《穿成反派师兄和主角HE了》 第1页 《穿成反派师兄和主角he了》作者:驰川【完结】 简介: 岑渊了。 穿成了升级流大男主修仙文里,和主角作对的炮灰反派师兄。 在秘境中见到主角祝枫的第一面,透过那双满是仇恨和杀意的眼眸,他就深刻意识到:他俩总有一个要死在对方手上。 岑渊不愿坐以待毙,为了自保,只能先发制人。 他未曾料想,祝枫轻易识破了自己的夺捨身份,更没想到在出秘境之后,他会帮自己隐瞒实情。 与那人对质时,看着祝枫那带着笑意充满兴味的神情,岑渊突然改变主意了。 他与祝枫各怀异心,彼此提防试探,互不相让。相处时日渐久,人心染上温度,假面悄然剥落亦不自知。 岑渊也不曾预料,有朝一日,看着祝枫那张脸,他会产生别样的情感。 他深谙原书的一切剧情,包括那个人。所以他深知所暗藏情愫的荒谬和永远不可能的事实。 意外突袭,昔日隐瞒之事败露,祝枫心生芥蒂,两人发生争执,岑渊顺势而为,二人关系彻底决裂。 再到后来的情势所逼,两人被迫分离。 虚假难辨的幻境之中,渡过轮迴的三途川畔,他与祝枫临别前的最后一句话,只留下了句无甚意义的告白,给无疾而终的单恋画上一个潦草的句号。 自那之后,一人开始了长达数年的无尽流浪,一人被困于高殿之上的樊笼,两不相见。 时隔五年,故人重逢,却是对立两方,仙魔分道。 时过境迁,人事皆非,两人因形势再次并肩,却早已不復当年光景。 至于当初那句可笑且无关痛痒的告白,也在岁月长河中销声匿迹、陨落无声。 再到后来,岑渊意外发现,当年赠祝枫的枫叶,甚至是一朵无关紧要的梨花,都被好好珍藏着。 他还从仙盟弟子口中听说,祝枫之前足足五年,都在疯狂地找一个杳无音讯的宗门叛徒。 坊间传闻,要么是恨不能碎尸万段的至仇,要么就是情根深种却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始作俑者·岑渊:「……」 直到最终,岑渊才意识到,那年仞城花灯会,街头桥上,漫天繁灯烟火照彻的,不止是一人的动心。 【ps:互攻!是互攻!】 前期: 一个表面洒脱实则看透一切x一个毒舌心机却口嫌体直 后期: 七分通透三分城府白切灰假反派x冷峻淡薄武力值max真主角 内容标籤:仙侠 穿书 主角视角岑渊互动祝枫配角有点多… 一句话简介:决裂后,我在临别之际表白了 立意:逆境挣扎,破茧重生,千帆过尽,不染风尘。 第001章 惨遭穿书 雪落苍茫,天地俱寂。 白皑雪原,青年一袭湛蓝色长袍,衣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他只身迎着风雪,一手执剑,神情冷峻疏离,一步步走向不远处的人。 眼前之人一袭黑衣,站在白茫的雪地里尤显突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像。多添几分生动的只有他脸上的表情,阴沉如墨,昔日熟悉的眉眼,尽是肃杀之气。 「听闻你修了魔道,」蓝衣青年率先开了口,声线不含一丝波澜,泛着冷意,「倒与你适配。」 「这一切,不都拜你所赐!」黑衣人像是被什么触痛,脸上兇狠之色毕露,咬牙切齿道,「若非是你,我怎会沦落至此!」 祝枫眼中寒芒闪动,眸子里迸射出微冷凛冽的光,双唇抿成一线,扯着嘴角冷笑一声,「岑渊,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正好,过去的帐,一併算算吧。」祝枫抬起手中剑,剑身白亮如雪,不过一息,寒光乍现,剑未脱手,一道凌厉的剑意迸发,瞬间穿透了对面之人。 这是一场毫无悬念的、碾压性对决。 岑渊身体被击穿,他支撑不住,单膝跪在了地上,赤色的血浸染了黑衣,还有大量的血流下,滴滴落在雪地,迅速染红了一大片,触目惊心。 「为何是你……为何总是你!」岑渊的声音因疼痛而发颤,却仍难掩狠戾和滔天恨意,他目眦欲裂地瞪着罪魁祸首,「祝枫!」 像是要把那两个字、那个该死的名字、包括眼前那个人,嚼碎入腹。 「当年的你怎么没死在那个秘境!」岑渊咳出一口血沫,出口的话几乎是一字字挤出来的,「我当初真该杀了你!」 祝枫冷眼瞧着他,终于上前几步,行至他身前,踩在了那片染血的雪地上,微微俯下身,低声道:「同样的话,送还给你。」 他眼中无悲无喜,甚至无怨无恨,与对方反差甚大,就像是没什么感情的神祇,只略一低头,施捨了个眼神,漠然注视着生命殆尽的无知蝼蚁。 雪花簌簌而落,四下仅余肃穆,万籁无声。 风雪依旧,却尽数落于他身后。 * 岑渊勐然惊醒,左右环视,认清眼前,才松了口气。 是梦。 真想不到看过的小说情节,也能代入梦中了。 好好的虐渣情节,换个视角,硬是变成噩梦了。 算了,毕竟连穿书这么匪夷所思的事都发生了。 好巧不巧,还偏偏穿成了一个同名的炮灰反派。 还真是「走运」。 第2页 「岑师兄!」 随着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岑渊翻身下床,正好碰见着急忙慌推门而入的少年。 「岑师兄,怎么办!」进门的少年见岑渊一副刚睡醒的模样,有些尴尬地滞了下,又立即道,「谢寻又进秘境找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祝师兄。」 这是一起执行此次任务的同宗师弟,加上他口中的谢寻和祝枫,他们一行一共四个人。 「知道了。」岑渊轻嘆一声。 自然找不到,两日前原主亲手伤了祝枫,将他扔在秘境自生自灭,并布了隔绝气息的结界,能找到才奇怪了。 至于他自己,一个原世界刚经歷飞机失事、昨天才无辜穿进来的可怜人,被殃及池鱼,如今要亲手解决这烂摊子,已经心如死灰地经过了整整一天的思考人生,很显然,至今没想出个对策。 刚才那场预示着他结局的梦,逼迫着他必须做出一个决定。 岑渊的嘆气落到少年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全然不知眼前师兄早已换芯的赵延连忙安慰道:「岑师兄你别担心,祝师兄一定会没事的。」 岑渊倏一抬眼。 也是,赵延来自别峰,不知原主和祝枫水深火热的关系,还以为他在为祝枫担心呢。 主角哪需要担心,按原书剧情,要不了多久,等祝枫想办法跑出去,向宗门告发他残害同门,就只剩他自身难保了。 「但说来奇怪,祝师兄如遇危险,为何没用传讯符联繫我们呢?」赵延陷入沉思,感到不解。 因为都被原主收走了啊,生无可恋的岑渊在心里默默回道。 岑渊瞅了眼赵延,终于下定决心,提议道:「找了这么久都没结果,快到任务截止时间了,要不师弟你和谢寻先回去禀报,我留在这继续找找。」 赵延有些犹豫,迟疑片刻后,还是答应了。 岑渊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想到这小师弟年纪应该没多大,原书里这个时候,祝枫才十六,原主比他大一岁,赵延年龄就更小了。 原先世界二十岁的岑渊,仗着年长几岁的资歷,不由在心里嘆了一声。 果然,还是年轻啊。 总算支走了两个人,岑渊只身来到秘境入口,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之景。 他伸手探了探,忽然心念一动,指尖如有实质地触碰到了一层透明色的气流,又往前挪了一点,竟是直接穿了过去。 岑渊脸上浮现出惊奇之色,能想到这就是原主布下的结界。 真神奇,这就是修仙者的世界么? 第一次真正见识到术法的岑渊,在内心流下了没见过「世面」的泪水。 所以,这玩意儿怎么解开? 几番纠结,岑渊最终还是决定暂时忽略它,直接跨了过去。 往好处想,这结界能对外人隔绝气息,在他解决完事情前,还有留存价值。 嗯,绝对不是因为他不会解,绝对。 凭藉着原主记忆加上已知的小说剧情,在本就人迹罕至的秘境,找到一个负伤的人并不难。 最先吸引他注意的,是树林内剧烈的打斗声。 岑渊早已抽出了腰间的佩剑,剑光流动,他剑尖朝下,垂在身后,徐徐向声音源头走去。 此剑名唤「无妄」,岑渊觉得还挺应景。 对他而言,可不算是无妄之灾吗? 走了一会,岑渊总算看见了林间空地正在打斗的一人一兽。 一只体型硕大、长相可怖的妖兽,一名浑身是血、艰难应对的白衣少年。 虽然岑渊只看清了那人的背影,但应该是主角祝枫无误了。 来不及细看,岑渊反应迅速地躲到了一棵树后面,探出了一点脑袋,目光停留在那人身上,静观其变。 白衣闪动,剑影斑驳,和岑渊梦中场景的那一人的身形重合,有几分相似,又有几分不同,像,却又不像。 周旋良久,少年人抓准时机,一剑刺出,这一击,妖兽终于支撑不住,轰然一声倒地,发出最后一声哀鸣。 祝枫大喘着气,也耗尽力气,剑尖没入地面,他拄着剑柄,才让自己不至于倒下。 林间有风丝丝缕缕拂过,却夹杂着浓浓的血腥味,还有一些,别的气息。 祝枫原本放松下来的身体骤然紧绷,他神色一凛,冷声道:「谁在那?」 树后的岑渊一激灵,想不到那人如此敏锐,这都能发现他。 既然终将面对,岑渊稍作迟疑,还是走了出来。 只待见到岑渊的第一眼,祝枫神情陡变,最后一丝平静荡然无存,眼中仅余浓烈的恨意与杀意。 「是你……」 那眼神,几乎预示着,若非祝枫身受重伤,在看见岑渊的一剎那,会直接提剑冲上去,将对方碎尸万段了。 岑渊在看清祝枫正脸的一瞬间,却是微微滞了一下。 正式来讲,这是他与祝枫的第一面。 少年人眼神狠厉,白色道袍沾满了血,因体力消耗过度,早已冒出涔涔薄汗,浸湿了额边的碎发。狼狈至此,却未能将他那压迫性的低冷气场削减半分,也挡不住他脸上那堪称俊朗的轮廓线条。 可以说,真不愧是小说主角的脸。 只一眼,就让人印象深刻。 要说丝毫没被惊艷到,那肯定是假的。 有点出戏的就是,那样貌,配上那战损形象,以及恰到好处的饱含恨意的坚忍眼神。 第3页 通读各种男频逆袭爽文的岑渊见到此景,真怕他下一秒就冒出一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咳咳,串台了…… 不过,原小说就是这种题材,倒也算符合。 岑渊眼中异样的情绪只闪过了一瞬间,很快被他收敛起来。 出于谨慎,还是继续保持原主的人设为上策。 这般想着,岑渊刻意冷嗤一声,居高临下地看向地上的祝枫,脸上有几分事不关己的漠然,语气夹带着一丝嘲弄的恶劣: 「怎么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岑渊几步走近,停在了祝枫面前。 「你希望我怎么做,祝枫?」 「救你?还是……」 「杀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岑渊握剑的右手渐渐抬起,寒芒闪动,而剑尖所指,正是祝枫的脖颈。 迎着祝枫仇视如刃的目光,岑渊眼眸幽深难测,其中蛰藏着冷漠及似有若无的杀意,也不知掺杂几分真心、几分伪装。 一如梦中的场景,这一次,立场却全然对换。 第002章 主角 祝枫幽深的眼眸和他对上,不见丝毫惧意,声调没什么起伏:「不怕后悔,你就杀我。」 那双眼瞳稠浓如墨,宛若透亮的黑曜石,看似危险却又带着一股无端的吸引力,仿佛一眼就能窥破人心,让见者心神动盪,却又望而却步、心生寒意。 在这样的眼神压制下,抵在祝枫脖间的那柄剑,都要被削减几分威慑力了。 尽管岑渊内心早已掀起骇浪,面上仍不动声色,垂眼望向他,刚才刻意装出的冰冷消散了些,声音低沉却清冽:「怎么没考虑第二种选择?」 岑渊微微俯下身,凑近地上的人,他眉眼弯弯,话尾染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甚至多了一分似有若无的挑逗意味。 「对自己这么不自信啊?」 祝枫立即拧起眉,表情像见了鬼一样,嫌弃地向后挪动身体,脸上本就不加掩饰的厌恶更是一览无遗,语气森然:「你发什么病?」 在对方雷区横跳的岑渊,看见祝枫这反应,眉梢微微挑了挑,竟有一瞬间不怕死地冒出个念头:这样逗他,还挺有趣的。 尽管岑渊深知在原主的不懈努力下,祝枫对自己的好印象早就所剩无几,秉持着最后那点敬业的求生欲,他还是识相地离祝枫远了点。 「现在是你的选择,」岑渊清了清嗓,明亮的眸子看向他,刚才的笑意还未褪尽,朗声开口,「你想选哪个?」 「是忍辱负重,跟你恨得要死的仇人一起离开,」对上祝枫仇视的目光,岑渊继续若无其事地陈述,「还是死要面子,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岑渊那张脸,在不摆出兇狠表情时,明眸灿然,唇角微扬,倒颇具几分意气风发的少年气,甚至还带有融化冰雪的亲和力。 不知是容貌的问题,还是人的原因。 就连见多了岑渊一贯神态的祝枫,骤然看到他露出那样的表情,也不甚明显地凝滞了一下。 祝枫神色有异,疑窦丛生,看向岑渊的眼神,已然多了几分打量和探究,他语带疑忌,又不乏嘲讽:「你想救我?」 岑渊一瞬不瞬望着他,没正面回答,反将问题抛了回去:「我若说是,你信吗?」 祝枫脸色未变,只冷冷盯着他,嗤笑一声:「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岑渊没说话,取代回答的是他收回了抵在祝枫颈间的剑,像是为了展示某种诚意。 就好似刚才的威胁,只是一场不怎么上心的玩笑。 祝枫眸色一暗,双唇微张,不等开口,突然感知到什么,嘴角勾起一个不算好意的笑,原本冷嘲热讽的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说要救我,你的机会来了。」 「什么?」岑渊眉头一蹙,饶是他反应慢了一拍,也察觉出了不对劲。 属于野兽的陌生气息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从树林深处传来。 岑渊勐然扭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远处光线昏暗,视野难辨,树林阴翳之中,只能隐约看见那只体型庞大的妖兽的大致轮廓,但也足已弄清现况了。 也是,他早该料到,刚才祝枫在此和原来那只妖兽搏斗良久,动静本就不小,加上妖兽尸体和祝枫身上该死的血腥味,不吸引附近其他妖兽才怪。 岑渊从未亲歷此种场面,他面朝妖兽的方向,虽与之相距尚远,出于本能,仍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 同样离祝枫更近了半步。 祝枫望着岑渊的后背,看出眼前人的紧绷,危险临头,他却好似并不在意,只面无表情地盯着岑渊背影,刚才笑中夹带的最后一丝戏嚯也已褪尽,不咸不淡道:「想跑,现在还来得及。」 岑渊微微侧目,向后瞥了他一眼。 祝枫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扔下他这个重伤行动不便的人在原地,循味而来的妖兽会攻击谁,毫无悬念。 远处传来的声音愈发清晰可闻,蛰伏的危险逐渐逼近,预示着等不起的时机,岑渊垂下眸子,似乎真的在思考。 不过,祝枫当真会这么大度地「捨己为人」吗? 在岑渊看不见的身后,祝枫手心朝里,一股力量无声无息地在他掌心聚集,凝结成一缕跃动的白色微光,蓄势待发。 术法暗含杀机,光芒冷白,看上去和他的神情一样不带温度,只待身前人的下一步动作,它就会被毫不留情地打出。 第4页 那架势,大抵就算是死,也要拉个垫背的了。 尚不清楚自己腹背受敌的岑渊还在凝神沉思,他没有丝毫作战经验,直接对上那妖兽,乐观点讲,或能凭藉原主的底子和记忆勉强应付,现实点讲,就是危机重重、生死不知。 他胜算渺茫,至于祝枫,有原着情节打底,怎么都不可能会死。 原小说中,主角被妖兽一路追击,走投无路之际,意外掉进了一个洞穴,在里面发现了疗伤的药草,触发了后来的新剧情。 小说关于被妖兽追击的细节没有详写,但不难推断,现在,应该就是前置节点。 所以,正常情节里的祝枫,没有他横插一脚介入,是怎么在这种极限情况下,取得一线生机的? 唯一可能的解释只有一种…… 祝枫,并没有看上去伤得那么重,最起码,还有能支撑着拖过妖兽追击的力量。 而这个人,刚才哪怕面对抵在自己颈间的剑,还能沉得住气,一脸从容,摆出一副重伤未愈弱不禁风的状态,好似他真的是站也站不起、剑也提不动、只能等人来救的将死之人。 岑渊这才后知后觉地从嵴背生出一股寒意,渗得周身都在发冷。 刚才不知是何目的放出那番话的祝枫,此时此刻,就这么静静守在岑渊身后,岑渊没回头看他,也不敢再回头,却仿佛能感受到祝枫打在自己身上如有实质的目光,早已如芒在背。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岑渊认为,就算一定要死,不像原主一样死在祝枫手中,换个死法,也算励志地证明他曾经努力过,是吧? 说到底,他进秘境,就是为了寻找转机,一些该承受该面对的,躲不过,只能认了。 岑渊万般无奈,在心里又默默为自己的「幸运」加了一分。 妖兽逼近不过几十秒,两人表面上神态未显,心理活动可谓丰富。 「跑什么?」岑渊表面处变不惊,抬起手中无妄,剑尖所指,正是不远处来势汹汹的庞大妖兽,佯装云淡风轻的语气,又带着一丝坚定,「说救你,便救你。」 祝枫眼中情绪微不可察地变动了一下,手心的术法却并未收起来,莹白色的光依然在掌心悄然跃动,他凝望着岑渊的背影,寂寂然,没有作声。 岑渊似乎也没期望祝枫的回话,不过一瞬,剑影闪动,白芒乍现,岑渊一个纵步,顿时扫动满地落叶,与衣袍一同在风中扬起,手中剑嗡鸣破空,直取妖兽命门。 中途他扔下一句:「若你要偷袭,我们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话语里警告意味十足。 妖兽长吼的嘶鸣声在树林响起迴荡,许是内劲不足,许是欠缺火候,那逼人兇悍的一剑,终究只在妖兽身上留下了一道不算深重的伤痕,很遗憾,除了激怒对方,貌似没起到其他作用。 换来的,只有妖兽更勐烈的攻击。 岑渊早已冒出涔涔冷汗,握剑的手不受抑制地在发抖,耗费全力才勉强控制住。 亲身经歷才深切体会到,刚才祝枫单挑妖兽是有多恐怖。 祝枫眼神微微暗了些,目睹完岑渊出招全程,才漫不经心地收了暗蓄的术法,掌心的冷白光芒倏然熄灭,无声无息,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暗算偷袭,是你惯用的伎俩。」他冷言反讥,显然还没忘记两日前之仇。 「我身负重伤,哪有力气偷袭你?」语气波澜不惊,强撑的气势透着几分虚弱,跟真的一样。 岑渊在心里呵了一声,无暇顾他,唿出一口气,咬咬牙,又硬着头皮对上那难缠的妖兽。 又是几个来回的交战,岑渊应付困难,只在妖兽身上添了几道伤,自己尽力躲闪,衣摆还是未能倖免被抓破,险些挂了彩。 显然,当前情况,死战下去不是办法。 祝枫默默盯着他和妖兽搏斗,不知看出什么,目光沉沉,情绪难辨,平静地下定判断:「你的剑法生疏了。」 出口的是陈述句,如果此时岑渊回头,就能看见祝枫幽深的眼瞳里,毫不掩饰的怀疑和猜忌。 但无需回头,岑渊同样能感受出来,那句话的意味,听在耳中,再明显不过。 心脏在胸口怦怦跳动,比刚才更加剧烈,岑渊知道自己在不安,而这紧张感的来源,并非妖兽。 「你话真多,」岑渊一字字挤出这句话,幸好背对着祝枫,没让他看见自己眼底的汹涌波涛,「我打不过,你还跑得动吗?」 祝枫神色晦暗难明,片刻,轻飘飘道:「或许吧。」 岑渊一剑挥出,正中妖兽的眼睛,趁着它嚎叫之际,迅速后撤几步,回到祝枫面前,不等他站稳,二话不说,拽起他的手臂就跑。 第003章 误入 岑渊拉着祝枫一路狂奔,祝枫明显体力不支,稍显吃力,落后了半截。 身后慢几拍才响起动静,沉重的跑动声响彻树林,带动着脚下地面都在微微震动。紧接而来的是妖兽的带着怒气的一声长吼,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它还在后面穷追不捨。 风声在耳边唿啸,余光里树木残影迅速倒退,尘土飞扬,脚步踩在地上铺积的落叶上,发出清脆的沙沙声。 岑渊刚经歷激战,祝枫重伤,两人状态都不算好,祝枫脸上没什么血色,岑渊也已经气喘吁吁。 祝枫难得一路无言,任由岑渊拉着自己,不知跑向何处,只是没有目的地逃命。他目光缓缓落到岑渊拉着自己手臂的手上,那只手抓得很紧,攥得他手臂有点痛,却也全程没松过分毫。 第5页 不知跑了多久,二人体力皆濒临耗尽,直到身后妖兽追逐之声渐渐微弱,到最后近乎消失,四下仅余两人的跑动声和喘气声。 岑渊分出神,转头看向身后,视野内已不见妖兽踪影,微微松了口气,应该成功甩掉了。 放松下来,岑渊视线无意识地飘移,正好与祝枫投来的眼神交汇,反应过来的祝枫脸色冷漠,立即错开视线,似突然看到什么,神色一凛,沉声喝道:「看路!」 岑渊纳闷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右脚就已经踩空,顿感不妙。 后面的祝枫尽力剎住脚步,手臂用力一甩,想挣脱岑渊拽着自己的手,但站还没站稳,就被踩空没松手的岑渊拉着一起掉了下去。 顿时一阵天旋地转,视野模煳,伴随着失重感的极速下坠,两人一前一后,一齐重重砸在了冷硬的地面上。 岑渊嘶了一声,缓了半天才勉强爬起来,伸手摸了下刚才先着地的肩膀,隐痛袭来,只能庆幸这地方不深,没摔出什么好歹,但也少不了几处淤青。 他环顾四周,周围环境光线昏暗、暗无天日,只能勉强通过上面渗下来的一点天光,看清周围高而光滑的石壁,不难猜出,他们掉进一个洞穴里面了。 原书中祝枫也误入了一个洞穴,才得以出现转机。 至于是不是同一个洞穴,有没有那么巧,就不知道了。 岑渊捂着肩膀,见一旁祝枫还在地上,慢慢走过去想查看情况,后者本就一身伤,经这么一摔,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不怎么好受,岑渊眼瞅着他费劲地手撑着地坐起来,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了一句:「喂,你…没事吧?」 祝枫痛得小幅度抽气,听到岑渊的话,咬了下后槽牙,声音罕见地带着一丝怨气:「你走路不看路吗?」 岑渊自知理亏,有些心虚地侧过了脸:「呃……当时没留意。」 平常不露声色的祝枫表现出这种情绪,看来是真的摔疼了。 祝枫瞥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万分艰难地站起来,扫视周围,瞧见不远处地上,有一个物件因反光在发亮,仔细辨认,是刚才不慎脱手的佩剑。 祝枫正欲上前,却被岑渊抢先一步捡起,祝枫抬目看向对方,脸色霎时就冷了下来。 「终于装不下去了?」 刚才的并肩只维持了短暂的表面和平,而今岑渊一个举动,就轻而易举粉碎了假象。 岑渊平静自若地回视他,一边行云流水地把剑收入储物袋,道:「你现在身受重伤,也用不上这东西。」 「倒不如多一道保险,保证我们两人能先和平相处。」 祝枫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张口就是冷嘲热讽:「和平相处?这句话居然能从你口中说出?我知你厚颜无耻,但脸皮厚到此种程度,还真是超出我认知。」 岑渊紧了紧眉,虽知他骂的不全是自己,还是在心里憋了一口气,尽量保持平心静气:「在这里和我动手,对你没好处。」 祝枫冷冷盯着他,听出他话里有话,沉着脸缄默不言,两人陷入一阵无声却暗流涌动的对峙。 「你说我装不下去,」率先打破沉默气氛的是岑渊,他顺着刚才的内容说下去,已然无所顾忌,「倒是你,从刚才一直装到现在,挺累吧?」 「既然看出,还敢留着我,」祝枫也不否认,冷嗤一声,话里意味深长,「当心为你的自负付出代价。」 「究竟是自负,还是好心?」岑渊试图提醒他,「别忘了,刚才是谁救了你。」 祝枫是怎样的人,看过原书的岑渊最清楚不过。刚才他那番话出口,祝枫定然会权衡利弊,不会轻易在此对他出手,若连这点忍耐的心性都没有,成不了主角。 这就是此时此刻,他能暂时放心和祝枫周旋的底气。 「救我?真想救我,你大可直接联繫宗门,」祝枫眼皮抬也不抬,表情不见半点松动,他幽然盯着岑渊,「你敢吗?」 「联繫宗门,等你出去告发我?」岑渊坦然回视,显然很有自知之明。 「你救了我,我不会告发你。」祝枫声音低而缓,若非他神情没什么温度,或许会显得更有诚意些。 岑渊听得险些笑出来,堪堪忍住,反问他:「你觉得,你这句话的可信度,和我真心救你的可信度,哪个高些?」 祝枫不死心,一本正经地帮他假设:「就算我告发你,空口无凭,你可以说我是受妖兽幻术影响,错怪了你。」 「秘境口有我留下的阵法痕迹,你身上有我的剑伤,要是还不够,我相信你可以找出更多来。」岑渊眸色浓了几分,显然不想听祝枫忽悠,一语点破。 祝枫见行不通,以变脸如翻书的惊人速度恢復了面无表情,不留情面地反嘲道:「看来你意识到自己手段拙劣、破绽百出,可惜如今才发现,未免太晚。」 「原想借秘境除去我,后来才意识到此法有多蠢,怕宗门的命魂石有异样,急忙跑回来找我,但暂时又不敢杀我,更不敢放我回去,只好这样跟我耗着,我说的对吗?」 若非被怼且身处困境的是自己,岑渊都忍不住想夸他一句了。 说起命魂石,岑渊被他一提醒,也想起书中的这个设定。 就是一块下了咒术的石头,滴上一个人的血,刻上那人的名字,正常情况下,它会一直亮着,一旦那人死了,光亮就会熄灭。 第6页 宗门之内,登记收录了所有弟子对应的命魂石。 「不错,你说中了。」岑渊自动滤过祝枫那些呛人的话,突然体会到了一丝原主面对祝枫时的感受。 总是被这样怼,可不得被气死吗? 通过原主的记忆可知,虽然两人关系恶劣的根由,大部分是因为原主的嫉妒心和没事找事,但想来祝枫同样贡献了不少助力。 「如你所说,现在就这么耗着,我们暂时和平相处吧,」岑渊如是继续道,一边凭藉原主记忆,在指尖施展了一个小范围照明术,瞬间点亮了方寸之地。 岑渊查看周围状况,发现石洞之内竟还有别的通道,自顾自地朝那边走去,坦荡地将后背留给祝枫,只留下一句:「想报復,先有命出去再说。」 周遭亮堂起来,祝枫却神色难明,眼底情绪翻涌,驻足原地凝视了他良久,直到岑渊带着光亮的背影几近消失在通道入口,他一咬牙,终究是跟了上去。 于是乎,狭长的通道里,岑渊点着照明术走在前,祝枫默默跟在后面,两人竟还真维持住了不可思议的和谐气氛。 表面平静,却依旧各怀心思。 岑渊在心里暗松一口气,刚才与祝枫的争锋,他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 之前和妖兽交手,祝枫看出他剑法生疏,定然起疑。所以他打算将计就计,直接卸掉伪装、展露锋芒,祝枫本就心细又多疑,察觉出不对劲,反而不会轻举妄动。 相比之下,维持人设,以原主的身份和他相处,不仅畏手畏脚,还平白拉仇恨值,改变不了多少情节走向,得不偿失。 露出一些恰到好处的「破绽」,在本就仇视原主的祝枫面前,未必是件坏事。 通道阴暗寒冷、密不透风,瀰漫着不算好闻的潮湿气息,前方的尽头仍是黑暗,望不到头,周围能看到的也只有的石壁和上面肆意生长的大片青苔。 跟在后面的祝枫终于出声问:「你进洞穴深处,想做什么?」 「一探究竟,」岑渊头也不回,也算如实道,「反正入口那么高,也难以回去。」 他想证实,这里是不是原书中祝枫找到的那个洞穴。 虽然如此设想过于巧合,但既然刚才他们同样遇到了妖兽,同样是迫不得已向反方向跑,掉进同一个洞穴也并非不可能。 若真是同一个洞穴…… 岑渊突然想起什么,顿时冒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渊总感觉自己走着走着,好像没怎么听到身后祝枫的脚步声。 「祝枫?」岑渊心生警惕,试探地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应。 岑渊勐然停下,迅速回头,果然,身后空无一人,只有一眼望不到头的无边黑暗。 岑渊心中隐隐已有猜想,却不敢确定,又隔空喊了声:「祝枫?」 他甚至可以听到通道迴荡着自己的回音,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动静。 祝枫不可能一个人悄悄返回,况且刚才他的脚步声是突然消失,而非由近及远的减弱。 「真是见鬼了。」 岑渊低声骂了句,几乎能确定猜想了。 他早该预料到,刚才一门心思在祝枫身上,以至于一时忘了,若真是原书的洞穴,这里的活物,可不止他们两个。 岑渊满脸写着心如死灰,奈何无计可施,只得顺着通道继续往前走。 原书中,祝枫藉助洞中药草痊癒后,又不知在洞穴里哪个地方,遇到了一只身受重伤的魔物。 由后来剧情可知,那魔物是因为窃取了魔界的重要法器,被魔族追杀,才重伤逃至此处。 本来以祝枫的修为,自然难敌那魔物。但正好那魔物身受重伤,祝枫也算捡了便宜,经过一场恶战,还是险胜了它。 最后祝枫也拿到了那魔物身上的法器——赤元伞。 这是主角后来的金手指之一。 余光突然瞥见一抹萤光,岑渊停住脚步,发现通道侧面,还开闢了一条狭窄的小道。 于是他拐了方向,沿着那条道径直走下去,走进了一处小石洞。 不同于刚才的荒芜环境,这个小石洞侧壁居然长满了花草,有几簇白瓣黄蕊的花,正散发着清幽萤光,花香沁人。 岑渊凭藉特徵一眼认出,这是原书祝枫在洞内所摘用于治疗的药花,霖萤花。 岑渊在看到那花的一瞬间,就能百分百肯定这里是书中那个洞穴了。 他连忙上前,蹲下来摘了几朵,放在手中端详了片刻,就没再耽搁,将它们尽数收入储物袋,随后起了身。 他这边找到了霖萤花,祝枫那边,该不会就是…… 刚才他和祝枫祝枫走散,想来是外力的法术导致。 若和那魔物有关,祝枫可就危险了。 压下内心窜起的不安,岑渊原路返回,又去找新的出路。 * 祝枫跟在岑渊后面,却感觉前面岑渊的背影越来越模煳,原以为是光线问题,不想再定睛一看,前面的岑渊居然不见了。 「岑渊?」祝枫叫了一声。 自然没有人应答。 祝枫脸色沉了下来,他停住脚步,重新环视了四周。仔细观察才发现,这里根本不是他们刚才走过的地方。 前面好端端个大活人,就这么毫无徵兆地不见了,肯定有问题。 祝枫静下心,却好像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第7页 气味是从前面传来的。 祝枫原本还在想,会不会是此洞穴本身设下了什么幻术,如今看来,更可能是有谁刻意为之。 而一切的答案,应该就在前面了。 第004章 魔物 秘境外,一位青年和一位少女并排站着。 他们身着黑袍,看样子,是魔道中人的装扮。 「确定是这里吗?」锦宁,也就是其中的少女问道。 「应该就在里面了,」那位青年回答,「快点把事办完,好回去交差。」 「老大就让我们来当苦力,自己倒清闲自在。」锦宁抱怨着,发现青年并没有搭腔,正疑惑呢,却见他一脸凝重地看着不远处。 「怎么了,离钊?」锦宁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很快,她也发现了异常。 「有人来过,还设下了结界。」离钊抬手破了结界,能大致判断出设下结界的人修为并不高,这点结界对他们根本不起作用。 当然,重点根本不是结界,而是有人比他们提前来了,并且现在大概率还在里面。 「为什么是在这个时间点上,不会也是冲着赤元伞去的吧。」锦宁喃喃。 「要真是,我们就要加快速度了,」离钊沉声道,「走吧。」 锦宁嘆了一口气,快步跟上了已经走了几步的离钊。 祝枫顺着隧道,越往前走,就能闻到越浓的血腥味。 他出了隧道,只见不远处有一只巨型魔物,看上去像受了重伤,它大口出着气,赤红色的眼瞳正死死盯着他。 「是你引我过来的?」祝枫皱眉,沉声问。 「小子,还挺聪明。」见那魔物开了口,视线依然未曾从祝枫身上移去,「你不害怕?」 「害怕?我看你都快要死了,有什么好怕的?」祝枫一笑,出言讽刺。 那魔物像是被触到什么痛处,怒吼一声,勐然扑了上来,祝枫一侧,险险躲过。 「怎么?你把我引过来,是因为你活不长了,迫切需要吸取灵力吗?」祝枫一边躲避攻击,仍不忘挑衅,「害怕打不过,还特地支走了一个。」 如果岑渊在这里听到了祝枫的话,一定会再一次为主角的不怕死而嘆服。 果然,魔物听后攻势更加兇勐,咬牙切齿道:「你以为你能活着从这里逃出去吗?」 魔物原本奄奄一息,急需吸收灵力。恰巧感知到外来者的气息,发现其中一个气息微弱,可能受了重伤,正好方便下手。于是施展了一点幻术,将两人分隔开,再把祝枫往它这边引。 做出这一举动,它是存有赌一把的心态的。毕竟不知道他们的来路,若本来就是奔着它来的,它这样做反而是暴露了行踪,把自己往死路上推。 再三确认他们身上没有魔族的气息,它才敢施展幻术。 原以为祝枫会很好对付,它能感知到他的修为,最多就筑基期。再者,他看上去也伤得不轻。 可就目前,祝枫已经躲过了它的几轮攻击,足见虽然修为不高,但身手还算可以。不过他只在躲,没有攻击。 为什么不攻击?魔物暗自思忱。 而只躲不攻击的祝枫,此刻在心里,早就问候了抢走他剑的岑渊的祖宗几百遍了。 另一边的岑渊打了个喷嚏,啧,是谁背后骂他吗?别是祝枫那小子吧。 他兜兜转转,既然霖萤花都找到了,那原书的魔物所处之地应该也不远了。 关于他和祝枫为何会走散,他刚才想到一种可能,或许就是那魔物在作祟。 他没碰上什么,那被盯上的应该就是祝枫。 若真如此,祝枫和魔物对上了,恐怕凶多吉少。原书祝枫是在恢復实力后勉强胜了魔物,如今他还没痊癒,怕是在魔物底下撑不了多久。 隐约中,他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就是这儿了,岑渊找到那条隧道,一路跑了下去。 那边,祝枫还在和魔物苦战,说是战斗,但其实一直是他在躲避魔物的攻击。他没有武器或其他可攻击的灵器,就他和魔物的体型差距,近身肉搏也不现实。所以可以说,面对魔物的进攻,他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别说打败魔物了,连能不能活下去都是个问题。 他有想过能不能拖延时间,耗尽魔物的体力。显然魔物受的伤比他重太多,又不像他有及时止血,可能不久就会体力不支,更甚者因失血过多而亡。 对于这一点他很确信,毕竟如果不是那魔物察觉到它自己活不了多久,又怎会铤而走险把他引过来? 要知道它受了重伤,再把不明身份的人往这边引,若是没打过对方,无疑是加速了自己的死亡。 哪怕有心拖延时间,祝枫也撑不了多久。而且对面的魔物随着时间的流逝,也越来越不耐烦,攻击一次比一次勐。 眼看着魔物再次袭来,这次它出手太快,祝枫无法完全躲过,左半身中了一击。 疼痛蔓延至全身,祝枫腿一软,差点就要倒下去。 同时,他也感觉到自己胸腔震了震,喉咙中升起一股铁锈味。 还没等他缓过来,魔物又是一击。 他已经拖不动步伐了,这次,恐怕躲不过去了。眼看那魔物攻来,祝枫认命似的不再动作,他今日,大概就要葬身于此了…… 他还是挺不甘心的。 对面魔物赤红的眼中也浮现出激动的光芒,过了那么久,终于能成功杀了他了。 第8页 耳边颳起一阵风,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落到自己身上。祝枫抬目,只见一名白衣少年拦在自己身前,挡下了那一击,他右手执剑,左手捏诀,脸微微侧了侧,向后问道:「没事吧?」 熟悉的背影和声音,是岑渊。 这句话的声音,和不久前刚掉下石洞记忆中他问的那句同样的话重合,祝枫瞳孔一缩,复杂地看着身前的人。单看背影,再结合他刚才所做之事,别说,还真有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 「没事。」祝枫听到自己的声音。 没想到,还是让岑渊给救了。 祝枫没有多少劫后余生的喜悦,仍只是看着岑渊。 他到底为什么要救自己? 别再提什么命魂石,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 一名宗门内普通弟子执行任务时,意外死于魔物之手,旁人听了也不过感嘆一声命不好,谁又会真正在意是怎么死的?只要岑渊有这心思,人早就死无对证了,剩下有什么痕迹和证据是他消除不了的? 还有一点,从在秘境岑渊找来之后,他的言行就一直很奇怪,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说祝枫最初怀疑岑渊是知道了什么信息,所以对自己的态度一反常态,可在接下来的相处中,却越觉不对劲。 岑渊变的不仅仅是对他的态度,是整个人。他说话的语气态度,看人时的眼神,走路时的姿态,散发出的气场,等等……甚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他和原来相比,完全能称得上是两个人。 就单是岑渊问了他两次「没事吧?」,要放以前,岑渊是绝不会问出这种话的,对他一样,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一切都太蹊跷了。 难道……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岑渊? 一种可能在脑海中闪过,祝枫眼神变得意味不明:岑渊会不会……被夺舍了? 第005章 对决 想到这种可能,祝枫内心复杂。 如果岑渊被夺舍,那么原来的他绝对是活不成的。对于这点,祝枫情绪没有多少波动,本来岑渊也算不上好人,烂事没少做,死了没什么可惋惜或同情的。 加上岑渊先前多次想置他于死地,倘若没有这一变数,祝枫之后真的出去了,必然要将所受一切尽数偿还于他。 现在最困扰着祝枫的,是眼前的「岑渊」。 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夺舍岑渊,是恰巧挑了个合适人选还是本就有所图,几番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 祝枫还在思考,前面的岑渊把手伸进储物袋,像是在找什么,然后摸出一样东西扔给了他,打断了他的思路。 他出手接住,从外形上看,是一朵花。 祝枫感觉这花像在书上见过,正在搜寻脑中记忆,身前岑渊就告诉了他答案:「霖萤花,能解你的毒。」 祝枫难掩意外,顿了下,还是闷声说了句:「谢谢。」 情况不容他们再多交谈,魔物没能成功杀了祝枫,气急败坏,它没想到另一个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只见那魔物狂吼一声,再次攻了过来。 岑渊心里其实没什么底,他这剑都没用过几次,具体剑式路数虽然有记忆,但真正使用起来还是生疏。 不过实在没有办法,现在祝枫是残血,战斗力输出只能靠他了。 岑渊咬咬牙,提剑就刺了过去。 祝枫看着岑渊在和魔物打斗,之前岑渊攻击妖兽时,他就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现在又一次近距离看,才终于发觉不对劲的地方:岑渊使的剑式虽然一套下来是连贯的,但不流畅,显然是不够熟练导致。 祝枫知道岑渊平时在修炼上算不上非常努力,但也不至于连招式都不流畅,毕竟这是对刚入门弟子的基本要求。 这就更印证了祝枫刚才的猜想,眼前的岑渊,不是原来的岑渊。 祝枫收了思绪,目光重新落回到手上的霖萤花,花的外面围了几层白色的花瓣,中间是发着萤光的淡黄色花蕊,略有种清幽淡雅之美。 他摘了几朵花瓣,捏在手中,掌心散发灵力,将花瓣震碎成粉末。然后握着花瓣碎末,把它一点点撒在自己的带毒的伤口上。 上了药后的地方感觉很清凉,他能感受到全身灵力在慢慢回復,果然,用了药草的效果比止血符还是强很多的。 岑渊和魔物还在打,其实魔物已经受过重伤,刚才又被祝枫耗了一阵,体力也消耗得差不多了,岑渊应该可以占据上风的。 眼前还是这副不相上下的状况,可能有一半原因归咎于岑渊招式不熟。 岑渊在心里抹把汗,原先他以为自己和祝枫相近的修为,能和原书中祝枫一样击败魔物呢。而且原书中祝枫之所以是险胜,是因为后来魔物占据下风,被逼急了,只能亮出自己的底牌——赤元伞,这才将祝枫打个措手不及。 现在很明显那魔物还没被逼到那种地步,根本没有拿出赤元伞的打算。 也就侧面说明了他岑渊不行… 唉,还是没有实战经验。 岑渊决定了,如果此次之后能顺利回宗门,祝枫那边也没掀什么风浪,他一定要好好修炼。 再怎么说,修真界强者为尊,他可不想被人人踩在脚底下。 倘若最初他就足够强大,哪还管什么会不会被逐出师门,还大老远跑过来救主角,弄出现在这么多麻烦事。 回归眼前,他又要怎么处理这大块头… 第9页 经过刚才的战斗,他觉得单靠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想要打败那魔物,有很大困难。 刚才看了眼祝枫,他好像治疗得差不多了。 几番思虑,虽然这时让伤员上阵不太妥当,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祝枫!」岑渊隔空叫了一声,正好对上了祝枫投来的视线,「帮个忙?」 祝枫似乎不明地笑了下,隔得太远,岑渊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说:「我什么都没有,怎么帮?」 啊,好像是。 岑渊想了会儿,还是把祝枫的剑从储物袋抽出来,用力朝他扔过去:「剑还给你!」 当下情况,还是先把魔物解决了再说。 祝枫敛去眼底一丝意外,伸手接住,沾衣出鞘,剑光乍现,不过几息,祝枫就闪到了岑渊的身旁。 岑渊只感觉身后一阵风颳起,再会过神时,祝枫已经在自己身侧了。 岑渊内心:不知为何,就是感觉很厉害的样子…… 「怎么打?」耳畔祝枫问道。 「我攻它下盘,你攻它上路,盯准它丹田。」岑渊握紧了手中剑。 「行。」祝枫没再多说,直接沖了上去。 岑渊见状,也沖了上去。 魔物见两人一起攻击,奋力抵挡。 如果刚才它和岑渊能打个平手,那现在再加上个祝枫,它大抵就不敌了。 它没想到祝枫能痊癒得那么快,恢復后竟也有两下子,而且不知道他是不是为了报刚才的仇,招招夺命,毫不留情,比原来岑渊出手不知狠了多少。 魔物被打得节节败退,已经要被逼到绝路,岑渊见它停了动作,周围泛起微微气流,心里暗道不好。 完了,它要召唤赤元伞了。 果然,下一刻,一柄红伞出现于它面前,悬浮在空中。 另一边,离魔物更近的祝枫也察觉到不对,迅速撤离了魔物身旁,就在那一剎,伞身撑开,以伞的外围为中心,几圈强烈的灵力向外扩散开来,两人已经外撤了几米,但还是没能躲过范围攻击,被灵力一震,重重摔在地上。 岑渊剧痛不已,只觉五脏六腑都被移了位,一旁的祝枫捂住胸口,看上去也伤得不轻。 「赤元伞……」祝枫一边站起来一边艰难道,他已经认出来了。 的确好认,毕竟无论从外形还是攻击方式上来看,赤元伞的特徵都太明显了。 「既然你都认出来了,那就更不能让你们活着离开了。」魔物沉声道。 「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别把话说得太早。」岑渊也缓缓站起来,接过了话,起来时动作牵动受伤处,心里又不由骂了声痛。 要知道原书中祝枫一人就击败了它,现在他们可是两个人,胜算可不小。 第006章 好好的主角 那魔物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阴恻恻笑了起来,笑声听在耳中,有点渗人。 「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过了几招,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要是我在全盛状态下,弄死你们,就跟踩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知道你很厉害,不然你是怎么把赤元伞偷出来的?」祝枫也笑了笑,很难不听出话里的嘲讽意味。 魔物听到前半句,还有些意外和自得,再听到后半句才感到不对劲,神色变了变,眼神狠狠剜向祝枫:「你什么意思?」 祝枫哂笑:「早几天前就听说,魔界的赤元伞被盗了,追兵虽重伤了盗伞的魔种,但还是让它给逃了,现下正四处搜寻呢,我说你怎么受了伤不敢出去,原来…是在躲魔族的人啊。」 见那魔物的脸色越来越阴沉,祝枫继续笑着补充:「你刚才使用了赤元伞,毕竟是高阶法器,灵力波动可不小,你说…若附近正好有魔族在搜寻,他们感应到了动静,多久能找上这里?」 魔物听了心中大骇,糟糕,它刚才过于冲动,完全忘记了考虑这一层面。尽管内心慌乱,它面上依然保持镇定,兇狠道:「就算如此,我也能在魔族找来前先杀了你们!」 说完,它就又朝他们攻过来。 但这一次,它没再用赤元伞。 哪怕魔物尽力控制了表情,祝枫刚才还是在它眼底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慌乱和不安,果然它的再次攻击,就没用赤元伞了。 祝枫轻微勾唇,目的达到了。 魔物攻来,他也迎了上去。 岑渊同样出手,他能听出祝枫说那些话的意图,从魔物的举动来看,似乎也的确成功了。 它慌了它慌了。 好吧主角,还是你有办法。 只不过刚刚听祝枫说话时的语气,他总觉得有些熟悉。回忆了一番,这不就是秘境中他们初次见面时,祝枫嘲讽他的语气吗? 岑渊:……只能说,歷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想到此处,岑渊终于忍不住吐槽一句:好好一个主角,可惜就是长了张嘴。 于是他忽然产生了和魔物同病相怜的感觉,酝酿了下情绪,而后用悲悯的目光看向眼前魔物:朋友,你终将承受我所承受过的。 魔物感受到岑渊的目光,一抬眼,却在他脸上看见了此刻不该出现的情感。 那人眼中流露出的…是同情吗?他在同情它?他凭什么敢同情它!魔物顺利被激怒了,调转方向,朝岑渊这边攻来。 祝枫见魔物看了岑渊一眼,像突然受到什么刺激,立马一改方向朝岑渊攻去,莫名其妙地看向岑渊:「你对它做了什么?」 第10页 岑渊耸耸肩,无辜地摇了下头,表示不知道,心里却腹诽:好啊这魔物,气量真小,这都能生气? 之后也无暇再回应祝枫,提剑去挡它的攻击。 祝枫刚才还提到的一点,岑渊现在才又重新思考。赤元伞在使用后会产生大幅灵力波动,若当时有人在外面附近,是真的可以感知到的。 原书剧情中,的确有附近的魔族发现并赶来,但是来得太晚,到这里时,祝枫早就杀了魔物并带着赤元伞离开了,剩下的只有满地狼藉和魔物的尸体。 既然如此,他们现在的时间和原书应该不会差很多吧,可以赶在魔族来之前,击败魔物并顺利离开。 希望没事,老天保佑。 岑渊心中如是默念。 … 离钊和锦宁在秘境内好一阵搜寻,都没能找到什么线索。 「会不会搞错了,根本不是这里?」锦宁早就失去了耐心,提出质疑。 「不应该啊,」离钊皱眉,「探灵仪显示,魔物的气息就是在这一带消失的。」 「也可能是那东西坏了。」锦宁撇嘴。 「算了,再找找吧,反正其他地方都找过了。」离钊嘆了口气,继续往深处走。 「等我找到那低贱魔种,定要把它抽筋剥皮,」锦宁恶狠狠道,「要不是它偷走了赤元伞,哪来现在这么多事?」 锦宁原本还想接着骂,恍惚间好像突然感受到什么,身形一定。 「等一下!」她大喊一声,前面离钊似乎也感受到了,停下脚步,回过头和她对视。 那是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 「赤元伞。」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顺着感知中灵力来源的方向,两人绕到了秘境另一边。 「看这里,有很新鲜的血迹。」锦宁在一棵被染血的树前俯身,轻嗅了下。 「是人类的血。」离钊也凑前查看,神色凝重作出判断。 「哟,果然有人比我们先到了。」锦宁啧啧道,「不知道是谁那么不长眼,连魔族的东西都敢抢。」 「无论是谁,他将为此付出代价。」离钊沉着脸接过话。 … 此刻在另一边,回宗门上报过的谢寻带着另两位师兄来到秘境口。 「当时祝枫师兄就是在里面和我们走散的。」谢寻对身边两人说道,「岑渊师兄留下来找他,但现在还没有消息。」 「当时具体是什么情况?好好的怎么走散的?」两人的其中一位,沈卓问道。 这位沈卓,乃寂衡峰门下大弟子,而另一位许筱是寂衡峰二弟子。 他们师门流云宗有八大内峰,寂衡峰为其中之一,峰主擎霄,岑渊、祝枫、沈卓、许筱四人都是他门下弟子。 而此次同任务的谢寻和赵延,则是邻峰静思峰弟子。本来这次任务,应该是寂衡峰的四人一同去完成,但由于擎霄突然有事要沈卓和许筱去办,就成了岑渊、祝枫和邻峰两位正好也有任务的师弟搭伙同行。 其实大体情况谢寻和赵延回去时已经说过了,沈卓之所以再问一遍,是因为想了解具体细节,他总觉得祝枫的失踪没那么简单。 寂衡峰的弟子几乎都知道,岑渊和刚入门没多久的小师弟祝枫有矛盾,或者可以说是岑渊看祝枫不顺眼,单方面向他找麻烦。 对此,沈卓作为大师兄,有找岑渊谈过,但岑渊没搭理,还是一样针对祝枫。 因为当时两人还只是言语上的冲突,祝枫面对岑渊的侮辱挑衅,没有闷声受着,照样回呛把岑渊气个半死。沈卓就权当是正常范围内的关系摩擦,也没再多管。 可这一次,如果真的和岑渊有关系,那他就做得太过分了。 第007章 魔族 「当时我们是分开了,祝师兄和岑师兄在一起,后来只有岑师兄一个人回来,说他们陷入了一个幻境,他和祝师兄走散了。」谢寻回答道,他其实此前都不认识两人,自然不会知道二人之间的恩怨。 不过在短短几日相处时间里,他又能隐约感觉到,岑渊和祝枫似乎关系不太好。尽管如此,年纪轻轻涉世未深的谢寻,并没有往岑渊蓄意残害同门这一可能上想。 沈卓听后就已经有几分确定原先的猜想,转头看许筱,他也是一副瞭然的表情,大致也猜到了。 毕竟岑渊的为人,他们都再了解不过。 沈卓在心里摇了摇头,而后又听到许筱问:「岑渊没带你们去他们当时走散的幻境看看吗?」 谢寻摇摇头,道:「没有,岑师兄说他当时慌忙跑出来,不记得幻境在哪了。」 谢寻才说到一半,许筱就「嗤」一声笑了出来。 谢寻不知道许筱什么意思,不解地看向他。 沈卓用眼神轻微警告许筱,后者识趣地收敛了表情。 「没什么,」许筱掩饰性地干咳一下,「就是觉得,师弟挺厉害的。」 说完,无奈地看了沈卓一眼。 谢寻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许筱说的是岑渊,不过听这语气,应该不太像是夸他。 他也不清楚他们同峰师兄弟间的关系,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有些尴尬地问:「那我们现在进去吗?」 许筱留意到沈卓目光停留在别处,自己也往那边多看了几眼。 「嗯,走吧。」沈卓收回目光,说道。 许筱也对谢寻点点头。 于是三人进了秘境,谢寻带头走在前面,沈卓和许筱在后面并排走着。 第11页 从进来起,沈卓的脸就一直沉着。许筱凑近,对沈卓小声问:「结界痕迹吗?」 「是他布的。」沈卓同样压着嗓音回道。 岑渊的结界,能瞒得过修为不高的谢寻和赵延,但瞒不过沈卓和许筱。何况,他的气息对于熟悉他的二人来讲,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愚蠢。」许筱低声骂道。 「而且结界被人从外面破了,由气息来辨认,很可能是魔族。」沈卓继续道,其实这才是让他更担心的。 「他不会和魔族有什么关联吧?」许筱面色不虞。 「先往前看看什么情况吧。」沈卓轻嘆了口气。 「呵,他要真想干点什么,都这么几天了,我们过去还有什么用?给祝枫收尸吗?」许筱有些激动,声音大了点,前面的谢寻似乎听见了,微微侧了下头。 沈卓扫了许筱一眼,他闭了嘴,转过头。 走了一段距离,谢寻停下来,出声道:「这里是我们和两位师兄分开的地方。」 「他们当时往哪个方向走的?」沈卓问道。 「前面,」谢寻指了一个方向,「可是往前走以及附近区域当时我们都找过了,没有什么结果。」 沈卓正欲再说什么,突然,身体感受到一阵强大的灵力,是从远处传来的。 那远处,正是刚才谢寻所指的方向,不过,来源似乎要再远一些。 谢寻修为低,有点受不住这强悍的灵力,手捂住了丹田处,踉跄几步。 「走,去那边看看。」许筱扶了下谢寻,对沈卓道。 … 洞穴内战况已定,两人正要给魔物最后一击。 忽然,一个陌生的法术向他们这边攻来,两人匆忙躲闪。 法术打向了那魔物,或者可以说,这法术原本就是攻向那魔物的。 一击即中,魔物嘶吼一声,随后倒下,落地后不甘地死盯着到来的魔族,最终还是无力地闭上了眼。 刚才出手的正是锦宁,无视魔物死前对她怨恨的目光,淬了一声:「终于找到这畜生了,真晦气!」 岑渊在抬头看见离钊和锦宁时,心里就已经骂出声:草!还是让魔族来了。 然后眼睁睁看着锦宁身形一闪,几步瞬移上前,收走了魔物身上的赤元伞。 mmp,本来是他们的战利品。 祝枫认出了来者的装扮,分明是魔族,但没有意外,这个可能他刚刚才拿来威胁过魔物,自然考虑到会发生。 只不过还是可惜,明明就差一点… 虽然破结界的时候就料到几分,但看到眼前的只是两个十几岁的少年,离钊还是感到意外和新奇。 而且一探他们的修为,发现真的只是筑基中期。 「小小筑基修士,也敢抢魔族的东西?」锦宁回到离钊身边,转过头,终于第一次正视两人,冷笑道。 岑渊装不知情,茫然问道:「什么叫抢魔族的东西?」 祝枫暗暗瞅了他一眼。 「你们来此,为的不是这个?」锦宁轻笑,垂目掂了掂手中的赤元伞,随后望向他们。 「怎么会?」岑渊连连摆手,「我和师弟本是出来执行师门任务的,误入此地,才遇上了这魔物,若不是它刚才使出了那把伞,我们都不知道这法器的存在。」 祝枫在听到「师弟」这一称唿时,眼角一抽,神色不明。 「哦?」锦宁语调上扬。 「是啊是啊,都是场误会,」岑渊赔笑道,「既然这原就是你们的东西,现在算物归原主了,我们的麻烦也解除了,就不在此处多留了。」 岑渊刚想示意祝枫走人,就被锦宁一声拦下:「慢着。」 岑渊看向锦宁,她嘴角挑起一抹轻蔑的笑:「我有让你们走吗?」 ……他就知道没这么好煳弄。 从开始到现在一直没说话的离钊终于开了口:「外面那个结界,是你们布的吗?」 岑渊内心一惊,面上充愣道:「什么结界?」 完了,结界肯定被他们给破了,待会要宗门那边的人也找来,那就好玩了。 诶不对,他现在可能要死在魔族手下了,宗门的人来了是好事啊,都这时候了还管什么事情败露,保命才最要紧。 想到这里,岑渊后知后觉记起自己有传音符,暗骂了自己蠢,连忙悄悄抽出一张,可还没来得及用,就被离钊发现了小动作,符纸被他隔空用法术点燃,一瞬便成了灰烬。 岑渊:…… 余光之中,他似乎还能感觉到祝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岑渊:能不能不要把你的嫌弃表露得那么明显…… 刚烧完符纸的离钊,若无其事淡淡问道:「这位小友气息挺熟悉啊,外面结界是你布的吧。」 第008章 躲不掉 「这位朋友应该认错了吧,我并不知道什么结界。」岑渊笑着回道。 这该死的结界,沾染了原主的气息,拦在入口就是个靶子,上赶着给他暴身份。早知如此,进来前就该把结界给消了。 可是结界一消,祝枫的气息马上能被探察到。到时候其他人一找来,原主残害同门的事自然就瞒不住了。 这是什么无解题…… 离钊皱眉,正欲说什么,一旁锦宁不耐打断他:「和他废什么话?这两人怎么看怎么可疑,要么绑回去,要么直接杀了。」 「既然如此,杀了吧。」离钊顿时兴致缺缺,毕竟再和死人聊就没什么意思了,「两个筑基修士,没什么可问的。」 第12页 祝枫拳头紧了紧,这不像刚才打魔物,眼前两人都起码是金丹期修为,他和岑渊又负了伤,哪里打得过? 也就是说,如果魔族想杀他们,他们毫无还手之力。 不曾想没死岑渊手上,没死妖兽手上,没死魔物手上,栽魔族手上了。 锦宁掌心聚力,攻击还没打出去,就感知到身后灵力波动,方向分明是冲着自己,立马调转攻击方向,将灵力对身后打去。 伴着「嘭」一声巨响,空中两股力量相撞,气流澎湃而起,扬起地面上的碎砾和尘土,沙沙作响。 掀起的气流刮动沈卓的白色袍服,他单手提剑,面容冷峻,直直立于石洞口,刚才的攻击正是他打出的。 他身后站着许筱和谢寻,几人唿吸都有点重,明显是一路跑过来的。许筱见两人没事,悬着的心终于放下,谢寻则被沈卓的攻击深深震撼到。 岑渊一看见来者,就根据原主记忆认出了他们,好嘛,谢寻竟把同峰的给找来了。他原本还想着,如果来了不认识的同门,之前陷害祝枫的事可以矇混过关。现在倒好,沈卓和许筱最了解原主为人和他干的那些烂事,这可怎么办? 而且原主因为祝枫,和他们的关系也闹得挺僵,尤其是许筱。 祝枫看见沈卓他们来了,暗自松了口气,这下原先的担忧就不存在了。 离钊和锦宁内心都提起了戒备。 眼看相撞后的两股力,沈卓压过了锦宁,锦宁打出的灵力忽然悉数回流,然后朝她这边攻来,她急忙出手抵御,一旁的离钊抬袖出掌,替她挡下了攻击。 「金丹后期,」离钊眼底多了几分忌惮,「阁下是什么人?」 就是旁边的锦宁听后,神色也变了变。 「流云宗,沈卓。」沈卓淡然出声。 离钊转头看了眼岑渊和祝枫,他们和三人一样穿的是白色道服,问道:「几位和这两人是一伙的?」 「是。」沈卓轻微点头。 「几位都是为了赤元伞而来?」离钊眼神一暗,他刚才就应该想到,既然要来抢赤元伞,怎么可能只派两个筑基修士,还是自己大意了。 岑渊内心:不是,你们是得了ptsd吗?遇着个人都以为要抢你们的伞,当它多宝贝啊? 呃不对,好像确实挺宝贝的,好吧,当他什么都没说。 沈卓闻言挑眉,扫了眼倒在不远处的魔物,又记起不久前魔界赤元伞失窃的消息,大致想到了什么情况。 「我们无意争夺赤元伞,只想带走两位师弟,还请两位行个方便。」沈卓说的是「请」,但大有讲不通就动手的架势。 离钊暗中观察了来的另外两人,一个只是练气,但另一个起码也有金丹期,再加上他们人多,纵有赤元伞在手,也不好对付。既然他们不是冲着赤元伞来的,也就没有硬碰硬的必要了。 只是他还有一点疑虑,如果岑渊和祝枫真是误入此地,那秘境口的结界又是怎么一回事? 离钊刚才向两人看去时,其实有发现岑渊神情的蹊跷,相比劫后余生的庆幸,他脸上更多的反而是忧虑。 为什么会有忧虑? 这几个人之间的关系,恐怕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不过,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了。 离钊偏头对锦宁道:「我们走。」 锦宁有些不甘,看了几人一眼,最终还是无奈道:「走吧。」 沈卓三人侧身让开了出口,离钊和锦宁一前一后离开了石洞。 「你们没事吧?」沈卓快步走向祝枫和岑渊,收了刚才面对魔族时的冷漠,面露担忧。 「没有大碍,多谢大师兄,」祝枫拱手,再看向许筱和谢寻,「也有劳二师兄和谢师弟了。」 沈卓神色轻缓,说道:「没事就行。」 许筱对祝枫点点头,谢寻道了声「师兄言重」。 然后这时站在一旁的岑渊,就显得有点尴尬了。 岑渊内心几番挣扎,最终还是作了礼,小声道:「多谢师兄相救。」 沈卓些许意外,「嗯」了一声,算作应答。 许筱就在此刻不合时宜来了句:「要不四师弟说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寂衡峰内门弟子一共六位,岑渊排行第四,祝枫最晚拜入门,排行第六。 卧槽,一上来就这么不留余地吗? 岑渊内心绝望,偷偷瞄向祝枫,才发现祝枫此时也在静静看着他,一剎两人眼神交汇,岑渊有些心虚,慌乱收回目光。 而这一切落在沈卓和许筱眼里,就成了另一种意思,相当于把他们原来的猜想坐实了。 沈卓虽然早已料到,但真到了此刻,还是对岑渊感到失望。残害同门在宗门是重罪,祝枫失踪的事已经被宗门知道了,回去之后,他们就算有心,也保不住他。而且…也不该保他,他应该为自己的行为承担责任。 许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心里对岑渊没有多少同情,他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是自作自受。 谢寻就是再缺心眼,这时也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他没想到祝枫的失踪是岑渊刻意为之,不可置信地看向对方。 只能说,此刻在场的人神色各异,最平静的,恐怕只剩下当事「受害人」祝枫了。 「当时我跟祝枫和两位师弟分开了……」岑渊在几人目光中,吞吞吐吐地说。 「然后呢?」沈卓紧接着问。 第13页 然后?还能有什么然后?然后我将祝枫打成重伤,把他东西抢了扔在那里餵妖兽,想让他这么答吗? 这还多问什么?看你们表情,你们明明都知道了啊! 而且人证物证俱在,板上钉钉的事还有什么好争辩的。 躲不过了,接下来发生什么都tm随便吧,他不想管了。 岑渊破罐子破摔,打算承认。 「然后我们走散了。」 耳畔,祝枫淡淡开口道。 第009章 袒护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岑渊脑子里炸开了,他勐然转头,一脸震惊地看着祝枫。 祝枫直面他投来的目光,语气未减:「之后他过来找我,我们不小心掉进来,遇上了魔族。」 剩下三人的震惊也不比岑渊少。 沈卓愣了会儿才反应过来,问道:「你们不会用传音符联繫宗门吗?」 「对啊祝师兄,你不见后我们一直尝试用传音符联繫你,可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谢寻抢着问了句,「你当时没收到我们的讯息吗?」 「传音符在秘境中不小心遗失了,可能是受秘境能场干扰,我没收到你们讯息。」祝枫面上皱了皱眉,心下却已瞭然。 大概率是因为岑渊布的结界,导致他收不到外界的讯息,或许只有岑渊本人能不受结界影响了。 岑渊听后也意识到是结界的缘故,可他无暇在此方面多想。他其实一直没能从刚才局面中回过神来,祝枫怎么突然就帮自己说话了?他不是巴不得自己被揭穿吗?是哪里出了什么问题? 虽说这对他而言当然是好事,可祝枫的意图又是什么? 他现在似乎有些理解,当时祝枫在得知自己竟然要救他后内心的感觉了…… 「那岑渊呢?」沈卓继而转向岑渊,「你怎么没联繫宗门?」 祝枫看向岑渊,岑渊心领神会,尽管内心疑虑重重,还是连忙接过话:「我刚才想用传音符,但被魔族发现,给烧了。」 「那你为什么早不用?」一旁许筱终于忍不住开口,脸上是大写的不信,「你声称进秘境找祝枫,那在找到他时就应该联繫宗门,并立刻把他带回去。」 「当时情况比较紧急,我们遭到妖兽追击,祝枫还受了重伤,所以就没来得及。」岑渊扯出了之前发生的事,发现以此为由好像能说得通。 「祝枫受了重伤?」沈卓动容,又转向祝枫,「那你刚才怎么还说没有大碍?」 「后来治疗过,痊癒得差不多了。」祝枫解释道,而后对岑渊抬了抬下巴,「岑渊在洞穴里採到了霖萤花。」 后面这句话,很明显是为岑渊说的。 虽然祝枫说的是事实,但听到这句话由祝枫亲口讲出来,岑渊还是被震了一下。 不仅是他,祝枫后半句话出口时,沈卓和许筱脸上的表情也破碎了几分。 许筱还想再问什么,祝枫又紧接着来了句:「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师兄说的对,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吧。」谢寻出来打圆场,「宗门事务堂还等着我们回报呢。」 祝枫失踪的事,他们上报了宗门事务堂,这次回去,需要去事务堂陈述情况。这也是为什么如果祝枫失踪有岑渊的手笔,他会逃不掉处置。 「是啊,先回去吧,」岑渊也加入劝说,」祝枫的伤虽然得到了治疗,但不保险,还是回去再检查一下吧?」 其实就祝枫那些简单的外伤,只是伤得有点重,霖萤花怎么可能治不好呢? 祝枫原本正望着岑渊,显然没想到岑渊会这么说,瞳孔微缩,然后掩饰性地移开了在岑渊身上的目光。 而此时的岑渊内心一直在祈祷:快回去吧快回去吧,别再逼问我了,也千万不要想起结界的事。 他相信沈卓许筱肯定发现了秘境口的结界,也肯定能探察到有他的气息。废话,连那素未谋面的魔族都能认出来,更别提他们了。不然他们仅凭怀疑,又怎会在刚才露出那样一副早已料到的表情? 沈卓看了眼欲言又止的许筱,又深深看了看祝枫和岑渊,唿出一口气,最终无奈道:「行吧,先回去。」 沈卓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祝枫是在故意包庇岑渊?现在人多不方便,具体原因,只好私下再去问了。 许筱咬咬牙,但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不知道祝枫哪根筋搭错了帮岑渊说话,大师兄明明知道结界的事,也没有问出来…算了,目前有谢寻这个外人在场,具体情况,还是回峰再说吧。 岑渊内心松了一口气,眼前的暂时解决了,再就是接下来的…他复杂地看向不远处的祝枫。 祝枫,你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 流云宗,其名源于它的地理位置,整个门派都建立在巍峨挺拔的山峰上,高耸入云,故曰「流云宗」。 门派共八座内峰,其中七座副峰围绕着中间一座主峰,八峰外围,又环绕了大大小小的几十座外峰。 气派,宏伟,是岑渊看到流云宗正门口时的第一印象,平时看会被震撼到的场景,如今的他却没有这个心情。 回来这一路上,他和祝枫都很有默契地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么几位师兄,我就先去事务堂回报了。」到了正门口,谢寻停下来道别。 「有劳,」祝枫作礼回道,「这几天因为我的事,也辛苦师弟了。」 第14页 谢寻客套了一番,和四人分道扬镳。 岑渊发现吧,祝枫正常情况下和人讲话,还是挺有礼貌的,可一旦和人呛起来,就完全变了性格,要多气人有多气人。 这一点,他短短十几小时所见及原主记忆都可以作证。原主记忆中,两个人见面有一半的时间都在争锋相对和互怼,几乎每次都以原主被气个半死为结束,对此,岑渊也是深表嘆服。 「既然如此,我们先回寂衡峰吧。」沈卓领着三位师弟,御剑飞往寂衡峰。 因为沈卓还是担心祝枫和岑渊受伤后的身体状况,所以回去路上,他提议和许筱各带一个,同乘御剑。 介于许筱不情愿和岑渊一起,故最终决定下来的结果,是沈卓和岑渊同乘,许筱和祝枫同乘。 这也正合岑渊的意,同许筱一起,他总感觉不太安全,要是许筱一个「不小心」把自己摔下了剑,那可就死无全尸了。 幸亏也没有让他自己御剑,到时候发现他连剑都控制不动,就好玩了。 岑渊站在沈卓的剑上,前面是只留下后背的沈卓。他低头,看着底下的风景飞快掠过,或许对其他人而言,第一次御剑应该是很令人激动的,可对岑渊来讲,却完全不同。 太高了……岑渊内心这般想。 其实岑渊原来是没有恐高症的,在他前世遭遇飞机失事之前…… 第010章 挑明 等不远处山峦轮廓逐渐清晰起来,岑渊舒口气,可算到了。 隐隐约约中,他们正对方向的地面上,貌似站了个人。 岑渊认出那人,是寂衡峰的三弟子,也是唯一一名女弟子,楚茗。 原主和楚茗的关系一般,楚茗因为原主的人品和行事,一直不怎么瞧得起他,两人平日里没多少交集。 原主和同峰师兄弟相处都不算融洽,要么交恶,要么不冷不热,反正没一个关系好的。 「大师兄,是三师妹。」许筱远远认出了那抹人影。 「是的,我提前通知她了。」沈卓说话间,几人已经落了地。 「师妹,等多久了?」许筱收了剑,语气熟稔。 「刚来不久,你们就到了,」楚茗笑答,然后转向祝枫和岑渊,「你们呢,没事吧?」 「没事,劳师姐挂碍。」祝枫回道。 岑渊则是轻微摇了下头。 楚茗对此没多在意,又继续问:「所以…到底怎么回事?」 「这件事晚点再说吧,」沈卓接道,「师妹,你医术好,要不先帮他们检查一下?」 楚茗出身医药世家,资质卓绝,医术精湛,原本有望成为家族下一任接班人。却偏偏不顾家族反对,拜入宗门,走上了道修这条路。 楚茗闻言挑眉,没再追问下去,应道:「行吧,跟我来。」 …… 「没什么事。」楚茗撤回探测的灵力,对一旁的沈卓说,「被赤元伞震出的内伤,修养几日即可。」 「有劳师妹。」沈卓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楚茗略微无奈。 沈卓思考了一会,看了看祝枫,缓缓说道:「是这样,我想和六师弟单独聊一下。」 楚茗看向许筱,后者开了口:「那我们先出去了。」 岑渊有些犹豫,还是跟着两人走了出去。 沈卓想和祝枫聊,他也想和祝枫单独聊聊啊…… 算了,总会有机会的,以后再说吧。 他现在还想熟悉下其他事物,虽然穿过来几天了,但因为秘境一事,一直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世界。 「那个…师兄师姐,」岑渊对着前面许筱和楚茗叫了声,见两人应声回头,道,「我先回卧房了。」 说完,他指了指记忆中原主卧房的方向,正好和他们正走的方向分岔。 许筱愣了下,岑渊几乎从未叫过自己师兄,他这是闹哪一出? 过了会儿,许筱才说:「那你回去吧。」 旁边楚茗没作声,看着岑渊走远了,才对许筱说:「他今天怎么怪怪的?」 「是啊,在秘境找到他和老六之后,他就一直很奇怪。」许筱沉思。 「他们出去到底发生了什么?」楚茗提出最开始的问题,「我刚才看大师兄一直面色凝重,对此事也不愿多提。」 「我和师兄最初怀疑,祝枫的失踪是岑渊蓄意为之,」许筱说道,「当时我们也找到了证据。」 「然后呢?」楚茗眉头微皱。 「可找到他们后,祝枫却表示和岑渊无关。」许筱继续道。 「你们确定是岑渊所为吗?」楚茗认真地问。 许筱听后有些迟疑,想了想,道:「不完全确定,目前还是怀疑。」 「你们找到的是什么证据?」楚茗接着问。 「我们在秘境外面,发现了人为布置的结界,上面残留了岑渊的气息。」许筱道。 「对于这点,岑渊怎么解释?」 「还没来得及问他,」许筱想了会儿又说,「其实我觉得……」 「什么?」楚茗见他欲言又止,问道。 「我觉得,」许筱有些犹豫,「师兄和六师弟一样,都有点包庇岑渊的意思。」 「大师兄?」楚茗略感吃惊,「此话怎讲?」 「整件事疑点重重,他不仅没追问结界的事,还同意先回宗门,分明是不想追究下去,」许筱道,「而且师尊还在闭关,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过去了。」 第15页 「也不用这样讲,不是还没确定吗?」楚茗劝道。 「算了,不说这事了。」许筱嘆气。 …… 「大师兄想说什么?」 屋内,只剩下祝枫和沈卓两人。 「说说关于你在秘境发生的事。」沈卓道。 祝枫垂眸:「大致事情,我都已经说过了。」 「你们当时怎么陷入幻境的?」沈卓问,「走散之后,你没出来,是一直被困在幻境里吗?」 幻境?祝枫内心一嘲,原来他对外是这副说辞。 不过,是岑渊的说辞…还是「他」的说辞呢? 「就…一不小心。」 「可是我和许筱从入口找到洞穴那一路上,没有发现任何幻境。」沈卓说道,「而且,静思峰的两位师弟找了几日,也没有发现任何幻境。」 「师兄这是在怀疑我?」祝枫抬眼看着沈卓,低声问道。 「我只是了解一下情况,」沈卓眼神微侧,避开了祝枫的目光,「那还有,前几日,你一直被困在幻境里吗?」 祝枫颔首:「是的。」 「后来是岑渊进幻境找到你的?」沈卓追问。 祝枫想了会儿,感觉有点不对劲,但还是点了头。 「可是,岑渊说过,他不记得幻境的位置了。」沈卓声音微沉。 被套话了…… 岑渊出去后说了什么,他怎么知道? 祝枫眨了下眼。 「看来他没跟你串通过,」沈卓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要不说说真正发生的事?」 「师兄心里,早就有答案了吧。」祝枫没有正面回答。 沈卓听后,沉吟不语。 「那你呢?是为什么?」良久,沈卓开口问。 「不好说,」祝枫略思索,「不过,师兄和我是一样的吧。」 沈卓皱眉:「什么一样?」 「不想让岑渊被逐出师门啊。」 祝枫眼中夹带一丝笑意,看着沈卓。 沈卓微怔,神色一凝,不由重新开始审视眼前这位才相处了一年的小师弟。 「大师兄,你是个好师兄,」祝枫突然这样来了一句,「但不是所有人都会领你的情,比如说岑渊。」 「不过呢,」祝枫直视沈卓,缓缓补充道,「我相信这一次,他应该会有所不同了。」 第011章 把柄 岑渊走到半路,左思右想,还是拐了方向。 一片竹林环绕着一间屋舍,这里是祝枫住的地方。 祝枫还没回,也不知道会不会回。 岑渊心想:我就等半个小时,如果他没来,我就回去。 祝枫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岑渊靠在屋旁的一枝竹子上,双臂交叉,似乎在闭目养神。 风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也撩起他的衣摆和和额前的碎发。 祝枫身形顿了顿,而不远处的岑渊听见脚步声,睁开了眼,正好和祝枫对视上。 岑渊立刻站直身,离开了背靠的竹子,祝枫这么快就回来了?他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呢。 「有事吗?」祝枫先开了口,不过心下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无非就是想问自己帮他说话的事。 「想问问你…」岑渊斟酌着语句,「刚才为什么那样说?」 「怎样说?」祝枫几步走近了他,疑惑问道,好像真的不知情。 岑渊觉得祝枫是故意的。 岑渊硬着头皮说:「就是你说我们之前是走散了。」 「啊,是这样,然后呢?」祝枫像是终于想起,敷衍地点了点头。 岑渊:…… 「什么然后?我在问你为什么?明明不是那样…」岑渊忍不住提高音量,但说到后面他突然警觉,声音压低,这里不会有其他人听到吧…… 祝枫看出他的想法,轻笑出声:「你不用担心,这里就我们两个。」 「那你告诉我,为什么?」岑渊悬起的心放了下去,他总感觉,自从在洞穴救了祝枫后,他对自己表露出的仇恨和恶意好像没原来那么大了。 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救了他?不太可能吧。 「说起这个,要不我们先来算算之前的帐?」祝枫却是转移了话题,「至于你所问的原因,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岑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对他抬了抬下巴:「你说。」 算总帐,啧,听起来就不像好事。 「你之前在秘境救过我,刚好抵了你原来做的那些事,怎么样?」祝枫缓缓说道。 这么划算?要知道原主给祝枫使过的绊子可不少啊,他才救了祝枫几次,这就能一笔勾销了? 要真能一笔勾销,他以后的日子就少了祝枫这一大障碍了,前路坦坦荡荡一片光明啊。 岑渊按耐住心中的喜悦,正要答应,情理之中意料之外地,祝枫又来了句:「但是呢…」 妈的,他就知道。 祝枫察觉到岑渊的情绪,微抿了抿嘴,道:「哪怕妖兽和魔物各算一次,你也才救了我两回,不过你对我做的事,可远远不止两回啊,我这人,可是很记仇的。」 岑渊发现祝枫在憋笑,这很好笑吗? 「所以,你想怎样?」他不理解祝枫的心情变化,也不想理解。 「那这上面的先欠着,再就是我出言帮了你一次,作为回报,回答我一个问题,不过分吧?」这回祝枫倒没再憋着笑,他勾勾唇,看着岑渊。 第16页 岑渊心里纳闷:祝枫弯弯绕绕半天,只为了问他一个问题? 他试图从祝枫脸上看出什么,终是无果,只好顺着祝枫的话问道:「什么问题?」 「你究竟是谁?」 祝枫笑意未减。 岑渊脸色顿变。 良久的沉默… 「什…什么意思?」过了好久,岑渊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怎么知道的!?他为什么会知道? 也是,明明在秘境中那么多破绽,他会发现也不奇怪。 可这是他能左右的吗?他又不是原主,怎么可能一言一行原来完全一致? 要真一致了,他还能活?祝枫还能活?啊不好意思,主角还真能活。 还有祝枫,你是人形探测雷达吗,就不能神经粗一点吗? 现在怎么办?要只是陷害同门这条罪名,也就被逐出师门,可要是知道自己是夺舍的,这不得来个魂飞魄散啊? 草,完了完了,全完了。 祝枫不知道短短几秒岑渊丰富的心理活动,他淡淡说道:「别紧张,既然我之前帮了你,说明最起码目前我还不想害你,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揭发。」 「那么,可以继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祝枫回归正题。 岑渊知道现在否认也没什么意义了,他漠然问:「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别这个态度啊,」祝枫笑笑,「再怎么说,我们现在也算半个合作关系了,我总得知道我帮的人是谁吧?」 「合作关系?你确定?」岑渊也气笑了,「不是你单方面抓住我的把柄?」 「既然你也很清楚,那就该知道你没有商量的余地。」祝枫对此没有反驳。 岑渊盯着祝枫看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你要保证,不会将此事告诉任何人。」 祝枫点了点头:「可以。」 「可我不信你。」岑渊接道。 「你似乎没有别的选择。」祝枫不紧不慢地说。 岑渊:嗯,我tm看出来了。 「我只能告诉你,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岑渊本来在心里编了十几种假身份,可是如果祝枫想去查,一下就露馅了,完全没用啊。 一方面来讲,这样答是最保险的。 祝枫听了十分意外:「除了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对啊对啊,就像在穿过来之前,他也不相信会存在另外一个书中世界一样。 「是啊,」岑渊从容答道,见祝枫面露怀疑,继续说,「我们那个世界和你们这儿完全不同,你要不信,之后我可以跟你讲讲,保证让你大开眼界。」 「至于我自己,如果我们熟了我也能详细讲讲,不过现在说了,你应该也不理解,等以后吧。」 放心,不会熟起来的,岑渊经此一事算是知道了,祝枫就是个危险人物,往后他能离多远就离多远,不碍着主角的成神路,行了吧? 不知为何,岑渊把这一切说出来后,感觉轻松了很多,可能是因为多了一个人知道吧,尽管对面那个人是祝枫。 笑死了,自己怎么情绪一激动就说了那么多,明明他和祝枫总共没说过几句话,他才穿过来几天,就已经这样了吗? 那往后那么长时间呢?他一个人,在这里怎么过?岑渊心中忽生出几分落寞。 祝枫有点不习惯岑渊突然的热络,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他感觉到岑渊情绪不太对,本来想再问他夺舍的目的,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 「话说,」岑渊出声,想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些,「我占据了这个身体,那原来的他…」 「嗯,他死了,我知道,」祝枫理解岑渊的意思,云淡风轻道,「还得谢谢你,帮我报了仇。」 果然如此吗…虽然只是一个虚构人物,还是个反派,岑渊内心依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原本还想澄清,自己并非有意夺舍,但转念一想,笑着对祝枫说道:「那你看,原来岑渊做的事和我无关,就谈不上抵消了,我既救过你又帮你报了仇,这么大个人情,你该怎么还?」 「我有…」祝枫正想对岑渊强调自己有他的把柄,但看到岑渊的笑时,被噎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说出的话成了:「以后再还吧。」 第012章 稳了 岑渊没想到他居然答应了,正不可思议呢,就听祝枫接着说:「那你当初救我的原因是什么?」 「呃…多少也是条人命,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岑渊如此回道。 还有一点,就当时的情况,唯一有可能改变原剧情走向的,也就祝枫这一变数了。 这不,果然改变了。 虽然也在他的意料之外。 祝枫沉吟片刻:「这样吗?」 「你就不问问,我是怎么发现的?」祝枫转移了话题。 岑渊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夺舍一事。 「可疑的地方很多,」直接这样问出来,岂不是太蠢了?岑渊内心吐槽,「这我知道。」 祝枫挑眉,问道:「你知道为何还显露出来?」 刻意为之吗? 「什么叫我为何显露出来?」岑渊无语,怼道,「我又不是岑渊,怎么可能表现得和他完全一样?」 祝枫说:「以后在其他人面前,你可以尽量不出手,的确能看出不熟练。」 「我该谢谢你的提醒吗?」岑渊语气探究,意味不明。 第17页 「不用谢。」祝枫倒是坦然接受。 岑渊重新想了下,祝枫难道是为了提醒他,故意先问的那个问题?为什么?因为他前面说的话? 「你就这么帮我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合适吗?」岑渊低声问,他捉摸不透祝枫的意图。 「合不合适,没准以后就知道了。」祝枫只是这样答道。 岑渊知道此时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没再多说,抬头望了眼天,夕阳已经晕染了半边天。 祝枫顺着他视线看了看,适时来了句:「或许你该走了。」 直接下逐客令么… 「行吧,」岑渊作别,「我走了。」 说完也没多停留,就在祝枫的目送中转了身。 祝枫站在原地,看着岑渊越走越远,直到落日余晖和他的背影渐渐融为一体,最后几乎看不到了,才转身回了屋子。 … 岑渊慢悠悠地踱步,快到屋舍时,却看见了守候在门口的沈卓。 啧。 这可真有意思,沈卓和祝枫单独谈话,谈完了岑渊去等祝枫,沈卓来等岑渊。 「大师兄。」 沈卓也远远瞧见了他。 大师兄啊大师兄,你怎么来了啊。 「师弟,」沈卓直入正题,「我此番来,是有话同你说。」 「师兄你说。」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卓感觉自从洞穴回来后,岑渊对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同了。 「秘境的事,我了解大致情况了。」 岑渊心一下收紧,果然还是这事吗? 也不知沈卓和祝枫聊了什么,不过不管祝枫有没有真的告诉他真相,他应该也差不多能想到吧。 「我就跟你说一句,」沈卓语气突然严肃,「此事,下不为例。」 岑渊一愣:「师兄的意思…」 这是打算…帮他隐瞒下去吗? 「我知道了,」岑渊连忙点头,「不会有下次了,多谢师兄。」 太好了太好了,沈卓和祝枫目前都站他这边,这次绝对稳了。 沈卓想了想,说:「其实,你最应该感谢,也最应该道歉的,是祝枫。」 「我和师弟沟通过了,就在刚才。」岑渊示意了他刚来的方向,就是祝枫所住的地方。 「那就行。」沈卓听到岑渊难得喊祝枫师弟,心里半是欣慰,又半是怀疑。 不过既然祝枫答应过了,还是看岑渊接下来是否会有所改变吧。 「许筱他们那边,由我去说。」 沈卓临走时,回头来了句。 岑渊:「多谢师兄。」 这么多天,总算能安心睡个好觉了。 这是岑渊进门看到房间内设时的第一想法。 他没管多少,直接跨几步倒在了床上。 浑身的疲惫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舒缓。 希望这是一个好的开头吧。 岑渊迷迷煳煳快要睡着时突然惊醒,他是不是还没洗澡… 不行,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真是的,怎么太累就给忘了。 不过,他现在这具身体需要洗澡吗? 岑渊在记忆中搜出净尘诀,先对自己用了一遍,再对睡过的床用了一遍。 修真的世界就是方便。 他还想到一点,以他如今的修为,应该也辟谷了吧。怪不得这么长时间,他什么都没吃,还没感觉到飢饿。 看来,他还是要尽快适应这里的生活。 岑渊突然又不想睡了,许是危机解除后,压抑了很久的新鲜感重新升起,目前就光是这寂衡峰,他都想逛上几道。 而且现在应该是饭点,虽说他们内门几个弟子都辟谷了,可如果碰见外门弟子呢?岂不就能蹭一顿饭了? 在流云宗,内门弟子和外门弟子分别待在内峰和外峰,不过也有少数外门弟子待在内峰,负责清扫等各种杂事。 一般情况下,外门弟子没有修炼资格,他们当中有一些为了修炼,会去学堂偷听,或者通过讨好内门弟子,请求对方传授或换取秘籍丹药。 因此,很多外门弟子争着想进内峰,毕竟这是能接触内门弟子的好机会。而且万一运气好,被该峰的长老看中了,收为弟子,就能成功摆脱外门身份,一飞沖天。 但后者机率极小,所以大多进了内峰的外门弟子,只是小心和内门弟子打好关系,不敢往其他方面多想。 内门弟子就算不巴结,也不想得罪内门弟子,这是一个共性。也是为什么那些外门弟子看见了不请自来的岑渊,尽管心中万般不愿,还只能脸上带笑同意他一起进食。 岑渊承认,出来逛逛是其次,他更想要找个地方吃东西,所以他一出门就根据记忆直奔伙房,这不,刚好赶巧,他们正准备吃饭。 虽然身体辟谷了,可原来的习惯还在啊,反正岑渊感觉自己好久没吃饭了,他一定要搓一顿,这可是他来这个世界后的第一餐,必须得吃好。 其他几位外门弟子心情就没那么好了,不知道岑渊今天抽什么风,跑过来和他们一起吃饭,他不是早就辟谷了吗? 原主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故他平日的刁难对象除了祝枫外,就剩这些外门弟子了,偏生他们还不敢得罪岑渊,只能忍着受着。这些人对岑渊的态度,半是没表露的厌恶,半是畏惧。 不过,也并非都是如此。岑渊粗略扫了几人一遍,才发现这里还有原主的熟人,也是他唯一的跟班,陆成。 第18页 第013章 陆成 虽然饭菜差了点火候,但岑渊自认为这一顿吃得还不错,或许哪天得空,还可以试着亲自下次厨。 好了,如果说来这里的目的是吃饭的话,那在看见陆成之后,岑渊心里便又多了打算。 一直以来尽想着应付内门那些弟子,倒真忘了还有陆成这人。刚才他们简单打了个招唿,但岑渊知道,他们要谈的话,还远不止如此,只不过大庭广众,不方便说罢了。 岑渊要离开的时候,不出意料看见陆成准备跟上来。 屋里其他人见怪不怪,谁不知道陆成是岑渊的狗腿?这两人一起,可没做过几件好事。 岑渊走到一处没人的树林才停下来,身后陆成跟着停下,喊了声「师兄」。 「你应该猜到结果了。」岑渊没头没尾来了句,他知道陆成能听懂。 要知道在秘境中暗害祝枫一事,可是两人共同想出的主意。 当时原主苦于无法明目张胆对祝枫下手,陆成就提出:不如在接下来执行任务的时候动手,谁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啊,这可真是绝妙又万无一失的计策,岑渊在心中不吝「夸赞」。 陆成面露担忧:「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听闻后来沈卓和许筱都过去了,此事要是追究下去,就麻烦了。 「我会处理,你不用管。」岑渊看上去并不着急,他说,「不过陆成,你要明白一件事。」 「什么事?」陆成问。 「这件事,和你我没有任何关系。」岑渊语气严肃,漠然望着陆成。 陆成没见过岑渊露出这样的神情,怔了一下,岑渊从前也会恶狠狠看人,但给人的感觉却和现在截然不同,竟会让他升起一丝寒意。 不过陆成是个聪明人,很快就理解了岑渊的意思,他认真道:「师兄放心,我记住了。」 好,威慑完成。 岑渊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这段时间,我们尽量别见面了。」 陆成以为岑渊要避嫌,自然答应。 「还有,」岑渊想了会儿,说。 陆成看着岑渊,等他说下去。 「祝枫,你以后别动。」 陆成大吃一惊,确定岑渊真的不是开玩笑后,他惊疑问道:「师兄,这是何意?」 「就是我说的意思,你照办就行。」 岑渊心想:我好不容易和祝枫建立起微薄的关系,可别让你给整没了。 「是。」 陆成不理解,但也不敢违背岑渊的话。 其实陆成和祝枫没什么深仇大恨,之前针对祝枫,也只是因为原主看祝枫不顺眼,他为了迎合原主,才伙同原主几次三番陷害祝枫。 否则,他区区一个外门弟子,哪敢动祝枫。 所以如今岑渊叫停,陆成除了不解,也没什么多余的情绪。 陆成像突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师兄…今晚轮到我守山。」 「嗯,那你走吧。」岑渊道,「我该说的也说完了。」 看着陆成走远,岑渊摇摇头:当外门弟子就是累,还要守山。 真好,又解决了一个隐患。 岑渊心情不错,步履轻快,照着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两人刚才谈话的地方,一位身着白衣的少年从树后走了出来。 祝枫深深看了眼岑渊离去的方向,然后一步步朝反方向走去。 那是陆成离开的方向… * 岑渊一边走一边想:原书中陆成的结局,也不怎么好。 他被主角报復,不仅失去一臂,还筋脉尽损,终生无法修炼。 唉,惨啊。 记得是在祝枫从秘境回来不久,那时岑渊已被逐出师门,所以剩下来的陆成,就是他的第一个报復对象。 好像那日正好是陆成守山,然后祝枫就… 诶不对。 守山??? 刚陆成说他要干嘛来着? 岑渊一声「卧槽」,一个箭步沖了回去。 不会这么巧就是今天吧…不会吧不会吧… 跑回刚才的地方,岑渊喘着气,整座寂衡峰那么大,人陆成四处巡逻,他到哪去找? 或者去祝枫那看看?祝枫要不在,可能就是今天了。 但时间上来得及吗? 岑渊正在纠结,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这么晚了,准备去哪?」 岑渊勐然转头,眼前少年神色凝重,不是祝枫是谁? 岑渊内心庆幸,还好,祝枫没去找陆成。 不可能是刚动完手回来,他和陆成才分开那么短的时间,祝枫根本来不及。 可祝枫为什么这么晚还出来?别是真有这打算吧… 「你不也是?」岑渊避开了问题。 啧,祝枫的心情似乎有些不好。 「我?」祝枫想了想,说:「我出来走走。」 岑渊心想:我信你个鬼,出来走走需要带剑?还有,你知道你那儿离这里多远吗? 但岑渊没有揭穿,他同样编道:「刚好,我也出来走走,一起吧。」 不管怎样,能拖住祝枫就行。 祝枫略犹豫,「嗯」了声,算是答应。 两人并排慢慢走着,没有谁说话。 岑渊感觉气氛有点尴尬,出声打破沉默:「这里夜晚的景色,还挺不错。」 「是吗?」祝枫也算配合,接过了话。 第19页 「是啊,在我原来那儿,天空污染严重,晚上连星星都看不见。」岑渊仰望夜空,不由感慨。 「除此之外,其他的呢?」祝枫问道。 岑渊思考了一下,说道:「嗯…我们那边的文明,比较先进,怎么说,反正和这里完全不同吧。」 祝枫:「你不觉得,你说了跟没说一样吗?」 「主要是我感觉说不清楚。」岑渊道,「而且,我说了你应该也不理解。」 分明和早上的话一模一样,祝枫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对他翻白眼的冲动。 岑渊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些敷衍,补充道:「比如说,我们那没有修真这一体系,习武的倒是有,不过无法进行修炼。」 祝枫不解:「这样也算文明先进?」 「体现在其他方面,比如…」岑渊想到之前的传音符,说,「这里不是有传音符吗?在我们那,有一种叫手机的发明,同样可以用来传达信息。」 「还有…」岑渊环视周围,说,「在这里,修习之人可以御剑飞行,我们那儿,有相同用途的载具,并且速度特别快,叫…」 …… 尼玛的飞机。 「飞机,但不一定很安全。」岑渊若无其事继续道。 「何出此言?」 岑渊也不懂祝枫怎么对这个感兴趣,答道:「可能会出事故,自然因素,或者其他,不过这是极小的概率。」 嘿,偏让他碰上了。 祝枫脚步突然放缓,岑渊走出一截,回头疑惑地看向他。 「岑渊…」祝枫迟疑道。 岑渊:「怎么?」 「你其实…并非自愿过来的吧?」 岑渊有时候不喜欢和祝枫说话,因为他太聪明了。 第014章 谈话 岑渊干咳一声,装作自然道:「祝枫,真的没人和你说过,你说话有点直接吗?」 祝枫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沉默一瞬,没有说话。 「算了,」岑渊嘆气,「反正你都已经知道这么多了,再多知道点也没什么。」 然后岑渊就转过身,继续往前走,祝枫跟了上去,没再提刚才的问题。 「哎你说,」岑渊又开了口,「你知道我那么多事,我是不是该把你灭口啊。」 祝枫想辨别岑渊是不是在开玩笑,若有所思,岑渊看他神色正经,忍不住笑出声:「开玩笑的,别当真。」 只见祝枫想了下,却问道:「你觉得…我说话很直接?」 「嗯?」岑渊没想到他还惦记着刚才那句话,凭心答道,「多少有些吧,之前在秘境的时候,也有所体现。」 「之前的确没人说过…」祝枫声音低了下去。 岑渊想想觉得也是,祝枫平日和同门打交道,那可真称得上谦逊有礼,当然了原主除外,言行方面自然没什么好说的。 再就是祝枫拜入流云宗前,他的家族…更没什么好说。 这就要提到原书剧情,因为祝枫是他母亲意外怀上的,没人知道他父亲是谁,所以祝枫的姓从了母亲那边。因此祝枫和他母亲在家族中也一直不受待见,在祝家看来,这对母子的存在无疑是给家族蒙羞。 而祝枫的母亲祝岚,把一切不幸的原因全归咎到祝枫身上。她认为自己沦落到如此境地,都是因为生下了这个野种。 所以祝枫从小就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不受周围人待见,还被生母嫌弃厌恶。 祝枫十五岁那年离家出走,后来凭藉着过人的资质,成功拜入流云宗,衔接上了现在的剧情。 其实按照常规套路,这样设定的主角,应该有个很厉害的爹。但在岑渊目前已知的小说情节中,主角的身世还没有半点透露。 没错,这是一本仍在连载的小说。 岑渊还没能追完,就穿过来了… 最新情节是祝枫在众仙门联合讨伐魔族时大放异彩,入魔后的原主也正是在那场战役中被杀的。 估摸着时间,大概还有好几年。 「到了。」 岑渊一句话打断祝枫的思路,祝枫一抬头,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岑渊住的地方。 敢情岑渊是故意走回来的。 「进来坐坐?」岑渊直面祝枫的目光,丝毫没有被拆穿的尴尬。 祝枫打量了他一会儿,问道:「给个理由?」 「谈谈,」岑渊客气笑了笑,「毕竟你我清楚,我们出来都不是为了散步看风景。」 「在外头,说这些可不方便。」 祝枫眼中闪过意外,片刻他答应:「好,谈谈。」 进了屋,岑渊不知从哪翻出来两坛酒,还拿出了两个酒杯,全部摆在桌上。 祝枫表情一言难尽:「没这必要吧。」 「不好意思,就是想喝,但就我一个人又没意思,」岑渊在桌前坐下,说道,「不过喝酒误事,咱先把正事给谈了。」 「你讲。」祝枫懒得多追究,也落了座。 「你原本打算今晚动手,对吧?」 岑渊话没说完,就被祝枫不可置信的声音打断。 「什么?」 「陆成。」岑渊言简意赅。 祝枫敛去眸中的震惊,语气变得淡漠:「岑渊,你还说我,我看你知道的,也不少啊。」 岑渊神色不改:「就这么承认吗?不怕是我套你话?」 「如果你觉得这有任何意义的话。」祝枫盯着他。 第20页 「好吧,的确没有。」岑渊对此表示肯定。 本来祝枫就什么都没做。 「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的?」祝枫明显更在意这一点。 岑渊摇了下头,说道:「我总不能让底牌全给你摸透吧。」 祝枫皱眉:「所以你跟我说那些话,就是因为这个?因为我刚才说的话?」 「也不全是,」岑渊沉吟片刻,说道,「我还挺想知道,你临时决定不动手的原因是什么。」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的举动就已经表明了你心虚,认为我知道的太多了。」祝枫答非所问。 「你倒还是这么一针见血,」岑渊勾唇,看上去似乎并不介意,「再怎么说,我下午刚帮你说过话呢。」 祝枫眼神一冷:「你当时故意的?你知道我在那?」 「怎么能这么说?」岑渊无辜道,「我是后面遇见你才猜到的,你住处离树林那么远,就我不在的那一点空档时间怎么够,我走的是你来的必经之路,既然没碰到你,所以你应该早就到了吧,自然也会偷听到我们的谈话。」 「而且你既然要趁陆成守山的时候动手,不会不了解外门弟子晚班是在晚饭后,要确保人不会跟丢,晚饭时就去厨房那儿守着,也在意料之中。」 「岑渊之前要能有你这脑子,我估计活不到今天。」祝枫冷冷给出评价,但脸色明显缓和了一点。 噢,骂原主呢。 「谢谢夸奖。」岑渊从善如流接过了话。 祝枫撇撇嘴,没再说什么。 两人的气氛没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了。 「诶你别转移话题啊,我问的你还没回答呢。」岑渊也终于想起自己最初的问题。 「我为什么要回答?」祝枫兇狠狠道,「我问的你也没回答。」 岑渊莫名想笑,他说:「要不这样,你回答我的问题,我也回答你的。」 「这不是你底牌吗?」祝枫没好气道。 「没事,」岑渊淡淡说,「我底牌多着呢。」 岑渊想通过这次对话,避免让祝枫产生知道他很多秘密的误解,若往后真发生什么,以此威胁他就不好了。 要让祝枫认为,他还有很多底牌,不是轻易好动的。 虽然以他对祝枫的了解,对未来所谓的担忧大概率不会发生,但人总要给自己留点后路吧。刚才祝枫问他是不是意外进来时就点醒了他,眼下来看,祝枫的确是对他而言潜在危险最大的人了。 「好,我跟你说说为什么。」祝枫开口。 「你之前的种种行为,让我合理怀疑你可能继承了岑渊的记忆,这我没猜错吧。」 「嗯,没错。」岑渊没有意外。 「据我所知,这是普通夺舍无法做到的,加上你说你不属于这个世界,还有你提及家乡时流露的情绪,我猜测你是意外过来的。」 岑渊垂眸:「我似乎没有问这个问题。」 「听我说完吧,」祝枫继续,「这种非正常夺舍,或许可以解释你如何做到悄无声息夺舍岑渊,还能够继承他的记忆。」 「我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其他能力,既然目前我了解你最多秘密,很可能是你的重点关注对象,甚至是下手目标,我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让你抓到把柄,所以陆成那边就不能动了,我不做冒险的事。」 「如今看来,果然是的,我几乎怀疑你是不是有什么预知未来的能力…」 惭愧惭愧,预知未来算不上,但也差不多了。 岑渊听完才感觉,自己刚做的那些或许是多此一举。像祝枫这样谨慎小心的人,在对自己不尽了解的情况下,又怎会轻举妄动? 第015章 喝酒 「还有…」祝枫说,「我暂时不知道你对陆成的明确态度,就这么动手了,恐怕得多添麻烦。」 岑渊品了品,笑道:「哦,原来是顾及我的感受啊。」 祝枫听着不对劲,开口正欲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可反驳的地方,只得作罢。 岑渊注意到祝枫的动作,悄悄收了不明显的揶揄神色。 思及刚才祝枫说的话,他迟疑问道:「其实你有没有想过,若你当初没帮我,就不存在如今这么多顾虑了。」 「我做过的决定,不会后悔,」祝枫扫了他一眼,说:「当时我看你和我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就很好奇,如果我帮了你,你留下来后会发生什么。」 「好奇?」岑渊没想到居然会从祝枫口中听到这个词,还是用在自己身上。 「只凭感觉做决定,可未必会有好结果。」 祝枫一脸无所谓:「我相信我的感觉。」 岑渊语气不免透露着意外:「想不到你还是个凭感觉行事的人。」 「你当初救我,不也是凭感觉吗?」祝枫反问道。 「没有,我更多是怕事情败露,」岑渊矢口否认,「你也知道,那计划本身就漏洞百出。」 「可你救了我出去,事情照样会败露,你怎么就确定我会帮你隐瞒?」祝枫一语戳破,「其实你当时杀了我,才是最保险的。」 「说到底,你只是不想我死罢了。」 「这不是凭感觉吗?你不想杀人的良知和底线。」 「好吧,」岑渊无奈道,「你说得没错。」 他现在已经习惯了祝枫动不动就能猜出些什么。 麻了麻了。 「其实我当时还很好奇,」祝枫突然说道,「和你这人真正相处起来会是怎样。」 第21页 岑渊挑眉,问:「结果呢?」 「还不错。」祝枫认可道。 岑渊表情复杂:「还不错是什么意思?」 祝枫答道:「说不上感觉,可能因为我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我在和你相处时,不用像其他时候那样,会自在一点。」 岑渊:「你的意思是,在别人面前正经习惯了,来到我这终于能放飞自我,感觉不赖是吧?」 祝枫愣愣看了他片刻,说:「虽然我不懂你说的那个词是何意,不过应该差不多这个意思。」 岑渊内心纷乱,他沉思了一会,然后慎重说道:「或许…我们可以试试。」 「试什么?」祝枫没反应过来。 「好好相处,」岑渊边想边说道,「不用那么多猜忌和试探,做个朋友。」 岑渊承认,他动摇了之前的想法。祝枫这个人,或许并非不能深交。 而且祝枫已经知道他这么多事了,比起陌生人,他更希望祝枫能以朋友的身份去知道他的这些事。 「朋友?」祝枫微怔,抬眸望向岑渊,「你确定?」 岑渊肯定地说:「确定。」 「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人没什么朋友,」祝枫语气变得认真,一字一句说道,「拜入宗门前没有,过来后,部分同门待我不错,我记在心里,可对我而言,却也算不上朋友。」 祝枫说的是沈卓他们吗?岑渊心里默默想。 「没关系,就试试,」岑渊同样认真道,「没准,我能有幸成为你的第一个朋友呢。」 祝枫垂目,似有所触动,良久,才应道:「行,试试。」 「那好,」岑渊终于把手伸向了桌上酒罈,分别将两个酒杯满上,推了一杯到对面,同时举起自己手中的,说道,「今夜,就先为我们往后的友谊,干一杯。」 祝枫看着面前的酒,无奈笑笑,同样举起酒杯,和岑渊停在空中的酒杯碰过后,抬起杯柄一饮而尽。 对面岑渊也不含煳,将一杯酒饮尽。 「你原本就是想喝酒吧。」祝枫悠悠开口。 「你又看出来了?」岑渊早就见怪不怪,「我真纳闷了,还有什么是你不知道的?」 「那可不少,」祝枫缓缓道,「这不,正等你讲呢。」 「你倒一直记着,」岑渊又迳自倒了杯酒饮尽,「好,轮到我来回答你的问题。」 祝枫点头,准备听岑渊讲。 岑渊酝酿了一下,说:「我要讲的有点复杂,也有点长,你得有心理准备。」 「没事,慢慢讲,」祝枫面色平静,「你本来就是想拖住我,久一点也无伤大雅。」 岑渊像被呛了一下,咳了两声,尴尬地问:「你又知道了?」 「不就是怕我去找陆成?」祝枫淡声道,「又散步又聊天又喝酒的。」 岑渊试图缓解气氛:「呃…这不是怕你反悔吗?」 「你应该知道,就算过了今晚,如果我想动陆成,有的是机会。」祝枫低声说道。 岑渊没说话,他明白祝枫说的是事实。 「说句不好听的,」祝枫眸色微沉,「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 「我知道,」岑渊又倒了杯酒,举杯饮尽,「你们的恩怨,轮不到我插手。」 「而且本来也是陆成那什么在先。」 「我只是觉得,这一切主要因岑渊而起,我又处在这样个为难的位置,就…」 祝枫打断他:「可你完全不需要为他的行为负责,怎么?就因为你继承了他的身体?」 「那按你这个道理,之前他们几次差点把我弄死也有你的份,想一块儿算?」 「这算是威胁吗?」岑渊干笑着摇摇头,又倒上了酒。 祝枫皱眉:「你也不怕喝醉?」 「我酒量好着呢,」岑渊毫不在意地喝完杯中酒,「这两坛我都没问题。」 两人沉默了一阵,期间只有岑渊反覆倒酒的声音。 最后,终是岑渊打破僵局,自暴自弃道,「算了,你们的事我不管了,你随意。」 祝枫耸肩,也倒了杯酒,一边说:「那现在说说你的吧。」 他刚打算把酒送到嘴边,似突然想起什么,将酒杯放低往对面凑了凑,看向岑渊。 岑渊会意,同样满上酒,两杯在空中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成,我暂时不动。」 岑渊意外抬头,对面祝枫喝完酒也看向他,语气冷漠:「不过你最好叫他以后别再来招惹我。」 岑渊不自在地回道:「下午我对他说过,你也听见了。」 祝枫点头,算是答应。 「谢谢。」 过了好一会儿,岑渊轻声道。 祝枫又默默倒了杯酒,没再看他,说:「我不欠你人情了。」 过了许久,岑渊才缓缓「嗯」了声。 「现在,讲你的事吧。」 第016章 原名 「祝枫,」岑渊说,「接下来我要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你听了可能不会信。」 祝枫:「你先讲,信不信是我的事。」 反正都已经有了来自另一个世界这套荒谬的说辞了。 岑渊想了想,问,「你看过话本吗?」 「没有。」 emm… 祝枫活了十几年,竟然连话本都没看过? 「没看过,但知道是什么。」祝枫补充道。 算了,也差不多,问题不大。 第22页 「我在过来之后发现,这个世界和我看过的一个话本内容是吻合的。」岑渊说道。 祝枫问:「什么意思?」 岑渊本想说这里是小说的世界,话到嘴边又变了主意。 岑渊正经说道:「说明我看的那本书,讲述了这个世界的过去和未来。」 好吧,他食言了,讲的并不全是真话。 事实真相,还不适合跟祝枫说,也说不清。 祝枫面色凝重:「你是说,你看了一本可以未卜先知的…呃…话本?」 「你可以这样理解。」 祝枫认真看了他一会,说:「你知道你刚才说的话,和那些卜卦算命的江湖术士有多像吗?」 岑渊犹豫地说:「我知道这听起来很难以置信。」 「假如你所说是真,那你怎会从中得知我会对陆成下手这一不具丝毫影响力的小事?」祝枫问。 岑渊:「这无关影响力,它又不是什么史书,是话本,你懂吗?话本讲的是故事,故事是在流云宗展开的,出现你也不奇怪。」 「怎么不奇怪?就算在流云宗,我也排不上号,所做的更是不值一提的事,」祝枫反驳道,「除非那本书的视角放在寂衡峰。」 诶你别说,还真是,不仅如此,主人公就是你本人。 祝枫见岑渊不说话,神情古怪,问道:「不会是真的吧?」 岑渊摩挲着酒杯,道:「这一点,我不方便说。」 祝枫:「那你还有什么是方便说的?」 「没有,」岑渊一口拒绝,「而且你的问题,我已经回答完了。」 祝枫差点气笑了,说道:「岑渊,我刚可都是如实回答你的,你如今给我搬出这套说辞,有意思吗?」 「抱歉,但真的不好说。」岑渊已经后悔抛出刚才的问题了。 「你此番收穫可不小,又得到你想要的信息,又救了陆成,顺便把你想让我清楚的事实一併说了。」祝枫幽幽道。 「不是祝枫,我也把能说的告诉你了,是你不信啊。」岑渊无奈地说。 祝枫当即反问:「你又不细讲,让我怎么信你?」 「换你,你会信吗?」 岑渊若有所思:「在过来之前,确实不会。」 是穿书,让他这个唯物主义者相信了一切皆有可能。 「那我原来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你信吗?」岑渊突然问道。 他认为祝枫信了,尽管不排除祝枫原先只是为了套话,所以顺着他的话聊下去的可能。 岑渊问出来,还是想看祝枫对此的态度。 祝枫冷着脸说:「你的话,真假掺半。」 回答了,又没完全回答。 为什么两次同样是听起来很荒谬的话,祝枫之前选择相信呢?因为他当时情绪外露太明显了?不似现在听起来那么像胡扯? 虽然他刚才的确是在胡扯,这点没错… 「还喝吗?」岑渊看向桌上未喝完的酒。 「喝。」祝枫赌气般倒了酒,只听「咚」一声响,酒罈被他用力砸在桌上。 岑渊却没有倒酒的意图,他掂了掂酒罈,问祝枫:「敢不敢直接灌?」 「怎么不敢?」祝枫也来劲了,一下喝完杯中酒,拿起了酒罈。 两人酒罈是分开的,所以直接喝也没关系。 酒罈也象徵性碰了下,一触即分。 岑渊此前没想到,祝枫酒量竟然也不错。刚才见他喝得少,还以为他不能喝,如今灌了几大口,却没有半分醉意,果然,人还是不可貌相。 「这顿酒,算我请你的。」岑渊摇了摇酒罈,已经空了。 祝枫一脸质疑:「你确定这是你的酒?」 从屋子里搜刮出来,当然原主的。 岑渊若无其事:「他不在了,自然是我的。」 「岑渊,」祝枫一言难尽地说,「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 「厚颜无耻吗?」岑渊轻笑着接过话。 「这可是你说的。」祝枫缓缓放下酒罈。 岑渊也懒得和祝枫争辩,他目光投向祝枫放下的酒罈,说:「酒量不错啊。」 「你也不差,」祝枫回道,「不过只一坛,看不出什么。」 岑渊:「好说,哪天有空,我们真正来比比酒量,如何?」 祝枫倒是爽快,应道:「可以,如果有机会。」 「到时候顺便,给我讲讲你话本中能说的故事吧。」 岑渊不可思议:「你不是不信吗?」 「若我不信,就权当故事听个乐,」祝枫道,「没准我听着听着,就信了呢?」 怎么听上去那么随意… 「就像…」祝枫继续说,「我相信你原来不属于这里一样。」 岑渊先是一愣,垂下眉目,而后单手撑着下巴,抬眸重新望着祝枫,问:「怎么?就我一个人讲故事啊?」 祝枫听出他的意思,缄默片刻,开口道:「未必。」 岑渊神色舒展:「好,那我就等着那一天。」 「朋友。」 他在句末加上了这个词。 祝枫瞳孔微缩,他看着岑渊,说道:「既然用上了这个称唿,我有必要问你一个问题。」 「放心,只是小问题。」 岑渊点头:「什么问题,你说。」 「你之前的名字是什么?」 祝枫问道。 岑渊还以为是多大的问题,他坦诚回道:「就叫岑渊,和他名字相同,我也觉得很巧。」 第23页 「行…我知道了。」祝枫道。 「所以你问了相当于没问,」岑渊说,「叫的名字没变。」 「也不全是,」祝枫静静道,「起码以后我知道,我叫你的时候,叫的不是他的名字,是你的名字。」 「好吧,如果你是这么想的,」岑渊哭笑不得,「虽然两个名字念起来完全一样。」 祝枫瞥了下窗外:「这都几更天了?」 岑渊也看了看窗外,开玩笑道:「你现在走回去,应该正好能看个日出。」 祝枫睨了岑渊一眼:「四更天了。」 「确实耽搁挺长时间,」岑渊说,「该聊的也都聊完了。」 祝枫起身:「那么,回见。」 「再见。」 第017章 下山 岑渊送走祝枫后,逛起了屋子。 室内布局很简单,一句话概括:一张床,一套桌椅和一个书架。 岑渊略感意外,房间竟也算简洁素雅,很难与房间主人联繫起来。 这反倒让岑渊自在了点,多少削弱了自己处于别人房间这一鲜明的认知感。 他在书架前停下,上面摆放了各种书,修炼功法居多。除此之外,还有少量丹药,看成色,品阶应该不高。 对了,本来还有两坛酒,刚搬出来喝完。 想来也没谁会把珍贵之物大咧咧摆在书架上,岑渊之前翻储物袋所看到的,花样可比这里丰富不少。 余光有东西一闪,岑渊凑近,才发现书架角落还摆了面铜镜。 看清镜中人的脸,岑渊没有意外,他刚来时就照过镜子,原主的容貌和自己前世一般无二,就连身材也差不多。 名字相同,样貌一致,别说巧合了,这简直就是灵异啊。 岑渊有些疲惫地扣下镜子,不愿再去多想。 一切疑问,或许在以后会有答案吧。 * 岑渊次日去看过陆成,确保他没事,终于放下心。 再往后,岑渊的生活暂时回归了平静。 他和祝枫的关系大为缓和,其他同门,除了许筱态度一般,也都相处得可以。 就连峰中余下外门弟子也不由惊奇,最近岑渊竟然收敛了不少。 可以说,岑渊凭藉一己之力,为声名狼藉的原主挽回了点微薄的名声。 岑渊出于考量,坚持每天修炼。因为大多功法本就存于原主记忆,加上这具身体原来的修为和底子,岑渊几日练下来还算顺利。 有时路过的祝枫来了兴致,也会帮忙指点一二。 岑渊欣然接受,得亏祝枫的帮忙,让他在修炼过程中少走了很多弯路。 在寂衡峰待了一段日子,他发现祝枫是真的勤奋,平日不是在屋里修炼,就是在竹林练剑。 岑渊内心感慨,他看小说时清楚祝枫能走到最后大多取决于天赋和机遇,说白了就是主角的金手指,却常常忽略了一点:祝枫本身就一直很努力。 有次岑渊修炼实在遇到了瓶颈,祝枫又许久不曾出门,只好亲自登门找他。没想到祝枫闷声练了几日,竟是修为提升到筑基后期了。 「你到筑基后期了?」岑渊进门看见祝枫,不可置信地问道。 「嗯。」相对于岑渊,祝枫比较淡定。 岑渊语气越来越激动:「你才筑基多久这么快就要结丹了?」 直接把常人提升境界的时间单位由年改成天,就算是主角,也不带这么玩的啊。 「没那么快,」祝枫纠正道,「到了筑基后期,我修炼更难,速度也更缓慢了,别说时间长短,能不能成功突破都还是个问题。」 哟,还凡尔赛起来了,你知道以你现在的修炼速度,已经碾压了多少人吗? 岑渊苦涩地感知了一下自己没提升多少的修为,还停在筑基中期,此时此刻,竟有些能理解原主的心境了。 岑渊的心理活动全写在脸上,祝枫本来没什么多余的想法,留意到岑渊的表情,眼神流转,开口问出一句欠抽的话:「羡慕吗?」 岑渊:…… 战术停顿后,岑渊浮夸地上扬语调:「羡慕,太羡慕了。」 似乎感觉那样还不够,岑渊继续面无表情地称赞道:「祝枫你可真是个天才,我要有你这么厉害就好了。」 然后他如愿看见祝枫眼角抽动,才满意闭了嘴。 尽管清楚小说主角的非人之处,岑渊从祝枫那回来之后,还是被打击到了。 自那以后,岑渊对修炼更为上心,也没落下练习招式的熟练度和流畅度。最起码,不能下次出招还露出明显破绽。 其他人视角里,是不知岑渊又怎么受了刺激,不仅从良,还变得上进了。 经过这段时间,岑渊在各方面都有了不错的成果。 眼下,如果说还有什么不定因素,就只剩那尚未出关的师尊擎霄了。 不过在此之前,岑渊碰上了在修真门派迟早会出现的情节——下山除魔卫道。 就像是水波不兴的湖面,被扔了块石子,打乱了维持不久的平静。 但在听回来的沈卓讲述完情况后,岑渊承认内心还是期待占多的。 寂衡峰就这么大,待久了总会无聊。说起来,岑渊穿过来这么久,都没真正下山看过,至于秘境那次糟糕的经歷,他压根提都不想提。 其实这次任务主要是针对祝枫,因为流云宗有规定:入门满一年的弟子需要完成首次下山除魔的任务。计算时间,祝枫入门时间的确已经一年了。 第24页 当然,一个人肯定不够,所以还得同门几个人和他一起下山。 岑渊肯定是想去的,于是他主动提出同往。 岑渊这些日子的改变沈卓看在眼里,他想了想,同意了。 「我也去。」一旁许筱说道。 沈卓意外抬眸:「你不是向来不喜欢这些委託吗?」 许筱:「两师弟都还是筑基期,如果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我去也能多个帮衬。」 岑渊心中哭笑不得:二师兄,你要真是这样想,我开口之前怎么没说呢? 唉,怕他又去祸害祝枫呢。 这般想着,他偏头去看祝枫,祝枫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耳畔响起楚茗的声音,她淡淡道:「师兄可真是好心肠,只是我之前还没结丹要下山做任务,邀请师兄怎么没见师兄同意呢?」 许筱被噎了一下,尴尬道:「当时我相信,以师妹的能力可以胜任委託。」 楚茗白了他一眼,不再说话。 沈卓:「既然这样,就你们三个一起去吧。」 沈卓不难猜到许筱的意图,许筱要去,就随他吧。 而且许筱说的也没错,许筱是金丹期,同行确实能安全一点。虽然这种委託一般很简单,两个筑基也足够了。 三人就这样踏上了路途。 任务地点不远,就在流云宗山脚的乌衣镇。几人御剑前往,一个时辰就到了。 这是一起邪祟伤人的案件,委託人是当地一个富商,受害者是他的儿子。 其实类似案件不是第一起,在富商儿子之前还有两人依次遇害,只是当时镇上人没重视,以为是普通的人为杀害,报了当地官府。 官府对此案不上心,办事效率低,案件一直没什么进展。 直到富商儿子出事,他往官府送了几趟银两,官府那边才重视起来,彻查此案。 这不查还好,一查发现案件疑点重重,甚是蹊跷,根本不像人之所为。 富商这才想到去请仙门的道长帮忙,这不,就近挑了流云宗。 第018章 委任 三人抵达乌衣镇时,已是正午了。 「大白天的,怎么没看到几个人?」岑渊环视了周围一圈,不由纳闷。 「确实很奇怪。」祝枫道。 「小心一点吧,这个镇子有蹊跷。」许筱警惕道。 「二师兄看出什么了?」岑渊问。 许筱顿了顿,说:「周遭部分气流凝滞甚至逆流,你们应该也能感受到。」 岑渊感知了一下周围,却没发现什么异常。 只听祝枫也随后说道:「不可能是自然现象,这里被动过手脚。」 岑渊内心:不好意思,所以就他一个人感受不到吗… 岑渊心里正寻思着,本来差几步远的祝枫不知何时绕到他身后,在他耳畔小声说:「用灵力感知。」 岑渊没防备,被吓了一跳,一句国粹险些出口,扭头震惊地看着祝枫。 祝枫微笑着沖他点点头,然后若无其事地退回原来的位置。 喂!你那一脸意会的表情是什么意思啊! 岑渊刚打算叫住他,忽然想起走在前面的许筱,堪堪闭了嘴。 祝枫走时朝后偷瞄了一下,恰好撞上岑渊投来的目光,被岑渊一眼瞪了回去。 被夹在中间的许·空气·筱内心扶额:他们俩真觉得自己看不见吗… 这两个自秘境回来后的一个月关系直线上升,若非亲眼所见,这种可能放从前,许筱绝对是半个字都不会信的。 寂衡峰的谁不知道,内门弟子关系最紧张的,就属老四和老六了。 可偏偏,奇蹟就这样发生了。 许筱甚至已经有些自我怀疑了:为什么要跟着来?他素来最烦下山做任务,待在宗门不好吗?非要闲了没事跑过来。 别问,问就是后悔了。 岑渊试着用灵力感知,果然也发现了气流凝塞不通的现象。 所以用了灵力后,会放大感官,觉察正常状态下感知不到的事物吗? 好吧,又学到了。 用灵力感知周围是很基础的技能,只是他虽有记忆,但毕竟不是亲身从头所学,就一时没能想到。 不过这都能被祝枫看出来的吗… 几人各怀心思,不一会儿就到了委託人宅第大门前。 * 三人被屋主人引进灵堂时,堂内坐有一妇人,正在低声啜泣。 「让道长见笑了,夫人因小儿遇害过于悲痛,至今还未走出来。」走在前面的段老爷沉重地说。 这户人家姓段,死者名叫段恆。 「段老爷言重,失去至亲之痛我们都能理解。」许筱出言劝慰。 段夫人看见来人,连忙拭干泪,起身上前:「几位道长,你们总算来了,我儿死得冤苦,你们可一定要找出杀害他的真兇啊。」 许筱:「请二位放心,我等定当竭尽全力捉拿兇手。」 开棺检查后,许筱下了定论:「没错,是生前被吸了精魄。」 段夫人身形不稳,被段老爷及时扶住了。 祝枫问:「能跟我们讲述一下令郎的遇害经过吗?」 段夫人一听却神色立变,她痛恨地说:「是林家那个妖女,害死了我儿子!」 段老爷脸色却也变了,他厉声道:「夫人!」 「老爷,事到如今,你还怕得罪林家?」段夫人语气激动,身体颤抖得厉害,「恆儿都死了!我们的儿子已经死了!」 第25页 「衙门不是确认过了,这件事和林芊无关!」段老爷话说到后面,不自觉压低了音量。 「衙门说的能信?谁知道是不是被林家买通了?」 「夫人!」段老爷终于忍不住,再次喝道。 三人面对他们突然爆发的争执有些措手不及。 「那个二位…」岑渊插道,「要不先讲讲,怎么一回事?当务之急,不也是找到杀害令郎的兇手吗?」 「道长,不好意思啊。」段老爷一边说着,一边朝段夫人使眼色。 段夫人也才意识到刚刚举动的失态,歉然闭了嘴。 「是这样的,」段老爷沉声道,「小儿是几日前在一座破庙里遇害的,后来仵作验过,身上没有致命伤,也没有中毒,这一点,刚才那位道长应该也验到了。」 提及伤心事,段老爷脸上难掩哀痛之色。 许筱:「现场有打斗痕迹吗?」 段老爷摇头:「没有。」 「段恆当日是因为什么出去的?」祝枫问道。 「恆儿没跟家里说。」段夫人接过话,泣不成声。 岑渊:「你们儿子性格如何?和人结过仇吗?」 段夫人勐然抬起头:「没有!恆儿性情纯良,待人和善,怎么可能和人结仇?」 「夫人你别激动,我只是问问。」岑渊连忙安抚道。 许筱轻咳一声:「我能问一下,刚才两位提到的林芊是谁吗?」 段夫人正欲开口,却被段老爷抢过话:「镇上布商林家的女儿,也是…恆儿的恋人。」 段夫人看了段老爷一眼,没再说什么。 许筱微微意外,还想再问,却听见身后响起了陌生的声音。 「父亲母亲,听说请的道长来了?」 三人几乎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约莫十几岁的少年跑了进来。 少年意识到有外人在场,一瞬间有些尴尬,放慢了脚步。 「廷儿,你来做什么?」段老爷语气中透露着责备。 「我不能来吗?」段廷不服气回嘴道。 岑渊升起一丝兴趣:「这是二位的小儿子吗?」 他们之前半点没提到,导致他还以为段恆是独。 「是的,」段老爷回答,却有些心不在焉,「除了恆儿,我们只剩下这一个孩子了。」 「道长有办法查出杀了哥哥的人吗?」段廷担忧地问。 岑渊若有所思,转过头:「如今的线索很少啊。」 这话是对祝枫和许筱说的。 「要不先去遇害地点看看?」祝枫提议。 「你说那破庙?」岑渊想了想,看向许筱:「二师兄觉得呢?」 祝枫也投以询问的目光。 「眼下也只能从这里查起了,」许筱嘆了口气,「段老爷,你所说的那座破庙在哪?」 「我知道!」段廷说,「我带你们去。」 段老爷却沉默了,他迟疑了一会,最终答应道:「那就让廷儿带你们去吧。」 * 「小公子,你叫段廷是吧?」半路上,岑渊问段廷。 段廷:「嗯。」 岑渊:「林芊,你应该知道吧?」 段廷犹豫地点点头。 「能跟我们讲讲她吗?」 「道长…是听我母亲说了什么吗?」段廷低下头。 此言一出,别说岑渊,就是旁边的祝枫和许筱都不由侧头看向他。 岑渊:「此话怎讲?」 「大哥的死让母亲受了过大刺激,自林姑娘来过府上,母亲就一直说她是妖怪,害死了大哥。」 「来你们府上?什么时候?」岑渊问道。 「大哥还在停灵的时候,她来看过一次。」 第019章 林芊 岑渊:「你母亲有说原因吗?」 段廷沉默了一瞬,答道:「母亲说,看见林姑娘…露出了尾巴。」 尾巴…这不就直接坐实妖的身份了吗? 虽然也不排除段夫人说谎的可能。 祝枫淡淡道:「看来这林芊我们是非见不可了。」 段廷双唇微启,还欲再说什么,眼神一闪,终是没开口。 岑渊看在眼里,也没多问,人都有自己的思虑,该知道的,以后总会知道的。 几人走了一段路,只听段廷一声「到了」,抬头便看见了那所谓破庙。 确实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庙,两扇门大剌剌向外敞着,上方也没个什么牌匾,也可能曾经有,后来掉了。 里屋更不用说,一眼就能望到头,正中央是一张贡桌,也没摆贡品,插了几柱香,不知燃尽了多久,还有俩破旧的蒲团,孤零零地躺在地上。 总结就是,「破庙」不辱其名,入眼就是扑面而来的萧条感,因没人特意跑到这偏僻地方来上香,自然也没有香火,除了过路能在庙里躲个雨,实在想不到其他用途了。 所以,段恆一个富家公子,怎么就会跑到这里,还被不明来路的妖给害了呢? 蹊跷,太蹊跷了。 更蹊跷的还在后面,许筱用灵力探查完四周后,有些失望地说:「这里没有妖祟的气息。」 祝枫猜测道:「会不会是过去几天,气息消散了?」 「过了几天,气息会变淡,但不可能完全消失,」许筱否认道,「应该是刻意隐藏了气息。」 旁边的段廷着了急:「那怎么办啊,道长?」 许筱沉思不语,祝枫则看向旁边一直没说话的人。 第26页 他在想什么? 岑渊没出声,一听到气息,他就不由想起之前的事。 所以既然气息可以隐藏,当初原主你布置结界时怎么不知道隐藏??你知道你把我坑得有多惨吗?! 勉强平復完情绪,岑渊才注意到气氛有些沉默。 嗯?怎么都不说话了? 他几番思考,提出了另一种猜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段恆不是在这里遇害的。」 只说了人在这里被发现,谁知道是不是第一现场? 祝枫质疑道:「把人杀了再拖到这里?不是多此一举吗?」 再怎么说也是一座庙,这么明显的建筑物,随便藏个角落不都比这强? 「还是你想说,兇手不止一个?」 岑渊:「…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也刚好能解释为什么探查不到妖的气息了。 许筱才想起遗漏了这一点,他问段廷:「段小公子,当时…具体是在什么位置发现的?」 段廷复杂地指了指:「在正中央地面上…」 那抛尸好像也不太可能了。 许筱默默看着眼前满是尘灰的正堂,一些角落还结了蜘蛛网,良久才下定了决心,说道:「四处找找还有没有线索吧…」 搜查过程中,见许筱一直小心翼翼,岑渊凑到祝枫旁边,低声问:「祝枫,二师兄是不是有洁癖啊?」 「……」祝枫面无表情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件事,你入门的时间比我长。」 哦,好像是这么回事。 不过谁会留心不属于自己的回忆里其他人的小细节啊。 岑渊:「我这不是相信你的观察力吗?」 「这是对你的认可。」 祝枫:…… 祝枫选择无视他。 三人找了一圈,很遗憾,一无所获。 「这条线索,算断了吗?」岑渊无奈道。 「还能查什么?去林家问问,还是去官府查那几桩类似的案例?」祝枫终于开了口。 许筱使出几道净尘诀,抖了抖衣服,出声道:「先去林家看看。」 几人还在思考,却听见身后传来了陌生的脚步声。 许筱和祝枫同时警觉地看向门口,岑渊也转过了目光,余光之中,段廷身体似乎震了一下。 认识?岑渊向段廷那边瞥了一眼,重新看向门口的不速之客。 一个看上去很年轻的姑娘,穿着华丽,发现庙里有人后意外地停下脚步,在看到段廷后,眼神也变了。 岑渊脑海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或许他们不用再去找人了。 要找的人,这不来了?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岑渊的猜想,那姑娘开口便是:「小廷?」 段廷的诧异不比她少,他犹豫道:「林姑娘。」 林芊眼神不明显地黯淡了几分,明明原来还是叫她林芊姐的。 许筱、祝枫就算刚才没注意到段廷的表情,现在也该猜到了。 许筱:「林…芊?」 林芊也是一惊,她问:「这几位是?」 段廷踟蹰地说:「请来的道长,为了查大哥的事…」 林芊默默收回打量的目光,像是豁然明朗,嘲讽似的轻勾了下嘴角,没再说话。 略微尴尬的气氛。 「林…芊姐,」似乎觉得称唿不太妥当,又或是看到林芊刚才的表情,有点不是滋味,段廷改了叫法,「怎么来这了?」 岑渊突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一种说法:有的兇手会在作案后重返现场,享受自己作品带来的快感… 呸!他在想什么。 不过在案发现场撞见了嫌疑人这种情况,还是很惊悚的好吗? 「我想来上柱香,顺便再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关于段恆的。」 众人听到这句话,多少都有些意外。 岑渊:「林姑娘也在查段公子的事吗?」 林芊缓缓点头。 祝枫意味不明道:「那恐怕要让林姑娘失望了,我们刚才查过,什么都没有。」 事发几天突然跑过来查,还正好是这个时间段。 林芊像是看出了他们的怀疑,轻嘆一声,道:「我知道,几日前我来过,同样一无所获。」 许筱问:「既然如此,那林姑娘是因为什么,又回到这里呢?」 「我发现了一些事情,正好你们也是查段恆的事,可否愿意帮个忙?」 许筱:「但说无妨。」 林芊却是话锋一转:「小廷,不如你先回去吧。」 段廷抬头吃惊地看向林芊,后者只是静静望着他,眼神和之前的截然不同。 许筱内心猜到一二,他转向段廷:「段小公子,你先回去吧,剩下的交给我们就行了。」 段廷面露为难,岑渊在一旁看着,突然加上一句:「是啊,时间长了,父母该担心了。」 这话却像突然刺激到了段廷,他抢过话:「他们不…」 话说一半,段廷又不出声了,他说道:「那我先回去了。」 说完,他马上转身跑了,留下原地有些懵的几人。 「他们不会的。」 这应该是段廷刚才想说的话,岑渊收回了视线。 * 林芊走在前面,许筱跟在后面,然后是岑渊和祝枫。 岑渊小声对祝枫说:「她甚至都没进去看一眼?」 「本来目的就不是那座庙,」祝枫说道,「那庙要真有什么,也早就处理干净了。」 第27页 「出事都几天了,我们来得太晚。」 「我们才是靶子啊,」岑渊幽幽道,「听你这语气,已经确定身份了?」 祝枫轻摇头:「气息能隐藏,我判断不出来。」 「后半句话也不完全是针对她。」 岑渊有些失落:「好吧。」 祝枫抬眼:「你似乎很失望?」 「只是想到好好的除邪成了查案,有点头疼。」岑渊懒懒道。 「好像是你主动提出要下山的。」祝枫不留情面地补刀。 「我这不是一直在山上闷着,想出来透透气吗?」岑渊无辜道,「顺便,陪陪你啊。」 最后一句话,拉长了音。 祝枫表情立变,他飞快扫了眼走在前面的林芊和许筱,好在他们似乎没听见,最后狠狠剜了岑渊一眼,背着一身鸡皮疙瘩躲远了。 哈哈,还是这么不禁逗。 岑渊如是想道。 许筱注意到两人第n次的窃窃私语,内心更加坚定了自己跟着出来的不必要性。 甚至还莫名有种自己被孤立的感觉…要是大师兄或师妹在就好了… 二师兄为了缓解没人说话的尴尬,打算再问问林芊一些事情,不想走在前面的林芊却先开口了:「道长既然知道我的名字,想必段夫人都说了吧。」 许筱没想到林芊这么直接,反倒愣了一下,答道:「是这样。」 「丧子之痛,我能理解。」林芊只是这样来了句。 许筱想了想,迟疑道:「我能问问,案发当天林姑娘在哪吗?」 这句话刚出口,许筱就开始后悔了。 林芊倒不觉冒犯,坦然道: 「我和他在一起。」 第020章 通灵 许筱:「什么!?」 林芊确定地点点头,道:「那日,我们在破庙分别,没想到竟是最后一面。」 「我是回府后,才听闻段恆失踪了。」 「再后来,我们在庙里找到了他。」 林芊说话的时候语气平平,听不出情绪。 许筱还欲再问,林芊却紧接着说道:「我知道各位对我持怀疑态度,就算我说什么,你们也不会尽信。」 「那么我先说说我的目的。」 「我也想找出兇手。」 「我能提供给你们一样证据,作为交换条件,我希望你们一旦调查到什么就告诉我。」 「至于相不相信,答不答应,由你们决定。」 许筱被她的开门见山惊到了,他问道:「是什么证据?」 林芊取出一块玉佩,道:「你们既然是修士,应该会通灵吧。」 「这玉佩上附着了一个人的魂魄,如果你们能成功和她对话,没准能得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岑渊心下涌动,普通人分不太清道士和修士,一般遇上了,大多统一用道长或仙长称唿。 除了段家知道他们是从流云宗来的,像他们这样被请来除妖驱邪的,更多会被不知情的误认为是道士。 可林芊直接以「修士」称唿出口了。 岑渊盯着玉佩看了看,问:「魂魄主人也是受害者吗?」 林芊:「是的。」 祝枫不动声色扫了眼林芊手中的玉佩,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上面附有魂魄?」 林芊却只是说:「结果比过程更重要,不是吗?」 这是没打算说啊。 祝枫:「如果我问其他问题,林姑娘也不打算回答吗?」 「要看问的是什么了。」林芊答道。 祝枫直言问道:「你和魂魄主人什么关系?想找出兇手是因为他还是段恆,或是别的?」 林芊缄默片刻,开口道:「她是我朋友,至于原因,都占点吧。」 许筱出声:「这玉佩你从哪来的?」 林芊答道:「朋友遗物。」 行了,也问不出什么。 三人都没表露明确态度。 许筱说道:「通灵之术,需要用到硃砂。」 祝枫接话:「那得等回段府才能通灵了。」 「道长这话,是答应了?」林芊抬眸。 「要先看是不是真能问出什么。」许筱补充道。 「师兄,硃砂的话…」岑渊灵光一闪,变出了储物袋,「我这儿好像有。」 岑渊蹦出来的一句「师兄」让许筱听了一激灵,虽说这段时间也不是第一次叫吧,可无论多少次,「师兄」这个词配上岑渊的声音,都是那么违和… 眼见岑渊从袋中拿出一个瓷瓶,许筱忍不住问:「你还随身带着硃砂?」 岑渊:「是啊…」 其实是原主带的,他恰好想起来而已。 原主储物袋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因为是法术,不占位置,他也就一直懒得清。 没准哪天就用上了呢。 不过他为什么对硃砂有较深的印象呢?岑渊回溯了下记忆,找到了关于硃砂的那段记忆。 似乎当时原主打伤祝枫后在秘境口就是用这个画的阵法… !!! 果然,祝枫定睛一看,幽幽道:「这不会是你上次秘境用剩下的吧?」 岑渊眼神闪躲,尴尬答道:「好像是。」 祝枫冷着脸转过头,没再说话。 呃,他是不是不高兴了。 「秘境?」许筱捕捉到关键词,问道。 趁着许筱还没反应过来,岑渊递出瓷瓶煳弄道:「师兄,先通灵吧。」 第28页 许筱只得接过瓶子看了看,里面是已经调好的硃砂墨,可以直接用了。 「对了,还有这个。」岑渊又拿出一支毛笔。 一旁祝枫不知何时转回目光,默默地说:「再准备一沓黄纸,你就能出去充道士了。」 随后见岑渊一动作,祝枫不可置信道:「你不会真有吧?」 「没没没,」岑渊急忙将储物袋收回灵识,「我只是把它收回去。」 许筱用笔蘸了硃砂,在地上画了一个阵,玉佩就放在正中央,最后一笔收尾后,阵法发出了淡金色的光。 他就地盘膝坐下,闭上眼,口中念念有词,玉佩随之微微震动,显然是有所感应。 岑渊和祝枫在旁边盯着,林芊则站在另一边,静静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许筱神色一变,勐然睁开眼,深吸了两口气,而玉佩也停止了震动,阵法的光黯淡下来。 「怎么样?」岑渊问道。 许筱却少见地犹豫一瞬,他看了眼林芊,然后说道:「魂魄残缺,灵识太微弱,我问不出来。」 其实这并不意外,这种附着于器物上的魂魄大多是残缺的,灵识微弱,问不出来也正常。 林芊却似乎并不失落,她看了许筱一会,说道:「既然如此,以后再想办法吧。」 「玉佩,我就先交到几位手上了,至于我刚才说的条件…」 许筱:「一有线索,我们会告诉你。」 林芊道了声「好。」 接着她又说:「不用刻意来找我,如果我们再碰上,那时告诉我就行了。」 这话说的很奇怪,什么叫再碰上… 「几位道长接下来打算查什么?」林芊反客为主。 三人一时无言。 「嗯?」林芊追问。 「查查前面两桩相似的案件?」岑渊询问出口,目光投向许筱和祝枫。 祝枫默默点头,许筱说了声「也好」,问林芊:「林姑娘要一起?」 林芊答应了。 * 到了衙门,有段老爷提前打过招唿,几人顺利拿到了前两桩案子的档案记录。 一桩是半个月前,一桩是一个月前。 时间比较久了,难查。 有一点值得关注的是,林芊在看到那桩半个月前案子的时候,脸色变了变。 注意到的岑渊出声问道:「是你那朋友?」 林芊却否认道:「不是,她不在这里面。」 岑渊:疑点已经多到都不想去问了… 出乎意料的是,许筱和祝枫也没再多问。 两个案件大致看了一遍,许筱说道:「今天就查到这里吧,这些记录我们先带回去。」 等众人走出衙门时,天已经快黑了。 别过林芊,三人直接回了段府。 面对段氏夫妇询问给出的答覆是:目前有了一些眉目,第二日会继续查。 段家安排了客房供他们休息,三人聚在一间房里,讨论今日的进展。 许筱率先说道:「今日通灵,我只问出了一句话。」 余下两人听了皆是一惊。 岑渊问:「是刚才不方便让林芊听到吗?」 许筱点头:「很多事还不太确定。」 祝枫:「问出什么了?」 许筱道:「我问她,杀她的是谁。」 「她的回答是:段恆。」 第021章 疑点 「段恆?」岑渊一脸震惊。 「很奇怪是吧,按照林芊所述,我本以为那人和段恆是被一人所杀,没想到竟是段恆杀了她。」许筱面色凝重。 岑渊问:「通灵会问到假话吗?」 虽然这应该是常识问题。 许筱倒没多大反应,说道:「不太可能,像这种残魄自我意识很薄弱,回答的大多是实情。」 没有丝毫意外,看来是符合原主「不学无术」的形象吗? 这么一问一答,倒还真有点「师弟虚心求教,师兄耐心解答」的师兄弟和谐相处的模样了,想到此处,许筱在岑渊眼中的形象忽就变得柔和起来… 不行,不能再想了。 岑渊好不容易拉回飘到九霄云外的思绪,就听祝枫问道:「二师兄,那人是男是女?」 「听声音判断,是名女子。」许筱道。 不过就算知道了好像也没什么用。 「如果是女子,那确实和前两案无关了。」岑渊说道。 因为前两案都是男性。 祝枫:「通灵结果不已经证明了并非妖祟所为吗?」 「不一定啊,万一段恆…」岑渊无意一说,却后知后觉般,怔了一怔。 祝枫和许筱自然也意会了他后面的话。 「不排除这个可能,这个我们以后再讨论,」许筱头疼道:「再说林芊吧,你们觉得她如何?」 「我觉得她并不期待通灵结果。」 岑渊认同道:「我也有这种感觉。」 不仅仅是这方面,她看上去情绪淡淡,谈及段恆时也没有过多波动。 「如果本来就知道结果,自然不会期待了。」一旁祝枫说。 几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其实若那人真是林芊朋友,她对段恆下手就有动机了。 也不是多怀疑她是兇手,只是因为段夫人之前的话,加上后来段廷的补充,难免会有些先入为主。 许筱:「所以她是想让我们知道结果?」 第29页 为什么? 假设刚才的猜测成立,如果林芊杀了段恆,这一举动无非是自爆身份,对她没有丝毫好处。 如果不是,那她就是想让他们帮忙找出杀害段恆的兇手,是怀着怎样的心理,是急切想找出杀死爱人的兇手,还是未来得及报仇的惋惜。 说到底,还是那句话,拿不准她的态度。 岑渊:「现在还需要知道那缕残魄的身份。」 「林芊在看到半月前那桩案子时不太对劲,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关系?」祝枫道。 「要不我们明天去那个案发现场看看?」岑渊提议道,「再不济,在那里再通灵试试」 如果回到生前记忆深刻的场景,残魄的自我意识可能会更强烈,没准能多问到一些。 祝枫理解到他的意思,语气不乏质疑:「不是已经确定不是一个人了吗?」 「目前我们也没有其他的办法,不是吗?」岑渊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许筱推测道:「林芊看到记录会有所反应,要么是她认识死者,要么是记录上有什么信息会引起她注意。」 「比如案发时间,地点等等,毕竟上面就这些基本信息。」岑渊说。 「所以可以先去去案发地点碰碰运气,」许筱一边转向岑渊,「你是这个意思,对吧?」 「嗯。」岑渊点点头。 祝枫没再说话,几人的谈话也差不多结束了,最后得出统一结论就是:明天去半月前的案子那个现场看看。 岑渊和祝枫走出了门,才刚下台阶,岑渊就打了个哈欠:「累了一天,终于可以休息了。」 祝枫抬眼,问:「你很累吗?」 「是啊,今天四处奔波,能不累吗?」岑渊说。 「不过出来一趟也不错,寂衡峰那么大点地方,呆着也闷。」 见祝枫没有说话,岑渊随口问道:「你也拜入寂衡峰一年了,平日足不出户,不会无聊吗?」 「我吗?」祝枫想了想,说,「还好。」 岑渊心道:果然在现代待久了,一来到这里什么都没有,还是很难习惯。 祝枫看了眼岑渊,过了会才说:「等事办完了,可以在附近逛逛。」 「什么?」岑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说,如果你觉得无聊的话。」祝枫重复了一遍。 「啊?哦。」岑渊笑笑,「确实。」 「这样一想,还得快点把事情解决完。」 「不过乌衣镇小了点,你知道这附近哪比较繁华吗?」 祝枫思量几瞬,答道:「流云宗附近的话,仞城吧。」 仞城…岑渊心里默默记下,祝枫这样一提,他也在记忆中搜索到了相关片段。 宗门内弟子採买物资好像去的就是仞城,不过离乌衣镇也不近。 「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要去逛逛。」岑渊说。 两人走着走着,岑渊突然停下,问:「我们不是要回房吗?」 两人房间就在许筱隔壁,本来出门左拐就行了,结果二人往前走直接拐到了主院。 祝枫也停了下来,说:「……我是跟着你走的。」 「不是,你怎么不提醒我一下?」岑渊哭笑不得。 忘了这里是段府,不是寂衡峰… 祝枫:「我以为你又要散步。」 什么叫「又」! 岑渊:「我一边说累,一边到处瞎逛,我有病吗?」 祝枫无奈地看向他:「那回去?」 「走!回屋!」岑渊果断地转身,余光一扫,却正好看见不远处大开的屋内有什么一闪而过。 「祝枫…」岑渊喊了声。 「嗯?」旁边的祝枫转过头。 「那里…是段恆的灵堂吧?」岑渊声音不自觉小了点。 祝枫疑惑地顺着岑渊的视线看过去,说:「好像是,怎么了?」 「那里有人…」岑渊低声说。 这个时候,不该有人的。 「有人?」祝枫正想再认真去看,却听岑渊扔下一句「我去看看」就跑了过去。 祝枫眉头一皱,也迅速跟了上去。 灵堂的灯到晚上也依然点着,所以岑渊一到门口,就看清了棺前确实站着一个人。 「什…」 那人明显也注意到了岑渊,岑渊话音还未落,他就从一旁窗户跳了出去。 「我日…」岑渊暴了句粗,后面的祝枫姗姗来迟,但也看见了刚才一幕。 「祝枫,你快叫人。」岑渊说完这句,马上追了过去。 祝枫还欲说什么,刚迈两步岑渊就没影了,停下瞅了眼凌乱的四周,明显是被翻过,无奈出去喊了人。 第022章 神秘男子 「停下!」 岑渊跟着跳出院墙,此时夜已深,巷内除他们再无他人。岑渊见那人还没有停下的迹象,从识海中取出佩剑,直接对着他刺了过去。 那人似听见破空声,总算停下脚步,一个侧身躲开剑刺,剑锋刚好从他扬起的衣袖旁划过。而他终于看向了出剑人,隔着遮住半张脸的面罩,暗沉的双眼正好和岑渊对上。 岑渊攻势未收,剑锋一转,再次向那人挥了过去。那人后撤两步,掌心汇聚出一团黑雾,直接挡在了剑前。 这气息…岑渊一愣,是妖。 剑前似有股无形之力,岑渊怎么都砍不下去,见对方五指微拢,岑渊手中剑一紧,顿时感觉不对劲,连忙收回了剑。 第30页 那人伸出的是左手,岑渊多留意了一眼,才发现他的右手一直紧紧握着,好像攥着什么东西。 「你拿了什么?」岑渊语气微沉,质问道。 「多管闲事。」 那人掌中聚着那团黑雾,又打了过来。 岑渊提剑相抵,生怕物理攻击不够,他将灵力注入剑刃,罡气正好克制了那股妖气。 那人先是一愣,然后轻笑一声:「还以为是段家不知从哪找来的道士,没想到啊,居然是个修士。」 「不过看你这修为,还没结丹吧。」 岑渊:「筑基期,对付你也够了。」 不…够呛…岑渊心中暗想。 无法预估那人的修为,说明他的修为在自己之上。 「对付一般的小妖确实可以。」那人竟也接过了话。 「可惜,我不是。」 说完,他就抬手出掌,下手狠毒,招招夺命。 不能和这小子耗太久,等会还有其他人追过来就麻烦了。 岑渊额头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堪堪躲过几次进攻,实在无计可施,他想出了一个铤而走险的方法。 岑渊剑锋一拐,直接对向了那人紧握的右手,后者觉察到他的意图,也身位一变。 离得更近,岑渊看清了从那人右手末端垂出来的黑色细穗和黑暗中反光的一抹白色。 「玉佩?」 岑渊心里冒出一种没由来的猜想… 那人脸色微变:「你认识?」 「果然,我说为何在段府,」他像明白了什么,道,「你和她见过了吧?」 「你说什么?」岑渊皱眉,一头雾水。 不知为何,那人的表情突然变得玩味起来。 「你从我手上抢不走东西。」 「还是个没人要的东西,搭上一条命,可不值当。」 「不如把心眼多留在那个人身上吧。」 说完,他就一个移形消失了,留下岑渊一个人在在原地吹风。 岑渊:…… 岑渊看了看那人消失的方向,然后骂骂咧咧地往回走。 * 祝枫看着段家的人清点物品,段氏夫妇和段廷被喧闹声惊动,也赶了过来。 段夫人心中苦楚,这是造的什么孽啊,儿子还在停棺,陪葬物就遭窃了,还是让外人发现的。 祝枫不知第几次看向窗外,这么长时间,岑渊还没回来。 见几人清点得差不多了,祝枫问道: 「怎么样?有什么东西丢了吗?」 「大少爷的玉佩,好像不见了。」一个僕从犹豫开口。 「玉佩?」 祝枫莫名想到了林芊给他们的那个玉佩,二者不会有什么关联吧? 段夫人急切地问:「哪个玉佩?」 那僕从支支吾吾道:「是…」 段廷在一旁说:「是大哥和林姑娘的那对玉佩吧。」 僕从连忙点头。 祝枫微微动容。 段夫人脸一黑:「那种晦气东西,丢了就丢了。」 「确定没丢其他东西了吗?」 僕从:「回夫人,没有了。」 段夫人亲自上前又查看了一遍,脸色总算缓和了一点。 段老爷似乎有些脸上无光,于是去斥责那些下人:「你们怎么办事的?还能让贼人偷摸到府上,连少爷灵堂都能遭窃!」 下人们低着头,不敢说话。 岑渊麻熘地从窗户翻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所以伴随着一声响动,他双手撑着窗沿刚落地,就收穫了在场所有人齐刷刷投过来的目光。 直到那一瞬,岑渊才忽然意识到:除了原路返回,他其实还可以从正门走回来。 空气中瀰漫着一丝尴尬,用行动再次证明了段府看守欠佳的岑渊若无其事地向众人走去。 祝枫直接走出人群,对岑渊问道:「怎么样?」 岑渊摇了摇头,说:「交了手,还是让他跑了。」 末了,他又补上一句:「是妖。」 段夫人听后焦急地追问:「道长可看清那人模样?」 「他蒙了面,」岑渊答道,看段夫人的神情,好像料到她心中所想,又补充道,「是名男子。」 所以,不是林芊。 果然,段夫人露出略带失望的表情。 祝枫见岑渊一路跑回来还喘着气,问道:「你呢?没受伤吧?」 「没事儿,」岑渊摆摆手,道,「只是那妖功力不浅,方才如果继续打下去,我的胜算不大。」 祝枫眉头微蹙。 段夫人更担忧了:「连道长你都不敌那妖怪吗?」 岑渊连忙道:「夫人你放心,我师兄修为远在我之上,对付一个小妖,完全没问题。」 那妖功力要是比金丹中期还高,就不会出现在这个小镇,还做出抽凡人精元那么掉档次的事了。 说完,岑渊看了看祝枫,又补充一句:「嗯…还有我师弟。」 有主角在,有什么好怕的! 祝枫古怪地扫了眼岑渊,没有说话。 段夫人点点头,不知信了几分。 一直沉默的段老爷开口问:「道长有见到他偷走了什么吗?」 岑渊:「我看到了块玉佩。」 「屋里还有其他什么不见了吗?」 段老爷说:「劳烦道长了,只丢了玉佩。」 段廷不解道:「那妖偷大哥的玉佩做什么?」 第31页 段夫人冷冷说道:「正好林家那位有另一块,结果不是显而易见吗?」 岑渊眸中闪过几分意外,见祝枫也欲言又止,还想再问,就听段老爷开口道:「行了,两位道长也辛苦了,今天的事就到这里,晚上我多派点人守着灵堂,道长也早些休息吧。」 这是变相赶人啊… 岑渊看到祝枫对自己使了个眼色,也就客套道了声别,和祝枫一起走了。 「段夫人刚才那话什么意思?」出门走了好几步,岑渊问祝枫。 「丢的那玉佩有一对,段恆和林芊各一块。」祝枫说。 岑渊垂眸:「真是如此…」 祝枫回头看了眼他们离去的方向,灵堂内烛火通明,有下人忙进忙出,不过他们走过的距离,已经离人群很远了。 「岑渊,」祝枫突然低声问道,「你刚才,有没有看清那玉佩长什么样?」 岑渊听后语气微沉,说:「我只看到了一部分,那玉一直被他死死抓在手里。」 祝枫看着他,等他继续说下去。 就听岑渊道:「祝枫,你是想问那玉佩和林芊给我们的那块像不像吧?」 祝枫身形微顿,停了下来,问:「你也想到了?」 岑渊也跟着停下,他点点头,认真道:「那玉佩的形状,从尾部看应该是圆雕的白玉。」 「但吊穗是黑色的。」 而林芊那块穗色是红的,原本是常见颜色,但现在二者联繫到一起,意味就不同了。 最后,岑渊下了结论:「可能真是一对的。」 第023章 段廷 不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岑渊警惕地抬起头,见到是匆匆赶来的许筱,才松了口气。 「我听到动静,说是灵堂遭窃了?」许筱气喘吁吁。 「对,我们刚从那边出来,」岑渊回答,想了想又说道,「人是我们发现的。」 许筱眉头一皱,追问道:「结果如何?」 岑渊嘆气:「人跑了,偷了块玉佩。」 「玉佩?」 显然,许筱对这个词也十分敏感。 看出他的疑惑,祝枫连忙出声:「二师兄,回去说吧。」 * 房间内,两人几言几语,许筱总算了解了大致情况。 许筱也拿出了白日那块玉佩,岑渊多观察了一阵,但一时也下不了定论。 「话说,你们大晚上跑到主院去干什么?」许筱突然问道。 岑渊瞟向祝枫,祝枫看了他一眼,不留情面地说:「他迷路了。」 岑渊点头,大方承认道:「然后祝枫跟我一起迷路了。」 祝枫扭过头,只当没听见。 许筱听惯了他俩说话方式,也习以为常了。 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从侧院迷路到主院去的… 介于时候不早,该谈的也谈得差不多,一段时间后,几人就各自回房了。 回到屋,岑渊捏了个净尘诀,一下瘫倒在床上,满心宽慰:忙活一天,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然后,他的门被敲响了。 岑渊还当是祝枫或许筱又有事来找他,懒散地下了床,慢悠悠踱到门口,拉开木门,却看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人——段廷。 原本还朦胧的意识霎时清醒,岑渊一个激灵,不自觉站直了一些,他连忙问道:「段公子,你怎么来了?」 段廷有些侷促,他小声道:「道长,没打扰你休息吧?」 刚才正想睡觉现在一下子清醒了的岑渊在心里嘀咕:段公子,若真打扰,你不都打扰完了么? 「没关系,」岑渊礼貌一笑,「段公子来是有什么事吗?」 段廷迟疑了一下,还是说道:「是关于我大哥的事。」 「我本来不想这么晚还打扰道长,只是今天大哥灵堂又发生了那样的事,我觉得还是尽早说出来比较好。」 岑渊听后侧开了身,道:「那进屋聊?」 段廷答应了一声,跨进门槛。 「不过,你为何要找我?」岑渊走进房间,顺口问了句。 难道是因为他在三人中看上去更有亲和力? 段廷:「没…我随便挑的一间。」 好吧,是他想多了。 岑渊给段廷搬了张凳子,段廷坐下后,似乎经过了一番酝酿,而后说道:「我大哥从前段时间起,就有一些古怪。」 「古怪?」岑渊问。 「对,就像变了一个人。」段廷继续道。 「他突然变得沉默寡言,也足不出户。还把屋里的下人遣散,我去找他,他也闪烁其词。」 「道长,你们说大哥是被妖所害,那,有没有可能…」 「有没有可能被妖附身了,你想问这个对吗?」岑渊沉思,接过他的话。 段廷犹豫地承认。 「你说的这种情况…」岑渊若有所思。 这个时候,应该找个外援! 岑渊心想。 「需要进一步了解,才好下定论。」岑渊继续道。 「不过你这样一说,也算为我们提供了一条思路。」 如果段廷所言非虚,段恆在被妖附身后杀了别人,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若真如此,段恆出事的时间就该更早了。 段廷点点头,说:「那还要我补充下去吗?」 「等等,」岑渊打断了他,问道,「刚才那些,你跟你父母说过了吗?」 第32页 段廷似乎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下,而后摇头:「还没有。」 「为什么?」岑渊略感意外,回想白日里段夫妇的表现,只字未提附身,也确实像不知情。 不对,如果段恆行为真的有古怪,哪需要段廷说,他们自己注意不到吗? 「因为…说了也没用。」段廷似轻嘆了口气。 什么叫说了也没用? 「为什么,能详细讲讲吗?」岑渊问道。 「把这个告诉你们,或能为你们找出兇手提供帮助,」段廷道,「而如今大哥已经不在,告诉父亲母亲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 还是很怪,又说不上来。 「如此…」岑渊压下心中疑虑,开口却又话锋一转,「段公子和令兄,平日关系不错?」 段廷眼神微滞,几息,他才出声:「为何这么问?」 岑渊说:「你父母都没发现的细节,被你留意到了。」 段廷垂下目光:「没,我只是…」 「也就是…平日比较关注他吧。」 岑渊看向段廷。 段廷望了下岑渊,然后干笑一声:「可能从我口中说出来有点奇怪。」 「因为我哥这个人…挺出色的。」 「长辈啊,其他人啊,一般都更喜欢他。」 「父亲母亲也是。」 「所以我有时就会不由自主地去注意他。」 「去…」 段廷说着说着又收了话头,他情绪有些起伏,只道:「抱歉,说得有点多。」 岑渊静静听着,未发一言。 其实段廷没必要解释那么多,同住屋檐下,注意到段恆哪里不对劲很正常。 再提及段夫妇,只能算是疏漏,没留意到儿子的异常。 他刚才也不过是为缓解气氛转移个话题罢了。 「这没什么。」对着段廷,岑渊说道。 岑渊总觉得该再说些什么,却又一时组织不出来语言。 只不过,无论再说什么,段恆都已经死了。 段恆也没说话。 岑渊却有些出神,段廷的话,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在原来那个世界。 算了,没什么可想的。 「对了,道长,」段廷收拾好情绪,重新说道,」其实我还想问你件事。」 岑渊回过神,道:「你说。」 段廷问道:「我想知道,林姑娘白天和你们说了什么?」 「这些方便说吗?」 岑渊沉吟片刻,然后似想起什么,说:「这样吧,段公子,我们这边有件东西,正好需要你确认。」 「是林姑娘给我们的。」 段廷疑问地看向岑渊。 然后,就有了接下来四人共处一室的画面。 岑渊眉目含笑看向许筱和祝枫。 这不,把外援找来了。 找许筱是因为玉佩在他那,祝枫则是岑渊秉持着三人「加班」不能落下一个的「人文关怀」一併添上的。 「附身?」许筱听完,微微蹙眉。 「既然段公子来了,刚好可以让他确认一下吧。」岑渊说。 没什么好瞒的,白天他们遇到林芊,这些段廷也都看见了。 许筱知道岑渊意所指,想了想,说了声「也好」,意念一动,就从空间取出了玉佩。 另一旁,祝枫凑近岑渊耳边,低声问道:「你怎么这么晚把段家小少爷找来了?」 岑渊也小声回道:「我本来没想,是他主动找上门的。」 「就刚才附身那事,还有关于林芊,他来问我。」 两人声音没被段廷听到,他的注意力全在许筱那里。 因为段廷在看清许筱拿出的玉佩那一瞬,就露出了惊诧的神情。 而这一切落在旁边人眼里,也就明白了个大概。 「这是…」没等许筱开口,段廷就喃喃道。 许筱递过玉佩,问:「段公子识得吗?」 段廷接过去端详了许久,才说:「这是林姑娘给你们的?」 「和灵堂失窃的那块一对的,是吗?」岑渊问道。 段廷点点头:「没错。」 「就是它。」 岑渊神色未变。 确认了玉佩,对段廷本人而言,不出乎预料,因为这玉佩本就是林芊的。 但对他们来讲,真正令人困惑的,是这玉佩交由林芊之手,可她却说这是朋友的遗物。 如果凡人死后怨念未消,魂魄可能会停留在生前重视的物件上,一般情况下,那物件就是死者本人的。 通灵的成功,侧面印证了林芊所言非虚。同时也说明:玉佩不是林芊的。 可现在又是什么情况? 岑渊想到许筱说过,通灵出现的声音是女声。 而刚才段廷说段恆可能被附身,又为眼下的情况提供了一个思考方向。 一种荒诞的猜想,在脑海中产生… 第024章 一个梦 岑渊看向祝枫,祝枫也回以视线,意味明了。 只需一眼,岑渊就知道他们想一块儿去了。 和祝枫相处久了,竟也渐渐形成了无言的默契。 就听段廷问道:「可她为何将玉佩给你们?」 岑渊于是收回目光,含煳地回答:「和案情有关。」 段廷也没再多问,只是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脸色,彰显着主人的忧虑和心事重重。 「段公子,我们明天要去前面两起案件的现场看看,或许能有所发现。」许筱劝慰道。 第33页 祝枫看了看段廷,问道:「段公子说令兄前段时间不同往常,那林芊呢,瞧着可有古怪?」 咳咳,不愧是祝枫,够直接。岑渊如是想道。 此言一出,指向已经很明确了。 许筱不由侧目,到底是暗嘆声气,没说什么。 「此话何意?」段廷一惊,「你们已经确定她是妖了吗?」 他声音渐渐弱了下去,似自言自语:「母亲明明说过的…我还没信…」 而后似又想到什么,再次说道:「还是说…还是说她和我哥一样,被…」 「是啊,林芊姐那么好的人…她和我哥那么般配…」 「怎么会…」段廷的声音有些颤抖。 许筱张了张口:「段公子…」 「是林芊姐被妖附身,害了大哥吗?」段廷还在问。 可这样一来,原先说的段恆被附身又该作何解释? 「恰恰相反,我们猜测,是令兄被附身,害了林芊。」岑渊说道。 至于现在在林芊体内的,是兇手还是其他人,暂且无法下定论。 段廷瞳孔一震,他声线微颤:「可林芊姐她不是…」 段廷好像突然明白了,他靠着门,胸膛剧烈起伏,眼眶有些红。 「你说你母亲曾见过林芊露出尾巴,恐怕不是幻觉。」许筱沉声道。 段廷还是没久留,自岑渊那句话后,他就一直有些恍惚,最后匆匆道了别,就迅速离去了。 或许是因为,相比段恆遇害,他被附身杀了爱人这件事本身,更令人痛心和难以接受吧。 * 今夜,岑渊做了个梦。 他梦到了原来的现代世界,而那些从前的事,以片段的形式,在梦中一幕幕重演。 他像是一个旁观者,看着梦中的自己和那些熟悉不过的脸庞,那些明明是不久前才发生过的事,竟生出一阵难言又荒诞的陌生感。 最后一幕,停留在他上飞机的前一晚。 明明是除夕夜,他大老远回到家,却和他爸吵了一架。 这很常见,因为他们总是几句话闹不愉快,就能吵起来。 他继母和他那只有一半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在一旁看着。 如果不是过年,他也不想回去。毕竟怎么看,他们三个才更像一家人。 岑渊自己也想不明白,他在外面明明挺随和一人,回家关上门和他们能有吵不完的架。 所以过完大年初一,岑渊就急匆匆买机票走了。 谁也没想到飞机会失事。 闪过最后一幕,岑渊勐地从床上惊起,看了看周围,良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做了梦。 还真是想什么梦什么,岑渊自嘲想道。 他又有些恍惚。 他爸得知了他的死讯,也许会后悔前一晚跟他吵架吧。 至于他继母,可能会震惊和同情,悲伤不会太多;他弟…不知道,没准悲伤会多点。 还有他那些朋友、同学…不过幸好他没谈对象。 可转念一想,他竟然都还没来得及谈对象。 思绪很碎,岑渊不由又想到了最后的时间里,那下坠的失重感和窒息感,还有落地爆炸那只有一瞬间却刻骨铭心的灼烧剧痛。 没谁会愿意去回味自己的死亡过程。 岑渊早就困意全无,烦躁地一扯被子,翻身下了床。 岑渊一拉开门,迎面撞见了站在门口的祝枫,不由一震。 祝枫的手正悬在半空,似乎刚打算敲门,见门突然开了也是一惊,收回了手。 「大清早的站门口干嘛?吓人一跳。」许是刚才那梦的缘故,岑渊说话时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情绪。 祝枫微顿,很快说道:「不知道你醒没醒。」 「刚醒,」岑渊后知后觉,微抿唇,语气恢復正常,见祝枫没有进来的打算,又问,「现在就要走吗?那得等我会儿。」 岑渊还当只剩自己没起来,多看了眼祝枫身后,却没看到许筱。 祝枫「嗯」了声,又说:「二师兄说要去趟林府,让我俩去现场看看。」 那怪不得,岑渊说:「他去找林芊吗?目前重点确实在林芊上。」 「反而半月前那案子事发那么久了,我们过去也查不到什么吧?」 岑渊本来还担心许筱一个人会不会危险,又想起他是金丹中期,把到嘴边的活咽了回去。 哪个妖碰上他,才是倒霉吧。 「不,重点还有一个,」祝枫说着,从腰间抽出一件东西,是昨日那块玉佩,看来是许筱给他的,「弄清此人的身份。」 所以岑渊最终还是和祝枫一起去了,地方不远,就是乌衣镇外的一个小树林。 时隔半个月,现场自然没留下什么,当然了,他们也意不在此。 许筱不在,通灵的工作就交给了祝枫。 意料之中,这次玉佩里的残魂意识更强烈了,岑渊和祝枫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可惜通灵只能问简单的问题,详细细节就不用抱希望了。 岑渊看着紧闭双目的祝枫,说:「祝枫,你问她,她叫什么名字?」 等到祝枫睁开眼,他看向岑渊,点了点头。 「真是林芊?」岑渊眉梢轻挑。 「起码这一点算是确认了,我们…」祝枫一边说着,却突然停下。 「怎么了?」岑渊话刚出口,随即神色一凛。 这次连他也感受到了,附近有妖气,很重的妖气。 第34页 「来都来了,躲着算什么?」祝枫提高音量,意有所指。 话音刚落,耳边就响起了一阵有东西踩在落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岑渊和祝枫不约而同地回头,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曼丽女子,不知从何处走了出来,步履从容。 姿态一改从前的端庄,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贴切的词:妖冶。 那位本是许筱去找的人,出现在了他们这里——林芊。 第025章 五师弟 另一边,许筱一趟跑了空,被告知林芊不在府上。 「这位公子,我们家小姐出去了。」 许筱点头道了句「打扰」,未多作停留。 林芊不会也去那桩案子的事发现场了吧? 这可不妙,岑渊和祝枫还在那边…这般想着,许筱加快了脚步。 长街喧嚷,许筱穿过来往的人群,耳边吆喝叫卖声不绝,还有不知哪传出的声音:「买定离手买定离手!」 同时夹杂着叫嚷声:「押单!」 「我押双!」 是个赌坊…许筱心里嘀咕,视线偏也没偏一下。 市井之徒… 「这些!全押!我押单!」这次是个洪亮的少年音。 许筱的脚步勐然一顿,他终于侧过头,看向几步远的门户大开的赌坊,迟疑片刻,还是迈步跨了进去。 一抹白袍闯入鼓譟的人群,未引起过多注意,却显得格格不入。 一张赌桌旁,一名少年手撑着桌,眼睛死死盯着那骰蛊。 「开骰!」 荷官一开蛊,少年凑前一看,一拍桌子:「单!是单!」 「拿钱!」 许筱早已行至那名少年身后。 「老五。」许筱木着脸说。 许是周遭太过嘈杂,那少年浑然未觉,还在那吆喝着:「再来!」 许筱忍无可忍,大吼一声:「戚从!」 以许筱为中心的周围一圈,瞬间安静下来。 这次少年终于听见了,似耳边惊雷,他勐然扭头,背往桌沿一靠,像见了鬼一样,睁大眼睛盯着许筱,惊疑道:「二师兄?你怎么在这?」 许筱面无表情地说:「这话是不是该我问你?」 「下山一个多月,不回流云宗,在这赌钱?」 唤作戚从的少年试图争辩:「师兄你这可冤枉我了,我刚做完任务呢,这不是准备回宗门了,顺便在山下玩一会嘛。」 许筱不吭声,四周已经有不少投来的视线,戚从把桌上钱袋一捞,一边搭着许筱往外推,好声好气道:「走,二师兄,出去说。」 还没完全跨出去,许筱就快走几步,脱离了戚从搭在背上的手,一言难尽地说:「你的手,碰过钱。」 还是很多人碰过的钱… 戚从才想起来,收了手,也不尴尬,笑道:「抱歉师兄,我忘了。」 而后他很快正色道:「但二师兄,我赌钱这件事你可千万别往外说。」 许筱一瞬不瞬瞪着他:「你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往外说的事?」 知道许筱是默许了,戚从放心道:「二师兄你最好了。」 被肉麻到的许筱抽了抽嘴角。 「对了师兄,你在这干嘛?」戚从总算想起刚才没问完的话。 「接委託。」许筱记起时间紧迫,加快脚步,戚从自然跟了上去。 「哟,真稀奇,居然能看到师兄你接委託,」戚从惊讶地说,「你以前不是能躲就躲吗?」 「可能是我太闲了吧。」许筱半真情实意半敷衍地说。 「啊?」戚从听不懂许筱的话中话,但他的关注点很快转移了,「接委託,那还有谁?」 宗门派遣弟子做委託,起码都是两个人往上的。 许筱却犹豫了一下,才答道:「祝枫…」 「哦,祝枫啊,那还好。」戚从松了口气。 他还担心是大师兄,要是让大师兄知道他在这不务正业,肯定免不了一顿说教。 许筱看了眼戚从,最终还是补充道:「还有岑渊。」 「岑渊?!」 戚从震惊的声音在许筱耳边炸起。许筱耳朵被震得一嗡,他不动声色离戚从远了一点。 「他也来了?」戚从语气里是毫无掩饰的嫌弃。 他后知后觉想起什么,神色一凛,问道:「等等,他们人呢?不会在一起吧?」 许筱「嗯」了声,说:「我现在去找他们,你也一起吧,完事了一道回宗门。」 「二师兄?」戚从一脸惊悚地看着他,「你居然放心让他俩待一起?你不怕他们打起来?」 许筱心想要不是他多事担心那两个待一起,他会接这麻烦的委任吗? 思及戚从下山一个月,对山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许筱委婉地说:「戚从,你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一些事。」 「如果等会儿你见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场面,不要觉得意外。」 戚从一头雾水:「什么意思?」 许筱说:「比如…祝枫和岑渊关系缓和了不少。」 还缓和得有点过头。 「什么?」戚从脸上是大写的愕然,「不可能吧?」 「就他们俩那关系,恨不得把对方一块肉咬下来,还能缓和?我不信。」 「师兄你骗我。」戚从笃定地说。 「我骗你这个干嘛?」许筱摇了摇头,说,「反正话说在前头,你有心理准备就行。」 第35页 许筱看着此刻的戚从,就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不由暗自嘆声气。 戚从还欲再问,就被许筱打断:「行了快走吧,我不担心他们打起来,我怕他们和别人打起来了。」 * 林芊低头自顾自望了望地上的落叶,轻轻踢了两下,沙沙作响。 她轻声道:「这也是她死去的地方。」 「你们应该查出不少了吧?」 她抬眼看向面前二人,岑渊和祝枫都一脸戒备。 林芊轻笑一声,但笑意未达眼底,说:「不用紧张,我不是兇手。」 两人戒备丝毫未减,祝枫冷声说:「那你在她的体内干什么?」 「最初是为了帮她报仇,可惜兇手跑了,」林芊说,「后来是为了借这具身体,让你们帮找兇手。」 「反正和杀害段家少爷的是同一个。」 岑渊问道:「你和林家小姐,究竟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林芊思绪飘远,又瞬间回过神,「只是她救过我。」 片刻,林芊似下定了决心,她说:「我可以说出我所知道的,如果你们愿意听。」 「这次,我会如实相告。」 岑渊和祝枫相视一眼,岑渊转过头,说:「你讲吧。」 林芊开口道:「我的原形是只狐狸,数月前,我被猎户射伤,是林芊救了我。」 「再见到她是半月前,就是在这里,她不知被谁攻击,受了重伤,但她没认出我。」 「如今看来,当初是她撞破了那妖杀人的场面,才会被灭口。」 「我想救她的,可她的伤太重了,片刻就没了气息,」说到此处,林芊的声音越来越小,她停了停,才继续道,「我附身她,就是想看能不能引出伤她的那只妖,帮她报仇。」 「后来,我发现段恆不对劲,就约了他在那座破庙单独见面,直接点破了他的身份。」 「然后我们大打出手,最后他脱离了段恆身体,跑了。」 岑渊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们当初在破庙里,根本没有发现一丝打斗痕迹,那不是事后能处理干净的。 而且那样做对狐妖来讲,完全没有必要。 「你果然想把罪责推到我身上。」 一道陌生的声音突兀地响起,三人几乎同时看向了声音的出处。 就在离他们不远的树上,站着一名黑衣青年,他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几人面前。 林芊面色一沉,祝枫则心中警铃大作,这人不知在此听了他们多久谈话,他们竟浑然未觉,可见修为不低。 岑渊在看清青年面容的一瞬间,就紧了紧拳,刚才的声音,还有那双暗沉眼睛… 是他,那个偷玉佩的人。 第026章 冤家路窄 青年的视线移向岑渊,语气淡淡:「又见面了。」 祝枫看向岑渊,意外道:「你们见过?」 「他就是昨晚偷玉佩的那个蒙面人。」岑渊说。 祝枫的手按上剑柄,岑渊说过那人修为不低,刚才他能在这里偷听那么久不被察觉,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 林芊攥紧了拳,冷声道:「你在这里多久了?」 「他们进这片林子时,我就跟着了。」青年目光微偏,说道。 「还不是多亏你,给了他们那块玉佩。」 「没想到原本用来对付我的手段,被我反利用了吧?」 林芊脸色难看了几分。 祝枫听出不对,立即打断道:「什么意思?」 青年不紧不慢:「她没告诉你们吧,这对玉佩,是引魂玉,持此玉者,可以感应到另一块玉所在位置。」 「引魂玉?」祝枫目光微沉。 岑渊暗想:这不就相当于身上带了个定位跟踪器吗? 所以为什么段恆和林姑娘他们两个普通人会有这种东西… 「刚才有几点她没说错,段恆确实是被妖所害,然后被附身,林芊也确实是撞破了段恆杀人,然后被灭口,」青年看着那狐妖,一字一句说道,「不过那妖不是别人,就是她自己。」 「你在庙里杀了林芊,又附身她,留下了段恆尸首。」 「那林家小姐倒是可怜,明明救过你,反倒被你杀了情人,还灭了口。」 那狐妖沉声:「动手后我才知道知道段恆和她是…我本不想杀她,可她发现了我的身份,她不能活。」 青年盯着她,说:「你料到我会设法拿走段家的玉佩,所做一切,就是想让我和这几个修士对上。」 「至于吗,从始至终,我要的只有玉佩,剩下的与我无关,你又何必在意我看到了那些。」 狐妖沉默了一瞬,道:「但如今你来了,就证明你还是打算出手,不是吗?」 岑渊隐隐有一种感觉,那人所说看到的东西,绝对不仅仅是狐妖杀了几个人这件事。 事情远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青年语调平平:「不错,我这人气量比较小。」 「况且你那东西,我也不是完全没有兴趣。」 狐妖嗤笑一声,一语点破他:「主要是因为后面那句吧?」 青年耸耸肩,道:「或者你直接告诉我,那凝魄盏,你是从哪得来的?」 凝魄盏? 这个词岑渊可就不陌生了。 原书里,凝魄盏的主人是魔尊右护法,不过相较于同为魔族法宝的赤元伞,用途比较特殊。 第36页 赤元伞是用来输出的,而凝魄盏,顾名思义,就是用来凝聚魂魄的。哪怕一个人魂飞魄散了,也可以用凝魄盏復活,不过听说条件及其严苛,几乎不可能达到。 所以,这么个东西,说厉害也厉害,说鸡肋也确实鸡肋。 可如今这凝魄盏,为何在这个狐妖手上? 「凝魄盏?魔族的东西?」祝枫先出的声,这次他的语气显然变了。 如果牵扯到魔族,此事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流云宗这样大宗门的弟子,听过魔族几件法器的名字再正常不过。 狐妖的眼神,从青年最后一句话出口后,就一直是冷的,在祝枫说出这句话之后,她的表情已经不能用阴沉来形容了。 「看来你们今天都走不了了。」 狐妖话音未落,就身形一动,展开了攻击,她指甲骤然变得尖锐细长,直直刺向仅有几步之隔的青年。 青年似早有预料,他抬手出掌,霎时一阵劲风随着他的动作打出,竟使得那还没来得及近身的狐妖勐然收住攻势。 只见她大撤几步,青年掌力未收,眼见来不及,她伸手想硬接,却见青年掌心忽然聚成一团黑雾,竟是直接将狐妖靠近的指甲给腐蚀掉了。 狐妖吃痛收手,说时迟那时快,青年一个劲步,抬起的手直接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提了起来。 一旁,祝枫的剑早在他们打起来时就抽出来了。 岑渊没动,他用只有他和祝枫能听见的声音,在祝枫耳边小声说:「打不过。」 「我知道。」祝枫唿出一口气。 狐妖打不过,他们两个也打不过。 刚才那人和狐妖,哪里是打架,根本就是单方面碾压。 狐妖唿吸困难,她挣扎着,却被青年掐的更紧。 「东西…不在我手上!」狐妖艰难地从喉咙挤出了这几个字。 青年神色未变,手也未松,只是问道:「给你凝魄盏的,是谁?」 「你…」狐妖因缺氧涨红了脸,却终是没再吐出半个字。 「既然都把主子叫来了,就让他现身吧。」青年偏了偏头,道。 这里还有人? 岑渊和祝枫对视一眼。 「敢觊觎魔族的东西,胆子不小啊。」又是一道女声响起。 青年终于松了手,狐妖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同时不可置信地看向青年:「你…怎么知道?」 「以为你那点小动作我看不见吗?」青年却是看着声音传出的方向,视线偏也不偏,「不然你那么点修为,还和我在那耗,不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吗?」 狐妖的左手紧了紧,里面是揉皱的符纸。 声音的主人出现的那一刻,岑渊僵住了,祝枫的表情也凝滞了一下。 还真是冤家路窄… 岑渊默默抽出了无妄。 狐妖爬起来,迅速站到了那人后面。 青年看清来人,细微地蹙了蹙眉。 锦宁扫了几人一眼,最后视线在岑渊和祝枫身上停了停,她面色不虞:「怎么又是你们?」 说完,她似乎联想起什么,恍悟道:「上次偷赤元伞不成,改凝魄盏了?」 这什么跟什么! 岑渊连忙辩驳道:「我们不是一起的。」 青年倏一抬眼,语气玩味道:「偷赤元伞?」 说完又看了眼岑渊和祝枫,继续道:「两个筑基期?」 祝枫眉头一皱,岑渊见情况不对,马上说道:「这位姑娘,我们之间的事,上次已经解决了。」 锦宁冷笑一声:「怎么解决了?上次若非有那两个金丹期的来救场,你以为你们能活着走出洞穴?」 祝枫扯扯嘴角,沉声说:「那你待如何?」 锦宁却是看了眼青年,说道:「别的不说,几位和我的人对上,是怎么个意思?」 青年漠声道:「你的人想算计我,我总不能任由她吧。」 锦宁转向狐妖:「怎么回事?」 一旁的狐妖说道:「之前动手时用了凝魄盏,就是被他看到的。」 锦宁却毫不在意:「看到就看到了,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然后她又看向青年:「那这凝魄盏呢,你想要吗?」 青年只道:「我对它不感兴趣,原本只是想见一见它的主人。」 锦宁挑眉,对此回答感到意外:「如今你见到了。」 青年不置可否,只是说:「那我就无事了,我们也没有交手的必要。」 锦宁本是忌惮青年的修为,对他这样的态度再满意不过。 拿捏一只小妖不算什么,可她无法预估到他的境界,这就说明青年的境界起码在她之上了。 本来就是来做一件没多大意义的事,能少一事则少一事。 她又转向岑渊和祝枫,问:「你们呢?」 祝枫紧闭双唇,显而易见不想回答她的问题。 岑渊也觉得他们没必要回答这位有点无礼的魔修,况且他们之前也算半个敌人。 不过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岑渊还是言简意赅道:「我们做委託。」 怕锦宁没听明白,他又补充道:「除妖。」 「让你集个魂还惹出那么多麻烦事,真是没用。」锦宁语气不耐,这句话是对狐妖说的。 「抱歉,大人。」狐妖低声道。 所以这所谓集魂的方式就是滥杀无辜吗… 第37页 岑渊心中已然窜起怒火,烧得他喉咙有些干涩。 这大抵是他穿越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真正近距离接触这些。 以后或许还会接触更多。 祝枫则抬起了剑:「既然狐妖是你的人,那我们免不了一架了。」 锦宁眯了眯眼,审视着祝枫。 岑渊顾忌两方实力差距,低声提醒道:「祝枫,她起码有金丹期。」 「把二师兄叫来。」祝枫也压低声音。 岑渊会意,狐妖能找人,他们照样能找人。 取符,背手,捏诀,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 这次站的远,想截胡也截不到。 一直盯着二人的锦宁怎会看不见他们的小动作,她神情一冷,右手一握,在掌心变出了一条黑鞭,跨步向二人逼近。 祝枫拦在了岑渊前面,锦宁二话不说,直接一鞭向他抽了过去。 第027章 交手 打来的鞭子与祝枫横起的剑撞击在一起,发出厚实的响声。 祝枫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震了震,他咬咬牙,锦宁打来的那一鞭,是蕴含了功力的。 后边岑渊已将讯息传出,他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身前的祝枫,「咚」「咚」,他甚至能听见自己加快加重的心跳声。 「不自量力。」锦宁冷冷道。 下一刻,以她为中心的四周,如潮水般散发出强大的能场。 岑渊只觉丹田一震,识海翻涌,不适感让他弓起了腰。 距离更近的祝枫站不稳当退了半步,握剑的手已经忍不住颤动了,但那剑刃却还是挡在面前,未退半寸。 岑渊捂在丹田处的手狠狠收紧,这就是金丹期的威压吗… 青年还是站在原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似乎丝毫没受影响。 「不错,还能握住剑。」锦宁话说一半,却是手腕一翻,又是一鞭抽来,这次目标是祝枫的手臂。 那鞭子周围泛着一圈黑气,显而易见并非寻常的鞭子,被抽中了,绝对不仅仅是皮开肉绽那么简单。 祝枫早有预料,他一剑划开鞭子,却显然比刚才吃力了很多。那鞭是偏离了轨迹,鞭尾还是落了下来。 祝枫的剑却在此刻调转方向,直直向锦宁刺了过去,锦宁欲躲,只得后撤几步,鞭尾这才险险擦过他的衣襟,没打在身上。 不过衣服被鞭身扫过的地方,已经被腐蚀成了黑色,看着很是扎眼。 「祝枫!」岑渊紧张地喊了一声。他还是弯着腰,直不起身,右手的剑早已撑在了地上。 「我没事。」祝枫回瞟了一眼,一边又躲过锦宁的一鞭,说:「你才筑基中期,站远点。」 岑渊语速飞快:「你也才筑基后期。」 他恨不能上前帮忙,但是压在他身上的力量,却令他完全动弹不得。 妈的,这境界压制怎么那么夸张? 祝枫已经改成双手握剑,又是一挥,他已经快举不动剑了。 「要不等你能站直了再和我说这些?」祝枫面无表情道。 还艰难拄着剑的岑渊:…… 只见祝枫和锦宁又对了几个回合,浩瀚的威压让祝枫用剑的力道弱了几成,面对锦宁也是被境界压制,最后干脆只守不攻。 锦宁抽鞭过来就躲,不好躲就用剑锋挥向她手臂或其他地方,锦宁只得改了攻势去挡他的剑。 片刻,两人都是满头大汗。 几次下来,锦宁的耐心早已告罄。她知道再打下去祝枫坚持不了多久,可那时他们喊的人也就到了。还有,她和他们耗在这里的意义是什么? 「就为杀个妖,至于吗?她怎么碍着你们了?」锦宁把鞭子一挥,祝枫退开两步,锦宁也退了几步,两人空出了一个安全距离。 祝枫见她没有再打的意图,也就没有上前,说道:「她杀了人。」 锦宁顿了顿,她将黑鞭折几道捏在手里,皱眉道:「杀人?」 祝枫见她反应不对,也皱眉:「不是你指使的?」 「我指使她杀人干嘛?」锦宁终于收了威压,回过头想问清楚,「我让你…」 她停住了。 身后空无一人。 祝枫随着锦宁的视线看过去,也一顿:「她人呢?」 锦宁刚才沉浸打斗,怎么可能知道?她环顾四周,又抬头看向刚才在旁边看着的岑渊。 祝枫也回头看向岑渊:「你看见狐妖跑了吗?」 岑渊深吸一口气:「我一直在看你们,我看见我能不说?」 「你们刚交手的时候,她就跑了。」一旁的青年悠悠开口。 「她跑什么?」锦宁的语气已经从莫名变成了不悦,她终于意识到狐妖瞒着自己什么。 岑渊瞅着锦宁,说道:「你不知情,那你刚才提到的集魂是何意?」 锦宁不耐道:「收集阳气啊,用来修补魂魄的。」 祝枫语气中不乏质疑:「你在这里收集阳气?」 「不然我上哪去?」锦宁气笑了,「魔界只有阴气!」 「只是收集凡间阳气,她杀人做什么?」祝枫反问道。 「修真界有一种说法,」青年的声音再次响起,「藉助凝魄盏,以活人之魂魄为祭,累积到一定程度,便可使人死而復生。」 「她当初害怕我发现的,大抵不是她有凝魄盏,而是她在用凝魄盏做不该做的事吧。」 锦宁表情一沉:「传言只是传言,復活需要引子,哪有那么容易?这个蠢货!」 第38页 岑渊突然想起什么,连忙问道:「凝魄盏在你手上吧?」 不想锦宁竟说:「我让她集魂,肯定在她手上啊。」 岑渊脸色一变,这岂不是意味着… 「看来她刚才骗了你。」祝枫不明意味地看向青年。 「我刚才和她接触,凝魄盏确实不在她身上,」青年却说,「她可能放在别处了。」 她还能放哪? 岑渊心里冒出一个答案——林府。 狐妖跑了,应该是自知事情瞒不住,那她跑后第一件会做的事情是… 糟糕! 「祝枫,我们…」岑渊话说一半卡住了,祝枫也看向了不远处。 锦宁和青年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也循声看去。 许筱来了,一併带着戚从。 岑渊见许筱身边还跟着一个少年,虽然不认识,但看着有点眼熟。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少年的眼神似有若无地在他身上飘了几道。 岑渊还未细想,祝枫已经不动声色凑近他,低声说:「五师兄来了。」 !!! 岑渊想起来了,寂衡峰五弟子戚从,原主在流云宗除祝枫外关系第二差的人! 他一个月没回宗门了,如今怎么在这? 好傢伙,等会儿该怎么演? 许筱一眼认出锦宁是上次那个魔族,他脚步加快:「你们没事吧?」 「没事,二师兄,」祝枫收了沾衣剑,目光又移向戚从,「五师兄怎么也来了?」 「本来准备在乌衣镇歇一会再回去,正好和二师兄碰到,就一起了。」戚从明朗一笑,视线却暗暗投向岑渊。 岑渊还在「怎么应对戚从、狐妖打算做什么、怎么向许筱说明虽然他们刚把他从林府叫来但他们现在又要去林府」这几个问题间徘徊不定,一回神刚好撞上戚从再次看来的目光。 在许筱眼里他已经「从良」,所以在戚从面前再维持人设,也没必要了。 虽然性情大变这一点,他怕早晚会出事,毕竟当初祝枫很快就识破他了,难保别人不会往夺舍这方面想。 可是,也已经没有办法了。 岑渊尽量和善地回视戚从,道:「五师弟。」 第028章 林府 戚从瞳孔一震,见鬼似的后退半步,惊悚地看着岑渊:「你这是唱哪出?」 他看向祝枫,祝枫抿唇瞄了瞄岑渊,又回视他一眼,移开了目光。 他再看向许筱,许筱只回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三人心照不宣,留下戚从一人在原地凌乱。 「喂,」锦宁懒得听他们在那互相问候,出声打破了几人微妙的氛围,「事情弄清楚了,我也就不奉陪了。」 许筱一眼瞥见祝枫焦黑的衣袖,显然是此人手笔,他跨出几步,语气冷然:「会这么轻易让你走了?」 锦宁嗤笑一声,沖岑渊和祝枫扬扬下巴:「问他俩。」 岑渊收了无妄,转向锦宁:「若你是去找狐妖,我们也去。」 锦宁敛了笑:「我?和你们?」 祝枫也道:「你要拿回凝魄盏,我们要拿下狐妖,这不冲突。」 许筱抓住关键词:「狐妖?凝魄盏?」 「就是林芊,她杀人是为了以魂魄生祭凝魄盏。」祝枫说。 许筱一惊:「那她如今在何处?」 「可能回林府了,我们要抓紧,」祝枫走了几步,又看向锦宁,「凝魄盏若和狐妖一起消失了,你也不好交代吧?」 锦宁神色一冷,这小子知道她是奉命办事。 「走吧。」她挤出这两个字。 许筱一时反应不过来眼前情况:「我去过林府了,她不在。」 「她刚跑的,」岑渊迈了迈步,对许筱说,「抱歉啊二师兄,让你白跑一趟。」 许筱愣愣道:「没,我本来也要过来,刚才你传讯时我们已经快到了。」 戚从就这么懵逼地跟着许筱过来,又更懵逼地和他们一道赶去林府。 青年盯着他们的背影看了看,竟是也跟了上去。 * 「小姐。」 没等门口的僕从帮忙开门,急匆匆的林芊一推大门,沖了进去。 「小姐,刚才有人找您!」僕从对着里面大喊。 林芊哪顾得上理他,一路走过又碰上了不少下人丫鬟,纷纷喊她「小姐」。 林芊步履匆匆,穿过曲折的迴廊,最后行至林小姐房间,伴随着吱呀一木门被勐然推开,她跨进门槛。 她可不会蠢到把凝魄盏带在身上,只是如今,放林府也不安全了。 林芊开了柜子上的铜锁,一拉柜门,柜子里立着一盏莹白剔透的灯盏,向外散发着冷光,引人注目的是,灯盏内隐约飘游着几缕红光,渗着几分诡谲之气。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小姐,老爷叫您去一趟。」虚掩的门被敲开,一名婢女站在门口,愣愣地看着手提凝魄盏正要离开的林芊。 林芊眼神一暗,左手瞬间长出尖锐的指甲,只一息之内,就瞬移而上,长甲穿透了那婢女的心脏。 「小…」那婢女面露惊恐,喉间还没来得及发出完整的音节,就栽了下去。 一击毙命。 狐妖冷漠地蹲下来,一只手悬空在婢女身体上方,手掌一拢,一缕白雾状的东西从婢女体内跑出,被狐妖聚在掌心,汇成一团光点,那就是人的魂魄。 第39页 狐妖一手托着光点,将它送入凝魄盏,光点一入盏,迅速变成了猩红的颜色,和原有的红色融为一体。 「小兰,不是让你去喊小姐吗?」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传来,狐妖抬起头,只见又一个较年长的婢女出现在门口。 刚才的门根本没关,看见眼前一幕,那婢女睁大眼睛,身体颤抖起来。 林大小姐就蹲在一片血泊里,面前的是尸体,手上还沾着血,直直看着来人,如视死物。 * 「少爷,我们现在回府吗?」 长街上,僕从站在少年旁边,恭声问道。 那少年不是别人,正是段家二公子段廷。 「可以了。」段廷不经意看了眼街上,有几个人行色匆匆赶着路,看着有些面熟。 「道长?」段廷纳闷。 他们这是要去哪? 段廷:「你先回府,我去看看。」 林府门口,两位门子一左一右,拦住了几人去路。 许筱:「兹事体大,还望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门子认出许筱,仍是说:「林府私宅,你们不能擅闯。」 「小姐是回来了,但也要等通禀后…」 「碰!」府内传出一阵巨响,接着是厚重的木门也无法隔绝的尖叫和慌乱声。 门子的声音戛然而止,拦在门口的俩门子,不,此时在场的几乎所有人,都看向了那扇红漆的大门。 惊惧的声音从里面隐隐传出。 「杀人了!杀人了!」 只听有人这样喊。 完了,晚了… 岑渊心一提,拔出无妄,挤出人堆,扔下句「失礼了」,一踹大门,陈旧的木门吱呀一声响,就提着剑沖了进去。 许筱跟着跨进去,祝枫盯着岑渊的背影,也跟了上去。 锦宁随后,戚从看见岑渊的举动还愣了愣,才跟着进去。 青年则不疾不徐地走在最后。 门口僕从的注意力哪还在几人身上,闯入视野的,是此刻府内惊骇的一幕。 正院内,狐妖还是林芊的模样,但她所作所为,却是真正的林小姐决计不会做出来的事。 刚才较年长的婢女已遭她毒手,尸体横在廊道上,鲜血染红了木制的地板。 院落中央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不知是谁喊的第一声「小姐杀人了」,接着四面八方的人就应声而聚,以林芊为中心,但无一人敢上前。 林父林母早就听见动静出来了,此刻也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平日里温婉贤淑的女儿。 林芊的指甲还没收回去,那绝非人类长度的指甲很快引起了注意。 「小姐指甲之前有那么长吗?」 「没…没有吧…」 林父声音颤抖,不知是气还是怕:「你不是小芊!你是谁!」 「我女儿呢?你把我女儿怎么样了!」 狐妖一手紧紧捏着凝魄盏,却没看林父,只看向了闯进来的外客人,目光从最前面的岑渊移至后面的锦宁。 「她是妖,林芊被她杀了!」岑渊已经疾步上前。 四周一片譁然。 「什么…」纵使再不愿相信,摆在眼前的事实,和回想女儿这段日子一场的行为,却让林父不得不认清这残酷的事实。 「小芊…我的女儿…我的女儿!」一直红着眼的林母终于崩溃地哭了出来,林父连忙扶住了身形不稳的她。 「段家前些时还找上门,如今看来,段恆那孩子莫非也是被她…」林父颤巍巍抬起手指着狐妖,他疼了十几年的女儿,现今却正被一个怪物占据着身体,顶着那张熟悉不过的的脸,干出如此令人髮指的事。 不远处狐妖早有预料,身形一动,撒腿就跑。 岑渊几步点地,竟是从门口直接掠至林芊身后一丈距离。 府内其他人看见,有不少发出了惊嘆声。 这是穿越过来后,岑渊第一次在实战中使用轻功。 在寂衡峰他练过轻功,还是因为有了秘境的经歷,想着以后危险时能方便逃跑。 但此时的岑渊没心思去想别的。 本来可以更早的… 他攥紧了拳。 本来可以再少一个受害者。 第029章 七煞阵 相比仅仅是听到,亲眼看到人死的场面,对心理造成的冲击完全不一样。 岑渊抬袖出剑,可惜还不够快,跟不上狐妖的移速,狐妖侧身一窜,避过了一划而过的寒芒。 祝枫正打算上前帮忙,就听耳边锦宁骂了句「该死」,紧接着身侧刮过一阵劲风,眼前一道黑影就闪至狐妖旁边。 「畜生,谁给你的胆子骗我!」锦宁的鞭子带着滚滚黑气破空抽下。 狐妖注意正放在岑渊身上,哪能反应过来,等她后知后觉想躲时,手臂勐然传来一阵灼烧的剧痛。 「啊!」 狐妖惨叫出声,手臂被抽过的地方,已然血肉溃烂,触目惊心,难以直视。 岑渊扫过那伤口,心里也震了震,幸好祝枫刚才没被抽到。 一直持续的疼痛让狐妖五官扭曲,她知道自己已经无路可退了,刚才被第二个人发现时,应该直接翻墙走的。 那样她带着凝魄盏离开这里,再无人能阻止她。 可惜没有如果。 她眼底尽是不甘:「我只是想復活我的亲人,这有什么错!」 岑渊声音微冷:「所以你杀了这么多人?」 第40页 狐妖轻蔑一笑,她一手收拢,竟是让长甲直直刺入了掌心,鲜血争相涌出,疼痛可想而知,她看上去却毫不在意。 岑渊一惊:「你做什么?」 「拦住她!」锦宁看出不对劲,抬鞭打向狐妖提着凝魄盏的手。 电光火石间,岑渊着急地挽剑一刺,待他完全反应过来,剑锋已没入狐妖胸口,穿透了她的身体。 岑渊手一抖,瞳孔一震,愣愣地看着被无妄刺穿的狐妖,这次,她没躲过去。 锦宁的一鞭也打在狐妖提盏的手背上,伴随着闷哼声,又是一条狰狞的血痕。 狐妖喉中腥甜翻涌,全身上下每一处地方都在传递着痛觉,从剑穿过的部位,蔓延至四肢百骸。 她能感觉到四肢渐渐发冷,提盏的手因疼痛颤抖,可她还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另一只手掌心的血送至凝魄盏上,鲜血一滴,又一滴落了进去。 「你们不会以为我在这耗了这么多天,就是为了杀几个人吧?」 狐妖大吐一口血,虚弱笑道。 血滴入盏,凝魄盏瞬间变成了不详的暗红色。 锦宁上前欲夺,岑渊也慢半拍收回了无妄,哪知那凝魄盏竟自己升至半空中。 一息之内,狂风四起,天空迅速被乌云严密遮掩,难窥天光,四下顷刻变得昏暗。 乌云中几道红光贯破天际,似山雨欲来,裹挟的却是毁天灭地之势。 段廷一路小跑,看到不远处林府门户大开,传出的嘈杂也吸引了不少过路民众驻足,还有不怕事的想凑近围观。 一瞬间乌云盖天,天生异象,人群恐慌,议论四起。 段廷挤过人群,行至许筱一行人几步外,看见的就是眼前一副景象。 院内局势明了,狐妖在剑被抽出时就栽倒在地,她用手想撑起上身,却没能成功,只得艰难地仰头看着已经异变的凝魄盏。 「本来是想用整个镇子生祭的,既然成不了就当拉你们给我陪葬了。」 刚才岑渊那一剑贯穿了她的心脏,她撑不了多久。 她又看向岑渊,声音气若游丝:「我的族人也是被你们这些自诩名门正派的修士所害,你说我杀了人,那对你们而言,我那些族人的命又算什么?」 岑渊一言不发看着她,只是染血的长剑在他手里微微颤动,彰显着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用老娘的凝魄盏开七煞阵,疯了吧?」锦宁一眼认出阵法,狠狠踹了狐妖一脚,后者吃痛弓起了背,又吐出一口血。 本就中了致命一剑,加上锦宁这一脚,狐妖瘫在地上几番想动作,却再使不出一丝力气,她的手臂软软落回地面,竟是没了动静。 一股黑气从林芊体内跑出,在旁侧的地面上变成动物形态,是一只赤色狐狸,也是没了气息的。 狐妖死了。 「小芊!」林母再也忍不住,饶是再害怕,她也冲上前去抱住了女儿的身体。 林父也在一旁红着眼,同时用复杂的眼光看向站立一侧的执剑少年。 岑渊缄默着,他低头,剑锋上还沾着血,白色的衣袍也被不经意甩上了血渍。 而许筱几人也早在凝魄盏异变时就围了过来。 戚从一会望望杵着的岑渊,一会着急地看向凝魄盏,问许筱:「二师兄,七煞阵是什么?」 许筱语气微沉:「用天品以上的法器作阵眼,以阵眼为中心,加上东南西北共五个位点,以生人魂魄逐个祭阵,最后用启阵人的血作引,所启阵曰为七煞阵。」 「七煞阵一旦开启,以东南西北位点所围为范围,能够摧毁范围内一切生灵。」 狐妖要筹备七煞阵,每次祭魂需要融合时间,所以前期杀人间隔那么长时间,还有他们刚到乌衣镇时察觉到的气流凝滞,也就有了解释。 但恐怕没几个有了天品法器后会拿来干这个,法器在完全启阵后可能掉阶甚至报废,筹备阶段也耗时长,容易被发现,开七煞阵,可以说既麻烦又浪费。 而且哪怕阵开了,也有破解之法。 岑渊感觉肩上一沉,他扭头,是祝枫。 祝枫对上岑渊有些迟钝的视线,一字一句说道:「你杀的是妖,别多想。」 被窥破内心的岑渊心头跳了跳,他停顿了两秒,说:「我知道…」 「我只是不太习惯…」 这轻易见血和死亡的世界。 「别举着了。」祝枫收回搭在岑渊肩上的手,伸向岑渊握着的剑柄,虚悬在岑渊的手背上。 岑渊微怔,拿剑的手往下挪了挪,祝枫握住剑柄上端接了过去,手心不经意地从岑渊手指关节上蹭过,后者手指蜷了蜷。 眼见祝枫一手将剑抬起,一手两指併拢,指尖泛着微光,从无妄上悬空划过,剑锋的血迹也随之消弥,散发着冷光。 然后祝枫掂着剑,对着岑渊腰侧的剑鞘,把剑收了进去。 原来净尘诀还可以用来擦剑。 看着祝枫的侧脸,岑渊心中泛起一丝道不清的意味。 戚从视线没离过二人,堪称惊惶地看完了全程,好不容易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才想起问许筱:「那这阵能破吗?」 戚从观察着许筱的表情:二师兄怎么对刚才那一幕视若无睹! 习以为常的许筱只是一本正经道:「能,我们这里最高境界就金…」 许筱倏然转头,看向还站在门口,这一路跟来没说话的黑衣青年。 第41页 他知道那魔族少女和他一样是金丹期,至于这位,他原来以为是一伙儿的,但这一路走来,看着不像。 许筱无法探知青年的境界,此人定在金丹期以上。 青年对上许筱的视线,气定神闲道:「不必担心,有人会出面。」 许筱眉梢一压。 他抬眼看向空中的凝魄盏:「凝魄盏认过主,主人能感应到情况,他可不会任由一个无名小妖把他的法器给废了。」 第030章 右护法 锦宁听见后,回眸瞅了眼青年,双唇欲启,却没发声。 突然之间,天空闪过一道刺目的紫光,将原来如帷幔的乌云,撕开一条裂缝,紫光越来越近,竟是破空而下,直冲他们而来。 锦宁表情瞬间变得生无可恋,木然看向空中。 在全府几十道目光中,紫光在半空中渐显轮廓,描摹出紫光主人的身形。 是一名紫袍广袖的男子,周围气流激盪,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看上去只有三十岁出头的一张脸,本是较为上乘的相貌,却神色冷然,暗含杀机。 只一眼,便让人心生寒意。 岑渊收拾了纷乱的思绪,一边抬头看向空中来人。 他知道那人是谁,凝魄盏的主人,魔族的右护法,彦苍。 虽然看上去不过三十,但据原书中透露,他已经有一百多岁了。 合体期境界,放眼整个修真界,能与匹敌的,不过寥寥。他们流云宗的掌门,也不过是合体前期。 一道厚重的声音在空中响起,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锦宁,你怎么办的事?」 语气中不乏嗔怪之意,渗着丝丝冷意。 锦宁心虚地咽了口唾沫,不安地对上彦苍投来的视线:「老大,我可以解释。」 「谁干的?」彦苍居高临下环视四周,目光扫过围在外圈的一众或害怕或好奇的凡人,和内圈几名满脸紧张的修士,最后停在那名黑衣青年身上。 青年本就一直看着他,两人眼神相碰,青年眉眼弯弯。 「是这狐妖,已经死了。」锦宁偏头示意地上的狐狸尸体。 彦苍只瞥了那狐狸一眼,就收回视线。他左手缓缓抬起,那悬在半空中的凝魄盏如受感召,直直飞入他手中,盏内一直疯狂跃动的红光,不知是受安抚还是被压制,竟也渐渐平息下来。 「回去再算你的帐。」 锦宁丧气地垂下头。 随着彦苍手指骤然收拢,凝魄盏内传出东西破裂的声音,旋即一束耀眼白光从盏的上埠迸发而出,越过高空,贯穿天际。 天上乌云以那道缺口为中心,迅速被一圈圈扩散出的能量冲散,先前在天幕闪烁的红光也悉数回流至凝魄盏内,和原来的几缕融为一体。 地面上也被波及,四方铺面的强劲气流,吹得在场所有人袖袍狂舞、衣摆鼓动。 而彦苍一人正立中央,手中凝魄盏已经恢復成正常的莹白色,天穹阴霾褪去,天光倾泻而下,洒在紫衣男子的衣袍上,跃动着光泽。 「真是好大的热闹,」彦苍一挥袖,将凝魄盏收入识海,头也不偏,却意有所指,「是吧,朔栖?」 锦宁神色陡然一变,她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老大,你说什…」 此刻,还有流云宗的几人,几乎和锦宁同时望向站在外围的青年。 成为目光焦点的青年伫立原地,视线落在彦苍的侧影上,而后与转过身的他交接。 「好久不见。」朔栖淡淡开口。 「朔栖,太虚神犼,上古妖兽,曾被魔界前任魔尊收服。」许筱的脸上也闪过诧色,「分明在十几年前就销声匿迹,如今却出现在此处…」 岑渊觉得二师兄越来越像游戏里负责科普的npc了。 但这名字他确实没听过,小说里从未提及。 着实古怪。 「二师兄你们的委託任务怎么什么都能碰到啊!」戚从压低着声音,有些崩溃。 不像岑渊,心理接受程度良好。在他看来,有祝枫在,能碰上剧情点完全不奇怪。 什么绝世法器、灵丹妙药、反派大佬、上古妖兽,都是标准配置了。 等等,不对! 岑渊才反应过来,既然他不记得书里出现过朔栖这个名字,那他怎么会在祝枫第一次下山歷练的任务中出现? 小说里初次委任的剧情在很前面,加上没特殊剧情点,岑渊自然不记得多少,不然昨日他早就凭藉原书情节的剧透找到真相了,也省的如此大费周章。 刚才局势紧迫,他来不及思考,如今再去想,似乎初次委任的情节中魔族也根本没出现过!就算忘了无关紧要的剧情,他不可能连这么重要的都不记得。 凝魄盏在书中初次出场已是中间部分,那时祝枫入了仙盟,爆发仙魔大战,怎么可能是现在? 他真是脑抽了,现在才想起来! 所以为何这次的剧情轨迹不同了? 直到此刻,岑渊的身体才升起一股自嵴背直窜后脑勺的寒意。 半空中,彦苍语气微微上扬:「你可知这十几年来,魔尊一直在找你。」 「你还真敢现身啊,朔栖。」 话音未落,他就一个移形,瞬间至朔栖面前,右手紫光凝聚,快得几乎看不清抬手动作。 青年却似早有预料,他疾速出手,在仅与彦苍相隔毫末的距离内结起一道白色屏障,正面迎上对方的攻击,两股力量相撞,发出「砰」的一声响。 第42页 彦苍全力一击,却未能击破青年的结界屏障。 朔栖化去屏障:「你打招唿的方式何时能改改。」 彦苍面无波澜收回手:「不过想看看这些年,你功力长进多少。」 而后他话锋一转:「你是特意等着我来吧?」 朔栖不置可否:「有那凝魄盏,想不知道是你都难。」 彦苍冷哼一声:「笑话可都让你看了。」 「魔尊如果知道你的行踪,一定会坐不住。」 朔栖眉梢一挑:「哦?他有机会知道吗?」 彦苍悠然道:「我效忠的是魔族,不是魔尊。」 「就如你效忠的只是先魔尊而已。」 旁边锦宁闷头没敢作声。 听了彦苍的话,朔栖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我不久留,叙旧没必要了,」彦苍道,「希望下次再见面,不是在魔族围剿你的时候。」 朔栖轻嗤一声,看着彦苍叫上锦宁准备离开时,才说了句:「你现在这有名无实的护法,可比当年的北城王逊色多了。」 「他还是不信你啊,彦苍。」 锦宁神色一凛,彦苍却只是偏头深深看了他一眼,就和锦宁一同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 剩下的一众人面面相觑。 无论是流云宗一干人,还是从未见过如此阵仗的凡人。 「道长…」门口的段廷害怕地出了声,「妖是不是被除了?」 几人恐怕现在才留意到段廷,许筱才从方才看见的场面缓过来,答道:「没错。」 「段二公子?」林父认出他,像突然明白什么,颤抖的手指着许筱他们,「这些人,是你们段家请的?」 「是的。」段廷有些心虚。 林父抬起的手落回收紧,死死盯着地上女儿的尸首,还有一旁低声啜泣的林母,紧抿着唇不再言语。 若非今天一事,他还不知道,他的女儿早已遇害。 难怪…她这些天的行为那么反常。 痛心、悲切、愤恨,种种情感争相涌上心头,掀起惊涛骇浪,最后汇聚而成的,也不过是无力的缄默。 再是如何震撼的场景,余下不过破败和狼藉。府外,热闹褪尽,人潮逐渐散去。 对外面民众而言,无非是多了几个饭后谈资,什么那林家小姐死了,那日天降异象恐有灾祸等等。 林府的事完了,流云宗几人还得跟段廷回趟段府,算是最后的交差。 但在离开前,却还有段插曲。 「几位留步。」朔栖负手而立,喊住将走的几人。 语气平淡,却自带威压。 第031章 回宗 「段二公子,是吧?」朔栖在众人注视下,堂而皇之地拿出一块黑色玉佩,正是段府之前失窃的那块,「这引魂玉,你哥哪得来的?」 「不,确切来讲,是这对玉佩。」朔栖瞥了眼祝枫,后者神色警惕几分。 林芊那块红穗的,在祝枫手上。 「这玉佩怎会…你就是那晚闯灵堂的人!」段廷一眼认出玉佩,惊喊出声。 「什么?」许筱也吃了一惊,询问的眼神投向岑渊。 「引魂玉?」戚从则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岑渊默默道:「是他。」 「回答我。」朔栖声音低沉,压迫感更甚。 「我…我不知道什么引魂玉!」段廷没忘记刚才所见,对眼前人有点害怕,「那对玉是我父亲传给大哥的,父亲说过,那玉是十几年前他在外遇险一位恩公赠予他的。」 「那人是男是女?」朔栖语气好像更冷了。 「我不知道…」段廷死死盯着他,「你为何拿我大哥的玉佩?」 朔栖却理都没理他,又转向祝枫,「另一块,你们得留下。」 语气强硬,不容违抗。 岑渊在想,他们魔界出来的是不是说话都那么锋芒逼人… 打了几次交道,感受实在谈不上舒服。 不过关于玉佩… 「这玉佩能追踪,留着确实是个隐患。」岑渊出言评价。 「但这玉也不是我们的,是林芊的。」祝枫面露迟疑。 远处,听到玉佩字眼驻足已久的林父,闻言说道:「小芊已经不在了,物件留着也没用,你们处理吧。」 昔人已故,空留旧物,不过是徒增伤怀。 段廷眼皮抬了抬。 祝枫只好从袖子里抽出玉佩,红穗曳动,玉佩就被递到了朔栖手上。 两块玉佩叠在一起,黑红穗交汇,玉佩通体莹白,玉润无暇,在日照下光辉流动。 当真是一对成色极佳的玉佩。 正如本该是一对极佳的璧人。 朔栖盯着玉看了一会,旁边几人的目光也停留在玉佩上。 只是各自心里想着什么,大抵就不尽相同了。 段廷闷声第一个走出大门,流云宗几人只得紧随其后。 「你姓祝。」朔栖收了玉佩。 祝枫停下脚步,转过头。 「你这姓可不常见,」朔栖眼中寒芒闪动,直直盯着祝枫,「玄海祝家祝渐泓,是你什么人?」 祝枫倏一抬眼。 「不认识。」 朔栖怀疑地看了眼少年,道:「那也该听说过吧。」 「玄海祝家,修真界五洲八境的五大家之一,我只知道这些,」祝枫静静道,「不过恰巧我也姓祝罢了。」 岑渊早在几步外停下,默不作声看着两人。 第43页 朔栖打量了祝枫一会,却也没再多言,负手出了林府大门。 祝枫也面无表情往外走,等到和还立在原地望着门外的岑渊擦肩,出声道:「不走?」 岑渊一回神就和祝枫对视上,二人目光却一触即离。 是岑渊先收回了视线。 「走。」 岑渊脚步略快,超过祝枫走在了前面。 祝枫望着他的背影,缓缓跟了上去。 看到刚才一幕,岑渊心中五味杂陈。 修真界五大家之一的玄海祝家,祝枫怎么可能没听过?那是他自幼长大的地方,也是他遭受各种欺辱和不公待遇的起点。 至于那祝家家主祝渐泓,是祝枫的舅父,他母亲祝岚的嫡兄。 原作小说主角悲惨的童年经歷,几页文字带过的内容,而今落在岑渊心里,却再也不是看书时的毫无波澜。 岑渊敛去眼底情绪,还是忍住了回头的打算。 * 回到段府后,他们向段家人说明了情况。 得知林小姐也是被那妖孽所害,段氏夫妇脸上也闪过不忍之色。 先前再如何猜疑,而今看来,也不过是和他们儿子一样的可怜人罢了。 况且,林芊本也是段恆未过门的妻子,这桩悲剧发生前,他们心里也早将她视作半个女儿了。 奈何,天意弄人,飞来横祸。 段氏夫妇还是对三人重重道了谢。 临行时,岑渊犹豫再三,还是对两人说道:「段老爷,段夫人,有一句话,虽然我作为一个外人,没什么开口的资格。」 段老爷:「道长直说便是。」 岑渊垂眸,道:「要不将令郎,与林小姐葬在一起吧。」 生前做不了夫妻,就让他们这段姻缘在身陨后能善终吧。 段老爷怔然,沉思片刻才说:「此事,我会与林家商议。」 段夫人则眼眶微红。 岑渊拱手:「僭越了。」 出了段府大门,等在外面的戚从立马迎上来:「怎么样,能回去了吧?」 许筱「呵」了声:「怎么?你刚才不是不想回去吗?」 「不不不,这地方太危险了,还是回宗门好。」经歷了刚才场面,戚从哪里还想久留此地,他如今只想快点回去。 「今日之事,恐怕还要同师尊禀明一下,」许筱倍感心累,「魔族右护法和神犼朔栖居然同时出现,真是难得一遇。」 祝枫罕见地在走神,余光察觉有人总看着自己,一扭头,发现是岑渊。 岑渊被发现也不尴尬,对他扬扬下巴:「走了,回去了。」 祝枫直视岑渊的眼睛,平日总是随意的眼神,如今却是一反常态的宁静,好似水波不惊的湖面。 对方正静静地看着他,祝枫第一次发觉岑渊的眸色很深,好像能将人吸进去似的。 给人带来一种错觉,仿若在这样的注视下,什么秘密都无所遁形了。 祝枫微愣神,「嗯」了一声。 这次回去路上,四人意外的和谐。 除了… 「五师弟,我脸上有东西吗?」岑渊终于忍无可忍出了声。 他和戚从本来就不熟,加上原主和戚从的过节,岑渊想着,能少摩擦就少摩擦。 可这已经是一路上戚从第六次偷偷瞥向他了! 此话一出,剩下的祝枫和许筱也看过来了。 戚从立即迴避视线,飞快说道:「没有。」 好在戚从之后没再看过来,岑渊松了口气,总算自在了。 只是等回到寂衡峰后,岑渊才意识到,比戚从更难应付的麻烦出现了。 第032章 擎霄 寂衡峰,无涯洞。 白袍宽袖,青丝半束,一名看上去四十来岁的男子,正襟而立,浩气凛然。 这位,便是寂衡峰的主人,寂衡峰峰主擎霄。 此刻,一名白衣青年立于一侧,却不是寂衡峰弟子。 「擎霄师叔,师尊听闻您出关,特命弟子送来了这些补充灵力和滋补精元的丹药。」青年语气恭敬,言行给人一种稳重之感。 擎霄点点头,道:「师兄有心了,劳烦巍然你跑一趟。」 「师尊让弟子捎话,还是希望师叔您能好好保重身体。」齐巍然语气谨慎小心。 其他的,强求不来,就不要过于执念了。 这是剩下半句,齐巍然没敢说出口。 擎霄听了,只是缓缓道:「及时止损,过犹不及,师兄这般劝过我。」 「絮叨了这么些年,他也不嫌累。」 齐巍然接不上话,只好无声地站在一旁。 「你先回去吧,代我谢过师兄。」 擎霄的话让齐巍然松了口气。 「是,弟子告退。」 看着青年离去的背影,擎霄眼神情绪淡了几分,心中自嘲道:「何必呢,师兄?」 * 「什么!师尊出关了?」 刚到寂衡峰,得知这一消息的岑渊内心是炸裂的。 一切都太突然了。 「嗯,对了,师尊还嘱咐过,你回来后,先去见他一面。」沈卓补充道。 「什么?!我?」岑渊不可置信,脸上的震惊比刚才翻了一倍。 「对,」沈卓点点头,见岑渊紧张地盯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你放心,我和师尊提过了,你这段时间收了心性,潜心修炼,他老人家挺欣慰的。」 第44页 岑渊:??? 大师兄你说啥?? 事情转变太快,让岑渊措手不及。 师尊还很欣慰就更离了个大谱! 「大师兄,」岑渊迟疑了一下,「是不是你先和师尊提了这事,师尊才让我去找他?」 沈卓莫名有些心虚,还是郑重点头:「是的。」 岑渊:…… 岑渊实在忍不住,脱口而出:「谢谢你师兄。」 沈卓明显顿了顿,一旁的戚从和许筱多少都有些欲笑未笑的神色。 岑渊内心还翻涌着,抬眼就看见远处逐渐走来一个人,白袍束髮,标准的流云宗弟子服饰,却是个生面孔。 但这具身体对此人貌似有点印象。 「齐师兄,这么快就出来了?」沈卓看见青年,打了个招唿。 记起来了,他是流云宗宗主亲传大弟子,也就是宗门主峰掩月峰的首席弟子,齐巍然。 所以沈卓见了都得喊他一句师兄。 齐巍然摆手:「就送个东西,要不了多长时间。」 「况且擎霄师叔可不是会拉我聊天的性子,」齐巍然说笑道,扫了几人一眼,「人突然这么多啊。」 他一下子看到祝枫,祝枫和他对视,也喊了声「齐师兄」,齐巍然点点头:「好久不见了,祝师弟。」 岑渊眼底浮现出一丝诧色,祝枫他们认识? 「好了,我回去了。」齐巍然对几人施了个礼,几人也先后抬手回礼。 等齐巍然走远,满心忐忑的岑渊也道:「那我先去见师尊了。」 说完,他还瞅了眼祝枫,祝枫也看向他,但岑渊很快移开视线,内心长嘆一声,认命似的转身。 祝枫一直看着岑渊远去,神色有些凝重。 岑渊走了,戚从可算憋不住,「噗」一声笑出来,还学着他沖沈卓也说了句:「谢谢你师兄。」 沈卓掀起眼皮盯着戚从,幽幽道:「我说五师弟怎么这么久不回宗,这次把玩的地点挑在乌衣镇,被逮个现行了?」 戚从被噎了一下,这次笑出声的换成许筱了,收到了戚从颇为哀怨的眼神。 戚从很快把聊天对象转到祝枫身上:「祝枫,你和岑渊怎么回事啊?」 明明之前是水火不相容的关系。 岑渊之前对祝枫那么恶劣,明里针对暗里使绊子,三天两头找事,他一个旁人看了都牙痒痒。这怎么能和解的? 大师兄二师兄也是一样,不知道岑渊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祝枫想了想,「他幡然醒悟,痛改前非了。」 如果岑渊还在这,一定要被祝枫这措辞气笑了。 戚从还是不可思议:「他?痛改前非?」 结合岑渊刚才一路的表现,这句话再从祝枫口中说出,戚从更是感到一阵恍惚。 戚从试探性地问:「那你们从前那些事,你不计较了?」 他不信祝枫是如此宽容大度之人,戚从很早就能感觉出来,祝枫年纪轻轻,但却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人,他总是很好奇,祝枫在拜入宗门前经歷过什么。 可目前看上去就是这样的! 祝枫语气稀疏平常:「翻篇了,不用再提了,五师兄。」 戚从心中一阵骇然,不可能!绝对有问题! 他心中冒出一个不好的想法:祝枫不会是想先假意处好关系,再进行报復吧?想到林府里祝枫对岑渊一言一行,更加肯定了内心的想法。 那岑渊也不知是真抽风从良了,还是另有目的。戚从一时竟然不知该担心谁。 不对,担心岑渊干嘛?就算祝枫要干什么,也是他活该。 祝枫不知道戚从丰富的内心活动,但心里也是一团乱麻,不过考虑的是其他东西。 「我想起来了,」许筱一拍脑袋,「要和师尊说一声。」 他转向沈卓:「大师兄,我们这次在乌衣镇,碰到了我们上次在秘境见过的魔族,凝魄盏也现世了。」 「凝魄盏?那不是魔尊右护法的法器吗?」沈卓眼神一变,脸色震惊。 许筱嘆气:「所以彦苍也出现了…」 「二师兄你怎么不提我们差点被那劳什子七煞阵害死了!」戚从听完来了劲,也在一旁激动地说,「我差点以为我们要交代在那儿了!」 沈卓瞳孔一震,还来不及表示,就听祝枫声音也在此刻默契地响起:「而且上古神犼朔栖也来了,岑渊还和他交过手。」 沈卓好不容易平復了心情,沉默片刻,才说道:「你们此次经歷还真是惊险。」 把什么不该遇上的都遇上了啊。 第033章 无涯洞 岑渊凭藉记忆找到无涯洞,一路上晃晃悠悠,最后十分不情愿地停在洞口。 要是被这寂衡峰峰主发现什么就糟糕了。 他在来的路上回忆原主和擎霄的相处场景,只是很普通的师徒关系。 有点奇怪的是,有些两人单独相处的情景,他记不太清,岑渊把这归因于原主部分记忆的遗忘。 就算是自己经歷的事也会忘记细节甚至遗忘,更何况是继承的记忆。 岑渊还在洞口纠结,就听见里面突然传出一道年长的声音:「谁在外面?」 岑渊身躯一震,这都能察觉到?恐怖如斯… 他应了声:「师尊,是我。」 应该听得出来吧? 「岑渊?进来吧。」 第45页 原本还想磨蹭的岑渊只好硬着头皮拖着步子进去。 这无涯洞从外面看寻常不过,一走进去,却是别有洞天。 洞内清气缭绕,灵力充盈,大抵是因为此地接近寂衡峰的山根。 上接天蕴,下通地灵,果真是个闭关修炼的好地方。 光是置身洞内,岑渊就觉经脉通畅,浑身舒适。 这还只是外围。 岑渊顺着一路走进内洞,果然,里面灵力更为充盈。 一名身着白色道袍的中年男子盘坐于砌起的石座上,两手搭在膝盖上,手指捏动,似乎在捏什么诀。 他原本闭合的双目,在岑渊刚踏进内洞的一瞬间就缓缓睁开,平静的目光,与少年有些不安的视线对上。 这就是擎霄,寂衡峰峰主,他们的师尊。 岑渊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弟子礼,恭声唤道:「师尊。」 擎霄盯着他看了片刻,盯得岑渊心里发毛,就听见擎霄不急不缓的声音:「听你大师兄说你这段时间收敛了心性,如今看来,确实是稳重了些。」 岑渊心里欲哭无泪,面上依旧认真演下去:「是弟子从前顽劣不懂事,让师尊和大师兄操心了。」 擎霄点点头,语气不乏欣慰之意:「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已是成长不少。」 「只是不知,」擎霄话锋突然一转,「小渊你受了什么开悟,才会想有所转变呢?」 岑渊身体瞬间紧绷。 这无涯洞清爽舒适,擎霄也是话语温润,面目祥和,却让岑渊直冒冷汗。 「弟子…」岑渊半吞半吐道,「先前和六师弟下山做任务,有所感悟。」 对不住,祝枫,把你搬出来一下。 「原是如此,」面对如此含煳的回答,擎霄只是点点头,好像这真的只是随口一问,他又说,「祝枫…听说你们关系有所缓和,这是个好的开始。」 岑渊迎合地点头,心里直泛嘀咕:大师兄究竟说了多少啊! 「为师闭关这段时间,你修为进境如何了?」擎霄又换了个话题。 好像真的只是聊聊日常,表现出一个师尊对徒弟正常的关心。 岑渊心中纳闷:难道他真的多虑了? 擎霄并没有对他产生什么怀疑? 岑渊回答:「弟子尚未突破筑基后期。」 嗯,毫无半分长进。 擎霄细微地蹙了蹙眉,语气总算出现了波动:「你停留在筑基中期,已经大半年了。」 岑渊适时低垂下头。 「罢了,」擎霄轻嘆一声,「你前些年修炼懈怠,没打好根基,之后修炼总遇瓶颈,进度缓慢,也是没办法。」 「只是可惜了,你这雷系单灵根的资质。」 岑渊眼神一闪。 这具身体是雷灵根,他当然知道,只是他现在修为过低,灵根属性还未能在身上体现,什么出手带动雷电之类的。 唯一区别,就是单灵根修炼起来比那些杂灵根快很多,说白了,就是资质问题。 不提后天,原主的资质确实不差,不然也无法成为十大宗门流云宗的内门弟子。通常较好的宗门,内门弟子最低要求都是双灵根。 但是如擎霄所言,原主根基没打好,错过了最佳修炼时期,后面再修行,会更吃力了。 要说岑渊内心毫无波澜,也不可能。 「师尊,若我以后潜心修炼,还有补上的可能吗?」岑渊这次问出的话,掺了几分真心实意。 擎霄看了他一会,开口:「小渊,你过来。」 岑渊不明就以,走近至擎霄身前。 更近他才留意到,擎霄两鬓泛白,垂在前额两侧,余下的,尽是披散的青丝。 修行者的修为达到一定境界,可以保持年轻模样,比如在乌衣镇遇到的彦苍就是如此,擎霄应该也差不多。 擎霄灵识一动,手心凭空出现了一个白色的小瓷瓶。 岑渊意外地看着擎霄将瓷瓶递到自己面前,却没有接:「师尊,这是…」 「你师伯送来了不少丹药,这广凌丹,你拿去用吧,对你修炼能起到帮助。」擎霄缓声道。 岑渊脸色微变:「师尊,这不妥当吧。」 刚才来过的是齐巍然,那擎霄口中的师伯,就是宗主南门穹了。 擎霄的语气却陡然冷了几分:「这些丹药留着对为师无用,让你收着就收着。」 岑渊心里掀起骇浪,哪敢再推脱,只好伸手接过。 「多谢师尊。」 记忆中,关于擎霄,他记得一点。 这位师尊在十多年前经受了一场变故,导致修为境界大跌,经脉受损,再难有所突破。 从那之后,擎霄频频闭关,却收效颇微。 十多年前是化神中期,如今仍旧是化神中期。 当年原主都还没拜入流云宗,究竟发生了什么,在记忆里能找到的也只是一些道听途说。 只是很多人都说,当时擎霄本来都要突破至合体期了,有望成为流云宗他们那一辈最早突破合体期的人,却突遭如此变故,着实可惜。 宗主派人送来丹药,应该也是出于这方面的关切。 只是修炼受阻这件事,大抵成了扎在擎霄心里的一根刺,也不愿意让别人去触摸吧。 「也罢,我此番叫你来,倒没什么要紧事,」擎霄语气缓和几分,「半月后就是宗门大比了,你这段时间还要勤加修炼,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或者问你大师兄也行。」 第46页 「是,」岑渊小心翼翼地问道,「那弟子先告退了?」 擎霄「嗯」了一声,岑渊如蒙大赦,行过礼就离开了无涯洞,步履比刚才轻快许多。 岑渊自然记得宗门大比的日子。 他记得清楚,小说里祝枫就是在这次宗门大比中大放异彩,拿下新晋弟子组的第一,成为备受瞩目的年轻弟子中的新秀,之后也算小有名气了。 很快就到祝枫的高光时刻了。 只不过,擎霄刚才,是真的没瞧出来吗? 岑渊才出洞口,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许筱。 「二师兄?」 他站这多久了? 「我要向师尊禀报乌衣镇遇到的事。」许筱来时考虑到岑渊在里面,就多等了一下。 「那我先走了。」岑渊只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岑渊。」 岑渊才和许筱擦肩而过,他停下脚步,转过头。 似乎是第一次看到许筱露出这样的神情。 「我知道我们之前有过不少矛盾。」 许筱的直言令岑渊意外。 「但看到你如今这样,倒也尚可,虽然不知是什么改变了你,」许筱神情有些复杂,「歧路没走到底,终究还有回头路。」 能回头就行。 岑渊听完,良久才说:「我知道了。」 许筱进去见擎霄,岑渊走在回去的路上。 只不过二师兄,岑渊如是想道。 原主并没有回头,无论他穿过来与否。 而他,从被迫来到这里的那刻起,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第034章 祝家 岑渊离屋子大老远,就看见了一抹白色的身影在他房门前晃悠。 落日西垂,夕晖落在那道白色身影上,烁动着金色光辉,岑渊盯着那身影看了看,隔空喊道:「祝枫!」 那身影应声回头,也遥遥望着他。 岑渊唇角微扬,脚步加快。 确实是祝枫,能来找自己的,岑渊第一个想到的也只有他。 祝枫上一秒才看见岑渊在几丈外喊话,下一刻就见人瞬形至面前,揽住了自己的肩,往门口带。 祝枫踉跄半步,默默看了眼肩上的胳膊:「轻功不错。」 岑渊在林府试过一次轻功后感觉良好,十分乐意在日常中运用这门技艺并在未来深入钻研。 「刚才紧张死我了。」跨了几步,岑渊收回手臂,一把推开门。 「师尊找你说什么了?」祝枫慢慢跟在他后面。 「全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什么修炼啊感悟啊,」岑渊在屋子里踱了两步,转过身,神色担忧,「我这段时间的变化他问了一下,但几句就揭过了。」 祝枫不忘拉上门,才回头看向岑渊:「师尊修为高深,亦心思缜密,你还是谨慎一点好。」 祝枫说着,抬眼却发现岑渊抱着臂,饶有趣味地看着他。 祝枫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岑渊偏了一下视线,然后又回视过去,语气染上一丝轻佻的笑意,「挺担心我啊,祝枫。」 祝枫神色微变,目光在岑渊促狭的脸上逡巡了一道,真挚地说:「当然,怕你被师尊当成哪路夺舍妖祟给收了。」 岑渊被戳中痛处,收敛了一点,正色道:「还有一事。」 祝枫沖他扬扬下巴,示意他有话快说。 岑渊轻咳一声,从怀里掏出一个莹白的小瓷瓶:「师尊以前对他…呃…岑渊怎么样?」 祝枫听懂了此岑渊非彼岑渊,眼神不由暗下几分:「还行。」 「这是什么?」 祝枫视线停在瓷瓶上。 岑渊把瓷瓶掂在手里转了半圈,然后递到祝枫面前:「你看看认识吗?」 祝枫眉梢微动,接了过去,取下瓶塞往里面瞟了眼,接着抬起头:「广凌丹?」 祝枫都认出来了,此物大概是广凌丹不假。 岑渊看着瓷瓶:「你觉得师尊会送他广凌丹吗?」 「可能,」祝枫说得云淡风轻,一边递迴瓷瓶,「这是他送你的?」 「嗯。」岑渊随手把瓷瓶放在几步外的木桌上,顺势扯过椅子坐下。 落日余晖从桌边窗户洒进来,有一半打在桌子上,岑渊下意识往后靠了靠,「你的回答好模稜两可。」 「表面上师尊是一视同仁的,私下我又不知道,」祝枫也找了对面的椅子坐下,视线从桌上摆着的茶具掠过,在瓷瓶上停留了片刻,「你有他的记忆,知道的最清楚,何须来问我?」 岑渊伸手划拉了下桌上的茶杯,「我确实有他的记忆,但不少片段记不清。」 「为何?」祝枫看岑渊无聊似的把桌上的茶杯拖到了背光的地方。 「不知道,邪乎。」岑渊空闲的手架在桌子上,支着头,有些烦躁。 「岑渊,」祝枫唤了一声,「问你件事。」 「什么?」岑渊偏头瞄他。 祝枫往椅背上一靠,半张侧脸对着岑渊,神色不明:「今天那人说的玄海祝家,你知道吗?」 岑渊撑着头的手微微一收。 「知道。」岑渊仍低垂目光,手指推着茶杯柄转了半圈。 祝枫一瞬不瞬看着埋着头的岑渊,「从哪知道的,他的记忆,还是那个话本?」 「话本,」岑渊总算放过了手上的茶杯,抬头,「你问这个干嘛?」 第47页 语气带有几分疑惑和不解,好像真的一无所知。 岑渊不由佩服起了自己的反应能力和演技。 祝枫眼神闪了闪:「没什么,比较好奇,要不你跟我讲讲吧,关于玄海祝家。」 「那个话本里,是怎么介绍的?」 你好奇个锤子。 岑渊在心里轻声怼道。 意识到祝枫来找他不只是因为擎霄,还多了这层意图,岑渊心里有点郁闷,但后知后觉,这确实是祝枫会做出来的事。 不愧是祝枫,哪怕一点端倪都能瞧出来。只是如今岑渊对祝枫这方面,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若是在一开始,岑渊第一反应肯定是要在祝枫面前更加谨慎小心、滴水不漏。但相处久了,再想到这方面,岑渊就会有点烦躁。 就不能让相处轻松一点吗,祝枫? 岑渊垂眸,当场开始回忆小说里的设定:「大陆区域分为五洲八境,玄海境为八境之一,其中各修仙门派家族,以祝家为首。」 「家主祝渐泓曾在仙魔大战中重创前魔尊绯浊,此后一战成名,玄海祝家名噪一时,许多人登门造访,宾客如云。」 「只是传闻祝家后辈青黄不接,过去十多年,祝家小辈中唯一一个有点名气的,只有家主次子祝修泽。」 祝枫拜入流云宗是从练气期从头修炼的,这就说明他在祝家时完全没有入门,岑渊一直没想通原因。 在玄海祝家这个修真家族长大,就算不是家族直系,也不可能一点修行功法都没接触。 原书埋下的坑,其中缘由恐怕只有祝枫本人知道了。 「我知道的就这些,」岑渊看着祝枫的眼睛,「我起初看话本时还以为你和那祝家有关系…」 岑渊发现祝枫眸光微动。 「但直到最后话本里都没解释。」岑渊补上了后半句。 要让祝枫知道,自己并不清楚他和祝家的事。 岑渊现在还不想让祝枫知道这些。 祝枫沉吟片刻,道:「说起来你一直没告诉我,那话本主人公到底是谁?」 ——我是个傻逼。 岑渊心想。 刚才把话头抛出来干嘛。 「你那么想知道?」岑渊语气上扬,把问题抛了回去。 「好奇。」祝枫面不改色。 岑渊觉得自己要对「好奇」这两个字应激了。 「我现在不想说。」岑渊歪头瞅着祝枫。 祝枫直直看着他,语气意味不明:「主人公到底是谁,让你一直不愿说。」 「这我想到的人就只有…」 「是岑渊。」岑渊打断他。 就只有他祝枫自己,祝枫在心里补上了后半句。 「你猜的没错,」岑渊淡定道,「话本主人公就是那个被我夺舍的岑渊。」 祝枫欲言又止:不,他猜的是另外一个。 岑渊知道祝枫猜到了。 但他不能让祝枫知道,起码不是现在。 祝枫的言行足以体现他不喜欢人生轨迹被窥视洞悉。 无论是原主记忆里他从前在寂衡峰被欺负针对的种种,还是被说得煞有介事的话本里他的未来。 要是让祝枫知道他被窥视的远不止这些,还有他曾经在祝家那些不堪回首的经歷,诸如此类。 这会成为狠狠扎在祝枫心头的一根刺,也将在他们二人间筑起一堵厚墙。 谈不上是不想破坏他们关系多点,还是不想让祝枫难受多点,岑渊决定守口如瓶。 他刚才以自己都惊嘆的反应力,拦下了祝枫的话,现在又要耗费毕生的想像力,来把谎话圆下去。 第035章 偏袒 「你也知道岑渊是什么人, 以他为主人公的话本自然好不到哪去,」岑渊编起来脸不红心不跳,除了念出自己名字时有些怪异感,「故事里他善妒又喜欢使绊子, 你算一个受害者, 秘境那次话本里有写到,你出来后告发岑渊, 可是他被包庇, 安然无事!后来你为了报復偷偷对陆成下手,被他抓住把柄,以伤害同门的罪名逐出师门, 下场惨澹!」 很好,他还记得把之前的坑填上。 其实情节差不多, 就是对换了角色,妥妥把祝枫描述成一个被逼黑化的反派。 啊, 还是炮灰反派。 祝枫听岑渊声情并茂地描述,好像在讲述什么跌宕起伏的惊世况作,眼角抽了抽。 「我起初不和你说,是怕你听完不舒服。」岑渊末了补上一句,一边注意着祝枫的脸色。 他看祝枫从一脸的要信不信,再往后,神情开始变幻莫测。 祝枫深吸一口气, 慢慢道:「你有没有觉得, 你说的有点荒诞…」 「自信点祝枫,」岑渊却从容接道, 「是非常荒诞。」 祝枫眉梢一挑,表情更为莫幻。 「如果不是亲身经歷, 你以为我会信这些吗?」饶是刚才编得再起劲,说出这句话时,岑渊还是带上了真情实感,「我又不是疯了。」 「好吧,」祝枫尽量让自己的思维能对上岑渊刚才一番匪夷所思的话,「那他未来如何了?」 祝枫觉得自己也疯了。 「他…自然就是越来越强,最后站上修真界巅峰咯。」岑渊面不改色,话说一半,就听见祝枫嗤了一声。 「就凭他?」 「一个修炼多年还停留在筑基期的废物?」 岑渊:「……」 岑渊眨了下眼,扎心地移过视线。 第48页 祝枫才反应过来,迅速找补:「不是说你。」 岑渊沉默。 祝枫:「我觉得这话本不怎样,让他那种人当主人公。」 一天内经歷了擎霄和祝枫双重打击的岑渊此刻已经心如止水,敷衍地点头应和:「确实,它无聊至极。」 祝枫不自在地垂下眸子:「不过你刚才提到,我从秘境回来告发他,他被包庇,也有这个可能。」 岑渊:「嗯……嗯?」 岑渊惊讶地看着祝枫,而祝枫正盯着桌面上的木头纹路。 「师尊向着他,给你广凌丹也无可厚非。」祝枫总算抬起头,眼底情绪淡了几分。 岑渊顾不上欣慰祝枫总算想起他们此次的聊天主题,脸上的震惊取代了刚才的惊诧:「此话怎讲?」 「你很惊讶?」祝枫眯了眯眼,「你不是知道话本内容吗?」 岑渊心里一咯噔,他哪知道编的都能歪打正着,信口说道:「我没想到是真的。」 擎霄偏心岑渊?这什么戏码? 祝枫眉头微蹙:「岑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 岑渊面上不解之意更甚。 「他从前那般针对算计我,却一直气焰嚣张无人管教,甚至明目张胆地要陷我于死地,你猜是为何?」祝枫声线低沉。 「几位师兄倒是站我这边,和他起过不少争执,至于师尊,这一年来他一直熟视无睹,全然当做无事发生。」 「你对此丝毫未觉吗?」 岑渊之前没想这么多,只当原主目中无人不服管教,而且原书里他确实被逐出师门了,没有插曲。 何况在岑渊看来,那只是本小说,就算有点逻辑上的bug也没多大影响。 但如今转念一想,那时擎霄还在闭关,自然无法介入,擎霄可能包庇原主也并非说不通。 在乌衣镇发生了小说情节之外的事,如今还在祝枫这发现了隐藏剧情,岑渊来到这里这么久,第一次意识到,或许不能单单以小说来定义这个世界了。 这是一个完整的,真实的,并非只是用寥寥几页字概括的世界。 不,大概是整本书数百章也不够完全描绘的。 直到此刻,岑渊才更深切地生出几分独在异乡的感觉,不是什么穿书游戏、冒险,他永远离开了原来的世界,来到这个陌生之地,并且往后余生都要在这里度过。 死后重生于此,岑渊也不知道该觉得自己幸运还是不幸运了。 反射弧可真够长的,岑渊心里自嘲道。 「现在知道了,」岑渊支着头,慢吞吞道,「怪不得你那么厌恶他啊,要是我这样受气一整年,肯定恨死了。」 祝枫一掀眼皮,直直望着他。 岑渊却没了下文,偏头去看窗外,已近黄昏,夕阳晕染了半边天,凉风习习,裹挟着一丝山间树林的味道,从窗缝跑进来,也捲走了几分内心的燥热。 「祝枫。」岑渊撑着脑袋。 「嗯?」祝枫看见落日余晖洒在岑渊的侧脸上,描深了他的轮廓,额前被吹动的碎发,映衬着他的眉宇,还有微微翕动的眼睫。 下一瞬,那双眼睛就在主人转头后和祝枫对上了。 「出去走走吗?」 岑渊眼底漾开一缕极轻的笑意,和窗边的余晖融成一体,轻飘飘落入祝枫心间。 * 殿阁内,烛火通明,一排排高大的檀木架并列而立,中间隔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行的逼仄空隙。 每面架子上的每排都摆满了密密麻麻的相近尺寸的物件,近看,却是一块块通体发亮的半个拳头大的石头,全都刻上了符文。 此时,两名弟子正穿行其中,似乎在找什么东西。 「怎么现在要找命魂石?」其中一位弟子语气颇为不耐。 「谁知道呢?」另一位翻着记册,语气无奈,「今天只能晚些用膳了。」 「我们天天守在这,有异常能不知道吗?」那弟子还在抱怨,却发现对面的人放下记册,疯狂对自己使眼色。 那弟子顺着他的眼神转过身,待看清身后人,脸色立即变得煞白。 「擎霄峰主…」 擎霄负手站在木架外,神情未变,只是语气有些泛冷:「还要多久?」 「快了,峰主。」刚才递眼色的弟子连忙答道,「您方才说要找的弟子叫什么来着?」 擎霄的声音冷冽,仿若冰霜: 「岑渊。」 第036章 夕阳 先前祝枫在段府倒没说错, 岑渊在寂衡峰时很喜欢到处逛,这还是祝枫总在不同时候不同地点碰见他才发现的。 祝枫问他,他对此的回应是:「天天待在屋子里不闷吗?」 虽然岑渊才来了一个月,但祝枫觉得他对寂衡峰已经比自己还熟了。 岑渊是个闲不住的人, 祝枫很早就得出这一结论。 所以祝枫时常会怀疑:岑渊真的会情愿一直待在这小小的寂衡峰吗? 尽管岑渊对自己来歷的描述仍让祝枫感到荒诞不已, 但岑渊平日的一言一行,却切切实实让祝枫生出一种感觉:岑渊和他见过的所有人, 都不太一样。 这让祝枫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岑渊的话多少相信了几分。 虽然还是很荒诞。 此刻, 记忆里的主人公正走在他的前面。 「祝枫,我刚才说的话本内容,你不用放在心上。」前面的人突然开口。 第49页 「万一我没信呢?」祝枫悠然回道, 不知岑渊要去哪,也就随性跟着他走。 虽然他们在段府也是这样走错路的。 岑渊脚步一顿, 随后略无奈道:「好吧。」 「嗯,所以我就等着看你站上修真界顶峰了。」祝枫语气平静。 「什么玩意儿?」岑渊勐然止步, 回过头望着祝枫,「你不是不信吗?」 祝枫唇角微扬:「你猜我信没信?」 「不猜。」岑渊暗骂了声假正经,愤愤转过头。 祝枫眼见岑渊刚转了半边头,又立刻转了回来,瞪着他:「站那么远干嘛?」 「去哪啊?」祝枫懒洋洋道,但还是上前几步,和岑渊并排。 祝枫自己也没意识到出来跟岑渊闲逛一会儿后, 心里一直绷着的弦松了一些。 「带你去看风景。」岑渊卖了个关子。 最后, 两人在一棵巨型的梨树前停下。 那棵梨树扎根在悬崖边,恐怕有的根都蔓延至峭壁上了。再往前半步, 就是深不可测的云海。 他们来到了寂衡峰的最边缘。 祝枫看着那棵孤零零的梨树,树上倒是梨花簇簇, 挂满枝头。可除此之外,周遭再无一点草木,荒土裸岩,寸草不生。 饶是祝枫一开始没抱多大期望,见到此景也不由道:「你觉得这算风景?」 「在寂衡峰你还想找到怎样的风景?」岑渊抱臂,「我觉得挺好看的,反正我没见过这么大的梨树。」 「长这么大是因为周遭灵气充盈。」祝枫盯着荒芜的四周,对岑渊的赞美之词不敢苟同。 岑渊走近几步,伸手摸上了梨树粗粝的树干,说:「其实我之前路过这里,就想干一件事,但不太好意思。」 然后他看向祝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刚好这次你在,不如陪我一起吧。」 「干嘛?」祝枫有种不祥的预感。 「爬树!」岑渊眸光微亮。 祝枫脸上神情滞了滞,看了眼那高耸入云的梨树,又转回目光望着岑渊。 「认真的?」 「当然,」岑渊抬头看着那树,「上面风景兴许不错。」 「毕竟是第一次,你帮我看着,我怕我摔下来了。」 祝枫正想说真摔了他也接不住,就见岑渊纵身一跃,鞋尖点上树干,足下借力,几步蹬了上去。 祝枫眉梢微动。 空中白袍掠动,树上梨花纷然而下,岑渊在簌簌梨花中翻上树杈,背靠树干,一手搭上屈起的膝盖,歪着头,弯起眼角看向祝枫。 树下,祝枫站在白色花雨中,与他遥遥相望。 祝枫:「上面风景好看吗?」 岑渊往峰外云海瞟了一眼,又转过头:「想知道就上来啊。」 祝枫站立不动,隔空道:「知道我刚才看见你的白袍和树干蹭在一起时,在想什么吗?」 岑渊好像猜到了答案,兴致顿时减了几分:「很脏?」 「又要多用一道净尘诀了。」祝枫话音未落,身形一动,衣袂扬起,满地落花纷飞。 岑渊上一瞬还看到祝枫在下面,眨眼间树上梨花飘落,身下树杈一沉,就见一道白影闪了上来,坐在了他旁边。 「我艹!」岑渊重心不稳,往树干上靠了靠,「你飞上来的?」 祝枫没地靠,一手扶住身下树杈,抖了抖身上梨花,不解地看向他:「你什么?」 「没什么,」无意识感嘆出口的岑渊缩了缩身子,「夸你。」 祝枫一脸莫名其妙,视线往外看,正好能看见峰外云层。 他们这个角度正对夕阳,云海被金灿的夕晖晕染成了酡红色,在天际滚滚翻涌着,天光从云层间隙渗出,倾泻而下,扬扬洒洒落入了人间。 祝枫目光停在远处,没有动作。 「是不是好看?」岑渊扬着脸,眼中笑意更甚,语气里尽是自得。 「我从前没这样看过日落。」祝枫喃喃道。 岑渊摇摇头:「在山峰上,最不可错过的就是天景,我们就在山顶,怎可白白浪费这地形优势?」 祝枫收回目光:「流云宗最不缺的就是山。」 「也就这些修真门派,喜欢环山抱水。」岑渊看向远处,视野被祝枫挡住了一点,光影从他后方洒下,在祝枫衣料边缘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辉。 「其他地方可不一样,我以前还和朋友一起爬过山,就是为了到山顶上看日出。」 当时的景色也震撼,就是半夜被山上蚊子咬了一身包。 现在多方便,看不了日出,看个日落也行啊。 「岑渊。」 岑渊的视线落回祝枫,祝枫没转头,半边身子背对着他。 只听祝枫问道:「你来这里那么久,会想家吗?」 岑渊眸光蓦然一闪。 不知是因为白天朔栖和祝枫提及祝家,让他突然想到这个问题,还是有别的缘由。 「会啊。」岑渊的语气听不出情绪,让祝枫不由侧目。 「但再想也回不去了。」岑渊眺望着远处玫瑰色的云霞,橘红中泛着微微的粉。 光线转暗,天幕流淌的霞光较方才黯淡了几分,暮色渐显。 要天黑了。 第037章 家 祝枫垂下眼睑:「那你家应该挺好, 能让你这般留恋。」 「其实不是。」岑渊语气如常,就是声音有些干涩。 第50页 祝枫话音戛然而止。 「我和家里人的关系,算不上多好。」岑渊轻嘆一声,抬眸就发现祝枫正定定看着自己。 视线相碰, 祝枫闪躲了下目光, 脸上竟少见地闪过了一丝窘迫。 岑渊瞧着他,眼神未动。 他其实没什么和外人提及家里事的倾向, 前世关系近的几个朋友, 也就知道他父母离异,他爸再婚,剩下的岑渊没再多讲。 家里事嘛, 一团乱,有什么好说的。 至于祝枫, 或许是因为刚才在话本的事上骗了他,岑渊多少有点心虚, 想着自己知道祝枫那么多过往了,把自己的告诉他一点,也没什么。 也别总让祝枫觉得好像他岑渊知道的很多,而祝枫对他却知之甚少,心里不平衡,又想一堆有的没的。 况且现代的种种,对于穿过来的岑渊而言, 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 于是岑渊自顾自说道:「我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和离了, 我爸…我父亲找了个后娘,他们之后又生了个孩子。」 「所以我就显得有点多余了, 」岑渊道,「而且我在家, 和他们总是矛盾不断,所以再往后,我就搬出去住了。」 「我来这里前,刚和家里吵过一架。」岑渊看向祝枫,发现他听得很认真。 本以为不愿说出口的事,真说出来后,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起伏。 不知是因为所处场景,还是因为说话对象。 「昨晚段廷来找我,跟我说到段恆,我就想起了我弟,」岑渊继续道,「我以前一直很羡慕他,同一个爹生的,但他比我幸运多了。」 祝枫沉吟片刻,说道:「我也有兄弟姐妹,不过是表亲。」 岑渊抬眸看他。 「但我和他们关系不怎样,家中其他人也是。」祝枫眼神微暗。 岑渊看在眼里,道:「所以你离开了家,来到流云宗?」 「嗯。」祝枫却没打算再多说。 这是岑渊第一次听到祝枫主动聊起过去,虽然只有一点点。 「看来我们有点相似,」岑渊轻摇了摇头,「但这些年我是看开了,到了外面,我也经歷了很多。」 「发现除了家里,还有其他值得追寻的事,值得珍视的人。」 「所以我还是会想念故乡,想那里的一切。」 哪怕在那并不完全顺心。 万千复杂情绪汇集,终是惋惜居多。 而后听祝枫问道:「你想过找法子回去吗?」 岑渊先是怔了下,然后说:「没办法。」 祝枫微顿:「为什么?你有试过吗?」 他继续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怎么过来的,但能来到这里,就一定有回去的…」 「回不去。」岑渊打断了他。 祝枫脸上闪过不解之色。 「我已经死了,」岑渊声音沉闷,「在那个世界。」 紧接着岑渊感觉身下树杈狠狠一震,很快就看见了祝枫投来的震惊眼神。 「什么意思?」祝枫语气尽是不可置信,「什么叫…」 已经死了? 岑渊突然又有点后悔,感觉说多了,直到此刻也只能说道:「出了点意外,我死后才来到这里的。」 不然怎么能魂穿夺舍呢? 这回祝枫看着岑渊良久,没有说话。 岑渊抬头望向天,转移话题道:「月亮出来了。」 祝枫也真就跟着仰头。 皎月高悬,银辉灿烂。 岑渊记得上学时,读过的多少诗中,望月都是和思乡联繫在一起的。 岑渊虽不想煽情,但此情此景,内心还是情真意切地泛滥了一下。 气氛恰到好处,却突然被一道陌生的叫喊打破了。 「谁在那!」 岑渊和祝枫几乎同时看向树下,下面站着一名白袍弟子,一手提着灯盏,照亮了黑暗中他的那不甚明晰的面容。 祝枫眉头一蹙。 岑渊看着那人有几分面熟,不确定地叫了声:「陆成?」 「师兄?」底下的人惊喊出声。 行了,这称唿和声音,陆成没跑了。 什么缘分,这都能碰上。 陆成将手上的灯举得更高,方便将树上的人看清楚一点,待发现树上还有一个人后,他手一抖:「还有祝…」 祝枫脸色更沉。 岑渊赶紧接过去:「祝什么?」 「祝师兄。」陆成随机应变,话到嘴边拐了个弯。 岑渊欣慰点头。 陆成现在的反应是习惯了,反正岑渊至今还记得,陆成第一次看见他和祝枫在一起时,脸上难以言表的震惊。 「师兄,你们大晚上跑树上干嘛?」陆成在树下问道。 「看风景,」岑渊说着,看了眼陆成的灯盏,「你怎么来这了,今晚你当班?」 「是啊,」陆成声音听上去有些苦涩,「那师兄你继续看风景,我去巡查其他地方了。」 目送走了陆成,岑渊对祝枫说:「每次遇见他,你的反应都没变啊。」 「不然呢。」祝枫情绪有些淡。 看来祝枫还记着他刚才说的话,岑渊想。 搁以前,祝枫多少都要阴阳陆成几句,之前每次都是这样。 「我们也下去吧。」岑渊伸手揪了朵旁边树枝上的梨花。 祝枫看向他,树杈一震,岑渊翻身下了树,白影在空中一闪,就落到了地上。 第51页 「树也爬了,落日也赏了,这个下午值了。」岑渊在树下扬唇一笑,又恢復了平常模样。 祝枫望着他,心中情绪复杂。 岑渊看着祝枫从树上跳下,又摇落一地白花,心疼了这梨树一秒钟。 「回去吧。」祝枫掸去肩上落下的梨花。 「等等,」岑渊走近伸手,「你头上还有花。」 祝枫的手抬起一半僵在空中,岑渊的手碰到他的发顶,他躲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 但他没看见岑渊的指腹轻轻扫过他本空无一物的发顶,却从手心滑出一朵梨花留在他头上。 是岑渊刚才下树前揪下的那朵花。 祝枫等岑渊收回手,才敢抬起手又拂了遍头顶。 然后他摸到了一朵花,在正中央。 祝枫:…… 「这什么?」祝枫眼皮一跳,拿着花怼到岑渊眼前。 「对啊,我不都说了,你头上有花,」岑渊一扬下巴,一本正经道,「现在有了。」 祝枫张了张口,又堪堪闭上,岑渊知道他想骂人。 岑渊终于忍不住笑出声,说:「就这样,放轻松点,不用那么小心。」 祝枫怔然。 「我刚才就随口一提,」岑渊摆手,「反正都过去了。」 无论是他的,还是祝枫的,都过去了。 第038章 怪异 回去的路上, 祝枫一直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岑渊出声提醒,他才收回思绪。 「我到了,」岑渊透着夜色望到自己屋子隐约的轮廓, 「你回去也早点休息吧。」 「嗯。」祝枫站在原地, 看着岑渊推门走进屋。 岑渊往门槛一迈,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刚好和站着没动的祝枫对视。 祝枫眼皮眨了下, 月光下,站在远处的少年对岑渊小幅度挥了挥手,转身留下一道背影。 岑渊倚在门框上, 对着祝枫背影也看了一会,直至模煳到快消失了, 才缓缓拉上门,回了屋。 回去后, 他拿起桌上瓷瓶,晃了两下,一低头却看见经刚才一番折腾已算不上干净的衣袍,无奈勾勾嘴角,放回了瓷瓶。 半个时辰后,换好衣服的岑渊盘坐在床榻上,服下一颗广陵丹, 打坐调息, 运转体内真气,很快, 全身经脉似被打通,温和的灵力在体内流淌起来。 岑渊双目紧闭, 聚精会神,一个周天后,他深唿一口气,睁开了眼。 真是在修仙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岑渊内心如是想。 这广陵丹的确是个好东西,有了它的助力,修炼起来会顺利不少。 岑渊想着这么好的广陵丹总要物尽其用,所以第二天,他也一大早就跑到小树林里去练剑,各种剑式剑法全都来了一遍。 昨晚他藉助广陵丹修炼,只觉内力又深厚了几分,挥剑时似乎也更有力度了。 四下无声,余下只有挥剑的破空声,以及偶尔「唰」的一声,是剑刃划过空中落叶的动静。 「看来广陵丹对你颇有成效。」 岑渊握剑的手一抖,一片本该被斩碎的树叶从剑锋擦了过去。 岑渊转身果不其然看到那张脸,手上剑指向地面,另一只手覆上去行了个礼:「师尊。」 不就是走路没声嘛,前不久才碰到过。 岑渊心酸地发现,自己已经快习惯这种场面了。 擎霄平静地看着岑渊,眼里有冷意一闪即过,却短瞬得像是一剎的错觉。 可惜垂目的岑渊恰巧没看到。 「流云宗的剑法,你再练一遍我看看。」擎霄道。 「是。」 岑渊退开几步,挥展手中佩剑,剑光乍现,衣袂翩跹,无妄胜雪,影轻无迹。 一套剑法下来行云流水,不復原先的生涩感。 擎霄盯着岑渊的身影,有些许出神,直到岑渊练完用示意的眼神看向他,他才收回思绪。 擎霄道:「确有进步。」 虽然他那不含起伏的语气让岑渊难以听出多少赞许之意。 师尊说话就是这样吧,岑渊想。 「只精通行剑套路还不够,你要学会在实战中运用它,」擎霄说着竟从手中变出一把剑,「来,和我过几招,使出全力,不限于用剑。」 岑渊脸上闪过惊讶,忙道:「师尊,这…」 这能打吗?这万万不能打啊! 化神期和筑基期那是一个东西吗? 「放心,我会收着点。」擎霄显然看出了岑渊顾虑。 下一瞬,他就以惊人之速掠至岑渊面前,没等岑渊反应过来,剑光已经点上了岑渊的脖颈。 岑渊心中一震,这哪是轻功,这是闪现! 岑渊慌乱地迅速后撤,脖颈皮肤还是感受到了金属的冰凉,他心下一紧,手往脖子上一抹,竟然一点血都没出。 这力道控制太厉害了,岑渊心底升起嗖嗖凉意。 「反应太慢,」擎霄微微皱眉,「如果是敌人,你刚才已经没命了。」 擎霄没给岑渊喘息的机会,一个近身,攻势再起。 岑渊当然知道擎霄有收着,不然他哪还需要物理攻击啊。 岑渊咬牙,步子半退,举起无妄在身前,拦下了擎霄的一剑。 但在两剑锋相撞的一瞬间,岑渊手臂一震,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挡不住。 他的剑只是剑,而擎霄的剑,是凌厉的剑意,是扑面逼人的席捲天地之势。 第52页 「你要与剑意念合一,借它施展出你体内的力量,否则,再好的剑都只是一块破铁。」擎霄沉声道,「就算不走剑修这条路,也要掌握其道,此为修行的基本功。」 岑渊长唿一口气,握剑的手紧了几分,开始回忆以气御剑时的状态,凝神将力量缓缓注入剑中。 作为回应,无妄微微震动起来,发出嗡嗡的轻鸣声。 岑渊沉下气,正面迎上擎霄的攻击。 两人就这样过起了招。 说是过招,也不过是岑渊一直在单方面抵御擎霄的攻击。 几十个回合过去,擎霄攻势未减,而岑渊早已气喘吁吁。 如果单纯用剑还只是消耗体力,但岑渊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源源不断向无妄注入灵力,方能勉强抵御擎霄进攻,如今体内灵力透支,身体已经快受不了了。 擎霄见岑渊脸色有些苍白,步子虚浮,心念一动,将剑收回识海,停下了攻击。 岑渊一个剎步,稳了稳身体,心里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却突然感到胸口一阵剧痛,紧接着那疼痛迅速蔓延至全身,他一个站立不稳,膝盖一软,差点面朝地栽下去。 一旁擎霄眼疾手快,单手扶住了岑渊手臂,让他不至于摔下去。 「怎么了?」擎霄语气带有关切,脸上却看不出表情。 剧烈的疼痛感让岑渊从喉咙里发不出音节,怪异又巧合的是,在擎霄最后一个字落下后,那莫名出现的疼痛又突然消失了。 岑渊被疼得冒出冷汗,缓了几秒,才勉强稳住身形,答道:「不知道为什么,胸口突然痛起来。」 「现在又没事了。」他唿出一口气,艰难道。 擎霄声音放缓:「许是灵力透支,导致身体吃不消,你今日先休息,切勿再催动体内灵力。」 岑渊被刚才突来的变故打得猝不及防,加上疼痛的后劲现在脑子还是懵的,慢半拍道:「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实在是太奇怪了。 「这种练剑方法,你从前也没试过,往后多适应就行。」擎霄面不改色。 「知道了。」岑渊硬着头皮应道,一边收了无妄。 擎霄看了他片刻,突然说:「你同我一样是雷灵根,若是在具有相应属性的环境下修炼,汲取自然之力,可以事半功倍。」 岑渊勐然抬起头。 擎霄:「流云宗昭天崖,终年落雷之地,适合雷灵根修行,就在掩月峰。」 第039章 掩月峰 次日, 流云宗,掩月峰。 「岑师弟是吧,师叔和我打过招唿了。」 岑渊刚到就有个熟悉的面孔迎上来,定睛一看, 正是齐巍然。 「齐师兄。」岑渊礼貌喊道。 「我直接带你去昭天崖。」齐巍然走在前面带起了路。 「有劳师兄。」岑渊紧随其上, 视线却不由自主被眼前浮现景象所吸引。 掩月峰真不愧为流云宗的主峰,往前走正中央一大片空旷平台全是弟子修行练武的地方, 平台尽头沿石阶而上就是掩月峰主殿, 外体通白,宏伟威严,不染纤尘。 寂衡峰与之相比, 就显得有些寒碜了。 这两座峰真的是一个门派吗…岑渊在心里直犯嘀咕。 「大师兄!」 「大师兄好。」 一路碰上不少弟子向齐巍然问好,齐巍然都笑着一一回应。 「九师弟, 昨日没参透的心法有进展吗?」 「十六,晚点我再来试试你的剑法。」 岑渊跟在后面, 说道:「齐师兄很受欢迎啊。」 「没办法,我是他们大师兄啊,」齐巍然语气里有着淡淡的无奈,「师弟师妹有些事师尊顾不来,总是需要我出面,时间久了就这样。」 像个操碎心的老父亲,岑渊在心里添上注释。 不过齐师兄语气里更多的是满足感, 他自己应该也享受这一过程吧。 只是他嘴上仍说道:「所以有时我挺羡慕沈师弟, 不用像我一样操那么多心。」 岑渊慢半拍才反应过来齐巍然在说沈卓。 不过大师兄嘛,岑渊不禁想起了原主和祝枫从前那堆破事, 他恐怕也没少操心。 思及此处,岑渊突然想起什么, 说道:「对了齐师兄。」 「嗯?」齐巍然侧目。 「那个…我问这个有点突兀,」岑渊欲言又止,还是问出,「师兄你之前和祝枫认识吗?」 「就是有点好奇。」岑渊又飞快补上一句。 「哦,祝师弟啊,」齐巍然一副他还以为是什么事的表情,「我们确实以前就认识,在他拜入流云宗前。」 「也谈不上认识,只是见过一面。」 岑渊满腹疑惑,祝家在大陆最北边的玄海境,流云宗地处东边的水云洲,齐巍然身为流云宗弟子,是怎么能和祝枫产生交集的? 「是在玄海境吗?」岑渊追问下去。 齐巍然多看了岑渊一眼:「看来你和祝师弟挺熟。」 岑渊心微沉,感觉有点不对劲。 「是在玄海境,当时师尊带我下山办事,碰上祝师弟,帮了他一个忙,」齐巍然继续道,「没想到后来他来了流云宗,也算是有缘。」 还有流云宗宗主? 岑渊脸色变得奇怪,不用讲,这些内容在原书里只字未提。 这穿书开个上帝视角还缺斤少两,体感可真差… 第53页 「前面就是昭天崖。」 齐巍然突然停下,后面还在出神的岑渊一个急剎步,差点没收住。 老天很配合,远处也在这时响起了落雷声。 几步外守着两名弟子,齐巍然上前和他们讲了几句,两人点点头。 「你还要往前走点,修行中途有什么意外就喊他们。」齐巍然对岑渊说,一边抬手示意两名弟子。 「好,谢谢师兄。」岑渊望向远处天际黑压压的乌云,与他们这边晴朗无云的天空形成截然对比。 别过齐巍然,岑渊一步步往山崖高处走去。 来到这样险恶的环境,岑渊原以为自己还会有点发憷,可意外的是,居然没有。 相反,他还感觉体内力量在慢慢充沛,那种感觉,来自生理而非心理上,好似血液都在随着声声落雷而跃动。 这绝对是雷灵根体质的缘故。 既然如此,这么好的环境,可千万不能浪费。 来到悬崖边上,岑渊的衣袍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他远眺一眼天边的乌色云海,下一刻就盘坐下来,闭上了眼睛。 密不透光的乌云无视了黑夜白昼,人置身其中,自然也模煳了时间概念。 有了自然环境的加持,岑渊修炼神速,最后一次睁开眼,已经成功突破至筑基后期了。 不过出去之后,还有让他更为震惊的事。 「什么?五天?」岑渊一脸懵逼。 「没错,你在上面修炼了五日,」守崖弟子淡定道,「大师兄中间来过一次,说如果你出来后要找他就去主殿前平台,他总是在那。」 还以为顶多呆了一整天,岑渊一拍脑袋。 以前看小说里面那些修习之人动不动闭关一年半载,还觉得时间很长。 如今自己「闭关」一遭,倒有点感同身受了。 岑渊于是顺着记忆往回走,然而路途有些不顺。 七拐八折又走到一处陌生地带时,岑渊才终于接受现实:他迷路了。 谁让掩月峰那么大,几条大路又都长得差不多,他来时光顾着和齐巍然聊天,也没记多少路。 只见不远处迴廊有几名弟子凑在一起闲聊,岑渊没办法,打算上前问路。 突然,他脚步一顿。 余光里一抹引人注目的红色撞入视野,岑渊侧目抬眼。 迴廊外有一棵高大繁茂的树,是棵枫树。 树上枫叶满枝,赤红浅黄相间,混杂着少许青绿,层层叶浪在风中飘摇,递送出沙沙细响。 鬼使神差地,岑渊停下了脚步。 看到枫树,第一时间想起的是祝枫,这不奇怪吧。 紧接着他想到,快秋天了啊。 长夏来的这里,时间过得真是快。 岑渊蹲了下来,伸手捡起一片地上掉落的枫叶,收进袖子里。 他挑了最红的那一片。 问了其他人,几经辗转,岑渊终于找回了主殿。 到了平台,岑渊一下子就看见了齐巍然的身影,但他前面还站着一人,四周也围了不少人。 那人比齐巍然还高半个头,岑渊渐渐走近,听清齐巍然说的话,才意识到那人是谁。 流云宗宗主,南门穹。 一袭广袖宽袍,蓝白相搭,仙风道骨,气度不凡。 神色庄重温和,满头青丝垂落,鬓髮半束。 单从面相而言,相比擎霄,少了几分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亲和。 还有就是,虽然南门穹是师兄,但他看上去比擎霄年轻,这应该是境界问题。 「此事就这样处理了,师尊,」齐巍然还在和南门穹说话,突然看见岑渊,面露惊喜,「诶岑师弟…」 「齐师兄,」岑渊才喊完,就见南门穹循声转过头,朝自己看来,立马行了个俯礼,唤道,「师伯好。」 「师尊,这是寂衡峰的师弟。」齐巍然一旁说道。 南门穹露出那种长辈式的微笑,微微颔首,未作他言。 「岑师弟,修炼成果如何?」齐巍然连忙问道,「算起时间,你也修炼了五日吧。」 「昭天崖很适合我,我突破到筑基后期了。」岑渊显然有点激动。 「那很好啊,」齐巍然爽朗一笑,「接下来什么打算?你要回寂衡峰吗,我往那边传过一次信。」 「嗯,和齐师兄道个别。」岑渊拱手行礼,又看向南门穹,内心犹豫。 南门穹却主动开了口:「代我向你师尊问好。」 「是…」岑渊应道。 第040章 枫叶 岑渊回到寂衡峰时, 正好碰见了戚从。 戚从看见他,显然不太想打招唿,又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得生硬问他:「你…修炼完了」 岑渊「嗯」了一声, 也有些不自在。 齐巍然说往寂衡峰传过信, 看来他们都知道自己去掩月峰了。 「师尊对你可真好,」戚从语气原本不咸不淡, 突然他拔高音调, 「等等,你筑基后期了?」 「哦…是的,」岑渊没想到这么快被戚从察觉到了, 「修炼成果不错。」 然后他就见戚从喃喃道:「一个二个都是什么资质…真恐怖。」 「什么?」岑渊一头雾水。 戚从郑重地看向他,一字一句道:「祝枫突破金丹期了, 你知道吗?」 「啊?」岑渊先吃惊了一下,然后平復情绪道, 「不过是祝枫,倒也正常。」 第54页 突破金丹迟早的事,只是比他预想的早一点。 戚从的表情变得难以描述,他试图提醒岑渊:「祝枫才入宗一年,你记得吗?」 岑渊也奇怪地看向他,说道:「我当然知道。」 「一年!」戚从音量又提高几个度,「从鍊气到金丹, 一年!」 「而且他结丹闭关只用了三天!三天啊!听说当年大师兄结丹都用了整整半个月…」 五师弟你冷静一点…岑渊心道。 「完了, 怎么才几天,我就成这里修为最低的了, 明明之前还不是这样…」戚从悲哀地掩面。 岑渊看着他,也共情起来。 五师弟节哀, 不对什么鬼。 「我不管,十天后的宗门大比,祝枫肯定是第一名。」戚从又与有荣焉地抬起头,刚才的悲伤一扫而空。 「那是自然,走了,我去看看他。」岑渊一抖袖子,悠然离去。 「?」戚从望着他的背影: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 祝枫入宗一年,宗门大比肯定被分配到新晋弟子组,那里面弟子修炼时间不长,全是鍊气筑基,祝枫击败他们,就跟切菜一样容易,第一名毫无悬念。 岑渊没去敲祝枫房门,直接拐弯去了他屋旁的竹林。 果然不出他所料,有一道白色的身影在竹林深处练剑。 以前岑渊就总在想,如果在现代,祝枫一定是那种大学天天去泡图书馆的人。 远处白影闪动,沾衣剑在日光下反射出金属光泽,熠熠生辉,身法轻盈却有力,所过之处的劲风扫起一地落叶。 明明是同一套剑式,祝枫练出来,却是和岑渊不同的效果。 岑渊走路踩上地面落叶,顿时发出哗啦的声音。 祝枫耳朵微动,停下动作转过头,一眼就看见了对面的人。 岑渊眉眼很快染上笑意,竹林中遥遥沖祝枫喊道:「祝道友,听说你结丹了啊。」 祝枫听见岑渊的称唿有些忍俊不禁,收了剑,朝他走去:「刚回来?」 「是啊,一回峰就来找你了。」岑渊语气轻佻。 祝枫眼波流转,慢一秒才悠悠道:「受宠若惊。」 「我结丹你不吃惊?反应没之前大。」祝枫语气饶有趣味。 大抵说的是上次他突破筑基后期的时候。 「习惯了,对待你不能用常人的思考方式。」岑渊煞有介事地摇起头。 「有点可惜,我还想看你回来惊讶的表情。」祝枫轻嘆一声。 「什么?」岑渊这回表情真变得不可思议了。 然后他发现祝枫神色变得更有趣了。 「祝枫,」岑渊似恍悟什么,语气夹杂着几分哀怨,「你变了。」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 祝枫却一脸无所谓地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岑渊:「……」 「昭天崖挺适合你?几天就筑基后期了。」祝枫堪堪收住笑意。 「啊…嗯,还不错,和我的灵根属性很适配,」岑渊随意应道,「你的火灵根,要不也试试找个地方。」 「流云宗恐怕没合适的地方。」祝枫耸耸肩。 不过像祝枫这样的旷世奇才,就算一时找不到合适属性的环境修炼也无所谓吧。 「我这次去掩月峰走了一遭,那里相比寂衡峰,真不是一个地方。」岑渊接着说道。 「是么,我没去过掩月峰,」祝枫若有所思,「不过单论寂衡峰,确实有点荒凉,还是因为人太少。」 「之后宗门大比是在掩月峰,你到时候看看,真不一样,」岑渊说着,突然灵光一闪,「对了,我从掩月峰带回了一样东西。」 祝枫看向他:「什么东西?」 「看!」岑渊在袖口摸了摸,然后抽出一片红枫叶。 祝枫眉梢轻挑。 「没想到掩月峰居然有枫树,我捡了片回来,感觉和你很配,」岑渊拿着枫叶递向祝枫,「送你?就当给你的结丹礼物。」 祝枫哭笑不得,但还是接了过去:「送东西不是花就是叶子,你还真别致。」 「花?什么花?」岑渊一脸疑惑。 「没什么,」祝枫拿着枫叶看了看,眼中有不甚明显的笑意一划而过,「其实我母亲给我取『枫』这个名字很随意,只是因为她生我的时候看见枫叶了。」 「在秋天吗?」岑渊眸光一闪。 「嗯,晚秋,那天正好到了霜降。」祝枫顺口一提,但没有多讲。 「哦…」岑渊在心里默默记下了这个日期。 然后岑渊在和祝枫东拉西扯几句后,以修炼太久累得想休息为由回去了。 祝枫也没练剑了,回了房间,来到书架前抽出一本书,一翻开,只见里面夹着一朵梨花,正是岑渊之前放他头上的那朵。 哪怕过了几天,那朵花还是洁白如初,没有凋谢的痕迹,显然是被人用了灵力加持的结果。 祝枫又翻了几页,把刚才那片枫叶夹了进去。 * 「师兄,很久没来我这静思峰了。」 房间内,两个人相对而坐,其中一位,正是擎霄。 「一直抽不开身,前阵子刚出关。」擎霄端起桌上的茶盏,微抿了一口。 「你说你这么多年了,总是…」对面的人话说一半,被擎霄不咸不淡看了眼,堪堪止住。 「我知道你烦我总说这些,我也说烦了…」易玄静静看着擎霄,又继续说。 第55页 「宗主前几日还让齐巍然送了不少东西来。」擎霄淡淡道。 「又送了?」易玄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大师兄也是一片好心。」 「好心,也添堵,」擎霄扯扯嘴角,「他这么多年都意识不到这点么?」 「算了不提他,」易玄无奈摆摆手,「听说你前不久去找了一弟子的命魂石,发生了何事?」 「有个徒弟行为有些异常,我担心出问题。」擎霄端茶杯的手顿了顿。 「结果如何?」易玄连忙问。 擎霄沉默了几秒,缓缓道:「并无异常。」 「那还好,」易玄也喝了口茶,「你那弟子叫岑渊吧,我之前也听过有关他的一些传言。」 「什么传言?」擎霄抬眸。 「一个多月前,你当时还在闭关,我们峰有两个弟子和寂衡峰两弟子出任务,那个岑渊也在,还有另外一个,任务途中居然失踪了,此事上报后,静思峰就出现不少流言,说是因为岑渊和那弟子关系恶劣,有意陷害于他,」易玄道,「不过后来那弟子被找回来了,流言自然不攻自破了。」 「你说的另一个弟子,是祝枫吧。」擎霄神色难辨。 「对对对,就是他,」易玄语调一转,「等等,祝枫…我记起来了,他就是你当年说的那个…」 「经脉寸断,修为尽毁。」擎霄接道。 「那孩子才十几岁吧,谁下那么狠的手?」易玄微微皱眉。 「不知道,我问过他,什么都不肯说,」擎霄放下茶盏,「也就由他去了。」 易玄抬目:「你那些徒弟,现在都没怎么管吧?」 「以前你可不会这样,还记得当年小卓和别的弟子打架了,你都要冲上他们峰讨说法。」 擎霄神色未变,语气淡淡:「你说的那是多少年前了。」 「况且现如今,我也教不了他们什么。」 「刚才谈到的祝枫,他拜进来也有一年了,」擎霄右手轻轻敲在桌面上,「你知道他现在什么境界吗?」 易玄:「什么境界?」 「金丹前期。」 在易玄充满震惊的目光中,擎霄如是说道。 第041章 宗门大比 岑渊在寂衡峰之后的十来天过得很快。 擎霄偶尔来过几次, 对他指导一二,其余时间大多是神见首不见尾。 这倒也好,若是相处时间过久,难保不会露馅。 余下的主要精力, 就放在不日后的宗门大比上了。 但是岑渊发现一个问题, 寂衡峰的其他人对此似乎不甚上心。 至于向来努力的祝枫,他修炼劲头一直那个样, 也瞧不出什么。 所以岑渊进行了一个「小走访」。 对此, 许筱一副见怪的表情看着他:「我们要对上的最高能有元婴期,哪比得过,大师兄都比不过, 剩这么几天,再如何修炼结果没多大区别。」 许筱说的「他们」是指他、沈卓和楚茗, 他们属于高阶弟子组,对决的都是宗门同辈中的佼佼者。 于是岑渊又去问了同为中阶组的戚从。 戚从一脸莫名:「我境界比你还低, 比试还有悬念吗,当然是混个名次就够了啊。」 最后岑渊去问了另一种程度上毫无悬念的祝枫。 「祝枫,你对宗门大比有何想法,想拔得头筹吗?」 祝枫不以为意:「随便吧,我无所谓。」 岑渊内心炸裂:你们态度是怎么离奇般达成一致的? 这让一心认真准备的他显得格格不入啊! 「你那个组也有金丹期,三甲进不了,前五兴许能争取一下。」祝枫见岑渊一脸凝重, 有模有样地帮他分析了起来。 「等等, 你认真的?」岑渊惊讶道。 「不然呢?」祝枫瞟了他一眼,「大多金丹期都在高阶, 你那组,筑基后期可以了。」 「哪怕是同一个大境界, 筑基中期和筑基后期是完全没得比的。」 「承你吉言,」岑渊应道,「不过你呢,低阶组找不出第二个金丹期吧,这不妥妥第一?」 「新晋弟子的名次说明不了什么,」祝枫语调几乎没有起伏,「我入门晚,同资歷的弟子几乎都比我年纪小,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岑渊沉默了一瞬,说:「这只是一个起点,以后的路还长着呢,祝枫。」 祝枫无声地笑了一下,但没接腔。 时间很快来到了宗门大比当天。 地点在掩月峰,所以这日掩月峰格外热闹,汇集了八大内峰所有的弟子。 各峰峰主也都到了场,在高台上纷纷落座。 现场场景可谓是空前壮观。 「听说今年的宗门大比不同于往年。」 身边讨论聊天声不绝于耳,但分过场地后,这边同峰的除岑渊外只剩戚从,两人站在一起,无人说话,不尴不尬。 等待期间无聊的岑渊继续听着别人的谈话。 「是啊,好像这次每组的前五名,能获得参加鸣芳会的名额。」 「真羡慕,可惜咱们是无缘了。」 「若有朝一日我能和大师兄一样厉害就好了。」 「得了吧,十六,大师兄是何等资质,命好,咱比不了。」 岑渊微微侧目,怪不得耳熟,这个十六,他之前在掩月峰和齐巍然碰到过。 擂台上一场对决结束,接着有人传音喊道:「下一场,寂衡峰戚从,对战点星峰梁尘。」 第56页 「那么快!」戚从惊喊出声,吸引了周围部分目光。 戚从偷瞄了眼岑渊,岑渊想了想,还是说了句:「加油啊。」 戚从表情滞了一下,然后一脸忐忑地上去了。 戚从运气不错,碰上了个鍊气期的,几十个回合下来就击败了对方。 岑渊遥遥看着戚从下来,对方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还好不是垫底。」 没多久就轮到了岑渊,只听传音喊道:「下一场,寂衡峰岑渊,对战静思峰谢寻。」 哟,熟人啊。 岑渊原本心里还有几分紧张,在听清名字后顿时扫去了一半。 「谢师弟,又见面了。」登上擂台,岑渊寒暄道。 「岑师兄…」对面的谢寻显然就没那么放松了,神色是肉眼可见的侷促。 岑渊记得上次见面谢寻还是筑基前期,修为境界上自己胜算不小。 随着开始指令一下,岑渊掌心幻出无妄,一个劲步上去,与同样抽出剑的谢寻短兵相接。 虽然修为境界的差距给岑渊带来优势,但他没打算在第一局就那么快动用法力。 既然他们都是以剑为武器,岑渊便想先在剑法与身法上与谢寻进行较量。 这段日子他一直苦练的,也就是剑式。 对面谢寻见岑渊一直没动用法力,似乎对他的意图有所发觉。 但即便如此,谢寻也不敢怠慢。 接下来就是比较纯粹的打斗形式了,剑来剑往,无关修为,两人倒是不分上下。 持续了一段时间,最后是谢寻以半招之差输给了岑渊,整场对决以此收尾。 宣布结果后,谢寻对着擂台另一边的岑渊隔空抱拳。 这种比试形式,倒让谢寻输得心服口服。 岑渊连忙收了剑,回以一礼。 不过明日的第二场比赛,恐怕就没那么轻松了。 戚从看见岑渊下来,忍不住说:「你刚才一点法力都不用啊?」 「想试试这几天练剑的成果,」岑渊答道,「不过也就第一场敢这样了。」 他俩这边轮得早,很快打完了,然后戚从要去高阶组看沈卓他们,岑渊则打道去了祝枫那边。 他过去时赶了个巧,正好轮到祝枫上台。 只见远处台上人影闪动,台下不少围观弟子发出惊嘆。 岑渊加快脚步,好不容易挤过人群,来到台前。 接着就听见传音宣布:「获胜者,寂衡峰祝枫。」 岑渊:「……」 赶过来看了个寂寞。 祝枫从台上走下来,在一众人头里很难能地认出了岑渊。 「岑渊?」 岑渊本来就放在祝枫身上的目光与对方交叠。 「你比完了?」祝枫走近他。 「赢了,」岑渊轻摇头,「怎么我才来,你就打完了。」 「我这有什么好看的,高阶组更精彩吧,」祝枫说着,「而且你不天天看我练剑吗?」 岑渊感觉哪怪怪的,下意识反驳:「哪有天天看你?」 祝枫抿抿唇,顺着改口:「行,没有。」 这日回峰后,貌似寂衡峰几乎所有人都赢了第一场,除了… 「我跟你们说二师兄有多倒霉,」一回去岑渊和祝枫就被迫不及待的戚从拉住说,「他第一场分到了齐巍然哈哈哈哈…」 「很好笑吗?」许筱幽怨地盯着戚从。 「噗,对不起二师兄,哈哈哈…」戚从捂住嘴似乎想憋一憋,但一下没忍住又笑了出来。 岑渊也憋不住笑了一下,在心里敲了两下木鱼,试图把功德补回来。 祝枫倒是挺给面子,没有笑出来。 「二师兄,」楚茗拍拍许筱的肩,语中笑意亦不加掩饰,「想问一下,和齐师兄交手的感觉如何?」 「还能如何?」许筱生无可恋道,「他碾压我一个大境界,不就被他和和气气又不留余地打下台么?」 沈卓则若有所思道:「齐师兄年年拿高阶弟子组第一名,估摸着想,你和他交手,也算是第二名的待遇了。」 「师兄,你这算安慰吗?」许筱的表情一言难尽。 沈卓无奈摊手。 第042章 对局 第二日对局, 岑渊分配到的对手居然是那个掩月峰的「十六」。 「我记得你。」上台后,那个「十六」也认出了岑渊,一边拔剑出鞘。 「请赐教。」岑渊亦抽出无妄,心想果然也是个用剑的。 两相交锋, 岑渊很快察觉到, 这十六和昨日的谢寻完全不同。 要形容的话,谢寻的出招还停留在运用固定剑法中的一招一式, 而十六不同, 他的剑法,在高熟练度的基础上,已经形成了自己的路数, 招式体系更为成熟。 所以他出招也更为灵活,难以捉摸。 或许此人以后能往剑修方向发展, 岑渊还有闲心想到这点。 不过,饶是对方用剑厉害, 可谁让岑渊此前应付过更快更恐怖的剑呢。 而且,这个十六应该才筑基中期。 终于轮到他境界压制了啊,岑渊想起来一些不忍回首的过往,有种风水轮流转的感觉。 然后他开始将灵力注入无妄之中,就和上次与师尊比剑时一样。 手中无妄微震,岑渊一回生二回熟,挥剑挡下了十六的一击。 准确来讲, 是无妄剑刃外周的灵力震开了十六的剑身。 第57页 十六后退两步, 隔空持剑挥斩数下,竟是噼出了凌厉的剑风, 直攻岑渊而来。 好吧,总算有点修士打斗的样子了。 岑渊将剑横起, 左手划过剑面,瞬间在剑面生成一道屏障,打上无妄的剑风四散,被削去攻势。 紧接着岑渊竖起剑噼下,亦打出了一道强力逼人的剑风,十六瞬形闪过,不过几息就到了岑渊面前。 还来这招? 岑渊剑往身前一横,直接拦下了十六距离不过几分的剑刃,这回对方没料到岑渊的反应那么快,还愣了一下。 岑渊在此刻左掌心聚力,对十六打出,对方还不算迟钝,抬手欲挡。 可惜慢了一点,力量也不够,十六被生生打退了几步,这还只是第一次。 对手暂居劣势,岑渊转守为攻。 然后是又一次… 第五次的时候,十六已经半跪在地上,弓着背站不起来了。 「获胜者,寂衡峰岑渊。」 岑渊舒出一口气,顺便上前把十六扶起来了。 「厉害。」岑渊下来后,旁观的戚从难得真心实意道。 「运气好…」岑渊反倒不习惯起来。 也可能有一点实力在里面。 后面连着几天岑渊居然都打赢了,其一是幸运,没遇到太可怕的对手,还有就是不得不承认,筑基后期确实强过很多人,这点祝枫没说错。 期间岑渊也去高阶组围观过,在见识了各类大场面后,深表怀疑他们修炼的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更可怕的是,他还在后面的一场比赛中遇到了! 明明打到了后面几天,岑渊甚至快产生了自己能拿前几的错觉,然后现实将他一把拍醒。 他终于遇到了第一个金丹期。 虽然没像当初锦宁那样,直接境界压制那么恐怖。 但是一扬手平地拔起三米高的冰墙和满天悬空冰锥是不是太降维打击了啊! 岑渊兢兢业业维持了几天的连胜和一路打上来的名次以此怆然终结。 「今天被一个金丹期的打了。」回去后,岑渊哀莫大于心死地对祝枫说。 岑渊瞅着祝枫,感觉他头上多出了一行字:金丹期·祝枫 在岑渊的眼神变得更奇怪前,祝枫轻咳一声说:「打到现在你排名很靠前吧。」 「第五或第六,还要打一场分出来。」岑渊撑着脑袋痛心疾首。 「和我预料不差,」祝枫欲言又止,「起码你不像二师兄,一开始就遇上。」 「前些天还笑二师兄,当初是我不懂。」岑渊长嘆一声。 * 「师尊,您找我?」无涯洞内,沈卓走向擎霄。 「坐。」擎霄示意自己身旁的位置。 沈卓应声坐下,就听擎霄说道:「这几日你的对决,我都看了。」 「虽然大多都赢了,但也有不少问题。」 「尤其是今日那场,你怎会输给同水平的人?」 沈卓垂下目光:「弟子还有诸多方面不足,不及同期各师兄弟。」 「呵,」擎霄冷哼一声,「是么?」 沈卓眸光一闪,默不作声。 「每每如此,你这状态何时能调整一下?」擎霄严肃道,「这么多年来,你就一直…」 「师尊,我就这样了。」沈卓静静打断,擎霄的话戛然而止。 若此时有寂衡峰其他人在场,恐怕要吃惊于大师兄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怎么,你想重蹈我的覆辙吗?」擎霄气极反笑。 沈卓表情一滞。 「我再如何不中用,好歹停在了化神期,」擎霄语气压下了几分怒意,「你呢,才现在你就拿这副模样面对我?」 「从小到大我教给你的就是这样的处事态度吗?」 「抱歉,师尊。」沈卓声音小了几分。 「小卓,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师兄,」擎霄语气缓和了一点,「往后,这寂衡峰峰主的位子也是要交到你手里的,你要担得起这份重任。」 「我明白。」沈卓闷声道。 * 岑渊迎来了最后一场对局,胜者获得中阶弟子组第五名,刚好能去那日他们所说的鸣芳会。 这次还好,没遇到像上次那样的金丹期,不然真不用打了。 对手和他一样是筑基后期,至于那人的武器… 只见那人摊开手在空中一拨,空中并排浮起了三张符纸。 岑渊顿感意外,这人居然是个符修。 那人手掌一推,三张符纸就一一飞出,从三个方向袭来,封住了岑渊的躲闪空间。 一上来就这么狠。 岑渊赶忙捏诀,在身前拦起一道屏障,那符纸在碰到屏障的一瞬间却微微发起了光,岑渊感觉到不对,一个轻功浮空向前,跳出了刚才位置,下一刻符纸就在身后炸开,屏障也荡然无存。 这是符吗?这是手榴弹吧! 正好这时那人又信手甩出了一排符纸,同样在前方封住了各方位去路,岑渊咬牙,只能往后撤,这一撤就是几近半个台子。 他一个近战的,对方一个远程的,和对手拉不近的距离只会让他处于劣势。 对方恐怕也算准了这点,通过符纸逼退他的距离,这样先遑论他能不能躲过符纸,就连简单的攻击都做不到,完全陷入被动的局势。 这种打法在中低阶传统对局很适用。 怪不得那人攻击方法虽是小众的用符,但还能打到这么高的名次。 第58页 不行,要想个办法近身。 岑渊挥剑噼出剑风,那人手一翻,一张符纸随之飞出。 就是现在,比谁更快! 岑渊往前纵步一跨,腾空而上。 那人赶忙又扔出符纸,一、二、三、四,分别对应上方、前方、左和右。 还有第五张,但来不及了,岑渊往下一闪,注入全力一击,剑锋游走,直挥而下,锐不可当。 空中剑光乍现,白芒闪动,符纸应声破裂。 「获胜者,寂衡峰岑渊。」 第043章 鸣芳会 终于赢了… 岑渊一步步走下台, 久难平復心情。 他这边名次已定,等到宗门大比所有对决结束,正式放榜,已是几天后。 祝枫果不其然拿了低阶组第一名, 余下寂衡峰中弟子拿下组内前五的, 除了岑渊却再无他人。 再联想到许筱此前说过的话,岑渊的感触更多了些。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惊人的念头:原主的资质可能并不低? 这种想法一诞生, 岑渊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因为结合原着描述, 原主的不学无术和因嫉妒祝枫资质做出的种种行径,早让他先入为主地下了定义。 原主入宗数年,却只修炼到了筑基中期,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他岑渊也没自负到会觉得这次宗门大比名次靠前完全归功于自己。 还有师尊对原主的偏袒态度依然存疑。 岑渊在心里嘆气,这具身体的故事好像没有书上展现出来的那么简单, 这些还需要时间去探索。 当日晚,岑渊一个人跑到厨房——找宵夜吃。 虽然来这里那么久了, 但岑渊的心理上还是无法实现真正的辟谷,所以隔三差五跑来厨房吃饭。 不过他以前和那些外门弟子碰见过几次,想来是原主留下的印象太过恶劣,他们中大多数对岑渊仍是畏惧和排斥的态度。 之后岑渊就识趣地避开饭点来这里了,这次厨房也是,空荡荡只有他一人。 岑渊用法术点燃了柴火,手撑着头靠在灶前, 看着锅里的水咕噜咕噜沸腾, 升腾起热气。 可能也只是想找点事做吧。 伴随着一声轻响,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 微凉的晚风从门外灌入,吹得火苗闪动了一下。 岑渊在一片雾气氤氲中回首, 又看见了熟悉的白袍。 不知从何时起,岑渊在见到那个人时,心底总会涌出一丝小小的喜悦,虽然只是丝丝缕缕的,细微到连当事人都浑然未觉。 出口的话总比想法超前一步,于是岑渊脱口而出:「哟,这不第一名吗?」 「怎么跑这来了?」 祝枫手扣门扉,说道:「刚好路过,进来看看。」 「想到这个点你可能在厨房。」 「这样啊。」岑渊抓着提把盖上木锅盖,将没来得及升起的白汽一併盖了下去。 轮廓终于在白雾散去后清晰起来,岑渊向门口的人发出邀约:「正好,一起吃点吗?」 「行啊,吃什么?」祝枫于是自然而然走了进来。 那么爽快?祝枫也辟谷已久了吧。 「面条,别嫌弃。」岑渊背靠台面面对祝枫,大有一副对方反悔就送客的态度。 「没事,我也不饿。」祝枫就近找了张长条椅坐下。 最后,岑渊端来了两碗面条,瓷碗盛着清汤白面,汤面漂浮着细沫的葱花。 祝枫看着桌上的面,中肯地给出评价:「很朴实无华的面。」 岑渊不由想笑:「大晚上来不及搞什么,就只能这样。」 而且煮面这么简单的工序,不容易翻车。 「尝尝,」岑渊眼见祝枫挑了一筷子,「什么味道?」 「……面条的味道?」祝枫尝了一口,似乎找不出形容的词。 这什么形容啊喂… 岑渊也尝了一下。 岑渊:「行吧中规中矩,面条味道。」 废话,他什么东西都没加啊! 真是随性的一顿饭。 「其实我很好奇,」祝枫默默又吃了一口,「那些弟子不会发现厨房食材总是莫名变少吗?」 「他们都知道,」岑渊轻咳一声,「大概为我避着他们来厨房高兴还来不及。」 「你一直一个人吃?」祝枫看向他。 「近来都是。」岑渊用筷子挑起面,面条根根排列宛如帘子。 「你早已辟谷,怎么还总往这跑,」祝枫看着汤里升起的雾气,再次模煳了视野,「因为习惯了吗?」 「要说习惯,其实我差不多习惯这里的生活了,」岑渊搅动着碗里的面,「只不过想…留点我对那边世界的念想吧。」 「一直没完全辟谷,也就这点原因了。」 祝枫缓缓放下筷子,像是下定了决心,问:「要不再给你加点原因?」 「嗯?」岑渊疑惑地抬起头。 * 「所以祝枫,你就这么蹭了我几个月饭?」 某日,厨房,岑渊对祝枫发出灵魂拷问。 「我也有下厨好吗?」祝枫反问。 岑渊:行…是他俩蹭了外门弟子几个月食材。 略微过意不去的岑渊此前也送过他们一些灵石,权当付了钱。 只不过这些日子,在寂衡峰的生活还是一如既往,毫无波澜啊。 唯有一事还挺让人期待,就是即将到来的鸣芳会。 第59页 按上次宗门大比的排行论名额,寂衡峰只有他和祝枫能去。 这鸣芳会是由同为十大宗之一的语冰阁主办,但其实际上只是该门派依风俗每年举办的一个常规宴会。 因为有十大宗的头衔和声望在,也有不少修真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愿意去捧个场。 而流云宗是属于和语冰阁交情不错的那一类。 人情局,就是派首席弟子领些人去参加,送点礼,心意送到,就足够了。 这种不是非常重要,但又可以见见世面的宴会,剩下的参会名额,宗门刚好可以用来激励宗内弟子。 比如,当做宗门大比前几名的奖励。 就像对于岑渊,这样的活动也足够让他期待一番了。 虽然有点头疼的是,语冰阁在梵海洲,从水云洲御剑飞到梵海洲,要整整一天时间。 到了当日,本就难以适应高空的岑渊在一天跋涉后,终于不行了。 进了城,齐巍然领着十来个流云宗弟子走在前面,而岑渊脚步慢了很多落在后面,脸色微微泛白。 「你怎么了?」祝枫看出不对劲,和岑渊并排。 「没事…让我缓缓。」岑渊埋着头一唿一吸。 正巧前面的齐巍然回过头对众人说:「天色不早,我们找个客栈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前往语冰阁。」 此城位于语冰阁脚下,明日登阁就容易多了。 「太好了太好了!」 「今天要累死了,师兄。」 人群的气氛立即欢快起来。 齐巍然的话也让岑渊精神起来,他挺起背对祝枫说:「我恢復了。」 「…好。」祝枫默默点了点头。 第044章 偶遇祝家 一行人到了客栈, 在订过房间后,不堪整日跋涉疲劳的众人陆续上了楼,除了… 「经过我几个月的薰陶,你终于也形成习惯了啊, 祝枫。」岑渊在一楼摆了菜的桌前与祝枫面对面。 「你不是要休息吗?」祝枫选择性无视了他话里话外的调侃。 「吃东西同样可以让我休息。」岑渊端起茶壶倒了杯水。 「这方面你倒是灵活。」祝枫看见岑渊把那杯水推到自己面前, 然后又另倒了一杯。 祝枫的手轻轻触上杯壁,就听岑渊轻快回了句:「那是。」 祝枫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挡住了一抹浅笑。 门口出现响动, 又有一队人进了客栈。 鸣芳会在即,有不少参加宴会的人都选择在此城歇脚,是故这间客栈的生意也格外火爆, 光两人坐下的一会,外面就涌进来了好几波人。 「二公子, 就这家吧。」 「我去问问。」 祝枫放茶杯的手落一半,突然重重砸在桌面上, 杯内大半茶水都溅了出来,烫得祝枫手缩了缩。 「怎么了?」岑渊一惊,看见祝枫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心里正纳闷。 然后他就听到门口那伙人又有人说:「修泽,你快点,累死了。」 岑渊勐然转头,看见那伙人都穿着同样款式的道袍, 其中一人走出人群, 往柜檯那边走。 完了。 这是岑渊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走的什么该死霉运,竟然碰上祝家了! 岑渊回过头, 发现祝枫正看着自己,却在对视的瞬间, 目光一转看向了门口的那帮人。 「没拿稳。」祝枫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一点。 岑渊的心一提,再次紧张地看向门口,还好客栈很多人,声音嘈杂,祝枫小声的一句话他们应该听不到。 而沉着脸看着门口的祝枫也错过了岑渊脸上闪过的不安。 就见祝修泽问过掌柜后往回走,隔空对门口的人说道:「房间满了。」 太好了,那他们岂不是很快就能走了? 眼见着门口的人果真转身打算离开。 岑渊在心里催促着:快走,快走啊。 偏偏这时候店小二端着菜走向他们这桌,大声且中气十足地来了句:「客官,您的菜上齐了!」,一边自认为热情地把菜端上桌。 岑渊内心一炸,眼睁睁看见祝家队伍里有人不经意往这里瞟了一下。 然后那个人在祝枫冰冷的视线中惊唿出声:「祝枫?」 岑渊心中:完蛋… 刚才那人朝这边指过来:「那是不是祝枫?」 祝家有不少人已经看了过来,包括那个祝修泽。 祝修泽眉梢一挑,语气意外:「祝枫?」 又有一人从人群中冲出来,怒气沖沖道:「祝枫!你他妈躲了快两年,终于找到你了!」 祝枫拳头攥得死紧,他瞥了岑渊一眼,那眼神里,除了对祝家人的冷意外,还多了一丝少见的难堪。 显然他是不想岑渊在场看到这些事情的。 「你…」岑渊喉结滑动,却再难吐出多一个字,理智告诉他这时应该假装对祝家与祝枫的关系毫不知情,并表现出惊讶。 可祝枫刚才看向他的眼神,却生生刺痛了他。 他从未见过祝枫那样的眼神。 祝枫没再看他,而是站了起来,向祝家人走去。 「祝修德,你还是一点没变,内丹的伤养好了吗?」祝枫语气冷然,眼睛死死盯着刚才冲出来之人。 祝修德…原来那人就是… 在祝家带头欺负祝枫的,就是此人! 「这还不是拜你所赐!」祝修德气急败坏,着急地对旁边的祝修泽说,「修泽,把他押回去,让父亲处置这小子!」 第60页 祝枫冷笑一声:「怎么,还是那个只敢躲在弟弟后面的废物吗?」 祝修德脸一黑正欲开口,被祝修泽拦下。 祝修泽漠然说道:「祝枫,你私逃出门,家族已将你除名。」 「但是你所犯残害同族之罪,家族也要与你清算。」 祝枫嗤了一声,说:「我为何那样做,你祝修泽不清楚吗?」 「以及,是他活该。」 说着,他看向祝修德。 祝修德瞬间暴怒,他立即拔剑指着祝枫:「信不信我立刻杀了你?」 祝枫神色一凛,右手也握上了剑柄。 这场面让岑渊登时升起怒火,他再也忍不住,他把剑往桌上一拍,大喝一声:「慢着!」 祝枫惊讶地回过头看他。 剩下其他人也都齐刷刷看了过来。 岑渊怒火中烧,刚才祝枫与祝家对峙,让他想起第一次见祝枫时,祝枫就是这副样子。 冷漠,刻薄,恨意滔天,满怀恶意。 就像个刺猬,浑身带刺。 他花了数个月时间,好不容易让这个小刺猬收了刺,顺了点毛,今天被祝家横叉一脚,满身的刺又炸回来了。 他平日里还小心护着怕磕着碰着,他们祝家凭什么?! 岑渊提着剑站出来,语气仿若淬冰:「想动我师弟,先问问我们流云宗答不答应!」 祝枫瞳孔震了震。 祝修泽微微蹙眉:「流云宗?」 「水云洲流云宗?」 这时他才认出两人的道袍样式,接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祝枫,说:「想不到你还另投他门了。」 祝修德则依然剑指祝枫,激动地嚷道:「你以为躲在别的宗门后面就可以了吗?」 岑渊眉头一皱,冷冷说:「把剑放下。」 祝枫看向岑渊,后者又上前几步,和祝枫站在一起。 「你!」 祝修德半句话没骂出口又被祝修泽打断:「大哥,把剑收起来。」 「祝枫我们暂时不好动。」 祝修德愤愤放下了剑。 「你们流云宗此行,也是为了鸣芳会吧,」祝修泽又看向岑渊,说,「待明日鸣芳会,祝家自会向贵宗讨要个说法。」 「我们走。」 临走前,祝修德恶狠狠对祝枫放话道:「你等着!」 祝家人总算走了。 岑渊默默看着祝枫,祝枫一边紧攥的拳头还没有松开,手臂还在微微颤抖。 然后收回目光的祝枫就和岑渊对上了,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 岑渊发现祝枫的眼眶有点泛红。 「好了,他们走了。」岑渊轻轻伸出手,握住了祝枫还在抖的手臂,隔着布料,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但是有点凉。 「现在什么都别想,上楼休息。」 「那你…」祝枫的话卡了一半。 「我?我在楼下待会儿,这些菜总不能浪费吧。」岑渊勉强沖他笑了笑,示意桌上的菜。 最后祝枫被岑渊好说歹说劝回了房间,临上楼前,祝枫又犹豫地低声说了句:「那个…谢谢。」 「谢什么谢,快上去。」岑渊催促道。 送走了祝枫,岑渊心累地趴在桌上。 想来祝枫目前也不知该怎么面对他吧。 他又何尝不是? 第045章 往事不堪 齐师兄似乎对祝枫的事知道一些, 若明日祝家真找过来,他应该会… 算了,多想无益。 岑渊烦闷地抓了下头髮。 身体仅存的倦意经刚才一折腾也早已烟消云散。 岑渊隐隐约约还能感受到周围不少打探的目光,都是刚才在场的围观群众。 也有窃窃私语的讨论声, 有关于祝家的, 有关于流云宗的,都是一些八卦内容, 听在岑渊耳朵里都成了嗡嗡的声音。 突然, 桌子被人撞了一下,岑渊被磕得一震,烦躁地抬头, 就见一个戴斗笠的灰衣男子连忙说了句「对不起」,然后匆匆离去。 岑渊无意低头一看, 发现自己荷包不见了。 他再次看向已经空荡荡的门口。 「卧槽。」岑渊拿起桌上的剑,一个劲步沖了出去。 冲出客栈门口, 岑渊一眼看见了刚才那人在不远处慢悠悠进了一个拐角。 「站住!」岑渊足下生风,立即追了上去。 那人没跑,还是慢慢地走,岑渊片刻就顺利追至他身后。 却在还有几步距离的时候,那人有所察觉似的突然转身,直接对岑渊打出了一掌。 岑渊反应不慢,抬起剑鞘挡下了他的一击。 两方都是蕴含内力的出招, 霎时周围灵力激盪, 尘土飞扬,那人的斗笠被震飞, 露出了刚才挡住的半边面容。 岑渊则顿感无语,咬着牙质问:「你一个修士出来当小偷?」 对方的收回了手, 却没有再攻击的意思,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荷包,扔给了他。 岑渊一脸懵地接住,怎么,莫非是经他一说,此人良心发现了? 「岑渊?」那人一副好整以暇的样子,眼底尽是不加掩饰的打量。 「你…」岑渊脸上的表情被震惊取代,他不可思议道,「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我们还会见面的。」那人没头没尾来了句,然后俯身捡起地上斗笠,纵身一跃就消失于高墙之后。 岑渊仰头:…… 这都什么事啊。 第61页 * 「你想见的就是他?」屋顶上,锦宁站在刚才那灰衣男子身边,看着岑渊远去的背影。 「你们上次拿回赤元伞碰到了他,没错吧?」灰衣男子戴回斗笠,声音低沉。 「是他。」锦宁确认道,虽然他们的孽缘不止于此。 也让她想起了一些事,于是锦宁说:「莘回,上次集魂的事帮你办了,作为赤元伞情报的交换,按理说,我们和你的交易到此为止了吧。」 「我还有未完成的事,剩下的由我和彦苍解决。」莘回道。 言外之意,让锦宁别再多管。 「你和老大到底什么关系?」锦宁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关系。」莘回沉默一瞬,回道。 锦宁在心里「呵」了声,她才不信。 * 岑渊回到房间后,心神不宁地坐在床前。 不知道祝枫怎样了。 岑渊拼命按捺住想去找祝枫的冲动。 不行,现在还不行。 不知过了多久,岑渊终于忍到极限,站了起来。 最起码,要确认一下祝枫的情况。 接着,他的房门就被叩响了。 岑渊愣了一下。 他知道门外最有可能的是谁。 于是他恍惚地上前开了门,果不其然看见了他想见到的那人。 门口的身影,突然与岑渊记忆中无数个场景重合,在自己的房间,在寂衡峰的厨房,甚至久远到段府的客房,每一次,祝枫都是这样敲开了他的门。 他好像不知不觉地在一次又一次后,对门后的人开始抱有期待,所期待见到之人的轮廓面容渐渐清晰起来。 并且不出他所期望的,几乎每一次都是那个人。 这一次,那人一手搭在门框上,一手提了好多坛酒。 他的眼尾还是有点泛红,这是岑渊看到他的第一感觉。 「你…还想喝酒吗?」祝枫迟钝了几秒,问道,「像上次一样。」 岑渊很快想起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 「好啊。」就如同在脑海里预演过千万遍一样,岑渊一口答应了。 摆上桌整整四坛酒,应该是祝枫去楼下买的。 「没有碗,直接喝吗?」岑渊看着桌上的酒罈。 「嗯。」祝枫很轻地应了一声。 但过了十几秒,两人都没有伸手去碰酒罈。 良久,祝枫低声说道:「你现在知道我和玄海境祝家的关系了。」 「嗯…」岑渊知道终究要迎来这一刻。 「那么岑渊,」祝枫垂下目光,眼中似含万千情绪,「你愿意听我讲讲我的过去吗?」 岑渊怔了下,没料到祝枫居然真的打算告诉他,他以为祝枫会几句话带过这件事的。 「当然。」岑渊愣愣道。 「祝家其实是我母家,我随母亲姓,自幼在祝家长大,」祝枫停顿了一下,说,「我不知道我父亲是谁,从小到大,祝家上下都不待见我,包括我母亲。」 尽管这些是早已知道的事,但岑渊听祝枫亲口说出来,内心还是狠狠揪了揪。 「祝修德,那傢伙算我的表兄,他和不少祝家旁系子弟经常针对排挤我,」祝枫继续道,「祝修泽不屑于做这些,只是袖手旁观。」 「家主祝渐泓,也就是我舅父,还有我母亲,他们对这些都知情,但从未插手。」 「最严重的一次,是这样。」祝枫说着掀起右手的袖子,把手伸了过去。 岑渊只看了一眼,神色陡然一变,他抓起祝枫的手臂,不可置信道:「这是…」 祝枫的手腕上,是一条触目惊心的深疤,从手腕一直蔓延至手臂,横过了皮肤下的经脉。 「被断经脉,修为尽废,」祝枫收回手,语气意外地平静,「当时我太弱,他们人多,我打不过。」 岑渊的拳头攥了起来,在桌旁微微颤动。 书上只用几句话说了祝枫在祝家遭欺负,他根本不知道做到了这种程度。 怪不得祝枫入流云宗后,是从头开始修炼的。 当年祝枫也就十几岁…那群畜生…… 刚才在客栈不该让他们那么轻易走了的! 「后来祝修德的修为也被我废了,我偷袭他,用刀剜进了他的内丹,」祝枫说到此处,抬眼去看岑渊的表情,「接着我逃出了祝家,之后祝家一直在寻我。」 原来祝枫是这样离开祝家的… 岑渊抬眼。 但是祝枫啊,为什么。 为什么你在讲述起这些时,会那么平静,就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一样。 无悲无喜,不怒不哀,仿佛刚才他在楼下看见的那个祝枫只是一场错觉。 不过才片刻时间,祝枫就整理好自己,又恢復了原来那副模样。 想到这些,岑渊心中突然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样,随着心跳一抽一抽,泛开了细细密密的疼。 第046章 酒醉人心 「祝枫…」岑渊复杂地开口。 「不是说喝酒吗?」祝枫扯下酒罈上的红绸布, 同时打断了岑渊未出口的话。 岑渊顿了下,垂眸看了眼酒罈,顺着祝枫转移话题:「那就当你回请上次的酒了。」 「上次的酒是你的吗?」祝枫拎起酒罈大灌了一口。 岑渊还想着祝枫居然有闲心开玩笑,一抬头吓一跳:「你一次喝这么多?」 「没事…」祝枫话音未落就被呛到了, 连忙咳了几下。 第62页 岑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也揭了酒封,低下头闻了闻, 还挺香。 他端起来喝了一口, 品了品,这次的酒比之前屋里喝的要烈不少,喉间火辣辣的。 岑渊眼见祝枫又灌了一口, 这次比刚才的要收着点。 岑渊忍不住发问:「你以前会喝酒吗?」 「还是说被我带歪了。」 祝枫放下酒罈,承认道:「从前没喝过。」 岑渊想起来祝枫连话本都没看过。 平日没觉得有什么的事, 今日似乎异常敏感,听在岑渊耳朵里, 也有了不一样的意味。 祝枫的成长过程,比别人少了一些东西,又多了很多不该有的经歷。 岑渊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于是祝枫一脸奇怪:「你什么表情?」 「没什么,」岑渊收了收情绪,郑重问道,「你为什么打算告诉我那些?」 「……」祝枫再次确认道, 「问我为何告诉你我没喝过酒?」 岑渊:…… 不好意思, 刚才嘴跟着脑子跑题了。 「不是,」岑渊连忙找补, 「是前一个。」 然后岑渊有点忐忑地看向祝枫。 祝枫愣了下,意会到岑渊话中所指。 「刚才楼下那些你都看到听到了, 」祝枫手搭在酒罈上,慢慢地说,「我不想让你误会。」 「嗯…」岑渊轻声应道。 「也可能…就是想找一个人说说,」祝枫蓦地苦笑一下,「能找的人也就只有你了。」 说到此处,祝枫的目光与岑渊交汇,岑渊心头跳了跳。 他了解祝枫,明白祝枫愿意讲这些,把旧日伤疤揭开给他看,意味着什么。 明明也不是非常出乎情理,但岑渊脑中思维还是像断了线,纷乱成麻。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是不是很肉麻。」祝枫瞥了眼岑渊,兀自闷了一大口酒。 「没有,」岑渊连忙道,「只是很少听你说这么直白的话。」 让他有点不习惯。 「是么?」祝枫缓缓低头,盯着桌上的酒罈出神。 「明天他们真找过来,怎么办?」岑渊瞅着祝枫。 「明日再说吧,」祝枫敛眸,「齐师兄原先知道我是祝家的。」 尽管有所预料,岑渊脸上还闪过一丝惊讶:「齐师兄?」 祝枫又喝了口酒,点头说:「当初我逃出祝家,已经身负重伤,正好南门穹和齐巍然有事暂留玄海境,机缘巧合之下救了我,了解到我的情况。」 「我得知他们身份,所以之后去参加了流云宗的弟子选拔。」 岑渊不解地问:「那你为什么没去掩月峰?」 如果是因为宗主和齐师兄来流云宗的话。 「名次不高,我当时未痊癒,就是半个废人。」祝枫不咸不淡说道。 岑渊沉默了。 「现在这样也挺好。」祝枫低声说道。 岑渊抬目,却见祝枫在摇了摇酒罈后,将手伸向了第二坛。 岑渊一惊:「你喝这么快?」 紧接着他才留意到,祝枫的脸已经有点微微泛红了。 「你…还能喝吗?」岑渊欲言又止。 「当然。」祝枫像是为了证明似的,端起第二坛大灌了下去。 岑渊心里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一段时间后,祝枫把手伸向第三坛,酒罈却被对面的岑渊紧紧摁住。 「祝枫,你不能喝了。」岑渊拧着眉看着祝枫。 祝枫一只手架在桌上,眼睛微眯,目光昏昏沉沉,晃了几次才聚焦到岑渊身上。 行了,已经醉了。 岑渊毫不留情抢过祝枫手上的酒,放在自己这边,认真道:「你醉了。」 祝枫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迟钝地说:「我没醉。」 「我先送你回去吧。」岑渊不理会祝枫的胡话,站起来走近祝枫,试图把他扶起来。 祝枫倒是顺从,任由岑渊把自己架起来,但脚步虚浮,全身重量都压在了岑渊身上。 岑渊被压得身体一沉,踉跄几步,勉强稳住身形。 想不到祝枫这么沉。 早知道刚才祝枫碰第二坛时就阻止他了。 出门到祝枫房间不过几十步距离,岑渊感觉走上了一个世纪。 途中祝枫被他搭在肩上,还在不停地说:「我没醉。」 「好好好,你没醉,是我醉了。」岑渊实在忍不住回道。 好不容易把祝枫弄回他房间,岑渊已是气喘吁吁。 岑渊正想把他扶回床榻上,就听见刚才还神志不清的祝枫在耳边冷不丁唤了声:「岑渊。」 「啊?」岑渊吓了一跳,扭头看他,「怎么了?」 「你不用可怜我。」祝枫正眼瞧着岑渊,醉眼朦胧,却又夹杂着几分认真。 岑渊不由愣住:「我没有…」 「我现在挺好的,」祝枫在岑渊耳边轻唿了一口气,「我遇见你了。」 岑渊浑身一震,惊愕地看向祝枫。 当事人却好像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脑子昏沉,又搭在了岑渊肩膀上。 刚才还一路搭肩把祝枫扶过来的岑渊,突然不敢动了。 「祝枫?」岑渊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身上人已经没动静了。 岑渊又尝试多喊了几遍,但都没有回应。 祝枫的脸还埋在岑渊肩上,唿出的气息喷薄在岑渊肩膀上,岑渊瞬间像被吓到一样,立即手忙脚乱把祝枫扶到床上。 第63页 然后岑渊立马大退几步,遥遥看着床上的人,大脑陷入宕机。 祝枫刚才那话什么意思? 岑渊脑子一片空白地往前走了几步,回到床前,低头征征望着床上的祝枫。 祝枫闭着眼,脸上透着酒醉的酡红,唿吸均匀绵长,像是已经睡着了。 岑渊不由自主一点点凑近,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的食指关节已经微曲着轻触上祝枫泛红的脸。 紧接着岑渊像是被烫到一样,立马缩回了手,着急忙慌地后退几下,转身逃出了祝枫的房间。 岑渊没有回房,而是跑出去几步跳到了房顶上。 岑渊踩着瓦片在房樑上坐下,眺望着远处夜晚街景,有人在房门口挂上了灯笼,不少沿街窗户透出淡黄色的烛光,偶尔有零零散散几个行人匆匆路过。 晚风吹动,从岑渊身上拂过,似乎这风也带有微醺的酒意,让岑渊的意识愈发不清明起来。 分明只是祝枫酒后的一句话,却让他方寸大乱。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哪里是祝枫的话什么意思,是他自己什么意思啊。 四下寂静,只有风颳过衣服发出的轻响,和岑渊仍未平復的剧烈心跳声。 事实当前,面对自己,岑渊终于不得不承认,他对祝枫,产生了友情之外的感情。 待到天光破晓,晨光熹微,屋中人一枕长梦,樑上人彻夜无眠。 第047章 再遇 岑渊以前在现代世界活了二十多年, 也并非对自己的性取向没有一点概念。 但他喜欢上的人是祝枫。 祝枫…… 岑渊脸上显露出少有的复杂和疲惫,他起身跳下了屋顶,重新回到客栈。 修士身体有灵力加持,就算一宿没睡, 也不会有很大影响。 岑渊噔噔上了楼, 却在楼梯口正好遇见了打开房门的祝枫。 岑渊脚步勐然一顿。 祝枫的气色看上去已恢復如常,应该是他自行调息过了。 「我昨晚是不是喝醉了?」祝枫看见岑渊, 率先开了口。 「是啊, 我把你背回去的,」岑渊嗓子有点干,「你醉酒还说了不少话。」 祝枫先是怔了一下, 然后疑惑地问:「我说什么了?」 岑渊眸光不易察觉地黯了黯。 祝枫喝断片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一直说你没醉你没醉。」岑渊若无其事说道。 接着他说:「时间差不多了, 我回房收拾下东西。」 而后岑渊避开祝枫,走向了自己房间。 祝枫侧首目送擦肩而过的岑渊, 感觉哪里怪怪的。 刚才忘了问岑渊为什么从外面回来。 岑渊进房后飞速带上门,背靠着门喘着气,也一眼瞧见了桌上未收拾的酒罈。 偏偏祝枫还忘了! 岑渊一拳朝后捶在门上,木门不堪地发出一声响。 他本来还担心若祝枫记得昨晚的事,自己要怎么面对他。 现在好了,凌乱的就他一个。 等岑渊内心杂乱地收拾完房间东西,走出去, 就看见宗内的人已经在楼下集合得差不多了。 当然了, 祝枫也在。 岑渊的目光在瞟到祝枫时缩了一下,他现在不知该怎么办, 不是不想见到祝枫,但又不敢见到祝枫。 「岑师弟!」齐巍然看见岑渊, 隔空喊道。 岑渊赶在祝枫视线投过来前迅速低下头,飞快下了楼梯。 但还是避免不了和祝枫正面碰上。 喜欢上一个人没什么,岑渊想。 重点是你和那个人之前以朋友的身份共处,并且几乎形影不离,现在意识到感情了,这让往后的日子怎么相处? 人数清点完,他们就要动身前往语冰阁了。 「走了,」祝枫叫了声一直出神的岑渊,「你今早怎么了?」 「没事。」岑渊还是没敢看祝枫,快速跟了上去。 * 语冰阁很近,一行人御剑片刻就到了。 出示过请帖,他们被引路到语冰阁正厅前院,也就是鸣芳会设宴的地点。 语冰阁果然是大手笔,院落的宽敞程度能和掩月峰的练武场比拟,院内四周种满了品相上佳的奇花异草,坐席由主到次依次排列整齐,每一张桌上都已经摆好了菜餚点心、茗茶佳酿。 布局造景远不同于寻常的宴会,单看一眼,也能带来不小的震撼。 前方正厅大门前站了几个人,看穿着是语冰阁的,有不少来客上前问候交谈。 那几人应该是此次鸣芳会的主要负责人,岑渊看了一眼,对他们的身份能猜出个大概。 在语冰阁有话语权有威望并能负责主持鸣芳会这样重要宴会的人,无非就两个人,一个是语冰阁阁主,一个是阁主的师叔,其中后者在修真界的名声更响亮。 这倒不是因为辈分,而是阁主那位师叔还有另一层身份,如今仙盟的长老之一,宿宸。 一说起仙盟,岑渊又想到祝枫了。 祝枫祝枫…又是祝枫。 语冰阁的人指引他们落了座,齐巍然则和他们打了声招唿,也往正厅方向走去。 岑渊坐下后环视了一圈,四周除他们流云宗外也落座了不少人,看服饰大概也是来自不同宗门家族的各色人物。 岑渊左边坐的是祝枫,右边桌子则是一个不认识的人。 是个年轻男子,看上去二十出头,鬓髮半束,剩一半随性落在赤色披风上,穿着个性,看着不像寻常宗门弟子,可能是哪位世家子弟。 第64页 果然,就见另一边有人跑到那人身边,对他说道:「二公子,您该去和阁主打个招唿。」 并非岑渊有意想偷听,主要是他们离自己太近了。 又听那位二公子意有所指道:「容睿不是去了吗,还要我做甚?」 姓容?岑渊心想,果然也是五大家族之一。 「二公子,您…」另一人语气颇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我哥什么时候能意识到,在这上面费心思毫无用处。」那二公子摇摇头,余光却察觉到了一道陌生视线。 他偏过头,才第一次看清邻座之人。 清一色的道袍样式,平平无奇的宗门打扮,看着年纪不大,模样还算不错,眼神没什么城府,只一眼就知道毫无威胁,于是那人又漫不经心地转回头。 岑渊的打量被当事人发现,本来还有点尴尬,结果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那人就别过脸了。 正巧这时岑渊的注意力也转移了。 因为他看见有一行人从前门进来了,统一的服饰颜色分外刺目,昨日才刚见过。 祝家。 这种时候,岑渊心里哪还顾得上别扭,下意识地就往祝枫的方向望去。 祝枫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着祝家那些人,感受到岑渊的视线后,转过头,一时四目相对。 这次岑渊没再躲闪了。 祝枫原本紧着的眉松了些,说:「怎么你看着比我还紧张?」 「有吗?」岑渊心想不至于吧。 ——对自己情绪完全表露在外丝毫不自知的岑渊。 祝枫轻扯嘴角,不再说话。 祝家为首的还是祝修泽,后面跟着祝修德,当然岑渊目前只认识这两个。 祝修德一进门就四处张望,没多久就看见了祝枫,他脸上闪过狠厉之色,立即就想冲上前,被祝修泽一把拉住。 祝枫神色冷然看着远处,只见祝修泽在祝修德耳边说了几句,祝修德又看过来瞪了祝枫一眼,悻悻跟着祝修泽在另一边坐下。 这里是语冰阁,祝家若想在此处生事,还要顾及主家的颜面。 这场宴席倒是相安无事进行到了最后,虽然因为祝家,兴致已经被磨得所剩无几了。 果然,等到宴席结束,院内人声噪杂,不少人陆陆续续准备离席,他们起身还没走几步,就被上前的祝修泽拦住。 「诸位留步。」祝修泽一眼认出了领头的,所以他拦下的是齐巍然。 「我们玄海境祝家,有事与贵宗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出口的话是询问,语气却强硬不容拒绝。 齐巍然瞭然,侧目看了眼祝枫,后者无声地回视。 「我识得你,」齐巍然又看向祝修泽,说,「祝家家主次子,祝修泽。」 「正是。」祝修泽看见齐巍然与祝枫对视,心中似有所觉。 「那就出去说话。」齐巍然一眼瞥见祝修泽后面围上来的一帮人,看样子全是祝家的。 「请。」祝修泽做了个手势。 不远处语冰阁阁主刚送完一批前来道别的客人。 「师叔,这次鸣芳会还劳烦您特意跑了一趟。」阁主对身旁人说道。 「无妨,近来仙盟无事,我本就打算回来看看。」那宿宸虽被称为师叔,但模样看上去却是和阁主差不多的年纪。 看着不过三十来岁,至于真实年龄,就不得而知了。 阁主发现宿宸目光停留在别处,疑惑地看过去:「怎么了?」 「似乎发生了争执,我去看看。」宿宸说着,往那个方向走去。 「哎…」阁主原想说派个人去看着不用他亲自过去,但宿宸瞬间就走远了。 阁主轻嘆一声,他师叔这性子… 第048章 介入 两拨人出了语冰阁, 各自为首站立两侧,无声地形成对峙。 就在这时,两方对立的阵势却突然闯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宿宸长老?」祝修泽一眼认出来人,语气瞬间收敛了几分。 「远到的客人起争执, 我们语冰阁若放任不管, 才是于理不合。」宿宸声线低沉,语气轻缓稳重。 「算不上争执, 」齐巍然在旁出声, 「但也正好,就烦请长老做个见证吧。」 宿宸微微颔首。 「那我就直说了,」祝修泽目光移向站在齐巍然身后的祝枫, 直言道,「祝枫, 我们要带走。」 齐巍然半步未让:「理由?」 「祝枫本来就是祝家人,两年前他残害同族后私逃, 罪不容恕,就算如今他拜入你们流云宗,也罪责难逃。」祝修泽声音泛冷。 这时四周已经响起了窃窃私语声,大多是流云宗的人。 「祝枫不是那个新晋弟子组第一名吗?」 「他居然是玄海境祝家的?」 「残害同族?真的假的?」 一时间,各方异样的视线投向祝枫,好似一根根刺下的针,落在他的身上。 祝枫目视前方, 对身后的视线不作理睬, 藏在衣袖里的手却已然攥紧。 岑渊默默上前一步,和祝枫并排站在了一起。 齐巍然目光低垂, 还没开口,就听见宿宸对祝修泽说:「祝家一些事我确有耳闻, 据说两年前令兄被祝家一位小辈重创内丹,废了一身修为,而始作俑者却叛逃无踪,不知与祝二公子所言是否为同一件事?」 「就是他祝枫干的!」祝修德突然冲出来,激动地指着祝枫。 第65页 身后低声的议论更多了。 岑渊下意识就想反驳他,却因为顾及祝枫,想要出口的话生生卡在嘴边。 齐巍然也回头看了眼祝枫,眼神似有询问之意。 祝枫沉默了几秒,竟然直接走了出来,直面对面的祝家人,语气平静决然:「是我干的。」 在祝枫说出这句话后,周围瞬间安静下来,空气宛如凝滞了一般。 对面祝修德先是被震了一下,然后恶狠狠道:「你总算不躲了?」 祝枫继续静静说道:「我只是做了和你相同的事,有何问题?」 周围又立刻沸腾了。 岑渊侧目看着祝枫。 「你!」祝修德脸色一变。 「你做的事远不止如此,这些祝家不少人都心知肚明,我知道你们没人会承认。」祝枫的声音再次响起,声线不含一丝波澜。 一旁的宿宸不由多看了祝枫一眼。 他能在这少年身上感受到一种不符合年纪的成熟,还有其他一些说不上来的东西。 祝修泽漠然注视着祝枫,似乎在等他说下去。 这时齐巍然插话了:「祝师弟的事,我了解一二,其中部分原委,家师也是知晓的。」 祝修泽皱起了眉,试探地问道:「令师尊是…」 「刚才忘了介绍自己,」齐巍然缓缓说道,「我乃流云宗首席大弟子齐巍然,在下师尊即为本宗宗主,南门穹。」 祝修泽果然脸色微变。 「祝二公子,我虽不知事件全貌,不好妄言,」宿宸也发话了,「但你们若想带走或处置一名已入宗的弟子,我想,总要问问宗主的意思吧?」 齐巍然立马接话:「此事我自然无权做主,今日若让你们祝家就这么把人带走,我回去后亦无法交代。」 祝修泽沉吟片刻,说:「长老的意思,是让我们择日登门要人吗?」 「玄海境祝家和水云洲流云宗,分别位居五大家和十大宗,在修真界也是称得上名号,你们两边总不好为此事在这伤了和气吧?」宿宸如是说道。 祝修泽略作思忖,竟也顺着说道:「此事我也应向父亲禀报再行商讨,今日之事,是唐突了。」 「他日,祝家必将亲登流云宗,待那时再议不迟。」 说完,祝修泽就领着愤然的祝修德和不敢出声的祝家众人,率先离去。 齐巍然对宿宸拱手:「长老,多谢。」 「无妨。」宿宸静静道。 虽然宿宸表面上没有偏帮,但话里还是隐晦地向着流云宗的。 同时也避免了两方在语冰阁的地盘发生更大的争执,也保全了语冰阁的颜面。 不愧为仙盟长老么?岑渊心道。 祝家愿意退一步,可能也是顾忌到这点。 此次回去路上,气氛比来时低沉不少。 到流云宗后,齐巍然对祝枫说:「你先回去,此事我会与师尊说明。」 祝枫闷声道:「多谢师兄。」 「行了,没事。」齐巍然拍了两下祝枫肩膀,看向一旁的岑渊,立即对他使了个眼色。 岑渊迅速揽过祝枫的肩,说:「那我们先回峰了,齐师兄。」 然后他就带着祝枫飞快逃离现场,躲开了身后数道探寻的目光。 回去没几日,不出意外地,在语冰阁和祝家发生的事就在宗内传遍了。 此前祝枫在宗门大比新晋中位列第一,在宗内本就已经小有名气。现在出现了他和祝家的传闻,有关祝枫的议论声就更多了。 更不用说寂衡峰。 果然,这天,祝枫被擎霄叫去了无涯洞。 祝枫不在,剩下其他几人,戚从终于忍不住八卦道:「祝枫他真是玄海境祝家的啊?」 「是又怎么了?」岑渊反问他。 戚从眼中闪过一丝不安:「那他当年真的把…」 岑渊瞥见他的眼神,不由皱起了眉:「你问那么多干嘛?」 沈卓也制止道:「行了,五师弟。」 戚从这次倒没为岑渊的态度呛声,闭上了嘴。 「想不到祝枫还有这么一段过去…」楚茗轻嘆一声。 许筱低声道:「再怎么说,祝枫已是流云宗的人,祝家不能那么轻易带走他吧?」 「肯定不能。」岑渊神情凝重,却语气肯定地说。 第049章 往事一 祝枫从懂事起, 就知道自己在家里不受欢迎。 母亲不喜欢他,舅父不喜欢他,家里的那些表兄更不待见他。 他们骂他「小野种」,他不知道什么意思, 后来他才知道, 是因为他没有爹。 祝枫为此去问过母亲,但母亲当场就变脸了, 冷冷地对他说:「你没有父亲。」 母亲会生气, 当时年幼的祝枫记住了,所以之后再也没去问过她。 小时候的祝枫还很依赖母亲,虽然母亲对他很兇, 但他觉得母亲只是对他比较严格,毕竟, 怎么会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呢? 所以,小祝枫平时发生了什么有趣开心的事, 还是会迫不及待地和母亲分享,虽然这种情况比较少,被表兄还有同族欺负了,也会跑去向母亲诉苦。 大概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呢,祝枫自己也说不上来,在一次次衣衫脏破和满身伤地回去,母亲却每次都露出厌恶和嫌弃的表情后, 祝枫终于意识到, 他的母亲真的不喜欢他。 最开始祝枫还会想,是不是他做得不够好, 不够听话不够出色,母亲才会不喜欢他。 第66页 所以他愈发努力用功, 小心翼翼尽力把一切做好,这样,母亲会不会喜欢他一点。 祝枫又花了一些时间意识到,他母亲只是单纯地讨厌他,无关其他。 明明讨厌他,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祝枫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再到后面,祝枫依旧很努力地修炼,但不再是为了他母亲,是为了他自己。 他讨厌这个家,祝枫想,他想离开这里。 变得很厉害很厉害,应该就可以离开这里了吧,那时的他这样认为。 祝枫年龄渐长,脾气越来越硬。 本来同辈的一些人就不待见他,祝枫悟性高、资质好,也肯吃苦,修炼成果远超同龄人一大截,那些人看祝枫就更不顺眼,平日多有刁难,祝枫也不是逆来顺受的,直接正面回击他们。 少年人血气方刚,一来二去,矛盾总是走向激化,最后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祝枫总是吃亏的那方,因为敌不过对方人多势众,但祝枫也不会让对方占到便宜。 那些欺负他的人里面,祝枫最讨厌的是祝修德,年长他三岁,名义上算是他的大表兄。 祝修德自己不学无术,肤浅低俗,没什么能力,仗着自己祝家嫡长子的身份,领着一帮人在祝家横行霸道,带头欺负他,也是为了找存在感和乐子。 还有祝修泽。 祝修泽向来不屑于做欺负人这种幼稚的把戏,更多时候,他是个旁观者。 或者偶尔在祝修德做得比较过分时,在旁边轻飘飘说句:「别把事情搞太大。」 其实祝修泽也看不惯自己,祝枫能感受到。 相比祝修德那种带着恶意的讨厌,祝修泽对他更多的是瞧不起,因为不正的血统出身,打心眼里的瞧不起。 不参与那些事情,反而更像是怕脏了自己的手。 带着那种属于高位者的高高在上的态度,这点和祝渐泓很相似。 总结下来,祝枫对这两个血缘相近的表兄都很讨厌。 实际上相比讨厌,那段时日占据祝枫内心更多的,是怎么也无法驱散的浓烈恨意。 恨那些人,恨祝家,恨母亲,恨自己。 恨自己没用,恨自己不够强大。 再到后面,到了那一天,那个哪怕过去很久祝枫都忘不了的一天。 那天,祝修德如往常一样,带着一帮人拦住他。 祝修德脸上还是挂着那副常有的表情,一脸不爽,且满怀恶意,这次比往日更甚。 他愤恨道:「这次考核祝修泽又拿了第一,不少人说,以老二的出色程度,未来祝家家主的位置毋庸置疑是他的。」 被围着的祝枫面无表情问:「所以呢?」 「我比不过祝修泽,我承认,」祝修德脸色阴沉,「但是祝枫,你算什么东西,你凭什么能拿第二?」 「被祝修泽比下去很不爽,又不敢对他甩脸,所以找我撒气?」祝枫冷言相对,一针见血。 此话一出,跟着祝修德的其他人表情都变得微妙,又不敢明显表现出来。 在场的谁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祝修德瞬间暴怒,上前拽住祝枫的衣领:「你他妈说什么?」 「我说错了吗」祝枫仰头看他,毫不示弱。 祝修德本就心情糟糕,被祝枫这么一激,脸上闪过狠厉之色:「动不了祝修泽,我还收拾不了你?」 然后祝修德就一拳打了上去,其他人见状也沖了上来。 接着现场就乱作了一团。 祝枫身上没带武器,在这个年纪能修炼到的境界不过筑基,不藉助武器,攻击起来与普通人无异,赤手空拳且势单力薄的他终究打不过一群年龄比自己大的人。 在场的身上伤和淤青最多的除了祝枫,就是祝修德,全是祝枫打的。 这时祝枫已经被打在地上,祝修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还被抓破了皮,此时膝盖压在祝枫身上,一只手掐住他脖子,把他死死按在地上。 祝枫唿吸困难,挣扎着伸手想掰开脖子上的手,又被祝修德一拳打在脸上。 「你不是很厉害吗,啊?」祝修德语气兇狠,说着又打上一拳,「怎么不继续啊?」 「有本事跟我单打独斗…」祝枫满脸是伤,嘴角渗出血,吃力又咬牙切齿地骂道,「你这个懦夫…」 祝修德的脸色阴郁到极点,掐着祝枫的手突然加大力道,让他连声音都无法发出来。 「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学不会什么是长幼尊卑了,」祝修德狠声朝身边人喝道,「给我把他按住!」 连忙有几人手忙脚乱地把祝枫的手和其他地方按住。 祝修德面色阴鸷地抬头看了一圈,最后对站着的一人冷声命令道:「把剑给我!」 那人像是被惊到了,不安地问:「大公子,您要做什么?」 但他手上动作没敢迟疑,迅速抽出腰间配剑递给祝修德。 祝修德拿过剑,同时松开了掐在祝枫脖子上的手,祝枫立即呛了起来。 「十五岁筑基后期,很威风啊,」祝修德瞧着他,突然阴森又有点神经质地笑起来,「都说手上经脉对修真者至关重要,你说我要是在那里割一剑,会怎样?」 祝枫浑身一震,勐烈挣扎起来,却被紧紧按住动弹不得,震惊的声音终于带上了一丝颤抖:「你想干什么?!」 祝修德难得看到祝枫露出这样的神色,脸上闪过几分快意:「你说呢?」 第67页 「祝修德,你敢…」祝枫眼中浮现出杀意,带着浓烈的戾气。 「大公子,这样会不会太…」有人在旁边小声问。 祝修德充耳不闻,现在他的眼里只剩下祝枫。 他神色阴晦,充满恶意地说:「你看我敢不敢?」 说完,他就拿剑对着祝枫的右手,从手腕往下狠狠划了下去。 剑锋割破皮肉的声音。 「唔!」剧烈的疼痛从祝枫的右手传来,突然像有什么在体内碎裂开来,祝枫死咬着唇努力不发出声音,左手骤然握紧,指甲狠狠刺进了掌心。 祝修德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祝枫,他一手握剑,剑锋还有刺目的血流下来,一滴滴从剑尖滑落至地上。 本来按着祝枫的人因为害怕也松了手,但此时的祝枫已失去反击能力,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祝枫右手的袖子已经血红一片,他左臂护着右手,面色痛苦地弓着背,蜷缩起身子,倒在地上。 地上还有好多血,被染红了一大片。 「大公子…怎么办?」有不少还是怕惹事的,颤声问祝修德。 祝修德第一次经歷这场面,也有点憷,但声音很快恢復正常道:「怕什么,祝枫性格孤僻,心性不坚,考核后走火入魔,自残毁了修为,怎么了?」 「还愣着干嘛,走啊!」 祝修德脸上的不安一闪而过,紧接着招唿一声周围,着急忙慌地逃离了现场。 祝枫的神志开始不清,只听到旁边人嗡嗡说了几句,然后过了一会,四周好像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痛,好痛… 从来没这么痛过。 祝枫以前觉得自己是很能忍疼的人,但这次却不同往日,令他难以忍受。 让他产生了一种错觉,好像他会就这么死掉。 祝枫脸色苍白,被疼出了冷汗,他头痛欲裂,也记不清自己是怎么拖着沉重的身体回去的。 他走了多远,就在地上留了多远的血迹,右手血流不止,痛到他已经麻木地感受不到右手的存在,却还是残留着无尽的痛觉,拉扯着他的理智神经,坠入深渊。 漫长的路程像过了一个世纪,浑身沾满血的祝枫跌跌撞撞进了房间,无力地瘫在床边。 他母亲房间就在不远的隔壁,但刚才祝枫经过时,一眼都没有多看。 祝枫也没找东西止血疗伤,就这么坐在地上靠在床沿,双目无神地看着自己血肉模煳的右手。 要是就这么死了…会怎样? 死了,是不是就好了? 祝枫对自己冒出这种想法感到心惊。 祝枫屈起膝盖,左手环过去,也不嫌脏,低头把脑袋埋进了衣服布料。 脸贴着的衣服湿了一点,隔着布料的皮肤感受到湿热的温度。 半晌,祝枫抬起头,眼眶有点泛红。 他转头看向身靠的床帮,木制的床侧居然都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每一小块都是三竖一横,明显是用来计数的。 祝枫不动声色看着它,伸出左手在床垫底摸出一把小刀,接着艰难地在上面又刻了一刀。 若真要死,他凭什么死在那些人之前。 祝枫眸底闪过狠决之意,左手在衣服上割下布条,缠了厚厚几圈绑住右手腕的伤口,然后攥着小刀,一步一步拖着身体走了出去。 祝枫找到祝修德时,又花了好长时间。 刚才和祝修德一帮的那些人早就散了,祝修德一个人在外面,落了单。 祝枫左手握着小刀,刀尖朝上藏在袖子里,一点点向祝修德背后靠近。 右手的剧痛并未消减半分,连手臂想要抬起来一点都费力。 祝枫的脸色还是惨白如纸,因失血过多,脑袋昏沉步伐不稳,连正常走路都变得异常艰难。 他死死咬着唇,嘴中瀰漫开一片腥甜,看向祝修泽后背的目光是无尽的恨意。 以及滚滚杀意。 就算再小心,重伤之人的走路声音还是无法完全掩盖。 距离快到时,祝修德听到响动,头微偏想要回头。 祝枫眼疾手快,一个劲步,左手一翻,小刀瞬间就刺入了祝修德后背。 伴随着祝修德一声惨叫,他回头看清了拿刀之人。 熟悉不过的幽黑眼眸中,除了恨意杀意之外,却再难找寻到其他东西。 不含一丝情感、黯淡空洞的双眸。 更让人不寒而慄。 祝枫的眸光在这时终于出现了一点波动。 刺歪了…他盯着祝修德左侧心口的位置。 祝修德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上先是不可置信,然后变成大惊失色,他惊恐地向前想逃开,慌张地大声唿救:「救命啊!来人啊!」 「祝枫杀人了!救命啊!」 祝枫抽出小刀,对着刚才同样的位置又大力扎了进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把已经站立不稳的祝修德一下扑倒在地上。 又是一声惨叫,没等祝修德再喊出话,祝枫压在他身上泄愤似的又捅了一刀。 捅中的地方不偏不倚正好是祝修德正中间内丹的位置。 祝修德已经连喊都喊不出来了,他用尽力气,却只能发出很小声的声音:「祝枫…你敢杀我…祝家不会放过你的…」 「那就一起死吧。」祝枫咬着牙挤出这句话,手臂微微颤抖。 右手刚绑上的布条又被浸成了血红,握着刀柄的左手也沾满了血。 第68页 脸上,身上,全都是血。 远处传来焦急的唿喊:「大公子!大公子!」 祝枫脸色一变,拔了刀站起来,踉踉跄跄朝反方向跑去。 第050章 往事二 祝枫捅了祝修德逃走的事, 很快闹得祝家上下人尽皆知。 但对于此事,祝家事不关己的其他人大多是看热闹的心态,毕竟祝修德平日行径肆无忌惮,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在祝渐泓的逼问下, 祝修德那些跟班很快交代了白天对祝枫做过的事。 于是, 私下偷偷议论祝修德活该的声音就更多了。 祝渐泓则大骂祝修德是废物,连个废人都打不过。 祝岚得知此事后, 只是有点意外, 没多大反应,相比之下比祝渐泓还淡定。 虽然祝家人对他们母子间的关系多少都知道,但对此仍有纷纷议论, 儿子都被人那样对待了,做母亲的就这么点反应, 心也太硬了。 也难怪祝枫会这么不计后果扔下祝岚直接跑了。 事发那晚,祝渐泓不出意外找上了祝岚。 没人知道他们具体聊了什么, 只是有人说,当晚看到祝渐泓从祝岚房间出来,脸色阴沉得可怕。 此事没过多久,一天晚上,祝家主殿突然烧起大火,全府上下的人都跑去灭火,虽然最后只有几人受了轻伤, 但主殿内不少珍贵的东西, 都被一把火烧没了。 气结于心的祝渐泓还没来得及找出失火原因,就得知了下面人传来的消息。 那晚之后, 住在偏院的祝岚,不见了。 * 齐巍然还记得第一次见到祝枫的时候。 当年他跟着师尊外出, 途经玄海境,在近无人烟的深山野林里,看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 少年奄奄一息靠在树上,右手臂绑了什么,被血浸透了,脸被溅上了血,身上衣服看着像被什么划烂了,也尽是血迹。 齐巍然看见他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若他们不做些什么,这少年活不了多久。 虽说出门在外最好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但在有能力的情况下见死不救,也说不过去。 所以他们就出手帮忙了,师尊看了那人的右手,得出结论:「是被人用剑断了经脉。」 齐巍然不由心惊,是什么大仇大怨,能下这么狠的手。 宗内一堆跟在他身后喊师兄的师弟师妹,也就和这少年看着差不多大。 师尊随身带着治癒丹药,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起码把血止住了。 不知这少年经歷过什么,处理伤口的全程一声没吭,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右臂上,却又有点空洞无光,像飘到了很遥远的地方。 事完后,少年一直低声重复着「谢谢。」 师尊问他:「你是玄海境祝家的吗?」 凭衣着、地点,就能猜个七七八八了。 少年先是浑身一僵,最后还是犹豫地承认了。 师尊也没多问,给他留了一些丹药和碎银,就打算带着齐巍然离开。 「我可以问问,你们来自哪里吗?」少年在他们转身的时候,小声问道。 齐巍然先是看了眼师尊,师尊回以默许的眼神。 于是齐巍然就转头告诉他:「我们来自流云宗。」 「水云洲,流云宗。」 * 祝枫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善意,就是逃出祝家那日,遇见了救他的那两个人。 后来他才知道,两人在流云宗的身份。 一宗之主,以及宗主首徒。 身处这样的高位,可能哪怕再过多少年,他也只能一直仰望着他们了,祝枫这般想。 只不过是想不到何处可去,所以他去了水云洲。 只要能离开玄海境,远离祝家,就足够了。 寻常修士御剑几日的路程,他花上了数个月。 途中为了躲避祝家的追捕绕了不少路,耽搁了很多时间。 所幸,最后还算顺利。 他参加了弟子选拔,成功拜入流云宗,虽然没进入宗主所在的掩月峰。 寂衡峰的同门,除了那个四师兄,对他都挺不错。 虽然在寂衡峰的日子因为一些人,有过不愉快,但相比之前在祝家,祝枫已经感到知足了。 再后来,那个人来了。 以那次在秘境树林为始,蓦然闯进他的生活。 最开始对他只是好奇。 奇怪的行径,奇怪的来歷。 互相坦言的那晚,居然还说要试着和自己做朋友。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种话,除了当时有些意外,祝枫并未把这句话当回事。 只不过事情后来的走向,他自己也未曾预料到。 同一张脸,同一个名字,明明曾经再厌恶不过,竟然也能带给他截然不同的感觉。 岑渊说过的一句话没错,祝枫在他面前,因为交锋对峙过,露出过真实的一面,不用维持表面那一套,和他相处反而更自在些。 在这种自在下,祝枫不知不觉中就显露了更多。 和岑渊渐渐相处后,祝枫开始有点羡慕他。 羡慕他的那份随性,那份洒脱,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同时他又带有能看清一些事的通透。 和岑渊待在一起,内心总会更轻松,还有一些悄然滋长出来的…安心感。 再后来,祝枫目光停留在岑渊身上的时间开始变长。 第69页 默默开始追随他的一举一动。 有他在身边时,似乎很容易就能感到开心。 岑渊不知道,宗门大比结束那晚,祝枫是特意去厨房找他的。 哪来这么多巧合。 接着是在梵海洲的时候。 那日早晨在客栈,他能感觉到岑渊不对劲。 可惜祝枫对前一晚后半夜的事丝毫记不起来。 岑渊闪烁其词,他就没追问下去。 岑渊不想讲的事不会告诉他,相处了这段时间,祝枫早就意识到这点。 岑渊还有不少事瞒着他没说出来,他也都知道。 这让祝枫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岑渊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纯粹到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但时间一久,就会慢慢发现,在那随性的表面下,藏着的远不止如此。 最容易一眼看透,却也最难完全看透。 客栈那晚,祝枫下定决心告诉岑渊自己过去的事,除了不想他误解和当时情绪上头产生的倾诉欲外,还怀揣了一些隐晦的心思。 岑渊,我都告诉你这么多了。 那你能不能,也对我多坦诚一点? 这时的祝枫尚未意识到,有一些事,还是不被说出来最好。 第051章 往事三 易玄偶尔会想起很多年前, 那时寂衡峰还不是现在这副光景。 他师兄擎霄也不是如今这模样。 流云宗他们这一辈,年轻时候不少人或多或少都羡慕甚至嫉妒过擎霄。 若要说什么是天纵奇才,用来形容擎霄当之无愧是最贴切的。 不过二十几岁,就成功突破至化神期, 这放在流云宗以前, 是完全无法想像的存在,但是擎霄他做到了。 易玄曾经调侃过擎霄, 说他的资质这么非人, 这让他徒弟以后怎么办,压力恐怕不小。 当年擎霄还只有沈卓一个徒弟,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 「我徒弟?将来必须比我还厉害, 」擎霄不以为意,轻笑一声, 「青出于蓝嘛。」 他还扬声问不远处还在练剑的沈卓:「是不是,小卓?」 「你瞧你。」易玄忍俊不禁, 一边向沈卓投去同情的眼神。 小沈卓收了剑,当真配合答道:「弟子以后一定会成为和师尊一样厉害的人!」 男孩眼睛亮晶晶的,声音洪亮,仍带着稚气。 「听见了吗?」擎霄略显得意地对易玄说。 「厉害。」易玄敷衍又无奈地回道,又半是哄骗地朝沈卓说,「小卓,那你可得非常用功哦, 就是师叔我现在都还比不过你师尊呢。」 「嗯!我会的!」小沈卓大力点头, 然后接着努力练剑了。 * 再往后又过去了数年。 某日,十六岁的沈卓带着十四岁的许筱去事务堂领任务, 正巧听到了别峰弟子的聊天。 「新来的师弟跟我说,当时分配他以为会被排到寂衡峰, 吓死他了。」 「正常啊,谁会想去寂衡峰,真那样就太倒霉了。」 许筱听得心里一紧,就见沈卓突然停下,试探地喊了声:「师兄?」 沈卓勐然转过头,脸色不虞地看着那几人,语气冷硬:「寂衡峰怎么了?」 那几人认出沈卓,有人听着他的话不舒服,站出来不服地反问:「怎么了你不清楚?流云宗谁不知道,寂衡峰峰主三年前修炼走火入魔,至今修为毫无进境,谁愿意去他那儿啊?」 「你有本事再说一遍。」少年沈卓的声音沉了几分。 「师兄…」许筱低声劝道。 「事实还说不得了?」对面的人听沈卓这语气,火气也噌的一下就冒起来了。 然后沈卓二话不说就沖了上去,那些人见状也沖了过来,许筱看着没办法,只能也加入。 一群人就这么打起来了。 当年那件事给年幼的许筱留下了深刻印象。 很多年后,年长稳重的沈卓有时会说许筱性子急躁了些,容易意气用事。 每当这时,许筱总想回怼沈卓一句:大师兄,你以前比我还急躁冲动。 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几人敢直接在事务堂打起来,事后定然免不了一顿处分。 率先动手的沈卓担责最大,当晚就被擎霄叫去谈话了。 擎霄见沈卓埋着头一声不吭,嘆了口气:「事务堂的事,老二都跟我说了。」 「许筱这个叛徒。」沈卓小声嘟囔道。 擎霄无奈地看了他一眼,说:「外面类似的声音还少吗,你每次都跟别人打一架」 「我只是…不想听他们这么说…」沈卓声音低了些。 不想听他们这么说师尊,这么说寂衡峰。 「那些人也没说错。」擎霄垂下眼眸,一时有些出神。 沈卓头一抬,欲说什么,话却卡在嘴边。 「小卓,你是寂衡峰的的大弟子,」擎霄看着他,说道,「在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寂衡峰,往后行事若总这般鲁莽和未经考虑,不好。」 沈卓沉默了一会,答道:「弟子知道了。」 「不是说过要变得和我一样厉害吗,」擎霄又说道,「你亲口说过的话,不能食言啊。」 沈卓不发一言,默默攥紧了袖子。 * 擎霄记得初见岑渊时,他不过十三岁。 那时候岑渊还没长开,个子不高,弟子道袍对他而言有些宽大,当年的他就是这幅形象,第一次紧张又期待地对自己行礼,喊自己「师尊」。 第70页 寂衡峰久违地迎来了一位新弟子,沈卓他们都很开心,对这位小师弟照顾有加。 那时岑渊年纪小,性子活泼外向,轻易就和师兄师姐们打成了一片。 对擎霄也一样,岑渊还是个小孩,不像沈卓他们年纪稍长,面对擎霄时会多几分拘礼,他会更无所拘束和随性一些。 所以在最开始那段时间,岑渊让擎霄产生了一些不一样的感受。 同时有些久违和熟悉,让他想起多年前,沈卓还很小时,他们也是相似的相处方式。 那是一段,他自己内心深处会怀念却不愿过多回想的回忆。 擎霄这一生总共收过六个徒弟,其中,对他而言不太一样的,除了沈卓,还有一个就是岑渊了。 对于岑渊,情感和因素就复杂多了。 后来岑渊性情渐变,和峰内同门几乎都关系破裂了,但对擎霄,还是一次次真情实意地喊「师尊」。 这真像是…一种讽刺。 他想过当一个好师尊的。 多少年后,擎霄总会如是想。 第052章 殊途 祝枫来到流云宗一年多, 对于擎霄这位师尊的感觉,一直都很一般。 擎霄频频闭关,一来和祝枫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加上从前擎霄对那个岑渊明显的偏袒, 祝枫对他更提不起好感。 如果说唯一让祝枫产生一点波动的, 就是那次被喊去无涯洞,擎霄最后对他说了句:「我不会让你成为下一个我。」 之后没过几日, 祝家果然找上流云宗了。 掩月峰传来消息, 让祝枫和擎霄前往主峰大殿。 一切太过匆忙,祝枫跟着擎霄直接过去了,临走前, 还没来得及见岑渊一面。 祝枫不确定自己此行结果如何,他担心自己会回不来。 可惜, 如果能再见一面就好了。 祝枫还是和擎霄走了。 到达掩月峰后,两人很快吸引了峰内其他人的目光, 各种议论声不绝于耳。 当事人则一路无言,祝枫沉默地跟在擎霄后面,远远看见了站在主殿石阶上的南门穹。 南门穹朝擎霄微微颔首,然后转身走了进去。 祝枫跟着擎霄一进殿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偏座的两个人。 一个,是不久前才见过的祝修德,另一个, 是那张两年未见却依然熟悉的一张脸… 祝家家主, 祝渐泓。 祝家只来了这两人。 祝枫一直紧绷着的脸色放松了一点,眸中却一闪而过了一丝不明显的失落。 祝修德看见祝枫, 脸色迅速变得难看,却一言不发, 显然是有所顾忌。 祝渐泓一抬目就与祝枫视线交接,他的神情变化不大,泰然自若端起手中茶盏抿了口,目光一下从祝枫移到他身前的擎霄身上。 那张略显年纪的脸,和祝修泽至少有六分相像。 擎霄扫了眼来客,然后不动声色地看向已经站在主座前的南门穹,还有齐巍然也在,站在他师尊身侧。 齐巍然不似他们面上八风不动,看向祝枫的目光夹杂着几分担忧。 除这六人外,大殿内再无他人。 南门穹见两人已经在殿中央停下,也没有坐下的意思,只侧首道:「祝家主,你想见的人带来了。」 祝修德立即看向他父亲,祝渐泓缓缓把茶盏放回手边桌上,才道:「那么我刚才说的话,南门宗主意下如何呢?」 南门穹道:「虽说祝枫现已是我流云宗弟子,但若他残害同族叛逃本家之事属实,我宗也不会姑息。」 一旁齐巍然沉默地看着自己师尊。 祝渐泓声音微沉:「既然如此…」 「属实与否、事件经过尚不可知,」南门穹蓦然打断他,「我更想听祝枫亲自说说。」 祝枫一直低垂的目光抬了起来。 被打断的祝渐泓先是神情一滞,但很快恢復如常,敛去了眼底淡淡的不悦。 一直憋着的祝修德终于忍不住道:「上次在梵海洲他承认了!」 祝渐泓给了他个眼神,他的声音立马小了下去。 「说吧。」 身前人的声音传来,祝枫看见他转过来的侧脸,他的…师尊。 祝枫沉吟良久,才出声道:「若论伤害祝修德一事,的确是弟子所为。」 * 悬崖峭壁边,岑渊背靠树干,一手搭在屈起的腿上,侧坐在梨树枝杈上。 凉风拂过,轻掠起他垂在半空的衣摆,和随性半束的髮丝。 已至深秋,梨树早不似当初,梨花谢尽,只剩空荡荡的树枝,更添几分萧索之感。 岑渊放空地看着前方,思绪飘远。 他知道祝枫一大早就被喊去掩月峰了。 尽管深知祝枫肯定不会被祝家带走,内心还是少不了担忧。 或者倒不如说,是从梵海洲回来后,就一直瀰漫不去的惴惴不安和烦闷感。 他应该认清自己心意的。 原先在梵海洲还因为诸多因素压抑的情感,在这种情景下,却是肆无忌惮地愈发汹涌起来。 岑渊不是一个会为了感情一时脑热的人,不至于傻到跑去和祝枫告白。 祝枫要是知道自己喜欢他,恐怕会被吓一大跳。 想到此处,岑渊预想了一下那个场景,竟也轻笑了一声。 但眼底的笑意来得快,散得也快。 他和祝枫是没什么可能的。 第71页 祝枫可是主角,就算祝家带不走他,他也不会一直待在流云宗,他会站上更高的地方。 他会走得更远,步伐会越来越快,直到自己无论如何,怎么也追不上他的脚步。 他们终归不是一路人。 所以,当朋友就好了。 岑渊把脑袋靠在树干上,闭上了眼睛。 陆成路过附近,看见光秃的树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时,已经一回生二回熟了。 「师兄!」陆成隔空一喊。 他不怕喊错,因为他知道祝枫如今不在寂衡峰。 树上的人低头看过来,果然是岑渊。 「陆成啊…」岑渊瞅了一会才认出他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陆成感觉岑渊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落寞。 「你来得正好,」岑渊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跳下了树,「问你件事。」 「师兄你说。」陆成看着岑渊一跃而下,心里生出一阵恍惚感。 私下不少人都说岑渊改了性子,变得好相处了,可陆成总感觉自己离岑渊越来越远了。 「是不是快到霜降了,」岑渊掸了掸衣服,问道,「你们那几日负责採买的人是谁啊?」 「嗯…」陆成略一思索,答道,「恰好轮到我。」 「那更好了,」岑渊语气一扬,「来,帮师兄个忙。」 第053章 再无瓜葛 掩月峰主殿。 祝枫承认后, 南门穹问道:「你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 尽管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答案。 「我…」祝枫声音艰涩,却再难挤出更多的音节。 擎霄看了他一眼,转向祝渐泓,道:「我倒有个问题, 想向祝家主请教。」 祝渐泓瞟了下南门穹, 见这位宗主微微动容,却没有打断的意思, 心中瞭然。 于是他说道:「寂衡峰峰主擎霄, 多年前我就听闻流云宗有你这么号人物,想不到祝枫会拜你为师。」 「擎霄峰主想问什么?」 擎霄道:「祝枫刚到寂衡峰时,身上带有不少伤, 而且,不是旧伤。」 「最严重的一处, 是他的右手腕经脉处,有一道很深的剑痕。」 擎霄说着, 看向祝渐泓,以及他旁边的祝修德,意有所指:「祝家主对此没什么要说的吗?」 祝修德肉眼可见变得紧张,但祝渐泓对擎霄所言却无意外之色。 只听他低笑一声:「此事犬子也有责任,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没注意分寸。」 这么恶劣的一件事,却被他如此轻飘飘地说出来。 连上面的齐巍然都听不下去了, 皱起了眉头。 更遑论当事人。 「所以是令郎伤人在先, 祝枫后来才会反击,这点我没理解错吧?」擎霄声音泛冷。 祝渐泓沉默了两秒, 才面无表情道:「没错。」 南门穹在这时发声:「若真如此,祝枫所做行为也是人之常情。」 「当年传闻祝大公子内丹遭重创, 修为尽废,」擎霄又接着说道,「但祝枫处境也没好到哪去,他经脉寸断,同样修为尽失,只能从头练起。」 祝渐泓扫了眼站在擎霄后面身体紧绷的祝枫,轻扯嘴角,问道:「擎霄峰主这么说,是因为祝枫是你的徒弟吗?」 祝枫藏在袖子里的手微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些。 擎霄则面不改色反问:「祝大公子不同样是祝家主的儿子吗?」 「我今日为公不为私,代表的是祝家,」祝渐泓义正辞严道,「正如我刚才也说了,修德犯了错,自然要为自己所为负责。」 「祝家已经闹出此等丑事,再让旁人知道祝家放任始作俑者逍遥在外,没个交代,才真是颜面无存。」 此话一出,祝渐泓的意图已经十分明显,在场的谁又会听不出来? 齐巍然终于忍不住,第一次出声:「看来祝家主不想管事实对错,只打算通过牺牲祝枫保全你们祝家的面子,对吧?」 这样的话一出口,已经很不客气了。 剩下几人显然没想到齐巍然敢这么直言,多少都露出了意外之色。 祝枫默默看向齐巍然。 南门穹了解徒弟的性子,眼神里并未有过多的苛责,算是一种程度上的默许了。 祝渐泓淡淡瞥了齐巍然一眼,没打算和这个小辈计较。 话说开了,南门穹便也直说:「事件始末明了,祝家主何以认为本宗会把人给你呢?」 「就为了一个普通弟子,和我们祝家抢人,实在没有必要,」祝渐泓语气略低沉,「外界不清楚缘由,传出去了,也只会说流云宗包庇宗内弟子,不肯交人。」 南门穹平静回道:「这点小事,还轮不到外边的人评头论足。」 言外之意,祝渐泓为此等「小事」纠缠不放,就是气量小了。 祝渐泓怎会听不懂弦外之音,脸色有些难看:「宗主是不想放人了?」 「我起初就说过,若祝枫当真做出残害同族之事,本宗不会包庇,」南门穹道,「但令公子伤人在先,就另当别论了。」 齐巍然更直截了当:「祝枫没错,凭什么交给你们?」 祝渐泓无言地看着他们,情势一时僵持不下。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打破沉默的还是祝渐泓,他一拂袖子,站了起来。 「既然如此,我们只好回去了,」祝渐泓语气听不出情绪,「南门宗主,茶不错,有劳招待。」 第72页 本就如坐针毡的祝修德也立马起身,祝渐泓睨了他一眼,接着看向祝枫,第一次喊他道:「祝枫。」 祝枫倏一抬眼。 「祝岚消失了,你知道吗?」祝渐泓淡声道,一边留意着他的表情。 祝枫的神情果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可惜祝渐泓没听到想要的答案。 「不知道…」只听祝枫道。 祝渐泓眉头一皱,看祝枫那模样,大概率没说谎。 很快要离开,祝修德也无所顾忌了,厌弃地嘀咕:「真是活该,连你娘都不想管你。」 祝枫闻言目光一凛,祝修德则飞速移开视线。 祝渐泓脸色微沉,隔空对南门穹作以一揖,直接转身。 祝修德紧随其后。 南门穹才跨出一步,就听祝渐泓冷冷扔下一句:「不必送了。」 语气丝毫不带客套之意。 等两人的背影走出殿门,南门穹才望向祝枫和擎霄,说道:「事情结束了,你带祝枫回去吧。」 话是对擎霄说的。 但擎霄动也未动,对身后的祝枫说:「你先回峰,我和宗主说几句话。」 「师…」祝枫张了张口,神色复杂。 擎霄看向他,哪不清楚他的心思,轻嘆一声:「回去吧。」 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齐巍然见状也对南门穹一拱手:「那师尊,我也出去了。」 南门穹点头后,齐巍然走下来,一边说道:「祝师弟,我送你。」 祝枫略一迟疑,还是跟着齐巍然出去了。 殿内只剩南门穹和擎霄两人。 「我不久前才知道全貌。」擎霄率先出声。 「祝枫什么跟你都说了?」南门穹走了下来。 「我倒没想到你先前救过他,」擎霄看着南门穹走近,「原先我还在奇怪,如今想来,反倒能说通了。」 「奇怪什么?」南门穹问。 「你是特意把祝枫安排到寂衡峰的吧?」擎霄声音不含一丝波澜,「因为他的遭遇。」 南门穹沉默了一会,最后只是嘆了口气。 这算是默认了。 「你不该把他送过来的。」擎霄话语中情绪难辨。 「为何?」南门穹瞧着擎霄,反问道。 「你总是这么想当然,师兄。」擎霄轻摇摇头,语气意味不明。 南门穹微顿,说道:「那孩子是个可造之材。」 「所以你更不该让他来我这儿。」擎霄低声道。 这次南门穹注视着擎霄,久久不语。 * 祝枫回到寂衡峰时,正好碰见了许筱。 「祝枫?」许筱看见他,有些意外,「…那些事解决了吗,没事吧?」 「祝家回去了。」祝枫低声道。 「那没事了是吧?」许筱有些担心地问道。 祝枫点头。 许筱又道:「我听说过那个祝大公子是什么德性,反正我相信你。」 「外边那些风言风语,你别搭理。」 祝枫脸色缓和了一点,只是说道:「二师兄,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 许筱见祝枫没什么心情,也没再多说,和祝枫道了别。 岑渊听说祝枫回来的消息,还是经过许筱之口。 等他去找祝枫时,就看见祝枫正在屋侧竹林练剑。 更准确来讲,是先听见的,因为动静太大,想注意不到都难。 说是练剑,也不尽然。 反正岑渊能看出祝枫的剑比以往更快更急,杂乱的章法只能窥见一点平常的路数。 白影携着剑光一闪,所过之处扫起一地的枯竹叶。 竹枝上原本没落下的也未能倖免。 「这竹子本就没剩几片叶,再这么下去真秃了。」 话音刚落,不远处白影停下动作,却没转身,只回道:「反正迟早会掉光的。」 「可惜长了这么久时间。」岑渊一步步走进竹林,踩在一地枯叶上,沙沙作响。 祝枫收剑入鞘转过身,看向来人,道:「明年会再长新的。」 「是啊…」岑渊盯着地上竹叶看了一会,然后才抬起头,「你呢,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祝枫静静道。 岑渊无声地看着他,就听祝枫忽地又说:「我母亲没来。」 岑渊眼中浮现出一丝意外。 「祝渐泓说她消失了,」祝枫的声音有些沉闷,「往后我与祝家当真再无瓜葛了。」 岑渊略一停顿,问:「你要去找你母亲的下落吗?」 祝枫只是摇头:「她不会想见到我。」 岑渊垂下目光。 祝枫接着说:「这些事解决了,我原以为我会有一些其他的情绪。」 「什么情绪?」岑渊看向他。 「如释重负?」祝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但好像没有多少。」 「真正摆脱祝家,应该是你所希望的吧?」岑渊问他。 「说不上来的感觉,」祝枫道,「我在这世上的牵连本就不多,现在更是所剩无几,哪怕是曾经对我而言只有冰冷的血缘关系。」 「明明不曾拥有,却还是像失去了什么一样,是不是很奇怪?」 「你来到这里,也会有相似的感觉吗?」 岑渊微怔,说道:「失落也是有的,只不过我习惯了,没什么归属感,在哪都一样。」 祝枫看着他,问:「那你对流云宗有归属感吗?」 第73页 岑渊没料到祝枫会这么问,沉默片刻,才说:「我才来几个月。」 祝枫却像是看透他心中所想,低声道:「我也没有。」 岑渊听后眉梢微挑,但不是因为祝枫的答案,而是他话中用的「也」。 「我知道这里很多人对我都很好,」祝枫说道,「但不知怎的,我就是没有那种感觉。」 因为你确实不属于这里啊,祝枫。 岑渊在心里想。 不过他嘴上还是说道:「那就顺其自然吧,至少现在的你我,也算有处可归,有家可回。」 祝枫与岑渊相望,很轻地笑了一下,但没有说话。 第054章 生辰 自掩月峰迴来竹林那次后, 祝枫就一直没怎么见过岑渊。 直到有一日,岑渊突然找上他,问他道:「要不要下山逛逛?」 「下山?」祝枫有些意外,「为什么?」 岑渊盯着他看了一会, 道:「你真不记得假不记得?不是到你生辰了吗?」 祝枫愣了一下, 才回忆道:「今日是九月初…」 「是啊,你不是跟我说你出生那日刚好霜降吗?」岑渊看见祝枫的表情, 当真惊了一下, 「你自己都不记得?」 「我之前随口一说,你怎么还记着…」祝枫一时有些不知该说什么,「我从不过生辰。」 「那现在你遇见我了, 」岑渊说着自然地伸手想去勾祝枫的肩,就像往常一样, 在快碰到祝枫时手却顿了下,最后只是轻轻拍在他肩膀上, 「作为你的朋友,我肯定是要帮你过生辰的。」 祝枫极少在聊天时听到岑渊提及「朋友」这个字眼,眼神微变。 从掩月峰迴来后,他和岑渊的相处好像变得有些微妙,但又说不上来。 「意下如何?」岑渊见他不吱声,说道,「之前在乌衣镇你不是提到过仞城吗, 去那怎么样?」 「我们又不是出任务, 没令牌,怎么出去?」祝枫问。 岑渊一笑:「这你放心, 我有办法。」 * 「所以我们出来还兼顾了採买的任务?」半路上,祝枫忍不住说道。 「顺道的事, 」岑渊在唿啸的风声中回道,「顺便逛逛。」 流云宗到仞城的路程不近,等两人到的时候,已经快下午了。 这仞城却是热闹非凡,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引人注目的是,街道和很多门户都挂起了彩灯,绚丽夺目。 岑渊随机问了个路人:「城里有什么活动吗,怎么到处挂了彩灯?」 「外边来的吧?」那人见岑渊点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这几日仞城举办花灯会,灯火长明,晚上还有烟火呢。」 「谢谢啊,」岑渊转向祝枫,「看来我们来得挺巧。」 「先看看要採买什么。」祝枫远远望了眼热闹的街市。 两人穿梭于熙攘的人群中,岑渊一会看看这个摊位,一会走近那个商铺。 祝枫则一直不紧不慢跟在他身后。 「祝枫,你没什么想买的吗?」岑渊回头等他走过来,「搞得好像你陪我逛街一样。」 「我…不知道。」祝枫面露犹豫。 岑渊看了他一会,嘆了声:「看来你不太喜欢这种场合。」 「可能因为我很少来这种地方…」祝枫道。 「讲真,我也算第一次,」岑渊对祝枫的话怎会不知,道,「那就试试嘛,一直待在宗门,出来感受一下人间的烟火气。」 祝枫沉默片刻,出声道:「那边摆的花灯,要不去看看?」 「你专门说来哄我的?」岑渊失笑一瞬,但也真朝着花灯铺走去,「走吧,去看看。」 祝枫跟了上去,一边说:「我没有。」 「太明显。」岑渊只是摇头。 祝枫抿了抿唇,放弃争辩。 走到花灯铺前,花灯铺的老闆连忙招唿道:「两位公子,想要什么灯啊?」 摆出来的花灯样式不少,各种形状和颜色的提灯,流光溢彩。 「挑一个?」岑渊沖祝枫扬扬下巴。 祝枫低头看了一会,最后目光停留在一盏莲花提灯上。 「公子好眼力,」那老闆留意到祝枫的目光,连忙道,「这是近期的新款,很受城里姑娘小姐的喜欢。」 「只要三十文钱,公子可以买一盏送给心上人啊。」 祝枫听到后眼眸一震,迅速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边上的岑渊也表情微滞。 这老闆可真会说话… 祝枫眼神微乱,还没来得及找到下一盏,就听岑渊忽地说:「就要这个吧。」 祝枫勐然转头,只见岑渊摸出三串铜钱放在案上,提过那莲花灯,然后才看向他。 祝枫一时失语。 走回街上,岑渊把莲花灯塞给祝枫,说:「又没规定只有姑娘家能喜欢,怕什么?」 祝枫迟钝地接过灯,只觉得烫手,道:「不是…」 不是因为这个。 「不是什么?」岑渊扭头看他。 「没什么。」祝枫把心里的话咽进去,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里烧了起来,连带着脸都有点泛红。 岑渊没留意到,只是目光微垂,敛去了一些不明的情绪。 路过一家酒楼时,岑渊停下脚步,提议道:「要买的都买了,进去吃顿饭,晚上出来看烟火?」 「行。」祝枫抬头看了眼招牌。 第74页 这家酒楼生意火爆,一楼几乎坐满了人,两人好不容易在二楼找到空桌。 位置侧边就是栏杆,能将一楼正厅尽收眼底。 有意思的是,一楼正中央摆了个台子,有个人站在上面,滔滔不绝讲着什么,竟是在说书。 岑渊觉得新鲜,留神听了听,讲的似乎是哪家小姐和某门派弟子相恋的故事。 岑渊听了几句,忍不住笑出声,道:「这凡间的城里,怎么还讲这种故事?」 「大概因为仞城地理位置,和其他地方不同,平日有不少修士出入,城内人对此的接受程度较高,」祝枫并不意外,「不过这种故事,内容有多少杜撰的成分,就不得而知了。」 「肯定是编的啊,」岑渊伸手示意小二,又问道,「诶,你不是说你没看过话本吗?」 「是没怎么看过。」祝枫看着岑渊对小二报了两个菜名,又看向自己,也随便点了两样。 「再来两壶酒。」岑渊道。 「好嘞客官,请稍等!」小二离开去了别处。 「又喝酒?」祝枫抬眸。 岑渊似忽然想起什么,眼中闪过一瞬间异样,轻咳一声:「你别又喝醉就行。」 「一壶酒醉什么。」祝枫低声道。 楼下说书人声情并茂,在堂内嘈杂的声音中极具辨识度,忽然那说书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度,似乎讲到了故事的高潮。 「你没怎么看过话本,楼下讲的故事,你觉得怎么样?」岑渊饶有兴趣问道,「两个人为了在一起,力排众议,不惜离开宗门、与家族断绝关系。」 祝枫想了想,评价道:「不理解。」 「觉得他们为了爱情抛下一切很傻吗?」岑渊撑着脑袋问道。 不愧是作为原书男主的格局吗,岑渊心想。 同时也让他在心里肯定了一些东西。 「不是,」祝枫却摇头否认,「我只是觉得这不该是一个非此即彼的选择。」 「没有必要杜撰出这样的情节。」 岑渊微顿,有些意外,说道:「或许是因为有些人喜欢看这些情节。」 「喜欢那种为了感情可以不顾一切的冲劲,比较纯粹和美好吧。」 「但毕竟是话本里的故事,」岑渊说着,看向祝枫,「你相信现实中会存在这样的感情吗?」 祝枫和岑渊对视,但很快闪避了目光,道:「可能吧。」 「我还以为你在这方面…算了。」岑渊垂下目光,眼神也似有心事。 祝枫不语,只是偷偷瞄了眼放在桌上的莲花灯。 等菜上得差不多了,岑渊一声轻咳:「好了,轮到我了。」 祝枫闻声看他,就见岑渊拿出储物袋,从里面端出了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这是…」祝枫看着岑渊小心翼翼打开盒子,里面露出了一个圆形的…糕点? 「嗯…时间有点紧迫,没什么工具,我就只能做成这样,」岑渊迎着祝枫的目光,竟也显现出一丝紧张,道,「不过你放心,我试着做很多次了,味道绝对没问题。」 「你做的?」祝枫吃了一惊,「是吃的吗?」 「你可以理解为…蒸糕?」岑渊思考一番,说道,「我们那边过生辰都要吃这个,叫生日蛋糕。」 「你这段时间都在忙着弄这个?」祝枫眸光微动。 桌上的蛋糕,看着不大,精緻小巧,上面裹了白色的一层,表面还点缀上了不同颜色的水果。 「嗯…反覆做了好多次,好不容易像样一点,」岑渊有些不好意思,道,「不过早知道城里有花灯会,我就不用担心蜡烛的事了。」 说着,岑渊又从储物袋拿出一根蜡烛,直接就着莲花灯里面的烛芯点燃,然后固定在蛋糕正中间。 「来吧,许个愿,吹个蜡烛。」岑渊把手臂撑在桌上,看着祝枫。 烛火摇曳,泛着微光,映照出一副笑意明朗的面容。 祝枫顿了一下:「我不知道许什么。」 岑渊哪知祝枫会在这上面犹豫,也一顿,道:「你最先想到什么就许什么。」 祝枫迟疑了一会,才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几秒后睁开眼,对着蜡烛吹了一口气。 岑渊就在这时凑近,轻声道:「祝枫,生辰快乐。」 祝枫抬眼,目光交错,望进一双潋滟生辉的黑亮眼眸。 明明四下还是喧闹一片,却好似时间静止一般万籁无声,伴随着倏一声蜡烛熄灭,祝枫听见了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第055章 孔明灯 「来, 尝尝看,」岑渊又不知从哪摸出一把小刀,正想上手切蛋糕,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 把小刀递给祝枫, 笑着说,「寿星来切。」 祝枫顿了下, 接过小刀, 看了看桌上蛋糕,最后对着蛋糕慢慢地切了几道,将它分成了几小块。 祝枫盛了一块放到岑渊碗里, 又给自己盛了一块。 岑渊看着祝枫用筷子夹了一点尝尝,一脸期待地问:「怎么样?」 祝枫抬头:「甜的。」 「废话, 当然是甜的。」岑渊忍俊不禁。 「谢谢,很好吃。」祝枫低声道。 岑渊先是一愣, 接着移开目光,迅速说道:「那就多吃点,别浪费了。」 放在以往,岑渊多少都要贫一句「那肯定,这可是我的手艺」。 只是现如今,祝枫简单的一句话,总会轻易让他心绪一乱。 第75页 楼下依旧十分热闹, 说书还在继续, 那说书先生讲完了上一则故事,现在又换了一个。 这次换了一个类型, 讲的似乎是…修真界歷史? 「接下来要说的事,在座各位一定有所听闻, 十几年前曾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说书人悠长的声音传来。 「先生要说的不会是十几年前的仙魔大战吧?这都是说烂的老生常谈了。」楼下有人插话。 「非也,非也,」说书人摇摇头,道,「世人皆知上次仙魔大战中,魔尊被众仙家合力封印,最后以魔族投降求和而告终,但今天我要讲的,不是仙魔大战,而是那场大战中被封印的前任魔尊。」 「这魔尊有什么好讲的?」又有人提出质疑。 岑渊却稍微留了留神,欲听那人说下去。 「那你们可知,这前魔尊本不是魔族人?」 说书人此话一出,楼下人声沸腾了。 「魔尊不是魔族人,开什么玩笑?」 那说书人见气氛起来了,又接着问:「你们又可知,何为天生魔种?」 人群更加沸腾了。 「别卖关子了,你要讲就快讲啊!」总算有人忍不住催促起来。 说书人见好就收,开始娓娓道来。 「据说那前魔尊生于凡世,绯浊也并非他本名,是后来改的。」 「传闻他降生那日,天生异象,四面雷电起,诡谲的红光贯日,惊天动地。」 「世人对此议论不一,最多的说法是,此天象一出,恐有灾祸问世。」 这时又有人质疑了:「真的假的,你怎么知道这么详细?」 那说书人道:「这在当时可是轰动一时的大事,只是过去太多年了。」 「魔尊不是魔族人,这倒是稀奇。」祝枫听见楼下声音,也说道。 「是啊。」岑渊倒了一杯酒。 这个他有点印象,原书里提过,前魔尊绯浊,原名好像叫…孟莘来着? 剩下的想不起来,毕竟时隔了几个月,真是的,他这记性。 其实这个魔尊的身份设定,一直让他合理怀疑一些事情,虽然书中没道明。 岑渊看了眼祝枫。 然后他看见祝枫兴许是嫌麻烦,直接用筷子戳起半块蛋糕,送到嘴边。 岑渊不知怎的突然感觉此景稀奇又有些可爱,轻轻笑了下。 对面的「景」凝滞了,祝枫一脸莫名:「怎么了?」 发现岑渊视线停留在手里蛋糕上,祝枫轻啧一声,道:「我只是觉得用筷子夹不方便。」 「嗯嗯嗯。」岑渊连连点头,举杯饮酒试图掩饰脸上的一些神情。 只怪这时候还没有叉子。 也只怪祝枫那副样子实在少见。 岑渊从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把祝枫和可爱这个词联繫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在一条不可言说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 楼下还在继续。 「这绯浊生来就是淬魔血脉,即为天生魔种,更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却生在寻常百姓家,也是造孽,故而他早早成了。」 「淬魔血脉对他的性格影响很大,最初只是冷漠孤僻,到后来就演变成了暴虐冷血,嗜杀成性。」 「早些年他在人间奔走,时间长了,他骨子里的那些东西却难以抑制。」 「所以魔界,才是最适合他的归宿。」 「这淬魔血脉一旦觉醒,强悍无比,威力巨大,魔界靠力量说话,所以他凭一己之力一统魔界,当上魔尊,其血脉的威力,后来的仙魔大战中也足以体现。」 「五大家十大宗还有仙盟联合在一起,却只能将他封印,可想而知这力量何其可怕。」 台下有人担忧地问:「这封印能一直镇住他吗?」 说书人顿了一下,说道:「已经快二十年了,想来没问题。」 「就算出事,也该是那些仙门想办法,我们一介普通人可管不着。」 又有人问:「魔族就没想过解开魔尊封印吗?」 「诶,这你就不懂了吧,」说书人摇头,「如今魔族已有新魔尊,若前魔尊出来,那谁当老大?」 「还有,」说书人道,「魔族和仙门休战了快二十年,天下难得太平,魔族为何没打过来,显而易见,他们也想要太平。」 「若前魔尊一放出来,天下大乱,生灵涂炭,谁都别想要太平咯。」 故事说到尾声,楼下人散得差不多,岑渊也撑着手臂问:「走吗?」 「走吧。」祝枫起身。 岑渊已经走到他身边,习惯性要揽他的肩,手伸了一半却停住,最后装作无事地把手背到身后,无声收紧。 「走,去看烟火。」岑渊说。 华灯初上,灯火万千。 白天还没感觉,如今天色一暗,花灯十里,灿若星河,好不繁华。 烟火似乎还没到时候,不远处拱桥上有卖孔明灯的,两人就过去看了看。 「两位公子,要来盏孔明灯吗?」卖灯的商贩热情道,「据说在灯上写下愿望,能让神明听见,很灵验的。」 岑渊笑道:「每年那么多人许愿,神明哪听得过来?」 「公子,就当图个彩头嘛。」商贩也笑着说道。 「试试?」岑渊看向祝枫,「我好久没放孔明灯了。」 「那买两个吧。」祝枫对那人说。 「你先挑挑,」岑渊却说,「我去买样东西。」 第76页 「买什么?」祝枫疑惑地问。 「糖葫芦,」岑渊笑了笑,「刚才看到街边有,好久没吃了,想尝尝。」 「给你也捎一串?」 祝枫勾唇:「随便。」 接着他目送岑渊远去的背影,在街道一片繁灯中,白衣少年的身影轻易融入了喧嚷的人群,祝枫的目光却追随了他很久,直到消失。 万家灯火,茫茫人海,此时此刻,他眼里也只装得下那一个人罢了。 仅此一人,也就够了。 岑渊在街上逛了一圈,回来时,手上多了两串糖葫芦。 远远望见祝枫站在刚才那桥上,手里还提着莲花灯,岑渊加快了些脚步。 就在这时,随着「嘭」的声响,数道光亮划破夜空,绚烂的烟花在高空中炸开,瞬间照亮了人间。 岑渊脚步一顿。 桥上祝枫也听见声响,抬头往天上看,烟花的光影照在他身上,光辉灿烂,宛若流萤。 烟火璀璨,石桥之上,少年白衣翩翩,执灯而立,自成一道风景。 远处的岑渊早已晃了神。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收拾情绪,朝着祝枫奔去。 或许很久之后,两人才会意识到,那年仞城,街头桥上,动心的,又岂止一人。 这都是后话了。 「挑好了吗?」岑渊几步上了桥,递了一串糖葫芦给祝枫。 「这两个。」祝枫接过去,示意了下平放在商贩桌案上的俩孔明灯。 「这次还犹豫许什么愿吗?」岑渊一口咬掉糖葫芦半个球。 有点酸…他嚼了两下,迅速咽下去。 「刚才想好了。」祝枫居然说道。 「哦?」岑渊露出意外之色。 「写的这个和你有点关系,」祝枫说着,将莲花灯放在桌上,把糖葫芦换到左手,右手拿起案上的笔,「一点点关系。」 「我倒想看看是什么?」岑渊一听来了兴趣,凑前去看。 就见祝枫下笔行云流水,不多时,两列端庄秀逸的字就浮现在灯面上。 岑渊照着念了出来:「喜乐安康,岑静无妄。」 「我听过这句话,」岑渊一笑,「还真是和我有一点联繫。」 「我好像知道我的剑为何叫无妄了。」 祝枫放下笔,问他:「你写什么?」 「其实我没什么特别想写的,」岑渊想了想,说,「要不我写个祝语送你。」 「送我?」祝枫微怔。 「你过生辰,多送你个祝福,」岑渊也上前拿起笔,「算起来,光今天你就有三个了。」 「不过我毛笔字不好,你不许笑我。」 祝枫看着他:「不笑。」 岑渊唇角一弯,提笔写字:「你既写了喜乐安康,那我就写…」 「愿尔祯祥,岁岁如常。」 岑渊说得很慢,等话音全落,已然写成。 岑渊的字体,看上去如同正楷硬笔字的放大版,很具「现代」风格。 这还是岑渊之前苦练控笔,才勉强能写得这般工整。 岑渊收了笔,又咬掉半颗糖葫芦,对商贩说:「老闆,点灯吧。」 祝枫这时才回了神。 那人把孔明灯里面点着,原本干瘪的孔明灯很快充盈起来,灯面还留有新添的笔墨,淡黄色的光从里面透了出来。 「那就希望神明能听到我们的愿望吧。」岑渊接过了灯。 正好这时头顶又响起了放烟花声,岑渊和祝枫对视,两人心有灵犀似的,在下一声烟花响起之时,一齐松开了手。 两人皆抬头向上看。 两盏孔明灯冉冉上升,融入空中其他孔明灯,在绽满烟花的绚丽夜幕中,如莹莹烁烁的星子。 灯火中,祝枫偷偷瞄了岑渊一眼。 等他收回视线时,岑渊却也偷偷看向他。 岑渊在心里轻声道: 祝枫,祝你今后,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 顺遂无虞,岁岁如常。 第056章 回家 两人从仞城回去时, 已是深夜。 次日,岑渊一大早就把令牌还有採买的东西交到陆成手上。 去找他时,正好其他几个外门弟子也在,有人表情瞭然, 调侃道:「岑师兄, 你也跑出去玩啊?」 相处久了,这些外门弟子对岑渊的态度转变了不少, 有时也能开一两句玩笑了。 「宗内待久了, 总会闷的。」岑渊递给他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 「对了师兄,」岑渊临走时,陆成喊住他。 「嗯?」岑渊回首。 「接下来一段日子我不在宗门, 如果你要找我的话…」陆成语气犹豫。 「你去哪?」岑渊疑惑地问。 「他要回家,」另外一名弟子说, 「都跟事务堂请好假了。」 「很久没回家了。」陆成接着说。 「回家啊…挺好的。」岑渊点点头,思绪却飘到了其他地方。 他脑海中浮现了一些过往回忆, 一些是他的,一些却不是他的。 回去路上,这种怪异感一直在岑渊心里盘旋不去。 这段时间习惯了寂衡峰的生活,他已经很久没去回想关于原主的记忆了。 本来原主的记忆就是残缺模煳的,但不知为何,这些记忆好像渐渐和自己记忆杂糅在了一起,让他感觉有点混乱。 岑渊用力摁了摁太阳穴, 嘆了口气。 第77页 往后的一段时间, 困扰他的却不止于此。 这日,岑渊罕见地敲开了一个人的门。 「岑渊?」开门之人见到他显然很意外。 「三师姐, 」岑渊行了个平辈礼,「有一事想向你请教。」 「胸口痛?」屋内, 楚茗惊诧的声音响起。 「对,数月前这样痛过一次,那时师尊说可能是灵力透支,」岑渊说,「近来又出现了几次,但都是在我正常修炼的时候。」 楚茗微微皱眉,道:「我先看看你的脉象。」 怎知这一把脉,楚茗的脸色沉了些,问道:「你的脉象怎会如此紊乱?」 「紊乱?」岑渊惊了一下。 「你还有哪里不舒服?」楚茗继续问。 岑渊略作迟疑,道:「我最近…记忆有点混乱。」 「这样,我再用灵力探识一下你体内状况。」楚茗把手放在岑渊手腕经脉处,闭上了眼。 岑渊感觉到有一股力量从手腕流动至手臂,却在继续往前时骤然停住。 就在这时一股强大的反噬力量在体内汹涌而起,剧痛再度袭来,岑渊拳头攥起,喉中一阵腥甜。 楚茗也不好受,迅速撤了手,脸色发白,缓了好一阵。 过了一会,她才严肃道:「你体内不知有什么东西,力量很强悍。」 「凭我感觉,那东西已经存在很长时间了。」 「此事你知晓吗?」 岑渊脸色一变,连忙道:「当然不知。」 「很长时间是有多长?」 楚茗道:「起码有几年了。」 岑渊心中骇然。 「我判断不了那是什么,」楚茗道,「这件事很严重,你要告诉师尊。」 岑渊却沉默了。 「怎么了?」楚茗看出他神色不对。 「师姐,」岑渊低着头,开了口,「这件事,你能暂时不告诉别人吗?」 楚茗神情变得难明,看了岑渊好一会,才问道:「为什么?」 「我想先自己查一查。」岑渊道。 「查?你有头绪吗?你自己查?」楚茗眉头紧锁,「这事肯定是…」 她突然像意识到什么,后半句话戛然而止,眼中闪过复杂之色。 半晌,楚茗长嘆一口气,说道:「我不跟其他人说。」 「但你体内这个东西很危险,你要注意,」楚茗认真地说,「往后若还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岑渊没想到楚茗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有些意外,道:「好,多谢师姐。」 岑渊离开之际,听见楚茗在背后低声道:「是因为这个吗?」 「什么?」岑渊转头。 「……」楚茗却又说,「没什么。」 岑渊总算离去,楚茗久久凝视着他的背影。 是因为这个,你才会变成那样吗,岑渊? * 「你想回家?」 无涯洞内,擎霄询问眼前人。 「是。」岑渊应道。 「也是,算起来,你许久不曾归家了吧?」擎霄表示理解,又似无意提起,「多少年了?」 「弟子记不清了。」岑渊如实道。 「你十三岁入宗,至今也快五年了…」擎霄似是在回忆什么,很快回过神,说道,「你去事务堂批假吧。」 果然…岑渊暗暗确定。 原主拜入流云宗后,哪怕一次家都没回过。 岑渊内心纷乱成麻。 他来到这个世界,本就已经发生了很多不符合原书轨迹的事,现今光这具身体,又发现了一堆秘密。 似乎他所知只是冰山一角,事情在渐渐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岑渊走前也和祝枫说了一声。 「回他的家?」祝枫直截了当问他,「你要做什么?」 「了解他的过去,」在祝枫更加不解的目光中,岑渊道,「我想弄清楚一些事。」 「发生什么了?」祝枫瞧出不对劲。 「说来话长…」岑渊道,「身体出了点状况。」 「我想搞清楚,是因为他的身体,还是因为我。」 祝枫眼神微变,说道:「我和你一起去。」 岑渊顿了下,轻笑一声:「你去干嘛?我一个人就够了。」 「这也算是他的私事了。」 祝枫垂下目光,只得说道:「那你多加小心。」 「」 * 岑渊离开宗门,凭藉着原主的记忆,找到了他原来的家。 不算很远,也在水云洲,一座小城里。 所以原主入宗五年却从未回过家,这点很可疑。 掌握记忆有限,目前岑渊有两个猜测,一个是原主和家里人关系不好,一个是原主拜入流云宗后,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楚茗说他体内那不明的东西起码存在了几年,那么开始于原主入宗前或入宗后都有可能。 岑渊循着记忆找到宅院,敲响了木门。 第057章 意料之外 「谁啊?」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开了门, 看见岑渊时怔了一下,盯着他瞧了好一会,然后不确定地说道:「你是…」 岑渊看清少年面容,和记忆里一副面孔隐隐重合起来, 心里有了猜想, 报上名字:「我是岑渊。」 果然,那少年闻言露出欣喜之色, 伸手一把抱住岑渊, 语气激动:「哥,你总算回来了!」 岑渊猝不及防,身体僵硬, 轻拍了下少年的后背,道:「小浚。」 第78页 也是巧合, 这个世界的岑渊和他一样,都有个弟弟。 岑浚终于松开手, 转头朝里面大声喊道:「爹,娘,哥回来了!」 接着他又看向岑渊:「对了,陈大哥也在,他都没说你要回来。」 「快进来快进来!」 陈大哥? 岑渊一头雾水地任由他把自己拉进去。 才刚进院门,就见一对中年男女急匆匆迎了出来。 岑渊一眼认出是原主的父母。 「小渊,真的是小渊吗?」岑母颤抖地上前握住岑渊的手臂, 仔细看着他的脸想确认。 岑渊动都不敢动, 尽力想对岑母露出一个笑容,「娘, 我回来了。」 「长高了,也长壮了, 」岑父眼眶泛红,用力拍了两下岑渊肩膀,「这么多年,怎么都不回家一趟?」 「孩子他爹,小渊回来就好。」岑母嗔怪地看了岑父一眼。 「对,对,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岑父欣慰地笑道。 看来第一种猜测可以排除了。 岑渊内心五味杂陈。 这时岑渊留意到,屋内又走出来了一个人。 视线移到那人的脸上,岑渊瞳孔一震。 此人竟然是之前梵海洲客栈偷他荷包的那个修士! 岑渊眉头一皱:「怎么是你?」 那人还是一袭灰衣,却不见意外,只平静道:「又见面了。」 「陈大哥,你知道我哥要回来吗?」岑浚转向那人。 「他没和我提过,想来,是打算给你们一个惊喜吧。」那人笑着,看向岑渊的眼神却别有深意。 「小渊,你这朋友人很不错啊,来看了我们几次,每次都带不少东西,」岑母对岑渊说道。 「伯母见外了,我是小渊的朋友,做这些都是应该的。」灰衣男子笑着点头。 本就云里雾里的岑渊听完眼尾抽了抽。 接下来的时间,岑渊和他们吃了一顿饭,聊了不少家里长短,以及这些年他过得如何。 岑渊费劲拣了原主好一点的回忆说与他们听,一些普通不过的日常,他们却听得很认真。 或许因为那是他们所缺席的,那个岑渊人生的一部分吧。 岑渊感觉有点惋惜。 早知如此,也许他不该来的,顶着原主身份感受他家人的亲情这种事,还是膈得慌。 在这种时候,内心生出的鸠占鹊巢之感更为强烈了。 且关于原主过往的一些事被揭开,岑渊对他的情感也变得有点复杂。 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的本性一开始就是那样的吗? 岑渊… 他在心里默默念道,叫的却不是自己的名字。 你到底经歷过什么? 当然,眼下还有一件更要紧的事。 吃完饭,岑渊以要和他那位「朋友」聊点事为由,拉着那灰衣男子出去了。 「我怎么不知我还有一个朋友?」出了院门走到街上,岑渊率先发话,意有所指地看向那人,「不当小偷,改行当骗子了?」 「你来这里干什么?」灰衣男子回视他,眼中似有深意。 「这话该我问你吧?」岑渊拧着眉盯着他,「知道我的名字,还知道我原来住哪。」 「你到底是谁?」 那人凑近,直视岑渊的眼睛,却说:「那你呢,你又是谁?」 岑渊明显一顿,眼神立即变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清楚。」灰衣男子静静看着他。 想来是最近遇到的不可思议之事太多,岑渊心累地发现,自己对此居然没有那么震惊了。 按理说此人和原主毫无交集,却知道他并非原主,为什么? 莫非…和他一样是穿越者? 这个猜测更让他感到难以置信。 「我不陪你玩文字游戏,」岑渊开门见山,「上次故意找上我,这次又在这里出现。」 「直说吧,你想干嘛?」 灰衣男子扯扯嘴角,说道:「我没想到这次会遇见你,不过算了,早晚都一样。」 「你中了蛊,你知道吗?」 岑渊蓦然抬眼。 他不想知道…岑渊在内心怨声道。 如果没记错的话,他穿进的是一本修真小说,不是tm的恐怖小说吧?! 「什么蛊?」岑渊已经无力去思考其他问题了。 「同劫蛊,」那人眸光微沉,「与之对应的是返冥术。」 「在很多正统宗门,是被明令禁止修习的术法。」 「如若两个人灵根体质适配,就能通过同劫蛊汲取对方的根基底蕴,达到此衰彼盛的效果,下蛊时间越久,越有成效。」 「当下蛊人的返冥术精进到一定境界,在同劫蛊的基础上,就能实现以一换一。」 岑渊面无表情地听那人说完。 哦,翻译一下,他得了绝症,时日无多,医生尽力了,嗯,接下来,等死吧。 鬼啊! 大哥,什么叫以一换一?!讲讲清楚行吗? 原主在书里不就一个工具人炮灰吗?怎么身上乱七八糟的事那么多?为什么?? 还有,老天是觉得这很好玩吗,重什么生穿什么越啊,当初不如就让他… 呸呸呸,不行,生命诚可贵,还是活着好。 冷静下来的岑渊冷声道:「假使我真中了这什么蛊。」 「你会同和我说这个,是因为你有办法,对吧?」 第79页 那人没料到岑渊轻易信了他的说辞,眼中划过意外之色,突然似想到什么,嗤笑一声,说道:「看来你自己也察觉出异常了。」 岑渊微微蹙眉,不置可否。 「你不好奇我为何会知道吗?」灰衣男子又问。 「你会告诉我吗?」岑渊反问。 那人停了下,答道:「不会。」 岑渊:…… 「下蛊之人,我猜猜,」岑渊面无波澜道,「是我师尊,对吧?」 看到那人在听到他后半句话时眼神骤然一变,岑渊就知道自己说对了,而且说到重点上了。 「是他。」就听那人道。 话语里透出了几分咬牙切齿之意。 「我不知你真实身份,夺舍又是何意图,」那人说道,「但这条命,你总该要的,是不是?」 「你说得对,我不想死。」岑渊大方承认。 看来他不是穿越者,岑渊在心中又下了判断。 「我有解蛊的方法。」那人又说。 「条件是?」岑渊接过他的话。 「你帮我揭发擎霄,让他无法继续待在流云宗。」那人冷冷说道。 岑渊倏一抬目,眼中尽是震惊,问道:「你和他有仇?」 「是。」那人言简意赅。 「你想对他做什么?」岑渊继续问。 灰衣男子眸中寒芒闪动,一字一句道: 「我要杀了他。」 第058章 隐瞒 「擎霄的修为境界虽停滞多年, 但也达到了化神中期,你想杀他,绝非易事。」岑渊表面平静,内心却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这你就管不着了。」灰衣男子漠声道。 「那你为何觉得, 我会答应帮你?」岑渊只觉得毛骨悚然。 无论是对于此人的意图, 还是擎霄对他下蛊一事。 原本只想安生度日,所发生种种, 却让他被迫捲入这些事端当中。 「同劫蛊本就是禁术, 就算寻遍各大仙门的藏书秘籍,也只能翻出寥寥几句描述,更遑论解蛊之法, 」那人的表情又恢復如初,难窥异色, 「你若不信,大可一试。」 「那你为何知道解蛊之法?」岑渊神色紧绷。 那人娓娓道来:「知道返冥术的由来吗, 返冥的冥,指代的是极阴的幽冥之力,而这种力量的来源…」 「是魔界。」岑渊沉着脸,答了出来。 然后他又打量起那人,道:「你来自魔界?但你看着不像是魔族人。」 他在那人身上感受不出任何的魔族气息。 这无关是否隐匿气息,察觉不出,和完全没有, 是两码事。 此人属于后者。 「堕入魔道的修士?倒是新鲜。」岑渊哂笑一声。 那人眼神一暗, 道:「先前所言,我给你考虑时间。」 说着, 那人扔给岑渊一张符纸,「考虑好结果, 用这个联繫我。」 岑渊一手接过,看了眼黄色的符纸,眼中情绪难辨。 「希望你能想明白,与我合作是最好的选择。」那人道。 岑渊突然道:「我这次请了假,平日没令牌,出不了宗门。」 那人听罢轻嗤一声,道:「你不会以为,流云宗只有正大门能走吧?」 * 「哥!」 岑渊刚跨进院门,就看见岑浚跑了出来。 「啊,陈大哥他走了吗」岑浚见是岑渊一个人,有点小失落。 「他先回去了,」岑渊看出这个弟弟似乎挺喜欢那个人,问道,「小浚,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陈大哥?他人很好啊,是个很温柔的人,」岑浚有点疑惑,「哥,他不是你朋友吗?」 听到「温柔」这个词,岑渊表情有些微妙,干咳一声:「对,他是我朋友。」 「对嘛,当初陈大哥说你抽不开身,就拜託他回家里看看我们,」岑浚道,「后面他就经常来,每次也带了不少东西。」 「哥你也真是,你那什么宗门那么忙吗,五年了才回来,」岑浚又嘟囔道,「时间再久些,我都要记不清你长什么样了!」 「早知如此,当年我肯定不让你去参加那个弟子选拔。」 岑渊微微低下头,说道:「对不起,小浚。」 除此之外,岑渊不知能再说些什么了。 岑浚看了他一会,眼眶忍不住红了,迅速背过身,故作语气轻松,扬起音调:「没事,我原谅你了。」 「下不为例。」 「走吧,哥,回家。」 岑渊微愣,慢半拍才跟上了岑浚的步伐。 * 岑渊在家里待了几天,就向他们告别准备启程回流云宗。 临走前他答应了之后一定常回来,他们才放心下来。 家里至亲,所盼念想也不过如此。 岑渊回宗后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掩月峰的藏书阁。 耗费了一下午时间,他才终于在一本书上翻到了有关同劫蛊的只言片语。 同劫蛊的用途和那人所说别无二致,除此之外,岑渊还多看到了几句记载,描述的是中蛊后的表现。 「身中同劫蛊之人,表现特徵依据中蛊时间长短而定,可能出现情况如下:修行受阻,在动用灵力时身体不适如疼痛等,严重者,出现神志不清,记忆混乱,性情骤变等情况。」 最后标註:「宗门禁习之术,一经发现,废除修为,逐出师门。」 第80页 岑渊头疼地看完那几行字,又往后翻了几页。 行了,没有了。 他认命似的把书放回原位,嘆了口气。 「情况如何?」 一回寂衡峰,岑渊就被祝枫询问。 岑渊内心犹豫,此事已关乎到擎霄和魔界,不知是否要告诉他。 几番思虑,他终究还是隐瞒下来:「一切如常。」 算了,还是别把祝枫牵扯进来了。 「那你接下来什么打算?」祝枫微微蹙起眉。 「不知道,」岑渊面上云淡风轻,「也没准是我想多了,可能最近修炼过度,身体吃不消。」 「是么…」祝枫看着他,不再言语。 「所以我还是休息一段时间为好。」岑渊煞有介事地重重点头,也扫去了几分祝枫脸上担忧。 他不动声色道:「你是该好好休息。」 等到岑渊离开后,祝枫看向他背影的眼神,才重添了几分凝重。 岑渊又骗他。 祝枫在心里默默想。 * 在寂衡峰的日子悄然流淌,斗转星移,日復一日,在梵海洲及之后发生的事,也逐渐淡化成了浅墨的一笔。 虽然不过是表面上的宁静祥和罢了。 当寂衡峰的第一场雪落下,岑渊才恍觉,又换季了。 已然冬季,冬日过后,就是春天。 出于一些私心,岑渊不希望春天的到来。 按照原书剧情,那件事情发生,就是在春日。 还有关于蛊的麻烦事需要从长计议,但在此之前,他又接了个下山的委託。 同样是个除邪祟的委任,但地理位置有些特殊,这是岑渊想去的原因。 祝枫知道后,也提出和他一起去。 而许筱有了上次的经验,打死不再自告奋勇了,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沉默是金。 所以这次下山的就只有岑渊和祝枫两人。 「我还以为你对这种委託没什么兴趣。」半路上,祝枫开口道。 「还好,」岑渊知道祝枫是陪他一起的,「只希望这次不会像上次一样,生出那么多变故吧。」 「乌衣镇那次?」祝枫跟着他回忆起来,「哪想到当时会碰见魔族。」 「一个两个还都是叫得上名号的,这概率…」岑渊说着也忍不住笑了声,却突然像记起什么,微微滞了下。 「对了,祝枫。」他道。 「嗯?」 「上次在乌衣镇,那个魔族说用凝魄盏集魂,你还记得吗?」 「记得,」祝枫看他,「怎么了?」 「什么情况,会需要集魂啊?」岑渊心念一动,问。 「魂源不稳…之类的?」祝枫沉吟,「时隔这么久,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事。」岑渊表情有一瞬的异样,但很快消失无迹。 第059章 景乐都 这次出现邪祟的地方, 叫景乐都。 委託人是一个姓张的商贾,在当地算有头有脸。他家宅邸闹鬼半月有余,他夫人受影响最重,不堪折磨担惊受怕几近精神崩溃, 那商贾为此曾满城张贴重金悬赏, 只为除去那闹事的邪祟,有不少道士修士上门作法布阵捉鬼, 却让那鬼频频逃脱, 效果甚微。 那商贾别无他法,又託了不少关系去委託有名气的门派前来除鬼,正是离此地最近的流云宗。 两人一到地方就被请进了府邸, 正堂已经坐了不少人,主座的张老爷望眼欲穿盯着正门, 已然起身准备去迎,却在看清来人时身形一顿, 脸上的期望瞬间一扫而空,面色不虞,一下子坐了回去。 还以为大宗门能来点厉害人物,结果就两个看上去不过十几岁的年轻人。 还不如之前来的几个人看上去有经验。 「流云宗的两位道长来了?坐吧。」张老爷态度随意,看样子已经没抱希望了。 岑渊和祝枫多少都看到了那人脸上表情的大起大落,神色有些微妙。 等他们落座,听堂内一群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大堆, 也就了解了大致情况。 登府的道士修士换了一批又一批, 算上昨晚,已经是第五次驱鬼了, 结果还是一样,那鬼凶性过强, 普通的阵法符箓根本困不住它,几个人追它到府外,最后无功而返。 堂内目前除了张老爷和守在门口的管家,剩下的应该都是他请来的人,一个中年道士,两名青年修士,一位年轻女修,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年轻修士。 岑渊一眼看清形势,小声对旁座祝枫说:「看来我们这次是来当背景板的。」 他俩的到来对这些人而言可有可无,就算原本不是这个定位,现在也差不多了。 祝枫瞅了眼神情各异的众人,却道:「未必。」 岑渊眉梢轻挑,也不知祝枫又看出了什么。 果然,像是为了应证祝枫所言,话题进行到最后,其中几人互相看了一眼,然后一同站起来,对主座之人行以一礼。 「张老爷,以上是昨晚的详细经过,那恶鬼过于凶戾,我们能力有限,恕难继续留此除邪了。」其中一人开口。 张老爷看上去却并不意外,用力摆了摆手:「走吧走吧!管家,给每人一锭银子。」 在管家的应声中,那张老爷又嘀咕道:「什么修士道士,连只鬼都抓不到。」 那几人闻言脸色都有些难看,却忍着不语,拿过钱后,陆续闷声离开了正堂。 第81页 如今在场的,除了岑渊和祝枫两人,就只剩张老爷、管家和唯一没走的那名年轻修士。 岑渊看得内心又起又落,还真让祝枫说中了。 「算上今天已走了十几个,」张老爷一脸无望,看向那年轻修士,「楚公子,你还不走吗?」 「张老爷,毕竟我不抓鬼,只负责开药。」那位楚公子回以微笑。 张老爷嘆口气,又转向岑渊他们,「二位道长也听到了,那恶鬼凶戾无比,若现在后悔打算回去,也是无妨。」 岑渊和祝枫对视,然后站起来,道:「既然都来一趟了,就让我们试试吧。」 祝枫也跟着起身:「烦请带我们去看看闹鬼的地方。」 楚公子多看了他们一眼,而张老爷只是摇摇头,心想又是两个年轻气盛不知深浅的,但嘴上还是吩咐道:「管家,带他们去吧。」 两人跟随管家前往昨日闹鬼的房间,楚公子则跟着张老爷一同去了夫人所在的房间。 频繁的闹鬼让那位夫人不堪其扰,每晚都换房间睡,但无甚效果,还是每晚碰到脏东西。 所以岑渊他们现在去的,正是昨晚张夫人睡的房间。 管家似乎料定他们查不出什么,送到房间后,就守在门口,不闻不问。 岑渊随手抽出几张符箓,一扔出就四散飞向房间五个方位,黄纸上的符文瞬间发亮,围成法阵将房间内部圈了起来。 祝枫就在这时结印捏诀,他闭上眼,白色的衣袍无风自起,四周符纸也开始摇动,哗哗作响。 岑渊站立一旁,看着祝枫动作,悠悠道:「单凭气息判断,不算戾鬼,最多是怨气深重。」 祝枫就在这时睁开眼,回道:「那些人有所隐瞒。」 「明明是普通鬼魅,他们为何不敢除?」岑渊微微思索。 「恐怕还有别的原因,」祝枫一抬手,贴在房间四周的符箓瞬间烧成灰,「比如,此地所处位置。」 「所处位置?」岑渊看着符纸灰飞烟灭,心道金丹期就是方便。 「你不知道?」祝枫语气上挑,回视岑渊一眼,目光似有深意。 「嗯?哦,景乐都离勾陈陵很近,对吧?」岑渊讪讪一笑,矇混过关。 祝枫那表情,就差把「你不就是为此而来吗?」挂嘴边了。 景乐都位于水云洲边界,相邻地带就是勾陈陵,而勾陈陵,是魔族的地界。 但勾陈陵地处阴阳交界,里面的主要居民不是魔族,而是落于阴阳界间隙的游荡鬼魂。 勾陈陵作为魔界边缘,对外设有屏障,游魂只进不出,如果那闹事的鬼来自勾陈陵,正常情况下,不可能有机会出来。 所以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门外突然传来响动,只听管家和一人聊了几句,接着房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正是刚才的楚公子。 「两位道友,可查出什么了?」楚公子语气温润,听着很平易近人。 「查出了…问题不在鬼上。」岑渊见门口管家走了,也无所顾忌。 楚公子微顿,然后释然一笑:「二位很聪明。」 岑渊的关注点却变了,凑到祝枫耳边低声道:「从刚才起,我就觉得他眼熟。」 祝枫自然也瞧出来了,声音压低:「姓楚,还行医,你说呢?」 岑渊于是看向那人,直言问道:「阁下可是来自碧尘境楚家?」 楚公子先是一愣,片刻才应道:「不错,在下楚元良。」 竟还是楚家直系大公子。 岑渊低笑一声,道:「那真是巧了。」 「我们师从流云宗寂衡峰,有个师姐,名唤楚茗。」 楚茗就是碧尘境楚家人,身份也很硬,家主长女。 也就是说,楚茗和眼前这位楚元良,是亲兄妹。 至于楚茗是修真世家出身,却另投宗门一事,据说是楚家世代修习医药之术,多为丹修,但楚茗想走道修的路,所以早年拜入了流云宗。 「竟是阿茗的师弟吗?」楚元良浮现意外之色,态度旋即转变了几分,语气正经起来,「既然如此,有些话,我更要说清楚了。」 岑渊和祝枫认真地看着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那鬼确实并非厉鬼,只是死前怨念过重,郁结而成的怨鬼,我诊过张夫人的脉,还问了她的八字,可能是因为这位张夫人的命格过阴,对鬼魂来说是极佳的容器,吸引了那怨鬼。」楚元良道。 「所以那鬼想夺舍张夫人?」岑渊近来查询了不少相关方面的知识,很快理解了他的意思。 虽然查询那些东西的出发点挺心酸的。 「没错,但若那鬼只是普通鬼魂,也不至于让几批道士修士束手无策,最特殊的是,那鬼来自勾陈陵,虽凶性不烈,但顽强狡诈,极擅逃脱,阵法符咒困不住他,他一跑,就逃回了勾陈陵。」楚元良继续道。 「而那些人当中,没有一个敢踏足勾陈陵。」 「所以他们都以厉鬼兇悍为由,推脱除鬼之任?」祝枫顿时瞭然。 「但如果活人隐匿气息,也能进入勾陈陵,不是吗?」岑渊心念一动,问道。 「不是不敢进,是不敢在里面除鬼,」楚元良解释道,「鬼魂是不死不灭之身,普通刀剑伤不了它,只能动用灵力或符咒,而一旦在勾陈陵出手,一身阳气和活人气息无法掩盖,到那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第82页 在满是鬼魂的勾陈陵,会发生什么不必多说。 岑渊垂下目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所以这事你们解决不了,早些回宗吧。」楚元良一脸认真。 岑渊沉默了一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祝枫则看着岑渊,声音罕见地有些泛冷:「你想去,对吧?」 岑渊踟躇片刻,语气也难得郑重起来:「我一个人去。」 「你觉得我会让你一个人去送死?」祝枫脸色沉了沉。 岑渊神情微变,缄默不言。 楚元良不知道他们什么情况,看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轻咳一声,说:「虽然我真的不建议你们去勾陈陵,但若你们执意要去,我给你们备一些东西。」 傍晚,神色复杂的岑渊和面无表情的祝枫守在了张夫人房外。 第060章 勾陈陵 皎月高悬, 夜幕笼罩,微凉的晚风掠起两人的髮丝和衣角,四下寂静,阒然无声。 岑渊偷瞄了祝枫好几次, 明显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想说什么?」祝枫忍无可忍, 凉飕飕的话语融入晚风。 「……」岑渊说不出话。 祝枫毫不意外地偏过头,不再理会。 「我的确是为勾陈陵而来。」 祝枫眼神微动, 瞥向他。 「我想查清楚一些事, 」岑渊停了下,继续说道,「和魔族有关。」 祝枫倾耳听着, 却没了下文。 「你不想告诉我。」祝枫声音有些低沉。 回应他的,只有岑渊的一声轻嘆。 「你不想说, 我不追问你,」祝枫看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道,「我只想告诉你,有些事,你不用全憋在心里。」 岑渊闻言微怔,良久,才说:「知道了。」 他又说:「若将来我要把心中某些事说出来,告诉一个人, 那个人也一定是你, 祝枫。」 祝枫沉默一瞬,隔了会儿才低声应道:「好。」 都会告诉你的, 岑渊心想。 只不过,还不是时候。 两人之间的气氛总算没刚才那么沉闷了。 忽然间, 房间内传出一阵响动,烛火的光亮隔着窗户疯狂闪动,接着几声锐利的尖叫伴随着东西摔碎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岑渊和祝枫对视一眼,一齐沖了进去。 一进门,两人就看见一道黑影从面前闪过,房内桌案的茶具碎了一地,屋内还有两位婢女害怕地躲在角落,卧床的床帷紧闭,张夫人惊恐的声音从里面传出:「它在外面!它在外面!」 黑雾似的鬼影围着披散的床帘疯狂打转,发出唿啸刺耳的呜呜声,却怎么也撞不进去,卧床四周仿若有屏障闪烁着淡金色微光,是他们提前布下的阵法。 祝枫出手飞出一张符箓,精准地打向那鬼影,伴随着「滋啦」一声,那鬼影顿时像被灼烧到一样,发出厉声的嗡鸣,却仍在床帷外飘转盘桓,似是不甘离去。 祝枫紧接着又打出几张符箓,封住了那鬼影几个方位的去路。 那鬼影却在这时扩散开来,不同于刚才,剎那浓郁的滚滚黑气爆发而出,瞬间将四面八方的符纸震成齑粉。 岑渊迅速抬手结印,低声喝道:「阵,起!」 话音一落,周围平地升起半透明的金色壁障,将寝房四面围了起来。 那鬼魂意识到不对,围着床帷转了半圈后,终于飞向敞开的窗户想要逃窜,飞到窗边时却撞在了拦截的法阵屏障上,被弹了回来。 祝枫右手一翻,已然剑在手中,沾衣一挥,凌厉的剑风携着赤色火光,径直向那鬼魂攻去。 岑渊看得心头一震,祝枫已能将元素之力用于剑招之中了,这就是金丹期火灵根修士的实力。 但这对于金丹前期来讲,难度不小,而且很消耗内力。 祝枫出招到了这一步,足见他真的很想在这里解决那鬼魂。 真让它跑回了勾陈陵,就难办了… 此时那鬼魂居然从原先的雾状化成了实形,更准确来讲,只是一个大致的躯干形态,躯干之上,是一个模煳的五官。 还是一团黑雾,仅有隐约的稜角起伏,却没有模样称得上一张脸的五官。 那张脸之下称为「身体」的地方,又伸出了一个类似「手」的部位,正面挡下了祝枫刚才一击。 但它也不好受,挡下剑风的那部分直接被火焰灼烧成了灰烬。 岑渊这时终于有些发憷,那张没有面孔的脸,略有种恐怖电影照进现实的感觉。 这鬼虽称不上厉鬼,但以目前交手来看,能挡下祝枫那样一击,就算受到了部分伤害,其力量也早已胜过普通鬼祟。 所以之前那么多修士道士,没能在它逃走前速战速决杀死它,也是有原因的。 祝枫经此攻击同样认识到了鬼魂的实力,表情也不轻松,眼中多了几分忌惮。 仅仅几息之内,那鬼魂迅速转身,探出黑雾用力一划,伴着「哧」一道破裂声,竟是直接将那屏障撕开了一个豁口。 那鬼魂想来也是个识时务的,毫不犹豫一熘烟钻了出去,走为上策。 岑渊和祝枫对此情况早有预料,二话不说追了出去。 「敢情这阵法是真没鬼用啊!」就算有所预料,岑渊在路上也忍不住吐槽。 「不是给鬼用了吗?」祝枫还单手提着剑,面不改色道。 「……」岑渊表情滞了下,「好冷的笑话。」 第83页 那鬼魂逃得快,他们有轻功也追得紧,不一会就追到了府邸几里开外的地方。 已经快出景乐都地界了,岑渊心里暗叫不好,果然…最后还得这样。 「还是要进勾陈陵,我们小心一点。」祝枫果真也说道。 「明白。」岑渊衣袖一翻,从里面滚出一颗小小的丹药落入掌心。 前面不远处,那鬼魂背朝他们,方圆之内赫然掠起飓风,裹挟着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飞沙走石,漫天尘土,而在它面前,轰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界门,门内是泛光流动的暗黑色,宛若黑洞,又似深渊。 仿若是通往另一个空间的禁忌之门。 那鬼魂步伐速度未减,直接沖了进去,与那暗黑色融为一体。 岑渊和祝枫紧随其后,也一前一后追上去,跨进了那道界门。 眼前之景瞬间变得模煳,一步横过扭曲的空间,等视野终于再次清晰起来,目光所及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视觉更灵敏的是感知,五感六觉之中,两人最先感受到的,是充斥周遭、阴寒彻骨的森森死气。 几乎同一时间,岑渊和祝枫都被震住了,因为那冷飕的死气,亦因为他们所看到的场景。 其实眼前景象并非完全陌生,因为它看上去就和人间寻常的街市无异,不同之处在于,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身体呈半透明状,双眼没有聚焦,全都斜斜觑着地面,而他们的下半身,是没有脚的,只虚虚悬在地上,漫无目的地向前飘动。 那些鬼魂模样还保留着生前的死状,而游荡此地不入轮迴的鬼魂,和刚才那只一样,大多是怨鬼,所以有不少死状悽惨,无头或断手断足,有溺亡的全身浮肿溃烂,有吊死的脸色青紫舌头长至身前,诸如此类。 眼望所及之处,天昏地暗、不见天日,天幕是黑压压一片阴沉的昏黑,像是一块剔亮的黑曜石,纯粹没有一丝杂色,至纯又至浊,似能吞噬万物,和焦黑的大地融为一体,模煳了天地的界限。 街道两侧挂起了排排暗红灯笼,泛透着微暗的亮光,路边还漂浮着时暗时明的幽蓝鬼火,宛若千万年不灭不歇的冥界之灯,指引漂游魂魄的黄泉路。 真是一种阴冷又凄寒的美感。 这就是勾陈陵,众人口中阴阳交界的鬼市。 幽冥灯起,鬼火浮动,鬼影幢幢,百鬼夜行。 人鬼同途,万物皆寂。 第061章 「已死之人」 「这就是勾陈陵…」岑渊眼中带有震撼, 刚才一路跑来,此刻还在小幅度喘着气。 两人处于鬼市中央,放眼街道西东两个方向,却再难寻刚才鬼魂的踪迹。 短短时间, 那鬼魂就藏匿进了群鬼之中, 气息和周遭森然死气融为一体,好似水入川流, 难以分辨。 「它往哪边了?」岑渊左右环视, 连鬼魂半个影子都没见到。 有来往的游魂路过他们身侧,却目不斜视,全然没注意到两人, 只因他们提前服下丹药,隐匿了属于活人的气息。 祝枫思索一瞬, 当机立断:「分头找。」 「你找到了就用传讯符联繫我,先别出手, 我也一样。」 两个人共同应付那鬼魂,加上气息暴露后可能异动的游魂,会更保险一点。 「好,」岑渊目光闪了下,应道,「你注意安全。」 祝枫瞅了他一眼:「你才该小心。」 岑渊唇角微微一扬:「知道。」 于是两人一西一东,分别踏上了寻找鬼魂的路途。 * 岑渊一路疾驰, 一边留神避让街上的游魂, 周围景象飞速倒退,闪烁的鬼火和街边建筑在余光里连成了残影。 自刚才就攀上身体的寒意仍未散去, 周遭阴气过重,让作为阳间之人的岑渊生理上感到不适。 为了寻找鬼魂踪影, 岑渊目光迅速扫过一个个过路游魂,自然也被迫目睹了各种各样悽惨的死相。 现代世界遵循科学,不语怪力乱神,人死灯灭,遑论真实存在的鬼魂之说。 亲眼所见的画面,让岑渊对「死亡」又有了不同的理解。 毕竟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岑渊翻涌的思绪中断,因为他看到了自己寻觅的身影。 同样飞速向前飘动的一大团熟悉的黑影,因为和周遭游魂格格不入,所以格外显目。 岑渊立即加快脚步向它追去,心想这鬼魂意识所剩无几,不然精明一点的,都该想到化作原形融入群鬼来逃避追捕了。 身距越拉越近,岑渊右手已然握住无妄,一股灵力被他不动声色注入剑体。 抱歉了祝枫,岑渊在心里默默道。 他并不打算用传讯符。 缘分让鬼魂出现在他这边,也正合他的意。 这个鬼魂,他要一个人除。 岑渊一个纵步,手中无妄已烁动着白光向黑雾噼了过去。 留有灵力波动的剑锋深深刺入黑雾并划下,发出类似裂帛的声音,鬼影爆发出「呵」一声嘶吼,本该面朝前方的五官一百八十度转了过来,就这么和岑渊的视线对上了。 那张只有线条起伏的脸明明连眼睛都没有,这么直直面对岑渊时,却好似出现了有如实物的目光打在他身上,似幽怨,似怨恨。 岑渊登时寒毛耸立,此刻手中剑深深没入那张脸之下的「身体」,无妄半边剑刃已被黑雾侵蚀成了黑色,岑渊一个用力,那剑却像是被黑雾固定住,前没法进一分,后不能退一毫。 第84页 岑渊无法,便将计就计,将多数灵力灌入了无妄剑内,比刚才耀眼数倍的白光在鬼魂体内炸开,原本还昏暗的周围瞬间被照亮,炫目恰似白昼,鬼魂被震开好几步总算和剑分离,而它的的身体已经从黑色变成了半透明的浅黑。 刚才那一击,注入了岑渊近乎半数的灵力。 岑渊喘着气,脸色因消耗过度变得有些苍白,手中收回的无妄剑锋上还冒着滚滚黑气,发出滋滋的细响。 那鬼魂从府上跑出来是负伤之躯,经他刚才一击,如今已是强弩之末。 只差…最后一击。 岑渊四下扫视,刚才附近原有的不少游魂都被他的攻击震开到数丈之外,现今悉数围在白光所及的外圈,暂时不敢靠近。 却也不肯离去。 所以…要快。 这样他才有足够精力应付接下来的游魂。 刚才那招不能再用了,不然灵力透支,他连活着回去的命都没有。 岑渊眉眼染上了一丝阴翳,他手腕一翻收了剑,用指甲在右手食指上用力划开了一道小口子。 他打定主意自己杀鬼魂原因有二。 其一,祝枫进勾陈陵有他的原因,游魂异动非同小可,哪怕对于现阶段的祝枫而言,也尤为棘手,他不想把祝枫牵涉进来。 这种时候,岑渊肯定早把「祝枫是主角,主角不会有事」这种混帐的鬼想法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其二,其实这才是更重要的。 如果可以把游魂异动的程度压到最低,他一个人出手,才是最有效的。 这一点恐怕连祝枫都没想到。 游魂异动的程度,取决于活人气息旺盛与否。 岑渊是死过一次的人,本就是灵魂穿越到原主身体上,所以他的灵魂,某种程度上,和眼前这位想夺舍的鬼魂相似。 他是「已死之人」的魂魄,阳气当然比寻常人的魂魄要稀薄许些。 然后是他的身体。 这具身体中了同劫蛊,对应的返冥术来自魔界,同劫蛊盘踞体内多年已入膏肓,所以如今他身上流淌的血液,带有微微的冥界气息,能和本身阳气中和。 像他这般特殊体质的人,才能在勾陈陵动用灵力时更无所顾忌。 刚才相同威力的攻击,换成祝枫,惊动的游魂恐怕就不止这点了。 食指的划开的小口渗出血珠,岑渊伸出手,一边念出一段咒语。 普通符纸爆发的灵力波动可能会引来更多游魂,所以岑渊决定换个形式。 而他的血,正好能在这时候派上用场。 那鬼魂遭受重创,力量虚弱不堪,此刻它身上的黑雾已从淡黑色再次褪成了可透过的透明色,原本没有模样的黑雾五官竟也渐渐出现了明晰的轮廓,化成了真正的一张脸。 鬼魂现出原形,形态变得和周围游魂一样了。 鬼魂那张脸上还是没有表情,也许就不可能会出现表情,就和此地的千千万万个游魂一样,只有一双眼眸无神空洞地注视着前方。 不知它们这样维持了多少年,十年,或二十年。 岑渊和那空洞的眼神对上,却不再像刚才那样心生寒意,因为他能感受出一些情绪,哪怕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不好说是感同身受,还是别的什么感觉。 这次鬼魂伫立原地,不打算逃跑了,他的躯体开始勐烈震动,有乌黑的阴气源源不断从他体内爆发出来,更准确来讲,是从破体而出。 它想同归于尽! 岑渊动作比思绪还快,他口中咒语未停,手指淌出的血珠发着微光,漂浮到空中,他的手快速利落划了数道,血迹在空中凝成红线,连成了一个复杂的符文。 不过一息之间,最后一笔落成,那充满戾气的鬼魂已朝他扑来,汹涌的阴气和他只差毫釐。 岑渊眼疾手快,收手一推,血色符文瞬间绽出金光,爆发出的强大罡气压过逼人的阴气,挡下了鬼魂致命一击。 而这一击,已经结束了。 鬼魂发出最后一声嘶吼,响彻天际,耗尽了最后一丝力量,它的身体变得近乎完全透明,然后开始一点点消散,最后化成了粒粒银白色的光点,散落漫天空中,很快就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 鬼魂阴气旺盛,一直以来的各种形态各种攻击都是黑色的,没想到消散时却是白色的。 因怨念深重而留存,离去时竟是这般光景。 岑渊注目鬼魂的消散,眸光深沉了几分。 谁会甘心就这么死去? 意识消散,形魂俱灭。 不甘死,所以化作怨鬼。 想重活,所以妄图夺舍。 死时诸多不甘,死后诸多不舍。 他和它,和它们,兴许没什么区别。 只是他比较幸运罢了。 人死后的归宿是冥界,那鬼魂消散后的归宿呢,虚无吗? 岑渊看着鬼魂消散的地方,目光微凛。 尽管只是陌路人,不知它名姓,不知它因何而故。 须臾,岑渊低声自语道:「我帮你解脱了。」 不用再背负一身怨念了。 他眼神流转至四周,又缓缓抬起头。 刚才阴阳两气短暂相撞,但浓郁的阴气很快盖过了本就微薄的阳气,因为周围聚集了更多的游魂。 那些游魂原本垂在地上的目光,此刻全都抬了起来,和刚才鬼魂如出一辙地双眼空洞看向岑渊,幽幽注视着这位闯入的异类。 第85页 已然内心强大的岑渊心想他还没这么万众瞩目过,颇为受宠若惊啊。 虽然被重重阴气包围,还是让他不由打了个寒噤。 岑渊不至于缺心眼到攻击这些游魂,不然再暴露活人气息,只会让事态愈演愈烈。 他又往嘴里扔了一颗掩盖气息的丹药,敛声屏息,足尖一点跃至街边房屋顶端,轻易跳出游魂的包围。 气息尚未散尽,游魂循着残留阳气,纷纷蜂拥至那房屋底部,一边发出呜呜的叫唤,岑渊听得耳边嗡嗡响,从上往下看还是密密麻麻乌压压一片,好不瘆人。 他不敢多作停留,纵身一跨,踩着樑上房瓦,顺着连成一排的屋顶,向远处飞奔而去。 暗沉的鬼市街道,天地同色连成一片,能视之处一片漆黑,除了路上幽然漂浮的萤蓝鬼火,街边微微发亮的暗红灯笼,和房樑上疾驰闪过的一抹白色身影。 当然了,不能忽略街道上一群跟着那抹白色飞速飘动的半透明魂灵。 瓦片相碰发出清脆声响,群鬼呜呜唿啸似嘶吼似哀号。 今日勾陈陵,註定是一个不宁静的夜晚。 第062章 镜花水月 祝枫顺着鬼市街道一路向东, 不知跑了多久,途中只能看到来往飘动的游魂,不见那鬼魂半分踪影。 若那鬼魂化成原形,潜藏在数不尽的群鬼之中, 自然难以寻觅。 也可能在岑渊那个方向, 但过去这么久,他没有丝毫消息。 祝枫步伐慢了几分, 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为何,越往前走,路上的游魂也越来越少。 莫非他们刚才处于勾陈陵阴气旺盛的地方, 现在走到边缘,阴气较稀薄, 游魂也变少了? 祝枫脚步勐然一顿。 不对!有问题! 他环视四周,已经连一个游魂都看不到了。 再回首往后看, 昏暗的街市一眼望不到头,同样空无一人。 准确来讲,是空无一鬼。 刚才一路走来分明经过了不少游魂,怎么可能如此空荡… 祝枫神色凝重,还来不及多想,突然闻到了一阵诡异的花香。 他霍然转过头,就在他刚才面朝的方向, 原本还空旷的街道, 凭空出现了一位女子,就站在离他不远处, 静静注视着他。 祝枫在看清那人时浑身一震,身体僵立在了原地。 任谁遇到这种场景, 大抵都会以为碰见鬼打墙,被哪路女鬼纠缠上了。 但祝枫没有。 因为那「女鬼」一身罗裙飘曳,髻发束起,面容染上了些许岁月的痕迹,却风韵犹存,眉如柳,眸似水,神情柔和,宛若温玉。 最重要的是,那眉眼和祝枫,起码有六分相似。 若是祝渐泓在这里,看清那人模样,肯定就要发作了。 那女子一步一步慢慢向祝枫走去,祝枫则愣在原地,半步都迈不动。 他还未从不可置信中缓过神来,却最先开了口,语气仍带有震惊: 「母亲?」 一张时隔两年未见的面容,却熟悉到怎么都不可能认错。 那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祝岚。 祝岚在听到祝枫这声称唿时弯了弯眼角,似乎很高兴,她一笑,脸上笑容立即明媚起来,如春风拂面,只一眼就让人升起暖意。 「小枫,」她语气柔和关切,一边走向他,「这些年你去哪了?」 「当年为何不告而别?我一直很担心你。」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又带上了几分责怪之意。 祝枫脸色微变,在祝岚走至跟前时退了一小步,「你怎么在这?」 刚才的震惊和困窘荡然无存,仅余冷意。 祝岚微怔,看向祝枫的眼神像是被伤到一样,「小枫…你为何这么同我说话?」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终于找到你了,你却…」 祝岚的声音有些哽咽。 祝枫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道:「抱歉,母亲。」 祝岚闻言眸光微微一亮。 诡异的花香还未散去,祝枫轻唿出一口气,看着祝岚的眼睛,问道:「你会怪我吗?」 祝岚先是顿了下,连忙摇头,又放缓了声音:「下次不能这么任性了。」 「嗯。」祝枫竟很轻地笑了一下,掩去了眼中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绪。 祝岚见祝枫笑了,也重新露出温柔的笑容。 但下一刻,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一把雪白锋利的剑,已经穿透了她的身体。 鲜血在剑锋周围晕染开,染红了她的衣服,尤显刺目。 祝岚瞳孔放大,难以置信地看向祝枫,她喉中吐一口鲜血,双手死死握住没入身体的沾衣剑,声音发颤:「为什么…」 祝枫眼中似有哀戚,握剑的手却半分没动,道:「你不是她。」 他的母亲,可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神情,说出那样的话。 更不会叫他「小枫」。 「假祝岚」瞪大了眼,下一刻,她的身体化作漫天绯红花瓣,散作星星点点的赤色光点,消失在空中。 祝枫的剑还这么举在半空,剑刃沾上的血也化作微尘,消失无痕。 周围街道又只剩下祝枫一人,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丝丝缕缕的花香萦绕鼻尖,祝枫垂下了剑。 果然,是幻术啊。 祝枫拿剑的手慢慢收紧,定定望着刚才幻象消失的地方,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悄然漫上心头。 第86页 就在这时,他身后突然响起了一道不急不缓的脚步声。 空旷的街道寂静一片,只能听见背后那人一步步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响声,还有祝枫急促的唿吸声。 祝枫停顿了一会儿,才终于慢慢转过身。 他已有预感,接下来的幻象,也绝对不会是他想见到的人。 起码…不是在这幻境里面。 祝枫瞬间看清了那人模样,只一眼,就定住了。 果然… 祝枫内心自嘲一笑。 来者一袭白衣胜雪,笑眸璀璨,在黑暗中宛如闪动的星辉。 那个人,就是不久前才和祝枫分别的岑渊。 「你怎么来了?」祝枫声音听上去和平常无异。 这次的岑渊倒是印象中的岑渊,但也能一眼看出他和真正岑渊的区别。 「祝枫!」那个「岑渊」大步迈向他,笑容灿灿。 唯一的区别就是… 祝枫握剑的手又抬了起来,剑尖直指那人。 「好久没看你这么笑过了。」祝枫轻声道。 这句话是对着那个幻象岑渊说的,却又不像是对他说的。 「岑渊」目光移向祝枫隔在他俩之间的沾衣剑上,渐渐收了脸上的笑容。 「这样才像他。」祝枫的剑毫不犹豫地往前一送,却刺了个空。 眼前白影一闪,那「岑渊」突然消失了。 身后气流涌动,祝枫意识到不对,正欲回头,却已经晚了。 预想中的攻击并没有袭来,一具身体贴上了他的后背,伸手抱住了他。 祝枫身体赫然一僵,剑柄一个没握稳,沾衣落在地上,发出哐当一声。 「祝枫…」那道熟悉不过的声音近在耳侧,唿出的热气喷薄在他的脖颈上,「你怎能这么对我?」 语气有些幽怨,还带上了一丝不明的暧昧意味。 祝枫听得头皮发麻,用力想挣脱那人,那人的手臂却像铁钳一样紧紧锢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我明明那么喜欢你…」幻象岑渊在祝枫耳边继续低语。 祝枫原本还在挣扎的身体蓦然停住了。 轻飘飘出口的一句话,传入他耳中,却成了砸在心上的一块重石。 压得他喘不过气。 「闭嘴!」祝枫脸色早就变了,语气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 「为什么?」幻象岑渊的声音带有蛊惑之意,「你不喜欢我吗?」 「我让你闭嘴!」祝枫声音狠厉,掌心已经燃起了一簇灼目的赤色火焰。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催动内力。 但祝枫最后一个字落下时,身后的「岑渊」居然直接化作了绯红色花瓣,有些从他背后飘飞至身前,滑过他的面颊,花香幽幽袭人,祝枫抬起手,却只接住了一片在掌心化成微尘的花瓣。 触感微凉,不似实物。 祝枫另一只手五指一收,掌心火焰悄然熄灭。 好似他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也随之无声熄灭了。 「你怎么可能喜欢我…」 四下俱寂,只有祝枫低沉的声音迴响在空旷街市之中。 第063章 销菡坊 不知过了多久, 祝枫缓缓抬起右手,地上的沾衣剑如受感召,飞回至他的手心。 他重新抬起头,看向昏沉的天际, 声音听不出情绪:「只会使这些伎俩么?」 一片荒寂之中, 回应他的只有自耳边吹拂而过的风声,和久弥不散的浓郁花香。 祝枫表情未变, 手腕一翻, 沾衣寒芒闪动,剑锋携着绚烂流火,径直向天穹噼了过去。 一道凌冽的赤红剑气破开天际, 划出了一条狭长怖人的裂缝,一时间天光倾泻, 原本昏暗的天穹竟以裂缝为中心向外散开纹路,然后四分五裂成了无数的碎片。 好似那并不是真正的天空, 而是一戳即破的幕布。 不仅是天空,紧接着眼前街道以及两侧的建筑,无一例外全都出现了无数道密密麻麻交错的裂痕,看上去一触即溃。 大地在剧烈摇晃,祝枫站在一片混沌之中,目睹着周遭万物碎成碎片,最后化作齑粉消散, 地面的焦黑色渐渐褪去, 俯仰之间,眼前场景已然完全变换。 这次置身的不再是鬼市街道, 竟是一处宽敞的室内厅堂,装饰华丽, 处处透露着奢靡气息。 两侧陈设了檀木桌椅,堂内四壁高挂起金色的八角明灯,将室内照得如同白昼。 四周瀰漫着淡淡的檀香和引人沉醉的花香,和刚才的气味如出一辙。 祝枫走在绣着灿金花纹的古朴地毯上,正前方是一片朱色珠帘,珠帘后隐约坐着一人,好似有什么东西遽然破碎了,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那么快就破掉了?」珠帘后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听上去兴致缺缺,「无趣。」 祝枫紧握着剑,沉沉盯着珠帘后那道人影,「幻境是你设的?」 「哟,生气了?」那人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似是又来了兴致,「我的幻术唤作红尘客梦,能让人见到所念之人,实现所愿之事。」 「刚才幻境发生一切,难道不是你所希望的?」 祝枫眼神愈发冰冷:「不过是煳弄人的幻影假象罢了。」 「是么?」那人好整以暇的声音传出,「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真真假假,何需过于在意?」 「还是因为,你被撞破了秘密,气急败坏了?」 第87页 「我看最后那小郎君,你就挺在意的吧?」 未等最后一句话音落下,祝枫的剑就带着凛冽剑意刺向了珠帘。 却在剑尖离珠帘只有一寸时,隐隐中有一股无形之势,生生将剑隔挡在外,无法前进分毫。 祝枫被迫退后几步,神色晦暗不明。 「多少人至此掷以千金,不惜以精元为代价,只为求得那一弹指顷的黄粱美梦,」那人起身,一手掀起珠帘,缓缓走了出来,「这美梦赠你,你竟还不乐意了。」 「真是不知好歹,暴殄天物。」 说到最后,她的尾音上扬,倒没听出多少不悦。 祝枫蹙着眉,没再莽撞上前,珠帘曳动间,他看清了那女子的真容。 一身紫绸红缎,外披薄纱,容貌堪比国色,步态轻盈,摇曳生姿,举手投足尽显风情万种。 和外边那些没有意识的魂灵,可谓是天壤之别。 「活人精元易梦…」祝枫听出不对,脸色微变,「这里是…销菡坊?」 在勾陈陵鬼市,有两个熟为人知的交易场所,均为魔族开设,分别是般若阁和销菡坊。 般若阁以高昂价格换取稀有物品及情报,销菡坊则更为特殊,它不易物,而是易梦,用来交易的也不是寻常货币,而是凡人寿元或是修士的精元和修为。 祝枫怀疑过岑渊来勾陈陵的目的是般若阁,却没想到自己误打误撞还能闯到销菡坊。 「不错,镜中窥愿,予梦南柯,」女子眉梢轻轻一扬,眸底漫开了淡淡的笑意,勾人又危险,「此处就是勾陈陵,销菡坊。」 「我无心闯入此地,更无意与你交易。」祝枫身体紧绷,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收紧。 女子看见祝枫脸上的不安,笑意更甚,几步走近:「可你已进入过我的红尘客梦了,这可怎么办呢?」 「是你未经我同意,对我使用幻术。」祝枫咬着牙逐字道。 「那又如何?」女子悠悠道,「此处是销菡坊,这里的规矩就是,得到什么,你就必须付出相应价格。」 「况且…」她眼波流转,「好不容易来了个修士,我就这么放你离去,多没意思?」 不难听出,后面那句才是主要原因。 祝枫意识到无法轻易脱身,直接冷声问:「你想要什么?」 「销菡坊的规矩,你的精元。」女子显然对他的识时务感到满意。 祝枫扯了扯嘴角。 「做梦。」 与此同时,沾衣出手,剑光直逼近在咫尺的那人。 女子只不明一笑,伸出一指,轻轻一点,瞬间在面前结成了一面淡墨色的屏障,只这一下,竟是直接架住了袭来的利剑。 就和刚才一样,完全攻不破。 「看来你选择送死。」女子语气并不意外,脸上尽是玩味的表情。 「可惜你只有金丹期,我就陪你玩一会吧。」 话语才落,视野里周遭环境突然扭曲起来,祝枫脸色一变,转向那人,「你做了什么!」 「免得砸坏我屋里的东西。」 祝枫视线之内,女子微笑的面容也跟着环境一同扭曲起来,声音却还清晰地传入耳中。 「况且你这条命比精元贵几分,我就带你再体验一回红尘客梦吧。」 最后一句话的语气温柔又残忍,直到彻底消散于耳边,眼前场景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祝枫看清眼前景象,唿吸一窒。 火树星桥,灯火阑珊,和记忆中某处场景重合在一起。 恰似那日仞城,花灯会… 第064章 纯粹之恶 来往行人从祝枫身侧擦肩而过, 有带着孩童的一家子,有同行的亲朋好友,也有携手的才子佳人,皆是三两成群结伴而行。 而他置身于人群, 好似一个不太明显的异类。 祝枫环顾了四周, 没看到刚才的女子,更没看到预料中的「岑渊」。 看来这次那个「岑渊」不在。 祝枫在心里松了一口气, 有些庆幸, 又有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 他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前面就是当初放孔明灯的那座拱桥。 场景很还原,桥上还有那个摆案买灯的小贩, 伴随着「嘭」几声响,几束烟花在天幕炸开, 一时烟火灿烂,远缀良夜。 和记忆中的场景如出一辙, 区别只是… 祝枫一步步走上了石桥。 这次,只有他一人。 「公子,来盏孔明灯吗?」小贩看见祝枫,连忙招唿道。 祝枫摇摇头,无言地走向另一边,站在石栏前,静静观望着桥下之景。 桥下是一条河流, 河面漂浮着色彩斑斓的花灯, 花灯灯芯的烛火随着晚风摇曳不止,浮灯沿着流水缓缓漂流而下, 星星点点缀成了一条星河。 祝枫垂下眼眸,若之前的幻境能让他实现心中愿景, 那现在这个场景,又是何意? 刚才那人也不见了。 哪知会被销菡坊这么摆一道,事情变得如此棘手,这次进勾陈陵还是考虑不周了,祝枫心想。 又是一束烟花在夜空炸开,祝枫就在这时转过头,恰好看到了一名女子站在桥下望着他,正是刚才销菡坊的那位。 祝枫没有直接攻击,他知道自己胜算不大。 堂堂魔族销菡坊坊主,修为境界又岂止金丹期。 让他不解的是,那人竟也没有攻击的意图,看向他的眼神还是带有玩味,却隐隐有些不一样了。 第88页 「你不出手?」不知为何,祝枫的情绪平静了一些,原本浓烈的敌意竟也消减了几分。 不知是因为眼前此景,还是别的什么。 女子嘴角一弯,只遥遥对他道:「你知道这是何处吗?」 明明周围人来人往,熙攘嘈杂,祝枫理应很难听清楚那人的声音。 但那人开口的瞬间,周围一切声音好似被屏蔽在外,而她的声音清晰地绕过人群,传入了祝枫的耳中。 「何处?」祝枫知她所问并非真实场景。 女子道:「你内心投射的意象,即你的内心世界。」 祝枫脸上闪过意外之色。 为何会是那晚仞城之景? 「你的幻术还有这等能力。」祝枫语气意味不明。 「你知道吗,我看过不少人的内心世界,」女子继续道,「会来销菡坊的人无非几种,有执念放不下的,有遗憾不甘心的,有欲望的,有贪念的。」 祝枫知她暂时没有交手的打算,也就静静听她讲下去。 「或经歷悲惨,或执念深重,或背负血仇,或慾壑难填,」她道,「有人家破人亡,只想在梦里重见至亲一面;有人仇深似海,幻想在梦里血洗仇人满门;有人挚爱离散,想在梦中与心上人厮守,诸如此类,列举不尽。」 「这才是红尘客梦的用处,纵使黄粱一梦终须醒,亦执念不破,甘之如饴,哪怕付出重大代价,只因他们真正想填的,是自己心中的意难平。」 她停顿了下,道:「你也有执念,但相比我见过的那些,可谓不足称道。」 祝枫沉默地听她说完,然后开口问:「你想说什么?」 她又道:「我也见过那些人的内心世界,善的恶的、明净的阴暗的、二者皆兼复杂矛盾的,都有。」 「我曾以为,不会再看到令我意外的场景了,」女子说着,意味深长地看向祝枫,「你是第一个。」 「明明执念很普通,年纪也不大,为何会有如此怪异的内心世界?」 祝枫微微动容,却不明就里:「我以为这景象很寻常。」 街市夜景,配上花灯满城,虽不算常见,却也不足为奇。 女子轻笑一声,道:「你可知,你的内心世界不止这一重?」 祝枫的表情终于凝滞了一下:「什么?」 「我见过的所有内心世界都只有一重,」女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兴趣,「你是唯一的例外。」 「这就是你不杀我的理由?」祝枫的心沉了沉。 「我变主意了,杀你多没意思?」女子笑容未改,「我带你看看如何?」 祝枫只觉此人有意思的点真是莫名其妙又多变。 抬眼间,只见她一伸手,周围场景如微尘般瞬间消散而开,重新映入眼帘的,变成了另一番景象。 这一次,与上一幕相反,祝枫看到了一片萧条贫瘠之地。 广阔无垠的暗灰焦土,寸草不生,尽显荒寂。 焦土之上,只有一棵孤零零的枫树,位于两人面前。 满枝红枫,无风自曳,四周寂寥一片,仅有叶影婆娑,沙沙作响。 祝枫的第一直觉,就是它很像当年祝府院落的那一棵。 或许就是他印象里的那棵枫树。 忽然间,一片枫叶从树上飘落,祝枫心念一动,鬼使神差地伸出手。 好似真的有所感应,那片枫叶精准落在了祝枫手心。 触感和上次岑渊给他的那片差不多,但心境却截然不同。 此刻充斥祝枫内心的,是一阵没由来的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诡异的荒芜感。 恰如此景。 祝枫已经可以肯定,变幻的意象会影响他的情绪了。 「其实这一幕,才更像你真实的内心世界吧。」女子瞅着他,一语中的。 作为幻境之主,又怎会瞧不出这些? 「所以刚才是表世界,现在是里世界?」祝枫攥紧了手中的枫叶。 若他内心世界是这番景象,倒不算意外了。 之前看到的仞城之景,也不过是因为一个人,出现了细微不同罢了。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尽然。」女子却如是说。 祝枫不解地看向她,她的下一句话却语出惊人。 「因为还有第三重。」 周围场景再次随散作微尘。 而这一次,祝枫看清眼前之景,全然愣住了。 「我说,你真的是修士吗?」女子戏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就算是我们魔修,也鲜少有这般的内心世界。」 祝枫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看到了阴沉昏暗的天,焦黑的大地遍布崎岖裂痕,地表各处有烈火在燃烧,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 前方有一条蜿蜒不见尽头的河,河水却是幽绿色的,泛着荧荧碧光,河畔之上,长满了一簇簇绯红色的彼岸花,在夜色中悄然盛放,微微摇曳,绚烂如火。 让人不由联想到关于冥界的一句描述。 忘川河畔,彼岸花开。 花开彼岸本无岸,魂落忘川犹在川。 但其实震住祝枫的远不止此景。 因为从场景变换的一瞬间,祝枫就感受到了一样东西。 一阵强烈的,扑面而来的滔天恶意。 就这么无所顾忌地渗透进他的身体,仿若要融进骨血里一般,强烈的不适感在他体内蔓延开来。 第89页 祝枫脸色异常,女子见了只是感慨一句:「纯粹的恶啊,好久没见过了。」 「你这人还真是稀奇,这绝佳的资质,怎么会去当了修士呢?」 祝枫手中枫叶早被攥成了一团,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手里枫叶瞬间碎成齑粉,星星点点落到地面上,一剎那狂风四起,彼岸花疯狂晃动,每一株彼岸花根部竟延伸出了一条细长的赤红纹路,密密麻麻向祝枫涌去,鲜红似流淌的血痕。 仿佛以祝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红色纹路组成的阵,将这个世界一切生灵之力输送给阵中之人。 或者换言之,是送还。 将分散封住的力量,送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祝枫只觉一瞬间有股可怖的力量在体内涌动起来,汹涌难以压制。 但是很快,周围血纹的光就黯淡下来,体内那种不可控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最初渗入百骸的恶意也不见了,一切回归风平浪静。 只是在祝枫左手掌心,凝成了一道泛着微光的绯红纹路,但也只存在了几秒,很快就消失不见。 「或许你该感谢我,」女子兴味盎然地目睹了一切,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不过是谁封了你这些力量呢?」 「你的师门吗?」 但她转念一想,又否定掉:「不对,怎么会有宗门在知情情况下,敢留这么个隐患。」 祝枫还没缓过劲来,微微喘着气,看上去并不想回答她的话。 经歷刚才一事,他的思绪纷乱成麻,怎么也理不清。 只是那人所说,他有一点可以隐隐确定。 不提他体内这股力量从何而来,为何而生,但封印这股力量的人,很可能是他的母亲。 所以…是因为这个,才那么厌恶他吗? 良久,祝枫抬目,看向那人,「按你的话讲,你帮了我一个大忙,我不信你这么慷慨。」 「你想要什么?」 女子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事,笑了两声:「刚才我要你精元,你可都直接动手了。」 祝枫抿唇一言不发。 「行了,我看你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女子笑够了,见好就收,「就当交个朋友如何?」 祝枫瞥了她一眼:「你这桩生意挺亏本的。」 「未必,」女子笑盈盈道,「我有预感,你将来会成为一个绝世人物。」 「至于是黑是白,是仙是魔,我很期待。」 祝枫面无表情:「如果你想看我堕魔,恐怕要失望了。」 「这可说不准,」女子对祝枫的态度也不恼,「万一哪日你的力量暴露,宗门再也容不下你呢?」 有风自旷远的荒土唿啸而过,祝枫没有说话。 第065章 无解 岑渊不知牵制了游魂多长时间, 等服下的丹药慢慢发挥功效,追在身后的鬼魂也越来越少。 最后,气息尽数匿去,岑渊终于完全脱身。 好巧不巧, 就在这时, 胸口突然袭来熟悉的剧痛,岑渊还在房顶上, 一个踉跄向前一倾, 差点摔下去,背一弯手撑在房瓦上,才堪堪稳住身形。 「靠…」岑渊骂出声, 身体因疼痛微微发抖。 服了,不就动用点灵力吗, 这都要反噬。 虽然这「点」灵力有一半之多。 岑渊感觉自己快成一个不能用灵力的废物了。 许是这次消耗灵力过多,岑渊过了好久才渐渐缓过来。 他站起来, 从房顶一跃而下,重新走上大道,沿着街市拐了几个弯,最终来到一处外观与周遭全然不同的建筑前。 岑渊迟疑了一下,一手抽出传讯符给祝枫发了条讯息。 ——鬼魂已除,我在般若阁。 算是变相的坦白吧,他想。 室内灯火通明, 一青年和案前的岑渊两两相视。 「同劫蛊解法?」青年双臂交叉, 往后一仰靠到椅背上,「不清楚。」 「不是传闻般若阁的情报网无所不至吗?」岑渊目光微沉, 「况且返冥术出自你们魔族。」 「这不一样,」青年摇着头, 态度坚决,「其他什么蛊的解法本阁或许能搜罗一二,同劫蛊真不行。」 「为什么?」岑渊看着他。 「这是上边才知道的秘术,」青年突然压低声音,尽管室内除了他俩再无旁人,「我们这边没有、更不敢有相关的情报。」 「上边指的是…」岑渊蹙起了眉,隐隐猜到了什么。 「魔尊,再不济,尊上护法、各方城王。」青年言简意赅,表述已经很清楚了。 他的表情又多了一分探究,「所以你一介仙门人士,怎么中的同劫蛊?」 岑渊一脸麻木:「走运吧。」 撞了大运。 所以同劫蛊这么机密,为什么擎霄会用它?为什么那个人知道解法?他们和魔界到底有多少牵连? 身后传来开门的响动,岑渊和青年同时看向门口。 来者一身宽袖广袍,眉眼凌厉,气宇不凡。 居然是一张熟面孔。 之前在梵海洲见过的,祝修泽! 岑渊眉梢一压,不动声色地盯着他。 只见祝修泽扫了他俩一眼,然后径直走向那名青年,问道:「修补内丹的融血丹有吗?」 显然他没有认出岑渊。 青年从椅背直起身:「要多少?」 祝修泽变出一个满噹噹的锦袋砸在案上,「一百颗上品灵石,能换多少?」 第90页 青年打开锦袋扒拉了几下,一挥手锦袋凭空消失,他站了起来,「跟我来。」 青年带着祝修泽往里走,临走前还好心地对全程无言的岑渊说了句:「没有你要的情报,回去吧。」 岑渊目送两人的背影,却没有动作。 不知过去多久,等祝修泽和青年走出来时,岑渊还在堂内站着。 祝修泽乍一看见岑渊的侧颜,才终于生出了一丝熟悉感,神色微动。 般若阁阁主疑惑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你怎么还在?」 岑渊转过身,却没有看阁主。 「你买融血丹,是为了祝修德吗?」 透着冷意的声音总算和记忆中某处重合,祝修泽先是眯起眼,然后眉一挑,「是你。」 「流云宗的,对吧?」 「祝修德为何需要融血丹,你们流云宗理应最清楚不过了。」祝修泽言语中意有所指。 岑渊神情冷冷:「那是他自食其果。」 一旁青年看两人那架势,内心明了,早早走回刚才的椅子坐下,只扔下句:「要动手记得出去打。」 祝修泽听了岑渊的话,竟也哂笑道:「是祝修德技不如人,喜欢没事找事横生枝节,如今还要我替他收拾烂摊子。」 岑渊表情微微一滞,虽并非全无预感,但得知祝修泽对祝修德是这般态度后,还是有些意外。 祝修泽又接着说:「祝枫同样不知好歹,出身来路不明,祝家好心收留他,他没半点寄人篱下的自觉,只会给祝家招惹是非。」 「他那不知检点的娘也是,母子俩都是一路货色。」 岑渊拳头攥得死紧,旁观的青年甚至以为下一刻他就要一拳打上去了。 「若被欺凌被废筋脉的是你,希望你还能说出这番话。」岑渊盯着祝修泽,咬牙说道。 祝修泽眸光微暗,片刻才漠然道:「同人不同命,命不好,就该认。」 这次岑渊听后,良久不语。 半晌,他只道:「无论是祝枫还是祝岚,都不欠你们祝家什么。」 祝修泽没说话,目光却掠过岑渊,看向他身后,也就是门口的方向。 一旁的青年也看向门口。 岑渊微微有所预感,顺势回头,看见了不知何时站在门口的祝枫。 岑渊心下疑虑,祝枫不知道般若阁的位置,为何这么快就来了? 祝枫收到讯息后问了销菡坊坊主,迅速赶过来,就看到了眼前一幕。 「祝修泽?」祝枫面色看上去不太好,他看向岑渊,「你怎么没说他也在?」 「刚碰上。」岑渊对上祝枫的视线,感觉他的眼神有点怪怪的。 「今天我这儿还真热闹啊,」青年把手撑在案上,「要不几位移步外边叙旧?」 「我同他没什么可说,」祝枫这次见到祝修泽,情绪比上次稳定了许多,他站在门口没动,目光移到祝修泽身上,「我和祝家已无关系。」 「自然,毕竟家主亲登都要不回你,看来你在新宗门如鱼得水啊,」祝修泽讥讽一笑,「身为普通门内弟子,私自跑到魔族地界交易,你们宗门知情吗?」 说完,他还别有深意地看了岑渊一眼。 「我们在做宗门任务。」岑渊回瞪他。 「做任务做到般若阁来了。」祝修泽面不改色。 旁边青年终于破罐子破摔,选择看戏。 祝枫面沉如水,没有半分与祝修泽争执下去的意图,只瞥向岑渊:「岑渊,我们回去。」 说完,他就站在门口等着,没多看祝修泽一眼。 「好。」岑渊看了眼祝修泽,走向门口的祝枫。 祝修泽皱着眉,目送两人出门后,他一转头,刚好和投来目光的青年对视上。 青年耸耸肩,一副看足了戏的模样,「承蒙惠顾,下次再来。」 祝修泽也冷着脸走了出去。 第066章 嫌隙 回去路上, 祝枫始终不发一语,只闷声走在前面。 岑渊加快脚步和他并排,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从刚才到现在,祝枫的脸色一直很奇怪。 「没事。」祝枫声音低沉。 「没事就有鬼了, 」岑渊直觉祝枫这副样子和祝修泽没半毛钱关系, 他走快几步,停下回过头挡住祝枫的路, 「我们分开后, 你经歷什么了?」 祝枫的眼神微微闪了下,也停步看向岑渊,语气终于有了些波动:「那你呢, 我们分开后,你又做了什么?」 岑渊被噎了下, 一时说不出话。 祝枫扫了他一眼,就绕过他直接往前走。 岑渊微顿, 转身追上了祝枫的步伐。 岑渊望着祝枫在前的背影,低声问:「祝枫,你生气了吗?」 祝枫突然又停下脚步,岑渊不明就里,也在他身后停下。 「有受伤吗?」祝枫问。 「啊?」岑渊一头雾水。 祝枫回头,目光暗沉地盯着他,「和鬼魂交手和应对游魂暴动, 有受伤吗?」 一脸懵逼的岑渊这才反应过来, 「…没有,就是灵力损耗有点严重。」 除了那破同劫蛊的反噬让他在屋顶疼了半天。 所以祝枫关心的是这个? 祝枫瞅了他几秒, 又扭头继续往前走,也不知信了几分。 「你这样子, 哪天莫名死外边了都不意外。」 岑渊上前几步再次和祝枫并排,一边不服地反驳:「我有考虑后果。」 第91页 只不过心虚作祟,气势上弱了几分。 祝枫轻嗤一声,没有说话。 两人就这样原路返回了府邸。 一路上祝枫竟也没再追问岑渊更多问题,比如为何他私自和鬼魂交手,为何能毫髮无伤回来,又为何跑到般若阁。 这才是最让岑渊百思不得其解的。 和之前祝枫知道他来景乐都别有动机却没说破不同,这次的感觉不太一样。 祝枫这样,让他感到一丝说不上来的心慌。 他们进勾陈陵时是晚上,如今出来,已然晨光熹微了。 两人回到府邸,得知府里的人仍在焦急等待,一晚上没怎么睡。 岑渊这才意识到,他俩今晚也熬了个通宵。 不对,该说昨晚了。 张老爷听到他们除去鬼祟的好消息,既惊喜又不敢相信,一边道谢一边又委婉表明希望他们多留几日,看是否真的根除了祸患。 岑渊和祝枫没什么意见,况且这次除邪只花了一晚上时间,比乌衣镇那次高效多了。 楚元良对两人也有所改观,他认可地点头:「想不到两位年纪轻轻已有这等能力,前途不可限量啊。」 祝枫看了岑渊一眼,岑渊目光一闪,连忙回了楚元良几句客套话。 善后的事处理完,张老爷给他们安排了休息的客房,管家交代了几句,很快就又只剩下岑渊和祝枫两人。 「岑渊。」 岑渊正要走进房间,祝枫喊住他。 「怎么?」岑渊应声回头,对上了祝枫认真的眼神。 「我只问你一件事,很简单的事。」祝枫说道。 岑渊看了他两秒,道:「你说。」 祝枫望着岑渊的眼睛,问道:「你为何知道我母亲叫祝岚?」 岑渊的瞳孔骤然一缩,而祝枫看到了。 但他只是静静等待着对方的回答。 「……」岑渊总算意识到他之前感觉出的不对劲是什么了。 在般若阁,祝枫听到了他对祝修泽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祝枫给他讲述的祝府过往中,从未提及自己母亲的真名。 他知道祝岚的名字,是通过原书。 祝枫也知道所谓话本的存在,但他不知道,话本的内容是… 为何不追问勾陈陵其他种种,原来是因为,一些端倪之处,已经让整件事的性质都不一样了。 原来祝枫在般若阁的怪异,不是因为祝修泽,而是因为他… 不知停顿了多久,岑渊开了口:「祝修泽告诉我的。」 祝枫看了他好一会,表情似乎没有太大波动,像是听到了一个意料之中的答案,只是他眼里的光,暗了一点点,变化细微到难以察觉。 「这样啊,」祝枫退了一步,「那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了,没多作半分停留。 岑渊默默看着他进了隔壁房间。 祝枫退开的那一小步,却像是在岑渊心里划开了一大步。 错了… 岑渊的手扶在门框上,逐渐收紧。 祝枫想要的不是答案,而是解释。 他在等岑渊一个解释,尽管明知很可能等不到。 一丝淡淡的后悔在岑渊心里漫开。 他答错了。 在府邸接下来的几天,十分平和宁静,张夫人房间果然没再闹鬼,终于睡了几日安稳觉。 楚元良见情况好转,以在府停留时日过久为由,早两人一步告辞离去,当然了,临行前也和两人郑重告了别,还顺便问候了楚茗的近况。 岑渊和祝枫这几日的相处,则变得有些微妙。实际情况是,岑渊心里有点疙瘩,但祝枫表面却一切如常,好似他们此前那些小摩擦和怀疑从未发生过一样。 但岑渊感觉,他和祝枫好像隔了层什么,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俩之间,出现了一道不远不近的距离,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或许…回到他们刚认识一两个月的时候,会比现在好很多。 一次偶然,岑渊居然冒出了这种想法,紧接着,他后知后觉地感到有点难受。 终于到了离开府邸的这日,张老爷带着夫人热情地送他们到门口,嘴上还千恩万谢说着感激的话,岑渊听得都快不好意思了,连声道「不敢当」。 临走前,祝枫还嘱咐他们要找道士做法压制一下张夫人的命格,否则今后还是容易招惹邪祟。 张老爷自然连连称是,恭恭敬敬送别了他们。 最后走出几丈外了,还能听到张老爷对身边人说:「看吧,果真人不可貌相,比前面几个靠谱多了!」 声音传出老远,岑渊听得忍俊不禁。 祝枫轻瞥他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各怀心事的两人,就这样踏上了返程的路途。 第067章 决裂 两人回到流云宗, 还要去事务堂登记。 去事务堂和回寂衡峰不太顺路,要绕一大圈。 于是祝枫说:「你先回峰吧,我去就行。」 岑渊:「…行。」 祝枫来到事务堂,归还了令牌和任务木牌, 还碰到了一位熟人。 「祝枫?」 祝枫闻声转头, 看到是齐巍然,喊了声:「齐师兄。」 「做委託?」齐巍然目光移到祝枫刚挂上去的任务木牌, 神色微动, 「景乐都那件?我听说过,没想到是你接了。」 「对,驱鬼的案子。」祝枫点头。 第92页 「景乐都位置特殊, 委託还是鬼魂一类,不少人听说了都不敢接, 」齐巍然看向祝枫,「这么棘手的任务, 你一个人做?」 「不是,」祝枫补充道,「还有岑渊。」 「岑渊?哦,他啊。」齐巍然想起了这个名字,「你们关系很好吧,总是在一起。」 「你能在宗门交到知心朋友,挺不错。」齐巍然话里带有一丝欣慰。 祝枫听到「知心」这个词, 心情复杂。 他又感到奇怪, 齐巍然见过他和岑渊在一起,也就那次去梵海洲, 相处时间很短,在齐巍然眼里, 怎么就成「知心朋友」了? 「齐师兄你知道?」祝枫半是疑惑半是试探地问。 「那肯定,」齐巍然和煦一笑,「你都愿意把家里事告诉他了,关系肯定不浅吧?」 祝枫眼中不解更甚,想起梵海洲客栈那晚,不确定地尝试问道:「这是岑渊跟你说的?」 齐巍然反应过来祝枫可能想岔了,连连摆手,「不是不是,你别误会。」 他又解释道:「是他之前问过我和你的关系,他知道你是玄海境的,所以我想,你应该告诉他祝家的事了。」 祝枫越听越不对劲,连忙问:「什么时候?」 「很多个月前了,宗门大比前,他要去昭天崖修炼来的掩月峰,那时问了我。」齐巍然一边回忆一边说着,却发现祝枫脸色越来越沉,吓了一跳,「怎么了?」 「没什么,」祝枫迅速别开脸,低声道,「齐师兄,我先回峰了。」 「…好,那再见。」 祝枫匆匆离开事务堂,只留下原地一脸困惑的齐巍然。 * 岑渊刚回屋没多久,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他一打开门,看到了站在门外的祝枫,有些意外,「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祝枫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岑渊退开一点给他腾出位置,一边略不自然地问:「怎么了?」 祝枫进了屋,转身缓缓关上门,「刚才在事务堂,我碰到齐师兄了。」 「是吗?」岑渊瞧着他的背影,生出几分不好的预感。 「他说,」祝枫回过头,看向岑渊,「你在宗门大比前,就知道我是玄海境的了。」 祝枫语气平静,眼神也没有什么波澜,好似宁静无波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却又隐藏着风浪,仿佛下一秒就会爆发出来。 岑渊的心狠狠跳了一下,让他自己意外的是,有了几日前的那次作先例,自己这次的反应居然没那么大了。 他又想,果然吶,人在不顺的时候,什么不好的事都能接踵而来,踩完一个坑还有数不清的坑在后面等着自己。 宗门大比前,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 岑渊深吸了一口气,认命似地垂下目光,没去看祝枫的眼睛,回道:「对。」 良久的沉默。 岑渊终于抵不住祝枫一直凝视自己的目光,抬眸看向对方。 祝枫与岑渊对视,却蓦地笑了一声。 但他的眼底,没有丝毫笑意。 「你还知道我什么,嗯?」祝枫后背一靠,直接倚在了门板上,他语调上扬,嘴角的弧度还没有收,「关于祝家,关于我的过去,你全都知道,一开始就知道,是不是?」 祝枫笑得岑渊心头微震,他硬着头皮道:「是。」 祝枫渐渐收了笑,眸光深沉一片,低声道:「因为你那话本的主人公是我,对吗?」 岑渊深唿一口气,一脸视死如归:「没错。」 「所以你什么都知道!」祝枫音量骤然拔高,冲上前拽住岑渊的衣领,死死盯着他,一字一句质问道,「却还装作毫不知情,让我对你放下戒心,在梵海洲时看着我在你面前失态,然后像个蠢货一样找你倾诉,啊?」 祝枫的话听在岑渊耳中分外刺耳,像是一根刺直直刺入他心里。 「不是的…」岑渊的心勐然一揪,抬起手放在祝枫拽住自己衣服的手臂上,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你骗我!」祝枫抓住他衣服的手用力收紧,咬着牙说道,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温度。 没等岑渊作出反应,就见祝枫还拽着他衣服,头却渐渐低了下去,他的手在抖,全身也在抖,「你骗我…」 这次的声音满含失望,甚至尾音还有一丝髮颤。 岑渊的唿吸霍然一窒。 祝枫他…哭了? 「祝枫…」岑渊不敢相信地轻轻伸手碰上了祝枫还在发抖的肩,像被烫到一般缩了一下。 心脏深处,有什么东西在隐隐作痛。 如果可以…想抱一下他。 岑渊突然冒出这个想法。 只要轻轻抱一下就好了。 他会不会…就不那么难过了? 祝枫感受到岑渊的触碰,突然抬起头,他那只拽着衣服的手赫然松开,直接打掉了岑渊悬在他肩上的手,大退几步,目光阴沉,一脸冰霜地看着岑渊。 如果不是祝枫眼眶微微泛红,岑渊会以为刚才听到的那句才是错觉。 「明明都问过你了,」祝枫低沉道,「还是要骗我。」 他的声音很低,就像是说给自己听一样。 岑渊张了张口,声音有些艰涩:「对不起…」 「对不起?」祝枫轻扯嘴角,深深看了他一眼,「若没有今日,你打算瞒我到何时?」 「不对,」祝枫语调一转,沉声道,「你永远都不会告诉我,对吧?」 第93页 不是。 岑渊在心里反驳。 他一定会告诉祝枫,在将来某一天,但不是现在。 现在将一切爆发出来,太早了,也太不巧了。 只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岑渊冷静了一点,低声说道:「或许从最开始,我就不该告诉你的。」 祝枫的表情凝滞了一瞬,「你说什么?」 「我说,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告诉你那么多,」岑渊看见祝枫的神情,已经有些说不下去,却还是尽力平稳地说,「告诉你我不来自这个世界,告诉你我的过去,告诉你话本的存在。」 「我们没那么知根知底,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他也不会喜欢上祝枫,不会那么纠结和难受了。 兴许从一开始,就都错了。 祝枫的神色从开始的凝滞,到微微的不可置信,最后变成了诡异的平静。 「你心里是这么想的?」祝枫直勾勾盯着他,拳头无声地收紧。 岑渊停顿了须臾,轻嘆一声,说道:「祝枫,我们不是一路人。」 「你终会离开流云宗,走上你自己的康庄大道,我们迟早会分道扬镳。」 这些话一出口,相当于把一切都挑明了。 祝枫凝视了他好一会,才幽幽开口:「这就是你那话本里我的未来?」 「在你眼里,我算什么?你来到这里,所经歷种种,它在你眼里又算什么?」祝枫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语气却越来越激动,「你是不是觉得,无论这里发生什么,最后都要遵循你那所谓话本去发展?哪怕情势瞬息万变,哪怕我是个活生生的人!」 最后一句话,祝枫几乎是吼出来的。 岑渊听得微微一愣,他顿了下,立即说道:「我没有。」 「我知道现实和话本不同,区区话本更不足以定义这里的现实走向,」岑渊说着,却话锋一转,他看向祝枫,「但你不同,祝枫。」 「你是主角。」 「我从未说过你的未来一定是怎样,如你所说,这世间之事存在千万种可能,正如你的未来也有千万种可能。」岑渊缓缓垂下目光,「但你知道什么是命数吗,纵使走向不同,亦各有其上限,以及下限。」 「有些东西你以为可以改变,其实它从一开始就註定了。」 你是整本书的中心,是整个故事发展的线索,就算其他情节因蝴蝶效应改变了,你的未来轨迹也不该因此出现过度偏移。 更不该因他岑渊而改变。 岑渊以为祝枫会反驳他说的话,没想到祝枫只是默默地听完,整个人表现得十分沉寂。 在岑渊看不到的地方,祝枫渐渐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手心的绯红纹路早就不在了,却好似有什么东西,始终在掌心灼烫着他。 关于这些,你也都知道吗,岑渊? 祝枫心想。 知道他的一切,知道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身世,知道他的过去、现在、甚至是那所谓的将来。 证实了他自己的所有早就被眼前这人窥探了个清楚,而他像个傻子一样被这人骗了那么久,愤怒吗?他确实愤怒过了,难过吗?他也难过了,但是现在,他只感到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只不过这时,他竟也有闲心去想: 岑渊,你自以为了解我的一切。 那你可知,我喜欢上你了? 在你眼里,这等变数,可也存在什么所谓命定? 祝枫静静看向岑渊,说道:「从梵海洲回来,你就一直有意无意和我保持距离,我能感受到。」 岑渊目光微偏,迴避了他的视线。 「怎么,也是因为这个?」祝枫轻嗤一声,「我和你坦白了过去,你发现我陷入过深,所以想保持距离?」 「我早该看出来,你这人在一些方面,还真是清醒得可怕。」 岑渊倏一抬眼。 不,陷入过深的是他自己。 是他不想让自己越陷越深。 但前半句话没错。 「祝枫,」岑渊有些苦涩地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你还是别问了。」 祝枫的目光轻微闪动了一下,他低垂着眸子,不知过了多久,才重新看向岑渊,眼神里有些东西却隐隐不一样了,他低声道:「我以后不会再问你任何事。」 「你尽管放心。」说着,他停顿了下,才缓缓说道: 「我们之间,就这样吧。」 岑渊瞳孔微微一震。 祝枫转身就要离开,岑渊急忙跨出一步想喊住他:「祝…」 已经拉开门的祝枫停下,微微侧过脸,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祝修泽说过的有关宿命,我以为你是不信的。」 说完,他就头也不回地离去,门被用力砸在门框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枫。」岑渊才说出了最后一个字。 屋内仅剩下了他一个人,他的指尖有些发颤。 门板被砸得反弹,没关严实,虚虚露出了一条缝。 岑渊站在原地,默默看着缝隙外那抹白色身影。 原来当时在般若阁,祝枫也听到了那一句啊。 只几秒的功夫,背影消失不见,一丝风从门缝漏了进来,轻轻刮过面颊。 岑渊感到有点冷。 第068章 莘回 雪落苍茫, 白皑一片。 人间早已下过好几场大雪,天地万物都被覆上了银白色。 第94页 沿街有一片湖,湖面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湖心有一座小亭, 此时正站着一人。 一袭灰色长袍在风中翻动, 那人静静看着亭外之景,直到身后响起一道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他才慢慢转过身。 来者身披米白色厚斗篷, 撑着一把浅色油纸伞,风雪在他身侧飘扬,他一步步踩在积雪的石板路上, 发出厚实的响声。 灰衣男子对那人遥遥道:「过去这么久,我还以为你不打算联繫我了。」 岑渊走进亭内, 收了伞,抖了两下斗篷上的雪, 才开了口:「有事耽搁了。」 「看来你花了些时间去验证我所言虚实,」灰衣男子一副洞悉一切的样子,「结果如何?」 「知道同劫蛊解法的人屈指可数,」岑渊看向他的目光微凛,「你在魔界背后的人是谁?」 灰衣男子眉峰微扬:「看来你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 「你还没回答我。」岑渊重复了一遍。 灰衣男子片刻不语,终于回答:「魔尊右护法,彦苍。」 一个不算陌生的名字。 岑渊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与之相反, 他低嘆一声:「果然是他。」 「果然?」灰衣男子微微蹙起眉。 「我之前在乌衣镇碰到了个女魔修,好像叫…锦宁, 你应该认识,」岑渊徐徐道, 「她当时用凝魄盏集魂,我有个猜测。」 说着,他目光移向灰衣男子,「是为了你吧。」 男子的瞳眸染上了一层阴翳,眼神如有实质地剜向岑渊,「你问的太多了。」 岑渊对周围骤降的气压恍若未觉,从容对上那人视线,未露分毫退缩之意,「想同我合作,但你对我所知甚多,我对你却一无所知,多少有些不公平。」 「你没得选。」男子的声音渗着寒意。 「自然,」面对男子不善的语气,岑渊竟也不恼,「有得选我也不会找你。」 男子心底生出几分异样,感觉这人自上次一别,似乎变得不太一样了。 「寂衡峰也下过好几场雪了。」岑渊看着亭外之景,突然没头没尾地感慨了一句。 男子还没散去怪异感的眼眸莫名地看向他,却在下个瞬间猝然一震。 「你有多久没见过了?」 岑渊状似无意地瞥了男子一眼,捕捉到了对方眼底的惊涛骇浪。 「你什么意思?」话语好似染上了风雪的气息,男子的声音很沉。 「对于你的身份,我有过很多猜想,排除了一切,剩下最后一种可能,却始终不愿确定,」岑渊顶着那人如芒的眼神,道,「毕竟你和我想像中那人的形象,实在大相迳庭。」 「你说是吧,岑渊?」 岑渊停留在男子身上的目光炯炯,好似叫出口的并不是自己的名字。 事实上,也的确不是。 过往种种疑点在脑海铺陈,怀疑渐显,都在指向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想。 堕魔修士,和彦苍有勾结,知道原身中蛊,知道原身家的位置并且数次登门,知道从流云宗出去的捷径,还和在寂衡峰几乎足不出户的擎霄有仇。 原书中情节,原主被逐出宗门后堕魔,投靠的人就是魔尊右护法,彦苍。 虽然猜测十分不可思议,但思及他穿书本身就是一件荒诞至极的事,好像又没那么难以接受了。 眼前之人,就是他这具身体原来的主人,原书中的反派炮灰,那个他以为在穿越过来时已经不復存在的原主,岑渊。 而且,此人很可能是重生的。 为了尝试理解当前情形,岑渊早在心里过了无数遍各种小说常见的重生情节,可惜收效甚微,他还是想不通。 寒风夹着细雪,飘飘扬扬而下,天地一片沉寂,灰衣男子还是立在原地,脸色暗沉一片,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凝固了周遭流动的空气。 「在你想像中,我应该是怎样的?」有微亮的晨光落入亭内,将他的面容照得不甚真切。 男子的反应让岑渊略感意外。 这也是最让他想不通的点,虽说原书中原主堕魔后性情发生了变化,但本质上还是无脑的炮灰反派形象,而眼前此人实在不符。 且书中只字未提的同劫蛊,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你这算承认了?」岑渊敛去眼底情绪,几步走向亭内石椅坐下,「不如坐下慢慢聊?」 「某种程度上,我们也算有缘。」 「有缘?」男子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什么缘分?你夺舍我身体的缘分吗?」 岑渊眼睫轻颤了一下,他抬眸看向没有丝毫坐下打算的男子,道:「我夺舍这具身体是场意外,无论你信不信。」 「但再怎么说,我也是侵占者,这具身体不属于我,我知道。」 「不过也不属于你,」岑渊眼神黯了些,一边拢了拢斗篷下的袖子,「因为你虽是这个世界的岑渊,又不完全是。」 「起码不是这个时间线的他,我没猜错吧?」岑渊投给男子一个眼神。 男子的神情又变了一些,看向岑渊的目光也多了几分审视意味,「看来你所知道的,比我想像的要多。」 「那么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吧?」岑渊示意了下自己旁边的位置。 男子无言了几秒,终究还是坐了下来。 「他们现在叫我莘回。」 岑渊迟钝地反应过来那人在介绍自己,他顿了下,说:「如果你不觉得别扭,可以继续叫我岑渊。」 第95页 男子瞥了他一眼,语气不乏嘲弄:「那么喜欢这名字?」 「别多想,」岑渊闻言轻扯嘴角,「我原来也叫岑渊。」 「不仅如此,我原来还和你长得一样。」 莘回多看了他一眼,脸上除去意外之色,更多的是质疑,「这怎么可能?」 「还有更多不可能的事呢,」岑渊继续说,「虽然我对你也很好奇,不过,先说说你的打算吧,你想做什么,拿什么帮我?」 莘回也不拐弯抹角,说道:「你知道青云试炼吧?」 岑渊眼神微微一变,停滞了一瞬,才答道:「知道。」 青云试炼,他当然知道。 原书里,祝枫成功进入仙盟的关键剧情点,就是青云试炼。 第069章 合作 「青云试炼由仙盟主办, 届时修真界各大宗门家族都会派人参加,仙盟盟主及长老,还有各宗主家主,都会出面。」莘回不紧不慢道。 「我要你在青云试炼结束后, 当着现场所有人的面, 揭发擎霄的行径。」 「揭发他修习禁术返冥术,还对自己弟子种下同劫蛊。」 岑渊嘴角微微一抽, 听那人说得云淡风轻, 好似在讲述一件多么容易的事。 「青云试炼,单论必定在场的五大家十大宗,就占了大半个修真界, 你让我在那样的场合揭发擎霄?」岑渊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没错。」莘回语气不变,他话音才落, 岑渊就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疯了?」岑渊音量提高,「你知道但凡出一点差池, 会是什么后果吗?」 「那就不要出差池,」莘回目光上抬回视他,眼中带有狠意,「只有当着大半修真界的面揭发擎霄,才能让他彻底身败名裂。」 「凭什么让我冒险?」岑渊蹙起眉,这是他第二次在那人眼中看见深切恨意。 「想得到你想要的,总要付出些代价, 包括承担事情后果。」莘回说。 岑渊木着脸背过身, 良久才蹦出一句:「看来你当真对他恨之入骨。」 莘回嗤笑一声:「如果一个人这样毁了你的一生,你也会恨的。」 岑渊眸光微暗, 此前的部分疑点,如今联繫起来, 反而能说通了。 原主是因为擎霄的同劫蛊,才会性情大变,有了原书剧情的种种行径。 那么沈卓长时间以来对他的隐隐包庇,许筱在无涯洞外说的那番话,还有上次楚茗最后问他的话,或许就有迹可循了。 为什么他穿过来后言行和以往大相迳庭,却没惹得他们过多怀疑。 兴许是因为,原主在刚拜入寂衡峰的那段时间,性子也没那么坏。 同劫蛊致使中蛊人记忆缺失甚至混乱,所以他虽然继承了原主的记忆,却凌乱散碎,很难串联起来,此前那么长时间,他一直未发现什么异样。 风未止,雪未歇,寒风裹挟着雪粒横冲直撞,如飘絮般闯入亭内,打在唯一站着的那道背影上。 不知过去多久,岑渊开口道:「讲讲你的详细计划吧。」 莘回注视着面前的背影,「你答应了?」 「不过为了争得一线生机罢了,」岑渊转过身,「死过一次的人,总归要更惜命些。」 莘回眼里多了几分深意,低声道:「或许我们确实有缘。」 亭内人一站一坐,站着的人无声一笑,但那笑只是淡淡的,不带什么温度,和周遭飘扬的风雪融为了一体。 * 已近正午,天际的日光勉强透过云层,洒下人间,驱散了些许落雪的寒意。 亭内还是坐着刚才那名灰袍男子,除此之外却再无他人,刚才披着斗篷的来客,早已带着他的油纸伞匆忙离去。 亭中人,还在等人。 不多时,一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岸边,迈着步子,正朝亭子的方向走来。 那人没有撑伞,空中落下的飘雪却尽数绕过了他,自他身侧而过,不沾衣袖分毫。 耗费法力就用来屏退这点风雪,也没谁了。 莘回看见他,没有站起来,脸上表情却明显放松了一点。 「谈完了?」彦苍几步跨进亭内。 「谈完了,」莘回看着他坐下,「你不是一直在听吗?」 彦苍动作微顿,很快若无其事道:「我仍不懂你们的关系,那人夺舍了你,你是那个人却又不是,究竟何意?」 「你用凝魄盏,应该清楚这些,」莘回道,「我曾经是那个人,但不是在这个时空,而在我的时空,我已经死了。」 他说着,看向彦苍,继续道:「有个人在我死后,凝结了我的魂魄,但魂魄仍然不完整十分虚弱,此后,我的魂魄就一直在时空裂隙中飘荡游走。」 「恰巧那人在这个时空夺舍了我原来的身体,被挤出身体的残缺魂魄与我同源,和我融为一体,补全了我的三魂七魄,然后我在一具阳寿将至的身体里甦醒,也就是现在的我。」 「我并非没听过时空论,不过真正一见,倒是挺不可思议,」彦苍眼中升起一丝兴味,「所以你知道赤元伞的位置也是因为过往经歷?和我做交易借凝魄盏集魂,是为了适应你的新身体?」 「后面的你都知道了。」莘回耸耸肩。 「那个凝结你魂魄的人付出代价不小吧?」彦苍漫不经心随口问道,「凝魄盏也能凝魂,但要耗费使用者大量修为。」 「他还牺牲了自己半数魂元。」莘回声线略低沉,目光停留在彦苍身上,又好似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第96页 「看来你们关系很深厚,」彦苍眉梢微挑,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过既然这个世界只是时间不同,你没想过去找他?」 莘回眸光微垂,静静道:「这个时间点,我和他还不熟。」 「原来如此,」彦苍微微颔首,又问,「关于同劫蛊,你知道解法吧,之前有人帮你解过?」 莘回看着他,没有说话。 「最后你给那人的东西,还有说的那些话,我可没告诉过你。」彦苍神情还是淡淡的,话语里却带有几分隐约的强硬。 莘回知道彦苍用法术从头监听到尾,只道:「我无法回答你的所有问题。」 彦苍听出他的拒绝,也不恼,又变成一脸无所谓,轻飘飘道:「随便你。」 「不过我真挺好奇,帮你解蛊的是谁,传授擎霄返冥术的又是谁。」他又说。 「又是这个理由。」莘回低声嘀咕了一句。 「你说什么?」彦苍没听清,转向他。 「没什么,时候不早了,回去吧。」莘回站起身。 彦苍看着莘回走在前面的身影,应道:「行,走吧。」 「岑渊。」 莘回的后背明显一震,他勐然停下,蓦地回头看向彦苍。 彦苍竟勾了勾嘴角,道:「好奇这么叫你,你会有什么反应。」 「走吧。」 说着,他绕过了停在原地沉默不语的莘回,走在了前面。 莘回目光深沉地凝视着彦苍的背影,风雪依旧避开了前面那个讲究过头的人,不留情面地落在了居后的他身上。 过了好一会,莘回才掩去眼底情绪,跟了上去。 第070章 最后一次 房间内, 楚茗在给岑渊诊脉。 「比之前好多了,」楚茗有些意外地收回手,「你如何做到的?」 「只是一些缓和症状的法子,尚未根治。」岑渊略显愁色。 还多亏莘回临别前给他的丹药, 说是能减轻同劫蛊的反噬。 限制条件是, 不能一次动用过多灵力,一旦透支, 遭到的反噬会直接翻倍。 不过那种情况也不易遇到, 可以忽略了。 楚茗怎会诊不出,心里门儿清,只问道:「你知道自己究竟什么状况吗?」 「差不多吧, 」岑渊答道,「我这次主要是想确认一下, 有效果我就放心了。」 证明那人给的丹药没煳弄人。 「你还是不愿说…」楚茗无可奈何,「算了, 我只是你师姐,要求不了你什么。」 「我也不是大师兄那种性子,万事非要面面俱到。」 岑渊听到最后一句,轻声笑了一下。 只不过,关于同劫蛊,他们迟早会知道的。 等那一天真正到来,这件事就不再是秘密了。 气氛轻松了一点, 岑渊顺势起了别的话头, 「师姐,之前景乐都那次委託, 我们遇见了个人。」 「嗯?谁?」楚茗语气随意。 「楚元良。」岑渊道。 「你们碰见他了?」楚茗有些吃惊,「他竟跑到水云洲来了。」 她紧接着问:「我哥问起我了吗?」 「问你近来如何, 还有…」岑渊说着,迟疑了下,道,「他旁敲侧击,说如果你想回楚家…」 「…我就知道,」楚茗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哥这么多年还不死心呢,就惦记着让我回去。」 岑渊不动声色地想,起码还有家人惦记。 不像他,孤家寡人。 「师姐这么喜欢流云宗?」岑渊开口调侃道。 「待习惯了,」楚茗轻摇头,「但宗门确实挺好的。」 「都捨不得走了。」 岑渊瞥了她一眼,目光低垂下去,微微闪动了一下。 临走时,岑渊郑重行了一礼,道:「近日有劳师姐了,多谢。」 楚茗先是眉梢微挑,接着轻哼一声,「这么见外。」 这段时间,岑渊因同劫蛊之事,和楚茗接触变多,关系也熟络了不少。 岑渊扬唇一笑,「谢谢了,师姐,不过这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楚茗神情变得认真起来,「什么最后一次?你以后不来了?」 「不会因为这件事再来了,」岑渊的表情竟有些释怀,「有些事,需要我自己去解决。」 回去路上,岑渊遇到了两个人。 准确来讲,是先遇到了许筱。 「岑渊?」许筱看见他,打招唿道,「这么巧,我正要找你。」 「二师兄?」岑渊停了下来,「找我干嘛?」 「师尊找你,让你过去一趟,」许筱传了话,发现岑渊脸色有些异样,问道,「怎么了?」 「没事,我知道了。」岑渊轻嘆一声。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许筱目光瞟到别处,「诶」了一声,岑渊闻声,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果然看到不远处路过一个人。 岑渊:「……」 怕什么来什么x2! 那人听见动静,看了过来,表情有一瞬的不自然。 「二师兄。」他唤了一声,目光掠过一旁的岑渊,微张了张口,却没再发声。 「祝枫,又去后山修炼啊?」许筱瞅了眼他来时的方向,问道。 「对。」祝枫藏在袖子中的左手微收,掌心的闪动的绯红纹路暗了下去,顷刻隐匿不见。 「你最近怎么突然想到去后山修炼了?」许筱问的是祝枫,却偷瞄了眼旁边的岑渊。 第97页 「后山清净一点。」祝枫如实答道。 许筱点着头:「也是…」 「二师兄,师尊喊我,我就先过去了。」岑渊适时插了一句,扭头打算尽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哎…」许筱喊了他一下,又堪堪闭上了嘴。 祝枫见状道:「二师兄,我也回去了。」 「嗯,走了。」许筱挥了下手,略一犹豫,转头追上了走远的岑渊。 嘴上说着要走的祝枫却没动,沉静地注视着许筱追上岑渊,似乎在那人身边说了什么。 不知站在原地看了多久,直到半点人影都瞧不见了,祝枫才默默收回目光,转身离去。 「二师兄,我记得我们不顺路吧?」走在路上,岑渊无情揭穿了跟上来的许筱。 「我知道,」许筱尴尬又不失礼貌地一笑,「我只是,有一点点好奇…」 「什么?」岑渊扭头看他。 「你和祝枫,怎么了?」许筱罕见地露出八卦的表情。 「…如你所见,」岑渊不自在地按捺住回头的冲动,「发生了点矛盾。」 虽然他俩之间的矛盾恐怕不止「一点」。 「这都多长时间了,」许筱左右环视了一下,低声道,「我们私下都在猜测,你们是因为什么吵架。」 「你们?」岑渊眼神变得奇怪。 「我,大师兄,师妹,还有五师弟,」许筱略一沉吟,「最近师妹和你走得近,本来还想让她旁敲侧击一下的,可惜她不情愿。」 「你怎么不说是除了我和祝枫之外的所有人呢?」岑渊表情凝滞了一下。 一个个都那么闲吗? 许筱一本正经地纠正道:「不能这么说,还有外门弟子呢。」 岑渊嘴角微抽,二师兄还挺严谨。 「你说你们俩关系还真玄乎,」许筱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当初那么势同水火,关系说缓和一下子就缓和了,还变得那么要好,现在闹矛盾说破裂就破裂了,这么长时间过去,每次见面跟陌生人一样,没半点迴旋余地。」 「我想知道,你们当事人到底怎么想的?究竟什么天大的矛盾,搞这么夸张?」 见面如陌生人?起码比仇人强吧。 岑渊内心自嘲地想。 不过听许筱这么一说,原来他们二人的关系变化,在旁人眼里,是这样的啊。 莫名地关系骤然好转,再莫名地关系骤然破裂。 倒是挺具有戏剧性的。 这段时日,他难得产生一种感觉,就是寂衡峰还挺大的。 不刻意去找的人,当真可以很长时间都碰不到一次面。 「我和祝枫之间,存在一些根本的问题。」岑渊答道。 现阶段内,恐怕无法解决了。 许筱有点失望,道:「还以为问你容易点,看来也问不出什么了。」 「二师兄,你再跟着我,待会回去要绕大半个山的路了。」岑渊默默提醒道。 「好好好,我走。」许筱没问到想要的,看上去也不欲久留。 临走时,他还在岑渊身后感慨了一句。 「不过祝枫那性格,跟你闹掰后,恐怕又要变成原来那个闷葫芦了。」 岑渊身形微微一顿,片刻,才继续向前走去。 第071章 筹谋 无涯洞除入口外, 内洞还有一条通道,通向的是一处悬崖。 悬崖之下,云海翻涌,白雾缭绕。 擎霄站在悬崖边上, 垂眼看着底下之景, 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你来了。」擎霄没有回头。 岑渊在几步外停下,喊了声:「师尊。」 擎霄目光仍停留在悬崖之下的云海上:「记得你刚入宗时, 第一次来无涯洞, 一看到这里就移不开眼。」 岑渊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没有动作,低声道:「弟子记不清了。」 擎霄停顿了下, 才开口:「也对,那时的你, 才这么高。」 他一边侧过身,一边伸手在身前比划了下。 说完, 他看了眼默默站在后面的岑渊,「怎么不上前?」 岑渊终于和擎霄对视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后者亦然。 和擎霄见面,相比以往几次的担心和紧张,现如今的岑渊,内心更多的感觉是发毛的心惊。 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在对自己徒弟下蛊之后, 竟能如此淡定泰然地相处五年?! 现在还能像无事发生一样站在这里,以师长的口吻同他回忆过去? 滞了几秒, 岑渊才道了声「是」,低着头上前几步和擎霄并排。 岑渊表面波澜不惊, 但每走近一步,剧烈跳动的心脏就又加快了一分。 「小渊,」擎霄看着他走近,静静说道,「似乎你每次见我,都很紧绷。」 岑渊身体微震,原本低垂看地的目光抬起与擎霄交汇。 「你以前,可不会这样。」擎霄继续道。 「师尊…」岑渊硬着头皮道,「人总是会变的。」 「你确实变了不少,」擎霄竟顺着说道,「比从前稳重了,也懂事了。」 岑渊一语双关地问道:「我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是师尊希望看到的吗?」 理智告诉岑渊不该这么问,但这段时间所了解种种,积压的情绪,想到接下来要做的事,一股无名冲动在内心滋生,催使那些话出了口。 擎霄在听到那句话后,一向沉静的表情出现了一丝裂痕。 第98页 显然,那话听在擎霄耳里,也不止一层意思。 但最终他只是说:「能看到你成长,我自然很欣慰。」 岑渊偏头看他。 不知这五年来,擎霄每一次见到这张脸,听到这具身体叫他「师尊」时,可会偶尔生出一丝愧疚或后悔? 隔了一会,擎霄却又接着说:「只不过,人总会忍不住怀念过去。」 声线低沉,带有一缕淡淡的感慨和惋惜。 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岑渊眼睫轻微颤了颤,一言不发。 * 「莘回说你想见我?」 还是之前的亭子,彦苍一身紫袍广袖站在亭中央,正对着坐在一侧的岑渊。 「需要我重新自我介绍吗?」岑渊目光瞥向外面,气温回暖,原本结冰的湖面已经化得差不多了。 「没必要,你长话短说,」彦苍看上去没什么耐心,「还要我亲自来见你,你最好真有什么重要之事,不然…」 「不久后的青云试炼会发生一件大事,」岑渊干脆打断了他,开门见山道,「届时右护法可以带人亲自去一趟陨星谷。」 陨星谷,也就是青云试炼举办的地点,是仙盟的地界。 要说先前经歷过各种事情,要么原书情节没有,要么书中一笔带过,或者细微到他记不清。 但青云试炼不同,作为能让主角进入仙盟的契机,它是小说前期最重要的一个剧情点,所以其中的情节,岑渊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他和莘回的出现,让这个世界部分的故事走向发生了改变,但这种关键的剧情发展,不可能被轻易撼动。 来这里那么久,总算能发挥一次原书上帝视角的作用了。 岑渊内心难能地生出一丝欣慰。 彦苍听完微挑眉,果然来了兴趣:「此话怎讲?」 「你们魔族的西城王,打算趁着青云试炼陨星谷对外开放之际,潜入其中,偷取一样东西,」岑渊道,「我知道右护法你与西城王交恶多年,这不失为一个好机会。」 彦苍定定看着他,表情却不再有明显的变化:「偷取什么?」 「众所周知,陨星谷平日不对外开放,算半个仙盟禁地,但只有少数人知道,陨星谷之中封印了一样东西,这与你们魔族有关,」岑渊不疾不徐道,「剩下的,应该不用我多说吧?」 彦苍总算再次动容,他几步上前,整个身影颇具压迫感地笼罩在岑渊面前,语气有些冷:「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某些事,正如莘回知道某些事,一种程度上,原理是相似的。」岑渊镇定回视他。 只不过莘回「预知未来」靠的是亲身经歷,而他靠的是看书经歷。 「我原以为你只是个来路不明的夺舍倒霉蛋,」彦苍审视岑渊的眼神终于出现了几分变化,「如今看来,是我小瞧你了。」 「不过,」他话锋一转,「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相信你?」 岑渊并无意外,只道:「晚点我告诉你一些东西,你回去后查一查,自会知晓。」 彦苍轻嗤一声:「若真有证据,我大可直接禀报尊上,让他处置西城王,何必放任其自由,多此一举?」 「仅凭一些证据就想扳倒西城王,谈何容易?但意图重立旧主并付诸行动,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岑渊递给彦苍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毕竟,这可是你们魔尊的逆鳞。」 「你不会不清楚,对吧?」 彦苍扯了扯嘴角,没有答话。 「到时候你就能打着发现西城王意图谋反清剿内患的名号,在合适的时机现身,」岑渊继续道,「你是魔尊护法,他的左膀右臂,这样的说辞名正言顺,挑不出毛病。」 「若事情顺利,到了魔尊那儿,同样是大功一件。」 彦苍听到最后竟笑了一声,他感兴趣地瞟了岑渊一眼,问道:「你以前是干什么的?」 岑渊顿了下,「普通人而已。」 彦苍听罢摇摇头:「待在仙门有点可惜。」 岑渊嘴角一抽。 「说了这么说,就是想让我去陨星谷,」彦苍回归主题,「你的意图又是什么?」 岑渊正色道:「我告诉你这些信息,作为交换,我要你答应我一个不难的条件。」 「你去陨星谷是前提。」 彦苍示意:「你说。」 「莘回想我在青云试炼中揭发擎霄,」岑渊说道,「我要你答应我,在我揭发擎霄后,无论发生什么,你必须保我无恙。」 这才是岑渊的目的,他需要一个保障。 彦苍有一瞬意外,点头道:「在我能力范畴之内,可以。」 「你们魔族在这方面,讲信用吗?」岑渊不怕死多问了一句。 彦苍白了他一眼:「在这等小事上背信,没必要。」 送走彦苍后,岑渊瘫倒在亭内椅子上,长唿一口气。 完了,自己刚才那样,真有点反派的感觉了。 还是不能和那些人相处太久,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心理要先出问题了。 岑渊掩面,又嘆了一声。 装反派,真是累啊。 第072章 青云试炼 陨星谷坐落于八境之一的破岳境, 属于仙盟的地界。 残冬过去,春满人间,这日,陨星谷空前热闹。 仙盟举办的青云试炼, 聚集了整个修真界各大宗门世家, 无论对于仙盟还是各宗门世家,都至关重要。 第99页 只因在青云试炼中, 仙盟会从各宗门家族选拔新弟子进入仙盟。 不过这次青云试炼, 进展恐怕没那么顺利了。 知晓一切的岑渊默默站在整齐划一的弟子队列中,在密集的人群中丝毫不起眼。 上方高台坐着的有仙盟盟主及各长老,还有其他宗门家族中的位高者, 包括南门穹和擎霄。 岑渊微仰了仰头,晨光落在高台之上, 有些刺眼,让他看不清台上人的容貌。 以他有限的经歷, 此次青云试炼,大概是他来到这里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能见到的大场面了。 祝枫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前面,岑渊目光望向祝枫的背影,有些出神,以至于盟主在上面讲了半天有关试炼的事项,他从头到尾没听进去多少。 不过这次试炼,他也没打算认真参与就是了。 陨星谷分四个区域, 位属东南西北四个方位, 不同区域受灵气、地域等影响,妖兽分布、环境险恶各有不同。 岑渊选择前往南域, 也就是那件东西——无上晴的封印之地,以及之后变故的主要发生地。 不过这个决定, 在别人眼里,就难以理解了。 因为南域灵气稀薄,环境恶劣危险,大多密林漫布雾瘴,偏偏那边的妖兽还兇恶无比,难以应付。 选择区域首先排除南域,可以说是所有人的默认共识了。 「岑渊去南域干嘛?」戚从疑惑地嘀咕,说完才想起祝枫在旁边,顿时有些后悔。 「谁知道他。」祝枫竟也真的接过话,眼中情绪复杂。 * 荫蔽的密林中,伴随着「咚」一声巨响,又一只低阶妖兽重重倒下。 岑渊低喘着气,缓缓垂下手中剑。 还好,正常的妖兽尚能应付,只要不透支灵力,也不用担心同劫蛊的反噬了。 试炼开始足足两个时辰,他都在南域边缘徘徊,并未靠近中心地带。 毕竟无上晴的封印之处就在中心,省得他过去撞见什么不该见的,惹祸上身。 密林里瘴气瀰漫,使得本就遮天蔽日的林间能见度更低。 岑渊用灵力屏了气息,隔绝毒瘴入体。 他看向妖兽倒下的地方,不过片刻功夫,妖兽尸体已经被毒瘴侵蚀得开始腐烂,周围地面也生出了暗色的青斑。 南域中央封印的就是携着魔气的极凶之物,滋养出这一方土地,有毒的恐怕远不止空中这点雾瘴了。 岑渊盯着妖兽看了好一会,最终还是放弃挖取妖丹,转身就走。 试炼成绩看的是个人猎杀妖兽数量,统计所得妖丹,岑渊主打一个重在参与。 在附近又转了几圈,岑渊总算能确定这片区域没什么妖兽了。 确定完,他找了一个「污染」没那么严重的地方,轻车熟路地翻上一棵树,打算就此苟到剧情点发生。 岑渊靠在树干上闭目养神,好不容易有了点睡意,却听到远处竟传来了响动,顿时双眼一睁,困意全无。 再仔细听,是有规律的脚步声和隐约的交谈声。 岑渊坐在树上没有妄动,只微微偏头看向那边,来的不是妖兽而是人,不知是庆幸多点,还是警惕多点。 参加试炼的弟子,没几个会无聊地跑到南域来。 这也是为何,刚才的两个时辰,他一个人也没碰到。 眼见那两人渐渐走近,最终在不远处停下,交谈的声音恰好能让岑渊听清。 只是林内昏暗的光线,影响视野的雾瘴,绝对高度的树枝,还有岑渊为了避瘴屏住的气息,让那两人没有察觉岑渊的存在。 「你说这次能顺利吗,不会有什么意外吧?」其中一人不安地问。 「担心什么?城主心思缜密,加上这次行动秘密,仙盟定然料想不到。」另一人说道。 岑渊眼皮一跳。 怎么随便找个地方躺着都能撞见这种对话?南域这么小吗… 他重新闭上眼,打算装死等那两人离开。 「而且还有那位当内应呢。」刚才那人继续道。 另一人问:「诶,我一直好奇,那人在自己宗门地位不低,为何会愿意背叛仙门帮助我们?」 岑渊又睁开了眼。 「我听说…是因为那位有把柄落在城主手上,」那人声音压低了一点,「嘘,不该打听的别乱打听。」 另一人连忙称是。 想不到还能解锁隐藏剧情。 岑渊深深望向那两人。 原书情节也查到仙门出了内奸,和西城王里应外合,但那人只是仙盟的普通弟子,显然和他们所说不是同个人。 看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我去另一边转转,你继续在附近巡察吧,」那人又说,「记住,如果遇到仙门那些人,小心别露出破绽,引人怀疑。」 「放心,况且这一带哪能有什么人?」另一人道。 直到两人走远,岑渊才跳下了树。 * 一位身着寻常道袍的年轻人,独自走在林间。 任谁见了,也只会当他是参加青云试炼的普通弟子。 走着走着,他脚步一顿,在一具妖兽尸体前停下。 「原来附近还真有人啊…」他轻声感嘆了一下,一边俯下身去看那妖兽的状况。 俯下身一半,他的动作却骤然一僵,脸色也变得有些发白。 一把雪白的剑,无声无息横在了他的脖颈前。 第100页 他微微颤抖地转头,看见了一个同样是弟子装扮的少年,手稳稳握着剑,正静静看着他。 此人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他竟丝毫未觉。 他冷汗直下,剑锋轻贴着脖子,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开皮肤。 「这位道友…」他表情僵硬,「我只是路过,无意与你争夺妖丹。」 岑渊随意扫了眼地上刚才杀的妖兽,看来那人理解成这个意思了。 剑锋贴着脖子又紧了些,那人惊恐又不解地盯着他。 「告诉我。」 少年人的声音清冽又带有一丝寒意。 「你们的内应是谁?」 第073章 异动始 不同于南域, 陨星谷其他地带尚无事发生,一切正如常进行。 不过,也未必都很和谐。 「又见面了。」 祝枫才将剑从倒下妖兽体内抽出,剑刃上的血滴滴滑落, 听见身后声音, 他转过头。 看清来人,他神色微动, 表情不算友好。 「祝修泽。」 祝修泽只一人站在不远处, 面无波澜地看着祝枫。 他还是那身常见的祝家校服和不变的神情,与祝枫记忆中无数场景中的身影相差无二。 似乎两年过去,唯一改变的是祝枫, 以及他们二人的身份之差。 起码,如今的流云宗弟子道袍, 让祝枫有了与祝渐泓平视的底气。 不过以前的他,也从未真正低过头就是了。 「祝枫, 我有跟你说过吗?」祝修泽一瞬不瞬瞧着祝枫的眼神,冷不丁道。 「什么?」祝枫眉梢一蹙,不明就里。 「两年过去,你真是一点没变,」祝修泽轻蔑一笑,「你的眼神,你的神态, 我还以为那件事, 会磨磨你的性子。」 最后半句没说完,祝枫沾血的剑就已举在半空。 「就这些废话?」祝枫语气泛冷。 「不止, 」祝修泽显然比他哥沉得住气,「有一件事, 之前你在祝家时,我就一直想做,可惜后来失了机会。」 「你性情不改,一如从前,这样很好。」说到此处,祝修泽话语中竟流露出了一丝别样的情绪。 祝枫的剑仍停在半空,沉声问:「你想做什么?」 回应他的,是对方同样出鞘的剑,祝枫在看向那剑的瞬间,祝修泽的剑却已然向他刺了过来。 伴随着的,是他同时响起的声音:「和你堂堂正正打一场。」 祝枫反应迅速,抬剑挡下他的进攻,两股力道相撞,交锋之处发出「铮」一声清鸣。 「不觉得在我修为废过一次后找我比试,是趁人之危么?」祝枫语带讥意,却无半分力不从心之势。 「你这幅样子,恐怕没人看得出修为被废过。」祝渐泓面不改色调转攻势,再次被祝枫挡下,「从前在祝家,一直是我第一你第二,我好奇很久了,你在藏拙吗,祝枫?」 「你的实力,不止如此吧。」 祝枫左手抬起,一道赤红的火焰勐然从手心迸发,灼人的温度直将祝修泽逼退了几步。 「你还结丹了?」祝修泽露出一丝惊讶又果然如此的表情,「仅仅两年…我果然没看错你。」 「过去的我有一点错了,」祝枫手心的火光愈发刺眼,甚至遮过了他的半边面容,难辨神情,「想隐藏实力,还是该当垫底的。」 「在拥有绝对强大的力量之前。」 话音未落,滔天的赤焰宛若流体,以逼人的攻势向祝修泽打去。 同样是出手快于话语,这次身份已然逆转。 「你如今意识到,也不算过晚。」祝修泽抬袖伸手,面前立即生出一道蓝色屏障,隔绝下了攻来的赤色火焰,原先握的剑落在空中,剑锋对外,在他身后分身成了数十道剑影,皆朝向对面的祝枫。 「如今?」祝枫只扯了扯嘴角,「我不需要了。」 「哦?」祝修泽眉梢微挑,身后数十道剑影应念飞出,穿过屏障打向祝枫。 剑影斑驳,一片火光中,祝枫悉数挡下了飞来的剑。 「还真是惊人的修炼速度啊,」祝修泽啧啧称奇,「真的只是因为天赋?」 祝枫的眸光浮现一缕暗色:「你管的太多。」 两人之间依旧剑拔弩张,就在此时,一道声音突兀地打破氛围。 「二公子!」 两人几乎同时看向闯入的第三人,祝枫认识那人,是祝家的旁系子弟。 不过此人看上去很狼狈,衣服上沾满血迹,还有几处撕破了,身上也有不少伤痕,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那人也一眼认出了祝枫,面露震惊。 「怎么搞成这样?」祝修泽皱眉看着那人,「低阶妖兽你都制服不了吗?」 「不是啊二公子…」那人仍惊悸难平,说话都在打颤,「那妖兽原本好好的,不知怎么突然发疯了,比平常强大恐怖数倍,根本难以招架!」 「后面我遇上其他人,他们说…妖兽发疯是受了什么能量影响,那能量好像来自南域…」 「还有这事?」祝修泽若有所思,看见祝枫神色一变,转身就要走,喊了一声,「喂,你去哪?」 「怎么,你还想打下去?」祝枫停住脚步。 祝修泽盯着他背影,没有作答。 在一片不言自明的沉默中,祝枫头也不回地离去。 * 南域。 岑渊提着剑,和刚才的魔族人站在一起,而这一次剑的指向,是一只中阶妖兽。 第101页 只是那妖兽血红的双眼和浑身散发的气息,无不透露着其不正常。 岑渊瞥了眼一旁脸色煞白的魔族,道:「无上晴异动会影响附近妖兽,这你不知道?」 那人先是一顿,然后使劲摇头。 岑渊低哂一声:「被当作炮灰还不知情啊。」 其他区域的弟子肯定也会受到波及,不过远不及南域严重。 酿成这种结果,不知他见了会作何感想。 擎霄… 岑渊眉梢压了压。 他刚才转了那么久,附近理应没什么妖兽了,况且这是只中阶妖兽,更不该出现在外围。 终究是小觑了无上晴对妖兽的影响,竟能逼得它们外迁这么多。 情势至此,已然不得不打,岑渊整势待攻,余光一扫,才发现那魔族趁机跑了。 岑渊心里暗骂一声,一边险险避开妖兽直面而来的攻击。 他长唿一口气,重新看向那妖兽。 什么运气,越级打怪啊? 岑渊微转剑刃,剑光映在妖兽血红的眼珠里,寒芒乍现。 「看来今日,你我只能走一个了。」 第074章 反噬 整个树林空旷得只剩下一人一兽的打斗声。 妖兽的嘶吼声在林间久久迴响, 传出很远,惊走了树上的鸟雀。 这场血战不知持续了多久,直至最后,二者皆是伤痕累累。 岑渊的剑已经快握不住了。 他的白衣早被鲜血染成刺眼的暗红, 已然分不清是妖兽的血, 还是他自己的血。 这次的妖兽,远比那次勾陈陵要更棘手。 最顾忌的是, 他不敢使出全力。 莘回的嘱咐和上次勾陈陵的经歷他还记得, 再灵力透支一次,他的身体恐怕扛不住那成倍的反噬了。 可是,僵持了这么久, 岑渊深知眼前的局势。 再这么缠斗下去,被耗死的只会是他这副凡躯之体。 岑渊终于下定决心, 将灵力悉数灌入手中之剑,剑体周遭随之散发出冷白光泽, 剑身也共鸣般地开始微微震动。 恍忆起这套方法是擎霄教他的,岑渊说不清什么滋味。 无妄的共鸣竟也回流出法力,使得岑渊虚弱的身体多了几分精神力,丹田积起几缕灵力转动起来,填补了空缺,但岑渊清楚,这也只是灵力枯竭前的迴光返照罢了。 多出的那几缕灵力支撑着他险胜了妖兽, 当妖兽终于倒地后, 他亦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瘫倒在地上。 不能留在这里。 他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念头。 妖兽的尸体在这, 还有现场那么多血,肯定会吸引附近的其他生物。 到那时候, 来的是什么,数量有多少,就无法想像了。 岑渊多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刺鼻的血腥味始终弥散不去,早已分不清是来自地上的、妖兽的、还是他自己身上的。 那味道……闻得他想吐。 岑渊用剑撑着地,艰难地直起身,慢慢站起来,身躯摇摇欲坠,好似下一刻又要倒下,他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强撑着身体,一点点向远处拖动着步子。 他不知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剩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丹田再调动不出半点灵力。 此时此刻,预想中的反噬如期而至,熟悉的剧痛再度席捲胸口,岑渊一个趔趄跌在地上,却是再也站不起来了。 次次都是相同的位置,他早该猜到,那就是体内同劫蛊所在之处。 岑渊吃力地挪动身体,将后背靠到了一棵树上。 剧痛之感愈演愈烈,像是有股力量在沿着体内经脉逆行,疯狂不得压制,从中心蔓延至身体各处,痛觉充斥百骸,渗得四肢都在发冷。 这次反噬持续的时间,比先前足足漫长了几倍。 等岑渊熬过了该死的反噬,一仰头才发现,天上出现了变化。 天际不知何时竟布满阴云,几道光亮噼开浓重的黑,天雷作响,有山雨欲来之势。 原本晴日当空,却转瞬乌云压际,这突然的变天可谓古怪。 只有岑渊知道,此诡谲天气,是人为所致。 事态至此,想来仙门已经意识到,无上晴出问题了。 不过此时的岑渊无暇顾他,虚弱至极的他半睁着眼睛,瞅着那天幕,只是在想: 下点雨也好,掩盖住气味和血迹,就不怕妖兽寻味而来了。 暴雨倾盆而下,水雾氤氲,模煳了天地万物的轮廓。 岑渊静坐于雨幕之中,看着细密的雨丝从眼前飘过,浸湿了头髮和衣服,他仿若未觉。 接下来,就是等待下一个剧情点。 虽然过程有些坎坷不顺,但总归没什么大变故。 然而岑渊自恃熟知原着剧情,却唯独算漏了一点。 耳边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听上去很急促,岑渊闻声转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容。 一个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大雨之中,祝枫一眼看见岑渊,脚步勐然一顿,定在了原地。 真是的… 雨势过大,岑渊看不清祝枫的神情。 如此狼狈的一面,还偏偏让他瞧见了。 如瀑雨帘中,岑渊和祝枫的眼神交融在一起,皆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情绪,跨越隔阂的鸿沟,其中各自蕴藏着什么,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岑渊恍然想起一幕,他与祝枫初见时,也与此景相似。 第102页 只是当时,在树下浑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是祝枫,闯入林中救人的是他。 转眼匆匆岁月,时境变迁,角色互换,轻诉着命运的玩笑。 而当时,一个满腹仇恨,一个自带私心。 现如今,一个执意孤行,一个情愫暗藏。 「怎么找到这的?」隔着几米,岑渊的声音和嘈杂的雨声融为一体,飘向远处。 祝枫不答反问:「如今这副模样,就是你想要的?」 衣袖下,祝枫的手收拢成拳,攥得死紧。 「死不了。」 三个字很硬气,声音却显然透着几分沙哑和虚弱。 不知是不是雨声太大的缘故,衬得岑渊的声音更低微了。 祝枫目光沉沉地看着他,岑渊无声回视,二人无端形成了一阵悄然无息的对峙。 或者说,较劲。 最终,还是祝枫率先败下阵来,他径直上前,开口道:「先找个没雨的地方,给你疗伤。」 走近他才看清,岑渊伤得有多重。 湿透的衣服破烂不堪,流出的血晕染了大片衣袍,气息微弱,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祝枫的眸色更沉了。 「走不动了。」岑渊偏头不想对上祝枫打量的视线,低声道。 话里透着一股淡淡的排斥和拒绝。 祝枫看了他一阵,道:「我背你。」 岑渊登时转过头,目光上抬,望向眼前人。 他蓦然很轻地笑了下,透着些许无奈。 「祝枫,你这又是干什么?」 「念在往日情分,跑过来救我一命?」 不知为何,祝枫被这笑刺到了一下。 「不管你来南域是要做什么,总得先有命活着吧?」祝枫道。 岑渊和他僵持良久,最终还是妥协了。 祝枫修为不低,日日练功,身体素质也可以,背一个人不在话下。 岑渊刚才坐着还没感觉,如今一动,牵扯全身,顿时感觉浑身骨头像要碎了一样,钝钝地发痛。 他轻嘶了一声,动静不大,但也被祝枫听见了。 两人的衣服皆被淋湿,贴在一起,温热的身体只隔了薄薄一层布料,有些道不清的意味。 岑渊刚才在雨里冻了那么久,骤然这么近距离接触另一人的体温,除了暖和,更多的是不自在。 「你衣服都被我弄脏了。」岑渊心里在想别的,出口的却是另一番话。 但不用看也知道,祝枫后背肯定被他的血染色了。 「管它干嘛。」祝枫能感受到岑渊喷薄在脖颈上的气息,有些热,还有些丝丝麻麻的。 「岑渊。」 祝枫低唤了他一声,眸中情绪翻涌。 岑渊:「嗯?」 「你都不怕疼的吗?」 第075章 恰似当年 岑渊微怔, 一时说不出话。 周围又只剩下雨声,还有祝枫踩在湿泥里发出的声响。 不知隔了多久,久到祝枫以为岑渊不会回答了。 「还是挺疼的。」 岑渊低声道。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到身下祝枫的背紧绷了一瞬。 「所以…」他凑近祝枫耳朵, 声音小了些, 「我都这么疼了,你就别置气了, 好不好?」 岑渊这话, 让人听不出指的是这次事,还是别的。 祝枫反问:「我置什么气?」 岑渊只觉心里有些堵,又道不出由头, 沉默了会儿,说道:「我知道你气我骗了你, 瞒着你。」 「我只是…不知该怎么办…」 说到最后,连他都没察觉, 自己鼻音有些重。 之前争吵时就憋在心里的话,却在这种情况下,就这么吐露了出来。 随着深埋已久的话一同流露出来的,还有积攒的情绪。 这些事,本来岑渊自己忍受还没什么,被祝枫这么一搅和,又这么一问, 他突然感到有点委屈。 原本一切好好的, 好不容易步入正轨,同劫蛊这事一搞, 什么都变了,连一个能说的人都没有。 如果可以, 他哪里想做这些? 在流云宗当个普通人,过正常生活不好吗? 祝枫似有动容,张了张口,却没出声,停顿了下,才继续道,「这是你的选择,我无权干涉。」 「而且,」祝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沉闷,「看上去,你也并不想我干涉。」 「你这次不还是干涉了吗?」岑渊低垂目光,停留在祝枫身上,「我知道,你来南域是因为我。」 「……」祝枫面无表情地否认,「才不是,你想多了。」 「那你来南域干嘛?」岑渊也不拆穿他,只反问。 他记得清楚,原着这个时间点,祝枫还在东域。 发生变故,事态愈演愈烈,意外来到南域,那是之后的事。 祝枫卡了下壳,道,「走岔了,我原本就在东域边界。」 「哦,这样啊,」岑渊不以为意,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祝枫:「我来时看见有个空的小山洞。」 还真是越来越像上次了。 岑渊暗觉好笑。 黑云翻墨,风雨飘摇,雨点纷纷洒洒落在身上。 接下来的路,二人一路无言。 祝枫背着岑渊兜兜转转,竟真找到了一处空山洞。 他小心地把岑渊放下,后者坐在地上,视线一直停在祝枫后背上。 第103页 祝枫察觉到,回头想看看自己身后,显然无果,问他:「全红了?」 岑渊中肯评价:「堪比兇杀现场。」 祝枫瞥了他一眼:「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岑渊语塞,闭上了嘴。 眼见祝枫绕到自己身后,坐下来似乎要运输灵力。 岑渊就在这时开口:「你能帮我填补灵力空缺,但我失血过多,这些外伤,你治不了。」 祝枫动作一顿,道:「先补你内力。」 岑渊垂着脑袋,能感受到身后人将手贴在后背上,灵力被缓缓输送到自己体内,丹田重新充盈起来,自内而外涌起一阵暖流,微薄地抵消了些身体的疼痛和淋过雨的冷意,反噬的余威,也渐渐消退了。 岑渊百感交集,有点不是滋味。 祝枫,你又何必救我… 你这般救我,我又该如何面对你? 万千情绪丝丝缕缕缠绕心头,却堵在嘴边,最终出口的只是一句:「不管怎样,谢谢。」 祝枫眸光微敛:「你也救过我。」 岑渊心念一动,看来忆起过去的,不止自己一人。 他突然想到什么,道:「我知道能用什么疗伤了。」 祝枫就在这时撤回了手:「什么?」 岑渊拿出储物袋,在里面找了半天,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手上,转身给祝枫看。 白瓣黄蕊,泛着萤光,经久不衰,清幽沁人。 祝枫一眼认出,有些意外:「霖萤花,你还留着。」 「当初摘来为了治你,想不到如今换成我了。」岑渊感慨着,思绪又飘至别处。 祝枫拿过他手里的霖萤花,就听岑渊突然说:「祝枫,你就没想过吗…」 「我当初救你,目的未必单纯。」 祝枫倏一抬眸,与岑渊的目光轻碰在一起。 后者有心,前者无言。 那句话像是一把刀,无声地横在两人之间,将好不容易缓和的气氛划开一道裂痕。 「你既已知晓,我早就知道你很多事,我对你所做一切,可能只是为了我自己。」岑渊面上如是说着,内心深处却不受控地开始阵阵泛疼。 从前所顾虑种种在这一瞬皆被抛在脑后,事情至此,此时此刻,他只是迫切地想知道,祝枫的态度。 说什么不在乎,什么冷静地当断则断,全是骗人的。 怎么可能呢? 手心指甲早已深陷皮肉,身上伤口还在火辣辣作痛,却怎么也压不住心脏的钝痛,以及收不回去的如海翻涌的情绪。 想对祝枫说,他真的好疼。 想问祝枫,他们不吵架了,和好好不好? 祝枫像是被岑渊的神情震了一下,他掌心还覆着霖萤花,手指一收,药花瞬间被震成齑粉。 「想过,」祝枫终于开了口,「不止一次想过。」 岑渊眼睫微颤,无声移开了视线,忽然不敢去看祝枫的眼睛。 也是,心思深沉如祝枫,怎么可能没想过? 「想过你预知未来之事,接近我会不会是意有所图;我们之前共同经歷之事,是否是你的一手算计;你在我面前所表现一切,我们的交情,是否也只是你的逢场作戏。」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都隔着一层薄膜,薄膜之后,是藏起的种种猜忌和隐瞒。 之前薄膜未破,二人相安无事,表面太平。 如果说上次他们的争执,薄膜被撕开了一条裂缝。 那么这次,岑渊抛出的问题和祝枫的回答,则是将薄膜彻底撕破,而原先那些藏在彼此心里不堪的猜疑,被不留情面地完全袒露出来,无所遁形。 至于这次「交心」,带来的是坦白后的重归于好,还是关系的彻底决裂,谁也不知道。 无可置疑的一点是,这对于两人来讲,都不算好受。 「那你还来找我,」岑渊转回头,重新背对着祝枫,没让身后人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低嘆一声,「其实你不该来的。」 回应他的,是药花粉末洒在肩膀伤口的清凉触感。 岑渊身体微震。 「后面我就想,」祝枫手上动作未停,继续道,「我决定还是相信相处了那么长时间的,你所展露出来的,我认为真实的你。」 「至于前面的想法,我一直想听你的解释,但自那以后,你就一直躲着我。」 岑渊眼神一闪,一半是意外,一半是心虚。 祝枫眸光沉沉地看着岑渊的后背,眼中复杂情绪交织。 还有一句话,祝枫没说出口。 岑渊,若真如你所说,你对我只是有所企图的利用。 那么,你为何又要难过? 刚才岑渊问他的时候,眼眶红了。 岑渊自己没察觉到,而他看见了。 「那你呢,岑渊?」祝枫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低沉舒缓。 「你是相信话本里的我,还是相信如今在你面前的我?」 第076章 淬魔血脉 岑渊神情微微颤动, 脸上闪过一丝挣扎。 祝枫的话,他如何不清楚,自己心里早已有了答案。 「祝枫,你和话本里那个他不一样, 我知道, 」岑渊背对着他,缓缓出声, 「我的出现, 改变了不少…」 但岑渊还是没有正面回答那个问题。 隐隐表露出的态度,却又好像已经回答了。 祝枫低垂目光,未作一言。 第104页 他无声地继续给岑渊上药, 过程中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祝枫上完药,低声道:「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一直内心煎熬的岑渊终于转过头。 祝枫起身, 站远了一些,伸出了左手, 手心朝上。 一道绯红色的纹路,在他左手掌心渐渐浮现,闪烁着微光。 岑渊在见到那道纹路的一瞬间,脸色就变了。 「我觉得你会知道它,」祝枫瞧见岑渊的反应,自嘲地一勾嘴角,「果然…」 「你……」岑渊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有的?」 为什么?祝枫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就…… 「上次勾陈陵, 你我分开之后。」祝枫如实道。 岑渊的震惊又多了几分,他咬了下后槽牙, 又问:「你可知这是什么?」 「销菡坊坊主说,它象徵着极恶之力, 来自魔族。」祝枫表情没什么变化,静静道。 「你还去了销菡坊?!」岑渊差点就要跳起来,一动牵扯到伤口,又被疼得缩了回去,骂出了声,「靠…」 祝枫表情总算出现变化,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点。」 岑渊抬头,幽幽盯着他:「你瞒着我的也不少啊,祝枫。」 红纹消失,祝枫收起左手,坦然回视:「现在告诉你了。」 岑渊险些被气笑了,咬牙道:「这纹路代表了淬魔血脉,你知道吗?」 这回轮到祝枫脸色变了。 「淬魔?」祝枫有些不可思议地确认道,「魔族前任魔尊绯浊的那个淬魔?」 「不然呢,」岑渊心烦意乱地闭上眼。 「为什么…」祝枫滞在原地,喃喃道。 「我问你,」岑渊重新看向他,目光略暗,语气严肃,「此事还有谁知道?」 祝枫回过神,答:「你是第一个。」 顿了下,他又道:「我又不傻。」 岑渊眼神微不可察地震了一下。 「还不傻?」岑渊不自然地生硬道,「按理来讲,你最该提防和忌惮的人是我。」 「所以…岑渊,」祝枫不以为意,只轻笑了一声,「你看,我都把我的真心剖出来给你了,你也回应我一点点真心,好不好?」 岑渊一瞬不瞬瞧着祝枫,祝枫的笑落在他眼里无端有些灼人,烧得他耳根微微发烫,心跳蓦地快了一拍。 看着那张脸,他突然丧失了思考能力,鬼使神差地张了张口:「好。」 这句话出口,无论是岑渊还是祝枫,都愣了一下。 岑渊内心暗骂一声色令智昏。 祝枫似乎没料到,一向嘴硬的岑渊真就这么应了,意外之余,怕他反悔似的,立即道:「说话算话。」 岑渊翻腾的内心在祝枫的注视下,竟也渐渐平息下来。 不过与此同时,内心也悄然滋生出了一些东西,细腻无声。 「说话算话。」 岑渊肯定地重复了一遍。 他在心里默默道: 祝枫,我待你,自然是真心的。 这一点,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变。 祝枫眼神烁动,尝试性地问:「青云试炼,到底会发生什么?」 岑渊原本还犹豫了一下,却突然记起什么,手撑着地面,又要站起来。 祝枫忍无可忍,靠近他打算再次坐下,「你别动了,我坐着。」 「不是,」岑渊伸手拉住他胳膊,急忙道,「你不能留在南域,快走!现在就走!」 祝枫眉梢微蹙,「为何?」 岑渊越说越急:「南域封印的无上晴,上面附着了绯浊的残留魔力和魂魄碎片,要是它感应到你还被人发现,就完蛋了!」 「没多久仙盟就会封住南域,趁现在,快走!」岑渊也顾不得伤口,艰难地站起身,推着祝枫肩膀就要往外走。 祝枫心里有无数个问题,此刻却无暇多问,他脸色微沉,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那你呢?」 「我…」岑渊被他问得一怔,接着低声道,「我不能走。」 祝枫转过身,也避开了岑渊推自己的手,定定看着眼前人。 岑渊无可奈何地收回手。 「先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祝枫态度一转,俨然是一副誓不罢休的模样,「关于这场试炼,关于我,关于你。」 岑渊盯着祝枫,无声较劲,两人僵持不下,最后还是着急的岑渊拗不过他,飞速道:「刚才妖兽暴乱是因为无上晴异动,始作俑者是魔族西城王,他潜入陨星谷偷取无上晴,企图藉此解封前魔尊,仙盟发现异常后不久就会派人出面并封住南域。」 「正常情况下,你这时候还没觉醒淬魔血脉,此次试炼你战绩优异,加上后面在南域对抗魔族时表现出色,得以进入仙盟。」 「但你提早觉醒,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岑渊说完去看祝枫的反应,企图在他脸上看到被说动的痕迹,可惜没有。 祝枫若有所思,透过那些话,以前的很多事串联在一起,都有了答案。 其实岑渊说的已经不少了,剩下的为何没提及,两人也算心照不宣。 岑渊多希望祝枫能不要刨根问底,他俩保持着不言自明的默契,祝枫不过问他,然后听他的话离开南域。 但他也知道,若真那样,就不是祝枫了。 果然,一阵短暂的沉默后,祝枫还是问道:「你呢?」 第105页 岑渊则问:「祝枫,你又何必逼我?」 又是一阵寂静的沉默,周围只剩下两人的唿吸声,一个平缓,一个急促,以及洞外的瓢泼雨声。 这次,时间久到洞外雨势渐小,唿啸的狂风也逐渐止歇。 岑渊再也按捺不住,正要再次催促。 就听祝枫在一旁淡声道:「我不走。」 「你疯了?!」岑渊勐然扭头,三个字几乎是从齿缝挤出来的。 他有预感,再这么下去,自己离心梗不远了。 祝枫瞅了眼岑渊脸色,又补充了一句:「我不是拿这个逼你。」 「那你想干嘛!」岑渊脸色难看,气得心脏疼。 如果不是他有伤在身,他恨不得现在就把祝枫敲晕了扛出去。 祝枫低低道:「我会去勾陈陵,是因为你。」 岑渊震了一下,定在原地。 是啊,祝枫提早觉醒血脉,是因为他要去勾陈陵。 就是这次祝枫提早赶来南域,也是因为他。 说什么遵循原书轨迹,其实很多事情,早就因为他而改变了。 他自己却仍在自欺欺人,还真是可笑。 一丝寒意,悄然漫上心头。 「怪我…」岑渊捂着脑袋,垂下头,又喃喃重复,「怪我……」 「所以我想挽回这一切,我想救你啊……」岑渊重新抬头,声音有些发颤。 祝枫伸手扶在他肩膀上,轻声道:「你刚才说,话本里的我最后留在南域,还对付了魔族?」 「是啊…」岑渊不解地看他。 「那你不想看看吗,」祝枫凑近到他耳边,声音仿佛带上了蛊惑性,「因你的出现,而发生改变的种种事情,发生改变的我,顺着那条所谓的轨迹发展,最后究竟会怎样?」 「我想知道结果,也想让你看到结果,而无论结果如何,我自己做的选择,我不会后悔,你也不用自责。」 岑渊听得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他终于意识到,祝枫这是在拿自己的命运做赌注,赌现实和原书未来的不同,赌他岑渊的改观。 岑渊突然后悔了,当初和祝枫争吵时,就不该聊那些关于命数的话题。 谁能想到祝枫会做那么绝… 岑渊一字一顿道:「你可能会死…」 祝枫几步站开,面无波澜地问:「故事主人公,也会死吗?」 岑渊瞳孔一震,难以置信地盯着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祝枫静静看着他的反应,突然不明地笑了一下,说:「所以啊,你还是担心我会死,你分明洞悉未来,为何要担心?」 岑渊被他问得愣了一下,一时接不上话。 祝枫接着道:「嘴上说着相信话本未来相信所谓命数,我看并不尽然吧?」 「承认吧,岑渊,对于这里的一切,对于我,你早就有私心了。」 第077章 无上晴 岑渊眼神烁动, 久久不语。 良久,他才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祝枫?」 祝枫则说:「你分明是没话反驳了。」 「没话反驳」的岑渊无奈地将头偏向一边,道:「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何来南域吗?」 祝枫看了他一眼。 岑渊胸膛微微起伏, 看上去似在轻轻嘆气。 「很快你就知道了。」 祝枫盯着没了下文的岑渊, 心底生出一股不怎么好的预感。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洞穴闯入第三个人时, 外边的风雨已经完全停住了。 来者竟还是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沈卓。 「是你们?」沈卓见到他俩, 也露出惊讶的表情,紧接着他注意到岑渊浑身是血,吓了一跳, 「怎么还受伤了?严不严重?」 「还能喘气呢,大师兄。」岑渊故作轻松地开了句玩笑。 「目前只能简单治疗一点, 」一旁祝枫瞥了岑渊一眼,又问, 「师兄为何在此?」 「外边妖兽失控,出这么大事,盟主还有其他人都进来调查了,情况不是很好,」沈卓脸色有些沉,「我是跟着师尊过来的。」 「师尊也来了?」祝枫眉梢微挑。 岑渊沉寂地站在一旁,面上什么都没有表露。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你们跟我过去吧, 」沈卓道,「待在这里也不安全。」 祝枫有所预感, 问:「去哪?」 「南域被封锁,已经出不去了, 」沈卓道,「我们去南域中心。」 祝枫登时看向岑渊,后者无声回视他。 这样的岑渊,莫名让祝枫感到不安。 「不过,」沈卓的目光重新在两人身上游离了几圈,「原来你们和好了啊?」 沈卓浑然未觉这话出口后,气氛瞬间变得微妙。 岑渊也不清楚,他俩到底算不算和好。 事实上,虽然他们刚才聊了很多,但还是差点什么。 岑渊承认,自己内心摇摆不定,刚才发生的画面依然盘旋脑中,弯弯绕绕到祝枫最后问他的话,也定格在了那一幕。 如果当真要画上句号,还是让它圆满一点吧?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想。 「和好了,」岑渊稀松平常道。 祝枫一掀眼皮,看向他。 岑渊接着说:「我们走吧,大师兄。」 * 所谓南域中心,是一道深不可测的涧峡。 现场的人多得出乎意料,三人到场时,局势已是剑拔弩张。 第106页 一条狭长的裂缝横跨中央,底下是一望不见底的深渊,不凭藉御空,寻常人根本越不过去。 此时此刻,裂缝之下却发出了耀眼白光,迸发的能量兇悍霸道,让普通人无法靠近。 以白光裂痕为界,隔开了站在两边的人群。 一边是仙门之人,为首的是仙盟盟主须流明,容貌只有三十余岁,一袭天蓝色外袍在风中鼓动,垂手而立,尽是肃杀之气。 在他身后有二十余人,有跟着过来的仙盟中人及别宗人士,包括上次语冰阁见过的宿宸、流云宗的南门穹和擎霄。 还有零星几个和岑渊他们一样,是被困在南域的参赛弟子。 另一边则是以魔族西城王焚野为首的一路人,人数看上去竟比这边还要多些,为了伪装,他们也都是清一色的修士服饰。 若有不知情的人见到这一幕,恐怕还会以为是仙门两边闹内讧。 西城王焚野右手握着一把通体发白的剑,剑体白亮如雪,上面镂刻了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是古老的符文,正隐隐发着金光,剑柄是纯黑色的,却捆上了厚厚几层黄色符箓,在他手中震动不已。 这就是传闻中的无上晴,曾重创过前魔尊绯浊,还附着了他残留魔力和魂魄碎片的那把传说之剑。 有趣的是,现场还有第三方势力,站在仙门这边,但也相隔了一定的安全距离。 意料之中,是带了一波人的彦苍,岑渊一眼瞧见了他身侧的莘回和锦宁。 看阵仗,彦苍那边带的人是最多的。 岑渊想:不得不说,彦苍这人还怪实在的…… 沈卓领着两人走近,跟站在人群后面的擎霄打了个照面。 「师尊,刚才寻找受伤弟子时发现他们,我就一起带过来了。」沈卓说。 「你们为何在此?」擎霄眉头微皱,话是对岑渊和祝枫说的,「不知南域多危险吗?」 不知是不是错觉,岑渊感觉擎霄多看了自己一眼。 「我们没事,师尊不必挂碍。」岑渊语气不咸不淡,话说得没什么问题,但听不出多少恭敬或亲切。 落在旁人耳中,也不过是带着些许疏离的生分。 「沈卓,看着点他们。」擎霄没有深究,嘱咐道。 「知道。」沈卓点点头。 然后,岑渊和祝枫就融入人群中,被迫切换成「看热闹」模式。 站在前面的须流明冷冷发问:「带人擅闯仙盟地域,触髮禁制,你们魔族没什么要交代的吗?」 「我们不过是来拿回原本就属于魔族的东西,盟主何必咄咄逼人?」西城王焚野站在裂缝另一头,一边睨了眼不该出现在此的彦苍,「倒是右护法,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须流明狭眸微眯,意有所指道:「魔尊右护法和西城王同时现身于此,怎么,你们此行,是魔尊的授意?」 「自上次仙魔一役,仙门和魔族已相安无事数十年,现如今,魔族是想宣战吗?」 不远处彦苍遥声道:「盟主可别误会,我和焚野不是一起的。」 「不过我代表了尊上的意思,这点没错,」彦苍说着,看向对面的焚野,「西城王怀有异心,企图另立新主,我此次前来,是为清剿内贼。」 「尊上知道了?」焚野脸色一沉,又立即道,「不可能,你怎知我会来陨星谷?」 作为「罪魁祸首」的岑渊站在人群里,轻眨了下眼。 彦苍眼波流转,嗤了一声:「你真以为你做的事没人能发现吗?」 「盟主,」宿宸在须流明旁边低声道,「就算伪装成弟子,也不该如此轻易就能混进来。」 话语中的怀疑已经摆在明面上了。 「回去就彻查此事。」须流明面色不虞。 岑渊盯着盟主和宿宸看了一阵,小声喊了下:「祝枫。」 一旁祝枫看向他。 「无论等会儿发生什么,别插手。」岑渊用只有他俩能听见的声音说道。 祝枫的眸色深了许些。 「拜託了。」岑渊语气难得软了几分。 祝枫看了他好一会儿,但最后仍是什么都没说。 「焚野,交出无上晴!」须流明耐心耗尽,厉声喝道,「这片区域已被封锁,你逃不了的!」 「须流明!」焚野咬牙切齿道,「你们仙盟封印了我们尊上十七年,还不够吗!」 「无上晴一把破剑,附着了点残魄,你们就如此紧张?怎么,那么害怕他被放出来?」 「呵,什么仙盟,自诩名门正派,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的鼠辈罢了!」 说到最后,他越来越激动,好似他口中的血仇并非相隔了十七年,而是昨日才发生。 他手中的无上晴震动得更加剧烈,仿佛在无声抗议。 「绯浊残暴不仁,罪恶滔天,他为祸苍生,所犯罪行罄竹难书,」须流明神色冰冷暗含杀机,他逐字逐句道,「先发动战争的是你们魔族,造成千万生灵死伤的也是你们魔族,说这种话,你有何脸面?」 宿宸接在后面开了口:「西城王,这样的统治者,只会带领你们魔族走向灭亡,事到如今你还没意识到吗?」 「他们说话还真不客气啊。」锦宁作为魔族都快听不下去了,小声嘀咕道。 「倒也没说错。」彦苍淡淡道。 这个音量,只有他附近几个人听得见。 锦宁有些惊讶地看向他,莘回亦朝他投去目光。 第107页 焚野的脸色阴沉如墨,他手中无上晴的金芒开始疯狂烁动,就在此时,天际再次被云翳蔽日,一瞬间天地暗沉。 下一刻,携着那道蕴含万千杀机的白色剑影,他的身形出现在了裂痕上方。 几乎同时,一抹蓝光如闪电般迅勐无形地掠至空中,所释放气场顷刻在四下掀起狂风,席捲一切。 在底下一众惊嘆中,轰隆一声巨响,乌云黑幕之下,灼灼白光之上,黑白两色交界的半空,一清一浊的两气相撞,噼开了分界的黑与白,划出一道夺目刺眼的颜色。 须流明和焚野,交手了。 第078章 鱼死网破 这是一场极致的交锋。 空中两道身影快得看不清动作, 电光火石间,两气相撞,术法往来,所过之处, 仅剩光影留痕和激盪的气流。 两人打得不可开交, 底下围观的人看得倒吸凉气。 人群中不知是谁,朝彦苍那边不怕死地喊道:「那什么魔尊护法, 你不是来抓焚野的吗?怎么不出手啊?」 彦苍听了, 只悠悠道:「先来后到,你们先请。」 说话那人顿时哑火,似乎被彦苍的厚颜无耻震惊到了。 须流明和焚野在空中打了十几个回合。 放在平时, 焚野定然敌不过须流明,但如今焚野持有无上晴, 加上须流明因顾及在场他人没有释放过强威压,所以才能勉强打得有来有回。 焚野手中无上晴又一次被须流明的术法屏障阻挡在外, 隔着几寸距离,焚野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阴冷道:「须流明,你以为封住南域就没事了吗?」 「我若将无上晴中的魔力释放出来,整个陨星谷的人,都得遭殃。」 「你们修为深厚能不受影响,那些道行低的弟子呢?你还没来得及将他们撤出吧?」 周遭嘈杂不已, 他的声音只有近处的须流明能听见。 须流明的蓝色袍袖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他拧着眉,道:「你不会这么做, 一旦释放魔力,他的魂魄也会跟着消散。」 「那可未必, 要是我被逼急了呢?」焚野稠浓如墨的双瞳映在泛着金光的剑刃之后,透着一丝疯狂。 须流明神色陡然一冷,蓝色的流光在他手中凝聚,蕴含着汹涌能量与杀机,焚野立即以剑挡之,剎那金色利刃与蓝色术法交接,爆发出无穷力量,掀起勐烈气流,刺眼光芒照彻暗沉云霄,轰然一声响彻天地。 一者杀机毕露无所顾虑,一者左右掣肘有所忌惮,註定了这场战斗的走向。 焚野一剑斩开两人界限,身体借力向后撤出数丈,竟是主动退至裂缝另一侧,落回地面。 须流明在半空中,目光沉沉注视着焚野退后,却没有追击上去。 蓝色光芒在他手心消散成微尘,他仍是停在明暗交接的半空中,杀意稍敛,却攻势未收。他没动作,亦无人敢再上前,以他所在之处为界,隔开了暗流涌动的三方势力,天地再次归于岑寂,显露着几方势力陷入的僵局。 打破局面的还是焚野,他在对面扬声开口,话却是对另一边的彦苍说的:「我说彦苍,这么帮着外人对付同族,未免失格吧?」 「所事非同主,在我眼里,你只是一个叛出我族的异类。」彦苍不留情面道。 「哦?你之前遇见朔栖,对他所讲也是同一番话吗?」焚野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语中带有嘲意,「那你又因何放了他,并隐瞒此事,如此区别对待?」 「是啊,我就是区别对待,」彦苍一扯嘴角,言简意赅,「我喜欢他,不喜欢你,怎样?」 两人的对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波动。 「朔栖?那个太虚神犼朔栖?!」 「传闻中前魔尊的左右手,曾经魔界仅次于绯浊的第二人?」 「他居然现世了?不是说销声匿迹十几年了吗?」 空中须流明脸上亦闪过一丝意外,神色又凝重了几分。 莘回神色有异,低声重复了句:「朔栖……」 但这不明显的一声很快淹没在了周围其他吵嚷声中。 显而易见,不乏惊讶的议论之声不仅存在于仙门这边,还出现在了魔族那边。 看来当初彦苍果真封锁了消息,除了当事人,几乎没有知情者。 这才是最怪异的地方,岑渊多看了几眼人群,南门穹脸上同样浮现了讶异之色,擎霄则面色不显。 他分明记得,许筱当时将此等重事上禀了师尊。 一旁祝枫也眼神示意他,显然和他想到了同样的问题。 同样知情的沈卓先看了眼他们俩,又看向擎霄的背影,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没发出声。 不知情者议论声不绝,知情者各怀心思,竟都没有出声。 岑渊目光移向远处的焚野,心中大致有了数,又动了别的心思。 焚野对周围躁动视若无睹,继续隔空与彦苍对话:「魔尊若知晓此事,该作何想呢?」 话语里透露着明显的威胁,甚至隐约带有几分玉石俱焚之意。 朔栖重新现世一事,已被在场近百号人知晓,只待此间事了,无论哪方胜败,都一定会传入现任魔尊的耳中。 彦苍脸色果然变得很难看,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他狠声质问:「你从何得知,我见过朔栖?」 看彦苍那架势,若没有须流明挡在中间,他很可能会直接冲过去对焚野出手了。 第108页 焚野眉眼染上一丝恶劣,道:「你猜。」 彦苍不悦地眯起了眼。 一道意料之外的声音突兀出现,再次打破了局面。 「盟主容禀,事关朔栖现世,弟子有话要说。」 祝枫内心一绷,眼睁睁看着岑渊一步步走出人群,站在了仙门和彦苍那批人中间相隔的空地,面朝的方向,则是裂缝狭光之上的须流明。 沈卓也勐然转头看向岑渊,擎霄同样侧目,眼中含有难测的深意。 彦苍眉梢微挑,莘回则不动声色地观望。 一时间,岑渊成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焦点。 须流明视线缓缓下移,最后停在了站出来的岑渊身上,开口问道:「来者何人?」 「在下流云宗弟子,岑渊。」岑渊拱手俯身,郑重行了一礼。 「你有何话要讲?」须流明问。 「大半年前,在水云洲乌衣镇,弟子曾意外见过魔尊右护法彦苍和再现的神犼朔栖,」岑渊道,「此等大事,我们上报了师尊,也就是本宗寂衡峰峰主擎霄,但不知是何原因,师尊将此事压了下来,甚至连宗主都不知情。」 此话一出,再度惊动全场,掀起轩然大波。 「那次他也在场?」彦苍略感意外,看向锦宁。 「是……」锦宁有些心虚,此前她没当回事,故而省去了上报。 对面看戏的焚野瞧着岑渊,眼中升起一丝兴趣。 须流明若有所思,他识得流云宗宗主,于是望向南门穹,「南门宗主,可有此事?」 震惊之余的南门穹倏然看了眼擎霄,后者神色出乎意料地平静,只是沉默地别过脸,避开了对方惊疑和询问的目光。 人群中也有不少知道擎霄的,已有数道视线聚集在了他身上,他却恍若未觉。 南门穹只得站出来,生硬道:「我确实不曾听闻此事。」 不等须流明有所表示,岑渊紧接着道:「盟主,关于这些,我还有事要禀。」 须流明多打量了他一眼,道:「你说。」 「就在几个时辰前,我在南域意外偷听到了魔族闯入者的对话,得知有仙门之人帮助他们潜入陨星谷,而此人,就是我师尊,流云宗寂衡峰峰主,擎霄。」岑渊逐字逐句地说出口,声音沉着,却语出惊人,将现场气氛推至更高点。 改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细节,比如这些不是他偷听来的,而是「威胁」得到的。 南门穹的神色全然被惊愕取代,沈卓也瞳孔一震,不可置信地看向擎霄,「师尊……」 祝枫的视线自始至终没离开过岑渊,有所预感般的不安如潮水席捲而来,他的脸色早已随着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宿宸深深瞥了眼成为焦点的岑渊,且不论他的话真假几分,若他所言非虚,是人难免亲疏有别、顾念私情,他却能这么面不改色地告发自己师尊,究竟是大公无私,还是……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须流明一瞬不瞬盯着岑渊,两人虽相隔甚远,他遥遥投来的眼神,却自带隐隐的压迫感。 「我很清楚,」岑渊语气不卑不亢,继续道,「我在此,告发我师尊擎霄背叛仙门、私通魔族,罪证有三。」 「其一,擎霄刻意隐瞒朔栖现世之事,知情不报,反将其告诉魔族西城王焚野。」 「其二,擎霄与焚野串通,里应外合,助魔族潜入陨星谷,扰乱青云试炼,偷取无上晴。」 「其三,擎霄通过魔族修习门内禁忌的返冥术,炼化同劫蛊,并以残忍手段对自己弟子种蛊,长达数年,我就是受害者。」 「以上所言,句句属实,相信在场各位,心中自有判断。」 一字一句,音节响亮有力,掷地有声。 岑渊说完,状似无意地瞅了眼彦苍那边。 返冥术和同劫蛊两个字眼,掀起了更激烈的议论之声。 而沦为众矢之的的擎霄,终于从人群中徐徐走了出来,和岑渊正面对上。 他没有多看一眼沈卓或是南门穹,目光只是静静地、无甚温度地停在岑渊身上。 那感觉,漠然地让人发寒,仿佛是在看一个与自己丝毫无关的、有些碍事和麻烦的绊脚石。 卸下了昔日相处时维持身份的惺惺作态,这才是擎霄原本该有的模样。 岑渊迎上擎霄的目光,与对方一样,他也只注视着擎霄,无视了自擎霄身后人群投来的无数道视线。 包括熟人,包括祝枫。 至于是不愿看居多,还是不敢看居多,也都不重要了。 此时此刻,两人眼里,只有彼此,恰如天地为局,众人为衬,这是只属于他们二人的对峙。 「擎霄,你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那边的焚野遥声喊道,倒是听不出半点同党被供出的兔死狐悲之情。 擎霄注意力半分未偏,看上去没打算搭理焚野,他在岑渊几步外停下,声线不含一丝波澜地问:「告发我?岑渊,你打算以何种身份立场告发我?」 岑渊紧紧盯着他。 「流云宗弟子?还是我的徒弟?」擎霄继续说着,语气突然直转向下,眼神陡然冰冷凌厉,「但你是吗?」 岑渊瞳孔骤然一缩,未及思考,一块石头被擎霄扔到地上,轱辘几下滚至他脚边。 岑渊低头,是一块刻有符文、通体发亮的石头,刚好的角度让他看清了中间的两个字,上面雕刻的,是自己的名字。 第109页 饶是没见过,看到那两个字,也该意识到这是何物了。 这是他的……不,原主的命魂石。 饶是岑渊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准备,见到那东西后,还是感到唿吸一窒。 「一个,来路不明的夺舍者。」擎霄冷冷补上了后半句。 全场譁然。 祝枫藏在衣袖里的手,在难以抑制地发颤。 岑渊重新抬头,目光寸寸上移,最后停在擎霄脸上,他轻唿了一口气,却像是挤尽了肺中最后一丝空气,「果然,你早就知道了。」 之前擎霄的态度早让他有所怀疑,只是漏掉了命魂石这一环。 说到底,他是非正常夺舍,对于命魂石,抱有一丝侥倖,以为这么久过去都风平浪静,就是没有问题。 谁曾想,竟是被擎霄留作了拉他下水的底牌。 擎霄步步紧逼:「真正的岑渊,在哪?」 这话让旁人听了,只会觉得奇怪,所谓夺舍,被夺舍者,自然是神魂俱散,不復存在。 岑渊眸光顿时暗下来。 命魂石的原理,标记之人若死去,相应命魂石的光亮会熄灭,若命魂石接近被标记之人,上面的光亮会闪烁。 刚才被扔给岑渊的命魂石,光亮没有闪烁,却也并未熄灭。 这说明,岑渊是夺舍之体,但身体原本的主人,同样活着。 若非岑渊知晓原委,也该被此现象惊到了。 不曾熄灭的命魂石,也恰恰说明了,为何之前看管命魂石的人没发现端倪,只让心存疑虑的擎霄发现了。 「那么想见我?」 第三道声音的闯入,让这场闹剧的戏剧性更添几分。 所有人都看向了声音的出处,就见一个人自彦苍身边走出,一步又一步走向了中间争锋对峙的两人。 那人身着的是不同以往的黑衣,衣袍翻飞,玄色似墨,恰如他那双乌黑的眼瞳,深邃暗沉。 最后,那人在岑渊身侧几步停下。 「你有颜面见我吗?」 「我的,好师尊。」 地上的命魂石像突然感应到什么,开始疯狂烁动。 擎霄脸上千年不变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对上的那双深沉的幽黑眼眸,好像能将人直接看透,宛如寒潭,又似深渊。 正如他的名字。 ——岑渊。 第079章 遗泽 「你…你是…」擎霄竭力维持着脸上表情, 微震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不平静,「不可能,你怎会……」 「怎么,见到我, 很意外?」莘回声线低沉, 眼眸幽深不带温度,仔细辨别, 才能发现其中暗藏的恨意, 「没能如你所愿,成为你的修炼药材,真可惜, 你这么多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昔日的师徒, 如今的仇人,过往情义早已不復, 刻骨深仇肆意疯涨,是怨是恨,是不甘是执念,而今,这场有预谋的重逢,是中了谁的下怀,又揭开了谁污藏多年见不得人的阴暗。 「你不可能知晓同劫蛊, 」擎霄脸色晦暗不明, 眼中翻涌的情绪深沉又难以捉摸,比刚才被岑渊揭发时更甚, 他忽然察觉出什么,目光一暗, 「是那些魔族。」 擎霄说着,视线掠向一旁的岑渊,语气阴冷至极:「你们,都是同谋。」 岑渊被揭穿夺捨身份,彻底放弃了,无所谓多加一条勾结魔族的罪名,只回了他个眼神。 擎霄不知事情复杂的原委,只能猜到这一步。 莘回定定觑着他,闻言竟低声笑出来,语带嘲意:「也是,在你看来,理应如此。」 「你自然不知,我有多长时间不曾见过你,我有多长时间,无时无刻不想杀了你!」莘回神情陡然一变,直到后面,出口的话几乎是一字字挤出来的,「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却还是相安无事到最后,我真是死…也不能瞑目啊。」 莘回话里有话,听上去又有些不着边际,让擎霄眉头一皱。 「不对,你究竟……」擎霄感到不对劲,话没说完,就被轰然一声巨响打断。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生的变故吸引过去。 声音来源是那道白光裂痕,原先封印无上晴的地方。 须流明察觉不对,身形一动,瞬间从空中回到地面,他目光直接锁定对面的焚野,声音暗含愠意:「焚野,你做了什么!」 焚野表情无辜地一摊手:「盟主,你这可冤枉我了。」 「只不过是我在取无上晴时,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然后,稍微推波助澜了一下。」焚野的装模作样并未维持多久,因为无上晴剑柄外围的黄色符箓,已然在他手中碎成齑粉。 「谁能想到,仅凭尊上的部分残魄,都能在封印之地生成秘境遗泽,当真是天意,不是吗?」焚野脸上浮现得逞笑意,「须流明,你能想到封住南域,那这一点,你可有料到?」 须流明神色一沉:「你刚才说那些话使我动摇,与我僵持久耗,对后来发生之事,又静观其变无所作为,原来只是为了拖延时间。」 「现在发觉,未免太晚了,」焚野勾勾嘴角,视线又转向擎霄,「擎霄,算起来,我帮你不止一次了吧。」 擎霄终于将注意力转移到焚野身上,凉飕飕道:「如此说来,我还该谢你吗?」 「不用谢。」焚野当真大方接受,下一刻笑意瞬收,右手竖立起无上晴,剑身挡在自己面前,左手两指并贴在朝外的剑面上,迅速滑过闪动金光的符文镂刻,被他触碰过的纹路,光芒竟从金色变成了暗红色。 第110页 他双唇轻启,低声道:「境,开!」 下一瞬,狭光裂缝之下似有什么东西与无上晴感应上,爆发的能量无声又强悍地扑面袭来,冲击了在场每一个人,来自地底之下的莫测力量,同样带动着整个地面开始剧烈晃动。 须流明一脸戒备,立即手心凝力,抬手结印,一道流光在他掌中凝聚成形,迅速结下了一个白色的术法屏障,将仙门这边的人隔绝在内,他高声喊道:「所有人,收敛心神,别被干扰!」 岑渊默默瞅了眼须流明,不知是有意无心还是事发突然,盟主的术法屏障也将他和莘回、擎霄三个人框进去了。 「别白费功夫了,洞虚秘境的覆盖能量,能无视其他术法,你最清楚不过,」焚野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语中带有明显的挑衅,「接下来,想拿回无上晴,要看你们有没有那个能力了。」 几乎在他话音落地的剎那,狭缝的刺目白光竟瞬间扩散开来,伴随着那股无可抗拒的陌生力量,模煳了在场人视野内的一切事物,目光所及,仅余白芒。 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白芒黯淡消弭,地面的晃动也渐渐停止,甚至刚才的蔽日乌云也开始散去,一切皆归于沉寂。 若有人在场目睹了全过程,一定会被眼前发生一幕震惊到。 但这正是最离奇的一点,光芒散尽,刚才现场聚集的上百号人,却一个都看不到了。 就好似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只是一场假象。 * 一条蜿蜒曲折的溪流,水面波光粼粼,正辉映着日光。 溪边长着一棵古树,大半的树杈伸展出去,枝繁叶茂成荫,在水面投下深浓的阴影。 除此之外,四周空旷无物,只有树下还站着两个人。 「还真有缘,一进来就碰到你了。」岑渊看见眼前的紫衣青年,微微挑眉。 彦苍环视了周边环境,认清现状,低声骂了一句。 「我们被捲入秘境了,」岑渊静静道,用的是陈述的语气。 准确来讲,是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带进来了。 彦苍拧着眉回视他,直接质问道:「无上晴的残魄会生成遗泽,你早已知晓?」 「我又不能预料任何事,」岑渊只是摇摇头,「你太高看我了。」 彦苍盯着他,冷嗤了一声。 「看来你不信我。」岑渊会意。 「你口口声声说要合作,却欺瞒于我,这不妥吧?」彦苍眯起了眼,显露出不悦之色。 「怎么算欺瞒?我提供给你的信息不假,」岑渊嘴硬地反驳,「西城王果真来偷无上晴了,不是吗?」 嗯……他最多算是有所保留,话说一半。 「进入洞虚秘境,很可能会让焚野脱逃,」彦苍一语道破,「别告诉我你不知道。」 岑渊没再反驳,道:「所以眼下最紧要的,是尽快破除秘境,或是运气好,能在秘境内碰到焚野,无论哪种,我们都要先想办法离开此地。」 所谓秘境遗泽,是少数修为高深的大能身死道消后,仍有魂魄和灵力残留人世、经久难散,久而久之形成了遗泽。 所以绯浊本人并没有死,却仅靠他的残魄就能形成遗泽,可以说很离谱了。 大多遗泽自带禁制,寻常人无法踏足,除非被人为解除禁制,比如焚野刚才使用的无上晴。 而它一旦开启,其力量会无差别地将附近所有人带入秘境,无一例外。 除非有人的修为远在遗泽主人之上,能当场破掉秘境,但对象是前魔尊绯浊,自然就难以实现。 洞虚秘境可以扭曲空间,从秘境内不同方位破解出去,回到现实所到的地方都不一样。 所以一旦进入秘境,焚野或可凭藉这点,直接离开南域,逃脱仙门的追捕。 反之的应对方法是,找到核心之处,在那施法直接破掉整个秘境,这样秘境内的所有人,都会回到事发前的原地。 或是在焚野离开前找到他,夺回无上晴。 「此处看上去不难破,」彦苍也没闲心与他继续争执,道,「想不到他那种人,遗泽内还有如此正常的场景。」 洞虚秘境的组成通常是主人「生前」经歷的场景,其中可能只是普通的场景,也可能危机四伏,兇险万分。 所以,若有人修为低微,又运气不好,命丧其中也是可能。 他们这次运气不错,是前者。 不过,彦苍这算是吐槽前上司么…… 岑渊顿了下,道:「就算是魔尊,以前也是普通人,有这场景不算奇怪吧?」 要知道绯浊的出身,可是人间,而非魔世。 彦苍轻哼一声,不知是何态度。 他又问:「你和他定好的时间,是青云试炼结束后,为何提前?」 岑渊知彦苍指的是揭发擎霄一事,回道:「正好啊,那时候擎霄在,你和莘回在,仙盟、其他宗门之人、还有我们宗主也都在,影响力足够大了,此事,擎霄定难善了了。」 「免得再往后拖,会节外生枝,你看,光是这次焚野开启秘境,已经算是一个变数了。」 「变数?」彦苍语气意味深长,「何止如此,你的身份同样被揭穿,原先宗门,你也回不去了。」 「是啊,」岑渊无奈道,「我此行付出的代价可真不少。」 先是残血差点挂了,又是被揭穿夺舍之身,就因为那该死的同劫蛊,想想真是又亏又气。 第111页 「出去之后,你什么打算?」彦苍似感知出什么,一个侧身,抬手一个力道直接打了出去,蕴含内力的掌风袭向被树荫掩盖大半的水面,顿时哗啦一声水花四溅,原先正常的水面竟随这一击落下,自中间向两边分散开水流,在中间露出了约一丈宽的空地,能直接通到对岸。 就在此刻,对岸也不偏不倚地出现一道流动着光芒的界门,像是通向另一个空间。 「不知道,出去再说吧。」岑渊目睹界门骤然现形,滞了一下,「这么快?」 「走吧。」彦苍领先走在了前面。 「你要去找焚野吗?」岑渊跟上,边走边问。 彦苍听出些别的意味,微微偏头:「你不跟我一起?」 「我还有别的事,」岑渊道,「事后,我会想办法与你们会合。」 彦苍略感意外,眉梢一挑:「行。」 「你还能有什么事?」他转回头,随口问道。 「……」岑渊道,「找一个人。」 一个如果终须离开,他希望再见最后一面的人。 第080章 至仇 另一处, 景色却全然不同。 高耸的冰川洁白剔透,宛如仙境,表面披满了冰霜,如同银河, 点点冰晶闪烁着无数星光, 在日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冰川的尽头是一道悬崖,界限难分, 与清澈透明的天空连成了一片。 而此时此刻, 该地的气氛,就如它的环境一般,低沉而肃寒、不带任何温度。 只因, 被同时带入此地的人是…… 黑衣男子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微微眯起了眼。 「还真是……」莘回低下头, 不明地笑了一声。 应当说,真是孽缘。 擎霄深深地看着他, 神色又恢復了原先的平静,他眼眸深邃无波,像一口寂静的古井,「你的目的达成了。」 那话语,没什么情绪起伏,像只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 刚才岑渊的揭发和莘回的现身,于擎霄而言, 宛如一颗石子掷在湖心, 激起几圈涟漪,也击破了他长久不变的沉静外表, 但也仅此而已,涟漪过去, 似乎什么都没在擎霄心里留下。 是真能做到始终冷静,还是根本不在乎? 又或是,本就不再有什么事,会让他在乎了。 「我的目的,不止如此。」莘回的声音低而冷,仿佛和周遭的冰雪融为一体。 雪花簌簌扑落,无声无息,皑皑白雪勾勒出极致的沉寂和冷冽。 擎霄压低了眉梢,沉声道:「你不是他。」 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他目光微凛,声音透着些许不近人情的凉薄:「你是谁?」 莘回脸上闪过一丝讶然,但很快被浓重的情绪盖过。 「对我感到陌生吗?」莘回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我确实不是真正的他,我只是他的一种可能,一个…不算好的结果。」 有风自冰峰间唿啸而过,只带来无尽的寒意。 「至于真正的岑渊,」莘回抬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你理应清楚,从决定对我下蛊开始…」 「你认识的那个岑渊,当年寂衡峰的岑渊,就已经死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一道蕴含杀机的劲风震碎漫天飞雪,从莘回掌心打出,直击几步之遥的擎霄。 擎霄眸色微暗,强大的灵力在手心凝聚,不过一息,银白色的法术和那股蕴含内力的掌风在空中相撞,霎时气流激盪,暴风扫雪原,气势震天地。 狂风唿啸不止,白雪纷飞如絮,当中隐约有人很轻地嘆了一声,那人竟是擎霄。 莘回被震得后退半步,仍是不放弃地又一击打出,这次出手比上次更狠,他的袍袖在风中猎猎作响,已然灌满风雪,他却好似浑然未觉。 「你不该如此贸然现身,」擎霄抬袖结阵挡下,又掀起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他同样后撤几步,面上依旧处变不惊,「以为凭此就能击垮我,你太天真了。」 「这一点,相比过去,你倒是没变多少。」擎霄眼瞳很深,让人难窥其中暗含的情绪波动,他喉结滚动,竟低低唤了声,「小渊。」 莘回一震,不及反应,一阵强大到恐怖的威压如潮水般猝然袭来,压迫得他丹田一痛,弯下腰,几近动弹不得。 「你不配这么叫我!」境界差距的威压之下,莘回劣势虽显,气势未减分毫,他艰难地抬头,看向擎霄的眼神尽是恨意与厌恶,咬着牙恶狠狠道,「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擎霄?」 擎霄垂眼瞧他,望着眼前之人,突然忆起许多年前,岑渊刚拜入寂衡峰时,个子连他肩膀都没到,那时岑渊也是抬头看着他,那张稚气未褪的脸,总喜欢笑着看他,跟在他后面,喊他「师尊」。 若非记起,擎霄自己都没意识到,这些画面竟会在记忆里停留这么多年。 一隔数年,人事皆非。 「你天资很好,悟性也高,若无同劫蛊,或许你会成为和祝枫那孩子差不多的人,」擎霄神情中的冷意消散了些,脸上似有惋惜,甚至还有一丝悲悯,「不过你一帆风顺的经歷,会比他少一分心狠,多一分纯善。」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始作俑者的脸上,还真是讽刺至极。 「呵,祝枫……」浩瀚的威压之下,莘回还是直不起腰,听到那个名字,扯着嘴角轻笑了一声,笑声透露着一缕悲凉,像空旷雪原上刮过的发寒的风。 第112页 「我这辈子最恨的人是你,」莘回错开视线,思绪像是飘至很远,「而第二恨的,我也不知究竟该是祝枫,还是我自己……」 「直到最终,我到底是败给了他,无论是资质,还是那般好的命运,」莘回缓缓闭上眼,万般情绪只化作一声嘆息,「我真是……一次都没赢过啊。」 「怎么可能……完全不让人嫉妒呢?」莘回自嘲地勾了勾嘴角,一掀眼皮,看向擎霄的眼眸只剩一片虚无的苍凉。 「你最终还是成为了我,」擎霄眼波流转,不再掩饰的情感掺着几分复杂,他垂下右手,一道凌厉的剑意在他指尖凝结,气势逼人,他一步一步走向被能场压制的莘回,「不过,都该结束了。」 「我永远都不会成为你,」莘回冷眼望着他,不见丝毫惧意,「你也犯了一个错误,我说过,我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岑渊了。」 突然,莘回浑身爆发出一股陌生又强大的能量,他慢慢抬起头,乌髮散落纷飞,左眼之中竟出现了一点赤红,洇透在墨色眼瞳中。 他在威压压制下没事般地直起身,目光锋利如刃,寸寸上移,剜向擎霄,仿佛能刻入对方的心底。不过顷刻,气场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轻敌的错误,他上辈子犯过一次,已经够了。 「看来你不止入魔那么简单。」擎霄有一瞬意外,他心念一动,万千剑意在身侧凝结,方向皆指向一人,蓄势待发,杀阵已成。 莘回终于锋芒毕露,迎面对上:「你始终坚持用仙门术法,怎么,是放不下你那点可笑的自尊吗?」 若将返冥术用出来,擎霄的实力岂止如此。 擎霄表情纹丝不动:「对你,还用不上。」 「是吗?」莘回冷笑一声。 下一瞬,万千剑意穿透风雪归于一心,破空声震耳欲聋、响彻天地,莘回徒手起阵,术法光芒大盛,灵力爆发,竟生生接住了四面八方袭来的凛冽剑意。 双方攻势勐烈,相比之下,之前的过招,倒显得像是无关痛痒的玩闹了。 只一息,被阻挡在外的无数剑意粉碎消散,融进周遭飞雪之中,无孔不入,空中肆意飘扬的雪花,皆成了遍布的杀机,无差别地分散飘向每一个人。 再下去,只会是两败俱伤的局面。 倏然,一道强劲的罡风自外侧袭向两人中间,蕴含剑意的雪花顷刻被席捲,尽数被推向远处的悬崖,接着消失无踪。 突如其来的力量介入,将两人对局突兀地打断。 擎霄脸色骤然一变,再难维持平静,他识得这道招式。 两人的视线几乎同时看向刚才出招的方向,那意料之外的介入者,出现在此处的第三人。 来者一身素白衣袍,刚才出招的手停在半空,还在微微抖动,他脸色泛白,瞳孔微震,像是刚受到什么巨大的打击,正无言盯着远处两人,眼中情绪如浪翻涌。 那个人,是沈卓。 第081章 悬崖之下 雪花簌簌扑落, 天地岑寂,沈卓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流连,最后停在擎霄身上,他尚处半空的手渐渐收紧成拳, 最终只是无力地垂在身侧。 「师尊, 刚才岑…那个岑渊所言,皆为属实吗?」 沈卓的声音低而沉闷, 他一瞬不瞬盯着擎霄, 像是殷切期盼着答案,想从对方脸上读出哪怕一丝痕迹,又像是…根本不想听到答案。 不想听到那个, 他明知极大可能是事实,在心里却始终不肯承认不愿接受的答案。 擎霄眼眸幽然深邃, 眼底数种情绪交织,最终却融成一片难辨的混沌, 穿透那晦暗复杂的眼神,竟能瞧出一丝惋惜之情。 这一点不甚明显又转瞬即逝的情绪,恐怕连擎霄自己都未曾察觉。 若刚才面对莘回,是惋惜其命运弄人,如今面对沈卓,又是因为什么? 「沈卓,你不该插手此事。」 伴随着一声轻嘆的回应, 似已将一切都挑明了。 声线有几分波澜, 但少了些许情感,不知是刻意为之, 还是原本如此,没什么温度的语句消散在风雪之中, 却比本就冷寒的冰雪还要彻骨几分。 「为什么…」沈卓声音止不住颤抖,问出这三个字,似乎就要耗尽他全部的力气。 莘回冷眼瞅着他,只觉讥讽万分。 折磨了他数年的罪人,到头来,却是别人眼中景仰敬重了十几载的「好师尊」。 眼前曾经相熟又陌生的脸,竟也能让他透过这张久违的面孔,回忆起多年前,他以为自己都忘了的零散片段。 「别来无恙啊,」莘回扬声道,他向来惯于伪装,这次语气平常,却少见地能听出几分真情实意,「大师兄。」 那声称谓穿越数年,或是感怀,或是夹杂了某些道不明的阴暗情绪,最终却被岁月淡化,仅是轻飘飘融入风中。 只有当事人才能清楚,这一声有多沉重。 沈卓神情触动,脸上闪过犹豫之色,几番纠结,最终还是唤道:「四师弟……」 莘回细细品味着这个称唿,好似有所感慨:「许久没听人这么叫过我了。」 他转向擎霄,左眼中的那抹赤红依旧未散,散落的墨发在风中纷飞,透着一分妖冶,声音又恢復了以往的冷意:「擎霄,你打算当着他的面,杀了我吗?」 擎霄瞧着莘回,表情半分未变,眼神偏也不偏,同样攻势未收,只沉声道:「沈卓,退下。」 第113页 语气带着不容违抗的强硬,几乎是命令的口吻。 沈卓身侧的手收紧成拳,第一次违逆他的话,半步未退,神色含有悲伤,却也坚定:「师尊,别再错下去了。」 擎霄眉梢一压,再难顾忌,下一瞬,浩瀚的威压再次压迫袭来,力量强劲,铺天盖地,连带周身的飘雪都尽数被震退。 莘回功体特殊,不同以往,置身于威压之中,没受多少影响。与之相反,沈卓直接被威压逼退至几丈之外,嘴角甚至渗出了鲜血,可想而知丹田受到的冲击。 金丹期与化神期的差距,展现得如此淋漓尽致。 所释放威压针对的是谁,自然不言自明。 沈卓哪里不清楚,他垂下眼睫,敛去了眼中一闪而过的痛苦,这一次,他不再出声,仅余沉默。 莘回和擎霄相视一眼,只几息,两人如有共识般,几乎同时施展术法,攻向了对方。 同样的攻势勐烈,一个心怀杀意,招招狠厉,另一个却是…… 几招来回,擎霄看上去却好似力不从心,渐落下风,不復刚才阵势。对面莘回一击接着一击,他接连后撤数丈,竟是已被逼至了悬崖边。 莘回察觉不对,正欲上前,不及擎霄抢先一步,他以指为剑,朝悬崖之外隔空一挥,顿时,一道蕴含强大内力的凛厉剑气打出,袭向悬崖之下的深渊,直直破开虚空。 霎时天地巨响,伴随着什么东西轰然破裂的声音,异象突生,气流竟从悬崖下悉数逆势而上,狂风倒灌,直冲天穹。 擎霄背对悬崖,飓风自身后袭来,扬起他两鬓见白的髮丝,他朝那边深深望了一眼,不知最后看向的是谁。 身后就是万丈深渊,他却面无惧色,张开双臂,不带丝毫犹豫地朝后一仰,竟是直直栽了下去。 髮丝飞扬,衣袂猎猎,不过一瞬,刚才崖边之人,就彻底消失在了视野之中,无影无踪。 莘回几乎一息就瞬形到了悬崖边,终究慢了一步,他伸出手,只有指尖触到了对方一滑而过的衣摆。耳边狂风唿啸,恰逢擎霄视线上抬,二人眼神一瞬交错,也只有一瞬。 莘回看见,擎霄身下的不是深崖,而是一道刚被破开的界门,位处半空,正散发着光芒。 莘回看见,擎霄眼底,有一抹悲凉。 很快,那双眼眸,也跟着主人,一同隐没在刺目的光芒之中。 看来擎霄早就发现了。 却直到刚才,才产生脱身的念头,果然…是因为沈卓。 莘回眸色渐深。 身后传来匆忙的脚步声,莘回站在悬崖边,静静凝视着那道界门,头也不回道:「是出口。」 原本焦急的沈卓骤然停下,望着莘回的背影,他情绪复杂地问:「你不追吗?」 莘回淡淡反问:「你希望我追吗?」 话语一落,他转过身,重新看向沈卓,左眼中的那一点赤红,早已了无声息地消失。 沈卓一噎,一时答不上话。 莘回脸上浮现嘲意,不打算与之纠缠,正要转头,就听沈卓在身后低声开口:「抱歉。」 莘回身形一顿,蹙着眉回头看他,语带不解:「为何道歉?」 「同劫蛊一事,我应该早些发现的,」沈卓轻唿一口气,看向莘回的眼神,似有不忍,亦有追悔,「多年前你性情大变,我就感觉不对劲,可我却……」 莘回有一瞬意外,微抿了抿唇,移开目光,望向远处,同时掩去了眼中情绪,道:「这与你无关,真正对不起我的人,也不是你。」 沈卓上前一步,一念踌躇,终是喊道:「小渊。」 莘回身体微不可察地一震,他一掀眼皮,语气夹带着一分刻意的疏离:「别这样喊我了,师兄。」 沈卓微怔,定在了原地。 「你这样,会让我想起从前,刚入寂衡峰的那段日子,」莘回声音有些泛冷,「可惜一同想起的,还有后面几年,那些不堪的回忆。」 「那段日子,我都记得,」莘回抬眸看他,眼中除了冷意,就是一片虚无的麻木,「记得那些年来,你对我渐渐失望的眼神,二师兄从开始的关切到后来的冷漠和厌恶,师姐的疏离,老五的恶寒和祝枫不加掩饰的恨意。」 莘回说着,扯着嘴角无声笑了笑,而眼底不见笑意,仅余苍凉,「说来可笑,同劫蛊分明是让人神志不清的东西,为何偏偏那段日子,要让我都记得呢?」 可惜,在那段回忆的加持下,从前再如何美好的记忆,都一同变得不堪和不愿触及了。 沈卓神色一动,又上前几步,连忙道:「但那不是你……」 「事到如今,重要吗?」莘回无所谓地反问,他态度冷硬,一边肃声提醒,「你弄清楚了,沈卓,现在的我,也早已不是我了。」 「如今在别人眼中,我与魔族勾结,你还是离我远点吧。」莘回不欲多留,重新转过身,背对着沈卓,面向悬崖。 临了,他回了一下头,对着沈卓,指了指自己嘴角的位置。 然后转过头,迎着狂风,不带丝毫留恋地一跃而下。 沈卓愣愣看着他消失,伸手碰了一下自己嘴角,是刚才被威压震伤,还没来得及拭去的血。 沈卓又用力擦了下,血迹擦尽,他垂眼看向自己指腹沾上的鲜血。 分外刺目。 第082章 最重要的 半透明的流光萤火, 落在脚下宛若实质,汇聚成一条道路,通向不见尽头的远处。 第114页 周围之景分明是无尽的黑色,却被流萤点亮, 宛如白昼。目光所及, 散落漫天星尘,好似熠熠生辉的银河, 璀璨夺目, 又虚幻似梦。 寻常人见到此景,定会被惊艷一番,然四方星辉环绕, 却难辨方位,心性再坚定之人, 也不免迷失其中。 星河之中,正站着一人。 莘回伫立原地, 淡然默视远方,似乎并不心急离去。 一道声音突然响起,好似近在耳边。 「你刚才不该停留,若直接追上,不至于跟丢。」 完全属于另一个人的声线,听声音能判断是男子,奇异的是, 此地除了莘回, 再无他人踪影。 莘回却不惊奇,神色如常地开口:「他若使出返冥术, 我确实没有必胜的把握。」 「那你就这么放他走了?」声音再次响起,同样不知出处, 却能清楚传入耳中。 「我的目的达成了,」莘回的话语别有深意,「毕竟对有的人而言,活着,可比死了要痛苦多了。」 「在这方面,我和他,倒挺相像。」莘回敛眸,眼神不甚明显地暗了暗。 那道声音则说:「活着总比死了强,活着,才能把该掌控之物攥在手中。」 莘回不露声色,未置可否,反而问道:「感应到无上晴了吗?」 那道声音似乎停顿了一下,情绪终于有了些起伏:「不远了。」 「走吧,去会会他。」莘回说着,只身融入漫天星辉。 * 数里桃林繁盛,漫山桃花,绚烂夺目。 桃林深处,繁花满枝,花香瀰漫,馥郁醉人。 桃花飘落一地,白衣少年置身于一片粉色花海中,倒成了一抹别样却不突兀的色彩,他缓缓俯身,拾起一片掉落的花瓣,捏在指尖端详了片刻,直到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他立即警惕地回头,看清来人,神色微动,捏着花瓣的手指无声用力,「是你。」 明明刚分别没多久,却无端给他一种隔了许久的感觉。 来人那身被血染红的衣袍,无论见了几次,都觉得格外扎眼,不愿入目。 偏偏对方总是喜欢一意孤行,到头来又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却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让人看了火大,又无可奈何。 岑渊似乎是一路跑来的,还在气喘吁吁,看见他,松了口气,语中带有庆幸:「幸亏赶上了,你还在这。」 幸好这一点,没有因之改变。 桃花树下,白衣少年默默松了力道,从指尖滑出一片花瓣,随风飘曳,无声落回地面。 「连我在哪都能找到,」祝枫直直望进岑渊的眼瞳,一副已然知晓一切的模样,意思再明显不过,「你知道的还真不少。」 岑渊迎上他的目光,难得没有闪躲,直言道:「我想见你一面。」 从岑渊口中听见如此直白之话,祝枫有些意外,又暗觉好笑,之前执意躲着自己的是他,如今自身都难保了,不怕死地跑过来找自己的,又是他。 祝枫垂下眼眸,敛去其中波澜,也藏起了隐晦的情感。 「这就是你瞒着我的?」思及刚才发生之事,祝枫仍觉荒唐和不切实际,他声音不稳,像是在竭力压制着某种浓重情绪,「同劫蛊?返冥术?关于师尊,甚至是那个…他,居然都还活着……」 提到最后一个人时,他的语气更是沉至谷底。 「而这么多事,你一丝一毫都不肯告诉我,哪怕只言片语,」祝枫眉头深锁,声调低且沉,更增几分压迫,「当初你去勾陈陵,也是为了同劫蛊?」 「是,」岑渊有些过意不去,却也无奈,只得继续道,「之前我回那个岑渊的家,就是因为身体状况有异,想回去了解情况,也因此遇到了他。」 「至于他为何仍活着,还换了一个身体,这其中缘由复杂,我也不了解全貌,一时讲不清楚,」岑渊抬眼看着他,语气是少见的诚恳,「抱歉一直瞒着你,是我不想让你牵扯其中。」 「与其说是不想将我牵扯进去,倒不如说,是你自始至终,就没把我和你当成一路人,」祝枫低垂的眼眸染上一丝阴翳,「既然如此,你又何须道歉。」 「祝枫,你曾问过我,自梵海洲客栈那晚后,我和你保持距离的原因,」岑渊眼波流转,低声道,「当时,我没有回答。」 而最后那个问题的迴避,也导致了他们关系的正式破裂。 祝枫倏一抬目:「现如今,你愿意回答了?」 事已至此,从前的各种顾虑和心思,已无甚意义,岑渊也不想再顾忌什么。 事到如今,他也真的,有些累了。 「祝枫,在我心里,你始终是我最重要的朋友,」岑渊声音低缓,逐字逐句出口的,是压抑已久的心声,「直到现在,也是一样。」 「无论是在这个世界,还是在我原来那个世界。」 有风轻拂,吹动地上的落花,也撩起两人的衣角和髮丝,却拨不乱二人久久相视的眼神。 任谁也没预料过,这句话出口,竟是在此等情景。 祝枫定定望着他,眼中原本难抑的翻涌情绪,似也随之被抚平,渐渐平静下来。 岑渊还是没回答那个问题,却又好像,已经不需要回答了。 「我知道了…」半晌,祝枫收回目光,出声道,「你身份暴露,之后打算怎么办?」 岑渊又恢復了原来的状态,顺着他的话说道:「流云宗回不去了,另想办法吧。」 第115页 「天下之大,总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至于最初的话题,他们都很有默契般的,没有继续下去。 祝枫哪里瞧不出岑渊的故作轻松,心往下沉了些。 「秘境遗泽,理应有通向其他地方的出口,你肯定知道,是吧?」祝枫表情变得严肃,言语染上了一丝急切,「我送你离开。」 岑渊则说:「不急。」 祝枫先是一顿,瞬间瞭然,眼神暗了几分,却并不意外:「你还想做什么?」 祝枫心念电转,意识到,恐怕这才是岑渊找上自己的真实原因。 岑渊瞥了他一眼,知道祝枫想偏了,道:「当然还有未完的事,还有一个固执得要死的人,千劝万劝非不肯走,不看着他到最后,我怎么安心离开?」 祝枫明显愣了一下:「你……」 「而且,是你说的,」岑渊声音清冽低缓,「要让我亲眼看看,这一次你的轨迹走向,究竟如何。」 祝枫有一瞬意外:「之前那句话,你听进去了?」 「不止那句,」岑渊背过身,没让祝枫看到自己的神情,迳自踩着满地落花往前走,「走吧,先把眼下之境破了。」 末了,他还补充了句:「放心,顺路。」 祝枫无言凝视着他的背影,心绪早已纷乱成麻。 终是一如过往,与数不清多少次的平常相处时一样,他跟了上去。 或许,是最后一次了。 * 不知何处的殿堂内,有两人一前一后,站在大殿中央。 站在前面的人,不合身份的道袍掩盖不住他一身肃杀之气,垂在身侧的右手所握,是今日一切争端由头,那把旷世之剑,无上晴。 而此人,正是刚才开启遗泽的始作俑者,焚野。 殿内布置恢宏大气,装饰不失华丽,两侧燃起蓝色的幽冥之火,一直照彻墨色地毯延伸的尽头,上古玄石砌成的王座,远看色黑却透亮,在冥火映衬下,闪动着光泽,尽显肃穆和威严之势。 焚野一步步走上前,踩在厚重的地毯上,足音亦随之消匿。 后面那人紧跟而上,出声道:「大人,是鬼剎殿。」 焚野眼神锐利,缓缓上抬,直指几丈之遥的王座。 「只是这殿内,怎么和印象中的不太一样?」那人又疑惑道。 「是十几年前的鬼剎殿,」焚野无声收回目光,扫过四周,那道目光似乎穿透了岁月,竟也沾染了一丝久远的怀念,「前任尊上在位的时候。」 「大人记得如此清楚?」身后人语气惊诧。 焚野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似有不屑,似有自嘲。 若非眼前所见,是记忆中纵跨数年的场景,提醒着他正身处秘境中的虚幻景象,他当真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魔界,来到了真正的鬼剎殿。 终究不过是,区区幻影。 「大人,我们和众人分散,下一步该如何行动?」身后的属下询问。 焚野沉声道:「想办法传讯聚集其他人,尽量赶在仙盟破除秘境前,离开此地。」 属下面露担忧,问:「倘若遇到仙门中人,怎么办?」 焚野冷觑了他一眼:「挡路者死,除了须流明有些棘手,其他的,不足为惧。」 本就深厚的修为,再有无上晴的加持,在此秘境,几无敌手。 那人又问:「若碰上右护法的人呢?」 只见焚野表情难看,满脸写着耐心耗尽,还未开口,似有所感,神色陡变,勐然回头。 属下不明就里,也跟着转头。 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大殿门外,来了位不速之客。 来人一袭黑衣,乌髮散落,无视不远处已然浮现杀意的焚野,自顾自环视了一周,道:「这就是鬼剎殿?」 焚野自然认出他来,听闻此话,眉头一皱:「你认识?」 莘回瞅了他一眼,不紧不慢道:「别急,我不是为彦苍而来。」 在两人戒备又惊疑的眼神注视下,莘回的左眼瞳再次浮现了那一抹赤红。 「而是为了,另一个你想见的人而来。」 第083章 记忆片段 岑渊与祝枫穿梭于繁茂的桃花林中, 有风轻拂,吹落枝头摇摇欲坠的桃花,携着丝丝缕缕花香,一同从两人身前掠过。 岑渊就在这时开口:「刚才他们说的前魔尊绯浊, 你怎么看?」 祝枫闻言脚步停顿, 岑渊见状,亦驻足望向他。 「他是你让我离开南域的原因?」祝枫出口的虽是疑问句, 心中却已有定论, 「我和那人,究竟什么关系?」 岑渊微顿,迟疑了下, 试探性地发问:「在你看来,你和他会是什么关系?」 祝枫轻嗤一声, 似乎是因为这个于双方而言都无意义的问题,他声音淡淡, 带着几分不情愿:「同为淬魔血脉,还能是什么关系?」 岑渊见祝枫那种表情,想搜肠刮肚想出些安慰人的话,却挤不出一个字。 而作为上帝视角预先知道一切的隐瞒者,他也没立场说什么。 「我这样问你,是因为此地有些特殊,」岑渊酝酿着到嘴边的话, 一边观察祝枫的脸色, 「作为秘境遗泽,其中场景都是其主所见过之景, 自然也不乏遗泽之主的……」 「记忆片段么?」祝枫打断了岑渊本就吞吞吐吐的解释。 岑渊一脸意外:「你怎么…」 第116页 怎么还抢他台词呢? 「我一来这里就有所感觉,」祝枫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反客为主地继续道,「此地力量波动强烈,大概是其主人生前记忆深刻的场景。」 「若此地出现他的记忆片段,也不奇怪。」 其实…也不算生前。 不知从哪冒出的不合时宜的严谨,岑渊在心里无声地纠正。 算了。 一阵无言,两人很快又踏上路途,岑渊的头脑也被各种杂乱的思绪填满。 祝枫总是那么敏锐,之前他对此感到恐怖,如今心境转变,又不由觉得,这超乎常人的敏锐,对祝枫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残忍。 而让两人再次停下脚步的,是…… 一个格外惊异、却也在意料之中的画面。 哪怕早已有心理准备,当情理外的那人闯入视野时,祝枫还是猝然定在了原地。 这就是,岑渊刚才问他那句话的原因。 目光所及,周围的桃花之景似乎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又似乎,因为不远处满枝绚烂下那骤然出现之人,早就全然不同了。 一位身着浅绿华裳的年轻姑娘,站在淡粉的花海之下,明明是截然不同的色调,一身绿绸的她,不仅没被艷丽的桃花比下去,还更显清雅出尘。 许是因为她那精緻如画的容颜,让周遭一切事物,都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那是祝枫熟悉不过的面容,不过相比记忆中,那张脸少了岁月的痕迹,更加剧了其不真实感。 可惜美中不足的是,本该是如梦般的画面,那张容貌绝伦的脸,还有那双秋水般的眼眸,都冷至极点。 冰冷眼神剜向的,是几步之外,同在树下的另一个人。 那人看上去也很年轻,一袭深色玄黑长袍,衬得他本就冷峻的面容更为压抑低沉。 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但也不难猜出是谁。 还会出现在此地的,只有遗泽之主,绯浊了。 不远处两人如此对峙着,岑渊和祝枫的到来压根没影响他们分毫,只因那两人,不过是通过主人记忆投射出来的幻影罢了。 祝枫默默注视着他们,反倒是一旁提前知晓的岑渊,无端生出一丝尴尬,有些无所适从地错开视线,难言滋味。 祝枫看穿他的举动,道:「躲什么,我的一切,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 对比之下,祝枫的态度,倒显坦荡了。 岑渊眼神微变,想品出祝枫话里有几层意思,奈何效果不佳,最后只能装作无事地挪回视线。 树下,那男子冷言道:「想不到,你还敢来此地。」 绿裳女子表情未变,静静道:「无愧于心,自然敢来。」 「无愧于心?」男子露出一个嘲讽的笑,眼底尽是寒意,「祝岚,你有何颜面对我讲无愧于心!」 话音未落,一阵力量随他心念自他体内爆发,连带着树上的花叶都被震落一地。 花叶飘扬而下,漫天花雨中,祝岚咬了下唇,似乎也被震了一下。 只存在于幻影中的能量爆发,并未对岑渊和祝枫这边造成影响。 不知什么物件被激动的对方一扔,用力砸在地上,发出闷响。 一块本是晶莹剔透的白玉,却被鲜血染红了半边,下面挂着黑色的细长流苏,凌乱地散在地上。 即使相隔距离导致看不真切,祝枫还是瞧出了端倪:「那是…」 「我终于才知道,」男子声音听上去是咬牙切齿说出来的,一字一字道出了祝枫没说出的答案,「原来当初你送我的那块玉,竟是引魂玉。」 「原来一直以来,你都……」他脸上起初的冷意被更深重的情绪盖过,最后半句话,却怎样都说不出口。 果然,那块玉,正是他们之前在乌衣镇见过的引魂玉。 而那对玉佩最初的主人,却让人意想不到。 祝枫总算明白,为何当初朔栖要抢走那对玉佩,为何他要问段廷玉佩的出处,为何知道自己姓祝,他会神色怪异地追问祝家。 种种迹象,如今串联在一起,拼成了他自己都不愿接受的真相。 「我起初没打算利用引魂玉,」祝岚似乎也被牵动,思绪一同飘至很远,「在那件事之前。」 「是你逼我,绯浊。」 最后一句话,透着恨意,还有一分斩断所剩无几感情的心狠。 「就为了那些人,值吗?」绯浊眯起了眼,似乎仍然无法理解对方所为,也正如那人对自己,「为什么,你始终不能理解我?」 「我永远都无法理解你,」祝岚失望地摇头,「枉我从前还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改变你。」 「果然,魔头,始终都是魔头。」 最后那句话不留情面,祝岚看向绯浊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绯浊的脸色,也因此彻底沉下去。 变脸的不止绯浊一人。 祝枫像是被什么击中一样,只能滞在原地,表情僵硬地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一切。 祝岚看向绯浊的眼神,他很熟悉。 过去在祝家的十几年,从他记事起,祝岚每一次和他相处,每一次看向他时,都是这样的眼神。 厌弃和恶寒,甚至是…忌惮。 事到如今,他才意识到,祝岚是在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又或者在她眼里,他和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都是……怪物。 第117页 「祝枫…」岑渊察觉异样,担心地看向他。 「不用说什么,我都知道,」祝枫打断他,神色紧绷,「我只是需要一点时间。」 给他一点时间,消化这一切。 那一边的对话声消停了片刻,似乎经过了一段短暂又压抑的沉默。 「到头来,你和那些人,也没什么分别,」绯浊眼中似有若无的最后半点温存也烟消云散,冷眼觑着地上的那块染血的玉,「所以,纵然你那般讨厌祝渐泓,你还要帮着他对付我,将我的位置告诉他。」 祝岚答:「是。」 话语才落,绯浊的身形几乎是瞬间移动到祝岚面前,不等祝岚反应,她就被绯浊掐着脖子提了起来。 祝岚唿吸困难,伸手死死抓着对方掐在自己脖颈的手,双脚离地,开始不停挣扎,而她面前近在咫尺的绯浊的脸上,仅余冰冷的恨意和杀意。 祝枫一惊,下意识上前了两步。 绯浊无视对方痛苦的表情,手背被她的指甲抓出了血,还在逐渐收紧用力:「你真当我不会杀你吗?」 祝岚的脸因窒息而微微发红,她发现挣扎无用,双手松了力道,竟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艰难发声道:「咳咳…那你杀了我啊…就像杀死寒山城那些人一样…」 一字一字,全是费尽力气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人命对于你来说…什么都不是…」 寒山城这个字眼像是触到绯浊什么痛点,他目光一暗,就着力道将她往外一甩,祝岚吃痛摔到地上,脸色差得可怕,胸膛剧烈起伏,大口汲取着空气。 「别再出现在我面前。」有日光落在绯浊身上,却只照亮了半边,光影斑驳,他的神情难辨,留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地离去,只身融入一片阴影之中。 祝岚还在喘着气,面无表情盯着绯浊离去的方向,有一道身影无声无息接近了她,静静站在外侧,挡住了大片光线,她却浑然未觉。 祝枫微微俯下身,缓缓伸手触上了她的肩膀,果然在指尖碰到衣料的瞬间,如无实物般,直接穿透了过去。 祝枫对此并不在意,明知她不会听到,却仍低声问道:「你到底,为何要生下我?」 过往十几年,无数次萦绕于他心中的问题,最终却也只能在此地,对一个幻影问出口。 祝岚的幻影就在他那句话说完后,跟刚才的绯浊一样消散成微尘,很快就彻底消失,好似从未存在过一样。 无触感的微尘在祝枫手边散开,他的手停在半空,什么都没留住。 第084章 心念转换 岑渊见祝枫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上前了几步,纠结了一下,还是伸出手,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祝枫像是终于回过神, 原本停留在已空无一物地面上的视线, 缓缓移动到身边人的脸上。 就在这时,轰然一声巨响, 两人近处的空间仿佛被撕裂开, 眼前景致碎裂,一如刚才,裂开的空间凭空出现了一道开口, 开口那端,是什么也看不清的耀眼白光。 两人的注意力同时被它吸引, 祝枫反应出什么,问:「这片桃林, 本是没有尽头的吧?」 岑渊收回了手,道:「若无记忆片段的特殊力量干扰,这里就是一个无尽的幻境。」 要是倒霉没找到刚才的幻影,就算走上几天几夜,恐怕都走不出去这一方天地。 「那还多亏了你。」祝枫的声音听不出多少起伏。 「我走的,只是你走过的路,」岑渊则说, 「原本的你。」 祝枫停顿了下, 最终只说了句:「走吧。」 两人从那道开口走了出去,短暂的视野模煳后, 一片璀璨的星河霎时撞入眼帘。 星辉碎落一地,铺成一条光辉熠熠的道路, 如浩星归流,缓缓流淌向远方。 数不清的星子散入周围一望无际的黑,流动着银色光泽,看上去圣洁且不容沾染。 依然是岑渊走在前面,祝枫落后半步。 祝枫左右环顾,若有所思,「这是不同空间的衔接处?」 岑渊道:「应该算是空间狭缝。」 祝枫点点头,不再说话,却发现岑渊侧目看了自己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枫:「怎么了?」 「你…」岑渊表情复杂,「你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祝枫挑眉:「问什么?」 岑渊道:「我以为,你会想知道之后发生的事。」 「嗯?」祝枫语气上扬,意有所指道,「我还以为你不会告诉我。」 岑渊才意识到祝枫还记着先前的事,尴尬地干咳一声:「那是之前…」 祝枫一副好像真不知情的模样,明知故问道:「怎么,如今有何不同吗?」 岑渊先是顿了下,后知后觉发现他的刻意,难得瞪了他一眼,稍微加重了语气:「祝枫。」 祝枫唇角微扬,竟是笑了一声,瞥向对方,道:「行了,不逗你。」 岑渊看着祝枫罕见的笑,却怔了一下,突然想起,他和祝枫似乎很久没这么相处过了。 什么时候,连他们那些轻松相处的回忆,竟也变得那么久远了。 阵阵恍惚感袭来,岑渊盯着他老半天,最终还是不由跟着弯起嘴角,佯作不耐道:「喂,你到底听不听?」 「不听了,」祝枫悠悠道,「你都说了,是那个祝枫的经歷。」 「但他不是我。」祝枫说着,一边扔给岑渊一个眼神。 第118页 这是个让岑渊意外的答案,但再一想,倒也是祝枫能说出来的话。 「万一有重要的事呢?」岑渊试图挽救一下,「你可别后悔。」 「我不希望一切都是预设好的,」祝枫在此方面异常坚定和倔强,「不留点未知,我怕我会受其影响,况且……」 「若提前知悉一切,最终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改变不了结局,只会更无力,」祝枫平缓且认真道,「所以,还是顺其自然吧。」 岑渊安静地看着他,心里想到的却是: 如今这样的祝枫,也和原书不一样了。 这就是祝枫所说的不同吧。 岑渊意外地发现,自己某些原先认定的想法,竟也因为他,在潜移默化之中,渐渐发生改变了。 岑渊早该发现的,但直到现在才反应过来。 如果是原书中那个祝枫,决计不会说出刚才那番话。 原书中的祝枫,因早年经歷,冷酷理智,果决心狠,怎会为了那些念头,轻易将自己置于未知的危险中。 这才是復仇虐渣小说男主的标配,也是他最初认知中祝枫的形象。 但不知从何时起,祝枫逐渐与书中那个同名之人的描述背道而驰,也与他设想中小说主角的身影,不再重合了。 祝枫,变得不太一样了。 是因为他吗? 一直以来,他自认为十分了解祝枫,无论是书里的主角,还是眼前之人。 不想反倒先入为主,陷入了当局者迷的误区。 原来他和祝枫……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彼此互相影响了。 岑渊甚至自私地生出了一丝庆幸,幸好有自己的出现,让他认识到了那样的祝枫。 也终于反应过来,为何他在看小说时对主角没什么感觉,却在穿进来后,对眼前这个人动心。 因为这个与他相识相知的祝枫,和书里那个祝枫,早就不一样了啊。 呵…… 岑渊在心里自嘲一笑,所以自己先前都在纠结些什么。 之前对祝枫产生那种情感,又不敢让他知道,是因为他一直保留着对原书祝枫的印象。 所以他会下意识认为,祝枫会排斥甚至厌恶那份情感。 他从何时起,也成了如此畏首畏尾之人了。 岑渊承认,走到如今这步,自己有点后悔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岑渊望向祝枫,「船到桥头自然直。」 祝枫回视他,却隐隐感觉出,对方的眼神,好像不太一样了。 岑渊又看向流光璀璨的星河,思绪飘离,「不过,既然不想听那个未来的事,那就聊聊真正的未来吧。」 祝枫一时没明白意思,不解道:「什么?」 「若能顺利离开此处,你今后什么打算?」岑渊语气郑重,少见地一脸认真,「我想知道你的真实想法,祝枫。」 无关原书,无关局势,他想重新认识并真正了解,眼前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祝枫。 这才是属于他们的,真正的未来。 第085章 一座城 祝枫眸光微动, 看上去有点意外,「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隔了几秒钟,岑渊才道,「我想多了解你。」 「哦?你不是已经很了解我了吗, 」祝枫从岑渊口中听见这话, 眉梢轻挑,不由一阵稀奇, 「甚至在某些方面, 比我自己还了解我。」 岑渊这次真正听出来了,和刚才桃林里一样,祝枫在讲类似这些话时, 语气里带有的别样意味。 之前的事就像一个疙瘩,祝枫每次聊及相关的话题, 心里的话都会无可避免地在疙瘩上滚一圈,出口之后, 总不再那么圆顺了。 至于那疙瘩,要被滚上多久后才能抚平,还是永远都消除不了,都未可知。 岑渊心情复杂地开口:「你不是说了,他不是你。」 祝枫又看了他一眼,但岑渊能从祝枫的眼神感受出,他的情绪并未高涨多少。 「是这样吗?」祝枫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波澜, 「还是你为了安抚我, 特地说这些话。」 即便不是第一次听到祝枫这样讲话,岑渊内心还是往下沉了些, 「你是这么想我的?」 「你不就是这样吗,心思细腻, 处事圆润,」祝枫低垂下眉眼,不再看他,徐徐道,「之前总能瞧出我情绪不对,然后及时宽慰,说出些触动人心的话。」 「任谁跟你相处,应该都会很舒服。」 但他不喜欢。 在他低沉时安慰鼓舞他,让他产生一种他们拉近距离的错觉。却在轮到自己陷入困境需要帮忙时,冠以不连累他的名头,默默且不容拒绝地锁上了自己的门,然后在他拼命敲门时,笑着请离了他。 祝枫觉得,岑渊这个人,他永远都走不进去。 他也因之,开始有些「讨厌」那份仅容单方面的善解人意和体贴。 「没必要再这样了,反正我们很快就……」最后半句话,祝枫卡壳了一下,终究没说出来。 听祝枫说完,岑渊沉默了好一阵。 不知过了多久,像是经歷了一番思想斗争后,岑渊问道:「那你想多了解我吗?」 又是一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祝枫倏一抬眼。 岑渊生怕对方拒绝似的,不等他说话就连忙道:「反正一路无事,随便听我讲讲吧。」 祝枫:「……随便你。」 恰巧就在此时,前面不远处的空间左右散开,中间形成一个缝隙,出现了一个白色的旋涡,两人到了下一个小秘境的入口。 第119页 两人穿过旋涡,另一侧,果然又是一副截然不同的景象。 不同于前几次的自然环境,这一次的秘境之景,竟是一座城。 他俩就站在城门口,白色的漩涡在身后消失,面前是一条开阔的大街,两侧房屋建筑错落有致地排列着,街边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位,街上人头攒动,热闹非凡,呈现出一片繁荣之景。 这画面,逼真得就像身临其境的实景。 祝枫脸上浮现出一丝诧色:「这些人,全是幻影?」 「确实很不可思议。」岑渊伸出手臂,直接穿透了一个路过之人的身体,不出意外地没触碰到任何东西,那人半分不受影响地继续往前走,身体在被手臂穿过后又恢復如初。 祝枫凝视着人海,道:「他把一整个城的人都记下来了。」 他侧目,见岑渊停在原地,没有往前走的打算,问:「怎么不走?」 岑渊望着街道,「这一次,我跟着你走。」 祝枫不明白:「为什么?」 「看看你的选择,」岑渊转头看他,「况且,我本就是来陪你的。」 祝枫几秒没说话,继而无声扯了下嘴角:「小心我带你绕圈,半天找不到出口。」 岑渊也笑了下,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大大方方道:「好啊,可别迷路太久。」 祝枫回了一声气音就往前走,岑渊随即紧跟而上。 这次,没有落后半步,两人再次并肩走在一起。 两人走在喧扰的街道上,同时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不少过往路人撞上两人的身体,都无一例外地穿透而过,人声嘈杂,近在耳边,却没有实感。 让人不禁产生怀疑,虚假的究竟是那些来来往往的民众,还是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穿过人群的他们。 岑渊难得放下心中那些纷扰,随性地跟着祝枫走在街上,看着街上之景,恍然忆起,上一次他们这样放松地走在街道上,还是在仞城。 岑渊又继续了刚才那个话题:「如果能顺利出去,我还挺想试一下游歷四方。」 祝枫看了他一眼,「游歷四方?」 「嗯,自从我来到这里,就一直待在流云宗,待久了就想出来看看,」岑渊目光掠过路上来往的行人,「想去到这个世界的不同地方,看看这人间万象,众生百态,究竟是何模样。」 祝枫的视线跟着岑渊移动,却没过于意外,他早就有所感觉,像岑渊这样的人,小小一个流云宗,又怎会留得住他? 祝枫道:「离开此处,离开流云宗,你也能真正做回自己了。」 岑渊:「嗯?」 「不必再以他的身份活着,受制于他的人生,」祝枫接着道,「自此,他是他,你是你,你不是流云宗的岑渊,你,只是你自己而已。」 岑渊顿了下,轻笑一声:「这么一想,我身份暴露,也并非全是坏事。」 祝枫眼神微微闪动,却像是有什么心事。 两人走着走着,听见前面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混杂在街上此起彼伏的人声中,尤为明显突出。 行至街道分岔口,声音越来越近,他俩相视一眼,一同朝吵闹声的方向拐去。 他们没走多久就发现了声音的源头,是一处宅院门口,正大门挂起了白色灯笼和布条,在风中轻轻摇动,起码有数十个人围在门口,七嘴八舌在大声争执着什么。 这还只是门口,门外街上还有不少行人停下来围观议论,杂乱又密集地围了几圈,把本就不算宽敞的街道堵得水泄不通,过路的想挤过去都费劲。 但这自然对岑渊和祝枫无效,拥堵的人群对他们形同虚设,他们直接穿了过去,来到门口前。 走近细看才发现,被他们围在门口的,是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面容憔悴,还穿着一身白麻孝衣。 「喂,孟家小子!」门口有人喊了一声,「你到底什么时候搬走!」 又一人道:「就是,你还要赖在这里多久啊?」 那少年握紧了拳头,一字一字咬牙道:「我爹才刚去世,你们就如此逼迫至此,你们还有良心吗!」 门口有几人听了心虚,说不出话来,也有人依旧不依不饶:「今天死的是你爹,明天死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另一个声音厌恶地说:「你非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害死吗!」 少年勃然一怒,狠声道:「你们!」 祝枫作为旁观者,看得都不由皱起眉:「这些人未免过于嚣张。」 岑渊却说道:「不是嚣张,是惧怕。」 祝枫瞅了他一眼。 路边同样有人看不下去了,低声道:「再怎么说也是个孩子,至亲刚亡故,他们几个这样,也太过分了吧?」 街边有其他人说:「一看你就不是住这附近的吧,你不知道那小子,邪乎得很。」 那人好奇地问:「啊,此话怎讲?」 另一个围观的人接道:「听说他出生之时天降异象,他母亲难产而死,他上头一个兄长一个姐姐,几年前接连因故夭折,这一次最邪门,他爹毫无徵兆地突发恶疾,才几日人就没了,而且住他家隔壁的,也有好几个染了病,大夫根本瞧不出名堂,只有他毫髮无伤!」 那人吃惊道:「啊?也就是说,他把他全家都剋死了?而且还……」 有人打断他:「嘘嘘嘘,触霉头,别说了!」 「你应该猜出他是谁了。」岑渊对祝枫说道。 第120页 祝枫眉头皱得更深,静默不语。 就在此时,一顶前后簇拥了十几个人的华丽轿子,从街道岔口拐过来,被拥挤的人群堵在外面,被迫停下。 岑渊看向那顶轿子,「另一个主角,去看看吗?」 祝枫隐隐猜出些什么,深吸一口气,穿过人群朝轿子走去。 其实他也无需猜测了,因为祝枫在看到轿子前后那些人服饰的第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家的轿子。 而正好在他离轿子有几步之遥时,轿窗的帘子被从内掀开,一个看上去也才十几岁的少女探出脑袋,问外面的侍从,「怎么停了?」 比刚才桃林之中还要年轻一些的祝岚,看上去比祝枫还小,脸尚未长开,除了漂亮之外,还带着一分独属这个年纪的稚气,但仍能凭模样认出是谁。 相比之下,刚才门口那个少年,和几年后的差别就太大了,祝枫一开始根本没认出来。 「小姐,前面好像有人在闹事,围了好多人,完全过不去。」轿旁的侍从回道。 祝岚的手指在木质窗沿敲击了两下,「这是去那边唯一的道吧?」 「我这就吩咐下去,让他们把路清出来。」侍从立即会意。 「算了不必,」祝岚抬手示意,「毕竟不是在玄海境,别太张扬。」 侍从连忙称是。 周围群众的议论不绝于耳,祝岚听了个一二,一眼瞥见闹事门前的白灯笼,兴致突来,竟掀起轿后帘子,「反正不急,轿子坐久我也累了,下来看看,顺便透透气。」 后面的侍从一惊,来不及取出轿凳,她就跳了下来。 祝岚瞟了眼愣住的侍从,嘀咕道:「轿子就是麻烦,颠得我骨头都要散架了,真烦,为什么城里不能御剑。」 「小姐……」有侍从紧张地朝她使眼色。 「知道了知道了,不提。」祝岚不耐烦地走向那边,无视身后一群想拦又不敢拦,只能无奈跟上的侍从。 祝枫就站在轿子旁边,目睹祝岚出来之后穿梭过人群,而他的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最后亲眼看着她目不斜视地从自己身侧擦肩而过。 第086章 那年初见 「餵, 你们一群人欺负他一个,太不讲理了吧?」祝岚一边大步流星地从人群中穿过去,一边扬声道。 街上围观的人,见有新的热闹出现, 纷纷自觉让出一条道。 门口几人扭头寻找声音出处, 一看清来者只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脸色立马沉了下来:「哪来的丫头片子, 少管闲事!」 被围在里面的少年露出半个脑袋, 悄悄瞄向她。 祝岚长这么大还没被谁这样出言不逊地叫过丫头片子,先是顿了下,只觉趣味, 轻蔑一笑,道:「我若非管不可呢?」 「小姐!」跟在身后的侍从还在低声提醒, 企图劝住她,显然收效甚微。 「我说, 别人家刚出白事,」祝岚看了眼屋前的白灯笼,「你们就过来搅得逝者不安宁,真不怕报应啊?」 一人激动地大声道:「就他家死了人?我二叔就住在隔壁,前几日染了病,昨日就咽气了,全是他害的!」 又一道声音:「我们怕什么报应?一切的罪魁祸首明明是他!」 「就是, 他再不搬走, 我们都得遭殃!」剩下的人附和。 「罪魁祸首是他?为什么?因为就他没事?」祝岚刚才听到些议论内容大致明白了情况,依然险些被那无稽之谈逗笑了, 「真是愚昧至极。」 此话一出,门口几人的脸色, 多多少少都变得更加难看。 「小姐!」侍从着急了,还没放弃劝阻,声音不大,但连喊好几声,也足以让门口离得近的人注意到了。 那人多看了眼祝岚的衣着,不像寻常人家穿得起的,以及后面跟着的几个像随从的人,顿时瞭然,道:「喂,你是哪户有钱人家跑出来的吧?你不了解情况,这里邪气重,你一个姑娘家家掺和进来,小心沾染厄运,惹祸上身。」 「省点功夫忽悠,我可不怕这些。」祝岚不吃他那套,看了眼门口,好巧不巧和门内默默观察自己的少年对视。 后者被发现,有些慌张地收回视线。 「喂,你,」祝岚朝他喊了一声,「他们这么说你,你都不反驳的?」 少年这才重新看向她,脸上有痛苦之色,声音像在隐忍着什么:「反驳有何用?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丧门星,只会给身边人带来灾难,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 「他们也没说错……我确实是个灾星……」少年的话说到最后,带上了一丝哽咽。 祝岚想到他们刚才叫嚣的话,问:「你……不想离开此地?」 「谁想待在这个地方。」少年收紧拳头,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祝岚眉梢微压,瞧出了问题所在,转向门口围着的那些人:「你们都听到了,他也不想待在此地,但人家亲人才故去,无论之后什么事,都该让他先把亲者的后事处理好吧?」 祝岚最后一句话语气加重,神色陡然一凛,「但凡是一个正常人,不会连这点人之常情都体谅不了吧?」 门口的人也显现出犹豫之色,有人对少年嚷了一声:「小子,你能保证处理完你家里事后,搬离此处吗?」 少年神色变冷,眼中情绪再度一丝一丝地被愠怒替代。 「你们都是住附近的吧?」祝岚见势不对,继续从中斡旋,「照刚才所说,你们家里多少也都受到影响了吧?与其在这堵着无济于事,不如各自回去把家里的事处理好。」 第121页 「你们既咬定是因为他,多花的费用,我替他出了。」祝岚说着,一边转身朝后面的侍从伸了伸手。 「小姐,你真的……」侍从一脸不可思议。 「姑娘,不必如此!」少年也惊了一下,连忙想要制止。 「我自己的钱想怎么花,你可管不着,」祝岚啧了一声,对侍从催促道,「快点。」 侍从忙不迭跑回轿子,在几十双眼睛的炯炯注视下,从里面拿出了个布质钱袋递给祝岚,她掂了掂,竟是直接扔给了门外的一人,无视那人以及身后一群人的目瞪口呆,一边道:「之前的一些碎银,应该有几十两,你们几个分分吧。」 「几…几十两?」 「碎银??」 别说门口的人,街上围观的人大抵都是第一次听闻,竟有人会把碎银和几十两这两个词用在一起。 在此起彼伏的议论声中,那人当面打开钱袋,身后的人连忙围上去看,紧接着又是一阵惊嘆和吸气声。 少年也傻傻看着她,早已呆在了原地。 「事情解决前,别再来找他麻烦。」祝岚只瞅了少年一眼,又看向门口的人,淡淡喝令道。 「是…是…是…」 几人在短暂的呆愣之后,立马连声应和,再怎么说都拿人手短,从未一次性见过那么多银子的普通百姓,就算刚才还有天大的意见,也都被嚼碎咽在肚子里了。 「那现在,可以散了吧?」祝岚微微一笑,悠悠地问,「毕竟在别人家门口呢。」 「是是是,我们即刻走,即刻就走!」 「大善人,姑娘,你真是大善人啊!」 刚才堵在门口怎么都不肯让步的数人,在见到银子后,态度勐然转变,变脸如翻书,迅速听话地纷纷散去,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实让人惊奇。 祝岚满意地看着他们知趣地离开,又转向外边街上围观的群众,道:「各位热闹看够了,是不是也该散了?」 围观的人还在窃窃私语,眼见事情差不多结束,很快也各自散去,只是不少人离开前还在不停打量着祝岚,想知道这位不知到底是出手阔绰还是傻的姑娘,究竟是何来路。 没多久,门前的人就几乎走光了。 只剩下还在门口的少年,祝岚一行人,以及被隔绝在此景之外的岑渊和祝枫。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少年愣愣地看着祝岚,有些语无伦次,「我…我会还你钱的…」 「你还我?」祝岚像是听到什么好玩的话,几步走近他,「你有那么多钱吗?」 「虽然很多,但我…可以慢慢攒…」少年支支吾吾道。 「喂,我给你出这钱,是帮你消除麻烦的,不是让你负债的,」祝岚抿着唇笑了一声,「况且,你知道我是谁,我住哪吗?今日一别,之后你找都找不到我。」 「我…我…」少年的脸竟有些泛红,说不出话来。 「行了,不用还了,我不差那点钱,」祝岚无所谓地一摆手,「而且,我出来是办事的,哪知碰上这档事,就当花钱消灾了。」 「至于你家里的事,还请节哀。」 少年默默垂下了头。 「或许我不该多嘴,关于你的经歷,我不迷信,但如果你是因为先天体质,对周围人造成影响,要不试试修道吧,或许会有用,」祝岚思索片刻,建议道,「先天体质问题的人,我见的也不少。」 「修道?」少年忽然抬头,像是听到一个很新奇的名词。 「我还有事,就走了。」祝岚毫不拖泥带水地一转身,却听少年在身后喊道。 「那个…谢谢你!我…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少年的语气认真而坚持,「或许你不信,但今日这份恩情,我一定不会忘,也一定会报还给你的!」 祝岚只觉得这人天真得可爱,也当真回头,随口道:「祝岚,祝福的祝,山岚的岚,如果哪天你来玄海境,或许你就会知道我。」 说完,她没等少年说话,也没去看他的表情,就随意地回过头了。 少年先是顿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紧接着对将要走远的祝岚喊道:「我叫孟莘,莘野的莘。」 祝岚还是没有回头,手臂在空中挥了挥,留给他一道逐渐模煳的背影。 直到最后,祝岚上了轿子缓缓离开,孟莘也在之后走进屋内,消失在门扉之后。 空荡荡的街道,又只剩下了岑渊和祝枫两人。 岑渊几步走向祝枫,祝枫看向他,没有说话。 刚才全程不发一言的岑渊终于再次开口:「都是关于他们的过去。」 「还有吗?」祝枫表情复杂,看上去有些疲惫。 岑渊欲言又止:「你想听吗?」 「不想听,也不想看,」祝枫唿出一口气,望向他,「有用吗?」 「或许早早离开南域,你就不用看到这些了。」岑渊低声道。 「我能一辈子都不知情吗?」祝枫语带嘲意,「早或晚,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但等会儿的画面,你要有心理准备。」岑渊迟疑一瞬,还是出言提醒道。 祝枫掀起眼皮,默默看着他。 「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吗?」岑渊目光遥遥望向街道尽头,主街上,依然可见来往的行人,虽是幻影,却总无端地带给人一种真实感。 就好像这些人,都真实存在过一样。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 第122页 祝枫有所会意,脸色顿时沉了下来,「这里的记忆,不止一段。」 从刚才就困扰祝枫至今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若那人从小在这里受尽屈辱和冷眼,最终只是单纯痛恨这里,痛恨这里的人,怎会至于把整个城的人都记下来。 比痛恨更浓烈和更让人记忆深刻的,是另一种情感。 而这种情感,将这座城内的每一个人,都牢牢刻入了他的记忆。 「看来你猜到了。」岑渊轻嘆一声。 看着一处真实存在过的场景,其中真实存在过的每一个人、每一处建筑,由繁荣太平走向消亡毁灭,只需弹指一挥间。 那种场面,任谁亲眼看了,都会无法接受吧。 周边之景就在这时轰然碎裂,极目之处,远景如同被撕开的幕布,空间再次被打破,这一次,环境又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祝枫望着寸寸碎裂的远处之景,不知在想什么。 岑渊则望向他。 眼前之景转换,同样的城,同样的故地,目光所及之处,却成了一片苍凉,满目疮痍。 日暮斜阳,天边赤色云霞似火,却又好像沾染了血的颜色,天际飞鸿长鸣,音如哀泣。 两人站在了一片狼藉之中。 第087章 寒山城 举目废墟, 是破碎城池的遗骸,上一刻所有繁华之景,不过瞬间,就融入一片火光, 顷刻飘散为乌有。 还是刚才的街道, 两侧建筑被烧得焦黑,一看就不是正常火势造成。街上的摊位依然摆满了两边, 都已是一片狼藉。 街道中间, 倒下了数不清的人,鲜血流不尽,浸入青石板砌成的地面, 随着街道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处,和天边如血的残阳交映, 状况惨烈,画面刺眼, 让人不忍直视。 哪怕提前有心理准备,在见到此景时,岑渊还是没忍住干呕了一声。 他上一次见到这么刺激的场面,还是在勾陈陵。同样都是惨不忍睹的死状和怖人的数目,区别在于魂魄和实体的形态。但是这一次,带来的冲击感和生理上的不适却更为强烈。 或许是因为,这次的画面, 剥离了原先认知中那些不切实际的元素, 更具真实感,让人仿佛置身实景, 愈发容易代入和共情。 刚才的人声如犹在耳,他们在街上擦肩而过的每一个行人, 不久前还在门前吵吵嚷嚷的活生生的人,只一转瞬,全部成了空城之中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祝枫看见眼前一幕,第一反应也是噁心想吐,没岑渊那么明显,受到的冲击同样不小。 一切的始作俑者就站在不远处,四周尸横遍地,血流成河。他竟是一袭白色长衣,白衣被赤血染透,在一片血色的映衬下,分外显目。 那人伫立在街道中央的一片血泊中,正对着夕阳余晖,留下一道被拉得极长的阴影。投在身后地面的影子,仿佛渗入地砖,和上面的鲜血融为一体。 残阳之下,刚才门口孤苦无依的少年,如今孑然立于已空无一人的死城,转眼从无辜的受害者,摇身一变,成了屠戮整座城的兇手。 传闻中的前任魔尊绯浊,残暴不仁,十恶不赦,所犯罪行擢髮难数,人人得而诛之。 刚才的少年与该形容相去甚远,桃林中那人仍不够具有真切感,直到此时此刻,眼前这道身影,才让那传说之人,渐渐有了一点轮廓。 祝枫望着他那被浸染的白色血衣,不知为何,突然联想到了自己。 就在这时,他心里无由来地生出一阵心悸和恐惧之感,却不是对这个场景,而是对不远处的那个人,甚至是对……与之相似的、未知的自己。 「你都做了什么!」 一道满含怒气的声音,在他们身后霍然响起。 祝枫和岑渊一同回头,只见城门口,正站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的蓝白袍袖在风中翻飞,脸上表情除了愤怒,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岑渊望着那年轻人,陷入了思考,祝枫则又回头去看另一个方向的人,他刚好就在这时慢慢转过身,露出半张脸,没什么感情地看了远处那人一眼,那半张脸落在余晖下,本该是明亮的,却不知为何,倒更显得阴暗了几分。 「是你。」孟莘,不,应该说是绯浊,看上去并不意外。 「这整座城的人,你都……你全都……」那人声音颤抖,一步一步,几乎是拖着步子朝他走去。 绯浊终于完全转过身,洒下的日光的被他挡在身后,只留下一张背着光的模煳面孔,他面朝年轻人,无甚表情道:「你来晚了。」 「为什么!」年轻人几乎要把牙咬碎,步步逼近,狠声质问,「为什么!」 「他们本就该死,」绯浊眉梢扬起,似乎无法理解他为何激动,「成为我的养料,也只是让他们毫无意义的生命,多一点价值。」 绯浊这是将整座城的人,都当作了自己的祭品。 「毫无意义的生命?!」年轻人瞳孔一缩,脸上神情被更强烈的震惊颠覆,紧接着生出一股恶寒,「你真是个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我要杀了你!我一定要杀了你!」年轻人最后一根理智的弦终于绷断,他衣袖之下的右手一翻,手中骤然出现一把泛着寒光的剑,露出半截通黑髮亮的剑柄,跟随着他的动作,只一息,快到看不清的身影就穿透过夹在中间的二人,剑气直逼仅余几步之遥的绯浊。 第123页 哪怕速度快到难以看真切,祝枫还是一眼认出了那把特徵格外显眼的剑:「那是无上晴?」 「对,他是刚才的仙盟盟主,」岑渊解答了他的疑惑,「那场仙魔大战前,无上晴一直是他的本命法器。」 祝枫脸色凝重了几分。 另一边,绯浊只抬起一只手,面前结起一道屏障,直接挡下了须流明隔空先至的剑气,而他的左眼,竟由原先正常的黑色,完完全全被鲜明的绯红色替代。 「我不明白,为何你们非要守护那些人?」绯浊淡淡道,术法光芒中,他完全变色的异瞳更显渗人,「你们了解他们吗,你们就没想过,那些人,当真值得守护吗?」 「你们自以为是所庇护的那些人,不过是一些庸俗的劣种,而我,是在结束他们的罪恶,解救他们的苦难。」 绯浊的屏障被须流明紧接攻来的无上晴本体击碎,他侧身躲过,剑气划破他的脖颈皮肤,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他却还在冷冷笑着,与须流明相视的眼神几近疯狂。 「这个人间,无时无刻不在上演悲剧,我之所做,只是将范围扩大,一劳永逸,避免这座城内的更多悲剧,」绯浊说得义正辞严,仿佛自己才是正确的一方,他的语气忽又急转直下,变得戏嚯且嘲讽,「民众苦难时你们看不到,在这种时候,你们跳出来,装什么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你满口歪理,颠倒黑白,」须流明怒不可遏,剑刃调转方向,再次指向他,疾声厉色道,「肆意滥杀无辜,还将自己的恶行说得理所当然,简直…丧心病狂!」 这一次,无上晴的剑尖直指命门,绯浊却不露丝毫惧色,在原地不躲不闪,他眼睛微微眯起,绯红的左眼依然透着一丝癫狂,脸上竟还浮现出了诡异的快意和满足感。 记忆幻像似乎就在这时点到为止,一如刚才,哪怕是周围本就狼藉的一切,也开始一点点碎裂。激烈对战的那两人,也像是被瞬间定格住。无上晴的剑尖悬在绯浊面前,没有落下去,也不知最终有没有落下去。 原本情景之下的紧张气氛,像被迫按了暂停键,戛然而止。 那两人一同化作烟尘消散的瞬间,只剩下绯浊的最后一句话,穿越时空和虚实,迴荡于幻像支离破碎后恢復如初的现场: 「苍生称我为杀神,我为苍生杀世人。」 声音带着一分病态的笑意,刚才说话者的神态仿若歷歷在目,深烙于心。 久久的死寂。 城内又恢復了最初的面貌,街道没有沾染鲜血,也没有遍地尸体。房屋依然完好无损,有序整齐地排列在两侧,但街上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没有杀戮,也没有烟火气,连一丝一毫人气都没有,这里,是真正的空城。 祝枫和岑渊,没有一个人开口。 祝枫不知为何,从刚才起,心脏就狂跳不已,久久不能平息。 他低头看着地面,缺氧似的不停深吸气唿气,身体随之有幅度地起伏,却不能消减半分心悸,以及那说不上从何而来的窒息感。 岑渊也好半天才缓过劲,抬目看了祝枫一眼,对方依然在大幅喘着气,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他一时只感觉胸口又开始泛起了疼,却不是因为同劫蛊。 就在此时,竟有一人从城街边的一处角落缓缓走出,骤然闯入他们视野。很显然,那人刚才在暗处观察已久,如今才肯显现身形。 死气沉沉的气氛被打破,却被推入另一个不冷不热的僵持点。 岑渊看见他,似乎松了一口气,眼中隐含的担忧之色却未完全褪去。 那人正面对上他俩,神色如常,不见半分躲藏的心虚,一边还自言自语地感慨:「原来当年寒山城被屠,流明也插手了。」 祝枫满心疲惫,勉强支撑着躯体,望着那人朝这边走来,早已心无余力,于是看向岑渊,果然没在他脸上看见任何意外的表情。 「宿宸长老。」岑渊语气沉着,不卑不亢地喊了声。 虽然眼前这人顶着一张最多三十来岁的脸,和「长老」的称号匹配在一起,多少都会感觉违和就是了。 宿宸的注意力顺理成章地转移到岑渊身上,但其实该说,从他走出来后,他的视线,一直就没离开过岑渊。 岑渊本人,对此有所察觉。 废话,毕竟宿宸此人,原书里从一开始就出现在寒山城,并和祝枫偶遇,在这里却暗中躲到现在才出来,不用猜都能知道,是因为他这个变量。 果然,宿宸毫不掩饰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开口就是:「我记得你名字,流云宗的岑渊,对吧?」 「长老好记性。」岑渊心里总觉得,被记住不是什么好事。 「还好,也才一会的事,」宿宸和和气气道,「况且,刚才外面那种情况,没人会记不住你吧?」 岑渊:…… 言外之意,刚才在外面,他嗖一下跳出来告发,然后又是勾结魔族又是夺舍的接连反转,那么引人注目,想不让人记住都难。 果然,实名举报需谨慎。 第088章 了结 岑渊还在思考怎么应对这位仙盟长老, 却发现宿宸并未打算接着讨论外面之事,他的视线移到一旁的祝枫身上,「我对你也有印象,语冰阁的鸣芳会上, 我见过你。」 祝枫脸色好不容易恢復了一点, 声音还带着一丝虚弱:「鸣芳会那次,还要多谢长老解围。」 第124页 「无妨, 」宿宸则说, 「正好,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祝枫有些意外地看向他:「什么问题?」 「上一个幻像,我也在场, 」宿宸毫不迴避地直言,「场景中那个叫祝岚的姑娘, 我只听过她是祝家主的庶妹,小友之前是祝家人, 可了解此人?」 祝枫脸色微不可察地一变,加上他的气色本就不佳,幸而没那么明显。 岑渊同样眼神微沉。 一直以来,祝枫的存在,让祝家视他为耻辱,于是对外界有意隐瞒了他的出身,只有家族内部知晓。所以哪怕后来祝枫和祝修德的事在外面传得沸沸扬扬, 让外人听了, 也只会以为祝枫是祝家哪个旁支的普通子弟。 所以宿宸会有此一问。 而祝枫也正好能利用这点。 「祝家主支旁支族系关系错综复杂,我在族中身份低微, 了解不多,」祝枫面色不显, 隐晦地试探问道,「长老为何想知道她?」 「没什么,只是见到方才情景,心生疑惑,」宿宸没得到答案,也没多失望,好像真的只是随口一问,「毕竟是前任家主之女,再怎么籍籍无名,这么多年来,却一点关于她的传闻都没有,未免有些奇怪。」 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原因已经显而易见了,岑渊知道,祝枫也该意识到了。 这十几年以来,祝家封锁了关于祝岚的一切消息,祝岚这个名字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大众视野,直到不再被人提及。 「不过这位小友,从刚才起,我就见你面色一直不太好,受伤了?」宿宸又无意问道,瞥见祝枫一身的血,理所当然地往那方面猜想。 他无心又看了眼祝枫一身染血的白衣,却突然不知怎的,透过它窥见了某个人的一点影子,心底生出一丝异样感,不过很快就烟消云散。 祝枫表情僵硬了一下,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就被一只手按住肩膀。 「他可能是被吓到了,毕竟亲眼目睹那种场面。」 低缓的声音近在耳侧,祝枫略一侧目,看向那个显然在受伤方面更有「话语权」的人。 祝枫没再开口,只跟着机械性地点了点头。 「这样啊。」宿宸看了眼岑渊,眼中多了几分深意。 岑渊的视线投向远处早已出现的秘境出口:「长老打算与我们一路吗?」 「我要去遗泽中心,」宿宸则说,「彦苍想抓焚野,可能也会去中心。」 岑渊听出他后半句话的意思,眸光缓缓下垂:「长老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是吗?」宿宸不予表态地反问了一句,接着就没了下文。 * 紫色的天雷滚滚而下,闪电贯穿一片漆黑的天际,将如幕乌云撕开道道裂缝,从中倾泄出几缕天光,却照不亮晦暗的人间。 是一座被无际汪洋环绕的孤岛,岛上是一座俯仰万丈的山崖。山崖高得似乎能轻易触碰天际,闪电就在头顶上方,耳边是震耳欲聋的雷声,底下望不到尽头,却能听见海浪汹涌的拍岸声。 「偏偏是这个场景,」擎霄站在山崖之顶,面朝的是一片虚空,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復的深渊,他若无其事地转身,沉静地看向另一个人,「偏偏是你,师兄。」 「那件事之后,你最怕的就是打雷。」尽管南门穹竭力想平息情绪,保持平常的语气,就像之前在流云宗时一样。 但等最后一个字带着不平稳的气音发出,他就意识到,自己完全做不到。 「你还记得。」擎霄的神情却意外平静,不同于刚才面对莘回和沈卓时,如今一切被揭露出来,在南门穹面前,他竟然久违地感到松了一口气。 不用再伪装一切,不用再故作云淡风轻,压在他心里数十年的东西,终于有了一个闸口。 哪怕是通过这种极端的方式。 「都是真的吗?」南门穹一步步走向崖边之人,他没有贸然攻击,对方也没有,但二人之间的气压,在无形之中一点点降低,也在一点点凝固。 南门穹那句话没头没尾,但两人都清楚问的是什么。 「都是真的,」擎霄背对万丈深渊,岿然不动,逐字逐句道,「私通魔族,修习禁术,下同劫蛊,一个不落。」 「失望了吗,师兄?」 最后一句话,轻飘飘落在空中,被风吹散,似乎变得比微尘还要轻。 却像一块重石,轰然砸在了南门穹心里,他骤然停住,身体像是灌满了铅,竟是半步都迈不出去了。 「或许我,从未真正了解过你,」比起失望,南门穹脸上神情更多的是痛心,「是我低估了那件事对你的影响。」 「竟会让你…堕落至此!」 「你自然不会懂,你又怎会懂?」擎霄垂眼看向他,不为所动的表情,似乎比磐石还要硬上几分。 「是你迷失了。」南门穹的声音渐渐冷了下去。 「师兄,你高居宗主之位,受尽敬重仰慕,而我,只是一个被踩进淤泥里,永远都爬不起来的人,没人会注意到我,没人会看见我,」擎霄表面维持多年的面具一点点碎裂,压抑已久的情绪再难控制,在一句又一句中层层递增,「我恨透了这样的日子,恨透了这样十年如一日的人生!」 「我是亏欠了岑渊,可在此之前,我对不起过任何人吗?我对得起我那些弟子,对得起那些年被我救过的百姓,对得起师尊,对得起宗门众人,包括你。」 第125页 「就是对这天,我也照样问心无愧!」擎霄抬手直指雷鸣电闪的天穹,他始终站在昏暗处,就算有一丝微薄的光亮落在他身上,也迅速融入黑暗,多年来的满腔愤懑,却连个质问的对象都找不到,「但是凭什么?凭什么!」 他微微震动的眼瞳里,有悲愤,有不甘,有痛苦,还有…嫉妒。 嫉妒上天眷顾南门穹,眷顾所有人,眷顾世间万物,除了他。 他拼尽过全力,他想过千方百计,前半生从不信命的他,甚至无数次在心里祈求过上苍,最后他发现,只能靠自己。 只能用这种骯脏的手段…… 罢了。 「所以你不惜修习禁术,还对那个无辜的孩子下蛊?」南门穹脸上终于出现了愤怒的情绪,盖过了其他复杂难言的情感,他厉声质问,「你毁了他的人生,更毁了你自己!」 擎霄则道:「我的一切,早就毁了。」 他突然又想起不久前莘回说过的话。 如那人所说,当年的岑渊死在了寂衡峰,而更多年以前的擎霄,也早就死了。 该说上天恶劣,一个雷系单灵根的天纵奇才,偏偏让雷声成为了他整个后半生的阴影。 自此,他再也没使用过雷属性的法术,也再无法在修为境界上,实现任何一丝进境和突破。 造化弄人的是,偏偏岑渊,也是资质上乘的雷灵根。 偏偏他们两人,从灵根属性到可能出现排斥的体质,全都适配到极致。 后来的无数次,他都有想过,若岑渊不是雷灵根,若没有那一念之差,或许他们都不用走到今天这一步。 以及祝枫。 当初擎霄想帮祝枫,是因为那孩子的遭遇,在祝枫身上,他仿佛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也许是因为,他也想帮一帮,当年那个不怎么走运的自己。 最后却发现,老天似乎还是眷顾祝枫的,只是运气来迟了些,依然只有他,是那个例外。 南门穹听见擎霄的话,表情一滞,像是突然哑火般,说不出话来。 就像是这么多年来,他知道擎霄一直在经歷着什么,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不时慰问几句,聊胜于无地往寂衡峰送一些灵药补品。最终效果,也只是适得其反地在擎霄心里扎上几根软刺,拔不了,说不得,不痛,也不好受。 「你我何必在此废话,」擎霄没打算等他的回话,神情再度沉寂下去,「数罪併罚,按照门规,该作何处置,宗主你说说?」 称唿一变,两人之间本就低沉的气氛,瞬间冷了下去。 南门穹定定望着他,没有正面回答,深吸了口气,似乎还在抱有一丝希望,沉声劝道:「跟我回去。」 这是他给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机会。 擎霄脸上没什么表情,手中蓄起的灵力,已然昭示了答案:「动手吧。」 南门穹皱起了眉,眼中闪过失望之色。 天地轰隆一声巨响,下一道惊雷落下之时,两道快到极致的身影碰撞在一起,法术光芒大盛,终于照亮了暗无天日的山崖。 雷声不绝,涛声未止。 此战,无关生死,不论对错。 南门穹所要,是一个交代。而擎霄所求,是一个了结。 两人时隔多年,第一次重新交手,数年来积攒的种种恩怨与罪孽、因果与纠缠,迎来了最后的终结。 第089章 相似之景 昏暗阴沉的天, 难窥一丝光亮。极目望去,旷远的焦土看不到尽头,焦黑的硬土和崎岖不平的裂痕拼成了脚下的土地,特质之怪异, 只让人感到压抑和不适。 地表各处窜起了燃烧跳动的火焰, 色泽深沉,红到透黑, 与刚才寒山城烧起的火有些相像。它们零散地分布在四周, 围住了乍然闯入的不速之客,距离称不上危险,但也隐隐弥散着一阵压迫感, 像在默默警告着来者。 祝枫见到此景,目光顿时暗了下来。 与那次销菡坊所见的场景何其相似, 除了那条长满彼岸花的河川,其他地方, 几乎一般无二。 「这是何处?」祝枫望着景象有些出神,道,「宿宸长老可知晓?」 岑渊很识相地没出声,只当自己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普通人。 可惜有了宿宸在,他和祝枫讲话不方便,而且他也意识到,宿宸对自己产生疑心了。 「比起魔界, 更像是冥界, 」宿宸看见眼前之景,同样有些意外, 陷入沉思,「这些火, 是业火。」 「业火?」祝枫眉梢一压,语气透着微微的惊讶,「刚才寒山城中的火,也是这样的业火?」 「不错,」宿宸脸色凝重,表露出的神情,是与刚才须流明如出一辙的厌恶,「业火明明是焚烧罪孽之圣火,却被他用于犯下杀孽,真是讽刺至极。」 周遭的业火还在静静燃烧着,像是在冷眼围观这一切,无声谴责着造物者的无能。 岑渊也加入了讨论,道:「业火本身只是一种火,被赋予什么意义,要看用它的人。」 宿宸多看了他一眼。 「被用于犯下业障,哪怕是圣火,也会染上污浊,与之相反,亦是同理,」岑渊自顾自地说完,「这世上之物,本就不存在绝对定义的善与恶。」 似乎只是单纯表达一下自己的观点,又好像是,特意说给某个人听的。 祝枫垂下视线,盯着地面,沉默不语。 第126页 「你说得对,所谓善恶黑白,无关本性,而在人为,」宿宸略一沉吟,竟又看向岑渊,「那这位小友,在你看来,你是哪种呢?」 岑渊:…… 他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位宿宸长老,为什么说话总是那么直白啊?? 阅歷和年龄摆在那,不能稳重一点吗?表面装一下也好啊?能不能好好相处了! 一番腹诽后,岑渊收整情绪,坦率道:「我只求,无愧于心。」 宿宸眉梢轻轻一扬,看向岑渊的眼神有了些细微的变化,竟是不明地笑了一下:「好一个无愧于心。」 他又意味深长道:「加上你刚才在外面的表现,我对你倒真有几分好奇了。」 岑渊则面不改色道:「我还以为,长老之前就对我足够好奇了。」 宿宸哪听不出他话里意思,只在心里笑了笑,没多计较,就此打住。 祝枫就在这时拉回话题:「这些业火,不能近身吧。」 「自然,」宿宸也重新专注于眼前状况,他审视了下周围,道,「这些火不算太密集,尚能设法绕过去,只是四周场景几近一致,瞧不出玄机,能否找到出去的路还是问题。」 「走走看吧,」岑渊一本正经道,「只是我们两个修为不高,这一路若有何危险,可都要仰仗长老您了。」 宿宸眼皮跳了下,总感觉哪里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 岑渊趁机给祝枫递了个眼色。 祝枫神情复杂,知道岑渊这是在提醒自己别出头。 可惜,有些东西,不是想躲,就能躲过去的。 三人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停在了一面足有两人高的火墙面前,烈火连成一片,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两侧,不知是代表了此境的界限,还是隔绝了另一方空间的障碍。 「看来是绕不过去了。」宿宸语气微沉。 「不能御空过去吗?」祝枫望着高处火墙的边缘,问道。 「若能轻易翻越,就称不上业火了,」宿宸摇摇头,「要另寻方法。」 宿宸思索片刻,道:「可惜,如果有火灵根的人在此,兴许可以一试。」 他没察觉到,此话一出,身后的岑渊轻轻嘆了口气。 祝枫就在这时看向岑渊,正好看到他脸上的无奈。 祝枫眼神深沉了些,隔了几秒,还是说道:「我是火灵根。」 「火系单灵根?」宿宸震惊地看向他,在得到对方肯定的点头后,不由一阵感嘆,「竟会如此之巧,还真是命运使然啊。」 本是无心说出的话,「命运」这个字眼,传入岑渊和祝枫耳中,却有了各自的意味。 「虽然未必可行,但也不妨一试,」宿宸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不同火源相斥,你试试能不能用你的火,在此处打开一个缺口。」 「不过,你……」宿宸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勐然看向祝枫。 他差点忘了,金丹期以下的修士,大多还不能使出对应灵根属性的法术,而祝枫看上去年纪不大,恐怕…… 「可以一试,」祝枫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补了一句,「我结丹了。」 宿宸一阵意外,剩下半句多余的话被咽了下去。 岑渊看着祝枫几步走近那连片的业火,慢慢伸出右手,手心出现跃动的火光,颜色一样是深红的赤色,但看上去比业火要淡一些。 岑渊没怎么见祝枫用过火,算上景乐都捉鬼那次,这应该是第二次。 事情比预想的要顺利,业火连成的墙,在祝枫的干预下,竟然真的被分开了一截,出现了一条细小的缝隙。 所幸,也并无别的意外发生。 一旁看着的宿宸道:「有成效,可惜太窄了,还是过不去。」 祝枫于是接着往外释放灵力,他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点细汗,可见施展得并不轻松。 岑渊脸色有些沉,满腹心事地看着一切。 他知道宿宸的法子实际上可行性不高,堂堂业火,怎么可能会随随便便被普通的火系法术压过去,祝枫能有所成效,还是依仗于他体内的那股力量。 而此次幻境,最让他担心的,也是这点。 只要能平安度过这个特殊的幻境,不出意外,接下来不会有什么事了。 只希望,宿宸不会瞧出什么端倪。 两人守在祝枫旁边,不知等待了多久,直到那边和业火两相对抗的祝枫,终于将那道细小的缝隙,拓宽成了勉强能容一人通行的间隔。 「这样够了吗?」祝枫冷汗涔涔,终于抽出间隔回头看向二人。 「应该够了。」宿宸道。 「我维持不了多久。」祝枫神色紧绷,明明是才恢復不久的精力,片刻就被一抽而空。 「我先进去探探,」宿宸知道时间紧急,当机立断,一边朝岑渊道,「你跟在我后面。」 说完,他就在周围结起了个小型屏障,也将岑渊括了进去,迎面朝火墙走去。 岑渊紧跟而上,经过祝枫时不放心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心点。」 祝枫目不斜视道:「没事。」 虽然他那有些发哑的嗓音,实在难以让人听出「没事」。 岑渊就这么跟着宿宸穿了过去,尽管有屏障隔绝,却依然能感觉到薄壁之外渗透进来的灼热感。 两人成功走到火墙那边,等岑渊也完全离开缝隙,宿宸一个转身,绕过他重新进入缝隙,对那边的祝枫撑起术法,连忙道:「快过来。」 第127页 祝枫没有耽搁,迅速走进缝隙,刚走动时甚至因为力气不支踉跄了一下,岑渊在后面看得心里一紧,接着祝枫就被眼疾手快的宿宸扶了一下。 直到祝枫跟着宿宸一道走出来,除了有些累,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一次有惊无险的小障碍,也算是让原先各怀心思的三人,产生了一点点患难与共的「革命友谊」。 宿宸看向祝枫的眼神带上了一些欣赏,真情实意道:「年纪轻轻就能结丹,还能使出与业火抗衡的火系法术,未来不可限量啊。」 「长老过誉,」祝枫则回道,「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宿宸重新认真看了面前景象,道:「看来这个场景,确定是冥界无疑了。」 依然是焦黑的大地,却不似刚才之地,竟是一丁点燃烧的火焰都看不到了。与之相反,广袤无垠的土地上,开满了一簇簇的红色彼岸花。 不知何处吹来的轻风,花身随之摇曳,犹如花海被掀起了层层浪,一层交叠一层,摇曳的花瓣像一团团跃动的火焰,绚烂而夺目。 直到此时,拼凑在一起的景象,离销菡坊的幻境又近了一些。 祝枫眸光沉沉地看着这一切,反应没有刚才那么意外,他有预感,那条幽绿色的川流,也一定会出现在接下来的幻境中。 三重内心世界,前两重,一个是仞城的花灯会,一个是当年祝府的枫树,都是他经歷过的场景,多少能算与他有所联繫。 至于这最后一重,却是他从未见过,甚至从未听闻的冥界之景。 是那个人亲歷过的情景。 祝枫如是想。 是因为他和那个人之间,某种斩不断的联繫。 所以前面的幻境,一定存在着与那人有关,也与自己有关的东西。 他也意识到,这是岑渊一直以来所担忧的事情。 但事到如今,躲避不了只能被迫面对一切的祝枫,想得到个答案。 第090章 断渡道 雷鸣声依旧震耳欲聋, 惊涛拍浪声亦从未中断。 天地之间,却仿佛陷入了万籁绝响,时间好似停止了流动,连同在场之人的唿吸都被冻结住了。 南门穹掌心蕴含着强劲内力的法术, 还在散发着光芒, 却离擎霄的身体只有半寸的间隔。只需细微的动作,或是一念心转, 那威力强大的法术, 就能打入擎霄体内,施以重创。 然而,与此同时, 擎霄一道凌厉的剑气,也架在了南门穹未加防范的脖颈一侧。剑气紧贴着皮肤, 释放着逼人冷意,以及一丝浑浊的黑气, 同样不过一念,就能让剑下之人血溅三尺。 两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添了伤痕,足见刚才一战的激烈和不留余地。 这一次,两方对战终于迎来困局,两人双目相视,眼底情绪皆是复杂难言。僵持不下的二人,谁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擎霄率先开了口, 他声音冷漠道:「宗主, 你输了。」 攻势所指向的不同要害,已然预示了这场对决的结果。 南门穹脸色微沉, 没有说话,但对于昭然若揭的形势, 他内心再清楚不过。 「你心有顾忌,不敢下死手,」擎霄冷冷盯着他,一针见血道,「若你招招夺命,哪怕有返冥术的加持,我也跨越不了一整个境界的鸿沟。」 「这是你致命的弱点,」擎霄静静下了宣判,「你心太软。」 南门穹紧了紧眉,不及出言,擎霄那道架在半空的剑气就毫不留情地噼了下来,南门穹神色一凛,手中的法术几乎也在同时打出。天地轰隆一声巨响,却不再是因为落雷。 擎霄闷哼一声,只觉五脏六腑一震,内丹受创,当即吐出一口鲜血,溅落在衣服上。他倒在地上,有些狼狈地直起身,沉沉看着不远处同样重创倒地的南门穹。 南门穹的外伤更明显,从脖颈末端延伸到肩膀处,留下了一条狰狞的血痕。所幸看上去不深,虽是血流不止,但对于他这种境界的修士,还没到伤及要害的程度。 只是那道剑气,裹挟着阵阵寒意和魔气,被强行打入体内,对身体也造成了不小冲击,内伤所限,一时难以动弹。 两人都被攻击震开了一段距离,而在两人之间,留下了一道深达几尺的裂痕,裂痕周边的土地还带有焦黑的烧灼痕迹,滋滋冒着黑气,让人难以靠近。 显而易见,擎霄刚才那道剑气打偏了。 如果不偏不倚打在南门穹身上,结果无需设想。 南门穹伸手拭了下脖侧的血,看了眼那道被剑气噼开的触目惊心的裂痕,抬眸望向擎霄,神情有些复杂。 擎霄一脸平静,没有多加解释的打算,他费了些力气,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道:「焚野想拉我下水,他不会如愿。」 「流云宗我早已待不下去,但从今往后,我也不会与魔族再有瓜葛。」擎霄继续说道,视线没看向南门穹,不知是说给他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南门穹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身体依旧无法动弹,他哑声问:「这就是你选择的路?」 「我有的选吗?」擎霄终于看向他,反问道。 南门穹没有回答,也给不出回答。 曾经多少次劝解过擎霄的话,一句连着一句堵在嘴边,在此情景下,刚才再多的惋惜或失望,沉痛或气愤,最终只变成一片苍白,沉重地砸回心底。 擎霄盯着他看了片刻,转过了身。 第128页 「见到易玄,替我将原话转述给他。」 说完,他就打算离去,没走几步,南门穹喊住他。 「你那些徒弟呢?」 擎霄脚步顿了下,没有回头,道:「沈卓长大了,能处理好一切。」 只是一个个跟着他没学到什么东西,如今还要继续替他背负骂名。 接着,他留下了最后一句话。 「珍重,师兄。」 * 一片混沌与荒芜交织的地带,天际呈现出两种怪异的颜色,一半如烈火燃烧般赤红,一半如深渊般漆黑,仿佛随时能吞噬一切。 荒凉破败的地面,只有散乱一地的巨石与碎岩,没有一丝活物的气息。耳边唿啸而过的狂风,吹动碎石发出声响,裹挟着一种刺骨的寒意,好似能穿透骨髓。 狂风之下,彦苍的髮丝和衣袍都未能倖免,沾惹了一身迎面刮来的尘土飞石。直到又一次感觉到尘沙贴着脸侧滑过,他忍无可忍,在身边施展了隔绝风沙的术法屏障。 耳畔终于消停下来,他似乎总算满意了些,继续独自一人往前走着。周遭寸草不生,一个活的东西都见不到,他走着走着,竟还真碰到了一个活人。 「我实在想不到,会在此处遇见你。」彦苍蹙着眉看着那人,语气半是嫌弃,半是难以置信。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型的坑,隔得远瞧不清深度,像是什么庞大之物坠落砸出的凹陷,又或是什么惊人威力的法术破坏导致,也未可知。 巨坑周围的土地都是裂痕,那人右手提着一把剑,就踩着裂痕站在坑边,不知在观察什么。直到听见彦苍的声音,那道背影才慢慢转过身。 「怎么,觉得我不会出现在遗泽中心?」焚野一边说着一边转身,看见彦苍周身流动的屏障,微微挑眉,「右护法好雅兴。」 彦苍的脸色霎时黑了一个度。 「不来中心可见不到此景了,」焚野悠悠道,似有感慨,「居然是仙魔交界,当年大战之地,断渡道。」 「你意识不到自己的处境吗?」彦苍不知为何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一分轻松,只觉诡异,「敢来中心,你是自寻死路。」 焚野神色半分未动,「是吗,就凭你?」 彦苍冷哼了一声:「比起我,还有一个人更想杀你。」 「就不知是不是迷路了,还没找到这里。」彦苍稍微提高了音量,意有所指道。 焚野知道他指的是谁,不以为意道:「哦?他不是早就到了吗?」 在两个人的你一言我一语的激将下,早已到场却一直无声无息的第三人终于显现了身形。 「右护法,若你真想与焚野交锋,何须等我出手。」 须流明沉稳而缓慢的声音,比他解除障眼法的身影先一步出现。 「光靠我可不行,盟主打算作壁上观吗?」彦苍扬声道。 「一直挑拨矛盾却置身事外的人,是你吧。」须流明静静点破。 彦苍也不心虚,扯了扯嘴角,语气带着一丝狡黠:「此言差矣,必要时,我自然可助盟主一臂之力啊。」 须流明不欲理睬他,犀利的目光看向另一旁的焚野,眼底染上了几分疑窦。 焚野意外出现在此,若非另有所图,简直就像是故意跑到这里,让他们遇上一样。 虽然事多蹊跷,但已至中心,离破境只差一步。而外界不比洞虚秘境,有诸多顾虑掣肘,不方便动手。如今之计,只有速战速决,在此地解决与焚野的争端了。 就如刚才在外面一样,须流明二话不说,出招迅勐狠绝,激盪起飞沙走石,毫不留情地袭向焚野。 那边焚野像是早有预料,无上晴的金芒瞬息亮起,爆发强大能量,一时两相交接,巨大声响直接盖过了耳边狂风的唿啸声。 彦苍早早退至一旁,站着看他们过了几招,与刚才在外面无异,总算感到围观无趣,广袖中掌心凝结起法力,同样打算出手了。 不过一瞬间,紫色身影横跨数丈,夺机而上,成了这场战局的唯一变数。两边因不相上下而僵持许久的平衡,也终于因为第三人的加入,被彻底打破。 第091章 暴露 开满彼岸花的红色花海, 成片的花一簇挨着一簇,密集地绽放着,不留丝毫空隙,拦截在岑渊三人面前。 想要通行, 必须穿过那片花海。 领头的宿宸, 望着那片盛开的彼岸花,却明显出现了迟疑。 岑渊心里有了猜测, 还是问道:「怎么了?」 「这些花恐怕没那么简单, 」宿宸不知感觉出什么,一脸严肃道,「你们多加小心。」 因为没有别处的路, 三人还是向那片彼岸花缓缓靠近。 果不其然,在他们离那些花仅有一丈间隔时, 像是感应到闯入者,距离他们最近的几朵彼岸花突然开始疯狂摇曳。连带着传递到后面, 一片连着一片,所有的花都在带动下剧烈晃动,不过顷刻,就蔓延至了整片花海。 分明四周没有多大的风,一整片彼岸花却都在疯狂晃动,这场景,简直诡异万分。 不给几人反应的时间, 那些摇曳的绯红彼岸花中, 有几朵花的花瓣竟自发脱落,无风却被带动飘向空中, 在半空零星地散开,接着以惊人的速度, 刮向花海边缘的三人。 宿宸当即唤出一把剑握在手中,剑气迸发,横在两人面前,沉声道:「躲开,这些花瓣会伤人!」 第129页 岑渊和祝枫应声退后了几步,花瓣数量不多,只有十几片,多数被宿宸挡在前面的剑震碎,却还有几片没被拦下的漏网之鱼,绕过宿宸飘向后面。 岑渊不知在想什么,注意力放在那片摇曳的彼岸花上,突然被祝枫推了一把。他勐然回神,才看见一片细长的彼岸花瓣贴着他的衣服擦过,却划过了祝枫推他那只手的手背。 花瓣边缘明明只是轻轻划过,却像刀刃般异常锋利,在祝枫手背留下了一道口子。 「你……」岑渊微愣,不及再说什么,就看见祝枫手背淌下了一滴血,落在了地上。 两人的目光几乎同时看向那滴掉落的血,眼见它融入土壤,明明只是很小的一滴血,却在地上晕染开了一片红色。 岑渊神情一变,心里乍然生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怎么了?」宿宸听见动静,也回头看向他们,发现他们脸色都不是很好看。 宿宸疑惑地跟着看向地面,就见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滩红色。不过几息功夫,那片红色如有生命般,伸展出了几条发着光的血红色细线,贴着地表,以惊人的速度朝那片彼岸花蔓延。 饶是宿宸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意识到情况不对,立即转身看向那片彼岸花。只见那几条红色细线又迅速分成了更多支,以不同方向涌向彼岸花生长的土壤。 不知那些细线以什么方式融入了扎根泥土的花,几乎一瞬间,目光能及的每一簇花,花身都亮起了和刚才细线一样的光芒。不知是不是错觉,像是多添上了一点红,那些彼岸花的颜色,也全都变成了和血一样的暗红。 「发生什么了?」宿宸更加警惕地看向那些诡异的血色之花,一边询问身后人情况。 但他身后的岑渊和祝枫,皆是沉默不语,没人给出回答。 祝枫低着头,用另一只手把手背上的血擦了好几遍,他已经擦过很多次,直到手背都不再渗血了,他还在拼命地擦,像怎么也擦不干净一样。 岑渊看不下去了,伸手抓住祝枫的另一只手,祝枫一直低着的头终于抬起来,目光看向他。 「够了,」岑渊低声道,「不用擦了。」 祝枫盯着他,没说话,但也默默垂下了受伤的那只手,剩下被岑渊抓住的那只手停在半空。 岑渊眸光微动,松开了他。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也都清楚是什么情况。 深红的彼岸花散发着微光,依然摇曳不止,而这一次,几乎所有彼岸花的花瓣,都瞬间脱落了下来。 宿宸脸色陡变:「怎会如此……」 所有的花瓣飘至空中,数量惊人,漫天的绯红花瓣,放眼黑压压一片,几乎遮挡住了空中所有能见的视野,以及所有能穿透过去的光线。 成千上万的花瓣如受指引,全都飘向中心一个地方,最终竟汇聚成一条由花瓣组成的巨大洪流,而洪流涌向的方向,正是他们三人。 宿宸的剑在空中转了一圈,划了一个圆,最后剑尖深深没入土地里。而剑身所经之处,以插在地上的剑为中心,形成了一个透明的气流防护罩。 花瓣洪流几乎在同时袭至他们面前,数以万计的花瓣砸在防护罩上,所发出声响,有如暴雨落在薄纸伞上,嘈切而密集。 只挡了第一下,立在地上的剑就开始剧烈震颤,宿宸双手握在剑柄上,试图稳住它,还在不断向其输送灵力。 被挡下的花瓣,只被削减了一点速度,贴着防护罩向其他方向打去,七零八落。很快,除了他们在防护罩庇护下的一方净土,其他地方,全都铺满了血色的花瓣。 但那汹涌袭来的花瓣源源不断,就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 宿宸还在费力支撑着屏障,按在剑柄上的手也开始随之颤抖,看上去无法维持多久了。 「为何这次数量如此之多……」宿宸微喘着气,语气透着一分力不从心,一直往外灌输的灵力似乎快要耗尽了。 祝枫盯着宿宸的背影良久,在思考着什么,他看了眼身侧,贴着屏障划过的花瓣,飘落在旁边的地面上。 祝枫往外走了几步,竟是朝屏障之外伸出了手。 岑渊一见,立即想要冲过去,还没迈两步,就滞在了原地。 他看见祝枫伸出去的左手,掌心再次出现了泛着微光的绯红色纹路,与刚才地面流淌的那些发光的血红色细线类似。 外侧不计其数的花瓣滑过他手心,却没有对他造成任何伤害,接触过他的手之后落在地上的花瓣,竟都散作了赤色微尘,瞬间消失无踪。 祝枫毫髮无伤地收回手,早已察觉岑渊的视线,转头看向他。 祝枫这一举动,点明了眼前困局的唯一破解之法。 然而,代价是…… 祝枫的目光移动,看向还在艰难抵挡花瓣攻击的宿宸,上前了几步,岑渊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一把拽住了他手臂。 祝枫当真停下脚步,与岑渊相视,他看见岑渊墨色眼瞳中微微闪动的光,他也知道,那人不希望自己站出去。 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一切。 祝枫那只被拉住的手,反过来放在岑渊拽着自己的手臂上,安抚性地轻拍了拍,没有言语,也告诉了岑渊他的答案。 岑渊沉默地盯着他,隔了好几秒,那抓得死紧的手才微微松了点力道,像是经歷无声抗议后,最终的一点妥协。 第130页 祝枫好像对岑渊很轻地笑了一下,但那笑意很浅,浅到岑渊只能从他眼底窥探出一丝他笑了的恍惚感。 接着,祝枫就轻易挣脱了岑渊没再用力的桎梏,离开时,他的手背轻轻蹭过岑渊没来得及收起的手心,竟也能细微产生出一种他们牵过手的错觉。 岑渊那只手渐渐收紧,缓缓垂落身侧。 还是…没抓住。 他的眸色暗沉了些,目光追随着祝枫的背影,看着那道白色身影,一步一步走到宿宸身边。 宿宸留意到走近的祝枫,分神看向他,就见他一言不发地径直要往外走,立即紧张起来:「喂,你做什么?」 祝枫恍若未闻,神情半分未变,直接跨出了宿宸结起的屏障,宿宸只当这孩子中了邪,空出一只手想去拉他,还没碰到他,就猝然怔住了。 祝枫整个身体都离开了屏障,霎时成百上千的花瓣凌厉地迎面扑来,他却还在往前走,而那些打在他身上的花瓣,没有对他造成丝毫伤害。 他穿过空中成群流动的花瓣,踏上那片原本开满彼岸花的土地,彼岸花花瓣已尽数脱落,他只踩在了满地空枝杆上。 就在这时,最奇异的事情发生了,刚才裹挟着花瓣涌向一个地方的气流,此刻全部调转方向,以祝枫为中心,携着花瓣的气流围着他旋转向上,一直延伸至看不见的高空。 远看,俨然像是那些花瓣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将祝枫严丝合缝地包裹其中。 但那个漩涡只维持了不到几十秒,就被一股从内而外的力量打破,空中浩如烟海的彼岸花瓣被遽然震碎,尽数散作星星点点的绯色微尘,漫天碎辉绽放出一瞬间的耀眼光芒,也只有一瞬。 不过几息,空中的微尘迅速消散,也终于重新露出了漩涡之中那人的半边身影。 泛着微光的绯红尘辉还未消尽,置身其中的少年一袭染血白衣,在血色辉光的映衬下缓缓转身,他的左手仍停在半空,手心的赤红纹路同样在亮着光,在此场景下,竟显得有些邪气。 不知是因为相隔距离,还是被遮挡的光线问题,另一边的两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 一切都回归了风平浪静,刚才紧迫的危机解除,在场却没有任何人松一口气。 宿宸看向祝枫的眼神彻底变了,没入地面的剑被他取出,而下一刻,那把剑就毫不犹豫指向了另一侧的祝枫,那个他才用那把剑保护过的人。 「你,到底是谁?」宿宸脸色低沉,声音至冷,神态和语气与之前判若两人。 而他眼底所流露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的忌惮,甚至还有…一闪而过的杀意。 祝枫缓缓抬目,那双眼瞳似乎都染上了一丝血色,遥遥与宿宸对视。 不等谁的进一步动作,一道身影骤然出现,拦在了两人之间。 岑渊站在中间,背对祝枫,面朝宿宸,挡在了那把剑前面。 祝枫紧张地上前几步,宿宸则微微眯起了眼。 三人站位连成一线,这次,却已成了对立两方。 第092章 对峙 「看来, 你早就知情。」宿宸盯着挡在面前的岑渊,冷声道。 「长老何必那么大反应,」岑渊语气沉稳,尽管他的内心远不如表面那么平静, 「若刚才没有他站出来, 我们可没法安然无恙地站在这。」 「岑渊……」 祝枫立即上前想要制止他,岑渊听见身后动静, 头也不回道:「你站那别动。」 他的语气少见地带着几分不加掩饰的强硬, 就连祝枫听到也不由顿了下。 「不管你是魔族的人还是谁,」宿宸举着的剑半寸未偏,正对着横在中间把后面挡了个严实的岑渊, 沉声发出警告,「让开。」 「不如先放下剑, 谈谈怎样?」岑渊依然站在原地,丝毫没有退开的意思, 「就算你修为深厚,刚才也消耗了大半灵力,祝枫什么状况你都看到了,非要动手,你未必能占据优势。」 宿宸听出他话里隐隐的威胁,紧紧拧起了眉。 三人僵持了一段时间,宿宸没有说话, 岑渊和祝枫也没有轻举妄动。 「祝枫是吧, 」低沉寂然的空气被宿宸打碎,在此情景, 他终于记住了这个名字,「来自祝家的所谓无名之辈, 告诉我,你和绯浊,究竟什么关系?」 他手中的剑仍然停在半空,出口之话,勉强算是体现了一丝让步。 岑渊微微偏过头,看了祝枫一眼。 祝枫似乎陷入了犹豫,隔了几秒,才道:「实话讲,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宿宸皱起眉,明显不能接受这套说辞。 「而我在遗泽见过种种景象后,有一个猜测,」祝枫用一种听不出情绪的语气继续说道,「虽然很匪夷所思,我也不想相信,但他…可能是我生父。」 哪怕早有心理准备,宿宸还是震了一下,表情在难以置信和果然如此之间横跳了几个来回,最后只留下一脸一言难尽的复杂神色。 但凡了解一点绯浊是什么德性的人,大概都能体会到这个答案的冲击力。 就算说是什么夺舍或借尸还魂,还是不知名的转移秘术,都比血缘这套说辞更具接受度和说服力一些。 「那祝岚是……」宿宸联想到什么,竟也将这个他自认荒诞的话题继续了下去。 「是我母亲。」祝枫低声承认道。 宿宸脸色愈发暗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31页 岑渊有些意外于祝枫毫不拐弯抹角的坦诚,但也跟着说道:「就在不久以前,他还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绯浊是绯浊,他是他,若你因绯浊所行之事,将不存在的罪名强加于他身上,未免太不公平。」 岑渊望着宿宸,意有所指道。 「暂且不论你们刚才的话虚实几分,你凭什么让我相信…」宿宸的剑尖微偏了偏,似乎在绕过岑渊指向他身后的祝枫,「他在过去,或是未来,不会把那种力量用在不该用的地方,甚至是,去做和绯浊所做一样的事。」 「与那个人有着同样威胁的存在,修真界绝不能留,」宿宸没有动摇的眼神透着一丝无情,「哪怕还是个未知的变数。」 此话一出,本就没缓和多少的气氛如薄纸般一戳即破,就好像刚才也不过是一场短暂言和的表面假象。 他们之间的核心矛盾点,始终摆在那。 「你的意思,是非杀他不可吗?」岑渊脸色陡然一沉,语调急转直下,冰冷的声音竟也带上了几分压迫感。 「你没必要当垫背的,」宿宸未置可否,只是剑尖再次转向最近的岑渊,意图已经很明确了,「你和他什么关系,值得做到这步?」 「什么关系」这四个字像是刺到岑渊某些地方,他眉梢一压。 「你的目标是我,何必牵连旁人?」祝枫疾步上前,几乎是瞬形至岑渊身侧,却被察觉到的岑渊强行拦住去路。 祝枫伸手想按下岑渊拦在身前的手臂,发现对方力气很大,他又不想真正使劲伤到岑渊,只能扭头看向身边人,低声喝道:「岑渊!」 岑渊只回了他一个眼神,又看向宿宸,不紧不慢道:「既然提及所谓修真界的威胁,关于这方面,就眼下局势,我还有几句话,宿宸长老不妨听上一听。」 宿宸攻势未收,语气戒备:「你想说什么?」 「焚野为何夺取无上晴,你我都清楚,」岑渊别有深意道,「长老以为,他会成功吗?」 祝枫全程盯着岑渊的侧脸,视线没移开过,按在他手臂上的手,也在不自觉中,没再继续用力。 宿宸不知他为何突然跳转到这个话题,眼中闪过一丝怀疑,还是说道:「就算他开启了秘境,想成功带着无上晴脱逃,也绝非易事。」 岑渊却摇了摇头,道:「我不是问他能否全身而退,这是他行动的结果,我问的,是他行动的目的。」 「十七年前,修真界存在的最大祸患,让整个五洲八境闻风丧胆的杀神,前任魔尊绯浊,在你看来,他有可能永远被封印在断渡道吗?」在宿宸骤然暗下来的目光中,岑渊如是说道。 直到此刻,祝枫也终于意识到岑渊想干什么。 「你什么意思?」宿宸锐利地追问。 「当年为了封印绯浊,仙盟联合众宗门家族,合力将其围剿,才能勉强将他封印,传闻最后一战中,须流明盟主还为此损坏了根基,至今无法完全修復,」岑渊波澜不惊道,「虽说过去十几载,修真界人才辈出,更不乏新起的佼佼者,但倘若绯浊真有破封而出、捲土重来的一日,到了那时,在长老看来,相比上一次仙魔大战,有几分胜算呢?」 岑渊话语犀利,一语中的,看向宿宸的眼神,闪动着微冷凛冽的光。 宿宸面色不显,握剑的手却无声收紧了。 眼前这个沉着的年轻人临危不乱,说话有条不紊且一针见血,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不符合他年龄的成熟感。前面的短暂相处中他不露锋芒,直到现在,宿宸才将此人与刚才外面站出来揭发擎霄的他联繫在一起,或许如今的他,才是真实的他。 他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出,不仅仅是祝枫,这个人,同样不简单。 宿宸不知道,他在心里默默下了定义的同时,岑渊的后颈也因为紧张早已冷汗涔涔。 宿宸没有回答那个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问题,他双唇抿成一线,沉默了片刻,才道:「说下去。」 「还记得我们刚才提到的业火吗?业火如此,那人呢?」岑渊凝视着宿宸,那眼神似能将一切洞穿,「燃烧业障的业火尚能被用于犯下罪业,生来携带浊恶之力的人,为何就该註定与黑暗为伍?」 祝枫神色微动,看着岑渊,他突然由此想起之前在销菡坊,坊主对他说过的话。 是黑是白,是仙是魔… 当初的他,是怎样回答的? 岑渊则继续道:「善恶不过一念,是非只在人心,你来自仙盟,自诩所做所为是为了苍生大义,但你现在所行之事,是否完全正确,你当真,问心无愧吗?」 宿宸久久注视着他,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被说动的痕迹,尽管转瞬即逝。 于是他问岑渊:「你认为,应当如何?」 「宿宸长老,何不退一步,给他一次机会,也能为修真界不确定的未来,多留一线可能,」岑渊试图谈判道,「这于我们双方,都有利无害。」 宿宸扫了眼他旁边的祝枫,道:「放他离开,若铸成危害,其严重程度无法想像,我不可能为了这一丝可能和侥倖,让修真界承担这个风险。」 岑渊咬了下后槽牙,表面紧绷的神色之下,内心已经开始一点点往下沉。 话已至此,宿宸还不见半点松动。 到底…该怎么办? 宿宸观察两人的表情,竟也不明显地轻嘆一声。 第132页 刚才那些话,他又怎会不懂。 只是,也无法改变既定的事实和眼前形势了。 他的剑慢慢转向无所遮挡的祝枫,剑身周围环上了冰冷的寒气,似乎在无声宣示着这场未能达成共识的谈话的终结。 岑渊脸色微微发白,挡住祝枫的只有他一条手臂,就像刚才整个人拦在前面的自己一样,什么都改变不了。 祝枫的声音,就在这时响起。 「若我跟你回仙盟呢?」 他说出的话,如一颗惊雷,再次打破僵局,将局势推向了更高一层的巨浪。 岑渊勐然看向他,宿宸握剑的手更是震了一下。 若非宿宸及时控制住,那把剑的剑气险些都要被他甩出去了。 「你说什么?」宿宸甚至怀疑自己听岔了,再次确认道。 「你……」岑渊也盯着祝枫,他声音艰涩,像是有千言万语堵在嘴边,却蹦不出一个字。 他不敢想像,如果祝枫以这种身份去仙盟,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要知道,哪怕在原书中,祝枫以弟子的身份在仙盟待了数年,而且名声大噪,是那一代中最出类拔萃的天才。甚至已有传闻,说他是下一任盟主的继位者,盟主看好的接班人。 就算如此,后面他被发现淬魔血脉,仙盟中几乎有一半的人都强烈要求将身为祸患的他诛杀,而剩下一部分要求监禁他,让他终生不能离开仙盟半步,只有最后剩下的很小一部分人,认为祝枫无罪,坚持要保他。 那很小一部分人中,盟主须流明算一个,宿宸也位列其中。 可如今,与原书不同,没有与祝枫几年相处经歷的宿宸尚且如此,仙盟其他人,更不用说了。 祝枫这样去仙盟,跟羊入虎穴,没什么区别。 岑渊不明白,精明如祝枫,他怎会想不到这一点。 却又为何…要做到如此地步? 祝枫只是将手放在岑渊拦在身前的手臂上,重新示意地看向他。 岑渊僵持了几秒,终于肯放下举了半天的手臂,这时他才迟钝地感觉出来,自己手臂都发麻了。 祝枫上前一步,在岑渊紧张的目光注视下,走到他前面,面对宿宸跟着移动的剑尖,一字一句道:「你忌惮我的体质,担心我滥用它去做出格之事,若从今以后,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你们仙盟的监视和管控下,你所说的风险,是否就不存在了?」 他直视着宿宸,那双深邃的乌黑眼瞳中,带着一丝决然。 第093章 三途川 宿宸深深看着祝枫, 眼神复杂万分。 他不知是该先质疑眼前这个少年的话的可信度,还是该惊嘆于他的胆量。也许,二者皆有之。 「你这种情况,去到仙盟, 会面临什么, 你知道吗?」宿宸目光深沉,手中之剑在无意识中, 微微向下低垂了些。 「能猜到一些。」祝枫声音平缓, 好像在讲述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岑渊只能眼睁睁在一旁望着他,似乎再说什么都无济于事。他第一次这样强烈地感受到,自心底溢出的那阵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能为力感。 说来好笑, 他这时竟突然想到,之前数次, 以及刚才在外面,祝枫面对缄口不言一意孤行的自己, 是否也会有类似的心情? 「既然知道,你还确定如此?」宿宸的语气变了些,试图提醒他,「一旦出去,你就算后悔也来不及了。」 出去之后,仙门高手云集,而暴露身份后的反抗, 等待祝枫的, 只有一个结局。 「确定。」祝枫双唇启合,轻而易举宣判了自己的未来。 一条看不清方向和终点, 也始终无法挣脱桎梏的道路。他不过是在被迫裹挟着前进之前,自己先做出了选择。 宿宸的意外之色依然维持在脸上, 他低声发问,声音原有的冰冷消融了些:「为什么?」 「因为我不是他。」祝枫只是这样回答。 没有明说那个「他」是谁,但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 祝枫无声垂下目光。 改变不了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那么黑或白,仙或魔,总该由他自己决定。 宿宸一直对着祝枫的剑终于渐渐放下来,虽然心中的戒备未完全散去,握剑的手也没有彻底放松,但他的态度好转了些许。 「知道你体质的,除了我们,还有谁?」他继续问。 「我母亲,以及一个魔族人,」祝枫答,「那个魔族人只是见过,没认出来是什么,至于我母亲,我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 仔细想想,或许该说是造化,此前一共就三个人知道,一个封印了他的力量,一个帮他解开封印,一个则让他知道了那是什么。 他们一个接一个,一步步将他推向那个不得不面对的现实,让他逐渐意识到,老天对自己开了个不算好笑的玩笑。 宿宸若有所思,接着视线转移,看向一旁的岑渊,「你也是魔族的?」 很久没开口的岑渊紧了紧眉,澄清道:「我跟他们只是暂时合作,不属于任何一方。」 「祝枫的事,我不会、也不可能告诉任何人,长老尽管放心。」岑渊淡声说道。 宿宸微停顿了下,他从岑渊的语气里听出些不善,针对的对象,毋庸置疑是自己。 虽然刚才他们的气氛也是剑拔弩张,可这一次,又有些不一样。 是为了他吧……宿宸看了眼祝枫。 第133页 「他既答应和我回去,我自会保他无虞。」明明祝枫就在旁边,宿宸的话却是说给岑渊听的,像是特意为了让他安心般。 虽然这种流于口头的保证,在眼下所有人都深谙的局势和现实面前,薄脆地让人不忍戳破。 在偌大的仙盟,让一个极具危险性的人「无虞」,可以有很多种方式。 而某种程度上,在这方面,岑渊要比宿宸更了解仙盟那些人对于淬魔血脉,到底是怎样的忌惮和恐惧,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但听到宿宸多此一举这么一说,岑渊还是略感意外,然后用一种听不出起伏的声音说:「长老若能说到做到,自然最好。」 似乎他意识到刚才自己情绪外泄,很快就将那本不明显的情感收敛无痕。 祝枫就在这时开口说:「我还有一事,希望长老允诺。」 此话一出,两人的目光顿时齐齐看向他。 宿宸心里生出些警惕,不动声色道:「你说。」 「以他现在的身份,不可能留下,」祝枫却是看了眼岑渊,「把他安全送出去,我就跟你走。」 这是一个听上去很普通的要求。 岑渊想到什么,脸色微微一变。 「送出去?」宿宸脸上的不解就更直白了,「你指的是……」 「我刚才破除那些彼岸花时,与这片秘境产生了一些感应,发现了它的出口,却感应到有两个,」祝枫意味明了地看向理应知情的岑渊,「那应该一个是通往其他秘境,一个是通往外界的出口,对吧?」 宿宸略作思忖,「如此看来,回忆刚才几次秘境的大致方位,这个秘境,或许正好对应了东边的出口。」 岑渊却面色凝重,看上去不太情愿,「你想让我现在离开?」 「顺路和我一起,找到出口后离开,这是你说的,」祝枫已经打定了主意,「况且,你也没必要留下陪我犯险。」 就仅仅是刚才,如果当时他真和宿宸交手了,岑渊那样拼命拦在中间,肯定会受到波及。 他不希望再看到类似的场面。 「你也知道是犯险!」岑渊听他这么一说更激动了,「你让我现在走,怎么可能?」 「岑渊,你做的够多了。」祝枫轻声道。 岑渊一下子愣住了:「什么?」 「我知道你想帮我,我也知道,你尽力了,」祝枫看着他,眼中竟浮现了一抹平和,意外地安定人心,「剩下的路,我想自己走。」 「你也有要走的路,不是吗?」祝枫勾勾唇角,露出一个云淡风轻的笑,虽然在此刻看上去并不合时宜,「事情解决后,那人间万象、众生百态,你替我去看看吧。」 至于他,可能无缘了。 岑渊眼神震颤,他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不久前那样轻松随口讲出来的话,现如今,竟也能成为落在他们二人身上的迴旋镖。 宿宸同样有些触动,他看了眼情绪低落的岑渊,「他可以离开,不过…他愿意吗?」 岑渊停顿了片刻,再次看向祝枫时,目光里有些东西发生改变了,「我答应你。」 三人穿过那片已不復存在的彼岸花丛,一路往东,最终竟来到了一条川流之前。 那川流像是凭空出现一样,不知是刚才被那连片的彼岸花遮挡住了视野,还是在那些花被破除之后,才渐渐浮现轮廓。 那是条蜿蜒不见尽头的河流,青绿色的河水,水面碧光粼粼,闪烁着幽幽萤光,诡丽幽深。若那些彼岸花不曾凋谢,两相结合,倒是极衬这冥界之景。 「是三途川。」宿宸一眼认出。 祝枫当然也不意外,从刚才的业火到彼岸花,再到如今的三途川,一切如他的预料一样,分毫不差。 「还真如传说中那样,走过开满彼岸花的黄泉路,就该到三途河了啊。」岑渊望着那条静谧流淌的河流,低嘆道。 还挺荒唐,让他离开,却是以这样的形式。 渡过三途河,放下过去,抛去一切,迎来新生。某种程度上,于他现在的处境,还挺符合。 只不过,他做不到真正忘记过去,更无法忘却,在另一畔将他送入「轮迴」,自己却坠入无边黑暗的那个人。 彼岸彼岸,他在彼,那人犹在岸,一畔新生,一畔深渊。 或许,直到后面很久很久,就算他们余生不復相见,也永远忘不了吧。 行至川流前,岑渊突然停下脚步,引得另外两人侧目。 若真如传说中一样,河畔还有块写着「早登彼岸」的三生石,他想刻上那个人的名字。 今生忘不了,来世也还想再见的人。 岑渊的眼神掠过宿宸,最后停在了祝枫身上。 「临走前,有些话,我想单独和祝枫说。」 第094章 告白 祝枫与之目光交接, 在对方眼中,他看到了一些难以辨认的交织情绪。 宿宸看上去有些为难,犹豫了片刻,才让步道:「另一个出口在那个方向, 我先去看看。」 停顿了下, 他又半是嘱咐半是别有深意地补充道:「若这边发生什么异常,我会追上去。」 「很快, 几句话而已。」岑渊略低的声线让人听不出他的语气, 没什么波动的表情看上去甚是无害。 宿宸多看了他两眼,临了,对祝枫说道:「他走后, 你直接过来。」 祝枫轻轻颔首,目送宿宸走远, 才转头去看岑渊。 第134页 岑渊站在岸边,河水幽幽的绿色萤光在他身后闪动, 他侧了半边脸过去,幽绿萤光也就镀了一边在他衣服上,以及那看不清神色的脸庞上。 祝枫看着他,张了张口正要说话,却被岑渊抢先一步。 「你知道吗,这个出口有个特殊点,」岑渊终于偏过头看向他, 脸上表情却没有明晰多少, 「开启之后,仅能容一人通过, 一旦那人离开,出口就会永久关闭。」 祝枫眼中闪过一丝意外。 「因为是三途川, 其所在环境的特殊性,哪怕只是在幻境中,」岑渊继续道,「出口还没开启,就算是宿宸,也没想到这一点。」 祝枫似乎领会到什么,一瞬不瞬盯着他,「你的意思是…」 「如果出去的那个人是你,」岑渊直言不讳道,声音刻意压低了一点,尽管他知道,宿宸那种人,不会稀罕用法术窃听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宿宸就算想追,也无法找到你。」 在祝枫神情变动的同时,岑渊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如果你想,我可以帮你。」 祝枫沉默了好一阵,才低声问:「这是你为我设想的后路?」 「在我的设想中,你完全不该以这种方式,插足此事。」岑渊只是这样说道,话里话外,透露出了一丝淡淡的责备。 「岑渊,」祝枫只觉百感交集,像有一块石头突然压在心底,闷得慌,「你没必要为我做到这一步。」 「你这是拒绝的意思吧。」岑渊看上去并不意外,只是眼底一掠而过了一点失落。 祝枫微微张口,却又一时说不出话来。 刚才在宿宸面前,表现得再坚定决然,当只剩他们两个人时,他还是不知要怎么面对岑渊。 「没事,我只是做了我想做的事,不论结果如何,」岑渊舒了口气,语气掺杂了一分释怀,更多的却还是低沉,「你也只是做了你认为正确的事,更没有错。」 祝枫眸光微动,沉吟道:「正确的事…吗?」 「所以,你放心大胆往前走吧,」岑渊的声音轻而缓,「希望最后,我们都不会后悔。」 岑渊说得一脸从容,心里却无由来地,好像空了一小块。 真的不会后悔吗? 还是有一点吧。 关于过去某些事,关于他和祝枫。 岑渊剩下一抹浓重的情绪,被他掩盖在了微敛的目光下,像触碰不到的遥远碎尘,微茫而飘渺。 「不过,我还是想知道,」岑渊倏然抬眼,眸中本就细微的情绪散入眼底一片波澜,「你这么做,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 「除了有关我的缘故、形势所迫、还有你说过的关于命运的看法之外,」岑渊的目光停留在祝枫脸上,捕到了他一闪而过的迟疑,「都要分别了,不用这么吝啬吧?」 「……」祝枫终究还是说道,「销菡坊坊主当初说过,这股力量,代表了纯粹之恶。」 「在寒山城看到的场景,亲眼目睹绯浊做的事,哪怕只有一幕,哪怕只是冰山一角,」祝枫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抗拒,像是被迫陈述了一件自己不想承认的事实,「其实我的第一感觉,是害怕。」 他说着,一边看向岑渊,想在他眼里找到或多或少的意外,然而并没有。 岑渊的目光平静如水,似乎只是安静地在等待他说下去。 于是他在岑渊这样的注视下,继续说道:「害怕我过往的十几年经歷,和那人年少时露出的无害一面一样,易变且难以维持,最后被轻而易举地彻底颠覆,沦为回忆中毫无意义的破碎泡影,被遗忘在漫长岁月中。」 「害怕直到最后,我会发现,我跟那个人,没有什么区别。」 「我站出来,也许没有多少所谓的深明大义,」祝枫直言袒露道,直到现在,在岑渊面前,他才肯表现出一丝一毫自己内心软弱的部分,「只是因为担忧事情瞒不住后,在仙盟和所有正道的追杀下,我无法预料我会做出什么。」 「为了活命,我可能会杀害无辜的人,或许时间久了,我还会习惯麻木,对这种事再无感觉。」 祝枫深吸了口气,渐渐垂下目光,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接着道:「假如方才我没有站出来,没有答应他,或是没有拒绝你的提议。」 「今日为了逃命,我可以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仙盟长老,可以牺牲相处日久的你。」 「明日,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 「我怕到了最后,我会变成连我自己都不认识的模样,」祝枫的声音低哑而发闷,「终归究底,我只是个会害怕会退缩的俗人。」 「这个答案,也许会让你失望吧,」他抬眸,目光寸寸上移,落在岑渊脸上,不放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比起你描述中的那个他,我差太远了。」 受岑渊的话影响,一直以来,祝枫都将话本里的那个「祝枫」看作与之比较的对手。这是他第一次,在此方面低头。 「君子尚且论迹不论心,」岑渊只是摇摇头,坦然与祝枫对视,「这才是你该有的、一个常人该有的真实一面,不是吗?」 还是有相似点的,岑渊心想。 因为原书的这个情节中,祝枫与宿宸一起发现了出口,宿宸认为他不必跟自己去秘境中心涉险,提出先送祝枫离开。 而面对宿宸的提议,原书中的祝枫,同样选择了留下。 也许是这点打动了宿宸,结合他在秘境的种种表现,以及原有试炼中的优异成绩,宿宸后来才向仙盟举荐了他。 第135页 命运的轨迹分岔又交叉,天意弄人,却又异曲同工啊。 「换作是那个他,提早经歷了这些,会做出什么选择,也未可知,」岑渊望着祝枫,语气认真,「你做得够好了,我说的。」 祝枫,你会谱写出一个怎样的结果呢? 一定不能比那个人差,对吧。 祝枫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隔了会,他才道:「我不明白,你何必问我这些,事到如今,答案也不重要了吧。」 祝枫无法理解岑渊的用意,临别前,展开所谓的交心话题,又算什么? 他自然猜不到,岑渊的心中所想。 毕竟,重要的从来不是答案,而是人啊。 「早就说过了,我想多了解你,」岑渊的眼中,揉碎了一点轻柔的笑意,连带着流转的眼波都在微微泛动光芒,「现在,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先前祝枫质疑的话语,被岑渊在这种情况下抛了回来。 那眼神像是在说: 祝枫,现如今,你愿意相信我了吗? 两人久久相视,谁都没有说话。 祝枫微抿了抿唇,似乎也将内心翻涌难安的情感一同咽下了。 其实有点晚了,只不过,在场无论是谁,都没有把这个拂了兴致的事实点出来。 但对有的人来讲,其实已经无所谓了。 隔了片刻,就听祝枫轻声言道:「足够了。」 或许有点晚,但…足够了。 合适不过的气氛,总会给人一种虚幻的错觉,让人短暂忘记当下、以及不忍面对的未来。 而接下来一句话,将这虚幻的泡沫轻轻推回了现实。 「但…岑渊,你该走了。」 祝枫这句话的声音比上句还轻,轻飘到会让人以为,只是一句幻听。 但也切切实实,足以让近在咫尺的人听清了。 「是啊,我该走了。」岑渊侧目,深深看了眼悄然流淌的川流,他的态度相比刚才,已然冷静不少,就连最后一丝抗拒和不舍,都被他藏得很干净。 祝枫似乎为岑渊的态度暗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左手,绯红纹路随之浮现在掌心,底下流淌的三途川河水如受感召,水势在这时骤然汹涌起来,幽绿色的河水被激盪起水花,一部分还打在了岸边。 如今不需要隐藏力量,与彼岸花同理,淬魔能与此地之物感应,包括三途川,打开出口很方便。如果用正常方式打开,还要耗费一番功夫。 不过一会,河水的中央就凭空出现了一个漩涡,四周泛着微光的荧绿河水皆流向那个中心,只进不出。漩涡外侧闪动着层层叠加的流动光芒,中间却是黑色的,像是一个能吸附一切的黑洞。 岑渊与祝枫对视一眼,祝枫施法的手还停在半空,岑渊就这么背过身,他转身得毫不犹豫,也很及时,没让祝枫看清他脸上的神情,以及眼中一抹闪动的粼粼水光。 他就这么仿若无事地,一步一步,缓缓向三途川走去,就像是步入一个新的轮迴,走向一个全然不同的新人生。 对他而言如此,对祝枫而言亦然。 区别在于,相隔两岸,一个近在咫尺、却怎么也跨不过去的三途川。 岑渊踩进三途川的河水中,河水很浅,只及脚踝,除了浸透的湿润感和流水的阻力,再无其他实感。 伴随着哗啦水声,他看见自己在水面的倒影骤然粉碎,破碎的光影消失在奔流的河水中,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他没有回头,但他知道,祝枫一直在身后看着他。 他也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好不容易建设起的一点心理准备和决心,在回首多看一眼祝枫时,会一触即溃。 还好,眼下状况,就好似他们只是正好在人生一个分岔路口道了别,各自走上了各自的路罢了。 这样一想,或许能为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够正式的告别,减去些许伤感吧。 「祝枫,虽然有点俗套和矫情,」岑渊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背对着他说道,「但…无论之后发生什么,答应我,就算为了你自己,真正地、好好地活下去,可以吗?」 「你从来不是什么纯粹之恶,不是什么话本里被定义的主角,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就是你自己,一个不被任何描述定义束缚的人。」 「你担心的那些事,永远不会、也绝对不可能发生,」岑渊逐字逐句道,「因为我相信你,你不是话本里的那个祝枫,也不是绯浊,现在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最后一句话落下,身后静默了好一阵,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四下只能听到底下奔流不息的水声时,身后人终于开口了。 「你放心,祝枫永远都是祝枫,」祝枫盯着岑渊的背影,缓缓说道,「你认识的那个人,无论发生什么,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变。」 岑渊还是没有回头,他发出了一声气音,似乎是笑了一声,但轻易就被流水声盖过去了,「如此,那就最好了。」 这场告别是如此平静,没有情绪爆发,没有歇斯底里。 也许以他们现有的朋友身份,这才是恰如其分。 恰如其分地不能流露过多朋友之外的情感,不能以一个更有底气的身份,强硬地留下并陪在他身边。 岑渊眼中流淌过数种情感,错杂交织,汇成了瞳仁中一抹和那出口漩涡一样难测的黑。 漩涡近在眼前,只需几步就能到达,但岑渊站在原地,望着那深不可测的黑色漩涡,终究还是慢慢回过了头。 第136页 身后祝枫停在半空的手,不知何时放了下来。 岑渊这一回首,流转的视线和祝枫始终没移开过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他们有过无数次对视,从开始的针锋相对、互相试探,到之后的默契相视、含笑对望,偶尔几次的暗含情愫,再到后来的激烈纷争、摩擦碰撞,近来的短暂言和,却依旧各怀心事。 最后一次对视,却是这样意外地平静。 「祝枫,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岑渊伫立于三途河深处,流水自他站立之处淌过,黑色漩涡被他挡在身后,水波扩散至他身侧,他置身其中,没被撼动分毫。 「哪个?」祝枫微愣看着站在荧荧幽光中之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或许这个答案,对你我而言,都太晚了吧,」岑渊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笑,可惜周围光影斑驳,祝枫恐怕连他的表情都看不真切,就像他出口之言本身一样,「梵海洲客栈那晚,意识到陷入过深的人,其实是我。」 早就问出的问题,直到第三次,他才终于肯说出答案。 如果说得再早些,结果…或许会有所不同吧? 远处的祝枫瞳孔微震,不由自主上前了两步,似乎无法理解他说的话,「什么意思……」 「如果可以,真希望这不是我们的最后一面。」岑渊自顾自地又笑了一下,这次的笑容里有点苦涩。 笑着告别,总比哭着要好一点,他半是自我安慰半是自欺欺人地想。 心里这般想着,但他望向祝枫的那双眼睛,还是染上了一点湿意。 所幸,隔得太远,祝枫应该看不清。 「再见了,祝枫。」岑渊眸中眼波微微荡漾着光泽,难辨有多少是泪光,如今盛满了星点的笑意、以及不再掩饰的情深与不舍。 他用目光最后描摹了一次祝枫的眉眼和轮廓,一寸一寸,轻缓而细緻,像是要将那个人彻底镌刻在记忆里。 「我钟情已久的……心上人。」 仞城那晚,花灯是蓄意送出的,怎奈当时,一个没明说,一个没参透。 最后一个字落下,他踩在了那片漩涡上,视线也在同时分毫不沾地收回,像是要将那句话和过往红尘一同遗忘在身后。 祝枫几乎在一瞬间就沖了过去,所过之处高高溅起水花,靠近岸边被激起的水花尚在空中,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回水面,祝枫就已经瞬形至岑渊身后,伸出的手离他的衣摆仅有不足一寸间隔。 而岑渊,已经步入了那个漩涡。 祝枫竭力倾身,指尖终于触碰到了他的衣角,却只穿过了一片虚影。 岑渊似乎在最后一刻听见动静,应声回头,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视野就陷入了一片模煳。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错失了祝枫红着眼眶投向自己的眼神,以及那眼神中,汹涌澎湃的情绪。 近在眼前,差之毫末,袒露心意后,他们甚至没对上最后一眼。 直到连岑渊的残影也完全消失,祝枫一个重心不稳,跌摔在了水中,他却毫不在意地迅速抬头,定定看向刚才身影消失的地方。 岑渊没说错,他离开之后,那个漩涡也在同一瞬间闭合消失,好似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为什么…」祝枫失神地望着恢復如初的水面,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措。 他突然又想起了在「红尘客梦」中见过的幻影岑渊,那个人也说过类似的话,而当时的自己,半个字都不信。 怎么可能会信呢? 后来,记忆中的那个幻影岑渊,和真正的岑渊一样,都化作微尘,在他眼前消失了。 在幻境中,他触碰到了一瞬那人化作的花瓣。而刚才,他甚至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 依然是…什么都没留住。 身后响起由远及近的水花声,远处一直观察着这边的宿宸,在发现祝枫行为异常后,只几息就追了过来。 原本心中警铃大作还火急火燎追上来的他,在看见祝枫瘫在地上失魂落魄的样子后,不由一愣。 「你……」宿宸的紧张之色还未褪尽,看见水面恢復如初,才反应过来这个出口暗藏的玄机。 祝枫还在怔怔看着刚才出口的位置,视线偏都没偏一下。 宿宸站在一旁看着他,心里总归生出些不忍,出声安慰道:「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吧。」 祝枫眸光闪动了一下,喃喃重复道:「朋友吗?」 朋友啊…… 第095章 破境 秘境中心, 昔日旧战遗址,「断渡道」。 依然是焚野、须流明及彦苍,所代表三方势力的两相对决。 场面还是一对二,在毋庸置疑的实力差距下, 战局的走势已然註定。 焚野在两人的共同压制下, 理所应当地渐落下风,落败对于他而言, 只是时间的问题。 须流明和彦苍左右夹击, 已将焚野逼退至巨坑边缘。 焚野双眼发红,手中无上晴的剑面沾上了血,分不清是谁的, 他大幅度喘着气,身上多处都受了严重的伤, 看上去已是强弩之末。 「你究竟为何来此?」须流明寒声逼问,他身上也落下了几处剑伤, 但远不及焚野那种程度。 「寻一样东西,」也许是因为觉得无所谓,焚野竟真的回答了,他被逼至此境地,脸上神情仍旧带着一丝挑衅,「你猜,我找到了吗?」 须流明面色微沉, 一旁彦苍倒是挑了挑眉。 第137页 焚野的下一个举动更为出乎意料, 他毫无徵兆地将手中无上晴朝外边一甩,竟是直接让它从手里脱落了出去, 携着凛冽剑气的无上晴朝两人袭去,让他们被迫各自退后了几步。 须流明眉梢一压, 无上晴像感应到主人,止住攻势定在半空,周身剑气瞬间消散,然后平稳地飞回到须流明的掌心。 须流明的视线只在无上晴上停留了一瞬,等他再次看向焚野时,就见反应迅速的彦苍又沖了上去,而焚野表情莫测,嘴角还挂着一丝不明的笑意。 等彦苍贴近巨坑边缘时,焚野已经身体朝后、仰面栽了下去。 彦苍急急剎住脚步,只迟疑了下,一手紫光凝聚,直接朝焚野打了过去。 焚野闷哼了声,脸上原本得逞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咬牙的愤恨。不过片刻,这些神情也跟着他本人一起,共同消失在了巨坑之下不见底的黑暗中。 彦苍站在边缘盯着里边看了许久,却没再听到什么动静,连一声落地该有的响动都没有。 他面无表情回头看向须流明,确认道:「应该必死无疑吧。」 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讲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须流明也才收回一直看着巨坑的目光,透着些许复杂,「要等出去才知道。」 「不过我说,」彦苍眼神挪到他手中那把无上晴之上,意味深长地说,「原来这无上晴认主啊,怎么还能让焚野夺了去?」 刚才在外边,须流明还和持剑的焚野打了那么久,这样一想,怎么都说不过去。 须流明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无视他话里的深意,道:「那场大战之后,它就一直无法受我感召。」 须流明说着,看向手中之剑,也陷入了沉思。 彦苍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神色一动,立即道:「那如今……」 「因为它上面附着的残魄和魔力,全都消失了。」须流明面色凝重地说。 所以焚野会毫不顾忌地扔出那柄引人注意的剑,没了残魄和魔力的无上晴对他而言,只是一块不算趁手的废铁。 彦苍一瞬意外,疑窦顿生,不确定地问:「因为开启遗泽,耗尽了剑内力量和最后那缕残魄?」 「但愿如此,」须流明眉头深锁,显然也未能肯定,「倘若事情当真这么简单。」 彦苍却突然说:「又有人来了。」 须流明在同一时间察觉,立即回首看去,肆虐的风沙足以将一切细小的动静吞噬,却掩盖不住任何一丝活人气息。 在修为加持下,五感超乎常人,一丝一毫的异动都无所遁形。 漫天黄沙飞舞,视野难辨,层层沙浪中影影绰绰浮现出两道轮廓,直到他们面前才清晰起来。 「盟主。」 视野不好,对方兴许是出于避免贸然交手的考虑,保险起见,隔老远就喊了一声。 须流明认出是宿宸,而后才留意到他身边跟着的少年,一身白衣染血,似乎受了不轻的伤,不知经受了什么,表情魂不守舍的。 等对面走近,须流明看清那少年的长相时,眼神却勐地闪动了下。 一股怪异的熟悉感自他心底升起,又被他不露痕迹地压了下去。 宿宸只扫了旁边彦苍一眼,注意力就迅速被须流明手持之剑吸引了,他语气震惊:「无上晴?」 「你再来早一步,能看到的不止于此。」须流明握剑的手一垂,无上晴就被他收纳进空间里,不见踪影。 「焚野也来了?」宿宸立即会意,纳闷道,「他人呢?」 一旁彦苍一脸平淡,适时插了一句:「掉坑里了。」 「……」宿宸有些无法理解他的意思,「什么?」 彦苍朝后边的巨坑扬扬下巴示意。 宿宸的神情明显凝结了一下。 祝枫全程无言,一直默默盯着地面,注意力压根没放在交谈的几人身上,好像空无一物的地面比那几人更有吸引力一点。 不过实际上,他的注意力也不完全在地面上,低垂的目光虚空而飘忽,似乎没有切实落在什么事物上。 须流明不由多看了眼心不在焉的祝枫,问宿宸:「这位是……」 「流云宗的,半途碰到,就同行了。」宿宸望向祝枫,顾虑到还有彦苍这个外人在场,点到即止,没有多说什么。 「流云宗?」须流明声音多了些起伏,自然联想到了什么。 祝枫一直垂着的目光终于抬起来一点,但他漆黑一片的眼瞳中仍然没什么光彩。 「先出去。」须流明收回视线,灵力在他手心凝聚,看样子是打算先把眼下秘境给破了。 彦苍默默旁观着,只是自觉地离他远了一点。 霎时地面震动,天地轰然一声巨响,一阵强劲的气流从高空噼头盖脸地直袭而下,威力远胜过刚才相比之下算得上无关痛痒的风沙。 骤变之中,祝枫总算看向气流的来源,头顶上那片赤红与乌黑交替的诡色苍穹。此时天际被撕扯开一条狭长的裂痕,从中渗透出白到刺眼的光芒,就算站在遥远的地面上也无法直视。 那散发白芒的缝隙,无端让人联想到了南域封印无上晴的那道狭光裂痕。 以白光缝隙为中心,两边黑与红的天幕如易碎瓷器般猝然破碎,数以千百万计的狰狞裂痕,从天际蔓延至近在眼前的景致。 就如同之前见过的多次一样,别无二致的幻境破碎之景。 第138页 这是视野再次模煳前,祝枫在遗泽中见到的最后一幕。 如果可以,真希望是最后一次。 这是祝枫最后冒出的念头。 因为…他一点都不喜欢幻境。 重新映入眼帘的景象,不出意料,是刚才几方对峙的南域。 原本压阵的乌云不知何时尽数散去,天穹碧空如洗,只有潮湿的地面提醒着刚才发生过的一切,就连刚才发生激战的那道巨型裂痕,其中白光也黯淡熄灭下来。 余下的,除了人少了一部分,就连众人站位都没多大变化。 所以很明显,原来裂缝对面的焚野那一批人,不仅是焚野不见了,剩下的人也少了一大半。 至于他们这边,人数变动没有那么夸张。但祝枫很快发现,除了岑渊,擎霄也不在现场。 发现此事的不止祝枫一个,沈卓的眼神先是在莘回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后他看见负伤的南门穹,急忙朝之走去,脸上尽是担忧和后怕:「宗主,师尊他……」 「我遇到他了,」南门穹轻嘆一声,才低声道,「…他离开了。」 沈卓看着南门穹,不知该作何反应。出于私心地想,他或许应该放心一点,可心中郁结的那一口气,却怎么也松不下来。 祝枫站在旁边围观着这一幕,明明离得很近,却感觉自己好像只是一个无关的局外人。 他无意地移开视线,刚好看见不远处宿宸的目光掠过人群,似乎在寻找什么,最后终于在瞥到他时,才停了下来。 那种感觉也许没错,反正不用多久,那些事就与他无关了。 另一边,彦苍看向裂痕对面数量骤然减半的那群人,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脸色有些压抑。 方才中间对峙的三人,只剩莘回一人,莘回深沉的眸光扫了圈空空如也的身边,似乎经歷了一番思索,才默默走回去,站在了彦苍身边。 走至他身边时,莘回和他的眼神短暂交接了一下,一触即离。擎霄不在,莘回又恢復了原来的表情,一如既往地,让人无法从中读出什么。 不过彦苍也没在意这些,他眼下有更要紧的事。 对面焚野带的那批人,此刻就像是群龙无首,皆面露惊慌,乱作一团,队形混乱地开始往后撤。 早有预料的彦苍抬手一挥,身后大批人接到命令,以迅勐的速度一涌而上,所隔裂痕原本的力量跟光芒一样荡然无存,此刻形同虚设,无法拦截他们分毫。 隶属西城王的那些魔兵似乎也认清了现实,自知逃不出南域,任由来势汹汹的昔日同族将他们包围,绝望地放弃了抵抗。 西城王造反,他们也不过是被遗留的可悲弃子。 已然退回裂痕边缘的须流明,侧目瞧着这一切,没有多余的动作或言语,仿佛是对这一行为的默许。 「须盟主,」彦苍脸上终于多了些满意的神色,他朝须流明遥声道,「毕竟是魔族内部的事,这些人,不如交由我带回魔界处置。」 彦苍这话说得有些投巧,焚野在仙盟地界肆无忌惮,无异于打仙盟的脸。光是他种种行径对此次试炼造成的恶劣影响,彦苍只字不提,堂而皇之扣上一个「内部私事」的名头,就想煳弄过去。 彦苍那些小心思,须流明清楚不过,他不愠不惊地看着远处的魔族人,当着众人面,说道:「右护法,你此次行动,魔尊并不知情吧?」 彦苍眉梢一压,瞳孔微不可察地震了下。 「以我对你们魔尊的了解,事关绯浊,他大可直接与仙盟合作,而非做出派人潜入陨星谷这种引人误会的举动,」须流明无情地点破,一字一字缓缓陈述道,「更不会让你领头,右护法。」 彦苍的异样只展露了一瞬,很快恢復如常,冷笑了一声:「盟主说话还真是不留情面。」 「不过…」他语调一转,又变成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是又如何,只要结果是你我都想看到的,两全其美,不就够了?」 须流明盯着他看了一阵,也知道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没有多余的意义。 「那还望右护法回去之后,禀报你们魔尊,」须流明神情严肃,声音泛着冷冽,「今日之事,若魔族不给出个值得信服的说法,仙盟不会善罢甘休。」 彦苍勾勾嘴角,知道共识达成,满口答应:「自然。」 「包括不知所踪的焚野。」须流明又补上了这一句。 秘境破除,焚野下落不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他死在了巨坑之下,要么是他不知用什么方法跑掉了。 虽然无论哪个设想都很匪夷所思,但考虑到跟焚野一起离奇消失的亲卫多达一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倾向后面那个答案。 「放心,这件事,我只会比你更着急。」彦苍露出一个不言自明的讥笑。 魔族右护法和西城王的矛盾,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须流明环顾剩下的人,利落作出决定:「众人,先离开南域。」 宿宸就在这时靠近须流明,在他耳侧说了几句话,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 须流明听完,脸上划过一丝疑惑,还是依照他的话,回头看了眼众人,道:「南门宗主,有些事情,烦请过来一下。」 宿宸在一旁跟着说道:「祝枫,你也过来。」 旁边那些人不明就里,也只当是因为先前擎霄的事,没过多在意。 第139页 只有莘回在留意到这边动静后,深深看了相隔甚远的祝枫一眼。 祝枫面无波澜地依言走了过去,好似一个没有意识的牵线木偶,数道好奇打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仿若未觉。 沈卓看着祝枫从身侧走过去,心里闪过很多个问题,他张了张口,正欲说些什么。 没等他组织出一个字,回神抬首,却发现,那道沉默徐行的身影拨开了周遭无数道目光,已在远方。 沈卓见过很多次祝枫的背影,也许他没想过,如今这个寡言少年的形象,会是落在他回忆中的最后一幕。 第096章 前路 阴森肃穆的三重殿门外, 是整齐排列的玄色石阶。 岑渊站在门口,无声眺望着殿外之景,思绪飘离。 「解了同劫蛊,你似乎没高兴多少。」 莘回出现在他身后, 这般评价道。 「是吗?」岑渊随口搭腔了一句, 头也没回,看上去没什么心情。 「因为擎霄揭发你的事?」莘回忍不住猜测道, 「看来你对流云宗的感情比我预想的要深, 真是令人意外,这才多长时间?」 「还好吧。」岑渊心不在焉地说,虽然无法排除有些口是心非的成分, 他自己也说不上内心是什么滋味。 「不过你呢?」岑渊回头看了他一眼,「擎霄跑了, 我以为你看上去理应更失望一点。」 「他的事没有完全解决,这只是第一步。」莘回的语气是如出一辙的冷静。 接触变多后, 岑渊能感觉出,莘回远比外表看起来更加复杂。他有种直觉,莘回和魔族产生交集,绝不仅仅是因为擎霄这一件事。 未知的事情还有很多,就像在今日之前,他从不曾想过,同劫蛊竟也对自己潜移默化产生过影响。 同劫蛊一解, 让他发现自己缺失过一些根本不该遗忘的记忆。 「有件事,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岑渊突然问道, 「你现在这个名字,有什么讲究吗?」 之前就感到奇怪, 而在经歷过遗泽那些场面后,这个名字,更难不让人多想。 「没什么讲究,」莘回语气如常,「只是这具身体原本的名字。」 岑渊半信半疑,但也没多说什么。 谁都有秘密,他自己也一样。 可惜他原想旁敲侧击问一下出秘境时祝枫的情况,但顾虑到莘回的可疑之处和那个人有关,以及他和祝枫原先就可能存在的过节仇怨,终究还是憋在了心里。 也不知道祝枫听到他那句话后,会是什么反应。 …… 莘回见他没出声,继续道:「你心里应该有很多问题。」 岑渊意外于他的直言,眉梢微挑,「哦?」 「对于你,我同样有很多疑问,」莘回语气悠长,「第一次听彦苍讲到你提供的情报,我还挺惊讶的。」 「不得不承认,你确实超乎了我的想像,」莘回无端离他近了些,起伏的声调,让声音终于染上了一丝温度,「也让我更加确认一点,某种程度上,在这个世界,或许你和我才算得上同类。」 岑渊坦坦荡荡直视着他,目光没有躲闪,「你是这样认为的?」 「或许,我们的合作可以不止这一次。」莘回的语气带有一丝隐隐的蛊惑性,似乎还在其中注入了一些更易于接触的亲和力,虽然这类形容放在他身上很违和。 「莘回,虽然我并不自认为了解你,」令对方失望的是,岑渊似乎不为所动,「但你的话术和用意,未免太明显了些。」 其实祝枫之前没说错,岑渊心思细腻,很多事情都看得很清楚。 至于以怎样的态度去应对,得分人。 「我是真心实意的,」莘回倒是懒得掩饰自己真假掺半的情绪,「退一步来讲,就算各取所需,也有利无害吧。」 「就算有可能,也是以后的事了,」岑渊打量了他一会,仅是含煳其辞地说道,「现在,我只想远离这些是非纷争。」 有时候他真的很好奇,眼前这个人到底经歷过什么,会让他无论是和原书中还是记忆中的那个人大相迳庭。而这,也仅仅是他身上众多疑点的其中之一。 或许在他们眼中,自己也有与之相似的未知之处。 这也是为什么他在知道这么多不该知道的东西后,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岑渊知道,对他们而言,自己还有利用的价值。 所以,保持适当的距离,也有一定的必要。 莘回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道:「想不到你是这种心理,我还以为,你起码会喜欢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上。」 「况且,你真能完全置身事外吗?」 这句话不知戳到岑渊什么,他眼神闪了下,立即道:「这是我的事。」 「好,那我拭目以待,」莘回自动忽略了他话里的一丝异样,轻慢地说,「希望下次再见,你不会再跟这次一样狼狈。」 岑渊冷觑了他一眼,然后就直接转过身,一句告别都没有,头也不回地一步步走下殿前石阶,只留下了一道颀长的背影。 莘回站在原地,目送着那道身影渐渐远去。而他刚才那张在人前惯用的假面,此刻竟也变得有些模煳,从中流泻出了一丝难辨真切的情感。 原来当初在那人眼中,自己是这样的。 他如是想。 * 堂内灯火通明,华丽的装饰典雅又不失庄严,白色雕花殿门紧紧闭合,也将外面被布下的结界挡在了门后,仿佛将尘世万物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了这一方天地。 第140页 殿内烛光映照的,只有祝枫一个人的身影。他站在汉白玉砌成的地面上,那身来不及更换的带血长衣与周遭格格不入,但显然眼下无人会在意此点。 他就以这样的姿势伫立殿中,不知站了多久,仿佛是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 殿堂深处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足音,在寂静非常的殿内被无限放大,一声一声,有如落下审判的倒计时,拨动着闻者的心弦。 他蓦然抬首,随着声音的逼近,终于看见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从偏殿走了出来。 须流明和宿宸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再次见到静立在正殿内的祝枫时,他们发现,这个意外地沉得住气的少年似乎一直站在原地,没挪动一下。 这种情况下该有的不安或紧张,都被他压制在了那波澜不惊的外表下,仅余一片岑寂。 两人停在了他几步之遥的位置,像是隔开了一道无形又无情的分界。 两人没有开口,祝枫也没有说话。 须流明端详了他好一会,半是审视半是打量,可能打算透过那张脸窥探到另一个人的几分影子。 一阵算得上是窒息的沉默后,须流明终于开口了:「我大致都了解了,你的情况太过特殊,你们宗主既已知情,这段时间,你就先待在这里吧。」 当然,他们对南门穹用的,定然是另一套说辞了。 宿宸只是在一旁看着,静静听着须流明宣告他们刚才商讨的结果。 祝枫的眸光默默上抬,看向了须流明的眼睛。 这算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正面对视,须流明才留意到,祝枫的瞳色比一般人要浅些,这一点,不像他的母亲,而像另外一个人。 「我会给你在玄极殿偏殿安排一处住所,然后花时间估测你体内力量的具体状况,」须流明停顿了下,才说道,「在此之前,你暂时不用离开偏殿了。」 话语所含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祝枫脸上并无意外之色,但也隔了好半会儿,才从喉间低低挤出一个「是」字。 须流明继续道:「目前在仙盟,这件事只有我和宿宸知道,以后也不会变,清楚了吗?」 祝枫从刚才起一直维持不变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波动。 的确,这种事一旦传开,定然会引发骚动和恐慌,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若他因此沦为众矢之的,舆论压迫下,无法确保他会面临怎样的后果。到时候不可控的局面,想来也不是须流明他们所希望看到的。 或许,那就是岑渊之前最担心发生的一幕吧。 所幸,现在还没发展到那一步。 至于岑渊…… 一定不会是最后一面的。 他一定会,找到那个人。 祝枫碾平了翻涌如潮的思绪,只在眼中留下了一闪而过的暗色,也被他混进了交错难察的目光中,他不卑不亢地应下了须流明那句话:「清楚。」 须流明轻轻颔首,一挥手解除了结界,紧闭的白色殿门随之打开,他转身朝外走,一边说道:「跟我们过来。」 宿宸正打算跟上,留意到祝枫站在原地没动,侧目看向他。 「盟主,长老。」祝枫喊了一声。 前面的须流明闻声回头。 祝枫很清楚,这个解决方法对于仙盟而言,其实不是最保险的。 须流明和宿宸自然也会深谙此理,但他们依然作出了这个决定。 这个始终挺直背嵴的少年,竟是第一次俯下身,深深行了一礼,低声道:「多谢。」 须流明微微一怔,对上了祝枫重新抬首时上移的目光。这一次,他只看见了那双澈亮的眼眸,再无其他。 确实是属于少年人的眼睛,仿佛能装下世间的一切东西。只是这双眼瞳中,没有年少轻狂,没有灵动天真,甚至算不上通透,让人无法一眼望到底。 像辽阔荒原上无际的风,深远,却也赤诚。 第097章 沧疏影 木质柜檯上, 门外轻风吹动烛火,微微摇曳的烛影,映照着桌上撑着手肘正昏昏欲睡的人。 这里的布置摆设,看上去像是一个客栈或食肆, 哪怕夜色已深, 还有不少人进进出出。 奇怪的是,堂内只象徵性地零散摆了几副桌椅, 而落座的人, 更是寥寥无几。 柜檯后的人显然是店内唯一的伙计,却没有半分起身招待客人的意图,也许是手肘撑累了, 他甚至直接趴在了桌面上,用自身行动完美诠释了什么叫「消极怠工」。 店内的客人则像是习以为常了一样, 步履匆匆路过柜檯时,都不约而同地没打扰这位睏倦之人的安睡, 似乎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不过,单看那些客人的穿着装束和外型气质,也不难判断,这不是一个普通的铺面。 可惜伙计的困意註定无法得到满足,因为总算有人走近柜檯,用手在柜顶轻轻敲了两下。 伙计乍然惊醒,勐地起身, 睡眼惺忪地看向打扰自己的不速之客, 脸上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情绪。 来者是两个人,都是穿着普通、相貌平平, 一看就是那种没什么记忆点、见过即忘的类型。 就是因为太过普通,让伙计不由多看了一眼。在这种地方, 过于普通,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其中一人从袖口摸出一块黑色的木牌,牌子上雕刻的纹路在烛火下清晰可见,被他放在柜顶缓缓推了过去。 第141页 伙计接过去瞧了一眼,熟练地将木牌收起来,手一挥,刚才空荡的柜面就凭空出现了两颗赤色发亮的珠子,只有指甲盖大小,整齐地并排摆在一起。 「第一次来啊。」伙计顺嘴问了句。 「嗯。」那人拿过了柜面的珠子,他身边的人伸手拿走了另一颗。 「是为了这次竞拍吧。」伙计像是看透了一切,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那人不置可否,只礼貌地笑了笑。 伙计也就识趣地止住话头,朝内侧偏头示意:「后院那片梅花林,走到尽头就是了。」 那人只一点头,就和另一人一起,转身朝客栈内侧走去。 伙计探出头看了会两人走远的背影,他见过的人多了去了,看人准度八九不离十,心里正嘀咕,这两人绝对经过了一番伪装。 这种事司空见惯,他不以为意,打了个哈欠,又趴在桌上继续睡觉了。 「应该戴面具的,」另一边,刚才领头之人的身边人说道,「易容术既麻烦,还有可能被识破。」 在那种地方,戴面具的人不少,也不算招摇和引人注目。 「放心,这可不是普通的易容术,轻易识破不了,」那人显然并不担忧,悠悠道,「不过,你无需担心被识破吧?」 「当然是担心你,」另一人忍不住道,声音到后面越压越低,「你知道多少人认识你那张脸吗,容家主!」 被说中无法反驳的容兆无奈一摊手。 两人一路说着,已穿过后院,走进了那片梅花林。正值凛冬,梅花开得正盛,院落挂起的灯笼无法照彻昏暗的林内,只能隐约看到黑暗中几抹盛开的红,余下就是阵阵飘来的丝缕幽香。 按理来讲,院落空间有限,梅花林不会多大。他们进入林子后,却走了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到尽头。 两人都很清楚,因为从入口的这个障眼法开始,他们就已经离开所谓后院的范畴了。 可以断定,寻常人若敢踏足此处,定会在里面迷失方向,被困其中。而刚才店内伙计给他们的红色珠子,是唯一的通行证。 穿过梅花林深处,直到余光景致尽数倒退,他们最终停在了一个高大的牌楼前。 牌楼上的横匾赫然写着三个红色醒目的大字:沧疏影。 「一个黑市,还取这么风雅的名字。」另一人仰头看着那三个字,啧啧感嘆。 「梅林深处,暗香疏影,倒是趣味。」容兆意味深长地点评道。 通过牌楼之后,天色明朗,日光照耀下,是一个规模庞大的市集,其中穿梭来往的人形形色色,一眼望去大致能判断出:人修、魔修、妖修,各类种族都不会少。 相较之下,他们二人融进人群,倒是外表看上去最显正常的。 沧疏影不受制于任何一个地界,作为一个独立出来的势力,是出了名的「百无禁忌」,身份不限,种族杂糅,其中流通的商品,种类就更加繁杂丰富无下限了。 在市集外围,还只是最基础常见的高阶丹药、武器、法宝,稀珍药草及炼器材料,越往里面走,没见过的花样就更多了。 在这里,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找不到的。但也毋庸置疑,全是高昂难想像的天价。 两人从拥挤的市集穿梭而过,那些商品眼花缭乱,却没使得他们驻足停留一步。 另一人看了眼和外面截然相反的白天,不由道:「这里是永昼,真不知道他们时间怎么运作的。」 「想来因为大部分不是人族,不需要休息,」容兆则说,「就像也有地界是永夜,同样不存在时间概念。」 另一人偏头看向他:「你说勾陈陵?」 一样的道理,勾陈陵因其内部「生灵」的特殊性,也不需要时间概念。 容兆嗯了一声,说:「看来你知道。」 「我去过。」那人却静静道。 容兆眉梢一挑,惊奇道:「不是听说魔族把勾陈陵封锁了吗,你怎么进去的?」 「好几年前的事了。」那人似乎忆起了什么往事,语气多添了几分起伏。 「难怪,」容兆若有所思,「我总感觉,你去过不少地方啊。」 「现在不又多了个地方吗?」那人意有所指道,「不为你这件事,我都已经离开霓光洲了。」 「啧,你才回霓光洲多久,又要去哪?」容兆一皱眉,也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问道,「真不知道你天天在忙什么。」 「快走吧容二公子,」那人刻意加重了称唿,一边煞有介事地摇摇头,「真不知道你们容家怎么天天那么多事。」 「你也知道,底下一堆人不服我,说我得位不正,」一提这事,像是触到容兆哪个开关,他顿时更来劲了,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一个个阳奉阴违,接连的烂摊子要我处理,真是不消停。」 「你的亲信呢?毕竟是你们家族的私事,其实没必要让我掺和。」那人似乎是嘆了一声,声音透着些许无奈。 「那些人一直盯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怕太声张引起他们注意,」容兆重新冷静下来,正色道,「所以找家族之外的人更方便行事,比如你。」 「…行吧,但你确定是那人的手笔吗?」他反问道,「才用完悲欢铃,转头就把它卖给沧疏影,怎么看都很蹊跷吧?」 「就是因为蹊跷,才更需要一探究竟,」容兆语气突然变得严肃,「不单是这点,他手里那东西是怎么来的,也很重要。」 第142页 「这悲欢铃失落已久,如今突然现世,定然引起轰动,」那人如是分析着,「我猜这次参加拍卖的人里面,有不少是冲着这个来的。」 最后,他还不忘嘱咐一句:「毕竟与你们容家有关,你小心一点,免得引火上身。」 此话一出,容兆脸色沉了些,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头疼,「我知道。」 集市的终点通向一个高大恢弘的金碧建筑,光是从外面看,相缀的金银珠玉,精緻的飞檐斗拱,就能瞧出其华丽奢靡,是建造者毫不吝啬和掩饰的财力。 相比之下,外面那些集市摆出的各式稀珍奇宝,在绝对奢华的建筑面前,瞬间都黯然失色了。 建筑最高有十层之多,每一层对应了不同的场所,而他们要去的拍卖场,位于建筑的最顶层。 不知是因为每一层都建得很高,还是视觉效果,一眼望去,顶层的斗拱甚至都没入了天际云层,半边在云霄中若隐若现。 容兆留意到身边人仰着头,视线久久停在那高耸入云的顶层不曾移开,于是问道:「新奇吗?楼建成这么高的,确实挺少见。」 「……的确。」那人这才收回目光。 只是内心感慨,如今看到十层楼的建筑,居然都会觉得高了。 果然是在这里时间待久了,很多东西习惯之后,过往的一些事,竟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有些陌生。 他面色不显,若无其事地跟上了容兆。 在这种地方,上十层楼肯定不能用走楼梯这样传统落后的方式,今日到场的又大多是同样打算前往拍卖场的人,所以就有了以下一幕。 一群人,当然并不都是人族,聚集在首层,乱中有序,勉强排成了一条队伍。就是为了等一个通往顶层却空间有限的传送法阵。 岑渊表情微妙地站在队伍里,眼前这一幕实在相似又熟悉,哪怕相隔再久,也难以阻挡他瞬间被唤醒的遥远回忆。 不知等了多久,他们终于成功登上了电梯…不对,传送法阵,来到了顶层。 第098章 悲欢铃 顶层的设计很直观, 中间一个大型的展台,外围就是他们竞拍者的座位。 经过一系列的繁琐流程,两人总算在拍卖开始前落座了。 堂内喧扰嘈杂,直到拍卖师登台主持, 进行一番作为开场的讲话后, 周遭的喧嚣之声才渐渐消减下来。 两人坐在一个不显眼的小角落,直到竞拍开始, 随着一件件拍卖品被展示, 周围叫价声此起彼伏,一单单交易在落锤音中敲定,他们始终没举过一次牌子。 「等会轮到那件东西, 要叫价吗?」岑渊粗略扫了眼坐在前面的人,印象中有些和他们一样没举过牌, 心里大致有了数。 「看情况,」容兆还在认真留意着台上状况, 「我就怕到时候随便让谁拍走了,线索直接断了。」 岑渊则笃定地说:「未必,盯着那东西的,可不止我们。」 隐藏在暗处的多数人皆有所图,指向的全是一样东西。直到现在拍卖的正常进行,也不过是暗潮汹涌之上,一片祥和的表面假象。 正好在这时, 上一件物品拍卖结束, 拍卖师在台上卖了个关子,说道:「下一件拍卖品, 或许不少人今日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这个东西。」 话音一落,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现场变得比先前更安静了。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抬手示意,另一人从台后端出一个托盘,托盘之上是用隔绝法术封装好的展品,「接下来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曾失落多年的天阶法器,悲欢铃。」 那是一个色泽古朴的青色铜铃,足有巴掌大小,外表刻满了密密麻麻的符文,被安然静置在半透明的法术屏障内。 仅从外型来看,和普通铃铛差别不大,忽略它被用来做过什么,不会让人联想到它用途的兇残之处。 「功能,不用多说,大家都清楚,」那人侧身向众人展示放在中间的青色铜铃,继续介绍道,「最基础的催眠和精神控制,至于其他能力,因使用者和被使用者的修为而异。」 「起拍价,一万颗上品灵石。」 不等那位拍卖师喊开始,就立即有人举起了牌子,却不是叫价,而是: 「我有疑问!」 声音大而洪亮,也无法排除带有稍显刻意的挑衅意味,成功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台上拍卖师投来的目光。 岑渊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凑向容兆低声道:「看,这不就来了?」 这悲欢铃的拍卖,註定无法顺利进行了。 虽然知道对面大概率不怀好意,但台上之人还是波澜不惊地询问道:「这位客人,有什么疑问?」 那人迎着无数道视线在人群中站起来,果真说道:「都知道悲欢铃失落已久,你怎么证明,你们所展示拍卖的,就是真正的悲欢铃?」 他一说完,现场紧接着出现了好几道应和声,和余下议论纷纷的杂音。 「这位客人或许是第一次参加我们拍卖会,不清楚规矩,」拍卖师笑了下,解释道,「我们沧疏影出手的拍卖物品,都会经过严格的核实和检验,信用是我们的招牌,绝对不会存在赝品的情况。」 「是吗?」那人嗤了一声,语气是毫不掩饰的质疑,「所以你能肯定,你们手中的这个悲欢铃,是货真价实的?」 「当然。」拍卖师一口应道。 第143页 「可我听说,前几日闹出了件轰动不小的兇案,数名修士因中精神控制类法术而惨死,兇手却不知所踪,」那人像是看到猎物终于落套一样,「就连仙盟都介入调查了,据悉,那些人身中的法术,就是久未现世的悲欢铃造成的。」 「这样看来,那起兇案,也与你们沧疏影有关了?」 拍卖师意识到不对,表情微微一变。 「此言差矣。」 又一道声音在场下响起,众人皆看向声音的来源,一个坐在首排的男子站起身,缓缓走上了台。 拍卖师见到他上前,立即恭敬地退让到一边,将台中央留给了上来的人。 「你是……」刚才的人看着他,对上了那人同样投来的目光,不算友好。 「我是这场拍卖会的负责人,」那名男子的眼神锐利如刃,仿佛要将眼前人看穿一般,「你所说之事,仙盟此前就找过我们,我能奉告的只有一句,沧疏影与那件事,毫无关系。」 「悲欢铃就在你们手上,你一句毫无关系就想撇清,怎么可能?」那人不依不挠道,「难不成还能是兇手用悲欢铃作案之后,转手将它卖给你们了吗?可笑!」 「为何不可?」男子从容道,像在讲述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我们沧疏影只负责转卖交易,其余纠纷一律不插足,你想要求商品来路正规完全干净,就不该来这里。」 那人被噎了一下,一时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 「想离开的话,出口在那边,若想继续参与拍卖,还请坐好。」男子毫不客气地说道。 那人一脸愤愤,不敢闹得过分,难堪地站了一会,还是不服气地坐了回去。 「就到这种地步啊。」场下,岑渊的表情有些失望。 「那可是仅次于沧疏影之主的二把手,精明着呢,」容兆平静评价道,「那人想要挑刺,踢到铁板了。」 「真的只是挑刺吗?」岑渊微勾嘴角,反问了一句。 「也没准是试探。」容兆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拍卖能正常进行下去时,又一道声音意外闯入,再次打破了局面。 「你们沧疏影昨日用的,可不是这套说辞。」 台上男子的脸上的不悦已经快要压不住了,他近乎有些不耐地,看向那第二位突然出现的发言者。 容兆略感意外地一挑眉,升起几分兴趣,「居然还有。」 坐在他身边的人,这次却没有搭腔。 容兆转头看向他,就见岑渊的身体像是定住了一样,他朝前的目光飞速地左右游移,掠过人群,似乎在寻找声音的出处。 「怎么了?」容兆不由疑惑。 直到刚才出声的人在人群中站起来,岑渊的目光才陡然停住,一动不动地落在那道背影上,久久没有离开。 「没什么。」他微微张口,低声道。 站起来的那人身材高挑,半束的墨发披散在一身湛蓝色长袍上,他戴着一个遮住半边脸的银制面具,面具上的精细镂刻泛动着微冷的光泽,与他那遮不住的冷峻神情如出一辙。 「是你。」台上男子一眼认出了他,「你居然也来了。」 蓝衣人眼神凛冽,一步步走上前,「我不来,还不知道你们会将事实歪曲到何种程度。」 这话说得毫不避讳,台上男子面沉如水,「此话怎讲?」 「你们放出拍卖物有悲欢铃消息的时间,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理所应当地让人以为,悲欢铃是在那件事后才被转手到沧疏影,」蓝衣人已行至台前,不留情面地指出,「但事实上,你们拿到悲欢铃,是在那件事之前吧。」 「昨日你才说过的话,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蓝衣人微微抬首,与台上人对视,神态举止,却怎么都不像仰视的角度。 此话一出,引起了场内不小的轰动。 「之前?」容兆难以抑制地语调一扬。 岑渊反应没他那么大,深色的眸光始终停留在那人身上,隔了几秒他才开口:「这或许是一个机会。」 「什么?」容兆勐然看向他。 「自然没忘,」台上男子似乎有些苦恼地垂下目光,然后才重新看向他,「我只是不想增加多余的麻烦,就今日的场合,过多谈论此事,在我看来没什么必要。」 蓝衣人表情未变,步步紧逼:「不肯告诉我提供悲欢铃之人的身份,也是为了避免麻烦?」 「我知道你们仙盟迫切想查出真相,但很可惜,我们沧疏影也有自己的规矩,比如保护客人的隐私,」男子看上去好像真的很为难一样,如果忽略他眼中不明显的精光,「沧疏影不在仙盟管辖范畴内,我们不想坏规矩,你们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不想坏规矩?那我帮你分析分析,」蓝衣人不为所动,只是静静说道,「假设那件事当真与你们沧疏影无关,你们对此毫不知情,就有两种可能。」 「其一,你们手上的悲欢铃是真的,」他说着,一边意有所指地瞥了眼还在台上的青色铜铃,「在公开消息之前,就有人探查到信息,在你们不知情的情况下,从你们沧疏影盗窃出了悲欢铃。犯下事后,又趁着你们未察觉,将悲欢铃安然无恙地送回来,整个过程中,你们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暂且排除内部问题,消息保密不到位,致使信息泄露,轻易让外人盗走了拍卖品,从头至尾毫无所觉,说看管不力,都算轻了,」蓝衣人一针见血道,「沧疏影以交易为主要生意,却犯下如此低级的基础错误,你们的能力,让人存疑。」 第144页 男子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就听台下那人还在说道: 「其二,你们的悲欢铃是假的,这么庞大的机构,维持数年信誉,却连一件赝品的真伪都辨别不出来,还以次充好,将其摆上拍卖的展台,」蓝衣人终于看向男子,「还有很多,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不用。」男子死死盯着他,声音几乎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沧疏影坚守规矩,不想配合仙盟调查,也不愿意给在场客人一个交代,」蓝衣人淡声道,「就是不知传出去后,众人以后是否还会愿意来这里交易。」 场下座客情绪被调动,喧闹声更甚,至于有多少是真情实意,多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起闹,就不知道了。 「你!」男子气极反笑,冷呵了一声,「好,看来今日拍卖註定是进行不下去了。」 「各位,仙盟势大,我们沧疏影开罪不起,只能劳烦在座的大家耐心等等,留在这里配合调查了。」男子一抬手,竟是直接使这层所有出口被封上了结界术法,将全场的人关在了里面。 现场顿时更加沸腾,有不少人立即站起来,一脸意见地指着台上,言语激动,皆是在诉说不满,有离出口近的甚至想强行破开结界,自然没成功。 蓝衣人环视了一圈,面具之下眉梢微蹙。 「想查什么,问什么,您请便。」男子就像对混乱情况一无所知般,朝向台下之人,用配合的语气说着最拱火的话。 「为了转移矛头,做到这种地步,没必要。」蓝衣人沉声道。 「嗯?此话何意,」男子摆出一副无辜的模样,「我只是为了帮忙,方便你们仙盟调查,怎么了?」 蓝衣人的眼神更冷了些。 台上台下的二人两相对视,谁都没有进一步动作,在混乱嘈杂的现场,形成了无声对峙。 又一道声音的加入,却再次打破了现有的僵持气氛。 「抱歉,打扰一下。」 蓝衣人应声转头,看见了一个面相温润的青年,不知何时在混乱现场中走至台前,来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与那青年的目光正好对上,青年见到他正脸,竟是对他露出了一个笑,眼中笑意浅浅的,纯粹而不掺杂其他成分。 这一举动出乎蓝衣人意料,他刚才还没来得及褪尽的冷意,也跟着微微凝滞在了脸上。 台上男子不知道跳出来个人又要闹哪出,有些不善:「你有什么事?」 那人先是回了下头,不知看向谁,点头确认了什么。 然后他重新看向两人,更准确点,应该是看向了那名蓝衣人。 「提供信息啊,」他的语气听上去很轻快,「不是说配合仙盟调查吗,我知道一些事,第一时间就来了,想告诉这位道友。」 这回,蓝衣人和男子的脸上,几乎同时浮现了意外的神情。 果然,易容还是有点用的,不仅样貌变了,声音也跟着变了。 岑渊心里暗暗想。 毕竟,声音实在是太好认了…… 他听到的第一句,就认出来了。 第099章 真与假 蓝衣人似乎顿了一下, 才问道:「你知道什么?」 「知道悲欢铃的拥有者是谁,」岑渊慢条斯理道,「至于和卖出它的是不是一个人,就不确定了。」 台上男子定定看着他, 表情变得不可捉摸。 「不过这里人多眼杂, 」岑渊随意地扫视了后面混乱的人群,有不少双眼睛正暗暗盯着他们这边, 「毕竟可能牵扯沧疏影内部的事, 你当真决定採取这种处理方式,在大庭广众下谈论此事吗?」 他说最后一句话时望向了男子,明显是对他说的。 男子一直阴沉的脸色没什么变化, 眼神却偏转了下,好像被说中了心中顾忌。 「或者你不好做主?」岑渊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 道,「怎么, 拍卖会这样重要的场合,沧疏影之主不在吗?」 「……」男子心虚地一咬牙,「这种小事,还轮不到……」 恰巧在这时,一声明显的响动搅碎了吵闹纷乱的现场,喧扰声像突然断了线,声音骤然减小, 接着又爆发了更杂乱的吵闹声。 几人望向响动之处, 竟是刚才所有出口的结界,都在一瞬间被打开了。 众人显然都懵了一下, 刚才还争着闹着要出去的人,反倒谨慎地没敢动作。不少人不明就里地看向中央, 却发现台那边的人看上去和他们一样意外。 男子眼中的讶色只闪过了一下,很快意识到什么,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面色有些凝重。 岑渊见男子反应十分镇定,再次看向门口,果不其然,堵在门口的那群人居然全都避让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华贵的青年不疾不徐地从门口走进来,进来后的第一眼,就是看向台上的男子。 「我才不在多久,怎么就搞成这样了?」那人声音平稳,低冽的嗓音甚至有些好听,只透出了一股淡淡的责怪之意,听上去并没有多在意。 只看那一身华丽张扬的装扮,会让人以为他是哪家出门游歷的富家少爷,而非手握整个沧疏影大权的主人。 「对不起,楼主。」刚才对外一直强硬凌厉的男子微微垂下头,低声道。 「好啦好啦,又没怪你,」那人所表现出来的,似乎也正如他看上去那样,一副随和又带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他一步步走上前,一边摆摆手,「让其他人都散了吧。」 第145页 「楼主,这……」男子勐然抬头,脸上尽是犹豫之色。 那人却看向台侧一直站着没敢出声的拍卖师,吩咐道:「你,去处理好,前面成交的走正常流程。」 「是。」拍卖师连忙应道。 「在场各位,实在不好意思,」楼主几步跨上台,朝向场下一直观察情况没有轻举妄动的众人,往声音里注入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因沧疏影内部的疏漏,让各位受惊了,本次拍卖会到此终止,没事的客人可以离开了。」 「今日之事,给大家造成的不便,我在此向大家道歉。」说完,他郑重地行了个礼。 场下有人听完就干脆地离开了,还有人不肯罢休,留在原地不肯走,不停说着什么,好像受了莫大的损失,想要讨个说法。 楼主仿若未闻,利落地转身,目光没再偏移一点,对场下不管不顾。好像是见惯了那些纠缠不休的客人,而刚才,也只是例行公事罢了。 他无视了外界那些杂音,嘴角挂上一副生意常用的微笑,看向蓝衣人和岑渊:「几位,借一步说话。」 容兆以同行的身份一同前往,以及端着悲欢铃跟在后面的那位苦着一张脸的二把手。 几人走入台后,弯弯绕绕,最后进到了一个单独隔出的厅堂内,看布置,像平日是用来接客或议事的。 楼主走至主座直接坐下,一边对后面几人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正事要紧,待客不周,还请担待。」 二把手将装着悲欢铃的托盘放在一旁桌上,站在了一侧。 几人落座后,楼主看向仙盟来的那人,一手敲击着扶手,缓缓开口道:「敢只身前来沧疏影调查,面戴银色面具,若我所料不差,你是仙盟六部之一,祝枫,对吧?」 蓝衣人沉默了几秒,才用听不出情感的声音说道:「是。」 「那么这两位是……」楼主又将好奇的目光投向另外两人。 「身份不重要,」容兆开门见山道,「我们为追查一人而来,我曾得到情报,那人失踪之前最后一次出现在破岳境,手上有悲欢铃。」 他说着,一边看向祝枫,「破岳境的那件事我有所耳闻,也许我们和你们仙盟正在查的,是同一个人。」 「我们之前以为,那人是事发后将悲欢铃转手,」岑渊也在一旁道,「但刚才听你们讲,既然时间顺序反了,或许用悲欢铃犯案和出手悲欢铃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他边想边说道:「毕竟将悲欢铃卖给沧疏影,转头又将它取走,实在说不通,也没必要。」 「你的意思是,有人从沧疏影盗走了悲欢铃?」二把手眉头一皱,忍不住出声道,「那现在这个又是什么?」 「嗯?方才那位道友不是分析得很清楚了吗?」岑渊意有所指地瞟了眼祝枫,状似无心道,「还是你刚才没太听明白?」 二把手脸一黑。 祝枫多看了岑渊一眼,表情没什么变化,问道:「你们追查的那人是谁?」 容兆道:「霓光洲容家,容惟。」 「原来是容家人。」楼主颇有意味地拉长语调。 这声容家人,听上去不仅仅在说容惟。 容兆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祝枫若有所思,「你们因何追查此人?」 「仙盟又是因何调查此案呢?」容兆却是反过来问他,「几个修士因精神控制法术而死,这事可大可小,就算破岳境是仙盟地界,居然能让仙盟亲自出手调查,甚至派出了六部。」 祝枫知道容兆的意思,面无表情道:「你不想透露,我不会多问。」 「不是打算合作吗?」岑渊朝容兆使眼色,试图说服他,「有了仙盟的帮助,查起来会更方便吧?」 「是你想合作,」容兆纠正这位把自己拖下水的友人,「而且,就算合作,总该信息对等交换,不是吗?」 说完,他别有意味地看向祝枫。 不愿意说的可不止他一个。 岑渊见两人僵持,只能望向主座之人,「楼主,事到如今,你们也不愿意说出提供悲欢铃的人是谁吗?」 「那要看诸位讨论的情况了,」楼主礼貌一笑,和和气气道,「目前看来,既然那件事的主谋和转手悲欢铃的不是同一人,我们的答案就没那么重要了吧?」 岑渊轻嘆了口气,道:「既然各位都不愿意说,只能我说了。」 「你说什么?」容兆不解地一挑眉。 「那我先来猜猜,」岑渊自顾自地开始道,「仙盟会追查此事,是因为悲欢铃的前主人吧?」 「悲欢铃的前任主人,魔族西城王焚野,而五年前焚野在陨星谷失踪后,悲欢铃也跟着下落不明,」岑渊说着,目光移向祝枫,「据说仙盟追查他很久了,可惜一直没什么消息,你们调查悲欢铃的源头,也是为了他吧?」 祝枫看向他的眼神有了微小的变化,同时带上了一分不经掩饰的打量。 「看来我猜中了?」岑渊轻轻一笑,嘴上说着是猜,可他眼里,尽是势在必得之意。 容兆有些不对劲地瞅了下岑渊,却没多说什么。 祝枫盯着他看了几秒,才淡淡道:「没错,那你们呢?」 岑渊也不好喧宾夺主,只能朝容兆示意。 容兆看上去依然不情不愿,还是说道:「我们确实是容家人,容惟从前段日子起就行事怪异,后面甚至直接失踪了,我们追查他的行踪,最后一次出现在破岳境。」 第146页 「听他身边人说,他曾神色匆忙地带走过一个形似铃铛的法器,根据外形描述,应该就是悲欢铃。」 虽然岑渊算不上容家人,但这点不重要的细节,他也懒得多说了。 楼主用手支着头,像是在一旁看戏一样,「这是容家家主的指示?」 「是的。」容兆一本正经道。 岑渊不明显地发出一声气音,似乎是在笑,只有离他近的容兆听到了,瞪了他一眼。 「那就有一个问题了。」祝枫就在这时说道。 「什么问题?」楼主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随性问道。 祝枫一语指出:「你们根本无法确定,你们口中那人所持悲欢铃,究竟是真是假,对吧?」 容兆微微一怔,道:「这么一说,的确。」 如果当真存在真或假两个悲欢铃,单凭一人之词的描述,确实无法下定论。 「所以,那个容惟,既有可能是破岳境一案的真兇,也有可能是将假悲欢铃卖给沧疏影的人。」祝枫不紧不慢道。 二把手刚才的低沉神色逐渐被费解取代,「你如何能确定,我们手中的悲欢铃是假的?」 「这个晚点再验证,」祝枫看向从刚才起就置身事外的楼主,「所以,现如今,沧疏影告诉我们卖出悲欢铃之人是谁,就很重要了。」 第100章 同行 楼主与之相视, 眼中流露出一丝无可奈何,他微微偏过头,却是说道:「既然这样,我也很遗憾。」 祝枫一瞬不瞬盯着那个迴避目光的人, 「此话何意?」 「因为……」楼主先是看了眼二把手, 才坦白道,「我们也不知道那人的真实身份。」 「什么?」祝枫紧了紧眉。 「你们也知道, 沧疏影做的都是什么生意, 我们对落实身份的要求本就不高,不公开真实姓名、秘密交易的大有人在,」楼主解释道, 「很多人会借沧疏影转手来路不正的商品,只要核验确认了物品价值,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交易就算达成了。」 「卖出悲欢铃的人, 也是这种情况,」他显露出几分无计可施,「抛开身份姓名,就算我们记住了他的长相,不排除伪装的可能,那也未必是他的真实面目。」 「所以你们一直对此事讳莫如深,是因为你们也根本不知道?」容兆一听, 忍不住讥讽道, 「不得不说,你们沧疏影可真会做生意。」 楼主脸上倒没出现半分被拆穿的窘迫, 听了容兆的话,也不恼, 只是笑笑:「我权当这位朋友是在夸我们了。」 「你们此前可听过破岳境发生之事?」祝枫则指出,「倘若听过,不会对你们手上的悲欢铃产生怀疑?」 「虽说公示拍卖品名单是在事发之后,但实际上,我们是在公示后才听闻此事,但那时消息都放出去了,总不好临时更改,」楼主道,「怀疑肯定有过,但我们再次验明了悲欢铃,结果和最初一样,是真的无误。」 岑渊问道:「你们怎么验明的?」 「利用道具测出法器品阶,是我亲自测的,此物确实是天阶法器,这点不会错,」二把手适时插话道,「想拿一般的赝品煳弄沧疏影,可没那么容易。」 岑渊却说:「如果是不一般的赝品呢?」 二把手沉着一张脸,「你什么意思?」 「暂且不论容惟手上的悲欢铃是真是假,」岑渊不急不缓道,「如果眼前这个和破岳境一案的悲欢铃只有一个是真的,只能是破岳境那个吧?」 「不同的法器会留下特定的法术痕迹,一经使用就能看出来,」岑渊继续道,「至于你们手上这件,就算验证了是天阶法器,有相似的外形,也未必就能确定是悲欢铃,不是吗?」 「……」二把手眼睛一瞪,张口想反驳,看了眼难得脸色有些深沉的楼主,最后还是堪堪闭上了嘴。 「既然如此,现在验证这个悲欢铃的真伪就行了。」祝枫语调平平,相当于认同了岑渊刚才说的那段话。 「你疯了吗?」二把手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神色陡变,疾言厉色道,「你可知悲欢铃的作用是什么?怎可随便使用!」 「这位仙盟朋友,我知你调查心切,」就连楼主也出声道,「可悲欢铃不似一般的攻击类法器,会对精神造成严重冲击,更有甚者,识海受损、神智尽失,影响非同小可。」 「只要使用得当,悲欢铃最小的影响只会造成一点催眠效果,使用后探查它的法术痕迹就行,」祝枫面不改色道,「而且,你们这个悲欢铃,十有八九不是真的,更无法造成那么强烈的影响。」 「话虽如此,依然存在风险,我不可能允许这么危险的行为发生,」楼主语气委婉,说出的内容却不容拒绝,「况且这种事,一般也不会有人愿意配合。」 祝枫停顿了片刻,才淡声道:「那只能另寻方法了。」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我可以配合。」 祝枫闻声转头,看见那位神情自然地坐在对面的青年,此刻也在看着他,那副不知从何而来的轻松表情,和刚才初见时没相差多少。 不仅是祝枫,在场其他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出现了震惊。 「你做什么?」容兆不理解,他此刻看岑渊,感觉像在看一个傻子。 岑渊回了容兆一个放心的眼神,虽然结合现实情况,似乎也不是很能令人放心。 第147页 他从容地站起来,望向一脸意外的祝枫,又重复了一遍:「我可以配合你,验证悲欢铃的真伪。」 「你不担心?」祝枫自见面后一贯没什么起伏的声音终于有了些波动。 「没事,我相信你。」岑渊眼底尽是坦率,那毫不掩饰的真诚,似乎也让眸光看上去更明亮了些。 祝枫端详了岑渊一阵,似在思量,反倒迟疑了几秒,才郑重道:「好。」 随后他转头看向楼主,问:「如今,楼主是否愿意让我们查验?」 楼主还处在惊讶中,没理清楚怎么一回事,间隔了一会,才迟钝道:「那你们试试吧。」 「顾之桓,把法术解开。」他扬扬下巴,吩咐二把手。 顾之桓还是满脸忌惮,但不好违抗命令,只能不情愿地一挥手,解开了悲欢铃外面的封印法术,然后退开几步,将位置让给了祝枫他们。 祝枫看了眼岑渊,走向放着托盘的桌子,岑渊很自觉地跟在他后面。 停下后,岑渊还十分贴心地捏了个诀,在周围设下了个小型的隔绝结界,将他和祝枫两人罩在这一方空间里,保证影响不到他人。 容兆则在座位上抱臂看着岑渊,此时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 祝枫的手已经碰上了悲欢铃,看见周遭霎时亮起光芒的结界,动作微微一顿。 他慢慢拿起悲欢铃,一边回头,就见身后人正静静看着他。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枫总感觉此人看向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太一样。 不是那种普通的看,那样的眼神,好像具有穿透力一样,能够透过外面那张面具,透过面具之下的那张脸,看进更深层的东西。 这样带有窥探性的眼神,放在两个初次见面的人之间,终究是有些出格了。 被这样眼神注视的滋味并不算好,而且,祝枫会藉此想起另一个曾有过相似眼神的人,尽管那两人的长相毫无相似之处。这种感觉,更让他无端地生出一丝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烦躁。 祝枫心底的异样只有一瞬间,也没在外面显露出分毫,就听对面人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道友,如果一会不小心失控了,你可要救我啊。」 只是那样的语调,实在难以让人听出有几分货真价实的担忧。 这句话让祝枫恍然回神,定睛看向那人,不知为何,刚才内心掀起的波澜,在再次对上那人的目光时,竟诡异地平静下来。 虽然对方脸上看不出多少担心,但他还是低声承诺道:「不会失控。」 似乎没料到祝枫语气那么肯定,岑渊眸光一动,不知在想什么,微垂下目光,「好,那你开始吧。」 祝枫小幅度举起手中的青色铜铃,在外面其他人的紧张注视下,开始微微晃动铃身,金属碰撞发出清脆声响,一阵阵飘散在空中。 岑渊定定站在祝枫面前,目不转睛地望着那个晃动的青色铜铃,直到清脆的铃声完全在空中消散,持铃之人的手停在半空,也停止了摇晃。 祝枫谨慎地观察着岑渊的反应,眼前人好像没受什么影响,就见他放松地一笑,「看来是假的。」 「假的?」顾之桓不可置信地提高音量,「怎么会是假的?!」 楼主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复杂。 「你的猜想对了。」岑渊一抬手解开结界,眼中笑意还未散去,这句话是对祝枫说的。 祝枫觉得那笑有些晃眼,默默移开了视线,将铜铃放回桌上,「连法术痕迹都没有,这不是悲欢铃。」 「那能称得上法器吗?」容兆提出疑问,「若连法器都不算,沧疏影是怎么将它判定为天阶法器的?」 「看来这件事确实值得查一查了。」楼主只能认下这个不争的事实,有些苦恼。 顾之桓还是不愿意相信的样子,「不可能出错,楼主,我再验一次它的品阶。」 祝枫却说:「不用验了,结果应该不会变。」 「啊?」这让顾之桓懵了一下。 「这确实是天阶法器,但被有心之人变化了外形,伪装成悲欢铃,用来混淆视听,」祝枫道,「至于那人这样做的目的,就不得而知了。」 「这不是简单的障眼法吧?」容兆一挑眉,「有什么天阶法器能改变外形?」 「若我所料不差,」祝枫重新拿过桌上那个青色铜铃,手腕一翻,掌心的铜铃就变成了一柄白亮锋利的长剑,「这是有关记载最少的一样天阶法器,无形。」 「原始本体是剑,但可以随意改变形态,变成其他法器的模样。」他话音一落,那柄剑又变回了铜铃的模样,被他轻轻放回了桌面。 岑渊在一旁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 「无形……听是听过,没想到真的存在。」容兆思索道。 「还真是出乎意料,」楼主意味不明地自嘲一笑,「居然被这等偷梁换柱的伎俩骗过,让各位看笑话了。」 岑渊徐徐道:「所以那人特意弄了一个假悲欢铃,送到沧疏影,是为了什么?」 祝枫突然神色一凛,伸出手,掌心凭空出现了一张写了字的金色符纸,他看了一眼,表情微变,符纸瞬息在他手中化为碎末。 「传讯符?」岑渊离他最近,发现了他的脸色变化。 看来是仙盟那边传来了什么消息。 果然,祝枫面色凝重地说:「悲欢铃又出现了。」 这一句话,让整个现场譁然。 第148页 「又有人……被杀了?」岑渊迅速捕捉到他话里的意思。 「对,」祝枫声音有些低沉,「地点在梵海洲,语冰阁。」 岑渊神情微动。 「梵海洲?」容兆一下子站起来,「先是霓光洲,接着是破岳境,现在又是梵海洲,这都什么跟什么?」 楼主的关注点却不同,若有所思:「一开始是容家,然后是语冰阁……」 「既然这里再无线索,我就告辞了。」祝枫少见地表现出一丝急迫,竟是直接打算离开了。 「你要去梵海洲?我们和你一起,」岑渊连忙叫住他,「我们追查的人,也可能是兇手。」 他说完,立即看向了容兆。 「……」容兆停顿了下,没办法道,「没错,要不一起?」 祝枫扫了他俩一眼,犹豫了片刻,转过身,淡淡扔下一句:「走吧。」 岑渊和容兆对视一眼,看来是同意了。 楼主就在这时出声道:「几位且慢。」 正准备离开的几人,皆回头看向他。 楼主却是说道:「顾之桓,你也一起去。」 顾之桓立即变了脸,「楼主,这……」 「本来这事也是你没办妥当,」楼主说话又挂上了那一丝责备的语气,虽然显得有些刻意,「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敢在沧疏影眼皮底下耍把戏。」 「知道了。」顾之桓认命般地垂下头。 楼主又对另外几人说:「几位,他见过转手无形之人的面目,虽然未必是同一人,但也许能提供一点帮助。」 「此去梵海洲路途遥远,御剑太慢,你们乘飞舟去吧。」 亲眼见到飞舟时,岑渊不禁在心里感嘆,沧疏影之主其人,真是把「财大气粗」四个字贯彻得淋漓尽致。 他们总共就四个人,而眼前这飞舟的规模,装上一百号人都绰绰有余。 而这,还是楼主口中为了方便出行的「小型飞舟」。 自刚才见面到现在,这位楼主大抵是把所有的待客之道都用在这里了。 不过岑渊发现,好像除了自己,其他几个人见到这飞舟时,表情都挺淡定的。 「没见过世面」的岑渊有些扎心,在心里给自己默默划了一槓。 登上飞舟时,祝枫和顾之桓走在前面,容兆故意落后了几步,和岑渊并排走在一起。 「喂,你今天怎么了?」容兆从刚才憋到现在,终于忍不住问他。 「怎么了?」岑渊表现得很疑惑。 「你很不正常,」容兆远远望向走在他们前面的人,「尤其是对那个仙盟的人。」 「哪不正常?」岑渊看向他。 「态度,行为,而且你还对他笑了好多次。」容兆一一指出。 「我没对你笑过吗?」岑渊挑眉反问。 「……」容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我说的是这个吗!」 「短期之内,我的易容应该不会变了。」岑渊突然说道。 「什么?」容兆一时没跟上他跳跃的话题。 「那人,是我的一位故人。」岑渊缓缓道,眼中有深意闪过。 「你在仙盟还有故人?」这倒是让容兆实实在在地震惊了一下,「为何不能见面,你们有仇怨?」 「不对,有仇你怎么会对他那种态度?」容兆不知联想到什么,恍然大悟,「难道……」 「别多想!」岑渊察觉他眼神不对,连忙打断。但看容兆那表情,就知道为时已晚,他恐怕已经脑补完几个狗血故事了。 「朋友而已。」岑渊再一次纠正,试图将话题拉回正轨。 容兆狐疑地看着他,自然是不信的,但知道岑渊不欲多说,也就没多问。 一个临别前表白,又在表白后消失至今的朋友。 岑渊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不过,说起语冰阁,他倒是记起来,那里是他和容兆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只是那时他们不认识,容兆对此应该更是全无印象了,他也没打算再提。 这么看来,语冰阁还真是个奇妙的缘分交汇地。 他和祝枫之间的因果,也是从那时候起,开始乱套的。 几人登上飞舟后,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进到室内,而是全部站在了外面的甲板上。 飞舟启航,很快离地面越来越远,直到底下再也看不见任何建筑,只剩下翻涌的云海。 飞舟行驶需要藉助灵力操控,顾之桓熟练操作,顺理成章地成了那个驾驶者。他站在舱面中间,一边默然用灵力控制着飞舟,一边无声看着前方几乎快遮挡住视野的云层。 他的脸色不再有刚才那么难看,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此人不说话时平静的样子,意外地给人一种稳重可靠的感觉。 或许,没有今天这齣闹剧,这位二把手平日的形象,可能就是如此。 祝枫站在飞舟的边缘,蓝色衣袍在风中翻飞,披散的髮丝也被扬起,他的大部分情绪波动被掩盖在银白面具之下,垂眸看着底下飞逝而过的云雾,不知在想什么。 岑渊则远离危险区域,站在了最安全的甲板内侧,容兆和他一起,站在了他旁边。 「你还是恐高啊?」容兆一眼看出岑渊的顾虑,压低声音问道。 「没有。」岑渊嘴硬地否认。 「两位,既然都同行了,」顾之桓做了半天心理建设,终于接受了要和这几人合伙的事实,扭头看向站在后面的岑渊和容兆,「可否请教一下,二位的真实姓名呢?」 第149页 第101章 恍然如初 容兆静静看着他, 开口却是:「短短时间,我们竟已熟络到这种地步了?」 顾之桓冷呵一声,也懒得跟他置气,「你们都知道我和那个六部的身份了, 但我们对你俩, 可谓是一无所知。」 他这句话说完,离得较远的祝枫回首看了一眼。 「不是说了, 我们是容家人。」容兆看样子并不想配合他。 岑渊只是在一旁听着, 难得没有出声。 「虽说沧疏影不怎么参与势力纷争,但也不至于对五家十宗的状况毫无所知,更何况是同处霓光洲的容家, 」顾之桓道,「近几年容家内乱不止, 其中容家长子和次子的夺位之争更是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我记得那个容惟是大公子容睿的人, 那么,一路追查至此的你们,是二公子一派的吧?」 他不知道二公子本人就在自己面前,容兆不置可否,「所以呢?」 「那就奇怪了,」顾之桓继续道,「容家的不少主要人物, 我多少都见过, 但你们二位的长相,我却没有丝毫印象。」 「所以我猜测, 」顾之桓直言不讳道,「要么, 你们根本不是容家人,要么就是,你们易容了。」 嘴上说的是猜测,可他用上的,分明是肯定的语气。 容兆没说话,眼神暗了些。 「我们现在也算合作关系了,你们隐瞒身份,实难不让人担心,会重蹈假悲欢铃的覆辙,」顾之桓见他不打算开口,接着说道,「不消除这点顾虑,接下来如何能放心同行?」 「被假悲欢铃矇骗,是你们的问题,」容兆意有所指道,「你说隐瞒身份,那位仙盟之人,不同样没以真面目示人?」 祝枫闻声投来视线,纵使被提及,面具之下的那张脸依然毫无波澜。 「据闻,此人平日就一直戴面具吧。」岑渊冷不丁冒出一句。 容兆剜了他一眼,「你哪边的?」 「……」岑渊默默闭上了嘴。 他抬目,留意到祝枫还在看着他们这边,只是相距有些远,更让他难以看清那人本就流露不多的神态。 岑渊注意到,祝枫遮住半边面容的那张面具,是在左边的位置。 绯浊运用力量时,出现红色的也是左眼,就跟祝枫浮现红纹的左手一样。 而在原书情节中,祝枫从没戴过这样的面具。 发生改变的原因是什么,轻易一想就知道了。 岑渊的瞳色蒙上了一层难窥进的稠浓,将所有无声的东西都深埋其下。 「不愿意说就算了,」顾之桓嗤了一声,「事已至此,却还执意隐瞒身份,只会更加说明,你们的身份不简单。」 某种程度上来讲,也算是一种欲盖弥彰了。 顾之桓说完这句话,就无所谓地转过身,像是真的不愿再管。 容兆脸色有些泛冷,想到他们这一行已经离开霓光洲地界,关于身份,顾忌也没之前那么多了。 于是他遥遥喊了一声:「喂,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谁吗?」 顾之桓应声回头,那边的祝枫则一直没移开过视线。 不过顷刻,刚才那名青年的容貌,就全然发生了变化。 如果说原本的长相只是平平无奇,那人现如今的五官,就能称得上俊朗了。不仅如此,他的气质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卸去易容术的容兆眉宇间还有一丝自带的凌厉,他注视着面前之人,就见那人看向自己的表情已然改变。 恢復容貌的也仅有容兆一人,一旁岑渊只是静静看着,仍旧不露声色,没有动作。 只容兆一人,便足以让人惊讶了。顾之桓一眼就认出了他那具有辨识度的长相,他神色中有一分意外,又带着些果不其然:「我说是谁,原来是容家家主。」 另一边,一直没说话的祝枫迅速察觉什么,道:「能劳烦容家家主亲自出面,看来你们所追查之事,没有你们表面上说得那么简单。」 易容解除,容兆的声色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彼此彼此,你们仙盟不也派出了六部?」 岑渊发现祝枫有意无意地看向自己,心念电转,立即摆出一副顾虑的表情,对容兆担忧地说道:「家主,您这就表明身份了?」 那神态语调,倒还真有几分像为自家主子的轻率操碎了心的下属。 「……」容兆忍住瞪他的冲动,知道岑渊在装,又不能戳破,只能硬生生从嘴里蹦出两个字,「无妨。」 岑渊从善如流地点头应下。 「他是你下属?」顾之桓意外道,「此前没看出来。」 容兆心想他也没看出来,面上被迫只能一本正经道:「这是我族人……」 他说着,看了眼岑渊,后者会意,自报家门道:「在下容远。」 「容远?没听过的名字。」顾之桓挑眉。 祝枫眼中闪过什么,若有所思。 「在下出身旁支,只是个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幸得家主抬爱,才得以有资格同行,」岑渊规规矩矩道,「此前的越矩行为,不过是为了不让旁人看出异常。」 容兆在一旁听他声情并茂地胡说八道,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既然真正认识完了,不如由那位仙盟朋友……叫祝枫对吧,」岑渊语气一变,又积极地起了话头,正好对上那人再次看向自己的目光,「来讲一讲,这次语冰阁发生了什么吧?」 第150页 刚才走得匆忙,他们还没来得及详细了解情况。 眼见远处那人停顿了几秒,然后才终于愿意离开飞舟边缘,朝他们走了过来。 「语冰阁中有几个门人毫无徵兆地精神失常了,无差别对其他人进行攻击,虽然局面被及时控制,但也造成了不少人受伤,」祝枫提及此事时,语气变得严肃起来,「那些精神失常的人没能救回来,无一例外,全部都疯了。」 「而在那些人身上发现的法术痕迹,可以断定,导致他们精神失常的,就是悲欢铃。」 容兆思索道:「听上去,和破岳境一案有些不同。」 「哪里不同?」顾之桓疑惑道,「不都是因为悲欢铃而失去神智吗?」 「破岳境一案,是几名修士受精神控制后,自相残杀而亡,」岑渊道,「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受到过悲欢铃的影响,但没有伤害到其他不相关之人。」 「现场是这样的,对吧?」岑渊说着,一边看向祝枫,向他确认。 「没错。」祝枫颔首。 「我还是不懂,这两起事件的始作俑者会是一个人?」顾之桓纳闷道,「如果是,此人到底想要干什么?」 那人无特定目标,不太可能是因为私人仇怨。这样的行径,既毫无益处,又招惹麻烦,实在难以让人想通。 「无意义的杀戮,还大费周章选了两个地点,用了引人注目的同一样东西,」祝枫的声音带有一丝不认同的鄙夷,「要么是为了满足某些恶趣味,要么……是为了用这种残忍的方法,引起注意。」 如果那个人就是焚野,也不是没可能做出这种事。 「这样一说,会不会有可能我们到了语冰阁,也无法查出什么线索,」岑渊尝试分析道,「就跟在破岳境和沧疏影时一样。」 「这是最坏的打算了,」祝枫沉声道,「若兇手还有下一步行动,我们根本无从预知。」 「说到引起注意,如果兇手和转手无形的是同一人,」容兆想到什么,猜测道,「那么他将假悲欢铃卖到沧疏影,没准也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你这么一说……」顾之桓瞳孔微震,后知后觉,「确实,你们几个追查的人,听到消息后,全都聚集到沧疏影了。」 祝枫的视线无意扫视,发现那个容远的眼神微微闪了一下。 几人这样讨论了一路,所知信息实在有限,最终还是没能讨论出多少有用的东西。 飞舟的速度确实非同寻常,才一个时辰的时间,就到达了梵海洲。 语冰阁脚下就是一座城,该城有管制条例,大型飞行载具无法通行。所以飞舟在城外停了下来,顾之桓将那庞然大物缩小收进了储物空间后,几人进了城,徒步前往语冰阁。 城内之景和大多数地方别无二致,岑渊已经见惯了。他一边走着,一边无目的性地随意环顾,却在见到一处建筑时,目光陡然停了一下。 那是…他们当年前去鸣芳会的前一晚,住过的客栈。 时间如此久远,连岑渊自己都以为已经模煳的记忆画面,霎时从脑海中倾泻而出。 大抵是没想到第一眼就能认出来,岑渊慢半拍地愣怔了一下。 原来……记忆竟如此深刻。 是因为事,还是因为人呢? 岑渊没让人瞧出异样,脚步只微微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跟上了几人。 岑渊还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理所当然地没留意到,在路过那家客栈时,走在前面的祝枫眼神也偏转了下,停留了几秒才移开视线。 众人一路穿过了那座城,似乎也将某些人的过往一同穿行了过去,遗弃在了无法回头的身后。 他们终于来到了此行的目的地,语冰阁。 第102章 又遇熟人 几人通报完, 一进语冰阁大门,立即就有好几人迎了上来,像是等候已久。 进入前院,四周还围着很多人, 看表情仍有未散去的惊慌和担忧, 目光皆唰唰投向这几位来客,都在窃窃议论着。今日突生的变故, 让阁内众人都人心惶惶。 走在最前面的是阁主, 旁边有一人看上去很焦急,上前后,是最先开口的:「祝枫, 查到什么了吗?」 「沧疏影的悲欢铃是假的。」祝枫明显认识他,只摇了下头, 给出一个令人失望的答案,「而且, 一时无法查到卖出假悲欢铃之人是谁。」 「假的?果然如此……」那人耷拉下脑袋,很是愁苦,「这该如何是好,语冰阁这边也查不出什么,实在无从下手。」 此前的预料被验证,祝枫声音沉了些:「也和在破岳境时一样吗?」 阁主同样一脸凝重,他一眼瞥见祝枫旁边的容兆, 语气意外:「容家主?」 「阁主, 许久不见,」容兆打了声招唿, 「想不到再登贵阁,是因为此事。」 阁主预感出什么, 迅速问道:「此话怎讲?」 「破岳境那一案,可能与我族中一人有关,」容兆看向祝枫,「正好在沧疏影碰见这位,听闻语冰阁发生之事,我就一起过来了。」 阁主会意,视线落到旁边之人,「这两位是?」 「这是我的人,」容兆看了眼岑渊,又示意另一边的顾之桓,「这位是沧疏影之人。」 顾之桓即刻说道:「在下奉楼主之命,前来调查伪造悲欢铃之事。」 「想不到一个悲欢铃,牵扯如此之多,」阁主满面的愁容快要压不住了,「诸位,先进去吧。」 第151页 四人跟着阁主他们穿过前院,前往正厅。 祝枫离开三人,上前和另一个明显也是仙盟的人并排走在一起。 那人用熟稔的语气低声问祝枫:「语冰阁发生这种事,宿宸长老怎么没来?」 「长老暂时抽不开身,事情解决了,应该很快会过来。」祝枫道。 其他三人稍稍落后,顾之桓也压低声音问另外两位:「他身边那人是……」 「也是六部之一,原微。」岑渊望着前面走在一起的那两人,用同样的音量说道。 顾之桓真诚发问:「你一个旁支,怎么知道那么多?」 岑渊语塞,不想搭理他。 接触了一段时间,他发现顾之桓此人,莫名挺自来熟的。 前面的原微对祝枫说:「楚家人也来了。」 「楚家人?」祝枫一惊,「楚家也……」 「这倒不是,碧尘境离得近,两边交情不错,就顺道过来帮忙了,」原微道,「毕竟在医治这方面,还真没谁比得上楚家。」 祝枫问:「来的有谁?」 「大公子和他那个妹妹都来了,」原微突然想起什么,「对了,我差点忘了,那楚家小姐之前也是流云宗的,你们认识吗?」 「认识。」祝枫的声音透着些不明显的沉闷,几乎让人听不出来。 「楚元良也来了?」容兆的关注点在楚大公子身上,「又是熟人。」 「各宗各家族全是家主的熟人吧?」岑渊在一旁指出,虽然他同样熟人不少。 容兆轻呵一声。 「那个楚家小姐我好像听过,」顾之桓道,「是不是五年前,流云宗和楚家闹挺大那件事。」 「当年流云宗某峰主被揭出修禁术下蛊,」容兆接腔,「据说楚家听闻后,一气之下登宗要强行带人离开,当时那场面闹的,啧啧,我要是宗主,颜面都不知往哪搁了。」 走在前面的祝枫就在这时回过头,用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浅浅扫了他们几人一眼。 「……」岑渊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两位,八卦能不能注意一下?相关当事人就在前面啊,真当别人听不见吗! 容兆和顾之桓似乎才意识到这点,罕见地都生出一丝尴尬,止住了话头。 当年那事传得挺广,哪怕岑渊已经离开宗门,也听说了此事。 再怎么说,那件事的诱因和自己有一点关系,听外人这样讨论,他内心还挺微妙的。 刚才之事只是个小插曲,前面的原微又继续认真讨论起案情:「在语冰阁事发前,我原本还将破岳境一案和另一桩旧事联想到了一起。」 「哪件事?」祝枫转回头,没再管身后人,问道。 「好多年前的了,」原微道,「也跟精神控制有关,碧落书院那桩事,你听过吗?」 「听过,但一个是法器造成的,一个是人为术法失控,」祝枫道,「相隔时间久,加上始作俑者可能是焚野,二者应该关联不大。」 「所以只是一个猜想。」有了今日之事,原微心里也将这个可能性排除了。 岑渊在后面默默听着。 碧落书院那桩事,可以称得上惨绝人寰,据说在当年,轰动了整个修真界。 哪怕过去了多年,直到如今,依然存在着不少关于它的传说和争论,也很多人将其作为反面教材,用以警示后人。 简单概括,就是当年一个算得上小有名气的门派,也就是碧落书院,因为院长修炼精神类邪法走火入魔,完全陷入失控。整个书院几千号人,都被他爆发的精神攻击类范围法术影响,集体进入精神失常状态,在门内展开了互相残杀。 据传闻,当时的书院,血光沖天,惨叫哀泣声久久不绝,满门血污残骸。等其他人赶到时,现场只剩下满地成山的尸体,鲜血如瀑流泻,久未干涸,宛如人间炼狱。 整个书院上下几千个人,几乎全部覆灭,无人生还。 不同于直接的屠杀,这种满门覆灭的方式,更让人胆战心惊和毛骨悚然。 从此,世上再无碧落书院,只有众人口中流传至今的那个「碧落书院惨案」。 这与第一案的相似点在于,都是修士受了精神类法术的冲击后,进行自相残杀。 却也只有这一点相似,因为相比之下,碧落书院一案的规模之大、人数之多,都是破岳境一案所完全无法比拟和参考的。 岑渊只是个待了几年的「外来客」,了解到这种事,是通过其他的途径。 毕竟,当年这桩碧落书院惨案,也与他们的一位「熟人」密切相关。 他们到了正厅,在堂内,果然看到了那两张熟悉的面孔。 楚元良,以及楚茗。 楚茗一眼看见了祝枫,哪怕隔着面具,还是将他认了出来,她微微愣了下。 祝枫恰巧与她对视,但两人都没有出声。 楚元良瞥见容兆时也有些意外,他率先和阁主简要讲述了情况:「阁主,那些精神失控的人我们看过了,并非完全没有恢復的可能,只是难度有点大。」 对于今日蒙受变故打击的语冰阁和众人而言,暂时有了一个好消息。 「有劳了,」经歷了这等事,阁主还处在精神紧绷的状态,「是什么方法?」 「若有其他可以修补精神力的法器,或许可以尝试治疗,」楚元良有些忧虑道,「但因为悲欢铃是天阶法器,所以对应的,也起码需要天阶的法器。」 第152页 阁主听完,脸色反倒缓和了些:「此事可以想办法。」 集仙盟和各宗的力量,找一个天阶的精神修补类法器,不是难事。 「不,最困难的地方在于,时间很紧迫,」楚元良迅速补充道,「如果时间拖久,那些人所受精神伤害可能会变得不可逆,无法进行治疗。」 他嘆了一口气:「所以最迟几日之内,就要找到合适的法器。」 此话一出,不仅阁主,在场其他人的表情都变得凝重下来。 「几日内,时间也太短了。」 人群中有人这样说了一句,将气氛推向了更压抑的低点。 「现在已知的天阶法器,」一阵沉默后,阁主才问道,「有哪些可以用来修补?」 「荒天鼎、催心印、还有凝魄盏,应该都可以,」楚元良沉思道,「荒天鼎很多年前就失传了,不知下落,催心印是瑶台轩的宗门圣物,瑶台轩未必肯相借,而且与梵海洲相距甚远,至于凝魄盏……在魔族手上。」 「这些是我知道的,真正知道下落的只有两种,但想要短时间内拿到,都不容易。」楚元良道。 「催心印,我记得仙盟内有人在瑶台轩那一带执行任务,」原微立即道,「可以传讯给那人,让他前去交涉。」 「凝魄盏或许也可以,」祝枫则说,「悲欢铃一事牵扯失踪已久的焚野,魔族曾经答应仙盟,会协助寻找焚野的下落。」 楚元良点点头:「所以,眼下最重要的,是紧迫的时间。」 「你们沧疏影不是应有尽有吗?」容兆在后面小声问顾之桓,「没有符合条件的?」 「修补精神类法器肯定有,天阶太难找,」顾之桓谈起自家事倒是不避讳,「你看像悲欢铃那样的天阶法器,都被摆上拍卖台了。」 「阁主,除此之外,」楚茗突然出声道,「我和兄长在检查那些人时,还发现了一件事情,也许会对你们有帮助。」 第103章 法术痕迹 阁主连忙问:「何事?」 「从那些人身上探查出的法术痕迹, 与寻常相比,有些特殊。」楚茗道。 「对,」一旁楚元良也顺着这个话题说了下去,「就算是同一个法器, 不同人使用, 因修为、习惯不同,造成的法术痕迹也会有差异。」 楚茗接过话:「除此之外, 我们在其中还探查到了别的灵力波动, 并与法术痕迹同源。」 「灵力波动……是使用者身上的?」阁主意识到什么。 「没错,」楚元良说道,「所以我们判断, 此次事件使用悲欢铃之人,很可能本身就已经被精神控制了。」 「什么?」阁主眼中闪过惊讶, 「也就是说,那人不是真正的主谋?」 「他和其他被控制者一样, 区别只在于,那些人是失去神智无差别对外攻击,而那人则被控制执行使用者下达的命令,也就是制造这起混乱。」楚元良道。 原微评价道:「看来他只是幕后真兇用来为祸和转移目标的一把刀。」 「实在猖獗!」阁主脸上浮现出愠怒之意,「他把我们语冰阁当什么了!」 祝枫回头看向容兆,「你们容家那人,是否也会是这种情况?」 「这我无法判断, 」容兆思索道, 「但确实有人说见到他举止怪异,如果是被精神控制, 也许就能解释得通。」 「容家也发生什么了?」楚元良感到意外,这才隐隐猜出容兆来此的原因。 「只是有一人失踪了, 可能与破岳境一案有关。」容兆答道,如今看来,同样是被此事波及,容家要比语冰阁幸运一些。 「原来如此。」楚元良点头。 「会不会容家失踪那人,也是这次的真兇,」原微分析道,「如果都是被精神控制的话。」 「语冰阁守卫森严,岂能容外人随意进出。」阁主声音有些泛冷。 「因此我还有个猜测,」楚元良就在这时道,「幕后主使可能是从语冰阁内部入手,他所控制那人,没准也是你们语冰阁中人。」 阁主脸色微变,转头吩咐身边人:「立即排查阁内人数,不在阁内之人的去向全部落实,不得疏漏。」 几人应下,行色匆匆地离开正厅。 「我记得阁主你说过,」原微想起什么,道,「事发后排查了语冰阁所有出入口,在那段时间内,没有任何人出去,对吧?」 阁主确认:「没错。」 「如果楚公子猜想正确,是不是说明,那人可能还隐藏在语冰阁内。」原微道。 此言一出,再次惊动了所有人。 「若真如此,就是阁内一个重大隐患。」阁主沉声道。 岑渊不起眼地站在后面,只是默默听着他们讨论一切。 的确,比兇手离开现场更恐怖的,是兇手依然潜伏在暗处,不知下次行动是在何时。 可惜,就算他知道些什么,也无法用合理且不让人起疑的方式告诉他们。 「眼下再无其他办法,」原微苦恼道,「只能等你们排查的结果了。」 「可否让我看一眼那些人身上的法术痕迹,」祝枫在这时出声道,「我见过破岳境一案的现场,既然留下的法术痕迹因人而异,或能大致判断两案是不是一人所为。」 「自然。」阁主扫了一圈周围,似乎在寻找带路的人选,但发现阁内大部分人在他吩咐完后都离开堂内了。 第153页 「我知道在哪,由我带你去吧。」楚茗突然开口,一边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阁主。 祝枫有些意外,但没说什么。 「好,两位请便吧。」此时的阁主千头万绪,早已顾不上什么主客规矩了。 祝枫就这么跟着楚茗从偏门走了出去,留下一屋子对现况束手无策的人。 岑渊望着他们二人离去的背影,思绪有些复杂。 祝枫和楚茗一路上无言了一阵,走了有一会,楚茗才先开了口:「真没想到,再次见面,会是在这样的场合。」 那声音,透着些感慨,像是跨越了数年的光阴。 如今再次见面的二人,却再无一个人,是以流云宗弟子的身份了。 「师姐认出我了?」祝枫微微垂眸。 「你给人的感觉,变了不少,」楚茗偏头看他,「又好像和最初差不多,还是那么少言寡语,没多大变化。」 在遇见那个人之前,很长的一段时间,祝枫在流云宗也就是这样的性格。 祝枫只低低回了句:「是吗……」 「当时南域发生之事传出来后,我们没有一个人是相信的,」楚茗嘆了一声,像在讲述一件很久远的事,「尤其是大师兄,不知道他在南域经歷了什么,受了很重的打击,一蹶不振了好久。」 她又有些自嘲地一笑:「这种事情,谁会愿意相信呢?」 祝枫沉默着,没有说话。楚茗所讲的那些试炼之后的事,他那时已经不在流云宗了。 「所以很多事情,我至今都没想明白,」楚茗欲言又止,「关于师尊,关于你,关于……岑渊。」 仙盟对外给出带走祝枫的理由是,他资质上乘,加上在试炼中表现优异,仙盟想破格录取他。其实就楚茗而言,这套说辞,她是不怎么相信的。 最后一个名字像是触到祝枫心中哪根弦,他眼中光芒微微闪动了一下。 「其实岑渊当时找过我好几次,」楚茗提及此事,语气有些追悔,「我怎么都想不到,他身中的居然是同劫蛊,更想不到,给他下蛊的人竟然是……」 「他当年屡次找你,是因为同劫蛊?」祝枫脸上闪过诧色,才后知后觉出什么。 他知道当时岑渊有段时间经常找楚茗,但岑渊一直对他有所隐瞒,加上后来他们二人因争执疏远,此事背后缘由更无从得知了。 「对,他很早就说身体不适让我看看,」楚茗道,「后面不知通过哪来的方法,缓解了症状,他让我别说出去,说他会自己解决。」 「哪会知道,他的解决方式是那样……」结合后面发生之事,楚茗内心简直百感交集。 「他通过方法缓解,大概是什么时候?」祝枫隐隐有所感觉。 「好像是……」楚茗回想了下,一边留意着祝枫的脸色说道,「在你们吵架后的一段时间。」 她没在祝枫脸上看到多大的反应,虽然在那张面具的加持下,这事本就有点难度。不过想来也是,都过去那么久了。 只听祝枫低喃了一声:「果然。」 是在他们从勾陈陵回去后。 「其实岑渊夺舍的事,你早就知道了吧?」楚茗忽地轻声道。 「……」祝枫看向她,面具之下的那双眼瞳在这时有些发深,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我早就觉得奇怪,你们二人的关系怎会转变如此之快,」楚茗道,「这样一想,倒是说得通了。」 「已是过去之事了,师姐。」祝枫默默提醒道,似乎并不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也是,」楚茗停止了回忆,就好像他们刚才所进行的,不过是一场关于往事的普通闲聊,「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我一直在找他。」祝枫的声音还是那么低沉,但其中某些情绪好像又不一样了。 楚茗眉梢轻轻一挑,二人各有心事,仅余无言。 探查法术痕迹是很方便的事,两人从离去到回来,没耗费多长时间。 祝枫给出的答案,也正如他们预料的那样:「法术痕迹有差异,确实不像同一人所为。」 「我已派人加紧排查,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阁主道,还是那副伤神的样子。 容兆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张有字的符纸,他扫了几眼,神念一动,攥着的那张符就消失了。 「阁主,恐怕我要先行离开了,」容兆站出来说道,「我派出暗中寻找的人传来消息,有了那人的行踪。」 阁主问:「既是如此,是否需要……」 「你们阁中发生之事已经够劳神了,容家内部事,我们自己处理足矣,」容兆道,「有重要消息,我定会再造访贵阁。」 「我同你们一起,」顾之桓也提出加入,「伪造悲欢铃是霓光洲内发生之事,我更怀疑与你口中的容惟有关,我见过那人的面容,正好辨认。」 容兆犹豫了下,还是点了头,却听岑渊开了口:「那我就待在此处吧。」 「你说什么?」容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两案保不准还有什么联繫,我在这里留意着情况,」岑渊解释道,「你们两个去,应该也够了。」 「还请家主应允。」末了,他像忽然想起来似的,补上了这句。 容兆只觉他意图没所说那么简单,碍于这么多人在场,憋了半天,妥协道:「好。」 岑渊满意地点点头。 第154页 容兆瞧着岑渊那表情,明明装模作样喊家主的是那傢伙,为何自己会有种处于被支配一方的怪异感…… 顾之桓取出一个储物袋,竟是走向了祝枫,道:「楼主让我带上它,或许在你手上会更有用。」 说完,像是为了防止别人听到,他凑到祝枫耳侧,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祝枫扫了他一眼,依言接过储物袋,「我知道了。」 第104章 怀疑 等到容兆和顾之桓离开后, 厅内就只剩下了几个人。 看着眼前一筹莫展的状况,原微向阁主提议:「阁主,要不我们也帮忙一起排查?正好询问下当时的情况,或许能有新线索。」 他说完看向祝枫, 见对方点了点头。 阁主沉思片刻, 道:「好,此次阁中之事, 真是劳烦诸位了。」 岑渊自然也加入了其中。 与旁人不同, 他在阁中弯弯绕绕,直接来到了一处地方。 距离此前事发现场较近的一处偏院,但这种时候, 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这处偏僻的小院落空无一人, 也只有岑渊会踏足了。 此地静谧安宁,但只是表面看上去如此。 岑渊缓缓跨进院门, 冷风吹动满地的枯叶,在石板地面上打旋擦出清脆声响,不难看出,这个地方被闲置已久,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岑渊不动声色地扫了院内一眼,收敛了声息,轻声踩在地面上, 避开了那些落叶。 他走了几步, 一瞥院内那道紧闭的房门,没有天真到贸然进内, 而是藏到了屋旁一颗树后面,静静观察着房门那边的情况, 一边用灵识发了条千里传音。 目标手持悲欢铃,还是个没有神智无法沟通的,傻子才会冲上去和他正面对上。 他无声无息地等待了好一会,突然之间,一阵强烈的灵力波动从屋内爆发而出,力量像涟漪一样一圈圈朝外推动。 岑渊一个激灵,虽然他早有预备,封住了自己的三关九窍,在强烈波动的影响下,还是感到了隐隐的不适。 一切正如预料中那样,此等灵力波动必定会引来其他人,他只要静候走向,然后随机应变就行了。 就算接下来的发展有差异,无论来的人是谁,都没关系。 如果那人很强,能当场击败目标并拿回悲欢铃,事情算暂时解决了,他就当没来过。如果那人让目标逃脱了,他就可以顺势追上去,也好离真相和目标之后的势力更近一步。 岑渊本人更倾向后者,要知道一直在追查焚野的,可不止仙盟一个。 当然,还有最坏的可能,就是既让目标逃走了,追来的那人还被悲欢铃控制了。 岑渊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不要这么倒霉,碰到最棘手的情况。 门扉像是受到什么力量冲击,被轰然撞开,发出一声巨响。一个人影跌跌撞撞从房内跑出,他手上拿着一样东西,要紧地护在怀里,不用细看就知道是什么。 还没人来?人都要跑了。 岑渊半边身子挡在树后,表情看上去有些纠结。 如果不是因为悲欢铃使用必须有间隔时间,加上修为低的人本就难以操控,那人其实不用留在语冰阁那么长时间,冒如此风险。 他倒还有闲心如此想着。 那人匆忙走下门前木阶,没踏出几步,一道凛冽的剑气横空噼来,正好落在了那人的两步之外,生生拦住了那人去路。 那道剑气明显是把控了力道,没破坏到院内其他设施。 岑渊心中一口气终于松下来,看向院门,果不其然,一眼瞧见了那个不久前才分别的人。 戴着银白面具的蓝衣人一手执剑,冷风裹挟着掀起的气流,颳起他的衣角,他眉梢微压,定定望向院内之人。 岑渊眸光微动,说不上对此是期待还是小小的失望,来的是祝枫,就一定是第一种情况了。 被拦住的那人一点点转过头,将脸朝向了突来的袭击者,那张脸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只有一双空洞的眼睛,无神却准确地对着蓝衣之人。 从衣着判断,那人的确是语冰阁中人,但也只是曾经。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沦为一具受控的傀儡了。 任谁被这样的人幽幽注视着,大概都会觉得渗人,但祝枫应该是个例外。 祝枫一眼看见了他手中的悲欢铃,看表情更是确定了什么,他一个瞬形,一地枯叶被扫起,在一阵哗啦声中,身形已逼至那人面前。 那人虽没有自我意识,反应却也不慢,知道来者不怀好意,当即大撤几步,手中悲欢铃已被举起,剧烈晃荡不绝发出声响。 就连离得老远的岑渊都立即结起隔绝之术,试图挡住余波攻击。 他盯着离悲欢铃近在咫尺的祝枫,眼中还是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担忧。 祝枫只眉头微蹙,周身霎时爆发出金光,如有实体般,瞬间将悲欢铃的扰人神智之音击了个粉碎。 那人手中悲欢铃发出一声闷响,像是被强行干预般,竟是任凭那人怎么摇动,再也发不出半点声音。 岑渊表情莫测,果然,担心是多余的。 对不起,刚才不该质疑主角的实力。 就祝枫和那人的修为悬殊之差,那人想用悲欢铃成功干扰到祝枫,简直是天方夜谭。 那人也被祝枫打回的灵力反震到,口吐鲜血,竟是直接被震出几米远,咚地一声摔在地上。 第155页 岑渊静静旁观着这毫无悬念的对局,一边无声解除了刚才的隔绝之术。 怎知院中祝枫像突然警惕到什么,勐地一偏头,不等在场其他所有人反应,一道蕴含灵力的剑气,就顺着他的剑锋不由分说打了出去,方向直指的是…… 岑渊一个警觉,顾不上其他,立即箭步从树后闪避出来,剑气就在这时不偏不倚地擦过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尾端还在树干留下了一道不浅的痕迹。 生怕祝枫应激还要攻击,岑渊立马走出来遥声道:「是我是我。」 祝枫微微顿了下,确实没继续攻击了,但岑渊清楚地感觉出,祝枫看向自己的眼神,流露出了哪怕面具也掩盖不了的怀疑之色。 岑渊:…… 该死,看见祝枫不由自主就放松警惕了,没想到算漏了这一点。 那个倒在地上的人趁着间隙爬了起来,似乎也意识到打不过,拿着悲欢铃就想翻墙逃跑。 祝枫反应迅速地朝他背影打出一击,却还是晚了半步。 岑渊能瞧出,祝枫可能是顾忌那人是语冰阁门人,终究是有所收敛,没下死手。 否则,那人不会有机会跑掉的。 当然,也有自己一点原因…… 正好想到此处,站在院中央的祝枫就回首瞟了他一眼,眼中没多少情绪,但岑渊能隐隐感觉出,那面具之下的眼神算不上多友好。 岑渊有些心虚地吞咽了下,没说话。 祝枫无暇顾他,那一眼一触即离,紧接着他就转过身,以惊人的速度瞬间跃至院墙之上,追了过去。 才经歷过激战的院落又变得空荡荡,只剩下了岑渊一个人。 岑渊犹豫了一瞬,还是认命般地嘆了口气,也轻便地飞上院墙,跟了上去。 不知那人走的什么刁钻路线,他们跨了几道院墙,很快就离开了语冰阁的范围,来到了附近的一处荒山上。 循着那人的逃跑路线,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一路,不知过了多久,那人的身影先一步消失,而两人停在了一个形似洞府的入口出。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想来没人会相信在这样一个背靠大门派却人烟稀少的荒山上,竟会存在一个洞府。 走在前面的祝枫先停了下来,岑渊随后才追上来,看到那洞府的一瞬间,就知道找对地方了。 祝枫还在思考要不要贸然进入,留意到身后追来还有些气喘的岑渊,头也没回,沉着声音开口问:「刚才之事,解释一下。」 岑渊身形一滞,一时连气都不敢喘了,控制着唿吸,一边小心翼翼地组织语言:「我……感应到灵力波动过去查看,但他手上有悲欢铃,我不敢轻举妄动。」 祝枫闻言,侧目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还是淡淡的,就跟他轻描淡写却意味不明的语气一样:「是吗?」 不知他究竟是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把岑渊那点不值称道的小破绽放在眼里。 离得近,岑渊更看清了那张面具之下的神情,包括他眼底抹不去的怀疑和审视。 这种时候的祝枫,与岑渊印象中当年的那人截然不同,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哪怕当时他们争吵决裂,祝枫对他露出的冷脸,也和现在是全然不同的感觉。 确实是变了不少啊…… 「对啊,我灵力低微,自然是不敢亲身涉险的。」岑渊微微垂头,极力勾勒出一个害怕的普通人形象,如果忽略去他眼中那点深意的话。 「方才在沧疏影,你胆子可不小。」祝枫静静点破他。 「……」岑渊知道他在说验证悲欢铃一事,立即找补道,「因为不是道友你说,那个悲欢铃是假的吗?想想好像就没那么可怕了。」 「而且,我相信道友你,绝对不会害我的。」岑渊语调上扬,一边朝祝枫微勾唇角,表情尽是坦然。 岑渊是刻意的,他相信祝枫也不难看出,但那又如何。 伸手不打笑脸人,就目前情况,没有确切证据,祝枫再怀疑他,也只能是怀疑。而且,他们眼下都有更重要的目标。 果然,祝枫刚才还有些泛冷的表情僵在了脸上,他无言了几秒,才不咸不淡说道:「先进去追人。」 说完,他也没问岑渊的意见,就径直朝洞府走去。 岑渊眼中笑意更甚,几步小跑跟了上去。 第105章 今不如昔 等他们进到洞府后, 毋庸置疑,刚才那人已经半个影子都见不到了。 祝枫扫视了下内部堪称空荡寥落的布置,此处没有人居住的痕迹,只是一个荒废已久的洞府。 而那个精神受控之人, 不会无缘无故跑到这种地方。 「此地兇险未知, 确定要进去找吗?」岑渊没忘自己的人设,考虑了下, 还是摆出了一副顾虑的样子。 「你想回去, 我不拦你。」祝枫语气淡淡,对故作担忧的岑渊无动于衷。 虽然岑渊本没指望祝枫会说出什么「有我在,不用担心」这种善解人意的话, 但听祝枫这般直言,还是卡了下壳, 「……算了。」 祝枫对此回答毫不意外,他放出灵识, 周身瞬间散发出和刚才一样的金光。不过一念时间,空中就出现了一条漂浮连续的白色轨迹,一直从洞府入口处,延伸至看不尽的前方。 岑渊看向那条浮在半空的白色轨迹,知道这是气息循迹的具象化。那人不会刻意隐藏气息,加上使用过的悲欢铃本身会留下不小灵力波动,利用气息留痕寻找那人, 是最快捷省事的。 第156页 祝枫直接顺着那条有影迹却无实形的轨迹往前走, 岑渊二话不说立马跟上。 可能是因为心理作用,就他俩目前这状况, 岑渊不自觉地落后了祝枫一步。 或许在别人眼中正常不过的举动,却让后知后觉的岑渊心里生出一股不适合的怪异感和不习惯。 走在前面的祝枫突然出声:「既然害怕, 为何追来?」 岑渊心里一紧,虽然他看不见祝枫的表情,但也毫不怀疑这个问题的试探动机。 「这不是刚才那事,我怕你误会嘛,」岑渊只能维持着面上平静,找补解释着,「所以赶快追上来解释清楚。」 「你已经解释完了。」祝枫面无表情地提醒道。 岑渊不是听不出他的言外之意。 换言之,都解释完了,他现在还留下做什么。 「是喔,」岑渊装傻充愣,好像才反应过来一样,「但我来都来了,总不好丢下你一个人去追他,再怎么说,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是吧?」 「你的存在,只会徒增负累。」祝枫不留情面地指出。 岑渊:「……」 还是那么嘴毒……算了,由着他吧,还能怎样。 岑渊突然想到,自己总能以种种原因激发祝枫疏离表面下的「刻薄」一面,当年最开始是,现在初见也是,还挺奇妙。 越走到深处,光线越暗,到了后面,面前就只剩一片不见边际的黑暗了。 周围乍然亮起,岑渊惊了一下,留神才发现祝枫的指尖多了一小簇火苗,照亮了这一方天地。 火苗跃动,在半黑暗的通道中将两人的影子无限拉长,角度的原因,地面上两道影子紧挨在一起,与现实中的他们全然不同。 岑渊默默看着地上,半是因为好玩,半是出于别的心思,不动声色地挪动了下位置,偷偷让那两道挨着的影子融到一起,重合了大半部分。 岑渊满意地点头,正要抬首,脑袋就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前面人的后背,发出厚实的一声响。 岑渊失痛「嘶」了一声,立即捂着脑袋抬头看向前方,原来是祝枫不知何时停了下来,没看路往前走的他毫无预备地撞了上去,才有了刚才一幕。 然后岑渊听见前面人似乎深吸了口气,接着那人陡然转身看向他,也许更该说是瞪着他,那张始终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此刻终于出现了一丝忍无可忍之意。 岑渊心虚地扫了他一眼,掩饰住自己的尴尬,小声说了句:「抱歉。」 祝枫无闲心与他计较,只能转回身,熄灭了指尖的火苗,沉着声音说道:「前面有法术机关。」 很难不让人怀疑,他声音中多出的这点情绪,是因为什么。 看来还是会有自己的小情绪的,岑渊在心里这样想道。 「啊?」岑渊总算探出身子,第一次看向挡在他们面前的东西,前面不远是一个巨大的圆型法阵,也就是祝枫口中的法术机关。 地面上法阵拦住了全部去路,不留一丝空隙。半透明的法阵在地上散发着蓝色微光,法阵之上的半空还有不计其数的金色光点,正沿着一个方向缓缓飘动, 那些光点全部连接着一根细小的血线,垂直落入地面上的法阵。乍一远看,密密麻麻错综复杂,让人眼花缭乱。 刚才那条气息留下的白色轨迹就这么直直穿了过去,看上去那人没受此法阵的丝毫影响。但二人都清楚,对于他们这样的外来者而言,绝对就没那么简单了。 岑渊心无意外,还是配合地问道:「那怎么办,过不去吗?」 笑话,怎么会过不去。这点小法阵对祝枫而言,破开轻轻松松,简直形同虚设。 所以他也不太明白,祝枫这样停下,又显露出一副犹豫的样子,是因为什么。 祝枫果然开口:「我用灵识探查过,设下此阵之人修为不高,可以尝试破阵,但是有被法阵主人察觉的风险。」 岑渊试探问道:「所以?」 「我无法确定后面会发生什么,」祝枫竟是看向岑渊,道,「我想你清楚,此事牵扯魔族西城王焚野,甚至可能不止于此。」 岑渊隐隐感觉出了什么,「你的意思是?」 「我无法确保你的安危,」祝枫平淡道,「你现在想回去,还来得及。」 岑渊眸光微微闪动,确确实实是意外了一下。 他没想到,祝枫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还能考虑到自己。 如果祝枫没用那么冷淡的语气说话,或许会更为打动人心,显然对方没在意这点,不过无伤大雅,因为岑渊也不在意。 虽然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成分,但岑渊承认,内心还是泛起了微小涟漪。 相同的声音、相似的内容,但毫不相似的语气,不妨碍他想起过往的某些场景。 可惜,如果是试探,他只能认下去了。因为,他绝对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 岑渊从容与他相视,只回了他三个字:「我不走。」 果然印证了岑渊的猜想,祝枫同样对这个答案没表露出意外,他只是一颔首,未置一词。 至于他刚才的问话,有多少是出于试探,多少是出于真正的责任心和关心,就无从得知了。 祝枫上前了几步,一边还好心提醒了句:「退后点。」 岑渊知道他要做什么,立即后退了一段距离,还没站定,就见祝枫骤然释放出一阵排山倒海的磅礴灵力,灵力气流如巨浪般声势浩大地涌向那个法阵,只听轰隆一声,那个巨大的法阵瞬间被碾为粉碎。 第157页 法阵连带着上面漂浮的光点细线,无一倖免被震为碎末,还没来得及发挥它的半点效用,就带着几缕未消散的余光,一同消失在了原地。 不过几秒,刚才相应位置的法阵已经荡然无存,直到空中最后一点残存微光消散,现场就干净地像什么都没存在过一样。 纵使祝枫的灵力只攻向了一个方向,站在后面的岑渊还是被余波微震了一下,但完全不影响他带着惊讶的表情已经定在了脸上。 有点强…… 这是岑渊直白简单的第一反应。 就算早有预料,亲眼见到这一幕,视觉上还是有些冲击和颠覆。 祝枫倒是波澜不惊,回头看了他一眼,岑渊会意,迅速跟了上去。 这一次,岑渊不再落后于他,而是刻意和他并排走到了一起,就着刚才的话题,试图搭话道:「原来你也没有那么不近人情啊,为何总是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 祝枫微紧着眉,瞥了下他,显然不是很喜欢这个话题。 岑渊都快要习惯那种眼神了,不甚在意地继续悠悠道:「我还挺好奇,像你这种人,笑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嘴上这样说,虽然他以前私下见过无数次了,但在如今祝枫的身上,确实还没见到过一次。 怎知祝枫这次搭腔了,他声音冷硬:「我不喜欢笑。」 岑渊脚步一顿。 祝枫不明所以,偏头看向突然落后半截的岑渊,发现后面那人脸上的轻松消失了。 岑渊对视上祝枫面具之后的眼眸,明明还是那双理应熟悉的眼瞳,此刻却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样的目光,无端让岑渊感觉有些发烫,而那种感觉穿透过身体,将里面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灼烫了一下。 那样让人难受的灼烫感,只会让岑渊觉得,还不如冷一些好。 岑渊当作无事发生般地重新跟了上去,这次还是并排,但刚才的话题,他没再提一个字。 就像是将一段尘封已久被意外揭开的往事,再次封锁进了内心深处。 正如那个已将其封锁了数年的人一样。 剩下的路程,两人一路无言,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关系,这本该是理所应当的状态,空气之中却莫名多添了一丝不知由来的沉闷。 最后,两人又停在了一个法阵前,却不同于刚才的机关法阵。 这一次,那条白色轨迹通向并且就此断绝的,是一个传送法阵。 第106章 「仇人」 「这是传送法阵?」岑渊与祝枫一同停下步伐, 打破了两人间维持已久的沉默。 「法阵另一边,可能就不是梵海洲的范围了。」祝枫下了判断,好像在考虑要不要直接过去。 「对了,我们出来这么久, 语冰阁那边……」岑渊似突然想起, 问道。 「我给原微传讯了。」祝枫上前靠近法阵,岑渊也立即跟了过来。 祝枫扫了他一下, 难得主动说道:「我该说你是胆识过人, 还是无知呢?」 「嗯?」岑渊偏头看他。 「除了这两点,最好没有别的,」祝枫话有深意, 「否则就很难收场了,你清楚吗?」 「我没太懂你在说什么, 」岑渊装作不懂,无视了对方话里的一丝威胁, 搪塞道,「不过,这应该不是夸我吧?」 祝枫没耐心与他周旋,背影只丢下一句:「那就当是夸你吧。」 岑渊反而意外地顿了下,好笑般地追问:「夸我?但我没听懂,你解释解释?」 祝枫已然半步踏入法阵,终于肯回头看他一眼, 直接忽略了刚才那句话, 「你走不走?」 「走走走。」岑渊只能作罢,连忙上前, 生怕前面那人一个不顺眼把自己扔下跑了。 两人一起跨入法阵,顿时术法光芒大盛, 法阵周围亮起白光将他们二人环绕其中,待到光芒完全熄灭后,两人的身影也消失在了法阵中。 一阵模煳视野的光之后,新的环境重新映入眼帘,他们所来到的地方,似乎依然是某处洞穴或洞府,不同之处在于…… 他们面前,起码「站」了几十个人,全部一动不动,没有生命般地整齐排列在空旷的地面中央,那些如出一辙的不带表情的面容,就和刚才语冰阁的那人一样。 虽然这里的光线比刚才明亮多了,亮堂到他们可以看清每一个人各异的衣着长相,从而判断出他们「为人」时的各种身份。 但这种情况下,只会将眼前之景衬托得更阴森诡异,让人嵴背发凉。 岑渊看见此幕愣了一下,祝枫则是微蹙起了眉。 岑渊张了张口,说不出话,那有些凝滞的表情,相比刚才,倒更像是真情实感。 没等谁开口或进一步行动,祝枫眼神骤然一变,一把拽住岑渊胳膊,无声且迅速地将他拉到一边,躲到了一面石壁之后。 前后时间,不过几息,岑渊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祝枫在他面前竖起了一根食指,示意他噤声。 然后他看见祝枫做了个口型:有人。 不用祝枫提醒,岑渊现在也感应到了活人的气息,只是刚才祝枫的反应之快,超出了他的预料。 祝枫又看了他一眼,岑渊会意,立即收敛了气息。 那面石壁后的空间很狭窄,只有一个角落的空隙,对于两个人而言,还是有些拥挤了。 刚才情况紧急,没时间多考虑,现在岑渊才发现,他和祝枫的身体已经贴在了一起,隔着里外几层衣服,他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 第158页 祝枫显然也察觉了这点,不动声色地往外站了一点,但效果聊胜于无,有限的空间内,他们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挨在了一起。 祝枫表情有一瞬不自然,明显是不习惯和人这么近距离接触,迫于情势,也只能沉着脸忍下那阵挥之不去的不自在,侧耳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他没发现岑渊从刚才起就僵硬着一动不敢动,微微发烫的耳根还有一抹不明显的红。 岑渊在心里暗骂自己,又不是没这样接触过,真是没出息。 可越是这样想,他越是感觉心里烧得慌,幸亏祝枫没留意到他脸上那点异样,不然怎么都解释不清了。 远处果然传来了脚步声,而且不止一道,听声音,那几人应该停在了排列的那群「人」前面。相对而言,他们两人站在了那群「人」的后面。 「让你试验,你那么大张旗鼓作甚?」就听有一人用责备的语气埋怨道,「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悲欢铃现世了。」 「怕什么,迟早的事。」另一道声音听上去很无所谓。 出于防止被发现的谨慎,岑渊和祝枫都没有探头去看,但那个不算陌生的声音,也足以让人认出来了。 岑渊看到祝枫脸色深沉了些,就知道他应该也听出是谁了。 外面之人,就是他们找寻已久的焚野。至于另一个,其实也能算得上熟人。 「反正他们追杀的又不是你,朔栖,」属于焚野的那个声音继续道,「不像我,可是同时被仙盟和魔族两方通缉。」 「也不想想,就你当时做的那缺德事。」朔栖回怼道。 焚野明显啧了一声,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行了。」 那一边,居然还有第三个人。 那人声音一出,岑渊的表情立马就变了。 怎么会?! 祝枫感觉到挨着自己的身体微微震了下,侧过视线,只看见了岑渊已经恢復如初的脸色。 那第三人说道:「断渡道的封印日渐衰弱,早已要撑不住,仙盟还一直瞒着此事不敢公之于众,不过是无谓之抗。」 「发现也无妨,悲欢铃终归只是个辅助,他们改变不了什么。」 岑渊直视着刚才看来的祝枫,对方却在这时错开了目光。 意料之中,祝枫的反应,代表着他对此同样知情。 接下来外边那三人又聊了几句,几乎都是关于悲欢铃的,不过很多内容,和他们之前所猜想的大差不差。 岑渊和祝枫则因为那谈话内容各有心事,刚才挤在一起的不习惯甚至也在无形之中忽略了。 直到外面响起传远的足音,预示着那些人的离开。 但是,就在距离二人的不远处,依然有气息存在,好像是有一个人留在了原地。 岑渊心里有些不详的预感,这种感觉刚一出来,果不其然,就听到外面那个最不该出现于此的人扬声道:「里边的,偷听这么久,也差不多了吧。」 岑渊和祝枫的面色几乎同时一变,祝枫沉着脸没有动作,岑渊在边上看着他,也没有轻举妄动。 那道声音还挺有耐性,又遥声道:「不用躲了,阵法都是我设的,什么人动了,我会不知道?」 隔了好几秒,祝枫和岑渊相视一眼后,才缓缓走了出去。岑渊看见,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已经蓄起了灵力。 岑渊十分相信,如果不是他们和那人之间隔着那几十个人,祝枫应该会毫不犹豫地将手中那一击打出,跟刚才朝自己挥出剑气一样干脆利落。 熟悉度在奇怪的地方增加了。 岑渊紧随其后,哪怕隔着拦在中间的那一群人,他还是一眼见到了那人的面容,直到此刻,才能确认自己完全没有听错。 他早该想到的,那个跟自己一样的,存在于这个世界的变数。 这就是你的秘密吗? 莘回。 他无法想像,自己此刻若用的是真面目,场面会有多刺激。 但同样的情况,放在另外两人身上,也足够刺激了。 祝枫的那张面具,在掩盖面容这方面,基本派不上用场。毕竟到目前为止,所有认识他的人见到他后,无一例外都把他认出来了,莘回也是。 也许对莘回而言,祝枫现在的这张脸,本就更让他印象深刻。 「祝枫?」莘回明显有些意外,脸上表情更丰富了些,「竟然是你。」 相比之下,祝枫迟了几秒才将眼前这人认出来,他能认出已实属不易,毕竟莘回那张脸,他在当年只见过一两面。 但这也丝毫不妨碍他在认出之后,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是你。」 岑渊在一旁看着这两位因意外正式碰面的人,内心更是五味杂陈。 他们三个,到底是谁和谁的命运纠缠,又是谁和谁的孽缘,何为因,何为始,早已分辨不清了。 却在今日,猝不及防地以这种方式相遇了。 「我该叫你什么,岑渊吗?」祝枫的声音难辨情绪。 「无所谓,反正你从前喊了那么久,喊的也不是真正的我,」莘回缓缓道,「也许某种意义上,我们从没真正认识过。」 岑渊久违地听到祝枫念这个名字,就算知道喊的不是自己,也不由生出些恍惚感。 尽管是如此局面,「久别重逢」的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同一个话题。 而拦住中间的那群整齐排列的人,于一方是无辜的生命,于一方是培养已久的「武器」,没人会贸然出手,也给这样的局势提供了短暂的和平条件。 第159页 「确实与我印象中的那个人大相迳庭,」祝枫意有所指道,「那个人可不比你,在魔族右护法和西城王两边都占了一席,本事不小。」 「我可不是你,天资过人,气运绝佳,每回都能被仙盟看上,」莘回不知是真的感慨,还是故意说道,「我一个普通人,只好为自己做打算了。」 他这样的内容,似乎才终于和当年那个嫉妒祝枫资质的「四师兄」靠了一点点边。 祝枫捕捉到关键词:「每回?」 「也对,你还不知道,」莘回像是突然想起一样,道,「不过有件事,我倒是不介意告诉你,祝枫。」 「兴许有一点没什么变化,那就是,」莘回目光沉沉地望着他,眸光越来越暗,「无论是当年的我,还是现在的我。」 「都恨不得,杀了你啊。」 第107章 试验 此话一出, 周遭气压骤然变得更加低沉,岑渊瞬间警惕起来,祝枫也定定看着那人,手心灵力随时能因对方的任何异动而打出。 莘回竟没有发动预料中的攻击, 他还是站在那里, 刚才话语中夹带的恨意,仍能在他脸上窥见几分, 却只占了他晦色难辨的表情中很小一部分。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气氛中, 祝枫对他道:「你该恨的人不是我。」 莘回眼眸幽深,盯着他看了许久,竟是说道:「确实不是你。」 岑渊试图通过莘回的语气辨别出, 他话语里的意思。 确实不是祝枫,还是确实不是这个祝枫? 「但你们实在相像, 就连如今你这事不关己的镇定表情,也和他如出一辙。」莘回语带讽意, 哪怕过去多年,他也忘不了那样的表情和眼神。 他讨厌那种神态,像是高高在上俯视着什么漠不相关的事物,因不放在眼里所以还带着一丝可恨的包容,只会让他更加看见自己的低劣和不堪。 「实难不让人,心生厌恶。」他最后一句话低沉又有些发哑,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你口中之人, 是谁?」祝枫微微皱眉, 察觉出不对劲,那人的内容和语调, 不像是在说擎霄。 莘回刚才的表情被沖淡了一半,瞬间冷漠下来:「你无须知道。」 岑渊看向祝枫, 就见他不知联想到了什么,那双眼瞳竟也变得暗色了一些。 直到祝枫慢慢抬目望向莘回,缓缓问出了下一句话。 「你说的那人,是另一个我?」 岑渊脸上浮现了震惊,莘回面色陡然一变。 「你知道些什么?」莘回语气急转直下,比刚才还要冷上几分。 祝枫只是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 又是这种眼神…… 莘回再也维持不了冷静,双眼甚至有些充红,竟是大跨几步,有直接冲过来的意图,他厉声逼问,「你究竟知道什么!回答我!」 岑渊戒备地看着莘回,祝枫那句话正中他的痛处,他反应如此之大,保不齐下一刻会做出什么出乎意料的举动。 岑渊又急迫地看向祝枫,却微微愣住了。 祝枫此刻的神情,像是暗涌的汪洋,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情绪,被强行压制在了看似平静的表面下。 岑渊从来没见过祝枫露出这样一面。 祝枫终于回答了他,说的却是:「我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莘回死死盯着他,总算稳定下来了一点,寒声道:「说。」 祝枫沉声问:「当初夺舍你的那个人,现如今在哪?」 岑渊瞳孔蓦然一震,脸色发僵,垂着眼看向地面,一时连视线都不敢移动了。 他怎么会问到这个! 莘回微一挑眉,眼中多了些深意,「你问他做什么?」 祝枫的声音听起来莫名有些低沉:「你只需要回答我。」 岑渊听着他如在耳边的话,感觉自己心脏快要停跳了,他不知道祝枫有没有看过来,也不敢冒险去看那人。 「我知道了,那些事,是他告诉你的吧,」莘回反应过来,拉长了语调,「毕竟,他知道的可同样不少。」 「至于他的行踪……」莘回语气戏嚯,像是为了报復刚才的祝枫一样,「我为何要告诉你啊?」 祝枫脸色霎时冷了下来,岑渊微咬了下唇,本该松一口气,却只觉得百感交集。 「像他那种人,若真想见你,不会让你连半点行踪都找不到,」莘回继续慢条斯理道,「这意味着什么,你不清楚吗?」 祝枫看着他,表情和泛着冷光的面具一样没有温度,眼底早已掀起了骇浪狂潮。 岑渊终于忍不住抬眼:??? 不带这么拱火的吧? 像他这种人?像他哪种人了? 在那两人的气氛进一步降至冰点前,岑渊说出了从刚才到现在的第一句话,打断了这一切。 「祝枫。」 这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真正喊祝枫的名字。 祝枫看向他,却见那人头也没偏,只目视着前方说道:「不是来追查悲欢铃的吗?」 祝枫望着他,陷入了一瞬沉默。 岑渊还是没看祝枫,没让对方看见自己眸底暗流的情感,话语有所指向地说道:「所以此人早就知晓我们闯入,却等到那两人走后才一个人直面我们,是何意图?」 莘回终于正眼看向刚才一直默不作声的岑渊,「哦?」 「这一切本就是你筹谋好的吧?」祝枫面向莘回,情绪又藏进了原来那张面具里,「就跟你们特意挑选在语冰阁犯案一样。」 第160页 「随你怎么想,」莘回未置可否,「反正这个地方的存在,你早已通风报信了吧。」 祝枫的反应相当于默认了那句话,他却仍是不解:「为什么?暴露你们的行踪,暴露此地所在,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我想你们误会了一点,」莘回扯了扯嘴角,「这只是个试验,重要的是试验的过程,至于这些成果……」 说着,他看向了中间那群排列在一起的人,语气云淡风轻:「可有可无。」 祝枫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那些人,曾经活生生过,却因某些人的一己私慾而沦为傀儡的人,冷声重复道:「可有可无?」 「就算损坏了,再造一批就是了。」莘回的声音听上去毫不在意。 岑渊听他讲出这番话,也皱起了眉。 「如今看来,你和过去没什么两样,」祝枫冷漠地说道,脸上还有一丝不加掩饰的反感,「差别在于,现在的你,更让我瞧不起。」 「旁人评价对我而言,可谓是最廉价的东西了,」莘回这次竟是没恼,只遥遥凝视着他,「你境遇顺遂,自是能毫无负担地说出这些话。」 「顺遂?」祝枫听到这个词,不明地冷笑了一声。 「你刚才问我的意图。」莘回将手抬至半空中,自他手心荡漾出了一圈圈灵力,「我现在告诉你。」 祝枫顿时警觉,还不及有所动作,就看见排列在中间的那群傀儡如受召唤般,竟是朝左右两侧撤了过去,片刻时间就在中间清出了一个宽敞的空地。 他们三人之间,再无其他阻挡。 祝枫不知他要干什么,沉着脸看着那人。 「想和我打一场吗,」莘回轻慢道,「反正你我,早就互看彼此不顺眼了。」 祝枫怎可能会信他那套说辞,冷声问:「这也是你的试验?」 「很快你就知道了,」莘回轻嗤一声,并未正面回答,「毕竟不打败我,你们恐怕很难踏出这里了。」 一旁岑渊低声提醒:「小心他有诈。」 此次事件中,莘回的插手,就是最大的变数。 祝枫扫了他一眼,下一瞬,他身形一动,刚才手心蕴含着灵力的攻击终于打了出去,直指远处的莘回。 几乎在同时,四周平地升起了白色透明的结界屏障,将已经掠至中央的两人围在了里面,同时岑渊那边还多了一道,把他和那些傀儡分隔开了。 莘回险险躲过那一击,携着深厚灵力的气流撞击在后面的结界上,顿时一声巨响,结界却依然完好无损。 「你还真是谨慎啊。」莘回见他设下这般阵仗的结界,不由道。 岑渊看着面前的透明结界,自然明了。 这样不仅能防止那些傀儡对祝枫进行包围或袭击,以及在战斗中无意伤及无辜,也能防止莘回声东击西,操纵傀儡对他动手。 还真是思虑周全。 只是一旦这样做,倘若祝枫自己陷入险境,就难以干预了。 祝枫看见莘回的反应,静静下了判断:「看来你的试验对象不是他们。」 莘回微微眯起眼,没有说话,作为回应的,是蕴含十成内力的全力一击,但被祝枫正面接了下来。 丝毫不出人意料。 「你们所为,都是为了前魔尊绯浊?」祝枫右手一握,召出的剑已然在手,他实在不理解,莘回和他对决是所图为何。 他能感受出二人境界相差之大,就如刚才在外的机关法阵于他而言一样。那人这种行为,无异于送死。 祝枫没有下死手,他想弄清楚,那人究竟想干什么。 「你不都偷听到了?」莘回多瞥了眼祝枫手里的剑,一语双关道,「还真是不专心。」 祝枫眼神一暗,接下来的攻势更加勐烈,莘回落于下风。 岑渊越看越觉得不对劲,莘回有那么弱吗? 他并非没见识过,就算祝枫很强,两人的差距也不应该如此之夸张。 战局的结果是,祝枫那把剑直直刺入了莘回体内,将他的身体穿透了。 莘回表情竟没什么变化,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只默默看着将剑锋送入自己体内的人。 岑渊在外面看得眉头紧锁。 祝枫感受到了握剑刺穿那人的实感,终于意识出什么,「这就是你的试验?」 「可惜只能到这一步,」被剑捅穿的那人跟没事人一样,轻嘆道,「直到现在你才发现,证明效果尚可。」 「不过又是这柄剑,还真是孽缘,」他不知是想起什么,低笑一声,「若还会以本体与你见面,定是不死不休吧。」 这时,最惊人的一幕发生了。那个被剑穿过的「莘回」,在原地半空化作了黄纸碎片,从空中飘至地面,只剩一地零落,以及那人留下的最后一句话。 「大业将成,此地,是第一步。」 第108章 无念 岑渊看不清祝枫的神情, 就见他沉默地收了剑,缓缓站起身后,周围的结界也消失了。 岑渊上前几步,看着地上的黄纸碎片, 顿了下:「这是遁术?还是……」 「纸人, 」祝枫也看向那堆纸碎,此刻已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其中注入了那人的一缕神识, 让他得以藉此行动,危机时能轻易脱身。」 「此前竟没被你识破,」岑渊不由意外, 「还和你打得有来有回。」 「比普通纸人强上许多,此等程度, 已能算得上一种灵识分身了。」祝枫道。 第161页 「所以他们本就想让外界知晓悲欢铃之事,无论是挑选了引人注意的地方动手, 还是放任我们追上来,」岑渊恍悟道,「而他只身对上我们,是为了验证纸人的威力。」 「但他没想到,会遇到你这个……」岑渊斟酌了下用词,「认识的人?」 祝枫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就好像他刚才短暂的情绪失控只是错觉。 岑渊突然想到什么, 又立即说道:「你放心, 你们方才聊的内容,我一个字都不会说出去的。」 祝枫瞥了他一眼, 却是反问:「我们聊了什么?」 岑渊心头一跳,飞速道:「什么都没聊!」 不过, 他们谈论的那些内容,换作不知情的旁人听了,也只会一头雾水吧。 祝枫一瞬不瞬望着他,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容远。」 岑渊迟钝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喊自己:「啊?」 拜託,这随口编的名字他都快忘了,祝枫怎么听一次就记住了? 「见到这种场面,你的反应倒是很淡定。」祝枫的语气有些意味不明。 「……」岑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过于专注现场状况,却表现得太稀松平常,反而显得不合常理,只能临场胡诌,「是吗,可能是因为你在,比较有安全感?」 祝枫本来也没期望从他口中听到什么真心的回答,面无表情地绕过岑渊走向他们来时的那个传送阵法,在它前面停了下来。 「怎么了?」岑渊跟着他回头看向那个法阵。 「果然,是单向传送阵。」祝枫下了判断。 「那我们轻易回不去了?」岑渊吸取经验,表现得焦急了些,「这不会是个圈套吧?」 祝枫转过身,「事已至此,只能往前走了。」 「这些人怎么办?」岑渊看向两侧的那些傀儡,问道。 祝枫再次从他身边绕过,朝刚才焚野他们离去的方向走去,「只能先弄清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再想对策了,」 岑渊转头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真的很想旁敲侧击一下他,问他到底是因为什么找寻那个「夺舍者」的下落。 甚至有一瞬间想直接解除易容,冲上前告诉他:喂,你别听那人乱讲,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冒出头的冲动被理智摁下,却带着疑问始终在内心盘旋不去。 岑渊最终还是将那些疑问深埋于心,就跟先前他对祝枫于自己的态度的种种猜测一样。 总会有真正「重逢」的一天。 岑渊这般想着,默不作声地跟了上去。 按常理来讲,他们身处之地是这般模样,走出去看到的环境理应也跟梵海洲那边差不多,比如在某处僻静的深山或密林里,但结果却相去甚远。 不知究竟该说哪处是障眼法,因为他们出去之后,看到了一座城。 一座看上去十分正常、充满「人气」的城,但这座城从里到外的环境特点,却和他们见过的所有城池都迥然不同。 直到二人走进其中,见到城内环境和城中往来之人的外形特徵后,这一切怪异之感终于有了解释。 「这……我们不会来到魔界了吧?」岑渊不确定地向祝枫求助答案。 「怎会是魔界?」祝枫微微蹙起眉。 焚野作为叛党,早就被魔尊下了追杀令,怎么还会有胆量留在魔界行事,地点还挑在了这么多人的地方。 不对,真的是「人」吗? 岑渊就在这时说道:「城里这些人,好像不太对劲……」 「……」祝枫也立即察觉出来,顿时面色凝重,说出的话更令人后背生寒,「他们身上,没有一丝魔气,甚至是活物的气息。」 就算是语冰阁那个被控制之人,以及刚才他们看到的那些傀儡,也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因为就算被精神控制,丧失神志,不应该连属于活物的气息都没有。 「那他们都是什么……」岑渊声音变得越来越小,看见周围有些人开始朝他们投来了奇怪的目光,「幻像?」 但是那些「人」,能看到他们两个的存在。 「不像。」祝枫微摇了下头。 毋庸置疑的一点就是,这座城,定然也是焚野他们的手笔了。 「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要往里面走吗?」岑渊问道。 祝枫显露出几分踌躇,目前的状况已然有些超乎想像,无论他们的意图是什么,从这座城就能看出,绝非一朝一夕之功。 前面等待二人的,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阴谋。 「我们对此处一无所知,」岑渊看出祝枫的犹豫,主动提议道,「你觉得,从他们口中,有没有可能问到一点信息?」 「你说问谁?」祝枫露出一个无法理解的表情,转眼就见岑渊竟真的朝一人走去。 只能自己担起推动剧情之重任的岑渊,叫住了一个路过之人,是位看上去挺好说话的小女孩,「小姑娘,我们是外地来的,能问一下此地为何处吗?」 岑渊不知道,身后盯着自己的祝枫,在已有过的无数次怀疑之中,有一瞬间在衡量他是不是真的只是傻这一可能性。 那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眼睛亮晶晶的,开朗地答道:「大哥哥,这里是无念城。」 眼前一幕如常进行着,如果忽略那个小姑娘可能根本不是人这件事,一切就更合乎情理了。 祝枫神色怪异,没料到他这样问路,居然真的能成功。 第162页 更诡异的,是那小姑娘出口的答案。 无念城,魔界西境一座早该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经覆灭的死城。 第109章 面具 岑渊还没来得及说什么, 就见祝枫立刻一脸严肃地上前,追问道:「现在是哪一年?」 「啊?明日就是新尊上任位以来的第一场祭典,」那小女孩看到祝枫戴着面具,好像被吓到了, 结巴了一下, 声音越来越小,「这不是大家都该知道的吗?」 岑渊瞟了下祝枫, 跟他相处了一阵, 胆子也变大了,出言道:「你别那么凶啊。」 祝枫表情木了一下。 「你说的新尊上,是绯浊吗?」祝枫竟真将语气放轻缓了些, 继续问道。 小女孩一时讶然,「阿娘说过, 尊上名讳是不能直唿的,你怎么……」 祝枫心下瞭然, 已经明白了大半,对岑渊道:「行了,走吧。」 再怎么说,他们二人这样格格不入的穿着,在街边问这种问题,实在引人注目,不好久留。 岑渊临走对小女孩说了声谢谢, 急忙跟上了祝枫。 小女孩还没反应过来, 就见那两人着急忙慌地离开了,鼓着脸嘟囔了句:「真是两个奇怪的人。」 「是魂灵。」走在路上, 祝枫突然道。 「什么?」岑渊语调微扬。 「那些人,是当年已故之人的魂灵, 」祝枫压低声音道,「不知焚野他们用了什么方法,竟然让这些人意识復甦了。」 所以在他们身上无法感受到魔气,更遑论属于活物的气息。 前任魔尊任位后的第一场祭典,是那人在位的第三年,也是无念城覆灭的那一年。 那些人都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所以在他们认知中,现在就应该是那一年。殊不知世间轮转过几十载春秋,他们口中的尊上,早已换了名姓。 也更不会意识到,他们一城的人,早已死在了二十多年前的那场动盪中。 「这……怎么做到的?」岑渊不可置信道。 「只凭悲欢铃,不可能做到这种地步。」祝枫眉梢微压,逐渐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岑渊跟着祝枫,却发现他带着自己拐进了街边一个小巷里。 「你做什么?」岑渊脚步微顿。 「外面人多眼杂,进来说。」祝枫头也不回地走近暗巷。 岑渊看了下外面,似乎没人注意到他们这边,也迅速走了进去。 祝枫背对着他,突然问道:「你认为,这个无念城是真是假?」 「啊?你问我?」岑渊措手不及,不知祝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能干巴道,「应该不会是真的吧,无念城不是很久以前就毁了吗?据说该城阴气怨念过重,至今还是魔界中人不敢踏足的禁忌之地。」 「被荒废且隔绝于世的一城废墟,」祝枫道,「不正是他们最好的藏匿之处吗?」 「你这么一说,」岑渊一挑眉,「也是,没准正是因为此地亡魂怨念深重,徘徊多年不散,让他们有了可利用的地方。」 「我原以为他们用悲欢铃犯下那些事,目标在人身上,」祝枫说出了自己最担忧的一点,「如今看来,恐怕不止如此。」 岑渊静静望着他,抿着唇没说话。 「有些事需要进一步确认,」祝枫继续道,「在这座城深处,或许会有答案。」 「无念城曾是西城王的辖地,」岑渊会意,「你是想……」 祝枫却说道:「这次,我打算一人前往。」 「为什么?」岑渊一惊,声音都难以控制地大了些。 「若要潜入一些地方,我一人行事会更方便。」祝枫如是道。 「这怎么行……」岑渊正欲辩驳,话说到一半骤然卡住,因为他看见祝枫抬起一只手,竟是将脸上面具缓缓地摘了下来,露出了整张面容。 巷尾光线昏暗,只有那张银白面具有一抹亮色,被他从拿下后,短暂的光辉在他脸上稍纵即逝,只剩下了那张隐入暗色,却难掩俊逸出尘的一张脸。 虽然还是一如既往地没什么表情,那双再无遮拦的深邃眼眸,略一上抬瞥向面前之人,总归更显生动了几分。 也更让人,一时移不开眼。 岑渊怔了一下,刚才一连串想出口的话立即断了线,这是他重逢以来,第一次完全见到祝枫的长相。 祝枫将面具收了起来,就发现身边之人愣愣看着自己,早已定在了原地。 「怎么?」祝枫顿生疑问,那人的反应,未免有些过度了。 「没什么,有些不习惯。」岑渊欲盖弥彰地挪开视线。 「在这种地方想不引人注目,保险一点,只能改变容貌和着装了。」祝枫话音一落,身上衣服就变成了和城内人相似的样式,样貌也再次发生了变化。 只见到了几秒祝枫的真容,岑渊眼中划过了一小瞬不明显的失落。 意识到祝枫想单独行动必然有他的考量,轻易改变不了,岑渊也只能顺势接受,问:「那我做什么?」 可能从根本来讲,还是因为祝枫不信任他。 「你随意,在城内逛逛,或能得到其他信息和线索。」祝枫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妥协了,反而意外了一下。 「那你多加小心。」岑渊轻易接受了这个安排,道。 祝枫多看了他一眼,从储物空间里取出一个物件,递给了他,「如有意外,用这个联繫我。」 第163页 岑渊不由好奇,接过去看了下,发现是一个用竹子雕成的哨子,很小一个,能完全包在手心。 他能感受到竹哨自身携有的灵力波动,灵源的确来自祝枫。 这个陌生的物件让岑渊稀奇了一阵,他多端详了几眼,抬目看向祝枫,「这之前是用来干嘛的?」 「随便做的,」祝枫也盯着那竹哨看了一会,补充道,「没用过。」 「没用过?」岑渊挑眉,「你自己没吹过?」 「没,原本打算送人,后面没用了。」祝枫语调平平,听不出情绪。 岑渊瞅了他一眼,没用还一直带在身边? 若实在需要联繫可以传音,何须这么麻烦? 这竹哨,恐怕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 岑渊心情复杂,只能不露声色地将它收起,「行吧。」 祝枫转身打算就此离开,临了还好心提醒了句:「你最好也把这身换了。」 岑渊终于忍不住,对走出几步的祝枫出声问道:「你容貌不错,却为何一直以面具示人?」 那个背影微微顿了一下。 岑渊以为又要从他口中听到「与你无关」之类的话,没想那人开口道: 「人人皆有面具,那么你的呢,容远?」 岑渊身形赫然滞住,却见扔下这句话的那人,头也没回一下,就这么离开了小巷。 第110章 怨念 巷口已空无一人, 岑渊看着祝枫刚才消失的地方,不由出神。 还真是……实难不让人多想的一句话。 岑渊又将刚才收起的竹哨拿出来,捏在指尖,又重新仔细端量了片刻, 半晌, 才低声喃喃道:「面具之下,会是你想见的人吗?」 巷尾的黑暗将他身上最后一丝光亮吞噬殆尽, 巷中之人似乎很轻地嘆了一声, 还是主动走了出来,方向却和刚才离去的人截然不同。 岑渊也用法术改变了着装,尽力让自己表面融入了城内那些人之中。 他真如祝枫所说, 随意在城内逛了起来。虽然闲逛一词放在此种情景下,实在有些违和。 岑渊的目光一一扫过城内那些人, 他们表现得就如正常人一般,毫无所觉地生活在无念城这一方脱离外界的乌托邦中, 一时也不知该是觉得瘆得慌,还是同情居多。 他不由无意一想,焚野对于这些辖下曾无辜受累惨死的一城百姓,又是持着怎样的心理? 「大哥哥,又是你。」 一道稚嫩又熟悉的声音打断思绪,岑渊抬头看向声音来源,就见刚才碰到的那个小女孩正坐在一颗树上, 双腿垂在半空晃动着, 眨了两下眼睛,向下打量他。 「这么巧。」岑渊意外之后, 朝树上的小姑娘笑了一下。 「你换衣服了?」小女孩看见岑渊是一个人,好奇问道, 「那个面具哥哥呢?」 「他有事离开了。」岑渊答道,心里还新鲜地默念了声祝枫这个新称唿。 接着,岑渊像是随口问了句:「小姑娘,你知道星罗塔怎么走吗?」 小女孩在空中晃动的腿慢慢停了下来。 岑渊波澜不惊地望着她,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 「那是城主不让我们靠近的禁忌之地,」小女孩表情突然沉寂了下来,语气变得奇怪,「大哥哥,你去那,不会要做什么坏事吧?」 那样的神态,无端透露着一丝不符合她那个年纪的死气,平添了几分诡异之感。 「当然不是,我和你们城主认识的,」岑渊面不改色,张口就是忽悠,「但是我有些找不到路,你可以帮帮忙吗?」 「认识?」小女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也辨识不出岑渊话里有哪些不对,又继续问道,「那……你去星罗塔干嘛?」 岑渊想了下,一本正经道:「我要去救人。」 「咦?我知道了,」小女孩联想到什么,兴奋道,「城主之前也带外面的人进来过,城主的朋友一定是好人,你和他们一样,对吧?」 「对……对啊。」岑渊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眼睛,莫名有种欺骗小孩的罪恶感。 外面的人,是指朔栖和莘回? 「你要救人,一定很急吧,」小女孩一听,顿时正义感和热心爆棚,直接从树杈上跳下来,主动道,「我知道路,我带你去。」 那颗树不矮,岑渊见她直接往下跳,还吓了一跳,怕她摔了连忙上前,就见那小女孩平稳地落在地上,动作熟练,像是这么做过很多次了。 岑渊动作滞了下,心想小小年纪身手了得,长大后不得…… 他这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蓦然一顿。 「不走吗?」小女孩蹦跳了几步,发现岑渊没跟上,疑惑地看向他。 岑渊迟钝了下,立即走向她,「走。」 不得不说,星罗塔的位置挺偏僻,如果岑渊一个人在城里四处寻找,一时半会未必能找得到。 他不怕碰见祝枫,因为他知道祝枫肯定是冲着城主府去的,他们不可能遇上。 小女孩当真领着他来到城边一片小竹林中,一座显目的塔矗立其中,塔身有些发黑,塔顶和塔檐连接着几根粗重的锁链,直入地面,锁链周身有灵力环绕,像在镇压着什么。 「前面就是了,」小女孩停下脚步,声音透着些害怕,「你过去吧,我不敢离太近。」 岑渊道谢后打算靠近,就听小女孩在身后喊了他一声:「大哥哥。」 第164页 岑渊回头看向她。 「城主说塔内有很危险的东西,会伤害到我们,」小女孩用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来救我们的,对吗?」 岑渊沉默了好一阵,才轻声道:「是啊。」 「我是……来救你们的。」 小女孩放心露出笑容,道:「那你一定要小心,再见啦,大哥哥。」 岑渊凝视着那个离去的小小身影,在心里低低道:不会再见了。 因为这座塔,镇压的是满城魂灵的怨念,是焚野成功施展「復生」之术的关键。 岑渊一步步走向星罗塔,像是走上一条无法回头却必须要走的路。 行至塔前,岑渊看见入口前的法阵残余痕迹,面色微微沉了些。 有人从外破坏了法阵,进入过这座塔。 岑渊瞬间戒备起来,收敛声息,缓步踏入塔内。里面光线很暗,难以辨物,不等岑渊观察内部情况,就听到身边传来微小的窸窣声,紧接着是气流被破开之声,朝向正是自己。 岑渊眼神陡然一冷,当即从手中甩出一道紫电,同时打向破空声的方向。霎时灵力相撞激盪出巨响,紫电的光芒短暂照亮了室内一隅,也让他看清了出招人的面容。 一个魔族装扮的少女,表情同样十分警惕。她看上去不过十几岁,当然不会是真实年龄,只因那张让人眼熟的脸,相较多年前,也没改变多少。 岑渊一眼认出她,有些无语地唿出一口气,收了攻势,用自己原本的声音说道:「是我。」 锦宁看见那雷属性的招式也猜出了大概,眉头一皱,不可置信道:「你易容了?」 「对,彦苍派你过来的?」岑渊见来的是她,松了口气,「外面法阵是你破的?」 「嗯,收到你传讯的位置就来了,」锦宁古怪地瞟了他一眼,「想不到西城王在无念城弄出如此阵仗,胆子还真不小。」 「等等,」岑渊着急地打断她,「你怎么找到这的?我可没提到过星罗塔。」 「还不是你让我们带来的东西,」锦宁冷呵一声,「此地滔天的怨念,我一进城就感受到了。」 她说着,一边提起手中的东西,一个原先本该通体莹白的灯盏,此刻却不知受到什么侵蚀,内部污浊了一大片,全是压抑的暗黑色。 显而易见,是凝魄盏。 第111章 本相 岑渊看着她手中被侵蚀大半的凝魄盏, 表情并不意外,「果然,这满城怨念之深重,已经达到此种程度了。」 「将魂灵的怨气剥离并封印在一起, 焚野怎么做到的?」锦宁拧着眉, 无法理解,「如此大费周章, 他图什么?」 「无念城大概率只是他的一次尝试, 他的目的远不止于此。」岑渊沉声道。 「其实若将此事禀告尊上,围了这里,岂不更省事?」锦宁困惑地问。 「偌大一个无念城, 人多混杂,他在听到风声后及时脱身, 轻而易举,」岑渊道, 「还是先把眼下之事解决了吧。」 「对了,」岑渊施展了个照明术,多看了眼门口的情况,才低声问道,「你可知莘回如今在哪?」 「莘回?」锦宁奇怪于他的表现,道,「他这几日不在府上, 好像有别的事。」 「所以我传讯的事, 莘回还不知情?」岑渊心道一声果然,若非如此, 刚才碰见莘回时,他就该对自己的身份有所怀疑了。 「对, 你问这些干嘛?」锦宁面露不解。 「……先找封印点,路上跟你说,」岑渊面色凝重,「抓紧时间吧,破除结界一事瞒不了多久,这地方可能很快就会有人来了。」 「凝魄盏感应出的那些怨气来源,是在地面下,」锦宁盯着手中灯盏,发现其中的暗黑色还有蔓延的趋势,不由皱起眉,「但这里不是首层吗?」 岑渊道:「找找有没有什么暗道。」 一般人来到此塔,要找什么东西,第一反应都会是去上面的塔层找,很少会先考虑地底下。他们有了凝魄盏,相当于有了追踪功能,行事倒是方便多了。 两人在一层找了一阵子,不多时就找到了一个通往地下的隐蔽入口。过程中,岑渊也将遇见莘回的事简要同锦宁说了。 「不会吧?」锦宁听后大为震惊,「他怎么会……」 「我当时也很意外,」岑渊掀开那个通往地下的暗门,「就算过去了这么些年,我还是看不透他。」 「你所说之事,我会转告老大,」锦宁在边上看着他,「至于他肯信几分,就不知道了。」 「无论信不信,你最好劝他,先别打草惊蛇,」岑渊停顿了下,忍不住问出藏在心中已久的问题,「我一直好奇,你家老大和莘回到底什么关系?」 说是单纯的合作关系,看上去又不太像。 「别问我,我也搞不懂他俩,」锦宁露出一个同感的表情,煞有介事地摇摇头,像是早已习惯,「你真该庆幸他刚才没认出你,所以,你究竟为什么易容?」 「还有你这一身……」锦宁多看了眼他身上的衣服,怎么看都觉得无比违和。 「入乡随俗啊,」岑渊率先踏入了暗门后通向地底的楼梯,「至于易容,主要是因为同行的人……是仙盟的。」 「仙盟又怎样,别人又不认识你。」锦宁一挑眉,紧随其后。 「认识……」岑渊在指尖捏了个小范围照明术,默默道,「之前同宗门的,你也见过。」 第165页 「不是吧?是他?」锦宁惊诧道,「那个叫祝枫的?现在的六部?」 岑渊「嗯」了声,未再多说。 「难怪,毕竟他这些年可一直在找你。」锦宁的语气,像是反应过来什么。 「等等,」岑渊回头看她,「你从哪听来的?」 「情报需要,了解仙盟之人的动向,这不是最基本的吗?」锦宁道。 「说是有个六部,一直在找一个人,是当年流云宗那个被揭发的夺舍者,在青云试炼后杳无音信了,」她继续道,「我一听,不就是你吗,所以多留意了下。」 「对了,还有传闻说,要么那人是他恨不能碎尸万段的至仇,」锦宁说着,像是觉得挺有趣,甚至笑了一声,「要么是……情根深种却爱而不得的心上人。」 「不是?」岑渊步子都停下了,一脸震惊地望着她,显然理解不了对方的笑点,「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从未听说过。」 「仙盟内部的风声,消息怎么来的不用多说吧。」锦宁啧了一声,那表情就像在说他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岑渊脸色微妙。 「谁专门记着这事,」锦宁道,「反正你不也一直躲着他吗?告不告诉你都一样。」 「慢着,」岑渊还没消化完刚才的信息,又接着满是不解地问,「你又为何会认为,我在躲着他?」 这句话怎么听着和刚才莘回所说那么像呢……为什么他们都会那样认为啊! 锦宁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奇怪,「那你易容干嘛?」 「……」岑渊解释道,「仙盟和魔族这边毕竟关系特殊,我只是不知该以何种身份面对他。」 不仅是在身份立场上,还有他们二人的关系上。 「严格意义上,你也不算我们这边的,只是合作而已。」锦宁提醒道。 「你不懂。」岑渊转过身,不欲再多谈,话尾染上了一丝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烦躁。 锦宁费解地盯着他背影好半天,片刻,她表情变得莫测,幽幽问道:「不会真是后面那种吧?」 「什么?」岑渊没反应过来她在说哪个,脚步未停。 锦宁:「爱而不得……」 她还没说完,就被勐然停下的岑渊迅速打断:「不可能。」 他这样的反应,反而更让锦宁心生了些怀疑,「那你对他……」 「到了,先办正事吧。」岑渊声音无端冷淡了些,听起来更像是心情不佳。 锦宁没办法地耸耸肩,也就不再多问。 他们来到了星罗塔的地底之下,照明视野后,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比上面一层还要宽敞得多的暗室。一踏入这个地方,就能感受到四周瀰漫的阴冷压抑的死气。 这样的死气,作为魔族人的锦宁并不陌生,但此处的气息,相较她从前接触过的地方,有明显的不同之处。 也许根本区别在于,明明什么都还没看见就能感受到,那股铺面袭来如浪潮般的滔天怨气,实在太过深重。 手中凝魄盏像是感应到什么,也开始微微颤动,暗乌色在此刻几近充盈了整个灯盏,将仅剩的莹白吞噬殆尽。 正如眼前一幕,粉碎了刚才城内之人的太平表象。 这才是那些魂灵,真正的本相。 第112章 「两全之法」 若要论无念城内, 何处视野最好,当属城主府主楼的高台了。 往台边勾阑一站,极目远眺,满城风光就能尽收眼底。 焚野一袭玄色广袍宽袖, 一手轻扶在木制阑干上, 垂目俯视着城内之景。有风拂过,带动他的袍袖, 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又在不远处霍然消失,他仍旧没有动作。 就像对身后闯入者的到来早有预料,也无兴趣关心那人是如何躲开府中重重把守, 追至此处。 焚野坦坦荡荡地将后背留给身后人,正如他清楚那人不会贸然动手, 只是气定神闲道:「他说有人跟来,倒是比我所料的要快些。」 说完这句, 焚野终于转过身,看向几丈外的祝枫。 「阁下能安然无恙来到此处,想来修为不低,」焚野看出对方的乔装,平静指出,「此处就你我二人,这些障眼法, 就没必要了吧。」 祝枫盯着他不发一言, 片刻,变回了自己原本的样貌。 「莘回说有个六部, 看来就是你了。」焚野嘴角微扬,语气肯定。 不知情的祝枫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焚野说的是那个人的名字,他脸色有些冷,与对方的轻松形成鲜明对比,「又是放出悲欢铃,又是刻意松懈防备,想方设法将我们引过来,你想干什么,不如直说。」 「何必这么心急,」焚野背倚阑干,还是那副不变的神情,「反正跟你一起的那位朋友,不都已经前往星罗塔了吗?」 祝枫闻言,面色微微一变。 「很意外?我刚才就感知到星罗塔外的结界被破了,只能是你同行之人的手笔吧?」焚野瞧着他的反应,语气别有深意起来,「还是说,你意外是因为……你也对此一无所知?」 「你废话太多了。」祝枫冷冷打断他。 「年轻气盛,出言不逊,」焚野懒得继续维持脸上虚假的平和,淡淡瞟了他一眼,话语中有隐隐的威胁,「我本就被仙盟追杀,不介意手上多一条六部的人命。」 「若你大费周章将人引来,只为多杀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未免过于低俗和无聊。」祝枫对他放出的威吓不为所动,只面无表情道。 第166页 焚野微微一挑眉,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一样了,「有趣。」 「既然来都来了,不如看看底下这城中之景,」焚野收了刚才眼中的寒意,侧身再次看向勾阑外边,「此地视野极佳,与在下面的观感,可是全然不同。」 「不必,我在下面见过了。」祝枫蹙眉看着面前这阴晴不定之人,不知他又在打什么算盘,沉声回绝。 「看景看事,还是脚踏实地些好,站在上头久了,难免会被表象蒙蔽,失了判断,」他声音冷硬,意有所指道,「亲手造出的假象,可别连自己都骗了。」 「我倒觉得,为亡者换一个留存于世的方式,没什么不好,」焚野默默看着楼下城内的一切,「你可知他们此前是何等光景吗,无辜枉死,怨念沖天,入不了轮迴,城外方圆十里,无人敢靠近这座城半步。」 「当年那件事爆发,整座城的人,连祭典都没看到,」焚野缓缓回头,话中情绪真假难辨,「是我赋予了他们新生,赋予了他们未来新的可能。」 「你若真有悯世之心,就不会做出先前种种行为,」祝枫并不打算去分辨他话里有几分真心,只是静静道,「终归究底,你不过是打着这个冠冕堂皇的幌子,遂行野心。」 「还真像是仙盟之人会说出的话,」焚野冷嗤了一声,讥讽道,「看来我们只能直入正题了。」 祝枫似乎早已对刚才他们浪费时间的虚与委蛇感到不耐,听到他的最后一句话,那明显的不耐才消减了一点。 「悲欢铃运用得当,可以对人进行精神控制,而如你所见,对于因执念徘徊不散的魂灵,也能通过方法让他们恢復意识甚至实体,」焚野娓娓道来,「你知道二者结合在一起,会是什么效果吗?」 祝枫一瞬不瞬凝视着他,显然并无接腔的打算。 焚野见他毫不配合,腹诽了一句,继续道:「稍加利用这两点,就可以让那些人甚至是魂灵,成为一种助力。」 「你们的最终目标,」祝枫终于肯接过话,一语中的地点出,「是断渡道吧?」 「哦?」焚野有些意外,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你很聪明。」 当年仙魔大战,断渡道作为最后的战场,死伤无数。这么多年以来,那个地方除了封印了绯浊之外,更是遍地孤魂怨灵,寻常人根本无法踏足,就和之前的无念城一样。 若一切真如焚野所说,有朝一日绯浊破封而出,断渡道那些执念深重的怨灵,不失为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至于这种有损阴德的事,能否成功做到,会不会反噬自身、自食其果,就不得而知了。 祝枫望向焚野的目光有些发寒,「所以,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封印日渐衰弱,前尊上终有一日会再临于世,」焚野递给他一个不言自明的眼神,「作为仙盟之人,你应该十分清楚吧?」 祝枫面无表情地问:「所以?」 「现任魔尊和前尊上势同水火,等到那日,两人必定互不相容,」焚野缓缓陈述道,「所以尊上出来后,我们第一件事,就是攻打魔界,夺回魔尊之位。」 言下之意,那些断渡道的怨灵,是他们看中用来攻打魔界的「战力」。 祝枫静立无言,在等着他说下去。 「我只是在考虑一个问题,为何我们和你们仙盟之间,非要势不两立呢?」焚野离开了阑干,渐渐朝祝枫走去,在对方警惕的注视下,又在几步外的安全距离停下。 「虽然当年形势严峻,五年前我也确实和仙盟在有些地方闹得不愉快,」焚野意味不明地笑了声,「但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没必要重蹈当年仙魔大战的覆辙。」 「只要你们愿意,我们可以不与你们仙盟、以及其他各宗各派正面交锋,」他悠悠道,「条件很简单,只要不与我们敌对,并在我们攻打魔界时,袖手旁观就行。」 「这可是个两全的方法,你说是吧?」 第113章 爆发 祝枫眼神微冷, 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说道:「西城王莫不是把我们都当傻子了?」 焚野扬了扬眉毛,不意外于他的反应,淡定回问:「此话怎讲?」 「若当真照你所讲, 我们放任你们助绯浊夺回魔尊之位, 」祝枫道,「你们夺取魔界后的第一件事, 就是对我们开战吧?」 焚野像是听到什么有趣的话, 低沉笑了声,却是问他:「为什么呢?」 祝枫蹙着眉看着他,一时答不出话。 「因为在你眼中, 传闻中的前魔尊,是一个残暴好战、为祸苍生之人, 」焚野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道, 「所以那些设想在你看来,是顺理成章的事,对吗?」 祝枫停顿了片刻,反问道:「不是吗?」 「我想你对他存在一些误解,」焚野如是道,「传闻终究是传闻,少不了杜撰的成分, 还是不宜尽信。」 「而且, 我看你年纪不大,」焚野多瞅了他一眼, 「当年仙魔大战,你恐怕都不记事, 甚至没出生吧?」 「传闻对他的形容可能添油加醋,他做过的事,总不能凭空捏造,」祝枫略一垂眸,道,「那些数不尽的罪行,你能否认吗?」 「我没否认啊,」焚野无所谓地一摊手,「怎么?你不会以为我要向你证明,昔日执掌魔界大权、手段狠绝的前任尊上,其实是一个好人吧?」 第167页 「若真存在那样的人能当上魔尊,我就要质疑魔族没落无人了,」焚野语气轻佻,「别说魔尊,就算是你们盟主,也无法坚称自己是个好人吧?」 祝枫声音微沉:「你提盟主做什么?」 「当年魔族和仙盟爆发争端,没准还夹带了点私人恩怨,」焚野带着几分刻意,话里有着隐隐的挑拨,「前尊上和你们盟主可是老熟人,他们之间的事,你们其他人知情吗?」 「不知情,也不感兴趣。」祝枫冷着脸说道。 「无妨,你将我刚才的话带给须流明就行了,」焚野将一切看在眼里,没点破这位年轻人的故作镇定,只道,「至于最后能否达成共识,是你们仙盟内部的事,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等。」 「就如我代表不了整个仙盟的意愿,单凭你一人,又如何能代表绯浊的意愿,」祝枫目光变得犀利起来,「倘若那位前魔尊出来之后,想法与你背道而驰呢?」 焚野看上去却丝毫不担忧,「这点你无需操心,把话带到就行。」 祝枫幽幽看了他良久,没有说话。 焚野的态度和五年前截然不同,导致这种转变的,绝对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建议你们好好考虑一下,」焚野缓缓转过身,背着手又走向了靠外的勾阑,「发生战事,对两方都算不上什么好事。」 祝枫望着他走远的背影,停顿了一瞬,也总算朝那边走去了几步。 「或许你们能保全自己,那些被战祸无辜牵连的百姓呢?」焚野的手肘再次搭上阑干,落下一角垂在空中的袍袖,「他们和无念城这些人,没什么差别。」 祝枫站在后面静静凝视着他,发现那人似乎很喜欢凭栏眺望城内之景,从见面到现在,已经出现很多次了。 祝枫道:「这些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讽刺。」 焚野侧身看向他,「我不介意再告诉你一件事,也许你会感兴趣。」 「何事?」祝枫缓步上前,离木栏近了些,也让他第一次看清了这座城的全景。 焚野没说错,这个角度去看无念城,观感确实不同。但离得远,俯瞰这城内之景,也更能让人生出一阵与之隔绝的不真实感。 事实也的确如此。 「据说霓光洲的沧疏影冒出了个假悲欢铃,你们也在追查此事?」焚野话才说一半,就见祝枫的表情果然发生了变化。 祝枫瞥了他一眼,「是你们干的?」 「我们可没那么无聊,」焚野不屑地嗤了下,「但我知道,是彦苍的人做的。」 祝枫先是微微一震,紧接着反应过来,「是那个莘回告诉你的?」 焚野一扯嘴角不语,祝枫就知道对方默认了。 如此一想,当年在秘境遗泽中,关于焚野如何成功脱逃,也就有了猜测。 倏忽之间,楼下城中响起一道巨响,紧接着爆发出一阵强大未知的力量,就连楼上地面都被带动地震了一下。 祝枫神色一凛,立即警惕地冲到木栏边,看见了城内突生的异象。 无念城内,如有实形的黑色血气裹挟着剧烈的灵力波动,以城中某处为中心,轰然炸开并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开来,如潮水般迅速涌动至城中的每一个角落。 祝枫即刻转向焚野,就见那人也是先惊了一下,然后自言自语地低喃了一句:「还是没等到祭典啊。」 「这是什么?」祝枫扭头看向城中一发不可收拾的景象,就在同时,他感受到了铺面袭来的浓重怨气和恶意。 哪怕站在高处也无法避免,其深沉程度,只消一瞬,就让人感到生理性不适。 「有人将星罗塔封印的怨气放出来了,」焚野目睹着楼下一切,眸光也陡然暗下来,「真是疯了,不怕控制不了局面吗!」 「怨气?」祝枫面色凝重,沉声道,「他想干什么……」 「看来你是真不知情,」焚野多看了眼他的反应,也不由暗自纳闷,「到底是哪边的人,魔界么……」 祝枫还看见,城中那些疯狂蔓延的黑色血气,无情地漫过城内每一个人。 那些被碰到的人,他们原本和常人无异的身体,迅速变得透明,却留下了一个隐约的轮廓,维持着他们生前的形态,和一张变得狰狞又模煳的面孔。 黑色的血气钻入他们体内,又将他们半透明的身体,浸成了黑中透红的血污色,滋滋黑气从他们身上冒出,却如倾泄的洪水,没有止境。 「正好,在彻底失控前,你可以看看他们原本的模样,」焚野在一旁俯视着城中之人的变化,眼中有浓重情绪划过,「这样你就会意识到,我所作所为的正确性。」 「至于那个胆大妄为的始作俑者,我倒要看看,他怎样成功在那群恶灵手中活下来。」焚野说着,看向祝枫,却留意到那个神情晦暗的人微微垂眸,好像在犹豫什么。 焚野眉梢一挑。 「怎么,一个身份不明欺瞒你的同伴,还有拯救的必要吗?」 第114章 怨灵 「对了, 那人怎么没和你一起?」一出星罗塔,锦宁就看见那遮挡视野的血气已经开始迅速扩散,不由语气一沉,「不是吧, 这么快?」 「大概率去城主府了, 」岑渊整个人被围在血雾里,实在无法忍受, 施展了个隔绝法术, 「我来此地,他不知情。」 锦宁看着眼前状况,冷笑一声:「就这阵仗, 很快就知道了。」 第168页 「反正他早就怀疑我了,」岑渊顿了下, 道,「倒是你, 那些怨气一定要放出来吗?」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携着一丝隐隐的不贊同,明明可以用更平和的方式解决。 「是老大的吩咐,这座城留着就是个祸害,」锦宁瞅了他一眼,「焚野敢在无念城弄出如此动静,就该料到有这一天。」 岑渊听着她毫无恻隐的话, 心里清楚, 就算焚野原本没打算利用无念城真做什么,此地位处魔界境内, 他们魔族怎么可能容忍这个眼中钉。 他最终只是习以为常地点点头,「前提是我们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锦宁哪听不出他的语气, 微微眯起眼,「你不认同?如果是因为同情那群早就死了几十年的人,我觉得大可不必。」 「暂且不提这个,」岑渊眸光微微烁动,却绕开了无意义的争执话题,「就算失控的怨灵能勉强用凝魄盏应付,焚野呢?若和他们正面交手,单凭我们两个,够呛。」 「找隐蔽的路线,不至于这么倒霉碰上吧?」锦宁道,「况且,不是还有跟你一起的那个人吗?」 「弄出这种场面,也算是变相撕破脸了,」岑渊轻嘆一声,「他肯不肯帮我,还不一定呢。」 至于会不会被焚野找到,还真不好说。 要知道他们两个大活人混入城内,与活靶子无异。刚才那些正常的魂灵还没什么,现在怨气一放出,情况很可能和当年在勾陈陵差不多。 不对,应该还会严重点,勾陈陵可不像此处,全是枉死有着沉重怨气的魂灵。 「你去掉易容,没准他就会帮你了。」锦宁轻悠说道,话还没讲完,就收到了岑渊的一记眼刀,只得悻悻闭上嘴。 两人开着隔绝屏障,隐藏了气息,特意挑了较为偏僻的路,但还是无可避免地遇到了部分已被怨气入体的城内居民。 值得庆幸的是,数量并不多,有凝魄盏在手,稍费一些功夫,倒也能招架得住,缓慢地往城门口靠近。 而城门口的那条主道,是魂灵最多,也是最棘手的地方。 一路向前,锦宁手中凝魄盏刚才完全的乌黑色,已经掺杂了好几抹红色进去,是吸收怨气的结果。 半路上,岑渊拿出祝枫给自己的那个竹哨,脸上闪过犹豫之色,终究还是没有选择吹响它。 对于这个竹哨,他猜出了几分祝枫的用意,除了保障之外,可能还有监视的作用。既是用来保护他,又是用来防范他。 所以,吹不吹都一样,若那个人当真打算出现,就一定会出现。 前面的锦宁陡然停下,声音沉冷之余带着意外:「居然这么多……」 岑渊看见眼前场景,也不由一惊:「刚进城时,此处的人远没有那么多。」 「数量这么多,根本没办法绕过去,」直到此刻,锦宁的态度才完全认真下来,一边谨慎提醒道,「凝魄盏可能防不住,你在后面注意点。」 岑渊突然意识到不对,低声道:「我们在主街走了好一段时间,为何一路行来,除了这些魂灵,没碰见过其他人。」 无论是焚野那边的人,还是祝枫。 尤其是祝枫,因为那个竹哨…… 岑渊微微蹙起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什么。 「先解决眼前这些东西,」锦宁脸色也不好看,一边藉助凝魄盏的能场又挡下了一个冲上前的怨魂,法器使用时间过久,她已有些吃力,「如果那个东西还在,就方便多了。」 岑渊只能在一旁为开路的她撑起结界,但对那些强攻击性的怨灵只能起到微弱的隔绝效果。 岑渊思考了片刻,凑到锦宁耳边,小声对她说:「我能找个帮手。」 那声音小到让人以为他生怕被谁听到,介于现场只有他们两个有意识的活人,在锦宁视角,只觉得他这一举动莫名其妙。 岑渊竟突然撤了结界,站开了一段距离,没了隔绝屏障,四周的怨灵立即调转方向,发出嗡嗡鸣吼,朝他围了过去。 锦宁目睹他这无异于自戕的行为,瞳孔一震,「你疯了?」 她反应不慢,动作比声音还快,心里骂了无数句,还是提着凝魄盏立即沖向了他,看着那些围上的怨灵,她心一沉,意识到来不及了。 原本刚才他们採用的就是保守打法,那人如此找死,一下子围上来那么多怨灵,一个凝魄盏怎么可能挡得住。 岑渊脸色未变,看上去反而比锦宁还镇定一点,他直视那些扑上来的怨灵,一只手藏在袖中,灵力在掌心迅速凝聚,随时可以攻击而出。 怨灵和鬼差不多,除了相应克制的法术攻击,最惧怕的就是火。 他们两个都不会火系法术,但有个人会。 最坏的结果是,挡下那些怨灵的,只有他的攻击和锦宁的凝魄盏,风险不小,虽然死不了,但很可能会受到很严重的伤。 至于好的结果…… 不过几息时间,那些怨灵已逼近至面前,岑渊目光微沉,手中灵力正要打出。 却几乎在同一时刻,一道如剑气般的火焰,自后面贴着他身侧划过,携着一阵近距离感受到的灼热感,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面前一排怨灵。 那些怨灵果然惧火,生生被那灼热的火焰打散了形体,伴随着几道悽厉的叫声,瞬间在半空化作几团带着血污的黑气,紧接着就完全消失了。 锦宁看见那火焰攻击的惊人效果,与刚才自己用的凝魄盏形成鲜明对比,不由脸色一僵。 第169页 而刚才一直气定神闲、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中的岑渊,在看清那火焰后,却猝然愣住了。 不怪锦宁震惊,因为正常的火系法术,根本达不到这样的效果。 那是……业火。 岑渊蓦然转身,果然看见了那个终于愿意现身的人,不知何时恢復了面貌,正站在离他的不远处,眸光有些深沉地凝望着他。 那样的眼神,无端会让人生出几分怪异的熟悉感,就像是曾经见过一般。 但此刻怔怔看着那人的岑渊,心里只剩下了一句话。 祝枫居然为了他,使出了业火。 第115章 「默契」 岑渊一时不知该摆出何种表情, 事实上,他也确实滞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祝枫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仅存的理智提醒着他,自己看到业火, 不该表现得过于震惊, 反而会显得蹊跷。 但直到此刻,最后一根理智的弦赫然绷断, 或许是他也意识到, 对于面前这个人而言,他此前的所有劣质伪装,只是一张双方都心有默契没有戳破的薄纸, 早就无所遁形了。 这可是当年初次见面后,就识破他夺捨身份的祝枫。 这可是他自认为最了解的, 于对方而言亦然的小说主角…… 如果祝枫使出业火也算一种试探,岑渊十分清楚, 从自己看见它后露出第一反应起,他就已经输了。 岑渊看着走至面前的祝枫,他没有说话,在等对方开口。 两人对情况心知肚明,都没有继续那场再无意义的情节扮演。 就好像岑渊对祝枫的意外出现一无所知,祝枫也对岑渊故意引导自己现身一事毫不知情。 祝枫的眼底蛰藏了很多交织难辨的东西,在那表面平静的眼波之下, 只能窥见一丝像是深埋已久的情绪, 和无法见底的暗色。 那个看上去理应爆发的人,率先开了口, 却只是用有些发寒的声音问道:「为何不吹哨?」 就像是一句普通不过的问话,那一如既往的语气, 甚至会让人一时忘却当下的情景。 岑渊知道,此种场景下,这是压抑情绪的祝枫,能想到的最心平气和的一句话了。 岑渊眼睫微垂,在眸中留下一抹黯色,避开了与他直视,轻声道:「没必要,不是吗?」 祝枫盯着他看了几秒,就面无表情地从他身侧擦肩而过,却没再多说半个字。 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平常的对话,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而此前岑渊心底乍生的感觉,也不过是场错觉。 岑渊眸光微抬,维持着刚才姿势站在原地,没有回首看那人,只有眼底,渐渐染上了一丝阴翳。 不用回头看他也知道,那个人,可能生气了。 祝枫看了眼锦宁,刚才声音里的冷意还未完全褪去:「我记得你。」 锦宁早在岑渊安全后又撑起了结界,一边还小心地观察那边两人,可谓是费尽心力。显然她还没搞清两人间究竟是什么情况,被突然搭话,有些猝不及防。 「你们一起的?」祝枫不等她说话,就不留间隙地问。 锦宁微抿了抿唇,视线飘向另一边的岑渊,发现那人还背对着这边,不知在想什么,一眼都没往这看来。 刚才被怨灵包围的紧张气氛,因第三人的加入,被骤然按停,取而代之的是多添的几分侷促。 虽然这侷促,是祝枫单方面施压给另外两人的。 锦宁忍无可忍,正要开口,就听见那个沉默的人终于出了声:「何须多此一问,你不是跟了一路吗?」 岑渊终于转过身,一回头,就对上了那人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眼神,像是始终没移开过一样。 岑渊这次直视着他,逐字逐句道:「这就是我的真面目,你满意了吗?」 祝枫目光微沉,双唇抿成一线,竟是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这就是你想让我看到的真面目?」 岑渊微微一顿,他怎么也想不到,重逢后祝枫露出的第一个笑,是在这种情况下。 内心像是被什么锤了一下,岑渊略一垂目,语气不自觉地放轻缓了些:「我的真面目,你不是早就见过了吗?」 祝枫又是盯着他看了许久,却意外地什么都没说,主动错开了视线,只从空间取出一样东西,扔给了他。 岑渊还没来得及去仔细分辨祝枫脸上的表情,出于身体本能,伸手接住了那东西,一拿到手上,他懵了一下,注意力成功被转移。 一旁锦宁看见那东西,也诧异道:「悲欢铃?」 「不对,」岑渊一眼认出手上的物件,看向祝枫,有一瞬迟疑,「是无形。」 他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个假悲欢铃,祝枫像是对此早有预料,没露出半分意外的神色。 或者该说,正是因为祝枫清楚此点,才将那东西给了岑渊。 「这是沧疏影那人给你的?」岑渊立即明白祝枫的用意,低低笑了声,「你都知道了?去一趟城主府,收穫倒不少。」 毕竟有莘回和焚野他们通气,那件事,想想就知道瞒不住了。 至于为何焚野那边到现在都没有动作,看着眼前这人,或能猜到几分。 「将假悲欢铃卖给沧疏影的人,果真是你。」祝枫看着他,静静开口,「你在沧疏影敢让我试验,是因为你原本就知道,悲欢铃是假的。」 岑渊罕见地沉默了,没有说话。 第170页 一直艰难维持结界的锦宁看向他俩,终于忍不住打断道:「喂,先离开这鬼地方吧。」 祝枫似乎才将注意重新放到外面的那些怨灵身上,刚才打出的业火威慑力很强,那些魂灵惧怕那种火,很多出于避害本能,围在远处不敢靠近,与他们隔开了一段安全距离。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在结界内相安无事地聊那么久。 「离城门不远了,你用凝魄盏,我配合你。」祝枫说完,见锦宁犹豫了下,好像有话要讲。 「不用这么麻烦,」锦宁心照不宣地看向岑渊手里的无形,「不是有那个东西吗?」 祝枫眼见着岑渊手里的无形从悲欢铃变成了另一个形态,不由紧了紧眉,「它不是只能改变外形吗?」 「其实能使用,但只能用一次,」岑渊再次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心虚,「悲欢铃那次,是我为了防止意外,提前将次数用掉了。」 所以当时,祝枫在上面检测不到任何灵力波动。 再怎么说,它也是天阶法器,如果只能变化外形,就太没用了。 「所以这是……」祝枫视线默默落到他手中,那个形似石头的东西上。 「缩地成寸的传送法器,」岑渊打了个响指,朗声道,「从哪来,回哪去。」 第116章 用意 语冰阁前。 「不是, 你带我来这干嘛?」锦宁认清眼前景象后,深吸了口气,质问道。 「不然把你扔那吗?」岑渊一脸无辜,「反正要借用你们的凝魄盏, 正好你顺路来一趟。」 「顺路?」锦宁气笑了, 加重语气重复了这两个字。 祝枫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他俩一眼,一言不发地朝门口走去。 锦宁见状, 立即把刚才的小情绪扔一边, 好奇地凑近岑渊,小声问道:「他到底认出你没?」 岑渊神色莫测,幽幽反问:「你说呢?」 「那他为何不直接戳穿你?」锦宁见祝枫还在和守在门口的人交谈, 又迅速低声问。 「不知道。」岑渊的声音带上了一丝烦闷。 那边守在门口的人最初还满脸警惕,听祝枫讲了几句, 又瞥见岑渊长相,才恍然大悟:「哦, 我想起来了,你们不久前来过对吧?哎,你这没戴面具,我第一眼没认出来。」 「既然这样,就不必通报了,你们直接进去吧,」守门那人立即变得好说话起来, 还不忘提醒一句, 「对了,方才仙盟的宿宸长老也来了。」 另一边, 锦宁还在猜测着:「可能因为他也想知道,你为何躲他多年, 还对他隐藏身份。」 岑渊忍无可忍地纠正道:「我没躲他。」 岑渊心里突然冒出个不好的念头,莘回讲那些话时还没什么感觉,如今一想,祝枫不会也和他们一样,认为自己在躲着他吧? 正想到此处,岑渊留意到门口的祝枫看向他们,那眼神中有催促的意思。 岑渊莫名感到一阵心虚,即刻上前,将锦宁和刚才那段扰人心神的对话扔在了身后。 锦宁瞅着他们,意味深长地嘶了一声,才跟上去。 同一天内进了两次语冰阁,分明相隔时间不过几个时辰,但这次的心境,和上次截然不同了。 都是因为那个人……岑渊盯着祝枫的背影,在心里嘆了口气。 进了正厅,人数相比离开时没什么变化,除了那个后来的宿宸长老,容兆他们也没有回来。 他们离开的几个时辰,足够语冰阁排查完人数,也只是确认身份的作用,因为他们追击的那人,定然是作案者无疑了。 宿宸坐在侧座上,正和阁主谈论着什么,一眼瞧见进门的祝枫,止住话头,望向他:「你回来了。」 祝枫抬手行了一礼,道:「长老。」 岑渊默默看向宿宸,不得不说,那人的容貌相较五年前,实在没多大变化。祝枫和他站在一起,外表上也就二十岁和三十岁的区别,看不出多少长晚辈之分。 「听原微说,你还追到魔界了?」宿宸目光移到祝枫脸上,微微挑眉,「不过……你怎么把面具摘了?」 「……事出有因,」祝枫顿了下,道,「我们带回了凝魄盏,先救人要紧。」 「什么?凝魄盏?」阁主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语气激动。 祝枫讲述了大致情况,隐去了不必要的细节,就变成了他们和锦宁的「偶遇」。 岑渊沉默地看着祝枫,知道他那样说是因为自己。 锦宁也适时站出来,手上提着那个颜色终于恢復如初的凝魄盏,轻慢道:「这可算你们欠我们一个人情。」 「姑娘愿意帮忙,这份恩情,语冰阁定当铭记于心。」阁主连忙道,脸上终于浮现宽慰之色。 「既然有了凝魄盏,我们可以试试。」楚元良思索道。 为求保险,阁主忙不迭招唿了好几个人,和楚家兄妹与锦宁一同前往那些精神失控者所在的房间。 他们走后,堂内除了岑渊,主要人物就只剩下阁主和仙盟那三人了。 岑渊见他们神情严肃,显然有要事相商,很自觉地弱声询问:「那个……要不我迴避一下?」 大意了,刚才应该和锦宁他们一起过去的,留在这多尴尬。 另外几人似乎才注意到他这号人物,阁主看向他,张了张口,还没表态,就有另一道声音响起了。 「你留着。」祝枫甚至头都没回,用冷淡的声音说道。 第171页 岑渊:「……」 原来没把他当空气啊,岑渊腹诽道。 如果祝枫回头,就会发现岑渊朝这边不明显地瞪了一眼。 此话一出,反倒让在场其他人感到意外,宿宸也稀奇地多看了岑渊一眼。 祝枫直接开始讲述无念城经歷的事,一来二去,来龙去脉和幕后之人就差不多清楚了。 岑渊在后面心不在焉地听着,全程毫无参与感,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待在这里,百无聊赖地在脑子里把各种不相关的事都过了一遍。 但他同时留心到,祝枫讲述的经过,在两处地方一略而过,一个是关于他自己的,一个是祝枫进城主府后发生的事。 岑渊顿时疑窦丛生,如果祝枫对后者有所保留是因为顾虑旁人,干嘛还要让他留下。 因为此局莘回的插手,他也无法设想,祝枫在城主府到底经歷了什么。 会让那人……可以确认自己隐瞒的身份。 祝枫说完无念城之事,紧接着郑重道:「此外,还有一件要事,我必须立即回去告知盟主。」 那神态语气,显然是一件不适合在此处讲的「要事」。 宿宸会意,看了眼阁主,才转向祝枫,「既如此,你即刻回仙盟吧。」 「语冰阁突遭变故,还有很多事务亟待处理,」宿宸道,「这里有我和原微就够了。」 「好,」祝枫点点头,竟是终于转头瞥向岑渊,「你也一起。」 岑渊瞳孔地震,难以置信地确认道:「你说什么?」 「我去仙盟?」岑渊差点要控制不住表情了,「开什么玩笑!」 「怕什么,又不会吃了你。」祝枫对他的抗拒毫不意外,面无表情道。 此话一出,别说岑渊,其他人的反应都变得有些微妙。 「祝枫,」宿宸眼中闪过诧色,出声打断,「原因是什么?」 「他知道更多信息,胜过我,」祝枫看向岑渊,声音淡定而缓慢,「你说对吗?」 岑渊咬了下牙,「我能否认吗?」 好啊,祝枫让自己留下,心里打的居然是这个算盘。 第117章 离开 「祝枫, 」一旁原微也是看得一愣,忍不住出言,「他是容家人,带他去仙盟, 是否该知会一下容家主?」 岑渊可算抓住可乘之机, 连连点头,还没来得及说出几句附和的话, 就听祝枫开口了。 「你传讯给容兆, 他不会不同意的。」祝枫语气未变,就像料到这套说辞会被搬出来一样。 岑渊哪听不出祝枫的意思,不是容兆不会不同意, 是没有立场不同意,只因他根本是个冒牌的容家人。 虽然岑渊很想直接怼他, 这不是容兆同不同意的事,是他自己根本不想去…… 「在下本就是跟随家主外出调查事务, 如今家主事未办完,我就跟你前往仙盟,岂有这个道理?」岑渊知道祝枫不至于做出当众揭发他伪造身份的缺德事,于是无所顾忌地演下去,「道友,就算是你们仙盟,也不能强人所难吧?」 岑渊说着, 总感觉最后一句话有些耳熟, 好像在沧疏影听过。 真是风水轮流转,居然轮到他讲这句话了。 不知是因为那句相似的话, 还是那声刻意疏离的称唿,成功让祝枫细微蹙起了眉。 「当初说要关注悲欢铃一案的进展, 留在语冰阁的人是你,」祝枫道,「此事牵涉的焚野,也是悲欢铃一案的主谋,某种程度上,也算为你们家主排忧解难了。」 「而且,沧疏影一事,容家主知道吗?」祝枫最后的话意有所指。 岑渊眉梢微压,意识到祝枫在拿假悲欢铃的事威胁他。 气氛因之变得有些低压,就在这时,外面一阵响动,是楚元良他们回来了。 关注点转移,话题被迫中断,阁主迫不及待地询问道:「如何了?」 「很顺利,」楚元良说出了那个让众人安心的结果,「那些人修养一段时间,就能恢復正常了。」 阁主终于舒了一口气:「甚好,甚好,幸得几位相助,辛苦各位了。」 在两方相互一番客套感谢后,锦宁直接开口道:「没别的事,我就回去了。」 她表现得急迫,说完还有意无意地看向岑渊,欲言又止,不方便当众表现与他熟识的样子。 无念城还有莘回之事,她本就着急回去,刚才岑渊传送那么一折腾,不仅多耗费了时间,回魔界还要走更远的路,火气被压在心底,能忍到现在已不错了。 对方帮了如此大的忙,还是个魔族,态度差点,阁主也毫不放在心上,迅速吩咐了几个人,要恭送锦宁出去,被嫌麻烦的她摆手拒绝,直接转身离去。 看到锦宁火急火燎地走出去,岑渊在心里可惜了一下,这下自己真成「孤立无援」了。 他又看向祝枫,就在他以为祝枫又要放出什么施压的话时,却见那人对堂上之人道:「阁主,长老,我也先回仙盟了。」 岑渊一扬眉梢,略感意外。 祝枫说完,看向原微,道:「原微,我提过无念城那些被控制的人,尚需要查明情况。」 原微立马应下:「我知道,你说的传送阵,我们会遣人去调查的。」 祝枫轻轻颔首,转身经过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岑渊时,才停下来,在他身侧低声道:「来不来,是你的自由。」 「如果那些事,你就想要这样的处理方式,你可以无视我的话。」祝枫说着,眼神缓缓移向他,那双墨色泛光的眼瞳之中,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第172页 与刚才不同,但岑渊记得,过往记忆中,每当祝枫真正认真对待一件事时,就会露出类似的神情。 就像当初在遗泽的冥界幻境,漫天夺命彼岸花雨中,他选择站出来时,那如出一辙的眼神。 岑渊也听出了他潜在的话。 那些事,无论是关于焚野,还是关于你和我。 最后一个字落下,祝枫没给岑渊思考的时间,也没正面等他的答覆,利落转过身,如记忆中无数次一样,只给身后人留下了一道远去的背影。 岑渊的视线追随着他一同转向后方,前面的人没停下,后面的人没挽留,岑渊凝望着那道已经不算完全熟悉的身影,伫立在原地,沉默了好久。 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清楚,那毫不眷恋的转身,有几分是真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决绝和坚不可摧。 祝枫行至快门口的地方,停步看向了自己的另一个故人,自刚才进来后就一直站在靠近门口的一行人,其中的楚茗。 楚茗原本也默默目送着他离开,发现祝枫看向自己,神色才出现了一些变化。 「师姐,」如此场景,大庭广众之下,祝枫却也不避讳了,就像是意识到他们不会再有多少见面的机会,但他还是说道,「寂衡峰,我终有一日会回去。」 作为久别重逢的最后一句告别,像是一种保证,这是他对楚茗说的,却也像是他说给自己的一个承诺。 只不过那句只能用于宽慰人心的话语,五年以来,他遇到的第一个真正能诉说的人,也仅有楚茗一个而已。 另一侧宿宸听见祝枫的话,微微垂目,正好看见那个始终立在堂中央的容家人,面朝祝枫那边,不发一言,因角度问题,他没看清对方脸上的表情。 楚茗微愣,片刻后露出一个笑,如云雾般轻柔似幻,一同拨开了那已流逝的岁月葱茏,「我相信你。」 道别了最后一个人,祝枫收回视线,一步步走向门口。 有的故人久别重逢,不知再见之期,有的故人近在眼前,却连一次真正的「重逢」都没有。 祝枫刚跨出门槛半步,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那道不归属于回忆却也足够熟悉的声音:「我跟你一起。」 祝枫的身形微微顿住,果真停了下来,站在了门口,但没有回头去看。 他赌对了,祝枫在心里默默想。 就像过往经歷了无数次,也在脑海中预演了千百遍的场景。 正如他知道就算不回首,那个人也会追至身侧,与自己并肩。 但直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逼至身后,祝枫终究还是忍不住将目光转向那人,回首之际,也与那心中之人迎面而来的目光撞了个满怀。 祝枫眸光微漾,岑渊也陡然止住步子,在他面前停下。 那瞬对上的眼神,一如初见,一眼经年。 第118章 情愫 目光交接的时间只有片刻, 却像是跨越了数载时光,将一切未可言说之物,袒露在了对视之下。 先别开视线的是祝枫,他转过头, 岑渊紧步而上, 两人很有默契般地,在堂内所有人的注视下, 不发一语地走出了门口。 他们一前一后, 跨过几重院门,相隔不过短短时间,就再次离开了语冰阁。 此去不似来时, 没有沧疏影的飞舟,岑渊原以为要御剑前往, 剑都召唤出来了。见祝枫使了腾云术,思索了一下, 握剑在手垂在身侧,也懒得讲究,直接跟他上了同一片云。 祝枫没什么反应,像是本就默许了岑渊同乘,他瞥向岑渊手中之剑,那是自见面以来岑渊第一次拿出剑,不难惹人多看一眼。 「还是那把?」祝枫认出它, 收回注意力看向前方, 声音里情感很浅,似只是随口一问。 主动谈及彼此心知却没揭开的话题, 再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听在耳中, 也能勾勒出别样的深刻。 岑渊垂目看向手中剑,持剑之手微微转动,剑光银辉流动,锋芒未减,一如当年,「用得不多,也就没换。」 祝枫没再出声,剩给岑渊一个缄默的背影,如同一堵厚厚的墙,将两人分隔开。 岑渊默默望着身前之人,那人早已恢復的湛蓝色衣袍在风中翻滚,和天尽头的蓝融为一体,甚是相搭。岑渊听见耳畔疾驰的风声,捲走了最后一丝心不在焉的思绪。 起初披着易容,岑渊还能缠着祝枫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如今以真实身份再见,反倒不知该讲什么。 他无声收了剑,就如那些自以为憋在心里很久的话,被掐灭后坠入名为岁月的无尽黑暗,拉开了他们之间无形的鸿沟。 隔了好一段时间,岑渊还是开口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他的声音透着些低沉,听来无端发闷。 没头没尾,但祝枫肯定知道他在问什么。 祝枫身形未动,间隔了几秒,才答:「起初只是怀疑,看到你和彦苍的人一起后,才更加确认。」 「也对,」岑渊的话尾染上一丝自嘲,兀自干笑了声,透露着些懊悔,不过很轻很浅,「我在你面前,太放松警惕了。」 那无奈的语气,像在承认一个影响不大的小失误,带着明白人就能听出的别有意味,就像暗戳戳指出了他对某人不一般的态度。 祝枫的头小幅度侧了侧,余光似随之偏移,又不似在看他。 那转过来的半张脸,即使没有面具,亦难掩那冷冽的神情与眼神,就如同缺乏温度的银制面具,让人望而生寒。 第173页 「我当真怀疑,你有时所表现出的,是不想让我认出你,」他的话像淬上了一层薄霜,泛冷的压迫感之余,还渗出了些隐而不发积攒已久的情绪,「还是希望我认出来。」 岑渊瞧着祝枫脸色,表情也渐渐沉寂下来,他低垂着眸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最初隐瞒身份的目的,的确是不想让祝枫认出来。但无可否认,心里的某一个角落里,总存有一丝隐隐的期盼。 期盼眼前这个人能轻易地认出自己,恰如自己对他一样。似乎只有这样,他心里才会生出些不知缘由的平衡感。 祝枫瞟了他一眼,没得到对方的回答,似乎也早已对这种情况习以为常。 「你和魔族那些人,」祝枫于是继续沉声问道,「究竟是什么关系?」 岑渊眸光蓦然一抬,对上了祝枫望向自己带着轻微审视的目光。 许是祝枫这些年习惯了对外这副模样,即使在只有两人相处的场景,他的神态语气也会不自觉地带上一如往常的冷淡和压迫感。 见多了后,这样的神情和祝枫意外地契合,连带着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祝枫就该是这个样子,这让岑渊后知后觉感到心惊。 「若我说只是合作关系,你信吗?」岑渊心里泛起的涟漪都被压制在波澜不惊的表面下,「假如我真和魔族牵连过深,还不至于傻到跟你去仙盟,自投罗网。」 他压低声音,刻意道:「你应该也不会打的这个主意吧?」 他们之间的气氛是一阵不该有的低压,更像是暗流涌动下互相试探的对手,而不是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或是别的。 「若真如此,你还敢跟我过来,」祝枫缓缓道,话语尾梢也携上了一抹不明的意味,「不知该说你是对自己过于自信,还是对我过于自信。」 「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是因为什么?」岑渊无视他的有意暗示,顺着他的话得寸进尺地直言,「如你在语冰阁所说,企图从我这知道什么,还是……假公徇私啊?」 那意有所指的最后一个词落下,祝枫明显蹙了下眉,终于彻底转过身,看向那个微微扬起嘴角的人。此情此景,那样的笑,实难分辨是挑逗多些,还是挑衅多些。 「我知你所图谋绝非眼前之物,也知你若打定主意不说,我如何逼迫也无济于事。」 祝枫越往下说,面色愈发暗沉,「至于我们的私事,你真认为适合现在谈论?」 岑渊不明地瞅着祝枫好一阵,突然意识到什么,终于反应过来他始终态度冰冷的原因,问道:「是不适合,还是不敢?」 祝枫的眼神陡然更冷了。 「你在顾虑什么,祝枫?」岑渊缓缓凑近他,声音故意压得很低,「害怕我其实站在了你的对立面?」 面对突然靠近的岑渊,祝枫紧着眉想躲开,却像被施了定身术,鬼使神差地半步未动,只是眸光沉沉地盯着那人。 「担忧我欺瞒容兆,矇混魔族,算计一切,其中也包括你?」 「担心面具之下的我,早就不是你当初认识的那个人了,是吗?」 他逐字逐句地说完,目光寸寸上抬,漆黑深邃的眼眸如难窥详尽的深渊,恰与那人对视,带着一股不合时宜的吸引力,勾人又危险。 祝枫沉默了好久,才硬邦邦地寒声道:「你自作多情了。」 岑渊对此没什么反应,就像刚才瞥见祝枫冷硬外表下,泄露出抑制不住的暗涌情绪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还记得我那柄剑的名字吗?」岑渊自然地转换了话题,轻易揭过了刚才一幕。 反正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了。 祝枫一瞬不瞬地幽幽盯着他,不知他又打算做什么,不是很想配合,但还是没好气道:「无妄?」 「所谓无妄,奈何心无妄念,却仍难避无妄之灾,」岑渊轻缓道,似忆起了旧事,「既如此,只能自己争取了。」 「我要做的,仅此而已,」岑渊望着祝枫,眼神如语气一样沉静,「你放心,我会让你相信我的。」 他没说让祝枫相信他,而是说,他会让祝枫相信自己。 那肯定的语气,带着股莫名的力量,像在陈述一件必然的事。 风依然很大,吹凌乱了他们的衣袂和髮丝,却拨不乱两人久久相视的目光,这一次,谁都没有先移开视线。 意外地,祝枫也没有出声回怼他。 耳畔风声嘈杂,天地之间,却好似仅余阒然。 昔日感情如同他们分别那年早春的薄雪,未落下就仓促融化。而如今,尘封已久的情愫悄然滋长,盛大却不喧譁。 一如当年,谁都没有及时意识到。 第119章 压境 气氛终是被打破, 却是因为骤然暗下来的天色。 祝枫神色微凛,先是望了眼异样的天空,然后立即转过身查看周围的情况。 「怎么回事?」岑渊左右环视,只能看到和天幕一样变暗的云, 遮挡住了本就所剩无几的光线, 「我们到哪了?」 「再往前,就靠近与魔界的交界了。」祝枫的语气霎时变得严肃。 岑渊见他脸色紧绷, 心生不好的预感, 尝试问道:「你说的交界,不会是断渡道吧?」 祝枫回了他个眼神,显然没有否认, 岑渊不死心,试图找补:「断渡道附近的天空, 都是这样吗?」 当年岑渊提早离开,自然没机会看到秘境中心断渡道的景象, 虽然当初的虚幻之景,与现在相比,同样是天差地别。 第174页 「此次与平日不同,」祝枫不由纳闷,低声自语,「魔气怎会如此之重?」 岑渊抬头看向阴沉一片的天,提议道:「要不去看看?」 祝枫淡淡看了他一眼, 岑渊读懂对方的眼神, 眉梢一挑,立即自辩:「餵, 我又不是什么都知道,别总用那种怀疑的眼神打量我行吗?」 被看穿心思的祝枫装作无事地收回视线, 突然道:「不必了。」 「啊?」岑渊懵了一下,顺着祝枫面朝的方向,才看到竟有一个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不远处,踩着一把御空之剑,和他们「狭路相逢」。 那是一位身着白色袍衣的年轻人,一副紧张戒备、如临大敌的模样,起初还行色匆匆,看见他们后,当即将剑停在半空,隔空斥问:「什么人?擅闯……」 岑渊原本对那人身份有了猜测,见他这反应,又心生疑惑,侧目看见祝枫释放神念,在空中出示了一个带有符文的金色图案,对面那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是……是六部啊。」那人脸上浮现了一丝尴尬,调整态度,立即撤了刚才不由自主放出的威压。 岑渊顿时解惑,心里暗想,祝枫一摘面具,仙盟里大半数人恐怕都要不认识他了。 岑渊见祝枫收了那个象徵身份的图案,后者轻唿一口气,罕见地能从中听出些无奈,「发生了何事?」 「是魔族!」那人像是终于找到救兵,连忙激动道,「魔族的军队逼至边界了!」 如惊雷般的第一句话落下,祝枫和岑渊的脸色都变了。 「领军的是魔尊那个左护法,守在边界的人还在和他们对峙,」他可能是没见过那样的场面,心有余悸,说话磕磕巴巴,「但他们数量庞大,如果强攻,我怕断渡道……」 昏暗的光线更衬压抑,他脸上的恐惧和担忧一览无遗,剩下的话已经说不下去了。 「左护法?」岑渊不由小声嘀咕了句。 「通知仙盟了吗?」祝枫沉声问。 「刚传过讯,他们要我回去找增援,」那人脸色苍白,声音还在抖,「但那个左护法放话,说要盟主亲自出面,否则……他就要直接攻入断渡道了……」 祝枫见他状态不对,虽然表情依然凝重,但语气放缓了些:「你先回仙盟,我去看看。」 那人情绪上来了,似乎还没缓过神,连连点了几下头,迟钝了半拍,才转身朝反方向赶去,御剑速度极快,转瞬就没影了。 岑渊瞧那人心神恍惚的,真担心他一个不注意摔下去了。 「魔族怎会在这个节骨眼打过来?」岑渊真情实感地疑惑发问,绯浊封印日渐衰弱,魔族却偏偏选择在这个时候,挑起两方矛盾。 如果领军的不是魔尊左护法,他都要怀疑和焚野一样,是从哪冒出来拥护前魔尊的残党了。 「扬言要见盟主,恐怕另有目的,」祝枫瞟了他一眼,「你不知情?」 「我怎么可能知道,」岑渊耸耸肩,「那是左护法,又不是彦苍。」 左护法,才是现任魔尊真正意义上的心腹,至于彦苍那个右护法之位,说不好听点,就是剥权挂名的。 不过,魔族点兵进军绝非几日之功,他却在彦苍那边一点风声都没听到,还真是…… 脚下的云朝远处移动,越到后面,那股不该属于此地的气息就愈发深重,连带着阴郁几近不见光的天幕,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岑渊瞥见祝枫默默从空间取出面具戴了回去,对方留意到岑渊在看自己,停顿了一下,本没有解释的打算,却听岑渊主动问:「你戴它,果然是因为淬魔?」 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岑渊没有避讳。 祝枫沉默了几秒,最后只无声点了下头。 岑渊没再继续关于面具的话题,转头看向周围之景,「直接去边界,但你回仙盟不是有要事吗?」 「详情我本已传音回去,回仙盟也是商讨结果,」祝枫道,「既然魔军压境,先处理这件事,性质差不多。」 岑渊:「性质差不多是指?」 「仙盟,魔族,还有前魔尊的势力,」祝枫静静陈述道,「三方关系,何去何从。」 「在无念城,我见了焚野,他让我转达盟主,他们希望与仙盟合作,」祝枫继续道,一边看向岑渊,「这就是我刚才所说的要事。」 岑渊先是一愣,然后连忙制止他:「等等,我没问那么多,你不用……」 「不算机密,」祝枫瞅着岑渊的反应,很快意识到关键,「若你也不知情,就证明这一切,与那个人有关了。」 岑渊顿了下,「你说莘回?」 如果和无念城有关,有莘回参与产生的变数,倒能解释为何会出现这个意料之外的事件了。 祝枫道:「所以魔军此次进犯的时机,实在太巧了。」 巧到就像,早有预谋一样。 漆黑的天幕像没有尽头,恰似此局未知的将来。 两人到了此程的终点,高空之上,他们踩着云雾,向下俯瞰。 天空早已被浓厚的阴霾掩盖,目力所及,那些魔兵排列的队形,远看只有黑压压的一片,延伸至看不到尽头的远处。 庞大惊人的军队数量,强大的魔气携着灵力波动,连带着大地和空中流动的气流都在震颤不已。 压迫感如幽冷的潮水汹涌而来,将这方天地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仿佛要将此间的一切生灵都吞噬殆尽。 第175页 岑渊看见此景,猝然定住了身形,在那阵浩瀚灵力的强烈压迫下,一股难以抑制的胆寒从心底升起,渗得他浑身开始发冷。 难怪刚才那人会如此害怕,直到亲临此境,岑渊才彻底打破了从前的认知,第一次真正切身体会到: 这,就是魔族。 第120章 「自欺欺人」 周身突然被另一阵柔和的灵力环绕, 挡住了外面阴冷强悍的魔气冲击,岑渊当即扭头,果然来自身边的祝枫,就听他说:「别被影响。」 「总感觉被你坑了啊, 」岑渊看着底下那些压境的魔兵, 那些闪烁光泽的铠甲,犹如黑夜中一团团幽幽的鬼火, 轻嘆一声, 「将我也拉入局,就是你的目的吗?」 「你早有预料,不还是跟来了?」祝枫在他们周围设起了防护屏障, 操控着云雾一点点下降,逐渐靠近两军对峙的战场。 岑渊默许着他的行动, 只轻哼了一声,没答话。 两人所乘的云在接近地面的低空时, 果然引起了下方之人的注意,附近的魔军立即警惕地蓄势待发,紧盯着这两位闯入者的举动。 仙盟那边有人认出祝枫,惊唿出声,顿时出现嘈嘈议论的声音:「是六部,六部来了!」 「太好了,六部都来了, 增援也快了吧?」 祝枫无视了外界的杂音和敌方无数道虎视眈眈的视线, 稳当落在了两军对垒中央相隔的空地,那是两方对峙的安全间隔, 也是守住边界的最后一道防线。 严格来讲,断渡道才是真正的仙魔交界, 但所有人都清楚,一旦魔军踏入那个地域,意味着什么。 一落到地面的两人迅速成为了在场的焦点,祝枫面朝魔军那方,脸上无惧无畏,第一句话却是对身边岑渊说的:「退后点。」 岑渊从祝枫脸色看出他隐藏在冷静表面下的一丝紧绷,也知道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下,他和对面的魔军一样,做好了随时攻击的准备。 这种紧张严峻的情况,随便一个引发冲突的微小举动,都可能成为真正交战的导火索。 岑渊又突然意识到,以祝枫的应变能力和修为,攻即是守,其实没必要一直设着防护屏障。 「你不必管我,」岑渊退开了几步,伸出手指敲了敲那自始至终都罩着自己的屏障,那手感像碰到有阻力的气流,他力度不大,但也足以让对方感知到,「我能顾好自己。」 刚才和他暗暗针锋的人,偏在某些方面又这样护着他,岑渊内心生出一股说不上来的不自在感。 或者该说,是过意不去,以及他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心中困扰已久的疑问: 祝枫对待他时不由自主带上的「特殊性」,究竟是因为什么,他在祝枫心里,到底是何种定位? 这样的问题,他早在心里问过无数遍。无论是带着不安的悸动的当初,还是被时间碾平波澜心已止静的如今。 但直到思绪再次和当年一样变得纷乱,他才意识到,所谓时间沖淡一切,只是自欺欺人。 祝枫回头看了眼岑渊,自然能读懂对方的意思,但他并未撤掉屏障,态度如同他随意投来的那一个眼神,漫不经心,且毫不在意。 岑渊瞅着他那表情,能猜到若非现下情形,没准那人又要口是心非地来句「自作多情」了。 对面戒备的魔军突然从中间向两侧退开,脚步声沉重整齐,似乎将大地都踏得震了几震,自中间空出了一条道,一个人自其中缓缓走出。 那人不似其他魔兵身披铠甲,甚至连兵刃都没有,他足下生风,掠起垂至地面的玄色长袍,神情坚毅而冷峻,压迫感不比那些魔兵弱。 他走出魔军几步后停下,上下打量了祝枫,眼里闪动着精明而狠厉的光,「仙盟六部?」 祝枫静观对面情况,猜出大概,语气波澜不惊:「阁下是领兵之人?」 岑渊在一旁小心观察,眼前这人,就是传闻中的魔尊左护法。 「我说过要你们盟主来见我,」左护法话中有威胁之意,还透着一丝淡淡的轻蔑,「半天才找来一个六部,这就是你们仙盟的答覆吗?」 他话音一落,一阵浩瀚的威压陡然被释放而出,带着杀气和十足的警戒意味,如涌动的浪潮袭向不远处的祝枫。 作为魔尊护法,修为自然不容小觑,就算有防护屏障的护持,首当其冲的祝枫还是被震退了半步,但也只有半步。 强悍的威压之下,祝枫衣袍和髮丝被激盪的气流撩动,但他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那阵威压的范围远不止于此,就算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仙盟那些人,也受到了波及,哪怕相隔距离削减了威力,还有不少人在力量压迫之下,痛苦地跪倒在地上。 岑渊回头看向那些人,又转向祝枫,神色复杂。 他没有感受到多少威压,因为有了屏障和身前的这个人,几乎全给他挡下来了。 就算祝枫没表露出来,但只身挡下合体期大能的威压,又岂有表面看上去那么轻松? 实际上,如果祝枫没有设那个屏障,刚才的情况,正好可以试探他的修为境界。 但是祝枫…… 岑渊无言地盯着那道身影。 表面冷漠固执地否认一切,实际上该做的和不该做的一个不落,他和祝枫,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自欺欺人呢? 「想见盟主有很多方法,」祝枫直面左护法,脸色未变,语气不减,「直接攻入断渡道,选择宣战,或是以和平的方式,与盟主洽商。」 第176页 「左护法一言一行,代表的是魔尊和整个魔界的立场,」祝枫道,「选择何种方法,还请谨重。」 左护法见祝枫几乎没受威压影响,本就颇感意外,听完祝枫的话,眼神深沉了些,对眼前这位六部又有了新的判断。 他故意等了一段时间,觉得下马威差不多了,才不紧不慢收回了威压,悠悠道:「既如此,等等也无妨。」 剩下的时间,在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中,他们都保持着原来的站位,两方队伍也按兵不动,哪一边都没有进一步动作。 魔族想与仙盟对话,确实选了个极端但有效的方法。 断渡道,作为仙盟的心腹大患,更是仙盟盟主不可触之的逆鳞。 天际乍然一声巨响,一道刺目的光穿破重重阴霾,将暗色的天幕撕开一条裂缝,术法光芒霎时照彻苍穹,以及这片黑朦阴沉的大地。 天光流泻,万千杀机,拥送一人来。 第121章 魔尊 须流明停在高空, 雪白衣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搅碎落了满身的光辉,他垂目遥遥望向地面上的左护法,眼神冷到极致。 底下仙盟那些人看见最大的救援来了, 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对面魔族那一方,则恰恰相反。 左护法仰首回视空中那位满脸敌意的人, 丝毫不惧, 甚至施施然地很轻行了一礼,「仙盟盟主,劳您大驾。」 那话客气的, 就好像领兵逼境的人不是他一样。 「是吗?」须流明眸中寒芒闪动,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 一阵磅礴的威压自高空向下爆发而出,直逼左护法和他身后的那批魔军。 左护法脸色赫然一变, 在逼人的力量压迫下顿时弓起了背,勉强才能维持住站立的姿势。 后面那些修为不高的魔兵,所受影响更为严重,和刚才那些被威压压制的仙盟之人,反应差不多。 岑渊旁观着这极其熟悉的一幕,不由在心里嘀咕,他们这些境界高深的大能, 怎么都喜欢来这一套…… 不得不说, 虽然粗暴,但简单有效。 岑渊留神发现, 直到此刻,祝枫才默不作声地撤了防护屏障。 「今日之举, 魔界打算作何解释?」须流明缓缓从半空落至地面,站在了祝枫前面,一步步朝左护法逼近,「剩下的人还未到,但我不介意现在与左护法你,好好聊聊。」 显而易见,当前这情况,不需要等仙盟剩下的人过来,有盟主须流明一个人,就足够了。 「盟主何必如此动气,」左护法在威压下已冒出涔涔冷汗,虽有吃力,却还是尽力平稳道,「既然焚野那个叛徒都找上你们谈和了,还不允许我们,为魔界将来谋划谋划吗?」 须流明目光微沉,当即转头看向祝枫。 祝枫也顿感意外,迅速道:「我并未透露。」 须流明重新看向左护法,眉梢一压:「才不久的事,仙盟内部都没几个人知道,魔界的消息,还真是灵通。」 岑渊听得心里咯噔一下,这就是祝枫对他说的「不是机密」? 「还是说,魔界早就掌握了焚野的行踪,但对仙盟隐瞒不告,」须流明在那人的几步之外停下,「违背当年约定,如今又公然起兵。」 「敢问左护法,」须流明神色一凛,眼神和语气陡然冷了下去,「魔界所谓的谋划,是与二十年前一样,直接向众仙门开战吗?」 左护法一直维持的表面沉静,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底沉下来的暗色,掩盖了一闪而过的慌乱。 岑渊目睹此景,在心里感嘆,不愧是仙盟盟主,仅几句话的功夫,就夺过了话语的主动权。 但那左护法的种种表现,果然说明了问题,他们魔族此次发兵入侵仙魔交界,目标看似是断渡道,实际上,醉翁之意不在酒。 「何须为难一个传话的人。」 忽然之间,又一道声音响起,语气平静而沉缓。 须流明一听,勐然抬首看向那道声音的出处。 大片魔军部队的上方,此刻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神色自若地回视朝自己看来的须流明,半分没受威压的影响,步履从容地向中间走来。 确实是「走」,因为那人虽处在半空,却如履平地,每朝前迈出一个步子,身体就下降了一点,就像踩在空中如有实质的阶梯上。 他的墨发半束成冠,一半飘逸地披散在他的玄色大氅上,外衣上象徵性地绣了几条游龙,颜色比衣料更深些,许是用料特殊,在黑暗中依然可见光泽。 不算张扬的穿着难掩那人的非凡气质,配上他冷峻华贵之外自带的威严,一步一步走来,宛如走下神坛的君主。 「须盟主,多年不见,别来无恙。」 那人最后在左护法身侧停下,也同时落回地面上,几乎在同一瞬间,他周身的力量释放而出,于无形之中,直接对上了须流明放出的威压。 两股同样强劲的力量却只短暂交接了一瞬,一触即离,须流明不动声色地收了威压,那名男子也点到即止,仿若无事地撤了力量。 整个过程,快到只持续了几息,好像只是男子对盟主收回威压的一个小提醒。 魔族这边受到威压的影响终于解除,后方魔军均以兵器击打地面,整齐划一的敲击震撼地面,洪亮的声响传至很远,都是对那位男子的相迎。 左护法总算恢復正常,微微喘着气,毕恭毕敬地对男子道:「尊上。」 第177页 此人就是魔尊。 岑渊微滞,看着那位无论书中现实,都百闻不如一见的人物。 果真是……一场好戏。 须流明并不意外,定定看着那人,语气微冷:「魔尊还真是日理万机,连随军出行都要用元神分身。」 「盟主好本事,只过了一招,就能瞧出来,」魔尊不以为意地承认,上前一步和须流明对上,一边淡淡道,「分身也无妨,我今日前来,可不是为了和盟主切磋的。」 「那还请魔尊道明来意,」须流明微微眯起眼,沉声道,「否则,如此大动干戈,实难不让人误会,你们魔族的真正意图。」 就在这时,回归低沉昏暗的天穹再次被破开,白色的光芒从中迸发而出,映照出了天际之中一群人的身形轮廓。 是仙盟的其他人,碍于人数多,速度慢了须流明不少,但也在此时赶到了。 仙魔交界,断渡道前,仙盟盟主和魔尊两方相持,正如两人身后各自所代表的势力,也在此时此刻,正式展开了对峙。 在此等紧张的局势下,作为一切矛盾的挑起者,魔尊率先开了口。 「这片交界的地域,本当不属于任何一方地界,」他缓缓道,「须盟主大可放心,我身后数万魔军驻守于此,不会多侵犯你们地界分毫。」 须流明的表情非但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更深沉了些。 果然,魔尊说出了下一句话。 「但同时,这片边界,乃至断渡道外侧,」魔尊眼神锐利,语气骤然变冷,「我们也一步不会退。」 第122章 共识达成 此话一出, 全场譁然,就连空气都仿佛在一瞬间凝滞了。 「反之,仙盟亦可派人留守于此,」在如此低沉窒息的气压下, 魔尊依然不急不缓道, 「我们不会干涉。」 须流明深深望着他,「若仙盟不留一兵一卒, 你们当如何?」 「盟主何必明知故问?」魔尊目光微微发暗, 恰如他那蕴含着别样意味的声音,「断渡道的封印撑不了多久,仙盟瞒得了外界, 瞒不了边界近在临畔的魔族。」 须流明并未否认这个在场所有人都心知的事实,就如他清楚不过, 魔族也正是为此而来,「所以?」 「倘若真有那一日, 绯浊破封而出,妄图重入魔界,夺回魔尊之位,」魔尊幽幽陈述道,「我见识过他的力量,虽然不愿承认,但我与他的差距, 实在悬殊。」 「哪怕过去二十年, 就算我坐拥整个魔界的兵力,与他硬碰硬, 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若当真无计可施,为避免魔族内部多余伤亡的最下策, 」他说道,「我也只好卸下魔尊之任,让位于先主了。」 他始终留意着须流明的脸色,果然在最后一句落下后,对方的表情发生了变化。 不仅是须流明,现场除了魔尊左护法,无论是仙盟还是魔军那边,多少都出现了各样的议论声。 岑渊眉梢一挑,倒不是对那番话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位魔尊肯主动让位的可信度,就和仙盟盟主愿意主动和绯浊握手言和的可能性一样低…… 须流明很沉得住气,没有表示,还在静静等待着魔尊说下去。 魔尊于是继续道:「绯浊没必要自损羽翼,若他不费吹灰之力拿回魔界,下一步行动会是什么?」 「被仙盟封印了二十多年,」魔尊的语气与所说内容是截然相反的平淡,「换作是我,这口气也是万万咽不下去的。」 须流明直接打断他:「你会甘心直接拱手让出魔尊之位?」 听须流明的语气,显然对于魔尊看似威胁实则信口开河的话,压根没信几个字。 「无所谓你如何认为,不过……」魔尊自然也清楚,但他凝视着须流明,一针见血道,「你敢以苍生危亡为赌注吗?」 「让绯浊重新掌控魔界,对我的损失,是失了魔尊之位,」魔尊意有所指地一字一句道,「于你们仙门各宗各派而言,就远不止如此了。」 「魔族今日之举,无非是想逼迫仙盟表态,」须流明早已领悟他的意思,紧了紧眉,「要么离开,放任你们向绯浊表忠,要么留下与你们合作,是吗?」 岑渊陷入沉思,魔尊此举如果成功,不仅能守住断渡道,防止有心之人靠近,绯浊一旦破封而出,两方只能被迫合作共同迎敌。 但这段原书未曾出现的重要情节,究竟是因为蝴蝶效应,还是其后另有推手? 魔尊被说中,从容承认:「盟主果真明智,希望你所作决策,也一样明智。」 「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毕竟我清楚,」他说着,刻意压低了一点声音,「这世上最想要绯浊死的人,除了我,可就是盟主你了。」 须流明一瞬不瞬盯着他,表情没什么波澜,好似是默认了他的话,又像是对其毫不在意。 祝枫离得近,同样能听清,放在平日会忽略的话,在无念城见过焚野后,那些含义模煳的话语听在耳中,总有股说不上缘由的怪异感。 刚才仙盟后到的其他人早已落至地面,与剩下的人会和,一直站在后面。直到此刻,那批人的领头者终于忍不住站出来,朝中间走去。 中途他路过祝枫身边,还多打量了下祝枫身后多出来的一个生面孔。 祝枫微微垂下目光,只是无声地侧过身,给他让了道,对方也就收回了视线,直接略过祝枫走至须流明身侧。 第178页 岑渊也在默默观察着那人,看这情况,八成也是仙盟的哪位长老。 那人在须流明旁边提醒道:「盟主,兹事体大,还需回去后与众人商议为好。」 须流明看了他一眼,「崔隐长老,对此事怎么看?」 崔隐? 岑渊一掀眼皮。 行了,整个仙盟最固执和难缠的人出场了。 第一眼看到那人时,他就该猜到一二,稍长的年纪和突出的神态气质,换个背景设定就是妥妥的老学究形象,可不是如假包换的崔隐长老吗? 这位崔隐长老,在原书中的重要程度和宿宸差不多,只不过,性质是完全相反的。 因为书里祝枫暴露淬魔血脉后,反对声讨的那一批人里面,他算领头的…… 岑渊在心里默默给那人打了个警戒的标籤。 「魔族的话不可尽信,」就算魔尊就在前面,崔隐仍旧直言道,「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魔尊对他的话不以为意,只是看向须流明,道:「现在决定也好,从长计议也罢,能选择的路只有这几条,盟主不会不知道吧?」 「我还以为,对于是否与魔族合作一事,」魔尊如是道,「盟主心里早已有答案了。」 须流明眸光微沉,似在犹豫,过了好一阵,才对崔隐说:「崔隐,你领着那些人,先留在此地。」 「盟主!」崔隐脸色陡然一变,「这……」 「几点要求,」须流明看向魔尊,不等对方出声,就说道,「我要求魔族撤走边界的一半兵力,余下两方留在此地的人,须合力设下结界,封锁整个断渡道。」 「以及,魔尊若真心想合作,还望拿出诚意,择日以真身亲登仙盟,再行商议往后事宜。」 「魔尊若无意见,我们可以暂时达成共识。」须流明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他们现在还不算真正意义上的合作。 魔尊盯着须流明看了许久,瞳色有些发深,对于他不算客气的要求,最终还是微偏过头,声音里有一丝不情愿:「可以,共识达成。」 第123章 仙盟 两方处理完了余下的事, 魔族那边,魔尊让左护法留守此地,也果真按照约定,吩咐了其他将领, 率领近半数的兵力撤出边界。 崔隐虽看上去有些抗拒, 最终也只能听从盟主的意思,跟着他往回走。 经过祝枫他们时, 须流明多看了岑渊一眼, 还没说什么,一旁正心情不好的崔隐,直接没好气地发问:「祝枫, 他是谁?」 祝枫面色不显,语无起伏地答道:「长老, 是之前调查悲欢铃遇上的人,可能知道更多信息。」 「别什么人都往回带, 」崔隐耸起眉峰,语气透着一丝不悦,「查悲欢铃那么久,也没查出什么名堂。」 岑渊也听得蹙起眉,但碍于场面,不好表露过多。 「行了崔隐长老,你带着他们先留在此处, 」须流明打断了这个话题, 他看向远处仙盟剩下的其他人,「接下来的安排, 等我之后传讯。」 「……是,盟主。」崔隐最后还怀疑地扫了岑渊一眼, 才缓缓离去。 直到崔隐走远,须流明才重新看向岑渊,岑渊留意到他投来的视线,犹豫了下,低低唤了声:「盟主。」 「盟主……」祝枫连忙出声,还欲解释些什么,就听须流明先开了口。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吧?」须流明声音平缓,眼神也很沉静,望着岑渊,肯定地说道。 岑渊瞳孔猝然一震,祝枫虽没有岑渊那么意外,也微微顿了一下。见岑渊说不出话,他在旁边道:「盟主竟还记得。」 他们二人见的第一面,也不过是五年前在南域的遥遥几眼罢了。 须流明闻言,瞧了眼祝枫,「确实令人印象深刻。」 这句话明明说的是岑渊,听上去却像是对祝枫讲的。 语毕,他也没等两人再说什么,就从他们身侧走过,只留下一句平静的声音:「既是你想带回去的人,让他一起便是。」 岑渊的目光顺着须流明移向远处,才用听不出情绪的声音低声道:「这种易容,果然瞒不过仙盟盟主啊。」 「都被识破完了,你还打算一直留着?」祝枫视线挪到他的那张脸上,又不着痕迹地默默移开。 「到处人多眼杂,还是留着方便点,」岑渊想到什么,看向祝枫,故意问道,「怎么,你想看?」 祝枫只瞟了岑渊一眼,就一言不语地越过他往前走去。 岑渊盯着他的背影,就知道对方会是这种反应,只暗自轻摇了摇头,就准备装作无事地跟上去。 「你说呢?」 那道身影步履未停,淡淡丢下了这一句。 岑渊身形一顿,眉梢微微扬了下,不由一阵稀奇,紧忙追上去,「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没什么。」祝枫不咸不淡道。 岑渊继续不依不饶,想要祝枫重复一遍,可惜对方无动于衷,直到两人跟随其他仙盟的人离开了边界。 前往仙盟的路上,顾虑到周围都是其他人,岑渊只能堪堪闭上嘴,与刚才来时的情况不同,两人回去的这一路上,没再说几句话。 这让岑渊感觉哪里怪怪的,好像他和祝枫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一样…… 虽然过程出现了波折,他们最后还是顺利抵达了仙盟。 高远辽阔的九重霄之上,漫天云雾缭绕,白玉砌成的长阶尽头,就通向仙盟的主殿,玄极殿。 第179页 御空飞行的一众人,肯定不会是徒步走阶梯上去的。 岑渊落地停在了最后一层台阶上,也忍不住回首垂眸望向长阶之下翻涌的云海,身处云巅,底下万物都变得遥远而渺小起来。 还没正式踏入仙盟,光看着这景色,就已经产生了一种不切实际的感觉。当年祝枫第一次登上仙盟,也会有这种感受吗? 不过当时的他,应当没心思顾上这些身外之景了。 岑渊收回视线,一抬首,才发现他刚才回头看云的时候,前面的祝枫在看自己。 岑渊敛去心神,拾级而上,重新看向面前之景,才留意到,仙盟这边居然在下雪。除了惊讶,他尚无闲心去深究为何在云巅上还会有雪这件事。 他看见厚雪铺满了地面,掩盖了其原有的模样。有不少人站在门前雪地里殷切等待,脸上无一不显担忧之色,见到盟主一行回来后,都纷纷围上前。 离得稍远,岑渊只在纷杂的声音中听见了只言片语,反正几乎都是关于仙魔交界一事。 须流明面对那些人,解释交代了几句,最后说道:「边界一事尚未解决,晚些会召集诸位商议此事。」 须流明说完,竟是回头看向祝枫和岑渊这边,遥声道:「祝枫,你和他来趟内殿。」 他话音一落,在场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齐刷刷看向他们两个。 一瞬间成为集体目光的焦点,岑渊显然懵了一下,立即转向祝枫,「什么情况?」 叫祝枫就算了,连带上他是几个意思? 祝枫看上去并不意外,面对岑渊的问话,反而罕见地闪躲了下眼神,迅速道:「走吧。」 岑渊意识到祝枫有什么瞒着自己,神情也沉了些。虽然他知道祝枫带自己来仙盟存的肯定不止那点心思,但这速度之快,实在出乎他意料了。 岑渊满心疑窦,也只能疾步跟着祝枫上前。身侧混杂的人声,他已经能听到有在讨论自己身份的声音了。 他走在祝枫后面,踏上殿前几层木阶,穿过白色雕花殿门。一入殿内,刚才在外面雪天里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也瞬间荡然无存。 心底的不真切感愈发升腾,就在几分钟前,他还不曾想过,回到仙盟后最先进入玄极殿的人,居然是自己。 玄极殿仅有他们三个人,走过白玉地面留下的清脆足音,在空荡的殿内有节奏地迴响,轻敲着岑渊有些不安的心弦。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须流明走过的地方,周遭灯火自然亮起,而走在最后的岑渊穿过的殿门,都会自动闭合,将一重重空寂隔绝在外界。 直到最后一道殿门合上,前面的须流明,也终于在内殿的尽头停下脚步,回首看向二人。 「他就是你说的那个人?」 第124章 隔阂 祝枫先是瞄了眼岑渊, 才答道:「是。」 须流明的视线移到岑渊身上,「你叫岑渊?」 盟主站立之处在几层台阶之上,自他那个角度朝殿中央看去,难免会带上一丝居高临下的感觉。 「时隔五年, 盟主竟还记得我, 」岑渊没有低头,直接与看过来的须流明对视, 语气意味不明, 「还真是……令人惶恐啊。」 「不必如此紧绷,」须流明看出他的状态,似想到什么, 又道,「仙盟戒备森严, 绝对安全,你可以放心, 不用一直维持易容。」 「无碍,我在外习惯这样了,」岑渊面上波澜不惊,「只是不知盟主见我,所为何事?」 须流明一听,顿时有些意外,「祝枫没同你说?」 岑渊转向祝枫, 刻意加重了语气:「没有, 他二话不说就把我拉过来了。」 「当时人太多,不方便细讲。」祝枫迎上岑渊带着质疑和询问的目光, 说道。 岑渊听得出他的话有避重就轻之嫌,祝枫若真想告诉自己, 从语冰阁到边界的那么长一段时间,他会找不到机会说吗? 而且,是何等重要之事,竟会让仙盟盟主暂时放下魔军入侵边界一事,先单独与他们见面? 「无妨,我来说吧,」须流明道,「当年陨星谷南域事变,对于无上晴,你可还有印象?」 岑渊听见无上晴,心里已有所预感,他答道:「记得。」 「其实无上晴自当年从焚野手中夺回后,就不知缘由地损坏了,」须流明静静道,「这件事,仙盟一直没有对外透露。」 此话一出,岑渊脸色微变,语调一扬:「损坏?」 祝枫看见岑渊意外的反应,眼中闪过了一瞬的思虑。 岑渊的震惊在须流明眼里自然是正常不过,他轻微颔首,继续道:「这些年,我们做过很多尝试,都没有找到成功修补无上晴的方法。」 「后来祝枫说,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但他无从得知那人的行踪,」须流明看向岑渊,「那个人就是你。」 岑渊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沉了些:「什么时候说的?」 「岑渊,」祝枫听出他语气不对劲,神色微动,连忙出声,才说了两个字就被岑渊骤然打断。 「我问你,什么时候说的?」岑渊扭头看向祝枫,眸光少见地有点发暗。 这是两人重逢以来祝枫第一次真正念他的名字,但在这种情况下,已经没人会去留意这一点了。 须流明意识到气氛不对,显然是因为刚才说出的那番话,却不明就以,眼中有一划而过的困惑,看着殿内无端相对的两人。 第180页 「……几年前了。」祝枫耐不住岑渊几近质问和带着压迫性的眼神,低声答道。 岑渊定定望着他,蓦地轻嗤一声,难得其中透着一丝讽意,「什么意思啊?」 让他理解一下,就是说当年青云试炼之事后,自己离开陨星谷和宗门,隐藏身份和行踪,也正处在夺舍者和疑似勾结魔族的风口浪尖上。 而在这样敏感的时期,作为唯一知道他身份和秘密的祝枫,竟然直接向仙盟透露,说他知道怎么修补无上晴? 也就是如今处在防范绯浊破封的关键时期,能抗衡淬魔的无上晴至关重要,才能暂时不论其他。如果放在更早之前,本就身份存疑的他若被找到,他成什么了? 「听说你这些年一直在找我,原来居然是为了这件事吗?」岑渊低低唿出一口气,盯着祝枫,一字一句道。 「不是,」祝枫匆忙想解释,却不知顾忌到什么,脸色微僵,出口的的话又卡在嘴边,「是因为……」 岑渊幽幽看着他,可直到过去好一会,也没等到他的下半句话。 祝枫明显的迟疑,此时落在正处情绪上的岑渊眼里,完全成了另一种意思。 岑渊眸中的光亮一点点黯淡下来,之前隐藏在眼波之下某些泛动的情感,也在这一刻倏地熄灭,表面难抑的平静将其最后的一点痕迹也盖住了。 祝枫左半边脸上的那张面具,明明始终是那个样子,但此时它反射出的银光刺在岑渊眼里,莫名让他感觉和刚才在外面落到身上的雪差不多。 算不上刺骨,但一样冷。 先前和祝枫相处时,对方的多少次冷言冷语,都没让他切实产生过这种感觉。 或许这就是外人眼里,仙盟那个六部该有的模样吧。 祝枫从没见过岑渊露出那样的神情,面具之下的眼睫轻颤,还欲说什么,身边之人就已经略过他看向了须流明。 「抱歉盟主,虽不知为何,祝枫对我有此误解,」面对须流明,岑渊的情绪收整得很快,「很遗憾,对于修补无上晴之法,我也一无所知。」 此时他所表现出来的,就如同涟漪消失后无痕的水面,如果忽略他还不够平稳的声音。 须流明微微一顿,但没有过多的惊讶,他思索一瞬,道:「既如此,只能另寻他法了。」 祝枫表情复杂地瞧着岑渊,没有作声。 「可惜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便在此久留,」岑渊说话客客气气,态度却透着坚决,「如有失礼,还请见谅。」 岑渊说完,遥遥朝须流明一拱手后,没等对方表示,竟是直接转过身就要离开。 祝枫内心一紧,当即伸出手一把拉住他手臂,语气还有几分难以置信:「你要走?」 须流明也对岑渊的举动略感意外,同样说道:「小友既然来了,何不多待一阵,如此急迫离开?」 「多谢盟主好意,但还是算了,」岑渊扫了眼拉住自己的祝枫,稍一用力,没挣开,「我比较怕冷,此地可能不太适合我。」 他给出的理由实在随意,堂堂修士,怎么会惧怕自然之界的这一点寒冷呢? 但无所谓,只是不需要拆穿的场面话罢了。 况且,岑渊说的不完全是假话,此地对他而言,无论是景还是人,都太冷了些。 岑渊再次看向祝枫,眼神示意他松开,对方却纹丝不动。 然后他听见祝枫说:「我给你找个不冷的地方。」 第125章 偏殿 岑渊听罢, 一时失语,默不作声地卸了力道,懒得再挣扎,微微发冷的表情划过一丝无可奈何。 祝枫知道暂时稳住了他, 侧首朝须流明说了一声:「盟主, 我们先离开了。」 须流明看着面前这场小闹剧,半是无奈半是包容, 只得说道:「半个时辰后召开关于边界事宜的会议。」 「知道了。」祝枫说完, 就不容拒绝地拉着岑渊,朝身后的内殿门走去。 岑渊脸上挂着几分不情不愿,最终只能任由着祝枫将自己带出去。 须流明静静凝望着他们远去的身影, 两人很快就消失在那道打开又闭合的殿门后。 第二次的正式见面,这就是宿宸所描述的那孩子。 果然……他在心里如是想道。 祝枫和他待在一起, 确实变得不同以往了。 岑渊被祝枫拉着走过几重殿门,却没有按原路从刚才的正门出去, 而是从一道侧门拐了出去。 这样也好,躲过了围在外面那群人的视线,不用再经歷一次备受注目的感觉了。 一离开须流明的视野范围,岑渊就忍不住挣脱了祝枫拽着自己的手,淡声道:「我自己能走。」 祝枫看了他一眼,这次没再坚持刚才的强硬,顺从地松开了对方手臂。 从侧门出去, 他们走入了一条围着外殿的长廊, 廊外白雪簌簌而下,和古树飘扬掉落的枯叶一样, 铺陈满地。 风雪不止,席捲着丝丝寒意刮入长廊, 撩动起廊檐挂满一排的小铜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在阵阵风铃响动声中,岑渊听见祝枫在耳边轻声开口:「我当年没有说出你的身份。」 风声稍止,铜铃晃荡的声响也减弱了几分,岑渊转头看向他。 「当初我并未说出那人的名字,」直到重新剩下两人时,祝枫才能将那些解释的话宣之于口,「盟主会知道你,是因为在无念城传音时,我顺便告诉他那个人找到了。」 第181页 岑渊微顿,心下已经瞭然。 所以须流明心中的那个人,也就是跟祝枫一起回来的自己。 照祝枫所说,仙盟目前知道那人是自己的,也仅有盟主一个人而已。 他刚才……确实解读过度了。 岑渊缄默了几秒,才问道:「你要带我去哪?」 祝枫听见这个问题,却显露了一瞬犹豫,「……我房间。」 岑渊果然眉梢轻微一挑,但没过多表示,只是道:「那就过去再说。」 剩下的时间,岑渊跟随着祝枫穿过曲折的连廊,两人一路无言,最后来到了一处偏殿,也就是祝枫的居所。 「你这里,确实离玄极殿很近。」岑渊看着祝枫推开殿门,房内霎时铺面而来一阵暖流,驱散了在外行走的一丝寒意。 踏入屋内,他第一反应是,祝枫倒真没有骗人。此地相比刚才空荡清冷的主殿,的确要暖和不少。 「初来仙盟就住在此处,」祝枫走在前面,语中情绪难明,「旁人都以为,我深得盟主看重,是莫大的幸运。」 岑渊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转身关上了殿门,才看向祝枫,「所以你的事,仙盟目前只有盟主和宿宸知道?」 「对。」祝枫轻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复杂。 宿宸果真如他所允诺的,保祝枫无虞了,岑渊心想。 「等等……盟主知道我也知情吗?」岑渊重新看过去,才第一次看清室内的布局,房间挺大,布置也不少,但所有东西都摆放排列得很整齐。 一切都过于整洁有序,反而看不出多少生活的痕迹,很难想像这是祝枫住了几年的屋子。但一想到是祝枫,倒也不算奇怪了。 「宿宸长老应该告诉他了。」祝枫此时走近一旁的木质桌椅,桌上有个不知燃了多久的香炉,他手一挥,缕缕白烟瞬间被掐灭。 岑渊看着他,心里还在惊奇祝枫居然会在房里点香,就见对方朝自己看来,说道:「你随意。」 「设个隔绝结界,不介意吧?」岑渊听他这么一说,也就走到他那边,找了把桌旁的椅子,直接坐下。 站在桌边的祝枫看了他一眼,没有多问,只一抬手,进门处就多了一道透明的结界,将所有动静隔绝在了室内。 岑渊意外于他的干脆利落,先顿了下,才道:「我确实没想到无上晴会损坏。」 「看出来了。」祝枫也在另一边的椅子坐下,一边伸手提起桌上茶壶的壶盖,但不出所料,里面是空的,他停了两秒,若无其事地将其放回原位。 「也不用这么待客周到,」岑渊瞧出他的心思,微抿了抿唇,继续道,「不过对于修补无上晴,我并未全无想法。」 祝枫瞥向他,面无波澜地重复了一遍某人在主殿说过的话:「一无所知。」 「我承认刚才有点意气用事,」岑渊干咳一声,找补道,「还不是你总冷着一张脸,我怎么可能一直猜得透你的想法?产生误会也正常。」 况且,他们确实分别了那么多年,所隔时间导致的距离感,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不过此次岑渊能直接说出这些话,也说明,是缩短了一点距离的。 祝枫听岑渊这般直言,果然滞了下,然后说道:「那你是没见过我对别人什么样。」 岑渊一扬眉,脱口而出:「在你眼中,我与别人一样吗?」 此话一出,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自己都怔了下。 嘴太快了,这是什么自以为是又不知好歹的尴尬问题…… 岑渊差点咬到舌头,在心里嗟嘆一声。 祝枫看向他的眼神发生了细微变化,不及答什么,就被企图转移话题的岑渊迅速抢过话:「其实刚才对盟主隐瞒,是因为还有些事,我需要向你确认。」 祝枫停顿了几秒,才绕过刚才的话题,顺着他问道:「何事?」 「之前不希望我透露未来发展走向的人,明明是你,」岑渊望着他,语气变得认真起来,「为何如今你会改变想法,想从我这里知道修补无上晴之法?」 这也是方才他对祝枫产生怀疑的原因之一,因为祝枫在某些地方,确实和印象中不一样了。 第126章 戳破 「那我也想问你, 」祝枫沉吟片刻,道,「目前为止发生的所有事,有几件是在你的预料之中?」 岑渊一时被问住, 低垂着眸子, 没说话,答案已在不言之中。 「因为你说过的话, 我曾经也纠结过未来之事是否会因预知被打乱, 」祝枫道,「但直到后来才意识到,其实很多事情, 早就因为你和那个人的出现而改变了。」 岑渊倏一抬眼,知道他说的那个人是莘回。 「所以, 事已至此,还坚持那种想法, 难免有些一叶障目了。」祝枫轻嘆一声。 岑渊一瞬不瞬望着他,突然道:「你知道吗,其实当初的同劫蛊,不止对那人造成了影响。」 「但直到解开它,我才发现,我自己也出现过记忆缺失。」 祝枫表情微变,连忙问:「什么记忆?」 「关于这个世界的未来, 以及部分被我遗忘的细节, 」岑渊静静道,「所以自那以后, 我的观念也改变了。」 他的声音坦然而平缓:「原本我的打算,是直到绯浊破封而出, 与你们交锋之前,我都不会介入半分的。」 这句出乎意料的话,让祝枫压低了眉梢,他意识到什么,立即抓住重点:「在绯浊之后,还会发生何事?」 第182页 岑渊像是知道他会这么问,只低声道:「我现在不能说。」 这话让祝枫面色更凝重了些,他望了岑渊一会,终究是偏过头,没追问下去,也没再去看对方。 「你不想插手,当初就不该前往沧疏影,」祝枫下沉的视线对着地面,一语点破,「与之相反,在那里与我相遇,都是你谋划好的吧?」 故意放出假悲欢铃,引起外界注意,岑渊绝对知道仙盟中负责追查此事的是祝枫,也清楚该如何利用容兆对族中的忌惮,设法让自己与之同行。 良久的沉默,逐渐低沉的气氛瀰漫了整个房间。 祝枫直接选择打破沉寂,声音夹杂着复杂的情绪:「为什么?」 「我最初对你隐瞒身份,确实是为了暗中观察,」岑渊终于开了口,也总算承认道,「以更近的距离,以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旁观者身份,了解你如今的状况,才能进行下一步判断。」 但到后来发生的事,显然有些失控了。 祝枫似乎对他口中的「不引人注目」不敢苟同,意有所指道:「既如此,你的伪装,理应更谨慎周密些。」 「可能是我的心境发生了转变,」岑渊看向他,这次倒是无所顾忌地直言,「也可能……确实带有一点私心吧。」 因为他看到了现在的祝枫,而他心里也清楚,祝枫变成如今这副模样,跟自己脱不了关系。 自以为时隔这么多年,能毫无顾虑地当一个旁观者,却终究还是……动摇了。 且祝枫的话不无道理,这个世界的剧情发展早就因为各种外来因素发生了改变,还不如顺其自然一点,正常面对这一切。 祝枫偏头,重新瞥向他。 「你讲的那些,其实我也考虑过,」岑渊没等他说话,继续道,「我可以帮你们,但有些事,你要提前有心理准备。」 祝枫问:「什么?」 「事情发展至今,就算是我,对将来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岑渊正经道,「所以我的加入,无论导致未来结果是好是坏,你都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 祝枫间隔了几秒,答道:「我清楚。」 「其次,你想拉我入局,那我要插手的,肯定就不止修补无上晴一件事了,」岑渊停顿了下,才道,「无论是关乎大局的公事,还是你我之间的私事。」 岑渊眼神是异常的平静,「如果你还没忘性大到不记得我当年临别的最后一句话,你应该理解我的意思吧?」 如一声惊雷,祝枫瞳孔细微地震颤了一下。 岑渊此话一出,相当于把一直以来隔在两人之间最关键的那层薄膜,以及其中所有暗藏其中逾期未言明的东西,直接戳破了。 「虽然重逢以来,一直没有正式提过这件事呢,」岑渊轻声感慨了下,原本想等祝枫先表态,事已至此,只好自己先提出了,「不过你也不用有心理负担,无论那件事是何结果,不会影响我们的合作。」 「毕竟……那件事是你的选择,而这些事,也是我的选择。」他缓缓道,声音难辨情绪。 祝枫眸光微微闪动,忍不住出声:「岑渊……」 「我不着急要答案,你先好好想一想吧,」岑渊却是打断了他,「毕竟相识一场,共同经歷过那么多,我还是希望……能听到你的真心话。」 其实岑渊年龄渐长,脱离当事人的角度,冷静下来去回首他们过往相处的点滴,祝枫有时对他的态度,其中代表了什么,他并非完全瞧不出。 就算是如今的祝枫,到刚才祝枫神情中流露出的情感,他又怎会什么都感受不出来…… 如果说过去阻碍他们的,是双方不言,是他对所谓主角先入为主的印象以及当局者迷,如今拦在他们中间的,却似乎不止这些了。 时间可以沖淡很多东西,能够沖淡矛盾,但也能沖淡曾经自认为的情深不移和羁绊,也可能是……就算那些东西依然存在,却仍无法回归如初的阻塞感。 岑渊不是看不清,恰恰相反,是因为他看得太清了。 所以他知道,如果祝枫心中早就确定了答案,不会始终对此只字不提。 所以他很清楚,光阴荏苒,时隔五年,他们两个,其实都犹豫了。 也许,他们都需要更充裕的时间。 祝枫听岑渊说完,微微一顿,卡在嘴边的话,果然还是没说出口。 「不是还要召开会议吗?」岑渊又道,「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等那人回来,给出他的答案。 岑渊看着祝枫欲言又止的样子,轻笑一声,「怕什么,我又不会跑。」 「况且,你那竹哨不是有追踪功能吗?」岑渊取出祝枫之前给自己的竹哨,在手中掂了两下,余光留意到祝枫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岑渊脸上倒没多少生气的痕迹,相反,他语气轻松:「这是你自己刻的吧?不过我还挺想知道,你最初给它设追踪法术,是什么心理?」 「原本什么都没有,只是一个竹哨,」祝枫看着他手上的东西,声音因心虚有些压低,「还记得寂衡峰我房间外有片竹林吗?是那里的竹子。」 岑渊愣了一下,心里某些疑问也得到了验证。 「谢谢,」岑渊轻勾唇角,看向祝枫,「你的礼物,我收到了。」 虽然是以那种方式,虽然无论是东西还是道谢,都迟到了五年。 第183页 祝枫神色微动,缓缓站起身,隔了片刻,才郑重道:「那件事,我会给你答覆。」 岑渊支在桌上的手肘撑着脑袋,注视着他的身影,无声点了点头。 祝枫解开了门口的结界,他拉开一半的门,临走前侧首看向岑渊,低声道:「当年你那句话,我从未忘却。」 那人没多停留,话音落下,伴随着一声厚重的响动,就消失在了门后。 岑渊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变,盯着那道门看了许久。 少顷,室内重新回归平静,在仅剩自己一人的房间内,他轻声自语:「我知道。」 第127章 花与叶 岑渊在房间里待了一阵子, 觉得有些无聊,于是站起身,无所事事地在房间内逛了一圈,最后停在一个书架前面。 吸引他注意的是书架上一本书, 摆放位置很显眼, 他看见书本封面,就一眼认出了它, 却是一本不太应该出现在此地的书。 修炼入门心法, 流云宗的新弟子人手一本,还在寂衡峰时,岑渊曾在祝枫房内书架上见过, 他记得原主屋内也有一本,不过早就落灰了。 因为这本书除了刚开始修炼时, 后期基本就没用了,他想不通祝枫为何还会留着它。 念旧吗?似乎不太像他的作风。 岑渊过往回忆也被勾起, 不由自主地伸出手,翻开了那本书。 感受到书页有一点起伏的痕迹,岑渊察觉出异样,看了眼书页叠在一起的空隙,疑惑地翻到对应那一页,发现是里面夹了东西。 一朵白净的花,和一片赤红的枫叶。 大概是有灵力滋养和保护的缘故, 明明被摘了下来, 夹在狭小的书页中,也没有半点枯萎或变形的痕迹。 岑渊恍然明悟, 才意识到这本书的真正用途,他不动声色地将书合上, 一边将它恢復原位,一边还在心里惊奇祝枫居然会对收藏花叶感兴趣。 突然,脑内灵光一闪,他的手蓦然一顿。 等等…… 刚才那花是梨花吗?仙盟有梨树? 寂衡峰倒是有梨树,还有那枫叶…… 岑渊勐然想到什么,脸上表情定住了几秒,然后又迅速翻到那一页,看着书里的一花一叶,和回忆中某处重合,久远的记忆终于被唤起。 他像是被什么东西轰然击中,紧紧盯着那梨花和枫叶,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 良久,寂静的房间内有人发出一声很轻的气音,似笑,又似嘆息。 * 玄极殿内,议事结束后,众人陆续散去,又只剩下了须流明,以及留在主殿的祝枫。 四下再无他人,自议事起就低沉下去的气氛,却在殿内始终弥散不去。 须流明看向被自己留下的祝枫,问道:「对于断渡道之事,你有何看法?」 祝枫面色不显,瞧不出情绪,「盟主定夺便是,何须问我?」 「从刚才起,你就一直沉默寡言,」须流明望着他,说道,「我还以为,事关绯浊,你的反应起码不会似现在这般平淡。」 「我连他一面都不曾见过,而至今我所经受之事,大多因他而起,」祝枫表情如常,「盟主希望……我给出什么反应?」 「祝枫,」须流明停顿了几秒,缓缓道,「在这方面,你其实不用一直刻意压抑自己。」 祝枫目光低垂,眼底有复杂难言的情感一划而过,但很快隐匿无踪。 须流明看出他无声的抗拒,换了个话题:「你那位朋友呢,怎么样了?」 「他暂时愿意留下了。」祝枫低声道。 须流明若有所思,「你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吧?」 祝枫骤然抬目看向他,「盟主……」 「你来到仙盟的这些年,我都看在眼里,」须流明平静地对上他讶然的视线,「刚才看到你和他在一起,我会在想,你来仙盟之前,到底是怎样的?」 「这几年来,那些本不该由你承担的东西压在身上,的确是不小的负担吧?」 「盟主言重,很早之前,我就认清了,」祝枫情绪翻涌,都被掩盖在水波不兴的声音下,「也早已习惯了。」 就如接下来绯浊重归于世,他清楚与自己有关的将要发生之事,也知道无法避免。 祝枫不是平淡,只是习惯了这一切,也疲于对那些未定未知之事感到紧张和担惊受怕。反正最后,该面对和经受的,躲不过。 「对了,关于修补无上晴,」祝枫又说,「我跟他聊过了,或有可以尝试的方法。」 须流明神色微动。 「盟主之前不是让我去一趟琉霜境,」祝枫继续道,「正好,我与他同行就是了。」 「我原本只派遣你一人,就是因为你拥有与那人相似的体质,对于修补和感应无上晴,可能会有帮助,」须流明面露犹豫,「至于那个岑渊……」 「我想知道他究竟是何身份,怎会对于淬魔和无上晴,皆所知不少。」须流明语气变得严肃和认真。 「……」祝枫沉默了片刻,道,「抱歉盟主,关于这个,我不能多言。」 须流明盯着他看了许久,似在考量权衡,最终还是道:「罢了,既然他是你信得过的人,你们同去也无妨。」 祝枫点头,又问:「所以琉霜境,可是当年无上晴的出处?」 「虽是如此,但无上晴的第一个获得者,却不是我。」须流明道。 第184页 祝枫脸上浮现意外:「什么?」 须流明:「无上晴,是当年我一位故人得到后,转赠给我的。」 「所以我无从得知关于它的更多信息,很多疑问,我至今都没解开,」须流明轻嘆了一声,「我也不会想到,无上晴蕴含的力量可以与淬魔相剋。」 祝枫微微皱起眉:「无从得知?」 「因为赠剑之人,已经故去多年了。」须流明在谈及此事时,眼神少见地透出一丝复杂,和部分未曾流露的情感。 祝枫自然惊讶,因为关于这些,须流明之前从未提过。 他还不及询问更多,却被须流明先终止了话题。 「暂且不提此事,」须流明对祝枫道,「你先回去,和他早作准备吧。」 祝枫见状,虽心有疑问,也只好应下,先行离开。 因为眼下,他还有需要解决的重要之事。 在他转身即将离开之际,就听须流明在身后开了口。 「既然错过了这么多年,不妨顺从自己的内心,」须流明竟是说道,「趁还来得及,别让将来后悔。」 祝枫身形一顿,回首看向他。 须流明正静静望着他,眼底似有感怀,「你还年轻,很多事,才刚刚开始。」 祝枫无言了一阵,道:「我清楚。」 直到祝枫的身影逐渐远去,须流明才缓步从殿内台阶走下,只身一人的仙盟盟主,在空旷寂寥的殿内,遥望着那道背影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作。 他的目光凝视着远处,又不似在看那边,思绪无声飘远,被触及的,是一段遥远且久无人问津的回忆。 孟莘,如果你看到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须流明转身走向殿外,将所有不慎流露的情绪重新隔绝在那张平静的面容之下。 第128章 答案 廊外雪未歇, 与寒风一同捲入过道,震盪的清脆铃声久久不止。 祝枫行至半路,抬手摘下了脸上面具,并默默将其收起。 通往偏殿的这条路, 他这些年走过千百回, 却从来没有一次像如今这般,让人觉得分外漫长。 究竟是期待, 还是紧张, 他说不上来哪个更多点。 在长廊终于将走至尽头时,出人意料的一幕闯入眼帘,祝枫的脚步骤然一顿。 按理来讲, 那人的衣着不变,亦是不久前才见过的心念之人, 一眼就能认出来,事实却不尽然。 只因…… 岑渊身体半倾, 手肘搭在廊边木栏上,有细雪自廊外飘扬而入,不慎落在他的肩膀上,又迅速消融无痕。 日光如泼下的金辉,洒在他侧着的半边脸上,所细緻刻画的,是一双熟悉又有些陌生的眉眼, 是某人在心中反覆描摹数年的久违面容。 与记忆中那张已有些遥远却始终铭刻于心的脸逐渐重合, 但轮廓线条更为分明,亦更显俊朗, 此情此景,也更让人……移不开眼。 听到身后动静, 原本专注于廊外雪景的岑渊,缓缓转过头,好整以暇地看向那位自己等候已久,此刻却已然定在原地的人。 确实是等候已久,这终于真正对上的一眼,跨越了整整五年的光阴,是他们彼此擦肩错失的数载岁月。 岑渊完全转过身,背靠着木栏,半边身体落于阳光之下,拂过阑干的衣料也被镀上了一层光辉。 他看着祝枫,轻轻一扬嘴角,那笑容就和日辉薄雪融为了一体,也和五年前那个总是满眼笑意的少年赫然重叠起来。 「怎么,少了易容,不习惯吗?」 祝枫迟钝了片刻,答道:「只是有些恍惚。」 有风鸣廊,铃声阵阵,双方的衣袂和髮丝皆被撩动,也不知拨乱了谁的心弦。 相比之下,岑渊的表情倒显轻松随意,他倚在栏边对祝枫扬声道:「不进去聊?」 「此处本就鲜少有人踏足,」祝枫上前几步,离他更近了些,却是说,「况且,就算被人看见,又有何妨?」 「是吗?」岑渊脸上笑意未减,倚栏望着走近的人,轻悠道,「看来祝道友……是想好答案了?」 此称唿岑渊并非没有叫过,只是放在此等情景下,难免会沾惹上一丝别样的意味,祝枫听罢,果然眼神微暗。 「我希望接下来的一切,能有你的参与,」祝枫眸底情绪暗涌,语气分外认真,逐字逐句说道,「无论是于公,还是于私。」 「于私是什么,」岑渊眉梢微挑,姿势都没变,故意问道,「可否再讲明白些?」 「我承认,当年在流云宗时,我对你的感情,就不止于朋友之谊,」祝枫注视着他的眼睛,缓缓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甘心我们之间,仅仅是朋友。」 就算心有预料,但听到祝枫如此直言,岑渊还是微微顿了一下。 「所以岑渊,我不知当初那最后一句话,如今在你心里,是否依然作数,」祝枫在岑渊愣神之际,又走近了些,「但现在我只想问,往后的我们,你希望以什么关系继续下去。」 「一如既往的朋友,」祝枫停在岑渊面前,微微向前俯身,与对方的距离,已经缩短到超过了正常范围,「还是……别的?」 他的声音因低沉而有些发哑,以及其中几分流露而出的,在内心深处积压已久、如今却再难抑制的情愫。 「我若说是别的……」岑渊面对靠近的祝枫,神情坦然,丝毫没有躲的打算,他尾音拖长,甚至染上了一丝朦胧的蛊惑,「你可愿意吗?」 第185页 「岑渊,我喜欢你,」祝枫双唇轻启,眼底平日的冷漠和刻意疏离早已消融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重的情感,以及语气中一分少见的柔和,「过去是,现在亦然。」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看见了对方微微颤动的眼瞳,内心也随之揪紧了一下。 「这个,就是我给你的答案。」祝枫心潮翻涌,滋味难言,补上了最后一句话。 当初在秘境中的三途川畔,岑渊说过,那个答案对彼此而言,可能都太晚了。 大抵如此,也许谁都没想过,当初的临别一言,直到五年之后,才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回音。 廊内光线明灭,高悬的铜铃响復止,岑渊倚在栏边,表情从最初的震动,到后来的逐渐平静,视线自始至终都不曾离开过面前那个人。 半晌,他轻笑了一声,突然直起身,衣袖拂过木栏,抖落一身薄雪和光辉,作势要离开栏边。 祝枫猝不及防,不及退开,就见岑渊一挥手放出灵力,走廊两侧捲起的竹帘应声放下,霎时将外界之景隔绝,廊内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四周陡然一暗,祝枫微顿,来不及反应,刚才从栏边起身近在咫尺的岑渊,直接顺势揽过他的肩,下一瞬,伴随着骤然贴近的气息,对方竟是直接吻了过来。 祝枫瞳孔一震,僵在原地半分未动,那个吻很轻,一触即离,黑暗中,他甚至来不及看清其他,唇间那点触感,就带着那扰人心神的气息一同抽离。 岑渊一手依然揽着他的肩,脑袋却凑向了另一侧,搁在他耳边,这个姿势从远处看,更像是一个拥抱。 岑渊唿出的气息轻轻喷薄在祝枫脖颈露出的皮肤上,和他出口那句意味明了的话一样,分外灼人。 「这是,我的答案。」 四下昏暗无光,加上视野遮挡问题,祝枫无法看到凑在自己耳畔的人,其实眼眶有些发红。 但他能感受到那个和自己贴近的人,气息有些不稳,以及一阵阵心脏剧烈跳动的声音,后者,却已然分不清是谁的心跳声了。 祝枫默默伸出手臂,轻轻放在那人背后,手上微微用劲,将他抱紧了些,加深了这个本算不上拥抱的拥抱。 岑渊身形一滞,暗含水光的眼眸掀起涟漪,就听身边人也在耳侧轻声道: 「不会再把你弄丢了。」 第129章 心上人 岑渊闷声笑了下, 将下巴搁在对方的肩膀上,低缓道:「这可是你说的。」 「嗯。」祝枫轻声应道。 这样的姿势维持了片刻,岑渊放下揽着祝枫的手,有往后靠的举动, 祝枫察觉到他的动作, 也慢慢松开手臂,任由他脱离自己, 站开了些。 两侧放下的竹帘, 在灵力作用下再次收拢捲起,外界日光重新闯入长廊,照亮了廊内的昏暗一隅, 光泽也落在了恢復正常距离的两人身上。 就好似乍然回归现实,而刚才黑暗中的那隐晦一吻和耳边低喃, 只是一场虚幻缥缈的梦。 只不过,唇边存在过的那一瞬触感, 和身体所感受过的属于另一人的气息和体温,却做不得假。 岑渊在廊内重新亮堂起来的那一刻,及时偏过了头,不想让祝枫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手臂却突然被一只手拉住了。 岑渊转头看向那人,与之对视,祝枫果然在看见岑渊泛红的眼尾时目光微震, 他心念转动, 握住对方手臂的手缓缓下移,滑过柔顺的衣料, 最后轻轻牵住了下面那只手。 有些发凉,这是祝枫的第一感觉。 他从没想过, 像岑渊这样的一个人,手心怎会这么凉呢? 岑渊的手心被一片温暖骤然入侵,是来自另一人的体温,意外之余,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就连刚才在意的脸上情绪都忘了收整好。 他似乎也意识到与祝枫相比,自己的手有点冰凉,于是说道:「许是在外面待久了,有些冷了。」 祝枫望着他,手握得更紧了些,「那就回屋。」 「好啊。」岑渊随口答应,也就任由那只手牵着自己朝不远处的偏殿走去。 两道身影并排消失在长廊尽头,只余下地上被拉长的影子,以及洒落身后的无限光辉,风雪飘摇,铃声依旧,幸而这一次,谁都没有落队。 推开殿门,一入房内,岑渊就顺着牵手的那侧,突然凑近距离,贴在祝枫耳边道:「你那本入门心法的摆放位置,未免太显眼了吧?」 祝枫听了,往书架那边瞟了一眼,也不意外,转头看向他,「你看了?」 「早知道当初在寂衡峰时,就该没事翻翻你的书架,」岑渊啧啧一声,听语气甚是遗憾,「可惜拖到现在,不得不说,你还挺能隐藏啊?」 祝枫瞥了他一眼,意有所指道:「彼此彼此。」 双方皆是早就动了心思,却偏偏都拖到最后。 「我可没嘴硬,」岑渊眼波流转,略为不服气地反驳,「前不久那句自作多情是谁说的?」 祝枫隔了会才想起自己这句半路说过的话,眉梢一扬,不由失笑,「你怎么还记得,这么记仇?」 岑渊看见祝枫终于露出那种笑,先是微愣,然后将愉快暗藏于刻意压平的嘴角下,他放低声音,带着几分故意的幽怨:「之前的事,我可都记着呢。」 「想跟我翻旧帐?」祝枫哪听不出他的存心,眼底只剩下一抹不明显的笑意,望向他,语气变得莫测,「你确定?」 第186页 「不翻,」岑渊听出不对,意识到自己理亏,当即识时务地转移话题,「那枫叶和花,若不是再次见到它们,我自己都快忘了。」 一边说着,他还半是耍赖半是蓄意地轻拽了下祝枫的手,祝枫暗暗一勾唇,默许了他的小动作。 「除了这些,你还藏了什么吗?」岑渊突然想到什么,立即好奇地追问。 祝枫总觉得「藏」这个字怪怪的,面对岑渊堪称期待的眼神,犹豫了一下,只能松开手,慢吞吞地从空间取出一样东西,「这算吗?」 是一盏莲花形状的提灯,没有灯芯,只剩下一个内空的外壳,熟悉的款式,和当年记忆中那盏一模一样。 岑渊见到它,眼睛一亮,迅速接了过去,提着端详了好一阵,惊喜中夹杂着几分感慨,「我就知道你还留着。」 「你怎么比当时的我还激动。」祝枫见他这种反应,不由调侃道。 「那肯定,这可是我斥三十文巨资,」岑渊轻佻一笑,将视线从花灯移到祝枫脸上,悠悠道,「买给我的心上人的。」 祝枫表情僵了一下,当即别过目光,「……都多久以前的事了。」 「是啊,」岑渊将花灯塞回祝枫手上,迫使对方收回有些飘忽的目光,就在眼神重新对上的那一剎,岑渊笑道,「不过祝枫,你耳朵怎么有点红啊?」 祝枫脸色微变,立刻否认:「没有。」 岑渊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 祝枫突然想起岑渊前面的话,对方可能不太喜欢自己一味否认,迟疑一瞬,又不确定地补上一句:「有吗?」 岑渊忍不住又笑了声,像是觉得祝枫的反应很是有趣,笑完了才又凑近一些,抬起手,指尖轻轻滑过祝枫提着花灯的手背,惹得对方提灯的手有一瞬不稳,「怕什么,这不是人之常情吗?」 祝枫将花灯收入空间,反手将那不安分的手攥住,神色恢復如常,静静道:「无妨,等类似的话你多说几遍,让我听习惯就行了。」 岑渊表情一震,吓得手都缩回来了,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这是他认识的祝枫吗?为什么祝枫能如此一本正经地讲出那种话啊?! 祝枫对他的震惊不以为意,语气不变,继续道:「刚开始,总要有一个适应的过程。」 「祝枫,」岑渊定定看着他,欲言又止,颇有些白菜被拱了的感觉,痛心地问道,「告诉我,你到底被谁带歪了?」 祝枫张了张口,又闭上,用一种有点微妙的眼神盯着他,没有出声。 岑渊反应过来什么,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一边不敢相信地伸出手指了指自己,就瞧见祝枫不明缘由地眨了两下眼。 岑渊意识到一个不太对劲的事实,立即收了手,尴尬地干咳一声,装作无事地转过身,换了个话题:「对了,当年梵海洲客栈那晚你喝醉后的事,你当真不记得了吗?」 第130章 正视 于当初他们而言的敏感问题,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被再次抛了出来。 如今想来,倒挺荒唐,那晚之事, 让一人首次认识到自己的内心, 于另一人,却是嫌隙初生的开始。 或许二人之间的第一个错位, 便是从那时开始的。 祝枫听他提起此事, 果然有所触动,道:「我对喝醉后的事,确实没印象了。」 在那之后, 祝枫自然也想到自己当晚可能说或做了什么,才会导致岑渊对他的态度变得奇怪, 奈何他想不起来,而岑渊也没再对他提过当晚之事。 这也是为何, 后来从勾陈陵回去,再到他们争执,他会联想那一晚之事,产生别的误会。 「你是不是好奇挺久了,」岑渊想起过去之事,也有些感怀,「其实你喝醉后也没发生什么, 我很快就把你送回房了。」 「只不过……中途醉酒的你说了几句话而已。」 而那几句话, 让他心神一乱,也使他意识到自己对祝枫不同的情感。 祝枫留意到他的神情变化, 心头一动,问道:「我说了什么?」 「也不算酒后失言, 一些很正常的话,只不过以你的性格,平日是定然不会说出口的,」岑渊心脏跳动,重复了那些记忆犹新的话,「你说,不用我同情你,你挺好的,因为……你遇见我了。」 祝枫微微一顿,不知是因为震动还是意外,一时没说话。 岑渊见祝枫那反应,顿时脸一热,果然,就算过去多年,这些话对着当事人复述一遍,还是那么尴尬! 祝枫眼神透着些复杂,片刻,才用情绪浓重的声音问道:「当年我酒后的几句话,你一直记了五年?」 就连作为当事人的他,都在第二天早上忘得一干二净,岑渊却一直记到现在。 这就是岑渊所说,意识到他自己陷入过深的那一晚吗? 「……」岑渊一时哑口,感觉出对方的表情有几分不忍,这让他觉得没必要,「第二天发现你完全不记得,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以后再也不会放任你喝醉了。」 不过除了那一晚,类似的情况再也没出现过,因为自那之后,不再有合适的机会,能让他们一起喝酒了。 直到如今,毕竟现在的祝枫,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一难受就来找他喝酒到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年了。 岑渊的后半句话,带着些开玩笑的语气,试图沖淡一点谈及过去不可避免出现的某些伤感情绪。 第187页 祝枫看出他的意图,也配合地轻笑了下,但眼底的凝重只减去了丝毫,他说道:「当年那些话,也算真心话。」 岑渊知道祝枫说的不是安慰话,听罢却有些心事重重,他瞥了眼祝枫,问出了个意料之外的问题:「现在呢?」 「什么?」祝枫没反应过来他在问什么。 「这个问题,在你看来也许多余,」岑渊语气竟也变得认真,不像开玩笑,「但这么多年过去,你依然会认为,遇见我是件幸事吗?」 祝枫愣了一下,「为何这么问?」 在互表心意后,岑渊还会问出那种问题,确实显得多此一举了。 「我当年扔下那句话后就销声匿迹,」岑渊垂眸,「这些年来,你也不好过吧?」 看到祝枫留着的花叶和花灯,联想到之前锦宁所说,祝枫疯狂找了他整整五年,他心里的感受,不仅仅是感动而已。 还有……从心口冒出的一阵阵疼痛感。 祝枫听后,目光微暗,却是短暂地沉默了。 「所以,哪怕一瞬,你不会后悔吗?」岑渊看向他,「如果没遇见我,你不会提早觉醒淬魔,不会被囚困于仙盟,不会对我动心。」 「这些年来你经受的种种遭遇,原本就完全不会发生。」 如果说,岑渊曾经暗自庆幸过,祝枫因为自己而发生改变。那么直到现在,那种庆幸早已逐渐被另一种情绪取代了。 他喜欢的那个祝枫,那个本应风光无限的少年,原小说的主角,不该因为他,变成这样的。 祝枫盯着他看了好一阵,岑渊已然猜到祝枫会说什么,在这种情况下,为不破坏他们才建立起来的关系,无非是否认他的话。 尽管他们都知道,他刚才所说,是一件普通不过的事实。 祝枫眸光微沉,终于开了口,却是不答反问:「为何你总喜欢在后悔之后,用各种假设来逃避问题?」 岑渊一震,脸上划过惊诧之色,「啊?」 「当年跟你争吵时,你也说过,如果之前没有告诉我你的身份,或许结果会不同,」祝枫道,「现在又换成如果你我没有遇见,哪来那么多如果?」 「岑渊,你何时才能正视自己?」祝枫乍然严肃起来,那神态与往日相似,但又不太一样。 岑渊懵然:「正视……自己?」 「正视自己的选择,正视其所造成的影响,」祝枫静静道,「正视很多事哪怕你提前知晓,却还是无力改变。」 「你可以不用有那么大压力,」他表情在正经时不由自主带上的冷意,在看向岑渊时,又削减了些,「无论是对于那些事,还是对于我。」 「我……」岑渊被看穿内心,一时语塞。 「这五年来,我确实后悔过,」祝枫缓缓道,那刻意压制的语气,亦将汹涌的情感深埋其中,「但后悔的从来不是遇见你。」 「而是为何没有更早发现你身体的异常,最后让你一人去面对那些,为何没有……更早对你表明心意。」 祝枫说着,望向岑渊的眼神,渐渐平静下来,敛去刚才部分不安定的情绪后,是和起初告白时如出一辙的正经和认真。 「所以,放下你的顾虑和负担,接下来的一切,我们共同去面对,可以吗?」 岑渊迎上祝枫的目光,从那样的眼神中,竟也能读出一丝少见的炙热,他无言了一阵,蓦地释怀一笑。 「好。」 第131章 重新开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 岑渊一直待在仙盟,仙盟内部还在为魔族和边界的事焦头烂额,祝枫亦要参与其中,直到事情基本落定, 已经是数日之后了。 两人关系变更后, 经过几日的相处,感情更是直线升温, 恨不得一次性把他们错失的那几年全部补回来。 这日祝枫从主殿回来, 一进门果然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于案旁,低头翻阅着一本从书架拿下来的书。 虽然祝枫的房间平日设有禁制, 没有主人许可,其他人无法进入, 但显然对于面前这个人形同虚设。 尽管祝枫毫不意外,几天之内形成的习惯, 甚至让他每次进门前还有几分期待,不过见到岑渊后,仍是无声一笑,问道:「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吗,怎么还天天往我这跑?」 「我房间太无聊了,不如你这儿,」岑渊停下翻动书的动作, 望向他, 嘴角噙笑,「还能直接见到你, 多方便。」 说话的间隙,祝枫已走至岑渊身边, 发现他看的也是关于修炼术法的旧书,不由道,「看来你是真的无聊了。」 「还不是为了等你,」岑渊坦然承认,再多待几天,他恐怕要把祝枫书架上的书都翻完了,「边界的事如何了?」 偏偏祝枫房内书架摆的书全是正经书,大多都是心法术法那一类,连点消遣的闲书话本都没有……岑渊忍不住在心里嘀咕。 不过若真有那类书,他对祝枫的印象就又要刷新了。 「差不多,后面没我的事了,」祝枫站在案前,捞起桌上那本书,随意扫了两眼,「我们可以准备去琉霜境了。」 「那就好,」岑渊的语气甚至透着一丝如释重负,他伸出手,好玩似的勾起身前祝枫垂落的衣袖,「我在这里要闷死了。」 祝枫翻书的手停下,看了他一眼,眼前这样的岑渊和记忆中某处重合,「跟我待在一起,你觉得闷?」 第188页 「是跟你待一起的时间太少了,」岑渊轻啧一声,肆无忌惮地将祝枫衣袖布料卷了几圈缠在指尖,「你整日外出,搞得我像深闺盼君归的思妇一样。」 「你这是什么形容?」祝枫不由失笑,一边放下手中书,对方随着他动作,也终于放过了他被缠乱的衣料。 就见岑渊神色微动,指尖突然多出一张发光的金色符纸,祝枫瞧出那是传讯符。 角度原因,符纸正好背对着祝枫,岑渊看到某处内容,似觉有趣,还笑了一声,不过片刻,就用术法燃尽了符纸。 一抬眼正好对上祝枫询问的目光,岑渊也没打算瞒着,随口道:「是容兆。」 「他和沧疏影那人的事处理完了?」祝枫看着他,问道。 「人是找到了,但没什么结果。」说起此事,岑渊虽然面上平静,但难免感到有点心虚。 沧疏影那麻烦事,也算因自己而起。 「你告诉他你来仙盟了吗?」祝枫点点头,对某些事心知肚明,贴心地没有过多提及。 「说了,别的没多解释,」岑渊停顿了下,一弯唇,才轻悠道,「他谴责我见色忘义。」 祝枫意外地瞥了他一眼,意识到岑渊刚才为何而笑,神情有些微妙,「你和他的关系,比我所料想的要好。」 「其实我和你的关系我没跟他说,全靠他自己想像,」岑渊瞧出祝枫误会了什么,解释道,「也算歪打正着了。」 祝枫对此没什么表示,思索片刻,却问道:「你和他怎么认识的?」 「嗯?」岑渊略一挑眉,「你对这个好奇?」 他留意祝枫的反应,好吧,果然还是在意他和容兆之间关系的。 祝枫说:「他作为家主,放在曾经,也是容家二公子,你怎会与他结识?」 「之前容家内乱,他在外被人追杀,我略施小计帮了他,也就认识了,」岑渊道,「这些年我去过很多地方,认识了不少人,但一直维持联繫的不多,他算一个。」 「虽然初识不够纯粹,」岑渊说着,看向祝枫,「不过我与他能发展至今,也算缘分,就跟我和你一样。」 毕竟他和祝枫的初遇,也不算纯粹,能走至今日,当初也不曾预料过吧。 「是吗?」祝枫搭了句,思绪却好像飘向了别处。 「不过祝枫,我对容兆有所隐瞒,一如曾经对你,」岑渊瞅了瞅他,缓缓道,「你是不是也会觉得我这种人,真假难辨啊?」 「我相比过去,果然还是不同了,对吧?」他垂下头,低嘆一声。 祝枫这才重新看向他,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人有秘密很正常,何况你身份特殊,」祝枫竟也如实道,「我之前牴触你的隐瞒,无非是因为我作为当事人,无法做到心无波澜和置身事外。」 「但你并非完全不介意吧?」岑渊注视着他,「哪怕直到如今。」 「你所说的真假难辨,早在当年我就有此感觉,」祝枫道,「如你所言,那时你我初遇本就不纯粹,我对你忌惮,你对我提防,但最后我们还是深交了,不是吗?」 「如今一想还真奇妙,」岑渊眸光流转,思及过去,也心生感慨,「我曾以为你是个理性至上的人,但当时出秘境后你帮我隐瞒,再到后来,却让我不得不改观。」 这是他在看小说时,未曾接触过的祝枫的另一面。 「我以前对你的感觉的确矛盾,有时觉得你随性通透,有时却又看不透你,」直到现在,祝枫也说出了真心话,「但实际上,在认识你那些特质和信任你更早之前,使得我更想深入了解你的,不就是疑心吗?」 因为岑渊当初一句从未有人对他说过的「试试」,一瞬露出的与表面故作深沉不同的反差一面,他在好奇与怀疑的驱使下,与之接触,才有了后来的一切。 也许正如岑渊所说,这就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缘。 「或许这些年过去,我们都变了不少,」祝枫一字一句道,「那重来一次便是,当年是试试做朋友,这一次,关系不同了而已。」 他这句话说得稀松平常,能让祝枫用这种语气讲出的内容,排除不在意之外,就是他对此十分自信,这反倒让岑渊有些意外。 虽然是表露信任的话,岑渊听罢,心里暗笑,却存心问道:「诶等等,你这样说,是不是变相承认了,你现在对我还有疑心啊?」 只不过是尽管疑窦未消,仍然选择信任和发展关系的意思。 祝枫听出对方的刻意,瞟了他一眼,「想听实话?」 「我知道,」岑渊悠悠道,「不过没关系。」 岑渊清楚这才是祝枫的性子,哪怕祝枫言明了喜欢他,但他不甚在意,毕竟自己隐瞒在先。某种程度上,这种状况,也算他们之间的默契。 「与当年一样,我们徐徐图之。」岑渊语气是和刚才祝枫同样的轻松。 「我的,道侣。」 第132章 旧案 仙盟的事情一解决, 两人很快就动身前往琉霜境,这次面对祝枫的腾云术,岑渊更是毫不客气,理所当然地和他挤在了一块。 「这次除了修补无上晴, 盟主还希望我去调查一件事, 」行至半路,祝枫说道, 「事关无上晴之前的持有者。」 「关于那人, 盟主说了什么?」岑渊眉梢微扬,顺着他的话问道。 「他只告诉我那人或与一桩旧案有关,」祝枫略一停顿, 看向身旁的岑渊,「你听过碧落书院吗?」 第189页 岑渊回视他, 也知道对方在明知故问,答道:「听过。」 「你有什么想法?」祝枫试图从岑渊的表情解读出什么, 可惜无果,「昔日的碧落书院,以及无上晴的出处,都在琉霜境。」 偏偏岑渊此人,在合适的时候不吝流露真性情,在某些方面却又滴水不漏,叫人无可奈何。 「那就先去查碧落书院, 再想办法修补无上晴, 」岑渊直接下了决定,「剑冢的入口虽然在琉霜境, 却是一个独立的空间,进去后再原路返回, 恐怕很麻烦。」 琉霜境留存的上古剑冢,也就是无上晴的出处,据岑渊所说,如果能找到那个地方,就有可能修补无上晴。 须流明先前寻找修补之法,也想到了此地,派人探寻过剑冢的位置,在可能的地点徘徊了数日,最后却一无所获,连剑冢入口都找不到。 就连作为无上晴持有者的须流明,也仅仅听说过这个地方,未曾亲歷,寻找剑冢之事一筹莫展,只能不了了之。 但岑渊十分肯定,有祝枫在,绝对可以找到剑冢。 所以须流明这次的考量没错,因为祝枫本人,确实和那个上古剑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 「碧落书院灭门已有三十多年,现如今,那里还能查到什么?」祝枫的语气相比质疑,更像是不解。 就如他清楚岑渊肯定知道些什么,却不明白他为何要刻意对自己隐瞒。 故意卖关子也好,另有打算也罢,岑渊用确定的口吻说道:「到那里就知道了。」 祝枫盯着岑渊看了片刻,相似的情景,心境却已然不同,他察觉出什么,不由问道:「你在担心什么?」 岑渊侷促地扫了他一眼,轻唿一口气,如实道:「我只是……有些不安。」 面对带有未知变数的将来,而那一切,也和身边此人密切相关。 他自己也拿不准,对某些事先知先觉,当真是好事吗? 洞察对方心思的祝枫没有说话,默不作声地伸手触上岑渊垂下的手背,靠近后渐渐收拢,将其握在掌心。 「这次倒没那么凉了。」祝枫只说了这么一句话。 岑渊偏转视线,也反手扣住祝枫。 「正好,每次这样,你就能帮我检查身体状况了。」岑渊刚才的郁闷似一扫而空,也有闲心打趣了。 「你瞒着我的事……」祝枫却像是被戳中什么,眼神微凛,「不会和之前同劫蛊类似,你身体又出什么问题了吧?」 岑渊微微一怔,想不到这能触发祝枫的关键词,哭笑不得之余,当即否认:「怎么可能?喂,你能不能盼着我点好?」 祝枫的想像力怎会如此丰富,为什么会有这种狗血情节的设想啊! 祝枫顿了下,才辩驳道:「还不是因为你每次都能带给我意外。」 「意外」是委婉用词了,可能换成「惊吓」会更为妥当。 他的停顿间隔很短,岑渊没有发现是对方暗松了一口气。 但此话一出,也足以让岑渊心里一咯噔。 转念一想,也许是当年同劫蛊一事对祝枫造成了不小冲击,让他记到现在。祝枫之前也说过,一直后悔当年没有及时察觉…… 「放心吧,我要真得了什么不治之症,就不会选择和你在一起了,」岑渊笑道,「毕竟,我怎么捨得让你断弦呢?」 祝枫显然不太喜欢这种话,加重了语气:「岑渊。」 「行行行,我不说了,」岑渊见好就收,也不再逗他,牵着对方的手晃动了两下,「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不会跟从前一样轻易冒险了。」 祝枫瞥了他一眼,「真的?」 「骗你干嘛?」岑渊又贴近了些,两人所站立云雾的空间不小,但他们之间的距离,不可避免地一缩再缩。 就在距离快要缩减为零时,岑渊突然一激灵,松开手,着急忙慌地凭空召出一张金符,看来又是哪位的传讯,好巧不巧出现在这个时机。 岑渊的表情明显对这不合时宜的传讯颇有不满,他瞄了下祝枫,才将目光投向那张符纸的内容。 祝枫看着被迫转移注意力的岑渊,问道:「谁的?」 岑渊看了那符纸一会,脸色却逐渐变得不太好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祝枫:「怎么了?」 「我们在无念城不是碰到了那个谁……」岑渊收了符纸,还在酝酿怎么跟祝枫称唿原主。 「莘回,我知道他名字。」祝枫会意,接过了话。 「对,」岑渊略感意外,这样一来方便不少,继续道,「他勾结焚野一事,我同锦宁说了,现在彦苍那边,正在急迫寻找他的下落。」 「有何问题?」祝枫问。 「问题就是,彦苍他们甚至动用了术法,通过元神循迹,」岑渊声音微沉,「结果他们发现,根本检测不到莘回的元神存在,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用了什么方法隐匿元神?」祝枫听完,也浮现诧色,「但此种可能,除去元神离体,就只有身死了。」 岑渊面色凝重,也考虑到了这些可能性,「但愿情况不会太糟。」 他百分百预感,莘回在这个节骨眼上出问题,绝对和接下来的事脱不了干系。 一段时间后,他们抵达了此程第一个目的地。 第133章 碧落书院 两人停在了一片堪称废墟的建筑前面。 第190页 在勉强能称为正门口的地方, 落了漆的红木大门紧闭着,门上贴满了封印的黄符,上面破旧的牌匾歪了半边,匾上四个大字只剩「落」字还有点辨识度。 据说当年碧落书院灭门, 此地魂灵怨念深重, 诡异事件频发,扰得此山方圆数里的居民不得安宁, 后面请来了大批道士作法, 超度亡灵并封住了这里,才不至于让此地变得和无念城一样。 经歷过勾陈陵和无念城的事,这点程度对他们二人而言, 还是绰绰有余的。 「盟主给你的方位还真是精准,深山老林的, 那么轻易就找到了。」岑渊评价道。 岑渊发现祝枫注视着正大门,好像在思考什么, 瞧出他心中所想,主动说道:「是不是很奇怪,堂堂仙盟盟主,为何会记得一个三十年前就已灭门的小门派具体位置?」 「这是盟主第一次提起碧落书院,在此之前,我在仙盟也从未听过关于它的其他说法。」祝枫道。 「他果真什么都没透露。」岑渊若有所思地嘀咕了一句,更像是自言自语。 「若赠他无上晴的是该书院之人, 他与那人又是何关系?」祝枫神念一动, 直接设下了一个巨型结界,将包括书院的这片区域都罩在了里面。 岑渊心想祝枫倒是稳妥, 不过其实这片荒废几十年的书院已经没什么威胁性了。 这般想着,他用内力震碎了门上黄符, 径直朝门口走去,一边说道:「进去一探便知,此地也算是盟主的故地了。」 祝枫品了品岑渊那耐人寻味的话,随后也跟了上去,红木大门被强行开启,两人一同踏入了这个久远的废弃之所。 虽然当初的灭门惨案骇人听闻,但时隔几十年,加上现场被清理过,亲临现场的两人,没看到什么过于不堪入目的画面。 除了院内某些角落干涸已久的血迹,从砖缝泥土疯长冒出半人高的大片野草,甚至很多建筑虽破旧却保留完好,以及空气中瀰漫着一股难闻且不好细想的味道。 此地阴气有些重,场景亦颇有萧索荒凉之感,不去深想此地发生过什么,这样的场景对做好心理准备的两人来说,尚可接受。 「你来此地,是想找什么。」祝枫跟着岑渊向前走,语气肯定地说道。 「嗯?」 岑渊偏头正好对上祝枫平静的目光,就听他继续道:「否则某些信息你大可直接告诉我,何必多此一举来到此地?」 「瞒不过你,」岑渊索性承认,「也正好,不用跟你绕弯子了。」 他转向祝枫,直言道:「我想去书院的正堂,你陪我找找。」 祝枫想不到这次岑渊还挺直白,略有意外,「正堂?」 「没准能解开你关于无上晴的一些疑问,」岑渊道,「而且,某些东西,我觉得你亲眼去看看会比较好。」 碧落书院虽然名字叫「书院」,也比不上那些大宗门,但在当时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门派,规模更不会小。 大多建筑经过时间的沖刷近乎面目全非,他们根据大致的布局判断,兜兜转转了半天,勉强找到了一个可能是正堂的地方。 摇摇欲坠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刚才在外面还好,一进到室内,积攒多年的灰尘和腐朽发霉的气味霎时扑面袭来。 岑渊呛了一下,立即掩面,迅速结了个隔绝屏障。 走在后面的祝枫被及时挡住,反倒还好,他顺便环视了堂内布置,一边问道:「看上去之前是个议事堂,是你要找的地方吗?」 「先进去看看,」岑渊低头看了眼满是积灰无处落脚的地面,迟疑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一进堂内,踩上的地板就不堪重负地发出咔嚓一声,不过目前这情况,就算待会地上哪片木板直接断裂了,也不会是多意外的事。 也许是心理原因作祟,岑渊走得格外小心翼翼,愣是将平地走成了钢索的状态,堪称如履薄冰地挪动到远处主座的位置。 祝枫在后面看着他那般过分谨慎,无端觉得有趣,又道不出由头,最后只在心里笑了笑,然后也跟着他放轻了一点脚步。 就见岑渊绕至主座后面,微微俯身,竟是释放出了灵力,流淌过落灰的主座背面和地面,似乎在寻找什么。 「你要找什么?」祝枫随后而来,站在一旁看着他动作。 「如果位置没错,这附近应该有一个机关,可以打开地下密室的入口。」岑渊面露困扰之色,加大了灵力搜索范围。 祝枫对他的话倒没怎么质疑,只是见他在原地转了半天没结果,忍不住问道:「入口位置大致在哪?」 「主座后面这片区域,」岑渊站开点指了指,声音又不确定地减弱了点,「应该是……」 祝枫望着那块地方想了想,问:「能试着强行打开吗?」 「什么?」岑渊怀疑自己听错了,扭头看他。 「若密室主人已经故去,禁制之类的应该也不復存在了,」祝枫低头看了看质量堪忧的地板,「直接把地板砸开怎样?」 岑渊的表情从惊讶到恍悟,又添上了点犹豫,「虽然有一定道理,但我们这样,会不会太……」 闯进别人家里还把人家地板掀了,难免有点嚣张了。 祝枫看出他心中所想,提醒道:「这地方已经这样了,地面多个坑差不了多少。」 岑渊眨了下眼,于是也破罐子破摔,「试试吧。」 第191页 「站远点。」话音才落,祝枫毫不拖泥带水地打出灵力,岑渊只觉眼前一道光闪过,轰然一声,本就脆弱的地板立即多了一个大窟窿。 一旁岑渊在看清后顿了下,因为地板塌陷后,下面显露出来的,果然有半截隐入黑暗的台阶。 「居然对了?」知情的岑渊反而有些不敢置信,想不到真是这个地方。 「走吗?」祝枫看向他。 「走。」岑渊绕过地上的木碎残渣,带头走进了那片未知的黑暗。 第134章 阴阳 岑渊施展了一个小型照明术, 凭藉着那一点光源,缓缓摸索着走下了看不清尽头的石阶。 越往下走,气流越稀薄,空气中带着潮湿的异味愈发浓郁, 夹杂着灰尘扑面而来。 这个地下密室足够深, 他们走了好一段时间,才终于踩下最后一层台阶, 见识到了底下这个幽闭空间的全貌。 岑渊扩大了照明术的范围, 直接点亮了整个暗室,在看清此地内景的一瞬间,无论是他还是身后的祝枫, 都被眼前一幕震撼到了。 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进来就能看见的石壁,无怪他们刚才走了那么久, 这个暗室的顶部很高,而对应整面高大的石壁上, 刻满了图形和符文。 墙上那些东西显然是用特定的法术镌刻上去的,才会让它们即使处在此等环境下,过去几十年也能不受外界环境干扰,依然留痕清晰。 此地看上去像其主人生前用来修炼秘术的禁室,石壁上大多符文繁琐复杂,所以最先让人注意到的,是那些刻上去的图形。 「那些是什么?」祝枫看到那近乎占了大半面墙的图画, 不由愣住了。 「盟主不是也想知道吗, 」岑渊转身看向他,「为何无上晴的力量刚好能克制淬魔血脉, 简直像是……二者本就相生相剋一样。」 祝枫眼神复杂地看着那面墙,不需要岑渊继续说下去, 他已经能从透过那图形猜出一二了。 墙上绘制了一个巨大的阴阳两极图,甚至填上了用以区分的黑白两色,以阴阳图为中心,分别朝两个相反的方向延伸出去,对应上各自的符文和图形,代表了阴与阳两个极端。 「画中的阴阳两仪,」祝枫很快反应过来,声音又透着些不可置信,「不会正好代表了淬魔和无上晴的力量吧?」 「阴阳生万物的说法,你应该听过吧,」岑渊说着,一边朝那面石壁走去,「万物万形,其归一也。」 「道始所生者一也,一生阴与阳也,」他在石壁前面停下,离得近的光源将墙上内容照得更清晰了些,「阴阳合而万物生。」 「那些力量可以这么理解,本质上差不多。」岑渊偏头望向走至自己身侧,此刻正看着那面墙出神的祝枫。 为何绯浊所具强悍力量有灭世之能,因为他体内所蕴含的至阴至浊之力,本就是天地初始的创世之力。 说到底,这个世界修士的修炼之道,追根溯源也是以道教为基础,融入这种设定,反倒出奇地有几分合理。 祝枫神色微动,一时无法完全消化这些信息,「将入口设在此地,这间暗室的主人是……」 「没错,正是昔日碧落书院的院长。」岑渊说出了他所想的那个答案。 「也就是说此人早在三十多年前,就一直在研究这些东西,」祝枫眉梢微压,接着道,「甚至远早于绯浊和无上晴出现的时机。」 岑渊则说:「可惜掌握了这些重要信息的人,却在三十多年前就死了。」 如果那人没死,而今的局面,或许会有所不同。 祝枫想到什么,道:「传闻当年书院灭门的起因是院长走火入魔,难道就是因为……」 岑渊对此没有表态,只说道:「当年灭门一事后,几乎无人再踏足此地,这间不为人知的密室,更是被尘封了整整三十年。」 祝枫:「这么说,无上晴也是他……」 「不,」岑渊却打断了他,「无上晴与他没有关系。」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枫发现岑渊好像一直在盯着石壁上那些晦涩难懂的符文看,没等他继续留心,就见岑渊转身朝其他地方走去。 那人一边说道:「因为知道这间密室以及这些信息的,不止院长一人。」 这句话成功转移了祝枫的注意力,他压下心中疑窦,没有动作,视线默默追随着岑渊的身影而去。 「之前盟主对此也有过类似猜想,」祝枫看着他走向暗室角落的一个置物架,「按你所说,这两股……先天之力,分别出现于绯浊和无上晴之中,本就相生相剋,而你口中的另一个人,正是对此知情,并发现无上晴的人。」 但不知是何缘由,那两股力量的对象,一个是人,一个是剑。 岑渊目光掠过置物架上摆放的东西,大多落了厚灰,有些已难以辨认原本模样,「剑也就罢了,你当真认为这种性质的力量,会天生出现在一个人身上吗」 就如他没想起全部剧情之前,看到这样的夸张设定,也只会认为是小说情节需要,存在超乎常理的气运,后来却发现,事实不太一样。 祝枫脸上闪过意外,「你的意思是……」 如此说来,他们当初在遗泽见过的幻影,寒山城时期的少年绯浊,看上去确实与普通人无异。 他见岑渊在置物架旁停留了好一会,似乎寻找什么东西,离得远看不太清,刚准备上前,就见对方转过身,手里还拿着一样东西。 第192页 「看看我们能见到过去的哪一幕吧。」岑渊掂了掂手心的东西,是一颗紫黑剔透的珠子。 「那是留影珠?」祝枫定睛一看,认出了它,还有些惊讶,「此地竟会有这种东西。」 「想来使用它的人,是为了记录一些重要画面,」岑渊又看了眼那面密密麻麻写满符文的石壁,「但过去这么久,能留下什么就不确定了。」 岑渊将留影珠平置于掌心,方向朝外,下一瞬,中间的空地就浮现了两道虚幻的人影,一个背手站着,一个低垂着头,对着前面那人的后背。 祝枫就站在对面,看见那两道乍然出现的人影,表情发生了变化。 「能出现于此地之人,只有碧落书院院长,」岑渊的目光从背身之人移到低头的那人身上,「以及他的弟子,无上晴最初的持有者,盛既舟。」 第135章 逆天之举 幻影之中, 那个低头的人开了口:「院长,剑冢之事,当真要如此隐瞒下去吗?」 另一人侧过半边脸,斜睨了他一眼, 声音很冷:「你说什么?」 空旷的密室之中, 只剩下这两人的对话声,岑渊和祝枫站立两侧, 无声注视着这一幕, 过往所发生的相同情景,于此时此地重复上演。 那个叫盛既舟的人看上去欲言又止,面对院长不善的态度, 明显犹豫了片刻,还是急切又担忧地说道:「但我们现在所行之事, 是…是逆天之举啊!」 「将那些力量据为己用,定会…」他语调因畏惧有而颤抖,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冷漠的声音强硬打断。 「盛既舟,」院长甚至连身体都没完全转过来,背对着他说道,「当初你偷偷尾随我前往剑冢,我本已留你不得。」 他的语气平缓且没什么温度,像在陈述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却让盛既舟的脸色霎时变白, 「院长…」 「你原是我最看好的弟子,所以, 我给了你一次机会,」院长缓缓道, 「希望你别让我后悔。」 「什么不该过问,你要心里有数。」 「…是,」盛既舟将头埋得更深,也因此掩盖住了脸上表情,尽管对方都不屑朝这边多看一眼,「这里的事,我死也不会透露半个字的。」 「我记得,你之前提到过孟莘的特殊体质。」院长终于转过身,看向面前头也不敢抬的人。 「院长,这!」盛既舟勐然抬首,语气震惊,像是预料到他想做什么。 「阳在于魂,阴在于体,」院长无视对方的剧烈反应,继续道,「阳的可行性不大,阴或许可以一试。」 「您是想在他身上…」盛既舟试探性地发问,面上的强装镇定,却遮不住话尾的一丝慌乱。 院长思索了几秒,说道:「重点在于身体,里面的魂魄是哪个,应该没有分别。」 站在一边旁观的祝枫,听到此处,表情也微微一变。 此人野心不小,不仅打算将绯浊作为力量转移的试验品,还觊觎他的体质,妄图夺舍取而代之。 他看向对面的岑渊,岑渊回视了他一眼,目光深沉,似乎也在思考着什么。 盛既舟再难忍住情绪,不顾忤逆对方的意思,急忙问道:「难道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院长将盛既舟骤变的态度看在眼里,不意外,也不生气,静静道,「我知道你和孟莘关系好,但为求大道,一些牺牲在所难免。」 「我记得他至亲皆亡故,正好省去了人世牵挂,」院长的语气平淡且残忍,「若此事能成功,为大道献身,他也算死得其所了。」 「院长…」盛既舟还想再劝,却又被院长打断。 「够了,你退下吧。」他再次背过身,这次不再理会对方,直接走向了其他地方。 盛既舟上前半步又止在原地,像是意识到对方心意已决,一咬牙,应了声「是」,只能不情愿地转身,朝出口方向走去。 还没走几步,他身后那人突然又出了声:「你要知道,若我发现这些事被第三人知情,到时候牺牲的,可就不止孟莘一人了。」 盛既舟脚步微顿,又答了声「是」,才急匆匆离开了密室。 盛既舟面朝的角度,正好让一旁的岑渊和祝枫看清了,他一转身背对院长后,刚才的低眉顺眼瞬间消失,紧接着赫然阴沉下来的脸色。 就在他的身影没入出口台阶的一片黑暗后,远处属于院长的那个幻影也逐渐变得模煳,然后碎成粉末飘散无踪。 祝枫的眼神一直跟随着盛既舟,直到那人消失在楼梯口,他立即转头看向岑渊,语气迫切:「这人和绯浊…」 「是同门,」在祝枫震惊的目光中,岑渊如是答道,「你没想错,绯浊在进入魔界之前,曾拜入了碧落书院,直到它彻底覆灭。」 「因为孟莘这个名字鲜为人知,所以这件事情很少人知晓。」 少年孟莘记住了那年祝岚对他说过的话,果真拜入了一个门派,踏上了修道之途。 祝枫又问:「那为何当年书院灭门时,他…」 「当时他正好不在书院,所以逃过了一劫,」岑渊道,「而且,倖存者不止他一个。」 祝枫瞳孔微震,眸光却一点点暗了下来。 「拥有两极之力的另一个人,」岑渊轻嘆一声,「你应该猜到是谁了。」 作为绯浊一直以来的对立面,所持至阳至清之力,清楚碧落书院的具体位置,也是引导他们调查此地的幕后之人。 第193页 仙盟盟主,须流明。 「盟主以前也是书院的人?」祝枫垂眸低声喃喃,像是难以相信,「为何我从未听闻此事。」 在无念城焚野对他所说的「老熟人」,莫非也包含了这层意思?不仅指的是他们针锋相对了几十年,而是在更早之前,两人甚至是同门。 「他对所有人隐瞒了此事,所以外界都以为当年碧落书院满门覆灭,无一倖存,」岑渊道,「不过他让你调查此事,应该也是下定了决心,想让这些过往重面于世吧。」 祝枫沉吟片刻,想到什么,又道:「刚才那个院长所说的计划…」 「他没有成功,灭门一案中,他确确实实已经死了,」岑渊打消了他的疑虑,「被封印的那个绯浊,就是本人不假。」 祝枫产生怀疑的却不止这一件事,「当年那个院长,真的只是走火入魔吗?」 「谁知道呢,也许之后就有答案了,」岑渊看了他一眼,「接下来,我们去他们所说的剑冢看看。」 「盟主也将位置告诉你了,对吧?」 祝枫却说:「只有大致位置,入口在一座雪山附近,其他信息一概不知。」 「没事,无非是费点时间找找。」岑渊说着,一边用留影珠录下了石壁上的内容,等摄取画面的光芒熄灭后,他发现祝枫正看着自己。 「记录一下内容,以防万一。」岑渊朝他示意了下手上的珠子,一脸坦然地解释道。 祝枫也猜到了岑渊此行的目的,出乎意料地,他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上去心事重重,就这么跟着岑渊离开了暗室,临走前多瞥了眼刚才那个置物架。 第136章 冷夜 出去之后, 二人发现了一个被忽略的因素,时间。 从仙盟一路赶至琉霜境,加上刚才在书院耗费的时间,他们前往第二个地点的中途, 从夕阳到暮色渐显, 天已经快黑了。 「看来今天恐怕来不及了。」两人还处在空中,岑渊看着晕染了半边天的红, 给出了判断。 若他们就这么过去, 天黑后在雪山里漫无目的地找,指不定要找到什么时候。 「那就先找地方歇息一晚,明日再去。」祝枫也考虑到了这个问题, 减缓了行云的速度,却没有改变方向。 「去哪啊?」岑渊低头瞟了眼下方, 也不知他们行至哪片荒郊野岭了,「这一路上也没个城镇什么的。」 「找找看, 」祝枫道,「若实在没有,只能在外面将就一晚了。」 岑渊稍一挑眉,想像了一下那画面,不由笑了声:「真要这么寒碜?」 「如果我们运气差的话,」祝枫目视前方的情况,隔了几秒, 突然道, 「你的担忧或许要落空了。」 「怎么?」岑渊顺着他的方向探出头,也看见了前面下方有一抹明显的光亮, 看上去像亮了灯的房屋,但是只有一处, 「看来我们有运气,虽然不多。」 大概不会有普通人家选择住在这荒郊野外,除此之外,就剩几种可能了。 出于尝试,两人在一定距离外降落,前往那个唯一可能有人烟的地方碰碰运气。 他们这次运气确实挺好,因为那地方是个开在郊外、供过路者歇息的客栈,只不过… 「抱歉二位客官,我们只剩一个房间了。」木质柜檯前,掌柜对他们露出一个带着歉意的笑。 岑渊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不是,你们客栈这个位置,还能满客?开什么玩笑?」 一旁的祝枫同样感到诧异,他微微垂眸,却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有点复杂。 「这要放在平日,我们的房间绝对是够的,」那掌柜立即道,「但您二位来得不巧,正好今日有一大批商队途径此地,也要在小店住下,这房间不就不够了吗?」 岑渊转头与祝枫相视一眼,又看向掌柜,「这附近有没有其他…」 掌柜像是料到他要问什么,迅速打消他的念头,「方圆数里,只此一家,最近的一座城到这,也要二十里的路程。」 岑渊心道二十里也不是不行,毕竟他们能御空,只是…他又偏头看向一旁的祝枫。 祝枫却说:「我都无所谓,看你。」 岑渊:「……」 这搞得好像若他执意要走是不能接受和祝枫一个房间似的。 明明在仙盟时天天往祝枫房里跑,现在真要住一起,虽然只有一晚,反而还有点说不上来的不习惯。 其实如果跟之前在流云宗时一样,他们只是朋友关系,挤一间房他倒觉得没什么,偏偏现在… 岑渊又不好表露出过多的犹豫,迎着祝枫的视线,间隔了几秒,干脆道:「一间就一间吧。」 一入房门,岑渊站在房间内,一时有些无所适从。 祝枫倒比他自然些,走过去找了张凳子坐下,一边看向还在原地纠结的岑渊,「其实我可以不睡觉。」 岑渊对着他扯了扯嘴角,「说得像我不是一样。」 对于修士来说,吃饭睡觉本就不是必需之事,他们来此,也只是为了找一个能度过夜晚的地方。 祝枫看着岑渊也走至自己对面坐下,一语指出:「所以我们花钱住店,然后在这里对坐一夜吗?」 岑渊伸手在摆弄桌上的茶具,闻言,斟茶的手一顿,「未尝不可?」 「我们两个没必要都这样。」祝枫看着岑渊将茶水倒满了两盏,外界温度挺低,那茶居然还在冒着微热的白气,应该是刚被店家换过一道。 第194页 「我不困。」岑渊当即道。 让祝枫在这里坐一晚,自己跑去床上睡觉什么的,实在是说不过去。 至于困意,废话,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到后面修为渐长,他已经很少感受到这种东西了。 「…行。」祝枫大致也看出他心中所想,没多坚持,端起岑渊推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其实除了两人都不睡以及一人不睡这两个选择外,还有另一种可能,不过二人都不约而同地没有提。 他们还真就这样对坐了一阵子,直到茶壶里的水都快要见底了,岑渊终于忍不住站起身,「我去找找有没有浴堂,把这一身换了。」 虽然刚才在书院时用了隔绝屏障,衣服也难免沾上尘土或别的,去过那种地方,终究不太好留着这一身过夜。 岑渊说完,一边心绪杂乱地离开了房间,祝枫在后面目送他离去,没有戳破对方有净尘诀其实根本不需要找浴堂这件事。 岑渊也确实没大费周章地去洗浴,利用法术就足以清洁身体,他只是找了个地方,换了备用的衣服,顺便…找个由头避免和祝枫独处。 岑渊换完衣服后,就靠在浴堂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门那侧的热气还在往外冒,空中水气氤氲,模煳了大半视野,也烧得他的脸有些发热。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纠结什么,亲也亲过了,抱也抱过了,现在不过是共处一晚,有什么可怕的。 他又没由来地想起了梵海洲客栈的那一晚,只不过这一次,祝枫没有喝醉,他也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着逃避的人了。 岑渊终是离开了原地,穿过长长的走廊,将缭绕的水气和杂乱的思绪一同落在身后,头脑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所以,虽然过程耗时不久,但等岑渊回到房间时,已经是一段时间后了。 一进门,他发现祝枫也趁着这空档换了衣服,应该和他一样用了净尘诀,此刻正站在窗边,正好背对着他。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木窗被支起了一半,冬夜刺骨冷冽的风从窗外捲入,那人却丝毫不惧冷,只默默站在那看着窗外之景。 桌上烛台被点燃,火苗曳动,茶盏被某人再次倒满,此时正飘着缕缕热气,显然是有人让店家重新换了壶热茶。 听见开门的动静,窗边之人回头看向他。 岑渊刚才浸过水气,发尾还有些湿,他将头髮撩了半边散在背后,隔着烛火与祝枫相望,眉眼也重新染上了一丝笑意。 「你说得对,花钱住店就这么干坐着,确实不太值当。」 第137章 情意汹涌 祝枫倚靠在窗边, 看着岑渊朝这边走来,「你认为如何?」 「我突然发现…」岑渊走至祝枫身边,背靠窗框的同时,那扇半开的木窗吱呀一声落回, 隔断了灌进来的冷风, 「那床也挺宽敞的。」 在仅有两人的房间内,这句话所暗含的意思, 让此处的气氛骤然多掺杂了些不同寻常的意味。 「是吗?」祝枫这样问着, 视线却偏都没往床那边偏一下,而是始终停留在岑渊身上。 岑渊抬眼,目光与祝枫一瞬交错, 望进了那双浅黑的眼瞳。相处久了,他有时也能透过那看似平静的眸光, 辨别出其中暗藏的情绪,比如现在。 不知是因为他对现在的祝枫了解更加深入, 还是祝枫如今在他面前,也不再和过往一样,习惯性地掩盖真实情感了。 不过岑渊移开了视线,看向了摆着热茶和烛台的桌案,又换了个话题:「早知道在楼下买几壶酒了,我们挺久没跟那晚一样喝过酒了,还挺怀念。」 他语气随意, 像只是一句随口的感慨, 自顾自地另起话头,显得上句话也一样随性而无心。 但话中所提到的那一晚, 却有意无意地将气氛引向一个相似的方向,与上句话颇有异曲同工之感。 祝枫的眼神复杂了些, 也顺着他的话说道:「我以为这些年来,你若想另找个一起喝酒的人,不是难事。」 「其他人与你,自然是不同的。」岑渊重新看向他,清楚祝枫没提梵海洲那晚之事,是因为对方自知不记得后半段的细节。 只不过,两人说话时的神态语气,就好像他们聊的内容不是喝酒,而是别的什么。 「你想喝酒,以后有很多机会,」祝枫走出半步,离他更近了点,声音低冽而轻缓,「我们将来,有的是时间。」 「说好的,」岑渊嘴角微微一勾,也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但我这些年想念的,可不止是喝酒。」 他如愿看到祝枫的眼中漾起涟漪,下一句话脱口而出。 「祝枫,我也好想你啊。」 几乎在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视野里的光线霎时变暗,岑渊没说完的半个音节,被吻上来的对方堵在了唇间。 岑渊只恍神了一瞬,下一刻,就伸手搂住了祝枫的脖子,主动加深了这个吻。 两人纠缠在一起,位置也发生改变,转过身的岑渊被抵在墙壁那侧的窗框上,祝枫及时抬手,帮他垫住了差点砸上窗框的后脑勺。 这次的亲吻,比第一次的时间要久得多,也更加情意汹涌。 如果说第一次是宣示感情后带着克制和收敛的试探,那这一次,则是对忍耐多年所积攒情感的彻底发泄。 房门早已落了栓,房间被也设下了隔绝外界的禁制,微亮的烛光映射着两道从窗边一直到床边的人影。 第195页 岑渊坐于床沿,伸手拽住面前半倾身的祝枫的大片衣袖,一扬唇,意有所指道:「对了,你怎么还背着我换衣服啊?」 他这般说着,拉着衣服的手还不太安分地滑向其他地方,祝枫却就着这个姿势压住他的肩膀,将他直接按倒在了床榻上。 岑渊骤然摔到柔软的被褥上,脑子懵了一下,连刚才乱动的手都僵住了。 祝枫欺身上前,按他的那只手落至一旁,另一只手抓住岑渊停在自己身上的手,眸底是一片难抑的暗色,「你想看?」 岑渊回过神后,不甘示弱地挣开祝枫的手,指尖缓缓下移,勾住了祝枫衣服腰间的系带,企图夺回主动权,语气轻佻:「你给吗?」 祝枫垂目,復抬眼,任由某人将束衣的系带扯松了些,他俯下的身体几乎要和岑渊贴在一起,在对方耳侧低笑了声,才道:「床太大了,想要我陪你?」 「准确来讲…」岑渊的声音也越压越低,直到祝枫几乎要听不清,偏头看向他。 就在这时,岑渊手臂突然环上他的背,半仰起身一个用力,竟是将没有防备的祝枫一推,在床上滚了半圈,将其反压在了身下。 看见猝不及防的祝枫因意外而表情微震,岑渊眉眼一弯,低头在祝枫脸侧轻吹了口气,补上了后半句话:「是我想要你。」 「你不是还质疑我的身体状况吗?」岑渊慢条斯理道,「我证明给你看。」 隔了几秒,没得到祝枫的回应,岑渊奇怪地看向他,发现祝枫正默不作声地望着自己,眼神有些复杂,对方眼睫迅速眨了几下,欲言又止。 岑渊和他对视了几秒,心念电转,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在一阵诡异的沉默中,慢慢退开了身体,坐回了床边。 祝枫也在这时缓缓坐起身,和岑渊并排坐在床沿,一阵无言。 空气中瀰漫着一股尴尬的气息,岑渊先开了口:「你…也想在上面?」 祝枫衣带都散了,也没心思去管,垂着头,难得显露出几分为难,「我没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我早该考虑到这一点。」岑渊扶额轻嘆了一声。 他应该早点想到的,作为小说主角的祝枫,怎么可能会愿意被… 但这也不代表他自己就愿意… 还是刚才太着急了,劲头一上来就… 祝枫又问:「接下来怎么办?」 「那要不…改日?」岑渊小心地看向他,气势稍弱,试着说道,「等我们商量出个结果?」 祝枫木着脸道:「弄到这种地步,你说改日?」 岑渊料到如此,低下头轻「啧」了一声,别说祝枫了,经过刚才之事,他自己体内也升窜起一股火,根本就灭不掉。 两人又沉默了一阵子,岑渊左思右想半天,又开了口:「要不…」 几乎在同时,祝枫的声音也响起:「算了。」 「啊?」岑渊卡了下壳,扭头看他。 「你想来就来吧。」祝枫轻唿出一口气,语气平平,抬眼看见岑渊脸上的震惊之色。 「你…你…」岑渊原本还打算说试试不做到最后一步,怎么都想不到祝枫居然会直接同意。 「反正都是和你,什么位置差别不大,」祝枫看上去要淡定得多,顿了下,又强调了一句,「先讲好,只是这一次,后面的再说。」 岑渊此时的震撼程度已经能堪比刚知道祝枫喜欢自己的时候了,他反而迟疑地又问了遍:「你真的确定吗,祝枫?」 「磨蹭什么,刚才不还挺主动吗?」祝枫把本就松了的衣带随手扔到地上,外衣散开露出里面一层白色内衬,他瞥了岑渊一眼,「如果你觉得不行,那就…」 「怎么会不行?」岑渊一听这话,眸色微沉,也不再犹豫,捧着祝枫的脸又亲了上去。 摇曳的烛光映照着再次倒在床上的两道人影,烛火荡漾,光影明暗,勾勒出了情动的模样。 第138章 剑冢 翌日清晨, 岑渊在床上一睁开眼,就看见祝枫已经穿戴整齐地坐在桌旁,不由一惊。 他立即坐起身,身上盖得规整的被子随之脱落, 才意识到某人下床前还帮他掖好了被子。 祝枫原本在闭目调息, 听到动静,也转头看向床上之人, 「醒了?」 「你起这么早?」岑渊一掀被子, 急忙套上衣服就要下床,「还是我睡过了?」 「还早,只是我没什么困意。」祝枫说着, 一边看到穿好衣服的岑渊下床后迅速朝自己走来。 「你身体没关系吧?」岑渊停在他面前,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虽然昨晚他尽量小心和克制了, 但毕竟是第一次,难免会心生忧虑。 「还好, 」祝枫神色如常,见岑渊顾虑未消,一副将信不信的样子,眉梢一扬,又加深了语气,「放心,我身子骨没这么弱。」 岑渊知道祝枫身体素质过硬, 但经歷过那种事, 内心感受总归是不同以往,忍住上前亲自确认的冲动, 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看来我下次还要努努力。」 祝枫听罢,眼波流转, 扯着嘴角轻轻一笑,带着些不明的意味,「下次?还说不准呢。」 岑渊听出祝枫的意思,眸光微闪,干咳了一声,「那下次再说。」 他瞧见祝枫衣服领口处的皮肤有一小块红,直接伸手拨开了一点衣料,发现底下祝枫锁骨位置有一片红,颜色不浅,分外显眼。 第196页 祝枫也没阻止,坐着没动,低头看了眼那个地方,又看向他。 「这么明显?」岑渊微微一惊,后知后觉地有点心虚,声音变小了点,「昨晚根本没留意…」 「起码能用衣服遮住,」祝枫见岑渊的指尖碰上了那块地方,所传来的温热触感,让人不禁回想起昨晚的某些画面,他眼神微变,不动声色道,「今日还要办正事。」 「我知道。」岑渊收回手,还不忘帮祝枫把衣领拉好,将那一抹绯色完全盖住。 两人整理一番后,就离开客栈,继续踏上了路途。 雪满山峦,白皑一片,目力所及,尽是苍茫。 御空的两人低空穿过连绵的山岭和雪地,除了耳畔唿啸而过的瑟然寒风声,仅余空旷之下的寂静萧索,天地之间,仿佛再无其他生灵。 「祝枫,要找到上古剑冢,恐怕还需要你的淬魔之力。」岑渊看着底下完全无法辨识方位的景致,这般说道。 他对上祝枫投来的询问目光,又道:「那个地方作为一切力量的源头,若你借用同源的力量感知,也许能发现它的位置。」 祝枫依言照做,重逢以来第一次露出了左手掌心的赤红纹路,「所以那两极力量的源头,都在剑冢里面。」 「没错。」岑渊看着那道纹路如记忆中一样再次亮起微光,接着那光明显闪动了一下,而祝枫也动容了。 「找到了?」岑渊像是早有预料。 「居然真的…」祝枫脸上闪过诧色,这下不得不相信密室中那匪夷所思的信息,也明白了为何剑冢可以修补无上晴。 祝枫调整了御空前行的方向,朝感应到的那处驶去,「两极之力来源于剑冢,那么剑冢的来歷,又是什么?」 「剑冢这个称唿本身与那些力量并无关系,两极力量会诞生于那个地方,纯属机缘巧合,」岑渊道,「因为某些契机,一个原本普通的剑冢,意外成为了神陨之地。」 「神陨之地?」祝枫出乎意料,问道,「你所说的类似创世之力,是这个意思?」 「这种情况出现于凡世,本就悖逆常理,一旦为世所知,必将导致局势动盪,引来无穷祸患,」岑渊道,「二十年前,光是一个绯浊,就已经惊动整个修真界了。」 祝枫敏锐地察觉出什么,「在绯浊之后会发生的事,就是这件?」 岑渊顿了下,没接上话。 「看来是了,」祝枫瞟了他一眼,得到确定,又问道,「什么时候,因为哪件事,还是哪个人?」 「不重要了,」岑渊却说,「因为时间和事件已经被打乱了。」 祝枫微微蹙起眉,「什么意思?」 「有人想要绯浊提前破封,而且很可能快成功了,」岑渊道,「无上晴会意外损坏,肯定与之脱不了干系。」 他又转向祝枫,「你说过,当年青云试炼结束后,无上晴内的残魄和魔力也消失了,对吧?」 「对,」祝枫听出些不对劲,「你说的是焚野和莘回他们?」 「不,不止,莘回虽是变数,但他没理由那么做,」岑渊沉声否定,「其后肯定有更深层的原因。」 如果是他想到的那个答案,就很难办了。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岑渊明显心存顾虑,主动结束了这个话题。 「淬魔血脉并非天生,所以我之前对它的担忧都是多余的,」祝枫道,「绯浊所行一切是出于他的意愿,而非受到这种力量的影响。」 在此之前,他却被那些自我怀疑的念头困扰折磨了许久,如今想来,倒觉可笑。 岑渊自然记得祝枫当年在南域的情形,「…那时我对此也尚不知情。」 或者该说,是被迫失忆忘了后面的情节。 祝枫在这时突然降低速度,停在了半空,「好像到了。」 岑渊低头望去,他们此刻正悬停在一个深不见底的峡谷上方,周遭覆雪的石壁极为陡峭,寻常人根本无法踏足。 岑渊道:「入口类似于一个传送阵,应该就在下方。」 祝枫稍凝神,左手掌心伸出朝下,释放出不同以往的力量。 不过几息,底下峡谷发出轰然一声响,紧接着,伴随着强大的灵力波动,从峡谷深处爆发出一道沖天耀眼的柱形白光。 「有你在,果然方便多了。」岑渊不由感慨了句,一边瞅了眼底下之景,得亏他们在空中,要是在下面,绝对要被灵力震落的雪给埋了。 祝枫判断了下状况,然后就御空带着岑渊,一同飞进了那道白光之中。 第139章 改写 一入传送阵, 视野之中仅余一片亮到刺眼的白,等到眼前一切重新浮现轮廓时,置身之处已然换了一副景象。 祝枫即刻环顾周围,无论哪个方向几乎都是相似的景致, 此地正如其名, 目光所及,深埋入地的剑不计其数, 排布毫无规律, 款式皆无差别。 会造成这种情况的,极可能是有人曾在此使出过万剑齐攻的招式,最后将那些同源的剑永远留在了此地。 只有无上晴成了例外, 甚至无上晴与它们外观的不同之处,也只在于其黑色的剑柄, 余下的,可以说别无二致。 与此同时, 祝枫还意识到一个问题,他们的站位,就像是完全凭空出现于此地正中央。 「单向传送?」祝枫现在明白了岑渊为何要先去碧落书院。 第197页 「对,所以待会我们出去还要另找传送口,」岑渊道,「其他出口会传至何地,亦未可知。」 反正踏入这个地方, 想原路返回, 是不可能的了。 「此地从表面看不出什么异常,」祝枫摊开掌心, 那纹路依然光芒泛动,体内产生的感应, 却让他不得不接受事实,「很难想像会是什么神陨之地。」 岑渊跟着祝枫的感应朝一个方向走去,一边说道:「它最初只是个普通遗泽,那个意外的出现,让这里发生了空间裂变,所以变成了一个独立的空间,还有很多空间裂缝形成的传送口,隐藏在各个角落。」 他们刚才在雪山找的传送口,只是其中一个裂缝。 祝枫面色微沉,若有所思,「隐藏的空间裂缝…」 「所以我们要注意一点,」岑渊的话印证了他的猜想,「有些空间裂缝不明显,没准一不小心磕哪碰哪,就传到其他地方去了。」 还是回不来的那种。 两人在剑冢内走了好一段时间,直到从远处传来带着相似气息的能量波动,明显程度连岑渊都能感受到了。 「似乎快到了。」祝枫还没说完,就被岑渊突然按住了左手手背,身形微顿。 掌心的绯红纹路依然鲜亮,往外散发着缕缕法力,那人也不怕被误伤,压着对方指节将手心收拢,迅速道:「快收起来。」 祝枫发现岑渊碰到自己时就立即收了淬魔之力,绯红纹路消失在收拢的左手掌心,他看着还被岑渊握在半空的手,「怎么了?」 「离那种东西近了,小心受到反噬,」岑渊语气难得比较严肃,「同源也可能相斥,甚至失控。」 虽然几乎是相同的力量,但性质天差地别,力量更是悬殊,如果有什么意外,吃亏的只会是祝枫。 祝枫能藉助淬魔感应到它的位置,是便利,也是风险。 祝枫停顿了几秒,没说话,作为回应,只是反手扣住岑渊那只手,拉着他就往前继续走。 「诶?」岑渊不明所以,也不知道祝枫那是什么反应,被迫跟着他一起朝前走。 「你这趟跟我出来,一直很紧绷。」祝枫突然出声道。 话音一落,祝枫就感受到握着的那只手微微缩了一下。 「是吗?」岑渊只这样回道。 他的声音听不太出语气,也不会让旁人想到他的心跳其实快了两拍。 就在岑渊以为祝枫会借这点深入追问什么时,他听见祝枫说:「你不是只有一个人。」 岑渊抬眼看他。 「我不知你究竟想起了什么,不知你在为何担忧,是因为莘回,还是因为我,」祝枫说道,「就连这五年来,你做过什么,经歷过什么,我都不知道。」 「但是岑渊,尽管如此,我选择相信你,」祝枫默默将对方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语气放缓,「我也想请你相信我,可以吗?」 「在你考虑怎样去面对那些时,起码可以想到,我也在你身边。」 数载岁月翩然擦过,改变的却不仅仅是两人的年纪和容貌。祝枫清楚自己的状况,也感受得到岑渊的某些变化。 若说祝枫的变化是因为淬魔和在仙盟的经歷,那对岑渊造成影响的,又是什么? 祝枫不知道,总会忍不住去猜想,但又不敢深想。 岑渊微微一怔,少见祝枫这么直白表明内心想法的时候,偏偏重逢以来,这样的情况一直在发生。 前世在小说影视里听惯了谈情说爱的陈词滥调,偏偏相同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时,心境却天差地别。 他们之间不是没说过更让人心动更让人脸红的话,只是岑渊内心掀起的阵阵涟漪叠起一层层的浪,似乎也没多强烈,但就是平静不下来。 岑渊心潮翻涌,片刻,轻唿出一口气,「因为…我想救你。」 祝枫明显没料到这个答案,「救我?为什么?」 岑渊将祝枫意外的神情看在眼里。 理所当然会意外,堂堂小说主角,怎么会需要他去救呢? 岑渊自嘲地轻笑一声,「也许是因为我认为,那不是一个好结局。」 「我知道我没什么能耐,只是多知道一点东西,左右不了未来,改不了多少人的命运,还搞砸了一些事,把我和你都牵连了。」 「但我真的很想再试一次,哪怕能改变的只有你,起码…要有一个你。」 在这个世界里,他所产生影响最大,也最有可能因他改变,某种程度上也可能最难扭转轨迹的一个人。 一个虽然他明知阻挡不了主线的发展,却还是想争取的一个人。 他是原书主角,是天道之子,他要从天道手里,把这个人抢过来。 他知道自己很贪心,还有点自以为是。 但直到祝枫在仙盟对他表明心意后,他就意识到,自己永远不可能再愿意放开手了。 所以,事到如今,都无所谓了。 岑渊之前口口声声说自己改变了祝枫的命运轨迹,但祝枫对于他而言,又何尝不是? 这段曾经没有结果的「有缘无分」的感情,终究成为了束缚的枷锁,把两个人都困在了过去。 簌簌梨花中共赏的夕阳,放入漫天烟火的孔明灯,镜花水月的虚影幻境,南域雨中的仓皇对视,三途川畔的回眸一眼。 他们终于走到了一起,却还是遗留了一小部分的自己,在过去兜兜转转,怀念着那段美好与遗憾并存的时光。 第198页 「那就试试,去改写那个你不喜欢的结局,」祝枫停下脚步,也终于松开了扣着对方的手,看向他,「而且我跟你说过,我跟话本的那个人不同,他的选择,未必是我的选择。」 岑渊定定望着他,记忆中倍感熟悉的话语入耳,却恍若隔世。 「你说过我是主角,但我向来不信命,」祝枫静静与他对视,一字一句道,「无论是关于我要走的路,还是关于我和你。」 岑渊滞了下,眸底一点水光转瞬即逝,他无言了片刻,蓦地释怀一笑,「我自然信你,信你所愿,信你所为,并非因为你是主角,而是因为,你是祝枫。」 他伸出手臂,作势嚣张地将对方紧紧拥揽入怀,力气大到像是要将那人揉进身体,融入灵魂深处。 「而且这一次,我不会再放手了。」 第140章 闯入者 岑渊对自己的力道尚有自知之明, 生怕再久点就要把对方箍得喘不过气,一会就松开了手。 他瞟了眼祝枫,转过半边脸,又显露出几分窘色, 「呃…这么说会不会有点肉麻?」 祝枫很少见到岑渊这幅样子, 愣怔之后,无声轻笑了下, 「不会。」 他缓缓绕到岑渊侧过去的那一边, 直面着对方说道,「若这都算肉麻,昨晚说的那些话, 该算什么?」 岑渊听得脸一热,立即就躲过他往前走, 「…昨晚那个不一样。」 「而且你说我一直紧绷,那时候可没有吧?」岑渊继续欲盖弥彰地说道。 祝枫在后面着看他, 几步跟上,眼中还带着笑,一边配合道:「嗯,那个除外。」 能量波动越来越强烈,他们很快就找到了那股力量的源头。 从外观来看,是一个矗立平地的巨型石鼎,高达数丈, 顶端足有几人高, 顶端边缘连接着十几条粗长锁链,末端深深固定在地面上。 鼎内散发着黑白交织的两种色泽, 象徵着力量的光芒倾泻而出,光束直冲石壁顶部。 「此物貌似曾经是一个熔炼炉, 」岑渊细细打量着它,「想不到后来却成了那些东西的绝佳容器。」 祝枫已经拿出了无上晴,白刃黑柄,剑身刻满了符文,正是那把尘封已久的旷世之剑,「你可知道方法?」 「我试一试,」岑渊朝他示意,发现祝枫还有点犹豫,撺掇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况且不还有你在吗,出不了意外的。」为了让祝枫放心,他还补上了这一句。 祝枫纠结地看着岑渊,片刻,才无可奈何地将无上晴递给他,嘱咐道:「你小心。」 岑渊点了下头,接过无上晴,一个御空就飞到了石鼎顶端,只给地面上的祝枫留下一道背对的身影,也不知是有意无意。 「这种形式的两极之力是半压制状态,对我这个普通人的影响,只会比你更小。」岑渊解释着,通过御物将无上晴推到了那片光芒之中。 石鼎顶端距离地面太高太远,祝枫看不清岑渊的动作,只能提高音量遥声道:「那个院长说过,阳在于魂,阴在于体,为何无上晴可以承接这种力量?」 「没错,所以无上晴之中,确实存在过魂灵。」那个背影如是道。 「什么?」祝枫不及惊诧,忽见那个石鼎突然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连带着地面也开始晃动,顶上的光芒倏然变得刺眼,伴随的是加剧袭来的能量波动。 祝枫本来就能跟那阵力量感应上,只是一直在克制着体内翻涌的能量,意外突来,体内那股不适的异样感达到了极点。 他踉跄了一下,回过神才发现,那几乎变得全白的耀眼光芒已经将岑渊的身体吞噬,模煳了那片区域可见的一切事物。 「岑渊!」祝枫内心一紧,作势就要御空冲过去,就听见岑渊急迫的声音从那端白光中传出来:「我没事,别过来!」 祝枫眉心一拧,硬是控制住身体剎在了原地,目光紧紧盯着那片刺目白芒,料想岑渊应该是看到了自己的动作,所以制止自己上前的意图。 「我还以为失控了,」祝枫唿出一口气,看着那难辨视野的银白光芒,悬着的心尚未完全放下,「想不到反应会如此剧烈。」 不知为何,上面的人好像停顿了一下才说道:「现在还好,若你刚才冲上来,才真可能会失控。」 光芒里的人想到什么,又迅速问道:「你身体没事吧?」 「无妨,只被冲击了一下。」祝枫知道岑渊在顾虑什么,所幸那阵强烈的异样感只在刚才持续了几秒,他也意识到,自己确实不能离那石鼎太近。 「好,这次应该能成,再等等。」能听出岑渊的声音在尽量平稳,但还是因紧张而稍显急促。 祝枫总算定下心神,在地上等了片刻,没等到岑渊下来,却等到了另一道乍然闯入的陌生气息。 不合时宜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祝枫心中警铃大作,勐然转身,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神色陡然一变。 一个意料之外,却似乎又异常合理的人。 「是你。」祝枫冷冷盯着那人,随时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莘回在不远处停下脚步,先抬眼看了下白光大盛的石鼎,才看向面前的祝枫,意外的是,相比祝枫的戒备,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只有眉梢微不可察地紧了紧,而那几乎没有波澜的眼里,零星溢出了一点杀意。 与先前截然不同的气场,让祝枫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怪异感。 第199页 就见那人一言不发,以惊人的速度瞬形上前,目标却不是祝枫,而是后面的石鼎。 祝枫反应也很迅速,横在中间拦截住了他,不及再说什么,莘回就一掌打了过来。 祝枫当即抬手接下,两道力量轰然相撞,明明只是未尽全力的一击一挡,祝枫在冲击下被迫后退了半步,随即瞳孔一震。 莘回微微眯起眼,表情终于发生了变化,竟也是略带惊讶的神色。 鼎上的光芒渐渐褪去,岑渊一扭头就看见突然出现的莘回在和祝枫交锋,震惊之余忍不住低骂一声,火速飞了下去。 「莘回?」岑渊落在祝枫身后,难以置信地确认。 莘回听到这个称唿,眼神微暗,收回了刚才与祝枫僵持的那一掌,后撤几步,默默凝视着岑渊,无声却自带压迫感。 岑渊和他对视了几秒,感觉到不对,神情一凛,立刻道:「不对,你不是莘回。」 且不论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如果莘回看到他和祝枫在一起,怎么可能会毫无反应。 祝枫似乎还没缓过神,感受到岑渊在背后用指尖轻戳了下自己,偏过头,就听岑渊在他后面低声道:「跑。」 祝枫微微一震,没来得及去思考岑渊的用意,就见他拽住自己的手腕,竟是直接朝石鼎另一面跑去。 祝枫一脸懵然,就这么任由他拉上自己跟着一同跑过去,颇有几分弃战而逃的凛然气概。 那个「莘回」貌似也没料到两人会就这么逃跑,顿了下,角度改变,他一眼瞥见了岑渊手上拿着的那把剑,有些意外,「无上晴?」 奇怪的是,他看见那把剑后,面露深思,反而没有追上去,而是停在了原地。 不过须臾,他已然无法听见那两人急促的脚步声,属于外来者的气息也骤然隐没,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他若无其事地走近面前的石鼎,神色淡淡,料到那两人会通过空间裂缝离开此地。 仅余一人的空旷剑冢内,那人低声感嘆了句:「吾友,你终于有所察觉了吗」 第141章 意外的故人 岑渊拉着祝枫一路狂奔, 逮到一处波动异常发着亮的缝隙就踩了上去,不出所料,一阵天旋地转后,他们果然被传到了其他地方。 好不容易停下, 不及查看周围, 祝枫正要询问原因,被岑渊早先开了口:「那人很难对付, 如果折在他手上, 就功亏一篑了。」 「若我没猜错那人身份的话。」岑渊又补上一句,听语气很是严肃认真。 祝枫想起刚才与那人的交手,也意会了几分, 如实道:「他功力深厚,单论修为, 恐怕在我之上。」 在不能暴露全部实力的前提下,若在剑冢与那人继续交锋, 他们不占优势。 但岑渊方才的判断过于果决迅速,很难不让人去猜想,他是否对这种情况的发生早有预料。 岑渊瞥了眼祝枫,知道他可能下一句就要问那人的身份了,干脆道:「我们和那人,迟早会再见面。」 其实现在岑渊内心最担忧的,是真正的莘回去哪了。 岑渊的语气极为肯定, 能听出绝对不是猜测, 祝枫品了品他没有撂明的话,却突然问:「那个书院的盛既舟, 当真死了?」 岑渊眉梢微扬,未置可否, 低声道:「真不愧是你。」 祝枫心中有了数,才留神看向面前之景,「我们这是到哪了?」 眼前是一片繁盛的桃花林,满枝桃花在风中摇曳生姿,香气馥郁,一地落英。 正值凛冬季节,如此梦幻绚丽却不切实际的景象,只会让人觉得反常。 「不知道,我随便跑的,」岑渊望着那除了不合时宜外一切正常的桃花,小心翼翼地说道,「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岑渊甚至还没说完,最后半个字卡在了喉间,因为他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破开气流的声音,直逼他们这个方向。 不是吧,这么倒霉? 岑渊勐然转身的同时,祝枫也身形一动,在一瞬间就迎面拦下了那道来势汹汹的攻击。 岑渊心一惊,所幸这次面对之人的力量没上一个那么夸张,祝枫正常挡下了那一击,虽然不排除对方有试探的成分。 他看见了不远处骤然现身的攻击之人,是一位不算年轻的女子,容貌却依然出众。激盪的气流扬起地上落花,她站立其中,一袭浅色罗裙掠动,与此景意外相衬。 那名女子在两人转过身后,表情却微微一滞,祝枫在看清那人模样的一瞬间,抬起的手也僵在了半空。 岑渊立刻察觉到气氛不对,突然发现那名女子的容貌有一丝眼熟,好像在哪见过,和相似的桃花林联想到一起,他心里生出了不太好的预感。 「祝枫?」那女子不确定地出声问道。 一旁的岑渊能听出,那句话的语气里高兴的成分似乎没多少。 祝枫默默看了她几秒,情绪有些复杂,「是我。」 「你怎会出现在…」那女子一瞬不瞬盯着祝枫,从不可置信再到恍悟,「我说封印怎么在五年前解除了,原来是因为,你走上了和他一样的道路。」 「果然…果然…」她低头自顾自地喃喃道,声音却一字不差地传到祝枫耳中,「我早就不该留你。」 岑渊立马联想到了那人的身份,他迅速转头看向祝枫,怎知祝枫在听到那句话后,脸色没什么变化,只有眼神稍稍黯了几分。 第200页 就像是对这句话毫不意外一样… 眼前这人,就是在祝枫那件事之后离开祝家,自此失踪多年的人,祝枫的母亲,祝岚。 想不到他们随便找的传送口,居然促成了祝枫和她的意外见面,这场近乎阔别七年的重逢。 岑渊也没想到,祝岚同样对剑冢之事知情,而根据刚才的话,她显然产生了一些误会。 就在岑渊以为祝枫会辩解什么时,却听见他只是淡淡反问了一句:「是吗?」 祝岚似乎没料到他是这种态度,还顿了下,语气更沉:「你说什么?」 「从前我不懂,直到后来才明白,」祝枫静静看着祝岚,一字一句道,「从始至终,在你心里,我不就是那样的人吗?」 「我该感谢那个让我解除封印力量的契机,否则,恐怕我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我在你眼里,只是一个迟早会失控的怪物。」 「就和那个人一样。」 祝岚表情变了变,张口又闭上,不知是不是想反驳,但沉默了片刻,最后只挤出了句:「你…果然都知道了。」 从见面的第一句话起,祝岚眼底就有一丝隐而不露的东西,很细微难察,却被敏锐的祝枫迅速捕捉到了,那是在表面忌惮之下,潜藏的杀心。 或许过去在祝家时,祝岚也曾对他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只是那时祝枫年幼,看不到更看不懂自己母亲眼底深埋的情绪。 渐渐长大后,许是少时经歷的缘故,祝枫看人看事都细緻入微,有时他凭藉这一点维持着自己的安心感,有时却又对此感到厌恶。 对于周围的一切,他希望自己能看得清,又时而厌烦自己看得太清。 就算留意到对方的其他情感,祝枫还是直接点了出来:「但我确实没想过,和你再见的第一面,你就想杀了我。」 祝岚微微蹙起眉望着他,却没有说话。 祝枫还在继续说道:「但你不敢真的让我死。」 「因为一旦我死了,这世上就再也没人有可能牵制绯浊了,」祝枫凉飕飕道,「明明那么恨他,却还要生下我,你当初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在祝岚眼神陡然冷下去的同时,岑渊也悄悄拽了下他的衣袖。 祝枫转头对上岑渊带有劝告意味的目光,默默偏过了脸,不知听进去了几分。 自从当年梵海洲遇到祝家人后,岑渊已经很少会看到祝枫对外表现出这样「冲动」的一面了。 看着那样的祝枫,祝岚发冷的神情却微微凝滞了一下,她收敛了几分刚才过于外露的敌意,「祝枫,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 「恨我对你不管不顾,让你在祝家受尽欺凌。」 「不,你不知道。」祝枫直接打断了她,许是想到对方对此也尚有几分自知,却认为自己对她的情感只有仇恨,更觉讥讽,轻慢一笑。 「不过,不重要了。」 「我不知道剑冢那个地方对你而言意味着什么,不知道你的谋划,以及我作为你设下的棋子,究竟是什么定位。」 「只不过,我尚有要事在身,事关抗衡即将破封的绯浊,无论你信不信,哪怕是为了共同的敌人,」祝枫语气淡淡,听不出悲欢喜怒,出口的话却讽刺至极,「还请祝夫人您,高抬贵手。」 第142章 不留余地 此话一出, 对面的祝岚明显愣怔了一下。 「祝夫人…」祝岚低声重复了一遍,忽地扯着嘴角一笑,不知是被气笑的,还是自嘲居多, 「好…好…」 她缓缓抬眼, 重新看向祝枫,「从七年前你逃离祝府的那一日起, 你就不想再与我有任何瓜葛了, 是吧?」 祝枫静立着与她对视,久久不语,半晌, 才反问道:「你不也是吗?」 祝岚的目光第一次掠至一旁的岑渊,终于认出了他手中的剑, 也理解了祝枫刚才所说之话,「无上晴?」 「须流明居然也发现了?」她的表情霎时变得不可捉摸, 意味不明地说道,「原来如此…想不到他居然会留着你。」 「傻孩子,你说我对你目的不纯,仙盟盟主对你的心思,也差不多吧?」祝岚语气变得轻缓,一时竟也能形成一种关心的错觉,但她眼中, 却含着一丝可悲的戏嚯。 岑渊在一旁听得百感交集, 原书中关于祝岚此人的着墨并不多,如今一见, 加上先前秘境的幻影,对她的印象才更深刻了些。 她的那些话, 祝枫不会不知道,与之相反,洞悉一切的祝枫从一开始就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就是有了此等自知和无数个相似的念头,才汇成了祝枫这五年来从未言说却深埋于心的挣扎。 也许祝枫和祝岚谁都不会愿意承认,他们二人在这一点上,意外地十分相像。 祝枫果然眼皮都没抬一下,别过视线,只说道:「无需你管。」 祝岚则问:「你不是想要离开吗?」 祝枫这才再次看向她。 就在祝岚最后一个字落下的同时,满地桃花逆风而起,飘飘扬扬洒了满天,接着汇聚在一起,一圈一层地围在祝岚周围。 祝岚站在漫天淡粉花雨中,神色平静,「很简单,击败我。」 在场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皆闻之色变。 祝枫压低了眉梢,「为什么?」 那漫天桃花却在这时汇成一条洪流,直接朝两人所在的方向攻了过去,祝枫怕误伤岑渊,站出来正面迎上了那一击。 第201页 眼前一幕与当年秘境的彼岸花有几分相似,祝枫结出屏障挡下它的一瞬间,听见了祝岚自远处传来的声音:「向我证明,你不会轻易死在他手上。」 岑渊插不进手,站在后面急切喊出声:「祝枫!」 「没事。」祝枫只回了一句,迎面袭来的大片桃花尽数在他手中碎成齑粉,那些花瓣碎末被震落地面后,却再次爆发出强大的能量。 岑渊脸色一沉,祝岚漠然旁观,落地的花瓣碎末四散开来,全部亮起血红色的光芒,仅将祝枫一人围在里面,竟在他脚下结起了一个杀机毕露的范围阵法。 祝枫低头看了眼地面,左手缓缓收紧成拳,眼底已是瞭然。 「你怎么能!」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尽力保持沉默的岑渊终于忍不住了,纵使并非对祝岚一无所知,他仍是震惊地质问道,「他可是你的…」 祝岚的视线偏转到岑渊身上,语气波澜不惊:「连这种程度的杀阵都破不了,过去也是送死。」 岑渊咬了下后槽牙,说不出话。 祝枫摊开攥紧的左手,掌心的纹路再次浮现,他盯着祝岚说道:「我真不懂你,明明对这种力量恨之入骨,却还一心想逼我释放出来。」 下一瞬,一缕黑色的半透明雾气自他手心放出,夹杂着丝丝缕缕的赤红光泽,不似实质,却轻而易举噼开了自地面高立而起的阵法。 岑渊看得愣了神,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祝枫以攻击的形式真正将淬魔之力使用出来。 而另一侧的祝岚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你的淬魔居然是这样的。」 祝枫在阵法残留的血色光芒中缓缓抬目,和祝岚对上目光的一剎那,蔓延的赤黑雾气和激盪的桃花漩涡相撞,两人几乎在同一时间出了招。 绯色黑雾吞噬了来势汹涌的花瓣洪流,一场极致却又极短的交锋,只对上的那一瞬,就决定了战局。 任在场的谁都知道,一旦祝枫释放出淬魔之力,这场对决,就已是毫无悬念了。 强势压过一切攻击的赤黑雾气迅速缩短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几息,它离祝岚的身体,就仅剩下一寸之隔。 祝岚的最后一层防御被攻破,却只站在原地目视着祝枫逼近的黑雾,眸底一片寂然,不退也不躲。 祝枫想不到祝岚完全不打算躲,眼神微变,在黑雾离她近在毫末的时候,急剎步子,用尽力气才得以勉强收住手。 祝岚却在这时侧过身,以惊人的速度擦过祝枫身边,手心立即聚起满地落花,只一瞬,携着灵力的花瓣就悉数穿透了祝枫的身体。 「无论你对上的人是谁,都不该留有余地的。」 伴随着一声轻嘆,祝岚停在了祝枫的身后,猝然受击的祝枫闷哼一声,咳出一口血,一时失衡半跪在了地上。 祝岚视线一转,眼疾手快地朝远处打出一击,在地面噼开一条裂痕,逼退了匆忙想要上前的岑渊。 祝枫微喘着气,一点一点站起来,背对着祝岚,问道:「你就这么想要我亲手杀了你?」 刚才她故意没躲开攻击,但祝枫清楚,并不是因为祝岚相信他,她真正的预期,只怕与之相反。 「也许这是对你我而言最好的结果,」祝岚并未否认,也没再攻击,就好像刚才只是一场测验,「但你没把握住机会。」 「你究竟是觉得可惜,还是庆幸呢?」祝枫喉中仍是一片腥甜,他又咳了一声,却满不在乎地嘲弄一笑,「可惜我没成为他,还是庆幸我没成为他?」 祝岚没有答话,祝枫也知道自己等不到她的回答,就像在祝府的十几年,他也从来没等到过对方的一句解释或回答。 祝枫一言不发地转身绕过祝岚,走向了另一边始终满脸紧张的岑渊,他没再回头,只给身后人留下了一道背影,和一句话。 「你甚至宁愿把自己当作磨刀石,来磨砺我这把趁手的刀,就从未有一时一刻想过…我是个人吗?」 祝岚这次没再阻拦,立在原地望着远去的祝枫,看了好久,没人知道她到底是在看祝枫,还是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但最后,她还是叫住了祝枫。 「走之前,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第143章 前夕 祝枫停下步伐, 回头看向她。 与此同时,祝岚缓缓抬起手,无形流动的灵力如吹拂的风,自桃林的四面八方涌来, 皆汇向一个地方。 所有树上的桃花, 在同一瞬间悉数凋落,没来得及落地的花瓣遽然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乍然突现的满天飞雪。 不过转瞬,刚才的整片桃林,仅剩下满地空枝, 以及纷纷扬扬的细白飘雪。 解除法力维持后,这才是此片桃林的真实景象。 作为灵力的汇集处, 祝岚的手中,出现了一小截桃枝。 下一刻, 那截桃枝就被抛到了祝枫手上。 「枯木逢春,能治疗你方才的伤。」祝岚言简意赅道。 岑渊见证了刚才一幕,意识到祝岚给出的是什么,不由诧异:「天阶神木…」 祝枫注视着祝岚,接过桃枝的那只手渐渐收紧,「为什么?」 「若将来你和绯浊之间只能活一个,」祝岚背过身, 让人无法看清表情, 「我还是更希望,死的那个人不是你。」 祝枫停顿了片刻, 突然问了句:「你种下的因,不想亲眼看看结果?」 祝岚没转过身, 只道:「我和那人的因果,早就该结束了,从今往后,我与你亦然。」 第202页 祝枫又问:「对于这一切,你后悔过吗?」 祝岚:「…不曾。」 祝枫不再多言,转身走至岑渊身边,拉过他的手,就直接朝反方向走去。 岑渊多看了眼那边静默不语的祝岚,然后跟着祝枫一同离开。 半晌,祝岚才转头看向两人远去的身影,瞥见二人相牵的双手,神情稍顿。 直到再也看不见他们背影,祝岚才收回视线,转身隐入飘扬的风雪中。 某年桃林,一人也曾在花下问过她,他先天命格孤煞,是否还能与她执手。 少女笑骂一声,没放在心上,答了句当然。 后来,桃花开败归尘,旧人离散成仇。 回去的路上,尽管祝枫声称已经无碍,但在岑渊的强烈要求下,御空的人换成了他。 两人不知被传到了什么地方,还在摸索回去的方向。 依然是云端之上,风声唿啸,区别只在于换了站位,短暂的沉默后,祝枫突然道:「我没事。」 前面的岑渊偏过半边脸,「我真没想到会遇上她。」 祝枫则说:「正好,我和她之间的事,早该有个了结。」 「反正从很久以前起,祝家那些事,就已经影响不了我了。」 岑渊看着他的脸色,一堆想说的话堵在喉间,最后说道:「如果你有什么想跟我说,我随时等候。」 祝枫「嗯」了一声,表面说着不再困扰于过往的人,却一直默默望着倒退流淌的云雾,出神了良久。 半途中,岑渊问道:「祝枫,等一切事情解决后,你有何打算?」 刚才祝岚的话,也让岑渊不得不认真考虑起以后的事。 如果祝枫和绯浊终将对上,那么祝枫的身世自然是瞒不住了,到时候,他能不能以从前的身份正常留在仙盟,还是个问题。 「没有结果的事,何须过多讨论,也许我无法…」祝枫看见岑渊愈发凝重的表情,终究没能将后半句最坏的情况说出口。 「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去面对那些,对吧?」祝枫垂下目光,「像我这种人,连降生都伴随着算计与仇恨,最后却还要为这摆脱不了的身份和责任赌上性命,是不是挺可笑的?」 岑渊看了他片刻,却说:「如果你想逃走,现在就可以,我不会拦你。」 祝枫没料到岑渊会这么说,微微顿了下。 「但你没有,将来也不会,无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我,」岑渊道,「所以我知道,这其实是你的选择,是吧?」 就跟祝枫当初在秘境遗泽,席捲一切的彼岸花攻击下,选择站出来一样。 他了解祝枫,如果那人真的打定主意去做什么,谁也动摇不了他的决心。 祝枫眼神微闪,一时说不出话。 「单论私心,我确实不想让你去面对那些,你当自己是谁啊,」岑渊稍微加重了语气,「所谓救世,凭什么全部压到你一人肩上?」 「不过想再多也无济于事了,」岑渊逐字逐句道,「我现在能做的,就是不让你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 比当年在秘境更幸运些,他这次拥有更多的选择。 他瞧见祝枫欲言又止,立即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顾好你自己吧,我不需要你保护。」 祝枫微一蹙眉:「岑渊…」 岑渊突然拉近距离,凑在他耳边低声道:「祝枫,你要是敢轻易死了,我就算追到地府也不会放过你的。」 他满脸认真,兇狠的语气不似作假。 祝枫滞了一瞬,微抿了抿唇,难得声音低闷:「好。」 岑渊满意地退回身体,继续说道:「刚才在剑冢,我确认了一些事,我们要快点了。」 祝枫目光跟随着他一起移动,「回仙盟?」 岑渊站回原位,目视着前方,「不,断渡道。」 两人被传送到的地方比琉霜境更为偏远,等他们赶到仙魔边境时,已经是很久一段时间后了。 岑渊所料不差,上次来到边界不过是数日前的事,如今他们单是在外围上空见到的景象,相比前一次,就已是天差地别。 压抑的乌云大片盘踞在高空,四下昏沉,不同之处在于,除此之外,天际呈现出割裂的两种颜色,一半是赤焰般的红,一半是无尽的漆黑,怪诞而混沌。 就岑渊对边界为数不多的印象,这片地域的天气和气压似乎就没正常过,显然这一次所发生之事的严重程度,已足以致使天生异象了。 而祝枫早在当年遗泽见过这样的天空,也预料到什么,内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尽管如此,他依然难以置信:「怎么会现在就…」 「确实太快了,」岑渊轻嘆一声,「我们相隔太远,发生异动时,根本一无所知。」 祝枫不解地问:「明明设下了结界,为何还会如此?」 岑渊无奈道:「断渡道的结界能防住活人,却隔绝不了魂灵。」 当年知道莘回的特殊来歷后,他早该有所警觉的。 阴晦的光线让底下一切都昏暗难辨,却仍能隐约看到地面上黑压压一片的密集人群,虽看不清是那方势力,但人数远比几日前设下大型结界的时候要多。 祝枫凝视着下方之景,出声问道:「下面会是什么情况?」 「下去就知道答案了,」岑渊看向他,「你准备好了吗?」 第144章 绯浊 第203页 祝枫注视着下方, 深深唿出一口气,「走吧。」 空中瀰漫着一种令人不适的低压气息,他们缓缓下降,越接近地面的区域, 同时能感觉到那股气息越来越近。 一定距离后, 他们看清了地面的情况,不幸中的万幸是, 底下气氛虽剑拔弩张, 但那群人依然按兵不动,可能还处在对峙阶段,没有正式开战。 仙盟和魔界合力设下的结界应该还没被攻破, 却也不值得松一口气。 两人的突然闯入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力,仙盟那方有人认出了祝枫, 因盟主事先交代过,等二人落地后, 他们立即让出了一条道。 岑渊出于保险,下来前就将无上晴收起来了,他跟着祝枫往人群深处走,一边转头看了眼魔族那边,不少视线也集中在他们两个身上。 达成合作的双方,两边气氛出奇地相似,大多数人的神情都低沉而严肃。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 遇上这种状况, 任谁也轻松不起来。 他们所在位置看不到盟主以及魔尊的身影,不难料到, 这两人以及促成此次战局的第三者,应该都在场地前方, 断渡道边缘,也就是结界隔绝的地方了。 「看来的确事出紧急,盟主甚至没来得及传音给我。」祝枫抬首遥望人群最前方,边走边说道。 「目前我们只是来送剑的,」岑渊提醒道,维持镇定的语气却难掩忧心,「未到必要关头,你先别出头。」 「嗯。」祝枫偏头看了眼岑渊的脸色,心里想组织出几句话让对方放宽心,知道在这种气氛下效果微乎其微,憋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他们穿梭过外围的重重人群,终于勉强看见了最前方须流明的背影,以及远处那道相隔的半透明结界之后,骇目惊心的一幕。 结界另一侧的焦黑土地之上,密密麻麻排列满了数不尽的勉强称作人形的生灵,显而易见,与这一侧之人最本质的区别在于,那些东西,是魂灵。 它们的面目完全模煳,难辨原本样貌,但无一不手持兵器,部分还身披护甲,印证了焚野之前的话,它们是当年仙魔大战时战死于断渡道的亡灵。 「之前无念城的魂灵…」祝枫见到此景,迅速反应过来什么。 「单凭悲欢铃,无法做到那种程度,」岑渊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是他的手笔。」 焚野他们不是在试验悲欢铃,是在试验绯浊对怨魂的操控能力。 表面过于引人注目的悲欢铃,只是个混淆视听的幌子。 当年无上晴中属于绯浊的那缕残魄,果然被莘回取走了。 因为有了仙盟和魔族合力守在边界,焚野和朔栖他们自然无法靠近断渡道,也减少了几分阻碍,但尽管如此,眼前的局势依然严峻。 那些魂灵几近透明的身体散发着滚滚黑气,而所有的黑气如丝线般牵连向半空,皆汇向了一个人,一个悬停在所有魂灵之上,且是结界那侧唯一的一个活人。 一名身披黑亮甲冑,面容冷峻的青年,比预想中看上去要年轻,乌黑色的披风自他肩处垂落,又被疾风掠至空中。 那人的模样没有传闻中那般凶神恶煞,而他的表情除了渗着彻骨的寒意,却几乎没有其他的情绪,愤怒,仇恨,杀意,都在他脸上无迹可寻。 他像一座静立在半空的雕像,什么都没做,但自带着一股肃杀之气。虽与传闻中被称为杀神的前魔尊的形象有所偏差,但只要他置身于人群中,就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那人泛冷的目光微微下压,以一种审视者的姿态,俯视着结界另一侧的众人。他先是扫视了一边压阵的魔军,表情并不意外,然后又转向了仙盟这边,这次显然看向的是须流明。 「真是令人怀念的脸庞,」他不急不缓地出声,声音分明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中,「多年不见,还劳烦你们如此兴师动众,我真是受宠若惊啊。」 「须流明,以及…」他漫不经心地又看向魔军那边,不知是真忘记了还是存心的,明显停顿了几秒才接上,「老魔尊之子。」 「你!」那边领头的魔尊明显被激怒了,似乎被勾起了某些往事,他脸色阴沉,最终内心的忌惮盖过了怒火,咬紧了牙,没有轻举妄动。 底下的大批亡灵虽处在绯浊的控制下,此刻也都蠢蠢欲动地发出低沉的嘶吼,像是压抑已久,只待操控者一声令下,就会扑向结界,撕碎吞噬结界外的一切生灵。 绯浊对此不甚在意,瞟了眼沉下脸盯着自己却一言不发的须流明,语调微扬:「二十年不见,仙盟盟主怎么成哑巴了?」 「还是说,表面不动声色,在心里偷偷盘算着怎么再杀我一次?」 须流明终于开了口,声音难得冰冷:「那件事,我不介意再做一次。」 「是吗,你若还与当年一样,有与我一战的能力,」绯浊一扯嘴角,空中的身形一动,离结界又近了些,「怎会只敢隔着这结界与我讲话?」 「不如猜猜,这面薄墙,能挡我到几时?」他的神态总能不经意地透露出几分高高在上,眼神锐利如刃,像能直接穿透那面透明的结界,刺入敌人的命门。 须流明皱眉望着他,原本还凝重的面色,突然发生了变化,他似感应到什么,微微偏头看向了后方。 下一刻,伴随着破空声,一道凛冽发白的剑光划破了周遭的昏暗,一柄光芒耀眼的剑,以迅勐的速度掠过人群上空,直直飞入须流明的手中。 第204页 白刃黑柄,剑身上镌刻的符文还在微微发亮,正是沉寂已久的无上晴。 此物一现,周围能看清它的人,无不露出震惊的目光。 须流明一转剑身,寒光流转,剑尖指地,直视那侧在半空的绯浊,他视线微仰,却不输半分气势,「现如今,我可有能力与你一战?」 魔族的人对无上晴损坏之事一无所知,自然不似仙盟这边反应剧烈,但绯浊的眼神,却霎时暗了下来。 「怎么会?它不是早就…」 绯浊的视线缓缓偏转,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仙盟后方,刚才人群中开出了一条道,他很快就锁定了无上晴的出处。 是两个年轻人,穿着与周围人全然不同,尤显突兀,像是中途才来到此地。其中一人察觉到他的视线,稍稍站前了一些,将另一人挡在身后。 绯浊的第一眼顺理成章地和那人对上,那位年轻人迎上自己的目光,竟不似常人一样流露出恐惧或慌张,他瞳色微浅,眼底是一片沉寂,以及一抹经过压制后不甚明显的敌意。 绯浊微微眯起眼,那个眼神虽算不上情绪强烈,却让他在产生丝缕兴趣的同时,无端地从心底冒出一股浅淡的不适感。 第145章 执棋者 含有打量意味的对视一触即离, 绯浊将目光转向须流明,「真没想到,尘封已久之物,还能被你找到唤醒之法。」 须流明瞧着对方的反应, 像是确认了某件事, 语气一沉:「你对此知情,五年前陨星谷那次, 果然有你的参与。」 「你在说什么, 我听不懂。」绯浊表情未变,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别装了,」须流明冷声喝道, 「当年无上晴经焚野之手,其中附着的力量与残魄尽数消失, 能做到不藉助载体就将它们顺利取走的,只有你本人吧?」 「焚野?我被囚困二十载, 一位魔族中人所行之事,你不过问现在的魔尊,反而怀疑到我头上?」绯浊轻飘飘地反问。 另一边的魔尊当即嗤了一声,「谁不知道焚野曾是你的心腹,这么多年来,他对我阳奉阴违,满心想着助你冲破封印。」 「统领魔界几十年, 连基本的御下都做不好, 你比我预想得还要不中用,」绯浊觑了他一眼, 声音带着几分不屑,「这种程度, 怪不得只敢躲在仙盟背后了。」 「我自然不及你,」魔尊这次没被激将成功,反口讥讽道,「位任魔尊短短几年,就不知节制地四处征伐,折损大半军队,致使魔族元气大伤,直到那场大战过后几年,都没完全恢復。」 绯浊眉梢轻轻一扬,没有说话,只是眸光深了些许。 「二位若想深讨魔族内部之事,不妨换个地方。」一旁须流明淡淡出声,无差别对待地中止了他们的对话。 岑渊和祝枫站在后边,和其他人一样紧张地听着他们三人夹带火药味的对话,只怕下一刻因为某位的一言一念,就引发了战局的正式爆发。 「原本还打算先处理魔族之事,怎奈被多管闲事的仙盟横插一脚,」绯浊道,「不过,如今见到无上晴復原如初,我改变主意了。」 须流明握着剑柄的手紧了紧,「怎么?」 绯浊扫了一眼那人手中的无上晴,时隔二十载,当年被此物重创神魂的感觉仍旧如昨,深刻神元的痛感,好似从未完全消失,「这把剑,是盛既舟给你的?」 「这个名字,你不至于忘了吧?」他又补上一句。 须流明忽略了他的反问,回道:「是他。」 「我从前似乎不曾告诉你,我的特殊体质,也是因为他才发现的。」绯浊不紧不慢说道,果然留意到须流明脸色一凛。 「真是诡异的巧合,」绯浊加深了语气,「若没被你那把破剑穿透神元,我恐怕会一直错认为,淬魔之力乃是我生来具有。」 此话一出,其余众人皆惊。 反应最大的居然是魔尊,他一脸震惊,难以置信地质问道:「你说什么!淬魔之力并非你天生持有?」 作为现场情绪最激动的声音,让绯浊不得不中断话题看向他,「别多想,就算当年没有淬魔,你照样会败给我。」 「有我在,你永远别想染指魔尊之位,无论二十年前,还是现在。」 最后一句话尤为狂妄,魔尊竟是直接气笑了,「看来就算经过了当年的惨痛教训,也不足以让你收敛这该死的自负啊。」 「为何那一役后,你的部下大多弃你而去,转而轻易投向了我这个新主,任由你被封在断渡道二十几载,你心里当真没数吗?」 岑渊发现只要绯浊一和魔尊对话,话题就会不由自主地偏往一个方向,足以见得两人在某方面确实积怨已久了。 他身侧的祝枫突然低声问道:「那人也在场吗?」 「很可能,」人多眼杂,虽离得近,岑渊还是用了术法传音,「也许这就是绯浊的意图。」 意识到存在这样一个幕后者,操控着他们的每一步行动与对决,像绯浊那样的人,怎么可能忍得了。 须流明显然不想继续听他们无意义的争执,「你刚才想表达什么,我们直到如今的一切争端,都跟一个死了三十年的人有关?」 「你真的认为他死了?」绯浊意味深长地说道,「书院出事那日,将我们支走的人就是他,你不记得了?」 须流明面色微沉,没有说话。 「你说我参与了当年陨星谷之事,」绯浊继续道,「你就不曾好奇?我是通过什么方式做到的?」 第205页 须流明静静盯着他,「你终于承认了?」 「一个数年前误闯断渡道的残魂,与此地其他魂灵不同,他与我意外地契合,」绯浊竟直接将此事说了出来,「所以我与他做了个交易,他的魂灵承接了我的一缕神识,在我的护持下,他成功离开断渡道,找到了新的躯体。」 「我的确曾借他的身体,亲临了那年的青云试炼,我也见到了你,当然,那时的你不可能认出我。」 须流明沉默了一瞬,道:「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现在想想,当时发生的一切,未免太过巧合,很难不让人去怀疑,」绯浊说出了自己的最终想法,「这件事,会不会也与我们的老朋友有关。」 岑渊听得心头一震,想不到绯浊居然也对此产生了怀疑。 明明怀有疑心,却还是顺势和莘回合作,藉此重临于世吗… 「设法让我破开封印,再次与你为敌,虽不知他用意何在,」绯浊的目光扫过人群上方,「让我猜猜,他的眼线,是否就潜伏在你们这些人之中呢?」 「你在装傻,须流明,」绯浊收回视线,蓦地冷笑一声,「能想到修復无上晴的方法,你怎会对此毫无所觉?」 不出意外,二人现在所聊的内容,除了少数几个人能听懂,其他人可能都处在一头雾水的状态。 「假使你的设想为真,他隐藏了三十多年,怎会让你轻易找到?」须流明果然没有正面回答对方的前一句话。 「这还不简单?把他们都杀了不就解决了?」绯浊慢条斯理地说完,见到须流明脸色骤然一冷,不由哂笑,语气半分嘲弄,「你还是这么不禁逗。」 须流明接下来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膈应至极又难以入耳的话。 「既然他想让我们对上,那我就如他所愿,」绯浊收了刚才玩味的语调,恢復了冷漠,「直到他愿意现身。」 「二十年前的一剑之仇,我总该向你讨回来。」 那个阴晴不定的人话音一落,他身下分散的黑气如提线般,所有的魂灵在同一瞬间抬起头,霎时爆发出强悍的力量,如潮水一阵接连一阵,直逼那道结界。 须流明脸色一变,当即高声道:「所有人,列阵!」 在场之人早已达成共识,无论是仙盟这边,还是魔族一方,所有人皆在此刻抬手结阵,悉数朝那个阵法结界灌输灵力。 岑渊和祝枫亦加入其中,岑渊面色紧绷地注视着这一切,内心一沉。 这一战,终究还是无法避免… 大批亡灵如那人手下的牵线木偶,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沖天怨气,饥渴而疯狂地一拥而上,密密麻麻地围在结界边缘进行攻击。 绯浊立于无尽怨灵之上,狂风怒号如同呜咽,他的乌黑披风在空中猎猎作响,始作俑者眼神缓缓下移,淡漠而无情,睥睨着结界之外负隅顽抗的众生。 跨时二十年多年的又一场恶战,皆因一人而起。一如当年,他的左眼瞳仁中逐渐浮现出一抹赤红,站在暗色中的异瞳之人,相比底下的魂灵,却更像从深渊里爬出来的厉鬼。 下一瞬,一阵带着血红之色的黑气自他体内爆发而出,裹挟着毁天灭地的力量,如汹涌洪水般压向了近在咫尺的结界。 只一击,天地震颤,席捲一切的能量波动掀起飓风,惊动漫天沙尘碎石,就连早已异变的天幕也被撕扯开一条裂缝,微弱的天光自其中洒下,落在绯浊身上,却也是血红色的。 千万人合力护持的阵法屏障,尚且挡下了他这全力的一击,阵法被强攻所带来的能量余震,却确切传递到了每一个与之连接的人身上。 但这还只是第一次。 自绯浊释放出淬魔之力开始,祝枫的脸色就变得有些异常,也让一旁的岑渊察觉了出来。 「怎么样?」岑渊关切地问道。 「反应比我预想得要剧烈。」祝枫低声说道。 岑渊看了他一眼,祝枫这次没选择戴面具,实际上,自从上次离开断渡道,他就再也没有戴过那张用于控制力量的面具。 岑渊知道,祝枫这是打算正式面对那股力量了。 在祝枫看不见的地方,岑渊垂落身侧的手却微微收紧,神色也变得有些怪异。 战场前方,魔尊瞥了下须流明,稍稍提高了音量说道:「魔族的援军在路上了。」 须流明还在施法,听闻此言,偏头回应道:「断渡道之事,我也派人传讯给了众仙门。」 言外之意,两边的增援都在后方,余下要紧的就是时间,以及眼前最难应付的那个人。 「魔族有规模庞大的军队,正好对付那些东西,」魔尊看向结界之后全无神志只会攻击的魂灵,意有所指道,「无上晴在你手里,余下的,便交由盟主你了。」 这句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须流明听罢,眼底似有思虑,停隔了几秒,才答道:「自然。」 包围在结界边缘的魂灵疯狂吞噬蚕食着结界的能量,好似永无止境,当年战死断渡道的魂灵少说上万,单在数量上就远远压制过了这边的人。 绯浊的恐怖之处不仅在于那股强大的淬魔之力,更要命的是,他的力量如同源源不断的汪洋,永远取之不尽。 而这种特性的存在,简直悖逆天理。 那年仙魔大战,光是断渡道一役就持续了整整几日几夜,大多数人最终灵力枯竭而亡,都是被他活活耗死的。 第206页 正如现在,他用灵力驱使了数万怨灵,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的攻击,就连结界外的人有些都开始力不从心,他表面看上去却没多受丝毫影响。 最后一次全力的攻击,宣告了战局短暂僵持的结束。赤色黑雾毫不留情地破开摇摇欲坠的结界薄壁,轰然一声巨响,在结界化作碎末彻底坍塌的一剎,数万魂灵争抢过境,犹如从地狱爬向人间的恶鬼。 被困断渡道二十载的积怨,纵跨多年的两相厮杀,刀刃所向,却是昔日战死的同袍。 绯浊的身形如惊雷般掠过空中,携着毁灭一切的血色黑雾,出现在战场上方,不待那道怖人的力量落下分毫,一道剑光破空而上,在半空与它相接。 白色的术法光芒瞬间照亮了黯淡的天际,以及一张写满仇恨与杀意的脸庞,与遥远的记忆如出一辙。 第146章 魂体 结界猝然破碎, 数万亡灵过境,战场前方的人首当其冲。 魔尊抬头看了眼在空中交锋的绯浊和须流明,也将注意力放回地面的战场,他蓄势待攻, 高抬起一只手示意, 一边高声号令:「所有军队听令,迎敌!」 黑压压一片的魂灵蜂拥过阵, 地面的众人迎面而上, 两边很快就厮杀在一起,一场所敌对象特殊的荒诞对局,由此正式展开。 那些亡灵不似活人, 仿佛永远杀不尽,战斗迅速蔓延至战场后方, 无人能免受波及。现场状况惨烈,不停有人在倒下, 这场久久持续的战局,却难以窥见尽头。 祝枫击败了冲上来的几只魂灵,相较部分其他人,他没参与过二十年前的那场大战,对于这些生前身份特异的魂灵,战斗时更能心无负担。 让他感到意外的,反而是身旁的岑渊。虽然祝枫一直在尽力挡下周围魂灵的攻击, 但主动站出来的岑渊, 也击退了不少魂灵,在只凭灵力攻击的情况下。 祝枫突然想起来, 自重逢以来,他似乎没怎么见岑渊使用过法术攻击。 岑渊留意到他的眼神, 回了一句:「我都说了,不用担心我。」 祝枫看向岑渊的目光略带深意,最终只低声说道:「注意安全。」 但现场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以及其他置身战场的人,视线都会时不时看向半空中缠斗在一起的那两道人影。 须流明和绯浊的战斗还没结束,但在一次又一次来往的交锋中,已然有人渐渐落于下风,可惜那位,偏偏是所有人都不希望落败的人。 一如当年的对决,復原后的无上晴依旧如初,威力不减,但使用者早已不復当年。 那一战后,无论是绯浊还是须流明,都受到了不可逆转的重创,绯浊在重拾残魄和魔力后经过了五年的滋养,而须流明受损的根基却无法完全修復。 「须流明,你终究是老了,」绯浊隔着近在身前的寒芒与他相视,「仅凭沿用当年之法就想击败我,莫非是盟主之位太好坐了?才让你这么多年都毫无长进。」 须流明扫了眼下面战场的状况,眉头紧锁,「你如今所行之事的目的,也与当年一样,毫无长进吗?」 绯浊不明地低笑一声,眼底却没什么温度,就如同他出手狠绝的攻击,次次被对方挡下,但谁能坚持到最后,已在不言之中,「结果才能说明一切,须流明。」 须流明对这样的局面早有预料,面前攻击而来的血雾仿佛能吞噬一切,也许在不久之后,同样包括他手中无上晴最后的剑芒。 同源相抗的两股力量,人与器,本质上仍然存在差异。 本来二十年前,他能凭藉无上晴获胜一次,已是万幸。 他知道绯浊挑起战火,是为了赌一件事情,而他自己,也同样在赌。 只要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赌对了,无论是谁,都足以转变现在的战局。 所以,最后一次血色黑雾袭来的时候,灵力耗损过量的须流明,已是强弩之末。而他横剑在前,剑光筑起的屏障未必能完全挡下攻击,但他注视着逼近的黑雾,没有退开。 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抬头旁观这一幕的人,无不心跳加速、凝神屏息,就在黑雾与白芒边缘接触的一瞬,某样东西骤然被击碎的声音,好似碎裂了众人心中的最后一缕希望,宣告了一切的结果。 祝枫眼神一变,不再心存顾忌,袖中左手微微张开,绯红纹路就重新浮现于掌心。 几乎在同一瞬间,正在攻击的绯浊脸色陡然一沉,像是突然感应到了什么。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情景,却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刺目的白光从地面直穿半空,如刀刃一样生生噼开了绯浊的黑雾,天穹霎时被映亮,强行驱散了剩下的黑雾,拦截下了原来的攻击。 而那道白光,不来自于无上晴,更不会出自祝枫之手。 而让所有人惊讶的是,挡下攻击的那位,不是一个人,而是来自另一方,刚才战场中众多魂灵的其中之一。 显然,这位与其他普通怨魂完全不同,白芒之中,他主动显现出了自己的原形,以及一张轮廓逐渐清晰的面容。 那张脸,与一个人,生得一般无二。 纵使离得再远,那张只露出半边,甚至有些透明的侧脸,却让祝枫仅凭遥遥一眼,就认了出来。 突生的变故让祝枫暂时收了淬魔之力,没有贸然上前,此时的他立即转头看向岑渊,就见岑渊也在目不转睛地盯着那魂灵,道了声「果然」。 第207页 须流明还没完全缓过神,低唿一口气,就算躲过一击,也依然保持警戒,他看着挡在面前的魂灵,眸中的深沉盖过了诧色。 绯浊被轻易挡下了攻击,先是一震,待看清面前之人后,微微眯起眼睛,认出了他,却不是因为长相,而是因为那魂灵再熟悉不过的气息。 「想不到你一直留在此处,」绯浊冷冷道,「我真是低估你了,莘回。」 须流明听到这个称唿,脸色有一丝异样。 莘回看着他,声音平静:「与你待久了,气息亦变得相近,那些魂灵察觉不出,你没发现,是你的疏忽。」 「你持有的力量…为什么?凭什么你也能…」绯浊沉声质问,却没有再次攻击的举动,明显是内心多了一分忌惮。 而莘回也没有继续交手的打算,刚才的现身也只是为了适度阻止战局,他道:「你不是早就有所预感?我与你并无关联,为何魂体会与你如此契合,你该想到的。」 阴阳本同源,相剋亦相生,莘回的力量既能成为与淬魔抗衡的利器,亦能成为使其復生的媒介。 在某人的刻意谋划下,这两点,都做到了。 另一边,旁观的祝枫若有所思,说道:「阳在于魂,阴在于体,是这个意思?」 「绯浊是因为特殊体质,他是因为特殊魂源,」岑渊直接开口道,这次不再避着旁人,「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那力量的上乘容器。」 在此之前,周围已有不少视线投了过来,聚集在岑渊身上,岑渊知道,大抵是那些人也发现了,自己和空中那个魂体,长了张一模一样的脸。 同样都是魂不对体,是这个世界的「异类」,他们两个,还真是相像啊。 岑渊在心里自嘲一想。 他发现莘回有意无意地朝地面扫了一眼,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感觉那人看向的,是自己这个方向。 绯浊紧接着问:「那人呢?」 莘回:「谁?」 绯浊语气加重,声音狠厉:「你知道。」 莘回闭口不语,身形一动,在空中退开了一段距离,离开了两人中间。 绯浊眉头一皱,扭头跟着看去,与此同时,莘回所处位置的后方,突然凭空出现了一道狭长的裂痕,伴随着渗出的光芒,一股强悍的气流自其中倒灌而出,像是某处空间被强行撕扯开一样。 携着灵力冲击的气流,竟硬生生将附近的绯浊和须流明逼退了一点,而地面的众人,同样受到了影响。 一道影影绰绰的身影自其中浮现,人未走出,声音先至。 「许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第147章 揭发 绯浊定定看着那道逐渐现身的人影, 那人的声音听在耳中,却有一股意料之外的熟悉感。 其诡异的熟悉程度,就算语气与印象中截然不同,他也能立即辨认出那道声音。 果然, 直到那人的身形从裂痕之中完全跨出, 终于看清对方长相的绯浊拧起了眉。 裂痕之中走出了另一个「莘回」,准确来讲, 是一个容貌与原本莘回一模一样的人, 但毋庸置疑,面前这位,皮下另有其人。 目前的情况看起来是, 曾经的莘回魂体分离,魂魄直接以灵体的方式留存, 就是一旁真正的莘回,而原来属于他的躯体,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被另一人占据了。 而这另一人的身份,已经昭然若揭了。 祝枫一眼认出,「是我们此前碰到的人。」 岑渊思忖着说:「果然出现了。」 但没想到这么早就会现身,是因为莘回吗? 空中那几人对峙的同时,地面上的战斗从未停止,攻击的亡灵数不胜数, 大多人都心知肚明, 除非天上那几位分出个结果,或者绯浊主动收手, 否则距离这场战斗结束还遥遥无期。 「事到如今,还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吗?」绯浊肯定的语气有些发冷, 一字一顿加重说道,「盛既舟。」 那人的目光静静在几人之间流转了一遍,最后停在绯浊身上,「我原以为,得知我还活着的事实,你们会表现得更剧烈一些。」 就算在此种情景下,他的声音依然平淡至极,让人听不出多余的情绪。 「盛既舟?」须流明虽有诧色,脸上的惊讶却也不算多,「你居然真的…」 绯浊则嗤了一声,竟也回復了盛既舟那句无意义的话,只是语带讥讽,「若你早三十年现身,或许会更受我们待见一点。」 在此等情况用上「我们」这种字眼,让须流明不由多瞟了他一眼。 「我姑且将其当作对我的欢迎。」盛既舟从容自若地接过话。 「想不到多年不见,你的脸皮会厚到此种程度,但我更在意其他地方,」绯浊丝毫不留情面地直言道,「对于你做过的事,你最好能解释清楚。」 「既然你敢站出来,想来已有觉悟了吧?」 「我还需要作何解释?」盛既舟不以为意地说,「对于淬魔与无上晴,你们心里都有答案了,不是吗?」 「助我获取淬魔之力,转身将与之抗衡的无上晴给了须流明,还真是恶劣,」绯浊如是说道,「我自知对你的了解有所偏差,不过盛既舟,你至于是那么无聊的人吗?」 须流明一直默默听着两人的对话,没有出声。 盛既舟却说:「虽然你的实力不同当年,可惜你现在仍然没有强迫我回答你疑问的能力,孟莘。」 第208页 他的话一说完,旁侧的莘回就上前了半步,意图显着地站在盛既舟前面。 绯浊眉梢微压,既是因为能从对方口中听到此等狂妄之词,又是因为那声久未听闻的名字。 「我真好奇是什么使得你愿意向他效忠,」绯浊的视线移到挡在前面的莘回身上,「同为那力量的适合载体,你与我在他眼中,也许没什么分别。」 莘回似乎存有顾虑,没说出话,后面的盛既舟替他回答了这个问题:「他的命都是我给的,有何不可?」 绯浊眼神微震,「什么?」 「这个问题,我不介意回答你,」盛既舟缓缓道来,「没有我唤灵,他永远只能当一个游走时空缝隙的游魂。」 「有人曾试图用法器重新凝结魂魄使他復生,然而能力有限,拼凑出的魂魄是残缺的,」他继续道,「是我让作为残魂的他有了重生的机会。」 莘回依然缄默不语。 须流明听出什么,当即寒声问道:「这些年来,你一直在招魂寻找能承受那种力量的人选?」 盛既舟闻言看向他,「本以为除了孟莘不会再有合适之人,当真是意外收穫。」 「我从前确实错看了你,」须流明的神情愈发泛冷,和刚才面对绯浊时一样,「想不到你居然是此种人。」 「须流明,你何须装什么意外,」盛既舟淡淡反问,「你不是早就对我有所怀疑,着手调查我吗?」 「毕竟,连那地方的位置,可都被你找到了。」 此话一出,绯浊语气一变:「什么地方?」 须流明脸色更沉。 「你不知道?自然是唯一能修復无上晴的地方,」盛既舟转向他,眼神仿佛能看穿一切,「这些年你一直在寻找的,始源之地。」 「你不停地寻觅我的踪迹,不也是为了找到那地方吗?」 另一边,听着几人对话的岑渊低唤了一声:「祝枫」 祝枫看向他。 「小心,他恐怕认出你了。」岑渊语气严肃,脸上划过一丝忐忑。 盛既舟的话,绯浊没有否认,「你都知道?」 说完,他看了眼一旁的莘回,顿时心中瞭然。 「若没在那里的偶然碰面,我确实没想过,」盛既舟望向须流明,刻意说道,「表面淡泊的须盟主,倒也精明得很啊。」 须流明心有预感,冷声问:「此话何意?」 「居然能想到利用同源的力量追查该地的位置,」盛既舟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嘴角,「不得不说,你这步谋划多年的棋,让我刮目相看了。」 祝枫闻言身体有些发寒,内心也开始一点点下坠,「是我与他交手之际…」 「不,」岑渊否定了他的猜想,沉声道,「他早就知道你了,剑冢遇见,只是一个契机。」 原书中,祝枫没有在青云试炼中暴露淬魔,在他入仙盟后第一次意外爆发力量,身份为众人所知的那件事,正是盛既舟一手推动的。 早在几十年前,盛既舟就在暗中追查与绯浊和须流明有关的信息,包括与绯浊有过关联的祝岚和祝家,在这几位当中,他是最早发现祝枫存在的人。 原书中,他一直追踪第二位淬魔之力的持有者,也就是祝枫的行迹,在后期,出于他的算计,更是间接促成了两位淬魔持有者的对决。 很遗憾,目前看来,他的这一点目的,依然没有改变。 不同之处在于,这次他的计划里,出现了莘回这一个变量。 对于盛既舟的话,绯浊会错了意,他质疑道:「无上晴此前,不是失去效用了?」 「你真该感谢我,孟莘,」盛既舟慢条斯理地说,「你不知道须流明还藏了一手吧?」 「盛既舟!」须流明忍无可忍地提高音量,眼中似有愠意,「你究竟想干什么!」 「居然能看到你生气的模样,」盛既舟眉梢微微一扬,「看来那底牌对你而言,确实很重要了。」 绯浊则眼眸一暗,不耐地问:「喂,你方才的话,什么意思?」 「你以为须流明为何能如此毫无后顾之忧地与你一战,就算暂居下风,也依然面不改色,」盛既舟徐徐道,「因为仙盟还有另一个人,跟你同样怀有淬魔血脉。」 一语如惊雷,瞬间划破现场几近凝固的空气,令在场所有人为之一震。 第148章 血缘 即使是仍处战场的地面, 也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惊嘆和嘈杂的讨论声。 「须盟主,此等重事居然也对我们隐瞒,」底下的魔尊闻言驻足,朝那边遥声道, 「这就是你们合作的诚意吗?」 「盟主, 为何你从未提过这件事!?」另一道惊诧的声音响起,来自仙盟的某位长老。 紧接着出现了其他质疑的声音, 皆是来自仙盟那边。 魔尊眉梢微挑, 突然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面临着底下一阵接一阵的追问声,须流明紧闭着双唇,眸光低垂, 没有说话。 绯浊表情微变,震惊之余带着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这种事情,你亲自问须流明不就知道了?」盛既舟随意地扫了一眼下方的众人, 「那个人,也在这里吧?」 「你从何时起知道的?」须流明早已察觉出什么,情绪平復后,维持着声音的平稳,视线亦不曾偏移一分。 「早在你之前,」盛既舟轻嘆一声,似有感慨, 目光又转向了别处, 「须流明也就算了,倒是孟莘你, 直到现在才知情,终究是过于松懈, 竟会出现这种疏漏。」 第209页 绯浊受够了对方的故弄玄虚,语气已几近烦躁,「你到底在说什么。」 盛既舟的语气变得别有深意:「你可知那人姓什么?」 「够了。」须流明寒声打断了他。 盛既舟略带意外地朝他望去。 「这种事,怎么也轮不上由你来讲出。」这种情景下,须流明与他对视时的神态依然不输气势,毫不客气的语气,还带着一分隐隐的警告。 「好,反正事已至此,」盛既舟竟也从善如流地说道,「那就盟主你请便吧。」 须流明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将视线下移,缓缓扫过地面上与亡灵斗争的众人,想在人群中找到一个人的身影,并不算容易。 就在此时,一个人自人群中站了出来,也出现在了空中,瞬间吸引了无数道殷切注视的目光。 岑渊目送着祝枫渐远的背影,手心依然存留着刚才与某人相触后的余温,一如当年幻境之景,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挽留。 许是他相信,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有遗憾了。 相信祝枫,也相信他自己。 祝枫第一眼对上了须流明的视线,他能从对方的脸上窥见一丝歉然,但是在自己现身之后,那人的神情中,还是庆幸更多些。 他知道,那是须流明对自己隐含的期待。 站出之后,投在身上的视线多到无法数清,就算祝枫没刻意回头,也能感受得到。在这种情况下,须流明暗含期待的眼神,相比身后那些带着质疑和忌惮的打量目光,却更让人感到沉重。 除此之外,仅余空白。 绯浊在看清祝枫模样的一瞬间,就认出了他是刚才带回无上晴之人。 率先开口的是绯浊:「你是何人?」 除去最初的无意一眼,这是他第一次真正端详不远处的那个人。 祝枫对上绯浊的眼神,只说道:「我的母亲姓祝。」 这也是他首次近距离看清绯浊的长相。 像吗?一点都不像。 这是他内心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绯浊始终还算镇定的表情在此刻陡然粉碎,他瞳孔微震,立即沉声追问道:「你父亲是谁?」 祝枫定定凝望着他,面色不改分毫,「我没有父亲。」 在绯浊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的同时,盛既舟终于忍不住轻慢地笑出声,目光在两人之间逡巡了一道,语带嘲弄:「我说,当年你和那祝家小姐决裂,竟然没发现她已有身孕了吗?」 绯浊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玩笑,满脸难以置信,声音和眼神都低沉得可怕,「怎么可能…」 「二十年前那场大战,你被封印后没几个月,祝家那位未出阁的小姐,就突然诞下一子,」盛既舟道,「没人知道是谁的孩子,那位也坚决对此闭口不提。」 剩下的,已经不必多说了。 「你知道的还真不少。」须流明在一边凉飕飕道。 「因为我真的很好奇这两位将来的发展,」盛既舟语气轻悠,像是在讲述一件愉悦又有趣的事情,他眸中含笑,看向须流明,「就跟当年的你和他一样。」 须流明不再期望能从他口中问出企图,只冷冷道:「你这个疯子。」 「难得听到你骂人,」盛既舟不以为意地一扯嘴角,「不过流明,你骂得有些早了。」 说罢,他退后了几步,回到了刚才裂缝的位置,一剎那,像有什么东西被再次开启,就如最初一样,自那道裂缝处爆发出一阵强大的能量。 而他的这一举动,迫使剩下的人再次将注意力转移到他这边。 「看来人都到齐了,」盛既舟置身于一片强烈的光芒之中,连带着身形轮廓也开始变得模煳,「这道空间缝隙通向的,就是你一直在寻找的地方。」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绯浊说的。 「关于那力量的秘密,都在我身后,」盛既舟道,「进入其中,也许能取得这场战局的优势,也许能获得击败我的机会。」 「你在说什么…」须流明如今的表情,则是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 其余人多少都面露猜忌,却无一上前。 「不打算试试?谁跟进来都无所谓,反正…」盛既舟瞥了祝枫一眼,「那位已经去过一次了,我们才见过面,不是吗?」 言毕,他也没等待什么回应,就自顾自地转过身,作势要踏入那道裂缝。 就在同一时刻,身后的几人皆欲上前,而盛既舟在转身后停下,如有预料般地开了口:「流明,我认为有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何必白白搭送性命。」 须流明缓缓看向祝枫,发现对方也投来了目光。 相视的两人什么都没有说,一瞬对上的眼神却传递了一切。 最终,须流明微微垂下了眸子。 「只不过,或许某些旧怨,有人想先行解决。」盛既舟头也没回,淡淡留下这一句话,就骤然消失在了裂缝光芒之后。 祝枫身形一顿,眼神微暗,因为他看到有人挡在了自己面前。 现如今和某人长得一模一样的魂灵,另一股力量的持有者,从刚才到现在一直默不作声的莘回。 更准确来讲,是那个曾经的岑渊。 来自另一个时空,与他存有相同积怨,某种程度上,曾「死」在他手下的那个岑渊。 绯浊多看了祝枫一眼,明显犹豫了一下,一番思量后,还是匆匆追进了那无人阻拦的裂缝。 第210页 莘回默默凝视着祝枫,眸光深邃,如同蛰藏了无尽危险的深渊。 岑渊不是没露出过类似神情,但明明是同一张脸,他们两个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 也好,这样他在面对这张脸时,就不会存有别的顾虑。 正与他最初面对换人后的岑渊一样。 尽管如今他们二人所面对的,都已不是曾经那段仇怨中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但莘回还是渐渐抬起了手。 「现在的我,可有能力与你一战,祝枫?」 第149章 异世之魂 祝枫与莘回相对, 左手无声收紧,在现场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人之间的气氛一触即发,而远处恰于此时传来的响动, 成为了中断此幕的一个插曲。 两人谁都没有先攻击, 祝枫侧目朝远处望去,原来是援军到了。 两方的人碰巧赶在一起, 一边的军队装束, 能明显辨认出是增援的魔兵,至于另一边,应是闻讯而来的其他仙门之人。 或许其中还有认识之人, 但祝枫只粗略一眼就收回视线,看向身边的须流明, 「盟主,此处暂且交由我吧。」 须流明眼神闪烁了一下, 稍一张口又闭上,显然有欲言未出口的话。 此等状况,仙门这边,不能没有领导者。 须流明的心思都写在脸上,祝枫看得清楚,并未点明,只转过身朝另一人而去, 临别留下了一句话:「这些年, 承蒙照顾了。」 最后一字落下的瞬间,他松开了一直紧握的左手, 手心的绯红纹路再次浮现,伴随着能量震盪的微光亮起的一剎, 近处相对的莘回抬起的手一动,白光就盖过了视野里的一切。 天地苍茫,四野暗干坤,就在狭长裂缝之前,猝然爆发的白芒与黑雾相接,霎时气流激盪,掀起的强烈力量将须流明也震退了一段距离。 不似刚才的莘回和绯浊,这是性质全然不同的一次正式交手。 须流明忧心的视线在两边轮转了一遍,沉吟片刻,才就势退回了地面。 一回到地上,仙盟就有一堆人匆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追问各种问题,无非都是关于隐瞒祝枫身份的事情。 人多口杂,须流明一时回答不来,径直穿过重重人群,朝刚到的其他仙门之人走去,一边说道:「诸位稍安勿躁,事后我会给大家一个交代。」 「须盟主。」 喧嚣之中,有人喊了他一声,混杂在其他声音中,不算突出,但须流明瞬间认出了那道声音。 他应声偏头,果然看见不远处那位祝枫带来的年轻人,和那股力量持有者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他在南域亲歷过,知道其中的复杂缘由。 岑渊发现他看过来,上前了几步,「还请听我一言。」 半空中,祝枫和莘回经过几个来回的交手,暂未分出上下。 至于是实力如此,还是另有原因,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 「你不想杀我,」僵持不下的局面中,祝枫对莘回讲出了第一句话,「既如此,你就应该让开。」 对方肯定且无甚波澜的语气反让莘回稍顿,「什么?」 「你的眼里,没有仇恨,更无杀意,」祝枫还维持着原来的架势,没进也没退,「拦下我,就只是为了那个人?」 「我还以为,死过一次的人,会更愿意为自己而活,而非甘心成为某人用于控局的棋子。」 「祝枫,别太自以为是了,」莘回冷嗤一声,声音夹带着几分不屑,「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有选择立场的自由吗?」 「话说得好听,现在站出来的你,与我又有何分别?」他的目光朝别处掠去,将地上之人的各色神态尽收眼底,「若要你为那些人而牺牲,说实话,你会心甘情愿吗?」 如果莘回讲出这些话,是为了捕捉到祝枫的哪怕一丝动摇或犹豫,那么,他成功了。 对面的人,短暂沉默了一瞬。 祝枫其实很清楚,人们并不会在意他怎么想,只会记得他做过什么,正如现在的他们对他一无所知,只能依据身份对他妄加揣测一样。 而他,只是想让这荒唐又戏剧的一切尽早结束罢了。 给那个人,给自己,给所有被牵扯进这件事的人一个交代,无论结果如何。 也许说来不中听,祝枫不是什么自诩正义的人,无论他为此做过什么,他不喜欢把那些东西挂在嘴边,如今他也不想与一个无关之人争辩这些事。 所以他并未作答,而没等他有别的反应,莘回就继续说了下去。 「祝枫,我比你想像得要更加了解你,」他说道,「我见过连你自己都没见过的,属于你的不堪一面。」 「那个岑渊也知道,」他的话语意有所指,脸上还带有一分不解,「所以我真是想不通,他明知可能会面临的下场,为何还要与你有所牵扯。」 「因为那人知道我虽是他,又不完全是他,前世归前世,今生为今生,」祝枫听他提起岑渊,眸光微动,竟也回应道,「直到如今,你还未参透吗?」 莘回先是一滞,紧接着自嘲地一扬语调:「若真如此,那我就只能是莘回,不能是岑渊了。」 祝枫则反问:「那么现在的你,到底是什么呢?」 莘回眼神微微一暗,下一刻,作为答覆的,只有他不由分说紧逼而来的攻击。 祝枫对此早有预料,出手挡下,在与之再度交手之际,听见了对方说出的下一句话。 第211页 「我果然还是很讨厌你啊,祝枫。」 「可惜,我的目标不是你。」 最后一句话落下,祝枫心中警铃大作,当即警觉地看向他的动作,却还是慢了一拍。 莘回早就抬起另一只手,将浩瀚的能量打出,果不其然,对准的方向是地面上那群人。 那一瞬间,来不及思考,祝枫只看见了攻击袭去的对象,人群之中的须流明,以及不知何时站在他身边的岑渊。 须流明反应迅速,高声喝令其余人退开,迎面接下了那一击,一时发出轰然巨响,地面震颤,再度荡漾开了两力相撞的威力余波。 须流明挡下攻击,周围之人都被余威震开,却除了一人。 电光火石间,祝枫看见那一幕,意外之余,来不及多想,脑子里只突然蹦出一个念头。 就算莘回的那股力量与无上晴同源,但须流明就这样挡下了攻击,未免太轻易了些。 莘回那一击并未使出全力,所以他的目标并非… 祝枫心中的弦骤然一绷,正要回头,恍然听见趁势逼近的莘回的声音几乎已近在耳畔。 「战场上分心,可是大忌。」 余光之中,只能看见那道遽然贴近至身前的白光,来势汹涌,仿佛裹挟着能摧毁一切的冲击力,与先前的攻击截然不同,祝枫脸色一僵,内心猝然下沉。 来不及了… 他心想。 下一刻,视野被白芒模煳了一切,祝枫感受到被一阵强大的力量推至数丈之外,天旋地转间,紧接而来爆发出强悍的能量冲击,他头脑嗡地一响,意识几乎要断了线。 奇怪的是,他没感受到痛觉。 祝枫趔趄了一下,堪堪维持住身形,抬眼间,却看见此刻自己的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一个…他熟悉不过的背影。 刚才对面的人似乎在短暂的一次交手后收了攻击,语气淡薄:「你终于肯现身了。」 如此看来,他刚才那一击,只是为了引眼前这人出来。 「你过于心急了。」那位背对之人这般说道,声音很冷。 祝枫看不见他的表情,但能从他的语气大致判断出,应该是那人平日不常有的神态。 震惊还是意料之中,庆幸以及担忧,祝枫不知道哪个该更多点。 他勉强缓过神,低声唤了一句。 「岑渊……」 身前之人应声回头,在看向他时,刚才脸上的阴翳散去了大半,明显踌躇了一下,才轻声道:「抱歉,隐瞒了你。」 祝枫这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刚才模煳视野的白光,并非来自莘回,而是早有戒备、为他挡下了攻击的岑渊,「那股力量…你也是特殊魂源?」 联想到剑冢之中反常的某一幕,他恍然察觉到什么。 当初岑渊对他讲过,不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那些,竟是这个意思… 「他居然不知情?」另一边的莘回有些意外,遥遥朝祝枫说道,「按理说,你不该最清楚吗?我和他魂魄最大的共同之处。」 「异世之魂。」岑渊替他讲出了答案。 莘回缓缓出声:「知道你们去过那地方,我就猜到了。」 「当年还说什么想远离是非纷争,到头来不还是主动入了局,」莘回的目光掠过被他挡在身后的祝枫,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怎么,是为了他吗?」 祝枫心头一震,恰于此时与岑渊投来的视线交错,对方眼睫轻颤,未理会莘回的话,只飞速道:「祝枫,这里交给我,你先走。」 祝枫瞟了眼另一侧的空间裂缝,眸光微沉,身体却没有挪动半分。 岑渊看出他的犹豫和顾虑,一扫底下还在艰难迎战的众人,「不然,时间快等不及了。」 「相信我,」岑渊再次看向他,目光沉静,声音轻缓,「以及,别忘了你答应过我的话。」 活着回来。 岑渊这样的神情语气,无端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让祝枫躁动不安的心也逐渐平定下来。 祝枫也看向地面上的人,片刻沉默后,他一咬牙,应了声:「一定。」 然后他就迅速飞向了那道裂缝,跨进异度空间前的最后一步,才收回了一直附着在岑渊身上的视线。 岑渊目送他消失在空间裂缝之后,才转向居然没多作阻拦的莘回。 「剩下的,就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了。」 第150章 「挡箭牌」 「那些东西还真是恐怖, 不是说绯浊出来了,怎么都没见到人影?」 另一边刚来的那批人,后方不停有人在小声议论着。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说话之人发现身边人正定睛看着某处,疑惑地喊了一声:「寂衡峰主?」 「嗯?」被叫的人微一侧头, 但没有收回停在远处的视线。 那人顺着对方的目光看过去, 随口道:「是仙盟那边的人?」 他又认真多瞧了几眼,不由纳闷:「什么啊, 那两个人为何长得一样?」 沈卓没接话, 只是默默凝望着远处空中对峙的两人,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须流明将刚才一幕看在眼里,他静视着半空相对的岑渊和莘回, 刚才那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如犹在耳。 「盟主,我有破局之法。」 青年如是同他讲道, 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诚恳和坚定。 那孩子, 和祝枫一样,还真是… 第212页 他在心里轻嘆一声,情绪复杂,形容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说彦苍为何那么快就知道了,」另一方,莘回开了口,语气笃定, 「那时在无念城碰到和祝枫一起的人, 果然是你吧?」 「是我。」事到如今,岑渊也坦然承认了。 他突然想到, 按理来讲,彦苍应该也在现场才对。但从莘回露面一直到现在, 那人都没有一丝动静。 「我没透露你的行踪,你却反手将我抖了出去,这事做得可不怎么厚道。」莘回淡声说道,虽然话语里听不出多少责备意味。 「我想我们的关系还没到互相保守秘密的程度,」岑渊则回击道,「况且,若你当时知道我也在场,你会放我安然离开?」 莘回冷呵了一声,微微转动目光,眼底是一片难辨的暗色,「竟能为那人做到此等地步,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情感?」 岑渊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回答得淡定且从容:「就是你所想的那种情感。」 莘回似是被对方的坦率震了一下,顿了顿,才说:「没料到这一点,是我失策。」 「无论哪一次,祝枫那小子,还真是好运啊。」他声音中所含的东西,相比羡慕或嫉妒,更像是某种不知由来的感怀和慨嘆。 以及,一片虚无的空寂。 「如果你指的是那种事,不同样有人为你义无反顾过,」岑渊眉梢微蹙,对他的话不太认同,「盛既舟说的那个帮你凑集魂魄的人,不就是…」 莘回面无表情地打断:「上辈子的事,何须再提。」 「你若真的不在意了,为何重生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去找他,」岑渊道,「这不可能是盛既舟或绯浊的意愿吧?」 莘回错开视线,看向了别处,声音冷硬:「行了,你我之间的战斗,一直讨论一些无关之事无关之人,有意义吗?」 魔族军队那边,锦宁紧张地看着始终盯着莘回的彦苍,不安道:「老大…」 彦苍瞥了她一眼,脸色没什么变化,仅是一如既往的发沉,「打从一开始,我就不该与他有牵连。」 岑渊问对面之人:「和我交手,是你的意愿?」 「盛既舟一心想让两股淬魔之力对上,」莘回并未否认,说道,「他们在内争斗,你我在外交锋,也算相称。」 「反正从你将那力量注入自己体内起,你就做好与我一战的准备了,不是吗?」 「盛既舟不知道我,」岑渊意识到什么,迅速问道,「你没告诉他,为什么?」 莘回不明地一扬嘴角,只扔下句:「你猜。」 下一刻,攻势逼人的白光一掠而上,再次吞噬了空中的一切晦暗。 * 祝枫匆忙地踏入空间狭缝后,果然回到了前不久才离开的那个地方。 两极之力的始源之所,传闻中的神陨之地,那个隔绝外界、独存于异空间的剑冢。 但是穿过裂缝之后,他只看到了一个人。 祝枫骤然停下脚步,不远处那人听到动静,像是等候已久一般,缓缓转过身体。 祝枫心脏狂跳不止,迎上那人看过来的目光,对方的神情与在外面时不太一样,像沉寂下来的暗潭,晦涩复杂,让人难以读懂。 不知是否因为,面对的人是他。 对方率先开了口:「真没想到祝岚会留下你,她理应对与我有关的一切都深恶痛绝。」 祝枫没看到盛既舟的踪影,只能先应付眼前之人,听到这话,面色不显,不咸不淡回道:「的确如此。」 绯浊的眸光深了些许,颇有意味地说道:「那个女人连自己的血亲都能不择手段地利用,即便如此,你也要遵从她的命令?」 「你误会了,」祝枫静静否认,「我站出来,与她无关。」 「也是,你既能取得须流明的信任,在某些信念上,恐怕与那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同出一辙,」绯浊透过祝枫的神态,仿佛窥见了某些人的影子,心底又冒出了丝缕的厌恶,「毕竟操控人心这种事,他最擅长了。」 祝枫不在意他的想法和评价,类似的话语他听得多了,也无心去反驳,只是问道:「你一心寻找这个地方,就为了在此与我废话?」 方才还心急如焚的绯浊没去石鼎那边,而是泰然地守在这等他,作为煽动者的盛既舟却不知所踪。 在他进来之前,那两人到底聊过什么。 「你来过此地,定然知道那物件的存在,」绯浊说道,「盛既舟说,开启它的禁制需要一个触发条件。」 祝枫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什么条件?」 「盛既舟悄悄做的那些事,本就为逆天之举,长此以往,难逃天道反噬,」绯浊语气轻蔑,「现在他只敢借别人的身体露面,也是这个缘由。」 「一直以来,所进行的都是力量的输出,若要真正将外在禁制解除,释放其全部力量,需要力量的归还,」绯浊道,「然而,无论是淬魔还是另一种力量,一经入体,除非身陨,否则再无转移之法。」 祝枫眉梢一压,「你的意思是,必须要你我以及外面的莘回之中,有一人身死?」 那些信息是否属实…而这一切,岑渊一早就知道吗… 祝枫已有些不愿去细想了。 「现在仅剩下你我了,」绯浊淡淡提醒道,「刚才你在外与他对上,看来你没把握住机会。」 不知是不是错觉,祝枫竟看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就像是期待着这一幕的发生一样。 第213页 「你相信那人的一面之词?」祝枫沉声逼问他,「盛既舟只想借你达成自己的目的,最终受益者,恐怕只有他一人。」 「从你破封而出到现在这一步,都是他一手策划,哪怕深谙此理,你也要顺着他的意愿行事?」 「眼下的情形,对我亦无坏处,」绯浊面色不改,毫不在意的语气透着几分残忍,「时间耗久了,外面徒增伤亡的也是你们的人。」 祝枫的力量在左手迅速凝聚,狠声道:「想要我的命,何必一直白费唇舌。」 绯浊将他左手的异样看在眼里,第一次见识到另一人使用出的淬魔之力,目光略一闪动,却没作出其他反应,视若无睹地接了话:「毕竟我也很久没体会过,和血亲相处的感觉了。」 祝枫瞳孔微震,难以理解居然会从绯浊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更让他无法解读的是对方的表情。 实际上,从刚才见面到现在,绯浊一直都没对他露出过类似杀意的神色或眼神,但他与莘回的感觉,又完全不同。 他表露出的神态,带着不算隐晦的漠视和不以为意,以及某种漫不经心的轻蔑。 如果说别人杀人是因为个人意愿,存在着某种动机,而他操控数万亡灵,肆意杀戮,不为仇恨,不为征战,仅仅只是因为…不在意。 无论是面对其他人,面对须流明,面对盛既舟,还是现在面对自己,他始终不曾改变过的轻视态度,对于众生「平等」的睥睨,让祝枫打心底里感到不适和恶寒。 就像现在对方不急不躁,对于自己不加掩饰的敌意和攻势安然置之,也只是因为他毫不在意,并未真正将自己当作一个值得忌惮的对手。 更要命的是,祝枫无法否认这一点,自己确实算不上一个实力相当的对手。 其实无论谁都清楚,祝枫只是在局面一筹莫展之际,一个被迫站出来充数的「挡箭牌」罢了。 凭藉着自己的出身,凭藉着自己体内流淌的血液,岑渊曾讲过的主角天运,莘回口中的好命,外人眼中的恶之象徵,至今为止只带来了无尽麻烦的所谓淬魔。 也许相比绯浊,他这样的力量持有者真可谓无能和窝囊。 所以…岑渊是真的相信自己能击败眼前这人吗… 因为另一个祝枫做到了? 绯浊留意到祝枫看向自己的眼神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说不上来什么,直觉使然,他内心微微一凛。 不等下一步反应,一阵磅礴的力量猝然爆发,紧接着以恐怖的速度排山倒海地压过来,绯浊看到了扑面袭来的血色黑雾,以及黑雾之后那双眸光凛厉的眼。 混沌之中,他听见那位年轻人说道: 「我的名字,是祝枫。」 「不是祝岚的祝,不是祝家的祝,你记住了。」 绯浊刚才的后半句话没能出口。 他依然记得年少时父亲弥留之际,最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哪怕很多年后,他见过无数双充满怨恨的眼睛,却都不及当年那幕印象深刻。 所以他想知道,看向终将给自己带来毁灭的后代时,究竟是什么心情。 但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了。 这是他想说的话,没讲出口,但也许,很快就能知道答案了。 不过瞬息,绯浊的左眼中,重新浮现了那一抹赤红色,两道纯粹的力量在此刻相撞,一切尚且未见分晓。 第151章 「祭品」 岑渊正面接下莘回一击之际, 看见莘回原本半透明的魂体轮廓渐深,长出血肉的躯体,很快竟变得与正常人的身体无异。 此种情况令岑渊感到惊诧,他同时意识到, 莘回真正的形态远不止魂体那么简单。盛既舟对他所进行的, 绝对不仅仅是普通的招魂方式。 此刻恢復正常身体的莘回,除了衣着和神态气质, 看上去已与岑渊几乎完全一致, 简直就像两个相对的双生子。 同源同名同样貌,这就是他与原主之间存在的羁绊,真不知是否该算作孽缘… 岑渊听见莘回开口说道:「当了六年的莘回, 今日,总该让我当回一次岑渊。」 岑渊道:「做好你自己就足够了。」 和方才祝枫所说的话不同, 莘回幽幽盯着他。 「照这样算,我从进入这具身体起, 也早已不是真正的我了,」岑渊说,「过分纠结于此,也只会徒增烦恼。」 莘回微微眯起眼,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多说一句话,短暂的几句交谈,并未对必将延续的战局造成任何影响。 两道激烈的力量再度交接, 二人之间的对战持续了好一阵, 又一次交锋之后,岑渊撤开一段距离, 盯着莘回的眼神锐利,他小幅度喘着气, 脸上流泻出了急迫之色。 莘回知他方才攻击急切兇狠,亦将对方的神态收进眼底,对于岑渊的意图,心中已然有数。 「我给你讲个故事。」此种气氛之下,莘回突然说道。 岑渊见他没有再攻击的打算,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很多年以前,盛既舟就在暗中进行关于神陨之力的试验,他找过很多目标,几乎都失败了,」莘回娓娓道来,「他的进展不露痕迹,那些失败的试验,跟碧落书院灭门一样,被所有人误以为是意外。」 「经他之手的失败试验者,非死即疯,只有一人侥倖逃过一劫,尽管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第214页 岑渊稍顿,无端地有所预感,接着问道:「那个人是?」 莘回:「那人就是擎霄。」 一个令人吃惊、却不完全在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两人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如此算来,我一切不幸的源头正是盛既舟,」莘回嘴角掀起一个凉薄的笑,「这样的我却还在死后被他召回,沦为他一把趁手的刀,岂不可笑?」 「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什么?」岑渊紧绷着脸色问他。 莘回却说:「一个故事而已,你我之间,还没结束。」 就好像仅仅是因为,除了眼前这个人,再无其他人可以诉说这件事一般,哪怕他们如今是这样的敌对关系。 敌对关系…起码岑渊对于莘回的定位是这样的,至于莘回对他,他不清楚。从开始到现在,他也受够了对方的捉摸不透和模稜两可的态度。 是故,单方面的谈话再次中断,这次先出手的是岑渊。 「对于这种力量的把控,你还不够熟练,」经过刚才的交手,莘回评价道,眼中的情绪复杂交织,其中还蛰藏着让对方无法看透的东西,「可惜。」 他那样的表情实在少见,不同以往的高深莫测,虽然无法读懂,但无端地带给人一种异样的冲击感,让携着白芒再次攻来的岑渊内心一紧,「可惜什么?」 「可惜,你总归比我幸运点。」 莘回说出的话却出乎意料。 直到岑渊回过神,也没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手心那束散发的白芒,裹挟着势不可挡的毁灭之力,已然贯穿了莘回的身体。 那个人,没挡下,亦没躲开。 眼前的情景和时间仿佛被冻结了,窒息般的一瞬死寂,紧接着,白光穿透人体发出的细响,和底下乍然爆发的躁动和激烈人声混杂在一起。 哪怕对此画面并非毫无预料,岑渊的瞳孔还是明显震颤了一下。 不出任何意外地,那人大吐一口血,灼目的赤红鲜血溢出嘴角,染红了岑渊的视野,深受重创的那人闷哼一声,难抑痛苦之色,目光只颤动了一下,又重新钉在岑渊身上。 那一瞬间,岑渊脑中思绪断了线,纷乱成麻,混乱之中,只隐隐冒出一个念头。 原来这就是盛既舟留下他的用意,原来这个人在此局的定位,是如此残忍… 尽管如此,岑渊还是忍不住问出那声困扰已久的疑问,无论是对于刚才发生的一幕,还是莘回从前为此做过的种种,「为什么?」 那个盛既舟,那个始作俑者,凭什么值得你做到此等地步? 对局走势已有结果,本该感到庆幸的事情,岑渊的声音竟有些发抖,暗含着一丝自己也没意识到的恐惧。 亲眼见证一条同病相怜的生命在自己手中陨落,对以眼前这人、以地面上无数牺牲之人的祭奠为局的、未知的将来的恐惧。 莘回稍一垂首,看向穿透自己的白芒,轻抿了抿嘴角的血,却止不住喉间翻涌的血腥味,除了撕裂揪心的疼痛外,身体只剩下寒意,就连吸进去的空气也凉得彻骨。 「我被非寻常之法召唤至此,寿元有限,六年时间已近极限,我原本的用途,是在祝枫和绯浊有一人死亡后自爆神元,作为开启力量伊始的引子。」 他难抑地又咳了一下血,抬眼望向仍处在震惊之中的岑渊,「本就活不了多久,比起那样,现在死在你手上,倒还干脆些。」 岑渊比莘回幸运,因为他碰巧穿进了与灵魂契合的身体,获得了可以真正重新开始的机会。而莘回的重生伴随着算计,本就有违自然无法久存的生命,直到死去也无法摆脱沦为棋子的命运。 为何坚持否认自己对彦苍存有过特别情感,为何当年并未选择与家人相认,似乎都有了答案。 岑渊听他说完,却渐渐瞪大了眼睛,感到不对劲,急忙追问:「什么意思?开启它不是只需要一个人的力量归还吗?」 无论是淬魔之力还是他们两人持有的相对之力,都可以作为解除力量之源禁制的「引子」,但据原书的内容,一个人就足够了。 不同现在,在原书中,满足条件的也仅有祝枫和绯浊两个人罢了。这也是盛既舟存心引导祝枫和绯浊对战的用意,因为他清楚以两人的立场和身份纠葛,必将不死不休。 「归还?」莘回隐忍疼痛的神情掺杂了一分惊讶,像是没料到岑渊连这个都知道,快要失去血色的脸色已近惨白,「一个人的归还可以助他逃避天道反噬,但他的野心远不止于此。」 「他想利用阴阳相融的力量,重塑真正的神陨之力,以断渡道为祭点,助他自己…飞升成神。」 话音落下,岑渊的脸色微微一变,果然,有了相对的神陨之力,这才是盛既舟这一世真正的计划? 也就意味着,与原设想不同,一旦祝枫和绯浊之间有一人死了,局面立即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喂,你分明也不想盛既舟得逞,为何一定要…」岑渊紧紧盯着莘回,内心又气又恨,除此之外,难免溢出些其他的情绪。 为何一定要挑在这种时候,选择死在他手上。 就好像是…本就没有多少求生欲望一样。 莘回看到了岑渊紧蹙的眉和微微发红的眼,颇带自嘲意味地一扯嘴角,艰难地出声道:「呵,就算是你,竟也会对我的死有一丝不忍么?」 第215页 打一开始做好觉悟要杀了自己的,分明是这个人。 岑渊咬着牙说道:「只是觉得,有人比你更该付出代价…」 他的话没能说完,因为他看到莘回重伤的躯体重新变得透明,快要接近最初的形态,对方已经失去力气的身体向后一栽,俨然已有向下坠落之势。 岑渊心情难言地看着那样的莘回,第一反应是身形微动,心底冒出了一丝上前的冲动,很快被涌上心头的复杂情绪淹没,动作僵硬了一下。 不等他抉择,莘回半透明的身体急速下坠,速度之快让人难以反应,那具坠落的身躯,却在低空被一道不知由来的力量轻轻托住了。 一道黑色的身影闯入视野,岑渊毫不意外地看见沖向这个方向的彦苍,那道力量将莘回的愈发透明的魂体缓缓放下,落入了地面上那人的怀中。 岑渊目睹着这样一幕,只觉得扎眼,霎时像被一根刺贯进了心头。除此之外,无数道目光打在身上,如有实质地分外灼烫,似有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底窜动。 没由来的,他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此时的自己,应该算作什么? 莘回猝然感受到一人的温度,视线和彦苍交汇的一剎,明显愣怔了一下,他看见彦苍阴沉得可怕的脸色,比自己想像中的反应…要更剧烈些。 莘回感觉身体的力量在被抽离,快要难以集中意识,仍是吃力地对他微弯嘴角,勉强能算得上是一个笑,「你一定恨不能亲手杀了我。」 所幸这辈子没那么傻了。 他在心里轻声嘀咕道。 彦苍感受到自己臂弯上的重量越来越轻,眼前之人的身体透明得仿佛能轻易穿透,一字一顿狠声挤出话:「你这个疯子…」 莘回艰难地挪转目光,掠过周遭的满目疮痍,声音微弱,出口的话已近气音:「抱歉…」 这一声,彦苍不知是为何而说的。 过往积攒的千百个疑问郁结于心,他依然没有得出答案,也再问不出口了。 怀中人的眸光停滞了,没来得及再看向他。 那人的身体已轻得将近感受不到重量,彦苍眼神颤动了一下,只见怀中那具不再有反应的半透明躯体开始消散,与此同时,一道强烈的白光自那魂体中穿透而出,所朝的方向,是空中的那道裂缝。 锦宁穿过人潮急奔而来,还是慢了彦苍几步,她怔怔地看着在彦苍怀中逐渐消散身形的莘回,又乍一抬头,瞥见正愣神望着这边的岑渊。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那道比以往都强烈刺目的白光贯穿天际,直逼尽头的空间裂缝,锦宁眉梢一立,当即朝岑渊高声喊道:「还愣着干什么,你想让我们都死在这吗!」 刚才的对话她听了大半,虽没能完全理解,但也能意识到,眼下这个局面,要阻止空间裂缝那边两人的相杀。 这一声吼,顿时让岑渊断线的思绪回笼,他眼中闪过犹豫,紧盯着某个方向看了几秒,沉重地唿出一口空气,就迅速转过身,一个瞬形飞进了传送的裂缝。 第152章 天罚 剑冢之中, 祝枫和绯浊的战斗仍未停止。 空旷的场地不復原本模样,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交锋,地面被砸得坑坑洼洼,错落入地的古剑也难逃被魔气腐蚀的命运。 尽管两人打得如此激烈, 促成这一切的盛既舟却始终没有现身, 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祝枫作战经验不如对方丰富,加上这五年来对淬魔的有意抑制, 对力量的运用更不及那人熟练。尽力与绯浊周旋, 表面不落下风,心里却也清楚,这样的平衡持续不了多久。 就算无法击败绯浊, 也不能输,绝对不能输。 他心里这般想着, 微喘着气,额前已渗出涔涔细汗。 在外面的岑渊和莘回怎么样了, 那两人之间的对战,也能与现在的他们一样难分胜负吗… 万一… 祝枫轻晃了下脑袋,想把脑海中那些扰人心神的想法甩出去,却怎么也压制不住心底滋长的担忧和不安。 就在二人苦战之际,地面突然勐烈地震颤了一下,紧接着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强悍能量,转移了在场之人的注意力。 祝枫和绯浊几乎同时看向某个方向, 一道不该出现在此的强烈白光, 不知由来,但那白芒和能量熟悉的感觉, 让两人都瞬间认了出来。 与淬魔之力相对的,另一股力量。 白光只短暂出现了一刻, 然后就如烟火般炸开,在空中猝然消散,强烈的能量波动却没有消失,无形地流动向了一个地方。 绯浊最先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中划过一丝意外,低声喃喃了一句:「怎会如此?」 外面会有何人,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杀了莘回? 突如其来的变故中断了两人的对战,祝枫脸色一变,声音不明显地轻抖:「这是力量归还?」 岑渊和莘回之间有人死了!?死的人是谁…… 绯浊不知那力量的持有者还有第二人,见祝枫的反应过于剧烈,不由心下疑惑,不露声色地看向能量涌动的方向,表情若有所思。 如今的情况谁都始料未及,在各怀心思的两人想好下一步动作之前,刚才入口的地方,有人穿过时空裂缝走了进来。 足音才响,祝枫勐然转过头,绯浊也看了过去。 就见那白芒消散的地方,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未散尽的微光落在那人身上,映出一张并非意料之外的脸庞。 第216页 那人在确认了两人的状况之后,暗松了口气。 祝枫紧紧地盯着骤然现身的岑渊,担忧和后怕消减了些许,悬着的心却未完全放下。 绯浊则微微眯起了眼,他自然认得岑渊,这张和莘回本相一模一样的脸,从前居于莘回体内,透过莘回的眼睛,也见过这人不少次。 「莘回死了。」 岑渊眼中有一抹复杂情绪,直接解答了二人写在脸上的疑惑。 「我杀的。」 他又补上一句,嗓音有些发哑。 就算已有心理准备,但听到岑渊亲口承认此事,祝枫和绯浊的神色都震动了一下。 只不过绯浊是在后知后觉意识到某事后,惊讶于岑渊和莘回一样持有神陨之力,祝枫则是对于岑渊杀了莘回这件事本身。 祝枫欲言又止:「岑渊,你…」 岑渊看了他一眼,似乎知道自己对此讲不出什么话,于是绕过莘回的事直入正题:「我和他死了一个,现在的你们两个,谁也不能死。」 绯浊眼神微冷,问道:「何意?」 岑渊的言辞严肃而急迫,祝枫瞧出不对,岑渊本就提早知晓,若真如此要紧,为何没有事先说明,连忙问:「情况有变吗?」 祝枫不可能会错意,岑渊先前帮助他进来的本意,就是要他杀了绯浊。 「这一世盛既舟的意图,是清浊两股力量的归还,这与单种力量的效果截然不同,」岑渊道,「莘回是被选中的祭品,他的力量已经回归,再加上淬魔之力,就正中那人下怀了。」 岑渊尽量长话短说,没有展开讲盛既舟的最终目的,并且这件事,本也不该由他说出。 所以他接着问:「盛既舟人呢?」 提及那个名字时,岑渊自然又联想到了某个人,语气不自觉地一沉,话尾沾上了几分狠意。 若非是盛既舟,那个人也不会… 「那个傢伙…」绯浊听后面色有异,深沉地看向刚才力量流往的方向,二话不说就朝那边追去。 绯浊扔下现场的两人,速度之快,不过几息就没了踪影,岑渊和祝枫相视一眼,也跟了过去。 「他故意输给了我。」半路上,岑渊对祝枫低声道。 祝枫看向他,怪不得岑渊的表情一直有些不自然,「为何是现在?」 若莘回的定位是归还力量的祭品,当然是在淬魔持有者一人死亡后殉身最稳妥,也就是莘回死前说出的原定计划。 岑渊的声音听起来心有余悸:「我不知道…」 就像他不知道莘回为何没有告诉盛既舟自己的身份,如今的一切现象仿佛在说明,也许莘回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正帮助盛既舟。 而他率先主动牺牲,也是为了在集齐清浊两力之前,以自己之力,让局面发生转变吗? 岑渊大脑飞速运转,心脏狂跳不止,左手突然落入一片温暖,乍一抬眸,就见祝枫轻轻揽过了他的掌心,与他对视,没有言语。 岑渊指尖微收,默默回握,两人很有默契地没再开口,就如祝枫没有追问他和莘回对战的细节,岑渊也没有询问对方刚才和绯浊的情况。 几人很快来到了能量涌动的终点,丝毫不出所料,是二人第一次来到此处见到的那个石鼎。 但这一次,眼前的情况却大有不同。 那物件周围的能量波动比上次强烈得多,其上方的光芒更是不曾有过的刺眼程度,周遭的锁链剧烈震动,仿佛随时有什么东西要挣脱而出。 石鼎正上方的高空停着一个人影,那人被笼罩在夺目的冷白光辉之中,身形被光芒隐匿了大半,但仍能让人辨认出面孔。 几人都熟悉不过,那是莘回这一世的原本样貌,而今身体易主,表面皮囊之下的盛既舟。 「先死的竟是他?」盛既舟脸上也有未散去的惊疑,看到岑渊时,也迅速意识到了情况,「真没想到,异世之魂居然不止一个。」 「虽然我不似须流明,喜欢多管闲事,但我平生最恨被人欺骗利用,无论过去现在,」绯浊冷声道,「盛既舟,你可两样都占了。」 「哦?杀死仙盟和魔族那些人,不是你的本意?我可从未逼迫过你。」盛既舟居高临下地看向他,语气淡薄。 这个角度,无端地让绯浊心底生出一丝不快。 绯浊回怼道:「淬魔的出现,不全是因你而起?」 「你对淬魔并不排斥,相反,你很受用,你不悦只是因为其中掺杂了我的算计,」盛既舟静静道,「不存在什么因我而起,没有我,也会是院长。」 他说的那个院长是谁,在场的几人都能听出来。 「也许你不信,最初我做这些,可都是为了救你,」盛既舟颇有意味道,「孟莘,你怎么反而以怨报德呢?」 绯浊只当作鬼话,面色不改,「你可别告诉我,当初设计害死整个书院的人,也是因为这个。」 岑渊在一旁目视着这一切,他在留影珠中见过当年书院的盛既舟,刚才那人说的是假话吗?未必,也没这个必要。 但是,人心这种东西,总是会变的。 「当年院长被沖昏了头,一心沉迷钻研神陨之力,逆天而行也不在乎,还将我拉下水,最后竟还想骗过天道,利用我为他挡下天谴,」盛既舟语气如常,随口道,「他既不仁,也休怪我不义。」 至于那时的他为何独独支走了须流明和绯浊,是出于良知还是私心,谁也不知道。 第217页 岑渊适时插话:「你今日所作所为,就不怕引来天罚?」 盛既舟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我躲藏了几十年,躯体魂体皆已不似当初,天道想找到我,还要费些功夫。」 若非有十足的把握,他怎敢放心现身。 岑渊眉梢轻微一紧。 「事到如今,已经无人能阻止我了。」盛既舟扯着嘴角露出一个笑,颇有病态之色,「你们的出手,也只会成为成为增长此处力量的养料罢了。」 以石鼎之上那人为中心,周围再度爆发出一阵强大的能量浪潮,掀起的冲击和威压,竟将三人都震退了几步。 岑渊眼睛死死盯着那处,知道即将发生什么,这就是力量归还的效用,不仅能暂避天道的察觉,还能解除力量之源的禁制,面向的不仅是神陨之力的持有者,而是所有人。 所以就算盛既舟的体质不符合条件,也能在此时汲取石鼎之中的滔天力量,而那力量的强大程度,和如今的他们完全不在一个水平。 还是来不及了吗… 岑渊的大脑有些空白,很奇怪,不仅是莘回,有些人的反应,都很奇怪。 石鼎那头力量轰然爆发,只待片刻那人就能得逞,此等危急关头,他们三人,竟无一人上前。 祝枫却是瞟了眼绯浊,觊觎石鼎中力量的不止盛既舟一人,刚才与他对决的绯浊口口声声说要解开禁制,如今盛既舟即将得手,而从开始到现在,此人没有丝毫上前的打算。 相反,在看见盛既舟成功取得剩余力量的瞬间,绯浊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起了一点。 几乎在盛既舟吸收完力量后,鼎上光芒消逝的一剎,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隆炸响,砸进了每一个人的耳中,却不知出处。 盛既舟明显认识这雷声,表情霎时就变了。 「怎么会!」他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绯浊眼中的得逞笑意再也藏不住,好整以暇地嗤了一声,「想要天罚,这不就来了?」 盛既舟脸色陡然一沉,声音至阴至寒:「你做了什么!」 天罚?岑渊终于也看向了绯浊。 这一世的绯浊,也不一样了。 看来是莘回,果然是莘回。 绯浊冷然一笑,眼中杀意迸发,「我若还跟三十年前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岂不是太没用了。」 盛既舟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无心情再废话,身形一闪,那道携着浩瀚灵力的身影立即飞了出去,不过转瞬,就消失在了他们来时的方向。 三人没有耽搁,也迅速追了上去。 雷声不绝,如犹在耳。 岑渊灵光一闪,通过莘回,突然又想起了对雷声有阴影的擎霄。 说来讽刺,原来擎霄当年听到的,是代表天罚的雷声。 第153章 神陨 裂缝外侧, 断渡道边缘。 地面上与万千怨魂的战斗未止,此时此刻,大多数人的目光,却都集中在一位不速之客身上。 不知从何处赶来的焚野, 拨开层层黑压的乌云, 在天幕中显现轮廓。 虽然合乎情理,但焚野的贸然出现, 也让在场之人心中各自有了计量。其中脸色最难看的, 当属那位被他背叛的魔尊了。 值得在意的是,焚野行色匆匆,像是为了某些要紧的事赶来。而他现身之后, 天际几乎在同时炸开一道震耳的雷响,从远处高空直贯而来, 震得所有人耳根发麻。 与本就异样的天象截然不同,在那道贯耳雷声后, 紧接而来的是划破长空的霹雳光芒,横冲直撞地撕扯开了乌黑与赤色相接的天穹。 众人注视着这一幕,其中大部分见识过场面的人能认出,焚野所引来的雷电,与渡劫时需经受的雷云有相似之处。 也就意味着,那东西,是天道之雷。 奇怪之处在于, 那雷只是虚张声势般地响了一下, 天际的滚滚天雷有将落未落之势,仿佛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引它至此的焚野。 焚野无视底下的躁动和针对自己的嘈杂之声, 浅浅扫了眼底下,大概是没找到想见的人, 又将视线移向了那个引人注目的空间裂缝。 恰巧就在此时,一道快到只能看见残影的身形从裂缝中冲出,焚野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一道灵力强悍的攻击就气势汹涌地打了过来。 焚野没料到这种情况,反应也不慢,在空中后撤数丈,及时躲过了那毫不掩饰杀意的攻击。等他缓过神看见攻击者的容貌,略微一顿。 是莘回,又似乎…不太像。 裂缝中再次浮现人影,虽慢一步,但也算及时地拦截在焚野前方,没让盛既舟的第二次攻击如愿。 时隔二十年,再次亲眼见到记忆中的那具身体,焚野的眸光微微一动,「尊上。」 绯浊一袭玄色披风被风吹得落拓,他头也没回,「找到了?」 答案只能是肯定的,否则他也不会引来这非比寻常含义明了的天雷。 焚野果然点头,「一切顺利。」 一同追来的岑渊和祝枫在裂缝出口止住步子,眼见这出乎意料的发展,选择先静观其变。 转移矛盾,让绯浊和盛既舟对上,同时消耗两方战力,不失为一个合适的法子。 「找到什么?」盛既舟脸色阴沉得可怕,而那天雷的场景他再熟悉不过,不必问也能猜出个大概。 料不到和想不通的是,绯浊是如何做到的? 第218页 「莘回使用分身去你的藏身点时,你真当我一无所知?」绯浊主动解答了对面人的疑问。 盛既舟被揭穿,未显露过多意外神色,只沉着脸冷呵一声,「这就是你放任我汲取力量的原因?」 原来绯浊一早就做足了打算,刚才在剑冢表露出对力量之源的渴望,也不过是为了在明面上骗过盛既舟的做戏。 但还有最蹊跷的一点… 「你和莘回…」盛既舟几乎要将牙咬碎,绯浊此等行径,和他共用一体的莘回怎会不知情? 「你的驭人之术,还差点火候。」绯浊语气淡淡,并未否认。 焚野听从绯浊的指令,神念一动,竟是从储物空间中取出了一样东西,顿时引得四方惊动,因为他取出来的,是一具躯体。 那身体一动不动,双眼紧闭,毋庸置疑,能放进储物空间的,定然已是没有任何生命痕迹了。 那具躯体被绯浊用法力托住,平置在半空,只有离得近的盛既舟和岑渊他们,才能看清它的样貌和其他细节。 从外形判断,是一位男性青年,怪异的是,那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纹路,甚至还从脖颈蔓延到了脸上,显得诡异而恐怖。 黑色纹路如同具有侵蚀性的印记,将其下的皮肤也腐蚀得不似正常模样。 岑渊认得那是什么,逆天之举,天道反噬,莫过于此。而那具已无人样的躯体,正是盛既舟原本的身体。 为何要借用其他身体行动,为何要利用神陨之力的归还飞升成神,以躲避天道制裁,自然也有迹可循了。 那具身体一出现,就像触发了最后一个条件,刚才暂时停歇的天雷如有感应,当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下,直击悬停在半空的那具本就摇摇欲坠的躯体。 惨白的电光照亮了周围人神情各异的脸庞,盛既舟冷眼瞧着那具躯体只在天雷下承受了一击,转瞬就被炸碎成齑粉,属于肉身的血腥味扑鼻,散落在空中,转瞬无踪。 目前看来,那天雷的目标,似乎只有那具灰飞烟灭的身体,而放过了一旁尚未被察觉存在的盛既舟。 盛既舟就这么目睹自己的身体被雷噼得尸骨无存,眼神再度沉寂下来,「很精彩,但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绯浊自然能看出其中缘由,盛既舟自出来后就封锁了自己的气息,也没让刚才吸收的神陨之力泄露一丝一毫,企图跟从前无数次一样瞒天过海。 绯浊于是对他说:「你最好真能一直坚持不出手。」 天边又一道闪电划过,属于天雷的轰隆低响久久不止,在噼完那具躯体后,依然盘桓于此,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绯浊,你别忘了,你能走到如今这一步,全都仰仗我,」盛既舟寒声喝道,「没有我,你就只能当一辈子籍籍无名的小卒,何谈今日!」 岑渊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盛既舟换了称唿,看来那人尽管表面有条不紊,果真还是被逼急了。 「岑渊。」有人在耳侧低低喊了一声。 岑渊转头看向面色颇为凝重的祝枫,就听他说道:「事到如今,可以告诉我你口中那个不好的结局是什么了吗?」 岑渊曾说过的,原书中没有他和莘回参与的,所想改写的不好结局。 另一边,绯浊像听到什么好笑的事,反问道:「哪一步?被封印在这破地方几十年的地步吗?」 盛既舟:「你有怨恨,应该去找须流明,去找仙门和背叛过你的魔族。」 「你们这些人在我眼中,无甚差别,」绯浊语气轻蔑疏狂,「先把碍事的你除掉,再处理他们也不迟。」 他斜眼睥睨底下未摆脱亡灵还在苦苦作战的众人,人数太多,已经很难找到须流明和魔尊的身影了,他对此不以为意。 他向来如此,不会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也许在他漫长又乏味单调的生命中,曾经有过零星几个人占有一席之地,如今也早已无足轻重。 有的死了,有的跟死了没差别。 盛既舟见说不动他,眉心一紧,脸上也褪去了虚伪的温度,「真遗憾,明明给过你机会,可你不中用啊。」 绯浊皱起眉,不善的表情中多添了一丝质疑和不解。 「你不会真以为,我苦心筹谋多年,有胆量将你这个祸患放出来,不会留有后手?」盛既舟眸光很沉很冷,语气不明的声音难辨虚实。 绯浊阴恻恻地瞧着他,「哦?」 「你能破开封印出来的这条命是我给的,我有能力让你新生,也有能力让你覆灭,」盛既舟眼中浮现出几分狠厉,「无论是你,还是那个阳奉阴违的莘回,都一样。」 「就算莘回刚才没死,就算你没顺着我的计划,只要我一念之差,你们两个,谁也别想留住这条性命。」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神色各异,皆有所变化。 绯浊紧紧盯着对方,无言了一阵,果断道:「不可能。」 岑渊陷入沉思,又是不同的发展,倘若盛既舟所言为真… 那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註定是一个无解的死局,如果绯浊和莘回终将难逃一死,两极之力的归还,则是必然的。 也就是说,盛既舟这个计划最初就万无一失。他没料到绯浊会找到他原本的身体,若无这一变故,引来天雷,恐怕现在的他们,就只能束手无策,听之任之了。 第219页 难怪刚才的盛既舟那么气急败坏,必将成功的计划被绯浊横插一脚,直接功亏一篑。 「为何不可能,」对于绯浊的否认和质疑,盛既舟面不改色,「你没感受到这次的身体与以往不同?还是说过去这么多年,你早已忘了?」 「所以你没有察觉到,在催动淬魔之力时,体内那股逆行压制的力量?」他如是说道,「莘回的魂体之力与淬魔相生,亦能相剋,那股力量留在你体内,可不止助你復生一种用途。」 绯浊这次没迅速接话,从表情来看,应该是被说中了。 两人间的天平再次发生倾斜,现在,占据优势的又变成了盛既舟,而那人的用意,早已昭然若揭,「绯浊,你现在有两个选择。」 「要么,放弃与我为敌,结束刚才未完成之事,杀了他,」盛既舟的视线挪移到远处的祝枫身上,意味明了,「只要力量归还顺利,剩下之事,我不会插手。」 祝枫眼眸幽幽,一言不发地注视着煽动者。 「要么,继续你刚才自取灭亡的行为,成为我成神之路的筑基石,」他又看向绯浊,语气肯定,「你知道该如何选。」 「大言不惭,」绯浊啐了一声,如此处境亦未能让他收敛锋芒,他毫不掩饰厌弃和恶寒,「成神?你也配?」 他身后的焚野见势不对,担忧地询问:「尊上,接下来怎么办?」 绯浊:「此处没你的事了,退开。」 焚野没有照办,态度意外的坚决,「属下誓死追随尊上。」 「值当吗?」绯浊微微蹙起眉,脸上闪过一丝不解,焚野并非不会审时度势之人。 继续跟着他,最后只有死路一条。 「我这条命,本就是您给的,」焚野正经起来,眉宇竟也显露出几分坚毅,「若非为了尊上,二十年前的大战,我就不会独活。」 绯浊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罕见地什么也没说,不知在想些什么。 「逆行反噬是吧?」绯浊再次看向盛既舟,戾声道,「你信不信在那之前,我就能了结你的性命。」 「你大可一试,」盛既舟眼神锐利,显然对他的答案很不满意,也没意识到自己哪步算错了,「原因是什么?」 「盛既舟,我以为你很精明,但在某些方面,又让我觉得你愚蠢不堪,」绯浊瞧着他,眼中有不屑,有近乎讽刺的可悲,「正如你根本想不通,为何莘回会背叛你。」 盛既舟就只是静静看着他,眸色晦暗,深不见底。 「该停止你拙劣的谎言了。」 又一道声音加入,盛既舟闻声看去,是那个始终没说话的另一位「异世之魂」。 叫什么名字来着?他没记得,也没在意过,虽然那似乎是莘回的本名。 岑渊在数人的注视下继续道:「你口中的成神之路,需以神陨之力为引,数以万计的生灵为祭,你既打定主意以断渡道为祭点,若我所料不差,一旦你事成,此时此地的所有人,都不能倖免吧?」 盛既舟眸光加深,绯浊则漠然旁观,没浮现多少意外之色。 祝枫静静听岑渊讲着,经过了刚才独属他们的窃声交谈,心里也在盘算着什么,只是身体不自觉地站前了一点,将他护在自己身后,这个细微的举动被岑渊留意到了。 毕竟岑渊也没有忽略,盛既舟脸上一闪而过的杀意。 「所以你设计引导仙魔合作,联合派兵围剿断渡道,以确保你的祭品数量,」面对盛既舟带有警示的兇狠眼神,岑渊波澜不惊,接着说道,「最初授意莘回对魔界放出消息,促使两方合作的人,正是你吧?」 盛既舟的目标从来不仅仅是身怀神陨之力的这几人,而是在场的所有人。 这才是他大费周章设下此局,引导这场战争爆发的真实原因。 盛既舟身形微动,祝枫目光一凛,岑渊在那人下一步动作前及时提醒:「贸然出手吃亏的只会是你,况且,我的死对你而言毫无意义。」 盛既舟果真没再动了,终于开了口,语气好似淬了一层冰:「是我小瞧了你。」 绯浊也悠悠说道:「盛既舟,不如看看,是你先在天雷之下身死道消,还是我先丧命于那股逆行反噬的力量。」 「为何这么选?」盛既舟被揭穿,卸下了刚才虚情假意的伪装,「总不能告诉我,纵使冷血残暴如你,到最后关头,居然还残留着点微薄的良心?」 「你觉得你弄错了一点,」绯浊对他的嘲讽置若罔闻,依然是一贯冷漠的语气,「死亡这种东西,我从来就没放在眼里。」 否则,无论是二十年前还是现在,他都不会选择挑起战火。 「妄图能以它要挟我,你大错特错了。」 世人关于前魔尊绯浊的说法众说纷纭,对于他的修为实力,有人说他是自负,有人则说是他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因为事实上,他也的确拥有与之匹配的实力,哪怕当年的大战他以鎩羽告终。 某种层面而言,他确实目空一切,他藐视生命,藐视任何人的生命,包括他自己。 「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你。」 挑起争端,与须流明相斗,都是为了引盛既舟这个幕后主谋出现。 「我和那些人的恩怨早有了结,」绯浊垂目看了眼下方的芸芸众生,生命何其脆弱,曾有无数在他手下轻易流逝,他不知在看谁,又或许谁都没看到,「现在,轮到你了。」 第220页 「今日断渡道,断的是你的生还之渡。」 话音响起的同时,一道迅勐的身形一掠而上,扬起的玄色披风猎猎,那道身影快如雷电,只手牵动蕴含万千杀机的血色黑雾,破开气流划过长空,直逼另一人。 事已至此,别无他法的盛既舟也默许了这场玉石俱焚的交手,他抬起手正面迎击,一股远比对方更强大的未知力量自他掌心迸发,释放出的灵力浩瀚如泄闸之洪,震盪的威压无情地席捲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那力量被施展出的颜色,竟也是黑色的,是一种比淬魔更深更纯粹的漆黑色,宛如没有尽头不见底的深渊,神秘危险,不得靠近。 出乎意料,黑与白、清与浊的交汇和融合,居然依然是黑色。 所谓神陨之力,也许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东西,想要得到它的人趋之若鹜,引发无数争端和牺牲,最终剩下的,不过是一颗和它一样黑到彻底的心,以及早已全非的面孔。 在盛既舟出手的一瞬间,伴随着轰隆一声巨响,煞人的紫电划破天际,天雷一如所料地噼下,这次目标明确,没有偏离半分轨迹。 剎那惊雷落下,刺眼的光芒映亮盛既舟表情可怖又带着疯狂的脸庞,「若无神陨之力,你我应该都会有完全不同的人生。」 两相全力的一击,果真力量悬殊,绯浊对自己的状况心里有数,吐词亦有艰难,「路都是自己选的,盛既舟,何必再自欺欺人。」 旁人视角里,只看见在两股力量短暂交接的瞬间,代表天道的震耳雷声伴随着紫电的强烈光芒,模煳了那大片区域,将两人最后的背影笼罩其中。 强悍汹涌的非自然威压生生逼退了周遭之人,而接下来的结局,不言自明。 岑渊旁观着这一切,心却始终很沉。 多出的变数使得那两人的行径都发生了变化,但在某种程度上,竟也算殊途同归。 殊途同归的是,无论是绯浊还是盛既舟,和原书一样,最终都难逃一死的命运。 如果不是巧合和蝴蝶效应,这会是天道于无形之中对于歷史轨迹偏离的修正吗? 在这场动盪之中,莘回亦没能倖免,那么他自己呢? 若以天地为局,以断渡道这个战场为一盘棋,同样作为变数的他,在其中的定位,又会是什么? 耳畔纷扰嘈杂,雷声震颤,混乱之中,他隐约听见了盛既舟的最后一句话。 「无所谓,反正你们所有人最终都要为我陪葬,无论是成神,还是神陨。」 紧接着,他看见地面上与众人交战的万千亡灵开始一点点消散,不过须臾,就化为尘烟,若非余下满地狼藉,就仿佛它们从未存在过。 岑渊微怔,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蓦然转首,看向刚才两人交手的地方,天雷停止了,光芒也渐渐消逝,在其之后,却难窥半丝半毫的人影。 所谓力量归还,是整个人由魂到体的献祭,不会留下任何存于人世的痕迹,这种场面,岑渊前不久才亲眼见证过。 此时此刻,时间仿佛凝结,雷声止歇,万籁俱灭。 无论是祝枫还是焚野,以及地面上其他众人,视线都紧紧停留在那处地方。 一道含带赤红的黑色雾气冲破天际,剎那,血蚀天穹,天光失色,天地震动。 神陨两极之力的归还,阴阳合一,清浊同体,两极生万物,逆向所带来的,却是毁天灭地的万物终结。 眼前一幕,恰似预示着天尽头的命定之限,而诸天静穆,袖手旁观。 果然,还未完全结束。 第154章 天劫 连通剑冢的空间裂缝边缘开始扩大, 如同受到无形力量的撕扯,仿佛要无止境地一直蔓延到天尽头。 裂缝口的白光早被漆黑替代,其周遭亦未能倖免,无论是乌云还是血红的天光, 都被吞噬进那道如深渊般不断扩大的裂缝。 附近只剩下岑渊、祝枫及焚野, 三人察觉到异动,早有预料地及时退开, 远离了有坍塌之势的天际。 「无计可施了, 」焚野明显知情一些事,声音低沉却平缓,看起来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他们同归于尽,再无可应对之人。」 祝枫撩动眼皮, 看了他一眼,「谁说的?」 尽管错过了前面发生之事, 提前知情的焚野见到此幕,也能猜出几分,他说:「两种力量皆已归还,两极合一,诞生毁灭万物之力,能有希望与之抗衡的,仅有相同的力量。」 焚野并不知道其余两人皆与神陨之力有牵连, 祝枫没说话, 看向了另一旁的岑渊,就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裂缝那处, 不知在想些什么,眉头紧锁。 祝枫以为他还在担忧刚才说过的事, 出声道:「岑渊。」 岑渊回神,目光转向他。 祝枫语气放轻,有宽慰之意:「你担心之事不会应验,这次情况不同了。」 这次的他,也并不是孤身一人。 「我知道。」面对祝枫,岑渊面上神色舒缓了些,只是心底的重量未完全卸去。 正是因为知道,才会生出其他的顾虑。 而今事态紧急,时间紧迫,也顾忌不了那么多了。 目力所及是即将崩裂的天穹,底下是刚脱离战斗已筋疲力竭的其他人,停在半空的几人,成了隔开两端的最后一道防线。 岑渊心念一动,下一瞬,一柄寒光冽冽的剑横空出世,牵动锋芒毕露的耀眼白光,破开虚空,挡在了几人和那不断扩散的裂缝之间。 第221页 熟悉的白刃黑柄和出招特徵,祝枫微诧,瞥向出剑的岑渊,又垂眸朝地面望去,正巧找到立于人群之首中的须流明,对方正看着这边,目光殷切。 「我同盟主借了无上晴,」岑渊道,「我跟你讲过,无上晴能破例承载神陨之力,是因为它里面也存有一片残魄。」 「那残魄是?」祝枫恍然忆起剑冢中岑渊未说完的话。 「无上晴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自然容器,」岑渊静视着无上晴,「那残魄的出处,便是这一切力量的起源,那个早已陨灭的神。」 所谓神陨之力,是这个意思。 无上晴作为武器虽不能发挥全部实力,但在此情景下,面对那失控的空间裂缝和其所爆发的能量波动,却有出奇的压制效果。 焚野看到无上晴才想起它的存在,当年为争夺无上晴在南域与众仙门为敌的人,如今却阴差阳错地和他们站在了一边。 焚野正想说仅凭无上晴还不够,就看见祝枫主动上前,微抬的左手掌心,赫然是一道异常熟悉的绯色黑雾。 「那是!」焚野瞳孔一震,当即反应过来,惊道,「你和尊上是…」 代表默认的无言,率先站出的祝枫眼神微暗,其中有一丝不甚明显的急切,绯色黑雾和无上晴的白芒靠近又分离,与远处激盪汹涌的力量隔空形成对峙,暂时达成微妙的平衡,却还远远不够。 岑渊将祝枫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他顺着某人的意,没有贸然出手,移动身形,缩短了和祝枫之间的距离,「祝枫,我知道你不想让我涉险,但目前只剩这个办法了。」 如事实所见,祝枫的淬魔之力无法和无上晴完全配合,不能发挥两极之力全部的力量,要想压制过那毁天灭地的吞噬之力,谈何容易。 他在剑冢作出的决定,就是为了应对今天这一幕。旁人无法做到的,无上晴无法完成的,会由他来实现。 岑渊所期望的,从来不仅是祝枫内心的一席之地,他更想成为祝枫的后盾,如果可以,甚至能成为祝枫的退路。 让祝枫不用一直将所有责任和重担揽在自己身上,不那么紧绷,偶尔停下歇一歇,也不妨事。初次重逢时见到的那个祝枫,他不愿意再看到了。 就算今日之后,修真界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他也能陪着祝枫,杀出一条血路。 哪怕代价是未知的。 「你知道我不会放任那些事发生。」岑渊又强调了一遍,含着不肯让步的坚定,声音又刻意放轻了些,难以避免地染上了一丝哄骗意味。 祝枫有所松动,脸上有动摇,亦有迟疑,「这场战斗,已经死了太多的人。」 「那就让我们来结束它。」岑渊缓缓抬起手,力量在他手中迅速凝聚,散发出与无上晴相似却不尽相同的冷白光辉,他动作利落熟练,像是在心里演练过千百遍一样。 璨然的白色光辉与另一侧的绯红黑雾无限接近,与刚才不同,这一次,两股力量直接交织在一起,转瞬融为了一个难捨难分的整体,形成一股黑白交杂的力量,一同流淌向远处。 原本带有攻击性的力量一经融合,意外地柔和下来,宛如润物无声,却也盛大非凡,蕴含着强大无穷的能量。 也许这才是创世之力最初该有的模样。 有人在祝枫耳边低声说话,声音小到只有两人能听到,和那静静流淌的力量一样轻柔,如同一片羽毛飘然落进心间。 「祝枫,你守护众生,我守护你好不好?」 祝枫蓦然转首,与那人的目光短暂交错。 天边裂痕扩散的速度在减缓,岑渊放出的灵力却骤然增多,对面汹涌的力量终于开始渐渐平息,他释放的能量依然只增不减,仿佛要将体内所有的力量都排尽一般。 无上晴也突然发生震颤,嗡嗡铮鸣,剑身镌刻符文的金光剧烈闪动,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其中冲破而出。 祝枫察觉到异常,脸色霎时变了,「岑渊,你做什么!」 岑渊没有停下,哪怕因灵力损耗过度脸上已渐失血色,他自顾自地低声道:「祝枫,你觉得对于天道而言,我算什么?」 祝枫表情有些僵硬,立即领会出岑渊的话外之意。 过不了今日天道这关,往后的每一日,他都将举步维艰、如履薄冰。 「祝枫,我不想和盛既舟一样东躲西藏,」岑渊微微弯起嘴角,略带一丝无奈,他的语气稀松平常,相比告别之语,更像是情话,「我还想跟你有以后呢。」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设想,耳畔惊雷骤鸣,岑渊面不改色,仿若未闻。 「所以,这是我必将经歷的天劫。」 诞生的终点是毁灭,毁灭的尽头是新生。 新生过后,我才能名正言顺地走向你。 不同于盛既舟,岑渊持有的神陨之力本就不多,这种时候故意透支灵力使得丹田虚空,也许能将弊害和反噬减到最小。 只不过…他感觉到身体越来越重。 虽然不比当年在南域,没了同劫蛊的影响,远不及那次疼痛,不过这种不好受的情况,最好还是别来第三次了。 眼见天尽头的空间裂缝开始恢復,刚才剧烈的能量波动稍稍平息,岑渊悬着的心终于安定了些许,有的人却没有。 耳畔风声和雷声不止,底下的喧嚣声不绝于耳,岑渊看见前方属于自己的白光渐渐黯淡,看见破开血色天穹袭向自己的雷电,也看见了速度竟比紫电还快冲向自己的祝枫。 第222页 此时此刻,岑渊倏地冒出一个念头,他应该做些什么,或说些什么,万一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的话。 不然…祝枫该恨死他了吧。 再强烈的念头,也抵不过身体越来越重无法抗拒的无力感。 紧接着,他眼前一黑,意识坠入了一片混沌。 第155章 雪落无痕 岑渊醒来时, 发现自己正躺在房间内的床上,周围空无一人,陈设却格外熟悉,他一眼认出这是前不久住过几日的房间。 他回到了仙盟? 身体出乎意料地没有明显不适, 像是被人治疗过一样, 岑渊立即翻身下床,久卧的失力使他踉跄了一下, 依然没能阻止他快步朝门口走去。 房门并未设禁制, 被岑渊轻易拉开,反让已有心理准备的他略感意外。 「你醒了。」 在房门勐然打开的同时,一道近在房外的声音适时响起。 不是他, 这是岑渊的第一反应。 岑渊应声偏头看向站在房间之外的人,倒也认识, 是宿宸长老。 先前待在仙盟的那几日宿宸还没回来,而那次在语冰阁的岑渊还没卸去易容, 这算得上是他们第一次正式打照面。 但这也不妨碍岑渊面露警惕,他开门见山:「祝枫呢?」 他无端有种直觉,醒来后没最先看到祝枫,保不齐出了什么事。 他不记得自己昏迷之际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那场战争最终的结果,以及仙盟这些人对于他们二人的态度和看法。 宿宸能看出他的情绪和隐隐牴触,说道:「不用紧张, 祝枫他…尚未醒来。」 岑渊稍顿, 满脸都写着不可思议,「什么?」 「断渡道的战事告一段落, 你们二人皆损耗过度,在那种情况能存活下来, 已属不易,」宿宸解释道,「只不过,祝枫的伤势比你严重些。」 祝枫也就罢了,岑渊能做到那一步,其实多少在他们的意料之外,宿宸表面不显,却对眼前的人有了不同以往的认识。 也难怪面前此人,能让祝枫一直惦念了五年。 岑渊抿紧双唇,然后开口,声音低沉又有些发哑,「为什么我活了下来?」 宿宸没理解他的问题,发出一声代表疑问的气音。 「为何祝枫的情况会比我更严重,当时天雷袭向的,明明是我。」岑渊逐字逐句说着,微暗的眼眸一点点下垂,其中难见多少光彩。 「无上晴勉强保住了你的一息命脉,祝枫在危急时刻沖向你,将治癒的天阶神木用在你身上,当然,做出此举的他,亦未能免受波及,」提及此事,宿宸的眼神有一瞬的复杂,「若非如此,他应当也不会受这么重的伤。」 事实上,能从这种程度的天雷底下逃脱,无论是祝枫还是岑渊,都已是万分幸运。当时的场面,地上的他们只是远远看着都一阵心惊后怕。 岑渊意识到是什么,祝岚当初交给祝枫的「枯木逢春」,本该用于保命的最后一道保险,却被那人塞给了自己。 岑渊没由来地感觉有些喘不上气,「我昏迷多久了?」 「七日,」宿宸答道,「你的内伤已无大碍,修养一段时间即可。」 岑渊紧接着问:「他呢?」 宿宸停顿了下,才说道:「他的情况…说不准。」 岑渊没说出话,一阵窒息般的沉默弥散开来,心脏某处仿佛随时要裂开,拉扯着他脑中最后一根摇摇欲坠名为理智的弦。 宿宸看着他,心里同样没多好受,不知该怎么说出安慰的话,只得道:「还有很多事,一时讲不清楚,你既醒了,去见盟主一面吧,他有话同你说。」 岑渊眼睫轻颤,却说:「我想先见见祝枫。」 宿宸与他对视几秒,无奈地发出一声嘆息,「也好。」 岑渊少说也在仙盟待了数日,不谈对客房周围有多熟悉,起码前往祝枫房间的那条路,已不算陌生。 一路上难免碰见仙盟其他的人,经断渡道一役,大多数都识得岑渊这张脸,少不了明里暗里的打量余光,但现在的岑渊显然无闲心在意这些。 最后一段路是那个熟悉的长廊,两侧竹帘高高撩起,卷进廊内的风掠动檐铃,那铃声听在耳中,却平添了几分不同从前的落寞空寂。 岑渊无暇顾他,脚步更快,迴荡的铃声尽数落于身后,就连一直紧跟着的宿宸也不经意落后了两步。 祝枫那边倒有几个人在照看着,有一位岑渊认识,是之前语冰阁见过面的原微。那几人知道岑渊醒了,意外之余似乎松了口气,再怎么说,这算得上半个好消息。 宿宸和他们交谈了几句,心神不定的岑渊左耳进右耳出,大致好像说盟主还在操劳战后事宜,以及祝枫的状态相较前几日没多大变化,反正也不是他想听到的。 最后总算进到了房内,其他人待在门外,一同进来的只有宿宸。 岑渊在看见床上之人时,明显卡了下壳,然后才快步朝床边走去。 没有最坏预想的严重外伤,恰恰相反,祝枫表面看上去安然无恙,就那样安静地躺在床上,仿佛只是睡着了一样。 「和你一样,被伤及内腑,加上灵力透支,短时间恐难痊癒。」宿宸在他身后说道。 岑渊站在床边,静默着没说话,突然俯下身掀开一角被褥,捞出了祝枫靠近外侧的手臂。 宿宸微微一惊,连忙上前半步,「你做什么?」 第223页 岑渊的掌心缓缓滑至对方手腕处,手下的皮肤有些发凉,那是祝枫经脉的位置,又恰巧是右手,他轻易便摸到了衣袖边缘那人若隐若现的旧伤疤。 祝府那些人留下的,他当然记得,与此同时,胸口处的闷痛感也更强烈了些。 「我或许能试试,」岑渊的目光在祝枫脸上轻轻地掠过,才回头看向宿宸,「如今我体内的力量与淬魔之力可以相生,若我将能量注入他体内,他应该能恢復得更快。」 就跟六年前莘回在断渡道帮助绯浊修补魂魄一样。 宿宸表情微动,却迟疑了一下,「可会有其他不良影响?」 莘回注入绯浊体内的那股力量,最后造成了什么后果,他们都有目共睹。 「针对的人不同,也就无法相提并论,」岑渊知道宿宸在担心什么,静静陈述,「莘回和绯浊,与我和祝枫,自是不同的。」 宿宸看了他一会,又看向祝枫,沉思片刻,道:「那你且试试吧。」 岑渊的手心轻轻覆在祝枫手腕经脉处,温热的能量一点点流淌进那人的身体里,两相接触,祝枫微凉的手渐渐有些回温。 岑渊能感受到指腹下对方平稳跳动的脉搏,那微小的起伏却被无限放大,直直撞入心间,牵动着他的心跳,比手下的脉搏频率要剧烈得多。 岑渊此前内力透支,还未完全恢復,能匀出几分能量注入祝枫体内,已有些费劲。 他放出的能量很快与对方体内的力量相碰,对面的能量对他这个入侵者并不排斥,相反,两股力量迅速交融在一起,显得契合甚至熟稔。 就跟断渡道的最后关头一样融合顺利,岑渊不知道是两极之力本就相互吸引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 所谓相生,传递的效果是相互的,两股能量交融后,岑渊感受到原本亏空的丹田有灵力渐渐回流,他心头一震,立即抬头看向祝枫。 然而,祝枫依然双眼紧闭,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甦醒的迹象,岑渊眸中不可避免地闪过一丝失落。 「没效果?」旁观的宿宸问道。 「我明明感受到了…」岑渊一动不动地盯着祝枫,尾音加重,赫然带着不甘。 既然他能感受到内力恢復,对祝枫理应也会有相同的成效才是。 「以他的状况,若想痊癒,亦非一朝一夕之功,先慢慢来吧。」宿宸出言宽慰。 岑渊间隔了一会,才不太情愿地将祝枫的手臂放回原位,掖好被子,低声道:「也对。」 宿宸默默望着岑渊怅然的侧脸,突然道:「五年前在南域遗泽,你那样护着他,我当时就觉得,你们是关系深厚的朋友。」 岑渊对他的话题转换不明所以,偏头看了他一眼。 宿宸已然看透,「如今看来,不止于此吧?」 岑渊没想过隐瞒自己和祝枫的关系,眼下却也无心情继续这个话题,「现在谈论这些,有什么意义?」 「祝枫虽在仙盟待了很长时间,许是始终对于淬魔耿耿于怀,他很少袒露真实情感,」宿宸缓缓说道,「你与他关系非同寻常,应当更了解他。」 宿宸看着岑渊,语气认真:「所以,你更应该相信祝枫,不是吗?」 岑渊轻微一滞,静默了几秒,才哑声道:「你说得对。」 往后的一段时间,岑渊就一直留在了仙盟,期间跟盟主见过几面,聊了关于神陨之力和断渡道一战的后续,剩下还有别的事亟待处理,但要先等祝枫醒来。 其余的时间,岑渊就天天往祝枫房间跑,反正他要帮祝枫疗伤,自然名正言顺。次数多了,他也跟原微那些人熟了一些,见面了闲聊几句,有时也会听他们讲起祝枫在仙盟的往事。 岑渊总是竖起耳朵专注地听着,那是自己过去五年所缺失的关于祝枫的记忆碎片,而今一点一滴地重新拾起,拼凑成了心中更完整鲜活的他。 虽然听他们说起那些,偶尔也会生出些许遗憾,如果祝枫本人在场,就更好了。 再到后来,不知是不是那些人看出了什么,还是宿宸对他们透过底,岑渊发现只要自己进房间找祝枫,他们都会很有眼力见地退避到房间外,等他出来了再若无其事地打招唿。 岑渊不由在内心失笑,原本想说不必这么麻烦,后来逐渐习惯了,有点留恋和祝枫独处的时光,也就没再多提。 每次给祝枫输完能量后,岑渊总喜欢坐在他床边,有时絮絮地跟祝枫讲一堆话,或讲从仙盟那些人口中听来的事,或讲过去五年自己的经歷,尽管知道对方也许根本听不到。 有时候,他一句话也不说,就只是默默望着祝枫的脸,总是一看就会出神好久。 这日,窗外正簌簌飘着雪,岑渊怕冷风灌进来,将窗阖上了大半,却还是留了一小条缝,放点属于外界的空气进来,也好冲散点屋内的低沉压抑。 「祝枫,这雪连下了五日。」岑渊坐于床边,看着窗外细雪,落入窗沿却迅速消融,又开始自说自话。 床上之人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岑渊也不在意,继续自顾自讲着:「说起来,你我二人,还未完整地度过一个春天吧?」 岑渊偏过头,瞥向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停顿了几秒。 「所以祝枫啊,等这场雪停了,你就醒过来好不好?」 第156章 失而復得 祝枫仿佛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境中,他置身于一片没有边际的虚无之地,周遭只有无垠的白茫,找不到方向, 也辨不清前方的路。 第224页 他一直漫无目的地兜兜转转, 不知走了多久,明明什么都没看到, 什么都没触碰, 但每走过一段路,头就会无端地明显刺痛一下,接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灌入, 一幕接一幕的画面凭空砸入了脑海。 有的是熟悉的记忆片段,有的却格外陌生。 他看见了在流云宗经歷过的种种场景, 与记忆中全然一致,下一刻却画面一转, 看见了雪地中与自己敌对的岑渊,他对此幕毫无印象,而那一幕中的自己用剑刺穿了岑渊的身体,不带分毫犹豫。 剑光凛冽,赤血浸染雪地,沾污了视野,那一幕的自己毫不留情地转身, 淡漠且决然。 无数记忆画面飞速转换, 不留任何反应时间,祝枫的脑海又开始回放这些年在仙盟的所见所歷, 紧接着场景一变,他似乎看见自己被一群人围攻, 他只身一人破出重围,那些追杀他的人,却无一不是昔日的仙盟同僚。 他们口中高声喊着一些话,什么祸患什么魔种,刺耳却模煳,祝枫难以听清。 更多记忆画面接踵而至,熟悉的,陌生的,杂乱地交混在一起,强行闯入脑海。 祝枫感觉脑子要炸了,身体本能地想摆脱那阵强烈的不适感,恍惚之中,他觉得自己应该停下脚步,心里却隐隐有股说不上来的念头,驱使着自己一直往前走,好像迫切地要寻找什么。 尽管他对此毫无头绪,但心里那道声音告诉他,要往前,要一直走,绝对不能停下。 意识一片混乱,祝枫好似又看见了绯浊,场景并不在剑冢,那个理应与盛既舟同归于尽的人,却死在了自己手里。 接下来是与记忆相似的画面,冲破天际的绯色黑气,力量轰然爆发,场面失控。不同的是,这次没有照彻天穹的白光,自己与那噬人的黑雾融为一体,共同走向了陨灭。这样的情景,似乎有一个人向他描述过。 画面再度一转,那个本已命丧他手的人安然无恙地站于他身侧,震耳的雷电急速落下,而他不顾一切地沖向了那人。 直到此刻,意识混沌的祝枫终于回想起了一切。 在他神识清明的同一瞬间,曾遗忘的被天雷噼中的撕裂疼痛感席捲而来,那痛感能穿透身体直击元神,紧接着如有实感地蔓延至全身上下每一处。 被疼痛淹没的同时,祝枫隐约窥见了原本空荡无垠的前方,出现了一小抹银白的光亮。他已有些丧失力气,但还是跌跌撞撞地追了上去。 越朝着那抹白色光辉走去,身上的疼痛感开始渐渐消退,祝枫如同溺水的人终于得到一点空气,却还贪恋地想要更多,他深陷难以脱离的无尽汪洋,如坠深渊,而那束白芒则是唯一的稻草。 前面的白光越来越近,也越来越亮,直到视野里只剩下那一点光源,祝枫只身撞入了一片光亮,周遭一切再次变得模煳。 祝枫乍然惊醒,眼前景致变换,意识重归现实。身体有些酸痛,但之前负伤的疼痛几乎烟消云散,丹田处亦充盈如初,他缓缓坐起身,眸光略一转动,看见了床侧的人。 岑渊搬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此时他一只手臂枕着脑袋,正趴在床沿,不知睡着了多久,只露出一个发顶和半张侧脸。 祝枫见到身边的岑渊,先是松了口气,看着床边熟睡的人,内心颤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慢慢伸出手,指尖轻轻触上了那人头顶的髮丝。 那人唿吸均匀绵长,祝枫没有动作,就那样目不转睛地静静望着他,连带着自己的唿吸也不经意放缓了一点。 忽然,那双闭上的眼睛毫无预兆地睁开了。 祝枫微微一顿,以为不小心弄醒了他,收了收没有完全碰上的手指,那只手停在半空,与睡眼惺忪的岑渊对上目光。 岑渊一副刚睡醒的样子,有些迟钝地盯了祝枫几秒,眨了一下眼皮,「怎么又梦到你了。」 祝枫愣了一下,唿吸微窒,没说出话。 「这次也不打算和我说话吗?」岑渊并未在意,看上去像习以为常了,撇撇嘴角,「真不公平,我跟你说了这么多话,你应我一下也好啊…」 岑渊的话没来得及讲完,就被某人不由分说地按进了一个怀抱。 岑渊一懵,身体有些僵硬,属于另一人的体温近距离传递而来,床上的人一只手揽住他的背,下颌轻轻抵在他肩上。 与以往不同,这次的体温和触感格外真实,带着久违的熟悉感。 「不是梦,」耳畔之人温声开口,「是我。」 岑渊话音断了一下,透着一丝不敢相信:「祝…枫?」 「嗯。」祝枫低声应道,手上用力,将他抱得更紧了些。 「你真的醒了?」岑渊深吸了口气,总算如释重负地放松了一点身体,声音却再难抑制地发颤,「你昏迷了一个多月,你知道吗?」 他第一次感觉时间是如此漫长,漫长到他觉得短短的这些天,比过去没有祝枫参与的那几年还煎熬。 「这段时间,我一直很害怕,真的很害怕…」 这些日子在别人面前装作无事,如今回到祝枫面前,心底积攒已久的酸涩和委屈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宣洩口,难以控制地尽数漫上来,他眼尾霎时红了,好像下一刻就要哭出来。 「我害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略带哭腔的声音听在耳中,祝枫的心脏仿佛拧成了一团,一下一下传来钝痛,他有些慌神,闷声道:「对不起。」 第225页 「你道什么歉,」岑渊扶着祝枫肩膀将他推开一些,认真仔细地端详着他的脸,重新确认了一遍眼前之人,才多安心了几分,又问,「是不是很疼?」 岑渊的动作让祝枫松开了手,他没反应过来对方的问题,「什么?」 岑渊伸手轻轻碰了碰祝枫的脸,对方的脸明显清瘦了不少,又重复了一遍,「天雷落在身上,是不是很疼?」 祝枫意识到岑渊已得知最后发生的事,抬手覆上岑渊的那只手,只是不在意地笑了笑,「是有点。」 「该道歉的是我,」岑渊的语气尽是心疼和自责,「想不到最后,还是连累了你。」 「沖向你的是我,」祝枫眼神平静,「本就是我自己情愿。」 他们自愿跨入名为爱的牢笼,甘愿一起沉沦越陷越深,直到最后,无法抽离,难捨难分,谁也无法独善其身。 「况且,若没有你,我大概也不会有现在,」祝枫的手随着岑渊的手背落在床上,他手指挪动,轻蹭了下对方的掌心,「你注入我体内的力量,我感受到了。」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缘故,还记得你对我说过的那个坏结局吗,我看到了。」 岑渊瞳孔一震:「你说什么?」 「不仅如此,你曾描述过的另一个世界,另一种可能的我,我应该全都见过了。」 「我看到那个岑渊在仙魔大战死于我之手,看到了我因淬魔被仙盟围剿,看到我死在了最后一战中,」祝枫眸中情绪复杂,「这些事情,我没说错吧?」 「分毫不差…」岑渊在惊讶之余,眉眼也染上了一丝担忧,他担心这些不属于祝枫真实经歷的事情,会影响他往后的心境。 对于那些「发生过」的事,对于那些对他「犯下行径」的人。 怎知祝枫在得到确认后,就只是点点头,看起来没有多余的想法,「断渡道一役结束后,那个世界发生的种种,也与我们无甚关联了。」 「你也不用一直为那些事情担忧了。」 岑渊神色微动,无言地看着他。 祝枫又问:「外面情况怎样了?」 「断渡道之后,最大的隐患已经解决,只剩下关于剑冢残余力量的事了,稍后同你细说,」在祝枫安抚下,岑渊强烈波动的情绪平復了一些,也站起身,「其他人也一直在等着,我先去告诉他们。」 「岑渊,」祝枫坐在床上,指尖轻滑过刚才对方体温残留的地方,突然说道,「谢谢。」 原本要转身的岑渊停下,以为祝枫说的是照顾他的事,有点意外于他的客气,瞥了床上人一眼,「你受如此重伤,本也是因为我。」 「不是这个。」祝枫却摇了下头。 岑渊面露疑惑。 「梦境之中,我见过了另一种人生后,这种感觉才愈发鲜明,」祝枫抬眸,语气真挚且诚恳,「我其实很高兴,也很庆幸与你相识。」 「所以岑渊,谢谢你,在这一世,参与我的人生。」 岑渊听他说完,稍稍一顿,然后微微扬起嘴角,看上去心情很好,「祝枫,在你昏迷的这段时间,我跟你讲过很多很多话,不过你肯定没印象。」 祝枫停顿了下,说:「我的确不记得。」 「但没关系,以后我会慢慢全部重新讲一遍给你听,」岑渊道,「可能一遍不够,我要讲好多次,要讲比这一月来、比这六年来多得多的话。」 祝枫一言不发,与他久久相视。 「所以祝枫,如果你想感谢我,那你谢得太早了,」岑渊望向他的眼神逐渐加深,「现在距离我对你人生参与程度的要求,还差得远呢。」 祝枫看了他半晌,唇角一动,也跟着轻笑了下,声音平稳且郑重:「好。」 岑渊满意地点头转身,留下的背影还一边挥了挥手,「我很快就回来。」 第157章 纵情 祝枫的伤本已痊癒得差不多, 修养了一段时间,等到身体完全恢復,也可以正常下床走路了。 见过盟主和其他人后,祝枫才明白了岑渊所说的剑冢残余力量是什么情况。 当初断渡道发生的能量爆发波及过大, 虽然被两人最后成功阻止, 但仍然存在没有去除干净的残余力量,而那些力量以剑冢为中心, 沿着本就多而密集的空间裂缝散落各处, 难寻其踪。 残余力量虽小而分散,放任不管终究是个隐患,仙门和魔界那边合力将废弃的剑冢封了, 和断渡道一样划为了禁忌之地,而处理残余力量的责任, 落到了神陨之力仅留的「倖存者」,岑渊和祝枫身上。 坐落于半山腰的小石亭, 能将下方建筑尽收眼底,雪后初霁,地面积雪还未完全消融,金色的日辉洒下,送来丝丝暖意。 「断渡道之事结束了这么久,直到如今,你也无恙醒来, 我却依然很恍惚, 」岑渊坐于亭内,侧目眺望外面的景色, 「那么些人,最后却只有我们活了下来。」 祝枫就坐在他旁边, 「原本可能会死更多人。」 岑渊收回目光,重新落在祝枫身上,见过那些记忆后,原小说的情节在他们两人之间,已经算不上秘密了。 「也许这是最好的结果了。」岑渊接过话,尽管话语里仍带着几分惋惜。 祝枫问:「这是你预想的结果吗?」 岑渊内心轻一咯噔,只说道:「当时千钧一髮,哪有精力考虑那么多。」 第226页 「如果没有枯木逢春,而你的力量枯竭的身体没能抗过天雷,」祝枫看向他的眼神似有深意,直接点破,「这种结果,你不是没设想过吧?」 岑渊观察着祝枫的脸色,反问道:「你在怪我一意孤行,以身犯险?」 祝枫知道对方那么做是为了谁,无可奈何,声音放低了些:「我从未想把你牵扯进来。」 岑渊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语气意味深长:「到了现在这种地步,谁牵扯了谁,谁连累了谁,已经分辨不清了吧?」 岑渊说完,眸光流转,却是起身一翻,不等祝枫反应,直接跨坐在了他身上,衣料碰蹭,隔不断骤然贴近的体温,以及瞬间交汇的微热气息。 感受到身下人勐然一震,岑渊嘴角一勾,难掩眼中一闪而过的促狭,双手搭在他肩膀上,如愿看到猝不及防的祝枫身体紧绷,表情也僵住了一瞬,「喂!你…」 岑渊对上祝枫微震的眼瞳,面色不改,若无其事地解释道:「这天寒地冻的,你又重伤新愈,我帮你暖暖。」 就好像他做出的举动正常合理,也对此举导致两人气氛染上微妙别样的意味毫无所觉一般。 祝枫眼神深沉了些,声音带上了一丝隐隐的警告,虽然在此情景,威慑力欠缺了些,「岑渊,你每次都要这么耍赖吗?」 他算是知道了,岑渊每次遇上自己理亏的事,就喜欢靠这种方式避重就轻,矇混过关。 相处时间久了,祝枫那点刻意的冷峻也对岑渊起不到任何效果了,岑渊充耳不闻,又凑近了些,一边低下头,有意放轻的声音略显缱绻,「哪有,你昏迷了这么久,我也一直很想你啊。」 哪怕是带有迷惑性的话语,也让祝枫心头微微一动,他的走神只有短短一瞬,因为对方不安分的动作,他表情微变,迅速道:「你别乱动…」 「怎么了,为什么?」显然是明知故犯的人用疑惑的目光看向他,好像当真一无所知,如果忽略他眉眼还未散尽的那一缕笑意。 祝枫的身体愈发僵硬,一动未动,语气有些古怪,「你…你先下来。」 如此近距离和祝枫贴在一起的岑渊,怎么可能感受不到对方身体的异样,但他只轻歪了下头,答得随意且任性:「不要。」 祝枫知道岑渊是存心的,偏偏自己没辙,继续试图提醒道:「这还在外面。」 岑渊无动于衷,他的手臂改为环着对方的脖子,一边将头缓缓低下,凑得更近了点,「怕什么,又没别人。」 温热的唿吸喷薄在脸上,有些痒意,亦有些灼人,祝枫忍无可忍地咬了下后槽牙,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干脆直接亲了上去。 岑渊没拒绝,但也不怎么主动,熟悉的气息消融在唇间,他放任这个吻持续了片刻,却又推着祝枫的身体有往后退的趋势,祝枫不明所以,跟着松了力道。 哪知岑渊在结束这个点到即止的吻后,抿了抿唇角,又利落地从祝枫身上跳下来,整理了下弄皱的衣服,衣冠楚楚地站在旁边,表情又恢復了一本正经:「待会玄极殿是不是还有正事商议,耽误了可不好。」 祝枫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作,一点点转头看向他,眼神幽幽。 岑渊眉梢一挑,原话奉还:「还在外面呢。」 大有一副故意挑起火后又甩手不管的架势,明目张胆,肆意嚣张。 祝枫盯着他看了许久,那种神态,说没有丝毫怨气是不可能的,但最后,祝枫竟顺着他的话应道:「也对,走吧。」 在这之后,祝枫对于这个小插曲只字不提,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让原本存心逗弄的岑渊不由暗自纳闷。 这样的相安无事一直持续到晚上,岑渊如往常一样在祝枫房间随便待了一段时间,准备回去的时候,发现房门被某人用灵力锁上了。 岑渊看着门上那道不加掩饰的禁制,有些好笑地转身看向始作俑者,「喂,祝枫。」 房内祝枫还坐在桌旁,泰然自若地回视,倒瞧不出半分被抓包的心虚,还装模作样地配合他关怀了一句:「怎么了?」 岑渊见祝枫毫无解开门禁的打算,在门口站了一会后,就接受良好地重新坐回桌边椅子上,煞有介事地说道:「不是,你至于吗,那么记仇?」 这话说的,就好像白天故意惹事撩拨的人不是他一样。 祝枫一掀眼皮,瞟了他一眼,出乎意料地没否认,「你第一天认识我?」 岑渊啧了一声,用手肘撑着脑袋,一边朝他抬了抬下巴,「怎么,如今在我面前,装也不装了?」 祝枫静静望着他,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有眸色又加深了些,「不是怕我冷吗,不如你再帮我暖暖?」 岑渊嘴角微扬,突然凑前身体,强行闯入对面人的视线,他目光寸寸上抬,带着一丝少见的勾人和蛊惑,一点点瓦解着祝枫的表面冷静,「怎么暖?」 第158章 沾惹 「如今不在外面, 」祝枫任由他靠近,就只是看着他,倒比白日更沉得住气,除了眸光比以往暗沉了些许, 隐隐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你觉得呢?」 岑渊心领神会,一言不发地起身, 站到坐着的祝枫面前, 捧着他的脸就俯身亲了上去,四下俱寂,两人的唿吸都急促了些, 杂乱地交织在一起。 岑渊空出的那只手碰上祝枫的身体,指腹从肩膀处一点点下移, 摩挲过柔滑的衣料,在那剧烈跳动的心口前停了一瞬, 然后又缓缓滑至腰间。 第227页 那只手却被祝枫轻轻按住,岑渊动作微顿,退开一点,垂眸看向坐着的人,祝枫恰于此时一撩眼皮望向他,两相交错,岑渊读懂了对方的眼神。 果然, 就听祝枫开口道:「这次换过来。」 岑渊目光烁动, 明显迟疑了一下。 「我可是让过你一次了,」祝枫凑近在身前人耳畔, 语调低而缓,那些话听在岑渊耳中, 无端地有些惑乱人心,「这样才公平些,不是吗?」 祝枫按住他的手反握过来,指尖在他掌心刮蹭了下,似安抚,似诱哄,岑渊耳根有点发烫,心跳也更快了些,「你的伤才痊癒没多久,确定可以?」 祝枫又轻挠了挠他的手心,仍然坐着没动,显得随性而懒散,「可不可以,试试不就知道了?」 岑渊站着瞅了他许久,看上去很是纠结,僵持了片刻,才妥协道:「那行吧。」 祝枫像是得到了指示,抬手按过岑渊的脑袋就又亲了上去,动作带有罕见的强硬。而岑渊防不胜防,吓了一跳,若非嘴唇被堵住,差点骂出声。 这次的吻比以往都要深,祝枫在做这种事时总带着致命的吸引力,岑渊被亲得晕头转向,逐渐沉陷其中,一只手也不由自主地扶上了他的腰际。 祝枫终于捨得站起来,换了个姿势,许是觉得桌椅太过碍事,岑渊也不知那人带着他怎么移动位置的,一阵天旋地转,转眼自己就被推到了房间的墙上。 祝枫倒还用手背替他脑袋垫了一下,不过背部砸在墙上的力度,还是让岑渊眉梢轻拧,唇齿分离,岑渊总算有了说话的空档,当即愤恨道:「祝枫,你这是从白天一直憋到现在吧!」 「谁先沾惹的?」祝枫扬扬眉,嘴上这般说着,还是控制着收敛了力道,动作也放轻了一点。 「啧,小心眼,」岑渊玩笑似的扯了扯他的衣领,「这不是来负责了吗…」 他最后的话没说完,就被眸色发暗的祝枫堵在了唇间。 晚间的风微寒,被阻隔在紧闭的门窗之外,仅余一室旖旎。 一直到天色破晓,晨光熹微,岑渊枕着祝枫的手臂躺在床上,以背对的姿势靠在对方怀里,祝枫另一只手拂过他散落的青丝,随意地在指尖绕了几圈,又落下。 岑渊枕的是祝枫右手,侧躺的他视线微微偏移,瞧着祝枫右手腕留下的浅色伤疤,心念一动,慢慢伸出手,轻轻碰上了它。 祝枫留意到岑渊的举动,右手手指稍蜷,没有闪躲,只不过左手的动作也跟着停顿了一下。 「我早就想问你了,」岑渊的手慢慢抚过疤痕上那明显的纹路,声音轻缓,「这种程度的伤,如果使用上等丹药,应该可以完全消除疤痕。」 「以前是没有条件,但为何直到如今,你还要留着它?」 祝枫沉默了一会,岑渊能感受到身后那人起伏的胸膛和唿吸声。 「最开始是为了铭记仇恨,」隔了片刻,祝枫才开口,「这道疤能时刻提醒我,使我不会忘却曾因弱小无能而经受过什么。」 岑渊默默地听着,心中泛起点点涟漪,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是为了提醒自己,同样是因为能力不足,而失去过所想留住的东西,」祝枫逐字逐句说道,语气认真,「从那时起我就下定决心,若还有机会,我想留住的,事也好,人亦然,我不会让类似情况发生第二次。」 祝枫说着,视线落回背过身的岑渊上,意有所指:「但我差点又让它发生了。」 岑渊抿了抿唇,眸光闪动,没说话。 「岑渊,我不想让接下来的话显得轻浮,」祝枫右手稍拢,捞过岑渊的手腕,「虽然自小到大,我没怎么体会过被爱的感觉。」 「但是岑渊,你是第一个让我出现这种感觉的人,」祝枫间隔了一下,说完了后半句话,「如果这世上还剩下什么,是我所爱的,那便只有你了。」 岑渊听他这般说着,闷笑了一声,「你这算是情话吗?」 身后祝枫微顿,轻「嗯」了一声。 明明昨晚在床上,更露骨的话也说过,如今祝枫这样一本正经向他告白的模样,让人不由觉得有点可爱,还有几分动人。 按理来讲,明明那类形容词应该和祝枫搭不上边,但没由来的,岑渊总能把二者联繫到一起,不知是不是因为滤镜强大。 岑渊的指腹又蹭了蹭那道旧疤,问道:「所以,如果你还想留着它,可以为我添一个理由吗?」 祝枫:「什么?」 「从今往后,为了守护我所爱的人,」岑渊说,「保护好你自己。」 「你要先守护好自己,再来爱我,知道吗?」 断渡道最后一战,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过多谈论。但二人也都心知肚明,那场战役后,心有余悸的,又岂止一人。 祝枫突然伸出左手臂环住了他,岑渊听见身后人在耳畔开口,声音低沉且有力。 「岑渊,其实我心底最深的那道疤,是你。」 「伤疤是你,解药亦是你,你说,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岑渊牵扯嘴角,低笑了声,抬手抓住揽着自己的那只手臂,摇晃了一下。 「那你就一直抱着,不要再松手了。」 第159章 落幕 人间已落过数场雪, 冬雪消融,春意袭人,万物渐有復甦的迹象。 晨曦的日光携着丝丝暖意,洒在靠近窗沿的桌面上, 一只白皙的手闯入那片阳光, 拿过了桌上盛满茶水的杯盏。 第228页 周围嘈杂喧扰,来往之客的交谈声不绝于耳, 女子端着茶盏轻抿了一口, 看向坐在对面的青年,「多年不见,寂衡峰可一切安好?」 「一直那样, 无甚变化。」青年静观着面前茶盏的热气升腾消散,视线半抬不抬, 对这个话题似乎没有多聊的兴趣。 女子饮茶的手停在半空,青年相比记忆中寡言了不少, 到底是时过境迁,两人关系疏离了些,也在所难免。 若非偶然碰见,她也没想过他们会以这种形式再次见面。 「二师兄,对于前段时间轰动的断渡道一战,是否听闻一二?」楚茗眼中情绪闪动,缓缓放下手中的杯盏。 对面出神的许筱倏然抬眸, 终于肯与楚茗正面对视。 「自然, 大师兄也在场,」许筱欲言又止, 「还见到了…」 楚茗知道他说的是谁,接过话:「祝枫以及…之前的岑渊。」 后面一个, 牵扯某段大家讳莫如深的复杂过往,是两人都不知该如何提及的名字。 许筱不知在想什么,道:「断渡道那一战后,修真界大抵无人不晓他俩的名字。」 楚茗用陈述的语气继续道:「听闻他们二人为搜寻那一战散落的残余力量,走遍各地,也去了流云宗,师兄与他们见过了吧?」 「见过,他们两个非但和好了,还…好过头了,」许筱说到最后,语气变得有些奇怪,「罢了,虽然出乎意料,但也不失为一个好结果。」 楚茗垂眸,「其实当年岑渊找过我,他体内的…」 许筱轻声打断了她:「师妹,你之前就说过了。」 那年从青云试炼回到流云宗,暗自后悔的楚茗,说过不止一次。 「但是师妹,」许筱低声道,「四师弟已经不在了。」 楚茗眼神烁动,良久不语。 断渡道那一战,别人都只知道除了绯浊之外,有另一位神陨之力的持有者死在了岑渊手上,据闻那人是始作俑者盛既舟的同党,并且出奇地拥有和岑渊一样的容貌。 外人不知道那人的身份名姓,但他们知道。 「算了,而今讨论这些也无济于事。」许筱看不下去楚茗的缄默,主动结束了话题。 两人避开了那个略显沉重的话题,继而聊了别的,直到临别前,楚茗叫住许筱,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二师兄,你恨过师尊吗?」 楚茗见到许筱的表情出现了细微变化,继续问出了深埋内心已久的话:「如果没有他,那么你,我,我们所有人,也许都不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 许筱沉默了片刻,说道:「我与师妹你一样,有过类似想法。」 「但过去不可追溯,始终沉湎,只能徒增伤怀,」面前的茶盏已然凉透,许筱慢慢站起了身,「所以师妹,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喊你,或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无论如何,祝你往后顺遂无忧,哪怕不再与寂衡峰有所关联,」许筱望着她,此前再多的复杂情绪,最终也汇成了眼底一抹难以言说的轻柔,「同样的话,我也对他们两个说过。」 * 正堂内,处理完当日事务的男子终于得了空闲,坐在主座喝上了口新换一道的茶水,杯盏的茶见了底,他转头看向堂内另一位无所事事的人。 岑渊与他相视,示意了下桌上已经空了的茶壶,「让他们再添点热水来。」 「这段时间以来,这是你在府内喝的第几壶上等茶叶,你知道吗?」容兆盯着他,语气颇为幽怨。 「容家主缺这点茶叶吗?」岑渊对此倒心安理得,从容且悠悠道,「之前让我在霓光洲多留几日的是你,现在真来你府上了,你又不乐意。」 「少提之前,沧疏影你骗我的事,我还没找你算帐,」容兆被这么一提醒,劲头愈发上来了,「又什么都不说,你在断渡道的事,我居然还是先从传闻听来的,如今还好意思来容府找我?」 提及那些事,岑渊难免有些心虚,气势弱了些,「我昏迷了那么些时日,醒来后又诸事缠身,忙前忙后,来不及跟你解释清楚。」 「真不是刻意要瞒你,容兆。」 容兆浅浅瞪了他一眼,多少也知晓当时情况严重,不情不愿地翻篇揭过:「我知道。」 就在这时,由外传来一阵不急不缓的足音,正对着门口的容兆最先看清来人,耐心告罄地一抬下巴,「行了,他回来了。」 岑渊维持着原来懒散的姿势没变,默默看着那位从门外走进来的人,二人心有灵犀地最先对上了眼神。 祝枫倒是很有礼貌地对着主座之人先喊了声「容家主」,才重新与岑渊对视。 不似某人毫不见外地找到座位就自觉坐下,祝枫走近岑渊,站着说道:「东部边界没有残余之力的痕迹,应该没什么问题。」 「既如此,霓光洲这边差不多都解决了,」岑渊随意地玩弄起了跟前祝枫垂落的衣袖,瞥见祝枫手上正拎着东西,侧头看过去,「你手里是什么?」 「城边酒楼的醉忘忧,你之前说想喝,顺路买了两壶。」祝枫提高了点手中的两壶酒,凑前给他看。 另一边容兆意味深长地开口:「我怎不知那两个方向顺路。」 岑渊闻言轻笑了声,祝枫则看向那边,面色不改地问道:「容家主想喝吗?」 「不必,」容兆实在看不下去,连忙摆摆手,佯作嫌弃道,「你赶紧把他接走就行。」 第229页 「催什么,这不完事了吗?」岑渊听惯了容兆的损话,不以为意地朝祝枫伸了伸手,祝枫转身看他,不言自明地握住那只手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 站起身的岑渊轻车熟路地揽过祝枫的胳膊,临行前,祝枫回头对容兆说了句:「这几日多有叨扰。」 容兆恢復正色,无所谓道:「无妨,他又不是第一次这样,多添个你而已。」 岑渊开玩笑地问道:「下次过来,府内还有上等茶叶招待吗」 容兆扯了扯嘴角,只用口型轻声回了他一句:「滚。」 出了容府,祝枫一边走一边随口问:「接下来去哪,碧尘境?」 「没准又要碰见熟人了,」岑渊眼中思绪泛动,「上次在语冰阁,还没跟楚公子和师姐打过招唿。」 如今再回想,竟也感觉那次在语冰阁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也许是因为这几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 「祝枫。」岑渊突然叫了一声。 「嗯?」祝枫偏头看向他。 「等一切完全结束后,你有何打算?」岑渊声音微微沉了些,「关于我们的力量,仙盟和外界仍然存在别的声音,虽然不比你见过的那段记忆严重,但终究…」 「无论今后发生什么,一起面对就是了,」祝枫停顿了片刻,问道,「对于那些未知的将来,你感到担心和害怕吗?」 「不怕,我们共抗过神陨之力,共抗过天道,也走过了俗世争议,」岑渊眉梢一扬,「连把主角拐到手这么大逆不道的事都做了,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大逆不道吗?」祝枫神色微动,若有所思地品味着这个词。 岑渊看了眼祝枫手上提着的两壶酒,似想起什么,说道:「这酒又醇又烈,我很早就想过跟你一起喝的场景,正好你买了,看看你这几年的酒量有没有长进。」 「我现在没当年那么容易醉了,」祝枫下意识反驳,突然捕捉到关键词,略带好奇地追问,「这些年来,你还想像过什么关于我们的场景?」 岑渊不知又想到什么,没由来地脸颊微热,低声飞速道:「那可数不清,以后再说。」 祝枫瞅着他的反应,还欲再问,就感受到岑渊脚步顿了下,果不其然岔开了话题:「诶,前面有卖糖葫芦的。」 祝枫顺着朝前方看去,不远处的拱桥上确实有个卖糖葫芦的商贩,而一旁岑渊已经松开他的胳膊,快步朝那边走去,脸上的惊喜不似作假,「我好久没尝过了。」 祝枫站在原地看着他,莫名想到此时在岑渊心里,糖葫芦的分量显然更重些,无端觉得有些想笑。 只不过,岑渊那样小跑着去买糖葫芦的背影,恍然有些熟悉,与记忆中某一处有几分相似。 按理来讲,岑渊去过那么多地方,糖葫芦这种街头小巷常见的东西,若真想吃,怎么会找不到? 果然,像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他瞥见桥上的岑渊直接买了两串糖葫芦,一手拿着一串,转过身遥遥看过来,与他对望。 这也是他想像过的场景之一吗? 祝枫在内心哑然失笑。 日光渐沉,夕阳宛如燃过的余烬,晕染了半边天幕。落日余晖不偏不倚,正巧落在岑渊掠动的衣袂上,流光绚烂璀璨,烁动着耀眼的金色光泽。 祝枫定定望着这一幕,不禁有些出神,自言自语地喃喃了句:「还当真是…又醇又烈。」 桥上,岑渊看他似乎在发呆,疑惑地喊道:「祝枫,愣着干嘛?走啊。」 伴随着他的转身,衣摆拂动,那人身上点点细碎光辉流泻,恰似桥上人脸上常有的生动明艷,亦如桥下人眼中所见的光景,总能让人移不开眼。 祝枫回过神,唇角轻微扬起,步伐轻快,「来了。」 恍若在那个很长的梦境中,祝枫兜兜转转,最后终于找到了指引自己脱离虚无的那一束银白光芒,亲手破开昔日不绝的梦魇。 这一次,他亦朝那抹光亮奔赴而去,再度融进夕阳下,那几经错失的滔天霞光。 原来那道微光,从始至终,都是一个人的模样。 前路光阴依然遥远,万幸往后余生,总有一道背影为他停留。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命途辗转,终有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