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女记者》 第1章 爆炸新闻 http://.biquxs.info/

盛夏的清晨,太阳还未整个升起,热浪便已悄然袭来。 一夜未眠的厉凤竹,顾不得身上的汗臭,提着公文包,一路狂奔向目的地。 沿街的包子铺,刚蒸出一屉肉包子,香气把厉凤竹的脚绊在了原地。这里的老板娘,天不亮就起来干活了。本就困得睁不开眼,叫热气一蒸,更是连叫卖的力气都没有了。可一见到有客官站定在跟前,立刻便来了精神:“太太,来俩包子吧。”说罢,掀开蒸笼盖,恨不能将一整屉包子都塞到她跟前去。 “我……”厉凤竹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兴兴头头地往前一站。谁知这满笼的热气往她身上一喷,瞬间便把她汗毛上收干了无数次的结晶给融了。那股子酸味混着肉香,往她胃里一翻腾,差点把自己给熏吐了。 老板娘见状,立马变了脸色,“砰”地一声关住了蒸笼,生怕她吐在包子上。 厉凤竹抱歉地捂住了嘴,忙退到一边去。 一早候在这里等开张的车夫,见她又累又饿的样子,倒是有些喜出望外。赶紧拉着车过来问道:“太太坐车吗?昨晚上收工刚擦过车,今儿还没拉着客呢,干净着呢。” “去……”才一开口,便又泛起一阵恶心,厉凤竹有气无力地爬上车,“去报馆,《天津时报》。要快!” 车夫高兴得唱出了声:“好嘞,您坐稳咯。”车杆子高高一翘,飞似地跑了起来。 因是路上人还不多,报童懒懒地坐着。把头枕在报上,闭着眼,有气无力地拖着长调,道:“卖报卖报!学生造反,重伤教员昏迷不醒。校长半夜痛哭,如此虎豹豺狼,难堪救国大任。” 正坐在车上打盹的厉凤竹,听见这话,一下子弹了起来,嘴里喊着“停车”,脚就已经往地上跳了。车还未停稳,便踉跄着奔到报童跟前,抢过他手里报纸,去找他方才念的那段新闻。 “太太,买一份吧!您瞧这儿还有新鲜的呢——”报童一个激灵,醒了瞌睡,嘴角的口水都来不及擦,便不住声地推销起来,“海河浮尸案秘闻,省主席家中太爷身染怪病,需吸尽百名壮汉阳气方可痊愈。” 厉凤竹瞪着通红的眼,底下的黑眼圈愈发显得阴沉,脸上的肌肉开始发颤,下嘴唇咬得发白,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报童也不理会她的面色,只管将各色报纸递到她眼跟前兜售:“还有这个,开滦煤矿挖断国脉,民国末日不远矣!” 倒是那车夫,见厉凤竹这般神色,不自觉地忧心起车钱来了,拉着车上前小声唤道:“太太,您还走吗?” “走!”厉凤竹握报的手攥成了拳,往身上掏了一张票子,胡乱塞给报童,转身跳上车,喊得街上都有了回音,“改去利顺德!五分钟之内赶到,我给你加钱!” 冲着这句话,虽然车夫粒米未进,却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应了一声便把正在验钞票的报童给甩远了。等这孩子反应追上去道谢时,车早就转弯了:“太太,太太,您得福长寿!” ### 利顺德饭店电梯内,西崽扶着餐车,尽量往角落里站。仿佛在害怕这精致的美味,会遭人破坏。 门口的厉凤竹闭眸不语,脚尖抑制不住地掂了两下。从前来这儿时,总不免感慨德国电梯又快又稳,今天却不然,似乎还不如用腿跑着快。去往顶层的途中,这家饭店的许多住客,莫名现出一种异于往常的勤快,不时有人按下电钮,待门拉开后,又被汗臭味给逼退了。 这些人捂鼻后退的小动作,使得厉凤竹不断回忆起过去这十几个小时的经历。激烈的冲突现场,把一干无关人等卷入了打斗中,许多的拳头在她头顶、肩上飞过,她的手臂、后背被袭击过数次。言辞失控的双方家属,七嘴八舌地为各自的家人力证清白,最后却演变成毫无逻辑的谩骂。被撕碎的长袍,眼镜片下的泪水,散落满地的碎片,稚嫩双眸中的愤怒。以及,《天津时报》头条标题下刺眼的“本报讯”。 电梯好容易爬到顶楼,厉凤竹徒然睁大了双眼,一扫方才的狼狈模样,气冲冲朝着总统套房的门用力砸去。 推着餐车的西崽一脸怯懦地跟在其后,抬着手想要阻止她的粗暴举止,身子却几番瑟缩着倒退。 “嘿,外面怎么回事?”门里传来一个带外国口音的男声,“我花大价钱买的,就是这样一个乱糟糟的环境吗?”言罢,一位穿着睡袍、微微发胖的中年男子将门打开。 “密斯特约翰逊……”西崽弯了腰,红着脸,不住地瞥着厉凤竹。 “噢,美丽的女士,你终于出现了。”当约翰逊意识到是厉凤竹在砸门时,眼中的不满顿时收了起来。他抬手把后脑勺硕果仅存的几缕头发梳了梳,“进来吧,和我一起用早餐。为了等你的报道,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可从没起得这么早过,是吧孩子?”说完对着西崽一笑,伸手邀请他入内。 然而饥肠辘辘的厉凤竹,丝毫没有被美食所打动,她取出一早便拿在手上的名片,一直递到约翰逊的眼皮子底下:“密斯特约翰逊,站在你面前的,是《天津时报》外勤记者厉凤竹,而您——”说时,往屋里迈了一步,抬手一甩将门死死关上,声音立马提高了八度,“请暂时放下‘经理’这一层身份,站在报社主编的立场上,诚实地告诉我,这样粗糙的报道也配挂在头条?”说罢,将手里新鲜出炉的早报往桌上狠狠一拍。 约翰逊遗憾地摊了摊手,看他的表情,很显然他完全清楚厉凤竹的来势汹汹所为何事:“我喜欢简单,却不得不承担复杂。主编不能只靠理想活着,我们报社一旦离开了经理的整体统筹,全都得喝西北风!” 厉凤竹将视线投向那份勾起她满腔怒火的报纸上,头条所述的学堂冲突,原本是她于昨日下午接到的工作。为了弄清楚事件的前因后果,她自踏出报社的一刻起,没有休息没有进食。只了解表面结果时,她亦是抱如今的学生一代不如一代的沉痛感,但当她从闹事的那名学生手中接过流水账时,事情的真相才刚刚浮出水面。 负责管理食堂采购的教员雁过拔毛,菜色不断减少,最后为了应付学生吃不饱的抗议,竟然偷偷混入发霉的蔬菜,引起许多学生不同程度的中毒症状。 仅凭这些还不能够完全说服常年奔走于各种采访现场的厉凤竹,她趁乱悄悄摸进了后厨,发现有两筐蔬菜被砸得稀烂。她又回到发生打斗的地方,询问过学生及教员,大多数人都告诉她,冲突仅限于食堂,并没有蔓延到后厨。那么,两筐蔬菜是怎么遭的殃呢? 再后来,她跟着大部队一路前往医院,询问各人的伤势。校长的怆然大哭,厉凤竹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无独有偶,校长也是携带着“证据”来的,这些学生的在校表现上,寻衅滋事似乎成了他们的特有标签。 那时候已经临近午夜,大部分记者都往报社赶,一来为了抢快,二来也是熬不住之故。唯有厉凤竹不着急发稿,选择单独拜访事件当事者的住处。 深夜的贸然采访自然不被欢迎,闭门羹是可以预见的。所幸,还是有部分学生、教员,愿意与她详谈。各执一词又能够自圆其说的论据,暂可按下不表。倒是有一名学生表示,自己给校长写过匿名检举信,投进邮筒之后便石沉大海。过了一个来月,为探究那封信是否寄到了地方,几个学生商量着爬窗进办公室。结果,信没有找到,却从抽屉里翻出一沓钞票,其中一张上,写着某位学生的名字。询问之下得知,确是交餐费时,家长做的标记。 这个线索倒是有些惊人,但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可能,那位家长习惯了在上交学校的钞票上都做一个标记,若是如此,那笔钱就未必来自于餐费。不过,校长的抽屉里无端有大额钞票,总是令人存疑的。 已经超负荷工作的厉凤竹,挣扎了不到一分钟后,决定趁热打铁,先找到了做记号的那位家长,经过无数次的劝说之后,终于得到了更为确凿的证据。学费数目不小,不免要东挪西凑地搜罗出一堆毛票,是以家长将钱封在信封内,记号便做在了信封上。餐费每月一交,数目相对较小,也就没用上信封,而是直接将名字写在了钞票上。 拿到了这番说辞,厉凤竹对于报道该如何写,更加有了方向。为了进一步地还原事情原貌,她忍着睡意回到学校,以不菲的报酬叫醒门房,并让其翻出收发信件的登记册。 很可惜,登记册上除了公文,私人信件来往只标记数目,未有详尽记录。 那门房因收了厉凤竹好几块钱,见她愁眉不展,又是夜深时候,便去里屋烧了一壶热茶请她喝。门帘掀动时,透过昏黄的灯光,可以看见里头堆着成捆成捆的废纸旧书。 是了,这里是学校,多得是这些。对于生活尚算滋润的教员来说,堆着占地方,若是叫门房收去,不单生活上能派用场,分量重了还可以换些钱来花。 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厉凤竹决定大海里捞针。 第2章 理念差异 http://.biquxs.info/

值得庆幸的是,门房告知每个教员办公室都有一个大框子,专门收这些,他呢每到了礼拜学校不开门的时候,一层楼一层楼地去收。所以,越是叠在上头的,日子越是临得近。根据这个规律,再加上纸上留下的一些书写痕迹,厉凤竹很快便找到了与匿名信时间相符的那一捆。 再者,也得“多谢”那位校长没有对黄口小儿的信提起足够的警惕,因此只是视为废纸随意地一丢,却让厉凤竹峰回路转地拼凑出了实情。 早前在医院里,因为校长的巧舌如簧,大部分按点交稿的记者已然被误导。为了尽早报道真相,厉凤竹振作精神,打算回到报社一鼓作气把稿子赶出来。饶是如此,她还是慢了一步,而且是输给了自己的同事。 等约翰逊听她梳理完一切之后,欣然点头,举起咖啡杯,鼓励道:“密斯厉,我向来都支持你的,这次你也没有让我失望。” “可你让我失望了!”厉凤竹脸上丝毫没有笑意,不断地质问道,“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为什么临时出了这份稿子?试想想,一群十二三岁的孩子,正是最热血最无畏却也是最缺乏社会经验的年纪,在他们眼中解决不公的唯一通道是上告校领导,结果这条路成了死路。是学校的沆瀣一气,把学生逼到了激进的极端。这些受了伤的孩子,马上要承受一轮本不该由他们承担的指责,你应该立刻阻止!” “所以你也认同学生打老师,是让人痛心的。”约翰逊自饮了一口咖啡,不愿直面下属的质疑。 长时间高强度的工作,加之心血付诸东流的刺激,使得厉凤竹有些站立不住。窗外,从海河面上蹦出的太阳照亮了她的眸,却又倏然暗了下去。 “我的痛心远大于此。”厉凤竹拿手掌托住额头,一阵心悸几乎让她当场晕厥,“从傍晚事发到现在,我没有休息过哪怕一分钟,学校、医院、涉世学生和教员的寓所,我正要回来写报道,结果……结果你却让我看这个!” 约翰逊发现了她的异常,立刻表现出关切来。站起身一面替她倒薄荷水,一面解释道:“我很遗憾,真的。我们找了你一整晚,一直没有你的消息。我又得到消息,同行都在抢这条新闻的独家。我们总得做些什么,来告诉那些订阅读者,我们确实是卖力地在给他们搜集最新的资讯。”待话说完,双手递了玻璃杯子给她。 这样的姿态果然奏效,厉凤竹接过水杯,点头表示谢意,缓缓往椅子上坐下去。润了嗓子之后,口吻变得柔和了起来:“我不是失踪,我是想尽全力,带给读者最全面、最客观的报道。” 约翰逊与她对面坐下,带着满满的微笑继续安抚她的情绪:“你的努力让我很欣慰。这个事件,我是非常重视的。一大早起来也是为了这个,我打听过了,全天津的报纸今天刊登的报道跟我们都差不多。我想我们的下一步是,以最快的速度把你的稿子整理出来,用在明天的头版头条。整个天津只有我们报社的调查最久、了解最多,受害人和加害人一夜之间身份对调,一定能引起轰动。我想,明天报纸的销量会非常非常,非常值得期待!” 厉凤竹原以渐渐平复的怒意,一下子又被点燃了,她重重将玻璃杯子搁在桌上,滕然站起,质问道:“所以从现在起的二十四小时内,你就冷眼看着那班可怜的学生,承受着片面的道德审判?” “其实也只有二十四小时……”约翰逊摸着他嘴上的一撇小胡子,眼神闪烁不定。 “一定是令人难忘的二十四小时吧?”厉凤竹斜睨着他,冷冷笑了一声之后,眸光愈发显出痛惜之情,“他们只是孩子!你也是父亲呀,如果现在受伤害的是你的孩子,你还能这么兴奋地跟我谈什么轰动?” 约翰逊脸上仍是笑着,眼神却冷淡了许多:“我明白的,你的经历使我了解到,你是一位了不起的母亲,温柔善良坚韧。日本人的暴行夺走了你丈夫的生命,结束了你的爱情,但你能强忍着悲痛,把儿子从地狱般的东北带出来。凭着非凡的努力,把他送到相对安全的上海去读书。你把孩子托付给学校,必然是有担心的。一旦社会上有关于学校的所谓黑幕,你就怒不可遏。当然,作为女性,你天然拥有那些细腻的情感,这让你很有优势,你的文风总是真挚而动人。可这也是你的劣势,容易在工作的时候,融入过多的个人情绪。” 厉凤竹听得有些糊涂,亦有些惊诧:“拐了这么大一个弯,你想得出什么结论?你认为我拿到的证据并不够扎实,反而充满了个人情绪?” 约翰逊连摇三下脑袋,略感无奈起来,皱着眉扁了扁嘴:“你看,你总是被情绪所支配,动不动就歪曲别人的意思。我说的是工作,可不完全是调查,也不尽是稿子。而是对事件整体的……把控力。我认为现实往往是这样的,如果这些学生仅仅是吃了发霉的饭菜,舆论的焦点只会集中在对学校的谴责上。然而一旦参与谴责的人发现自己骂错了人,愧疚感会压迫他们自省,许多人就会伸出援手,帮他们治病,帮他们诉讼。那样一来,我们在扭转坏事的同时,还能帮他们争取一些些天上掉下来的……”说着,笑着举起两个手指不停互相搓着。 “我完全不赞同你的……”厉凤竹急得满屋子打转,原本煞白的一张脸,被怒火烧得通红,“你说的全是谬论!我认为,失控的言论可以成为杀人的刀。你问一问法官,捅人一刀再给人治病难道就可以免罪?” “你是中国人,应该比我更懂得汉字的严谨度。”约翰逊的眼中泛起一丝迷雾,旋即又露出失望的苦笑,心里在抱怨着什么,却不肯如实说破,“言论只是如刀。而类比也只能是类比,你不能因为这个类比,就说我真的杀了人。其实这笔买卖,我是越想越觉得不错。你可别忘了,我们是一份面向上流社会的报纸,我们的读者可以帮到这些学生的,岂止是一点医疗费呢。” 厉凤竹歪着嘴角摇头笑了一下,语气更为冰冷了:“上流人士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双眼被下流人士捂了起来。” 约翰逊的耐心几乎要被消磨光了:“密斯厉,注意你的措辞!” “你还是先注意自己的德行吧!”话不投机半句多,厉凤竹愤而转身,欲离开这里。 “哇哦,这是要唱什么戏?”约翰逊似乎很知道她离开以后会去做什么,高高举起玻璃杯想要阻止她,但到底也只是由着杯中水尽覆,却不敢真的砸伤她,“不过,我希望你能意识到一件事。你们中国文人偏爱以宁折不弯的所谓风骨来化解绝境,可是自私的你们从不会顾及他人,甚至包括至亲,借此来成全你们幼稚的理想主义!我可不会昏了头为你的狂妄喝彩呐喊。还有!我一个月开给你的薪水按英镑计,而你在我视线范围内的行动只能以秒计。你说你昨晚一直在跑现场,我没法求证,只能选择接受。就算你真的查出了真相又怎样,我养的是记者不是警察,你得让我看到回报!” 厉凤竹回过头来,仿佛从未认得过这位老上司:“我知道你需要资金来维持报社的日常运营,可是你得有分工的意识。我作为记者,用专业的报道为你吸引订户,你利用订户去吸引商家,我们应该各司其职的!如果我们对工作的理解已经到了南辕北辙的地步,那也不必勉强,就此别过也不错啊。” “等一等!”约翰逊追上前,指着她的鼻子道,“你最好记清楚一件事,我为你的时间付费了,还供给你价值不菲的办公用品。”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怕她把这篇报道,高价卖给别的报社? 厉凤竹如是一想,不由冷笑道:“以己度人是最容易暴露格调的坏习惯。”言罢,将门一摔如风而去。 “以己度人?”盛怒之下,约翰逊一时想不起这四个字的含义,仅仅只是感觉到自己被嘲笑了。气得拿起红酒,空腹便灌下,嘴里还不住抱怨,“shit!要不是在国内找不到工作,我才不要飘扬过还来学什么成语。” 第3章 一拍两散 http://.biquxs.info/

而离开利顺德之后,厉凤竹一路走,一路盘算着,方才说的话一点退路都没有留,那么师生斗殴的稿子,就会是自己在《天津时报》的谢幕之作了。索性是赶不上今天刊登了,倒不如偷个懒,回家洗净这一身臭汗,干净恭敬地为自己的这一段经历,画上一个句号吧。 想着,便果然如此去办了。 当她坐在打字机前时,已是十点钟了,整个天津城都醒了。 同事小刘踏着点才到,人还未坐定,便首先去关心厉凤竹正在打什么东西。看罢,不由惊呼起来:“你怎么还在跟这个案子?工部局的董事参与了这家学堂的投资,而工部局又参与了我们报馆的经营,约翰逊无论如何都会站在学校一边的。”他拎起稿纸的一角,心道,还如此郑重地打起英文稿来了,真是不怕事大的主儿。 厉凤竹呆了一刻,但因着与约翰逊的激烈冲突,依然坚信自己的稿子明早一定是会发表的,便道:“可他对我的说法是,希望事情‘一波三折’,借此冲高销量。” 小刘轻嗤了一声,一句“他在诓你”,出口却改成了“他是在弥补昨天的失误”。想了一想之后,有些不忍心看着这位不懂变通的耿直大姐招惹麻烦,遂就说出了实情:“昨天约翰逊在电话里,未必是让你去调查的。不,现在想来应该是要阻止你去调查。可是他太谨慎了,为了确保安全,特为从俱乐部打电话回来交代。可是你知道的,尽管约翰逊中文不错,但一着急就容易吞字。主任重复问了三次,究竟是‘别让厉介入’还是‘让厉介入’。另一方面,俱乐部的确是太吵了些……” 此言一出,厉凤竹忽然恍悟了许多事情。譬如为什么约翰逊要刻意攀扯她辛苦抚养儿子的话,再譬如为什么他很有先见地谈起“宁折不弯”的话题。这大概是想借此提醒厉凤竹,不要因为冲动而打破自己的生活。然而当时的她没听懂,所以约翰逊的表情是那么地复杂。 “结果很不凑巧,我就是在那时候路过主任身边的。听到他跟电话那头谈论公事,还提及了我,就主动问明了原由……”厉凤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忽然失去了敲打字机的动力。 约翰逊强势地表明,《天津时报》对她的报道,有着绝对的占有权,根本上却又打定了不发布的主意,那她还继续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小刘点头笑了笑,晃着稿纸道:“对,主任没想通你就已经出发了,结果顺势把事情办到这样一步,实在是……” “他为什么不说明白?”厉凤竹气得用力扯出了稿纸,差点把完成了一大半的报道给拦腰撕碎了,想了想还是割舍不下,放慢了动作,无奈地纠结着,“也免得我到现在还傻傻地扛着,想挽回一点儿……” 小刘则答道:“他在等更新的新闻出现吧,这样可以分散公众对这件事的关注。再者说,他一直在努力地表现出绅士,既然你都为此付出努力了,就不忍心让你失望过甚吧。” “绅士?”厉凤竹白着眼,冷嗤道,“绅士首先应该诚实且正直!” 只要一想到约翰逊借厉凤竹的儿子敲打她,她心里的怒意就止不住地往上窜。 不过话又说回来,天津有那么多学校,却依旧把儿子送到上海去读书,不也是为了工作上没有后顾之忧吗?约翰逊的手再长,想来还不至于能伸到上海的法租界去。 对,她不该就此放弃,不该因为小人的阻挠,就丢掉了诚实。否则,既对不起当事者,也对不起专业,对不起这朗朗乾坤,更无颜教育自己的儿子去做一个正直的人。 想罢,厉凤竹一声不吭地开始收拾平日里总是无从顾及的办公桌。 起先,小刘也不觉得什么,只是看她翻出了纸箱,往里头整理着日用品,这才觉出不对劲来:“你不会是要……” 横竖跟约翰逊是无法再合作的,差别也只是要不要坚持报道师生斗殴的案子。既然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不如努力去做成一件足够漂亮的事。 厉凤竹冲小刘微笑了一笑,然后高声对在场的其他同事道:“各位,后会有期了。” “你就这么走了吗?”小刘想让她冷静一下再做决定,以免后悔。 谁知厉凤竹早有准备,腾出一只捧箱子的手,头也不回地答道:“你放心,辞呈一早就摆到主编办公室了,完全符合程序。” 一众不知情的同事,立马凑上来,南腔北调地议论起这个硬茬到底又唱的哪一出。 ### 倒是厉凤竹自己,走出报社一下便觉心内敞亮,把纸箱子往街边的垃圾堆上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坦然笑了起来。 她很清楚,自己是怎样一路走到这里来的。东北沦陷的那一年,黑土地上生灵涂炭,可日本人照样有本事报道一出人民喜迎日军的闹剧,那时候还是英语教员的厉凤竹大受刺激。随着日本人以整顿为名,将罪恶之手伸向了东北的学校、图书馆、博物馆,更大的灾祸降临到她身上。她的丈夫因抗议日军盗运属于中国古文物,而被乱枪打死,尸骨无存。东北知识界充满了愤怒与屈辱,却独独没有保家卫国的武器,除了护送英雄家属转移,他们什么也做不了。 从逃出东北的那一刻,厉凤竹就暗暗起誓,如果日本人企图烧光东北的书桌,那么她要把这些真实的黑暗拉到阳光下。除非这个世界彻底被黑暗所吞噬,否则她不会放弃心中奔向光明的信念。 走了没几步,她又退回去,弯下腰从纸箱里,找回她在《天津时报》的名片,细心地收了起来。她不是舍不得印量在天津数一数二的大报馆,她只是从心底里觉得“外勤记者”的头衔,是她一生最大的光荣。 起身又行了两步,不知不觉竟站在了天津卫手艺最好的裁缝铺——陈记裁缝铺门前。心想,不如置一身新行头,彻底地改换一下面貌。 可再定眼一看,铺子里的场面似乎不大对劲。 除了掌柜和伙计,及一位穿夏布褂子戴圆框眼睛的面善者。另有一位男子,穿着黑色日式制服,领着四五个手下。专属于记者的独特嗅觉告诉厉凤竹,这里即将发生些什么。 不过,那位面善者究竟是谁呢? 厉凤竹低眸思忖了片刻,是了,这位学者仿佛就是鼎鼎大名的吕乃文,曾在南开讲过课的。当时,厉凤竹借着采访的便利,从乌泱泱不到头的人堆里勉强挤到了前排。除了授课,他现下仿佛还兼着《大公报》经济版主笔一职。之所以一眼未认出来,皆因讲台上的吕乃文神采飞扬、幽默自信,下了讲台又亲切有礼,可无论是哪一个他都不会有现在这种面如土色的严肃模样。 再从那群黑衣人的架势看,大约又是日本人在闹事,还闹到英租界来了。 未有太多的犹豫,厉凤竹挺了挺身,自去推那扇玻璃门。 屋内人俱有些发愣,因为这种场景下,寻常人躲都躲不得,怎么还有送入虎口的呢? 而厉凤竹则集中全副的注意力,去留心那几个面冷的黑衣人。当领头的回身看她时,她立刻就接收了许多的信息。这人的面貌也是她所熟悉的,野崎公馆近两个月的活跃分子——坂本林智。因他有一位生于天津长在东京的母亲,因着这一层身份,举凡是日本领事馆出面表演对中亲善时,总有他的身影。然而,瞒不过厉凤竹的另一个线索是,野崎公馆以俱乐部形式为遮掩,实则是日本搜集英法租界情报的据点。 所以,吕乃文现在是有危险了。 “掌柜的歇业,今儿不待客。”坂本林智一开腔,果然口音纯正,他的眼里有着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阴鸷,睨着这里的掌柜陈老五道,“是吧?” 一脸老实本分的陈老五讷讷地从鼻子里哼了许多的“是”出来,眨着眼睛想请这位不知此地杀机重重的女士,赶紧脱身离去为是。 岂料这厉凤竹绝非一般人,淡然一笑,熟稔地搭起讪来:“吕先生便是客吧?” 吕乃文先不忙着回答,仔细打量来人,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样子。眼中略有疲态,背脊似乎刻意挺得很直,乍一看很干练。个头有些高,大约是北方人。留着西式的卷发,两边耳后点缀着两个带小钻的发夹。藏青底色的印花哔叽套装,袖子很短,臂上的肤色分了黑白两截,一望可知,是一位奔劳的职业女性。 坂本林智也因她这种不寻常的气势,不得不谨慎收敛起来,但眼底依旧充满了逼人的寒气:“他是贵客。” 第4章 路见不平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唇角微微地一翘,她在计算自己身上是否握有可与日本人一搏的筹码。思来想去之间,唯有《天津时报》这个招牌可以拿出来挡一挡。毕竟是英租界工部局的报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尽管厉凤竹是厌恶在中国的土地上,借着一方外国势力,去抗衡另一方外国势力的,但迫于现实,总是不得不这么去做。 约翰逊不过午是不会去报馆的,也就是说辞呈还没有真正地发挥效力,她还有最后一次狐假虎威的机会。 “陈掌柜!”腰身挺挺的厉凤竹抬高了分贝,想要引起坂本林智十二分的注意。 “嗳……”陈老五却已被吓得不轻,几乎把腰弯成了九十度,“您言语。” 厉凤竹对着坂本林智浅笑了一下,遂转头看了一眼吕乃文,这才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远远望进来,便认出吕先生了。您可是英国商会的座上宾,想必是为了在津英商的友谊酒会来做礼服的吧?我正好负责那日的采访,正为穿什么发愁呢……” 记者这个身份让坂本林智慢慢和颜悦色起来。在现阶段与记者界,乃至英国工部局起什么摩擦,似乎是难以交代的工作失误。 就在坂本林智犹豫之间,厉凤竹心内大为庆幸自己拿回了即将失效的名片,正好可在此时一用:“罢了,我把电话留在这儿,您改日有空就告诉我。”说完,冲吕乃文微微点了一下头,大大方方地就走了,始终没有过度地暴露自己进屋的目的,也就没能留下什么可以让日本人滋事的借口。 坂本林智精通中文,瞥一眼名片便因厉凤竹的身份,心中更添一层顾虑,继而转身预备取消原计划。 他的下属宝木三郎上前,用日语小声交流着:“坂本君,要放弃吗?” “出现的不是小人物。”坂本林智的眼角不时偷偷斜向吕乃文,“如果让难缠的记者,成为时间证人,天津的抗日情绪会因此事而继续扩大……” 宝木三郎用力抿了抿唇,不甘道:“抗日情绪又怎样,劣等民族向来敢怒不敢言。更何况,还有那么多人持畏日情绪。” “不急。”坂本林智眼中的犹豫很快被胸有成竹的惬意所替代,转头切回中文,笑望着陈老五吩咐,“中国人常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陈掌柜,继续为吕先生量尺寸吧。” 陈老五岂有不从之理,赶紧取下脖子上的软尺,应声照办。 吕乃文冷哼着抬起双臂任他量,口中故带讥诮地说道:“掌柜,你说说我这百无一用的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又顶何用?有人就是要把那窗外之事硬算在我头上,你说冤不冤呐!我要不出家得了,这总耳根清净了吧。” 陈老五听了,吓得手直发抖,哪里敢答应,只是苦着脸觑向坂本林智。 只见他耐着性子解释:“情势紧张,并非我愿,先生多包涵吧。” 一小时以前,野崎公馆收到情报,称有两名中共地下党会在陈记裁缝铺碰头。于是,坂本林智赶来此地蹲守,万没想到撞见了从不过问政局的吕乃文。如果情报属实,上头的处事风格向来是不能拉拢的精兵强将,也绝不能白白送给对手。 但吕乃文名望、实力均不可小觑,在经济界颇有地位,可以轻易请动大半个天津卫的富商。就日本方面目前针对天津乃至整个华北的战略,还不到挥师而下的阶段,笼络名流富豪,策动下野军官政客推进各地独立,才是现阶段的第一要务。从这个角度讲,没有切实的证据,不可轻举妄动。 搜查的结果,于表面上是指向情报有误的方向的。加上厉凤竹的意外搅局,坂本林智只能被动地暂退一步。 退让的姿态,并未换来吕乃文任何的愉悦:“我呀,要出家就去金刚寺,在你们眼皮子底下待着,安生呐!” 坂本林智见话不投机,既不想进一步去得罪他,也忍不下心性继续听他的冷嘲热讽,大步流星而去。 宝木三郎则露着凶光,一直不甘心地盯住吕乃文。他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让中共的接头计划取消了,但像吕乃文这样油滑地守着中立态度的大人物,彻底消失才是最好的。 回到车里,坂本林智扳了一下后视镜,正好照到一直等在街对面观察动静的厉凤竹。而厉凤竹的也毫无畏惧地往街心多走了两步,那气势彷如宣战一般。 “不要因为关东军的冒进让他们在东北占了大便宜,就迷信暴力可以解决一切。中国有个说法,重压之下必有勇夫。”坂本林智低头看着宝木三郎左边空荡荡的衣袖,语气变得格外诚恳起来,“你是英雄,我很敬重你,但军人的天职应该是服从。” 宝木三郎的坚持到了这时,才慢慢开始软化起来。他想到自己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时,曾发过的誓,丢了一只手,照样能为天皇尽忠。而丢了一只手的他,不能再把杀多少人,当成自己的军功章。 “我会记住的。”宝木三郎重重地一点头,表示知错。 坂本林智拍着他的肩膀,默然笑了一下。 从后视镜可以望见,吕乃文穿过马路,正对着厉凤竹道谢。 这个吕乃文,真的会是共产党吗? 带着无法消解的疑惑,坂本林智发动了汽车。 而厉凤竹早与吕乃文热络了起来:“两年前听过先生一场演讲,若先生不弃,我也算是您的学生了。” “哪里话。”吕乃文伸出手,用力地摇撼,道,“我这脑子呀,除了数字对什么都不大敏感。这会儿才想起来,尊姓厉,密斯特约翰逊手下最得力的干将。” 这时,坂本林智的车似是示威,似是警告,经过他二人时,按了两下喇叭。 厉凤竹自是痛恨日本人的嚣张气焰,却又不免为此感到困惑,忙问吕乃文道:“您向来只醉心于经济理论研究,虽然有报社的公务在身,但在我印象中,却从不曾在公开场合与日本人为敌,怎么会……” 吕乃文也是一脸不解的模样,连连摇头道:“具体的我不清楚。只是估摸着,又到一年的‘九一八’啦,他们自然做贼心虚些。应当是得了什么信儿,大抵不是十分准确的,却叫倒霉的我给撞上了。因为虽然搜了我的身,到底没有过多的为难,大概是对情报来源没有足够的信心吧。” 厉凤竹脑中思索着,口中喃喃道:“搜了客人却没搜店家……” 吕乃文些微听见几声,便呵呵地笑了起来:“你别看错了陈老五,老实巴交的一个人,却很善于结交场面上的大人物。工部局的董事,哪个不是他的熟客。要是在英租界闹得过于难堪了,日本人也顶不住呀。” 厉凤竹打量着吕乃文的笑容,想获得更多的讯息。但左看右看,他都不过是个再简单不过的知识分子,似乎在这一方面没有什么敏锐的嗅觉。厉凤竹则没把问题看得这么简单。 如果坂本林智此来有着一定的目标,固然英国人会是他们顾虑的一个层面,但未动陈老五一根汗毛的最主要原因,应当是情报本身排除了他。也就是说,这个时间段内,在与她擦身而过的众多平凡人之中,有日本人的敌人。 二人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各自告辞分别。 吕乃文回身一瞥眼,便撞见早前被厉凤竹丢弃的那个纸箱子,里头露着许多带有《天津时报》印迹的笔墨纸张。他这时倒是大为敏感,立刻改了主意,一路追了回去,大声喊住了厉凤竹:“密斯厉,请站一站!”随后,脸上堆起笑容来,真挚而委婉地对她抛出了橄榄枝,“恕我冒昧,敝社近来紧缺人手,向您这样愿意跑外的记者更是没有的了。若是您愿意的话,来咱们这儿兼上一两小时的差,一礼拜偶尔地出两三篇稿子,那也是帮了社里的大忙了。” 心思细腻的厉凤竹,不忙着回答,而是远远望向了那个曾属于自己的纸箱,然后莞尔答道:“吕先生,我只是举手之劳罢了。这里是英租界,日本人始终是有顾虑的。所以即便没有我,您自己也是可以脱险的。是我太痛恨日本人了,一见刚才那种场面,就忍不住要插上一脚。现在回想起来,幸而我还不算冲动过头,否则就有害人害己的危险了。” 这倒是个极有傲骨的女子,吕乃文如是想着,就越发想要替报社笼络了:“你想哪儿去了,我说的是实在话。咱们新闻版的主任见人就抱怨这事儿,我不就上心了嘛。今日遇上,也是缘分一场。再者说,我一个只会写经济理论的人,不担多大的官儿,干预不到其他部门的人手去留,将来如何还是看你自己的。” 厉凤竹低头笑着,不置可否地点头说道:“谢谢您,真的谢谢。” 吕乃文也不好强迫她表态,只得再次道别。 第5章 重新出发 http://.biquxs.info/

一天之内卷入两场纷争的厉凤竹,到了这时才有空闲,去做一件自己真正想做,也是亟待完成的事。 关于学堂的斗殴,她有必要解释清楚,为什么耽误了那么多人的时间,最后报上却没有半个字的体现。 可是,身为记者最两难的立场是,若你没有耐心与当事者推心置腹,就无法真正去深入事件最内核的矛盾点;若你深深走进了事件的中心,谁又愿意为你付出的巨大心力与时间买单呢?昨夜那些恳切的保证,真诚的同情,皆在《天津时报》出刊的那一刻,变成了一场无可挽回的骗局。除了白眼、鄙夷、谩骂、泄愤,厉凤竹的歉意再收不到任何其他的回应。 孩子的哭声、家长的哀叹、校方得逞后对新闻界高调的答谢,一天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人的命运。 奔波了几十个小时,却什么也没能挽回的厉凤竹,呆呆地望着公寓的天花板。已经数不清这是她第几回入睡失败了,生理上的疲惫一次次地强迫她闭上双眼。不过几秒的时间,心头总有各种情绪陆续地冒出来,有愧疚、有愤怒,也有绝望。 几番挣扎之后,厉凤竹滕然起身,扭亮了电灯,在书桌底下仔细地翻找着近半年来每一份《大公报》。说来有趣,做了多年的记者,认识行业里的许多人,然而时间被永远报道不完的新闻所霸占,未必有工夫认真拜读同行们的文章。 看完了报,又提笔将早上未写完的稿子给续了。 这一来,玻璃窗上不知何时已挂上了微弱的白光。 不拘如何,总要有一个牢靠的渠道,把学生的事情说清楚才好。 厉凤竹想着,便下了决心,等天大亮了,就去《大公报》谈一谈。 有了决断,似乎就减轻了烦恼似的,往床上随便一歪,便睡了足有三个钟头。 醒来时,洗了个冷水脸,梳了梳头发便出门了。 《大公报》新闻部的主任是徐新启,大不了厉凤竹几岁,生得矮小瘦弱,工作起来却富有精力。待他分派完一整天的任务之后,才有空来招呼客人。 一开口,是浓浓的四川口音:“密斯厉,我认得你嘞,你的文章我看得还是蛮多。就是吕先生不和我讲起,我也要上门去请一请你嘞。我们这一行,每天都像打仗,这办公室就是半个战场,战友、敌人轮番地来,所以有什么话我就直说咯。待遇上不会比你老东家低,而且你不用坐班,时间全自由,你看好不?” “其实主要是……” 未等厉凤竹把话说完,徐新启立刻又笑着补充道:“报社大了一点,免不了各有各想。但是只要我做一天新闻主任,我就坚持不党、不卖、不私、不盲。” 这句话留有不小的余地,也正是因此,反显得真实。 厉凤竹抿着唇想了一下,从公文包里取出连夜赶出来的新闻稿,递过去道:“待遇上我想贵报社也不至于落于同行之后,就一件事儿,您要是能拍板,我今儿就算来报到了。” 徐新启双手接过,幽默道:“要是都带着稿子来应聘,我怕是比发财还开心些。” 厉凤竹却笑得有些吃力,一方面还是休息得不足,另一方面她内心深处对《大公报》颇有微词。要知道尽管眼下《大公报》坚定地站在抗日一方,但东北沦陷的头一年,他们所提出的“缓抗”一说实在不得人心,厉凤竹对此深有恶感,至今还没能完全释怀。 谁料这位满口白话的主任,看完稿子完全是如获至宝的模样:“好得很!密斯厉要是没有别的问题,我马上就叫人去排版。” “真的吗?”厉凤竹这时终于来了精神,睁大的眼眶里闪着些许泪光,站起身,隔着桌子拉着徐新启的手,用力地摇撼了数下,“徐主任,我替这些孩子谢谢您。也替我自己,谢谢您了。您不知道我昨天一整日的遭遇,差一点就使我动摇做这一行的决心了。” “你带着礼来的,倒先谢起我来咯。”徐新启举着稿子,激动地晃着,刚说要排版真就如此行动起来。走到办公室门口,却又站住步子,回头换上了一脸严肃,“你别怪我没提醒你,文章一登,动摇你做记者的事情,会源源不断地来哦。” 厉凤竹也就站直了身子,正色回答道:“麻烦是不会断的,这点觉悟我有。动摇我的只是,没有人愿意与我携手光明。如果贵报社愿意接受我这个‘不知趣’的人,别的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好啊,好噻!”徐新启一手比着大拇指,一手开了门,笑呵呵地一路说了出去,“你就放心在我手底下做巾帼英雄。” 一时间,独留下厉凤竹的办公室变得异常安静。在等待徐新启回来的空档,厉凤竹好奇地环顾着这里的布局。四面墙摆满了书架,各种资料书籍堆得这些书架喘不过气来似的。 视线落向办公桌,徐新启似乎正在研究一项重要的工作。摊在正中的报纸上,大字号标题写得有些骇人,乃是“弃亲不养败坏人伦,立场反复居心难测”,下头一行小标题——“假英雄之真面目”,正文之上配着抗日名将马占山的戎装像。第一句话里提到的这段公案,早在两个月前,就闹得天津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前不久,天津地方法院检察处刚向马占山发出传票。许多报社的记者都在关注追踪这条消息,厉凤竹也颇有留意。 至于第二句话,就扯得远了些,东北局势复杂,抗不抗日吵到今日也还没个结论。马占山的经历也是一波三折,先是在江桥打响了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第一枪,战至弹尽粮绝,又选择担任伪满洲国军政要员。不到两个月,在筹集了两百万银元、三百匹战马和十几卡车物资之后,带领亲随再举抗日旗帜。五个月的苦战,终因孤军无缘,退往苏联境内。 “听你口音是东北人?” 徐新启的问话,打断了厉凤竹的回忆。 “是。”她发现徐新启的眼神在自己与报纸之间流转,便站起来说道,“我对马将军的生平,还是取支持态度的。他若是墙头草,何至于毁家纾难,流落在外多年?到如今,也不过在天津过着不得志的寓公生活。” 考虑到她对东北应当有更深的了解和情感,徐新启不假思索地决定道:“那么……你来接手这个工作吧。先前有同事跟过一阵子,但是出于多方面的原因,一直访不到马占山一方面的消息。这个工作说好做也好做,说难做也难做。现在的情况是,唯有声称被弃养的原告马荣一方频频表态,而马占山如同失踪了一般。所以,想天天出消息不难,想有全面的消息难于登天。” 厉凤竹点了点头,迅速进入了工作状态:“那么之前的工作做到哪一步了呢?” 徐新启皱着眉头,摊手道:“马占山现在连住处都是守秘密的,我们唯一知道的是,马荣时常出现在英租界西芬道附近。” 这种情况下,只有蹲守一条路可以走了。厉凤竹起身牵了牵衣襟,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笑道:“那就够了,现在除了时间,我什么也不要。” “那我就等你好消息咯。”徐新启满意地颔首,把手伸向她,面带鼓励地大大摇撼着,“还有一点要关照你,这案子牵涉太大,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向旁的人最好守一守秘密,否则马将军那边只会更加地戒备媒体。” ### 刚接到新工作的厉凤竹,似乎运气很不错。才在英租界西芬道转了不上半小时,果然有人当街闹了起来。 有位老人对着过路的人,声泪俱下道:“街坊们,你们给评评理呀。我辛苦一生,养得马占山那老小子出息了,又能打仗又能当大官儿。可人家呢,阔了就不认亲爹了。我都是半只脚进棺材的人啦,也吃不上他几口饭,见不着他几回面了,我就想着临死前了一了这半辈子的心愿……”哭到这里,一个趔趄扑在地上,几乎要背过气去。 厉凤竹在人群的缝隙间穿梭向前,只见地上坐着的老人一头花白的发,破的衣裳挂在瘦骨嶙峋的肩上,脚下的草鞋断成了两截。黑黢黢的面孔被晒得发紫,褶皱中嵌满了泥垢,眼泪鼻涕挂了一脸。 听他的哭诉,大约这就是马荣了。 众人见他这般肝肠寸断,不由都跟着落泪叹息:“我说呢,这家人怪怪的,大热的天儿挂那么厚的窗帘,从不开门开窗的,原来是没脸见人呀!” 厉凤竹闻言,眼中不免为之一亮,遂追问道:“哪一家呀,我天天打这儿过,偏是不知道咱们街上还住着将军呐?” 人群中有人接言答道:“三十多少号我也记不清了。却也好认得很,有一家窗户挂满黑窗帘,从来不开门不开窗的就是。” 厉凤竹点着头,默默记下了这条重要的线索。 随着马荣声情并茂地诉说,附近一带的住户,无不落泪叹息。唯有厉凤竹,大约出于对抗日英雄的崇拜之情,始终存着疑。这样的控告,难以证实也难以证伪。记者这行干久了,光怪陆离的事情见多了,就能知道有时候站在道德高地上的人,未必是真的有理。譬如师生斗殴就是一个典型。 第6章 弃亲不养 http://.biquxs.info/

这时,马荣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腿,脚心对着围上来的人转了一圈:“您几位瞅瞅,为了找儿子,我这双脚都受了什么罪呦!哎呀,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下这么个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 厉凤竹身边,一个穿西裤衬衫的大嗓门如是说着:“我就说嘛,世上哪有那样精忠报国的人呐!有权有势的人,谁不买几根笔管子,拼命给自己著书立传的?咱们这些小老百姓啊,没权没钱没枪没人马,管什么国家存亡呢。你这头买马占山的香烟去抗日,人掉转屁股就上窑子去了。你们知道他有多少女人吗?有名有份的就有五个,啧啧……” 又有人揣着一丝疑惑,小声解释:“却也不能说得这样决绝。不认爹是不认爹,打鬼子又是打鬼子,两件事儿根本上不挨着。” 大嗓门顿时冒出火气来了,瞪圆眼睛震慑着那些目光犹疑的人:“亲爹都不管的人,还能真心保家卫国?你可别忘了,他也替日本人做过事儿。我看呐,这仗还是不打的好。真要打起来,嘴上说的是寸土必争,心里想的却是中饱私囊!”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少了许多反驳的声音。 厉凤竹则是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各色人等的各种反应。 还有一部分人,纯粹为看个热闹,沿着这条街,一家一家地认过去,看那昔日威震四方的将军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厉凤竹便也随着这部分人走了过去,到了37号院,这里正如方才所闻,门窗紧闭,厚的黑色窗帘给人一种很强烈的窒息感。 这时,她就不免将质疑宣之于口:“难道是这幢小楼吗?怎么看也不像是阔人住的呀。就我看来,至多不过是一户能维持生计的普通人家。” 听了这话,自然也有人赞同。 却有人对她的疑虑嗤之以鼻:“女人家懂嘛呀,当官儿的说话办事,没一句能听,没一件能信的。为什么窝这种小地方?为了骗咱们老百姓呗,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清廉呢。其实,你又没进去,万一里头藏了一屋子黄金呢。” 自有爱起哄的因话答话道:“要我说呀,自证清白也好说,让马占山敞开大门,咱街坊四邻呢一起做个见证。他若没钱就罢了,要有钱呀——”说着,便指着被人群簇拥而来的马荣,使得众人的焦点又回到了他身上,“必得奉养他老爷子余生才是。” “警……警察来了。” 只听有人一路嚷过来,把围观的人群驱散了大半。 马荣见周围之人一哄而散,似乎有些不甘心,突然扑到地上扯起嗓子大哭:“我不活了,我不活了,亲儿子报警抓亲爹……” 那几个胆大又好事的,自然放慢了脚步,还有一些人本就住得近,干脆上了自家小楼探出脑袋来,嘻着嘴继续看戏。 那个报信的人,急得跺着脚,上前拽住马荣一只胳膊,抬脚就跑。厉凤竹仿佛听见他小声抱怨:“这都嘛时候了,赶紧地,再不走您老就等着在牢里出庭得了。” 马荣似乎很听这人的话,顺从地一路跟着跑。 这倒让厉凤竹格外疑心起来。 路的另一头,果然有警察过来询问:“我们接到电话,说这里有人寻性滋事,请各位街坊……” 话还未完,路上哪里还有人,而厉凤竹是闪得最快的一个。倒不是她见了警察有什么心虚之处,只是记者这种职业,说起来总是有点社会地位的,但真遇上了,尤其是什么名流富商、政-府代表,那简直把他们视为洪水猛兽。她此刻既不想跟警察周旋,更不想在马占山寓所前张扬自己正在这里踩点。 幸而那两位出警的,似乎也是抱着点卯便走的态度,见人群散了,风波自然也算是过去了,便就回去交差了。 躲在小巷里的厉凤竹这才慢慢走出来,压着脚步声,继续地绕着马占山的房子缓缓走了一圈。期间,一直皱着眉,把眼望着地,只透过余光来观察。这样做,即便屋里有人在侦查街上的路人,也不至于暴露真实意图。 心里则想着,该如何给自己安一个身份,找一个借口,时不时地出现在这附近。 想得入神了,连迎面冲出一个人都没瞧见,结结实实撞了个满怀。 厉凤竹只觉得左半边脑袋被撞得发麻,往右一跌背脊又磕着了一户人家的窗台,身子两边摆不定,最后膝盖一弯,扑通倒地。 “哎呦,痛……”她的右手下意识往地上撑住,左手伸在半空,一时不知该去护头还是护腰,最后放在膝盖上,轻轻揉了几下。 “抱歉抱歉,实在抱歉得很。我……我赶时间,没瞧见您呢。您没事儿吧?” 听声音,撞上来的也是一位女子。一面说,一面还伸过手扶起厉凤竹,替她拍着衣服上的灰。 厉凤竹不由庆幸,得亏是女的,要是撞上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还不得把腰给闪断了。如是想着,她便答道:“没,没什么事儿。” 待站直了身子,厉凤竹定眼一瞧,眼前这位女子,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眉目清秀、彬彬有礼。干练的短发,一身干净的蓝布旗袍。往下看,有一双象征着文明的大脚。看起来也是不俗之人,心里先有几分好感,因此倒不计较刚才摔的那一跤了。 那人似乎有什么急事,脸上红扑扑的,额头渗满了汗珠子,大口地喘着气,又不住地点头赔不是:“这事儿全都赖我,走路不看着道儿。您没妨碍就太好了,那么……我先走了,成吗?” 厉凤竹一只手扶着腰,一只手按着后脖子,望着眼前这张脸,渐渐有些呆了。也没把道歉的话听进去多少,只管点着头,心里有一股说不上来的熟悉感。 这一耽搁,那人自是觉得事情了结,弯腰再三说了“对不起”之后,便匆匆向前走了。 “纪清漪!是纪清漪呀!”后知后觉的厉凤竹,不顾晕眩,懊恼地抬手一拍额头,抬着吃痛的膝盖,跳着跑着追上那个几乎要消失的身影,“纪律师,纪律师!” 听到有人高声呼喊自己的名字,纪清漪心上不免一紧,回头看厉凤竹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并带着一种戒备。 厉凤竹顶着一头汗,一瘸一拐追了过来,看起来有些大喜过望:“您好,我是《大公报》的……”话才起了个头,忽然想到自己入职得匆忙,别说名片了,方才出门连记者证都忘了带,似乎难以证明身份,恐怕反而惹人猜疑。因想着,声势便弱了几分,赧然接道,“的外勤记者厉凤竹,想问您几个问题。” 纪清漪似乎有着很重的防备,连连退了三步,敛起神色,摇头否认:“您认错人了。” 厉凤竹张大的嘴巴,被她这一句话塞得出不了声。犹豫之下,脸上微露一点愧色。低头思忖再三,究竟认错人没有。 认错人倒也可能,只是认错而已,这大白天的,何至于吓得她惨白着脸退后数步? 最后,厉凤竹还是坚定地追上去,笑着加快语速说道:“北平第一位执业女律师,大学者纪昀的七世孙女,北大政治系高材生,曾在全校抗日演讲赛上拔得头筹。每一层身份,都足够上一次报纸了,我肯定我是认得你的。” 前两个身份知道的人多也是平常,不过抗日演讲赛这样的经历,说起来英勇,实际却很容易招来灾祸,因此纪清漪从不拿来做文章。能知道这一层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会因什么目的来靠近她,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厉凤竹用心观察埋头走路的纪清漪,发现她的脚步,略顿了一顿,就愈发确定其身份。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虽是为了恭维,却有七八分是发自内心的:“这些也都罢了,担任《新东北半月刊》编辑时,偶然发现了日本田中首相呈给天皇的奏章。于是,连夜组织北大学生抄写赶印数千份,向全国各地散发。为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全面计划,可以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奇女子,我怎么会认错呢?” 岂知这番表白,更惹得纪清漪心神不宁,趁厉凤竹不备,转身跳上一辆人力车,大声叫车夫跑起来。 “纪律师,不是,您……我……”厉凤竹才跌了跤的,哪里还追得动,没跑几步脚踝就使不上力了,只得坐在路边,一遍遍地懊悔错失了良机。 很显然,这个人就是纪清漪本人无疑。而且她还藏着一桩急事要事,搅得她走路如风却无法集中精神。还有一点,至少在此刻,她是有些畏惧见人的,又或者说是畏惧见到记者。 “好吧,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厉凤竹苦中作乐,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只要从长计议,这一点小误会总能解决的。 首先这第一步,是要回报社去申请新名片。 第7章 采访策略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张大的嘴巴,被她这一句话塞得出不了声。犹豫之下,脸上微露一点愧色。低头思忖再三,究竟认错人没有。 认错人倒也可能,只是认错而已,这大白天的,何至于吓得她惨白着脸退后数步? 最后,厉凤竹还是坚定地追上去,笑着加快语速说道:“北平第一位执业女律师,大学者纪昀的七世孙女,北大政治系高材生,曾在全校抗日演讲赛上拔得头筹。每一层身份,都足够上一次报纸了,我肯定我是认得你的。” 前两个身份知道的人多也是平常,不过抗日演讲赛这样的经历,说起来英勇,实际却很容易招来灾祸,因此纪清漪从不拿来做文章。能知道这一层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会因什么目的来靠近她,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厉凤竹用心观察埋头走路的纪清漪,发现她的脚步,略顿了一顿,就愈发确定其身份。快走两步,来到她面前,虽是为了恭维,却有七八分是发自内心的:“这些也都罢了,担任《新东北半月刊》编辑时,偶然发现了日本田中首相呈给天皇的奏章。于是,连夜组织北大学生抄写赶印数千份,向全国各地散发。为揭露日本侵略中国的全面计划,可以弃自身安危于不顾。这样的奇女子,我怎么会认错呢?” 岂知这番表白,更惹得纪清漪心神不宁,趁厉凤竹不备,转身跳上一辆人力车,大声叫车夫跑起来。 “纪律师,不是,您……我……”厉凤竹才跌了跤的,哪里还追得动,没跑几步脚踝就使不上力了,只得坐在路边,一遍遍地懊悔错失了良机。 很显然,这个人就是纪清漪本人无疑。而且她还藏着一桩急事要事,搅得她走路如风却无法集中精神。还有一点,至少在此刻,她是有些畏惧见人的,又或者说是畏惧见到记者。 “好吧,总算不是白来一趟。”厉凤竹苦中作乐,暗暗给自己鼓着劲,只要从长计议,这一点小误会总能解决的。 首先这第一步,是要回报社去申请新名片。 ### 不巧的是,徐新启出门办事去了,说是五点钟光景才能回来。走的时候特意交待副手,因厉凤竹的座位还没腾出来,今天就暂时请她在主任办公室将就一下。 厉凤竹抬手一看表,刚过四点三十。既然徐新启一时半刻回不来,便既来之则安之地翻阅起马占山的各类报道。 才读了三篇文章,只听办公室门敲了两下,外头的人便熟稔地转动了门把。 来的不是别人,却是替厉凤竹牵线的吕乃文。他大抵也没料到,老友的办公室里现坐着新友。不免为之一愣,然后才笑着上前,握手寒暄道:“密斯厉,欢迎你正式加入大公报社。” 厉凤竹也大感惊喜,开口便问道:“吕先生怎么在这儿呢?” 吕乃文哼了一声,故意拉着脸驳她:“你倒问得奇了,颇有反客为主的意思。” 厉凤竹真以为他恼了,赶紧摇着手解释:“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吕乃文自觉玩闹得不是时候,便放出笑容来:“我知道,我也是玩笑罢了。听老徐说,你的工作已经谈成了,我想我这个‘媒人’虽然不过穿针引线,到底也该露露面才是。这不,赶紧打电话告诉社里,这周的文章不必上门来取了,我顺路送来即可。说起来,我究竟是不如老徐会说道,昨儿磨破了嘴皮子也没见你动心。今天他跟你一开谈判,三两句话竟然就成了。” “我可受不起您这话。”厉凤竹笑着请吕乃文坐下,又道,“其实昨儿一听您说,我心里早都乐意了。只是才疏学浅又颇爱面子,恐怕徐主任不收留,这才不敢把心里的高兴劲儿写在脸上呢。” 她低头笑时,吕乃文很容易便瞅见她后背的汗,笑问起来:“看你这样子,已经在跑新闻了?” 厉凤竹想了一下,认为也是有必要对吕乃文交代一下目前的工作状态,便答:“在跑一个大案子呢,马占山的事儿想必您也听说过吧?” 话到这里为止,底下太涉及工作的也就没必要去向吕乃文说了。再者说,按照他素日表现出的政治态度,应该是不爱打听这些的。除非…… 回忆起昨日那场风波,厉凤竹又改了主意。对于吕乃文究竟有没有隐藏些什么,她也是抱有极大兴趣的。 “略有耳闻。”吕乃文点点头,从眼神看来并没有什么破绽,“不过,这活儿听着就难办。” 厉凤竹转了转眼眸,故意漏出些话锋,想试试他会不会探知更多的内幕:“好办的差事不挣钱,我还指着这份工养家呢。只是不曾想,会难到这种程度……” 可惜,吕乃文只是被这个答案逗得一笑。然后便起身倒了一杯茶,去书架面前慢慢地挑着。忽然惊喜地喊起来:“这个老徐果然门路多!”说时,拿起一本外文书,对着一脸茫然的厉凤竹晃着,“《gonewiththewind》。我的美国朋友告诉我,这是时下最畅销的新书,定价三美金却在黑市被炒到了五十美金。对了,这位女作家和你是同行呢。密斯厉要是得空,要不要也尝试去做小说家呢。要是有天赋,恐怕比采访更容易来钱。” 厉凤竹因笑道:“记者也好,作家也罢,拿笔管吃饭的职业看起来很潇洒,实则最像个囚徒,一点儿个人时间都没有。我呀,吃不了双份的苦。” 二人皆笑起来,吕乃文便坐下来一面看书一面饮茶,似乎是专心等着徐新启回来。 厉凤竹则静下心来把调查思路记在簿子上。 首先,实地暗访已经有了些许的眉目。接下来,还需要搜集一些相关人士的表态。既然本人不愿露面,那么唯有在代理律师这方面想办法了。其次,该收集一下目前官方对这位老将军的麻烦取何种立场。 除去眼跟前的情况,还该研究一下有没有恨马占山入骨的死敌。这方面,最先联想到的自然是日本人。近些年来,青木公馆的特务监视天津寓公的传闻愈演愈烈。可是,去年底不知为何,青木公馆的人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如此想去,这条线不单暂时找不到突破口,甚至有完全断线的迹象,只能往后放一放。 于是,她就在前几条事项上打上方框,以表示重点突破。 这时,已过五点了,还不见徐新启回来。 吕乃文一分钟之内看了三次手表,书也看得不大自在。这里毕竟不是别人的办公室,现又有厉凤竹在此工作,他坐得太久始终有些不妥。 厉凤竹见状,起身替他把茶续上,道:“我听同事说,徐主任五点钟光景回来。您再坐坐,应该不用多久了。” 吕乃文点头应着,索性放下书来,复与她闲聊起来:“你是不是吃闭门羹了?” 厉凤竹惊讶地睁大了眼:“您真神了,这都能猜到。” 吕乃文便分析道:“我是在想呀,你这人办事利索惯了的,这大好的时间,又有新上手的差事,本该干劲儿十足,不到半夜不收工的,怎么会在这儿干坐着呢?再一琢磨呢,报社这会儿应该什么都没来得及给你配上呢,这样子跑新闻,搁谁也不能信你呀。” 这话自然勾起了方才偶遇纪清漪的一段意外,厉凤竹便长叹着蹙眉道:“正是呢。” “吱”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呦,都在呢。”徐新启风风火火地赶回来,对于吕乃文的出现并没有过多的惊讶。一放下公文包,便急着问厉凤竹,“去那边踩过了噻?” “去过了,有发现也有麻烦。”说话时,厉凤竹的脸上,兴奋与遗憾并存。 不消多问,徐新启自然也不会奢望入职手续都没完全办妥的厉凤竹能有通天的本事,头一天上班就跑出大新闻来。因就从包里掏出一个名片匣子递了过去,又拿起手帕,一面擦汗一面道:“跑死个人,转了半个天津卫,好容易找了一家印社。先凑合用一下,眼看案子就要开庭了,你得有个适当的头衔。” 厉凤竹从里头取了一张来看,徐新启给她安的头衔是“新闻部副主任”。脸上不由地笑了出来:“这样写,以后办事定是方便的。” 徐新启见她满意,心里也就满意了。喝了一口水,这才有空招呼客人:“老吕,你要是不忙就……” 吕乃文这时倒不似方才那般局促,指着书封笑道:“我看我的书,你二位自便。” 徐新启解了衬衫上的两颗扣子,拿起工作簿,扇着风继续问厉凤竹:“说一下,你的发现是什么。” 厉凤竹先是愣了一下,余光迅速扫过吕乃文。转念一想,先前徐新启也说,这个报道由他拍板,既然他都不避讳,自己也就没什么可防备的。这才答道:“很幸运,我去的时候正好遇见马荣当街痛骂‘儿子’忘恩负义。按照附近住户的说法,我也大概能够确定马占山在英租界的住处。闹了不多久,就有警察来了,我猜是马家的人报了警。更重要的发现是,同一时间在马宅附近,有一位大律师凑巧露了面。” 第8章 绵里藏针 http://.biquxs.info/

才说到一半,吕乃文忽然叹了一声,合上书站起来道:“这一个发现接着一个发现的,我还是去对面咖啡馆等你吧。” 徐新启先是点点头,随后不免调侃他:“你呀,最近就是饭局去得勤咯,看书都静不下心了噻!” 厉凤竹自也起身向吕乃文告别。 待他走后,徐新启略向厉凤竹解释道:“大约学经济的人,最厌烦强权方面对他们的干预,所以对那些跟政治挂钩的人讨厌得很。咱们不管他,跟我说说是哪位律师呀?” 厉凤竹笑了笑,只说可以理解,接着简略谈了谈和纪清漪偶遇的事。 吕乃文的表现越来越让她肯定,日本人的疑神疑鬼已经登峰造极了,竟连这样的人也会去怀疑。 徐新启敛起笑意,随即把话题拉回到工作上来:“据我在律师界的朋友说,马占山几乎把整个天津卫数得上的律师都请过一遍咯。但是,他的案子太复杂,要找人接手嘛,能力和回报缺一不可的。” 厉凤竹是个很机灵的人,特别擅长从话锋里找隐藏答案,因就冷笑起来:“偌大的天津卫,怎么会缺有能力的人呢,应该是回报上谈不拢之故。” 徐新启暗自满意,颔首道:“所以说,我认为纪清漪接下此案的可能性极大。纪清漪是何人,是立场坚定的抗日民主人士,事关马占山,哪怕分文不取她也是愿意的。” 二人聊得对劲,厉凤竹的思路也就越发明朗起来:“如果这件事能够被证实,后面的工作,我打算主要从她入手。原因是两方面的,首先作为女子,我在私人情感上愿意亲近并宣扬进步女性,而且涉及男女平权的报道,总是自带销量的。其次呢,我观察过马宅,以他们目前的小心谨慎而言,要采访到马占山本人及其亲信的希望很渺茫,就算能成,也是事倍功半。” 徐新启刚一张嘴,却被一阵敲门声给打断了。 “今天可真忙。”他不由对着厉凤竹苦笑了一下,接上冲着门外道,“请进。” 这里进来一位穿西装的男士,梳着笔挺的分发,亮得能照出人影来。一张白的俊脸,胡茬刮得干干净净。笑起来时,眼角有几道皱纹,眸子似星辰那般会发光,看起来很像鸳鸯蝴蝶小说里的男主人公。 在厉凤竹看来,这样的男人远观尚可,细看嘛,就不得不去想了,人到中年或忙于生计或专注于事业,总有些顾不到体面,除非是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不过,像这样表面完美的绅士,大约是不知世事艰难的年轻女孩最愿遇见的。 只见徐新启忙站起来,伸出手热烈地欢迎着:“呦,唐主编大驾光临。”转头,又向厉凤竹道,“这是《天津日日新闻》新上任的主编,唐书白唐先生。” “副的副的……”唐书白收着喜色,小声纠正。 这里,厉凤竹的反应就显得有些冷淡了。《天津日日新闻》她是知道的,立场岂止亲日那么单纯,能在这种报社混到副主编头衔的人,打扮再体面,也实在叫她难以入眼。 徐新启却依然在热情地为二人做引见:“这是咱们报社刚请来的大记者,厉凤竹女士。” 唐书白听罢,不免惊叹起来:“真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见了您,鄙人总算是彻底理解了一个成语——才貌双全。” 厉凤竹不由心地淡淡一笑,随即收好名片匣子放在手袋里,随即告辞道:“主任,那我忙去了。” 徐新启只当她是刚刚换了新环境,正处于充满干劲的时候,也就没有多挽留。 唐书白则多打量了她几眼。 说实话,这不算是传统审美中优雅精致的那一类女性,可是看惯了锦衣华服、珠光宝气的花瓶,偶尔碰上素面朝天的,倒也觉得清丽。直到门被碰上了,唐书白才想起来问:“你开多大的价挖来的,约翰逊那老狐狸肯放人?” 徐新启不免为此得意起来,眯着眼卖了个关子:“说实话,没加多少薪水。” “从你嘴里问句真话怎么就这么难呢!”唐书白觉得他没趣,拿了香烟出来点着。 “你等着看明天的头条,就知道我的话真不真咯。”徐新启也自接了一根叼在嘴里道。 “跟我你还留一手。”唐书白笑着吐出一个圆圆的烟圈,“我今天来呢……” 话说一半,骤然沉默起来,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徐新启照旧笑呵呵的,眼见着他掏出随身携带的一块通体碧绿的翡翠手把件盘玩着。为化解尴尬,徐新启连说了三声“失礼”,起身去泡茶。他人走着,心也不闲着,虽然唐书白嘴上亲热,可实际上二人交情不过泛泛,记忆中甚至没有独处的印象。 唐书白脸上的笑容端得久了,就显得有些无诚意。那握着把件的手越转越快,看得令人眩晕。 一杯热茶送到手边,唐书白接了过来稍抿一口,方才开口夸是好茶。紧接着,从包里取出一个长长的小匣子,双手呈送到徐新启的面前,道:“徐主任,恭喜啦!” “何喜之有?”徐新启满心狐疑地接了过来。看时却是一柄折扇,以烟雾迷蒙间的连绵山峦为远景,近处是桃花山石,左侧活灵活现地飞着一只仙鹤。看时不由赞叹起来,“这样的好物如今可是难找得很,想必唐主编没少花心思吧?” “贵社正是如日中天之时,这句‘恭喜’说早说迟都是一样的。”唐书白继续转起他手里的玩意儿,笑了一下才接着道,“这个扇面承袭的是周臣的画法。现而今附庸风雅之人句句话不离文玩字画、历史传统,开口唐寅闭口仇英,却未必知道吴门四家的这两家都是周臣的高徒。其实,收藏字画的最高境界是与古人的神交,能领悟到大家内心的修为才算是真正的拥有。我喜欢周臣笔端的清旷秀丽,让人一见,便对世外桃源的生活产生无限的向往。可惜呀,人心世道变了,老祖宗留下的精气神早被咱们自己给丢了。访遍华北名家,都是些敷衍形似的俗流,愣是找不出几个心中有天地之人。” 徐新启就好奇问道:“那么最后,又是怎么觅得的呢?” 唐书白先是痛惜的样子,说时倒又欣慰地笑了起来:“这里话就长了,老一辈的人倒是风骨犹存。可是垂垂暮者再有精神头,又能把文化的大旗扛得多远呢?我诚心求画倒勾动了老人家的重重心事,对着我一顿痛哭,感慨泱泱大国竟找不到一位相当的传人。其实我身边倒是有蓝眼睛的洋人想拜师学画,可惜呀,老人嘛讲个‘家传’,总归还是想收个中国人当徒弟。所以呀,我一贯的态度是,不要大事小情都抬出列强欺压的理由来,首先是我们自己厌弃了自己的文明,又专门喜欢窝里斗,外人这才格外地瞧不起我们。如今的人呀,真使我难过呦!” “谁说不是……”徐新启翻着扇子端看了一番,便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好,“不过,这扇子来得如此不易。你越是说呀,我越是不敢收了。” 这边刚一让,唐书白就早有预备地往回一推,道:“徐主任收着最合适。像我这样的人,对人说出向往闲云野鹤的话,恐怕大家都要发笑了。也只有您这样有文人气质的,才配打这把扇子。我这个人呀,脱离世事大概是办不到了。就是其中的一半——脱离闲事,大约也够我学上一辈子的了。” 徐新启这时才恍然,他特为赶来,三弯九转地引出“窝里斗、脱离闲事”的话来,是有兴师问罪的意思在。 说来也是话长。唐书白这个副主编的缺,表面上看起来是正常的新老交替,可是私底下有些流言,直指引起老副主编提前五年退休的那场车祸,是唐书白授意的。因他与日本人走得近的缘故,这个传言信的人不少。但是此事毫无实据,不多理会也就过去了。谁知他们报社有一袁姓校对酒后失言,向在座的同行确认了此事。如此一来,这话岂有断绝之理,不过半日就传遍报界。袁某酒醒后知道得罪唐书白恐怕要大不妙,决意出去躲一躲。可惜,天津城就没有唐书白第一时间听不着的话。 要徐新启这样的普通人去解决,对于袁某无非教训一番,再放出话去说他因不得志而对上司挟私报复便可敷衍过去。唯其是这样心慈手软,徐新启才远不如唐书白爬得高。转天,袁某身上多了一条贪污巨款的大罪,更糟糕的是,这起“公案”并非报馆出头,而是以日本领事馆名义提起。若罪证确凿,牢狱之灾大约是躲不过的。不过,大部分人也看出来了,这场指控注定不会有庭审,一旦人被抓到,结局就是天津多一桩悬案。 “莫信谣言喏!”徐新启顶着一脑门的冷汗,站起身来解释,“贪污公款那种人,谁敢收留哦!” 第9章 落选头条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看起来瑟缩畏事,实际上却是老奸巨猾得很。人都说是徐新启找了路子放走了那个小校对,收留的话倒是没有的。他却很会自己给自己制造假麻烦,借此来逃脱真麻烦。唐书白如是想着,掐灭了烟头,冷声道:“收留是不会,我就是担心呀……这可恨之人通常都不愿黯然离场,非得四处宣扬自己是逼不得已的可怜人。徐主任又是出了名的老好人,我先提出来,免得您日后吃亏。” “老弟台,你可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呀!”徐新启做出百口莫辩的样子,又是拱手又是求饶,“这话从哪里来的,你还不明白吗?他一个亡命徒,啥子谎都敢说噻。那个谁……他可不止放出风说我会帮他,他还对外宣扬有一大票人支持他呢,连汪精卫、蒋介石都被编进去了。俗话说‘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那不正是他嘛。但是南京那头的大人物,一听就不可能呀,倒是攀扯我们这种小喽啰的话,让你真往心里去咯。” 唐书白冷笑着提醒他:“人怕出名猪怕壮,外头的风言风语,我未必一句没听过。辩白是没有的,谁让我本性洒脱呢。这倒好,我不计较却让那起小人越传越离谱起来。可我总是认为,人嘛还是日久见真心的。外人说我时好时坏的话倒也是有根据的,只是他们没把话说全。我究竟是好是坏,全看对方怎么待我。人家不来为难我,我自不会主动去对付人家。” 好一个全看人家怎么待他。简单的几句话,既点明了不希望徐新启掺和日日新闻的内部事务,又把从前一切事的责任都推了出去。 ### 再说从《大公报》出来的厉凤竹,她再次回到英租界西芬道,寻了一家路边的茶肆假装歇脚。趁着这个工夫,更加熟悉了一下这边的地形。 与马宅紧邻的几处住房,头一遍来时未注意,当下细瞧却有些不对劲。这几户人家如同事先商议妥当了似的,与马宅那是如出一辙的清冷,院子里不栽花,门外不挂木牌,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尤其是门窗,虽不是四面紧闭,但只要是挨靠着马宅的,窗帘都是统一挂下来的。 依照经验判断,以马占山的身份和经历,再落魄也该有几个暗卫,悄悄地驻扎在家附近倒也合理。但不合理的是,四面排满了护卫实在有些超越他的财力,也很没必要。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了,从马占山的角度讲,这几所房子内,敌友皆有。 如此一路想去,厉凤竹回到家时天也晚了,本想往上海去封信,问一问儿子可否平安,却因劳累了多日,一沾床便沉沉睡去。 次日十点多,厉凤竹吃了早饭回到报社,却见自己的报道只是“本市附刊”的头条。 “实在是抱歉,我争取了很久,还是没能说服主编把你的文章发在头版。” 虽听见徐新启在身后一个劲地赔不是,厉凤竹答应得却有些懒怠:“假冒洋货也是大新闻……”说罢,快速浏览了一遍头条,报道的是国内猖獗已久的假货问题,这次碰上一个啼笑皆非的局面,天津警察局的盥洗室用的“德国”锁失灵了,把局长反锁在里头足有半日。 一则新闻失了时效性,在哪儿都不会受到大重视了。也是自己过于特事特办,竟没有想到徐新启上头还有别人呢。再转念一想,昨天那样办法也是着急这篇报道压久了,就可能成为废稿,眼下能在本埠引起一点水花,大概也是一个不错的结局。何况,同事访来的新闻既震动又迅速,换了自己当领导,大约也是会食言的。 因此一想,厉凤竹的心情倒是好了许多,转身示意徐新启,要到办公室单独谈几句。 “徐主任,我想在用个什么法子让我在马占山的住处附近落一落脚。”说着,厉凤竹便把疑似马占山的居处画在纸上,供徐新启参考,“能望得见马宅是最好,次一等呢必经的路口也可以,毕竟我不是为着监视他,主要还是想‘偶遇’纪清漪。” 徐新启擦着取灯,燃了香烟只管抽,半天才皱着眉问道:“是怎样一种落脚的办法呢?月底要批经费未必能成功,倒是我私人关系上,或许能找一爿店让你待着候消息。” 见他为难,厉凤竹便主动让了一步道:“论打听消息自然是后一种办法好,不过店家的嘴,得牢靠些才保险。” 没有了经费的难题,徐新启的脑筋显然活跃多了,当即笑了起来:“你在店家面前,没有非说实话的必要,不是吗?” “也对也对。”厉凤竹心内感叹,往后还得多学学怎样地穷跑新闻,“那么,就是那样办吧。多久能定下来呢?” “下午就给你回音。”徐新启说时,一拍额头道,“我差点忘咯,你的办公桌连夜帮你拾掇出来了,去看看吧。” “真麻烦您了。”厉凤竹随即跟着向外走。 她的办公桌就挨着徐新启办公室的墙,为了保障她的报道不受任何干扰,抽屉和柜门都安着小锁,这点最让她满意了。 还来不及道谢,便听见新闻部有同僚抱怨起来:“主任,那个老枪儿没说实话!我是冲着他说警察局长关在厕所这茬只告诉咱们,才多给了他一块钱。结果呢?全天津的报纸都这么写着呢!您看《真善美晚报》发的,还不是快讯呢,是有头有尾的社评,把国人爱造假货,国货爱披洋皮的问题都写进去了,目光直望到整个民族丢失品格,国家信誉岌岌可危的境界,俨然是充分准备过的。” 徐新启便用歉意的眼神望了望厉凤竹,嘴里则高声回应起来:“警察局的话或许你是被人给骗咯,可人家社评挖得深,你哪个好怪人噻。你想得不如人家长远,是你个人的问题。” 厉凤竹听见那头的辩解之声弱了许多,莞尔一笑,便扭头向隔壁桌的同事讨教昨天《真善美晚报》的社评。 却听那人回道:“不必非看那家的,今天的早报只要是选了这个题目的,社评都是那个路子呢。《民报》、《振报》、《国权报》,看哪家都一样呢。唯一一点儿不同,就是访到的假货光怪陆离,看了直让人发笑,这些打着民族企业招牌的资本家,在作假一层的想象力简直与艺术家好有一比呢。” 厉凤竹闻言眉间一蹙,瘪了瘪嘴道:“我是顶不喜欢出一桩新闻就家家都写的,乏味得很。只可惜读者的脾性多是出一件事,就只想看一件事,也叫咱们没法子呀。” ### 午间,徐新启告诉厉凤竹,找了一个完全符合她要求的藏身处。 没有任何的耽搁,兴奋的厉凤竹照着地址便找了过去。这里是一家糖果铺,从二楼杂物间的小窗望出去,勉强能看见马宅后门的一小角。 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老板娘接了厉凤竹的名片一瞧,对“大公”二字认得笃定,忙请她到楼上先瞧瞧地方,一面行一面笑起来:“徐先生向我说,就急在这一两天之间,我得着消息就预备着要腾地儿呢。好嘛,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您先凑合吧,等上了板子得了空,一准儿给您收拾妥了。” “哪儿敢再添麻烦呢,就是徐先生那句话,一两天内完事儿我就不叨扰了。”厉凤竹说时,默默回忆着报上刊载的消息。以传票上所著的日期,纪清漪这阵子有相当的概率是要天天与当事人见面的。 老板娘挪了一个空的木箱子搁在窗前,充作一张小桌子,接着又道:“一点儿不麻烦,该办的还没办完呢。徐先生还交代要把窗户遮上,可我还来不及挂呢。”言罢,从角落里提起一个包袱来,略带歉意地望着她。 厉凤竹见那摆包袱的犄角处,榔头、洋钉都有,便笑答:“不碍事,我在家里做惯这些小活儿的。” 正说着话,掌柜趁空送上来一壶茶,如是说:“您且喝着。”然后,一双笑眼挤着,嘴角冲窗外一努,“说实话,徐先生让您来盯着马占山的吧?” 厉凤竹低了头只管去接茶壶,小声否认着:“不能够,好端端地为什么要盯人呢?” 老板娘就哼哼着插进话来:“为嘛,为官司呀!前头那37号院见天地吵,你们跑新闻的能不知道吗?” 闻得此言,厉凤竹立刻往前探出身子,抬着眼急问:“都吵什么呢?” 于是乎,老板娘就绘声绘色地演了一遍。大致与厉凤竹偶遇马荣那回的情景差不多,就连老板娘自个儿也摇头撇嘴起来:“头回听,觉着那老爷子挺惨,听多了那车轱辘话也没嘛意思。不过我寻思还是这么吊着好,吊着就有人来看热闹,街上人一多买卖就好做。”说罢,心里美滋滋的一阵,嘴上就乐开了花。 第10章 轰动效应 http://.biquxs.info/

掌柜见厉凤竹念念有词的样子,手又伸到包里掏了一只笔出来,以为自己所料果然不错:“厉小姐您甭怕,咱听了只当没这事儿,绝不外传的。咱跟徐先生啥交情呐,当初我买这铺子,房纤欺负我大老粗不认字,想多蒙我二百大洋,全靠徐先生在报上登了那房纤常干这事儿,后来才摆平的。您说,我能给恩人添堵吗?” 厉凤竹笑笑地顺着话头东拉西扯起来:“是啊,徐先生跟我一直夸呢,说您为人仗义。可惜这年头怪事咄咄,小人专找君子下手。对了,您碰到那房纤是哪家的?您告诉告诉我,省得我点儿背,回头给遇上了。” 老板娘见状,知道她也有为难之处。嘴上只管客套,一只手早扯着自家男人的衣袖,将人往外拉去。 厉凤竹望着关上的门,抿唇笑了一下子,接着便打开包袱,取了布出来,捡起榔头再叼一根洋钉,拿两排牙齿卡着。左手将布按在墙上,举榔头的右手腾出两根指头将洋钉一递,三两下就把泛黄的旧布给固定住了。 这里空间窄小,门窗一关更显得闷热了。厉凤竹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提了茶壶把,对着嘴灌了一口茶,呼呼地吐了两口热气。还没歇够一分钟,就拿出预备好的一只仅两指粗的单筒望远镜,继续忙了起来。 马宅的后门始终紧锁着,看来一两个钟头之内难有收获。 稍晚时,路上有一群下了学的孩子背着书包从街上过去。虽然这几个学生彼此都认识,但厉凤竹还是能分辨出他们分别在两个不同的学校上课,因为有些学校是有统一服装的。这一来就有一层方便,在校外活动时,若有人脱离团体单独行动一望便可知了。 “行动……统一的行动,统一的筹划……”碎碎念时,厉凤竹的贝齿咬住大拇指,眉头几乎挤在了一处。忽然地眼睛一亮,拍着大腿道,“哎呀,昨天竟然没注意!” 说来也凑巧,心头刚想起一点新线索,马宅的后门也悄不声地开了。从里头走出来一位穿西装、带礼帽,身材纤弱的男子。 厉凤竹的嘴角划过一丝喜悦,几乎将望远镜贴在窗子上去。可惜那人的脸整个被帽檐给遮住了,完全不能见其真容。就在她暗自可惜时,人已经走了过去,只能看见一个偏瘦小的背影,一双宽的肩膀仿佛是被一根细竹竿给架着的。看起来略带滑稽,却似在哪里见过一般。 究竟是谁呢? 应该是在一个体面到像电影画面那般的场合。 “鲍绮霞!”厉凤竹睁大了眼,打着响指,有些兴奋地念了出来。 这个人的确常常出现在电影画面里,却不是真实存在的。因为她是影星胡蝶数年前所饰演的一个人物,片名叫做《女律师》,改自莎翁所著的一出四幕戏。趁着郑毓秀成为国内第一位拿到执业证并开设事务所的女律师这股东风,影片岂止是轰动了上海滩,全国的妇女都等着要看呢,甚至有好些文明剧团找出杂志上连载的译本临时开演起来。那个鲍绮霞穿起临时寻来的不合身的西装时,那背影不正是这样滑稽的嘛! 那么这个人会不会就是她的目标呢? 功夫不负有心人,可算是等到了。厉凤竹猛一起身,猫久了的腰背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顾不上酸痛,扶着腰一路冲下楼去。待走到了街上又稳稳地放缓脚步,顺着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镇定地追了过去。 ### 穿到街对面,走了没几步,那个身影就闪进了一条小胡同。厉凤竹不便跟得太紧,低头看看路,时不时注意着附近有没有可疑之人,眼角趁空瞥了一记路牌,上写着“光荣里”。 突然地,她的后背被硬邦邦的什么物件重重顶了一下。由于英租界完全可以算是约翰逊的地盘,因此她的第一反应是极度惊恐的。 勉强转过挂满冷汗的脸,往后一瞧,原来只是一个挑南货担子的矮老头叫卖着要从这里穿过去:“太太,笋干、扁尖奈阿要?” 惊魂未定的厉凤竹没有说话,只是趁摇头的工夫擦了擦汗。 矮老头见没有指望,便加快步子去问前头的人。箩筐很大,胡同却窄,担子一掂,打在厉凤竹的小腿上,要不是她动作快,手臂及时往里一收,只差一点手包就被勾跑了。 就是这么一错眼的工夫,再往前头瞧,这里站的只有附近的住户,高一声低一声地拉着家常,哪里还有不相干的人呢? 这时候要是扭头回去,那得再一次穿过马宅,这很可能会引附近眼线的注意,从而给调查增加难度。左侧没有岔路,右手边有条望得到头的小夹道,两旁的房子有些错落,间或有叫卖声入耳。 厉凤竹很快放弃了寻找,从手包里拿出一副墨镜戴起来。往前两步走到书摊边,蹲下身随便拿起一本小人书,用略带生硬的苏白去问:“几钿呀?” 如果厉凤竹的直觉没有错,从马宅后门走出来的应该是扮上男装以掩人耳目的纪清漪。但衣裳不合身这一破绽,只要足够留意,能看出来的肯定不止厉凤竹一人。英租界藏着不少寓公,局势那么乱,未免惹人嫌疑,纪清漪不会穿着扎眼的装束当街跑起来。那么,极大的可能是正藏身于角落迅速改换面貌,以甩脱暗处的眼线。同样的道理,为安危,厉凤竹也不能引起旁人的注意;为工作,又该避免让纪清漪感觉到她在被跟踪。是以此刻,应该先从里到外地伪装起来,然后静观其变。 如是想着,厉凤竹把墨镜略往下挪了一些,不断观察着小夹道里走出来的人,手上则控制着速度一页一页翻着。 不一会儿,身后过去一个人。走路不紧不慢,似乎有些注意脚步声,像是故意收着的。她偏着头,把墨镜推高做掩护,迅速地打量了一下。别的不说,头上那顶礼帽,除去多别了一只玉兰绢花,简直与方才所见的别无二致。 厉凤竹遂从包里掏钱,嘴里还假意地讲着价钱。等人已然走出光荣里了,才丢下钱,随便捡起一本小人书走了。 再穿到街对面去,这就离马宅有两条马路那样远了。很明显能感觉出纪清漪的脚步在慢慢放松,最后闪身进了一家旅店。 “华新旅社。”厉凤竹抬头对着招牌轻声念着,悄悄地跟在另一对正预备进店的情人身后。 一进门,纪清漪的侧脸终于清晰地出现在厉凤竹的视线中。她怔怔地站在电话旁,右手掌心捏着左手的四指,双唇紧紧抿着,动了动下巴,眼角微微透露出一种犹豫之色。想了一会子,右手朝着听筒抬了抬,旋即头微微地摇了两下,又后退了几步。双拳一握,毅然转身上楼。 这里,应该是她暂时的栖身之处。 厉凤竹待人走后,去柜上小声问道:“劳驾,您知道刚才上楼的那位女士住几号房吗?她顶像我的一位朋友呢。” 茶房抬眼打量了她一记,打着哈欠道:“我正要给她送水去呢。” “那您受累,给带带路吧。”厉凤竹脸上微微笑着道谢,心里却打起鼓来。因为一旦当面对质,那么谎言就不攻自破。得趁上楼的这一会儿工夫,赶紧想出个法子,让纪清漪没办法拆穿她。 急中生智下,她急忙掏着纸笔,一路走一路写下四个字。 茶房很容易便敲开了纪清漪的门。 门一开,跟在茶房身后的厉凤竹见机将刚写的纸条抵在下巴上举着,咯咯笑起来:“我就说嘛,像你这样的大美人儿走在路上实在打眼极了,果然没认错。你是几时到的天津?怎么也不来找我!” 毫无预备的纪清漪,看着纸条上写的“小心跟踪”,脸色猛然一沉。煞白着脸迅速接过水壶,往屋里一闪,虚与委蛇地笑了一下:“大热的天儿,快进来喝口水吧。” 厉凤竹熟稔地笑着答应她,将门带起来上了锁。回过头,带着歉意抢先说道:“纪律师,您别担心,没人跟来,不过是我使的一个不入流的小把戏。”眼看对方眸中的惊慌迅速转换成了愠气,她又赶紧补充道,“可您要是生起气来轰我出去,这种动静会令人印象深刻的。万一将来有人摸到了这里,向大家一盘查,难说会成为一个把柄。” 纪清漪认得这张脸,每次见到她都让自己紧张几乎要窒息。到现在为止,纪清漪一句话都还没有说,腔子里的一颗心被提起来又摔下去。莫名其妙地被蒙骗,却不能立即地教训眼前这个无礼的记者。只能重重跺一下脚,兀自走到沙发上坐了,用无视表达抗议。 厉凤竹并不气馁,恭敬地跟到她身旁立着,郑重地双手递上名片,弯下腰道:“打扰了纪律师,我正式介绍一下自己。我是《大公报》外勤记者,也是新闻部的副主任厉凤竹。” 第11章 守株待兔 http://.biquxs.info/

虽然纪清漪坐着她站着,但纪清漪一手撑着扶手,一手撑着昂起的脑袋,斜睨向下瞥着名片的气势实在有些慑人:“我的行程是完全私人的,请问贵社是如何知道的?” “说来真是意外呢,昨日我的确仅仅是路过而已,并非有意在打探您的……” 不等厉凤竹解释完,纪清漪双手往胸前一抱,不屑地从鼻子里哼出冷气来:“言下之意是,今日之举实属刻意为之。”说着,扭头斟了一杯茶端在手里,她想以最快的速度打发人走,便开门见山道,“我手头案子不少,但无论是哪一桩,当事人都不愿向外泄露进展。” 厉凤竹立即与之迂回:“您误会了,我只是想对您做一个个人专访。” 纪清漪既是律师出身,就不会在反应能力上落于下风,随即敷衍起来:“我前一段刚接受过《世界日报》的专访,雷同的事短期内我不想重复。贵社可同他们去交涉。” 厉凤竹咬着唇想了一下,遂退一步道:“如果您坚持,敝社自然照办。不过请您体谅我们发行上的难处,还是希望您能回答我一两个问题,以增加看点。” 纪清漪不为所动,摇头冷道:“记者眼里的所谓看点,常常与我及我的当事人们有意愿上的冲突。” 厉凤竹有些气馁地微叹了一口气,然后弯起唇来,保持着十分地善意来游说:“承了您这份情,将来您有什么案子是需要舆论加持的,敝社自当鼎力相助。” 纪清漪听了,脸上先是一笑,但却不是为这个交换条件而满意,只是觉得自己找到了彻底推拒她的措辞,便就倏地冷下脸来:“报歉得很,我顶讨厌舆论影响司法!” 这一来,是彻底没有妥协的余地了。 该怎么办呢? 厉凤竹心里不是全然没有法子,当记者这么多年,什么技巧手段、歪门邪道是她不懂的呢?只是拉不下脸一天之内,两次以不大光彩的方式逼人就范罢了。 可是做了君子就做不成新闻了,两相权衡之下,厉凤竹决意把局面做到最绝。 于是,厚颜在纪清漪对面坐下,准备一直赖在此地。 主人翁自然是满心的厌烦与气愤,可是诚如厉凤竹进屋前所言,此刻的纪清漪不该也不能张扬行迹。 静默了约有两分钟,厉凤竹平静地浅笑着,率先打破僵局:“我保证,绝不涉及公务。” 纪清漪沉沉叹气,她低头望了望腕表上的指针。现在正流逝的是金子一般的光阴,与其这样地较劲,不如忍一时,争取早一刻结束这场会面。只见她涨红着脸,眼神依然冷峻:“好吧。不过尽量要快,因为我……想休息了。还有,我这趟来是私人行程,而个人生活我是有权拒绝公开的。” 与之形成反差的是厉凤竹笑成缝的一双眼:“那是自然的。”遂取了纸笔,脑中飞速搜寻着该从什么话题,旁敲侧击地引出一些关于马占山案子的蛛丝马迹,“天津新闻界这一向是很热闹的,今年最轰动的无疑是海河浮尸案宣布告破。然而调查结果却难以使大众信服,我想请您从专业角度出发,谈一谈您个人的看法。” 这虽然是完全临时的问题,却不能随意地回答。 首先海河浮尸案无端而起,又无疾而终,上百条人命被牵强带过,稍有常识的人大概都不能去相信警察局的推辞。可是,上头既然言明对于此事不会再做解释,那么纪清漪若答得强硬,很可能会因此而被“特别关照”。 厉凤竹关切地望着纪清漪,暂且在心里假定眼前之人就是马占山的辩护律师,然后试图让自己站到她的立场去揣测。以马荣的表现来看,目的也许不止是勒索封口费,甚至背后存在着一股不小的势力。换做别的情况,大约纪清漪可以知无不言。但眼下,为实现马占山所托,应该是不愿与天津的警察公然为敌。 看来,头一个问题问得不大对路了。 厉凤竹如是想着,随即开始调整思路。 “浮尸案……”纪清漪皱拢了眉头,闭眸沉思了一会儿才道,“官方声明是日租界内的烟馆老板为避免事端,草草将暴毙的瘾君子抛尸于海河。至于这个结果是否可信,得看尸检报告才好判断。毕竟警察局的说法与天津媒体,尤其是与贵社所报道的‘死者中有相当一部分乞丐’这一说法,有着一定的冲突。但这些都在我专业之外,我只能从律师的角度提醒当局……日租界烟馆泛滥的问题应该得到重视。彻底告别毒品,是四万万民众共同的心愿,当局必须尊重才是。” 较之以往的言论倾向,厉凤竹明显感受到了她的谨慎,既没有质疑警察局为何迟迟不肯公布尸检结果,也没有将日租界烟馆之行径明显触犯法律、违反人道的话挑明。尤其是刻意强调《大公报》的报道,实在是用心良苦地明哲保身了。 开局不大顺利,一个问题下来非但没能达到缓解情绪的效果,反使得纪清漪更加取防御立场了。若总这样下去,往后的工作还是难有进展的。 厉凤竹定了定神,尝试去掉转方向,另起了一个相对好回答的话题:“我不知道您早晨有没有看报的习惯,今天报界热议的话题是民族企业对舶来品拙劣的模仿,所引发的一系列议论。” 这一招倒是很奏效,当话题远离了官方,纪清漪僵直地前倾着的背脊,慢慢往后靠去:“假洋货的问题……我想,英德两国之间有过一段很著名的争端,或许可以给我们的一点儿启发。国内读者不大熟悉‘工业产权’这个词的定义,这是在西元1883年制定的《巴黎公约》中,被首次明确的一个新名词。若要使用大众能够理解的话,简单解释这个公约,其意义大体是,在一定期限内,对那些创造了具有实用价值和商业价值的发明者,以及独创的包装设计者,进行权益维护。其中有一个极容易被忽略的部分,叫做‘产地标记’。” 这大概是个引论,底下还有一篇长长的议论。是以纪清漪歇了一歇,端起茶了抿了一小口。 厉凤竹隐约猜到了这个引子要指向哪一个方面。若论平常,她是不爱对受访者插言的,可是今日不同往常,这是一次“胁迫”式的访问,比起让受访者敞开心扉,更重要的是,如何消除恶感。 打从接了这个差事起,走的每一步都是以“赌”字为先,似乎也不差这一回了。 “这方面,我倒也曾听过。只是不知道说得对不对,您可别笑话我。”厉凤竹将笔管横着往簿子上一搁,身子尽量向纪清漪靠去,“我是学外文出身的,求学期间常借助英文报纸来提高阅读能力。因此我记得,那时的英国媒体视德国人如窃贼,隔三差五地在报上呼吁,要英国民众加强安全意识,远离那些带日耳曼口音的外邦人,声称那是德国政-府派出的经济间谍。后来,我又在一家有工部局背景的报馆工作了数年,我的英国上司告诉我,像这样的口水仗,英德双方打了半个世纪之久。” 终于,千金难买的一丝微笑爬上了纪清漪的眼角:“没错,上个世纪后半叶,英国工业能力领先环球,英国货是时髦和富有的代名词。而德国却如今日之中国这般百废待兴,只能靠廉价的仿制品来争取低端市场。” 厉凤竹早把笔管子竖起来,一字不差地记录着,嘴角一弯,点头轻声赞同:“的确与当今民族企业的发家路子有些相像。”再抬头时,手边不知何时多了一杯温热的茶。 纪清漪冲她点了一下头,继续说道:“德国的仿制品是无条件地依葫芦画瓢,自然就包括了商品外壳所注的厂商和产地。于是,英国人的日常生活悄然被原产于德国的廉价品所占据。直到西元1887年8月23日,英国议会通过了一项法案,规定所有的外国进口产品,必须打上产地国的标志。但是这个法案实行没多久,便意外地让英国民众恍然,原来自己的生活竟然与廉价的德国商品如此密不可分。数年之后,你的英国同行威廉姆斯在《德国制造》一书中疾呼,那项法案简直给德国生产厂家做了免费广告。而最近这二十年,我们更清晰地看到了,被痛骂成‘小偷’的德国人,在完成了对整个英国工业的模仿之后,已加入了《巴黎公约》,并开始尝试工业创新。结果我们也看见了,德国产品在全球市场大放异彩,同时收获了精密严谨的美名,连带着也使他们的民族品格备受尊崇。许多留洋学者也都有这样一种发现,已加入了公约的美国,正在低调地尝试,去复制德国人的成功之路。” 这个意外收获倒是想不到的,厉凤竹心底以为这番话不可忽略,应当在报上公开地议论议论才对。 第12章 迂回问话 http://.biquxs.info/

可想着想着,心里又生出一种悲观来,脸色也渐渐变得沉重:“国内民族工业的起步大约不止与美国同步,甚至可能会更早。可是,同样是对先进工业的模仿,产出的商品实在有些……”说时,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武器差距、制度差距到文明差距,虽然我们追赶得很疲惫,可依然只得到这样一种结果,是否是我们人不如人呢?” “那是片面的结论!”出人意料的是,这样尖锐的问题并没有让纪清漪感到棘手,她从容不迫地指出道,“美国人的工业起点建立在内部局势稳定、各州人民团结,以及邻国友好的基础上。这三点,我们的民族企业一样儿也占不到,不是吗?” 正记录要点的厉凤竹,不住地拿眼睃着纪清漪,道:“我可否这样总结您的原话。在您看来,欧美列强站在道德高地,透过国内报馆不断强调的所谓原则,实际上却是他们自身没有,也不愿去遵守的,对吗?” “是,我认为约束对方却宽容自己的原则,就只是一场暴露低劣品格的胡搅蛮缠。我是支持并愿见民族企业能在冷眼与嘲笑中坚强地生长。”纪清漪点头微笑着,似乎对于自己的回答颇为满意。 厉凤竹将她逐渐松弛下来的状态看在眼里,抓准时机转而问道:“天津还有一桩十分轰动的大案,正是马占山将军被控弃养一事,不知纪律师可有所闻?”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纪清漪暗道大意。刚敛起笑脸,却又想到过激的反应恰会成为坐实自己已接下此案的佐证。只得维持着气氛,低头轻声答道:“略了解过一些……” “也请以您从对相关法律条文的解读,谈一谈您的看法吧。”厉凤竹的脸上毫无破绽,乌黑的双眸坚定而无害地看定了纪清漪。 “此案……” 趁对方有犹疑,厉凤竹再次抛出个人立场,借以拉近二人的关系:“内有蹊跷,是吧?我亲眼见过原告马荣当街闹事……” 纪清漪闻言,眼中有光芒闪过:“如果我没听错的话,你用的是——‘闹事’,对吗?” 二人的谈话朝着厉凤竹所乐见的情势发展,她默默地收起纸笔,试图将下面的对话由采访转变为一场再普通不过的意见交流:“没错,据我所见,在马荣闹事时,身旁似乎暗藏着一些懂得煽动人群,且有充足准备的同党。他们很有意识地在传播一个逻辑陷阱,处理不好私人事务之人,必然难对民族尽职尽忠。这个举动,是很暴露意图的。” 到了这时,纪清漪的表情发生了很微妙的变化。 厉凤竹希望这种改变,是对方才所提到的舆论合作的动心。因为这一点,会给整个事件的报道带来很大的便利。 再听纪清漪所言,倒是没有立刻地松口,只是进一步地试探:“既然你对此事取的态度是原告方有预谋,那么你认为他是受谁的指使呢?” 厉凤竹右手握着抵住下巴,做思考状:“马占山已然失势,回国之后又因为青木公馆的严密监视,几乎从不公开露面,新仇的可能性就小了许多。” 纪清漪坐直了身子,表现得关切,谨慎地进一步问道:“你的意思是,没有新仇但有旧恨?” “没错,马将军始终是民众心中一面极有号召力的抗日旗帜,旧恨极有可能由此而来。”厉凤竹歪着身子,一边沉思着,一边袒露心底不大成熟的猜测,“我一直有个困惑,像他这样有着赫赫荣光的大人物,无论怎样被排挤,这种私事不说被法院粗暴地按下,但也没有公开审理之必要。” 纪清漪听着,便陷入了沉思。 耳畔依然传来厉凤竹不急不缓的声音:“说句让您见笑的话,我是不知道此案究竟请了哪一位大律师做辩护,但以我个人之拙见,第一要务是向地方法院提出秘密审理。这么做不是因着官僚军阀的特权,而是出于对当事者隐私的一种保护,尤其是要保马将军人身之安危。不过我又想呢,我都懂的事儿,律师自然早就会办的。可为什么没办成呢?这不得不让人怀疑,地方法院里是否有人……” 她的话句句声明是个人立场,丝毫没有暴露试探之意,但字字又都是试探。 纪清漪盯住她镇定的眸光,不断地打量着她,心里开始算计着该不该与她合作。她是能分是非的人,有自己独立的思考能力,不会被一些哗众取宠的谣言带着跑。可这样特别有主张的人,既不会被流言误导,也就不可能被受访者牵着鼻子走。 不过,照厉凤竹的表现来看,有些事恐怕不是守口如瓶就能瞒下去的。 “秘密审理的确没有办成。”想定了主意,却依然隐隐不甘的纪清漪,拿手指绕着杯沿一圈一圈地转着。眼神放得低低的,她不知道不与任何人商议,便擅自决定借助舆论之势,会不会反落一个被利用的下场。可是,以目前来看,她也只有顺势而为这一种选择了,“我已经以妨害名誉及侮辱等罪名,向天津地方法院提起反诉。” 厉凤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全然忘了“冒昧”二字,便伸过手去紧紧握着纪清漪,长久才喋喋地说着:“谢谢,真的谢谢您,谢谢您告诉了我……” 如果换个场景相识,纪清漪大概会与之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而眼下,似乎还找不到一种合适的情绪来面对她:“好了,这下你应当可以回去交差了。而且我可以保证是独家消息,因为除了你,我还没有在路上撞过旁的记者。” 话里有三分的不情愿,厉凤竹怎会听不出来。她站起来,进一步解释:“我也可以再次向您保证,初次见面时绝对是意外。我那时是想找线索,但根本就不知道马将军的住处,也就谈不到跟踪您了。而且,记者的饭碗也不好端呐,所以我向来是很注意隐蔽的。在安全问题上,您不用太过担心。” 纪清漪也就跟着站起来,眼中依旧带着几分生疏和疑虑:“我真的可以信任你的警惕性和判断力吗?” 厉凤竹重重地一点头,伸出右手向其示好:“我是外勤记者,不是坐在案前凑字数卖文的混子。访问劳工、调查烟馆、质问当局,死里逃生简直是家常便饭。” 纪清漪低头望着她的手,手背晒成了小麦色,完全谈不到什么纤纤擢素手。因就回握起来,不住地摇撼,莞尔点头道:“名誉权的案子相当不好办。以我的经验来讲,这种官司即使打赢了,也挽不回马将军在民间的声誉损失。在这一点上,还要请你们记者朋友多多仗义执言才是。” 到了这时,厉凤竹才微微松一口气,抽出胁下的手帕轻轻拭干一脑门的汗珠子:“我的立场始终是讲真话,绝不会人云亦云。” “那就太感谢了。”纪清漪犹不放心,一面送其出门,一面还在交代着,“还有,关于此案,你们若需要看点,尽可拿我的原话说事,但绝不要在报道中透露任何马将军的讯息。这是我唯一的原则和底线。” “我会做适当筛选的。”厉凤竹的手已然扶住了门把却还是收回了,十分郑重地回头保证道。 纪清漪的脑子还在飞速转着,想把所有可能会出岔子的问题都提前谈到。 不凑巧,茶房敲门道:“客官,楼下电话找。” 这一来,也就顾不及后话了。 厉凤竹随之下楼,她观察到纪清漪听见“电话”二字时,眼中的神采有种久旱逢甘露的期盼。看来,这个电话绝非一般。又或者说,纪清漪在盼着一个意义非凡的电话。 正想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蓝眼睛的洋人。本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件事,却让厉凤竹不由冷汗直冒。 第13章 伸张正义 http://.biquxs.info/

回程时,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带着最新的进展,厉凤竹得意地在“采访代理律师”这行字后头,打了一个大大的对勾。又在实地暗访一层,添了“重访”二字。接着,盘算起如何在官方态度上寻求突破。 却不想,刚上二楼就被人给绊住了:“密斯厉,这边这边!” 回头一瞧,不是别人正是《大公报》第一位女记者——蒋逸霄。在报界,她可是厉凤竹的前辈,民国十九年便以《津市职业妇女的生活》这一专题迅速成名,为女工仆妇、歌女伶人呐喊疾呼,眼下已是副刊《家庭与妇女》的主编。在女界更是有口皆碑,出了名的随和善良。不过此刻,她的微笑中有三分不安,上前拽了一把,拉着厉凤竹往隔壁办公室躲了起来。 倒是厉凤竹展颜一笑,心中大喜,这可是想打瞌睡就来枕头了。 进了屋,厉凤竹首先寒暄着问了一句:“密斯蒋,从哪儿来呀?” “女工工会。”蒋逸霄摆手示意这个问题不重要,忙忠告道,“我还没坐定呢,就听见主编办公室吵起来了,你可别自己送上门去!” 对此,厉凤竹似乎早有预备。因为师生斗殴案一发表,虽然版面不显眼,引起的轰动却不小。便就猜道:“是《天津时报》来人了?来的是谁?” 既已回到了馆内,厉凤竹的警戒心也就能稍稍放松一些了。大公报社名声在外,又不在英租界内,这层考量也成为了她最终下决心投奔的重要原因。更何况,她近来一入英租界就有些打怵,实在是恐惧约翰逊会在暗里报复。如今明面上来交涉,倒也不算最坏的境地。 “律师。”蒋逸霄说着就摇了摇头,心里替新同事一阵一阵地着急。 厉凤竹想了一阵,又问起来道:“那你听见什么话没有,约翰逊抱怎样的主张呢?” 蒋逸霄拿了自己的水缸子,用壶里的热水冲了一冲,然后倒上一杯温水,先请厉凤竹先在此歇歇脚,这才答道:“自然是想争你的报道,他们认为那是你离职前利用他们的资源完成的工作,文章就应该是属于他们的。” 做记者这行,是不怕口水仗的,因为怕了也没用,这种你来我往完全无可规避。加上厉凤竹在此事上,唯一的要求是报道必须公开。这一点既已达到,她对后续如何发展,也就听之任之了。随即摊了摊手,道:“稿子在他们手上的时候,他们可不要呢。报社是工部局的报社,学堂还是工部局投的本钱,最合他们意的解决办法是稿子不见报。可发都发了,尤其是卖出去的部分,难道还能收回吗?”说罢,便笑了一下。 在蒋逸霄这一方面,同样没有把这场争吵看得很严重,点头同意道:“这种事哪有相当的办法呢,一切不过出气罢了。” 二人遂闲谈起来,互相交流彼此手头的工作。 厉凤竹无法对其知无不言,只是含糊自己最近在关注司法界。然后,暗中想办法慢慢地试探,看能不能走蒋逸霄在妇女界的路子,从官太太口中迂回地套得一些线索。 蒋逸霄若有所思地笑了笑:“话说回来,密斯厉一来就这么忙,害我都没有机会找你好好说会儿话。我挺仰慕你的,根本不受什么性别约束,想报道什么就尽管去报道。不像我,只能退而求其次。” “哪儿的话!”厉凤竹忙道不敢,“我还羡慕你呢,‘津市职业妇女生活’,多有趣的专题呀。照我说,为记录社会、探索未来论,这个专题不该断,应当一直一直坚持下去。” “当然是很好的,假使能自由选择,我也不做他想。可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专题是我在诸多题目中主动选的,而不是只能选它,那该多好呀!”蒋逸霄拿手托着下巴,艳羡之意大约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厉凤竹赧然道:“你在报界成名时,我还在教书。那时候想挤进被男性所垄断的话语体系并不容易,只能从妇女专题入手,等有了成就,你又成了一面旗帜,想转换方向也是身不由己了。羡慕你的女士多着呢,你却来羡慕我,闹得我竟有些轻飘飘的。” 蒋逸霄苦笑道:“其实我提过好几次,想要报道时政,都被驳回了。” 厉凤竹见她面有难色,便上下打量着她,莞尔道:“我看你是有些老实吧?我呢,入行之初就不是个‘规矩人’,全是靠小聪明闯出局面来的。” “听意思,你有独门秘籍?”蒋逸霄脸上泛起十足的笑意,忙作一揖,切切地催促她说下去,“活菩萨,快告诉我吧。” 谁知厉凤竹的嘴刚一张,就有人敲门道:“密斯厉,徐主任让你过去一趟。” 蒋逸霄暗道扫兴,撅了嘴起身去开门,口里不住嘟囔:“是哪路神仙呀,我还自以为人藏在这儿,十成十地妥帖呢。” 厉凤竹也正扫兴呢,正事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要走,这怎么行?她往门口一望,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撰写假洋货社评的陈燕平。 这是一位很有为的少年,以自己在报馆的收入独立供起自己念大学的开支,做事勤勉文章也写得不错,深得主编赏识。 蒋逸霄对这后生先是一笑,然后拉到门内,仔细问了一番:“那个律师呢?” “放心吧,早被唐先生打发走了。”陈燕平说时,将目光投向了厉凤竹,“主任找您是因为《北洋画报》打了电话过来,点名要采访您呢。” “这是大好事呀!快着些吧!”蒋逸霄听了不禁为厉凤竹高兴起来,复把门又打开了。 倒是厉凤竹嘴上向他二位道了谢,脸上也是笑着的,心里却有几分不愿意了。 另一边,徐新启也是大喜过望:“是你那篇报道起效应了噻。你知道为啥子约翰逊自己个儿不来?工部局看了报道就把他叫去谈话,等到想走的时候,被气愤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民间的议论对你、对我们报社都是极高的,也就难怪有人要采访你了。” 厉凤竹却连连摆手推却:“劳您的驾替我回了吧。我不想被人宣扬,否则混成了一张熟脸,以后出外勤反倒平添许多的麻烦。” 这外勤记者,尤其是访时政社会新闻的记者,要是举手投足总被人注意着,那还能得到什么独家消息呢? 徐新启经这一提醒,也回过神来了:“既然你是这个意思……那还是尊重你个人的想法吧。”他把手里的钢笔盖上了帽,神秘地一笑,“对了,你不想知道约翰逊什么条件吗?” 厉凤竹也回之以微笑,自信地将身一挺,挥着一根手指道:“登报致歉,消除影响。” 徐新启抚掌大笑起来:“看来这种事你是见多咯。” 厉凤竹自嘲地点了一下头:“约翰逊起初的打算就是想等新的新闻覆盖掉师生斗殴,学堂和工部局自然就躲过了质问。那么,我们何妨依样画葫芦地取他的态度来用一用呢?什么都不做,什么都不答应,等时间把事情冲淡吧。” “我看他们也是虚张声势,请的那个人哪里wyer,分明是捣糨糊的捞爷儿。”徐新启看起来信心满满,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能打赢这场口水仗,“你是没看见,日日新闻的唐先生正好也在场,帮着一道劝呢。最后,一顿花酒就把人给‘请’走咯。” 说完这话,徐新启暗暗在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幸而那律师来得晚,留足了时间给他。否则,他一个人决计是挡不住两张嘴的。 至于此事最后以一顿花酒告终,这二字男人们谈起来总是轻松,女人听着却不舒服。厉凤竹冷哼道:“那我还算幸运了,碰巧赶上了唐先生的雅兴。好了,不说这些了,明天能帮我一个忙吗?”不等徐新启问,她很快补充道,“是工作上的。” 第14章 一见如故 http://.biquxs.info/

议定了明日的行程,厉凤竹一身轻松地回到办公桌前,借着办公室的电话,终于跟远在上海的儿子简短地聊了两句。得知他生活如常,也没病没灾的,遂就安心不少。 于是,展开稿纸,先把马占山一方即将反诉的消息编了一则简讯,交给排字房的师傅。 写完的时候,已近十二点了。 厉凤竹拿着刚整理好的访谈笔记,冲着新闻部的同事们一个一个地望去。这里大半的人正奋笔疾书,排字工睁着发红的双眼,一位接着一位地催促着。还有一小半空着的位置,大约是跑外未归的。 看了一圈,她找到了角落里正做着剪报的陈燕平:“陈君?” 陈燕平听见有人唤他,忙放下剪子,转过来道:“是密斯厉呀!什么事儿您说。” 厉凤竹搬了一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把手里的稿纸递过去道:“你昨日写的文章我都仔细看了,很是鞭辟入里呢。不过,我这里有一些特别的材料,某种程度上像是在反驳你的议论。但更准确地看呢,我倒觉得是为你的议论补全了另一个分析角度。” 陈燕平闻言自然不敢怠慢,接过来仔仔细细地阅读了一番,这才问道:“密斯厉白天是去访纪清漪律师了?” 《大公报》既然要追踪案件的进展,那么明日的早报一上市,纪清漪来天津的消息就彻底公开了。厉凤竹却还是坚持要把秘密守到最后一刻:“不是的,前一段儿就联系上了,通过电话也有过信件往来。” “唔……”陈燕平放下稿纸,感到有些棘手,“密斯厉,你给我看的意思是……” 厉凤竹倒很爽快:“让与你写吧。” 陈燕平搓着手,不敢让笑容轻易地爬上眼角:“这,这……” 论本意这天上来的馅饼,他是巴不得握着不放的。可厉凤竹一定是费了许多工夫才拿到了这份材料,自己一点功劳没有,就有些不敢承情。 厉凤竹拧了一下眉:“我实在是没工夫呢!你来写,到时署我一个采访整理的名就好。你要肯答应,就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陈燕平又多让了一句,见她仍坚持说晚一天见报也是没空写的,便心安理得地收下了:“那……多谢您提携。” “谈不到谈不到,都是同事客气什么。况且这记录粗糙得很,要想成稿,怕是一晚上不够你琢磨的。我总不能只顾自己成名,把这么好的一篇议论给耽搁了。”厉凤竹微笑一笑,遂有要走的意思。 只见陈燕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跟着起身道:“律师的话当然很对,就是读起来太学究气了。我想用孩童启蒙来打比,习字都是从临摹做起的,任是怎样的大书法家,拿出幼年的字来看,也总是滑稽可笑的。您看,以这样的方式分析,好吗?” 看他如此礼貌地打商量,厉凤竹待他便更近了三分:“同事嘛,你我相称就好了。我知道你在老家时就做过报社编辑的,人虽年轻资格却不小呢。交给你去发挥,我是放心的,成稿就全凭你一人把握吧。” ### 出了报社大门,一个人影子加快了速度,直直奔着厉凤竹就过来了:“巧啊大才女!” 厉凤竹借着路灯定睛一看,并不肯停下脚步,只是略挤出一丝微笑来:“唐先生安。” 唐书白眼见着都要走到她眼跟前了,她仍旧没有慢下来的意思,遂掉转步子,一路跟着她走:“实不相瞒,我这风尘仆仆不为别的,就是为的老徐。当然,顺便也为你解决了一桩麻烦事。我看时间还早,你们大概还不至于会周公,我就急急跑来邀功了。” 论事情是当谢的,不过厉凤竹想着自己一个穷跑新闻的哪里有好处给人家呢,便礼貌地回他道:“徐主任在的。”说着,拿手指了指二楼的窗户。 可是,这个唐书白似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思,仍旧随着她一道走:“我对他的恩,一两句说不清。对你呢……” 有一阵酒气送到厉凤竹鼻子里。这人怕是沾了酒色就轻狂起来,倒是该避开一些。她如是想着,便止了步子,有样学样地把话回了过去:“对我自是大恩呐!一两句说不清的。下回我请徐主任出面,我随一个小份子,您别嫌我礼薄才是。” 唐书白以为她站定了就是心里有三分欢喜的意思,忙亲热地笑着迎上去一步,手指略略触了一下她的胳膊:“不是这样说。才子好佳人,英雄救美人。你我二人会心即可,倒不必谢的。” 厉凤竹的脸色不大自然,可随即又想到今日总算受了他一份情,因此并不立即表示出不满,只是不做声地连退了两步。眼里仍是端着一点笑意,道:“我心里只有一个‘谢’字,可您又不让我说出口,那我也只能告辞了。”说罢,抬腿跑了两步,两只手冲着街对面的人力车用力舞着。 吃了瘪的唐书白却毫不在意,冲着即将远去的车子高声道:“密斯厉有睡前读书的习惯吗?今晚不妨仔细研读一下‘居安思危’四个字!” 厉凤竹的手臂正抬着,去拉车篷子,听他话里有话,便放下手,对车夫轻声道:“师傅,先等一等。” 唐书白料到她不能不理会这话,早快步追上前,手撑在人力车上,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口气:“我这人最大的弱点就是见不得女子受委屈,律师的事儿被我碰上了,我自然搁不下。不过,我想了一晚上,越想越后悔,这忙我是不是帮倒了呢?约翰逊什么为人,不用我教你认,你觉得他肯吃下这个瘪吗?会不会……让他得逞一次,事情反而比较容易过去呢?” 厉凤竹怔怔地望着他,细想了这番话是有三分道理的。心道此人虽背景复杂,倒也不是全无可取之处的。不过,眼下也没那工夫去细心研究他,只是谨谨慎慎地把他的话多琢磨了一遍。 以约翰逊的心胸,索赔成功也未必能让他完全消气,倒是索不成功,积怨会有加深的危险。所以,表面上是躲过了一招,实际上难说是埋下了更深的隐患。 想时,厉凤竹不由汗透衣襟:“那么……唐先生是对我有忠告吗?” 唐书白仿佛已经酒醒,脸上显出郑重之色:“首先是要晾着他,别刺激他……” 厉凤竹自己也是这么个主意,只是没想好倘若晾一阵还过不去又该怎么办。于是,便睁大了眼睛,期待着他的高见。 谁知唐书白正经了没多久,忽然眯着眼神秘地一笑,慢慢凑过去道:“倒也是巧了,赶上了暑气难消,你何不去北戴河散散心呢。我对于那一带倒是很熟络……” 本指望着能得到峰回路转的法子,却不想希望落空。厉凤竹回味过来,觉得他怕不是有意愚弄的,忙冷着脸打断:“天不早了!唐先生……”说着,刷地放下了车篷子,不情不愿地哼出“再见”二字。 被拒绝的唐书白拍着脑袋,望着远去的人力车,连连道:“可惜,可惜呀……” 回到家里,她一边忙着想第二天的工作,一边又整理起衣柜来了。捡了一身鲜有机会穿的藕色西洋裙换上,又对着镜子梳妆了一番。短发刚够扎起一个小辫子,用假发髻包着,远远望着一点看不出破绽来。 收拾完了,厉凤竹手里拿了墨镜,走到窗边拉开帘子站着,先冲着楼下观望了一阵,然后静静地闭上眼,脑中一幕幕地闪着画面,似乎在做什么预想。 一分钟后,她拿掉假发髻,重新打开衣柜,找出一顶草编太阳帽试了试大小。接着,从床底下翻出一个落了灰的鞋盒,里头装着一双黑色高跟鞋。穿起来走了两步,仿佛又有哪里不如意,遂脱下来盯着鞋跟直发呆。 然而,令厉凤竹没有想到的是,街对面有一双眼睛,直直地望着她的一切行动。 第15章 黄雀在后 http://.biquxs.info/

“大清早把我吵起来,到底为什么事儿?” 上车的女子因为没有睡足的关系,带着一肚子怨气而来,口气自然有些冲。把车门重重地一拍,一张小脸便躲在化妆镜后头折过来又倒过去。白色绸子衬衫上镶着的滚边,也就随之一摆一摇的。 唐书白左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右手转动后视镜,往后座上瞧了一眼,却又不做声。 对于不需要跑新闻的主编来说,早起自然也是十二分的困难,更何况他昨夜几乎是没有合眼的。 自从五四讲起了文明,每家报社都养着那么一两位“花瓶”。后座的女子方笑柔,无疑就是《天津日日新闻》的进步招牌。对于这位女下属,除了留恋歌舞、贪睡晚起而外,唐书白倒是没有别的意见,毕竟这样的生活也是他的写照。可是,事情就怕万一,比如眼下吧,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大好,工作能不能办得漂亮就有了疑问。 此时,方笑柔大约是瞧出意思来了,看样子有突发的新闻,可是需要她等待一阵子。于是,放下化妆镜,凑着脑袋上前,往前边的公寓望了几眼,嘴里还问道:“咱们就这么干等着吗?其实你既然都在了,何妨等事情发动的时候再打电话给我呢?” 唐书白打着哈欠,抬手往额头啪嗒啪嗒地敲了十多下,道:“还不是怕你懒起画峨眉,弄妆梳洗迟嘛!” 方笑柔闻言,讪讪地一笑,不敢再接言。 不多会儿,始终紧闭的公寓大门被人轻轻推开了,走出一个身穿西洋裙,头戴太阳帽的高挑女子。虽有一副大墨镜遮着,但唐书白还是很容易地认出了厉凤竹,见她伸手招来了一辆人力车,便紧接着准备发动汽车,慢慢地在后头跟住她。 “这是《大公报》新聘的外勤女记者厉凤竹。对了,上半年报界办过一场茶话会,你们打过招呼吗?”唐书白如是问道。 “她爱谈的话题,对我来说实在是太……”方笑柔摇了摇头,紧接着就抱怨起来,“我还以为一大早的要干嘛呢,同行之间犯得着吗?” 说话时,厉凤竹的车停在了一个修鞋匠跟前,人力车夫把车子停在道旁候着。 唐书白不急不缓地在三岔路口拐了一个弯,空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了烟盒子,然后停在厉凤竹视线之外。又把香烟点了,对方笑柔解释起来:“徐新启这人我太了解了,特别会给人把脉。像厉凤竹这样,有魄力、有经验又初来乍到的人,想在新东家迅速站稳脚跟,必会拿出看家的本事来。我要是徐新启,一定会给她派最热、最棘手的新闻,让她把头炮打得震天响。”一面说话,一面把手伸到车子外头,扳了一下后视镜,看着厉凤竹脱下了脚上的高跟鞋。 “可是……”方笑柔见他神情严肃,并不敢直言厉凤竹看起来可不像是在工作,“海河浮尸案查到了日租界,再刹不住车也得刹。无论怎样硬着头皮写,也是不会有结果的。她厉凤竹可能不知进退,但《大公报》津馆的主编以上,大约还是识时务的居多吧?” “你对同业的关心远远不够啊!”唐书白叹了一声,手里弹着烟灰,“《大公报》近来一日一报的事情可不是浮尸案了,是弃亲案。” 方笑柔撇着嘴道:“这事情我也在跟啊。” 唐书白一抬手,先悄悄后视镜,再指着迎面过来的一辆空人力车,道:“但现在,我想让你跟着她,看她采到什么独家没有,她在这方面的能力实在不容小觑。” 方笑柔先往后视镜瞥了一眼,却见厉凤竹招了招手,然后便有一位头上戴礼帽、颈上挂相机、手上提行李的男人走了过去。厉凤竹穿上鞋,亲亲热热地与之上了车。 对于那个男人,就不必唐书白介绍了,方笑柔与徐新启碰面的机会可不少。看来,唐书白这次的嗅觉很灵敏。 “抢头条啊,这个我倒在行得很!”一见有事可做,方笑柔的瞌睡自然便醒了。她下了车,快步拦住迎面而来的空车,吩咐车夫快跑上去。 唐书白的车子则落在方笑柔的后头,拧着眉自言自语:“忽然打扮成这样,必有蹊跷。” 走在最前边的厉凤竹觉得今日有些不寻常,走到哪里都听见汽车声。由于要去的地方仍然是英租界,这种异常很使她心神不宁,不免警惕地回头查看了一番。 后头的方笑柔早一步把车顶的篷子放了下来,歪着身子,看起来是在打瞌睡的样子。 “你刚才走的两步路,的确没什么响动呢。” 徐新启点着头说的话,打断了厉凤竹的疑心。她低了眸子,望着鞋后跟新粘上的一小块布,心里有些得意。 等车子拉到了地方,厉凤竹招呼车夫停下。她挽着徐新启的胳膊下车,在旁人看来俨然是一对有情人。转身向后一看,街上空荡荡,没有人也没有车,她也就放心了。 “虽然你从身高到穿着打扮乔装了一番,从楼上往下望,未必能察觉出你这个生面孔已经连着来了几回。但我们还是该谨慎些,就不必往西芬道去了。”徐新启说这话时,脸上笑眯眯的,时不时抬手拍拍厉凤竹的胳膊。 厉凤竹也抿起嘴来,拿帕子遮着在鼻子底下:“我的想法是,这几幢暗流涌动的房子,针锋相对的一面自然铜墙铁壁一般,那么另外一侧呢?难说就是一个突破口。而我相信,统一的行动,往往意味着事先的统筹安排,以及相似的行事风格。如果我们试着走近一步,或许会有惊喜出现。” 所以,他们需要以外乡人前来游历的表象做掩护,合情合理地靠近并观察这些神秘的房子。若有万一,也许来晚一点更容易应付盘问,可晚一点的坏处是,暗处的眼睛都会睁开,只要有一个人觉得不对劲,那么羊入虎口再要脱身是很难的。因此,厉凤竹和徐新启串好的故事是,二人刚在北平结成伴侣,为度蜜月来到天津,今天中午就要坐火车回去,趁着最后一点光阴照相以做留念。为了隐藏外形特征,厉凤竹穿起了高跟鞋;为了不刺激人的耳朵,她事先请修鞋匠在鞋子上做了一点功课。 走了一会儿,徐新启示意她站过去:“妹儿,你过去那头站,我给你照一张街景。” 这时候离八点还差着十几分钟,聚集着达官显贵的英租界,确如厉凤竹所期盼的那般安静,静到每个人的神经都是松弛甚至是迟钝的。虽然如此,她走路时仍有些打颤,忐忑着不知会不会惹人起疑,更不知里边的人会不会一下就警觉地冲出来。但仔细一琢磨,即便有意外发生,似乎也可成为一种心中有鬼的佐证。 多亏了老天眷顾,计划进行得很顺利。 走完最后一家,厉凤竹趁着替徐新启收好相机的时机,耳语了几句,眼波里不忘透出温柔的笑意来:“街门正对的和北边的那一家,屋里都熏了香。而往南那一家,并没有这股味道。倒是门边遗落了一张画着五毒的谷雨贴,这完全是国人特有的习俗。” 徐新启拿余光扫了一下正前方,悄声道:“还有这一家,这里虽然是后门,但蜘蛛网厚得有些不合情理。” 厉凤竹也低声回他:“这幢房子的街门对着马占山家的后门,我昨天经过的时候就注意过,也是有蜘蛛网的。如果这房子有人用,里头的人再深居简出,也需要生活不是嘛,根本不可能前后门都结着网。看来,这一家也用黑帘子大约只是巧合。” 徐新启弯了腰去提行李,颔着首想了一刻又改口道:“不完全对,也可能是哪一方面的人租了下来又没有人手可派,于是就闲置下来了。” 厉凤竹点头表示同意,此刻她脸上的笑容正如天上的云彩,明媚而灿烂。她的冒险是有大收获的。 走出英租界时,厉凤竹放开了徐新启的胳膊,说话声也渐渐大了起来:“其实空置的房子,可以排除一种可能。” 关于这一层徐新启也已意识到,便点了点头:“绝不会是马占山的对家所为。” “没错,这要是对家拿下了后路,再怎么缺人也不能傻傻地白放着。所以,要不然真是凑巧空着的,要不然就是马占山自个儿为出入方便起见特意为之的。” 说完这话,二人已走到了日租界的旭街,报社大门近在眼前。 厉凤竹眺处那间还未营业的居酒屋,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有光闪过。 第16章 独家消息 http://.biquxs.info/

而原本好好盯着人唐书白,刚入英租界时就听见报童喊着:“卖报卖报!黄鼠狼生了小鼬子,昨天老子告儿子,今天儿子告老子!” 这话引得他改了主意,买了一份报看着,原来是马占山反诉的独家新闻见报了,标题下署名的自然是厉凤竹。 方笑柔忙问:“不是要跟他们的新闻吗?” 唐书白回头望着她,想了一晌子,才道:“我猜他们一会儿准会回报社的。” “我也是这么猜的。”方笑柔冷笑着想,大清早的各人都在睡梦里,这可不是办公的好时间,因此厉凤竹应当是在踩点,很犯不着跟的。 说到底,包括方笑柔在内的许多同行都有些瞧不上唐书白,认为他靠声色犬马结交狗肉朋友而上位的酒囊饭袋,做什么事都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那个我说……”唐书白开了一段路,忽然嘻着嘴,望了后视镜里的方笑柔欲言又止起来,“不管怎样,我总归让你意识到厉凤竹手里是有王牌的,对吧?” 方笑柔猜他是为自己无章法的一通乱撞而感到心虚了,眼神里流露着淡淡的轻蔑,冷笑道:“是啊,真是大收获了。” 唐书白一脸讪讪地套着近乎:“难得咱俩也有独处的时候。这样啊,你呀今天别拿我当上司看,咱就随便聊聊。我这个人在你看来,究竟怎么样呢?或者,你告诉告诉我,咱们社里的员工都是怎么看待我的?” 白折腾了一清早的方笑柔不想对他客气,因之故作玩笑的样子,想给他一个难堪:“好玩、怕事、出了问题不敢担当……” 这时候,唐书白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却仍然只以礼貌的笑声打断她:“就没点儿优点吗?” 方笑柔低头玩着指甲,打了个哈欠接道:“很机灵、会花钱,特别擅长坐享其成。” 唐书白虽坦然受之,也不免要替自己开脱两句:“但我从来不考勤,从来不拉着你们开早会、晚会、周会、月会。你说,在我手下做事是不是省了很多的假模假式?” 这人怎么回事,忽然这样注意自己在下属眼里的形象。方笑柔眼眸不由一闪,把脑袋往前一探,问道:“传言难道是真的?” 闻言,唐书白当即表现出惊异的样子:“都已经传到你们耳朵里去了?” 报社里已经议论了许多天,说是唐书白刚偷来的副主编要丢。不过,从获利一方面去分析,也可以说是高升了。 方笑柔抿了一下唇,脸上的冰冷挥去大半,忙道:“我倒不是首先通过同事知道的,是听家里长辈在闲谈呢。他们说到同文俱乐部的总经理前两天心梗没能救回来,就有人跟方嗲嗲说:横竖你手下的小唐常在俱乐部过夜的,倒不如顶上那个缺吧。”底下其实还有一句“反正吃喝玩乐的营生他最会了”,方笑柔却没敢说,只窃笑着偷偷藏在了心底。 她口中的“方嗲嗲”不单是同文俱乐部的老板,更是《天津日日新闻》的社长兼总编方谦,爱好钱币和字画。此人祖籍浙江,早年任《国闻报》主笔,因抨击慈禧弊政而避居日本领事馆,继而东渡日本。回国后接下江河日下的《国闻报》,也就是《天津日日新闻》的前身。因与日本领事馆交好,在天津逐渐打开局面。不单唐书白是他一手提携的,就连方笑柔的父亲方弘民也在姓氏上做文章,一口一个本家侄儿地自称,方笑柔也自然地成了他半个孙女。 这里,得到答案的唐书白一下子找道了正题,倏然严肃起来:“跟方老爷子打趣的分别是哪几位贵宾呢?其中有令尊吗?” 他怎么会知道的,难道托父亲去吹的风不但失败了,老爷子转头还对他和盘托出了?方笑柔心里没有多少伎俩拆穿后的窘迫,只是对结果感到失落。背脊往后一塌,闷闷地坐着也不搭话了。 出来谋事,有了成绩就免不了被觊觎、算计。不过,像这样仗着家里的人情关系,就横冲直撞要连升三级的,唐书白可只认得方笑柔一个了。他绷着脸,冷冷地哼着气:“别怪我没教你,你需要有一些觉悟。人跟人,生来就有能力和智商差异的。有些人虽然起早贪黑、勤勤恳恳,工作上却终年没有进展。再比方一些人呢,吃着喝着就能得到他想要的一切。” 到这时,方笑柔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唐书白前两天就开始频频地找她。可是他们在报社的时间总是错开,等下了班她更是不肯搭理。难怪呀,今天借口有工作,白白耍了她一早晨,怕是有意在给她上眼药呢。 果然,就听见唐书白咄咄地指责起来,口吻完全不是平日里玩笑的样子:“小丫头片子我告诉你,连冈村宁次那样人脉、眼线俱全的中国通,为了得到南京方面一点确切的消息,照样是想尽了办法往各种舞会酒局里钻,只为了能跟顾维钧、王正廷那些人多说上一句半句的。你以为喝花酒真的是图那花、图那酒?你该学的还多着呢!这些门道别说会了,你连窍都没开,就妄想坐我的位子?” 这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了,因为运动升职的事不成功,倒落下这么大一个把柄,被这样的人一通数落。可方笑柔理亏在先,她没有那种堂堂正正顶撞的底气,只得干受着。 唐书白停顿了一阵,见她噘着嘴只管赌气,忽然心生一念,道:“你要不服的话,咱俩打个赌。我的一位帮手,道上的人都叫他‘矮豆子’。就在昨天我付了定钱,请他去访一则秘闻,他拍着胸脯保证过,不出一个礼拜准有信儿。你也不用干别的,就负责在一个礼拜之内找到我这位老哥哥,把我应得的简讯替我拿回来。你要跑成了这个腿,我立马腾出位子让你坐!” 像这样的话横听竖听都是个套,可是只要听者心底有着极强的渴求,就没有不往里头钻的。方笑柔自然也逃脱不掉,虽然隐隐感到不安,却依旧控制不住贪欲,道:“你不是……在玩儿我吧?” “我说密斯方,我知道你们在背地里说我什么,欢场博士嘛!”唐书白把车子停在了大公报社街对面,扭头狠盯着方笑柔,“既然我是绣花枕头,你又怕什么呢?你既然怕了,就证明你心底很清楚,除非是我主动走人,否则无论从人情上还是能力上,你都不会是我的对手。本来嘛,谁有本事谁就往高处走。你不过是气我不用点卯、不用出勤,手里的大消息却从来不曾断过。可你要有那能耐,你也可以学我啊,我给你做保人就是了。” 到了这种地步,方笑柔方始露出一丝愧色:“这事儿,我的确有些不该……”她已知道升职无望,那么眼下要紧的就是立刻收敛锋芒,与上司缓和关系,因就挤出一点泪珠子来,“可你知道吗?我的时间不多了。” 唐书白听罢,长长地呵出一口气,不断地打量起人来:“怎么,你也有心梗,还是得了肺结核?” 事实上,方笑柔的想法很简单,除了想升职,还贪慕美名,想推高自己在女界和报界的声望。是以,拜托父亲私下里与方谦商量。 据她所闻,前后少说提过两回。头一回推拒的理由是社里的人手实在太充裕,暂没有那种打算,只肯松口给她新闻主任的薪资。但金钱不是方笑柔的第一需求,因此事情就没有再提。直到同文俱乐部有了一个缺,她因想到既然唐书白是俱乐部的常客,或者是正中下怀的提议,便认为是个机会,多番催促父亲大力去办。 只是她算漏了两点:首先,留恋俱乐部只是图娱乐而已,至于管理俱乐部则完全不同,名头再好听也就是个看场子的江湖混子。君子再爱财也爱不过社会声望,唐书白怎么肯答应呢。其次,由于父女性别有异,方弘民在传授她社会经验时,对于“花天酒地”四个字的解释并没有做到知无不言。而唐书白对这四个字游刃有余的把握,恰恰就是方谦格外看重他的奥秘。 此刻,方笑柔实在为难极了,搜肠刮肚地想要找出一个能够搪塞窘境的理由来。唐书白这种人,若在同一阵营,简直是完美的搭档,果断干脆、手段多多。可要是不幸成了他想对付的靶子…… 想来想去,方笑柔认为自己只有一点优势。人都说唐书白怕是贾宝玉投的胎,跟他姐姐妹妹地攀交情,绝没有不成功的可能。思忖再三,只得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一通苦水往外倒:“我,我……我父亲催我结婚呢!我倒不是独身主义,也没有特别反对之处。只是结了婚得生孩子吧,生孩子得养胎吧。可我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外勤记者,什么头衔也没有。这两件大事一办,尤其是生一个孩子下来,社里还有我的位置吗?如果要我从头来过,做个小编辑或者穷校对,上班时间刻板不说,还要被人呼来喝去的,我是在为自己的将来筹谋呢。” 唐书白听了,低头想了一下,似乎也有合情理之处,语气先就软下了三分:“所以,你打算先争上一个管理层的职位,这样就算是因结婚生子被人顶替了位子,降一档次至少还能继续聘你做记者,是这意思吗?” 方笑柔暗地里重新琢磨了一下自己的说辞,生怕有什么破绽,因而只是怯怯地点头,想要博得一丝同情。 “这个……就当是情有可原吧。”唐书白想着,若这话是真,那么他该对自己在社里的威严有所警觉了,因之又问,“可你为什么要挑我下手呢?你上头有四个版面的主任,还有副理和经理,就是副主编也不止我一个。是不是看我老不在社里,所以图谋我的位子比较心安理得?” 彻底湮灭了锋芒的方笑柔,仍只是低头哼了一声,算作默认。 “对了,你要结婚,那新郎是谁?” 方笑柔抬头觑了一眼,守着私密答道:“自然是有那样一个人啦。” 唐书白以为她害臊,付之一笑便罢了。 第17章 兴师问罪 http://.biquxs.info/

说回大公报社,厉凤竹与徐新启才上二楼,就被蒋逸霄逮了个正着:“我的大忙人,这又是打哪儿来?上回你忠告我的话,我琢磨了几天都没头绪。” “你们聊。”徐新启见她话只说一半,就知趣地告辞了。 厉凤竹笑得格外灿烂起来,取下太阳帽,举在胸前不断地扇着风:“先请我喝口水,怎样?” 自她想到可以走蒋逸霄的门路之后,就有留意过司法界官太太们的动向,早有了行事的方向,只是还没来得及落实。这里,刚完成实地重访的任务,就遇见蒋逸霄主动攀谈,真可谓一路畅通了。 蒋逸霄乐得蹦起来,拉起人一路跑着。 厉凤竹进了屋便将门一带,接过递来的凉茶,挤着眼睛直笑道:“说是可以说的,只不过除了一杯水而外,还要收一点小小的咨询费。” 蒋逸霄果然当了真,手往口袋里一直地掏着,脸上微微泛红:“我身上带的可不多,你别……” 厉凤竹低下头,遮着口鼻忍了一下笑,遂假意认真地道:“一个意思罢了,数目一定不使你为难。” 蒋逸霄便绽开笑颜,恭恭敬敬先行一个拜师礼。 厉凤竹拉起她的手,说道:“我知道,一个女子进报馆做事,不是打打杂做做学徒工,就是被打发到妇女界,尤其要被指定专门去逢迎那些官太太。可是,这也不见得是很坏的境地。你在官太太面前尽量去卖乖装傻,几趟下来,你就能从牌桌、酒会等等等等的话缝里搜罗出不少大人物决计不肯放上台面的秘密消息。” “我有这样的消息啊,还不少呢!”蒋逸霄转过臂膀,两只手背撑在腰间,将身子挺了挺。一会儿很得意,一会儿又很苦恼,“可是……这样的消息从没给过我任何的好处。” 一脸了然的厉凤竹一手托着腰,脚尖轻轻点着地,晃着右手的食指道:“那是因为你都老老实实地报告给了上司。” 蒋逸霄不假思索地接言:“难道不应该吗?” 厉凤竹闻言,手指便落在了她的额头:“你瞧,你靠着自个儿机灵套出来的消息,却拿去给人家做嫁衣,混到哪一年才能出头呢?” 话说至此,蒋逸霄已然懂得了厉凤竹的意思,却有些不敢照办,眼中透着一股没来由的心虚:“可是……总编常常教导我们,同事之间要精诚团结、互通有无,大家各有所长,应该各尽其职。” “这话我深感认同,可是成绩上互通有无了,摘果子的时候怎么不说带你一个名字呢?他们男人为自己的好处,正道、偏门,想尽了办法。可你却被别人一句只说不做的菩萨话,闹得束手束脚。”说时,厉凤竹半个身子坐在了办公桌上,轻轻搭着蒋逸霄的肩膀,一双眼直直地望着她,“难道你心里不委屈吗?” 蒋逸霄从前就向上头提过的,愿拿副刊主编的名衔换时政版一个小记者的位置,奈何这个提议不经讨论便驳回了。这下一听,倒是格外有些心动,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带着一点雀跃又含着一点犹豫,轻声道:“那我下回再打听到什么军政要闻,我就先不说了?” 厉凤竹见她这“学生”领悟得不错,双臂抱在胸前,用力地点了点头:“你再得到什么风声,可以慢慢地坐实消息,等到手上的材料够了,一气儿把稿子给写出来。我就不信了,你把现成的大菜端到主编面前,他还会跟你计较什么原则,批评你不团结同事?再说了,我也不是让你老这样偷捂着消息耽误工作,不过权宜之计罢了,只要主编能意识到,你是有能力的人,过后再做事自然还是有商有量的好。我教给你的只是万般无奈下的临时手段,而不是排挤同事的长久手腕呀。” 越是讲道理,便越让蒋逸霄感叹自己从前老实得简直可以说是木讷了。 厉凤竹依然地劝说着:“人呢,太自私自然是不好的。可是太大方了,手里有什么牌都往外打,任你再有本事也胡不了呀!对于男人,咱们不能只听他们怎么说,更要看他们怎么做。他们做得,咱们就做得,这才公平呢。” 这里,蒋逸霄已经彻底想定了主意,满面堆着笑容,逗趣地问道:“那么先生,您的束脩究竟怎么收呀?” “岂敢岂敢。”厉凤竹乐得她主动提起这茬,连忙站直了身子拜托道,“我听说检察处处长的太太和几位实业家的太太们,最近正商量着要举办一个露天的纳凉晚会。我就想要那场晚会的票子,你看办不办得成?” “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蒋逸霄对这点要求,简直很不放在心上,一面说着,一面提着包就要办去了,“今年这天气格外古怪,牵头人正怕大家畏暑不出呢,这票子能送几张是几张,根本不费工夫呢。我这就去处长府上候着,晚半天准能送到你手里。” 厉凤竹跟着一路往外走,道完别之后,就开始琢磨了,原本是打算用一上午的时间彻底摸清马占山寓所的处境,可是计划过于顺利,倒空出几个小时无事可为了。 不如再去一趟华新旅社,拿着今天刚出的报纸向纪清漪证明报社对她的尊重,也好顺便再打听打听开庭的日子。 只是去归去,身上的衣服得换掉。好在厉凤竹专门备了衣裳在办公室,也无需特意回家一趟,倒是便宜得很。 ### 可惜事有不巧,到了旅社一打听,柜上说纪清漪一早就出门去了,不知何时回来。 厉凤竹料她不是去找马占山就是去衙门办差了,索性等一等吧。 可这一等,到了日上三竿也没有消息。一来呢,厉凤竹这时觉得肚里空空的;二来呢,早晨托了蒋逸霄的事,也该回去听听消息了。因就走到华新旅社门口,叫了一辆车子过来:“去大……”这时,忽然有个闪念浮现在厉凤竹的脑海中,她不自觉地闭起眼,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置身在日租界的居酒屋。当她再睁开双眸时,眼里换了神情,心里也早改了主意,“去淡路街。你拉到路口把我放下就成。” 这“淡路”二字取自日本兵库县的淡路市,比起拥有中原公司的旭街,这里显得静谧许多。 不过这条路在许多记者眼里,可比旭街更值得注意。因为这里曾是青木公馆的所在,这个名字代表了日本情报间谍战的鼻祖青木宣纯,他在日俄战争期间于北京设立特务机关。后来,陆军中佐大迫通贞来到淡路街设立天津特务机关,对外仍以“青木”为名,显然是有承袭和纪念之意的。坊间一直有传言,青木公馆人员庞杂、无所不能,许多下野的高官都曾生活在他们的显微镜下。后来,随着青木公馆的无疾而终,淡路街又渐渐被报界所忽略。据跑日租界新闻的记者说,公馆的主人已经换成了一位普通的日本商人。 之前搜集马占山仇家时,厉凤竹倒是留意过这些。可是,因为青木公馆的人明面上已经全部撤退,她就始终没有在这方面下大工夫。 直到今早,在英租界闻到的那股熏香却引发了她许多的联想。 女人对于香粉的记忆通常是很敏锐的。记忆中的那股味道,带有一种蜂蜜的香甜感,这种气味她曾经在旭街的居酒屋嗅到过。而每个国家各自拥有不同的香道文化,印度香闻起来就有几分西域风情,与国内的香有着相当的差异。因此,即使她不谙此道,也可以这样去推断,日本香道也会有自己的独特气质。她脑海中对两种气味的共同记忆,可能正是因为它们同宗同源。 由此,厉凤竹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盯着马占山住处的依旧是日本特务。 然而,真要以日本人的监视为假设,那又会是哪一路的人所为呢? 这个答案,厉凤竹暂时还摸不透。当她梳理完这些问题时,车子早拉到了地方。她便下车慢慢踱着步,一点一点往记忆中的青木公馆走去。 随着那所房子移入视线,厉凤竹注意到,门口停着一辆车子,门里的小花园,一半土地也让一辆小汽车给占住了,看起来像是有客人前来拜会的样子。照这个情形想去,很可能这个时间主人翁是在家的。 如是一想,她不由抬头去瞥了一眼那洋房的窗户。 再往近前走,门口的木牌已经被撤换了,新挂的牌子上写着“远山”二字。 厉凤竹来这一趟,完全可算是计划外的。她并没有什么把握,更谈不到方向,只是想来附近碰碰运气。因此,望过一眼之后,就昂着首快步而去。 这时,身后传来了一个不再陌生的声音:“密斯厉的脚步好快呀!这可真是无巧……” 厉凤竹先是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随后察觉这声音有些熟悉。再然后,实在无法再掩饰心中的厌恶了,随即扭过头道:“巧遇多了就显得缘分很廉价。” 回身的一刹那,隔着一个小小的花园,她的余光意外地捕捉到了一束瞬间即逝的寒光。是来自鹰隼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杀气,空气中仿佛有血腥味飘过。 第18章 远山公馆 http://.biquxs.info/

“我们之间的巧合,都是以我的诚意堆砌的。”一心只在乎厉凤竹行动的唐书白,似乎并未感觉到气氛的诡异,把玩着白玉的手微微抬高,显出殷勤的样子。 小洋房二楼的窗帘随风摆了一下,野崎慎一收敛眼中的锋芒,两手插在裤袋里握拳,对着身后道:“《大公报》新来的记者太难缠了。” 对面的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腰身挺挺、身姿昂然,那人慢条斯理地吐了一口烟,方才问道:“那个女人?” 野崎慎一的眉毛拧成了一个“川”字,走到沙发上坐下来,翘着二郎腿,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口中答道:“似乎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大公报社对‘缓抗’立场的抛弃速度,超出了我的预期,恐怕……” 西装男子神态自若,似乎并不感到为难。一拍沙发扶手,忽地起身,嘴角一抬,轻哼了一声:“那就让记者也做一回新闻人物吧。”说话时,已走到了办公桌前,拿起电话听筒,对着总机道,“要《天津时报》经理办公室。” 这个时候,等候在外间的宝木三郎从制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簿子,颇为认真地念起了笔记:“糖串,糖串‘儿’,串儿!” 坐在一旁架起脚闭目养神的坂本林智,眼皮子轻轻地一动,微微笑了一下,突然问道:“北平呢?” 宝木三郎俨然是被难住了,上下左右地伸展着舌头,蹙着眉想了半天才费劲地接言道:“糖,糖葫……儿?葫芦儿……”他卷了半天舌头,怎么都觉得不自在,闭起眼睛屏息想了一下子,这才恭敬地站到坂本林智身边求教,“糖葫芦,没有‘儿’吧?” 坂本林智失声笑了一下,把脚往地上一放,睁了眼还未说话,却听到门内传来一声问:“青岛呢?” 十分地道的青岛口音,使得宝木三郎措手不及。就连坂本林智也是愣了一下子,才听懂的。于是就侧过脑袋,轻声用日语重复了一遍。 宝木三郎红着脸,上半身直挺挺地弯了九十度:“让您失望了!” 野崎慎一将门打开,做了一个请势,轻轻地向身后道:“远山君,请。” 坂本林智呆呆地看着含笑的远山亮,大有自愧不如之感。 远山亮上前拍了拍宝木三郎的肩膀:“无妨,本来也不在功课范围内。” 这时,野崎慎一招手让坂本林智附耳过来,道:“你先回去吧,有宝木在就可以了。” 坂本林智点了点头以示谢意,可以见得二人之间的默契非同一般。 要说起他们的缘分,还是在海军服役时结下的。年轻的坂本林智曾跟随野崎慎一左右,感情相当深厚。后来二人相继退伍,野崎慎一来到天津负责英租界情报事务,坂本林智则进入早稻田大学深造。 当野崎慎一得知老部下将毕业旅行安排为回天津探亲时,便以长官的名义,要求坂本林智在津期间能够帮助他一二。而野崎慎一也总是会贴心地记得,要多给坂本林智一点休息时间,以便他与家人团聚。 ### 这里,出得门来的坂本林智走了一段路,发现前头走着一位熟人,便小跑着打招呼道:“唐先生!” 只见并肩走着的一男一女同时回过头来望着他。 虽还隔着几丈路,但坂本林智一眼便认出了那位女士:“厉小姐?” 唐书白深感诧异,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忙转头问厉凤竹道:“你们认识?” 接连碰到两个使她生厌之人,厉凤竹宛如进入了数九寒天,冰冰冷冷的一张脸做不出任何的表情来,敷衍着答道:“一面之缘。” 倒是不在工作状态中的坂本林智,似乎早把过去那点不悦给忘了,堆下一脸和煦的笑容来问道:“你二位是相熟的朋友吗?” “我还有事……”厉凤竹懒得与日本人周旋,转身加快了步子,几乎要跑起来了。 唐书白哪里愿意放过,对着追上来的坂本林智拍了拍肩膀,抱歉地说着:“那我也不多陪了,林智。”接着,忙追了出去,在厉凤竹身后道,“你之前和他的会面一定不愉快。” 而厉凤竹则忽然联想到,坂本林智出现在这里似乎有些太巧合了,会不会他就是拜访远山公馆的客人呢?如果是,那么在远山公馆这一方面,倒是可以猜测得再大胆一些了。 想到此,原本懒得搭理唐书白的厉凤竹,改了念头问他道:“你什么意思?” 唐书白看她搭了腔,自以为是猜对了,一脸得意地笑着,将那白玉把件轻轻地抛了两下:“林智虽然是和平使者,但他回天津的初衷是探亲,只是有人不愿意他只是探亲罢了。而那个人的身份又令他无法拒绝,所以如果记者围着他时间太久,他就会有点儿不耐烦。可是呢,无冕之王是不愿受慢待的,加上中国人对日本人嫌隙太深,自比寻常时候更加容易来气。” 那个人…… 对了,远山公馆门口有车,但坂本林智却是走着出来的。还有,他是在为野崎公馆服务。那么,来此拜会的很可能是野崎公馆的负责人。 看来,像唐书白这样的复杂之人,在关键时候也是有几分作用的。厉凤竹因想着,又冷笑道:“你准知道我和他是为公事认识的?” 唐书白跳了两步,一跃站到她面前,倒着往前走:“像你这样的人也会有私事吗?” 厉凤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急着要回去汇报进展,因而乐得接下这话:“没错了,唐先生!我几乎是没有私事的。” 这时候,二人已走到大路上,唐书白见她有要拦车的意思,便上前一步,逼得她只得往后退。方才敛起笑意道:“这话似乎专为我而起。” “明明是你起的头。”厉凤竹自是甩得干净。 “可我是在抱怨,你呢是在寻借口搪塞。”唐书白抬起一只手臂撑在墙上,一步步凑近她的脸。 他的侧脸被阳光照着,乌黑的双眸中流转着多情的秋波,眼尾的褶皱里刻写着岁月积淀下来的优雅和深沉。浓黑齐整的眉,高挺的鼻梁,笑起来如钩的唇角,已不知勾住了多少怀春少女的心。 女子的眼睛大多是现实的,冲破社交距离,用深情凝视之,再有一副好皮囊做助力,没有拿不下的芳心。 在情场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唐书白,照旧是以这样的方式望着厉凤竹,眼眸深处慢慢泛起笑意,心中兀自得意。 忽然间,“啪”地一声,眼前闪过一道黑影,鼻腔里一阵一阵地发涨发热又开始隐隐作痛。 等唐书白反应过来,摸着鼻梁“嘶”地倒吸一口凉气时。厉凤竹早已收回了手包,举得齐眉高,得意地晃了两下,一双笑眼中含着三分锋利:“你是《礼拜六》的忠实读者吧?” “此话怎讲?” 只见厉凤竹腰杆子一挺,情势一转,反而迫使唐书白一点一点地往回退:“你以为你挡住我的去路,我就只能任你纠缠了吗?堂堂的报社副主编当街调戏妇女,传出去你的脸往哪儿搁?我要是不肯轻饶你,坚持要女界为我出头讨说法,你们报社要花多少钱善后?你知道为什么才子佳人故事里的女孩子,遇到这种事总是喊着‘不要不要’,然后又任由潘安似的男主人公摆布?” 一直捂着鼻子皱紧眉头的唐书白,有一肚子的火想发,却也好奇这最后一句话的答案。照说沉溺才子佳人的总是女子居多,偏偏眼前这一个不吃这套。 厉凤竹见他脸上写着一个问号,倒也乐得为他点破迷津,拿着手包一直指着他的鼻梁冷哼起来:“因为那些作者,同你一样地趣味低下,内心却又自诩有迷倒众生之魅力。写的人跟看的人,对自己、对女子、尤其是对现实世界都有着天大的误会。所以你呀,是跟人家臭味相投了才沉迷的!不管你过去拿这一套得过多少便宜,到我这儿都不好使了。”说完,丢了一个白眼,拦下人力车便走。 唐书白吸了吸通红的鼻子,连连摇着头,自言自语起来:“啧啧,我是何苦啊!不想辣手摧花,却反被花给摧了!” 第19章 教授方言 http://.biquxs.info/

报社里的徐新启同样情绪低落,他把厉凤竹叫到办公室,推了一张报纸到她跟前:“日日新闻的头版也是马占山一案。” “彻底跟我们撞车了吗?”厉凤竹皱了皱眉,急忙读起报道来。 “没有,一篇非常……”徐新启隐隐嗅到了在此案上追求独家的阻碍,愁得有些词穷,“是一篇非常女性化的文章。” 厉凤竹抬起眼来,轻蔑而诧异地冷笑了一下。 徐新启见她脸上有不悦之色,马上露出歉意来:“我希望你不要为我的用词而困扰,我的意思只是……这篇报道忽然让我意识到,像这样家喻户晓的人物,我们若一味端着严肃,并不利于激起最广泛的关注。” 对于他的抱歉,厉凤竹不置可否,只等看完全文,才下了一句批评:“是感性。” 这一点口角就算这么过去了,徐新启点了点头,沉声道:“不得不承认,在渲染力上这位方笑柔女士是很高明的。” 厉凤竹倒是神色如常,丝毫不感到压力:“除却煽情,她一个字也没提到,怎样去论证马荣的说辞一定就是事实。” “人伦一方面的情感,是最不受理性束缚的。”徐新启的手指点着桌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虽然这则新闻家家报社都有过参与,但半个小时前,他问了代销报纸的几家书店,从上午的反应来看,同样的主题,在销量上是《天津日日新闻》后来居上了。厉凤竹的报道不是不好,只是通篇唯有严谨,缺了一点能够煽动读者共鸣的烟火气。 上半年报社去了上海开拓市场,在加上泰兴、重庆、香港以及天津,眼下的《大公报》不单要承受同城竞争,内部比拼同样激烈。徐新启对官方要负起言论之责,对上司要承担起发行压力,对下属还要注意每位执笔者不同的性情和感受。在书店反馈的信息中,只要有一点落于人后的迹象,都会让他深感危机。可是,这话对着厉凤竹去谈,却未必奏效。 果然,只见她将头一摇,大有不屑之色:“我倒不是不愿谈温情,只是谈多了成了卖弄也是不对的。好了,咱们不讲这个吧。眼下是因为案子还没判,大家就各有各说,等开了庭一切还是要回归证据的。” 徐新启试图提醒她道:“可是你得小心了!在这个题目上,我们遇到了厉害的对手,一个不需要辛苦跑现场,就能把文章写得引人注目的高手。” “不用这样着急,我正是为新的线索回来的。”厉凤竹浅浅地一笑,眼波中不由流露出得色,“我问您一句话,您相信青木公馆真的撤走了吗?” 青木公馆与马占山的关联,表面看起来早已结束,是以徐新启只是哑然地摇着头。 厉凤竹的声浪不由高了一些:“我们都知道,马占山自回国以来,就未有过公开露面。而青木公馆呢,时不常地传出监视前任或现任要员的新闻,马占山似乎就是其中一员。如果青木公馆的人真的撤走了,那我们在马宅附近看到的局面,又是由谁在暗中掌控的呢?话又说回来了,我知道从理论来讲,马占山的仇人不能武断地等同于日本人。但这个仇人要论财力雄厚、训练有素,却只能是日本人了。因为,马占山在政治和军事上的势力几乎被统统取消了。即便国民政-府中有人与之内斗,胜负早已如此分明,又何必多费这样一番心思呢?” 徐新启拿出自己画的西芬道草图,指着几处被标记的房子,喃喃道:“从前是日本人监视他……但青木公馆已经离开了天津,也没听见有卷土重来的风声。这方面的任务可能是移交给了别的机关,也可能……” 厉凤竹站起来,两手撑在桌上,身子慢慢前倾,压着声音道:“还有一种可能,青木公馆只是把名字撤走了!年头长了,本该保密的机关会不可避免地一点点失去神秘感。试想一下,如果改头换面再沉寂一段时间用以迷惑外界,这不失为一个有效又经济的好办法。” 这倒是条路子,万一坐实了,于报社即国家利益都大有裨益。徐新启万分关切地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只是隐隐有一种猜测罢了,棋局上有没有换人,最清楚的一定是对手方。”厉凤竹说时,人就坐了回去。眼神一下是坚定而自信的,一下又颇为犯难,“据我观察,纪清漪句句话不离马占山的安危,这种压力使得她防备心很重。贸然去讨论日本特务的问题,恐怕行不通。想突破这一点,最关键的是怎样使她相信,在保护抗日英雄和吸引读者这两件事上,我们是毫不犹豫选择前者的。只要说通了这一点,我相信纪清漪,甚至是马占山本人,都会对我们知无不言。” 在能力方面,徐新启对于厉凤竹是一百个放心,担忧的只是怕她太坚持专业。花了大力气跑新闻,却未必能在最终的成果上占得优势。因而劝她道:“我自当全力支持你。不过,我这里有句不中听的话,不管你乐不乐意都得忠告你。智识阶级的意见再宝贵也只占少数,几个铜板就能买的报纸,要学会收服社会上的大多数,才能独占鳌头。” 就在几天前,厉凤竹的文章还被约翰逊批评成过度融入个人情感,今天又被徐新启提醒不要因客观而失了温情。需求的转换,弄得她脑中简直一团乱麻。 “话很漂亮,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厉凤竹抬手遮着半边脸,慢慢地合上了眼。 徐新启见她并非油盐不进,倒是有些欣慰的,又进一步地试探她妥协的底线:“你欠缺的部分,看是不是……” 这里,厉凤竹已经想清楚了利弊,随即睁开眼,坐正身子,中气十足地拍板道:“一时要我改换风格是难的,如果你想修我的稿子,那么我希望那个人是陈燕平。” 那个方笑柔究竟有没有认真跑过这条新闻,谁也给不出答案。只是结果摆在这里,她只取了倾尽家财踏上寻子之路却惨遭冷待这一个点,便吸引到了足够多的目光,收获了不俗的回报。同时,这又引起了徐新启的重视,并且打定主意不想在共情这一层上输掉太多。与其在这里争执谁的做法更接近一个合格记者的素养,不如睁一眼闭一眼,把全副精力投入到新的线索中。 有了这样的策略,厉凤竹脑中冒出的唯一一位合作伙伴便是陈燕平。首先他能力不俗,其次他还是个学生,跑外勤的时间不会很多。与他合作既能给上司带去一种尊重,也方便厉凤竹掌握这条新闻线的主导权。 徐新启大约也是料到了这一层,随即笑道:“你不必紧张,我也只是与你商量商量,到底怎么做,才能让你的付出与回报相匹配。并没有要干涉你工作的意思,我从前说的话也还是奏效的。” 厉凤竹有些不耐烦地站起身,故意问道:“依然包括向旁人守秘密这一条吗?” “最主要的一条,是一切进展直接由我拿主意。”徐新启跟着起身,见她眼底依然流露着些许的不服气,便语重心长起来,“无论如何,‘不党、不卖、不私、不盲’这八字绝对不会变!我贪图读者的不止是经济上的利益,还有别的方面。客观说,我们大面上还算不得是一家擅长奉承的报社,如果不未雨绸缪地去夯实订阅人群,失掉民心这个大后台,你和我和所有同事的结果,都不会太好。” 这个原因使厉凤竹感到释然。 “好吧,那么我先去忙了。”这一次,厉凤竹脸上是真心的笑容。当她走到门边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却再度勾起了她的不悦,使她不得不回头求助,“对了主任,日日新闻那个唐书白……” 徐新启先是暗道自己真是管错了闲事,招惹得唐书白总跟他过不去,随即又朗声笑了起来:“我看呀,花国老手怕是要栽跟头咯。” “主任!”厉凤竹唯有以苦笑回应他的揶揄,“您快帮我挡着些,我实在是……” “可以是可以。不过……”徐新启虽有许多话,却不知要从哪边开始。想了又想,认为不是三言两语可说完的,就摇着头收回了话锋。随即开了门,迎上前一把拽住唐书白的手大谈特谈起来,“我说大忙人,白天想见你还真是不容易呢。今天的报纸卖得不错呀,密斯方这样难得的人才,你是怎么搜罗到的?” 厉凤竹则趁着这个机会,一阵风似地溜走了。 第20章 笔下交锋 http://.biquxs.info/

到了大门口,赶着来上班的陈燕平又叫住了她:“密斯厉!纪清漪的采访稿我交了,徐主任很赞同的,但主编那头扣下来了,说是还要再议一议。” “议什么……得了,文章一交上去就是人家的事了,咱们就别愁啦,晚上会吧!”厉凤竹原想问有什么可议的,这又不是报社立场,即便是感到猎奇,注明了是纪清漪个人看法也不至于会引来什么麻烦。可“纪清漪”这个名字一跃入脑海,她就不得不着急起来了,这时候法院对于开庭的安排应当已经出来了,这个比什么都重要,必得赶在第一时间访到消息不可。 “密斯……”楼梯的窗子里探出一个脑袋来,刚喊了两个字就已然看不见人了。蒋逸霄挥着的手只好放下来,对着楼下的陈燕平笑道,“瞧瞧,这也是个凤辣子,想和她说句话都难呢!” 陈燕平也就笑着附和了一声“极是”。 他们所不知道的是,赶到华新旅社的厉凤竹即将面临一切归零的境地。 这可真是凭空而降的一场灾难,旅社门口莫名其妙围拢了许多记者,各个都说是来等纪清漪的。 厉凤竹可从不曾透露过任何消息,即便是与陈燕平交代工作,照样是捂着消息一点风声不肯漏的。可是,这时候再想这个已然无用了。眼前呈现的结果是,半个天津的外勤记者都得到了纪清漪入住华新旅社的消息,并且一致认为此事与马占山一案有着莫大的关联。 照此情形推断,这几日来花在纪清漪身上的心血,是要被彻底搅乱了。 厉凤竹悄悄地退出人群,拐到后街从旅社的厨房进去,找了那位给纪清漪送过热水的茶房详细问了情形。 茶房并不知道记者是怎么探到的消息,只知道纪清漪办完事回来,气鼓鼓地对着门外的记者一通埋怨隐私不被保护之类的话。然后就急匆匆收拾东西,退了房从后门走了。 “白费了,都白费了!”厉凤竹急得冷汗直冒,她并没有纪清漪的联系方式,二人的交情甚至还停留在恶感一层。加上意外走漏的行踪,站在纪清漪的角度,很容易会误会是厉凤竹所为。如果是这样,再要打开对方的心房简直是不可能的了。 几乎要失去指望的厉凤竹失魂落魄地走出旅社,看见这里有一家邮局,便走进去借了一部电话机。一直要了三次,电话那头才接通。她告诉校务室自己是学生家长,请找一位叫“沈如甫”的学生。 当听筒里传来了稚子难掩兴奋的笑声,厉凤竹的眼里顿时聚满了泪水。可她能够说什么呢,也不过是日常的问候罢了。至于心底的无助和不安,是无法向儿子去倾诉的。 付了电话费出来,厉凤竹迷失在热闹的街头。她克制不住地开始胡思乱想,想父母也想孩子,甚至想亡夫。想入行以来的点点滴滴,也想下个月的房租,想儿子的学费和家用,想尽了一切一切的烦恼,却唯独想不到化解麻烦的法子。 最后,抱着咕咕直叫的肚子,去路边摊要了一碗热馄饨。身体是空空的,但就是没有吃东西的心思。 究竟问题出在哪儿呢?她这一天其实也没做过什么,早上去了一趟英租界,回来就去守纪清漪了,没守到就依着自己的胡思乱想去原来的青木公馆门前转了转,然后就…… 对了!唐书白真是偶然出现的吗?他现身的时候,会不会已经跟踪过一段了呢? 突然茅塞顿开的厉凤竹眼里冒着火星子,滕然立起来想要立刻去讨说法。可是人一站起来,胃里就传来一阵的绞痛。于是,只得坐回去狼吞虎咽地先解决了胃的问题,再回到报社与唐书白对质。 ### “大忙人,哪儿来?” 厉凤竹的脚刚一沾着楼梯边,就有人从她头顶一路说了下来。 抬头一看,正是蒋逸霄。 “对不住,我实在是……”厉凤竹方始想起自己还求了她一桩事的,便一拍脑门忙不迭地说着抱歉。 入夜以后的报社是最忙碌的,蒋逸霄穿着一身西装,似是要去往什么正式场合,还很赶时间的样子,一路上并不曾停住脚步,举高了胳膊道:“你要的东西搁你桌上了,上楼看看去吧。” 厉凤竹望着她下楼,又望着她走到大门口,只管笑着喊道:“多谢你了,等有了工夫一定请你吃大菜。” “一起吃饭是很好,不过还是我请吧,说起来你帮我的忙更大呢!”蒋逸霄这才止住脚步,拉着门把手,回头笑答。 “回见吧!”厉凤竹怕耽误她的正事,只是挥挥手便上楼了。 到了二楼,一脸肃然的厉凤竹随便拉住一位同事便发问道:“唐书白呢,还在不在了?” 那人稍愣了一下,便答:“这时候还用问嘛,自然是吃饭去了。” 厉凤竹听了,嘴里像噎着什么话似的,说不出来却也咽不下去。她一路向着徐新启的办公室跑去:“主任,有麻烦了!” 这里,徐新启也正提了包出来,赶着要会一位秘密抵津的南京要员。 他听了厉凤竹简略的陈述之后,心里不由咯噔了一下。为安抚军心起见,还得故作淡然地笑起来,安慰道:“我看这种形势下,约独家是不能了。但话又说回来了,即便今天的误会不成立,纪清漪也会把全副心思花在案子上,总之是不大可能再理会媒体的。那么……咱们的调查方向也该转去应对法院方面的采访了,你先修整一下,一切等有了开庭日期再说。” 话里的意思,这是无可奈何之下的唯一选择。 厉凤竹始终是不甘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扭转的局面,一朝却又退回到比原点更糟的境地。因此上,一直没有点头,只管从鼻子里呼呼地哼着闷气。 徐新启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暗道快来不及赴约了。 结果,另一边的陈燕平又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拦住他的去路:“徐主任!”他加快步子上前,望着一脸愁容的厉凤竹道,“正好呢,密斯厉也在。我刚从主编那里回来,咱们那篇社评定为备用稿了。” “就是纪清漪评论假洋货的文章吗?”徐新启见陈燕平点了一下头,当即认为事情有了可以转圜的时间,便放了笑容出来,转头看向厉凤竹,“那倒很好。她对于你,对于咱们报社,八成是有了嫌隙的。要有个万一,她在开庭后不配合咱们的采访,倒可以拿这稿子顶上。事情一旦传开,报纸上只要有她的名字在,就会有人看。说不定在一片雷同报道中,咱们的稿子还能显出几分新鲜来。” 这自然不是最好的办法,却是唯一的选择。 意识到暂时难有事做的厉凤竹,忽然就觉得上下的眼皮子黏在一处似的,打着哈欠道:“既然暂时做不了什么,晚上我想先回去休息一下。” 徐新启自是同意的,说了一句晚上有要事,匆匆忙忙地就走了。 一旁的陈燕平一面说着,就送了厉凤竹到楼梯口:“咱们只是连着贪黑,你还多加了起早,是该养精蓄锐啦。” 厉凤竹微微颔首,并不用心去听,路过电话机时,依旧感到一种不甘,便请陈燕平回座去忙。自己则扭头问了电话局一个号头,然后静等着听筒里传来了一个女声,便连珠炮似地发问:“日日新闻吗?你们那儿的唐书白在吗?不在的话,受累打听一下,他什么时候会回来呢?” 说来也是巧,电话那头因负责电话联络的秘书暂时走开了,正是由方笑柔代接的。只见她一手举着听筒,一手拿指甲掐着稿子上的一处语病,下巴正紧紧夹着一根笔,嘴里匆忙敷衍道:“说不好,跑新闻的人哪有准数呢。” “一晚上都不回来吗?”厉凤竹气得直翻白眼,“跑新闻的人不趁着夜深赶稿子,报纸岂不要开天窗?” 方笑柔原以为这不过是唐书白哪一位女朋友的电话,因此并不曾在意。冷不防地被这样质问起来,她心念一动,觉得这不像一般的花蝴蝶会问的话,一时结巴起来:“这……他不习惯在办公室里做文章。” 紧接着就是十分不礼貌的挂机声,方笑柔便跟着哼了一声,挂下话机不提。 ### 说回抱着满腔怨怼与愁绪先行归家的厉凤竹,她脑袋里不断地盘旋着工作上的问题。 实地暗访中收获的线索,仅仅只能得到一些推论,有待后续的验证。官方信息需要等待那场晚会的到来。日本特务既难调查又很危险。和纪清漪有一个天大的误会亟待和解,却偏偏联系不到本人。 这些愁绪绕得厉凤竹辗转难眠。屋里的电灯虽都灭了,可她眼跟前却似烧了一团熊熊烈火,怎么也消停不下来。迷迷糊糊之间,竟把十二个钟头数了一个轮回。 到天大亮时,她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的。简单的洗漱之后,一路向着天津日日新闻社而去。 “找你们副主编。” 第21章 急转直下 http://.biquxs.info/

因着时候尚早,报社大门还只开了半扇,人影更是没有几个。 只见那半个人高的报纸堆后头,慢慢地探出一个脑袋来,眨巴了两下眼睛,嘴巴刚动起来,先有一个哈欠往外冒,然后才懒懒地说道:“请教阁下台甫。” “《大公报》厉凤竹。” 那人的眸子忽然地大放光芒出来,声音也跟着洪亮了起来:“就是你呀……” 关于社会各界对女记者的好奇,厉凤竹早已习惯。加上此刻她急于要知道自己究竟败在了谁手上,因此并没有心思与之周旋,只管冷着脸把头一掉,做出拒绝寒暄的样子来。 怪的是那人也不为这番不礼貌而发恼,追到她眼跟前去继续攀谈道:“巧了不是,在下与贵报社的徐新启君曾共过事的。” 这倒难了,遇上个没心没肺的。厉凤竹如是一想,只得勉强抬起头答应着:“您好。” 对方闻言立刻笑着伸出了右手。 厉凤竹先是见他手腕上还有未洗净的墨迹,视线一撞又察觉他头发蓬乱、双眼通红,还有眼屎挂着,大抵是赶了通宵的一位记者。 正这样想时,听见那人接着道:“说来还有更巧的!昨天早上我去西芬道办差,仿佛还遇见他了呢。可是他忙呀,根本没瞧见我。不过很奇怪呢,他身边站的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位原配。不过……”他的眼尽管向着厉凤竹打量,忽而一笑,几乎把嘴咧到了耳朵根,“这年头时兴离婚啦!” 来找个人怎么就这么难呢?居然还要一路谈到旁人的家庭上去。厉凤竹暗自腹诽着,见这人眼里有种异样的冒昧,似乎专等着她亲口为徐新启的私生活下什么批注一般。尴尬地对立了一会子,厉凤竹被那眼神追问得没奈何,只能敷衍了一句:“徐主任夫妻鹣鲽情深,并没有离婚。” 只听他小声嘀咕起来:“那……红颜知己倒是从未落伍过。” 这话听起来像是有感而发似的,偏偏厉凤竹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绪,只觉得这家报馆真有些上梁不正下梁歪,一个一个都这么莫名其妙的。她又想到自己这样地知无不言,那么对方是否也该立刻回报给她想要的答案呢?于是,就这么直直地望着。 可那人迟迟不回答唐书白在哪间房办公倒罢了,竟还喋喋不休起来,有种犯了职业病,见人就采访的傻劲:“密斯厉,我入行头一天就听过您的大名了,简直是《天津时报》的活名片啦!您真是因为事业上的意见相左,而离开老东家的吗?徐先生在其中,有没有起到什么决定性的作用呢?” 厉凤竹不由轻蔑地一笑。被不着调的小报记者追问隐私是什么样的感受,她可算彻底了解了,真是使人气到只能发笑了。 “是默认吗?” “我不是跟你闲谈来的!”厉凤竹把眼一斜,跺了一下脚,强忍着怒气道,“唐书白……君,在哪里办公呢?” 直到局面有些不可收拾了,那人方始收住话头,拿手向内指着:“副主编办公室,门口挂着牌子啦。不过得劳驾您多等一晌子,我们唐主编向来是吃了午饭才点卯的。” 这个答案完全是可以预料的,只是非得亲耳听了才死心。 按照从前等候约翰逊的经验来讲,像他们这种主编职位的人,午餐时间要比寻常人晚一两个钟头。也就是说如果干等着唐书白,至少要耗去四个钟头。有这等的工夫,不如再去糖果铺碰运气。 厉凤竹眼珠子一转,立刻转身出门。 “卖报卖报!枯藤开花,寡妇逢春。” 这种捕风捉影的标题,是不入流的小报惯用的伎俩。厉凤竹听了,连一个冷笑都懒得施舍,只管加快脚步离开。 “大公报桃色密事,好一出男盗女娼。” 当报童喊完一整个标题,厉凤竹的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既然言明了是在议论大公报的事,前边又谈到“寡妇”一词,于事实上并没有第二个人可指代了。 “给我一份报!”厉凤竹着急忙慌地从包里抖出几枚铜子来,一把扯过报纸,抬头只见“天津时报”四个扎眼的大字。原以为是市面上东躲西藏的无证花报在作怪,却不料是老东家在背地里搞的鬼。 正想着,厉凤竹握报的手发出咯咯的响声来,脑袋里一直嗡嗡地叫着。大热的暑天,后背却冒出一阵阵的寒气来。这次,《天津时报》可是打定主意要给她一点颜色看的。他们报社以往的花边只会去议论电影明星,拿同行开涮还是头一遭,这完全是宣战的姿态。 再看标题以下的文章,说的是一位有家室的资深报人,与手下一名寡居多年的女记者,毫无顾忌地当街亲热。 糟糕,方才遇到的那个人并不是冒昧唐突那么简单的。他一定是看过这条新闻了,这才编了一套瞎话,说什么碰巧在西芬道遇见徐新启,分明是有的放矢地请厉凤竹入瓮。 都怪刚才大意了,厉凤竹实在没有料到,整天围着新闻转的自己,也会有成为新闻焦点的一天,心底里压根就没有这一方面的戒备。以那人的立场看来,她已经是供认不讳了。这种情况下,无论转回去说什么都是越描越黑。 唯一可以亡羊补牢的办法是找到系铃人,从根本上断绝这场荒唐闹剧。 但是,现在立刻去找约翰逊理论,火烧眉毛的工作又该找什么时间解决呢?可真是应了那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厉凤竹只恨自己不会法术,实在没那能耐兵分三路各个击破。千头万绪之间,她却选了最无用的一个傻主意。立刻赶回报社,趁着人少时,把那里的《天津时报》统统藏起来。 这完全是白费力,可急得浑身打颤的厉凤竹,却最想做这一件无用功。她实在太知道私生活方面的指控会带给她什么样的麻烦,如果闹得太轰动,迫于道德层面的压力,报社主管很有可能会放弃对真相的维护,只求尽快平息舆论。可能的办法无非是停职反省,或者干脆直接辞退。 当然,无论是哪一种办法,厉凤竹都清醒地知道,她被惩戒的程度会远远大于徐新启。 还有什么比失业更能叫她闭嘴的呢?约翰逊果然是好算计啊! ### “人家可是无冕皇后!这没了皇帝之后,‘皇后’二字向来是冠给谁的,你难道还不清楚吗?我来问问你,记者十字曲会背不会?” “那简直倒背如流啦!你听好了。一有新闻,二脚奔波,三餐无心,四面四访,五指繁忙,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八面玲珑,九个钟点,十分受苦!” “那女记者的十字曲,你听过没有?” “这……你别卖关子吧,快说快说。” “一只皮包,二枝钢笔,三人同行,四方交际,五光十色,六神无主,七荤八素,八仙阵圆,九九归一,十分发嗲。你现在该知道了吧,你再卖命顶多也只是个穷校对。因为要挤到记者的位子上,非得给上司一些特别的好处才能成功呢。” 来不及了,大公报社早有好事之徒三三两两地聚拢起来,议论本社那位从天而降的新闻部副主任原来是个“雅妓”。 一路狂奔而来的厉凤竹,脸上的汗一道道淌成了水柱子,喘着粗气扶住楼梯,呆呆地听完楼上两位同事的笑谈,脚下一软并不敢上前反驳什么。他们孟浪自是他们的不是,可厉凤竹这时完全不敢放出自己的真性情去教训他们。她不能在没有转圜余地的时候,继续得罪更多的人了,她脚底下的石子太多了,多跌一跤都可能面临万劫不复的境地。 想到此,眼角的泪水混着汗珠子汩汩往下坠去。 厉凤竹瘫坐在楼梯口,想从包里掏出手帕来拭泪,却鬼使神差地把吃饭的纸笔拿出来放在跟前。她冷静了一晌子,慢慢开始盘算起来。 一段新闻就如一张纸,不管无心还是有意,总之昨天有人撕了纪清漪的这一页。但也只是一页而已,只要保住笔管子,她还有一整本簿子,总还是有事做的。可今天的事却不一样,若控制不住局面,她的笔是会被没收的。 这样一梳理,孰轻孰重就很清晰了。 因此在和约翰逊谈判成功之前,什么事都是次要的。 ### 想定了主意之后,厉凤竹收拾起纸笔,拍了拍身后的灰尘,打起精神走到路边一个电话亭里。 深吸几口气,再拿起听筒,直接把电话要到了约翰逊在利顺德的房间里。并向前台谎称自己是台球俱乐部的人,此刻必须与本人对话,因为约翰逊遗落的一份文件上写了“涉密”二字。 这一来,约翰逊再贪睡也不得不接起这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一声“hello”,厉凤竹的眼神便是一凛,立即质问起来:“一个学堂而已,即便暂时因为一些丑闻影响了下半年的招生,但在津侨民的孩子并不少,我想还是可以维持学堂的正常经营,值得你做这么难看的事吗?再怎样说你们也是一家大报社,为对付不合作的员工,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就不怕自己在这一行里待不住吗?” 第22章 指鹿为马 http://.biquxs.info/

尖锐犀利的嗓音,把睡迷了的约翰逊震得手腕一软。待到瞌睡彻底醒了,才架起脚来冷笑道:“同行都是聪明人,除非是要彻底放弃在英租界跑新闻的希望,否则谁敢说什么呢?至于那些读者嘛,我就更不担心了,会在看报时留意记者姓名的人毕竟不多。他们能知道我们的事吗?当然不啦!相反,读者倒是格外爱看……boxnews,桃色。我的发音还不错吧?既然不会有太多人关心你是从哪个报社出走的,也就无所谓难不难看了。你这样无知的人,应当得到够分量的教训才能使你成熟。” 厉凤竹弯唇一笑,这么多年的共事,还是有收获的,她完全知道约翰逊的软肋,不在报社的经营上,而在于英国人的在华利益。因此,很有把握地放慢了语速:“早三四十年,各国租界还未瓜分得如今日这般精确。为了扩大势力范围,你们列强喜欢把看上去很友善的教堂、学校,在模棱两可的地界一点点地建起来。待到高楼建成、势力壮大,就顺势地把当局无暇顾及的边缘地区,约定俗成般地纳入租界范围。因之,你们不希望以传播福音、造福天津百姓为借口建起的学堂遭受非议,从而影响你们扩张租界的‘宏图伟业’,是也不是?” “厉!” 这声紧张的怒吼,使得厉凤竹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放松,她又笑起来:“你说,这题材值不值得做连载?你的话很对,我一个小人物罢了,谁会特为去注意我的名字呢?把工部局得罪透了,我改行便是。中国那么大,总有一座庙容我栖身。可是你呢,你赌得起吗?就算你能豁出去,你背后的大英帝国乐见群情激愤的反帝示威卷土重来吗?” “你敢!”约翰逊暴突着眼珠子,差点踹倒了床头柜。 倒是厉凤竹应对得十分自如:“你该问问我有什么不敢?!” 约翰逊的怒气上来,拿手捂着话筒,不断地咒骂着各类下流句子。静默好一会子,他才对着电话冷嘲热讽:“你也不过是个满口道德文章的伪君子。成天把正义挂在嘴边,可所谓的真相也不过是你手里的棋子,需要时便拿出来做交换。你要是真有气节,就该直接登报,而不是来和我谈什么条件。你们中国人说到底就是人人为己,才弄得一败涂地!” 厉凤竹可不傻,这种真相岂止是英租界的问题,所有租界都用过这一招。这种话她将来一定是要谈的,但必须有完整的谋略,而不是逞一时之勇。 当然啦,约翰逊是极希望她做匹夫的,因为有勇无谋之辈除了白白牺牲而外,似乎是没有第二种结局的。 猜透了他的心思,厉凤竹的反应就更为云淡风轻了:“别跟我来这套,你不过就是想激怒我,使我首先自乱阵脚。你偷着摸着在桌子底下藏牌,却想尽办法哄着我跟你打明牌,打量我缺心眼儿吧?我是不会顺你意的,等我对贵国工部局多年来的小动作足够了解之后,多得是机会发表!照说这英租界东临海河,西至大沽路,北界营口道,南界彰德路,总共不过四百六十亩,海关税务司怎么就占了养牲园,墙子河又是怎样一回事,怎么如今的英租界竟有六千多亩地的势力范围?学堂的猫腻怎么会仅限于贪污呢,有问题的又岂止是学堂呢,我要查的可多着呢……” 如果不是亲耳听见她能精确地说出这段历史,约翰逊是从不曾察觉,她这么些年借着工作的便利,居然一直在暗中调查英租界扩张的问题。 这可难住他了,以近年的情形分析,中国人渐渐变得不能以“散沙”二字来形容。只要有人擦一根火柴,民间的火焰就能自发传递起来。而厉凤竹“纵火”的本领,没有人比约翰逊更清楚了。 “我……我一定会让你哭着来求我的!” 以未来之事发狠,通常都意味着承认眼下的失败。 厉凤竹满意地颔首道:“彼此彼此吧。十点前把事态控制住,我就不和你计较。你要是不答应,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日本人是最乐见中英不合作的。” 嘴里说得强硬,可她心里清楚,唐书白对她的提醒很切中要害。直到约翰逊彻底尝到报复的快感之前,她眼前能走的独木桥怕是越来越险了。 再说那一头的约翰逊,依靠着她的声线,想象出她此刻挂在嘴角那一抹恼人的轻笑。可光是心里不服又顶什么用呢,除非能想到什么法子,使她永远闭嘴。 电话那头的静默使得厉凤竹很快便有了警觉:“约翰逊先生,千万别跟我玩花样!生活不是戏剧,我不会傻到把一切危险都扛在自己身上。你要是敢动我一根毫毛,英租界那点破事儿岂止会在天津发酵,上海会知道,武汉会知道,香港迟早也会知道。只要我一有事儿,各地的报界同仁也许都会有行动。我单枪匹马的,要是没条可靠的后路,是不会贸然与你谈条件的。” 好嘛,办法还没实行,幻想就首先被打破了。 约翰逊嘴上的胡子不停地抽动,握听筒的手不断渗出冷汗来,另一只手六神无主地抓住头顶零星几根黄毛。嘴里虽放着狠话,心内却半分主张也没有:“你……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在玩火!” “我厉凤竹是从死人堆里逃出来的,玩火算什么,要玩咱们就玩命!”说罢,厉凤竹望着远远走来的两个身影,急忙丢下了听筒。 ### 街上的两个人,匆匆走在前的是《大公报》正刊主编王富春。因为报馆版图刚刚向沪上拓展,张季鸾、胡政之在内的几位高层都在上海滩坐镇,津馆的事务暂由他统筹。跟在后头的,是睡梦中被电话惊醒的徐新启。就二人这架势看来,这段荒唐的桃色新闻已经传遍业内了。 厉凤竹紧咬着嘴唇,一路望着他们进了大门,尔后才伸出战栗的手,对着玻璃门里影子一下一下地梳着头发。 “冷静,冷静,冷静……”厉凤竹喃喃自语着,拿手掌用力拍了拍脸颊,拼命地遮掩住自己苍白的神色。 同事们见她款款而来,或退避三舍,或指指点点,那种情形就仿佛从不曾认识过她,只拿她当个笑话一般地在议论。 厉凤竹微微低下脑袋,把眼皮子猛地撑开,好让蓄满的泪珠加速风干。这才挪到主编办公室门口,轻轻地扣了一下:“我……” 王富春没有问是谁,只是冷声让她进去。 徐新启抬手抱着额头,实在不知该如何与自己的“女友”打招呼。 “看见了吗,老徐是在懊悔吗?” “风流韵事总是快活的,有什么可悔的。” “你懂什么,风流事无需懊悔,风流事被公开却是大大的不利呀!” 厉凤竹推门的手停在当中,扭头望了望身后瞧好戏的一众闲人,心中顿生无限悲凉。她已经料到结局了,私生活的流言,只要一不小心染上了,无论是自身还是旁人都不可能拥有挽救的力量。 想着想着,她人已经站在了门内。待关上门,又端着十二分的小心把脚趾缩在一处,尽量不让皮鞋发出声响。 从心底里莫名冒出来的羞耻感,叫她觉得自己可笑极了。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却连眼睛都不敢抬起来。 王富春不由拍案道:“你们这些女记者啊,不分昼夜花蝴蝶似地到处乱钻。总被人疑心借工作之便去钓金龟婿已经够让我恼的了,如今还闹出这种……” “好啦!”徐新启首先听不下去,架起的脚往地上一跺,脑袋却依然垂着,“关起门来只有我们三个,这花边是怎么传出来的,就不必多做解释了。主编大人千般万般地指责,是存心不想让我待下去吗?” 这一抱怨,王富春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摇摇头,沉沉地叹着气。 还未开口,先有一腔苦水堵在了厉凤竹的喉咙口,紧接着眼里就不争气地冒出热气来:“我们是为公事而受污蔑的,主编连句安慰的话都没有,却要帮着外人来羞辱我吗?记者为暗访便利,乔装身份不是很正常的工作手段吗?人家用得,独我用不得了?我要是时时把不入耳的流言看得比工作都高,那根本就做不成外勤。” “这个觉悟倒是对的。”王富春十分积极地抓住了这个话头,“马占山的新闻移交给陈燕平,你暂时去副刊带带新人吧。” 第23章 职业危机 http://.biquxs.info/

对于这个决定,厉凤竹并不意外。但她捕捉到王富春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这使得她很是不悦。 很快,厉凤竹收起这个闪念,试图逼迫王富春以报社名义去做一些补救:“主编,外头污蔑我的人,你不去对付,却偏偏来处理我这个受害者,这是哪门子的理儿?” 王富春将手一摊,全然是爱莫能助的姿态:“外头的人我没那权限管呐!再者说,私生活的事儿,哪里可容你谈真相?与其白费力气去做什么澄清,不如给外界一种严肃处理的假象。等舆论满意了,事情才能彻底淡下去。到那时再做其他打算,总不至于让你太吃亏。” 厉凤竹往椅子上一坐,越来越多的思绪搅在心头难以消解,望着王富春只是唉声叹气。 王富春看她不说话,以为她是不服的意思,便道:“别这么看我,内部的事我会公平处置的。老徐,你升副主编的事暂缓!” 看来,徐新启对销量如此敏感也是有原因。 “对不起……”厉凤竹低垂了眼帘,虽然没什么可愧疚的,但她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姿态来面对他。 “我们之间就不必了,你受的委屈更多。”徐新启的眼睛里有疲惫的血丝,声音气馁极了。 这里,王富春正在翻各部门的名册,他思量着为避嫌该把这两人分开才是。 厉凤竹呢喃着试探起来:“对了,徐太太那边……” 徐新启笑了笑:“不碍事,她读过书,最讲道理了。” 读书人都讲道理吗? 厉凤竹的眼中闪过一丝轻蔑,抬眸睨着王富春无言。 ### 一个钟头之后,唐书白罕见地起了个大早,直奔王富春而来。 “一大早就往我这里凑,怕不是有意来看笑话的吧。” “怎么会呢!”唐书白单手将西装外套勾在背后,满面堆笑地屋坐下,“你自个儿托我的话,转头竟都忘了?也不知是谁,郑而重之地说,酒后失手把传家的物件给打碎了,请我务必找人恢复原样!” 王富春闻言,拍着额头讪讪道:“对对对……看样子,是有办法了?我就知道,这种事儿托给你最稳当了。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呀!” “我有一位熟人,好古物比我更甚,家境又殷实,为了修复学这门手艺,东洋、西洋全跑遍了。据他说他在日本拜的师傅,最拿手的就是瓷器修复。”唐书白说时,从鼓鼓囊囊的公文包里轻手轻脚地取出一个大红的布包。 只见王富春屏息凝神,十分专注地望着那布包。 唐书白让他自己打开了看,可他颇有些后怕,紧张地再三推辞,根本不敢动手。唐书白便笑话道:“不喝酒时怕得这样,喝了酒倒是什么都敢碰。”说归说,手上却也动得快,话音一落原物就现了出来。 这是一个八棱的白瓷笔筒,上有蝙蝠纹样。 王富春惊喜地叫了出来:“哎呦,这可看不出是摔过的呀。”然后,双手牢牢捧起,翻到筒底看了看。见“乾隆年制”这四个字是原模原样的,悬着的心就落了地。 倒是唐书白恐怕他的惊奇、惊喜一时收不住,倒替他操着一份心:“别光顾着乐,仔细又给摔了。” 王富春连声道谢不迭,收起东西与之闲话。只见他抬起双脚,往办公桌上一架。随手拉开抽屉,取了两根香烟,一根衔在嘴边,一根扔到对面。一面点着火,一面抱怨起来:“我眼前的麻烦呀,还真是应了那一句‘寡妇门前是非多’,看来过于讲人道终究是会吃亏的。我原是看她一个女人讨生活不容易,心就软了一大半。刚入职,就给了她副主任的头衔。可结果呢,我落什么好没有?” 唐书白把香烟暂搁在耳后,照旧去口袋里找他心爱的玩意儿。今日把玩之物是鸡油黄的蜜蜡,上雕“连年有余”的式样。随后才冷笑一声道:“你这话说得可就屈心了,厉凤竹在你们这儿的初登场引起多少轰动,带起多少销量,你都忘了?前两天还有不少报馆哭着喊着要登她的照片吧?这刚几天呐,你就埋汰起人来了。” “从今天起,想来采访的人怕是只多不少呢!”王富春冲着天花板吐了一口烟,“还是你们社里的‘无冕皇后’让人省心,年轻轻的未婚女子最是圣洁清白的了。” 听时,唐书白取下了香烟,夹在鼻子底下嗅了嗅。因为方笑柔已经向他坦白了结婚的计划,因此倒是对这个问题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照你的说法,将来等密斯方有了人家,简直就要不得了?” “那也得看嫁了什么人啦。男方要是个人物,报社自然跟着沾光。但她要是挤不进豪门嘛……”王富春悠悠地笑着,冲着他挤了一下眼,“你这种有阅历的人是懂行的,勾连黄花闺女简直是湿手捏面团,腻了之后想甩都甩不掉的。可一旦结了婚嘛,就少了许多责任上的牵绊。天一天二的,男女间的私密,谁又能说得准呢?如此想来,职场不该太包容女性。” 常交际的一票朋友都是知道的,唐书白喜欢与年轻女子缠绵,是以这话搁在他耳朵里自然就有些不中听了:“你不是讽刺我吧?” 王富春赶紧拱了拱手:“可别会错了我的好意,我是在跟你交流人员管理的心得。远的不说,还说厉凤竹吧。她和徐新启我虽然是不信的,可这场风波倒是提醒我了,她来此地是有保人的呀!不相干的人忽然这样积极地引荐,我怎么早没有警觉呢?” 唐书白手上一停,眼中流露出十分关切的意思。他自然想问一问那保人是谁,可是王富春的副手忽然敲门进来汇报要事。他又只好收起话头,继续盘玩着蜜蜡。 原来是厉凤竹的那通电话起了作用,未售的那一部分《天津时报》已经从市面上悄悄撤走了。谁叫约翰逊拿她这种不怕死的聪明人毫无办法呢,只得依着她的要求去做。 王富春听罢,虽然心有宽慰,却开始提防起厉凤竹来了:“老唐,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有点儿太本事通天了?女人心海底针呐,放着一个看不透的高手在手底下,会不会是一种危险呢?” 唐书白将烟燃起,晃着手想了一阵才道:“不是我说你,你是不是有点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啊?她没有麻烦的时候,你是怎样地夸耀她大胆能干;等她有了麻烦,你倒比外人更加地捕风捉影;再等她解决了麻烦,你又这样地戒备人家。” 王富春摇头道:“我也有我的苦衷啦,不管是比人家更捕风捉影,还是对她起戒心,都是为了防范于未然呀!万一,那约翰逊只是表面收手,私下却去授意旁人做那样一篇文章,提出我们报社内部在演现实版的三角关系,那我手里折损的大将可就太多了。” “得了!”唐书白抬一抬手,青烟便随之划出了一个圆,“横竖她离你的位置还隔着好几级,也没有格外地彰显野心,你也不要杞人忧天才是。况且事情已经平息了,你眼跟前就没有什么事情可愁了。” “我在愁远山君忠告我的话呢!那日你也在场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王富春放下脚,身子紧张地越过办公桌,几乎要贴上唐书白的脸,“远山君有些话我倒不爱听,可他让我留意厉凤竹的言论确乎是有道理的呀。这个女人在对日的态度上,实在没有半点客观精神!从前有工部局的背景撑腰,她的口无遮拦倒不失为一种看点。可她未来要在日租界行走,这就成为一种麻烦了。就连我都……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受她牵累。” “你要是愁这个,那你手底下简直没有可用之人了。”唐书白含了笑,将烟头对准王富春的脸,假意戳了戳。 王富春退回到椅子上坐着:“不是那样说,对于占领东北的日本人那是要抗的。可是日本人又没有真的打到天津来,在津侨民也有不少友好人士,不能一棍子都打死。” 唐书白来这一趟的确是图这里会有鸡犬不宁的热闹看,眼下事情大有完全解决的征兆,他的好奇心自然也就变了方向。厉凤竹手上一定是有特别能够挟制约翰逊的把柄,才能在一两个钟头内迅速扭转局面。如果唐书白也能掌握这其中的秘密,对他将来的工作简直百利而无一害。 因想着,果然找了借口脱身,自往新闻部的办公室走去。 第24章 冷眼嘲笑 http://.biquxs.info/

谁成想,厉凤竹一听说他出现了,早早地就等在了过道里,上前质问道:“是你干的?” 唐书白被问得发懵,他此刻只想套出约翰逊的短处,并未想到别的,因此连忙辩解道:“咱都不是小孩子了,我对你什么意思,你会看不出来吗?就算我爱而不得起了恨意,也绝不至于……” 厉凤竹不想纠缠旁的事情,只想理论公事,便直奔主题道:“我是说,纪清漪的住处是你传出去的吗?” “不是那事儿呀?”唐书白松了一口气,抬手将蜜蜡在耳后擦了擦,笑容又重回眸中,“天津的事儿我都不爱搭理,北平的就更不会管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儿,一有个不顺心的就先来疑我!这可不对了,我不单帮过你,还提醒过你约翰逊不会善罢甘休的。我要是诚心与你作对,什么话都不说,你倒的霉没准还更大呢。” 看来是难问出结果的。当然了,就是问出来也是于事无补的境地。厉凤竹长叹一声,折回办公室去收拾东西。 当她拎起提包时,下边压着的票子就露了出来。原来,托蒋逸霄打听的那场露天晚会,因连日高温,主人家首先就露了怯,不愿意大办,因此改在了今天晚上于私人别墅内举办。一时半会儿的,王富春还不能发给她正式的调动书,她教给蒋逸霄的绝招也确确实实是她最擅长的,是该拿出来用上一用了。 唐书白就一路跟着她喊道:“哪儿去?我送你。” 他二人走不多远,报社里的人就炸开了锅:“这可是……” “都看见了吧?这个女人前途无量啊!” ### 却说厉凤竹出了门一拐,唐书白就赶紧追着问:“你要回家这路可不近呐,要不要坐我的车?” 凭是左拐还是右拐,不相熟的人怎么能做到以左右区分她的去处呢?很显然,唐书白调查过她。 厉凤竹两弯眉毛一皱,刚一回身,就对上了唐书白急于辩解的双眸:“我是猜的!你心里只有工作,可现在这样子又没法工作。换了我是你,我也会回去睡大觉啊。” “哪怕我瘸了,哪怕全天津、全华北的车把势都死绝了,我也不坐你的车!”正在气头上的厉凤竹抬脚便是一踹。 “哎呦!”唐书白大叫了一声,五官扭做一团,随即弯下腰,抱着小腿低声哼哼,“老子是有三分贱吧……” 见状,厉凤竹倒忍不住得意笑了起来:“我看呐是十分!” 这件事情到此打住,也到罢了。偏偏唐书白不肯白吃那一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车子开到地方,专等着靠两脚走路的厉凤竹慢悠悠回到楼底下。 “绝对是缘分!”唐书白挑了挑眉,大摇大摆地上前道,“我的报社就在这儿,住在这儿合情合理。倒是该问你呢,你说你在英租界谋事也好几年了吧,为什么绕了远道,要把家安在裕德里呢?这说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儿呢!” 一怒未消一怒又起,厉凤竹起先还认为唐书白对她是有肖想,可是转头又觉得自己像是被寻仇了。要说仇呢,实在又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对不住人的地方。只得气冲冲质问:“什么叫真像那么回事儿?你给我说清楚!” 唐书白呵呵一笑:“就……就像你命里注定要去《大公报》似的。” 厉凤竹攥起拳头一挥,却被他先一步挡回。泛红的眼睛里写满了愤懑,只得咬着牙维护自己的清誉:“因为我一位朋友买了这里几间公寓,他腾出一间来让我住着,我正好替他看屋子,月到月还帮他收租。房租和管理费就此相抵,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 “唔——”唐书白闻言,眼里漾出得逞的笑意来,打了个响指,得意地将蜜蜡往空中抛了一下。 “不对!”厉凤竹略一思忖,心里顿时喜忧参半。她忽然意识到唐书白方才是有意在羞辱她,借此试探她的底细。忙又追问道,“你在查我。” 纪清漪的线索已经被搅黄了,如果唐书白仅仅是为了竞争,目的早已达到。为什么这时候还要来纠缠呢? 厉凤竹判断唐书白极可能是授了谁的意。再联想一下,当记者是会面对许多麻烦,可是这次面临的种种麻烦仿佛自有一种节奏在。她的进展快一步,麻烦就多一点。 若猜测没错,再串联起日日新闻的背景分析,日本人正严密监视马占山的结论简直就呼之欲出了。 唐书白为她的聪慧感到一阵头疼,眼神慢慢变得正经起来:“俗话说,听人劝吃饱饭。你还是离开天津吧,别掺和这里的事。九国租界啊,哪里是闹着玩的!” 厉凤竹恐怕他又像上回那样,才说了两句人话,马上就开始没正行。因此,并不把话听进心里去:“天津这么不堪,你怎么不走?” 唐书白冷笑道:“我一个男人怕什么?” 厉凤竹翻了翻眼珠子,不假思索道:“那我也不走。”言罢,大步离开。 ### 另一方面,吕乃文听到业内流言之后,急忙赶到报社,倒让王富春大感棘手了:“吕先生不要着急呀,事态能够控制住的,您就放心吧。” 吕乃文接过他递来的烟点着,这才道:“不是那样说,作为她的保人,我有露面的必要呀。”说时,手往烟缸子上弹了两下,“你会处分他们吗?” 隔着小小一张茶几,王富春不时研究着他的神色,点头笑答:“徐新启升任副主编的主张暂缓,厉凤竹就调去副刊做编辑,省得抛头露脸招人非议。” 这样的处理意见,以内部看来似乎在公平方面还过得去。 吕乃文想了一下,眼中露出了一丝难色:“从你的立场看,的确是各打五十大板了。可外人却看不出来你对徐新启有什么实质的处罚,很容易落下歧视女性的口实。” “有道理……”王富春暗忖,吕乃文此来大约命意在于替厉凤竹撑腰,因话答话地就改了主意,“等风波过去,还让厉凤竹继续跑新闻吧。” 岂知两不偏袒的吕乃文心内所想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他摆了摆手道:“明星记者忽然间消失,新闻主任却依旧在交际,听起来还是有些奇怪呀。我看不如这样,要冷就两个人一块冷着。” 王富春讶然,眼皮子一跳,忙着否决道:“徐新启和几位川籍军事要员关系很不错。谁都知道眼下的局势是风声鹤唳,随时有爆发战争的危险。真要打起仗来,川人的本事那是从骨血里传承下来的。你要我冷着他这个人倒是事小,可你要我搁下他的人际圈,我可就舍不得了。” 吕乃文认为此言有理,因之一笑道:“那一切照旧得了。总之,我的意思是罚或不罚都使得,唯一使不得的是两个人的结果不对等,那很容易掉进男女不平等的口水仗里去。” “先生!”对于内部男女问题起了警觉的王富春,难耐困惑,顾不得唐突,直接问起话来,“从前我倒不曾问过,您与厉凤竹是旧相识吗?” 言下之意直白犀利,吕乃文当即将香烟往烟缸子里一丢,猛然起身怒答:“我差点被日本特务算计,多亏了她解围。我没有大大地宣扬此事,是担心我与日本人的嫌隙一旦被炒作开去,会给报社招来不必要的麻烦。怎么,这样的交情让你为难了?那也好办,或者我让开,或者她让开,这总可避嫌了吧?但是嘛,我让了她自然不必再让。可要是她让了,我也不会留。所谓保人不就是这个作用嘛!” 眼见经济版面的王牌恼上了自己,王富春急得跳起脚来,连连赔罪道:“您消消气,消消气。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您是见过大世面、有大局观的人,万万要体谅我对报社形象的慎之又慎。如有得罪之处,我这儿给您赔礼啦!” 第25章 出面调停 http://.biquxs.info/

双方同时脱口而出,厉凤竹的脑袋嗡地一声,几乎没有任何思索就一头扎在了唐书白的怀里。 唐书白便又多受了一惊。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厉凤竹的用意,随即紧紧地回抱住她。接着,向对面的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情人间的秘密约会不便公开。 方才说话的二人面面相觑,拿眼神交流了一阵子,彼此都认为今日既是太太们极力促成的聚会,这种幽会的事倒也免不了的。既然不存在多大的威胁,彼此走开便是了。 厉凤竹未免露出马脚,没有立即撒手。一直等到萨克斯风响起,灯光配合着暗下去,才慢慢地与唐书白 “他们一直没醒过?”指着艾义和枭鹏,他不敢相信他们比自己伤得重。 毕竟胳膊是扭不过大腿的。纵观整个明朝,获罪之家的后代年轻人有三个选择。 郭临的天旗圣兽炎是上品二级的组合魔法,其威力比同样是上品二级的火炎焱的‘迷’光十字斩要强上许多。但是,对上魄级魔王的全力一击,却丝毫占不上半点便宜。 万千镜像谷,名副其实,这里的岩石,光滑得如同镜面。来回反射之后,那些走进古内的人,就会发现四周都是自己的身影。茫茫一眼望去,眼睛都要看花。 刘思仁叹道:“逐羽剑派便是为这长河而生的。老风或是不忍爱徒,一力相阻,你我却不忍这黑石崖,无辜者横遭屠戮。”他看着汪鸿手里那封特别的信,不再作一声。 黑暗中,他趁人不背,随手抽出一把长刀,大喝一声:“去死吧!”随后斩在一具尸体上,一颗头颅被他砍了下来,鲜血溅了他一身一脸。他一弯腰,忍住内心的一阵惊恐,把那颗头颅抖抖地提在手里,大步向前走去。 无论他们钻进哪一片天级魔兽的领域,守卫在幻黑冥地的地龙一族,依旧不饶不弃,根本无视领地,成千上万的地龙族一同出发,滔天黄蜂般扫荡在正个魔兽山脉除去真正内部核心的所有地带。 虽然叶承志很想送夏海桐回家,但是在叶雪莹她们面前,他还是放弃了这个选择。 司徒雅茹惊讶的看着雷霆,五百公里内的监视!这是什么概念?这简直就赶上一个情报军了!司徒雅茹真不知道楚昊然是在什么地方学的武功,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教育出这么多强到有点变态的人才? 当下移步朝瑶池走了过去,我望了望瑶池飘起的层层白雾当下也不再迟疑,急速展开轻功。 当然,这都是猜想,现在已经这样了,到了这个年纪,说什么都晚了。 母星之患已经解决,龙特军队只需要消灭人类后就可以得到一个a3级星球,将来就有机会发展成一方宇宙霸主,副将必须将一切后患抹杀于摇篮之中。 “这是什么?”防守严密的地下工事里,一黄一白两个全副武装的特种兵正坐在电脑前观看着前方的屏幕。 莫启鸿在这一瞬间,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瞳孔一缩,眼中流露出骇然之色的同时,已经震惊地说不出话来。 “明白。”随着海木的命令,所有队长立刻行动起来准备搬家,有人在这里出现,那熊城特战队其他队员也肯定不会离这里太远,海木决定从这里住熊城的方向搜索。 所以,她也就没再瞒着,把韩若冰开会所说的,对唐洛简单说了一遍。 “好的。”虽然不解,但林忠身边的人已经习惯了听从他命令的节奏,自然也就不会提出什么质疑。 这人的身上,有好几处被子弹打出的血窟窿,每一个血窟窿,都在不断的向外流着血。 第26章 偶得线索 http://.biquxs.info/

“您也是……我早就过了看《礼拜六》的年纪,绝不会为爱情五迷三道,更不会坏了正事。前几次手软,只是因为我不想欺负女人,那太胜之不武了。我对她,好话已然说尽,将来她也不能怪我什么。我在道德上心安了,也就打住了。”唐书白一派优哉游哉的模样,丝毫不往心里去。他知道老爷子这气主要不是冲他,而是冲着照不到面的方氏父女。 所谓老小孩,越老越像个孩子。方谦这样一个年纪,管着这么大一摊事,偶尔顾不到底下人的小心思是有的。可是,他又舍不下面子去承认自己有失算之处,就只好排揎排揎唐书白,借此来维持威严。 “好了,接你的人已经到了,你去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贾培元笑着摆了摆手。 “都走!速度撤退!”黑衣门的一位身穿黑色斗篷的太上长老喝到。 猎犬魔兽意念一动,专属于七阶魔兽的防御机制瞬时间遍布全身,准备迎接第一轮导弹的攻击,同时嘴巴狠狠地向空中喷出几道音波,视线之内,数十架战机齐齐坠毁。 高宠和关裕都骑着马,今天高宠穿着是一套软皮甲,手提錾金虎头枪,威风凛凛,严然是一个将军,而关裕却很特别地载了一个公子帽,一袭白色长衫,很是英俊潇洒。 魔族成员听到了九离大魔的吩咐,都是将目光锁定在罗平的身上,即便是没有赏赐,这些魔族也是将罗平恨之入骨,现在有了一件八阶魔器作为诱惑,自然是杀意更浓。 不是萧岳实力高,那些要求退赛的弟子中也有启我七重天的和启我八重天的高手,但是依旧没有看出真伪。 “哧。”那个身影消失了。化成了一缕青烟,随之消失的还有这个神秘的空间。 咔嚓,又一声响声,那方形的匣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平整的地面。于此同时,门外的脚步声突然停止。 这甲长,先有十家推举,但要成为甲长,必须要山庄元老会认可,山庄元老会不认可,必须重新推举,这是以免有强横之辈把持保甲。 谭美珍倒了一杯水过来,让殷同德喝了下去。吃了药过后,殷同德渐渐恢复到之前的模样。 陆栖川站在原地没有动,刚刚是他大意了,否则不会眼看着有人从死丫头身后出现把她带走,对方挑准了时机下手,显然对他们十分了解,目的可想而知,只能是为了‘宝物’。 见慕容初晴手里拿着面纱却迟迟不蒙上,南宫夜华便将她把面纱给蒙上了。 抬起自己的手来看,依旧除了掌纹没有其他,正当虞姬打算收手下床时。 这个石三婉见她并没有同意“我是你老公”的qq好友请求,竟然又来到她床边,还拍她的肩头? 只是有时候你不想让人注意已经是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情了,随后杨立民就感受到了。 “这位是上面来的特派使,负责监察司在不落城的一切事宜。”秦虎道。 树丛微微晃动,从里面走出三四个神色不算自然的人来。这些人她都有点模糊的印象,是昨日琉烟向他们介绍过自己的村民。 但是刘长飞的英雄刘邦告诉他,只要不是随便闯入时空狭缝,而是用时空碎片的话,就会没事。所以何泽才会跟着刘长飞,用艾伦·雷克斯借用的乔心月的时空碎片去到男人国。 然而这丝毫不能让古达满足,也无法让他背后的梦魇四兄妹满足,前者需要更多的杀戮,后者则需要跟多的恶。 大概是顾子风的安慰起了作用,也有可能是楚风晴哭累了,不一会儿竟然趴在顾子风怀里睡着了。 第27章 会见社长 http://.biquxs.info/

访员急了,抓心挠肝地一阵痒从头顶到脚底把他折磨了一个透,不免露出了许多丑态:“行行好吧,我遭不住啦!给您老打折,一块八,一手交钱一手交稿。” 众人又哄笑,原来是犯了大烟瘾,难怪只得一点消息,就匆忙地退出来了。 眼见自己几乎要白跑一趟了,还牺牲了后边的庭审没听完。为了不让稿子烂在手里,访员蹲在桌角边,几乎要跪下去央求:“一块五还不成吗?” 任何货物一旦由卖方开了降价的头,那就是越谈越贱的结局。稍有一点经验的买方,都是会选择沉默。 厉凤竹听着有趣,不由抻长 观众自然不会认为这一波是有什么问题的,大批的弹幕开始翻涌在官方直播间内。 那几个男人原本正在拖李离,猝不及防挨了一下,手臂发疼,顿时就放了手,抬头对着云娆怒目而视。 低沉的颂唱声从黑影的喉咙处流淌而出,音节威严古老而又复杂。 就看到陆沉很是随意的在王栋梁的身上按压了几下,然后直接将输液管什么的拔出来扔掉。 临行前还送了一个粉红色的飞吻给玄云,弄的玄云一阵鸡皮疙瘩。 密密麻麻的黑色气息看的路明非一阵头皮发麻,说句实话,路明非已经有点想当甩手掌柜了,这种规模的阴气漩涡路明非都没见到过几次。 就在他思量间,原本静谧的池水,升腾起五彩水雾,弥漫着甘甜芬香,在接触到血雾之后,将其消弭,剔除血腥的气味,反倒是化作令人振奋的红烟。 看到陆沉,钱同才被吓了一跳,迅速拉开距离,神色都变得惨淡无比。 “任我行!你们日月神教来干什么我们就是来干什么的。”杨逍说道。 这是最完美的补兵方法,但是陈墨的刀妹现在发育已经是超出正常了,就算后排兵线不垫刀,也是可以普攻击杀的,况且还有q技能。 “哼!李千户有话直说,何必拐弯抹角!”鄢懋卿冷冷的哼了一声,没有接李吏的话茬。 “砰!”一声清脆的枪声响起,马上的巴图蒙克浑身剧烈的颤抖一下。 “投降的是你,没看见老子手里面捏的是什么吗?不想被打成筛子的话,就赶紧给我跪下来!”蒋干神色自然的说了一句。 陆续又来了些普通的民众,和几个江湖汉子。杂七杂八地凑了七十八号人,这枪竟然只有十几把,子弹更是缺少。这样的兵力根本没法防守。张连顺带着这些人,趁着夜色向鬼子的来路跑去。 华生听了之后,本能的相信了,而且这一切也能解释的通,丁彦召的脾性差不多就是这样,这样以算起来,华生和丁彦召就结了好几重仇恨了。 国际安全机构在自己最危急的时候,屁都不放一个,人也不见踪影,现在问题解决了,便又要来搞事情。 李煜仰天长啸,他终于踏入了妖孽级天才的领域,而且藏匿在识海的精神星核,也是最不容易被发现的。 “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鸿海大王等人面色苍白的上前,方敖对抗魔君已经如此的艰难,此刻绝对不能让方敖有任何的分心。 这边,白莲教刺杀李吏的计划已经如火如荼,皇宫里面,早就乱成了一锅粥,大臣们都冲着朱厚照一直嚷嚷要李吏别占据那么多人才呢。 气血翻腾之下,他喉咙一甜,一口鲜血喷出,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这个昔日天下的第一美男子,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呆呆的坐着。 发你打电话见到还有也野人一点一点骇得慌机构合规的篝火大概用的是一个土洞施工图也让他犹如东湖街道擐甲挥戈玉茹鱼肉一壶。 第28章 首次开庭 http://.biquxs.info/

“这个好办,哪天您真预备动身了,告诉我一声儿,一定给您办好。”厉凤竹这里不免计算起来,方笑柔就在附近,总是会有穿帮的风险,就掉转话头道,“不过呀,上海也不尽是坏处,花钱越凶呢来钱也就越快。就譬如我这个营生吧,做到我这份上,在上海怎么也是个小小的中产啦。可在这儿呢,一天下来跑断了腿,又能有几个钱?我的日子苦呀,不到夜深不能歇脚呢!”言罢,皱着脸往膝盖上捶了两下。 听她倒了一腔苦水,矮豆子自然会意,从兜里掏出一封信,递过去道:“这东西你赶紧拿回去吧,有事儿就忙去。咱们是老交情了,就不必 感受着十万并州狼骑恐怖的狼性凶戾之气,心神颤动,不安的情绪在弥漫。 老刘脸色惨白,额头冷汗淋淋地回过头,惊慌失措地对许易说道。 辛无尘对着四周摇了摇手,然后右手食指放在唇边,瞬间,所有人都安静了。 同时,考虑到蹲点工作任务重,事情多,两头无法兼顾,特提拔党政办常平伟为洪山镇党政办副主任,主持党政办日常工作。 陈开鸣要不是运气差碰到了季鱼,绝对能进前三,大家都知道他的实力,所以没人挑战。 “不对,我闻着像是你们身上的。”邱凤麟凑到马千乘、李铭衣服上闻了闻。 那里,是整个青云山最为杰出的弟子齐昊,以及掌门道玄真人的弟子萧逸才,这两人的比试擂台。 "我们去村子后面的山坡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傅白蛮嚼着冬笋,腮帮子鼓鼓地跟阿梨汇报着。今天刚到之时阿梨便让两人去各处打探一番,因为傅白蛮更熟悉那人,但居然什么都没有吗? 至于运输,两米来宽的碎石子路,弄个农用三轮车也能装得下了,比重卡可是方便多了。 “姜镇长放心,这次报告我一定会好好写,绝对不会辜负镇长对我的厚望和栽培。”高鸿飞说道。 但是其实楠玄说的还挺准,病毒最初确实的因为他们这些候选者的到来才出现的。但要这么算起来,这个世界都是因候选者的到来才存在的。 我猛然感觉到,我背后的钟馗吃鬼图,滚烫滚烫,就像是烧红的烙铁。 沿着城墙走了一段,叶轻眠的手指不断在青石的名字上划过,但是很遗憾,上面的字他一个都不认识,可是这并不能阻挡叶轻眠感受着那种来自过去的哀鸣。 见过谦绪之后,花织并没有急着返回第一战区,而是找到了佘璇。她现在能说话的人不多,佘璇算一个,而且这件事也是迟早必须要跟佘璇说的。 他这样老实而纯朴的汉子,也说不出更多煽情的话,只能用吃了没有来说。 夜枭瞪大了眼睛,却因为身体麻痹,只能眼睁睁看着这枚灵丸被送入口中。 塔西娅回国后的第三天,威尔森和布鲁斯等人来了南昌一趟,他们也准备回去了,和夜光告个别。 庐陵府,引动了数万的清军,无数的火器,打成了这样,发生了这样的大事,能不热闹吧。 刹那间,早已蓄势待发的神魂烙印朝着路易斯的意识海疾驰而去。 看似是个不得宠的王爷,但偏偏很不同寻常,现在又在的这大殿之上帮宁析月的说好话,不知道又是个的什么心思。 方明玉与方星若见突然从树上跳下来了的夜天瑜,心想这人到底在树上看了多久。 张楚四人此时也混在这相斗的场面之中,将夜天瑜吩咐的药粉一点的撒在相斗的场面上。 就在唐欢觉得劫后余生的时候,一道冷漠至极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打熬个鸟!……莫不是哥哥嫌弃俺铁牛了,嫌弃俺铁牛粗鲁,嫌弃俺铁牛性子暴烈?主公哥哥不会这样罢?……”李逵骂了句粗口后,偌大壮汉突地忧伤了起来,枯黄杂乱须发无精打采,不无哀怨地嚷道。 第29章 茶馆套话 http://.biquxs.info/

那先生坦然一笑,频频点头道:“我可不可以这样理解你的话。譬如你现在是教员的身份,看到一名小学生写字不好,你笑着说了一句‘不要灰心’,下面那句‘继续努力’,虽然隐隐藏于眼中,我却牢牢抓住了你没有宣之于口这一点漏洞,执意要指责你过于宠溺?你们说说,像‘我’这样借题发挥的人,还要得吗?” 众人非常配合地起哄道:“要不得!” 方笑柔当众吃了瘪,最可耻的是,自己并不是被伶牙俐齿的大律师给打败的,只是一位来旁听的普通人顺道搭了一腔,就让她颜面扫地了。 纪冰之一直忍到了最后才 没有做好准备,那只能是先回城镇中心等他们,伊恩一下就消失在他们面前。 棉服暂时不敢脱下来,他瑟缩在椅子里,哆嗦着腿暗想着今晚的行动。 “是我丈夫,他想害我,调查员同志,你们来的正好。”宋洁的母亲握着胖调查员的手神色凝重道。 不然依照林楠刚死那会儿就重生回来的话,那阮青黛的脖子只怕早被她扭断了。 不管怎么说,她存储的粮食是最够撑半个月的,若是半个月之后还没有解决,那问题就真的大了,毕竟连国丧的都已经过去了。 剩下的几只兽王,也被这一幕所震慑,再也不敢移动,甚至机灵点的已经开始趴在地上,露出自己的肚皮,表示对李修的绝对臣服。 杨亚楠给出了一个并不是太好的消息,这也意味着萧飞没法自己把定位器给取出来,而且龙游mz78的医院里估计也都不会为他这个克隆人提供类似的手术服务。 相对来说也就只有主院平静些,但也只是平静一点点而已,温大太太就不是个能闲得住的人。 这里是市里,一个市多大,不可能只有一个黑市,老太太最常去的是离家属院不远的一处。 念云忙着察看各处菜肴准备情况,又要招呼客人,自己倒没吃上几口。 沐千寻早已累的虚脱,来不及瞧孩子一眼,就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任凭稳婆悉心的给她拭擦身子上的血水,也一动不动。 除非是沐千寻这样同塌而眠的人,或是凌泽这样出生入死的人,不然绝不会有人怀疑,这是慕宥宸乔装的。 吴敏下达完最后一个命令,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汗水,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前面有一个竹子搭的晾衣架,沐千寻跑过去用力一扯便噼呖啪啦的倒了一地。 还是灵石对自己的用处比较多,虽然现在体内灵气达到一个突破界点,可一旦突破后,那些灵气能在很短时间内,让自己境界稳固下去。 不待他的指触碰到沐千寻一分,沐千寻就华丽的转了个身,背对着他。 只不过,这次真的能平安归去吗!看着茫茫大海,老人不由悠悠一声长叹。 老参王可是活了一万多岁的老妖怪了哪是那么好骗的,宝贝徒弟的秉‘性’他早就了解透了,也不反驳只是无奈的一哼了之。 被烟薰过的声线特别迷人低沉,苏弥甚至产生温柔的错觉,她想,是夜色的原因。 见他只拿了一双冒出烈火般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自己就再无别的反应,萧凌风不觉困惑的唤了一声。 一股温暖怡人的热力从手指尖那光芒进入的地方向身体其他地方蔓延,随着那热力流过,阿莫只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伤口的疼痛都好似完全消失,让他身子都觉得轻盈起来。 “你凭什么说我是重生的二手货?你知道了什么?”叶溟轩嘴里发苦,问出的话空洞的没有任何的力量,仿佛所有的力量都在这一场角斗中消失殆尽,剩下的只有一个空壳而已。 第30章 庭外采访 http://.biquxs.info/

等在外头的厉凤竹自看了那封信起,就一直坐立不安。甚至于一望见贾尽忠起身,便急于闪进茶楼,一把拉住纪冰之的胳膊,着急忙慌地表态:“那事儿不是我说出去的。” 贾尽忠听见后,在旁略为顿了一下脚步,扭头瞅了瞅这位穿着男装的女士,方才离去。 纪冰之认出来者,轻蔑地瞥眼冷笑道:“那是消息自己长了脚?同样是靠嘴吃饭,还是你们记者更胜一筹,我就说不来这样的瞎话来。” “别的先不谈,我只有一句要紧的话问你。”厉凤竹怕她生气跑开,始终不肯撒手,忙着坐下来,凑到耳边郑重其事地道,“马 “你们两个老东西,废话那么多干嘛,当这里是你们家么,九百滴!”声音再次从苏决隔壁响起,是叶胜奎。 独孤鸿很不幸的直接便晕了过去。不知道是抓住他的人所做的,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反正,他是彻彻底底的晕了过去。 说着,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拿来的手机,调出拍照功能就要和我拍照。 相比较之下,霸天弓则是最先冷静下来的。他始终觉得,秦昊不是一个简单的人,而且日后的成就不会下于自己。 而且他早就知道照片中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所以他才会如此从容。 “就是这里,再来一遍。”景郁辰的眉头微蹙,似乎是发现了些什么,脸色也变得凝重了起来。 待到收好了所有人的身份令牌之后,秦昊抿嘴一笑,旋即将令牌抛上半空,随后轻飘飘的斩出一剑。 “肉丝是你破了酒鬼的封印?”杰克问道。肉丝你太棒了!蓝色迷幻的封印真的太厉害了!专门是你内心的渴望,拥有你的渴望的时候,也就被封印了。 “您是交了钱了。不过,这都已经过去一个月了。您的那十天的房钱早就已经过了……”对上独孤鸿的时候,伙计说话变得利索多了。独孤鸿他是有印象的。因为他非常的帅。就连男人都会产生妒忌的。自然就印象比较深刻。 “你那里不能去,我那也不能去,这样,咱们在附近找个酒店先开间房,再想其他办法。”黄飞出了个主意。 “周帅,我们大人正巧外出狩猎,关于你们的安置问题,就只能等他回来之后再做决定了。”马顿眼见跟周瑜已经没什么话题可谈,他只能转而说起了这个。 这人从那地面之上走出,对着那锈迹斑斑的剑,弹动一下,剑发出了一声剑鸣,清脆的很。 “疯子。”周瑜无奈的摇了摇头,话是这么说,周瑜在摇头的时候其实却已经透露出自己想要帮青峰的意思。 之后域外天魔将本尊和那一道意识之间的联系断开,使那被许七困住的意识成为了一个等同独存的个体,本尊才不受限。 彩色光幕后方,韩暮岚手持一把油纸伞,一直观战的她此刻终于动手,且上来就是以神器出击。 脸上面无表情,不过由于元神集中,额头也浮现了一层细汗,不过此时林天玄也无暇顾忌,突破在即。 这‘玉’盘是许七从仙清派李家得来的,若说仙清派李家的手段这样高超,能把“真仙秘境”之事掩盖的半点不透风,许七终归是有些不信的。 一些散乱的石头都是随意在远处的空间之中飘动着,很是破败的样子,周围都是昏黄的颜色,最为远处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极为巨大的宫殿,带着沧桑,带着不可一世。 再次锁定那口大黑锅,莫流的心中激荡起了一丝丝涟漪。在未成功之前,那些黑色液体已然有着不可思议的效果,那成功之后的药剂呢? 第31章 感激不尽 http://.biquxs.info/

柳校长心里也正想着,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位家长算是他接触过的最难交心的一位了,那就难怪沈如甫也是他接触过心事最重的一位学生了。因此上,笑声逐渐少了起来:“这也没什么难启口的,我听沈同学的口音,再看他的入学时间,自然知道个大概。我经历过的各个学堂之中,像沈同学这样的情况并不在少数。童年是性格形成的关键期,在这个阶段亲历战乱,的确会留下很深的疮疤,想要改变也得慢慢来。我的意思是孩子毕竟还小,做家长的首先要有科学的意识,从家庭氛围入手,在积极的一面去引导孩子。” 厉凤竹脑袋一沉,额头 其他几人则是捂着嘴巴在暗暗偷笑着,林烟的脸更是红的像苹果一样。她恼羞的瞪了凌永一眼,然后鼻子轻哼了一声。 这个时候,地甲才知道握住自己胳膊的是营正,姓郭。就见这郭营正浓眉大眼,虎背熊腰,身高一丈二,不过穿得却是一身普通的天兵服装,至少看不出是营正的样子。 这不像是一个帝王的营帐,更像是一个底层军官的,除了这个规模大了些之外,其余的一切,让柏舟感觉到,这里,并不比他当初看到的杜博安四世的居所“漂亮”多少。 众人都齐刷刷的望向张炼杰,杰克瑞也望向张炼杰,脸上带着一丝期待。 而现在,柏舟就像吓兔子一样,要让这个兔子的神经线一直绷的紧紧的,直到断了为止。如今看见兔子按部就班的行走,自然不是柏舟希望看到的,也不是联军方的其他将领所希望看到的。 根据美国情报部门提供的线索,在二战结束时,希特勒至少已经拥有了两架可以使用的hannebu飞碟。 “安妮,事情怎么样了?”走出更衣室的艾斯率先就给安妮打了个电话过去。 螺旋桨、齿轮、活塞、轴承开始大量应用在机械上,而且都趋向于巨大化。 不用想,那肯定是林烟的眼神。想到这,凌永只能尴尬的对着张炼杰干笑了几声。 不仅其他人愣住了,就连江钰自己也是微微一愣。刚才那种感觉真的是太好了,天下之大舍我其谁……江钰用手轻拭了额头上的汗珠,然后朝对面扑克牌露出来一个挑衅的笑容。 就像他曾说过,造化境也有三六九等之分,能够聚集信仰愿力的存在,早已凌驾于世间最顶尖的存在之上。 “是是是,人家开发这个也是要吃饭。都不容易,都不容易!”马仔们闻言又齐齐点头道。 对于这件事情,众人虽早有预料,但是真当莫凡说要离去的时候,他们才发现,这么长时间以来的相处,似乎皆是有些不舍。 几次叫价,就将这块翡翠的价值提升了足足一百万,可见上品翡翠的魅力。 如此行为,再次吸引了不少魔族注意,当即便有数只魔族怒吼一声,飞身而起,不顾一切的奔着山巅上的慕容冰冰冲了上去。 “当然有,而且,我有预感,这里的宝藏应该很惊人呢,你试试看,就在前面!”方俊指着不远处道。 即使是三阶符咒其难极其炼制。其消耗材料极大,根据鬼阵子的记录,他一生才炼制了两枚土灵符,二阶符咒倒是炼制了无数。 他可不想让对方把这里拆了,也不会允许噬灵皇杀掉踏云银豹、赤风黑睛妖猴等。 张大山为官多年,和纪委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少,对于他们的工作方式还是有所了解的。市纪委如果真要动手查他的话,绝不会让他去县纪委,而是直接直接将其带到市纪委去谈。 周围已经有人受不了这股强大的气息,口喷鲜血,如风筝断线,即便相隔很远也负创极重,横飞了出去。 第32章 意外来电 http://.biquxs.info/

到了外头,又不见唐书白的人影。 此事是厉凤竹得了便宜,是以她不似往常那样能躲就躲,反而顺着屋子一间一间地走过去找。最后,还是在排字房里发现了唐书白的身影。 “原来是担心这个呀。”厉凤竹不由喃喃自语,倚着门冲唐书白得意地笑了一下。 这时,唐书白正陪着笑,在给一位老工人递香烟,为被她撞破这一幕,心里不免泛起一阵窘迫感。 厉凤竹见他风风火火朝自己走来,立刻将揣在兜里的信往前一递,抢先截断了他呼之欲出的质问:“我们之间总算是两不相欠了。” 唐书白虽气 \t看着空中两个男子竟是突然间掠过他,把目光看向了他的身后之时,他简直找不出词汇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又一次被无视,他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边塞秋风渐起,傍晚时分,苍江岸边风强劲,吹得赫钦卫军旗烈烈飘扬。 刚有点儿睡着的意思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响了,拿出来一看原来是迪戈打来了。 穿过战火纷飞的战区,远离虫族大军疯狂的攻击,星空恢复了平静,一望无际的漆黑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给人一种异常平和的错觉。 “……但是不许乱转惹是生非?别忘了,我也是能提起刀子砍人的,葛日娜的矛术和箭法也不错!还有玛丽亚娜几位姐姐呢!”打断了罗开先的话之后,李姌皱着鼻子补充完了所有的理由。 “袁大人,我知道你早就已经醒过来了,别装了。”一间宽敞的房间内,冷轩看着对面被捆绑在座椅上的袁江,开口道。 地面沙尘陡然松动,忽然间一只黑色的满是焦黑毛发的粗短胳膊从厚厚的火山灰中伸了出来,粗短胳膊使劲撑了撑,左右松动扬起一大片沙尘,扒住地面用力接着一个黑漆漆的大脑袋也冒了出来。 肉类解禁是近两年的时间,早先的经验早已经断绝,这道羊肉煲可以说是张家辉葱零基础创造的,这样的情况下他会犯下这些忌讳也是无可厚非了。 带着法国菜特有的精致,整盘菜就仿佛是一道精心调理的艺术品一般。 这时,久等不见汤药的姜玉姝匆匆找来,与潘奎照面一打,登时忐忑悬心,暗忖糟糕我记忆中,这位潘大人是赫钦卫所的百户,现在定是奉命来接领流犯新兵了。 “还有,秦受生将钱还你了,里面有三十万。”陈风掏出了一张银行卡。 吕卓没有理会徐庶的提醒,虽然吕卓的身上,也有诸多的缺点和不足,但是,他却非常有主见,不像袁绍那样,优柔寡断,动不动就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 她看着她如此美丽,又看见她挽着她心心念念了好久的男人,不禁急跳了脚。 一听到郭嘉喊累,曹芳和满宠两人的表情截然不同,曹芳双颊绯红,脸红的就像涂了一层胭脂,包裹在衣服里的两团,也局促不安的颤抖了起来,大有呼之欲出之势。 这屋内本就十分清静,随着轩辕天心走进来,便十分清楚能听见她那微沉的脚步声。 虽然墨灵一路上与般若和连波相处的十分融洽,他相信连波也不会因为墨离的事情向蚩尤大神告状,但是他却是不敢将此事瞒下来。 肖艾还没有说话,我便赶忙拍着自己的床铺说道:“这是我的床!”生怕她不知道我和金秋虽然在一个房间,却是隔了好几个床睡的。 雪羚羊的肉是出了名的鲜嫩,再加上岚朔的手艺不错,一只雪羚羊被烤得外焦里嫩好冒着油。 “他倒是热心,既然如此,你当初怎么不直接喊他来参加运动会不就好了,我想,他一定会十分乐意的。 第33章 抽丝剥茧 http://.biquxs.info/

“对不起……”唐书白被噎得再无话可说,只是低头望着地面听训。 “说过多少次了,大局为重!你对我忠心,我心里十分明白。但你也得这样想,咱们为什么宁可背负骂名,也不替南京做事呢?绝不是我们天生骨头软,也不是不懂大是大非。是南京方面乱为王了,肱骨之臣各有各的心思,诸侯又只是表面的合作。内里乱成这样,这是亡国之兆啊!我们既然选择了弃暗投明,就不能再沾染国人的‘暗’,否则简直白受了这些年的冷眼。”说罢,方谦又猛地抽上一口烟,整张脸藏于烟雾之中,阴晴难辨。 正在静默之时,突然有人敲起 陈素梅是个很严厉的人,无论是对自家的人,还是狗,都有很高的要求,荣一郎今天犯了大错,必须把它打服了,让它知道错了,否则,以后还得了。 尽管林家夕让他很讨厌,但他还是想帮助林雨涵,帮助林家度过这个难关,毕竟林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畜牲。 “你头!就你懂,我告诉你以后少再犯这些傻,我知道你想巩固自己的地位,别把我当白痴。不过你不要再用这些低级手段了,还打架,太弱智了好不好?”王雪童掐了一把江凯然的胳膊。 一把将老脸羞愧的秦钟扶起,萧炎为后者投去了一个安慰的笑容之后,又递给了秦钟一枚五阶丹药,这才又把目光落在了一旁的鲁都身上。 这人,正是之前那个老者,十数公里的距离,他竟然只花了不到十分钟便赶到了,其实力,又有几何? 常会立刻打马上前护卫在苏武身旁、挡住他们。胡图黎飞马前去截断他们的后路。 现如今他们退进大漠以北的腹地修生养息……她不能说这些,更不能暴露自己身分沉默了。 否则他也没有资格拿出这件古鼎,要知道就是当初的亚当等人,在面对这古鼎的时候,都避而不谈,可以想到它的重要性。 这两个老狐狸专门来给自己撑场子,叶无道自然也不会傻的白白浪费掉这个机会,虽然他叶无道并不需要这些,但是这两个老狐狸的好意,叶无道还是领了。 但是,那雷泽却是在被那青铜色的光幕,一点点的挣开。而在当做,那澎湃恐怖的雷霆,亦不知减少了不知多少,似乎是浑身被抽空,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 “我没听懂”夜九尘听的云里雾里的,什么叫霸道总裁,什么是呆萌。 平日里的魔尊都是带着面具以血眸示人,偶尔夜九离会一时兴起,取下面具用内力压制血眸,变成正常人行走。 周沁这下是真的被憋住了,换做是别人她还能来一哭二闹那一套,但此时别说哭闹,在对上骆昀迟眼睛的时候,她连说话都忍不住发怵,只能连连看向旁边的虞成辉。 骆昀迟将东西推到她面前,虞唯倒也没有矜持,直接将包装拆开,咬了一大口。 “你没有养过猫。”男人清冷的嗓音依旧,如玉石般互相摩擦的悦耳天籁之音,怎么听都像是上天格外眷顾他,而将他处处都设置为最完美的程度。 虽然感叹獠牙野猪的悍不畏死,但萧林心中的杀意却是分毫不减,这些魔兽肆虐人族后方这么久哪一个没有沾染人命。 见他愣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贺兰宁也不着急,淡淡的扔了一句。 八个出道位,公布到燕姿是第三名,宋尖尖是第二名时,身后的学员一阵哗然,眼神带着几分惊叹和羡慕的看向宋尖尖,经过两次舞台的事情,她们已经渐渐对宋尖尖的实力有了一个准确的认知。 流星雨终于要来了,薛云放下了手机,他其实早就知道了,不过比他所了解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月。 第34章 牵出旧事 http://.biquxs.info/

“不过什么?”蒋忆瑶生怕错失这个好机会,脸色骤然一凝。 厉凤竹笑着试探道:“你一个副主编,愿不愿一切行动都听我指挥呢?” 蒋忆瑶听时,立刻伸出三根手指搁在眉尾处,做个起誓的样子:“那是自然的!我只是你的副手,你说什么我当然就做什么咯。虽不能保证办得十二分地好,但也绝不会拖你后腿的。我的好师傅,你就答应了吧!”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厉凤竹笑时招了招手,请她附耳过来。 ### 约莫十一点钟光景,换上了粗布短衣的厉凤竹扶着同样打扮的蒋忆瑶, 这天午夜后,一个鬼鬼崇崇的黑影儿,手里攥着麻袋,窜到兔舍后面的通风窗前,惊慌的四下张望。 坐在蓝湘翎后面n排的司马腾云此刻的内心是奔溃的,他再一次恨自己为什么在e班不在b班,这样就可以坐在蓝湘翎后面了,看来得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了。 虽然没有真凭实据,但大家也不傻,大概猜到了,楚明说的话不假。 不可否认,皇家的基因就是好,雪昊长得已经很不错了,这个雪翼还要俊上几分。 难怪雷軍前脚刚被人黑进手机,后面还要主动提出跟剑盾合作呢,估计也是被剑盾的技术给吓到了。 大黑蛇吐着蛇信,一脸阴狠的看着苏阳这个方向,脸上满是杀意。 不过,她们主唱已经有夏婉了,对于其他成员的唱歌部分也没什么特别大的要求。 大鸿、张军亮、韩泉河、周志彬等八人分一班,班长董鲁汉。他个子不高,大落腮胡,浓浓北方口音,却缺北方男子的粗犷彪汉。 虽然张威等人骑着马,但是山里的路到底不比平原上的道路,莫要说是人,就是战马走在上面也是一颠一颠的,走路跟跳舞一样,身子那是一抖一抖的。 当即,苏阳顺着河流一路向西,一般长臂狒狒还是很喜欢挡着树枝前进的。 “嘻嘻,你别吓唬亚瑟,能吃就是福。亚瑟,别听她的,没关系的,人只要多运动,就能克制肥胖。”笑笑笑嘻嘻的怂恿亚瑟多吃一点。 “我知道了。”莫磊看了看时间,手表上的数字显示,已经是晚上6点55分。他听出桑托应该是在车上,风噪很大,应该是车窗未关或者是摩托车后座。 之前的大行李箱在走动过程中不见了,他们的身边只剩下一个背包,包里面放着的晶核前几天全都被齐牧禹吃掉,什么都没有留下。 王嫣看着埋头按摩脚的秦天,心里一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嘴角微翘,一扫之前心里生出的挫败感。 几下子削掉了一堆毛发,于晓光承认自己当时有点难受,看着大白如今如此开心的模样,本应该高高兴兴的他却突然感觉不到了。 在这个大型的擂台上,四个角落分别规划出了四个边长为一百米的正方形区域,每个正方形区域的四个角,都放了一个地下为重铁块的铁杆,每个铁杆中间用黄麻绳连接。 但是,没人敢在公开场合杀掉义雷,无论是政府军还是。公开杀掉义雷,只为给义雷的手下、义雷的党派制造威信跟肇事的理由,要想除掉义雷,唯一的方式就是暗杀。 琳琅欣然收下,她虽然与几个便宜哥哥相交不深,但是他们对她很好。除了一点不好,性子有点娘。莫长丰爱哭,莫长安爱下厨,莫长岚喜欢精致华美的东西,是以,莫老夫人才会对正常的沈秋河如此看中。 劈,劈不到;抓,抓不到;戳,戳不到。一时之间,逍遥子被这金龙弄得是狼狈不堪,可又无可奈何。 第35章 乔装暗访 http://.biquxs.info/

蒋忆瑶叹出一口浊气,犹豫了一下,方微微点头,嘴里却不敢明确地答应下来。接着,右手举起一柄小小的化妆镜,左手将墨镜往鼻梁上一放。仔细端详了好几眼,确认没有任何的差池才敢放下。 厉凤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自有许多话要交代,却又怕说多了反让她紧张,因就只管盯着时间看。 约莫过了小半个钟头,厉凤竹才示意蒋忆瑶再次上楼。 如此一来,就只剩厉凤竹一人坐在咖啡馆中。她心头一阵惴惴然,但想到接下来的事,成败已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也只好在暗里劝自己撩开。 “很巧啊! “翻山掌”“覆地拳。。”司徒家的两个老者使出了一套合体功法,让他们的实力能够得以充分发挥出来,本来这种合体功法就能加强攻击力,再加上两人配合已久的缘故,所以一般的王境强者也不是两人的对手。 这扇石门,拥有某种神秘的禁制之力,里头的一切,都难以传递出来。 古影微微一笑,那双半眯着的眼睛在君无邪的脸上扫过,细细的仿佛想要脸上的每一处细节。 那种各种血管肌肉骨头,像是虫子一样生长蔓延的模样,看的人无比恶心。 霍思宁熟知梁家的做派,所以只想离这家人远远的,一点也不想跟这姓梁的扯上半点瓜葛。 “他们再怎么样,都不可能玩出新花样了,人就那么多,物资也很紧缺,就算是把阿斯嘉德的城门铸的再高,也不可能高过中央王城吧?”苏君寒是最理性,也是看问题最简单的人。 这几个老前辈能够有如今的成就,既是因为才能,也是因为有高山仰止的品德,老前辈们都惜才,看到好的苗子,都想要伸出助力拉上一把,不说周世涛,就连朱庆明在看到霍思宁这样的才学之后,也起了收徒的心思。 那颗豹胎丸,对观主是大补,对国师,只能说是聊胜于无了。元婴期的真元容量,比金丹期多多了。 若是一直都是保持着之前的情况,绝对没有人敢冒着违反各殿的嘱咐跟君无邪闹得太难堪,可是血煞殿一直的“围护”,却将那些血气方刚少年们的极端情绪被挑起。 为了确保物件为真,霍思宁当着大厅里这么多人的面,直接就将箱子给打开了。 可惜卡修却是坚决不能让力天使离开自己,本来丽莉丝控制灵龙对付起另外两只在空中的力天使就有些吃力了,如果这只再被放走他们将被耽误更多的时间!因此卡修始终死死抱着力天使的脖子,坚决不让他挣脱自己。 若不是突然冒出个卓杨,本赛季德甲称之为‘马塞利尼奥之年’都不为过,作为柏林赫塔这几年里的大腿,马塞利尼奥本赛季进球助攻实现两双,非常了不起的一个成就,虽然在卓杨面前还不够看。 薛鈅吓了一跳,从这些千眼血蛭身上,他感受到了极大的威胁,虽然一头千眼血蛭不算什么。 当林老头跟秦老狐狸双双被请到中-纪-委喝茶的消息传出去后。 “确切的说是整个地球联合,至少这在统合部是政治正确。你知道的,欧亚和东亚和我们在一条船上。”丹转过身,朝椅子里的人一本正经的摇了摇手指。 还好老毛子大叔有办法,在雪地车的油箱下面是生起了火,不一会儿的功夫,油箱就化开了,霍无殇终于点着了火。 “莫非,那机体里的是机器人吗?服从命令的。”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托马斯说道。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安妮也是迅速敲动键盘,眼前屏幕上的内容再度变换,变成了几幅画面。 第36章 收获颇丰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伸直了手,拿钢笔的尖头往外一戳,护宝似地捂住字迹,把目光完全地射向主席台,漠然道:“我猜你的真心并不是想批评我偏了题,而是认为我留心的事儿,从源头上连题都不能算。”这里又特意扭过半边脸来问,“是吧?” 唐书白眼中若有所思,片刻后才抱着手臂反驳:“怎么会呢,我只是想提醒你,你的民族情感再强烈,面对教育这个课题时,还是应该放一放的。照现代的概念讲,世界是人类的世界,人类不分国籍种族都是同胞,教育后代是我们共同的责任。日本商业学校的毕业生是用工市场的香饽饽,提振的不仅是日租界的经济 作为一名特工、一名杀手,拉斯奇无疑满足了人们幻想中特工、杀手的模样,高大、英俊,充满神秘的潇洒和帅气混合的独特气质。 她抬头看着花燮,明明发现是他的一瞬间心里是有触动的,可此刻面对面又不知道说什么。 金狮王宫的地板四分五裂,乔特生生的印在上面,就像一副镶嵌好的壁画,无非惨不忍睹了些,基本是一滩模糊血肉夹杂森白碎骨、莫名黄黑物。 就算他意志惊人,进化完毕之后浑身的衣衫却也全部湿透,那全部都是痛楚带来的冷汗。 “姑娘要找的,不是我吗?”烟尘那一头,宫室一角后,悠悠走出胜雪衣的一袭白衣。 楼汐不否认,其实这个计划还不成形,只是在知晓一切真相后,她脑子里突然想出来的。 克里普不敢置信的望着威尔,喉咙涌动嘶哑的气鸣,他已经十分谨慎的提高警惕了。 前世的柳辰对于变异兽并不陌生,只是那些变异兽明显和眼前的这只金刚鹦鹉不同,绝大部分都要嗜血残暴的多。 于颜乐乐而言,几年的时光不过让她成长为十七岁,如花一般的年纪。 想到这里,我直接从窗户跳了下去,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沉闷的落地,地面立刻出现两个坑。 “知道错了?知道错了就好,下去训练吧。”牛飞离开以后薛建成皱了皱眉。 明凡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带着一头雾水走去教导处,一路自问了一百遍,⊙▽⊙我做错什么了?!我刚才上课也没说话,也要认真听,虽然迟到了几分钟,老师不也说没事了吗?什么鬼!? 他知道,离他的亲人被杀死的时间,要到了,到时候她该怎么办? 国内,舒名已经结束了一天的钢琴课,关上门走在回家的路上,一个穿风衣的男人从她身边经过说道“风吹花谢人未完。”“阳关故人应犹在。”舒名回道。 我默默的点点头,悄悄的将我身上盖着的被子给李莹莹盖上,免得她着凉。 只见她将剑轻轻一刺地面,身子随之往后一个空翻,长剑朝天,只见她突然一转,将挽在脚上的长纱松开,这时她的身子要落地,众人一脸惊恐,生怕她摔了下来,这一幕既惊险又刺激。 在往后头走是一副屏风,上面的花样是用金线绣的鸳鸯,光照在上面映的金线一闪一闪的。 他没有像明台之前一样把明楼被同学说是汉奸这事来开脱,因为他知道,明楼不是汉奸,他不会说,他知道明楼这个大哥背负太多酒,这句话有多伤他的心,别人可以说,当然前提是他不在场,但是他不可以说。 余声声站在原地,皱眉紧紧看着他,也是不太赞同。她对百枯有好感,但不代表对唐炎有好感。这般态度,实在是叫人气愤。 余声声现今是金丹中期修为,神识所能笼罩的范围也加大了不少,稍微感知了一瞬后便确定了妖兽森林的方向,御剑直直飞去。 第37章 当面威胁 http://.biquxs.info/

王富春不免笑了起来:“不是我不给你面子,这话你有的驳吗?” “就你正经,行了吧!”唐书白斜眼一哼,这里也燃起一支雪茄抽着,不留情面地拆穿他,“也不知道是谁,和女孩子搭不上话就来拜托我。我这个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不会装模作样,在女士跟前搭什么官架子。所以,她们很愿意拿我当个朋友。其实,随和的人朋友自然多,这完全是人之常情。可惜你们这种有老爷派头的人,总也想不透这一点,只会在暗里酸我天生爱跟女人交际。” 听时,王富春不免出言孟浪:“你跟年轻女孩搭得起话,我们也跟着沾光,倒不是 对方雪白的身子暴露无遗,王远掏出一瓶红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不停的挣扎,这种暴露的羞耻感让对方无地自容。 苏宇看了看那个男生,又看了看自己,默默地捏了捏自己,软踏踏的。 柳婉熙心里明白,皇上带来的好消息,对于她来说肯定不是金银财宝,丝绸锦缎之类的。她心里的意思上次已经间接地跟皇上说过了,就是在大牢内的柳家人。 最主要的还有,城东有一些皇亲国戚的大宅院,纷纷拒绝外人搜查。 二人不敢怠慢,日夜兼程,终于在三日后的傍晚赶到了鸡冠山下。 而他在里面的角色有三个,一个是神秘人,就是那种主角在落寞的时候出现拯救主角然后交给他绝世武功的人。 大师兄从雨里走了过来,一剑刺入李常春的心脏,无论他怎么呼喊都无济于事,为什么,明明不是我。 听到舒涵水这么说,王大翠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喊。 “你们随我前去禀报师傅”白衣大师兄梁海对姗姗赶到的几名师弟说道。 山脚下所有人都回转过身子,寻找着这道声音所指的对象,李长青有些尴尬,视线悄悄挪开,尽量不与那个闹出大动静的鹌鹑对视。 慕清浅寻了个较为安全的地方,藏匿了自己,不远处,传来墨僵和巫星的声音。 这个特效喇叭,按照游戏当中的规则来说,是修真者在成功进入空冥期之后,获得的一次世界之音,等同是向整个世界宣扬自己的出现。 “你现在可以放下这些了吗?”苗家老鬼看了我一眼之后,又意味深长地开口。 “杨奇哥哥,你先不要冲动,对面在岛国也是很有背景的人,要是惹上的话对你以后在岛国接下来的行程都会有点不太好的影响的。”身后的田多娜子对着杨奇着急劝道。 “那就谢谢你了,放心吧,当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叶浩笑了笑,对贾衣玫说道。 在柳静的惊叫声中,她被上来的警察推开到了一边,五六个警察一脸警惕的把叶浩围在了中间,身上的手枪也掏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叶浩。 好不容易白天的时候躲过一劫,没想到晚上却要重遭噩梦。如果我失去了我的清白,那我也不要活了。 而辰飞羽和冯兄的战斗却是壮观无比,一黑一红的两种颜色在半空里交相辉映,各不相让,爆炸声不绝于耳。 看到白婉瑶怒意勃发,内心的怒火,直指云暮,武飞烟,急忙上前,准备解释。 根据判断,这里很可能是一个支线剧情,接下来自己很可能会参与到其中,既然如此,那当然要多准备一些解毒药剂,以防万一了。 外面的春风吹暖了窗棱,吹出翩翩春色的大地,只希望它能吹暖人世间一切寒冷的地方,遥远的呐喊声,溜进春风里消失,留下的只是温暖的天地间。 第38章 针锋相对 http://.biquxs.info/

如果只是个人的立场、尊严、底线,为了儿子的性命,厉凤竹没有不肯换的道理。可当她低头面对一张未使用过的白纸时,不免想到这一落笔,可能会改写很多人的一生。 被学堂推出来顶缸的学生,也如这白纸,一旦泼了墨,便没有复原的希望了。曾经立下心愿,要终生服务教育业的厉凤竹,临下笔时实在是狠不下心拿其他孩子的未来,换自己孩子的安全。 如果世上有回头路,她会选择回到被同业唾骂的那一天。那时候,斗殴案的真相已然大白于天下,沈如甫好好地在念书,只要厉凤竹多忍一忍,不为“荡妇”之名动怒,也就可以 因为企鹅电竞和王者荣耀助手的关系就相当于左手和右手的关系,而现在就像是左手和右手在打架一样。 这也是楚天在刚刚混战的时候想到的办法,也只有这样,才能从景海的手中抢来那八角圆盘。黑暗之中,景海是不会知道何人抢了他的储物袋的。而且他也想不到储物袋中的那八角圆盘,才是此次行动的关键。 而吴翔想要报仇,则最少要达到筑基后阶的修为,保险一点最好达到通玄期,所以吴翔才会这么说。 最为让杨涛感到吃惊的是,此刻那骷髅手上面,竟然出现了密密麻麻如同真实存在的裂缝一般,如同蜘蛛网,在不断的扩散。 好半天回过神的苏宛白还想要再问点情况,但等她追进叶天卧室房间的时候,某人已经相当没相地趴在自己床上呼呼大睡过去了。 说实话,杨涛很讨厌这样被审视。可是目前他却只能够忍着,谁让自己是来帮忙当挡箭牌的呢? 树木稀少的山脊上,独独留下孤零零的战马,阿黛尔的倩影,早在茫茫夜色销声匿迹。 不过殷离天这些了解刘迁的人都是一脸的自信,他们知道刘迁既然这样出手,是肯定不会有问题的。 根本就不用叶天多做提醒,这一刻的唐溪韵脑中已经如同一道雪亮电芒闪过,手中操作没有半点迟疑犹豫地直接开大。 北川姐妹花对视一眼,连忙离开座位远离了此处,她们可不想跟黄俊明、柳鹏翼一起出名。 “你怎么能对公主无礼!”身后一直盯着罗弘的伊卡莱姆,总算是逮住了一个机会冲到了罗弘和薇薇的中间说道。 因为有什么的妖丹,和其他妖兽魔兽不一样,会长在固定的位置。 太和门内,一名年轻的金吾卫士兵抬头看了看眼前这座高大宏伟的宫门,而后缓步向前走去,丝毫不介意门前数十名守卫警惕的目光和那只紧紧按在刀柄上的手。 “不去,我在这里挨的打,就在这里谈话!秦然必须在这里给我赔礼道歉!”郁薇说着,还悄悄扯了一下素伊的衣袖。 “这个对我是没用的。”这种地貌改变的能力,对于罗弘还说,确实没有什么作用。因为,这家伙能直接飞到天上去。就在罗弘说完,浑身出现金光的罗弘,直接离开了地面,升到了半空之中。 见东方霸天发话了,慕容广耘神‘色’之间微微一笑,想着修斯看了看,修斯此刻却是会意,心头不由一笑,甚是感‘激’。 可是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一味的恭顺懦弱,非但不能使得父皇心底多升起几分怜悯之心,反倒让父皇觉得自己没主见、不强势,更加减轻了自己在父皇心目当中的分量。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吉士驹跟房俊说着倭国的局势,以及虾夷人在得到大唐秘密资助之后不断反抗倭人的种种战绩,便径直来到了兵部衙门。 他对自己的能力信心十足,所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公平环境而已,只要能够保证有功必赏,他便心愿已足,相信凭借自己的能力一定能够得到升迁。 第39章 恐吓电话 http://.biquxs.info/

这或许是命了,躲得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如果真是这样,她便只剩一个心愿,一家人要走一道走吧,团团圆圆地在黄泉路上也好作伴呀。人到了极度绝望的境地,总是很迷信的,纵使她讲了半辈子的开明进步,这时也难逃愚昧了。 厉老太太想了片刻,终是百依百顺地答道:“姑娘你是这个意思呀。那……我肯定是听你的。不过……票很贵呀,还不一定买得到呢。你的钱都汇给我们了,这会子还能周转得开吗?” “自然是可以办到,我才动这个念头的,您老人家就别操心了。”厉凤竹说时,更加把头往下低着。她哪还有余钱呢,只能 同样为神境的阿弥陀古佛是唯一可以阻止帝喾的,如果说古佛同意对方炼化第九宇宙,那么他们这些人该何去何从?是否会消失在这天地之间! 通过方元恺的表情可以看得出,他明显是动心了,之所以说要考虑考虑,无非是觉得自己一口答应的话会给人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况且现在的情况跟几个月前完全相反,方元恺成了求职者,这让他心里有些不自然。 龙牙的人或许有追踪的本事,可他就在那训练了两周,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练体能,根本就没有接触过这方面的内容。 “这,怎么会是黑桃a?”赫新瞬间感觉被打脸,自己的秒速记忆居然出了错,很是疑惑。 皇上这时,真的是怒火升腾了。所有的人都合上了嘴巴,不再出声。 “怎么?后悔了?”男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就是嘛,敬酒不吃吃罚酒,一定要本少爷发怒你才投降。 他对付几位同境界的强者没什么问题,就算面对三九天劫的强者,也有一战之力。 是一只沙漠蝎子爬上了他的脸,此时被孟起一把打在一旁,这蝎子正将尾部高高翘起,警惕地看着这个古怪的生物。 君璃自此便足不出户的安心养起胎来,不但不再踏出府门半步,连迎晖院的院门都少有再踏出,不过隔个两三日的,却照妆堂给太夫人请一次安罢了。 这种清凉打扮,对于台下任何男人来说,都是一种美好的视觉冲击,不少人的双眼都冒出亮光。 不过对他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要不是静默冰冷的眼神不停地向他示意,让他赶紧上来,他还要再等一等,看看再说。 如果是那些喜欢抬杠的人的话,一定会不屑的问,你怎么知道你接下来的考试或者高考就一定会考好呢? “好,那我们就兵分两路。那我们先去了。”月灵点点头,走到茉莉姑娘的身边,抓住茉莉姑娘的手,就往外面走去。 叶非凡极目远眺,他早就发现脚下有块极大的矿脉,可是深度有点大,恐怕不是一时半会能到达的。 周易有理由相信,没有偷偷摸摸对他爆发负能量的妹子,比较靠谱。 林上涵战战兢兢的从教室出来,开始往操场飞奔,自己前面怕邓子怡等自己等太长时间,后面又答应了李怡萱早点回来,自己实在是太难了。 “不是不是不是……”林上涵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跟他说我现在心情很糟糕,希望他多开一会儿?这不是有病吗? 李知言三人,在到了佛像面前,装模作样的拜了拜之后,就站了起来。他们都没有什么心事,所以面对佛祖也没有什么诚心。 直到我手机没电,郑贤靖和刘才先的讲话才说完,又听了玉秀上周的业绩和各部门数据之后,居然已经中午十二点半,早就过了饭点。我心道,这开会也真不是人开的,幸好我早上吃得不少。 郑凯言只是稍稍放下了心,每过两秒钟就再次提高了警惕,梗着脖子瞪向黑衣人。 第40章 意外脱险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被她眼中的犀利骇得脑袋往后一缩,然后才陪着小心,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是孤家寡人的呢,你个人就可以为你的小家庭负责,要真想死我也不拦着。可你要是有什么家人在呢,就实在很对不住他们啦!” 此言倒是不无道理的。做父母的人常把一句话挂在嘴边,说是只要孩子能好,舍了自己的性命也是甘愿的。可别人好端端的,要她的命有什么用呢?她真有个三长两短,孩子能好吗?自然不能了,只会更坏呢! 厉凤竹终于开了口,蹙眉反问道:“你这人怎么一回事儿,干嘛非要我坐你的车子?” 唐书白 因强烈的疼痛使陆珏额上、脖子上爆起了一根根青筋,脸上身上也早已经被汗水浸透。那本就苍白的脸已近乎透明,唯一映目的就是那已经被咬烂的下唇。 尽管悲切暗影说的信誓旦旦,但天知道他到底有没有测试过那些法宝。 在贺兰瑶下车后就已经将宁儒熙扯了下来,只留下了龙绍炎一人在马车上。 一顿饭宾主尽欢,严四海不愧是茶痴,就连宴客都围绕茶展开,特别是琴鱼茶,令见多识广的众人啧啧称奇,大开眼界。 胡建军和安琪走到营帐中,联军中的将军和万夫长全部到营帐,千夫长没有资格来。 两架军用直升机,在刘明的两声枪响后,毫无悬念的朝森林下方坠去。 “让他闭嘴。”贺兰瑶已经懒得听这个卫兵的话了,看似是直接对着宁儒熙说的,其实说这话的时候她早就点了那个卫兵的穴道。而那个卫兵则兀自保持着张大嘴的样子,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有眼睛屈辱的转动着。 王跃略微皱眉,刀疤脸给他的感觉,和刚开始不一样了,好像完全变成了两个不一样的人。 “具体的原因,属下也不知道,但从属下带着部队领地这边之后,毒砂部队的幸存者中就已经发生了三次异化现象。其中一个,在属下砍下了他的脑袋的情况下,也依旧变成了格穆罗!”海魈深深地叹了口气,接着便道。 她看进他幽深的眸子里,那眸光仿若两潭泉水,柔情万千却带着一丝悲苦幽净。 厉炜霆,你早知道一切的吧,为什么还要来碰触我?把这无尽的痛苦带给我? 司马幽月有些同情秦芹,连最大的秘密都告诉他了,那时候是将他当作了在这里的依靠吧。但是却没有在这里收获她想要的爱情。 而剑圣的那本秘籍,估计只是记载着剑二十三之前的二十二种剑招。 这次老徐的支援力度非常大,光是漕船就支援了两百条,在朱厚照兄弟的心中留下了很好的映象。 董玲玲看到我也有些惊讶,我们当真是好些年没见到了,她怔住的眼神的也不会骗人,对视了那么三五秒之后,她微微的朝我点了一下头,然后把脸转回去,骑着车子走了。 她忽然想起韩汐鸥的一对双胞胎妹妹,这相似度也太百分之百了吧。 三人也不纠缠,扶起受了重伤的两个同伙便迅速消失在了大厅中,若不是这里还有打斗的痕迹在,就好像刚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至于大昀皇,他要采取的方式是慢慢的毒杀,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最近皇庄的事情不多,主要就是牲畜的保暖工作,做了一些措施,来减少寒冷的天气造成的损失。还有一个主要工作就是水陆营的奖赏问题。 以往曹格没有打算让李静儿怀孕时,一切安全措施都不会放过。有时候把持不住时,善后的工作李静儿也会自己处理。 那些躲在建筑物顶层的黑帮老大们,全都被底下的这一幕给惊呆了。 第41章 愁云惨雾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不假思索地回她:“从前只是知道,却没有深入研究过。” 蒋忆瑶歪着脑袋,把眉毛一皱,因接话道:“是呀,按销量来说,这不过是家小报而已,因为有日本领事馆的背景才撑了三十多年。我倒是奇怪呀,这家报馆的风格一向是本埠新闻不出日租界的。为什么,突然去留意英租界的事儿了呢?” “是吗?!”厉凤竹十分注意这个发现,因为弃亲案的诸多细节上,总是牵涉到日本势力,自然格外值得她关注,忙又郑而重之地请蒋忆瑶说得更准确一些,“你说他们此前不曾报道过日租界以外的事吗,真的是‘从不’吗?” 厉凤竹听了她的分析,先是为彼此间的误解终于消散而释怀。可这股子轻松倏忽即逝,两边眉头一皱。她心里知道事情的根源在于日日新闻社存心要搅和,但转念一想,纪清漪的提法也七分的道理,往后是该注意的。又难免感慨,原来以自己天然的面貌做事,会有这么大的妨碍。因就未语先叹起来:“我实在是为难透顶了呀!”她心里塞满了话,一时竟选不定先从哪一句讲起。 纪冰之擦汗的手一直没有放下,虽然她二人完全不算熟人,倒很意外地能够替她说下去:“我能理解你,为了掩藏性别,缠胸垫肩是必要的。其他季节倒还好,这一入夏嘛 “我穿的,我戴的都是名牌,你呢?一身地摊货,也敢自称校花男朋友。”陈晓扬着脖子傲然说道。 通常来说,修炼邪术之人,老了以后都生出一身病症,就算没病,准保身上‘阴’气也重。但佟四喜却不一样,满脸红光不说,而且说话更是浑厚有力,他彬彬有礼,行为举止更像个西方的老绅士。 “我的个老天爷……这也太大了?”马程峰就算是有上天入地的本领也是无可奈何,一时间方寸大‘乱’。 神秘人从信中告诉谢凌,其实空灵庙还有一个秘密,就是佛像里隐藏着老祖宗留给他们的东西,但是老祖宗说了,那是会断子绝孙的。 “铛!”一声巨响,镗矛相接,张飞臂力不如,被打得手臂发麻,一个踉跄差点从马上面栽下来。 花惜蕊看着花锦离开的背影,她重新转过身,愣愣的看着大海发呆。 李永乐看着眼前这个有些神神叨叨的比利,心中不仅的有些犯嘀咕。 只是得出的结果是,除非是双方的战舰,至少要在质量上相当,不然这种好的破解地阵的战术,基本上就只能算是对敌的骚扰战了。要知道如果敌我双方混杂在一起,己方的防御火炮,可是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五十分钟过去了,集中营里的喊杀声慢慢减弱了,谁也不知道里边会是什么结果。那个日军大佐坐在马背上,高昂着脑袋,带着白手套拎着他的指挥刀满脸的自信。 不过,张无忌虽然英雄救美成功,在佳人面前很很表现了一把,自己却不慎被韦一笑制服,并被掳走。 姚静以一种犹如朝圣般的紧张心情,颤巍巍地拆开资料袋,当她掀开一张老旧的户籍信息登记表,看到地址栏上那几个简简单单的汉字时,她几乎没忍住鼻头的那一酸,满满的热泪差点就溢出来了。 此前他还无比欣慰的夸奖黒之涯,将之介绍给老者,想不到黒之涯竟然如此的不堪一击? 在毒宗休息了三天,体力彻底恢复到了巅峰,他打算好好准备一下去见毒宗宗主。 这个计划是我前所未见的,因为所有的时间都是按照饭点儿来计算。 刚刚走进的这个六旬的老头,就是兽行者四喜,擅于驯服各种魔兽,借助魔兽之威,倒是在日殇大陆也有一席之地。如今在离皇城十几里的地方打造了一个魔兽饲养场,终日研究如何让魔兽能很容易的被驯服,并更通解人意。 “你留在这里,别让向家主吓跑了我拍卖行的贵客!另外,把我们的损失记下来,回头好找向家主索赔!”龙战冷冷的道。说完之后,化为一道青光消失在了天际。 第二日,里昂被我们请到家里,一阵好吃好喝款待之后,我向他吐出了实情。 血炎与岳琛跟着大祭祀,来到牧师们安好的营寨内。立马有一人跑过来,朝血炎与大祭祀咕噜咕噜的说了起来。大祭祀手一挥,哪人便悄然退去。 第43章 有利信息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闻言,脑海之中涌上一个难处来。记者们大都生得斯文,哪怕是风吹雨淋的外勤记者,一副眼镜架在那鼻梁上,怎么也不像是会与武将有来往之人,恐怕这一趟去对报馆也好对马守华也好是有相当风险的。因此,颇有一点难处。饶是如此,跑新闻的人总是有富贵险中求这种觉悟的,便就痛快地先点了一下头,郑而重之地站起身,将手一伸道:“合作愉快!” 纪冰之又低头瞟了一眼时间,已经没有许多的工夫留给她们冰释前嫌了,万语千言都化在了一句“一直很愉快”之中,然后用力地长久地回握着。 厉凤竹欣慰地笑着,心中 十家牌法以十户为单位,将各户情况造册报官,使官府详细掌握地方状况,出现问题,十家连坐,便于维持治安。 那是虫族的顶级单位之一,身躯堪比恒星,内部是模仿恒星的聚变供能,综合实力堪比太乙真君。 它并不傻,眼下最重要的是趁着自己修为大涨将陈望杀死,而不是欣赏自己的力量。 宋思琦自然知道她说的那个花草是什么,从一开始她就在好奇林嘉懿带来的那些花草到底是什么。 但比较棘手的是妖魔渊深处有两只法相境界四重天的妖魔,而他们南域也就只有域主与其夫人才达到了法相境修为。 试探官军的流寇撤退是故意等了会儿,不见前营军马追击,这才收兵回来。 但他又想到了刚刚上任屁股就坐歪了的实习生,突然觉得东雅这样的人真是出淤泥而不染,让人感到很舒服。 网络上猜测林嘉懿真实身份的消息层出不穷,但每出一条,就像是有人刻意在压着这件事情一样,没一会儿就不见了。 林晚晚思绪被强行打断,手上的牛肉已经烤得有些糊了,她急忙转动,幸好还没碳化。 那名面具人根本来不及发力,只是把头部下意识地偏移了几分,用右肩硬扛了这一击。 然后,三人中的那个男的站在了马路中间,大老远的就对着叶飞的车子不停的挥手。 不过杨逸闻言却只是轻笑,并没有多言,而且暗地里还撇嘴不已。 这是尸化的现象,靳冲的身体正在被沥血丸中蕴含的大量血腥气息所改造,当他身上的血气不再外放时,这份改造便会完成。 断刀旁边,还有一只手臂遮天蔽日,握着这一柄断刀,这是那位封帝者的手臂。 剑道最易入魔,但凡在剑道一途有大成就者,必定是疯魔之徒,强悍如通天教主,修成攻击力最强的杀戮剑道,从而主宰杀戮。 出乎众人意料的,被坤哥抢走符纸,三长老并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反而像是松了一口气。 其实吴祥重伤的并不亏,因为他不知道,杨逸这一拳看似直来直去,没有任何花哨,但其实却内藏乾坤。 先前在不明情况之下,剑晨将莫风寒的一身恐怖的宗师修为吸了个一干二净,莫风寒的内力何等恐怖?即便剑晨已到了宗师境界,也在一瞬间便将丹田胀了个饱满。 听着外面的争执、嬉笑之声,寝宫内的李世民、长孙皇后却倍感温馨与幸福。 姜神帝手持神陨剑,一剑劈出,整个天地都动荡了,那一种绝世霸气,又是张狂,又是腹黑。 优点:观察敏锐,胆大心细,意志坚定,坚持下去,你会成为也优秀的管理人员。 “这车多少钱?”夏弥不太懂车,但看路明非的样子,这车应该不便宜。 在他们手上,基本都提着一两只次元魔兽的尸体,实力并不强,大多都只是黑铁一二级的。 一直到今天,曲晓莲都坚定地认为自己当初的选择十分的正确,湛怡宁对待下属更为细心和耐心,为了方便他们的生活,她甚至是自掏腰包,在公司的附近为他们租下了一整层的房间,供他们生活居住。 第44章 意外来客 http://.biquxs.info/

坂本林智抱着困惑,倒吸了一口气,仔细地想去。最后得到的看法,却完全出乎厉凤竹的意料:“你们这样斗气,让我想起校园里的初恋情人们,也是这样孩子一般地闹。” 这人的言行细想之下,与野崎公馆的特务比实在有些另类。先以外在来评价,他的双眸似乎不具有攻击性,不说话时简直可称得上是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这不符合常人想象中派驻在殖民地的爪牙的形象。以细节分析,自解救吕乃文之后再相遇,无论是这一次还是上一次在远山公馆外,他的状态总是自在悠闲的,好像不承担很大的公务似的。另有一个不可忽略的问题,三次会 又走了几个时辰,宋涛看到火之沙中一成不变的红沙之上出现了三个黑点。 “城主!不好了……”第三个魔兵冲了进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背对着他的赵明月抬起了一只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两旁的鬼树向后飞退,一只巨大的山洞出现在面前。他刚踏入,便有阴风吹来,十道白衣残魂伸着爪子抓来。 她要的不是轰轰烈烈,她要的是缠缠绵绵,她要的不是天崩地裂,她要的是天长地久,可惜,老天爷不会理会她这些无理的要求。 “哼,如此也罢,便让我这两个随从跟你们耍耍,但是若想要他们的人头,就看你们的本事了。你们去罢。”如云夫人对曹翰林和吴天道。 欧瑾瑜却笑了,许愿在一边看着他们两人竟有些痴痴的,她叹气,哎,可惜初夏看不见欧瑾瑜的笑,晴空一边美好。 “我不松开。我要是松开了。你一定会逃的。我不允许。陌儿。我绝对不允许你逃离我的身边。”冷玄夜的声音竟然有些发颤。他死死的抱着雨陌就像是抱着一根救命稻草一般。 酒足饭饱,众人看接下来也没什么节目了,便纷纷起身和大老二打了声招呼,借口离开。 王强立刻把在场的众弟子分成了三队,由他和冯一鸣各带一队,最后一队临时指定了他的一个灵动期大圆满的弟子暂带。 宋涛十分想笑,面上却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现在想到要清修了?你早干什么了?富贵你都享受完了,人家遭灾了你就跑了?这种行为连侠义之士都称不上,更何况神仙呢? 这个时候秦一鸣的执念已经消散的差不多了,再也抵挡不住天魔的侵袭,被他顺利吞噬。 之前卡尔还问过琪露诺能不能利用摩擦电流衍生出磁力能力,结果被琪露诺告知这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她根本无法控制那些电流的流动,只能进行简单的引导。 不过她显然多虑了,这一天过去,的确又有不少人——主要是夏国人——靠别人帮忙堆资源,堆到了三级领地,但并不是那么多,所以安然第二天看排名,还在前一千名,得了白银宝箱。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韩乔乔饿醒了,她忍不住推开了橱柜,然而却看到了让她终生也无法忘记的一幕。 陆七一心里盘算下,也没开口。在陆肆这件事上,陆七一学会了闭嘴。 只见一条黑气凝成的绳子,紧紧地缠绕着吕代的身体,伸在了河面的正上方,突然一松,只听一声巨大的水花声,吕代就掉了进去,可是让她心惊胆战的是,吕代迟迟没有游上来,林其誉也迟迟没有要去救的迹象。 所有人都在思考同样一个问题,就是唐谙肚子里的东西,到底要不要留,就算有一半唐谙的遗传基因,那也是异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是人类历史上血淋淋的经验教训。 两人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只有郭晓茹梳妆打扮,偶尔发出一点轻微的声音。 第45章 险恶用心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用余光注意着他们的眼神交涉,为了能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完全顾不到去解释什么误会,更不想去思考这样一顿饭吃下来再要被对面报社的同事撞个满眼会生出何种事端。进了雅间,第一要紧的就是观察酒桌。待客的酒盅只一个,另一只酒盅放在同侧但染了一点口红显然是川岛惠子陪酒用的。桌上总共八叠菜,看起来吃了能有一半。暑天之中,绝大多数不愁吃喝的人,食欲都会因燥热而下降。抬头假做观察四围的布置,衣架上挂了一件西服,应该是唐书白的。综合这些,可以暂时得出这样的结论,唐书白刚会完至少一个人,而且走后便将痕迹处理掉 “咋了?赶紧的吧,大家都等着呢。”何雨柱惊讶的看了一眼胡美中。 秦淮茹回了一句,说你跪在傻柱面前给他磕头,傻柱没准会回心转意。 琳达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出此下策,连幕后的采访也决定全部推掉。 “现在是我的了,你丫一个外星人就在一旁看着吧。我好歹也算是地球人,虽然不是同一个地球。”陈陌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 说着,叶萍春在圆光耀额头亲了一口,便离开了房间,刚出了门,就发现苏樱雪端着一盆营养粥来到房间门口。 张秀朝着手中看去,只见一截木头被自己握在手中,轻易便被杨戬施展替身术逃脱。 此时,剩下的那人开始撬收银台的保险柜,将里面的钱财洗劫一空。 白晓沫手中的匕首划破手掌,涌出的鲜血被她抹在了储物装备上,血液中蕴含的力量帮她强行开启了储物道具,一块火红色的晶体和一张卷轴出现在了白晓沫的手中。 傻柱心里无奈的叹息一声,随即便把目光望向了喊来保卫科的许大茂,看着许大茂让人把刘海中死猪似的拖了出去,看着许大茂以领头人的身份朝着刘海中那些昔日的手下进行着询问。 一大妈不以为意,随口回了一句,反倒是斜靠在被子上的大肚婆秦淮茹,心里本能性的一惊。 “你……”黑老怪简直被气的说不出话来,黑老怪、怪老头都离不开一个怪字,难道他真的有那么怪吗?别人这么叫他也就算了,可幽偌是他的徒弟,是晚辈,怎么可以如此无礼? 刘智的声音有些贱,所谓的逆风装死,顺风跳起来八丈高,他深得精髓。 趴在在石磊的身上,爱丽丝摇晃着石磊的身体,一边焦急的呼唤着石磊的名字。 她不由得开始猜测叶献是否真有中枢之才了,结果这一梳理,便发现了不少违和之处。 「我们好像被困住了。」水清一朝塔上一层看去,那里有股强大的力量再等着他们。 陈帆有些疑惑,他向前一步,顿时感觉到,拱门之处,居然还有阵法守护着,他的思绪转移到眼前的阵法之上,不由地啧啧称奇。 正因为从来没有感觉过真正的疼痛,陡然间被清涟漪的拳头击中,或许力量的对拼中,并没有落入多少下风,可是被那股奇妙灵力渗透进入到体内后,带来的,是锥心刺骨的剧痛。 目前嘛,自然还是先给白莫攸下绊子,让这个真正的敌人,和风尘之间没有那种可能。 陈帆震惊的看去,只见黑甲士犹自睁开眼,他把手上的断剑竖握着,目光汇聚在断口之处。 不是没有能力,而是需要时间:魔物一方也不是单纯的傻子,意识到接下来只是无任何作用的送头之后,立刻就选择了退却。在魔物大军阵营内,总不能叫风尘他们去追杀一番吧? 而他落下去的那个位置,似乎是空着的,黑白子包围的密不透风的地方,居然空了一子。 第46章 振作精神 http://.biquxs.info/

果然,坂本林智只是侧过眼打量了一番,神色依旧是放松的:“我听过一句话,说是一名出色的情报人员应当拥有恋爱中的女性的敏锐嗅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唐书白闻言不由脸上一喜,看定了厉凤竹问道:“是吗?” “不是!”厉凤竹冲他翻了个白眼,仰头饮尽了清酒。她很苦恼,局面由她暗中掌控着,向着她需要的方向去发展。可是,出了这道门呢,她接下去的日子该怎么办?继续与唐书白纠缠,绝对是自我折磨的选择。可要不呢,除非坂本林智是个马大哈、酒囊饭袋,否则将来一拆穿麻烦可就大了。 这种急 当他听到有人在广场上抗议考试不公,内心也是一惊,先是喊来了当时主管考试的几位教师,问询了当时的情况。 接着秦川也不再说话,只是看了看张飞,又看了看老虎,接着巡视一周。 秦凌雪对于衣服一般都比较挑剔,不管是细节和丝绸用料都要最好的,所以挑起衣服来就很慢。 在确定好解决办法后,王汉东面色有些为难,一副有话说的模样,却又碍于有些阻碍不好开口。 “好了,可以送你上路了。”陆舟起身,抬脚就想要直接踩爆他的脑袋。 姨娘们为了中秋这日让自己孩子好好表现,连夜揪着孩子的耳朵逼他们勤奋学习,好等中秋给她们长脸。 天刚蒙蒙亮,很多丫鬟都还没起床干活,慕朝歌却已经让李大力他们进来搬了十几趟,总算把她娘亲的嫁妆都搬完,足足装满五辆马车的车厢。 早先我便想过四国帝王应当都想要一统江山,现下看,除了北齐那位,其余两国都与我和夏景淮的想法一致。 “神子客气,能侍候神子,是我的荣幸。”柳长老莞尔一笑应道。 昨夜听说庄民们发现钓鱼能赚钱,连夜做了好多鱼竿,还用慕朝歌给的制作鱼饵的法子准备好多鱼饵。 月意惊了惊,显然是没想到幽夜临溪竟然用这样的姿势将她抱了起来。 迎晨鸟一家像往常一样飞到树屋二楼的窗口前,用喙敲了敲窗户后,过了一会儿,窗户被打开,三只迎晨鸟飞进去,今天为它们打开窗户的人是寒雪绯。 谁知道她不仅没跑,还敢跟自己对着干,更是敢咒自己的长子长孙? 毕竟是第一部主要讲述变种人的电影,变查局自然也在邀请行列当中,另外的变种人两大巨头听说今晚也会在变种人学院里面跟着学生们一起观看这部电影。 苏明珠被阿绿压着跪到了蒲团上,前方苏瑾歌不闪不避,接下了这一礼。 这一次,国会可是专门来处理引起全国轰动关注的变种人事件的,台上的会议长压根没想说什么废话。 前几天耗费了许多精力,她才炼制出十几颗丹药,一颗给他,还有拿出五颗给唐子奕他们,至于其他的,就要给隐卫,不过隐卫人数多,先供着的,可能是清影他们几个了,至于其他的,要等到下一次她空的时候再炼制。 她赶紧拿出来看,这是她的暗卫传给她的,所以肯定是关于她爷爷的。 大冬天地也不用下地,韩擒豹跟如梅爹、贤良几个正在院里说话,见如梅拿着东西出来,都看过来。 江军看着如梅,重重点头,“有道理!”说着,脚下一踩油门儿,直接奔着工厂就去了。 这便是太阳爆炸时的威力呀,众人便随着这大地开始摇摆,是真的,这巨人真的把太阳给射下来了。 夜羽的神色有些紧张,因为根据自己所知卡比兽若是被吵醒可是非常恐怖的神奇宝贝。不过好在卡比兽这个时候似乎还没有睡够,翻了个身之后自顾自的睡着,旁若无人。 第47章 布局用心 http://.biquxs.info/

“哪里来的消息?”坂本林智整个人僵住,着实吓了一跳,好半晌都没提起别的话。 “你来之前领事先生刚走。”川岛惠子掰了手指去回忆自己方才总共唱了多少曲,接着说道,“谈了快有两个小时呢!” 怪不得唐书白跟变了个人似的,颠三倒四完全放弃了应有的警觉,满口里说的也都是隐退的话。 想时,坂本林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进此事了:“快,详细说说。” 川岛惠子微笑着复述道:“唐君昨晚约了生客,在俱乐部谈一笔数目巨大的古玩生意,谁知那买家原是一名杀手,幸好在场的保镖反应快, “木森你还真以为你自己是你们木家老祖宗木云飞吗,就算是木云飞活过来现在也未必在我们的眼中。”那个红发男子讥讽的说道。 聪明和机灵是两回事,聪明是善长推敲,虑事缜密,偏阴偏厚。而机灵则是擅长应对,事到临头能够随机应变,偏阳偏浅。有些人很聪明但临时应对不成,而有些人擅长临时应对却缺乏深谋远虑。 第二周的五气还魂散一共卖出了两百万,让十巫都不敢相信,于是,十巫城关于五气还魂散的竞拍反而变成了一个全民的话题。 张志很清楚眼前的这位年轻的监察使可是出身皇族的地级监察使,对他们这些普通鹰卫来说是可以一言定生死的存在。 而郑晴没有说话,慢步走进里屋,坐在躺着的婶婶旁边,拉着她的手,静静的观察着。 “不错,这才这么短时间就会纳气了。孺子可教。”我点了点头说道。 高洋闻言大感好奇,追问神仙现在何处,那官员回答神仙在他府上休息,待见到霪贼再请到宫里捉拿。 三人赶到君豪会所的时候,天色已是渐黑,真如柳武说的这样的话,这个张半仙就住在这会所三楼的包房里。 将红衣修士的心脏捏碎,林枫依然面色平静,单指一弹,将一旁的卢飞松开。 吃完窝头,南风向下游走去,自下游找了处避风的土坡蜷缩休息,之前的一段时间他赶路赶的非常辛苦,在过河之前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你什么意思”顾亦辰虽然明白顾景年的意思,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时候,三下巨大的撞击声使整个山洞剧烈的晃了晃,慕涟之也因此被晃到了地面。 面对着害怕被丢弃的萧睿渊,楚星月的心情也十分复杂;说句实话,她若是全然不生气,自然是假的;但是,她有什么理由来生气? 船靠岸后,有人将一条舢板搭上,上面又铺了一层厚厚的毛毡。袁武在前引路,踏板而过。 “哼,你要想找什么人,我们完全可以代劳,何必费这么大周折。”韩斌不满地说道。 等到外面连个鬼都没有之后,她才悄悄地探出头来,左右看看,却在脚边的地上发现了个东西。 时间一点点过去,算算日子,这已经是德尤兰来到这个世界一个月后了。 他知道自己是在屠杀着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以往一般,对付着那些有着奇形怪状,或者类人或者机器。 豆豆不敢吭气,斯塔特也无话反驳,威廉对此行为也表示着赞同。即便反抗,也只是做了无用功。 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天帝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虽九死其犹未悔,魂飞魄散打的好不精彩。 在村里横行霸道的贼夫妻知道李湘家有价值连城的古画,适逢李奶奶得了眼疾,看不到你动起了歪心思。 拥有一剑斩皇的实力,靖华申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元尘的强大,毕竟他当初布置完全都差点被元尘给灭了。 第48章 一反常态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信上,答话的声音便弱了下去:“这个决定我完全同意。” 厉凤竹点头接道:“所以,我希望纪冰之以你和陈君的样貌特征寻找其他的隐蔽可能。回复的结果是,西芬道的扫地工除了比主任你年岁长一些外,其他身形条件都很接近。而定期给马公馆送煤球的工人,则很适合陈君。原本是可以二者择一的行动,但我在五分钟之前得到了新的线索,需要你二人共同潜入西芬道行动。此外还有一些细节上的考量是,陈君的眼镜片很厚,这实在是太典型的文人特征了,他行动时必须要摘掉。如此一来,为防止意外就得给他配一 这里刷新20级的亡灵战士,血少、防低,等级也差不多可以让其他人能打的动,而且经验也不会太低。 凤息那一刻觉得有些恍惚,好象又回到当年,那人立在高娥的天宫之上,手执流雪剑,那样揽天劈地的气势,她只看了那一眼便至今也无法忘记。 大家都是大难不死的,这种情谊虽不算深,但也不比平常。再看目前的处境,那两人也还算有点良心,没丢下我们自己离开。 “放心,我和龙老爷子的交易只会烂在肚子里。”y先生接过保镖递过的皮箱,瞥了一眼那张支票的金额,不由喜出望外。 “李强!是李强!再次导演了绝杀!森林狼4:1击败热火拿到了总冠军!”坐在主席台前的奥尼尔在屏幕上不顾形象兴奋的大喊大叫。 “傻大个,你要是这么一拳打烂它,不是就等于告诉科特将军,咱们来入侵了么?”林晓蕾及时制止了莱恩。 林晓蕾把资料递给了刘盛强,刘盛强才看了几页,就头大了。因为资料上写到,王雨被抓获时,曾经跟刑警剧烈反抗,刑警为了制服他用警棍将他打伤。 “先想办法弄点吃的吧。”王立成叹了一口气,想自己在归宁吃香喝辣,什么时候受过这种鸟气?!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中间人也不怕自己跑掉,把撂在这里不闻不问就是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怎么回事,为什么这里会有人敲门?”李洪涛感到很奇怪,但还是起身准备去开门。 就如同酒店的服务员所说,这里异常热闹,灯光差不多把夜晚照亮成了白天。道路两边摆放着各种烧烤的摊子。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坐在街边,一面喝酒一面吃东西,而空气里,也弥漫着一阵阵烤肉的香味和青色的烟雾。 以及伤痕遍体倒在血泊中的少年,背上两处连根拔起的血窟窿触目惊心。 第二天松本申之助大张旗鼓的在茂春到处行走,先后拜访了一些早年在道上颇有名望的老人,随后又在镇上的一个酒店里宴请了茂春分堂的一些主要头目。 只是不知道是意外还是他故意的,他竟然不慎踢到了一旁的铁桶,发出“砰”的一声重响。 所以,当她遇到这样的景象,顿时觉得自己不能错过,当即赶去。 “不是,我觉得你也应该找一个男人了,我觉得他不错,虽然他有些时候看起来什么东西也不在乎,但是他应该是一根很有正义感和有责任的男人。”江映雪说道,把自己的想法跟胡佳佳说了。 雷多心里愤怒不已,这家伙也太过分了。明知道击杀全属性修士可以得到奖励,不但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还故意说出这样的话,好像他本不愿意出手,为了帮自己才出手一样,其目的就是让自己不要再争夺功劳。 原因就是因为李黎枫家中贫穷,爷爷非说他是早知她身份,为了钱接近她的。 第49章 负气失言 http://.biquxs.info/

因厉凤竹是头一次来的客,不熟悉路自然只有慢慢跟着。而金田真由美又是一身隆重的和服装扮,小碎步实在慢得很。她们不过迈出五六步的距离,屋内却已在数步之内聊过了一个话题。 “对了,晚些时老弟若能遇到远山先生,可得替我带个好啊!” “唐君近来很忙吗?” “还是老样子,只是很奇怪远山先生最近喜欢早睡了,所以不大能够碰面。对了,他很忙吗?” “大约是为身体起见,改变了生活习惯吧。” “也是,这里的生意比起刚开张时总算稳定了许多,就不必夜夜陪贵客们喝酒至天明了。” 厉凤竹留心听着,发觉唐书白的每句话都问得很放松,几乎没有任何思考的时间。坂本林智则不同了,每次回答都要愣上一秒多钟的工夫。也不知道是习惯,还是有意在避讳,希望等她走远后再谈这些。厉凤竹虽然很想多听些内容,可也不能为了他二人身上的线索引起旁人的怀疑,只能很遗憾地让底下的对话白白溜走。但至少,她也确认了远山公馆的新主人的确“巧合”地在大公报馆街对面,经营着一家经常招待特务和汉奸的居酒屋。 坂本林智眼望着今天无论做什么、说什么都不如往日那般有神气的唐书白,不由地犯难道:“书白兄,你刚才不该提到远山君的。” 唐书白明白他的顾忌,对着门略一思忖,才答:“问一声好要什么紧呢,我与日租界经商的侨民,都处得很好呀。除非有人转头故意挑拨此事,不然关心朋友还不至于犯忌讳。”这里,伸了手指在一边眉骨上揉了好几下,嘴角往上抬了抬,“我一向很尊重你的意愿,尽量把你视为局外人。难道你还会事无巨细地回去汇报此事,说我不注意保密吗?” 坂本林智举了酒杯解释道:“我很感谢你尊重我的立场,因此才好意提醒你,眼下被你奉为天神令你倾倒的这位女士,实在是不适合知道关于远山君的哪怕一丁点小事。” 唐书白应邀举杯一碰,手在半空比划了几下:“我想,居酒屋选址的深意便是让不适合成为适合。倒是你——”拉长的调子忽然一停,只管上下打量,再不往下说了。 坂本林智被盯得不自在极了,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我怎么了?” 唐书白紧锁了眉头说道:“说你效忠天皇吧,你放着海军大好的前途不要;说你厌恶战争、同情弱者吧,你又丝毫不在工作上放松。我最近常常在想这样一个问题,你跟我真的是同路人吗?” 近来,日本领事馆对下辖的机构频频调整、重组,这是战前必要的准备工作。日本人对于投诚的中国人并不抱有多大的信任,以领事馆所掌握的情况来看,戒备是完全必要的。连国家都叛的人聚在一起,面对上司曲意逢迎,面对同僚六亲不认。出了事便上下勾结、隐瞒不报。 对于这些情况,坂本林智多少知道一点。如果将此事与唐书白三句话不离告密的表现结合来看,恐怕领事馆的这把火已经烧到了日日新闻社。 “看来你昨夜是连人带物一起看走眼了是吧?”坂本林智抬眸,当他得到了肯定的眼神之后,神情反而释然了起来,“我说嘛,今天的你实在有些……” 唐书白懊恼不已,拳头一下一下地打在额头上:“我的失误是对手的机会。”说时,望了对面,语气中带着一丝请求,“看在我们往日相处不错的份上,给我个答案,让我知道知道自己看人的本事究竟有多差。” 坂本林智却很回避这个话题,亲自从川岛惠子手上接过酒盅,越过桌子去斟:“你应该是很能绝地反击的人。” 唐书白手掌往酒杯上一盖,一言不发地把目光聚焦在坂本林智身上。 无奈之下,坂本林智只得笑问他:“你想问坂本呢,还是林智?” “不一样吗?”唐书白慢慢松开了手,抱着困惑反问,他对于坂本林智的复杂心境既懂也不懂。 坂本林智刚拿起筷子,闻言便又搁下,指节轻扣着桌子,看得出来他早已厌烦了不断地解释立场问题:“为什么一定要选边站呢?我认为爱与和平才是未来世界的主题。等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回看现在丑陋的面貌,我们都会汗颜的。我不想参与日中问题,只想做个闲人。但无奈丢不开老交情,实在拒绝不了野崎少佐的邀请。既然我答应了为他工作三个月,承诺说出来自然是要遵守的,绝没有怠工的道理。所以,你的失误我是一定要纠正的,但也只是纠正而已。其实,自傲地说一句,在这个圈子里,我认为我才是最清醒、最保持人性纯洁的那一个。” 唐书白先叹一口气再道:“你倒想得开……不过你不同于我,往何处去都可以是对的。” 坂本林智顺着话题问起来:“既然你非要聊这些,我也问个明白吧。坂本和林智,加在一起是两条岔路,如果咱们要同路,同的会是哪一条呢?” 只见唐书白眼望着天花板,大发感慨起来:“照我的意思总想把自个儿往高处捧去,可是今日有位爱拆台的女士在,恐怕还是不要自夸的好。不如就……财路吧。赚够了钱,我是真想过普通人的日子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话你明白吗?” 以他说这番话的心境来讲,恐怕已经不单纯是为了领事馆调整机关的事情在犯愁了。坂本林智暗里与川岛惠子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对唐书白道:“可你今日在淑女面前的表现并不好呀。说起来,唐君应当很懂这些道理才对。” “是,是啊……” 坂本林智笑道:“大约是人的关系,因为对这个人是真心的,所以很难动用理智。” 唐书白锁了眉头,不由衷地苦笑起来:“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随即瞅了挂钟一眼,喃喃念叨着,“这是去了多久?”话音才落,便穿上鞋出门找人去了。 川岛惠子抻着脖子等他走远了才跪着挪到另一侧,用日语耳语起来:“坂本君,唐君昨晚上好像差点害死了他的社长。” “哪里来的消息?”坂本林智整个人僵住,着实吓了一跳,好半晌都没提起别的话。 “你来之前领事先生刚走。”川岛惠子掰了手指去回忆自己方才总共唱了多少曲,接着说道,“谈了快有两个小时呢!” 怪不得唐书白跟变了个人似的,颠三倒四完全放弃了应有的警觉,满口里说的也都是隐退的话。 想时,坂本林智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跟进此事了:“快,详细说说。” 川岛惠子微笑着复述道:“唐君昨晚约了生客,在俱乐部谈一笔数目巨大的古玩生意,谁知那买家原是一名杀手。幸好在场的保镖反应快,子弹只是擦过了方社长的大臂,医生说静养一段时间就好。领事先生连夜调查现场的弹头,是市面上最普通的枪,很难判断主使势力。而唐君作为经手人,至少是犯了懈怠工作的错误。这一点对于劣等民族看来也许不算什么大问题,但领事先生是绝不肯把帝国大业托付在这种人手里的。” 但即便发生了这样重大的失误,唐书白还是好好地在这里,说明初步调查的结果没有判他死刑。以他今时今日在报社乃至日本领事馆的地位,如果起了异心是很要命的。可他那样老谋深算,做事情绝不会一点算计没有。这倒很像一些散乱的小组织所为,天真地幻想着弄死了台前的一个人,便能取得什么胜利。 话又说回来了,津门如此地不平静,方谦见人之前总是会让唐书白设下许多道关卡,谨慎考量过方能约见。失策至此,不能不让人怀疑其中有蹊跷。或者,说一千道一万,话题还要回到最初。在津的日本军政要人早已达成一致,投诚的中国人先己后人、宁我负人的沉疴,实在是一大隐患。否则,在没有俱乐部内部人员动手脚的情况下,怎么也不至于落入遭民间小组织算计,这样难堪的境地。 “真相应该不简单。”坂本林智不由摇头感慨,难免有些心思活络,想要回公馆细细打听此事,更等着要看唐书白这个老江湖这次还有没有绝处逢生的本事。 ### 却说唐书白没能在二楼的盥洗室外找到厉凤竹的身影,便一路往楼下去找。 厉凤竹则凭借着初来时的一点小交情,偷偷地问服务生要到了这里的熏香,此刻正拿手帕小心翼翼地卷起来。 当她把证物放进公文包的一刻,最不愿听到的声音从头顶降落:“新办的什么案子需要在这里取证吗?” 厉凤竹的手顿了不到一秒,便加速地将包拎在背后,回身笑答:“我想以人道的立场,关心一下无奈卖笑的在津日本女性,省得你总说我是个狭隘的民族主义者。” 第50章 心生退意 http://.biquxs.info/

如今唐书白在事业上岌岌可危,自然愈发地渴望以情场得意来做慰藉。故而格外好奇厉凤竹是不是因为早晨的交流,慢慢在对他改观。 “为什么忽然在意起我说过的话来了?”唐书白眯了笑眼,“等等!让我猜上一猜。我昨天拜读了近几期的《礼拜六》,书上说女子要彻底收服男子,不外乎‘欲擒故纵、张弛有度’的八字要诀。” 只见厉凤竹高挑了一边的眉毛,未语先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 唐书白见状,察觉到似乎哪处想得不对,连连摇着手指道:“看样子你又预备生气了,那么……故意表示对我亲密,有助于你做调查是吗?又或者说有助于你在林智的眼皮子底下行动?不对不对,还是说……你真吃了豹子胆,连日本人都敢查?” 真让他说中了!厉凤竹如是想着,眼里先放出笑容来。紧要时刻似乎全身的器官都有一种自觉,要去遮掩真相。因慌张而渗出的冷汗统统发在了头皮上,由浓密的乌发遮着,半分破绽也无。要想干扰唐书白的正常思考,自然应该拿出最能致他命的话题。因就故意地谈起来:“你阴沟里到底翻的什么船?是不是中了人家的套,花了大价钱买的却是赝品,闷得都不想说话了是吧?嗯……这种时候最好有解花语在旁安慰才是。可惜呀,解花语心中另有他人,所以你就更加地不开心了。” 唐书白摇头道:“没有,我在想今天早上的你为什么这么反常。如果我能把这个原因找出来,会不会就更容易接近你了呢?这也是缘分啦,你看我们两个要不就不倒霉,要倒霉还都挑了同一天。我的痛处让你知道了,那么你何不把你的烦恼也分享出来呢?” 厉凤竹对他话里话外的逻辑陷阱很是无奈,迅速质问道:“亏你说得出口,你告诉我什么了?从头至尾都是讳莫如深,我主动问你,换来的也只是不置可否。这就来要求我分享,凭什么?”越过唐书白,远远看见川岛惠子款款而来,便又轻蔑地努着嘴,冷笑道,“你的解花语来了,还是跟她说去吧!”然后,回头牢牢将公文包紧搂在怀里,疾步跑回报社。 唐书白才要追出去,却被川岛惠子拉住了手:“唐君,上楼去吧。我把你的事告诉了坂本君,他说密斯厉走了更好,他有些话要单独和你谈。” ### “厉小姐,慢些跑!有您一封信,刚到的。”季老伯整个身子探在窗子外,对着楼梯口的背影大喊道。 信?厉凤竹听时,心里起了个疙瘩,冷汗从后脑勺一路淌到脚脖子。 是约翰逊又有了新手段,还是出手相助的神秘人要来找她开谈判了? 隔了半分钟,季老伯见她始终是捧着公文包傻站着不肯过来,倒有些犯嘀咕了:“厉小姐,咱这门房还不至于没地儿下脚吧?”言罢,还是笑嘻嘻地一路送了过去,谁让他收了人家一块大洋,言明了要第一时间交到厉凤竹手上呢。 “这……”厉凤竹下意识地小碎步向后退。眼前一糊,不知是吓得掉了泪,还是额头的冷汗恰巧滴在了睫毛上。 季老伯定眼瞧她,脸色白得像纸一般:“呦,您该不是中暑了吧?” 厉凤竹好容易接上来一口气,颤巍巍地问道:“谁送来的?” 季老伯扭头指着报社前的一块地方,比划着道:“一位体面的太太吩咐司机下车给的,倒没有说明身份。要不,您先瞅瞅?” 递到眼皮子底下的信封,上写着“纪缄”。这分明是纪冰之雷厉风行地给她回信来了,真是虚惊一场。厉凤竹脸上恢复了血色,接过来向季老伯道了三声谢。心里可还记得公文包里放着对面居酒屋用的熏香,因此双手绝不肯撒开,只是伸出左手三根手指夹住那信。转过身便递到两排牙齿之间,用嘴撕开一个小口取出信来读着。 就在厉凤竹抱着公文包急切往回赶之前,徐新启早已得着一个天大的喜讯,只愁找不到当事人去说。当下,见着厉凤竹终于回来了,一句“主任”才吐了半个字出来,他倒首先抢过话头来:“有话要说!我也是噻,快进来。” 进了办公室,喜上眉梢的徐新启拍了一下掌,双手牢牢地握紧,激动道:“纪冰之找了主编。” 厉凤竹转了转眼珠子,心里已然有了眉目,自信很有把握,大约纪冰之与王富春的会面是对她有利的。面上依旧保持淡然的样子:“我知道,还是我给指的门呢。” 徐新启高兴得抬脚一蹦:“那你知道她跟主编说了啥子?” 厉凤竹随之咧开了嘴,但也只是摇头而已。 徐新启上前握了厉凤竹的手,以一种庆祝得胜的姿态,不住地摇撼着:“她说,我们报社跟进庭审的记者如果是你的话,她会持续地配合我们的报道。” “就这一句?”厉凤竹问此言,是想知道纪冰之眼下对自己的信任度究竟有多少。 但整件事都是透过他人得知的徐新启,哪里知道她心里的计算,只认为她有些乐昏了头罢了:“这都不够吗?还要啥子?” 看来,纪冰之对着王富春并没有说什么重要的话,整个新闻的主导权几乎都交在了厉凤竹手上。想时,满意得微微颔首,冷静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小小的骄傲:“她跟我长谈过,表示愿意邀请我们报社去马公馆,做一次专访。” 徐新启先是一愣:“这……主编并没有告诉我呀,大约纪律师也没向他说吧。”很快,将厉凤竹迎到椅子上坐了,“时间呢,第二次庭审之后吗?” 厉凤竹仍然不肯放开公文包,小心翼翼地搁在腿上摆正了,才拆出墨迹未干的信,道:“越早越好,但也不能太过仓促,所以只能是明天了。不过,需要你们事先乔装一下。” 徐新启伸了一指对着自己,茫然道:“也有我在内?” 厉凤竹从笔筒里抽出一支笔,在信上画了几道表示重点的横线才递过去:“以我探纪冰之的口风来讲,他们现在是想通过报社做出详尽的澄清。这恐怕与法院公开审理此案带来的社会效应,有脱不开的干系。纪冰之提出的简单直接、不出错的方式,是找一位无明显外型特征的男记者充当侍卫进出马公馆。但我还是自作主张地向她表示,社内能担此重任的唯我们三人而已。这绝不是我不愿与人分功劳,实在是时间太紧凑,再找一位新成员,恐怕很难在一夜之间充分消化弃亲案的始末以及马守华的个人履历。要知道身为抗日名将,又满怀雄心壮志,可归国后为躲避暗杀,过了足有三年的隐居生活,性情应该会变得忧虑敏感起来。这方面的问题,我们也得审慎考虑才是。” 徐新启的大部分注意力都在信上,答话的声音便弱了下去:“这个决定我完全同意。” 厉凤竹点头接道:“所以,我希望纪冰之以你和陈君的样貌特征寻找其他的隐蔽可能。回复的结果是,西芬道的清道夫除了比主任你年岁长一些外,其他身形条件都很接近。而定期给马公馆送煤球的工人,则很适合陈君。原本是可以二者择一的行动,但我在五分钟之前得到了新的线索,需要你二人共同潜入西芬道行动。此外还有一些细节上的考量是,陈君的眼镜片很厚,这实在是太典型的文人特征了,他行动时必须要摘掉。如此一来,为防止意外就得给他配一双眼睛。” 徐新启看完,依照信上的意思擦了取灯,连同信封一起烧灭了,神情肃然地问她:“新线索指的是?” 厉凤竹便将早前凭借自己的嗅觉,判断出对面的居酒屋与监视马公馆的眼线,用的熏香气味雷同,以及纪冰之方面打听到居酒屋的老板正是远山公馆主人一事说明。 “我从居酒屋要来了熏香,一炷我拿去市面上问,看是哪家洋行有卖的。一炷烧了留下香灰做对比,这个对比就要靠主任你想办法去现场取了。最后再留一炷完整的,万一将来有新的方式突破,自然还有用处。”一面说时,沾满汗珠的手握了那被手帕包裹起来的熏香,小心地展开。 徐新启见她把每一层都设想到了,加上纪冰之也显露出更愿与她接洽的意思,当即拍板道:“完全没有任何问题,马公馆方面后续无论提出何种要求,你尽可一人做主,有什么后果我都担着。只要能争取到马将军本人的独家采访,津门报业的头把交椅非我们社莫属!” 这个新闻如果能做成,从大局上说,确如徐新启所言报社不单能拔得津门的头筹,恐怕全国同行都会艳羡不已。在私人来看,他们两位才跌了大跟头的上下级,若拿下这样大的功劳,将功补过简直绰绰有余。 那么,何不趁着此时为自己讨一点福利呢? 第51章 暗中相助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当即开口道:“主任,我有两个要求。” 徐新启哈哈一笑:“以现在的情况,你就是有十个要求主编也不敢回绝。” 厉凤竹左右手互相捏着,很有条理地一步步道来:“我想搬到后街的宿舍去住,不单省我一份租房和交通的开销,还很方便工作呢。” 为非津门籍的员工申请宿舍完全不存在难处,徐新启不迭地点头,然后发问:“急在这一个月吗?” 厉凤竹想了一下,答道:“急在弃亲案庭审之前,以目前来看,咱们恐怕要为此案熬好几个通宵呢!” 徐新启一边慢慢地从抽屉里找出申请宿舍的单子,一边抬了头,仔细回忆着宿舍的入住情况:“为方便和安全起见,的确有道理……可是急要的话,暂时没有单间。” 只要搬出现在的公寓,不管上哪儿都能暂保几日的安全,厉凤竹自然就没有任何挑剔的条件了,满口答应道:“合住也可以的。暂时而言,宿舍在我看来,只是一处累极了的时候能就近地躺上一躺的地方。” 倒是徐新启有那么一点不情愿的意思在:“倘若你要在宿舍里赶稿,咱们可是有言在先的,有关弃亲案的细节决不可传扬出去。哦,对了,阁楼上倒是有单人间。因为这个季节住很不适意,之前住的那位同事赁了别的房子,这才空了下来。” 副主编一职原本已把他排除在外,但若弃亲案有重大突破,那么局势或者会逆转。从这一方面讲,在不影响报道完成度的前提下,这场功劳徐新启同样不希望与第四人分享。 大夏天住阁楼的确是很难忍受的,但也比受人监听监视来得好。 不过,为了下一个要求的达成,厉凤竹装出了为难的样子,右手微微握拳敲着额头,犹豫起来:“我……好吧,为了工作我可以忍忍看。另外就是……能提前把这个月的薪水支给我吗?” 这是很令徐新启犯难的条件了。如果员工有特别的需要,预支是没有多大问题的,可麻烦在于他还没来得及对厉凤竹的待遇下最后的定论。 跑外勤的记者自然比坐办公室的薪水高,以及名片上既然印了“新闻部副主任”的头衔,不能完全没有表示。可是该表示多少呢,尤其是在出了意外的桃色新闻引起王富春的不满之后,又该怎么开口向上面谈呢? 原本可有一个月的时间慢慢地缓冲,慢慢地想主意,却不料厉凤竹急着提出这个要求,给了徐新启好大一个措手不及:“你的薪资啊,我是想趁着主编高兴的时候,提一提津贴上的问题,具体一个月给你开多少暂时就……” 听话音难处不在章程上不允许预支,这便够解燃眉之急的了。厉凤竹忙坐正了身子,委婉地请求道:“先照社里普通外勤记者的标准,把我的那份支给我可以吗?我……我家里要得有些急。” 把接家人北上的话直接说出来,很有利于取得徐新启的同意,却难免会增加一分旅途上的危险。因此,厉凤竹只能含糊此事。 “这倒是……我得先问问。”徐新启拿起钢笔,低下头快速地在宿舍申请表上填了几笔之后,偷眼看厉凤竹仍是一脸的急色,便知其中确有难言之隐。以眼下的情况,他自然决计帮上一把,“不过,应该没什么问题的。” 厉凤竹终于松了一口气,双手交握着,做感激状:“那就有劳了。我真的只是暂时的难处,等这个月过去,一切就好了。” 徐新启点着头,对她的私事不便也不敢好奇。默然填完了表格,用手指着最下方的签字栏,请她写上大名。趁她埋头不经意时,假意随口实则有心地提出一问:“对了,日日新闻社出了很大的纰漏,这事儿你知道吗?” 厉凤竹闻言,最后的一勾划得格外用力。看来,午间遇到唐书白,他还是没说实话。昨天晚上应该有比古玩失败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可他不说是不想丢人呢,还是说只想单独与坂本林智交涉,不便当着厉凤竹的面谈论,又或者是他受牵累很深,遭到日本人一通训斥,并勒令他不能对外泄露? 不管为的什么,都与厉凤竹没什么大干系。她眼下该做的是,如何避免自己总被周围人疑心与日日新闻社越走越近,因就语带深意地回覆:“我不知道呀!我是个几乎没有私人交际的人,偶尔与人来往也是出于工作需要,不得不敷衍罢了。” 徐新启弯着嘴角尴尬地一笑,随后接着说起:“这也是跑外交新闻的同事告诉我说的。领事馆对此暂时取保密态度,因此眼下还未有完全确凿的消息。但……恐怕唐书白君负有不可开脱的责任。” 这就对上了,唐书白方才表现出的反常接上这样一段前因就完全合理了。叛国者是没有退路的一群人,到哪儿都不受欢迎,再要失去日本人的庇护,他连性命都是堪忧的。即便他能短时间内找到另一个靠山,如此立场反复,对于未来几乎也是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了。 日本领事馆,这似乎又是会与马守华弃亲案有交集的一条线索。 厉凤竹反复纠结着,最终又是毫无意外地撇开了个人的种种不方便,对此表示出关切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态?” 徐新启望了她微微地一笑,然后答道:“有杀手潜入了方谦的俱乐部,虽然他运气好只是轻伤,可架不住年事已高,难说会有后遗症的。” 事情的严重性,已然到了厉凤竹无暇避嫌的地步。她拧着眉头仔细回忆了午餐时的情景,当即判断唐书白眼下的境地十分糟糕,忙问:“那么领事馆,是以何种嫌疑来调查唐书白的,渎职还是叛变?我认为唐书白此前调查青木公馆暗杀计划失败的旧事,几乎可以断定他与特务监视马守华一事是有牵连的。但从日本人的角度看,唐书白无意中让我们得到了风声,是他在调查中的重大失误。才没过几天,就传出他惹怒领事馆的消息,会不会是在借题发挥呢?” 徐新启摸了下巴,略做一番思索后才答:“以他没有丧失行动自由来看,似乎是前者。你得知道日本领事馆的公务饭,绝没有国府的那么好吃。一时疏忽这种借口,以国府的办事态度只要他有人脉就可以接受,但日本人的做派是,越小的错越不可原谅。” 厉凤竹掰着手指,略理了一下思绪:“我总觉得事情总是巧合地绕着马守华在转,而日本人的影子又挥之不去。还有一事便是,方笑柔的立场先是针对马守华,今早的社评又很针对纪冰之。我想,日日新闻社在弃亲案中是起到关键作用的一环……” 这话徐新启很赞同,但暂时没有成熟的条件容他铺开调查范围,因此叹气道:“想很容易,取证很难。你要知道出了这么大的岔子,无论是日日新闻社还是日本领事馆,安全工作都会加倍去做的。” 厉凤竹倒也赞同按兵不动的看法,只是比起他心中更多一分希望:“目前来看是不方便有大动作,不过也无需完全放弃这方面的想法。你想啊,日本人针对的并不是马守华一人,那么他们管辖的报纸又岂会只在这一方面搅混水呢?眼下,我们还是以弃亲案本身为先,哪怕后续牵扯出青木公馆及领事馆都该是往后慢慢去办的事了。等事情一点点平息下去,他们也总有疏忽的地方,到那时我们也会找到可行的办法的。” ### 徐新启提到的阁楼是空着的,只要不介意多受一点洒扫之累,以赶稿为借口,立刻便能拿到钥匙。不过,厉凤竹不想立刻搬家,或者说还不想让人看出她要搬家。 天色将近黄昏时,她想起自己约定了会在这个时间跟厉老太太通电话。便走到了电话机前,可低头一忖,又将话机放下。 接着,匆匆回到公寓。进了屋,首先把窗帘完全地敞开。静想了一秒钟后,把窗户开了通风,复又把窗帘拉上,只留下小小一道缝。随着夜风吹动,帘子往高处摆时,依然可以让有心窥视的人得到一些讯息,又不至于与早晨疯狂的警惕形成强烈的反差。 走到书桌前,平静地扭亮电灯,拿出稿纸如常写着。 约莫一个钟头之后,厉凤竹伸个懒腰起身,照常淋浴换衣。照往日上夜班的习惯,给窗户上锁。唯一不同的是整理了一套换洗衣裳放进公文包中,然后又把随身的记事簿轻轻往书桌内侧角上一丢。 出了门,将钥匙插进锁眼,慢慢地转动着。转身离开时,动作旋即恢复了往日的利索,唯有下脚时,刻意踩得重了些。 公寓茶房听见皮鞋的动静,抬头寒暄一句“厉小姐又值夜班吗?” 厉凤竹扬起嘴角一笑,连连点了几下头,再由嘴里说了一声“是”。 第52章 千丝万缕 http://.biquxs.info/

不同于以往的两点一线,厉凤竹叫人力车拉到了劝业场。简单地置办了一些日用品,再往上走一层,便是游艺场了。这里人头攒动,喝茶的、听戏的、瞧电影的,一入夜就得贴着人走。 恰赶上三楼剧院有刚散场的片子,厉凤竹便逆着人群去剧院大厅里借了一部电话。 被喊来的厉老太太对着听筒连道:“我由黄昏等到这时,还以为你又给忙忘了呢。” 厉凤竹定在原处一愣,听筒斜向下搭在肩头。不由地想到,如果她不是个粗心的妈妈,如果她始终把联系家人放在首位,这场灾祸是不是就可以避免了? “喂,喂,你在听吗?” “在……在的。”厉凤竹先是一笑,抓牢了话机,把唇瓣贴上去急切地问道,“如甫在您身边吗?” 那头应声响起的又是意料中的低泣,中间伴有街坊的议论:“厉家阿太,吾看是逢鬼了。侬去寻五家人家,一家讨一把米,趁夜里撒到房顶……” 厉凤竹没心思去理会这些荒谬的土方,在这些话里,她只接受了唯一一点有用讯息,那就是孩子的状态不大好。她抱着话机猛地往下蹲着,尽可能地去屏蔽了周围噪音:“宝贝,是你吗,听得见妈妈说话吗?妈妈的好孩子,你听着,妈妈相信你对姥姥说的每一句话。在你慢慢长大的时候,你就会发现,噩梦是会走进现实的。” 听筒里的啜泣声渐止,却不是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因为有人理解更加地想要把委屈释放出来:“可是……妈妈,我身上很疼,坐着疼,站起来也疼,很疼很疼!” 若回到五年前,小如甫受了委屈一定会扑到妈妈怀里,然后伸出一双肉肉的小手,最高也能够到鼻子。小孩的体温总比大人高,所以当他哭累了静静睡着的时候,小肉手往脖子上一挂,碰到夏季那小小的手心就是两个小太阳,把热浪一阵阵从领口送进去。如果这时候教案没有写完,就得一手抱孩子一手写字,同时还要承受燥热的天气,那可极容易勾出一名普通的职业妇女粗野俗气的样子。 越是回忆,就越感到愧疚,从前的自己何以没珍惜这份甜蜜的小负担。 思前想后了一阵,厉凤竹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放弃慈母的形象,去承担空缺的“严父”角色:“好的,我明白!你对妈妈说了实话,妈妈也不能够继续骗你。我们生活在一个……一个被恶魔占领的世界,今天是你,明天就可能是我,我们都会有很疼很苦很难熬的时候。就像妈妈还在你身边的那一年,我们坐火车、轮船,被马拉着、被驴驮着。即便是夜深的时候,妈妈也不敢合眼,一直在你耳边叫你说‘你姓沈名如甫,你爹是在津门卖野山参的贩子,姥姥和妈妈是带你去关内投靠他的’。你当时根本不明白妈妈为什么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总是歇斯底里地对吼。直到我们好不容易拿到了船票等在大连的码头,排在另一列队伍跟你一般大的小同学背错了他爸爸的名字,于是日本人把他们全家撵到一边,当着所有人的面连开三枪。那天码头到处都是哭声,只有你,反而吓得不敢哭了。” 楼下是津门出了名的大戏台,名角们争相要来此地亮嗓。正所谓是北平学艺、津门唱红、上海赚钱,晚间饭后又是最热闹的时辰,下边的热闹可想而知。火一般热情的戏迷,震耳欲聋地一声“好”,直穿过楼面,把厉凤竹左右两边的耳膜都快叫裂了。她被这阵仗吓得不自觉颤了颤,抬头望着水晶吊灯的瞬间,眼前有殷红的血光乍现。这一刻真仿佛时空交错,回到了那个夜晚、那个码头,回到那段兵荒马乱、忍饥挨饿的黑暗旅程。 望着影院门口,一对一对挽着手的情侣,还有洋溢欢笑的一家几口人,这些近乎一致的幸福而完满的笑脸在厉凤竹视线内穿梭着,显得她那么得孤独无助。可她是母亲,天塌了她都不能倒下去:“好孩子你想想,那位小同学当时一定也想抱着他的妈妈说‘妈妈,我身上很疼很疼’,可他却连哭的机会都没有了。而你现在还能回到姥姥身边,还能对妈妈喊疼,相比别人,你已经是受天使宠爱的孩子了。无论如何,妈妈希望你珍惜能跟姥姥置气的时光。所以……姥姥不信就不信吧,如果你难受极了,在心里默默地对妈妈说好吗?妈妈其实都听得到的,妈妈还会走到你的梦里帮你擦药,很轻很轻地擦,不会让你难受的。一定要相信妈妈,妈妈会接你来津门,把你带在身边,妈妈会保护你的……” 不知何时厉老太太已凑近了在听,闻言立时插道:“定了我们去津门吗?” 厉凤竹答道:“妈,这边的工作我一时半会儿也搁不下,还是辛苦你们来津门吧。别担心,我会安排好一切的。钱和票,都会解决的。还有,妈,我找了一位姓张的医生朋友,个子挺高,理平头,扬州口音。明天上午会到咱家探望您老,顺便也看看如甫。” 厉老太太虽然点了头,嘴里却念叨着:“可明天是礼拜一……” 在教育这方面,曾做过教员的厉凤竹向来是很重视的,若没有很大的理由,绝不肯放松一日。久而久之,厉老太太也就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不是她认为箭在弦上的事,尽量就安排在礼拜。 厉凤竹便抢道:“这个不要紧,我会向老师请假的。” 接着是一阵嘈杂的声浪,许多人声一齐地钻进耳里来,似乎是在耸-动些什么。就听得厉老太太语中犯难:“那个,我想啊,顺顺……啊不,如甫这样小的孩子走夜路很容易沾邪气的,所以我正琢磨明儿索性不上课就……就赶早上城隍庙去一趟……” 紧跟着,响起了三两声起哄,纷纷说着“对”、“是了”、“总算讲了”。 往日听到这种昏招,厉凤竹必定是要抬出一堆道理来说的。可今次倒不能责怪老人家迷信迂腐,约翰逊本就是筹谋妥了,要让厉凤竹吃哑巴亏的,事情的表像可不就是十分地邪性嘛。因道:“试试也好,不过您老晚一天再去吧。我这个朋友很聪明懂一点科学,也懂一点外国的方术。洋人也有洋人驱邪的法子,咱们都试试吧。” 可这一回,反倒是厉老太太不信起来了:“洋人哪儿有姓中国姓的?姑娘,你要不高兴我也……” 不等话说完,街坊们就“别呀别呀”地首先拦住。 厉凤竹不由苦笑:“我不是含糊您,他人是中国人,学问却是向洋人讨教的。我说同意您带着孩子去城隍庙也是诚心的,我向老师请两日的假,总还是能准的。对了,这两日您老暂且顺着孩子,别老跟他反着来,省得惹他哭,这哭多了也伤元气呀。” “我姑娘今儿说话,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厉老太太显然有些不敢信,一字一字声音渐低。 厉凤竹没有解释,只是一笑带过。挂了电话,想到即将团圆的景象,就释然地笑起来。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彻底地说服小如甫,倒是真地说服了自己。此刻的她是那么感恩她依然活着,她还有个家,即便不完整。 ### 却说回到报社,厉凤竹提前以小憩为由,拿到了阁楼钥匙之后,见屋内虽然堆着些杂物,但好在家私保养得还不错。床底的木箱里,还藏有现成的草席毛毯,只需稍稍动手,便足够她度过一晚上了。可惜,她总是没有那种福分去享受整夜的睡眠。 据柳校长的观察,沈如甫的精神状况有异于同龄人,紧接着又是绑架事件。现在还不及做全面的检查,但身体上的虐待一定是有的。伤总是可以养好的,可是心呢?从逃亡那一刻起,厉凤竹就完全地将儿子看做一名成人,非是她心狠,只是她体会到,童真在战火纷飞的年代是奢侈品。亲眼见过血腥的屠杀,亲耳听过遍野的哀鸿,又亲身经历过亡命天涯,之后无论给予他什么样的补偿,也换不回无忧无虑了。为了生存,不止是她,许多的家庭都是把“逃命”的课题放在一切教育之前的。作为母亲,连基本的陪伴都给不了孩子。她知道自己不称职,但似乎也找不到称职的办法。如果明天天亮,坐实了被监视的猜测,那么即便把人接来津门,厉凤竹依旧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过度接触。甚至她在想,也许团圆的第一个晚上,她得搂着心爱的儿子,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到处提起自己的母亲,走在街上也不能大声地喊“妈妈”…… 站在孩子的立场上想,实在是没法理解这种遮遮掩掩的生活。同学们都有自己的家人,都会谈起家中的趣事,只有他不能。那么又叫他如何去融入集体,如何敞开心扉呢? 想到极累的时候,手往枕头上一划,厉凤竹这才发现,枕巾上冰凉的一片都是泪。除了默然淌泪,她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她没法接受柳校长的意见改变教育方式,因为毫无忧患意识的稚童在战争年代是活不下去的。她也做不到把家庭完全地摆在事业之前,只管个人安危弃理想于不顾永远不会是她的选择。 真是个无能又无情的母亲呀! 第53章 无能为力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喟然长叹,模模糊糊稍合了一会儿眼。才有一缕晨光从玻璃窗缝里透进来的时候,便起身摸索到水池边,转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两把冷水。 按计划,她打算照平日值大夜班的作息,由报馆大门出去,坐人力车回公寓,然后再睡到中午起来。昨夜出门时,厉凤竹手里偷偷攥了一只口红,趁锁门的间隙,在把手的下方做了一大片印迹。今早她只需顺着自己疲惫的状态,拖拖沓沓地扶着楼梯上去。眯着眼掏钥匙、对准锁孔,接着手腕一软,钥匙落地。趁蹲身的机会,她看到把手被人触摸过。口红是夜间抹上去的,现在还不到茶房打扫的时候,因此上边淡下去的两道划痕不会来自公寓的员工。是划痕而不是指纹,看来私闯之人戴了手套。夏天戴手套这种反常举动,又把左邻右舍认错门的可能性排除了。 故意扔在书桌角落的记事簿还原样躺在那里,厉凤竹轻轻地拾起来,凑在扭亮的电灯泡底下细看。外头的封皮是黑皮革,很容易留下印痕。果不其然,封底有一道浅浅的污迹,伸手一抹还能蹭到一点淡淡的胭脂红。翻动起来自然地停在了常用的那一页,那上头事先写了假的备忘,写的是上午轮休,中午十二时到报社即可。 计划到此很顺利,厉凤竹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处境,家是必须立刻要搬的。将来把孩子接来了,也不该同住。至于逃,是不必要的。为了拽紧保护伞,就算离开津门也只能在报馆分社中选择,可跋涉途中会有什么意外就不得而知了。监控她的人手法很老道,尽可能地在避免留下指纹。寻常的搜查即便被人识破也不至于到采集指纹的反应程度,这只能说明对方不排除采取触犯法律的后续行动,因此行事上很注意自我隐蔽。那么从今天起,除了工作需要之外,她就得安静地缩在报社的龟壳里。 把事情分析透了之后,厉凤竹静躺在床板上,满屋子回荡的都是自己的心跳声。对方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会发现厉凤竹已经觉察了此事。如果他们先发制人,那就会涉及人身安危。但,她必须躺在这里把戏做足。万一对方此刻还没有起疑心,她沉住气就有赢的胜算,她要是沉不住气这时候就撤走,反而是在为对方传递信号。 再有纪冰之谈及女人在外行事总是格外惹人注目,这话简直成了她的紧箍咒,叫她不敢在陈燕平拜访马公馆期间擅自走动。 ### 此刻的西芬道还沉浸在梦中,只有少数卖劳力的人在此处活动。 徐新启推着板车,挨家挨户地去清理门前堆放垃圾的箩筐。脸上、胳膊上特意涂得黝黑的陈燕平,他头戴一顶破草帽慢慢地跟在后边,期间也装模作样地敲开一两个人家的门去送煤球,当然敲的都是事先筛选过的极朴实的家庭。 到了37号院外,有人闻声出来道:“呦,刚还念叨煤球都用完了,这可赶巧。把车推进来我挑挑,不好的不要。” 徐新启甩起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擦脸,瞥见身后的院门关了,这才继续向前推。 而顺利进入马公馆的陈燕平,急急忙忙把煤车靠在门边,一面从腰带里扯出眼镜来带上,一面大大地喘着粗气。 门房早搓了手巾把给他擦脸:“先生,将军让我备了一套干净衣服让您换上。” 陈燕平连连摇头道:“我不能耽误那么久。” 门房笑了笑,手往里一伸:“您可以的。” 应声出来一位穿粗布短衣,与陈燕平差不多个头、差不多年岁的男子,同样浑身黝黑,笑起来露出一口黄牙,高声道:“老板,下回您提前招呼一声,我专门给你东家拉一车好的。” 同时,还有两个穿侍卫服的跟上来,手脚麻利地卸了两筐煤球。 门房望着陈燕平直笑:“有劳小兄弟了,慢走。” 陈燕平摘了草帽在手上摇着,恍然地点头微笑。 这里,纪冰之快步走到院子里一认,带起眼镜的这个青年果然与相片上的人一个模样。先是点头致意,随后对跟来的一位穿中山装的高个男子道:“余秘书,这就是大公报馆的陈燕平君。” 陈燕平把眼眯成缝,暗道:不错,这的确是庭审那日被告席上的代表余荀若。 “久仰久仰!”余荀若伸了手掌主动握住,一面热情地寒暄起来,一面向屋内快走。 三人互相见面的一点工夫内,煤车已经由半开的门缝里挤了出去。 “哪里哪里,余秘书太客气了。劳驾贵府上如此缜密地安排,又替我想得如此周到。”陈燕平很快将沾满煤灰的手抽了出来,接过干净的长衫捧着,顺着指引钻进卫生间简单地清洁了一番。 纪冰之远远地停在沙发跟前,从木几上捧起了借来的相机,暗暗点头微笑着。余荀若则忙着为客人斟茶。 “敢问……马将军就在楼上吗?” 二人闻言抬眼瞧着,余荀若首先答道:“是的,昨天夜里睡得不大好,这会儿也是刚起。陈先生可在此宽坐一下,我这就去楼上通报。” 正说时,二楼下来一位穿侍卫长制服的壮小伙,脚下的军靴擦得乌亮乌亮的。以军人的性情来说,在待客一方面,这可是一种诚意十足的表现。 纪冰之笑向陈燕平引见:“这是杜龙海侍卫长,别看他年纪不大,却也追随马将军多年了,在关外立下不少战功呢。这位不用我多介绍,就是咱们盼了多日的记者先生。” 杜龙海低了头,一双大手搔着脑后的头皮,憨笑道:“纪律师又来了,没把鬼子赶出东北算什么战功呢?” 纪冰之点头道:“好,这话我替你留着,总有你受得起的时候。” 杜龙海仍是憨笑,抬眸瞥见陈燕平正以笑脸向自己打招呼,立时站得笔挺,端端正正行了一个军礼。 陈燕平的右手才伸出去一点,无措地往回缩了一下。 有些大咧咧的杜龙海哪有心思去留意这些,他一向是不离马守华身边的,今次下楼自然有些要紧话不吐不快:“这个时间刚好赶得上。”说时,上前一把将陈燕平按在沙发上坐下,“陈先生,你是不知道,前一阵马仁天天来此闹事,倒给这附近的街坊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来门口看一看热闹。直到是马仁不来了,我想着总该清净了吧,谁成想他们自己闹也要出戏来供街坊们取乐。您是不知道,这伙人特鸡贼!咱之前报过两次警,巡捕房虽然不会抓看热闹的人,可这帮孙子哪有一个善茬,背不住身上就有好几项官司排队等着要拿他们呢。还有一点特别叫我来气,他们对捕房的行动太熟门熟路了,知道天刚亮的时候不会出警,这便专门在这个辰光闹事。” 陈燕平听他的谈吐,应是个直来直去的豪爽汉子,越是讲眼底越是带着气,便知他的抱怨都是很确凿的事实,忙接过纪冰之递来的纸笔速记着,又问道:“我不是头一次来这条街,只是从前不曾注意过,这一带的住户都是中国人吗?” 在此地住了快三年的杜龙海不假思索道:“大多数是的。” 陈燕平手中的笔顿了一顿,他不免去想,马守华在战场上护的是谁,又是为谁遭了日本人入骨的仇恨呢?因此喟然低叹道:“马将军心里应该不好受吧。非常的!” 杜龙海闻言,咬紧了牙关,手掌歘地大腿上一拍。他这样孔武有力之人,虽只用了三分力,动静却大得如同往地上扔了个响炮一般。 正说时,只听得“砰砰”两声响,陈燕平见有一堆不明物向着窗顶上一撞,迅速反弹落地。 杜龙海两步一跃,早已来到院中,隐约还能听见隔着墙有人喊道着“快跑,快跑!”低头见脚下散落着十来个香烟盒子,俱是马守华牌的。纸盒上印的人像被恶意画上了猪耳朵、猪鼻子之类的侮辱性图案。 负责守一楼的侍卫迅速跟了出来,从地上捡起一盒烟,看过包装之后将铁罐揭了,里头塞着几张带侮骂的字条,还被吐了一口浓痰。任谁拿在手里,都得喊声晦气。侍卫气得连连跺地,反手将铁盒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扔:“怎么的,敢做就别跑呀……” 纪冰之、陈燕平鱼贯而出。 杜龙海招招手,让门房和侍卫一起过来收拾,自己转头向身后二位道:“准还是我说的那几个打八岔的。真难为他们隔一阵还要想些新花招出来!”言罢,冲街对面的洋楼飞了个大大的白眼。 心眼再粗的武夫也该知道,这种持续的骚扰绝不会是完全自发的。可他们没有机会出去寻找证据,甚至不敢丁是丁卯是卯地把话摊出来说。马守华是当仁不让的一面旗帜,他眼下虽不享受什么旗帜人物的风光,可身为旗帜人物的风险却丝毫不减。他的人说一句,兴许就着了道,外头的人恐怕会有十句、一百句。这帮特务不拿唾沫淹死他,是誓不罢休的。 第54章 乔装改扮 http://.biquxs.info/

纪冰之倒是丝毫不嫌腌臜,一把抢过一个烟盒来:“侍卫长,怎么就给收拾了?你也把东西拿出来,好给记者先生开开眼界呀。” 这盒子拿在手里直打滑,低眸一瞧才发现上头沾着路边的臭狗屎。 “是是是,纪律师说的极是!”杜龙海生怕脏了纪冰之的手,忙又抢回来,自行递到陈燕平眼跟前,嘴冲着身侧深深吐了两口浊气,这才转过脸,愤然告之,“记者先生,这一向他们都是指着门破口大骂,今儿可好闹了新样式,真把我给气糊涂了。您可得在报纸上好好说道说道,替咱们将军出出这口恶气。” 陈燕平被那味儿一熏,不由地扭着脸,忍着恶心接过来看了看,便就问道:“侍卫长方才说,有几个打八岔的天天来这儿?” 门房适时过来将东西收了,侍卫则捧了一脸盆清水,手里夹着一块香胰子请他们都洗洗。 杜龙海搓着手道:“是啊,起头是拿着一小桶浆糊在门口抹啊抹的,我还以为是什么广告启示一类的。咱们都碍着行踪保密的大原则,通常都不敢理会墙外的事儿。可围拢来看的人越来越多,还指指点点的,门房也就不得不去探个究竟了。谁知是马仁搞的一封不伦不类的陈情书,把将军骂的是……打那儿以后,咱就提防上了。那起人就改丢石子,不过那一阵儿真的只是扔石子,没这么膈应人。不多久,又改骂街了。那群王八犊子也不敢走近,唯恐咱们出去收拾他们,就只敢站在那个路口喊些……”他几度地翕动着嘴唇,显然其中涉及些贬损人格的污言秽语让他实在难以启齿,“嗯……大概就是忘恩负义这类的话吧。” 陈燕平颔首,继续问:“总是他们几个吗?” 杜龙海不由地朗声笑了笑:“照你二位的专业,恐怕又得管我要证据了是不?” 听这意思,大约纪冰之早已就此事详细了解过内情。想到此,陈燕平侧眸与之对望着会心一笑。 “我不敢说他们全部,不过领头的那一个附近街坊都认得他的。在戏园子干过一阵儿,嘴上没把门,手脚又不干净。这种人被轰出来了哪儿还有个正经着落呀,前儿卖嘎巴菜,昨儿倒腾纸扎,今儿又出来算卦了。”这里杜龙海洗完了手,背在身后一揩,皱着眉琢磨起来,“我寻思,他总该有些进项,才愿意天天上这儿找不自在吧?” “陈君,楼上请。”余荀若办妥了事情,笑着下楼来引路,同时也向纪冰之做了一个情势。 杜龙海稍慢几步,走至近前才心直口快地对着余荀若嘟囔道:“这么久?” 余荀若这里便收了笑意,未语先叹起来:“我上去时,将军又在打电话呢。” 二人对此似乎很习以为常,杜龙海没有接言,只是眼皮子向上一挑,嘴巴微张,以好奇之态静等后话。 余荀若则连摇了三下头:“一会儿上去可别问这茬,还是碰一鼻子的灰。电话里说呢,抗日是毁家纾难的事业,要钱没钱要命没命,除了老百姓口口相传的一句‘英雄’,再没有别的可图了。饶是这样,抗日还抗出个‘龟孙子’的下场来呢,谁还肯步后尘?兄弟一场,拉人送命倒还罢了,谁让咱讲的就是这个意气呢,可要是拉出个万古的骂名让兄弟背着,那算怎么一回事儿?” 陈燕平停在二楼转角约有三秒钟的工夫,眼睛一直地望着下头。以他所见,这二人彼此挨着身子耳语,绝不是在做什么戏来有意地去泄露“隐情”。只是公馆的面积的确不大,楼梯间更是窄小了,声音碰着几面墙来回地打着,很轻易地就能把话送到旁人耳中去。 纪冰之随他顿了一下脚步,见了这番情景也不发什么感想,一边抬手一边轻唤道:“陈君,书房就是这儿了。” 陈燕平答应着回转身来,小心翼翼地微张了十指再次梳了梳头发。 走入马守华的书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柄带黑色套的长军刀。书房总是全屋最传递主人的格调和志向的所在,将军刀悬于入门最显眼处,自有着非同寻常的深意。 再望一眼才见那位赫赫有名却深居简出的神秘将军马守华,穿着干净的黑布长衫,头发理得很短,与几年前传播最广的戎装像上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发际线往头顶升了升。他身后是一整块黑布帘,与他的衣裳融成一体,格外把那一半花白的头发衬得显眼。待站起身时,那笔挺的身姿不免让陈燕平暗暗发出感慨,这样昂然的气质穿长衫真是可惜了,若能换上军装,带起军功章,该有多么威风啊! 纪冰之站在二人中间,微笑着互相引见。 伸出右手之前,陈燕平忽然感到有一团火从心上一直滚到头顶上去,又有一腔泪汩汩涌到眼眶中。这就是马守华呀,一位不畏敌强我弱,奋勇喊出中华民族不投降、不放弃、不服输的铮铮铁汉;一位老当益壮,纵然危机四伏却依旧愿意不忘报国的勇士;更是一位麻烦缠身、背负骂名、不得安宁的老者。方才与余杜二人的简短交谈,及亲眼所见的流氓骚扰,一句句、一幕幕重复地闪现在脑海中。 点头致意的片刻,陈燕平感到手上一阵阵地发凉,冷汗珠子都能顺着手指往地上滴了。双手捧了马守华的右手却紧张得使不出劲儿来握,微微摇撼了两下便分开。他把手偷偷挪到后臀,把手汗胡乱地蹭在衣服上,只管呵呵地望着马守华笑。 马守华将目光移向纪冰之,有过简短的眼神交涉后,便笑道:“快坐快坐,大家都坐!” 陈燕平应声点头不迭,眼一直盯着马守华,等他靠着单人沙发上坐定,才谨慎地往对面的沙发上占了二分之一的位置。 马守华脖子微微向后一仰,眯缝了眼淡笑着道:“年轻呐,好!” 这似乎是得了老花的人常有的一种小动作。看来,即便是叱咤风云的将军,在岁月面前同样是无可奈何的。 不等陈燕平想罢,马守华便敛起神色,郑重道:“小后生,咱就不客套了。我实在不敢让你在此久留,怕给你招祸。有话咱们开门见山地说,我马守华虽然祖籍的确在河北省丰润县,但从我老马家十三世祖起就到了东北。先是住在吉林省的长春,在长春延续了四代以后迁徙到辽宁省怀德县,也就是说我们家离开丰润已近四百年了。前清拢共也还不到三百年,就是说咱祖上打明朝那会儿就一直挨东北待着。别说八竿子了,给八十、八百个竿子也还是打不着!” 陈燕平端端正正坐着,两条腿并拢,上搁着一叠稿纸,右手紧紧攥着笔,道:“是的,庭审那日我也在场,纪律师出具了相应的书面证明。那么……马将军,请问您在从戎之前可有到过关内?” 这个问题很重要,此前马仁供述的内容中提到了他乳名“老虎”的儿子,是在光绪十六年被寄养到亲戚家的,走失时是光绪二十一年。而按怀德县衙的记载,马守华直到任中央骑兵第二旅三团三连少校连长时才有了在关内行动的资料,这是很受法庭认同的证据。但法庭上毕竟是代理人口述,与马守华亲口证实的意义还是不一样。 只听马守华答道:“我自出生到三十岁之前,一直生活在关外,从未出过山海关,更不要说去丰润了。先父是在十七年前病故的,我亲自为老人家床前送终。” 纪冰之点头接言:“在马仁给出的口供里,马老虎被亲戚卖给人牙子时还是个十二三岁的孩子呢。” 陈燕平逐一记下。 马守华手指往茶几上轻轻打了两下,忽然地语出惊人:“其实这个老头儿丢孩子是真事儿。” 说是惊人,其实也不过惊了陈燕平一人而已:“此话怎讲?” “大约是……”马守华眼珠子往上一转,迟疑不到半秒便对答如流,“一年多前,刚过完年不多久,马仁就来过我这儿。说的也是丢儿子的事儿,余秘书先接待的他,关于怎么跟儿子走散的说辞呢跟现在说的也差不离。马老虎是他的原配夫人生的孩子,他为了养家一直在外地帮厨。原配过身之后,他就把马老虎托给了自己的妹子照料,谁成想妹夫见钱眼开把孩子给卖了。当然,他妹夫一口咬定孩子是走失的。马仁找了几年没找见儿子,就决定再娶一房,后来又生了个小子,大名按辈分取的是‘守山’。他的一个老乡从前在部队里待过一阵儿,知道我祖籍是河北丰润,就说哪有那么巧的事儿呢,一个叫守华,一个叫守山,还都姓马。马仁得了这么个消息,也是死马当活马医就四处打听我住在哪儿。先往北平去找了一圈,然后才到的津门。” “一年多前……”陈燕平默默算了算日子,大概是马守华刚刚归国,其公子被日本特务绑架的时候。昨日幸得厉凤竹反复提醒,一定要将马守华回国后的一切新闻,连标点符号一道背下来。他抓住这个微妙的联系点,忙追问道,“那时您也住这儿?” 第55章 独家专访 http://.biquxs.info/

马守华毫不犹豫地确认道:“打来了津门就一直住在这儿。” 陈燕平的笔尖顿了顿,浅笑中除了遮不住的轻蔑竟还有带着几分羡慕“他的消息来得可真容易,尤其是比我们社里那同事,她可真是……” 纪冰之明白他的意思,却始终只是沉默。诸如此类的线索,她掌握了一大堆,随便指出哪一条来,不单能即刻了结官司,还能把幕后主使彻底曝露在阳光下。可是,她始终记得马守华说过的话:死在战场上此生无憾,倒在津门卫永不瞑目! 只听马守华继续往下讲述:“余秘书告诉马仁,我们家马将军虽然跟您家同姓,还跟您小儿子都从一个‘守’字,可年纪、经历都不一样。这儿的马家正经的老太爷长什么样,咱几个老部下都认得,您是寻子心切认错人了,赶紧上别处找去吧。马仁呢,坚持说只要见上我一面就知道是不是了。我一听这话也没毛病,是真是假站一块比比长相,不也能有个眉目嘛,就同意跟他见一面。” “见面之后呢?” “马仁往我身上一瞧,就连连摇头说‘不是不是,搞错啦’。”马守华说时抬手摸了摸脑袋,眼里突然地一亮,“对了,你不是去旁听了嘛,马仁是矮个头跟我这身形压根儿不沾边呀!” 听过这么一段前因,陈燕平更加地不解了:“那后来怎么又去法院告您了呢?” 马占山长叹一声,站起来说道:“那就说来话长了,隔了没几个月马仁又来了,把丢儿子的车轱辘话又说了一轮。我这儿的人但凡是我爹在世时照过面的、或者跟着我回乡祭过祖的,轮番地和他解释了一场,愣是没什么用,他就是认这个死理儿了。”说话间,他已将书桌的抽屉打开,拿手指夹起一封信,对着陈燕平无奈地摇了摇头。 ### 却说陈燕平进展神速,厉凤竹也不闲着。约等到十点半钟,她便搭了电车到日租界各大洋行里转悠了一圈。 “劳驾,我想买这种熏香。” 店员接过厉凤竹自带的熏香一闻,大约知道不是自家的货,依旧笑着请她稍等,然后从柜上取了差不多的给她过目。可惜她来求购并不是为享受,决不能接受替代品:“味道好像不大一样。” “那您上别处瞧瞧吧。”店员也只能遗憾送客。 这样的对话多了,把本就麻烦重重的厉凤竹磨得差点丢掉了耐心。走到街尾的几家,她进门前甚至都懒得抬头去看招牌。 不料,情况忽然柳暗花明起来,终于有一家洋行的人信誓旦旦答道:“这个熏香从日本内地来的,来问的侨民很多,可惜货不多,加上我们拿得到货的洋行至多也就三家吧。” “怎么卖?”厉凤竹闻言瞪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大喜过望地预备掏钱出来。 店员回转身,见她掏了整钞塞过来,就知道这是可以坐地起价的生意。也不说话只管微笑着接过来,随便抽了两张零钞还回去。嘴上则道:“客官是要送人的吗?我给您包得漂漂亮亮的。” 厉凤竹看了墙上的挂钟,差十多分钟就到十二点了,赶回报社先和上海那边通了电话,再与徐陈二人开个小会,还能剩下大半天的时间准备明日的庭审。心里算得挺顺利,嘴上不免泛了一丝微笑出来。 可下一秒钟,恐惧和慌张替代了轻松愉悦。一名日本兵领进来一伙便衣,他们大声叫嚷着“临时检查,统统出来”,有目的地冲着洋行内的顾客盘问起来:“证件!” 厉凤竹以最短的时间,将几个便衣的穿着、面貌记在脑海中,然后镇定地拿出证件来。 走上来的便衣身高与她差不多,身穿布衣、脚踩布鞋,与普通中国百姓并无不同。 “职业。” 这两个字的发音是有效的信息,发不出卷舌音,身形矮小,华北人的概率不大。 厉凤竹未语先笑:“会计。” 过去几年住在日租界,工作在英租界,把厉凤竹锻炼得面对接受身份检查一事能完全做到从容坦然。九一八之后,日本人为封锁东北的消息,在势力范围内启动了最高级别的管控措施,记者一时间成为了他们的眼中钉。因此,厉凤竹拿到记者资质的同时,在夜校报了商科补习班,经津门时报社的暗中运作,另有一个安全的职业身份。在没有明确线索和情报的状况下,有正式身份及职业的中国人,只要记住多笑少说,总能够过关的。 “买的什么?” 上声没念对,并且惜字如金,是日本人无疑了。 厉凤竹的笑意始终没敢消失,轻声答道:“嗯……一种熏香,来自您的家乡。我的上司是,嗯……他对日本文化十分地……”她故意把语调拖得很长,委婉地说出便衣的国籍,结果并没有遭到否认。 另有一位便衣不经意地从一旁站过来问道:“敢问,贵司是?” 厉凤竹仍然保持了微笑在前的习惯,在眼神交错的瞬间回味了这个人的发音和用字,暗自猜测后来的人极可能是汉奸的角色,然后才答:“图书馆附近的一间小书店,柜上姓,姓……” 不对,一群人同时针对一家店来抽查,四围的商铺并未受到波及,这应该是目的性极强的一次预谋检查。另有一处疑点,日租界内的身份检查通茶交由日本警察行动。再回想野崎公馆的特务冲进陈记裁缝铺抓人的场景,他们穿的是日本制服。可是,这次为什么是乔装成中国百姓的便衣来搜查呢?难道,他们是有明确的跟踪目标,看定了时机准备拿人了? 那么,要拿谁呢? 这个转念顿时让厉凤竹有了危机感。溜进公寓的人也可能是日本特务,来搜查她对弃亲案的调查进度。 正想时,一辆路过的小汽车猛地停在了距她不到五步远的地方,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 “密斯厉!” 厉凤竹抬头见神情肃然的唐书白大力推开后车门,岔开双腿坐着,盯人的样子很有几分帮派人物的犀利。他在后座,那么这车子不是他的私驾了。 转眸往车牌上一瞧,这是领事馆的牌子。再往回看,后座还有一位穿黑西装的男子正安静待着。留一撮短短的卫生胡,大半边的脸都被唐书白遮住了。应该是领事馆的高官。 可站在领事馆立场来说,唐书白昨天还是个危险人物吧,怎么这会儿又有几分座上宾的意思了? “很巧啊。”唐书白皮笑肉不笑地招呼了一声,便将门重重地关上了,一句似有若无的“回见”夹在嘈杂之中,使人听得不很真切。 便衣们望了望车里的人,扭头同时打量了厉凤竹一番,接着仿佛无事发生一般撤离了。 厉凤竹接过自己的证件,微闭了眼眸反复思量,很快就有了新的揣测。日本特务在跟踪她是不假,但原因也许和五秒前的猜测有出入。通过坂本林智的误会,可以肯定在他们那个圈子里已经把厉凤竹与唐书白拴在一起看待了。而当下行动自由的他,应该是刚解除危机不久。以日本特务的做派,危机不单针对他本人,周围一切的“亲密人员”都会包括在内。所以,他自由的第一时间,以一个简短的亮相宣告清白,顺便也有警告之意。特务亲眼见到唐书白又可以坐领事馆的车子了,自然地放弃了行动。 ### 事实确如厉凤竹所料,唐书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把局面彻底地扭转了:“后藤领事,如果我真是幕后主使,真等不及要上位,我也绝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法。比如外界都传我制造意外解决了前任,虽然那也不是上策,终究还是比策动一场无胜算的暗杀要好上一百倍。” 后藤平次郎是新到任的副领事,对于这里的一切都充满了困惑,尤其是质疑:“那场车祸真的不关你事?” 唐书白点了雪茄叼着,冷笑道:“从前不觉得,但现在嘛,我以为大概是因我而起的。” 后藤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子向后仰去:“你把两件事都解释成——嫁祸?” 火星随着唐书白的手不断地起伏,在半空划出的轨迹,完全能够反映他此刻剧烈波动的情绪:“方社长不止一次地教诲,在华北未有新局面之前,内斗是为大忌。但这里有个棘手的问题,我虽不动却依然有人不甘寂寞。起了杀心再使奸计把脏水统统泼我身上,简直是一石二鸟!” 外务省的计划是很周全的,收买笼络到了一定阶段,就该来检验队伍的忠诚度了。然而津门的一团乱麻让后藤十分伤神:“有怀疑对象吗?” 唐书白哂笑着吐了一口白烟出来:“北洋旧人、国府新贵……似乎都很擅长这些手段。” 为了他的这声冷笑,后藤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你意思是我们领事馆挑选的伙伴都不合格?” “问题出在一个‘急’字上,什么事儿一旦赶着办了,就容易出错。”唐书白往中间挪了一挪,“后藤领事,您要知道征服土地容易,征服人心难呐。我年轻,我有资本亦有雄心去开创新局。但上了岁数的,也这么有耐心等到那一天吗?除了方社长这样为帝国效忠半生之人,剩下的墙头草自然都是急功近利之辈。十年以后的帝国,十年以后的华北,他们可不关心,他们只想大大地捞一笔,然后远渡重洋去享清闲。” 后藤摇头沉吟道:“可是,只有三个月啊……” 第56章 临检突袭 http://.biquxs.info/

“什么?” “在没有援助的情况下,国民党的弹药储备只够打三个月。” 二人眸光相触,平静的表象下都藏着一丝焦灼。 令后藤为难的是,局势对日本大大有利,可战场取胜容易,战后呢?他们必须要迅速建立起新的政权来稳固华北局势,但中国是个过于庞大的存在,日本的文臣武将再有才干,也难以迅速将归化四万万人口。“以华制华”是唯一的捷径,他必须赶在捷报传来之前肃清队内奸细。 唐书白这才真正地感到棘手了,利益联盟是永远无法彻底信任彼此的。看来,自己的嫌疑并没有洗脱。甚至说,即便他找到一百种自证的方法,只要领事馆不再信任他,他就只能是“主谋”了。 “谈判不顺利?”唐书白关切地问道。他急切地想要得到前线的消息,如果暂时打不起来,津门的局面不会大变。反之,会有更多的空降人员来分地皮,到时敌人只多不少。他辛苦经营的一切,都会陷入风雨飘摇之中。 后藤抬了抬下巴,稍做思考状:“不以武力敲打一下,很难让石下决心让出华北。可实力悬殊太大,所谓敲打一不小心就会成了……势如破竹!”他大笑起来时,下巴两边的肉跟着颤动起来,很为得意的样子。 唐书白自然也是随他抚掌称好,大叹可惜车里没酒,这可是个值得碰杯的好消息。 后藤的脑袋慢慢摆动起来,由下巴看人转回眼睛看人,抬了手一挥:“可你和我说的话很对,再急也不可出错呀。” 唐书白鲜有紧张到后背冒汗的时候,用力地嘬了两口雪茄,想尽快地平复下来。究竟是谁与他有这么大的仇恨,非要在这个当口摆他一道呢? “你想堵住悠悠之口吗?” 这问题的提法似乎值得细究。后藤是副领事,是整个日租界首脑集团的一员,而唐书白只是一枚棋子,只要后藤肯信,何来悠悠之口?说到底,还是不肯全信罢了。 唐书白眼珠子往上一走,把手伸在外头按着雪茄重重地一扭:“人跑了不要紧,赝品在就有线索。乱世中的古物最难保全,淘金者都望着这片硝烟四起的土地,难免勾起手艺人恶的一面。民间的仿术,自也有一套体系。” 后藤满意地颔首微笑:“希望结果不要令我失望。” 唐书白喟然道:“其实,照此情形看,不管结果指向内部的谁,输的都是我方。” 后藤鼓励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只要不是你,我就不失望。” 车子停在了日日新闻社大门口,唐书白将外衣纽扣扣上,弯腰点头以示感谢:“好的领事。” ### 而厉凤竹买下熏香之后,慌慌张张积进电车。一路上她都在想,如果预料是对的,那么刚才在特务面前,暴露自己有会计的身份,大约是在加重嫌疑。会不会对唐书白有间接的影响她不关心,但她从此后不能再拿这个身份糊弄临检却是件极其头疼的事。 十二点整,厉凤竹匆匆钻进中原百货公司,上到顶楼咖啡厅,如约打通了上海诊所的电话。 简短的交流之后,张医生确认了厉凤竹的身份,告之:“我在令公子身上发现不少针孔的痕迹,大量集中在大腿内侧以及臀部。以他的年龄来讲,施暴者很可能是想借助他朦胧的性别意识,来躲过令堂的检查。另外,伴随有低烧的情形反应出来。不过不要紧,发现得及时是有利于后续治疗的。血液检查方面,初步判断体内没有被注入可疑药物,一些指数的异常,大体能用暴力侵害的后遗症来解释。进一步的化验分析,需要再等两天。请放宽心,以我暂时的诊断,以及患儿的口述来看,应当不会有无可挽救的后果。” 厉凤竹紧抿着嘴唇不敢开腔,愤怒之火烧得她浑身发烫,她不敢多度流露情绪,只是牢牢地攥着电话线:“治疗方案呢?” “消炎,伤口的消炎非常关键。所以你应该能明白,治疗难度不大,但治疗成本方面就……” 自柳条湖一声炮响之后,厉凤竹响应学校的呼吁,自发到医疗站学习基本知识,在短短一周便速成结业。包扎的技术耽误了多年,也许早不能娴熟运用了。但她记住了一个深刻的医疗,或者准确来讲是战争的真相:比起战死,更多的人是缺药而死的。有不少士兵送到医院时,受伤部位不在要害,但长时间得不到基本的药物治疗导致非要害处的伤口发炎流脓溃烂,引起一系列的并发症之后,抱憾牺牲。 由此可知,在硝烟四起的时局下,推高了药品的售价,加上商人的囤积居奇,以至于发炎这种本没什么治疗难点的小病死亡率居高不下。厉凤竹的手掌使劲揉着半边脸,心里虽然犯愁要怎样尽快地找到新进项,但嘴上却答应得很痛快:“我可以承担的,请放心用药。” 治疗除了需要钱,还需要相当的时间。比起钱,也许时间更令人伤脑筋。约翰逊会怎样反击,厉凤竹猜不到,自然谈不到如何防范。眼下她最急切要做的事,依旧是安排家人尽早来津。所谓最危险的地方才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么换个角度分析,上海是个极危险的地方。 厉凤竹打了个寒噤,手不安地挪到后脖子上捂着发凉的背脊,小声问道:“那么……如果我想接家人北上,大概什么时候可以动身呢?” 张医生已从侧面了解过此事,很能理解厉凤竹此刻的心情,因此没有绝情地给出不宜动身的方案:“长途跋涉是很考验身体素质的,我建议休息两周再说吧。” 厉凤竹“唔”地点了点头,表情犹疑不定。 张医生随之默然,片刻后试图打破沉重的气氛:“对了,我听说厉小姐和《晨报》的石先生共过事?” 厉凤竹答道:“是的,我初到《津门时报》,跟在石主编手下做‘妇女与家庭’栏目的编辑,也算是由他引进门的。” 张医生语中很有钦佩之意:“石先生很有傲骨,所以我想厉小姐也是如此。对于记者,我是由内心生出敬意来的。请勿过虑,方方面面的事我都会尽力帮忙打点。令公子的情况,我会及时转告石先生,再由他以同行交流的名义与你保持沟通,以免再生旁的事端。” 厉凤竹欣慰地表达了感激之情。多年的记者生涯,得罪过不少人,但同时凭借着对真相的坚守,危难时刻总有许多人愿意不计回报地伸出援手。 记者眼中的世界似乎总是黑暗的,正义和光明永远只能是一闪而过的流星。但人间正是因为这一点点微弱的希望,才拥有了色彩。 ### 回到报社,厉凤竹坐在桌前将公文包一丢,整张脸重重地朝桌上砸下去。 一声闷响打破了社里的平静,但众人似乎也只是看一眼便罢。炎夏的正午,恰是打盹的好时候。从事寻常的职业可以惬意地服从身体的指使,唯有讲究时效性的新闻从业者必须与之对抗。因此,即便是比头悬梁锥刺股还狠绝的手段,在报社里却是随处可见的。 一阵脚步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厉凤竹身侧。有人伸了手指在桌板上,礼貌地轻叩了三声。 抬头看,正是刚刚整理完采访稿的陈燕平。他捧着满满几大张稿纸的收获,笑道:“我有个妙招。搓块热毛巾,淋上一点花露水,对着眼睛一熏,准把能瞌睡虫统统熏跑。” “是吗?”厉凤竹回以微笑,拿了簿子和笔,起身道,“甚好,值夜的时候可以用上。” 二人一同敲开了徐新启办公室的门,而迎接他们的是一阵酸腐的臭味。 厉凤竹捂着口鼻,见徐新启将衬衫袖子高高卷至腋下,桌上堆满了经过筛选的垃圾,脚边另摆着一个大-麻袋。 徐新启没有抬头,始终拧了眉头盯着几团包装纸,道:“我总算是看清楚那里的门牌了,西芬道34号院。从痕迹上看,门牌的漆是有意被涂花的。不过可惜呀,香灰太容易遭到破坏了,在垃圾堆里是找不出来的。我们也不是受过训的特工,不可能潜入屋内去找。” 厉凤竹听时,走上前仔细分辨了纸上的字:“友田洋行,迭,迭……看不清呐。”这里,徐新启送了被撕成两半的一张礼券到她眼皮子底下,“野崎商店!”她一双暴突的眼珠子几乎是要粘到礼券上去了。 从残存的文字看,这是回馈老顾客的一点小心意,凭券可领一瓶酱汁。这对不出门的特务来讲,的确是垃圾。 “我也是找了半天,最后只在野崎商店买到了这个。”厉凤竹拿出涉险买到的熏香,不由庆幸今日这冤大头做得很是不错,店员一定是少找了几个钱的,因此包装上格外尽心。 陈燕平在旁沉吟:“野崎商店、野崎公馆,会存在什么关联吗?” 第57章 腹背受敌 http://.biquxs.info/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除此外,厉凤竹还想到了野崎公馆的坂本林智,继而想到了与坂本林智关系尚可的唐书白,以两个人为圆心,能同时把特务机构、日本领事馆、日日新闻社联系起来。加上蒋忆瑶的发现——《津门日日新闻》本埠新闻原不出日租界范围,忽然关心起弃亲案后立竿见影地刺激了订数。最微妙处又是,徐新启知道这一切,只是从不对她说。 厉凤竹等着看接下来会怎样,如果徐新启依然保守线索,那么她就要有另一手准备了。 “明天就要开庭了,这只能留待案子宣判之后再做调查。” 这个答案让厉凤竹心口直发闷,不由起身到窗边去透了一口气。 身后传来二人交谈的动静,徐新启让陈燕平具体说说马公馆的情况。 在陈燕平带回来的信息中,有一条完全出人意料。 正是在马仁两度赴津“认子”的过程中,出现的一封怪信。寄信人叫马发,是河北丰润的大户。膝下有一女儿,嫁给了一位名叫张廷谔的人。此人曾任北洋政-府国务院秘书厅秘书长,现在津门经营盐务,手中握有京东七个县的官盐专卖权。盐务自古便是一桩肥差,非既有能力又有背景者连肉沫子都休想沾一下,更不用说是官盐专卖了。这家人与马守华素无往来,却突然来信。信中冒昧地提及马仁丢子一事,并附上一张马仁的相片,摆足了架势要敲打马守华,让他好好记下这位“生身父亲”的模样。字里行间虽没有明言,但长篇大论地谈孝道、讲人道,其意图可以说是十分明显。 马守华对这封信自然是气不过的,但碍于虎落平阳被犬欺的现实,还是恭恭敬敬回了一封信,说明了自己与马仁当面谈过,此事完全是个误会,马仁也承认自己找错了人。至于那张相片,也就随信退回了。 真相几乎就要大白了,但拨云见日后,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弥天大网。 厉凤竹紧紧地握了拳,慢慢地放开三根手指数着:“特务、乡绅、高官!驳回秘密审理弃亲案的主使已经不难找了,这个人有两大特征,首先是不支持抗日,其次很可能与经营盐务的张廷谔来往甚密。” 陈燕平点头补充:“马守华掌握了足够多的疑点,可以轻而易举地揭示马仁背后有日本人的推波助澜。他还有一封信,足以证明津门当权的高官可能是共犯。但他不会将这些证据呈上法庭。他是很害怕,但绝不是怕什么位高权重、只手遮天的宵小之辈,他是怕没有机会回到战场上去杀敌。” 徐新启抱着双臂说道:“单从我们掌握的资料来看,即便不打这些疑点,照样是可以赢的吧。” 陈燕平为难地摊了摊手:“可摆在我们眼前的难点是怎么写这篇报道。” “找了我们去,又告诉了许多独家消息,却不想我们公布。”徐新启摸了下巴上的胡茬,不禁陷入沉思。 关于人物采访,不外两种情形:一类大人物,对许多问题都三缄其口,再三暗示甚至带威胁性质地警告报社不许逾越他们本人的意志;一类小人物,心里积压着许多委屈愤懑,再三央告请务必把他们受压迫的事实一字不错地展现出来。马守华处在中间的矛盾地带,褪去了大人物光环过着小人物的生活,把遭受的不公及骚扰原原本本地道来,却绝不允许记者将其冤屈完全彻底地展示。 但这个问题摆到厉凤竹面前,却轻易地迎刃而解了:“我想,马将军的意图并不是想对公众有个交代这么简单的。他最终的希望是,历史能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厉凤竹不会摆弄枪支,更不懂什么军事。可同样朝思暮想要回到黑土地的她,完全地理解其实勇者常常是有惧的,但这一点并不影响他们的伟岸形象。真正大无畏的英雄对待死亡这件事也许会十分地计较,如不能最大程度地换取胜利,那么牺牲不单是无谓的,甚至还有些愚蠢。 这种体悟是聪慧所达不到的,非有所经历是绝不能凭空生出来的。因此上,厉凤竹并不轻蔑于旁人不懂,也不傲然于自己的懂得,只是实心实意地向陈燕平建议:“你应当把事件背后最赤裸的真相记下来,但公开的新闻稿写到真相呼之欲出之前就该戛然而止。否则强烈的社会效应会把日本特务逼上极端,那就等于是把受害者推入绝境。无论等到哪一日,总之我想一定会有那么一日的,津门乃至整个国境内再没有租界,没有侵略者的铁蹄,到那时我们定能将这一切公之于众,还马将军一个清白!” 陈燕平颔首听着,抬眸看一眼徐新启,见他抱着一种赞同的姿态,便有了行事的底气。接下来又更深层次地提出自己的所见所感:“我们今天的行动非常顺利,简直有如神助。马公馆的警力至少有一半来自省主席的亲自批示,但他们只负责安全,不过问他事。我的理解是这些警力长期用于保护一位无实职的失意将军,已然要承受许多的非议。对于类似今日的行动,他们最大限度的帮助就是视而不见,绝没有从中方便的能力。那么,在二十四小时都不到的时间内,谁负责事无巨细地排查有正当理由出入马公馆的人员,谁负责指挥运煤工、清道夫该藏匿时藏匿,该工作时工作,谁又负责在我们行动时盯梢?仅凭纪律师加四五名忠心耿耿的随从,依然很难办到吧?更何况,几名亲随中又有杜龙海、余荀若两位始终伴随马将军左右,人员又要去掉了一小半。那么,会不会有其他方面的势力,比如积极推动抗日事业的……” 思维敏捷的徐新启立时低下头,忙乱地整理起桌上那堆物证来。 厉凤竹因之一笑,脚尖勾住地上的麻袋,拉到近前也翻找了起来。 新闻工作对他们来说几乎是唯一可依赖的经济来源了,对于报界的禁忌了然于心,有些问题猜到仅仅也就是猜到了而已,绝不会说出口的。但陈燕平同时还是一位在校学生,兼职并没有彻底改变他天真烂漫的一面。见他二人都不搭话,以为自己说得还不大明白,偏是继续说道:“延安?” “没别的事,都回去忙吧。” 徐新启的充耳不闻让陈燕平感到不安,追到门外去问厉凤竹:“我的分析不对吗?” 厉凤竹把簿子举着,拿书脊一下一下地拍着左手,想了良久无奈地低声一笑,道:“真不对我们会直接反驳的。年轻人——”说时,上前一步,低了头郑而重之地提醒他,“不恰当的好奇,会招来无妄之灾的。你可以继续刨根问底,前提是你觉得马将军和纪律师这样的人……该死!” 话到这份上,陈燕平再没有坚持的道理,点头不迭地回去写稿了。 厉凤竹笑望着他的背影,对于自己表现出的这点小聪明感到了一阵心酸。 不远处,两位同事互相议论着朝她的座位走近:“用词方面,尤其是涉及经济类的专用名词,存在不少偏差。你看,我只改了两页就查出这么多错处。” “这可怎么办?因为日子催得急,人选上难免马虎了一些。这译稿不单是报上要登,下周的华北经济交流会上还得用呢。译得好咱们社能在财政局长面前长不少脸,要译得不好那可就……” “总有办法补救的。”这时,其中一人扣了扣桌子,“密斯厉,你看方不方便帮忙译一份英文稿?” 闻言,厉凤竹眸光大亮,弯着唇角惊喜地抬头望去:“是吕先生呀!好久不见了。”接着对身后一位鼻梁上架玳瑁眼睛的中年人笑了笑,“魏先生下午好。” 这二人,一位作者一位编辑,几乎是撑起了《大公报》整个经济版。 吕乃文显然有些着急,刷刷地翻了几页稿子让厉凤竹先大致浏览了一遍,口中道:“内容是多了点儿,不过因为是财政局派下来的一点公差,报酬还是很丰厚的,希望你能考虑一下。” 厉凤竹正想找个门路,挣一笔快钱,即便有苛刻的要求,她也会毫不犹豫地应承下来:“可以可以……” 吕乃文与魏先生对视,皆释然一笑,然后才道:“冷门的专业术语如果你实在不懂,也可以先放一放。先把全文的骨架译好,这样我会轻松许多。如果这次交流会我不用发言,全文都我来译也赶得及,可我还有讲稿得……”言罢,吕乃文两手交叠着拍了几下,显出犯难的样子。 厉凤竹见他这样愁,便问道:“什么时候要呢?” 魏先生伸出两根指头,摆在脸跟前晃动着:“就两天,两天内必须完成!” 明天是马守华反诉案开庭的日子。如果延续弃亲案的节奏,上午庭审、下午写稿、晚上定稿,那么她只有一天的时间来接这趟活,通宵都显得有些紧迫。可反过来一想,这期间她有哪一日能在夜里安稳入睡的?索性总是失眠,自然愿意接下这份工。 第58章 庭审前夕 http://.biquxs.info/

次日清早,几乎一夜没睡的厉凤竹提前赶到地方法院踩点。她料想今日茶馆里的议论焦点必然又是马守华的案子,不单是今日,过去的三日之中访员们一定没少为此事费心打听。若不出现一下,岂不白白放跑了线索? 这会儿茶馆还很清闲,门口蹲着两个年龄上看像是父子关系的男人,嘴里各含一口牙膏沫,老的道:“没嘛可说,来无影去无踪的都不是凡人。再说了,叶济世什么人呐,什么官司缺德他打什么。” 少的张了嘴大笑,满口白沫依旧遮不住他的大黄门牙:“这两日我可留心着呢,《大公报》、《益世报》、《庸报》三家大馆没一家提到日本人的,这消息要是拿去卖……” “卖?”老的喷了少的一脸的沫子,“人家不是不知道,是不敢知道,你还敢往外说,不怕掉脑袋呀!” “我跟他们约在码头交易,拿了钱,我穿一身工服躲到锅炉房里坐大船跑啦!” 厉凤竹听在耳里很不是滋味,谁都知道真相,谁都不敢说、不能说,叫人心里怎不堵得慌呢?她呼了口气,走到茶馆旁的草棚里坐下:“一碗秫米粥。” 摊主高声应道:“得嘞。您来点干的不?” “这儿有。”厉凤竹从包里掏出昨晚上从食堂里拿的冷馒头,笑答。 填饱了肚子,茶馆里有伙计出来下板了。 睡在二楼的访员们纷纷下来吃早点,厉凤竹还是找了个角落坐下。不过,今天来是以真面目示人的,虽穿着裤装和平跟鞋,仍难逃一些人的注目。 总有不下五分钟的光景,茶馆内徘徊的私语是围绕她而来的。 直到一位养八字胡的高个儿往里走来,要了一碗高沫,转头对着众人道:“昨晚上手气好,赢了斗数块呢!听者都有份,请各位抽一口。”说罢,撩开上衣,摸出整盒的香烟一路分着。到了厉凤竹跟前,看她低了头就笑着走了。 这一来,满屋子回荡的都是笑声、客套话。有人问了“兄弟在哪儿发财”,随后大多数的眼睛都往八字胡身上看去。这样的反应告诉厉凤竹,这个人不是常客,跟谁都不认识。得了几块钱似乎还不至于阔得给满屋子的生人分烟,要不就是瞒了赢钱,要不就是有后话,且看他底下如何行事。 厉凤竹如是想着,便抿了一口茶。眸子一转,从那半开的窗子望出去,恰是赶巧了,有一台车停在了对面。从驾驶室走出一位女子往这边过来,身形窈窕、仪态高傲、走路如风,仿佛在哪里见过。 待那女子迈步入内,却不是别个,正是方笑柔这位大小姐。 看来会有好戏了。 果不其然,只见方笑柔步履轻快,完全是冲着那八字胡站的方位奔去。离了不到五六步远,隔着三张桌子望见了缩在角落的厉凤竹。二人虽从未有过直接的交谈,但一照面眼神中却有一种因太过知悉对方的一举一动而产生的轻蔑。电光火石间,方笑柔脚下一转,改变了主意,只得也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待着。 这时离原被告到庭的时间已经不足两个钟头了,厉凤竹隐隐感到有些不安。两排牙磕着茶杯沿,小口小口地抿着。 八字胡派了一圈香烟,自找一个座位歇下。点了烟吧嗒吧嗒猛抽几口,不上一分钟,一支烟抽去了小一半。时机差不多了,他便拉了长调大声喊起来:“呦,哎呦!” 屏息凝神的厉凤竹手里端的杯子回了正,倏然便又捧到嘴边竖起来,借余光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方笑柔。 “您几位瞅瞅,都发霉了!我说怎么抽着味儿不正。” 访员们闻言纷纷凑上前去看,有几位原把香烟架在耳朵上的,听了这话当即取下来拨了外头的纸细细研究起来。 如果不是碰到了厉凤竹,方笑柔应该会在第一时间有所作为,但现在似乎改换了策略,只是听之任之而已。 访员把那位八字胡围在中间,就听他对着大家伙儿高声地埋怨起来:“马守华卖的烟怎么跟他本人一个德行啊,黑了心肝的!” 原来是要从这点上入手,厉凤竹如是想着,把杯子搁下。以上回方笑柔来此的状态分析,她是不大晓得访员这个群体的。可一旦知道了,短短三日间,她便能在这群人身上找到利用价值。比起煽动街坊四邻,口口相传的效率远不及访员们大笔一挥给大小报刊投稿。好在马守华这些年在津门除了生活再没有别的动静了,因此这个主意出得有些胡搅蛮缠,从道理上讲是靠不住的。不过,厉凤竹也不急于站出来戳穿,且先看看领事馆一方面处心积虑地搞小动作,是要给马守华扣什么样的帽子再说。 侧耳细听,八字胡的口音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老少爷们都来瞅瞅,写的是个啥玩意儿。爱国民众一致改吸马守华将军牌香烟,为民族争光。哎呦,写得真叫一个好,咱东北人哪个不把他当真英雄、活菩萨?我老娘成天搁家念叨,说等哪天马将军回去收拾日本人了,咱家的老少爷们都得去投奔他,不许不去,不去就是不爱国,不爱国就是不孝。咱老百姓对国家那还有的说嘛,可这片忠心都叫马守华这骗子给糟践了!您几位瞧呀,整的这叫啥玩意儿?!烟都做不好,我可不敢指望他带兵了。打仗的事儿,炮弹要受潮了,咱全家的香火可就……” 借马守华牌香烟的质量问题,联系马守华的人品,借此制造压力,警告青壮年不要听从他的响应去东北打日寇。 厉凤竹心内不由冷嗤:真乃毒计也! 这时,方笑柔终于有些坐不住了,起身道:“对面可不就是法院嘛,让里头的推事给您断断案呗。” 论起工作立场,两位记者小姐俨然是对立的。厉凤竹信奉真相,而方笑柔注重传播。几番思量之后,方笑柔认为即便露出一点马脚也不要紧的,成者为王败为寇,只要将来津门报界的史书由她来写,今日无论被抓住怎样的痛脚都无关紧要。因此,她决定照旧行事。 厉凤竹心中暗忖,这样一群靠卖文为生的混子,若被撺掇着一窝蜂挤进法院,恐怕场面会失控的。便就挺身而出,上前解释道:“这是厂商为了吸引顾客打出的招牌,并不是马守华将军本人经营的,您上那儿去堵着恐怕没用。” “拿来我瞅一眼。”说时,有人伸了长臂自八字胡头顶一晃,稳稳拿住了铁盒,“瞧这行小字,上海福昌烟草。可不是说,跟马守华压根儿没关系。” “可我是冲着他买的。”八字胡气势很盛。 有那么三两个人说话就要走开,纷纷拂袖道:“那也得他知道不是。” 隔着人堆,方笑柔望了厉凤竹那一脸的正气轻佻地翻了眼珠子。端着一脸的凝重,向前一步对那八字胡问道:“抽了发霉的烟会不会损害到健康?烟草本就对身体不好,霉变了会不会威胁到生命安全?” 那八字胡像是接受到了什么指令,一个劲儿地拍着大腿叫起后悔来,老婆老娘喊了十几声,除了嚎出几点唾沫星子而外,眼泪是绝对没有的。 却是一早就劝他放宽心的几个人,归了座,翘着二郎腿,一口一口不急不缓地抽着,笑向众人解嘲道:“我是不怕的,已然抽上大烟了,横竖也活不长咯。” 厉凤竹抱了手臂,目光越过一道道身影,最终落在方笑柔身上。四目相撞的瞬间,方笑柔即刻扭转头,径直出去了。 看起来像是告一段落,可厉凤竹却觉得,接二连三的事件并不孤立,恐怕今日也会有后招。 八字胡的眸光亦追了方笑柔走得老远,原本挺立的姿态忽地矮下去半截,抬手搔了搔胡子,继而穷追不舍地问下去:“对了,过了街不就是法院吗,管这事儿不?” 似乎访员之中有那么一两个机灵的,嗅出此人有些鬼祟之气,冷眼答道:“你得走进去说呀,站在这儿说,法官听得见吗?” 八字胡原地徘徊着,嘴巴一张一合,两只手不安地抱成拳,往肚子上收着。 厉凤竹见状,心中自有耻笑之意,又见方笑柔已经抛弃他独自离开了,索性推波助澜起笑话来了:“呦,我瞅这大哥是害怕了,要不咱陪着他?” 过了街就是要去见官的,真要有个三长两短的,当然豁出去死也是死在公堂上。可问题在于什么事没有,去一趟可不就是讨骂讨打的吗? 八字胡独自站着,想到这些不由打了个颤,顺势往椅子上倒了下去:“唉我去,哎呦呦呦……不舒服不舒服,劳驾谁给抬抬,我要上医院!” 厉凤竹再不曾理会,拿了旁听证一路来至民事庭。 检察处的秘书正在核对记者证,庭内不允许拍摄,有不少偷藏的相机被扣在了门外。 队尾站着方笑柔,红唇上一道浅浅的咬痕,无声地宣泄着她此前的不满。 厉凤竹默然上前,却不料方笑柔只侧半边脸,眼角斜斜地挑高,眸光冷峻,阴阳怪气地道了一声“幸会”。厉凤竹有些意外,但很快就接收了挑衅,以“久仰”二字还之。 第59章 庭外插曲 http://.biquxs.info/

另有一群人,来得稍晚些。领头的那个,从某种意义上说也算是熟面孔。厉凤竹暗访叶济世的事务所时曾见过,穿西装打领带梳油头,脚踩皮鞋手提公文包,看起来在事务所内有着一定的地位。说起来,暗访的稿子已经公布了,对事务所的形象不能够一点影响没有。为避免被人认出来,厉凤竹迅速地扭转头去。 耳中传来那人滔滔不绝的发言:“津门地方法院检察处,也就是我们所在的地检处,隶属于津门地方法院,但在办案过程中独立承担着检察职能。此前,本事务所代理的‘弃亲不养’案,在性质上属于刑事犯罪。程序上需要先向检察机关递交诉状,受理属实后,再由检察机关向法院提起公诉。也就是说,马老爷子如果希望法院最终能够站在他的一边,第一步就要向检察机关提供相应的证据。待证据被认定为确实可靠之后,再正式进入公诉阶段,地检处原则上是不会指派检察官代理此案的。因此,这是一个相当复杂的程序,既耗时间精力也耗钱财。各位也是知道的,马守华他与省主席关系不赖。所以说,难呐!社会上也有不少好心人士,指引马老爷子去律师公会申请援助。恰好那日有我们叶大律师在场,毅然决定为正义而战、为人间真情而战!钱不钱的不要紧,反正是要胜诉的,我们可以提出要求让马守华支付代理费、诉讼费。” 听了半天,叶济世的事务所果然是受了厉凤竹报道的冲击,因此想要拉拢一部分报馆澄清此事。他也不愧是能拿下律师资格的人,应对负面消息很能沉得住气,既然慈善家的形象维持不住,那就换一种方式开脱,不指望马仁能给钱,但依律仍然可以从马守华手里要钱。这既不违背他的真实面貌,同时又能巧妙地化解危机。 谎言总有败露的时候,真相也绝不会被埋没,可当谎言与真相交织着传播时,舆论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一个马仁好对付,但一群叶济世可就叫人犯难了。 厉凤竹想时,不由地上下打量了方笑柔的背影,无言地摇了两下头。 ### 上午十时,原被告到庭,五位推事齐齐坐上审判席,核对双方当事人身份。 随着主审推事一槌落下,正式开庭。 首先是反诉方陈述立场,这一次余荀若代表马守华坐上了原告席。他气定神闲地娓娓说来:“余谨代表马守华将军出庭,澄清与马仁之关系。马守华将军祖上自关内丰润迁居东北怀德,至今已历十三世约四百年。马将军的父亲单名一个‘纯’字,于十八年前病故。包括我在内的不少战友,当年都曾参加过葬礼。期间,我曾数次随马将军回乡扫墓,可证明老先生至今仍葬在辽宁怀德。老先生在世的时候,马将军一直陪伴左右,即使从军入伍,也是在本县地面,他们父子之间从未经年分离。关于这一点,当地县衙应有档案可考。” 几位推事暗自点头,悄声交流的问题集中在辽宁已是沦陷地区,恐难查证。 余荀若顿了顿,继续道:“去年十一月,马仁前来马公馆口口声声要认子。这期间的几次见面都是由我出面,向马仁说明了事实。马将军闻知此事,免不了动了恻隐之心,欣然答应可以当面澄清。同样把上述情况亲口对马仁重申了一回,当时马仁见过面,承认马将军与他的儿子个头、身材、相貌均不符合。可过了几个月后,马仁忽然又来到马公馆门前纠缠,甚至加以辱骂,如今更向贵处提起诉讼。此种事实,还请各位推事明鉴。” 主审推事知道此案不单引起了广泛的关注,背后更藏有不可言说的政治势力,因此在问询上格外留意细节:“除了原告的部下和怀德县衙的档案,可还有其他证据?” 余荀若顿了顿,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起来:“原该有族谱为证的,可惜失落于战场……” 左侧一名推事悄悄在纸上写道:为何所有证据都在沦陷区? 五位推事表面虽维持着淡定,但心中各有所想。 有此疑问的还不止他们几个,记者席上方笑柔喁喁地问起身旁的同行:“起先不是挺理直气壮的嘛。这会儿又是一副‘证据多得是,有本事战场上取’的态度。你说,是不是有意刁钻呢?” 厉凤竹直起身子,腔子里涨着一车的话想反驳。余光瞥见有位书记员面露愠色朝这边望过来,心道还是不要冒犯庭审纪律的好。双耳却没闲着,既听着推事的问话,也不耽误留神各路记者的交流。 “话也不能这么说,打仗的事儿谁愿意呢?” “此言差矣!有道是乱世出英雄,行伍之人恐怕是最乐见乱世的。这么大个儿的活人都保得住,一本族谱而已,怎么就保不住了?” 后一种说法很得方笑柔赞赏。 厉凤竹抻了脖子去看方才接话的两位手里各揣了哪家的稿纸,只见中肯的一位来自《华北日报》,与方笑柔投缘的则来自《庸报》。 他们的交谈慢慢往旁听席扩散,引起一阵不小的争议。 “肃静!”主审推事敲了敲法槌,又综合了一下意见,再次发问,“原告代表,可否提出更加切实的证人及证物?” 余荀若思索片刻后,道:“马将军的父亲兄弟三人,大伯马广、二伯马龄,两位老先生虽均已去世,但他们的儿子都还在世。” 待他说完,纪冰之起身补充:“我当事人举例的几位证人都在津门居住,可以听从传唤随时出庭作证。”然后,交给书记员一份追加证人的书面申请。 主审推事点一点头,紧接着向被告详细询问其主张及依据。 马仁今日穿的是黑马褂、黑线裤,头戴的草帽泛出斑驳之色,还不到五成新,比上一回开庭朴素了许多。想必也是受到此后许多报刊及民间议论他打扮阔绰,与其哭诉有出入的影响。可惜,马脚露过一次再想遮掩,总会落一个欲盖弥彰的下场。 只见马仁供一拱手,开口遵的还是前清老礼:“推事老爷,我生养了两个儿子,除了走丢的一个外,另有一个叫‘马守山’的,不消说从名字是就与马守华是兄弟的关系。至于马守华百般抵赖的话,提出的证人无非就是亲人、同僚和部下,胳膊肘都向内,不做准的。我也可以提出我小儿子是证人,推事老爷要传了他到庭,他也一定会告诉老爷们,马守华就是他哥!” 主审推事频频摇头:“亲子关系不能靠名姓去推断,还有其他证据吗?” 马仁抬起手,照原告席上狠狠一戳:“马守华祖籍丰润总没错吧,我也是丰润县人也没错吧?一个地界加上同姓又从‘守’字辈,这就很可靠了。”在他眼神扫向原告代理律师席时,撞上了纪冰之礼节性的一笑,那种胸有成竹的气定神闲,在柔软的表象下透出一种刚正的力量,不由使他暗自慌张了一阵。 主审推事皱了一下眉,接着询问:“按原告代表所述,你曾与原告当面对质,并亲口承认是自己认错了,有没有这样一回事?” 马仁先把脸一埋,几番撩了上眼皮,偷觑着叶济世,忽然哭将起来:“这个……有是有的,有是有的,可……我儿子老虎已经是大官了呀,封侯拜相、出入朝堂该有多风光!我区区一介农夫,说是他的父亲,岂不腌臜了人家?我知道他没有什么依仗,赤手空拳去拼出局面来,背地里一定吃了许多的苦,我……我于心不忍,他待我是很冷淡,但,但做了父母的应当都能体会我的心情,他就是动手打我,那也是我的儿……”转向身后,涕泪连连问向旁听席,“在座的老爷太太们,你们生养过儿女吗?当爹当娘的人,为儿女别说是吃苦受罪,就是把性命交出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呀!” 对于这番陈述全靠渲染情绪做支撑,因此厉凤竹不像对待之前的问询那样事无巨细,只在笔记上略述为“煽情”。余光瞥到方笑柔,却是完全相反的做派,直到一大半的旁听记者都做完笔记了,她仍在埋头疾书。 同时,旁听席上业已传出啜泣之声。 主审推事便又问了:“你既已放弃认子,后来怎么又改主意了呢?” “推事老爷。”马仁供一拱手,“那个人他没把话说全!我和我儿马守华一见面,我叫了一声‘老虎’,他扑通一下就跪在我跟前了,他是认我的……” 余荀若哪里料到还有这样当庭翻供的事情,涨红了脖子指责道:“你胡说!” 主审推事高声喝止:“请不要干扰被告陈述!” 马仁抄起袖子胡乱往脸上揩了一把:“当时马守华是认我的,然后对着我哭,说他眼下的日子很难,许多人都在等着看他栽跟头,求我不要在这时候添乱。我也哭,我说我为了死前还能看一看我的老虎,我变卖家当……他就答应了,只要我肯回老家,一定会给我寄钱去的。我就走了,可是家里还是没钱,他也没,没寄钱。我都说了,我家当都没了,我不回来找他,我怎么活?”哭着哭着,声音嘶哑起来。气势也弱了下去,表现出体力不支的样子。 第60章 胡编乱造 http://.biquxs.info/

主审推事看向余荀若:“被告说的属实吗?” 只见他气得手指打颤,上下两瓣唇急得发干发白,火气由丹田里一股脑儿地喷了出来:“都是假的!马将军绝对绝对绝对没有说过那样的话,马公馆上上下下都可以作证!” 马仁半猫着腰,嘶吼地喊出:“那是因为你们都跟他穿一条裤子,你们帮着他欺负我,欺负我这个亲爹!”说着,捶了胸腔大嚷几声“没法活了”。 纪冰之比对着上一次庭审的材料,冷眼望向对面满脸得色的叶济世,心中不由地打起鼓来。之前,叶济世主要以马公馆对外闭户的事实,想借此证明这是马守华心虚的反应。休庭后,纪冰之一度认为只要以事实驳斥便可破解攻势。但现在她隐隐猜测到,叶济世已然不在乎法理角度的证据可靠性,转而要以利益抱团为暗示,全面而彻底地质疑马守华方面的一切人质。 既然日本特务的阴谋在于折磨人心,那么无论官司输赢,也许他们都有一套后续方案。站到大众角度来想这个案子,支持马守华的,在外界看来似乎是处在一个遥不可及、不可冒犯的阶级;而支持马仁的,则都来自民间草根。这就形成了弱势对抗强权的局面,而外行人断案总是谁弱势谁有理。 这种情况下,一心钻研证据,罗列出一堆富有社会地位的证人,从长远讲反而是束手束脚的。 余荀若低垂着额头,试图使自己保持较好的仪态,随后才勉为镇定地提出质疑:“庭长大人,我还记得上一次开庭,马仁口口声声说的都是马公馆闭门谢客,门房、侍卫从头至尾都在阻挠他与马将军见面。这与今日所述,简直是天差地别啊!” 依照程序,当事人发言结束后,代理律师是可以做一点补充发言的。但忽然对庭审局面有了新认识的纪冰之,有些不自信了,她不知道维持原有打法还能有几成把握。可是,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盲目改变辩护口风,极容易被对手察觉,一旦被抓住了心理变化的痛脚,就可能溃不成军。 纪冰之思虑再三,握紧了拳头,起身道:“被告马仁系无业游民,社会关系不明确,住址难以查实。基于此,我认为有必要深究被告口述前后不一致的问题。” 耳力异于常人的记者,总是能够从小细节发现事情的转折点。 方笑柔扭过头对着厉凤竹好有一番讥诮之态,仿佛在说“贵刊的座上宾也不过如此”。 厉凤竹回以冷眼,望着纪冰之那紧紧攥住的右手,心中难免七上八下起来。 只见主审推事接着问:“那么被告,你又能不能提出更加切实的证人及证物?” “我,我……”马仁摘了帽子,一阵乱抓,看起来像是着急地要找什么东西似的,“我我我,我想想。” 叶济世有那么一瞬的泄气,随之起身补充:“考虑到我的当事人年事已高,时下又值酷暑。恳请几位推事从人道出发,允许我的当事人稍作休息。” 商量过后,五人均表示同意。然后,进入直接询问阶段。 首先是原告方面的询问,纪冰之以马仁几次造访马公馆的说辞前后均不一致为重点,向余荀若发问。 “是这样的。”余荀若大大地点了几下头,“除了一会儿说认错人了,一会儿又说没认错的问题。马仁一时说马将军命部下将他打出了马公馆,一时又说马将军到巡捕房疏通关系请巡捕出面将他打出租界。” 纪冰之的黑眸渐渐放出亮光来,趁势继续问道:“有人同时听过马仁亲口说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吗?” 余荀若道:“当然,附近街坊都听过。” 对,现在就是需要有这样一类不牵涉利益关系的证人。 纪冰之的眉眼慢慢舒展开来:“也就是说,他们也曾听到过马仁亲口哭诉,马公馆的门房、侍卫阻挠他与马守华将军见面,致使他二人始终不能当面对质,是这样的吗?” “是的,附近住户应当都可以作证。”余荀若感受她又找回了上一场的自信,暗暗松一口气。 而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叶济世也终于开腔了,他面向马仁道:“请问,为什么您在上一回的庭审中,没有说明马守华曾经当面认下您这位父亲的事实?” 纪冰之的眼珠来回快速转动着,她能够感觉出,叶济世主动提这个问题的底气来自于更为全面的准备。看来,庭审越往下,她面临的麻烦会越多。 马仁在面对叶济世的提问时,姿态格外放松:“推事老爷一进来不就说了嘛,让说才说,让答才答。你们也没人问问俺,老虎见了俺是咋个说法。咱是老实人,没问就不答了呗。” 标准国语说得好好的,怎么忽然改用乡音了?厉凤竹如是想着,顺手在稿纸上打了个问号。 叶济世语调从容继续发问:“原告认了你之后,有什么表示没有?” “给了俺回乡的路费。”马仁佝偻的背,直直地往前一挺,抬手死死点住余荀若,“不信你问他。” 旁听席上有人听得入神,忽然点评起来:“不是心虚给什么钱呀!” 一阵众说纷纭的小骚动照例还是被法槌给止住了。 余荀若与纪冰之默然交换着眼神,这便是他们最为焦灼的一种结果了。官司有证据就可以打,而恶意揣测则完全无法阻止。 “大概多少钱,还记得吗?”叶济世满意地频频点头,对马仁无疑是一种鼓励。 只见马仁伸了两指举在腰间,道:“两百大洋。” 叶济世哈哈笑了一声,难掩讥讽之意:“回丰润是足够了,还能供您老吃喝一阵的,这显然是有奉养的意味在的。” “反对!”纪冰之瞪着眼,滕然起身道,“反对被告律师提出误导性的猜测。” 主审推事没有抬头便道:“反对有效。” 马仁暗中受了叶济世一个飞眼的指使,强行把话说了下去:“钱是不少了,但俺是半只脚在棺材里的人啦,走了老远的路,随便一病就给花没了。俺图的也不多,就是指着一时死不了的时候,能有个冷窝头啃啃。” 叶济世做同情状,有意停留了两秒钟的时间,这才继续说道:“既然您老一直主张原告就是您的亲生子,那么您还能说出他身上的特征吗?比如胎记之类。” 马仁对此问,毫无压力:“有的,他耳朵上有拴马桩。” 毫无预警地出现新证据,正在速记的纪冰之不由愕然。 五位推事同样措手不及,忙向原告席发问:“原告耳朵上是否有拴马桩?” 余荀若坦然答道:“左耳没有,右耳也没有。我这里有一张马将军的半身照,请各位推事过目。”话音未落,便拿出照片对着书记官亮了一亮。 趁推事审阅证据的间隙,纪冰之迅速在纸上写下了要点,她决意临时改变打法。照此前一番唇枪舌剑来看,无论是什么样的证人、证物,马仁都会以阴谋揣摩其真实性。那么,尝试把所有问题的焦点,都集中于马仁本人的证供,也许能够有效阻止他以一招阴谋论应万变的策略。 这里,主审推事将照片递还书记员:“让被告也认一认。” “推事老爷明鉴,这个人他不是马守华!” 马仁的回答,很好地说明了这是一场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庭审。如果被告方面对铁证的态度永远是不服不认,那恐怕是要做好持续作战的准备。厉凤竹心头一悬,握笔的手微微发力,不免忧心地望向姿态忽然紧绷起来的纪冰之。 “我没有其他问题了。”逐渐占据上风的叶济世眼望了纪冰之长久地笑着,慢条斯理回了座。 纪冰之则很快恢复,她始终维持着良好的仪态,守着职业操守保持对法庭的敬意,并不以一时的风向转变而气馁,更不会过早地骄傲。 到了交叉询问的环节,她起身先向马仁一笑:“老爷子,照您刚才的说法,您对子女很慈爱的,那为什么几个月后又当街辱骂我的当事人呢?” “气不过!”马仁答话时,重拳砸在桌上,为自己壮了壮声势。 “好的。”纪冰之冷笑一下,“那么第一次认子失败时,气又是怎么平的呢?” 这简直是一妙问!马仁好容易提起来的士气,立刻被挫败下去,耷拉了脑袋,小声嘀咕着:“我……那个,我,我,我回去越想越气不过。” 旁听席后排有几声窃笑传到厉凤竹耳中。 纪冰之微笑低头,望着手里的材料,接着发问:“被告,你既然接受了我当事人的两百大洋,又为什么要对街坊说你没有机会当面与我的当事人对质呢?” 马仁无声地叹口气,摘了头上的草帽扇着,一双眼珠子依然寻求着各种机会向着叶济世身上不断瞄去。 厉凤竹低头托了腮,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耳垂。看到现在她已经明白了,只要马仁与叶济世眼神一碰,麻烦便随之而来。 “我,我不这样说,他就不出来呀!我……就是想叫老虎下来,别的话我不管。” 马仁的答案引起旁听席上持续了十秒钟的小骚乱,这种反应吓得他额头上渗满了汗水。 第61章 诡计多端 http://.biquxs.info/

“你认为只要能达成目的,说什么话都没关系,是吗?”纪冰之两臂交叠在身前,眼中透出几分寒光。 此种震慑给了马仁不小的压力,他抬手揩了一把冷汗,腿肚子不自觉地开始打颤:“那个,有……我,我……我说的话可能是……我的心情,我太复杂了,我是……是有口不择言的时候,可是我不是!”这里,叶济世咳了一声,马仁应声转过头对着旁听席道,“换了你们,被自个儿的亲儿子当狗一样地踢出门,你们也会像我这样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的。” “你主张自己其实是见过我当事人的,是吗?”纪冰之有条不紊地发问,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之后又问,“那么,你现在能负责任地谈一谈,你与我当事人见面时,究竟觉得你二人的长相像是不像呢?” 马仁道:“其实我们爷俩是像的,不光是我说的,我有个老乡也参了军,亲眼见过马守华,老乡说我们很像的。” 纪冰之拔高音量追问:“此人现在何处?” 这个问题使马仁的姿态渐渐颓唐起来,弯着腰,低声推说:“老乡,老乡他……在外谋事,并不知具体住所。” 双方所谓的证明总是呈现难以取证的状态,主审推事听时不由地揉了揉眉心。 纪冰之倒有一种意料之中的坦然,笑向马仁再问:“请问您这身衣裳是何时置办的,花了多少现洋?” “反对!”叶济世立刻起身打断道,“这个问题与本案无关。” 纪冰之等的就是这句话,她一面向书记员呈上证供,一面昂然走到马仁跟前,森然瞪起眼来望着道:“根据英租界巡捕房的记录,被告马仁多次在马公馆门前闹事。据巡捕回忆,被告衣着褴褛,这与两次庭审我们所见被告之形象相去甚远。我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被告妨害我当事人名誉系收人钱财、受人指使。” 关于纪冰之的主张,在座的推事心里亦是有数的,只是不想也不敢让庭审因牵涉出国际势力,从而走向失控的局面。可另一方面,由于所涉及的证供来自英租界巡捕房,是绝对中立的第三方,似乎没有什么可攻击的破绽。 “反对无效。”这回,主审推事的声浪明显有些弱了下去。 在等待回答的同时,纪冰之一直站在马仁跟前,一定程度上阻碍了他与叶济世的眼神交流。 马仁便暗忖,这个女人似乎是准备拿他哭穷的话来反驳,可又有谁穷了一世呢?因此便觉自己解了这道难题,抬了眼答道:“是压箱底的衣裳,十来年了。我上告时这里的老爷嘱咐我,上庭要穿着得体,否则不许入席。” 纪冰之眼中渐渐透出笑意来:“保存得不错。”看似轻轻放下了破绽,转身时眼神顿时变得严厉起来,快步走到原告席,高举了一份报纸送到马仁眼前,“看来被告与被告律师相熟已久,我手上这份是昨日出版的《庸报》。被告曾公开答诸多报社记者问,表示自己的行头由其代理律师无偿资助。” 叶济世自马仁开腔便感不妙,抬手遮了眼完全不忍看,很显出苦恼的样子。这让马仁隐隐有种孤立之感。再加上旁听席上有哄笑之声,更是从脸到脖子根都紫涨起来。 必须要站出来挽回一点局面了,譬如主张马仁年事已高,或者以叶济世不愿张扬曾嘱咐马仁不要再提救济一事为由,能敷衍多少算多少吧。 可纪冰之绝不肯留下任何间隙,让叶济世去狡辩,她迅速转换提问方向,加快语速高声问道:“被告,照片上的人不是原告马守华,对吗?” 她的语速和神情给了马仁很大的压迫,使其阵脚大乱,随着她的节奏急迫地回答:“不是!” 纪冰之再次加快语速:“那么我再问一遍,你见过马守华本人吗?” 面对她的快步上前,马仁愣愣地不眨眼,甚至也不敢思考,忙道:“见过见过。” “你亲眼所见的马守华有没有长拴马桩?”又是一次意料中的加速,纪冰之问罢,手撑在桌沿上,以气场震慑着马仁。 “有!”马仁慌得汗透衣衫,为给自己壮胆,抬了手赌咒起来,“他若没有,小民愿以死抵罪!” 到这里,虽然叶济世不满马仁的惊惶无措,但他的答案倒是大致符合要求的。即便有些滑稽的举动,考虑到他是那样一种身份,相信几位推事也是能容忍的。 纪冰之嘴角含笑,略点一点头。 多数人听到毒誓,虽然明知是愚昧之举,但心态上难免会有些许的动摇。 厉凤竹为此揪心地抬手捂了嘴,心跳声一下一下传入耳鼓之中。似乎整个法庭的空气,都为纪冰之这一瞬的怯场而凝结了。 就在马仁眼角处,微微露出一丝得逞的狞笑时,纪冰之猛然转身,伸了一只手示意马仁即刻回答:“左耳还是右耳?”发问时,纪冰之直视着叶济世一步步走去,冷眼看着叶济世的脸色悄然发生着变化。 马仁见她不再注意自己,心中稍有片刻的松懈。急转直下的气氛彻底打乱了他的思绪,竟愚蠢地垫了脚尖,想越过中间的人影,去接收叶济世的指示。无果后,又只得硬着头皮胡诌起来:“右……左耳!” 叶济世被纪冰之慑人的气势给震住了,从西装袋里抽了手帕在脖子上揩了两下。旁听席上的窃窃私语向他传递着坏消息,看来马仁已经受不了逼问,频频露出丑态了。 “推事……”叶济世叫了一声随即起身,他并没有万全的准备,只是出于本能而已。即便是很虚弱的反驳也可以,只有打断了纪冰之的节奏,才能争取一线翻盘的希望,“我恳请庭长接受我当事人的主张,照程序查验马守华的双耳。但同时不可忽略,栓耳桩是可以通过手术去除的,查验过程中决不可姑息这一可能性。” 纪冰之见叶济世以“双耳”取代“左耳”的说法,忙又转身问阵脚大乱的马仁:“被告,你亲眼所见的马守华的左耳,的确是有拴马桩的是吗?” 马仁完全失去思考能力,只是本能告诉他,如果短时间内频繁推翻自己的答案,这案子大约是打不成功了。因此才不得不虚弱地答复道:“是……” 纪冰之便从善如流地接受了对方的反驳:“关于被告律师的设想,我想补充一点,由于被告十分肯定自己曾亲眼见到马守华左耳上长有拴马桩,因此即便栓耳桩是被事后切除的,那么伤痕也该是半年内留下的。” 原告律师忽然支持被告律师的主张,不给被告留半分狡辩的空间。这一招以退为进,打了叶济世一个应接不暇。 “我暂时没有其他问题了。”纪冰之见好就收,敛起了锋芒。 厉凤竹终于松了一口气,一手的冷汗把纸都浸得变了形。 面色苍白的叶济世松了松领带,睁圆了眼直勾勾望着慌乱中记下的要点,迅速组织了新的策略:“我想请问原告代表,在不能预知庭审进程的状况下,你是怎样有这种准备随身带着马守华的半身照?” 看来,被告方的打法始终是围绕“质疑一切”来展开的。 余荀若坦荡地解释道:“因为马将军不方便公开露面,而我只是代表人。纪律师告诉我在此种情况下,身份核对会成为庭审极为重要的环节。故而几次着重提醒我,必要的材料一定要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叶济世随之转向纪冰之道:“那么请问原告律师,你是怎样猜到半身照会成为此案庭审过程中重要的证物的呢?” 这是引火烧身的打法,看来真是黔驴技穷了。厉凤竹如是想着,眼中捕捉到了推事的脸色已然极度难看。 纪冰之倒是乐得叶济世有这份胆量,敢于怀疑一切人、一切事,不急不缓地替他彻底点燃这把火:“审核当事人身份是庭审中必不可少的一环,我的当事人出于安全考量不能亲自到庭,为使几位推事能够清晰地比对原告人的档案,我理所当然地提出证件照很有必要随身准备。这是非常基础且必备的职业能力,请被告律师不要从业余角度来揣度我的专业行为。至于被告律师所持的怀疑,不妨直接当庭转问几位推事,关于庭审过程中会向马仁提问其子身体特征一事,是事先设想的还是临时提议。如果是前者,有没有提前泄露的可能。” 主审推事肃着脸冷声问道:“被告律师对本庭的公正性,是否持怀疑态度?” 叶济世哑口无言,瓮声答:“没有。” 纪冰之顺势补充:“事实上,被告此前并没有提交关于被告丢失之子有明显身体特征的线索。那么被告会在庭上会如何作答,完全是未知的。他所述之身体特征的部位究竟是裸露的,还是隐私的,唯一能提前预知反倒是被告代理人。” 眼见叶济世一顿胡乱扫射,连检察处的公信力都成为其箭靶。主审推事为在记者面前维护检察处的形象,有意加问道:“被告可以再多回忆回忆,后背、腰部、大臂此类位置还有没有明显特征?” 第62章 暗谋策略 http://.biquxs.info/

“没有是没有……”马仁自知坏了事,早已吓破了胆,急于抓住机会把事先被交代的要点统统说出来,“不过推事老爷,我要求传唤马守华本人到庭,在众人见证下一同验看拴马桩。” 叶济世似乎对此早有准备,连声恳请庭长接纳这一诉求:“马守华消失在公众视野已达四年之久,流亡生活对于一个人的外貌改变是十分巨大的。以间接的方式进行身份确认,其中的操纵空间实在太大!我认为应当通过公开之形式,达到公正之目的。” 厉凤竹听得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很快从叶济世的话里得到了一些新的启发。马仁的幕后主使者,恐怕早已做好了输官司的准备。既然是一场恶作剧,对于结果自然可以不予理会。那么,他们究竟要得到什么呢? 纪冰之所说的精神折磨是完全没错的,但只有这样吗?恐怕不是的! 庭审一直到提出公开传唤马守华,才算真正进入了主题。日本侵略者的狠毒,不在于动用一切手段迫使对手屈服,也不是动不动就要杀人灭口。他们狠在誓要让每一位抗日者都形神俱毁! 杀不成马守华就一刻不停折磨他,而这种折磨不是对暗杀失败的退而求其次,而是一种更为精心的谋划。当马守华臭名远扬时,当他的正常交际被撕裂,当他快要走投无路了,再以阴谋诱导他走到公众视线中,最终还是会置他于死地的。哪怕他脆弱的神经已经很难支撑他重返战场,他也还是得死。以日本人的立场来说,谁叫他胆敢蔑视天皇呢?! 纪冰之也在这瞬间恍然了,她望向冷汗直流的余荀若,满眼写的都是惊愕。看来叶济世的想法是,只要能把马守华骗出来,那么马仁为达到目的,所采取的手段是否过于无赖,是否会引起众人的不忿,都无足轻重。 可是,这个无声的战场,只有纪冰之才有力挽狂澜的能力。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的心态。低头凝想了一会儿,一分一秒流逝的时间,迫使她必须立刻起身做出适当的回应。 “各位推事……”纪冰之惶恐地战栗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红着眼眶顶着压力陈述道,“我的当事人既不是普通百姓,也不是当今的特权阶层,而是举世闻名的抗日英雄。可如今却失意于政坛军界,目标大而无缜密之保护。津门乃华洋杂处、鱼龙混杂之地,此时公开露面恐有不便。若为澄清此案发生什么意外的灾祸,后果不堪设想。考虑我当事人安全之隐患,我认为不宜采纳被告公开检验之建议。恳请庭长慎重考虑!” 马仁照旧使出老计策,当庭胡搅蛮缠起来:“那要是,要是你们弄个假的马守华来应付呢?我不过是个庄稼人,没钱没势不懂你们城里人的弯弯绕……”说时,哭声渐大。 “请被告人自重!”主审推事无奈地一再敲起法槌。 叶济世明白,他铤而走险的下下策,也许会在记者席上引起一些波澜,单就庭审而言,百害而无一利。因此,示意马仁停止这种撒泼行为。 再看已对庭上做出必要施压的纪冰之,她站在胜算大的一方,神色反倒愈加慌张起来。本以为日本人暗杀不成,改以攻击名誉来折磨马守华。可是,马仁的主张透露出日本人从未放弃过暗杀。对比这个糟糕透顶的讯息,叫她哪有心思为庭上压倒性的优势而欢欣鼓舞呢? 经过一番商议之后,主审推事起身,敲下法槌道:“本席宣布,兹定于本月二十日,前往马公馆进行小范围公开检验,届时将邀请津门有资质之报社代表一同前往。” ### 主审推事再次宣布休庭后,便又是记者们赶着上战场的时候了。 众人等在通道上,就此案广泛地议论开去:“纪冰之还真是挺厉害的。就说衣服那事儿吧,我虽也觉得奇怪,但真要开口去问,绝做不到她那样的策略。听他们一辩,还真是一桩漏洞百出的‘善事’。既然马仁的长袍出自叶律师的善举,为何要遮遮掩掩的呢?” 方笑柔抿了唇,积极地参与其中:“其实人与人的差距是很大的。有些人施一点小恩小惠就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而有些人则是大爱无声、大善无言的。” 有人不解地插言道:“可是开庭前,叶济世的员工还在宣传他们事务所积极参与法律援助的事呢!” “让民众能够意识到受压迫时可以拿起法律武器,非媒体宣传不能做到。因此,这是必须例外高调的慈善。”方笑柔自然地往人群中心一站,颇有一番意见领袖的气势,“我倒是认为二者,并不存在冲突呢。” 厉凤竹一言不发地靠着墙角,表面看起来是在养神休憩,实则脑中有个由来已久的念头一直在盘旋着。日日新闻社为了紧盯弃亲案改变了“本埠新闻不出日租界”的办报方向,可是从物理学上的惯性说来分析,这里可是很有矛盾的。从前不报道日租界以外的新闻,那么受众必然有限,进而导致销量不高、名头不响。以正常的商业逻辑判断,没有大刀阔斧的改革,就换不来新面貌,没有新面貌就难以突破固有受众;而有了新面貌,却没有及时进行声势浩大的宣传,依然很难在短期内刺激销量。 可是,日日新闻社的骤然崛起,完全地跳过了发展期,直奔繁荣而去。这里涉及的根源问题有,销路是怎么打开的,印刷能力又是如何飞跃的。 周围的同行依然在热烈地辩论着:“我却是认为冲突的不是上次的大褂,而是今天这身半旧的衣服。纪律师出示报道的时候,马仁和叶律师可都没有否认行头全由叶律师置办的说法。叶律师的资产自是不消说的,有善心这一点也是他自己个儿主动宣扬的。有心有力的,干嘛还要送人家一件半旧的衣裳呢?” “那我想……”方笑柔歇了一口气,两弯柳眉用力地挤到眉心处,“一定是生活不易之故,穷人碰到丁点儿困难,就容易债台高筑。或许马老爷子遇上了危机,只好拿好衣服换一身干净的旧衣借此救急。果真是这样,从源头上直接推出结论,就成了叶律师送人家旧衣服的奇怪现象,实则要把新衣换旧衣的曲折也谈进来,才算是完整的真相。” “完全是有可能的。”沉默良久的厉凤竹突然发言,打乱了众人的焦点。她紧追着方笑柔的思路,绵里藏针地抬眸暗示道,“不过这种困难应该发生得非常紧急,因为两次开庭中间只隔了三天。” 二人的眸光剧烈地交战着,这里又有第三人站出来发言:“上回庭审结束我问过这方面的问题,叶济世回答我,他不单给马仁做了衣裳,还资助着他的起居呢。” 众人便纷纷附和:“那就更没有当当的必要了吧?” 厉凤竹笑而不言,眼看要败北的方笑柔则咬牙切齿起来:“其实,穿哪件衣服是他个人的人权!有什么可议论的?” 忽然间,一阵急促的喊叫声打破了对峙的平静:“快……快走快走,他们往后门去了。” 循声望去,只见一位小年轻一手胡乱地去绑腰带,一手冲着记者们猛挥。这原来是位热心记者,解了手由盥洗室里出来,发现双方当事人及代理律师欲从镜头前溜走,他便赶紧过来通知大部队迅速转移。 这种突然展开的追逐总是残忍的,并不是每家报社的记者都有公平竞争的雅量。越是来自小报馆的越是馊主意多,飞身弹出去时,故意往后方散一堆没用的稿纸,以干扰旁人的行动。还有一路奔跑一路抬手拉拽的,更有甚者干脆横着脚往前去绊。面对如此情景,要夸赞记者是一种具有引领高尚思潮的职业,难免会令一些心有鸿鹄之志的记者感到汗颜。 身经百战的厉凤竹熟谙于此,遇到突发情况早已养成了一种本能,本能地贴着墙默默地往前跑。路中间最宽敞,这是一个常识问题,正因为大家都有常识因此大道最容易堵塞,甚至引发一场斯文扫地的全武行。保持低调作风,则更容易从夹缝中杀出重围。 ### 却说一脸凝重的纪冰之从庭长办公室出来,便与余荀若分了两路走。经过短暂的交流之后,余荀若对公开查验的决定既欢迎也迟疑。欢迎的是,当着众报社的镜头,此案终于可以有个彻底的了结了;迟疑的是,谁来排查参与查验的各工作人员的可靠性。不过,法院既已裁决,便很难收回。他正打算火速回到马公馆,针对此事彻底地研究一番。 纪冰之负责闹出一点动静去引开这些记者,这才有了方才那位记者的喊叫声。 照原本的计划,她求助了津门地面上一些很可靠的朋友,为她找来了一台小汽车,会停在后门等着她。她只要跑得够快,出了门便能一骑绝尘。但事情往往不会向着计划去发展,使她没有想到的是,她还没有迈下台阶,便被一位身形高大的中年人给挡住了去路:“嗳,喂!老子叫你呢!” 第63章 庭外风波 http://.biquxs.info/

“我不认识你。”纪冰之跳了两跳,双眼跃过高个儿的头顶时,见小汽车早已等在了那里,引擎一直发动着。 可是眼前这个男人像座山一样得杵着,手往两边一撑,路就被他堵死了:“你就是那个在报上呼吁国人用国货的老娘们吧?” 这个蔑称令纪冰之大为恼火:“鄙人姓纪,是一名律师!” 身后传来一声洪亮的“在那”,向她报告着记者军团即将抵达的消息。 纪冰之双眼迅速向后一扫,跳起身子,两只手在半空挥舞了一阵,然后认命地站定了不动。 男人从兜里掏出一个铁烟罐,歘地一下亮在了她眼皮子底下:“你说说,怎么办吧。我买中国烟,却买到了发霉的!” 这里,后来居上的厉凤竹随着第一波记者追了上来,她一眼便认出挡住纪冰之去路的胖男人,正是在上午在茶馆里企图闹事的八字胡。看来,今天要是不把事情闹上报纸,他大约是收不到劳务费的。 只听纪冰之正冷静地向他解释,欲帮助他走合理途径维护权益:“先生,您可以向农商局……” “狗屎玩意儿!”八字胡哇啦啦一声吼,唾沫飞溅了她满脸,“我一介草民压根儿不知道政-府的门朝哪儿开!” “那就找厂家理论。”说这话时,纪冰之不由地垂了垂眼眸,神情颇有无奈之意。 “屁!”八字胡再次侮辱性地啐向她道,“厂家不就是你东家,休想懵我。” 一股怒火顿时冲到嗓子眼,却在爆发的前一秒急速滚落。纪冰之对于这个突发状况已然有了恐非偶然的判断,但为大局起见,哪怕明知这是个找茬的流氓也必须保持克制。 “这位先生!”厉凤竹一路嚷过来,激动到几乎破音,“开庭前您就在外头闹开了。我不是告诉过你,马将军并没有办厂,更谈不上销售烟草了!您要找他理论,那可是拜佛拜进了玉皇阁——找错门了。我这么说,您总该听明白了吧?” 纪冰之听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竟有些泪湿眼眶起来。 八字胡表现出极度嚣张的姿态,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便嗤笑道:“他不办厂往上头印什么像呐!” 厉凤竹走上前,挺身拦在二人中间,仰头对着八字胡,怒指着他的鼻子反问:“那津门卫的报纸还都登过马将军的像呢,你怎么不说这些报纸都是他的私产?” 八字胡这里才勉强地缓缓转下眼珠,当余光辨认出这张不好惹的脸时,马上收了那鼻孔看人的模样。糟了,这女人狡猾得很,今儿算是走了背字,恐怕白搭上光阴,却捞不着半点便宜。八字胡这样想着,难免气急败坏起来:“你这臭娘们又算老几?” 厉凤竹对着一名手下败将,岂有怯场之理。两手往腰间一托,身子朝前高高地挺去,愈发抬高了音量:“说话请尊重些,难不成凭你是个爷们,你就成老大了?” 随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争吵,后跟上来的记者已然摊开了簿子,举起了相机,一刻不停地忙碌了起来。 “得得得,咱这小百姓也不配跟大将军说理。”八字胡不敢去碰厉凤竹的钉子,抬手扒着她的手臂使劲往一旁推开,双眼冒着火光一直冲纪冰之发作,“我就问问你,不是你说的民族资本家需要支持吗?我听你的话,差点就听出人命来了,你说这笔账按律怎么算吧!” 照纪冰之平日为人的秉性,她是个敢当众指责国府要员的巾帼英雄,自没有对区区一个无赖感到惧怕的道理。但她于气愤及慌乱之中,迅速地做出了一点简单的分析:庭审结果其实已然有了结果,现在只差最后的宣判了。马仁的数度反口,叶济世的胡搅蛮缠,隐隐暴露出日本特务在达不成暗杀这个最终目的的情况下,仍然会穷尽所能折磨并抹黑马守华。此时有地痞流氓刻意候在法院挑衅,焉知没有预谋?冲着代理律师而来,无外乎用的是激将法,想逼着纪冰之在盛怒之下,做出有违公允的举止,再借满室新闻记者的笔,添油加醋地攻击、质疑她的职业道德。 顾虑到这些,在案子有最终定论之前,她必须忍一切不能忍之事。 幸而纪冰之曾在王富春面前,大力保举厉凤竹参与此次庭审报道。种下善因,总会再恰当的时刻收获善果。 厉凤竹稳扎着马步,使全力站定身子,对着众记者戳穿这位“苦主”的真面貌:“你这话可不对了啊!两小时前,你说你是冲着马将军的像才买的这个烟。这会儿又说是被纪律师害的,你到底冲谁呀?我只怕你是冲着钱,逮着谁就要讹谁一笔吧?” 八字胡紧闭着嘴唇,两边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的。远远地,好像要去搜寻什么人。不多时,又挺直了身板,借以弥补底气上的不足:“他俩不就是一伙儿的吗?大家伙儿来看呐,什么叫嘴上没毛、做事不牢。收资本家钱的时候,说话响当当,要担责任了就对咱们穷人推三阻四起来。你正义个屁,你丫就是个见钱眼开、丧尽天良的主儿!卖烂国货的婊子,还想立爱国的牌坊。哼,你们看清楚这张脸,这张吃人肉、喝人血的脸……” “放尊重些,这可是法院,是讲理的地方,有理绝不在声高!”厉凤竹伸出手肘,奋力抵抗着八字胡几番蠢蠢欲动的蛮力。她扭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纪冰之,那坚毅清醒的眼神是令人欣慰的,同时也引人怜惜。 越过人墙,方笑柔那位娇小姐大约是因跑不赢旁人,远远地落在圈子的外围。两瓣唇不停地翻飞着,从那爆出青筋的脖子和一脸的怒容不难猜到,她又在与人争论着什么。 “讲理?亏你有脸说!”不到三秒钟的沉默,给了八字胡还击的空隙。他见突破不了厉凤竹的阻拦,顺势卸力,走到那几位奋笔疾书的记着跟前,极力地争取着他们的支持,“有钱人跟咱们守的是一个法吗?你们倒是摸着良心讲一讲,报上时不常登着什么什么人写写文章、说说真话,忽然就死了。他们到底怎么死的,被谁杀的,偿命了吗?这世道还有王法可说吗,还有天理吗?没有!狗屁王法狗屁天理。我见到的只有男盗女娼,都是满口仁义道德的混蛋!妇女还他妈闹独立,我呸!有个狗屁的能耐,都是爬床爬的!” 最后一句不单惹得厉凤竹和纪冰之满目火光,就连远处的方笑柔也停止了说话,眼中似有冷箭飞出,叫那回过味来的八字胡紧绷了身子,怯懦地往回缩了一小步。 “这样吧!”厉凤竹回头,抱着一种“多行不义必自毙”的表情,望定了方笑柔,提议道,“不管这位先生信谁,人家大将军跟你都不算一个阶级不是嘛。不过呢,我们当记者的虽然不过一介草民而已,但我们的顽强就如野草一般总是春风吹又生的。虽明知早有前辈赴过死,却依旧最爱写某某人仗势欺人的新闻。我,不,我们所有人现在立刻陪你上楼去见法官,再大的官见了我们手里的记者证总是不敢在明面上怠慢的。到时,我们同声同气让法官老爷为你做主,把这厂主找出来公开理论理论。你看怎么样?” 像八字胡这样靠出卖良心混饭之人,拿不出真本事来比试,气急了总会以性别炫耀达成所谓的精神胜利。很可惜,日本方面为了煽动情绪打出了方笑柔这张牌,无意间导致行动过程中内部先有一场计较。方笑柔在情绪支配下,暂时断开了对八字胡的指挥。 这个时间使纪冰之那叫愤懑封印了的脑袋,慢慢转动起来,以攻为守替自己讨回尊严和清白:“对!我也可以同去的,他们要抬出法律来压迫你,我绝对能帮你说上话。你也不必怕我趋炎附势,瞧不起穷人。记者都是肚里有墨水的人,我有没有尽全力帮助你,他们都看得懂。” 话说至此,于情于理记者们都一面倒向纪冰之。性格温和些的就主动上前去劝,眼神犀利些的就直接对八字胡开起嘲讽来了。 等了足有半分钟,八字胡踌躇地站着,偷觑着哑火的方笑柔连连拍额叹气。 厉凤竹冷眼看了个明白,这才开腔问道:“怎么还不走啊?说话时响当当,让你抬脚了你就推三阻四起来!这么多人豁出去帮你撑腰,你还怕个什么?” 方笑柔拿眼剜了厉凤竹一下,知道此计恐怕不成了,紧要关头看了四五次时间,便甩甩手回身离开了。 八字胡见她生气离开,自知差事彻底办砸,懊丧地抱了头,准备灰溜溜地跑走。却不想才下台阶,就有一群穿学生装的男男女女举了写标语的棋子冲他恨恨地指过来,高嚷着“就是他”,然后死死堵住了他的去路。紧跟着游行队伍的,是守候在庭外人数更为庞大的记者,其中自然也有举了相机的陈燕平。 第64章 揭破诡计 http://.biquxs.info/

领头的男同学举的是“民族英雄万岁”的小旗子,上前质问道:“你是不是收人黑心钱了,故意来这儿裹乱的?” 另有一名梳大辫子的女同学将幕后主使宣之于口,道:“说,是不是东洋人指使你的!” 里边的记者自随着厉凤竹和纪冰之出来,见有学生出来游行,看标语又是出来声援马守山的。这场面实实在在可以用来丰富头条,因此反把原本争着要采访的纪冰之暂放着不管了。 纪冰之站在二级台阶上,一眼就看见一位教员打扮的老先生姗姗来迟。这不是别人,正是上一次庭审结束后为她仗义执言的贾尽忠先生。由此看来,这班学生大约是他的高徒。 “这不是……”厉凤竹也认出了来人,呢喃着走上前两步。 只见贾尽忠把手背在腰后,切中要害盘问起那八字胡来:“法院里有你的同党吗?我们在外守了半天的,一点儿不知道纪律师会从边门出来,你怎样就知道要守在这儿?” 厉凤竹随即仰头,犀利的眸光照着法院大楼后侧的一排玻璃窗逐个扫去。 同时,纪冰之也立刻做出了相同的举动。这个问题的确很值得深究,她决意往后门撤离虽然不是临时起意,但她心里很笃定这个主意再怎样泄露也不会提前钻到东洋人的耳朵里。除非,有人自休庭之后便一直在暗暗地追逐着她的踪迹。还有一点奇怪之处,法院怎么说也是个严肃的机关,应当有较为严格的纪律约束。譬如上一回庭审结束时,采访只在大门外进行了一小会儿,便有保安队前来驱赶,今天怎么没有了?即便后门守卫较之大门稍有一些宽松,到这会儿了也该有行动才对。综合这两点分析,恐怕法院内部嫌疑不小。 纪冰之很快又扭头望向街道,幸而此刻路上一台车子也没有,这才使得她稍有一丝安心。 游行的学生们见八字胡抱头鼠窜,便好有一场围追堵截,三五个男学生站成一排,首先就把后门给堵死了:“想跑?门儿都没有!你搞的什么鬼,我来瞧瞧。” 因为人多的关系,学生们三两下便将其擒住,从他那肥厚的腰间掏出不少东西来。除了方才拿出来做文章的香烟而外,还有一块长了白毛的肥皂,一只脱了半边毛的牙刷,无一例外都是国货。还有最重要的东西,一份《大公报》对纪冰之的专访,正是这篇报道将国货争议推向了风口浪尖。 前排有记者质疑道:“呦,你吃的亏可够多的呀!” 学生齐声冷嗤道:“可见这人就是故意来找茬的!” “我没有,我不是,我带了许多东西,是预备来算总账的!”八字胡仍然妄图狡辩,要把责任完全推向纪冰之。 听见这里有动静,看热闹的人也跟着过来。 首先插话的是这一带的访员:“这个人是有些怪,一早就来茶馆里分了一堆发霉的烟。咱还寻思呢,哪儿冒出来的一位爷呀?敢情这厮是阎王奶奶有孕,怀上鬼胎啦!” “可让我找着了,你介损根子!”人群里露出来一张怒气冲冲的脸,然后一双手由人缝里挤着往上举起,是有请众人评个公道的意思,“劳驾诸位认认我介张脸,我在国货售品所干了十来年了,敢说就敢认!前两日快打烊的时辰,介人忽然进了门来,说是造胰厂的伙计,知道咱们公司有几箱肥皂囤了一年多没卖出去,特意拉了车来回收的,过两天再往咱们那儿送一批新货。陈货的事儿确实是有的,那几箱肥皂走了味儿自然不好卖。可究竟要怎么处置,我压根儿不知道。加上天儿也晚了,店里就剩我一个锁门的。我就说暂时问不着人,明儿赶早再来吧。他却赖着不走,跟我套了好一阵儿的近乎,把咱们柜上的人名挨个指了一遍。我也是大意了,听他谁谁都认识,再来呢也是赶着要回家受不住介小子的软磨硬泡,就让他把货拉走了。第二天起来一问才知道,咱们经理是打算减价卖了保本儿的,压根儿没要求造胰厂来换货。现在货没了,您几位给评评理,可让我怎么交差呦?” 访员上下打量了他几番,扭头向学生们证实道:“是国货售品所的伙计没错。前年有一桩新闻,说的正是国货售品所不留神上架了一批东洋产的公文包。那还是我去实地看了后,写的简讯呢,就登在《华北日报》上。错不了,错不了。”转而啐了抬手挡脸的八字胡一口,“你先还说你是东北老乡,可我瞅你一点儿也不敞亮啊!” 学生们闻言,当即有人取了腰带下来把那八字胡捆住,预备拉他去坐监。 迟来的贾尽忠这时已由中心走向人群外,伸了手在胸前,对着纪冰之缓缓地往下挥着,大概是让她莫要参与此事。 纪冰之也正想到,既有这么多与她毫不认识之人站出来揭穿阴谋,远比她亲自上阵更有说服力,因就点一点头,想趁众人不留意时,从其他门离开。 “呸,会说东北话就算老乡了吗?” “地痞罢了,什么地界儿都有几个败类!” “下回再让咱们碰见你打着东北老乡的名号干坏事儿,一定撕烂你的嘴!” 学生愤怒的抗议声传至耳畔,纪冰之转念一想,这班学生是特意放下课业赶来支持的,道理上该说声感激的话再走。 除了围拢起来唾弃闹事者的学生,还有部分路过看热闹的街坊聚成另一个圈,问那讨公道的国货售品所的伙计国产的肥皂果然会长毛吗? 那伙计就拿起肥皂,抬手一抹,举着指头解释道:“介不是白毛,是结了晶的碱。肥皂搁得太久难免的,只要不洗澡,洗衣服是不妨碍的。要是真长毛了,横竖不能卖算作报废账目倒也平了,我也不必老远地追来。介孙子拿了好么些肥皂去,做的文章可大啦!有一帮混混去造胰厂门口闹,说是因为进了一批长毛的肥皂本儿都赊没了,非让厂长赔。咱们店也没安生日子,货叫人骗走了不说,隔三差五总有人来换肥皂,天天杵门口喊‘肥皂长毛啦,会不会洗出病来呀?’本来嘛,单赔了一笔陈货还不至于,眼见着主顾都吓跑了,经理就非要我负介个责任。我在大小马路上跑了好些天,搭了两块钱大洋进去,介才逮着他的。” 而此前一直踊跃拆穿闹事者真面目的厉凤竹,忽然地沉寂了起来。她心里悬着法院中有人恨马守华入骨的念头,想趁人多之际溜至楼内试试运气。于是,甩给陈燕平一个眼色,请他紧跟这边的局势,自己则偷偷向后退去。 可惜,只要是内部办公区域,刚靠近一步便有人前来查看证件。见是记者来访则尤为戒备,半点不肯通融。这与楼外的守卫松懈,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自相矛盾之事,必有内幕。 当她吃了一圈闭门羹回到楼下时,八字胡已被押得抬不起头来。众人正在商议,以什么样的罪名扭送他见官。 骗人财物是一定逃不脱的,纪冰之也是可以给他一点颜色瞧的,告他个寻衅滋事总没有多大争议。贾尽忠便十分主张如此办事,因为忍让换来的通常不是和平而是得寸进尺。也有学生义愤填膺地表示,弃亲案的闹剧马上就要演不下去了,可特务显然不会善罢甘休,不如同样以毁坏名誉罪,给这危险分子敲一记警钟。 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只打了一下。这提醒了纪冰之,自己已在此荒废了一小时之久。对于时间格外计较的她,把头摇得都有些晃人眼:“我就不跟着去了。小人也知道自己见不得光,挣一笔快钱自然要跑的。他要是真的缺钱缺到良知都要卖的地步,舍一碗饭给他又何妨。” 厉凤竹听了这话,赶上前来,不无担忧道:“这一计不成,会不会再生一计呢?”此言绝不是杞人忧天,正是因为纪冰之曾当面点醒过她,使她了解到特务的狠毒远超常人想象。既然担任了马守华的代理律师,就必须时时注重人身安全。 或许是多年抗日经验带给贾尽忠的残酷教育实在太多,在毫不知情的状况下,便能捻了胡子做出如下推断:“没错,津门的特务也好宪兵也罢,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在沦陷区,他们甚至以更快、更多地虐杀平民,作为一种消遣游戏。试想,一个有能力、有爱国心的中国人,能躲过他们的屠刀吗?” 有几位女同学听了这话,气得直落泪,悲愤地站出来挡在纪冰之跟前:“那我们就一路护送着纪律师回去,绝不给刽子手任何可趁之机!”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在街上,告诉路人他们将去一位曾公开了《田中奏折》,曝光日本侵略野心的爱国者的栖身之所。学生的提议绝对是一片好意,但也绝对不合适,甚至可说是自寻死路的做法。 第65章 激愤难平 http://.biquxs.info/

纪冰之以连退数步,默然表达着自己暂时不愿卷入声势浩大的运动中去。她望了贾尽忠一直地使眼色,可由收获的回应来看,二人之于此事似乎存在着分歧。 厉凤竹忙站出来阻拦:“各位同学,爱国很好但以奋发读书的劲头来表达你们的爱国心才更恰当。今天并不是礼拜,你们应该回到课堂上。” 一旁的纪冰之请贾尽忠借一步说话,大概是想商议着请他这位老师出面规劝学生。 却有人高声问道:“我们备受凌辱的祖国,还有一片安宁地供我们读书吗?” 接着,众学生齐齐发问:“哪儿还有一片安宁地可供我们读书?” 在场的记者毫不吝惜胶卷,时不时还竖起了大拇指,给予学生无声的支持。 此种场面,学生们的情绪恐怕非一人可以平息。 站在中央的厉凤竹晃了会儿神,眼前这班孩子的脸庞为何会如此熟悉? 当年入侵者占领s城只用了区区一个晚上,许多学生于睡梦中,被天边那如同白昼的火光惊醒。看着那接力一般被焚毁的各大学校图书馆,衣冠不整的师生们提了水桶、举了棉被,光着脚丫子义无反顾向火场冲过去时,才从推着一板车幸存文献逆向而来的管理员口中得知,那不是失火而是打仗! 那几天几夜之中,到处都是嚷嚷着要就地投军的学生,无论男女。那是厉凤竹第一次被迫长时间地离开家人至亲,且在日后才知道将来再没有完整的团聚了。她和其他三位老师,带着女子学校整个本科部的学生躲在一所教堂中,而她的丈夫同样被一班人数庞大的学生需要着。至于教职工的家属,由几所学校凑拢的十名教员做代表,负责统一照管。她知道战火无情、枪炮无眼,谁也无法预计下一个遭遇不测的会是谁。她强迫着自己不去想这些,默默地在心中自我安慰,如果她能舍身为他人的孩子,那么自也有人会舍身护住她的孩子。每隔十分钟,她便会惊慌起来数一遍人数。 挨到第三天,负责寻找失踪学生的男教员们垂头丧气地拉着板车回来。粗麻布下露出几对布满泥垢与血痕的脚丫,僵硬的手臂直挺挺地垂下来。她们是在大街上被找回来的,没有衣物蔽体,甚至已不是完整的尸首。教员拿出了外界的报纸,明明白白写着“北大营收缴枪械存于库房,对日兵挑衅不得抵抗”。 厉凤竹脑中一片空白,这无疑是一份“死亡通知书”,收信人则是全体沈城百姓。不多久,又变成了整个d三省。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当时的学生高呼“天下兴亡,匹妇有责”,她们筹划着要冲出城去,告诉关内的救兵,沈城无辜的百姓,正被暴虐的侵略者肆意蹂躏践踏。厉凤竹当然不愿没有任何武装的学生白白出去送死,她死死地挡在她们身前,心中自有万千感慨,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种无助感,像极了眼下。如果只是被外人欺侮,她可以喊出“卧薪尝胆”四个字。但当她意识到,在那些操控实权的大人物眼中,派系之争优先于领土主权,一己之私远高于百姓安危,她便失语了。总该给学生一个有希望的有前途的环境,才能说服他们默默奋斗是对的。 晃眼的工夫,学生队伍紧紧簇拥着纪冰之站在中央。记者对此自然有些摩拳擦掌,有爬树的、有爬电线杆的,还有坐在围墙上的。自高处向下摄下的像,一定蔚为壮观。 贾尽忠则从中调和:“纪律师,学生是好意呀!您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灭的可是爱国的热情啊!我也知道您对素昧平生的孩子们抱有一点儿顾虑,这样吧,咱们给您壮壮声势,就护送您走到前边的路口,让暗地里的小人知道知道,您有这么多爱国学生做后盾,好给他们取一个震慑作用。”然后望了几名学生领袖道,“我看,就这么定了吧!送一程,咱就回学校补课去。” 这时候厉凤竹再想挤上前去帮忙,早已是不能够的了。 只见陈燕平一阵风地刮过来,将相机往她手里一塞,转身往办公楼门边的石狮子上蹿了去,晃晃悠悠蹲着身子高声说道:“同学们,我不单是记者,还是一名学生。所以,请你们听我说一句吧!” 也许是因为学生的身份容易取得信任,也许是因为兼职记者的身份受到尊重,鼎沸的人声此时渐渐弱了下去。 “我兼职的最初目的是为了赚学费。后来的一段时间内,我陷入了很深的苦恼,我觉得我既然已然有晋升主笔的潜力了,那么以笔报国就该是我的主业了,我何必再辛辛苦苦地筹学费,通宵达旦地两头兼顾呢?学业实在耗费我太多金钱、精力,一时间又难以拿出力量来振兴中华。于是,我真的就对学生身份渐渐怠慢起来。可当我在工作中遇见经济学家时,他们说我们的生产力太落后;当我遇见律师时,他们也说我们的法治水平太落后;当我遇见农学家时,他们仍然在感慨我们曾引以为傲的农业实在是落后太多太多了。这些专家学者都告诉我,要追上发达国家恐怕得以百年计。百年呐!各行各业都是如此艰难,可军国主义者绝不愿让我们再有下一个百年。这些见闻让我很苦恼,我不知道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 厉凤竹和旁人以同样惊讶的眼神抬头望着,这位年轻的同事在许多时候都是沉默的,甚至在面对政局时,难免流露出几分稚气。可正是这位仅为兼职身份的年轻同事,与厉凤竹形成一种既合同也牵制的微妙关系。看来今日是个意外的收获,也许能在一定程度解一解她心头的困惑,这个学生兵除了国文不错、又很听主编的话之外,究竟有多大的眼界呢? 陈燕平大约认为此时应该高高地站起来,以表达心志,但狮子头的圆面让他不得不继续保持一种摇摇摆摆的滑稽姿态:“最后我的导师告诉我,我们生在这个时代,我们无从选择也责无旁贷。我们应该要有这样的觉悟,每个人都要做好准备吃双份的苦,进而创造出三倍的价值。这需要我们这些学生把一天掰成两天用,一年学完两年的课,我们的祖国就有望迅速地强盛起来。到那时,可供我们读书的安宁地不就有了吗?听了这番话,我心里终于有了决定,我不希望我除了会写会说而外,再没有别的能耐。我希望有一天当祖国需要人才的时候,无论是哪一种学科,我都能站出来说我愿意,并且是我可以!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我会’。同学们,这个‘我’应该是包括你们在内的四万万人呐!” 与他的破音形成强烈对比的,是一片鸦雀无声。 学生们面面相觑,只有此起彼伏的快门声一下追着一下地响着。 厉凤竹不由暗暗点头,嘴角微微抬起。转瞬,眼中又凝起一股困惑。陈燕平一定会是他老师的骄傲,学生那么多,每天重复着学习这一件事,却鲜少有人能在踏入社会前就弄明白为什么而学的问题。但有些想法是会随着境况起波动的,津门的学子面对的是逆境,侵略者的野心虽昭然若揭却还没到破城的一日。可当年厉凤竹的学生面对的是绝境,外有豺狼内无援兵。如果很不幸,津门也有那样的一日,真不知那时的陈燕平心底还能不能留住这微弱的火苗。 一阵热烈的掌声送入耳鼓,将她飘散得过于遥远的注意力给拉了回来。仿佛有人在耳畔艳羡地说着:“贵社的确是人才济济呀!” 厉凤竹笑着用力点点头,重重鼓了三下掌,想把学生的注意力尽可地分散开,给纪冰之腾出一个悄然退场的时机:“对对对,奔走呼号是演说家的事,抵抗侵略是军人的事,唤起大众是文人的事。我们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我们……” 一名高个的男生从贾尽忠身后跳起来,带了十足的怒容打断她:“可我们的军人为什么不在前线?!我想上军校,可我学成以后,到哪儿投军去?” 气氛又一次急转直下,回到僵持的冰点。 原本已经慢慢挪到人群外的纪冰之,脚步被打乱,退出去三步,却又倒回来两步,很是踌躇。最终还是拔高音量回应着学生的问题:“在!怎么不在?义y军难道就不是我们的人了吗?陈同学说的对,‘我’代表的是四万万人。既然抵抗侵略是每个国民共同的事业,那么东北的义y军就是一支代表人民、代表国家的正规jun!你可以堂堂正正地……” 厉凤竹见她没能走成,心里响起了隆隆的击鼓声。耽误的时间太久了,久到恐怕这里的许多人已经忘了这是法院的地盘,不可胡来的。今日的松懈是反常的,但这份反常可不是为了腾出空间、时间来发表抗日宣讲。无论民意如何,抗日始终是一项危险的地下事业。 而远处若有似无的号令声,似乎是在呼应她不详的预感。 第66章 场面失控 http://.biquxs.info/

脸色煞白的厉凤竹跑至围墙处,手抓了两根铁杆子,往半空一跃,果然瞧见一伙人背着警棍和长枪踏着快步急急赶来。 “不好,军警来了!”厉凤竹使出浑身力气提起众人的注意,手顺势大力地一推,身子远远地朝反方向弹出去。踉跄落地时,根本顾不得去找飞掉的鞋子,“大家快扔掉旗子,迅速分散!” 纪冰之闻言愕然,此时再来懊恼自己收不住嘴已经来不及了,她必须想办法逃脱。 只听厉凤竹又连连喊了三遍“军警来了”。依照她的经验来判断,记者们会拿着相机率先记录下军警行进的镜头,这必然会引起冲突。这一点点办交涉的工夫,是纪冰之唯一可脱身的机会。否则一旦被围起来,免不了要有许多人进去班房蹲上两日。再加上刚才议论的话题,足以成为把柄,只要有一人受不住拷问,纪冰之就会有牢狱之灾。那么,马守华的案子该怎么收场呢? 厉凤竹发了疯似地撕扯着抢下学生的标语,拼命地冲着他们嚎叫质问:“不管你们决定为国念书还是为国罢课,要是落在枪口下,你们命都没了还怎么救国?” 如此混乱的场面下,首先偷跑的是访员及路过瞧热闹的人,自也有个别胆小的学生丢盔卸甲随着往外挤。领头的学生像热锅上的蚂蚁,心里是不甘心就此退缩的,但又没一个足够有魄力的人能站出来给句准话。 厉凤竹怒目一嗔,一面解着衣扣奔向纪冰之,一面对了六神无主的贾尽忠嚷道:“这位老师,您是老师啊,您得对学生负责,对家长负责!” 说完,她的眸子忽地灭了神采,解扣子的手便也顿住了。她的身份很安全吗,安全到可以帮助纪冰之逃脱?不,恐怕反而会带去更多的麻烦! “穿我的!”陈燕平自那石狮子上一路滚到地上,胡乱扯下特意为庭审新做的中山装,朝厉凤竹手边扔去。 “嗯!”反应奇快的厉凤竹忙往纪冰之脑袋上盖去,扣了中间一颗纽扣,双手紧紧护着她,一只脚光着,一跛一跛冲到路边。 随着一声极长、极刺耳的汽笛声,有辆敞着后座门的黑色小汽车飞奔而来。 纪冰之伸出脑袋来,一见那车牌便知是救星。情急之下没有多余的时间解释,只能喊着“二十号上午见”,便从厉凤竹的怀里挣脱,一下跳进了汽车后座。 厉凤竹两手一空,先为她能即刻脱身心有一喜。可当汽车绝尘而去时,又忧心忡忡地后怕起来。这样不经确认地上车,真的不会有风险吗? “不许动,手举起来!” 军警举了长枪,照着厉凤竹的后背使劲一顶,将她击倒在地。 “我是记者!”厉凤竹伏在地上,忙掏了身上的证件出来。 “抓的就是记者!” 仰头的瞬间,正午的阳光直往瞳孔刺去,叫她看不见叫嚣之人是何面目。 ### 早先愤而退场的方笑柔,阴差阳错地躲过了这场盘查。 但此刻的她脸上毫无喜色,拿了新闻草稿站在副主编办公室门外游荡着。庭外的戏没有一场演成功的,庭上的戏也不利于她发挥。 不到三天的时间,报社里流传的人事消息跌宕起伏。先是说方谦突发急症,后来才知道是暗杀。本以为唐书白负有一定的责任,不料惹上了的竟是更危险的主谋嫌疑。事情如能在此了断,便是方笑柔的一个机遇。可惜呀,得意撑不过一个晚上,唐书白居然可以如常地管理报社事务,升职梦再一次破灭。她耳边不断回荡的是父亲再三的告诫,这的确是个不可小瞧的人。但,意识到此人得罪不起,却不意味着应该立即与之修好。在没有人为暗杀事件担负起责任之前,唐书白的危机就不算彻底解除。 近不得,远不得。这应该是最恰当的相处方式,可要做到实在不易。 方笑柔小心翼翼地整理着白色衬衫的木耳边,又牵了衣袖,把肩线扯得笔挺。这才自丹田提了一口气到胸腔,郑重地抬起手,又软软地弯下腕子低声叩门,尽量不使里边的人感到工作被打搅。 正低着头看文件的唐书白喊了一声“进来”,挑高的眸子原只打算认一认人。却不料这一瞥,入眼的方笑柔脸上竟是半分敌意也无,这在近段时间属于极罕见的情况。唐书白眼底爬上了一丝几不可查的微笑,手上不由地合拢了文件。 看来,身为上司,具备极顽强的生存能力才是压服下属的最佳震慑力。 “你也不必难开口,庭审的情况我已经大致了解了。”唐书白向椅背上躺去,拿了笔帽一套,两只手各握了钢笔的头尾。 这种怡然的姿态,站在方笑柔的立场看去,却是极大的生存危机。他会找谁为暗杀的烂摊子顶缸呢? 方笑柔不安地想着,因此错过了回覆的机会。 唐书白连发两问道:“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写呢?继续打感情牌吗?” 自然是要这样写,毕竟这是方笑柔最擅长的一招,同时很无奈的,这也是眼下唯一能用的一招。但唐书白既然以这样口吻疑问,就代表了他心里是不认同的。 方笑柔低头咬了唇珠思忖一番,方才答道:“据我分析,感情牌应该依然会奏效。试想想,如果我们把读者以资产分类,无非高中低三个层次。中人家庭上有老下有小,难免畏首畏尾,他们不难猜到事情的真相,但拥有越多就越怕失去,因此上他们中的多数都会选择主动闭嘴。中人以下的大都没什么文化,基本不会对我的文章产生质疑,就算有也没有途径引发大面积议论。以这部分人的现实处境来讲,后半辈子想翻身靠自己是很难的,寄托在儿女身上还稍有一点指望,所以贫困阶层对‘不孝’二字最难保持冷静,也最愿意不厌其烦地讨伐。至于站在财富及权力顶端的人……”说时,眼角闪出轻蔑的笑意,“他们可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 唐书白低下额头,握笔的手挡在鼻梁下头,借以隐藏嘴角处的一丝讥诮。对于方笑柔这种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性格,今天的表现恐怕有些隐情。如果没猜错,方笑柔大约是预感到凭一己之力难以完成任务,只好喋喋不休地说着些猛一听似乎很深奥的观点,来降低工作失败的负面影响。并且,难说这法子正是从唐书白身上学去的。他如此揣测着下属的心态,不由拧了眉头,连连拍着后脖子,道:“我知道会奏效,但形式上太雷同,读者没必要也不会为同一种内容反复消费。你也说了,能被情绪牵着走的人,层次不会太高,属于掰着铜板过日子的阶级。这种人虽然同样渴望获得外界资讯,但花钱买讯息绝不是他们的首选。咱们想要迅速盈利,根本就指不上贫困阶级。你再想想看,老爷子辛辛苦苦为报社争取到了投资,弄了这么大的阵仗,若最后只换来一个勉强收回成本的结果,到了领事跟前要怎么说呢?再从长远目标出发,让清醒的人麻痹才有利于我们做事。无论从那方面想,收服你口中的沉默的中人才是重中之重。” 好像是因为劫后余生的关系,唐书白今日做事格外地卖力认真,显示出方笑柔从前未曾见识过的判断力。可他的观点的确是无懈可击的,方笑柔只能无奈地挑了挑眉:“好吧,我再考虑考虑。” 唐书白抬手翻了翻预备今日出刊的几篇稿子,问道:“需要多长时间?” 稿子要达到要求,只能推翻重写,方笑柔撑开略感疲惫的上眼皮:“这个……总得过两天吧。我们不是在会议上讨论过领事馆方面的态度嘛,新上任的领事意思是庭审很公开,那么无中生有的报道就得谨慎起来才行。” 报业这一行,鲜有能忍受以“天”为时间单位的管理者,唐书白自也不例外,但他没有直接地驳回,只是摇了头问:“那么,你对于今天纪冰之的打法,是怎么总结的?” 方笑柔翻开了速记本,望着自己潦草的字迹,在毫无预备的状况下复述着:“她这两天又掌握到一些新证据,然后她就……”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唐书白简要总结道,同时起身换到桌子上坐着,竖起钢笔伸到方笑柔的本子前敲了两下,以打断在他看来无利用价值的流水账。 手表的指针显示此时刚过下午一点钟,方笑柔呆看着手腕,心中大为惊诧。庭审结束是近十二点钟的事,早前设计好的维权事件没能顺利进行,方笑柔不得已只得提前回来复命。至于其他同业,应当还被她使出的连环计绊得不能自如行动。也就是说,她是极少数能把庭审的真实情况,在一小时内带出法院的人。 可是,唐书白是怎么做到人不在耳朵却在的呢?他可真是个叫人瞧不明白的迷! 第67章 诡计未遂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如是想着,慢慢地抬眸,小心地望了唐书白,有些谨言慎行起来:“那么还是考虑攻击她此前公开言论的漏洞……可我要是继续选择劣等国货这个点,你大概又要批评我选题雷同了。” 唐书白收回手,两臂抱在胸前,脸上展现出自信的笑容:“纪冰之当年轰轰烈烈地公开《田中奏折》的事,你还记得吗?” 这算是给了一种提示,方笑柔决计找出背后的答案。可低头凝神好一阵思索,就是没法从中获得丝毫的灵感。 显然,唐书白对于下属的迟钝有了些许的不满,只得捡回话头把自己的意思说穿:“她当时是《华北日报》的副刊成员,偶然间对总编案头一份神秘文件产生了兴趣。于是,她向总编提出借阅的请求,她的总编告诉她借是可以借,但这是密件,绝不可让第三人知道。因此,次日清早必须送回。然而,她回家后做了什么呢?” 方笑柔抢答:“请了学生来誊抄印刷,向全国各地散发。” 唐书白颔首反问:“我们可不可以认为,她是个靠出卖朋友成就名声的小人呢?” 方笑柔张了嘴,有音无字地“唔”了一声,眼中却并没有豁然开朗之意:“在个人立场上看,这个说法似乎可以成立。不过我也能够预见,抛出这个观点后,一定会有人会从守大义负小义的角度来反驳。”这里,她眸光一闪,五指朝桌子上一拍,露出恨恨而无奈的神色来,“比如《大公报》的厉凤竹,她就很沉浸于自己高尚的立场!” 唐书白倒不把这个麻烦放在眼里,淡笑着分析道:“她的高尚立场来自于《田中奏折》的内容不适宜被宣扬,反过来说,如果你的行文里不做具体交代,用某文件来指代它,效果是不是就不一样了呢?至于那些自恃为君子后续要驳你,那就后续再议。你第一阶段要抛出的论点是‘正人先正己’,个人行事都不坦荡,哪里还能有大义?照我看,也是时候试探试探了,看看有没有机会去改变大局为重的传统思想。这可是领事馆一直想推动的变化。” 此话倒是很想在点子上,方笑柔暗地里如此评断着唐书白的策略,心里不免复杂起来。自己认为唐书白无能时,固然很有一番委屈,但前途却是一片敞亮。如今唐书白越来越把能力放在表面了,诚服是慢慢地有了,心悦却绝对谈不上。因为她必须得接受,暂时挣不上“副主编”这头衔的结果。 一阵抚掌声打断了方笑柔的思绪,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线:“唐君果然很有谋略!” 唐书白自头一个音节起,瞳孔就不由地放大。赶忙跳下桌来,忙乱中直接拿袖子扫了扫桌面,少见地有些惶恐紧张起来。 方笑柔死盯着他的动作,因之也谨慎地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裙子下摆的褶皱。 再看唐书白,早是三步两步跑至门边,挺直了胸膛,手扶住门把,默默做了一个深呼吸后,才将门打开,喊了一声“后藤君”。 “是新领事。”方笑柔期待地低语道。一般来说,只有主编以上的管理人员前往领事馆述职时才有机会见到日本高官。今日赶巧能撞见新领事微服私访,绝对难能可贵。如果能抓住时机露一露脸,那么或许除了报社晋升而外,方笑柔还能抓住其他的机会冒头。 后藤平次郎总是习惯以一身黑色正装出现,因对唐书白的工作表现十分满意,笑得卫生胡一耸一耸的:“把大义与小节的地位做一个调换,让每个人都把个人利益放在首位,这就等于是在民众心中修起一道无形的屏障,把人们死死地束缚在个人利益之中,永远都拧不成一股绳。我和外务省的长官,都乐于见到满洲乃至华北的支那人成为散沙。散沙没有形状,风往哪儿吹他们往哪儿走。我喜欢!” 唐书白重重地点头,转身介绍起了方笑柔。 “久仰。”后藤点点头,笑着握起她主动伸出来的手,略为摇撼两下便收回,“我在国内一收到调令,首先做的便是阅读贵社近一年来的文章。这位小姐的芳名,是出现次数最多的。” “很高兴得到您的赞赏,后藤领事的中文造诣真是令我惊艳。”方笑柔脸上,不由再添一丝欣喜。她所见识到的日本男人,与中国男人最为相似的一点便是武夫多粗野而文人多儒雅。据日本同盟社的公开资料看,后藤平次郎是由高等学府培养出来的绅士,今天一见果然居然举止得体。这要是换了驻扎在海光寺一带的驻屯军或者宪兵队,手上的小动作可就不会停了。他既是君子,想必就值得深交。 不过,后藤似乎只愿与她稍作寒暄,便立刻走到办公桌前谈起正事来:“我在门外听了很久,唐君一开始说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这话的意思是……” 唐书白首先拉开自己的椅子,请他上座。脑袋里不停转的念头是,从近几次接触看,后藤与前几任领事相比,没有什么突出的差异。那么,为什么向来注意细节的领事馆官员,今次当着方笑柔这个本不是由领事馆直接领导的记者面前,就大咧咧地切入了工作话题。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他在心中略作了一番思量后,才简短解释道:“简而言之,就是一种自己人打自己人的局面。” “哦!”后藤恍然的眼眸中,更加地闪出喜色,“从华北开始,让整个支那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好,好,太好了!” 方笑柔在旁瞧着,心内难免泛出酸意,却又融不进他们的话题,只是傻傻地立在角落里静听。 后藤是个闲不住的人,口里只管说,眼睛不时扫视着桌上的稿件:“我到津门安顿下的这两日,拜读了许多的名人大作,也分析了一些比较突出的社会矛盾。近两年在女性归宿方面似乎争端很多,支那在这个问题上,倒是很与世界同步的。德国有三k主义,日本有贤妻良母主义,支那也有新生活运动。我个人很爱慕女性的,是一种尊重的文明的不掺杂欲望的爱慕,只因为我的母亲和姐妹都是女性,我尊敬甚至崇拜她们。我拼命地表现,努力地工作,积极地完成长官交付的任务,就是为了让她们在家里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大和民族中包括妇女在内的多数人,都是赞同我的观点的。但大洋那边的欧洲学者似乎不这么想,他们觉得东亚的性别意识是一种根深蒂固的歧视。支那文人中的大多数,无非是传统文化的卫道士和西方文化的崇拜者这两个派别。我希望这种局面,能为帝国所用。” 这个话题让方笑柔感到尴尬,甚至有深深的不适,所维持的礼节性的笑意一点点地被冲淡了。 唐书白屈着手指挠了挠眉峰,很快就消化了后藤所提的要求:“您看,我这么办能不能符合您的要求。把一些推崇女子最好的归宿是嫁人的学者讲稿及文章,摘出一些精品放在妇女生活的副刊上。” 后藤抑制不住地把赞许之情流露到面上来:“是的是的!唐君,我太喜欢跟你这样的聪明人合作了。我希望你能引导华北的知识分子,把笔力消耗在国家主权以外的问题上。分解掉这个具有强大号召力的群体,让他们带领着自己的追求者去争论不休吧。我希望知识界对国民前途的议论,是避重就轻的,是主次不分的。所以,文章的作者务必要知名,越知名越好。” “主编,我……”方笑柔感到体内的血液正疯狂地往头顶上窜去,她很想提出一个借口来回避他们的议论,甚至想极力地摆脱掉执行这个于她不利的计划。 唐书白早把她的小心思看透,回过身,笑起来解释道:“密斯方,你不必因为后藤先生发表的观点,就对自身的前途抱有很大的负担。以你的冰雪聪明应该有能力去总结,从历史来看,权力与妇女的关系是很微妙的。虽然权力的大门,拒绝了绝大多数的妇女,但高贵的出身是例外的敲门砖。你拥有了这个东西,就不会受到拘束,自不必感到烦恼。” 后藤似乎在为自己的言语无意间冒犯了旁人而惭愧,同时也欣慰唐书白的迅速解围。 方笑柔却依然不甚满意的样子,她有些灰心地发现,因为后藤极其强烈而隐蔽的性别歧视,她恐怕不能指望在这棵大树底下乘凉了。因就连连地摇头道:“可我还是想拒绝。当然啦,您二位如果非要这么办的话,我也不能拦着。只是希望您二位能充分信任我,让我以自己的方式来完成你们的目标。” 正如后藤自我介绍的那样,他是偏于保守传统的人,嘴上再亲民,心底里却是希望下级对他的吩咐说一不二的。 唐书白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抢在后藤发作之前试图缓和下气氛:“其实我们可以有更好的方式。譬如……”随着他眼珠子快速的转动,心中立时涌出一妙计,“马守华是个三妻四妾的人——”这里,他转头望了方笑柔闪了一下眼睛,示意她赶紧接话,“何不利用利用呢?” 第68章 暗藏阴招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对于他今日突来的善意是有警觉之心的,但余光所见的后藤的怒目,让她没有退路地与唐书白完全站在了一处:“对,他就是个压迫女性的典型!纪冰之居然为他代言,可见她称不上是一名合格的进步女性。” 唐书白哈哈笑了一声,极力地对后藤解释着改变计划所带来的多方面好处:“领事您瞧呀,这样一来,不单能让平权运动者接过鞭笞马守华的接力棒,甚至是纪冰之也要承受被律师群体和女权群体同时抛弃的下场。这一来,马守华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的。咱们也正好把话题绕回您的初衷,让男女权益的争端无止尽地发酵,直至失控。” 后藤嘴里虽然只管冷哼,心底倒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选择,因此上并不深究为何领事馆下辖的报社会聘一个不善服从的女子。他如是一想,当即起身背了手匆匆离开。 唐书白睨了方笑柔一眼,愈加认为她的头脑难以成就她对权势的渴望。接着,便跟上前去,直把后藤送上了专车才回转来。 方笑柔坐在办公桌旁,手搭在桌子犄角上,指甲不安地抠着。刚才的事如果落在她父亲头上,一定会竭力地称赞后藤的妙计。方弘民不止一次地教过她,一个人若想高升,伏低做小是必须迈出的一步。果然,她总升不过同事,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吗? 正在她犹豫该不该对自己方才的表现产生懊恼,过后又需不需要找机会挽回的时分,唐书白早靠了门框,借由她紧绷的背脊看穿了她许多的心事。 “后藤君的主意让你为难,这我一开始就料到了。”唐书白因为与后藤的关系越来越向好的缘故,心情愈加舒畅起来,信手将门一碰,对着她哂笑起来,“但我没想到你会直接说‘不’,好在他不是行伍出身,身上没有配枪的习惯。倘若来传达命令的要是个什么将军大佐之类的,也许你这时候早该躺在医院里了。” “我看得出来,后藤领事不是一般的赳赳武夫。”方笑柔回了回身,顿时百感交集。论理刚才若没有他援手相助,处境一定会倍加地艰难。但这个“谢”字哽在喉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方笑柔选择跟从父亲一道追随日本领事馆,自认是在对比了两个民族的文明优劣后,做出的决定。当时的她没有深入想过自己预备归化的这个民族,是怎样看待女性的。 唐书白坐在案前,一面执笔草书,一面提出警告:“是不一般,他儒雅可亲、智慧讲理,这我都知道。可你也应该察觉到,他刚才的脸色很难看。你知道为什么吗?不单单是因为你忤逆他,而是因为你没有备选方案。一个在没有充足思考的情况下,轻易被情绪立场牵动着,随意违抗命令的下属,真的很讨人厌!” 最后一句话带着强烈的个人情绪,似乎是由心发出的。 方笑柔难免感到有些受辱,捧了额头呼呼地叹出一阵浊气。 唐书白继续警醒她道:“报社愿意养花瓶,但绝对不养娇纵的公主,更容不下霸道的皇后!” 难道以文明进步的思路,去归化妇女群体,借助她们散播“王道乐土”的方法就不能用吗?偏要在有日本领事馆背景的报纸上,大篇幅登出退步的言论。这样做,舆论是会乱,但报社在妇女眼中的形象不也受损了吗?还是说,他们对女性的意见,根本上就取一种蔑视的态度呢? 方笑柔如是想着,试图去据理力争:“工作上有不到的地方我一定会尽力弥补,我只是想表达一下……” “你并没有很好地理解这次的任务!”唐书白不耐烦地扔了笔,食指一直地点在方笑柔鼻梁前,“你得明白,后藤君让我们抛出对女性归宿的议论,并不是要帮助南京宣传新生活运动。只要能分散知识分子注意力,换做其他任何的社会议题,这个方案都是成立的。我只是要扰乱这些人,让他们没法一直清醒而深刻地关注国家主权。否则,关外的义勇军队伍会日渐地强大。后藤希望华北的知识界避重就轻、主次不分,至于华北的妇女向何处去,与他可没有多大的厉害关系。他只是认为,这个问题相较国家命运是次要的,因此才需要我们炒作成主要。也许站在你的立场上,你会更希望抬出一个不妨碍女性权益的话题,但从大局出发,能扰乱视线的一切话题我们都不该放过。” “可他倾向让他的母亲姊妹待在家里的心态,让我觉得……” 方笑柔的油盐不进,让唐书白头疼欲裂,两边眉毛紧紧地皱拢:“你还不明白?等拿下华北的政局,平定了人心,有的是时间供你宣扬主张。领事馆只想拿这个问题来搅乱舆论焦点,而你却首先把自己搅乱在其中。你先把‘避重就轻、主次不分’这八个字听清楚、想明白,否则把事情交给你,我很难放心!” 再三的强调,看起来却收效甚微。 方笑柔始终不相信这番说词,正如唐书白话里的一句“平定人心”,华北换了天地之后,一定要去考虑如何收服占人口半数的妇女群体。这些事晚做不如早做,他们愿意放任这个隐患,足见是因不重视之故。说到底,他跟后藤一样,就是两个迂腐落后却有势的中年男人,把对女人的施舍解释成尊重,然后在这种良好的自我感知中无尽地感动着、陶醉着。对了,这又是一种中日共性,中年男人靠不住,少壮派才是未来之希望。 受不了她沉默以对的唐书白摇晃了右手,低头叹起气来:“好吧,你只要按照我的意思去写,把马守华三妻四妾的问题在妇女界搞得人尽皆知就足够了。别的事,我自己来办。” 方笑柔在想通了依靠少壮派才能成大事的问题之后,忽然神情轻松起来,不由牵动嘴角微笑一下,狐疑道:“唐主编,您今天对我似乎很循循善诱啊,这倒令我意外了……” 唐书白往椅子深处躺去,眼中透出一番心痛的意味来:“难道只有和颜悦色地待你,才是为你好吗?当年老爷子带我做事时,只怕比我对你的态度还要更严苛。所以,你多少应该为你误解我的事而感到惭愧。” 一个“是吗”的疑问悄然藏于方笑柔黑眸深处,她对此再不作任何具体的表态。 唐书白默然出了一会儿神,再开口时主动抛出了一个难题:“你认为暗杀的事,纰漏究竟出在哪里?” 方笑柔暗道:恐怕这才是使你转换性情的根本缘由吧。只要一天找不出相当的人物扛起这个罪责,他就一天不能安生。如此境况下,他自然要对每个人都心平气和的,免因树敌过多而难逃一劫。 唐书白进一步挑明:“其实,我怀疑过你父亲。” “荒唐!”方笑柔闻言惊起。这句话很符合她一直以来对唐书白的认知,在推卸责任方面他可是个大能人。虽然,近来常常有机会了解到这位上司身上也有一两个优点,但这绝不代表从前所见的缺点是所谓的误会。 倒是唐书白似乎不介意她的暴跳如雷,照旧地按自己的逻辑分析起来:“后来一想应该不是,尽管不是,但你和你父亲一定没少在背后找证据,还是那种能一击将我致死的证据。可是你说,我们鹬蚌相争,谁是受益者?” 方笑柔大惊,照说她这方面的动作进行得都很隐秘。可唐书白的结论下得这般笃定,好像手里有切实的把柄似的。难道消息走漏了?如果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抓住痛脚,仿佛更像是被人出卖了。这样看去,被挑拨的可能性的确存在。方笑柔放缓了神色,慢慢坐了回去,顺着这个猜测分析起来:“会不会是新近倒戈的国府官员?” “此其一。”唐书白颔首微笑。 “还会有其二?”方笑柔更感诧异。 唐书白昂头望了天花板沉吟起来:“我们弃暗投明得早,对华北局势的劳苦功高,但换个角度说我们很可能是某些人眼中一股顽固的地方势力。到华北成立新政局的时候,我们反而是阻碍了。” 方笑柔凝神一想,忙连声质疑起来:“你在暗示日本人吗?这怎么可能呢?!” 如果真的只是国府中的内应企图做掉唐书白,想借此拉近与日本领事馆的关系,事情倒好办。可他不得不去想这样一个问题,都走到这一步了,直接弄死方谦不更彻底吗?正是因为想不通这个,他才会怀疑到日本人头上。只有他们既需要有华人为幌子,同时也忌惮华人势力的壮大。日本人需要方谦这个主心骨,至于在他以下握实权的帮手,恐怕最好是如走马灯一般地换着。 唐书白弯了手指,轻轻点在太阳穴上,看起来很出神的样子:“四年前关东军挺进哈尔滨的时候,白俄也曾这么想过,于是主动帮助他们占领市政-府、盘剥大富豪。可结果呢?关东军很快就反悔了,把白俄从中国人手里抢夺来的利益囫囵吞下,搞得他们一夜之间统统都成了穷光蛋,被迫再次走上流亡之路。而你口中的日本人也是很复杂的,陆军、海军、宪兵队、关东军、驻屯军……这些人的利益难道是完全一致的吗?” 是这些人干的就好,千万别是外务省官僚的意思,如果是他们下的手,唐书白就是孙悟空投胎,恐怕也翻不过这五指山。 他默然祈祷着,眸光闪动中,决意化被动为主动:“有机会请令尊大人出来小聚。不管是谁搞的鬼,咱们都得活下来!” 第69章 不愿照办 http://.biquxs.info/

这番示好,方笑柔似乎不大愿意领受。她还是没法对唐书白心悦诚服,更不愿被牵着鼻子走。唐书白越把局面描述得扑朔迷离,她反而越疑心着他,莞尔间眼中流露出一丝轻蔑:“你是不是偷偷……藏了一手准备?” 这种猜测对唐书白来说极其危险,但诚如方笑柔所料,他这时候的确谁都不敢得罪,只好任由她胡乱编排。 唐书白脸色不好看,方笑柔却不打算做出回旋。幸而电话铃,掐断眼波交涉中越来越难以藏住的针锋相对。 电话那头,声线低沉而语气强硬:“如果那位方小姐还在,你就先别出声!但你要让我知道知道,她对于我吩咐的任务是不是不愿照办,甚至是对我的人格都产生了几分不满?” 后藤起先的不防备果然是另有文章的,唐书白低头一看表,推测他应该是火急火燎刚赶到领事馆不久,这才由鼻子里哼出一个“嗯”字。 “那很好,我说的事情必须立刻去办。当然,你的策略也可以一道推进。”后藤说完便搁下了话机,是决定不容更改的意思。 唐书白端了听筒,眼望着方笑柔露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对了那冰冷的忙音兀自说着:“明白了,再见。” 方才后藤一进门,便了解到方笑柔是一位有能耐的女记者。想必,他看待方笑柔就像看待一个生物样本,想从这位职业女性身上迅速试探出,挑动女性权益话题究竟能有多大的效果。测试结果也很合领事馆那边的需要,一旦涉及了个人的生存权,方笑柔较一般女性更高的智力,瞬间被危机感所击溃。任凭唐书白怎样灌米汤,换来的依然是她的抗拒、恼怒和焦躁。她会如此,自也有妇女领袖会如此。 既然领事馆那边暂没有提拔方笑柔的意思,唐书白在这方面应当很松一口气的,但他很快又隐隐地嗅到了一股杀气。 报社职务是他行动的幌子,自入社以来,他一直着重于拉拢、腐蚀津门各界贤达,获取重要情报。而今交给他一项重要的报社事务,是否可以理解成,领事馆希望他暂时与津门各界的要人保持一定的距离呢?他走了,必须有人在方面顶上,那么即便不是由死对头方笑柔顶上,他也不见得能喘上多大一口气。 看来,一日不找出一个能为暗杀事件负责的人,他就一日别想回到从前的地位。 ### 至于方笑柔的那些同行,此刻正面临着极大的经济难处。 跑前忙后抢头条为的是什么,除了伸张正义、呈现真相这样的高调子口号,最为实际的一点,无非就是多多地挣钱。捕房的人自也知道嘴里来了块肥肉,借着“游行抗日”的名头,挨个往各家报社的主编办公室勒索保释金。小报社五十大洋就能过关,大报社得上个百数,而《大公报》、《益世报》、《庸报》这三家稳居销量前三的大社,则需要两百的保释金来匹配其影响力。不少来办交涉的主编,心里都嘀咕着“弃亲案”的报道成本攀得可真是太高了,真不知一天要多卖出几千份报才能把保释金给挣回来。打工的记者也很懂得争分夺秒,即便身陷囹吾也没有丝毫的懈怠,稿子早在等待保释期间就完成了大半。 眼见着关在一个屋子的记者陆陆续续耷拉着脑袋被领走,陈燕平发急地抓着铁栏杆,去听外边两个军警的谈话。 “大公报馆的主编还是联系不上。” “王先生忙是比旁人忙些……” 因为只是希望对方缴足保释金的关系,故而说话之人口吻还算客气。换个角度想,王富春在捕房这边大约拥有着良好的人际关系。 厉凤竹坐在地上,支着腿做一个临时的书架子。写完了草稿就挪开眼睛,去望着那只满是泥垢的赤脚,百无聊赖地动了动大脚趾。刚入行时便听不少跑国内要闻的前辈说起过,要想预判国府官员下一步的动作,只需从“利益”二字着手分析。那么,综合耳边搜寻到的信息,她相信今次的危机是很容易用钱化解的。难点只在于王富春不过午不起身,不入夜则不现身。 这较以往听闻的,持抗日主张的记者一进捕房命就要丢去半条的经验,实在相差太远。要琢磨出蹊跷的根源,还得绕回原点,找出法院今日的治安守卫是由谁下令解散的。因为此案深查下去会牵涉出渎职,所以竟连公开抗日这样的大事都可以化无。 按计划,陈燕平晚半天是要回学校上课的,因此他可做不到厉凤竹的气定神闲,焦急地想要找出一个尽快脱身的主意:“密斯厉,你说这些人跟主编是不是很熟?” 厉凤竹对此无异议可持,但她觑了眼外边的军警,连连摇头否认:“这话容易让人想偏,你还是把它忘了吧。” 陈燕平见聊不下去,急得满头是汗。 这时,隔了最外边一道铁门,又有人过来交涉:“还有没被保释的记者没有?” “还有两个。” “是《大公报》的?” 厉凤竹闻言,滕然坐正身子盯了陈燕平使眼色。看样子他们也快得救了,可门外的声音分明不是王富春,也不像徐新启。 陈燕平把耳朵尽量地从铁栏的空隙处伸出去细听,嘴里不停地念叨:“也许是社里旁的代表。” “我是替王主编来给这二位做担保的。辛苦您老点一点数目。” 厉凤竹不由地面露惊色,她觉得这个声音熟悉到令她不安。 外边结清了钞票,自然要进来开门。铁门咣当一声响,最不愿的一张脸就摆到了厉凤竹跟前。此刻的她实在有些狼狈,被汗水浸湿的短发胡乱地贴在头皮上,满脸都是油光,身上的衣服湿透了几回因而带了一股酸味,偏偏还丢了一只鞋。 唐书白见状,不可置信地抬手捂了一下脸,随后才对他二人解释:“你们王主编有些私事赶不过来,恰好我在旁边我就……”他边说边皱了眉去瞅厉凤竹的脚,见上面沾满了黑土黄泥。他知道待在牢里不好过,但这样的形象实在有些出于意料,“我车里有鞋。”说完,不待有任何回应,便匆匆转了身。 叫死对头瞧见自己落魄的样子是很叫人难堪的。厉凤竹红了半边脸,直挺挺站起来,闭了眼呼出几口粗气,对陈燕平道:“他在说谎,我们报社不至于那样穷途末路,主编一有事就支配不出其他负责人来办交涉!” 陈燕平暗暗点了一下头,这话分析得很对。但她的眼神之中,分明有“不是报社来人宁可坐监也不出去”的意思。若果然如此,陈燕平可没法苟同。 “我们已经折腾许久了,电话也打了不下十个。王主编那边没有音信,徐主任也在外跑新闻。其他部门中有可以来搭救的,可捕房一直在刁难,非说他们不能代表报社。我们再耗下去不走,明天的头条该怎么办,独家专访又该怎么办?其他报社的记者至多是对庭审有一说一,背后的事他们根本一无所知。错失发声的第一时间,报社也好,我俩也好,包括马将军都会陷入被动!”陈燕平急得在原地打了三个转,掌心连拍着额头道,“当然,我在学校也实在不能继续缺课下去了……” 厉凤竹岂有不急着出去的道理,可是她公寓门把上留下的被侵入的痕迹,逛洋行蹊跷地遭遇临检,种种种种的画面反复在她脑海里飘过。为保证底下的工作不出错,她不得不做全盘考量:“你冷静些,听我说。”她先往门外探了探,然后贴着陈燕平小声说,“对,我们有马将军的独家专访,单这一条就会让同行嫉妒到发狂。可报道还在定稿阶段,并没有公开问世。这个节骨眼儿上,我们跟日本领事馆的人牵扯不清,这合适吗,会不会根本就是圈套呢?要是我们一出门被人撞个正着,有心人把这事儿传到马公馆去,非说咱们是日本人的密探,这头给他做独家专访,出了门就把消息统统透给了领事馆那边的报社。那我们简直百口莫辩呀!” 陈燕平听罢,心里自觉有几分合理性,只是这种猜测似乎太功于心计,反倒让他生出疑窦来:“真的会,会有这么……复杂?” 厉凤竹抬手捋着贴在额头的湿发,眼眸深处藏着一些过来人的无奈:“我可不是编出来吓唬你的,我干这行多年了,对于这种手段……”说到此,她顿了顿,忽地一摆手,“罢罢罢,远的咱还是不说了,就说之前纪冰之与我的嫌隙吧。你仔细想想,可曾听过有哪个访员因此发了横财吗?我认为这个人根本不是访员而是探子,他这么做的目的,正是要挑拨我们与马公馆的关系。这种当上一次就够了,想在我跟前依样画葫芦,门儿都没有!” 就在他二人揣摩不定唐书白露面的真实原因时,唐书白已然一面拆着牛皮纸的包装,快速回到了此地。从取出的鞋子来看,它原本的主人应当是位中等个头的少女,鞋子小巧精致、款式俏皮,皮面有一层柔和的亮光,跟高不在厉凤竹的驾驭范围内。倘若让她穿上,想必也鲜有男士能自信地站在她身侧。 于是乎,厉凤竹冷笑一声,摇头道:“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惜我是个粗人,可穿不了这个。” 第70章 勒索保费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余光瞥见军警正捂着嘴,大有窃笑的意思,随即拉长了脸,不给任何的好颜色:“我答应了你们的上司,要把你们两个带回去,可没答应让你们邋里邋遢地跟在我身后丢我的面子!你心疼钱,我心疼车。你把座椅蹭脏了,难道我不用花钱清洗吗?” 陈燕平一会儿瞧瞧这个,一会儿看看那个,忙接了话道:“多谢唐先生一番美意,不过出了门,我们完全可以自己走回去的,就不劳您大驾了。” “不行!”厉凤竹断然拒绝,正眼看定唐书白,“我有个条件。” 唐书白讶然呵出一口气,左手插在腰间,右手比了两根指头,提醒她看清眼下的形势:“厉女士,两百块可不是小数目啊!你还反过来跟我谈条件?” 厉凤竹点点头:“不用刻意强调,我自有我的道理。”一句话没说完,她就踩着两只高低不等的脚一路往过道上观察,最后在楼梯口的玻璃窗边站定,指着外头继续说,“你得让我同事一个人先走,我就在这儿瞧着,他走过那个路口,我才能跟你下楼。” 唐书白跟着走了过去,右手把西装下摆甩得老高:“你当捕房是什么好地方吗,还以为我来这趟,是想追求你吗?得了,受人之托而已,收起你的清高吧!” 厉凤竹把手环在身前,撇了嘴说道:“贵社的记者好像是唯一躲过骚乱的。” 这里的蹊跷便是她所说的道理。 唐书白听了此话,收敛了些锋芒,一度无可作答。这并不是因为被抓住了把柄而不敢说话,因为受方谦暗杀一事的影响,所以今日的庭审采访,并不是每个细节都由他来把关的。是以,他回答什么都有些不合适,只好沉默着。 厉凤竹紧跟着提出一个判断:“王主编这会儿恐怕还不知道我们出事了。” 唐书白低头挠了挠眉毛,望了地面低声反问:“何以见得?” 厉凤竹牵着嘴角冷笑道:“咱们是一个办公室一部分机,如果真的只是要人来担保,找谁会找不到?可偏偏是你出现了,你叫我怎能不疑心?” 这话还是客气说的,她甚至怀疑捕房是受了指使,专等唐书白来交涉。若是为着钱,大公报社来谁不能做担保,为什么捕房就是不肯认其他人的身份?既然对身份斤斤计较,凭什么唐书白这个八竿子打不着日日新闻社的副主编反而有这个资格呢? “图我呢,我跟你走就是了;图工作呢,我比陈君职位高。”厉凤竹越说越笃定自己有这个底气来谈条件,于是乎将手往陈燕平身上一指,不容反驳地高声下决定,“放他先走,咱们的账可以慢慢算。” 这些道理虽然厉凤竹想得更快,却不见得陈燕平会一直想不到。他以为这样放下一位女士独自离开,不单不绅士甚至有些不道德,因此上远远地对了她微微摇头。然而收到的回应,也是一阵摆手。 厉凤竹提出这个条件并不是临时起意、信口胡来的,正如他二人独处时提到的隐患,万一唐书白此来,暗地里备好了汉奸报社的长枪短炮,只要他三人在阳光底下同了一段路,尤其是上了一辆车,那么整个大公报馆的威信极可能因此在马公馆方面彻底化为一个零。一旦陷入这种局面,费尽心思取得的马守华的专访恐怕也会夭折。相比之下,没有直接接触到马守华的厉凤竹暂时不需要避这个嫌疑,因此只能且只能由她来拖住唐书白。 二人默然对立,须臾的工夫,沉默的眼神中传递了许多了必须要考量到的后果。最终,陈燕平郑重地抬手一揖,为免自己心软改变了主意,大步往楼梯下奔去。 旁观的唐书白觉得场面有些英雄惜别的造作,扭转头去好有一阵冷叹。 厉凤竹连个斜眼都懒得给,只管趴在窗外望去,亲眼见着陈燕平是独自一人远远地离开警局的。 悬空的心刚落了地,膝盖突然被大力地一击。厉凤竹猝不及防发出一声惊呼,整个人踉跄着往后翻。两只脚一前一后腾空,身子却只是软软地一跌,腰被一只手稳稳地扶着。她睁开惊恐的眸子一瞧,却见唐书白的一张脸几乎占满了她的视线。眸光下移,他早摆稳了姿势,单腿跪在地上,牢牢擒了厉凤竹一只手。另一只手夹在他怀里,也不很方便动作。 唐书白拿起手里的鞋飞快地一套,但很糟糕,尺码似乎小了不止一号。他低头略看了眼吓傻的厉凤竹,大拇指按着后跟一折,算是勉强套上了。另一只鞋也是如法炮制。接着,手掌抵在腰上使劲一托,推着她重新站起来。 重心往地面一落,皮鞋上狠勒了几道折痕出来。缓了会儿神的厉凤竹意识到刚才自己一整个人都坐在唐书白身上,这才懊悔地跳着脚,口里大嚷起来:“喂!二三十块的皮鞋我可赔不起呀!” “算我的。”唐书白打了个响指,示意她一同下楼。 厉凤竹觉得今日所见的,好像是移了性情的唐书白,自感到一阵狐疑。脚尖摇摇晃晃点着地,快一步慢一步地跟到车子里。 唐书白转动后视镜,望了她开口道:“我想邀请你陪我去参加一个聚会,你不能拒绝,也不可能会拒绝。” 果然,两百块保释金花得大有用意。厉凤竹如是想,并不急于接话,且看他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 “法院里跟马守华作对的是谁,你去了就一定能知道。”唐书白笃定她会答应,说完便发动了车子。 这当然是个有诱惑力的条件,但法院里有人跟马守华不对付,不是正中日本领事馆下怀吗?这里面的微妙关系,导致王富春和徐新启都是语音不详的样子。这唐书白怎么就愿意在这个当口供出来呢。只能说,其中另有一些文章。别的倒不怕,就怕这文章做出来对整个案子不利。如果是那样,还不如不去。 有了这一层担忧,厉凤竹便不肯轻易地松口:“我……” 唐书白却是一副急于使她答应的模样,抢断了话头道:“这个名字一点都不秘密,王富春只是不愿得罪罢了。至于徐新启为什么不敢猜——”他把着方向盘,冲了后视镜皮笑肉不笑地晃晃脑袋,“我没有嚼舌根的习惯,还是不说了。” 厉凤竹听了这一句,心里浮起一股异样,面上却端着无所谓的样子:“我倒是有兴趣,但我不放心你那张嘴,你到时……” 唐书白挑了眸子朝后视镜瞥着:“这是严肃的事,如果不是很必要的话,我绝不会把你介绍成我的女友。” 这个人居然能忍到现在,一点不展现他的油腔滑调,实在是古怪。 厉凤竹曲着手指,微微托了下巴,凝神想着,恐怕这是暗杀新闻的“后遗症”了。说不定,法院里的人在此事上也脱不开干系。唐书白应该是要趁着聚会有所动作,可惜他平时为人太差,风评一直不大好,同社的人大约不愿相助。其他同行呢,与他又多是酒肉朋友,自然不可能为他蹚浑水。想来想去谁合适?不正是为了芝麻大的新闻线索,就愿上刀山下火海的厉凤竹嘛! 如此分析下来,这个提议的风险仿佛并不大,但满口答应下去又觉哪处不妥似的。厉凤竹思来想去的,始终没有确切的主意:“都叛国了,还这样窝里斗吗?” 这个点路上行人很多,唐书白借机猛按了两下喇叭:“我的计划是各取所需,别的事儿轮不到你干预。” 原来,他帮日本人办事的时候,也是沾染着狠辣的。厉凤竹抬手折起因惊吓而泛红的耳垂轻轻地揉着,心跳一阵加速,嘴里低估着:“看来你的生活也是一样如履薄冰。” 偷眼瞥那后视镜,照出唐书白一张冰山似的脸。 厉凤竹紧绷着身子,不敢多坐着一寸的地方,但同时她内心里也渐渐笃定这场交易足够严肃,绝对有涉险的价值。因而主动问及了详细讯息:“时间地点?” 唐书白暗自一喜:“我会通知你的。到时就……”他侧过身子,从上到下飞速地打量了厉凤竹一番,“穿得整洁就可以,不能太打眼,那不方便。” 越听越是个正经的提议。厉凤竹遂放下心来,朝着车窗外张望了一番,抬手拍着车座子示意:“你把我放到前面,我去买双鞋就能走着回去了。” 说这话时,为难地低头了,踮起脚盯着皮鞋上两边各一道的折痕,现出犯难的表情来。 唐书白全然不似往日那般善做主张,让停下便果然停了下来,扭过头随着厉凤竹的黑眸一路看到鞋后跟去。接着,不以为然地翘了唇,笑了一声:“我不是说过嘛,算我的。你要送要扔,我都没意见。” 厉凤竹心里先有一阵松快,闻言抬了头盯着他傻看。汉奸的情她绝不想承,可她眼下正为着钱在发愁,愁到几乎是要动摇气节了。转念一想,这鞋不是她主动要的,更不是她动手折的,就是不肯担责任似乎也不能算是小人之举。因就微微颔了首,轻轻地开了车锁。下了车来,因为暂时还不习惯跟唐书白莫名缓和下来的关系,只是为难地张着口,卡了一句“再见”不知要怎样出口。 第71章 交换条件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摇下车窗,重心倚靠在门上,带着些许的期待。等了足有一分钟的时间,终是遗憾地摇了摇头,兀自把汽车发动起来。 厉凤竹便也转过身,胸腔里堵着许多的心思,一时怪不是滋味的。摇摇晃晃没两步,她不禁自言自语地问起来:“揪出的内应,他会上贡给谁?” 开出去几十米路的唐书白,忽然拍着方向盘,独自大笑了一阵。趁空照着后视镜轻轻捋了捋头发,得意地冲自己抛了个飞眼:“果然,没有我看不穿的人!” 厉凤竹几乎猜准了唐书白出面保释她和陈燕平的目的,唯一没料到的是,她所不曾见过的严肃完全是伪装的。唐书白料定了厉凤竹更能接受刻板的交流,而不是惬意的,至少面对他时一定是这样。因此,一路上故作深沉,甚至眼带愠气。结果,很顺利地结了这个盟。 ### 约莫四点钟的时候,折腾了一整天的厉凤竹原以为可以喘口气,但办公桌上等着她的还有一篇待译的英文稿。早一刻完成,船票钱就早一刻落定。 她泡了一杯茶单手端着,写着写着右手却开始胡乱地在稿纸上乱画。下笔的字却不是信手来的,什么领事馆、青木、帮会、暗杀、远山、居酒屋、坂本林智、野崎、法院检察处、日日新闻社、销量猛增…… 这些字眼排成一排,越看越觉得有玄机。 厉凤竹试着重写了一遍,将领事馆搁在中间,其他词绕着写成一个圈。写定后,首先自日日新闻社划了一道长长的实线连接到中心。再要下笔,却是蹙了眉频频摇头。其他关键词与领事馆的关系,似乎更多地停留在猜测上。即便是青木、远山、野崎三家特务机关,也没有完全详实的线索证明他们的上级正是领事馆,而非什么驻屯军、宪兵队之类的机构。 可是,他们写在一起时,分明就能透出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心点究竟是什么? 厉凤竹昂了头,对着天花板一直地发愣。短短数日来遇见的每一张脸,拉洋片似地在白墙上一个个闪过。 “唐!”她微微眯起眼,低声而坚决地念出了这个姓。随即下笔,把“唐”写在中心位置,再去联系一遍关键词,似乎每一条线都可以成为实线。她忽起了一个念头,不能总是自己单方面被唐书白耍着玩。趁着他眼下也有难,趁着他主动提议赴宴,必须想个法子,化被动为主动。 这时,远处传来一声:“《晨报》电话,转接新闻部密斯厉。” 是海州来的电话! 厉凤竹眸子腾地一闪,整个人从椅子弹起来,恨不得一下飞到电话机旁:“您好,我是厉凤竹,请问您哪位?” “我是石初。” 一个电话再次唤醒了一幕幕令她惊恐的画面,约翰逊的狞笑、被入侵的公寓、日本便衣的盘查,还有这间鱼龙混杂的报社。厉凤竹明显地察觉,一旦私事攀上心头,不止心跳时快时慢,连体温都有些骤升骤降。一双脚好似没地方可放,手也不受控地总绞着那电话线。 不知那暗中之人看不看到这些,若能,她就实在暴露太多讯息了。 厉凤竹紧张地睁着眼,试图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首先要改变站姿,把重心慢慢挪去左脚,弯起膝盖,右脚假装自然地迈出去一步远。接着,把闲下来的手搁在桌沿上,反扣住向内用力,既可释放压力,也不容易让人看出端倪。 待情绪彻底整理完毕,她才敢接下去说:“听说您现在是那边的经理了,是吗?” 石初很爽朗地回答:“我还是更愿意继续做你的主编。我要带给你的话很简单,这里很好,一切都好。” 厉凤竹却牵不动那千斤重的嘴角,未语先有一阵酸楚,再开口就有些哽咽起来:“我认为有必要转移我的家人,至于找什么借口……” 那边的回应果断且干脆:“好的,我帮你解决。我试着去制造一些涨租的矛盾,悄悄地把老太太接出来暂时与我的母亲挤一挤。当然,你也要向家里多提提我这号人。对了,你做这个决定,是因为……情况不妙?” “恐怕是很不妙。”厉凤竹低垂了脸,晃晃脑袋自我安慰地说着,“但我没有选择,除了熬下去。” 石初打这通电话时,手里正拿着一份文稿——《列强界外非法侵占区之津门》,署名一栏他在前,厉凤竹在后。眸光略放低,桌上还有一份相似的稿件,乃《列强界外非法侵占区之海州》,署名同样也有石初在内。这个暂时还没有公开披露的系列报道,正是他二人交心的所在。 《津门时报》的历史可不算短,厉凤竹不是头一个利用职务整理非法侵占问题的人,石初比她更早,甚至还有许多前辈也做过这样的事。这些人中能安然退出者寥寥无几,文章的命运也总是难逃一劫。最近一次被毁,是因为石初偷溜进工部局拍照存证时,被英国人逮了个正着。于是他相机里的底片,甚至是他整间公寓,统统毁于一旦。逃亡月余之后,他悄悄潜回津门,把厉凤竹骗到了一家教堂内,告诉了她这一切。 石初的这个举动绝不是随性而为,那时候厉凤竹刚入行,手法生涩、漏洞百出。她寄出的关于东北惨状的许多信件,有过无数次暴露的危机。英日关系曾有过一阵不短的“蜜月”,如果当时让约翰逊发现她预备揭露东三省的真相,后果很难说是怎样的。幸而,石初是个有骨性的中国人,他一直在暗中帮着厉凤竹遮掩。直到他不再有那个能力保护这位下属,他也依然悬心此事,即便涉险也要回来忠告于她。 得知真相的厉凤竹,当即表示她会接受教训,慢慢地培养自己的伪装能力,帮助石初复原那篇被毁的报道。未免再次功亏一篑,在厉凤竹离职前,二人从不直接联系,所有信件都由津门几家画报馆中转。完成这项工作之后,他们为避嫌疑也不再有交集。计划进行得天衣无缝,直到厉凤竹主动拿出此事迫使约翰逊撤销不实报道。 她敢拿这一点来赌,底气固然来自原件早不在她身上,并且她与石初通信的证据早就被销毁了。但既然说了出来,就得考虑“万一”二字。 赌自己的命,成败都是自己的事。此事唯一对不起的,只有石初。因此,厉凤竹为家事焦头烂额时,顶不想麻烦的就是他,但最放心的却也只有他了。 “我是不是太冲动了,缺乏一点忍耐,我贸然的摊牌若使得您的心血付诸东流,那么我……” 石初摇摇头,简略说起了来沪这些年的经历:“我了解过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完全能理解你的做法。如果你当时求助于我,我同样也会给出这个建议的。要知道海州也有租界,我在这里也没少行动,所以早就逃不掉了,与你是不相干的。前一阵,他们对我的跟踪越来越频繁,这令我很不安。我猜,他们正酝酿着什么行动。可是忽然有一天,危机在转淡。或许是因为你说出了这份报道早已秘密在各重要城市留下副本,导致他们很想留着活口,以便掌握我们所掌握的确切信息,反而使我有了喘息的机会。” 厉凤竹虽那样听着,心里却免不了愧疚,即便因祸得福那也是闯了祸呀…… 石初又提议她:“对了,我这里有个机会,可以荐你去长沙的报馆工作。那里暂时是安全的,介入的外国势力也远没有津门那么多、那么杂,你们一家人去那,会生活得好一些。” “是吗?”心动一定是有的,可厉凤竹总也没法欣然地答应,“听了这话,我心里自然很想去的。但是……您应该在报上看到了,我正追踪着马守华的案子,可以说是收获颇丰,这种收获不局限在事业方面。您很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自出关以来,就一直过得很矛盾。我的经历告诉我,我必须站出来为国家做些什么了。可做什么呢,我做什么都有人盯着,外国人盯着我,中国人难道就不盯了嘛。谈抗日、谈救亡,但凡表现出一丝骨气,里里外外的人都会想尽办法掐灭这一切。所以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渐渐变得犹豫、畏惧。后来因为孤立无援,甚至怀疑过自己的初衷。您说中国人什么时候能绝地反击?我想,应该是化口号为行动的那一天。可要是大伙儿都跟我似地前怕狼后怕虎,这事业是成功不了的。” “不要妄自菲薄,我从你的文字里可以读到你的强大。” 厉凤竹摇了摇头,坦承说道:“不很关乎生命的时候是很强大的。对着您,我才会这样坦白。我总是推说稚子无依无靠,不到他成人的一天,我就很难为抗日放开手脚。也是多亏了这次的工作,马守华的经历让我反思,那些上战场的人家里难道就没有老没有小吗?不是的。远的不说,马公馆一家老小一直活在枪口下,可他屈服了吗?没有啊!他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家人吗?一定不是的,他是体会到了四万万人都在心疼自己的家人,所以再艰难,他也要选择天下苍生。这就是英雄存在的意义,一个民族要取得胜利,必须有这样的表率告诉民众,看,国难当前我们每个人都要活成英雄的样子,这样我们才能回到故乡呀!我曾经教过别人,遇着事儿不能总想让高个儿去出头,当我们愿意笃信自己的时候,胜利就近在眼前了。我不想只说大话不做实事,我希望自己在各租界之间的周旋,能更加地有价值。” 石初听懂了她下一步的打算,不由替她捏了一把汗:“可是你……” 第72章 老友来电 http://.biquxs.info/

“可是我怎么呢?”厉凤竹却真挚地由心底笑了出来,“如果您想说我上有老下有小,那我刚才的话已经很表明决心了。但如果您想我说我是女子,您应该知道我的答案。” 电话那头的声浪显出几分犹豫:“那么……你要保重,虽然帮不上你许多忙,但直到你的家人登上轮船,这期间的安全我绝对向你保证!” 厉凤竹微笑着点了点头,眼含泪光:“这就是很大的忙了。至于钱,我会尽快汇过去。船票也请您一同费心了。” “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这通电话是《晨报》张姓编辑打来的,内容是征求贵社的同意,转载关于马守华弃亲案的相关报道。” “明白,我会尽早答复贵社的。” 挂下电话,厉凤竹暗道几年不见这位前辈心思愈加细腻了,连大公报社内未必万无一失这一点都事先替她想到了。 “密斯厉,有人送了一个包袱上来,说是给您的。” 说着话,收发室的人将东西搁在了办公桌上。 厉凤竹打开一看,是一个女式的手提包,做工和皮质都透露着价值不菲的讯息。解了铜扣,一条正红色的披肩,还有一副褐色镜片的眼镜。举在眼跟前一望,是没有度数的平光镜。当中的夹层插着一张小小的便条,上写了“明早十点曙街”。 想必是唐书白送来的。 在厉凤竹看来真相比天大,因此去是一定想去的,但有些拿不定主意,究竟要不要知会徐新启。唐书白终归是个汉奸角色,可以利用却决不可信任。和徐新启事先有个交代,一是来是避嫌,二来也是出于安全考量。可是,自厉凤竹连日来发现,徐新启对于许多有利于她调查的讯息都掩着不说,便有些犹豫不定起来。 考虑再三,她决意尝试去谈话。 于是,走到徐新启办公室,请示道:“主任,还记得上回我提过,检察处处长太太办的晚会上,我和唐书白不小心听到了一段对话。我今天就是来请示的,法院内部的问题我们跟是不跟呢?如果要跟,就得怪我把劲儿使过头了,对王主编的态度有些强硬,反使得他不肯配合我。” 即便不去激怒王富春,即便王富春很配合地去向唐书白讨口风,此消息能不能见报那还两说呢。徐新启想罢,先将手里正翻阅的稿子递过去,让厉凤竹先过过目。然后才道:“这个问题嘛……能决定弃亲案是否采用公开审理办法的人,职位是不会太低的。还有,尽管我们的共识是不在任何文章中直指幕后真凶是日本势力,但也说破没有什么区别了。” 厉凤竹低头看了眼稿子,原来正是陈燕平所写的马守华个人专访。一心两用地问起来:“听这话里的意思,主任是不是怀疑批准公开审理的人,未必只是泄私愤,也很可能有叛国通敌的嫌疑?” “这个……我倒不敢乱说,我的重点也不在这里。”徐新启起身,走到厉凤竹身后,手握着椅子竿,长叹一声,“我们必须认清一个形势。在日租界内办报,却总在得罪日本人。现在还要再去挖国府官员的问题,如果捣鬼之人目的单纯还罢了。可万一像你说的那样,涉嫌通敌了,南京那边恐怕会把跌份的气撒在我们身上。”他低下头,附在厉凤竹耳边,“我私下得到的消息,国府对日的底牌已经直接摆在了日本天皇的案头。” 此话若当真,国府的高层,简直已经被渗透成了筛子,同时也为他们的怀疑提供了更大的依据。厉凤竹手上一颤,锁着眉头惊诧地抬了眸。 徐新启点了点头,说出了自己的担忧:“一旦撕开了这道口子,由地方到中央,会有多少人为自保而丧心病狂起来?我的一点经验是,惹不起的不是公权,而是那些把持公权的小人。这一层,我望你慎重。” 厉凤竹举了稿子在桌上敲齐,表了一番决心:“不在条件不允许的情况下公开日本特务机关的诡计,这一开始就是我的主意。所以,主任你应该看得明白,我不会偏执地以公开一切为傲。其实你完全可以让我知道这个人的身份,相信我不会乱来的。” 徐新启忙解释起来:“别别别,这话我要讲个清楚的。我真的是不知情,绝不是有意在瞒你。” 厉凤竹暗自冷笑一下,反问道:“您就没旁敲侧击地问过主编?” 称呼上的一字之差,将厉凤竹心底的失望表露无遗。 徐新启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退回自己的椅子上坐了:“谈是谈过。但主编意思是,既然我们愿意为马守华的安全做到牺牲公开调查报告的地步,就该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他人身安全的第一威胁,始终是日本特务,我们做新闻的就不要平白地再给他到处树敌了。这种事情,要有一句话说不好,或许他老人家就会疑心是我们在挑拨他和国府的关系。” 厉凤竹愈发冷下脸来,道:“他老人家……是指谁?” 王富春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害怕马守华的人,他的这种态度应该是为了实权者。 “主任,所以如果真的事涉通敌,您的选择是沉默,对吗?” 徐新启怔愣了一下子,反过来试探厉凤竹的意思:“你想选择公开,是吗?” 厉凤竹毫不回避地颔首道:“公开会有麻烦这我知道,但怕麻烦就不该当记者。我们隐瞒弃亲案的真相,是为了马守华能活着回到战场。可包庇汉奸,我就不懂是为了什么。” 徐新启默然从她手上拿回稿子,由标题起又粗看了一遍,这才开腔道:“假设的话,毫无价值,还是不要谈吧。” ### 夜里,厉凤竹挑灯赶完了吕乃文所需之翻译稿,这且按下不提。次日九点钟,便起来梳洗,到达曙街时还未到约定时间。 但便条上的地点,写得很模糊。厉凤竹一手提了包,一手挂着披肩,只得四处都走上一圈。 曙街,乍一听名字似乎是光明的所在。其实不过是日租界的一条花街而已,入目之处皆是挂羊头卖狗肉的日料店,整条街最气派的建筑是“艺伎管理所”。日本的男人无论走到哪里,总是不肯亏待自己的欲望的。据厉凤竹的耳闻,日本对于这个难以启齿的行业有着极其严格的管理制度,每个从业者都要登记,而记录在册的人轻易是不许离开曙街的。这就造成了这条街作息的独特性,一入夜便丝竹声声,直至天亮才息。到了白天,除了帮工就鲜有人出来活动。 这个时间,偶尔也能碰到几个艺伎,想必是刚做完上门的买卖。当红的可以坐着轿子回来,而更多的人是形单影只拖着步子回来的。她们身上除了华服而外,什么也没有。没有钱没有证件,别说回家,租界都是出不去的。老鸨不怕她们跑,连个几个车钱也都省了。 厉凤竹走在街上,看到这样一种情形,心里少不得有些别扭。她也想到了,唐书白眼下处境不妙,为着行动不受人注意,似乎要做一点表面文章来掩护。而曙街,正合适。 一个来回下来,还是没遇上唐书白,厉凤竹不由有些着急了。幸运的是,此时路边有汽笛声传来。 厉凤竹慢下步子,扭过身子弯了腰确认过,方才上车。 唐书白板着面孔,嘴巴闭得紧紧的,指着腕上的手表,看起来有要发火的样子。 厉凤竹对于他这一面竟有些犯怵,缩了缩脖子,偷摸着觑了一眼时间:“其实我……” “我们已经少了五分钟的准备时间。”唐书白往后座上提了公文包,歘地从厉凤竹头顶飞过,取了里头一张半身像出来,接道,“关茂才,津门地方法院检查处处长,外交态度上坚定主和。民国二十二年的夏天,马守华由从苏联经欧洲辗转回到海州,期间曾秘密赴庐山向蒋委员长请战。而那段时间,关茂才也在庐山。” 眼睛里聚满神气的厉凤竹立马就认出他来:“纳凉舞会的主人翁是叫关太太呀!我们一会儿是去找他吗?你说他和马守华在三年前,同时出现在庐山,那很可能会谈到对日问题。所以说跟马守华为结过梁子的人……就是他了?可我去过他家,虽然没跟他正面交过手,但我……” 唐书白舞着手请她稍安勿躁:“你放心,今天要去的是他的小公馆,从主人到帮佣都是一群生面孔。关茂才上个月新娶了一房姨太太,今儿原是打算招待朋友的,所以我就有了登门道贺的由头。” 厉凤竹一听这话,却愈发急了起来:“会不会有我认识的人在内?” 唐书白颔首道:“所以我们必须趁上午人少时行动。” 厉凤竹这才松了一口气,旋即轻蔑地冷笑起来:“看来,他是拿你当朋友看的。” 唐书白双手一摊:“朋友嘛,有为兄弟两肋插刀的,也有插兄弟两刀的。况且起头的也不是我,要亏欠也是他欠的我。” 厉凤竹对他的解释并不感兴趣的样子,转而问道:“你要我帮你做什么,而我又能得到什么?” 第73章 拨云见雾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掏了烟盒出来,不急不缓地叼上一根香烟:“小公馆有两层,二楼往左拐去尽头的一间房是关茂才的书房。私人经济方面的票据,都在办公桌右侧往下数第三个抽屉里。我要的是盐业银行的汇票存根,日期是上个月的。至于你想得到的——”这里,他又取了打火机,点了火,卖个一个关子才往下说道,“其实,我能告诉你,法院里有问题的人是他,这本身就是一种收获了。” 对此并不买账的厉凤竹,把手搭在了车锁上,身子向门上靠去:“这可不够,我总不能在报道里写据《津门日日新闻》副主编消息吧?” 眯了眼的唐书白,慢慢地由嘴里喷出一缕一缕的烟,吐尽之后方才答道:“中间的大抽屉放的都是公文,能找到什么就看你运气了。” 车门、车窗都是关着的,厉凤竹被呛得捂了嘴连连咳嗽几声:“放,放在家里的公文……能有多重要,更何况还是……是个小公馆。” 唐书白干脆地转过身子,对着厉凤竹一面说话一面喷烟:“他为北洋做过事。在八大胡同处理公文,是北洋的一大传统。因此,越是小公馆,收获就越多。” 厉凤竹哪里瞧不出来这又是想着法子要玩弄她呢,缩在身后的手忙要开门散味,却被高声喝止住:“不许动!我可是在办正事儿,你身上得有很重的烟味才能瞒得住他。” “那么……”厉凤竹只得抬起手,不满地使劲扇着,“我的身份是什么?” “一个不开口的神秘女人。”说时,唐书白又往她脸上吐了一大口烟。 厉凤竹咽了一下口水,心中略感不安。掌握不到太多切实的讯息,行动上就只能被动地听指挥。哪怕挖了坑让她去送死,她也未必能嗅到危险的信号。 唐书白冷眼瞧着她的脸上一点点失了血色,不由笑了一下:“别多心。我对他的小公馆了如指掌,所以你行事上大可放心。只要别让关茂才逮到,别的都好说。”他顿了顿,趁着厉凤竹不防备一把夺了她的皮包过来,摸出里边的眼镜往她鼻梁上一架,“这个得戴上。还有,披肩随身藏着。到时你就知道了,它可有大用处呢!” 上了贼船,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厉凤竹低头撇了撇嘴,照着他的话把手上的披肩往包里一塞。抬眼看,他三口两口刚抽完一根烟,复又新点了一根。 这样装神弄鬼,要有大新闻就罢了,要没有可绝不能放过他。厉凤竹如是想着,背过身子接连又咳了几声。 直到忍受完第三只烟,汽车才慢慢发动起来。 ### 关茂才藏娇的小公馆在特别第一区,也就是从前的德租界。有第一区自然还有第二、第三等等,分别是奥、俄、比租界收回后改称的。官员们最喜欢住在这一带,特别区受惠于先进的城市建设理念,仍保留着时髦的洋房和顶好的市政建设。同时又属华界,避免在道德上授人以柄。 下车前,唐书白反复交待她:“记住,你不能开口,不管里边的人对你说什么,你连个表情都不能有。” 厉凤竹不喜欢被动,但她此刻除了颔首却也别无选择了。 小公馆的人认得这台车,远远望见了,便迎过来开了大门。 唐书白冲着厉凤竹打了个响指,示意她此刻起必须视其眼色行动。 二人一路畅通地来到会客厅,屋里正有一位仆妇在打扫,见有客人来,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从厨房捧了茶出来。 “老弟台,难得你也起早啊!” 厉凤竹先听到二楼传下来一阵笑声,然后才见一位身穿灰缎睡袍的男人。不消问,一定就是洋房的主人关茂才了。只见他头发油光锃亮的,鬓间微微泛白,年纪总在五十往上。体格不算肥壮,肚子却实在显眼。粉白的面庞,一望便知是位不曾受过辛劳之苦的“大老爷”。 关茂才不认得厉凤竹,眼中甚至隐隐透露有抗拒的神色。看来,在照面之前他并不知道唐书白会带一个生人前来。他将厉凤竹通身上下地打量了一番,身上的旗袍是街面上最普通的夏布。宽松的剪裁,非但称不上时髦,简直有些土得掉渣。鼻梁上架着一对褐色镜片,把双眼的神采遮去了一大半,颇显老气沉闷。关茂才由此猜出她是位有事业的妇女,不免尴尬地拢紧了睡袍,干笑了起来,不免为自己不得体的衣着感到窘迫。 唐书白则自顾自地站起来,拱着手答道:“兄弟实在惭愧,对于‘一日之计在于晨’这样的金玉之言,总当成耳旁风。不像你老兄,难得今日是个礼拜,还是大喜之日,可称得上是矜矜业业。” 厉凤竹起先有些不知所措,眼珠子偷偷溜了好几圈,最后也跟着唐书白站起来,牵动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唐书白上前一步,主动介绍他二人认识:“这位女士从日本远渡重洋而来,对于中国话实在不精通。” 唔,原来是这样一个身份。厉凤竹心内如是想着,有了语言不通做幌子,行动中便有疏失之处也很容易敷衍过去,便没有起先来时那般紧张了。 至于关茂才,一听“日本”二字,脸上实在好看极了。一时间很惶恐似的,紧跟着又有避之不及的反应。最后三步两步地跑下来,殷勤地望了厉凤竹好几眼,这才向着唐书白笑问道:“实在冒昧,我该怎么称呼呢?” 唐书白指尖搔着鼻头,赧然道:“实不相瞒,我也……我是一清早被电话吵醒的,上边让我去海光寺接一个人,然后直接上您这儿来。” 厉凤竹一下便想到,海光寺是驻屯军的地盘,难怪方才在车里,唐书白冲着她足足喷了三只烟。如果不想法子遮住她身上的油墨味,这个谎是说不下去的。 信以为真的关茂才立即分析着,能单独代表驻屯军来找他的女子,绝对不可小觑。忙伸了手请他们坐下:“那一定有要事啊,恐怕还很紧急呢!” “那可不。”唐书白说时,伸手从内兜里取了一个信封出来,“这里有一封手书。” 关茂才着急地接过来,看罢内容,眼中这就有了一些审视的意味:“我这个身份,恐怕不方便去呀……” 关茂才看看信,又看看厉凤竹。心内想到,跟前这个女人是谁并不重要,驻屯军只是透过她起一种压迫作用,碍于情面,或许会令他同意赴宴。一旦公开地与日本人接触,留了把柄下来,除了投诚,他便没有其他后路可选了。 厉凤竹则很好奇信上所提的内容。它是假的,同时也是真的。假在现在的一切是唐书白一手安排的,真在关茂才能上这个当,一定是之前就与驻屯军有过相当程度的联络。但他行动上很小心谨慎,看起来更像一个暧昧派,风往哪边吹,他向哪边倒。 唐书白悄悄地拉了他的衣袖,凑上前耳语道:“愚弟以为既然只是请一位女士,还是一位不大懂汉文的女士出面邀您前往,应该是没有强迫的意思,有的只是十足的诚意啊。” 厉凤竹闻言,配合地僵着嘴角一笑。 关茂才礼貌地回了一笑,果然以为她是个日本人,不很注意收声:“有的商量就成。生意可以做,但必须以绝密为前提。” “明白明白。”唐书白沉声应着,扭过头有模有样地充当起翻译来,先说两句日文,然后仅用气声对厉凤竹道,“一会儿看我眼色,对着他点个头。” 厉凤竹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答应了。 关茂才却为她这一哼,弄得有些背脊发凉。 唐书白伸了食指冲关茂才手上的信勾了两下:“我对她说,为长远打算,这个东西得烧了。” 关茂才频频点头,却面露难色:“她好像不开心呀。” 唐书白为难地叹了一口闷气,蹙着眉道:“自然的!驻屯军不就是想留个把柄,好断你的后路嘛。不过呀,她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跟她说了,外头已经有不少记者为弃亲案起疑了,这种时候必须慎之又慎。” 关茂才对此深有同感:“是是是,大公报社有个叫‘厉凤竹’的娘们特别难缠!我算是很严防死守了,可她好像安了眼睛在我身上似的,一说一个准儿。所以,咱得低调。” 厉凤竹由他嘴里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心里先是咯噔地一跳,紧跟着烧起一团怒火,趁他不留神森然地瞪了他一眼。 关茂才却是哪里知道,这话恐怕要惹出祸端来。 唐书白自也有些按捺不住,偷偷干笑了两声,又一本正经道:“你可得记我的好啊!”接着,转头贴至厉凤竹耳边,轻声做了一番交涉。得到了所谓的“首肯”,这才擦了火柴,销毁了书信。 关茂才长舒一口气,粉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惬意的微笑。圆鼓鼓的肚子朝着天花板,做出得意的姿态。 第74章 伪造请帖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做犹疑状,眼珠子慢悠悠离开了厉凤竹。清了清嗓子,一根指头推着关茂才的膝盖,道:“她说想单独用一下府上的电话。”另一只巴掌举在胸口上,示意关茂才对此不要拒绝才好,“她来这一趟大有文章,这我很知道。因此,你有顾虑那也极平常。但用电话这样的小事,似乎也难有借口推脱。最好呢,先答应着她,使唤一个机灵的人去盯住她。咱俩跟去,她应该是不同意。听差呢,太粗笨。我看呐,不如老兄你去把新嫂子叫下来。” 关茂才风车似地连连摇头:“你嫂子的样貌那是很摆得上台面的,可她没文化这一点,实在羞煞我也,这两日正替她联络学校呢!” 唐书白从旁劝说:“你老兄把这新嫂子培养得再好,也不过是通诗文罢了,要听懂外国话岂是一两年能办到的?别多虑,不过是留到门缝的事儿,还能不会呀?再多的,咱也不敢干呐。” 关茂才想了想,以为这话很妥当,说了一句“我明白了”,便上楼喊人去了。 “一会儿就放心去,我早有料理。”唐书白睨着消失的背影,试图安定厉凤竹的情绪,“听我安排,带好你的披肩,一点事儿都不会有。” 厉凤竹有音无字地答应着,一双眼只注意在楼梯上。 等了能有十来分钟,才见换上一身中山装的关茂才,领着一位十五六的少女一道下楼。她梳了时髦的短发,穿着宽松的深色长裙,耳垂上的肉被一对大大的金耳环吊得微微发红。通身富贵的太太打扮,配上一张稚嫩的小脸,难免使人心道惋惜。不过最为打眼的,是她肩上搭着的正红色披肩。 厉凤竹低头扫了一记自己带来的皮包,不由侧过脸,眼冲着唐书白的后脑勺,微微地向上一翻。 不拘这老夫少妻看起来有多别扭,这么快便与人家才讨进门的新夫人暗度陈仓,纯粹是小人之举。 在楼上时,关茂才叮嘱过他的新夫人:“日本人身上除了钱,统统都不可信!一定得谨防楼下那娘们暗中做手脚,要是让她偷偷安了窃听器,或是顺了些什么要紧的东西,咱就做不成两头挣钱的美梦了,闹不好将来只能落个两头追杀的结局。你的任务尽量贴身紧盯,我再以方便伺候的名义,让老妈子躲在楼梯上听响动。真有不妥,她一报告,我立刻就能冲上来。千万记住——只能让她用你房间的电话,书房是万万不许她去的!” 新夫人走到近前,端着客套与唐书白问了一声好,然后便笑望了厉凤竹不动。 唐书白那点三脚猫的日文似乎快要用到头了,便换了英文上阵,请厉凤竹随这边的女主人行动。 关茂才一手做个请势,一手搭在圆圆的肚子上,笑眼时不时地瞥着唐书白。当他预备一路送上二楼时,却被唐书白一把拉住,附至耳边道:“我说处长!盯太紧可不安全。不如你先带我晃晃,隔两分钟再……” 厉凤竹猜到唐书白此举是要为她争取一点行动时间,极配合地扭头打量了关茂才一番。 “倒也对。”关茂才瓮声说着,实在被看得心里发慌,便拉着唐书白去院子里站了站。 见状,厉凤竹右手紧紧抓了挂着手提包的左手臂,面无表情地跟着走进了二楼右边的卧房。还来不及细打量,门一关,新夫人便肃起脸来催促:“赶紧,把披肩穿上!” 厉凤竹有些反应不及,手上一面动作起来,心里忍不住地去想,年轻轻便跟着一个老头儿固然是葬送青春,可唐书白实在也靠不住。为保命可以出卖朋友的人,对待女子也不过是对待衣物那般的冷漠。她不免为这萍水相逢的女士,悄悄地哀叹一声。 知悉一切计划的新夫人,等不及地接过她小臂上挎的包,取了披肩出来替她举着,压着声加快语速说道:“一会儿你听着我的话,只管闷了头往书房那儿去。要快,不能犹豫,否则就……”嘴上说得有条有理,手却不住地打颤。 是啊,对她而言,实在是一场关于命运的赌博了。 上楼时,厉凤竹是留过心眼的,二楼的布局很简单,中间一条直道,两边都是房间,几乎不存在误闯的危险。 厉凤竹一直地点头答应,摘下眼镜时,忽觉得耳朵上一沉,顺手托着一看,原来自己也戴上了一对凤鸟耳环。她不由蹙眉狐疑,这样短的时间,怎样能够排布得如此周密? 再看新夫人,根本也照顾不到厉凤竹眼底种种细微的变化。她紧握了门把,半寸半寸地转开,翕了一点点小缝,偷眼瞧了瞧。接上,使劲抵着把手,将门缝拉紧,对厉凤竹使了眼色道:“你从这儿出去,找对过尽头的一间房。对了,你可得快着点儿!”说时,拢着两道细长的黛眉,嘴冲着楼板一努,“老头儿可精呢。” 这里,二人极有默契地同时深吸一口气。 厉凤竹挪到新夫人身前,一道挤在门边暗暗观察外头的动静。 见过道上无人,新夫人觉得是个时机,便拍着厉凤竹的背,声音由低渐高地喊道:“您稍等,我这就取去。” 话音未落,半蹲着的厉凤竹抬手遮了半边脸,向着过道尽头嗖地一下弹了出去。 老妈子见一道红影在眼前射了过去,忙蹿下楼一路寻到院子里去:“处长,您上楼瞧瞧去,太太好像被那日本女人赶出屋了!” “要出事!”关茂才闻言,骇得原地蹦高。 唐书白不等老妈子说完,脸上就已装满了惊恐,比主人翁跑得还要快上几步。 因而他二人先后踏上楼梯时,新夫人早也预备好要打掩护了。 关茂才急赤白脸地一路跑,久不运动的他错过了他的夫人与好友的一段眼神来往。他只见自家的小媳妇脸色苍白,手里捏着一管钢笔,由楼上跌着脚冲下来,心里一个不痛快,便骂骂咧咧起来:“你嘛呢!怎么站这儿来了?你这娘们几时能……” “可冤死我了……”新夫人含泪上前,反向推着关茂才道,“那日本女人一进屋就忙着拉窗帘,然后比手画脚地问我要纸笔。我说屋里有,就给她拿了来,她就朝我‘喷喷喷’,还说什么东西‘蓬松’,然后就要把我推出来。我只好听她吩咐去书房,不过幸好我还是留了心眼儿的,趁她不注意时,偷偷地把一角窗帘勾在了花瓶上。老爷快找个能爬高的人,兴许看得见她在捣什么鬼!” 关茂才抬手一拍额头,一面推新夫人回去,一面呵斥:“你糊涂,什么钢笔铅笔都是借口。把你赶出来不要紧,你守在门外盯住人就是,还傻乎乎地去书房,我……我白养了你这么个蠢货!” 唐书白装了好人,又是劝架又是指挥行动:“这可不是拌嘴的时候!嫂子,劳您驾还是上楼盯着去。关处长,你快去找架梯子给我!” “怎好让兄弟替我这个老大哥担风险,我自己来!”关茂才嘴上礼貌,实际也只是不愿轻信他人罢了。 你越是疑心,我倒越放心。唐书白跑在后头,望着关茂才那沉甸甸的肚子,不由暗中哂笑起来。 下人轻手轻脚搬来了长剃,关茂才刚踩了一步,就觉得那横杆嘎吱一声叫,晃晃悠悠地站不住脚,不免冒了一脑门的汗。 唐书白双手背在身后,眼珠子就往后溜着看了眼时间。见小公馆的听差叽叽喳喳要挤上前去护主,忙出声阻止:“仔细让楼上听见!依我说,把那老妈子叫下来,找床被子在地上就比什么主意都强。” 关茂才见他这样安排,只得顺着梯子一步步登上去。 时间是拖得足够了,唐书白对全身而退可以说是拿着百分百的把握了。 但他万没有算到一个纰漏,新夫人实实在在是位受惯了欺凌的苦命人,能挨到诱导关茂才去爬梯子,已经耗尽了浑身的精力。当她跑到电话机前,准备按计划制造假象时,眼前忽然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几乎在同时,关茂才艰难地爬上了窗台。他的注意力首先被地上一束红光吸引了,定眼一瞧,这是他夫人的披肩。看来她又设法溜进去了,可披肩怎么被人丢在了地上呢? “不好!”关茂才拍着大腿低呼,顿时连害怕都忘了,蹬蹬蹬踩了没几步,便往被子上跳了下来。 唐书白当即便猜是里头出了岔子,故意也往上跑。 希望厉凤竹此时已经拿到了东西,否则就糟了。唐书白搜肠刮肚地找出借口来,试图再拖延几分钟:“关处长,咱们这样跑上去算不算是挑衅她?” “老子管他的!我只答应驻屯军精诚合作,可没说是无条件效忠!她算老几,就敢在老子家里耍横?”气极了的关茂才由腰间掏了枪出来,照着唐书白一指,拿眼神命令他退后几步,自己则一个箭步往二楼冲去。 第75章 暗度陈仓 http://.biquxs.info/

推了门,只见那披肩仍躺在地上。隔了数步远,厉凤竹弯腰背对他而立,新夫人则倒地不起。 “你!”关茂才难掩怒意,恐怕厉凤竹会有伤人的举动,便拿枪顶在了她的后脑勺。 金属的寒气迅速传遍全身,厉凤竹脖子往前一缩,眼睛不安地往下觑着皮包,里边除了有唐书白要的东西而外,还有一卷底片,摄下的是驳回“弃亲案”不公开审理的文件,上头恰有关茂才的亲笔签名。因此,她必须要保证自己平安地离开这里。 “呃……”厉凤竹嘴张了一下,立马又紧紧地闭上。她差点忘了自己现在是“日本人”,一旦开了口就是死。 凝固的空气中,只有挂钟滴答滴答的走时声。关茂才握枪的手开始打颤,厉凤竹的喉头也不安地滚了好几下。他们,彼此害怕着。 “关处长,你要想清楚!”黑了脸走进屋的唐书白,此刻内心里十分庆幸自己在备选方案中挑选了较艰难的一种。他一开始的计划,是趁晚上人多时,以女友的名义带着厉凤竹混进来行动。若果真决定用这个法子,或许能得到更多的行动机会。可一旦出事,关茂才绝对不会有任何的顾虑,结局也就只能是一败涂地。 眼下的情况虽然不算好,但也至少有转圜的余地。这里只是小公馆,关家大宅子的老老小小哪个不比姨太太金贵?为了传宗接代的儿子,为了堂上二老,为了明媒正娶的发妻,关茂才是不敢动日本人一根毫毛的。 唐书白镇定了片刻,往前跨了一小步。见关茂才的情绪慢慢变得可控,这才继续往前,试探着按下了那举枪的手。瞥见保险压根就没开,暗自松了一口气,笑道:“好啦好啦,处长大人冷静冷静,正所谓三思而行呐!”接着,凑到他跟前耳语起来,“我想,嫂夫人应该只是想帮您,所以急着闯进来看这日本女人要闹什么鬼。可她既然有心支开嫂夫人,自然是会阻止嫂夫人进屋的,不就……不就给吓住了嘛。这样吧,我来做个硬保,嫂夫人身上坏一根头发丝儿,那都算我的。我看当务之急,得请个医生过来吧?” 厉凤竹闻言,也就慢慢转过身来,强压着惊慌,做出被激怒的样子,强迫自己沉浸在角色中。 见事态有所稳定,唐书白也壮了胆气,夺下手枪,涨红了脸,假惺惺对着厉凤竹一通赔罪。紧跟着把关茂才推到一边质问起来:“老兄,你怎么能举枪呢?驻屯军向你示好,专门派了代表来送请柬。未免你感到不便,还特为地让代表乔装成中国人。你倒好,一点小误会而已,问也不问就把枪。我刚才又想了一下,驻屯军真要对你不屑,根本上也不必费劲搞什么小动作,只要给南京透一点儿风声,你这辈子的仕途不就走到头了嘛!” 关茂才喘着粗气,心里似乎不大受用。他盯了地上的披肩发愣,脑海里有一个闪念。他在窗外向里望时,门口的五斗橱上似乎放着一个女式的手提包。转身看了看,觉得正是这位所谓的女代表手上挎的那一只。但是当时,他除了披肩什么也没看到。自己的夫人当时恐怕已经晕过去了,由沙发挡着,看不见也很合情理。可是,皮包的主人在哪儿呢?还有,与其说女代表是语言不通,倒不如说是个哑巴。她,真的会是驻屯军的人吗? 种种的疑点越想就越不对劲,关茂才拾起那条红彤彤的披肩,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忽然地倒退了一步:“你老弟是不是在给我挖坑?” “当然不是。”唐书白先是不假思索地否认,尔后摸了摸西装的扣子,对着关茂才好一阵冷笑,“不过就算是,我也该送她回去了。除非……你敢赌她不是日本人。”说罢,抬了抬右手冲着关茂才的枪直笑。 与其费心思使他相信,不如令他模棱两可地怀疑一切。他怀疑的人和事越多,就越不敢擅自行动。那样一来,唐书白能赌到的主动权也就越大。 厉凤竹打开了思绪,随意地抓住了一个深埋在记忆中的侵略军的嘴脸,原模原样地做出一个阴森傲慢的表情,由牙关里挤出一句“八嘎”。人的记忆,最难抹去的恐怕正是屈辱。那种神情,那种语气,过去多少年她都能记得。 这不是经过唐书白设计的桥段,因此厉凤竹这一段变脸的发挥,让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关茂才更是被震慑住了,对于自己表现出的挨了骂才知进退的模样,纵然感到憋屈,却也无从去控制。确实,他印象中的驻屯军的姿态就是变态而恶毒的。正是为这个犯怵,他才不得不软下骨头来。 唐书白鼻子里冷哼的同时,招招手示意厉凤竹撤退。她大步流星地率先走出房间,却忍不住地偷觑那位倒地的少女。进屋时,就是这样不省人事的模样了,厉凤竹手还来不及伸到鼻梁底下去探呼吸,门就被关茂才冲开了。他们当然可以一走了之,可这个女孩呢? 车子一驶出小公馆,厉凤竹便气鼓鼓掏了支票扔在了唐书白脸上:“圈套!” 唐书白不免吓了一跳,首先注意车后头可有人追上来。再是将支票揣进内侧口袋,稳了一把方向盘,怒地反问:“姑奶奶,您又发什么疯呢?!” 厉凤竹始终盯住他的眼睛,注意到他并没有腾出哪怕一丁点工夫去确认支票的真实性。这使她更加地坚定了猜测:“太容易了,就跟走过场似的。” “这能叫容易?”唐书白冷笑着向她瞥了一眼,“姑奶奶,您的记性未免也太坏了些,两分钟前您的脑袋上可顶着枪呢!” “再多的意外也不妨碍它是个圈套!”厉凤竹说话时,脑海里回忆的画面是刚才她溜进书房,打开办公桌正中央的抽屉,首先见到的第一份材料便是她迫切想要的关于申请“弃亲案”秘密审理的批复。 回头想想,事情顺利到有些不正常。站在关茂才的立场上,批复文件简直不足挂齿,盖完章便不再重要了,实在没理由特意放在垂手可得之处。包括唐书白所需的支票,就那么直接地插在账簿的头一页。 厉凤竹收回眼神,戳穿了唐书白的策略:“关茂才有向驻屯军倒戈的意图是没错,但支票却是假的,你预备把你眼跟前的险境统统推给他。而那天在日本商行门口,你也已经很清楚地知道我被特务盯上了。因此你有了一个计划,先投我所好,渐渐引我上了你的船。透过我引出盯梢的特务,向他们展示你是多么努力地在查证意图刺杀方谦的所谓‘幕后真凶’。你还希望我把关茂才投敌的消息在报上大大地公开,那样一来,他会同时失去日本和国府方面的信任。到那时,你想扣什么帽子给他都成。” 唐书白张了张嘴,斜眼望着后视镜笑了一下才道:“你没有任何损失,而且得到了你此前一直想要的新闻。对了,说不定特务会对你的监视也会放松的。” 厉凤竹将头摆了两下,道:“我刚才说的只是第一步,我的损失其实在后头。你的局做得过于顺当,但你根本上也不怕我看出端倪来。等你重新得到了日本人的信任,你会放出我们两个人精诚合作的风声。如果有人求证此事,你会顺势让特务头子出面默认,把我逼到一个百口莫辩的境地。当我的生活充满了误解与质疑,当我的内心充满了苦闷与委屈,就彻底地输给了你……” 唐书白垂眸冷笑:“想这么多不会累吗?” 厉凤竹继续揭穿他的伎俩:“如果我现在不拆穿你,你很快就会找机会与我谈心。你会在我最脆弱的时候出现,问我值得吗?与其背负着旁人的质疑,继续地吃力不讨好,不如就成全了别人的偏见,彻底地作恶享福。” 这一套策反手段,唐书白早已得心应手,厉凤竹是唯一一个让他失算的人。在华北报界出入这么多年,从来都是他把别人看个透,被别人看透这还是头一遭呢。意料之外的错愕和挫败,令他无法及时做出补救。 “这些年,你就是用这种下作手段诱导同胞迈入深渊,最终沦落到去给日本人卖命?”厉凤竹看他俨然没有了接话的底气,心底却全然没有拆穿诡计所带来的成就感,甚至隐隐感到窒息,“特务放松对我的监视是好事吗?也算吧,就像是死刑犯上路前一定能吃上一顿满汉全席。关茂才是该死,但我也不想你活着!因为你比他更可怕,可怕百倍千倍!”她的调门渐渐拉高,双手颤动着,很有欲望要去剜下唐书白腔子里那副黑心肠。 而唐书白正反复计算的,则是厉凤竹从约翰逊的五指山溜走的时间,是厉凤竹反制王富春的时间,更是厉凤竹识破他圈套的时间。所有的一切都大大超出他的预期,对于拥有过人素质的新闻记者,日本领事馆无外乎有两种处置办法,策反或消灭。 第76章 险生意外 http://.biquxs.info/

对于自身的这两种前途,厉凤竹同样十分清楚。于她最有利的办法是,让唐书白一直保持一种能够策反她的希望,但又永远无法得逞。 看来,在未来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厉凤竹都要与之纠-缠了。幸而并不急在这一时,幸而唐书白眼跟前的要紧事是要甩掉暗杀方谦的黑锅。加之,厉凤竹及早地意识到了他的图谋,现在握有主动权的反而是她才对。 如是想去,倒也收了一把冷汗,镇定地指着前方的路口道:“我要下车。” 唐书白却另生一计,向她透露道:“虽然出了些意外,但我可以保证小公馆里那位新夫人今晚就能离开津门!” “与我何干?”虽然厉凤竹问时脸上仍是淡淡的,心里难免留了意。 这一回,唐书白倒是预料得很对。如今这些启了蒙的妇女,见了男子实在清高至极,一开口总也忘不了痛诉旧道德的种种不公,但对于受苦的女同胞则是格外地怜悯。像这样救人于水火的善事,想必很能令厉凤竹动心。那不如就把这位新夫人的身世说出来,或者看在这一层缘故上,厉凤竹就不至于把今天的事到处去散布了。 “她母亲早亡,父亲在码头扛包。每天傍晚她都会去市场捡菜叶,然后等着父亲买米回去下锅。有一天她的父亲倒在码头上,诊断出了严重的痨病。为了治好她父亲,不识字的她想跟着工友去厂里谋事,却被骗着在卖-身契上画了押。老-鸨把她洗干净一瞧,见模样周正,就想起关茂才一直有纳妾的念头。事情办成后,关茂才到处夸口自己得了一位美丽的处-子。新夫人看似走了鸿运当上了高官的姨太太,后半辈子可以衣食无忧了。不上半个月的工夫,你就亲耳听到结局了吧?关茂才冲着样貌娶了她,却开始埋怨她没有内在,哪里还会把她那病重的爹当泰山大人一样奉养?当然,痨病是有钱也治不好的。老人走了,新夫人也知道自己的风光只有一时了。等哪天关茂才吹够了娶处-子为妾的牛,她很可能就会退还给老-鸨。是我答应她,给了她一张车票、一条生路。只要她今天一切行动听我的,就可以离开这个是非地。” 原来,这新夫人并不是因与唐书白苟且而做眼线的。厉凤竹听了果然慢慢地扭转心意,几乎是打消了第一时间在报纸上公布领事馆惯用策反手段的计划。 这一来,就谁也不赢谁也不输了。先令一棵墙头草倒台,再救下一个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孤女。细想来,这交易尚算公平。 唐书白见她眼眸转动,似有愿意的样子,便也笑了一下:“拿一颗无赖的人头,换一段自由的人生。至于我嘛,你想要我的命,我欠着便是,将来总有还你的时候。成交吗?” 厉凤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冷嗤道:“唐大主编,您这话说反了吧?” 唐书白踩了刹车,慢慢趟到了路口,见厉凤竹没有绝尘而去,便知交易成了,接着详说道:“我们所找的这张支票是关茂才签给一个制赝高手的。接下来的事,你应该知道要如何写下去。多的我也不说了,你的报道要是分毫不差,岂不白惹人注意?” 眼前这狗汉奸大的能耐没有,逃生的本领倒是一套又一套的。厉凤竹摇着头,由鼻子里冷哼出声,下重力推开车门扬长而去。 而唐书白一路盯着她的背影,弯了一点腰,从车座底下掏了一把手枪出来,偷摸地端在腹部,枪口微微朝上。方才若早一秒钟动手,厉凤竹必死无疑。 犹豫之时,后视镜里照出来两个人影来,一个是黄种人,另一个则是异邦人。对于唐书白来说,这两个身影早已看得很熟悉了。放在以往,杀个人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但眼下的他地位岌岌可危,必须有授意才能行动。否则,此事传到方谦和后藤的耳朵里,他又得做一个新的局,去解释为什么前脚才与厉凤竹合作,后脚就给了她一枪。他不能频繁地冒险,必须要适当地沉寂下来才行。 再者,这些年下来,为报国铤而走险的男人唐书白可见多了,消灭这些人的事,他也干多了,负罪感早已化为乌有。可是,猛然地遇上一名女子,他总也下不了狠心直接动手。 于公于私,留给唐书白去解决厉凤竹的路,就只剩下策反了。但她的弱点究竟在哪呢?今天有一弱女子的前途握在手中,可与她交换,明天后天可就没有这种好运气了。 ### “卖报卖报,《大公报》专访马守华,弃亲案独家内幕首揭秘。” “采访记者陈燕平,挺厉害呀,铁桶似的将军府邸都进得去!” “还有这个叫厉凤竹的编辑。好像就是那个……” “那个那个,我知道,有印象。” “嘛?我咋不知道,给我说说呗。” “买份旧报纸自个儿找去。” 厉凤竹听见路人的议论声,忙也上前要了一份报。这案子也算是已经了结了,这些报道也是发一篇就少一篇了,得留下个纪念才是。 刚掏了铜子出来,她留心地一数,倒有十好几个。便动了一点意思,也想“瞻仰瞻仰”方笑柔这位想象家是怎样改写庭审,又对报童说:“再给我一份《津门日日新闻》。”说罢,掌心朝上地送了过去,请那小报童自己拿去。 “再加一个铜板就够了。”报童年纪不大,正是天真善良的年纪,做事情一是一的,不会白占人便宜。 “一个铜板?”厉凤竹瞪大了眼珠子,生恐自己听错了。 “对,就一个。”报童仰头笑了笑,唱着《卖报歌》去追那快要到站的电车。 厉凤竹看着那小身板一蹦一跳地走远了,伴着电车“钉钉”作响的铃声,他正唱到那一句“今天的新闻真正好,七个铜板就买两份报……”她随之低头去看手里报纸,翻来覆去定价,那数字分明又对不上。 那么,日日新闻销量激增的答案似乎就有了眉目。 可是,售价与定价之间三个铜板的差额是谁在补,又打算补多久呢? 她一面想着,一面朝大公报社走去,一面又去浏览各版面的标题。 方笑柔对弃亲案的庭审报道,所用伎俩无非是叶济世的老一套。有关马守华的一切都持质疑立场,而有关马仁的一切又抱同情态度。接着,在妇女专栏先有一段关于妇女命运的讨论,援引的几乎都是文学大家规劝女性回归家庭的观点,大谈特谈女子最好的归宿是嫁人。仅仅如此,倒也未见得有什么稀奇。为了新贤妻良母主义的争议,报界的口水仗是天天夜夜地打。可是,再看最下角一片匿名的评论员文章就实在令人震惊了。矛头直接地对准了纪冰之,对她为三妻四妾的马守华做代理人而大感失望,认为她背叛了妇女解放事业。 刚走进报社大门,厉凤竹心底那股怒气就像开了无线电似的,自个儿就能一字一句地往外吼出来:“以平权之名扰乱视听,简直可恶!模糊主要矛盾,扩大次要矛盾,引导妇女攻击爱国将领,挑动爱国者去抨击一部分思想偏激的妇女,其心可诛!我以为这些败类当个文丐已经失人格了,却不想他们居然还能更下作呢!有本事一辈子窝在狗洞里别出来,要是出来发疯,就别怪我的打狗棍下手没个轻重!” 细听之下,那可不是蒋忆瑶在大谈议论嘛。 “你也是多年的老记者了,难道你还不知道‘日本’二字是新闻禁用词吗?” “所以我用‘某国’二字替代了呀。” 看情形又不光是蒋忆瑶独个为歪曲报道而不忿,还有一位对手在与她争吵呢。 厉凤竹加紧脚步赶到二楼,转过弯到了主编办公室门口,见王富春举了报纸大声地诵读起来:“大伙儿听着——某国建筑株式会社津门分社。傻子都知道你在讲日本!” “建筑、株式会社,哪个词是违禁的?至于读者怎样去联想,我哪儿管得着!”蒋忆瑶是背对着他站在门外的,看情形大约是二人有过不愉快的交谈,一个夺门而出,一个不依不饶。 各部门的同事被争吵声吸引而来,三五个一堆,站满了整个走廊。 厉凤竹听得一头雾水,赶巧有人悄悄往她手里塞了一份报纸。拿在手上还有温热感,油墨有新鲜的光泽。应该是午间刚印出来,正预备往外派的新报纸。既是蒋忆瑶在争论,问题大半出在她负责的《家庭与妇女》上。厉凤竹直奔主题,略扫了几眼,发现头条正是署了蒋忆瑶名字的调查报道。由日租界男女同工不同酬的问题,到特殊职业女性为租界当局所“贡献”的不菲的税收,一路谈到了日本国内对女性的欺凌与践踏。文章末尾一句是“期望境外那些打着‘进步’旗号的所谓文明人士,为他国救苦救难的同时,也不要忽略了本国的水深火-热。” 这报道厉凤竹再清楚不过了,有些线索还是她主动提供的呢。 “我不大明白,都定稿了怎么还能吵起来?” 第77章 大胆质问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这一问,同时引得好几个人转过身来,嘀嘀咕咕解释道:“日日新闻上午十点派的报,密斯蒋看了之后真是给气坏了,因此临时决定换下副刊的头条。” 不待他们细说,王富春高声质问:“谁点的头,允许你擅自登这篇报道的?” “张总编。”蒋忆瑶两手往胸前一抱,脚脖子向后一转,显得底气十足。 “张总……”王富春如是听说,先就打了磕绊。尔后想到她是抬出了坐镇沪馆的张季鸾出来做靠山,那么报道是绝对撤不回了,只好气急地将报纸甩在她脸上,“你这……这,分明是越权!” 蒋忆瑶好歹是副刊的负责人,又是资深记者,哪里受得了这样当众刁难。心火一烧,便也撕破脸皮,给了王富春一个难堪:“事出突然,我等了两个钟头也没见着您的人影,只好争分夺秒地打电话向总编去请示。” 王富春有些下不来台,连威胁的话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你这种,这种……也想负责正刊?” 话题涉及了管理层,看热闹的人自然哄地一下炸开了锅。 蒋忆瑶见他懦弱怕事至此,心底有自有说不尽的失望:“如果您领导下的主刊,预备抛弃‘四不方针’,那么这个副主编,迟早要患上软骨病的。既如此,不当也罢!” 王富春大大吃瘪,只得窘迫地向旁人撒气:“看什么看,稿子都交齐了吗?!” “嘁!”蒋忆瑶连与他同在一层楼待着都觉憎恶,抬了脚便走。 厉凤竹正想去追,却被连连说着“莫理闲事”的徐新启喊住了:“你上午去哪儿了?早上吕先生来取翻译稿,还说要等你一下子,等来等去就是没等到。” “我……我去钻了一个套。”厉凤竹摆出说来话长的样子,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这样,晚些时我带着稿子去你办公室吧。” 再转头时,只见蒋忆瑶回屋提了公文包匆匆出门,大有对王富春避而不见的态度。 厉凤竹手边也有一堆的事,不方便一路跟出去,也就回到座位上赶紧写完关于关茂才的独家秘闻。她的想法是,法院检察处在受理案件的过程中有所偏颇,对马守华一方十分地不利。那么这篇报道最好能在二十号,也就是法医鉴定之前面世。把事件的真相原原本本地说出来,防止检察处在接下来的断案过程中,再次出现公报私仇的问题。 如是一想,厉凤竹搁下笔,便一刻不耽误地去请教徐新启。顺便向他坦白,自己未知会任何人,就决定接受唐书白提出的合作。唯一没有摊开来直说的是,徐新启近来愈发凸显的妥协态度,导致了厉凤竹不再如刚加入大公报社时那般信任他。 既是先斩后奏,徐新启也只能接受。至于厉凤竹越来越我行我素的问题,他心底是不满的,却开不了口去深谈。保释的事情,陈燕平倒是回来汇报过,报社里许多人也同军警做过交涉,的确陷入了堂堂的津门第一报馆却没有足够的面子去保释自家记者的尴尬境地。但徐新启并没有完全地相信,今天厉凤竹又来说了一出所谓策反的话,不单没能把局面说清楚,甚至于还起了些反作用。 照此看来,唐书白的苦心可是丁点没白费。 二人对面望着,只隔了一张办公桌的距离,心理上却像隔了千山那般地远。 厉凤竹在文章上圈了三道红线,此处谈及了驻屯军在暗中拉拢关茂才的事情。这个消息是最有危机的,很可能过不了王富春那关。就算侥幸过关,这颗雷可比蒋忆瑶刚埋的那颗威力要大上十倍。她不无担忧地说道:“主任,我刚才着急去找密斯蒋,并不是要管闲事,而是我恐怕也要同她一样地踩到日本这个雷区上了。” 徐新启伸了两根指头,在鼻梁上用力地一挤,声音低沉语气凝重:“即便我们删去这一段,终究还是要面对得罪国府的问题。我之前就提过,与日本领事馆为敌的同时,还要去挖国府的丑闻,对我们的安全问题是很不利的。” 厉凤竹为难地点了点头,但她心里其实不完全认可这个说辞,理由早都说腻了。日军已堂而皇之架起了大炮,对准了津门乃至华北。此时若还一味纠结于内部利益的盘根错节,未免眼界太窄,实在不是报人该有的胸襟。她抬了一只手托着下巴,望着天花板发起感慨来:“不党、不卖、不私、不盲。我是怀揣了对这八个字无限的向往,才来到这里的。” 徐新启听了,心里全不是滋味。文化人是不轻易骂街的,但一出口却总能把刀尖戳在心坎上。他还保有书生意气的一面,可个人的意志在许多时候往往是不足挂齿的。因想着,手肘抵在桌面上,不断地拍着巴掌,最后双手牢牢地交握着,做了一个祈祷上苍的动作:“其实,早几年王主编还是记者身份的时候,也是位热血澎湃的青年人呐。这两年……许是肩上担子重了,做事过于地瞻前顾后了。你们都是很优秀的勇士,正因为如此,作为上级我们绝不能不顾虑你们的安危呀。” 从王富春对蒋忆瑶的态度上,足见其对日租界当局所取的立场。那么,厉凤竹的这份报道,前途几乎是明确的。 厉凤竹看徐新启眼底的焦灼越来越藏不住了,不由揉着心口唉声叹气。干记者这一行,总是尽一切办法跑在旋涡最深处。风风雨雨奔了一路,回到报社有时会猛然发现一个极令人丧气的问题——最可怕的对手并不在外头,恰恰就在自己的阵营中。 “我想,我们应该考虑搬出日租界。”厉凤竹挣扎之后还是给了徐新启一点面子,将希望寄托在远离是非地这一方向上。 那么,摆脱掉日本人的监视,王富春的热血真的就能回来吗? 徐新启显然是不看好的,话里话外透着一种消极的态度:“去别的租界嘛,无非是换个受气的方向。对于国人而言,哪块租借地不是耻辱的意味呢,你能保证一辈子不去揭露某个列强的真面目嘛?要是搬去华界呢,恐怕还有比不许公开提到‘日本’二字更荒唐的规矩。偌大的津门,究竟何处有自由呢?” 厉凤竹极力地解释:“您说的都有道理,不过事情总有个主次。日本人占着东北、盯着华北,冲突避无可避。所以,我才提议搬出日租界的。” 徐新启不由心地点点头,看着稿子上的红线说了一句“还是说回文章”,便收了声。他理解厉凤竹,也理解蒋忆瑶,但他绝不会效仿越权的办法。这种事只能发生一次,否则后果绝不仅仅是令王富春难堪这么简单的。津馆若给张、胡二老留下一个统帅畏首畏尾、将士不守规矩、上下不齐心的印象,那么整个津馆都有可能被边缘化。 因此,徐新启在下属面前还是得站在王富春的立场上说话,以避免人心涣散。 可是,齐心究竟不是靠一次次的强压就能换来的。何况徐新启个人亦是赞同厉凤竹的,没有风骨的报人,就像没有配枪的战士。传递真相是报人的天职,说真话、讲事实也总是有风险的,怕担当就干脆改行得了。他不能干看着本该铁骨铮铮的义士,变得唯唯诺诺,更不允许《大公报》多年攒下来的公信力,在他的手里凋敝下去。 等来等去总也等不到后文的厉凤竹,身子往前一点点地挪着,几乎是要贴在案上,对着徐新启察言观色起来。 “我的意见呢……”徐新启掀了几下嘴皮子,忽然地再一次定住了,仿佛这唇瓣重有千斤,得费上很大的劲儿才能说完,“就……不删改了吧。” “真的?”厉凤竹听了,嘴角止不住地有笑意。可见了徐新启那副沉重的模样,心又悬空了。 徐新启感到实在被自己多虑的毛病为难透了,他若能少顾及一个方面,压力就能瞬间减轻大半,可他却逼着自己去走说服王富春的独木桥。“只是……”他抬手抓了抓后脑勺的头发,“我觉得你可以考虑匿名。” 原来是担心人身安危,厉凤竹舒了一口气,决意考虑一下。可是,她转念又联想到《津门日日新闻》今早的匿名文章,因为立意荒唐、居心叵测,就畏缩鬼祟地隐去了姓名,着实叫人看不入眼。因就摇了摇头:“我是喜欢坦荡的人。” “那就……”徐新启一语未完,先叹了一声才道,“不如改个笔名吧。我始终是取一个中立的态度,不为权势折腰,但也要守得青山在呀!拿笔杆的人对生死固然要看淡一点,却也没有动不动就送死的必要。” 厉凤竹这时倒也从善如流地答应了,低头略忖了片刻就得了一个灵感:“就叫‘四能’吧。” 徐新启一听便连道三声“有意思,妙极了,就这样办了”。 这二字取的是前辈黄远生在民国三年提出的,新闻记者应当有“四能”的说法,脑筋能想、腿脚能奔走、耳能听、手能写。 厉凤竹用这个名字,既为明心志,也能最大程度地减弱她的存在感。合格的记者皆具备四能,所以“四能”就可以是报馆里平凡朴素的所有人。 徐新启也决定借用这个灵感,去争取王富春的同意。 一开门,就听见有人举着听筒喊:“密斯厉,您来您来。海州的《晨报》。” 厉凤竹闻言,眼皮子一跳,迅速地朝电话机扑过去。 石初已经解决了交通问题,买到了两张二十三号出发的船票。火车虽然快,却不知要等多久才能有切实的消息。走水路难免辗转,但能尽早地启程。厉凤竹实在是不愿意,再把家人耽搁在海州了,当即就答应了走水路的提议。 第78章 改用化名 http://.biquxs.info/

至晚间,财务室发了本月的餐费津贴。这是专给外勤记者的福利,照顾他们跑外时总是食无定所。 厉凤竹数了数票子,因望了窗外发愣。她在远山公馆外转悠过,也在对面的居酒屋访到了一些蛛丝马迹,偏偏从未见过这位姓“远山”的神秘商人。这里索性咬个痛指头,想再上对面去碰碰运气。 只是有一点不方便,独来独往的女子总是吃过饭便走,哪有男人那般流连忘返呢?可匆忙地一来一去,实在是不顶用的。 如是考虑着,便从抽屉里揽了几张稿纸在身上,以找地方写稿为由,可以坐得久一些。她预料这个远山,如果真的要来,总也是在丝竹声最热闹的午夜。幸而眼下住在宿舍,回家不过几步路,行动上方便了许多。 到了居酒屋,迎客的服务生一眼便认出了厉凤竹,带她去靠角落的位子上坐了。厉凤竹只点了一碗素面,吃闭擦了三遍桌子,才翻了稿纸出来搁着。她心想,在这样公开的场所总不方便去写重大的新闻,况且眼跟前那些已有的线索大半都成稿了,落笔该写些不怕人看去的东西。 想了不大一会儿,脑海里浮现出时髦的短发,宽松的深色长裙,硕大的金耳环,纤弱的一副小身板。最后,要紧的一张的脸也渐渐由模糊变得清晰起来,是那样地稚嫩,一双杏眼含着秋露,一派楚楚可怜的样子。 唐书白说过,今晚关茂才会在小公馆宴请宾朋,正是所谓的喜宴。他大概是想以洞房花烛夜的名义,大大地灌那老新郎的酒。然后,趁人不留意偷着送新夫人出津门。可想来当初串谋时,应该没有料到新夫人不堪压力当场昏厥的意外吧。她吓成那样,还能下床行动吗?不去医院总也要请个医生在家里诊治吧。这又得多一双眼睛看着。 这小丫头还被关茂才嫌弃不通文墨呢,那她将来又能有什么好结局呢? 倒不如把这段故事的背景隐去,拟一篇小小的见闻,送去副刊登了,替这可怜人把她没法倾诉的苦处都记下来,也可算是一种留念吧。 厉凤竹一面下笔书写,一面留神有没有人谈及“远山”。一个钟头过去,文章是顺利地做完了,可离十二点钟却还差着一刻工夫,还是没能捕捉到丝毫的讯息。这里也只好厚颜地摆着脑袋拒绝了服务生替她添菜的想法,死盯着稿子由首至尾地再读了一遍。因为关茂才的结果还没有定数的关系,厉凤竹抛弃了平日写新闻时的那种严谨态度,除了苦出身这一层而外,几乎就都是虚构了。不知不觉倒被自己所描绘的飘零而短暂的人生引得入了神,尤其读到那一句“大红喜帕罩着新娘,她抬起脸是绝看不到前路的,低下头用力地看呀,那喜袍在她的眼中实在是没有颜色的”,不由地掉下泪来。有感而发地将文名取做“苦宴”。 “独身的女人出入居酒屋,是不是有些……”有人说着话,径直地走了过来。 厉凤竹潜意识里一哆嗦,吓得眼眶里的泪拼命往回流。 约翰逊两手兜在西装马甲的口袋里,嘴上那一撇黄毛胡子,随着狡黠的笑意不住地抖落起来:“好久不见,我的老朋友。” 厉凤竹全身肌肉紧缩着,收起桌上的稿纸,挨着桌角不停地敲齐,口中沉吟:“也没多久。” 约翰逊伸出右手,由她头顶上落下去,抓了稿纸的一端往回一按,阻止她离开,身子则顺势地坐在了桌子另一头。抽回的右手,向着椅背慢慢往下搭去,笑道:“我们之间大概没有闲话的可能,那么我就直说吧。过去的事,我不计较了,海州那边的人也撤了。以后,我希望我们依然能是朋友。” 提及海州,厉凤竹心头止不住地一阵狂跳。这又是搞什么把戏,没头没尾地来说这些?约翰逊不是个轻易低头求和的人,背后必有一点缘故。他这位洋大人,总不至于有事相求,那么该不会是他查到了出手救了沈如甫一命的神秘人,且那人相当有权势? 约翰逊见她眉头深锁、双唇紧闭,不由地憎恶她这不识抬举的臭毛病。指节扣在桌上,带着一种威仪,语气中有藏不住的盛气凌人:“给你橄榄枝你要第一时间接着才对。你们中国人常说过了村庄就没有店家了。” 这个神秘人身后有强大的能量,竟使得约翰逊愿意与厉凤竹握手言和?若是如此,救命的恩情要回赠多重的礼才够匹配的呢? “你抛弃的那间公寓,我的人去过,别的人也去过。” 自那日在日本洋行遭遇盘查起,厉凤竹就见缝插针地想要证实此事,猛然地被约翰逊挑明,内心的危机感是加倍的。她不单因为新的工作惹上了新的麻烦,还让约翰逊这老狐狸先一步掌握了她的软肋。一旦英日两个租界当局因不满她的调查而合作,前景就大不妙了。 约翰逊牵着嘴角露出狞笑:“凭你一个人,是没办法同时对付两家特工的。” 厉凤竹不安地抬起右手抓了抓嗓子,左手颤抖朝水杯挪过去,伸手一拿发现那只是个空杯,又六神无主地放回了原位。 约翰逊趁她的情绪产生了波动,立马瞅准了时机,步步紧逼道:“我知道一些,你不希望我知道的事。” 模棱两可的暗示,让厉凤竹手脚不自觉地开始发抖。她觉得后脖子一阵阵地发痒,像是背后站了人,正伺机要扼住她的脖颈。抬了手向后一抓头发,从头皮里揩了一手的冷汗。 这种焦躁的表现反使约翰逊放松了神经,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主动权回来了。几个回合较量下来,总是沦为败将的约翰逊这时可算有了彻底扬眉吐气的资本,捋着嘴上的黄毛不时地阴笑出声:“比如,你的过去。” 过去,是漫长的,也是丰富的。厉凤竹在东北的过去是过去,在《津门时报》的过去也是过去。前者若是公布出来,日本人不会放过她;后者若是公布出来,英国人不会放过她。可是她现在还好好地坐着,甚至得到了约翰逊的示好。分析起来,似乎前一种可能性更大一些。因先低头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故作镇定的笑眼中尽是虚弱:“密斯特约翰逊,你所谓的‘直说’已经绕了无数个圈子了。” 约翰逊叼起一根香烟,擦着火柴,眯眼望了厉凤竹道:“厉,我可以帮助你安全地接近唐。然后你得到你所钟爱的新闻,而我自然也有我想要的。” 这个“唐”,不出意外指的应该是唐书白。约翰逊居然想找她合作!细想来,找到她不奇怪,为迫使她答应而特意去查她的底也在情理之内。可是,向来对日本人的行动睁一眼闭一眼的英国人,为什么突然间对日本领事馆产生了兴趣? 厉凤竹试探地问起来:“你想得到的……是什么?” “我想要……”想要削弱日本人在华北,尤其是在津门的力量。约翰逊心里小声地嘀咕着,嘴上却委婉地推说,“我们的人民向往和平。我们所有的努力都是为了均衡势力,最终实现和平。” “呵。”厉凤竹冷笑,捂了嘴悄声反驳,“你们的和平是以祸水东引换来的。” “什么?”约翰逊见她脸上的肌肉一动一动的,便竖起耳朵努力去获取她的答案。 冲着日本领事馆的情报,厉凤竹是也动过利用唐书白的念头。如果英租界工部局出于利益,愿意助她一臂之力自然是好。但她需要知道,是什么样的利益改变了约翰逊的态度,这个问题直接关系到合作的长远性。因就答话道:“我是说,你们把目前津门的局势,定义为力量不均衡了,是吗?” 约翰逊不否认这一点:“你的确很聪明,所以我一直在为失去你而感到遗憾。” 厉凤竹熟悉这套话术,列强间明争暗斗起来,嘴上说不均衡,其实就是打不过。英国人骨子里一定认为,津门的大门是他们轰开的,理应由他们掌握全局。如果英国人的不安,源自于中国人的自尊自强该多好。可惜,现实是强盛起来的日本即将成为“在华掠夺者”中最得利的一方,所以老牌列强急了,生恐在瓜分这方面会“吃亏”。这里,她不由为了祖国的苦难,发出一记长叹。 约翰逊见她如此,首先有一阵心虚,赔笑道:“因为太遗憾了,所以自私而冲动地想,我失去了你,那《大公报》也该失去你。” 表情的微妙变化,让厉凤竹感受到英国人对掌握日本领事馆情报,有着极迫切的需求。可她却摆了摆手:“我不是贵国的公民,没有同你合作的义务。” 约翰逊则继续游说:“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怀疑我的诚意。正如你所言,我们观察到天平开始倾斜了,所以必须尝试做出改变。我目前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事,世上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 这话一点没错,需要时是朋友,不需要时就成了敌人。因此,这场交易带有浓重的危险色彩。 真是个精明的女人!约翰逊腹诽着,掏出一封信递过去,用英语说道:“二十号那天,西芬道会有游行,由你们的妇女发起。你没有多少考虑时间——”说时,低头看了看,举高了手腕示意她,“两天都没有。” 第79章 无端示好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慌忙夺过信,这是一封求助信,底部落款是“一名普通的津门妇女”。内容说的是为了唤醒全中国受苦受难的女同胞,津门妇女界预备担负起历史的责任,把平等的福音扩散出去。但革命的道路上阻碍重重,她们选择向现代文明的最强者求助,期盼英租界工部局能保卫那些因为没有活路而上街的可怜人。 “具体是哪个组织?”妇女游行不奇怪,但身为女记者的厉凤竹对此居然一点风声都未曾收到过,不得不说是个怪现象。 “这,我可不关心。”约翰逊彻底地掌握了她的情绪,因而十分地高兴。他不打算趁胜追击,反而欲擒故 于婉君也知道自己身体的变化,更是难为情起来,沈十三把她的牛仔裤拉到膝盖的位置,再也无法腿掉,只好再去拉内内,把内内也拉到膝盖的地方。 “那么,琉星,我再一次确认一下你昨天的话,你确定你要拯救我。”原本还是微笑着的狂三,脸色变得稍微阴沉了一点,靠着琉星的身子问道。 沉吟良久,洛离一撇嘴,孩子天性尽显无疑,就知道拿姐姐来压他,果然是只越来越狡猾的狐狸,千年前就一脸的奸诈相,千年后更甚:“哼,我答应就是!!”他可不是因为怕了这狐狸,他只是想要帮姐姐完成心愿而已。 其实想想就为这些教练们悲哀,王强是谁?那可是连惊变门的祖师爷都要望风而逃的强悍存在,你们这些连入化都没有几个的家伙敢挑衅,不是找死是什么。 的确没错,她这么一说令琉星无话可回。等等,琉星不是一天到晚就长发吗? 叶武的这一举动,让在坐的各位大为惊讶,刚才的叶武,恨不得吃了他们,可现在的他,又开始拿钱打赏,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将一行人送出了百花坊,柳青青刚想与百里岚客套一番,却在看到百里岚身后之人,脸色一变。 他们甚至在怀疑,那辆汽车是否被上帝艹控了,否则,为什么每一次漂移都是那样的精准,漂移过后的加速又是那般的迅速。 “娘娘,皇上若是知道您打郡主,一定会生气的,娘娘不必为了一个就要送去西陵的郡主,和皇上伤了和气呀!”风林又爬过来,扯住皇后的衣袖。 “我这次把你叫来当然是有好处给你了。你的证件呢?”他朝她摊开了手。 所以本来没有打算多管闲事的她,看到那张脸时,就下意识出手了。 有的演员非常的讨厌和他合作,可是又不得不和他合作,因为他是票房的保证。 “真爱你别和顾远大哥生气了,顾远大哥也不是故意针对你。”凤青青劝道。 门打开之后就是这样一段满天愤怒的嚣张骂声,这骂人的声音中气十足,洪声如雷。 一个个拥有大威能的修者,都被一层层光罩护住,停留在虚空之中。 而那些被掀开兽皮透气的雌性看着比狼兽人更不好,一个个都脸色苍白无色,有气无力的靠着狼兽人。 不过,也不愧是两尊历经过无数战斗的强者,即便绝望之际,身躯和灵魂都还一直坚持着抵御,并没有马上陨落。 找的白雾星吊坠,两条吊坠一起打开阵法,找到莫岭当年留下的宝藏,她要看看那是什么,居然可以人莫无极找了这么多年!把宝藏挖出来,她就可以离开武侯府了。 四周全都是混沌的,充满了破碎的杂乱空间,一旦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误入其中,进入时空夹缝之内,彻底迷失。 下午六点。江梓琳跟江顾提前到达了酒店房间,慢悠悠地吃起晚餐来。网上的舆论被黄佳宜找的水军彻底引导了,再加上席雨燃这几天一直没有回应,所以大部分网友都认为他心虚,从而选择相信了微博上的爆料。 第80章 分身乏术 http://.biquxs.info/

左不过是起早贪黑的挑担小贩,但她得正视一个问题,那就是体力不如男子。不是常年干苦力的人,光挑一副空担子就很难从从容容装到底,再要挑上大大小小的货,恐怕一看就不是那块料。 想着想着,枕在枕头底下的手百无聊赖地抠了抠,发现有一处线头散了,垂了一绺穗子下来。便屈了指头一点一点地拨弄着,把穗子梳了个齐整。突然灵机一动,心里想到个可行的办法。黑暗中,头向着天花板一昂,嘴角微微向上弯。一块石头落地,厉凤竹因也累得当场熟睡了过去。 次日,隐约听见有公鸡打鸣之声,厉凤竹便精神抖擞地爬了起来。盘上假发包,换了粗布衣裳,在放杂物的顶层露台上找出一张矮板凳,挎着去了华界南市一带。 这里因恶霸地痞众多,渐渐成了个三不管的地方。穷胡同里那些或老或病的妇人,出门走不远,却也没那养老、养病的好福气,照旧得琢磨着给家里添进项。唯一能胜任的,也就是浆洗缝补的活儿了。她们从天亮干到天黑,一天只得三毛钱。给她们两毛钱,租一副针线家伙,以厉凤竹的年岁,素着脸伪装成缝穷的应当不难。 乔装完了,走至西芬道,厉凤竹一家一户地先张望了半天。见哪家门口有女人站着,总是格外殷勤地招揽:“姐姐,您家有活儿吗?” 见她是个生人,都不大爱理会,只摇摇头而已。 却有一个本地口音的大婶,好心出来劝她:“我说姐姐,这条街的男人都有家有口啦,衣裳破了自有人补。不如去菜场那儿转转,那些穷卖菜的打光棍儿的挺多。老爷们拿不了针线,自然要求教你们缝穷的了。” “我也不单是缝穷。”厉凤竹见她是个热心肠,絮絮叨叨走上前,和她攀谈起来,“我东家出洋去了,没个周年半载的也回不来。守着空房子能有多少活儿呢,小半天就干完了。我合计,闲着也是闲着,收点浆洗的活儿,一来可打发辰光,二来也能多添些进项。我东家住的也是租界的好房子,洋胰子、花露水、电熨斗都是现成的,保管把太太奶奶们跳舞的真丝旗袍洗得香喷喷的。” 大婶闻言一笑,把手心朝上一摊,问道:“姐姐,瞧我这手,是穿真丝旗袍的命吗?你要揽大生意,自然要往大户人家那儿去问。咱们这条街说是英租界,却也只住些将将能糊口的小买卖人。哪天行市不好了,就穷得缩到西门外啦!” 厉凤竹颔首,指着小白楼的方向接了话:“我就是从高墙大院那头一路走过来的。等生意难呐,想着起个早能抢个先。可起太早了呢,好人家还闭着门户大睡呢。等我问完了这条街,再往回走吧。” 大婶听说是这么一回事,连说:“你们当家的真是有福了,瞧你这勤快劲儿,一天挣个斗数块绝不是什么难事儿。” 厉凤竹猛一听“当家的”三个字,心里免不了先有一阵痛。忙抬起手捂了眼,撑开脸上发酸的肌肉,咯咯地笑起来答应着:“福是人家的,轮到咱自个儿头上就只剩‘劳碌命’这三个字咯。” 说着话,便就转身走远了。从前的老照片丢的丢,烧的烧,当家的长什么样她都快不记得了。 厉凤竹的眼神哀伤而幽怨,一双黑瞳努力地聚焦,定眼瞧天边,早已是艳阳高照的时分了。 身后隐隐约约有口号声传来:“妇女当自尊!妇女当自强!” 侧身一望,这里可不正巧能望见马公馆的大门了嘛。 那口号声越来越近了:“废除多妾制!打倒伪女权!” 竟是日日新闻社的那种口吻,厉凤竹心中豁然开朗起来。她大概明白了这次游行,是谁在背后煽风点火。但猜测不足为信,必须要顺藤摸瓜找到令人信服的证据才作数。 厉凤竹回转身,迎着那阵热闹的口号声奔上前。 带头的人剪着短发,穿了学生装,鼓舞着队伍的士气:“同胞们,妇女要真真切切地站立起来!那些口号喊得震天响,为图名利挣几个臭钱,就甘心捧老男人臭脚的,就该剥夺她的律师资格。今天我们要一手打叛徒,一手打封建余孽。西方传教士为我们带来了科学的福音,而今天,从这片文明的土地开始,我们要将那些受旧军阀掳掠的同胞统统解救出来!” 然后,就见她们手握拳头,高高地举过头顶,疾呼道:“捍卫尊严、捍卫女权、捍卫自由!” 社会上游行的事,学生参与是最积极的。因此,从得到约翰逊泄露的消息起,厉凤竹与蒋忆瑶就格外地把注意力放在学生社团里。各学生社团的负责人,同样也十分重视。在否认会参与所谓游行的同时,还纷纷表示,由于学生相对来说起居简单、思想单纯,若有特别的举动很容易被人留意,故而推断参与者更可能是社会上的妇女组织。 有了这一层的分析,厉凤竹就把学生参与的可能性给勾去了。因此今天的乔装,完全不与学界有半分相干。再由她们的所言所行分析,这是一群较为激进的学生,往往从心底里瞧不上没文化的底层妇女。看来,想与她们搭讪,难度非常之大。 厉凤竹逐渐放弃了融入其中的念头,挎着她缝穷的篮子,悄悄往回走。溜到马公馆几丈路远的一所宅子外,放了板凳下来坐着,有口无心叫了两声“浆洗缝补,浆洗缝补”,佯装等生意的样子。 游行队伍并不算壮观,最多也不过五十人,也算符合常理。 当她们走到马公馆时,队伍就整体停了下来,口号也跟着变了,先喊“放人放人放人!娶妾犯法!” 守门的两个兵自是上前阻拦,奈何压不过这么多尖嗓子一道同声呐喊。 口号似乎也在渐渐变味:“老不死的不配有老婆!” 一群真正受过教育的学生,再激进也不至于如此骂街。倒是…… 厉凤竹偏了头一想,还是决定凑近了去观察。 只见带头人推着卫兵的枪杆,冲着大门高嚷起来:“呸!丫头养的东西,谁要他爱国,谁要他杀敌?一群烂到骨头里的臭流-氓,平生只会杀人劫色的强盗,谁要你们保家卫国?学不会尊重女子,就把地方腾给文明人来治理。杀人魔头赶紧滚出租界……” 这绝不是学生!站在远处时,厉凤竹就有怀疑的念头。她知道脂粉场所,有一种新鲜的揽客手段,便是打扮成女学生,故意地把上钩的人引到家里去。一来不用舍面子站街拉客,二来也叫警-察抓不住把柄。 走近一闻,果然有一股盖不住的脂粉气。如今新生活运动展开得热烈,正经学校是绝不允许女学生有铺张奢靡作风的。 有人半道挤出来,去拦那个带头的,咬着耳朵劝说:“会不会太过了,他们手里拿的可是真枪。英国人也没给咱回信,咱……” 带头的遂收敛了态度,转而喊道:“纪冰之!” 众人立刻接道:“叛徒!” 带头的又喊:“滚出来!”众人便也跟一句“滚出来”。 还真是训练有素啊,那就更不像是自愿自发的游行了。 “姐姐们,这都干嘛呢?”厉凤竹咧了嘴,傻呵呵地笑问。 队伍前排的人见她一身的寒酸,捂了鼻子扭捏着往回缩。人头一动起来,队尾的面貌就顺势展现出来了。除了前边十几张脸是嫩相的,后头的可就看着不是那么回事了。脸色蜡黄不说,头发也是乱糟糟的。以厉凤竹这个老教员的眼光来看,每日的仪容分绝对是要扣到负数了。但要说是假学生,这队伍看起来是两拨人凑的。 正在她狐疑之时,后头有人跳起来招呼她:“那姐姐,那姐姐!” 这不是方才攀谈过的街坊大婶吗,怎么也穿起学生装了? 厉凤竹不由地大喜,忙舞着手,一路绕到后头去。 “姐姐姐姐!”大婶兴奋地一左一右伸了两根食指,顶在唇上,悄声提携道,“眼巴前可有一件好差事,咱只要跟着姐姐们一道走,一人能领两块现大洋呢!” 看来是雇人游行,那一切便都说得通了。眼下只需要想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拍下派大洋的那个人,谜底就算是彻底揭晓了。 厉凤竹这回,是由眼眸深处放出了笑意来:“敢情走个路就能挣着钱了?啧啧,合着那洋庙里的黄毛道士说的还挺对,沾了洋人味儿就是沾了仙气儿,什么好事儿都能自个儿找上门来。租界外跑断了腿,也见不着几个铜子,洋人的地界儿倒是满地都能捡着钱。” “可不是。我听说这天上的菩萨,土的见了洋的也得让三分呢!”大婶因也手舞足蹈起来,凑至耳边说了一个地方,厉凤竹便跑得没影了。 这里,大婶也难免望了背影评论一句:“瞧急得这样,可真能往家扒钱!” 人群中,闻言也发出了一声笑。队尾的人都是熟人拉了熟人,一道捡钱来的,自然谈不上任何的败露。 第81章 上街暗访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首先找到一间电话亭,通知潜伏在西芬道一间旅社的陈燕平,有人在民园体育场门外派钱操纵游行。再赴现场,确有人喊着“津门的姐姐来领大洋哦”,吸引了老老少少一堆妇人前去围观。另有两人,一人负责拦下那些上了年纪外貌不合格的,一人捧了一大包校服,一手派钱一手递衣服。当了街就命那些妇女把衣服套在身上,凑足了十个组成一支小队伍,专门有人来回地领路。数一数总共是四个人,且都是本地口音。 待陈燕平赶来,厉凤竹已绕了民园一周,迎上前先招揽一声:“同学,衣服裤子有要补的吗?”然后加快语速,低声提醒他,“除了派钱的人,你注意旋转门里边那个穿运动装一直做热身的光头矮子,想办法把他的脸拍下来。” “宿舍里倒是有件棉衣破了洞,但穷学生可没有钱来补呀!”陈燕平高声答着,趁旁人不注意,压低嗓音问道,“他哪儿有问题?” “表面没有。但你仔细看他的身材,不光矮还是个罗圈腿。而且他热身热得也忒久了,蛮不像回事儿。”厉凤竹垂着脑袋说罢,昂了首冲着他便是一笑,“嗨,咱是缝穷的又不是缝富,说破天也不过几个铜子儿罢了。” 陈燕平把照相机取出来端在手里,摆了摆手道:“冬天吧,冬天再补也不迟。” 厉凤竹假意在后头追了几步:“同学同学!要不我给你画个地方吧,入了冬找我补,给你便宜成不成?同学,嘿!别走呀!” 和租界内其他的公用娱乐场所一样,西方人凭脸就可随意进出。迫于强烈的抗议,华人虽不至于不许进,却要多一道查身份的关卡。看门的英国老头儿就走上前拦在旋转门外,问陈燕平要证件。 “hello,那个什么,我……student,嗯……iwant咔嚓咔嚓。”陈燕平故意出了一番洋相,装傻充类地就举高了相机,镜头对着那罗圈腿摄了好几张相。 罗圈腿很警觉,先是站定了打量他,尔后径直走过来,眼神里是有“请教”的意思在。 厉凤竹见状,故意地冲上前,怒地瞪大了眼,到陈燕平跟前狠狠啐了两口。 “泼妇,泼妇!你给我等着!”陈燕平涨红了脸,揩着下巴上的唾沫,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英国老头儿对厉凤竹也有意见,但她并没有进体育场的意思,也懒得多理会,骂过两声便坐了回去。 里边那个罗圈腿,脸上有狐疑的表情,抓着旋转门的铁杆子,一直地走到外头来,盯着那消失在西芬道口的背影,托腮凝想了一阵。 跑散了的厉陈二人,不约而同想再回到马公馆去探情况。 厉凤竹一转进西芬道,迎面就见两个脖子里挂了相机的男人并排出来,一个道:“也太鸡贼了!跟这儿蹲了半天,结果人家早就金蝉脱壳改了验身的地方。” 另一个气得直跺脚:“是啊,咱这时候再去也不赶趟啊!白让人溜了半天,小报记者就是这么没尊严呐!” 听来似乎是在讲马守华的事,乔装过的厉凤竹不方便追上去细问,只能将信将疑地继续往前跑了几步。 此时,门外喧嚷之人,似乎又多了许多,却是以男学生为主。 远远地能听见一老汉痛心疾首哀叹起来:“祸水,祸水,亡国之兆啊!自古阴阳颠倒便是……我拼了这把老骨头,也不许你们在此地撒野!” 先来的女学生一面推搡驱赶,一面齐声念了一首不成文的打油诗,用以嘲讽纪冰之:“假仁假义你最拿手,假模假式你不眨眼。攀附权贵你做美梦,背叛女权你算老几?!” “你们敢推我老师?!” 特务招了一群假学生来闹事,真学生赶过来支援。厉凤竹认为这事有阴谋的意味,再一次放了板凳下来坐着,手指在膝盖上又写又划。 “法院改地点了。”陈燕平不知何时也蹲在了这里。 厉凤竹未语先叹:“就是不知道徐主任那边是什么情况,要是赶不上变化……” 陈燕平提议“不然这样,你先回去,这里的事交给我。” 厉凤竹脑袋一摆,道:“真要是没赶上,我去了也不中用,还不如留下来帮帮你。” 陈燕平信手一抬,低问道:“你仔细认认那个老教员,是不是在法院门口出过风头的贾教授?” 厉凤竹还没来得及认,先抬了手遮住半张脸。看了半天,果然有点像。这位贾教授,心眼儿是不错,就是性格特别古板。想到上回庭审结束后,厉凤竹是以记者身份在他面前出现过的,彼此还说过那么几句话。万一这老爷子认出来不算,还要说出她的身份,那可有些危险。倒是陈燕平,上回是记者,这回也是,认出来也无妨。 这样琢磨了一阵,厉凤竹连说着“那我是得走”,挎了那小板凳立马就闪没影了。 ### 却说纪冰之自受到《津门日日新闻》的无端抨击,就做了周密的部署,临时申请将验身地点改在马守华一位远亲的宅子里。同时,要求此消息必须等各大记者在法院聚齐后,再对他们发布。虽然因小部分记者不愿在烈日下来回奔波,而受了一点抱怨,却也避免了一场激烈的冲突。 总算近距离见到了马守华本人的徐新启难掩兴奋。厉凤竹回来,就听他滔滔不绝地讲上了半日。 “今天顺利极了,可说是一点意外都没有。法官定了明天下午宣判,照此情况看,铁证如山、铁板钉钉,走过场罢了。” 这一次纪冰之提出的申请,能顺利审批下来,不能不说是受了《大公报》揭露关茂才的惠。至于关茂才,自《大公报》的报道面世后,就向法院告了事假。家眷方面,徐新启没有提及,也不知是逃跑计划失败了,还是说焦头烂额的关茂才已经顾不上此事了。 “顺利”二字勾起厉凤竹体内无穷无尽的疲惫感,一个接着一个哈欠打了起来:“我真的有些扛不住了。” “好,赶紧休息去吧。”徐新启说时,随她一道起身,“对了,明天上午我有个会议,咱俩恐怕碰不到,所以有个好消息非得现在说不可。《晨报》转载的几篇报道,已经在海州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那边本想等你晚半天回了报社再祝贺你,但实在是太兴奋的缘故,几个小时都等不及,非得上午就说不可。” 应该是石初打来的,没有一语双关的口信,只是说一声恭喜这么简单。很可能是他今日没法遵守下午通电话的约定,故而绕着圈子告知此事。厉凤竹一面想,一面点头,微笑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徐新启接道:“看得出来,那位叫‘张善’的先生对你尤为欣赏。我对他说,我们在海州也有了分馆,转载之类的普通业务与沪馆交涉也是一样的效力,还能替他省下不菲的长途话费,但他却很坚持要与你直接联络。我想,他可能也是你忠实的读者,借着工作的机会,想多多地与你攀谈。” 这里一夜无事,厉凤竹补了一个长长的觉。次日,精神抖擞地出现在了“弃亲案”宣判的现场。 开庭前,有同行故意地调侃方笑柔:“密斯方,来这儿做什么?”说话,还晃了晃手里的钢笔,“这可不是你的好归宿呦!” 这通嘲讽开得有些一语双关,既是不满方笑柔违背新闻原则在报道中篡改真相,也是对日日新闻歧视女性的一种揶揄。 内外都受打击的方笑柔,偃旗息鼓地退到角落里缩着,摆出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厉凤竹不免越过人堆看了她几眼,这里又有人坐过来问道:“密斯厉,贵社是不是有一位叫‘四能’的记者,文章颇有笔力。究竟是老记者换了新笔名,还是有新生力量加入呢?” “无可奉告。”厉凤竹拒绝回应,待回头看那人的胸牌上写的是“益世报”,知道不是来路不明之人,便又笑了一笑,“请您一定要体谅我们的难处。” 那人道:“无妨无妨,安全至上嘛,我明白的。请代我致意吧,他是个英雄呢!” 也不过是做到了职责而已,要论上“英雄”二字,似乎高攀得很。厉凤竹张了嘴,立时又想到一旦开腔谦虚,身份就瞒不住了,因此只管点头答应着。 十点整,当事双方和五位推事陆续到齐。 纪冰之一路进来,目光始终在记者席上搜寻。当她与厉凤竹四目交汇时,不由松了一口气。 叶济世全身的小动作都透露着不耐烦,似乎有撒手不管的意思。 主审推事当庭出示了昨日拍摄的一组照片,有马守华的正面肖像,法医检验的现场照,以及马守华双耳的细节照。为方便展示,全部放大成一尺。照片清晰地显示出,马守华双耳皆无所谓拴马桩,也没有任何动过手术的痕迹。众记者一拥而上一顿照相,一度维持不住秩序。 第82章 不明人士 http://.biquxs.info/

马仁的指控至此不攻自破,主审推事宣读裁决文书,马守华被告遗弃尊亲属,罪名不成立。 为了这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不知令多少人付出了多少的心血,甚至差一点身陷囹吾。 余荀若握了纪冰之的手,重重地摇撼着,虽有千言万语却仿佛无从说起。 “马守华诉马仁妨害名誉罪……”在全场的屏息凝神下,主审推事高亢地继续往下念,“罪名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余荀若更加激动地举高了拳头,沉浸于这小小的胜利之中。 纪冰之眸光闪动,心底有个声音在呐喊,身为军人,他们绝不该像现在这样为理所当然的小事而狂喜,他们应该去战场,为了真正的胜利而雀跃狂欢。 旁听席萦绕的种种争论声,依然不大悦耳。但在这个场合中,厉凤竹没有什么可做的,只好带头拍了拍巴掌,把那些闲言碎语一一击碎在掌心。 根据程序,当事人双方对判决如有异议,可当庭表态。 马仁听说还有这样的规矩,当即表示不服:“推事老爷,我的愿望很简单,让马守华本人到庭,由众乡亲来评这个理儿。像我这样的乡下人,说话向来没人听、没人信。掌事的说咱错,再对那也是错的。我活到这把岁数,也算活了个明白,什么有权的有钱的读书的都不可信,我只信挨饿受穷苦了一辈子的乡下人。因为咱们这样人,再穷也穷不了志气,更穷不了骨气!” 几位推事对这哭穷卖惨的戏码,早也看得腻味了,反问道:“照你意思,接个赤脚医生进城来断你的案,你就信了?” 话音才落,响起一片哄笑声。 马仁慷慨激昂地指天说道:“我要的是一个堂堂正正!” 纪冰之见主审推事的目光慢慢转了过来,立刻摆手拒绝:“倘若将来国家要启用人才,独独缺一身经百战的前线将领,不答应的就不是我个人了。” 推事们一合计也认为事实已然如此分明,不能再为一居无定所的流民,三翻四次地去伤有功之臣。 马仁却不管不顾地提出更为过分的要求来:“我一把老骨头了,不定哪天就回去了。别说儿子的事儿不记得,我连自个儿的事儿快不记得了。众位判官老爷也甭为难我,干脆的,让马守华当面跟我来一个刺血辨父子!咱俩的血要是融不到……”话没说完,就被一浪高于一浪的讥笑给吞没了。 满庭人轰地炸开,差点没把屋顶给掀起来:“判吧判吧,赶紧给个结果,整的都是什么事儿啊……” 作为代理人的叶济世全程听之任之、不发一言,大约接下来该有什么举动,并不由他说了算。 闹嚷嚷的环境让纪冰之感到无尽的荒唐,揣着满腹的愤怒、悲凉,她站起来示意:“庭上,我也有话说。对于法院的判决,我的当事人表示接受。但我想趁这个机会,趁有这么多新闻界的朋友在场,趁那么多关心此案的津门百姓路远迢迢赶来此地,想跟大家伙儿说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厉凤竹闻言,忙握紧了手中的笔,像是一名战士高举了枪杆。 与案件无关的话,本不该在庭上说的。五位推事中有示意主审打断的,却也有反对的。理由是有《大公报》的记者在,万一又写出关茂才那样的丑闻,要怎样向上峰交待呢? 纪冰之本意也不在乎推事的意见,就算不让说,她也得坚持把话说下去:“十多年前,我在自己的读书笔记上写过这么一句话——‘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如今回想起来,感慨良多。既是肺腑之言,不吐则不快。所谓战士,以保家卫国为己任。他们以血肉之躯抵御侵略,保一方百姓之平安。于是,百姓尊他们为‘英雄’。英雄心中所想,乃是‘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而有些起哄者,关心的却是别人的户头与炕头。两者之间,高下立判。英雄有一种精神,为国为民,纵使流血牺牲也在所不辞。这是军人本色,亦是职责所在。流血是他们的光荣,可是流泪呢?” 她的诘问回荡在法庭上空,问得众人心事重重、阴云密布。 “令英雄流泪,实则是我们的耻辱,共同的耻辱!恩将仇报者,无论走到何处都会为人所不齿。个人是如此,那么民族呢?”纪冰之抬了手臂,对着心脏的位置重重拍了三下,“我认为一个不珍惜英雄,甚至于在英雄受到莫须有的构陷时,隔岸观火、冷嘲热讽、恶言相向的民族,不配享有安宁!我们连起码的公道都给不了人家,还凭什么要求他们以命相护?” 原本嘈杂的旁听区因这番控诉,骤然安静到落针可闻。 纪冰之有意识地朝方笑柔的座位上走去:“但回过来说,英雄是人而不是神,应该受尊重却不必被神化。他们对于普通人而言,最大的意义就是感召力。英雄也吃五谷杂粮,也存贪嗔痴念,他们平凡如我。但英雄敢在枪林弹雨中穿梭,敢将生死看淡,所以他们又伟大似神!平凡与伟大在他们身上并存,由此向我们展示出一个道理,只要我们自己不甘于平庸,就不存在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伟大。” 方笑柔被随之带来的似有敌意的目光灼烧着,情急之下朝出口一望,发现这时已不让随意进出。她双手一摊,用眼神质问纪冰之为何要当众为难于她。 纪冰之见方笑柔只是在百数人的场合中,被眼神短暂地围攻,就已如坐针毡。真不知她此事此刻可会在心中,对那些被她以不负责的言论推入深渊的人,感到一丝一毫的愧疚。 “我想问一问在场的诸位,有谁敢说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丁点儿的毛病?做不到完美,却要求别人无暇,不害臊吗?谁气急了不会说‘脑袋掉下来碗大个疤’,可有几个人能从从容容去投军的?比不赢人家,就骂赢人家,真的一点都不害臊吗?我请大家看清楚我们现在的面貌,我们的国家已经走到了危亡的境地。如此国难之际,若我们的英雄枉死于人言可畏,那么我们这个民族将会彻底无望!若英雄死去,谁会接过他的枪,谁能替他尽未完成的事业?”纪冰之激动地指着那些把法庭当戏台的看客,高声追问,“是你吗,还是你,还是你们?” 这时,已有妇人折过身发出呜咽的声音。只要是大义未泯,谁听了这话,也难免要为民族、为国家的前途掬起泪来。 纪冰之垂下眼眸,沉痛地叹了一声:“最后,还是要借用鲁迅先生的话,送给那些暗地里搞阴谋的小人。”接着,忽然转身向叶济世和马仁走去,一拳砸在了他们跟前,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去罢,苍蝇们!虽然生着翅子,还能营营,总不会超过战士的。你们这些虫豸们!” 饱受感染的厉凤竹擦干眼角的泪珠,在稿纸首行匆忙地写下了“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的大标题。 就连坐在审判席上,本不该有个人情绪的推事们,也被燃起了阵阵热血。 马仁失神地跌坐在地,等待他的将是牢狱之灾。虽不是很长的徒刑,但以他的年岁和健康来看,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来。 叶济世预感今明两日,甚至更长一段时间的报社舆论,都会对他不利,早已没有心思表演慈善。他在盘算自己的事务所值个什么数目,想着筹一笔款子下南洋,也好揭过津门这一页历史。 ### 案子终于告了一个段落,受了些许启发的津门市民有大半人都认为,回到家里向亲友澄清马守华的人格,就是最力所能及的一种救国的办法了。 因此谁也不像前两回那样围住出口不让人过去了,除了职责所在的记者以外,看官只剩疏疏落落的几个人罢了。至于那位热心的贾教授,碰过两次钉子之后,也知道马守华方面不喜爱群情激昂的大场面,因此这一回就换了一种收敛的法子过来支持。他身后站两位学生会的代表,共执一面喜庆的红布旗子,上面糊了纸,纸上写“捍卫英雄”四个字。见了纪冰之慢慢地走出来,隔着记者的长枪短炮,贾教授遥遥地挥一挥手,令两名学生把旗子高高地举起来,“纪律师、余秘书”那样地喊了几声。纪冰之听见,便也微微笑了起来。 提问的记者很多,但纪冰之在眼神上格外关照着厉凤竹。众人便也会意,请她先问。 “纪律师,根据《中华民国刑法》第26章第325条规定,意图散布于众,而指摘或传述足以毁损他人名誉之事者,处六月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五百元以下罚金。从结果来看,已经达到了妨害名誉罪的最高判罚。但鉴于马仁已高,倘若提出以经济赔偿替代徒刑,马将军方面会同意吗?” 有些记者只管到了现场发问,案头工作并没有预备多少,更不提翻什么法典了。听到她问得这样细,忙探出脑袋冲着她的笔记,把那最难记的第几章第几条赶紧地抄写下来。 第83章 诉讼告终 http://.biquxs.info/

纪冰之点了点头,道:“我和我的当事人对判决结果的还是比较满意的。马将军眼下最为迫切的诉求是,希望法院能澄清所谓的父子关系纯粹乃捏造。至于您的设想,得等到马仁确实提出了这样的请求,我们才会往下去考虑。其实这一段时间以来,除了蒙受不必要的困扰,个别社会上不得志的极端分子,还假信谣言,企图攻击破坏马公馆,于经济上也是有切实损失的。所以,哪怕是我方主动提出经济赔偿,也是具有合理性的。” 字里行间留了很大的余地,无论马守华最终决定如何,都不会给人留下话柄。日本特务既然打起了流民的主意,就要细细去研究这些人的软肋。他们之中许多人头顶上并没有那遮风挡雨的三瓦片,因此捕房犯倒成了半个家。马仁是个上岁数的人,坐六个月牢倒也很能让他吃苦记痛了。但下回呢,若找个年轻力壮又无家可归的人来冒充私生子,蹲完六个月接着再闹,岂不更头疼? 因此,纪冰之最愿见的结局是处五百元罚金。这才能叫津门地面上的无赖都明白一个法律常识,平白上门耍无赖有背巨债的风险,这种震慑恐怕比坐监来得更大。 这时,有人嚷着“借过借过,急事急事”,就要往这里挤过来。 厉凤竹生恐问不完,草草记了几笔,赶紧接着说道:“这位马老先生据我看来,是个很敢提要求的人。假使他只以体弱为由要求提前出狱,又不肯以罚金代替,那时……” 众人哄地一叫,就见夹缝中探了一只手过来,嗖地一把拽住了厉凤竹,拼命把她向人堆以外拉去。 定眼看,可不是陈燕平嘛。他知道厉凤竹此时有一肚子的惊讶和困惑,但他没有工夫解释,只能一再强调:“实在着急,先别问,我不便回答你,到了安全的地方咱们再详谈。” 纪冰之听见些字音,隐隐有一种担忧,不由自主向前探了身子。奈何别家报社都不肯轻易放行,不过眨眼的时间,就有人接上厉凤竹的话问道:“假使马仁不赔钱,马将军会怎样处置,会念他年迈额外开恩吗?” “声明一点,我是站在各位记者的假设上来回答的。”纪冰之未免日后在报上被曲解,因而首先强调了这一句,才敢往下去说,“我们从事法律工作,最根本的目的可归结为‘惩恶扬善’这四个字。若无法惩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就是在践踏善良。所以,我认为法外开恩也得讲个对象。对良善之人开恩,那是具有温情的包容。但若对恶徒忍让,则会丢掉法律应有的尊严。” “刚才主审推事告知了双方,判决十日内,若有不服还可向省高等法院津门一分院提起上诉。而且,马仁方面的确当庭表示了不服,如果他上诉的话,您又会怎样应对呢?” 纪冰之闻言,心里大感失落,怎地厉凤竹一走,就把采访的高度也一同带走了呢。这种问题根本也不值得浪费时间来讨论,因就耸耸肩道:“当然是应诉啦。”随后,同余荀若耳语一番,二人同时表示还要回去商量下一步的问题,就不能再答记者问了。 好容易冲出记者的包围,却又迎面撞上了贾尽忠。只见他上前拱手,道:“纪律师、余秘书,我们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能代表学界,到将军府上表示慰问。我们也是顾虑到马将军出行不便,连月来又有许多心怀不轨之人登门骚扰,生恐将军大人误会了真实的民意。所以,我们向津门各高校,各中小学发起倡议,请大小学生们把心里话都写下来,归了总之后派代表亲手送到马将军手上。然后呢,把民众拥戴英雄的画面在由报纸上大大地宣传,发出咱们老百姓真正的心声。” 纪冰之立刻谦让道:“我只是法律代表,法律事务以外的决定,我管不到也不该管。” 余荀若暗暗想了一阵,沉吟道:“盛情难却呀!但还要细细地商量,慢慢地讨论,才能给您老回复。” 贾尽忠一时为难,着急说道:“学生们的心呐,是热腾腾的,可别,可别……”他没好有明确地说出这是寒人心的话来,却也把这层意思都写在了脸上。 这种难以两全的局面,惹得纪冰之一阵心酸。 余荀若勉强地笑了一下:“老先生放心呀,孩子们惦记马将军,马将军何尝不惦记孩子们呢。他老人家总是念叨呢,一定要让娃娃们都能安心读书,我们的国家才有希望呀!” 话音一落,那几位本有意坚持下去的学生,倒也不好再固执己见了。 ### 却说陈燕平拉了厉凤竹一路出来,上了一辆印刷厂的货车,绕开日租界直往法租界去。一直到了印刷厂下车,引她到了厂房后头的宿舍里,才说出了那天大的事情来:“宪兵队拿人来了!” 回想方才那一重重危机的画面,陈燕平不由地冷汗涔涔。他另有一些些的隐瞒,比如宪兵队似乎给了王富春不小的面子,这才不至于把报社一锅端了。再比如,王富春把徐新启和陈燕平都叫进了办公室,对他们这一阵子的报道选题大加批判。总而言之,报社眼下早是一团乱了,徐新启命陈燕平找到厉凤竹,将人托付给了法租界一家长期有联络的印刷厂,算是暂有个栖身之处了。 厉凤竹靠了床边的木隔板,连连叹了三声气。她倒不为揭穿特务阴谋而懊悔,只觉得自己点背。从原先的公寓逃到员工宿舍时,落了许多的行李至今没法去取。现在整家报馆都要避起风头来,陈燕平的行动也未必就能得到自由,因此宿舍里的一小包行装,真不知要托何人送来。 “我来之前,密斯蒋拿了你宿舍的钥匙,正帮你打点衣裳铺盖呢。我们商量着最紧要的总是保命,我就赶紧接你来了。晚些时,还会有人来的。”陈燕平见她是一副受了挫折的样子,便猜坐监似地守在这里,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就对她道,“徐主任说了,避事归避事,稿子还是要照常出的。社里上下有许多的面孔,未必人人都受日本人的注意,稿子总有送回去印刷的办法。当然,大面不会是我,也不是徐主任,连密斯蒋都不行。我们四个人,实在也把日本人气得够呛了。你有个事儿干,也不至于闷坏了自己。” “多亏了你们,把什么事儿也都想到了。”厉凤竹凝神想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一个重大问题,“对了,你说宪兵队来社里拿人。可我一想之下,我写的那些稿子里,点了驻屯军大名的也就只有关茂才的那篇报道。我署的是笔名呀,难道我的身份这么快就暴露了?” 陈燕平摇头道:“哪会呢,社里上下除了咱们三个,外加上王主编,再没让第五个人知道,就连密斯蒋都不知道呢。” 这“外加上”三个字,足见亲疏之分。王富春早已不受他二人的信任,因就更谈不上尊重了。万一,正是他说的呢? 厉凤竹不由得手脚冰凉起来,冲着陈燕平的眼睛盯了一阵,只是不说话。 陈燕平有点不往这上头想,耐心安慰起来:“我认为,首先你自己要镇定。驻屯军并不知道‘四能’是谁,他们充其量是按照弃亲案的一系列报道,由你署名的最多这个方向去联想的。徐主任早也想好了应对的说辞,一直说那篇报道是由热心读者提供的秘密线报编写而来的。因为当事人极力要求隐去身份,所以才用了化名。看情况暂时是糊弄过去了,主任机灵,几句话下来还把脏水往驻屯军那方面泼了回去,请他们不要一出事就疑心外人。随他们怎样猜吧,海光寺里死个把人,倒也没个错杀的。” 厉凤竹心里刚按下一事,又却很快想起另一事:“报馆损失大吗?你说徐主任把事儿糊弄过去了,别是为了让我安心就对我隐瞒真相吧。你要告诉驻屯军错杀了谁我倒信,要说他们肯放过谁我实在就……” 陈燕平道:“不是那样的。很赶巧,当时有几位体面的欧洲友人在。” “欧洲友人?” “是的,经济专栏的吕先生不是正为一个什么交流会忙着嘛,你还帮他译过稿子来着。也是赶巧了,他邀请了几位出席会议的外国专家来社里参观,本意是想运动他们,在欧洲为咱们报社在经济新闻方面的权威性做做宣传。倒不料,还有这样震慑的作用,日本人眼下还是忌惮国际影响的,尤其怕国联。” 如此说来报社应当真是有惊无险,厉凤竹遂也放了心,请陈燕平也快快回学校去躲着。 屋子静了下来时,倒有一种透骨的凉意。纵使被正午的日光烘烤着,她依旧感觉不到太多的温暖,死死地紧抱着两只胳膊。 这样枯坐了小半个钟头之后,厉凤竹才渐渐找回了思绪。她拿起粗记的庭审实况,由头至尾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感情,脑中自动地响起纪冰之的声音。她听见说:“只要我们自己不甘于平庸,就不存在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伟大。” 她也想起了自己对石初说过的话,她还要去证明救亡事业不分男女呢,她不能只说大话不做实事。 对了,就得这样干。不管被逼到哪个角落里缩着,都要继续地写下去。 第84章 越挫越勇 http://.biquxs.info/

同一时间,大公报馆内,徐新启被登门议事的蒋忆瑶吓得坐立不安:“罢免?不不不,我认为这时候不能有如此激烈的举动。” 蒋忆瑶抱着一肚子的怒气,重拳砸在桌面上:“王富春哪还有一点办报的精神在?由这样的人带着,最终只会把津馆带到阴沟里去。” 徐新启点点头,却又忙着摆摆手:“是,我也看出来他不再适合这个位子,但这时候拉他下马,绝对是下下策。他下台,谁顶上呢?你别忙着生气,我倒要问问你,是不是因为他当众灭了你升迁的希望,所以你就干脆地想取而代之?” 蒋忆瑶伸了两根手指出来,坦坦荡荡地回答他:“首先,我绝对够资格。其次,我绝不是私心!” 徐新启先叹了一声,然后沉吟道:“两句话我都信。” 蒋忆瑶巴掌一拍,干脆地要与他协议起来:“那咱们就达成一致。” “不行!”徐新启抻开一只手,急得起身走到她跟前去,“任你有千条万条理由,只要时机不成熟,这办法就不可行!” “即便有千条万条的理由,也还是要等时机?”蒋忆瑶冷嗤道,“为了这个时机,我们女子已等了千年!” 这一个大题目,可是徐新启不曾预料到的。猛然抬出来,竟叫他张口结舌了一阵,只好听蒋忆瑶大-发议论起来。 “对,我承认自己有图谋有野心。但我图的绝不是个人名利,我向往制高点,是因为高位之人有能力撼动那尘封了千年的游戏规则。我的要求不高,我只想把女子拉到游戏里来。就只是让她们进来这么简单,完全也不奢求你们能有多照顾。就这样还不许,那你们究竟怕什么?” 徐新启察觉自己的原意实在被曲解得过度,忙去打断道:“远了,扯得太远咯……不要啥子事开口闭口都谈女权。我反对的原因是,驻屯军今天虽然没对我们下手,但你信不信,这会子他们正密谋着要加倍地报复。” 蒋忆瑶重重点了一下头:“所以我才说限期三日,全员撤去法租界。” 徐新启迅速抓了她的右手,用力摇撼了一下:“好!此一事我百分百配合。但我问你,这时候赶走一个对报社全部事务了如指掌又心猿意马的主编,是不是在主动给驻屯军送线索?” 蒋忆瑶的右手腾空一甩,鼓着腮帮子反驳:“你也会说他心猿意马,脚长在他身上,他要想去,你不罢免他,他照去不误。你前怕狼后怕虎,留着他的位置,倒给他时时提供报社最新动向的便利。熬一日,咱们就多一分风险,他倒是能多发一日的卖国财。” 徐新启大大地换了一口气,盯着手表默默算了一个数,这才答道:“我看呐,暂且架空他。我们立刻着手撤离,等他吃过晚饭回来,所得到的只是我们的通知。” 蒋忆瑶却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站起身一直地往下说去:“撤完了呢,还听他吩咐吗?如果听,咱们还是要往阴沟里沉船。如果不听,天天地跟他吵去吗?要有那闲工夫,不会多跑跑新闻吗?” 徐新启被逼得双手合十,做了求饶的样子:“稍安勿躁,你先听听我的分析,行吗?把王富春赶走,剩下的人资历、能力都势均力敌。那么,该选谁上来呢?我们成天在报上批评利己主义者,都到了民族危亡之际,却依然把内斗放在第一位,实在是误国误民。可我们自己呢,我们能不能首先做到自己倡议的事?” 蒋忆瑶下巴往天花板一抬,十足一副怒容:“竞争不完全等同于内斗!况且你也不能对共事多年的我们,抱如此狭隘的评价吧?” 徐新启不断地摇着头:“我不是对你们如何,我是说……凡夫俗子呀,咱们都是凡夫俗子!就说我吧,伏天里穿西装,是为身份还是为体面?”他解了一颗纽扣,现出里边的衬衣来,旧补丁上还打有新补丁。这与他人前的身份实在一比,实在过于寒酸。这里,又连说了两声“斯文扫地”。 自进门起,蒋忆瑶终于也有了接不上来的话了。 愈发激动的徐新启,索性掏心掏肺地把话说了个透:“销量第一又如何,薪水照样涨不上去。这不是社里不体恤员工之故,而是钱在账房里根本都不过夜呀!昨天进去一个,今天赎回来一个,明天再来逮一个。你也说说看,报人究竟是什么?据我看,恐怕是天下人的仇人!谈一样事,得罪一班人。管你是十年经营还是百年经营,阎王要你三更走,绝不留人到五更。大家的日子都是紧巴巴的,所以我才担忧,一旦实行起主编竞争,为生计或许会争得头破血流,我实在不愿见那样的场景。我甚至都不敢保自己的险,去夸什么不为五斗米折腰的口。” “那你就愿见王富春对驻屯军点头哈腰的样儿?”蒋忆瑶问话时并不盛气凌人,微低了眼眸,把脑袋一点点地摇着,态度已有了活络的迹象。 徐新启因也跟着放低了嗓音:“我意思先要弄明白他这个人。他若只是因生了官瘾而不敢言,那就把这尊佛请走,爱上哪里祸害就上哪里。他要是被谁策反了……” 不料想这一句又勾起蒋忆瑶的怒火,把桌子拍得砰砰直响:“那绝没有别个,一定是唐书白!” “打狗,不能解决根本。”徐新启半边身子往桌上坐了,伸了三根手指出来,慢慢地说他的道理,“狗只是狗,肉往哪儿扔它往哪儿去,根源在狗主人那儿。解决了一个唐书白就够了吗,领事馆不会再派一个盐书白吗?所以说,要是有人在报社搞什么策反活动,就得查清楚有多少软骨头中了招,若有同流合污者必须一律地开除。现在两位老总没发话,咱们首先去罢免他,岂不打草惊蛇?” 蒋忆瑶把话听进心里去,一下倒没有准主意了:“却也有理,我就是……就是觉得和这样的人朝夕相处,实在也脏了我的眼!” 两人还没商量完,突然地有人对着办公室的门脚踹手砸,都快把他二人给吓呆了。 徐新启忙开了门,见是新来的学徒工,不免为他的冒失皱了一下眉:“紧张兮兮的,啥子事情?” 学徒工嘴一张,情不自禁哭出声来:“居留民团刚发的……” 他口中的居留民团前身正是日本租界局,握有租界的立法和行政权,受津门日本总领事馆领导。 接过来一瞧,上头大大地申斥了大公报社发布虚假报道,并限期整改。如有不从,立即查封。按声明上说,警察还会登门警示。 原来是刽子手要来了,也难怪一个新人是这样魂飞魄散的表现。 徐新启感觉头皮一阵阵发麻,从头顶心一直蔓延到下半身。转过身,嘴都张不开,只是抬手对着窗帘指去。 蒋忆瑶立刻也就知道了,上午驻屯军来得快,是因为署名“四能”的报道直接点了他们的名。而自己的文章没有直接去得罪拿枪杆子的人,因此感到愤怒的政商日侨总要先挖空心思想个由头出来才能拿人。 至于徐新启指着的窗帘,那实在是一种卑微的聪慧。因为办报而得罪的人太多,就把心思花在了研究逃生一方面。二楼的每扇窗户都挂着一副软梯和麻绳,墙上、窗框上装了铁钩子,万一有突发状况,直接就能跑。 麻绳栓了在腰间,软梯往楼下一放,全套动作早些时也练习过,只是蒋忆瑶绝没料到过她一个写妇女调查报道的,竟也能攀上时事记者的“待遇”。从某种意义看来,勉强可算作是圆了她一个梦。 徐新启一直望着她落了地,把跑路的痕迹迅速清理完毕。又冲出去首先把印刷间和资料室的牌子对换了一下,他也知道顶不了多大的用处,但比什么都不做还是要强上三分。于是又去吩咐工人由后门出入,能抬走多少台印刷机就算多少台,遇上路检就说是法租界的印刷厂收旧机器。要是宪兵队来得早,留下几个人把旧书旧报统统往印刷间门口去垒。 最值钱的印刷机有了一点转移的希望,他就急匆匆赶到大门外张望着街面上的动向。幸而方才一口回绝了蒋忆瑶预备向王富春发难的提议,他这时总还算是这里的主编,报社有难他是要担大干系的。尤其是履历上若写有散布假新闻一条罪名,是很影响他前途的。 如此一盘算,赶紧拿起电话来,请求王富春去运动居留民团的人。假认错也好,真服软也罢,总之好汉不吃眼前亏,只要能把这三天光景拖过去,等撤出了日租界,秋后再算账。 ### 变故接二连三地来,虽然徐新启不许其他人去对厉凤竹胡说,但她瞧也瞧明白了。 首先是印刷厂的工人不许她出门,连在院子里透风这样的举动也不行。次日,又发现出报的时间迟了足有两个钟头。过了两天,她有意要和石初通电话,依然被谨慎地提醒,有事情最好是托人代转。可她的家事并不能够公开,也只得耽搁下来了。还有她的行李,别说送来,提都没人提了。她按捺不住,主动问了同事,来人竟说并不知道此事,得回去问去。 看来,蒋忆瑶失约不露面,恐怕也是遭了麻烦了。但在这种几乎与外界失联的状况下,除了干着急而外,并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第85章 逼宫计划 http://.biquxs.info/

这一来,日子一天清闲过一天,厉凤竹遂把印刷厂里的报纸杂志捧回去一一地读。 这日,她又下楼来换新报纸,便有位工友上前搭讪:“到底是读书人,您看得可比咱印得还快。” 厉凤竹笑笑:“还不是闲工夫多嘛,也值得您这样夸。” 这时,工友对着她作了一个揖,接道:“厉小姐,贵社大喜啦!” 因几日不出门之故,厉凤竹听了此话只是发愣,眼中装满了困惑。 工友就向她揭了谜底:“前两日啊,因为不知前路是个什么光景,徐主任怕事情若不妥当,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焦心,就没让告诉您。其实您来的那天呀,贵社也正筹划着搬家呢。那么多家伙事儿,刚三天就搬完了,真也是大本事了。”说时,请她移两步走,指着角落里并肩排齐的几架半新机器道,“您细瞧,这可不是贵社的机子嘛。” 厉凤竹蹲下身看时,每天机子上都有被刮花的字,得细看才能分辨出来刻的是“大公”。这才恍然道:“我那天下楼看见你们搬这几台家伙时还想呢,生意再兴隆,也不至于一口气收这么多印刷机,都够承办两家我们这规模的报社了。” 工友随之哈哈笑了两声,指着窗外道:“新馆址离这儿不过几步路,以后咱就成了长远的街坊啦。” 照这样说起来,厉凤竹重新出山的机会应该就在眼前了,她忙欣然问道:“还有别的什么消息没有?” “还有就是……”工友顿了一顿才答,“听说你们主编耍了一个滑头,把全社人从日租界带了出来,不过日后的麻烦恐怕是……” 厉凤竹摆了手,满不在乎地说:“这话我倒觉得不新鲜呢,搬不搬家跟麻不麻烦是不相干的。” “也是也是,你们呀个顶个都是虎胆英雄呢。”工友说着,便对了她竖起一根大拇指,“最迟到后天,你们报社呀就能再次开张了。” 一说之下,厉凤竹仿佛是解了禁,连忙问这下子总可以借电话用了吧。 工友遂答应说:“不让用为的不过是个谨慎,而今啊,贵社全员脱险,您是记者自然还是照旧地各处活动才对。” 对上海一方面的家事,厉凤竹虽是被迫丢开的,但抛了负担有抛了负担的好。这时候猛然能管了,厉凤竹的手脚却开始不听使唤了。医院里一礼拜的观察下来,小如甫的情况好是不好呢,痊愈了吗,起航的时间准确吗,有没有横生枝节呢? 这样层层地想去,电话一通,首先叫石初听见的却是一声长叹。尔后,他听见厉凤竹报了家门,这才连珠炮地说了起来:“《大公报》的电话一个也打不通,沪馆这边只说最近是有动荡,但探口风似乎他们也与津馆失了一天一夜的联络。我很着急,怕你和你的同事们会发生不测。可是,我又不敢胡乱托人打听,更不要提什么帮助了。明知你有危险,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感受,实在也太折磨人了!” 厉凤竹先道一句平安,然后苦笑起来:“话要说起来应该是很长的,但对着你,我倒又说不上了。我们无非是在报上写了一些实情,就遭了殃了。索性,风波总算是避过去了。” 石初不迭地回答“那就好”,随后转向正题:“今天一早,船就开了。是一艘英国的商船,你多留意留意海事局的消息吧。” 厉凤竹答应着,又问他:“这艘船到津门要走多少天呢?” 石初回忆了一下,道:“听说会在途中两个大的港口城市各逗留一两天,还有就是这个季节海上可能有风浪,未必能走得快,也许要上十天的工夫呢。” 十天,一轮新的煎熬。厉凤竹默然感叹着,握着电话支支吾吾起来:“那我……” “哦,船上可以收信的。” “说什么好呢,平白地消失了好多天,等一切都安顿好了,我再解释什么也都苍白了。只有两句话能说到老母和小儿的心坎里去,我一不配当人女儿,二不配当人母亲,实在失败极了。除此而外,我无话可说。”厉凤竹感到眉心酸酸的,由眼眶里滚了泪珠下来,一颗一颗滴到了衣襟上。 挂下电话,赶巧徐新启登门来请她去新馆址熟悉环境。逼得她把满腹心事更向心底塞了一塞。 据徐新启的话,这三日间,报社的情景可谓凶险万分。在宪兵队奉命上门找“四能”,也就是厉凤竹的时候,一进门就不客气地打伤了门房里的季老伯。 后来租界警察为蒋忆瑶上门时,则大肆地搜查了一番。因没找到印刷机,便知他们有逃跑的意图,岂有个不动手的道理。幸好是王富春及时赶到,向警长表示,一定配合调查。再往后,转托了不少的人去疏通,其中自然也包括了唐书白,这才勉强脱了身。 这两个晚上,除却携家带口的人非得住旅社不可。其余打光棍的社员,都是在新馆内打地铺将就着,条件很是艰苦。 厉凤竹看几位累倒在地的同事,没有铺盖枕头,不过胡乱找一席空地,脸上遮一张报纸就打起盹来。心里很有些过意不去:“你瞧,托你们的福,我身上连皮都不曾破过一处,却连累同事们为我挨了打不说,还要这样地受苦。我看呐,院子里蚊虫多,屋里呢机子一开起来又吵又闷,哪里都住不舒服。倒是我,照旧有一个像样的单间住着。” 徐新启安慰她道:“话可不能这样说,我们几个男子汉不站出来,岂不是就苦你一位女士了?你把弃亲案跑下来,不知抢下了多少个独家。按说是该庆功的,结果却是叫你出去逃命。一想到这个,我就觉得实在对你不住。” 厉凤竹看淡地回他道:“与你毫不相干的,你不是也正逃命呢嘛。干这一行我是有准备的,人家给的是通缉令,但我心里是把它当嘉奖令看待的。这一想,我觉得自个儿还挺英勇的。” 徐新启很受感动的,赞许地点了头,却没有把颂扬的话说出来,只是向她传达了一下报社的决定:“行吧,这两日你还是去隔壁印刷厂住。不过,明天一早就得回来坐班了。” 厉凤竹答应着,又问起来:“对了,今天好像还没发报呢吧?” 徐新启喟然道:“逃命嘛,没办法了,只好停一天。” 这里,二人各想着各的心事,默然地挑高了眼去看头顶上的月光。 厉凤竹依稀记得今天是旧历的月初,果然天上挂的正是一轮弯月。等把它盼成圆月,才是团聚的时候呢。 ### 次日早起,厉凤竹来到报社一瞧,彻底傻眼了。 昨天看到社里有些凌乱的样子,以为是刚落脚之故,许多办公用品或者还未整理出来。一晚上过去了,为了编辑部能运作起来,真可谓是出尽奇招了。 因顾虑办公桌笨重还显眼,没有一一地抬来。到了法租界,又拼命地想着要省钱,四处张罗着去找旧门板、废木料。最花哨的一张桌子,三截木头拼成一条桌腿,由整张门板上锯下来的一块当桌面,恐怕桌腿站不稳,就死死地抵在墙角边。这还算是齐全的了,还有的缺一条甚至是缺了几条腿的,就从印刷厂里讨了一摞摞的废纸架起来。往最角落不做招待之用的资料室里去瞧,就更加使她哭笑不得了。不知是谁去乡下捡了好些没人要的稻草来,扎了好几十个草垛子。一个草垛可以当板凳使,两个草垛叠高了,加一块破的随便什么铁板木板就可以平平整整地写字了。两个草垛一叠,四边角上一摆,搁一张床板,以实用来说,也有三分像从前阅览室里的长方桌了,甚至还可以用来开个全社大会。 厉凤竹倚着门框,脑子里回忆着那所她还没待足一个月的旧馆。虽不是富丽堂皇,但也说得上五脏俱全。一间一间的小屋子,按功能分隔得清楚且有条理。桌椅板凳朴素归朴素,到底都还是有文墨腔调的。 扭头看这里是什么样的光景,像陈燕平这样不固定坐班的人,垫了一本硬封皮的书在腿上,往墙角一坐就开始审起稿子来了。 区区几天而已,津门卫第一大报就沦落得这样凄惨。 抱这种想法的绝不止她一个人。起初逃难般离开时,一直互相鼓励活着便是胜利。可真活了下来,实行起重组业务,回忆往昔的英姿勃发,对照眼下的穷困窘迫,难免有些期期艾艾,难以立刻振作起精神。 王富春巡视一周,脑袋一路地摇摆不定。他想着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就站到编辑部的当众,预备给大家鼓鼓劲。只见他双手张开,响亮地拍了三下:“一个个丧眉耷眼的,给谁看呢!都打起精神来!这时候,非得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不可!咱跌了这样一个大跟头,指望别人是指望不上的,只有靠自己挣回来,明白吗?!”他把拳头牢牢握着,是有带头下大决心重振报社的意思,可他的话并不能说进人心里去。因之,只收获了零星的掌声。 第86章 社徒四壁 http://.biquxs.info/

在外流浪了几日的蒋忆瑶,自她那间卸掉门板的办公室里出来,对着厉凤竹抛了一个眼色,二人就各自地冷笑了一声。接着,又走上前两步,站到了徐新启身后,向他耳语道:“我说大局先生,照我看,提振士气的重担,恐怕非得落到你身上不可了。”说罢,胳膊肘朝他背脊上一顶。 徐新启原是低了头在出神,一耳朵进一耳朵出,不提防她有这样的举动,竟被她朝前顶出去一步。 在众人都是静听教诲的情状下,任何人有任何举动,都会被视为一种表态。因此,满报社关注的目光就都投在了徐新启身上,把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起来。 蒋忆瑶瞪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子,现出单纯的模样,偏了头问道:“徐主任有话说?” 徐新启多年没像眼下这样,为着旁人的注视,窘迫到脸红了。抬头望了望王富春,早也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退无可退,因此只好再往前站了两步,声音渐渐拉高:“我们亡命天涯、仓皇出逃,不过为着两个方面得罪了日本人。”说话时,伸出指头依次比着,“一是揭露了他们在华诱降高官,二是站在人类立场上谈了一点日本妇女的悲哀。总结起来说,就是日本人不容我们说真话!” 这一番话简明扼要地点出了报社眼前的困境,也点燃了包括他自身在内,所有社员多日来暗藏于心底的怒火。 “三天,这三天谁也没睡一个囫囵觉。”不自觉地,徐新启将手高高比起来的同时,往旧报纸扎出来的板凳上一站,哽咽着向众人宣告,“我们死里逃生,在法租界另谋出路,不为别的。我们就是要顶着千难万险,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代表我们苦难的国家郑重而坚决地发出呐喊——我们中国人是有希望的!中国的报人也一定一定会有未来的!” 那一张张原本垂头丧气的脸,齐刷刷抬了起来,黯淡的眸光渐渐有了生气,闪动着希望的光芒。 厉凤竹斜站的身子跟着挺得直直的,内心底那一股被屡屡压迫的志气瞬间回了魂,情绪也随之高涨起来,首先噼噼啪啪领起掌声来。 陈燕平搭在胸口处的一双手,由敷衍的抚掌状,转而攥成了拳头,浑身上下都充满了力量。 “对!”蒋忆瑶深深地一点头,伸直了胳膊指着屋正中的匾额,铿锵有力地说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是头顶‘大公’二字的战士!我们所在的战场虽没有硝烟,却关乎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意志与气节。身为战士,我们也要有‘何须马革裹尸还’的觉悟!” 在热烈的掌声中,蒋忆瑶向着徐新启耳语:“上回咱们说的事儿,我决定服你。” 徐新启一面鼓着掌,一面向她会心笑笑:“多谢你支持,你要肯这样高抬我,凡事从长计议便是支持。” 王富春忽然觉得自高处挥下来一拳,欲把他整个人往地底下捶去。抬头望一眼长得矮小的徐新启,却看到了一种高大,令他自内心汗颜起来。 那一日,因法租界狄总领事路上不断传出“中国有希望,报人有未来”的欢呼,大公报馆的新址也就迅速传遍了津门。而这群上顶着日本侵华势力追击,下受着经济转圜压力,却依然能于险境中重生的无冕之王的英名,也在坊间被引为传奇。 ### 动员完毕,众人散开归座。 如今的境况早不如从前了,除了王富春有特别的排场而外,其余办公室的门都被征用为桌板了。因此,厉凤竹想谈些悄悄话,也只能趁着午休,把蒋忆瑶请去了她在印刷厂暂住的小单间。 住处简直是越搬越简陋了,屋里连把椅子也没有,只得请客人坐在铺了草席的床板上。 二人都算得上死里逃生了,没有谁觉得自己是格外伟大的,互道了平安后,淡然地笑了笑。 蒋忆瑶因有日子不见厉凤竹了,趁这个机会把自己和徐新启由争执到和解的一段话,慢慢地说了一个明白。 厉凤竹吐出长长的一口浊气:“多亏你先吵了一架,倒把事情吵出七八分明白来了。” 蒋忆瑶接过递来的茶杯,淡笑着问道:“那剩下的两三分呢?” 厉凤竹挨了她坐下未语先叹,道:“我心里的别扭,始终没有解开。徐新启嘴上说,全权交由我负责的新闻,暗里却藏着掖着许多信息不对我说。让我知道知道日日新闻的销量涨势有猫腻,又能如何呢,也不影响什么吧?” 蒋忆瑶也正疑惑着这一层,为何徐新启这个人有时显得油滑事故,有时又能在王富春面前不避讳地据理力争。想来想去,也只一个缘由:“这话嘛……我疑心他信了你身上的某些流言。” 厉凤竹沉默了一晌子,认为只有这样说来,徐新启的行为才能够说通。不免无奈一阵,望着身旁的人,莞尔道:“你呢?说真话,你疑心过我吗?” 蒋忆瑶先时说了许多话,这里不忙着答,先咕咚咕咚喝了半杯茶下去,才开了话匣子:“我刚入职的时候,全社上下就我一个女记者,平日里打交道的同事几乎都是男人。他们思想上的一点儿共性,我是很有体会的。男人觉得自己若有才情,就有才女追逐;若有权势,就有美女追逐;若有财富,就更了不得了,是个女的都会去追逐。他们认为男人身上凡有一处不落人后的,就必定会在女儿国里吃香。反过来说呢,他们把女子的缺点看得就太大了。没有才情的不时髦,有人要就不错了;没有权势的没用处,有人要就不错了;要是没钱,就更了不得了,将来总逃不掉卖身体的下场,所以是个男的都敢说配得起她。男人把女人动心的理由看得比尘埃还低,以为天下女子最终都会臣服于他们。可我就不信了,普天下的男人死绝了吗,以至于你要把个走狗当宝贝?” 该说的都被蒋忆瑶说透了,厉凤竹因之说了一声感谢,随后一笑作罢。 ### 这时候,背后遭了二位女同事议论的徐新启,正坐在王富春下手边局促地汇报着工作:“贵重的设备几乎都没有受损失,原料纸也是一张没少。人员呢虽有个别挂了彩的,终归还是齐整的。至于零零落落的杂物,单件清点时,觉得带出来很不经济。但现在一算总数,损失的也不算什么小数目了。还有,旧馆后头盖起的员工宿舍,那可是一份不菲的产业了。可是,在日本人的地盘上,恐怕很难找下家接手呀。” 王富春听得心不在焉,时不时去打量徐新启。等他的话说完了好半天,才拍着后脑勺犯起难来:“哎……回头还得给员工去找新宿舍。” 徐新启见是他主动把话题谈到了员工的生活上,立马见缝插针地提议:“好些同事把抢救物料放在了首位,把自己的铺盖行李都抛下不管了。虽然这季节很热,光有个床板也能凑合,衣服晾一晚上第二天也能接着穿,可是……我觉得社里还是得有点表示吧。”他的措辞用地并不强势,既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也没有逼着王富春必须答应的意思。 王富春这里却摆起了官架子:“那你觉得今年还能盈利吗?” 徐新启举了钢笔不停地在眉毛上搓着,他心里也很苦恼。对于现金这一层,左想右想总是没有个好主意。最终,还是体恤的心情占据了上风:“那……我看不如这样吧。社里的情况大家都是知道的。数字上,我们给不出什么承诺,但尽量把该给的提早给了,也算是表了些心意吧。” 王富春随即想道:这小子如此拐弯抹角,在我跟前哭穷要款子,转眼到下属跟前去充好人,人心都叫他买遍了,早已是条狐狸啦!事实上,这年头有份事做就是最好的福利了,有薪水欠着也不失为一种盼头。我何必去上这个老当,辛辛苦苦挪出钱来替他人做嫁衣呢? 如是一想,王富春就沉下脸来,反过来朝他一伸手:“找宿舍要钱,补上办公用品也要钱,初来法租界打点各方面人情又是一笔支出。你让我上哪儿去挪这些个款子?” 徐新启干笑一声,沉吟道:“可眼下正是人心动荡……” 啧啧,这才是心里话吧。自个儿兜里揣不起买人心的钱,就动了借花献佛的念头。王富春因而冷笑起来:“人心啊,是最贵的一样买卖。” 徐新启虽感到他的口吻之中,透着阴阳怪气。但为着体谅找钱的难处,他还是忍了心底的不痛快,陪笑道:“放远了看,能把人心买下来,同事们日后工作起来更卖力,那也是很合算的买卖了。” 王富春一味地从鼻子里喷出冷气来,点了一根雪茄抽着,就这么把人晾在了一边。 徐新启握起拳头拍了两下额头,眼珠子忽然亮了起来:“对了,听说唐主编的事情过去了。不知道能不能请他帮个忙,把我们在日租界的房子卖出去。哪怕是蚀一点本钱,也比全盘套住来得好呀!” 第87章 重振旗鼓 http://.biquxs.info/

王富春冲他瞥了一眼,道:“我尽量试试。不过……即便托了他,即便他应承了,也得有日子才能办下来呢!” 徐新启点头答应着,手一抬一缩地,好半天才把这一周的报销单子送到他手里去。 王富春接过来,批一张就哼一声。带着火气,字迹就签得格外潦草些。一张一张翻过去时,眼中忽地燃起一团火,对了桌子上摔去:“瞧瞧瞧瞧,咱们在这儿谈体恤,却有人在报虚账呢!他是出勤了一整天吗?分明只有半日而已,后半天他是跟谁在鬼混呢?” 徐新启见他发了雷霆盛怒,又因二人间种种的隔膜,不敢多帮腔,只好拾起报销单匆匆避了出去,让出纳先照单发下去。 不到几分钟的工夫,陈燕平果然红着脸找了过来:“主任,好像就我这份不是如数报下来的。我在津门读一年的书,再少也逃不了二三百的开销。因为我不坐班,只能按稿件算酬劳,这一层就比别的同事吃了亏,再要我自掏腰包跑新闻,实在就太……” 虽是压了声音在说的,可架不住此地没遮没挡,哪怕是蚊子哼哼,也难逃人的耳朵。 徐新启感到这时射过来的目光与方才不同了,明显是带着刺的。他站在个人立场,也是觉得有愧的,但又没能力改变结果。因此先不说话,拉了他到门外,悄声安慰道:“今天时机不对,过两天我再……”他艰难地想下去,却听见街道的转角处有熟人的声音在接近,不免语音含糊起来,“我再想办法吧。” 只见三五个社员提着大包小包的日常用品,向这里走了过来。 后头,厉凤竹也和蒋忆瑶手挽手地回来了。 徐新启一路进去时,脑袋还不停地摇着,似乎仍在为难呢。大家一窝蜂地进去,并不曾留意什么。两位女士却是嗅出了异样的气氛,转眼看陈燕平是一副欲哭无泪的模样,悄声问他是不是有麻烦了。 陈燕平便一五一十地说出,游行那日他在旅社里开了一间钟点房以方便拍摄。后来得了厉凤竹的消息,一刻不敢耽误地飞奔向民园,生怕漏下了重要消息。其后的种种状况,厉凤竹也是清楚明白得很,陈燕平由民园再辗转回到马公馆,孤身守在西芬道上随时跟进游行的消息。这一来,哪还有分身能赶在下午两点钟之前退掉房间呢。按旅社的规定,这就该照全天的房钱来会账了。 说时,他握起自己的两只手,不断地搓着:“我也知道的,主编在开支方面一直地提醒我们,别以为社里一次两次愿意宽容,就放开手脚地胡来。因此,我由跑外头一天起,就很注意的。这些时日下来,没有功劳也该有个苦劳,偶尔体谅我一次,或者说公私各担一半,总也好过只按三个钟点报给我来得窝心吧。” 厉凤竹见他垂头丧气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与蒋忆瑶交换了一阵眼神,一左一右地也坐了下来,劝道:“你以为那日我为什么要去装缝穷的?其实,以前跑新闻的时候,我都是卖花来着。可我担心呀,只要他还顶着一天的‘主编’名头,就有资格在经费上借题发挥。北地的花多由江南运来,本钱有些大,要是报不了实数,岂不是要我负担?下次啊,你也得留个心眼儿啦!社会大学的学费,可不是一般的贵呢。大姐我因为没有讨人欢心的本事,就只好学着如何躲灾躲难了。” 陈燕平回想起王富春从前把他夸到天上去,如今又把钱克扣到肉里去,深有受骗之感,嘟囔道:“道理我是懂的,就是不舒服。” 蒋忆瑶闻言一笑:“好吧,晚上我做东,请你下馆子去,如何?” 接着,好一通安慰,陈燕平才勉强回到墙根上坐着来对今日的稿子。 ### 却说《大公报》为逃亡虽停出了一期,但复刊后火力不减,甚至更加勇猛起来。头条从英租界妇女游行的种种诡异迹象说起,宣告报社绝不会放弃对幕后黑手的追踪。 德国俱乐部的保龄球场内,唐书白握着电话不住地笑着,连说了五六句“好的,一定办到”。挂下电话,一手拿起当日的《大公报》,一手伸了两根指头出来,往头条文章上弹了几下,信步走到休息区坐下。 方谦已经出院了,这对形同父子的师徒,仿佛从不曾有过误会与隔膜,照旧能坐在一起谈谈笑笑。 “谈下来了。只要我们能拿到房契,出了手是二八分成。”唐书白见方谦取了一根三台炮衔在嘴上,立刻越过桌子,替他点了火,才接下去说,“旭街本就是租界里最火红的商业大道,这房子又盖在中间地段,几乎是紧邻了中原公司。这一票,少说也能挣出两年的运动经费来。” 方谦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微微有些犯痒。但医生再三地交代,热天出汗多很容易引起发炎,千万抓不得的。因此,他一有个不舒服就得抽上两口。只见他抿紧了唇,吧嗒吧嗒吸了两下,弹落一点烟灰,这才开腔道:“买卖做得成,我自然很欢喜。但咱们的身份实在有些尴尬,虽然拿的是领事馆的钱,但驻屯军的人也开罪不得。” 唐书白从善如流地答应着:“知道知道……关茂才一定是个人行为,我怎么会去质疑驻屯军呢。只要不是把主要责任赖给我,吃一点亏便吃一点亏吧。” 方谦牵着嘴角笑笑:“这么想就对了,一会儿后藤来了,你得大大方方的,千万别撺掇他生气。只有你表现出隐忍,他心里才会有火气。” 唐书白作揖道:“徒弟受教。” 不多久,后藤带着一肚子的愤怒,如一阵热的急风刮到了他们身边。他摔了朝鲜银行的明细在桌上,但他不想在两个中国人面前说太多。因此,只管哼哧哼哧从鼻子里出气。 朝鲜银行里不单有关茂才收买赝品师的一笔账,还有与驻屯军司令私人账户千丝万缕的关联。关于这些情况,唐书白清楚得简直能把小数点后的零头都给背下来。但他还是格外认真地看着、计算着、研究着,颇费了一番功夫。 游走在夹缝中的人,或者更直白地说就是他这样的叛徒,从来都不会只走一条路。他收买一切情报,因此也了解所有人,在心里默默地给他们画像。驻屯军手底下有一只不单令外人憎恨,同时也让日本海军、陆军甚至文官集团都恨得牙痒痒的队伍,那就是恶名在外的宪兵队。队伍里的军官贪婪、有野心且不说,对于一切反对者都敢伸出黑手去暗杀,哪怕是日本国内大权在握的将军及内阁要员也难逃他们的毒手。在日本方面曾流传出,一些势力集团达成了共识,要去孤立宪兵队。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日本人挑动战争的初衷,以及期望通过战争去解决的困境,正是穷困。在这样的大形势下,那些受了高等教育的陆军军官一直到退休,也只能得一个勉强维持生计的结果。而不知礼仪廉耻为何物的宪兵军官,退休后往往能有一张十万甚至二十万日元的存折。 于是乎,永远不懂得收敛贪欲的宪兵愿意去往资源优渥的东北,搜刮更多的钱财。那么陆军或海军呢?他们礼貌且克制,至少对他们的同胞的确是如此的。想获得更好的生活,同时还不受良心的谴责,那也得争取来一趟中国。因为他们认为,抢劣等民族的金银并不能构成劫掠的罪名。 具体到关茂才这个人的画像呢,能叛国就能犯一切罪,除了钱跟谁都不亲,这一层特质跟唐书白很像。当初,唐书白受领事馆所托前去接触拉拢,不多久又发现他喜欢打听驻屯军的情况。那时只觉得他二人很同道,因此只要情报的分量是等价的,就可以互相交换。当时可不知这种形式的交易,会成为一方的祸根和另一方的转机。 在这种关头,把关茂才与驻屯军勾连已久的问题摊开来,对唐书白是很有利的。领事馆会觉得,宪兵队又在不择手段地到处抢夺钱财及人才了。一边策反关茂才,一边又来瓦解领事馆所扶持的方谦一派,最终为的是要把一切权利都攥在他们手里。 当然这个把戏,到了驻屯军那边,也许一眼便能看透。但卑劣的强盗势力,一直不是唐书白首要争取的对象。他们一贯的恶行摆在那,后藤所代表的领事馆,一定会注意保护自己人的安全。 这时,只要能演出一种为大事业愿做包容,甚至是牺牲的态度,唐书白这一关就算是彻底过去了。他端起一种苦笑,尽量使自己看起来是极力在压制心头的委屈:“按大局来讲,只要把法律界的高层拿下,谁出面都是一样的,但功劳却不能均分。领事馆也好,驻屯军也罢,都想立功都想出风头,都希望回国时胸前满是勋章,荷包满是金银。抢人邀功的确是不大好,但也可以理解。” 第88章 言归于好 http://.biquxs.info/

方谦也淡然地笑起来,把事态说得小之又小:“兵痞嘛,我也见多了,哪儿都有的。尤其是到了大量用人的关键期,滥竽充数的人多着呢。” 内部素养的参差不齐,既是后藤心头的恨,同时也是一种耻辱,他怎么会愿意在这二人跟前将家丑宣之于口呢。因此,也是微微笑着,想替日本人找回些颜面:“那些受过正规军校教育的高知识军官,也很痛恨内部蠹虫。我们会洗心革面的,世界上没有哪个民族能在革命决心上胜过我们大和民族!” 方谦带头竖起大拇指,唐书白也连说两声“有理”。 后藤稍稍痛快些了,这才询问起工作来:“《大公报》那边,最后是怎么样一种解决方式?” “听说宪兵队想要他们在日租界的房产。”回答时,唐书白尽量低下头,不去接触他的眼神。 管他是多大的事情,钱够多一切都好说;管他什么影响不影响,最后都可以用杀人灭口来解决。这种处置结果,果然非常符合宪兵队的形象。 “真是会捞啊。”后藤拿了新学的黑话说道,嗤笑一声,随即又冷下脸来问,“那么四能究竟是谁,找出来了吗?” 唐书白由心底叹出浊气来,眼中充满了忧虑:“我一阶段的调查方向,重点放在了排除,首先要确认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不是在驻屯军,尤其是在不在宪兵队。” 这完全是按照徐新启的托词来引导的,既然大公报馆的回应是说四能只是一个爆料者,那还真不能排除任何的可能。 果然,这话使得后藤按捺不住怒意,拍着桌子命令道:“是该查!他们的队伍太复杂,由司令官起,都是些见钱眼开的家伙。谁知道他们拉的帮手,都是什么样的人呢。还有,我认为《大公报》的房产应该属于居留民团。究竟是用是卖,总之最后要用在租界行政上,不可流入任何人的荷包!” 很好,房产属于居留民团,居留民团属于领事馆。 唐书白点了头,评价道:“那幢楼位置是很好的,但造得未免小气,楼体不高但又嵌在中心位置。做公寓采光不足,价格就上不去。办公呢,那地段人气太旺,难免要考虑安全问题的。” 后藤摊了手,道:“这些我事先也都了解了,确实跟唐君分析的一样。” 方谦先抽一口烟,接着不急不缓地接过话来说:“改建倒是可行,却未免要投入物资和人力,分析下来倒是卖了好呀。” 后藤听时,没有犹豫地点了一下头:“唐君比较熟这些,还是交给你办吧。” 唐书白答应了一声“是”,然后问他:“按市场价?” 后藤当即确认:“那是自然,免得价格抛出来,宪兵队那边怀疑我一边教训他们,一边还照着他们一贯的做法去发财。对了,我也不希望百姓传我们领事馆敛财的话,所以我才想交给你办。” 唐书白笑道:“我明白了,从前领事馆买地也是不亮身份的,由我出面就什么地都能买。这次是反过来的意思,由我出面就什么人都好卖。” 这时,后藤眼中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表示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一步了。 既然领事馆只想要一个市场价,稍早前王富春的来电则期望通过运动唐书白,拿回一笔支撑一个月甚至哪怕只够半个月的办报经费。按照二八分成的约定,这一笔能赚上不少钱。可是两项一加,能出得起这个价的冤大头,却是不好找了。 不过也不打紧,日租界的华商究竟还没有死绝,一个人吃不下,就让他们各自认下一份来,总能把任务和人情都一次性完成的。 ### 唐书白的这种忙碌情景,厉凤竹一早便预料到了。可这个节骨眼上,总不能让堂上老太太落个一下船就要张罗丧事的下场。不能有来有回,她就不敢擅入日租界。 厉凤竹在挂历上打完一个大大的叉,然后又从二十三,掰着手指数到了二十六,心焦地叹起来,行程竟然还未过半。她拿了今早才收到的信读了不下十来遍,写信那日船才离港,一切还算顺利,船长说十天后到津门。小如甫字迹是越发有力道了,可是中规中矩流水账一般的行文,越读越显得有距离感,透出一股浓浓的怨气。 一方面是盼着他祖孙二人早登陆便早安心,另一方面又怕他祖孙二人来到跟前,自己不知该对他们说什么好。烦闷不过的厉凤竹披了一件背心在身上,想走下楼去吹吹晚风。 这已经是后半夜了,她虽刚下班,可租界早已宵禁,走得太远或许会遇上巡捕查问。可回去闷在房中,耳朵里塞满印刷机子的噪音,更是令人坐立不定。因之,她在路口踌躇了一阵,背脊向后一倒,挨了一幢小洋楼新粉刷的墙壁,呆呆地问起天上的月亮:“什么时候才圆呢?” 黑暗中,有人开口问道:“是不是在想日本人的手伸得太长了?” 这种平仄不分的发音,除了约翰逊大概没别人了。他终于还是来了,迟了将近五天。 确认过约翰逊提供的游行线索不假时,厉凤竹就开始盘算起合作事宜了。但她由过去只要有讯息飘过,便急急匆匆要拉出来写报道的教训中慢慢明白了,腿脚必须要快但嘴巴坚决不能快。她手里可打的牌不多,若对约翰逊的耳听八方首先表示出兴趣和热情,恐怕是谈不到好条件的。而约翰逊在等的,恰恰也是这一点。 不过,最终的结果居然是厉凤竹小胜于他。 约翰逊见她一直沉默,只能继续自说自话起来:“我也这样想,我也不喜欢。可你势单力薄,而我的行动受身份限制。无论是谁,单独行动都是事倍功半的。” 厉凤竹抿了嘴笑一下,避重就轻:“新请的中文老师很不错呀。” 约翰逊的表情僵了一下,进一步挑起她的愤怒:“可他们要追杀你,甚至还有你的那些同事,他们不愿有人说真话!” 厉凤竹不置可否,昂了头只管去赏月。 约翰逊远没有他说的这么好,都是一丘之貉,只要说的真相违背了他们的利益,终究难逃一死。 “《大公报》毕竟是华北第一报,岂是他们想杀就能杀绝的?再者说,跟你合作我们也未必就能脱险。”厉凤竹端起姿态,冷笑了一下。 约翰逊偏着头,借着路灯那一点浅淡的光,去观察她的表情。接着,也去望那头顶的月亮,低声说道:“我能不能这样问,你究竟是不想跟我合作,还是不想接近唐呢?” 厉凤竹收回眼神,笑眼中带了一点蔑视:“都有吧。一,你给我的诚意不够,不公开的合作,我随时都有被你踹走的风险。二,要走唐书白的路,我们社里就有牵线人,何必非要你给我找机会?” 这是委婉地在提醒他看清楚是谁来求着谁的,想合作就得有拿得出手的条件。 约翰逊不可置信地把脑袋往前抻着,张大了嘴巴反问:“难不成你还希望我把和你联手的事情给公开了,哪有线人会提这种要求的?” “那是你该考虑的问题,我只关心自己的安危。”厉凤竹说时,做出要走的样子。 约翰逊冷哼了两声,背着手似笑非笑地也往回退了两步。他的声音放得很低,飘在夜色中很快就消散了:“想清楚了就来找我,我对你……无限包容。” 厉凤竹扭头,看着视线尽头那个小黑点融进夜幕之中,方才松了一口气。约翰逊这个人着急而吝啬,只想利用她救国的情绪,而不想做任何的付出。她得沉住气,熬到约翰逊愿意主动地承诺她的安全,那时候再结盟才是牢靠的。 ### 十天时间,不仅仅代表着家人北上的旅途。同时,恰好也是弃亲案的上诉期限。起先,马仁在牢里是不思悔改的。一直叫嚣着马守华既然不认他这父亲,就不该用他儿子的姓名。可是,空喊了几日却再也没有人替他上诉了,叶济世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冒出第二个叶济世来。果然有,也是这一日内的事情。于是这最后一日的辰光,记者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去狱中采访马仁。 一个社会下层的游民无赖被收了监,却把许多新闻界阔佬的豪车引了过来,这场面真是家也未必敢想象的。 厉凤竹坐的人力车只能靠边停在角落里,她走下车来,见了哪部车都觉熟悉。 有人在后头高声搭讪她:“我最近新学了一句成语。” 扭头却见约翰逊摇摇摆摆下了车来,主动地把右手递到厉凤竹跟前:“乔迁之喜。” 今日到场的报社,可比什么新闻同业会还齐全呢。因此,在这样多的人面前握手言和起到的传播效力最大。厉凤竹礼貌地回握着,说了一句道谢的话,昂首挺胸向里走。表面上宠辱不惊,心里却是大大乐了一阵子。 像他这样睚眦必报又利字当头的人,居然当众做出破冰的姿态。在外人看来,厉凤竹非但不那么得四面是敌了,没准约翰逊还有求于她呢。 在场便有人看不懂了:“我得捋捋,我可记着前不多久,时报还嚷嚷要告厉凤竹呢。” 另有明眼人答道:“这还不明白吗?像咱这样的人,虽说是条草命,贱是贱一点,却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呢。” 第89章 暗流涌动 http://.biquxs.info/

最后一台车里下来的,是一脸得意的唐书白。他又自由,而且还更阔了。事业上的如意统统地摆在了脸上,他是特意挑的今天,要大大地出面宣告,他此次回归将更上一层楼。 可惜了,不料约翰逊因为厉凤竹提出,要公开他们冰释前嫌的消息,同样也选择在这个场合进行。这一来,唐书白倒被人完全地抢占了风头。他不免揣想起来,厉凤竹手里究竟有什么呢?不论是公是私,想近她都近不得,可真是头疼得很。 来的记者太多,狱长就让这些人都拿出证件来,他看一眼抬头,是耳熟的大报社就放进去,其余小报就看私下诚意如何。这样办法,自然是来得早的人能占一点先机,可以访一个小小的独家。 这头一个要问的,便是他还上诉吗? 牢里光线很暗,由墙上一格窄小的铁窗里照进来的,简直不能说是光,只是微微地显出一点颜色。 马仁缩在角落,语气虽然很愤怒,声音却虚弱极了:“打个屁,没钱!” 厉凤竹踩着步子一路跑进来,抢上前问道:“您还主张马将军是您的儿子吗?” 人身上带出来的各种臭味混在一块,往她鼻子里钻去,轻易就引出她两个喷嚏。嘴巴一张,味道又冲进胸腔里,刺得她立马又干呕了一声。 马仁干脆地躺倒在地,呼噜呼噜打起鼾来。他住的这一间,简直小得不如狗窝了,将将能容他横下身子。 厉凤竹弯腰蹲着,膝盖碰了他身上一寸皮肤,有灼热的感觉。照常来说,他这个年岁的人,因为血气渐渐枯萎,更容易发寒,看来这时恐怕正害着什么病。她因此说:“老爷子,您心里有苦呀,这时候跟咱们说说是最好的。我很知道,有些小人呐就是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您老一个人在这扛着苦夏,人家却在家可是舒坦着,何苦来呢!” 这时候,打点了一笔钱,由最后一个进门却走快速通道进来的唐书白,正好地踩着光亮的皮鞋出现了。 厉凤竹留心看了他一眼,然后转过身继续对马仁劝道:“您的律师,就是那位慈善家叶济世先生,他给您请过大夫吗?” “越是有钱,越是一毛不拔!”马仁似乎被触动了神经,腾地坐起来,抓了地上一把草,恨恨地当空一丢,一双光脚从缝里踢出来,幸而被脚链绊着不曾踢到人。 众人却是呼了一声,纷纷往后跳开。 厉凤竹心中暗暗想着,马仁一定是被特务抛弃了,心里恨又不敢骂,怕惹急了特务,全家老小都要为他陪葬。 紧跟着,马仁悲从中来,脑袋重重往墙上磕了去,嚎哭起来:“头一次看见马守华时,我就知道他不是我儿子,可他们不让我回老家,非要给我钱,让我出面打官司。说只要我肯打官司,不管输赢都赏我一千个大洋呢!可到现在,我蹲大狱了,别说发财了,家里那点儿亏空还不知要往哪里去填呢。” 聚过来的记者越来越多,大家揣摩马仁口中的那个“他们”时,不由都要去瞥唐书白一眼。 唐书白倒是很沉得住气,视而不见地也提出一问:“老爷子,出狱后有什么打算呢?” 马仁听说,哭得更撕心裂肺了,他觉得自己挺不过半年了,心里实在怕极了,简直地是想替自己哭起最后一程来:“太爷呀,行行好吧,让我这孤老头子回家吧!我知错了,我再也不说谎,再也不打官司了。让我出去吧,我一定不让人改名,我自个儿改行吗?我不姓马了,再也不姓了……” 他的鼻涕眼泪齐刷刷下来,嗝地一抽,竟昏了过去。 “请医生来,快请个医生来!”厉凤竹觉得那情形很不妙,忙跑出去告诉狱长。 狱长点头道:“知道了,既然人不好,各位就请先回吧。” 自那以后,厉凤竹再不曾知道,当狱长以看病为由支走记者后,转头对手下人说的话是:“开账归开账,医生就不必请了,这老头子干的不是人事,临了捐一点钱出来给弟兄们打打牙祭,也算是修来生了。” 走到街上,厉凤竹先找了一圈车子,故意放慢了脚步。等到唐书白拿着车钥匙,迈着大步,追齐了她的脚步时,她才扭头冷笑道:“前辈究竟是前辈,一个案子翻着花样地玩儿,今天来又是冲着什么呢?明早的头条,大约又会是一个全新的故事了吧。” “不遑多让,密斯厉也很有能耐啊……”唐书白往天上抛了两下钥匙,意味深长地拉长了语调,“我可从未见过约翰逊先生也有与人握手言和的时候。” “代问吕先生好。”约翰逊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笑着向厉凤竹寒暄后,冲了唐书白一点头便钻进了车子里。 都是聪明人,厉凤竹很快就知道了约翰逊今日两句简短的话,分别意味着什么。首先是一招厉凤竹的要求,在众人表示他原谅了她。这一来,厉凤竹就不必担心将来若在行动上被日本人抓个正着,约翰逊会见死不救了。同时也是抛出疑团,引起唐书白的好奇。可是,以唐书白的智慧也许很快就能嗅到危险的气息,厉凤竹这人信念感太强,轻易是不向约翰逊这类衣冠禽兽低头的,若低了,恐怕也是卧薪尝胆的意思。那一来,还是突破不了唐书白的戒备。所以,约翰逊又给了第二个线索,告诉他英国方面试图再亲近津门经济界的执牛耳者。 爱钱这件事,不单符合约翰逊的为人,使得他态度上的转变有了合理性,同时也是戳在了唐书白的软肋上。经济上的消息,唐书白总是志在必得的。 厉凤竹默认了约翰逊的举动,快步追上一辆空车,不给唐书白进一步试探的空间。再过三五日,家事彻底安顿下来了,她必须也迫切地想要回到日租界去。那里有太多的迷要解,有太多的事要做。 ### 一路地想着,很快也就回到报社了。 屋檐底下有人小声地向她问好:“密斯厉,别来无恙啊!” 呦,这不是纪冰之的声音嘛!厉凤竹眼中闪动着喜悦,咧了嘴笑起来。扭头看时,冷不防瞧见本该卸下了一身担子的纪冰之,受了什么委屈似地瘪了瘪嘴。 纪冰之心里清楚得很,大家都是打鬼门关里一路逃出来的人,如今还能当面说出“别来无恙”四个字,是有多么地不容易。 “你等我一会儿。”厉凤竹忽然地朝报社冲回去,火急火燎取了一件东西在身上,又哒哒哒地一路跑了出来,对纪冰之笑道,“我们报社近来实在是不像得很,连个招待人的地方都没有。你要是有话说,恐怕得另找地方呢。” 这一点不用她提,纪冰之也早有预备。倒不是觉着屋里寒酸,只是大公报社生动地浓缩了津门卫的现状——鱼龙混杂,并不是个适合谈要紧事的场所。 纪冰之选的地方是法租界一间女子高中的图书馆。这里一般不对外开放,但她是这所学校的老朋友,每年临近毕业季,都会来上一堂专业课。一是为了鼓励志在升学的女学生报考法科,二是为打算谋事的女学生讲解一些必要的法律常识。 这个时间正好大部分学生都在上课,说起来话来倒很方便。 厉凤竹将马仁在狱中昏迷的消息告诉了纪冰之,接上喟然道:“这就算是彻底结案了,但我心里却总觉得这一切像是没有结束的样子。或许是舍不得你离开津门吧,刚交上心你就要走。平都说远不远的,可是咱俩谁也未必能抽出时间来会面。” 纪冰之点了一点头,微微地颔首道:“是啊,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每回说起这句话,我心里就顶不是滋味。” 厉凤竹意识到再往下去说,恐怕会为了感伤而耽误时间,忙掏了工作簿出来:“我们也该为此事画一个圆满的句号了。纪律师,请就马守华将军的‘弃亲不养案’,最后一次接受我的专访吧。” 纪冰之转过身,面对着她,眼睛斜望了她手里的纸笔,道:“访问当然可以,但我有个要求。” “尽管提。”厉凤竹抬眸注意着她的神色。 “把这个收了。”纪冰之将簿子合上,朝她怀里一推,“你怎样写稿我不干涉,现在我希望你只是我的一个朋友,一个可以听我絮叨的朋友。” 厉凤竹虽是很爽快地答应了,但心里不免狐疑,为何胜利的喜悦在她脸上毫无体现,甚至反觉得她的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严肃而凝重。 纪冰之双手交握起来,两根食指伸直了抵在脑门上,眼眉低垂,显得很苦闷:“法律上的事情我游刃有余,但在舆论的浪潮中,我实在进退两难。退一步,特务集团得寸进尺;进一步,我又感觉到支持者慢慢在趋向极端。”她不敢继续向下说了,她猜想此刻在厉凤竹眼中的自己一定是个怪人。极力在各种公开场合促成爱国统一阵线的是她,现如今说这部分人行为上有不妥的依旧还是她。 第90章 恶有恶报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抬手抚着她的肩膀,最后用力地按了一下,安慰道:“我充分理解你的意思。举例来讲的话,譬如你问我支不支持妇女运动,你问我一千遍,我会答你一万遍支持。可是,这丝毫不影响我,去反感那些凡事皆以女性角度优先的激进派。我觉得我们的国家已然跌到了悬崖边,无论何等正义的事业,都不该只关注自身了,我们应该下决心,一切行动以民族前途、国家命运为第一要务。可惜,总有人不愿这样想,总有人提出千百条理由,要把小团体的利益凌驾在救国事业之上。” 纪冰之听了她这一番安慰,欣然地握起肩上那只手,由衷地一笑,道:“我很欣慰在新闻界有你这样精神上堪称顶天立地的人物。更自豪的是,拥有如此智慧的你是我们妇女的一份子。” 厉凤竹腼腆地低了一下头,对她道:“你是拿我当真朋友才会讲出这些烦恼的,那么,我自然也该以知己待你。其实,从日日新闻把男女平等议题裹挟进来的一刻,我就彻底明白了,有人要抢舆论的船舵。这些人打的主意是,凡事存在就必有痕迹,而这条规律是不受消息真假影响的。敌人留下这条烂根,预备随时再发作。所以,我们也得留下一条根,同他们拼到底!”说完这些,厉凤竹抽回手,把公文包郑重而小心地捧到桌面上,慢慢打开取出一沓照片送了过去。 纪冰之接过来,翻了第一张就迫不及待地都扫了一遍,然后又回转头细细地从头比对。 厉凤竹望着她说道:“这些都是当日的照片,在我避居的几天当众,我的几位男同事特意去津门大大小小的烟花地都走了一圈,给这些人都拍了清晰的半身照,发现队伍中的大多数都是沦落的妇女。” 纪冰之注意地听着,热切地期望着能早日在报上看到这份成果:“这太宝贵了!贵社预备几时公布真相呢?” 厉凤竹一时语塞,双手紧紧地交握着,指甲几乎都要掐进肉里去了。好半晌,她才摇着头低声说道:“本来呢,我们想用图片的形式来宣布这个结果,这是最直观的方式了。奈何社内的机器并不高明,印了几版样刊都达不到期望的效果。那就只能以文字形式来揭露,可我们报社眼下的处境是,即便拿出铁证来,也会被日本方面诬陷成造假,更何况是只展示文字呢?我料想,等文章一面世,一定会引得阴谋家登门造访,他们会软硬兼施地追问证据。不给呢,想必就要承受捏造假新闻的罪名,也许又会是一次封馆危机。那要是给呢,恐怕人家打的正是要把第一手证据诈出来再亲手毁掉的主意呢!” 纪冰之拧了眉毛,问道:“所以你把照片给我,是希望我帮助你们,发动平都的爱国组织,大家一起来想办法,对吗?” 厉凤竹重重地一点头:“思来想去,报社决定调查定了稿,就发往沪馆刊登。而我加了一个提议,把这份材料散给各地的进步人士。送到发达的大城市呢,可以去尝试更为先进的印刷技术;送到落后的村镇呢,则希望起到备份的作用,把资料完整而安全地保留下来。我个人是认为,救国是大事业,这时候不能再分什么彼此、争什么头条了。在这种穷困落后的境地下,谁有能力把揭穿日本特务阴谋的证据公布于世,谁就算立了首功。幸而,报社最终以投票的方式,采纳了我的意见。” 纪冰之双手握着这份沉甸甸的托付,心里愈发地惆怅起来。津门已然是华北的新闻中心了,在这办不好的事,拿去平都办恐怕也是希望渺茫了,能保证完成的或许只是保管了。可是,她很清楚,现在最需要的是面向全国乃至全球去揭露日本人的真面目。在自己的土地上,办一点正义的事情竟难到如此地步,这令她愤慨:“只要国土内一日驻着外国的兵,我们就一日没有主权呐!” 厉凤竹却一改平日那股子热血的劲头,越发地把脸埋了下去,瓮声地说出近来新得到的一点体会:“主权夺不回来,那法律之公正、新闻之自由,便永远是海市蜃楼。所以……如果真的到了我死国存、我活国亡的悬崖边,那么我愿意在适当的时候,放弃我自己。”说完这一句,扑簌簌落泪。 “这是什么傻话?”纪冰之急得俯下-身子盯住她的脸,一面用手摇撼起她的胳膊。 “别着急,我也不是立刻要去寻死路。”厉凤竹抬起头,勉强笑了一笑,“只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堕-落了,不要一下子人云亦云地否定我。这话,这话……其实,其实是不该说的。但我……我,事到临头又有些害怕了。我现在顶需要有人承诺我,会一辈子相信我的人格。” 接受约翰逊的橄榄枝,就意味着厉凤竹必须与唐书白逢场作戏,而且是在任何场合、任何时间。唐书白不是君子,为了不暴-露,迟早需要她付出相当屈辱的代价。事情传开后所需承受的煎熬,是比获取情报更难的事情。 机敏的纪冰之很快明白了她的意图,猛地摇起头来:“不!你不要做那种牺牲,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相信我,好吗?” 是会有别的办法,但别的办法会更难,也不容易接近最核心的情报。唯有酒色令人智昏,只有切入这个弱点,才能有一点渺茫的机会,去得到人在理智情况下绝不会透露的消息。 厉凤竹自认在男女一方面,向来是安守本分的,但似乎没有因此而得到他人的尊重。既然如此,她还矜持些什么呢。 纪冰之起身踱步,心中正反复衡量着什么。她的手心里攥了一把汗,几度欲言又止的表现,默然传达着她此刻的挣扎。想过无数遭之后,她还是决定大胆一回,豁出去走上前,携了厉凤竹的一只手,问道:“你还记得国货售品所柜上的管事吗?你就从没想过,怎么会那么巧,在最危机的时刻,他突然地出现在法院力挽狂澜呢?” 厉凤竹迟疑了一下子,然后犹疑地摇了摇头。自己并不是没想过,准确来讲是不敢想。陈燕平自潜入马公馆完成专访之后,就曾由蛛丝马迹中,察觉到马守华正受着一股力量的支持与维护。可正如她此前说过的,不恰当的好奇会招来无妄之灾。装傻,就成了她对纪冰之最大程度的保护。现而今由纪冰之本人透露出来,倒是可以大着胆子谈一谈:“你的意思,是说他这个人……” 纪冰之摇摇头,眼中藏满神秘:“不,他本人并不是,但背后有一个是的人在掌握他出现的时机。” 虽然是早有预料的事情,但亲耳听当事人说出来,依然令厉凤竹感到惊诧。可是,对马守华和纪冰之再鼎力相助,她也未必敢寄予希望。尽管这个组织在收复东北的立场上异常坚定,但他们的生存条件相当恶劣。加上彼此都不了解,合作的意向很难在短时间内达成。在灵-活方面,远比不上她单独行动的效率。还有就是,厉凤竹是个信眼见胜过信耳闻的人。在没有真正接触之前,她不愿贸然付出信任。 沉默的思量,让纪冰之着急。自己所做的工作中,很大一部分正是为了唤起广大妇女的觉悟,这时候岂会同意厉凤竹跳入火坑?不行,再大的理由也不能牺牲尊严。 “还有,来抓人时,我借来的车也是那么恰到好处。再往远了说,我是一个犯了‘爱国罪’的人,能平平安安由平都来到津门……”纪冰之想着,索性已经说了,一句是说,十句也是说,干脆把在津门所受的一切保护统统讲出来,也好尽快让厉凤竹相信g产党的能力是一等一的。 厉凤竹仍旧不说话,她不知道要从何说起。她已做了决定,要借英国的保护伞,来摸清日本人在新闻界的阴谋。周旋在这样的两股势力间绝非易事,她要再给自己另加一种身份,未必是多一重保障,反而会多一层危险。毕竟,英日都把g产党视为洪水猛兽。 这时,下课铃在校园上空回荡,打破了她们的沉默。 纪冰之低了头来看时间,心里盘算着今天是礼拜六,下学时间很早,那么这地方很快会坐满学生的。因就取了纸笔,拿手掌垫着飞速写下一行字,低声交代道:“当你实在孤立无援,需要人搭手时,就照上面的办法联系我。我所认识的那些勇士,很快会公开地宣布他们的态度。军阀、财阀才是人,子弹才叫武器。但我的那班朋友们都认为,人的高贵在于心灵而不是外物,真正牢不可摧的武器不是火力,而是内心的共识与力量。当坚如磐石的信念汇聚在一起时,是可以创造出一切奇迹的!”说时,把纸条端端正正叠成了一块小豆腐,塞在厉凤竹手心里,郑重地握紧了拳头,“让中华大地上每一颗爱国心,不论贵贱不分彼此,紧紧地融在一处,哪怕只有少数中的少数愿意去坚持,也能成就一番大事业!” 第91章 决意卧底 http://.biquxs.info/

这些话实实在在打进厉凤竹心里去了,她捏紧了纸条,一直地点着头,声音有些许的哽咽:“多谢……我会记住的。” “三天后,我搭上午的火车回去。”纪冰之拉了她起身,示意今天的会面到此为止。 巧合的是,厉凤竹日夜期盼的那艘船也是三天后靠港。她原还犹豫呢,既不愿声张家里人北上的事,又不逢着礼拜,什么样的借口能不漏破绽地请到一天的假呢。这下倒方便了,为纪冰之送行是必要的公事,绝不会驳回的。 转念再一想,纪冰之来津的任务过了今天,就算圆满完成了。这样的大忙人却还要多逗留两天的光景,倒有些出于意料。厉凤竹想时,一路走着便随口笑道:“前几日,我仿佛见到有一位贾姓教授,公开地在报上请你出任工商学院爱国会的名誉会长。” 闻言,纪冰之竟是一哆嗦,大口呼出冷气,悄声说道:“其实……我更想专注于主业,但是学生群体也确实需要帮助呀。”这里,又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对了,请别在报上渲染我与贾教授的交情。” “明白,你需要一些时间来冲淡公众对你的注意。”厉凤竹点了头,指着校门外一辆等生意的车子,“你上车吧。我不出法租界,走着就能回去的。” 纪冰之抬了头望了她几眼,又是一副欲说不说的样子,良久才走上车子。 “走的那天我去送你呀。”厉凤竹一手搭在人力车的座椅上,一手抬起来用力地挥着,脸上绽开笑意来,眼中微微含泪。她知道纪冰之在津门的行动是很谨慎的,应该不愿被任何人听到她的去处,因之说罢“再会”就赶紧加快步子离开了。 “回去务必小心!”纪冰之望着阳光下的那抹背影,大声喊着。直到望着厉凤竹奔向街对面双手舞动着变成一个小小的黑点,她才请车夫跑起来。 今天,纪冰之犯了很不应该的错,因此心里有些忐忑。九一八之后,她于轰轰烈烈的爱国运动中,渐渐与平都地下党有了联络。五年来,一切主张收复东北、保卫华北的人和组织,频频登上霓虹特务的死亡名单,也时时受到南京方面的追捕。活下来都难,更不提要开展救国工作了。没有得到允许,不该泄露这些足以致命的讯息,哪怕对象是一名信念坚定的爱国记者。因为敌人强大而狡猾的同时,还极富智慧,他们可以由头发丝那样的细节中,找到并铲除抗日团体。 远的不说,就说这一阵以来,发生在纪冰之身上堪称惊心动魄的事吧。其实,在马守华派人找到她的那一天,她第一时间前往平都地下党的联络处商议此事。联络人绝对支-持她接下此案,同时也再三叮嘱她,霓虹人在津门拥有租界和驻军,形势比平都更为险峻。下了火车必须第一时间与津门的地下党接头,以确保时刻有人为她保驾护航。然而还没下火车呢,她就察觉到前后两节车厢里,都有特务在盯她。腹背受敌使她被迫更改了计划,不单放弃了前往地下交通站,甚至也不贸然联络平都,生怕暴-露自己也暴-露同志。幸而,平都方面在她出发前连夜讨论部署,缜密地把接不上线的情况列入计划。在失联后不久,就及时派出人员赶来津门支援。而津门的交通站因险些遇险,至今仍处于静默状态。 津门这地界,一触即发。 倒是把害怕的情绪发泄出来的厉凤竹,越走越感到高兴。 因为人人都做过英雄梦,男人想成为岳飞,女人自然也愿意当一回穆桂英。未知的危险令人恐慌,同时也使人兴奋。 在《大公报》一切从简的状况下,门房由一间房变为了门边一把小板凳。信件、包裹只能简单分类,谈不上什么收纳保管。 厉凤竹照例一封一封信地找过去,她推断在船安全靠港前,也许还能收到一封半路上写下的信。 季老伯观察了她好几天,总是神秘兮兮地来找信,却不说是谁寄的,也不需要人帮忙。这种举止反而会激起人的好奇心,因就又问起来:“您又找什么呢?” 厉凤竹照旧笑着敷衍他:“没什么,随便找找,万一有我的呢。” “您啦,把心放肚子里。我当了一辈子的门房,从没错过一桩事。”季老伯被宪兵队揍掉了两颗门牙,说话时有些漏风,土烟只能斜叼着。嘴巴一撇一撇的,对厉凤竹的守口如瓶俨然有不满之色。 季老伯这人,有一点可爱,但有时也可气。可爱在他对大是大非上很清醒,从来不觉得是厉凤竹惹了祸才导致他挨霓虹人揍的;可气在他对柴米油盐又很唠叨,一天三回地抱怨是厉凤竹导致他吃饭时少了两颗能用的门牙,害他少了些人生的乐趣。 别人有资格嗔怪他嘴碎,厉凤竹却是有愧于他,总是尽量去讨好。由兜里掏了一包香烟递了过去,笑道:“下回发了钱,请您尝尝哈德门。” 季老伯接过来揣在怀里,张大了嘴笑起来,嘴里露出一个大的黑洞:“呦,那敢情好,今年能抽着洋烟守岁咯!” 里头有人哭笑不得地接嘴:“您那意思,咱过年才发钱呗?” 为了钱,社里上下都发愁。季老伯过了回嘴瘾,却因寒室不隔音,把王富春由办公室内招了出来。顿时,屋里又是一片死寂,唯有印刷机不知疲倦地咔咔叫着。 纪冰之离津那日,厉凤竹起了早,沿着长长的火车,一列一列车厢找过去。 当她走到二等车厢前,偶然地听见了一段对话:“在我看来,马仁一系列的举动,每一步都有高人指点。” 是纪冰之在说话。厉凤竹心里想着时,抬眼却见另一头的车门前站着一个东张西望的男人,似乎是在望风。她不再向前了,一闪身假装走开。然后又猫着腰偷着走回来,安静地听了下去。 “从一开始利用大众同情心,不断地制造谎言和声势,以讹人钱财的假象持续迷惑着所有人。到了庭上,叶济世作为传声筒,所负责的并不是要打赢这场官司,而是要让辩护的气氛看起来很焦灼。这种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是针对旁听席释放出的烟雾弹。然后,看准一个时机,给马仁送出信号,让他强硬地提出当庭对质的要求。而这位或者说是这群阴谋家走出的最绝妙的一步,便是对审判席上的人进行合理引导。他们暗示几位推事,民事案件的判决应当更多地尊重民意。至于推事们呢,不知情的棋子到死都是不知情的。知情的甚至是拿了钱的,也绝不会害怕。日后翻旧账又如何,闹得人仰马翻又如何?明面上根本没有渎职的漏洞,通敌的嫌疑自然就不成立。” 很奇怪,纪冰之仿佛在演独角戏,并没有人搭腔,只有她独自往下说去:“混淆民意的同时再令法律无为,以达到利用强权逼迫马将军必须露面。露面便是死路一条,不露面则是藐视法庭。” 长时间的安静,厉凤竹嗅到一丝微妙的气息,便蹲着往前挪着小碎步。 终于,有另一个声音加入了谈话:“对方的确狡猾,无论怎么做都有一套继续迫害马将军的办法。” 此人本地口音,不很陌生但也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厉凤竹捶了捶有些发麻的腿,偷偷地踮起脚先瞧一眼对面车门外望风的那个人,然后才敢直起身子向车内看去。 原来是贾尽忠在说话。 倒也不奇怪,他是热衷于救国事业的教育界人士,近来总在马守华一事上活跃。想必今日来送行,主要谈的还是组织爱国运动的事。 纪冰之冷笑道:“但我认为最最狡猾的,还是向爱国群体渗透这一招。” 厉凤竹嘶地倒吸一口凉气,颤巍巍地缓缓放下后脚跟。纪冰之原来是这么想问题的。难怪了,由诉讼胜利的一刻起,她非但没有成功的喜悦,神情反而一次次地变得凝重。她发觉了什么,是谁有问题?厉凤竹带着疑惑,蹲了身把皮包里的东西倒了一地。挨了车厢铁皮蹲了身,慢慢地捡了又扔出来。 贾尽忠瞠目结舌道:“怎么,你有发现?” “对!”纪冰之的回答大声到有些突兀,“最积极的,恰恰就是最可疑的。” 厉凤竹伸了大拇指扣住了上排牙齿,生怕自己惊呼出声。 得到这个答案的贾尽忠心情相当沉重,背了手在身后,站起来踱着步,问:“谁呢?学生们的热情都很高涨,但也都是真诚的呀!硬要我提出一个最热血的……” 纪冰之双手往旁边一摆,伸了一条腿高高架起,腾空点了几下。斜眼瞥了瞥,说话前先有一声冷哼:“老先生,那不正是您嘛!” “这……”贾尽忠的手杖重重点地,转过来的双眸中藏着错愕、惊恐、愤怒,当然更多的还是窘迫。 “一次一次地假借慰问名义,企图领来路不明之人前往马公馆。” 厉凤竹的双臂慢慢抱在胸前,她耳边响起了记忆中的一些片段,假女权偏激的言论,贾尽忠愤慨且带有歧视性的反驳,尤其是纪冰之对时下国内激烈对立形势的担忧。 第92章 刺探虚实 http://.biquxs.info/

有那么一点对得上号的端倪,但没有很切实的根据。因为时间紧迫,没有足够的精力去查证,所以才选择大胆地当面对质,想诈出贾尽忠的真实想法。 抛出了设想的纪冰之,默然地死死盯住贾尽忠。无论是他下意识的表情,还是即将出口的话,都是至关重要的线索。 贾尽忠仰面闭眸,眼珠子颤动两下,喟然道:“我们不是权威代表,自然考虑不周全。但民间对于向受害的马将军一方,传递真心的迫切要求是真诚而恳切的。” 人站在过道上,很轻易便能发现厉凤竹。她弯下腰,几乎要钻到铁轨上了。东西捡了又捡,再要重复也容易被月台上的人注意,她就收起了皮包,轻手轻脚地开始擦鞋面。 纪冰之无言地点着头,继续睁大双眼预备把接下来的一切都刻进脑海中。 “当然,你的意见很对。我们要时刻保持警惕,不能让对手钻我们情绪上的空子。”贾尽忠睁开眼,低了低头。幸而,厉凤竹蹲在他视线的死角中,没有被发现。 手杖被攥得更紧了,神情很复杂,却捕捉不到被戳穿身份的尴尬,更谈不上有什么恼羞成怒的表现。 车厢角落里的厉凤竹,不自觉地在耸高两边的耳朵,她真恨不能把车厢内的呼吸声都给听进去。 “坦白说,我现下有些发窘,也特别感到屈辱。但我都这把年纪了,总有克制情绪的能力,我愿意抛开小我去体谅大局。民国十七年至今,空气中始终弥漫着人人自危的气息。看谁都像反革命,看谁都像个叛徒。作为过来人,我见多了自然能理解你的困惑。同时,我也很欣慰,马将军能有你这样既有勇也有谋的年轻人保驾护航。有你们在,抗日力量会越来越壮大。不过,出发点再好,也要学着恰当地表达。你完全可以在表面敷衍的假象下,采取暗中调查的方法,来确认我的为人。据我看,当今的革命力量无论哪一派,都也是以青壮年为领导的。这是好现象,说明我们的国家很有生机。一直干下去,是会有光明前途的。但年轻人易冲动也不稳重,丁点儿委屈也受不住。你今日的话,对我这老匹夫一谈,我不过一笑罢了,但要是换个血气方刚的少年郎,恐怕还没实行起救国来,自己人首先就要反目了。” 声音一阵远一阵近,听起来贾尽忠又在踱步了。厉凤竹抬了头看时,前方车门闪出一根手杖,又很快地缩了回去。 看样子,他预备要走。 厉凤竹接着猫起腰,闪身溜进后头的列车门。 藏身于暗处,可以看到贾尽忠离开的背影是坦荡荡的。就如他之前几次不顾虑后果的一意孤行,虽不妥倒也磊落。有时候,听凭一腔热血与意气去行事,越努力看起来却越像个坏事的。在这个问题上,厉凤竹是能够体谅的。 “都听到了?”不知何时,纪冰之倚靠在列车连接处。两手胸有成竹地抱在身前,探了半截出来对了厉凤竹笑着。 原来,刚才的动静早已收入纪冰之眼底,只是没作声罢了。 “差不多吧。”被撞破地厉凤竹垂下脸,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礼貌而尴尬地笑了起来,“我对他的一些立场,嗯……其实,不必草木皆兵的。我们身处的国家地方大,人又多,想法更是数不胜数,也不能给每个人都强加一套固定的处事准则。” 上车的旅客渐渐多了,说起话来并不方便。 纪冰之拉着她并排坐下,两张脸挨得很近,说话时嘴巴只会微微地动:“我承诺了你,会一辈子相信你的人格。但有个条件——你也得同样地承诺我。” 厉凤竹愿把最大的信任交给纪冰之,但她看贾尽忠确实也不鬼祟。甚至应该说,因厉凤竹的处境越来越不容她坦白心中的本色,闹得她还有些羡慕贾尽忠,支持什么便可以大声公布什么。所以,她暗暗地希望着,纪冰之的猜想完全是多虑的。可纪冰之也不能一直在津门待下去,并没有时间去求证。厉凤竹因就应承下来,找适当的机会刺探贾尽忠的虚实。 纪冰之点头表示欣慰,以列车员打铃催促上车为掩护,告诉她:“就像我刚才所分析的,对于贾尽忠这类有学识并且德高望重之人,真要达到操控的目的,靠的一定不是钱财收买或绑架人质的低端办法,而更为高级的诡计,表面上恐怕不会有切实的证据。我怀疑,津门藏着一个拥有超高素养的特务班子,不同于我们寻常所认知的见人就杀的刽子手,他们的目的在于诛心。我认为亟待我们寻找的,应是他们除了收买和威胁以外的其他策反手段。” 厉凤竹叹了口气:“这比揪出关茂才可难多了!即便我们能分析出问题来,但没有证据就不能贸然揭穿,否则只会授人以柄,还会打草惊蛇。”随后,适时起身。 纪冰之一路送到列车门口,紧紧捏了她的手,郑重交代道:“遇到困难就来找我。记住!不要牺牲自己,永远不要!” 这是一语双关,厉凤竹听得明白,因此久久地说不出一个“好”来。 列车员的哨越吹越响,一节一节车厢地巡视着。厉凤竹任由来来去去的人推搡着她逐渐向外走,一双犹豫的眼始终躲避着纪冰之。 “不要单打独斗!”纪冰之沿着她远去的方向,在车厢里小步跑起来,冲着外头一遍遍地喊着,“你有我呢!” 汽笛声响,列车门拉上,车子缓缓地出发了。随着声音一声声变小,人影也渐渐地缩为一个小黑点。 拉远的距离,给了厉凤竹一丝抬头的勇气。她踮起脚,跟着送别的人群也往前追了一阵火车,一双手奋力地举高挥舞。最后,眼眶一润,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她多想应承啊,但凡战士还能上战场,文人还能说句话,她也不必去下那种狠心。 ### 稍晚些时,收拾了离愁的厉凤竹又紧跟着来到了码头。 午后,这里聚集起喧嚷的人群,向着同一个方向眺望。 厉凤竹在路上买了一包炒栗子,拿纸包了小心翼翼地捧着。这时,天还很热,但她却害怕栗子凉了会不好吃,一直地捂在怀里,捂得脑门上不停地往下流汗。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漫长的。她不由侧目望去,大家手里多少都揣着些伴手礼。她见了人家举着玩具,小到刀枪剑,大到木制的轮船模型,心头难免咯噔一下。男孩子爱的东西,怎就一样都没预备下呢?她又向身旁去打听,知道人家还带了乳鸽,心里又开始后悔,自己准备的是否寒酸了些。 过了一个多钟头,天边缓缓驶过来一个黑点,慢慢地放大着、靠近着。等船的人一路欢呼着向前簇拥,一拨人推着一拨人,一拨人挤着一拨人,厉凤竹使出全力也不过勉强站定而已。 这艘船由十里洋场出发,到达九国租界,实际是一趟串联起华东和华北的旅程。南往北来的浪潮中,有许多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肩负重任的神秘人。他们要想顺利地完成任务,首先要过的第一关便是这码头。接船的、卖烟的、扛包的、巡视的,也许都只是表面的伪装。 厉凤竹发现,船越靠近,聚拢的人群就越是复杂。一位穿洋军装的高个子擦着她往左前方挤了出去,她警惕地扭头睃了一眼,见身后有位穿粗布和服的中年女佣。 此二人正当光明地亮出身份,自然不会是任何人的眼线,但却惊动了她的神经。 轮船“呜呜”地一路叫了过来,提着大包小包的旅客早已候在了甲板上,一路挥舞着双手。隔着码头的波涛声,游子与亲人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欢呼、回应。十多天的海上漂泊,安全抵达便是胜利、便是凯旋。 船锚抛出一道弧线,噗通一声入水,码头上响起一片鼓掌雀跃声。 厉凤竹小心翼翼地融入这热烈的气氛,一道开怀一道鼓掌。她着急地挤上前,眼睛还不忘注意着甲板上那一张张的笑脸。 挤着挤着,身前唯一一道可以过人的缝隙,被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彻底给堵了。 几位身量、模样都差不多的男男女-女,紧紧地拥着一位长了花白络腮胡的老先生,而老人家则把年幼的小孙女高高托起,含泪痛哭:“三年,三年啦,终于团圆了!” 只这一句话,早早地把厉凤竹的泪珠子给勾了出来。相比起来,她还足足地多盼了两年呢,心里的期待自然过之而无不及。 “恭喜恭喜!借过借过……”厉凤竹由这一家人的怀抱里钻出来时,仿佛是沾着很大的喜庆跟福气。这一刻,她的心房提前被团聚的喜悦和欢欣给占满了,那些沉重的包袱和压力一下子都抛开了。 她欢喜得有些忘了形,脸上虽然挂着泪,笑容却是十足十的。什么跟踪什么眼线什么危机,仿佛全然不记得了。今天只有一件事值得她一遍遍地念叨,她马上就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了。不再是一个定格的动作,而是生龙活虎、看得见摸得着的真人呀! 第93章 临行嘱托 http://.biquxs.info/

可是,由船头望到船尾,偏偏就是没有她等的人,笑容便也随之僵硬了起来。 许是他们一老一小挤不过那些壮年? 厉凤竹觉得心头慌乱起来,可她只能这么去想,只能这么安慰自己。然而,那颗砰砰乱跳的心却怎么都无法平静,脸上也急得红了一片。 大家久别重逢,激动地互相拥抱,然后搀起彼此的手,高高兴兴走了。这一来,厉凤竹就有了走动的空间,她快步走着走着赶紧地跑了起来,又从船尾往船头找了一圈。跑上三五步,怀里就落下一两颗栗子。先头她还蹲下身去捡,找到近船头时,她早已顾不上这许多了,干脆地两手一松,抓着船员一个个地问过去:“人都下来了吗?船上还有一位老太太,带着一个十岁的孩子,应该有……”厉凤竹抬了一只手,由小肚子一路举高至胸前,“有这么高。您见过吗?” 对于一艘载客又载货的大船来说,这种情形的客人何止一对,船员纷纷摇头,急匆匆地跑走了。 就在厉凤竹手足无措想要冲船上,一直问到船长室时,有个熟悉的身影在夕阳下一步一瘸地缓缓走下来。 那妇人老了,双鬓到额顶布满了银丝,拉拉杂杂地朝天竖着几丛乱发。长途奔波使她看起来很疲惫,眼眶红红的,脸上也是沟沟壑壑的。她的身侧应当跟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受过些教育因而有几分斯文,又因为自我意识渐渐地朦胧,眼神在稚嫩之中,还会透出一丝叛逆的孤高与桀骜。 这个画面,在梦境中,出现过无数次。厉凤竹就一遍一遍地练习,不着急亲近,不苛求交心,在见面的第一刻,只是简简单单拥抱一下。在未来的日子里,由一种比朋友稍近一些的关系慢慢去感受彼此,再向着正常的母子关系去回归。 妇人垂着头,走到跟前来,张大了嘴却嚎不出声,嗓子已经彻底地嘶哑了:“姑娘,我对不住你……”膝盖一软,半截身子失了支点一般,整个人都倒进了厉凤竹怀里。 游客的脸,船员的脸,码头上挥动棋子疏散人群的指挥员的脸,只要是来自西方的面孔,摇身一变都成了同一种可憎的面目。是约翰逊每每有了诡计之后,耸着嘴上那撇胡子狞笑的奸相。 又被算计了,是吗? 此刻的厉凤竹,心头半是彻骨冰凉的恐惧,半是即将失控的怒火。她瞪大了眼睛,把眼眶里的泪珠子统统地往回收。 厉凤竹在环视着四周可疑人影的同时,牢牢扳住厉老太太的身子,绝不允许她跪下去,附在她耳边咬牙切齿地道:“站起来……站起来。我让你好好站着!” 厉老太太以为她没明白自己的意思,只管哑着嗓子往下哭去:“顺顺,我们的宝贝顺顺他,他丢……” “冷静!”厉凤竹用力地抱紧她,“先回家,我知道该去哪儿找回来。” “你知道?”厉老太太反问,诧异到忘记了哭,“你怎么会知道呢?我就没听过,叫拐子带跑了,还能回……除非,除非他……他不是拐子拐的?是不是你……不,一定是你!你又在报上写什么了吗?” 母女两个,一人惹了手段毒辣的恶魔,一人在眼皮子底下看丢了孩子,谁都得对此事负上相当大的责任。二人互相呆望着,俱是一派欲言又止的样子。 厉老太太扯起一片衣襟,在脸上揩了一把,随后嘴巴一动,似要喊出声来,进一步责问真相。 厉凤竹见状,伸挺了手掌使劲包住她的口鼻,用气声问道:“您想让孩子回家吗?那就必须得听我的。” 厉老太太说不出话,只能由指间缝隙中微微透出一点鼻音。瞳孔放得跟铜铃一般大,沮丧、恐惧、恍然、愤怒都写在其中。 “什么都别问别说,跟我回家。等安顿好了,你待在家里等消息便是了。”厉凤竹不希望被码头上的人,哪怕只是路人看出任何的端倪。遂低下脸来,靠在母亲肩头,说是恳求却有恫吓的意味在,“这是您对我最大的帮助!否则……” 她知道,事到如今自己无路可退。她得抬头挺胸,把自己无畏的一面扮演到极致,甚至是达到了冷血无情的地步。因为一个在精神上被彻底击溃的人,除了去做傀儡便再无出路。只有让约翰逊感受到此计继续施展下去,恐怕也只能得到个鱼死网破的结局,方才有一点可怜的胜算。 主意是这样想的,可眼泪自有主张地滴落在厉老太太的肩头。厉凤竹忙抬了手,用力把泪痕盖住。结果,冰凉的泪滴就吧嗒吧嗒掉在了自己的手上。 事到临头才知道,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非但不夸张,甚至还说得远远不够严重,孩子分明是母亲的五脏六腑,是一切的一切。丢掉孩子就是抽掉她整副的心肝,就是夺了她的七魂六魄。 正是在这种心境下,厉凤竹拉着母亲的胳膊,像个初来津门莽撞的外乡人,在码头上胡乱地跑了几圈,才勉强绕到街上,坐上了一辆人力车。 厉老太太把包裹行囊往车座上一放,包袱缝里甩出一角衣袖,上边绣了一排三颗纽扣,是一种制服的款式。 厉凤竹赶紧弯下腰,认真地把衣袖塞好。透着那道缝,久久地握了那截衣袖不肯松手,傻傻地幻想着自己正捏的,是儿子的一双小手。不一会儿,眼睛里又是一阵阵的酸涩。 “我们一路来,一路有台风追着,我就一路吐过来。顺顺到底是孩子,身子骨比我好,他……”厉老太太说着说着,声音又开始抖颤起来,抛沙一般地掉起泪来,“他还很乖呢,又懂礼数还会说话,他急着帮我去找药……” 这话说得厉凤竹心里小有安慰,但越感安慰就越发心痛,几乎没法往下听,只能从中打断:“从他走丢开始说。” 厉老太太不服起来:“我就是在说这个呢!我吐得都快不知道事儿了,我只记得我们在什么岛上靠了一天,有许多人上船,也有许多人下船。顺顺他一直在照顾我,帮我打饭、找药,然后他,他说要给你写一封信,告诉你船是下午到的,免得你一大早就来苦等。然后就……” 没有切实的证据,但厉凤竹听来更加坚定了此事有预谋的判断。 她仔细地回忆着与约翰逊的每一次交锋,言好的过程是十分强调双方利益的。约翰逊的初衷并不在合作,吝啬到只想以巧舌如簧来操控她。这是厉凤竹绝不肯答应的,她要求约翰逊出面表态,英国工部局不再与她交恶。 并不是很严苛的提议,但却实在违逆了约翰逊不可一世的掌控欲。当特权与掠夺成了一种常态,平等就被可笑地定义为“冒犯”。于是,不甘的约翰逊决意使出他所擅长的下流招数,企图把平等合作再次变回单方面的发号施令。 对,就是这么一回事!解铃还须系铃人,找约翰逊谈判,是唯一有用的办法。 厉凤竹想定主意,把母亲送到了事先在法租界谈下来的一间小公寓中。 会做这种安排,是不想带着家人一起住宿舍。一方面是希望祖孙二人住得舒服些,另一方面也是担心厉老太太好客交心的毛病,早晚会惹出乱子来。只是在当前的情形下,再去谈什么乱子,已然是讽刺了。厉凤竹开了公寓门,便暗暗地对了自己冷笑。 房子并不大,哪里做饭哪里洗澡一望便知,似乎也不必有过多的解释。尤其是团聚落了空,阴霾笼着母女二人,谁也没那心思去谈生活。 出门的时候,厉凤竹挨着门框,抑制不住地低声哭了一场。最后,为安全起见,她悄悄地转动手里的钥匙,把大门给反锁上了。 ### 晚饭时候想找约翰逊本就不难,更何况他现下需要厉凤竹为他办事。因此,很容易便把他喊到了利顺德饭店的小包间内。 对于会面早有预备的约翰逊,神采奕奕而来。这种情景,就像一把尖利的刀狠狠戳在厉凤竹心的最深处。她怒而拍案,直接质问起来:“你什么意思?” 这对约翰逊而言,无疑是当头一盆冷水,把他所想表达的一切都给堵了回去。他有些生气,同时又知道过去与厉凤竹交恶太深,想要转圜并不容易。因此,咬着牙笑了一下,摊开手做出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密斯厉,这样还不满意吗?” “你以为你是谁,人人都得讨好的上帝吗?合作是平等的,我提一点小小的要求,再正常不过了。可你连这都不许,甚至还要做出更进一步的威胁,你太傲慢了!”厉凤竹采访过一些绑架案,懂得一点绑匪的心理,同时也了解约翰逊,因此并不像寻常受害家属那样唯唯诺诺。 此外,她手上有关于列强在租界外非法侵占区的报道,这一定是约翰逊感兴趣的。但她不会因为受了小人的威胁,就去同流合污,更不会出卖包括石初在内的进步记者。她想用的策略是,首先找到约翰逊,告诉他这份调查的津门卷只留了一个原本。待说服他、稳住他,确保他不会对小如甫有凌虐举动之后,就立刻找石初商议,制造一定的假象,把厉凤竹的谎给圆起来。试图以唯一的原本为交换条件,先把人救出来。 第94章 再起波澜 http://.biquxs.info/

约翰逊拖开椅子,皱着眉头往上一坐。在厉凤竹看来,实在把无辜演到了登峰造极的境地:“厉,我尊重你。我对着整个津门新闻界宣布,我们之间的误会解除了。我遵照你的要求,释放出我的诚意。你为什么还要发火,还要怪我做得不够?” “装,接着装!我太了解你了,你刚愎自用,只接受臣服。因此,我的平等要求,其实是犯了你的忌讳。所以你就绑架我的孩子,迫使我屈服于你!” 约翰逊偏了头,把耳朵凑上前,表示自己方才所闻,令他十分地不可置信:“所以……你的儿子被绑架了?然后……你觉得是我做的?” 他说话时,眼珠子上下左右地转着,真像是在思考判断着什么。 发了一通火的厉凤竹,因他的举动,将身子慢慢向后靠。 糟了,要不是他那可就…… 这时候,约翰逊先一步把厉凤竹最不愿去猜测的一种可能,给提了出来:“生病不能乱找医生,你别忘了,你还得罪了日本人。” 约翰逊左右权衡了一番,倒是很希望这次是日本特务下的黑手,也很满意被厉凤竹有这样的一场冤枉。日本人掺和进来,厉凤竹就被动了,那么平等合作自然可以取消,约翰逊可以拿回主动权。所以,忙必须要帮,人也一定要救。因就极力地向厉凤竹澄清:“说真的,我很无辜。这样吧,看在老朋友的份上,我会帮你的。” 厉凤竹可以信他无辜,但不信他有好意。 果然,约翰逊先翘了二郎腿,两手交叉着,往膝盖上一抱,就开始转起口风来了:“不过,以你现在的样子……”他抬高一只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我知道你很为难,你在局里,所以你,你……你觉得自己像个谜?” “你是想说当局者迷。”厉凤竹扶额,微闭了一下眼眸,鼻子里哼出了冷笑声。 后话应该是,约翰逊作为清醒的局外人,理该指点江山了。 “我来替你想,你得罪了津门的大官,还得罪了霓虹人,干嘛先来问我呢,难道你认为我在你的敌人之中,是最卑鄙的那个吗?事实上,你得罪的人都很卑鄙,中国人和霓虹人同样有可能绑架你的孩子。” 很显然,约翰逊在没有展开调查的情况下,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他的话想起到的,不过是个迷惑作用。他想把厉凤竹心底所有焦虑的火苗都点燃,他希望情绪杀死理智,让厉凤竹错误地以为重新去投靠他,才是自己唯一的出路。 有恐吓,自然也得有安抚。 约翰逊起身来到她椅子旁,右手放在扶手上,左手插在腰间,慢慢地弯了身去:“我承认,我过去的事情办得不大好。但今后不会了,我不再那样对你了。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从几天前就下定决心要与你和平相处了。” 厉凤竹避开了迎面而来的笑脸,眉毛高高地顶起,额头挤出了几道纹,眼里写满了无可奈何的妥协:“那么,你什么时候着手帮我找孩子呢?” 约翰逊把上身站直,满意地颔首道:“唔……我觉得我们不妨这样。我已经朝你走近一步了,那么你该跟进一步,然后我再走。你要走哪一步呢?我认为是——立即去接近唐!” 言语中,并不肯松口去谈何时、以何种方式,帮助厉凤竹寻找她儿子的下落。因而,厉凤竹略略地摇了两摇头,表示自己在没有得到确切的承诺之前,没有那种精力去行动。 可约翰逊不容她拒绝,勾起两根手指,往咖啡桌上沉重而缓慢地叩了三下,冷声警示她:“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随后,嘴角又泛起狡黠的笑容,“上帝会保护善良的孩子。相信我,一切灾难都会过去的。不要让私事影响了我们的计划,关于唐,我可以提供一个比天还大的信息给你,他……” 厉凤竹心里不安极了,除了一个准确的时间,别的话她统统听不进去:“我先得知道你什么时候会行动?今天吗,就现在对不对!我分析过走散的时间,我觉得绑匪很可能带着他藏在……” “嘿!我在说,你先去接近唐,然后我再找人。”见她嗓门越来越大,情绪越来越失控,约翰逊只得由丹田发声,才能勉强盖过她的自说自话。 “那样会来不及的!”厉凤竹猛地起身,把椅子向后用力推出去,在地上拖出很大的一种噪音来。 “我的事也会来不及。”约翰逊哈哈笑了两声。悠闲地踱着步子,低头伸手摸摸桌上的花瓶,又抬头欣赏那墙柱的雕花。 “好!我什么都答应,你要我办的事我立刻去想办法!你也立刻想办法,立刻!”厉凤竹焦急地向前踏了一步,紧跟着又迟疑了起来,“我不是天认识你,你……我的意思是寻人如同大海捞针!你早一点准备起来,等我得到了唐书白的信任,你就可以立即营救了。你先让我宽宽心,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合作,不是吗?” 约翰逊眼角的皱眉挤得更密了,露出胜利者的姿态,食指扣住大拇指,伸挺了另外三根指头,道:“ok!” 厉凤竹闻言,释然了片刻,然后急急忙忙跑到电话机前,把听筒拿下来,远远地朝约翰逊递过去。口头承诺不可信,她必须亲眼看到、亲耳听见约翰逊发出指令。 约翰逊若有所思地冷笑了一下,便照着她的话来办。 “我刚刚得到一个令我遗憾,并且震惊的消息。我所认识的一位可爱的,同时也很有前途的孩子,居然被恶魔拐走了。这种悲剧是我不能忍受的,我希望能救出这个孩子。” 措辞中所透露出来的重视和沉痛,有着很深的表演成分。 厉凤竹嘴里塞满了话,思忖之下,却都不适合说。最后等他对手下交代完了,只是低声道了谢,点了点头,默然地退出了包厢。 门摇上的一刻,厉凤竹沮丧地抬手拍着额头。她知道,只要自己一走开,约翰逊便会有新的举动,可是偏又阻止不到。 甚至,隔着门她依旧觉得眼前是有画面、有声音的。 约翰逊应该很快会回拨给手下,告诉他们刚才的话没说完,找到那个孩子以后,应当直接带到他面前。而且他会反复地强调“尽快,尽快,尽快!” 想象的真实感令厉凤竹惊出一身冷汗,脚腕一软,跌在路边起不得身。她就这么呆呆地坐着,把脸靠在腿上,双手紧紧地环着整个身体。 “这位太太,你怎么了?” 厉凤竹艰难地一昂首,只见一位臂上挽了菜篮子的老妈妈正忧心忡忡地望着自己。身后边陆续探出几张或出于好意,或出于好奇的陌生面庞。 这样一来,又有许多爱凑个热闹的行人纷纷驻足来问。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嗡嗡地在厉凤竹耳边吵个不休。她吃力地仰天望去,可那样多的脑袋死死遮住了她的视线,她觉得眼耳口鼻之中像是被人灌满了苦药,淌不到外边又咽不到里边。好半天,呜咽地呢喃了一句:“天塌了……” 话音一落,厉凤竹眼跟前骤然一暗,接着漫天飘起雪花来。她不可思议地晃了晃脑袋,眨巴了几下眼睛,才将将能由眼缝里找到一点光亮。耳畔的声音时高时低、时远时近,他们在惊呼、在惶恐,甚至也有人兴奋起来。 人群中,只有首先上来关心的那一位老妈妈,还在焦急地询问缘由:“太太,你是遇上事儿了吗?你看起来不大好,要不要帮你叫车子上医院呢?” 厉凤竹别的没听明白,就只听明白了这两句,忙不迭地摇头拒绝。现而今,最紧要的是去救人,哪还有工夫去顾自己的一点小毛病呢? 不远处,有巡警的哨声传来,周围人呼啦一下散了一大半。 密不透风的人墙撤了,新鲜的空气送到厉凤竹口鼻内,顿时让她感觉清醒了不少。 老妈妈干脆地陪着她坐在了路边:“太太,巡警要追过来了,我不好多待。你自个儿要保重,再难也别在路边这么着,被那些缠红头布的瞧见了,你就是没事儿,也得挨上好几棍呢。” 厉凤竹刚点了点头,老妈妈就蹲着身子匆匆跑开了。她所说的缠红头布的,便是一路冲着厉凤竹杀过来的印度巡警,这在英租界是常见的事。他们漂洋过海,来中国的租界当个小吏。而他们所信仰的锡克教有缠头巾的风俗,为区别身份,当差的缠红巾,不当差的就缠白巾。 哨声越来越紧迫,巡警的步子也逐渐跨大。他在距离厉凤竹不到五步远之处,便将挂在身侧的警棍高高举起,当空挥了一下做警示。再跑一步再挥一下,棍-子便狠狠地打在了她胳膊上。 厉凤竹仿佛没有了痛感,也不听巡警的训斥,弯了一弯腰,踉踉跄跄地就走了。她回身抬头看那高耸入云的利顺德饭店,这楼高足以令人当场毙命。接着,又有一阵汽车的喇叭声送入耳鼓。她的世界骤然安静了一瞬,一切仿佛倒退至某一个清晨。过路的司机怒骂她是在找死,内心深处那种对死亡莫名的向往又一次出现了。这时候的绝路,实际反倒是可以令她解脱的生路。 她抬起的一只手抖得如同筛糠,一点一点地往胸口上挪着。着里边空落落,好像连心跳都感觉不到了。走两步回头看一眼,在街口转了许久许久,猛然惊觉自己竟呆愣愣地迷失在了她曾经可以闭眼来去的英租界。 第95章 迷失街头 http://.biquxs.info/

一路丧魂失魄回到报社,进门便见里头空荡荡的,除去女书写员,就没有别人在了。 主编办公室内,时不时传来聊天的动静。因社里没有什么人,说话声显得格外清晰。 “李、白二人发出‘反对霓虹增兵华北’的通电,又与西南政务委员会召开联席会议,吁请国府下决心抗日。有风声传他二人的亲信率先奔赴四川,希望能说服四川那边的有效力量南下,共商大计。而首先拿到这个消息的,是贵社的徐主任。” 是唐书白在说话。 厉凤竹下意识地提醒自己,这时候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琢磨他所说的每一个字眼,过后到了约翰逊跟前去说,也许是能救儿子性命的。 唐书白正议论,似乎是两广的最新局势,李宗仁、白崇禧有预备掀起巨浪的举动。要干大事就要有人呼应支持,他们已经派人前往四川了,那是徐新启的老家,或者哪位消息灵通的四川人悄悄把话带给了同乡。这样分析下来,似乎是没什么毛病的,但唐书白是个开口绝不说半句废话的人。此时谈这个,为着什么呢? 人若在精神上栽了跟头,那是很难一下子振作起来的。厉凤竹分明知道自己此刻必须要保持冷静,尤其不能中断思考的能力。但她的心却克制不住地一直在乱跳着,脑海里还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画面,总也甩不掉一些消极的念头。 在这种艰难的情形下,隔着门听王富春的声音,远得如同隔了山一般:“没听老徐说起呀……” 唐书白很快以质疑的口吻,发出了一声“哦”。紧跟着又冷笑道:“倒也说得通。贵社此刻的要事乃是重振旗鼓,无一处不要用人的,未必有那样多的时间事事向你汇报。” 厉凤竹的身子慢慢地挨着墙角靠下去,一手捧住了额头,痛苦地皱紧眉头。这是有的放矢的话,而且绝不是什么好话。但此刻的她也唯有这一点点可怜的直觉能力了,实在没有富余的精力再继续往下去分析。 王富春叹了一口气,接着道:“办报说难也难,说易也易。凡有一条独家,就足够凑付上三两个月了。一会儿等他回来了,我得细问问。这样精明的人,放着这种秘闻不去坐实,倒做起打杂的事情来了。” 厉凤竹胸腔里堵了一口浊气,不敢发出动静去吐,只能在腹中深处憋着。她抬了抬千斤重的眼皮,眸子空洞无光。 这时,刚安上的电话机就响了起来。 鬼使神差地,厉凤竹由原地跳起来,摆出争夺的姿态一把取下了听筒。 社里唯一的书写员注意了一下她的大动静,睃了两眼之后,才继续忙起自己的工作来。幸好这书写员没有特别敏锐的嗅觉,也幸好是在报社中时常能见到,等待重大消息的记者举止上有一惊一乍的表现,因此并不把厉凤竹的反常放在心上。 “唐去了你们报社。” 是约翰逊打来的。 厉凤竹脑子钝得很,没有很快地回答,歇了半晌才道:“对,人还没走。” 约翰逊难掩兴奋:“这是你的机会。” 这句话厉凤竹是绝不能同意的。虽说一旦实行起计划来,保不住哪天就要被人察觉她与唐书白来往密切。但那总是将来的事,犯不着一开始便当着上司的面去行动。因之,摇了两摇头:“我不确定他什么时候离开,也不知道一会儿他看见我,会是怎样的态度。他这一趟来,似乎有正事。” “什么正事?”约翰逊紧张地追问。 “是关于两广的消息。”厉凤竹侧过身,飞快地朝墙壁上的布告睃去,传递给约翰逊的言语并不详尽,“听说那边正在拉拢一些地方上的团体。” “对外宣称抗日,是吧?”约翰逊轻蔑地大笑了三声,“可他们分明接受了霓虹方面送去的步枪、平射炮、机关枪。最为关键的,还有一个上百人的顾问团!” 对于霓虹插手西南局势的问题,他不是保守地暗示,而是具体地给出了详细的情报。看来,是希望借厉凤竹的笔去披露此事。 尽管厉凤竹努力地告诉自己,她的思维必须保持活动,必须要打起精神来,好好地分析分析眼前的局面。然而,她实在没有那种定力,在悲痛焦急到了顶点的时刻,依然能专心致志地工作。她只想救人,唯有救人才是她坚持下去的动力。 此前约翰逊说过,小如甫这次多半是遭了霓虹特务的绑架。若这话是真,她就得跑在前头首先摸清楚霓虹人的计划,才不至于一直被动地受人钳制。照过去霓虹特务策反报界的一贯手段来判断,特务绑架了家属之后,很快会亮出底牌,然后威逼记者们去写一些称颂日军英勇神武的文章。 结合眼下内部紧张的局势,特务集团应该是预备在开战之前煽动民心,为其行动营造声势。按唐书白所言,下一步是要去往四川的。 那么,且先试试这消息对不对吧。 厉凤竹微微点了一下头,问道:“如果,我是说晚些时如果有机会的话,需要我去试探试探,他们预备拉拢哪方面的势力吗?” 约翰逊答道:“这倒不用了,不用调查我也能猜到。如果目前就有机会,你只管去接近,但千万不能惊动他,不要让他有警惕心。” 这个回答表达出,英国方面对西南形势所掌握的情报,早已十分充足。可这些阴谋家,各个都知而不言、深藏不露。 信息若一直不对等,救人的希望就很渺茫。 厉凤竹犹疑了一晌子,才压着嗓音问他:“那……我托付你的事,有眉目了没有?” 虽是问了出来,心里却是几乎不抱希望的。并不是说给的时间太短促,约翰逊没那能力查出小如甫的下落,而是厉凤竹手边没有足够分量的情报去交换。 因此一想,她把电话缠了手指一圈又一圈,违心地补充道:“我想了一下,今天……我至少应该找个机会跟他缓和一下关系,以便为将来做准备。” 许久,约翰逊才在电话那头冷笑了一声,故意做作起来,以十分为难的口吻回答着:“哎呀!你的事不好办,但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帮你了。我心里有一条线索,我认为你的宝贝儿子丢失的时间点,很值得研究。我不太记得了,我有没有对你说过,我有一个惊人的发现呢?霓虹人很早就盯上你从前住的那间公寓了,真的是很早很早!你们有句老话叫什么……纸包不住火。你仔细地回忆回忆,你对自己的过去真的隐藏得很好吗?” 他说话的节奏掌握得恰到好处,譬如那句“很早”,加重了去说,还拖着长长的尾音。霓虹特务在监视厉凤竹的话,约翰逊早就透露过,再做一番阴阳怪气的强调,倒有几分要挑动情绪的嫌疑了。 唯一的骨肉落在了霓虹人手里,却还要违心地去接近霓虹人的走-狗。一想到这个,厉凤竹使劲地捂了肚子,手指几乎要掐进肉里去。觉得像是生吞了一把铰刀入腹,瞬间,体内五脏翻江倒海地撕扯在了一处。 握听筒的手慢慢垂下,把话筒捂在咯吱窝里,深深地长叹了一声。她知道这时候最忌讳的,便是孤注一掷。约翰逊是不可靠的,救了人再绑人这种狠辣的下作手段,绝对是符合他行事风格的。因此不可因他片面挑拨的话,自乱阵脚起来。 平复了情绪之后,厉凤竹拿起电话,淡淡地回应:“那就实在是太谢谢您了,还请您继续地费心吧。” 约翰逊因她不上当,鼻子里冷哼出声,直接地挂了电话。 差不多时候,唐书白和王富春也谈完了事情,一道地走了出来。 方才向约翰逊保证的,会借机缓和与唐书白的关系,虽然是妥协之言,但客观来说确实是应该迈出的一步。 在听到开门声的时候,厉凤竹抬起她那条灌铅的腿,尝试着去行动。但心口传来的强烈的绞痛阻止了她。她迅速转身,脸朝向墙角,把手掌按在心口上,连衣服带着胸口的皮肤一概地揪住。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她身后慢慢地停住了。 尽管厉凤竹百般地克制,但无法克制的愤恨渐渐占据了上风。她微微地转动眼眸,余光森然地剜向唐书白。她真有冲动飞身扑过去,一把揪住唐书白的衣领,质问这个狗汉奸,究竟有没有参与绑架的事情。还要问他把人藏哪儿去了,要怎样才肯撒手。她想一口唾沫啐到他脸上,究竟是得了多大的利益,竟让他甘心情愿地丢掉人格良心,对着那些连孩子都不肯放过的恶魔摇尾乞怜。 但这满腹的怒火,只能压在腔子里,不敢彻底地烧起来。她捏紧了拳头,咯噔一声,指节像是被折断了一般地响着。 王富春闻声一愣,扭过头见墙角边站着一个他近来顶讨厌的人,开口就自然没有什么好话了:“呦!看来今天去北平的火车,开动得实在是很迟呀。” 第96章 挑拨离间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的眼神,随着他一道射向了厉凤竹。 这个女人今天的样子有些反常。紧握的拳头撑在墙上,全身正抖颤着,很像是受了什么刺激,将要爆发怒气似的。但她又躲开脸,有避人的姿态,似乎在克制自己。 避着谁呢? 反正,唐书白是不会往自己身上去想的。他这些日子来,休养生息的时候多,抛头露面的时候少。要不是王富春拜托他出面去交涉大公报社遗留的房产问题,他出现在此地的日子恐怕还要往后挪上好几天呢。这样想来,大概王富春与下属的不愉快,是愈演愈烈了吧。他揣想时,就转了脸往身侧多瞥了两眼。 只见王富春一张铁青的脸,嘴角只管往下拉着,眼睛盯着腕表转了几圈,心里大概在盘算着时间。联系他方才针对厉凤竹的那句话,就很能明白他在计较些什么了。 再看厉凤竹的举动,尽量地稳定着筛糠似的身子,艰难地松开她的五指。 唐书白心里默念了一声“怪哉”,一边的嘴角微微扬起,有意搭讪一句玩笑,却被屋外一阵喧嚷声给打断了。 原来,徐新启一早听说,城内又有一家支撑不下去的报社预备关张了。便领了报社里能出力气的几个壮年,打算去捡个大便宜。 这本是一桩好事,不过王富春眼下因谁都看他别扭的缘故,反过来就表现出看谁都别扭的样子,继续地维持着津馆当家人的威仪。他的眼白往门口一溜,未语先有一声冷哼:“你们未免也太自在些了,打着外出访消息的幌子,成天介不见踪迹。这还罢了,偏是还要大笑大嚷地一路招摇!” 走在最前头的徐新启脸色旋即一变,压低了嗓音,让身后诸人加快速度,轻手轻脚地将桌椅放下来。 可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退一步海阔天空之想,只要有一位开了拍桌摔凳的头,就不愁没有学样的。 “敢情,这差事咱还办错了?” “下回再有这种脏活累活别再喊我了,我本就是拿笔管的,又不是码头扛包的。我放了好好的文章不做,白搭进去半天的光阴,囊中却依然羞涩得很。” “劳驾问一声,社里一般怎么跟扛包的结工钱?我这一天也不能白干了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颇不相让。 徐新启有些为难,只得故意地将呵呵的笑声放高些,老远地就伸出了右手:“唐主编也在呢,这可真是蓬荜生辉呀。” 唐书白很配合地同他一道打起了哈哈:“华北第一大报的新闻主任,对我用上这样的谦辞,真叫我无地自容。” 徐新启紧跟着,也去吹捧对方:“今时不同往日,往后还得承蒙唐主编多照顾呢。” 在周围人看来,唐书白似乎是很给徐新启面子的。唯有厉凤竹心里明白,唐书白的笑容后头恐怕憋了一肚子的坏。 王富春气得单脚重重跺着,手在半空快速晃着,对着众人喊了一堆的“你”,却始终讲不出下文。最后,负着一肚子的气甩手出门而去。 唐书白又抱着他调停的旁观者态度,说着“何必何必”,一路跟了上去。 社员之中依旧有人感到气难平,三步两步走将出来,站在门槛外,两手在半空舞起来,高声怒道:“犯不着这样甩脸子给我们瞧!有真本事者不怒而自威,反倒是明面上咋咋呼呼的,实际不过草包罢了。” 跟后头不出三步路的徐新启,从门内跳出来,将人向里一推,自己迎面对着扭转头来的王富春,郑重地拱手作揖。又有唐书白灵机一动,说起美子、惠子恐怕已经等急了,这才免除了一场冲突。 隔了门,悄然挪上前来的厉凤竹心念一动,不知为何就此认定了,唐书白今晚若真的去了居酒屋,那陪客之中一定会有那位姓远山的日商。 这出神的样子,瞧在徐新启眼里,另有一番他自己的理解。于是,重重叹了一口气,摇晃了几下脑袋,不由惋惜地抬头望天道:“他原也不是这样的。权力、金钱、谷欠望,一旦沾上了,人就……” 厉凤竹眨巴着眼睛,慢慢地收回思绪,专心地等着他的后文。可惜,他碍于多年的同事情分,并不想把而今的王富春说得太不堪,因此只是仰头不住地长吁短叹。厉凤竹便也追着他地目光,看着那依旧毒辣辣的夕阳,只管呆想开去。 权力、金钱、谷欠望,一旦沾上了就怎样呢?大抵不过是势利、贪婪、多落。除此外,厉凤竹还另有一段感想。人一旦沾染了小人习气,有了小人姿态,眼界就会放低,心胸也会狭窄。而没有了眼界和胸怀的人,在智慧一方面是会一落千丈的。 二人这样在门口立了一阵子,厉凤竹便提出要先行回家去。 徐新启不似王富春那般捧着章程摆架子,他揣想着记者与受访人之间的缘分,比起别的相识方式来,是更容易交心,并触及彼此灵魂的。纪冰之这一走,想来厉凤竹会有一阵感伤和空虚,不妨准了她的假,让她回家好好地梳理下情绪,好迎接新的采访任务。 ### 而厉凤竹请假不为别的,她眼下是个没根没魂的人,她得把自己的命给找回来。 门一开,迎面就见厉老太太一个飞身出来,差点就夺门而去了。不想被厉凤竹死死地拦了一道,只能苦着脸,带哭带问道:“你这糊涂虫,锁着我做什么?我有大把的时间,应该去街上,访一访消息的!” “你出了门认得东南西北吗?”厉凤竹一手撑着门框,一手拉紧了门把,身子由那窄小的门缝里硬挤了进去,眼疾手快将门带上后反锁。 厉老太太不服气,抬手指了自己的嘴巴,凑到女儿跟前问:“人脸上一张嘴难道是白长的吗?” 厉凤竹抬高了手臂一挡,很不耐烦地反问道:“说这个没用。你老人家脸上那两个窟窿眼儿要是不白长,何至于落得要靠一张嘴去找人呢?” 照她以往对待人的态度,是绝不会拿刻薄话去戳人心窝子的。但所谓家人,越是亲近就越容易看到最不堪的那种面相。 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如死寂一般的沉默,周遭的空气仿佛统统都被抽走了。 厉老太太绷不住,又开始掉泪。掀了身前一片薄而旧的布衣襟,捂住了口鼻。可那啜泣声却是越想掩盖,反倒越起了大动静。 满腹愁绪的厉凤竹,往那张占了屋里一半空间的床-上一瘫。轻轻抬起左手的食指,指甲盖蹭着眼角抚了几下。明明觉得自己的双眸酸胀得厉害,眼皮重得似有千斤,却始终摸不到哪怕一点水气。 “我是不中用……可是,我说姑娘,我有句话老憋在心里实在难受得紧!”厉老太太拖出四仙桌下的一张板凳来坐着,捶胸顿足地嚎哭起来,“你肩上扛的脑袋就不白长了吗?你一个没男人依靠的寡-妇,应当谨谨慎慎、本本分分,换几天安生日子来过。可你呢?你这几年,尤其是这一阵,都干了些什么呢?” 厉老太太是一日不会忘记读报的,她倒不是为了赶时髦,也不认为这是一种开启智慧的方式。事实上,她连“智慧”二字怎么写、怎么解,都有些糊里糊涂。起初,不过是做长辈的为儿女有出息,表现出骄傲的意思。那时候,厉凤竹的文章所触及的问题,不能够说是无关痛痒,但也不会有什么性命之忧。厉老太太便一天三回地请弄堂里所有认得字的秀才书生们,细细地念给她听。后来嘛,随着厉凤竹渐渐有了资历和名声,文笔就开始犀利了。弄堂里的人也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她是巾帼英雄,一派则认为她牝鸡司晨。这就把厉老太太给搞糊涂了,一颗心分了两半,一边滚-烫一边寒凉,有些不敢见街坊。这时,小如甫识的字变多了,厉老太太就把读报的任务交给了外孙。她的骄傲也由女儿是个记者,变为了外孙能看懂报纸。渐渐地,厉凤竹署名的文章,在母亲眼里就只有报平安的作用了。 了然母亲用意的厉凤竹,歪着身子坐起来。一双眼无神地游移开去,最后呆滞地望了床头那堵刚刷过的白墙不动。 那墙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个长方的轮廓,人影子由长方的轮廓里一点一点地送出来,是一张三口之家的合影。 正当厉凤竹诧异地微微抬起一只胳膊,想要上前去摸时,厉老太太那本已飘远的质问声嗖地一下又近在耳畔。抬眸看,她已哭到了厉凤竹跟前,一双抖颤的手,气地直拍:“你是满世界地在找达官显贵的茬啊!你写的那些,无非是发财的张三和当官的李四都不好。” 再要转过眼去看床头,就只是一堵干干净净的白墙而已。 厉老太太见女儿总不大愿意看她,觉得这是不肯受教的表现,脸上更添了一层怒色,发狠地跺着脚,道:“可我得告诉你,兜里有钱就变坏,手里有枪就打人,哪个世道都是这样的。人家能冷眼看着,老实过一辈子,怎么偏到了你这里就不行了呢?合着大家都不好,就你好!你好,你要真是好,我的大宝孙怎么就丢了呢?!” 第97章 魂不守舍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心里也犯了急,她知道刚才浮现的是幻象。那些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生活痕迹,早被她亲手狠心毁掉了。纵然是假,那也是她漫长苦痛的人生中,为数不多能令她感到欣慰的时刻了。现在被厉老太太一打断,她自然就给不了好的颜色,跳了脚站起来反驳:“揭露真相不叫找茬,是我的本分。我拿了这份薪水,就要担起这份责任!” 厉老太太理直气壮地抢断话头来大声问她:“那你对孩子就没有责任吗?” 厉凤竹的嘴仍旧张得很大的,却没能够说出什么话。可她并非是语塞,文化或教义,任意地取其中一个题目,她都能说出许多天下、众生之类的词,来表明自己至高无上的追求与信仰。可这位厉老太太一是不读书,二是即便烧香拜佛从来也只为着自己这个小家,是不能理解所谓志存高远的。 古今中外,无论哪个角落、何种语系,人一落地学的便是“你、我、他”。人生下来就以个体分彼此,又以家庭分亲疏。若一辈子不读书,此生也就只能是这样的格局了,要改变谈何容易。 可是,厉凤竹心里还存着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一丝丝残存的乐观,或者这场风波也会像上次一样安然过去的。儿子会回来,虽然不可避免地会带着一些受虐的后遗症。等他们的生活慢慢宁静下来,就该考虑家庭教育的问题了。想着这一层,她就很希望厉老太太的心胸能变得宽阔一些。 于是乎改了主意,苦口婆心地请母亲将心比心:“普天下的人都是平等的,我的孩子遭了难我会心痛,别人的孩子遭殃了,他们的父母也是一样地痛不欲生。” 厉老太太把头猛然地摇将起来,表示出绝不能认同这句话的样子来:“不痛在你身上要什么紧,少了谁,日子都是照样地过。这世上只有顺顺是打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别的人都与你不相干的。他们不吃你的奶-水长大,不靠你的大洋过日子。将来你老了,自然也不是他们来奉养你。只有你自己的孩子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 这一回,厉凤竹便不再坚持去说服她了,无奈地只是一味摇头。 ### 再次出门时夜色尚浅,满街都是喧嚷之声。 一轮满月在高楼之间慢慢地向上爬,不知是否因着日间光照很强烈的缘故,今夜的月亮像极了一盏橘子灯。若是天色黑白颠倒起来,恐怕真能叫人分不清昼夜了。 周围人忙碌了一整天,晚上下了工,最惬意不过的便是摇着蒲扇出来纳凉。手里再要捧了一杯凉茶,说句快乐赛神仙的话,也不觉得如何夸张。只有厉凤竹对吹来的每一阵微风都极度敏-感,两边胳膊紧紧地抱住,做出一种畏寒的样子来。无论男女,总有几个眼尖又嘴碎的,对了她指指点点,扭头喁喁地哄笑几声。 厉凤竹什么也察觉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可她耳朵边又吵极了。右边传来了母亲愤愤的痛哭声,“不痛在你身上要什么紧,少了谁,日子都是照样地过……只有你自己的孩子不一样,只有他不一样……”左边则是纪冰之慷慨激昂的陈词,“英雄敢将生死看淡,所以他们伟大似神……只要我们自己不甘于平庸,就不存在什么力量可以阻止我们伟大……” 毫无头绪地向前走了一阵,又觉身后有人对她说道:“记者,秉天下正义。不负苍生唯负家人,从来都是如此。” 是石初说的,可他要是见到了现在这个六神无主的厉凤竹,他还愿意送出这样高的评价吗? 真是够乱的!究竟该听谁的呢? 厉凤竹顿住了脚步,一双眼来回来回地望着行人。 这些人固然形形色色,有的昂首阔步,有的瑟缩畏惧,有的能买下高头大马拉着走,有的只能佝偻着身躯一点点挪。但无论是贵贱贫富,有一点却是很统一的。大路也好,小路也罢,人站着就只能朝前走,向左向右向后这些都不是正道。 所以说,人呐光听别人的话可不行,最后还是得按自己的意思去活。 她就要想了,自己曾起过怎样的誓呢? “马公馆一家老小一直活在枪口下,可他屈服了吗?没有啊!他难道就不心疼自己的家人吗?一定不是的,他是体会到了四万万人都在心疼自己的家人,所以再艰难,他也要选择天下苍生。” “国难当前我们每个人都要活成英雄的样子。” “当我们愿意笃信自己的时候,胜利就近在眼前了。” 这是她自己的心意、自己的志向,是不能半途而废的。 于是乎,厉凤竹掉转脸望了正前方,一步一步走得很坚定。 进了中原百货公司的门,厉凤竹首先做的便是联络约翰逊,问他要一笔经费。 约翰逊干笑起来,这个结果明明就是他想要的。但当厉凤竹真的从悲伤中站起来,把思绪一点一点放回正轨时,他心里却有了异样。 厉凤竹可不管他是出于何种原因,对此含糊其辞,没有钱许多行动连头都开不了,便抱一种破釜沉舟的心情,对了话机那头说道:“我只能垫付一个晚上,明天早晨你若没法让我看到上百数的英镑……自个儿的骨肉,我是一定要救的,所以我照样还是会去接近唐书白。只是,你就别想从我嘴里,套出哪怕一个字。” 东洋特务面对那个比不过、收不服又杀不死的马守华时,究竟是怎样一种心情,约翰逊此时已很能体悟了。他也只好劝自己,应当去庆幸这样的中国人只是少数,还不至于令他彻底招架不住。 开支有了保障,厉凤竹便可开始部署自己的行动了。她试了一件宝蓝色的旗袍,收腰的款式正是眼下最时髦的。布是印度来的,放在灯光下能闪动出光泽来。身前的左侧、背后的右侧分别绣了一束粉白的玉兰花。女店员又去隔壁柜上取了一挂珍珠项链、一对三四寸长的水钻耳环来。 望着镜中不熟悉的自己,厉凤竹有一些些晃神。她抬起右手,顺着左边的肩线一抚,心就想这是担道义的铁肩。两手举高摸了摸耳朵后的发梢,心就想外界给她的雅号是“无冕皇后”。可怜自己真是作了大孽了。这样的当口,偌大的津门卫,却没有一块清净地方可以容她哭上一哭,反要铺张起衣帽妆容来,预备好去汉奸跟前摆弄姿态、强颜欢笑。可也没法呀!人呐,挑多重的担子,顶多高的头衔,就得遭多大的罪。 “太太,您别看这是成衣,倒是可着您的身量做的呢。您要喜欢就穿了这身衣裳走吧,除了给您打折,我趁着这会儿没别的客人,再送您一个妆面,成吗?” 厉凤竹眨了眨眼睛,朝镜子边的笑脸睃了一下。然后,挪了一只脚出去,道:“还缺一双相配的皮鞋。” 客人要回绝那是难事,要再添一样物件却是很容易的。店员哒哒哒一路小跑,回来时怀里早捧了三双高跟鞋。 会了账,厉凤竹就由着店员往自己脸上抹些雪花膏、香粉、胭脂之类的。最后,店员拿着一柄喷满了摩丝的梳子,把她的头发梳得锃亮且一丝不乱。 整间百货公司的香味,都能在厉凤竹身上闻到,她也就不再像她自己了。 这股子复杂的高贵气味虽无形却仿佛很有分量,压迫得厉凤竹一阵瘫软,不自觉地往店员身上靠去,歇了好一会儿才有力气向外走。 ### 隔着不远的路,远山的居酒屋里弦乐丝竹声悠扬绵长,整条街都跟着醉生梦死起来。 服务生见了眼前站着这样一位贵妇人,说是面善又想不起是谁。手里提了两个中原公司的纸包,看起来是个不可怠慢的主顾。抬头对视一眼,隔了褐色的镜片,要分辨个喜怒却是难事。不过,冲着这黑天里也爱架墨镜的腔调,大约是个败家的姨太太了。 “这地方倒是不错啊!”厉凤竹念叨着,熟门熟路地径自上楼。走到上一回碰见唐书白的那个雅间外,见门关着是有客的样子,隔壁倒还空着。决意赌上一把,进屋背对了门外跪坐着。 服务生端着菜单在后跟着,将门轻轻虚掩住。 厉凤竹随口问道:“贵东家是东洋人?” 服务生点了一下头,答:“那是自然,要不也不能布置得这么原汁原味。” 厉凤竹抿了嘴笑起来,接道:“我就在附近住,离这儿不算太远。前几个月去了一趟承德,不想一回来,倒发现了这么个新鲜地方。” “是嘛,那太太往后记得常来光顾啊。” “我就在淡路街上住,你们这儿要是酒甜菜香,我自然会常来的。” 服务生眼睛一亮,惊喜道:“太太跟我东家,倒是街坊呢。” 厉凤竹跟着张了一张嘴,侧着身子看定他的眼,做出惊讶的姿态来:“这样巧吗?请问他尊姓大名?既然是街坊,有机会倒是可以去他府上会一会呢。” “姓远山单名一个亮字,是初来津门行商的。”说时,服务生把大拇指举举高到齐平眉毛,“不过,他的中国话却是很好的!” 第98章 改头换面 http://.biquxs.info/

“哦?”厉凤竹得着此一种消息,心里十分地满意,接着往下去攀谈,“那话怎么说来着,中国通是吗?这倒很稀奇呢。我猜,你这位老板应该对你不坏吧。” 服务生陪了一下笑:“除了钱给的少些,别的倒是不坏。” 厉凤竹随即点点头,附和着:“这却怪不得他,开给招待多少钱全看能盈多少利。这是资本规律,与秉性好坏是无关的。” “瞧太太的面相,倒是富贵命呢。您呐,一定赶上了进学的时髦,满肚子都是学问呢。” “你这样夸我,我可得多说些时髦话了。我呀……这些日子来做了一场梦,由南梦到了北,梦醒了却只剩下我一人。”厉凤竹抿了一口热茶,说到这,话虽为假,却真是兜动了满腔的愁绪,眸中有泪光闪动,“我呀,我……哦,对对……我是说我一个人去承德漂泊了几个月,漂回来还是这样孑然一身。罢,这些闲篇儿说出来却也怪没意思的。店伙,你呀快些上菜,出去时把门关好些。我孤身惯了,与人再热络也谈不到许多话,不喜欢常有人进来打搅。你若不吵我,我就要了三壶清酒温着,你若吵着我,我是一杯都喝不成的。”说完,果然要了清酒和小菜。又摸了两卷钞票放在桌上,一卷刚好够付酒菜钱,另一卷摸着却是更加地丰厚。 服务生不由地心中大喜,也不管身上穿着什么衣服,就忙不迭地拱手作揖道:“明白明白,太太您请自便吧。” 待人走了之后,厉凤竹强撑着的一口气又似断了线,连稳稳当当坐着都成了难事。靠着手脚并用才蹭到墙边,听了一番动静。 琴声歌声几乎完全把隔壁雅间的说话声给盖过去了。 看来,今天晚上得到了“远山亮”这个名字,就是全部的收获了。这个距离约翰逊想要的,实在是差得太多太多了。 厉凤竹明知道一口吃不成胖子的道理,但起先心里还是抱着极大的侥幸。盼着天上能掉下一块大馅饼,好让她在这短短的几个小时之内就营救出自己的儿子。 等菜端上桌时,厉凤竹早已归座,笑容在脸上僵硬而不自知,口内问道:“贵东家对你们还都放心?会时常来店里照看吗?” “他老人家这会儿就在隔壁陪贵客喝酒呢。”服务生说时,往隔墙斜了一眼,将托盘掩在身前,低声笑答,“不过,今儿您可见不着他。他在东洋是很有体面的大资本家,见人的规矩可多着呢。” 厉凤竹眉目一动,激动地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又问:“哦?有这样强的实力,想必远山先生在东洋常常上报纸头条吧?” 他在这儿,果然在这儿!唐书白也约了王富春来此,一切都对上了厉凤竹的猜测。 可是,一时间是没有办法近他们身的,只好往后慢慢地找机会了。 这里,服务生笑着连连摆手,道:“我呀,除了菜牌子以外,斗大的字儿认不了一筐,哪里懂这些个。不过呀,我们东家光看着就跟普通人不一样。国字脸阔耳厚掌,高鼻梁圆鼻头,人中又深又长,很有福相的。还有啊,甭管他是站着坐着,也甭管多晚多累,身板都是挺挺的,从头到脚一股贵人才会有的英气。” 厉凤竹便暗忖,这不正是一名受过正规教育的军人才会有的仪态吗?她有理由相信,远山亮绝不是个普通的商人。于是,便把“国字脸阔耳厚掌,高鼻梁圆鼻头,人中又深又长”的特征,牢牢记在了心坎上。 ### 隔了一堵墙,这位雇员口中永远身姿笔挺的远山亮,正举着空杯向客位上的王富春照了一照,这才道:“王君,我可听说徐新启君手里握了一条大大的独家。因为贵社没法按时开薪水,他正暗中找买主,想度过眼下这难关呢。” 王富春闻言一怔,就连这入口的酒也失了回味。他的喉头动了两下,像是在极力地按捺着什么情绪:“你说的独家……是有关西南局势的吗?” “大抵是吧。”远山亮低了头一笑,替他再满上一杯酒。 “他都接触了哪些人?”王富春有些气急败坏。 “那可不少,就连……”远山亮眉头一拧,悄悄对着弹琴的美子努了努嘴,“也在其内呢。” 这里的美子小姐待唐书白与别的客人不同,早不是什么秘密了。远山亮那个眼神的意思自然就呼之欲出了。 王富春不免愕然:“不能吧。前一阵儿,老唐跟徐新启很不对付的。” 远山亮笑道:“小弟我倒是听说过这么一句话,吃新闻饭的人,只要奉上一条独家,就没有什么仇是解不开的。” 王富春攥紧了酒盏,一肚子气没处发泄。闷酒下肚将杯狠狠一摔,拍桌道:“他可真能坏我大事!” 两滴残酒猛地坠落,在桌面上跌了个粉碎。 美子受惊,手指拨错了一根弦。舞扇的惠子对了她丢下一个眼色,把这句歌谣唱得更添了三分洪亮。 但远山亮是位精通音律的老板,责难的眼神早就落在了美子身上。须臾间,又立刻放出微笑,举了食指在嘴上,示意王富春不要随意流露情绪。 王富春便也瞥了美子一眼。直到她出去添酒时,才不满地捶起桌来:“穷酸文人最会装模作样!口袋里有几个钱,就说些‘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鬼话去堵旁人的嘴。一旦嗅到些什么,卖得比谁都快。先前,他还瞧不起我呢!其实我比他可差得远了,我最多不过和稀泥,他可是干脆地翻脸不认旧交情呢。” 说话时,他脑子里一遍遍地在过着白天徐新启对唐书白的态度,那种热情回忆起来实在反常极了。这就更加说明了,远山亮的话绝非空穴来风。 “王君好生气,像……像是在生您的气呢。” 门外日式的中文发音,引起了厉凤竹的注意。她转过身,轻手轻脚地蹭到门边,从门缝里悄悄向外偷望。 只见唐书白抱了美人在怀,温柔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安慰着:“别怕别怕。”然后,扶了美子的肩膀,抬起一只手,松开的五指一根一根地收拢攥紧。 厉凤竹学了他嘴唇开合的样子,嘟嘟囔囔念了一阵,分析他最后几乎不发音的两个字应当是“一切”。 是一切尽在他掌握的意思吗? 美子的笑脸上浅浅地冒出两个梨涡来:“您跟远山君,会一直是朋友吧?” 唐书白颔首道:“对,我们是永远的朋友。” 美子低了头有娇羞之态,甜甜地答道:“那我就放心了。” 将来,也要以如此娇媚的眼神与唐书白对视吗? 厉凤竹看着他二人相处的细节,胃里不适地翻腾了一阵,随之情不自禁干呕了一声。幸而是她已经好几个钟头没有进食了,并没有真的吐出来。 可脑海里的画面却是不受控地继续往下去发展,厉凤竹真恨不能一头撞在墙上,好让这些恶心的画面停下来。她扭头看了一眼桌上的酒,急忙往喉咙里灌了一口。但温酒是会生热的,往她腹内一浇,正浇在她那股郁结的闷气之上,轻易便烧得她心口刺痛起来。 浊气一吐,屋里竟微微地有回声传入耳中。她立刻意识到,隔壁的一位艺伎走开了,那琴声便停了下来。于是,吃力地眨了眨泛红的双眼,赶紧地爬去墙边趴着细听。 雅间里的人谈话时很注意地控制着音量,窸窣窸窣的动静不断,却没法听得很清晰。唯有一句话,厉凤竹听清了十之八九:“副主编的人选,还得请二老深思之后才好公布。” 王富春的声音很好认。平日里厉凤竹办公,便是与主编办公室隔了一堵墙的,语气措辞绝不会认错。 厉凤竹便也由此回忆起白天的事情来。 她在心里暗道,唐书白不会不清楚西南那边的情况,也不会不知道东洋在其中的扮演了什么角色,根本不需要买什么消息,却无缘无故借此糊弄王富春。起先她有些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这一联系,就有了答案了。 《大公报》津馆的副主编,也许已经定了徐新启,但这个结果是兴风作浪之人不愿见到的。所以,东洋特务很可能让唐书白出来捣乱。他此前就想设局令厉凤竹孤立,这时候更是进一步地挑拨王富春对徐新启的态度。 瓦解一家爱国的报社,这是汉奸特务的本分,是很好理解的举动。可近来另有一件反常之事,不得不注意。这些都关约翰逊什么事呢?他怎么忽然兴起念头要安插眼线,去监视唐书白的举动呢? 厉凤竹更深刻地意识到,约翰逊这一次的行事风格实在有些难以捉摸。明明把唐书白盯得这样紧,却还需要厉凤竹去接近他,获得更多的消息。这从大局上讲,可以看出英日双方不合作的趋势愈发明显了,而且对于华北控制权的争夺也更加地激烈了。权利的争夺逃不开对民意的争取,那么津门销量第一的《大公报》,无疑是英日双方争夺的焦点。 再去联系绑架一事,约翰逊那边表示没有在背后捣鬼,这话是越来越可信了。设若是他下的手,无非为着牵制胁迫厉凤竹,完全应该得意地宣扬他的阴谋。可他的态度,不但极力否认,并且热情相助。 照此推断下来,厉凤竹基本可以断定东洋特务便是幕后主使。螳螂捕蝉,而约翰逊则想做那只在后的黄雀。 厉凤竹坐在这种天下男子皆留恋的温柔乡中,却不由地打了个颤。 第99章 离间之计 http://.biquxs.info/

此时对于夜场中人来说,时候还早得很。可留下来,她实在没有更好的对策,进一步地打探消息。便决定起身离开,她想再找约翰逊谈一谈。尤其要谈的是,该如何跟唐书白自然而快速地“亲密”起来。 可万万料不到的是,抬脚一出居酒屋,紧跟着就有个半大的女孩子追着厉凤竹。为喊住她,便使劲往她怀里撞去,一只手高举过头顶,嘴里直嚷着:“太太,有您的电话。” 厉凤竹环着一对瘦小的胳膊,心里先就一软:“孩子,你认错人……” 顺了那小手所指,街边电话亭外闪过一个身影,匆匆地消失在大街尽头。 厉凤竹警惕地拉起小女孩揣在兜里的另一只手,见她手心里塞了三颗糖,脸色旋即变得煞白。 电话亭的门开着一道缝,话机搁在台板上,再望望四周并没有可疑的迹象。 “喂?” “密斯厉,您好啊!久仰久仰。” 陌生人的语调平静自然,口吻中却似乎暗藏了玄机。显然,这个来电绝非偶然,反而是煞费苦心的。 在焦头烂额之际,突然冒出这么一档子事,厉凤竹自然会抱一百二十分的小心来应对:“请问,您……哪位?” 对方未语先有一笑:“我是一个民间小组织的负责人,期望能与您,尤其是与贵报社建立一种亲密的联系。” 厉凤竹脑中嗡地一声响,心里塞满了“寡不敌众”这个骇人的字眼。她的上半身紧张地往电话上一靠,好像离得近一点就能得到更多的信息:“贵组织是……” “铁拳联合团,便利一点儿,您记个‘铁拳团’就行了。” 倒是没说谎,的确是小组织,小到厉凤竹完全没听过。 在津门乃至整个华北来说,帮会组织能见光的就成千上百了,再要算上不见光的简直可说是多如牛毛了。这些团体中,有喊得出切实诉求确实想干大事业的,也有举了文明标语私底下鱼肉百姓的。以厉凤竹这些年的见闻来说,后一类在数量上完全是压倒式的。 不想不要紧,越分析心里就越有不详之感。 在迟迟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话机那头的男人只得自顾自地挑明了意图:“密斯厉,其实我这些兄弟皆是文明人,却被逼着落草为寇了……无奈之下,做了件难以启齿的腌臜事。我希望,能与密斯厉愉快地合作,免得我们背上人命官司。” 厉凤竹心里的一声“不妙”还未念罢,耳边飘来几声虚弱的“妈妈”。 这声音虽弱,但因周遭安静,倒也是清晰可辩的。 出乎意料的是,厉凤竹脸色没有特别的变化。但她并非真的冷静,而是在这一刻突然感到自己的精神被完全抽空了。过去的几个小时,她花了许多的心力,挨个地分析着自己的仇家。强忍着心底的无助与慌乱,勉强梳理出了头绪,预备正式着手营救呢。 可结果呢? 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给她带来了儿子平安活着的消息。但这根本无法令她感到轻松,更谈不上任何的欢喜。人还活着,然而她这几个小时的努力是用错了方向的。她浪费了最黄金的营救时间,流逝的时间无情地把她扔在了远离起点的荒漠。 在眼泪把前襟的衣料几乎彻底打湿的时候,厉凤竹方才后知后觉,却又词不达意地大声吼起来:“我儿子?” 与大多数绑匪的行为相同,说完一句能确认身份的话,哪怕不成文,也不会再多给任何通话的机会了。 然而,与大多数绑架案所不同的是,厉凤竹给出的反应是罕见的。她没有彻底丧失理智哭天抢地,反叫绑匪没有十足的把握照原计划说下去。 “听,听清楚了吧?”绑匪结巴了,这话本该用威胁的语气问出来,出口时却迟疑了。 厉凤竹的职业本能十分确信地告诉自己,这一下结巴包涵了许多的信息,但乱糟糟的心绪一直在干扰她思考。她气得握紧拳头,朝自己脑门上重重地捶了好多下。 绑匪说自己来自一个民间小组织,成员都是落草为寇的文明人,说不到几句话他就开始结巴…… 而职业间谍和特务不是不会犯错,但一定不会过早犯错。 如此看来,言与行是一致的,这话可信。 那么,先前的一切猜想都要推翻重来了。 绑架的目的若只关乎绑匪的利益,而与报界纷争无关,利害关系就远没有起先所料那般严重。于大不幸之中,这个消息尚算可喜。但不利的是,事情虽明朗起来,但厉凤竹手上却没有了任何的线索。 把这些问题想了一圈,厉凤竹连忙要求道:“你得让我跟儿子多说两句话呀!”她想通过电话那头的环境,得到一些方位上的讯息。于是用力地按紧听筒,恨不能直接往耳鼓里边塞。 然而,绑匪的商议过程安静而快速,没留任何蛛丝马迹给她。 对方同意了,再一次把电话转交了过去。 稚子仅是啜泣,而非撕心裂肺地痛哭。 厉凤竹闻声,不由地手腕一软,差点就握不住听筒了。绑架是几天前的事,她怕儿子此时已经耗去了大半的体力,身体正处于危险的临界点。 最想问的当然是人好不好,最想倾诉的也自然是妈妈想你想疯了。但这些话都不中用,好好活着才是最有用的交待。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小家庭中,没有人能在关键时刻果断清醒地挺身而出,情感与理智都得由她一人承担。 厉凤竹抬一只手,紧按了剧烈起伏的心口,努力地维持着思维的清晰:“如甫!别怕,我们不哭,妈妈……不,你……对,现在得靠你自己了。你回答妈妈,当时是怎么和姥姥走散的?” 小如甫抽抽噎噎、气若游丝:“是,是……姥姥晕船,我想去买药。跟着,跟着就看见了叔叔……他有药,他们……” 这时,绑匪夺回了电话,冷道:“正好两句,不多不少。” 小如甫的陈述虽不完整,但身为母亲,厉凤竹自然与他心意相通,很快便能明白其中的意思。厉老太太身体不好,小如甫想问船员买药,而绑匪恰是看准了时机,哄骗他想买药就一道跟着去船舱里取。孩子还小,戒备心不足,就此上贼人的当。 “你们要多少钱?”厉凤竹大声吼道。 绑匪淡然否认:“密斯厉,我们确实都是文明人,再穷也不会失掉自己的人格。我们各自遇到些麻烦,迫切需要您这样的正义记者为我们沉冤昭雪。条件绝不苛刻,您去到苦主蒙冤的所在,看到什么便报道什么。真相见了报,我们自然就能知道您是配合的。办得好,在下一定将令郎送回府上,一根汗毛都不会少您的。” 厉凤竹当即满口应承:“好,一言为定!阁下贵姓,我该怎么联络你?” 不成想,这句话倒引出了对方的不满:“密斯厉!我要你做些记者该做的事,却并不意味着我愿意以受访者的身份与你谈话。注意明天的读者来信,联系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话音落下,嘟嘟的忙音萦绕在电话亭内久久不散。 厉凤竹手一松,电话往她脚背上重重地砸去,她却丝毫不觉得疼痛。 不要钱的绑匪,存在吗?对方的诉求听上去不仅不野蛮,甚至在他的言谈之间,有那么一丝可叹可怜的卑微。可是对无辜孩童下手之人,算得上真文明吗? 这通电话真假倒是无疑的,但推敲绑匪的意图,仿佛很合理却又有矛盾,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唯一能肯定的是,绑匪行事是有预谋的,而且至少计划了半个月之久。反过来,厉凤竹却对他们一无所知。因此当务之急是要顺应绑匪的意思,稳定住他们的情绪。 ### 这一夜,厉凤竹偷偷溜回法租界的新家,在门外听了一会儿声响才悄悄地开了门。发现母亲昏睡着,似是哭断了肠。她既怕叫不醒母亲,也怕母亲醒了又该哭闹伤神了,倒活成了自己从前顶讨厌的怨妇模样,憋在心底喊了无数次“不如死了算了”。 眼里淌了苦泪下来,想了想活着太难了,死都不怕了,还怕难吗? 余光扫到灶台上,望着那刀锋上的冷光,又扭头看了看母亲,厉凤竹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激灵。好在她预备过一些熟食,赶紧地切了一小盘酱牛肉。等厉老太太醒了,大约是吃不下什么的,但备还得备下。吃喝都备好了,厉凤竹就把家里的明火、锐器统统整理了一遍。 偷摸着忙完,又守在了床边。伸出一只手,轻轻按在母亲的脉上,呆呆地数了两个钟头的脉搏。 天蒙蒙亮时,厉凤竹才略放下心,又蹑手蹑脚地锁了门出去了。老这样办是不成的,但眼下是特殊时期,确实也想不到别的主意了。 上午通常是一天之中,坐班编辑最少的时候。因此,尽管厉凤竹一来就急急忙忙扑去信箱里捧了一堆的书信出来,以至于撞倒了书堆,打翻了墨水瓶,砸坏了暖水壶,也没有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只是她频繁地趴在信箱口子上,就难免要被门房的季老伯排揎两句:“你这人呐,这一点实在是太不像话啦!” 第100章 迷雾环绕 http://.biquxs.info/

过于专注的厉凤竹猛地被这深沉的叹息唬得跳将起来,一张脸转过来,竟是通红的。 季老伯坐在门内的阴影里躲日头,两个手指轻轻夹着香烟,往门槛外弹着烟灰,嘴里冷哼了几下才接着道:“我知道你们读书人懂的道理多,心思也比一般人细,但何必这样子看不起人呢?” 厉凤竹苦笑着把双手摆在身前一直摇着道:“您别误会,我就是着急,真着急……昨儿有访员卖了一个大消息给我,却说是话太长,只能给我寄过来。” 季老伯“嗯”了一声,拖着长长的尾音吸了一口烟。接着,冲天花板吐了个烟圈出来,继续质问她:“这一次是我误会你了,所以你说得出着急的缘故来。可你扒信箱也不是一两回了,前几次都为着什么呢?” 厉凤竹哑口无言,被他挤兑得简直有些抬不起头。正欲转身回去,街角处一阵不间断的车铃声由远及近。啪嗒一下,一个大的邮包扔在了她脚边。 报社的邮寄业务实在是多而杂的,读者来信更是如此了。因此,邮局对于寄往报社的东西向来是攒一堆捆成邮包的。 这回大概是等到了! 于是,厉凤竹又收回脚步,把全部的注意力都转移到邮包上,对着那打结的绳又是扯又是咬的,根本顾不上别的事。 季老伯依旧还在门内冷声教训她:“别欺负我是个文盲,我在报社这些年,之乎者也的话可没少学。论年纪,我家里的三闺女跟你是同年;论资历,我来这儿可比你年头长。我于你,既是长辈也是前辈,并不比你矮半截儿。” 厉凤竹充耳不闻,拆了邮包在那掉落满地的大小信件中着急地翻找。 不一会儿,就寻到了一封著有“厉凤竹女士亲启”字样的信。十有八九是绑匪寄来的,她自然着急着要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里拆开,一字一句拆解开,细细去琢磨。 可是,季老伯已经絮叨好半晌了,还有这散落一地的东西,这时候要跑了,还不知要挨季老伯多少的话呢。 厉凤竹对于社里的同事本就不是百分百放心的,昨晚上又在居酒屋听见,王富春对副主编的人选有所干预。她就更有理由怀疑,社内除了王富春这个糊涂虫而外,至少还有一名东洋领事馆的内应。极可能的情况,将来谁当副主编,谁就是汉奸。 如是一想,厉凤竹只好按捺下情绪,在外扮演着平静。把满地的书信简单摞成一堆,送到季老伯跟前。这才敢走回座位,举了一面小的化妆镜,借了梳妆的由头,前后左右看了一周,方取了信出来。 开头第一句便是绑匪自认身份,厉凤竹感到血压骤然升高,头颅中仿佛装满了沸水,还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汗。 勉强读完了信,全没有提及身为人质的小如甫。只是命令厉凤竹去旭街至海光寺一带售卖日货的商行蹲点,尤其强调了几个门牌号,共同特点是这几家商行虽卖日货,但老板皆是商人。 电话铃在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厉凤竹便立刻接了过来。 “你到了地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看着、听着,然后把真实的情况记下来。见报那日,我会第一时间让你和令郎多说两句话的。” 绑匪快速地说明了要求,不等厉凤竹做出回应,便就挂了电话。害得她塞了满满一嘴的话,偏是半个字都无处说了。 这时,自然该赶紧地起身行动了。 不料,在门口迎面碰见了徐新启,遥遥地便向她派着任务:“下午工商学院大礼堂有爱国演讲,交由你去吧。” 经这一提,厉凤竹才记起来,纪冰之临走前,对贾尽忠的立场和身份抱有诸多的怀疑,而他的学校正是津门工商学院。 当时,厉凤竹还满口答应,会找机会确认一下事实的。可此一时彼一时,眼下的她就是勉强去了,也没有那个心思,更没有那个能力去甄别任何情况了。 因此,就面色为难地支吾起来:“这可怎么好呢……”儿子遭绑架一事,自然没法照实去说。但对着一个好人凭空地撒谎,却也叫厉凤竹为难。她左顾右盼了一阵,盯着墙上张贴的一个醒目标题看了看,便有了主意了,“我刚接着一个电话,说是……说是家里的孩子今年毕业了,正预备找工作呢,然后就……”承受着极大压力,又一夜没睡的她,才说不到几句话就气喘起来。索性地抬了手,往墙上一指。 徐新启走近了看时,写的是“揭露无良荐头公司”。因就点头道:“唔——这种情形最近常常听说呀!荐头公司宣称手里握有关系人脉,只要交够学费、介绍费就可以安排银行、学校、报社、贸易公司的高薪职位。前两年还只是用这个法子骗钱,这几个月倒好,总听见说学费一交,就要去封闭培训,然后人再也回不来啦!” 厉凤竹趁他留心在别处,拍着胸脯顺了顺气,方才道:“没错。这实际是贩卖人口,我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 徐新启没有起疑,答应着:“那行,工商学院的演讲,我找别人去。对了,你要注意安全!真正的人牙子可比电影里狠多了,他们自然是更喜欢大钱的,但小钱也是一样地不愿放过。拐不到学生就会拐妇人,拐不到女的还要拐男的。你别以为自己过了妙龄,出门就没有危险了。” 厉凤竹急着脱身,因此一切都顺着他的意思去说:“多谢关心,我会注意的。我只是去见见受害者的家属,等有了更多的线索,我再同你商量吧。” 这样有商有量的气氛,让徐新启感到一阵轻松。他心里有种错误的预感,便是今天一整日的工作都会很顺当的。 ### 上午十点,旭街的大小商铺都下了板子,开始做起生意来了。 厉凤竹按照绑匪的要求,一家一家地逛着,尤其留意那些人开的日货行。 起初并没有什么异常,逛了一个多钟头之后,有一群人浩浩荡荡喊着口号过来了。厉凤竹听得分明,口号有“救国爱国,先用国货”、“战胜强敌,国货自强”、“振兴中华,共纾国难”。 民国二十三年起,发起振兴国货运动,头一年以妇女国货会为主题,此后每年分别又以学生、市民为宣传对象,到了今年则是公务人员国货会。像这样持续了几年的场景,实在没什么稀奇之处。 厉凤竹就在想,难道绑匪就让她看这个吗?图什么呢,难道就图她发一篇爱国抗日的评论文章吗?那可犯不着搞绑架这一套。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旭街却是平静如常。厉凤竹不由地心里打起鼓来,脸上的五官皱拢在一处。心头本就着急,还要在街上闲逛,太阳底下一晒,更是觉得浑身上火,简直难以支撑下去。 双眼越眯越成一道缝,几乎快射不进阳光了。 街的尽头,高高低低地有木板举起来。厉凤竹起先还以为是租界巡捕来抓爱国分子了,颤巍巍垫起脚,把手挡在眉毛上仔细认了两眼才看清满不是那么回事。是开门做生意的铺子怕游行人群情绪一来恐有损失,纷纷地闭门绝户了。 大部队越走近,周围的店家自然也就越慌乱。 租界巡捕闻讯赶到,一排车齐刷刷停在了路边,由车斗里下来上百个东洋兵。警长指挥着,让大兵挨家挨户地往门前一站,试图在中间起阻挡作用。 厉凤竹低调地随着路人,尽量靠着街边走。因为此前绑匪给过一串门牌号,对照之下,她注意到一个细节,东洋兵并不是护着所有商户的,他们负责保护侨民的财产。 真是做贼心虚呀!厉凤竹看时,心里便如是冷哼着。 路上的真行人见巡捕赶来,自然不敢继续逗留,早早地往转角一岔,远离这是非地了。 这时,无论厉凤竹如何低调,只要不离开就很容易被巡捕揪出来盘问。于是,她偷眼数了数门牌,悄悄钻进绑匪提过的其中一家商行里,一声不吭地往角落里抱着头缩了脑袋,偷偷地等着看接下来事情会怎样发展。 没有多久的工夫,游行口号声音大到近在咫尺。随后,有一伙人闯进店中,径直越过柜台,随手抓了柜上人的衣领,嚎叫着质问起来:“你睁大眼睛看看东洋人的报纸,小东洋全民上下一条心,捐钱捐物要凑钱买飞机。”一面说话,一面举高了手里的报纸,“你知道他们买了飞机要做什么吗?” 另外几个进来先是不做声,抄起店里一根长衣钩,对了挂在墙上的布匹一扫,呼啦啦掉得满地都是。厉凤竹惊愕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大感不妙。顺手扯起落在脚边的绸缎,偷偷地把身子藏了进去。 耳边传来伙计的阵阵哭声:“饶命啊,我……我一个讨生活的人,怎么会懂东洋话呢。” 第101章 局面大乱 http://.biquxs.info/

这时,盖在头顶的绸缎,由角上开始耸了起来。厉凤竹先还以为是游行者与店伙由理论转变为了推搡,动手动到这边来了。于是,谨慎到连喘气都变得微弱了起来。 竖了耳朵、瞪了眼睛,观察了许久,虽然双方还在交涉,出声的方向却始终在同一个角落。可顶着的这匹绸缎,依旧是窸窣窸窣动个不定。 厉凤竹伸了手顺着那点小动静,轻轻地顶起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来看。 透过五彩的光,她瞧见一双极无辜的大眼睛,眨巴眨巴正对了她落泪。眼睛下边的那个小鼻子,早哭成了一个小红团。抬眸向上望去,有一道长影子正压了在那上头。那是一整匹的布料,分量一定不轻,就是个成人也未必吃得消。大概方才出事时,这小娃娃吓傻了,忙也往角落里躲起来。不成想在混乱中,身体被砸下来的大包小件的货物压得脱不开身了。 “这是翻译的中国字,你给我好好地看。最好是念出来,大声念出来!东洋人买飞机就是为了打我们,他们要把我们统统都打死,霸占东北、霸占华北,最后霸占全中国,知道不知道?” “懂懂,我懂我懂!好汉饶命,我,我也想投军呐。但家里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忠孝难两全,我……豁出去了我!柜上的钱您收着,算是我一份心意。了不起我白干仨月,也就还上了。” “劫富济贫何来的一个‘还’字?这些个汉奸商人挣黑心钱时,可曾想过自己发的是国难财?!” 趁着铺子中依然是吵嚷声不断,厉凤竹把腰一点点地向下塌,尽力往孩子那头爬去。同时把手抬高了,用三根手指的指尖尽力地顶着那匹布。 伏在了地上,更加能看清那对大眼睛的小主人了。是个小男孩,剃了一个桃子头,眼里含着两汪泪。瞧这模样可吓得不轻呢,但见他胖乎乎的一双小手始终交叠着捂在嘴巴上。 厉凤竹心念微动,小孩子都怕成这样了,还时刻牢记要隐蔽自己,这显然是有经验的表现。 从何时开始这样的?厉凤竹也不是头一天出来跑外勤了,又一向很对民间的爱国运动上心,这类游行她报道过不少,但这样的情景倒是少见的。 想着想着,说话声渐止。门板子叩叩两下响,紧跟着头顶又有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你们几个不成器的,哼——毛儿嫩!”有人重重地蹬了木楼梯骂骂咧咧下来了。 还有人喁喁地说着“糟了糟了”。 听这动静,似乎是安全了。此时,厉凤竹抬高的手已紧紧握了拳,这才将将够力道顶住那一整匹的布。手臂举的时间太久了,早麻木到动也动不了一下的地步了。她只好先将盖在自己头上的绸缎扯开,匍匐在地上往前进了两步,想把那孩子先给救出来。 一位穿长褂子,蓄了胡子的中年人走到店堂中央,对了三个低头沉默的学徒,张口便是一通训斥:“我说过多少回了,开门做生意,耳朵长些好,舌头短些好。你们好嘛,耳朵偏是短的。隔壁家一听见口号,宁可少一笔买卖,也得赶紧地上板子关门。就咱家落了后,可不就遭殃嘛!没事儿的时候,也没见你们肯花了心思揽生意的,这种关头倒来做一副死相。还有还有,我听见谁的舌头挺长啊?” 听口气,像是店掌柜。 厉凤竹睃了他一眼,然后勉强爬起了上半身,双手使劲地推开掉下来的布匹。 受了惊的小男孩被压得两腿发麻,只能靠手肘撑着在地上乱爬。 掌柜气冲冲地向着其中一个学徒吼着,唾沫喷了他一脸:“别以为我没话找话非要骂你小子,租界可不是什么好玩儿的地方!甭管白道黑道,说你知情不报你该杀,说你多嘴多舌你也该杀。你就是咧了嘴赔笑,人家说你多露了两颗牙,该死也还得死去。我都教了多少遍了,甭管谁来了跟你说什么,扑通一下跪,手里抓两把银钱,照着来人磕三个响头,三个不够再加三个,还不够接着加,总能完事儿。嘛八十老母三岁小儿,提这些干嘛,你是怕人找不着你家是怎么的?” 被解救出来的男孩儿怯懦地伸出手挥了两下,很想引起人的注意:“大伯……” 溜到二楼躲事的掌柜听见喊,忙转着眼珠子找着了人。先是“呦”了一声,接着往孩子身旁一睃,道:“怎么还多出个……多出个人呐!” “我是个过路的,想跑没跑成,就借贵地避了会儿风头。”厉凤竹说话时,正替那孩子拍着后背的灰。他扭头感激地一笑,轻易便让厉凤竹的眼中闪动出水光来。 掌柜冲着这里招了招手,等男孩子跑回身边时才低声确认:“侄儿,你认得她?” 男孩儿摇摇头,指着地上的一片狼藉解释道:“这布好沉,刚才就压了在我身上,幸好这位大婶帮了我。” 掌柜忙上前对了厉凤竹作揖:“多谢多谢……” 厉凤竹点了一点头,微微欠身:“我也多谢了,谢贵地收留。” 掌柜听了便是一笑:“言重了,我这儿要真能避风头,您就未必进得来。可您进来了,就只能说咱是倒霉倒在一块儿了。” 厉凤竹接着打听一下掌柜的姓氏,然后又问:“那么牛掌柜,刚才过去的那伙人,是学生呢还是劳工呢?” 牛掌柜答都有的。 人员混杂,厉凤竹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掌柜的在二楼有看到什么吗?领头人是什么身份呢,来自工会还是……” “这我可不敢知道。”牛掌柜脸色一沉,侧着身子高高抱拳,表示不愿深谈,“要想命长,就得舌头短。” 也是,这个话题一聊起来,所牵出的后果可大可小的。 “是我莽撞了。”厉凤竹暗暗地把绑匪在电话里说的一些细品了品。他们自称苦主,就总得有个苦处吧。那苦的会不会正是眼前这一幕呢?因就又问,“这种情况是今天偶然的,还是有过几回了?” 牛掌柜脸上开始变了眼色,抬起手一通乱摆:“不不不,我没什么想说的,我对谁都没意见。这位记者大人,您高抬贵脚赶紧走吧!后门出去是条小道,很安全的。” 都说行商者精明,厉凤竹算是见识到了。只是多问了几个问题,就能轻易猜出确切的身份,然后抱起十二分的戒备心来。 受访者不配合,这是最头疼的事了。 转念想,牛掌柜说与不说,答案都已隐藏其中了。对于“祸从口出”四个字,他不仅自己严防死守,对身边人也是三令五申。还有,他对记者尊称一声“大人”,绝不是尊重这么简单,更像是害怕,怕自己所说的话会被记者公开地披露出来。 “那……”厉凤竹的眸子绕了一周,随后停在了那位挨骂最多的学徒身上,“那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我一个妇道人家这会儿心里还挺怵的,烦请这位小兄弟带带路吧。” 牛掌柜眼珠子骨碌骨碌地打转,仿佛心里想着许多事。最后对学徒使了个眼色,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 厉凤竹道谢告辞,转身时一双手紧紧地交握着。牛掌柜方才那个眼神,分明暗含了什么吩咐。这学徒虽然不如他师傅老辣,但眼下的时机不好,恐怕难以问出重要的线索。可下一回再来此地采访,会不会连铺子都搬了呢? 心里如是想着,到了后门外,厉凤竹还是试着摸了一块大洋出来:“拿着吧。” 学徒伸手推拒了:“不用了。我这东家脸是臭了些,嘴也尖酸,不过从来都不肯欠人情的。老太爷的大房屋里就一位侄少爷了,可我们的老板娘有点小气。所以呀,我们东家就不敢把侄少爷在身边多待。今天您搭了一把手,我们掌柜心里是感激的。要不然呐,凭他的眼力,难道还看不出您是瞅我嘴快才拉着我出来的吗?” 闻言,厉凤竹向门内望了一眼,现出感激的样子来。这才扭过脸,对那学徒问:“这种局面失控的游行多见吗,是由来已久的吗?” 学徒朝天仰着脸,一根手指伸在头发里挠了几下:“口号喊着喊着,就开始打打烧烧的情况,隔几年总得有那么几回。但是近来,近来几个月……” 他开始支支吾吾的,但也足够令厉凤竹体会其意思了。 跟着又想起来,其实租界当局的反应是及时的。可既然有维护的力量在,怎么还是会造成这些损失呢?她便接着问:“租界巡警不负责你们的财产安全吗?” “管!”学徒啄米似地点着头,往外多走了三步远,示意厉凤竹跟上来,掩着嘴悄悄地解释,“多上税就会管。我以为掌柜的上个月已经意思过了,这才想着把买卖做成了再上板子也不迟的。等我瞅见巡警没往咱们店门口站,那时再明白也晚了。” 这些话不由地使厉凤竹倒吸了一口凉气:“交足额还不够,必须得超额交才会替你们维持秩序,是吗?你觉得公平吗?” 第102章 无可奉告 http://.biquxs.info/

学徒憨憨地摇起了脑袋,两手往跟前一摊:“反正交不交的,我的工钱也不会涨啊。” 厉凤竹不自觉地叹出了一声无奈的冷笑,跟着又问道:“那你们掌柜抱怨过吗?” 学徒又把脑袋摇起来了:“不怎么抱怨。其实啊,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给鬼子交保护费挺窝囊呗。可人最窝囊的,难道不是连命都保不住吗?出了租界就已是民不聊生了。再要出了城,那简直遍地饿殍,那种景象……”说到这里,他握了袖子往眼睛上揩了一把,“小老百姓要的不多,就想活着,就想安稳。谁要是能办到这两点,管他是人是鬼,自有大把的人甘愿孝敬。” “那……”厉凤竹还有话说,耳边传来一串嘚嘚的高跟鞋声。便下意识往屋檐下退了两步,倚着墙沿背对那脚步声的来源。 再看学徒这时也是机灵的,转了身扯了扯晾衣绳上挂的蓝布裤子。 高跟鞋在最邻近他二人的时刻放慢了节奏,鞋的主人见跟前这对男女,男人穿短衣,正在晾衣裳,女人穿灰布宽松旗袍,款式土得掉渣,又没站相地挨在角落里,脚步复又加快。 学徒见状,向厉凤竹拱了拱手,表示告辞。 厉凤竹也点了一点头,先不忙着站直身子,头靠着墙向后扭过去看走远的那个背影。满眼看过去,最吸引目光的就是那女子手里提的一个小方皮箱。五金拉链随着步幅一上一下地晃动,摆到刚刚好的高度时,光照在金扣上会反射出一个小太阳。这个款式的包厉凤竹看着可有些亲切,用来装照相机正合适。再看一眼那婀娜的步态,似乎也有三分眼熟。水绸的粉色衬衫,在阳光下闪耀出一层淡淡的珍珠光泽。厉凤竹心里猜了一个人名,上前去看那土路上留下的一串小圆点。沿羊肠小道放眼望出去,也是能通往旭街的。 一个时髦的女郎,大白天提着可摆下照相机的皮包,由混乱的中心镇定地退出来,半道还有意识地注意着路人。 看来,明天会有一份关于游行混乱的图文报道。 ### 做完采访之后,厉凤竹马不停蹄回到报社,开始迅速地收集近几个月有关国货运动的报道内容。 发现类似情况其实已经存在了一段时间。但相比上个月,各报社记者还会详细叙述事情经过。这一两个礼拜似乎大家都对此有司空见惯之感,不再用醒目的大标题,不再刊印于头版,甚至仅以一句话的简讯带过。 糟糕!厉凤竹急得脑门冒汗。绑匪要求她详细刊载的是一段过时的新闻,这样不具时效性的选题是很不容易过的,除非能找到新的亮点。但这个问题只有沉下心,花时间花力气去暗访才有法子解决。而因此拖延下来的时间,是最令她焦躁的障碍。 “电话电话。” 同事跑过来拍了拍趴在报纸堆上的厉凤竹,催促她去接。 厉凤竹吃力地把眼睑顶开,闷头起身。而那堆报纸上,正染着两团未干的水印子。 “查过账户了吗?你的要求我已经照办了。” 一心想救儿子的厉凤竹,全部的心思早被绑匪彻底地牵住了。其他的事情,她竟忘了个干净。她的眼珠子转呐转的,明明是昨天才发生的,却足足愣了快有半分钟,才恍然记起自己找过约翰逊。 这是人算不如天算,她没有那未卜先知的能力,此事无论重来多少回,她恐怕都会方寸大乱地首先去质问约翰逊。现在懊悔也晚了,这天大的麻烦是自己惹出来的。她不可能告诉约翰逊,一切都是误会,绑匪不是训练有素的东洋特务,她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去营救。 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时间是海绵里的水,挤挤总会有的。可厉凤竹的这块海绵分明是在烈日底下遭受了暴晒的,眼看着就要干枯了。 这种情况,还有什么心思去查账户。她瘪了瘪嘴,欲哭无泪:“不用了,我信你。” “明天有一场古董拍卖会,他会去的。我看过名单,熟人不多,这次总不会再有问题了吧?” 厉凤竹带叹带哼地应了一声“是”。天气闷,却闷不过她的心情。 “好好干,上帝会保佑你的!”约翰逊的电话,在一连串的笑声中挂断。 实在烦不过,扭头问同事借了烟和火,自去院子里怔怔地出了一会儿神。 隔着面前这条堪堪能过一辆小汽车的巷子,对面有一条小小的甬道,两旁的租屋暂时空着。这时,却有激烈的对话声传了出来:“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报社好好儿的时候,他用迂腐保守来管理。这会儿都入不敷出了,他倒大刀阔斧起来了。” 话题听着,好像会跟厉凤竹产生一点小小的关联。不由得掐灭了香烟,寻声走去。 往甬道里走到头,对着的是一小片荒地,角落里正有两位熟人在交谈。 沉浸在气愤之中的蒋忆瑶红着脖子,呼哧呼哧不停地喘气。徐新启丢了烟头踩灭,望了厉凤竹叹了一声,随即又再取出一根点上。 “怎么了?”厉凤竹端看了他二人的面色,觉得倒不是那种不许第三个人插言的气氛,因之上前问道。 蒋忆瑶一手扶了额,蹙紧了眉头,十分地苦恼:“还不是副主编的事儿。” 厉凤竹比他们早一个晚上顾虑到了此事,眼睛立刻瞪得铜铃那般大,急问:“定了谁?” “他要外聘。”徐新启吐着烟圈,沉沉地回答。他一早就表过态的,即便王富春千般不好,在人心未稳之前,他是不同意大搞人事变动的。因此,心里十分地担忧,一旦宣布这个决定,会不会引发不好的效应。 这个不在推测范围内的结果,令厉凤竹莫名地感到眩晕。仰头对了那当空的日头死盯了一会儿,再慢慢地合上眼眸。她心里气馁极了,不由地暗自责问,怎么猜什么都是错呢? 蒋忆瑶则把憋了满腔的怨气,完全地发泄了出来:“俗话说,打人不打脸呐。这不是摆明了批评咱们社里现有的几位老资格,都不值得信任吗?”一面说一面跺脚,一面挨到徐新启身侧。末了,气得挥着拳头对了空气一阵乱捶,咬牙低声道,“他这种……竟然可以一路升到主编!” 徐新启吧嗒吧嗒猛地抽了大半支烟,闲着的一只手伸了两根手指出来,悄声解释道:“两个原因。一是他从前跟你我三人也是同路的,对报社劳苦功高。二是整间报社若都是寒士做派,恐怕永远无法得到上层社交圈的消息。” 正午的阳光刺得厉凤竹睁不开眼,但她却觉得有些晒不够。烈日带来的炙烤,于她而言是刚刚好的温暖。 “海州那边什么消息?” 疲惫压迫得厉凤竹耳畔充斥着嗡嗡的噪音,把蒋忆瑶的声音断断续续割成了碎片。 徐新启抽完了手里最后一截烟草,才答:“那边……建议咱们先稍安勿躁。他们认为津馆经历了大变动,损兵折将的情况下,外聘不过是一时的冲动之言。还有就是,眼下西南的局势才是全国的焦点。那边,没有闲暇来议论这个。话里话外,希望我们大局为重、正事为先。” 谈到西南,也不知徐新启清不清楚自己的处境。提议外聘看起来是否定整个管理层,但实际上就是在阻止他一人而已。 “西南的事情谣言满天飞,有人说咱们社里的老记者握了一条独家内幕待价而沽。徐主任,你听过这种话吗?”厉凤竹睁开眼,一脸正色望向他,有两行泪珠顺着脸颊落下。 徐新启没有回答问题,见她被烈日刺得落泪,抬手遮在眉角处:“太晒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蒋忆瑶默然颔首,垂头丧气先行一步。 厉凤竹擦了擦眼泪,只这一小会儿的工夫,攥在手心里的白帕就有些洇润了。徐新启若是能躲过唐书白的暗算,于公于私都是好事。他够专业,担得起更高的职务。再者,厉凤竹眼下没有十足的把握,让国货运动的选题顺利通过,而说服徐新启远比说服王富春容易。因此,他的话语权很有用。 如是想去,厉凤竹再一次问他了不了解传言。 徐新启叹气摇头,道:“听过。其实,这种谣言三五天就要传上一出,我习惯了。” 厉凤竹怕话说多了同样要露马脚,因此只是很委婉地暗示道:“我们报社劫后余生,要多加小心才是。” 徐新启回以微笑:“谣言这种事情啊,有听岔了传错的,也有故意放假消息的。小心固然是应该的,但成心是躲不过的。” 厉凤竹眉心紧锁,把这话暗自咀嚼了多遍。他是真的话里有话,还是这种事情遇得多了果然习惯了呢? 一进屋,便见陈燕平冲他们招手:“三位快过来,主编临时说要开个选题会。” 可这“临时”二字,似乎有些站不住脚。 会议室内人员齐全,甚至连吕乃文都在座。 厉凤竹往会议桌前走去,眼睛却始终不离开墙上的黑板,每个版面正在讨论和展开的选题,都被煞有介事地写在了上头。 第103章 人事谣言 http://.biquxs.info/

主持会议的王富春还未到场,在座的同事靠寒暄打发着等待的时光。 吕乃文对众人说道:“好不容易躲过一场大风波,总算有个机会坐下来聊聊了。”最后,他点了一点头,目光在厉凤竹身上停了片刻。 厉凤竹对他微笑了一下,心里就琢磨开了。吕乃文身份颇多,他的时间一定是提前规划好的。从他的开场白不难猜到,他是被人以同事情谊之类的说辞给请过来的。 抬头看,而黑板上那个归在厉凤竹名字下头的选题,实在令她头疼。赫然写的是“荐头公司涉嫌人口拐卖”。 一个信口胡诌的借口,撞在了枪口上,得赶紧想一个对策才是。 至于蒋忆瑶呢,不想太靠近王富春,同时也知道自己负责的副刊不可能是会议探讨的中心。因此,就往厉凤竹身旁的位置上坐了下来,嘴里轻声嘀咕道:“怪不得上午在收选题,原来下午要开会呀。” 厉凤竹一圈一圈地转着手里的钢笔,心思却在别的地方上。陈燕平说的是王富春临时提议开会,吕乃文则提前空出了时间,蒋忆瑶虽不知情却在无意中为会议做着准备。而自己早晨无意中扯的一个谎居然要被拿来讨论。看起来,释放给每个人的讯息都是经过一番考量,具有针对性的。 也许今天的会谁都不好过,把这些选题拉出来一个一个地挑毛病,再做一番痛心疾首的总结,那一来就能合情合理地提出从外边聘人来做副主编的话题。 “抱歉,来迟了。” 王富春的到来把厉凤竹的思绪拉回了会议室,她环顾四周,搭这茬的人寥寥无几。 见状,王富春不情不愿地咽了这口闷气。简短的开场白之后,他便请各版面的负责人及主笔一一介绍新季度的选题计划。 首先是吕乃文代表副刊《经济界》陈述:“自提出国民经济建设运动,已过去一年了。接下来,我们想做一个实地考察,看看这一年之中,农业、矿业、交通等各方面的实质进展。如果采访顺利,这个调研很可能会延续到第四季度。” 经济副刊这样的人才在,王富春除了满意,再没有第二句话。 心不在焉的厉凤竹提笔在纸上乱涂了一长串问号。她画下第一笔时,还能目标明确地去考虑,要找什么样的理由,才能把人口拐卖那个选题合情合理地拿掉。可是,当她写到第二笔时,就开始胡思乱想起来,万一国货运动的报道通不过,该如何对绑匪交代呢? “对不起,是你逼我的!”紧跟着传来一记枪声,孩童戛然而止的啼哭。一阵无形的冷风由左至右,穿透厉凤竹的身躯,在她手臂上狠狠地一戳。瘦弱的手腕兀自抽了一下,钢笔应声落下,很不和谐地让王富春的发言中断了半秒钟。 厉凤竹一方面被自己想象的画面给吓到了,一方面也因众人的注视而赧然,两边脸颊腾地开始发烫。她拿手背碰着半边脸颊来降温,不自然地抿了一下唇,分明尝到了一股酸涩由口中一直地流淌到心里。 王富春的嘴角不满地向下挂了挂,继续照着自己拟好的稿子说下去:“关于妇女专题方面……可以着重介绍一下新生活运动下的妇女工作,而且要取正面肯定的立场。要引导妇女认识自我,她们是改造家庭生活的原动力。对,这句说得好!是蒋夫人的原话。”他抬头望着黑板兀自絮叨,跟着提笔在纸上又多加了几个字。 蒋忆瑶冷漠地笑了笑:“所以,男人一回家就约等于死人了是吗?” 在座的大多数,都很看不惯王富春为了飞入庙堂所做的努力,却又碍于多年共事结下的情谊,不愿轻易反目。 气氛自然地凝滞了,过了不多久,角落里有人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说的是原动力,而不是唯一动力,我不觉得有错。”王富春向着屋内的多数人,狠狠地甩了一记眼刀,最后定格在蒋忆瑶脸上,“夫人还鼓励知识较高的妇女,应当去指导她们的邻舍,如何管教儿女,如何处理家务,并教导四周的妇女读书识字。如此苦心,可称得上是金玉良言了。难道,密斯蒋不以为然吗?” 蒋忆瑶心内冷哼,这倒好,直称“夫人”,亲昵得如同自己是贴身秘书。 又见她把纸笔往前略推了推,抱了胳膊在胸前,眼中写满质疑:“妇女读书识字是大好事,可为什么不能在学堂里,以集中高效的方式去推动,而要通过业余的途径去缓慢解决呢?” 王富春把稿子往桌上一丢,怒道:“我看你是想抬杠吧。” 蒋忆瑶四两拨千斤地冷哼一声:“讨论不就是各抒己见嘛。事实上,我提交的选题并不是要拥护新运,我个人认为新运是失败的,可笑而荒诞。” 话到这里,点头表示同意者居多。然而销售经理高俭却慌忙摇了摇手,阻止她继续往下说:“新生活运动是国之大计,提提建议倒是可以,但密斯蒋的话恐怕有些……言重了。新运追求的是纪律、品德、秩序、整洁,其目的在于提升国民道德,丰富国民知识。” “是啊。你们不是整天在谈抗日吗?我认为推行新运就是抗日!”王富春森然扫视着那方才几位点头赞同蒋忆瑶的记者,指节扣在桌上,发出铿铿的响声,“我们要追上日本乃至欧美列强的国民素质,到时东北问题完全能够迎刃而解,这就是我持‘缓抗’立场的原因。少说多做以实力去超越,远比以卵击石来得明智。” “理论好有什么用,怎么不说说实施呢?”蒋忆瑶瞟了他一眼,继续发言:“我要问问各位同仁,有谁注意到最近街上的理发店换了什么新标语吗?”尾音落下,目光不作他想地投在了厉凤竹身上。 然而,回馈给蒋忆瑶的并非是默契,而是一阵心不在焉的沉默,这令她颇有些尴尬。 满屋的注意力都投射在了厉凤竹身上。 王富春低了头,嘴角翘起一个嘲讽的弧度。高俭冷眼看着厉凤竹,接着又以看戏的心态望了望徐新启。 吕乃文这时才察觉这场选题会暗藏波澜,便若有所思地啜了口茶。 徐新启冲着厉凤竹咳嗽了一下,却仍见她以泥塑一般的形象钉在位子上,甚至连眼皮都不曾眨过一下。于是,只好代为回答:“密斯蒋是不是在说‘烫发即女昌女支’的笑话?” “对了!”从尴尬中得到解救的蒋忆瑶,大松了一口气。虽是在说话,但眼神依旧忍不住地多瞥了厉凤竹两下,“自从上边提出妇女烫发是奢靡的陋习之后,事情就演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满大街都是直发女郎了,非但没能改变浪费金钱的坏毛病,反而还助长了呢。本来人家烫了一回卷发,之后几个月都不会再进理发店了。现在倒好,大家得多掏一份钱,把头发再弄回去。到底是谁在铺张,又是谁导致了奢靡呢?” 有人附和着举例:“我忘记是哪个地方的笑话了,据说是把饮茶定义为懒惰享乐。可是,咱们去茶摊、茶馆,喝的不过茶沫子而已,何至于说成是享乐呢?要说享乐还得说说那些资本家,一两茶叶一两金,那是纸醉金迷呢!” 王富春肝火渐旺,打了折扇不断地摇着,语速也加快起来:“过程固然曲折一些,但还需要我再重复吗?新运的目的……” 蒋忆瑶举手示意他不必往下细说:“主编,你有赞同新运的权利。可我想问问,如果让你主笔,你会怎么落笔呢?难道公开地说,因为我们国家,男人穿衣不爱扣扣子,女人钟爱烫发,直接导致了我们受人欺凌?而日本的强大,是因为他们的国民有冷水洗脸的习惯?得了吧,南京那些官老爷倘若愿意纡尊降贵,就不难发现在百姓中,多的是买不起碳火的赤贫人群,岂止是冷水洗脸,能有冷水可洗澡在他们眼中都算是体面人家才有的行为了。好吃懒做、奢靡成风的问题出在有闲阶级尤其是大资本家身上,而现在受约束最多的却是普通的平民。因此我断定,新运不会有任何成效。” 王富春重重拍了一下桌,手肘撑在上边,食指晃了半天也没能晃出什么道理来。最后仍试图以一言堂的作风,来解决争议:“这个问题,不在你负责的范围内。” 看得出来蒋忆瑶有一肚子的话可以拿出来谈,但徐新启一把抢过话头,道:“新运这个主题,如果密斯蒋没有异议,我愿意协助甚至是接手。登在要闻版或是本市附刊,确实比妇女刊更合适。” 徐新启是这么想的,与其费时费力去扭转王富春的陈腐观念,不如用巧劲绕开争端。他既认定这些议论不该出现在妇女副刊,那就干脆换个合适的版面。 王富春讥诮地反问他道:“你?你这大忙人,哪里来的时间呢?我要是没记错,上午你还说厉凤竹手里的选题有些危险,打算亲自接手。我看你也没有三头六臂呀,怎么各个选题都要接呀?!” 第104章 选题会议 http://.biquxs.info/

火药味越来越浓重,王富春略做一点停顿,嘴角往下挂去,刻意地在制造一种紧张的气氛。大有敲打其他版面的记者,接下来不要太不识相的意味。 “那个选题可能……做不了。”厉凤竹的大梦初醒可谓是恰到好处。她举着那半湿的手帕往额头上揩了好几下,试图把那些坏情绪暂时地从脑海里抹去,“我,我太大意了,电话里没问清楚。所以……去了现场才觉得不对劲。人家头一句就问我,采访给多少钱。然后,然后就……那人说话也是前言不搭后语。我白跑了……” “栽在这种人手里,很正常。”徐新启企图轻描淡写地把厉凤竹的“失误”敷衍过去。 这就给了蒋忆瑶很大的底气,她得意地冲王富春挑了挑眉:“主编,我们都没有问题。您呢?” 紧跟着,大伙儿七嘴八舌地表达着要一致支持。 王富春鼻子里重重哼出一阵闷气,抱了臂膀合上眼皮默然无话。 一遍一遍不断忙着擦汗的厉凤竹,敏锐地嗅到了时机,一扫方才的颓唐,振作起精神来顺便地提了她的新计划:“回来的路上,我遭遇了日租界的一场乱象。倒是因此想道了一个新的选题,我想以更全面的视角来观察抵制日货的运动。” 徐新启态度严肃,往前探了探身子,问:“更全面?哪一面?” 厉凤竹抬眸冲着会议桌前围坐的同事看过一巡,清了清嗓子,心中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沉重感。略带一丝喑哑的嗓音中,有短促的哭腔走漏出来:“我,我想……谈一谈商贩的无可奈何。国内没有像样的实业,今天开张明天倒闭。因此,市面上鲜有稳定流通的国货,基本的日用品主要还是靠舶来。然而,民间每每发出反对列强欺凌的声音时,那些不具备生产能力的无辜商贩,总是要遭殃的。愈演愈烈的民族情感,愈过愈困顿的现实生活,他们夹在两者中间,难以抉择。即便说,小部分人的生计问题在大局面前可以被忽略,但多数人的生活问题怎么办呢?一旦物品流通出现问题,没有了稳定的经济市场,最终是会引起全社会乱象的。” 对于在座之人,这不过是一次普普通通的讨论会。唯有厉凤竹,把这个会议看作是背水一战。若选题通不过,则预示着世界末日的到来。那是单属于她的末日。 王富春展开手掌揩了一把脸,不禁冷笑出声:“很奇怪呀。两位巾帼素日张口闭口不离爱国、抗日这些字眼,今天却反其道而行。是商量好的吗?” 厉凤竹眼中渐渐浮出焦灼之色,忙不迭地接言道:“真经也得有一张好嘴来念,否则讲台都叫歪嘴和尚占去了,迟早是会坏事的!” 蒋忆瑶重重地点头,表示认同。 徐新启则有些担忧若把握不好文章的方向,就很容易把报社推至风口浪尖,便郑重地对厉凤竹道:“我知道你向来敢说,也很钦佩你每一次的反思,纯粹只是为了思考,而不是在博人眼球。但我也不止一次地提醒过你,民意的大多数,在某种意义上是我们的依靠。没有强大的笔力,不要轻易去挑战。” 汗珠子从头发丝里渗出来,越滚就越沉重,令厉凤竹不敢抬起眼睛去看着谁。 这一步是不是走得太仓促了? 不,人命关天的当口抢的不正是时间嘛。岂止不仓促,她还嫌晚了呢。 厉凤竹甩了甩头,呼出郁结在心头的一口浊气,把一双黑眸瞪得很大,红血丝根根分明,义正言辞道:“我们对读(者)最大的敬意应当是坦诚,而不是奉承。否则,我们吃笔管饭的人便是奸臣,而读(者)则会被我们养成昏君。谈民意,首先要把这两个字的概念想清楚、说明白。‘民’应当指万民,士民、农民、工民、商民,皆为民。那么,商民的情感是有权利去表达的。而‘意’也是多层面的,情绪固然是意,但绝不是全部,我们还有意志和意愿。情绪是一时的,会随时间而变化,但意志是长久的。” 说这番话时,她跳过了王富春讥讽的眼神,更多的时候是在留意徐新启面色的变化。徐新启的神色告诉她,事情并不完全悲观。 于是,她又趁热打铁地复习了一遍历史:“我们不妨回到从头,来探究国民内心深处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三十年前,是没有国货运动这个概念的,举国上下掀起的是抵货运动。美货、德货再到日货,哪个国家把我们的尊严践踏到地心,我们就爆发一次这样的运动。但抵货是消极的,无法长久持续下去,也给不了我们任何的尊严。不振工艺,不精制造,便是无用功。我们必须从暂时的抵制迅速过渡到自兴制造,才能真正走出困境。这就是国货运动的由来,也是国民的初心。但今时今日,却依然在上演愚昧盲目的一幕。理智的国货运动居然向着粗暴的抵货运动去倒退,这使我感到忧心。” 说罢,厉凤竹混沌的双眸慢慢地有了神色。其实绑匪想错了,他们大可不必如此地费周折,只要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她也会做出与现在同样的决定。 王富春的眼刀冲着厉凤竹飞去。他不想同意厉凤竹的任何做法,但徐新启先一步替把他的立场说了。这就使得他无论点头还是摇头,心里都老大不乐意的。 未料,还不曾思虑出个对策,又跳出个吕乃文:“别的方面,我不敢班门弄斧。倒是牵扯上经济,我就说中山先生在世时,曾讲过这样一句话吧——若洋布便宜过土布,无论国民怎么样提倡爱国,也不能永远不穿洋布穿土布,这违反了经济原则。” 如此一来,王富春更是被动了。因为他的本意,就是要在徐、蒋二人的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把满意度最高的两位副主编人选批到一无是处,那一来就有外聘的借口了,但现在却有些被动了。他搓着手,暗暗算计着,得先出一招,震慑住一部分胆小的不敢硬碰硬起冲突的人,然后从从容容地对付余下的刺头。 “老徐,按你刚才的意思,密斯蒋的选题你要接过去是吗?干脆两个选题一起登吧,一篇写元首有误,一篇写民意有误。很坐实‘无冕之王’的头衔啊!等见了报,全国都会讨论开去,我们就是个从头错到脚的民族。那时候,社里又该好好地‘热闹’一番了,是吧?”王富春见角落里有几个人先后低下头去,便知这些人较容易妥协,对着他们就是一通恐吓,“这个年月,人人都在谈大无畏,但真到了将死之时,你们就能知道活着究竟有多可贵了。上回的风波才过去多久啊,这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厉凤竹皱了一下眉头,眼中露出讶然的神色:“您的口吻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蒋忆瑶冷声接言:“不止是你,我想在座的应该都很惊讶。外人给‘无冕之王’四个字添油加醋倒罢了,现在竟连自己人也认同这种嘲讽了嘛!” “偏题了,我们应该把精力放在选题本身。”徐新启脸上的表情颇为轻描淡写,起身去把黑板上那行“荐头公司涉嫌人口拐卖”的字擦去,转而写上“国货运动之偏激现象”。 厉凤竹伸了两根手指捏着酸胀的眉心,算是一种小憩。随后昂了头正面迎战:“无论是谁都会犯错的。身为记者有见闻却隐瞒,有想法而沉默,那便是错,大错特错!” 王富春故意地鼓起掌来:“好一张利嘴啊!我看呐,密斯厉头顶仿佛有一道胜者之光,百密而无一疏。即便有,那也是旁人之过。” “百密一疏……”厉凤竹气息微弱地动了动嘴巴,根本没把声音发出来。突然有个闪念完全地占据了整个脑袋,确实有那么一个百密一疏的问题,她之前竟完全没有想到过。 当初,石初是怎么替她的家人安排这一趟北上的? 首先,安排小如甫秘密住院,厉老太太自然要陪着外孙。为了不走漏消息,石初谎称有张冠李戴的本事,只要厉老太太对外一律按照他给出的说辞介绍自己的身份,便可省下全部的医疗费。于是,这祖孙二人应该提前消失在了海州特务的监控范围内。事情到这里,正是百密而无一疏的。厉凤竹很了解自己的母亲,她是个穷怕了的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办事情不很牢靠。但只要牵涉到钱了,交代她什么她都能完全做到。 可最后的结果,却还是疏漏了。漏的地方一定不在海州,而是在海上。 这是个极为重要的线索,若能确定下厉老太太有没有说漏嘴的情形,按照这个时间地点去搜寻,那失踪的范围不就能缩小了嘛。 厉凤竹眼角就此微微地渗出了泪珠子,隔了水雾偷眼望了望徐新启和蒋忆瑶,一声“对不住”还未在心里说完,两条腿便自有主张地大步冲出了报社。 第105章 灵光乍现 http://.biquxs.info/

如此举动不单杀得众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亦有些措手不及。正在谈她的选题呢,她跑了,会议怎么办? 徐新启见状,知道追出门是不可能的。只得奔到窗边,推着那扇玻璃窗,高声连问“去哪儿”。他的心绪自是一派凌乱,真不知该怎样挺过这个尴尬的场面。 同样手足无措的蒋忆瑶跟了两步在后头,亲见了厉凤竹那抹身影“嗖”地往视线尽头一钻,就再也望不见了。扭头看,满屋子的人,或站起身子,或抻了脖子,谁也没法能控制住好奇。几个人凑一堆窃窃私语起来,根本顾不上别的事了。 吕乃文显然也是受惊的。身为厉凤竹的引荐人,他的处境比起徐新启来,也好不到哪里去。因此,首先地干笑一下,想让大事尽量地化小:“一个人肚里的才华,总是和性情的古怪分割不开的,甚至还很成正比呢。我虽然早有预感,这位密斯厉不会是个按常理出牌的,却也未曾料想过会潇洒得这样……” 王富春被无礼地晾在一边,起初自然是十分气愤的。不过,稍稍地一转脑筋,便认为这是送上门的机会,他筹谋了许久的计划,总算有了十分站得住的借口了。脸上尽管还维持着怒意,其实心底里却早已窃笑起来了。因之谁的面子都不给,隔着许多人,就冲着徐新启大吼道:“这就是你身为新闻部主任的管理水平吗?你对手下的调教可真是好啊!” 一时间,这屋里真可谓万籁俱寂。大家连抬一下眼皮,都是抱着小心翼翼的态度。 徐新启心里是打翻了五味瓶,脸上则像是打翻了调色盘,紧抿着唇,手扶着窗子,半晌不曾动过一下。 厉凤竹是很反常,但王富春也不正常呀。突然要开会,一开会就拉着脸不断找茬。再去联系外聘副主编的态度,蒋忆瑶心里就有了一种强烈的直觉,甭管有理没理,必须先去压制住王富春的气焰。因就往前一步,打破了沉默:“我相信她是有原因的。” 好,正怕你不冒头,你倒肯配合。王富春如是想,僵着身子伸出食指,怒然点着她,气得开始抖颤。恨恨地警告道:“不归你管!” 徐新启在沉默当中,把进屋前厉凤竹所说的一番话揣想了好几遍。他有点懂得王富春的用意了,这场会议完全没怀好意,而厉凤竹倒是有心要提醒他善自珍重。可是,几分钟前把刀子递出去的人,却也是她厉凤竹。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眼前的情景是不容徐新启继续去想了,不管为着什么,他得立刻给句话了。 因此想着,抬眼看了看蒋忆瑶青筋暴起的额头,就重复地表示了相同的态度:“我相信她是有原因的。” 从对待厉凤竹的失态上,他们三人所取的态度,表明了此刻是一种对峙的场面。但徐新启的姿态依然保持着儒雅,因此,尽管王富春的眼刀不断刺过去,却有一种打在软枕头上的感觉。 倒是那位不相干的销售经理高俭,今天格外地热衷于表态。竟拍案而起,口口声声指责道:“我顶讨厌女人脾气坏,一有个不顺心就闷不吭声地掉头跑开。这要是在家里对着丈夫使这些小把戏,那或者是两口子的乐趣。可工作上也这样拿腔拿调的,实在让我瞧不上。可见,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蒋忆瑶转过身子,正视着他,挑高的眉眼里藏着不屑之意。无论是什么样的行业,销售总是一个至关重要却又很受歧视的部门,更不要说是在文人汇集的报社了。高俭坐得稳经理的位置,就说明他的心眼一定是机敏的。事实也确实如此,在此前除了汇报业务之外,他从不主动跳出来表现自己的。 但今次却一反常态起来。蒋忆瑶伸了两根手指轻轻地揉着自己的耳垂,低眸时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个家伙果然很会算计,八成是瞧出王富春的心思了,预备投其所好,继而一石二鸟。此时煽风点火,让一梯队的候选人下马,他作为二梯队的候选,概率就高了,同时还拍对了话事人的马屁。对了,还有个不可忽略的怪现象,选题会顾名思义只针对记者,突然也把他给算了进来,这不正是密谋的铁证嘛。 看来,社内心怀鬼胎之人是越变越多了。这与徐新启的预判基本是一致的。 蒋忆瑶就思量着,徐新启既然有能力预见,自然也有能力去平衡。她不能让这些自私小人得逞,说什么也要想办法扶徐新启上马不可。因就故意地闹出一点动静,冲着高俭连连冷笑起来。 果然,高俭眼皮子一跳,一阵作揖打拱道:“抱歉抱歉,是高某一时生气,胡言乱语了。密斯蒋的作风大家都是知道的,举手投足都是大将风采,毫无小女儿之态。跟您共事,我是丝毫感受不到半分性别差异的。” 这个人有个很明显的缺点,但报社中恐怕没几个人能察觉到。他是不敢得罪任何人的,但有意无意之中,无可避免地总会得罪女同事。或许,在他眼中从不把女子视为竞争对手,自然就不需要小心翼翼地维持一种好的关系。更可能的是,他打心眼儿里觉得夸一个女子不像女子,确实是一种正面的褒奖。 蒋忆瑶就是要借这个题目发挥一下,便反问他:“评价我不像个女人,算称赞吗?” 高俭被噎得有些牵不动嘴角了,面上有抽搐的样子,嘴里依然在道歉,音量却一路往下走着:“消消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我不生气。”蒋忆瑶咧了嘴,端起假笑来,“也是巧了。你顶讨厌脾气坏的女人,我呢也不喜欢话多的小人,尤其是背转身来话特多的,简直恨极了。所以,咱俩算是扯平。” 这话颇有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意味,不断地有倒吸冷气的声音传来。这样的动静越多,便意味着回味过来的人也越多了。 “我约了邮局的人,先告辞了。”高俭目光瞪着蒋忆瑶,手朝着王富春拱了两下,抬脚便往外走。 “那么,我也……”吕乃文慢悠悠出声,推着鼻梁上的眼镜,站起来低声道,“我也想告个假,早点儿走。” 王富春那张一时红一时绿的脸上,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意来,客套道:“吕先生,我送您。” 然而,那扇被狠摔的门,就这么一直紧闭着了。 约莫过了十多分钟,蒋忆瑶放慢动作,把手表抬得老高,对着表盘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憋不住,悄声说了第一句“散了吧”,大家才陆续地离开了。 徐新启脑袋乱成一锅粥,一手扶着额,一手垂在那儿,对着空气胡乱地抓着。 最后一个走的是陈燕平,他上午刚听完贾尽忠的演讲,坐在电车上就等不及地动笔做文章了。听说要开选题会,更是连口水都没喝上,就把第一稿给写完了。他可谓是郑重其事,但任他想破脑袋,也万万料不到会议是这样的结局。混乱的局面带给了他不小的冲击,也给了他很大的失望,身子一时竟有些起不来,只能撑着桌子,把椅子向后顶开,拖出极为刺耳的噪音。 随便拉了把椅子斜靠着沉思的蒋忆瑶,被这声响惊动了,抬起头来道:“呦,小孩儿,原来你在啊,刚才都快缩没影儿了。”她尽管俏皮地说着话,脸上却挤不出多大的笑容来。 “原来工作是这样的呀……”陈燕平像在回应,又仿佛谁都不想搭理的样子,喃喃念叨着,便挪出了会议室。 徐新启回过神,只是睃了一眼他的背影,就又开始六神无主地踱起步来。然后对蒋忆瑶叹了口气,解释道:“我理解他此刻的心情,他入社虽早,主业却只是名学生。虽然这几年又编又写,还担了个主笔的名头,但在我印象中,他从未参与过选题会。要不然是凭他想到哪儿就写到哪儿,要不然是我们的讨论有了结果再邀他落笔。这样剑拔弩张的场面,他确实是头一回经历。” “有些场面对我来说也是见所未见的。不过,有些人能讲理,我就不急于一时一刻非得对质出结果来。”蒋忆瑶说话时,顺手便把遗落在桌上的稿纸归拢在一处。难免的,又想起方才讶然的一幕。她给厉凤竹帮腔绝不意味着赞同突然甩手离开的做法,而是比起这个,王富春开这个会的目的更让她愤怒。两股心火往头顶窜去,气得她咬紧了牙关,把刚收好的稿纸一下子又狠狠地甩在了桌角上。 伴着一声沉重的叹息,徐新启蹲下身去捡着。 蒋忆瑶心头的这口恶气,无论怎样发作,都难以平复下来:“我最恨的便是身在曹营心在汉!我看他呀,想去《中央日报》很久了。在咱这儿做得再好,获益也是有限的。哼,不像友报的社长,历来由宣传部长兼任。能运动到中央报去,那可不就成了尚书房行走。” 徐新启把稿纸往怀里一收,抬头仰视着她。语气依然保持着平静,可说着说着,尾音就开始发颤了:“你的愤怒和忧心,我都懂。对于一家报社来说,销路不好、资金拮据,这些都是一时的困难,只要心在魂在,总有翻身的一日。但若失去了讨论的自由及空间,哪怕外在依然是风光的,可丢了精神,无疑是走在了绝路上。” 第106章 收拾残局 http://.biquxs.info/

而厉凤竹是顾不上任何后果了。因为她心里头明白,别的人哪怕遇上再糟糕的麻烦,总有其他出路的,可她怀胎十月的亲儿子,只剩她这一线生机了。 再说那自打下了船便一直被反锁在家的厉老太太,经历了慌乱、痛苦、怨怼,眼下她的情绪因为失去自由更是急转直下。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她几乎有冲动跪下去。当然,她还不清楚自己想哀求的是什么。在这里,没有亲人朋友,又是完全不认路的状况,出去了也不知人要往哪走,又该去做些什么事,才算有意义。 火急火燎冲回家中的厉凤竹,没有闲暇去留意这些情绪上变化。只是激动而迫切地按住母亲的胳膊,一双眼死盯着她,想要得到确切的答案。 “妈!你还记不记得你在船上有没有提到过我的情况?” “顺顺有消息了?” “有还是没有?” 母女两个的心结在此前的交谈中,非但没有化解,反而是越谈越生分。因此,两个人的对话总是凌乱的,一个自顾自地问,一个自顾自地答,根本没法对上号。 厉老太太这两日进食很少,说话时气息虚弱了不少:“说一句是或不是很难吗?他……还,还活着吧?嗯?要是有消息就说出来,哪怕是骗我呢,让我安安心吧!也许我稍稍地安了一点心,就能想起些什么来。” 在来的路上,厉凤竹一直告诫自己,这种时候不要再恶言相向了,否则事情会走向无力回天的境地。但她满足不了母亲的好奇,她不是故意要和母亲为难。可是她哪有工夫、哪有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让母亲理解眼下这一切呢? “您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厉凤竹心里实在苦得很。又不敢直视母亲,脑袋往下一垂,豆大的泪花吧嗒吧嗒往地上跌去。 “我不配知道,是不是?”厉老太太的眼睛红着,但体内的水分像是已经耗干了,双眸很暗也很空洞,“我毕竟是假的呀……” 这个跌破眼镜的话题,打破了厉凤竹心底最后一丝隐忍。她完全地变了个人,狠绝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掐住厉老太太的胳膊,脸部的肌肉因为过分使劲而扭曲起来。她打那紧咬的牙关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够了!我说过,从前的事半个字都不许说出口!还有,我们家里没有叫顺顺的人,从来都没有……” 厉老太太循着内心的冲动,身子往前一栽,真地跪了下去哀求道:“是我问错了……那么,如甫有消息吗?” 厉凤竹傻了眼,眸中的憎恨渐渐转为凄楚。她也噗通一声跪下了,心里默默地一遍一遍不断地哭喊着“妈妈”。 是的,眼前这位“母亲”没说错,她是假的,所以不能知道太多。真正的厉老太太知书达理、慈眉善目,却同样没能逃过那场大劫难。 日军进犯沈城后,很快打起了古文物的主意。但现实的阻碍,除去文化教育界的坚决抵抗,还有很重要的一点,中国文化太博大,中文也太深奥了。尽管极具侵略性的那部分东洋人,储备了在他们看来是数目庞大的一群“中国通”。但真的到了那一刻,他们才发现懂中文的“人才”其实远远不够。于是乎,滥竽充数者纷纷登场。 厉凤竹的丈夫利用了这一点,与诸多爱国人士筹划着怎样瞒天过海,把真文物贬得不值一文,再对着假文物一通吹嘘。当然,他们人人都清楚的,这只能打个时间差,很快就会被发现的。 无巧不成书的是,厉凤竹的父亲因为识字,破城当日就被“征用”了。东洋兵冲到他家里时,除了老夫妇二人,还有年幼的小外孙,以及帮着看孩子的佣人。老先生虽不惧赴死,却怕连累了外孙,难以向女儿女婿交代,只得听从于东洋人。他被派往邮局检查各路往来信件,日军正是靠着严控通讯,切断了沈城与外界的联络。老先生虽不情愿,但为了家人唯有忍辱负重。表现好了,自然管束力量会分散到其他人身上去。就是在这个当口,他发现了汉奸的一封告密信。 东洋人虽然策反了大量的汉奸,但种族的原因,这部分人再忠心耿耿,在人家眼里也不过一条狗罢了。 文化居内就有这样的一条狗,他发现了自己的同胞在用掉包计保护古书文玩,便想借此立功。可惜了,管这条狗的东洋顾问是个浪人出身,除了会说“吃了吗”、“上哪儿玩”,根本也听不懂几句中国话。用电话呢,这位汉奸哪有资格知道指挥部的号头。所以,他就想着寄当日快信,立下这份“功劳”。 厉老先生拿着这封信,眼里满是苦泪,只敢趁人不注意时偷偷揩去。他既恨这些汉奸,也激动于自己连日来做的那些脏事,总算有机会洗刷了。他趁解手的机会,悄悄地把告密信给毁了。待夜里回到家时,外头已经宵禁了。夫妇二人商量了一下,无论为家还是为国,天一亮,厉老太太都得出门去寻一寻女婿了。 当时,厉凤竹还在负责幸存学生的安全。所以她的丈夫在得到消息之后,主动提出来把出逃的机会给别人,由他来拖延东洋人。 后来计划败露了,厉凤竹的丈夫被东洋兵绑着押到学校广场,拿枪指着逼他指认学校中是否还有同谋。他自知躲不过去了,拼尽全力对着仅存的几十名师生呼喊,不要管他个人的死活,将来无论遇到何种险境,亦不要屈服于侵略者的威慑。这些事,都是厉凤竹被秘密的救亡组织找到后才听说的。 更糟糕的是,那位真正的厉老太太回家途中遇到一场火拼,死于乱枪之下,听说埋于乱葬岗。对,最后的归处仅仅是听说,没有机会求证得十分确凿。 负责联络教员家属的人把消息带给了厉老先生,他心中虽有大悲痛,但为了小外孙不得不忍耐下来。家里出了一个“抗日要犯”,就不能被日军知道又丢一个大活人。于是,他想到了带孩子的女佣人,这人本就是厉老太太家乡的一位远房堂妹。因此,年岁、原籍甚至长相,都可以糊弄一小阵子。他为了多得一点消息,执意还是要回邮局去探探情况。但丢了一封告密信的事,同样也走漏了。驻扎在邮局的日本兵懒得盘查,干脆把所有用过的中国人都关在了一间屋子里,一通扫射永绝后患。 这一家人黄泉路上若是相遇,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救亡组织分头行动终于是把厉凤竹和小如甫都救了下来。 那时候,厉凤竹管现在的厉老太太叫小姨,小如甫顺着辈分也喊她一声小姥姥。有个悲剧的巧合是,小姨的家乡距离九一八的事发地柳条湖非常近,是最早遭殃的村庄。洗劫、奸银、杀戮,全村没留一个活口。而这位小姨从小在村里长大,不曾进过一天学堂,长到成年总被人唤作谁家的女儿、谁家的女人,连名字都不曾有过。利用姓名的空白做一点文章,厉凤竹母子就拥有了一个安全的农村身份,涉险躲过了东洋人扫荡式的排查。 本就有几年相处的情分,加上彼此依靠、鼓励着要一起活下来,三代人在逃亡的过程中相处得还是很和谐的。 厉凤竹自小长在书香家庭中,待人接物向来懂得礼数,她以为自己能把新的家庭关系维持得很好,便一直地告诉小姨,从今后连说梦话都要牢牢地记住,她们是嫡亲母女。但是,生活逐渐稳定下来后,磕磕绊绊的小碰撞就越来越多了。原来知书达理的母亲一下子变成了文盲农妇,这使得厉凤竹越来越力不从心了。嘴里每每喊着“妈妈”时,心里想的全是过去的影子。也越来越频繁地感叹,真要是亲妈就好了。亲妈要是能在身边,她能轻松不少。 每次起冲突,厉凤竹都极力地劝自己不要去伤害这个可怜人。她的愚昧是旧时代强加给她的,而出现在她身上的每一个悲剧,现在回头看去,却像是上天慈悲,有意给厉凤竹留的脱身锦囊。 “他……”逐渐平复下来的厉凤竹,小心翼翼地把母亲搀了起来,“他会没事的。可能是一伙儿,一伙儿有冤无处诉的流民带走了他。只要我替他们把冤情都登在报上,如甫就能回来了。” “阿弥陀佛,有下落就好……”厉老太太听说,连连念佛。人也一下子还了魂似的,眼里有了一层水光,“那,那你回来做什么!快去报社写状子去,写完了孩子就有救了。” 厉凤竹搓了一个手巾把,给她擦了几下脸,苦笑着摇摇头:“妈,你不懂,报纸不是我写了什么就一定登什么的,是有规矩的。当然,我也不能干等着,我得想办法把绑匪走过的路线研究出来。我猜的范围越精确,就越有把握救人,这个你能明白吗?如果能,你得回答我,你在船上的时候,有没有提起过我,尤其是有没有谈到我的职业。更重要的是,你在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是哪些人在旁边听着。” 第107章 回首往事 http://.biquxs.info/

厉老太太茫然地摇摇头:“我不懂,我是不懂这些的。我要真是你妈就好了,我就能懂了……”在她的思维,两个问题之间仅有一条线,这篇分析实则枉费。 厉凤竹的情绪就难免地反复起来,把手巾往地上一丢,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要我说几遍才会懂?!我死去的丈夫和父亲,还有你假扮的母亲,不管是直接还是间接,他们都参与了抗日。我的丈夫还是个要犯,他参与过文物保护,他知道许多藏品的下落。尽管直到他死,我都没能见上他一面,但东洋人是绝不肯相信的。他们没放弃过寻找,所以我们的危机并没有因为出逃而解除。过去再多年也没有用,只要被特务察觉到了什么,我们终究是只有一条死路!” 这个话题曾经是厉凤竹三令五申不许对任何人提起的。遗忘,固然有安全的考量,但也掺杂了另外一层意思。如果她把灭门的惨状清楚地留在记忆中,可能早就撑不下去了。 而厉老太太只惦记她自己说出来舒坦,一点也不顾及厉凤竹的感受。当然,也许并不是不顾及,而是想不到。毕竟她的思想行为完全合了某些东洋人的判断,对于国家毫无意识,认为国家的管理者等同于财产拥有者。清王朝当权宝物就该归皇帝老儿,军阀当权就该归军阀老爷,东洋人来问就老实告诉得了,反正护来护去护不到自家门内。 “再加上,这几年我做的事情……”厉凤竹把声音放得很低很低,应当只是自言自语罢了。随着黄金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对于自己的职业选择,就愈发动摇得厉害,她不由自责地抱着头呜咽了一阵。 厉老太太见她如此,则忍不住大喊着问出来:“那你为什么还要做?” 这也是厉凤竹近来常常在夜半时分,叩问自己的一句话。为什么还要做,做了有没有后悔?白天看着报上的前线消息,听着无线电的军事要闻,她能清楚地回答自己从未后悔。可到了晚上,一个人孤单单地蜷缩起来时,她又不得不承认,内心深处其实另有一个相反的答案。 无止尽的折磨让厉凤竹的头痛、心绞痛、腹痛一道发作了出来。“好,好!认错就认错,今天的一切都是我的罪过,都怪我一个人。”她抬起巴掌,疯了一样地往自己脸上一顿乱扇,哭着哀求,“可是,现在谈这些都没有用了。你能不能帮帮我呀!” 厉老太太被这样的癫狂给吓住了,又为她无助的哭声心碎了一大片。咽了咽口水,没敢继续搭话。只是默默地想着,自己是个粗人,身上也凑不出钱来,心头一口闷气发完了,临了还不都得听女儿的吗?厉凤竹是个什么都懂的大人,关于假扮的家庭关系,嘴上虽然叫得毫不犹豫,但总是在不经意间透露出疏离感。小孩子却不一样了,关外出事的时候,孩子只那么点大,慢慢地就不记得亲姥姥的样子了,小如甫是打心眼儿里把姥姥当成真的。加上厉老太太当初为贴补家用去城里投亲靠友,一手把他带大,看他的日子比看自己亲孙子的日子都长,又有那样一场人祸,这孩子早就成了她的心头肉。孩子他娘喜欢强出头,惹出了事不假,可孩子他娘有本事能凑钱赎人也是真的。 如此想来,厉老太太深深地吐了浊气出来,决意照厉凤竹的话去办。她捏着手指来回地搓着,想了片刻,慢慢地就有了答案:“头两天,船舱里的人都不熟悉,说话呢有一搭没一搭。有一天……” 从开头的叙述听来,这恐怕又是很冗长的一段话。但目击者只有一人,厉凤竹必须忍着性子,把语气放得柔和再柔和:“哪一天?” 厉老太太掰下两根手指,到第三根时,放下又抬起,现出犹豫的表情来,嘴里喃喃道:“就是大船第一天靠岸的时候。” 厉凤竹盯了她的手,默默记住了,大概是开船后三天左右的样子,再配合查一下那几日的船舶资讯,就可以找出精确的时间和地点了。 “那天,有人下船也有人上船。我们那屋里来了个碎嘴子,姓什么记不太清了,反正她说她祖上世代都是在关外,给皇帝看祖坟的,后来嫁给了一户给皇帝看猎场的人家。她老头子行二,所以别人都叫她二太太。她那嘴里吐不出一句像样的话来,左一句右一句的都是想当年,天天念叨她家里那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规矩。你说,咱都是萍水相逢,凭什么照她的意思办呢。” 老太太说话,重点总是歪的,得靠听者自己去分析。 厉凤竹揪了一下眉心,插了一问:“所以,你跟她攀比家里人了,是吧?” “我不是攀比。咱住的那个船舱里,老老小小十几口人呢,就我和顺……我和如甫最憋屈了。她老念叨,大家都是关外来的,往上扒拉几代人,准都是旗人的子孙。向来是只有皇帝老儿的心腹,才有资格给人看家护院的。赶上老年间呢,咱是要给她请安问礼的。” “二太太头两天上船,你是忍了她的。”厉凤竹咬着唇思索了一下,“那就是说,你跟陌生人谈论我身份的时候,船正在海上走着,对吗?” “嗯……对。”厉老太太起先有些支吾,想了一会儿才敢肯定地答复。 “那天之后呢,有没有人专程地找你聊起我?尤其是,不当着大伙儿的面,把你拉到一边说悄悄话的情况?” “是有过的……巧了,那个人满口的津门话。” 一场谈话下来,厉凤竹对于绑匪的身份有了具体的勾勒。应当是津门人,至少曾经在津门待过一阵子。是个从事日货交易的商贩,其店铺很可能就在日租界,最后是受了部分偏激爱国人士的打砸,被迫关张的。 这个线索从别人很难打听到,但厉凤竹很快想到了,唐书白一定有办法弄到的。 她突然没那么厌恶他了,认识他不是好事,但也不是毫无益处的。 厉老太太见她兴奋地合掌,搓了一搓手,眸光便为之一亮:“你有办法了是吗?” “你再想想,多告诉我一点儿情况,譬如——”厉凤竹晃起手指,往母亲身侧靠过去,“你是哪一天开始晕船的?” “一直就晕。”厉老太太抓了抓头皮,又想到一事,“不过,我撑不住开始上吐下泻的那天晚上,如甫安慰过我,还有四天咱就到地方了。” 厉凤竹不断地颔首,表示这话很有用处。接着又问:“据你估计,那艘船上知道我是记者的人,大约有几个?” 厉老太太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两只手对搓着,茧子磨着茧子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 看样子是有些难以启齿,厉凤竹早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猜测着问道:“十几二十个?” 只见厉老太太哭丧着脸摇摇头,由那嗓子眼儿里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挤:“大概……整船的人都知道……” “什么?”厉凤竹急得原地蹦高。 这个答案可太让人心寒了,根本没有一个排查的范围,只能抓瞎一般地乱找了。 厉老太太心里直喊委屈,她也不能预知船上有拐子。当时的情景下,她那样招摇,自然是因为心里有一口咽不下去的气:“我就是想拿话吓唬吓唬那个二奶奶,教教她什么叫好汉不提当年勇。还有就是……就是我们那舱里的人,听说我有个识文断字的……”老太太在这种情形下,咬着嘴唇把“女儿”两个字咽了回去,“他们挺替我高兴的。” 一个挤满穷人的船舱,空间窄小、气流不畅,汹涌的海水把他们晃得躺不稳、坐不定,又站不住。他们不比头等舱的客人,手里有票子可以玩牌可以跳舞,笑笑闹闹总能转移一些身体上的痛苦。一群陌生人,大眼瞪小眼地对坐着,除了说话就没有旁的娱乐了。哪间屋子里传出一句半句的新鲜事,大家都闻风而来,那种场景简直是要把舱门都给挤破掉的。 厉凤竹心里塞满了“悲哀”二字。穷苦人的生活还真是千疮百孔,有心人想要她一个破绽,那简直垂手可得啦。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辈子呀! 叹口长气,望一眼天花板,再垂眼盯着脚面,来回地走上几步。如此重复了半晌,厉凤竹才颤着声音问道:“而且整船的人也都知道你的目的地?” 厉老太太没敢说话,微点了一下额头。 厉凤竹见了,脑壳又发涨了。她觉得自己该出门去平静一下,否则少不得又有一场大吵了。因就说道:“时候不早了,我下楼买点吃的。你老人家多少动一动筷子,再饱饱地睡一觉。要过这个难关,靠我一个人不够的,将来要你搭手的时候还多着呢。” 这些带着很大希望的话,都是胡诌的。厉凤竹真没多大的把握,让事情一天天地变好。但唯有开出空头支票,才能稳住厉老太太,不继续地添乱。 第108章 毫无收获 http://.biquxs.info/

待提了熟食回家后,果然就见厉老太太脸色缓和多了,话也听得进去了。 厉凤竹一面摆出碗筷,一面劝道:“以后啊,隔两三天我就去趟菜市,你老就按自己的胃口做饭,我有地方吃的,不用为我操心。也别怪我老关着你,虽然都是法租界,但这时候的津门比海州可乱多了。我怕你开了门,就犯散漫的毛病,等我要托你办事的时候,就找不见人影儿了。” “我也没心思出去。”厉老太太接过筷子,在酱肉盘子里挑起一跟小小的碎肉来,却把嘴张大了去迎接。抿在唇齿间,感受不到任何的滋味。这就放下了筷子,吁吁地喘了粗气,手对着墙上一指,“你把窗子开起来,让我吹一吹风吧。” 经此一说,厉凤竹也感到一阵胸闷袭来。她走到窗边,掀起帘子一角,迅速地推开了窗户。由这里对出去的街,虽不算中心街,倒也是个闹市。紧急情况下,呼救或逃生都是便利的。 身后传来厉老太太迫切的要求:“把帘子全拉开,我实在闷得慌。” 厉凤竹非但没有照办,还把两片布帘严密地叠了起来,道:“我常在外面奔走就得了一个毛病,太阳一晒,两边脸颊就烫得厉害。别看已是夕阳时分,实际连这一点光,我都是怕的。” 厉老太太没有再说什么,埋头糊弄了两口菜。 吃闭,厉凤竹就预备赶白天的稿子了。去报社写是最合适的,一来代表今日点了卯也坐过班了,二来家里多了个人难免吵闹。可她没有勇气回去,她知道自己犯了很大的错,不知该以怎样的面目去向众同事解释。她只能长吁短叹一阵,拉开椅子坐到了书桌前。 因为透露过一点绑匪的情况,所以这会儿厉老太太也很安静。拾掇完屋子,就悄悄地往女儿身后一坐,两只手并拢着夹在膝盖中间,默默地盼着她快点写完,盼着她早一点出门去送稿子。 ### 次日,厉凤竹早早地起来,看着衣柜发愣。她今天要去“巧遇”唐书白,似乎需要穿得隆重一点。可是,她晚半天还得回报社为了选题一事而周旋,这又该按平常的打扮来。 来回地琢磨分析,她走到镜子前望了眼角的皱纹,暗自在心里说道,虽是使美人计,重点却不在于“美”了。就是老天爷许她年轻十岁,那时候也只是端庄秀丽而已,距离天姿国色尚有一段距离,更何况是眼下这半老徐娘的年纪呢。唐书白见过太多美人了,舞文弄墨弹琴唱歌温柔可人。他愿意来留心自己,除去新鲜感,应该还有征服欲。所以,姿态还得像从前一样高,时不时地出现提醒他有这么一个他搞不定的女人存在。总之,就是要和一般的交际花反着行动。 挑一身寻常的衣服,扫一层淡妆,足矣。 却说,有古玩的地方,一定就缺不了方谦的身影,今天也是一样。 拍卖会设在一家高级饭店内,临近开始时,方谦才终于和前来的贵宾都打了一回照面,得以脱身去到会场楼上的房间里。他这样的年纪,身体的代谢能力已经很慢了,因此上一回遭遇暗杀留下的创口还未彻底愈合。为保险起见,每隔三个小时就得换一次药。出门时已经换过一回了,但顾虑拍卖会的时长很难掐得精准,就得提前上去把药换好。 唐书白在方谦上楼的时候,替他招呼着几位文物大家。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就迎到了电梯口。 由电梯到会场,这一段路很难得只剩他们两个人。 于是,方谦开口嘱咐道:“昨天跟你说的事关系重大,你必须要亲自过问。” 唐书白应了一声,接着笑道:“听说昨晚散场之后,后藤又与您谈到很晚。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吧。” 方谦眼角微微地动了一下,却不曾把目光投向他,嘴里也只是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唐书白富有把握地舒展开双眉,继而又分析道:“若不是领事亲自交代,您老人家犯不着在这种场合还特意地嘱咐我一句。” 方谦默认了,受着唐书白的搀扶,把拿手杖的胳膊抬高了一点。伸了食指不断地点着唐书白,道:“后藤的意思是,民众的情绪在正确的点上,这对我们不利。得想办法把事情搅黄。彻底地!”最后,紧握了拳头表示胜利在望的意思。 因受国库内弹药仅够支撑三个月的情报鼓励,从日本天皇到将军、特务头子,包括底下数不清的军人、汉奸,都对自己选择的道路充满了信心。 厉凤竹就是在这个时刻,走进饭店大堂的。其实她早就赶到门口了,但因为她不是受邀的客人,《大公报》亦不在邀请媒体之列,虽有记者证在手,想要混进来,却也并非易事。 在担心时间很快就要过了,不知道会不会被拦在会场最后那道门外的情形下,眼尖的厉凤竹发现了唐书白的身影。还有方谦,看样子他是伤愈了。 方谦呢,有表示要走的意思。唐书白极力地阻拦:“拍卖还没开始呢。再说了,您若早打算要回去,刚才又何苦多走一趟路呢。” “我也是刚刚想定的主意,左右这里没甚要紧事。”方谦顿了一顿,回望着四周围。 厉凤竹立刻地扭过身子,闪到大堂里一根大理石柱子后头去,假装在等什么人。 只见方谦招招手,让唐书白附耳过来:“唯其是好东西绝不可能流落到拍卖会上来,一想到这个我就懒得消耗这光阴。” 唐书白不免笑了起来,答道:“正是这样说,您才不能走呢。您想啊,有的人不会相物,却很有几分小聪明,知道要看人眼色行事。您的眼光向来毒辣,他们见您不等落锤就急着要走,必然就知道今天难有收获。这人都跑光了,拍卖会还进行得下去吗?” “你留下来替我招呼,不就成了。”说时,方谦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怕我不够格。”唐书白推拒着,脸上难得地露出学生时代才有的乖巧。 厉凤竹看他们大有避着人谈话的情形,难免动了念头,想上前去偷听。谁知她一迈步,那方谦也正开了步子往外走。这就只好原地转过身,以避免正面相逢。 一直到唐书白送了方谦坐上了车子,他双手握着杖,又道:“对了,我昨天送了后藤几个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往不咎并肩作战。我觉得早晚也该送给你的,既是如此那今日就把这话送上前吧。” 隔着饭店的旋转门,厉凤竹望见唐书白一手搭在车顶上,一手扶着车门,身体弯曲向车内,脖子却僵硬地偏着。正当她预备再靠上前一步时,汽车马达突突地响了起来。唐书白仍是那样站着,直到车子开始往前溜起来,才放开了车门。 这就不便再向前了,厉凤竹想着就掉转身子匆匆躲开。 “密斯厉也对古玩感兴趣吗?” 当有人在身后问话时,厉凤竹本能地想到了唐书白。又因刚才有鬼祟的举动,心里难免犯着虚,怕自己的小动作早就叫人注意到了。是以,回头的时候就刻意地多放了几分笑容出来。 不成想,定眼看去,那人竟不是唐书白,而是坂本林智。 好流利的中文!厉凤竹暗叹了一声,微微点头。举着记者证晃了两下,答道:“顺路来采新闻的。” 在他们一问一答时,唐书白缓步而来。见状不由笑了一声,道:“你二位怎样凑在一块儿了?” 厉凤竹翘了翘嘴角,低头把额前一缕掉落的短发梳了回去。心里偷偷地断言,他和方谦一定谈了些不愉快的话题。 坂本林智回身,见唐书白离着他们还有十几步路,便伸手远远地作揖道:“这就是无巧不成书吧。” 三人先后走到会场外。 穿黑西装、戴白手套的招待员,首先向落最后头的唐书白点了点头。再接过坂本林智的请柬,验看之后立刻递还。最后,打开了厉凤竹的记者证,把为难的目光落在了“大公报”三个字上。再抬眸望望唐书白的脸色,见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却又分明地有要等着这位女士一同入场的举动。 厉凤竹在招待员的表现中,轻易便嗅到了有用的细节。偷偷斜了一斜眼角,余光刚扫在唐书白脸上,就立刻收了回去。 进场时,已经竞过一轮拍品了。前排座位早都坐满了,只最后两排余出了几个空位。厉凤竹抢上一步,先去坐了最后第二排那个单独的空位上坐下。于是,剩下的两位男士就并排地坐在了她斜后方的两个位子上。 此时,拍卖师正在介绍并展示新的拍品:“此尊黄玉寿星像,高约十九寸。寓意吉祥、选料讲究、雕工精美,其主人非富即贵。专家给出的评估意见,很可能是永乐年间的作品。因此是价值连城,而未来还有更大的升值空间。” “看起来很不错呢。”坂本林智似乎动了心,歪了脑袋凑在唐书白耳边,很想请他帮着参谋参谋。 第109章 制造偶遇 http://.biquxs.info/

起拍后没几轮,叫价就已经破了五千。 唐书白便道:“这个价钱嘛,我得劝你一句,别太冲动了。” 坂本林智抬手蹭着下巴上的胡茬,小声嘀咕:“贵是贵了些。” 厉凤竹离着他们不算太远,自然听到了这番对话。她回过头,对着二人各睃了一记。然后看定了坂本林智,神秘地笑了笑,张大嘴巴不发声地念了“赝品”二字。紧跟着,对了瞳孔放大的坂本林智闪了闪眼睛,却故意地跳过了同样表示出惊讶的唐书白。 这自然愈发勾起了唐书白的好奇,猫着腰趴到前排座椅的靠背上,拍了拍斜前方的厉凤竹,问道:“你那样说,有什么凭据没有?” 厉凤竹本来仅是脖子微微地往后靠,上半身依然维持着朝前的坐姿。这时候就不得不完全地转过去,提醒他保持安静:“有也不能在这儿说,我又不是来砸场子的。” 唐书白也只好存了这一份困惑在心头,慢慢地坐正了身子。 坂本林智一脸茫然地追问:“书白兄,她的话你怎样看?” 唐书白动了动嘴皮子,却只发出一些无用的音节。搓着手,不停地往厉凤竹的后脑勺看去。 坂本林智等了好半天,见他没有任何要下结论的意思。而六千两百块的叫价,已经重复到了第二遍。 等到坂本林智的手有了跃跃欲试的动作,唐书白才抢先抬起双手,整个地包住嘴巴,在他耳边说了“但信无妨”四个字。 这时,拍卖师正举高了拍卖槌,要喊第三遍了。他注意到坂本林智几乎要伸直的手,眼神就往后排射过来。一句“这位……”没说完,半空的那只手因为唐书白的提醒,“啪”地一声,径直往回一放。 场面因这一幕渐渐喧哗起来。 那个愿出价六千多的阔人,因那捶声落定,面如土色地跳起身来,空气中有要发生危乱的危险气息。 唐书白对此简直视而不见,只管遗憾地拍着手连道“可惜可惜,一念之差”。接着,对了坂本林智好一通絮叨:“拍卖究竟不是逛商店,比的不是用一笔钱买到更多的古董。完全可以把全部的资金,都押在一件精品上。” 他的亡羊补牢,总算起了一点作用,心思简单之人都信那拍品为真。而那位“赢家”却依然意识到今天是栽了,但古玩的门槛,不就是拿钱换的嘛。再者,也有人低声劝他,没有人敢打包票说自己从不走眼的,或者错的人是唐书白也未可知呢。 ### 及至拍卖会结束,众人各自散去。 坂本林智追到大门外,问厉凤竹道:“现在可以说了吗,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唐书白也好奇着呢,他觉得厉凤竹不会是内行。但既然能看出来,就一定另有什么玄机是被自己忽略掉的。 厉凤竹见他一路快步而来,因就笑着努了努嘴:“说到原因嘛,自然是首先要请教唐先生这位行家咯。” 坂本林智便也带着困惑的目光,转头看去。 唐书白两手插进裤袋里,耸了耸肩,说话时一直留心去抓厉凤竹脸上的端倪:“作为一尊永乐年的寿星像,外观有些过于标准了。我们所习惯的白发白须、额头向前拢高、拄长而弯曲的拐棍的寿星形象,并不是自源起便一直沿用下来的。寿星形象的统一,应该是在明朝的中晚期。此前的寿星,以头顶如意莲花冠、手上执圭的形象为多。这当然不是说永乐年间的寿星一定就不能长成我们熟知的形象。但在造假一层来讲,赝品是为外行而造的,面面俱到反倒骗不住那些富豪了。我事先也看过那些拍品,用料都是真的。据拍卖师的说法,这尊玉雕已经流转过几手了,那么前几任收藏者为了卖个好价钱,很有可能在年代上加码。每一任都往前推一点儿,最后反倒是弄巧成拙了。总的来说,买主也不算完全上当,只是多出了一点血。因此我当时才劝林智老弟稳重一些,别轻易出价。”说话时,唐书白的目光在厉凤竹身上游走了一圈,慢慢地转身背对她,一只手搭在坂本肩上,低声问,“还有一点,送你请柬的人要回国了,这个你知道吗?” 坂本林智后知后觉地掏出请柬来展开着,上边歪歪扭扭的写了些东洋字,厉凤竹勉强只能看懂几个字,连贯起来也不成个意思。只是见坂本林智很气愤地一撕为二,摔在地上道:“千里迢迢来中国,学些什么不好,偏要学这些!”一气之下,掉头回了饭店。 唐书白本待要拦,却没能拦得住,因此不由好笑起来:“这么点小事儿……他也没亏什么呀。” 语毕,仰头望着楼上长叹了一声,又摇了几下头。拍卖会真实的主人翁是坂本林智幼时的一位同学,在日租界的居留民团里任课长职务,领事馆还聘他为经济顾问。因家中有事预备提前回国,可寓所中所收的古玩字画是不便跋山涉水运送的,他便打算折为现金。若由他本人出面,说是拍卖私人藏品,津门地界的商人政客们私下一联络,很轻易地就能把他那些藏品,是何人贿赂的,分别价值几何,统统都打听清楚。那就没有什么油水可捞了。 于是,这个人想到了邀方谦牵线搭桥,与富有实力的拍卖行联手,把私人藏宝和拍卖行的藏品放在同一场面中,这样大操大办起来,既赚眼球也赚钞票。自然地,唐书白一早就知道深情底理了。今日所拍的都是真家伙,但能达到吹捧高度的藏品,不过一两件而已。方谦当初答应,是不敢回绝;临时想走,是怕日后有人发现受了骗,不利于他收藏家的名声。两头都不损失的办法,唯有临阵脱逃了。 旁观的厉凤竹更加能肯定了,这就是个骗钱的局。主办人若是来自日本的狼,唐书白就是与之为奸的狈。倒是不能小看了坂本林智,为人颇有几分良心。因此想着,厉凤竹不禁冷笑出声。 笑声让唐书白恍然想起来追问她:“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的?” “什么?”厉凤竹故意充楞,迈了步子走在街上。 唐书白不紧不慢地在距她两三步远的地方跟着,道:“‘赝品’二字,用得虽不完全准确,倒也有点意思。” 厉凤竹因笑道:“鉴定古董哪是那么好入门的!我只是投机取巧罢了,因为不好意思卖弄,所以才卖了一个关子。” 唐书白蹙拢的眉心往上抬了抬,含着笑点了一下头。 厉凤竹抬起右手食指,比着齐肩高的位置晃了两下,道:“乍看呢,你方才是要劝林智不要过早参与竞价,免得被动了。不过呀,我后脑勺上多长了一只眼睛,分明瞧见了你对我抱有忌惮呢。这就说明你嘴里有话,但不便当着我明说出来。你所了解的内情,哪一样是最不能给我知道的呢?这都不用问了,必然是有关日本人的咯。还有,我发现你虽然不坐前排的贵宾位,但依然很受人注目。这正说明呢,你今天坐在这儿,有镇场子的作用。同样的,对于这一层目的,你也是不肯大大方方去表现的。我本以为靠这两点线索,就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可结果嘛还是有些自作聪明。不过我总算学到了,收藏界造假并不是全假,而是半真半假才容易骗得高价。” 举例的头一条,唐书白暂时无话可驳,倒是这第二点,他以为是很武断的:“就不能是因为我很内行,所以大家都看我的眼色行事吗?” 不曾想,厉凤竹并没有想漏这一层,因此回过头对他丢出一个冷笑:“是啊,唐主编是何人!您那么懂行,若果然是一个永乐年的老物件,又怎会允许别人公开地掺和进来呢?” 唐书白这时,还不清楚厉凤竹今天突然出现的因由,生怕她此来的目的就在于揭破拍卖的内幕。于是,提议道:“今天呐,又被你抓着小辫子了。不过,这只是业内用烂了的小伎俩,骗的也都是些才入门的土财主,不值得你这位大记者如此费事的呢。跟你打个商量好不好,我请你吃餐饭,你呢笔下多多地留情……” 厉凤竹一扭头,齐耳的卷发随风向脑后舞去,不屑地摇了摇头:“你能不能别染指我的工作?若肯应承,我反过来请你吃饭都行!” “成交!地方我挑。”唐书白恐怕这是一时的话赶话,赶紧地就此决定下来。他心里暗暗笑道,于公于私事情都有趣起来了。 这其实同样也是厉凤竹想要的结果,连半推半就的戏都没有做,就直接默认地等着唐书白引路。 走过一个路口,厉凤竹又想起来问道:“你答应得这样快,恐怕早有了两手准备吧?我倒想请教请教,要是我非披露内幕不可,你又该如何置身事外呢?” “很好,懂得关心人了。”唐书白心中大感满足,把目光完全地投到了身侧,灿然笑起来道,“整场拍卖会对外联络的都是那个拍卖行。而我,或者说我背后的人负责的只是开头的引见工作。至于交易嘛,古玩也是投资的一种,是投资明摆着就会有风险。况且银货两讫概不退还,这是行规。假定你在报上戳穿了,我也敢打赌,没人会去找正主理论。就是有,出面为这类小风波做交涉之人,恐怕还没有我的能量大呢。” 第110章 敏思巧言 http://.biquxs.info/

“甚至——”厉凤竹止住步子站在了原地,抿了抿唇,尝试更深层地去猜测唐书白所打的算盘,“你还挺希望我捅出去的。到时候知道的人多了,租界当局为了维护日侨本就岌岌可危的形象,大概又要派你消除影响。怎么消呢,是不是又要滋生出一笔公关费用来?” 这话似乎是正中靶心的,唐书白脸上有了短暂的僵硬:“这顿……还是我请吧。” 眼前这个人聪明、特别,与她相处时,唐书白心里总是能泛起从未有过的情绪。不是单纯的男女吸引,因为她所拥有的能力,可以轻易破坏掉他精心设计好的一切。所以难免有忌惮,甚至是夹带着恐惧的,却也不会轻易地冒出杀心来。 说实在的,唐书白很清楚东洋人最期待他完成的,不是简单地弄死几个人,而是要找到那些春风吹又生的火种,只有彻底消灭了火种,才算是功德圆满。厉凤竹就是个心怀火种之人,对待这种人让她的肉身死去是最后一步,在此前要先让她在公众形象上毁灭,在精神上堕落。因此,在唐书白头一次意识到她的聪慧,尤其是她的清醒之后,放下了可以致她死地的枪。 那么,抛开公事谈私情呢。别的女子再有智慧,终究是局限在男女之间的进进退退。几个来回下来,招数早都摸透了。想要新鲜感,就得换个对手,重开一局。直到遇见了她,那种棋逢对手、相见恨晚,叫唐书白很是贪恋。 另一边,厉凤竹由他的反应中得到了答案,也就不敢再说更多话了。自我展现是要适可而止的,要是一下子用力过度,说不定是会起反效果的。 厉凤竹个人的情感经历相当有限,丧夫以后再没有动过这方面的念头。前有灭门的巨大悲痛,后有现实的生存压力,烦恼一浪推一浪地席卷而来,压迫得她几乎是失掉了正常的欲望。但这些并不妨碍她懂得男女间的游戏,俗语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身边人的恋爱问题会带给她启发。乃至从前在女校任教时,自由恋爱风气初开,女学生和男学生斗气般的交往,女学生和男教员踩过了界线,女学生中的交际花在外惹了事……各式各样的男女组合,她看过的总算是很多了。 两个人沉默地走着走着,这便来到了旭街。厉凤竹有心留意了街上的商户,日侨的商店被租界保护得尚算不错,缓口气又能继续做生意了。铁拳团让她蹲点的几户华商,大半都还关着门呢,看样子元气折损不小。 唐书白在居酒屋门前停下,道:“这里的人口风紧。我知道密斯厉人格高贵,我虽然卑鄙一点儿,但还不至于对什么人都下手。我不希望因为你因为赏光与我同进午餐,就传出什么新闻。”说罢,用眼神征询意见。 “我差点就相信了。”厉凤竹闻言,脸上分明气得红涨起来,愤怒的血液冲到头颅,在太阳穴上突突地乱跳。虽然她这时急于与之亲近了,但唐书白从前是怎样在大公报社的同事面前,扮演假暧昧的,她可是永远都不会忘记的。所谓的做婊子立牌坊,今天算是见着活的了。 “那你还肯来?”唐书白涎着笑脸,请她先走。 厉凤竹那锐利的眼刀被她极力地压制在眼眸深处,双手背在身后,掐得快要破皮了。 居酒屋仍然营业,但门口在大刀阔斧地改头换面。原先标志性的日式招幌和灯牌都被撤下了,取而代之的是大红灯笼。一块写有“金花酒馆”的标准中式木匾,斜靠在墙边静静地等待着换岗。门口和服美人的暖帘也摘了,随意地丢弃在地上,被帮工踩出好几道黑污污的鞋印子来。看架势,连大门都要换了去。 一望可知,是受了津门抗日声势的影响而做出的无奈之举。 服务生也改了酒保的打扮,厉凤竹差点没认出来。那酒保面对了她,虽然笑得很热情,却在面生与面善之间拿不了一个准主意。 店内布置倒是半分改变也没有。 酒保对唐书白是熟得不能更熟了,问了安就解释起来:“唐先生是知道的,东家的生意经靠的正是原汁原味。客人到了这儿,就是回了家乡。可这一阵儿不太平呀,且这局面是越瞧越不能太平呢,也只好新瓶装旧酒咯。” 唐书白点着头表示理解,点菜也不用看单子,只说“老样子”三个字就足够了。 厉凤竹则把菜单合上,往外一堆,道:“客随主便。” 酒保欠欠身,舌头上卷着什么话,既不敢说也不敢走。还是唐书白首先问了一句“有别的事吗”,他才小声答道:“东家说,这两日白天就不做歌舞的生意了。” 说罢,二人同睃了一眼厉凤竹的反应。 只听她冷笑出声,从兜里掏了一根香烟,自然地衔在嘴角。打了自来火,吸上两口吐了个烟圈才道:“看我做什么,我怎么想的很重要吗?我倒认为白天晚上都该取缔的,你们照办吗?” 唐书白只得哑然地笑笑,示意酒保没事就先出去吧。等他将门关了,才说:“我竟不知道,你也好这个。” 厉凤竹没想太多,随口便答:“烦的时候才会抽。” 事发至今,她逐渐地染上了烟不离口的毛病。从前再烦再闷,也会挑个地方,征得了允许才会点烟。现在,她是越发地顾不上这些了。感觉心口郁结得喘不上气了,就会下意识地开始翻包找烟。 唐书白不知其中隐情,以为她是故意为之的,干笑着说道:“看来,是我的错呀。” 厉凤竹先是定着不动,少顷,转着眼珠子找到了桌上的烟缸。她刚预备掐灭,唐书白倒先伸了手托住了她的腕子。 “我开玩笑的。”厉凤竹牵着嘴角,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放松一些。还把香烟拿出来,用眼神问着唐书白要不要也来一根。 可她自己看不到的是,那种笑容不单是勉强,直白地说是难看。唐书白早就嗅到了她身上散发出的反常气味,之前以为她今天的出现是为了拆拍卖会的台。现在看来,并没有那么简单。因就微笑着摇头,身子往前挪着,西装扣子完全地和桌沿碰住了。一只手架在桌上,两根手指互相搓着,一面观察其颜色,一面默默猜测着她心里究竟藏着怎样一个秘密。 厉凤竹用力地嘬着烟头,吐出大口大口的烟,这缭绕的烟雾把唐书白的五官晕染得十分模糊,这能给她带去片刻的宁静。一想到可以通过摸清日租界受损商贩的私人情况,来缩小铁拳团成员的范围,她立刻就干劲十足。可是,摸排底细所需要的过程,在她内心底,是极为排斥的。 唐书白拿起筷子,轻敲了一下餐盘,道:“早知如此,也不必要这一桌菜了,送你包烟多好。” 心思烦乱的厉凤竹仍旧是大口抽烟,却不曾留意到烟已经快烧没了。这一大口,把火星吸得直往她手指上跳。浑身被烫了个激灵,这才丢开烟蒂,抬眼瞥见唐书白正埋头吃菜,方答道:“我可不喜欢一口烟一口菜的,既不文雅,也坏了味道。” 趁她低头夹菜,唐书白的眼神微微一斜,往她那烫红的手指上盯了一记又收回。 今天话怎么这么少,我办错什么事,让他起戒心了吗?厉凤竹忐忑地出着神,一不留神手里的筷子差点就跌了。幸而她手快,一把攥在手心里,干脆地竖在盘子上敲齐。咽了嘴里的菜,搭讪道:“日本话我是不懂的,不过我记得从前那个灯牌上写的仿佛是什么花,头一个字跟‘樱’又有一点雷同,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日语樱花居酒屋的意思。” 唐书白抿了一口酒,反问她:“日租界里鼎鼎大名的居酒屋,需要费这么老大劲儿去猜吗?” 厉凤竹道:“名声再大也是今年新开的店,我又不是个玩家,不知道也很平常呀。” 唐书白才吃了个半饱,但他竟有些不敢松懈。既然厉凤竹开了话匣子,就意味着以下的话,每个字都自有一层目的,他得全力地应对。因就放下了筷子,道:“你意思,我对吃喝玩乐是样样精通咯。” 与之相反的是,厉凤竹出门太早了,这时候还真有些饿得眼冒金星。吃了两口菜,方答道:“这话倒也对。不过,主要是我喜欢猜测,这是一种乐趣。” “职业病。”唐书白轻笑着评价道,“但恐怕……也不止是这样吧?或许你自己都没发现,你要强得过了头,有个能不开口就不开口的坏毛病。” 每回路过,厉凤竹都注意看一下闷头,怎么猜都是樱花的意思,不过缺个人帮她确认。当时忙得脚后跟都快贴上后脑勺了,一时没想到去问,等闲下来呢,社里流言四起,导致她在工作之外彻底成了哑巴。这个小问题就这么一直耽搁在心里。 然而细想想,这也确实是她一个缺点吧。若她对合得来的同事朋友能多坦白一点,很多误会就不存在了,譬如昨日选题会上的落跑。只要蒋忆瑶或徐新启之中有一个人知道她背负了什么,她就不必如此地害怕回去报社了。可是,她的过去逼迫她必须要习惯,不去给任何人添任何麻烦。因为她这个麻烦,弄不好是要叫人丢性命的。 第111章 烟不离手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自抿了一口酒,忽然就反思着,想这些事情做什么,现在是有闲心顾自己的时候吗?真是糟糕,今天不知怎么了,思绪总是被唐书白给搅乱。这样下去可不行,这趟过来总得有所收获呀。 “疏忽罢了,有那么多中国店员,想要答案还不容易嘛。”厉凤竹答话时,显然没有完全地找回应有的状态。 “你对店员这么熟悉吗?”唐书白轻易地揪到了破绽,抱着胳膊得意地笑起来,“看来你之前来这里,恐怕不止吃饭这么简单。” 厉凤竹被问得由脸上一直红到耳朵根,她知道自己表现得太狼狈了,却又根本没法控制一声粗过一声地大口喘气。 赢了一回合的唐书白,整个人都变得放松了,夹了一口菜送到嘴里来嚼着。 修整片刻,厉凤竹也说了同样的话:“那你呢?来这儿就只是为了吃饭吗?” 唐书白这就更加地从容了:“我嘛——自然还得为红颜知己而来。”言罢,对了她挑眉,以炫耀自己比她多一个便利行事的借口。 厉凤竹愈发地没有法子应付了,她感到力不从心。但是,现实没有留给她充足的时间去做准备。飞来横祸、冲动误判、误打误撞……倒霉透顶的机遇,莫名其妙的生活,逼着她必须硬着头皮走下去。脑袋里不断地盘桓着一句怎么办,接下来究竟如何该是好呢? 线索交错缠绕着,互相地拧成一股线团,当中系的还是个死扣。厉凤竹的手很有自觉地又去抓包里的香烟,但她定定神,只管把那纸盒子捏得瘪瘪的,却没有拿出来抽。 唐书白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没有去打断她的沉默,只是旁观着她的脸上浮现出种种复杂的情绪。许久之后,才悠然说道:“听我一句劝,保你不吃亏。过于要强,是你的缺陷。得改啊,否则很可能要你的小命哦。” 厉凤竹饮尽了杯中的残酒,脑袋往一旁歪着,眼眸低垂,纤细的手指搭在额角上,有音无字地哼出“我试试”三个字。实际上,这时候的她连自己说了什么话,都有些糊涂起来。 如此不胜酒力、我见犹怜的面貌,绝不是她的常态。因为难得一见,自然能吸引到有心人。 唐书白垂眸回忆起床头摆的那堆礼拜六,一个男子独享了一个女子失态的一幕,这种开端往往预示着一个旖旎的故事即将拉开序幕。 抬眸望去,哪怕微醺让厉凤竹东倒西歪起来,她看起来依然像极了一朵待放的玉兰花,纯洁而庄重,内心还有一丝倔强的孤傲。但若她睁开那双犀利的黑眸,就会发现她绽放出的花朵其实是一朵红到发紫的玫瑰。那种红色不纯粹是热烈,更像是战区警戒线外措辞严重的一篇告示。再靠近一步,便是刀口舐血。这令人恐惧,却也致命吸引。 “最近的游行,日租界内受损很严重吗?” 厉凤竹突然地开口,打乱了唐书白的思绪。他闪烁着收回目光的一刻,恍然意识到,这次是心动而非情动。 “你看楼下的动静就知道了,连东洋人都害怕了。” “不该怕吗?”厉凤竹的眼圈微微泛红,有酒的作用,也有些别的原因。 唐书白摊了双手,撇撇嘴表示无奈:“随你怎么不服都行,毕竟在这里行使主权的不是中国人。所以,连东洋人都害怕,意味着此地曾遭受最高级别的破坏。” 厉凤竹纵使不服也只有示弱的份,沉重地叹道:“好,咱们不争这个。你可知道……爱国团体冲击华商的事情,持续多久了?” 唐书白的双眸立刻豁然开朗了,这才彻底地解除了全身的戒备,伴着一声清脆的抚掌,说道:“怪不得肯赏光呢,分明是要来采访我呀。实在不容易,像您这样坚定的爱国人士,居然也肯换角度看问题了。” 颇有嘲讽之意,厉凤竹咬了咬下嘴唇,沉声说道:“这一次的事,确实是国人的错更多一些,所以我乐意倾听并赞同你的一些观点。” “都这样了,还只能赞同一些?”唐书白晃了晃脑袋,失笑出声,“真够倔的!据我所知,小冲突已经持续几个月了。直到贵社在毫无真凭实据的情况下,针对马守华弃亲不养一案,明里暗里费了好些个笔墨,才终于把事情推到了完全失控的地步。” 厉凤竹闻言手撑着桌沿,像是受了他很大的启发,双眼明亮起来。上身立刻越到桌子中间,在气势上极有攻击性,声音自也跟着洪亮起来:“你要不提此案,我还不觉得什么,你一提起来嘛——有人能在英租界煽动游行,日租界怎么就不行呢?” 若真是如此,那么铁拳团不过是受蒙蔽的棋子吧,棋局上分明写着“离间”两个大字。但这些人当局者迷,甚至已经完全地陷落在了预设下的死胡同中。即便猜对了也是枉然,再有三寸不烂之舌也不管用的。绑匪是不可能因她的几句话,就轻易地去否定亲身经历过的伤害。她的笔杆落在了别人手上,要写什么就由不得她自己去控制了。 这骇人的发现,像是在脑袋里投了一枚手雷,轰地一声响,差点炸得厉凤竹失聪。 但比这个发现更惊人的是,唐书白居然因她的回答盛怒不已。一掌拍在桌上,另一只手大拇指往西装上一旋,松开了纽扣,随即又落下一掌。迎上前与她对质:“说话要当心!贵社掌握到实证了吗?竟敢往各地的新闻界去渲染什么东洋在操纵民间的妇女游行?” 在迫近重点时,唐书白也无可避免地说漏嘴了。原来,今日他心里也装了一件需要试探求证的事情。新闻界难有绝对的秘密,这个准备厉凤竹完全有。她不觉得日日新闻社获得这个消息是坏事,这反而说明了纪冰之联络了足够多的报社。即便外地报社的试印刷效果同样不理想,但只要罪证的副本撒出去,特务就休想掩盖掉这些肮脏的阴谋。 “难道我失忆了?我可没说过妇女游行是东洋操纵的!”厉凤竹轻蔑地翘了一下嘴角,耸高了半边眉毛,把皮球踢了回去,“既然你提起来了,我倒也想问问你。你又有什么证据可以表明,是大公报社在渲染你所说的东洋人操纵游行一事呢?” 此问一是不想输在气势上,二也想探知东洋方面究竟收到了多少消息,尤其是知不知道拍摄下特务给游行人群派钱的记者是陈燕平。这个问题,关乎他的安危。 唐书白眼角向上一扬,笑意摆了不足半秒钟,立刻又隐在了冷峻的神色中:“是我先问的。” 这是小孩子才会计较的话。看来,东洋人在寻找也在害怕。但他们终归慢了一步,底本早就不在津馆了。当下所形成的状况十分有趣,事情发生在津门,由津门的报人涉险拿到了第一手的证据,但哪怕东洋人有把海河彻底翻过来的本事,也难以治大公报馆“抗日”的罪名。 厉凤竹舒心不已,首先回到原位坐下,语气平静地提议道:“咱们手里似乎都没有证据是吧?” 唐书白不置可否,坐回去把西服纽扣重新扣好。 “那且丢开吧。”厉凤竹提了壶,斟了两杯,方才施施然问道,“租界当局有没有统计过,受爱国团体冲击的华商大约有多少人?是否有损失惨重到无法恢复经营,只能退租另谋生计的商家?” 问完,厉凤竹不忙于寻求答案,为表言和先敬了一杯酒,举着空杯照了照。若要打听别的事,她不敢胡来,不过这件事在结果上对日有利,唐书白绝对愿意花上一整天的光阴来替受害者诉苦。 果然,只见他饮尽杯中酒,假笑了一下道:“当然是有的。据说还有几个人生意做不下去,只好回原籍颠大勺去了。如此时局,如此亲者痛仇者快的举动屡见不鲜。咱们烂,是从骨子里烂起的,就该狠一狠心把那烂根全都拔了,好腾出地儿来发新芽。” 厉凤竹只听了前一句对她有用的话,因就暗暗地分析着,山东厨子在北地很是驰名,而山东恰好沿海。心里咯噔一跳,不由把愁绪宣之于口:“山东?那么远?” 唐书白闻言答道:“生计若无法维持,就只剩落叶归根了,就是天涯海角也得回呀。其实能回山东很不错啊,那里有港口,这是得天独厚的条件。问亲戚朋友借一点小本,东山再起也不是不可能。实在不行,就跟着家里的老人学了手艺再回来呗,山东馆子在平津两地是最受欢迎的。” 厉凤竹随便地应了一声,低头看一看时间。该问的问到了,该接近的人也算接触过了。她便不愿在此久留,因道:“我得去报社点卯了。” 唐书白一派充耳不闻的样子,眼睛望了角落的方向不动。直到厉凤竹的手搭在了门上,他才开了口:“我倒是很想会一会那位神人。” “什么?”厉凤竹的脚步被他没来由的话给绊住了。 第112章 互相套话 http://.biquxs.info/

未语先有一声笑,唐书白依然那样地坐着,眼神放在桌对面那个空荡荡的蒲团上,颇有些深不可测:“不但污蔑是东洋领事馆有计划地在抹黑马守华将军的名誉,还把罪责推给了贵报社,能耐确实不小。” 听他这试探的口吻,大约早把怀疑的对象锁定在了厉凤竹身上。 在猜到和说破之间,隔的只是薄薄一张纸,却会逆转双方交锋时的优劣地位。 厉凤竹清楚这一点,紧咬牙关绝不露出半分马脚:“你的话,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你只需明白一点——”唐书白的目光慢慢上移,似笑非笑地望向她,“我这人很是惜才的。真让我找到了,我不会对她不会动怒动粗,只会动之以情。” 厉凤竹呵呵笑起来,抿了一抿唇,拧眉做不解状:“你是不打算晓之以理了吗?唔——我差点忘了,唐主编什么都有独独无理。” 受了此种暗讽,唐书白也不恼怒,更加放声笑了起来,一直目送她走出视线。 走在路上,厉凤竹的思路越来越清晰了。连日来的打击太大,导致她因太慌乱,差点就忘了,唐书白早在她身上打起了策反的主意。直到与唐书白谈过话,厉凤竹才想起来,当初他把关茂才推到风口浪尖,一为找替罪羊,二为给人看一出好戏,渲染他已在策反厉凤竹方面,得到了实质的进展。 这就是说,哪怕没有约翰逊提出的合作要求,哪怕没发生铁拳团绑架小如甫的风波,厉凤竹还是注定了会往唐书白身边靠。冥冥中自有注定,厉凤竹是逃不掉的,必须与唐书白纠缠出个胜负来。 一面想时,低头看了看时间。刚过一点钟,按徐新启的习惯,这时候若没有出勤或会客的安排,就会在办公室内审稿。他审稿时,不大喜欢有人为丁点小事前去打搅。等过了四点钟,他会尽量抽出时间浏览今天新派的报纸,以及时掌握友刊动向。想找他谈话,应该选在四点以后。 自然还有一个原因是,厉凤竹害怕无法为昨日的失礼给出合理的托词,因此很想在外俄延一阵。她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找约翰逊。 ### 利顺德饭店套间内,厉凤竹一见面便表明,自己刚和唐书白一起吃过午餐。 正在用餐的约翰逊咽下嘴里的食物,刀叉撂在餐盘两边,快速地抹了一下嘴角。看得出来,他十分重视此事。问话时,眼中含着很深的期待:“聊得愉快吗?” “不愉快。”厉凤竹站在餐桌旁摇了摇头,“因为我发现他对我的浓厚兴趣,总是建立在不愉快之上的。” 约翰逊脸上起先有的失望和不满,因她的解释慢慢地消散了。 “我的事,有消息了吗?”无论厉凤竹如何保持脸色的平静,她的声音总是抑制不住地打着颤。 “有。”约翰逊随意地应了一个字,复又拿起刀叉,继续用餐。 “人在哪儿?”厉凤竹紧张而期待地咽了咽唾沫,往前挪了一小步,微微曲着脖子,渴望在约翰逊脸上得到更多的讯息。 “人,嗯……”约翰逊咬到了牛筋,用力地反复咀嚼,含混着道,“人啊,人还在他们手里。” 这个老狐狸!厉凤竹的上下牙死死地咬着嘴,以避免发出不适宜的动静。语气随着眼神一道地冷淡了起来:“那……他们在哪儿?” 约翰逊咕嘟咕嘟咽了两口果酒,方才回答:“还在查。”在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遗憾和惭愧,甚至隐隐藏着一种戏弄人的讥笑。 厉凤竹挪开视线,抬手捏了捏涨红的耳朵,无奈地呼出一口气,接着道:“我们能否开诚布公一点?我的意思是有什么想法,我们就直接地说出来吧。” “好。”今日约翰逊应付她的态度,唯惜字如金而已。 受制于人,难免要承受冷眼。厉凤竹一再地忍了,态度和缓地尝试着去打商量:“人是在海州到津门的船上走丢的,那么大范围就是中间几个省。海州周边,我有办法。可不可以请你把更多的力量,放在山东一带?” 餐盘中还有一小块牛排未用完,但显然约翰逊已经没有兴趣了。他把刀叉一丢,手插兜起身走上前,似笑非笑地说道:“海州周围,我也很有办法呀。” “你太忙了不是嘛。”厉凤竹把假笑尽量维持得久一些,再久一些。 “你不信任我!”饶是如此,依旧难以阻止约翰逊脸上渐渐地有了怒容。 “不……” “我告诉你,你们报社会有一场大的人员变动。唐制定了各种办法,要逐个地去对付抗日记者。他还物色了一位亲日报人,想安插进你们报社。” 厉凤竹的辩解还未来得及说,约翰逊早已用略过此事不提的态度,狠狠地斩断了商量的可能性。她的想法在约翰逊眼里,总是无足轻重的。说是可以说,听就绝对不真往耳朵里听进去的。 在心态上说,厉凤竹的焦躁只有加重,而没有丝毫的缓解。但她正逐步而深入地分析着围绕在身边的各股势力,尤其是他们期望的诉求及容易被利用的软肋。知己知彼,给了她不小的底气,可以试着从容地稳住阵脚。因就也回以简短的一个字:“谁?” 约翰逊眼角透出一个神秘笑容,仍以不作答的态度表达着,她的好奇心其实是没资格得到满足的。继而,以居高临下的语气吩咐起接下来的任务:“我对你有很高的期待,希望你一方面能继续地与他保持关系,另一方面呢还要阻止他的计划。他讨厌徐,那么你就得帮助徐。我想,这同样也是在帮助你自己。”说时,走到五斗柜前,取了抽屉里一份复印件,递给厉凤竹看,“这是两广那边最新的消息,明早便会披露出来。但你那位主编已经准备好聘书了,也许就在这两天内就会公布。所以你必须回到报社先一步公开,以证明徐很清白,从未瞒着秘闻不报。由此,去激起你的同事对空降一名副主编的不满。” 厉凤竹用心浏览着,这是一份刚刚完成的社评,全文以英文写成,详细报道了西南眼下的真实局势。 约翰逊想让她看到的重点是,据内部知情者透露,西南方面派出的代表已经分别与山东、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及贵州等省取得联系,以期尽快协商出一致的立场。 按采写的基本逻辑来讲,越着力的地区越要往前排,而四川排在第四位。那么,此前所谓西南军阀在重点拉拢的力量是四川,就显得十分荒诞了。 但她反复读了多遍的内容,却是笔者持第三方中间立场,深入分析了地方军阀的真实意图。社评认为,在当今中国,地方上的实力者正纯熟地运用着平衡术。面对东洋的入侵,在抗与不抗之间,探寻一个恰当的立场,最终为达到的结果是制衡蒋介石。至于国家与民族的前途,并不在考虑序列的首位。 “我一直不太喜欢你脸上这种……”约翰逊说着,伸挺了右手掌,对着厉凤竹的面庞,虚虚地比划了两下,“这种思索的表情。这让我感到不舒服!你别太费心思了,别让我知道石初在海州有许多人脉能调动。我最讨厌别人逼我杀人了,还是个熟人!” 厉凤竹被他突兀变脸后的咬牙切齿,吓出了满头的冷汗。 真实情况其实是,厉凤竹本就在犹豫该不该继续给石初添麻烦。直到推测出儿子失踪的地点大约在山东方向,这对石初来讲是鞭长莫及的,因此便打定主意自己想办法营救。之所以会提到有朋友可以求助,无非是因着与约翰逊之间终究不是长久可信赖的合作,不可能把确定失踪区域的过程坦诚相告,这才想了那么一个由头。她也是很注意保护石初的,因此只是很空泛地表述了一下这个意思,却不想还是踩空了一脚,栽了个跟头。 “我,其实我……”厉凤竹抖颤不住,自乱起手脚来。 约翰逊望着她朦胧的泪眼中写满了无措,可怜得好像一头被饿狼包围的小鹿,心里颇有成就感。 “其实……我,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厉凤竹把下嘴唇咬得快能滴出血来,“唐书白早就有意策反我了。”此话一出,局面随她的脸色一倒起了变化,“我差点把我得天独厚的优势给忘了。你说,我要不要越过你,直接和他去谈条件?” 在眼泪划过面颊时,厉凤竹竟有那种定力挤出了一丝胜利的微笑,虽然是极短暂的。 约翰逊的第一反应,显然是被她这种荒诞的冒险想法给唬到了的。但片刻后就意识到,这种狠话绝不会成真。因就仰天大笑她的话破绽太多:“可是,归顺东洋,对得起你死去的丈夫、死去的父亲、死去的母亲吗?” 他把每个人的身份都放了重音来念着,拖着尾音留给厉凤竹足够的时间,去回忆他们的惨死。这种激怒人的方式,显然是成功的。 第113章 前方秘闻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微微举着握拳的双手,两边的大拇指同时恰在食指第二个关节上,激动地扣破了表层的皮肤。用力咬着后槽牙,含泪含恨却依旧能对约翰逊发出狠劲来:“为什么必定要纠结于归顺呢?我不顺东洋人,同样地,也不顺英国人。我要我的孩子平安归来,只要有人办得到,我愿意做等价交换。反正你若找到了我儿子,同样也是要软禁他的。不如我去对唐书白说破这件事,许诺他只要把人带回来,我可以跟他们交换信息。可是你说,拿什么东西交易好呢?嗳?不如把英国人扩张界外非法侵占区的资料给他们吧,他们一公布,老百姓的抗日情绪会有一部分转移给你们。嗯!我觉得能成交。” 她那被寒光染透的笑眼把约翰逊盯出了一身冷汗。 “你疯了吗?!”约翰逊张口结舌的,一双手气愤地晃着甩着,一路就摸到了腰间配的枪,决意给她最后一个机会,咬着牙做出凶狠的姿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当然知道。”厉凤竹的眼神绕了个圈,往他腰间一望,丝毫不为所动,反而说着话就走上前,想给他一种压迫感,“我的话可信度不高,但哪怕只是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你也是会害怕的。因为骨肉分离的痛苦给了这件事太多的不确定,万一我为了孩子甘愿牺牲到了投靠东洋人的地步,你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知道这句俗语的意思吗?” “不懂。但我知道一劳永逸是什么意思。”约翰逊抽动着脸部的肌肉,举起枪,快步上前,把枪口送到她额角上。 出于他意料之外,厉凤竹好像已经磨掉了对死亡的本能恐惧。摊开手,笑着对他说道:“这枪下来,一劳永逸的人其实是我。反正这五年,我把每一日的光阴都当成是从老天爷那儿偷来的,过一天就赚一天。我知道,我死了,我的儿子也会死的。”说到这,鼻腔里胀满了苦涩的滋味,让她不得不稍作停顿,咬了一下唇,方才道,“其实换个地方团圆,有什么不好呢?” 她说的都是白话,每个字约翰逊都听懂了,但他在面对中国人,尤其是一个中国女人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要站到奴隶主的位置上去。因此,要彻底地懂得她说这几句话时的真实心态,似乎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于是,约翰逊选择了打开保险,手指搭在扳机上,随时可以扣动。他脑海里闪过的,是一个个特工的名字,绞尽脑汁地想要找到替代人,这样他就可以不再受这个女人的气了。 厉凤竹听见胸腔里传出突突的心跳声,是那么急促,同时还很沉重,颇有几分丧钟的悲壮。意识到自己只剩区区几秒钟了,若没能说在点子上,一切就会毁于冒险,她的脚底心开始发麻了。 咯噔一下,约翰逊的指节极轻微地动了一下手指。这种动静比落针大不到哪里去,但保险是开着的,枪口实打实地钉在脑门上,走一下火便必死无疑。 死亡,这个临界点是奇妙的。厉凤竹踩在这道线上,忽然觉得开了很大的智慧。她恍悟了这其实是一场心战,胜负是没有标准答案的,只要自己够狂够疯够笃定,在心理上占有优势,就有机会绝地反击。 厉凤竹闭上眼,用极小极柔的声音问他:“你从一开始,就只能找到我这一个合适的人选,难道等我死了,你反而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吗?” 滴答,秒针走过一格,约翰逊没有选择开枪。但冰冷的枪口挪了位置,他气得手臂开始发颤,颤得再厉害一点,颤到手指不受控还是要完蛋的。 厉凤竹微微张开眼睑,她那带水光的眼眼睛澄净极了,没有掺杂着哪怕半分的恐惧。她的笑容同样也很放松,语气平和宁静:“你想想,唐书白对我有欲望,还想拉拢我为日本人做事。我离你的目标多近啊!也许今晚,我就能进他家的门。” 枪口的位置又微妙地移动了,在向着边缘挪走。看来,约翰逊内心有选择了。 “当然。”厉凤竹动作柔和地抬起手臂,伸出一根手指,像拨弄一缕掉在额前的碎发那样,轻轻地拨开那柄手枪,“要是你有充裕的时间,去找个合适的人选慢慢培训,再慢慢地接近潜伏。那这时候对我开枪,的确是最划算的选择。” 房间内毫无预警的枪声,把整间饭店的人都惊动了。客人纷纷往饭店内设的避难点跑,部分员工则被站在他们身后的负责人,一路骂着嚷着踢着,跑到了传出枪声的套间外,笃笃笃不停地敲着门。 逃过一劫的厉凤竹看着墙壁上的弹孔,露出了劫后余生的微笑,仍然保持铿锵的态度,表达着自己的立场:“我不是提醒过你的,刚几天你就忘了。不要因为我的肤色就轻贱我,而要像做生意那样,把我们各自的立场和诉求全盘地考虑一遍。还有,我觉得石初很需要安全,也必须安全。津门整个新闻界都知道我们冰释前嫌了,将来若我在唐书白身上找到了有渲染价值的日军侵华秘闻,我出面公布就不适合了。而你,似乎也很容易被联想。所以,我们需要储备一个津门之外的平台。”她把半边眉毛微微挑高,抬眸望着约翰逊接着问道,“不是吗?” 约翰逊的眉毛、胡子,狰狞地抽搐着。不发一言地走到电话跟前去,长时间的等候音令他倍感焦躁,有大滴的汗挂在他脸上。 “不想死就在三天内找出沈如甫的踪迹。” 厉凤竹听了这话,心里是喜忧参半的。她笃定约翰逊在寻找她儿子下落一事上,必然是使出了浑身解数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她很恐惧约翰逊对她隐瞒进展。若约翰逊已经找到了人,并且成功地转移到了他自己手心里。那么,厉凤竹再傻乎乎地去围着铁拳团转,不就是在空耗光阴嘛。因此,她必须要撬开约翰逊的嘴,得到真实的讯息。 哄骗、恐吓,能用的招数厉凤竹都用上了,若约翰逊的搜索真有了进展,以他目前极度不稳定的心境来讲,是兜不住消息的。终于,厉凤竹得到了约翰逊真实的进度。人,还在铁拳团手里。 这不是一颗定心丸。但不管怎样说,总之约翰逊以对下属发号施令的方式,给了厉凤竹一个承诺,三日内他必会找到沈如甫被困的地点。 走到这一步,厉凤竹自己也是没底的。她只是明确地知道,自己一个人是不能同时对付两拨人的。既顺从这个,又要顺从那个,最后很容易就鸡飞蛋打了。她得先把一路人,从这个乱局中踢出去。踢约翰逊难度实在太大了,那就只能先踢走势力薄弱的铁拳团。说得残酷些,就是她认清了,小如甫命里就是有绑为人质这一劫。而她有个可笑的选择权,就是决定由谁做绑匪比较好。铁拳团她不了解,也就只好便宜约翰逊了。 就是在这样沉重的打击下,在这种混乱的心绪下,她错误地以为自己只能是个被动的角色。但她现在苏醒了,她手里是有牌的。尽管始终也不曾明白,唐书白为什么不把宝贵的时间,多多地花在那些犹豫的中间派身上,反而要来啃她这块硬骨头。但理不理解不重要,重要的是局面就这么摆着。她具备一点谈判的资格,她不是约翰逊手里捏着的一只小蚂蚁。 活着都不怕,还怕什么死呢。又不是她在求饶苟活,是那些阴谋家要她活着,好榨光她的利用价值。那她不如就选择疯、选择狂,打东洋牌吓唬英国人,再打英国牌吓唬东洋人。 得到了满意的效果,厉凤竹微笑着丢了一句“希望早日有好消息”,戴上全黑的太阳镜兀自开了门。 门外的场景实在好笑极了,枪声响得太突然了,电梯里挤满了惊恐的住客,导致配枪的人一个都上不来。房间电话占着线,敲门又无人应,那就只好让员工拿上厨房的菜刀、修理间的榔头,严阵以待了。 “散了吧,走火。”厉凤竹抿着笑,挺起胸膛,不避讳地径直擦着那菜刀的刀锋走了出去。 “下次来,可别空着手。”约翰逊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只听砰地一声巨响,那门差点让他给撞坏了。 ### 日日新闻社内,唐书白正在看方笑柔最新完成的稿子,关注的自然是日租界商户受抗日游行冲击一事,立场不言而喻。对受害商户取绝对同情的立场,对抗日游行解读为肤浅、狭隘的盲目排外行为。 “没有任何问题。”唐书白态度十分和煦,递还了稿子。 方笑柔也就礼貌地笑了笑:“那我马上送去排字房。” 唐书白抬手示意,把快走到门口的她又叫了回来:“不急,先坐下聊聊。”待她坐下后便问道,“之前后藤领事在这间办公室和我们商量的事情,你都还记得吧?” 方笑柔眼眸一动,心里明白了谈话的意图,把笑容伪装得格外粲然。先摇一摇头,再回答:“我不敢夸口说每个字都记得,但精神是完全领悟到了的。” 唐书白鼻子里懒懒地哼出了一声,然后从手边拿了一叠早准备好的报纸,随手扔在她面前,平和地质问着:“可是,关于妇女版面每期推出一位名人鼓励妇女回归家庭的主题,怎么没有继续呢?” 第114章 孤注一掷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拿起来翻了两张,收集的全是近几期的妇女消闲专栏。便为难地耸了耸肩,回答地点到为止:“你不是停过一段时间的职嘛……” 唐书白两只手肘靠在桌上,双手相互地扣着。点头表示理解,又道:“我知道,那段时间除了战事要闻,其他各版面的决定权都直接放到了你们手上。但是!”这里,他举高了右手食指,表示一种特别的强调,“我已经复职了。” 方笑柔一会儿装傻充类,一会儿又见招拆招地道:“因为当时后藤领事找我们几位版面负责人单独谈过话。他对我的说法是,非常时期一切重要决定需请示他本人,没有他本人的同意,社内组织章程不允许随意变动。虽然你复职了,但后藤领事并没有收回这道命令。” 唐书白不由冷笑,不可思议地反问道:“所以,你就默认你现在可以越过我,自行决定一切?” 方笑柔的手搭在椅子两侧,表现出要起身的样子:“抱歉,我这么做也是为报社负责。” 唐书白闻言低下头去,鼓着腮帮子十分克制地把浊气慢慢地吐出来,双手交叠着用力地扣在桌面上。满室的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将要引爆炸弹的危险气息。他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你就不想想嘛,领事怎么会把无关紧要的消闲版面,一直地放在心上呢。况且,这中间还有方社长呢,他已经大好了,有疑问尽管去请示他老人家好了。难道说,领事那边觉得社长也有问题吗?” 方笑柔欲言又止,只是摇了摇头而已。 “还是说……是你个人觉得社长也有问题?” 预感到危机来临,方笑柔小心翼翼地避开中心的雷区,起身走到椅子背后去站着,同时回答道:“我考虑的是,我嗲嗲年事已高,又是刚出院,在这样的暑天里,是不宜叫他老人家费神费心的。再者,领事先生事无巨细,对于细节问题比我们还无微不至。所以……” 话未说完,耳边轰地吹来了一阵风,那沓报纸不知何时冲着她的脸颊就这么直接地招呼上去了。她的眼睛下意识地紧闭,脸朝侧面一躲,一股子油墨味径直扑来。 “我知道你不想对女性读者传达回归家庭的思想。但那天你分明在场的,你心里应该清楚,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决定,是后藤亲口认可的策略。有意见可以跟我提,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阳奉阴违。哪怕你眼里没有我,甚至没有方社长,但领事的同意你总该先争取到吧。你怎么不去呢,是不是心里明知行不通,所以不敢呐?!”唐书白脸依旧微微低着,唯有那带寒光的双眼向上翻着一点,森然地瞪着椅子后头的人。 方笑柔今天不似以往那般的张扬了,也不用她那套带哄带骗的变脸技法了。因为在此事上,是没有人会站到她这边来的。没有后台,怎还能跋扈得起来呢? 因此,她才偃旗息鼓,却又不甘束手就擒。她如一颗橡皮钉子那般,虽不至于能把人扎出伤口来,却总暗暗地较着一股劲儿。这时的她努力掩盖着眼中的愠色,转而低头来关心自己的衣裳,有没有遭到什么破坏。下边穿的黑华丝葛裙子倒不要紧,只是米白色丝光布的衬衫是不耐脏的,她不由心疼地扯了衣角细打量了一番。 方笑柔是个拥有崭新面貌的女青年,她很主张女性对自己负责,为自己的人生拿主意。所以,她不同意后藤定下来的办法。谋事所用的棋子,选择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选这个呢?妇女解放才刚萌芽,就有人要强行地按回到泥里,实在令她不忿。可是,她在后藤面前是人微言轻的。面都见不着,又该如何去说服呢? 再者说,见了面也不能成事啊。不独是唐书白和后藤,还有父亲和方谦,他们都是男子,是妇女回归家庭的受益者,绝体会不到她内心的惶恐,就更别谈帮忙了。 除了耍这种小伎俩,再三地拖延不办,方笑柔确实也找不到其他切实可行的法子了。 “你要知道一旦把中国二万万妇女的思想,改造成男子办得到的事女子同样也办得到,那开战之后,战场上就会多出二万万的兵力!这一幕是不允许发生的,倘若发生了,那我们这些人得负全部的责任。”唐书白拿出军事上的假设,想叫方笑柔彻彻底底地理解这个方案背后的深意。 然而由结果看来,似乎并未起到任何的震慑作用。 “你竟如此胆怯吗,怎么会把二万万妇女的威胁看得如此之重?”方笑柔左脚向前轻轻跺了一记,右手插在腰间,眼中流露出难以置信且又轻蔑的冷笑,“中国妇女的普遍意识还达不到这种高度,就连二万万的男子都不可能全部出现在战场上。否则,还要我们这些人做什么?” 她就是怎么也想不明白这里头的逻辑,武力、财富、权利、生产力,这些东西都是握在男子手上的。招贤纳才也好,瓦解离间也好,难道不该冲着大部队吗?为难弱势的妇女群体既不体面,也得不到丰厚的回报。 越想越觉得不平,甚至也有了被羞辱的感觉,方笑柔的嗓门不由地抬高了些:“妇女话题我有绝对的发言权,在我负责的版面倡导倒退的言论,还要做成连载的专题,你就不能想想我的感受吗?你会允许一篇大喊汉奸不得好死的文章,印在我们报纸的头条上吗?” 唐书白不假思索冲口便应了一个“会”字。在方笑柔诧异而震惊的注视下,他摆出老辣而阴狠的架势,掷地有声道:“只要能为帝国开疆拓土,哪怕是要高举抗日旗帜,也是可以一试的。我是这么想的,更是这么做的!” 方笑柔望着他浑身散发出的气魄,稳操胜券又高深莫测,在气势上莫名地拥有着极大的说服力。由他的话音里,方笑柔似乎感受到他在织一张很大的网,一旦到了收网的时候,大鱼小虾统统都别想跑。 但是,光能嗅出味道还远远不够,内在的依据和因果呢? 唐书白可没耐心手把手地交给她,左右极端者最终总是要殊途同归的。现实中,有些规律就是匪夷所思的,需要大把的时间来应征,光凭一张嘴很难教得人心服口服。因就挥了挥手,道:“你先把稿子送去排字房,一会儿再回来。关于本埠新闻,我还有话要嘱咐。” 方笑柔没有即刻出去,左脚尖在地面上搓了几个来回,脸上则端着复杂的情绪。直到她意识到,唐书白绝不肯将任何的奥秘传授于她时,才讪讪地走了。 突然安静下来的办公室里,窸窣窸窣地有了翻书的动静。 唐书白在一个文件袋里抽出了厉凤竹的履历,仔细地研究着。夹在一处的其他人的履历纸都还是簇新的,翻起来会发出清脆的哗啦声。但厉凤竹的则不同,显得能有七分旧了,翻起来软踏踏的,而右下角边缘都快能显示出指纹来了。 ### 时间刚过下午四点整,徐新启放下手中的事情,如往常一般走到报架前,把新送到的当日报纸一样拣了一份在手里。 厉凤竹早在报社外干等了许久,到了这时方才踏着点进去。 “哦——密斯厉来啦!”社里有几位专爱看热闹的人物,特意殷勤地招呼道。 于是乎,满屋忙碌的身影陆陆续续地停顿了下来。甚至于,连正在做电话采访的记者,都有要暂停的冲动。 眼前这一切,让原本以为做好了充足准备的厉凤竹,手心里不断地钻出冷汗来,一张脸红得能滴血。 徐新启这个骨子里充满了乐观精神的四川人,已有许久不曾在工作时间内,露出他那标志性的笑容了。他板着面孔咳嗽了一下,然后对厉凤竹道:“你的稿子我看过了。” 厉凤竹关切地望着他,希望能借由他的眼睛,完全地读懂他内心的想法,口中急切地问着:“怎样?” “还需要讨论呢。”徐新启说着,冲了会客室的方向打了个响指,示意她进去谈。 新馆的改造一时半会儿难以完成,大家还要继续忍受着各种不便利。因为各部门的负责人,几乎都没有单独的办公室,如遇一些不便当众交谈的话题,就要占用空着的会客室或会议室。 一进屋,徐新启便开门见山地说道:“我认为昨天在日租界内发生的冲突,糟就糟在过激这一点。以此立论呢,我便觉得你在行文中,对于国货运动的本质是对的、国民自发上街的初衷并不坏这两点,阐释得似乎还不够。若是没有一个严谨、全面的表达,恐怕读者会误会你有做汉奸的趋势,甚至于会把火蔓延到报馆。如果你愿改,咱们再商量。若不改呢,我就考虑用陈君的文章了。” “愿改!”厉凤竹这时只管挖空心思去想着,要怎样行事才能确保文章早日见报,因此满口答应着,整个人就做出了要往门外扑的姿势,“我马上!” 徐新启皱紧了眉,一双手插在口袋里,那种不满意的眼神实在明显极了。 第115章 拒不交权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拉开门的一瞬,听到了身后沉重的失望的叹息,不由打了个寒噤。这才想起来,她把一位很好的上司给得罪透了。本该是并肩作战的同事友谊,因受她家事的牵连,几乎已经跌了个粉碎。这便站住了步子,只是那上身还是魂不守舍地遵从着内心,往屋外的方向延伸去。只见她赧然地低声说道:“那,那个我……改完了,想跟您好好谈谈。” 徐新启点点头,把工作要紧的态度完全地摆在了脸上。 这让厉凤竹愈发无地自容了,她转着眸子瞥了瞥紧靠在门框上的手腕。她得赶紧把二稿给改出来,不过再怎么发奋,恐怕也需要个把钟头。改完了还要徐新启做出意见,至少又有半个钟头的耽搁。若二稿能顺利通过,那时间倒还是从容的。但若依旧不通过呢,那就要迫近截稿时间了。她暗自算了一算,把吃饭的时间省下来,她至多也只有五次改动的机会,否则…… 不,她不允许其他可能的发生。文章若不能在明天见报,连头带尾的,她就足有三天的光景要与儿子彻底地失联。那可是整整七十二个钟头啊,漫长得可怕! 蒋忆瑶这时也在社内,她有意留心了一下厉凤竹的行动,发现她跟徐新启在会客室不过才聊了几分钟。这么快出来,怎么算都觉得厉凤竹没能就昨日的事态,做一番诚恳的交待。因就不满地拧了拧眉头,拍了拍恰巧路过这边的徐新启,拿眼神询问着。 徐新启自是无奈地苦笑一下,摇摇头一是回答昨天的事情还没谈明白,二是表达一种心底的失望和无奈。 蒋忆瑶翘着唇,微微哼了一下,起身走到厉凤竹跟前,自拉了一把空椅子过来坐着。 厉凤竹当然清楚她坐过来是有用意的,奈何心里的苦衷实在比天还大。虽然在答应铁拳团要求的时候,就知道此事难办。但当得到了稿子得改的消息时,那种无助的慌张切实地袭来,她心头更增添了二十四分的忧虑。因此,手里的笔是绝不肯停歇哪怕半秒钟的。 在这样的重压之下,厉凤竹并不起身寒暄,只是分了一点眼神过去,笑对了她道:“密斯蒋,你有话尽管地说吧,我这儿听着呢。” 蒋忆瑶是个藏不住心绪的人,见厉凤竹只管对昨日的失误装傻充愣,脸上早有了七分的不满意。还没开口质问,先就长叹了一声。随即又去想,自己巴巴地走过来,是要以什么身份什么姿态来谈话呢?以社内的关系来说,她的级别是比厉凤竹高一等,但却不是她直属的上司。若非要以上级的姿态找她,可是可以。但道理上讲,应当让徐新启先开口,毕竟越线管理是很忌讳的。一旦开了这个头,受同事一点指责还是小事,就怕由这事情起,大家都来效仿,那就整个乱套了。 如此一想呢,蒋忆瑶便认为,自己要站在朋友的立场上说话才合适。可眼下是一种什么样的局面呢?这么一间大房子,挤了快有二十来个人,并不是个可供谈心的场所。 再瞧瞧厉凤竹摆出来的态度,不肯腾挪哪怕片刻的工夫,像个木头桩子似地死钉在办公桌前。那么,这个“朋友”的定位,是不是蒋忆瑶在自作多情呢? “果然……”蒋忆瑶叹出两个字,心里暗想着,人呐,凭第一眼是看不出好赖的,还得靠相处,才能知根知底。 厉凤竹对于她接二连三的叹气声,耳朵是十分留意的。但,至多也只能是留心听,在行动上却是完全取消极态度的。 将来,若绑架一事有圆满解决的一日,若她真的还有将来,她决计为徐、蒋二人大开宴席,以公开的形式赖表达心底深深的歉意。但她此刻也只有空想的份儿,跟着便也长吁短叹了起来。 蒋忆瑶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见她也露出了愁容,早早地暗自替她分辨,认为她心底分明是知晓对错的,却似乎被什么苦衷给包裹着,行动上有不由己的样子。这里难免想要追问因由,张了张嘴继而又感到很委屈似的。蒋忆瑶是拿厉凤竹完全当了知心朋友在看待的,甚至凭这短短几十天的际遇来看,说句生死相交也不算夸张了。可是,厉凤竹一定不这样认为呢,若她有同感,就不至于把一切的秘密都锁在内心深处,不肯透露哪怕一个字。 “好吧,瞧你忙得这样。我就不多啰嗦,只是……我想忠告你一句——”蒋忆瑶乌溜溜的眼睛留心观察着周围的同事,见大家俱有些心不在焉,难掩兴奋地把余光投到这里来。便就略站起一点身,把椅子抬起来几乎贴着厉凤竹的椅子往地上一放,附在她耳边道,“你感受到人家的善良就该感恩,而不是得寸进尺。” 这句忠告怎么听都有一种友谊要走到头的冷淡与绝望。 厉凤竹失了一下神,却仍是流出一丝清醒,提醒着自己头上可顶了“人命关天”四个大字呢。于是,只管继续地更正着稿子。 蒋忆瑶见状,一张失望的脸连摆了三下,没有任何的犹豫,起身放着很重的步子走回作为,以表示自己的恼怒。 厉凤竹听见了,慌得把笔锋一直划到了桌上去。她用力地深吸一口气,想由丹田吐出一口憋了几天的闷气。然而她尝试了多次,总觉得浊气走到胸腔里,就被死死地堵住了。哪怕她硬生生地运气,逼出来的也不过是几点苦泪而已。 低头看稿,方才的两行字,写得龙飞凤舞,就连自己也看不懂了。更让她感到无比挫败的是,她不单是看不懂自己的字,还完全地把思路给丢了。明明刚才落笔时,想到了两个妙句。可她却像是痴呆了,只记得那话很妙很好,但究竟是怎样的一种表述,她竟连一个字也回忆不起来了。 可是,时间是不肯等人的。秒针像受了磁铁的吸引一般,一圈一圈飞速地旋转,分针也不甘落后,拖着那根寻常时候总是稳如泰山的时针,迈开大步往前走着。算算时间,她没有五次那么多的改稿机会了,她必须在四稿以内让徐新启点头。 厉凤竹拿出手帕,在两边眼角上各抹了一下,又去擦干净那滴在稿纸上的泪珠子。 磕磕绊绊之下,倒也把第二稿勉强订正了出来。虽然,里七上八下的,有一种依然要被打回来修改的不详预感,但她依然走去敲了敲徐新启的桌子边,表示自己改完了。 徐新启接过来,嘴巴动了一下,预备开口谈谈昨天的事。但抬眼一瞧厉凤竹,整个人释放出的期待,全都是系在稿子上的。因就再一次把话头,给咽了回去。 厉凤竹站在一旁,犹疑了好一阵。她把大拇指放在两排牙齿之间,用力地咬住,周身打起颤来。自己写的文章,好不好她心里最是清楚不过的。有个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告诉她,是需要再改的,一定是需要再改的,这一次麻烦大了…… 在这样深重的危机感下,她自然地想到了约翰逊要她办的事。 若实在是迟迟没法过稿,铁拳团那边打定了主意,冤屈不见报就不来联络,那局面就糟了。幸而她手里有一件约翰逊交办的任务,总算还有别条道路可选。 可她要是改道而行,又面临这样的问题,王富春上哪儿去了,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厉凤竹挪着凌乱的步子回到位子上,两只手掌撑着额头,胸口一起一伏,气喘得有些厉害。 如果王富春又去赴什么局了,凭厉凤竹自身的能力,恐怕就难立刻找到他。如果副主编的聘书真的如约翰逊所说已经写好了,若不能及时地阻止,那么刚才在利顺德饭店里拼上性命所费的一切心机,就全都打了水漂了。 一层一层地想去,厉凤竹慌得顿时没了主张。双手在额前交握住,手心不断有冷汗渗出来,因此任她如何用力,两只手都无法牢牢地紧握,而是不停地摩擦打滑。这像极了她的处境,无法切实地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一切都是那么地如履薄冰、岌岌可危。 在极犯愁的时候,厉凤竹的烟瘾又上来了。先是拿包的时候手一滑,把包掉在了地上。捡起来打开,抓着烟盒的手指不知怎么竟无故地抽搐了一下,这就又把烟跌了下去。她弯腰蹲下时,眼眶里充满了委屈的泪水。抽了一支香烟,用颤巍巍的两根指头夹着,还是差一点没拿稳。 连这么小小的一根烟都拿得费劲,厉凤竹是真不敢想,她是否还有能力,牢牢地把命运握在自己手上。 然而,老天似乎总在绝路时,格外地照顾厉凤竹。她正烦恼王富春的行踪,那人自己就来了。 “主编!”厉凤竹眼里一亮,指尖一松,也不管那燃着的烟掉去了哪里,急忙地追上去道,“我有重要的事情想找你谈。” 这话自然又将报社所有人的注意力给牢牢地抓住了。 第116章 逐渐孤立 http://.biquxs.info/

蒋忆瑶背上一软,脑袋微微地点着,心道厉凤竹莫不是想越过徐新启直接向王富春致歉吧。这算计倒也符合她的行事风格,能不拖累人就尽量不去拖累。可是,她这种打算是算错了王富春的。这位主编大人近来是愈发对人而不对事了,这个歉恐怕道了也是白道。因想着,蒋忆瑶嘴里嘶嘶地对着厉凤竹吹了两口气。为引起她的注意,又冲着她把手不停地摆着。 王富春看在眼里,冷哼一声,人却还是朝前站的,丝毫不把厉凤竹的话放在心上。只见他抬了抬手腕,敷衍道:“我马上要见一位重要的访客,你迟一两个钟头再进来吧。” 蒋忆瑶虽仍坐在位子上,上身却拼命地掂起来,越过许多张桌子,和徐新启做着眼神交涉。其结果是,他也同样猜不透厉凤竹预备让事情向何处去发展。 至于厉凤竹,她低眸时恰巧发现王富春公文包里露着红封壳的一条长边,很像证书一类的东西。因为高过了拉链的位置,因此公文包只能敞开着。 糟了,他要会的贵客,难说就是传说中那位外聘的副主编呀。 厉凤竹不能坐以待毙,只得当着满社人的面,直接地开门见山:“主编,明天早晨会有一篇关于西南局势的评论文章发布。” 王富春在一片骚动声中,难掩兴奋地转头问道:“什么内容?” 这种神情提示了厉凤竹,王富春对徐新启的忌惮已经超越了压制,他甚至有意把徐新启踢出报社。正是因他过于强烈地执着于私心,才会轻易便被唐书白蒙蔽了心智。 “西南方面派出的代表……”厉凤竹上前一步,把声音放大了来说,“已经与山东、山西、陕西、四川、云南及贵州等省取得了联系,以期尽快协商出一致的立场。” 王富春满心欢喜由丹田提起来的一股气,因这句话彻底由热烈转至冰凉,刺激得他连连咳嗽了几下。 “你的消息,从哪儿来的?”当王富春勉强能问出话来时,脸色早已铁青了,还泛出一种红涨的怒色,染在一处像极了一颗发紫的茄子。 厉凤竹偷摸着吁了一口气,方才答道:“是我从前的同事,他给我看了已经送去排字的定稿。《津门时报》那边争取到了西南方面的许可,派去前线采访的是一名外籍记者,其立场相对来说是客观的,他的报道自然是切实可信了。” 王富春提包的手攥得愈发紧了,指节都是发白的。鼓了腮帮子,又是一阵猛烈地咳嗽。他强撑着哼了一声,道:“见报就见报,算什么了不起的大事,非要耽搁我的时间。又不是你拿到了许可,又不是你去了前线,又不是你写的文章!” 他的三个“不是”,吼得一个比一个响亮。恶意不止写在了脸上,同样也由那指指点点的姿态上彻底地表露出来。他是不好直接指责厉凤竹耽误了他安插副主编的计划,只好拿耽误时间来做一个挡箭牌。 事情棘手了,王富春虽然拥有津馆大小事务的决定权,但重要的举措依然需要向迁移至海州的本部进行汇报。沪馆那边对他外聘副主编的想法,没有给出肯定的答复。但听了不利于徐新启的那些传言之后,也没有很坚决地反对外聘一事。 王富春早就通过别的路子打听过了,所以他其实一早就知道了,徐新启这次恐怕是被谣言误伤的。但他不想放过这个可以借题发挥的良机,便打起了赶在真消息坐实前,先斩后奏把徐新启晋升的后路给断了的主意。甚至于就在刚才,他还异想天开地期盼着,万一厉凤竹带来的消息是,徐新启确实有隐瞒不发的行为呢。 屋里的气氛急转直下,像极了泥人铺,大伙儿都不做事了,也不敢说话。唯有一双双的眼睛,你望了我我望了你,许许多多的意思就在这沉默之中,流转了起来。 厉凤竹微点一点头,轻声笑道:“我的意思是,有些谣言也该尽早平息了。自月初时,西南局势产生了动荡,业内就一直在流传咱们报社有人拿到了独家内幕,却迟迟不肯拿出来发布,似是要依仗着这条独家来筹谋一个前途。若没有这些闲言碎语,我也不必巴巴地非要找您谈话。可我眼看着大家因一句流言,搞得一下猜忌这个,一下又猜忌那个的。同社的人非但不友爱,反而互相疑心起来,实在很不值当。我又是个急性子,因此连一个晚上都等不了了,非得这会儿就说清楚不可。” 王富春拿腔拿调地讥讽她道:“你倒是很有团体精神啊。”复扫视了一周,怒问,“真的有这样的谣言吗?这里的人,都有谁在参与呢?” 厉凤竹也跟着看向众同事,大家都是互相丢过一个眼神,便开始摇头否认。她最后把目光落在了,全程没怎么抬头的徐新启身上。 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独特的气流一般,徐新启便也抬眸与之对视。他早就表示过,自己无意参与副主编的争夺,因此并不放出多少感激的眼神来。更深一层地想,社内气氛已然有些剑拔弩张了,此时接任实则是接个烫手山芋过来。 王富春对着大家冷笑一下:“不要怕得罪人。《大公报》是权威报刊,不是什么坊间小报,我们聘的都是专业人才,不是长舌泼妇。倘若有谁拿着良心记者的薪金,行的却是市井小人那套伎俩,我是坚决不欢迎的!如有人知道内情就赶紧说出来,算是替报社肃清门户做出一点贡献。若有人因私交而包庇维护奸人,那就是对报社赤裸裸的背叛。” 听了这样重的话,社员们纷纷吓得大气都不敢喘。 唯有蒋忆瑶仰靠在椅背上,把手里的笔搁在鼻子底下深嗅了一下,笑道:“诸位闻到什么味儿了吗?” 蒋忆瑶闻出什么来,大家不知道,但谁也都闻到了当她把这话抛出来后,屋里满是火药味。 果然呢,王富春黑着脸走到她跟前站定,一场冲突似乎在所难免。 蒋忆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道:“你们闻呀,中央报的油墨味飘进来了。” 厉凤竹转了转眼珠子,听明白了她是对“肃清”二字的用法表示着不满意。 “啪”地一声,王富春把公文包摔在了桌上,气得眼白中的红血丝根根分明起来,继而怒道:“密斯蒋,你很有表演天赋啊!” “那是,有您这样地亲身示范,我若学不会岂不成了朽木?”蒋忆瑶毫无惧色地站起身子,底气十足地正面迎向他眼中的怒意。 王富春心里是有些害怕蒋忆瑶的,因为她除了近段日子来与徐新启私交变得很好以外,向来不是那种选山头靠拢的性子。没有山头就那么没有容易平步青云,但同时也不会轻易就受人的钳制,所以她是一个什么都敢讲的人。又因摆门面的女记者本就为数不多,她这几年的工作下来,早已是完全融入到津门名贵妇圈的中心,自带了三分薄面。 这一想,再去瞥一眼厉凤竹。王富春就更气了,怎么哪儿都是徐新启的人呢?蒋忆瑶同他要好,厉凤竹也肯犯着嫌疑站出来替他平息谣言。都说女人心是海底针,他连这两人都降服得住,迟早会把报社的人心都占尽的。真是越看越觉得烦人! 如此想下去,王富春先是冷冷哼了一声,接着问道:“倒是说呀!谁在猜忌同事,谁在兴风作浪?”见没人敢搭茬,他便向着厉凤竹干笑,“密斯厉,你或者是过于敏感了。今天要不是你猛可地提出来,我都不知道业内又在流传咱们报社的小道消息了。” 这段话其实多余了,王富春若心里没鬼就不必特意点出自己是头回听说此事。他这样地强调,倒让人不得不狐疑,他从唐书白那边听说了谣言之后,会不会在暗地里推一把,以求消息传得更加广泛呢。 厉凤竹因之也就假笑了一下:“看来,是我小人之心了。” 王富春看不惯她那种眼神,一阵风似地走进办公室,把门关得砰砰直响。 这时,满屋的人一齐劫后余生般地呼了口凉气,夹杂在一起听着,颇为有趣。紧跟着,大家丢开手边的事,三五个一团围了一处,嗡嗡地就议论开去了。 往往在这种情形下,站出来平息的总是徐新启。 不过,今日却是高俭抢在前头,先端了笑对着厉凤竹说话,安慰之余也有些阴阳怪气:“女子总是比糙汉细心些,我们不曾警惕到流言的伤害尽有如此深重。不管是不是想多了,总之密斯厉这份心是极好的。”跟着又高声劝道,“好啦!大家都做事吧。天就要黑了,咱该打起仗来啦!” 蒋忆瑶起身走到他跟前,揣着坏笑问道:“高经理,你究竟是想说女子细心呢,还是心眼儿小呢?” 高俭把脸一沉,并不搭话。懂的人自然就偷笑了几声。 厉凤竹却是不懂的。她昨日跑走后,并不知道高俭针对她说了怎样的坏话,还以为蒋忆瑶此时是针对着她而来的。因此,听了这话脸上发烧一般地烫。 第117章 人心涣散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一言不发地仰面闭眸,手掌横跨过额头,两根指头揉着发涨的太阳穴。他忍不住地暗暗叹息,社里从前总是一团和气、谈笑风生的,不知何时起变得乌烟瘴气起来了。歇了片刻,他拿起厉凤竹刚改完的稿放在左手边,又把陈燕平写的文章放在了右手边,最后取了一份《津门日日新闻》放在中间。很认真地做了一番细致的考量后,起身去敲了敲厉凤竹的办公桌,轻声道:“密斯厉,咱们去谈一下选题。” 他二人刚往会客室里一钻,就给了外头的人一个很好的机会,终于能够畅畅快快地说几句话了。 “密斯蒋,密斯蒋!我听说,主编告状告到了沪馆,明确说是徐主任访到了特大消息,却暗藏私心不肯坦白。” 另一个听说,连连地摆起手来:“我听到的说法是,老徐把消息卖给了日日新闻社。” 这话引来了几乎所有人的惊异:“怎么可能呢?!” 还有人说:“你别忘了,徐主任可是得罪过唐书白的。” 那个就胸有成竹地回答:“惟其是如此,才会这么办事呐。以友情价抛出一个爆炸新闻,不就可以冰释前嫌了嘛。” 这时,人堆里伸出一个脑袋来,又送来一个完全不同的说法:“外头传进来的话不足为信的,我听沪馆的哥儿们说呀——老徐拿这事儿跟总编正谈着条件呢,说是一个号外,换一个副主编。” 蒋忆瑶除去相信徐新启的人品而外,并没有别的信息可以分享,因此只管笑着去听。 陈燕平游离在话题外,踟蹰了好一阵,才被好奇心彻底打败了,挤在议论的人之间,小小声问道:“说了半天,徐主任手里究竟有什么消息呀?” 这个问题的答案倒是不产生任何分歧了,都说是徐新启收到了风声,西南那边的军阀正花着大力气去说服川军。 听罢,陈燕平接道:“这跟密斯厉刚才的话,完全是对不上号的呀。” “对啊!”那个由头至尾议论最热烈的,便一把抱着他的脑袋,往他耳朵里送着气声,“假得离谱,必有玄机。” 一直悄悄留意着这边动静的高俭,因他们越说越把声音放低,不由地抻长了脖子。 蒋忆瑶见状偷笑,站起来对着那几个开小会的后背上一拍,道:“瞧你们几个!人家走开了,你们就老鼠聚会似的,叽叽咕咕个没完,刚才怎么一个个都装傻呢。” 大家纷纷笑起来:“刚才不装傻,不就真傻了嘛!” “这么油滑,一个个都属泥鳅的吧。”蒋忆瑶撇撇嘴,脸上有一点不认可的颜色。 高俭趁机混在里头,也想与他们一道分析此事:“照我说呢,密斯厉倒是个狠角色。故意当着全社的人戳破了这事儿,或许是想帮老徐把副主编的位子抢下来吧。哎呀,她对老徐确实也是,一见如故、忠心耿耿呐!” 蒋忆瑶收起笑意,直觉他眼中藏了“寡妇门前”这四个不尊重的大字。冷笑一下,故意地问道:“我就不明白了,这样重要的人事任免,不去考量以往的工作表现,却被一个传言完全地掌控着,是不是太儿戏了些?” 说罢,她腾地一下跳起,往桌子上坐了,翘起二郎腿,脚尖在半空得意地点着。高俭这句话看似表扬,实则就是要引导大家往桃色上去联想,颇有一计不成再生一计的意味。 总之,就是要不遗余力地往徐新启身上泼脏水,好让他有口皆碑的形象一点点地跌落下来。 高俭听蒋忆瑶的话锋,分明是完全猜透了他的心计。因之皮笑肉不笑地道:“还不是因为此事牵涉了品德的问题,若是提拔了对报社不忠诚的人,那可就……” 蒋忆瑶挑了挑眉,又从桌子上一跃而下,抱着胳膊道:“你要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徐主任在咱这儿是老徐,在总编那里,就只是小徐而已。由总编亲眼看着成长起来的人,好不好、胜不胜任的话,哪里还用得着别个去费心评判呢!” 高俭不由地附和了一句“极是”,就抽着一张极尴尬的笑脸走开了。 ### 会客室内,徐新启把一张报纸递过去问道:“看过了吗?方笑柔最新的文章。” 昨天在日租界时,厉凤竹就猜想那个拿着相机从现场离开的人是方笑柔,自然一早就留心过了。因就接过来,点一点头道:“我认为她的着眼点很偏激,把全部的问题归结到了民族劣根性上。” 徐新启颔首,以表赞同:“负面情绪累加到临界点往往有过度的爆发,这是人性的一个共通点。她这样武断地批判自己的同胞,实在让人……所以,我觉得是有必要驳斥她的。而你又是现场亲历,写起来自然更深刻些。” 看来,徐新启有意要与日日新闻社打擂台。 厉凤竹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便展开报纸,往自己印象最为深刻的一处词句上多看了两眼,冷哼道:“劣等文明、劣等种族,以她措辞的方式来看,用‘同胞’二字定义她,恐怕是在自作多情呀。” 徐新启的笑容颇为苦涩,并不评价此人,只是拿出厉凤竹交上来的二稿,说道:“我看过了,比初稿好多了。但刚才审稿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到方笑柔的文章。这时候看过了,自然又有了新想法,所以得麻烦你接着改呦。我希望你,针对她所列的两点论据,逐个地去击破。” 看来直觉没有错,文章还是不过关。 厉凤竹心里是明白问题出在哪儿的,她的行文亮点在于开阔的格局和眼界。但受着铁拳团的要挟,她必须缩手缩脚地把自己局限起来。即便改了一稿,稍稍地有了起色,但在抛弃掉了专长的情况下,她写着别扭,别人看着又怎么会舒服呢。 可是,往能过稿的方向去写,也许是会惹恼铁拳团的。他们沉浸在受害的情绪里,已经恨透了国货运动,对厉凤竹的要求就是帮他们把话统统地骂出来,也就是那第一稿的样子。 徐新启见她面上的难色越来越加深,便问:“怎么,有困难?” 厉凤竹立刻夸张地摇起头来。徐新启已经告诉过她,陈燕平的稿子通过了,随时可以拿出来用的。因之即便把握不大,她也要硬着头说表示可以完成。 为节省时间起见,厉凤竹提议两个人就在这里一起讨论着把修改的方向定下来,再回去落笔。徐新启觉得可行,便就答应了。 首先,厉凤竹提议道:“我看不如这样办,我拆成两篇文章写,好不好?因为我在现场看到都是个体,那么记录下来的感受,自然是针对个体而言的。方笑柔的文风向来是比较洒脱的,一时回忆到了当时的情景就以纪实的笔法写,一时联系到了民族命运的大题目就以议论的笔法写。我和她有些不同,我喜欢记述时好好记述,议论时好好议论。我既要完成现场的报道,又要评论她的评论,我怕放在一起写效果会有些割裂。” 徐新启没有在立刻就听明白,因此花了很长时间来理解她所谓的难处。 在等待徐新启同意的时候,厉凤竹把一双手摆在膝盖上,蹭着旗袍不断地擦拭着手心里钻出来的汗水。以能力来讲,她也可以由点到面,先记述再议论,在一篇文章里就把事情说完的,但现实不允许她逞这个能。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两全之策。决计把商人受冲击的事情以本名发表,再把徐新启要她写的内容以笔名去发表,这就可以两边都糊弄过去了。 不过,真要这样办了,铁拳团应该不会完全满意,甚至很可能会生气。但因为此前,铁拳团说过消息不见报,他们就不会来联络厉凤竹,她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只见徐新启举着食指,往脸颊上不停地点画着。隔了几分钟才道:“也可以吧,这样多少能省一些时间。毕竟,改稿的速度其实是远远赶不上重写的。” 厉凤竹那一直在摩擦衣服的手,这时总算落定了,放松地扶在膝盖上。脸上则露出一种小孩子才有的乖巧表情,笑容格外地舒心。 徐新启翻出自己刚才专门针对方笑柔的文章,所写的一份小结看着,口中说道:“方笑柔的论点,我是这样总结的。其一是,批评国人放着内因不做处理,却把百姓日子过不好的原因,全都推到了东洋经济的飞速发展上去。其二是,批评国人不具备理智的能力,克服不了情绪的弊端,更无基本的道德,从而使得群体意愿的表达,最终总是走向暴力的结局。” 厉凤竹迅速在桌上取了一支笔,把他的想法详尽地记录了下来。 只见徐新启那份黑笔写成的小结后头,还跟着一行红字。他举起来,使厉凤竹恰好能够读到,并对她解释:“第二条我倒是很能够驳得明白,我桌上那本《群众心理研究》,划出了可以回答她的论据。关于聚集的群体,既容易成为英雄,也容易成为刽子手的问题,是需要人类共同去面对和克服的,不能武断地强加给任何一个民族,非说是他们独有的劣根性。然而这第一点,我琢磨了很久。总觉得读起来时心里很觉得受委屈,但又……”他为难地搔了搔耳朵,“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就是心里干生气,又憋不出话来证明这是一个倒打一耙的言论。确实的,我们很需要成长的时间。但你应该也有这样的体会,针对未来开出的承诺,能达到的是畅想,达不到的就是空头支票呀!” 第118章 亦步亦趋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点点头,没有继续记录,转而问道:“你是想说,当我们自身没有能力的时候,就会寄希望于后人?主任,对于中国的未来,你甚至……你甚至是害怕我们没有未来了,对不对?” 徐新启把头沉沉地点着,手插在袋里,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租界里随处可见的法国旗,喟然一叹:“我骨子里是乐观的,是个愿意相信奇迹的人。可是你想过没有,包括方笑柔在内的那些人,为什么轻易就当了汉奸,为什么会甘心认贼作父呢?除去东洋的强大,除去威逼利诱,根本性的问题确实是出在内部的。我们国家对科学的普及十分不够,全民的意识不革新,那么革新措施再好也会遭遇很大的阻力。上层呢,热衷于勾心斗角,非但没法子给民族工业的发展提供实质性的帮助,甚至还有人在打主意,要把好不容易才培养出来的一点点新鲜血液都私吞了去!当我意识到,她所写的内容在很大程度上都是现实的时候,我开始害怕并且抗拒思考了。我怕我思考到最后,我……” 厉凤竹把笔放回原处,走上前与他并肩立着,问道:“你已经不自觉地开始认同她的观点,却又不甘心承认这个,是吗?” “对……”徐新启吃力地抬起握拳的右手,在额头上捶了两下。 最近报社中,乃至津门新闻界发生的事情,徐新启心里是十分清楚的。正是这些人、这些事,让他感到丧气。 “身为记者,我只身涉险地去调查过社会上许多的黑幕。失望过,放弃过,离开过,几番挣扎之后,我告诉自己,世上再没有比尘泥更肮脏的了,但若不将树根深深扎入其中,又如何能生长出参天大树呢?记者的良心就是民族的根,要扎到那最深的泥土之中,用笔杆子托起整片茂密的森林,方能为国为民遮风挡雨。” 徐新启是肺腑之言,让人不得不重视起来。 但厉凤竹动了动唇的同时,也将眼神射向了手表,她暗自紧迫着,时间又流失了不少。 然而今天,徐新启显得格外感慨。同时他也发现了厉凤竹的心不在焉,无声地叹出一口气,因问道:“那么……十二点前赶得出来吗?” “一定可以的,我有现成的想法。”说话时,厉凤竹的手指绕着表盘转了两周,是一种计划时间的样子。 徐新启觉得她是慎之又慎的态度,不由也跟着感到了一丝紧张。因就照样地抬起手腕,暗暗地计算了一遍所剩的时间:“这样吧,白让你赶稿似乎也不科学。你先告诉我,你是怎样一个思路。若立论的骨架没有大问题,我相信以你的笔力是不难完成的。” 对于这个办法,厉凤竹也是很赞成,便简述起自己的论据来:“有一点是方笑柔不敢去分析的。当初是谁为了转移国家内部的矛盾,非要挑起战争来的?导致中国落后的内因固然有许多,但若不是被动地卷入到战争中,我们又怎会落到如此内外交困的境地,以至于民族情感几近崩溃呢?她很精明地扛起了内因的旗子,把中国百姓被侵略者的屠刀逼到了悬崖边,从而导致的一系列过激结果掺杂进来。把悲剧的果作为了悲剧的因,进而推导出虚假的结论,这不是混淆视听又是什么呢?” 在她慷慨激昂之时,徐新启早已捡起桌上的纸笔,比照着方笑柔的原文圈画起来。凝神想了一会儿,不由颔首微笑。 厉凤竹见事情有五六分可行了,更有了说下去的底气:“我可以对读者,做一个生动的比喻。中国就像个痨病患者,而声称自己是仁医的东洋,写下了一份病危诊断书。他们觉得中国的痨病很难治愈了,反正活不长了,东洋就拿起刀子,二话不说捅了过来。身为受害者的中国,在生死一线的时刻,有了反击和自卫的行为,这是正常且正当的。缠斗过程中,双方皆有不同程度的损伤。但东洋却污蔑中国是精神失常了,并把中国自保的行为,硬说成杀人和自残。其实,精神上需要被拯救的不是中国,恰是包括了东洋在内的所有帝国主义侵略者。他们把中国国力孱弱的悲剧,当做了中国人民的原罪,非死不足以向他们谢罪。他们还借了传播文明的幌子,把残杀和侵略粉饰为功劳,把自己的兽性包装为仁慈。如此行径,荒诞滑稽、可恶可耻!” 最后那八个字,由厉凤竹咬紧的牙关里迸发出来,一记重拳对着会客室的白墙壁捶了下去。 徐新启不由地抬起眼帘睃了一下,瞬间又收回注意力,去对照着手里的文字。转而,自眼底深处涌出赞许的笑意,拍手叫好:“正是如此。” 厉凤竹因之长吁一口气,再次抬腕精确地计算着时间。 “我还有几句话要嘱咐你。”徐新启见她着急离开,这就赶上前,对了她悄声地说着,像是忠告却又有着一丝丝警告的意味,“以后离主编远一点。他对任何人喜欢也好,排挤也罢,你都不要参与其中,你的能力不该耗费在办公室的斗争中。勾心斗角、趋利避害、排除异己,这股歪风你不喜欢,我也不喜欢,但以你我之力根本就抵挡不住。华北的局面你也看到了,东洋方面组建起来的新闻阵线,其目的是疯狂的,而行动上是按部就班、井然有序。在荷枪实弹的战争来临前,他们已经单方面开启了心理战和新闻战。反观我们自身呢,被人杀个措手不及已是极其被动。可私立当先的蠹虫们仍不思悔悟,所言所行无异于亲手捧了子弹,奉送至敌营。你要做广阔天空中翱翔的雄鹰,而不是那困在沼泽地还不自知的糊涂虫。你在小人和小事之间缠斗,完全是作茧自缚。” 这篇大道理令厉凤竹感动,同时也很不安。 “提防”二字向来是她保全性命的办法。加之从前在约翰逊手底下做事,早已是养成了靠着揣度上司的弱点和需要,来达成自己目的的习惯。因此,当她带着老办法来到徐新启手下做事时,总会觉得有什么地方是不适应的。她不断地摸索着徐新启的行为习惯,想在完全掌握了他心态的情形下,游刃有余地做事。 但现在看来,她一直摸不透徐新启,是因为自己一直在低估了这个人的高风亮节。徐新启对下属的要求,其实很简单。扎扎实实地深入新闻现场,原原本本地记录事件真相。阻力一方面,都由他负责周旋、妥协,甚至是缠斗。面对这样的上司,下属只需要做到坦诚,很容易就能合作得亲密无间。 虽然这时候,厉凤竹是彻底明白,两个人的问题出在了哪里。可是,明白归明白,她现处在一个不能公开的困局之中,一时是改不了“自作主张”这个毛病的。 “其实……”厉凤竹在心里提醒了自己多次,但总是无用功,她那对眼睛里像是安了磁石一般,每隔几秒钟就要看一眼时间,“我知道自己的文章,很不招主编待见的。但每次我写完,总是看似很轻易地就见报了。我心里是清楚的,主任为我挡了很多的争议,自然也就承受了很多的压力。” 徐新启频频点头,道:“的确是这样。我不知为你的文章,作了多少次保。但我今天跟你来谈这些,并不是向你邀功来的。我就是想告诉你一个‘独木不成林’的道理呀!你向我提供的那些看问题的角度,是我根本想不到的。我要费心一篇文章登出来,会遭谁的反对、会受谁的批评,因此就没办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实地调查中去。我的共情能力再强,没有深入到事件内部,就没有发挥的空间。反之,亦是如此。你要专注于发现社会上的各种声音,自然就对社内的人事一无所知,稍不留神就容易掉入陷阱。我们两人若割裂,谁也难成气候,但若心向一处,自是所向披靡。” 厉凤竹感到心口憋得慌,满腹的苦水往上顶着,一路涌到了眼眶里。她很希望说些话出来,暗示自己昨天以及从前许多不经同意的行为,都不能完全算作她的本意。但她知道,一个老资格的记者顺藤摸瓜的能耐是很强的,她不敢冒险,因此只能装聋作哑罢了。 徐新启见她没有反应,好像全然地无动于衷,大感自己是白费了口舌。但是,望着她的眼睛又觉得她已经听懂了。因就微笑了一笑,道:“你信我一句话,懦夫自有懦夫的去处,勇士终也会有勇士的归宿。” 厉凤竹很用力地点着脑袋,表示她完全地明白了这番苦心。 因为落笔前做了充分的交流,厉凤竹追加的一篇社评,紧赶慢赶地在十二点差一刻的时候送到了排字房。 她又对徐新启说,因为她的两个立场拆做了两篇文章,不想让人暗地里说她这种行为像是一脚踏两船,意图保持住自己永远不站错立场的美名。因此决定,现场报道署上自己的真名,而社评可署“四能”这个笔名。 第119章 倒因为果 http://.biquxs.info/

至于徐新启的意思,认为是倒过来比较好。因为如今的民间议论,对于爱国和抗日几乎是持高度统一的立场。厉凤竹此时站出来,为受国货运动牵连的商人说话,后续恐怕会遭受不小的压力。厉凤竹接招拆招地找了借口表示,自己为商人说话是个人立场,理应由她个人承受一切结果。 署名好像也算不得一桩大事,因之徐新启固然感到牵强,最后却也是同意了的。 截了稿后,报社里的人早已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急急忙忙地飞回家去了。便有那么几个年轻的单身不至于被家庭束缚,这时候也是闲不住,自上歌厅舞场娱乐去了。 厉凤竹呆坐在位子上,把手表从腕上取了下来。她举高了手,对了对墙上挂钟的时间。因就颓唐地叹了一声,这破表平日里,即便是把发条上到最紧,撑不了几天的工夫就会渐渐地慢下来,偏是这一向,准时到简直让她气急败坏。她是那样地盼望着,时间能过得快一点再快一点。盼得人都有三分入魔了,伸手拔了手表上调时的针,迫不及待地转了起来。 一圈一圈又一圈,她把日子迅速地转到了三天后。然而时间还是那样悠悠地,细水流长地兀自淌着。既像是捉弄,又更像是讽刺! 厉凤竹狠狠地把表丢开,砸在桌子上,磕出了一道细长的裂缝。接着,点起了一根烟。烧着的烟草味在她嘴里一通乱钻,一下冲到嗓子里,一下又扑到鼻腔里,辣得她眼泪流个不住。 在满室缭绕的烟雾之中,有个黑影子直直地向了她走过来。 “是季老伯吗?这么晚还不睡?”厉凤竹问时便想到,在这样的深夜,屋里还亮了一盏油灯,难免叫人操心火烛。她就掐了烟头,欲走上前说明自己会在这里熬一宿。 走近一瞧,那人通身漆黑,只留了一对眼睛露在外头。 “谁?”厉凤竹被那阴鸷的眼神,吓得连连往后倒退。 横在身后的办公桌给了她一个暂时的依靠,她半截身子向后跌去,手臂反扣着往桌上胡乱地摸去。顺手抓到一柄两寸来长的美工刀片,攥在手心里朝那黑衣人一亮。尚还未对那不明来历之人造成任何的威胁,自己就先把自己的手指划了个鲜血直涌。 一串恐怖阴森的笑声,环绕着将她紧紧裹在了满室的黑暗之中。 “妈妈……” “儿子!”厉凤竹一下就认出了是小如甫在喊她,寻声转过去,看见有个半大的孩子远远地伸出手,哭着向她奔了过来。 她哪还有什么警惕心,什么思考力。只管向箭一样地射过去,紧紧地把人抱在怀里,心肝宝贝地不断叫着。她觉得怀里抱着的人,浑身都是冰冷的,这一定是吃了很多苦的表现。大人的世界出了纷争,为什么总要牵涉到孩子身上去呢?还要附加上凌虐,这简直不是受过教育的文明人应该有的举止。 厉凤竹又是气又是心疼,手紧紧地扣着小如甫的肩膀,大团大团的眼泪掉落的间隙,她分明看见肩上的衣料染了些血迹。 “他们打得你这样厉害吗?”厉凤竹这一问之后,心里越发悲痛交加起来。握了小如甫两边的手臂,摆直了他的身子一瞧,这哪是她心心念念想的儿子! 纵然满身弹孔、血肉模糊,但厉凤竹依旧能认出这个人来。她的一声呼号顶在唇上,刚要出口,却被那人一把推出了十几步远。 黑暗中,她听见一个遥远而沉重的声音,不断地嘱咐着:“快跑,带着顺顺快跑……记住,我们不认得,从来不认得……” “未年!”厉凤竹脱口大喊着,越是喊得大声,越是眼见丈夫走得远。她绝望极了,又不甘心真抛下丈夫就走,只管一声高过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最后,竟把自己由梦境中彻底给叫醒了过来。 张开眼,死盯着桌上那盏烧得快没了亮度的油灯,又发现桌上的手表果然是带着一道细长的裂缝,跟梦里的情景完全是一致的。桌角上的烟缸子里,丢满了烟蒂。厉凤竹脑门上不断地冒出冷汗来,她下意识地一把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就是这里,刚刚就是从这里喊出声音来的。 我是不是已经闯下祸事了?厉凤竹不断地问着自己,后怕地站起身来,走到院子里四处望去。而这里,只有一片蝉声在回应她。她起伏的胸膛稍稍地平复了一些些,随即又穿堂而去,一路冲进了印刷间。 工友们被突然间弹开的门,吓得丢了魂,连问:“怎么了,怎么了?” 尚在惊恐中的厉凤竹,仍害怕着自己的梦呓是不是已经被人听见了,只管把眼睛瞪到最大,盯着工友的脸一张一张地细细探究过去。 在这里担负领班责任的老工友,被她惨白的脸上那层凝重的表情,吓得手脚发软,抑制不住地抖颤起来,连连摇手道:“可别告诉我有问题啊!这大半的纸都已经印好了,这时候你们若要重印,赶不及发报了,可别赖我身上!” 由这种反应看去,真是她多虑了。 厉凤竹抬起手往额头上揩去,碰着满满一头茂密的汗珠子,手背打着滑,就从头顶上飞了出去。她支支吾吾了一阵,佯装镇定地问道:“机子没事儿吧?可能是我在梦里,糊里糊涂给听岔了。才有一声极吓人的动静,我生怕是机子出毛病了,想着要赶紧过来问一问。” 老工友“嗐”了一声,拿起短衣的下摆,从脖子一路往上擦着,笑答:“没错,这里有台九成旧的破机子,转了十来年的老家伙,一天上两回油,还是咣咣地吵。” 厉凤竹点了一点头,捂着心口的位置,走两步跌一步地回到前面编辑部去了。 透着玻璃窗向东边望去,天际线上蒙着一层很淡很淡的光。快要天亮了,今日的报纸已经印得差不多了,派送的工人陆续地准备出发了。 厉凤竹伸手在身前比划了几下,念了一声“阿门”。又把两只手掌紧紧地贴拢,说一句“阿弥陀佛”,紧跟着又来一句“天上太乙救苦天尊”。她对于这些统统都外行,因此只能是凭着记忆挨个地念。不管是上帝、菩萨、神仙,能求的她都求了。 挨到天大亮时,值早班的同事一踏进门槛,就下意识地把鼻子给捂了起来。 这种样子看在厉凤竹眼里,自是十分窘迫的。她一整天没有洗漱了,又正逢夏季,身上的味道她自己岂有不知的,只是她一时一刻也离不开报社那部电话呀! “那个……”厉凤竹搓了搓手,不敢走得太近,以免惹了同事的嫌弃,“劳驾了。我在守一条重要的新闻,要是有电话找我,请一定喊我进来。昨儿夜里没能睡个囫囵觉,我想到门外头去吹吹风。” 那人答应是答应,信手展开一份报纸,躲在那后头,轻笑道:“你也是老江湖了,应当知道若想挣钱呢,听话是比拼命更灵的法子。” 话对不对且先不做议论,听这意思总是一番好心。厉凤竹自然晓得感激,从善如流地答应道:“好的,这话我记下了。” 然而她一转身,报纸后头露出的眼神,却是带着无奈的。以厉凤竹的行事来看,对于这种劝言,她越是应承得快,恐怕越是不会听进心里头去。 ### 屋外的风朝脸上扑来,那风被东边的红日烘烤着,并没有残余下多少的凉气,越吹越是感觉到胸闷。 厉凤竹坐在石阶上,不由地加重了呼吸,把千斤重的脑袋往胳膊上靠去,想使自己舒服一点。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只小手往她胳膊上碰了碰,一声“大娘”还没有叫得十分完整,早把厉凤竹过度的反应,给吓得吞了回去。她瞪着一对铜铃似的布满了血丝的眼,双手握拳摆出一种随时随地可以反击的姿势。后槽牙也使劲地咬紧,因为是用上了全力,脸部的肌肉抽搐到颇有些狰狞了。 抬眼看,是个眼熟的男孩子,家就住在这条街上。不过,因为厉凤竹不大有时间坐班的缘故,他们之间仅仅是眼熟而已。在这样的关系下,男孩子不能不为她表现出来的架势感到害怕。 厉凤竹想到铁拳团头一回找到她的时候,所用的办法,正是找个不相干的孩子,拿糖果哄骗着过来传话的。“好孩子,是不是有话要告诉我。”她急切地抓紧了眼前的男孩子,以至于把人家的胳膊拽得生疼。 男孩子吓得把刚才学好的那些话都给忘了,呜呜地哭起来,一双乌黑的眼转着去找方才给他糖的那个男人。 厉凤竹便也跟着他一起找着,在报馆外的一处角落里,发现一张肃然的脸正盯着这里的动静。他对了厉凤竹摆了一摆脑袋,示意她走上前去。 可当厉凤竹真三步并两步地扑到那里时,那人又一个箭步往大街上跑了。厉凤竹发慌地一路追赶着,见他跑到电话亭前,顺手把门打开了,使了个眼色就加速地闪到了一件百货商店里。这便能瞧明白,是铁拳团打电话来了。 上一回在电话里说得很明白,只要报上登出令铁拳团满意的消息来,不用厉凤竹费劲去找,他们自会主动联系的。看来,他对于结果还有三分满意的。 第120章 噩梦缠身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脸上终于有了一点喜色,她感觉脚下的步子不再那么沉重了,腿微微地摆了两下便已经能够到电话亭的门了。然而,当她一手预备关门,一手要去提那听筒的时候,察觉到自己已是十分地力不从心了。是了,自昨日中午应付着吃了两口饭之后,她就再没有进过食了。因此没法子仅用一只手去关门,甚至也没法子仅用一只手提起电话。 但救子心切之下,哪有心思去顾虑这些小问题呢。 厉凤竹把重心往下压着,胳膊下死劲挣力地一拉,把门重重地碰上。紧跟着,双手捧着那只听筒由肚脐眼的高度,吃力地举到耳朵边上,颤巍巍又急吼吼地“喂”了一声。 那头很快地接上了一个冷冷的男声:“我觉得你家里应该安一部电话。” 那人的声音飘飘然而来,不费吹灰之力便能让厉凤竹由头至尾魂魄出窍一般地慌乱抖颤。声音的主人似乎没有发生变化,大约这个人会是铁拳团固定的电话代表了。 厉凤竹生怕人家听不清似的,嘴唇紧紧地贴到话筒上去,嘴巴上的绒毛因为滴着细密的汗珠,而更加地显眼了。她说:“我,我也正这样想着,你……” 绑匪没耐心听她说完,截断了话头道:“报纸我们已经看过了。那个四能是谁?写的东西阴阳怪气的,怎么还跟你的文章放在了一个版面上?我告诉你,别跟我们耍手段!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写出来的话一定我们读着舒坦才行!什么民族大义,我问你民族是什么?人民都饿死了,还有民族吗?民族没了,还要大义干什么?” 厉凤竹托着话筒的双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极其危险的,若是被铁拳团发现了她这么办事,必是要发难的。但她已经很尽力了,报社又不是她的私产,这是唯一能在两方面都交待过去的法子了。她含着眼泪,恳切地请求着体谅:“先生,关于我在报社的权力,您可能太过高估了。我决定不了任何一篇文章的生死,我连我自己的文章能不能见报,都没法子打包票呢。真的,我一句谎话没有,我……” “好啦!你别怕得这样,我都说了,我们铁拳团全是读书人出身,也懂一点报社的规矩啦。所以,你可别跟我们耍手段。对了我们点头哈腰,背了我们阳奉阴违。若是让我们查出来,你自己个儿敷衍着我们,转头又找别的记者批判我们,就等着给你儿子收尸吧!” “不不不,我没有我绝没有……”厉凤竹举了手指,直挺挺地放在眉毛上,做个发誓的样子,好像人家真能看见似的。 “不说这些了。打这个电话呢,你的表现总体还是值得肯定的,其次……” 厉凤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有一阵嘈杂声送入耳鼓,全部的精气神拧在一处统统地聚集到头顶心去。 “妈妈,是我……” 顺着电话线爬进耳朵里的声音,比上一回听到的,好像添了三分中气。厉凤竹心里欢喜不到一秒钟,旋即又红着眼眶,认为是自己的错觉。这样弱小的孩子落在了一帮来历不明的人手上,又怎么会好得起来呢? “儿子,你这两天怎么过?”厉凤竹瘪着嘴,抑制不住地涌下泪来,那种语气是完全背离了一个家庭支柱该有的坚强,她甚至有些哀求儿子能反过来给予她安慰,“妈妈日夜都想你,妈妈都做……做梦了……”她把“噩”生生咽了回去,唯恐说出口会不吉利。 小如甫开腔,比字音更先发出来的是一声呜咽:“我好多了,妈妈。这里的人其实,其实……”跟着,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继续往下说了。 厉凤竹的嘴巴一直张着,准备了许多话要说,也很有催促儿子抓紧时间说完的冲动。但她的理智又在提醒她,这孩子已经离开熟悉的环境许久了,身边一个可依靠的亲人也没有,内心的惶惶不安,绝非是旁人轻易可以体会到的。若插言催促引导,一定会起到反作用。顾虑到这些问题,她也只好把嘴巴微微地闭拢,再把听筒与耳朵贴到严丝合缝。 铁拳团的人,一个个似乎有些不耐烦起来,七嘴八舌很大声地说道:“小兄弟,刚才告诉你的话你都忘了?有话尽管直说,哥儿几个都不是坏人,只想留你暂住几日,不会怎样地为难你。你要觉得这里的弟兄有什么地方是对你不住的,尽管和你亲娘去告状。” 这几句话说得似乎很有礼节,可是,真有礼节又怎会把孩子吓得不敢把话说完呢? 厉凤竹急得把电话线一圈一圈地往她手指上、手腕上缠去。跟着一想,这电话线可金贵着呢,绞坏了就糟了。于是乎,又甩啊甩啊把那只发白的抖颤的手从中绕了出来。一阵烧心的感觉袭来,让她感到嗓子口上像堵了一口淤血,吐不出也咽不下。 接上,鼻子里微微钻出一声委屈的低泣。她抬起手几乎是风卷一般地扇向口鼻处紧紧掩着,唯恐这一哭就要坏大事。她抱着一百二十分的警醒,不断地对自己敲打道,她不能彻底地被为人母那感性的一面给攻陷了,她还要像为人父那样做出理性的决定。她这时越表现出惊慌,越是哭得凶,越会叫人拿捏得死死的。她得硬气一点、大胆一点,不能助长了铁拳团的气焰。 等了许久,小如甫才抽抽噎噎地往下说:“我,我……我除了想家,也就……没什么不好了。这里的人……”说到这,他哇地大哭起来,“不坏……” 可见,是受到了威胁,铁拳团一定是强逼了他要给厉凤竹吃下一颗定心丸。 厉凤竹一边极力地遏制哭腔,一边问着:“没挨打?”声音尽管往外走,气息却掉转头往胸腔里憋着。 电话里传来一阵否认的鼻音。 “挨饿呢?” 他俩的磨蹭早把铁拳团的耐心给消耗尽了,抢过电话机高声道:“一天三顿,我们吃啥他吃啥,不说管好但一定管饱。” 抢夺电话的动静,让厉凤竹感到心头被剜去了一大块肉,她再也克制不了自己,对着那头不管不顾地吼起来:“你再忍忍,妈妈很快救你出来……” 恰巧路过电话亭的行人,感觉到模糊的声浪由亭子里震天一般地送出来,不由吓得往外退了两步。 电话里传来一声“好啊”,那声音真如鬼魅一般阴冷,极尽所能地嘲讽着她的不自量力。 “好了,你儿子活蹦乱跳的,总该让你放心了吧。那么,咱该说说正事儿了。游行队伍打砸哄抢日货商店,而且专挑中国人经营的商店下手,最终就是为了收保护费!因为租界内的巡警首先都是帮侨民的,中国商人有时手头紧些,抱着一丝侥幸的想法,有时未必会把孝敬的意思都做全了。这帮禽兽知道有这样的情况,总是十分留意那些没能得到巡警把守的店家。他们根本没有一丝一毫为人的底线,只要能发财,连自己的同胞都不放过!密斯厉,你光是告诉津门市民,行商的中国人很苦,那还不够呢。我希望你把这些打着爱国旗号挣黑钱的真相,公开给大家看,咱要让津门市民都来给咱评评理。” 可是,这个义正言辞的铁拳团成员,不也是不敢去责怪租界方面收不到额外的孝敬就不负责安全问题,而只敢去仇恨自己同胞的过错吗?这两方面的人,在表现上似乎站在了事件的两个极端,实则内心深处的狭隘,却是完全一致的。 厉凤竹甚至不难猜到,若铁拳团的人从前做的不是日货买卖,难说也有跟着游行队伍进店去打砸抢烧的行为。反之,也是一样的道理。那些打砸抢烧的偏激人士,若做起日货买卖来,受了同胞的冲击,他们也会想尽办法,把自己的损失转嫁给相对好欺凌的同胞身上去。 然而这些体会,厉凤竹只敢暗藏在心里头,绝不敢在通话时拿出来质问。 “好,我答应照办。”厉凤竹点了点头,尽量地把身子站得挺拔一些,心里尽管是怀着哀求的情绪,却一直谨慎地拿捏着进退的分寸,不卑不亢地维持着平等对谈的态度,“不管您信是不信,我应承这事儿,不光为着我唯一的儿子受了您的挟持,同时也是为着我自己的良心。我很理解您的想法,您觉得我这个人总算比别的记者牢靠些,因此愿把伸冤一事托付于我。但您又认为,求人办事不如逼人办事那样爽利干脆,所以才会出此下策的。可我觉得以我的人格,完全配得上您更多的信任。只要您说的确实是真相,不管您手里握没握着我的把柄,我都会尽心尽力地去完成调查。” 厉凤竹利用多年累积下的工作经验,意图针对铁拳团做出一个简单的心态分析,再拿出一套温和的语言试图讲清道理。但以往她都是用笔写下来的,这会儿则是要用嘴。用笔写字时可以修改,对话却没有反悔的机会。语气口吻一个拿不准,就要出问题。她紧张地把手捂在胸口上,生怕那颗狂跳的心会冲出来。 第121章 挫折重重 http://.biquxs.info/

电话那边沉默了许久,间或有一两句喁喁的交谈。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但很可以肯定是津门本地的口音。 忽有一道亮光,自厉凤竹的眸中歘地放了出来。她瞪大了眼睛,看一看表上的时间,这个时间是很有讲究的。 报社是午夜十二点钟截稿的,印刷所费的工夫总在四五个钟头的样子。天蒙蒙亮时,派报的、取报的才会撒开步子忙起来。由城中心向周边散开去,长期预订的读者可以享受起床便能看报的福利,零买的读者则要等到书店营业、报童出街。铁拳团行踪不定,应该不具备能固定收到最新报纸的住址,只能从书店和报童那里得到当日的报纸。现在是九点刚过五分钟,照正常的进程推断,城内的派报点和大小书店应该都已经铺满了新报纸。而要完全辐射到周边县乡,再快也应当是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 难道……他们就在津门城内? 厉凤竹是这样一个人,只要让她多得一点线索,她在行动上就更能沉得住气。她这时的情绪稳定多了,决计换个办法来套话,因问道:“这位先生,您就是日租界内的一名无辜的苦主,对吗?” 只听那人首先地长叹一声,接着道:“之一。” 厉凤竹“哦”了一声,尽量地在语气上表现出同情的意味,继续问他:“那你们一共有几人呢,分别都受到了怎样一种伤害?” 照昨日的情形看,铁拳团从前在日租界谋生时,应当也遭遇了一场非出动租界巡警就无法平息的骚乱。出警就会留下记录,若他们一不留神地抱怨出来,那不就可以顺藤摸瓜地找到嫌疑人了嘛。 可惜了,厉凤竹虽想得周全。然而铁拳团的人似乎也知道要在这方面保密,沉下声来有些不满地回答着:“这个就不劳你费心了,听从安排便是。” 这番警惕心,又让厉凤竹想到了铁拳团自第一次亮出身份后,便一直在强调他们不是草莽出身,而是被逼为寇的。一群知书达理的人长到成年,不管现实怎样去逼迫他们,礼尚往来的准则应该早已深深地融于骨血之中,成为一种下意识的本能了。 这般思忖着,她又格外礼貌地进一步试探:“这位先生,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希望您能尽量地包涵。” 事实也的确印证了厉凤竹的猜测,电话里的人不假思索地回覆了“请讲”二字。 厉凤竹见这个人似乎是很可以讲道理的,便把声音一再地放得柔和,试图把她转守为攻的意图,不动声色地遮盖过去:“我很希望每天都能跟我儿子通上一个电话。这一点,您在道义上是必须要答应的!我是一个手无束鸡之力的孤女子,身边没有一个帮手,却要为了您几位的冤屈,在刀枪棍棒底下取证,您得体谅我在行动时是会感到害怕的。当然,我也不是头一天做外勤记者了,这样的场面早是经历惯了的。更何况现时为着孩子也为着正义,我是必须要去的。可是,我见是见惯的,却不影响我每每出门心里都是惴惴不安呀。若不是为了拉拔孩子成人,我何苦非要干这份苦差事呢?从前再怕再难,只要每天听一听儿子的笑声,我就会觉得天塌下来我也不怕了。所以我请求您,让我们娘儿俩能像从前那样每天都能通一通话。让我的孩子作为我的动力,鼓励我熬过这一关。要知道,您给我增加的底气,最终受益的不也还是您自个儿嘛。” 这时,那人“呵”地冷笑了一下,这通常是一种要放出狠话的前奏。厉凤竹连口气都来不及换,抢在他发言之前,又向前迫近了一步,道:“咱再详细说说,绑架这种念头,通常都是怎样滋生出来的。您听听,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想求人办事,又怕单说软话对方未必肯答应,这也只好把请求的姿态做得难看些,让对方无法借故推托。您要我办事儿,其实本质上意味着您求的事儿凭您自个儿是完不成的。所以我倒认为,您可不能把我逼得太苦了,否则把我逼得丧失了基本的理智,完不成您吩咐的事情,您不得另请高明了吗?这恐怕,欲速则不达呢。” “密斯厉,你似乎缺了点眼力劲儿吧?!”对方似乎很为她的冒险感到可笑。 厉凤竹则捧出她敢于提条件的依据来:“贵组织不是文明人吗?文明人自当凭道理来做交涉。” 对方就发狠地咬了牙警告:“眼下已落草为寇了!” 厉凤竹一面莞尔笑着,一面抚着心口,想使自己能够更加镇定地去应对:“但您的本性是良善的,否则怎会容我说这许多话呢。对了,您还说了不要我的钱财,只要我替您几位沉冤昭雪。这说明君子为人之道,一直深深地烙在了你们的心坎上。还有,您几位是那样地聪明,能不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呢?”她可不愿真把话头递过去,一口气也不肯歇地自问自答起来,“津门报社多,记者更多,为什么偏偏找我呢?我就不谦虚了,因为我比别人更有傲骨是不是?这古今中外有傲骨之人,皆是威武不能屈的。用大白话来,就是吃软不吃硬了。” 这分明是一把软剪刀,也没见怎样地发狠,张口闭口总不离开“请求”二字,却硬是把人逼到了别无选择的地步。 “呵,你倒是很会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听起来,这句话的语气冷淡而愤怒,但实际上他与厉凤竹的表现是相反的,嘴上发狠心里却已妥协了。 渐渐得到了主动权的厉凤竹,后背上吹来一阵一阵的凉风。她刚才的行为是有一点放手一搏的意思,她不敢以保证万全的思路去细想,若铁拳团自称的文明人出身是信口胡诌的,那她摆弄的一点小伎俩,难说会亲手葬送了她儿子的性命。 幸好,这个铁拳团虽然做了匪寇之流才有的举动,心底确实尚还残留一点斯文。 厉凤竹捂着嘴巴,偷偷地大口换气,然后又端起苦笑来,说道:“您的话,我全当是好话收着。您也试试,把我当了一个彻底的好人,一个不用你们以人质相逼,就愿意为你们蒙受的冤屈东奔西走的好人。好不好?” 那边似是一种商量的情形,说话声颇有些七嘴八舌。厉凤竹留意去听,再一次地肯定都是些津门口音。 过了片刻,那头有了主意了,对着电话道:“每天通话是吧?好,我答应!但你也不能太得寸进尺不是,我们也有条件的。” “但说无妨。”厉凤竹颔首。 那头就接着道:“你所要关心的,无非是吃了没、好不好这两句话,我来替你问,答自然是要让你儿子亲口来答的,但不允许你两个直接对话。” 这时,本该点头不迭地表示着同意,但是所提的方案确实有一点不妥。厉凤竹费尽心思循序渐进地提出每日通话的要求,还不是为了每天都能确认一次,儿子还活着。若是不让他们母子做直接的交谈,这中间不就有了可以作假的机会了嘛。 那人似是已猜到了她犹豫的理由,大声哂笑起来:“你不必害怕我们使诈。你以为我们有那样大的本事,可以让死人每天都开口和你说话是吗?这种办法想用也得手里有钱呀!这样吧,我有个两全的办法。通话时,我来替你问话,你儿子答话,然后我许你和他对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话。譬如你临时地想一句诗,让你儿子对出下半句,这就能保证他是活着跟你说话的。” 厉凤竹心里计算了一番,这大概是铁拳团唯一肯做出的妥协了,不敢不答应,但也应得有些不情不愿。 “怎么,你还敢不高兴是吗?你可想明白了,我们都到这种地步了,心里哪还会有很大的道义束缚。你若要跟我玩儿什么花样,我就剁掉你儿子一根指头立刻地送到你跟前去!听明白了吗?!”随着这一句恐吓的话,只听一声“咔嚓”顺着电话线送到厉凤竹耳中来,像极了刀刃猛朝案板上扎下去的动静。期间,还夹杂着小孩子受惊的哭喊声。 “明白明白,十分明白!”厉凤竹吓得浑身冰凉,脚腕子一软,半蹲不蹲地有种下跪的意思,“先生,我求求您了!我说错的话,全算我头上,不关孩子的事。请您担待担待,多通融一点。我那孩子什么都不懂呢,见了生人也只是管自己哭,禁不起吓的,您千万别嫌他吵。您瞧您是那样地斯文,受了多少的苦,蒙了多大的损失,这都四海为家了,刀口都架起来了,心里还只惦记一个‘理’字。我是佩服您几位的,也实心实意地为你们感到冤屈。” “行了行了行了。”那人不耐烦地打断她,“我老大刚才说,本不必听你这样啰嗦,不过听了这半天总算明白了,你这娘们挺会算计呀!光凭了嘴皮子,就想说懵咱几个,你好兵不血刃地救出你儿子是不是?” 第122章 近在咫尺 http://.biquxs.info/

糟糕,这么快就被他们看穿了。厉凤竹手心里滴落的汗简直能连成一条线了,忙忙地否认起来:“怎样会呢,先生。我既不是苏秦张仪,没有那合纵连横的谋略;我也不是诸葛亮,没有那舌战群儒的本领……” 电话里首先传来一阵笑,接着那话音越来越显得凶狠:“这么想就对了,况且咱也不儒不雅。你别以为讲几句大道理,就能讲服咱几个。咱就是体悟到这世道没天理了,才改道儿的。跟你实说吧,甭管从前是不是连只鸡都不敢杀,但既然走了这条道儿,早晚也该练练杀人呐——”那人拖了尾音,故意地招呼着同伴一齐挫挫厉凤竹的锐气,“是也不是?” 厉凤竹吓得浑身一抽,倒吸了一口凉气不敢贸然地答话。 当铁拳团的人感到她被彻底压服住了,这又趁着她以沉默示弱的机会,来个攻其不备,冷声喝问:“我老大还说了,你很有城府,想定两步才会走一步。还有四能这个名字的出现也很有些蹊跷,最好别让咱查出来那是你的化名,否则……” 天呐,他们还真心细如尘地研究过“四能”这个笔名是伴着厉凤竹出现在《大公报》上的。由此可见,有智慧的人若选择了一条歧途,该有多么地可怕。 厉凤竹把头乱摇了起来,慌里慌张解释开去:“不不不,几位先生听我说。这年头有哪行是好经营的呢?报社也小气着呢,规矩都是这样的,坐班拿一份基本的劳务,出勤拿一份辛苦钱,文章能见报再给一点奖励。自古都说文人相轻呐,嘴上光是道貌岸然,心底里岂有不为五斗米而折腰的。我倒是愿意多写多得,可人家哪里肯呢,要是知道我登出去的文章比他们多,那不要吵翻天嘛。”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接上很高兴地重复了一遍:“文人都是道貌岸然,这句说得对。” 前边,厉凤竹一直苦口婆心地想让铁拳团相信她是个高洁之人,这里招架不住自己就落了个口舌下来,之前的话算是白费了。想时,又是倒抽冷气。她知道今天对铁拳团的试探,已经完全到达了极限,再说下去她恐怕会多说多错。 倒是铁拳团的代表,考验起她来了:“那么,你清楚你接下来要办什么事了吗?” “想办法混入上街的人群中,找到他们抢劫敲诈的证据。然后公开地报道,有些人嘴里说着民族大义,实际却把爱国当了伪装的羊皮,在大肆地发财呢,嗯……”厉凤竹紧抿着唇想了一想,加重了语气道,“那都是不义之财!” “很好,就这样办吧。记住,要快!” 冰冷无情的忙音传来,厉凤竹一声“能不能”还卡在嗓子眼上,但她的幻想已是完全地破碎了。 ### 约翰逊需要三天的工夫方才有进一步的消息,这三天要想稳住铁拳团,首先还得是顺从他们的意思,想办法加入游行的大部队去。 厉凤竹很轻易地就联想到了那些访员身上,去找他们买消息是眼下最快的法子了。 想到就立刻地办了,她一路快跑来到了英租界巡捕房旁边的茶楼里。英租界的访员与她都是老交情了,一见她进门便知道是生意上门了,半间茶楼的人齐齐涌了过来。这里有个绰号叫“黄牙”的老烟鬼是最会吃独食的,拉着厉凤竹往门边一靠,大喊起来:“密斯厉,您总算是来了,我可是恭候多时了的。” 旁人一听自以为是一桩早就谈妥的买卖,恐怕没机会从中捞钱,也就各自散开了。 “您问,您问得出我就一定答得上。”黄牙咧了嘴直笑,从他嘴里喷出一阵熏人的烟臭味。而那两颗门牙,终日受阿片的毒害,其实他早该改名叫“黑牙”的。只见他把掌心朝上摊开,是一派专等着钱票子扔下来的姿态。 厉凤竹取了一叠总数可观的铜子票抓在手心里,对着他亮了一亮。在他扑上来想一把夺过去时,及时地往身后藏了起来。接着,只取了区区几张出来,递过去问道:“我问你一件日租界的事情,你也能说得出所以然来吗?” “当然当然。”黄牙回覆着,伸了舌头出来顺着嘴唇走了一周。 “好。”厉凤竹又从几张之中抽了一张递过去,当做是第一个问题的定钱,“近来几次抵制日货的运动,都是哪一路的人在参与?” 黄牙接话接得利索极了:“赤匪。” 厉凤竹波澜不惊地点了点头,没有理会黄牙搓手指的暗示,淡淡地笑了一下,追问道:“根据呢?” 黄牙急得直拍大腿:“嗐,你的钱就是比别个难挣!” 现而今的新闻,沾上“赤匪”就能引起很大的轰动。因此,这些混饭吃的人是常常拿这三个字来骗钱的。 厉凤竹很严肃地向他表明着态度:“你是知道我的,我也有我的规矩。采编的‘编’是整理的意思,绝不是胡编乱造的意思。我要调查这次风潮的幕后组织,所以不管你告诉我那是自发的,还是组织的,都得以确凿的凭据为准。” 黄牙先搔了搔咯吱窝,又抓了抓后背,抠着牙缝说道:“参与的人呢,学生、劳工都有的。不过呢,似乎是码头和工厂的苦力更多些吧。自不自发,我也说不上来。但按着常理去想,如今的学生和劳工都是一面倒地偏向了赤匪的,这就是很确凿的根据了呀。还有,最近报上登了不少批评游行的文章,你不是也抱了一种反对的态度嘛。这又是一大实证呀!” “歪理!”厉凤竹朝地上啐了一口,把铜子票藏得更好了,“报上指责的不好的事情,准都是赤匪做的吗?” 那黄牙就犯了急,跺脚道:“是啊是啊,这没错呀!凡是社会上发生了需要受批评的事件,批来批去总是要批到赤匪头上去的。不然,老蒋又该拿什么说辞全力去剿匪呢?” “你的话倒挺深刻。”厉凤竹苦笑一下,摇了摇头,因就把手伸回来,又多递了几张铜子票过去,“那么,我去码头就一定能找着这个组织,对不对?” “不用那么麻烦的。”黄牙捂着向里凹陷的肚子,踮起脚尖扑在她胳膊上,伸手一把夺过来,两只皮包骨的臂膀又试图向她身后去试探,“现而今只要穿了一身乞丐服,在日租界的街上坐着叹气,不过多久就会有人主动上来搭讪,说要给你指条发财的道儿呢。” 厉凤竹不由地飞了个冷眼过去,这话里分明还有话呢,黄牙明明知道更多的内幕,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只见那黄牙把零票子往裤兜里一塞,一双手在肚子上搓着,嘿嘿地发出两声贼笑,道:“那么说来,你是打算要暗访的,要不要来身衣裳啊?”他分明是知道厉凤竹的行事风格,故意地要把她的好奇心给逗引出来。这才一时言之凿凿说是赤匪干的,一时又语音不详地表示了赤匪挨骂挨得有些冤枉。 厉凤竹无奈地咬了一下唇,抬眼睃着黄牙,他正搓起手指在嘴边吹了一口气。厉凤竹因就微微带着一种妥协的口吻说道:“你有行头也好,不过……可别狮子大张口啊!” 黄牙一拍手,把胸脯拍得直响:“我是谁啊!绝不会冤你的。一个,你给我一个大洋就够了。” 乞丐服绝值不了那么些个钱,可黄牙嘴里的消息却是值的。 厉凤竹收在背后的手,不情不愿地抠了两下手心,实在有些舍不得,但为了套出他的话也只好从皮包里拿了一块现大洋出来。 还不等递过去,黄牙就眼疾手快地紧紧拽住了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指顺势掰开,抢了那现大洋在衣服上不断地擦着,口里直道:“失礼啦,失礼失礼……”然后对着一脸不情愿的厉凤竹招招手,示意她跟到楼上去取,嘴里还念叨着,“不过呀,咱可得说好了。只能算我租你的,你用完了还得给我还回来。不然入了秋,我就没衣裳穿了。” 正说着话,捂着鼻子的厉凤竹早已一路跟到了黄牙的烟榻前。见他把蒙了一层灰的衣裤拿出来当空抖了几抖,这就扇出一股很大的馊臭味。心里不免抱怨,谁还稀罕这个,非要买断了不可? 黄牙的笑中带了几分贱相,到这时才松了口,道:“密斯厉这样地大方,我也不能小气了不是,给你指条明路吧。你直接找去东兴楼得了,那边呀,白天见天地给流浪汉发包子。也不用他们做苦力,也不用他们舍面子给人端茶端水递夜壶,总之……你去了就什么都知道了。” 厉凤竹跟着问道:“你去领过吗?” 黄牙神秘地笑了笑,又摆了两摆头。 这就奇怪了,既然有白领的包子吃,黄牙怎么不去呢?要知道他赚来的钱都搭在了大烟上头,因此总是饱一顿饿一顿的。按说真有那种白捡的好事,他应该很愿意天天过去点卯的呀。 看来,其中缘由很值得深究呢。 第123章 打探消息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想时,虽是抬了两只胳膊,把那衣裤接了过来,上半身却是远远地向后仰去,那种抗拒的样子实在是无法掩饰的。 “得嘞。”黄牙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响指,说着就往自己腰上扯了扯,“腰带就算是白借给你的。” 厉凤竹被这屋里浓烈而复杂的气味熏得几乎站不直了,唯有在心里反复念叨着儿子呀、救命那样的话,方才能让自己安然地跑下楼去。 等换了一身行头,抓了一把齐肩的头发,觉得这里是最容易露馅的地方了。 于是就狠狠心,闭上眼皱紧了五官,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做了很坚决的样子。打泥地里捧出了一把的土,往头上、脸上、手上胡乱地抹着。在中午的阳光下,略略地站一会儿,润润的泥土就干了个透。 厉凤竹又把原来的鞋子脱了,赤脚在地上走了没几步,脚指甲里就嵌满了黄泥,越发有乞丐样儿了。在去路边买了一双草编的鞋子换上,自上而下就完全没有穿帮的地方了。 可是,这样的打扮不管是拦人力车还是坐电车,都是会引起别人怀疑的。也只好靠了双腿,一路走着去往东兴楼饭庄。 顶着烈日,厉凤竹不由地胡思乱想到,这片日光恐怕不单照着她,也照着她嫡亲的骨肉呢。她走过的街道,也没准就是铁拳团藏身的地方。如此之近,却又如此之远。稍不留心,恐怕还要阴阳两隔。这样苦苦地想下去,那眼泪就不断地喷涌着流到脸上去,把刚晒干的泥点子又晕出了一层新的污迹。抬手揩一把,更是把衣服上的污渍也带到脸上去了。不是故意为之,但当她走到日租界松岛街时,却是很能迷惑不知情的外人的。 ### 东兴楼门口支了个布篷子,竖了一个幡子,真做起卖包子那样的小生意来了。只见那蒸屉上还热腾腾地冒着水汽,确有几分意思。 有三个店伙站在篷子底下,其中两个做的是一种照管着生意的样子,剩下另一个不时地在附近转悠几步。但凡有那兜里掏不出钱又起了势头要上前去拿包子的人经过,那一位甩手掌柜就会走上前盘问盘问,但所问的话又很是简单,几乎把每一个人都轻易地放过去了。譬如有些人在津门卫穷都穷出名声来了,那人望两眼就会说:“你不是那个,那个那个欠了南市的刀哥好些钱的那人嘛。行吧,给你仨包子,吃去吧。” 当厉凤竹畏畏缩缩地走上前时,那人上下上下地打量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沉吟道:“这位兄弟……看着有些面生啊。” 这一问,让厉凤竹呆愣了片刻。因就皱着脸,苦笑道:“刚才关外逃来的。”她已经三顿不吃了,饿汉的虚弱无需伪装,天然便有。 店伙依然问下去:“看样子,几天没吃东西了吧?” 厉凤竹微点一点头,然后学着黄牙的姿态,把舌头伸出来擦着嘴唇。又踮起了脚,眼睛直勾勾地只管望着那蒸屉,跟着咽了两下口水。 店伙追着那个小问题又问了一遍:“究竟几天呢?” 奇怪,这很重要吗? 厉凤竹脖子上泄了一点力,让脑袋往下沉沉地垂着,喘着气答道:“哪还有力气记这个呢……没有三天,也有两天了。” 店伙又问她有名字没有,厉凤竹随口答了一句“二娃”。店伙点了点头,示意她跟上步子,这就算是通过了一层盘查。 当店伙把她带到蒸屉前时,对其他两个帮手低声交代了一句:“给三个带肉的,让他吃饱些。” 厉凤竹转了转眼珠子,意识到这个“善举”实在善得很到位。一定管饱的施舍法,可不多见呀。 如此想着,自领着那三个肉包,心满意足地大口大口啃了起来。当嘴里塞得都快咀嚼不动时,她却反是要把嘴巴张大最大,憨笑着道谢,几点肉汁一路喷射到店伙脸上去,惹得人家好不嫌弃。也正是因为这种嫌弃,对她接下来的所有行动,三个店伙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怀疑。 厉凤竹先挨了墙根把肉包子吞了个干净,然后把已经结了块的头发往眼帘下拉去,方便她观察周围的情形。 东兴楼的门牌是十三号,乃坐北朝南的砖木楼房。抬头远望那外檐,雕刻有梅兰竹菊一类的传统纹样。窗框子是用黄铜包起来的,在阳光底下很显出几分富贵气。在厉凤竹的记忆里,这个饭庄开了也该有两年了,一直经营中餐,规模绝不算小,生意也一向很兴隆的。因为是日租界内比较有排场的饭庄,常有中日两国的重量人物光顾。但这里的主人一直都很神秘,非是熟客难以见到他的真容。如今一联想起来,这恐怕不是个简单的饭庄了。 正想时,陆陆续续有衣着破烂,甚至干脆没衣裳可穿的人过来领包子。有些人好像已和店伙相熟了,有些人看起来像是老混子了,还有些人则是头一回来,自也要受一些简单的盘问。 厉凤竹格外留意那几个看来像是头一回来的人,有老实些的战战兢兢地只管立着搓手,把自己由何人介绍而来一五一十说明了。在那人的意思里,大概是怕领包子也需要一定的资格,因此就要努力地想把自己的来历说得尽可能清楚些。但是,以店伙的反应来讲,他并不很在意是谁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店伙们所关心的是这些人究竟饿得怎样,似乎是在估量这些人究竟能卖多少力气。 黄牙说过,码头和工厂的苦力是抗议人群的主力。在提供东兴楼这个线索的时候,他的用词是“直接去得了”。把这字面分析得透彻一些,似乎是在暗指,一旦厉凤竹乔装来到码头和工厂蹲守,最终也是一定会被人引来东兴楼的。 那么,大概可以做这样一种猜测。东兴楼派了专门的人手去到劳工苦力聚集的地方,散播这里正在舍包子的情形。按这个思路去解释,店伙并不细究这些人的根底就很说得通了。 厉凤竹抬眼冲着日头一望,已是正午的时候,从四面八方涌来的人越来越多了。 “都吃去吧。”店伙站在一张矮板凳上,大声地维持起秩序来,只见他的手朝着顺时针的方向一指,“你们这么着绕了咱这房子拐弯,那边有个侧门,里头全是和你一样的人。都上那儿等着去吧,一会儿自有好事儿会找你们去的。记住了,都给我挨了门站,不许乱走,尤其不许往院子深处去。咱们东兴楼是款待贵客的地方,可不能沾染你们身上的尘土。” 厉凤竹听了,当然要抢个先了。跑到指定的门里一瞧,果然如店伙说的那般,站满了穿短衣的穷苦人,一个个都在狼吞虎咽。看起来都是连日挨饿的可怜模样,在这种骨瘦如柴的外表下,乍看与厉凤竹的身材差得也不远。因此,没人觉察进来了一个女人。 这里是一条宽阔的走道,连接了靠街面的主楼,和院子里一幢矮些的小楼。走道两旁栽种着不少的花木,中间则铺着鹅卵石,上头有遮阳的玻璃顶棚。二楼同样通出一道小小的天桥来,直接地连通了那幢小楼。 厉凤竹上前拦住一位伙夫模样的人,谨慎地咬下一口包子放在嘴里嚼着但不咽下去,以此来掩饰她的细嗓门:“这位老哥,我新来的,啥都不明白呢。请教一句,这儿的东家怎么这么阔气呢?我都还没领差事呢,倒先给了我三个大包子,还热乎着呢。” “咱这位东家不光阔气,还很贵气呢。”伙夫笑起来,唇角边还有两个酱油印子没擦干净,神神秘秘地眨了眨眼睛,“人家呀,姓金!” “呦——”厉凤竹勉强地一笑,偷偷地吐出一口凉气,“这倒难怪了,像这样的贵人是把钱完全当了一个乐子。只要高兴,丢多少都是乐意的。” 姓金也有两种姓法,确实姓金的和改姓金的。以伙夫这种得意洋洋的姿态,东兴楼的主人似乎属于第二种,那就是遗老遗少那样的人物。在溥仪拉了复辟的棋子,建立起伪满洲国的局势下,东兴楼的水是越想越深了。 厉凤竹见大家都是挨着门口站的,便知道店伙对每一拨人都是严厉交代过,里边绝不可进。然而,她找的还就是这种不让去的所在。于是,放轻了脚步一点点地往里边挪着。当一直要穿到甬道尽头去了,还不曾有人上来阻止,实在对她很有利。她的眼睛望了望脚下的鹅卵石,分明有几块染了金色的石头拼出了一个菊花的图案。抬眼看小楼的彩色玻璃窗,正中同样镶了金菊花。 这分明是东洋王朝的象征。 脑海里就联想着大门口的情形,外观完全是中式的,走到里边却又改了一番样子。这不是个汉奸窝子,又是什么呢? 厉凤竹暗暗在心里哼了一声,身子悄悄地贴在了一楼一扇窗子上,透过彩色的玻璃,瞧见里头做了日式客房的布置。 第124章 别有洞天 http://.biquxs.info/

当她看得忘形时,有个身高马大的男人,在身后急吼吼地喊了过来:“你们可不能往里边进!这么重要的规矩,外头的人居然没告诉吗?!”话音未落,就伸了手过去,揪着她的耳朵使劲拧着,把人一直地向外头拎了出去。 厉凤竹吃了痛,哎呦一声大叫起来:“饶命饶命,我……我一个乡下人,一时看呆了,对不住对不住,太对不住了!” 直到被拖拽至门边,揪她耳朵的那只手方才放开,又猛地把她往地上一推。随即,指着鹅卵石路的边界,向众人厉声呵斥道:“你们都给我规矩点儿,只许站在这道线以外!一会儿,马上会有人来带你们出门的。都给我记清楚了,一定一定规规矩矩照着我们的话做事,否则……”说罢,咬着后槽牙,活动了一下手腕,关节里很凶狠地发出咯咯的声音来。 厉凤竹被推得不轻,躺在地上撑了腰,半天也没能顺利站起来。此地聚拢的人互相之间又不熟悉,纵然有一两个好心人,见这里管事的生气了,也不敢轻易地上去帮助,只是在嘴里悄声问她还好吗。 当她挣扎的时候,眼前恍恍惚惚有了画面。她仿佛看见小如甫被五花大绑地丢在一间黑漆漆的屋子里,电话里的那个声音自天上飘来,恶狠狠地警告着,要剁了他的手指。恐惧给了厉凤竹无穷的力量,一个挺身便直直地站了起来。她虽吓得脸上汗涔涔的,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但因为刚才做错事情受到过训斥,所以并不引起旁人的怀疑。 在聚齐来的人里边,有一个格外地胆小,被管事的一通吓,立刻有了退缩的意思。口里连连嚷着,不能为了两个馒头就丢了小命。 便有别个上来拖住不让他走:“别怕别怕,你自在些吧。不能够,绝不能够的!我兄弟昨天来过了,他说就是在大街上走走,喊喊话什么的。大白天的去大马路上走,总不至于有什么危险吧。” 厉凤竹一只手撑在腰上,一只手不停地揉着,轻声插言道:“那你兄弟今天怎么不来了呢?” 这一问,疑心的人就更多了。嗡地一下,院子里好似炸开了锅。 那人红了脸,赶紧解释起来:“第一天都是先来这儿的。我兄弟说了,只要咱们干活儿的时候肯多多卖力,不光有人管饭,还可以去领赏钱呢。只要咱们露了脸,往后就不是上这儿来等活儿干了。我兄弟今天,是改去了宏济里。” 领赏钱这样的大好事一说出来,又是有现成的例子摆着,再也没人提要走的话了。脸上俱有了一种喜色,一边期待着,一边互相攀谈着。 “宏济里?”厉凤竹心里咯噔一跳,忙引导着问道,“宏济里是哪儿呢?我关外来的,对津门的路都不熟。” “不远不远,就在石山街上。”那人听她确实是一口关外话,抬起胳膊指着大路,拐了拐手肘,“由这里出去,顺着大路走到第一个口子向右,拐过两个路口就走到了。” 厉凤竹不安地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新人有新人待的地方,表现好的又会被通知前往别处去集合。两个点之间,来去又是如此之方便。这不是预谋,又会是什么呢? 不一会儿,果然有人来带路了。那人身上披着绸衫,扣子一个也没扣上,就这么敞着膀子,很是流里流气的样子。 厉凤竹数了数,这里大概聚了有三十来个人了。大家都围成了一个圈,乖乖地跟在后边一同来行动。因为都是头回来的缘故,每个人的举止都很谨慎恭维。即便有人想说句话,那也都是咬着别人的耳朵来说的。 ### 这走路的工夫,厉凤竹也是不肯放过的。她低头丈量了一下,因为大家站得很密,她的步子迈得不是很大,一步大约在一尺半长。按心里默数的步子计算,东兴楼这所房子由南到北差不多有两百尺那么长。 这样一处宽阔的房子,又是掌握在有心人的手中,那总是大有所为的。 当他们行至路口时,转角处又走来更密集的一群人,总在六十人上下。两边带队的自然地走到了一处去,可见都是约好了,要奔着一个目标去的。 新加入的这伙人看起来彼此之间都相识,穿着更为整洁一些。且有个共同的特点,衣裳口袋都鼓鼓囊囊的,由那被拉变形的上衣边缘来看,应该是装了很沉重的东西。有几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毫无防备地从口袋里摸了些玩意出来抛着解闷。这就让厉凤竹看明白了,口袋里装的都是石头。 两股人群一汇集,就显得自东兴楼出发的队伍相当之零散了。 厉凤竹保持了沉默,悄悄地挤在人堆中心,留心去观察其他人。 队伍里有个人看起来是最为老练的,正对了旁边的人低声说道:“听说今儿不是去旭街了。” 对方听见了,不由以可惜的口吻回答道:“哎,我盼了一晚上,偏是不去。我觉着旭街的货最好,柜上的钱也最多。” 老练些的那个就说:“刚闹完一出,那条街上除了巡警,毛都不剩了。” 厉凤竹手握了拳头抵在口鼻处,一时声高一时声低地咳嗽了几下,找到了一个自己认为比较低沉浑厚的发声位置,方才敢开口搭讪:“几位老哥,是从宏济里过来的吗?” “是啊。”那二人答应时,脸上很有得意的颜色。 瞧他们的样子,似乎还有什么话是要以前辈的身份好好交代一番的。 可巧这时,带队的人清了清嗓子,以便大家都能注意到他的发言:“新来的几个,都听好了。派给你们的事情简单极了,你们跟着队伍走,人家喊什么你们也跟着喊。喊的时候心里多想想,你们怎么就沦落得这么穷呢?譬如有些人是逃难来的,你们穷就穷在东洋人打到了你们村上,好好的庄稼地成了战场。家乡没有田可以耕作,只好入关来讨饭。还有扛大包的,你们自然都知道,那码头上停满了东洋人的商船,就连卸货也是要排起长队的。他们是来做正经买卖的吗?不是啊!他们载着整船整船的阿片、吗啡、红丸,要来引逗咱们兜里的钱。咱卖苦力的,挣的可都是血汗钱!家里要有人好上了这口,只烧那么一丁点儿,咱起早贪黑的就算是白干了一场。你们说,气人不气人呐?” 众人齐声高呼“气人”,握了拳只管往头顶一通猛挥。 厉凤竹受了那气势的感染,心里扑通乱跳着。她不便摆出理智的姿态,也就跟着吼了两嗓子。 因为天气炎热的缘故,几乎所有人都穿的是背心,或者干脆光膀子。也只有厉凤竹为了掩饰性别,必须要穿上长袖的秋衣。留心看去,那些露在外头的胳膊,十人中总有四五个带伤疤的。有长长短短的各式刀疤,也有凹陷进去的枪伤,还有烫伤的、断指的。 这些分明是有过械斗,才会留下来的痕迹。 如此浓重的帮派气息,让厉凤竹很自然地去联系到了,矮豆子曾经帮唐书白调查过一些投靠了东洋的帮会人物。按唐书白当时的行动来看,其实特务集团的魔爪早已伸向了帮会。 再凭经验来讲,群体的失控总是需要一定的条件。首先是要有一个情绪的大累积,这个前提倒是长期存在的。但尽管来说,国人对于东洋的侵略行径早已是忍无可忍了,然后爆发是还需要一个导火索,一个能引起普遍公愤的事件。 她回忆了这一两个月的情形,觉得有一个奇怪的地方,就是缺少强烈的导火索。然而,游行人群的情绪总是轻易就被推到了极点。 那么,几个线索一串联,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来坚定自己此前的猜测。恐怕,日租界的几场人祸,其祸根未必真是由内部生长出来的。 只是,她把问题分析得再深入也是枉然了。一天救不出小如甫,她就必须要去迁就铁拳团的眼界,止步于深度报道的最后一道门。最终写成的文章,不过是隔靴搔痒罢了。 又走了一会儿,路牌显示前方是寿街。自那街上传来了震天响的口号声,先喊的是“还我河山”。声音尽管大到了冲破天际的程度,却是整齐划一,没有很大的哭闹杂乱声。这不难判断出,今天的游行到此时为之,是理智地在表达人民保卫国土的意志。 带队的听见口号声,示意大家先在原地站一站。当寿街那边喊到了“振兴国货”时,他就又开始鼓噪起来了:“一会儿上了街,咱就找鬼子出气去!看见东洋货就打烂,看见东洋人,不管披的什么皮,都给我往死里打。还有那些不争气的二狗子,这样的年月,还帮着东洋鬼子销货。对于奸商二鬼子,咱不光要狠狠地骂、狠狠地打,还得缴了他们挣的黑心钱,闹他们一个倾家荡产。让那些汉奸都看个清楚明白,国难当头还敢卖日货,迟早是会有现世报的,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往后市面上没人再敢进日货了,咱国货的腰杆子自然就能挺起来了。咱这是爱国啊,咱是英雄啊!兄弟们,你们回去务必要告诉自己的亲戚朋友,让大家都知道知道,爱国不单不危险,还能分到热包子,还能把咱兜里烧完的钱全给抢回家去。” 第125章 人潮涌动 http://.biquxs.info/

说罢这些话,街上的抗议声,前所未有的洪亮。这表示着,原就聚集在寿街的游行队伍越走越近了。只见带队人用力地挥了挥手,队伍复又开始行进。 厉凤竹却逆着人潮,呆呆地往后缩了几步。但很快又被受了煽惑的队伍,推着不得不转到了寿街上。 比起上一回在旭街看到的,侨民的经营场所统一受了租界巡警保护的情形不同。今天的寿街,有许多店铺根本就没开门。 早前的游行队伍有数百人,混进来的绝不比这数字少。若是一个带坏一个,整个队伍就彻底地乱了。 厉凤竹心里急得简直要烧起来了,可她没法决定自己的脚步要往何出去,只得随着这个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变了面目的队伍,盲目地走着。她把途中所见到的,未营业的店铺名挨个地记在心上,分别是山本、友田、中村……统统都是东洋名。 照这样看来,寿街的侨民早就得了消息,闭门不出了。那剩下来的,自然都是津门本地的商民了。 厉凤竹很努力地想要挤到路边的位置,去提醒那些无辜的本地商人,必须立刻把所有的门窗都紧闭起来,护家中老小。如有时间,她还有几个要紧的问题想采访采访。 但是,当她满头大汗地终于渡劫一般连滚带爬挪到商铺门口时,显然已经晚了一步。 正有一个脸上带长刀疤的人,揪着一个小商户的衣领,大声喝问道:“你还算不算是中国人了?!” 那个商户怯生生地流着泪点了点头,接下来那个刀疤男用厉凤竹方才听到的那套说辞,将商户痛斥了一顿,然后连拖带拽地走到店堂里头去了。顿时,柜台上哗啦啦地响起一阵铜钱掉落的声音。这种动静传送到街上,那些皮包骨身形的穷汉哪能听得了这个,放出恶狼一般的眼神,兴奋地大叫了两声“发财啦”,呼朋引伴地往各个商铺内涌去。 由这个转变起,游行彻底地失控了。 厉凤竹看见有几位穿学生装的,无助地缩在一处,劝着队伍里的陌生人不能以暴制暴,实在劝不住了,就跑上前想拿自己的身体挡着失控的人群。可站在他们面前的人,有一大半是帮会里出来的。以学生的体格,莫说是抵挡了,连站都快站不稳了,纷纷倒在了地上,不断地有鞋子踏过他们的身体。 顿时,惨叫声、嚎哭声,响彻了云霄。可以想见,明日的头条一定又是一片悲痛之声。 厉凤竹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哪里还顾得上去伪装什么身份呢。嘶吼着竟也想以自己单薄的躯体,去阻止这场悲剧:“不要这样,不要不要!请你们冷静,大家一定要保持冷静。再这么下去,是会踩死人的!这里乱成这样,谁敢保证死的一定不是你不是我呢?!” 可仅凭她那一点小小的呼吁,又有几个人还听得进去呢。 慌了神的厉凤竹被混乱的人群,由这边挤到那边,根本没了主意。她听见身后有人高喊起“滚开臭小子,好狗不挡道”,接着有一只大脚往她后背上狠狠地踹去。她的膝盖一软,跪在了当街,撑在地上的手被一通乱踩。那种麻麻的刺痛感迅速传遍全身,痛得她连叫都叫不出声来。 脚边,有一名勉强爬起来的学生,急吼吼地要去找方才推倒他的人理论。秀才遇到兵,从来都是说不清的。学生就质问起来:“你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看你一点礼貌也没有,混像个山野村夫,根本就不是我们这一边的!” “怎么了,是你们说的人人都要爱国的,这时候又嫌我是个乡下人了?怎么着呀,乡下人不配谈爱国是怎么的?” 紧跟着,学生一方面的组织者赶了过来,艰难地挤进二人之间,几番试图要把他们给劝开:“好汉听我说,大家都有一点不对,别动气更不能动手。咱们可是同胞呀!那么,这位同学,你也担待一点、冷静一些吧,万万不可动手呀。记住,咱们是同胞,同胞……” 这边厢闹得不可开交,那边又有人互相扭打起来。 有人拿了扩音器,对着厮打的人群大喊:“工友们,不能打人不能打人。我们今天是和平游行,和平!”看来,工会方面也在极力地平息事态。 此人几乎是把嗓子给吼哑了,换来的却是半空里飞来的乱石,一下就把他的脑袋砸得鲜血直流。胆子小的见状,惊叫起救命来。 对了,这里有五六十人,是揣着满口袋的石块混进来的。要都这样地扔出来,得打伤多少人呐。 厉凤竹拼尽了浑身的力量,半撑起身子来,往那个学生身上一扑,抱着他一起往地上摔去,嘴里仍不忘高喊起来:“小心飞石,抱头趴下!” 眼看寿街就要闹出人命了,只听当空砰砰两声枪响,租界巡警总算是赶来维持秩序了。 几个闹得凶的,见有蹲班房的危险,自然又成了溜得最快的。趁乱哄抢财物的混混们,呼啦啦一散,又往厉凤竹腿上、腰上、手臂上一通乱踩。厉凤竹抬着那发颤的手,一时也不知道该先捂着哪一处。 租界执法一如既往地粗暴,只要是巡警伸手抓得住的人,不管无不无辜统统都要被揪上车。如有反抗,警棍就伴着咒骂声狠狠地朝他们身上砸去。 厉凤竹咬了咬牙,拿出最后仅存的一点力气,手脚并用地往角落里爬去躲好。满手的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在尘土堆里一混,倒也干结了。她挨着墙根一瘸一拐地勉强站了起来,抬手扶住受伤最严重的腰。 一仰头,便见到已有一名东洋巡警掏出手枪对准了一名表现出反抗的学生,情况已是紧迫万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坂本林智从一辆黑色小汽车里冲了出来。他目不斜视地一直赶到现场指挥官跟前,说了没几句话二人就开始争执了起来。紧跟着,坂本林智冲到那位要松开保险放枪的巡警面前,抬脚冲着举枪的手臂一踢。子弹虽出了膛,却往天空上飞走了,枪口下的学生被成功救起。 厉凤竹捂着嘴巴旁观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一时为那捡回性命的学生感到高兴,一时又对坂本林智的行为感到讶然。 越来越多的租界武力往这边涌,几声枪响后,局面很快地冷却下去了。 在杂沓而至的人群中,厉凤竹发现了不少眼熟地记者。而记者之中,最为卖力的则当属方笑柔了。脚下虽踩的是皮鞋,却并不阻碍她身轻如燕地到处飞。她的这张脸,在日租界就算是特殊通行证了,因此她行动起来比别家报社的记者更为自如。当其他的记者蹲了身,悄悄地俟机去向亲历了骚乱的市民身旁挪动时,她早已把踩踏的情况,以及商铺被洗劫后的惨状都一一摄了下来。 太多熟人了,要是让他们发现了厉凤竹乔装改扮混在其中,很可能会影响到她后期接近唐书白的计划。她其实是连站的力气都很缺乏了,却硬得拖着疼痛的躯体,想办法往小胡同里蹿去,尽快地逃离寿街这个是非地。 ### 厉凤竹带躲带逃地避到了一家澡堂里,正好趁机在此地收拾收拾。 她只觉浑身都泄劲,从头到脚没有不吃通的地方。往木桶里坐下去,满满一桶清水就变了污水,也难怪澡堂的老板娘非要加钱才肯让她洗。 不过,眼下也不是着急这些的时候,还得细细来今日收获到的信息。 东兴楼做为一家大饭庄,招待的客人无不是达官显贵。这种场子总是在大中午才有渐渐有生意可做的,入夜以后最是热闹。以方才观察所得,光是前边那所经营宴席生意的主楼,大约就有一亩见方的空间,后边还有做旅社生意的小楼。如此排场下来,配备的厨子、跑堂加上茶房和老妈子,无论怎样精打细算,总要有雇上四十来人,才转得开局面。 夜里的笙歌有多欢,白天的后厨就该有多乱。所以,这个地方在上午的时候聚集许多中下层的人物,是不会招惹太多注意的。 厉凤竹判断着,东兴楼饭庄履行了一个类似集散地的职责。把大批的人吸引过去,在这些人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对他们进行观察和筛选,有利用价值的会被吸收到石山街宏济里,作为日后行事的兵马。又以后来所见,自宏济里出发的人身上,似乎都有很浓厚的痞气。当他们加入游行后,所露出的面目也足称得上是穷凶极恶了。那么,这第二个场所内,进行的是怎样一种筹备,自就不言而喻了。 想到此处,厉凤竹不禁一阵胆寒。架高的脚一个不留意就滑到了澡盆子里,脚底板磨破的血泡沾了热的洗澡水,烫得浑身打颤。她又赶紧把脚捧起来,想重新挂在那澡盆的边缘。动作尽量放慢着,避免去牵动那些酸痛的肌肉。 当能洗掉的污泥都搓干净时,厉凤竹把毛巾拧干了,轻手轻脚地开始擦拭。在她的脚心上,还有几个大的泥点嵌在绽开的肉里,手轻了洗不干净,手重了又吃不住那种疼痛。 第126章 浑水摸鱼 http://.biquxs.info/

这样擦着擦着,不知哪个时刻起,又是流了满面的泪水下来。厉凤竹不由悲从中来,心想着,今天总算见识了铁拳团的人当时是受了怎样一种迫害了,这些人满腹的委屈淹没在保家卫国的浩浩浪潮中,也不知憋没憋出问题来。要是他们把这股子怒气发在小如甫身上,那可怜的孩子岂不比厉凤竹今日所吃的苦更加深重吗? 越想越感到心痛,厉凤竹赶紧地站起来,把自己拾掇得能出门了,就立刻回到报馆去写稿子。 在伏案时,铁拳团当时警告的话,一句一字地送进耳鼓之中,反反复复地萦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受着报道写得不对铁拳团的胃口,小如甫就要被剁掉手指的威胁,厉凤竹把“浅谈寿街今日之乱象”这个标题划去,改成了“今日寿街之见闻”。她要在文章起名这个源头上,就极力去避开了报道的深度。心里是这么打算好了的,这一次,徐新启若再谈到笔力的问题,她必须要推诿给陈燕平另起一篇社评的炉灶。总之,她自己是决计不敢在思想层面上做任何的拔高了。包括“四能”这个笔名,她也决定暂时雪藏起来。 好在以第一回合的试探来看,铁拳团表面上虽然发狠,却因为在整个华北地界上,再没有比《大公报》销量更高、影响更广的报社,因此不敢把厉凤竹逼得太过分。这些人眼下的心态,其实已经是失智了的。谋生的饭碗被人砸了,迈不过受委屈这道坎,就不肯另外寻出路,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一心只想要报复。但他们又没有能力,查出害他们倾家荡产的真凶,就只好仇恨整个社会,打算跟社会上的人同归于尽了。 厉凤竹在写完报道后,又把抽屉里的日记簿子拿出来,把自己为铁拳团感到可怜可叹可悲可气的心情如实记录下来。她无数次地在心里暗问老天爷,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要对她的孩子下手?因就有感而发地在最下方,打了一整行的问号。 纵观这编辑部内,其实是人才济济的,良心记者岂止厉凤竹一个呢。可是,别人的家庭再颠沛流离也比她安定些,再不完整也比她多一份依仗。一个年迈的文盲老母亲,一个独来独往的寡妇,外加上年幼的孩子,是最容易让人钻空子的。 还有,她改投到《大公报》后,批判英租界当局,揭露东洋特务,在津门卫可谓是大出了一场风头。就是这个风头出得实在太过糟糕了,名声立起来了,就把一群狼也给招来了。他们在报上瞻仰到厉凤竹慷慨激昂、执笔为公的风采,在百里之外就开始打主意了。 好人难做呀,好人总是这样不得善终,将来还有谁愿意再行好事呢? 在厉凤竹把心事越想越远的时候,约翰逊命利顺德的前台给她打了个电话过来,叫她得到消息后,务必要赶在晚上八点以前过去会上一面。 挂了电话厉凤竹立刻意识到了,约翰逊一定查出什么来了。虽然他得到的信息,厉凤竹也推断出来了。但这个势力很大、能力却一般的魔王,如今是她唯一可打的一张大牌了,必须要抽出时间去应付应付。 ### 到了利顺德的套房内,第一眼见到的约翰逊,周身隐隐散发着一种喜悦感。但他却朝厉凤竹丢过去一个白眼,想必是还为了先前想压制她却被她反制的那一场失败,而心怀芥蒂。 约翰逊以冷淡的态度,简单说了说王富春昨日确实打算来个先斩后奏,想给大公报津馆的全体成员介绍一位,并公布这个人将会出任副主编,成为他忠实的左膀右臂,但厉凤竹的横冲直撞打断了他的步调。同时,沪馆方面也知悉了这个情况。如此一来,对徐新启来说,连日蒙冤的真相总算是大白了,结局是因祸得福;对王富春来说,则是恰恰相反了。在新前途没有切实坐稳的情况下,王富春自然还是要努力去保住眼跟前的职务。那么,为了尽快地消除与总部之间的不愉快,他此前打的那些如意算盘,恐怕就要永久地搁置下去了。 厉凤竹听罢,便开始打听起更多关于的消息,首先是要这个人的全名。 约翰逊却说没有留意到,这个答案引起了厉凤竹心里很大的抱怨。她说道:“我说约翰逊先生呀,您来津门这么多年了,难道还没习惯吗?中西方的姓名文化有着很大的差异,黎、李、郦,包括我的那个厉,姓这些的男子都可以被称为的。眼下,王富春是完全被唐书白牵着鼻子在走,这个人既然差点做了王富春的副手,那很可能跟唐书白也交情匪浅呀。你把这样一个重要的名字给放过了,实在是不应该!” “他最终没有成功,所以就不用你再关注他了。”约翰逊把盛着红茶的白瓷杯子往桌子上一放,顿时铿铿作响,表示着很重的不满。 这个答案,依然体现出约翰逊浓重的防备心。 厉凤竹耸了耸鼻子,态度中暗含了一丝愠气。 约翰逊打心底里讨厌眼前这个人。昨天在她离开后,约翰逊自中国女仆妇那边学了一句俗语,是“扮猪吃老虎”。他原以为厉凤竹就是个普通的中国人,一个蠢笨低贱的猪猡。不曾想她多年来的不声不响,其实是在卧薪尝胆。要不是坐着飞机来的英国上司,把对厉凤竹的调查结果拍在了约翰逊脸上,他是至今也不知道,猪猡一发威也可以跟猛虎无异的。 上司的意见是,像厉凤竹这么聪明,又对东洋怀有深仇大恨之人,应该先加以利用。等到没有价值的时候,再清算她曾经的背叛也不迟。 回忆着这些,约翰逊又端起茶杯来呷了一口红茶。 厉凤竹自拉开了一把椅子坐下,一只手搁在膝盖上,手指轻轻地点了两点,像是思考了许久才敢发问:“沪馆……是不是已经被你们全面监控了?” 约翰逊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意味深远的笑意:“不要在意这些。” 厉凤竹抱了胳膊在胸前,故意地问道:“那我该在意什么呢?” 约翰逊耸着胡子笑起来,拖着调子带一点吊胃口的意思:“有个好消息,我发现你的孩子好像……” 厉凤竹颔首微笑着,淡然地接出了后话:“他就在津门。” 这消息约翰逊也是刚刚才得到的。本以为卖个关子,可以端坐着笑看厉凤竹低下她那颗倔强高傲的头颅,却不想她竟然连这个也知道了。但她从哪里知道的呢,不会已经找了唐书白合作吧? 约翰逊急得脸上一阵通红,脸上原有的那点奸笑,憋着憋着就成了哭笑不得了。 厉凤竹见状,早也猜到了他在不安些什么,了然地笑笑,安慰他道:“你莫怕,我们怎么说也是老交情了。我要找人合作,一定首先是考虑你的。至于我是怎么知道绑匪的落脚点的……富有富办法,穷也有穷办法呀。” 一时间,屋里一下子静得很可怕。 约翰逊首先是吃瘪,眼中有挫败,紧跟着双眸变得很空洞。机敏也好,狡猾也罢,总之约翰逊彻底见识到,真正的厉凤竹是怎样一个人了。他依然想在合作方面占据上风,因此很努力地试图找出一句半句能让厉凤竹情绪失控的话来,哪怕不是什么狠话,只为显示炫耀他的身份也好呀。但是,他颇费了一番功夫,结局却是徒劳的。他就像个辛辛苦苦赶路的人,自以为靠着勤勉总能战胜对手。但每每一抬头,就会发现那个高地,早被厉凤竹给拿下了。 “厉,你一点都不可爱。”在约翰逊不甘而沮丧的口吻中,隐隐地藏着愠气。 厉凤竹轻笑一下,答道:“我可不是你的洋娃娃,没有必须可爱的义务。我也有话跟你说,我一会儿立刻要去电话局托人办事,请他们务必行个方便,明天清早就去我家里,安上一部电话机。因为绑匪答应我了,往后每天都保证让我和儿子说上两句话。到时候,也请你帮我联络联络工部局的通讯专家,请他们找顺着信号去找绑匪的下落。” 今日的通话,厉凤竹表现得格外啰嗦,想尽办法拖着铁拳团的电话不肯放,就是在为这一步棋铺路。 搜寻电话信号不是件容易的事,既要有设备,还要有专家。更关键的是,要给予足够的时间。是以,她必须悄然地麻痹铁拳团,让他们误以为她爱啰嗦是正常的。 比起撒了网出去瞎找,这个办法非常地有的放矢。 等到信号位置一锁定,约翰逊立刻去抢人。有了她的孩子在手上,厉凤竹就不能去找唐书白合作了。对对对,她这种胸有成竹的架势其实摆不了两天了,等到抓住了软肋,她还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游刃有余地借力打力呢?约翰逊想着想着,不禁喜从心来,脸上就放出了笑容来。 何况厉凤竹手边什么也没有,光有个能出主意的脑子罢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最终还不是在为约翰逊做嫁衣嘛。于是,他便自信起来了,从从容容地谈起了条件:“我当然可以答应你,并且十分地乐意帮这个忙。不过嘛……通讯专家可不像我,这么容易被说服,他们要价是很高的。可是,你非但没钱给他们,还总问我要经费。这却是……” 第127章 料事如神 http://.biquxs.info/

对于这种态度,厉凤竹心里是早有预备的,因此应对起来倒也沉稳:“也就那么一次,怎么能说是总问你要呢?你要是不止打听到绑匪在津门,还确切地掌握了他们的藏匿点。那么,我现在就可以恭喜你,终于可以彻底地摆布我了。但你要是还没进展那一步,主动权就仍在我手上。你信不信,唐书白这人表面荒诞,其实办起事来总是能赢你一筹的。” 瞧这歹毒的心肠,简直是恶妇!哼,最毒妇人心,虎毒不食子。约翰逊在心里把他所知的一切批评女子狠绝的话,都挨个骂了一遍。不觉又暗暗地想着:行,就让你摆两天的架子吧,谅你也得意不了多久了。 因就问道:“你上回说的我们相处应该开诚布公,那话还算数吗?” 厉凤竹没有开口,却耸高了半边眉毛,表示了一种肯定。 约翰逊伸出大拇指,来回抹着嘴上那撇黄毛胡子,冷哼起来:“你现在在利用我,并且将来还会利用我。”说罢,他微闭了一下眼睛,想象着一幅画面。厉凤竹的儿子最终落在了他手里,他手里握着枪,指使厉凤竹干这干那。结果厉凤竹忽然森然一笑,让他回头再细悄悄。当他果然转身时,发现人质不见了。 这里,约翰逊猛然地睁大了双眼,对着厉凤竹那种波澜不惊的面孔,在心底暗暗地狠骂了一声“该死”。他觉得这个画面很有几分成真的可能性,因此忽然又表现得暴怒了起来。他认为找厉凤竹这一步棋,上司是下错的,他实在控制不住这枚棋子。但是,厉凤竹此前说的话,正打在英方情报机构的心坎里。他们自然不会把希望完全地拴在厉凤竹身上,他们当然是有别的布局,可是一切都需要时间。而约翰逊的上司,不希望错过太多的消息。厉凤竹是可以填补这个筹备期的最佳,或者说是唯一人选。她有丰富的暗访经验,具备一定的伪装能力,而且唐书白对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图谋。 厉凤竹知道约翰逊的情绪不稳定,是对自己极有利的条件。是以,故意地以示弱的口吻持续地刺激他:“嘿,密斯特约翰逊,我们之间是合作,合作呀!你是可以在英租界呼风唤雨的人,我是去一趟日租界还要哆哆嗦嗦的人。如此云泥之别,我对你只有高攀,哪里谈得到利用呢?说真心话,想嘛我倒是很想的呢,可我没能耐呀。” “我要是找到了你儿子,我肯定是希望你们一家人能住到我安排的公寓里。”约翰逊转变策略了,既然暗地下手总占不着便宜,干脆试一试把条件摆在台面上来讲。 “可以考虑。”厉凤竹点点头,她分明听出约翰逊说这话时有些气虚了,嘴角便抿出一个及不可查的微笑来。 约翰逊的决心摇摆不定,胡子眉毛也就随之上下地耸着。他捏紧了拳头,忽然往桌子上一捶,心情很是不安宁的样子。他浑身抖颤起来,咬着牙,突然又像是反悔了,吼道:“但我总觉得,到时候你想逃,总能逃出去!” 厉凤竹牵着嘴角,实在也把笑容做得太假了些,跟着说道:“日后的事情,何必现在就生气呢。我们还是谈点要紧的吧。我想问问你,你说,东洋的文明是不是真那么优越呢?” 约翰逊咽了一下口水,皱拢了五官,不耐烦地敷衍她:“你又想说什么?” 厉凤竹双手抬高,假做无奈地冲他摊了摊,笑道:“就是想和你交流交流意见嘛。我这两天很注意英国的大报刊,有部分记者的立场,似乎很亲日哦。” 约翰逊那捧着茶杯的手开始哆嗦起来,他的样子看起来比刚才更紧张了,甚至是比过去五年中任何一个时刻都紧张。那杯英国人最钟爱的红茶泼了一半在桌上,一滴一滴顺着痕迹往约翰逊的西裤上画着杂乱无章的图案。 厉凤竹的眉毛得意地扬高,表情是从容的,开口却极尽忧虑:“其实,谁还没点个人倾向呢。亲日是小事,我就是担心他们跟外务省大臣的关系……”她高声地冷笑了一下,“对了,还怕些什么呢?哦,怕收钱呐!那……更怕的是什么呢?嗯,怕被人换了脑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两天以来,除非是生理上完全熬不住,否则厉凤竹就绝不肯放松自己的神经,也不肯白费了哪怕一秒钟的时间。在她完成了所有她能做的努力之后,在等待着走下一步棋之前,她不光钻进了大公报社的资料室,还去了日租界、英租界的图书馆,也包括大学外文系的藏书室。更何况,在石初告诉她英国的情报人员似乎逐渐地在改变计划时,她表示出要在这方面花力气去研究。所以,她的案头工作早已有头绪了。当她把能找的材料都找遍了,该分析的现象都分析过了。就勾勒出了,自甲午中日战争一来,东洋在国际话语权上变化的轨迹。 尽管在战场上,东洋的优势很明显,但中国还是偶有小胜的。在新闻场上则不同了,胜利的天平简直不是一句倾斜足以形容地,那个天平完全是在东洋一方安营扎寨了。外务省十分注重东洋的国际形象,努力而大方地宣扬他们的军队是一支文明的队伍。 而中国的标签则有愚昧、野蛮、封建……总之,凡是需要被打破的劣行,不管有没有,都往中国人身上安就是了。这种行动,最早自然是为了美化东洋的不宣而战,单方面发动甲午丰岛海战。更是为了掩盖侵略的真相,得以逃脱国际社会地谴责。 但是,侵略者的野心已经越来越不受克制了。当他们尝过一次成功的甜头后,贪婪的卑鄙的恶念正在迅速膨胀。据可靠的消息来源说,东亚已经不能够满足部分狂妄的东洋军官,他们甚至在盯着太平洋。 当欧美的记者、学者越来越认同东洋官方的说辞时,当普通的百姓都因受蒙蔽,而对一个丧心病狂的军国主义国家产生好感时,危机悄然而至。 更何况,一个主权国家怎么会允许由他国来掌握民意风向呢? 当时,厉凤竹一下就明白了,约翰逊的脉在这儿呢。只要掌握了约翰逊真实的意图,即便他拿家人的安危来挟制厉凤竹,至少可以知道该从哪一方面与之周旋,而不是糊里糊涂地沦为他的牵线木偶。 “你怎么知道的,谁敢泄密?”约翰逊听说这话的第一反应是,保密性被人打破了,他的身边有内鬼存在。 因此,惊慌失措地由座位上跳起来,右手激动地舞到半空,直挺挺地指着厉凤竹,要去逼问真相。这个挥高手臂的动作,幅度不是一般的夸张,以至于桌上那个摆了红茶和甜点的精致镀金托盘,整个地飞了起来。落地时,把台面污染得一片狼藉。 “天呐……”厉凤竹眼神当中的惶恐和震惊,差点就把约翰逊给骗过去了,“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事呢?在你反问我之前,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呀!天哪,这该如何是好?中国的事业样样落后于他人,国民自认本民族文化不如东洋,倒还情有可原呢。可是,英国的民众绝不该那样想呀。文明与文明,总是各有各的伟大,应当是平等的,何以谈优劣呢?更何况事实上,你们是那样地强大!” 原本,厉凤竹只是循着蛛丝马迹,隐隐地持一种怀疑态度。然而,当约翰逊因她的话表现而浑身震颤,甚至急切又狼狈地追问着消息来源时,这种怀疑通过约翰逊激烈的表现,得到了最为可靠的印证。 约翰逊这时再怎么懊丧,也是覆水难收了。他把掀翻在桌面上的镀金托盘拿起来,使出全身的力气往门上狠狠地一掷,喝骂着质问外边的西崽,为什么不听他的话,为什么没有他的吩咐就擅自跑过来询问是否需要帮助。 厉凤竹退在一旁,悠然地卷着耳边一撮短发,静静地等着他把心底的坏情绪逐一发泄出来。 屋里一切可移动的易碎品都遭了殃。五分钟内,伴着约翰逊的大喊大叫,整间屋子骤然呈现出一种破败凋零的样子。 看着时候差不多了,厉凤竹走到窗前,把半边帘子拉开,对着那金光灿灿的海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惬意地说道:“瞧呀,太阳要落山了呢。你叫我来应该不止是要向我报喜,总有事情要交代我去办吧?” 约翰逊那一头的稀疏分发,本是用摩丝梳到一种固定成型的状态,此时却都一绺一绺地朝着不同的方向四散开去。他把全身的力气都耗空了,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掩了面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他又大意了,又犯错了,一不小心就钻进厉凤竹下的套里去了。 东洋在英国贿买报社记者、专家教授,企图塑造一个文明正义的国际形象,其目的虽是为了洗脱他们在中国犯下的滔天罪行。但是分析眼下的国际局势,前景是十分令人担忧的,谁也不敢说炮火永远烧不到家门口。若英方一直地放任东洋外务省这种渗透行动,便是对国家的不负责。 第128章 切中要害 http://.biquxs.info/

因此,约翰逊接到了全新的任务,以津门为突破口,获取东洋外务省的一切重要情报。这件事的保密级别是很高的,现在却被厉凤竹诈出来了。光凭这个,他就该被停职问责。 约翰逊感受到有冰凉的满含恐惧的眼泪,一滴接着一滴地流到手心里去。这种失态,五年来他何曾有过呢?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来个鱼死网破吧!约翰逊想着,万一自己的前途没了,就拉着厉凤竹给他陪葬得了。这便从椅子里弹射到窗边,狰狞地嘶吼着“去死吧”,上前一把掐住了厉凤竹的脖子,拽着她欲推出窗外去。 “冷……冷静……我不会的……”厉凤竹挣着命,一寸一寸地挪着,把上身横过来,死死地卡在窗框上。一只脚的脚尖努力地去够着地面,不让自己彻底腾空。脸早已是涨成了绛色,筋脉根根分明而突出。双手扣住约翰逊的腕子,挣扎着试图让自己可以吸上一口空气,“我绝不说出去……我们都还有家人,不是吗?!” 家人这个词,让约翰逊狠辣的神情,一点一点地和缓下来。他思忖了良久,终是放开了手。 情报这一行,踏了进来就不可能全身而退。他本人脱身不得,他的家庭同样也不行。冲动起来,当然可以抱着厉凤竹一起去死。但他走后,家人又该怎么办呢?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拉厉凤竹同归于尽,这种行为一起会引起英国国内的注意。要是被人查出什么来,解脱的只有他一个,陪葬的却说不清究竟需要几人了。 从生死线上逃出来的厉凤竹,整个人瘫软下去,跌倒在地上。一手护着脖子,一手捂在胸口,后怕地开始大口呼吸着空气。脸色由绛紫转而变为惨白,额头上的青筋依然突突地狂跳着。 约翰逊是站着的,居高临下地对着她控诉道:“我们明明说的是平等交易。可你都干了些什么呀,啊?我问你呢?你,你你,你居然……你骗了我,你戏弄我!我说了……这些话我不该说的,我不能说的!” 厉凤竹贴着脖子的手往下一滑,双手一齐去护住那颗早已紊乱的心脏。喘着气,虚弱地回应他:“对,我是使了诈,从你嘴里诈出了一点保密级别不低的消息。”她不敢精确地使用“情报”二字,深怕约翰逊的情绪再一次失控,语气尽可能地放到无比柔和,“但你,你怎么……怎么不想一想,我,我敢告诉别人吗?我,我要是说了出去……哪怕我能帮你再多的忙,你们的人恐怕……恐怕也容不下我了。所以……我是,绝不会说出去的。在这件事情上,我必须得保护你。因为这,这同样是……是在保护我自己。” 是这样吗?好像是这样的。对,确实是这样的。当约翰逊心里转过了这样三道弯,他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把心底的恐惧都吐了个干净。 见他终于平复下来了,厉凤竹也就彻底卸下防备,半趴在地上歇着气。她微微地将眼眸撑出一道缝来,入眼便是饭店套房内铺的红底五彩碎花绒毛地毯。那种色彩碰撞得她顿时感到头昏脑涨,加之方才一度呼吸不了,不免干呕了两声。 在这样的时刻,她脑子里想的不是别的,依然还是要救她的儿子。必定要救出来,也必定能救出来,且必定要快! “那么现在……通讯专家不要钱了,对吧?”厉凤竹靠着墙壁瘫坐着,因为不断有干呕的冲动,一只手就放在心口处顺气,一只手虚虚地捂着嘴,面色从容地放出一声微笑,“你是知道的,我还有别的路可走。你还知道的,我已经疯癫了,彻底地。” 厉凤竹似乎在自己身上,读懂了为什么亡命之徒是最为可怕的。他们没有更多的东西可以失去了,他们甚至对死亡和毁灭抱着一种乐观而欢迎的态度,他们可以不顾一切后果地来畅谈鱼死网破的结局。铁拳团就是这样对了她发疯的,她也是这样地对了约翰逊在发疯。可是,她的枪口并没有冲着约翰逊的家人,倒是铁拳团的枪口一直要冲着她的儿子去呢。 如是想去,她那种微笑渐渐地变得大声起来。 约翰逊在刚才,把白衬衫的袖口都解开了,高高地把衣袖卷在胳膊上。领口的三颗纽扣完全是用暴力扯开来的,有一颗已经不知去向了。他这副尊荣,活像地面上地痞子,而不是什么绅士。只见他飞着唾沫,由丹田里喷出怒火来:“你骗了我的话,还敢要求我为你提供什么该死的专家!你……” 厉凤竹依然带了三分疯癫在笑着,挥挥手与他玩笑道:“好啦,你可冷静些吧!专家不该死,专家并没犯什么错呀。” 约翰逊对于“犯错”这个字眼,显得相当敏感。攥紧了拳头,伸出食指怒地挥到了厉凤竹头顶,警告她赶紧闭嘴。 厉凤竹也就把双手摊开,举过了头顶,表示出妥协的意思来:“好好好,我不说这个。可是,我告诉你一句正经话,长此以往是不行的。外务省花了这样大的力气,去维护东洋的国际形象,洗清他们在亚洲的滔天罪行,恐怕还只是第一步呢。我甚至很怀疑,他们有一套非常完整的、野心直指环球的侵略计划。东洋特务在华北新闻界展开的一系列活动,很可能具有实验的意义。一旦让他们彻底地掌控住华北的民意局面,将来他们很可能在其他地方如法炮制。只要他们的火力辐射得到,只要他们想!为了我的国家,也为了你的国家,更是为了和平,我愿意去帮你摸清楚这个计划。我只拜托你,平安地把我的孩子带回来,别让我有后顾之忧。” 即便在这几次三番的交锋中,厉凤竹总能在逆势下战胜约翰逊,甚至可以把他当个小丑那样地戏弄。但约翰逊并不愿意贸然地拉她进来,更不愿意她蠢蠢欲动地试图参与一些小计划的制定,他冷笑着质疑道:“你该怎么让我相信,你具备这样的实力呢?合作,必须由我来主导。因为我交给你办的事,都是根据情报分析出来,评估过可行性的。而你现在提出的计划,只是你个人的一种臆想。你根本连外务省的计划,具体掌握在谁的手里都不知道!” “你要以你的方式慢慢筹谋起来,几年过去也才将将埋下棋子而已。现在,有我这样一个人,愿意赌上性命试一试,有何不可呢?”厉凤竹不解地反问道。 “可你要是暴露了,唐会怀疑我的!”约翰逊说话时,是手舞足蹈的。但嗓音却放得很低,尤其是那个“唐”字,只是微微地发出一点点气声,唯恐被人偷听到似的。 厉凤竹更是不解了,皱着眉眼问道:“倚强凌弱、强强竞争,这本就是现实啊!你有什么想不通的?你总不会天真到,以为你们与东洋真能做到秋毫无犯吧?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都不可能影响到东洋特务在英租界的既定安排。” 约翰逊张了张嘴,却没有答话,现出犹豫踌躇的样子来。 厉凤竹见状,像往常那样打算解释“秋毫无犯”四个字所代表的含义。 然而约翰逊却抬了手一挡,表示着:“这句成语我学过。” 约翰逊暴露或不暴露,都不会影响到东洋特务的计划。唐书白怀疑或不怀疑,也不会改变博弈的棋局。所以,他实在没道理谨慎成这样。除非…… 厉凤竹不由低声试探道:“你就那么怕与他正面交手?” 约翰逊滕然扭过头,瞪了她一眼,然后以放狠话的姿态,同意了她的要求:“动用专家需要向我的上级去申请,你等消息就是了!还有,今天晚上,唐会去跳舞。我给你配了个男伴做掩护,一个刚从南洋回来的华人,中文不精通,日语完全不会,只对跳舞精通。对了,他是个拆白。” 这种表现,厉凤竹解读为约翰逊被猜中了心事,因此就表现出,答应她的要求也可以,但往后再也不许提起此事。 唐书白这个人,真有那么可怕吗?需要约翰逊一再地避开锋芒? 厉凤竹眯着眼睛如此想去,紧紧地环抱住双臂,缩着身子借了墙壁的力,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约翰逊看了看时间,他必须抛开杂念,把今晚的任务赶紧布置完毕。因就把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在屋里转着圈说道:“唐今天在大华饭店有个约会。所以晚上九点钟,你就得到屋顶花园去。我给你安排的那个男伴,你是不认识的,但这不要紧,他会主动去找你的。到时候,一切由你自己看着办。” 厉凤竹点了点头表示愿意前往,接着问道:“我需要事先准备些什么吗?比如,跟那个人串串供之类的。” 约翰逊摇摇头,道:“不必了。我已经安排了人去告诉他,今夜的舞场上会出现一位面生的太太。这个人的身份是姨太太,她的丈夫回家料理家人的后事去了,只好把她一个人留在津门。她的丈夫对她十分不放心,虽然托付了朋友帮忙照管,却还是害怕朋友看管得太敷衍,恐怕会使他成为津门的笑话。于是,决心试试这位姨太太的定力。到时候,你做你自己就行了。你对一切内情都是不知道地,若不幸被人怀疑了,那今晚发生的一切,完全是因那个南洋的拆白认错了人而引发的。与你无关,与我更是无关了。” 第129章 死里逃生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颔首,兀自沉吟起来:“也就是说,我这样一个人,突然地出现在舞场的理由,得由我自己去圆。” 约翰逊嘴角翘了一下,表示着肯定的意思。然后把桌子上的碎片推开,找到他的雪茄盒子,取了一根出来点上。两口吸罢,才踱到厉凤竹耳边,把烟完全地喷在了她脸上:“你的任务是——”他那夹着雪茄的手往她肩膀上搭了上去,对着她的耳朵吹了口气,“让我看到你的确有本事,在唐的家里留宿。”说完,又抽了一口烟,狞笑着后退两步,去欣赏厉凤竹此刻的表情。 点点泪光闪动在厉凤竹的眼眶里,她的拳头不自觉地攥紧,内心震惊且屈辱。 今夜没有什么任务,只有报复罢了。因为厉凤竹在约翰逊心口上戳的刀太多了,所以约翰逊要让她自愿地亲手撕掉自己的清高与清白。 “不是我要逼你,但你在走第一步之前就该明白的。女人除了靠这个,哪有别的法子可以获取情报呢?还有,一直都是你自己在吹嘘唐对你……”约翰逊轻描淡写地把烟灰往地毯上弹着,抱着胳膊表示出一种遗憾的神情。 “再见!”厉凤竹不置可否地捡起皮包,愤然冲出了利顺德饭店。 她说的是再见,所以还是会回来这里的。约翰逊满意地点点头,又嘬了一口雪茄。 ### 当厉凤竹提了一篮子鸡蛋蔬菜,手指上勾了一根绳,坠着几两生猪肉,预备回到公寓暂时歇歇脚时,她满身的尘土和伤痕,着实把厉老太太吓得不轻。 “哎呀,你这胳膊上,怎么青一块紫一块的?了不得了不得,你看看,看看这手……”厉老太太握了她的手,翻过来又翻过去,尽管是一种的表现,却也是把她胳膊上的伤口捏得直犯疼,“哪儿来的这么多血印子?” 厉凤竹忍着没喊疼,摆摆手勉强笑了一下,道:“没法子,外头又不太平了。我是个记者,跑外勤被牵累到也很平常。” 厉老太太听了这话,不由连连跺起脚来,道:“真叫一个作孽,作孽呀!小的还没消息呢,大的也……”说着,又开始掉泪了。 厉凤竹这两天闹得觉也没睡好,饭也没吃上几口,倒是赶上一回骚乱,还制造了一出对抗。眼下,早已是几近虚脱了。因此只是敷衍着拍了拍母亲的肩膀,从她身边绕过去,径直地去打暖壶里的水。喝完满满两大杯,才转过身来,安慰道:“别哭了,妈。我就是为了救如甫……”她的声音很低落,话没说完,眼眶里的泪珠子就落到杯子里去了。 厉老太太朝屋内四处望了望,眼神空洞洞的,唉声叹气道:“那也还是没救出来呀。” “快了,快了……”厉凤竹不敢抬头看母亲的眼神,垂着脑袋兀自走到四仙桌前闷坐了小半天工夫。 “我给你弄点吃的吧,我是不要紧,你可不能熬坏了。”厉老太太掀起衣襟,把脸上的眼泪鼻涕胡乱地揩了揩。 厉凤竹喊她先别忙:“妈,我不是说了,不用给我留饭,报社有吃的。您过来这边,陪我坐坐吧。” 在厉凤竹的意思里,是希望母亲陪她定一定神,毕竟她今晚要做出的牺牲,实在是很大的。 可是,厉老太太什么也不晓得,心里只管着急,嘴里就不由地念叨出来:“我这心呐,怎么说呢,快被绞死了。你说,世上真有不要钱的拐子吗?我夜里总想这个,不对,我白天也在想的,我……”这里,便又抽噎起来。 厉凤竹没有得到任何的安慰,反而受了这种焦虑的感染,一时闷得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抛沙似的眼泪往下落着,她越过桌角,把脑袋靠在母亲的肩上,问道:“我们一定会团圆的,是不是?妈,人生下来就是要活着的,是不是?” 厉老太太哭着嗔她:“你说的是什么话呀,废话不是。” 对啊,人想活着是不需要理由的,除非这个人病了。 厉凤竹吃力地牵了一下嘴角,把母亲的胳膊抱得更紧了,委屈地说着:“我是病了,所以才胡言乱语。” 厉老太太如临大敌一般,立马站起来绕着她走了一圈,仔细地端看着,问道:“哪儿不舒服了?你可一定要撑住啊!咱家就指望你了,你要是倒了,这个家可就没了呀。” 厉凤竹拉住了母亲的手,请她在自己身后站定。然后挨进她的怀里,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呜咽了一声:“这里……”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母女两个抱在一处,不知哭了多久,时间也就很晚了。 厉凤竹不得不走,就抹着眼泪说道:“天又完全黑了,社里该大忙特忙了。你老人家好好儿的,多吃、多喝!咱们仨,谁倒了,这个家都算是没了。” 厉老太太受了这话的感动,却是哭得更加凶猛了。不过,当她看到厉凤竹从衣柜里取出一件华丽的旗袍换上时,态度马上有了一个大的转变。哼着起,埋怨道:“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打扮呢?!” 厉凤竹听了这样的话,心里猛地一沉,连苦笑都懒得装一下,脸上难免也表现出几分怨气:“妈,您老疑心什么不好,怎么还来疑心我不肯尽力去救我的亲儿子吗?”随即,叹了口浊气,又想着老人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光看表面,误会了也很平常。这才换了一种好的态度,耐心地做着解释,“我没法子呀,拐子的话我得顺着,但别的路子我也得去疏通。譬如做码头生意的老板,他们消息很灵通的,或许手底下就有知道如甫去向的人呢。再有,白道上的人面子大,手眼通天不比我厉害多了。所以,这些人我都想去走动走动。也许明天,也许后天,我就能带着您的宝贝外孙回来了。” 厉老太太听了,眼中放出很大一种希望,急切地追问她:“你别是在哄我呀!真的明后天就能回来吗?” 对于母亲把一种虚指当了切实的意思来理解,厉凤竹感到万般无奈,却也没有精力和时间去解释,只是敷衍着:“我……我尽量吧。” ### 梳妆停当的厉凤竹迈入大华饭店大门的一刻,傻傻地站定在原地,心中着实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冲击。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大堂,整体采用了一种黄金灿灿的色调,是如梦幻一般的场面。好几米高的水晶吊灯,要尽量地把脑袋向后仰去,方能看到全貌。走到灯下,发现自己距水晶灯中心垂下来的大玻璃球还隔着好几米远。那么,这个天花板究竟有多高呢?厉凤竹掰着手指掐算了一遍,心里先是觉得这样的层高闻所未闻,恐怕是自己算错了。再算之下,就有些不敢细想这栋楼的建造成本了。 大堂内,均匀地排布着十几根廊柱,每一根都得由三个人张开双臂,方才能围住,外层都是包了金的。站在大门口望进来,尽头处是挂着一面通透的大玻璃,上边贴着一幅巨型的水粉画。不知是哪位艺术家的杰作,涂在上头的颜料竟然能随着人的脚步,变幻出不同的光彩。走过半间大堂才发现,哪是什么玻璃呀,分明是个大金鱼池,比一个成年男子还要再高些。变幻的色彩,自然就是活跃的金鱼了。这一切与象牙白和浅黄色交融的大理石砖面交相辉映,把每一处空间都表现得格外耀目。置身于此地,甚至会不自觉地认为,因沾在客人鞋底而被带进来的尘土,由进门的一刻起,也都高贵起来了。 当然,厉凤竹四下瞧了瞧,会把尘土带进来的客人,恐怕只她一人而已。 穿过一道门,来到了小花厅,这里配有许多西式的雅座。墙壁上挂着无线收音机、扩音器等,活像个小的音乐宫殿。 西崽一路带着厉凤竹上顶楼,电梯门一开,驰名平津的屋顶花园就完整地展现在她面前了。相比大堂仅以大理石铺地面不同,这里完全是一个由大理石打造成的空间。除金碧辉煌而外,也给人清新舒爽的感受,最适合夏季纳凉。外国乐队吹奏着轻快的乐曲,俄国舞女正在舞池中央欢快起舞。 厉凤竹寻了一个空位坐下,看着酒水单只是发愣,心里想道:多亏了自己既没有人脉也没有交际能力,否则要像王富春那样,整日在这种地方徘徊,她可不保证自己还能维持坚定的意志。或许也就不能免俗地与她所唾弃的人一样,除了升官发财,其他的一概看不见了。古来所谓昏君,想必也是受不住这种场面的诱惑,把那些圣人言统统地丢到脑后去了。 这里的西崽很礼貌,人手也足够充裕。纵然等了许久还是那样安静而耐心地等待着,只是略作一点关于秘制调酒的介绍,并不催促厉凤竹点单。她晃了晃脑袋,眼睛眨巴两下,最后只是点了一杯最普通不过的橘子汽水。 第130章 大开眼界 http://.biquxs.info/

在西崽将汽水送到的时候,唐书白一行人正由电梯里走出来。他站在舞池外,习惯性地朝满场人望了一望。独行的时髦女郎本就惹人注意,更何况还是一张熟面孔,更更何况还是一张不该出现在此地的熟面孔。 厉凤竹斜着上半身,看起来对于舞台上那位演奏音乐的钢琴师很是着迷,实则余光早也追随着唐书白的脚步,向着舞池的另一边溜去。 一心二用之下,再有第三种情况,厉凤竹确实有些顾不上。因而当有人喊着“太太”,过来问这里有人没有的时候,问了两遍她才听见,回眸时不由地红起了脸。 问这话的陌生男子,长得很漂亮。通常,一位女子拥有雪白的皮肤,会被夸赞是天生丽质。但在动荡时局下的男人,有着这样一副皮囊,使人乍看之下首先就要怀疑这是个小白脸了。幸而,他有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做挽救,为他添了三分稳重气。他的头发以三七的分法服帖地覆在头皮上,眉毛乌黑浓密,眼睛大而明亮,鼻梁也很挺拔。唯一不足的便是那两片嘴唇,有些过于丰厚了。不过,他似乎很爱笑,厚嘴唇反而给人留下一种喜庆富态的印象。 这应当就是约翰逊安排好的那个人了。厉凤竹点了点头,回答这是个空位。 自进门起,被这种平日里不曾见过的场面一震,她就感觉自己有些晕乎乎的,除了还能记得今夜的目标是唐书白,对于别的事好像都有些迷糊了。 那人笑着坐下,松开身前一颗西装纽扣,自然地把一条腿往另一条腿上架去,然后与厉凤竹攀谈起来:“像您这样光鲜的妇女,绝不能单独坐着。”接着,努一努嘴,闪一闪眼睛,“瞧瞧这四周围,多少双杀人的眼正望着您呢。” 厉凤竹四下里看了一圈,果然有许多衣着靓丽的女郎们,正用着一种审视,甚至于是狠毒的目光看着自己。因就不安地抬起双手,往胸前掩护着,口中问道:“这位先生,请您如实地告诉我,我……坏了什么规矩吗?为什么这里边的女士,似乎都很仇视我?” 那人哈哈地笑了一下,打了个响指,先对西崽说了一句“老样子”,然后又问道:“你大概是头一回来这里吧?” 当得了厉凤竹一个点头的肯定之后,那人就替她解了惑:“平都这两年在执行禁舞令,因此舞女都跑来津门了,这个情况你多少应该听说过一些。至于这大华饭店是怎样地富丽堂皇,你眼下也已经看到了。如此大的本钱砸下去,非得要日夜都高朋满座,才能收获利润。可是,这津门卫消闲的场所真也是太多了。不必出这条杜总领事路,就有大小五六家舞场供人选择。那么,为笼住老客、吸引新客,就必得靠摩登女郎们撑起场面来。光有平津两地的名舞女还不够,没有江南闺秀在,总感觉舞池里少了一抹秀丽的风情,那就得把海州最有身价的交际花也请了来。照说呢,聚齐了南北两地的舞池明星,随便在哪个城市也都可以高枕无忧了。可这里分明是九国租界,就显得这点子排场不够用了。” 厉凤竹在交谈的时候,依然分了一点余光去留心正谈笑风生的唐书白。当发现唐书白也在暗中留意她的时候,她自然要做足了戏,颔首笑着表现出与眼前这位英俊男子正有来有往地热络交谈着:“我懂了!因此,还得有肤白腿长的俄国美人,方显国际风采。” 那人拍了两下掌,对厉凤竹的一点就透,表示着赞许:“正是如此说呢。我冒昧地请你站在舞女的立场上试想。她们首先是要跟外国人比美,比出了高低也不敢放松。因为自己的队伍内部,立刻会表示出要决裂的意思。你想呀,海州的舞女是由这里的老板三顾茅庐,高价邀请来的,姿态高得绝不止一点。平津的舞女不甘心被外乡人在主场抢了风头,指着鼻子骂沪上的交际花矫情做作。那海州来的女子都有一颗玲珑剔透心,知道自己论个头、论嗓门、论人际都比不过人家,这就唯有使巧劲了。于是乎,她们悄悄地找了津门的本地派讲和,说她们和本地派虽隔了南北,但其实应当是一条阵线上的人。因为平都舞女是没有主场的,只好流落至此。而津沪的舞女都有一个老巢,不是只有在他乡讨生活这一条出路。只有平都的舞女,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一股破坏力量。今天可以把津门的舞场霸占了,明天也能去海州鸠占鹊巢。因此,所有大都会的本地派都该团结起来,共同警惕平都的舞女。话,是很绕的,我也不知道你听明白没有?言而总之,形单影只的生面孔在舞场内是很容易被敌视的。” “受教受教。”厉凤竹见那些舞女果然因她有了陪伴的人,不再恶狠狠地瞪着她了。便举起桌上的玻璃杯,笑道,“真是谢谢先生了,坐在这里为我解疑答惑,也为我挡去了许多是非。” 那人自也拿起矮胖的威士忌杯,对了她的汽水杯一碰,笑说道:“同是落单的人,天然就该是朋友呢。” 厉凤竹笑抿着吸管嘬了一小口,跟着说道:“还未请教先生台甫呢。” “查理。请问太太的尊姓是?” 呦,这还是个拆白党的通用名呢。厉凤竹心内如是想着,嘴上依然淡笑着回答自己姓厉。 查理收了钱财,自然会完全地遵照金主的吩咐,极力拉近彼此的关系。几句玩笑过后,感到关系已经亲近多了,就主动邀请她去跳舞。 厉凤竹见唐书白那一桌三位男士,都已配了一位舞女在身侧,看样子很快也会下到舞池里去的。自然就做好了准备,大方地把手递给了查理。 伴着音乐台上慢三的曲调,查理揽着厉凤竹的腰,一步一步向着舞池中心慢慢靠过去。越是往中间舞过去,站位越是拥挤。在这种情形下,出于一个绅士应有的礼貌,查理很自然地把早前虚靠在肩线上的手往背脊上挪,做出一种保护的姿势。这种变化,自然使得他二人挨靠得更加亲密了起来。 一位穿亮片拖尾舞裙的女郎见唐书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舞池,心里很是会意,赶紧提出想跳舞的话来。 唐书白弹了弹烟灰,先只淡笑了一笑,跟着若有所思地沉默了几秒钟的工夫,这才摇摇头道:“慢三步太没意思了,随便哪个人找块巴掌大的空地,学上三五分钟也就够资格上场了。因而每到这种曲子,舞池里总是挤满了人。左边碰一下,右边碰一下,沉醉其中的哪一个不是为揩油呢?你们看呐,脚脖子碰着脚脖子,扭头一句抱歉,回身一句对不住,哪儿还有什么美感可言。我不喜欢这个,要跳你们去跳,不用来招呼我。” 同桌的朋友拿腔拿调地揶揄道:“足见唐主编是个正人君子呀……” 另一个会了会眼色,接了话头一块来排揎唐书白:“可真是歪嘴和尚念好经。难道说你已浪子回头,见了这满场的女子,一点爱慕之心也生不出来了吗?谁不知道你的身边人最是换得勤,你这人除了一个姓,跟唐长老可是完全不挨边。” 唐书白摇动着夹了烟的那只手,对于他们的嘲讽很是不屑,冷笑道:“我不否认,爱慕心一定是有的,也想一亲芳泽,但我不喜欢趁人之危。” 于是,作陪的舞女端起红酒杯喂到嘴边,闲着的一只手拨弄着他的衬衫领子,笑道:“原来唐主编是姜太公,讲究的是愿者上钩。那我要怎样才能请动尊驾,把您老往舞池里带去呢?” 同行的男子坏笑起来,冲了舞女眨眨眼,给她支了一招:“你就说你犯痒了,非下舞池不能止痒。” 舞女扭着脸隔空啐了他一口,道:“呸,本姑娘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唐书白笑看着他们斗嘴,因答道:“我近来喜欢跳探戈,节奏快而强,一般人跟不上,能上场的都是舞场高手。”语毕,又朝了舞池中央的某张笑脸望去,心内不由地好奇,不知厉凤竹会跳探戈不会,有机会应该同她切磋切磋的。这种舞蹈真正吸引唐书白的地方是,它的力量感会给双方带去一种较量博弈的满足感。 舞女娇嗔地在他胸膛上拍了一拍,道:“唐主编可真为难煞人。探戈是力量型的专业舞蹈,或在开场或在中途休息时,才有舞者到舞池里给大家表演。现在这个钟点,正在客人的兴头上,你却让乐队改奏这样的舞曲,不是变着法地赶人嘛。” “你听他瞎吹呢。”同行人往前一坐,拿膝盖顶了唐书白的大腿一下,然后吹了一下口哨把西崽叫过来,吩咐他给乐队带话,换个快三步的曲子。回头冲了唐书白晃了两根手指,笑道,“还探戈呢,跟得上快三就不错了。” 第131章 灯红酒绿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勉强把半根烟掐灭在烟缸子里,站起身整了整衣装,哼了一声方才说道:“不就是跳个舞嘛,你们也真是不嫌烦,搬出许多的废话不说,还用上激将法了。” 说话时,他把一只胳膊弯折着,邀请女伴一同上场。同桌的朋友,以及场内与他相熟之人,纷纷吹哨鼓掌。足可见他的舞艺,很得着交际场中人的认可。 乐队换了曲子,或有跟不上的,或有跳累的,场上的人就下来了一部分。空位则另有一部分新加入的来补上。但总的来说,上场的还是要少于下场的。 厉凤竹起初是很紧张的,别说快三步了,就是慢三步她也好几年没碰了。幸而这种技能好像是终生制的,虽然前两个节拍没有跟得很标准,但适应了一阵也就很顺利了。出于礼貌,她还是对查理表达了一下歉意:“实在对不住,踩脏了你的鞋。” 查理很不以为意地答道:“不要紧的,叫谁踩了不是踩,刚才舞池人多,我这鞋子遭的殃可多着啦。” 却不料,他这话说来很像是一种预告。不知哪一路的男女跳得格外张扬,一个飞步蹭着他的后背跃到了一边,把他们的舞步都给打乱了。然后又是一个飞步,碰着他俩的胳膊径直挤到了中间。 厉凤竹毕竟是有心留意的,早也认出来是唐书白过来捣乱了。佯装惊慌地顺势一闪,转身旋了一周,再抱起对方的腰时,舞伴就换了人了。 查理起先自是有些着急的,他收了人家的钱,对于这位“姨太太”在舞池里突破了授受不亲的防线后,究竟是轻易就上钩愿意与人在外留宿呢,还是本本分分回自己家里去,总要有个准确的答案,才算完成任务吧。不过,谁叫这位从天而降的新舞伴是朵舞池名花,不单脸子长得好,腰身又足够细软,性格也开朗,最关键的是舞姿足以与他相匹配。在银铃一般的笑声带动下,查理想着横竖他的目标就在舞池内,且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也就安安心心地顺其自然了。 唐书白将身子一挺,头微偏着向上昂起,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你是来找我的吧?” 厉凤竹以一声冷笑作答,眼中释放出危险的信号。 唐书白因此而兴致浓厚起来,笑中很有三分得意:“这是我的荣幸呀。” “可我是来害你的。”厉凤竹翘着一边的嘴角,以一种诡谲的表情望着他,故意往前一大步,在他那光亮簇新的鞋头上留下了一个尴尬的印迹。 “不会!”唐书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作为报复,托着她后背的手用力一挤,两个人的间距几乎是消除了,并且他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意思,“密斯厉最近的大作,深得我心呢!” 厉凤竹皱了眉头,在维持表面和谐的情形下,几番向后跨开大步,想要挣脱他的束缚。然而,每退开半步,就加倍地被他拉回去。最后,身前拢高的衣料擦在他的西装外套上,在音符的间隙中,还能隐约听到“嚓嚓”的动静。 唐书白笑看着她抗议的眼神,完全掌握住了局势,朝着舞池的暗处去。在暧昧而昏暗的灯光下,向下弓着背,凑在她耳边,低声道:“只是……我觉得四能女士的文章太偏激了,不能够一出社会问题就阴谋论,侵略也不是块砖,内部哪里有不足就搬去哪里转移矛盾。” 有好几个瞬间,他的嘴唇都不经意地碰在了厉凤竹的耳垂上,带来了强烈的不适。受着很大的冒犯却又不能发作,厉凤竹紧闭着双唇,只好咬住口腔里的肉。然后,扭着舞步转守为攻,铿铿地猛踩着唐书白的皮鞋头,以此来宣泄怒火。 几个回合下来,厉凤竹才稍感解气,冷笑着对他道:“我倒是认同四能先生的观点,中国也不是块砖,人类的不足岂能都说成是中国人的民族劣根性呢?” “先生?”唐书白看似玩世不恭,却不曾有过一刻放松,不依不饶地照旧挖了坑去试探厉凤竹,“也对也对,女先生也是先生啊!” 以这局面看,厉凤竹完全是个输家。被他戏弄不说,还被他紧追不放地试探“四能”的真面目。如果选择沉默,在眼下来说,有种默认的意味。何况这个笔名因为铁拳团的怀疑,恐怕要有许久不能用了,未来唐书白也会看到这一种变化的。那时,他更加会怀疑,正是因为他猜中了四能就是厉凤竹,才导致这个笔名沉寂的。两种巧合碰在一处,对厉凤竹是不利的。她考虑着,想扳倒疑心病很重的人,最好的办法是制造更多的疑点,让唐书白不断地怀疑下去,最后所有的疑点交织在一处,反而最能掩住他的耳目。 想定了主意,自然可以笑得轻松些,厉凤竹因道:“行吧,我这就向你讨饶了。四能的确是我的笔名,你盯我盯得这样牢,这个笔名也算是走到头了。” 先把这个结果预告出来,等到唐书白真发现《大公报》上再没有署名“四能”的文章,必定就会想,厉凤竹这人分明是个不让干什么就偏要干什么的人,岂有个真愿意讨饶卖乖的道理。那一来,他又会觉得“四能”另有其人了。 唐书白在听说这话的当下,眼中就流露出了失落。厉凤竹越是回应得爽快,他越是觉得假,或许自己的猜测存在着一些漏洞。 不过,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猜不着真相,唐书白也就转移了话题,道:“说正经的,方才搂你的可是一位很出名的拆白。你是来害我的,不是来闲玩的,可得小心了,别案子还没破,你倒先成了受害者。” “哦,是吗?不过我刚才也正想着,脸皮子那样白净,头发也梳得溜光,哪里有个好人样儿呢。”厉凤竹顿了顿,望着唐书白干净的面庞,油光锃亮的分发,快意地笑了两声,“他也是傻,以为来个生人就一定是来了位财神吗。” 单受她言语上的奚落倒还不算什么,只是被拿来跟一个坑蒙拐骗、吃软饭的拆白相比,可就实在挫败了唐书白的自尊心。他瞬间冷下脸来,不耐烦地追问:“你究竟过来做什么,专为找我的不痛快?” 厉凤竹面带了几分得意的微笑,道:“说了是来害你的呀。当然,以我的立场来说嘛,我是为民除害来的。” 唐书白冷哼道:“呵,我到底又有什么地方对你不住了?” “古董!”厉凤竹放了重音来说这两个字,眼里露出鄙夷之色,“怎么,这么快就忘了?你竟有如此大的忘性,那半夜自然不会怕鬼敲门了。的确天生是块作恶的料啊!” “彼此彼此。”唐书白无奈地摇头一笑,把话原模原样地奉还给她,“以你这狗皮膏药的性子,天生也是块当记者的料。其实,你得感谢我呀,要没有我这样作恶多端的人,你又该去粘着谁呢?” 厉凤竹对于他的厚颜,已经很能泰然处之:“我是应当谢谢你的,为我扬名立万出力不少。不过,我倒也好奇,你对于我究竟是怎样看待的,大概早已恨得牙痒痒了吧?” 唐书白大笑了起来,很快否认道:“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甘之如饴的。能被你这样的才女记住,无论爱恨都是很荣幸的事。再者说,我这个祸害是要遗千年的,倒是你这位好人的前途恐怕不明朗呢。从这个角度去想,我对于你,也就没有什么包容不了的了。” 这大约是很委婉地在警告,若要继续摸查古董拍卖的猫腻,恐怕性命堪忧。 厉凤竹在这种时候,其实对于调查商业黑幕一点劲道都提不起来,只不过拿这事当个幌子罢了,因此完全不把威胁放在心上,脸上就很是淡然:“谁先倒霉,还不一定呢。你可当心些,夜路走多了总要去见阎王的。知道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吗?因为我想到,你成功地帮人销了赃,那人岂有不庆功宴请的道理。大概今晚上做东的,就是……”说时,眼睛往唐书白那两位同伴身上一瞥,不由得意地笑了笑,“所以说,不要以为一切事情都天衣无缝。津门卫绝不止你一个聪明人。” 唐书白低头看了她好有一会子,直到两个人由池中央几乎地舞到了边缘时,方才开腔问她道:“你要怎样才肯放弃?” 厉凤竹翘了一下唇,挑衅道:“这古玩界的水,我才刚预备去试探,哪能轻易说放弃。” “这样说来,你是要长期盯着我咯?”唐书白知道她最厌恶什么,便就弯下腰去,她越躲开,他就越把腰压得低,眼中溢满了坏笑,“既然你这么豁得出去,不如今夜来舍下试试水深,如何?” 在厉凤竹被逼到完全被动的局面下,只能是眼睁睁看着那张令她生恶的脸径直贴上来。此事,接近尾声的音乐,恰好地阻止了更尴尬的局面发生。然而,厉凤竹的身体已是后仰到了极限,不靠人拉着,自己轻易是起不来的。这又给了唐书白一个大便宜,不肯慢慢地扶着她起身,非要猛一下施力,让她难以控制惯性,自然就一个满怀撞在了唐书白身上。 整个舞池的男女都在完成最后的礼仪,对了自己的舞伴欠身,唯有他们二人是在灯光下互相拥抱。 第132章 较量舞技 http://.biquxs.info/

在厉凤竹窘迫地烧红了脸的时候,唐书白拉住她一只手,往后退了一大步,远远地把腰弯下去一个标准的九十度,在她手背上印下一个吻。最后,一言不发地兀自开步走。一直走到她背后去,方才露了一个得逞的笑。 与唐书白同来之人,见他抱了一位眼生的女子,看厉凤竹的年纪又该是个当了太太的妇女,不免开始起哄了:“你小子越发爱玩火了。” 唐书白面朝着同伴,没有即刻坐下去,微微侧过身看了看厉凤竹的背影,道:“实在抱歉,我得先走一步了。”说罢,笑着高举起桌上的红酒杯,一饮而尽以此作为赔罪,并表示他会负责今夜的一切花销。 晚一步回来的舞女,脸上带着生气的颜色,往坐着的客人身上一挂,忙诉起苦来:“李先生,我不大受待见呢。唐主编口味变了,喜欢老帮菜了。”说着,冲厉凤竹坐的地方努了努嘴。 这时,查理也已经回到了座位上。见厉凤竹低着头,手背不断地在衣服上摩擦,便问:“密斯厉,你还好吗?是不是舞池里太乱了,惹你不高兴了?” 厉凤竹抬起头摇了一摇,她虽红着脸也红着眼,但舞场的灯光向来都是暖色的,很好地替她掩盖了这种破绽。 唐书白观察着他们的动静,轻笑着回答道:“前段时间,我得到一句很受用的话。青春少女虽好,却是湿手捏面团,想甩也甩不掉。” 那位李姓先生,这就更有好奇心了,立刻小声地上前追问:“怎么,你遇到麻烦了?你悄悄告诉我,我保证不往外说的。你是不是……招惹了哪家的闺秀呀?” 另一个人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表示着:“要是大户人家,你就从了吧。你这年纪是该成个家了。” “干杀头的事业,还是独来独往的好。”唐书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往他二人肩上各拍了一拍,“说笑的,确实是我口味变了,想试试以前没试过的。”言罢,自顾自扭头走了。 厉凤竹正端着那杯汽水,把吸管往桌上一丢,大口大口地灌着,想要浇灭腹中的怒火。她是气不打一处来,把对面翕动着嘴巴在说话的查理,给彻底地忽略过去了。可要说是为方才所受的屈辱,立刻讨一个公道回来,在眼下的情形下,似乎也只能是一种天方夜谭了。因之,只好在心底起誓,等到儿子解救出来的那一天,她也绝不肯立刻与约翰逊断绝合作,必得彻底把日本侵略集团的阴谋给公布出来才算数。 下这样的决心,于公,她是心甘情愿为抗日出力;于私,她是绝对不会让唐书白平白占了许多便宜去。 如是想着,厉凤竹将握杯的力道翻倍地加重着。透亮的玻璃上映照出一个人影,正朝了她走来。杯底还留着一层很浅的果汁,她举高了杯子在半空晃了两下,然后一饮而尽。 唐书白走到离着厉凤竹的座位三步远的地方,还来不及开口去招呼,厉凤竹倒先一步站起身来,只是她站得很不稳当。起先,唐书白还以为她是起猛了,可再看她开步走起来,却发现她的身体突然失去了重心。 厉凤竹自也感到身上有些不对劲,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扶了椅子尽力稳定住身躯。饶是如此,依然是左摇一下再右晃一下,望着眼前渐渐变得扭曲的人,断断续续喊道:“查理,我,我……你!” 一句话没说完,整个人向后一栽,恰好被唐书白及时伸出的手扶住,完全地倒在了他的怀里。他把臂膀撑开了,环住厉凤竹的后背,手掌托稳了歪斜的脑袋,另一只手摇晃着厉凤竹的肩膀。叫了几声,确定她是没有意识了,才以看穿一切诡计的冷漠态度,鄙夷地质问起来:“这就过分了吧,查理!” “唐先生,完全是误会呀!”查理慌里慌张地起身,先是拿起桌上的酒杯摇晃两下,望望杯底是澄澈干净的,唯有几滴果露而已,又急切地推了厉凤竹两下,想唤醒她以示自己是绝对清白的,“我什么都不知道!醒醒,你快醒醒呀……” 唐书白把厉凤竹往臂弯深处靠着,以身体支撑住她,然后腾了一只手出来,怒而指向查理,道:“我误会什么了?你想告诉我,其实橘子汽水也是能使人喝醉?” 这时,已有人听着吵嚷声过来驻足评论。在老客指指点点的姿态看去,大家显然都不站在查理那一边。 吧台的西崽听见众人在此议论,赶紧地抢上前来开脱道:“唐先生,这可怎么办?查理刚才来吧台跟我换了半杯特调的鸡尾酒,他对我说是这位女士要求的,他不过起个传声筒的作用。现在看来,恐怕不是那么回事儿。” 尽管红黄的霓虹灯光照在查理脸上,却依然是掩不住他脸上的惨象。他百口莫辩地先是由原地打了个转,然后又是跺脚又是拍掌地只管请求在场之人的信任:“我只是……我是好意要给她一个惊喜嘛。” 按照这种急切的态度,很自然地就该拿了人格出来担保,但这一样东西却是查理身上最为缺乏的。 “没有什么喜,光剩下惊了!”西崽一心惦记着,事情若闹开来,他的差事就要发生危机,因此围了这场子里面子最大的唐书白,猜度着他心里喜欢的意思来问话,“唐先生,您看这时候是不是该送医呢?” 厉凤竹已经没有一点自我的意识了,在职业习惯的驱使下,唐书白所作出的第一反应是把她的脸子向里藏起来,免得闹出特大新闻来。这个女人领事馆方面是同意策反的,也正中了他的下怀,因此他绝不允许她的名声是因别人而毁坏的。 唐书白垂眸望着厉凤竹那张慢慢映出红晕的脸庞,如是想了一番,当机立断地吩咐西崽道:“我来处理她,告诉你们经理去处理……” 当他顺着抬起来的胳膊,去找查理这人时,却是哪里还有半点影子呢。 西崽拍着大腿,惊呼道:“呀,怎么跑了!没人拦吗?” 就听见围观的人里叽叽咕咕地说道:“这个女人又没人认得,谁愿意趟浑水呢?” 另有人附和:“而况查理那人之所以在交际圈还能混下去,总是有些手段傍身的。他专喜欢在拆白行当里打听黄色新闻,谁对他不客气,他就扬言要出去散播。” 唐书白听大家说破了旁观的理由,不由冷冷地嗤笑了一声,道:“那就干脆地让他消失吧。他得罪的人这样多,平摊起来难道你们还会在数目上感到为难吗?”说完,对西崽使了个眼色,表示着这里不是善后的场所。 倒是围观人群的议论,因得了他那一句话,很表现出一种豁然开朗后的热烈:“是这样说的,只要不是有哪位太太格外舍不得,让他走有何难呢?” “我呀,头一个乐见其成。” 有个粉面微胖的男人,手中自端着一杯洋酒,笑起来脸腮上的肉完全鼓成了球,向着他们说道:“我信佛,不愿插手这种事。不过,我很可以开释你们,拆白党骗财骗色,下场再凄惨也是因果报应,绝赖不着那下手的人。” 唐书白在这片议论声中全身而退,西崽一路在身后护送着他。 当电梯门关上时,西崽先不忙了去按楼梯号,扭头揣摩着唐书白那种紧张在意的眼神和动作,这才谄媚地试探着:“唐先生,是要在这里开个房间吗?” 闻言,唐书白很觉得受了他的羞辱,因而黑着脸怒问道:“你觉得我会跟在一个拆白党身后捡吃的吗?” 拍马屁没拍成,反落了一鼻子灰的西崽,赶紧按下一楼的电梯钮,忙不迭地打着自己的嘴巴子,连连认起错来。 唐书白被他逗得轻笑了一下,然后掏出车钥匙道:“我认得她,这就送她回家。你去把我的车子开来。” 西崽早些时听过查理吹牛,认定了厉凤竹是一位姨太太。唐书白则是对厉凤竹熟得不能更熟,压根也没想到她今日来此是乔装过身份的。两人心里各有一番计较,都表现得默然无言,最后在电梯口分了两路走。 另一边,查理实际只是趁乱从屋顶花园溜到了一楼的小花厅,这里也是一派莺歌燕舞,屋顶的消息还没来得及往此地传播。查理急切地夺了一部电话机抱在怀里,顶了那一头的油汗,兀自低声絮叨着:“人家是想让我试一试有没有戴绿帽子的危险。结果,这一来倒把绿帽子给戴实在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过来猛拍他的后背,不耐烦地催促道:“查理?查理!你捧着电话机究竟是用不用呢?你不用,我还等着用呢。” 查理醒过神来,连说了七八句“要用”,然后颤巍巍地去拨弄那些数字键。隔了不过几秒钟,出钱的主顾便接起了电话。查理一通叙述下来,整个说话逻辑完全是混乱的:“喂?喂!糟了糟了,我没得手。哦不,不不不,我不该得手的,我没有想过得手……什么得手,不对,我我太慌张了。老爷您听我细说,这位姨太太可实在是……她的危险太举动了!哦,不对不对,我意思是她的举动太危险了。她跟了别的男人一路走了,我拉都……喂喂?” 第133章 酒有猫腻 http://.biquxs.info/

而领了厉凤竹上车的唐书白,此刻心里也没有主意。本来是社交场上很常见的事,但厉凤竹的名字怎么说也是在名记者之列的,送去就医,或是在外开一个房间总怕小事闹大。真要被人当作一个谈资到处宣扬,对他们两人都不好。加之又有下药的因素在,送往大公报社似乎也是同样不合适。以唐书白在那社里的名声,除了王富春而外,恐怕谁也会认为是他迷晕了厉凤竹后又不敢下手,这才送还到报社的。 那就该送了人回家的,可问题又来了。真要送厉凤竹回家的话,回哪个家呢?她现时住的法租界,唐书白还没完全摸清楚。倒是之前调查过,厉凤竹在日租界的公寓是四个月一交租,因此这时候从合约出发,那边还能算是她的一个家。直接送到那里,方便但也有后患。尤其是等明日厉凤竹醒来一看,不就很明白,此前监视她的行为是出自谁之手了嘛。 幸而,那所公寓隔一条马路就是唐书白的住处了。他想到可以把人先带回自己家中,等药劲过了,向厉凤竹略做一点解释。那时,再让她伪装着今夜是在日租界公寓里过夜的,不就两全其美了嘛。 想好了主意就实行,一脚油门便也很快地来到了目的地。 一楼的茶房很为着急地上前抢了两步路,拦住了二人的去路,道:“唐先生,有位坂本先生来找过您一趟,留了口信请您务必到家就回复他一个电话。” 唐书白不想给人留下他带了一名毫无知觉的女子回家的印象,因此并没有打横抱着厉凤竹进来,而是把她搂在怀里,右边手臂很艰难地把她的身子拎着微微腾空。这种情况下,对于茶房所带的口信只是敷衍,很不往心里去的,只想着要怎么快速飞往自己家里去。 茶房却是一路追赶着,差点一道挤进了电梯里:“他还特意嘱咐了,必须要尽快。” “好!”唐书白不耐烦地一边回答,一边去拉电梯的栅栏。 “嗳,好嘞。”茶房是认真把事办了的,却碰了唐书白一个钉子,脸色自然不大好。他在电梯还没动的时候,鼻子眼睛手都是不敢多动的。只等了电梯爬到了二楼,他才耸了耸鼻子,一下一下细细品着空气里的余味,似乎都跟酒不沾边呢。要这样看来,唐书白抱着的那个女人不应该是喝醉了酒来的。那,是怎么来的呢? 想着这一层,茶房翘着嘴角贼笑了一下。 可惜了唐书白千算万算,还是没能免于这场冤屈。他在扛着厉凤竹进门的一刹那,实在是筋疲力竭了,只能双双地跌在地上,勉强用脚勾着才把门给带上了。他翻过身,面朝了天花板大口喘气,脑袋里一片空白。借着窗外微微一点月光,他还能看见厉凤竹的半边侧脸,心里暗想道:素日看你是何等精明,居然会败给一个小白脸,可见人无分男女,都逃不过色令智昏的下场。不过,你看人的眼光可就实在差劲!那个油头粉面的查理,除了年轻几岁,有什么地方能比得过我呢? 想到这里唐书白很是生气,一个挺身站起来开了客厅的大灯,把厉凤竹翻了个面,卷着抱起来走不到几步路,就赶紧地把人甩在了沙发上。 勉强安置好了,唐书白站在原地呆了片刻。他的眼睛往下瞧,右臂一直不住地在打颤。他的手往上摸,额头上不断地渗出汗珠子来。他很有几分倦意,可眼跟前要善后的事情却比平常时候更多了些。首先,他不能怠慢了东洋朋友,马上就接通了坂本林智家的电话。 通过坂本简短的叙述,唐书白得知他今日所急的事情其实是也复杂也简单的。无非是头一天被抽调去冲散游行队伍,面对不熟悉的冷酷场景,心中难免受到了很大的震撼,同时也会因为事实与个人想象不符而有强烈的失落感。坂本不住地诉说自己在白天的经历,既觉得大开眼界,也有着不吐不快的满腹牢骚。 头一条要反对的,就是现场指挥官对于学生的态度实在太粗暴了。 当坂本问到“这样行事哪还有半点文明可言呢”,唐书白立即打断了他的话:“哎呀我的老弟台呦,外务省的话是用来听,不是用来信的!我们若按照他们对外的说辞去办事,中国何时才能被收服?今天的事我多少也听说了一些,你当时救下的是什么人,你可知道?” 紧跟着,唐书白依据坂本给出的答案,继续向下说去:“对,学生,富有知识、明辨是非的学生!除非他们肯抛弃国家信仰,否则这些人将来毕业了,就是大东洋帝国最不可小觑的敌人。” 尽管东洋特务在网罗汉奸时,一直对“东亚大陆”这个概念是强调强调再强调的,但毕竟这些话他们只想让世人盲目地相信而已。但坂本林智这位早已退役的理想主义者,似乎还没明白这一点。因此每当唐书白把“大东洋帝国”挂在嘴边,说出些对于他血缘上的同胞极端不利的话时,坂本总会愣一下,尔后再发表看法。 对于坂本的天真,唐书白似乎很为无奈,付之一笑反问他道:“怎么?时至今日难道你还在相信大东亚的统一,是可以通过文明手段达成的?” 显然,那一头的坂本又是一呆,唐书白接着又道:“这是对你,我才肯如此说。对于东洋的种种行为,我不能说打一开始就没有半分的抗拒心理。但,自古便是弱肉强食。这种自然规律,你我都抵挡不住。以你的中文程度,‘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七个字应该不难理解吧?或许这样说,你还是不能接受。但其实,你只需做一件事,就是把今天所发生的一切事情换到其他租界去想,结果会有所改变吗?不会的!西人对自己的学生都不手软,又怎么会对中国的学生发善心呢?学生喊的可是抗日口号,就算发生在华界,照样会是悲剧收场。你也老大不小了,迟早该明白的,场面话是用来说的,绝对不是用来实行的。” 这通电话简直是有去无回的,光是唐书白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篇道理,坂本却没有给他丝毫的回应。唐书白觉得光是他独个儿地唠叨下去很无趣味,便问还有别的事没有。坂本也就无精打采地问候了声晚安,便将电话挂下了。 唐书白先是松下一口气。可他再怎么说也还算是个书生,自然有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弱点,加之还是个过富贵生活的人,手臂刚一放下,立刻又感觉到由臂膀到前胸的肌肉,有着连片的酸痛。这就不断地绕肩放松,伸挺了左手巴掌,不断地向右臂上拍打着。他扭过头一瞧,见不省人事的厉凤竹躺在沙发上,提示着他明早醒来定是好心没好报的坏结局,紧跟着便又感到一阵头晕脑胀。 走到厨房里站了一站,开了装着牛乳粉的铁罐。睡前喝一杯热牛奶,是他养成多年的习惯了。当他舀了两勺在玻璃杯里时,顺手举了暖水瓶晃了两下,发现里边是空的,只得气馁地暗道两声倒霉。本可以让公寓的茶房来添的,可是客厅里有个解释不清的麻烦。藏倒是有地方藏,只是唐书白揉了揉发胀发酸的肩膀,实在是不想再折腾了。那就只好自己动手在灶上烧水了。 “哎呀,水接多了。”唐书白刚打起灶头,就一拍大腿,自言自语地念叨上了。原来,他是后知后觉地想到,烧小半壶水管够还不用坐着干等。可是当他想到这一层时,已把烧水壶装满了。 罢罢罢,热天里冲凉也花不了多少工夫,刚好可把这等待的时间给填补上。因想着,就取了绸睡衣径自往卫生间里去。 约莫不过十分钟的光景,唐书白蓬着湿发走了出来,刚好就听见灶上噗突噗突正叫唤个不住。泡开了牛奶,两根手指捏着杯沿一路端到了沙发茶几上,跟着在厉凤竹脚边坐下。 一直忙到了这时,方有闲暇理一理今夜的思绪。他不断地回忆着查理的所言所行,忽然就觉得此事前前后后透着那么几分微妙。 查理在津门交际场祸害多年了,惯用的生财伎俩早被唐书白看透了。遇上天真不懂行的良家,就使出哄骗的办法,用浪漫手段使对方发昏着迷,借着崇高的爱情的名义,去掏空人家的家私。遇上那些深谙逢场作戏之道的摩登女士,那就是堂子里的办法,靠着满足人家的皮肉之欲来捞钱。他毕竟是凡人,精力是有限地,都用在了挣钱一方面,自然就没法去兼顾自己真实的情感需求。而查理又是个在“工作”方面十分勤勉上进的人,在生活上向来是注重卫生、强健体魄,把自己的精力完全“奉献”给了拆白事业。因此,唐书白可不认为查理在面对厉凤竹这张生面孔时,会有急不可耐的念头。 那么,是他下的药吗? 又或者说,他真的下药了吗? 第134章 心生警觉 http://.biquxs.info/

一旦有了这种猜测,唐书白登时怒火暗烧,只是表面上依旧不露声色。他凝视了厉凤竹不下十分钟之久,然而这期间,厉凤竹始终如死尸一般地躺着,甚至鼻尖微微透出鼾声。唐书白转念一想,这个女人呀,可爱就可爱在她是可怕的。因就牵动了嘴角一笑,伸出手掌慢慢地在其脚踝上摩挲,再慢慢地一路向上。当手触碰到裙摆边缘时,逗留了好一阵,却始终不见厉凤竹有一丝一毫的反应。 然而到这时,唐书白还是没有完全消除戒心,那不旁移的眼神愈发深不可测起来。他先是将手高高地抬起,转过身呼出一口气,端起那杯已经放温了的牛奶喝了两口。在这种看似是完成了试探的情况下,忽然又猛地把厉凤竹整个翻身朝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束缚住她的双手,身体则完全地扑上去压迫着她。 两人面对面的距离几乎可以以分毫来做单位,可厉凤竹依然是纹丝而不动的。 看来,这第二种疑问可以安全地排除了。眼前仅剩了一个问题,下药的另有其人,那会是谁呢?这个人又想在厉凤竹身上图什么?是司空见惯的财和色,还是另有深意呢? 唐书白没有立即起身,两根手指在厉凤竹脸庞上轻柔地盘桓了一阵子。美人在身侧,香粉气一缕一缕地袭来,偏是动不得凡心,着实可恼。因此苦叹一声,方才磨磨蹭蹭起身。 一面可惜着良辰虚度,一面又警惕着今夜的咄咄怪事。东想西想之下,一杯牛奶彻底入腹。唐书白仰了脑袋,望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渐渐有了很浓很浓的睡意。 在安静的环境当中,唯有呼吸声交错着加重。 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厉凤竹的眼帘先隙了一道缝,让暖黄色的灯光透进来,借由那不如一根针粗的视野,探知了所处的环境之后,才慢慢悠悠地把眼睛彻底睁开了。看着挨在脚边睡着了的唐书白,她是丝毫不感到惊讶的。蹑手蹑脚坐起来的举动透露出,事情远不是唐书白想的那样简单。 在约翰逊提出了戏弄一般的任务时,厉凤竹就被迫做了最坏的打算。但以她的性格不走到最后一步,是绝不会轻易任人摆布的。所以,一出利顺德饭店,她就去西药房开了安定片,仔细地问清了剂量和起效时间。同时,她还越来越明白一个问题,唐书白绝不是个一时混事的墙头草,他的手段远超普通人对于汉奸的想象。因此,在她装晕时听到西崽提议送医,心里就有了戒备。趁着唐书白的车子开到相对昏暗的街道上,她由裤袜里偷偷摸出事先为自己备下的小半颗药,嚼碎了吞下去。 据药剂师的说法,这一点剂量不足以令她昏睡,但会有轻微的困乏懒怠。万一唐书白过早地起疑心,中途改道去医院,有微量的药物留在腹中,厉凤竹总不至于被揭穿得太惨。 而方才,唐书白真起了疑心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到最佳的起效时间。尤其是那种试探的方式,简直把一个女子的尊严践踏到底了。他的行为所起的作用,简直可以完全地抵消药的作用力。尽管是半个钟头内发生的事情,但厉凤竹已经记不起,方才是依靠着多么坚强的毅力,压制住了心头的屈辱,依然佯装出呼吸绵长而平静的假象。 当然,眼下也没有多余的时间供她回忆这些,她必须立刻行动起来了。刚才趁着唐书白冲凉,她火速起身潜入厨房,取出藏在袜裤里的胶囊,将药粉尽数倒入杯中。按药剂师的说法,这个用量通常是开给失眠患者的,一般在一两小时内起效,若赶上服用者精神较为疲惫时,只需半小时就有立竿见影的作用。所以,药只是加速了唐书白的入睡过程,而不能令他彻底失去意识。如此一来,虽可避免唐书白醒来以后察觉今夜有蹊跷,但会在一定程度上增加厉凤竹行事的难度。她必须十分注意动作的轻柔缓慢,又要尽快地在这个完全陌生的房间里寻找出对她有用的讯息。最为关键的是,不可留下任何的痕迹。 厉凤竹戴上蕾丝手套,打着赤脚在每间房门口都看了一眼。无论是客厅、厨房、卧室还是书房,凡是有窗户的房间,窗帘都遮得很隐蔽,足见主人的谨慎作风。最后,她先挑了书房下手。进了屋,首先走去窗帘边,扯起布片来看,厚到几乎是一丝光影都透不出去的程度。一抬首,由窗子望出去,恰是她从前所住的公寓。 原来是他,果然是他!厉凤竹斜眼向着客厅的方向,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随即放下窗帘布,扭亮了书桌上的台灯。首先看了桌上摆的簿子,最大的一本是剪报,排得上号的平津报纸都在上头了,收集的内容自然都是与东洋相关的。 另有一本袖珍的,边缘磨损得厉害,里边写的都是电话号头,大约涵盖了唐书白所有的人脉。厉凤竹这就想到了那个神秘的,可是挨得上边的姓实在是太多了,尤其是李乃大姓,几乎每翻一页就有一人姓李,这也不能消耗宝贵的时间去一一记下来,只好暂时丢下不管。剩余的都是账簿,来往明细几乎都是关于古玩字画的。 打开书桌正中的抽屉,首先看到的是一本很厚的黑封皮簿子,里边洋洋洒洒记下来的都与日常工作相关的文字。大致浏览了几页,当汉奸详尽的工作细节展现在眼前时,厉凤竹明显感到自己的情绪有了剧烈的起伏。她顾虑时间和情绪都不允许她从头至尾看完这本笔记,因就折起整本簿子,大拇指按在书口上,让书页自然地翻动起来。当移动到最花时间记录,或者最常翻阅的一页时,会很明显地与其他部分发生分层。 通过这个法子,厉凤竹发现笔记里一篇《有关操控津门中国记者的意见》。浏览过第一个段落,由用句措辞上能感知这是一则译文。于是,她又赶紧地往后翻一翻,果然在文章末尾发现了“金谷范三”的署名。 对于这个名字,厉凤竹有大致的印象,在关东军进犯东北时,他似乎是东洋陆军一位响当当的人物,只是后来没有再听人热烈地议论过。最后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仿佛是他的死讯。紧跟着一行日期写的是“大正八年三月”,“大正”乃东洋嘉仁天皇时代的年号,换算起来也不难,因为有一个巧合是这个年号的启用恰与民国纪年同步,大正的八年也是民国的八年,那是五四爆发的一年。 这时,安定片开始起效,厉凤竹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哈欠。未免耽误正事,她下狠心捏着大腿上一层薄皮,用力地一拧,顿时困意全消。 恢复了神智就开始分析起来,如此有年头的文章,早已丧失了时效性。然而它依然得到了唐书白很大的重视,恰说明了它是意义非凡而影响深远的。 厉凤竹这就有了明确的目标,得把这文章一字不拉地誊写下来。她想也没想,就撕了两页空白稿纸,拿起桌上的钢笔就奋力抄了起来。 外边走道里有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因为这幢楼是现代公寓,每一层会有好几家住户,所以厉凤竹在一开始并没有很大的警觉。却不料那一阵动静,恰停在了唐书白家门外,跟着响起一串笃笃的敲门声。 本就是在钢丝上行走的厉凤竹,吓得把钢笔里的墨水都抖落了出来。揣起稿纸随意地叠了两叠往袜裤里一塞,扭灭了台灯,匆匆小跑出来。当她跑到客厅里时,因为太紧张而浑身冒汗,脚底打了滑,脚腕一崴,跌在沙发扶手上,差一点点就扑在了唐书白身上。 屋外有敲门声,屋内也不平静,唐书白于睡梦中,不耐烦地侧了半边身子。整张脸向外,完全地对上了厉凤竹的脸,两人贴近到甚至可以互换鼻息。 那人在屋外等得不耐烦,试着叫了一声:“唐先生?” 这普普通通的三个字,差点就把厉凤竹的魂都给喊没了。她晃了晃身子,倚靠了沙发往地上一瘫,手脚并用地爬了几步才得以起身。 屋外又加重了声音问道:“唐先生!要热水吗?” 厉凤竹跌跌撞撞来到了门边,却意识到自己不便开口撵茶房走,否则会给唐书白留下证据的。因此,急得原地乱转,右手背托在左手心上,焦躁地拍了一下,立刻又警惕地缩了回去。她把手指塞在嘴里咬得发白,冲着唐书白的后脑勺望一望,心里自问了无数遍接下来该怎么办好,慌得低了头连连抹着恐惧的泪花。 视线向下一挪,倒是乍现一道灵光。 脚边那道门缝是透光的,大约那茶房就是见了屋里有光才来敲门的。她试着颤颤巍巍扣住墙上的电灯扭,缓缓往下拉着。很低很轻的一声啪嗒过后,屋里顿时暗了下去。 第135章 环环相扣 http://.biquxs.info/

隔着门,能听见茶房细微地“呦”了一下,方才走开。听那动静似乎是顺了楼梯向上爬的。也就是说,这时候下楼可能不会被人看见。 厉凤竹立于黑暗中,紧咬了嘴唇,手摸在存放稿纸的大腿上。约翰逊所谓的任务,她算是完成了。唐书白的秘密,她多少也算得到了一些。这屋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岂止一处,一时是找不完的。正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还是趁这个机会,把书房收拾干净了,赶紧离开为是。 在极短的时间内,厉凤竹再次扭亮客厅的灯,还原了书房里的一切。离开之前,她还回身看了看唐书白,又望了一眼桌上的玻璃杯,心里实在忐忑极了。她还没想好天亮之后要怎么对唐书白圆谎,因此越想越懊悔,似乎不该用这种危险性过高的手段。 ### 回到家,已是后半夜了。钥匙刚插进锁眼里,厉老太太便由黑暗中坐起身来,双眼惶恐又期待地瞪着房门。 厉凤竹开了灯,先有一愣,尔后才问道:“你老人家怎么还不睡?这样下去,身子骨可熬不住呀!” “这种时候还能吃得香睡得着,那就是没心肝了。”厉老太太说着话,腮帮子鼓动了两下,又哗哗地垂起泪来,“对了,求人求得顺利吗?” 闻言,厉凤竹那解纽襻的手停顿了下来,身子不自觉地一直颤动着,也只好敷衍着道:“顺利……目前看,是顺利的。”她不知道还能这样骗多久,更不知道内心是更倾向于骗老人家,还是骗她自己个儿呢。 厉老太太等了一晚上,也闷了一晚上,更是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这时候见女儿回来了,自是开了话匣子围着她不住地絮叨,话是越说越没个边:“咱娘儿俩这叫什么命呐!说句不当说的,你别恨我狠心,我这人向来是话糙理不糙。顺顺那样好的孩子,到老了是个能依靠的,可丢不得呀!咱也不比别个,屋里有姑爷,少个把的孩子,趁了年轻还能在要一个。咱的孩子是两家人的独苗呀!要给丢了,百年后见着老亲家,咱交代得过去吗?就是咱自个儿家里人,咱也对不住呀……” 厉凤竹正捧了干净衣裳,进盥洗间里冲凉。很想左耳进右耳出的,却不由地句句搁在了心上。这孩子要是救不回来了,对于沈家和厉家来说,都是断了后了。真要那样了,将来到了九泉之下,她是谁也无颜面对,自没有独善其身的道理。脑海中不断地回忆着西药房的画面,药剂师一再叮嘱,过量了可是性命堪忧的…… 显而易见的,厉凤竹的心绪又开始起伏了,坚毅时觉得自己能打败全世界,事情棘手时又把各种了断生命的办法在脑子里过着。她能感知自己的心态,有病入膏肓的危机,但她实在也掌控不住自己高低起落的情绪。 “妈!”厉凤竹一面向外喊着话,一面就急匆匆地把衣服套在只胡乱擦了个半干的身上,散着齐耳的短发,水珠子不断线地往她肩膀上滴去,“您别再说这丧气话了,好吗?!咱们一家能团圆的,一定能的!” 在她这方面说出来,是为了给自己鼓劲,也为了自己别再往牛角尖里钻。厉老太太倒是想不到这些,只把这话当了一种承诺,十分地振奋,泪眼里溢满了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有办法的。” “对!”厉凤竹虽是笑着的,但若灯光没这么昏暗,或者她的母亲能察觉到她的笑容实在是苦涩到顶点了,“就是这两天的事儿了。一定的,一定的……”她还有下半句没有宣之于口的极端话,纵然人间聚首不得,就奔了地府去相会。 母女两个挨在一处斜歪了身子,醒醒睡睡之间,又是一日之晨了。 为了安电话,厉凤竹托了人去疏通法租界的电话局。加了钱自然好办事,大清早的就有安装工人来敲门了。 电话机之于平民百姓实在是个稀罕物,安装工左接一根线右接一根线,一举手一投足在厉老太太看来都是透着一股子的神气。 厉凤竹问那人需要多少时间才能接好,那人说一个钟头总是必要的。厉凤竹这就点了点头,在桌子上铺了几张空白纸,预备把时间好好利用起来。 只见厉老太太张了张嘴,似乎有话要说。厉凤竹望见,便对她眨了眨眼睛,大有不许她在外人跟前乱说话的用意在。厉老太太瘪了瘪嘴,也只好把满腹的好奇都咽了回去。一直挨到工人把活干完,试打了一个电话表示成功了,才偷偷地问厉凤竹安电话是不是太费钱了。 厉凤竹并不作答只是摆了摆手,然后便殷勤地送了电话局的人下楼,以免让母亲看见她付了一笔数目不小的款子。回到楼上,她才告诉母亲,之所以要安电话全为着方便与绑匪通话。 厉老太太顿时就觉得日子是真有盼头了,拉了女儿的手,泪眼里洋溢着喜气,问起来:“那,拐子几点来电话呀?” 厉凤竹吃力地抿了抿嘴角,摇头道:“今天不会来。” “为什么?!”厉老太太急得直跺脚。 “刚安好,他们怎样会知道这里的号头呢?”说罢,厉凤竹苦笑了一笑。 厉老太太不住地颔首,想了想又问道:“那他们几时才肯放人呢?” 这个问题,厉凤竹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答案。因就默然地起身,倒了一杯凉水喝着。眼珠子转动两下,心里已经暗自开始谋划今天一天的行动了。 一点钟之前,除了约翰逊,她不敢去打搅任何人。中午去报社转转,看看昨日交上去的文章有了怎样的结果,争取拿下明天的版面。对了,如果是这样的计划,那么上午得向约翰逊问明通讯专家几时能就位,最好也能是明天。到了晚上,是唐书白活跃的时候,那恐怕是个难关。再糟一点,他中午一醒来就该满世界找人了。 厉凤竹暗暗盘算着,不由地点了两下头,这就转过身去对母亲说道:“好了,我得回报社去等信儿了。” 这时,厉老太太已经拿隔夜的热水打了一个手巾把,叹着气道:“哎呀,我看呀你夜里回来那样晚,横竖睡不多久,今晚上就不要回来了吧。我记得你对我说过,报社那边也有放铺盖的屋子,是不是?那就在报社里歇下吧,家里有我看着就行了。一来呢,你下了班总是后半夜,妇道人家走夜路不太平。二来呀,你守着报社的电话,就像是守着顺……如甫。快去吧,别漏了拐子的信儿。” 厉凤竹擦了一把脸,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这就宽慰她道:“这走歪路的人呐,都是好吃懒做之辈,他们要是能早起,找个正经行当总能养家糊口的。”说着,放下热毛巾,提了公文包自往外边去。当站到门口时,扭头正了脸色,再三交待起来,“妈,您老该改口的地方可得改个彻底呀!您当我不知道呢,昨晚上又说走嘴了不是。我现在很疑心您从前在上海的时候,根本没拿我的话当回事儿是吧?” 厉老太太后知后觉地抬手,往自己嘴上轻扇了一记,口里不住地答应着一定改。 ### 当厉凤竹赶到利顺德饭店时,大门只开着半扇,大堂里仅有的两个服务生耷拉着脑袋,平日的神气样子完全没了踪影。 约翰逊的房门,敲了足有十分钟之久才缓缓地移出了半道缝。 “我刚译出来的,你快看看吧。”厉凤竹拿两根手指夹住刚整理好的成果,透过门缝歘地递了进去,继而撑开了整扇门。 “morning!”约翰逊穿着价值不菲的真丝睡袍,双手插兜,一脸狞笑地翘了翘他嘴上的黄毛胡子。上下前后盯着厉凤竹望了一周,然后冒犯地将他的视线停留在不该停留的部位。 厉凤竹夹着稿子,见他久久不接过去,便就抬高了送到他眼皮子底下,说话前先是冷冷地一哼:“我劝你先还是看看这个,有了比较你才能知道,你究竟应该花时间去好奇哪些问题。” 约翰逊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接着,由于不习惯早起便工作,身体自有主张地边打着哈欠,边东倒西歪地往沙发深处倒去。 厉凤竹昨夜抄了一份草稿,半夜睡不着又起来誊了一份,趁安电话的空档又翻译了一份,早把全文背了个烂熟。在约翰逊看着英文稿时,她就从头地念了一遍唐书白那份日译中的原文:“中国一般民众的抗日感情,与在华英美人的离间中伤互为因果,令人甚为忧虑,而工具正是媒体。”她顿了顿,垫着脚顺着约翰逊的视线睃了稿子一眼,特意地提示他,“请注意我拿红色墨水写的那一句——‘怀柔、操纵新闻记者是捷径’。” 东洋方面把中国百姓的抗日情绪归罪于英美的挑拨,那他们一定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举动。厉凤竹果然是枚高效的棋子,一个晚上就找到了可以坐实东洋在华北新闻界捣鬼的有利证据。 然而这并没有让约翰逊兴致高昂,相反地,他的表情开始变得凝重起来。 第136章 兵行险着 http://.biquxs.info/

这回可轮到厉凤竹的脸上漾出得意之色了,她摊了摊手,十分遗憾地表示着:“中间的一大段是金谷范三在陈述他实验性地宴请各报社名记者及负责人的过程,因为时间紧迫,我译得比较潦草。当然,其中的要点我并没有落下。他拉拢的报社分别是《津门时报》——”厉凤竹在约翰逊最不乐意见到的这四个字上特意放了重音,紧跟着的《大公报》《益世报》《津门日日新闻》和《时闻报》,便只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 约翰逊既感到气愤,又觉有几分丢人,那柔软的真皮沙发再也留不住他疲惫的身体,厚厚的珊瑚绒地毯被跺出一个深深的脚印来。 厉凤竹低头一瞥,接道:“日日新闻社,东洋人已经彻底拿下了。剩下的就不知……”话说一半,让人听了是挠心抓肝。 约翰逊又气又急,拿起稿子再读一段,他的一双怒目,简直能喷出火来。 厉凤竹见此状,继续地添油加醋:“最后一段,金谷范三表示,在他的周旋之下,津门新闻机关稍许缓和态度,显出亲日倾向。做为能够取得日华亲善之结果的方法之一,就是继续怀柔并控制津门的新闻记者。你可要注意了,这句话在行文里是反复在出现的。” 同样是受害的一方,相比约翰逊的震怒,厉凤竹却实在有些掩盖不住内心的幸灾乐祸。当然,这一种“乐”该做苦中作乐的解释。 不能够说中国人叛国是可以被谅解的,但穷困的环境却也实在难以留住人心。因此,中国记者被区区几顿饭所收买,无耻之中还带着有三分无奈。而约翰逊的手下,每月拿的可都是数目不菲的英镑,绝没有理由糊涂到出卖祖国的利益。因之,他哪有个不气急败坏的理由呢。 “去他大爷的!” 约翰逊一声地道的怒骂,让厉凤竹好有一番惊叹。果然,学习任何一门外语都是由那骂人的粗话开始的。 厉凤竹先是长吁短叹,尔后才慢条斯理地往约翰逊心窝上去捅刀子:“我觉得这事儿简直太要不得啦!由文中的表述可以看出陆军省的普遍意志,要他们反思侵略行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了。更可气的是,他们还把中国人民抵抗侵略的行动,看做是英美人的挑衅。明明是他们把水越搅越混,却又一味推诿责任。难道只他们东洋人是清清白白的不成?实在是可笑至极!” 约翰逊明知她是有意挑衅,因此并不来搭这个腔,只是大步冲到柜子前,拿了洋酒喝起来。 厉凤竹在来之前早想定了策略,英日之间的不对付于她百利而无一害,因之也不管约翰逊如何回应,兀自向下说道:“对了,你听人说起过吗,关东军高层都是怎样评价你们英国人的?他们说呀,英国人创造绅士这个词,抢劫一个人便成了gentleman,抢了许多人便成为了sir。敢情,东洋人对欧美的追捧和崇拜都是假象。我可得提醒你,东洋的外务省再三地声称,他们进犯东三省是一场文野之战。若国际社会普遍承认了这种狡辩,隐患可就随之而来了。因为,东洋人实则也把你们看成了一群野蛮的强盗。这些蛛丝马迹无一不在证明,东洋军部要的不仅仅是东北这个大粮仓,他们的野心简直是要通天呐!” 约翰逊把手里的酒杯攥得很紧,手腕施力微微地抬高了一点,有要向下摔的意图。然而在冷静了片刻之后,他只是丢在桌上发出一点声响罢了。随之,轻蔑地冷笑一下,道:“你的话,目的性很强。无非是希望英国的主流媒体,能帮中国说两句好话。让我明白地告诉你吧,英国新闻体系的客观性与公正性,是遥遥领先世界的,绝不轻易受人影响。你别以为为我们做了一点小事,就能让我们为你的国家打破这至高无上的准则。” 这些套话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厉凤竹是不会感到失望的,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这话分明是约翰逊自打嘴巴子。如此有底线的英国报人,不还是欢欢喜喜赴了东洋人的饭局嘛。因笑一笑,鼓了掌刻意迎合道:“好风度啊,真绅士……” 区区几个字,轻易便点燃了约翰逊满腔的愤怒。那只酒杯,终是遭了殃,七零八碎地躺在了地上。约翰逊折过身,背对了厉凤竹,无可遏制情绪,低吼起来:“究竟是哪个混账王八蛋?!被老子知道,一定跺了他的狗腿,看他还怎么跑出去吃屎!” 看样子,约翰逊的心绪一时半会儿是缓不过来的。此时说正事,似乎很容易碰一鼻子的灰。 厉凤竹只得慢慢地耗着等他气平一点再行事,在百无聊赖间,顺了媒体的底线问题,大谈特谈了起来:“话都说到这儿了,我可忍不住要多唠叨几句了。说真话,是报人最最基本的底线。你在津门生活的这些年,以你的所见,难道中国文明就真的毫无可取之处吗?西方主流报道对中国的偏见,完全是在践踏新闻从业者的道德底线。率先进入工业时代的国家发达强盛,这确实令人羡慕,但并没有必要高傲地以先进文明者自居,肆意地去践踏弱小国家的尊严。中国有两句古话,一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二曰冤冤相报何时了。把弱小粗暴地定义为野蛮,是赤果果的民族歧视,完全不可取。你们更不能把一时的成功,作为一个民族的品性优于另一个民族的证据。人之所以是高等动物,那是因为我们比森林中的一般动物拥有更高的道德,我们应当珍惜这份道德。历史总在无声地告诫着我们,唯有和平才是长治久安之道,而和平的首要条件,就是要做到互相尊重。” 话讲得再认真恳切,约翰逊也不会听进心坎里去,这个厉凤竹很清楚。但是不断地有言语送到耳朵里来,多少也扰乱了他的情绪。不过多久,当他再回转身来时,脸色就变得很平常。 见状,厉凤竹舒展了一下眉头,走上前一步,正色道:“好吧,我们还是来谈点切实的事情。通讯专家,准备好了吗?” 相比厉凤竹的雷厉风行,约翰逊则是典型的机关做派。纵然昨天被逼得很急,却依旧不影响他的拖沓风格。先是不说话,拿了一只新杯子,又倒了一杯酒,跟着抿了一小口,方才皮笑肉不笑地问:“时间上不可以再商量了吗?是这样的,聘用专家的费用需要我们来出,而理由是为了帮助你寻找你的孩子,可我们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批不批复那就……” 这个托词没有让厉凤竹感到丝毫的意外和生气,二人之间斗得久了,约翰逊在她眼里就成了透明的,无需开口只一个眼神飘过来,她就知道又该出新的幺蛾子了。因此上,她很镇定地走回到沙发边,拿起自己带来的翻译稿,举在齐眉处扬着,道:“刚才忘说了,不止是中间这一段翻译得比较潦草,准确来说,这只是一份摘抄罢了。金谷范三在意见书里提及了实行怀柔政策所需的‘机密费’,有具体的数额,也有分配的比例。那也就是说,意见书同时也是一份计划书,而且详尽的计划书。”说罢,厉凤竹得意地挑高了两边眉毛,端了假笑问道,“想要吗?” 这种结果自然令约翰逊很不高兴,但比起时报社中吃里扒外的人来说,厉凤竹的行为根本也不算什么了。因此,约翰逊只是眼露寒光地望了她一晌子,然后扔下“随时”二字,便踏着怒火回到卧房里,并且将门碰得砰砰直响。 厉凤竹隔了门道了一声“多谢”,便满意地离开了。 ### 在回大公报社的路上,已经能见到报童挥舞起当日的早报在沿街叫卖了。 厉凤竹照例是买了一份《大公报》,并且也养成了每日都看一看《津门日日新闻》的习惯。令她很感到惊讶的是,昨日做的文章居然已经稳坐本埠新闻的头条了。 徐新启难道不反对吗?这可真奇怪!说实在话,要不是受人挟制,厉凤竹自己都想反对自己,徐新启怎么会如此潦草且不加订正便送去排版呢? 她盯着报纸,不由地放缓了脚步。 不过,依然是得益于在唐书白家里翻出来的那篇文章,她的困惑很快又解开了。大公报社也不是什么铁桶,东洋人一早就在试探了。十几年下来,多少总有一些收获的。王富春,一定又是王富春,他见了厉凤竹被迫写下的不客观的文章,反而觉得很欢喜吧,因之就连过稿的效率都有了很大的提升。全社上下也就只有他,能驳回徐新启的意见。 这且不细想,厉凤竹现时关心的是,铁拳团答应她今后每日都可以通一次话。而今天的报道也已遂了他们的心意了,或许那个电话上午就能够接到。 果然地,当她一路匆匆忙忙奔到报社时,恰赶上空空荡荡的办公室内响起了电话铃声。 第137章 怀柔手段 http://.biquxs.info/

在厉凤竹接起听筒,收到的第一句讯号是,夸她办事得利。因之,大松了一口气,问道:“那你们该遵守承诺了,让我和孩子说两句话。” 小如甫在电话里的声音依旧虚弱而低沉,厉凤竹在询问他时,虽然急切地往外蹦着许多渴望知道的问题,但交谈的精力却很难完全集中。她必须要分出一部分精力来思考,既然铁拳团就藏在津门,那么应该要有技巧地问问小如甫现处在怎样的环境中,周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这些细节很有助于搜寻目标,可是她没法直接问,采取暗示的办法,又怕孩子没听懂,一旁的大人倒先明白过来了,反倒弄巧成拙。 两下里一想,除了哭什么也干不成。 泪滴不断线地掉在手上、腕上,打着玻璃表盘发出很轻很浅的滴答声。厉凤竹被声音吸引着,盯了那裂痕底下的指针看去,无意间发觉今天铁拳团的人比起昨日似乎已是仁慈了许多,母子俩的对话维持了约有一分半钟。 这是个好现象。铁拳团毕竟不是真的草莽,没有那般狠心,自然就有许多地方可以去突破。只要再使一把劲儿,在言语上多多地往积极处去拉拢引导,待他们放下一点戒备时,就可让约翰逊的人趁虚而入了。 这一想,厉凤竹当即意识到方才由约翰逊那里走得太潦草,气得直捶额头。她当时就该刨根问底地去把通讯专家给拽出来,才不白费了今天这通电话。 电话那头,换了冰冷的成年男子的声音道:“好啦,今天看在你有功的份上,在时长上可以让你占足了便宜了。” 厉凤竹遂痛咬着嘴唇,红着眼眶向电话里问去:“先生,您既然觉得我差事办得不错,那什么时候才肯放我的儿子回家?” 电话代表慢吞吞地笑道:“别急嘛,我这儿还有一个小线索。” 一关过去还有一关,这样下去什么时候能到头呢? 厉凤竹紧绷着一张脸,哀求起来:“行行好吧先生,您至少该透露一点儿,您几位心里究竟遭了几桩冤案,也好让我心底有个数不是!” 电话那头忽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说话,只有零星的一种窸窣窸窣的动静。 在厉凤竹“喂”了十多声后,方才有人声传回来:“密斯厉,久仰大名呀。” 片刻的工夫,那边已是换了名女子来接电话。照此变化来看,铁拳团的做法是每件事情都让当事者来讲述。那么,联络者完全是不固定的。也就是说,无论厉凤竹怎样卖力地调查真相,也无论她花多少心思去套人家的近乎,一件案子结束一切都要重头开始。 厉凤竹想时,无声地呼了浊气出来,紧跟着道:“女士,请问您是……” 那女子说话时细声细气的,比之前的代表更多了几分斯文气息:“我们铁拳团,各有各的故事……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津门的慈善事业?” 厉凤竹用了“愿闻其详”四字来回应这个哑谜。 女代表轻笑了一下,柔柔地说着:“谈不到一个‘详’字,其实我不想说太多,我只想请你亲自去津门妇女儿童权益会看看去。” 厉凤竹握了听筒,沉默了许久。一方面对于铁拳团超出预期的狡猾,她实在是感到了相当的泄气;另一方面也在可惜今天这个电话来得这样早,虽更加印证了铁拳团所在的位置并不遥远,但考虑到一日只有一个通话机会,今日的机会过早使用了实则是一种浪费。 这位声音温柔的女代表,对于厉凤竹这晃神的小半分钟并不感到气恼,反而笑了一笑:“好啦,你也不必在心里乱想,到了那里多看多听,自然什么都会明白的。我再重申一次,我们对你的要求是希望你亲笔写下你亲眼所见之事实。” “等等等等!”厉凤竹听她的意思,大有要结束今日之联络,急得连声制止,“我……那个……女士,您一定很能理解做母亲的心吧。我真的真的真的很想早日接回我的儿子,请您不要跟我打这种哑谜了。我一得闲立马就会过去那边调查的,但也请您多给一些线索呀!您要是觉得咱们这样通话不很方便,不如夜里十点钟以后往我的寓所再打一个电话吧,咱们可以详谈。我保证,晚上的电话咱们只谈您的正事,别的要求我绝不敢提。您要是同意,我就把号头报给您,好不好?” “这……好吧。哦,不!那……” 女代表语音不详,听起来是一种软软糯糯的性情,正中了厉凤竹的下怀。厉凤竹因为早有计划,因之急于要把今天的通话机会拖延到通讯专家就位,大了胆子堵上一把,道:“既然这样,咱们就此说定。” 对方依然很犹豫,大约是在和其他人打着商量,依稀能听见有个男人在吼:“你对她过于客气了!” 不过,间隔了几秒钟,却也含含糊糊地答应下来了。 随之而来的,是冰冷的挂机声。 厉凤竹仍举了话机怔愣着,许久之后方才叹了一口气。接着又去想这个女代表与之前那位男子反差巨大,从说话的口吻去分析,实在平静得不像个受害者。 还有,这通电话比前两次容易多了。没有人传信,直接地打到了报社,赶巧又碰上这时候编辑部里一个人也没有。 会不会他们就在法租界呢?即使窝不在这儿,至少法租界里有双眼睛一直地在盯着厉凤竹,一发现她有独处的机会,立刻就会趁空与她联络。 再想开去,其实远不止这一双眼,约翰逊的眼,唐书白的眼,都盯在她身上。可是,她也很少察觉到异样。看来,记者的嗅觉再敏锐,也难与谍报人员匹敌。既把问题想到了这个程度,那又不得不去担忧等唐书白醒来,又该怎样去圆昨夜的谎呢? 这时,电话铃再次响起,突兀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厉凤竹抑制不住打了个寒噤,四望之下还是没察觉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手搁在听筒上犹豫了一晌子,方才接了起来。 顺着电话线,约翰逊未消的余怒直往耳鼓里钻来:“你先告诉我一个数,究竟日本人花了多少钱,居然会有人动心?!他们怎么敢?” 这电话来得倒巧。厉凤竹如是想着,抬腕看了看表,方才问道:“我要是告诉了你准确的数字,下午一点前你准能让专家出现在我面前吗?” 由于约翰逊答应得并不利落,厉凤竹就不大耐烦地催促起来:“你还犹豫什么?你又不吃亏。你找人来监听我的电话,那还不是白给你机会让你找到我的住处,到时你想怎么监视我都行。于今,我的心愿也只有早日救出儿子这一条了,别的事我都顾不上。你实在想在我身上拿什么把柄,我……我直接送你就是了。” 这丧气话可正中了约翰逊的下怀,他是知道厉凤竹的情况的,因此早有想法要找到厉老太太,“保护”起来。只可惜了,人被藏得太好,一直都钻不到空子。 对于绑架胁迫一类事,约翰逊做了不少,因此有不少的“心得”。以经验来说,家中一老一少只能保一个的问题,多数人在一开始都免不了纠结和痛苦。但只要给足时间慢慢地耗下去,那些受了要挟的人,大多都会想明白一件事,那便是老人活了一辈子,不过就为了养活小的嘛。若小的活不成,老人活着也是受罪。听厉凤竹此时的语气,似乎也已经有了这种觉悟。接下来要做的,便是睁一眼闭一眼地委婉暗示,自己做了一个在道德上难以启齿的选择。加上,约翰逊早知道厉凤竹的生母另有其人,因之对于她愿意交出厉老太太做人质并不感到意外。有了把柄在手上,就不怕她日后不听指挥,约翰逊自然就满口答应她从今日起,会加倍用心地帮助她。 厉凤竹虽倍感良心谴责,却又不得不低头,接下去问道:“那,在什么地方碰头呢?” 约翰逊憋不住首先哈哈大笑了三声,然后挑衅地约定起来:“一点钟,你准时候在你家里就行。” “唔……”厉凤竹低沉着嗓音,苦笑一下道,“是了,我昨天说走了嘴,把今早要加急安电话的事情告诉了你。那么,你只需把津门各区域的电话局挨个地查一遍,总能找到我的藏身处。你的戏不错啊,真有你的!” 明明一早就揪住了漏洞,但约翰逊依旧把一出崩溃的戏码完整地演了出来。一想到此,约翰逊就禁不住地得意自满,因道:“能力总会在一次次的失败中,得到提升的。” 可惜了电话只能传送声音,却传递不了厉凤竹搁下电话时嘴角微露得意的笑容。否则,约翰逊又会跳起脚,大感懊悔的。 厉凤竹伸了食指,从从容容在表盘上敲打着,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第138章 突有变化 http://.biquxs.info/

几分钟后,小巷子里传来了拉板车的声音。她挑眉笑起来,出门迎接道:“辛苦辛苦,还望几位大哥多帮一个忙,把东西抬到印刷厂楼上。” 拉板车的壮汉打着赤膊,牵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往额头上揩了揩,不由喘了粗气,以抱怨的口吻问道:“装的是嘛呀?怪沉的!” 厉凤竹站在门边,端着十足的笑容往身后边写着“大公报”三字的木牌子上一拍,答道:“吃这碗饭的家里还能有嘛,自然都是些书。” 壮汉冲着板车后头那个帮忙推车的工友苦笑了起来:“怪道呢,敢情是一箱子实心货!” “辛苦辛苦,就这儿楼上,马上就到了。”厉凤竹说话时,把手里的钱夹子晃了起来,暗示着愿意加钱。 印刷厂与报社的作息是不同的,当报社在午夜里排完版全体休息之后,印刷厂才刚开始忙碌。因此,当厉凤竹引了路进来时,每碰见一位工友,就遭一次问,她也只得反复把“在外搜罗了一箱好书”的话反复说了好几遍。 当她把抬箱子的人哄走后,回到二楼平日栖身的房间内,旋即紧绷了一张脸,开锁的手不住地打起颤来。 原来,这箱子装的哪是书呢,分明是沉睡中的厉老太太。 而今,厉凤竹每走一步之前,都必须把未来的三步也看定了才敢放心地行动。约翰逊的脑子转得快,她也丝毫不敢落后。昨天在她把话说漏的一刻,就已意识到自己犯了错,并且在心里计算着要如何来补救。厉老太太必须要转移,但老太太出门还不认得路,交给别人照管厉凤竹也不放心。要怎样才能令厉老太太脱身呢? 安定片给了厉凤竹很大的启发,于是就想出了这个主意。先在安电话的过程中,偷偷往厉老太太喝的茶水里放了分量不小的药,以确保颠簸途中不会醒来。又在送电话局的工人下楼时,趁便给了公寓茶房几张整票子,让茶房去脚力行找两位本分的老实人过来。并交代茶房,等她出发上班后歇上一刻钟,再上楼去帮她把屋里上锁的大箱子送到报社来。而在厉凤竹向厉老太太假意告别时,距离厉老太太吃下安定片已过去一个多小时了。厉凤竹关上门走了一层楼又悄悄地折返回来,在门口等了一会子再进屋,刚刚好能把人安置到箱子里。 也亏了路上无意外,一切事情都分毫不差地照着计划进行。 厉凤竹使尽了浑身的气力,在不发出很大动静的前提下,终于是把浑身汗涔涔的母亲由箱子里抬到了床上。替她擦了一擦身子,方才拿出人丹、花露水一样一样地打开,抹在额头上、太阳穴上,再去掐她的人中,好容易才把人给弄醒了。 厉老太太吃下去的药还没有彻底地排解干净,因此眼皮子睁得很吃力,脑袋也沉得抬不起来,眼望着那泛黄的天花板,翕动了两下嘴唇,却是有音无字。 “妈,您可算是醒了。”厉凤竹摇动着手里的蒲扇,口里赶紧地念了一声佛,“我都快被你吓死了!” “这是哪儿呀?”厉老太太先是觉得自己眼花了,举了一只手拼命地揉搓双眼,然后又觉得自己是失忆了。简单打个盹的工夫,家就变了一种样子了。 “这是报社配给我的宿舍。”厉凤竹笑着把蒲扇放了,转过身倒了一杯凉白开,方道,“先喝口水润润嗓,我慢慢儿地告诉您。早上我出了门,但是忘带了一样东西。推了家门一瞧,你老人家躺在床上,任我怎么叫唤都不醒。我就赶紧下楼请个车夫来背您,到了医院里一查,说您是低血糖。医生说这个病要紧倒不要紧,就是容易犯晕,得静养才是。” 厉老太太心头有一句“是吗”的疑问,在出口时却换成了:“是呀,我就是觉得晕。”跟着,勉强爬起上半身,挨靠在床头。 厉凤竹随口答应了一声“可不是”,眼睛始终注意着水杯,在厉老太太喝空的瞬间,忙又给她满上了,说道:“再多喝点儿。” 这样一直地哄了厉老太太三杯水下肚,厉凤竹认为多少对排解药性有了一点帮助时,方才放了心。 厉老太太被白开水灌了个饱,竟也打出了一个嗝。接上,未开言先就闷闷地连叹了三声气:“我做梦了呢!梦里我坐在驴车上,家里老头子在前头赶路……” 厉凤竹听了,说不上来心里是怎样一种酸楚,只觉眼眶子热热的。 厉老太太早已垂下泪来,望了天花板长吁短叹道:“下船前我一直是这样想的,那么好的孩子丢了,咱娘儿俩还活得成吗?见了面,一定都是要死要活的。可结果呢?居然也就这么着过起日子来了。要是换了别家,遇到这种惨事还怎么睡得着呦!可我呢,依旧还有心思做好梦呢。是我心宽命好吗?不对,我想是为着我的命太苦太苦了。家里死人死太多了,一个接一个都走了。慢慢地,我就习惯这种日子了,心肠不知不觉地硬起来了。咱就是这个命呀!我说姑娘啊,你哄我的话,我是越想越觉着没谱儿。哪有不图钱的拐子,哪有动动笔就能救人的好事?你没必要为了我,苦心地编这些话出来,实在找不到也就只好为孩子多求神多拜佛了。” 这种想法不光是丧气,在良心上实在也很难启齿。但厉凤竹却是理解的,谁让铁拳团这群人的想法,简直匪夷所思到她也时常要怀疑,这背后是不是另有一个圈套呢? 厉老太太因那梦里有她故去的丈夫,在迷信一层上,认为这梦恐怕是有召唤的喻义。因就把自己所思虑的身后事,一股脑儿地吐了出来:“妈是糊涂,不中用又啰嗦烦人,但我说的都是为娘心里的大实话。想我那老姐姐要是还在世,一定也是这个想头。至于你——”话到这里,她挪着两根手指,艰难地去够着厉凤竹的手,“你还年轻呢,再找个人家吧!你后半辈子有了靠,我回去也就不怕见我的老姐姐了。” “妈!”厉凤竹只是叫了一声,就觉得嗓子眼儿上哽得喘不过气来。这就有些后悔,刚才何必让她喝这么多的水,让药性留得久一些,混混沌沌睡过去才好呢。如是想着,便道,“您老人家在医院里吃了几片药,这时候恐怕在起副作用呢。别说话了,再歇会儿吧。” “趁年轻还能再要一个……”厉老太太翻身冲了墙壁躺着,淌落的泪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洇湿了半块枕巾,嘴里依旧不住地说着,“你该多要几个孩子,养大了让他们东南西北都去闯。我可都是在为你老了以后着想呀!千万不要让他们在一个地方待着,赶上你倒霉了,一个都活不成。我这辈子是为了谁在空忙呀!谁也不为我想,他们就只管自己走,也不说捎上我,真没良心!这叫什么世道呢,上辈子积德才能痛快去死,我这样活下来的上辈子一定造过孽呀……” 这样带说带哭了一场,厉老太太的后背又渗出许多的汗来。 厉凤竹搓了搓手巾,预备再给她擦身,却因听了她的话难受,倒是先往自己脸上擦了一把泪。 接着,跟个没事人似地交代道:“妈,我不放心您老一个人在家,左思右想还是把您带过来了。这屋离报社很近,我可以趁空过来看看您。不过这儿呀,因为是白给员工住的,所以报社对于住几个人一向管得很紧。多个人住,就多用一份水电,社里可架不住人人都拖家带口地住进来。您这毛病来得又突然,我还没来得及回社里打招呼呢。所以,您还是照样地不要下楼不要出声,等我先回去知会社里一声,再做别的打算。” “我懂的,找份工作不容易,不能让你在东家跟前讨嫌。”厉老太太有气无力地答应着,说着又把话扯远了去,“你不比我,你得好好活着,你还年轻,你也是妈妈的宝贝疙瘩肉呀……” 这话兜动了厉凤竹心底最脆弱的部分,听得她脸颊上登时淌满了眼泪,而厉老太太却不知不觉地又陷入了睡意。 像是这样连哄带骗的日子,恐怕再难糊弄住厉老太太了。当然地,厉凤竹也是觉得受够折磨了,一遍一遍地在心中感悟着嘶吼着申诉着自己的痛苦,却始终不敢发泄在嘴上。 ### 抱着满腔悲观的心事,拖着沉重的步子,虽只是由隔壁院子走回报社,却也疲惫得仿佛是翻了十里山路一般。 厉凤竹在槛外立定,微微低着脑袋,一双眼失神地向着掩起来的木门发愣。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些什么,就是感到有一阵异样的不安。 时不时地,有鼾声由身子左侧的方向传送到耳朵里来。报社在大门外给季老伯盖了一间简陋的小瓦房,也就兼具了门房、收发室和宿舍的功用。因为季老伯有条件随时守着门了,值班的时候若要走开一时半刻的,倒也不必总惦记着非得锁上门不可了。 “呀!”厉凤竹这才低呼了一声,终于想起来究竟是什么地方让她不安了。 第139章 早有准备 http://.biquxs.info/

方才出门时,她是把门关了半边的,现时却是两扇全掩,这意味着有人进出过。季老伯的鼾声一直在,以他这个年纪的人来讲,中途若醒来过是很难再入睡的,所以不会是他关的门。排除下来就只能是值班的同事来了,但值班不就为了给下班时候来访的人行方便嘛,何必多此一举地关门呢?这就只剩下两种例外情形了,一是有外人溜进去了,二是值班的人在做必须避人之事。 混混沌沌想了这许多之后,厉凤竹方如大梦初醒一般急推了门,预备冲进去堵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哎呦,谁呀这是……”随着一声吃痛的大喊,季老伯的鼾声停顿了一下,复又渐响。 那门后低低地探出了半截身子,先是背朝了厉凤竹的,再折过身来站直。这不是别人,却是左手抱着后脑勺现出一脸怒意的吕乃文,他的右手上还拿着一根钢笔呢。 厉凤竹见了先是不解,伸了一根手指挠了一下头,尔后对着两扇门边的办公桌露出赧然之色。 事情大约是这样的,因为大公报社有许多特邀作家和兼职记者,他们偶尔会因没有合适的办公点,跑来报社里做文章。但现在又不比过去,腾不出专门的屋子给这些不坐班的人。为解决这个问题,只好在门边各顶了一张小桌子,没人用时把椅子藏在桌子下,有人来了椅子拉出来就能用了。不过这一来,想坐到桌子前就必须先把门关上。又因为外边的门房空间过于狭小,对于搁不下的书信,大家就自然而然地顺手堆在了进门右手边的桌上,所以真正供兼职者支配的只有左边一张桌子而已。厉凤竹想起刚才出去时,掩起来的可不就是右边的门。而吕乃文要坐下,就会关上左边门。 “抱歉抱歉,因为我才走开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看到两边门都关了,还以为……以为是遭贼了呢。”厉凤竹举着两只不安的手,挪上前一步想看看吕乃文后脑勺撞得严不严重,却又不敢唐突地靠近。在余光中,瞥见桌上的文稿溅了两个未干的墨点子,因就暗骂自己真有点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吕乃文大大方方地扭了两下脖子,表示并无大碍的意思,然后晃着手中的钢笔对着她说明自己突然出现在报社的缘故:“早起读书,忽然核查到昨天下午送来的稿子里有个数据有误。一看这时间,编辑恐怕才刚睡下不多久,不忍心扰人好梦,又怕排字房的工人取了稿子去排版,登出来有损于报社的专业形象,就赶紧跑过来解决。” 厉凤竹越听越感到惭愧,关切地小声问道:“真的没事吗?” 吕乃文淡笑一下,回身把那扇木门晃荡了几下,道:“你瞧,这样薄的门板,能有什么事呢?我这身条再单薄,总也比它强呀!好啦,既是误会一场,就不必一直纠结下去了。你忙你的去吧。” 厉凤竹微张了嘴,下意识地吐了一个带着疑问语气的“我”字。她已把母亲安顿好了,和约翰逊的交涉也办妥了,眼下正是无事可忙的状态。但这话哪里可以告诉旁人呢,因就咽了咽口水,点头笑笑自回了座位。 在刚坐下来的时候,厉凤竹一手摸摸当日的报纸,一手抽了几格桌屉,很难想定要拿出什么事来装样子。 看看自家的报纸吧,昨日除了日租界的要闻而外,另一大篇幅登的是陈燕平正面评述贾尽忠在工商学院所做的演讲。这不免提醒了厉凤竹,答应纪冰之的事情不能总拖着不办。还有,居酒屋的主人远山亮总在马守华的案子留下隐隐绰绰的痕迹,但她却连这人的样子还未见着呢。 再翻一翻《津门日日新闻》,那个扎眼的定价就在她心里打了一连串的问号。日日新闻社靠了什么手段缩减成本,还在短时间内改变报道方向,并且成功地拓宽销路?以及在唐书白这个人身上,搜罗到的行动为什么总是与一些陈年旧事相关呢?譬如上个月他在查几年前特务暗杀马守华的计划,是怎样泄密的。再譬如他在家里常看的文件,竟然有着十多年的历史。 还有一个眼前正发生的新问题,东兴楼背后的秘密不应该放任不管。 重重问题带来的是重重压力,厉凤竹脸上的血色一点一点地在消失。尤其一想到自己做的事很有些剑走偏锋,后背就一层又一层地冒起冷汗来。 为了更好地利用金谷范三的文章,去挑起约翰逊对东洋特务的仇视,她在翻译时可没少搞小动作。首先一件就是把“有关操控津门中国记者的意见”这个标题里的“中国”二字去掉了,又把文中所述邀请津门时报社中文部记者吃饭的内容,也做了同样的改动。所以,实际上东洋在占领津门新闻界这一计划上,始终是针对中国人在施展计谋的。还有很重要的问题是,厉凤竹把文章里东洋对华策略的大段文字都按下未提。篇幅一变,整个立意也会跟着改变的。最终,经她的手转到约翰逊那边的讯息,着重突出了东洋对英美的敌视,与原意其实有着一定的出入。 为了蒙蔽约翰逊,厉凤竹可谓是煞费苦心的。 然而,谎言能维持多久,这个未知数就如悬在头顶的一颗炸弹,正压迫着她不堪一击的神经。 “密斯厉,再会。”吕乃文办完了事,一面告辞,一面由桌上捡起礼帽带上。 “好……”厉凤竹下意识先点了点头,待她站起来身来相送时,却连忙改口阻止,“哦不!吕先生,请站一站!” 吕乃文因就站定,微笑问道:“有什么指教吗?” 厉凤竹抿了抿嘴,手背贴了一下发烫的脸颊,说道:“吕先生说笑,我怎样敢当呢?那个……您对日本的财政了解吗?” 吕乃文抬起手来晃着,要说不说地只管笑着,过了片刻才道:“这个问题……范围可广了。怎么,密斯厉最近在琢磨经济新闻?” 厉凤竹把脑袋往下低着,眼望了鞋面,心里正为着没有好借口而发愁。她吞吞吐吐地把一个“我”字了重复了五六遍之久,方才支支吾吾说下去道:“我昨晚在档案室里翻社内刊物,学习到张季老曾谈到身为记者,应如何把握有关东洋的新闻报道。他说,当今中国绝不缺乏仇日者,也有亲日乃至媚日者,独独没有合格的知日者。我深以为然,所以准备在东洋的政经史各方面,都涉猎一些知识。” 吕乃文耸了耸肩膀,笑着解释道:“是这样的,你提的问题就好比我跑去问主编,对咱们社的财务状况了解多少。主编必定会反问我,你指的哪方面呢,动产、不动产、开销、预算这些不都涵盖在里头嘛。” 当他说出“预算”一词时,恰中了靶心。厉凤竹的眉心立即舒展开来,顺势往下问道:“那么……东洋机关一般会在每年的什么时候,来讨论次年的财政开支呢?” 吕乃文含笑听罢,脱口便答:“对于庞大的国家财政来说宜早不宜迟,当年的第一季度就要开始做次年的全年计划,一般来说到了第一季度末,也就是三月份下旬就该有所决断了。” 厉凤竹闻言,不住地道谢并表示受益匪浅,一直将他送到路边,方才回到办公桌前。 约翰逊对于东洋方面在收买记者方面的开支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厉凤竹打算投其所好,着也算是为应对谎言迟早被拆穿,而先布下的一招新棋。 ### 晌午时分,厉凤竹比约翰逊所定下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多钟头到达公寓。之所以预留这么长的时间,完全是考虑到约翰逊派来的专家一定首先是个特工,其次才是通信高手。面对这样的人,必得做好充足的防备。 转开门锁,先只隙出一道缝,由此向内厉凤竹只窥到一种幽暗的色调,以及陈设家具的一点模糊的轮廓罢了。近一个月来,她的安全感几乎都来自于这种灰蒙蒙不见天日的隐蔽环境。 侧掩着身子闪入屋内,刚把门反锁上,抬手去墙上摸到电灯的开关。钨丝“吧嗒”一声响,周遭都亮了起来。厉凤竹整个人完全僵直了,唯有眼珠子将将能动,她不可置信地盯住自己搭在开关上的手指,一对瞳仁惊恐地放大。四围根本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动静,却有一道来历不明的黑影压迫着不断朝她逼近。 “你果真以为自己绝顶聪明吗?!” 随着一声喝问同时落地的,还有一把锃亮的钥匙,一望便知是新制成的。 对于摆在眼跟前的事实,厉凤竹实在是认为太难以置信了,瞠目结舌地只管弯下腰去捡起钥匙来与自己手里的那把做比对。 她还未回过神,那人却已嗤笑连连,道:“书房里的稿纸少了两张,钢笔里的墨水也少了半管。只过了一个晚上的时间,绝不会是自然蒸发的。” 第140章 疑窦丛生 http://.biquxs.info/

“晚晌,你分明还不知道呢……”厉凤竹一个不留神,没管住自己的嘴巴,把心中那个惊愕的疑惑完全地说了出来。 药效消失得再快,也该是天亮之后了。昨夜唐书白还不知道她公寓的所在,因此一时不知该把人往哪处送去。然而,这个人居然像变戏法一般,在区区的两三个钟头内,摸到了这里来。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连钥匙都轻轻松松地复刻出来了。 厉凤竹动作迟缓地转过身去望着他,在触到他充满寒光的眼神时,捏钥匙的两根手指抖颤起来,先后地两声响,钥匙又落地了。 “没错,我会数空白稿纸。”唐书白先是鄙夷地哼了一声,紧跟着牵动了一下嘴角,眼神是狰狞而狠绝的,“而且是每天!我可不是那种靠运气和奉承活下来的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你可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呐!你查到了什么?不是说好了,拍卖的事情彼此不再提起吗?!” 这情形失控得厉害,厉凤竹以惨败为代价,终于懂得了约翰逊为何如此戒备且害怕唐书白。忽有两只小虫子飞过来,一左一右地在她脸上爬着,痒丝丝的,还有些冰冰凉凉的。她下意识地抬起手来驱赶着,指尖一碰之下,哪是什么小虫子。分明是她吓破了胆,掉了眼泪而不自知。 在脸颊上这样来回摸了一阵,厉凤竹就在心里暗暗为自己鼓劲道:也不必如此惶惶吧,瞧瞧,自个儿的脑袋不还在肩上扛着嘛。既能喘气,就无需首先泄气投降,岂不正中人家下怀? 因想着,厉凤竹低下脸来,盯着自己的鞋尖傻望了一阵子,长长地吁了一声。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有了对策,因答道:“一顿饭就想让我放下职业操守,你对我的人格实在误解得厉害。” 作为一名记者,好管闲事实在是一种优秀的品德,可助其在生死关头从轻发落。 唐书白见她的神情似乎很是慨然,完全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倒有些气急败坏了:“你对古玩业的了解实在也少得可怜。收藏家花了大价钱买下来的珍品,有人愿意担保其价值,那些收藏家的身价和名誉就有了保障。凭着烈火烹油的表象,他们可以轻松获得大量的流转资金。只要这些钱动起来,一整个圈子不说人人吃肉,总也有碗汤喝。你要明白一件事,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有时并非是出于真心,也可能是不得已。你以为受蒙蔽的人,会感激你说出真相吗?不会,他们只会对你恨之入骨。要不是你打破了平衡,让无数珍品变为了废品,他们就不会落到倾家荡产、流落街头的地步。正如你在报上所写的,今日开张明日开溜,在商界是普遍现象,一旦失去了稳定的经济局面,就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导致社会的全面崩溃。若因你信口开河的一句蠢话,导致一大批人的资产缩水,很可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结局。到那时,除了无聊看客,没有人会为你的愚蠢叫好!” 厉凤竹骨碌骨碌转起眼珠子来看他激昂地发言,对他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深以为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很简单,上流社会为了守护现有的、掠夺未有的,就必须要做些下流事,可他们不愿真相被揭破,于是齐心协力地维持着一种假象。围观热闹的穷人,对于表面的烟雾弹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能勉强得出一个有钱人都是傻子的结论。于是乎,穷人笑富人蠢,富人也笑穷人蠢。 而唐书白所谓的不可打破的平衡,是不能让穷人知道富人发笑的原因,否则大家就都笑不出来了。 “要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唐书白留着悬念,转过身去,发现厉凤竹的眼神飘忽而空洞,是一种心不在焉的表现。气得一把抓过她两只手臂,照着墙壁“咚”地一摔,瞪大的怒目直逼上前,两人的眼睫毛几乎是能彼此触碰到的,“只要你永远闭嘴,事情可以顺其自然地解决。你可明白这话的意思?” 后脑勺这么一磕,倒把厉凤竹给磕醒了。昨晚的事情确实是搞砸了,但唐书白究竟也没有查觉到她真正的目的所在,现在该轮到她顺其自然了。因就点了头,冷笑道:“我死,然后让时间冲淡一切。这一招,早有人教过我。” “约翰逊喜欢用,是吧?”唐书白想起了不久前约翰逊忽然与厉凤竹讲和,便向后退了几不可查的一小步,“你对他很熟悉,但并不了解。外国人尤其是西洋人在津门挣钱,实在是容易极了。时间久了他们就会麻痹大意,以为天下事的成败,皆在他们愿与不愿之间。他们不像黄种人,饱受歧视与欺凌,在艰难之中委屈求生。比起有形财富,苦难才是走向胜利的精神富矿。我奉劝你一句,跟着他没有好果子吃。” 厉凤竹感受到他的言语中有很强烈的轻蔑,便问:“你很瞧不起他?” “对。出于人道,我再提醒你一次,不要去仗他的势,越仗越是个死!”唐书白挺直的身子忽又往前一探,右手攥拳捶得墙壁都打颤。 在他一方面说来,警告是完全严肃的。但厉凤竹却抱了满不在乎的态度,抬眸扫视着壁上的挂钟,然后翘起了嘴角,露了两颗门牙出来。在这种情形下,居然还有心思笑,实在令人感到诡谲。而最能挑动唐书白怒意的是,厉凤竹找着各种由头,企图来岔开话题的重点:“我忽然想起来,你在欧洲有一段不愉快的经历。这似乎对你的立场选择,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可以告诉我,从前的苦难究竟带给你怎样的体悟吗?” “少跟我耍嘴皮子。你那点儿顾左右而言他的本事,在我这里难起作用!”唐书白忽地伸了左手掐住厉凤竹的脖子,大拇指顶着她的下颌,指甲盖直往肉里戳去,由紧咬地牙关里放出狠话来,“我知道你打的是什么鬼主意。宣扬抗日是犯法的,所以你就想办法化解了和约翰逊之间的矛盾,你以为这样一来,就有人给你撑腰,可以放心大胆地表达立场了是吗?我知道他最近动作频繁,我也知道英国人想离间日华关系。你记住,只要有我在,就没门,没门!” 起先,唐书白并没有怜香惜玉,掐得厉凤竹本能地干呕了两声。见此状,唐书白不由松了一下力道。 瞅准这个时机,厉凤竹抬了手,握了他左边手腕,眼珠子随着向下一瞥,恰望见了手表上的时刻,离一点整只差半小时了。自然是不能让唐书白正面撞见约翰逊派来的人,但退一步说,让他们擦身而过却是有利的。 “真没良心。”厉凤竹撅了撅嘴,似笑非笑地嗔道,“我替日侨说话的文章,才发出去多久?你竟如此健忘,还拿这个来污蔑我。”说罢,稍一用力便将唐书白的手臂轻易推开了。 唐书白自上而下很快地将她周身打量个遍,心志不由自主地发生了转变。这自然是受了一点肢体碰触的影响,更重要的还是厉凤竹的回答非常之有理。因就随着她一笑,颔首道:“也对……我原以为你就是个普通的中国记者,身上充满了眼界狭窄、无见识抱负、迎合俗论的臭毛病。西方的阴谋家正是看准了这个,因之肆意施展离间之策。不过,就这两天我对你的观察来说,你不愧是约翰逊一手带出来的人,幸运地避开了中国记者的通病。不过你也不是完全走运,西方记者那唯恐天下不乱的毛病,你就不幸感染了。” 厉凤竹无奈地干笑着重复了一遍“唯恐天下不乱”这六个字,得利益者最恨记者揭破他们丑恶的勾当,每每“受害”,就会咬牙切齿地下此评语。尽管唐书白品行不好,但总算担着记者的名号,竟也如此贬损这个行当,怎不叫厉凤竹大感讽刺呢。笑罢,委婉地控诉道:“我知道唐主编和我大不一样,没经历过从一名小小的校对员到编辑,再到出外勤写社评这样的锤炼。您恐怕一踏进报业就是西装革履,与上流人士谈笑风生。由您嘴里说出这句话,倒也不意外。可我很想知道,在您看来,贵社那位四处奔忙的方记者,是否也算是唯恐天下不乱之人呢?” 这反将一军的结果,与厉凤竹事先料想的结局截然不同,唐书白坦然答道:“她是在替你们这些唯恐天下不乱之人还债,把被你们玷污的真相一件一件地公布出来。若你们能站在更高的立足点,为东亚文明的长治久安做慎重考虑,她本不需要这么累的。” 厉凤竹趁了他转过身去观察屋内陈设的一点点间隙,余光又斜向上瞟了眼挂钟,方才继续说道:“你在指责我这类人对日本抱有不客观态度的时候,难道就不曾反思过你对英美的看法同样不客观吗?你在欧洲有过很不愉快的经历,心中的恨意不断加深,甚至有了复仇的念头。可在你的复仇之路上,你把你曾经遭受过的屈辱,成倍地施加给你的同胞。若反抗种族压迫是以阶级压迫的方式实现的,那仅仅只是改变了苦难的承受者,并没有解决根本。” 第141章 自作聪明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把手插在裤兜里,丝毫不为她的言语所打动:“不是我要压迫同胞,是蒙昧的同胞至今还不懂中国的前途在哪里。东洋用事实证明了黄种人可以走入现代文明社会,他们给整个亚细亚带来了希望。可国人因为闭锁而自负,抵死不愿承认东洋的成功,虚心求教有那么难吗?” 厉凤竹听得出来,他的语速在加快,声音逐字抬高,这种细微的变化,体现了他真实情绪的转变。遂趁势紧逼着反问他道:“但求教一定要下跪吗?站着很难吗?” “穷酸文人!”唐书白嗤笑着,往地上喷了一口唾沫,“东洋为了现代文明付出了怎样的努力,轮到中国改变了,却连头都不肯低一下,就要人家奉上成功经验,你们是有多高贵?还做万邦来朝的白日梦吗?学子开蒙付给老师束脩,这么天经地义的事情,你都不懂?” “你觉得东洋人在中国取得的,是干干净净的束脩?什么样的老师,会要学生家里血流成河?”厉凤竹依旧站在进门的位置没有动,当她说到激动处,肢体语言跟着放大,手肘打着屋门,发出砰砰两声响。 汉奸,那也是个有三六九等分的“职业”。按地位高低分,这很清楚明白,方笑柔暂时还是跑腿的一类,唐书白是能无限接近决策层的一类。按知识高低分,表面看也是清楚的,唐、方二人都算是堕落文人,而那些在街头收钱闹事的混混,也许连个正经的名姓都没有,又很少有人会把他们的诨名记在心上,可数量上却占了绝对优势,足可说是多如牛毛了。按秉性良莠分,乍看之下很清晰实际却是模糊的。譬如还是那些闹事者,看着十恶不赦,但细究下来他们的沉沦是受了无知识的拖累,倘有机会学习正邪善恶,未必会走这样的路。反是唐书白,以及铁拳团那些人物,表面看是斯文,本质却落在了“败类”二字之上。他们读过书本该明事理的,可在遭遇了可怜可悲之事时,却抛下了正与善,走向了邪与恶,其行为着实可恼可恨。 那么,斯文败类怕什么呢?他们在理智深处,绝对是知道自己理亏的,却又仗着自己读过的书,从字缝里抠出些歪理作为辩解,以求自我安慰。因此,他们最怕的便是真话。只要把汉奸文人心底清楚明白的事情拉出来说上一说,管保他们登时就要吹胡子瞪眼。 唐书白就是如此的,跳起脚来直吼:“问题就在这儿!为什么会死那么多人,因为许多民众根本不知道实情。实情是,只要他们不反抗,东洋绝不杀任何一个投降者。中国民众知识尚低,读者处于没有适当批判咀嚼报刊报道论说的能力,只是麻木地相信,在排日问题上完全是人云亦云。” 跑到别的国家来,高喊投降不杀,这分明就是入侵的罪证,却被他用来证明东洋无罪,如此可笑地睁眼说瞎话,可见他这会儿是恼羞成怒了。 厉凤竹昂了头,把嘴一撇,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在双眸转动的时机上,巧妙地又留意了一次时间,离一点钟只差一两分钟了。 而唐书白今日,似乎也不是闲着的,恰也抬了手腕看了眼,顺势伸出一根指头,冲了厉凤竹愤怒地乱摆了一阵,下一秒就做了摔门而出的架势。他在一只脚踏出门槛的瞬间,楼梯转角上正有位金发碧眼的青年人向上走着,还单手提着一个笨重的工具箱。那人的脚步声很轻,当他的脚跟完全落在最后一阶时,有过极其短暂、不易察觉的停留,紧跟着又继续向更高一层楼爬着。 警觉的唐书白心如明镜,立刻偏了一偏头,却并未将眼神定在厉凤竹身上,只是加快动作地将门碰上了。他此前就知道约翰逊又开始和厉凤竹走动了,但他在今天以前,还不曾知道这二人的合作不单是不计前嫌的,甚至已经亲密到了可以让厉凤竹坦白住处的程度。 至于那位西方面孔的青年人,在更高层的楼道上站了站,微微前倾地冲楼梯上一路向下旋的身影望了望。看着情势安全了,方才小心翼翼地又回到了厉凤竹所在的那一层楼。他是受了约翰逊的委托,说好听了是帮助厉凤竹,实际他首要的任务还是来摸底细的。 这不,人未进门就首先得到了一个线索。按约翰逊所描述的情形来说,厉凤竹还处在慢慢往唐书白身边贴去的阶段。可实际来看呢,他们已经发展到才分别几个钟头,便要见上一面的程度了。 来自两个国家的三个人,背后又分别代表了三个不同的立场,谁和谁都是隔了一层,谁对谁都有着深重的怀疑。 厉凤竹想要的就是唐书白在出门时,与约翰逊的人打个照面,然后让双方无止境地向下去猜测、防备,再多方面地考量,任谁也不敢鲁莽粗暴地对待她。至于,纸永远难以包住火这一层,那就唯有尽所能地去抢时间,赶在唐书白知道厉凤竹的软肋前,也赶在约翰逊知道厉凤竹并没有真地与唐书白建立男女朋友的关系前,把儿子给救出来。 当笃笃笃三下敲门声响时,厉凤竹正满屋子乱转,那因忙碌而冒出的一脑门热汗,瞬间被吓得如结了冰一般,刺着她的皮肤往骨头里扎进去。 “来……来啦来啦!”厉凤竹抬手抓着两边的短发简单梳了梳,便跑去开了门。 “密斯厉。”来者穿着体面,微笑地表现出一种老朋友见面的姿态,在行贴面礼时,附在耳边道,“我是皮特。” “欢迎,恭候多时了。”厉凤竹挤出笑意来,向了他回礼。一双被汗浸透的手,连对方的衣服角都不敢碰一下,深怕被他看破了自己的紧张。 等人进屋后,厉凤竹方才悄悄地把手蹭到后腰上擦了擦。 皮特把提来的工具箱放下,向主人要了一杯凉水。然后,在这间于他看来不过巴掌大的窄小公寓里走了两步。已是如此拥挤了,却还在屋子中间硬生生垂了一道泛黄的纱帐来隔断空间。帐子内,靠墙摆了一张床,床边有一双黑布旧鞋,综合颜色和尺寸来看,应该是一位老妇人所有。床上的毛毯拢高着,透着纱帐隐隐绰绰可分辨到有一角衣袖露在毛毯外边。 又是因着挤窄,那厨房不过是名义上说着好听罢了。若撤去纱帐,那么卧室就直接连通了餐厅,而餐厅实际又有一半的空间越界到了厨房。是以,厉凤竹去倒水,实际不过是折过身就能摸到灶台上的水壶了。在这种情况下,皮特是没法钻进纱帐里就近观察的。只要瞒过他的肉眼,那约翰逊自然会收到厉老太太就在公寓内的错误情报。此外,还要附加上皮特在见到唐书白来过这里的迷惑讯息。 瞒天过海之计,虽不高明却也够用。 不过,毕竟是在钢索上行走,厉凤竹心中的惊恐不但是不能消除,甚至有些难以掩盖。她手心里又渗满了汗珠子,怕端着玻璃杯会打滑,因此不敢端着递过去,只是放在餐桌上慢慢地推到他跟前去,并请他坐下来。 而餐桌也是兼具了多种功能的,吃饭是不必说,写稿也会用到,就连电话机也要暂时地摆放在桌角上。 厉凤竹盯着地上的工具箱,拿眼神征得同意后,双手捧着也就放到了餐桌上。 皮特受过一定的训练,自然有随机应变的能力。他想着,来之前约翰逊吩咐他多多留意厉凤竹的母亲。可是,横空出现一个日方代言人,着让他看到了更有价值的情报,立刻就意识到应当要转变此行的目标及策略。 “这可不是‘贵重’二字所能形容的宝贝呀。”厉凤竹颇为感慨地兀自低语着,顺势将手搭在工具箱的开口处,借行动催促着皮特赶紧工作。 随了一声淡笑,皮特感慨道:“密斯特约翰逊对我说时,我还有些将信将疑。见了面,你确实是位干练的急性子。” 厉凤竹客客气气拿了一柄蒲扇在手,替他扇着凉风:“我看你年纪比我小些,我可以直接叫你皮特吗?你的口语相当不错。” “当然可以啦。”皮特注意着她握扇的手,脸色沉着不变,甚至还微笑了打趣,“怎么说呢,我是在津门土生土长的英国人。可以这样说吗?似乎不大通,可又想不出来应该怎样表达。” 闻言,厉凤竹的嘴角不由笑开了些:“口语这方面其实达意即可,我是懂得你的意思的。不过我也好奇,在津门出生长大的侨民就读的都是侨民学校,那里并没有中文课呀。” “带我的阿妈是个中国人,我算是耳濡目染的。”答完这一句,皮特终于架起一副银丝边的眼镜,展开了工具箱。不过,在他操作的时候,眼神落点更加飘忽不定。尤其是对厉凤竹站定在身后替他打扇子的举动,早已引起他相当的警觉。 第142章 恼羞成怒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被他种种的小动作,弄得心慌不已,勉强牵动了嘴角的肌肉,笑起来说道:“那一定不是个普通的阿妈,你不单口语好,成语水平更是了得。” “是啊,阿妈临终前告诉我……”皮特说到一半,立刻转了口风,鼻子里哼出一记无声的嗤笑,“不,可不该告诉你太多,这是涉及她隐私的。” 厉凤竹因想着,比权势地位,大概约翰逊都能胜过皮特,在能力上却是完全反过来的。照此情形,套话是套不成了。她暗吁了一口闷气,道:“好吧,我不该多话的,既犯嫌疑也耽误你工作。” “我并不是新手了,只要认得线,连接起来是很简便的。” 厉凤竹才打退堂鼓,皮特却鸣起了前进战鼓,似乎也有意套些话回去交差,信口问了一句是一个人住吗。 “既然不打搅你做事,那可太好了。”厉凤竹笑了笑,继续文不对题地说道,“我是一名记者,最爱通过聊天来寻找素材了。你刚才跟我说你的童年……” 皮特却也不客气地剪断了厉凤竹打岔的话头,自顾自地表示着:“我告诉你个秘密吧。我呢,别人喜欢奉承我为科学家,但其实呢,我只能算个科学工人。为了能对得起大家的夸奖和崇拜,从工人跃升到专家,我就很注意提高自身能力。比如,科学需要运算,而运算需要缜密的逻辑,于是我养成了在生活中做分析训练的习惯。今天不知能不能请你也帮助我一点,看看我的努力是否产生了效果。首先呢,我认为这屋子里还有第三个人,还是位下不来床的病人。”言罢,他努一努嘴,冲了纱帐后藏起的一双鞋得意地笑着。 “猜对了。”厉凤竹见他果然有此误会,心中虽喜不自胜,却在脸上流出一种愁苦。 “还有嘛……”皮特先闪了闪眼睛,再露了一个只可意会的神秘微笑,“密斯厉应该有一位男友,而且是关系很亲密的那种男友。” 厉凤竹不说话了,转过身走到灶台边,稍稍地打理了几下。才过了不到五分钟,又扭头回去问他:“皮特,据你说连接线路是很便利的,所以我猜大概你马上就能完工了,是吗?” 皮特道:“这个……倒也还没有。” 厉凤竹旋了笑容出来,客客气气催促他:“那还是请快一些吧,你应该听约翰逊先生说了,我这碗笔管饭也得靠了我的腿脚向外跑才吃得饱呢。” 皮特闻言,自然地想起了约翰逊说过,这是个得寸进尺的女人。此言果然不假,但皮特毕竟和约翰逊身份不同,行为习惯也不同,尤其是在接手策反厉凤竹一事上的权限不同,因此并没有直接表达出自己的这种看法。 厉凤竹直到笑意完全地僵化,方才把眼神收回。她不由地担心,皮特不是个傻子,家里有没有第三个人的人气,还是很容易感受出来的。得想个什么法子,不显山不露水地逼迫他尽快完成任务后即刻就离开。 对了,既然他在猜男女朋友一事,那何妨顺着这个思路来误导他呢。 因想着,变向了门边挂着的长方镜子走去。镜子是带了两层底座的,可堆放香粉、木梳及摩丝,也算是精简的梳妆台了。 皮特一手握钳,一手捏住红绿两根电线的线头,余光瞥见厉凤竹正往头上梳着摩丝,弄得满屋子都是香气,脑海里自然地就飘过了唐书白那张脸。 ### 至于唐书白本人,他自上午醒来之后,一直处在一种被愚弄的气愤之中。在这一点上,若他有机会和皮特交流一二便会产生强烈的共鸣。 这个只会一点三脚猫的蠢女人,从哪里来的自信,竟觉得她那一点小伎俩是可以糊弄住人的?不会是因为拉关茂才垫背时使的法子很简陋,就给了她如此愚不可耐的勇气吧?要知道,特务虽然不是每天都在面对人精,但也绝不会好运到每次都能碰上一个关茂才那样的蠢材。 “让你久等了,唐君。” 唐书白思绪中断,见后藤平次郎已站在办公室内,对他微微弯腰表示着十分的歉意。 “不敢当,绝不敢当。”唐书白立刻由客座上起身,人未站直先已做了标准的九十度鞠躬。 后藤的卫生胡随着他的笑容变得舒展起来,拉开特意请人定制的豪华办公椅。 “妇女话题重启了。”唐书白恭敬地归座,自公文包里取出相应的报纸,双手递上前去。 “我看到了。”后藤接过来,却只是信手往桌子角上一丢,言谈间则愈发地释放出郑重的态度,“唐君,你要知道这对我们来说,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消闲话题而已。” 唐书白当即配合着他,满面正色地表示自己早已十分深刻地领悟到了此次计划的重要性:“抗日知识分子的私情艳史我都调查清楚了,除了在本报刊登议论,我还网罗了一批枪手,让他们向各家桃色小报投稿,预备来一场声势浩大的影射渲染。” 后藤吸了吸鼻子,搔着卫生胡,不禁怀疑道:“小报的影响力……够吗?” 唐书白摇摇头:“自然不够,但我会让派报员把这些报纸分别投送到那些坚定抗日者的私人报箱内。”说到这里,他见后藤愁眉得展,胸中正有几分得意。他的食指举高在半空晃了两周的动作,很能体现他此刻游刃有余的心态,“站在我们这一边的知识分子收到报纸,自然是如获至宝。对于这些人,我是很了解的,因为苦于洗脱不掉‘卖国贼’的骂名,心里憋足了怨气,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大好机会。而抗日阵线上的知识分子也会被激怒,他们若想捍卫同志的名誉,自然要频繁地采取联络。” “我懂了!让他们自己暴露,然后我们……”后藤的手做刀柄状划过脖子,嗓子里发出一声喻义死亡的声音,然后抚掌大笑,“不止是好,而是好极了!不过……” 对于这个转语所要承接的下文,唐书白早就提前想到了,因而立刻地抢答:“我方尽量不动用一兵一卒,先尝试在外交上对南京方面施压,严正声明知识界的过激言论将会危及中日间的友好关系。” 后藤满意地向后仰了一点身子,两手兴奋地直拍桌,整间办公室回荡着的,都是他奸佞的大笑声:“借刀杀人,可规避掉强烈的民怨。唐君,你一位可真是难得的奇才呀!对了,这么好的计谋,派报的范围若局限于华北是否……” “我的计划自然是覆盖全中国。”唐书白胸有成竹地将事先发出的内部电报底稿拿给后藤去看,并表示此事已通知了上海的东方通讯社。而收获的回覆,是十分可喜的四个字——全力配合。 因为所有事情,唐书白都做在了前头,反倒显得后藤远不如他那般了解东洋在华的新闻机构。这东方通讯社打着独立、专业的名头,隐藏在上海日租界的民房内,已有多年了。为保密它与东洋官方的关系,从选址到经费拨付,无不是用心良苦的。所谓的养兵千日用在一朝,指的可不正是此时此刻嘛。 后藤点点头,随即又摆了两摆,眼神之中除了包含着谋定的信心,也暗含着一层忧思,继而长叹道:“我认为,向的供稿还是要多多地努力。” “您放心,我正努力着呢。”唐书白如变戏法一般地,又从公文包里取了一份详尽的报告书,“我做了一个全年统计。去年,以我方各通讯社向华北各大报社发出的稿件来看,的刊登率最低,录用的也多是些温和性文章。我们在这家报社上,费了近二十年的苦心,人和钱都没少用,却始终没能培养出一支稳定的亲日队伍。我认为,于今之计唯有死守住提倡缓抗的社员,以这批人为突破点,伺机而后动。” 多角度的亲日新闻肆虐街头,业内谁看不明白是有外力在干涉的。打着各类通讯社、编译所的旗号,兴起许多实力雄厚的团体,不断地采编一些对日有利的新闻。然后分发到各大老牌报社,并以请客、津贴等形式,反复地疏通。录用总有甜头可以尝,但这部分报人却在丢失人格的同时,把国格也给抛弃了。可要是断然拒绝呢,谁知道报社明日还能不能开张,报社都不存在了还有平台可谈保家卫国吗? 因此,意志不坚的来者不拒,一身傲骨的魂归西天,而大公报馆是少有的能够在夹缝中求生的例外。 后藤对于大公报馆展开的似是而非的持久战役,自是看了个明白。但他们的管理层一向老谋深算,绝不轻易与人把柄,就没有合理的借口去整治。虽说前一阵,蒋忆瑶给过东洋方面一个极大的机会。然而,王富春抛出了相当具有吸引力的条件,让一直苦于没有更多资金展开更大活动的东洋领事馆,完全无法拒绝。其实,这何尝不是大公报馆高层的一种苦心与智慧呢? 愈是想得明白,后藤愈是心里发恨,说话时满是憎恶的语气:“坚定又聪明,这是的生存之道。所以——”他再次拿起唐书白呈上来的报告书,恨不得一把揉碎,“他们始终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143章 包藏祸心 http://.biquxs.info/

据唐书白的观察,后藤此人的行为习惯是,当他不做充分了解时,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当他心中无计划时,对什么事都是无所谓的。看眼下,他既不笑了,也不再无主见了,这意味着他已对大公报社有了全面的掌握,并且有了极具针对性的计划。因之,很配合地问他是否已有了新计划。 赞扬性的笑容仅在后藤脸上保持了片刻,随之又换上了愈加深沉的表情,连带着他的嗓音也像是往胸腔里闷下去的:“在电话里我对你说过,只要对帝国有利,哪怕在行动上打出抗日的旗帜,也是可以忍受的。” 唐书白紧抿着唇,很想揣摩到其中的命意,想了一晌子才道:“此事我正在照办。” 后藤微微点头,伸了一根食指举在眉角处:“我想再加一条思路。要改变四万万人的民族认同感是极其不易的,日日新闻社努力了许多年,却依然像是在唱独角戏。没有人买报,就没有收益助我们进一步地扩大影响力。最后所呈现的结果是,这些年我们并没有进步,但我们停留在原点,却不表示别人也不前进。人家都跑到前边去了,反过来说,就是我们退步了。因此我认为,阻碍帝国前途的现实问题始终是资金,有了资金才能有发展,才能不断地壮大。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我们为何不办一家全由华人掌控的,抗日爱国的报纸呢?” 这段话若给旁人听见,必然十分诧异。一位东洋领事怎么会为中国的爱国事业发声,这与叛国何异?但唐书白经由方谦点拨,已是十分清楚后藤的工作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不惜一切手段,去达成与华北尤其是津门一切人数可观的团体建立起联系的目的。而支援抗日团体是第一步,把人聚在麾下,给他们指定一个首领,先以他们认同的思想不断地增进精神层面的交流,时机成熟时突然倒戈,即便有人会愤然脱离,但总会有情感细腻者因割不断小情而搁置大义。更何况是当团体亲密到了一定的程度时,那些抗日立场坚定者的人际底细早都被摸透了,哪怕是脱离了团体,终究会落个无处藏身的悲惨下场。因之,后藤总在催促方谦,加派人手融入中国的爱国团体。 唐书白分析到计划目的是清晰的,但不清晰的是,为什么一面说缺少资金,一面还要另起炉灶办新报社呢? “报社很烧钱的……”唐书白想着便沉吟起来,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来。既然觉得日日新闻社是个负累,不如就此关张。原来的社员分散到其他机构隐蔽一段时间。同时再组建一队新人马,沿用日日新闻社的硬件来做救亡文章,既能省下经费,又能成功吸引到支持抗日的读报群体。 后藤在唐书白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想法,这种默契源自于后藤也曾有过同样的计划。因此,后藤抬高了手示意他不必往下说了:“我想了很久,既然一包烟印上抗日的图画,销量就能翻倍。那我何不去申请一笔经费,开辟一家在资金上与你我都无关系的新报馆,先把抗日的钱挣到手。我猜想,这不但能填补上眼下的亏损,还能获得一笔额外的盈利。更重要的是——” “人!”唐书白仅用了一秒钟,便消化了这个复杂的诡计,表现出异常的兴奋来,根本无法坐住,站立起来竖起大拇指夸赞他道,“我们会收获到一个极庞大的人群。领事先生,您真是高招啊!” 后藤为着唐书白的一点就透,也为着自己想出了妙计,身体随之高高跃了起来。 在抚掌声叫好声的间隙里,钻进了一阵敲门声。 唐书白立刻收敛了神色,站在一旁等着看后藤的眼色,才好做下一步的行动。 至于后藤,似乎对来人一点不存疑,立即接话道:“我把你的美女助手也叫来了。”紧跟着拉了门把一转,朝门外确认一眼,也不等方笑柔问好,这就吩咐她道,“方小姐,我刚才和唐君谈得很好,晚些时候你们再针对细节问题多多地研究。你可要全力地配合他呀!” 以职务高低论,方笑柔在后藤这里只是个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跑腿。在针对唐书白的调查没有完全结束前,拿她来挫唐书白的锐气;在调查结束后,又是拿她的权限开刀,委婉地向唐书白表达着歉意及诚意。 事情一旦尘埃落定,后藤对于方笑柔,多看一眼都觉得浪费时间,更何况是交谈呢。当然啦,在表面功夫这方面,后藤一项表演得很不错。于是,握紧了方笑柔的手,使劲摇撼了一阵,不断地表示着前一阵辛苦了,未来决计替她把工作强度减下来,原想趁着今天大家都在,坐下来聚聚餐,却是不巧偏有临时追加的公务打乱了事先的计划。 唐书白听着,无声地冷笑一下。一手插在口袋里,一手伸出来在那一尘不染的西服上左拍两下右拍两下。 在被后藤的三言两语打发走之后,方笑柔气鼓鼓地往自己车里一钻。谁料唐书白大步一迈,一巴掌拍在车门上用力一推,发出铿铿的撞击声。 此时,方笑柔已经坐在驾驶室里,一只手握了方向盘,一只手正预备启动马达。尽管对于这个粗暴无礼的雷霆举动,心里很受到冲击和惊吓,但脸上除了微露一种惨白的颜色,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慌张,反以更为骄傲且轻松的姿态,来掩饰自己真实的情绪:“主编大人果然有一肚子的锦囊妙计!” 唐书白一手扶在车顶上,趴下身子来,造成一种压迫感,冷起脸来问道:“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计划,你就知道是一则妙计了?” 方笑柔转过脸来,轻嗤着露了一个短暂的苦笑,眼神中透露着她不甘却又实在无力挽回的复杂心绪。她由驾驶室里跨了一只脚出来,抬手去够车门,同时口内恨恨地问道:“就不能放过我的版面吗,打嘴仗哪里去不得,何苦非要为难我?” 这语气中,分明有三分讨饶的意味,但她浑身上下依然维持着高姿态的虚弱假象。 唐书白并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哪怕是面对着女子,也绝不肯轻饶,因就反问道:“你要这么分彼此的话,副刊算你的,主刊算不算我的呢?” 这种唯一答案的问话背后,紧跟着的往往都是圈套,但除了以一个“算”字自投罗网而外,方笑柔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唐书白看到她急着想强行关上门,当即伸了一只脚出来,轻轻松松便卡死了车门,任她使出浑身力气也撼动不了。至此,方才开口反制她:“那你发在主刊上的文章,难道就不算是口水仗了吗?这一方报纸就是一个无形的战场,你不肯打仗,又何必在报社里坐着?” 方笑柔先是危险性地自顾自转起钥匙,预备发动汽车。开始,唐书白也是吓了一跳的。却不料人倒霉起来喝开水也会塞牙缝,车子竟然熄火了。方笑柔气得七窍生烟,一把抓起钥匙往地上狠狠丢去。人猛地起个势子,冲着车外一扑,用自身分量所引发的惯性,把唐书白推出去三步远,由丹田里提起一口气来吼道:“你选的那些文章,很多都出自大文豪之手。舞文弄墨是他们的看家本领,受教育不久的女性读者,普遍没有能力识破他们的文字游戏,那……罢,我跟你废什么话,你才不会在乎呢,女人越蠢你们越偷着乐!” 唐书白站定了身子,低头掸了掸西装上被触碰过的衣料,挑了眉冷笑起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其实对你死盯不放的我,远比那些左一句巾帼红颜右一句当代木兰的口号派,更懂得尊重你们女性。他们把你们当了傻子一样地灌米汤,而我是把你们当了具备充足实力与男子抗衡的威胁力量来消灭的。” 方笑柔被他的话气得连发两声冷笑,指着鼻子怒道:“再无逻辑的诡辩也能信手拈来,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恨你,你的厚颜无耻简直登峰造极!” 东洋领事馆外向来是门庭若市的。二人又可说是红极一时的亲日派,当了众人竟有如此大动干戈的场面,引了许多人偷偷地注目。后藤也是其中的一员,在大方针上,他与绝大多数的东洋官僚一样,强调以华治华和以华制华。底层百姓交由华人傀儡来治理,而傀儡与傀儡之间则需要去构建一种稳定的牵制关系。 ### 却说厉凤竹一上午虽危机不断,却也行云流水地安然度过了。 到了下午的时候,便照着新指使前往妇幼权益会。接待的是一名唤作程云香的女干事,当她得知有的记者主动前来采访了解,十分热情地引了厉凤竹四处参观。并且十分详尽地介绍了在经济大萧条的环球背景下,妇女自立变得更加举步维艰了。逐年攀升的失业率,又让买卖人口的老问题不断加重。若情况继续恶化,别说是收容能力,就连权益会本身的维持也会发生极大的危机。因此,程云香再三再四地拜托厉凤竹,一定要多多宣传妇女慈善事业。 第144章 歹毒奸计 http://.biquxs.info/

短暂的造访其实得不出深层的结论,加之在权益会中,以程云香为代表的各级人员俱是一身正经做派,厉凤竹开始在心内猜测,铁拳团与此地的矛盾有没有可能是,无论可走的妇女前来求助,因收容能力不足的关系而被拒于门外,最终应了升米恩斗米仇的老话,便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当然,进一步的了解主要还是得依靠铁拳团的电话。 一路想想走走,隔了十几步路,就能听见报社里正有很高声的议论:“我先去了寿街,然后又回到旭街,问了一圈下来,得到的结果是……” 厉凤竹辨认出这大嗓门来自徐新启,心里倒有一惊,因为他是很少有这种表现的,立刻意识到问题不小,一步赶着一步就往社里跑去。 “你来得倒是很巧!也免得我一会儿还要找你再说一遍。”徐新启向外睃了眼,发现是厉凤竹回来了,不单是人走上前来,更是顾不了避嫌,伸了一只手径直去拽她,另一只手把墨迹未干的笔记本晃得高高的,大声质问起来,“你看看,请你亲自看一眼我走访一下午得到的结果。有这么多商户都向我证明,其实这两日的国货运动中,有许多参与者来自青帮。我又追问了他们,青帮也分了两派,两派人物可谓有着云泥之别,一派是社会闲杂,另一派却有不少有识之士。知识分子上街提倡振兴国货,本是很常见的情况,但商户都回答我说他们看到的是那一派闲杂的青帮成员。这些问题难道你没有发现吗?” “我先走访了旭街,那边的商户不大愿意接受采访。”厉凤竹自知理亏,红了脸低了头去看手臂,抽了两下才勉强挣脱出来。 徐新启发觉自己的行为有冲动不当之处,羞赧地咳嗽了一声。但他怒气正盛,紧跟着又继续指责道:“不大愿意,但不是完全不愿意,对吧?” 厉凤竹受了全社的关注,心里满腔苦水不能向人诉说,急得一双泪眼通红通红的,支支吾吾回答道:“我也见缝插针地试探到了些许的口风,但他们不肯挑明了实说,我拿着那些不确凿的猜测,恐怕写出来会给报社惹祸,所以就……” 从连日的报纸反馈来看,大公报社在旭街问题上站在商户立场叫屈,虽引起了一定的争议,却也有不少人表示着认可。但今日则大不同了,寿街见闻的报道一发表,顿时引发一片哗然。以高校知识分子为代表的大批读者,此时此刻正在气愤地公开讨伐,并质疑他们是否已经丧失了公信力。 面对此种危机,徐新启哪还会去顾及厉凤竹的颜面问题,劈头盖脸怒问道:“好,旭街的事你做了保守处理。那寿街的事呢,为什么又冒进了呢?” “那天的场面很混乱,让人如临战场,我……”厉凤竹微抬一抬头,也是凑巧了,目光正落在了写有“外勤记者”四个字的桌牌,顿时为自己因一己私利而破坏新闻真实性的行为感到无地自容,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我一时混乱,满脑子想的都是赶紧回来陈述事实。” “陈述何种事实?”徐新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抽搐着嘴角冷声问她。 “我亲眼见到的……” “你是亲到现场的,难道就没有亲眼见识到那些人的真面目吗?还是你要说,你对青帮的人一个都不认得?还是想说你的新闻眼失明了,以至于你还不如一个普通商户细心,注意不到高喊抵制日货的人满身都是疤痕?全寿街的普通百姓,都觉得事有蹊跷,只有你,你这个专业的、资深的外勤记者,把最为重要的线索忽略得一干二净!”不愿听她诡辩的徐新启大声呵斥,把全社人都吓得一激灵。 厉凤竹自入社以来还没有尝过当众被训斥的滋味,加上有苦难言的那一份煎熬,好端端站直的身子,被吼出了一个踉跄。至于耳边的责难声,丝毫没有要减弱的征兆。 “由你回答的第一句话我便听明白了,你分明知道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但你非但没挖空心思去调查出真相,你甚至是善做主张地……”徐新启固然又是急又是气的,究竟没有把厉凤竹违反社规的话摆到明面上来说。这一线颜面留住了,也就等于是留住了她的饭碗。 “对不起,怪我能力不足,只能隐隐嗅到一点儿苗头,却撬不开商户的嘴。”厉凤竹瓮声瓮气陪着小心把话说到最后一个字时,紧紧咬了下唇,嘴里有泪水的咸涩,亦有血水的腥味。但万千滋味,总不如心头的那一种苦楚。 “撬不开?还根本没问清楚,你就应付了事地把文章交给了我?” “我怕你着急……” “快和真之间,我们需要的是真,如此明白的要求,还需要我特地向你说明吗?若要图快,何必聘这样多的外勤记者,我直接把访员的文章不加斟酌地登出来,岂不更快?” 这一番争论在报社之中,本也平常,但令徐新启震惊和失望的是,他此前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会需要和厉凤竹来强调操守、底线的问题。 “你实话告诉我,最近遇上什么麻烦了吗?家里有事?对!你家里是有事,你曾对我说过的,你……” 徐新启呵斥一通,东拉西扯之下,却有无心插柳侦破秘密的效果。 厉凤竹听时,脸色煞白,一双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急忙地出声扰乱:“抱歉,我……我不找任何借口,完全是我个人的过错。请按社规处罚吧,我半个字怨言都不会有的。” 徐新启的回想被打断,怒火又占据着情绪的高点,自然就把其他念头统统给烧灭了。吼也吼了,气也出了,然而报纸的纰漏部分只能尽量挽回,却不能完全弥补。徐新启挥挥手,当机立断地做出了一个善后的安排:“我会让陈君接手此事件的社评,无论如何我们要给大众一个交代,尤为重要的是要挽回岌岌可危的公信力!” 隔着一道门,王富春把外边编辑部的动静尽数听入耳中。心情大好之下,悠悠然吹起了口哨。 说来也是凑巧,这一阵王富春把厉凤竹当了个危险分子在提防。尤其是从她搅黄了外聘副主编一事起,王富春格外地留意着她办公桌上的每一份文稿。不曾想,昨日竟有了如此意外且喜人的收获。王富春可不管什么信仰不信仰的,他只知道要维持好一份报纸,本质上应当更多地去招徕订户。没有了销量,难道叫全社的人敲着破碗,口念信仰来果腹吗? 日租界当局维护日方的一切权益和声誉是天经地义的,而南京方面对于东洋,别说是招惹了,连正当交涉都不敢有。无论是从私交,还是从前途出发,王富春都早有打算,要对东洋领事馆有恰当的示好行为。只是他没有料到,给了他这个机会的人居然会是厉凤竹。 文章一出,在采集方面,主要责任该由记者去担负;在核实方面,主要责任又该由新闻部出面担当。社会上的怨会发泄在厉凤竹头上,报社内的失望会追究到徐新启头上。王富春自有置身事外的办法,可以笑看他的眼中钉们翻脸成仇人,真是何乐而不为呢。 ### 却说厉凤竹被徐新启罚了半个月的薪水,又勒令她闭门反思,写下悔过书以观后效。 自儿子被绑以后,一件事对厉凤竹实际的利弊总与表面相反。同事都说她这次是在劫难逃,可她惦记着铁拳团的电话,心里却认为自己是因祸得福,才能偷得这半日闲。 回到法租界那间空荡荡的寓所,厉凤竹展开了最新印制的津门地图。咬着铅笔头,回忆了几次通话的声音效果,认为四周都是极安静的。那么,相对贫弱的南门一带似乎没什么可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而他们前后控诉的两件冤案,都发生在日租界,在受过重创的情形下,人总会产生回避伤心地的想法,那么日租界同样也是可能性小,却又不是完全不可能。她把这两个地方都以虚线画了个叉,接着又去结合他们落魄的现状,觉得所有的租界区域都不是他们所能负担的。 这样画了几笔之后,厉凤竹气馁地发现,按地图上的标记来看,她分析了半天,其实都是徒劳的。除了皮特,她完全没有别的可仰仗的力量了。 不知不觉已经入夜许久了,九点刚过,电话机就突兀地叫了起来。厉凤竹还以为是铁拳团不按套路出牌,倒有些措手不及。接起来一听,却是已经走到楼下的皮特,正在电话亭内做最后一次线路测试。看这股子认真劲儿,这次约翰逊大概是真的会帮她,而不是做表面的敷衍,这总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当皮特走上楼,进屋一瞧,那纱帐内侧的陈设,还维持着几小时前的原状,心里愈发地在嘲笑此种伎俩之拙略。因就故意地开口说道:“嗜睡是很危险的。家属若没留意,长时间不去观察,或者会发生意外也未可知。” 关于此,的确是厉凤竹疏忽大意了。她听了这话,脖颈不自然地摆了一摆,脸上是说不出的一种复杂表情。当然,无论是皮特还是厉凤竹本人,都知道这个问题放在当下来看,是无关紧要的。因为约翰逊眼里的紧要是,厉凤竹的色相比他想象中好用多了。利用价值的提升,给她相对宽裕的犯错空间。 第145章 兴师问罪 http://.biquxs.info/

屋里多了一个打岔的人,时间很容易就挨过去了。 厉凤竹家的挂钟,和她手上的腕表,都是廉价品,因此在电话铃响起时,她脸上除了紧张和隐约的兴奋,再没有别的情绪了。她的手在本能冲动的驱使下,已经着急地握紧了电话听筒,不过她还有一对尚未完全丧失理智的眼,正询问着皮特是否可以立即接听。 皮特的眼神,先是明显闪过一丝凝重。他的嘴唇下意识地动了动,却没有发出哪怕一个音节。隔了一秒钟,方才点头示意厉凤竹,然后抬了右手在身前缓慢划出一条长的直线,意思是请她尽量去拖慢通话的时长。 厉凤竹微微颔首,伸出左手去稳定自己的右手,看这架势真像是在举一件千斤重物。 那头依然是上午那位女代表在发言,没有客套,只是轻描淡写地问了“怎样”二字。 慢,慢,再慢。厉凤竹在心中暗暗地嘱咐着自己,然后把每句话的意思都说到十二分完整,绝不俭省任何一个字,就连停顿也拖得格外漫长:“下午,我去了津门妇女儿童权益会。我把那边的每一间屋子都参观到了,并没有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请您告诉我,您在妇幼权益会里遇到了什么样的不平事呢?” 听筒里传来一声叹,是一种说来话长的暗示,紧跟着才道:“几年前,我因丧夫失业不幸流落街头。” 厉凤竹迅速扯过桌上的纸笔,刷刷刷落了几笔,快而全地记录下了女代表所言之要点。 皮特则是左手扶着耳机,右手记录着数据,眼睛却始终在留意厉凤竹。 对于投射过来的目光,厉凤竹不是没有感知,只是她疲于应付,唯有专心致志去分析电话那头的内容。 女代表叙述完了身世,接着道:“偶然间遇上权益会的人在街头做进步演讲,说什么全津门的妇女都可以把权益会当家,无论大事小情他们都会尽力帮忙。尤其劝我们不要因一时的穷困,走上不归路。我满心欢喜以为遇上了慈善家,真就投奔了去。结果呢,他们招待是招待的。当天就给了我一身干净的旧衣,让我宽心地等待后续的安排。后来还承诺权益会会给我找一份事做,解决我的生计问题。于是,我和十几位年龄相仿的苦命人同吃同住了约有半个月。那段时间,我们那间宿舍不断地有新人住进来。等屋子被塞满时,程干事告诉我们已经找到一家印染厂愿意给我们一份差事。来接我们的是一辆很大的货车,送行的时候程干事还在那夸口呢,把我们要去的地方说得真叫一个‘好’啊!” 在记到最后一句话时,厉凤竹对于“程干事”三字简直不知该如何下笔是好。她回忆起白天初见时的情形,程云香从头到脚散发的完全是文明气息。半月式的短发,素色的短袖旗袍。厉凤竹清楚地记得,因为自己是受了铁拳团的胁迫,实际是带了一种先入为主的偏见在观察她的,尤其注意了她裙子的下摆。这文明装并不是千篇一律的,譬如那些为赶时髦而实行口头女权主义者,虽然也做素净打扮,但到底只为做个样子,裙身设计着重于外表美,把下摆裁剪得贴身,以凸显曲线之玲珑。而脚踏实地去践行女权主义者,出于做事情方便的需要,会把下摆开得较为宽松,方便四处奔走。头一次会面的观察结果,厉凤竹的初步判断程云香是个实实在在愿意为妇女事业尽心尽力的人。 若女代表的话不假,那可真是应了那一句知人知面不知心的古话。 “到了印染厂我们简直是……千错万错就错在我不该轻信世上有什么慈善家,他们口口声声不让我们走不归路,可……我们根本没见到什么印染厂,那就是,就是……我也是认过字的人,我……我只是吃亏没进学堂,没有文凭来证明我的文化程度。那也罢了,我豁出去不要什么脸面,沿街讨饭也比……” 女代表的情绪逐渐失控,哭腔愈发地不可遏制。厉凤竹凭了一个女子的直觉,由她那种撕心裂肺的哭音里,隐约猜到了她说不出口的下文。 哭了一阵之后,女代表索性有干脆豁出去,说破一切不平事的意思:“厉小姐,你要知道我可是个清白身呐!我为了逃出来,我呀我卖了命地挣钱,老鸨子才安了心,对我没那么严于看管了。有一日清早,我醒来时天才蒙蒙亮,恰赶上有一辆粪车经过,我在窗子口跪着求他,躲到了……方才偷摸着混出来的。呵,什么文明进步,我算是看透了。活来活去,活透了就明白了,太阳底下哪儿有新鲜事。狗屁的新兴文明,学来学去不过是多了一种拐带良家的骗术。到了,还是逃不过老祖宗的话去。这就是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总是读书人!” “程干事……”厉凤竹提到这个人时,明显感到心头十分沉重,一度有些不敢向下问,“那么……你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吗?” “程云香!就是她,这个名字我到死都不会忘记的。这个魔头,她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说话时,女代表激动地连连拍桌,“我本来是要等你自己去发现的,然而你也是个女流,长相也是很周正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为了替我伸冤,把自己的清白给搭进去。” 这番话挑破了权益会的黑幕,但一来没证据,二来女代表只是经历一场苦难而没有旁观见不得光的手续是如何办下来的。所以,在调查难度上,远比上一回要大上许多。 厉凤竹讶然地挺了挺眉毛,手腕悬在纸上绕了绕,由她脸上的表情可看出此事棘手的程度。她右手的两根手指将笔一夹,放到耳朵下方的位置连按了几下,眉头也随之紧锁。女代表的情绪有些失控了,这导致厉凤竹耳朵里被她的哭声涨得满满的,相当不舒服。 不过这一哭,却也引发了厉凤竹心里一个大大的问号。奇怪呀,为什么电话里完全没有孩子的动静呢?照常理来说,一个被歹徒绑架的半大孩子,受着不止一人的监视,又亲眼见到陌生女子如此嚎哭的场景,就算不跟着一道哭起来,总会有一些些受惊的举动吧,他难道一点都不害怕吗? 往好了去想,铁拳团对于小如甫以礼相待,连日相处下来他已经没那么害怕这群人了。但稍想了片刻,厉凤竹还是推翻了这种可笑而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电话里既没有小孩的哭声,也没有一丝一毫其他活人的动静。在头两次通话时,她明显地听见过有两个男子交谈的声音,加上女代表,那边最少有三位成人。他们一个个又都失业了,安身处能有多大呢?在狭小的空间里,实在难以做到安静吧。除非…… 厉凤竹摇了一摇头,不知不觉间,女代表已经交代完毕,并请她务必找到证据,把程云香和整个权益会的真面目都揭露出来。厉凤竹还在考量着别的问题,只是似有若无回应了一个“好”字。倒是那头,绝没有料到厉凤竹还有追踪信号这一手,满意而礼貌地向她道了声晚安。 “等等!”厉凤竹差点因恍惚坏了大事,于是急忙叫住。把话筒往嘴边凑近了些,身子也挺得直直的。 “你和令郎,白天就说过话了,这时候……” “不,我是……”厉凤竹低头看了看手表,又与皮特对视了一眼,再一次放慢了语速,“我也是女子,最听不得这样的不平事了。不过,我心里有句话,实在好奇却又……却又不敢问出来。” “但说无妨。” 厉凤竹看着自己手写的文字,顿了一顿才问道:“逃出来以后,您去了哪儿呢?想过要起诉吗,还是说……” 女代表在电话里不屑地轻笑了一下,截断了她的问话,听语气仍在盛怒之中:“不用我说,你也应该明白的呀。在我这方面自然是想把这些人面兽心的家伙,一个个都送进大牢里,最好还是送上断头台!可是,我要付出代价绝不止一点点,那是要把一生的骄傲和自尊都豁出去的……”说到绝望处,哭声渐起。 厉凤竹拧着眉心,咬了一下笔头,接着往下问:“那匿名信呢,这条道儿是没想到还是没走成?我同你们几位也算是个电话里的朋友了吧,我看你们似乎都有看报的习惯。那就该知道,世间虽险恶,却也并非一个好人也没有。譬如我心里很钦佩的一位大律师纪冰之吧,她的慈善就绝不是口头慈善,实实在在是帮助到许多人的。如果找她帮忙,她一定能想出个两全之策的。” 电话里还是没有传来任何第三者的动静,那样也好,只要女代表愿意听,就可以一直向下说去。 第146章 佛口蛇心 http://.biquxs.info/

因想着,厉凤竹说话的胆子大了些:“我也不瞒你,我这些日子坐卧不定、茶饭不思,对于你们办的事儿想起来总是感到十分生气的。可是,听了你们这些经历我也算明白了,都是叫事情给逼的。不过,撇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不谈,我倒有两句经验之谈。你别觉得我有个好听的职业,就一定不受现实的毒打,实际上我看过的、听过的,甚至是经历过的,可不比你们背负的少呀!你们懂得报纸这方舞台的重要性,选择绕开法律用人言来复仇,的确是既高效又痛快的事。可是,痛快完了你们的人生有改变吗?” 起先女代表还有几分愿意听,只是说到这一句,她是不能同意的,因就反驳道:“我告赢了他们,我的人生同样也不会有改变的,就是有,恐怕也只是变得更糟。” 厉凤竹摇摇头,喟然道:“可是,你们这样复仇法子,看似是出了气,但以长远论,恐怕将来你们是要气上加气的。” 女代表不懂,连问这话怎样解。 厉凤竹费了这许多的口舌,不由地咽了口唾沫,才答道:“我只针对你们向我诉说的两件事来谈吧。头一桩,得罪你们的是一群流氓,流氓是什么人,是把坐监当寻常的人,怕你们骂吗?并不,他们甚至都不看报,根本上就不知道你们在复仇。你们这一拳头,连个软枕头都打不着,完全是在打空气呢。再说你这事儿吧,看起来权益会就是披了羊皮的人牙子,人牙子有用真名真姓的吗?我可见过的,譬如这一阵查封的一家荐头公司吧,他们也一样是拐卖人口,所不同处是他们是把人卖到海外去做终生劳工的。据警方的告示说,这些人呀一直一个地方打一枪,若不是这一次把他们抓住了送监,改明儿换个地方照样发着无良之财。人家去了异地,手里头又有钱,管你说长道短呢。可见,为自己讨公道,最好的法子还得是走正途。” 然而这些话,在女代表一方面来说,是很不受听的,因此冷冷淡淡丢了一句“我累了”表示要终止电话了。 “别!今儿是晚了,那明天呢,您几时再来电话?”厉凤竹追问。 “就……还是这个时间吧。” 尾音刚落,电话就被对方撂下了。说是猝不及防,一来二去地,厉凤竹却也习惯他们如此了。挂下电话还不放心,她两手按住听筒动作切实地往下压了压,确认万无一失,方才敢开口问皮特情况怎样。 皮特蹙了眉头,下巴微微地点了一下。 厉凤竹琢磨着大约是稍有一点头绪,但要再等等看的意思,因就抿紧了嘴唇,连呼吸声都不敢放出来。她抻长了脖子,尽管看不懂,一对眼睛却始终不肯离开皮特手中的笔。 约莫计算了十来分钟,皮特才打起响指,很确凿地表示:“在意租界。” 厉凤竹那颗揪起的心,刚落下又立刻提了起来。这个答案虽比大海捞针具体多了,却也意味着海河以北将近八百亩的地盘,又该从何下手呢? 皮特拿手指弹着自己写的草稿,慢吞吞地开口,显出把握不大的样子来:“我认为范围可以适当缩小到小马路到五马路之间。不过,你们中国人常说凡是无绝对,我的建议也只能作为一个参考。” 这下子,厉凤竹心里更加没着没落了。首先是意租界这块地方,约翰逊管不到,唐书白也管不到,她眼下能想起来的所有人脉都派不上用场。以及,她刚才没来得及想完的那个除非,这会儿已经有答案了。拿电话来排查铁拳团的位置,效果只在一种情况下立竿见影,那就是他们的藏身处有固定电话。譬如今晚上那种安静的稳定的通话环境,更像是从一间僻静的公用电话亭里打电话过来的。若真是这样的话,还得指望着铁拳团是就近寻找电话亭的,否则搭进去的钱财和时间不说是彻底的无用功,却也是收效甚微了。 “那么,你先休息吧,我也要回去了。”皮特起身,兀自开门离去。当他关上门的一刻,又抬起了手表,眼中若有所思地依旧在回忆方才发生的某一幕。 厉凤竹失魂般跟到了门口,呆站了几分钟复又回身往床上一躺,皱着五官凝神乱想着。皮特有些眼神表现得很怪,但她却猜不透这种怪从何而来。这一整天,她受到了教训、惊吓甚至是恐吓,加上铁拳团谜团般的行事风格,太多意外的压力令她无法喘息,也就彻底地迷失了思考的方向。 除了这些特别棘手的事,小麻烦也是不断的。譬如说是家里的老太太吧,换了个新环境也不知会不会出新的状况。 对,老太太,家里还有位老太太呢! 厉凤竹脑海里后知后觉地响起了这么一句话,自己是把厉老太太撂在印刷厂太久了,中途还不曾看过一眼,心里顿时感到一阵慌张的,害怕到由床上猛地蹦高。抬眼看挂钟,低头看腕表,二者之间虽差了一刻钟的工夫,但她已经睡了五个小时却是可以肯定的。 可不能耽搁到上班的时候再去看母亲,一则怕她老人家有状况,二则她也担心会被那一个个人精似的同事撞破些什么。绑架的事多一个知道,就是多一层麻烦。 ### 厉凤竹连蹦带跑地奔到印刷厂时,已发现事情有些不妙了。 老工友见她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活,上前问道:“厉小姐,你怎么不告诉我们你家老太太现住在楼上呢?” 厉凤竹牵动嘴角,勉强地笑了一笑,故意打着哈哈反问道:“是吗,我没说过吗?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老工友拍了一下大腿,以表示这话说来是很长的:“贵社的徐主任不知为的哪件事,苦寻了你好几个钟头呢,光咱这儿就来了三四趟。我说我见过你搬了一箱书上楼,然后不到一钟头你又出门去了,再然后谁也没见着你回来过。后来呀,大概他也是没了主意了,在这巷子里抽了两根烟,抬头一望月色,瞧见这楼上窗子里分明亮着灯……” 厉凤竹暗道不好,要是母亲话多的老毛病犯了,就不知局面会发展成怎样的。因此首先声明了一句“老太太身上不大舒服”,以表示病人之言不可全信,然后又问,“你们上楼找她了?” 老工友听了这话,脸上露出一种受了宽解的表情,说话也不再是急切切的了:“我看她也是不大好的样子。敲门倒是开的,问她是谁她也知道怎样回答。就是除了这两件事而外,我看她,她……那个……大约吧,大约是咱问多了?”他开始结巴了,尴尬地搔着头皮,眼睛不自觉地躲闪起来,“也不能这么说吧,至少我是一丝一毫也不曾得罪过她的,徐主任又是个斯文人,自然也不会说错话的。但,但老太太就是哭啊……对不住啊厉小姐,咱们也急也劝的,瞎忙了一阵儿,就是不知道上哪儿找你去……” 在这种支支吾吾的表述下,厉凤竹倒是听出了暂时安全的讯号。因就舒坦地透了一小口气,安慰老工友道:“是我的不是,给你们添麻烦了。我妈妈年岁大了,跟她说话常常是我说东她听西,不瞒你说我也常觉得莫名呢,难为你们还在一旁劝她。” 这样地在楼下盘桓周旋了几分钟,厉凤竹终于脱身上楼来看厉老太太的情况。 一推门,见她老人家愈加消瘦的脸上,顶着两个突兀的大眼袋,一双手紧紧合拢着夹在一对抖颤的膝盖之间。 厉凤竹的心先就软化下来了,红着眼眶低声道:“看见就看见了,倒也没有大碍,您不必这样子怕见我。瞧,昨天来了几个陌生人,你老人家倒是一点没忘了要守秘密。以后,要一直这样子守口如瓶,好吗?” 厉老太太却惦记着昨日女儿哄她的那段话,生怕报社里为多负担一个人的住宿而生气,继而闹出失业之类的麻烦来,颤着嗓音问道:“我们会被赶出去吗?” 厉凤竹愣了片刻,苦笑着走去她身边坐下,从她膝盖里掏了那双冰凉的手出来用力地握着,答道:“就是真赶了出去,咱也不至于没地方住呀。不过,我还是那样一句话,不管以后你老人家跟这里的工人混得有多熟,家里的事一概不许你提。这可是死规矩,无论咱们搬到了哪儿,都不能变的。” 别的事只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唯有她们一家人的来历问题,厉凤竹格外警惕,生怕母亲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认识几个人就要掏心掏肺地详说从前。像是厉老太太这样来自农村的老一辈人,想法总是很单纯的,对于邻里工友这样的身份,潜意识里觉得是亲近关系。若不时时刻刻对她唠叨,难说会被人暗中套出些要命的底细。 厉老太太的眼珠子微微地下移着,转而又向上一动,问道:“我还能跟他们混熟吗?难道说……你东家发善心,愿意让我们一家都住进报社的房子里?” 第147章 确定目标 http://.biquxs.info/

闻言,厉凤竹不由地噗嗤笑了一声。心道,让人怎么说好呢,要说是母亲年纪大了脑子总不拐弯吧,可她在这事情上倒反应得够快。 “我是说如果万一的话。这里的人,为人都很不错的,知道您在楼上静养,一定以客待您。我就怕呀,你老人家太容易交往了,人家一问个什么,您自个儿巴巴地就把上辈子的事儿也翻出答复人家,那可就要不得。”难得有一件事令厉凤竹感到称心,因此她在说这篇话时也是少见地露了三回笑容。 “我可没有那样……”厉老太太有些犯窘,红了脸垂下头想了些心事,再抬头时眼睛里透着一层微红的水光,小声责问道,“我的大宝孙呢?这都几天了,还是没找着!”在她所能理解的范围内,大约小如甫的安危是有些悬了,因之对于厉凤竹那种浅笑的表情产生了很强的反感,只是不敢直接地斥责她这时候居然还能表现得像个没事人一样。 厉凤竹果然被她难住了,虽然在掌控约翰逊情绪这方面,可以说是做得有模有样了,但不到把人救出来的一刻,就不敢说有百分百的把握。因此,厉凤竹不知要怎样应付,才能既安抚到老人家的情绪,还不至于说错话,就把嘴张开一点点,却始终说不上半个字。 厉老太太受多了敷衍,眼下倒也会自问自答了:“又是这一二天里,准能有消息吗?” 厉凤竹久久地攥着母亲的手,心里涌起无数种的说法,左思右想之下,最终以一种低到几乎只能她自己听见的声音回答着:“他还活着……” 老太太的耳力说不上很好,却因她十分用心地在听,倒也让这声低语顺利地钻进了耳鼓里,继而冷冷地反驳:“活着就好吗?” 区区几个字,打在人心上却是这样地疼。厉凤竹一时语塞,双手紧紧捂着厉老太太的手,想把自己手心里仅存的一丝暖意慷慨地传递过去。沉静了一会子,方才艰难地答复着:“活着就是希望。” 厉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似笑非笑地呵了一声。 厉凤竹抬眸瞥了眼窗外那渐渐浓烈起来的白光,意识到自己该走了,因就站起身来打理了一下发皱的衣裳角。在踌躇地踱了几步路后,攥成拳的两只手在胸前一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扭转身,三步并两步凑到了厉老太太耳朵根上,虽是在自己的住处,姿态却十分地偷偷摸摸,以气声说道:“我已经知道要上哪儿去救人了。但,我不能够告诉你太多,这你能理解吗?” “那……”厉老太太受了这话的刺激,脸上瞬间淌满了泪水,才要跳起身来,却被厉凤竹一把按在原处坐定。 “别声张!”厉凤竹往前迈了一小步,俯下身子与她脸对脸,郑重地再三重复着保密的约定,“记住,只有你坚定地表示你什么都不知道,他才回得来。” 话才说罢,厉凤竹心里就泛起一阵后悔,怎奈何世间最没法弥补的便是此二字。亲力亲为、百般保密是最令她舒适的处事办法,但事发已有多日,对外已经难以遮掩老太太孤身前来投奔的事情,因此只有再三再四地安抚住老太太的情绪,方才不容易打草惊蛇。 ### “你果然是家里有事!” 当厉凤竹半只脚刚越过报社门槛时,就听见里头有人说着话向她走了过来。抬眼看,正是她想躲也躲不开的徐新启。他看起来一脸的疲惫,身上的衣服和昨天的一模一样,似乎是一晚上没回去。 “那也并不是我疏忽工作的理由。”厉凤竹挺了挺总是不自觉拧紧的眉心,苦笑道。 徐新启心里搁着一肚子的问号,专等了她来才好一一地解决,因就急问道:“你不是有个儿子吗?他……” 厉凤竹抢答:“我自有安顿。”都已经熬到这份上了,她在救子一方面的计划是绝不会因任何意外而改变的。一来是怕事情发酵出来,稍有个不慎惹恼了铁拳团,会对小如甫不利;二来是铁拳团在她身上尝到了甜头,改明知道了大公报社里可利用的“傻子”不止她一个,将来闹个故技重施,再逗引得社会上都受到此种恶行的启发,那可就后患无穷了。因此,不管怎么说她都只想让事情了结在她一人的手上。 然而徐新启最近实在有些挡不住社内压力了,一个没茬找茬的王富春已叫他难以招架。新发生的几桩意外,又让本与他站在一处的老同事,认为厉凤竹并非人才而是人祸,应当及时止损了。可他倒是这么想的,外勤记者除了有个好听但不管饱的名声在外,完全是无利可图的,厉凤竹能在这种苦行当里坚持数年,自然是出于信仰和真心,绝不是一时做戏。 因此,他很想找到问题真正的症结,在扳回社内质疑的同时,也是在挽回旁人对他识人不清的批评。 徐新启在心里想了这样一长篇的话,最后还是要落到“从长计议”四个字上的。因就招呼了厉凤竹先在办公桌前坐下,然后语重心长地开始谈心:“经济上发生什么困难了吗?你看,一篇文章如能顺利登上版面头条,社里通常会给予作者相应的奖励。这本来是为了起激励作用的,但正所谓事有两面,关于这方面的坏经验我可是没少见呀。因此,我向来很害怕社里有人因一时的窘迫,思想上犯了浑,把好事硬搅和成了一桩坏事。有道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样浅显的道理,难道还用我一再地叮嘱你吗?” 厉凤竹自坐下起,眼神就一直地往下垂,十根手指头搓着衣服边,摩挲得快要破洞了。 徐新启看着自己的苦口婆心不奏效,心里蒙上了一层很深的失望,拿起桌上的钢笔端看着,摇摇头叹道:“记者手里的笔,就好比是一座桥。一头是百姓,另一头就是真相。百姓是通过这座桥来实现知情权的,当他们走在桥面上时,你却折断了笔杆,那后果还用我多说吗?我是这么想的,作为一名记者,比失语更要不得的是失格。失语是失责,而失格则是枉为人呐!” 厉凤竹仍低着头,眼皮向上撩起,由眼顶上望了望。只见他一手捏在笔杆中段,一手在笔的两端各比划了几下。心里尽管是赞成且钦佩的态度,嘴上却不敢轻易地表露,继续采用着拖延的战术:“先让我冷静一日,再给你一个合理的交代,可以吗?” 徐新启张了张嘴,认为人家既然不想听,再要多说就显得婆婆妈妈了。老好人他也做过了,恶人嘛昨天当着众人的面也当过了,还给出了扣薪的惩罚。既已有了惩戒,那么关于一些人所提出的应当开除厉凤竹的意见,在道理上应当暂做观察、再行决定。外加上,他也在此熬了一个通宵了,这会儿实在是扛不住了,因就摆摆手表示着谈话到此为止。 如释重负的厉凤竹紧抿着嘴唇,虚点了一下头,以极轻悄的动作摸到了资料室内,最后还不忘把门紧紧地关上。 而整理着桌面,预备回家补觉的徐新启,明面上虽不发一言,暗里倒也偷偷地留意起她的举动来。这一阵子,她似乎很喜欢翻找老资料,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却说厉凤竹在资料室这一埋头,足足忙了将近七个钟头之久。她这样神秘,自然还是为了找儿子。昨夜的电话信号大概可以锁定在意租界的小马路到五马路之间,若能找到那台电话机,对于寻人又可多一条线索,至于有用没有那是后话。以她为人母的心态,自然是有一线希望,便尽千万倍的努力。而她手里可利用的,是每日乱麻一般的新闻线索,要从这方面入手,需要消耗相当大的精力和相当长的时间。 再者,摆在她面前的有一个陷阱,种种细节表明,暗处的铁拳团是认得她面貌的。那么她既要自发地寻找到一条有出外勤之必要的新闻,又要巧妙地推脱给同事去办。这难度自然是成倍的,否则她也不必熬了两餐饭不吃,在不透风的资料室里一待就是七个钟头。 “徐主任!”埋头苦思了大半日的厉凤竹,这时候肯出来了,自然是事情有了眉目,在喊人时脸上就禁不住地挂起了笑意。 然而满社之中,无人与她通悲喜,对于她莫名高涨的情绪,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投射出一种奇怪的眼神,把她当了个没心没肺的傻子一样地看待。 厉凤竹的脸歘地一下就红了,穿过一堆看好戏的同事,镇定如常地向徐新启汇报着她苦苦寻找到的线索:“意租界的四马路和五马路,年年夏天都因电压不足被居民投诉。上个礼拜,我们也收到过这方面的投诉电话,咱们要不要跟进一下?” 徐新启凝神盯了她几秒钟之久,好像是在重新认识她。脑袋里有种头疼欲裂的感受,偏了一偏头,叹出长长一口气,方才拿起桌上堆高的稿子来看着,低声答道:“正好,今天的本埠新闻已经排得七七八八了,只缺了四五百字的空。” 第148章 严防死守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将他眼底那种由熟悉转为陌生,最终甚至变得漠然的神态,深深地看进了心里。理智上尽管有种声音在提醒她,不要露一点情绪出来,然而她的嘴唇一启,哀叹就自有主张地钻了出来,紧跟着才开始说话:“听说我们这儿有个校对员在夜校里学的是电工专业?我在想如有专业的人才去现场做个调查会更好的,可以顺道查一查这两条街上的住户,有没有群居密度过大导致电压超负荷的现象。因为往年意租界的电力公司,都是以这个借口来打发报社的,这次若能有个懂行的在,恐怕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敷衍下去了。” “有道理。”徐新启冷淡地应付着她的提议,转过身对着角落里高喊了一声,“小孙,你冒头的机会来了噻!” 前后一冷一热的对照,厉凤竹可算是后知后觉地了解到了徐新启情绪上的一个小秘密。其实,他的乡音虽浓,但国语学得也非常好。在正襟危坐,甚至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他会一本正经地拿出标准国语来交谈,而当他遇到性格投缘、相处融洽的同道中人时,自然会带上几句俏皮的家乡话。 照这个样子来回忆往昔相处的点滴,厉凤竹可是惹得徐新启苦恼良久了。 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已有访客走到她办公桌前,连喊了她三声“密斯厉”。抬眼看,却是主动送上门来的程云香。 大公报社今时不同往日了,门房很简陋,会客室又不止待客这一种功用,因此若有无预约的访客,实在也无力挡驾。 “密斯程,想不到这么快咱们又见面了。”厉凤竹未料到程云香会来,更猜不到她会为何事而来,嘴上只管招呼着,趁着替她搬椅子的工夫,上下左右地偷眼打量了她一番。 程云香端端正正坐下来,捋了捋齐耳的短发,眼中带笑道:“冒昧前来叨扰,实在是我手边有些新情况非得托您办不可。” 厉凤竹怎么瞧她都像是个正经人,但铁拳团的说法,似乎也不像是空穴来风的。而她今日是突发奇想又只身前来的,难道说是为了躲开权益会同事的注意,偷偷跑到厉凤竹跟前,想在报道上多出一点风头?她要真那么做了,那人品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还是不忙着猜,且看她会不会找机会硬塞润笔费过来吧。 因想着,厉凤竹就斟了一杯茶一直送到了她手边。 程云香起身双手接过,却是摆在一边不喝,执意先要说明来此地的缘故不可:“是这样的,贵社是华北报界的翘楚,提起你们的大名,那简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本会有幸,承蒙贵社垂青,劳您这样鼎鼎有名的大记者亲来会内视察,实在是荣幸之至。” 不想,程云香的客套话说得越是漂亮,厉凤竹在印象分上反而打得越是低。她心想着,程云香能把虚头巴脑的套话讲得如此熟练,绝非一时的功力,需要有相当多的历练才能有如此行云流水的口才。而嘴皮子功夫往往又是与实际能力构成一种相反关系的。那么,关于这个人的品行,确实需要再斟酌。 厉凤竹想时,脸上透了一种礼貌的微笑出来:“密斯程过于言重了。其实,我对你倒是一见如故的。我希望以后咱们能在妇女事业方面共同奋斗,私下呢,就以朋友的关系和睦相处,你看好不好?” 程云香听了此话,大求之不得的意思,眼里笑开了花,满口答应着:“好极了!密斯厉这般看得起我,那我可是……” 厉凤竹笑着摇了一摇头,道:“瞧,你又开始吹捧我了,既是朋友就该开门见山呀。” 程云香从善如流,果然就收了那套虚礼,讲起实在话来了:“是这样的,我们对于失业妇女向来是大力扶助的,但现实总是很严酷。昨天我也对你说了,眼下的经济环境已经糟糕到极点了。在传统招工观念中,占据优势的男性青壮年尚且四处碰壁,更何况是受歧视已久的妇女呢。我们从前联系的一些工厂,厂方代表近两年总以女子的劳动力太弱,或是受教育程度不高,来逃脱从前达成的就业合作关系。所以呢,昨日在你前来采访时,我们会内上下对《大公报》的社会效应可是抱着极大期望的,我们……” “我明白了。”厉凤竹点点头,手里忽然忙着要去找一件极重要的东西。 程云香见了她找得那样认真,嘴里还喃喃自语的样子,便也不着急说话,妾看她究竟会拿什么出来。 然而,当厉凤竹把要找的东西拿到了手上,转过身去先看一眼程云香,手正要向了她送去的一瞬间,突然地脸色一变,登时抽回了手里几张写满字的稿纸,还渗出了满背的冷汗。这两日来,厉凤竹劳累且心神不宁不说,夜里睡眠也不充足,导致她晃神之下竟犯了浑,差一点把昨夜铁拳团所述的妇幼权益会黑幕的稿子给递了过去。 程云香哪知道这些呢,见她脸色不对劲,慌忙站起来问道:“密斯厉,密斯厉?你怎么满头是汗呐,别是中暑了吧?” 厉凤竹倒抽了一口凉气,把稿子死死捂在了怀里,摇摇头表示拿错了。又折过身,颤巍巍地藏好了这要命的东西。揉着太阳穴,平复了下心绪,方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呢,采访也好登报也罢,都有一定的流程。向昨日那样只是走马观花地四处看一看,果真要登报,我认为至多不过是内页版面中豆腐块大小的简讯。如果说,你们权益会期待着登报能为你们起一个较大的宣传作用,那我得跟踪采访一段时日,以获取大量的新闻素材。” 程云香听了,当即答应下来不说,还主动邀请她贴身采访:“这是求之不得的事。这样吧,不如从明天起,你就跟着我一道上下班得了。因为我这个干事的职责最为繁杂,你可以在我身上看到权益会全套的工作流程。” 事情说定,程云香立刻起身告辞,高高兴兴地去为迎接这次重要的深度采访做起准备来了。而厉凤竹送了人到门口,除心有余悸而外,脑子里是愈发地没了头绪。 这样大方的表现,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所能有的。不过,也有一种蛇蝎心肠的人,格外会做表面文章。说不定今天安排妥了一切,厉凤竹所追踪到的便只是一些程云香精心安排的新闻,从而以这种方式拔高其个人形象。 “我的哈德门,看来是泡了汤咯。”季老伯一面坐在门房里说话,一面把旱烟斗往地上敲着。 厉凤竹眼中的愁云惨雾经这一打岔,倒也略散了一些,扭了头问道:“怎么,听您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在说我立刻就要卷铺盖走人了?” 季老伯先抽了两口烟,才答道:“那倒不至于,大人物总是有大气度的,我们的社长便是如此。你们到底不比那些穷苦力,只要不是彻底不能合作下去,在社长一方面是从不主动开除记者的。” 厉凤竹接着问他:“那您怎么又说哈德门泡汤了呢?” “至少这一两个月内,你是负担不起的。”季老伯掂动着手里的烟袋,说话时还不忘冷笑一声。 “彻底不能合作……”厉凤竹呢喃着去揣想,恐怕自己在徐新启看来,已经达到这种程度了吧。 想时,有人从外头一路嚷着“热死了,热死了”,跟着就往里边走了进来。 定眼一看,正是去意租界出外勤不久的小孙。 厉凤竹忙上前问道:“呀,这么快就回来啦?” 小孙答应着,拿手牵起胳膊上那片短袖子来,抹着额头的汗,简单地说了说所见到的情况:“你们让我去还不是为着我懂一点电工的原理嘛。我自然是一看就明白了,也犯不着对了一个不肯配合的人,一句一句没完没了地问下去。关于这次停电呢,汽车公司是要负上很大责任的。他们修电车轨道的时候,不小心把人家电力公司的线路给破坏了,而且一破坏就牵累了好几条街。不过呀,电力公司那个梳油头的经理也不是什么行家,大约是个凭借关系躺在公司里吹电扇的高衙内。简简单单一件事,他却趾高气昂地说了一通屁话,明明有理却搞得我有些不请愿为他们说话了。” 厉凤竹紧贴了跟上他的步子,忙问:“是不是又说他们负责的地带居民很多,一家一条线加起来就是几百条线,再好的发电机也带不起来呀?” 其实,厉凤竹真正的命意,还就是在这句官话上。 小孙点了一点头,拿起办公桌上的小茶壶,喊着厉凤竹向后退一步,然后在自己脸上浇了一把,方才说了下去:“是这么说的,可是四马路、五马路那一带都是住户为多,也没有很大型的洋行和百货公司,更没有工厂,那影响也是有限度的。” 如此听来,要不铁拳团不在四马路、五马路,要不昨夜所用的那台电话机就是公共的。 厉凤竹却仍不死心地追问道:“那你敲过人家的门没有,会不会真是那种小屋子里挤了七八户人家的情况呢?” 第149章 不速之客 http://.biquxs.info/

这时,小孙已扯了脸盆架上的毛巾,往衣服里掏着去擦汗,笑着很有几分揶揄的意思:“我说密斯厉,你是没去过意租界是怎么的?沿路看去都是西洋风的小楼,能在那儿安家,就算不是置产,租房来住也是很奢侈的呀!而且,意大利人天生是有浪漫情怀的,既不愿叫商行扎堆,也不爱多盖那种四四方方的公寓楼。因此上,他们意国人管的地界,都是些独门独户还带个大院子的豪宅。还叫门呢,咱这穷酸样就是打人家门前过,还要被数落两句贼眉鼠眼呢。就说我所见到的那一排房子的窗户吧,根本不是用来晒衣裳的,而是各色花卉的一方展示台。你说说,有闲情赏花的人,会沦落到需要跟七八户人家挤在同个屋檐下吗?” 听时,编辑部里许多人都跟着苦笑了起来,然后开始天南地北说些闲话。 “小孙呀,你是不懂,意租界怎么就没有群居现象呢?洋大人呀在生活上是极考究的,单佣人这方面,手粗的只能打打杂,得要手嫩的才有资格叠被铺床。这还没算上厨师、司机什么。对了,还有看孩子的老妈子。你细想想,这些卖苦力的难道也有福气一人一屋不成?真要有那好事,我今儿就办辞职,去意租界当个听差,老来写起回忆录,总也有段阔人生活可以吹嘘。” “所以说,那不还是存在群居的嘛。” “对咯,就是那些买办的宅子,也是一样地精致。人家那满屋的家私,没三五个账房,那是看顾不过来的。中国人还讲个开枝散叶,娶上几房姨太太,每房还各要一个粗使。没几年工夫,就得有少爷小姐了吧。自他们落地起,少说又得要一个老妈子贴身跟着。长大了还得有伴读吧,再大一些出门还得添个秘书帮着提包吧。要是北平来的遗老遗少呢,还得拖着老家奴呢,而那家奴也是要开枝散叶的。” 小孙听了也是一乐,道:“呦,你们这一算之下,一所房子恐怕要挤上七八十户呀!” 这种玩笑声虽大,却像是跟厉凤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彼此是互不相融的。她因之悄悄地退回到座位上去。当然话也说回来,以她眼下的人缘,便是把脚步落得重一些,恐怕也无人搭理。 且不说这些与救子无关紧要的话题,就说这九国租界吧,由布局里可以看到不同国家、不同民族的风俗人情。早年意租界曾有过明令,是不允许主街道上开商店的,此外还对建筑立着不许雷同的苛刻要求。因此,那附近一带就是个高档洋楼的聚集地。以厉凤竹跑了多年新闻的经验来讲,是不应该忽略这一层常识的。那么,当她在从皮特嘴里听到“意租界”这个答案的时候,首先就该得出铁拳团没能力也不可能在那里栖身落脚的结论。 总结下来,追查电话信号的办法不是完全没有,但也绝没有想象中那么有用。 线索依然是零零落落串不起来,然而她的神经已经是绷到极限,开始频繁地犯着不应该的错误了。 不行,再也拖不得了。厉凤竹审视自己,已经越来越思虑不周全了。甚至,就在几分钟前,差点犯了自我暴露的可怕错误。连她都快撑不住了,更何况是她那年幼的小儿子和年迈的母亲呢? ### 巧的是,在厉凤竹急于彻底解决麻烦的同时,抱着不同的目的,却有着同样焦灼的约翰逊也正驱车赶来找她。半路遇见,约翰逊便冲了那加速飞跑的人力车使劲按喇叭。两人在表面上,总都是吃新闻饭的同行,因之在公共场合会面,也不能说是落人口实的举动。 趁了约翰逊由咖啡馆的西崽带着,去找一间合他心意的包间的工夫,厉凤竹的脑子开始飞速地运转起来。然而,收效似乎不大好。她始终参不透昨晚上皮特的眼神里,究竟有着何种深意。看起来像是有了特别的发现,而又不愿告诉她似的。难道说皮特在搪塞吗,他会不会早就得到了精确坐标而选择对她保密呢? 这种猜测可以解释他临走时的眼神,但之前的又做何解释呢?在厉凤竹后知后觉的记忆里,当电话响起时,皮特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瞬间便又消失。 这究竟意味着什么呢? 十分钟后,当西崽把正宗的英国红茶送到约翰逊跟前来。他啜了一小口后,方才谈起了正经事,开口时忍不住地先冷哼了一下:“你说你愿意把你母亲交出来向我表示诚意,结果呢,你把枕头和衣服藏在被子里来欺骗我。” 厉凤竹那放在桌面下的手,正掐了自己大腿,借此来克制内心的焦躁,未语先虚张声势地冷笑一声:“我说过这样的话吗?你确定?” 约翰逊抬起手掌捂着嘴来回搓了两下,偷偷骂了一句不入耳的脏话,尔后才抛了个白眼过去,道:“近墨者黑……我刚学的新成语。” 这一种语气,说不上来的怪,不单表示出对她狡猾的不满,暗里还带有几分好奇。大约是在好奇她使了什么法子,竟让唐书白如此殷勤地围了她转个不停吧。 可是,他的这种好奇,既是一股可利用的力量,同时也是一种危机。若他为了要满足这份好奇,着手去侧面调查,那么厉凤竹的弥天大谎会引发一场滔天祸事。 如此想着,厉凤竹在心里长叹了一声,接着以平静的口吻来问着:“皮特说的话,是有保留的,对吧?” 不知是否因为二人之间对弈过多次了,甚至最激烈时连命都拼过了,因此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谁也不敢胡乱冒进,生怕下错一招棋,会影响到未来的行动。是以,气氛在安静的表象下,还有着一种诡异的凝滞。 在来回忖度了多次之后,约翰逊活动着自己的后槽牙,假笑道:“我要详细的计划书译文。” 厉凤竹同样地挤了一个僵硬的笑容出来:“我要儿子。我们之间可是有日期约定的。” 二人满含敷衍的笑眼一撞,心里皆被对方恶心得够呛,忙一左一右地错开了眼神。 约翰逊绕着两根手指,暗暗思量着,他自己是做情报工作的,最忌讳身边有间谍。他们这样的人,好比是一个远航的船队。掌舵人以高薪聘用船员,是要这些人卖力气干活的。可现在分明有人一手捞钱,另一手却在暗处偷偷拆船舱的木板。若不早日把这班吃里扒外的狗东西揪出来,满船的人都会有命丧汪洋的危机。在如此危急的事态下,可得拿出十二分的谨慎态度来应对,再不能掺杂过多的私人恩怨。 当他偷眼望着厉凤竹时,脑海中不由回忆起自己与她在利顺德高楼窗户边的那一场撕扯。这是个吃软不吃硬,还满肚子诡计多端,而今又多添了一门狐媚妖术的恶妇,令约翰逊很头痛。对她,狠一点事情难成,敬一点又心气难平。因此,也只好摆出一张不露喜怒的面瘫脸。 至于厉凤竹,一只手抓着椅子扶手,竖起的两片指甲盖里嵌着几根刚刮下来的细木屑。她是个哪怕手停脚停,就是不肯停下脑子的人。然而此时此刻,她依旧能感到扛在肩上的脑袋是沉重的,可里边的脑细胞却像是被耗空了一般,空旷得毫无一点思绪。通常,人们总以乱麻来做形容烦恼丛生,但对当下的厉凤竹来说,乱麻似的思绪竟成了一种奢望了。乱麻,好歹意味着尚有头绪可梳理,那就是还有办法的意思,总不至于落得她这样一个束手无策的困境。 回首想来,所发生的一切虽可谓是意料之外,却也并没有失控。过程一度很坎坷,也遇到了许许多多的危机,但经过一番努力后,事情的发展多半还是会顺着厉凤竹的意愿去进行的。而到了这只差临门一脚的关键时刻,她整个人却像是哑了火,浑浑噩噩完全不知要如何继续下去。 最后,还是约翰逊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可以,明天下午你就能等我的好消息了。但前提是,明天早晨你必须把完整的译文送到我的办公桌上。” 厉凤竹低头暗忖,这时应当丢给他一个鱼饵,也好吊住他的胃口,因就说道:“好,一言为定!未免你等待的时候过于焦急,我可以先向你透露一点有用的消息。我记得原文中,金谷向陆军省申请了大约每社三千日元的预算,五家报社算下来是一万五。外加应对突发事件的五千日元经费,他们一年会在津门报界撒下两万日元的巨款。” 口说无凭的事,难以向上交差。哪怕以线报的形式发在报上,恐怕也难以服众,倒容易被抓住把柄,反过来攻击英国媒体行事不严谨。 约翰逊想了想,便摇了摇头,道:“你应该十分清楚我们的处事风格,我需要实证。所以,你除了给我译稿,还要配上有力的证明。” 第150章 谈判博弈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稳了稳心神,撩着额前的一绺短发,回答说:“这可是临时加码呀。对于我的吝啬,你也应当十分清楚明白的。我要人,一个活蹦乱跳的人!” 约翰逊往椅子后头靠着,架起一条腿,摆了几摆,道:“好吧,我也不忍心你等得太焦心,就给你一个惊喜吧。我的人已经出发了,所以什么时候能见到你的儿子,完全是要看你表现的。” 厉凤竹听了这话,见他是一副笃定而认真的样子,登时觉得眼前大放着光彩,有火星子擦着自己的眼皮直蹦到天上去。金星一冒倒像是把她的思想给点着了一般,她终于把自己的病脉给摸清了,完全地明白了自己是为了什么缘故如此心不在焉。 因为她潜意识里,对约翰逊的能耐一直都很清楚的。凭他在津门的势力,三天找一个人那是绰绰有余的。所以哪怕追踪电话是无用功,他也该接近成功了。这意味着厉凤竹的目标需从由铁拳团手里救人,改为由约翰逊手里换人了。尽管厉凤竹脑海深处早有这样一种觉悟,而她的神经受着方方面面的压迫,彼此间似乎是不相连通的。因此,这个念头蒙尘似地埋在思维的深处,并没有通通透透地展现出来,这才导致了过去的几个钟头,做什么都很不在状态。 “我怎么能知道,你没有在蒙我呢?”厉凤竹仍旧低了头,只把眼珠子挪着向上看了一眼。 约翰逊一本正经地端起架子,告诉她说:“你今晚大可以继续去等电话,看这世上还存不存在什么铁拳团。” “那……”厉凤竹急切地往前探了身子,却被约翰逊的冷笑给截断了话头。 “还是,等一晚上再见吧。”言罢,约翰逊亮了一根手指直直地摆在了鼻尖上,既是强调着一晚上,又有噤声的意思。最后,留下一个得意的冷笑,扬长而去。 厉凤竹的心脏虽然受了刺激突突直跳,可这身子就像泄了气一般,几乎要站不起来了。而当她走出咖啡馆,总觉得自己的双脚并没有踏在实地上。 ### 走回去的时候,厉凤竹回忆着整件事是这样的。一群有心但没什么势力的人在巧合下,半道绑走了小如甫。而厉凤竹因受过一次类似的教训,冲动之下求神拜错了佛,在约翰逊跟前把这个秘密给揭破了。在带骗带要挟的所谓交换之下,约翰逊不单要帮她找到小如甫,还想帮她“照管”家中的老母亲。是要借势逼迫厉凤竹就范,成为他麾下一个耳目。 对这一老一少,厉凤竹选择救下相对来说处于安全环境下的母亲。这个决定的代价是,要暂时委屈一下儿子在约翰逊手里多受两天的苦。那么,她当下该做的是,拿合适的情报去喂饱约翰逊,再把儿子换出来。 可,换得出来吗?她没有把握,但也没有退路。对于放出烟雾弹,从约翰逊的虎口边转移厉老太太一事,她是不后悔的。因为她表现出来的狡猾和不讲信用,都是从约翰逊那里偷师来的。按照约翰逊的秉性,绝不可能拿了厉老太太当人质,就真守承诺地把儿子还给厉凤竹,真实的结局只会是两个人都被约翰逊控制起来。这个选择无关感情薄厚,而是她能够保住一个人,就少一分后顾之忧。 如是想去,厉凤竹关上家门。进屋后,两手撑在了桌子沿上,呆望了那台电话机,纹丝不动地一直由天亮时分望到了天黑之后。 每次打钟,厉凤竹都是一下一下数过去的。由少至多,像是等过了漫长的春秋,方才等到钟摆打满十下。但是她的身体依然钉在原地,只有一对眸子往底下一溜,见了中午刚调过的手表,同样也走过了十点整。然而,并没有听见电话响起来。不过,这铁拳团的人各色各样俱有,除了一口怨气是一致的,其他的方面一定是拉拉杂杂什么情况都有的,又怎会有这样严明的纪律,掐着钟点打电话进来呢? 还得再等等看,才好印证约翰逊的话绝不是夸口。 又过了一个多钟头,电话还是没有响,似乎是再难等到了。 厉凤竹心头说不上来是怎样的滋味,她也许不用再受铁拳团的挟制,去写些违背职业道德的文章了。但她又要开始受约翰逊的牵制了,如果约翰逊只要她对付日本人,那她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浑浑噩噩凑付一阵子,可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呀。 她仰面冲了天花板呼出一口很长的浊气,黑暗把她裹得很紧,紧到几乎要无法呼吸了。她拉开椅子,把电灯扭亮,望着从唐书白家里誊写的原文,就只是出神而已。 约翰逊要的东西,必须得送去。但又不能送上真的原文,那样就穿帮了。可是,假的又该怎么改才能像真的一样呢? 这一个晚上,厉凤竹矜矜业业地试拟了五六份措辞不同的稿子,想要对比看看哪一份比较容易过关。 不知不觉天边染了一点白光,只是她的窗子被挡光的布帘遮得很严实,外头人见不到里边的情形,反过来她在里边也看不见外头的变化。只是凭着那种不管如何死撑,也很难撑开眼皮子的感受,判断出大约已是第二日的凌晨了。 从身体上来讲,厉凤竹是很需要休息的,但从心理上来讲,忙碌和清醒更能使她安心。 在与困倦搏斗的过程中,不断地有小孩子叫唤妈妈的声音送到她的耳鼓里。头一两声喊时,还觉得是陌生的,后来又感到有一丝熟悉。不由想着,人心真是不足得很,那些日日能见着自家孩子的母亲总对孩子表现出不耐烦的样子。而她呢,倒想讨这一份嫌,可老天就是不愿意成全她。因想着,站起来去把床前的纱帐揭开,拿了床头柜上那张放大的相片,对着不会动的人像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恍惚间,又听见有人喊“妈妈,妈妈你快开门呀”,眼睛一晃,相片上的小如甫竟动起嘴巴来了。 厉凤竹顿了顿哭声,抬腕一看时间,将近五点钟。搬来这栋公寓也有好几天了,似乎从未听说过哪家的孩子是个起早的淘气包。由此看来,自己那幻想幻听的毛病实在也是病入膏肓了。 就在她低头继续接上她那股无处诉说的思念之情时,有两下拍门声钻入耳中,听起来就是近在咫尺的。 难道…… 不,不可能的。厉凤竹虽猛摇了一摇头,身子却被心里那种缥缈的希望牵引着,站起身来朝门边走去。 笃笃笃,敲门声还在继续,配合着一个男童喊妈妈的声音。这分明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儿子在喊她呀! 确实的,他们母子多年来只能通过电话来交谈,猛然撤掉了电话机,乍听之下不能立刻反应过来。可是每个人说话语气,尤其是叫妈妈的那一种口吻,都是世间独一无二的。 厉凤竹愣了愣,掐了一把手背,确认那拍门和叫喊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清晰时,嗖地一下,以一种几乎要穿破门板的速度,冲过去拉开了门锁。 门开的一瞬间,她首先是下意识地往齐平大腿的位置去看,映入眼中的是一件皱巴巴的随了风摆的衣服。她讶然地“嘶”了一声,脑袋向后缩,眼睛朝上移,这才见了一张小少年清瘦憔悴的脸。轮廓和五官都是那么地熟悉,却又不完全认得似的。 这时,对门邻居抢在前头,拍了门怒问:“这才几点呐?!”倒把厉凤竹汩汩涌出来的泪,吓退了一半。 小少年顶了一头蓬乱的发,脸上几道黑的沟壑,是泪水混着污垢留下的痕迹,一望便知他过了一段落魄凄苦的日子。他的一只手举高,反复在擦着眼泪鼻涕,一只手绞着衣裳边,一对小耳朵通红通红的,小模样看起来在又窘又怕之中,还有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恼。 五年来不曾见过妈妈一回面,两个月内倒有两回虎口脱险的危险经历。现时,好容易跑到了陌生的家门口来,总算见着了天底下最亲的妈妈,可这个当妈的却是一步路不上前,一句话没有说,光顾了站着淌泪的样子,叫一个半大的孩子该怎样办呢? “妈,妈妈……”比之方才没开门时,他一声高过一声的嗓门,这两句听起来却是相当虚弱无力的。甚至结合他那向后挪的小碎步,简直能让人听出一丝后悔来。 幸而是这么一下叫,把沉溺于惊愕的厉凤竹给叫醒了。她忙一把抱过孩子,紧搂在怀里闪身往屋里藏了进来,同时抬脚把门重重地给踢严实了。她转过身,膝盖还是习惯性地要曲着向下,摸了摸孩子的脑门,刚好是到她胁下的位置,遂又把膝盖直了直,低了头仔细地望啊摸啊,口里不住地喃喃嘀咕:“怎么会,怎么会……”声高是一句赛过一句,撕心裂肺地由心底把一腔的苦水哭将出来。 她那么努力地想要看清儿子的面貌,可是眼中所映出的那张脸,却一次又一次被决堤的泪水冲得支离破碎。只有她的一双手是实实在在可以用来相认的,高高的鼻梁像妈妈,粗粗的眉毛像爸爸。这话从儿子会走路起,便常听亲友同事说的,也就是这五年来,再也不曾听到过这句话了。 第151章 峰回路转 http://.biquxs.info/

在厉凤竹一方面,虽然这个天降之喜来得蹊跷,恐怕背后值得探究的内幕还有许多,但她这一刻心里只顾得上欢喜,而欢喜又完全是借汹涌的哭势来表达的。可小如甫不同,他累极了也饿极了,身上还有各种剐蹭的大小伤口。总这样站着让妈妈由头顶心一路地看到脚脖子去,别说是身累了,就是受着过度的注视,心理上也引起了很大的抗拒。外加上,还有很重的睡意袭来,脑袋东倒西歪地就栽在了母亲怀里。 久不抱孩子的厉凤竹,臂力可是大不如前了。这下子突然要她抱起一个大孩子,哪里吃得消呢?但她心里对于孩子有着很深的亏欠,也有极强烈的意愿要弥补这漫长的分别日子,不顾自己的腰不大好,咬了牙蹲了身去,爆发着浑身的力量集中在双臂,硬是将孩子抱了起来,踉踉跄跄地挪到了床上安置着。 在放下来的时候,厉凤竹摸了摸他的身子,实在很单薄,指甲盖里又嵌满了泥垢。把他的脚抬了去脱鞋,发现那藏在布面底下的缝线还是泛白的九成新,然而那露在外头鞋面和鞋底早邋遢得不成样子了。可见,是在很差的环境下,遭了很大的罪呀。 厉凤竹揉着儿子的掌心,心疼得了不得,低声温柔地说着:“妈妈看你身上都脏得都不能看了,擦擦身从头到脚换一身干净衣服,睡着也舒服。” 小如甫蹭着身下的凉席,借力搔了搔背,闻到胳肢窝里一股怪味道,也就点了一点头表示了同意。坐起来时,偷偷看了两眼厉凤竹的背影,又环视了这屋子一圈。 这里跟上海的租屋相比,除了有一部专属的电话机,并没有很大的区别,但散发出来的味道却很不一样。上海的家里,满屋子飘的是青菜的泥土味,还有那菜油一炒之后散也散不去的齁鼻的油腻味。可这里却是香喷喷的,有股摩登的气息,跟他所羡慕的同学家里是一样的。 按厉凤竹的意思,最好是把孩子放在淋浴喷头下边,好好地洗一洗、看一看。但小如甫看起来已经没有这样一种精力了,而以他的年龄个头来讲,似乎也不方便让异性做检查,哪怕这个人是他的生身母亲。因此,只好递了温热的毛巾过去。 小如甫右手接了过来,就只搁在腿上不动,左手抓着上衣的纽扣也是不动。 厉凤竹斜弯了腰,去看他脸上的神情,察觉他有赧然的样子,也说不上来是什么样的感受,只是觉得时光匆匆,而自己又没有陪伴着儿子长大,一时难以进入一个十岁男孩子母亲的状态。因就微微叹了口气,放下了纱帐,转过头去小声说道:“那个……家里确实是挤了一点儿。妈妈不看你,你自己擦仔细点儿。后背要是擦不着,你就喊妈妈。犯不着害羞的,我是……我是你妈妈呀……”对于这句话,她心里很有亏欠。要不是因为她这个妈妈,哪里需要吃这么多的苦。因此,偏了头去揩着脸上的泪。 过不多久,厉凤竹看着墙上照出的人影子,见儿子已经行动起来了,怎能忍得住不去偷眼看呢。幸而由这敞开的上半身看去,并没有什么外伤,也就稍宽了宽心。 小如甫也是个机灵的孩子,他那余光窥见墙上妈妈的影子分明有踮脚的举动,猛地一回头,用瞪眼来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厉凤竹被抓到了说话不算数的错处,因而起了满脸的愧色。反像个孩子般不住地搓起了手,很是无地自容的样子。她背过身去,承诺这次真的不会再偷看了,为了化解尴尬,也因着满肚子的困惑,她便笑着问起来道:“对了。你,你是怎么回来的?” 小如甫依旧抱着谨慎的态度,把脱去的衣服重新盖住了身体,死盯着厉凤竹的背影看了一阵,方才把衣服拿开,小声答道:“有位叔叔送我回来的。” 厉凤竹急于要弄清楚这桩怪事,一个顾不上差点又要掉转头去。小如甫也是早有防备,鼻子里高声哼了一记,把厉凤竹吓得直往墙根边缩去,极小声地追问着:“哪位叔叔?” 小如甫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后来一想妈妈也见不着自己的举动呀,于是又补充了一句话:“是我不认识的叔叔。” “怪呀,怪呀!”厉凤竹连着嘀咕了两声,忍不住又要扭腰转过去了。她极力地克制着冲动,眼珠子到处乱找着可以安放的地方。当她看见灶台上摆着一些熟食时,这才想起来儿子一定饿坏了,抬手一拍自己的笨脑瓜子,赶紧动手去切酱牛肉。 这会儿工夫里,小如甫已经换好了干净衣裳,正低了头暗自好奇姥姥怎么不在这屋子里呢。他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姥姥生活,习惯了姥姥那种宣之于口的爱,认为长辈的疼爱都是像姥姥那样放在嘴上的。那么,妈妈不说喜欢的话,就是妈妈并不喜欢他的意思。如此想了下去,对于今日的重逢感到了很深的失望,甚至心里存有许多疑惑。尽管在外敲门时,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喊妈妈的。但这时候真见了,却又生了许多小心思来。导致衣裳换好了这样一句简单的话,也因了内心的种种别扭,不愿对了妈妈去说。 小如甫的两只手一直在玩着衣服角,一会儿是绞着上衣一直卷到胸口上,一会儿又捋着裤脚往大腿根上箍得紧紧的。然而,开了一阵小差之后,闻到空气里有一股很香的肉味。又发现是妈妈在切酱牛肉,馋虫一动,倒是烦恼全消,忙道:“妈妈,我换好了。”实则这话的重点是,可以开吃了。 厉凤竹兴高采烈答应了一声,把切好的牛肉排开了简单摆成了一个圈。快而仔细地洗净了手上的油,往衣服上蹭干,才端了盘子送过去。 双眼发直的小如甫一把夺过盘子,手上一捋抓起四五片肉就往嘴里塞着。 “慢点儿,会噎到的。”厉凤竹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摸出了一手的油汗,挂在脸上的笑意不由地沉下去一点。 趁了小如甫吃东西的工夫,厉凤竹安静地坐了下来,一根手指戳着下巴,把事情与上一回发生在上海的意外联系在一处来分析着。儿子先后两次都是在约翰逊手上得以脱身的,这绝不像是意外。有人格外注意约翰逊不意外,但这个人或者说这些人,还格外地喜欢搅黄他的事,那就很值得研究了。 “喏,喏——” 厉凤竹感觉手臂被连连推了几下,低头瞧见满嘴是油的小如甫,双手高高捧着空盘子正暗示了她再来一盘。一个“好”字才到嘴边,又听见小如甫打了个嗝。转而改口道:“一盘就够了,睡一觉起来再吃也还有的。” 这又是与厉老太太完全相反的回答,若姥姥在场,越吃得多越是要夸孩子懂事。小如甫目送了空盘被放进洗碗池里,撅了嘴很是委屈的样子。 厉凤竹回头见了,忙走上前,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轻声解释道:“妈妈知道你很久没有舒舒服服吃过一餐饭了,但暴饮暴食对健康是有妨碍的。” 小如甫一扭身子,懒懒地打了个哈欠,负着气背对了妈妈躺着,噘着嘴憋着哭腔小声说道:“你,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这种肯定的语气把厉凤竹说得五脏都要碎了:“怎么会呢!”一张嘴,口中简直像含着黄连一般苦,却又委屈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她急走到床前,俯下身张开手臂去紧搂着儿子,心里真恨不得将他塞回到肚子里,不叫他再有半分危险才好,“妈妈只是……只是接二连三地得到你的坏消息,所以就草木皆兵了。一两盘牛肉能花几个钱,我是怕一个不注意,再让你有个什么闪失,叫我将来怎么向你爸……” 话未说完,厉凤竹忙咬紧了嘴唇。双臂跟着松开了,滕然站直了身子,退后一步去,呆呆地站定,不敢再向下说了。要不是这连日来的情势实在危急得很,她再冲动也从未犯过这种错,当着儿子的面谈到他的爸爸。 十岁的孩子说小也不小了,实在已经懂了许多道理。小如甫心里头是明白的,关于不许提爸爸的约定,妈妈或许偶尔可犯一次错,而他却连一次也是犯不得。他这时要是顺了嘴地往下去说,那可不知要倒什么样的大霉。幼年的很多记忆都随着时间慢慢在丢失,唯有一问起爸爸去哪儿了就会挨打的情形,深深地扎根在他的脑海里。 小如甫先昂了头注意着妈妈,还会不会说起爸爸的事。等了一会儿不见说,就把脑袋躺了回去,抬手搔了搔头皮,又打了个哈欠,心里就有了一层遗憾。 厉凤竹见他那种眨眼的样子分明是很疲惫的,而屋里开着的电灯虽不是很大的瓦数,多少也有些影响睡眠,就想着要去熄灭。然而,果然关了灯,小如甫又会陷入无限的惊恐,哭闹个不休。 第152章 天降大喜 http://.biquxs.info/

怕黑这问题,厉凤竹虽是一下没想到,但也在情理之中。她赶紧地又把电灯开关推了上去,踌躇地四下里一望,捡了一把蒲扇在手里,举在他脸跟前避免光线直射。叹口气,然后才说道:“妈妈给你遮着眼睛,你得赶紧睡一觉。安心些,有妈妈在,一点事情不会有。” 简简单单两句话,说得小如甫嘴角微微有了一点笑意。他夸张地点了头,以这种活泼健忘的姿态来看,十足还是个孩子呢。心里有了被关爱的喜悦,倒是把困意稍稍冲淡了些。翻了两次身之后,他先偷偷地隙了隙眼皮子,由睫毛缝里看见妈妈正带了微笑,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心头又是热乎乎的一阵。随即侧过身子,朝着妈妈那头躺着,打开眼帘,转着那对乌溜乌溜的黑眼珠子,嘴上挂着一抹甜笑。 厉凤竹见了儿子是这样的憨态,也是很窝心的,跟着也就笑出了一双眯缝眼。如此好的气氛实在不忍心破坏,可是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头顶悬了不止一把刀,哪敢轻易松懈下来呢。尽管知道不讨喜,却也忍不住要开口问他几句要紧的话。按说,由上船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都需要了解一遍才好,但问多了一怕勾动孩子的恐惧,二怕影响他休息。因之,只挑了眼跟前一桩事,问他究竟是如何找到这门口来的。 小如甫撅了撅嘴,俨然是一副不爱聊这话的样子。不过扭捏了两下,却也还是肯说的。他说黄昏的时候吃过晚饭,他照旧坐在床上望了天花板发呆。忽然听见外头打了一阵枪,看管他的坏人就出去了。后来亲眼见到有一阵烟破门而入,跟着耳边又打了一阵枪。像这样地重复了三次之后,门就掉了下来。紧跟着,冲进来好多穿着黑衣服的人,这时候他已经吓得不大记得事了。再然后,晕晕乎乎像是睡了一觉,眼前放电影似地出现了一个蒙面的大叔。虽只露着一双眼,却比从前见的那些露脸的人看着更慈祥。接着,笑呵呵掏了一把糖出来,对小如甫介绍自己是他妈妈一个顶好的朋友,立刻就能送他去见妈妈。起初,小如甫听了怎么也不肯信,再单纯的孩子受骗多了,那份天真也会失落的。然而那人不像别个,不会把他的手脚捆住、眼睛蒙住,因之小如甫慢慢地,也就哭闹得不那么厉害了。 当然的,听到这里时,厉凤竹不问也猜得到,不哭不闹还有一层原因,他在这段子里一定没少被人要挟了不许出声,恐惧成了一种习惯,久而久之连性子也沉默起来了。 其实,厉凤竹还想把话题倒回去,问清楚铁拳团一共有几人,长得什么模样,平日是怎样的行为举止。可要这样问开去,一两个钟头内决计结束不了。只能拣了最离奇的人和事来问。 “所以,那个叔叔把你送到门口之后,就走了吗?” 小如甫点点头,然后把刚才换衣服时转移到枕头下的糖果拿出来晃了晃,自剥开一张糖衣,把糖放在嘴里嘎嘣嘎嘣嚼了起来。 “你听他说话像南边人,还是北边人?” “像……像学堂里的国文老师。” “讲标准国语?” 当得到了小如甫十分肯定的回答之后,厉凤竹的心被揪得更紧了。就是面对一个孩子,都能有清晰的意识去隐藏身份信息,这很像是职业特工的作风。紧跟着又想起一事来问道:“在上海的时候呢?你不是也有一回碰上了坏人,后来又被陌生人给救了,那个人又操什么口音呢?” “那个人我认得的。”小如甫咂巴着嘴,笑眯眯地说了声“真甜”。 “你认得?”厉凤竹愈发觉得迷惑了,两根眉毛几乎是要粘到一块儿去了。 “认得呀。”小如甫又伸手去枕头底下摸了一颗糖出来。他心里是记得的,妈妈不许他睡前吃糖,今天已经犯过一次戒了,不知能不能再犯一次,因之只是拿在手里玩着,先观望着妈妈的脸色如何,“是我们学校里一个做长工的哥哥,校长和老师都叫他阿祥,但阿拉小囡不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要叫哥哥的。” 厉凤竹正在分析这些线索,觉得儿子玩糖纸的声音有些吵闹,因就拿手掌包住他拳头阻止他继续玩,接着正色问下去:“他怎么知道你需要人去解救呢?” “阿祥哥哥很厉害的呀!我们只要这样子看他一眼——”说时,小如甫上半身忽地一下蹿起来,把额头紧贴在了厉凤竹的眉间,眼睛瞪得跟对鸡似的,嘴里嘻嘻地笑着,“他就什么都知道啦!” 显然,这是那个叫阿祥的人哄孩子玩的一种手段。 厉凤竹便也学了这套玩法,微笑着拿额头去贴了小如甫的眉心,道:“他得这样——看你一眼才能知道你有难,可你有难的时候,他是不能够这样看你的,又该从哪里知道,你有难呢?” 小如甫咯咯地笑了两下,然后把手指举在嘴边,嘘了一声才低低地答道:“天机不可泄露哦。” 如此看下来,那个阿祥所用的是一套很完整的手段,既接近了孩子,也教会了他要严守秘密。 厉凤竹换了个话题来问:“那……你跟阿祥哥哥认识几年了?” 小如甫摇晃了两下脑袋,拿捏着一种深沉的嗓音答道:“有缘不在乎日子长短。” 这话也像是别人教的,加了上一句“天机不可泄露”,这个神秘的阿祥应该是读过书的人。还有体力去救人,身手应当是很好的。这样的人才,会甘心埋没在学校里做长工吗? 厉凤竹嘴里发出“嘶”的一声响,倒抽了一口凉气,又长叹出一口浊气,接下去问道:“你上船之前,跟阿祥哥哥道过别没有?” 小如甫也学了大人的样子来叹气,两手一摊表示着无奈:“我很想去,但是医生叔叔不让我出门。” “阿祥哥哥也没有去医院送你?”得到了一个摇头之后,厉凤竹再问,“这事儿,除了妈妈还有其他人知道吗?” “医生叔叔问过,但我没说。” “也没对姥姥说?” “姥姥……姥姥她又不信我的。”小如甫嘀嘀咕咕了两声,方才想起来问,“姥姥呢?我要姥姥。” 厉凤竹笑哼了一声,刮着他的小鼻子假意嗔道:“小没良心的,你总算想起来问了。只要你饱饱地睡了一觉,妈妈就带你去找姥姥。” “为什么不能现在去?我不在,姥姥一定会把眼睛哭坏的。” 厉凤竹见儿子嘴里问着,手上又剥开一粒糖,先放半截在口里吮了几下,然后才整个咬了下去。心里很觉着感慨,这样小的孩子,才从虎穴逃脱不久,便能将枪口下的事情做着平淡的表述。两颗糖一下肚,极快速地就能把这些噩梦,暂时地忘却,颇有一种临危不惧的气魄。在这乱世中,一个未成年的孩子磨出如此镇定的心性来,绝非厉凤竹所愿。但以现实的悲哀来讲,倒也不是完全的坏事。战火是无情的,绝不会对任何人心软,能在乱世中保全下性命的,哪个不是心志坚强如钢铁的呢? “怎么躺着还吃糖呢,从前我交代你的话,都当了耳旁风不是。”厉凤竹嘴里尽管批评着不是,一双手还是拎了毛毯边,轻柔地盖住了儿子的身躯。 小如甫越想越急迫着要与姥姥见面,口里连嚷着:“不嘛不嘛,我要姥姥!” 厉凤竹被他喊得头疼起来,挺了挺眉心,讲了一长串的道理出来:“不是不让你见,可姥姥也需要休息的。现在冒冒失失赶过去,她老人家必定要起来给你拾掇拾掇,洗澡啦剪发呀,还得出门买菜,给你烧香喷喷的肘子肉不说,还要赶早去庙里还愿。你想想,姥姥醒来以后要忙的事情这么多,就不该多睡一会儿吗?” 小如甫点了点头,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听累了,很快便睡了过去。 厉凤竹恐怕他觉浅,把蒲扇举起来,一直听见他又长又重的呼吸声维持了两个钟头之久才敢放下来。这时,她赤了一对脚,走到墙边轻轻地把电灯开关按灭。 屋里才黑了不到半秒钟,沉睡中的小如甫“哇呀”一声大哭着坐起来,口中连连喊怕,吓得厉凤竹赶紧又把电灯打开了。 十来岁的孩子就是这样,说他还小吧他倒也挺懂事,说他长大了吧有些小事情上还是稚气未脱的。 看看时候也不早了,厉凤竹心里打算着厉老太太那边得有个交代,孩子呢也得带去医院做个详细的全身检查。他若不肯再睡,正好趁了上午的时间把这两件事给办下来。紧跟着,下午回到报社又是一场硬仗。同时,她也知道什么权益呀,青帮呀,尤其是唐书白和约翰逊这两个老狐狸,她所遗留的问题实在也太多了。不过,目前还顾不上这些,总要先把家里安顿好,再把工作稳定下来,才好再谈别的。 第153章 离奇曲折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牵了儿子一道下楼的时候,不免有些疑神疑鬼的表现。小如甫年纪虽不大,倒会看眼色,心领神会地也多方留意着来来往往的人。厉凤竹则在旁睃着看他走路的样子,虽然慢但却很灵活,脸上的表情也没有一点吃痛的迹象。看在眼里,既是放心也是不放心的。 放心的是可以看出没有受过很大的伤害,不放心的是她得过约翰逊的教训,无外伤甚至不觉得疼痛,并不能代表了安然无恙。譬如说,那些买卖货品赚个酒足饭饱的小商人吧,对于舶来的东西都抱着新鲜感,什么也是自己先试过了,再拿出来做生意的,这其中可就包括了…… 如此一想可就了不得了,厉凤竹揪住了心口上的衣料,感到心脏有要一跃由身体里冲出来的迹象。糟了糟了,抽大烟早是国人的一大恶习了,这要是铁拳团里有那么一两个人是好这口的,或为了把人质拿捏得更紧,或只为了不让孩子哭闹,给上这样一口东西,那…… “妈,妈妈!” 小如甫见妈妈站在路边只是出神,跑过去两辆人力车,问了他们要不要坐,妈妈也只是呆呆地不说话。站了一会儿,身体有些东倒西歪的,好像出了什么状况似的,因就大叫着摇撼起她的手臂。 “啊?哦……你,你,你呀……”厉凤竹自己把自己吓了个气喘吁吁,嘴里吞吞吐吐地只是说了几个音节。手扶了额头,一时半会儿的根本也安不下心来。她想照着这个方向,试探性地问两句话,又害怕想好的不灵坏的倒灵,心里已是十分的沉重。左思量右思量,最后还是畏惧地逃避了这层疑惑。认为还是先去接上厉老太太,两个人一道带了孩子去医院,若查出个什么,还能请老人家在医院里照管照管。 她这样决定下来之后,路上倒是一辆人力车也不曾见到了。 “姥姥就在妈妈工作的报社那头住,我们走着就能到。咱一路聊着天过去,怎么样?”厉凤竹看似漫不经心地一步一步把话题牵连到铁拳团身上去,“儿子,你……你觉得关着你的那些人,坏不坏?当然,他们阻碍我们一家人团聚,一定是很坏啦!妈妈其实是想问问你,这津门的坏人跟上海的坏人比,如何呢?谁把你打得更厉害些?” 小如甫抬起右手摆了两摆,道:“津门的坏人不打人。” 厉凤竹听了,不免放下心中一块沉重的大石头,接着问道:“那些坏人一日三餐给你吃的都是些什么呀?” 小如甫掰着两根手指比划着答道:“鱼,很嫩的鱼。还有糍饭团。” 这种吃法很像上海人,可他们的原籍和久居地分明都不在上海呀。难道说,是专门在迁就着小如甫吗?这也未免客套得令人难以置信呀。 厉凤竹又问了他们共是几个人,各自什么模样,分别是多大的年纪。 小如甫对于有几个人,很轻松能答出是四个。但是模样、年纪他不大会表达,只会说是跟街上的大人差不多的样子,年纪绝不会比姥姥大。这样的答案,说了也跟没说差不多。 “他们平时都干些什么?” “看书,然后跟我聊天。” 这倒引起了厉凤竹十分的注意,原本注视着前方的眼睛完全地转过来,投向了小如甫:“聊天?聊的什么呢?” “问我在学堂里学的什么课,考试能打多少分。还问我喜欢日本钢笔还是中国钢笔,还有……”小如甫摸着后脑勺皱起眉头来苦苦地想着,好像有什么话存在脑子里,偏是这时候记不起来是怎样的一句话。 厉凤竹心里想着,料不到这世上还真是无奇不有,四个人绑了人质回去不是聊课业,就是自顾自看书消遣。如此令人瞠目结舌的离奇故事若写在报上做连载,一定会被读者大骂是胡说杜撰。 “那你怎么说的?” “我说老师不让我用钢笔,我还太小呢,写的作业没有高年级的好。用钢笔写就太费本子了,学校会供应不起的。所以,我平时写字用的都是铅笔。” 这下,厉凤竹算是彻底被逗乐了。铁拳团为问这话,是因为他们始终也想不明白,为了生存做点日货买卖,怎么就落得如此下场,这才偏要逮着不会撒谎的小孩子来问。按实际情况来说,这问题的答案总是日货更好用。有了这个话头,他们才好滔滔不绝地把心中的不平吐个痛快。却不想,孩子就是孩子,他们不撒谎,但他们的精神世界实在也是成年人很难去融入的。 “你可真不够朋友!” 一声怒嗔由头顶上飘将下来,在这人声稀少的小路上显得格外响亮,冷不防把小如甫吓了一跳,直往厉凤竹身后头藏了起来。 厉凤竹双手扳到腰后紧紧地护着儿子,连安慰了三句“没事”。接上,将头一昂去认那二楼那扇窗子里,探出来的半截身子。 这不是蒋忆瑶嘛。昨天倒不曾在报社里会过她,往前两天说嘛,她在态度上可是对厉凤竹可抱着不小的愠气。这会子瞧她那张脸,虽还挂着三分不高兴,言语间却有一种冰释前嫌的意思。难道说这个人的脾气竟是来去一阵风,从不与人结长久的梁子? “怕什么,那是你蒋阿姨,是妈妈一位很要好的同事。”厉凤竹柔声说着,拉着小如甫一边的臂膀,把人从身后头拖了上前,“来,妈妈带你上楼去打个招呼。你不知道,你姥姥一定在那窗户里坐着等你呢!” 一听说能见着姥姥了,小如甫立刻换了个人似的,抽出手往前奔了两步。碰上印刷厂里几个又高又壮的工友,这又折回身去挨在厉凤竹身旁推着她快快往楼上去。 “呦,哪来的漂亮小孩儿。密斯厉,您可真有福气。怎么昨天不一起带了来呀?” “多谢多谢。”厉凤竹先对夸赞她儿子漂亮的话做了一个回应,尔后笑了一下,经这一拖延,人已被儿子一路推上了楼梯,她才敷衍着答了下去,“虽然说小门小户的,要奉看的人并不多,可到底他也是初来津门,这就……” 人是只管往上走,脚踩在木楼梯上,哒哒哒直响,还有印刷机哗啦哗啦吐纸的机械声,这就把后头的话给盖了过去。不过,她的大意已说得分明,工友虽听不清,却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伯母来了,你也不说带我们见见……”蒋忆瑶口里埋怨着,走去把门开了,对了楼梯上一瞧,眼里便是一亮,说话就把小如甫拉了进屋,“呀,这孩儿长得可真漂亮!瞧这小鼻子尖儿,跟你妈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顺……啊,如甫!姥姥的心肝呦,你这是……你怎么……哎呀,姥姥的宝孙呦!”厉老太太原已想到了极端悲观的下场,哪知还能有团圆的一刻。要是她独个在这屋里待着,望见小如甫由门外钻了进来,必然要认为自己的老花眼又加深了。可是,这里分明还有一位蒋小姐正自夸赞着,她就知道自己绝不是在做梦。因就往前一扑,不管不顾要从蒋忆瑶怀里抢了人过来抱住。 当然的,小如甫在阔别世上最亲近的姥姥数天之久的情况下,哪还有什么礼貌的意识。对于蒋忆瑶这个人也是全当了透明,只管哇哇哭着,径直往姥姥怀里扎去。 祖孙两个人因就抱着哭成了一团,厉老太太痛心地拉着小如甫,一路哭着“我心肝宝孙的眼耳手脚”,跟着把人上上下下看了一周,倒是完完整整没有碰坏的样子。除去清瘦了许多,黑眼圈重了些,似乎是没有别的损害了。 这可苦了厉凤竹,她此刻也是一样地五味杂陈,嘴角既想向上扬着笑,也想往下耷拉了去哭。失而复得是大喜的事,可虎口逃生那又是一场有遗害的灾难。小如甫来敲门时,还是天不亮的时候,满大街也找不着一个清醒的医生。她一个人胡思乱想,又没勇气开门见山地去问孩子,一颗心早被搅得稀碎。这时本打算立刻要上医院的,没料到蒋忆瑶又先了一步来探看她的母亲,不得不再敷衍上一阵。因之,关上门,手扶了门把手站定,听着母亲口中似是而非的断断续续又极其忍耐的只言片语,只管涨红了一张脸,强忍着眼眶里的泪珠子。 蒋忆瑶站在当中,左边看看右边瞧瞧,沉思的脸上忽然泛出了笑容。甩一甩手,去拍着厉凤竹的肩膀,道:“我倒不是封建。为了兴女权,我是常常把生女儿的好处挂在嘴边的。这时候见了令郎,我却不免要说一句了,像你这般的美人儿呀,的确该有个儿子的,因为儿子总是像母亲的。古来总是男子对漂亮女子表示着赏心悦目,其实女子何尝不想对漂亮男子说出这四个字呢。所以,有你这样的妈妈多生几个漂亮的男孩子,我们女子才好饱一饱眼福呀!嗳——瞧我这不正经的嘴,当着孩子的面,说什么不成体统的话,该打该打的!”说时笑了起来,扳着厉凤竹的肩膀请她转过身来,果然做了个打嘴的样子。 这一转之下,倒把气氛给转凝固了。 第154章 冰释前嫌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无奈扭了半截身子向后,红红的眼眶底下还挂了几滴豆大的泪珠子。 蒋忆瑶不由地心里一跳,旋即又朗声笑道:“哎呀,这孩子的眉眼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在学校一定很受老师欢迎吧。” 厉凤竹取了手帕出来擦着脸,偷眼瞟着蒋忆瑶,心里实在感到奇怪,她所表现出来的样子,竟有些知道厉家的内情似的。可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因就藏起了困惑,小声地笑起来道:“他都上小学了,可不兴幼稚园里那套,长得好看可未必能入老师的眼,得学习好才行。” 蒋忆瑶呵呵地笑着,低头把脸偏着去看厉老太太的动静,见他们祖孙的激动劲儿也快哭过去了。有意地走到他们中间去,拉着小如甫的手问他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然后笑着叮嘱起来:“孩子,好好读书吧,中国的将来还要指望你们呢。我看,你必须要把你母亲的智慧继承下来才好,国家需要的正是这样学贯中西的人才。阿姨我呀除了看不惯老古董,对于洋奴也是一样瞧不上的。西方是有许多先进之处,值得我们学习,可咱们的文明里也顶值得我们骄傲呢。一句天人合一,一句物我两忘,虽是简简单单的八个字,但若不受中华文化的熏陶,就很难参透其中的境界。” 小如甫得了厉凤竹眼神的鼓励,倒也乖巧地一直听着颔首。 厉老太太得了一点空,静悄悄挪到女儿跟前,两个人做手做脚地办着眼神交涉。大约是这样的沟通不大顺畅,厉老太太没忍住就张了嘴说些“真想不到还能回来”的话出来。 蒋忆瑶的余光冲她们睃了睃,接着摸了小如甫的脑袋,以更大的声音说道:“不碍事,你这个年纪对于这八个字,连皮毛都还够不到呢。现在自然是觉得不易懂,等长大了你就能知道了,这里边蕴含的是博大,是超然。好啦,你就当我是个话痨,随便听听吧。那么中国文明的根基在诸子百家,儒家、道家、法家这些你应该都背过吧?” 趁着大声说话的工夫,厉凤竹先摇一摇头,然后才凑在了母亲耳朵边,启动了嘴唇低声说:“好啦,人回来就好,深情底理细究起来也没有多大的益处。一会儿能脱身了,咱们悄悄地上医院去,检查检查我也好放心。只要孩子健健康康的,这件事咱们就此搁开,别对别人提起。人家拿着我的儿子做把柄,威逼我做这做那,这可不是一种好的示范,我们不能自己露自己的短处。将来,再要有人效仿,这孩子可不能再受二遭的苦了呀!” 厉老太太大约都能听懂,从善如流地点着头。 蒋忆瑶一面留心她们交谈的情形,一面继续地做着伪装,笑着问道:“那墨家、兵家、阴阳家呢?” 小如甫被一位刚认识的人,热情地考验着功课,心里自有几分害怕的,因此只以摇头点头作答。 蒋忆瑶本意也不是真心要考他的,对此当然不会见怪。即便是一个人唱独角戏,面上依旧坦然自在地挂着笑:“是了,样样都懂一些,凡是好话无论中西都该听一听、学一学,好好去琢磨琢磨,方能成大器呀。” 安定住了母亲,厉凤竹就要走过来想办法把蒋忆瑶送走,因就上前一步,带笑道:“听明白了吧,你蒋阿姨是当今一位纵横家呢。” “你妈妈没什么爱好,专喜欢挑我的眼,笑话我呢。”蒋忆瑶也存了一肚子的话要对厉凤竹说的,笑着起身时顺手就把自己放在桌上的手包捡起来揣着。 厉老太太这时候已经与蒋忆瑶很相熟了,和和气气拉了她的手轻拍了两拍:“蒋小姐真是好相处,以后……”话到一半,突然想起自己是个嘴比脑子快的人,凡遇到投缘的,早晚会对人家掏心掏肺的,这可与厉凤竹的交代相违背了。然而,话既然已到了嘴边,再要咽下去,一来对客人是失礼的,二来对自己也实在憋得慌,就折中地低下脸去,嘴里呼噜着把“常来坐坐”四个字悄声带了出来。 厉凤竹挽了蒋忆瑶的手臂,微低一点头,道:“如甫,听姥姥话,乖乖待在屋里,哪儿也别跑。妈妈下楼送送客,你也该来对蒋阿姨告个别呀。” 蒋忆瑶很会她的意,一只脚起势向外走着,嘴里笑道:“客气什么,以后不就是邻居了嘛。我们这般年纪自然都是新人物,令公子的年纪则是新新人物,就不必做这种客套虚礼。以后在路上遇见了,随便点个头,就是新时代的新礼貌了。” 走到楼下也不忙着回报社,两人向了对面那处空着的院子里走,边走蒋忆瑶边说开了:“我们都知道了。” 这一句开场白,可把厉凤竹吓了一大跳。什么叫都知道了,我们又指哪些人呢?若这些个“我们”只是知道铁拳团还罢了,要连约翰逊和唐书白也算了在内,那可没法子收场呀! 蒋忆瑶走在青草覆着的泥地上,气得连连跺着脚:“你怎么不早说呢,又不是什么有武器有身手的职业绑匪。有道是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呀,咱们社里出几个机灵些的壮年,也就能帮你把孩子救出来了。” 接上的这两句也是说在了点子上,厉凤竹倒闹不清楚,风声是怎样走漏的:“你们……你们都是从哪里知道的?” “你还问呢,报界都传遍了!”蒋忆瑶见她到了这时,居然还保持着先前那种守口如瓶的姿态,不由地声高起来,“关茂才穷途末路,逃亡路上碰见你的家人,绑了你儿子胁迫你写下许多言不由衷的话,为的就是要搞臭你的名声!” 厉凤竹一怔,冷不防地往后头缩了缩身子。怎么又冒出个关茂才呀?她且不回答,认为此事还需要梳理梳理才好发表看法。 约翰逊找到了铁拳团,听他的意思大概也不会把那些人的生命很当一回事的,所以才会说什么看世上还存不存在铁拳团的话。当时听说时,厉凤竹心里自然有一种触动。有人因她而丧命,的确叫人难以坦然处之,但这些人却也折磨得她很苦呀。况且和约翰逊谈人道,还是谈中国公民的人道,怎么谈得拢呢?就算谈拢了又如何,厉凤竹的心肠还没有好到在儿子还没有彻底安全之前,反去掏心掏肺地管一群绑匪的死活。 蒋忆瑶仍不停地唠叨着对于关茂才的种种不满,由那种口风里可以听出来,关茂才挟持小如甫的传言倒是有头有尾、合情合理的。好像有人故意在散布此事,以减轻厉凤竹对外解释的压力。加上小如甫所述的经过,很有仗义相助的意思。也许这些事,原本就是同一个人做的。从种种迹象上去分析,厉凤竹在直觉方面,对于这个神通广大的神秘人物,并没有多大的恐惧。 “好在雨过天晴了,我们报界也是很团结的,坚决不允许有人阻碍新闻公开,也不能容他挟私报复。否则,将来一个两个都跟着效仿起来,我们还怎样工作呢?”蒋忆瑶说着,把腕子弯着,送了手表到厉凤竹眼跟前,示意她这个时间报社里差不多也该有人了。 厉凤竹惦记着一上午浪费了好多时间,再要拖延下去,医院里又该午休了。因之摇了摇一头,道:“好,我们先一路回去,不过嘛我是想……” 她的想法还一个字没能说出来,倒是才走出去两三步路,迎面碰见徐新启从对面报社门里走出来。踩着皮鞋嘚嘚跑上前来,一把拉住厉凤竹的手,猛地摇撼着道:“哎呀,密斯厉呀!实在是……哎,你也过于要强了,这阵子可太委屈你了!为啥子不说呢?我就想呀,哪有老太太抛下亲外孙,独自一人北上靠亲的道理?一定是家里碰到大事了!这一切都能对上了。关茂才是个汉奸,知道汉奸的下场最凄惨不过,就把小孩子绑起,非要让你也被人叫起‘汉奸’不可,其心真是可诛!” 陈燕平也闻声而来,拳头紧握了在胸前挥舞着,带着怒容道:“关茂才太可恨了,天底下的坏事都要被他做尽了!我们紧急更改了版面,要为你发文声讨。” “声,声讨?”厉凤竹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真不知该对此事作何态度,“关茂才人在哪儿呢?” 徐新启打了个响指,很雀跃地回答:“被几个日本特务逮住了。” “他不是跟驻屯军……”厉凤竹对于他落的结局很有些意外。 蒋忆瑶翘高了唇,颇为不屑地冲着天上翻了个白眼:“哼,日本机关内部又不是完全团结的。” 陈燕平深以为然地感慨道:“你还记得吗?你揭露关茂才暗中投敌的文章见报的同时,法院就曾对到访的记者表示,关茂才请了事假,他们也是联络不到人。再后来,新闻局下了密令,因为关茂才一案牵涉甚广,津门的大小报刊一律不得干预法院的后续处置。那时,大家都很疑心,是不是让他给跑了。法院居然大意到让疑犯跑了,这种新闻宣扬出去是很失面子的,这就不许咱们再追踪报道了。这个关茂才呀,自以为是八面玲珑,可是犯了事儿,那不就八方是敌了嘛。” 第155章 替罪羔羊 http://.biquxs.info/

乍听之下倒是个圆满的说法。不过,真要是关茂才下的手,应该是胁迫着厉凤竹登一篇澄清的启示,表示她过去办事不利,冤枉了关茂才,特此解除误会,并恢复当事人的名誉。尤其是,关茂才跑路的方向和小如甫北上的方向,要不就彻底不相干,要不就是相反,似乎没有相遇的可能。然而,眼前这三个人并没有谁意识到这些疑点。也许是他们有些高估了关茂才的狡猾,觉得他或许是拐着弯地先要打压大公报社的公信力,及厉凤竹文章的可信度。这一来,既可以报仇,也可以反证他是清白无辜的。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三人都为厉凤竹这一阵子的行为担足了心。因此,但凡有个表面上说得通的事情,可以用来解释她的失常,他们对于说法也就不疑有他了。 徐新启抱了拳,向厉凤竹道着恭喜:“说起来令郎倒应了那句福泽深厚的老话,有幸得贵人相救。” 厉凤竹连摆着头,表示受不起这样的话:“他一个对社会没有贡献的小孩儿,哪里配谈什么福泽。说起来,我这一晚上过得乱哄哄的,倒还不曾细细盘问过他,究竟是遇上了哪一路的豪侠。”言罢,眼皮子抬了向那三人各自地一望。因她心里暗自推断着,救人的和散播关茂才是绑匪这个假消息的是同一伙人,那么套出他们从何人口中得到的消息,顺藤摸瓜也就能知道是谁在背后推动着事态发展了。 “我们也很想知道呢。传闻是……”蒋忆瑶首先接了话,眼神中自有一种神秘。上前两步把厉凤竹整个抱住,垫了脚谨慎地把嘴凑在她耳旁不说,还用了一只手遮着半边脸,悄声说道,“听说是红色阵营的人!我和徐君、陈君都分析过的,红色方面十分支持抗日,凡有民族自救呼声之处,便有他们的身影。对于汉奸,他们又是坚决地抵制,所以他们或者是在暗中调查人间蒸发的关茂才。顺着线索发现了你有难,而你又是一个爱国的东北记者,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此消息若可靠,相信未来稍等上几日,会有适当的人在适当的时候来接触厉凤竹。 但一切都还是推测,具体仍该是走一步再看一步。 “谁知道呢,慢慢看下去吧。”厉凤竹抬了手臂在身前晃了两下,“快十一点钟了,我想带孩子去医院查一查身体,确定没什么事儿了,再细问问他一切的经过。” 大家一听觉得这事很必要,赶紧张罗着帮她叫了车子。 ### 上了就近的医院,东忙西忙了一阵子,手上揣着一叠大大小小的化验单,都要一天半天的工夫才能给出最后的诊断。 厉凤竹哪里还等得了这些个时间,登时走进医生办公室。然而在坐下来的一刻,满肚子怀疑的病症,真像是一部二十四史无处说起。因此不由怔了一刻,方才拣了一种她最怕的后果来问:“医生您是不知道啊,这常言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这个孩子呀差一点就丢了,几个……几个人贩子带了他正要出逃,也是赶巧了有人路过方才得救的。能找回孩子,我高兴是高兴,心里又很乱很怕。据说人贩子都很烦孩子哭的,因为闹得动静大了,他们的恶行就会被人发现,所以……所以他们为了隐藏行迹,会不会给孩子喂一些不好的药呀?” 医生听罢,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道:“我们当医生的,首先要看化验结果,当然病人的主诉也很重要。鉴于他还是个孩子,这就得看家长的决断了。我听您的意思,是不是想问,有没有必要先洗个胃?” “洗胃能治愈吗?”厉凤竹说着话,就有泪垂下来。 这种痛不欲生的样子倒让医生疑惑起来了:“药虽不能乱吃,但照小患者能跑能跳的样子来看,并无大碍的。您再要保守起见呢,开导开导孩子,让他忍一忍不适。毕竟是遭了这样一场不幸,给他洗一洗倒也不是很过度的疗法。不过就我个人的观察……” 一段话未说完,就被厉凤竹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给打断了,她抽噎着艰难地把自己害怕儿子被哄骗着吃上了大烟的话说了说。 医生闻言,大笑不止:“哎呦,我说太太呀,据您家老太太说,您可是位大记者呀,怎样连这点观察力都没有了?可不是当局者迷,关心则乱嘛!” 厉凤竹见他这样的大笑,便知道自己闹了笑话。既然是闹笑话了,也就可以侧面证明这种可能性是不存在的,先就安了心,渐渐地又惭愧起来。 医生笑足了瘾,方才反问:“您闻着您那孩子身上有半分烟臭味没有?” “呼——”厉凤竹的吐气声着实动静不小,僵直的身子一下子如释重负地软化了下来。面颊上兀自还有泪珠子向下滚落,但扶了额头一想,自也觉得可笑起来,“医生,实在是多谢呀!还有我也……惭愧惭愧,我拉着您说这些傻话,很耽误您做事吧。”说时,站起身来,微微地点头鞠躬致谢。 医生笑着说不妨碍,又请她回去静待结果。 ### 打开诊室的门,却又一个意想不到之人抵门站着。 “你?”厉凤竹的双眼先是不可置信地晃了一晃,接着把眼珠子瞪了老大,急得抬手就把人外走廊上用力地推去,“你怎么会来这儿的,又想做什么呢?你再怎么着,也算个‘体面人’吧,可别在着大庭广众之下自灭威风呀!” “怎么会呢。借一步说话吧,密斯厉!”唐书白有些嫌恶地拍了拍胸口被推过的地方,眼神向着院子里一飞,示意厉凤竹走在前。 怎么他也来了,他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了人马来的?厉凤竹不安地揣想着各种不好的结果,睃一眼坐在走廊尽头等她的家人。同时,又怕被唐书白发现,赶紧地搔了搔头皮,拿手臂挡着脸,步子尽量大,声音尽量小地溜到了院子里去。 唐书白一手插在西裤兜里,一手抛着一颗鸡血石玩着。跟在她身后两步远的地方,一路走一路训斥她道:“你实在是不知好歹!关茂才来这一手,你完全可以告诉我呀,他的事情本就和你我都相干,我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你去找约翰逊,他厉害是厉害,只是狡猾得很。你要斗得过他,何至于会从时报社辞职呢?” 厉凤竹掀着半边嘴皮子,哼了一声冷笑出来,提醒他:“这是我的私事!” 他二人尽管争吵的动静不小,但这也是在留意过绝没有人靠近的前提下。因之,远处过路人看他们两个面红耳赤的,嗓门又很大,又是相称的年纪,通身是干净得体的装扮,认为这是一对夫妻在闹家庭问题。而这些人的揣测虽不曾直接传到当事人的耳朵里,却透过他们的肢体动作暗示了出来。把厉凤竹闹得浑身都不自在,本还有两句话要回敬的,这时候倒又不愿向下说了。 唐书白拿脚尖在地上挑了一块很小的碎石子,飞一脚踢上前,只差一点点就要打中厉凤竹的皮鞋尖了。见她的怒目向后转来剜着,眼中不免有一丝得意,向上牵了一牵嘴角:“你就不怕约翰逊把你给卖了?” 这话一定不是信口说说而已,要不就是唐书白查到了什么,要不就是约翰逊查到了自己有被耍的可能,然后真就把厉凤竹给卖了。不过,两种可能之中,厉凤竹更倾向于前一种。毕竟唐书白的雷厉风行和神通广大,是让她真正开了一次眼界的。 且顺了他的话说下去,再从他的后话里寻着线索,慢慢地探出他眼下,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打算。厉凤竹因想着,微点了一下头。折过身来,把双臂往胸前一抱,回敬着他道:“说起狡猾,你也是当仁不让的。怎么,约翰逊把我卖给了你,你一转头就跑到我这儿来卖他?呵,你们两个分明是一丘之貉,为什么还要闹不愉快呢?干脆组个团体,专管情报买卖的生意得了。” “倒是个好主意,改天我同他谈成了,也拉你做一个小股东。反正,我和他都是要钱。至于你嘛,我认为你腿脚很好,脑子也灵活。我不介意你卖了力气来换我这边的消息,情报到了手要如何处置,那也是你的自由,我管不着。”唐书白摊手一笑,看那神情倒比刚来时轻松了许多。 这是故意如此玩笑的呢,还是他私下真和约翰逊有过谈判之实了? 厉凤竹偏了偏脑袋,眼神闪躲了一下。她让唐书白去找约翰逊合作,是要表示讽刺的意思,可不是真觉得这样好,更不想加入这种无良的组织。因此,她这时倒有些为自己的一句空话,感到自束手脚了。这就连忙摇了摇头,表示着唐书白和约翰逊相比,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你想说他爱财却有底线,是吗?”唐书白很知道她的脾气,自己就揭破了暗语。 第156章 石头落地 http://.biquxs.info/

“是啊!你当然能全身心投入到贩卖的事业上,但他不会的,他对于自己的祖国还是很忠诚的。”厉凤竹扭过身去,加紧了步子,很想把他给气走,“我就不明白了,连自己身体里的血液都要背叛,后半生除了苟活,你还有别条路吗?只管穿得人模狗样有什么用,谁心里不骂你一句,比畜生还不如呢?!” 边走边想,心里真开始着急起来了。约翰逊那边还没有个善后的办法呢,为不得罪小人起见,她得给出个交代,把自己撒的谎给圆上。另有一件事是,因为厉凤竹在寿街见闻的报道上立场并不客观,所述也不全面,导致亲历寿街骚乱的学生和教员在道义和良心上不断地谴责、质问着她和大公报社,这个问题必须要妥善处置才好。 她的想法是她已知道了东兴楼、宏济里这两个地方,大概率是日本特务一个隐蔽活动的据点。那么,或许可以凭着摸查此二处的真相来将功补过。可是,从上回粗略摸底的情况看去,那是个收买壮汉苦力的地方,她一个妇女进去卧底,就算她不怕危险,却也难以糊弄周全。若请男同事出马呢,她又觉得要对旁人的生命,应该要负起一百二十分的责任,不可贸然推人入险境。最好的办法,是去找约翰逊谈谈,说不定他对此事早是门清也未可知呢。 如此一思量,跟约翰逊的来往还是不能彻底断的。 这么想了一阵,厉凤竹才猛然意识到身后头一直没有人说话。回转去看了一周,唐书白早已走开了,倒也算是如她的愿了。 趁着这会儿工夫,得赶紧把老太太和儿子送回去。她这两个月来,光是住的地方就换了有三处。而今的局面,满大街都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人,想租一处能看入眼的房子,至少得预交三个月的租金。也不能老有如日租界那套公寓的好事,碰巧有个熟人要远行。 苦于钱囊问题,搬家是不能再搬了,本想叫祖孙两个住条件好些的公寓,厉凤竹自己去挤那闷热的阁楼。然而,顾虑到安全问题,似乎还是倒过来比较好些。现在,报馆里人人都相信了那个谣传,不但会对厉凤竹的家人热情相待,肯定也很愿意帮助她照管着门户安全。只有一层,厉老太太是个直肠子,小如甫是个孩子,对于结交朋友都是一样地不知防备。她固然可以多交代几遍,就怕有些问题她一时也猜不到,自然没法子提前防备,他们把话向外一说,也不知会不会引起什么新的风波。 五年了,东北那段陈年历史,总是她心里一个隐症,时时刻刻害怕会突然地发病。 厉老太太见女儿回转来,却是单手抚着心口,垂着脑袋只管想事的模样。便牵了外孙一只手,走两步上前,笑盈盈地问道:“你刚才跟着一个人出去了,那人谁呀?” 这是平淡的一句话,虽然厉老太太脸上带了一点神秘的笑意,但绝不至于吓人。然而,厉凤竹却是脸色煞白,首先直愣愣地望着小如甫的眼睛看过去。猛摇了几下头,才道:“一个同行,遇见了也就是说了两句客套话便走开了。” 厉老太太也随了她的目光向小如甫看了一眼,心说虽然如今的事总也离不开一个“新”字,但女儿家的事,恐怕终究很难革新呀,还不是按着老年间的样子,遮遮掩掩不肯向人明说的。于是,脸上更添了一层笑:“不对吧,我刚才打窗户里望见,你……”说时,手肘碰了厉凤竹一只胳膊,“还跟他打打闹闹的。” 这也不知是老人家眼花看错了,还是有意拿话来诈的。 “怎么会呢?”厉凤竹走开两步路,与母亲一左一右拉着小如甫向外走着,“我都这个年纪了,出门在外还会跟一个大男人闹着玩儿吗?好啦!当了孩子的面儿,您也……”她和唐书白的闲话一早就有人在传了,再到前两日自己又是逼不得已,必须去接近唐书白,别说往后了,就是眼跟前恐怕也有人背着她在添油加醋呢。如今小如甫都来了,他一个读书的学生,在校时听过最多的话,便是救亡抗日。对于唐书白这人,工作上没别的办法逃避,该上前还得上前。可在生活上,躲还来不及,哪能主动往里跳。将来一传十十传百的,叫孩子怎么好做人呀!偏是厉老太太初到此地,什么也还不知道,只管念着那套过时的老话。 因此,厉凤竹是越说越着急,心火攻到脸上来,却又错上加错地引得厉老太太心里暗暗怀疑她这是害臊的表现。 这里一个大误会还没解除,遥遥地又听见有位男子连喊了一串“密斯厉”。那声音由远及近,逼得厉凤竹抬脚就要跑。可这时,身后又鸣了一下汽车喇叭,她便沮丧地叹了口气,知道今天横竖是跑不掉了。 “这是令亲吧!” 厉老太太先看一看追上来的小汽车,车身黑得发亮,心下暗叹了一声好气派呀。转着眼珠子瞧瞧厉凤竹,倒是没回一下头。这就是老话说的欲盖弥彰了呀,女人家当着旁人的面,碰见了那个他,总是避嫌避了过头,一眼都不肯看过去。其实这种表现,不是更家让人生疑的嘛。再者说,津门也是个大城市了,哪里就那么巧,别人都不碰见就碰见这个人了呢。足见他们私下早对上医院一事有过交谈的,不过一个不许来一个偏要来罢了。厉老太太理所当然地以为自己是看破了实情,拿胳膊肘捅着厉凤竹的后腰,悄问道:“这位先生是?” 唐书白把车子开上前,早早地摇下车窗,伸出头来,笑问道:“伯母,我没叫错吧?” 厉凤竹捏了捏手心,发现冷汗几乎能顺着手指滴下去。这又想到一双手不可能有两种相反的样子,提包的手湿成这样,那牵着儿子的手必定也是这个样子的。想着,低下眼睛去,虽是朝小如甫不断地睃着,却又总在眼神交汇时,首先闪躲开去。这便急得把下半边的嘴唇,都给咬白了。 而厉老太太看那车子里坐的男子,是器宇轩昂的模样。撇开眼角的皱纹不看,年轻时分明也是个门槛都能让媒婆给踩坏的俊朗书生,心中先有一喜。再者,洋房汽车那是没有人不爱的,这人住不住洋房暂时是看不着,但开着的汽车,厉老太太不由是左一眼右一眼,最后把心头的欢喜完全写在了眼睛里。 唐书白知道找厉凤竹是搭不上话的,就是搭上了,也一定不是什么好话。于是,只管在老太太面前设法来展现自己的殷勤周到:“我看您和密斯厉眉宇间有几分相像,这就大胆一猜了。还有这位小公子已经是在报界出名的啦。三位是要回家去吗?搭我的车子走吧,我正好要上大公报馆,找他们的主编说两句要紧的话。” 几句话看似都平常,却是字字都带有目的的。唐书白先表示了对厉凤竹的家庭情况相当熟悉,再表示了自己是能与报社主编攀交关系的人。这样两层意思,自然是让厉老太太听得愈发欢喜了。 厉凤竹正要转身回绝这番“好意”,可是小如甫却在此时默然地抽回了手。厉凤竹垂眼去看着他那张稚嫩的脸蛋,尤其是那对单纯的黑眼睛,似乎是什么都不懂,但那小嘴一瘪一瘪的,小手扣着衣服缝,浑身上下都表现出不自在的意思。看这种情形,他仿佛是什么都懂却什么都不敢说的样子。 他们母子尽管彼此对望着发呆,旁边的两位倒不会闭着嘴,专等他们望出个所以然来。 唐书白动作敏捷地跳下车,把车门一开,两手虚扶着厉老太太,径直把她送进了车内。 厉老太太还不曾坐过这种阔人才有的小汽车,虽有几分局促,却也不愿错过这样一个好机会。嘴里只客套了两句,便欢欢喜喜拉着小外孙一道往车里去坐。 小如甫这么一动,厉凤竹眼皮子跳了跳,这才如梦初醒。可她醒转得也就太迟了,厉老太太已经拍着车座子上包的一层皮革,笑对小如甫感慨着真软真舒服。厉凤竹见状,只好狠瞪了唐书白一眼,以表示愤怒。 “顺路。顺路——顺路嘛!”唐书白对着厉凤竹连连重复了三遍,每一遍的语气都在加重,尾音都在拖长,也就一遍比一遍来得阴阳怪气。 没奈何呀,厉凤竹想到自己受制的原因多到一只手数不过来,只好气鼓鼓地在原地冲着唐书白连翻了三个白眼,方才忍气吞声地预备坐到车里去。 “后座怪挤的,不如我们二人同坐?”唐书白趁着厉老太太不留意,便笑对了厉凤竹飞快地咬了一声耳朵。 厉凤竹刀锋一般锐利的眸子,直直地往唐书白眼底刺去。不过她不敢发出声音,只在两片嘴皮子上使劲:“睁眼说瞎话!” 第157章 阴魂不散 http://.biquxs.info/

等车子开动了,唐书白也是一刻不肯安宁下来。他兀自笑起来道:“伯母您瞧,我刚才虽然废了老半天的话,却全是答非所问。我呀姓唐,也是做记者的,和令嫒是相熟的朋友,您就喊我小唐吧。” 闻言,厉凤竹不由得打了个颤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表示着抗议。因就赶紧插在中间说道:“妈,您喊他唐先生或是唐主编都使得。”抢白时,暗暗冷嗤了一声,嘴角僵硬地抬了抬,顺手把小如甫往怀里带了带。她原意是觉得在动作上强调车里有孩子,也许能让对方收敛几分。可是转念想去,一个残害爱国人士的汉奸,能想到这一层吗?心里顿时又是一阵空,叹息着把歪斜向小如甫坐的身体略略地转回去一点。 今日她穿的是很应季的白底子印花短袖旗袍,裙长刚刚过膝。但要一坐下来,裙摆向上一缩,自然会把一对膝盖给露出来的。她的余光里瞥见后视镜中有对眼珠子,不安分地飘过来飘过去,这就把手包放在膝盖上挡了挡。 再看厉老太太呢,听人说话的注意力总不落在重点上,因此笑得愈发合不拢嘴了:“还是位主编呐。那我应该叫一声唐先生的。” 唐书白哈哈笑了两声,点头道:“这样也好。我也老大不小了,工作上人家喊我一声老唐那还当得起。可是到了生活中,对了您这样的老人家,我虽是不敢把辈分丢了,但您要真叫起小唐来,我听着也难免要害一下臊。” 厉老太太见他如此和气,不免就要多说上两句话:“不是那个意思,我叫唐先生小唐顺口倒是很顺口的。只是你比我年轻是年轻,可到底是位有学问的主编,我要真叫了小唐,可就听着不恭敬了。” 唐书白笑答道:“伯母的礼数可真是周到呀,我看贵府上在这方面倒是很讲究家传的。”说罢,眼望了后视镜里的厉凤竹顿了足有三四秒钟。 从始至终都会错意的厉老太太,对于这句话自然也领悟不到真意,还以为唐书白是责怪他们家的小孩子见了长辈一点表示没有。这就不由地涨红了脸,轻推一下小如甫的肩膀,小声教着他道:“你叫人没有,快叫……” “对啊,快问唐先生好。”厉凤竹挺身而出,赶紧地剪断了母亲嘴里快要蹦出来的两个字,“如甫,你的岁数也上了二位数了,出门见人的礼节要牢牢记在心上,一时一刻也不能忘记,别让长辈总跟在你身后提醒才是。” 当着面不好撕破脸皮,更不好得罪唐书白。可这孩子是怎么流落到关外的,他的父亲还有两位外祖是死在谁手上的?他喊旁人一句叔叔伯伯是礼数,但要这般礼待一位汉奸,比认贼作父也没好到哪里去。厉凤竹听不了这样荒唐的称呼,自然要设法阻止。 厉老太太认为这样称呼太生分了,甚至此时已经把心思费得很长远了,已顾虑到若这样叫惯了,将来要改口时,恐怕会难上加难。可她看女儿的态度很坚决,也就不好说什么。 小如甫朝身子两边各望了一眼,方才低声叫道:“唐先生好。”问好时,头还微微地向下一点。这一点虽是表示敬意,然后他低下的头竟是没有再抬起来过。 这种样子要是对着别人来做的,厉凤竹自要对儿子的礼貌表示出赞许和欣慰,但对方是唐书白,礼貌却变成了一种错误,只是她不好去说破罢了。 唐书白却很是厚颜地给自己改换了一种称呼:“好,这孩子可真是懂事呀!改天,叔叔再来看你——和你姥姥。” 话里拖的重音,引出厉凤竹一记恶狠狠的眼刀。好在是快要到地方了,她岔开话题,索性就当没听见似地和母亲说话:“妈,咱们赶紧下车吧,别打扰唐先生办正事。”语毕,也不等车子停稳,就急吼吼地推了车门,逼得唐书白只好踩下急刹车,厉老太太一个没坐稳差点就要把脸摔到前座靠背上。 “怪我怪我,伯母没磕着吧?” “不不不,原不怪你,是我们家姑娘下车下得急了点儿。不过,你也别怨她这么的大年纪,还像个孩子似地爱着急。实在是这个时间,最好得让我的大宝孙赶紧回去睡一觉养养精神。”厉老太太回想着自己的话,恐怕是说错了的,要是让唐书白觉出厉凤竹凡事都以儿子为先,似乎对于改嫁是要起一点阻碍的,这就赶紧地补上一句,“妇道人家别的本事没有,对于家里的老老小小,那是样样都能料理妥的。” 要说今天说的这一车话,厉老太太可是超常发挥的。她所知的一切斯文语句,能用的都用上了。 厉凤竹听了却是心里不痛快,哪还会管他二人怎么样说,自伸开双手,往小如甫的胳肢窝上一扛,带上儿子大步一跃就要跑起来。至于厉老太太,她不是不想管,只恐怕眼下的局面已不是她拉得回来的,便也随老太太的高兴吧。等一切事情料理停当了,再找个时间慢慢地解释周旋,也是一样的。 无巧不成书,这种奇怪的情形,正巧让王富春给赶上了。他一见有此咄咄怪事,便赶紧叫人力车夫悄悄靠边停下。待付过车钱,立刻闪身躲到一户人家的屋檐下,目送了厉老太太下车。静等着唐书白停好了车子,方才悄悄地快步追到他跟前去,迎了他下车,口里还不忘说着:“喂!你怎么都已经……”那手指也是向了厉凤竹暂住的阁楼上遥遥地一戳。 这时候,厉老太太才刚走到印刷厂进门的小院子里,便被唐书白再次喊了回来,煞有介事地介绍了起来:“伯母,这是我的老朋友,也是密斯厉的同事,当然也是上司,《大公报》的王富春王主编。” 唐书白在说到上司一层关系时,语速快而口吻又是满不在意的,只对其他两句话格外着重。 王富春看怪物似地望着唐书白,连丢了好几个眼神过去,责怪他这是在给自己添事。不过,表面上还得敷衍着问一声“老伯母好”。接着,王富春伸了胳膊出去,厉老太太却蹲下身行了个老礼。 这场面,确实是有些尴尬的。 厉老太太红着脸,想说两句感激报社收留他们一家三口,却怕自己这个老式人物一开口就要闹笑话,因就不断地连问了几句“主编先生您好啊,您家里人也好啊,都好啊”,一路地退回了院子里。 王富春被她转身疾跑的拘束样子逗得一笑,转头又对唐书白埋怨起来:“你究竟搞的什么鬼呀?你爱玩儿那是你的私事,我本来也无权干预。但你不能来闹我呀,拉着我和那个人的老娘介绍个什么?你知道我刚才有多别扭嘛。我说你笑什么呢?你别是专门挖了坑,要看我的好戏吧!” 唐书白果然笑得更大声了,连连拍着他的肩膀道:“咱们呀先不谈私事,就在那些公事上头,我还照样地要与那个人维持一下表面的和平。可你作为她的上司,倒是这样针尖对麦芒的态度。你让我怎能忍住不笑呢?” “那个人是你的那个人,和我有什么相干的?常言道,祸不及兄弟呀!” “你这话不通呀,打个招呼也很寻常,怎么能跟祸不及兄弟的话攀扯上呢。” 王富春让了唐书白往报社里去,摆摆手道:“得得!不说这个了,你托我办的事情我都料理得差不多了,晚上你要出面见见吗?” 只见唐书白的食指沾了沾鼻尖,默不作声地拔腿往办公室里快走着。一直到关上了门,他才方便说话:“合适吗?我托你联络的,都是些素来不喜欢参与正治的学者,要是让我出面,恐怕他们抬脚就要溜啊!” “你又不是公务员。”王富春哼了一声,本想扭头去喊个人进来倒茶,这又觉得不大方便,只好自己动起手来。 “可在别人眼里是啊。”唐书白往办公桌前一坐,一双脚架高,就这么大剌剌地斜躺在椅子上,“老兄,全津门的报人,除你之外,哪还有人知道这‘公私分明’四个字是怎么写的?” 王富春一边泡茶,一边深以为然地说着:“我也顶讨厌这一层。这要是在文明国家,大家对于议题该讨论则讨论,该争吵也争吵,但下班铃一打,大家回到生活中,立刻又恢复成无话不说的老朋友了,这才是一名学者该有的样子嘛!不过你放心,我总会找到办法让他们领悟到,新派人物之间应该建立起新派的人际关系。立场固然可以不同,但要议论学术,就要包容下所有立场不同的业内人士。”说罢,递了一个陶瓷杯子过去。 唐书白把脚放了下来,微微站起一点身子,双手接过来,抿了一块小口,方才笑道:“这次可全要仰仗老兄你了。” 第158章 有意讨好 http://.biquxs.info/

却说厉凤竹安顿下老母亲和小儿子之后,再三叮嘱着小如甫才回来半天的工夫,检查结果也还没有全部拿到手,谁知道身上还有没有思虑不到的什么毛病。因此一定不许他们二人出门,要他们在家里耐烦地多歇上两日才好。 厉老太太无论在别事上如何糊涂,但只要涉及外孙的健康问题上,倒不用人提醒,自然是二十四分谨慎的。除了爽快地答应下不出门而外,还主动加了码地表示,她不会让人随意进来这阁楼的。眼下,小如甫正是体虚需要休养的时候,老有人来来去去,人家虽说是一片好意,却弄得屋子里不大洁净,反倒会给他添毛病的。 厉凤竹听了,大感宽心。坐了一会儿之后,由印刷厂后门溜走。先在公用电话亭里给约翰逊打了一个电话,有意刺探刺探他那边的反应是如何的。记者手里的三千毛瑟,究竟不是三千大洋,更不是三千子弹,在性命问题上还是要靠她自己当心的。约翰逊可以忽视乃至鄙视厉凤竹,可反过来厉凤竹却不能完全不把约翰逊当回事。今天主动现身,表示一下不会因为困境解除就翻脸不认账,姿态尽量做得好一些,那么,约翰逊迁怒其家人的可能性就要少一分。 出人意料的是,电话里的约翰逊虽然一以贯之地没什么好话,却也没有上火的迹象,只是每句话的开头和结束总是带上一个冷笑。 怪呀,这绝不是他的作风!里边一定大有文章的,要不就是憋着坏,要不就是真跟唐书白谈了什么,他们两头自己连上了线,就把厉凤竹这个在中间耍小把戏的给丢开了。 因此,她就表示着电话里似乎难以说清楚,或者应该当面谈一谈。约翰逊沉默了几秒钟后才答应了她,依然地约在利顺德。毕竟,没有哪一处地方会比家更安全了。 没多一会儿,厉凤竹带着满腹的疑惑,气喘吁吁地敲开了约翰逊套房的大门。 那约翰逊呢,也是早等着她来的。桌上的茶水、点心都是双人份的,对于摆盘的美感也是十分考究的。从前几次来这儿,她可是连一滴水都不曾享受过的呀。 这种改变并没有让厉凤竹受宠若惊,反而心里翻腾最多的念头是鸿门宴。她的神经绷得格外紧张,不敢端起茶杯来喝,又不好断然拒绝约翰逊的邀请,因此只管苦笑着不动。约翰逊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待要发声时,却只冷冷淡淡地一笑,自抿了一口红茶。放下茶杯时,眼里还是挂着那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 厉凤竹左右两根大拇指互相地掐着,指节被抠得泛白。微蜷的双拳蹭着膝盖上的衣料,不断地摩挲出声。她动了动嘴唇,无声地呼出一大口浊气,然后低声说道:“想不到啊,我们两个竟然能在这种情况下,彼此对望着微笑。” 本意是想半真半假当了个玩笑来说的,但她哪里还那能耐,去表演一种轻松的神态呢。因此想只管想,做出来的又满不是那么回事。 “厉!你……”约翰逊的声音尽管洪亮而严厉,但实在来说简直像变了个人。 简单的两个字,客套、犹豫、鄙夷、嘲讽、无奈,当然稍稍地还有那么一丝恼怒。这样多的情绪里,除了恼怒是应该的,也是容易被理解的,其他都是无从说起呀。 “什么人一直在针对你?”厉凤竹憋不住,悄声试探道。 首先耐不住性子的人总是最被动的一个,因之,约翰逊总算尝到了一种迟来的痛快。他连着大笑三声,忽又敛起神色,身子往前一靠,食指第二个指节扣着桌子只那么一敲,茶杯与茶托之间发出极小极清脆的碰撞声。他跟着问道:“那又是什么人一直在帮你呢?你不要以为这样就等于有靠山了,其实……”他拉长调子,要说不说地冷哼了一下。 他这样说话,没来由地让厉凤竹认为,红色力量的确多多少少地在介入她的事。 可那收回去的后话,把厉凤竹憋得是满面涨红。她眨了几下眼,正想做点什么小动作来掩饰一下情绪,手腕冲了桌上的茶杯一抬,却又很快地缩回去,只好继续搓着衣服边上的那道缝线。好半天过去了,才喟然地表明了态度:“每一个想要收复失地的中国人,眼下都被认为是‘危险分子’。我从来也没有做过什么春秋大梦,对于生活方面,我没有过多的奢望。只是不到咽气的那一刻,我绝不轻言放弃。”这个话题很难引起约翰逊的兴趣,厉凤竹咳嗽了两下,发颤的手去提带来的公文包。再把一张卷了边的稿纸拿出来,慎重地铺平,递过去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总要有个了结的。” “这是假的,我不看。”约翰逊拾起一块饼干送到嘴里嚼着,眼神一刻也不曾落到厉凤竹身上去。 他果然什么都知道了。厉凤竹心里如是想,仍举了稿子,平直了手臂向着约翰逊伸着。直到约翰逊吃罢,她才重新坐了下去,关节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响声,似乎是在嘲笑她现时的尴尬。 可要说约翰逊什么都知道了,那他这番客气即便是假的,又该从何说起呢?他并没有必须要对厉凤竹维持表面客套的理由呀!而且,他又不是那种老谋深算的笑面虎。除非,这一天半天的,他就转了性子不成?真要这么简单,又怎么会有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话流传下来呢? 这无数的问号,像放电影似地在厉凤竹脑海里飘了一长串出来。最终,都要归结在一个地方上,就是要对唐书白这个人打上一个最大的问号。他和约翰逊之间,究竟是谁先想到并提出来要见面谈判的且不去深究。厉凤竹只急于要知道他们谈了什么话,达成了什么意向。若探明了这两点,那么或许在约翰逊身上看到的一切疑团,都会迎刃而解的。 于是,厉凤竹干脆趁了约翰逊今日的态度尚算平和,大了胆子进一步去试探道:“因为帮我的人为你不容又很难根除,所以你在唐书白面前出卖我,好借他的刀来……” 约翰逊冷不防地被她这话逗得笑着连连摇头,呵了一声,起身拍着她的肩膀,道:“这就是你们中国人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吧。” 厉凤竹上半身折过去,拧着眉才说了“你意思”三字,就被约翰逊堵了回去:“自己想,我没义务教你。” 今日前来,厉凤竹除了怕一句交待不给,和约翰逊的关系会僵到无法回旋之外,另有几个问题想向他讨教的。若是空手而归,那大公报社里少不得要有人为了那些疑团只身去涉险的。可是,这样的冷脸子甩过来,连句话都不能说完整,还怎么能谈到交易上去呢? 一句一句的话,在脑海里形成一种压迫。厉凤竹赶紧起身追在约翰逊身后走着,说话的声音都有些抖颤起来了:“总之这次算我欠了你的,如果你需要我还……” “好啊!”约翰逊高声答应着,这种爽快反而使人感到心慌不已。 厉凤竹顿了顿脚步,一时不知该不该再上前,也不知跟上前去,还能说些什么来扭转局面。 约翰逊依旧摆出他那高傲得意的姿态,对着厉凤竹周身上下一望,冷笑了一笑,说道:“改日联络,理论上我还是需要你的。”然后,砰地一声把满头冷汗的人晾在了卧房外。 厉凤竹愣了半晌,方才挪着步子慢慢退出去。 约翰逊却是一直站在门内静听着,直到脚步声彻底地消失,他才似笑非笑地转身从花瓶里折了一支红彤彤的鲜花,小心地捏在手上,转身开了书房门。只见客位上坐着一位穿黑西装的男士,梳得溜光的脑袋略略地一偏,始终保持着坐姿不动。 “玫瑰带刺,却格外吸引人。”约翰逊说话时带有一种哂笑的口吻,走到书桌前,把那一支红玫瑰插在了客人胸口的衣袋里。 “所以今天你找我来听这出戏,是为了示好?”那人低下头,深吸一口气,似乎要把那馥郁的花香统统吸进。 “没错,我们被这女人耍得太惨了。”约翰逊往椅子上一躺,带奸笑的双眼凝视着坐在对面的唐书白。跟着又问需不需要续杯热茶,足见唐书白在此已静坐多时了。 这间小书房约翰逊几乎从不示人,它有两道门,一道与卧室相连,另一道暗门与客厅的墙壁融为一体。这种设计很便利地把刚才厉凤竹的一番话,送到了唐书白耳朵里。现在,唐书白已经完全确认了事情的始末。约翰逊笑道:“你看,我的诚意很足够吧。一发现那女人在捣鬼,就首先对你和盘托出了。” 甚至为了让唐书白相信,约翰逊还顺水推舟地安排了刚才的一幕。唐书白微微地垂了一下脑袋,看起来像是在点头,又喝了一口凉透了的红茶,这才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你是怎么发现她有问题的?” 第159章 惨被出卖 http://.biquxs.info/

约翰逊一边翻腾着抽屉一边回答,期间还不忘时不时地抬眼瞥着唐书白的反应:“她口口声声说有东洋特务不停地跟踪她、威胁她,她为了保命决定再次投靠我,还带来了这个以示诚意。你也知道我,向来很诚恳的,她那样说我也就那样信了。后来就派人去监听她所说的恐吓电话,你猜结果是什么?” 唐书白面无表情地盯着他手里的一份稿子,甚至主动起身去接。 约翰逊看这样子,料想唐书白多半是不会接话的,便挑了挑眉,自问自答:“她公寓里还有另一台监听器,而她本人并不知情。” 唐书白看着厉凤竹亲笔写给约翰逊的英文稿,嘴角似笑非笑地抽搐了两下。然后,颇为不屑地把稿子扔在了桌上,问道:“她说的是……东洋特务暗杀她?”最后一个“她”字,唐书白放了很重的音,显然不是随口问问的话。 约翰逊眼睛大亮,立刻坐正身子反问他:“难道不是?” 唐书白努力地牵动着两颊的肌肉,然而那种笑意看去依然是勉强的。他首先掏了烟盒出来,拿眼神询问可不可以抽。在得到允许之后,礼貌地向约翰逊先敬一根,然后顺嘴叼起一根点燃,吧嗒吧嗒抽了两口,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我对此事一无所知,也正是因为一无所知,所以我需要确认的问题就很多。密斯特约翰逊,你不要误会我不相信你。这完全是因为东洋人的饭碗不好端,他们喜欢研究细枝末节的问题,如果答不上来……”说罢,夹烟的手高高抬起来,大拇指往头发里不断地搔着,以表示他的谨慎完全是出于工作上的困难。 约翰逊摸摸鼻子,心里反复在确认自己对于“细枝末节”这个成语的理解是对的。 唐书白隐约能察觉到约翰逊的话音里暗藏一股狡黠之意,本就有些心神不宁。加之厉凤竹在背后搞的小动作实在出于他的意料,自然更添一层焦虑。在长时间等不到约翰逊回应的情形下,唐书白的话不免变得多了起来:“不过总体说来,结果应该不算坏。因为据我所知,我方近期并没有人员损失。” 原本约翰逊接了香烟在手里,只是不断地在几根手指间转着玩耍。这时,他缓缓地舒了一口气,方才拿了火机点起来抽,闲着的左手在太阳穴边绕着圈,表示自己在回忆:“本来那一晚,厉差点就……”说时,左手两根指头一夹,伸在脖子边一拉,嘴里发出低低的惨叫声,“我的人还没出手,就有神秘人先出手了。你说,监听器会不会就是神秘人放的?” 一脸凝重的唐书白把嘴里的烟都向上吐,似乎很想借着缭绕的烟雾,打造一面能遮掩他小动作的帘子。约翰逊的话从一开始就是真假掺半,无疑是想挖坑给他跳。唐书白冷笑了两下,把余下的小半截烟掐灭,摇着头道:“你的说法跟传闻相差很远呀。” 约翰逊从容而快速地反问:“怎么,你查到的结果跟传闻是一致的?” 果然,这种表现完全是一句一个坑,约翰逊誓要从唐书白嘴里揪出小辫子来。约翰逊派皮特去厉凤竹的公寓,可谓收获颇丰。这一点就连厉凤竹都有所察觉,以至于当面问过约翰逊,皮特是不是保留了什么信息。这个保留信息,现在已经完全清晰了,那就是在厉凤竹本人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公寓安了监听器。那之后紧跟着就发生了,横空杀出一路神秘人救走了厉凤竹儿子的怪事。约翰逊百思不得其解,找来皮特再次复盘分析。皮特表示厉凤竹接连搬家,完全甩脱了约翰逊派去的眼线,那么掌握她公寓地址的人实际上并不多,有能力拥有监听设备的则更少。尽管听起来很荒诞,但唐书白是皮特脑海里唯一的怀疑人选。 为了解开这重迷雾,约翰逊毫不犹豫地就决定卖了厉凤竹,把唐书白引来,一步一步地试探下去,直到真相大白。 只见唐书白扭了扭脖子,一只手藏在桌子底下,来回地摩挲着衣服上的纽扣,强笑道:“我一分钟之前才刚刚开始查,还谈不到什么结果。” 约翰逊发了一长串笑声,然而他的脸色却没有任何的情绪转换,跟着鼻子低低地一哼,道:“我以为你早就查明白了,毕竟你对厉不是一般地留心。” 唐书白摸扣子的手忽地顿住,低了头好一阵苦笑,良久才答道:“英雄难过美人关,这句话你学得不错。” 约翰逊抚着鬓角,脸色骤然一沉,露出阴狠之色,说道:“我认为收服不了的人就是敌人,敌人就该让她尽快消失。不知道密斯特唐以为这话对吗?” 唐书白心里暗暗给约翰逊下了一段批语,认为他除了狠毒以外还靠不住,厉凤竹也是瞎了眼了,居然会来投靠这样一个渣滓。因之,不愿在此久留,话未说完便急急起身,表示着要走:“我做事的规矩是——唯命是从。” “good!”约翰逊利落地竖起了大拇指,他虽不是完全明白这四个字的意思,但他所要试探的问题,在唐书白的神情里已经能够找到答案了。唐书白不会杀厉凤竹,最起码现在不会。 至于为什么不杀,还需要继续地寻找答案。 “我一直觉得唐主编很特别。”约翰逊的五根手指在桌上轻松地打着节拍,成功地把预备告辞的唐书白留在了座位上,“你站在东洋领事馆里会显得你很特别,因为你似乎没有你表现得那么贪财。而你站在贵国官僚场中还是特别,因为你也没有对权力表现出热情。不爱财也不爱权,那你待在津门做什么?” 唐书白微微抬起的上半身只得又坐了回去,动着脸颊上肌肉做个假笑,回答道:“中国人很讲究学有所用,实现个人的价值和理想有时会比财富和权力更具吸引力。” 约翰逊却是连着大笑了三声,道:“原来如此。我还以为只有愚蠢的人才喜欢谈理想,没想到唐主编也有理想。” 有时候,玩笑开得太大就说明对方是认真的。约翰逊已经开始怀疑唐书白的身份,和他在厉凤竹身上费心思的真实原因了。这就难怪为何坊间突然铺天盖地流传着,共产党勇救名记者厉凤竹之子,以达到拉拢收服的目的。看来,约翰逊先发制人,编造一个合理的谣言试图通过各方的反应,来获得他想要的情报。 唐书白肃着无表情的脸,略侧了半边脑袋,对着窗外万里无云的景色呆看了两秒钟。正对约翰逊的半边嘴角向上一抽,不露喜怒地答道:“这样说来你也很特别。贵国征服远东的理想由来已久,怎么偏偏就挑了你这样一个对理想取鄙夷态度的人挂帅新闻战场呢?”跟着伸出一只手,以急切的姿态向他道别,“你的好意我们一定领情,至于该怎么做,我得请示了上峰才知道。” 约翰逊沉着地双手回握,使的力度相当之大,甚至久久不肯撒开:“我想约后藤喝杯下午茶,不知道托你带话,带不带得到呢?” “当然带得到。”唐书白眯了眼,隐藏起内心深处的鄙夷,“后藤君对我信赖有加,因为我对他知无不言。”接着,手臂一甩欲抽身而去。然而当他走到门边又转过头来时,果然看见约翰逊眼含了神秘的狞笑,一直地望着他。 唐书白抬了一下肩膀,镇定地走回去拿起桌上的稿件,假笑道:“差点忘了拿,不然您该疑心我知情不报了。” 约翰逊什么也没说,只是靠在椅背上仰天大笑了起来。他这时倒是很信“风水轮流转”这句俗话的,一个人再倒霉,也不可能次次都下错注,他很自信建功立业近在眼前。 ### 另一边,唐书白一路飞奔进车里。刷刷刷几下,把四围黑色的车帘子都拉了起来。拿出揣在身上的稿纸,恨恨地把页脚几乎都要捏碎了,却始终没有展开再看的意思。 这时,车门猝不及防啪地两下响,猛然拉开又拍上。脸色惨白的厉凤竹便出现在副驾驶座上,她筛糠似的抖颤的身体,正默默地表示着她受过一场不小的惊吓:“如果我是你,早就借刀杀人了。可你为什么……”话未说完,厉凤竹脑海里闪过约翰逊套房里的一幕。她当时见约翰逊态度冷淡而诡谲,不得已之下紧跟着约翰逊的脚步在卧室门外吃了个闭门羹。正当她垂头丧气呼出胸中一口浊气时,脚边忽然有一道橙黄的光线闪现又闪灭,而那道光大约正好是一扇门的宽度。她瞠目结舌地摇摇头定定神,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之后,后背渗出的冷汗已经叠了三层。 厉凤竹来不及想太多,她只知道今天自己被约翰逊算计得很深。右手下意识地伸在墙上一摸,果然那里有两道不易察觉的细缝。如此短促的时间内,要想明白一切是不可能的,她唯一的念头是赶紧离开。在强装镇定之下,刚一关上套房大门,她的双腿在恐惧的驱使下不受控地狂奔起来。一路飞似地跑到了海河对岸,桥上的风稍有一丝清凉,呼呼地在她耳边刮过,使她能够逐渐地平静镇定。她奔到桥下时几乎是要虚脱了,只能在桥墩边坐下,抱着脑袋大口喘气。而那道光不断在脑海里闪现,令她迷惑不已。 第160章 怀疑底细 http://.biquxs.info/

认识约翰逊那么多年,他的套房也去过无数次,但那里有暗间一事,厉凤竹却未发现。里边藏了一个人,他们的对话大概全程都被听去了。那个人一直都很沉默,未曾有过丝毫的动静,绝不会是没有身份的人。如果没有开灯的举动,这件事永远都不会被厉凤竹发现。照这样分析,那人却像是有意在给她传递信号似的,并且这信号似乎是友善的。 如是一想,厉凤竹随即认为有必要回去,看看一会儿谁会从那里出来。不曾想,她果然回去潜伏在利顺德大门外时,却见到了匆忙下楼的唐书白。 那一瞬间,厉凤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大不合理了,约翰逊言而无信地把她所做的小动作出卖给了唐书白,结果唐书白不但没起杀意,还偷偷地借灯光来提醒她吗?这算什么事呢?于是,她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是巧合,一定另有其人的! 可是,哪还有别人呢? 厉凤竹觉得满满当当的疑问,挤得她的脑袋都快爆炸了。她捧着狂跳的心,待在路边角落里远远地窥见唐书白的车子不曾发动,只是把车帘统统都放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同时也是在遮掩。 车里的唐书白也是七上八下不知该拿个什么主意。厉凤竹把那么紧要的东西捅了出去,要是被后藤知道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岂不要殃及唐书白的地位?可是,约翰逊先向唐书白通了气,给足了他善后的时间。他的确可以利用这个机会杀了厉凤竹,然后把责任推给一个死人。然而,约翰逊真的会不求回报地帮助唐书白吗? 事实证明,约翰逊只想通过这件事把唐书白引来,一句话一句话地给他设下重重圈套,想要离间他与东洋方面的合作。 幸而,唐书白不傻,厉凤竹也不笨,她读懂了他抛出去的信号,果然就找上门来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唐书白用劫后余生般的口吻说着话,习惯性地从烟盒里叼起一根烟,转过脸看了看厉凤竹,又把烟从嘴里取了下来。 厉凤竹对于他的举动大感诧异,心底深处又有一点点浅淡的暖意。嘴巴张了张,想说自己也抽烟因此并不介意。但她这时已经在海河大桥上跑了一个来回,实在太累了,无关大局的话实在一句也不想说,便就咽了回去。 唐书白叹着气,告诉她自己的计划:“英国人把远东视作他们的金矿,这一点对我们都不利。我们应该携起手来,先把欧美人赶出去。” 厉凤竹冷笑着摇头道:“我只是区区一个无名小卒,根本没那么大的能耐。”她扭过半边脸,皱着五官死死地盯住唐书白的眼睛,那种神情仿佛像在看一个疯子。 唐书白坚定地摇了摇头:“你会有的。只要你肯跟着我干,《大公报》津馆将来就是你的。反正你也看到了,我不需要再隐瞒什么了,九国租界的报社我一个都不会放过,将来谁有能耐谁没能耐,只是我一句话的事。” 厉凤竹觉得这个理由可笑至极,不由地问道:“那我就更没办法隐瞒你,我徒有一身书生意气,在家国立场上宁死不屈。事情走到这一步,我在你面前已经伪装不下去了,我不可能给东洋人卖命的。王富春是你的最佳选择,而我绝对是你的下下策,为什么你非要千辛万苦、舍近求远呢?” “他……他不会在此地久留的。我早就决定了,要成全他去南京的心意。”唐书白说话时,手里依然抓着刚才那根烟,几次想放回嘴里,又克制住了。 身旁的厉凤竹眯缝了眼睛,对于眸光中的怀疑之色毫无隐藏。仿佛在说,这个理由远不能够解释他那不合逻辑的仁慈。 唐书白像是犯了烟瘾,又像是不耐烦,巴掌往方向盘上一拍,怒道:“你真是不解风情地可以啊!我在你身上费了多少心思,你这时候装什么糊涂?”他说话时瞪大了眼,那种灼灼燃烧的眸光射在厉凤竹身上,在无声地宣告他是认真的。 厉凤竹不由得两腮泛红,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她说不上话,而唐书白已渐渐向她贴近。当她整个后背贴紧了车门,再无路可退时,慌忙地问道:“你身边难道还缺女人吗?” 唐书白挑高了一边的眉毛,微笑道:“不缺,但你知道吗,让人甘心冒死的爱情,一生只会出现一次,而一次便是永恒。” “我才不信呢!”厉凤竹觉得自己的脸快要烧起来了,猛地垂下脸去,双手向外大力地推了一把自己则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呆呆地坐定了不动。 这时,唐书白已经迅速掀开车帘,低下头发动了车子,眼神回避着,装得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只是低声说道:“好吧,争论这个没意思,你往下看,看我究竟真心不真心。” 厉凤竹忙把手搭在车门上,说道:“不忙开,我自己可以走。” 唐书白根本不听她的话,只管一脚油门踩到底,义正言辞地表示:“这里下车恐怕不安全,过了海河再说吧。” 厉凤竹手扶在狂跳的心口上,想要按捺自己异样的情绪,脸上两朵红云愈加明显,说不上来是因气而来的,还是因羞而来的。她拍着车门,激动地反对起来:“我不想跟你独处。你这个人诡计多端,什么事干不出来。我看你是利诱我不成,又想色诱吧?” 唐书白闻言猛然一惊,脚下一松又一踩,把车子开得上下颠动起来。 厉凤竹却不屑地飞了白眼过去,挺身暗暗地壮了壮底气,冷哼道:“我已经过了怀春少女的年纪,脸皮厚什么事也敢想,什么话也敢说。对于你们这些臭男人的逻辑,我并不是一窍不通的。男人对守空房的妇人如何评价,我心里相当清楚。或者你觉得这是个可钻的空子,撩拨我的欲望,做成了仙人跳,我就有把柄在你手上了是吧?跟我谈爱情,你也不拿镜子照照自个儿,你脸上有半分正经样儿没有?” 唐书白气得连连冷笑了三声,拍着方向盘,不服气地高声反问道:“你,你这么,这么地以小人之心向我,你都不脸红吗?你最好先想明白是谁先色诱了谁?” 厉凤竹自然是哑口无言,脸颊上稍稍褪去一点的红晕,经这一问便卷土重来了。糟了,竟忘了自己做过的事。心里一慌,双手抱着膝盖,紧绷着身体一动也不动。都怪说话前没能思虑周全,这下好了,把话头引到那一夜,少不得就是一场难堪的戏弄。 然而不成想,唐书白却是嘴角一扁,万念俱灰地质问道:“你也未免太辜负人了。只要有个借口,能回避掉我的心意,你就什么话也编得出来是吗?我要对你使狠劲儿,你根本无法反抗。你用脑子想一想吧,你对我做了什么,而我又对你如何?换了是你,你会不会想一枪崩了我?可我是怎么做的,约翰逊把枪递给我,我都不开枪。你还要我表示到什么程度你才肯相信,我对你说的每句话都是诚恳的!” 这些话把厉凤竹问得无话可说,也就顺利地兜动了厉凤竹的恻隐之心。她反复想想,这是很对的呀,唐书白对于自己仁慈得过分了。那么说来,他是真心的? 想时,厉凤竹悄悄地转过了半个脑袋回去,偷眼望向那张侧脸,惊见唐书白眼角上挂着一滴水珠,看来不像是做戏呀。心里像是打破了五味瓶,瞬间软化得没了主意。 不等她反应过来,唐书白却是把车子往路边一停,扭过脸去心灰意冷地说:“好了,你下车吧,省得被我这个十恶不赦的混蛋给算计了。” 厉凤竹听他这样拿话来反讽,心里倒有一阵空落落的感触。又想到他连约翰逊的橄榄枝都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只想拉拢自己。当然,这最后的目的并不光彩。可是只看诚意,那的确是十足的呀。 因此这会儿唐书白让她下车,她倒俄延起来了。慢慢地开门,慢慢地迈步。心里却是急急想着,是不是该感谢他的不杀之恩。谁知不等她想完,马达轰隆一下响,唐书白带着满满一肚子的委屈,就那么负气而去了。 ### 却说厉凤竹抱着一肚子的困惑和为难,还没踏进报社门呢,就听见里头一浪高过一浪的人声。立刻快步跑至门边,冲了里头一望,径直对了蒋忆瑶走去,口里便就问道:“这样子热闹,在议论什么呢?” 蒋忆瑶虽把她拉了上前,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但以说话的音量来衡量,又满不是那么回事:“又要作怪啦!”言罢,手向着主编办公室遥遥地一戳,跟着又将食指收回,把一根小指倒竖着晃了几下。 高俭从旁插言道:“密斯蒋,你当了密斯厉的面,说她的那个他,似乎不大好吧。” 第161章 暗通信号 http://.biquxs.info/

蒋忆瑶眉眼微微一低,鼻子里似有若无地哼了一下,自是心知这话意在挑拨。她不愿让小人得逞,因之特意地望了厉凤竹的眼,把手互相牵着,笑问道:“不好吗?” 放下了满腔心事的厉凤竹,一改先前的面貌,脸上不再是阴沉忧郁的颜色,自然不能再任人拿捏。她向了蒋忆瑶颔首,表示着感谢。然后迎了上前,直接对着高俭反问起来:“高经理说话,自然不能一点道理也没有。可我这样一个每日都把行踪登在报上的透明人,怎么还会被人指摘私生活呢?大概我也是心直口快,得罪了人吧。不知道我说句迟来的对不起,还有没有效力呢?” 围拢在一处议论的同事,大多对厉凤竹取一种同情态度。便有人出来说道:“我看呐,先前密斯厉的行迹是有许多可疑之处,可话要说回来了,一切谜底不都在今日揭晓了嘛。密斯厉要真有那样大的依仗,还会怕那东躲西躲的关茂才吗?不是有那样的俗话嘛,落难的凤凰不如鸡呀!” 蒋忆瑶冷笑道:“我们这一班人团结协作的样子,看在某些人眼里就是错的。”接上抬了一边的胳膊肘,轻轻地戳着厉凤竹,“所以,对不起是不用说的。你要真是知错了呢,就先把我们这些人给挑拨坏了,跟着你也同我们闹翻,用行动来说这句对不起,人家才肯饶过你呢。” 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高俭,干笑两声,眼睛朝四围一扫。发现这个局面当中,编辑部在人数上多过销售部。自己本没有舌战群儒的本事,只好灰溜溜地走开了。 编辑部众人见状,倒是揣了一肚子话要说。无奈时间已经不早了,有截稿时间的约束在,大家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便各自散开忙去了。 ### 不多久,徐新启邀了厉凤竹上外边一家小茶楼里去坐。厉凤竹听时,便觉其中有事。到了地方一看,果然的,陈燕平已事先等在一个简陋的小包间内。 徐新启先把窗户向外一推方才坐下,那楼外的声音就直送入耳。 这茶楼就在南门边,不远处就是菜市场,人员流动自然会带来各式各样的消息。尤其是过午之后,地面上的访员、纤头一类人物已经跑了一上午的事了,运气好的早已经挣到了酒钱,正是要坐下来耍贫逗乐的时候。 窗户底下赶巧地支着一个纳凉的芦席棚,大家天南海北地谈着。不多会儿的工夫,话题正转到国货运动上去。 一个道:“听见说了没?参与运动可以挣着钱呢!” 另一个道:“听见是听见,可我愣没挣上。” 又一个上前插言:“别是唬人的吧。闹运动的人都是嘴上没毛的大学生,学了几句文绉绉的洋话,就大肆地宣扬什么主义,把话说得神乎其神。难说是个噱头,骗了许多人过去给他们撑场面。” 这时,桌子“咣”地一下响,有个粗嗓门格外地突出:“学生娃浑身一股傻劲儿是不假,但凭良心说一句,他们到底还很年轻老实呢。这样的馊主意便是真的,背后想来也是有个下作政客在操控吧。” 紧跟着,搭棚卖酒的老汉高声唱着送上一叠花生米,也免不了要议论两句:“可是原来在菜场卖鱼的那个老六,好几天不来了。前次我去酒铺子打酒,见他摇摇摆摆从门口过去,都穿上长衫了,啧啧……我最后一次看见他穿短衣还是三天前呢,他挑了吃饭的家伙过来,对我说是要去爱国呢,把扁担放在这里让我照管照管。今天早上又从这里过,我见了他的长衫当然知道他发了财了,哪里还肯去卖鱼。但人家托了一桩事在这儿,总不能没个结果吧。想来想去,还是挑了扁担出来问他还要不要呢。你们猜他怎样说的?” 众人齐问怎样,这个悬念倒也把包间内的三人给勾住了,一言不发只管向下听去。 老汉嘿嘿一笑,不单搬出原话,还拿捏着强调,学着全套对众人答道:“我呀闻不得腥味儿,劳驾你老人家挑远些。” 这一句话里,每个字都是可笑到极点的。那芦席棚里发出的笑声,自然就闹哄哄地几乎穿破了楼顶。 陈燕平到底年轻些,首先地跟着噗嗤一笑。跟着,厉凤竹也捂上嘴偷笑起来。徐新启浑身颤动,把手指抵住下唇,示意他们不要闹得动静太大,容易把外边的谈话声盖过去。 果然又有人接着话向下说去:“是啊,我也撞见了。老六那绸衣上的花,可比他的酒糟脸还要红呢。说是在外发了财了,也讨上女人了,穿着喜服来向旧街坊发糖呢。” “旧街坊?听这意思他还搬了新屋了?” “可不是说嘛!听几个去过的兄弟说,小虽小,实实在在是间瓦房嘞,待客很有几分体面的。” 在酒棚子里这样一路地说下去时,厉凤竹神色一凝,兀自取了包里的纸笔出来,刷刷地写下了一大篇字。 徐新启以为她在做记录,自没理会许多。起身把窗户掩了半边,落座后才低声发问:“你们看,寿街那篇文章要怎么解决才好?” “我这两日又听了贾教授两次演讲,他总是揪着……”陈燕平说时,敛住神色,偷眼斜向厉凤竹,声音愈发显得低沉了,“揪着不放的。每回去,我都不敢自报家门,只说自己是南开的一名学生。可是,津门虽大,学界却小,好几位同学都是知道但不说破。我实在也是……” 厉凤竹笔尖一顿,抱着满脸的愧色对了他一望,道:“抱歉,真是太对你不住了!” 陈燕平连连摆着手,道:“不不不,你也是受害的一方呀。如今真相大白了,我想学生们对你只有同情,绝不会有怨言的。” 徐新启也在一旁从中劝解:“是啊,过去的都过去吧,以后我们共渡难关。” 厉凤竹不是矫情做作的性情,发自肺腑地道过一声谢之后,便把话题引了回去:“大概你们很好奇,我这纸上满满当当的都写了些什么。你们先议论着,一会儿我就能揭开这个谜底了。” 徐、陈二人点头答应,把有关日租界国货运动的各种传闻逐个谈了一遍。厉凤竹由陈燕平口中得知,这一次组织学生上街的大小事宜,都是贾尽忠在操办。 书写完毕,厉凤竹将笔帽一套,脸上尽管摆出随意的表情来问道:“陈君,你对于贾教授……有什么评价吗?” 陈燕平先是一笑,眼中飘过一丝几不可查的无奈之色:“热情虽高,但似乎过于激进了。也因为如此,学界对他其实多少有一些负面的猜测。许多人都有那样的说法,有些阴谋必须让爱国者出面才办得到,而奸细往往是最不像的一个。” 厉凤竹因他这句话,不由心头一阵跳。如果学界也有人和纪冰之一样,对贾尽忠持怀疑态度,那还能说纪冰之的顾虑是谨慎过度吗?而且那句“有些阴谋必须让爱国者出面才办得到”,频频地在她耳朵边回荡,并且越想越觉得这话十分符合她进大公报社之后所发生的一切事情。贾尽忠就是个爱国者没错,难道说他已经被策反了? 因想着,厉凤竹索性大了胆子挑破所谓的猜测:“是不是……怀疑他对外勾连?” 陈燕平闻言先是一愣,随即双手抱了抱拳,表示出钦佩的样子来:“密斯厉果然不同凡响,我也没见你在大学里频繁走动,居然知道得如此详细。” 厉凤竹不好意思占了纪冰之的功劳,但把实话说出来,又有把人推到风口浪尖的嫌疑,只好含含糊糊表示着:“也不是我厉害,只是他在行迹上露出马脚恐怕不算少了。没有实证也不敢瞎说,可私下的议论却是避免不了的。” 说罢,话锋一转,她又将手里刚写满的稿纸推到徐、陈二人跟前。那上边记述的正是她在寿街亲历的所有真相,包括了东兴楼后院中所见的种种菊花王朝的象征,以及那些借游行获利之人反复提及的宏济里。唯有自己没能照心中设想,从约翰逊那里换来可靠情报这层环节,要不就干脆不说,一说起来总是脱不开她在对唐书白实行美人计的事。考虑这一方面,任凭一个女子思想如何地解放洒脱,总也不能对着两位男同事轻易启口。因此,几度话都堵在嘴边了,终究还是往下一滑,复又埋进了内心深处。 徐新启用心听着,两根手指捏了下巴,不时地发出惊叹。他虽然也做过一次调查,但因没有一个深入的突破口,因此他的判断只是猜测而不能称为结论。厉凤竹揭破的谜底,虽在他的意料之内,但猛然间听说,总是会感到有寒意从骨头里不断地滋生出来。 陈燕平在一旁不住地点了头分析着:“如此看来,东兴楼、宏济里、学生会,这三个地方都有必要做一次详尽的摸底。” 这话正中厉凤竹的下怀,只是她心里未免还在可惜没能从约翰逊口里套得线索,要不然完全是可以避免采取涉险的举动的,这也只管叹气而不做声了。 第162章 悄探南门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对他二人各望了一阵,左手捏住了右手的大拇指,心里正自盘算着计划。待到主意想定,爽利地一拍桌子,道:“来,我来点评一下我们三人外表。”他首先将手比在陈燕平身前一托,“这是位学生,如假包换,参与学生活动完全没阻碍。”然后,又把手在自己与厉凤竹之间来回摆了摆,“我们两个面孔上都有了岁月的痕迹,装学生不行,但装个穷汉子,我想我还是够资格的。” 学生和穷汉,一种身份各对应着一个突破口。可东兴楼和宏济里之间的关系,像是上下级,也就是说穷汉一层身份可逐级暗访两个地点。那样一来,厉凤竹就暂无用武之地了。这可急坏她了,把身子往前挪着,只坐了椅子的一道边,脚下不自觉地跺了跺,忙道:“主任,你可不能单撂下我呀!” 闻言,徐新启哈哈笑了两声,以手示意她稍安勿躁,方道:“我知道的,我要不吩咐你一两件涉险的任务,你一定又要批评起男女不平等了。我越是体谅你保护你,你越觉得不受尊重。实在我是这样想的,这件事以可疑的地点论是三处,这没错。若以可疑的人物论,也分了三路,分别是学生、混混、记者。我和陈君二人跟住前两类人,还不构成一个完整的事件。那批养尊处优从不关切爱国事业的记者,怎么突然变得爱奔走了,难道不该查吗?你死盯了那几家傀儡报社不放,尤其是那个方笑柔!我早两天就开始疑心她了,一个爱穿细高跟的人,不去机关会场里出风头,倒干起脏活累活来了,就不怕黄泥弄脏了她无冕皇后的桂冠吗?” 这倒是厉凤竹所忽略的问题了,要顺了这个意思往下去办,少不了还有机会在唐书白身边盘桓。那可是个汉奸头子,危险是危险,但有价值的线索却也多得很。而实心实意要干一番事业的人,对于涉险总是很感到兴奋,因为危险的背后往往就是成功。 ### 三人说定,便就这样大干起来了。陈燕平最不需要特别准备什么,由茶楼里出来,径直便向着贾尽忠所在的工商学院走去。徐新启顺便在这菜市一带搜罗了一身破旧短衫,乔装打扮之后,摘下了不合身份的眼镜请厉凤竹带回报社,他自己则向日租界而去。厉凤竹回到报社,专心致志地取来方笑柔近期的文章,反反复复地琢磨着她文字深处所隐藏的秘密。很快便发现了方笑柔足迹是紧跟着贾尽忠的,贾尽忠的演讲到哪个学校,方笑柔反对的骂声也就接踵而至。 学界对贾尽忠不信任,然而汉奸团体也把他视为仇敌,二者看起来很矛盾。 厉凤竹认为无非可能是学界的人过度警惕了,又或者是方笑柔并不知道贾尽忠究竟站在哪一方,总之有一边是错的。至于错的是谁,目前还很难判断。她为这个疑问,一直愁到了晚饭的时候,报社窗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先生,帮我喊一声厉凤竹。” 这不是别个,正是家里老太太在说话。厉凤竹不等人来叫,首先就跑将出来问道:“家里没什么事吧?” 厉老太太摇摇头,把脸一皱,低声道:“倒没有,只是……你要不忙,最好是去楼上转转。你这样子拼命挣钱为的不就是一家子好好在一处嘛,好容易把孩子救回来了,你这当妈的却不见了人影。” 厉凤竹听这意思大概时候已经不早了,立刻看一看表。果然,晚饭时间早都过去了,只是夏天日长,到了傍晚阳光照样还是很充足的,因此她才没察觉时候已经晚了。早也是惦记着晚饭要回家去吃的,可想是这样想,一旦铺开资料来办公,她那方小桌子就像是一块神奇的磁石,把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勾了过去,不知不觉就误了饭点。 这些解释除了自己,旁人大约都是不大理解的,因就什么也不说,扭头回去把包提在手上,立刻向着隔壁院里走去。 在打开阁楼门的一刻,厉凤竹分明看见了小如甫打着赤脚在床上蹦起来,够着天花板玩耍解闷。可当他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之后,立刻收起了笑容,往床上坐了下去,尽量摆出端端正正的姿势,活像在害怕会不会因调皮而受妈妈的训诫。厉凤竹眼里的笑意也因此一凝,心里想着自己这个半道改行的老教员,虽然依旧保留了三分为人师的威仪,却也不至于完全不近人情吧。怎么偏偏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宝贝疙瘩,居然把她想得这般严厉呢? 这就不由地要叹上一口闷气。不叹还罢了,越是叹起来,小如甫越觉得是妈妈对他表示着失望的意思,举止就更加地拘束了。 厉凤竹首先笑了一声,再问道:“这半天的工夫都在家里做什么呢?” 小如甫摇一摇头,硬着脖子坐着,两只脚悬空着晃起来,也不多说话。 厉凤竹自觉有一口浊气提上来,又不敢叹出声,只得闷在腹内。刚牵动了一下嘴角的肌肉,口内却涌出一股子酸意,强笑道:“妈妈还是那句话,你要耐烦些,养上半月一月的,人有了精神才好出门透透气去。” 厉老太太上前答言:“是这样说没错的。就是住阁楼实在是热,要不……咱还是回原先住的那地方去吧。” 在老人家一方面能想到的,也只是简单的问题。借她几个脑子几个胆,也绝不能想到特务身上去。厉凤竹却很是担忧,一旦回到公寓去住,局面对她大不利。阁楼这地方虽然人员杂一点,好歹白天印刷厂是不断人的,夜里又轮到报社不断人,几乎是昼夜都有眼睛照管此处,就是有问题想必也连累不到性命上去。因此,随口扯谎道:“那儿啊……我已把那房子退了。我合计了一下,如甫的身子好了之后总得去读书吧。学费、书本费、餐食费,我预备拿出三十块钱来,宁可多但绝不能短。另外,路上的半个月,加上休养的时间,总要耽误一两个月的功课。那就要想法子请老师单独费一点心,这里头又得添上一笔。” 说罢,厉凤竹一起身自开了矮橱柜。看去,是探进了脑袋去找吃的,实在是心虚逃避的表现。 厉老太太不明端底,只是想到哪里就说什么罢了:“读书的费用确实不能省,我是不读书的,但前途这句话我心里很是明白呢。我是个不读书的,从来只能端茶倒水伺候人,鸡叫就起夜半才睡,一年到头空不了两天,可一个月又能挣上几块银元呢……” 小如甫见妈妈走开了几步,心里稍感自在,小声地问起来道:“姥姥,你给人家做过帮工吗?” 屋子很小,厉凤竹自然听得清楚,吓得是汗毛倒立,心口一阵一阵发跳。额角磕着橱柜的隔层,砰地一声闷响,把里头叠放的几只碗碟碰得叮叮作响。 其实,也不是很意外的状况。厉老太太尽管心里是记得要提防的,开了口却难免会顾前不顾后。原说住在印厂的阁楼里,日夜都有许多眼睛帮忙留心安全问题。可是,有一双眼睛在,跟着就要来一双耳、一张嘴,是一种无近虑却有远忧的状况。决定来决定去,也不过是两害取其轻的意思。再要回头想呢,也是幸而这几年工夫,祖孙两个是避在海州的,若在厉凤竹身边住着,这种心惊肉跳的时刻也不知要经历多少回呢。 只听那厉老太太声音抖颤地一句一句往回找补着:“唔,我呀……哦,对了对了,那会儿啊……是了,你那会儿很小呢,还不记事儿呢。总之,我意思呀,书是要读的!你没听你蒋阿姨说……我想起来了,她和我说话时你没在。甭管怎么样吧,姥姥是想跟你说呀,蒋阿姨叮嘱过了,让你一定要去念大学。别看大学里学费贵,可一迈进那道门槛,你的身价就与一般人不同了。人家卖一个月的力气也不过挣几个可怜的银元,而一个大学生兼一份凭文化吃饭的体面差事,轻轻松松就能有二三十元的收入,再有本领大的,一个月能找来五十银元呢。只要你向好了学,不过铺张的生活,足够负担自己的学费和吃穿。那时候,姥姥和妈都能享你一点福啦!” 厉凤竹听到一半时,勉强敢把脑袋扭回去看一眼小如甫的脸色。见儿子眼底并没有怀疑的神色,也就放下心来顺了话头往下牵扯开去:“姥姥的话,妈妈也是赞成的。除了自身的前途和幸福,你也该为国肩负起一定的责任。姥姥和妈妈都有个心愿,东方巴黎再好到底只是异乡,总也赶不上在关外老家的日子舒服自在。将来老了,我们还是想叶落归根的。” 厉老太太趁了他母子二人对望的时候,赶紧地抬起衣裳角,揩了一把额头,偷觑着厉凤竹,以讪笑掩饰心底的紧张:“正是呢,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不是。” “你二位老人家真是能叨叨。”小如甫嘴里哼哼着,往地上一跳。 这时,厉老太太把餐桌上的纱罩子一掀,连道:“开饭开饭。”这一篇话也就顺理成章地揭了过去。 第163章 兵分三路 http://.biquxs.info/

吃闭晚饭,祖孙二人早早睡下,倒是一夜无话。厉凤竹则在报社忙到昏天黑地,等到版面排下来之后,早已过了十二点。 虽到了这个钟点,天气却依然闷得人浑身是汗。若要回公寓虽然睡得自在,但离了儿子太远,心里总是惦念不过的。要是到阁楼上去睡,那里比报社还闷呢,且半夜摸回家是会扰人好梦的。厉凤竹因就眼望了同事纷纷离开,自己却只在院子里打了几个转。 编辑部的灯一盏一盏地灭去,最后只留了零星几盏小灯。厉凤竹循着微光,伸了脑袋进去一望,见这几个主动加班的人里头,也有徐新启和蒋忆瑶在内,便问道:“还不走吗?” 蒋忆瑶先打了个哈欠,再伸个懒腰,单手扶着腰,单手抱着后脖子,道:“咱们报社实在是多灾多难得紧,拼命保住的几台机子就是不老,受了颠簸之后眼见着印刷效果就差了。这不,前两日印出来的墨迹是越发模糊了。我们几个要担责任的人,不看到成品是不放心回家的。” “那也不必非得坐在里头傻等,院子里的风吹上来究竟有几分凉爽,搬了椅子出来等吧。”厉凤竹说罢,抢入内一步,帮着搬了两把竹椅子出来。 有两位为着凉爽起见,上下都是一身短打,坐在院子里怕蚊虫叮咬,自是不敢出去。蒋忆瑶则开步走在前头,徐新启端了一柄折扇跟了出来。另有一位年过半百的老顾问董逸士在其内,算起资格来他是徐新启的老前辈,过五十大寿时由新闻部主任的位置上退隐,担任相对轻松的顾问职务。但他是身退心不退,纵然只任闲职,可见到报纸最近的印刷效果总不如意,并不能安心回家去休息,也就随着几位版面的负责人一道等着结果。 四个人分两边坐着,首先是要谈报界的新闻,再来就是议论世界要闻。天南地北聊了一阵,话题不知怎地就引到家庭教育上去了。厉凤竹为此不由心内一沉,叹气道:“我真羡慕你们,一家人在一处过,即便风风雨雨,彼此的心却是紧紧贴着的。不像我呀,这么多年的分别,家里人对我总是恭敬而没有亲近,儿子见我更是像耗子见猫。我想来想去,我要是心疼他,想让他过得快快乐乐的,最好的办法是少去打搅他,让他自自在在的。” 这里年纪最长的董逸士当然就最有资格对家庭问题下批语。只听他淡然地笑了笑,接着才道:“一家人不知一家事罢了。依我看,天底下没有比至亲更容易打架生气的关系了。我看家庭片在开头总是很真实的,母子吵完父子吵,父子吵完夫妻吵,夫妻吵完儿女再吵,如此循环往复总是解决不了。可等到结尾处呢,为了迎合观众的心意,样样事情都是圆满收场的,这就是高于生活的一种美化了。” “谁说不是呢!”徐新启把展开的扇子“啪”地一下收拢,连拍着大腿,表示了很深的赞同,“我家里的大小子,那是越养越没个规矩。我不管吧,那是未尽到为父的责任;我要管吧,又总是越管越使他骄横。那时候我太太安慰我,男孩子长到八九岁,那就是狗也嫌的年纪咯,多望望那两个还服你管的女伢儿,气也就平了。一开始我还是信这话的,可两年过去了,我察觉女伢儿也不愿和我亲近了。她们总嫌我满身是臭汗,我回到家不洗澡那是得不着她们的笑脸的。我心里就起疑了,恐怕不是八九岁的孩子狗也嫌,而是人到中年的父母,狗也嫌吧。”说罢,苦笑了一阵。 厉凤竹听了,原皱拢在一处的五官不但舒展开了,脸上也添了几分笑意。心里再一个转念,倒又凝起了眼色,道:“你们别是有心在安慰我吧。” 蒋忆瑶开口道:“我作证,这二位的话很真的。因为我的体验,大抵也是相同的。” 这样一说,厉凤竹倒是越听越放下心来。 徐新启便又摇起了扇子,打趣道:“有句话密斯蒋不便说,我倒是方便说的。密斯厉,你要不信这话,我就让出寒舍来请你去住上一段日子,看看我说的话真不真。” “怎么还不回家,倒在这里乘起凉来了。”高俭说话时独自走前,身后跟着两个做销售的同事。他们三人一律竖着溜光的头发,穿跳舞的皮鞋,身上的西服熨得笔挺,一看便知是下了班才换上的行头,预备上娱乐场去转悠转悠。 因高俭的眼神是径直向着徐新启和董逸士所坐的位置而去的,厉、蒋二人自不必也不愿凭空去搭讪。 倒是高俭说笑了两句,偶然地一回头,见了两位女士坐在另一边,就笑起来信口问道:“呦,两位密斯也在呢,难得今天准点收工,不出去快活快活?” 这一问也不知是故意的不是,同样是坐在院子里不走的人,对了一边问怎么在乘凉,对了另一边却问怎么不出去快活。尤其那“快活”二字是用在两位女士身上的,难免显出几分轻浮气来。 徐新启这样一想,偷转着眼珠子去瞧,果然见对面二人脸色都不大好。因就打了扇子,站起身来笑哈哈地要圆这个场:“赏月还不够快活的吗?” 不过,这份情在受屈的两位女士看来他是过于好人了。他首先地打了个哈哈,那厉、蒋二人似乎就不能把话回敬给出言孟浪的高俭,这一来心中更是憋闷。至于高俭,他要是成心的,没准打了哈哈他还要把话绕回去;他要是不成心,似乎也会不到徐新启打岔的意图。因此,两边都没人买这个老好人的账。 只见高俭抬起一只手,对了天上的月亮点着,道:“前两日的满月还好说,今天这月亮都残了半边了。” 董逸士半闭着眼睛,像是心里懂得又像是不懂得,只管捻了须笑答:“缺陷也是一种美呀。” 这样交谈不过一分钟,高俭一行人也就笑着走了出去。 蒋忆瑶鼻子里冷冷地哼着,眸子向上翻去,翘起一只脚晃着,接上就把憋了满腹的牢骚发泄出来:“他要是回家,出门该左拐,可他分明向右拐了,分明他才是要找快活的人,却把屎盆子往我们头上扣过来。你这位口口声声大局为重的好好先生,现在能明白我们女子为何总有着过度的敏感了吧?敏感是被偏见逼出来的。你从前批评我,一遇到事就把歧视和不公挂在嘴边,今天我可要请你评评理了,这究竟是我们做女子的心性如此,还是为形势所迫呢?” 厉凤竹听了,心里尽管很赞同。无奈她是个在同事堆里口碑刚刚回转过来的尴尬角色,说话办事比不得蒋忆瑶这样有底气。因此只是笑着重重点头,嘴巴张着自有一番说辞挤在舌上,想了想又咽了回去。 老好人徐新启见蒋忆瑶说话声渐大,手又不自觉地往腰间一撑,大有越说越动肝火的姿态。看样子,这话头是没法自动消失的,少不得要有人出来敷衍过去。便笑嘻嘻地准备以一两句话来速战速决:“以高经理的位置来说,不管他爱不爱玩乐,是必须要去交际场中周旋周旋的。不玩乐就没有熟朋友,没有熟朋友就拓不宽分销的渠道。” 厉凤竹对于这两句话,倒有满肚子可反驳的话。只是,她眼下是全社人中最愿意买徐新启面子的人,因此抬起手,把两根指头捏着嘴唇捻动着,极力忍着话不说。实在忍不住了便站起身去门房那边找了几份报纸,挑着自己感兴趣的地方逐字看去。 蒋忆瑶就没有这多的顾虑,直言:“老徐,你的话更不对了。他是娱乐场中的熟客,最是知道社里谁爱玩谁不爱玩。爱玩的一群人里有没有我们二人在内,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可见他的话说得并不随便,是故意要给我们一个难堪呢。” 徐新启如是听去,反被蒋忆瑶给说动了,真觉得高俭待女同事太不尊重了些。可是,他又不愿同社的人针尖对麦芒一般地彼此仇恨下去,要说和又没有相当合适的好话,因就转头去瞧董逸士的脸色。不瞧由可,一瞧之下那位老先生正给厉凤竹递了个眼色,请她让一份报出来。他们两个人是干脆都不愿管了,那就只有看蒋忆瑶能否自动消气。徐新启眼眸稍回正一点,见蒋忆瑶脸色愈发涨红,知道这个希望又破灭了。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劝说下去:“耍惯了的人,兴兴头头地走去,心眼儿里全是玩笑话,顺嘴一说罢了,不要想得那样严重。报社是除新学堂以外,文明气息最浓厚的所在,就是块榆木疙瘩在这里待久了,那也能够扭转旧观念啦。” 厉凤竹听时,心里就想这个人未免太爱做和事佬,他这样子地回旋,倒是逼得人不得不站出来反驳了。因就把报纸叠起来,笑道:“主任,你也别说这种菩萨话了。报社里最革新不过的一类人便是记者了吧,可是记者们也不是各个都赞同新-文明的呢。像是高经理这样的人,又像是方才这样的事,我们职业妇女不可避免是天天都在忍受的。我有这样两条原则,一不接受别人对我的访问,二不把相片拿到报上去出风头。你猜,这是为什么呢?” 第164章 夏夜纳凉 http://.biquxs.info/

听话音,这是一段引子,预示了即将要发难。但顺下去说,好歹能把矛头从自家报社中移开。因此,徐新启倒也很乐于搭话:“容貌曝光多了不便于你走访调查,这一点你曾对我说起过。” “我只说了其一,其二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厉凤竹笑着把手托了下巴颏,表示着说来话长的意思。 徐新启的好奇心倒也被兜动了出来,道:“哦?愿闻其详。” 厉凤竹未答先有一长叹,然后才道:“早两年入行的时候,我还没资格出外勤呢,不过以社会的关注来说,女校对、女编辑同样也是稀罕事一件,难免有人要来采访采访。说来也奇怪呢,那来的记者分明也是位女性,可是为什么对我半分共情也没有呢。譬如她们开口闭口,问的都是我怎么会有勇气出来独自打拼。我心里就想呀,大道理咱就不说了,只说现实一层吧,家里三张嘴天天地等着吃喝,不打拼难道一家老小就此等死吗?这赚钱养家从来是不分男女老幼的。自古只有闺秀是不出门的,可称得上闺秀的,不过是二万万妇女中少之又少的小部分。女子谋生其实是平常事一件,非要站在闺秀不出二道门的角度来探讨此事,未免有些何以不食肉糜的意思。还有一个题目,我是格外地不懂,她们常问我怎样来平衡母亲和编辑这两重身份。” “这很难答吗?”徐新启把眉头一皱,表示相当费解的意思。 “不是难答!”厉凤竹索性就把报纸往腿上一敲,打开了话匣子,“我是奇怪为什么不去问我的男同事,父亲和记者这两重身份要怎样平衡?我现在就把这个问题拿来问你,请你不吝赐教,教教我这个问题该怎样答复人家呢?” 蒋忆瑶身为女子,对于这番话的命意所在早就了然于心,自是感同身受地笑着向下去看好戏。至于董逸士只管盯了那报纸,偶尔抬头觑着他们的辩论究竟胜负如何。 徐新启刚夸口表示了问题不难答,可真到了该张口时,却觉得这样的问题简直不值得用上一两句话来答复,因此说得很磕巴:“上班是记者,好好干活便是,下了班就……” 在犹豫之间,他就不免想了,这也确实叫人不知从何说起。人活着就得穿衣吃饭,为完成这两件事就要努力工作挣钱。人还是感情动物,动了心就要结婚乃至繁衍后代。那么,为了尽到父母的责任,更加要努力经营事业,先把家庭的生计维持住,再把家庭的感情维系好。一切的一切都是自然而然、人所必经的结果。若要当了一个大题目来做,哪里能想到许多现成的漂亮话来答复呢? 蒋忆瑶看他脸上有难色,便咯咯地笑起来了:“人活着横竖就是这样一回事,高兴就笑难过就哭,要为生计打落牙齿还得和血吞呢。如此简单明白的事,有问的价值吗?就算是问,我也是这么想的,都说是子不教父之过,显然大家对于父亲的角色更为看重。可为什么一到采访就反了过来,对于事业上有点名声的男子,至多是请人家陈述陈述在家是一位怎样的父亲,可对于事业有成的女子,却要请她说出一长串为人母的哲学来。” 厉凤竹抿着嘴,一对笑眼在他二人之间流转着,最终又落到徐新启身上,看他会怎样表示。 只见徐新启偷眼先瞟着置身事外的董逸士,知道是无救兵可搬了,方才搔着头皮,勉强笑道:“子不教父之过这是旧式说法,因为那时的人对于妇女不抱平等的态度,所以忽略了教养是父母二人共同的责任。我这解释应当很有几分道理吧?我看,记者这样问恰是平等的表现。” 于是,厉凤竹就失笑出声,指出他言语里的漏洞,道:“你可避重就轻了,既然子不教是父母之过,那为何我们鲜少花大篇幅来议论一个为人父的男子应当为家庭做出怎样的牺牲,而要反复强调女子在家庭当中的责任呢?那里头隐藏的暗语,认为围绕男人就该专心致志地谈事业。等到围绕女子了,事业不是不可谈,而是谈之前先要审问审问,你这女人家里的事情都管好了吗,你若管好了,我们就承认你在事业上是有成就的,若没管好,那就要打上一个折扣了。” 蒋忆瑶说得身心投入,脸上稍现出一层委屈加悲愤的神色。但她始终是知道,导致自己这种坏情绪的根源不在眼前两位男士身上,因此嘴角微微翘起,维持着应有的礼貌,轻轻握着拳,站起来道:“尤其这些好事者,在遮遮掩掩的言语中,最为想问的是,这母鸡下蛋不下呢,要不下,再伟大的功绩也不能算数。一个女人在外能力如何是其次,只要生不出男丁,对家庭、对社会都是犯有重罪的。” 徐新启跟着起身,把扇子折拢了握住,虚虚地点着蒋忆瑶抱在身前的胳膊,有礼有节地想要劝下她的无名怒火:“不是那样说的,文明生息是要靠人类来传承。又因为生理构造上的不同,此事唯有女子们可担待责任。我们男子未必都没有顾家的觉悟,只是单有觉悟不管用,我们没有那样大的能耐呀。” 蒋忆瑶两弯眉毛向着中间倒竖,反问:“怎么没有那个能耐?” 厉凤竹有点危机的意识,认为过于真情实感地辩论下去,很容易就伤到了和气,但有些话不说出来,总是心中难耐,不由地低声道:“女子十月怀胎的确是免不了,可男子难道就不能在十月怀胎之后负责一年的看护问题吗?如果社会上能形成这样的风气,那夫妻义务就能离平等更近一步了。” 徐新启也是轻轻笑着,尽量保持一种和软的口吻来说话:“怀胎的十月中,孕妇难免因行动不便,要有两三个月在工作上发生耽搁。叫人接手呢,浪费衔接的时间在所难免,因此男子在事业一层多担一些责任,比较符合雇主的利益。” 蒋忆瑶看他们都有小心翼翼的样子,因之也就撅了嘴,半真半假地嗔怪着:“这话讨骂不是!要解放你们在子女教养上的责任了,你们就说平权很好。要你们撩开事业上的利益,短暂退居家庭,你们又认为解放的女子贪图过多了。” 话到此处,辩论的局势是清晰的,气氛却是尴尬的。幸而,一声“样刊来了”由编辑部内传来,四人一听便放下了话题,赶入室内去研究印刷问题。 ### 却说徐新启带领了两位下属,要对租界游行一事做一次大揭秘。不上几天的工夫,事情就有了进展。 兵分两路的陈燕平、厉凤竹,一人跟着贾尽忠,一人跟着方笑柔,回回都是殊途同归。贾尽忠正积极地在高校内开展宣讲,他的演讲内容总以爱国抗日起头,然后把话题引向他多年学习西洋工商学的经历,声情并茂地阐释西方文化缺乏根基,不过是小儿把戏。在宣讲结束后,方笑柔会行动起来,看似随机地采访一些到场的学生,多数持反对意见。而以贾尽忠的身份、地位尤其是阅历,从他口中说出这样令人惊讶的结论,第二天见了报免不了又是一场轩然大波。 因此,今日当贾尽忠走进南开的大礼堂时,学界对他的争议已经达到了顶峰。 演讲开始的时间是十一点钟,陈燕平本就是南开的学生,自然消息格外灵通,早早地就到了现场,选择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缩着。 而厉凤竹已经养成习惯,每天都会早一个钟头上班,因为那个时候方笑柔总是未到岗。厉凤竹特意挑这个时间点,有时自己上阵,有时也请男同事帮忙,转换各种身份叫日日新闻社的电话,询问方笑柔身在何处。 今日,厉凤竹伪装成旗袍店的女工,说是方小姐定做了一身旗袍,并留下了这个电话。电话那头答道:“密斯方啊,她今天应该回来得很晚吧。不如我把她公馆的号头给你,直接把衣服送去那边不是更好。” “那可不行呦。”厉凤竹笑了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软糯些,“这身衣服镶了几千颗碎钻,价格很昂贵,所以密斯方特地交代不要让方先生方太太知道。就是先生您,最好也装个傻,只当不知道有这身衣裳。” “嗯……那你下午四点以后再来个电话吧。” 厉凤竹又笑了出声,问道:“密斯方今天是要出城采访吗?” 日日新闻社的人说着话,抬头望一眼墙上醒目的排班表,答道:“不出城,她是去南开大学出勤,日程表上时间排得很长。你要是着急呢,过两个小时再打来试试也行。不过,她对工作时间一向算得很准,既然写了四点回来,那就只会晚归而不会早来的。” “好的,我就听您的,四点以后再打来。”厉凤竹维持着假笑,加快了语速匆忙地把电话应付了过去。还未把听筒挂严实,一只脚就迫不及待地迈开了步子。 第165章 哑口无言 http://.biquxs.info/

当她赶到南开时,贾尽忠的演讲正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礼堂里的学生对贾尽忠有失偏颇的结论表示了极大不满,直指要害地问:“贾教授既然认为西方文明是哗众取宠,那么您所任职的工商学院是否需要取消呢?毕竟传统的商科学习,是以拜师学艺的形式完成的,古往今来还没有过在学堂里教授生意经的例子。” 贾尽忠干笑两声,慢悠悠地从袖子里掏了手帕出来在手心里反复地擦着。 在这个空档,有位穿外校校服的青年站起来反驳:“同学,私下的恩怨不该拿到这时来说。”随着他话音落下,哗啦啦站起十来个衣着统一、个头高大的学生,挑衅的意味十分浓重。 厉凤竹习惯性地猫着腰在窗外巡视了一周,然后偷偷潜到陈燕平身旁坐下。 陈燕平全副精力都集中在讲台上,两道眉毛死死紧蹙在一处,他觉得这里可能会出事,必须立刻请校方出面阻止。于是,挨着厉凤竹低语了几句便离开。 厉凤竹一落座,就死死盯住坐在礼堂中间位置的方笑柔,始终不曾挪开眼珠子,把预备好的相机举在了胸前。对于陈燕平的话,来不及作答,只是应付一般地点了点头。 顺着眼神的方向,只见方笑柔站在那里,对着南开的学生一顿抓拍,却对那些大嗓门的外校生有视而不见的态度。 学生间的争论愈发争锋相对,却又焦点模糊。南开的学生更愿意对贾尽忠的言论展开辩论,而外校生则表明了他们就读于工商学院的身份,嚷嚷着两校学生间的种种龃龉。大意是说此前学界一些宣传抗日的活动中,两校学生早就有过嫌隙,他们怀疑南开的学生今天不给贾尽忠面子是为了泄愤。 口水战越来越激烈,但激烈的又仅仅只是表现在声浪上。厉凤竹开始心不在焉了,她耳边的争吵不知不觉地汇集成了同一句话——有些阴谋必须让爱国者出面才办得到。 抬眼看那高高的讲台,贾尽忠身上仿佛罩了一层昏暗的纱帘,厉凤竹必须十分地集中注意力,才将将能看清楚他的面目。 在争吵得不到结果的情况下,性格急躁的人往往喜欢加上肢体语言,而这种语言常常又会升格。 随着人堆里一声尖叫,幻听幻视倏然被打断。厉凤竹猛跳了身子惊醒起来,正准备举高相机拍下照片,却发现斜前方的方笑柔按兵不动,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下,显得十分突兀。她把相机举高又放下,犹豫地思虑着,方笑柔在寿街的采访中就曾用过片面选取现场画面的法子,所以此时不动,恐怕是因为工商学院学生动手的画面并不能为其所用,很可能南开的学生一动手,方笑柔会在第一时间举起相机。若果然如此,厉凤竹应该拍下工商学院学生挑衅在先的事实。可礼堂毕竟是室内,一会儿镁光灯一闪势必会引起方笑柔的警惕。那一来,方笑柔势必不会轻举妄动,也许就无法获得她制造片面报道的实证。 这时,只听贾尽忠在台上呵斥:“够了!有知识、有力气的青年不为国谋救亡之策,倒在这里为一点小事争执不休,实在是给大学生群体丢脸!”但他也仅是呵斥,人是牢牢地立定,不像本校一些教员是身体力行地试图拦在其中,阻止事态恶化。 然而,工商学院的学生在挥动拳头时,没能及时意识到有教员上前劝架,拳头落下时,事情自然已经向不受控的方向去发展了。在场的南开学生认为教员挨了外校生的打,实在屈辱得很,礼堂内轰然爆发出愤怒的吼声。 贾尽忠这才慌了手脚,慌忙从讲台上走下去询问可有人受伤。 厉凤竹被怒吼声震得心潮起伏,也赶紧随着人群拥挤上前。又因她此来实际是为了跟踪方笑柔,所以一进来便选了相对靠后的位置。她周围的学生是无法确定教员有没有受伤的,这让他们极其焦躁,一窝蜂地往前挤,嘴里还不断高声问着前边的情况。有人回答说被拳头打中的不是普通教员,而是某系的教导主任。这个职位是很能代表学校权威的,也就更加激化了南开学生的愤慨之意,大家向前挤的同时,都已不约而同地握紧了拳头。厉凤竹的脚跟已经不能落地,只能以脚趾的微弱力量在人群缝隙间艰难地立着。 在山呼海啸一般的咆哮声中,方笑柔带着一丝微笑快速起身,往礼堂过道大步退远,高举了相机预备记录下南开学生对着讲台群起攻之的画面。但她转身的一瞬,分明看见了礼堂里另有一只手臂举高了镁光灯,也在做着和她相同的事情。所不同的是,对方的镁光灯在冒出白烟的同时,摇摇地向着地面猛地一扑。 方笑柔的眼神先是一暗,随之又是一亮,拿捏住这个时刻迅速地摄下了她想要的画面。在人叠人的状况下,她看不清对方是谁,只能推测地想着大公报社的主笔正是南开的学生,便以为摔倒的那个记者就是陈燕平。一个持有记者证的本校学生在现场,局面似乎对她有些不利。况且两家报社同时拍到了现场画面,那么得利的总是抢先曝光的那家。因之,咬一咬下唇,决定见好就收地赶紧离开这里。 而此时,仰面倒地以身体接住相机的厉凤竹,尽管耳边充斥的都是两派学生的争吵和大吼,但她依然能敏锐地察觉到另一台镁光灯的声音。 这个声音使得厉凤竹冷汗涔涔,因为她在倒地之前就发现了,方笑柔退到了事件中心圈以外,接下来很有可能要打时间差。她努力而焦急地高声求救:“同学拜托了!我是《大公报》的外勤记者,我需要在第一时间把礼堂内的真相告知报社。请帮帮忙吧!” 耽搁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终于有学生从厉凤竹沙哑的嗓音里听懂了求救的信号,伸出手来把她从地上用力拉起。这时候,陈燕平搬了救兵赶到,他在同学的指引下,很快就找到了灰头土脸的厉凤竹。只凭着她死抱了相机不撒手的动作,无需多余的解释,陈燕平立刻便知接下来该做些什么:“相机给我,我腿脚快!” 厉凤竹在递出相机的同时,双腿一软往身侧一把椅子上跌坐了下去。 有位善良的女学生搀住她的手,蹲下身去看着她的眼睛问道:“您的脸色好苍白,要不要去医院?” 厉凤竹揩着一路从额头流到脖子里的汗,勉强撑出一个微笑来:“谢谢你的好意,我的身体我知道,我是被吓的,歇一会儿就会好的。”她说话时,心猿意马地还在担心,刚才拼了命挤上前想拍清楚教员挨了打的真相,可是前后有那么多的脑袋探着,还有许多手臂在空中舞着,实在是对成片没把握。这样一想,厉凤竹根本没心思慢慢坐着喘气,就拜托眼前的女学生搀她坐车回去。 ### 此时,陈燕平正在报社内焦急地等待样刊,见厉凤竹深一脚浅一脚地小跑回来,不由地怔了眼问道:“你看起来不大好呀。” “快别管这些了。”厉凤竹忍着不适,三步并两步地迈到桌子边,把左脚往桌子底下一藏,急问,“暗房的师傅怎么说?” “镜头晃动了。”陈燕平先是担忧地摇了摇头,后又安慰着说,“不过还是可以用的,师傅正在加紧研究补救的措施。” 厉凤竹的心弦随着他的话,紧一刻又松一刻,抬手抚着胸口,顺了一口气方才问道:“今天的事,你怎么看?” 陈燕平长叹一声,拖了一把椅子刚往她身旁一坐,又是连连地叹了三声。 厉凤竹见陈燕平如此,又把染有血迹的左脚悄悄挪远了一些。不难想象当他喊来救兵回到礼堂的那一刻,发觉自己求学的校园竟然被挑唆成了斗殴场,那是一种怎样悲凉的场面。 陈燕平取下起雾眼镜,用衣服角包着一遍又一遍地揩拭,鼻子连吸好几下,喟然叹道:“你说一个开口闭口始终不忘呼喊民众要‘团结’抗日的爱国教授,面对今天这种情形,他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感受?” “他,他……”厉凤竹犹豫了很久要不要把贾尽忠起初那种岿然不动的态度说出来。从工作上讲,必须说出来才能互相探讨分析。但在私人情感上,她又并不忍心说。 厉凤竹看到陈燕平始终保持着擦拭眼镜的姿势不肯抬头,心里仿佛有刀刺一般的疼痛,这便起身倒了一杯茶递过去。 陈燕平始终不曾抬头,伸了手却不去接茶,而往厉凤竹的鞋尖上指着,许久没能说出哪怕一个字。 厉凤竹遮掩了半天,终究还是疏忽了。 “华北之大,竟容不下一张书桌。”陈燕平嘴皮子是这样动着,嗓子里却没能发出哪怕一点声音,直到最后一句才喃喃地发出微弱的声音,“我帮你包扎吧。” 厉凤竹忍痛把脚趾蜷缩着往后挪了一点,好像这样做能让血迹变得不显眼似的,她凭着经验说道:“应该是指甲盖碎了一道口子,看着吓人却不是什么重伤,我自己处理就可以了。你先喝口水镇定一下精神,等我处理完了还有些要紧话同你商量呢。” 第166章 演说中断 http://.biquxs.info/

隔了约莫十分钟光景,厉凤竹若无其事地回来坐下,取出办公桌里的工作簿,立刻探讨起公事来:“你有没有发现一个话题消失了?” 陈燕平看着她挤得快破洞的鞋尖愣了愣,然后无言地摇了摇头。 厉凤竹微微颔首,表示着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随后说道:“贾教授已经很久不谈起马守华了。虽然他还是到处宣扬爱国,但他却彻底地放弃了慰问马将军的计划,与此同时绝口不提他对抗日英雄那种疯狂的崇拜和敬仰,这种微妙的变化让我感觉他像在丢弃一枚无用的棋子。” “无用……”陈燕平咂摸着,顺了这个思路往下延伸地想去,忽然一拍桌子,恍然而坚定地高声说道,“无用!对了,有件事你恐怕还不知道呢。今天在场的记者不多,知道是为什么吗?” “今天的演讲是临时安排的?”厉凤竹胸有成竹地放下了笔,嘴角浅浅地勾出一个笑容来,表示着充分的自信。 陈燕平点了一下头,把手摸了下巴,沉思道:“也是也不是。我从学生会那儿得到的消息,这个月内南开与工商有两次关联的活动。一次是邀请贾教授来南开演讲,一次是学界的统一活动。贾教授的演讲原定了本月二十号,但昨天晚上,更确切地说是今天的凌晨,突然把时间改在了十一点钟。你也知道的,上午是绝大多数报社的休息时间。这种情况下,记者是不太可能有那么灵通的消息,第一时间就更改出勤计划吧。” 厉凤竹冷笑着接嘴道:“如此说来,我们今天依然能在礼堂里‘巧遇’,是十分值得注意的。贾尽忠临时改了行程,而方笑柔又是除你之外,唯一一个精准到达的记者。还有,贾尽忠打着抗日爱国的旗号,但每次演说下来,收获的总是反效果,而这个反效果又有利于方笑柔的立场,这不得不让人疑心。” 陈燕平咬着鼻头,脸上现出犹豫的样子:“可是,学界为什么依然与贾尽忠保持着合作关系呢?据我所知,已经有不满意他主观意识过强,没有合作意识之类的问题,甚至也有人提过他也许并不是真心抗日的。但是,大家仅仅是猜测,从来也没有禁止他参与学界的活动。这么一个由知识分子组成的队伍,一定有人具有慧眼,能够看穿吧?可是,工商学院很维护他,愿以校方名义保证他在本心上绝对是为了国家好的。”说罢,为难地搔着额头,不断地摇头表示自己心中还没有确切的结论。 厉凤竹听他话音中有踌躇的样子,便也跟着沉思很久,方才反问:“或许问题就出在日日新闻社!那样一个臭名昭著的汉奸报社,每天写稿就是为了骂贾尽忠,这在潜意识里给人以暗示,大家都会认为此人是汉奸的眼中钉,那么他身上的问题就只是热情有余而没能找到对的方式。所以,我们先抛开盘根错节的人际关系不谈,只研究贾尽忠个人的言行。首先,他是在科学教育体系下领薪水过生活的人,这与他发表的激进言论完全不符。这就有理由相信,他的发言是受人指使的。” 经她一分析,陈燕平豁然开朗起来:“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对啊!就是这么简单,我居然现在才想明白。” “学界因为抓不到实据,始终不敢以强硬态度排斥贾尽忠参与爱国运动,最后就任其一次次地‘弄巧成拙’。”厉凤竹把近期各大报社的头条一一展开。 陈燕平凑了脑袋过来细看,不禁喟然一叹:“读者早就先入为主了,而我们的结论只建立在逻辑推断上,贸然刊登徒惹人家笑话。” 厉凤竹点点头,答道:“没有实证我们当然不能乱说什么,可是……既然表面文章经不起推敲,那同样也不该再被人牵着鼻子走了。” 陈燕平自然同意她话音里的意思,暂不对此事公开表态,冲着徐新启空空荡荡的办公桌锁着眉头问道:“可我们怎么向上边交代呢?” 厉凤竹握着笔,不断地敲着桌面,眼神也望向了徐新启的工位。他正在卧底暗访,为了隐蔽起见,只能是他主动现身联络,所以此事恐怕没法子与他商量。再要往上请示,王富春不但不会反对,恐怕会对撤下不利于东洋的报道表示十分满意。想到此,厉凤竹便笃定地拿起主意来:“陈君,你赶紧整理一下,把空出来的版面尽量填满。当然你放心,万一牵扯出问题来,我会负责到底。而明天起,你需要一刻不放松地死盯住贾尽忠。这样精明的人,智取恐怕不易,只能下苦功。” 陈燕平起身,郑重地点了点头,果然就这样办起来。不上两天的工夫,便探知学界正在组织一场保密性极高的和平演说,计划日期正是六月二十日,是贾尽忠原定的前往南开演讲的日子。 另一边,徐新启辗转向报社递送了消息,他已顺利地过了东兴楼筛选的门槛,进入宏济里之后,收到的第一个命令是在十八日至二十五日的一礼拜内,必须随时待命。这个命令的期限,恰好涵盖到了学界计划的演说日期。收到消息的厉凤竹分析,此事恐怕不能简单以巧合来解释。 而在针对东兴楼饭庄的暗访中,徐新启远远地望见了那位姓金的东家。饭庄的差役守着老说法,私底下依然叫他一声“金掌柜”。可是饭庄开在租界区,对外自然要用更时髦的说法称呼他为“金经理”。此人大约是三十上下的年纪,样子斯文极了,面庞白净又清瘦,身段有些纤弱,看起来倒比他的太太还小一个码子。徐新启看见他时,穿一身黑缎子的暗纹长袍,外套的小褂上用金丝线镶着阔边。金经理还梳着极考究的分头,下唇有些丰厚,笑起来很有几分调皮风流的意味。总之,是个富贵悠闲的阔少爷形象。 厉凤竹不由提出质疑,这样一号人物,又经营着如此阔气的饭庄,往来宾客皆是些达官显贵。照理,金经理的身份应该在津门卫很透明才是。往简单去想呢,玩弄神秘感也是一种常见的商业手段。往复杂去想呢,这种表现很像个隐蔽身份的特务。 而越迫近十八日,陈燕平这条线所能收获到的信息便越少。看得出来负责组织这次活动的领头人物,抱了一种极其严谨的态度,绝不肯轻易透露相关消息。再等待了多日之后,陈燕平在二十二日上午紧急从学校挂了一个电话到报社,表示学界决定下午一点钟,在意国花园集结。为了不在最后一刻功亏一篑,大家统一了口径,以学术交流的名义联络沟通各大高校的爱国师生。 这个意国花园,顾名思义位于意租界。选择此地活动,既可以避免当局以剿共的名义肆意逮捕进步知识分子,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免遭东洋特务的破坏。且意国花园毗邻马可波罗广场,是意租界地标式的所在,这很有利于壮大演说的声势。 不多久,徐新启也偷偷托人送来一张便条,以暗语的方式通知厉凤竹,他临时接到紧急任务,中午要随宏济里的人马到意租界去。 两条线索放在一处看,厉凤竹立刻得出结论,此前的一切推断大概都能在今天坐实。这就挑了社里最袖珍的照相机,回家取了一件并不入时的风衣,在胳膊上一挂,刚好做了一个较完美的掩饰。 厉老太太跟在她身旁问了诸如怎地突然回来,是不是要出门,午饭回来吃吗等等等等的问题。 厉凤竹一一地对答出来,脚尖冲了门一拐,正要抬腿时,忽地想起来而今儿子已经回到她身边了。复又转过身,一对黑眸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缩在窗边的小如甫。他手里正拿了一块彩色的小积木,就举在嘴边,完全是一副要放不舍得放、想玩而不敢玩的样子。 作为母亲,厉凤竹看到这种表情,实在五味杂陈得很。她扭转身来,冲了厉老太太望了一眼,恰见她老人家努了嘴,一根手指偷偷地对着小如甫戳了几戳,是在明示女儿要多照顾照顾小孩子的情绪,不能一句交代不给自忙自的去。 心领神会之下,厉凤竹笑向母亲一点头,然后走到小如甫跟前,摸了摸他的脑袋。为取一个从头开始的意思,厉老太太借了推子给小外孙剃了个板寸。原本毛绒绒的头发去了一大截之后,就变得有些扎手了。厉凤竹笑说道:“好孩子,大概你要对妈妈失望了吧。这天下的母亲哪一个不是把自己的骨肉摆在首位,心肝宝贝地跟在身后头,追着自己的孩子,唠叨着吃饭、穿衣、念书。可妈妈不行,妈妈不能只围着你转,妈妈要工作……” 小如甫不等她说完,猛点了两下头,抢答道:“妈妈的时间是属于四万万民众读者的。”说完,很得意地扬了一扬头,一对灵动的黑眸中闪动着期待的亮光,大概是等着受表扬呢。 第167章 渐露马脚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先惊喜地“呀”了一声,接着道:“妈,看来咱是有儿孙福的人呢!竟想不到他只这样大点儿,就能说出如此老成稳重的话来了。这话是自己想明白的吗?还是……蒋阿姨又来过了?”旋即又觉得小孩子毕竟是敏感而脆弱的,需要被信任、被鼓励,不能总在言语上表现出小孩子绝不能理解成人世界的样子,因就赶紧笑起来柔声回旋着,“就是来过了也不要紧的。这种话,你若不是由心眼儿里听明白的,决计没法记住的,你能记住可见也是可造之材呀。” 也不知是最后一句话说得不错,还是小如甫原本就没敏感到厉凤竹所惶恐的那种地步,总之他的神色十分愉悦,踏着地板跳了两跳,手舞足蹈往楼下指着,答道:“楼下的几位叔叔都这样说呢!他们说妈妈是当代的花木兰,虽然默默无名,但做的事业惊天动地。其实,我从前的老师也是这样说的,他说记者是他顶崇拜的一种英雄人物。他还尤其喜爱看《大公报》,几乎每天都看的。我告诉他说,我的妈妈就是《大公报》的大记者嘞!” 小孩子都是这样的,虽然有任性不懂事的时候,但总是很崇拜父母,尤其是似懂非懂地理解一点职业地位的时候,会以父母有文化为荣。不过,在如此动荡的局势下,想必也正是受此影响,许多知识分子的行踪才格外容易被各国的情报人员探查到。厉凤竹如是一想,才抿起的微笑就透出了几分无奈与勉强。 厉老太太呢,在保守身份秘密的问题上,那是隔三差五受女儿好言好语的忠告和疾言厉色的警告。因而对于小外孙信口谈起的闲话,表示出了警醒的样子,忙上前一步,接茬道:“这话真真的。拉家常哪有个不提父母儿女的,人家一听你是有出息的人,那要接茬往下问的人可就多了。像我这样听得懂劝的老婆子,还难免要说走嘴呢,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这话听起来是替小孩子说的,其实厉老太太何尝不是在辩解,为何她隔三差五就掉以轻心呢。 厉凤竹对他二人各看了一眼,余光斜向了手表一瞥,时间尚算充裕。因就想到,如今局面改变了,祖孙两个公开以家属的名义住在此地,那么对于从前的旧身份,大概也要转换个隐瞒的思路了。更要顾虑到,按自然规律说,老人越老只会越糊涂的,再要把这层压力加在厉老太太身上,恐怕不实际。倒是孩子一天大似一天,在国破家亡的年代,学校的教育随时局而转变,每天都会花不少时间来谈保家卫国的大命题。或者,是时候把保密任务转交给小如甫了。两个人里只要有一个时时刻刻当着小心,事情就好办多了。况且,人越老越糊涂正是个很好的理由,将来如有不幸,正好拿这话去堵人家的嘴,就说母亲年迈,不知在哪里听了一段说关外的书就胡乱安在了自己家里。 如此想定,厉凤竹果然这样办起来,引导着对儿子道:“听别人说终究会应了‘隔行如隔山’这句话的。如甫,你要是听妈妈跟你谈记者的一天,那可有趣极了。当记者的人是很多的,但大记者只是少数。你知道能当大记者的人,都有着怎样的优点吗?” “一定很会写作文,国文课永远都是拿满分的。”说完,小如甫脸上露出一种欣羡的笑容来,足可见是平日里没少为国文课的考分而发愁。 厉凤竹虽是教员出身,可境遇让她暂无闲暇来关心学习上的事,只管笑着道:“国文拿满分那可太难。其实想做一名好记者,诀窍无非就是神秘。神秘是什么意思,你懂吗?” 小如甫嘴接得很快:“知道啊,亚森罗萍、福尔摩斯都很神秘。”说时,把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嘴巴完全张成了一个圆形,“天呐!妈妈,难道你还会飞檐走壁吗?” “这……”厉凤竹显然有些跟不上孩童天马行空的思维,脸上不免露出一丝赧然,“这可真不会。飞檐走壁那未必对工作有帮助,我要是飞到人家家里去,那不成了偷拍私隐的无良记者了嘛。” “那就是……”只见小如甫眼珠子灵动地转了几周,偏着头,把一根食指在板寸头上绕了几圈,看来又会说出很令大人惊异的念头。 厉凤竹再一次偷眼看看手表,感到时间紧迫起来了,这就抢先下了一番结语:“你莫急,要贯彻神秘的宗旨,就不该在事成之前,对任何人透露计划,包括我最最亲爱的儿子。”然后,在儿子额头上印了一个温情的吻。 如此这般在家里盘桓了一刻钟的工夫,厉凤竹方才出门。由厉老太太和小如甫那种恋恋不舍的目光来看,这一刻钟实在短暂极了。然而以公事为重来说,这一刻钟又是十分宝贵的了。 一路走一路连连长叹了三声,厉凤竹已由印刷厂走到了胡同里。却见季老伯稳坐在小板凳上,抽着烟高嚷着她的名字,告诉她说妇幼权益会的程云香又打电话来了,说是想登门详谈。 厉凤竹一时半会儿没有精力去应付此人,但也不肯就此撒手。因就隔着小院对季老伯说了一句稍等,然后忙跑到大路上拦了一位卖烟的妇人。她的三根手指在那五花八门的烟盒子上抚着,对于哈德门格外留意,这倒给了卖烟的一种很大的希望。只是近来花钱很多,将来或者花钱还会更多。厉凤竹答应过要请季老伯抽哈德门,但转念想了想,大约穷鬼总是无信用可言的吧。最后自嘲地轻笑一下,只挑了一包土烟。这不免就让卖烟的妇人大失所望了。 急吼吼跑回报社,厉凤竹把烟向季老伯手里一塞,笑道:“还得劳驾你老人家帮我在电话里说一说,我不是故意失信于她的,实在是手里有紧急的线索要跟。你老人家帮我稳一稳密斯程的情绪,就说我这急案子在一两日之内立刻会了结的,请她宽等两日。”跟着,嘴里连说两声“多劳”,两条腿早已迈开大步自去了。 季老伯读书不多,不过受了社里文墨气息的感染,像这样文绉绉的话,完全可以原模原样传话过去的。只是他看着那烟盒子,不由暗暗地馋起了哈德门,心里同样有种落了一场空的感觉。 ### 当厉凤竹坐了人力车,拉到距意国花园相隔仅一个路口的位置时,她瞧见道旁有辆东洋领馆的黑色汽车很是眼熟。忙让车夫停下来,递了车钱下车。然后,带走带探地缓缓上前,确认了一眼车牌号,果然是唐书白的座驾没错。 四望之下,这里仿佛并没有什么咖啡厅、茶室一类可供消遣的地方。所以,他在这里是无法取乐的。最近的休闲场所,怎么也得往前走一条路,到意国花园才有意思吧。厉凤竹心里只管存着疑惑,戴起墨镜又改走小路,慢慢地靠近意国花园的所在。及至走到大门口,不由揣测了起来,车子停在附近一定不会是简单的巧合。唐书白要是来玩,应该大方地在公园门口停车,而他并没有这么做,似乎是有意隐藏行踪的举动,那就是在办正事。如此这般想去,这个人大概不会从堂而皇之从大门进去的。因之,厉凤竹在原地踌躇不到一分钟,立刻扭头去找旁的小门。 在绕了大半个公园之后,果然瞧见在满墙爬山虎的掩盖下,有一扇半开的小门。同样有人守着,同样需要买票,这种设计乍看之下很鬼祟,然而留心观察一下此门出入的人群,便能理解其中巧思了。厉凤竹发现一对一对的华服男女携着手,熟练地由此门入园。看来,这是园方的一番用心良苦了。站在时髦青年的恋爱角度讲,实在可说是体贴入微的。 入内所见的雕塑、喷水池、秋千架,毫无疑问都是以西洋审美为主的,就连种植的花木也以舶来品种为多。在几片大小草坪上,支着各种遮阳棚,有四方形的,也有做成大洋伞状的;有坠蕾丝边的,也有印着红白条纹的。厉凤竹手上捧了外观虽小分量却不轻的照相机,还要罩着外套,两只胳膊不停地轮流歇力,沿着绿荫带走带看。她觉得欢笑声过多的所在恐怕是找不见唐书白的,应该向着边边角角的地方去找。 正想时,已然走到了一道由花灌木围起的天然屏风下。脚下这片草坪挖着一道浅浅的小沟,埋了一根很长的橡皮软管,管身上均匀地刺破了几个洞,意在浇灌花草树木。厉凤竹不曾提防许多,后跟先着在平地上,前半只脚掌就无意识地往小沟里一栽。失去了平衡之后,整个人踉跄着往地上倏忽下蹲。在潜意识的驱动下,她环住双臂,把照相机猛地一把紧搂在怀里。 不料想,这一栽倒栽出一个特大的意外收获来。 第168章 意外收获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对于自己穿着平底鞋还走不好路的表现,感到很窘迫,一句惊呼硬生生被截断在嗓子眼儿上。她缩起身子,溜着眼珠子四处看。这地方很为僻静,并没有什么人,只隐约有几句远处传来的人声。这就想小心地站定,悄悄地离开。因之,动作放得很轻很轻。而那几句人声,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向了她飞快地逼近。最后,停在了花灌木的另一边。 “你也管太多了,总留心我的行动干什么?” 耳尖的厉凤竹一下子听出来了,这问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她近来紧盯的方笑柔。不过有一点很值得注意,今日厉凤竹可不是跟随方笑柔而来的,她是来支援陈燕平追踪贾尽忠这条线索的。即便意不在方笑柔,兜兜转转依然还是碰上了,巧合越多越使得厉凤竹笃定自己正在接近真相。 “你不服命令,我只能多费一点儿心,否则……” 这一句话更了不得了,言者是唐书白。厉凤竹往树影叠嶂处藏了藏,心想着还真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然而花园中央的广场上发出一阵又一阵的骚动,看来演说即将开始了。厉凤竹捏着两根手指,很为难地动了动脚趾,就是不舍得走开。 只听方笑柔言辞激烈地抢着说下去:“否则怎样?显得你没能耐了是吗?我不妨对你直说,在东洋无论是政坛还军界,都有下克上的风范,而我又受东洋文明影响很深。我具有绝大多数中国人都不具备的反叛精神,我不会因你位高权重而感到惶恐不安,更不会因你丰富的游学经历而自卑不敢质疑。我有我自己的原则和主张,我的存在不是为了衬托任何的卓尔不群。” “好厉害的一张嘴!”唐书白的嗓门只抬高了这一句,紧跟着就压低了声音,“不过我告诉你,别小瞧了我,我早对后藤说了,以华治华的思路很不错,只要办得彻底一定能帮助我们开辟新局的。但这个彻底,意味着我们要遵循中国的文化习惯,首先该收敛的就是下克上这种舶来的习惯。因为中国人极讲究规矩,若要打破这两个字,别说是那群抵死不肯投诚的人,就是已投诚的人恐怕也难以长久维系。这些旧官僚尔虞我诈、明争暗斗几十年,为的是什么呢?不就为了福泽延绵、惠及子孙嘛!领事馆若连这点心理都掌握不住,那就很难收服北洋旧臣的心。你不信,回去就问问你的父亲,看他究竟站在哪一边。” 厉凤竹不自觉地把耳朵凑到灌木之中,却也只能勉强听见一点方笑柔哼气的动静,末了嗔了一句“我可不明白你究竟什么意思”。 唐书白淡笑了一声,方才接道:“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咱们两个就像是拌嘴吵架的一对冤家,背了对方,你也去后藤跟前说两句,我也去后藤跟前说两句,恐怕快要把他给烦死了吧。” 厉凤竹虽把日本人有计划地再笼络北洋旧人的讯息,暗暗列为重点。同时也对方笑柔有了一种更为复杂的认识,她从前觉得叛国者无疑都是软骨。今日一听才发现,或许有人是可以除外的。方笑柔倒是个硬骨头,是为了翻盘一切陈旧糟朽的陋习而胳膊肘向外拐的。虽然行为和决定实在都是偏激的,但从最初的意志上来分析,方笑柔大概是汉奸群体里最有可能回头是岸的一个。 只听那边传来一阵跺脚声,接上方笑柔气愤地喊道:“别占我的便宜,谁跟你是冤家?一天不耍嘴皮子还能憋死你不成!” 唐书白又是一阵笑,接着有打火机擦燃的声音,最后才是他的回答:“是我的疏忽,忘了你是有主的人了。” “这一个‘主’字,侮辱女性太甚。” 通过方笑柔的疾言,不难想象她此刻是何等的厉色。就连与此事无关痛痒的厉凤竹听着也觉不忿,不自觉地把嘴向上一撅。可是她转念一想,原来唐书白对同阵营的方笑柔刻薄而轻佻,倒是对她十分忍让。可见的确是一番真情呀。 天哪,疯了吗,这时候想这些?!厉凤竹被自己神游天外的想法,搅得是心猿意马,恨不得一巴掌打醒自己。 再听那边,唐书白正拿话出来回敬方笑柔:“对啊,这两个字里‘主’用得太不对了。” 听起来,方笑柔一度被噎得无话可答。这倒让厉凤竹有些弄不清楚了,两个鬼鬼祟祟赶到此地就为了拌这几句嘴吗?除了哪两句开场白有点犀利,到后边就只在男女纠葛上做文章了。难道他们两个在工作以外,有些别的什么关系吗?也不像啊,两个人不仅是不对付,还有种互相看不起的意思,实在令人费解。 静默了片刻之后,有衣料摩挲的动静。原来是方笑柔把双臂高高地抱在胸前,忽然地冷笑了一声,反问道:“我知道,因为卧底国货运动一事,后藤对你坦白的话太少,你吃味儿了是不是?” “你刚才还说我占你便宜,现在又说吃味儿,好像你我是一对争夺爱人的情敌似的。你想多了,我不是只留心你,我是本着负责的态度,谁的工作都要过一眼。你别是自己心里有鬼,就老疑心别人对你特别防范。就像你心里真有一个爱人的时候,会因害羞而易怒,决不允许旁人随意地开玩笑。然而你的下意识里,却总以爱情关系来打比方,不能不说是言由心生吧。”唐书白说罢,忽然得意地大笑起来。 这种反应让厉凤竹疑心他们表面交涉的是一件事,暗地里博弈的似乎又是另一件事。 方笑柔哼着气,反驳道:“那并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而是你离了情爱之事就不会说话。三人之间无论构成一种怎样的关系,哪怕是亲密到一家三口的程度,若有两个人无话不谈,单对另一人说话有保留,心里总会有酸味的。这与爱情可没有绝对关系,至于我个人的事那就更是不相干了!” 这里,唐书白并不接话,只是绕着方笑柔走了三步路。在厉凤竹听到他们谈起后藤时,早是心里一跳,浑身冒着热汗。再有脚步声一响,疑心是不是自己偷听被发现了,忙退后一步以便随时逃跑,这又逼出了一身冷汗。出了这样两身大汗,衣裳完全地贴在皮肤上,就连脚底心也像打湿了似的,每退远一步,鞋子都会往下滑一点儿,好不难受。 “其实,并不是我对你小心眼儿,非要给你小鞋穿。而是你年轻,不懂得隐藏锋芒。你在职务上的野心,远超你的能力。更要命的是,你还把后藤看得很高,寄托了太多希望在他身上。在事实上,他职位可高不过远山君呦。” 远山?厉凤竹心里又惊又怕,一下子说不出来的一种滋味,只感到耳边飘荡着一阵阵痛快的叫声。像是被一个意外的巨大的馅饼给砸中了,那层激动难以用任何文字来表达,只能是心脏超负荷的狂跳,来表达着自己对意外的幸运是抱着一种怎样地激动心情。 足足过了一分钟,耳鸣声才慢慢退去。厉凤竹镇定着情绪,望着手表一秒一秒地计算着时间,努力坚持着要把这边的话给听完。 “哦,对了对了,差点忘了你的宗旨是下克上。你要反我,后藤要反远山。唔……我怎地如此迟钝,早想到这一层上去,我就该懂了。你们恐怕早就结盟了!在渲染妇女归宿论的计划中,一个唱了白脸无条件支持我,一个唱了红脸时时处处给我使绊子。其实,就是想耗着我,阻拦我跟远山君谈大事!” “你胡说八道些……” 二人的争执是越来越激烈了,但他们表达愤怒的方式却是把声音尽量往低处压。 一段争执眼看着是愈演愈烈了,然而由花园中央的广场上,传来了一阵高过一阵的演说声。再不过去,恐怕会让今天的头条无米下锅。但照这里的情形分析,真要过去了,就会错过重要情报。 同样不肯错过演说的还有方笑柔,因为唐书白很发急地低吼了一声:“我的话没问完你跑什么?!” 厉凤竹听见他们在移动,便也随之挪着脚步,既不能离太远,也不敢靠太近。 不知为何,唐书白不再是一分钟前吊儿郎当的样子,也褪去了工作上沉稳狠辣的面貌,倒有些不分轻重地胡搅蛮缠起来,对了方笑柔发狠:“别抬了那些冠冕的理由出来,我知道今日有多重要,但内奸不捉住,行动越多走漏的风声也就越多!” 接下来,厉凤竹又听了两段来来往往的争吵,双方的理智都被怒气掩盖了。在这种情形下,并不能得到更多的讯息。因就下了狠心撩开这里的事情不理,径直奔向了广场。 ### 而那头的演说正酣,站在话筒前的不是别人,正是面目模糊的贾尽忠教授。只见他今日穿着很正式的长衫,头脸打理得格外精神,对着聚拢过来的人群,慷慨激昂地呐喊道:“同学们、同志们、同胞们,上下五千年悠悠华夏史,我们的文明从来没有输过任何国家。一种文明能让一个民族存在千年之久,便意味着借舶来思想挽救我国困境是完全不必要的。西方思想并没有经历过千年的捶打试验,不足以成为一个古老国家的教条和信仰。” 贾尽忠歇气的间隙,厉凤竹又一次听见了远方传来一个声音:“有些阴谋必须让爱国者出面才办得到。” 第169章 胡搅蛮缠 http://.biquxs.info/

在拥挤的人群内外,有那么几个不起眼的角色。比起热情的学生,他们的脸上多了许多事不关己的冷漠。而比起纯粹看热闹的普通民众,他们的脸上又多了一份严肃。这些人共同的动作,是喜欢把手放在兜口,脑袋定住不动却不影响他们的眼珠子到处乱晃。 厉凤竹明白了,这些都是有来头的特务。看来,今天的报道并不容易做。意租界虽不受果民党控制,也无需与东洋当局保持立场一致,但这并不意味着意大利人一定会坚定地站在学运一边。她觉得最好有个掩人耳目的假身份,以便避开这些无处不在的特务。 在人群中间挤了好一阵,厉凤竹的鞋面被踩得几乎是全黑了,足可印证人群之扰攘。她夹在当众,感觉再也挪不动步子了,方才四处看看,相中了一个膝下围绕了三个孩子的老妇人。看她那种粗布短衣的打扮,与小孩子的绸衣绸裤相比,显出一种分明的阶级感来。想必这是个带孩子的帮佣,来此遛弯时偶然碰上了这一场演说。于是,厉凤竹悄悄地挤到人缝中去,刻意地与这家人站得贴近些。又有意识地在人群发生擦碰的时候,帮忙挡着其中一个孩子的小脑袋,借此博得那老妈子的信任。 那老妈子怀里抱着一个,手上牵着一个,另一个稍大些的,就令她力不从心了。只见她憋着嘴,几乎要哭出声来,对着厉凤竹诉起苦来:“你瞧……小孩子懂什么呢,看见人多非得拉着我过来。这下好了,也不知走不走得脱!” 听了老妈子如此说,厉凤竹低声道:“姐姐,我又何尝不是呢。今天天气好,我想来公园里学学摄影。远远地听见这里有热闹,过来看了一眼就跑不掉了!好在是见了还有您这样一位持重的老人家同在,否则挤在这群壮汉堆里,我可是……”说时,叹了一声,由嗓子眼儿里挤出一种哽咽的腔调。 老妈子心里也正是这个想头,真要是有了乱子,自己是个年过五十的老妪,恐怕是护不住三个精贵的少主子的。因就和厉凤竹默然地挤在一处,视其为一个临时的依靠。 厉凤竹正是愿意如此,顺着自己乐意去做成一种同行的假象,继续向下说着:“我说姐姐,你看呀,也幸亏了我拿着一台相机在手上。我听说在欧洲,记者是很威风的职业。一会儿这里要是乱起来了,我就假装摆几个动作,遇到盘查的人就胡乱说一家外国的报社糊弄过去。” 老妈子连连摇着头,道:“你这话不对吧,我知道许多配枪的人指名道姓要抓的也是记者呀。” 厉凤竹先不说话,由着人群推搡着过来,然后顺手抱起最小的那个孩子,怜爱地拍着孩子的后背。通过这些举动,愈发令老妈子信任了她,方才开口说道:“不妨事的吧。对记者喊打喊杀的,都是华界的官儿,这里是意租界,或许不至于。而且我认得意租界的总监,到时候我报了大名出来,至多不过是去巡捕房验明正身。我看你的主东家也不会是普通人,真要不幸被抓了,你也得显显你主人的神通呀。”当她说话的时候,手自然地握着那个大孩子莲藕似的一截胳膊,偷偷掂了掂腕上的小金镯子,心里愈发地放定了。 老妈子抿紧了唇,眼珠子转转,思考了几分钟之后,倒也认为可行:“这倒也使得,只要不是在这里不分青红皂白被一枪打死,到了巡捕房一说我东家的名姓,不会有乱子的。我就怕是事情出在这个地方,万一拿枪的人耍蛮,围过来就是一顿打,那就……” “别这样想,往好地方想吧。台上有教授,只要人群里没有闹事的,有些人尽管心里不喜欢,但绝不敢当着教授的面胡乱开枪的。”对于找到了一个不错的掩护,厉凤竹心里尽管是真欢喜,脸上却是苦笑着点点头道,“咱们悄悄地,慢慢向外挪,就如那蚂蚁搬家,总能出得去吧。” 老妈子哪里知道厉凤竹心里正打着算盘,记挂着还要绕到外圈去守宏济里的人,只觉这个年轻妇人讲话很靠得住,又安分又机灵,对她自是言听计从的。 如此一阵行事,厉凤竹边向外退,边摄下了几张现场的照片。因为她是领着老妈子和三个小孩子在走路的,因此花园内负责巡视安全的许多双眼睛,以及潜伏于租界各处的情报特务们,尽管不止一次地望着她,到底也不认为她是园中最危险的分子。 至于话筒前的议论,声浪已然热烈过正午的烈日了。 “教授此言有失偏颇。要说华夏文明传承千年、生生不息,这话倒也对。但这上下五千年的传承,从没有简单粗暴地拒绝过舶来文明。我也不想抖书袋子借此来炫耀我很有才学,只说两个普遍的例子吧。东汉时,我们吸收了印度文明当中的佛教,此后发扬光大到何种程度想必不用得人再来赘述。唐朝时,我们通过丝绸之路,受波斯文明的影响更是深远,在衣饰、音乐、美术许多方面都有史实可证的。由此可知,对于新事物的包容和好奇,同样是我们民族五千年来不断根的原因呀!” 厉凤竹听时,很有想法要转身去拍摄下发此议论的那个人物。奈何围拢的人多起来了不说,天气闷热又引得大家肝火很旺,为了踩一脚、绊一步的小事,不迭地吵嚷推搡,场面有即将失控的危机。在这种情况下,厉凤竹的拍摄遇到了重重的阻碍。幸而,她知道学生堆里一定有陈燕平的,即使留不下第一手的现场照片,但要知道这个发言人的身份却是不难。 在挤出包围圈的同时,厉凤竹一眼望见远处确有几十个短衣打扮的青壮年,呼呼喝喝一路过来了。关于这种情形,她是有丰富经验的。 这些四处钻来的各样喧嚷声,反而把近在耳边的话语给吞没了。只见老妈子张大了嘴,一直跺着脚下的草坪,最后丢了这样一句话:“哎呀,我说姐姐,你还呆站着看什么,该跑啦!” 厉凤竹兀自努力地踮脚要观察远处的情况,忽感到怀里一空,那个她抱起来做掩护的小孩子早被老妈子夺去跑了。失去了这一重隐蔽,她立刻警觉到自己正同时接受着几束目光的追踪,便又急中生智地重新扎进人堆里。她是从广场的西北面钻进去的,钻出外围时已经挪移到了东南角。虽然是甩脱了危险,然而这无端耗费的时间,足够那群几十个后到的短衣人隐蔽到人群当中去。 烈日烘烤着大地,把广场上那些对于未来毫无头绪的民众的焦灼心情,表现得生动而淋漓尽致。厉凤竹想到那一个个心怀鬼胎的盲流,此时顶了所谓劳工大众的名头,恐怕早在静候时机了。心里不由急得冒火,脸上的汗如落雨一般地往下落着。她没有透视的能力,无法把人心都看穿。只好对周围一切穿短衣的人都抱怀疑态度,偷偷地把这些人的正脸五官都摄入相机之中。 也是事有凑巧,厉凤竹虽是为着躲开特务的注意,出于脱险的目的,随便地钻到这个角落里待着。然而,机会就这么稳稳当当地砸在了她眼跟前。 有个面庞圆润、皮肤黝黑,一身短衣打扮的中年男子高声应和道:“我觉得贾教授说得对!文明毕竟不是外衣,怎么能够分新旧呢?非要有文明的崇尚,那也应该是去崇尚古老,而非新生文明。我们的旧文明是经过千百年验证的,远非那些建国历史还不到千年的蛮夷小国可比。” 厉凤竹对于穿短衣的穷汉却有一张圆润的面孔,心里早有疑心的。而他这一通论文明,用词并不通俗,这与他在外形上透露出的身份形象产生了巨大的差异。说话时高声而熟练,偏偏就是没有什么情绪,倒像是有口无心的背诵。因此格外留了心,去注意他身体上的其他特征。 在他高抬了手臂大声疾呼的时候,短衣边随着扛起的肩膀,向上一缩,把整个肚皮都暴露在外,清晰可见的一条刀疤。厉凤竹心头扑扑扑一阵猛跳,赶紧把照相机捧了起来,对了那人就是一通连摄,以确保此人的面貌完全装入这小黑匣子之中。 至于内心的紧张感,由滋生的这一刻起,一直要持续到厉凤竹回报社的时候。她的心脏一下快似一下地窜着,闹得她竟有一种违背科学定律的错觉,浑身的分量似乎都在往上走。以至那一双脚如踩在棉花上一样无着无落,总要摔倒似的。 人群里又有一位穿黑色学生装的小年轻跳出来,彬彬有礼地发表着相反的意见:“我倒觉得那位同学的话比较中听。我们中国人向来敬重的是以理服人,谁有理就听谁的。各位先生不要总觉得黄口小儿不谙世事,我们青年人经验是缺乏一些些,却也不见得每句话都说得不对吧。我们今天涉险聚集,为的是抗日,为的是爱国呀!我们不要议论新旧中西,让话题回归吧。东北人要回家,要与堂上老母团圆!而我们的祖国母亲,她要她的孩子们早日回家,回家!” 听时,大家都觉这个年轻人不错,厉凤竹也就抿着微笑悄悄地也摄下了他的模样。 第170章 隐入人群 http://.biquxs.info/

然而学生也不都如这般斯文,暗地里也有人瞧不起莽夫的,认为他们的意见总是带着愚昧的腐朽气息。就有一个尖脸的学生,低声哼了一句“一个老匹夫,一群乡巴佬”,这还没完呢,他又把脸夸张地扭过去,白眼都快飞上天了。 穿短衣的几个人虽各自隔着一定的距离,疏疏落落地站开着,但彼此之间是很互助的,有人听见工友受了无端的屈辱,忙抢上前来,带说带推非要讨回个公道不可:“怎的,有人说你们学生娃两句好话,尾巴就朝天了是不是?” 那位学生先还是鼻孔朝天的,认为在学界组织的活动上,他总算半个主人翁,仿佛并不怕事。只是,他单弱的身子如纸糊的一般,不过是经了人家轻轻的一碰,整个人就被推出去三步之远。这才急了起来,高呼着求援:“救命,救命呀……劳工动手啦,劳工动手啦!谁组织的劳工,怎么不管好自己的人!我们读书人各有所长,满腹都是救国兴邦的大谋略,何必拉拢蒙昧的莽夫,他们除了会惹事,此外什么也不懂!” 那些工友是不会咬文嚼字的,便把“动手”二字简单地理解为打人的意思。纷纷认为是学生污蔑他们在先,后又一味贬低他们劳工的人格。这些劳工在工友大会上什么大道理也听过了,他们是抱着只要大家齐心救国,要不计前嫌不论恩仇地彼此团结。然而到了这里却受几个黄口小儿如此奚落鄙夷,在委屈之上更添了无限的愤怒。当即有人跳着脚,上前揪了喊起来的那人的衣领,是拉着他出来示众的表示。对了围上来的人,粗声粗气地高叫道:“学生撒谎,学生居然撒谎!” 双方如此一来二去的几句气话,加之一点肢体上冲突,由小吵小闹演变到大打出手。 人群杂沓加上拳脚相向,岂有不挂彩受伤的道理。少数几个能够沉着应付突发状况的学生和劳工,扯起嗓子向其他人求助道:“这样下去要出大事的!快,好心人帮个忙,去找副架子来,把人送去附近的医院。” 厉凤竹在他们闹口角的时候,只是冷眼看看,偷偷摄下几张照片后,不上前,倒往后退了退,暗自留心引起这场小摩擦的两方代表。果然发现这两个人,不等事情发展到群殴的地步,只在情势越吵越僵的时候,就偷偷地溜走了。厉凤竹见此状,不免心里有些自得,左手五根手指逐个怡然地在相机上打了几下节奏。当她暗暗在脑海里拟定了一段新闻稿的时候,已有几个手持短刀、面貌凶狠的人把学生们团团地围住。而学生们呢,除了没经过此种场面的大嚷救命而外,倒也有几个学体育出身的,迈开了标准的马步,两个拳头往前头一摆,更有甚者从腰间拔出了防身的匕首。他们高声地自报家门,唯恐大家不知道他们来自哪所学校似的。 按此情形看去,一场械斗在所难免。 闻风而来的记者也好,访员也罢,都是一股脑儿抢上前。有摄影家伙的对着当事双方见缝插针地一通乱闪,没条件的也不闲着,悄悄拉了几个说话伶俐的学生在旁,问了几个紧要的问题。 这其中,就有勉强摆脱唐书白无理纠缠的方笑柔。她总以文明人物自居,又是在旧官僚的家庭中长大的,心底当然看劳工不起,因此只对学生表示同情。对着学生身上的伤,以各种角度来拍摄,同时还问了几个问题。 事情发展到这时,双方早也说不清楚谁对谁错了。加之,挑事的二人早以金蝉脱壳之计溜走,徒留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烂摊子。 方笑柔听着,不由垂下泪来,嗓子里尽管是呜咽的,说话时却又很有声如洪钟的意思:“如此时局,大家只管在内部拉扯、撕裂,丝毫不留意外边的世界。只图自己不吃亏,只看到自己的一家子道理,完全没有换位思考的能力,这样的民族……” 记者堆里自然对于这位记者小姐了如指掌,有亲日倾向的便帮腔,立场坚定者对于她的做作不屑一顾,强按下个人情绪不提,只管做着记者分内的事。倒是旁的人并不了解这些事情,经方笑柔一通哭诉,纷纷认为好好的一场爱国演说,本该同仇敌忾、鼓舞士气,却落得如此难堪的一种结果,看来要让国人成就救国事业恐怕有些痴人说梦呀。 厉凤竹是围观了全程的,对于方笑柔那句“只管在内部拉扯、撕裂”,很是抱不平的,贼喊捉贼的诡计把她气得直感到脑仁疼。不过,她低眸望了望照相机,自己是有希望还原事情真相的人,在铁证面前狡辩总是无力的。暗想之下,认为再涉险卷入旋涡中心并不明智,便取了一种保守的态度。提着风衣的领子,迅速抖落两下,把藏满宝贝的照相机裹得严严实实,抱在怀里忙想跑出去洗印。她一开步子方才意识到,自己的左脚微微有点跛。低头看,鞋面上有一团被踩得乌黑的血迹。可能是她脚上流出来的血,也可能只是凑巧溅到的。 但见了血,事情就不一样了。厉凤竹觉得漫说她是位记者,就是个普通过路的,也不能眼见着同胞自相残杀。因此,掉转脚步想去通知管理人,她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园方,再不找人过来维持秩序,恐怕是要出大乱子的。不过,她想到的事情,公园方面早也想到了,已有几名代表,正在赶赴巡捕房的路上了。 “那就好,我也放心了。”厉凤竹稍安了一安心,“除了找人平息事态,已受伤的人也该尽快送去医治才好。” 留守管理处的一名员工认为此言不错,颤着手去够对面办公桌上的电话。当他顺利叫通了一家医院电话的同时,眼睛仍不停地睃着窗户外的动静。他的眸子忽然亮起来,嘴巴顺着急起急落的情绪,说出了一句很滑稽的话来:“喂?啊……不用了,谢谢。” 厉凤竹哪有个不疑惑的,顺了他的眼神,探着身子对了玻璃窗子外一望。却见已有两名穿白衣的院役抬了一副担架在路上跑,担架两侧各跟着一名护士。离担架区区几米远,另跟着一位身着黑色长衫,带大呢帽的男子。 好生熟悉的背影,这是谁呢?厉凤竹因想着,便站上前两步去细看,紧锁住眉头,脑海里一顿搜寻。双眸骤然瞪大了,表示着很深的敬意,捂了嘴低呼一句:“坂……坂本?” 这一来,厉凤竹又少不得要跟上去看看坂本林智出现在此是巧合不是。 只见坂本跟着担架一路坐上车子。上车的时候,两根手指还偷偷地伸进袖子里掏了掏,他那绷直的后背像是卸下了很大的包袱,立刻变得舒展起来了。 厉凤竹三步并两步跑到大路上,一只眼睛盯着那飞驰的汽车,一只眼睛比较着门口车夫的年纪,特意选了一位看起来力壮些的,告诉他只要跟得上前头那辆汽车,要多少钱都可以给的。 ### 人力车夫得了这样一桩好生意,卖力得了不得,在烈日下的大街上一阵狂奔。虽说两条腿是追不上四个轮子的,好歹在他一番努力之下,总算一路紧追着只黄豆大的车影子,勉强赶到了医院门口。 不过,当人力车停下时,这边已经看不见坂本所坐的那辆汽车了,不好一定说是追对了人。只是,既然此地是家医院,到很能对上情景。 厉凤竹一方面急着要进去找人,因此从钱包里拿钱时很利索;另一方面被车夫喊了五块的高价感到一阵肉疼,因此把钱递过去时是拖沓而不舍的。她脸上的表情又着急又心痛,与车夫脸上的欣喜形成了一种鲜明的对比。最后,还是车夫见她苦了一张脸恐怕要反悔,一把抢过了纸钞,方才把一幕悲喜短剧给了结了。 钱是没了,那就得换来一点有价值的线索,方能缓解刀割一般的心情。厉凤竹便格外起劲地奔到前台去问护士,刚才是不是送来一个受外伤的病人。护士见她是一个妇人,自然而然地误会是伤者家属来了,忙说“有的”,就给她指了一条路。 穿过大厅一幢小楼,那是楼高五层的住院部,急诊室就在一楼。进来以后首先看见的是一个小小的门厅,各科室症状稍重一些的病患都住在这里。医生护士还要巡房,再加上付费取药依旧安排在这里,来往上下的人简直可比菜市场了。 厉凤竹刚走到门柱边,就瞧见坂本站在收费处,立刻闪身躲了起来。只见他的手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皮夹子,回想起来,他在上车前掏的似乎就是存皮夹的那个袖子。这已经是厉凤竹第二次撞见,坂本以私人身份为素不相识的中国人挺身而出了。厉凤竹看人的标准是,不听人家怎样自我吹嘘,只看人家做的事情漂不漂亮。因此,心里倒是越来越能够相信他的确是抱着和平使者的态度来到津门的。 只是,他既然很认同自己身上那一半的中国血缘,为什么又要为野崎公馆做事呢? 第171章 大打出手 http://.biquxs.info/

这样出神地想下去,脚尖不由往门柱边上一伸,半截身子往前探了探。接着,精神忽然地一跳,突然意识到再往前就会被坂本发现的。自己好奇的事情既然已经有答案了,便该赶紧离开这是非地。 她转过身,匆匆溜回前头那幢小楼。赶巧的是,这小楼除了各科的问诊室以外,还有处理日常庶务的许多办公室。在后门边最不起眼的一所小房子里,有人在议论着她很感兴趣的话题。 “不过是签一笔的事儿,三叔难道还不肯帮忙吗?老牛一家十口人,都靠他那几个钱过活。他走了,可苦了牛嫂子咯!” “我不是不签,只是预先说一声。事后开证明,未必就能得着抚恤金。老牛住院的病历上,病历上写得很清楚,巡逻时偶遇歹人持刀挑衅,腹部、腿部轻度割伤。有这样两句话在,我是不敢保这个险的。将来若是款子办不来,你得去跟牛嫂子说,我能力有限,已然尽全力在帮助了。” “这个牛嫂子心里是知道的。我干巡警的年头也不短咯,见的听的都不少。按老牛的情况说,最好是疏通局里的人,把病历谎报成原件丢失。那一来,你开的证明作用就大了。可是,原就是为着穷才想着捞几个抚恤金的,哪有法子再去疏通人呢。眼下,我正劝她不妨一试,事先疏通不成,不如约定了事后抽头。不过,人家要是不肯冒那空头支票的风险,那也是没办法。” “行吧,证明你先拿去。别的方面,我也会设法打听的。” 这段对话所涉的公案,在两个来回的交谈中,已给出了大致的前因后果。但厉凤竹感到兴趣浓厚的地方,倒不在对话内容上。她在门外多站了一站,在听见开门声时,假装转身走两步。趁周围没什么人,又折过身敲开了那间办公室的门。 厉凤竹进了门来,首先向着桌牌上一看,正写着“总干事朱达禄”几个楷体字。手往公文包里摸去,想赶紧递上了一张名片证明身份。不过转念一想,又改了主意,因笑道:“朱先生您好,鄙姓沈,是……嗯,是《津门时报》的外勤记者。不知道可否请教几个简单的问题。只是抱歉得很,上午我是出来跑紧急新闻的,身上没带片子。” 朱达禄看时,还不忘打量几眼。见厉凤竹通身的打扮,是既朴素又干练的,手里还提着一个价值不菲的照相机,不疑有他,也就很客气地请她坐下来谈话。 厉凤竹掏出纸笔放在桌沿上,面不改色地问道:“据可靠消息说,本月意租界发生过一场半夜的枪战,涉事双方有男有女,起因是一桩绑架案,不知道最终的伤亡如何?” 朱达禄笑着取了茶叶出来泡,嘴里一边说道:“这个可靠消息早传遍津门卫啦!不过在医院方面,并没有收容此类人物。” 这一句话把厉凤竹的脑袋搅成了一团乱麻,连接茶时该向主人道谢,这种三岁小孩都懂的礼节,竟也给忘了。她眼珠子乱转着,眼睛皮向上乱眨巴了一阵,方才仔仔细细向下确认:“那就是说……贵院本月收治的病人,都不符合在枪战中受伤的特征,是这样的吗?” 只见朱达禄摆摆手,脸上摆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不止本院,恐怕全市医院都没有符合绑架案的时间、地点、原因的病人。” 厉凤竹引以为奇,故意地说道:“朱先生,知道得很详尽啊。” 朱达禄点了一下头,脸上那种笑容由神秘转为了得意:“那可不,牵涉着一位高官,谁能不好奇呢。我呢,沾了一点工作的便利,心中有好奇立刻就能以行动去证明消息的真假。在你这位大记者未造访之前,我早把全津门的医院都打听了一遍。当然啦,其他医院也少不了和我一样行事的人。在我的本行方面是没有什么收获的,不过我听医学院的教授说起过,受害方是大公报馆的记者。对了,你认识那位受害的女士吗?叫什么,叫什么……哎呦,我看报向来是不留心署名那行小字的,一时想不起她叫什么。” 厉凤竹不由暗自庆幸,刚才在摸到名片的一瞬间临时就改了主意。她不敢回答认识,也不好避嫌避得太离谱,只是含含糊糊说了一句:“涉及了同行,我也不免俗的,打听自然也打听的。” 朱达禄是相当健谈的,加之他所在的岗位总是闲下来的时候多,因此便养成了每日看几小时报纸的习惯,对于新闻界很有跃跃欲试的心情。他能够热情招呼贸然到访的厉凤竹,原因大概也在于此。只见他捧了桌子上那个大茶缸子,下巴颏顶在杯盖上,身子微微地缩了两下。动作尽管是谨慎小心,但言谈间又难掩兴奋之情:“你别看我坐在这样的地方,其实我很有吃新闻饭的天赋呢。我打听出来呀,延安好像也与此事相关。照各种传言说,事情很重大,绝不会是彻头彻尾的谣言。可是,如此大的阵仗,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没个结局,谁能忍住不问呢!南京那边自然不乐意老百姓议论这些,但这天下人未必人人都赞同延安,却不免俗地对那个神秘的所在充满了想象……” 厉凤竹原是以为约翰逊做事向来决绝,恰巧在医院里,就想过来把铁拳团的死讯给坐实了。不料得到的结果,是这样不明不白的。不由心里一沉,答话也是懒懒地敷衍而已:“呵呵,是的没错,我明白的,谁又能忍住不议论呢。” 朱达禄却如自己所言那般,充当起一个记者的角色来了:“那么,姓关的案子究竟如何了局,你们报社也不甚清楚,是吗?” “神秘得很啦!”厉凤竹牵着嘴角笑了笑,然后故意去探口风,“说起来,九国租界实在是个盛产传奇的宝地,不但租界和华界法律不同,租界和租界之间也是大相径庭。譬如您刚才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很奇怪,我倒是认为呀,死在租界找不到尸首的多了,算不得是什么奇事吧。” 朱达禄闻言,激动地赶紧把茶汤咽了下去,往回吐了两片茶叶。半个身子站起来,贴到厉凤竹跟前,一只手始终举在嘴边,表示着要警惕隔墙有耳:“嘿嘿,你说这话就显得你这位记者大人的消息相当不灵通呀!这都出过好几档子事儿啦,那些光明正大走在路上的共产党怎么躲过各关口巡查的呢?” 厉凤竹转转眼珠子,努力地要参透这个答案,结果却是徒劳的,只得讪讪地一笑。 朱达禄闭着眼一皱眉,摆出一脸孺子不可教的架势,不由地稍稍抬高了些许的音量,一口气自问自答地说了好些话:“哎呀,假身份呗。哪儿来的呢?顶替的呗。顶谁呢?顶死人呐,死人不会说话最安全。所以呀,报死是很严格的事,哪儿的医院都不敢瞎来。” 厉凤竹这就有些不懂了:“租界医院也这么配合吗?” 朱达禄哎呦了一声,着急地搔了两下头皮,脚连连地跺了三下,道:“当然啦,剿共又不是谁一个人的事情。你想啊,他们偷摸着在工厂里教唱的歌词是啥?有一句什么‘全世界受苦的人’。反过来想,全世界得利的人是不是就……” 经这一说,难道铁拳团的人还活着? “我可算是……懂了。”厉凤竹笑了一下,掩饰着心底的慌张。说完这一句,又喝了一口茶连忙告辞出去。 ### 一个小差开下来,待厉凤竹回到报社时,徐新启、陈燕平非但已经回来了,而且乔装的行头也都褪去了,恢复了干净斯文的面貌。 “我敢担保,演讲的事绝不是因前期采取了广泛宣传的手段,而导致意国花园短时间内挤满了人的。骚乱之后,我问了领头几个学生,他们都表示组织活动时再三确定此次演说意在唤醒普通民众,不要向组织游行那样召集大部队。至于劳工,学界是联络过的,他们的想法是请一部分工会活跃分子到场,请他们把演说的精神传达给工友们。现在好了,事前想得有多妙,事态就有多糟。劳工传回去的话,恐怕……哎……” “我也得担保一句,我在宏济里虽然还没混上什么大的职务,但综合几次上头吩咐下来的话,我断定他们从一开始便隐约掌握了学界的动向。” 他二人右手都攥着笔奋力书写,一前一后说话时,左手纷纷向着天花板用力地指点。统一的坐姿,统一的手势,加上统一的句式,把厉凤竹逗得一乐,倒也暂时丢开了医院里那段小插曲。 “你们说得都对!”厉凤竹捧宝贝似地往暗房上敲门,在双手奉送上相机之后,又抽身而出,一路说到了办公桌前,“徐主任主张分头行动,实在是太正确了,我今天的收获相当丰厚!当时在现场采访的记者,除了我一个是有备而去的,就属方笑柔到的最早了。对了,她的装备也颇齐全的。其他报社的人,收到风声怕出门太晚就失掉了先机,好像都是匆匆忙忙跑过去的,因为我瞧他们不是没带纸笔,就是没带相机。” 第172章 大跌眼镜 http://.biquxs.info/

跟着,厉凤竹又详详细细说了自己偶然偷听到唐书白和方笑柔争执的话。在他们的话音之中已然可以得出结论,东洋特务没少在暗中捣鬼、挑拨离间,借此来破坏民间正当的爱国运动。岂但如此,他们还在笔端上大做文章,把中国人的爱国行为贬损得一文不值。更重要的是旭街上的居酒屋,其主人远山并不是个单纯的商人。而这所情报站当初选址恰在大公报馆对面,恐怕不是偶然的。 无如大公报馆是持严谨态度对待新闻的,像这种只有耳闻没有实证的消息,是不会拿出去发布的。因此,有关今日意国花园的报道,首先以陈燕平的角度记述此次演说活动在组织时的保密程度。接下来大篇幅的重点,在于厉凤竹亲眼所见,配以现场照片,确立此篇报道的真实性。另外一层衍生,则是徐新启乔装改扮,通过东兴楼的考核,继而进入宏济里一幢私人宅邸。那屋主人姓三野,汉文很出色,每回来时总能与招揽来的混混们不分文化、不分阶级打成一片。 徐新启闲时也曾向军界的人物打听过此人,大家都说在津门姓三野的东洋人,似乎不止一人,不过能说好中国话的,应当就是三野友吉无疑了。他是东洋陆军大学的高材生,给山西一位大军阀当过军事顾问,后来阎锡山失势了,这个人也就跟着沉寂了一阵子。最近两三年内倒是渐渐开始参与交际了,不过只以个人身份出面,在官衔一层上大家都没打听出个虚实来。只知道他在私下或公开场合,一直为北洋的旧军官抱不平,批评现在得势的这批果民党军官不得民心,宣扬民国正统在北洋。 “北洋虽没遭过国民正府,但光一个安福系就判国很甚啦,与民心相悖的,哪儿来的脸谈正统。况且就是撇开这些不谈,以我们几次深度调查的经验来看,东洋人以及主张亲日的那批中国人,他们是不可能无缘无故站出来替老百姓说什么公道话的。恐怕这又是佞人的诡计,所以暂且按下不说吧。”徐新启说时,跳开了三野赞同北洋旧人的一段笑话不说,开始描述那公馆中的日常。 那边,一日三餐开的都是大菜。除此外,有烟有酒还有美人相伴,直指天下男子的三大软肋。试想一个因无知识又不肯卖力气吃苦的失业游民,忽然到了一个吃住不发愁,享用烟酒美色无需花钱,每日还能白拿三四元银洋的所在,简直是乐不思蜀,如同上了天堂一般。 当然,也不能看轻了所有人。徐新启也遇到了那么一两个人,在初到三野公馆时,是有过犹豫的。他们认为东洋人的钱都是搜刮的中国人,尤其搜刮的是苦命百姓,而那种搜刮又与山贼悍匪不同,不光要人钱财,还践踏了人的尊严,甚至侵占了土地,把人当畜类一样随意践踏处置。所以,这两个人心里是不乐意在三野处久待的。对于这种情况,公馆方面居然抱了一种很开放的态度,来去绝对自由。只是过不到半天的工夫,他们就自动回来了。 徐新启当时还想问,怎地这么快就改主意了。可是,哪里还用问出口呢,反悔的人一到公馆,就直冲烟榻。他这才记起来,当他第一次踏入公馆大门时,扑来一群莺莺燕燕,一手端酒杯一手拿烟杆,跟着左一口右一口,她们自己就先喝起来抽起来以表示绝对不是什么陷阱。三句两句把一群夜夜寂寞的穷汉唬得呆愣愣的,他们就把残酒当了香涎,把烟土当了仙丹。自那不提防的第一口烟起,牵线木偶的结局便已注定,三野公馆自然乐得做个假好人。 感慨过后,徐新启又补充道:“有一次大家划拳喝酒到深夜,有位外号‘刀哥’的,他在三野那儿待了三年多了,他在酒兴上什么话也都向外说了。得意洋洋地谈起,他在剿共一事上是立过功的,曾有一个共产党悄悄潜伏进来,不过半天就被毙了。” 厉、陈二人听了不解,同声齐问怎么发现的。 徐新启先还噗嗤一笑,不过他的笑眼中很快便溢满了苦涩之情:“说出来你们一定苦笑不得的。刀哥说那个共产党混在新人堆里,乍看之下不起眼,可是一进公馆就败露了。因为他喝酒是用抿的,大概是不愿意使自己上头犯浑。此外,他对美色并不急切,对大烟更是表现出抗拒。这种人不用审,就是共产党无疑了。” 说罢,三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陈燕平忽然涨红了脸,指着徐新启,想说又不敢说,不说又憋得慌,半天才支支吾吾道:“我看,徐主任的牙倒是很白……” 厉凤竹愣了一下,接着愈发笑得身子乱颤。她听懂了陈燕平的言外之意,因为三野公馆见到作风正派的人,会判定这个人为共产党。而徐新启不受怀疑,也就是说他给三野公馆的印象是不正派。可他的牙是白的,也就是说没有染上大烟瘾。那美酒美色,他大概享受了不少吧,否则是不能全身而退的。 徐新启哑然不言,脸色紫得像个茄子。他起身去够被挪到桌角上的小茶壶,倒了三杯凉茶,方才找到一个合适的借口开脱:“我也是老记者了,经验告诉我,要想安全潜伏在三野那儿,又不至于踏破底线,最好的办法就是生动地演绎一名酒鬼。” 这是厉凤竹自认识陈燕平以来,头一回听到他失言。不过,事态的严重性和复杂性,令她没心思一直玩笑下去。她动笔写下了两个疑团:远山究竟是什么职务?东兴楼的金经理又是何人物? 徐、陈二人则侧过身子看着。 沉思了片刻,厉凤竹拧紧的眉头微微松开了一点,打着响指道:“我倒有个办法。一会儿我试着打电话约唐书白出去吃饭。我跟他旧账新账一大篇,想找他谈判自然是在情理之中。” 陈燕平很有默契地问道:“你打算约在东兴楼?” “对。”厉凤竹看看他,又扭头望望徐新启,“我想那位金经理要是知道唐书白来了,应该会亲自来敬他一杯酒的。” 徐新启却不以为然,他觉得此举的风险与收获恐怕难成正比,因含糊着不肯答应:“那一来你见是能见他,却不过是在场面上说说客套话,恐怕也刺探不出特别有用的讯息,倒是你要承担的风险……” 厉凤竹却道:“只是见见也行,我不会做危险的事,更不会提危险的问题。我想把这个人的面目特征记下,将来咱们再慢慢地托平都的友人去打听,这个姓金的究竟来自哪个遗老家庭。此外,我另有些算计,我预料他们两人在我眼皮子底下碰面交谈,虽不会涉及机密,但我起码能听出他们素日交情的深浅。这种侧面信息说大不大,关键时刻却也能起到不小的作用。总而言之,我决定去,但一定不会有令你担心的举动。” 徐新启见她一层一层都顾虑周全了,态度也是很坚决的,自然不好反对,只是交代她万事小心罢了。 关于爱国游行的报道,虽不是查了个底朝天,但遗留下的疑团似乎都已经达到了日方绝密战略的程度。能挖出真相自然好,不过这种真相未必可以畅通无阻地去公布。因此,徐新启拍板决定,不必非得等个水落石出了,暂时只针对表象做最详细的报道,并且就定在明日的头版头条上刊登。 谈罢,三人各自去写自己亲历的那部分内容。稍晚,又围在一处看洗出来的照片是怎样一种效果。 厉凤竹时不时见缝插针地询问同事,蒋忆瑶去哪儿了。就有人告诉她,海州总馆派了代表北上,是今天上午到火车站的。此来大概是为了这里的社务,蒋忆瑶负责招待。 厉凤竹便想,总馆这次派来的代表应该是身负重任的,否则就该让王富春去招待的,恐怕正是为了调和津馆内部的矛盾而来。要果然如此,那在这位代表离开之前,蒋忆瑶是脱不开身的。这就不免沉沉地一叹,心里像是栓着很沉重的疙瘩。 傍晚时分,厉凤竹拿起电话,只叫了一次号就跟唐书白对上话了。她忐忐忑忑、支支吾吾地说要约出来见一面,倒不料无事忙的唐书白答应得很是爽快。 ### 晚上七点钟,厉凤竹如约等在东兴楼饭庄的大门口。来往行人见她一人傻站着,都不免侧目看上两眼。她被人望得不很舒服,干脆挤在石楼梯的犄角上面壁而立。 直到唐书白笑说了两声“海涵”走上前来时,厉凤竹方才扭转身来。 四目交错时,厉凤竹脑海里突然冒出许多画面来,拉洋片似地在眼前飞过,最后定格在唐书白眼角泛泪花的一幕。心里不由地狂跳起来,一时不知该拿出怎样的表情来看着他。只是低了眉眼,似笑非笑、似假非假地说了一句:“你大驾忙得很啊。” 第173章 三野公馆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笑笑,右手把玩着一块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石头,向空中抛了一抛,方才接起来在手心里转着放回了衣袋。厉凤竹这才看了个清楚,以光泽来说,倒不是普通的石头,是一块通身黑的墨玉呢。接着,唐书白一手做了个请势,一手微微地弯起。眼睛似有意似无意地瞥向厉凤竹,见她并没有要挽住自己胳膊的意思,也就把那手收起来插进裤兜里,借以掩饰尴尬。一路在前走着,一路还不停地说着:“人和人交朋友就是这样,总不能凑巧的。我怀着二十四分诚意,要把真心交予某人的时候,某人心心念念的人却并不是我。等我觉得了无趣味了,心里慢慢地看淡了些,却不料某人的心意有了松动的意思,可这时候我的诚意恐怕已经打了对折了。” 这边厢把话说得几乎是要指名道姓了,可厉凤竹的表现却是心不在焉的。起先,她倒也听在心里,因此红了脸低下头去,很有些难为情。隔了一分钟,厉凤竹偷偷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借以提醒自己,今天来为的是公事,绝不能受私情的影响。于是,只管抬头细看东兴楼的布局。进来的第一道门,是典型的中式拱门。门内是一道大影壁,摆着一个案台,上头摆着一对梅瓶,插有两束鲜花。绕到影壁后头,是典型而传统的四合院布局,两边抄手游廊一律刷着朱漆。两手边各有一架木楼梯,格外宽敞气派,足够三位中等身材的成年人并行。 跑堂的见有手头阔绰熟客前来,忙上前来招呼了一声“唐先生好”。然后,眼睛贼兮兮地睃了厉凤竹一眼。见她不似唐书白一贯爱带出来的那一类女伴,又见她的年纪和气度,是该称呼太太的人了,张着嘴却不说话,心中踌躇着不知他二人是怎样一种关系,说错了恐怕要碰一鼻子的灰。因此,只是对厉凤竹说了一句“您好”,再回头去对唐书白道:“楼上雅间还有座,二位请吧。” 唐书白被他打断了说话,心里当然很不高兴,鼻子里带应带哼了一声。眼角瞥向身后,发觉厉凤竹是一种心猿意马的样子,心情更是大失所望。继而懊悔地想着,或许方才不该端那个架子的,男女间拌嘴吵架,向来是女子使性子端架子,男子供着请着使她们下台阶。今次是反过来的,最后的效果显而易见是不大好的。然而转念想,厉凤竹这种一会冷一会热的态度实在也太令人着恼了。心里摇曳不定了一阵,不自觉地叹出一口浊气。唐书白不由地想到了现世报这一说,从前他才是令人着恼的那一个,而今总算知道被人阴晴不定地对待,滋味是有多难受了。 但厉凤竹这方面则渐渐有些上道了,并不像前几回那般,一与他相处就犯恶心。看他有些不乐意的样子,立刻便会了意,想着要怎样来转圜气氛。因就把手搭在那楼梯上蹭着,再反手勾起指头,轻轻地敲了两下。随了她的这种动作,有一种很沉稳的声音送入耳鼓,表示着这楼梯的用料是很费心思的,尤其还很费钱,她便低低地表示着感慨。 唐书白转念就想到了,她虽顶了一个好听的职业头衔,却不大出来交际,恐怕还不曾见过这种奢华的大场面呢。或者她只是光顾了好奇,而非故意怠慢的。想着想着也就不那么介怀了,脸上微微露出一点笑意。这一笑之后,唐书白又觉自己心里这关也好过了,只要有那么个可成立的理由,马上就能转怒为喜,不由得又发出两声自嘲的轻笑。 厉凤竹听见了不免顿下脚步,揣着满脸的狐疑扭过头去看。不知怎地,她在唐书白的笑眼里却读出一种可怜的颜色来。 唐书白见她望过来的眼神,竟有些怜悯之意,忙加快了脚步,不给她任何机会继续地揣测下去。 这时,他们登上了二楼,这里的走道比楼梯还要更宽阔。尽头处连接着里边一重院子,做了一道月亮门供人穿行。因此站在二楼上,可以俯瞰前后两个庭院。楼上都是包房,一间一间排得很对称,每扇玻璃窗上都射出几道五彩的光亮来。厉凤竹便透过窗子,留心去看内饰。只见里边的墙壁桌椅一应倒都是西洋风格,每间屋正中都垂下来一个水晶吊灯,难怪会有这样夺目的光芒。 店伙待他们在包房内坐下后,取了菜牌子和纸笔首先是递给厉凤竹的。但厉凤竹不擅交际,自然也就不会点大菜,未免感到一阵局促。 “上回我来吃的那个蟹黄烧饼,味道倒是不错。”唐书白轻描淡写地兀自说着,顺了这个话头很自然地接过了菜牌子,代为化解了这场尴尬。 厉凤竹呆呆地看着,心里却在想,把一个螃蟹身上最美味的蟹黄单挑出来,那是富人享受的吃法。而烧饼却是市井的吃食。唐书白虽是随口说的一道点心,却可以生动地比喻出他们这场格格不入的饭局。 在她这出神的工夫,唐书白洋洋洒洒开了两碟凉拌菜、三道大菜、一碗鸡蛋菜花汤,一人一碗果子冻,另加一壶温酒。店伙拿了菜单赶紧地往厨房里送去,刚跑到包房门口,另有一个年轻轻的茶房端了两碗凉茶,请他们消暑解渴。 上完茶,包房里顷刻便彻底地安静了。唐书白上眼皮抬了数次,没有一次能与厉凤竹接上线的。在大失所望之余,更让他瞧不明白今天的饭吃的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因就挺了挺眉心,解开了西装上两粒扣子,笑道:“接到你的邀约,实属荣幸啊!” 闻言,厉凤竹先是坐挺了身子,预备接住这句话。可是一想之下,又有些打不定主意。她习惯了这种时候必须硬顶两句有分量的话回去,心里才能舒坦。可是,这样的办法并不有利于她刺探情报。而况,无论如何说自己是因为唐书白有情才保住一条命的,总该在他面前稍稍讲些礼数吧。因之,张得圆圆的一张嘴,只是略起了个说话势子,转而吐了一口气出来,复又微微地蜷弯了后背。跟着拿起茶杯,连呷了两口,方始答言:“我似乎选错了地方,想是那个金花酒馆才更合你的心意吧。” 唐书白倒不料她竟然也做这个小儿女之想,心里一喜欢,便有得色爬上眼梢,嘴里意味深长地说道:“果然啊。” 厉凤竹暗里自是冷笑不迭,开口时却反复提醒自己,必得把语气放得格外娇嗔:“果然什么?” 唐书白点头笑答:“还不是那八个字——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期间,冷菜热菜一齐上了。厉凤竹向了满桌的餐盘看了一圈,眼光最后落在了那道肥美鲜嫩的烤鸭上,摇头打趣道:“照你这样子点菜法,倒好像我脸上长了三张嘴似的。” “正是说呢,怎么不把令亲一齐带过来呢?”唐书白笑说着,先给厉凤竹的小酒盅里斟上酒,再给自己的也倒满了。 在厉凤竹听到“令亲”二字时,心里头那一种警觉不由地流露到脸上来,眉毛猛地跳了一跳。她觉得这话答了不好,但要刻意地表示不许提到家人,似乎也太着痕迹了。因此就反问了一句:“对了,你来之前是怎样猜测我约你出来的用意的?” 只见唐书白端了酒盅抿了一抿,做思考的样子。再放下酒盅时,便轻笑了一笑,答道:“约翰逊的闭门羹使你明白了,光明在哪儿,对吧?” 厉凤竹心绪地点点头,口内只管说着,声音却是一路往低去的:“我是这样想的,你的话似乎也有道理。英国人狭隘傲慢又言而无信,应该先赶走他们。而且,我想呢尽管你投靠了东洋人……” 唐书白觉得这种开场白是很刺耳的,因此皱了皱眉,打断了她道:“你倒是出门打听打听去,我对于东洋人何时有过点头哈腰的样子?当然,你若要把我行鞠躬礼当做了一种卑微的表现,那我也无甚可说的。”唐书白清楚地知道厉凤竹是个极其维护尊严的人,这也是横在他二人中间最绕不开的障碍。他得尽力地使她明白一件事,并不是每个同日本合作的人,都是抛弃一切尊严,卑微到尘埃里去的。 厉凤竹咽了咽后话,改了口气,妥协地笑道:“好。今天,我约你出来,为的正是要把话摊出来,彻底地谈上一谈。谈得好,与你合作也使得。不过,在我们说开之前,不如先来个约法三章。彼此说话只许使用中性词,不许哪个带着立场偏见来抬杠。这样说,我总是诚意十足的吧。因为据唐主编你自己的说法,你是个思想开明的人,不像我这样狭隘,所以这个约法三章其实只是约束我一个人的。” 唐书白正自夹起菜来就着酒吃下去,余光不时略过厉凤竹。 他的眼神清澈而温柔,不免把厉凤竹望得心中异样。忍不住地再一次想去,唐书白是个聪明狡诈之辈,而自己分明是身无长物之人。即便她的笔杆子有一定的吸引力,似乎还不至于让唐书白一而再再而三地宽纵。易位而处,要是唐书白用尽心机潜伏在厉凤竹家里,誊走重要的文字,拿去当情报做交易,甚至对于他的手下留情完全不感恩。种种行为,照说不闹得鱼死网破就不错了,纵是之前有情愫,可是受那样重的话,再无尊严的人也该死心了。可唐书白竟有这样大的容忍心,实在可怪呀!串联起来细想,他近来的种种举动好像很有玄机似的。但厉凤竹暂时还猜不透,只是直觉唐书白这人似乎并不坏,甚至比起约翰逊来,要可靠百倍还不止。 第174章 雅室长谈 http://.biquxs.info/

如此这般思量来思量去,时间就耗过去好几分钟。唐书白本待要说的话,到了嘴边只得咽回去,换了一套新说法:“叫人出来又不说话,究竟什么意思呢?” 厉凤竹恍了恍神,牵牵嘴角,斟字酌句地慢慢说去:“东洋、英国都是外来势力,我都反对。但是换个角度讲,目前国人对于振兴中华无非是三种选择,靠欧美、靠东洋、靠自己。你选择了靠东洋,而我选择了靠自己。甭管怎么样吧,明人不说暗话。至少我们都认同自己是中国人,这点没有问题吧?” 她虽然是使出了满脑袋的力量,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逻辑,把谈话往合作方向去促成。可是,越是向下说,她倒越是露怯地不敢放出声音来了。她依然在想刚才的问题,无论是私情还是大义,她对于唐书白总是表现出立场坚定的一面,那么唐书白何必犯了贱似地非缠住她不可呢? 然而,唐书白对于这种丢失底气的表现,却根本不看在眼里,反是一本正经地答了话:“对,我从未抛弃过一个中国人的身份认同感,我只是选择了我认为对的阵营。” 按照这样的话锋,只需微微一点头,那么两个人的合作就等于成功了一大半。 然而事情太容易了,厉凤竹这两日来总是为了这“容易”二字大感困惑。被绑走的儿子很容易就回来了,对于她在工作上的尴尬境地,也就有人帮着宣传她的难言之隐,使她很容易就获得了原谅与同情。包括约翰逊拆穿了她文字游戏之后,也是轻易就放过了她。尤其是唐书白,一反他平日的形象,总是很容易糊弄。 厉凤竹捡起手边的筷子,忙夹了两口菜送到嘴里,低着头慢慢地去咀嚼。人的思维仿佛总是这样滞后的。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觉得一层一层的道理都想得万无一失。然而真等到了紧要关头,脑子里又会忽然闪出无数个念头,告诉着自己当初若能前前后后多掂量掂量就好了。她现在就在发愁,要是听了徐新启的话,想在一切行动之前,或许会更稳当呢。 在唐书白的角度看去,厉凤竹的一双黑眸被额前的短刘海挡得几乎看不着,只在几绺头发的缝隙里,将将能窥见她的上下眼皮不住地开合。她又是那样斯文地吃饭,半天也不曾说出一个字。因之,唐书白反被她的泰然逼得有些发急了,试探道:“你打什么坏主意呢?一直都不说话。不会是想跟我合作扳倒约翰逊……然后,再跟约翰逊联手扳倒我吧。” 闻言,厉凤竹歘地抬起了头,她看见唐书白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望过来的眼神中透着很深的失落。她又不由地去想,唐书白为何会对自己抱有如此违背常理的执着呢?因想着,身子就跟着一点点抬高,嘴里衔着淡淡的尴尬的笑意。一双筷子伸向菜盘子里拨弄了两下。挑菜这种举止是很失仪的,在一定程度上,她的这种小动作正泄露着内心之中从未有过的混乱和紧张。 “我一个孤女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厉凤竹缓缓地把嘴角高高牵起,“实告诉你吧,之前我选择了后者,但是约翰逊过于喜怒无常、过河拆桥了。我现在只想实行前一种办法。因为在讨厌约翰逊这一层,我们是可以达成共识的。” 在说话和吃菜的时候,厉凤竹的状态实在不大好,好几回不自觉地斜向上抬着下巴颏,把内心的犹疑暴露得彻彻底底。抬眼去看唐书白,在他的眼神中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狡猾和阴狠,反而给人一种坦荡荡的感受。更有一份强大的包容力,无论厉凤竹多么地露怯,他都能够无条件地容忍下去。 只见唐书白浅笑着问道:“扳倒约翰逊,对你有好处吗?” 频频走神的厉凤竹没有立刻作答,眨巴着眼睛困惑地望了唐书白片刻,方才做发狠状:“他是我一个隐患。这个人实在太记仇,想要修补与他的裂痕,简直是痴人说梦。所以,我希望他离开津门,甚至希望他就此离开中国。” “隐患……”唐书白冷笑着咂摸她的话,“你究竟是妇人之仁,只是希望他离开而不是消失。” 这里,厉凤竹重重地搁下筷子,叹了一口气,眼中一半是愤然一半又是退忍之意:“论私心,像他这样心狠手辣、满手血腥之人,的确该死。若有哪个肯伸张正义的人动手,我倒也肯鼓掌叫好。可你要我主动去举枪,我就办不到了。我心里很矛盾,自己是不敢也不愿逾越法律底线的。但这九国租界实在乱透了,种族早已凌驾于法律之上,有时想想以暴制暴是逼不得已必须为之的。然而我却……” “别假仁假义假清高了。”唐书白说时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又道,“不会脏你的手,只要你动动嘴,自然有人愿效车马之劳。你若过不去心里那关,过后只当完全不知情,于你一点妨碍也不会有的。” 若从话音听去,这人的态度是狠辣而冷漠的,可他的脸上却始终含着和煦的颜色,给人言不由衷的错觉。厉凤竹更是不免想到了,他要果真如他所言那般无情,但对于我未免也太愿意帮助了。这又算什么意思呢?他很禁不住美色诱惑吗?未必吧,一个日日都不敢怠慢,愿意花时间慢慢去数稿纸的人,有这样强大的毅力,恐怕是国色天香也难令他神魂颠倒吧。 一连串的问题没还想透,却听门外有人一路笑着高声寒暄进屋,道:“难得唐主编大驾光临呀。” 来者声音柔中带刚,不见其人时,厉凤竹的直觉便猜是位白面书生。她随着唐书白一道起身相迎,手放在大腿上悄悄地掐了一把,借以振作精神。她今天有些不在状态,奇奇怪怪的新念头又太多了。方才想的种种问题不能说是无足轻重的,但此来为的是见一见东兴楼神秘的金经理,别的事再重要也必须先搁在一边了。 只见走进来一位穿长衣的英俊青年,衣着尽管很是传统,可是那脸上洋溢的神采,尤其是一丝不乱的分发,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摩登感。 唐书白上前一路握着手,把人让到了座位上,笑道:“不敢当不敢当,金经理这样忙,还特地来应酬我。” 说话间,就有店伙进来添了一副碗筷。 厉凤竹站在原地只管微笑,那人看看她,复又瞧了瞧唐书白,眼中充满了好奇,似乎期待着唐书白以什么样的措辞,来介绍这位陌生的妇人。 唐书白的表示很是模糊,只介绍厉凤竹是一位厉姓朋友。这个举动正合了厉凤竹低调处理记者身份的小心思,不免大松一口气。转而在介绍那位青年时,完全是不吝赞美之词,既夸了他出身大家,又吹捧着他年少有成,事业经营得如何如何好。下了诸多褒义的评语之后,方才提到这人的身份是东兴楼的经理,姓金名碧辉,恰是金碧辉煌少一字,更是玩笑地表示由名姓上便注定了金经理是要荣华一生的。 这金碧辉仿佛与唐书白经常会面的,彼此间兄弟相称,坐下来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吹捧个不休。他有意多瞧了厉凤竹两眼,笑道:“密斯厉,你大概是初次来吧,我瞧着你很是眼生呢。我这所饭庄在菜色上是很齐全的,厨子的手艺倒也不赖,但也不能够说津门卫只此一家别无分号。不过,大家还是很愿意捧小弟的场,这里边自然是有一点缘故的。据你这初来之人的眼睛看来,我这里有哪一样是别的地方没有的呢?” 厉凤竹觉得金碧辉虽是初相识,却能表现得亲近而自然,确实是生来要做大生意的人。而这样的侃侃而谈,似乎弦外有音,因此她答起话来是谨慎而惜字的:“外中内西,结合起来别有一番风味,难以替代呀。” 话虽不长,倒引出了金碧辉十分玩味的样子,他对着厉凤竹微微颔首,眼珠子一转又对了唐书白呵呵地笑着。 再看唐书白,脸上同样是带着笑意的,与金碧辉照了照眼之后,低下头去兀自想着些什么。嘴角依然是上扬的,隐隐约约间却给人一种无奈之感。 倒是金碧辉兴致很好,不知为的什么,忽然拍着桌子大笑着说起来:“是了是了,果然的。我这‘果然’二字是很有意思的,听我慢慢对你说吧。当初我打算盖这所饭庄的时候,待在自家的书房中,整整画了三个月的图纸,把我从小在京时所见过的那一种繁华富贵景象都融在了纸上。更不提所找的那些匠人,你知道吗,非老手艺人我是不肯用的。可是呢,在如此传统的外观之下,我并没有选择表里如一的做法,而是引入了西洋的美学。在我这里还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养陪客的姑娘,力求做个新式的文明饭庄。” 第175章 得见真人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为了见一面金经理而来,现在虽说是达到了目的,可她敏锐的新闻鼻所嗅到的气息却是隐隐不妙的。她努力地看向闷头吃菜的唐书白,恨不得眼神上可以长出钩子来,好把唐书白的脸钩起来看清楚他此刻的神情,究竟含有怎样的深意。心头蒙着一层重重的迷雾,厉凤竹笑起来时自然感到十分吃力勉强,因话答话道:“由结果上看,金经理的经商理念是很成功的。”说罢,眼角冲了角落那架装饰柜一瞥,那上头可摆了全套的烧烟家伙。什么中西结合,也不过是噱头。这种人最是表里不一,为了利益什么鬼谎都敢扯。 金碧辉把筷子头朝着唐书白一指,笑着只管揶揄下去:“我绕这样一个圈子就是想说,因为我这里并不是莺歌燕舞的所在,故而书白兄风流尽管风流,却从不曾带过哪个女朋友来光顾过,密斯厉可是头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呀。”说到这里,便把左手的食指扬了两下。 唐书白呵呵笑了一声,昂着头表现出欲言又止的样子。下巴颏对着厉凤竹抬着,眼神又对了金碧辉示意。奈何他这种动作,在座的二人谁也没有会到他的意图,只能是互相呆望了一阵。 一时间,把饭桌上的气氛尴尬而又诡异,几乎让金碧辉这个善言辞的生意人也难找话题出来缓和气氛。 厉凤竹困惑地拧了眉毛,很快又强迫自己把眉眼舒展到自然的程度。手里拿起一根桌布上掉落的穗子,由两根手指捏住,只管来回搓着解闷。余光察觉唐书白又把脑袋低低垂了下去,心中不由起疑,像他这样多言还善交际的人,怎么一到了金碧辉面前就变得无端沉默起来了?莫非……这个金经理身份不俗、地位卓然? 据今日在意国花园所听到的,那个开居酒屋的远山,其真实职务是能压过日本领事的。那样的官他都不怯,偏偏就会怕眼前这个人?看来此人绝不可小觑呀! 如是想着,厉凤竹不免转过脸去,预备多看金碧辉两眼。不料,金碧辉说着一句“呦,唐主编这是转了性情不成,倒跟我做作起来了”,同时也是抬头向男女主角各去打量一眼。 又因为唐书白是老熟人,看一眼便足够领会到许多的意思,而厉凤竹是头回碰面的人不存在默契,自得多看两眼。就是这两眼之间,恰与厉凤竹的视线相撞。厉凤竹自有一番揣摩猜测在先,认为金碧辉有着让唐书白寡言的权利和地位,恐怕自己不是他的对手。受着这种心态的影响,哪里还能从从容容对视,脸上腾地烧红了一片,忙也学了唐书白那股子莫名而来的扭捏劲儿,把脑袋一低,只管去看桌布。 二人顶着两张中年的面庞,做的却是小儿女之态,把个金碧辉逗得拍桌直乐:“我这一阵子总听见说,老唐让人给治住了,今日一见……”越说越是笑得大声,那“果然如此”四个字,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完整了。 厉凤竹在他大笑时,不时偷眼睃着。在望见他的高领子耸起的一瞬,下意识抬起手来摸着自己的脖子,眉间微微地一蹙。眼神顺势向下,对了他华贵的绸衣看看。跟着,脸上的绯色更浓了,不由地把脸转到了另一边去。 唐书白见再笑闹下去,厉凤竹大概脸上就挂不住了,这才接了嘴解围道:“得啦得啦,金经理说我做作我就做作吧,反正我在你面前向来是放不开手脚的。就连老爷子都说,金经理人很聪慧也健谈也亲和,偏是待人有些热情太过。” 金碧辉听他如此说,心中很是在意的,忙收住笑声来问:“什么叫热情太过?” 这就轮到唐书白拍桌大笑起来:“人来疯呗!” 如是一说,金碧辉知道这只是他开的一个小玩笑,松了一口气,道:“你尽管抬了方社长的招牌出来吓唬我吧,我早晚有地方说理去。我可听见说了,方社长点名要在我这里做个大局面呢。” 两句话一转,话锋很自然地谈到了正事上去。唐书白笑点着头,答道:“是啊,你得多费心了。老爷子推不掉的宴请虽多,但已然很少自己出面请客了。” 厉凤竹在旁有些听明白了,唐书白口中的老爷子应该就是那个汉奸头子方谦。他年岁渐老,不似盛年时那么爱抛头露面了。如今要拿出老面子来请客,选的地方又是东兴楼,是个值得注意的大新闻。想时,厉凤竹看似无意地抬手搓着把耳垂往下拉去。好像这样做,她听到的话就更多似的。 只见金碧辉眉开眼笑的,双手抱着向唐书白微微打拱,道:“那我是不甚荣幸的了。方社长有那样一个应有尽有的俱乐部,倒肯来抬举我这小酒楼。” 唐书白端了酒盅在半空示意,嘴里可就说着:“你过谦啦。其实老爷子正是为着应有尽有,所以没法子在那边做局面。他是想斯斯文文地把酒言欢,不想莺莺燕燕地醉生梦死。俱乐部那边,许多场面只是为稻粮谋,未必都出自他的真心。”话闭,将酒一饮而尽,又对金碧辉照了一照空杯。 金碧辉见了,立刻端起酒盅做个回敬的意思,把酒喝干了,方才接道:“别的,我不敢夸口,不过这安静雅致这一层,敝所倒的确当得起。那,敢问邀请的又是哪一路人物呢?” 唐书白嘴里哼哼着,把眉毛抬了几下,想了想才答道:“都是传统文人,书画啦国学啦佛道啦,总之又多又体面。津门卫虽是华北的小巴黎,可要正经找出几家合乎老爷子意思的饭庄酒楼,却是鲜有呀。” 他们尽管就着此事慢慢谈下去,丝毫没有避讳到厉凤竹,又或者说像是谈得入神,忘了当下是在一个怎样的场子里。 照这种反常的情形猜去,厉凤竹认为唐书白恐怕是接到了什么任务。他从前总是吊儿郎当无事忙的样子,现在呢人慢慢变得深沉起来了,也不爱玩笑,也不留意提防,想来是心事过重所导致的疏忽吧。 于是乎,说话的两人只管是说,想事的一个只管是想。互不耽误之下,时间就消耗过去两个钟头之久。 厉凤竹看看表,心想金碧辉哪里是进来敷衍熟客的,分明是来坐定大事的。如此一想,在这个所谓的大局面当日,她总要想法子到场见识见识才行。 预备散席时,金碧辉先作揖告辞。留下他二人,唐书白似乎有些喝过量了,也不多言,站起来踉踉跄跄便要向外走。张口便问:“回你家还是我家?” 对于如此的冒犯,厉凤竹心眼儿里自然是千般万般不能忍。不过为着大事,她极力按捺了满腹的火气,只是冷冷地一笑,往后退远几步。勉强站定后,越想越着恼,情绪似乎难以平静,只管钻在一些不好的字眼里,把一双眼睛都给急红了。 唐书白摇摇晃晃眨巴着醉眼,不由笑话她道:“慌什么,随便说的。我不喜欢别人上我家去。” 说话的语气尽管有回旋的意思在,然而他说不喜欢人去他家只能遮掩住后半句话,并不能完全抹去他下意识里表示出来的歹念。厉凤竹把攥紧的拳头往身后一藏,淡淡地道:“谁慌了?我是想仔细瞧瞧,你喝醉酒了没有。” 此前,厉凤竹对自己也好,对纪冰之也罢,表态了多次,要实行以柔克刚的法子击溃汉奸的阴谋。在民族大义、国家存亡的大课题下,她甚至大无畏地表示,可以忍一切常人不能忍之事。然而,在临危的关键时刻,她肢体本能的动作冷冰冰地拆穿了她这句大话。在后脚还未完全迈出东兴楼大门时,就急切地喊着路边的人力车上前。至于身后的唐书白,此刻是一种怎样的表情,那是来不及也不敢去看的。只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他嘴里由嘀嘀咕咕的念叨转化为极大声的呼叫。 再然后,在车夫拉杆子的同时,有一股力量从身后头压制上来。最后是弄得车身颠倒,厉凤竹一下悬空,一下又扑通落地。 定眼看时,两个车轱辘正在她头顶上呼啦呼啦地转着圈。此种情况下,本能想知道的一定是自己还有没有自由行动的能力。于是,厉凤竹瞪着一双茫然而惊慌的眼睛,开始由手臂上慢慢尝试去发力。然而她感觉身上很沉,被什么东西压得动弹不得。 车轱辘以外的世界,已经变得相当嘈杂了。有人在尖叫,有人在狂奔,然后又有咒骂着要报复。东兴楼的店伙一路跑将出来,厉凤竹猜测这些人是带着家伙出来的。因为有利刃兵器在,空气会变得肃杀,这种微妙的感受无法以逻辑去解释,通常却又来得很真实。她听见不断有人高声问着出了什么事。有一个男人惊叫着,大了舌头磕磕绊绊地反反复复喊着“长刀,刀,很长的刀”,稍镇定了一下之后,又开始强调“大长刀”。 第176章 言不对心 http://.biquxs.info/

诸多声息之中,只有一个浑厚的男声可以相对平静地回覆跑出来镇定场面的管事人,方才突然有人从街对面窜来,手里举着一把大砍刀。听那说话的意思不难想象到,这个转述之人正比划着双手,向店伙描述那砍刀有多么长多么利。 厉凤竹因着职业习惯,忍不住要开口追问,可曾看清楚那人的长相。然而嘴巴一张,首先钻出来的却是一句口不由心的“哎呦”。两只手臂不住发麻打颤,实在使不上劲。跟着扭扭身子中段,腰向上顶时,这才恍然大悟呢。怪不得只这样一摔就闹得四肢不由己,她身上分明还压着一个大活人呢。 “喂,你没事吗?” 送到耳中的依然只是周遭的纷乱,而无半个经唐书白之口发出的字音。 这一来,许多的疑团涌入脑海,厉凤竹暂时屏蔽了外界的种种声浪。她记得刚才自己在言语上遭遇了轻薄,因此不免生出逃离之意,步子跑得飞快。唐书白跟在后头一路追,先是低声地和缓地叫着,后来变得急切起来。在她一只脚登上人力车时,那喊声似乎嘶哑起来了。最后,有一股力量很突兀地截断了人力车夫抬车子的势头,天旋地转一阵翻转,才成就了眼前这个场面。 按定格的结局看,唐书白竟以一己的肉身挡在了厉凤竹之上,是拿命来守护的举动。在危机的时候,能做出此种选择,其中情谊自是不必多说了。厉凤竹向来以为这个人不过口蜜腹剑,所谓的钟情不过是一时兴起而已,如今看来却有几分真。一想之下,原本吓得惨白的脸色,又泛出一层浅浅的绯色。 在她出神呆想之时,店伙已一拥而上把人力车翻了过来,然后两个人负责搀一个,把他们二人从地上拉将起来。 唐书白苦皱着眉头,比起刚才的毫无反应稍好了些,起码会嘶嘶地哼气,以表达痛感。他抱着一只胳膊,慢慢地站直了。他的两只眼睛皱拢,望向神情呆滞的厉凤竹。因疼痛,也因担心,五官都使劲往鼻梁上挤,压出一道一道深沟一般的纹路。 金碧辉自收到禀报之后,一刻工夫不耽误,这时也下了楼来,径直上前往唐书白四肢上检查了一阵。也就是他来了,唐书白才开了金口,慢腾腾说了一句“无大碍”。 一旁的厉凤竹则还在想她心里的一篇账,任由人家有心或无意地在她身上检查。 那金碧辉见了,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就上前盯着她呆滞的一对眼珠安抚起来:“密斯厉,密斯厉?你也没事吗?”接上,脸未掉过去,便已吩咐人上前,“快,也把密斯厉扶上我的车子。” 话音一落,一辆黑色小汽车急匆匆驶来。司机显然也知道事态严重,车子开得发飘,猛一刹车恰停在这群人跟前,可谓有惊无险。 唐书白早被前后左右四五个人服侍着送到车后座去了。当他们要以同样办法,也把厉凤竹送上去时,却被醒了神的她一把推开。两只手挡在身前,与这些人划开一道明显的界限。眼睛朝四周围警觉地不断看着,口里则连连惊呼着不要、不去。 金碧辉料她有这样大反应,一定是被吓得不轻。难免动了怜香惜玉之心,抱了拳头对着唐书白一阵打拱致歉,然而一双眼睛却是始终望着厉凤竹的。 唐书白一只手抱着后脖子,从车里艰难地探出脑袋来,眼睛自下而上地观察了厉凤竹一阵,未言先有一声叹:“也许她一个人走反而安全。”说时,把脸略转向金碧辉一点,“金经理,你应该明白我什么意思吧?你若明白,请代向领馆人员说明。” 金碧辉只一低头,便把话外音想了个通透,不免后怕地吁了一口气,摆摆手打发人去找了一辆可靠的人力车,而非东兴楼自有的车子。 稍镇定下来的厉凤竹,心里又愧又急又后怕又夹杂了一点复杂的情感,踮着脚向车里焦急地要去探望唐书白的情形。这边路灯虽很明亮,架不住金碧辉手下的人都愿跑出来表现一番,因此有许多人绕着车子站成了一个圈,把四面八方的灯光彻底挡了个严实。一直到新找的人力车上前,小汽车发动,厉凤竹也没能与唐书白对上哪怕一秒钟的眼神,更不提如何去问他好不好之类的话了。 坐上了人力车,厉凤竹依旧是把上身完全向后扭着,去看反向行驶的那辆汽车。直望到汽车成了黑点,彻底地融入了夜幕之中,她才腾出思绪来想唐书白最后说的两句话。一个人走更安全,恐怕是指着砍刀本该对着唐书白。而金碧辉换了一辆与东兴楼无瓜葛的人力车送她,更是表示着只要不沾上东兴楼,厉凤竹大概就不会再出事。 如此想来,今夜的意外是汉奸们自食苦果罢了。然而,一件本不值得同情的事,却因唐书白那舍身相救的举动而引发了变化。厉凤竹心里乱糟糟,一时无法掌控住自己的情绪。因果尽管是清楚的,可她怎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依然把唐书白骂成一个十恶不赦的狗贼呢? 只这样软化了一点,又牵扯地想开去,唐书白的品行或者不至于…… 不,怎么叫不至于,他连祖国都肯出卖,还要怎样才至于?! 意乱心烦之际,厉凤竹往座椅上一瘫,仰面对着夜空只管愣愣出神。她记得那些打发时间的上会写,女子在情感一方面总是脆弱的,是刀子嘴豆腐心,无论言语如何决绝,最终总也架不住一个男子持之以恒地倾诉爱慕之情。还有那些中年的家庭妇女们,每当议论起男女之情,常以过来人的姿态一概论之,无论什么样的女子都是愿意被人爱的,也都是愿意有个爱人能作伴取乐的,只要对手方不是容貌奇丑,不是身无长物,在开口示爱的一刻,此生的姻缘无疑就被那个人给套死了。 “我只是感恩,人活着就得感恩!”厉凤竹忽然坐正身子,大嚷大喊地,摆开了架势要与人谈判似的。 这种莫名的举动,可就吓坏了车夫。他是常在东兴楼门口等着做阔人生意的,因此方才的一幕,从头至尾他都瞧得分明。先前的一切与平常无异,客来客往并没有哪个特别值得注意的。 至于车夫向来不很注意出门的客,那也是有缘故的。金经理既懂得揣摩贵客的心理,又很擅长管理。他自东兴楼开张头两日,亲见到人力车夫为了拉生意在门口围堵吵闹之后,倒不似别的生意那样,吩咐打手出来平息事端,并严加警告。他只是命了柜内管事的,检点几个车子干净的车夫进店,和和气气告诉他们说,其实不单他们需要吃饭,东兴楼何尝不需要几个跑腿的呢。只要他们守规矩,等生意时能老老实实一字排开,请客人们按次序上车。若遇到以蛮力拉生意的不体面的事态,入选合作的车夫们要有相当的责任心,帮助东兴楼维持秩序。如肯合作,东兴楼每天还愿意额外多付几角赏钱,一个月下来总也不少了。这规矩由那时起,就守得很好。 说回到今晚的事,车夫们本本分分等在门外。首先见厉凤竹快步跑着出来,口里一直高喊着要坐车。她究竟是有阅历的人,尽管心里又怕又慌的紧张感前所未有,但外人在表面上看她,似乎仅仅是有急事要赶着离开的样子。 挨了墙等生意的第一辆车不紧不慢上前,第二辆车查看着情形做待命的准备。第三辆车也就是现时拉厉凤竹回家的车子,车夫在当时知道自己轮不上这趟生意,因此坐在车把头上到处乱看。只见一辆簇新的车不急不缓地经过,车身前后共装了四盏玻璃灯,上头却坐着一个外表粗犷的糙汉。 先还是慢慢而行,接近东兴楼门口时,坐车的人突然起身向后踢腿。坐凳踢开,立即现出一柄约莫二尺来长的大砍刀。而唐书白自留意到一辆考究到安着崭新玻璃灯的车子上,竟坐了一个莽夫模样的人时,脸色就是一变。脚步加重加快,嗓门跟着提高,想把厉凤竹给拦下来。 也多亏了唐书白疑心重而反应快,因为以车夫这旁观人的观察而论,他呼喊着飞腿踢倒人力车的那一瞬,比歹人拔刀的动作略早那么一丁点,真可谓眨眼即逝。砍刀举在半空预备蓄力时,唐书白已完全够住了厉凤竹下半截身子,使了全力要去覆住她身体的要害。而砍刀猛地向下劈时,那翻转的人力车已经完全挡住了他二人。 车夫不免担心,自己拉的这位太太可能受了刺激,或者需要改道去医院。因就拉到路边停了,转过身去问她意向如何。 厉凤竹眼皮子吃力地撑开,一双手始终抓在胸前不放,以极虚弱的声音说道:“医院,医院嘛……算了,我……还是去法租界吧。”她心里深知,现在紧要的症状不在肉身上,去检查恐怕没多大意义,不过徒增周遭亲友的负担罢了。 做了东兴楼多年的生意,车夫是很知趣的,他知道这里往来的都是怎样的客,也知道这些人的杀身之祸是怎样来的。所以,对于厉凤竹的顾虑,车夫有他自己个儿的一番理解,他以为这也是个没骨气的人,要依附日本人发财呢。于是,也不再问什么伤情了,拉起车子毫无犹豫向着法租界跑。他们什么都懂,只是不会说漂亮话,偶有一两个嘴皮子溜的也没用,受压迫的人说话是没有分量的。因此,他们习惯了对投日分子保持沉默,甚至忍恨来靠这些二鬼子赏的钱养活一家老小。 第177章 意乱心迷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到家时,已临近午夜了。然而一开门,厉老太太却等在黑暗中,悄声问道:“这么晚回来,吃了吗?” 说话声虽低,但在万籁俱寂的环境下,依旧把惊魂未定的厉凤竹吓了个够呛。她含含糊糊地以哼气声答应着,手在黑暗中摸着白墙,够到电灯开关的一瞬,她侧过脸对着床的位置犹豫了一会儿,就把手收了回来。 厉老太太安静地等了许久,像是听见了女儿的回答,又像是没听见。她怕是自己耳背或者有什么话听漏了,干脆地坐起身来,也望了身后犹豫了一下,方才借着月光蹑手蹑脚走到门边。还未开口说话,先有一股酒气钻入鼻中。她吸着鼻子多嗅了两下,就是这个动静引得厉凤竹首先说道:“小酌罢了,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嘛。” “我,我是不知道的。”厉老太太说时,情绪显得有几分低落。 夜色笼罩之下,厉凤竹很难去看清她的脸色。细细回想起来,厉老太太是在厉凤竹坐月子时从乡下接来的。在孩子吃母乳时,厉凤竹自然是滴酒不沾。过后几年的记忆,她已十分淡忘了。只能由厉老太太这句话上判断,大概那几年从没有敞开来,痛痛快快喝过酒吧。 厉凤竹心想着这种细节到了关键时刻,恐怕会成为疏漏的,因就解释道:“要是白酒的话,喝一两就很多了。因为这一点,大家都笑我不像关外人。” 厉老太太脑子里正出现了唐书白的样子,把女儿晚归的事情,一点一点往自己欢喜的地方想去。因之对于女儿身上的酒气并不反感,甚至很满意。她想开口细问问,又觉得时间和地方都不大对,也只好把话咽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讪讪的一笑。 厉凤竹不明所以,只觉得眼下这种气氛似乎没有什么发笑的理由,便以为这声笑很是诡异。禁不住要忐忑地向,究竟是晚归还是饮酒,犯了她老人家的忌讳呢?为了缓解气氛,厉凤竹便扯出话题来问:“你怎样到这时候还不睡呢?” “热得慌。照说呀,我们这个年纪是不怕热的。但你那儿子非要抱着人才肯睡,睡着了也不知道撒手。”说时,厉老太太摸着黑慢慢往床边移去,“你来摸摸他的手,可比汤婆子还热乎呢。不过这小鬼头呀,大热天对我死不撒手,到了冬天又是打死不肯与我亲近了。” 在说“小鬼头”时,厉老太太用的是她在海州学来的沪语,听来格外有天伦的乐趣。 厉凤竹抿着嘴笑起来,凭着直觉朝母亲那挥舞的手臂方向走去。 小如甫的呼吸很均匀,像是熟睡的状态。但在厉凤竹靠近的瞬间,又扭着身子哼了哼。看来他的警觉性在一次次的危难中,得到了很大的培养。然而贪睡这种充满稚气的习惯,他依然还保留着。 窗子角上透进来一条细长的银色月光,侧打在小如甫细细的胳膊上,和肉肉的肚子上。厉凤竹顺手把帘子掀起一片角,好让月光照在他的脸上。眼睛尽管是望着儿子,但是印入她脑海的形象却是一团糟。照下来的月光,并没能带给她一丝的清朗。她一会儿想起亡夫,一会儿想起唐书白。在后一种画面出现时,她就有冲动,像刚才挣脱那些想要宋她去医院的人一样,也站起来高喊“不要、走开”。耳朵里兀自有两种不同的观点在争论不休—— 这样就动心了吗? 可他分明救了她一命呀! 然而他要不叛国,又怎会招来暗杀呢? 厉凤竹觉得又烦又恼,不由蹙紧了眉头,手掌也无意识地紧紧一握。她忘了自己的大手正攥着儿子的小手,这样一来小如甫鼻子里的哼气声更大了。厉凤竹听见了,慌忙把掀开的窗帘放下。当她抬头去遮窗帘时,小如甫那千斤重的眼皮微微撩了一道缝出来,很想张开嘴来说一句“不要妈妈的手,都是汗”。不过,小孩子终究难以拗过困意,脑袋里只是这样闪过一念罢了,过后立刻又沉沉入睡。原本想要抽回来的手只是稍稍地动了动,复就不再挣扎了。 厉老太太见了,少不了又发了一篇感慨:“瞧啊,这样小的孩子都要个什么安全感。你们新派人物是喜欢用这个词的吧?小孩子都懂的事情,大人更该懂了。有个依傍在家里,夜里睡觉都会更香呢。” 厉凤竹觉察到这话很有深意,但她懒得去探究。闷闷地起身,小心翼翼摸进盥洗室。如此夜深,也不想让哗啦哗啦的水声吵着儿子的好梦,因此只是简单地打一脸盆子水来擦身。 当她把自己打理完毕时,厉老太太也顶不住倦意睡着了。她把墙角的草席捡起来,也懒得去分正反,往地上一铺就打算睡觉了。 在安静的深夜里,屋里有人发出有规律的呼吸声,这分明是能够促进睡眠的环境。然而厉凤竹翻来覆去之下,耳畔总有两种不同的观点在撕扯着她的神经。一个不断地问着,难道说那些混饭吃的礼拜六文人果然是把女人看透了不成,女人不能够交际太多,她们与男人产生的一切关系,最后都会成为男女关系,而一切情感最后也都会归为爱情?另一个则极力地自辩,一码事归一码事,去关心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是合情合理的,男女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其他许多复杂的感情。 究其根底,厉凤竹就是想知道知道唐书白有无大碍,而她对于自己紧张唐书白安危的心思,抗拒却又无法去消除。她闷闷地叹着气,翻了个身,想借肢体的动作给自己的脑神经传递一个翻篇的信号。 显然,这种打算幼稚而徒劳。她又开始设想了,其实一个在生死关头能舍身救人的人,应该不至于无药可救。也许有个人在身边时常引导劝解,唐书白是可以走上正途的。若真有那一天,她此刻的一切心结,不就都可以消失了吗?她是满口新知识的职业女性,只要合乎道德,是不会纠结封建思想中的守身主义的。就是当着孩子也可以大方承认呀,她总是先成为女人然后才成为母亲的。她不能像迂腐的旧式女子那样,因为自己是个母亲,就忘了自己也是女人,甚至连自己是人都意识不到。 可是,人应该找一个相当的人去结合,而不是二鬼子。 厉凤竹想了一圈,终于又想回了原点。不由坐起身来,一条腿盘着,一条腿弯着立住,张开五指往发间气恼地梳了好几下。跟着,反反复复告诫自己,唐书白是汉奸,是跟在鬼子后头吸同胞血的二鬼子。普通人或者为保全性命不敢当面指斥他,但背过身去,谁也要骂他一句畜生都不如的。心想自己可真是“慈母”啊!竟然起那样糊涂的意思,要给儿子找条狗当后爹。 越往下想越觉得这是个无解的闭环。两只手放在草席上乱抓,想着在哪儿能抓到一根烟来抽呢? 报社里一定有烟。横竖是睡不着,到那里去闲晃悠两下也好。 ### 说也是巧,厉凤竹走到报社一瞧,办公桌上恰有一张便条。上写着是有个平都来的电话叫了厉凤竹一晚上,留下口信让她无论多晚回报社,都请立刻回电。 突然又紧急的联络,还是来自平都,且没有留下姓名的,回覆的时间还完全不拘,厉凤竹不单能猜到是谁,甚至猜得到所为何事。因之,心情急迫而忐忑,把先前那一点私情上的纠结,完全抛到脑后去了。 顺着便条上的号头打回去,虽然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但要找到留口信的那个人却并不顺利。因为厉凤竹所得到的信息里没有对方的姓名,她自然就不敢胡编乱造,没有名字又该叫谁来接听呢? 幸而,那头得了她一句“贵处有个急电,找了我一晚上”的话,只发出一两声喁喁的交谈,就听见有人笑着过来接起了电话。 “您大驾可真忙啦!”说完,又是一阵咯咯的笑声。 厉凤竹的猜想果然不错,那头说话的正是纪冰之。听这笑声不断的话音,想来是有好消息要宣布,心上自然松了一口气,道:“你找不着我就该可怜我,因为我这样一个穷跑事儿的,所拥有的时间不如你的宝贵,不能以分钟计价。跑多了不算我功劳,可跑少了却要倒扣钱呢。所以说,我越是不见人影,就越是证明我的劳力不值钱。你不表示同情还罢了,倒还拿我取笑呢!” 纪冰之实在有些高兴坏了,句句话都以打趣的方式来回复:“真是一张不吃亏的嘴。” 厉凤竹觉得自己这一阵子的生活,就是太缺乏欢乐了,也就开怀地哈哈一笑,道:“此言差矣。不吃亏的嘴长在律师身上,我所拥有的只是一支不肯低头的笔。” 因这一句答话,纪冰之的笑音中夹杂了几下哼气声:“你的笔是用来言志的,我的嘴也是这个用处。由此可见,笔也好嘴也罢,不过工具而已。我失口说你的嘴不吃亏,虽不完全贴切,但意思总是到位的。” 第178章 辗转反侧 http://.biquxs.info/

“你是为了和我玩笑才打长途来的吗?”厉凤竹说时,不由自主低头望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那你的雅兴可真是好呢,电话费很贵的。你再多说两句,所费的钱大概都够开发我一礼拜的饭钱了。” “哎呀……嗳?这好像是从贵社叫过来的电话吧。那我可占了大便宜了,也就怪不得才说两句俏皮话,就引得你这样跳。”纪冰之说话时,词句里堆了不少的语气助词,让人即使看不见她的脸,也能猜到她那种俏皮的样子。不过,她很快地就收起了玩笑,正正经经地告诉厉凤竹:“告诉你吧,你托我办的事情,明天就能发表了。” 先前,厉凤竹虽然能隐隐约约猜到是印刷的事情成功了,可以把东洋特务操纵民间活动的铁证公之于众。但真由耳朵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那份狂喜,依旧是极端强烈,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万分之一。她张了嘴,但是除了笑,完全就不会发别的声音了。她只会跳,一遍一遍地跳起来,对着天花板由心底憨笑出声,真像是要乐到天上去了一般。 这种激动到语无伦次的反应,给了纪冰之极大的成就感。被视为弱者的女子,被批评为百无一用的书生,终于也对救国事业有了实实在在的贡献。这能不叫纪冰之热泪盈眶吗? 她心底那份激昂被厉凤竹带动起来了,因之声音抖颤,但丝毫不影响她的坚毅,尽管有哭腔,但每个字都能说得字正腔圆,自然也就铿锵有力:“贵社尤其是你,是绝对的第一大功臣。但我没有第一时间就把样刊送到津门去,因为我很怕通讯审查呀。所以,打算在发表的前一天,简单地向你们报个喜讯。第一个电话自然是叫到你那里去的,但找了你好几趟你都不在,我只好先给沪馆报喜。张老和胡老都很高兴,我拜托他们先不要对你说,因为我想讨你一句表扬。这是多么大的喜事儿呀!我听不少流亡学生说,东洋人的飞机在东北上空,散下许多传单,谈虚伪的新秩序和东亚共荣。传单上还把东洋说成是王道乐土。特务阻挠国联的调查团,在欧洲记者面前表演皇军的仁慈恩德。而我们中国人呢,发明了纸还发明了印刷术的中国,却哑然失声了,我们对于现代文化中的新闻表达一窍不通。如今好了,我们艰难地迈出了第一步,我们开始懂得如何让古文明在新时代里焕发新生了。我们……终会成功的!” 纪冰之其实不大愿意加上“终会”这两个字的,在救国事业上她只追求彻底的胜利。但是,严格叙述当前的事实,是她身上最深刻的职业烙印。因此话一到嘴边,仿佛会脱离主人的意志,从而拥有自己的坚持,会主动去遵从严谨的语言风格。 “对,我们要成功,我们必须成功!”厉凤竹握紧拳头说着。她的眼睛热热的、酸酸的,她在心里坚定地告诉自己,国家危亡至此,是绝对输不起的。因为她已从东洋特务企图控制新闻界的行动上感受到了,此次胜败将会是很彻底的。一旦失败,那么偌大的民族和悠久的文明,将会彻底退出历史舞台。 跟着,纪冰之话锋一转,压低了声音问道:“对了,西南的情况你清楚吗?事情是这样的,我身边有不少朋友都做着弃笔从戎的打算,正到处寻访真心实意要去前线打仗的队伍。实不相瞒,我已经帮助不少年轻人前往关外了。但是,这种举动引起了当局的注意,他们正在制作‘通共’名单,我有幸上榜了。所以眼下,我与前线的联络是时断时续的。然而,报国之心是没有办法再按捺了,有些人等不到我的消息,就想找别的路径去试一试。报纸上对于西南的情况众说纷纭,有说那里是切实要干出点成绩来的,也有说是哗众取宠的。而中央的报纸,批评他们有自立为王的野心。本着对朋友负责的态度,我希望能打听到一点确切的消息。” 这个话题相当沉重,真如千斤压顶一般,把厉凤竹高涨的情绪按入了地心。她喟然长叹着摇头道:“一切问题都可以归在四个字上——窃国者侯!无论大江南北,普通民众和热血军人要抗日的决心都是真的。但是举国空前一致的意志越向上传递,就越不是那种意思了。他们心里也有国,只是那个‘国’大概是富可敌国的‘国’,是他们势力范围内的诸侯小国。他们争执、谈判、妥协,却没有人真真实实地把国家和民族放在心上。他们当中的一部分,甚至站在了列强的一边,觉得身无长物的平头百姓谈爱国是可笑、可耻的。” 纪冰之以接连的三声叹,表示自己完全理解了西南的事态,声音之抖颤也就更厉害了三分:“平都又抓了不少学生。这些时日我都在为爱国学生奔走,大概这也是当局不满我的另一个重要原因吧。对了,你怎么样?我听到一些贵社的传闻,很为你们捏一把汗。” 不提犹可,一提起来厉凤竹的一颗心就开始惴惴。这种不安感,比谈起局势问题来得更加煎熬焦灼。因为谈到局势,尽管沉重悲伤,但那种情绪是坚定的,更是清晰的。而谈到个人,却有些无可言状。因此,不由感叹了一句:“我……哎,我心里这一篇二十四史呀,该如何说起呢!” 那头,纪冰之自认能够理解她说不出口的无限感慨,因道:“令郎差点遭难的事,我已经辗转听说了。” 厉凤竹噙着两汪眼泪摇摇头,过了许久才意识到,纪冰之看不到的,方才叹着气答道:“不是,回想起来那反而是最容易化解的一关……我倒是想问问你,你对我说起过的那班朋友,就是很有报国志向的那些朋友们,他们有跟你打听过,或是提起过我吗?” 在厉凤竹的想法中,她严格地相信天上没有掉馅饼的好事,因此向来谨守着无功不受禄的界限。而小如甫接连两次的脱险,却都是天降的福运。当时固然令人欣喜,但也令她隐隐感到不安。她总是不断地疑心背后有深意,而在诸多的猜测中,她觉得最好的情况便是社会上主张抗日的组织为拉拢她一道救国,便再三对她施恩。 但纪冰之兴奋地问她是否想联络那些朋友,若是,一定竭尽全力帮助联络。 厉凤竹听到这样的答复,便知自己恐怕是猜错了。心里自是一空,跟着就是一阵强烈的不安。因为受人无端的大恩,于她是一种深重的压力。她在答话时,就显得语序十分混乱,甚至有些无逻辑:“我,我其实……我实在太混乱了!混乱,混乱你知道吗?在临别的车站上,我向你说出的那个计划,你当时认为是很危险的,对吗?可是,我实行起来却觉得意外地安全。”于是,胡乱而简单地交代了一些自己和唐书白来往时的发现和感受。因为恐惧、不安、紧张,她总是说上三四句话,又要倒回去,补充一两句紧要的题外话。最后,则总结道,“我漏洞百出,但那个人总像是默默在包容……” 说到这里,厉凤竹紧咬住上嘴唇,面容不是单一的愁苦,在蹙紧的眼眉之中,隐隐现出一丝兴奋与欣然。但她不能再说下去了,因为这个猜测除了必要经过反复推敲验证,还需要恪守保密。若她又一次猜错了,把唐书白在情爱上的真挚,理解为他在大事上的深藏不露,那会害惨许多爱国的仁人志士,纪冰之便是其中一员。 但若猜对了,那更是不可泄露的天机! 纪冰之没有亲历这些事,自然不会想得过深,只是研究着厉凤竹的表象,犹犹豫豫地试探道:“你,你难道陷入爱情了?” 凭着厉凤竹人生中,不算丰富的情感经历来说,她其实已经有些明了,自己的心情究竟发生了怎样的质变。这里,又有不爱绕弯子的纪冰之直截了当地点破,她更是没有逃避的理由了。而正因为明了,才慌张失控。她急得直跺脚,想走出这个有顶盖的屋子,想去空旷无人的地方呐喊发泄。但受着电话线的制约,只能是原地绕圈。吸着鼻子,如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那般,委委屈屈地抽噎哭诉:“我也说不好……我依然反对那个人!他在思想上,只实行部分的解放。想要胡闹风流就对女子们大谈起自由,美其名曰尊重。想要捍卫他在事业上成功的地位,又一味去鼓吹女子的能力在家政,更是美其名曰保护。面对国家大义,不是把我们国家的文化贬损得一文不值,就是口口声声什么投诚东洋,是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借此美化自己精神上的软骨病。对了,他为了达成权势上的目的,还又对封建糟粕大加宣扬。但我,反对而不讨厌,我……” 第179章 传来喜讯 http://.biquxs.info/

纪冰之听了之后,长久没有作声。心想厉凤竹的气焰是真实的,但那种生气的情状,在礼拜六中往往被描述为“娇嗔”。最后,也只能付之于苦笑,沉吟道:“瞧,你这般了解他。” 厉凤竹则以怪怨的口吻说道:“你该对我念几句妈妈经,把汉奸的可恶痛陈无遗。”她觉得纪冰之该痛骂她的,一直骂到她醒悟。 纪冰之只是冷冷地回覆她:“这种事向来是当局者迷,旁人只能辅助,却没法强行扭转你的情感。我只能忠告你一句话,无国家就无个人。” 挂下听筒,厉凤竹已经完全忘了这电话的起因是个喜讯。她走在空无一人的小巷中,抬眼看今夜的天空,在一片幽蓝的深处,隐藏着一种阴郁诡谲的绿。 ### 次晨,伴着鸡鸣声,厉凤竹早早就起来了。还用一个紧急电话,把徐新启从睡梦中硬拉了出来。 她要告诉徐新启东兴楼里隐藏惊天的秘密,因为过于离奇,她不得不谨慎用词,表示只是初步的猜想,事实还需要进一步去验证。 徐新启原本站在矮柜边,一手端着空杯,一手提了隔夜的热水壶,听到这时不由把东西放下。又检查了一遍门窗,然后才坐下来详详细细听她道来。 厉凤竹自昨晚在饭桌上,看破秘密之后,就有一种要揭破的冲动。因为,她很笃定这个发现是别人不可能有的。如果不是她凭着直觉执意要去见一见金经理,那么大公报馆会丧失一条爆炸新闻。当然,这个所谓的“爆炸”,也极可能从一种比喻变成简单的字面意思。揭穿金经理的秘密,会给报社带来空前的劫难。但优秀记者往往都是冒险家,她在明知有危机的情况下,依然决定要揭露。不过,可以退一步,选个时机以降低报社的危险。脸上难掩激动,声音神秘又抖颤,隐约还有几分得意:“我告诉你说吧,‘猜想’一词那是很保守的说法。我心中对于这个念头,是持完全笃定的态度的。但是,我恐怕你会觉得离奇,还尤其地惊人。因此,我不得不谨慎说话。” 大热的天,屋里不通气,徐新启又着急,额头瞬间就渗满了汗滴,跳着脚道:“你别一直卖关子噻!” 只见厉凤竹深吸一口气,脖子向前伸。除此而外,身体一切的动作都停止,仿佛要把力量都积蓄在嗓子眼,以便掌握好音量。既要能让人能听见,但又只许一人听见:“那位金经理……她是个女人。” 徐新启被吓得向后一跌,椅子翻了个,椅子腿差点把他绊到地上去。他记得自己混在东兴楼的时候,听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说过些有关金经理的闲话。他们说这个人看起来娘们唧唧的,实际上精明狡诈,冷酷又没有人情味儿。谁打一丁点的小算盘,都能被他看出来,看出来了也不当场发作。在那之后他会对犯错的人格外宽纵,暗中把证据收集归拢,静等着祸事发展到可以判处坐监的地步,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报官抓人。虽早有类似的说法,但也只是停留在玩笑话的程度。 厉凤竹在徐新启向后仰去的瞬间,便起身递过一只胳膊来帮助他站稳。接着,便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要等着他决断这个消息是否可以见报。 徐新启实在是被惊着了,一脚轻一脚重地在编辑部里转了几个圈。多次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最后把脚用力跺着地板,道:“可他有位太太呢!” 厉凤竹昨夜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早有准备他会提出质疑,因道:“女人未必就没有太太呀。或者也可能,二人都是特务,扮为夫妇正是她们为了成功伪装而使出的障眼法。因为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想到两个女人也会结为伴侣的。这远比一男一女组成夫妇,更容易掩盖她们的关系。” 徐新启还是不肯轻信,又问:“你的凭据呢?” 不过,这个问题在厉凤竹看来并非刁难,而是正中下怀。因为她自认所观察到的凭据十分可靠,而且不得不再次得意地想到,除了她很难再有第二位记者得出这个结论了。 于是,抬起手,晃着一根指头,略带了一点指点迷津的高姿态:“我见到的金经理,穿高领的长衫,于季节不相符。在金经理高兴大笑时,我偷眼看了看脖子,发现这个人没有喉结。我认为古怪,便更加在这方面留意。然后,我就有意无意去看金经理的上身。她长衫的褶皱形状我很熟悉,每当我需要乔装裹胸时,两边腋下常常会连出一道长的横条来,这是裹胸布的上缘。男人不用裹,自然就不会认为这道褶皱是稀奇的。但我太有现实经验了,我知道前胸再平坦的女子,袒胸穿长衫和裹胸穿长衫依然是会有区别的。” 汇报完这一长串的理由之后,厉凤竹感到嗓子一阵干痒,咽了咽口水。随即,眼睛笑眯眯地抿成两道缝。像这样快乐而得意的表现,还是她踏入报界以来的头一次。 徐新启先是听得入神。然而,他也透过自己的方式多方打听过了。那些常去东兴楼的政要军官们告诉他,金经理对于欢场中事十分了然,而且常常会提出一些有意思的取乐之法。因此,这层讯息又让他心里起了怀疑。但厉凤竹的话又合乎逻辑,尤其她在裹胸经验一方面总算是有绝对权威的,这是极其有力的佐证。 这下,徐新启可实在有些矛盾了,不知该偏向哪一种说法。 厉凤竹满眼的笑意在等待中,渐渐冷却消散。徐新启的无动于衷令她着急,一双手紧张地交握着。忽然眸中一亮,激动地拍了一下掌,那脆声足像燃了一个爆竹,让人猝不及防。她顾不得徐新启瞬间惊骇的标枪,伸挺了右手的食指,有力地晃着,问道:“有人和她一起解过手吗?” 一般来说,风流的男子在欢场总是有些放浪形骸的。酒过三巡之后,谁不举止孟浪,谁不玩笑轻佻。未必需要有人看过金经理精赤的身体,只要从旁打听,他是否永不松开他的衣裳扣,甚至在三伏酷暑也是如此。若真有这样的表现,那么怀疑完全可以成立呀。 徐新启搔了搔头皮,眼神渐渐清晰笃定。脑袋点了足有几百下,想说的话塞了满满一嘴,偏是一言不发,只管开怀地笑起来。 厉凤竹知道他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只要他开始去打听,拨云见日便是迟早的事,不由也是噗嗤一笑。 ### 然而,不等徐新启打探出消息,陈燕平就带回了力证。他有一位南开建筑系的同学,近段时间因东洋社会强烈的排华情绪,已经上升为暴力行为了。他不得已终止了留学,坐轮船回到津门。 在老同学叙旧的茶会上,这位学建筑的同学偶然间谈起在东洋的见闻时,提到了东洋现时有一位姓川岛的女将军,在报上十分受追捧,大家听了自然也引为奇谈。在关心局势的人听来,会紧张地联想到东洋极端的军国主义,已经由军队蔓延向东洋全社会了。女子从戎在环球来说都是不多见的,可以由此推断出东洋的扩张欲望有多么强烈。即便是少数不闻窗外事的学子,也会从女性进步的角度出发,对于未来的新时代做出更大胆的猜想和憧憬。 陈燕平除了好奇之外,同时犯了职业病,拜托那位同学写信给东洋的友人,看能否搜集一份有关于川岛将军的报纸寄到津门来。报纸是在昨晚送到陈燕平宿舍的,他由报馆里回去一看,莫名觉得很面善,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他想了一夜,就是想不起来在自己所有打过照面的人中,究竟谁的脸蛋瘦瘦的,下巴尖尖的,两边眼角微微向下垂呢? 于是,他把报纸和疑问一齐带到了报馆。当时徐新启正在外边打听金碧辉,厉凤竹起早在办公桌前整理日常庶务。他走向前去,习惯性地把报纸卷成一个筒子握在手心里,然后将来龙去脉详详细细告诉了一遍,方才展开报纸请厉凤竹参详参详。 厉凤竹在展开报纸的同时,习惯性把身体向椅子靠背仰去。然而,映入眼帘的戎装相,让她无法镇定。从椅子上直接蹦起来,大叫起来:“金碧辉?!这就是金碧辉无疑呀!” 此时,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兴奋、激动、紧张、好奇,什么情绪都有。这些想法之中,最为重要的则是胆怯,因为她实在太替徐新启担忧了,当时若能阻止他,不要立刻外出就好了。 陈燕平立了大功劳一件,把金碧辉在东洋的底细给挖了出来,她的确是个女人,还是个东洋女人,甚至是军队的一员女将,且职位不低,拥有不俗的社会地位。不过,她的中文根基很不错,尤其谈到中国传统建筑美学时那种侃侃而谈,绝非一两日可以累积下来的。这样想来,她的中国身份仿佛也不假呀。 且不论金碧辉究竟是哪国人吧,此人眼下却蛰居于津门,但看来城府颇深,并且很可能大权在握,地位高到足以令唐书白这个不可一世之人局促不敢言。这样一个人物,别说徐新启了,整个大公报馆恐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第180章 识破玄机 http://.biquxs.info/

“事情完全坐实了,徐主任也不必要设法冒险去探什么消息了!”厉凤竹满头满手满身不断地淌着汗,以至于她差点就握不住电话听筒了。 陈燕平只需听这一句话,便知道徐新启今日外出的目的。他也顾不得许多了,忙把徐新启的抽屉拉开,急忙翻找着里边的簿子。他把号码本抢也似地夺出来,放在桌上哗哗哗一阵乱翻。茫无头绪之中懊丧地拍了一下额头,几乎急得哭出来:“他会去找谁呢?” 只见厉凤竹一手举着听筒,一手插在转盘上,身体紧紧绷住,保持了一种随时要上战场战斗的姿势。但此刻敌人在哪,敌人手里有什么武器装备,预备用什么样的攻势,种种问题乱而无头绪,也就完全谈不到应对了。 就在一筹莫展之际,季老伯领着社内一位印刷工人匆匆跑进来喊道:“快,快去帮忙,徐主任被人围在前边路口上了!” 厉凤竹和陈燕平听说徐新启人未走远,首先是感到十分庆幸情况不算太糟。因此尽管迈开大步跑出去营救,但脸上的神情比方才轻松许多。他们一路跑,一路问季老伯和工人徐主任被围困的原因。他们能说明白事情,却并不清楚闹出事端的原因。只知道来了一群人,自称是庸报社的记者,说是冲着大公报馆来的,要与这里的新闻记者一场思想大辩论。这些人当然认得徐新启,当街拦住正要外出办事的他,指着鼻子大骂他是卖国贼。理由是今早刊出的头条报道,对于昨日贾尽忠教授在意国公园内发表的演说只表示了一半的赞同。 听到这时,上空飘来悠扬的钟声,不多不少刚好九下。厉凤竹用心数着,随了最后一下钟声敲定,她的脸上大惊失色。他们已经赶来围困现场了,庸报社来了三个人,看长相都是新来的记者。 “九点,九点,太快了……”厉凤竹呢喃着,强行向后扭曲着两边膝盖,掉头往家里跑去。 陈燕平、季老伯还有那个工人,因为此处人多动静嘈杂,他们又急于解救徐新启,谁也没发现她中途离开了。 厉凤竹疯了似地往阁楼上冲,在钥匙插进门锁的刹那,整个身子就已经扑在了门上。 夏日的晨光已经足够火辣,通过窗户直射入厉凤竹的双眸,刺目的光芒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她完全是凭感觉冲到屋里去的,人往床上重重扑上去,抱住一大一小两个身躯。在片刻的安定之后,忽然间放声大哭起来。 医院并没有铁拳团的死亡记录,这是很危险的信号。而就在刚才,早报新鲜出炉的同一时刻,居然有人为了最新头条上门寻衅。这种表现与之前铁拳团的行为方式很相似,当时也是这样一个早晨,刚过九点钟铁拳团就联系上了厉凤竹,对她的合作态度表示了满意。并且她越来越坚信,东洋特务早就按部就班地利用“爱国者”来破坏爱国运动了。也许,庸报社的那个记者理论是假,闹事才是真。那也是堂堂华北三大社之一呀,若庸报社都被特务掌控住了,那大公报社…… 她不敢向下想,拼尽全身力气,紧紧抱着老母亲和小儿子,如劫后重生一般地痛哭流涕。在最艰难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六神无主地发泄过心中的恐惧。而此刻,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不停遭受的巨变,令她敏感异常,自然就草木皆兵起来。 小如甫缩在妈妈怀里,受了影响也开始没来由地大哭。 厉老太太见他们都哭了,眼泪也就自动地淌了下来,一边抽噎一边问是怎么了。 厉凤竹已经哭得哽咽,几乎说不出话来,每说三个字都要打个颤:“现在外……头不太……平,我……看见路……上有人……闹,闹事……我忽然……怕,怕起来……” “快被你吓死了,你刚才那一脚……哎呦!”厉老太太惊魂未定,想拍拍胸脯好镇定一下心绪,然而厉凤竹把她箍得很紧,挣脱了好几下才把背上那只胳膊拿开。 ### 话分两头,陈燕平在路口,受着庸报社三名记者和一堆来看热闹的街坊的包围。 庸报社最活跃的那位记者,以笔名“光明”在新闻界活动,是个坚定的抗日分子。此人来自宝岛台湾,除了热情抗日,他还醉心于国学,上个月初来到津门,就已访遍了津门卫几乎所有的大学。他的活力使得他很快在各个团体中名声大噪,不过他对外称,最令他自豪的依然是记者光明这层身份。于是,大家都很敬重地始终以笔名称呼他。 光明的南方口音很浓重,要他开口说官话,受苦最深的不是他自己的舌头,而是需要听他说话的那些人。他的口齿本来也和文笔一样好,但他的家乡话在华北毫无用武之地,甚至常常引发欢笑声,因此他激动的时候,容易犯结巴:“啊你学了两年新兴文化,就敢质疑贾教授?啊贾教授是经济教授,未必不如你了解西方啊!他那么大学问,什么都经历过了,难道还没资格说西方文化不值得学习吗?” 徐新启不由好笑起来:“我一个持记者证上岗的记者,难道就没有反驳的自由吗?” 季老伯和几位社友齐声劝对方,有事不妨坐下来慢慢说,这样当街吵闹有失记者的斯文形象。 倒是陈燕平,闻言首先就脸红起来,因为驳斥贾尽忠演说那段稿子的蓝本是他写的。他承认自己因为常在学生会中听到大家举证,许多学界活动常因贾尽忠走极端路线之故,最终都引起的都是反效果。所以在潜意识里对于这个人,渐渐由中立演变为反对。陈燕平觉得自己应该站出来,承担起由他引起的争论,忙高举了右手,望着光明老老实实地承认:“其实是我……” 徐新启冲他使眼色的同时还摇了摇头,忙打断道:“我可以对报上登的观点负责,我认为我们古老的文明一定是璀璨的,会如你先生的名字一样,拥有光明的前途。但前提一定是我们不再自负,不再夜郎自大,更不能关上对外交流的大门。” 这时,有两只手同时向陈燕平后脑勺和嘴巴突袭。他脑后被拍了个爆栗,嘴巴被捂了个严实,然后耳朵被揪住往人群外用力拖去。他疼得眼中泛出泪花来,可他却连一个“痛”字都喊不出来。 “傻子!”闻讯赶来的蒋忆瑶,摆着一位前辈的架势,嘴上埋怨着陈燕平的憨直,心里却很满意他这种朴实的品格,“你别搅乱局面吧,徐主任处理这种事一定有经验的!” 光明还在以他独特的南方国语,吃力地据理力争:“啊我们还自大吗?都快对西洋文化俯首称臣嘞!你说不要自负,可你自己就很自负啊!啊你没有贾教授博学,就该谨慎求教。你的理论来自哪里,引的是哪个大学问家的观点?你对这些问题都说不上来,怎么好意思那样写嘞?” 徐新启激动地展开双臂,不断地颤动,几乎是以喊的方式向对方说明:“我可以拥有自己的观点,并且自由地表达。我们的确应当尊重学者,但绝不是盲从。” 再说说蒋忆瑶,她之所以会在这时候赶到,是因为接到了值班社员的电话。在接到消息之初,她对于起因很摸不着头脑,心里只是着急呢,徐新启是外乡人,怕他在外形气势上首先就受人家压迫。他说话又有口音,脑子尽管转得快,可是话说快了容易磕巴,这些都是他的劣势所在。因之急急忙忙从被窝爬起来,素面朝天地就跑来帮忙。到了这里一看,双方代表都是小巧玲珑、语速缓慢的南边人,简直势均力敌,遂放下心来,静看事态发展。她又发现光明说话很爱在句首加一个语助词,让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住在隔壁的口音软糯而奇怪的苏州老妈妈,不由捂了嘴背过身去,偷笑了一下。 陈燕平的一双脚则始终站立不定,上前两步又怕蒋忆瑶不同意,于是就退后三步。在他脚周围的路面上,都是他留下的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脚印子。他实在憋不住了,就拉着蒋忆瑶小声说话,坦白了自己受周围人影响,对于贾教授的评价的确是一路走低,甚至可能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写的内容并不客观。 蒋忆瑶听说,很郑重地告诉他:“你入职的时间也不短了,应当知道我们报社对于所刊载的每一篇文章,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以确保没有失实之处。但我们无法保证我们说的每个字是绝对正确的,因为绝对正确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你呀,虚心自省是好事,可是过犹不及呀。若是人家质疑一句,你就自我怀疑一次,那你恐怕很难在这条路上走得长远。你一定要牢牢记住,清醒和独立是记者最大的精神财富。” 第181章 立场之争 http://.biquxs.info/

陈燕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他在心里思量着,自己一个学生什么也不懂,犯错是很平常的事。但蒋忆瑶似乎不喜欢他这种想法,因此就不敢再解释了。 蒋忆瑶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事,又道:“你不找事,事也会找你的。并不是因为你真的做错了什么,而是有人就是爱找事。” 这时,辩论似乎即将分出胜负。 光明声高而势弱地狡辩道:“贾教授那么爱国,难道你是说爱国很盲目?啊舶来的一切一定都那么好吗?” 徐新启这位向来重大局而轻个人的好好先生,此时已无法再忍受这种胡搅蛮缠了,右脚往前狠狠一跺,双手往后腰上撑着,极力克制着不要产生肢体上的冲突。他气愤异常,从而妙语连珠:“爱国不等于因循守旧呀!昨日在演说现场,也有人解释得很清楚了,中国人乐意学习一切具有实用价值的思想,包容博大同样是值得我们骄傲和传承的优秀品格。你们在表达只有回归正统才能救中国的观点时,看似很以本国文明为傲,但其实你们在根本上是自卑的!你们有知识有判断力,更有感知力,你们一定感受过现代文明给我们的生活所带来的舒适和享受。但西方所拥有的这一切,一时很难追赶上。因为我们的醒悟迟来了不止百年,这需要我们付出更多的汗水,才能迎头赶上。可你们拒绝这么做,或许是觉得差距惊人追起来太吃苦,或许是不肯放下从前天朝上国的狂妄,所以你们干脆自欺欺人!” 法租界的街坊几乎没有白丁,因而听得津津有味,不时鼓掌助威。 对于自己的辩才,徐新启显得很满意,自信地点了点下巴颏,跟着又质问起来:“简单说,你愿意承诺从今天起不坐电车、不坐火车,一辈子只靠牲口代步吗?如果你承诺不了,那就说明你离不开西方传来的新物质文明。再者,我想贵社也不愿意放弃电报、电话,雇佣人力传递新闻吧?” 问罢,众人齐声哄笑。 蒋忆瑶最是听得投入,此时已笑到抱着肚子哎呦哎呦叫起来。她对了陈燕平高挑起眉毛来,示意他要多像徐新启学习。 陈燕平也在笑,搔了搔头皮,脸上除钦佩而外,还有一丝愧疚。不卑不亢,于国于民都该如此。而他只做到了一半,另一半还缺乏得很。 那边厢,光明已经彻底哑火了。红彤彤的一张脸,五官扭得都快变形了,可那张大的嘴只是呼呼出气,根本没法子搭腔。 徐新启的表情有些沉痛,因为不解所以叩问得愈发严厉了:“你的生活和工作受了现代文明那么多的便利,为什么还要鼓吹民众盲目地排外呢,为什么不让同胞跟着你一起享受现代生活呢?!” 陈燕平听到此时,也觉得起初不该不假思索地要以单方面的退让来结束这场争论。结合今日与从前的种种现象,他对于贾尽忠几乎是要下负面评价了。他一手横放在胸前,一手抓在脖颈上来回抚摸,突然向着前方高声发问:“光明先生,你找我们徐主任理论,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贾教授本人对昨日的报道有不满的意思?” 光明不假思索道:“当然是我自己要来的。” “这就对了。”蒋忆遥冷笑着连连点头,“我所了解的贾教授富有学问且谦逊有礼,颇有大儒风范,绝不会因观点不同而记恨寻衅的。您要真是老先生的簇拥者,就不要推他老人家至两难的境地啦。” 一场口角来得快去得也快,胜负已定,大家便各自散开。这时候,陈燕平才察觉把厉凤竹给弄丢了,忙问谁看见她去哪了没有。大家都说没留意,甚至有人干脆没见她来过。倒是季老伯得意地眨眨眼睛,咧开嘴露出他空空松松的牙床来,笑道:“放心,跑不了。一定是为我掉的两颗大牙!自从东洋兵去旧馆打砸的事之后,她见了我就跑,不过很快会回来的。等她跑回来时,我就有烟抽啦。”说完,哈哈笑起来。 众人不疑有他,说笑着一路回到了报社。 陈燕平第一时间把报纸拿给徐新启看,自然也得到了绝对肯定的答案,此人就是东兴楼的经理。 徐新启兴奋异常,拍着桌子跳起来,满脸堆笑道:“一切都能说通啦!我之前打听虚实的时候,有那么一个发现,就是金经理的大名并不是人人都知道的。这个人要是没问题,为什么区区一个姓名还要藏头露尾呢?这样吧,我这里马上叫沪馆的紧急电话,把事情经过详说一番。陈君,你也不要闲着,替我跑一趟邮局,把这份报纸加急送往海州。这个线索太重要了,我不敢擅作主张,一定让沪馆方面仔细研究过原件再行决断。” 陈燕平听见说要提请海州总馆方面的同意,深知这条线索很有可能会改变他个人,乃至整间报馆的前途。人生中像这样无限接近高山顶峰的时刻并不多,这很令人兴奋,尤其是在这个食不果腹的困苦时代下,许多学富五车的有识之士苦苦等待祈求着命运的垂青,由青年等到老年,然后悄无声息地隐没于茫茫大地。此刻的陈燕平很笃定,他不会是默默无闻的结局,绝不会。 他对于自身结局的猜测尽管是正确的,然而却谈不上瓜熟蒂落的圆满,只是徒留一种秋风落叶的凄凉。 厉凤竹稳定住情绪回到报社的时候,陈燕平已经出发近一刻钟了,徐新启则差不多同沪馆方面汇报完毕了。她这才得知,川岛的报道原件需要寄到沪馆,首先的反应是认为此举大可不必。因为东洋在海州的势力也不小,中途又要周折经过一大片受东洋武力威胁的港口城市,加上夜长梦多,并不是一种明智的决定。 徐新启掏出兜里的香烟,点着抽了大半根,方才把眼神缓缓投向了主编办公室。 虽只一个眼神,但厉凤竹哪还会不懂呢,这是提防自己人远甚于提防敌人了。如此大的惊天内幕,是无法在程序上绕开主编,擅自刊登的。但王富春一定畏事不愿批准,甚至他还会去请教那班与东洋人相处友好的狐朋狗友,请他们帮助参详。那样一来,结果会是真相没能揭露,倒打草惊蛇地让东洋领事馆愈发戒备大公报馆。他们已经被毁过一次了,除了一个报馆名,几乎是在法租界另起炉灶从头来过的,再有一次打击,恐怕就要关张逃难了。绕沪馆的原路并不安全,却也是无奈之下的唯一出路。 可是谁想到呢,陈燕平这一去竟然再也没能回来。 大公报社的一干人等从上午起,便觉事情大不妙了。因为陈燕平为人向来本分谨慎,接了如此重大的任务,不管办得顺不顺利,一定会回来给个交代的。于是,大家分头出去找。法租界邮局的差役告诉他们,有位戴眼镜的年轻人说要寄特快邮包。地址写到一半时,有两个五短身材穿绸子长褂的男人进来找他。那个寄信的年轻人很抗拒,看得出来有事情发生,差役上前询问,那年轻人又说不需要帮助。 顺着这条线索,大家立刻想到应该有人在捣鬼。于是,几乎惊动了整个津门卫的人脉,才打听到那两个五短身材的人,是东洋特务乔装改扮的。 那时候,距离陈燕平被半请半逼迫地押往了海光寺,已过去了足足二十个钟头了,情形已经十分危急了。 王富春办公室内外,围满了急切盼望能够救出陈燕平的同事们。社内只有王富春在日租界说话有相当的分量,而且涉及员工的人身安全,于情于理都该由他负起责任来。 但王富春显然更关心陈燕平被捕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不说清楚这一点,他绝不肯舍面子去求情。徐新启无需与厉凤竹事先串联,他们知道真实的原因不能说,一说出来王富春在电话里没准只会撇清自己与此事无关,根本不会把要求释放的意思传达过去。问到厉凤竹时,她摇摇头说或许问徐主任更清楚。而徐新启则说陈燕平对于东洋军队突破性别限制,提拔女性做将军的奇闻很有兴趣。 王富春知道这个理由靠不住,因为这个理由根本无法解释陈燕平为什么要去邮局。 蒋忆瑶请出沪馆来的代表,由他出面施压,务必要让王富春尽身为主编应尽的职责。王富春隐隐知道了,大家都有默契,而这种默契已经把他排除在外了,自己可能是津沪两家报馆中,少数不知陈燕平由何得罪东洋人的一个。因此答应尽管是答应,但以当面谈判较为有效为理由,一走就是一整天。 这是一种无声的信号,意味着津馆管理层的土崩瓦解。 然而,这期间几乎无人谈论报社内部即将到来的大震荡,所有社员共同的愿望是陈燕平能够平安归来。徐新启当下很懊悔,他后悔自己根本不应当对王富春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立刻转身跑出去另谋办法。但是,他从军政两界得到的回覆完全一致,东洋方面下决心从重处理陈燕平,而此事不扩大为外交问题已属万幸。徐新启从未表现得如此火爆,把茶杯摔个粉碎,他气愤地表示东洋的外交官跋扈乖张惯了,他们把一切不顺他们心意的事都归结为破坏友邦关系,不断施压以达到各种过分的要求。但东洋却绝口不提他们在东北的残暴行径,足以使人类文明倒退回原始社会。 第182章 离奇失踪 http://.biquxs.info/

第二天清晨,噩耗从海光寺传来,更加码的是陈燕平那位学建筑的同学也遭遇了不明身份的武装暗杀。因为东洋方面在告示上给陈燕平安了伙同留日学生危害帝国安全的罪名,所以暗杀的幕后黑手是不言而喻的。 陈燕平的尸体被特别“开恩”,准许家属领回。面部被泼了浓硫酸,身上受过酷刑,衣服紧贴在皮肉上,根本无法剥离,只好潦草地裹上寿衣,以屈辱邋遢的形象勉强入殓。此事引起了华北的极大震动。 厉凤竹悲痛万分,旧账新账一齐涌上心头,但愤恨到达顶点时往往会呈现出一种冷漠。她以反讽的口吻在报上评价由此事引起的反抗游行:报端常以群情激愤、山呼海啸来形容国人所受之屈辱,华北乃至全国各地隔三差五地震惊、震动、震撼,但始终有万分之一的人的意志丝毫不为现实所撼动,各位看官,你们可知道这万分之一的人是谁? 写罢文章,她走到徐新启办公桌前,小声问道:“联系过学校了吗?” 徐新启抬起一双红而木讷的眼睛,沙哑地回复她道:“问过了,学校已经拍了电报。同时,燕平几位要好的同学也出发去他老家了。头七那日学校礼堂会腾出来办追思会,我想着那边尽心尽力地办理后事,我们也得有所表示,负责起老人家来去的川资。” 说话间,蒋忆瑶抱着一个纸包进来了。一边径直走到他二人中间,一边发表意见:“你不要为了顾虑费用申请不下来就缩手缩脚不敢办事。这个事交给我,我去和上边周旋,我们把丧葬的开支也一并承担下来。”说完,就展开了纸包,原来里边装的是黑臂章和小白花。顺手递了臂章给徐新启,又捏起一朵白花别在了厉凤竹胸前。 “是啊,他毕竟是……”厉凤竹才说了几个字,不由地哽咽起来,通红的眼眶里扑簌簌滚下两行眼泪,“因公殉职的。就是账上没钱,凑也得凑起来。” 徐新启戴上了臂章,又习惯性地把头低低埋着藏在臂弯里偷偷地低泣着。他原本就是这样想的,可是顾虑到承诺了又做不到徒增陈家人的失落与愤怒,因此不敢把话说得太满。这时候,蒋忆瑶主动揽下责任,厉凤竹又给了他定心丸,他心中自然小有满意。然而,在啜泣声之外,徐新启已没有力气发出别的音节了。 门槛外的石阶上响起脚步声,蒋忆瑶回身一瞅,见是高俭陪着王富春进来了。 高俭一面走一面说道:“主编,这时候得靠您安稳人心啊。” 蒋忆瑶见状,眼珠子往上一翻,身子猛地一撅,连正眼都不愿给一个。她看徐新启实在情绪低迷、难以稳定,便抱着厉凤竹,附在她耳边低语:“你们尽管去办事,刚才的话就当没说过,这里一切有我不必担心。”说罢,冷着脸出门而去。 厉凤竹也不避讳什么,当着王富春的面就给学校打电话,把承担陈燕平家人来去费用和丧葬费的意思说了。 徐新启则一直抱着头默默饮泣,似乎这里有他没他是一个样的。 高俭两手插在裤袋里,低声叹道:“唉,乱了套了,也不说写个申请说明,就擅自执行起来。”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中,大公报馆遭受的创痛最大。大家在痛恨东洋特务的同时,也发狂一般地憎恨咒骂王富春。要知道此前陈燕平一直颇受他的器重,可他竟然冷漠至此,看来从前所谓的器重,不过是觉得陈燕平有时老实得难免怯懦,耳根子很软说什么都信,是个很好利用的人。除此之外,并没有几分真诚的赏识。 要不是今天高俭上门劝说王富春,报社里人心尽散,一大半的人把陈燕平的后事当成公事在办,另外一小半突然集体称病,实在需要人维持,恐怕王富春还不肯露面呢。一回来又赶上这样一个场面,当下懊悔不迭。干咳了一声,转过脸去交代高俭:“高经理,我太太说我有不少私人物品存在社里,现而今家里正要用,我进去打点起来,改天再叫家里佣人过来取。” 挂下电话的厉凤竹把这番话听了个完全,自然很清楚王富春是怎样一个打算,心里不忿起来,他要是早走了,今天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因此,迎面上前冲着王富春冷冷地甩出一句:“早该如此!” ### 却说学校接来了陈老太,厉凤竹当晚便赶过去慰问。一见面,看陈老太已然沧桑到像是陈燕平的老祖母,这便知道老来丧子恐怕使她一夜间白了头。如此一揣想,话还未说先有两行眼泪冲刷了下来。 倒是陈老太听见学校里人向她介绍来者是何人,忙道:“失礼得很,我起不来身,慢待您了。” “老太太这是什么话,我……”厉凤竹满腹的歉意和懊悔还未说出口,却先得着老人家的致歉,哪里承受得起。于是膝盖一屈,伏在陈老太脚边禁不住地哭了一场。 陈老太见了只是犯急,身子偏弯又不下去,两只手不住地往膝盖上拍着,连声道:“快别这样别这样,这不怪你们,是东洋人欺人太甚了……” 一旁的女教员忙蹲了身,把厉凤竹整个人抱着抬起来站定,背对着陈老太,把厉凤竹一路推到角落里,喁喁地告诉她道:“密斯厉,你万万不能在老太太面前招她的眼泪啊。我知道你的心意,可你千万要克制住情绪,别好心办坏事伤了老太太的身体。你是不知道,老爷子更是……他一下火车就倒下了,眼下只能在医院里躺着将养。陈同学在天有灵,最希望的便是我们活着的人能够陪二老熬过去,我们可不能辜负他呀!” 厉凤竹哭着说自己在来的路上便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见面,看陈老太那样慈眉善目,便明白了正是在这种良善的家庭环境,才培养得出陈燕平这样谦恭有礼的大好青年。心里的算出顿时加倍翻腾,禁不住地就哭出了声。 那位教员点点头,不由也陪了两行眼泪下来。于是又说起厉凤竹没来之前,陈老太曾表示她知道大家忙前忙后地准备追思会完全是出于好意,不愿陈燕平不明不白蒙冤而去。但见到儿子尸身的那一刻,她才惊觉这种惨象比她设想的还要屈辱百倍千倍万倍,因此实在不愿反复提起前因后果,提议取消追思会。可是,孩子的确是父母的一面镜子,陈老太的本分善良比陈燕平更甚。几位学生和教员慢慢告诉她说,陈燕平的屈辱不是一家人的事,而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的屈辱。追思会除了寄托哀思,更是一种唤醒民众的行为,要让大家痛定思痛地下决心与侵略者决一死战。一番道理讲下来,陈老太到底还是顺了学校的意思。 听说了这样一个缘故,厉凤竹心上更是绞痛难忍,抽噎着表示:“那么……请避免一些争议人士到场,我想陈君九泉之下若有感,有些人他是绝不想见的。” 那教员立刻心领神会地答道:“放心,教员代表我们只选校内的,外校的再积极我们也会婉拒的。” 时光容易,很快便到了追思会当日。而上天在冥冥之中似乎也有着一番苦心安排,那份披露东洋特务制造虚假民意的小册子,由南向北辗转而来,恰好就在追思会的前夕引发了津门百姓的愤慨之情。 那日,厉凤竹起了个大早,再确切地说是一夜没睡,总之天一亮便出门了。当她走在一日来去无数回的小胡同时,就已感到那薄薄的一本册子正在掀起一股势不可挡的巨浪。每走三步便能听见拍案而起之声:“下板子,下什么板子?老子不做生意了,卷了铺盖这就去投军!你哭什么,好男儿保家卫国那是应当应分的!” 屋子里的妇人尽管哭哭啼啼,却没有任何阻拦的意思:“我是说何必急着一两天,你等我找个医院学两天包扎,我也跟你一起去打鬼子!” 厉凤竹听了这对夫妇竟有如此打算,耳边轰隆轰隆地仿佛就响起了气势澎湃的战鼓声。 转过弯又听见几个男人在一处商议同样的事:“老三,我和老大都打算参军打鬼子,你去不去?” “哎呀,打鬼子当然好,我是一万个愿意呀。可是,你们没听见无线电里天天说攘外必先安内,还说谁宣扬抗日谁就是共匪。这种情形下,你知道哪支军队是打鬼子的吗?” “大哥二哥都是有妻儿的,都肯为了国家去牺牲。我一个光杆,自然是背起铺盖立刻就能走咯!” 厉凤竹走了一段路,视线已完全被泪水冲毁。她心口上压着千斤重的话,恨不得仰天向着陈燕平的在天之灵大喊:这上下一心的场景,你可看见听见了! 第183章 难逃一劫 http://.biquxs.info/

走到大路上,这里已有一群大学生捧着他们集资复印的册子,散发给过路的人们。厉凤竹自然也收到了一份,封面上印着醒目的“真相”二字。随手一翻便有当时陈燕平所摄的照片映入眼帘,她恐怕自己见图生情不能自控,赶紧把书合上。又叫住一位女学生问:“天刚亮你们就聚齐了这么多人吗?” 那女学生带着激动哭腔,忙把册子翻开,向厉凤竹解释起来:“太太您瞧呀,东洋人太可恶了,专门买通小部分败类假扮学生,抹黑我们的爱国举动。我们知道了气得脑壳发昏,整夜整夜地失眠。昨晚上有个同学提议说,我们爱国是自发的,不图名不图利自然就不怕苦不怕累,不嫌起早也不埋怨贪黑。这一点那些好吃懒做之徒绝对做不到,所以我们干脆天一亮就上街,这样最能保证队伍是纯粹干净的。” 这时,有位男学生拿起扩音喇叭,站到高处对着满街的人大声疾呼:“同胞们,睁开你们雪亮的双眼,看清阴谋家的真面目吧!他们为了蚕食吞并我们的国土,居然混入抗日的队伍中,企图扰乱人心,肆意抹黑救国运动。我们不能让帝国主义的阴谋得逞,我们要坚信保家卫国抵抗侵略是没有错的,尽管挺起胸膛喊起口号吧!我们不是愚昧野蛮的民族,我们的同胞也绝不是流氓地痞。我们谈爱国是正当的、英勇的,更是理智的!” 厉凤竹看着学生们干劲十足,心里很是欣慰,抿了嘴想对那女学生笑一笑,可脸上的肌肉一动,牵连出来的却只有泪水。 女学生并不认识她,抱着她肩膀,粲然鼓励道:“您别难过,只要团结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说完,又拿着册子跑去送给其他人。 道旁等电车的一群人,专注地翻着,口里不断地互相议论起来:“干得漂亮啊!这是哪家报纸的记者,可算是帮我们津门百姓洗刷冤屈了。” “哎呦,这都不署名,道谢都没个对象呢。” “唉,国家孱弱之中,英雄只能无名啊!” “长江吗?还是光明?对了,有个叫四能的也很厉害呀!” 厉凤竹鼓足了勇气,重新翻开册子,停在印图片地那一页呆看着。大朵大朵的泪花,牵线一般不停地打在照片上。那是陈燕平惊天动地的遗作,若没有他的机敏应对,缺了民园外的照片,以东洋特务的厚颜无耻,他们一定会有百般狡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装聋作哑。可是,这种英雄的行为是没法子公布的,只能由着过路的百姓去揣测各式各样的人名。 上午十时,追思会正式开始。到场的绝大多数是南开师生以及大公报社记者。 厉凤竹进入礼堂,径直走向徐新启的位置旁坐下,拿出揣在身上的两本册子,一本摆在膝盖上,一本递过去给他。 徐新启这一周来几乎没有睡过一个整觉,身体只是勉强在支撑。因此,他投射下来的目光混混沌沌,全然没有焦点。 厉凤竹心头一怔,颤抖着双手帮着翻开册子,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经过这番解释,徐新启脸上方有恍然之色,但很快感到更深重的悲伤席卷而来。事情在向明朗一方面发展,国人受了这样一个生动真实的教训,保卫国家的意志只会愈加坚定,同时也渐渐了解到开启民智的重要性。可惜,三个人的心血现而今只有两个人能看见。还有那同仇敌忾的声浪,热火朝天的干劲,陈燕平在天上还能够身临其境地充分感知吗? 至于校方,他们对陈老太的意思已经完全明白了。又顾念到陈老爷子因丧子之痛深重至极,无法支撑到复杂的流程结束。因此,决定了除以学校名义公开声讨东洋特务暴行一事不缩减而外,其余都从简处理。可即便做到了这种程度,且全程有两人负责搀扶,老爷子依然是频频脚软,差点倒地不起。 厉凤竹悄悄地起身,一步一寸挪移到棺木边。陈燕平的遗容是无法修复的,只能在案台上摆放大幅相片,供人瞻仰。她躲在旁边伺机而动,很想把怀里抱着的册子偷偷塞进棺木,以慰亡灵。然而,她等来的并不是什么机会,却是徐新启跟上来阻止她的行为。 徐新启拉着她退到了礼堂门边,带恨带哀地与她详说道理:“我能体会你的一番心意,我也很想这样办,但我认为此事万万不可。对于故人的感念,不一定要表现在形式上。我知道今天在此地的都是自己人,不会有人站在破坏立场上搅乱。可你看看他们吧,谁不是聪明人,谁不是热心肠?怕就怕万一有人看见了你放的东西,继而就猜到这个壮举是由燕平完成的,更怕有人为了号召民众站出来为燕平讨个公道而公布此事。事情公开了,你我都是光荣的一份子。但东洋人的记恨和手段你都是知道的,恐怕这份荣耀很快会成为死后的哀荣。我是死不足惜,但大仇不报我绝不肯轻易赴死,希望你也是。” 厉凤竹微微颔首表示心里明白道理,却又死咬着嘴唇表示不甘于湮没陈燕平的功绩。这样地僵持了许久,方才下决心松口道:“好!我听你的。我相信,燕平他此刻也在以不同的方式陪伴支持我们走过最艰难的路。我们不妨就当着他起誓,待到胜利那一日……”话到此处,数度哽咽以至于没法子向下说完。 徐新启抬手擦去眼角涌下的泪水时,一碰到那肿成大核桃的眼睛,一阵火辣的刺痛感涌向全身。他吸了吸倒灌入鼻腔的泪水,捏紧拳头以最低声音起着最嘹亮的誓言:“待到胜利那一日,我们要把陈燕平君的奉献和成就,大声向四万万民众宣布,我们要把最隆重最盛大的敬意献给最伟大最可爱的英雄。” ### 然而,徐新启自追思会上回来,似有抛却誓言的嫌疑。他的情绪非但没有得到释放,反而越来越无法控制。他一遍遍地高声咒骂自己,作为一名从业近二十年的老人,却连一点最基本的危机意识都没有。他本该早有戒备,让陈君把东西塞到美国记者的邮包里,这种方式报社已经使用了数年。但那一天他被狂喜冲昏了头脑,他脑子想到的只有他仅仅带领了两名属下,便能识破一个布局精巧的特务机关,并且那里的首脑是一名将军,这是多么惊天动地的丰功伟绩啊!尽管后来有厉凤竹提醒,但徐新启想着邮包是由法租界寄出去的,似乎应当比从前在日租界时稳妥。因此,他认为自己的粗心导致了陈燕平的牺牲,在此事上负有洗脱不掉的罪过。 同样深陷于自责情绪的还有厉凤竹,她很懊悔那日在家待了太长时间,若能早一刻钟出来,或许就可避免这场悲剧。 他们整日浑浑噩噩,工作上的表现自然就有些不知所谓了。昨日铿锵的誓言,仿佛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当然,因为誓言只是他二人之间立下的,因此完全引起不起任何人的怀疑。 其他人见了如此情景,也都无心做事,有几位对于王富春的冷漠怕事万不能忍了,干脆辞职不干。王富春闭门不出,但报社人心涣散的现状他多少也知道,走的人越来越多了。他揣想着大公报社向来厚待老员工,也许不会以撕破脸的方式赶走他,可他留下来也不可能稳坐主编之位了,便就主动引咎辞职,想体面地离开。不过,同业之间流传着一个笑话,王富春说是自请离开的,表面瞧是没什么不风光的,但他却连遗留在办公室的私人物品都不敢亲自去拿。 编辑部内往日的嬉笑怒骂在一夜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沮丧、阴沉和未消的余怒。蒋忆瑶不得不在徐新启无法振作精神的情况下,与高俭合作,共同扛起维持津馆经营的重任。对于陈燕平遭难的原因,蒋忆瑶有别的看法,并且及时和沪馆代表商量,请了私家侦探对报社里里外外来了一次彻底的排查。结果发现报社的电话被安上了窃听装置,这就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东洋特务的行动会如此迅猛。 沪馆代表对于蒋忆瑶的能力赞赏有加,当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接替王富春空下来的主编之位时,她却表示想离开津门,到海州继续做她的本行。她希望自己写的《津市职业妇女的生活》是一个开始,而不是结束。她的理想是访遍中国各大城市的职业妇女,为她们著书立传。当然,这背后还有一个原因,是徐新启和厉凤竹无论对采访还是对社务,都表现出了一蹶不振的情形,蒋忆瑶两边都劝不动,那么高俭是她副手的不二人选,这让她灰心丧志,不愿就任主编一职。 沪馆代表花了很大的工夫,分别与三人进行长谈。最后解决的方案是,蒋忆瑶可以前往海州,不过要暂缓三个月启程,在这三个月内她以庶务监督的名义,帮助处理津馆的过渡工作。徐新启担任副主编职务,主编暂时挂缺。当然在总馆的意愿内,徐新启是主编的不二人选,只是他需要时间来调试,不能立刻就任。未免徐新启过度劳神,高俭也升了副主编,从旁协助稳定局面。 厉凤竹的表现是最为古怪的,她对于现实产生了彻骨的失望。她觉得自己分明生活在炼狱中,四万万人都受着帝国主义的压迫,可偏偏有那么一撮人转脸以魔鬼的样子面对同胞,把苦难燃烧得更广了。她认为在这样的世道里,苦苦挣扎着活下去,也得不到多大的尊严。起初,还只是对社会新闻工作表现得抗拒且厌烦。后来她开始喜欢,并迷恋跳舞场,完全像变了个人似的。报社体谅她近来遭受的打击太多,让她接替蒋忆瑶从前负责的妇女版块。厉凤竹上有老下有小,自然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思来想去也就接受了这种安排。 第184章 举止大变 http://.biquxs.info/

却说东洋特务方面,虽然成功地阻止了金碧辉身份的走漏。但是这场被扼杀在摇篮中的危机,让领事馆也好,海光寺也罢,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胆战心惊。 那个始终以儒雅商人形象出现的神秘的远山亮,也不得不卸下伪装,在公馆内大发起脾气来:“给我查,彻查!先不要打草惊蛇,我看《大公报》的人都不具备做主谋的能力,但这伙嚣张的特务团体总得有人指挥吧。抓住那个人!看他是效力于南京还是延安!” 野崎慎一负责英法租界的情报搜集,他持审慎的目光望向手臂缠绷带的唐书白,却以日语问远山亮道:“姓陈的是个学生兼记者,以他的知识程度多半是个共产党吧?” 唐书白坐在位子上,右边膝盖往上略抬一抬,但很快就克制住了跷二郎腿的下意识。他右手的绷带由掌心一直缠绕到手肘边缘。上次的暗杀造成他手臂一处骨裂,其他倒无大碍。据说那次是一个专门对付汉奸的锄奸组织下的手,此事还未查清,第二天就发生了大公报馆获取东洋国内报纸的险情。此后,监听器也不翼而飞了。在这种情形下,暗杀倒成了小事一桩了。 东洋特务对大公报馆欲除之而后快,但因为刑讯时失手杀死了陈燕平,并且此后对尸体处置不当的缘故,造成巨大声势的强烈反扑。欧美人向来相信东洋人多过中国人,他们中的大多数即便来到中国生活,平日也是在租界里养尊处优,不会深入东北去了解真相。他们对东北的了解,仅限于东洋方面发出的通稿。当然,这与外务省在控制报界上,从不俭省支出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这一次似乎有些阴沟翻船了,因为陈燕平被带走时,邮局里生意不错,有好几名法国人在寄信、打长途,他们都说是两个罗圈腿把人带走的。 加上,厉凤竹委托纪冰之拿出去公开发布的东洋特务在津门炮制假民意的报道,在香江出版后立刻引起震动,随后又辗转在内地各大城市发酵。于是,欧美人对东洋人的口径产生了一些质疑。公众的关注由法租界开始蔓延,最后几乎全津门的洋人都在关注大公报馆,仿佛要通过他们的安危,来确认东洋的官样文章究竟有几分可信。 这恐怕也是远山亮再也不能安心待在幕后的重要原因,他再三强调自己带领的这支机构是剑指人心的,不能以杀戮为乐。在事情没有完全平息之前,要极力克制对大公报馆的不满情绪,甚至应该保护他们。只有展现出文明国家的形象,开战后才更容易在国际上获得压倒性的支持。 野崎慎一不负责陈燕平的事,但事情越闹越大,他不可能什么意见也不发表,便对送还尸体的决定表示不满。如果死不见尸,或者可以把这笔账赖掉,但海光寺那些没进过军事学校的屠夫居然把尸体还回去了,他们除了杀鸡儆猴的作用外,根本没考虑过可能会引发反作用。那边甚至理所当然地向远山亮解释,他们给陈燕平脸上泼硫酸,正是为了防备被人认出死者的身份。 “远山君,我其实……”野崎慎一努了努嘴,瞥着远山亮沉声道,“或许关茂才说的是真的呢!” 唐书白低头揪着绷带上纱布线,一根一根往地上扔。到现在为止,野崎慎一坚持使用日语对话,是根本不想让唐书白参与讨论的态度。别的话,唐书白未必句句能懂,但中国名还是不难听懂的。 看来,野崎和远山有事瞒着他,而且这件事也许会对他不利。 关茂才本来就是个替罪羊,他这个人谁的钱都挣,但对谁都不忠诚,因此在东窗事发时几乎没有可以出逃的路线。最终当然是想出国,可是东南西北都是等着向他索命的人,这就只好在附近的乡里暂时藏身。 不多久,关茂才就让后藤平次郎的人给带回津门关押了起来。他为了活命,当然极力辩解,因把唐书白那次奇怪的造访前后想了一遍,忽然意识到自己恐怕是被设计的,并对后藤说出了自己的怀疑。 唐书白自然被蒙在鼓里,对此事完全不知情。不过,他在设局之前早也想过万一关茂才被东洋人生擒了该怎么办。思考的结果是,完全不需要担心关茂才醒悟过来会怎样,只因这个人的信用无论在哪方面都已破产了。所以,关茂才咬的人越多,他的口供就越不可信。但后藤是出乎唐书白意料的一环,他听了关茂才的供述的确是不信。可同时,他对唐书白的态度却很摇摆,既仰仗又忌惮。 几次工作上的交谈,唐书白所展现出的才智,让后藤惊喜,甚至上升到了嫉妒,然后就是最高一层的戒备。东洋需要依靠聪明的中国人,拿下这片肥沃的土地,但不需要他们分享成果,否则会影响东洋对华的实际控制权。因此,后藤只对自己人袒露,他已经在为拿下华北之后的事做打算了。最好是先秘密羁押关茂才,等大事坐定,以关茂才的口供为借口,把本该属于唐书白的那席位置,扔给一个愚钝的中国人。 野崎和远山都默认,但默认之后的反应又各不相同。远山的态度依然不变,只当没听过后藤的话。而野崎却越想越觉得关茂才反扑唐书白的话,或许就是真相,唐书白这个人有问题。尤其是东兴楼外那次暗杀事件之后,唐书白对杀手的恨不够强烈,他说要顺藤摸瓜一举歼灭,然后拖到现在,连那个动手的杀手还在外边逍遥呢。 唐书白知道的真相少之又少,但他很确信野崎和后藤都不好对付,因此专心致志只去拉拢依靠远山。 听了野崎的话,远山毫无反应,只是掏了一根雪茄出来默默地抽完了。最后,才慢吞吞地说道:“没有造成大祸,我们总是一万个幸运的!对了,王富春呢?” 野崎听到这个名字,就知道自己该回避了。因为远山从来只以商人身份与报人接触,若有旁人在场容易走漏身份,这便起身告辞。 唐书白只当是发了一场呆,迟缓地起身,端着笑意先送了野崎出门,然后才借用了远山手边的电话,再次催请王富春。 至于王富春,并不知道远山的背景比他所拥有的财富还雄厚,因此没有把邀约看得很重要。要不是唐书白已经催请了两次,实在难以再拒绝,恐怕还不肯来呢。 一到公馆的小餐厅坐下,王富春首先就叫起苦来了:“远山君,我呀难啦!” 唐书白陪坐在一边搭腔:“后藤君表面看起来倒没有很生气。不过……他心里有没有疙瘩,我也说不好。” 王富春这就又絮叨了许多,就算是他还未辞职时,报社也已对他很冷待了,底下人做事从不征求他的意见,因此陈燕平的事绝不可能是他授意的,这一点一定请各位朋友在公开场合多多帮忙澄清才是。 远山亮微笑颔首,道:“东洋的官员我了解,做事一向是很慎重的。你不要太担心,适当的时候我会帮你解释的。”又折过半边脸去对着唐书白说话,“唐君,我看你得设法联络几家中国报馆,请他们澄清陈燕平窃取的机密是危害国家安全的重罪,无论换到哪个国家,也都会立即击毙他的。在请几位与我们友好的学者帮忙吹风,好歹让局面不至于维持现在的一面倒。等你办妥了,就对后藤去说,这是王君出的主意。” 唐书白端着微笑点了点头。 王富春闻言大喜,赶紧起身,作揖打拱道:“那就多谢多谢了。远山老兄可真是在世的智多星呀。只是……我还有一件事放不下,我现在突然少了一件几百块的差事。二位老兄可得给我想个法子呀。” 这时天热,又遇上大家心情不好,远山亮就只让厨房端上几碟子凉菜下酒。 唐书白抿完一口酒,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跟着很为难地向王富春说道:“这个么……一会儿再说。我先告诉你一个意思,老爷子请客的日子会往后顺延,不过即便风头过了,你在社交场也是取回避态度为宜。” “为,为什么?”已如惊弓之鸟的王富春颜色大变,嘴角挂着一点食物残渣,毫无斯文体面可言。 他不是那类靠笔耕不辍维持江湖地位的报人,若失去了在社交场合上的助力,他恐怕自己非但无法飞入庙堂,甚至可能要另谋出路。然而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文人,除了卖弄文章,简直是一无所长啊。 唐书白从上衣口袋里抽出一条白手帕,递在王富春手上,摇着头表示出痛心惋惜又无能为力的样子:“为你的安全呐!你想啊,你的属下涉嫌刺探东洋军情,中国人尽管捧他为英雄,但东洋人视他为间谍,这是一等一的重罪,而你这前主编的名头依然还很响亮呢,这段应当加倍谨慎行事。我建议你四处走走看看,改个名号在报上写写游历途中的杂记感想,风头过了再出山也不迟。” 第185章 躲避风头 http://.biquxs.info/

远山亮拿着一块热毛巾,由手心擦到手背,复又由手背擦回手心,下巴微微地抬高,想了一阵方才道:“王君对中央报社感兴趣是吗?不如趁这个机会下决心南迁吧,未来津门会如何谁也不知道,不瞒你说像我这样不做官的东洋商人,都有意思换换环境呢,更何况是你呢。” 这是王富春地位稳固时都不曾圆的梦,原以为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却不料远山亮居然能够提供他一根橄榄枝。这不只是绝处逢生而已,甚至可说是一场漂亮的翻身仗。王富春并不考虑远山亮怎么会在南京有那样大的面子,此时此刻他只是插了翅膀去就职。喜出望外了一阵,也不知该说什么,站起来只管“哎呀哎呀”地搓着手,好半天才想起“谢”字是怎么念的。这里又千恩万谢,左一句感恩右一句报答地说了半天的好话才告辞回去。 远山亮一直把这位好朋友送到大门口,望着王富春的车子走远了,才肃起脸对唐书白说道:“等王富春到了南京,就算是圆满解决了。以他现在的处境,除了对帝国效忠之外,没有别条路可以走。” 唐书白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挡在眉毛上去遮那残阳的余晖,这里又向着远山亮献计道:“他去了南京之后,您也不必立刻向他发号施令。先让他自由发挥吧,我相信以他的八面玲珑,很快就能在中央报社攀附上高层。等他的职务、地位都稳固了,说话的分量也更重了,再派人正式与他接触也不迟。” 在远山公馆的策反行动中,并不完全依靠威逼利诱,对于官僚习气重的人,他们会用放长线钓大鱼的办法。譬如像对付王富春这样,以朋友的身份自然相处,在不经意间一点点地向他灌输思想,慢慢融入并改变他的社交圈,当他能意识到自己所处的全新的人际圈像极了无形的牢笼时,早已回头无岸了。 远山亮心里觉得唐书白的意见很有价值,但没有立刻表示出赞同。他只是在想后藤的忌惮并无道理,聪明的中国人只能用来开疆拓土,但绝不能与他们共享江山。又站了一会儿,远山亮拍拍唐书白的胳膊,示意他进屋去说。一边走时,一边又向他询问:“王富春在社交方面是不是还有一件事没完?” 唐书白听了,眉头不由地一紧,沉声道:“是的,我照您的吩咐托他组织了读书会。暂时还没想到人来接替,因为……” 远山亮眼里一空,向着天花板呆了呆,沉声问道:“中立分子越来越少了,是吗?” 唐书白显得十分踌躇,后脚跟不安地在地毯上点了点,答道:“是啊,我总不能找个拿领事馆津贴的人出来吧,那样读书会更办不起来了。” 自人员调整完毕之后,远山公馆的一切行动向来是顺风顺水的,直到…… 远山亮神情凝重,背着手向二楼书房走去,嘴里问着唐书白:“我记得你提起过,那个读书会有几个很不错的大学生,是不是?” “是的没错,但……”唐书白顿住了脚步,并没有往楼梯上去,眼神中透露出为难犹豫的样子来,“您要亲自出面去接洽吗?” 远山亮站得比他高几个台阶,回过身来向下望着,脸上微微有一点笑意:“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我让那几个学生去接触吕乃文。他在津门这么多年,一直取政事经济互不干涉的态度,不能够说对我们有利,但总算是无害的。” 唐书白颔首表示着明白,眼眸盯了台阶许久,想定了主意,道:“王富春和他的私交倒是不错的。他人也很正直,不会因为王富春处境艰难就不顾旧情的。” 远山亮这时忽然想起后藤曾对自己说过,唐书白想法很多,而且每个建议都很对,他觉得从不犯错的中国人太可怕。眉心一挺,胸腔里堵着一口气,却很克制地没有吐出来。说话前很刻意地笑了笑:“那么,就让两方面都去接触试试,读书会的结果对我很有用的。” ### 说回厉凤竹,自从陈燕平遇害一事之后,她就彻底远离了社会新闻的老本行,这倒顺了妇幼权益会那位程云香女士的心意。一见面就念叨起来:“《大公报》果然是华北第一报,我可算是盼到你来啦!” 厉凤竹脸上一红,远不如上回见面那般地中气十足了,只是抿着嘴低声说话,气息很飘忽的样子:“密斯程这样说,就是怪我不肯尽职了,让我怎么说好呢。这几天我的心情是急转直下的,轰轰烈烈一场空欢喜之后,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悲剧结果。” 程云香走着路,步子忽然就迈小了一步,伸了手轻轻地拍在厉凤竹肩上,轻声细语安慰她道:“你要节哀,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呀!世间的黑白善恶从来都是缠绕交织的,要不也不会有‘福兮祸所依’这句话了。” 如果她们之间的相识是完全偶然、不经设计的,那么厉凤竹一定认为程云香很有思想,但现在厉凤竹只觉得手心一阵阵冒着冷汗。于是,缩起肩膀,悄悄往外挪了半个身位,然后才道:“密斯程小小年纪倒是很通哲学呀。” 程云香咯咯地笑着,摇头答道:“慈善是有福泽的事业,见多了世上因各种缘故而生活无依的人,对于世情的理解自然就会有一般人到不了的境地。我慧根尚浅,谈不到哲学,倒是密斯厉见识不凡,在这里待一段时日,一定会有深刻的体悟的。我是很期待你的大作的,我相信经过深入的了解,你对津门的慈善事业会有全新的理解。” 厉凤竹这段时间常觉得精神恍惚,听人说话耳边总有重叠的两个声线。因此,当程云香笑起来的时候,厉凤竹听去是带有回音的。脑海里再一联想铁拳团所说的那些话,便觉程云香周身散发着诡异的气息。 这里,厉凤竹趁程云香不留意,又往外挪了半个身位,两个人中间就隔得愈发疏远了。厉凤竹张了嘴,在六月天里哈了一口凉气出来,问道:“我记得你反复对我强调过,在百业待兴的环境下,向来受资本家青睐的男工都不容易保住饭碗,那么你们收容这么多妇女,不感到吃力吗?” 程云香倒是表现得落落大方:“大感吃力,但还是要尽量去收容啊。我们毕竟是个把妇女写在名字中的慈善会,我们不保护妇女还叫谁来保护呢?” 厉凤竹走在靠右的位置,不自觉地抬起手去抱住自己的左胳膊,可见她内心对程云香的防备心是很重的。她沉默地走了十几步之后,才接上问道:“大概隔多久能找着愿招女工的工厂呢?一次能解决多少名妇女的就业问题?” 程云香没有立刻回答,打着岔介绍她们正走的这一层,是专门供给失业妇女们的宿舍。 厉凤竹看着这一排房间门很像医院病房的构造,木门上嵌一块方玻璃,站在外头就可以看见里边的情形。要是学生宿舍呢,这样办很方便宿管教员监督学生。可这里分明是提供给成年妇女的地方,懂事的成年人受这样的监视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因此看时,不由沉着脸叹了口长气。 程云香听见,扭了头回看她,这才回答说:“差不多每半个月就会想法子安排十几名妇女去做工。” 厉凤竹走到了一间宿舍门口,探头透过玻璃去望那里边的情况。 所有房间清一色都是上下铺的布置,门边只两个毛巾架,显然是不够放的。那些毛巾一块叠一块地垒起来,看起来很不洁净。屋子犄角上,用几块长木板打了个一人高的架子,各人的包袱物品错落地堆叠在上头,睡下铺的人也会干脆把随身物品放在床板底下。她又留意多看了一眼屋里的人,想从她们的装束上得到更多的信息。在这一间屋里,能看到有穿粗布旧衣衫的下层妇女,也能看到有穿旗袍成衣中人之家出身的妇女,共有十人。她们的家境很杂,说明权益会是多方面多层次地在蛊惑失业妇女,那么行动的主要据点恐怕有很多,一时难以掌握透彻。 再看一眼妇人们的年纪,大概都是三十左右。厉凤竹脑海里回想起,刚上到这一层的时候,有一阵嘻嘻哈哈少女笑闹的声音送入耳中。转过身去细听,果然楼梯口的两间屋依然有女孩子天真烂漫的笑声。她心里觉得奇怪,耳边响起程云香的说话声:“密斯厉,我带你去看看会里救助的那些儿童吧。” 这一叫,声音尽管平和,语气尽管柔顺,厉凤竹却还是打个寒颤。她的脚随着自己的心意搓着地面往后一挪,还想转回去多观察观察。她若不怀着不能示人的疑心,无论做什么举动都可以表现得大大方方的,可现在分明对程云香,乃至整个权益会都有意见,她就难免心虚。走一步就要想一步,她怕自己看得太仔细了,会在程云香面前露馅的。 第186章 重拾旧事 http://.biquxs.info/

在原地踌躇了一晌子,厉凤竹微笑着不忙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走,又看了前边的两间屋子。一间也是住满了少妇,另一间则挤了近二十位半白头发的老妇。看来,宿舍是按年纪排的,而非按救助日期的先后排。这无端让厉凤竹联想到洋行柜上,按出产日期排列的商品,新鲜的价高,而临期的可以打折。 程云香在前催了两回,还不见厉凤竹跟上来,只得自己回转去,拉着她一只胳膊,手往她脸颊上轻碰了一碰,亲热地问道:“昨晚上没睡好吗?瞧,这眼眶子往下垂的。喊了你好几声呢,也不搭理搭理我。” 厉凤竹可不喜欢程云香这样碰她,嘴巴大开着,下意识就要叫程云香把手拿开。幸而是理智恢复得很快,无形中活像是有一只手把堵在厉凤竹嗓子眼的话一把揪了回去似的。她在原地俄延着不肯向前走,支支吾吾地说话,趁这机会又多看了两眼整层楼的情况:“我呀,我在想什么呢……你有所不知,据我对经济局面的了解,经营稳定的工厂并不多。所以,我就担心了……我就担心呀,我想呀我想呢,嗯……如果出现接收女工的工厂倒闭的现象,你们会怎么处理呢?” 程云香原是咧开嘴笑的,听见这么问,嘴唇皮不由颤动两下,上排牙齿微微咬着下唇边的一层皮,脸色看起来有些沉重,眼中流露出一种无准备的慌张来。最后,她打了个岔,说后边一排楼是她从业以来的最得意的一桩功绩,因为那里已经像模像样地办起了教室,可以兼顾百来个孤儿的吃住和学习。 厉凤竹垂眸看定她的一双手,只见左手五根手指,抓着右手手背上的肉一顿乱搓,这不是惊慌又是什么呢?就在厉凤竹自认拆穿了程云香心虚一面的表现时,却见那双手抻挺了十指,彼此互撞了几下,垂着放到了身体两侧去。 抬头看,程云香的眼睛里写满了警惕。厉凤竹立刻找话来回旋,连夸程云香手上的素银戒圈很漂亮:“因为金子值钱,大家都爱金器。我倒不同呢,我觉得银器干净朴素而且典雅沉稳。当然,除了审美上的偏好以外,我还有个笑话要对你说呢。我呀家道中落,并不是能够承受富贵福气的命,值钱的东西搁在我手里就是个沉重的负担,恨不得时时刻刻盯着,生怕金戒子丢了。还是银的好,既能装饰又不至于让我这穷人诚惶诚恐地受罪。”说完,加快步子走到了程云香之前。 在两人走过两幢楼之间的草坪时,厉凤竹又突然地再次问起,若收容女工的工厂也面临到了生存危机,这些女工该怎么办的问题。 这样子,松一句紧一句。程云香也就摸不透她到底是疑心呢,还是好奇心重。因就把两手交叠着,按在腹上,左手的大拇指悄悄搓着右手的大拇指。开口首先表示,穿过草坪就是教学区,现在是上课时间,说话声要放低。这才小声作答道:“有你提到的这种情况……应该是有的。不过……工厂倒闭了,再回来向我们再度寻求帮助的人并不多见。我猜想呢,大概外出做事情总能结交到一些新朋友,即便后来又失业了,还是可以通过其他渠道去找新工作的吧。” 答案勉强够得上滴水不漏,不过也充分流露了所谓受救助的妇女们,一旦出了权益会的大门,那么权益会是再也不会去关心这些人的境况了。 厉凤竹想时,兀自点了点头,干脆把心里想的问题直接追问出来:“那么,你们没有定下章程,譬如每隔两三个月,再去工厂了解一下女工的后续情况吗?” 程云香只得低下头,婉转地承认会内一些事务的确存在着不足:“其实,这应该是有必要的,可……可是恐怕我们腾不出人手来。” 厉凤竹因话答话地表现出很体谅的样子来:“好,我会呼吁社会上热心慈善的读者,多体恤贵处有限的经济条件,号召他们只要有工夫,就过来帮忙。”说完这些,又冷不防地去抓了程云香的手,轻轻拍打着表示一种安慰的意思。 这一次是程云香微微地挣开了,往前加紧走了几步路。厉凤竹摊开自己的手一瞧,那上边还闪着几滴冷汗珠,是由程云香的手心里蹭过来的,足见其慌张的程度。 寻常的记者对于慈善事业关心是真的关心,但也的确想不到太深,只看过些表面成绩,在报上做做文章大为悲悯一番也就罢了。偏是厉凤竹比旁人多接着一个有头无尾的电话,凡是都在怀疑的立场上进一步去询问。话问到这里,一个号称救济妇幼弱小的慈善机构,只管像流水线一样地把人接来再送出去,丝毫不管她们出去之后的事,实在说起来是很表露假仁假义的本质了,这也难怪了程云香吓成了那副样子。 不过,程云香倒在心里安慰着自己,厉凤竹是很资历很深的记者,又喜欢写社会新闻一类的深度报道,比别人问得多是倒也平常。因此,定了定心思,转过身去悄声介绍着这幢两层小楼,底楼是上课的教室,以十岁为界,分了两个学龄段来授课,一共有四个班级。除此外,还有一间摆风琴的音乐教室。二楼都是宿舍,因为这里的弃儿很多,所以住宿条件远不如前边收容妇女的一幢楼,只能打通铺。一间屋子多的时候,要挤二十多近三十个孩子呢。 厉凤竹跟在后头,对她介绍的每句话都持肯定的意思。这样做,是因为厉凤竹感知到程云香性格中的敏感,远甚于她曾采访过地任何一个对象,就连纪冰之那样正在参与地下活动的人,在警惕一层也未必能比得上。所以,厉凤竹开始一味地夸奖,按下一切能牵引出短处的问题不谈,期望能让程云香放下防备。 程云香带着厉凤竹楼上楼下都看过了一圈,正好就打了下课铃。于是,她们站在二楼走廊,俯瞰着草坪上无忧无虑奔跑的孩子们。程云香说道:“我们这个权益会办了很久,在社会上富有很大的声誉。不夸张地说,已经蜚声国际啦。有位美国来的旅行家,每个礼拜都会来教孩子们音乐。还有位英国的画家,常来教英语和绘画。低年级的国文,就由我们几位干事来充任。” 厉凤竹口里表示着赞赏,心里却七上八下的。她暗想,可别连孩子也拿来挣黑心钱呀。这个问题把她急得后脚跟几乎站不定,不住地嘚嘚点着地面。犹豫了一会子,终是忍不住要问出来:“你们救助的孩子,未来是怎样一种前途?送去那些愿领养孤儿的家庭吗,还是说……” 程云香努了努嘴,皱着眉苦笑一下,答道:“如果有条件允许的热心家庭,当然最好不过的。可是,一方面是这样的人家不多见,另一方面是我们对于领养的门槛设得很高。所以,半数以上的孩子是在会内度过童年和少年时期的。可能也是我们的经费更多地倾向了儿童,导致我们在救助妇女这方面常常感到资金吃紧、人员不足吧。” 在一开始听到半数以上的儿童,是成了年才出社会的,厉凤竹倒也松了口气。可是,成年后的去向要是和那些少女少妇一样,岂不也很糟糕? “瞧,他们玩得多高兴呀。”程云香伸直了胳膊,指着草坪上一群踢毽子的孩子笑道,“站在中间的这位先生必须要提一提的,他也是这里的义工。你一定猜想不到,他能与我们的孩子畅通交流,却并不是中国人。哦不,他怎么就不是中国人了呢,只是混血罢了。你瞧他大呢帽子配长衫,活脱脱一个老派文人的样子,再中国不过了。” 厉凤竹哪里在听呢,她心里郁郁的,只管盯着草坪上的大小影子傻傻地出神。她望着大孩子们时,就想地狱之门是否已经向他们敞开,无形的罪恶的手是否已经悬在他们头顶?她望着小孩子们时,又想他们的欢乐时光是否已经在倒计时了,当他们心目中的天使摇身一变成了魔鬼,他们对世界又该作何感想呢? 曾记得没几日前,厉凤竹还陷于骨肉分离的痛苦中。但说来也奇怪,她当时的状态可说是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白天疲于应对各种状况,她没有机会想太多,只是受最基本最原始的母爱驱使一心只要救儿子。到了晚上,她能感觉到体内有恶魔在苏醒,她一遍遍地怀疑着,平头百姓在这世道里受苦,而他们反抗不公的方式却是由受害人变成加害人,拉着无辜的人一同下地狱,以求取内心的安慰。把儿子救出来,然后继续生活在一个如炼狱的人世间,真的值得吗? 这个问题当时厉凤竹便没有想清楚,直至陈燕平含冤而死,她逢人就唠叨这些话,活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祥林嫂。她一遍遍地反复在人前宣称,如今的世道连慈善都成伪善了,这把她从前的坚守与执着,衬托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于是,整个新闻界的人差不多都知道,灰了心的厉凤竹决计改头换面。但她更添了一层困扰,便是从前那些行为思想的惯性依然作用在她身上,新旧两种截然不同的想法,把她撕扯得头疼欲裂。 第187章 漏洞百出 http://.biquxs.info/

程云香依然在说话,嘴巴里飘出来的声音时远时近:“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他是在东洋长大的,后来看见报上的照片才知道,他的东洋姓是坂本。” “哦?什么?坂本!”厉凤竹写满惊诧的双眼瞪得又大又圆,但她已有过巧遇坂本多次的经历了,这回平静下来所费的时间自然就很短暂,“其实看人不能只看表面,古人说听其言还要观其行就是这个意思。” 程云香连声说是,笑着扭头道:“密斯厉,你在这里坐一坐,我有东西拿给你。” 厉凤竹也有意单独在这里转转,因就点点头,等她走得看不见了才慢慢地下楼去。 这时已经打了上课铃,草坪上的欢笑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琅琅书声。 坂本在最靠里侧的一间教室,教小孩子们一些简单的汉字。他的形象出现在这个场景里居然是十分和谐的,厉凤竹一看,心头忽然觉得血脉相连的骨肉同胞这类书面的客套话,有了生动真实的画面。 门外探出一个脑袋来,坂本岂能看不见。尤其他还惊讶地发现那是位熟人,忙道:“同学们,老师现在有点事情,请你们翻到第七课,预习一下课文好吗?” 厉凤竹知道自己躲着偷看被发现,当时有些赧然。不过,她已经不反感坂本这个人了,很快就露了笑脸出来,冲里边点一点头。 坂本走出来,伸直了手臂向她一握,笑道:“真是何处不相逢啊。” 厉凤竹笑着回握,道:“我是来工作的。” 坂本朗声笑起来:“我也算是呢。”于是就向厉凤竹提出不如绕着草坪走一圈,带她看看会内的情况。 其实厉凤竹已经大概走过一圈,但盛情难却,也就依允了。二人随便地走着谈着,厉凤竹便把话题谈到了坂本血缘的两个母国爆发战事,感慨以他的身份来说,会比寻常人更觉煎熬千倍万倍。 坂本重重地点头,很少有人会照顾他这一层感受,自然就倍感温暖,因就苦笑道:“我曾是军人,对工作的态度是绝对服从。哪怕……其实就像你说的那样,东洋和中国都是我的祖国,我对于故土的热爱同样是绝对公平的。只是很遗憾,中国的亲人因为经历了太漫长的封建时代,在吸收世界文明潮流一方面,十分地闭塞。我是真心实意地希望自己成为一座桥梁,给把现代文明的火种带给我同样热爱的中国亲人。” 厉凤竹不免又说到了意国花园那一场混乱,料想今时今日居然还有那么些个人,持极端保守的态度,想来当时坂本听了一定是很生气的。 果然地,坂本连连跺着脚,步子显得有些凌乱,鼻子里不住地哼哼出声:“那位贾教授就是一块顽石。像这样的人,学的知识越多,给社会带去的麻烦也越多。” 当时听到这个名字,厉凤竹不由脸色涨红,身体登时显得有些僵硬起来。这是个她禁止别人在她面前提起的话题,她在报社公开地宣布,以后与社会新闻彻底切断关系,因为她忙碌五年最后只收获了一场空,现在想开了就要偷闲享乐去。因此,生硬地把话题绕了开去:“我瞧你穿的这身,是完完全全融入到我们当中了。大夏天穿长衫袖子,不热得慌吗?” 坂本倒没察觉出什么异样,依旧如常地回答道:“没法子,我现在是彻底理解一句俗语了。” 厉凤竹耸着眉毛,拿眼神去问他是怎样的一句俗语。 坂本抬起两只胳膊,手背一左一右地打向两只衫袖,无奈地摇头苦笑道:“就是——烂泥地里摇桩,越陷越深。初到津门之时,我想的太单纯了。修补两国裂痕,不是我等小卒可以办到的。我这张脸常在报上公布,我要是不乔装一下,去哪儿都容易引起风潮。我跟中国人站在一起,我的东洋上司不说反对吧,但也不支持,因为我上司的上司会觉得我心猿意马。我跟东洋人站在一起呢,自然会引得中国人骂我一句‘小鬼子’。” 厉凤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话,心里很想说在东洋退出东北之前,两国友好是决计不可能的,真想完成这个事业,应当回东洋去劝说那些野心家。可是,她转念一想,自己早下了决心远离这些社会议题,冒然破戒恐怕落人口舌,因此把话都咽了回去。 坂本觉得她神色有些异样,忙道:“一不小心说多了,请你体谅。因为愿意跟我交谈的人并不多,我实在太孤单了,所以一有人找我说话,我就死抓着机会不放,非把满腔的苦水赶紧倒完不可。” 厉凤竹想解释这是一场误会,可是误会的原因又不便告诉他,张了几次嘴就只是干笑而已。 坂本感到气氛尴尬极了,就把话题引到与两人都相关的权益会上:“会里有些人是不错的,真心实意拿我当朋友看呢,有机会我得同你介绍介绍。” 厉凤竹禁不住好奇地努了努嘴,敏锐地问道:“怎么,还有另外的人是不好的吗?” “难免会有……”坂本背起手来,在原地绕圈踱步,满脸都是愁容的样子,“其实,其实……我知道做慈善不易,可是,可是……你来了正好,我这两天正烦恼一件事呢,请帮我参详一二,可以吗?” 语音不详的拜托,厉凤竹不敢轻易答应,直问是不是只关于慈善的。坂本说站在慈善会内议论,自然就是针对慈善而起的。这倒让厉凤竹松了一口气,也就大方地应允了。 坂本却是抬手一看时间,为难道:“我出来好一会儿了。这样吧,你悄悄去那间教室门口站一站。记住,千万别让里边的人看见。等我下了课,那时我们再详谈吧。” 厉凤竹见他如此神秘,不由产生了极大的好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快而轻跑了过去。 这间教室里坐的都是大孩子,临时充任教师的义工正在谈他在社会上的一些见闻:“同学们,相信你们在生活中一定有这样的感受。日租界的街道规范整齐,街面维持着较好的卫生状况。而华界则相反,那里没有秩序可言,老百姓不讲卫生,随地吐痰、乱扔垃圾。你们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有个孩子举起手来毛遂自荐地要回答问题:“我知道,老师!” 厉凤竹留心看了看,大多数的孩子穿着同一种蓝色的爱国布。所谓的爱国布,就是大街小巷最常见的土布,在反对帝国主义国家倾销布匹的环境下,便得了这么一个郑重响亮的名字。只有站起来说话的那个男孩穿了大一号的灰布短衣,应该是新来的孩子,还没来得及领到属于他自己的合身的衣裳。 只见那孩子声情并茂、比手画脚地说道:“我以前是沿街卖唱的,跟我住一个大杂院的人都说租界阔老爷多,掉下一两毛钱都不愿弯腰去捡的。我就很想混进租界讨口饭吃,可是我见到的租界巡警都很吓人,他们手里的鞭子、木棍打在身上可痛了。他们冲我大喊,日租界讲究清洁,不能放乞丐进去脏了路面。巡警还骂我是愚蠢邋遢,是比猪圈里的猪还贱的只那猪。猪圈的猪养肥了能换钱,而只那猪只会到处扔垃圾。他对我们一群人吼着‘滚出去,只那乞丐’,又说谁再敢把果皮扔在街上,他就去剁那人的手。他们是日租界的巡警,有治外法权的,他们一个不高兴就可以随便剁人的手,告到中国衙门里,就是包青天在世也管不着他们。”说时,把一片衣袖卷起来,向大家展示着胳膊上的淤青,“挨打就够我受的了,剁手那不得要我半条命嘛!我就求那巡警说,我绝不会再犯第二次的,请他高抬贵手留着我的手好捧乞丐碗。” 厉凤竹听得胸腔里直冒酸气,抽了手绢出来在两边眼窝子上各按了一按。 教室里顿时有些炸锅了,说什么话的人都有。有个孩子跳出来说:“你有一句说错了,你碰到的肯定不是东洋巡警,你能听懂他说的话,他一定是个中国人。” 穿灰布衣的孩子把手举在胸口连连摇着,说那就是东洋巡警,因为那人舌头短,吐字很生硬。 另有个鸭蛋脸的女孩子站起来,加入他们的话题:“那就是跟林老师一样的混血,所以能说很好的中国话。我爹从前是刘督军家里的马夫,刘督军去过东洋,他回来告诉家里的少爷们,东洋有很多贱民,就像没有民国的时候,奴仆的孩子三代以内不让考科举,东洋的贱民更贱,世代不许做官,他们在自己的国家里是没有出路的,所以他们会坐船来咱们国家,中国话学得像可以当巡警,学不像卖卖阿芙蓉红丸也发财啦。遇到那种出身的巡警最可怕了,他们恶毒野蛮还凶狠。对了,混血也是贱民的一种,他们是因为在东洋过得不……” “好啦,不要七嘴八舌地说,听老师给你们好好说。”义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两只手心向着地面不断做下压的手势,示意大家要安静,“你们讲的都是很片面的东洋,绝大多数的东洋人礼貌而富有智慧,他们的素养高过世界上任何民族,崇尚健康清洁的生活。你看见过租界的巡警打东洋人吗?” 第188章 不期而遇 http://.biquxs.info/

孩子都很听话,瞬间就安静了下来,揪着脑袋上的头发想了想,摇摇头大声说没见过。只有一个孩子说东洋人当然不打他们的同胞,就像中国人也不会打中国人。可是,有人以关外都是中国人在打中国人来反驳,这个不同的意见也就很快表示妥协投降了。 于是,那位义工就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是啊,东洋人天生爱干净,不用打自己就知道要维持街道的清洁,中国人不同,不打狠一点他们下次还是照样乱扔垃圾。” 这个义工有问题!厉凤竹勃然大怒,额头青筋土气,捏紧了拳头,脚尖自有主张地朝前一伸,然而脚跟却是往回扯着。心下连连说道,罢罢罢,管好这一桩是就够了吗?别说改天换个人,还是照样如此说,就是此时此刻吧,除了眼前这位义工,恐怕还有更多的人也持同样的意见,正影响着别的什么人。还是收手吧,糊里糊涂过自己的日子也够愁的了,还操这份心干什么!如此一来,又觉得坂本这人真是自寻苦恼,什么不平事看见了都要放在心里琢磨。自己想得痛苦不说,还要拉着旁人一起烦恼。刚才明明问明白了,事情只关乎慈善她才肯管,结果却是不小心上了当了。 只见教室里又有孩子跳出来问:“礼貌为什么还打人呀?还要剁人的手呢!哎呀,这比拐我的牙婆还凶啦,牙婆骂人打人都狠着呢,但一定不会剁手的,没有哪个好人家会出钱买个没有手来干活的丫头。” 义工拿一根手指向着发言的大女孩点着,表示着一种严肃郑重的态度:“那是适当的教训,因为中国人的思想是一片蛮荒,非要严厉的教训才能让你们变得文明起来。” 那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又问:“老师,你管我们叫‘你们’,那么你跟隔壁的林老师一样,也是东洋人吗?” 义工听说并答不出话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 角落里一个矮个子的男孩举着手站起来,撅着小嘴很不高兴地反驳着:“其实我们中国的阔人家里也很干净的。我妈妈还在的时候,在总长大人家里帮工,那家人家的地板亮得可以当使镜子呢。人只要不愁钱,就有大把的闲工夫,当然愿意捯饬自己也捯饬家里,哪里还会邋遢呢?老师,您刚才也听见小六子说了,日租界里扔一片垃圾就要剁一只手,那谁还敢呢?没人敢扔垃圾,街上当然就干净啦!我想呢,华界垃圾成堆,大概是因为没人管没人罚的缘故。” 义工张了嘴,嗯嗯啊啊半天也没答上一句,只是对着右手边一个始终保持沉默的大孩子频繁地使眼色。 那个大孩子会了意,站起来朝后一转,向着整间教室的人看定。厉凤竹不愿叫他们发现有外人在旁听,否则这番议论可能会就此终止,于是往后悄悄挪远了些,把身子尽量藏得隐蔽。 只听里边的大孩子清清嗓子,高声解释:“我告诉你们说吧,东洋人就是比我们干净漂亮还聪明,因为东洋是王道乐土,他们是被神选中的高等民族,这一切都是注定的。你们一定要知道这一点,如果你们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没机会坐轮船去东洋,去不了东洋,你们这辈子都无法监视一个真正高尚的社会。” 最先发言的那个孩子这时就摇头摆脑地说了:“可我不会讲东洋话,去了那儿难道当哑巴吗?哑巴是交不到好朋友的,我不去东洋,我只想在津门混口饭吃就得了。” 大孩子又道:“可是东洋是天堂一样的地方呢!那里处处是鲜花,每个人每天每顿饭都能吃上肉。而且人人都识字,会写漂亮文章。没有盗窃更没有抢劫,你拿五块钱的大票子走在路上也不会有人来抢。你去问问租界里的东洋人,他们都是来了中国之后才知道世上居然还有小偷呢。” 这话把大家都震住了,好半晌都没人说话。 那个新来的孩子被教育了一通,正慢慢消化理解一个口里时时提起,却与往日印象中截然不同的东洋,小声犹豫地回答着:“那我……我还是去东洋吧。我要是出生在东洋,我妈这会儿还活得好好的呢。前两天夜里,我们家进了贼了。那贼正要跑,被我妈瞧见了,她冲上去一把抱住贼的腿不撒手。那个贼发了脾气,拿起墙上的锄头往我妈头上砸了好几下,我妈就……”没等说完,便呜呜地哭了起来。 厉凤竹随着那凄楚的哭声,跟着也掉了泪下来。她百爪挠心,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拉着那孩子大声地喊,傻孩子别信那鬼话,人就是一样的人,逃不过贪嗔痴,没有所谓优越的先天性,好坏都是后来学的。可是,她不已经适合当这个出头鸟了。 驻屯军对陈燕平尸体的利用,的确是达到了目的的。那具血肉难辨的尸体,活生生吓疯了陈燕平的两位同班挚友。厉凤竹见人就诉苦,哀哀切切表达着她内心的惶恐,她虽认为自己在个人意志上依然还有视死如归的勇气,但也只是个人罢了。她开始恐惧自己遭难之后家人的反应。如果躺在那里的人要是她,小如甫会不会也被吓疯了呢?要知道东洋人的卑劣手段,那是连成年人都无法承受的。小如甫要是疯了傻了,厉老太太又怎么办?她渐渐变得喜欢去强调自己关外人的身份,常常谈起当年是如何拼命地逃到关内来的。她表示自己的醒悟赖得太迟,到今时今日才想明白,一家人为了能够活下去吃的苦够多的了,本该老实惜命,而不是再一次以更惨烈的方式分崩离析。 义工在她走神的时候,稍稍维持了一下课堂的纪律。然后,换了个题目继续讲课:“下面,我来谈谈不为人知的甲午海战。长期以来,中国对这场战争的看法带有强烈的民族主义色彩,因此得出的定论并不客观。这场战争打击的是顽迷主义者,初衷是要将文明的恩典,注入野蛮的社会。东洋正在承担革新中国的天职,并且因此而赢得了国际上的广泛支持。” 这番言论着实让厉凤竹急火攻心,她攥着拳头,用力瞪着眼珠子,要去看清那个认贼作父的二狗子,长的是怎样一副尊容。可她眼眶子里的泪水决堤似地往下落,把她的视线冲刷得一片模糊。 像这样完全颠倒是非黑白,企图抹掉历史的鬼话,厉凤竹倒也不是第一次听说。东北沦陷后,东洋方面扶持溥仪为傀儡,建立了屈辱的伪满洲国。谈到这“屈辱”二字,多数人首先想到的也是最常谈到的,便是中国的军人被迫站在伪满的旗帜下,与同胞兵刃相见。而厉凤竹首先联想到的,是傀儡政权下的伪教育部。他们摧毁原有的教育体系,残杀爱国师生,篡改教科书,公然美化甲午战争的真相,除了蒙蔽国际社会而外,更是企图让中国的下一代从意识上根本地抹去对自己国家的认同感。 这些事情,厉凤竹是辗转从旧同事处得知的。他们常冒着生命危险把荒唐的教科书内容透露给关内友人,期望有人能行动起来,向世人揭露东洋的狼子野心。不过,这种令人怒发冲冠的谎言,厉凤竹已有一年多不曾接触到了。去年四月,伪满教育界实行了一场骇人听闻的大逮捕,仅安东一地就有五百多名中小学校长及教师遭捕,四十多人确认被刑讯至死,仅有少数人捡回了半条命,其余的大多数始终下落不明。按涉险进入东北进行暗访的记者粗略估计过,至去年年末,大约有九千余名中小学教师死亡或失踪。所以,到了今年,厉凤竹与过去的生活可以说是被迫地完全切断了。不想,在今天这个场景下,又勾起了这段沉痛的记忆。 义工举高了事先准备好的照片,走着向每位学生都展示了一遍:“你们看,当年东洋的军人对清兵实行人道救助,受助者用中国礼节向我们的军人表示感谢。就连俘虏收容所的清兵,也一致赞赏我们的宽大待遇。然而,帝国的新闻机关尚处于弱势,先是无法澄清中国有失偏颇的定论,后来英美人等肆意施展离间日华之策,煽动日中仇恨,帝国同样是站在了受害一方的。所以我呼吁东亚人民一定要团结起来,摆脱英美人,我们需要呼唤一种新的秩序出现……” 厉凤竹气得听不下去,可又忍不住非要听出个结果。她纵然决计不当英雄了,但不妨碍她痛恨狗熊。她倒要开开眼界,看看人究竟可以厚颜无耻到什么程度。 可惜程云香这时拿了东西回转来,先是远远地就对她笑起来,定眼一看之下,神色闪避而慌张。忙跑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腕抬脚便走,口内还道:“哪儿也没找着你,原来你在这里呢。我有几句要紧话,你快跟我回办公室说去吧。” 这里,厉凤竹明显察觉到有一股冷汗从她的手心里递送到自己的胳膊上。抬眼看看天上那轮红日,难免心生疑惑,她在慌什么呢? 第189章 掩盖真相 http://.biquxs.info/

程云香先说要回办公室,可是只出了教学楼,她的步子就放缓了。笑着举一举手上的册子,道:“你瞧,这是几个大孩子的美术本,教美术的义工都说很有天赋,是个当艺术家的苗子。就是不知道贵社可不可以给个机会,让他们展示一下才华呢?” 二人已走在草坪上,厉凤竹故意不往前,要看看程云香是怎样的反应。于是,挨了一棵大树,站在荫凉底下。厉凤竹逐页地翻着画册,的确很有美感,嘴角不由微微向上扬起。可是,她只要一听见身后头传来的读书声,心里就不是滋味。然而睃一眼程云香,等了两分钟也不听见她再提要去办公室的话。看来,刚才的话是随口说的,大概为的是尽快地拉走厉凤竹。看来,程云香对教室里正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啊。情势发展到这一步,仿佛是有一种力量推着,甚至是厉凤竹必须继续向下去探究,这就假做忧心忡忡地问起来:“密斯程,这些义工平时上课的内容,你们都知道吗?” 程云香未语先叹:“义工呀,是自愿付出精力不求回报的善心肠,对于我们这种经费很有限,请不起固定教员的慈善会来说,简直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啦。我们怎么好意思再给人家提要求呢?课程自然都是由他们自己安排的,我们只负责协调,不要出现义工们都扎了堆地教同一门课的现象就好。” 厉凤竹实在想说要是这样子教还不如不教,可她考量了一番,认为直说或者要坏事,一只脚尖顶在树干上搓着,委婉地道:“我看有些老师的课……” 程云香唉唉叹气,抬手捶着大树干,发出一种瓮瓮的响声,方才无奈地回答:“可是,我们也不能打击善心人的积极性呀,不能指望他们为我们免费服务,还得拿出大学教授的水平来授课。哪怕他们的课漏洞百出,只要有人能帮我们照管一两个钟头,那也是好事了。你想啊,百来个孩子再加上几十名弱势妇女,每天光是管他们的吃喝,也就够忙了。”跟着,伸手帮助厉凤竹把手里的画册举高,只管用最优美的措辞去赞扬画作之精美。 最后,厉凤竹答应回到报社去问一问,有没有美术编辑的空缺,方才结束了这个话题。 “那么……密斯程,我突然有个想法,我想采访几位有代表性的义工,比如,比如我刚才听那间教室上的课就挺……”厉凤竹小心翼翼地举着手,冲那间教室犹犹豫豫地戳着,生怕程云香不肯答应。 不料,程云香的态度很坦然,笑着介绍道:“那是魏渊教授,实在是位大学问家。他常年在国外交流访问,一年之中有十个月会待在欧美和日本,待在国内的一段时间也不闲着,许多大学都盼着他去开讲座。魏教授为人也很正直,总是愿意空出一两个礼拜的时间专门给我们的孩子谈他在国外的见闻。” 厉凤竹先是侧过身子,垂下脸去撇撇嘴,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叫魏源的所谓教授,被孩子们问住时的表情。那可不像什么受人尊重的大学者,活脱脱是个小丑。耳朵里又听见程云香很大方地表示,如果需要做采访,她可以帮忙引见。这样看来,程云香大概不知道魏源讲课的内容是多么地富有争议。 “做访问……”厉凤竹两手背在身后,信步走着又问道,“我不是很懂学术界,像这样的访问学者,是公派出去的呢,还是他自费的呢?在我浅薄的见识当众,倒是听说过公派的访问学者,只是从未听过还能常年访问的。” 程云香先是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切实的情况,只是偶然听说是津门一所大学,聘请了魏教授做一项社会研究,大约就是观察亚洲与欧洲文化之间的异同,所以他才有充足的经费可以长期待在国外。 教授,怎么总有教授出问题呢? 厉凤竹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镇定下来莞尔一笑,又问道:“你有魏源先生详细些的资料吗?我想如果要采访那样一位大学问家,最好做充足的事先准备。我要是一边采访一边了解,问的话不到位,实在就浪费了见面的机会,也辜负你一番美意。” 程云香早已是笑笑地点了头,刚摆了嘴型要答应一个“好”字,却听见身后有人道:“密斯厉,近来短见啊。” 这一声招呼,把厉凤竹的思绪彻底给打乱了。回转身去一看,正是坂本林智装着刚发现她来到此地的样子,走过来攀谈。 “是,是短见啊。”厉凤竹只觉得谈到短见很有些心虚,尤其感到坂本在程云香跟前假装刚才二人没碰过面的举动,似乎大有深意呀。 坂本笑笑地望着程云香,解释道:“密斯程,我上课前密斯黄嘱咐过我,今天我教的那个班要上医院去体检,所以我就提前下课了。” “孩子们都等在教室里吧?”程云香踮着脚向教学楼远眺。 坂本点点头表示肯定。 程云香又问:“对了,你二位之前就认识吗?” 厉凤竹自她眼底观察到一丝几不可查的惊慌,心里便觉有些奇怪。 “那,那么……密斯厉,你们先聊,我去给你拿你要的东西。” 按说,程云香是为了去取厉凤竹所需要的资料而离开的,可不知为什么她走时一脚深一脚浅的,大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样子。厉凤竹心中纳闷,便呆呆地看了一会儿。 坂本可就换了一脸急容,连问了一串“怎样”。 厉凤竹未语,先就仰了头唉声叹气一阵,方以质问的语气说道:“我,我……你想让我帮你什么忙?我听到的话,好像跟慈善无关。” 坂本听了直跺脚:“当然有关!慈善会缺人手是可以理解的,但缺人手就意味着无需面试,什么人都可以来上课吗?实话说,我实在搞不懂这些教授是不是研究理论研究傻了。我对贾尽忠和魏源这两个极端,都存有很大的意见。一个自大到不可一世,一个自卑到闭目塞听。不卑不亢,就那么难做到吗?” 教授,教授,又是教授。一个贾教授没闹明白,今天又来一个魏教授。不过,津门的教授说少不少,说多也有限。很可能贾、魏两个教授是被同一种方式策反的,看透了一个就看透了全局。突破点也是有的,吕乃文也是位教授啊,透过他可以得到更多的线索。 厉凤竹顺了坂本的发言刚想了一半,厉老太太的盛怒似乎无端地从天而降,在她耳边大声呵斥责问,拼了命地跑出来究竟是为什么,要出了关还是往死路上走,倒不如五年前来个痛快,一头撞死在老家得了。她像是恍然梦醒,忙摆摆脑袋,坚决地表示:“这是慈善相关的社会问题,我个人今后不会再插手社会新闻了。” 坂本讶然不已,跳着脚追问:“你的工作成绩那么出色,为什么不继续呢?而且,我觉得你眉目中透露的神情,并不是能置身事外的样子。” 厉凤竹慌张地低下头,抬手碰了碰眼角,又捂了捂嘴巴,俨然一副被人看透了心事的样子。她叹了口气,缓缓背过身去,抿着嘴笑得有些为难,跟着表示对于几年如一日的社会记者工作,自己早已看做是生命中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但近来的一系列变故,首先是让家里老母亲更加激烈地反对她在报上口无遮拦,加上同事们的士气也像是被冷水浇熄了,两种作用力加在一处,让厉凤竹的心智逐渐心生动摇。 坂本鼻子里一哼,眼中写满了反对的意思,右手握拳往左手心里重重地一捶,道:“你太消沉了,家人固然重要,人的理想和信仰同样也很重要。失去了这些,人生就如行尸走肉一般,毫无意趣了呀!” 这番话对厉凤竹是小有触动的,她颤着嘴唇皮,似乎有许多话,待要张口呢,又好像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就在这时候,程云香胁下夹着一份档案袋,踢踢踏踏走了过来,二人也就放开了这番不提。 “密斯程,你拿的什么呢?”坂本好奇地问着,在他成熟的面孔之下,还藏着一股孩童般对一切未知事物的好奇心。 程云香似乎早有准备,在坂本最后一个字音还未结束时,就抢先答道:“密斯厉在这儿当然是为了采访,我想给她一份会内的详细资料,方便她了解我们的发展历史。” 没有照事实回答,程云香的刻意隐瞒自然引起了厉凤竹异样的感受。她兀自挑了眉毛,默然不做声,静看谈话会如何进行下去。甚至有冲动要立刻打开档案袋,看看里边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过,厉凤竹不敢那样子挑衅,手指牵着封口上的细绳更加地系紧了些。 坂本大概是觉得这个答案没什么趣味,因此并没有追问太多,看了眼手表,嘟囔着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走了。 第190章 热血青年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好奇,魏源的履历难道有什么不可示人之处吗?她的余光不时漫不经心地由程云香身上飞过,想问个究竟,又怕今天问的话实在太多了,若总让程云香答不出话来,未免就把二人的关系弄得太僵了。 却不想程云香看破了她的意思,主动解释起来:“这个也不是不能告诉林智,我刚才见他走过来,的确是有些着慌。你想呀,义工的心底都是高尚的,不该分什么厚薄。从这一层上讲,似乎报社采访这个可以在大众面前露脸的机会,应该公平地来分派。但是,林智的为人无论如何亲善,他的身份在大众眼里始终是尴尬的。魏教授不同,他备受尊崇,我自然更倾向于把机会给魏教授。可是这样一来,又觉得很对不住林智……” “我明白了。”厉凤竹微笑颔首,胸中却是郁郁难解的。坂本心肠好,却为着半边血缘备受歧视。魏源诚然是与中国百姓血脉相连的,可他在精神上早就叛离了。可见所谓同胞,并不应当以血统来论的。 走在回家路上,厉凤竹开始反复联想近来一系列的事件,一想就想得很远,由马守华被诬告,想到爱国运动被破坏,又延展地去联想特务机关如何巧费心机,如何滴水不漏,又是如何组织庞大。绕了一大圈,最终诸多线索都是殊途同归地归结到了一处,那就是金谷范三所写的带有战略目的的新闻研究。 想着想着,很快便到了目的地。厉凤竹在报馆门口站定,望着门口那块小招牌,沉沉叹气,不住地低声交代自己,过去的事还是过去吧,人家背靠的可是一整个国家的能量,自己背后除了刀子什么也没有。这些事不是区区一名记者管得起的,还是想些轻松的事为妙。 可习惯了忙碌的人,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一种全新的闲适生活,那就只好找事情来填补空虚,娱乐场无疑是最佳的选择。于是这夜,厉凤竹又去了大华饭店跳舞。 ### 短短两个礼拜的时间,舞场也可以用风云变幻来形容。唐书白因为差点被暗杀,谨慎地尽量躲避人员嘈杂的场所,而厉凤竹却为了改头换面成了这里的常客。 白天所见的厉凤竹,总是脸色苍白的,眼神带着一种灰蒙蒙的阴霾,而到了夜晚的舞池中央,经霓虹灯的照射,她的脸上就有了充足的血色,显得十分有活力。这里的男士很欢迎这位新加入的女士,因为她总是独自一人前来,对于跳舞的邀约来者不拒。在男人们看来,她的年纪若是谈婚论嫁就太大了,但若玩闹取乐倒是刚刚好的。三十多岁嫁过人的女子,只要愿意出来玩,那都是很解放的,不会扭扭捏捏地扫兴。这一点,从她什么人的邀请都肯接受,便可得到证实了。 在旋转着跳完第三支舞时,身体的感受尽管是雀跃兴奋的,但精神却已疲惫极了。厉凤竹走下舞池,简直有些转向,快要找不着南北了。身后又有人喊着她“密斯厉”,越喊声音就越大,表示着距她就越近。她实在是太累了,不管来人是谁,都不想再搭理了,因就加紧脚步往人堆里乱挤着。匆促间,她绊着人家的脚,人家也绊着她的脚。这样七颠八倒地走不过两步路,就开始稳不住重心,朝一张四人座的台子上不受控地径直歪了下去。 说时迟那时快,有一只长胳膊不知由何处伸了过来,一把捞起厉凤竹的上半截身子。 厉凤竹还未站起身就不迭连声地道谢,手在搭住那只救命稻草一般的胳膊时,心头忽然有一阵异样的跳动,眼皮子也不由乱眨了几下。当她站定身子仔细瞧时,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来是一种怎样的滋味,惊讶、庆幸、关切、好奇,情绪很复杂,只有不再如过去那般讨厌,这一点是清晰肯定的。 “我还以为我眼花了呢。”那人笑道。 身旁不断有人拥挤而过,厉凤竹只得顺势在那台子边坐了下来。低了低眼眸,双手靠在桌子角上,几根指头不停地互相搓着。好半天才微笑着回答:“我也以为我眼花了呢。” 那人问为什么这么说。 厉凤竹不曾抬头,只是微微地把脑袋摇着,依然抿了嘴在笑,说道:“既然都来舞场寻开心了,怎么也不该孤家寡人地枯坐着,这很不像你唐主编的作风呀。”说罢,小心翼翼地抬眸去注意唐书白右手臂上的绷带。 东兴楼那一别很是仓促,次日陈燕平的事情就那么突如其来地发生了,导致厉凤竹在事发的几天内,一直腾不出空去医院向唐书白表示感谢。拖到陈燕平的头七过去,倒是有机会去找唐书白的。但那时候又开始犹豫,那可是救命的大恩,隔了一礼拜再去,显得不诚心,犹犹豫豫之下就索性打算一拖到底了。不想,竟会在这里遇到。 唐书白冷笑了一下,并没有作答。只是由丹田里提了一口气上来,胸腔鼓胀着,像是提起了满腹的言语,可临到嘴边,吐出来的惟有一丝轻微的叹息。跟着抬起右手,扯了扯卷边的绷带。 厉凤竹不知他的这个举动是否有意为之,复又不好意思地把目光落回到自己的鞋面上。 两个人都不说话,又赶上舞池中场休息,因此音乐声很低。周遭高涨的欢声笑语,把他们这对人衬托得很怪异。 “因为他约的人是我呀。”有人笑着上前拉开位子,毫不客套便坐了下来。 听时,唐书白依然是冷笑的样子,点一点头勉强欢迎着来人。厉凤竹则脸色大变,看看一脸轻松的约翰逊,又瞧瞧神色紧绷的唐书白,实在不懂这两个人究竟在唱哪出戏。 “伤好了吗?”约翰逊架起二郎腿,一面问话,一面打了个响指示意西崽把酒水单递过来。 唐书白点点头,道:“多谢关心,很快就能拆绷带了。” 约翰逊要了一杯威士忌,另要了一杯冰块,抬着左手的食指向外勾了几下,示意西崽回避。接着,把身子往椅子背上靠去,两手交握着往大腿上一摆,冷不防地笑说道:“你对党应该很痛恨吧。” 那种语气是平淡而肯定的,笑意之中则藏着很深的戏谑与嘲弄。 当时,厉凤竹正掏了一根烟出来往嘴里送着,听了约翰逊的话,惊得差点没能衔住那根烟。 唐书白自然是语塞到了极点,完全接不上话来。 约翰逊笑道:“我这么问是有根据的,因为我听人说,锄奸团是受党指使的。对此,我很抱歉。” 作为一个英国人,在这种语境下谈到抱歉,通常更多地是要表示遗憾的意思。但厉凤竹凭着与约翰逊多年相处的经验,认为他的这种表达似乎是别有用心的。 事实的确如此,只是这层意思唯有与约翰逊暗中过招的唐书白能够参透。 “谁说的?”唐书白颤动着嘴唇皮,笑声很不自然,是一个字一个音往外挤着,脸上用力地要表现出一种淡定的态度。他强装镇定地反问,“我倒要向你请教请教,你的消息都是打哪儿来的?不怕你见笑,我查起别人的案子来虽然利落,可我对自己这事儿却还没摸着门呢。倒是你呀——早有结论了。密斯厉曾经提议我们两个合作开个情报公司,如今想去,我觉得的确可行呀。”说完,他的眉眼不自觉地皱了一下,似乎对于自己刚才说的话不甚满意。 “你还没回答我呢。”约翰逊奸笑着,执意要追问。 唐书白吐了口浊气,很快地恢复了精神,笑着反问他:“你很同情党吧?否则,你干嘛这么关心我对党的态度呢?” 约翰逊脸上有了鄙夷的神色,挺了挺眉毛,夸张地点了一阵头,方才答道:“我说这句话是因为我觉得你应该恨。” 厉凤竹一言不发地坐着,静听着他们奇奇怪怪的对话。这些话一定都很重要的,细加研究一番,也许能挖出一则令世人瞩目震惊的秘闻。但厉凤竹挣扎的是,还要不要去关心这些事。她到处宣扬自己已经不是外勤记者了,再也不会费这种多余的心了。这时候,只有沉默才是恰当的反应。 不过,她潜意识的一个角落里,依然自作主张地在分析约翰逊的用意。同样是暗杀汉奸的行动,上一回的对象是方谦,出事之后东洋领事馆的态度一直是在没有水落石出以前,对谁都怀疑。而到了这一次,动静似乎就小得多。要说唐书白的确不如方谦地位高,但很快也就可以比肩了,他的安危怎么就不受领事馆重视呢?或者是唐书白对抗日分子网开一面,或者是东洋人不再满意并看重他。不管是哪一种,顺藤摸瓜地想下去,唐书白跟抗日分子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如想象中那般水火不容。 第191章 寻欢作乐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斜了眼睛一溜,发现厉凤竹只是干叼着一支烟,便从口袋里取了洋火机出来,凑到她身旁替她点烟。 气焰飞出来的一刻,火光是最艳的。音乐台也仿佛在配合他的动作,同时响起了叮咚叮咚的钢琴声。转过脸能看见厉凤竹微微眯起的眼睛里有很夺目的火苗在跳动,她的红唇把烟嘴紧紧抿住,却是轻轻地吸上一口,等烟头上亮起了火星子便很快地松开,这就在烟蒂上留了一个鲜红的唇印。 “密斯厉是知道我的,我痛恨所有愚昧不开窍的中国人。”唐书白笑答。在厉凤竹的香烟点燃之后,他依然保持着刚才亲近的姿势不动。 照厉凤竹的分析,他此刻需要有人帮助他打个马虎眼,为还他救命的恩情,倒也愿意帮助他岔开话题。因就冷笑一下,道:“我知道你恨我,你不用强调这一点。” 唐书白吁了一口气出来,缓缓地坐正了身子:“不,你那么可爱,我怎么会恨你呢?” 厉凤竹除了一点不带情绪的淡笑而外,并没有过多的感想,因为她知道唐书白此刻作这样的表白,只是极力在避免被约翰逊带入沟里,而不是认真说的。 约翰逊则对厉凤竹的慷慨相助表示出了不满:“密斯特唐一向是喜欢少女的,怎么现在喜欢半老的妈妈了?” 厉凤竹微张着嘴,烟雾便一溜一溜有规律地向外喷着。她在舞场混了能有十天半个月的光景,俗话说的耳濡目染已经在她身上起作用了。她听了约翰逊有意挑衅的话,并不立即表示出很大的意见,只是把眸子眯成了两弯月亮。心里尽管是鄙夷,眼尾却先娇媚地一翘,原本又大又圆时时透出一股端方之相的双眼,这时就挤弄得如水蛇一般,尔后才是鼻子里微微哼出气来,表示着不满。 约翰逊哪料到她有这种反应,倒也是一怔。 唐书白更有些看呆了,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上未剃干净的胡茬子,脑袋不住以微小的幅度虚虚点着,面孔上的颜色却并不是赞同和欣慰的意思。他的手在裤袋里一掏,开始摆弄近来常爱玩的那块黑玉。低着头许久才现了笑容出来,答道:“女子的珍贵并不是以年龄来论的,我一直都觉得密斯厉从前刚正不阿的样子,颇为可爱呢。” “哦……”约翰逊以恍然的表情望着厉凤竹,强调了一个关键词,“从前。” 厉凤竹便把她那水蛇眼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上下打量着约翰逊,也就跟着把“从前”二字也重复了一遍。她这会儿挺佩服从前的自己,竟然能在这种人手底下忍耐那么多年都不曾想过辞职。之前要厉凤竹去色诱唐书白的是约翰逊,现在嘲弄厉凤竹不具备色诱素质的还是约翰逊。他对待厉凤竹完全就是捉弄一个小丑的态度,喜怒无常、颠三倒四,只为了图他这位大老爷一时一刻的高兴和需要罢了。 坐着了无趣味,厉凤竹便在抽完一根烟之后表示很晚了,她得先回家去。 谁也没有挽留她,这令她在临走前表现出依依不舍的神情,不时要回头去看那二人独处时,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气氛。 不过,唐书白是很谨慎的。非但在厉凤竹徘徊在电梯口时,一直保持着眼朝舞台、身体放松、手打拍子的姿势,就连她坐了电梯离开之后,还依然闭了眼睛,看似不可自拔地沉浸在音乐当中。 另一边,约翰逊同样也是面对着舞池的,只是不时以高傲得意的姿态,瞥着眼角去观察唐书白。这样来来回回观察了十来分钟,还不见他有所表示。就以为唐书白是要耗着时间,看谁的神经先绷不住,因就咽下了已到嘴边的话,吹着口哨主动融入到四周欢愉的气氛之中去。 这时,唐书白露了半只右眼珠子,见约翰逊摇头摆尾大概已没什么防备了。立刻正襟危坐起来,手牵着西装角往胸口上一甩,另一只手顺势把纽扣给扣住了。在低沉的声音之中,却带着一种令人无处躲藏的威严感:“你安排的?” 只见约翰逊的眉头下意识地跳了跳,足见他内心并不完全如表面那般镇定。他干笑了两声,右手弯着往腿上一架,驼着腰狞笑了笑,问道:“我安排什么了?” 唐书白懒得开口解释,只是晃了晃缠绷带的右手。然后当着约翰逊的面,用嘴把绷带一角咬破,扯着纱布带快速地一圈一圈解开。 约翰逊换了个坐姿,躺在椅子上静静地看他把已经安然无恙的手臂露出来,方才颔首问道:“你刚才说的情报公司,认真吗?我倒是很愿意的。” 唐书白虽是仰天只哈了一声,可实在是听不出任何的笑意,哪怕是带有讥讽的冷笑。他先是摇摇头,然后才看定了约翰逊问道:“你我若要联手合作,必须谈妥交换的条件,你能给我什么呢?” 约翰逊却是被他这话逗得大笑不止,食指在厉凤竹方才坐过的位置上晃着,说道:“你们两个确实很合适呀。那句话怎么说的?哦,是了,叫天造地设。交换也可以,让我想想你会需要什么呢……是需要把南京的情报献给东洋人,还是倒过来,还是,还是……这个还是可以说下去吗?” 暗杀一事在发生之后的一小时内,就被确认是锄奸团做的。这个组织是民间发起的,组织的目的在字面上就直接了当地表明了,是为了铲除汉奸而存在。唐书白起先不觉得什么,因为这个团体是业余的,行动起来无法做到干净利落,总有各式各样容易暴露身份的破绽。 可是,他躺在医院里想了两天,越想越觉得这一小时大可玩味。在确认身份之后,这些人只有一小时的逃亡时间。要乔装改面混出日租界不难,但要离开津门卫就不是易事了。按东洋特务在津门安插的力量来说,天亮时分总能抓到人吧。结果并没有啊,要连这样一个土枪都没有一把,只能靠手提大刀来暗杀高级汉奸的武夫都抓不到,除非是有人帮助藏匿。 于是,唐书白向后藤提出稍安勿躁,慢慢追查此事背后是否有玄机。野崎是第一个无法不躁的东洋人,因为锄奸团制造的混乱远不止暗杀唐书白这一回。哪一回也是用的杀鸡儆猴的法子,偏是不能奏效,杀几个成员,过不了几天就有新成员加入。因此,野崎很急于把这个团体一网打尽,斩草除根以绝后患。情急之下,失口便质疑唐书白的稍安勿躁恐怕是在给锄奸团提供喘息的机会,或许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放他们逃出城了。当时是不经大脑的气话,过后却越想越真,也就使得整件事的发展十分诡异怪谲。 “你有心了。”唐书白取了烟出来,吧嗒吧嗒地抽着,眼里隐隐透着一层苦闷。 约翰逊眼望着他,却觉得所见的人影很是模糊。一时心不在焉地又去想厉凤竹搜罗到的情报,想到金谷在文章中表示,深深痛切感受到报纸给予了国家社会之善恶极大的影响,由于大东洋帝国没有任何可说明立场的机关,英美人等更加肆意施展离间日华之策,因此帝国应占领这一阵地。 所有有形战争爆发之前,都会首先展开无形的精神战役。而以国际上微妙的形势来看,似乎没有哪个国家敢保证自己绝对能置身于战争之外。若不采取些行动,阻止东洋在津门势力的进一步扩张,那么英国即将失去一大片肥美的生财宝地。 约翰逊抬眸瞅见唐书白手里的烟已经去了大半根,便知自己发了许久的愣。这才继续开口道:“实说吧,你那东洋主子写的狗屁话,还有他们在远东的野心,我都已经知道了。” 唐书白点点头,似乎没有耐心抽完剩下的小半支烟,抬手放在烟缸里灭了,并不表示惊讶地回答:“我知道你知道,甚至,我还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种绕口令,实在有些为难约翰逊。或者,唐书白根本就是故意用复杂难懂的中文来绕晕他。 约翰逊想了想,不由冷笑着表示:“我已经彻底查过了,你能力不错,很有想法也很有办法。但是……东洋人可没什么信誉呀,你跟着他们,不如跟着我。”接着,从内侧袋里拿出一张大额的支票,摆在桌子上一路地推送到唐书白面前。 唐书白也不能说完全不为所动,不时偷瞄着支票上的数目,但他很犹豫地表示道:“我不是那么贪的人,背叛这种事做过一次,就是一条道走到底的事。”他在说完这句话时,好似是下定了决心。从烟盒里取了一支烟出来,一只手端着烟盒,另一只手钳着烟,笃定地敲在烟盒上。动作之果断,像是在向约翰逊传递他头脑之清醒。 约翰逊也没有很失望,仿佛刚才那番争取只是在走一个必要的过场。很快就把支票收回来,毫不踌躇地撕了个粉碎,阴笑道:“没错,是我安排的。我也早猜到你不会蠢到再做一次叛徒,这就是我要安排这一切的原因。其实我很赏识你,我看得出来,以你的能力津门报界不久就是你的了,这很影响到我的利益。我收服不了你,干脆地就要让你消失。可你的地位摆在那里,我要是在你与东洋人十分交好的时候动手,处理得不好,很容易把英日的矛盾过早挑明。但你是我的大威胁,我没那耐性等候时机了。想来想去,最好也是最简单的办法是推动东洋人对你失去信任。东洋人的多疑是天生的,即使我不这么做,他们私下对你的考验也绝不会少的,相信你早也感受到了。” 第192章 四面树敌 http://.biquxs.info/

“我该感谢你的赏识吧。”唐书白长吁了一口气,以表示在腹背受敌之下,又躲过一个陷阱的艰难不易。 约翰逊的手搁在膝盖上,随音乐的律动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表示着:“从前我以为你是个没有弱点而且心狠手辣的人,所以总是躲着你,不敢正面与你为敌。但厉的行动让我察觉到,你不仅有弱点而且还相当致命。” “英雄难过美人关。”唐书白叹着气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的下摆,“这是每个男人都有的通病,只看是败在哪个女人手上罢了。”说完便大开步子,不告而别了。 坐在原位上的约翰逊,低声自言自语道:“感谢?要是歪打正着,该感谢我的人可就多了。” ### 却说厉凤竹,自换了岗位之后,工作变得很规律。每天中午十二点到岗即可,所以即使晚上熬一熬夜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这天下午,厉凤竹正在整理妇幼权益会的报道。说来,程云香也是谨慎至极了,她给厉凤竹那份资料中既有魏源的履历,也有权益会的发展历程。这就是说,假使那日厉凤竹真在坂本面前打开了档案袋,程云香也不会完全下不来台的。这份谨慎大概不是凭空来的,而且厉凤竹隐隐有一种直觉,程云香对坂本表示出的躲闪,除了表面那套说辞以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忌惮。 于是,厉凤竹想把徐新启和蒋忆瑶找到一处,详细谈谈权益会的事情。然而徐新启近段时间总是告病不出,其神出鬼没与之前的厉凤竹大有一拼了。厉凤竹只得向蒋忆瑶详说事情的原委,也包括了铁拳团这个组织突然出现和在表面上仓促消失的情况。 蒋忆瑶听罢,两根指头在魏源的资料上得意地弹了两下,不免兴奋地笑起来道:“这是个大头条啦,必须要跟进的!你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厉凤竹点头是点头,但脸上丝毫斗志也无,只是语气柔和,低低地央告着:“你能不能不去海州,或者是晚几个月再去?我想呢,我想……”她的尾音拉得很长,却只是惶恐地撩着眼皮去看蒋忆瑶越来越紧绷的颜色,越是看越是不敢把后话说完。 当然,不用得说完蒋忆瑶便也领会了。厉凤竹把事情说得有头有尾、详详细细的,可不是为了请人给她做参谋的,而是要打退堂鼓,把事情彻底移交出来。因就收起笑意,二郎腿一翘,两手往身前抄抱着,懒懒地哼道:“如果你能说动老徐拿出一点主编的样子来,那么别说是几个月了,你要我在津馆待多久,我都答应你。” 厉凤竹叹声叹气地回答:“徐主任状态不好,正需要你帮忙顶上呢。” 蒋忆瑶对于这番说辞,简直气不打一处来,翘起的那只皮鞋尖戳在桌子腿一下一下越踢越重,满脸写着怒意,语调高亢地数落起来:“我之所以还愿意留在此地照顾周全,完全是看在你两人的面子上,但你俩现在对于这些除了你二人之外没人扛得起来的大事,总是一种躲个将军不见面的态度。你们愈是这样,我愈是对津馆毫无留恋之意!我待这儿做什么,眼看着两个意气风发、叱咤风云的大记者无止尽地堕落下去吗?我睁不开眼,我看不下去,我得走,而且越远越好!”最后那架起的脚狠狠往地上一跺,起身的同时,两手向着桌上用力拍着,发出响亮的砰砰声,很具震慑作用。 如此说来,蒋忆瑶的立场很明确,她只愿与过去神采奕奕的厉凤竹、徐新启合作。而站在他二人立场上说,都不愿再坚持从前的理想,所以对蒋忆瑶寄予很大的希望,盼望她能够留下来,接手他们半途而废的事业和志向。 厉凤竹垂头丧气,从头到脚无一处不是浸泡在万难之中的。她抬手挤着发酸的眉心,小声嘀咕:“这可怎么谈得拢……你别这样难为我们,迟早你呀,你会……总会的。”她的声音一字比一字,让人根本地听不清楚,也就无从探究其意了。 蒋忆瑶把放在桌上的资料和稿纸拾起来端在手上,然后又啪地松开了五指,态度冷淡而坚决地表示:“反正黑幕到处有、天天有,管也管不过来的。你愿查就查,不愿查拉倒,我不喜欢接手半吊子的活儿,我从来只吃独食。你别怪我说话难听,家庭压力谁没有呢?苦巴苦挣地得不着几个大子儿不说,麻烦倒是从来不断的,像这种妈妈经,不光是我,你也问问这里的同事,再问问外边的同行,哪家也有的是人念呐。你老别拿这个说事儿,笔管饭不是那么容易吃的,你自个儿瞧着办吧。别辜负你那小孩子,天天在胡同里夸嘴,自己的妈妈是世界上最最勇敢的大记者才好。” 厉凤竹望着她决然离开的后影呆好半天,最后不过是叹了一口浊气出来。跟着,有气无力地蹲下身,去捡那堆散落了满地的材料。蒋忆瑶的话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曾散去,不断地提醒着她,所谓的苦闷、恐惧和压力,都不是她独有的,没人有那个义务必须站在她的角度,体谅她的种种难处。要不然就改行,要不然就要打心眼儿里尊重这个行业。 改行绝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像她这样上不上下不下的年纪,又是客居的身份,人脉交际都是以报界为中心的,猛然说要改,又找谁去携带她呢? 这样想下去,厉凤竹不自觉地就把电话机捧到了跟前,同时拿了通讯簿出来,找到了收录着各所大学联络号码的一页。然后,又是一阵冗长的反复,听筒拿起来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来。好不容易拿起来递到了耳边,就轮到了转数字的那根手指不断地搁下去再收回来。 这样足足俄延了一个多钟头,才终于鼓足了勇气,叫通了头一个电话。起了头,那就不容易半途而废了。第一家、第二家都说学校里没有叫魏源的教授,一次一次地否认,就吊足了厉凤竹的胃口,愈发好奇这魏教授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直等到那一页的号头差不多叫了一个遍,才终于找到了答案。 厉凤竹激动地站起身来,把笔往桌上一扔,呼吸不由地加快加重,眼睛里泛出久违的自信而笃定的光芒来。原来,这个魏源也来自工商学院,与贾尽忠是不折不扣的同事。问题出在一个窝里,谜底也许很容易就能解开的,只要她迈得开腿。 可是,真的要查吗? 厉凤竹又开始反复了,懒懒地坐了原位,眼中飞扬的神采一点点黯淡,整个人的精神开始变得涣散无力。 这一切,早被偷偷躲在门外的蒋忆瑶看见了。她在烈日下暴晒着,等了一个多钟头,总算感到了一丝欣慰,因为她又看见那个曾经无比熟悉和钦佩的厉凤竹了。然而,这种喜悦持续不到五分钟,似乎又要开始起变化。 蒋忆瑶的一只脚已经忍耐不住,踏在了进门的石阶上。可转念一想,帮人只能帮一时,不能帮一世的。虽然刚才说的狠话是用了激将法,但自己要前往海州的决定,却不是什么策略,更不是为了跟谁赌气,她也有属于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事业规划。如果厉凤竹仅仅是被她半推半逼着,勉强振作起精神来的。那么,一旦她走了,大概又会变回去的。说到底,还是要厉凤竹自己觉悟才好。着也只得缩回脚,祈祷厉凤竹能打败她的心魔吧。 何况还有个徐新启,那也是桩麻烦事,蒋忆瑶决计在走之前,把这两个难啃的骨头逐个击破。于是,猫着腰踮着脚偷偷溜去了拜访徐新启。 蒋忆瑶刚走远,季老伯就抬脚往编辑部里迈了两步便停住向四周望了一圈。这里边冷清一片的场景,对他来说已经不算陌生了。可这时,冷不防地由门背后幽幽地飘来一句:“有事吗?” 季老伯“哎呦”一声,脚腕子一软,抱着心口踉跄地连连向前跌了两步。 这时,身后头递来一只胳膊把季老伯架稳了。跟着说道:“老伯,是我呀。” 季老伯呼呼喘着粗气,扭头一望,惊魂未定的眼中立刻升腾出一股怒意,怨声问道:“你躲门后头干嘛呢?!” 厉凤竹嗓子眼梗了梗,红着脸摇头道:“我……我没躲,我打水呢。” 季老伯的眼神随了她的说法,就往门后看去。 厉凤竹收回手臂,脚步跟着横挪出去两步,将将挡住了他的视线,口内问道:“老伯,你进来什么事呀?” 季老伯觉得她有些神神叨叨的,想着便撇了撇嘴角,回答她说有人找她在街角的咖啡馆碰面。 “有人来过?我怎么没瞧见呢?”厉凤竹这就回退了两步,很自然地站到门后扶着窗框子往外看了看。她站回原位也就更笃定,方才的确没见到有人进来过。 然而,她这动作却落了把柄在季老伯手上。只见季老伯背了手在身后,冷笑道:“露馅了吧?还说没躲。” 第193章 险被撞破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听了这话,转过脸去,见季老伯冲她脚边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直努嘴,而那里一把水壶也不曾摆上,显而易见是在扯谎。她耳边这就“嗡”地一声响,感觉耳根子上有一把火在烤着,干笑一声避重就轻地低语着:“刚才……我真没见着人呀。” 季老伯就详详细细地从头说了一遍:“也不是刚才,好一晌子了。那人来的时候你跟蒋小姐在说话,我让他等会儿,他说去咖啡馆等,还嘱咐我不必立刻告诉你,等你办完事再说来得及。后来我看蒋小姐出来了就想进去告诉你,可蒋小姐又让我等,说是等她走了我再进去。我寻思那人说不急,我就又听了会儿话匣子。你和蒋小姐挺有意思呀,一个藏外边一个藏里边,演文明戏呢?” “我真没藏。我就是……”厉凤竹抬了一只手不断地对着脸上扇风,抬脚往自己位子上快步走去。 季老伯见她半天也没有向下说话,自顾自地整理着皮包,感到没多大趣味也就走了。 背着身子的厉凤竹听见脚步响,悄悄扭过头去看了眼方才松懈下来。手里瞎忙的事一停下来,她就立刻去想会是谁来了呢?可一下子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走出去问季老伯来人长什么样。季老伯说看那人年纪倒是不大,高个子,一口纯正的官话,看去大概是记者、教员一类的知识分子。来去都很匆忙的样子,留了话就走,问他是谁也不回答,只管往街角跑走了。 厉凤竹倚在门边想了一想,还是觉得去会一会那人,很快就来到了咖啡屋。 ### 一进门,便见坂本林智远远地冲了她挥手微笑。他依旧穿着长衫,戴着一顶大的呢帽,像是土生土长的津门人。 坂本起身相迎,站着点点头,表达了对自己冒昧到访的歉意:“密斯厉,你别见怪呀,我不是故意要搞神秘的。照说呢,我在别的地方留个口信自称林智,倒也没人会疑心,可是贵社毕竟人才济济,那鼻子真比什么都灵呢。我怕说出身份来,你会觉得人前不便的。” 这话说得有情有理,厉凤竹从前跟唐书白多会几次面,就引起蜚短流长不少,若不是日久见人心,变节的帽子她是戴定了的。如今又认识一个情况更复杂的坂本,自然当着人面更要注意避嫌才对。因笑答道:“那就多谢你的体贴了。” 坂本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然后提到了因为许久不见厉凤竹去权益会,所以才想到来这里看看她。 “是啊,那次去过之后,就一直在社里写稿子。”厉凤竹淡淡地答道,右手不自觉地随着内心的转念动了三根指头,然后很快收了回去,“那有什么问题吗?” “《益世报》你知道吧?”说时,坂本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皮,“哦,这话多余呢,自然知道的,整个华北唯一能与贵社相媲美的,便是他们了。《益世报》也是提倡文明和平,并且反对战争的。又因为是天主教会办的报社,是津门报界中对我的身份最为宽容的一家报社了,所以我倒是跟那里几位记者很熟络。我在那边的朋友也常谈起你的,说是总能和你在各种重要的场合擦身而过,一直很想找机会认识你,奈何你们都是一种性情,认为跑新闻是写新闻的先决条件。那彼此的关系呢,自然只能停留在相视一笑了。” 厉凤竹始终静静地听着,一只手握了小勺不住地去搅那咖啡里的糖块,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打圈。她的余光在坂本坐的位置逗留了片刻,看他坐在二人沙发的正中位置,似乎没有给谁留下空位。看来,今天来并不是要给厉凤竹引见朋友的,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坂本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语音不详,实在很难让厉凤竹接他的话,这便轻咳了一声,干笑着把话绕了回来:“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密斯厉每发动一个主题,腿脚总是很勤快的。为什么偏偏这次,好像不常去权益会了呢?” 厉凤竹把三根指头弹着桌子,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可她心里恰是在计算,距离上一次在权益会的碰面,仅仅过去三天而已。谈不上勤快,但也不能算懒怠。因笑问道:“那么,你是常去的咯?” 坂本不假思索地答道:“对啊。难道上次我们谈到的问题,你都忘了吗?” “我的意思难道没说明白吗?”厉凤竹笑着蹙起了眉头,嘴角漾出一丝困惑,“其实我有一点想不通,公馆里没事做吗?” 只见坂本整张脸如同僵了一般,黑色的瞳孔在苍白面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分明,那瞳孔又在不断地放大,嘴角尴尬地抽动着。 厉凤竹这就摆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在向你刺探什么机密,我如今安安逸逸地只想做个妇女专题的记者,不想参与其他议题,尤其是有关政事的,自然也就不会想要打听东洋人的公馆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当然,我依然毫无保留地谴责那些发生在东北的侵略行为,如果你去过你就该知道,那是惨无人道的。”她依然没有忘记坂本在为野崎公馆做事,因此说话滴水不漏,十分地谨慎。抿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接着又表示,“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就是在想,再怎么说那里也是你的一份工作吧。那么,你去权益会一定是利用闲暇的时间,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总是能腾出工夫过去呢?但,但是你要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实在绕不开公馆内部的安排,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坂本低低地哼了一个“是”字出来,沉痛地叹了一长口气:“以前我真没有工夫,现在嘛……也勉强。只是……我必须去,而且必须常去。并且,我希望今天你也能去。你对于我提出的问题置之不理,可是你知道吗,做鸵鸟是没有用的,你不去想问题,问题就会追赶着你而来,最后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厉凤竹注意到他说话时,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公文包里掏着什么东西,因此在谈话的同事,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坂本取出来的是一本小小的账册,来往明细都以权益会为主。最早记录的也不过是两个月前,而且有些账有头无尾,看得出来是由坂本个人匆忙抄录的。 厉凤竹一页一页看下去,心头不由咚咚打起鼓来。右手颤抖地握着一页纸,左手原是托着下巴的,后来移到了嘴边,最后两排牙齿微微张开,咬住虎口上一层皮,以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首先分析权益会的收入吧,津门商会按月拨付固定的善款,两个月共是两千元。地方财政上偶尔也有数目大小不同的支持,名目各式各样,有时是校舍修缮费,有时是书本费,有时是衣料费,几百到上千都有。至于小团体及个人捐助则更为繁多,倒也不必一一记在心坎上。粗粗算下来,两个月时间能有近万元入账,在慈善会中已属资金雄厚了。何况不能够忽略一点,这篇账看起来是不完全的,也就是说完整的进项会更多。那么,这与程云香所说的经济上捉襟见肘,似乎是相违背的。 再看那些出账的明细,五元一本练习册,二十元一本教科书,八十元一支钢笔,最便宜的铅笔也要十元一支,衣服更是上了百数……完全是富贵奢华人家的做派。按这篇账来算,真要说是在做慈善,那么权益会的善心恐怕都是施舍给商界的。 坂本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觉得唇齿间只有很深重的苦味,并没有留香,因就皱紧了眉头,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常过去教十岁以下的孩子识字,但是你知道,我在东洋生活的时间很长,所以我总是很谨慎地向兼任国文教师的几位干事讨教语法。去的次数多了,他们对我就没什么戒心了。有一回,还让我自己去办公室里抄教案。教案是放在左边抽屉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耳朵里尽管是听懂了,手却没有领悟似的,径直去开了右边的抽屉。这就……”坂本抬手指了指厉凤竹手里的小账册,然后捋着板寸头,满面愁容地看着桌面低声抱怨,“我发觉那些支出项都很有问题,需要权益会帮助的妇女,只要有一点简单的吃穿,慢慢等着工作的机会就很好了,并不需要置办如此华贵的料子。还有那些孩子,他们有纸笔能写能画也就足够了,难道还要用进口纸张,甚至用上名牌钢笔吗?而且你在会里也见过的吧,那边发的衣服是爱国布,纸笔就是商店里最普通的那种。那么,这些钱……” 厉凤竹嘴角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左右脸颊的肌肉各抽动了一下。缓慢的动作,反应出她内心的沉重,把账册郑重地合拢,悄声问道:“你给我看的意思是?” 第194章 账目问题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听了这话,转过脸去,见季老伯冲她脚边空荡荡的一大片地方直努嘴,而那里一把水壶也不曾摆上,显而易见是在扯谎。她耳边这就“嗡”地一声响,感觉耳根子上有一把火在烤着,干笑一声避重就轻地低语着:“刚才……我真没见着人呀。” 季老伯就详详细细地从头说了一遍:“也不是刚才,好一晌子了。那人来的时候你跟蒋小姐在说话,我让他等会儿,他说去咖啡馆等,还嘱咐我不必立刻告诉你,等你办完事再说来得及。后来我看蒋小姐出来了就想进去告诉你,可蒋小姐又让我等,说是等她走了我再进去。我寻思那人说不急,我就又听了会儿话匣子。你和蒋小姐挺有意思呀,一个藏外边一个藏里边,演文明戏呢?” “我真没藏。我就是……”厉凤竹抬了一只手不断地对着脸上扇风,抬脚往自己位子上快步走去。 季老伯见她半天也没有向下说话,自顾自地整理着皮包,感到没多大趣味也就走了。 背着身子的厉凤竹听见脚步响,悄悄扭过头去看了眼方才松懈下来。手里瞎忙的事一停下来,她就立刻去想会是谁来了呢?可一下子也猜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走出去问季老伯来人长什么样。季老伯说看那人年纪倒是不大,高个子,一口纯正的官话,看去大概是记者、教员一类的知识分子。来去都很匆忙的样子,留了话就走,问他是谁也不回答,只管往街角跑走了。 厉凤竹倚在门边想了一想,还是觉得去会一会那人,很快就来到了咖啡屋。 ### 一进门,便见坂本林智远远地冲了她挥手微笑。他依旧穿着长衫,戴着一顶大的呢帽,像是土生土长的津门人。 坂本起身相迎,站着点点头,表达了对自己冒昧到访的歉意:“密斯厉,你别见怪呀,我不是故意要搞神秘的。照说呢,我在别的地方留个口信自称林智,倒也没人会疑心,可是贵社毕竟人才济济,那鼻子真比什么都灵呢。我怕说出身份来,你会觉得人前不便的。” 这话说得有情有理,厉凤竹从前跟唐书白多会几次面,就引起蜚短流长不少,若不是日久见人心,变节的帽子她是戴定了的。如今又认识一个情况更复杂的坂本,自然当着人面更要注意避嫌才对。因笑答道:“那就多谢你的体贴了。” 坂本坐下来,点了两杯咖啡,然后提到了因为许久不见厉凤竹去权益会,所以才想到来这里看看她。 “是啊,那次去过之后,就一直在社里写稿子。”厉凤竹淡淡地答道,右手不自觉地随着内心的转念动了三根指头,然后很快收了回去,“那有什么问题吗?” “《益世报》你知道吧?”说时,坂本后知后觉地搔了搔头皮,“哦,这话多余呢,自然知道的,整个华北唯一能与贵社相媲美的,便是他们了。《益世报》也是提倡文明和平,并且反对战争的。又因为是天主教会办的报社,是津门报界中对我的身份最为宽容的一家报社了,所以我倒是跟那里几位记者很熟络。我在那边的朋友也常谈起你的,说是总能和你在各种重要的场合擦身而过,一直很想找机会认识你,奈何你们都是一种性情,认为跑新闻是写新闻的先决条件。那彼此的关系呢,自然只能停留在相视一笑了。” 厉凤竹始终静静地听着,一只手握了小勺不住地去搅那咖啡里的糖块,另一只手在桌子上心不在焉地打圈。她的余光在坂本坐的位置逗留了片刻,看他坐在二人沙发的正中位置,似乎没有给谁留下空位。看来,今天来并不是要给厉凤竹引见朋友的,那又会是什么事呢? 坂本似乎也察觉到自己语音不详,实在很难让厉凤竹接他的话,这便轻咳了一声,干笑着把话绕了回来:“我说这么多的意思是,密斯厉每发动一个主题,腿脚总是很勤快的。为什么偏偏这次,好像不常去权益会了呢?” 厉凤竹把三根指头弹着桌子,像是无意识的动作。可她心里恰是在计算,距离上一次在权益会的碰面,仅仅过去三天而已。谈不上勤快,但也不能算懒怠。因笑问道:“那么,你是常去的咯?” 坂本不假思索地答道:“对啊。难道上次我们谈到的问题,你都忘了吗?” “我的意思难道没说明白吗?”厉凤竹笑着蹙起了眉头,嘴角漾出一丝困惑,“其实我有一点想不通,公馆里没事做吗?” 只见坂本整张脸如同僵了一般,黑色的瞳孔在苍白面色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分明,那瞳孔又在不断地放大,嘴角尴尬地抽动着。 厉凤竹这就摆了手,解释道:“你别误会我在向你刺探什么机密,我如今安安逸逸地只想做个妇女专题的记者,不想参与其他议题,尤其是有关政事的,自然也就不会想要打听东洋人的公馆里,正在发生着什么事。当然,我依然毫无保留地谴责那些发生在东北的侵略行为,如果你去过你就该知道,那是惨无人道的。”她依然没有忘记坂本在为野崎公馆做事,因此说话滴水不漏,十分地谨慎。抿了口咖啡,润了润嗓子,接着又表示,“嗯,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我的意思是……其实我就是在想,再怎么说那里也是你的一份工作吧。那么,你去权益会一定是利用闲暇的时间,怎么听你的意思好像总是能腾出工夫过去呢?但,但是你要觉得回答这个问题实在绕不开公馆内部的安排,你也可以不回答的。” 坂本低低地哼了一个“是”字出来,沉痛地叹了一长口气:“以前我真没有工夫,现在嘛……也勉强。只是……我必须去,而且必须常去。并且,我希望今天你也能去。你对于我提出的问题置之不理,可是你知道吗,做鸵鸟是没有用的,你不去想问题,问题就会追赶着你而来,最后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厉凤竹注意到他说话时,手已经迫不及待地在公文包里掏着什么东西,因此在谈话的同事,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坂本取出来的是一本小小的账册,来往明细都以权益会为主。最早记录的也不过是两个月前,而且有些账有头无尾,看得出来是由坂本个人匆忙抄录的。 厉凤竹一页一页看下去,心头不由咚咚打起鼓来。右手颤抖地握着一页纸,左手原是托着下巴的,后来移到了嘴边,最后两排牙齿微微张开,咬住虎口上一层皮,以避免自己惊呼出声。 首先分析权益会的收入吧,津门商会按月拨付固定的善款,两个月共是两千元。地方财政上偶尔也有数目大小不同的支持,名目各式各样,有时是校舍修缮费,有时是书本费,有时是衣料费,几百到上千都有。至于小团体及个人捐助则更为繁多,倒也不必一一记在心坎上。粗粗算下来,两个月时间能有近万元入账,在慈善会中已属资金雄厚了。何况不能够忽略一点,这篇账看起来是不完全的,也就是说完整的进项会更多。那么,这与程云香所说的经济上捉襟见肘,似乎是相违背的。 再看那些出账的明细,五元一本练习册,二十元一本教科书,八十元一支钢笔,最便宜的铅笔也要十元一支,衣服更是上了百数……完全是富贵奢华人家的做派。按这篇账来算,真要说是在做慈善,那么权益会的善心恐怕都是施舍给商界的。 坂本端起杯子来喝了一口,觉得唇齿间只有很深重的苦味,并没有留香,因就皱紧了眉头,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常过去教十岁以下的孩子识字,但是你知道,我在东洋生活的时间很长,所以我总是很谨慎地向兼任国文教师的几位干事讨教语法。去的次数多了,他们对我就没什么戒心了。有一回,还让我自己去办公室里抄教案。教案是放在左边抽屉的,我当时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耳朵里尽管是听懂了,手却没有领悟似的,径直去开了右边的抽屉。这就……”坂本抬手指了指厉凤竹手里的小账册,然后捋着板寸头,满面愁容地看着桌面低声抱怨,“我发觉那些支出项都很有问题,需要权益会帮助的妇女,只要有一点简单的吃穿,慢慢等着工作的机会就很好了,并不需要置办如此华贵的料子。还有那些孩子,他们有纸笔能写能画也就足够了,难道还要用进口纸张,甚至用上名牌钢笔吗?而且你在会里也见过的吧,那边发的衣服是爱国布,纸笔就是商店里最普通的那种。那么,这些钱……” 厉凤竹嘴角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左右脸颊的肌肉各抽动了一下。缓慢的动作,反应出她内心的沉重,把账册郑重地合拢,悄声问道:“你给我看的意思是?” 第195章 郑重相托 http://.biquxs.info/

坂本答:“我认识的人并不多,有权有势的就更少了。像野崎长官那样的人,他的工作是剿灭华北的共-产党,这些小事他是不会去干涉的。” 厉凤竹却依然以摇头表示着拒绝:“你也认识《益世报》的记者呀。我说了,我的工作内容有变动,跟以前不一样了。你应该去找社会版的外勤记者,而不是我呀。” 坂本摇头苦笑道:“我当然首先是找最熟的朋友去说的,但他们显然更关心战地新闻。而且,我觉得你很不同。或许我这样说你会感到不安,但你一定要相信我是没有恶意的。我关注你的文章已经很久了,在你的笔下,我能够看到一个专业成熟的报人应该具备的一切素质,没有人比你合适知道此事。何况,你刚才说你如今只负责妇女这方面的工作了,那么你对妇幼权益会的事本该责无旁贷的呀。” 厉凤竹紧抿着嘴唇,不肯轻易答应,好半天才避重就轻地笑道:“你的中文,实在是很不错的。令堂一定不是普通的中国妇女,不说是名门之后,大概也是书香家庭的后人吧?” 听了这种无关痛痒的消遣之言,坂本的脸色立刻一沉,似乎对她的回应失望透顶。一双手慢慢地捏紧,兀自对着一股空气暗暗发力。脸上越来越有发怒的迹象,鼻端不住地哼出冷气来:“其实,已经无需彻底追问了。但你知道吗,看英雄陨落是这世间最为悲哀的事情,所以我不问出口,依然是不甘心的。我拜托的事,你究竟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呢?” 厉凤竹刚一张嘴,坂本就首先紧张地抢着说道:“你,你可不能再让我失望了!” 只见他上半身已经离开了座位,激动的眼神死盯着厉凤竹,仿佛很希望自己的眼神能拥有巨大的力量,去改变厉凤竹的心意。 这种表现似乎很有作用,厉凤竹几次差点要开口,拒绝和同意的冲动各占了一半。 但在差点开口的最后关头,她在桌子底下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心里默默地想着,坂本是要找一位记者介入此事,可她如今是个丧失了斗志的堕落记者,就连插手贩卖妇女一事,都有些前怕狼后怕虎的,更不要说追加上别的黑幕。慈善组织参与贩卖人口,就足够令人咋舌了,不想还要添上替东洋粉饰战争真相,以及贪墨问题。若答应了这个请求,那厉凤竹不还是厉凤竹吗? 现在的厉凤竹已经变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拯救世界的神,她只是凡夫俗子,她管不了如滚雪球一般层出不穷的黑幕。现在的厉凤竹应当已经看清了同胞的真面目,不受教育的人为了解决口粮问题,傻傻地给侵略者带路。而那些受教育的呢,丰富而渊博的学识全用在了中饱私囊之上。仅有很少数的人用牺牲性命的方式,坚持着那一点点卑微的人格与尊严。不久的将来,懂大义、有人格的慢慢死去,留下一群可怜的笨蛋,受着一群聪明的奸佞小人指挥。那是怎样一种人间炼狱的场景啊? 在这种思想的驱动下,拒绝是唯一的答案。 厉凤竹定了定神,慢慢地呷着咖啡,不痛不痒地详问经过:“除了《益世报》,除了我,你还找过不少人,是这样吗?” “不!”坂本坐了回去,但身体依然紧绷着,语气中微带着哭腔,眼圈也红红的,“我是不知道该找谁啦!”说到一半,瘪着嘴把话咽了回去。又从公文包里取了一张写满了字的小纸片,递给厉凤竹再看。 上边详细记述了权益会采办文具、图书已经衣料的商行店家,背后的东家都是津门地面上高官的眷属。厉凤竹倒抽一口凉气,郁结在心头,绷着脸长久没有作声。她的右手由捏着纸片,慢慢变成了攥。腹中有浇不灭的火气翻腾着冲上头顶,可手心里不断渗粗来的却是冰冰凉的冷汗。 坂本把手重重地贴在胸口,碍于咖啡馆里还有其他客人在,只好痛心地低吼着:“我相信世界上还是好人为多的,可坏人未免也太恶毒了吧!一百个好人的温柔,都抵不过一个坏人戳在心窝子上的刀呀!位高权重之人,对受苦受难的百姓没有半分该有的怜悯,反而借各种高尚的名目,行贪婪卑鄙的事实。我从来只听说过贪官污吏垂涎国库公款,却从不曾见识过还有人专靠着嗜穷人血发财升官的!实话告诉你,我不主张中国起来反抗,因为中国在这样一群人的把持下,哪怕起来反抗,也不过是空喊口号罢了。由这些败类做指挥官,真打起仗来,那也只是一种捞钱的新借口罢了。都说北洋是军阀自己糟蹋没的,可我看如今的新军阀比旧军阀更能敛财,更不要脸!” 不知不觉,厉凤竹搅咖啡的手停了下来。捏勺的指头用力极了,指甲盖有半边都已泛白了。表面上的气氛是与坂本在僵持,而实际上是厉凤竹在与自己较劲。不记得过了多久,她才艰难地开口试探:“你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坂本知道自己的激将法有些奏效,嘴角略略地一翘,快到简直不能为人所察觉,他的声音虽低,情绪却很高涨:“我知道密斯程的抽屉里有完整的账簿。” “然后呢?”厉凤竹偏过脸去,紧蹙着眉头,不住地摇头,“你也说了并没有记者愿意揭露此事。” “你……”坂本只是张了一张嘴,便把你既然不愿意出头又何必问的疑惑咽了回去。喝了一口咖啡,沉沉地吐着浊气,由脸色上表露出为难但又愿意多退一步的样子,“如果连你也不愿意站出来,我们还有最后一招棋。效仿你先前揭露假民意游行的法子,把所有的证据整理成册,寄到香江去发布。” 此时厉凤竹正有意抬起咖啡杯,右手指恰好握在杯子的手把上,听了这话第一下根本没能抬起来。她紧张得不知该说什么,心里想的是摇头,可脑袋只是僵硬地左右动着。左手握着右手的腕子,大拇指不住地捏着手臂,声音有些颤巍巍的:“我不懂你的意思。” 坂本两手一摊,由眼神之中可以看出他几乎认定了此篇报道是出自厉凤竹之手,他笑问道:“是不能说……还是贵人多忘事?我指的是引起巨大震动的《真相》。调查的正是一小撮东洋特务买通了一群底层妇女,到英租界马公馆门前抗议那事儿。” 厉凤竹瞪大双眼,不可思议地死盯住坂本的眸子,跟着把头摇得越发频繁了:“我知道那事儿,不过……” “东洋特务不都是一个德行。我只是来帮野崎君剿共的,公馆的其他事我一概不掺和。还有别的一些公馆,他们的行为我有大半都是不赞成的,我也跳出来反对过,但我人微言轻,很多时候都帮不上忙。我早退役了,脱下军装我也不过是个普通百姓,一不造军火,二不囤物资,哪有欢迎两国开战的道理?所以,你不必防着我。对于你的报道,我内心不反对不痛恨,唯有深深的敬意。” 坂本的话出人意料却在情理之中,厉凤竹抿着笑意不住颔首,右脚往膝盖上放下,不住地摇曳起来,正像她摇摆不定的心绪。她不由地暗自判断起坂本生活中的为人,应该是个不着边际的浪漫派。这个念头来得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坂本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透露出他想到哪就是哪的发散性思维。譬如他批评权益会,上回见面还是针对负责上课的义工人选过于随意,这次又一下跳跃到账目不清的问题上。即便是在谈账目,聊着聊着也从权益会一直地漫谈到其他的社会话题去。或许是他目前还没有一个长远的事业规划,所以依然如象牙塔内的学生一般,对一切事务都有兴趣。秉性洒脱之人,难免会因单纯而误事。由此看去,对于坂本不必交恶,但也不该去交心。 厉凤竹因想着,兀自点了点头,淡笑道:“你不必一直解释你的立场。我对你早就没有偏见了,倒是你这样反复强调,让我觉得你始终是疑心我交朋友是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那篇报道真不是我写的。你可以去我办公桌上翻,若是我写的,总该有个底稿。何况,我在香江并没有相熟之人,哪里找得到人去办这样大的事呢?” “好吧……”坂本双手交握着放在身前,两根拇指用力地互相抵着。沉静了片刻,忽然他像是想通了什么,两手一摊,说道,“谁写的并不重要,也不关乎我来找你的目的。我兜着圈子,把嘴都说干了,无非就是希望你站到我这一边来,为揭开黑幕尽些义务。” 问罢,抬眼见厉凤竹低着头,只管摇晃了脑袋,依然是不肯答应的样子。不过,这一次的拒绝,理由是十分充分的。 第196章 踟蹰不定 http://.biquxs.info/

“我是这么想的,官员贪墨与特务在津门制造假民意不能以同一办法来解决。日本企图染指中国内政,而两国关系毫无疑问是会影响国际秩序的,香江又是连通国际社会的一个窗口。因此我想,那位记者选择在香江出刊,是出于争取国际上正义力量的考量。可回到你所提的问题上来,贪墨固然可耻可恨,其本质却是中国内部社会的问题。自己的事该自己办,无需外人插手。你想,既然两件事情的性质完全不同,就没道理依样画葫芦地向外求援呀。”这时,厉凤竹说完了话,又开始止不住地点头,仿佛是在赞许自己艰难而成功地渡过了一个难关。 坂本闻言,不由苦笑:“你质疑我不该不动脑筋地如法炮制,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试图发动过多少内部力量。有能力的不愿出头,愿出头的不在其位。津门有如此多的寓公,你恐怕也是知道的,许多能人贤士之所以郁郁不得志,完全是为着党同伐异……南京的高官,还有谁记得当初北伐时所说的誓言?从南至北,那样劳民伤财一通折腾,如果只是为了换一批人吸百姓的血,那还不如一切照旧呢!都说北洋旧人贪婪无能,可我看如今的境况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写的长信没有数百封,那也又几十封了。有回信的都是些北洋旧臣,心有余而力不足。也正是这寥寥的几位,向我建议先去发动报界的能力,等到民间有了热议,他们再以个人名声帮助我推动此事的调查。” 厉凤竹见自己无论抬什么样的理由出来,坂本都要回敬一长篇的大道理,觉得他的恒心是难以撼动的。长久僵持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好改了个主意,实行缓兵之计:“容我考虑几日……” 这几个字虽以万般无奈而艰难的语气缓慢吐出,可听在坂本耳中,已是天大的喜讯,忙拱起手来,道:“哎呀,这可真是……” 可厉凤竹也是同时地抬手一挡:“不忙谢,我有个额外的条件。” 坂本咽了咽满腔满腹的感激之词,表示出最大程度的顺从:“你尽管开口,我都答应就是了。” 厉凤竹颔首,先端起杯子来,接连呷了两口咖啡,方才接着向下说:“我们报馆近况不佳,这也是我改换风格的一大原因。而你所托之事,既不是一天两天内就能争出结果来的,同时也有很大的风险。所以我要你答应我,考虑的时限由我来定,不许你催促干涉。” 理由并非不充足,只是这时限是不定准,一两个礼拜是等,一两年也是等,可坂本只是来此度假,没有长期定居的打算,他其实等不及。然则才刚掷地有声地满口说着大话,立时就要收回承诺,实在也是张不开口。因之,坂本非但是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了,嘴上还得表示着感谢。然而心里有一阵挫败和失望,兀自盘算着还有没有别的路子可以寻,这就不愿在此地久坐,匆忙告辞离开。 至于厉凤竹,她认为坂本的正义和能说会道极容易动摇人的心智,故而心内紧绷着一根弦,眼神也跟了情绪飘忽起来,总不能安定地落在哪一处。因此,她只管站起身客套地握握手,别的一概不曾留意。当她目送了坂本离开,终于松了一口气往回坐时,却见坂本把账册给遗落了。待伸手举起,刚要张口叫人,却发现咖啡厅的大门只是晃动而不见人影了。 这也只能代他暂为保管,找机会再交还了。厉凤竹因想着,抬头环顾了一周,见是店内主顾并不多,倒落个轻松自在,坦然地翻开账册从头一页起慢慢地翻看。既看了,就阻止不了一名记者的本能,集中注意力来记忆着要紧的线索。只见她嘴巴一张一闭,手指虚虚悬在桌面上时不时空比划几下。这样静静地不过待了几分钟的工夫,她便警觉某个暗处射来一束目光正注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因又想到,既然坂本会认为《真相》出自大公报社,难道别的日本特务就猜不到吗?会不会是有人正在暗中监视? 厉凤竹被自己的猜测吓得浑身直冒冷汗,蹭地一下弹起身子来,煞白的脸色把一双不停梭巡的眼睛映衬得格外乌亮。 只听角落里传出低低的一句:“您呀,坐了快三个钟点了,不续杯吗?” 扭头去看,心思稍稍放定,原来是这里的西崽在说话,倒没什么可疑的。不过,那人虽是来问续杯的,却没有拿着茶水单,两只手不断搓着表现出一种踌躇的样子来。 厉凤竹经他如此说,不免要低头看看手表,又瞧瞧那账册,早已看过了三分之二。不想在她未察觉的情况下,竟已混过去这么长的光阴了。脑子里依稀记得坂本抱憾告辞,走时十分匆忙,因就猜到了西崽在为难些什么。 “唔,不早了,还是会账吧。” 闻言,西崽脸上便堆了笑意出来。他早就有所察觉,这桌的一对人,聊并不投机,而那位早走的先生并没有什么绅士风度提出主动会账,只是很不悦地匆匆推门而去。至于留下的妇人,则像是钉在了椅子上,既不走也不点吃食茶饮,一动不动只管看书。先时还早,没什么客人倒也无所谓,可越近黄昏顾客就会越多的,有这么一个赖着位置不消费的主顾,很让生意人为难。因此,这里的老板就喊了西崽过去,看能不能把人请走。 ### 当厉凤竹走出咖啡店时,差不多已是晚餐时候。想着这一阵子总是晚睡晚起,并不能与家人增进关系,便决定回家去坐坐。 饭桌上,厉老太太把一碟拌野菜端上桌,才坐下不到一分钟,抬眼瞧着女儿眼底坠着的眼袋,不由地减了胃口,咋舌叹道:“起先你对我说改了工作,不写从前那种要人命的文章了,我心里还欢喜呢,想着你不干那种苦差了,在家的时候就长了。” 厉凤竹正把碗筷分了三份,首先越过桌子送了一副在母亲跟前,对上她那充满忧虑的眼眸,苦笑着作答:“我只是改个岗位,却没有换职业呀。记者都是劳碌命,所谓的苦差和好差,不过是矮子堆里拔高个儿。别看我现在负责的是意在消闲的副刊,从字眼儿上解释,就是闲里找话。何为闲呢?无非吃喝玩乐,要在这几样事里找新闻,应酬自然就少不了。”说完话时,小如甫身前也就多了一副碗筷。 厉老太太则一边给外孙盛了齐平碗口的米粥,一边皱着眉说:“照你的话说还是份苦差呀,再改个活儿不行吗?我记得你安定下来的时候,不是一直干那种查错字的工作嘛。那种活儿既不危险,也不用出去喝酒跳舞,还有固定的收入。少虽少,还能凑付着每月的家用。说实在的,这会儿我是不用害怕你丢小命了,可我眼看着你时髦起来了,就要害怕你在钱的方面弄出毛病来。” 厉凤竹自是不回答,只是惊异地看着儿子那张比碗大不了多少的脸往下一低,呼噜呼噜两三口竟也把很稠的粥喝了大半碗下肚。 厉老太太见状很觉无趣,撇着嘴摇了两下头,自也闷头喝粥。 倒是小如甫抬了头,手背往嘴上一抹,问道:“妈,你过的是不是话匣子里说的‘纸醉金迷’的生活?” 厉凤竹听了,脸颊顿时憋得通红,赶紧把脸埋在粥碗里塞了一大口食物。如此一来,闭口不答也就顺理成章了。 小孩学大人说话总是这样,往外说的尽是些不合时宜的大实话,大人听一句难免要受半天的窘。 厉老太太向上一撩眼皮,先打量打量女儿,再盯了外孙那一双乌黑的眼,带叹带哼地低声抢着答道:“是吧……” 这一来,厉凤竹更是尴尬,倒学着孩子的模样把粥喝得呼呼作响,想把这话头避过去。 小如甫把干净见底的碗往前稍稍地一推,瘪了嘴角微露不快:“晨训的时候,校长说纸醉金迷是不好的风气。” 为他这一句雪上加霜的真话,厉凤竹心虚到直接把嘴里的粥呛在了桌上。 厉老太太觉得眼下的势头于己有利,自想着要尽一个长辈的义务,好好劝劝厉凤竹。谁料一抬头,见了桌上三个粥碗已然空了两个,倒是那盘野菜只挖走了一小半。厉老太太这就嗤地一笑,转了话头:“这倒省钱,三个人喝粥还吃不完一碟菜。可省这几个子儿,还不够晚上出去一趟的车钱嘞。” 无论这种对话是否成心,厉凤竹这时完全没有定力继续视若无睹了,赶紧地站起来在衣柜里挑挑拣拣,预备换了行头躲出门去。 却不料,喝完了粥一直不下桌的小如甫,又嘀咕上了:“姥姥,咱家里都好多天不吃肉了。” 那声音低虽低,又恰好地可以让厉凤竹听见。 第197章 人小鬼大 http://.biquxs.info/

回身看时,只见厉老太太挤眉弄眼唧唧哝哝一阵,夹了一筷子野菜塞到了小如甫嘴里,口里不停地嘀咕着:“好赖多吃两口吧。家里钱不多,买不起肉了。没肉吃,你就干脆饿肚子吗?一直买不起,你就敢一直饿下去?” 看似是堵了孩子的嘴,不过厉老太太也有自己一份算计,特意挑了一截老到嚼不动的。果然就见小如甫往桌上吐着菜渣子,捧起酸涨的腮帮子,道:“姥姥,我这边两颗牙只有半截,咬不动呢!” 原来小如甫正在换牙的时候,门牙倒是长齐了,但侧边几颗需要在吃菜时卖力气的牙才刚冒头。照理家里就是吃不上荤的,总该多备些水磨豆腐一类的。可另一个缘故,就是厉老太太催了四五天的菜钱,厉凤竹老也掏不出来。厉老太太知道自己不是巧嘴,又因着母女的关系究竟经不起推敲,三两句重话一说,钱还没讨到手,倒把事情弄僵了。因之,今天有意如此备菜,来做一个苦肉计。料想无论如何,厉凤竹是不能不受儿子的辖制,总该掏出个一块半块的。 恰如所料,厉凤竹若有所思地背过身去,轻轻地把皮夹子打开来一看。里边有一卷五块钱的票子,她不敢展开来细数,只是估摸着是她半个月的薪水。然后,悄悄地点着数抽了面上四张。余光心疼地朝桌子边瞥了一眼,单看她脸上的神态,既有慈母情也有孝女心。偏是她的一双手与神色背道而驰,先收回去两张钞票,接着狠狠心,又抽回去一张。这才缓缓起身上前,把单张的五块钱送在厉老太太手边,讷讷地含糊道:“是我……忘了。” 厉凤竹的原意是脱口就要说忙忘了的,但前两个字出口的同时,脑中就在联想自己一段时间来表现,觉得无论如何也没法厚颜说出这一个“忙”字的,因就把唇一咬,模模糊糊地哼了过去。 厉老太太见了钞票,先是眉眼一亮。定睛细看发现数目远不如心里所想,又把嘴角往下一挂,冲了灶台努起嘴,口内抱怨起油是早就用没了,大概明天米缸也要空了。一边说话,一边伸了三根指头捡起那张钞票反复地搓了搓,好像这样搓两下,就能多搓出一张两张钞票似的。思来想去终究还是忍不了,把心里埋怨的话直接宣布了:“我知道,过去拿命写文章挣的数目要大很多。可……你都这大的人了,怎么对于自己的生活一点算计也没有?从前一月拿百十块钱的时候,你倒不花钱,现在一月短了二三十,你倒……” 厉凤竹低了头,拿手背贴了贴发烫的耳垂。在她垂下眼眸的同时,发现小如甫正缩着身子,把脸架在膝盖上,瘪着嘴以十分异样的目光看着她。在儿子面前,她总是想要几分面子和威仪的,端了架子出来,反过来以此话题给儿子上起课来了:“钱呀,都是拿时间和精力换的。从前忙得那样,我哪儿有工夫花钱呢。闲下来了,就备不住心思多。你老人家过去总说我拼着性命去挣钱很不值当,殊不知是河有两岸事有两面,忙有忙的好,闲有闲的坏。人要向好太难,学坏却是不费吹灰之力。由此看人的精力,还是应当放在事业学业上,免得移了性情,叫人看着都心烦。” 厉老太太以为这番道理与自己想说的意思不搭界,故而只觉听了犯头疼,摇着头接嘴:“你明白我的意思。我要说的是说穷有穷的过法,多在家里坐着,少出门逛去,也不见得就过不下去呀!这样简单的道理,孩子都懂。”说罢,手指对了小如甫身上略略地一点。 有句话叫“人小鬼大”,是极有道理的。小如甫自打外祖母口中,知道了妈妈因留恋舞场而造成了家里的经济问题,头一句问的便是把舞场当家的是不是都叫“舞女”。厉老太太听了觉得太刺耳,忙捂了他的嘴,反复教他绝不能在第三个人面前这样说。小如甫的性格究竟不像其他同岁的孩子,总是显得很沉默。加上又受了这番交代,更加不敢乱言。只以那犹疑不安的眼神,无声地吐露着心事。 厉凤竹见了,凭着母亲对儿子的那种了解,心里早跟明镜似的,登时感到无地自容,一回身又在衣柜里一通瞎鼓弄。 厉老太太见此状,认为自己所实行的计策是失败了,一声长叹自有主张地出了口。小如甫虽还有三分懵懂,但像他这样认过字、读过书的学生,该懂的事心里都已有数。因此也是同样地叹气,只是声音比厉老太太的要低上许多。 在这种气氛下,内心完全无动于衷是不可能的。只见厉凤竹睫毛上挂了一颗绿豆大的水珠,鼻子用力一吸倒又把眼泪给逼了回去。她低垂了眸子,眼神黯然似在自语:“拜托你们了,再耐烦我一个月吧。” 厉老太太依旧坐在饭桌前,捧着粥碗呆呆地望着厉凤竹出神,觉得女儿看起来很可怜,像有苦衷的样子。但沉沦舞场这种事,怎么看都不是受压迫的结果。厉凤竹又提到一个月的期限,透着一种让人参不透的深意。这时,厉老太太脑海里闪过了那日在医院门口偶遇到的唐书白,细细回忆起来这个人有些过分时髦了。以他的打扮来讲,不止有钱应该还很能花钱呢。那么厉凤竹心性大变,会不会正是被那人带坏的呢?厉老太太内心,原是有盼着厉凤竹再嫁的意思,可要是女儿因为跟一个男人走得近而弄出亏空来,那岂不是遇上仙人跳了? 如此一想,心脏噗噗乱跳,差点“哎呦”一声叫起来。幸而是早早地想到了,当着孩子的面不好细说这些事,厉老太太赶紧先把自己的嘴给捂上了,只在心里默默那样想去。那个姓唐的自报家门时说起过他与隔壁报社的人都很熟,确实是个体面人。 照这些天厉凤竹的反常来看,很有必要把此人的身份打听个详细。 ### 厉老太太一应行动且不表,只说当夜厉凤竹虽迟了一些,但依旧出现在了大华饭店的露天舞场内。唯一不同往日的是,她不再接受任何人的邀请,只拣了角落里一个位子安静地坐着,揣了一番心事默然想去。 随了她目光射去的方向,恰能看见灯影最灿烂处,唐书白正握着舞女纤细的腰肢谈笑自若。看了差不多一支舞曲的工夫,厉凤竹大感困惑起来,总觉得自她坐在这里起,唐书白的余光便不时而小心地投向她。真不知是从前的自己忽视太多,还是现在过于自作多情了。 及至舞曲结束,唐书白的眼神先直直落在了厉凤竹身上,跟着便与那女郎手挽手一路径直走到了光线昏暗的角落里窃窃私语起来。 厉凤竹见状,便不受控地心生失落,摇头闷闷地叹了一口气,扬手对西崽先想要一杯烈性的酒。遂一想,自己喝酒的念头固然强烈,但又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她保持清醒和镇定。于是,开口时改换了香槟酒。 再看唐书白那边,从容地笑着由西装内侧口袋里抽了一条白底子的方帕,塞在舞女手心里,道:“这是傍晚才到码头的新货,海关送来孝敬的。我一瞧,苏州绣娘的针线不消说,一定是很好的,只是缺了点稀奇的意思。跟着我就想了一个主意,把那瓶法兰西香水兑着清水熏在这帕子上。你想啊,这样的帕子带在身上,一支曲子舞下来你拿出来擦一擦汗,空气里非但没有汗味,倒有清芬之气扑入口鼻,那是多么沁人心脾的情形呀。”他抬头,见对面人笑眼盈盈,知道是东西送对劲了,忙先邀一功,“为了讨你这个好,我可足足费了半瓶子的好货呢!” 今日陪伴唐书白的这位舞女,面庞尖削、厚敷脂粉,举手投足间透着一副乖觉老成的姿态,一望可知是个出道多年的老人了。因她一双眼是极其标致的丹凤眼,带她出来露脸的经理便说干脆就以“丹凤”为名,不但好记也是两个好字。 只见丹凤将手里的帕子举高,头微微向下一点,细嗅了嗅,眼珠子溜着转了一个圈,这才笑答:“真有这番心,我倒很乐意领受。不过,我有个字眼儿要挑你一挑。你先说是傍晚刚到的货,跟着又说熏了半瓶子的法兰西香水,你当我没干过这种事,听不出你编的话前后打架吗?” 唐书白听了这话,脸上照旧做着嬉笑的样子,只有那眼皮子禁不住跳了一跳,半边身子转着朝向丹凤,手在身上摸着取了一根吕宋烟叼在嘴上。 丹凤抿着嘴窃笑,拿起桌上的洋火机,给他递了火。 唐书白吐出一个烟圈,方才接话:“顺嘴的话,哪有那么周到。可我的心意很真呀!我是怕你不了解我这一番情,所以比喻得严重了一点。” 第198章 玉成好事 http://.biquxs.info/

丹凤右手往身前一搁,抱着左边的臂膀,先噗嗤笑了一下:“别人顺嘴一秃噜我信。至于你嘛……哼!你干的就是抠字眼的营生,平时说话一个字也不肯用错的。我想你大概有什么事要托我为你促成,这就一味地讨好我。没成想,话过了头,倒露了马脚出来。” 唐书白架起一条腿,似笑非笑地慢慢点了两下头,心里合计了一回,这才放声笑着打趣她:“嗬呦,不愧是进了职业学校的文明女性,眼睛越发毒辣了。听说秘书长高升的消息不日就要发表,以你现在的知识谈吐跟了向南边去,轻易是不会被人识破出身的。” 丹凤听到这里把眼一斜,一个白眼直飞到天花板上,鼻子里不屑地哼哼出气,跟着又啐道:“还说呢,天下的臭男人还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吗?就说你,一块手帕都送得不诚心,更何况那死老头比你还油滑,更更何况还是赎身这样的大事呢?你向来的聪明劲儿,都扔到爪哇国去了?你就这么瞧不明白事儿吗?死老头真要有意带我去,这时候我还能自自在在来这里陪客跳舞?” 这番话,说来是很有缘故的。如今有头有脸的人物讨小,不像在前朝那时,以纳美妾为荣,转而以征服新女性为平生骄傲之事。可货真价实的新女性,轻易是不肯服从腐朽的妻妾制度的。那么为了撑起这个虚面子,就要造就几个假的新女性出来。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交际场所中觅得一位相好,然后送去职业学校读几天书,等到相好的张嘴便能吐出一车的新名词了,那就不必理会学校给的成绩,反正在金主这方面是可以认可那人已经学成毕业了。丹凤搭上的金主,正是津门市政厅的秘书长施鹤群,是个有万贯家财的阔主,同样效了此法来栽培她。另一方面说,那人的年岁与经济实力也成个正比,所以丹凤一口一个“死老头”地叫着。 唐书白忙作揖赔罪:“呦,我的姑奶奶,我可冤大发了。如今是新时代,我见多了交际自由的事情,对于抛头露面的女子,那是一个也不敢看低的。况且,我看你们的事早已是车成马就了,怎么事到临头又不成功了呢?别是……”说时,做个意思嘴向二楼一努,压低声音道,“是那起人心太黑,要的价码离谱了?” 丹凤顺了他的嘴,也就向着二楼掷了个眼神,随后摇曳着套金戒指的手指,笑答:“那不会。我在大华这么多年,替他们赚了少说也有十万的纯利,再要碍我的前途,说出去外人一定都是帮着我,骂这里人不厚道的。”她边说边打开烟盒,用嘴衔了一根出来,又凑在唐书白跟前借火。接上慢慢坐正身子,沉沉叹道,“你不知道,其实我是受了姓关的累。” 唐书白以夸张的点头来显示自己果然是到这时才顿悟的:“唔……你有个好姐妹,跟关茂才相好的年月可不短呢。” 丹凤弹着烟灰好一阵唉声叹气:“是啊,死老头推说姓关的已经没出路了,跟他多沾一点亲就是多一层晦气。这叫什么屁话,我还没有三媒六聘跟着他呢,我的姐妹更是生意上的姐妹。场面上有人是曾打趣他们乃是一对连襟,可那只是劝酒说笑的话,何曾有人当过真?说来说去,他不过是怕他家里的正太太罢了。他那老娘们腿不好,在北边住不惯,待了没几天就回他南边老家的县城里养着去了。这次他去南京,那老娘们就可了意了,巴不得早他一天先飞过去,把屋子守得死死的,这就没人能插进去了。” 唐书白陪了一声笑:“你猜的大概也是有理的。不过,官场不好混,或者施鹤群的话并不完全是搪塞。可惜了,关茂才并不是被国府拿住的,却是让海光寺抢了先,会不会咬出更多的事完全是未知的。不然他的案子早可以快刀斩乱麻,只要结案的文件上没有纰漏,一切都可以了局的。要是那样,施鹤群就没有不带你走的理由了。” 丹凤不以为意,眸光中颇有一种看破世事的哀怨:“这事儿讲的是个心,他要有心,天王老子也拦不住。他要没那个心,姓关的事情没败露,他照样还得挑我的错呢。可怜我这五年大好的光阴,最好的年纪挑来拣去,结果却是走了眼,害自己一脚踏空。将来,我哪儿还有过去那种资格,慢慢地看慢慢地选。熬到人老珠黄,就要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唐书白不久前还隐隐听到野崎在远山面前谈及关茂才的名字,那时他就疑心,关茂才在东洋人的掌控下活得并不坏。但同时,东洋方面下了令,不许向华人职员走漏有关此人的半点消息。现在,他故意在丹凤面前漏出关茂才在东洋人手里的口风。丹凤的相好,还有她那些舞女姐妹的相好们,都是有路子探出此类消息的,她不反驳便可以视为一种有力的佐证。 又以唐书白对关茂才的了解,那不是个能吃苦的人,若用酷刑绝不能挨到现在。这又说明东洋人对关茂才是客气的,当然这份客气不是白给的,一定是拿东西换的,或是钱或是有价值的情报。钱似乎没这可能,东洋人一手收贿一手开枪的事情,唐书白曾亲眼见过。那思来想去,只有后者可以成立了。 这想的工夫,略作休息的舞池又开始热闹起来了。 满场男男女-女的欢笑声,换来的却是丹凤沉沉叹息的反应。 唐书白见她如此,知道她刚才一番话是实心实意的,就要想法子劝她放宽心:“我或者可以帮你一把。关茂才现在不死不活的,恰是最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这话怎么说?”丹凤原就在心里留着一个念头,人还未走或许还有一丝转圜的余地。守着这一点希望,问话时眼底不免微微带笑。 谈到此处,算是引入今晚的正题了。 唐书白抽一口烟,望一眼周围的情形,慢条斯理地分析起来:“这时候能往南京去,必然是安全过关的人。那么,你分析的思路应该是这样的。关茂才这么多年在津门,难道是独来独往的不成?他犯的那些事,难道就完全不与他人相干?那些相干者为了前途着想,一定都忙于撇清,最好的撇清办法就是疏通关系。高升的施鹤群,正好可以给这伙人当保护伞。但有些钱收着是钱,有些钱收着却是个雷。你眼下该做的是,去获得一个详细的名单,规避开与关茂才秤不离砣砣不离秤的极端危险分子。只要你能厘清这其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无如是揣了一个金矿在身上。你应该去找你那个姐妹,让她跟你合作,把关茂才的官场交际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丹凤把单手托腮,一字一句仔细听完。心里自然懂得,唐书白出的这个主意,是提醒她不必钻牛角尖非要随着施鹤群同去南京,完全可以退一步先办了喜事,以副太太的名义留守津门,料理一些施鹤群照顾不到的隐秘事。 主意虽好,可这时候提似乎太迟了。丹凤因就更加自怜运气太差,气馁地摇着头苦笑:“别提了,我那苦命的姐妹受的连累更深,东洋人为了查办姓关的,还抓了不少舞女呢。对了,你可不要向外说去。这些人都是被请客条被骗走的,所以一开始包括我在内,没人觉出什么不对。后来,这些人总也找不到了,大家虽想着事情大概很坏了,到底还只是当了一个迷题在猜呢。直到一天夜里,死老头喝多了说漏了嘴,告诉我说他们从前一班酒肉朋友,发现自己的相好一个两个都找不见了,七弯八绕地打听出来是给东洋人抓去的。大概嘛好像是为着,是……”此处丹凤似乎很难把原话复述起来,只能模模糊糊做个大约的描述,“反正意思就是姓关的拿了人家的钱,转头又去坏人家的事吧。我听那口气,恐怕我的姐妹是不在了。” 这又多给了唐书白一点讯息,东洋人果然没有把关茂才的事想得太简单。再联想到野崎突变的态度,看来这次他有栽跟头的危机了。 不过,唐书白并不自危,反倒是兴奋地叩着桌子,笑说:“不碍事不碍事!就是你扯不清那里头的利害关系,也还有一条出路呢。不过说项的话,绝没有让本人开口的道理。不如……你趁这几天赶紧找个机会,让我跟施鹤群碰个头,我来替你圆这件事。” 照说有人殷勤地表示要帮忙,本该是件宽人心的好事。可这份热心出自唐书白,就不免惹得丹凤柳眉紧蹙,对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往烟缸里掐灭了烟头,冷哼道:“别哄我,我知道你藏着掖着的是个什么意思了。可我告诉你说,死老头是个美国派,向来是避免与你这种亲日派交往的。你想借我的关系和他碰碰面,直说就是了。我不是那新人进了房媒人扔过墙的人,你替我出的主意果然是好,那等我的将来落了定,我自然也会替你效一回力。可是说项的事,我却不敢托你。别到时候好主意是你出的,事情也是被你给说僵的。” 第199章 前路有望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为她的聪慧鼓了两下掌,跟着又宽她的心,道:“你只说对一半。公事上,我此次递帖子大概依旧是讨嫌的下场。但你的事我确实有把握,准保是一锤定音。我只要对着施鹤群略放一点口风,他就能悟到,没有人会比我更了解,哪方面的人是在亲日一条路上没有回头路的。等我敲完边鼓,接着就得看你吹耳旁风的手段了。你那位在此地经营了也有三四年时间了,说一声要走,自此彻底割断与旧同僚的关系,难道不该惋惜吗?” 丹凤琢磨着话,真也觉得此事的确只有他能办好。陪侍达官贵人这么多年,丹凤自然是知道的,一人落难总不免拔出萝卜带出泥,为了不成为被牺牲的泥,少不得要送钱疏通。可施鹤群向来以稳妥为行事为第一准则,宁可少吃绝不贪多。但话说回来,为了小心错放了肥肉,内心总也是懊悔的。最好的主意就如唐书白说的,拿出个可供评估利害关系的名单。至于唐书白,此人是彻底和日本人站在一处的。除了他,没人能获得切实可靠的消息。 要是能让施鹤群在临走前摆一台酒,给丹凤一个名分。花一笔钱收了丹凤,那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管理津门这方面的人情进账了。到那时,花钱买风流,就可以变成一桩生利的好买卖了。而有丹凤和唐书白的私交在中间作为缓冲,更是可以把施鹤群与汉奸暗度陈仓一事遮掩起来,再没有比这更妥当的办法了。 事情想定,丹凤粲然地露了上排的白牙出来,要了两杯酒,恭恭敬敬站起来,道:“多谢你费心,我先敬你一杯薄酒。若能成就此事,日后你有什么难事,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倾力相助。”说罢,首先一饮而尽了。 唐书白倒也坐着坦然受之,不多夸嘴只是陪下了这杯酒,彼此的交易就算是成了。 丹凤坐下来,拿着新得的帕子揩了一下嘴角的残酒。然后低了头,摆弄着把帕子在手里折了两折,想到自己终于是前路有望了,涌起的却是一阵鼻酸,这又擦着眼角,喟叹起来:“咱们也是老相识了,我今天走到这一步,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人呀,还真是此一时彼一时呢。五年前我还年轻,而你呢,用两句文话来说,是初来乍到、崭露头角。我那时心气儿高,觉得总要趁年轻攀到最高处才叫不吃亏。现在懂了,做人总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最难得是恰如其分。那时我嫌你只是一般的体面,所以跟你要好也不过好个表面文章罢了。说句得罪你的话,那时候是我不要你的。现在呢,眼看着你扶摇直上,这可轮到你嫌着我,就成了你不肯要我的局面。” 唐书白笑听着,却只敢信一半。丹凤是七窍玲珑心,一番话既捧了现时风光无限的唐书白,同时也还端着三分架子。如此一来,即便将来以施家姨太太的身份再会面,自然地就避免了英雄难见老街坊的尴尬。 这些弯弯绕且放下不提,做成了丹凤的终身大事,对唐书白的好处,除了丹凤刚才的许诺而外,另一个暗藏的好处是立刻就能实现的。只要施鹤群舍不得津门的财路,那么唐书白在南京又多了一个不显山不露水的朋友了。职务、权力那都是可以移交的,不足以永久护卫着唐书白,唯独人情网是最不容易交接继承的。他在各处布网越多,远山便越肯给他面子,将来也就会在关键时刻,替他压下争议。 丹凤有了长远打算,当然就不愿在此久坐,说了声“少陪”自去了。 唐书白起身站了站,略表一点相送的礼节。那含笑的眼睛望着望着,慢慢就没了神采。手跟着往后脖子上一托,脖颈连连绕几个圈,由关节内发出咯嘚咯嘚的响声来。心里有一种思绪飘着早往别处去了,可身体自有自的想法,只管往座位上一躺。先前守在皮肤下不敢冒头的冷汗,这时一齐涌了出来,几乎要快浸透了他的里衣。他就不免暗自叫屈,且不说那些对手是如何看不起他这样游戏的人生态度,就是同阵营的所谓伙伴,照样以为他的高薪厚禄都拿去花天酒地了。有谁真能体会到他十分之一的辛苦呢?钱和权固然人人想要,但绝不是一手给、一手拿,如此简单的事情,要揣度着对方的心意以巧思来智取。实在说,他的那把椅子烫得几乎坐不住,可这并不阻碍方笑柔之流时时觊觎。 沉沉想去,不免为自己轻叹苦笑一声。抬手一瞧时间,为说通丹凤一事,可耽误了不少工夫。忙起身走到吧台前,让西崽倒了一杯葡萄酒。 西崽依言行事,送上酒时冲着角落里眨了眨眼睛,笑对唐书白道:“都一个多钟头了,那边一支舞也没跳,只是接连喝了三杯香槟。我瞧她整晚坐立不安,像是在等什么人。” “知道了。”唐书白把自己要的葡萄酒腾到左手上,右手打了个响指,微笑一笑,“再给我来杯香槟。” 西崽会意自然也只是笑,一直等唐书白走开了,他才向吧台上管账的问道:“唐先生要我留意的那个女的,她到底什么来历?上次查理闹事,大家都说这是哪个人的姨太太。可前两天我听报社的高经理说,她只是个穷记者。” 管账的把刚才一笔生意记下,拍了西崽的肩膀一下,冷哼道:“别打听!知道前两天死的那个姓陈的,是倒的什么霉吗?我听说他也不过是好奇一个人的身份罢了。小老乡,我受了你娘的托付,就要对你负起责任来。我告诉你说,在九国租界混事,最好是连路边一个叫花子也别深究,人家告诉你什么你信什么就得了,若不然……”说时,手往西崽脖子上一抹,眼里就闪出一道寒光。 于是,吧台内一段插曲就此中止。 ### 只说西崽替唐书白留意的那个人,正是厉凤竹。她今日存着一个念头,想找唐书白问一些要紧的事,却不料他拉着一个相好说了这半天的话,让厉凤竹心里乱糟糟搅和到现在。 正想着,老等着什么意思,不问也罢,自己有一身暗访的本领,难道就没法子自己找答案了吗? 刚起了半边身子,唐书白倒是端着两杯酒,稳稳地站到了她跟前。右手端的那杯香槟,一直就送到了她嘴边。 厉凤竹见他这杯酒送得合意,嘴角不由微微一翘。抬手接过来,开口请他在对面那张小沙发上坐了。 唐书白故意问了一声,怎么不去跳舞。 厉凤竹眉眼俱笑地答道:“我有事等着你来谈,自然不敢开小差。” 唐书白不曾预料她如此直接坦白,听了倒先有一怔,不可思议反问:“你等我?这是不敢当的事呢。” “上回在这里遇上,我瞧着约翰逊好像对你没安好心眼儿。我怕是……”说时,厉凤竹两颊微微泛红,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因为我的关系。” 只见唐书白先喝了一口酒,这才笑着一摆手:“无碍。干这行,我都习惯了。这不是第一回碰上麻烦,身边也不止他一个难对付的人。” 厉凤竹听他如此说,心中疑云更重,眉间结起一个疙瘩,不由嗤地笑出了声,揶揄道:“我向来只知道救国是很危险的事业。倒不料,卖国也要这样战战兢兢的。” 唐书白仰头望着闪出五彩的水晶灯,脖子夸张而缓慢地扭着绕了一圈,周遭的情形差不多就尽收眼底了。看罢,伸了手指在身前摇着,笑着答道:“那是你对这类人了解太少的缘故。” 厉凤竹咯咯笑了两声,忽然端起严肃的神情,冷不丁发难地问他:“是不是你对东洋人还不够死心塌地,所以你的处境才不妙呢?” 要论名声,以臭名远扬来形容唐书白绝不过分。但以厉凤竹的亲身感受来说,他的奸诈聪明常常令人胆寒,却总在关乎厉凤竹安危之时莫名愚钝起来。这很引起厉凤竹的怀疑,而唐书白在表面上给出的理由是爱情的盲目性。厉凤竹并非完全不信,只是认为唐书白常在一些旁人不经意的时刻,流出一种黯然寂寞,甚至可说是忍辱负重的眼神。这种隐蔽的表现,就不是为情所苦能解释的。 正想时,唐书白抬手挥着,招呼厉凤竹道:“过来这边坐,我藏了一肚子好话要说给你听呢。”然后,就往自己腿边空着的半个身位上拍了两拍。 这样挤窄还要坐过去,谁见了不会笑一句轻浮呢。厉凤竹当然先是一阵摇头,憋着一口受冒犯的闷气鼓着腮帮子把脸微微地低下去。可她眼皮子向上一翻,却见唐书白嘴角的笑意并无半分戏谑,倒是有些僵硬。因此一想,大概说的不是玩话。半信半疑地只是站过去,弯了腰凑了耳朵上去,让他就这样说得了。 第200章 邀请入会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低眸一瞥,自厉凤竹胁下嗖一下抽出帕子,举在跟前恰好挡住自己的脸,方才悄声道:“对我笑一笑,再偷看看你的三点钟方向。”言罢,哈哈装出两声大笑来。 这样片刻的工夫,厉凤竹因了他的话,脸色由红转白。唐书白的手甩动两下,将帕子的一角丢在厉凤竹鼻尖上。她当即会了意,伸过手去佯装在争夺帕子。趁打闹时余光一扫,见一个落单的西装洋人正留意着他们的举动。 厉凤竹肩膀一颤,赶紧地就挤在那张小沙发上坐着,贴在唐书白的膀子上,做耳鬓厮磨状,悄问道:“这个人来多久了?” 唐书白带笑带叹地瓮声答道:“我刚留意到。不过看那样子,恐怕坐的时间不短。” 温热的鼻息有意无意地轻轻打在厉凤竹的额上,一颗心跑马也似地在胸腔中疾驰。她赶紧将一只手捂在胸口上,好把自己的心慌意乱掩盖住。幸而这种情形下,通红的脸色亦或是羞怯的举止,都是合理恰当的反应,不需害怕那洋人见了之后会起疑。 这时,向来善于交际的唐书白反常地安静了下来。嘴里含着什么话,忖度了半晌要说不说的。两个人尴尬地在小沙发上挤了好半天,厉凤竹才灵机一动,拉了椅子与沙发同方向摆着。如此坐下,既能继续维持亲密的表象,也就同时背对了那个可疑的人物。 拉开的距离让厉凤竹感觉自然多了,从容地把话试探下去:“你怎么就那么抗拒和约翰逊合作呢?他能给你的一定比我多,你非要为了拉拢我,一再逆他一番‘好意’,实在是给自己树敌呀。” 唐书白突然变得讷于言辞起来,不说话只是干笑一下。跟着掏出烟来叼着,两只手把身上口袋翻了个遍,知道自己是要找东西,但要找的究竟是什么倒是没有主意的。 这般慌乱,却勾出厉凤竹一丝浅笑来。她在桌上轻轻一拂,把洋火机拿在手心里,笑盈盈地替唐书白点上了火。 这一来,唐书白也就顺势俏皮地反问道:“他能给的一定比你多吗?未见得吧,有些东西在他身上是绝对找不到的。” 厉凤竹敛了笑意,似真似假地嗔道:“你这个人呐,究竟怎么一回事?一时看你满心打的都是事业上的算盘,一时真个又像是毫无算计的浪荡公子。” 唐书白伸了右手拇指搔着一边眉毛,嘴里只是讪笑。笑声中隐隐透着一股与他气质不符的憨劲儿,引得厉凤竹侧目端详得出神。 这时,唐书白突然叫了一声“密斯厉”。跟着扭了半边脸,撞见厉凤竹眯了笑眼正入迷地望向自己。 厉凤竹也是猝不及防,猛地惊醒过来,抱着红透的脸蛋,往椅子靠背上缩着,躲开了这场眼神交锋。 唐书白未免轻笑一声,有意调侃几句。然而他的余光见一道人影闪了闪,转头再看时,那个盯梢的洋人已经不在场了。但这并不能使他放松神经,反而使他的紧迫感变得深重再深重。在这种四面楚歌的情形下,他必须赶紧干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来,才好换取一个喘息的机会。于是,一把按住厉凤竹一只胳膊,郑重其事地问道:“我想你是知恩图报的吧?” 厉凤竹先愣上一愣,对于他今日的种种反常,心里更是蒙上一层疑云,因此所答之言更是慎重了三分:“你救过我一命,理应对你重谢的。然而我穷人一个,恐怕还不起重礼。” 唐书白摇头,是要向她表示并没有到那么严重的程度:“我要求的事很简单。” 厉凤竹看起来很是踟蹰,端起香槟酒杯,连连抿了两口,嘴里淡笑着,所发出的声音不过呢喃而已:“可是影响会很深远吧。” 她的话不能算作答应,但也没有明确地拒绝,这样随便糊弄一句,话头子就自然地转到了唐书白一方。 只见唐书白先恭恭敬敬递上烟、擦起火,这才举重若轻地说道:“是这样的,我曾经托王富春办过一个读书会,但他要远行了,半途而废倒有些可惜。那么你……” 话音才落,厉凤竹当即感到敬来的烟简直烫嘴又烫手,赶紧把烟往玻璃缸上一架,两手抱在胸前,做出防备的姿势来,冷下脸来不可置信地质问道:“你不会是要我接手吧?这个回礼可太重了,以我跟王富春的关系,绝不能去帮他善后!” 唐书白听了,倒先大笑了几声:“当然不会要你接手,恕我直言,你是办事的料,但不是管理的料。再者,王富春也不可能同意把他经营多年的社交圈转交于你,他想托付的人是吕乃文。” 厉凤竹噘了一下嘴,眼皮子往上一撩,复又抽了一口烟,方问:“既如此,又有我什么事呢?” 唐书白面露苦笑,抬手挠挠耳朵,以含混的口吻说道:“吕先生没有拒绝,但也不肯明确地答应。因为他看过读书会的成员名单之后,认为人员组成……嗯,所以呢一直搁着,至今还未组织过一场正式的活动。” 照着这番话,带听带猜也能明白过来,能让唐书白出面支持的读书会,大概所收成员以亲日派居多,吕乃文是个谨慎的中间派,自然不愿蹚浑水。可是,为什么非要拉厉凤竹加入呢?若果然问出口,唐书白的回应其实闭眼也能猜到,无非插科打诨,最严肃的理由也就是海纳百川这类的话。 因之,厉凤竹索性先一步说破,看他还能不能憋出个没听过的理由来:“我懂了,你是要请我加入,给这个读书会正名。可是,鬼知道这读书会是你个人办的,还是领事馆命你办的呢?个人办的民间组织,自然不该去挑剔任何一名成员的立场。但要是有领事馆的参与,那成员的倾向性就是故意而为之的。我虽然决定了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再持激烈的立场,但也不表示我愿意亲日啊。” 照厉凤竹的话音分析,暗暗留着商量的余地。唐书白首先便是一笑,然后才道:“我就不能有点工作以外的爱好吗?你看,就像我所仰仗的方社长,我不否认他靠日本人发财,但你不能说他的一切私人行动都是为日本人在办事。他爱好古玩字画,尤其热衷古钱币研究,这就与日本人毫无瓜葛。” 谈起古玩字画,厉凤竹立刻泛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为了阻止日本人劫掠文物而牺牲的中国人绝不是少数,她的亡夫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是决计不会相信这番话的。 未免情绪太浮于脸上,厉凤竹赶紧把话题转到正路上去:“原来你还很爱读书啦,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爱读什么书呢?” 唐书白也很乐意地顺着她的话,呆呆出了一会子神,表示出难以回答的样子。随后,挑了半边眉毛,坏笑一下道:“礼拜六。” 厉凤竹听说,自然联想到从前自己曾取笑唐书白只钻研风月,所读所学大概不过礼拜六文学而已,这就不免一笑,只是依然不肯点头答应。 唐书白看她虽不爽快,倒也不十分反感,接道:“不开玩笑地说,办报社的人,为了打开销路,都在群众学上用心。不少人在读《群众心理研究》,我也仔细看过,认为有学习之必要,办读书会的思路正是由此而来。” 这书厉凤竹并不陌生的,徐新启也爱读,还荐给社内同事一起做研究。只是,问题终归是在发起人身上。连不问政事的中间派都知道,加入一个汇集亲日分子的读书会是惹人诟病的举动,那主动邀请抗日派岂不是送上门由人骂去吗? 如此这般想下去,总觉唐书白这人说话老像揣着一份苦衷似的,一些很违背常理,又在人情世故上完全说不过去的提议,他非但不感到难以启齿,开起话匣子来,还极富热情与耐心。追根究底问下去呢,唐书白一定是涎着脸说些甜言蜜语来哄人。可是,大家口里常说是“谈恋爱”,要谈得下去,恋爱问题才能够解决。所以,有这层意向的男女,为了促成姻缘,总是挑着双方都认可的话题谈个尽兴,最后以投缘来推进关系。唐书白的做法完全相反,他就是硬挑了彼此永不能达成一致的话题在谈。在厉凤竹未受到陈燕平暗杀的打击之前,这样的办法谈不到两句就要吵,越吵关系就越僵,但不管是僵是对立还是破裂,唐书白照旧还要贴上来讨个没趣。 这种表现难道还不值得深究? 厉凤竹眨了眨眼睛,心里早已是愿意的了,只是出于谨慎,首先还是得盘问详情:“我倒是听说过,这书在报界议论得很热烈。嗯……这样吧,你先告诉我,都有什么人参与。贵社的密斯方在内吗?” 唐书白摇摇头,答道:“她不在,不过有魏源。” 这两个字可真如闷雷一般,一下就打中了厉凤竹敏锐的神经。只见她原本架离地面微微摇曳的腿,突然绷紧起来,脚尖朝着天花板一点,脸上却不过是淡淡的神情,摇头莞尔道:“名字倒是听过,不过我已经不干社会新闻了,也就只是听过而已。报界都知道的,我如今只关注女性议题,所以更想和密斯方正式地认识一下,也好谈谈妇女进步的话题。” 第201章 心理战术 http://.biquxs.info/

不参与社会新闻,这是厉凤竹宣扬已久的事。可冷不防地要与方笑柔示好,这倒很出人意料。要知道厉凤竹是个刚毅到脾气古怪的一个人,对于看不上的人,别说是敷衍,恐怕是向她靠近半步都要被甩个冷脸,今天倒不知道为了什么,居然会主动提起这个。 唐书白不是即刻就答应,含了笑低下眸子想了约有两分钟,才道:“我可以找更好的场合给你们重新引见一次,条件是你得加入读书会。” 厉凤竹还是绕开读书会,只管追问什么时候能和方笑柔见上一面。尽管如此,因为两个条件是互换的关系,那也就跟答应无异了。问罢,她又兀自掰着指头絮叨起来:“嗯……明后天都不行。我这一阵子太忙了,家里添了人口,很容易就没米没油地闹饥荒,可我总也不知道。看样子是要大大地置办起来,恐怕要耽误一些时候呢。” 唐书白听见这话,立刻认为这是献殷勤的绝佳机会,忙堆笑道:“米油都是重物,你一个人张罗自然吃力,我倒愿意效力的。” 厉凤竹翘着下嘴唇,喷了一口烟出来,揶揄道:“爱看《礼拜六》的人就是不一样,的确会讨巧哄人。” 唐书白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半躺着,舒展开两条大臂搁在沙发上沿,笑道:“可不是,哄你高兴实在是难,不多学一些理论绝对应付不过来。明天下午读书会就要成立了,我们得和几位会员一道开个简短的会议,定下一些必要的章程。我怕你一个人忙不过,容易耽误我们的成立大会。那么,我上午九点就过去接你吧。” 明天下午就要议章程,今天晚上还在拉拢会员。如此看来,他淡然的表象下,实则暗藏了一股呼之欲出的焦躁。 厉凤竹打量着他,撅了嘴有心向他逗趣:“那样早,不是成心扰我好梦嘛。” 唐书白也不细加研究厉凤竹的颜色就起了急,身子探过去,两个手指在身前晃着,道:“可下午两点要开会,晚上要跳舞,除了上午哪还有工夫呢?” 厉凤竹先是偏着头吃吃地笑,后来憋不住才笑出声来。 唐书白这才换了一脸的坦然,复向沙发上躺去,懒懒地道:“不然晚一天也行,只要你家里的米油撑得过去。” 厉凤竹原有一句玩话待说,头发向后微微一甩,这时也就发现了原坐在后方的那个洋人早就没影了。于是乎,对了唐书白使了下眼色。 在不知对方端底的情形下,唐书白无可作答,只是默然地替她续上第二支烟。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突有一阵吼声自楼下由远及近而来:“临检!临检!”顿时,整个场子人声鼎沸,要跑的撞上要拦的,混乱极了。 唐书白眼珠子向上一瞪,迅速把舞场内一应人等扫了个遍,默默记于心中。 厉凤竹正没个主意,只管看唐书白行一步她就跟一步。 不过半分钟工夫,就有一队人马呼呼喝喝而来,多数吼的都是日文,中间夹杂着几句生硬的中文。众人心里便都知道,多半抓的是抗日分子。 这里,厉凤竹尚未有何主张,更谈不到惊慌,却是唐书白慌忙起身,不留意绊着桌角差点往前一扑。不过,他整理情绪的速度可谓极快,再站直身子时,形色已经十分沉着了。 唐书白因着自己的公务身份,并不需要躲避,侧了半边脸,悄声对厉凤竹道:“别慌别怕,稳稳坐在这儿,我去打听打听,随后就来。” 及至上前,只见来人是个熟面孔。 缺了一只胳膊的宝木三郎,并不能放下右手上防身的枪,唯有点头示意:“唐君……”他下意识皱了眉,似乎并不欢迎有熟人出现,但嘴里却违心地说着,“遇见你真是太好了。我们在抓捕共党。” 唐书白溜着眸子,眼神自宝木空荡荡的袖子上迅速睃过,委婉地表达着疑惑:“真的是共党?还是疑犯?” 早已习惯了此类目光的宝木,倒也坦然地向下自看了一眼,略作一番解释:“身份确认无疑。我们一队两人负责在后路盯梢,谁知匪窟内早挖了地道与隔壁楼相连,由侧路跑了。这不,请野崎君紧急调派一队人马在附近搜捕。” 唐书白颔首,眼望着地板想什么就问了什么出口:“那就是说还不确定人在哪?” 心急如焚的宝木早就现出不愿与之周旋的意思来,这时已是三度转身,再不肯顿住脚步说话,只敷衍地告知有人看见是往这里溜来的。 “有画像吗?”唐书白跟上前,主动表示可以帮忙留意。 宝木闻言,扭头看了他好几遭,经不住他反复问了多次,犹豫着把实情说了说:“矮个儿,不起眼。逃跑时穿着清道夫的衣裳,应该就是法租界的一家清洁公司,我估摸着混来舞厅,就是看中了此地鱼龙混杂,又有不少头面人物,碍于情面我们不能大搜特搜,他不正好可以乔装改扮溜之大吉嘛。” 唐书白脑子里先想到清道夫的衣服想必有很重的气味,嘴里也是一样地表示这个排查不难做:“矮个儿……矮个儿容易溜,只要你守住门,别让他跑了其实也好找。”不等说完,径自转过脚,往存酒的吧台上跑过去,凶狠而小声地吩咐着:“快,你们几个酒保!关上所有出口。快去,统统关上!” 却是有两个端酒的,慌里慌张只管看着唐书白手指的方向乱跑,倒是当面一撞,连人带酒一齐跌在了地上。胆小之人听见摔碎玻璃声,难免误会是枪声,震天震地大叫起来,把原本没那么胆小的也吓得慌了神。尤其是突然被委派了事情做的酒保,一顿乱跑乱撞,有一便有二也跟着出洋相,酒味就散遍了各处。唐书白就近揪了一个人起来,踢着喊着撵他去关门。 宝木看情形大乱,朝天放了两下枪唬住满场人的同时,跑至唐书白跟前,质疑道:“几个小酒保靠得住吗?!” 唐书白立刻表示:“这是我一个极熟的舞场,多一张面孔少一张面孔,我心里清楚极了。我就明白告诉你吧,只要是人在这儿,那一定是躲在客人堆里的。”说时,不等宝木细细盘问,自地上抓起抱头鼠窜的经理,略说一说此人身份,跟着冷声问那经理,“我现在可跟你栓在一条船上,你别给我捣鬼扯后腿,有什么不对劲的人赶紧交出来,听见没有?!” 经理早吓得涕泪直流,偷眼觑着宝木的时候,却还苦着脸装笑:“咱们的人绝没有问题的。太君,容小人上前说句话,您看可好?这儿有几桌大人物,我给您……”在得到允许之后,方上前将几桌在东洋人那边有脸的大人物告知了宝木,请他斟酌行事。 唐书白先看看位子上抱头而不动的厉凤竹,再瞧瞧周遭哭爹喊娘的寻常人,上前建议宝木:“这么着吧,未免有人插科打诨,我提议呀,排查一个放走一个。这是心理战术,心虚者必然不敢率先受检,人越少时,你看谁小动作最多,那就有个大八成了。” 宝木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提防的意思,但他的话好像又很实用。关上门保证没有人偷溜,挨个查不至于忙中-出错。尤其事心理战术,听起来的确是很容易出成绩的做法。是以,没犹豫多久便同意了按他说的来办。 唐书白呼了一口气出来,扭头对经理说道:“你也出出血,开几瓶好洋酒,让漂亮姑娘挨桌敬过去。” “对对对对,我我我得赔……赔个不是去。”经理三步两回头,只管提防着这群东洋人手里的枪,自己也不知道面朝哪里,只管往出口的方向爬。 “不中用的东西!”唐书白见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提溜着那经理的脑袋往吧台的方向一拧,趁势在他耳边快而低地吩咐,“挑烈酒,把你这儿的西洋人灌出三分血性来。你要知道特务抓不到人,抓到你散的那些走私货,那也很糟糕。事后……记住。” 经理听见唐书白竟是峰回路转向着自己,倒有了三分胆量抬头朝他一望,看他两根手指搓着,是要回扣的意思。这就放定了心思,抬起衣袖鼻涕眼泪一齐抹了,站将起来指挥西崽们赶紧关门,又强行让一众止不住哭声的歌女舞女端了酒,哭丧着脸去各贵宾桌上敬酒致歉。 至于厉凤竹,随着多数人的动作,跪在地上把头埋得倒是很严实,只是那对贴在地上的眼睛并不闲着,看四周围的脚步,也能分辨出不少的事情来。她离唐书白和宝木有段距离,除了唐书白吼出来的几句话而外,别的情况她一概不知。只是咂摸着零星听到的几句话,感觉整个局势在不经意间已被唐书白牢牢掌控了。她不由好奇,唐书白一个文人汉奸,究竟用的什么办法能牵着宝木走,心想着酒不免要抬头探寻探寻。 第202章 一命呜呼 http://.biquxs.info/

在所有人或坐或跪只没有站的情况下,她的窥视很容易便被特务发现,当她与特务目光一撞时,无论怎样快速地抱头都已是迟了。那人很快上告给宝木:“有个女人不对劲。” 此时的宝木正在专心破解受检人的证件有没有造假,没空细看只说了一句:“要抓的是男人。” 特务回禀:“也许是接应的人呢,您看呐,她探头探脑的。” 宝木这才认为有理,刚要开口抓人过来,却见一直望着他们说话的唐书白,由表情中猜到了大概的意思,上前表示:“是我女朋友,在找我呢。你们忙你们的,我先去安抚安抚,有需要我的地方,我随时过来帮忙。” “好,你快去吧。”宝木似乎巴不得他走开,很快就消了疑虑。待他走开后,改用日语吩咐手下,“稳妥起见,你们侧着点身子。唐君有个毛病,在女朋友面前有些多话。还有!重点放在酒保身上。” 特务狐疑地朝唐书白的背影一瞥,又看看宝木极其凝重的眼神,道:“可唐君说……” 换来的却是宝木一句极凶狠的“照我的话办”。 唐书白一路走着,好似能听见人说话一般,莫名而突兀地笑了笑,然后蹲下身扶着厉凤竹起来,一面询问她是否安好,一面把她安顿在背朝宝木的椅子上,笑问道:“你跟宝木好像也接触过吧?多亏了林智的教导,他这几个月可是大有长进,说话都不是生硬的书面语了,口语俗语张嘴就来呀。” 厉凤竹听着周围的哭声由吼转为低泣,自然地融在这氛围中,抖颤着身子问道:“哦?我不知道这些。所以坂本在公馆内,就是负责教授中文?” 唐书白点头答道:“是啊,教方言就是他的公务。” 厉凤竹把头点了一半,眉头不经意地蹙了蹙,他肯定地回答,字眼里却别有一种深意似的。 她揣想着,又问道:“你瞧着谁是宝木要抓的人?” 唐书白坐着边张望,边扶起洒空了的酒杯,摇头道:“我不知道。这儿的经理跟我有些私交,所以我只是告诉宝木,舞厅上下的人应该没问题。” 厉凤竹先还有话要答,垂眸时,发现唐书白盯着酒杯里的倒影,是借此在观察旁人。心里一顿,觉得自己活了半辈子,从前却不知自己不如人的地方原来这样多。于是,望了他说不出来什么感受,背脊一阵阵地发凉。 恰巧是这个当口,唐书白眼睛森然向上一瞪。厉凤竹心头发紧,这一次,是真的浑身发起抖来。 很快,唐书白俯下身,对着趴在脚边一位客人低语:“这位先生,别怕,你会平安的,他们要抓的是一个矮子。” 此言一出,那客人如释重负,爷爷祖宗一通乱谢,微昂了头找到自己的同伴,把这句话传了过去。 厉凤竹见了,脑子里一时清晰的事情,又被打得混乱。回忆刚才唐书白瞪过来的一眼,细品之下倒不是冲着她,却有几分冲着宝木的意思。 随着要抓矮子的话,一人传一人地发展到全场人都知道了之后,一个排队等临检的矮个子酒保禁不住吓,扑通一下四脚朝天贴了地板,只有一个脑袋胡乱磕着大喊:“别抓我,太君我只是……我不是赤匪!” 特务见状,立刻飞身扑上,将他制服。其余人看见把守出口的特务跑开,趁机合力推开门,呼啦一下许多人都滚着冲下楼去,任宝木怎么拦也拦不住。他情急之下依然还是想放枪,架不住人多子弹少,两下空枪一过,已没有子弹供他杀鸡儆猴了。 唐书白似乎早有预见,一摔杯子,骂道:“妈的,还真是酒保!” 厉凤竹明白过来一半,照情形看宝木是来抓共-产党的,外形是个矮子,唐书白向宝木担保酒保都没有问题。但他一离开宝木,酒保反被要求先受检查。这时,唐书白趁乱偷传了一句话,引得满场混乱。 一脸惊慌的唐书白小跑上前,一把抓着宝木的手,恭维道:“亏得你眼尖,改日碰见野崎君,我一定为你美言。” 笃定已抓到要犯的宝木,这时以鄙夷之色瞥着唐书白,心里想着唐书白刚才没来由地一口咬定酒保都没问题是可疑的举动。自己灵机一动把盘查重点放在酒保身上,果然就有了重大收获,且很可能不止一件收获。这番话回去向野崎慎一说了,那么唐书白究竟靠不靠得住也就有迹可循了。 却说几个胆小而无处可去的歌女舞女观察着,无论从哪个出口跑必定要从特务跟前过的,这就不敢动,只好缩到音乐台的幕布后躲着。厉凤竹因与宝木有过节,即便有唐书白在,也不敢轻易与宝木照面,因此也就偷混在这群女子当中,正好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那不是阿升嘛,他怎么会抗日?他不一直靠着卖红丸发财嘛,这种货倒是东洋来的多呢,他抗的哪门子日!” “刚才经理跟我说,说是抓一个清道夫,阿升整晚都在卖红丸,肯定不是咯,怕是吓傻了。完了,这下真要完了。” 厉凤竹五官凝着,静听她们说话,脑子里回想着唐书白刚才说过的,他跟这里的经理有交情所以出面担保。那么他应该很熟悉这边人的情况,如此想来他肯定是故意说了那么一句铁齿的话,自然是想引起一些效应,而他要的必然应该对他有利的。很意外的是,现在的结果是抓错了人。 这边正想着,宝木那头果然勃然大怒地吵嚷起来。这个名唤“阿升”的酒保,抖落了许多红丸、白面出来,且那求爷爷告奶奶的软骨样子,别说不像共-党了,连个人都不像,显然是抓错了。 唐书白抬脚猛踹,骂道:“你妈的,你不是赤匪你哭什么!” “我怕,我怕……”阿升连哭了三声,在一下枪响后终是闭嘴了。 宝木看着空荡荡的舞池内,只有彩虹灯孤单而灿烂地照耀着,发疯似地摔打着桌椅。 厉凤竹随着一群慌得满地爬的舞女一道偷往后台溜去,她忍不住好奇地问着:“唐先生,唐先生认识阿升吗?” 舞女们正商量着怎么堵门好暂保平安,也不细瞧谁在说话,不耐烦地答道:“哪有酒保不巴结唐先生的。” “那他还下得去脚……”厉凤竹呜呜地故意哭起来。 “哎呦!”舞女们看傻子地瞪着眼前这个人,摔着手道,“你别烦老娘了成吗!一个街溜子什么了不得,只要能让特务早点走,只要不是要我的命,谁死都行!别说阿升了,死的是唐先生也行啊!” 厉凤竹被吼了这一通,也就乖觉起来不作声了,只是在心中暗道:在阿升求饶的时候,唐书白八成是能认出声音来的,但他还是上去向宝木道喜,他的恭维话一定程度上给了在场客人勇气,敢上前撞破那几道门。 “不会吧……”厉凤竹缩在一边,脑海中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这时,她急于要冲出去,去确认事实。然而一来后台门被舞女堵死了,二来有个舞女听见这一行讲东洋话的人吵吵嚷嚷地已经去了楼下就招手让姐妹们过去瞧。厉凤竹跟在后头探头一望,恰望见唐书白四下探寻着什么,原地犹豫了一阵终是跟着宝木上了车。 看来,只能等下回见面再慢慢地套话了。 ### 及至次日天一亮,一夜未睡的厉凤竹终于等到了那阵很刺耳的铃铃声。 小如甫一翻身,把脑袋钻进了装满荞麦皮的枕头里。 厉老太太觉浅,很快就坐起来看着一头乱发的厉凤竹按下闹钟,跟着匆匆起来洗漱。她也随意搭了一件短衣,眯着还未完全睁开的睡眼,起身问道:“后半夜才回来的人,怎么起这么早?你都不做记者,难道还有事忙?” 厉凤竹把嘴里的牙膏沫子吐了,漱了漱嘴才道:“我找了一间学堂,再有两个礼拜就开学了,我想先送如甫去补习班里适应适应。” 厉老太太扣着短衣上的纽襻,瓮声说道:“你要是不出去跳舞,正好可以教他英文,几下里都是好事一桩。” 厉凤竹听着她的语气有些反常,但又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劲,眉心便不由地皱紧了。 现在才六点多钟,离唐书白约好的九点还远着。但小孩子起床是很费时间的,厉凤竹想在八点半之前把人送出去,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 这一来,小如甫就不大受用,比平常日子更加赖床了。厉老太太也认为没必要这个钟点就唤他起来,又不是住在乡下的犄角旮旯里,是不至于上学误卯的。 厉凤竹千哄百哄,最后实在没办法,直接捞起小如甫的上半身,愣是让他坐着醒神。 如此一来,小如甫无论如何也是睡不着的。他瞪起一对稚气的怒眼,从身后抄起一个枕头,原是对准了厉凤竹,往地下掷时倒又偏了一偏。跟着赤脚跳下地来,吼着便问:“你干嘛大清早就要打发我出去?是嫌我碍你事了吗?” 第203章 饱受教训 http://.biquxs.info/

听去像是赌气的话,而且是一种对隐秘事已有所知的语气。厉凤竹转了转眼珠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回身向着厉老太太看去,她倒是没什么慌张的表现。叹了一口无声的气,就走到窗子边,把手伸到帘子里头摸索了一阵,仿佛是刻意要回避这场家庭风波似的。 厉凤竹心里有些明白,大概是有话传进家门来了。可她既不能主动去捅破那层窗户纸,又很心虚地有些维持不住身为家长的威严。因之,尽管说着些教训的话,声音倒是向着低处跌下去的:“闹什么脾气?上学是你现在唯一的正事。” “还拿我当小孩子吗?这时候起来,电车都没开呢!”小如甫说着,伸出两只细胳膊,使劲朝厉凤竹肚子上一推。他虽跟着目不识丁的外祖母长大,但究竟从小生长在城市里,比在乡下长大的孩子心思活络,也更看得懂大人之间的事情。 这一推,让厉凤竹莫名联想到小如甫在船上失踪后,自己曾去找约翰逊求助,从利顺德饭店出来,因为举止古怪,受了红头巡警恶狠狠的一棍。可她现在觉得,那一棍是软的,倒是儿子这一推,才真是打得她浑身血肉散架一般痛了起来。 厉老太太看情形太僵了,连说着“好啦好啦”,走到床前弯下腰一手把枕头捡起来,一手掏着把小如甫往自己身后拉去。由动作上看,是有保护的意味在。 厉凤竹还注意到,母亲自她身边走过去时,很刻意地闪了闪身。只一点微妙的改变,她就敏感地读懂了,大约在情感方面,她是这个家里多余的人。 可他们祖孙又是反过来想的。厉老太太浑身上下最闲不住的便是一张嘴,她昨日有了主意要去打听唐书白的底细,就一个晚上也等不及地实行起来。可单留小外孙一个人在房里,她自然不肯放心,于是就带了一同下楼。所探听到的结果,是厉老太太死也想不到的。唐书白有钱极了,但他是靠东洋人挣钱,就是那伙与厉家、沈家都有血海深仇的强盗兵。厉老太太胆小爱财是真,可她再无知识至多也不过是远远躲着东洋兵,有恨只往肚里去咽,而不是摆在明面上招来麻烦。实在是日子苦一点,哪怕穷到讨饭,也要拿着破碗走远些,绝没有在东洋人手底下讨饭吃的道理,否则真对不住她乡下枉死的全家老小。这样的骨气,连她这样不读书的老妪都有,厉凤竹从前更是态度决绝,如今怎么成了这样? 厉老太太是百思不得其解,她做了一夜的噩梦,想起东洋兵杀人的凶相,莫名也开始惧怕厉凤竹了。在惧怕之中又有三分轻看,但又碍于没有自立的能力,只得压制下来。 再看厉凤竹,一个人不言不语只在桌边收拾文具。 昨夜旁听到一切的小如甫,心里什么都懂,只是耻于说出口。他的妈妈已经不是什么英雄了,而是个汉奸。哦不,比汉奸还要更低一等呢。他从前在繁华的歌舞厅门口看见过的,顶漂亮顶时髦的歌女舞女扭着腰肢,被东洋人和汉奸抱着,跳进很高很高的大车里。那些女人涂脂抹粉、穿金戴银,简直就像是从月份牌里走出来的仙女。可是满街的人在车子扬长而去之后,都会咒骂那车子里坐的都是些狗男狗女。而他的妈妈跟了一个狗男人,自然也就和他们成了一路人,甚至比他们更不如,因为他妈妈穿的衣服绝没有那么体面。想着想着,便呜呜咽咽哭了两声。 厉老太太不敢高声去劝,只是心疼地拉过孩子往床上坐着,抬手替他揩着泪珠子。 厉凤竹已把书包来回翻检了三遍,实在没什么可做了,这才说道:“补习班已经开了快一个月了,你是后去的,不勤快点根本赶不上同学的进度。” 小如甫揉着泪眼,抽噎地倔强地反问道:“去补习班学些什么?那里教做人吗,教爱国吗,教贫贱不能移吗?” 厉凤竹郁结不已,恍恍惚惚往窗边靠过去,手伸向帘子后边摸了摸,这才想起来老太太刚在这里站过一站,早把窗户关严实了。她心里好有一阵低落羞惭,跟着就有股子被人揭破短处的恼羞成怒,捶了一下铁制的窗框子,竟也不觉得手疼。只是咬了牙,小声质问着:“我不在家的时候,你和他说什么了?还是……有人来说过什么话了?” 其实,厉凤竹全程没有回过一次头,但厉老太太就是莫名地恐慌。她想到了无数张狰狞的恶人面庞。那些投靠东洋的汉奸,心肠硬起来哪一个不是动则打骂,乃至砍人脑袋的呢?她想不通也来不及去厉凤竹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有这种转变,她只是沉浸在快不认识眼前这个女儿的惶惶不安的情绪中。 小如甫是不怕的,大抵子女在父母面前,生来便是有恃无恐的,敢说一切狠话:“原来教的是目无尊长。” 厉凤竹当下真如受了一顿响雷猛劈,身子前后摇曳了两下,支撑着墙壁勉为站立。眼里凝了一大包泪水,心里的翻江倒海,正如藏着一部二十四史,待要哭诉却是无从说起。她抚着自己的脸颊,悄悄地揩去眼角上渗出的泪珠子。手一路滑下去,握着脖颈,指腹狠狠揪起一层皮,这才冷冷地笑起来道:“真不愧是我生的孩子,很能说会道呀。不过,挑人的不是首先也得自己立身正才能让人信服。像你这样子,讥讽我目无尊长,却又拿着同样的态度对待你自己的母亲,只能说你是刻薄,而不是真的懂事。” 厉老太太听了厉凤竹教训孩子的口吻,似乎很薄情的样子。心里一沉,真怕她为了虚荣而翻脸。于是,怜惜地把小如甫抱紧了,含泪凑在他耳边悄声劝他乖乖地别说话。 可小如甫偏是不懂这苦心,只一味地要发泄自己昨夜所感到的一切羞辱,从外祖母的怀里挣出来,指着厉凤竹的背影痛骂道:“我是不懂事,但我至少不会跟着东洋人的狗。” “这孩子!”厉老太太慌得什么似的,一心想着与其任由小外孙口不择言讨打,倒不如自己先下手为强,或者还使这可怜的孩子少受些苦。因想着,果然重重抬高手再轻轻落下,扇了小如甫一耳光。 事情到了这一步,却有些滑稽可笑起来。向来慈爱甚深的外祖母,劈头盖脸给了孩子一个教训。倒是从来端着严肃架子的厉凤竹,听着那动静心揪得直犯疼,扑过去抢上前一把捧过孩子的脸抚了抚,扭头嗔着厉老太太道:“你别这样,我不是心眼儿小到会跟一个孩子置气的人。倒是你老人家今儿怎么了,不过说两句话罢了,我都忍下了,你老人家又有什么忍不了的呢?” 可小如甫偏生是不领这情,照旧把敌意放在明面上,脖子朝了侧面一横,倔强地扭开身子,再也不肯多看妈妈一眼。他想躲得远一些,但屋子很小,容他们三人下脚的地方也就是豆腐块大的地方,或者干脆跑出去才能躲个彻底。但他一起这个念头,脑海里就闪过几张白种人、黄种人的脸,肤色尽管差着很远,但这些人的神情倒是一致的可怕。所以他退缩了,唯有那十个用力抓地的脚趾,还在静静地表达着他渴望逃离家庭的沉重心事。 小如甫的力量其实很弱,但血缘却把他的力量无限放大了,致使他轻轻地一挣,足以推倒厉凤竹整个身体。 厉老太太跳着脚,两只手拍在大腿上连连喊了三声“作孽”,跟着上前搀起厉凤竹,替她拍了拍裙摆上的灰。一直整理到她身前来,发现自她脸上淌落的泪早把前襟洇湿了一片。厉老太太虽不是厉凤竹的亲娘,但老太太也有过自己的儿女,最是懂得受儿女气时又恼又恨又羞但又不忍回嘴的心情,这就陪着一同呜呜低泣了两声,直道是家门不幸。 厉凤竹待胸前剧烈的起伏稍稍平复了一些,跟着抄起一只衣袖在脸上胡乱擦了一把,低声道:“妈,你出来一下。” 于是,厉凤竹领着厉老太太上到天台,一面走路一面浑身上下掏着找烟,半天也没找见,只好气馁地挨靠着栏杆低头不语。 厉老太太素日总是啰嗦快嘴,这会子倒是憋了好半天,思前想后斟酌着慢慢地说去:“我也,我也是有些话要对你说一说。可……那个我,我说的话,你应该是不爱听的,可……可我得说,必须说。我要说……再嫁难是难一点,不过也不能为了再嫁难,就拉扯起一个胡乱地定下终身。说句抖文的话,我寒心!就是把从前的事都忘了,只谈你的婚嫁,我就没见过哪个汉奸是不玩女人的。你见过那样多的世面,怎么见了那姓唐的脸子还不错,就傻得连这也不知道了?” 第204章 提议改版 http://.biquxs.info/

说了这么多,然而厉凤竹只是绞着衣服边,半点回应也无。 这可真把老人家急坏了,厉老太太高抬了手照着脸上便是一扫,跺脚说道:“我知道,这些话你一定嫌烦了。可我这个人呐,老了就有个碎嘴子的毛病,一个意思总要换着法儿说上十来遍才算说了个够。但我……但我,我是真心盼着你有个归宿,有个人帮衬,不要太累着自个儿,累坏了苦的到底是你,还有你身上掉下来的疙瘩肉。从前的你太要强,我一直都盼呐,你能想开了找个人。可眼跟前没有相当的就……就慢慢儿的吧,咱……咱也不急在一年半年的呀!这种事也是讲命的,我见过好多人苦要苦半辈子,到老才交上好运呢。你年纪是不小,却不是老的完全没指望了。不能阿猫阿狗随便跟一个,要挑个心眼儿好的。心眼儿好比有钱来得更紧要呢。实在是没人了,我这两天正想呢,我这对眼睛倒还能对付,我去接些缝补的活儿,每月贴几块钱家用,那你也可缓口气……” 厉凤竹越向下听越是羞愧,越是羞愧却越表现出不耐烦来,喊了一声“妈”,忙把话头剪断:“我求您了,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总之,你放心,我和姓唐的并不是要谈婚姻的那种关系。你不要拿着老眼光去看男女之间的交往,如今讲究新风气,你不要想太多,更不要在孩子面前说太多。” 厉老太太听说,眉头紧紧皱出三道沟。分明地回忆起昨天夜里,楼下印刷厂,还有隔壁报社,都是众口一词地说恭喜她老人家,家里好日子许是不远了。那样多的眼睛,难道都是老花的?那样多的脑袋,难道都是糊涂的?可见,厉凤竹又是在敷衍她这不中用的老人家。然而想得明白有什么用,隔了肚皮的娘,本就说话不好使。何况厉凤竹精通国文、洋文,她就是服管,一个文盲老太太却又哪里会管。因叹道:“得啦,我不是你亲娘,说不得你。可是,我就只把你当了远房一个外甥女看待,眼见着你要跟着汉奸往下流路上去,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说两句了。但你要不听,我也……没法子的。” 厉凤竹始终是低了头,间或偷摸而快速地抬起眼皮向上睃一眼母亲是个什么神色。 这股子畏缩理亏的模样,倒是给了厉老太太一些底气,认为自己穷虽穷、笨虽笨,倒是不说假话不做恶事堂堂正正的一个人。因之气上心来,忍了半天的两句不中听的白话破口而出:“你糟践的不止是你这副身子,也是咱们一家的面子。我是想钱、要钱,盼着哪儿能捞上一包大洋防身养老,但我不要那些不干净的钱!” 这时太阳已经在天边悬起,日光无阻碍地照在天台上,烘得厉凤竹脸上热辣辣的。许多话噎在她胸腔里,却只是委屈巴巴地扯动厉老太太的衣角,一时是哀告,一时又激动不已:“妈!我要真像你误会的那样堕落了,我早阔起来了。这话现在不好说也不能说,说一半又是更加让你觉着糊涂。我不是正在拜托你嘛,耐烦些,这一个月不要出去打听事,更不要打听人。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别来干涉我的举动,到了时候我要给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拿命来保全你们的颜面,成不成?” 有这样低声下气的样稿,总算勉强在厉老太太跟前交待了过去。跟着厉凤竹又催促她老人家,一定帮着在九点钟之前把小如甫带出去。 厉老太太眼含讥诮,反问她怎么现在就不怕孩子出了门会有危险呢。 厉凤竹答不上来,只是在心里想呐,出门是不安全的,留在家里呢,让孩子亲眼看着自己的妈妈做出些轻浮之举,那是精神上的一种摧毁。总之,摆在她一家人面前的路,没有一条是好走的。 下楼的时候,厉凤竹没有跟到房间里去,只是躲在丈来宽的楼梯间内,听着屋里传来时高时低的啼哭声。渐渐止住后,又是一阵脚踩地板咚咚咚的响动,夹杂着厉老太太的絮叨,说到最后竟也隐隐有了笑声。厉凤竹不免觉得更是待儿子有愧了,要把内心受辱后倔强的小如甫劝得肯出门,在她看来是比写出头条新闻更难的事,大概说句难于登天是不夸张的。可是,厉老太太就办得到,甚至可以让把人逗笑。应该不是厉凤竹蠢钝不会说话,不过是不懂得如何跟孩子相处罢了。是啊,她几年没跟孩子相处了,自然觉得讨孩子欢心是极难的事。而厉老太太不同,朝夕相处这几年早把孩子的脾气摸透了。 直到有了关门声,楼板被一级一级地踩过,厉凤竹才从楼梯间里缓缓地出来。拖着极其沉重的脚步,懒懒地挨在门板上,有气无力地推开来,怔怔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厉凤竹脑袋里很乱,她开始惆怅,究竟为人父母该以什么为先呢?供不起衣食和给不起关怀,哪一种更讨孩子嫌呢?为什么一天只是二十四个小时,如果能多几个钟头,那么养家和陪伴,就能两全了。 ### 九点钟刚到,楼下就有汽车喇叭在招呼着了。 厉凤竹化了妆,红红的胭脂把她的气色修饰得很好,但她的眼神里尽是疲态。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忽然就有眼泪涌了出来。她见了不由地急起来,要是不争气地果然掉下泪来,那就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了。于是,她把头高高昂着,两只手对了两只眼快速地扇动,鼻子用力吸着,好歹度过了今日的第一个危机。 走下楼,偏是合该有事,遇见蒋忆瑶正在不远处朝着这边走来。蒋忆瑶见厉凤竹今日难得不睡懒觉,心里先有一喜,招着手才道一句:“嗳,你……”定眼看时,情形却是不对。只见厉凤竹故意地扭过身,加快脚步向着一部小汽车奔了过去。又很快地钻到里头,侧身对着开车的人咕哝了一句话,车子就加速发动着驶离了此地。 蒋忆瑶伸开手平举在眉毛上,半眯了眼一认,开车的不是别个,正是唐书白。一阵气血上涌,把脸涨得发紫,无处发泄之下只得冲着汽车开走的方向狠啐了一口:“我可真是……出门不瞧黄历,果然就要长针眼!” 不过,气话归气话,实际上蒋忆瑶也不是无事乱跑的人。昨天深夜,徐新启忽然打了一通电话给她,说是请她明日早些起来,上午有些紧要事情要宣布。蒋忆瑶当时挂下电话还很欢喜的,她突然觉得那个没日没夜泡在报社里的徐新启又回来了,那么从前的厉凤竹也会很快回来的。谁知今早一来,倒是当头吃了一下闷棍,把她的幻想打破了一半。有句话是这样说的,好的开端是成功的一半。照此说来,难道坏的开端竟是失败的一半了? 越想越觉得不安,蒋忆瑶揉着太阳穴慢一步紧一步向着报社走去。推门一看,里边坐着三个人,分别是通知她过来的徐新启,连连打哈欠的高俭,和手不知往哪里放的吕乃文。一个望了她点头微笑,一个敷衍着冷笑,只有吕乃文开口道:“呀,看来今天你们有要事相商吧?我是要去学校的,绕路过来送一点写文章用得上的材料,这就要走了,应该也还不至于影响你们。” 徐、高、蒋三人各有各的心结,但对了吕乃文倒不好怎样,因此坐着的二人先就站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客客气气把人先送出了门。 徐新启站着,望了吕乃文走了一段路,方才偏着头向了屋里示意,领着他们一路向会议室里去。蒋忆瑶并没有预先得到高俭也会来的消息,因此这时的思维十分混乱。她有种不妙的预感,来时揣了一路的乐观早已减了大半。加上刚才与厉凤竹那段尴尬的相遇,此刻完全是怀着悲观的心情坐下来的。 高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难得聚首,拿茶沫子泡水似乎委屈一点儿吧。”言罢,就去从前王富春的办公柜里取了一小盒他未带走的六安茶叶。 蒋忆瑶见他跑出去再跑回来,兀自嘀咕着忘拿热水壶又得多走一趟。于是,想趁他找开水的工夫,预备先问明徐新启今天是为了什么要开这样一个小会。 徐新启只是笑着说,待会就会揭晓答案的。 蒋忆瑶不便再问,坐在原地接过高俭忙前忙后好容易才泡出来的茶,吹开水面上几片绿叶,微微抿了一小口。 徐新启一直观察着蒋忆瑶的动作,直到见她低头呷茶。似乎正是为着要给她一个措手不及,突然挑着这个时候站起来,操着沙哑的声音说道:“我打算大胆改版,尝试走消闲刊物的路线,大幅缩减新闻版面。” 蒋忆瑶又惊又怒,睁大了一对眼睛,嘴还没离开杯沿就迫不及待地要张口说话,满嘴的茶水喷了自己一身。 第205章 假做月老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手往衣兜口上一摸,然后又偷偷地缩了回去,冷眼看着蒋忆瑶手忙脚乱地揩着衣服上的水珠子,自顾自道:“你要反驳是吧?我大概也知道你什么意见。可我是这么想的,咱们这样一家贯通南北的大社,何必所有分馆都往一个路子上钻呢?沪馆关注国家大事,津馆负责经济娱乐,如此分工协作好处多多呢。” 一旁的高俭搔了搔头皮,因心内有些困惑,故而只如一个隐形人那般地待着,除了呼吸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举动。 蒋忆瑶觉得脑子里放爆竹似的,一直噼啪乱响,仿佛要把她的脑袋给炸开去。索性站起来摔了帕子在桌上,右手往腰上叉着,左手握拳往桌上重重地砸了下去,喝问:“现在是什么日子,时局还由得你思考这些?消闲?你倒教教我,闲从何处来?咱们不是在太平年月里享清福的一代人,国家和民族正在走钢索,一有个不慎我们就是亡-国奴,只能天涯海角去流浪乞讨。这样的我们,居然还有闲情可消?” 不知何时,徐新启举手投足间染了一派官僚气。笑呵呵客客气气地把蒋忆瑶的茶杯先满上,跟着就笑面虎似地问她:“其实,我事先是跟沪馆通过气的,那边让我大胆尝试。你是什么样的抱负,我岂有不知道的。既然这里要改版,自然也得根据定位调整一下岗位。我冒昧问一句,你原定了什么日子出发呢?” 这一问,让蒋忆瑶不由地怒上加羞。这鬼地方她早不想待了,一切应有的手续她也办妥了,留下来不过是顾念同事一场,要陪着徐新启、厉凤竹熬过这段消沉的时光。谁知他们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非要向着沉沦的路上走去。今天更是过分,居然拿话来赶她。这都不走,她还有尊严吗? 因之,把徐新启刚沏上的茶往地上重重揍去,恨得浑身直打颤:“你俩呀,一个赛一个地讨人厌,顶讨人厌,顶顶讨人厌!”说完,带着一肚子的委屈跑了出去。 始终沉默的高俭摸着下巴颏正想呢,关于徐新启别的什么表现都不能轻信,不过请示总馆的举动倒绝不能够作假的,因为这是弥天大谎,不可能有这大的胆子。既然这位津馆新主帅,眼下是这样的办事风格,那么接下来该怎样去行事,也就豁然开朗了。于是,笑着道:“哎呀,我实在是……一句话没说呢,倒落了密斯蒋这样的臭骂。不过,我也是替人受过的。徐主编怕是还不知道呢,我来早了,先出去交待了茶房把水烧起来。就是那个时候,将将好地看见了密斯特唐接了密斯厉上车,高高兴兴出去约会。密斯蒋也在场的,气得真要把地给跺穿了。所以,她的另一层火应该是冲着密斯厉。不然我这一清早起来,什么话也没说,只鞍前马后替她烧水泡茶,居然是落个顶讨厌的下场吗?” 徐新启笑笑,丢了一句“被窝里的事,谁也管不着”,就起身溜到后院去了。 高俭原以为徐新启就是变也有个变的过程,未必一时半刻就能从他嘴里套出厉凤竹的短处,却不料这短处来得完全不费工夫。 另一边,蒋忆瑶跑出没两步,转念想想又觉得不甘,凭什么这样重大的事情,就由着徐新启怎样说便怎样办了?他说总馆没驳回他的意思,就一锤定音了?这又不是一言堂,真要是了,也不忙买票了,趁早散伙得了。复又跑回来理论,谁知怒冲冲转回来一看,只有高俭在此。问他徐新启上哪去了,答是可能往印刷间里去了。再气吁吁跑去找了两趟,始终不见半个人影。 蒋忆瑶兜着一肚子的气只在原地乱转,双手握了拳,对着空气一顿乱捶乱打,口里还唧哝着:“不愧是一个部门里出来的,知道我要说出好听的来了,都赶紧地躲个将军不见面。” “现在的老徐与两个月以前的老徐,那可是判若两人。”高俭似笑非笑地抱着胳膊懒洋洋冲她走过来,神秘兮兮地闪了闪眼睛,压着声音问,“你知道吗?老徐昨天在跟我打听606嘞。” 所谓606是一种针剂的代称,专治风月场中染上的顽症。蒋忆瑶泛出一层羞色,可那红晕完全被她气到紫涨的颜色给盖住了,只有在眼白骤然钻出无数血丝的表现上,可以见得这个消息有多么不入耳。 高俭满脸都挂着遗憾的神情,说的话却有一种煽风点火的意味:“我当时也是和你一样的表情,于是当即把这话说给了我一位极亲密的朋友听。你猜怎么着?” 蒋忆瑶深吸一口气,鼻子里哼哼地乱出气:“老徐也问过你朋友同样的问题?” 高俭眼带惊喜地抚掌赞道:“要不怎么说笔管饭要看天分呢,你这敏锐度真是绝呀!” 蒋忆瑶简直如怀抱着一个炸药桶,随时随地就要引燃了。她飞脚往墙上踹去,尘屑窸窣窸窣往下落着,她再没有别的话了,只是愤然表示:“我现在要去车站、码头挨个问一遍,实在不行我就是借钱买机票,明天一早也必须离开这个肮脏不堪的地方!等姓徐的来了,你就告诉他,我此去不是南下,我彻底不干了!我一个有志气的大好青年,犯不着给浑浑噩噩挨日子的报社卖命!”说完再次跑了出去,这回是打定了主意不回头的。 高俭见她去意坚决,立刻感到浑身适意,前后左右扭了扭脖子,疏松着筋骨,吹着口哨信步回到前院的编辑部。不想,却见神出鬼没的徐新启正坐在桌前独自品茗。于是,复又神色慌张地跑上前,把蒋忆瑶方才的话重复说了一回,看徐新启是怎样一种态度。 徐新启呢什么表情也没有,只顾着回味那刚滚下喉的茶汤,半晌才冷笑道:“她可不如我,也不如密斯厉。陈君的遭遇难道还不能使她看明白局势吗?” 高俭随口附和了十来个“是”字,拖了一把椅子,与徐新启膝盖挨了膝盖地坐着,悄不声问他道:“向你打听个事儿,密斯厉跟唐主编……到哪一步了?” “她……”徐新启卖了个关子,低头又喝了两口茶,才慢条斯理地答道,“她早两天就预先对我说了,万一要是有什么话传到她老太太耳朵里去,希望我帮着去说两句好话。” “哦?那你预备怎么去说呢?”高俭睃了眼,低下头斜挑一挑眉。脑海里浮现出昨夜,不,准确说是今天凌晨出舞场时和唐书白搭讪的画面。高俭也不过是站在另几位同行身后,随着众人的话锋拿厉凤竹来调侃唐书白,谁知唐书白却反过来调笑在场的几位,再要留恋此地久久不肯散去,把钱都撒给了舞女,到了好日子拿什么礼来送他呢。那话一出,自是惊的惊、笑的笑,闹嚷嚷好一晌子才各回各家。高俭是表现较沉默的一个,一则不太信,二则认为此事若是真,他从前对厉凤竹的态度似乎有些过于得罪了,恐怕将来日子难过。因之,回家以后听见夫人说徐新启夜里来了两通电话,干脆就不睡下了,冲个凉换了衣服就到报社里来坐着。 徐新启因笑道:“撒谎是不合适的,否则将来果然成了一家,把话说开了或者闹起纠纷来,到时候老太太不得怨我是个带哄带骗的皮条客嘛。” 高俭对于这话很听得入耳,连连点头道:“回绝了也好。” 徐新启对他的话有很大的反应,立刻腰板挺挺地坐直了:“怎么能回绝呢,如今的婚姻大事是只看双方意愿的。他们本人要向着成功的路上去发展,外人何苦去破坏呢?再说啦,密斯厉要是一跃成为九国租界之中地位斐然的贵妇人,于我们报社是利好的呀。所以我想帮助促成的。至于说项的话嘛,我认为唐先生身份众多,完全可以不说这一个,只说那另一个。如此一来,事情能成就,我在新夫妇面前是有功劳的。在老人面前呢,我只是少说了两句话而已,并不能怪我扯谎呀。” 高俭便拍着腿道:“可他那个主编身份是赖不掉的呀。” 徐新启扬了扬手,仿佛对此毫不认为难办:“迫不得已在日本人手下挂个职做幌子的人多着啦,难道唯独他绝对不能得到谅解吗?我说——”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绷着脸提高了嗓门问道,“倒是你,干嘛一脸不乐见其成的样子?” 高俭一脸难色地解释道:“你是知道的,我和密斯厉……哎呀,密斯厉待我向来很有成见似的。” 徐新启听说,不由嗤地一笑,拍着他一边肩膀,道:“别管谁待谁吧,你如今也是个副主编,将来不管密斯厉嫁给谁,总是她受你的辖制多,何必怕她呢?” 高俭并不感到安慰,垂着头,手在后脖子上不住地拍着:“你也不瞧瞧她身后是谁,我能不怕吗?” 第206章 无话不谈 http://.biquxs.info/

“嘁。”徐新启冷笑,伸出一根手指头虚虚戳着他的脑袋,“这话说的,乍一听我还以为你是在老唐手底下办事的人呢。” “这,这……”高俭苍白着脸色,不断重复些无意义的字眼,到底也不曾说出一句整话来。 ### 话分两头,是日下午,厉凤竹将家里事情料理停当之后,便跟了唐书白来到了同文俱乐部。 这是厉凤竹头一回进来,少不得四处张望一番,见此地一重院子有一重院子的作用,不由赞道:“我看这里齐全得很呀。” “是啊,不管你要玩牌还是……”唐书白应声附和,下意识地信手一指,却不料正指在烟榻间,咳嗽了一下,改了话头道,“还是谈事,都有相当的地方。” 厉凤竹倒不挑他的错,低头笑了笑,只管向前走。 进了事先布置好的一间会客室,里边桌椅文房都备得齐全,只是一个人影也没看见。厉凤竹笑着坐下来,道:“看来,我们来早了。” 唐书白看了看表,点头同意道:“约了两点钟,我们早来了半钟头。”说时,走去一边摆弄成套的紫砂茶具,一边道,“你还没尝过我泡的茶呢,今天倒是个机会。” 厉凤竹耐心看着他手法娴熟地净手、洗壶,垂眸暗忖了一会儿,嫣然一笑道:“我还以为今天的场面会摆在东兴楼呢。” “东兴楼?”唐书白回想起那一次在东兴楼,确实当了厉凤竹的面,和金碧辉谈起过要在饭庄做一次场面,便也笑了笑,“哦不,你听到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你想啊,大菜馆里所经营的茶点不过点缀,大师傅们未必精通此道。倘使叫上一桌佳肴……你再想啊,读书会嘛总不少了提笔的。满台摆的皆是菜了,却是哪里还有地方做笔墨的事呢?所以,我一早便说俱乐部最合适不过,摆上几碟茶果,大家谈谈说说,有了重要的心得就在手边写了,许还对劲儿。” 话音才落,一杯茶也就敬上了。 “好香啊。”厉凤竹接过来,先闭上眼深嗅了一嗅,接着小口小口抿着,又问了起来,“那个场面,我也能去吗?” 唐书白把玩着喝空了的杯子,笑答:“我没告诉你吗?那是个谈国学的场面,你以什么身份去呢?据我所知,你是个精通英文的人,多半是偏爱西洋文化的吧。” 厉凤竹唇角微翘:“不去就不懂,去了说不定也就喜欢上了。” 唐书白见她脸上很有诚意的样子,话意稍有了些松动:“单我一个人同意是不管用的,那天去的都是老学究。他们见了你还是会有那一问的,你以什么身份去?” 厉凤竹解下肋边系着的帕子,拿在手里不住地来回甩着,想了想又道:“这话也不难答呀,我先问你去不去。你要去得,我当然就去得。” 唐书白嗅到空气中不止有茶香,还有阵阵扑鼻的粉香,越发感到心神荡漾,有意地逗引着问道:“我本就与那个场面里的人相熟,又是东道的身份,去是顺理成章的。你是外行,除了我又没有半个熟人在。我看呐,除非你要当我的女伴,否则无论如何是去不成的。” “想得美!”厉凤竹斜睨了一眼,伸出一根指头,由唐书白鼻尖前划过,差不到半寸就要挨上了,“我意思要以记者的身份去。那样,就没有我到不了的地方了。” 就见唐书白敏捷地抬手待要握住,却依旧慢了半拍,只扑了个空。于是,抬了另一只手啪一下拍了掌,借以缓解尴尬,跟着端了一点姿态出来,道:“说真的,我原不是为了占你的便宜。而是你表明了记者的身份,恐怕更是去不了的。因为你虽有报道的自由,但人家也有拒绝公开的权利。” 厉凤竹闪了两下眼睛,眉心微微隆起两道小山川:“为什么不公开?我看金经理那样擅长经营,一定很欢喜那日有记者在场,也好在报上替他的饭庄大力鼓吹呀。” 唐书白鼻子里低低哼了一声,抽出一支烟慢慢点上,方才道:“金经理在北平呢,两三天内是不会回来的。” 这个消息对厉凤竹来说格外特别一些,因为她大概是津门地面上,为数不多参透金碧辉女子身份的人。此人早不走晚不走,偏是选在陈燕平为了探她底细而丧命之后就走了,不能不令人存疑。想罢,厉凤竹很快就暗对自己道:尽管心里有不解,面上还是不应当显露。遂起身,背着手走了两步,信口问道:“去平都了呀……什么时候的事儿?” “有一阵了。”唐书白只说了这四个字,嘴唇就有一种要动不动的样子。手里的大半支烟往烟缸里一折,转而又去倒茶。而茶只倾了一半,提壶的手又忽然顿住了。趁水柱断了的时候,沉声道,“他出发的时候你正忙着贵社与日租界的那段交涉,所以,一直也没机会告诉你。” 厉凤竹浑身一颤,脑袋里过电似地反复想着,他为什么要对我说这句话?因就想什么便问了什么出来:“你,你……为何对我有些无话不谈的样子?” 唐书白听了只当没听见,端着茶杯,略带一点遗憾之色,自言自语道:“做事讲究的是一气呵成,便是沏茶也不例外呀。” 厉凤竹快步上前,一只胳膊架在唐书白身前的桌子上,急迫地想要问个明白:“有些话……告诉我不是很不合适吗?我是你什么人,你在我面前竟如此不设防吗?” 唐书白终于找着机会一牵玉手,便眯着笑眼反问:“你说这是为什么?” 厉凤竹的手上顿时有强烈的热感,瞬间便传至全身。但此时,她必须格外努力地维持着清醒的意志,不受暧昧气氛的影响,使劲抽回了手,跺脚道:“我说的可是正经话!” 唐书白依旧含着笑意,抄起两手托着后脑勺,仰面躺着。举目望着她那一对灼灼发光的眸子,道:“你想啊,我卖了半天的苦力,我能一点心思没有吗?我呀,我也该得着一个正当的名分不是。” 这又是通篇鬼话了。别说是他二人没有确立下关系,便是亲密到夫妻的程度,暗示金碧辉因身份有泄露的危机而暂避北平的话,无论如何是不当说的。万一此事传扬出去,金碧辉在北平有个好歹,那唐书白的嫌疑根本无法撇去。除非他有意为之,可要是有意的,一个肆无忌惮宣扬日本人的机密,甚至不怕因此招来杀身之祸的人,还称得上是一名合格的汉奸吗? 厉凤竹一肚子的话挤在嘴边,差一点就要逞起口舌之快。但这些话若不是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问出来都是危险的。她不敢冒险,因此又生生吞了回去。勉强牵着一抹微笑,以最保险的办法与之周旋:“说的什么鬼话,人家待我好,我要道谢办法自然多的是,总不能一有什么好处就谈到名分问题上去吧,那我成什么人了!” 唐书白伸长了两腿,一只脚左右摆荡着,笑答:“我倒是想拿你当什么人,可我要说出来你只会翻脸。” 在话锋没有过去之前,厉凤竹有些胆颤,满心计算的都是保险问题。但话锋一旦溜走,实在又觉遗憾极了。若刚才把心一横,大了胆子问出口,那个刺挠她多日的问题,这会子也就有答案了。可机会错过了,她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可以把时针往回拨。只得斜咬着一点嘴唇皮,哼道:“我顶讨厌拿男女朋友那样的话当幌子,不清不楚跟着你几个月,回头你新鲜劲儿一过,与我散了对外还只说是社交自由呢。” 闻言,唐书白得意地把椅子翘起,来回摇晃着,笑容明朗很带着一种接近成功的喜悦之色:“听意思,你是中意先订亲再恋爱的形式?真想不到,你一个学英文的,什么场面没见过,可在行动上倒取保守主义呢。” 厉凤竹淡笑着,也不反驳他的这番解读,只是避重就轻以玩笑的口吻顶了两句嘴:“谁告诉你自由就等于放纵呢?我理解的社交自由是,在经过相当的考虑之后,愿怎样办便可以怎样办。那种完全受荷尔蒙驱使的自由,我是不赞同的,人与动物总要有一点区别才是。” 唐书白觉得话渐渐谈得入港,干脆地摆明了态度:“我这一方面绝对无异议,只要……你不是拿我寻开心就成。” 厉凤竹抬手拿帕子捂着嘴,咯咯地笑了几声,一张脸都绯红了:“唐主编风流半生,居然也肯被人栓住?别是打着主意,先千肯万肯把我骗上船,得了手你又重操旧业逍遥四方吧?” 唐书白摆摆手,表现出无奈的样子:“这话你不当问出来,反正我说什么,你都可以不信的。只有我做出来,你慢慢看下去,才能证明我的一片心。”说时,伸着手凑了上去。 厉凤竹先也把心放平,不怎样去躲闪他的靠近。偏是不凑巧,门外有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简直把厉凤竹吓得花容失色,惊呼:“有人!” 第207章 议定章程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先也受了厉凤竹情绪波动的影响,敏捷地弹起身子,手早已插进腰间,摸着那柄防身的小手枪。然而,他站定细听,耳朵上下动了几动,很快把手轻轻放下,身体也就跟着松弛了下来。 门先被敲了三声,跟着外边那人也不等里边的回应,径自推开门走了进来。 厉凤竹首先舒了一口气,笑着唤了一声:“吕先生。” 唐书白迎上前,伸出手郑重地握着,沉声问道:“先生近来可好?” 吕乃文抓紧他的手,微微摇撼着:“老样子老样子。” 跟着,两人的余光不约而同地留意了一下厉凤竹,便就撒开手,各退开了半步。 作为此地的主人翁,唐书白自然格外殷勤招待。把预备好的各类茶叶都拿起来请吕乃文看过,接着打开装龙井的茶罐子,指着桌上摆开的茶具,道:“我刚泡了一开,吕先生来得可巧,第二开正是有味呢。” 因见着,吕乃文赶紧摇摇手,道:“多谢多谢,但我不喝龙井的。”言罢,手里拿起一罐正山小种。 唐书白颔首,道:“看来吕先生胃不大好。” 吕乃文则是笑答:“并不是那样的。实在是我这人定力不足,常常拖到半夜才肯下笔写文章。为了不犯困,自然是应该喝红茶的。这种茶一旦喝上口了,再要改回去就觉得无论什么绿茶都不大有味儿。” 唐书白因就顺势讨好:“我和先生喜好相反,实不相瞒家里还有不少陈茶呢,先生要是不嫌弃,我便做个顺水人情吧。” 吕乃文抬手拱了拱:“唐主编太客气了,红茶是陈的更好嘞,我哪里敢收呢。” 唐书白“呦”了一声,笑道:“照这样说,越推这茶就越好,那您就越不肯收啦。” 厉凤竹旁观着,心里正不知是怎样一种滋味。她看着吕乃文实在是位好好先生,大概说话做事总是两头不得罪,可往往这样的人最容易两头不讨好。这地方看起来富贵而雅致,实则是个不折不扣的泥潭,没有抛下一切身外物的准备,是不当陷进来的。 还不等厉凤竹将腹中这篇文章想完,唐书白倒是扭过头,望向她笑道:“我这人嘴笨,你也帮我劝劝贵社的大文豪吧。” 吕乃文究竟是藏不住心思的人,听了这话倒比厉凤竹先红了脸。 厉凤竹却是因吕乃文的表现,有些羞于再抬头,动动嘴角低声附和了一句:“先生就收下吧。现在不是提倡节俭嘛,白放着不喝多糟蹋呀。” 他们三人谈了一会儿天,其他会员也就陆陆续续地来了,也算是替厉凤竹解了窘境。那位工商学校的魏源教授很快也到场了,很应了他的名字,在人群中可真是处处逢源。大家的恭维话一聊起来就有些收不住,魏源的神采则可用“满面春风”来形容。 “魏教授,我是一向久仰的。”厉凤竹趁着一个众人都凑巧未曾说话的间隙,堆着十足的笑意插言道,“前一阵我同贵校的贾尽忠教授讨教了不少问题,不知……近来他老人家可好?” 此话一问,大家直感到屋内的空气都凝滞了,纷纷把目光投在厉凤竹身上。如此一来,自然也就能够发现她今日站的位置似乎有女主人翁的意味。因又转过去看魏源,只见他垂下兴致高昂时抬起的双手,面上立刻冷了三分下去,哼道:“这两个月暑假,会面不多。” 答话的人恨不能竖高了浑身的汗毛,来表示自己受到了冒犯。可厉凤竹的表现却有些缺根筋,照旧没事人一般地笑着。 唐书白适时打了响指,招呼大家饮茶,这一段事才算翻篇。 众人坐下谈话,局面一下又热络轻松了起来。只是很难为受了王富春重托的吕乃文,他是个经济学家,却要跨界主持读书会,实在感到紧张。幸好昨夜做了充分的准备,把串联每项议程的主持词写了又改,改了再背,直到后半夜挨上枕头,口里还念念有词。 有了这样周密的准备,索性在第一项议题,商讨每周聚会时间的问题上,是很快就表决通过的。随后第二项是纪律问题,似乎也不产生什么歧义,大家心中自是明白,只要专注于品评文章,而不议论政事,大约是不会引起多大矛盾的。第三项议题是排出一个书单子,除了唐书白事先倡议首周可以一起来读《群众心理学》,往后聚会的主题,便要照议定的书单子一路向下排了。这些话虽然琐碎,到底不过费些口舌,因此只要耐下性子,没有做不成功的。 唯有吕乃文说起第四项内容,此读书会的原倡议人,也就是王富春先生已经远游去了,所以会长一职只能另选他人。就有人直接表示:“吕先生与我们有商有量,已经定下这样详尽的章程来了,正是行使了会长的职责,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话音落下,稀稀落落倒也有应和之声。 以当下情况来看,大概赞同的人数不算少,却还凑不上半数。 吕乃文是碍于王富春的请托,硬着头皮来完成读书会的成立大会,心中自然巴不得有别的合适人选可以挑起会长的重责。于是,十分诚恳地说道:“我呢……我平常的时间不很作准,我们议定了每周六下午聚会,但等到开了学,每个礼拜我又要去职业学校兼差,两方面就要起冲突了。” 唐书白也不去惊动这种沉默,掏了一块黑玉挂在手里晃荡着把玩,时不时凑到门边,看一看里边的情形。 里头谈的总算还顺利,被推举出来的魏源对于会长一职有些心驰神往,但面上还是维持着谦虚,索性提议会长轮值制度,一人负责一礼拜。照此办法实行,一来充分体现民主,二来也不给哪一个增添压力和负担。大家见是人人可以沾一点会长的光环,都说着主意很好,就此决定了下来。 原先紧绷着身体一直低头记录发言的吕乃文,终于松了一口气,笑着抬头也夸赞魏源提的建议很好。抬眼的瞬间,恰见到唐书白挨着门框子在晃手中那块玉,嘴唇皮几不可查地抽动了一下。 接着,吕乃文坐正身子,放开声来对众人道:“章程都定下了,大家先传阅一边。还好还好,章程只用了一钟头就解决了。留下的时间还很富裕呢,大家可以就《群众心理学》一书畅所欲言。”说着,顺手把章程簿子合上,递给下手的会员,“好啦,我今天只是一个穿线人,任务完成得总算圆满。这要谈起正题,我一个学经济的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实在不好班门弄斧。我提议按坐次来,由我左手边第一位起,挨个向下发言。我敬陪末座,请诸君多多赐教。”这里,举高了手抱一抱拳,果然退居末席,先将纸笔放了,然后低调地闪出屋外去解手。 门外的唐书白则“哎呦”一声,喃喃自语起来:“终于讲到正题了,我可得进屋好好听一听。” 厉凤竹有些身不由主,看他抬脚向里,也就有意要跟着进去。这时,余光望见吕乃文顺着墙角转了弯离开,又决定先站在外边等一等。 不到两分钟,吕乃文原路回转过来,见厉凤竹独立在廊下,便笑着上前问了一声好。 厉凤竹也笑了笑,低下头,抬手来回摸着脖颈子,似乎有什么事犹豫不决似的。 吕乃文看她有话要说,这倒不便立刻进屋,因问道:“密斯厉,我瞧着你……像是候着我,有话要说?” 厉凤竹听了,更加有些不好意思。踌躇了两步,口中低低有声:“我呀,我……我……”她右手握一个松松的拳头,往左手心里轻轻一敲,终于下定决心,“我得说!”可她看看门内坐满了人,拿眼神请吕乃文走下台阶,躲远一些才捂了嘴瓮声瓮气地道,“吕先生,您啦太好说话了。我瞧这地方,恐怕是一摊浑水呀。我劝您一句,纵是末座也不该坐,还是及时抽身吧。” 吕乃文垂下的手往身后一背,眼里带着疑问,向厉凤竹打量了几眼,似乎是在说:既然是浑水你为什么要来,你既来了为什么又要暗地拆台? 厉凤竹起先还有些逞能,认为自己可以给吕乃文一些提示。然而话一出口,她也觉得自己的举止犯了矛盾的嫌疑,也就难怪唐书白会那样说她了。她脸上讪讪的,心中起了很重的哀感,摇头叹息道:“报界每况愈下,您是知道的。我要是个单身呢,当个打字员就能自立了。可谁让我还有家人要养活,只得……当然,这不相干,这与我要说的话毫不相干。” 吕乃文对于她的善意,这时也是心领了,便道:“我明白,你是好意。可我们受着时局裹挟,本就无法一直独善其身。何况我跟老王呀,多年的同事了,私下又是朋友……哎,我辞过的,但……他对我说了不下百句的‘拜托’,又是作揖打拱,也表示了悔不当初,还说了些郁郁不平的负气话,我实在是没法子拒绝。” 第208章 热烈讨论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心下正为了自己不该对吕乃文说这些而懊恼,因此并不热切地来接他的话,只是敷衍着点头笑笑。跟着,她就慢慢顺着台阶而上,是预备要回到席上的表示。 吕乃文也就随着她的脚步,踱到廊下。 只听这时,屋内忽然震天震地,喊出一声:“至理名言!” 接上,又是换了一副嗓子几乎以咆哮的气势喊出了“消沉丧气”的四字批语。 看情势可以猜到大家已谈到了兴头上,此时若进去,他两个没进入状态的人恐怕有些格格不入。于是,吕乃文便提议道:“里边谈得热闹,不如咱们也聊聊吧。” 厉凤竹只犹豫了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欣然答应了:“好啊,我确实也没请教过吕先生在心理学上的见解。” 吕乃文甩起长袍下摆,在廊下坐了,抬眼笑道:“我打算圆滑一些,请你先评一评《群众心理学》。” 厉凤竹自徐新启桌上见过此书之后,就通读过一遍。昨晚上唐书白邀她入会,她又连夜把从前记忆深刻的几页书翻出来温习了一回。可是,她心里清楚自己来这个读书会并不是为了读书,也不是为了交流,因此正暗自为不能畅谈而感到可惜。 现在倒好,自己一多嘴把吕乃文拉过来说了些没用的话,却歪打正着地有了个可交谈的对象。因此,厉凤竹并不推让,反是一股脑地说了一大套的议论:“写是写得不错。可我在想,研究群众先要把群众的定义弄清楚。群众是谁?干脆地问,作者是不是群众?” 吕乃文听得很入味,接连点了几下头,眼里便有疑色,似乎是要问厉凤竹本人对于这个问题会怎样回答。 厉凤竹与他神交,立刻给出了答案:“我认为是的。群众就是大家,是万万千千平等的你我他。可为什么我常感觉到,这书的作者尽管冷眼去看他人,他自己仿佛是脱离世外的。可是从社会角度看,他明明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分子呀。我读时总觉得作者先生似乎不打算融入在群众内,他没想过要改变群众的认知,他只是断言群众。是的,就像他所宣称的‘动员的手段有断言、重复和传染’,而他何尝不是在断言呢?在他的断言中,我感受到了一种静止,一种违背科学的静止。我认同世间永远不变的是变化,阳光、空气、水会变,那么借赖着它们生存的人一定也会变。既然人会变,那人就难以被定义。自然地,一切定性人类的所谓宿命,最终是会被人打破的。” 吕乃文垂下眼,脑袋似是而非地一点,沉声问道:“看来你不喜欢他?” 厉凤竹走近了,单手抱着一根廊柱,连连摇头道:“不,正相反。我对他有浓厚的兴趣,他的冷静令我崇拜。这一层您应该很好理解吧,我是个记者,我追逐毕生的心境,便是作为执笔者能走出事件之外,保持一份独到的冷静。可我读罢此书,倒反问了自己几个问题,我无数次地写下‘天下苍生’这样的句式,可天下是谁,苍生又是谁,我真的认清了吗?我若把天下苍生完全具象成我本身,那是自私。可我若以为天下苍生与我没有半分雷同,那又是自负了。我看完这书有点警醒,也许我执着了多年的追求并不那么高明。” 吕乃文听了这话,藏不住眼底的笑意,欣然颔首,又问:“那你此刻有答案了吗?” 厉凤竹抱憾再次摇摇头,答:“我腿脚还跑得不够远呢。我得见过更广的天下,遇过更多的苍生,才能找到我要的答案。” ### 就这样,读书会的头一次碰面,在各抒己见的气氛下圆满结束了。 散会之后与众人客套地道了别,厉凤竹是跟着唐书白来的,自然又跟着他上车。 在车上,厉凤竹就性急地问起来:“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就忘了吧?” 这话所指的正是厉凤竹想让唐书白从中牵线,让她与方笑柔修好的一段约定。可是,以唐书白和方笑柔愈来愈僵的关系来说,他点头答应完全是逞强的举动。现在经厉凤竹问破,更加认为是有损颜面了。因之,在急躁的情绪下,多给了一脚油门,汽车完全是冲到大路上的。 “谁说的?那个……”唐书白沉重地换了一口气,心里盘算了一个主意,方始说道,“我现在有点紧急的事情必须先回一趟报馆,你就一路跟着我吧。至于你提的事情,等我手边料理停当了,立刻给你办,你看怎样?” 厉凤竹似乎有不愿意同行的意思,先问一声合适吗,跟着又解释:“因为……其实我的意思是……我在你那儿,是个有前科的人。我要踏进了你的办公室,可不就,就像……”她心里想着一句“耗子进了米缸”,比喻倒是恰当,只是说出来恐怕把她自己比得太不得体了些,因此便止住了没有向下说去。 唐书白想起刚才在俱乐部里谈话时,两人几乎要亲密无间的情形,不由地眉毛一扬,轻笑道:“女人果然都记仇。无碍的,我的办公桌上没什么机密。” 稍侧过脸去看厉凤竹,她的性情比之从前柔顺了不少。若放在一个月前,这样拿话来戳她孤身一妇人装醉潜入男子公寓窃取日方文件的短处,她一定是又急又气,非要扳回一局不可。现在不然了,对于落人口舌的短处,挨了两句话也不过莞尔一笑,以不变应万变。 男女相处若有一人格外强势,那嘴仗就会没完没了地打下去。反之,若有一人肯看开些,独处的氛围就会很温馨的。 二人虽然是开着车出门,但其实由同文俱乐部出发到达日日新闻社,甚至还费不了一脚油门便到了。 唐书白一下车,首先快步入内,拉住人事科一位日本雇员问道:“密斯方呢?” 那人先说了一个“今”字,跟着就见厉凤竹踢踏着两截式的皮鞋匆匆向了这边跑来,不由顿了一顿,尔后才把话答完:“今天没见她来啊。” 皮鞋声越来越趋近,唐书白耳朵一动,身子往前倾了点,压低声音交待道:“赶紧给她打电话,让她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日本雇员心里正挂了许多的问号,不过看表面上的情形,唐主编今天大概是需要搭官架子。因此不敢怠慢此事,不迭地应着是,趁了唐书白没走远就近抄起一部电话机,手指飞旋着数字盘,以此表现了自己工作很卖力。 唐书白满意地点点头,暗自想着任是找了如何冠冕的理由,若是让一名华人雇员去请方笑柔,她总不会认为是大事。日本雇员则不然,即便只是当个小差,那也是高一等的侨民,方笑柔就算不完全服从,至少不会置若罔闻的。 想罢,从从容容放缓步子,给厉凤竹在前慢慢地引路。 一路走至办公室,厉凤竹没少受到人家的注意,她虽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曾把这些人促狭的审视目光正经当了心事搁着。进了屋,不见外地首先坐下,笑问道:“我仿佛听见人说,你跟密斯方不大对付,不会这时候还没冰释前嫌吧?” 唐书白有了请动方笑柔的底气,这时窘态全消,神色松弛而自然,一拍大腿冷笑道:“这又是谁呀,尽喜欢散布些不实的谣言,我非找着这个人不可。” 厉凤竹耳边隐隐回荡起那日意国花园内偷听到的对话,嘴角不由含了三分讥诮,只是不把这点情绪直接地说出来。 反观唐书白倒是很费了几句口舌来解释:“她是个大小姐,我哪里敢跟她不对付呢。不过呀,她是个很随性的人,爱来就来,不爱来就编出一大堆借口请假。我发现她这一礼拜格外懒怠,只坐了一天的班。一打听才知道,她实在没有旷工的理由了,非要说她受了一个陌生女人的监视,三天两头打电话到报馆里询问她的行踪。” 厉凤竹先不表示注意此事,笑向唐书白讨一杯茶来解渴。待唐书白转过身忙起来,她才抿着嘴唇,不安地扇动着睫毛。同时,她也依然勉强在维持镇定,悠悠地架起一条腿问道:“监视?果然有这事儿?后来解决了吗?” 唐书白打趣她道:“你还挺好奇呀,看来我讲故事很有三分功力。”说着递上茶去,懒懒地回忆道,“后来嘛,她说要来一招引蛇出洞,暂不过来坐班了。或许那个监视她的女人扑空扑多了,会忍不住亲自上门来问的。”言罢,边吹着水面上浮起的叶子,边摇摇头表示着这些话在他眼里看来完全是荒诞的托词。 厉凤竹端了茶杯,一直不喝也不去吹凉。满杯的水分量并不轻,稍不留意就滑着向一旁斜了斜。她忙把左手也抬高了,双手来扶正杯子,又问道:“那,那人果然上门了?” 唐书白听了连连笑起来,双脚打开,鞋尖惬意地点着地板发出嘚嘚的响声,道:“哪有那样一个人呐,报馆本就是消息集散之处,许是哪个无聊的家庭主妇因为有不便对熟人倾诉的心事,就天天打给报馆,想请社内的女记者帮忙解惑。我这样猜也是有原因的,毕竟密斯方的笔墨是很细腻的,完全迎合着妇女们的心意。因此我才说,也许是对她抱有无限信任的忠实读者打来的电话。” 第209章 重新引见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闻言,舒展了眉心笑着点点头,方才想起来手里还端着茶,尝过一口之后,又因太烫就顺手放在了桌上。 谈了不到几分钟,便有人过来敲了敲门。 这个动静让唐书白的心思彻底落定了,不疑有他地认为来者一定是方笑柔。人既然请到了,那自己在厉凤竹跟前的三分薄面当然也就完全保住了。 因此,一路笑着开门道:“我说你呀……”不成想,门一开他又得立刻地改口了,“呦!坂本君。” 厉凤竹听说,心念当即一动,脸上跟着起了一层愧色。对于坂本那份正义的热心,她恐怕是不得已必须要辜负的,在做了这样一个决定的时机下碰见坂本,让她心里有一丝丝只有自己才知道的难堪。 门外原端了一脸笑容的坂本,忽然把脸色沉了沉,伸出手指在唐书白脸上点了点:“今天怎么犯戒了,我说了多少回,在中国该叫我林智呀。” 更尴尬的是,人完全往屋里一站,厉凤竹又起身侧点着头,叫了一句“坂本先生”。 坂本也料想不到会在唐书白的办公室里碰见厉凤竹,这倒是出其不意的事了。他看厉凤竹的表现,似乎有些不愿见他,因此脸上不由红一阵白一阵有了不自然的样子。搓了搓手,方才重复说道:“我再强调一次,本人的中国名字是林智。” 厉凤竹还没觉得自己的举止有什么问题,不过当她让座时,看在坂本眼里,她倒有几分像半个主人翁的样子。 这里一个在请客人坐,那里另一个则取了干净杯子在斟茶,谁也没觉察出气氛有什么不对。 唐书白回过身来,笑问坂本道:“你怎样来了?” 坂本张开嘴,自有一句真话要说,只是到了口边,却又改了另一种说法:“我到处找一个人却找不见。” 厉凤竹听出言外有意,眉毛动了动,很想抿起微笑来缓解尴尬,然而她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翘不动唇角。坂本见她眼底藏着一丝难色,继而想到今日上午在野崎公馆时曾收到她寄来的包裹,原封不动地将账册送还。这就完全可以知道前次拜托的事,大概是不能如愿的了。因此,不免失落地低低呼出一口浊气。 唐书白倒没留意这二人暗里的眼神交涉,只管对了坂本打趣:“找不到人就来我这儿,难不成到了我这儿就能找到?” 岂知这话有些打中坂本的下怀,从容对答起来:“倒也……未可知啊。”说时,扭过头打量了一番厉凤竹今日的靓丽装扮。 向来精于咀嚼各样人的各式反应的唐书白,此时却有些木讷了,迟迟不曾察觉到问题,只管展开想象力,自说自话地高声笑起来:“我知道了,你要找的人一定是密斯方。”跟着挥舞起右手食指,直往天花板上戳,看那样子简直就像是逮住了人家一个了不得的秘密。 坂本面上透出不解的神情,以艰涩的眸光吃力地品读着唐书白没来由的兴奋,口中念了一声:“密斯……方?” 不等坂本想起方笑柔的脸,唐书白先就把自己如此猜想的理由,以确凿的口吻大谈特谈地解释了一番:“我这里所有的人都很好找的,除了她。你还真来巧啦,我已经叫人打电话去请她了。林智,你到底是我的好兄弟呀。我早有打算给她找个英俊的男朋友,也好让她有些事情做,不要那样拼命地工作。” “瞎说八道什么呢。”照样子看去,坂本对于方笑柔确乎是陌生的,他看起来很怕人来了闹出一场不可收拾的笑话似的,连茶还来不及喝一口便起身告辞道,“我还是出门找人去吧,就不打扰你二位了。” 见状,唐书白便也意识到自己误会得太远了,困惑地问着:“果然不是她?倒也是啦,你们的确没什么交集的。可你认识的人里头,还有哪一个是行踪神秘的呢?” 厉凤竹一时觉得窘极了,手往杯子上一握,茶水已经放温了,赶紧低了头认真而努力地嘬着杯沿只管去喝水。 坂本看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心里感到毫无意味,丢一下一句“实在找不到,今天晚上我就爬上万国桥去吼一嗓子”。接着,又再次告辞说公馆里还有事要办。 厉凤竹听了,也不敢上前相送,只是放下杯子,站着目送他。 唐书白则是一路将人送下楼梯,低声而小心地问道:“究竟什么事?一声不言语就往我这里来。” 坂本搓着手,笑笑地回答:“其实没事,我不过……想找个人解闷罢了。” 唐书白见他不肯明说,也就不强问了,只是说:“也巧也不巧啊。我这一向白天都不在报馆里的,今天是赶巧了,带着密斯厉过来转转。也是带了她来所以才不巧,不然我还可以请你去金花酒馆坐坐呢。” 这倒提醒了坂本,立刻抬着手指一路晃着,接言道:“是啊,惠子小姐让我转告你,说你连着两个礼拜不曾去找过美子,人家正惦记着你呢。” “哎呀!”唐书白感叹起来,“这‘惦记’二字都会说了呀,你这样的聪明人要再在此地待上几个月,那还了得!” 坂本受了褒奖,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低头摸出一把车钥匙来摆弄着:“待不了几个月啦,家里来信了,急着找我回去。” 唐书白当即很能够领会老人家心意似的,拍了拍坂本的肩膀,笑道:“十之八九是找你回去结婚啦!人生大事不能拖,不然弄得跟我一个结果,可就不太妙啦。” 坂本这一回并不纠正他的猜想有误,只是说:“你老兄也不错呀,很潇洒。” 唐书白先感慨着:“潇洒的日子不多了。”跟着念头一转,提议道,“今晚吧,就今晚咱们出去喝两杯,也免得日后受着约束没有了自由。” 坂本闻言,见他唐书白竟有暗示结婚的意思,不由地愕然。站在报馆门外的台阶下,不可置信地抬头望望他办公室的窗户,方才遗憾地表示今晚已经约了人。 唐书白“哎呀”一声,遗憾地拍着腿,追问:“是刚说下不久的约会吗,能不能为我推掉呢?咱们这一向实在少聚呀!” 坂本做了个为难的表情,摇摇头道:“约了很久的,不容易推。好啦,你进去吧,我这就走了。” 唐书白一直看着他把车子发动,消失在路的拐角方才回去陪着厉凤竹说话。 约莫又过了半个钟头的时间,方笑柔才有气无力地敲开了唐书白办公室的门。她见了门内是这样一个场景,便笑起来道:“新鲜啊。” 看她是这样一副淡淡的态度,厉凤竹就知道想要亲近她是不容易的事,首先必得把姿态放低,而且要低得不落痕迹才行。因想着,忙站起来表示了尊重。 另一方面,唐书白为着讨好厉凤竹,虽不起身,倒也是很卖力地帮着说话:“密斯方快请坐,你还真是等苦了我啦!密斯厉说二位从前为了各自效力的报社立场不同,有过不少摩擦。但她内心更倾向的事业始终是妇女解放,所以希望和你再次正式地认识一下。” 厉凤竹依然站着,先柔柔唤了一声“密斯方”,接道:“你是我很钦佩的一个人。大胆敢言不说,消息还很灵通。我自认在敢言一方面我不输你什么,倒是消息灵通一层,我是甘拜下风的。” 方笑柔坦然受着厉凤竹的褒奖,昂了下巴颏,左腿往右腿上一架,眸子里稍流露出傲慢之态,问道:“听人说,你放弃社会新闻了?” 厉凤竹这才缓缓坐回去,叹了口气无奈地摊手,说道:“我的能力不适合。除非,能学到你本事的一半。” 方笑柔与一般职业女性的心理并无不同,是极渴望在工作成就方面被人肯定的,因此十分享受厉凤竹的每一句话。这时心情大好,倒也谦逊了起来:“我哪有什么本事,只是出身好些,家里给配了专车罢了。” ### 三人如是谈话,气氛逐渐好转起来。厉凤竹因心里记挂着坂本方才留有暗语,约她晚些时去万国桥碰面。加之她亦认为与方笑柔的关系不是靠这一时半刻就能有多大的改观,今日到此处也算是开了一个好头了,于是到了该用晚饭的光景,便借口另有约会告辞而去。 出了门紧赶慢赶就往海河边去,而等待心切的坂本早已站在显眼的位置恭候多时了。 厉凤竹因知道他此次约了自己出来所为何事,便也不兜圈子,径直走上前问道:“不是说好了,考虑的时间由我定吗?” 坂本倒是出乎意料的,并没有立刻谈到权益会的事上去,只是说:“唐先生是个很风流的人物,你跟他走近恐怕要吃亏呀。况且,跟汉奸来往既犯着很大的嫌疑,也更要加上一重危险。” 厉凤竹看他那种关切的眼神是绝对做不了假的,心道自己实在有些小人之心,脸上先有一层愧色。只是有一事不解,便问道:“你说他是汉奸不假,说与汉奸来往很危险更是真了。可是你又怎样呢?你这样一边各有一层血缘的关系,所做的事却有些两头不讨好。按照你在津门三番两次救助爱国学生的举动来看,你同样不该与汉奸走近。” 第210章 落荒而逃 http://.biquxs.info/

坂本低头一笑,脚在地上划拉出一个圈,抬了抬肩膀,身上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道:“这里实在让我住够了,所以我打算尽快地与野崎先生完成交涉,不日就要回到日本了。而以目前的情势判断,以我日侨的身份,在津门的租界里,纵然不是众星捧月,到底没人敢动我分毫。我所做的一切,不为哪一个人、哪一个国,单为着我个人的良心,想来不至于出什么大问题。” 厉凤竹点点头,表示着对他的处境还算放心,跟着因了他的话而问道:“你说要跟野崎完成的交涉,是指剿共吗?” 坂本沉沉地叹着气,答:“是啊,这帮人蛊惑人心太甚,暗地里不知埋了多少引线在津门。我不敢夸口能一举歼灭,但至少要摸出这些人的落脚之地。从前呀,恐怕你一直误会野崎公馆是个可怕的所在,但其实我们在英法租界一带的行动只关乎剿匪,与别事是没有牵扯的。否则,我是不愿身在其中眼睁睁看着平头百姓没有一天安生日子可过。” 厉凤竹想起这连月来,几次反反复复的社会事件,一时看是民众愚昧排外,一时又查到是特务挑拨。大众每天所读的报道总在颠覆前一日的定论,闹得民间情绪乌烟瘴气,最受影响的还是普通百姓。不由慨然道:“是啊,这两个月来最受苦的就是津门百姓了,我身在其中也是很有感悟的。表象有时只是假象,要想知道揭开事情的真面貌……”厉凤竹突然顿住,心想再往下说恐怕会有走嘴的危险,忙转了话锋道,“就像你我的关系,我从前没有认真认识过你,我也不过是凭着听说和直觉。现在,我想还得回到我最钟意的一句话,不要看人如何说要看人如何做。你的人格是我亲眼所见,所以我很相信。但是,我也望你细细琢磨琢磨我这句话,多看看你身边是怎么做事的。” 坂本觉得她的话,越说越绕起弯子来,伸了一根手指头不断地摇晃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着似乎在思考着措辞,并且把语速放得很慢:“你……是有旁指曲谕之意吗?” 厉凤竹眼中放出疑问的神情,愣了一刻这才笑起来道:“你的中文进步真是神速呀!” 说完这一句,二人顿时没了话题,只能沉默地看着海河上彻夜忙碌的货运轮船。 坂本搓着手,一时抬头看看寥落的星斗,一时又去远眺海河与天际之间那道几乎无法分辨的界线。徘徊良久,到底还是把眸光射回到厉凤竹身上,心想着这是最后一次了,最后再争取一次吧。因想着,就张口问道:“既然都出来了,我忍不住要问你一个答案,你现在更倾向于答应我呢,还是拒绝我?” 厉凤竹先有一句话抵在嘴边,转过脸去看坂本时,正好有一群四个学生打扮的女孩子,捂着嘴看着她笑,咯咯笑了两声又赶紧小跑几步。都走过去一段路了,还不时扭过头偷摸着对他们指点两下。厉凤竹也就因着路人的反应,去咂摸着坂本刚才以那样的语句来问话,好像是会引起歧义的。大概走过去的四个女孩子在笑他二人是一对幽会的情人吧,否则为什么笑得那样羞怯呢?如是想去,自己也不由地红了红脸,躲起脸来摇摇头低低地叽咕了一句:“刚夸过你……罢罢罢,这话说穿了,我更要尴尬了。”接着把脸掉回去,看着坂本暗含期待的眼睛,未语先就一叹,“我……我倾向于拒绝你。” “为什么?”坂本几乎是失声喊出来的一嗓子,又惊动了三两个过路的人。 大家冲了这边一瞧,厉凤竹愈加觉得这样子容易引人误会,一张红脸怎么也无法褪下颜色。可她越是维持着红晕,人家又越是误会更深。 如此一层误会叠着一层误会地错下去,让厉凤竹下意识连连跺起脚来,道:“你瞧!你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格太莽了。当着桥上许多人……哎!不说些这不相干的了。我问你一句正经话,你一下子说是权益会招收教员欠考虑,一下子又说里边有贪污的嫌疑,你到底想查哪一个呢?” 坂本对于自己最先说得不妙的那句话,根本还不觉得有什么错呢,因此错以为厉凤竹对了桥面赌气的这两脚,是为着他所拜托的事太烦人之故。因此心里好一阵难受,只觉有股郁结之气由胸腔一直翻腾到头顶心,莫名恨恨地憋起一股劲儿来,将拳头往栏杆上一捶,咬牙切齿地表示:“都查,是问题都揪出来!” 即便坂本具有日侨身份,享受一定的治外法权,但他终究只是个临时办事员的身份,无法越权来搅动津门这摊浑水。可是,他对于权益会日渐暴露出的弊端实在气愤之至,决心扫除慈善界的一些弊病。然而,他每托请一个人就碰一次壁,尤其是碰了厉凤竹的钉子之后,认为津门的正义感大概就要彻底湮灭了,往后恐怕再无人敢揭露真相,故此深感灰心丧志,情绪到达顶点之时甚至暗地燃起一阵怒火来。可他不能无礼地对着厉凤竹撒气,一急之下,不由地要把这样一句不切实际的大话嚷出来,以表示他的愤慨。 厉凤竹被吼得往后一缩脖子,偷眼瞧坂本把腮帮子鼓得圆滚滚的,叹了口气又轻笑一声,无奈地摆摆手,道:“你不要以为你在这事儿上的失败,原因都在别人身上。我之所以拒绝帮你,是因为我觉得你的想法太乱了,毫无章法可言。” 这句话无疑给了坂本峰回路转的希望,他立刻又换了一张和缓的脸,上前一步,道:“那我很乐意向你讨教方法呀。” 厉凤竹被噎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心里怨着自己场面话说得太满,倒有些下不来了。因此这一回只得把话说开了:“还是……还是不了。我没那工夫,我得忙更重要的事情呢。” 坂本的心绪被她几句话,弄得是上下起伏不定,比之刚才更加气盛了,斜睇向她故意冷哼道:“什么事?谈恋爱?” 厉凤竹心中发虚,后退着双脚,想要躲开了坂本促狭的质问。退了没几步,背撞着桥栏杆发出一声闷响,身上真如挨了一棍子那般吃痛。脸上烧得更加红了,皱着眉头拼命地去解释:“与私事无关,我就是想活得惬意些。过去,我一直处在很紧绷的状态,不停地接收社会的负面消息,现在积压到头了,我若再不抽身而退,心里边的负担是会引发出病症来的。心情郁结是被科学认证的一种疾病,这个你明白不明白?你既然总是反复表示你是个心存慈善的人,那你不如先可怜可怜我,不要再把我架到火上去烤吧。你,唉……”话到一半,厉凤竹眼里酸胀起来,心跳也跟着加快。自觉这地方有些待不住,一扭身,不等坂本回应便头也不回地飞跑开了。 ### 却说厉凤竹一时无法面对坂本,飞也似地跑离了万国桥。她茫然在街上狂奔着,眼泪也就如珍珠断线般抛洒了一路。她真恨不得就这样一直一直跑,可以跑出津门卫,跑到一个宁静的简单的所在,去做一个真实的自己。但当这种逃避的情绪上升到最高点时,她骤然听到有一阵很远很低的哭泣,然后又恍恍惚惚仿佛看到了两张苍老憔悴悲苦的面庞。 她停下来,在原地转着寻找声音由何而来,眼睛梭巡之际,人从中又闪过一张意气风发的笑脸。 “陈君!”厉凤竹闷声惊呼的同时,一只手早用力地抬高,想去拉住那人,身子也就随着那只手向前一扑。势子起得猛,两只脚跟不上,就趔趄了一下。待到眼神望定了,死命睁大了一对眸子,几乎要把眼珠都瞪着蹦出来的样子。可是,四周哪里有她想要看到的那张脸呢?那张脸,今生再也不得见了。可那两下哭声,会在那个偏僻的祥和的小村庄里日日夜夜响起,响起许多许多年…… 厉凤竹伸出去的一只手慢慢卸力,垂到一半又猛地抬起,甩在自己脸上,咬了牙有音无字地念了一句:“振作!”跟着,拽紧拳头偷偷放回到身侧,又悄声告诫着自己,“忍耐,切记……” 就这样忙忙碌碌一整天,当厉凤竹走回到法租界狄总领事路时,头脑发胀几乎就要栽到地上去了。 这时,耳边飘来一句低声到几乎显得不真实的话:“顺利吗?”紧接着,肩上有了一种力量扶持着她向了报社走去。 “顺……”疲惫至极的厉凤竹只能勉强发出一个字的音,甚至连回头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做起来都是僵硬而吃力的。 徐新启点点头,道:“我也是顺利的。你家老太太本质是很纯良的人,说服她并不需要费什么力气。也正是因此,自你家出来,就很是惭愧呀。” 第211章 麻痹同行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听他这样说,知道是托付他解决家庭矛盾的事情办成功了,他所说的惭愧皆是因成功而起的。因之,略略放了心,吃力地撑开上眼皮,朝了报社的所在看了两眼,有气无力地问着:“里边,人很多吗?” 徐新启看厉凤竹脸色憔悴,料想她需要呼吸几口新鲜空气来缓和压抑的心情,便就提议道:“还是去对面那个空院子里站一站吧。” 这所空院子,现在已经成为徐新启一个秘密的避难所。每每遇到什么心中不平而难耐的事,他就会悄悄地过来发一会儿愣,再抽两根烟。可现在,他看厉凤竹挨着墙角,身子慢慢地滑将下去,最后只能勉强支撑着坐在草地上,口里还呼呼地喘着很重的粗气,忙把容易弄坏空气的香烟又放回了烟盒之中。又关切地问着:“我去给你拿杯水,还有人丹,或是花露水。呃……你看还有别的什么东西,可以让你好受些的吗?” 厉凤竹忙抬了手,有气无力地绊住徐新启一只衣袖,气若游丝地说道:“你过去带了这些东西出来,很容易让有心人起疑的。我这一点小毛病,拿来和陈君枉送的一条性命比起来,算个什么呢!” 徐新启听罢喟然一叹,心烦意乱之下,这又鬼使神差地把烟拿出来,抽上了两口才觉不对,赶紧丢在脚下踩灭了。 厉凤竹微睁了睁眼,艰难地扯着嘴角,尽量挤出一点笑意来请他宽心,笑道:“我就是缺觉,挨着墙根躺一躺也许立刻能好的。” 徐新启低低地应了一声,猫下腰来,小步轻移。挪到院子口,四望了一番周遭的情形,方才转身,言简意赅地说起了正事:“我跟过两趟车,大致摸清了权益会将收容的妇女送去了哪几个地方。华界租界都有,按年龄相貌定价,嗯……这些场所背后的老板,几乎都有青帮的背景。” 原来,他们二人并没有忘记在陈燕平追思会上所起的誓言。他们只是意识到要完成这个任务,其难度恐怕是普通新闻事件的百倍之巨。因此,必须要打起千倍的精神,以万全的策略,方能办成此一件大事。 首先第一条,就是要制造出一个全行业的共识,借此来麻痹对手。等整个报界都知道日本特务方面杀鸡儆猴的一招对徐、厉二人果然起作用了之后,特务仗着诡计得逞,在一定程度上会放松警惕。再借着唐书白好色这个突破点,就容易混入汉奸报人的队伍,从而了解更多的特务行动。 只是有一层意外的麻烦,厉凤竹为了让远离社会新闻的托辞看起来可信,跟着程云香去了一趟妇幼权益会。自那里回来,她的心上仿佛像被栓了个疙瘩,时不时就会想着要去探探那里的水深。她趁了晚上跳舞的幌子,偷偷约着徐新启汇报了此事,徐新启也是一样悬着一颗心,希望能尽早地了解到真相。 商议之下,徐新启认为干脆来个一石二鸟,他偷偷盯住权益会内进出的大车,找到了收买妇女的风月场所,干脆就以恩客的身份,大摇大摆花钱去找这些苦主。只要丢下的盘子钱够多,就能关起门来说悄悄话。这一来,便有大把的时间慢慢细听几位苦主叙述遭遇。访完了,再花一笔钱摆起台面来,请各家报社的熟人一路去喝花酒,这些同行恰好地成了他“堕落”的见证人。 计划很顺利地进行着,因为风月场上的事传播起来真比正经严肃的新闻还快,所以徐新启计划中给日本特务使的障眼法,自然也就成功了大半。事情走到这一步,刚刚好有了初步的结果,因之徐新启就迫不及待地在厉凤竹最常经过的路口候着,要同她就此事先通个气。 可惜厉凤竹今天跑的地方多,办的事、见的人更是杂,这会儿还有些缓不过来。一直地揉着心口,平复了许久,方才振作起一点精神来问道:“青帮,青帮……哪一支青帮?” 徐新启烦闷不已,又不敢抽烟,一副坐立不定的样子,背着手踱来踱去,郁郁地答了“上流的一支”五个字,跟着便觉心中一沉,有些气闷难耐,先就叹了一口气,才又把遗落的“为主”二字给补齐了。 厉凤竹被他这一个大喘气,弄得是心绪急起又急落。首先听到的五个字,让她气愤这世道为富不仁、为官不清,真让平头百姓两眼一抹黑。再又多冒了两个字出来,完全地改变了句意,她的脸色顿时煞白起来,心里栓的疙瘩更加紧了三分。 下流的一支青帮,成员以警察和社会闲杂为多,主要分布于华界。这伙人凶恶且颇具武力,如果针对他们做起暗访工作来,稍有不慎,就有当场毙命的危险。况且,以徐新启探得的情况来看,即便千小心万留意地把证据都拿到手了,可捅出来之后,上流的一支为了自我保全,显而易见是会利用各自的社会身份和地位把事情强压下去的。青帮的上流成员又多为高级知识分子,加入其中的编辑记者首先就有不少,其次还有教师医生,甚至不乏具有一定政界背景的大人物,这一支以租界为主要活跃地。两支青帮汇流在同一条利益链上,把租界华界内三教九流的路子完全把持住了,真是应了那一句“上可通天、下可入地”的话了。 越想越觉得这浑水简直连脚都没法下了,更不要说如何去揭露了。厉凤竹叹着声嘀嘀咕咕念叨了两遍“上流”,拍着大腿道:“那不就和账册的问题隐隐有了共通处吗?两件事其实可能是一件呢!” 徐新启虽认为这个乍现的灵光,大概有九成是猜对了的,但他心里一点也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反而愈发愁苦地搔着头皮。好半晌才道:“我看呐,账册虽然誊下来了,但事情还得先缓上一阵再说。以我辛苦对外塑造的形象来说,多喝花酒多在风尘女子一方面下苦工,是不容易出事的。可关于账册的事,我只要稍稍展现出一点兴趣来,就有前功尽弃的危险。你也是一样,你比我更不适合暗访账目问题。你要知道,权益会的浑水若果然是两支青帮同时在搅和,需得从长计议才是。” 厉凤竹一巴掌按住发胀的额头,抬眼看了看漆黑的天幕,竟是寻不到半颗星斗,眼皮就更是撑不开了。愤怒、委屈和疲惫,几重情绪同时撞在她胸腔内,把一串眼泪从那道窄缝里撞了下来。只见她揩着脸颊,抽噎着说道:“其实我心里乱极了,就在刚才……我这两天实在是……好几次差那么一点,就只差那么一点点,险些就要露馅了。权益会里的文章又多又乱,我手里虽在办一件,心里却忍不住要惦记那一件。等到拿起那一件才想了几分钟,又牵挂着另一件也不该轻易就放过。可是事事都要行动起来的话,不把你我拆个十份八份出来,哪里够用呢!” 无论是眼前还是长远,又无论是为陈燕平报仇还是为国为民除害,维持好“堕落报人”的形象才是第一要紧的事。与权益会的公事来往,其实也是为了突显厉凤竹放弃社会新闻的立场罢了。可骗人容易骗己难,要打心眼里透出冷漠是比登天还难的事。在厉凤竹警觉铁拳团未完全消失,而他们最后给的线索大概不假之后,她的情绪就开始有了波动。买卖妇女的问题才刚露一点头,又平地冒出个坂本,带着厉凤竹去领教魏源。隔了一夜工夫,又出现了一本可靠的账册,雪球滚到这里,完全成了乱而无序的了。 正是为了这团麻烦,厉凤竹刚才回来时心里一阵郁结,差点就倒在了路上。 徐新启也是同样的一种感受,因此听了她的苦衷便开始不住地点头,差点就忘记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里,厉凤竹是得不着这个信号的。徐新启因就跺了一下脚,干脆地蹲下身去,悄声勉励道:“我不能说一定哪件事较为重要,我只能说熬吧,咱们得苦熬啊!幸而,我这一阵子在胡同里扔了几百块下去,这种真金白银的行为,给我染病的烟雾弹增添了许多的可信度。只要我足够小心,照这个情势发展下去,妇女拐卖的问题是一定能厘清的。有了十足的把握,再去运动几家进步报社,转个阵地去发表,那就算破了第一关了。” 厉凤竹依然是垂着泪的,一想到深陷泥潭的可怜妇女,心里很是不忍:“要知道,远水救近火,在这个过程里,被牺牲的人那可太……”底下她的话,她是绝没有勇气说完的,因此话锋立刻便转开了,“罢了,事情已然如此,说再多都不起作用的。我是太难受了,不找人吐吐苦水,心里这一关恐怕真要过不去了。” 第212章 月台离别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听罢,一口浊气堵在嗓子眼里好久才吐出去,很为难地表示:“那我带给你的另一个消息,恐怕是会令你感到雪上加霜呀。”于是,便带叹带说地把今天早晨故意气走了蒋忆瑶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厉凤竹。 “为什么?”厉凤竹听了此事,心头便是一跳,倒把精神头给跳了出来,也顾不上头疼了,人立刻就站了起来,“不拘你是不想她冒险,还是怕她完不成任务,骗着她就是了,干嘛要使激将法把人逼到连沪馆都不愿去的地步呢?” 黑暗中,徐新启听见衣服悉索作响,声线又在升高,忙也随着她起身。却不用大段道理来自辩,只是四两拨千斤地问了一句“你忘了电话被监听的事吗”来提示厉凤竹。 “怎么会忘,那还是密斯蒋查出来的呢!”厉凤竹急躁地踮着后脚跟,渐渐有了一点理解徐新启做法的思路。 “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事揭发出来,带给我们的教训若只是增加一点警觉,恐怕还远远不够。”徐新启说了一半,却又留着一点神秘,“办公室里的门道我比你懂些,我这次要采用的办法说穿了也不过是个用烂了的计谋。我这里先交代你一句话,你知道也只能是心里知道,不要去送行,你想说的话,我心里自然清楚得很,到时候我和我太太会出面代转的。” 话说到这份上,是绝对禁止厉凤竹去和蒋忆瑶碰面的。厉凤竹估摸着这招棋是为了做成一个彻底与旧人割裂的局面,在大局上于计划有利。至于别的目的大约也是有的,只是徐新启暂时不愿说破。因之,厉凤竹只好先应承了他的话。 ### 翌日清早,徐新启几乎是被徐太太强拉带拽地硬拖至火车站。买了两张月台票,又在蒋忆瑶坐的那趟车子面前小小地闹了一场。 徐太太是个小巧纤细的南方女子,除了脸上有几处皱纹而外,单看她的身形,是不容易猜到她的年岁的。只见她把右手往腰间一叉,左手伸了一根指头出来,果然戳到了徐新启的脸上去,口里高声嗔道:“你可真是别扭,咱们两家都是客居在此,几年相处下来,那就跟一家人没什么分别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一向闹的是一桩什么公案,最后竟然会是这样一种局面。” 蒋忆瑶微张了嘴,刚预备劝他夫妻二人早些回去,却见邻座的乘客正偷眼看着这边。脸上一热就不自在起来,想着说些什么话遮掩这段尴尬。因此,干笑着扯了谎解释说因为大公报社今年刚有一项重要的成绩——出版了《中国的西北角》一书。社员们自然是首批读者,大家在读完这本见闻录之后,对于广袤而神秘的西北大地,都揣着一份好奇,蒋忆瑶便说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可真要去到大西北,沿路有重重阻力,非普通力量可以办到。如此携家带口,虽然心驰神往,但也只好忍痛放弃。但她依然准备退而求其次,多出去见见世面,因此买到了辗转抵达长沙的火车票,预备先在那里游历几日,再慢慢地定下一个长远的规划。 徐太太趁机会赶紧挤过半边身子,半蹲在车座边缘,拖过蒋忆瑶一只胳膊,摇撼着咋舌道:“啥子?去长沙还只是暂住呦,那太辛苦咯!” 蒋忆瑶见她干脆要坐下,自然而然往里一挪。可蒋忆瑶带着一家老小出行,身边行李自然不少。如此一让,腿磕碰着由车座底下露出来的木箱一时无处安放,只好踮着脚尖全身都缩了起来。瞥了眼看去,徐新启杵在那里半分表情也无,可见来这一趟并不情愿的。加上,蒋忆瑶这时对于徐新启之前演出的戏码早已深信不疑了,当然更不愿领这送行的情。就借了要照看全家老小的托词,胳膊从徐太太那里一抽,扭过头先问老太太喝不喝水,又问小孩子吃不吃饼。想着如此冷待,徐氏夫妇总该知趣走开的。 最后,还是蒋家老太太站出来说了一句:“这孩子,怎地不知好歹起来!送行的人还在这里,又是起个大早来送的,这份心意该有多重!你倒好,给人家来个稳坐泰山。你当了我的面这样慢待人家,知道的说是你不知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老婆子不会教孩子呢,你叫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呀?!时候还早,你快下车去,请徐主任、徐太太到候车餐厅里喝杯茶。” 徐太太自然乐得拍手,直道好极了。 蒋忆瑶不便在此地发作,因就忍了一肚子不情不愿的话,扭捏着步子,慢慢走下车厢。站到他夫妇对面,首先喊了一声“徐太太”。 徐太太急急迎上前两步,一把就箍住了蒋忆瑶的胳膊,生怕她这时还会跑似的。口内就“哎呀”一声嚷了出来:“你这一叫真让我觉得时间倒转回去了,那时候我脸上还没有皱纹,拖着个刚出世的乳娃娃,就在这个车站。老主编很看得起他,待我自然就很客气。当时,接我的人里头就有你,你那时也就是这样喊了我一声‘徐太太’呢。转眼呢,娃娃大了咱们却都上岁数了。倒是这月台,一直是这迎来送往的样子,看着让人好不感伤呢。” 虽然徐太太的嗓门几乎提到了最高,但火车月台毕竟是人多的所在,在离情的阴云笼罩下,就有许多人会在不知不觉间抬高调门。一个人声高了,另一个人为了自己的声音不被淹没,自然得更加卖力地喊出自己的心里话。如此一来,徐太太在此地的表现看去却又是很平常的了。 蒋老太太的提议是让他们三个去餐厅坐坐,可徐太太走了一小段路之后,就偏了脚步,往僻静处突然疾走起来。 蒋忆瑶的下意识,自然是立刻便要纠正这个错误的。可是,一直表现得不情愿前来送行的徐新启,这时忽然也紧赶慢赶地一路小跑,贴上前低声说了一句:“快,去那没人的地儿说话。” 原来,在这一小段路上,徐新启还不忘前后观察着动静。蒋忆瑶是个聪明人,这时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三人跑到开阔而鲜有人迹的角落里,蒋忆瑶不等站定,就抡起拳头照着徐新启的肩膀捶了一记,道:“你……你也太气人了,一有要事就私自决定撇开我,我就那么不配当个外勤记者吗?!” 徐太太见状,眉心便是一蹙,转而又眯着眼微微笑了一笑。 徐新启依然很谨慎,把五官皱紧在一处,巴掌一扬,毫不留情地把蒋忆瑶的小臂给打开了。这时,他的手又握紧了,唯有一根食指伸得笔挺,气愤愤点在地上,面色虽是怒然,却只是低声作答而已:“当然配当,因为配,所以我必须把你气走。你得按照车票上的行程,一路到长沙。下了火车先观察观察,要是没有跟随的人,你就偷偷地转道回去上海。等你到了那里,一切谜团都会揭晓的。但我希望你一路上务必隐忍,不要使小孩子脾气。” 徐太太见自己的先生已然到了开阔不能藏人的所在,却依旧做足了表面文章,生恐自己掉链子,赶紧拿起帕子遮掩着笑意。又伸手在眼角上揩了几下,深吸几口气,好让那些从远处看过来的人,只觉她是在啜泣。 见这夫妇二人把戏扮得十足,蒋忆瑶也就随之努力起来。方才徐新启冲她手臂打过来的一下虽然真,却没有使出十足的力道。她却是故意地身子后仰,左脚赶忙一退,在右脚后头绊了绊。站定之后,又赶紧冲上前,推着打着徐新启的肩膀,问道:“你的葫芦里究竟卖了什么药?求求你,做回好人,先让我知道知道吧!我买的票子呀并不能直达,如此来去长沙就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我什么性情你还不了解嘛,要我一路上都焦着心去猜,我可哪里受得了呢?”至于说话时由两腮落下的几行泪,那可是千真万确的。 徐新启冲了自己的太太眨眨眼,两个人同时挤到蒋忆瑶跟前去。徐新启是挥动着拳头,表现出言语不和的样子。徐太太站到两人当中,在一番劝架的假象下,实则把两人的脸各挡住一半,使外人连他们的唇形都偷看不着。 “特务监听了我们的电话,可监听器是怎样放进来的呢?津馆不惜血本,甚至冒着被读者戳脊梁骨的危险,也非要改版,为的正是要麻痹这个人,方能一举拿下!” “难道有我在就拿不下来吗?” “行也行,但代价一定不小。有你参与,狡猾的日本特务迟早会盯上你的。” “我不怕死!”说到这里,蒋忆瑶脸上现出无比坚韧的表情,脚往地上重重地跺着,心里早起了反悔的主意,真想立刻撕了票子留在津门。 “你当然不怕,但我怕!”徐新启看她脸色,便知她此刻动着什么念头。 昨日之所以下决心要把戏演到彻底翻脸的地步,为的正是防止这一幕。 第213章 隐蔽任务 http://.biquxs.info/

蒋忆瑶是想做花木兰的,她多年来的事业志向便是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社会新闻记者,以笔为刃彰显正义。若有商有量地和她谈,请她演一出反目的戏码,她必然会提出要承担厉凤竹的工作。可是,蒋忆瑶也是个敢于冲破不抵抗政策,公然指责东洋侵略行为的记者,她要扭转同业共识,靠拢汉奸队伍并非易事。她不像厉凤竹,有唐书白这个突破口。况且,这次的行动实际已经超越了一般新闻事件的调查难度,完全是卧底行为。然而蒋忆瑶连做暗访的经验都还很欠缺,实在不是最佳人选。因此,徐新启在谋划这出大剧时,给蒋忆瑶定下的角色就是负气出走,从此与津馆乃至整个津门报界切断联系。等到她在中原辗转多地甩开所有眼线,成功获得安全之后,再悄悄潜回上海,那边自然有人安排一切。 徐新启没有工夫,也没必要非在此时解释这个计划是获得总馆认可的,因此只是反问她道:“我们的人一个一个都牺牲了,将来的事业交给谁来继承?” 蒋忆瑶果然被问住了,一时没想到相当有力的回击办法。 徐新启趁势,低声紧追了一句:“我和密斯厉可以伪装成受陈燕平牺牲的刺激而改换意志,潜伏到敌方去暗查。你就不同,人家尤其是那个藏在报社的内应会疑心的,你往日和陈燕平交集并不多,怎就……再者说,一下子出来三个性情大变的人,反而看着破绽太大。” 在蒋忆瑶的立场,完全是因为徐新启在安排之初没有通知过她,导致她只能被动接受安排。脸上自然有些不服,可她同样明白,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此时说什么话都是为时已晚的。因而不再多言废话,只是打着徐新启的肩膀,发泄着心中的不甘:“你们两个,骗苦了我啦!” 拉扯过程中,徐太太始终站在两人当中,卖力地表演着劝架者的身份。时不时低头偷觑着手表,悄声地提示着还剩二十分钟,还剩十五分钟…… 徐新启听了,便加快语速,只拣紧要的话说:“你这场戏务必要圆满落幕,你的负气出走若有半分暴露,我和密斯厉就难以打进特务组织。” 蒋忆瑶闭了眼眸欲细细思量一番,瞬间的黑暗给她带去一种不祥的预感。她立刻瞪大了眼珠子,带跳带跺地质问起来:“你怕我死就把我支走,难道我就不怕你们……” 徐新启这时,忍不住把眸光射向了妻子腕上的手表,只有十分钟了。他赶紧一把拽着把蒋忆瑶往回推去,低吼道:“我们的时间紧迫呀!你要是不帮着我们发这样一场老死不相往来的大火,谁会信我们两个老记者,突然就沉沦了呢?” 徐太太见两人居然有在紧要关头谈崩溃的迹象,赶紧上前抱着蒋忆瑶一边的肩膀,催促道:“快上车吧,你呀是闲不下来的,到了……到了你该到的地方,自有你忙的,快去!” 等蒋忆瑶到了上海,肯定有十分艰巨且隐蔽的任务要完成。这是短时间内劝动她最强有力的一句话,但徐新启在紧张和谨慎的情绪包裹下,竟是忘了这个。幸而徐太太帮着补上,果然安抚下蒋忆瑶,压下她一时的情绪。两路人佯作不欢而散的样子,蒋忆瑶这时已到了车厢边,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一溜烟地钻了进去坐下。 照理,像这样故人送别的场面,总是泪眼相望,依依难别的。然而,迫于情势的无奈,徐新启和蒋忆瑶必须忍耐下常情,表演出不欢而散的样子来。在车子启动后,蒋忆瑶倒是还可稍稍放松下戒备,抬起袖子擦擦眼角的泪痕。徐新启却是绝对不能放松警惕的,在听到鸣笛声时,他得克制住真实的冲动,管住全身上下每一块肌肉,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泄露出自己的本意。 徐太太知道丈夫此刻必然是心潮起伏难定的,因而安静地挽住他的胳膊,想要给他点安慰。却不料,手还未完全环住,就见月台的角落里,有一个身量不高做香烟买卖的短衣男子,并不挤进人堆里去叫卖,只是躲在人群后头做出探头探脑的样子来。这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 这时,徐太太急中生智,并没有立刻缩回手,而是顺着起先的动作照旧搂住徐新启一边的手臂,接上微微摇撼一两下,有那么些撒娇的意思。跟着,手狠狠地一甩,拍着徐新启的后背,连连暗骂着:“死鬼,色鬼!” 徐新启对于太太突然的变色,自然是始料未及地神经一跳。不到半秒钟的时间,心中暗自一悟倒也了然。他很信任太太的观察力,因此并不急于去寻找使太太“发怒”的缘由所在,而是即刻投入到情景中,冷哼了两声,做出因跌了面子而恼羞成怒的神情,嚷着道:“你这又发的什么疯?咱们不如把话放开了说,你到底预备怎样?彻底地说,你要是想散伙,我也不拦着。你是个有手有脚的人,我可以还给你自由。你脱离了家庭,将来爱怎样便怎样。” 徐太太听了,觉得这戏码好像有些太重了。眼线只是远远地跟着,他们仅需略做一点表面文章,便能顺利地混过去。故而,一时愣愣地没有接着来做戏。 徐新启腹中打的算盘却是,他不希望眼线回到特务机关,只报告《大公报》津馆内部的分裂是真的,他还想透过眼线给东洋特务传递一个“可靠”的新情报——留在津门的徐新启和厉凤竹之堕落,已经到了掀起家庭风波的程度了。这个话若能传到,实在可以加速瓦解东洋特务对于津馆的观望态度。一旦特务认为,徐、厉二人已然道德败坏,容易被收买。那么,不久便会有人前来接洽。尤其在徐新启的猜想中,他最欢迎的一种假设便是,那个偷藏在津馆的内应可以露出原形来。 “说呀,彻底说说清楚!”徐新启拉高调门,在“彻底”二字上发音极重。 徐太太虽不大知道自己的丈夫又在谋划什么,但她至少能够领会到丈夫发出的暗语,是要她配合着把脸撕破。脑袋当即微微一动,还未点下,心里骤然警醒,高高昂起下巴颏,双手往腰间重重地一放,跳着脚怒问道:“姓厉的给你灌的什么米汤?我们和密斯蒋那是多少年的交情,她劝你的那些话,哪一句不是为着你、为着我、为着我们全家?倒是那个姓厉的烂货,都跟汉奸订婚了,转身却又诱着你吃喝嫖赌一样不落。正经女子哪有天天找男人出去跳舞的?我看她就是个暗门子!” 这里,徐新启打算使出杀手锏,高喊着:“臭婆娘,没完了你还!”说时,当即抬手对了太太一挥。 这个动作的原意,不过是想利用视线上的误区,巴掌由太太脸面前扫过,扇起一阵风就很有个样子了。谁承想,徐太太也是想尽力地帮忙,身子往前一挺,脸几乎是迎着巴掌送上去的。“啪”地一掌落下,整个月台都为之寂然了片刻。过后,满月台的人虽悉悉索索开始闲谈,但十停人中足有七八停议论的正是这对当众打架的夫妻。 如此一来,徐新启夫妇真是受了大窘,两人都呆在原地。徐新启对于失了手的意外,脸上先有一种不期然的煞白,瞬时又转为难堪的紫红。索性是远处那眼线,听见那巴掌声切实传入耳内,完全地信了眼前的一起。抱着脖子上挂的箱子,一路贩着香烟跑出了火车站。 徐新启见状,赶紧掏了手帕,欲上前安慰安慰太太。 可徐太太紧咬着嘴唇皮,满眼写的都是隐忍。先退开了三步路,两瓣唇才缓缓翕开一道缝,低低道了一句“小心为是”。 “啊……”徐新启握着手帕怅怅地站着,只得无力地替自己揩了揩额头的汗。 却是那眼线一走,徐新启听着那已开出站台的火车鸣笛声反觉得一声比一声重了,就那样一下一下沉沉地朝着他的心尖上砸着,砸得他眼眶子都热了。这倒不是幻听,而是一趟新到的车子由站外缓缓地驶了进来。 徐太太叹着气,道:“有走的一日,便有来的一日。咱也回吧。” 于是,他二人一前一后隔了两丈远,在众人的注视下,灰头土脸地分坐了两辆车子,在路口一岔各自跑开。 ### 话分两头,徐新启在最后时刻,把对蒋忆瑶的安排传达成功了。厉凤竹因为不能前往,只得安安心心在接近方笑柔一事上下足了苦功。一到中午,估摸着夜生活再丰富的人,这时候总也该起来了,便给唐书白打了个电话,问他何时去报社,却没有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挂了电话,却又沉沉地想了一阵心事,惦记着蒋忆瑶此去是远行,可走得极其匆忙,也不知东西带够了没有。最糟的是,带不够还不能出面给她寄去。 第214章 传授秘诀 http://.biquxs.info/

正想得眼酸不已时,高俭突然窜进了报社,老远就拱了手问道:“密斯厉真是勤勉呀,刚到中午就来点卯。对了,家里一切都还好吗?” 厉凤竹一下被他喊醒,自然先想到这一问很可怪呀,他二人的关系本没有那么融洽,高俭却要关心起她的家人来,似乎有些刻意似的。但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厉凤竹因就礼貌地笑了笑,答:“托福托福,一向都好。”说罢,自是走去办公桌前呆坐着细想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唐书白刚才在电话里很是语音不详,表示今天去不去日日新闻社都使得,只是那里毕竟人多嘈杂,不适合谈话,所以另约了晚上碰面。厉凤竹这就为难起来了,唐书白并不是个安心坐班的主编,如果要通过他的工作来达到接近方笑柔的目的,似乎希望不大呀。而且方笑柔也不是善茬,前一段厉凤竹几次三番透过伪装电话去打听她的行踪,已经引起了她相当的警觉,甚至说为了这个就极力避免去报社办公了。即便一天二十四钟头紧盯着,趁了唐、方二人都在日日新闻社时赶过去,他二人既不交好,那么最多也就是碰个面、点个头而已,能得到什么呢? 不行,要跟方笑柔建立关系,还是单枪匹马找去更容易成功呢。 因想着,厉凤竹就往脸上敷了一层薄粉,抹上入时的口红,垮起手提包,准备出门去。 却是那高俭追上前两步,把那十分钟前聊崩了的家常拉出来,继续地谈着:“又要出去呀,忙什么呢?我仿佛,仿佛听见老徐说老伯母身上有个什么……有难处可别瞒我呀。我跟老徐一样都是副主编,理应在生活上多关心你们的。” 厉凤竹笑着止了脚步,把包往手胳膊上提了提。但也不过只是望了他笑,笑时眼中闪动着神秘的光。也就是这一笑过后,脚腕子一抬,一句答话没有便向外去了。她大概能猜着高俭是为什么事突然殷勤起来的,无非是因为徐新启照计划去传播她和唐书白好事将近,高俭有些怕得罪她,所以在态度上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高俭见了她态度冷淡,搓着手犹豫了一晌子,跟着就下定决心追出去说道:“老徐事情多,他未必呀忙得过来,实在是……” 厉凤竹并不停住步子,只是微微侧过头给了少许的眼神,嘴角轻蔑地一抬:“徐主任腿脚快,我一和他说他就帮我办我了。这会儿……还真没有别的什么事了。” 高俭听了,两腮的肌肉不由僵住,勉强搔着头皮笑笑,不再向前只是望着她走远了,才咬牙切齿骂了一声娘,又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然而厉凤竹却是悄悄杀了个回马枪,躲在街角落里目睹了一切,免不了暗暗嗤笑一番。跟着才回头拦了一辆人力车,让拉到日日新闻社去碰碰运气。 不几分钟地工夫,厉凤竹就跨进了日日新闻社的大门。这已是她第三次登门了,但要说到实心实意地拜访,却不过是第二次,因此除了唐书白的办公间,别个的办公桌她依然是一头雾水的。门口招待的茶房望了厉凤竹一路地笑着过来,要给她引路。她倒也乐得如此,正好借机会问一问方笑柔平时坐的哪张桌子。 茶房转到楼上,抬眼便是一笑,回身答道:“巧了不是,今儿密斯方在呢。” 方笑柔听见有人喊着自己,就回过头向了楼梯口一望。虽不站起身,却是笑着打了一声招呼:“我说,哪一路的客来得这样早。不是密斯厉要来,想必唐主编也不肯起早呢。” 茶房听了后半句话,却是搓着手,觑着厉凤竹的神色,低声道:“唐,唐主编……恐怕路上有些耽搁呢。” 厉凤竹来前是打过电话的,心里明知唐书白今天恐怕不会来的,显然茶房也是替他敷衍惯了的,一张嘴就是胡诌。 却见方笑柔笑容一凝,狐疑地反问道:“耽搁?” “我到会客室里等着也是一样的。”厉凤竹笑答,心里也有另一番算盘,就让人误会自己跟唐书白有约好了。先做出傻等的样子,隔了一刻钟之后,从会客室踱步出来自然而然去跟方笑柔攀谈。 方笑柔倒是很有礼,忙道:“那样待客却是不周,不如这样,我陪密斯厉坐一坐吧。”又扭头吩咐茶房,“密斯厉是有英文专长的,又在英租界服务多年,你去问问厨子能不能找些西式茶点来。若没有,就现买去。”说罢,引了厉凤竹往会客室里去。 厉凤竹一面走,一面客套起来:“密斯方真是太好客了。其实我不过学了几句三脚猫,都没正经出过洋,哪里就有那些个讲究。” 如此云云,二人彼此谦让了几句,就在两把小沙发上坐了。 只见方笑柔翘着一条腿,便不住地向着厉凤竹周身上下打量,因笑道:“我有个绰号,大概密斯厉是听闻过的。” 方笑柔今天不单客气,说话的态度还很放松似的,大概是十分相信了唐书白与厉凤竹的亲密关系。可实际上呢,厉凤竹对于方笑柔的了解实在局限得很,但她无法说明这一点,同时也不能露馅,因而只是端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微微点头。 见状,方笑柔却也没多想,跟着自己就先皆破了谜底:“我知道人家在背后都管我叫什么……冰山美人。其实,我也不是对一切事情都无动于衷的。譬如你昨天来找我谈天,虽然我脸上没什么表示,其实我心里是很激动的。毕竟全华北的记者,无人不知密斯厉的文章有多么地出色。” “都是过眼云烟啦!”厉凤竹喟然一叹,悄悄留心着方笑柔的一切举动,又道,“文笔好不代表我就是个优秀的记者。人人都说记者是正义的化身,而正义在老百姓心中意味着天下太平,既没有冤情也没有枉送性命的可怜虫。你瞧瞧我,为了工作上的一点成绩,自己累死累活不说,竟然就牺牲了一个大好青年光明的一生。” 只见方笑柔并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讶异,仿佛对于厉凤竹所指的事情一点不好奇。对此,厉凤竹不由地手心微微冒汗。然而再一转念想,自己对着方笑柔会以不变应万变,那么方笑柔对着自己或者也正在使这一招,这便又镇定了下来,笑着摆手道:“得啦得啦,还说这些做什么!即便没有陈君的一件事,我也觉年纪大了有些跑不动,不是出外勤的料。” 方笑柔闻言,眸子里一闪,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密斯厉,不是我要说你,你呀太蛮干啦!一个人只有两条腿,能走多远?一个人也只有一双眼,能看多少?一个人更是只有一副耳朵一张嘴,能听见多少又能问多少?” 厉凤竹困惑地望定了她,把眉头一拢,问道:“对倒对,人人都是这样呀。我看密斯方也没有三头六臂,可密斯方却是无所不到、无所不能的。” 方笑柔对于这番恭维感到十分受用,故作神秘而又得意地颔首答道:“其实我那三头六臂并不长在我自个儿身上。” 厉凤竹闻言,眼角略微一扬,手指兴奋地一跳,五官却是很耐得住情绪,淡淡地问着:“哎呦,那样说来,贵社的经费应该是相当充足的了?” 同时,茶房把办妥的英式红茶和小点心盛在大瓷盘里,轻轻悄悄送了进来,并不打搅她们谈话。 就看见方笑柔举着两手,齐平了肩膀一摊,笑答:“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知道你们平日的办法,做一个专题就申请一项经费。我却没有那么死板,我头一笔雇佣访员的经费好像是……” 厉凤竹见她一根指头在下巴上来回戳着,果然是在认真回忆的样子。 忽见方笑柔把眼里一亮,手抬着在脸边打了个响指,道:“哦!是领到了一笔鞋袜费。对,就是这个名目。出外勤费鞋,实力在中等以上的报社都有这么一项补贴。折合成现洋应该是……一个季度四十块。你想啊,四十块够买什么鞋?但散给访员,他们一人一个月只收八块钱,就肯保证每个礼拜都可以给我一条独家。至于新闻面世后的效应,完全是由我来把握的,不需要他们负责。算下来,也就是一条消息两块钱,这比他们写了报道送到报社按稿件质量定价还更划算呢。要照行价算,快讯只两三块,要闻五块,价钱虽比我的高,但要求不是一样会比我的高吗?有时候,实在是一个礼拜也访不到一条有用的信息,那可得挨一礼拜的饿呀。我就这样,陆陆续续靠着访员一个传一个地,把我这条路子给传开了。” 听着这话厉凤竹脑海里就冒出那些好吃黑饭的访员,对于寻访消息实则并无几分认真,无非为了一口烟敷衍敷衍罢了。对于方笑柔所做的这门生意,倒的确有生长的土壤。 第215章 探问历史 http://.biquxs.info/

“可是……来投靠的人多了,钱不够给了,你该怎么办?还有一层,你在访员堆里挑人,果然一点标准都没有,成本岂不太大了?”厉凤竹摇着头,把身子往前送着,完全是虚心领教的态度。 由方笑柔的眼神完全可以看出,她并不觉得这是问题。只见她端起面前的英式小茶杯,抿了口舶来的红茶,笑道:“对于那些有才华能写要闻的访员,就是偶然到我这里做了一回生意,也不过是一时救急罢了。有好出路,我也乐得做人情,让他们去高升发财,只要他们发迹了别忘了我雪中送过炭就成。可是这样人才毕竟只是少数,更多的人虽对于社会动向很敏锐,却可惜了读书的时代少喝了两口墨,无论如何震撼的消息,攥在手心里总也写不出效果,单干是永远挣不到两块钱一条消息的。这样的人,不用得我费心笼络,自会长久跟着我的。” 倒是厉凤竹一脸正经地扳着指头算起来,道:“我手边倒是有一些……有一些社会小团体里的活跃分子,可是……两块钱一条去收消息的话实在是大手笔,总要有个门槛才不至于亏本呀。” 在厉凤竹一方面,想表达的意思是俗言道“京油子、卫嘴子”,津门卫是从不缺乏会挖掘谈资的人。只是那样多的嘴,全部买下来显然没有哪家报社敢说自己有如此之实力。这就得从中选择,在一众混子当中要如何来挑一个相对说来较为在谱的人呢? 然则方笑柔似乎并未领会,甚至说是不认为靠谱是发展访员的必要前提,因而只管挑着自己格外热衷的字眼来议论:“社团?那更好啊,尤其是帮会。我最喜欢和帮会里凑付着勉强能写写信的人打交道了。你想啊,他们手底下的混混所遇到的人、听过的事岂不更多?但他们没法子把这些新闻写成稿子挣钱呀!但我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靠着鸡毛蒜皮的谈资来挣钱。当然,他们只有获得消息的路子,真要写起新闻来,措辞上简直粗糙不能看。对于这种人,我一礼拜也就只给个块八毛的。当然了,这些钱放在你我眼里不值什么,却也够他们一天的酒钱,自然很受他们的欢迎啦。” 厉凤竹这时也就听明白了,两人的思维不在一条路子上,不如就把新闻报道的几要素暂抛开一边不谈,只绕着经济来摸日日新闻社的底细。因此想着,忙笑说:“也是,你们唐主编不会追问你们……”原意想问问上司查起账来该怎样办,尤其还是个彼此不对付的上司,转念想这个问题在大公报社中确实是问题,但在背靠领事馆的此地大概是不成为问题的,这便立刻自问自答起来,“哦,是我想复杂了,对于外勤工作来说,应付查账的话仔细想去还是有很多的。只是……密斯方,我有一事请教。我们虽然在向朋友的共识上发展着,可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 方笑柔撇着嘴,似笑非笑地睇着她,答道:“我也不知道,我对女人总是很容易交心的。况且,你的心思早不在这上头了。说起这个,我倒忘了问了,婚期在何时呢?我不是花钱有数的主儿,所以你和唐主编好事将近,你们若不提前知会我,恐怕我的心意也就只能是一份心意而已了。” 厉凤竹闻言自是一愣,虽然四处宣扬自己隐退是她主动为之的,然而方笑柔话音中所谓的好事将近,却又是谁在推波助澜呢?会是唐书白顺势而为吗?果真是他,那他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且先不追究这个,暂把眼前一段话糊弄过去。如是想去,厉凤竹便抿了嘴,抬手握了半边脸表示着羞怯,道:“密斯方,我们还是谈些别的吧。譬如说……你怎么看妇女事业的前途呢?” 方笑柔见了,倒也认为一个预备再嫁的女子羞于谈婚姻是可以理解的,自然不必紧追着非要问个明白不可,因笑答:“我以为找对起始点比努力更重要。譬如你从前站的那一头,若是从零起步尤可说,可事实上那边分明是负起点。但你不妨在我们社里瞧瞧,我们这里充满了现代文明的阳光。” 厉凤竹托着下巴颏,望着会客室那道关起的门,眼珠子转动了几圈,委婉接道:“但贵社的女职员似乎也不多。” 方笑柔坦然颔首,答:“我们毕竟是中文报纸,一定程度上受了中国妇女愚昧落后的累,所以没能展现出……” 厉凤竹又问:“唔……我明白你的意思。说起来,我还不够了解你的历史,密斯方可曾去过东洋?” 方笑柔由这句问,大概能猜到后一句问,点着头就抢先地回答道:“我来给你介绍介绍吧,在东洋的大学里,家政科是很出色的。你瞧呀,连家庭主妇都设有一门专业,他们的现代生活理念,真是不得不让人叹服呀。” 厉凤竹笑了笑,因怕言多必失也就没有多说,任由方笑柔谈些在外的见闻。但凡提到东洋,多半是往好处一方面谈。厉凤竹随便地应声,总是摆出倾听并同意的姿态。约莫又多聊了半个钟头,厉凤竹估摸着已经表现出足够的耐心与赞同,方才起身告辞道:“我得去一趟公寓,以免贵社的要员误了点卯的时候。” ### 方笑柔送了人出门,转身便敲开了唐书白办公室的门,拉开椅子自自在在坐了下去。 原来,唐书白接过厉凤竹的电话不久便赶来了,由后门上楼,又把办公室的门紧闭着,前边的茶房就以为他迟迟没来。 偏是方笑柔这一阵子也是喜欢在后门出入的,因此打一开始便知道他的虚实。只见方笑柔莞尔地问道:“虽然我并不知道你今天躲个将军不见面,心里打的是怎样的歪主意。但我感觉得到,你对密斯厉很上心呀。她究竟是……哪里吸引你?” “固执。”唐书白毫不考量地说着,心中自也知道是来者不善,不过见方笑柔是笑意和煦地在谈天,便也拿出一定善意的表情来回答她。 “她是先和你走近,才转变了思想的。还是——”方笑柔腾地一下起身,两手抬高抱于胸前,脸上虽仍在笑,语气当中却有几分兴师问罪的意思,“她先转变了思想,然后才肯和你走近的?” 唐书白脖子向后一仰,倒在椅子靠背上,漫不经心地答道:“同步吧。” 方笑柔低头瞧瞧桌面,除了几份需要校正的稿件而外,就别无他物了。唐书白不以客人待方笑柔还算说得过去,但方笑柔一双眼看得真切,他今天来得可比任何人都早,为了不暴露行迹,就一直滴水不进,似乎是很有玄机的。想着,故意地起身去倒了一杯温热的白水,端着敬了过去。放低了姿态,以求教的口吻说道:“那还挺厉害呀。有什么经验可以传授给我吗?” 唐书白在她走去斟茶的时候,脸色就是一变。上半身下意识便是一回正,右手很无措地在桌沿上徘徊了几秒钟,跟着赶紧趁了方笑柔未回头,迅速地向后一躺恢复了先前的坐姿。扯起一边嘴角,端了假笑反问道:“在拉拢人才一方面,你不比我更厉害嘛,还要我班门弄斧做什么?” 方笑柔先听了这话认为有些无从说起,旋即一想倒也难说刚才和厉凤竹聊天时,唐书白人在哪里站着,脸上便笑了笑:“倒也是,毕竟不能总是依靠色相去招贤纳才呀。” 唐书白摆摆手,道:“出卖色相果然如此有用,我就不会到了这时才笼络住她。” 方笑柔冷哼道:“短时间内突然变脸的人,你就那么放心?” 唐书白捋着半边头发,点着头答道:“我也没交给她什么任务,慢慢看吧。” 方笑柔渐渐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那要是看错了,你又预备怎么办呢?” 唐书白难免气急败坏起来:“这还用问?!” 方笑柔心里先是在想,难得看他以如此高声说话,转念又回忆起那日在意国公园,也是像今日这般高吼。倒又镇定了下来,戳着唐书白的短处说道:“你说你没给她什么任务,但据我所知,你们前两日还一起参加了那个读书会。” 唐书白先举了一根食指在身前,大有一种引起人正视的意思,然而接下去却有三秒钟之久的沉默,尔后才以不怎样坚定的嗓音含混地说着:“那是个……” 方笑柔趁胜追击,打开他举高的一只手,道:“你别告诉我那个读书会不重要,我可是详细地知道参会人的名单呢。” 唐书白把两手藏在身后,紧攥着被击中的手背,全然是一派暗忍的样子。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样子,见招拆招道:“你知道就更不该怀疑了,里边也有其他的抗日分子,并不只是对她有什么例外。” 第216章 看破计谋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挺了挺胸脯,中气十足地再问:“确切说,我要知道的是厉凤竹在这个团体里的定位,难道说她和这几个人一样只是个不担重任的幌子吗?” 唐书白听她用了“幌子”二字,俨然是十分清楚,那个读书会有一层用意是与亲日分子以所谓的民间学术交流为由,建立一种表面看似无关局势立场的联系,以方便亲日分子递送情报。这些话足可够得上是领事馆的机密了,方笑柔是从哪里知道的呢? 想到此,唐书白忙打量了方笑柔一眼,眯着眼问道:“令尊最近还是那么爱交际吗?” 这下子,变脸的就成了方笑柔。只见她笑容一凝,眼神闪开不停眨巴着,勉为一笑地说道:“他是荣休的人,自然不必……” “令尊都隐退了,以你的地位居然还能得到那么多及时的一手消息……”唐书白说时朗声笑了起来,跟着冷不防地又问道,“既然老人家闲着,你怎么不考虑考虑,给他一个含饴弄孙的机会呢?” “我可是事业女性。”方笑柔由眼神逃避很快转为了身体逃避,噌地一下扭转身子,预备开步向外走。 却不料唐书白追上前,横过去拦门一站,抱着胳膊挑衅地笑道:“事业并不是阻碍成家的理由,即便是,你完全可以找个事业上还没找到明确目标的人,就很两全其美了。有那样刚好合适的人吗,需不需要我给介绍介绍?” 方笑柔边说边将手拍在唐书白的大臂上:“是啊,你的新女友很能在事业上帮衬你。于是乎你就更加惦记着要把我挤走了,是吧?”跟着,啪地一下,把人往旁推开,风风火火地径自大步而出。 ### 说回厉凤竹,当她抱着何人为何四处传播她要与唐书白订婚的假消息一事,左思右想觉得这后头似乎有人在帮衬她似的。至于这个帮衬者究竟是谁,除了唐书白之外,她实在也找不到其他可疑的人选了。因此,在和方笑柔对面聊天时,她就难以集中注意力,加上她对方笑柔所谈之内容,完全持反对意见,故而更是心猿意马,巴不得逃之夭夭。 然而一钻到人力车上,厉凤竹整个人又来了精神。脑海中闪现的尽是唐书白的脸,越想越坚定一个不可思议的结论,这个人会不会是埋伏在东洋领事馆的一个卧底?此话听起来虽荒唐,但贾尽忠那一流激烈的爱国者不断地在救国团体中搅混水,不也是同样荒唐至极吗?由此可见,最不可能的可能往往就是事实本身。 如是一想,简直就把此事认为是十成十铁定的事实,面上不由地笑成了一朵花。在车夫喊过一声“到了”之后,甩下几张毛票,脖颈微微抬高,昂首阔步往编辑部里冲去。 进门首先高喊了一声“老徐”,跟着意识到自己这种亢奋的情绪很惹人注意。下意识地脚一缩,脸往下一埋,忙换了懒洋洋的步调,在徐新启的办公桌上轻扣了两下,便转身先去了报社对面的荒院子。徐新启也就一刻不耽误地跟了上前。 厉凤竹站定,先抚了一记掌,眼神里闪动着难以言状的兴奋的光芒:“我,我有个很大的发现啦!” 徐新启抬手一拦,脸上一样也有激动之色:“我可等不及,要抢着先说。早上去送密斯蒋,我固然是感伤又憋闷。但是平复了情绪一想之下,我今天演的那出戏那是极其漂亮的。不出意外的话,我们可以放大了胆子,加快进度啦!”因将早些时在车站月台的一幕戏,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最后自得地昂首问道,“你看我这么干,是不是很利于营造你和唐书白亲近的假象?我这一巴掌甩过去,我的夫人有多么委屈,暗里的特务对我就有多放松呢。” 一边是火车站有眼线出没,徐新启顺势演了一出戏,把厉凤竹和唐书白好事将近的假消息放出来迷惑众人。一边是方笑柔变着法来试探厉凤竹是否确实要洗手作羹汤。两头的信息一串,只够得出眼线与方笑柔有联系的结论。至于唐书白可能是卧底,说出来大概是不足为信的,至多不过在徐新启面前暴露出厉凤竹的私心罢了。因之,她拉平了嘴角尽力地笑着,咽了咽口水,反复回答着:“有……有的,当然有。” 这样欲盖弥彰地凑着来回复,却并不能把刚才那句话对付过去。徐新启欣慰而自得地连点了几下头之后,眼神一凝,转过脸便郑重地问道:“你刚才说有什么大发现?” 厉凤竹打着结巴,装着傻故意地俄延时间,想给自己一点缓冲的时间,好赶紧拿出一个新发现来混过这个话题:“唔……是啊。挺大的发现,我呀,我中午就去日日新闻社了……说起来肚子还饿着呢,一会儿咱们谈完了我得去吃碗面。哦……对了,我糊里糊涂都忘了,我得说我的新发现呢……”于是,又顿了两秒钟才意识到可以把方笑柔传授的那一套所谓“跑”新闻要诀,搬出来说一说。一旦谈起来,却也认为此事确有值得研究的地方,“若是说方笑柔从眼线那里确认了我放弃事业的意志,但站在她那方面,总需要一定的接触,才能慢慢接受这件事,那之后再以‘自己人’待我才是常理。可是,你觉不觉得她对我的亲近,缺少这个过程吗?” 徐新启恍悟地颔首,问道:“所以,你认为这是计?为了试探你是否对新闻事业灰心,她就故意走漏了如此重要的线索,看看咱们报社接下来会不会揭露这个秘闻。你若问我,我倒也赞同你这个猜想。所以,你潜入唐书白生活的计划看似成功了一大半,但即便百分百成功了,按照他们内斗的状态,你依然不可掉以轻心。” 厉凤竹蹙着眉头,两根手指往下巴颏上一托,现出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我会注意隐蔽的。我心里正想着呢,方笑柔根本不信任我,接下来大概会频繁注意并试探我。那也就是说,对待权益会的事情,我应当更加保持距离。可是,我始终担心坂本林智,这个人的出现在我们计划之外。而且我看他一个刚毕业就参军的大学生,工作的时间还不长,甚至工作内容还很不固定,压根没有社会经验,书生气还很重。对于自己所坚信的理想,总是表现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眼下看,他是被我气走了,怕就怕过两天……毕竟我不认为他能物色到其他报馆,帮他披露黑幕。” 徐新启“嘶”地吸了一口凉气,握着硬邦邦的拳头一举,急道:“你得坚定啊!” 厉凤竹摇摇头,将自己所担忧的事情娓娓道来:“我不是担心我不够坚定,而是方笑柔对我会越来越紧盯的,万一让她知道我常和坂本接触,那她岂不要顺藤摸瓜地查下去?她要真查个水落石出我也倒不怕,反正我决计狠狠心,无论如何都不答应坂本的要求。就怕是方笑柔对我成见,只查了个半吊子,知道坂本在托我查社会新闻,她反而更是笃信我并非诚心要嫁唐书白的,那却很麻烦呢。即使过了这一关,另外我还有一点不放心的是,一旦我真的从权益会抽身,而你又只能在风月场中迂回取证,那么贪墨的问题就要被搁置了。” 徐新启嘴里含着一句话先是不说,盯着厉凤竹静看了一晌子,方才轻声笑起来,指出她根本的问题来:“看来并不是坂本林智找不到其他代替的人,而是你真实内心太想参与,更想尽早地公布此中真相。我必须再三劝你要克制!一切按步调来,越是硬骨头越是要小口慢啃。我怕你嘴张得太大,骨头没啃下来,倒是先把自己的牙给磕碎咯。” 厉凤竹心头堵了一口浊气,全然忘了吐出。暗里拿徐新启这番话,反复叩问自己。半晌方才长长地吁出腔子里那股气,摆着头苦笑道:“徐主任,一个正常人见了身上长有疥疮,真能克制本能,不想法子去诊治诊治吗?” 徐新启被她问得几乎无可对答,在衣裳袋里掏出烟盒,嘴巴迎上前叼着取了一支出来。接着,后背靠了墙,连着抽罢两支烟,烟屁股往地下一丢一踩,口内同时反复嘀咕着:“妇女拐卖、贪墨公款、教员媚日……妇女拐卖,教员媚日,贪墨……”这样颠过来倒过去念了好几转,方才一拍脑门,决定了计策,“不如这样。你还是如常去接触程云香,告诉她,我们报社正在谋划转型,新闻版面缩减而艺术版面增加,恰能如她所愿登出一些美术作品。如此一来,并不违背你对外塑造的形象,同时你还能继续地进出权益会,寻找更多的线索。当然……” 此言一出,就是默许了厉凤竹可以适当采取些行动,她听了自是一蹦几丈高,比了手指举在额角上,抢着便先起誓道:“谨慎!我懂的徐主任,在行动上我一定会加倍谨慎的!” 第217章 分道扬镳 http://.biquxs.info/

说定之后,二人正式行动。妇女拐卖一案,徐新启早是查了个水落石出,只是不好立刻发布,暂按下了长篇报道,谋定而后动。又因厉凤竹与魏源现加入了同一个读书会,对于查清此人究竟为谁所用,更多了一条路。因此,厉凤竹渴望在程云香身上得到的,实际唯有贪墨的问题了。又因坂本林智早将账目拿给厉凤竹瞧过,受益方完全是明了的,她要做的仅仅是找到负责传送这条利益链的买办团体。只有打断了这条路,才能避免出现更多无辜的受害者。 不过,意外仍旧发生了。并且这个意外,非但是厉凤竹没有预料到的,甚至与她之前所顾虑的问题完全颠倒了。坂本见《大公报》那边的路不通,便计划另外托人,不成想却是成功地找到了那位近来颇受关注的记者光明。于是,《庸报》用了三天的版面揭露此事,尤其是最后一日,除了谈慈善乱象之外,顺道又抨击了部分报社畏首畏尾知情而不报,转而又自夸《庸报》固然是销量不如人,但贵在有一股铁骨铮铮可担道义的精气神。这一下表面看是没有指名道姓,但稍对报界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庸报》是华北第三大的报社,销量只落后于《大公报》《益世报》,这便无异于指名道姓了。由于《大公报》始终是无可撼动的华北第一报,所以大多数的读者就集中火力对了《大公报》一通猛攻。 厉凤竹坐在人力车上看过两家报纸的头条,虽是给了大公报社三分薄面未曾严厉抨击,但行文对庸报社颇为追捧。一冷一热的态度对比,带了很多的不确定因素。或许在某种程度上说,大众对大公报社越不满,就越便利于厉凤竹潜入敌方。但报人自由选择报道风格,和一条路走不下只能改走另一条路的区别,还是相当大的。前者,大公报社在沉寂一段时间之后,迎来的会是一个先抑后扬的局势。后者,大公报社的公信力一旦陷落,是很难东山再起的。 想到此,厉凤竹失神地把报纸捏了一个松松的纸团,心里反复地思量着这个节骨眼上,是不是就不该去找程云香了呢?否则被人撞见了,拿出去大做文章,倒好像是大公报社与妇幼权益会沆瀣一气似的。 不等厉凤竹拿定注意,车头便往天上一翘,车夫跟着喊了一句“太太,到地方了”。转眼看去,可不就见自己身在权益会的大门口了嘛。厉凤竹未语先抬手着急地摇了两摇,刚想说个地方让车夫快拉走。不成想,会里的老门房得了程云香的嘱咐,一早就候着从门缝里偷眼向外看,这时早由里头钻将出来,移着快步往人力车前伺立,兴奋而低声地请厉凤竹赶紧进去。 如此情景已是不给厉凤竹任何改主意的机会了,她就只好下了车来。老门房照着前朝奴仆伺候主人翁的旧礼,把她的胳膊向上一托,飞也似地拽着就往侧边小门里溜。厉凤竹被他这番大礼弄得惶恐起来,心里不由便是一怔。细想下,这大概是权益会近两日总被各路大小报纸的记者围攻,老门房不想在街门外弄出很大的动静,因此就抬手迎上前急于把厉凤竹送入门里。 只听那门刚一碰上,厉凤竹抬起胳膊往旁闪开两步,拍着腿尴尬地向老门房试探道:“哎呀,我在路上还想呢,这种日子……怕是不便来呀。” “可别,程小姐昨儿就盼着您来呢。”权益会一出事,门房的麻烦和责任都比过去增添了许多。因此老门房说话时,上半边脸的皱纹都挤在了一处,只有下边那张嘴露出一点待客时该有的笑意,上下脸合拢看去,却是可怜可悲之中带有几分滑稽的色彩。 厉凤竹先以疑问的语气念了一个“她”字,很快便收拢了脸上的讶异之色,低头搓着手,答道:“我怕是,她盼我来是有一定缘故的,而我又未必能帮上贵会的忙。贵会,这两日不太好过吧?” 老门房平日里的口风倒不十分紧,只是这时候有些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因此只是泛泛地回答道:“是啊,一摊子事儿……”跟着,站在廊下对着二楼便喊了起来,“程小姐,您等的人来啦!” 程云香由办公室里应声出来,厉凤竹自也加快步子上楼,两人在楼道里彼此握着对方一只手略作寒暄。 厉凤竹委婉地表达了关心的意思:“约的是这个日子,我原想不来的。我觉得我来……怕不方便吧?可要是不来,又显着不礼貌。打电话又老是不通……”前头两句话都没有什么问题,只是电话她是一个都没打过,不过猜想着总不能够接通罢了。 程云香听了并不作声,只顾闷头斟茶。直到把热茶敬到厉凤竹面前,仍是不说话,哀哀地叹着气望了天花板兀自发起呆来。 厉凤竹也随了她表现出为难的样子,心里就想该怎么打破这个闷葫芦呢。直接问有没有散伙的可能似乎不合适,这等于是表明了自己认同报上所言,权益会是个藏污纳垢的所在,那她今天就不该出现在此地才是。要是问准备怎样斥责谣言那也很别扭,因为坂本所揭露的桩桩件件都是实情,根本没有所谓澄清的余地,问出来徒增程云香的尴尬。两下里一思量,最后只是挑着一句最简单稳妥的话来说:“接下,接下来……预,预备怎么办呢?” 程云香正为此发愁呢,两手往膝盖上一抱,脚尖点着地板,摇着头答道:“出钱的几位董事,各有各的想法……”带说带想之间,突然毫无预兆地话头一转,开门见山地点破了厉凤竹的心事,“密斯厉,你实在是想问我权益会是不是要散伙吧?” 厉凤竹听了,两只耳朵都通红通红的,干笑着端起茶杯咕嘟咕嘟喝了小半杯下去。 程云香却是笑了起来:“难为你字斟句酌,怕我听了伤心。照情形看去,恐怕要有一段难以维持的日子了。那些义工教员大半都不来了。几个打杂的见势头不妙,私下里一合计,派了两个会说话的代表过来讨工钱,也是要辞工。就是董事呢,有意退出的也不少。可董事又不是白叫,买地盖楼请人工,都曾出过力的。从前事情办得好,在片子上印个董事的名头透着体面高贵。现在局势不妙了,别说董事了,就是一个小小的花匠出门都要被说挣的是黑心肝的钱。走就走,偏是有一两位董事认为,当初投过来的善款既没有用到正途上去,不说要全收回吧,到底也认为受了蒙蔽多少得退回一些。因此,我呀看了一上午的账目了呢。” 厉凤竹听罢,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若所料不错,那几个出钱维持权益会的股东恐怕正在忖度如何找出一个替罪羊,好让其他人都全身而退呢。这些人散就散吧,只是有一层,收容过来的老弱妇孺又当如何去安置呢?这帮子人模狗样的东西要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找个胃口大些的人牙行把所有人往外一扔,那时就真是出手相帮不对,冷眼旁观更有罪了! 尽管脑子里把事情的后果想得很严重,但厉凤竹却有意识地斜着身子歪在靠背上,一派懒洋洋的作风,装着随口瞎问的样子,道:“唔……别的什么话我是不懂,只是住在此地有那样多的妇女和孩子,万一……我是说万一你们不干了,他们的前途又在哪儿呢?” 这里,程云香反复搓着那茶杯的手柄,沉吟起来:“十几岁的女孩子要好一些,外边类似我们这样的救济组织还有很多,她们去那里也是一样能生活的。就是小孩子嘛……” 果然,是有后招的。厉凤竹因她提到了社会上一些妇女救助组织,不由就想到,自己从前对于这些慈善事务似乎都只了解了一些皮毛而已,实情恐怕远不如外头看起来那么美好。像这种地方只要符合孤苦无靠的自由身,这样一条规矩,什么样的女孩子都能住进去的。平日只在住处做做杂活,吃很简单的饭菜。至于前途,其实并不比旧式妇女好。女孩子一旦进入这种收入所,就会把半身像挂在门房里,那些要招女工的、要随自己心意娶太太的,可以自行上门照着人像挑选。唯一比盲婚哑嫁好的是,女子不是只能被挑,让人选中之后依然有拒绝的权利。只有双方都自愿,事情才能算是成功。而作为社会上的公益组织,对于无去处的女子是尽管供养,对于有前途的女子也不从中收取任何好处。过去,厉凤竹只觉得,在核实那些上门选人的男子身份一方面难度太大,难免成为这类慈善机构的一大纰漏。可如今要她再来评判,她绝不把眼光往这些小事上去放,她好奇的事情唯有这些组织背后的股东,果然都是不图回报的吗? 第218章 户外课堂 http://.biquxs.info/

越想身上就越冷,厉凤竹挪着椅子靠近了程云香,预备好好地套两句话出来:“我刚才进来,觉得这里好安静呀。大人呢我倒是理解,受了风言风语,大概身上也不得劲儿,闷在屋里不爱出来玩耍了。倒是小孩子,很难得集体这么懂事呀。” 程云香便解释道:“这两天,从早到晚总断不了过来敲门的人,有些是记者,有些就是过路人,看了报纸找过来的。我觉得这地方太吵,不适合孩子们待着。不管将来他们要去哪儿吧,在会里一日我总要管他们一日的功课,这两天索性让他们出去上户外课。” 厉凤竹昂了脑袋要点不点的,顺着话题问了下去:“户外课?出去学些什么呢?” 程云香笑答:“生活技能,教他们怎样坐车、怎样买吃食,学学怎么算找钱。” 谈到孩子厉凤竹眼底稍有了一丝笑意:“听起来也是很有意义的课程。”只是,她苦于没法子把话题转去那些豆蔻年华的女孩子身上。因此,说完却又眉间一凝,低了头,抬手去找桌上的茶杯。 原以为这话说到这里也就结束了,却不料厉凤竹的嘴刚碰上杯沿,程云香又想起一件什么事,特地拿出来说了一说:“这个呀,还是魏源教授向我们建议的呢。他说,人终究是社会型动物,孩子们光是会写字算术还很不够,不学些实用的生活技巧,将来自理都会成为问题的。” 此言一出,可着实惊到了厉凤竹,扑哧一呛满嘴的茶喷将出来,有两片叶子好巧不巧地就粘在了程云香的裙边上。厉凤竹一方面的确是觉得自己失了仪,一方面是怕自己反应太大容易引起怀疑,连声念了十几遍“对不住”,慌里慌张弹起身子,还没站直就往下一哈腰赶紧替程云香轻而快地抹着水渍。 程云香也是不料会闹出这样的一段小插曲,一时之间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嘴里连句整话也说不出来:“这……这是……不不不,密斯厉别这么多礼,小事小事……”低头看时,裙子已是被擦干了,口中就不由嘀咕了一句,“怕是我倒的茶太烫了吧。” 厉凤竹看程云香脚脖子一抬,怕是要走过去换茶,一个挺身站起,快步后退着把杯子抢在手里,掩饰着答道:“不,早放凉了,却是我呀……年纪大了喝不了凉的。”接上,就自己跑着去接了半杯热的来,总算把一段事故混了过去。 两人重新坐下后,谈了没几分钟,电话铃就催着程云香赶紧起身。 于是,程云香让着请厉凤竹宽坐片刻,自去接了那电话。毫无疑问,只听程云香这方面慌张而焦灼的答话态度,便可知道这又是哪家报社打过来质疑权益会黑幕问题的。只见程云香先是转过身去,背对着厉凤竹低语,但她依然感到很不便似的,脚上小动作颇多。恰好是电话机是装在门边的,她索性就牵着电话线一步一步挪着,尽量以看起来自然的姿态,挨到门外去说。 厉凤竹虽然对此留心得很,却不表露在面上。在椅子上稍待了两分钟,便起身荡悠到窗边,貌似无意地看了一阵风景。却是很赶巧,在她站的位子上,能看见有三男两女带着二十来个孩子站在边门外等候。门铃响过三下,老门房跑到门后由缝里一瞧,还没开门嘴里就先喊了好几声“快”。跟着,在外等候的五个大人围成一个圈,让这些小孩挤在当中,只等那门微微透开一道小缝,就撵小鸡似地一窝蜂撵了进来。厉凤竹心念一动,脸仍对着窗外,脖子向后一抻,听程云香的话音大概一时半会儿是挂不了电话的。她便故意打了哈欠,跟着伸了个懒腰,活动起筋骨来了。抬腿伸胳膊再绕绕脖子,貌似漫无目的地退出办公室,对了程云香以笑眼示意要下楼随便去走一走,很顺利地离开了她的视线。 下楼来,只见领头一位三十上下的男青年一边引路,一边还操心着掉队的几个顽皮鬼:“哎呀,别乱跑真是的……” 厉凤竹觉得是机会难得,赶紧奔过去拦着抱住一个向着反面跑的小孩子,对了那五个干事打扮的人,笑问道:“认得我吗?我是这里密斯程一个极好的朋友。我看你们有些忙不过呢,需要我做些什么吗?”问时,也不管他们答应不答应,赶紧就蹲下身子摸着小孩子的圆脑袋自说自话起来,“好孩子,乖,听老师的话,可别乱跑呀。要知道老师们带你们一天,真是怪受累的。” 队尾的一名女干事大概是与程云香关系不错,因此很快就接了嘴:“认得认得,是厉大记者啦!你不单帮我们的孩子登载画作,还帮助我们这份事业做宣传,却不想呀还没能好好谢谢你呢,就先连累了贵社和我们一起承受这么大的压力。” 因为厉凤竹眼疾手快先盯紧了那个小捣蛋鬼,减轻了干事们一点压力,大家也就很容易地接纳了她的出现,一道谈着往孩子们的宿舍走去。 年纪大些的男干事,看着似乎是处在能负责的位置上,说起话来很有几分官样:“那个光明连同他所在的庸报社都是激进分子,瞧他写的都是些什么鬼话!说什么善款之中只要有一分一厘没能惠及真正需要救助的人,那都是对慈善的背叛。可是,密斯厉你是能讲道理的人,我就烦你来评评这个理。会内总需要我们这样的员工全身心地维持日常工作,而我们也是要生活的,支用一部分经费是必然的。否则,让员工喝西北风过活,那决计没人肯干这一行了。” 光明写文章向来是笔锋锐利的,这个厉凤竹自然心中有数。只是眼前这个人的托词实在也很站不住脚,若是有记者过来采访,把他的说法披露出去,无异于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厉凤竹因想着,语音不详地含糊应对。并不严厉批评哪一方,只是起劲地赞扬着几位干事的辛勤善良。 大家听厉凤竹是个难得肯体谅他们付出的人,自然不加任何防备,在宿舍外就拜托了起来:“密斯厉你瞧,在外玩儿了半天,哪个孩子不是满头油汗呢。咱们这儿呢女干事多男干事少,而且这三位女士呀还是年轻轻的大姑娘,面皮薄得很,不很能带大男孩洗澡。你跟密斯程又是很要好的朋友,我们想请你帮这个忙。” 厉凤竹自是巴不得如此,一个停顿不敢有,就满口应承了下来:“那没什么要紧,我看看——”说时,她走到孩子中间,故意地选了两个看起来大些也更老实些的孩子,一边拉住一个就往自己怀里揽,“这两个孩子跟我家里的小子长得差不多高嘞,我一眼看着就觉得很投缘啦。来,伯母带你们去换衣裳好吗?” 众人没有任何疑心,一人牵着三两个孩子就往屋里带,走着时还给指了路:“密斯厉,走廊那头有一间盥洗室。你带的这两个,都是十三四岁的大孩子了,我们主张这个年纪要避避嫌的。只是呀,男孩子都粗心大意不够讲卫生,衣裳不管是要洗的还是要穿的,都扔在一处不知道怎样去区分。所以请你带他们过去,他们会进里屋去淋浴的,你只需要帮着在外边把要换洗的衣裳分开就行了。” 厉凤竹听了,心里却觉不好。自己原想着挑两个大孩子更容易沟通,不过经了这边的人一说,却是大孩子会自理,不需要搭太多的手,那便没有机会去套话了。只见她眸子低垂着转了两转,很快就抬了头,笑道:“这样啊……那跟没帮忙也就差不多了。我还是……带两个不能自己洗浴的小娃娃,才算是给三位年轻淑女解了难呢。” 那三个女干事见她如此提议,认为这话简直就说在她们心坎上,不迭连声地道谢,引过两个最小最皮的孩子同她牵着的两个换了一换,几路人就各挑了一间备好热水的屋子,帮着孩子们去洗漱打理了。 待走进盥洗室,厉凤竹赶紧带上门窗,把两片帘子一合拢,先在周身口袋里一摸。幸而是小如甫回来以后,她身上常有糖果带着的,只是很不凑巧今日只带着一颗。却见她灵机一动,先不拆那糖纸,放在两排牙齿中间用力一咬,然后扭过身子,举着那粉色糖纸,笑盈盈地说道:“两个好孩子,伯母这里有糖。你们谁能告诉伯母,今天出去学了些什么呀?” 当糖果一亮相,就勾动起小孩子一种本能,认为一定是谁先抢答谁就可以得到那颗糖。两个小娃娃跳得快有一丈高,各举着肉乎乎的一只小手,异口同声地说道:“听话课,听话课!” 厉凤竹看他们兴奋有余,赶紧把食指贴在唇边,把糖捏着藏到背后,身子尽量弯着去迁就他们的高度,喁喁地道:“可不许大声喧哗。咱们呀,悄悄儿地说话,谁声音小,谁就能挑一颗大的,好是不好?”见两个娃娃都毫不踌躇地点头答应,然后才堆下笑脸来问着,“告诉伯母,什么叫……听话课?” 第219章 突然造访 http://.biquxs.info/

问罢,把那层糖纸剥开,馋得两个小孩子眼睛都直了。 于是,他们就你一言我一语,抢着表示听话课实际是去外头听大人们说话,然后回来把听到的话转述给老师听。 经他们一解释,厉凤竹还是一头雾水,不大明白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时又不知往哪儿问,就由这两个孩子的名姓上慢慢地问起。他两个都没有像样的大名,一个叫狗儿,一个叫小囡。 厉凤竹尽管东一句西一句地问着,那两小块糖始终在手心里托着,却是忘了去分。两个小孩子虽已磨得没了耐性,倒也懂得一点基本的礼貌,不敢上前抢去,只是哼哼唧唧 在徐遗宝的命令下,乾军随时前队以战斗队形向芜湖水师杀过去,中队和后队原地待命。 不消片刻,招生处那边来人了,而且,还来了很多,段老师程老师还有夜南山之前测试天赋时见到的其他三位老师都过来了,身后还跟着十多个天枢学院的学员。 卜旭的心情很复杂,愤怒当然是有的,被人轻视的感觉,实在太过于糟糕。 “什么!”卜旭惊叫一声,他突然意识到,他那天冲进道观的时候,错过了多么重要的机会。 好吧,手里还有翡翠没解,凑齐这些钱好像差不多,但是自己真得没想过买这么大的一套别墅。 说来也真是奇怪,后来醒醒醒了后,哇哇地哭,奶娘抱着他想喂他,他就是不肯吃。 不过,夜南山意想中的疼痛和血肉被撕裂的感觉并没有传来,反而像是一道柔嫩的娇躯撞在了他的后背上。 她躲在车子里,一直不肯下来。梅影就在一旁看着怡红院,一时入了神。 隆德帝道:“你这是何意?”也不知回应的是前一句,还是后一句。 萧怜带着这个胖子碧染,绕过树丛,避开搜捕的魔兵,顺利回了龙苑。 白带木乃伊不敌官梓敏,那些血甲木乃伊就主动跑出来挡在在前面,保护那些怕火的白带木乃伊。 原来倪多事所修的九转阴经,实则同那位龟仙人所留下的玄阴经有异曲同工之妙,同为聚敛真阴之力的无上法门,这玄武阴石在深渊中经年累月的吸收阴气,其中的真阴之力浑厚精纯,岂是一般的修炼法门所能吸取的了的? 此刻他好像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大热之后突遇大冷,若是他全盛时期还好,毕竟是修行者,但现在的情况,很容易受到风寒。 再一次熬夜熬到三四点的池桓在早晨八点钟时被生物钟再次强制唤醒。呵,该死的作息习惯。 “怎么样,左师弟,考虑的如何?”许姓青年见到左君仿佛在沉思的模样,也不去打扰,等了一阵方才开口问道。 毒毛尸王心中一动,计上心头,向远处的骷髅士兵招了招手,喝道:“命你们这些骷髅士兵将白生抓了回去,交给九幽鬼王处置!我来阻住倪多事罢了。”他呼喝声中,自有一股威严。 “但总要试一下,我可不想死在这里!”杨边活着的信念很强烈。 突然!身后有一簇白光飞速而来,光中隐约有人影浮动,左君顿时回过神来,仔细的向那白光看去。 在刚刚吴萱和刘朗的话之中,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吴萱一开始并不是将刘朗作为想要成为男朋友的对象来追求的,吴萱只是觉得刘朗比较特别,所以才会追求刘朗。 只能通过各种僵硬的笑声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可眼角的余光始终无法受到控制往六灵身上瞟。 只见三村理美一副偷偷摸摸的样子,手里抱着一个大包裹,用着紫色的布包裹着,随即转过路口不见了。 第220章 被边缘化 http://.biquxs.info/

方谦揣了一肚子的话,倒是半个字也来不及提,思绪被猛可地打断,吐着烟自忖唐书白这小子今日确实有些古怪。这样来来去去,等过了半支烟的工夫,方开了金口略挤出几个音来:“唔,你是说……” 唐书白点了点头,手往大腿上一拍,眼神在懊丧之中还有几分怒意:“就是领事馆搜罗活跃的知识分子名单那事儿呗!明明是我给后藤出的主意,由我们来负责调查这些人的身家背景,在他们身上挑出毛病公开渲染。至于这些人是杀是策反,不与我们相干。这个方案提出以来,一直实行得不错,但近两个礼拜,领事馆既没有通知我成功逮捕的名单 饱含深意地看了何子墨一眼,淡淡说道:“我打算设置三山正神,称炳灵公,负责监察协调各地山神,为山神之长,神君认为谁可担任此神职”。 见到那么年轻的朝奉微微一怔,最后还是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条棉裤,默默看着李青不说话。 “灵儿,你在想什么!这是发呆的时候吗?”秦素大师恨铁不成钢的看着孔灵说。 就这样,平静的度过了又一个五月,唯一能令人感到少许意外的,可能就是之前林老魔现身东海一事,赤县神州方面居然没人找上门来。 “多多,我刚从停车场下来,你在哪里呢?”微凉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倒是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 送走祝江涛和白雪后,陈最直接回到君临26楼,看了看时间,下午一点,便拨通了白雪给他的那个号码。 这些干练弟子早已经急不可奈,清点起来速度自然也十分迅速,未过多久,所清点的结果便逐一被报了出来。 狗急跳墙?什么意思?难道她就那么渴望和宇哥在一起吗?可是按照最初出现的那种状态,我也没有看出陈落落到底爱宇哥多深,除非,这里面有什么猫腻……但是上次听陈落落说自己的身份高贵,那又是怎么回事? 昏昏沉沉之中,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我抓起来一听,便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可可看着千允澈累的七荤八素的样子心有些微微的触动,昨天确实是有恶作剧的成分,可是想想,他是为了自己才来这里吃苦头,说到底还是自己连累了他。 不知过了多久,金色光芒早已消失,一个绝色的男子浮在空中,缓缓地,睁开了那双金色的眼睛,眼中似有流光闪过,一瞬间,便让太阳都自惭形秽。 擦,还是我教的,我突然心里就开始发凉,这个霍娟一旦真的成为了我家李莹养的鬼,那些坑害我们的,那些上头自以为有权或者有势,就可以不把任何规矩放眼里的人,那会有多惨? 虽然没有把辅政王的权利还给他,但是大家也知道了,老八根本不在意当不当辅政王,此时四四的态度表明,八爷在皇上心里是除了十四爷之外,最看重的兄弟了。 结果锦慧第一天就给捅破了,老四和老八的脸色她已经看在眼里,她也相信锦慧不是想做什么对夏茉不利的事,但把这事挑明了,让老四操心了,在德妃看来就错了。 夜凌危险的眯起了漆黑的眸子,正准备攻击,离月突然拉住了他的胳膊。 “殿下,您不怪我?”韩月惊讶地开口,他可不认为自家殿下是什么良善之人。 “哇唔,希呢?”闵言伸了伸腰,看了看四周,看见其他人都在整理收拾,但是并没有看到甄希的身影,不由得感到奇怪。 但是,若要溯其根源,归根究底还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残酷法则。 两人毫不费力的,通过那道门进入了学校,可是当他们后脚才刚刚踏进来,就被人给叫住了。 第221章 上门说和 http://.biquxs.info/

“这东西看着太贵重……” 不等门房把话说完,唐书白又抬起腿,一脚把门给踢上了。 坐在沙发上的方谦十分注意地听着,下意识把靠在一旁的手杖拿起来拄着,尽量地扭过身子在看。直到唐书白连踹两脚,方谦的双手兀自开始发抖。跟着,在唐书白转身过来时,赶紧把手杖又丢在一旁,将双手揣在袖筒里端着,不由暗暗点头。后藤、野崎这些人的话给方谦带去的不安之感实在很强烈,唐书白如果真是卧底,对方谦的打击简直不可以言语来形容。方谦是日方在津代理人,而唐书白则是方谦私产代理人。一旦这个人出了问题,东洋方 她弯起嘴角笑了起来,能有这么温暖的人对她这么好,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听花宫岚在后面念起了内功心法,白司颜只好收起心神,循着他所说的话聚起内力,运转起体内的精气。 面对白司颜凶巴巴的斥责,司马青柠没来由地有些心虚,正颤颤巍巍地想要找借口,一转念才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怪不得爱巴图就算是真的喜欢青青,也没有改变心意,依然将青青送进了这里,看来他已经摸透了所有候选人的实力,才会如此的决绝。 砰的一声,楚辰一掌落在法印上,狠狠震荡了一番,却没有将法印击碎。 深吸一口气,白司颜稍微平复了一下心境,继而才抬起手,轻轻地叩了两下门板。 “不会是卡洛斯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李昂,被直接赶回米兰了吧。”有加泰罗尼亚记者恶意满满的说道。 易玄和其它人也纷纷拱手感谢起来,寒星草虽然得不到了,但有一枚法丹,心中顿时平衡起来,而且还能和此等强者扯上关系,今日火龙炎山没有白来。 而就在这个时候,加泰罗尼亚媒体终于加入进来,他们说卡洛斯身上有瓜迪奥拉的影子,建议巴塞罗那立刻出手拿下。 弗格森看着隔壁教练席发生的这一幕,老头非常不爽的低声骂了句什么。 清绮郡主则微扬起一张仍显稚气的瓜子脸,平坦的前额,红润的双颊,黑黑的眉毛,两只细长有神的眼睛含着深意,不断地扫向李之和杨高澹之间。 “如果我抢了你的,你不会告诉族长吧?”凌顾平静的看着苍剑离,好像和苍剑离商量。 炼尸王和洛宇倾、林果果三人之间的碰撞仿佛如锣鼓喧天一般响起,一连串如捣鼓一般的爆炸声迅速响起。 以万千星光化为助力,以星光为阵,更是以强大的星光之力镇压。 一声龙吼响起,巴卡尔变回巨龙形态的身体从塔底冲了上来,躲过卡恩这一击的同时,也从地面上带上来了数块巨石。 同样的,林凡也被轩辕紫英手中的艳阳刀所释放出来的刀意给撞开了。 到了沪州,李朝将陈果儿拉着一起下了飞机,同时将陈果儿的事情向机场方面说了一下,毕竟航班上突然少了一个乘务人员,这可能会造成不必要的影响。 在他们一众人身边,是和刚才楚宇城、叶枫在上面所见的亡灵战士,半空中却翱翔着一只灰色的庞然大物。 众人来至当时最大的一家酒楼,叫做广府楼,顾名思义,这里有当地最著名的本帮菜。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是咱们的看家蛇。有这俩玩意在,我就不信还有人敢来找麻烦。你没听阿尤说么?这是‘大哥’和‘二哥’。拉美州老大和老二的存在。”萧鹏说道。 “看来老天都在帮助我们!”声音并不大,却透着一股喜悦感,稍稍停顿下来,沉吟片刻,复又发声:“你告诉他,他和若初原来是一对夫妻,在若初得知他患有脑瘤,且能活的时间不长的时候,结果他的病情出现了奇迹。 第222章 暗度金针 http://.biquxs.info/

魏源在课堂上颠倒黑白的媚日宣讲,按不同籍贯分别被领去市井分辨方言的小孩,怎么看都像是间谍行为。厉凤竹开始怀疑,权益会背后有青帮在掌控,但青帮掌控他们的目的应该不会只当成一个敛财工具。且如果这真是个披着慈善外衣的谍报机关,受益方很明显是东洋。唐书白一定会知道些什么,尤其如果厉凤竹的怀疑没有错,他不是真心投靠东洋人的,那么这一回他一定也会很快就“说漏嘴”。 可是,厉凤竹一碰面便发现,唐书白压根不给她试探的机会。话多而密地谈起了上次去同文俱乐部一心扑在读书会的事情上,遗憾没能处处参观到。 他的力量已经不在那巴之下,强化冲击完成之后,体内的肾上腺素浓度急剧上升,带给他几乎无穷的力量和信心。 作为轮回者,她强化的是偏向感知与敏捷的刺客类型,此时身影一晃,就直接来到了岩浆湖对面。 每年举办的“世界交响乐大会”的内容并不是固定的,而是根据过去一年世界范围内所发生的种种有关于交响乐的事情来确定的。 王子凡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可是关之琳只是羞涩没有生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在房子里找找,还真找出一台照相机,这还是米樰玩过的最新款数码相机,当初买来要送给她当做生日礼物的,没想到用到关之琳生日典礼上。 而现在她们总算有一个直观的体会,毕竟连佛祖布下的禁制都能够随手破除,那肯定比佛祖还要厉害很多倍。 风行心里郁闷,面上不显,将对孙虎的说辞又拿来唬弄花雷。花雷还觉得很有道理,更是恨重万里了。 院长还专门去换了身僧袍,泡了鲜花的清泉水洗手,才手持经卷,打坐在两人面前,低声缓慢吟唱起来。 可是,在凌飞避开王宇昊这一击时,那柳云轩那恐怖的一击已经随之斩来。 感觉捉弄成功,钟儊红忍不住笑出来,捂着肚皮在浴缸里娇笑不已。 话是这样说,但自己万一没来,或者万一晚一步,花云便是身死的下场,他对所有牵扯进这件事的人,包括重万里包括郑达微包括花雷都是有怨气的。 不知不觉,来到了皮货商行。于芷川慢慢减速,把车停在了门口。 吕安、张恒、唐琴等人,也显然是思考过这个问题,但是并没有想的太透彻。 “这就需要问你妹妹了,想来她应该知道些什么?”刘浪将问题转给到了林心那边,林心是事情的亲身经历者,相关的问题自然是问她了。 “这样吧,我再给您转一万,其他的,就我自己留着了!”苏青思忖道。 没有得到万灵果,王莽心里也是非常不爽,此时他气运如虹,应该是诸事顺利,心想事成才对。 发完这句话之后,朱英杰就等着苏青回复,只要苏青承认,他立马就截图下来,然后再到论坛上diss他,等苏青在论坛臭了,自然而然的对他形成不了什么威胁。 出现的十二位圣贤虚影,齐齐望向了儒道祖庭所在的地方,却见儒道祖庭中的一根放在密室里的玉尺慢慢的绽放光芒,无尽的威势也随之从那玉尺上面散发出来,刹那这威势便已经覆盖了整个儒道祖庭。 “云少,我记住了!”苏青很是感激的点了点头,一般的设计师绝对不会有这样的耐心教他的。 以前她嫌弃林昊苍的家庭,当时林昊苍跟她说家里收入不高,还欠着两百多万的房贷的时候,她就决定放弃林昊苍了。 所以,第二节打了3分多钟,76人的替补打的很有气势,和步行者的替补打了个旗鼓相当。 第223章 酒壮人胆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不以为然:“日租界的地不会蒙受很大的打击。” “倒也是,以你们和东洋人的关系,总不至于赔本的。” 在厉凤竹来说,这纯粹是因话答话,并没有多大的意思。可唐书白回赠她的,却相当惊人。 “就是!要赔了,那可是他们自个儿的本。只有保障药厂的安稳,才能再添一笔一本万利的好生意。” 饶是厉凤竹对于唐书白总在她跟前放水一事早习以为常,但这句话还是出乎意料。东洋在华北布局事人所皆知的事实,除此外,他们甚至打算用华北老百姓的命来哄抬药价,大发其战争财。这样的内幕, 他最终还是踏进了第三关。刚进去不过就连一刻钟都没有到,自己就溃败了。 什么传承有我的功法好……过了一会儿,于涵瑶好像做出了什么决定似的。 苏风再一次不顾危险来救自己。苏邱浩沉吟了一下,收起了原本感动的面色。 “是我觉得很好吃,就想让她尝尝。”祁北默默觉得,好像有些不妥当。 阴嗖嗖发出一声提醒,吓得正专注调整一个气球位置的白夭夭一跃蹦出去两米远。 两个士兵立刻前去与百灵夫人等沟通,她朝着徐奕的方向看了眼,双手在围裙上擦了下。 可林风却没心思接受采访,故意避开了镜头,仰头盯着自己的【苍穹之剑】满脸无奈。 “我不和老板一起走吗?”方娜的心凉了,她听出来了,老板这是过河拆桥,肯定不会给她留钱了。 第一幕,星辰爆裂,火光滔天,狂风卷拂,橘黄色的烈焰,转眼充斥了林浩整个视野。 “拿一分工资就要做一分活,现在都还没下班。”黄伟说完,又帮楚无锋打了一壶热水,换了一份新茶叶。 “卑劣的熔岩鸟,我石人怪岂会怕了你!”石人怪发出了阵阵怒吼和咆哮声,随后双臂猛地砸向了地面,地面裂开出现龟裂痕迹来。 虚空中闷响不断,十八记五极千重斩像是一个滔天的巨浪,这巨浪带着强大的声势,想要将黑色的锁链大网撑开击碎。 “几位是什么人?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里奇立即站起来连忙说道。 回过头来,打量了一下这只还在紧追自己不放的蛇蛛美人,秦浩马上就发现它的腮帮子再次鼓起,一双死鱼一般的眼睛正狠狠地盯着奔跑中的自己。 “那就好,你们知道刘家老祖在什么地方,只要找到刘家老祖,大禹九鼎也就有消息了。”冷逸问道。 虽然吕凉从来不是一个自大的人,但也绝不是一个自卑的人。尤其是掌握了黑暗之力的新技能后,自己的斤两还是心里有点底的。不过,经对方这么一说,再想想太一之轮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唉,心里又变得没底了。 “我们看到了今天东方辰依旧是出现在了首发名单中,他的胳膊上是佩戴着中国男足的队长袖标。”中央电视台体育频道的解说嘉宾徐洋说道。 甚至,还有一些人传出欧足联控制bisài踢假球,而欧足联中竟然有非常多的高层涉嫌赌球,甚至还有人曝光说,欧洲冠军联赛中有很多场bisài都涉嫌被操纵,甚至还有一些半决赛,决赛都有被操纵的嫌疑。 死一次不打紧,但是如果在死之前被盗贼将身上的东西扒光了,自己还用混吗? 吕布下意识的看了下邳城一眼,想起白门楼上的事情,摇了摇头。 袁刚一口僵尸血没有吐完,就又见到一火一水的莲花到了身前,刚要起身防御,谁知道两朵莲花忽然合并,又是‘轰’的一声,竟然爆炸开来,刚要起身的袁刚直接昏死过去,“竟然是道法”这是袁刚昏迷时说出来的话。 第224章 决意见面 http://.biquxs.info/

在电波相通的一刻,厉凤竹把先前在徘徊时内心翻腾不已的羞赧、犹豫、谨慎等等一切情绪都抛开了。电话已经接通了,绝不能说是叫着好玩而已,要不就不打,打了必须言之有物。因受着一种紧张感的驱使,厉凤竹很快速地梳理出要点,将前些时唐书白如何在舞场混淆东洋特务的注意力,从而放跑“要犯”,又如何抓住一切机会,把许多日方的重要计划泄露给她的话一五一十说了。 纪冰之原没有任何准备来接收如此离奇的信息,况且从一个不在津门的外人角度听来,厉凤竹的说法无异于在编织一部浪漫与刺激并存的消闲小说。因此,愣了足有 还好,这房间,张云霆早就施展了秘法,声音是传不出去的。这才没有引起外人的注意,不然,光是叶残雪刚刚那声痛苦的咆哮,就会引起铁家庄大部分人的注意。 而她期盼许久的新房又无缘无故地停工了,何时复工、何是竣工,都变得遥遥无期。若是往常,冯丽华也许早就带着行李,坐飞机去南方了。可如今她却被困住了。 除了周一平怀疑是叶残雪做的之外,其它任何有利证据都没有找到。 而作为南方人的乐乐,因为天冷,就算不是每天都洗澡,她也会每天都擦身。因为她不习惯去澡堂。 好久没有吃上那么好吃的饭菜了,乐乐在梁凉他们面前,是一点形象都没有的海吃。反正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他们,形象比吃饱更重要吗? 今年的寒假当然设在远逸庄过了。庄子从腊月二十五起就开始充满了过年的气氛。 蒙汗痛声一叫,整个身子猛烈一震,口大喷鲜血,急速倒飞了出去。 “好一个受人之托!那今日就休想活着离开这里,哪怕你是龙,也得躺这里!”无剑脸上泛起了强烈的杀气,周身猛的充燃起了一股汹汹烈火,那烈火之,又泛起了淡淡的血光,隐隐间散放出一股邪恶的气息。 在张学武简陋的不能再简陋的办公室内,周莹先是秀了一圈被旗袍包裹得曲线毕lu的躯体和吊带袜,这两样相互配合可以说是对时下男人的大杀器,张学武也被周莹搞得有些热血。 因为,阵地上的〖〗国官兵都得到了南京卫戍司令长官部的通报,空军转场期间,南京各个要塞、炮台与防线将失去空支援,各部队落实防空准备工作,重炮部队分散隐蔽等等。 一段插曲无话,臭姑娘算是允许云儿留在这里了。不过始终冷冷的,她显然不待见云儿。 本来不应该跟理拉德说这些的,但是,让他这样平白的担心,我却更不愿意。 大总管又叩了一个头:“您不是要去庙里许愿吗?”他看了一眼大长公主身边的人——目光有些森冷,把那人吓得缩了缩脖子。 梦里,我好像看到了四百年前,理拉德也曾经欢欢喜喜的筹备我们的婚礼。 “我需要收拾东西吗?”木惜梅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此刻的她不需要有表情表示自己的心情。 林涵溪刚要反驳,看到冷无尘眼中闪过一丝凌厉,于是乖乖地闭了嘴。这个男人此时身上散发着不容抗拒的威慑气场,让她只好乖乖顺从的份儿。 李凝吓了一跳,慌忙取下背上的大刀。与此同时,也将护身甲祭了出来,眼见那男子一手扑进,他凝聚全身真气和力量一刀斩去。 “老大,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估计是因为前几天晚上的事情,一大早起来就来了这么多人,不过倒是没有发生什么冲突”张猛想了想说道。 “顺便了解一下血族辛秘?”我狐疑的看着亚伯纳特,这个看不出是巫师还是狼人的伪绅士,应该不会关心凯蒂的死活才对。 第225章 意想不到 http://.biquxs.info/

厉老太太咂嘴答道:“放多了,一整包都扔下去了,喝不了这些个。” 厉凤竹讷讷地听着,掂了掂沉甸甸的盖子,半天才道:“那么,一会儿你老人家帮着我分些给工人。明儿我再去买。” 厉老太太一面摇头一面说:“要不了这么多,这两天还是热,可你没看黄历上立秋都过了嘛。小孩子到底肠胃弱,可不能连着喝。” “知道了。”厉凤竹下意识答应完了,才想起来那个药房是个联络点,没有了抓药的借口可不行,因改口,“我明天再去讨个合适的方子。” “总得带去把把脉,开出来的方子才对劲。”厉 他们都误把李憨当成了华裔,一番交流之后才知道李憨是韩裔,不过李憨还是同意了对方换座位的请求,所以他得挂电话了。 “我没发疯,我在等人。”叶离叹了口气,她有点害怕了,有路灯也害怕,但是又不能回去,也很为难。 阿伟在我手上吃了一次亏,也不敢再大意。不等我说完,阿伟便一拳朝着我的脸上打来。 但相比于草原上给蛮族当狗,那些良心饱受谴责却依旧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敖长老颔首,明安皇子最后能收敛自己的怒火,这在他的预料之中。 此地陷入寂静,石九魁梧的身体僵在原地,死地而后生的庆幸席卷全身,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得见天仙老祖。 但夏皇似乎不能确定这一点,或者说万佛高原也不能确定,所以他们还要商量。 他现在只想着躲得远远的,以此避开那些因为封侯而吸引来的目光。 眼下的第一要务,便是找苏彤这个懂财务的内行,帮我好好分析一下那些账单。看有没有机会帮老板娘讨回一些工程款。 起初,他准备用各种各样的剑术,一点点的消耗柳钟;由于后者的出奇表现,他失去了耐心,准备用大杀招迅速解决掉。 安阳不肯入宫,他本想徐徐图之,可是这些老臣却倚老卖老,非得让他尽早立后。偏偏还不是善于辞令之人,左右为难却无人倾述,让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是孤家寡人。 “妈,我没那么娇贵。再说了,我又不是头一次,您就放心吧。”对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婆婆,林妙香从来都是毕恭毕敬的。 楚公公带领着谢志成到了坤宁宫之后便回到了养心殿来复命,龙将夜听到这话只是微微的点头。 拍着李铁柱的肩膀,两人嘻嘻哈哈,早已经忘了不久之前,两人还以性命相拼。 就连这个也要斗富,怕是他们放的都不是花灯,而是白花花的银子,但是既然有热闹可看,他们也跟着凑过来。 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硬是挺起胸膛,“公子,李铁柱实在狂妄,我们替你教训他。”陈晟悠悠地向前,只见李铁柱眼眸凝着稀薄的雪花,正眼不看他们。 裁判这时吹响了中场比赛结束的哨音,刚才汉堡发动反击时补时时间已经结束,这次进攻既然被中断了,他也不准备再给汉堡罚角球的机会。 此外这些球员前往美国后的薪水,包括广告代言等收入,同样要上交50%。 他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已经冰冷的脸庞,似乎还不敢相信,娘子就这般离自己而去了。 在武安这样一座巨大的城市中,赚钱方式自然也比那穷乡僻壤的青家寨多的多。不过,像是捕捉蛊虫、狩猎妖兽或者采集草『药』矿石一类的生财之道却是比青家寨那种地方更加麻烦。 凌云惦记着他的神农鼎鼎盖,他知道鼎盖就在德川家族之中,他要尽早去东洋把鼎盖给夺回来,因此,逮着机会自然要尽量多了解一下德川家族。 第226章 核实身份 http://.biquxs.info/

天呐,除了唐书白,原来自己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吗?!厉凤竹如是想道。直到此刻,她心里依然认定唐书白是个潜伏的特工。因为厉凤竹意识到一件事,来接头的不是唐书白并不代表他是汉奸,如果他是汉奸,那么这些日子里苦心营造的两人恋爱的假消息传到吕乃文耳朵里,为什么吕乃文不想法子阻止,反而要制造偶遇跟随徐新启登门拜访厉老太太,去撮合所谓的婚事呢?吕乃文愿出这个头,就代表他认可唐书白的人品呀!是了是了,一切都说通了。唐书白今日没来,但唐书白和吕乃文好像关系不赖,那个读书会兴许就是他们的联络方式。 厉 “麻烦倒没什么,只是让人觉得,这个世界,已经不是我们的了……”连道真叹息着说。 说实在话,眼前此人可算得上杨青来到大唐后见过的最有气质的美男子了,虽从未曾谋面,但此人高贵之中流露出的那份亲和宁静,真的很难不对他立即产生好感。 有了顾若宇给自己的保证,景云昕觉得自己的心里踏实多了,她知道顾若宇只要是答应了自己,那就一定会做到,看来不再需要怎么多操心了,只需要安静的坐在原地等待着他的好消息,便足矣。 因为龙乔顺自己压坏了电话,跟龙天的通话自然结束了,而京城发生的一切也从电话中清晰的体现了出来,众人虽然只听到了声音,但也想象得出那种场面了。 父母并没有说让我立刻就走,但我觉得,再呆下去,恐怕他们会更伤心。而我,也需要一个不用思考这些事情的清净地。 想到这,我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这些人,难道真打算造出活生生的菩萨? 但是没想到,起初是一点儿好感,然后是一点儿喜欢,到现在,这人离开的背影,竟然都能扯得她心口疼。 而玻璃罐子里面的虫子,消失不见了。就连水分也没有了,原来还活蹦‘乱’跳的土老鼠,却没有了‘精’神。 “取地图!”齐雅德大手一挥,矮几上的酒杯碗碟霎时被扫落在地,上好的手抓羊肉以及鲜红的酒液在安息地毯上跳跃了几下。 今天,顾若宇去参加酒会,一直到十点钟还没有回来,夏安玲坐在客厅里无聊的看着电视,等着顾若宇回来,她真是不明白顾若宇一天到晚有什么可忙的每天都像是刻意的在躲避自己一样。 一不做二不休,雪崩从寝宫中翻找出一把匕首,将匕首清洗干净,做好准备,对着身下狠狠的砍了过去,丝毫没有留手。 第二天一早,闪身出了空间,苏杳准备去接团团出院,一个转头,却看到了闫守成,火急火燎的进门。 要么涂山晶晶走鸭子步,要么纺娘走鸭子步,要么两人同时走鸭子步,并且纺娘连钟爱的豆浆也不喝了。 汹涌澎湃的阴雾灌入腹部丹田,迅速把丹田挤的膨胀开来,比原来大出数倍。 其实比比东还是挺漂亮的,他也不想日后看不到这一张熟悉的脸了。 还特意找云笙私下里说,穆老爷子真这么看重这个婚约?不可能。 苏杳心里清楚,闫福生这么坚持,无非就是担心分家了,以后他在村里会没面子。 隐藏在思悔殿各处阴邪之气再次被吸引出来,纷纷穿过浩然正气形成的光膜,滤掉污秽化作至阴之气融入李贤身体。 “我说,要道歉也是你给我道歉!”苏酒丝毫不怕她,重复了一遍。 苏盛景现在就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难道他连苏盛景都比不上吗? 墨岚赶紧去收拾房间,王妃现在对杂味异常敏感,房间有一丝其他味道都会不舒服。 第227章 强人所难 http://.biquxs.info/

只见厉凤竹想要开口说一个“是”字,嘴一张却叹了一口气,只好有气无力地点了一下头。 吕乃文佯装不知,只管向下说去:“这几个地方,除了三野公馆是个连假招牌都懒打的藏污纳垢之处。至于妇幼权益会,呵……那个魏源呀也只好骗骗无知识的小儿,其实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打着慈善的名头,干的却是买卖人口的肮脏的生意。暂且……也归入‘商行’一类?”说时,眼带讽刺地猛摇了两下头,“所以你瞧,一切的问题都在指向同一股力量。” 厉凤竹咬牙切齿道:“东洋。”提起这两个字,国仇家恨便盖过了小儿女之 “你叫我干嘛?”伽椰子说话的声音有些慢,也许是太久没有和同龄人说过话了,或者是眼前的这个男孩太阳光了,在伽椰子的眼里,男孩已经像一个太阳一样了。 刚刚两人的传音并没有让邬遗注意到,因为邬遗想不到邬成居然会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对奕晨传音。 一旦战线被突破,对于后方的人类星球,迎来的将是毁灭,到时候人心散了,恐怕就更难对抗了。 而玩家目前的等级基本是九级十级这个坎,能够对付的怪物基本维持在超精英这个水准。 宗泽看了一眼李延庆,眼前这个陌生的年轻参军令他感到一阵困惑,自己似乎从未和他打过交道,他怎么会知道自己? 跨越三级到底有多难,玩家们心里皆是深有体会,云凌也一样,技术好,面对杖尾鳞甲龙这等存在也是无能为力。 当然了,单单从金额上讲——和珅家一间房里的摆设就比这些东西值钱的多。 遣散了其他人,最后就剩下萝莉佣兵团九人,然后各自去做各自的二转任务去了。 “好。”听的呼延灼的话,玛丽苏自然同意了,其实她也早就忍受不住了。 这膝盖也太软了吧,虽说内地人的素质尊严意识不算太高,但是绝对不可能这么轻易下跪,男儿膝下有黄金的观念一直深入人心,不可能做到这么干脆。 与魅力,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留得住他,可是现在有了这句话她可以完完全全的放心不少。 还真的不认识,但是可以看出来,对方是玉莹的姐姐,再或者不是也只有这两种可。 “好残忍,不过我喜欢。”圣姑抚摸着胡永儿的头,冷冷的看着凤瑶,瑶姬还有精卫三人。 冷凝现在心神不定,任何山珍海味吃到嘴里也是味同嚼蜡,礼貌性的对秋儿点了点头,继续在床上发呆。 法”说完并没有给狐媚开口的机会,而后便是盘腿而坐,冷漠的脸上不带任何的感情。 裴珑这会儿浑身溃烂不堪,老药罐子去了趟药房的功夫就横躺在了药铺的院中,浑身伤口还兀自冒着脓血,仍是昏迷不醒。 果不其然,三胖子潜入水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手抓着一条三十多公分长的大鱼,冒出了水面。 随着美纳斯一张嘴,一道强劲的水流就喷射而出,射向了熔岩蜗牛。 其实现在真嗣内心开始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了来这收服皮卡丘而先把土台龟传送回大哥雷嗣那里了,不然就凭土台龟的地震,估计这仗还没开打就结束了,现在,也不用弄得这么害怕了。 揽月殿外,早已经形成了包围圈,为了要留活口,姬长鸣亲自操动机关。 巴卡觉得这个土著无论是说话,还是安排事情,都与自己的习惯非常符合,很有一种相近恨晚恰逢知己的感觉。 随着新肉的生长,肌肉断层仍会不断涌出鲜血,但却已经不怎么疼了。 于是在这个危险的时候,他灵机一动放弃了逃走,反而直接来到龙一的身边。 第228章 转移阵地 http://.biquxs.info/

却说夜幕已落,大公报社内早就喧嚷起来了,大家都在忙着工作。 徐新启的办公桌前摆满了信件,面色铁青的元老记者董逸士坐在他办公桌前,拍着腿勃然大怒道:“我不管什么转型不转型,报人还是应当把公义放在第一位!”说完,愤然起身而去。 桌上这堆信件都是近几个礼拜收到的,有相当一部分是老读者表达对报纸改版的质疑。另有一部分是提供新闻线索的匿名信,但是因为徐新启正谋划改版,所以这些新闻与石沉大海无异。于是,迟迟等不来报道的写信人们再次寄信来催问,二次来信也无回应时,他们便提笔怒斥报社编辑 看得殊儿纤心一恍,忽地漠了灼灼眸光:“你若不愿,我们自不强求。”她不想继续在他面前扮傻装可爱,一推云离便转了身子就要离去。 几个鬼子一阵枪响后,他们看不到玉珑了,这几个鬼子惊恐的四下寻找着。 “师兄,我们是同‘门’,情同手足,你竟然对我下如此杀手,难道就为了一把弓吗?”嫦月无尘被困在绝杀大阵中向公羊本质问道。 这时鬼子也冲到了城墙下,他们开始向城墙上爬,同样也沒有遇到任何阻击。 林阳正要先去找一件衣服穿上的时候,突然听到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强大无比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席卷而來,瞬间就把整个国公府笼罩住了。 随后萧龙开始在想,怎么才能减少已方的损失,怎么才能以最少的损失战胜龙卫呢? 在林逍刚刚运转虹诀的时候,便从其体内窜去一缕的高等级气劲。气劲等级之高,林逍闻所未闻。 添了水的茶汤虽然不似先前那样味重,但也有好处,苦味减得很淡很浅。 “有件事我想你如实告诉我,我父母是真的意外死亡,还是你有意所为?”连想道。 嫦月晓娥自然知道霜飞是什么意思,羞的满通红,但又无法拒绝萧萧。 我也不管康妮的烛光晚餐,进房拿了一套换洗的衣服后,就进入了卫生间,洗了一个热水澡,我还以为康妮顺便会来帮我搓搓背呢,但明显是我想多了。 过了大约一分多钟,抽烟的人吸完了烟,顺手把手插进衣兜里面,突然眉头一皱,对另一旁的一人说道。 王晓雅从手术台上下来,不敢看那个胚胎,捂着脸痛哭起来,任皓轩进来安慰了她好一会儿,才搀扶着她离开。 “我就是为了疯子而来的,还清他人情,我也就自由了,这肯定是越早越好。”陈吉华也赞成了。 鹅卵石铺就的路,门口并没有阶梯和石狮,却有两棵大树栽种着。 这一次,从空气中挥下来的爪子直接在一条虎斑的脸上划出了一道血痕,虎斑和另外的几只公猫立刻浑身炸毛,摆出攻击的姿态,紧张地看着空无一物的空气,嘴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那些怨灵们,怨恨地盯着我们,伸出一只只锋利的爪子,咧开一张张血淋淋的嘴巴,阴森森地笑着,一窝蜂地向我们涌了过来。 我看了看董三娘,她也看着我,目光冷清,平静如水,我心里一下子纠结起来,真的要当着董三娘的面说么,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要是厉鬼杀了这么多人,她应该有所耳闻吧,可她并没有告诉过我们,我担心她不可信。 阴森诡异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让我感觉心脏被一只大手攥着似的,难受得连呼吸都困难。 乔治咬着拇指,语气听上去相当的紧张。这要是被多丽丝知道这边带着她姐夫逛窑场,那今后吸血鬼跟尼弥西斯之间相安无事的关系格局可就打破了。 第229章 食不知味 http://.biquxs.info/

如此两难之中,厉老太太取一种负责任的态度,想了一个善后的主意,便是当女儿婚姻成就远走南洋之日,自己一定竭尽全力地劝导女儿女婿,让他们从丰厚的家产中拨出一部分钱财收葬故去的老乡,再给他们立长生碑。这件事不能只当做哪一家的家事去办,而要仿着乡贤老夫子们的办法,不分亲疏彼此,只要能力可及,就尽量放开手来大操大办,这才算是真正积了功德,可以抵偿罪孽了。 及至厉凤竹丧魂失魄地走回家,厉老太太脸上早已愁绪尽散了。唯有家里一个小孩子,心里没有那么多计算,听了大人一时如此一时又如彼的说法,很想得到 事情离谱就离谱在那外,有关者天藏天天跑来那外,真正造成宇智波那幅惨样的肇事者羽原却一次都有没出现过。 张郃让人边走边鼓噪呐喊,打算在气势上给张飞以压力,喧闹的声音在山谷回响,惊起鸟儿四处乱飞。 卡卡西则瞥见了随着尘埃蔓延过来的浅黄色的鳞粉一样的东西,所以他立刻发出了这样的提醒……这一天他可真是警惕心拉满,同时也觉得有点诸事不顺。 为了不提前暴露目标,邓贤命人前后用绳索牵引,在黑夜中缓慢向前推进,直到离营半里之时才点亮火把,又令军士们鼓噪呐喊,一时间山谷中惊起飞鸟无数。 不是吧,谛禅听到阿弥陀佛就要杀人,你不会听到前辈二字就要吐血吧。 傅景行隔天来看桑洛的时候,病房里已经没有她的身影,一问,护士说她昨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 可晓组织的撤退虽然突然,但他们对岩隐忍者也不是没有防备的,于是在几道重要的关卡里,弥彦三人都自觉留下来为后方人断后。 因为省了去新娘家里接亲这一步,等新娘换好礼服就要过来和他一起迎接宾客。 她感受到的更大压力来自于未知的威胁,她要思考稳定提升木叶实力的方法,敌人隐藏在暗处且实力强大,这种情况下,无论她做好多么万全的准备都显得不够。 可古绝尘神色如常,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夏雅莫名地又想起了那个年轻男子的话,难道这花真的有什么问题? 庄子里没那么多地方给他们住宿,目前只能住帐篷。不过管事已经带着人在看地方了,准备修建房屋。按照沈安的交代,在入冬之前,肯定能让他们住进屋子里。 以前同学们在桌子上写下:“我要考xx大学!”之类的话时,江舟看着还挺羡慕的,因为从记事起他的目标就已经由父亲帮他定下了,像这种类型的目标,他以前是没有的。 想到耿老爷子如果知道取消婚礼,可能会很难过,她就有些不忍。 利用自己分身众多的优势,及时选择强势的一方——他原本还不想完全把宝压在尼古拉斯议长身上。 高丽也是如此,那些兵器已经装备了军队,就等着宋辽大战再度开启后去捡漏。 钟天涯和我一道摸出了彭家别墅,路上还颇有些好奇地问我怎么会知道炮姐? 这已经不是要把黑肱大师赶下台,清洗御灵团那么简单了,直接变成了与那些作恶多端之人有何两样? 那个先生,可能就是教这个少年的!今晚!掌柜可能不在家,少年就找先生出气,赶先生走人。 凌锦城与叶锦幕和南宫静泓比起来,年纪要大上一些,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但看起来,却有种很多人都及不上的一种嗜血冰冷的气息。 “你并不想救阳旭,为何还一直问我讨要招魂幡。”郑麒麟突然说道。 第230章 借故搜身 http://.biquxs.info/

这哪是量体选衣,根本是顶着这个由头行搜身之实。厉凤竹如是想。 “再看看后身的效果。”方笑柔依然高高举着衣架,迅速转到厉凤竹身后,同样的一套手势动作,在对方不好发作的情况下,顺利地查验过全身。 说起来这虽然是冒犯的举动,却歪打正着地叫醒了厉凤竹,更激起了她的斗志,恐怕比吕乃文那番苦口婆心的话有效验多了。方笑柔戒备的举动,提醒了她,爱错人的难堪固然搅扰得自己心神不定,但比起性命,比起汉奸仗着日本人撑腰就敢轻蔑傲慢不拿她当人对待,感情问题小得根本不值一提。无论唐书白是正是邪,其 霎时,的唐知心的脚一下子就踩到了陆别离的鞋上,陆别离好像并没有注意到唐知心还会跟自己玩这一出,他低头一看,手中的力量也松懈了下来。 家里的菜和鸡蛋因为他们成亲,有了不少,可是却不够这冬天吃的,家里肉倒是一直都有,不过粮食还有油盐酱醋却还要买一些。 之后的数日里,徐舒练剑便更有劲了些,整日都很精神,剑士前三境,他虽然还没真正开始去走,但李扶摇这些日子,其实已经给他打下了一个很好的基础,之后真正踏上修行大道,要简单很多。 我从来没去看过她,因为我不想再忆起我们的纠葛,一点都不想。 我大骇,我想到了天台的危险,怕老徐会失控,可我万万没想到,率先失控的竟然是周自伟。 长衫男人背部骨骼碎裂,不仅如此,一股犹如排山倒海般的力量涌进了他的身体之中。 但是想到不是所有朋友都有电话号码的,万一是哪个朋友打来的呢。 夏瑾也没有回避,任由夏老将军打量着,同时,她也在打量着夏老将军。 “我知道你说过,只是感慨一下而已,也没有别的意思。”江晨月想要离开了,不过离去之前,还是顺势收刮了一下杨家的财富,当然了,只是拿一些现金、黄金等东西,银行卡之类的是不敢动的,以免给自己增加麻烦。 苏长定身为现在托月谷的第一高手,自然有了他至高无上的威严,全场静了下来。 寒天与玄真都是亲传弟子,都是筑基三层的修为,单纯战斗的话,胜负几率应当差不多,然而寒天是个制符师,还是很有天赋的那种。 在前方,有一片光雨,晶莹灿烂,在哪里,生有一株菩提古树,枝桠如虬龙,伸展向四方,叶子葱绿欲滴,有大道的波动。 钱品颜深深的看了许潇潇的一眼,她要牢牢的将那个毁了她一辈子的人记在心里,许潇潇欺人太甚,将她逼到如此田地,她怎么可以就此罢休。 荣汶看着重新躲回来的姜采,唇角微微扬起,眼底漫上一层得意。 马军及时命令让御天敌将浮空城和宇宙战舰传送回世界之树大本营,虫族没有了浮空城当做对手,自然一窝蜂的向火元素位面通道杀将过去。 想着想着,也不管这硬炕睡的多么不舒服,翻了几个身也就陷入梦乡。 李玖民立刻沉声怒喝,他没有错过机会,立刻爆发压箱底剑诀秘术。 虞七七既没有隐瞒,也没有夸大,将刚才的事情一字不落地叙述了一遍。 黑皇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敢在此久留了,咬着叶凡的胳膊就要跑路。 “我看先不要公布,我们先将手里要求璞玉城成立业委会的联名信征集业主签名,越多越好,等业委会成立,时机合适再告知大家事实,其实很多先入住业主多少知晓这回事。”习意浩仔细分析后说。 此地以山中多枫树而得名,传闻以前还有仙子专门过来看过红叶。 第231章 嫌疑减弱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微笑着偏头一想,旋即再问:“那他喜欢什么样的曲儿?今天的舞会是西洋式的,我可以通知乐队奏些他爱跳的西洋舞曲。” 厉凤竹眼瞥着天花板,很快就回忆起自己和唐书白一同跳舞的那个晚上,一点儿不觉得为难,立刻接道:“他很爱跟人斗舞的,比起奏什么,他更爱享受不停歇地向人展示他什么舞姿都精通,什么音乐都合得上。” “没有特别喜欢的曲子吗?我隐约记得他很喜欢……”方笑柔低下脸来,有音无字地哼了一句什么,接道,“也可能是我记错了。” 只见厉凤竹一对眼睛警惕地斜溜了一周,料想 古远山听后,微微一摆手,那个打探的弟子赶紧退到一边,“哼,怕什么,难道我剑宗就是好欺的不成?”古远山怒喝道。 “没用的东西!说出去丢死人了!”赵老爷子幸灾乐祸的笑,心中大为解气。 同时枪尊者抓紧机会,人枪合一,一柄巨大的长枪刷的一下就刺到了海龙尊者面前。 不管承认与否,这些从流放星出来的桀骜不驯的人,已经将王强视作了领头者。 沉吟良久,洛离一撇嘴,孩子天性尽显无疑,就知道拿姐姐来压他,果然是只越来越狡猾的狐狸,千年前就一脸的奸诈相,千年后更甚:“哼,我答应就是!!”他可不是因为怕了这狐狸,他只是想要帮姐姐完成心愿而已。 这个时候白井黑子也赶到了这里,看着这一切,自然而然的当成了御坂美琴的杰作。 莫筱苒急忙转身,捂着嘴直乐,她倒是没想到那一脚的威力如此之大。 恍惚间,无言的发出的痛,让明芳扭曲的面庞伴随着痛苦直接瘫软了下来,他双腿的脚筋被竞秀急速的挑断,他知道很痛,可远远比不上心的痛。 “新娘子出来了!”围观的人大喊。看热闹的人自古以来就不怕事情闹大,反而越大越爱看。 而反观琦玉,此时正在满大街游走着,了无目的,一脸的茫然,似乎是迷路了。 他哪里有胆子敢问林湿湿,你到底被他破了没有?姑‘奶’‘奶’你给我看看那层膜在不在看好不好? 徐子衿上楼,虽然妈妈不知道,但是也不代表爸爸就没有怀疑,她还是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房梁之上自然是污尘颇多,他丝毫不见任何表情的随之一同爬了下来。 她已经步步后退,现在她不是在悬崖边,而是在钢丝上,稍微一不注意,就会坠落悬崖。 “她后宅什么情况想必你已经很清楚,个个身份贵重,长相貌美,如今又有两个怀有孩子,我嫁给她不是自讨苦吃么。”封苏苏轻哼,语气微凉,他才不要去受那气。 这次大大方方被景如画抱上床,松花也算正了名,又离景如画进了一步。 “是”三人低声回答,难得的有如此默契,千亦兰和冥红彼此狠狠的瞪了眼,转开头,不再看彼此。 一个玉匣子漂浮出现,正好在灵鸠的面前,将她神游的思绪引回。 雅君的到来,并未告知别人,当白狐看到自家主子出现在白宅时,惊得揉搓了几番眼睛,还以为自己出现幻觉。 “不许动,跟我们出去。”一个男人凶神恶煞地抵着他的脑袋,将卓凡押出了船舱。 为了提升修为,他不停的杀戮。而每一个被他杀的人都会被吸干鲜血,这让他渐渐有了血魔剑尊的称号。 潇潇也随着khaled笑了起来,真是拿这个家伙没办法,现在潇潇终于知道了,什么叫拿对方没辙,估计就是现在,她这种状态吧。 这样的暴风骤雨夜,待在棚子里面不安全,待在露天坝同样不安全。 第232章 险被激怒 http://.biquxs.info/

后藤却满不是方弘民这个动作,只见他摇头道:“我们国内受制于土地和人口,发展的前景总是矮人一截。要解决这个问题,除了扩张土地人口,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发展文化产业。这个产业既不需要很多的土地,也不需要很多的人力,却能创造出惊人的财富。说到这一点,鄙人诚心诚意佩服贵国上下五千年灿烂的文化史,一部二十四史字字是黄金。我很想在这方面有所建树,不过你们也无需担心我是要把你们之中的谁派驻到别国。长远想去,我们也不能一直借助代言人在台前说话,时机一旦成熟,总要亲自走上历史舞台的。” 方弘民顺着话音, 观众们接二连三的开始叫好,再无一人质疑这位筋肉汉子的那份超越常饶神力,已超越了人类的范畴。 看着上面熟悉的电话号码,老校长无意识的拿着一个抱枕把手机给盖上了。 水镜中的景象,他们看得一清二楚,他们这些外人看着都感觉揪心不已,更别说是当事人了。 听到这林二瞬间激动,一把抓住那人的手臂,而后说到:“什么,你说的是伊诺儿子姓林”。 楚青玉对修士常识还算了解,知道这位穆卓青师兄应当是位剑修,只是现在处于起步阶段,还未做到藏器于身,因此锋芒毕露,并非有意。 使用毒药谋杀父皇的也不是他人,正是她在杀手组织中认的“义父”。 一时间,南江武大成为继京都武大,魔都武大的又一知名度话题度都爆火的武大。 “阿诺,回去。”罗娜从房间里面走出来,声音中还带着一些胆怯。 要知道,李青山纵然是大夏人,但他可连个兵都不是……只服将领指挥的先锋军,如今不用说,就听从了李青山的手势命令。 “掌门!我此行前去,与道门无关,如发生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王玄机抱着青峰剑,躬身道。 洛一伊空洞的眸子瞟了陆泽一眼,她一点都不奇怪为什么陆泽知道她姓洛,而且知道她住多少号房,这位陆家的二少爷,京城的贵公子,又有什么是他想知道而不能知道的。 “义父,孩儿长大,自然会变的。这一点义父担忧了。”玄云子的话说的中恳好听,不过语气却是带着冰冷,敷衍。 “减速冰球不行的,一直用火属性的攻击!心妍你和我一起上,boss不可能秒杀掉我们的。”说完我就闪了出去。 而野兔也是咬到了我的脚上,妈的,没有鞋子穿,微微一痛,掉了5点血!哈哈!以我18点的防御,它的攻击还是很弱的,完全就等于没有受伤一般。 “你住我隔壁?”瞧着诸葛流倩的身影,叶逍遥神情诧异,开口说道。 “那你用催眠术催过自己吗?”我看着他问道,竟然紧张的手心里都是汗。心里竟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不要让事情更复杂,不要让纠葛再重演。 将洛一伊推到高级病房后,陆泽也没有多解释什么,就只是告诉大家他也只是这两天偶然的一次机会才认识的洛一伊,因为和她打电话的时候知道她出了事情所以才查到医院的。 欧阳致远一脸担忧地看向冷莫笑,冷莫笑一拍桌子,欧阳致远吓了一跳。 “铿!”刀战士直接被我直线冲击过去攻击,而那个刀战士显然也算是一个高手,举起兵器就挡,兵器相接,发出悦耳的鸣响声,但是我的生命值只掉了不超过100点,可是刀战士却是因此被我打掉了近千的生命值。 “趁火打劫?”朱璃明白了。英罗笑着点头,娘娘这个词虽然用的不是太恰当,却是极形象的。 第233章 全场焦点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冷笑着掩饰心虚,道:“中国有句老话——今日不知明日事。这世上永恒不变的只有变化,我也是最近才悟到玄机的。” 约翰逊看其表情,也能把她的两句文话猜个大概,拿腔拿调地问:“那今日的你知道昨日的他吗?今日的他知道昨日的你吗?” 厉凤竹抬手捂着心口忙低下头,不让人看见她惊慌的苦笑。此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绝不能让约翰逊在方公馆里嚷出她是伪满要犯的过去。因之,从招待的托盘里端起一杯酒,低低地往约翰逊的酒杯上碰了碰,用和软到几近恳求的语气说道:“从前的一切请多担待,今天看在主人 一进屋内,便看见那个锦衣玉袍的男子,他站在阳台上,月华从天洒落,点点笼罩在他的身上,真有那么一瞬,仿若仙人临世。 边走边把手机拿出来,看到了来电显示尤绾青不由的停下了脚步。 庄浩宇勾了勾唇角:“既然是一场游戏,我们总要有游戏规则,如果未来我们各自有喜欢的人,可以随时提出分手。”至少,百合有了喜欢的人,他随时可以放她自由。 老国公夫人拿出她柳国公府的身份来,以为在场绝对不会有人敢违抗柳国公府,可惜的是,今天她失算了,还真有不怕他们柳国公府的。 婉笛用完晚膳,就去了一个修在赌场下面的密室里。婉笛一步步靠近那人,只见她双手双脚都被铐起来了,披头散发的耷拉着头,身上还有伤,看来一定是嘴硬吃了不少苦。 我忙道声不敢,不经意往床上一瞄,又瞧见那红酸枝首饰盒在床上给丝帕胡乱掩上,似是刚刚要藏起来。 凤允天明白,他不会为卫宁西求情,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是死是活看他的造化。 但是白烨看着李家的家主,李王八的资料,却是有些纳闷,这家伙上面除了照片和名字,其他的资料都没有,显然是隐龙调查局的人都没有查出来更多的资料。 罗洛勉强露出了标志性的神经质笑容,不过那笑容比起哭也好看不了多少就是了。 将军狠狠拍了桌子,“都给我闭嘴。”他平日虽是严厉些,但是这般眼睛瞪得好似铜铃,脸上直接都能刮下两斤霜来,却是第一次,将军夫人和柔兰吓得立刻就噤了声,屋子里彻底安静了下来。 开口是坐在后边的一名老者,举起手来满脸笑意的说着,这名老者似乎势在必得。 当然了,至于实际上是怎么回事儿,这大家都清楚,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此刻傲宇的语气到平和了不少,他也明白大概是什么事情难住了牧野樱子而她又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话,说起来也不能怪她,要怪也只能怪自己,喜欢拌猪吃老虎。 “对了,佛老刚才师姐还告诉我让我量半年时间内战力达到至强者境界!”楚天逸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总觉得叶烟雨似乎话有话,只是他一时也难以把握其隐秘。 当然,也正是见识到了陈家那不择手段的地下世界式的冲击,后来又更加深刻体会到了神秘老头子的生猛恐怖,叶家老爷子才真正意识到了一点即便你位高权重,但地下世界的能量依旧不容忽视。 众总是与不信神佛者斗其乐无穷、与外道斗其乐无穷、与道友斗其乐无穷,既有机会,纵出家,也难免生比斗之心。清静亦不能免俗耳。 强横而暴虐的灵魂念力迅速的蔓延而开,令得看台之上一些武修者灵魂都瞬间黯淡了起来,直到许久之后方才缓缓的清晰起来。 诸人艳羡一回,监正一声咳嗽,斥道:“你们也与帝后讲经去?休不知足!总好过择卜之事也交与旁人!”人便如此,挨着饿了,想着能吃饱便是谢天谢地。待吃饱了,又开始挑剔起饭菜来了。 第234章 共舞一曲 http://.biquxs.info/

到场的客人礼貌地鼓起掌来,表示对他们舞姿的赞赏。转过三圈之后,两个人都开始有些发晕,仿佛感到这里的人被吞噬在阴影里,渐渐都像消失了似的。 唐书白很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又找不到话。然后又想,既然没话那就笑一笑吧,总要让人看见他是欢喜的才是道理。谁知脸颊上肌肉一扯,只发出一声更像是叹息的干笑。 厉凤竹耳朵敏锐地一动,心中冷嗤着想道:我还没唉声叹气,他倒先叹起来了。带着几分好奇,厉凤竹斜眼一溜,落入眼中的是唐书白一张苦笑的脸。 他不该得意吗?厉凤竹想着,没忍住便冷哼了 “这位军爷,您这说的是不是过了些,我们墨王府可是墨王爷的府邸,怎么可能窝藏刺客?”王管家听到眼前这人的说词,当即冷着脸说道。 兔子老三见驴老二难免的正容,不禁心里纳闷,愣了下,却也把到了嗓子眼讽刺秦杨的话给咽了回去。 噬月神剑可是当初那神皇的贴身神器,无论这柄玄天神器即使因为灵识大损,无法发挥该有的威能,但被动防御力却是丝毫沒有受到损害。 显然,缺少杀招的黄东来这个队伍,并没有给庚造成非常严重的伤害。 至于童博刹的人品,他并不相信,或许童博刹会成为一方霸主,但是却绝对不会成为救世主。 宋剑一伸手,已将火烈花采摘到手,他拿出一个木盒,将火烈花放进木盒中,随后扔进储物袋之中。 玄武蹲下身子,正想探查秦杨伤势呢,身后却法力对轰,吵得他无法专心医治秦杨。 “我想知道,墨王在边境,到底如何?我怕有些人,只报喜,不报忧。”叶芷凝说不担心是假的。 “老大,他们会不会发现了我们?”吱吱这一刻总算是害怕了起来,两头传说中的神兽,光是一个眼神,只怕他们也没有勇气直视。 知那姑娘经常在街市悬壶行医后,他接连几天,皆都隐在角落去看。 而他们现在看赵天宇的那些跟班们不敢上,顿时就急了,拼命的催促着。 张浩就不相信这夜白还能有三头六臂,能游刃有余的面对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 既然能想到,却依然要让此宝现世,唯一的解释那只有是此人想将天下搅乱,而他打算在最后坐收渔人之利。 这是之前说话的孙贼对着雷鸣说的话,雷鸣听到他的话后,眼神一怒,就准备出手教训这人。 林姒看着手里的请假条,像只游魂一样的从李辉办公室回到08班。 那名人族子弟,虽然深受重伤,但是此战过后,他必然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李总,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想问问……这两天我们公司有新的大订单吗?”林肖径直问道。 已经有更加优秀的后辈超越了自己,自己之前竟然还固步自封,不思进取。 在日期下方,画了两颗巨大的桃心,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分别将两张生肖邮票贴在桃心里面。 林姒找了一个播放源,用投影仪把内容投到了墙壁上,电影的开头是万年不变的一条龙。 “对方有类似大炮的装置,威力很强,射程至少百米!”无赖想起当时千钧一发的情况内心一阵颤抖的说道。对于那大炮的威力似乎还心有余悸。 中午王鹏与台商一起吃午饭,下午和刚到东江的东子一行会谈,就投资过程中遇到的一些问題进行协商。 “沒人不让你发新闻,王镇也只是要求你暂时压一下,而且我倒是觉得,你更该在过去那四篇跟踪报道的基础上着手來报道这件事。”东子说。 第235章 双方试探 http://.biquxs.info/

“还有半个多月才启程吧。”后藤不置可否地说了半截话,到底也没有明确的抉择,转而问道,“你老人家是常在俱乐部和同好们打交道,但是对于俱乐部内的事情,好像知之甚少吧?” 显而易见是有所谓而发的问,方谦也就很谦恭地低了低头:“看来,后藤领事是有发现了。我老啦,确实不中用咯……” 后藤冷笑道:“唐君把厉凤竹带去了俱乐部,把生意上的门道对她说了。我无法确定唐君是因有十二分把握彻底收服了厉凤竹,还是他自己先中了美人计呢?方总编见多识广,又一手提拔了唐君,这个参谋您得当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愿意留下跟师姐联手对敌,沈师姐操纵炮舰带云鹏师兄离开吧!”郑东思索了片刻后,终于郑重的说道。 带着剩余的黑色进化水晶和生存点。白齐来到了奥术学院的大门口前。 1904年日俄战争后,俄国海军毁于一旦,国内矛盾四起,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耗费巨资进行海军重建的俄国人同样好不打哪去。 王克等人全都看愣了,他们何曾看过这样的场景。他们更不知道那些白色飞行器是什么。 那时的他真的很用心,因为他以为他会在那里生活一辈子,完全乐在其中。 随着又一声“咔吧”的脆响,贾克斯的黑铁面具从额头到右眼的部分出现了一丝明显越来越大的裂纹,最后这一块碎块掉落了下来,砸在了地面的碎石上,发出了更加清脆的响声。 一条黑白相间的飘带飘荡在他的脑后,将六道轮回环绕,又从他的双肩上方穿过,来到他的腋下,飘带的两端在身后飘荡。 整个密道追逐战的过程中,阿尔维斯时而清醒,时而昏迷,胸口的伤势,还有脖颈处的大量失血让他感觉到生命正在离自己渐渐远去,直到瓦罗兰联军的后勤部队在取水的途中,发现了倒在落叶堆中的阿尔维斯。 蓦然他眼皮一动,抬起来手掌虚空一抓,立刻就有‘嗤嗤’的破空声传出,五道仿佛有形的晶芒从指尖激射而出,附近的点点灵光一闪之下,无数的五色元气光点诡异的浮现而出,纷纷往他指尖的晶丝汇聚而去。 候岭城中,有四大家族,分别是中端势力孙家,低端势力林家、任家、张家。 在旋涡末端处杜石海三人正在伫立等候这什么,看到这番情形,林枫也选择不再继续前行,静静的等待那三人的反应,接着将行云舟收入乾坤袋,同时一团灵力凝聚在双脚上,将林枫托在空中不至于跌落如旋涡。 火鸦可是施展出全力逃跑,结果居然一个呼吸就被林枫追上,火鸦肝胆欲裂。 所有人都沉静了,他们被夜歌的故事所感动,但是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言语形容的哀愁。 这个印度流氓一巴掌框在了眼前姑娘的脸上,吼了一句:“呆在这儿别动!”说完就从胡同里找了一根木杆,猛地朝头顶的林庸捅了过去。 待硝烟散去之后,狼王浑身是血的半跪在地上,不断的喘着粗气。 由此看来,这种正面硬碰硬的对抗戏血软剑的诡异之处就无所用路了。 “多谢大人了。”齐麟也无所谓,把2000玉贝收好,话说他有一枚黄飞虎的殷商大将军符印,不知道能取多少钱。 这就是我无私奉献祖国的回报?不讲任何道理将我打入大牢?不,这不是,回报才刚刚开始,由于我是孤儿,所以他们更无忌惮,用我……来做基因工程的实验。 再者,东子根本没想到自己的身后有尾巴,就算有尾巴也是华天琪派来的人,他现在巴不得让华天琪找人跟踪自己呢,这样就更能让华天琪认为自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学生。 第236章 交换观点 http://.biquxs.info/

坂本见状先是问她感觉如何,跟着忙走去拿了杯子递给她,道:“润润嗓吧。” 厉凤竹接过来,也没说话只是点点头表示感谢,接过来大口一喝方觉不对。坂本拿的不是水也不是果汁,却是一杯香槟。她勉强把嘴里的酒咽下去,香槟划入腹中,和早前灌下的一肚子葡萄酒一混,两种不同的酒性彼此对撞,这让她感觉非常不适,差点呕出来。 坂本慌地抬手帮她拍背顺气,急问:“不好受吗,这怎么办?哪也没找到白水,真急死人!” 厉凤竹在胸口拍两下,香槟酒的气堵在那里,令她很不舒服。但她又不想让坂本自责,于 赵皓看着地藏道:“我可不是来作乱,我是来给这个地府一个机缘!”话语间,他身上的气势渐渐升起,赵皓知道,所有的谈判都是建立在实力之上。 那舒倾宇却不再叫价了,拱手笑道:“恭喜师妹!这藏宝图归你了!”说完,他就哈哈大笑了起来。 一想到以后卖酒,一个月几千块的工资,还可以找到外水。想到这样的好事儿,刘香就忍不住心里高兴。 常生长于较湿润的石壁、苔藓层中,常与灌木相结合,或者生长于林缘、草丛、有山泉的地方,亦生于海拔100-3200米的常绿阔叶林下,栋树林或针叶林下,在我国许多的地方有人再培植。 说完,此人轻轻的放下酒杯。随后,拿过手边的一杯清水,轻轻的在嘴里涮洗了一下,随后将嘴里的清水吐出。 双方开始了漫长的互相问候,骂的时间太长了只有胖子和吴海还依旧抓着铁笼指着对面口水四射的骂着,再的人都有些疲倦了不再去管对面还在继续谩骂的四人。 见此情形,林青玄心念一动,连忙摇动百鬼幡,又指挥那些厉鬼钻进了噬心虫的肉身之中,一个厉鬼配一只噬心虫,倒也刚刚合适。 “我不知道该说你没心没肺好,还是真的一心修行不理外物。”无情坐在轮椅上,目光望向西北边的天空,眼神当中充满了忧虑。 在度假村之中,章飞一夜未眠,他心中一直想着夏蓝和陶怡婷,两个美丽人儿的脸庞在脑海中交替浮现着,挥之不去。 “裂开吧,鬼灯丸!”随着斑目一角的怒吼,手中长枪瞬间分裂为三截,借着黑崎一护那一档的力量带着枪头的那一节枪杆已经从反方向割向了一护的脖子。 河西走廊的匈奴部落分散,但主力都控制在匈奴折兰王,卢胡王手里。何西走廊近千里,到底盘踞了多少匈奴部落,没有人知道。霍去病会不会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实在难以预料。 喝了合卺酒,吃了子孙饽,喜娘丫鬟都退下去了,洞房里,只剩了新娘和对着新娘傻笑的新郎。 李贵妃闻言脸上也隐隐露出一丝喜色,可见她虽身在空门,终归与皇上夫妻多年,心中依旧对皇上异常惦念。 “有办法了,我把这些粉末放在矿泉水里面不就行了么?”唐重立刻就去做。 嗖一下,就在唐重一个剑气挥战下来的会后,咔嚓一声,巫子的手臂直接给断裂开来,掉在了地上。 “果然是你,你竟然没有死?”一句突兀的喝声在前方不远处响起。 一边听着各自说着自己如今的生活状况,男人们开始喝起了啤酒看着电视上茶渡的比赛,以井上为首的几人则是在厨房里忙活起来。 这一幕很有意思,如果说长期以来,非豪门球队不想和豪门一组的话,那现在,几乎所有的球队都不想和莱比锡红牛一组。 刘肥把刘盈和吕后当家人,吕后心里却从来没这么认为,她曾经一度想把刘邦与姬妾生的儿子打个包送上西天,而且刘肥与刘盈一左一右平等而坐,这更让吕后窝火。 第237章 重大发现 http://.biquxs.info/

这时的厉凤竹可看不出半点喝醉的迹象,精神奕奕地带说带做,痛快地表达着她认为的妇女解放最理想的推动方式。同时,她也在凝视方笑柔渐渐变得温和的眼神。她觉得自己对方笑柔越来越能理解了。眼前这个人是有理想的,可惜富家千金的身世让方笑柔鲜有机会去认识芸芸众生,她只是通过象牙塔的学习,用书本的理论和听说的所谓现实,做出判断和选择。像这样的人,不能够说是本质上坏,她只是没有打开通向真实世界的那扇门。 在厉凤竹注视的同时,方笑柔也在观察这个亦敌亦友的人。虽然厉凤竹所说的话,还需要时间慢慢去思考。但 照片的背景就是昨天他们去的那家ktv,而照片的中央就是她和程明言。 陈凯艳顿时觉得自己多愚蠢,为了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踏上自己的前途,与其说别人贱,还不如自讽罢了。 “行人方便,给自己方便嘛大师!”男人说着从密厚的衣裳里伸出手,拿了一块银子递出来。 “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丽香瞬间觉得委屈,本来这份所谓的喜欢打算一直烂在心中,刚才失言,只是因为不想李静儿有所误会。 反正最近的工作更加繁忙,虽然卸任了ceo一职务,但海岸线集团仍旧在持续的高速发展,叶华其实并不太轻松。 倒不是宋思韵人不好相处,而是她穿衣打扮都是名牌,再加上开着保时捷,实在太惹眼了。 潘灵和吴雪对看了一眼,直播到现在,不用说今天晚上已经能够交待过去,更加不用说,一会还有更加猛的猛料,她们相信大招爆出来之后,肯定让拉起一波新的高朝,她们之前一直提着的心这个时候总算是放了下来。 “少夫人。百里香要走了。”百里香伸手指向简汐,大家都愕然起来。 于云见着李静儿走了进来,余光再瞄了瞄坐在身旁鸭子嘴硬的曹格,暗暗轻叹了声,心里想着,曹格头也不抬,是故意的吗?装帅?不要虐妻一时爽,追妻过葬场就好了。 说完,司南渊根本就没给唐晚追问的机会,就直接了当的挑明了她的意思。 两人没开车,选择了步行,这个季节,午后散步其实已经有些热了。 “唉,大妹子,你们到这里来做什么?这里很危险的,你们赶紧走吧?”一个壮汉站在二楼楼层上,对母子俩连连摆手,示意他们走。 “我不需要知道!只要你现在属于我的就够了。”江亦宁语气平淡的说了句。 破心现在也无其他更好的办法。如果现在立刻就去找苏景年,定是得不到什么好结果的了。更有甚者,反而可能会再次将她激怒。 “没问题。”可以陪他玩玩这幼稚的游戏,还得意外错算,让他拉回一些信心。 也许昨天是因为罗芳媛的原因,才对她诸多照顾;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多照顾一下这位年轻的主任。 这世间,真真假假的事情太多,谁也分不清楚究竟哪些是真,哪些是假。 边说着,她的目光开始变得飘忽不定,眼神一个劲儿地往苏景年下身瞟去。表情也变得难以名状起来,似乎有个惊天大秘密被她发现了一样。 打开手机,想给她打电话,可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他想这件事上,他没有错,他不能低头。他傅野是什么样的男人?怎么可能跟曹偌溪低头,尤其是这种有原则的事情上?他不想提及的过往,她就是不应该追问。 “哈哈哈。万族献舞!霸气!我们人族的得到的一切,都是靠自己用实力而不是情感维系的!万族不论愿不愿意,人族需要,就拒绝不了!”,杨至尊看着增色不少的宴会,大笑的向黑至尊夸赞。 第238章 回到起点 http://.biquxs.info/

“瞧啊,订婚礼还没办,就已经懒得敷衍了。” 方笑柔嗤之以鼻的表情,让厉凤竹不知该怎样圆这一场戏。 唐书白抿着嘴角,终是一丝笑容也挤不出来。他看见厉凤竹的眼睛和手,慢慢伸过去又很快收回,弄得全然没有主意。努力镇定下情绪,才把人从方笑柔手里接到自己的臂弯里。 厉凤竹先是一个激灵,忍不住躲了躲,后又命令自己僵硬地蜷缩在唐书白身边。当她的一只手被执起的同时,她偷瞥到唐书白微微泛红的眼角,有一股强烈的电流由她的指尖穿透她整个身体。她从那只手上感受到一种小心翼翼的畏惧,和不 不过沾染到了邪祟的气息,还是需要去去霉运,否则的话,未来几个月的时间,张山都会走霉运的。 听完了白翻译的话以后,他主动让在场的所有人腾出地方来,然后一拳过去,但是结果还是一样的还是个输。 惊天震响中黄沙弥漫,大地因为这二人的掌劲而被粉碎成无数飞灰,在四周飞扬,四面八方山壁震裂,西剑流的一应高层,天王以下者皆是被这一击的余波狠狠震退,难以靠近此战中心。 好歹平常同事之间大家都会互相八卦,但江雁声他就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白胜昀向来都是瞧不上宁清清的,若是真的看上了宁清清,他们早就在一起了才对,怎么可能还轮得到自己嫁给白胜昀呢? 要知道燕京博物馆内甚至许多干一辈子的老学究,都没有得到过这样的夸奖,顾北城配得上,年轻有为四个字。 现在只能到这里,虽然时序宝玉很诱人,但还是生命最重要,赵甫带着红袖返回秦村,把刚刚得到的时序宝玉交给五个士兵,之后秦村的精兵数量可以达到二十六个。 于是,在赵、宋两人被压进监狱时,连诗语却在父母的接送下返回了家中。 这一冲不要紧,搞得野尻顿时紧张了起来,因为这一拳是携带着惩戒效果的。 尽管温新的鼻息均匀,甚至心跳也控制得很正常,但哪有人睡觉是不翻身,不换姿势的呢? 高田到约定时间带着物资赶去约定地点前,果然先是在半路遇到了截物资的人。 魏老回想着过去的事,到现在还会有些气愤,说到这里,他甚至气的想笑。 “人家给你的,要送也得是你亲自送。”黄金来向王德全做了个鬼脸,接着就走回座位,开始练字了。 吃过饭,司机喝了两杯茶就要告辞。方淑芬又忙着拿来一些红薯粉、棒子面等农产品,务必请司机收下。 “组织对待同伴和叛徒的待遇,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不是吗?雪莉。”男人慢悠悠说着,透着从容不迫的优雅和倦意。 客车启动,王德全看着窗旁不断向自己挥手的母亲,眼眶有些湿润。 姬象盯着那蒙眼的黑布,而这番话又引来短暂的屏吸,旋即周围嘈杂之声骤起。 不过这门户虽多,却有个特点,那就是不论你是什么门户,都统一供奉真武大帝为最高神。 听说夏知的计划,宁瑶觉得有搞头,第一时间就带着团队来到了夏知的别墅。 夏宛鸢的性子原本就如此,这屋子里的人都知道她性子就是这样,见她去问姚志行,他们也只是多看了一眼。 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她醒来就看到了这个正在帮她涂药的霍余晟? 在夜色中,其实没多少人能看清楚,这些弟子其实都是被五花大绑之后扔在这里的,有些贪生之念的弟子跪在地上一直在磕头,大部分却是一脸漠然,等待着接下来的死亡。 余思慕仰望着余骁轩那张一脸无辜的脸,默默地承受着余思慕的注视,像个孩子似的。 第239章 真实身份 http://.biquxs.info/

车内,唐书白搓了几下几乎快失去知觉的半边脸。今夜一道接一道的险关,差点就耗尽了他全部的气力,这让他看起来十分颓唐。他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透过前挡玻璃看着夜幕发怔,他很想念被阳光包裹的感觉,但他知道离天亮还很远很远。 突然,他眼中闪过一道灵光,振作起精神,目标明确地把车又开回了日租界。待车子停稳,唐书白迅速上楼,从他公寓的窗户外看去,灯亮了不到十分钟便灭了。 ### 不多久,明石街金刚寺的边门隙开一道小缝,一个穿长袍带礼帽的影子闪进了院中。边门的铜环上是斑斑的锈迹 不过在青妘的宫阙内,桃二十一明显比花莲九地位高一些儿,言辞也更加自信。 “阿妘,你帮我将闭关的一部分记忆封印或者清除掉吧!”元初提出。 “如果那个白马高手真的与那对母子俩有关系,说到底我们和他们并没有多少仇恨,反而更有可能是亲属关系,也是到时可以借助一下对方的力量。”薛定如此想到。 当然这一点也很正常,吴国的野心可以说早就是路人皆知的事情了,如今卢光稠病重,若是杨渥一点动作都没有,那才是怪事。 王辰跟雪娜两人来到二楼,点了早餐刚坐下,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阵阵议论声,讨论的就是钢琴演奏比赛的事情。 “妖祖,您还认识我吗?”一个身穿紫色长衫的男子走了过来,欣喜的冲我恭敬一拜,开口说道。 “呼呼~”一声声呼啸,这八男瘦下的身子,通通冲蹿出火焰,当场将他们全部烧成灰烬。 林逸目光直接落在对面为首看起来很是严厉的中年精瘦男人脸上,想必此人就是龙蝶飞师傅吧。 虽然知道赵冰倩这丫头片子开玩笑居多,但对于绿帽这个词,叶浩川天生敏感加反感。 以万骑对五六千骑兵,看上去晋军骑兵有绝对优势,但问题是,晋军的骑兵多数在河北,而运送一个骑兵的时间估计足以运送五六个步兵了,毕竟马匹占用的空间实在太大了。 “呵呵,这就对了,切记,一分辛苦一分收获,棋道修习是没有任何捷径可走的。”对于年轻棋手们的反应,高尾正义是非常的满意。 “刘哥……”光头都要哭了,现在是人家打上门了,他支吾半天也不敢说。 而随着两大功法玉简全部被天刃匕首吸收了之后,天刃匕首的气息愈加的强烈了起来,迄今为止,诸天三十六法,仅剩下九种功法并未集齐。 第一,他拿着人家的丁字裤撸了一发,就跟做贼一样,有些心虚。 沼泽鱼人的魔法只能对土地起作用。但面对上面的冰层却丝毫没有办法。 旋即朝着霍天虹使了一个眼色,这家伙在看出了表哥的灵体类型之后,竟然不在继续攻击众人,想来真是被表哥的体质所打动。 “以为这样,我便无法发现你了么?你也太过看得起你的这个储物空间了!虽然神奇了一些,但终究还是凡品!”丹老怪冷哼道。 “呃海涛,你帮我听听,怎么他说的这话我觉得象是在挖苦我呢?”歪着头,陆一鸣装出糊涂的样子向林海涛求助道。 此刻烈虎跟寒龙都有点伤势,毕竟这些冥兽,最差的都是初阶冥帝,也就是一阶到三阶,偶尔有一两只三阶的,就需要不少人联手抗衡。 而他的身手固然厉害,但是,以一打三十,而且还是三十个荷枪实弹的士兵,陈玄武实在没有信心。 而四周的景物也发生了变化,如今已经不在那山峦之上,我,又重新回到那片黑暗之中。 第240章 一步险棋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摆了摆手,道:“还不到那种时候。东洋人c控方谦,我也一样。东洋人不便主动出面去抢夺的产业,不便管理的事业,都放在了方谦的名下。可是方谦对我是没有戒备心的,至少从前没有,现在有也太晚了。如果对我采取一枪毙命的手段,那些代理的动产、不动产很难理清楚头绪。副主编的位置坐不稳的确有些危险,但不是极其危险。等他们向我提出移交一切工作才算是最后的讯号,期间的缓冲时间是可以利用起来的。目前东洋人焦头烂额的事也不少,只是他们不肯表现出来罢了。之前后藤跟我谈起过,他觉得眼下国内这股空前高涨的爱国浪潮是个 “怎么不会有鬼?你们的祖宗不就是鬼吗?”黄跑跑大放厥词道。 评审团的一众评审们也都愣住了,骆玉笙先生本人也坐在评审席上,骆玉笙先生听到田佳妮唱的第一句之后,眼中便流露出不一样的神彩,嘴角微微勾勒出几分笑意。 不光如此,神威的攻击距离是视界极限远处,越是近的距离,精准度越高,相反,距离越远,偏差越高,可能看起来已经瞄准,但会以为距离过远的直线视线计算误差与目标的移动导致攻击落空。 不过说真的,听了老神这个“江湖骗子”这样一通吹嘘,连我们的心里都有点毛呢,就更加不要说那笃信迷信的老师傅了。 他们没走几步就来到了一个洞口,其上盖着一块巨大的石板,只留下一人宽的缝隙,四人挨个进入,落入洞中,绯鹰和疯犬立刻察觉到了洞中还有一人,正斜靠在洞壁一侧。 不光能作为短剑近身攻防,也有着大范围攻击及长距离攻击的能力,必要时还能作为绳索使用,是刀锋的常备武装之一。 上条当麻虽然也变强了许多,但是相比起美琴的进步速度,他还是差了不少。所以上条上条当麻认为,这场比试很有可能会以自己被美琴给揍地鼻青脸肿而告终。 “麻烦师兄了!”云倾雪抬头看着墨长星漂亮的有些过份的脸,腼腆的一笑。 原本打算冲上前去的圣骑士不由的停住了脚步,恐惧令他们不敢前进。 “你还真敢在我面前露脸呐!”舒展着白色的羽翼,嘉尔迪亚轻盈落在了钟楼的塔尖之上,向下俯视着遥。 闻言,方觉立马就笑了起来,摸了摸脑袋,说道:“我看,还是算了吧。”见到这八口诡异的棺材,单单是看着就觉得害怕了,方觉哪敢上前打开棺材。 剑芒和拳劲狠狠撞击,就像是激浪拍打在礁石之上,翻起了数千丈的浪花。 黑暗之河外,颜如月,伊轻舞,拓拔云,司空傲,蛮霸等人都一直等候与此,一看到杨玄出现,各自心中都微微松了口气。 林飞扬敏锐的感知力,也在此刻感知到,前方似乎有人等着自己。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烟灰缸砰的一声砸中他脑袋,顷刻间血花四溅,整个脑袋像是西瓜一样爆开。 这话自然是暗讽以沈氏为首的吴人,尤其都下如今的商贾繁荣,更离不开沈哲子的极力支持。因此庾翼闻言后也是忍不住冷哼一声,表示对王愆期此言的认同。 京郊附近的村舍大半都已废弃,在一些人迹罕至的沟壑之间偶尔会看到一些难民聚集的窝棚,住在那里的往往都是老弱病残,至于壮年劳力则已经被征发一空。 王雪现在真的想死,她是自尊心极强的人,光是想想等会儿牛比被戳破了店员们看她的眼神她就想崩溃。 “我就不信了,我天尊实力,还控制不了你一把剑”南月大天尊心中冷哼一声,全身力量汇聚于双手之间,与禁锢这把剑。 第241章 寻求实证 http://.biquxs.info/

吕乃文抱着双臂,眉头紧皱:“你说的这个事儿,办法是有……可是东洋人要是追查小如甫被无条件送还密斯厉,你准备怎么解释?” 唐书白耸耸肩,道:“当然是为了私人感情。” 吕乃文微摆了摆头,道:“这个理由够分量吗?毕竟东洋人疑心很重。” “这要看你期待什么样的结果了。如果是期待东洋人放弃对华北新闻界的破坏和掠夺,自然不可能,甚至他们很可能会因为对大公报馆久攻不下而使用暴力。所以我不能走,我得看着这群狼。如果能误导东洋人,让他们相信我是南京的人,这无疑是给他们送上了一份大 两位『木原』同时出现在了这里,绝非是为了旁人眼中的牵绳散步,而是有着更重要的目的。 秦阳听到陆丰年的回答,松了一口气,虽然陆涛可能逃走了,但是好在黑手已经覆灭了,骨干成员全部完蛋,陆涛短时间之内是无人可用了。 秦阳原本想说两句如果战败的话,但是想了想,这还没打呢,自己才重逢,就说这么丧气的话,实在是不好。 陈敬值闪身来到花九和辛世诚身边,将铜镜塞给辛世诚,交还开云剑给花九。 看那条斗鸡眼龙双眼外凸的样子,花九严重怀疑它还没勒死魔猿,它自己就被自己勒死了。 顾琛望着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是敷衍。可顾琛却不太相信,夏时光真的一点都不介意。 乔巧担心夏时光晕机,让她靠着睡一会儿。吃过药的夏时光,就乖乖的靠在乔巧的肩头,安心的睡去。 只是所有人都在庆贺的时候,有一位‘主角’却并没有那么开心。 说完,花九将贺兰辞推到传送阵中,一剑劈开门口石柱,杀了出去。 花璇玑倒吸了一口凉气,一瞬不瞬的凝着刚刚的位置,依旧是空无一人。现在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如果有人经过定会留下脚印,然而轻歌所指的地方确是干干净净的,应该是恐惧过度看错了。 说罢,霍彪转身离开了岳龙翔的墓前,他正一步一步的走向属于他的明天,就像他说过得,也许他的人生就是从这一刻起才算是真正的起步。也许前途是布满荆棘的,但是我依旧相信,霍彪还是那个霍彪。 彭浩听着远去的轰鸣声,想到唐洛嘲讽的笑容,狠狠在方向盘上拍了几下,状若疯狂。 看看,同样是局长,国安局的局长,权限就大了很多,也牛逼很多。 还没等杜若尖叫完,沉闷的响声传出,黄毛飞了出去,砍刀也落在了地上。 叶耀华和陶克仁都是业内人,都知道破不破3700对王诺来说是及其重要的标志。 就在这时,守护着棺材的其他几尊武士俑,也纷纷像是诈尸一样,活动了起来。 白菲菲瞟了眼安蓝,暗暗觉得棘手,看来今天想抓人,是不太可能了。 反过来看,可能也是因为世金所的目光注视在这里,澳元的变动才会如此“正常”,很少人敢在这个环境下胡搞瞎搞。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石洞,有点怪?”我举着手电筒,不停的打量着周围突兀的钟乳石,冲大家问道。 赵嫣然的存在,球迷并不知道,即使俱乐部也不过是极少数人知道,高波波见到她的时候,还没有显怀,并不知道她怀孕的情况。 无论是暴力的兽人还是阴险的地精,都不是安心做事的主,为此“肮脏的绿蘑菇”酒馆里每月新酿出来的啤酒基本全进了他们的肚子,但这还不够。 林天的气息再一点一点缓缓攀升,修为稳扎稳打的向着更化神后期发起冲击。 第242章 索要实证 http://.biquxs.info/

摸清重要人物的家庭成员,尤其是从未受专业训练的佣工嘴里套话这种手段,东洋人做起来得心应手,唐书白也不会放过这种情报来源。据他的调查,方弘民对于女儿的婚配问题寄予很高的期待。方笑柔旅日留学时,方弘民就陆续安排她和几位东洋青年接触,至于最后有没有成功,倒是没有确切的答案。方公馆的佣人觉得老爷小姐似乎有喜事,说到要如何张罗却没有什么吩咐。另一方面,方弘民一些朋友表示愿牵红线时,这父女又都抬出恋爱自由的旗帜婉言谢绝。其实,真要讲自由,那么之前安排的那些东洋青年又算怎么回事呢? 还有远山亮、 宋万大吼起来,拼命的挣扎着,这绝对是他进入这里以来,最拼命的一次挣扎,但是任由她怎么挣扎,捆绑他的绳索都不会被扯断,一切的挣扎都显得那么的无助,宋万低声嘶吼着,但是却无济于事。 刚跑出去,就遇上四贞带着云雀、百灵过来,明月越发慌里慌张,连给四贞行礼,都是手足无措,一副作贼心虚的模样。 我苦笑一声,这不是瞎闹么,本来下地下世界,我就没任何把握,要是还带个普通人下去,那不是没事找事么? 听到他这段至诚至真的一番话,我又惭愧又无奈,却不知怎么答复他,只好微微垂下了头。 到了第四天的时候,蔚海潮突然接到她朋友打来的电话,她这个朋友是她大学住一个宿舍的好友,毕业后去了海外留学,这些年一直漂泊在外,因为工作关系也经常回国,但和海潮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 通常来说,麻骨散是给人开肠破肚时用的,以便减轻痛楚,只要时间控制的好,两个时辰内得到医治,就能救回来。 叄尔在一边似乎很是漫不经心的开口,但是却给老者留下了足够的猜测。 苏悦利用沈浩以前教给她的简单的利用魇能疗伤的方法,大致稳住了莫宸妍的伤势。可惜两人身上的药品早已消耗殆尽,两人拖着伤疲的身体根本无法继续前进,只能努力寻找一些暂时安全的地方藏身,谋取那一线生机。 张珊一副知心姐姐的劝道:“思思!你看你听我说了那么多,我也真把你当我闺蜜。 “我也同意,如今我们没有冒险的理由,求稳才是我们应该做的。”陈子豪也认真地点了点头。 庄昭雪急道:“你先放了我们的人。”“急什么?等你们赢了,自然会放了他;如果你们输了,也会放了他,不过少一条腿而已。”泰桑语气冰冷,更令庄昭雪等人着急不已。 楚琏一双澄澈的杏眼闪过光芒,心里冷笑,没想到她刚来,邹氏就想着这样算计她了。 “原来是这样,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吗?”知道原因,六爷的语气又缓了下来。 就在我和布鲁谨慎的在一起看猪九戒这次能使出什么招式的时候,坏事发生了。 忽想到那外邦人的话,说他买下的辣子也是一种食物,可他与康寿尝了后,整个嘴巴都要冒火,直灌下两杯茶水这才好转。 心中的石头一瞬间都悬了起来,更有一种刀架在脖子上喘不过气的窒息感。 做完这些后,正式出发了,芙莉开着车前面领路,车上还坐着楚云暖,这当然是苏南的主意,然后后面四辆大巴车,由本拉图四人负责,司机是春哥的手下。 王圣做这些事显得很生疏,但是总归把玄阴煞给封印了,看着玄阴煞在坛子里哭喊,我和王圣却觉得很欣慰。 关于安德鲁中毒的事情,其实山山早就发现了,不过这涉及唯一的皇位继承人,明显是一场天大的阴谋!作为一个外国人,他不想过多涉入,可是与这些公主的关系,又由不得他装傻,所以犹豫再三,在最后提醒了一下。 第243章 招架不住 http://.biquxs.info/

“没准的事儿就先别提了。你要诚心想给我来个买一送一,我还有别的问题。” “我干嘛非要把买一送一给你做实了?你当我这儿是菜市场,开口先就砍一半啊。” “我可以不拿你这儿当菜市场。顶格地说,就算你这儿是大菜馆吧,那么有赊账这一说吧?咱们先聊着,要是能聊出双份,我一定也还你两件事儿。” “你要是徐新启一手教导出来的人这话我就信,可惜啊,谁让你的老东家是约翰逊呢,他的看家本领就是空手套白狼。” 厉凤竹渐渐滑到了下风,立刻调转枪头:“聊聊天总可以吧。津门的事你不 眼见林天旭突入神将之中,被淹没在巨大的身体之中,台下的其他弟子不免开始了嘀咕。 瓶罐的底下,垫着一块玉板,翻起玉板却只有一块牌子,乳白色的牌子看不出什么质地,上面刻有繁复的纹路,空无一字,被放在最重要的地方,应该来历不凡。 这些天仙大能至纯至真灵气,在对林天旭的亿万空间进行重建和改造之时,发挥出了难以想象的威力,洞虚大圆满的身体,被天仙级别的灵气改造,这是什么样的际遇? 林天旭此时没有多想,既然凭借自己的判断选好了魔将,那么接下来只需要安心做好事情就好,不能心急不能心急,默默给自己打着气,低眉顺眼的跟在计安生身后。 许慕烟上前两步,一言不发的爬到了林天旭的背上,双手搭上了他的双肩。 但是在这里的所有人都知道,那些老头却是谁也不能忽视的存在。 剩下的山梨都是歪瓜裂枣的,杨永安和孩子们就拿到巷子里贱卖了。 “去冥府可不是去鬼界,你觉得你去了,还能有命再回来吗?”元清道。 “什么叫我才看出来,我自己的儿子我还不清楚吗?他一回来,我就知道他今天不对劲,但是他什么都没说,我就准备吃完饭再问他,他却说吃完饭有事要单独跟我们说,我就想着等吃完晚饭再问他。 一言定风雨,第二天,在苗然曾经发现了河泡子的地垄沟又出现了河泡子。 但这一圈看下来,琉璃制作虽然比玻璃复杂一些,但只要多用些人,完全可以多做些。 穆西风冷哼一声,将那邪恶的九幽魔气驱散,神识速度不减,来到了那半兽人脑中,搜寻半兽人所有的记忆。 这一拳看似极为简单,但却绕过无数路线,以一个奇异的死角打在了战天下胸前,同时重拳之上的重力化作冲力轰然爆发!顿时将气势凶猛的战天下一拳击飞,直至退出了千丈才止住了身形。 步天幕虽为一门合道强者,但是在面对着这股天威之时,却不敢硬抗,此刻怪叫一声,全力催动众生权杖在身前布置一个又一个防御结界,但奈何,步天幕终究还是一门合道者,又怎能挡得住相当于二门合道者的火凤? “大仙的露娜就是牛币!从来不断大!这波团战在对面防御塔下强杀三人,也没谁了!”这是唐赢在斗鱼看了张大仙直播秀露娜的感受。 杨帆点了点头,以前在被王红艳甩掉后,他以为自己会浑浑噩噩的过一辈子。 “怎么能算了呢?没有她就没有你了,……,这个情妈妈一定要还的。”秦素想起当年知道高浩天出车祸时的那种绝望,眼眶便有些红。 考场在一中,我才刚来到一中校门口,就一眼瞧见了我们班的班主任李老师,看样子她早已在那儿等候多时了。班主任似乎比我们还要紧张,伸长脖子像长颈鹿似的东张西望寻找着她那些可爱的学生们。 第244章 识破诡计 http://.biquxs.info/

回到大公报社,正巧徐新启也刚从外边回来。两人一碰头,很有默契地去附近茶楼找了个雅座谈事。 厉凤竹压着声音将自己有了新的发表渠道一事,大略说了说,并嘱咐这是纪冰之帮忙牵的线,不宜对外宣扬。徐新启也不多想,表示可以将这一系列的报道全权交给厉凤竹处理。接着,又谈到了庸报社的李光明,以及这个李光明此来津门,一开始极有可能是来顶王富春的缺。 徐新启气得直拍桌子:“这龟儿子!亏我还觉得我们两个只是在某些问题上有分歧,你不查到这个上头,我还佩服他铁骨铮铮,原来又是根搅屎棍。” 而这段时间,加里奥大招给到了老鼠,落下来之后确实控到了石头人。 他其实很少在外用餐,虽没有家里的厨子做的好吃,但他第一次跟这么多在坐在一起吃饭,似乎吃了什么并不那么重要。 楼近辰说完,薛宝儿又笑了,这就是她心中楼近辰的样子,永不服输,总是这样意气飞扬。 但是如果妖怪的力量都只有奥比克那种程度的话,确实也派不上用场。 毕竟根据他们的了解,叶川平时喜欢不显山露水,那么一定是看起来很平凡,才会被舒远得罪。 但凭借着在圣布雷拉德的经历以及超高的情商,他还是做出了一个灿烂到足以让人感觉如沐春风的笑容。 “怎么?李哥你给不起?刚才不是说让我随便填嘛。”叶川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道。 只可惜,初来乍到的王峰不可能对球队的管理决策指手画脚,尤其是这位资深卧底还是球队国王詹姆斯狗腿子的情况下。 其中一只生物兵器扫描泽井之后,身上蓝光一闪,变成了泽井的模样。 樱木花道不禁惨叫一声,他的双脚离地,身体后仰,被巨大的力道直接带的离地,重重的摔倒在两三米外的地面上。 徐抒学过游泳,她逼迫自己冷静,告诉自己一放松身体就会浮起来的。 “想好之后怎么走了没有?”收回操作权限,自己操控着机甲,望安对肩膀上坐着的1号问道。 噶卢岱冷冷的看着两个嬷嬷,怒火不断的往上翻滚着,她伸手抱起了泰芬,拍着她的后背。 但最终,季远程还是没把这件事给说出来,包括看到的秋铭也没说。 “姨娘,皇阿玛的意思呢?”噶卢岱有些犹豫,今日与关外的福晋们队里起来,等到中秋的宴会时,需要打一场硬仗的。 他双手忽然变式,左右扭动刀柄,顿时那短刀上的电光炸开。李问松开了手。镜莲后跳一步,跳上了这个坑的上沿。 他想起了自己以前在电视剧里看到的武侠片。主角们修炼神功之前会有一段艰难的过程。比如什么……修炼体魄之类的。 虽说看到掌权者好像没什么事,让他安心不少,但这种完全超出预料的情况,由不得他不焦急警惕。 灵力无时不刻护在体外,皮肤之上尘埃不落,牙齿在灵力的洗刷下更是变得洁白如玉,无需外力清洁。 如果因为她而导致西海机密泄漏,那她不仅对不起陆以君,也对不起谢临安。 而现在,它更是要直接带领虫族起飞,和它比起来,人族的领导人在干什么? 杨浩身形一闪,宛如一阵旋风般眼前闪过,擂台上瞬间闪出数道身影,人影重重仿佛鬼影重叠一般。 叶何酩再回到大厅时穿着和之前没有什么差别,白衬衫和西裤,风格极简。 刚才她什么都没有听见,但是看这两个家伙的样子,很显然刚才是感应到了什么。 但是真到这种神战的时刻,他们这才发现没有了众多神国之后是多么的难打。 第245章 急于会面 http://.biquxs.info/

要知道在陈燕平出事之前,厉凤竹一直都是主张抗日的。徐新启更是因为大公报社的旧馆被东洋人拿了去,公开在社内表示过不妥协、不屈服。正所谓事出古怪必有妖,高俭想到这里,决心在唐书白跟前卖个乖。 高俭不是个彻头彻尾的汉奸,对于租界内华人矮人一头的现象也觉得憋屈,但他跟任何一方的人物关系都不算差。他从销售的角度说,不支持整个报社完全地倒向一方,因为过度激进会引来火力,就是字面意义上的那个火力。一旦被盯上,连饭碗都会不保的。所以,他在缓抗派王富春主理社务时觉得游刃有余。关于前一段时间,徐新启宣 夏启听了帝微这话,心中忍不住暗暗腹诽道:正是因为有你联手,本王才更加不放心了。 会议桌前,里克环顾四周看了看,大家都默默的看着他,似乎再等下继续说着。 根据游戏系统提示,这也是怪物留下的变异组织,可以与商人进行交易。 薛城紧紧地抱紧颜晓虹,颜晓虹睁着眼睛,看着薛城表情的变化,心中有些满足。 地藏帝看着林威,咧嘴一笑,魔身的他,带着一股邪性,他的身后,此刻无数的冤魂盘旋,其中更是有厉鬼怒啸。 这其中当然是有他怒怼姬发的成分在其中,大家也未尝没有想要把他捧起来,让他作为马前卒替大伙开道的心思。 不是各大王朝不想铸就真正的龙脉,而是没有任何一个王朝能够直接抽干穹天落黄峡内的玄黄之气去打造自己王朝的真龙脉。 什么帽子戏法,什么五杀超神,张拓海都不知道自己完成了多少个成就,获得了多少积分。 他也尝试着摒弃脑海里曾经的沈不悔,不再把她的曾经与现在相对比。 丫鬟吓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把盖子盖上,叫人把饭菜都端走。 皇帝的身体轻微一震,像是被她的话语深深触动,旋即陷入更深的沉默之中。 一张板凳放在地上,李岩坐在上面拿着一包傻子瓜子不停的磕着。 楚南身上直冒冷汗,浑身登时鸡皮疙瘩,他触电似的,连忙往旁边跳了一下。 “来了,鬼子又来了一个中队”连滚带爬的秀才拿着望远镜跑了回来。 时间久了,他们竟然得出了寒流桥上物品的价格公式:标价除以四,再减去一。 爆炸持续了十来分钟才停止,1000多日军竟然有300多被炸死炸伤,补给的炮弹等损失了近三分之二。 “哥,我们是不是太坏了……”打扰着皇兄的甜蜜了?初雪有点不安。 购买一件“神仙之衣”一波三折,来吃一下晚餐也涟漪阵阵。 “有点事情需要处理,你们聊,我先去洗个澡。”李岩笑着说道。 一扯,杯子纹丝不动。再扯,毛球的身体被拉成了长条,从来没有过的脖子露出来。 这一次,汇报情况的不是杨平身边的发报员,采取的也不是常用的墨尔斯电码,通过短波通讯,杨平直接在那边向李明汇报了起来。 天气晴朗,月色明亮,但因为前方是一个花木茂盛、假山林立的大花园,阴影连片,所以远远的并看不真切。只有模糊的黑影,还有苏木手中挑的灯笼散发出的温暖黄色光芒在前方隐现,陡升出一种诡异和阴谋的感觉来。 蒙荫边关的驻军情况李明实现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了解,如今再听柯霸详细的解释,对于控制这三十万大军更有了不少把握,柯霸为了不引起李明的反感,这次的说明非常详尽,让李明省去了不少调查的时间。 但是,一直在李明身边非常不自然的林珑却说出了让李明目瞪口呆的话:“大哥,我已经决定了,明天就嫁给你,你别想把我甩掉。”说完,拉起身边的张瑶边朝山上跑去,只留下李明抱着蔓儿在那里愣愣的发呆。 第246章 设鸿门宴 http://.biquxs.info/

坂本舒展了眉眼,低头看看时间,是预备要走的样子。只见他起身立定,垂着眼睛依然是一副思考的样子,顿了几秒钟才道:“密斯程,你还记得我第一天来这帮忙的情形吗?” 程云香的记忆一下子拉回到几个月前,权益会的董事介绍坂本来做义工。那天他翩翩风度,和每个人都热情地握手交谈,气宇轩昂地表示要和妇幼权益会一同进步,成长为华北慈善界的标杆组织。像他这样以慈善家名义在社会上活动的人,对于此等丑闻震惊是一定的,但是一个义工比正式员工还费心,就有些…… “我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的。”坂本红 “找你的,死活不相信你失踪了,一直认为是教授把你藏起来,不给他见。”王妈掀锅盖装盘。 普陀凝望着诈尸,虽然他是胸有成竹,但还是显得十份谨慎。每当他抬腿向前一步时,那诈尸就会后跳一步,距离几乎与他跨出的一步相等。 明夜可是武皇强者,高出他一个境界,实力完全不可同日而语。此时明夜挣脱血炼宗重围追杀而至,让李临立刻感觉到大事不妙。 宝翁看着我,许久,叹了一口气:“世界上居然还有这种人。也罢,看来我的缘法就要应在你的身上了。你等我一下。”说完,宝翁就匆忙的走到了屋子里去了。 愣了好半响,似乎想到了什么,着急忙慌地下床,来到了客厅,看到客厅里散乱的东西,扶着墙,才猛地松了口气。 那么,我身上是不是真的出了问题?黄洁雯到底是一个什么东西?这就很值得我去深思了。 唐云眉头皱了皱,似乎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杜锋继续歪着头,叼着烟。撇着嘴又说道。 当她看到那人朝监牢门口走来时,她的眼神复杂了那么一下,却最终冷了下来。 表面上,雷的深可以让她风光无限,只是,他就像是一个强大的炸弹,什么时候会爆炸,什么时候会祸及到也,那可是一点都预料不了。 “死。”拥有两把双刃的敌人扔出了一个字后,在她扔出镖攻击仇冷寒的时候,从她的身后掠过。 不过嘛,就算她不肯解也不要紧,实在不行老子就来硬的,只要找到她住得那个幻神之境,有的是办法逼着她给儿子解开诅咒,毕竟,对于让一个和睡神平级的神明屈服,蒋燃空很有信心。 左右看看,似乎大家的想法都正在朝着同一个方向迅速转变着,唯有千金,仍然好奇的东张西望,不时的抽抽湿润的鼻头。 海神波赛尼亚的本尊竟然变形为这样一只大章鱼,这让蒋燃空不禁感到一阵惊异,但是他是天生的勇者,这样的战斗反倒更加激起了他的战意。 最不可能的地方也就是最可能的地方,蒋燃空忽然对这个幻神有了高看一眼的感觉。 白刚释出最后两个符魔阵,杨爽十分焦急,正好收到江帆的传音,想也不想的拉着白刚,使用时空转移进入其中一团雾团,空间传送场就在这里面。 他却不知道自己其实已经狠狠的得罪了张十三了,只凭一首歌就成功策反了张十三的得力属下,这可比直接得罪张十三更让这个恐怖的男人懊恼。 欧阳百合昨天晚上接到谭震的电报,电报上告知他已经顺利到达中缅边境,并让她放心。得到丈夫的确切消息,欧阳百合心情大好。一大早她心情愉悦的走进办公室,她刚把挎包挂在墙上,电话铃声便响了……。 舰桥上响起一片欢呼声。他们终于等到救援了。随后整个大天使号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芙蕾也知道了自己的父亲也在先遣队的旗舰上。 第247章 发现端倪 http://.biquxs.info/

不过,在官场浸润多年,方弘民早就看透了现实,对于克制情绪也很一套。随即笑答:“此一时彼一时嘛。唐书白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好色了。香的臭的小的老的都不放过,刚才不是你在说嘛,厉凤竹这人透着蹊跷啊。要真是色令智昏还算好,可要是唐书白什么都清楚呢,这利害关系你想过没有?” 是啊,对于倒霉的人拉一把是情分,可对于鬼迷心窍的人拉一把或许就同归于尽了。 “看来,高主编内心已经做出正确的选择了。”方弘民笑着举起了酒杯,预备庆祝结盟。 “不。”高俭连忙抬手做阻拦状,“您老是不是 后土的巫教,情况与妖教差不多,不可能在人族传教,但地府气运十足,到也无需担心。 “继承者,顾名思义就是接受传承的人!我们修建这安眠之地的其中一个原因便是希望自己的理想与愿望能够有人能够继承下去,可以去寻找这一切的源头!”说着说着男子的身影竟然模糊了一下。 可怕的电子音响起,但并未引起周边人的侧目旁观——末世之中什么怪胎都有,所有人都习以为常。 就在这个瞬间,岩石元素领主的最后一点土黄色光芒消散。失去了狂暴攻击的加持,它仿佛一瞬间从健壮的青年人退回到了垂死的苍老者。技能本就存在的负面效果,结合已经濒危的生命值,将它的剩余实力削弱到了极致。 高级丧尸在他身上肆无忌惮的啃咬着,阿炳触发痛觉,让它们倒下后,便又有一波高级丧尸踩踏这倒地的同类扑了上来,就像不断拍打的巨浪一般,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阿炳。 李贵和茗烟正想上前阻拦,却被兵卒举刀拦住了。茗烟着急,还想往里冲,林大江上去就是一脚,一下子就把茗烟踢趴下了。 眼见通天已然不管不顾,就要弃了教主,杀将出去,老子连忙施展醒神神通大声喝到:“原始出去,通天与我解决玄真!”同时老子瞬间施展一气化三清之术,将教主拦下。 只射杀操作投石机的西凉兵可不行,还是得把投石机给废了才是上策。这样打太憋屈了,她要去西凉大军中厮杀,她急需鲜血来平静她心中的躁动。 整洁壮汉:陆家旺。他少言寡语,有城府。结合之前有过派人灭口呱仔与囡囡的做法,他可能是一个比兄长还要心黑的狠角色。 这一仰头,他才发现此刻竟然已经是夜晚时分,天穹之中,星辰闪烁,看上去十分美丽。 接下来的几天内,李娜与叶玄风开始操办起了关于慈善基金会成立的相关事业。 司机捂着脸蛋,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叶玄风离开。 梁梦迷迷糊糊的去开门,看清来人,一瞬间被吓的接连后退几步。 的确沈墨衍知道,叶妩的爷爷是京都第一医院的专家教授,但是没有想的这么多。 萧卓一时哑然,白无常的难处,他懂。这一切,他没有资格怨别人,只能怨自己。 他确实不是这里的超级会员,但是他是这家酒楼的业主,帝王厅是终身免费。 冥王无赦见萧卓从天空缓缓而落,他的脸色也变得非常古怪,好像在隐忍着什么。 墨青不愿给对方机会,因此发动空间之力从对方头顶出现,默念了一句后,手中的寂灭之镰猛然向下挥去。 她嫁给爷爷后,爷爷工作家庭一肩挑,让她放手去做喜欢做的事情。 但是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种情况微乎其微,尤其是那个蒙面神秘人。 确实,这个决定最终还是曹操自己所定下的。此刻的曹操不仅沉醉在攻破乌巢的喜悦下,也对北上的战略布局有了更清晰的思路。他希望能够通过多场战役来拖垮少粮的庞统。只是他却不知仁朝内部的实际情况。 第248章 险些误伤 http://.biquxs.info/

吕乃文眼中疲态尽现,他取下眼镜,抬起一只手,捏着鼻梁用力地揉着,未语先叹道:“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我担心的是所有人的安危,万一唐书白行动不利索,被东洋人发现什么的话,我可能没能力把大公报社的人,一个个都安全地转移走。” 厉凤竹低头看表,沉声答道:“徐主编现在应该正和同行商议这个紧急情况。在此之前,我们还有一个打算,就是想让社内的同事放松对我俩的警惕,让那个常常把我们内部的事务向外泄露的人自己跑出来。但是这件事再重要也只是社内事务,所以徐主编为了和华北新闻业同进退,感到两方面不能 没办法他只好尴尬的坐在那里,看着冯莹莹起身,一件一件的把衣服穿上了,最后又看见冯莹莹拿着包包走到了卧室的‘门’口。 看着眼前这两座远比外间看来更加雄伟了好几倍的山峰,感受着山峰中蕴藏的极其浓烈的天地元气,赵扩忍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官家,危在旦夕矣!”张景宗出口惊人,眼角居然还挂着两滴泪水。 秦虎心里叹了口气,秦安纯属是被自己连累的,而事情若是照此发展下去,他俩是必死无疑的了。 更何况迈阿密热火队甚至都不能够算作是一个实力非常孱弱的对手,毕竟他们的战绩放在本赛季也算得上是前三名的行列的。 怨恨就是怨恨,是不会轻易为了众生环境的美好而舍弃自身仇恨的,甚至大多根本就不会想到那么多。 简易没有理会几人心中的想法,整理了一下材料,调动周天星海内的星辰之力略微补充了一下真元,顷刻后便炼制出了一堆低级的灵丹出来。 而迈阿密热火队在此时则也是拥有着十分强烈的取得比赛胜利的想法,双方都是在此时对于取得这一场比赛有着极为强烈的想法、。 当然不是,在体力变得充足的同时,孙策觉得自己做出的每一个动作都变得迟缓——或许每一次的感觉都并不明显,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这种细微的感觉就变得明显起来。 抬头看了一下儿子,李牧继续在竹简上写着,大军马上就要动身了,需要他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短时间内有得忙了。 毕业大戏汇演已经结束了,关于表演,没什么好说的,称不上有多成功,不过和预想当中的相比却也好了很多,如果想到他们学习表演只有四个月的时间,刚刚那场演出的效果,已经非常难得了。 这么大的一个金矿,宋铮怎么可能视而不见,正是因为清楚手机领域未来的发展趋势,宋铮才会不遗余力的投入。 如今已经是秋天了,进入紫荆山脉的时候还是初春。到现在,过去了半年多了。然而,连云师级区域都没有穿过去。 等连元追到城墙上的时候,云贤刚好跳到远方丘陵的背后消失不见了。 远处和刘封侯对峙的王勃抬头看了一眼计时器,上面是鲜红的数字,26。 “周侗大师武艺高强,精通多种武器,你还需跟着他学习一段时间,一来增进自己的技艺,二来也不辜负了陛下的好心。”岳飞道。 在这纷乱的战斗之中,能够出现这么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更加的让人耳目一新,刚刚混乱的吸引力,便马上被吸引到这方面来。 平时看着行动迟缓的熊,在这一瞬间,却展现出了惊人的敏捷,一巴掌朝着宋铮猛拍了过去。 “窦哥!我刚拍了部电视剧,想请你帮着给配乐!”宋铮见窦维压根儿没张口的意思,只得先说明来意。 就算是杀死了达到超凡三阶巅峰的虚无界,他也才获得五千万魂能而已。 第249章 拖延时间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的眼珠子从天花板上挪开,懒懒地瞟了厉凤竹一下,蔑笑道:“退会倒不必,我看你这样来势汹汹的,迟早能把日本人在津门布下的特务机关都给端了。哪天我没了靠山两脚一蹬,这个会可不就自动解散了嘛。哦不对,真要那样读书会就归吕乃文了。他耳根子那么软,到时候还是你说了算。哎呀,既然是殊途同归,我也不算说错。” 这通阴阳怪气弄得厉凤竹很不自在:“你是在讽刺我以卵击石,对吧?” “我给你个忠告吧。别老像现在这样,占下风就说软话,危机解除就口出狂言,不是每次都那么幸运,也不是每个对手都像 事实上也是如此,杀手的确被突然抛掷出来的骑士大剑阻断了逃跑的脚步。 那位组织的二把手惊呆了,其他跟随而来的人,也惊呆了,谁也没想到自己心目中的高手,让人家一下子,就擒住了,丝毫没有反抗余地。 随着褚晓的惊叫,顾战役只感觉天地倒转,耳边杂乱响动震破耳膜,陷入昏迷的最后一瞬,他瞧见人影匆匆,却没有一道是他想见到人。 矮人陆军成立之后,实际上也按照蓝星二战时期的军衔标志设立了一套一样的,矮人族长铁锤自封矮人陆军第一元帅。 江爸爸越想越气,又冲着江老大的屁股,揍了两巴掌,才松开了江老大。 只见城墙上的每个兵器都犹如活物一般,拉长自己,犹如猛虎下山一般撕咬着猎物,恶狠狠地猎杀着所有敢靠近的活物。 本质上来说她们俩属于同一种类型的人。大概这就是为什么仅仅见面一次就愿意这样付出的原因。 黄泉脸红了红,不过还是没有离开,而是在杨天的身边坐了下来。 而李香儿看到了李云这个样子的时候似乎明白了,他只不过是故作姿态而已,随后轻轻的继续道。 落尘坐在安静的一角,今日,还是和往日一般,大家都坐在椅子上面,安静的等待着属于自己的最后时刻。 一瞬间,天空、大地、河流都仿佛消失了,整个世界混沌一片,只有麒麟神兽的愤怒咆哮。 樊冰冰也同样不知道这一件事情,她还以为,王铮是有什么解决的办法呢?没有想到竟然是一个这么简单而且这么有说服力的办法。 凤凰族长才轻|轻的吐|出一口气,手|中的冰蓝色羽毛,微微晃动。 事实上,一路走来,苍都的不少敌人,都是倒在苍都的这一抓上。 穆歌这种二十一世纪的人怎么会不懂这点套路,虽然知道这家伙是来分他一杯羹的,但穆歌现在也只能接受了。 漆黑如墨的长发高高扬起,原本黑宝石一般的眸子中竟是多出了些许血色。 他完全懵逼了,端坐在高台上,整个仿佛雕塑般,石化-在原地。 王铮猜测,杰拉德这货今晚肯定也会去参与赌车,而且下注应该不会少,最起码能够让他赚回来三成的赌场股份之多。 毕竟封神在即,开始了,便不能停下来,唯有各自退让一步,因果留待以后解决。 当她把车子开进停车场时,一眼就看到了墨少航的车。她二话不说,就把车子停在了他车子的旁边,随后风风火火地往德都的餐厅走去。 在这之前,杨氏的身份是算最高的,桃儿为此看不顺眼许久,经常让人使绊子,给脸色看的事不是没有,虽然并不过分,但林林总总的加起来,时间一长总来让人讨厌的。 气氛一下子活了起来,所有人脸上都露出了笑容,唯独周扬,一直冷着张脸,显得十分不友好。 亲兵也呆住了,看着报信之人,一脸的不敢置信。他刚刚听到了什么,粮草被烧了,这怎么可能? 第250章 顺利掩护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从她手里接过来,前后上下端详了一个遍,意味深长地笑道:“我看它有缘,或者要留到胜利的时候再喝。” 厉凤竹撇撇嘴,又问:“你所谓的胜利是什么概念,赢了方弘民就算吗?” 唐书白下意识地有了摇头的趋势,却又立刻定住,道:“我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厉凤竹并不感到意外,点点头接道:“哦?看来你是打算封侯拜相了。”跟着,她几乎把脑袋埋进了饭碗里,悄用气声嘀咕道,“希望你永远喝不上。” 按说这声音很轻,但是不知为何唐书白不用耳朵听,就能猜到她会说什么话,因之 “怎么了?老大!”张不凡三人那是不解,不知道陈半山为什么会发火。 “艹!!”他心中怒骂一声,这沉沦魔的防御也太tm变态了!心中这般想着,但手上连长矛都来不及收回,就赶忙向旁边躲去。 这些力量是我们这个民族存在的灵魂,它支撑着这个古老的民族于风雨之中颠仆而行五千余年,数次经历亡种灭族的惨祸,却依旧坚韧不拔的走到了今天。 包括甜品,中餐、西餐,还有各个国家的特色菜式,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每年在食堂这一方面谷歌就会投入近亿元的研发资金。 二人那是大吼,每人身上亮起三个斗环,施展强大的斗技轰杀陈半山。 那三头碧鳞蛇遇到救星,“嘶嘶”叫个不停,声音温和多了,三个舌头全部猛地点头。 现在龙辰居然想让杨玉服用素阳子带下来的仙丹,他们两个不吃惊才怪呢? 潮声洞的洞穴原本3米多高,但是现在铺了厚厚的岩石,高度只有2米了,而且岩石铺了过长一段路。 基于这样的考虑,庄一尘便只得放弃了其他几个同样实用的魔法。 如今之计,必须得有人去断后才行,但是谁又愿意把自己送入那必死之局呢?跟着明浩出来的这些人,个个修为不凡,都没有想过出不去试炼密境的情况。但事实不饶人,此刻要是出去抵挡战阵,那绝对是有死无生。 在泽金的循循善诱下,科塔终于屈服了,决定跟着泽金冒险前去试探一下。 泽金的眼神坚毅,丝毫没有被任何的外物影响,就像是走在阴影中的独行杀手,在没有完成任务之前,是不会有任何的情绪的。 于是其他骑士都纷纷称赞不愧是大骑士院,如此大气,这么贵的魔法设备被损坏了,竟然原谅了唐孟。 又被明心教训一顿的唐玉,只好缩到床角,拿着一个被南宫倩削好皮的梨子,狠狠地啃了起来。 叶素素一个激灵,没想到真的是白依。晚上她可没少诅咒白依早点变丧尸,没想到她居然来了。 林羽应对自如,将剑竖起挡在胸前,大猛虎的巨大手掌打在剑上,林羽一惊,“好强的震力。”随即倒飞出去。 杨冲忽然出现在时空中枢当中,然后被传送到了船票所到的星球。 “能将元力修炼到如此程度的人,又怎么是平常之辈??况且,还是修炼出了元力天丝的天才,雷罚之力,定是冲着那林霄去的。”释摇着头,然后消失在了苏易的识海之中。 金凯的眼眸中,感受着光线的不断变化,却激不起大脑的一点点反应,他仿佛一个痴呆一样,就这样傻傻的躺在地上。 “好了,终于尘埃落定,我们可以离开了。”帕特里克低声提议到。 打开电脑上一个杂乱的网页,赵向国输入了一串用户民和密码之后,本来杂乱的网页立刻重新排版,变得清晰,而网页上方显示着“绝密资料”四个大字。 第251章 弄巧成拙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依然没做声,似乎还在回味吕乃文的话,故而没工夫回应。过了半分钟,他才似有若无地点了一下头,笑道:“吕先生说的是。那么就依先生所言,今天改为分组讨论。既然上一组已经交流过了,我也不好坚留,大家请便吧。” 此言一出,当然就各自作别。 吕乃文转身向众人一作揖,期间不忘和厉凤竹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厉凤竹的心其实早跟着跑了,只是她明白自己为了这场戏顺利谢幕,还不能立即离开。 魏源客客气气一路送出门去,他回过身看看迟来的都是同道中人,起先还是隐隐觉得今天的事应该是有些玄 下一刻,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奥德赛克的大街上。伊莉娜看着那熟悉的街道,心里有些暖暖的,自己在这里带了十年之久,喜怒哀乐要比暗月城多上十倍,她感觉这里才是她真正的家。 可以肯定一点,不可能就单单穿一件蝙蝠衫似的衣服倒挂在上,就能达到某种功用的。首先秋月白这眼睛变红,就明显是也已经用了那药物。 “希望下次见面,你已经回复记忆了吧!”我轻轻地说了一句,转身下山。 何芸对于韦诗淇和龙升一起的事还耿耿于怀,时不时的找韦诗淇讲道理,希望韦诗淇离开龙升。 我摇摇头,我只知道外婆是个神婆,但是她一身的法术是哪里学来的,我是一点都不知道。 阿信撇着嘴嘟哝:“你成天扣分加分的,搞得像个什么评委一样。 “波比,我们都是帮龙老爷子做事,我劝你不要用这种语气和我说话。”那人瞥了波比一眼,架起昏迷的罗静琣。 “妈蛋,我们这次又白跑了,一个boss都沒有找到,我们这样找,找到什么时候去了,会长难道想不出其他办法了吗,”这队人里的一个战士一路上骂骂咧咧,其他人虽然脸上也不爽,但是都能管住自己的嘴巴。 也就是如此,此刻的虚无老道打算让虎蛮对此些力量有着完全的掌控,而不是被此些力量所掌控虎蛮的身体。 江夏郡已经不比以前了,人口少的可怜。一个势力想要发展壮大就需要人口。没有人口,粮食、赋税、兵员都是白搭。 我回想起那个红着脸的少年,长得清秀,是属于比较耐看的类型。虽然我是颜控但是能让我一眼就觉得惊艳的……目前为止我也只看到过幸村一人而已。 这位谭老可是一位天级丹药师,只是平常几位天级丹药师一般都会在内室休息,除非有一些天级丹药需要鉴定时才会请他们出来。 她咧嘴一笑,点了点头,同样一脸诚恳的道:“三皇子说的是,你那俩丫头光迎了我们一下,也不带路,也不做引荐,这回头呀…是该让管事嬷嬷再好好教教了。 杜峰出了会英客栈再一次来到了久别的家门前,杜府,阔别十几年杜峰不知道要怎么再进家门,当年杜清云为他驱毒也是花费了不少功夫的,只是到了现在杜峰突然有了许多疑问。 “下月初六定为太子大婚之日。一切的祭祀供奉之事就交给你了。你可要做的妥当一些。”刘玉吩咐道。 果不其然,徐庶让船上的士兵从船舱之中搬出来的就是十万支箭。 大概面试了一半,五人的名额,已经有了三名,只剩下两个名额了。 徐启刚满意的点图,然后率先下车把后备箱里盛家要带的东西拎下来,递给盛宁。 “是的,高总说马上到这里……”吴优材摆出一张苦瓜脸,有些无奈的说道。早知道这事情这么麻烦,就算打死他,也不敢瞎掺和。 第252章 低价派报 http://.biquxs.info/

于是,美子又耐下性子劝他放心:“如果真有事,以惠子单纯的性格,我有办法让她站出来帮我。” 唐书白摆摆手,似乎心意又动摇了回去:“问题是惠子的情郎可不单纯。他那么会演戏,会不会是故意在你面前露出风声,想借你的口,好让我上当呢?” 美子想起唐书白教过她一句成语——欲速则不达。因之,不忙着推唐书白出去,只是努力地把半个钟头前发生的一切,细细说来:“远山君昨晚宴请了几位尊贵的中国朋友,方弘民也在列。因为喝到很晚,所以远山君没有回公馆,直接在客房歇下了。大概十点多钟,服务生告诉我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秦普锋有些措手不及,但是作为男性,这种事情怎么也得主动,一把把钟蕙心抱在自己腿上,热烈反击。此时,他丹田的那股火苗瞬间变成了燎原烈火,将二人焚烧。 “对我来说,和他在一起就够了。当然,我还是会回去看我爷爷的,毕竟把我带大的是他,对我好的也是他。”听到钟蕙心的疑问,她洒脱的笑了笑。 观众们看着擂台上挣脱刘二狗咸猪蹄的刘可可一个个都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实。没错,刘可可刚刚感受到的那股力量正是她突破三星的力量,这下身上的魔力总算补了回来。 虽然凌立不是很确定,但是凌立现在严重的怀疑,玄界之门只不过是这里的修士的一个骗局,让他们源源不断的来上钩。 “江少。”首都大学附近的一个茶馆里面,被称作江少的男子正静静地盯着眼前的茶杯,却不曾举杯,白天的那个跟班此时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身后。 如今,正在一个山洞中盘膝恢复斗气,显然先前一战,他斗气消耗十分严重。 婚礼仪式是在一处草坪上搭建的典礼台,主持人是秦省电视台的当家花旦“柳依依”。9点21分,她用悦耳的声音宣布,结婚仪式正式开始了。 随着巨浪拍击在了陆地上,几百名海族出现在了临时营地的外面。 毫不留情地,手中软剑挽起一个剑花,滔天剑意就此压了过去。神道又如何?就算是祝无双也没有击败自己的能力,就算你再天才,也不过初入神道罢了。 与此同时,随着蔡旭拉着石牛和黄驹两人退下来,在他周围本来也是在坚守着的几名护卫士卒也迅速上前调整位置,从新组成了防御圆圈,将三人均匀的保护在了身后。 隐藏在盖头下的嘴角扬起了一丝苦笑,东方雅抹去了自己心底那最后一丝不找实际的幻想。 藏灵山绵延数百里,灵元岛的建设也都是围绕着藏灵山建立起来的,一座座城池星罗密布,灯火通明。飞在低空中,可以看到山腰以下密密麻麻的分布着大量的洞府,不断有修士从山中飞起落下,充满了仙风古韵。 傅红雪只觉得胃在收缩,他握刀的手背上青筋凸出,仿佛已将拔刀。 当面交易,监督游戏,账号主人优先选择游戏时间段,预支新世界6000元工资等等。 好奇的心情刹那间变成了失落,那扬到半空的手臂也随之不由自主地缓缓垂下。 还活着的三个巫师缓缓的往后退着,渐渐的并拢到一起,眼神中充满了仇恨和恐惧,这可以他们巫师当中最厉害的几位了,这一次他们是都死在这里,和南海毒宗的交战也真的就算是真的输了。 所幸的是,他这一路走到这里,并没有任何后援奔赶而来,没准自己刚才所做的弥补有了见效,那通风报信的消息真的被他给及时阻拦住了。 故此,直到展飞鸿将这浴火重生的法门全部了然于心,柳妙儿也没有再插半句嘴。 第253章 美救英雄 http://.biquxs.info/

程云香毫不踌躇地点点头。 “如何善后?被卖的妇女都可以重获自由吗?贪墨的钱财会拿出来作为赔偿金吗?” 不到半分钟前,程云香还是一副准备充分的样子,然而厉凤竹这几个问题一抛,瞬间就让她泄气了。她淡笑着,两只手局促地放在腿上搓了搓,道:“这些问题的高度已经不适合由我们权益会出来说明了,我们决定把这部分事宜交给辖区警察来处理。一旦结果公布,会第一时间通知贵社。” 厉凤竹眼里立刻闪过一种异样的神色,权益会的地理位置十分微妙。 要知道以列强签下的条约来说,租界的 上一世,他曾经怀疑过:自己是否和桃之夭夭曾经合体。现在看来,自己的猜测,果然没有错。 到时,婆媳相处,妯娌合作,对我而言不仅是问题,而且是难题。 他仰首狂笑,英俊清秀的脸,在八色阳光的映射下,变得有些狰狞。 齐丽的身体宛如蜡烛一样伴随着体内漆黑长剑的抽出融化消失,就好像是被这把长剑完全吞噬了一样溶解在空气之中。 “老祖宗!你是一贯仙人老祖,渡劫会顺利吗?”一名余氏的族人,好奇的问余先纯。 谢兰因这次让人摆九天的流水席,等到了晚上举办婚礼时,秦家的军士们每隔几丈就举着一根松明枝,灼灼燃烧的火焰将道路照的亮如白昼,所有有幸能观礼的宾客都说就算皇子娶妻都不过如此。 看见这个对线,苏黎就知道南宫曜已经赢了一半了,干将是有名的线霸手长伤害高,在没有被gank的情况下,可以跟他对线的英雄极少。 仅仅只是一两秒的时间,一点翠绿色的光芒就从金属魔像的双眼中透射出来,汇聚的荧光在半空中凝聚成一座高塔形状的符号随后朝着白远所在的方向激射而去。 “我们的恩怨我们自己解决,你先把他放了。”风尘看着魔帝道。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独特的地锅,说是看不懂吧,但是又和普通的没有太大区别,可是一点细节的地方很是不一样。 就在报纸即将发行的前一日,苏棠有些日子未见的周春晓,来到了兔儿山。 于是,她轻手轻脚的溜进了那个l形的通道,还没来得及看清什么,她便感觉到了脖子上一阵冰冷,低头一眼,只见是一把明闪闪且又非常锋利的利剑,悬在她的脖子上了。 而分家的天才多是多,但种下笼中鸟,白眼拥有了破绽,心性也受到了影响,不说出现转生眼,能出现顶级强者都难。 他了解太多木叶的隐秘,无论他想要去投奔其它四大国四大村的谁,都能获得最好的待遇。 这杀鸡儆猴不是一般的有效果,颜梨花抹了一把脸上恶心的鸡血,很是遗憾颜家的男人都没在家。 因为他的表现太明朗了,大家都知道对方在笑什么,刚想有人说话却被梁邱家族的族老拦下了。 他刚才看到了汉高祖刘邦,搞不好那颗陨石就是汉高祖刘邦扔的。 毕竟四方实力当中,固灵境数量最多的就是他们这一方面,仙王境最少的也是他们这一方面。 夫妻两气氛轻松的拌起了嘴,薛大公子却发现管家额上的汗越流越多,他不停的张嘴,好像还有话要说。只是因为插不上嘴,表情越来越着急。 “喂喂,你这个故事是想说我红颜祸水吗?”听到周幽王破国死亡后,纲手嚷嚷问道。 夏云海在第一次得到媛媛后,在他拿到医院的jing子后,又回来找媛媛了。 “有事?”乔雪颜已经呵欠连连了,这种时侯还被人打拢,脸都要霜冻了。 第254章 刻板印象 http://.biquxs.info/

远山亮满意地拍拍她的脸颊,大笑出声:“对对对,果然是我的好姑娘,在东洋我就告诉过你,到死都要记得这句话。你不会恨我的,也不必怕我,你只需要服从我。” “是我不对,不该私藏赏钱……”美子怯怯地拉住远山亮的衣袖,抽噎着说道。 “做事分轻重,这些话明天再说。”远山亮挥挥手,示意他们快走。 人被抬走之后,接到指示的后藤进来了。 此时,经理也拿出了美子这些天的局票,当着二人的面,按开局票的客人一张一张分门别类地摆在桌上,嘴里同时说着结论:“美子最近见的最多的客人 本也以为她只是随意一瞥到李权的,但明显不是,因为李权发现她一直就盯着他,看的他心里有些异样。这是要哪样? 正像刚刚说过的那般,虫族,本就是万族混杂,斯凯瑞一死,理论上而言任何虫族变异生物都可以竞选新任虫王,当然,也有可能是诺大的虫族直接分崩离析。 “该死的!”猴子暗暗咬了咬牙,心神一晃,就想跨步而出,一把掐死那呆子。 远处,六道打扮各异的身影,正双眼通红的冲击着醉道人三人构筑的防线----从场面上看去,三人与六人的对抗,算得上是势均力敌。 一旁,那道让方白熟悉,心痛甚至怀念的身影,正坐在椅子上,悠闲的品着茶。 夜色降临,原本围坐在周围的孩子们已经进入地下,早早地休息了。 按说这个时候的关卡,早应该大门紧闭、静悄悄的,但今晚邪门,那里灯火通明,尤其在大门左右两边,各架起了一个探照灯。 伴随咣的一声响,这黑影原来是一个花盆,它现在摔的细碎细碎,尤其盆里的土,溅的满地都是。 轻轻向后甩了一下头发,浅羽一个眼神过去,柯南就明白了浅羽的意思。原因无他,柯南自己也在考虑同样的事情。 这是高考的第一天,由于李权的学校也被征用为考场,所以他们也有三天假期。 这不是古墓,也不是行宫,就是一片土了咔嚓的地方,昏昏暗暗的没有光线,四周都是来回爬动的虫子,吓得林星辰抡起衣服一顿拍。 对这么细微的地方,都如此了解的人,恐怕不知道在特警队里呆了多久。 云浩又施展“金刚伏魔拳”,朝着深处的紫气威压砸去,然后又朝着紫气深处走了一段距离,但威压的力量太大,最终“金刚伏魔拳”的力量渐渐被镇压,云浩便彻底停止不前了。 胡队长等人不明所以,现在这情况,不是咱们这边大占上风么?为何要急匆匆的撤退? “轰!”大门应声倒下。霹雳火炸开木门后,碎屑四飞,叛军和禁军都有不少受伤。 所以林月儿喊他紫阳哥哥,这楚名扬怎么听,怎么有点懵逼转向。 墨青沉默不语,毕竟嗜杀残忍这样的形容词,早就成为了妖魔们的标签,只要是妖魔一族的修士,谁也避不掉。更加要命的是,许多妖魔修士他们还很喜欢这样的称号,并且,他们也是这样做的。 西门峰和许润甫二人极其的吃惊,云浩……没事?!这怎么可能? 平复心情之后,龙鼎天看向辛愿,然后手结法印,在辛愿的身体四周,布下一个保护灵魂的阵法,将辛愿的身体护住。 “我们这样返回,必然是要经过两军交战之地,那些原本在攻城的,就等于是被前后夹击,只要大军开到,边关的城门再一开,还不就是两头围堵,他们哪里还有逃生之路。”沈念一将局势分析给她听。 三万铁骑,跟随着盛怀安率领的三千重甲铁骑,嗷嗷叫着就冲了上去,一个个眼神火热,热血沸腾。 第255章 差点露馅 http://.biquxs.info/

“卖,身女当然没有这个本事,但是……也没必要因此就对任何人打消质疑。错杀,好过错放!”后藤说完笃定地对自己点了一下头。 后藤对远山亮的看法是绝对赞同的。如果要把人以坏跟蠢分类,那么无疑蠢的肯定是女人。约翰逊有挑拨离间的动机和能耐,也许这个人此前提示的一些话,只是一个制造东洋领事馆内乱的圈套。但约翰逊可以不信,后藤却不会质疑自己。他依然在得意自己在赴任的途中,便做出对关茂才实行秘密羁押,而非立即处决的英明决断。所以,当关茂才在经历数日的严刑拷打之后,突发奇想地冒出一句唐书白是抗日分子 午后,齐粟娘走出凝春堂,来到桃花堤边。桃花早已谢了,但水堤边的桃树枝叶繁茂,郁郁葱葱,荫凉一片。风从活水上拂过,带着阵阵凉意。 杨旭考到了牡丹江的一所大学,临走的时候我也去送了他,再怎么说我们是多年的好兄弟,如今分别,难免有些伤感,我对他说:哥们你放心的走吧,你前脚走我后脚也走了。 身处其中的莫清尘却感到了艰难的阻力,长剑每向前刺入一分,那股压力就会加强千百倍。 感受了一下自己化身的位置,知道恶尸化身镇天道人此时身在天庭,然见善尸化身明心道人身影,心中惊异,当即起身,隐去身形,往天庭而来。 姜智英赶忙拿起韩名劲的口罩要帮他戴上,结果韩名劲刚要笑着跟她告别,突然抱着姜智英昏倒在她怀里。在之后便不省人事。 “那我们现在回去找人。”铃铛攥紧拳头说道,虽然还有一个散魄据说是这旁边的城镇,大不了就先不去找,先回去一趟好了。 “七十余万头牛?”牛对于匈奴来说极为重要,介于骏马和羊之间,七十余万头牛,这数目同样庞大,让人震惊。 汤晓茹……真的在意我吗?我和费家辉,哪个在她心目中,更在意一点? 夏玉华的话让莫阳不由得松开了眉头,看来李其仁倒是没有看错人,这样的关头夏玉华竟然还能够替别人考虑,若是换成他人,早就巴不得有人能够出面解围了。 太上老君伸手收了金刚镯,上了板角青牛,准备离开。手中把玩着金刚镯,却发现镯子之中多了一件精巧的面具,心中惊奇,以为是“多宝道人”之物,谁知掐指推算,却是面色大变。 “有贼人!”清兵顿时大叫起来了!他们都乱成了一团。“嗖嗖”张必武和黄起都一起跳了下来。 ——你一脚就踹开了房门,又一脚踹碎了暗室木门,你若还不是强盗,谁是强盗? 张必武坚定地点头,他此次去吴三桂那,可不是心血来潮的,也不是一拍脑袋瓜就去的,他是深思熟虑,他认为自己去会平安无事的。 这段时日,脑袋中的时隐时现的头晕头痛,在秦远的诊治下,好了不少。 竟然是一个普通的洞窟!自己竟然还念什么静心咒,真是太丢人了。真是还在没有被什么人看见,不然莫天真的是挖一条地缝钻进去的心思都有了。 林元这一手,让天月神殿所有人都震惊的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个目瞪口呆了。 “你放心,我会很温柔的。”秦远饶有兴致的看了看想过来帮忙的副院长以及部分保安。 赵猛冷哼一声,拔开酒葫芦塞子,仰起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酒,身形猛然跃起,大喝一声:“看拳!”空中钵大的拳头挟着劲风向方七当头击去。 良久,他躺了下来,她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一双玉臂紧紧搂着他,就像以前一样,方七慢慢抚摸着她的乌黑柔韧的秀。可是这次,却再也没有那些甜蜜的悄悄话,谁也没有说话,刚刚融合在一起的心好像忽然又隔离了。 第256章 得知身份 http://.biquxs.info/

如果厉凤竹再逼问下去,那么吕乃文没被敌人唬住,倒先让自己人盘问得招架不住了。吕乃文不由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像他这样子顾前不顾后,说话破绽百出的表现,是否有些难堪重任呢。这个地下党,还不如让贤给厉凤竹来干。片刻冷静过后,他又帮着自己找回了一点自信。他的能力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对自己的同志不像对敌人,不需要时时刻刻防备对方,这才有了破绽。 “你这话问得我哑口无言呀。不过,我看你要试探的就是这个吧。既然你看出来了,我也不瞒你了。程云香——”话到嘴边,吕乃文却吝惜着没有立刻说出口,他有权决定 而村寨里的流民组成的两千护庄队更是只有一些削尖头部的硬木棍,每次出‘操’都显得十分可怜。 想起那天,他被李阳扔到墙头外,摔断了腿,休养了近一个月才差不多能下地走路,本来他还想再等几天,好利索了就去报复回来呢,可谁曾想,身体又出了问题。 “杀!”一阵剧烈的喊叫声惊动了巴拉普特拉王子,他回头一看顿时大吃一惊,原来城池的北门已经被土著部落士兵攻克,大量的士兵正不断的从这个城门涌入城内。 人们只见他静静的傲立在天宇上,目光平静的看着离他最多还有几千米的天妖山。 他知道,这是凤姥姥那九阴寒毒侵入雪儿体内之后,还未真正完全融合,这种余毒若不全部爆发出来,早晚必然对雪儿的身体造成更大伤害。 穿着全副灰色板甲的将军古逹正坐在领主的位置上,他看上去是一个久经沙场的老将,玫芙曾经告诉过菲德,古逹已经有五十岁。 在硝烟四起的魔煞宗里,紫凌天身形闪现,在系统给的路线往里深入。 在这样的战斗下,魔法师们终于等来了l的援军,是由拔山柱八稻大人亲自率领的四支千人战队,全副武装的超能战士迅速冲进了战斗圈,战斗形势马上呈现出一面倒的形势,恶魔,终于不再那么可怕。 不就是造神嘛,难是难了点,不过那是对普通人来说,李阳拥有全世界人类都不曾拥有的纳米虫,这种神器在手,别说造神了,就是更难的事情,他也敢想象,也敢于去做。 对于菲德来说,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不是远处的人和事,而是马哲尼公国的严峻困境,还有希莫斯先生和维托里奥的计划。 就算现在出去比试,他也未必会输,这就是与生俱来的自信,而自信来源于勤奋的努力。 挥去脑中其他想法,我炸着胆子向饭店进发,可能是精神作用,身子也没之前那么冷了,不再抱着裸露在半袖外的胳膊大摇大摆的走了过去。 “你们谁知道飞鹰帮的前后情况?”林风扫了所有人一眼问了问。 忽然叶宇想起自己不是有混沌界吗,管他是怎么回事,自己躲进混沌戒不就没事了吗!手中的灵力刚刚朝着混沌戒涌起,忽然又停住了,自己好像对混沌界有些依赖了,这不应该是自己。 “我和他们不一样,打从一开始我就没相信过爱情这种东西。”声音不大,语气坚定异常,看着我的眼神也像之抡圆了大锤重击砸入硬墙的铁钉一般,毫不动摇。 这一球自身的重量携带滚动所引带的势能之力,怕有不下万斤之力,这金球已堪堪将要滚到阳春的背脊,眼看着就要将他碾成肉泥。 如今他的实力已然达到了觉醒剑圣的标准,而且可以携带同伴一起进入,本来他对于携带同伴进入阿拉德大陆还有些犹豫,没有想到如今竟是遭遇了如此变故,倒也算是让他下定了决心。 第257章 山雨欲来 http://.biquxs.info/

“当然不会了。”厉凤竹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抬手在后脑勺上搔了搔,“我现在明白了,地契虽然是最不容辩驳的铁证,可那是相当紧要的内部文件,能接触到的就那么几个人,一旦发现失窃,潜伏其中的同志很难摆脱嫌疑。” 吕乃文便笑着宽她的心:“走一步看一步吧,我相信以她的聪明才智会完成任务的。我不是替自己的组织吹嘘,但只要你和我们接触久了你就会感受到的,我们的战友团结互信、坚强乐观。和我们共事,你绝对不会有孤身奋战而恐惧,也不用破釜沉舟地认为非自己出马不能成事。在我们的战斗中,每个人都能凭借自己出众 “不敢…人多…”初音未来可不能无视这么多的人,她不想吸引大部分人的视线,越多人看她初音未来越紧张。 “我靠老白你和沉冤发生了啥”马上飞惊呼,世界观再次崩塌成渣渣。 所有人看着在倒在山坳上的螣蛇,都觉得匪夷所思,刚才威风凛凛大杀四方的螣蛇。 现在他回到第二密室里,清点损坏的巨石人宝核块,一共九十枚。 丢球前的巴塞罗那还能控一下球,现在的巴塞罗那在马德里竞技的冲击下,已经是完全控不住球了。 没有人看清夜风是如何出手的,这种手段,如鬼似魔,让人震撼到了极点。 “这些故事都是你写的?”刚刚乐正绫没仔细看,原来龙牙手上的a4纸叠了整整5厘米之高,算他有心,就不知道故事质量咋地。 狂暴的灵力从阵眼中不断的扩散开来,再不想办法将其堵住,整个临仙城的禁制也就完了。 试问整个赵地,这种功业谁堪比拟。只要他悍然反驳,必能用几万具尸体换回来数百里土地,中原大国地位。 这一幕,让夜风眉梢一挑,他可以确定,这辆面包车绝对有问题。 虽然沈星楼这一招使用的是刀背,但是巨大的威力还是令人汗颜,一个只有左臂的修仙者竟然能够将一把大刀挥舞的如此大力,就连躲在远处的谢风云见后都忍不住惊叹一声。 姜一扬斜身避开了这一刀,顺势使出神门十三剑之剑转游锋,剑从后背绕出刺向黑衣人的神门穴,他后撤一步躲过。 突然,那被绑在十字架上的魔族突然大声朝霍云和裴钰嘶吼起来,神情极为激动,状似癫狂,声音响彻了这个房间。 中期仙王和仙王巅峰,虽然实力差距较大,可想要轻轻松松灭杀六重天仙王也是有难度的,‘唛孥仙王’可是巅峰仙王,他仅仅施展这些手段,那还不够。 这并不是结束点,他的身体还在变化着,直到红色爆表,最终迎来了进阶皇者境界的天道雷劫。 “你是说你已经死了,然后魂魄被封印在了宝具之中?”段浪一时有些无法理解,当初琉璃骨架大战穆红的场景现在他还历历在目,那种绝对的力量他本以为是出自宝具之威,没想到其中既然还牵扯出了一个强者的魂魄。 尽管玄灵圣魂可以跟雷羽天魔虎的精神意志直接沟通,但是他不认为雷羽天魔虎会放开自己的识海,而且他也不会让自己玄灵圣魂贸贸然进入到对方的识海之中。 就连一直默默观察着一切的穆红都忍不住惊讶了一番,他本来是为了确保自己的徒弟不会被凤凰台的那几个家伙打伤,可是没想到竟然见到了这么一幕。 语毕,沃不凡便阔步来到了教室外面的走廊里,葛宇和徐庆早已伸长了脖子候在门口。 要知道他现在还有一大堆破事没处理呢,本来就烦得他头疼,哪还有空去管精灵一族的破事。 第258章 釜底抽薪 http://.biquxs.info/

美子看他陷入沉默,蹭到腿边,柔声说道:“方君,这些话我不该说的,很容易得罪后藤君呢。” 作为一个懂行的老客,方弘民掏了一把美子的脸蛋,直接问道:“小美人儿,你想要什么报酬?” “不识时务的中国人很凶悍,快到九一八了,我害怕……”美子爬到方弘民怀里,抱着他一只胳膊,撒起娇来,“方君,送我一样防身的武器吧。不能糊弄我哦,得贵重一点儿。出了事防身,受了穷救急。” “勃朗宁?”方弘民拍着美子的香肩,心中暗暗哂笑。 谁知美子不答应:“我可不会用枪,送我有什么用, 为了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拍马屁算得了什么,拍榴莲都行。 莫淼拿起手机,跑到外面,把屋内的人隔开,给自己的大哥打了电话。 “萍水相逢的朋友而已,你又找她做什么?她怎么还会给你留电话号码?”威廉继续逼问。 苏润看着阿九的背影,不由失笑,自己似乎得罪这丫头了呢,她竟然说自己心残。。。 林果儿瞬间回头望去,却发现白泽根本没有抬头看她,依然在玩手机,好像那句话是对着空气说的,不是对她一样。 霍烬炎细细地听着简莫染的安排,这几天的疲惫感也渐渐消失不见了。 蒋介石宣布新四军是“叛军”,并取消新四军番号仅仅三天,中共中央就对外申明重新组建新四军,这就是叶老师二人口中的喜事了。 郑雷喝醉了,在郑雷的再三坚持下,他们两人选择了步行回家,美其名曰要吹吹风散散酒气。 耳边传来男人愉悦而又情感的低笑,他抬起手,在她光洁的额角轻轻的弹了一下。 话外之意,这座‘红英大厦’给李智不是不可以,但是他有什么筹码,可以从他们手里把红英大厦换走吗? 傅铮正在房内处理事务,只不过离闺房还有些远,圆形木门拉着帘幔,珠帘传动,听见声音,傅铮抬眸,扫了一眼慢慢走过来的子瑜。 每当她要火冒三丈,一拳打出去就跟打在棉花上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子虚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丢开酒壶,从椅凳上坐直了身子,看着死士带回来给他过目的东西。 薛心琪身边的人很多都是她为她选的心腹,这次丝毫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凤羽的眼睛已经不知道湿了多少回了,这些年轻人都将消逝,他们没有了未来,没有了希望。 使用‘沙珠’以后,在沙层下面,能获得一个大概有五十米的视野范围。 刘壮几乎是被孙大拿拉近了病房。后面,村民见刘壮认识孙大拿,也就没有阻止,赵厅长等人鱼贯而入。 只听绝对领域嗡嗡作响,五大元力作为基础,呈现出圆形球体,猛然轰击而来,就像是一座山峰轰然砸落,威势不可挡。 “旺仔!?”不确定的声音从叶强口中传来,他一边后退一边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大狗。仅仅两天不见,旺仔便长了一圈有余,碗底大的爪子令人望而生畏。 “卧槽……”白秋想骂人,但是那只大手捏得他气都喘不过来,更别说是骂人了。 果不其然最先和“爬行者”接触的孟父瞬间被撞飞,手持军刺的他即便刺中了对方,也未曾攻破它的防御。狼狈的在地上滚了四五圈后,孟父重重撞到了马路牙子上,生死不知。 也就在此刻,齐天感觉到,自己的精神力可以退出丹田了,那莫名的禁锢感,烟消云散。 可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见咻地一声,一道白光,从下面飞了上来。 队长在和卫宫切嗣分开之后,就回到他们休息的房子,为了不让自己暴露在红雾里面,他在休息的地方架起结界,将结界布置完成后,才开始听赵云讲述今晚的事情。 第259章 囤积居奇 http://.biquxs.info/

然而,拆了稿件发现还有更出格的字句,除了返工还有倒蒋,这种事办出来不管走哪方面的路子,恐怕都不可能在南京谋到公职了。他得到一个感悟,生意果然还是做熟不做生,换了唐书白就不会这么坑他。可是,在和方弘民谈话之前,高俭对于唐书白的处境一直认为是有麻烦但不棘手,自那日后他多方面打听,传言竟都对唐书白很不利,许多人都说他被软禁家中,只等口供录齐全了,死期也就到了。吓得高俭不敢去找本人证实,只好拖着方弘民的事情不办。 谁知方弘民不知为何突然在电话里咆哮,高俭的脾气也就上来了,表示这种两头都得罪 双手紧握成拳,手上的肌肉因拳头的力度,硬得像石块,握拳的力度也让拳头的声音疙瘩响。 杜越松在这里一住就是两个月,没有别的事情,整日就是出门寻找杜沁洋。直到两个月后的一天,他的妻子因为此事落下心病,久积成疾,卧床不起。杜越松不能再失去妻子,为了给她治病,不得已便起身返回了灵界。 浓浓地血腥气息有如实质,刺鼻之极,而其中更是散发出无尽的黑暗与腐败味道,更是有诡异莫名的有如厉鬼猛兽般的咆哮嘶吼声从中隐隐传出。 虎风大步跨出,妍丽立刻跟了上去。而张凡在喝掉了碗中的酒之后也随着出去,一出‘门’就听到了外面的咒骂声。 梵雪依脚步一顿,她能去哪呢?外面危险,流云宗同样危险。就在此时,梵雪依忽然感到一股异样的温度将自己环绕其中。 胡淼搀扶着丁鼎坐在胡顺唐的身边,丁鼎一直保持着沉默,听着张增海的叙述,虽说他也进过神庙,但并不知道有了南岛人或者后殓师的血之后,还能让那些壁画动起来。 “不行,你得把这个犬戎也留下给我!”星震轩似乎是觉得古凡有求于他,不禁得寸进尺道。 那么,再往前方走十步,也就是那道悬崖,梅儿要带他去的地方了。 你不信?狼人对老太爷是忠心耿耿,而那些不敢造次的第五守备队精锐们也是俯首称臣!有了这些硬件设备的,还怕那个拔吊无情的“负心郎”对你上眼药吗? 周婉心看他还在不停的喝自己也就打算也离开了,她可没有太多的时间留在这里。 “没事,都行。靳凡,我们是来干嘛的?”我见他哥一副很好相处的模样,于是连忙问道。 在这么多的报名者中,其中也不乏一些因为吴晓梦的模样而來的玩家,而春寒就恰好是其中的玩家之一。 今天什么事情都没有,这些人都觉得十分庆幸,毕竟对方是黑老大级别的狠人,那种人才是真正的混社会的头目,自己这帮人在他眼前跟废物简直就没什么两样。因此,没有人觉得面子上有什么过不去的,一切都很自然。 我没动,只是单纯觉得他好看就多看几眼。也不知道江辞云是不是上辈子欠了我,不然怎么总在我需要拯救的时候出现我甚至觉得花光了这辈子的好运气才遇见了他。 江辞云看了我一眼,眉心是皱着的,他犹豫了很久想说话时却被一波又一波轮番的敬酒弄得应接不暇。 众人走了进去,里面闪烁着魔幻的灯光,让整个大厅里都显得神秘起来。大厅里已经有不少人穿着奇形怪状的长袍衣服,脸上还戴着面具,伴随着高亢的音乐在跳舞。 炎北没动,并没有急于离开,他留意那位车主的动静,看到他钻入一辆瘦马兽车后直接入城,随即,至少百余人尾随进城。 但让张太白有些奇怪的是,‘神盾局’居然并不清楚这位太虚法师的底细,他的来历至今也是一个迷。 第260章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也立刻表示她马上出发去英租界,找老东家的采购问问有没有买平价纸的路子。 徐新启也提着公文包着急地说:“那么,我也出发去益世报社请求他们匀出一部分纸。诸位,请你们照顾好社里。今天的报纸错也错了,改也改了,此刻半途而废反而让这一天的成本都打了水漂。所以该印的接着印,印完了全拿出去派。再来,辛苦社内几位销售员,亲自去拜访合作较好的书局、邮局,告知纸价飞涨情况特殊,拜托他们把该月底结的钱通融通融提前结了。如果感觉这话好说,甚至……”他低头推了推镜架,摇头叹气道,“我也顾不得脸皮了,这 长矛哥布林动了,它的口中发出“桀桀桀”的怪叫,背后长矛不做格挡,却是直接刺出,它攻击的位置,赫然是亚米力的心脏。 最后一句话,李红艳可谓是咬牙切齿,一想到江寒上次花钱找演员扮战尊,就恨不得让江寒现在就滚蛋。 “我有那么可怕吗?”苏璃陌柳眉微蹙,不解的摸摸下巴,眼神很是无辜,柳怡如不是自己凑上来找揍的么? “怕是不行,估计我一登蔡家的门就被人给盯上了,晚上这些人指不定还会派人在你家门口盯梢呢!。”慕成虎想起了前天慕成儒说得话。 很遗憾,他现在根本不敢动,只能在心里想着,如果没有的话,估计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于是我在游戏世界频道发了这么一句话:出售此号,5万可分期。 两个富太太瞬间就闭了嘴,因为她们看到了苏宇的眼神,那个眼神异常的冰冷,带着杀气,刚刚那一瞬,让两个富太太感觉自己在这么说下去的话他真的会当场这么做。 视线之中,这是一个巨大的人影,他的脸上,皮肤被炸裂开来,看上去可怕极了,而那一双散发着幽绿光芒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们,让人感觉到一阵战栗。 不过,几个孩子接过煮熟的鸭蛋都没直接吃,而是悄悄的给自家大人给留了一份。 德博瑞克原本虚无缥缈的意识形态,逐渐在一步一步实现的社会,与迈进的理想中,变得具现起来,终于接触到了他追寻的那片世界。 王凝笑笑,看着那边还看不出什么动静的工地,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好了,休,米莉安娜,事不宜迟,现在就走!”鸣人又催了他们一句,打开门让大家都出去。 一来,是因为轻舞,二来,也是所有人都感觉到,暴风雨的中心似乎转移了。 于是,“影流之王”就和附近的分身了一个位置,躲开了“德邦”的攻击。 如果真是这样,一百万赚得也太轻松了,显然,黄祥少将也不是傻子,不可能做这种亏本的生意。 盈琛师太在雪峰山被当地居民当神母般敬仰,性情威严且怪戾,见竟有人打断她的话,不禁怒容浮于颜面,转首看去,见那少年歪歪斜斜地摊在椅子上,一手一串葡萄,嘴里还插着半只香蕉。桌上的果盘已经被吃的几近罄尽。 队长虽然还在暗骂这狱长假正经非要拿自己说事,但也给触动心事,面红耳赤,垂头闷声不语。 “对呀!”保元抚掌大笑道:“我怎么没有想到,还是蕊儿聪慧,我这就安排他们去准备刻经的事。”说着,提脚就往外走。走了两步,忽转身在我面上啄了一下,看我大窘,他反而开怀大笑而去。 随后,我朝着四面八方看了看,也不知道艾唐唐到了没有,更是不知道她这丫头出去了没有。 主持人王聪听了,点点头,然后说道:“那是当然的啦!普朗克船长现在可是把所有精力都集中在回血上,那‘坏血病疗法’的补血那么强,我看khouse队这一回的偷袭是注定失败的!”。 第261章 http://.biquxs.info/

时间是漫长的老者,但时间也是调皮的孩子。人愈忙,它愈快;人愈闲,它愈慢。 匆匆几日的光阴,趁人不注意就偷偷蹭了过去。民国二十五年九月十八日,农历是八月初三,离中秋节只差小半个月,然而数以万计的中国人早已无家可团圆。 天空才露一点鱼肚白时,大公报社的社员就已经陆续齐集。 这一天,差不多的行业和团体,都自发地预备用实际行动表达保卫国土的意志。在天亮之前,像董逸士这样对爱国运动总是热情饱满的同事早就到社了。做准备工作时,大家纷纷表示女子心最细,就把检点横幅、传单、扩音 她红着眼睛答应了。白龙天送我出来的。他一直很温和的和我说话。 终于回到制造基地,雪儿看到大家平安回来心里石头终于落地,但是傲娇的她没肯极力表达自己的喜悦,却为大伙准备好了晚饭。 苏锦璃被勾出了馋虫,正待抛却矜持问明珏要了鱼来,宋翊便率先出手了。 “呵,我为何要害他?”苏锦璃似是听到了什么大笑话一样,笑得灿然。 莫言開尴尬的笑笑,他也不知道这次是怎么回事,不过贵的确实也不多。 我突然想着,也许我这一辈子都是在羡慕别人的时候?永远都是我无比羡慕的看着那些人,所有人都过的比我过得好。 今天见到了那些人这般的不择手段,她都是觉得今后的日子怕是有些难以应付了。 江玉有点儿着急。这段时间她忙起来甚至天天都在吃泡面。长生药物研究所那里她都已经有好几天没过去了。 她是打听到商业巨头刘总今天受邀a市拍卖会,她特意过来碰碰运气的。 钻探队打到地下三十七八米时才发现有水,又钻了二十多米才钻到了这条水压极高的地下河水。在石灰石岩体上下钻六十多米,这一口井就得花六成多块的费用,如果钻到一百米还不出水来,那不是白扔了十来万? 说起米利亚·哈尔沃克,在最近几届加尔德罗贝的毕业生中也算是有名的人物,之所以安吉尔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她来,是因为她的身高实在不像是一个应该已经20岁的人。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生物体,东方神龙,九龙刀体曾经幻化出来它的形象,可是他从来不认为这种生物曾经存在过。 “师弟!”“师兄,你没事吧?”青龙李的弟子们上前扶住脸色腊黄,额头冷汗直冒的刘金龙叫嚷、询问着。 当日中午,斯坦洛家族派出四十个金丹修士,布满了从胡达尔郡至爱得拉郡之间的各个传送阵,直至第二日下午,福利才喝得醉意蒙蒙地从胡达尔郡出来,他这是要回家了。 没过了多久,英雄们就有了新的发现,在一颗枯树的根部,厚厚的落叶下面,躺着一具人类的骸骨。 此时场上仅剩下了最后的两位古蛮王,面对这个堪比普通神明的王者阴灵,他们的悲剧命运已经注定了。 楚霄伸出五指,微微拂动,犹如清风拂面一般,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与自然。 江钰只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一下子变得轰鸣一片,自己的感知在那一刹那变得清晰无比,却又瞬间变得模糊。我要死了吗?我要死了吗?江钰感觉自己的身子仿佛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轻轻的飘着,又在缓缓的下落。 如今的希腊,还处于氏族公社时期,这个时期里,无论是神明还是凡人,行事作风保留着浓烈的野蛮气息。 胭脂楼,正好处在整个鬼市的最中心的地方,而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又在胭脂楼的最中心的地方,也就是大楼大堂的那个戏台子的里头。 第262章 http://.biquxs.info/

李光明在台上发表符合他公众形象的爱国演说,山呼海啸般的口号让沟通变得很困难。 纵使厉凤竹几乎贴着徐新启的耳朵在说话,依然需要用尽全力,脸上尤其是脖子上凸起一道道青筋:“表面上——贾尽忠今天什么都没做。但市府门口刚乱起来,他们学校就脱离学联来了公园。” 徐新启用手把左边耳朵折了起来,想通过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屏蔽声浪,但显然收效甚微。他只是靠几个关键字和厉凤竹的神情带听带猜,大概明白了市府那边很乱,而贾尽忠此刻多半也到了公园。 这时,李光明很具煽动性地痛诉日本特务的 或许是‘龙魂’特别行动组的人太蠢,也可能是电魔和宠琪的隐匿手段太厉害。 当场秋子谦就差点跳起来,抱着局长就亲了一口,直接被局长给一巴掌扇出来了。 沈木再顾不得其他,拉近距离,直到相距三人五里之远,方才停下。 这要是脑子聪明的人,把这件事儿做得滴水不漏的话,没个掩盖的东西,还真的不好查。 “果然是个大色狼,居然还想偷看雷欧奈和赤瞳,天诛!!!”玛茵对着飞用起了点射,密密麻麻的光点打向飞。 这是神庙庙主的至宝,非常的正规,是一件天神武器,威力极其的可怕。 一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拿起手机,看完陈墨发的信息后,直接拨了电话过去。 魂天帝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古元自己作死,他现在只需要吃瓜看戏就行了,还好他机智,感受到那种致命的威胁之后,直接就去了西北大陆萧家。 没有后现代的滚动大屏幕,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牌,门口立着一个竖牌,上面就正是写着今日的房价。 阿风这会儿刚好进来要送东西,忽然听见这么几句,当场憋着笑,走到封凌身后时清了清嗓子,那几个刚才还在吐槽的新人成员吓的赶紧闭嘴了。 巧的是,路通开了,虽然比预定时间晚了一天,但总算在祭祀之前到了。 “会不会是当初它的主人曾经下过命令,只让他追到吊桥的尽头??”将所知道的情况给众人说了一遍之后,谢师傅怀疑道。 鹿端却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傅悦,但见他一直埋头喝酒,跟以前一样,没有任何异常表现,而锦葵,她自始至终,就从来没有看过傅悦一眼。 那大汉正想着找个拐弯儿的地方躲起来呢,忽见前方一道青光闪过,一个穿着一身青色衣袍的少年已经挡在了他身前。 远处虽然震撼,但宋队长的情况也不宜再拖。情急之下,孔老让众人将他抬到了附近的一处万年灯的附近,仔细地检查起了他的伤口。 天一点头,刚才他就已经想到了炼道石碑,也只有那里的试炼,才能解决这件事情。 的确,章嘉泽虽然已经30多岁,但看起来跟学生模样的差别其实并不大。 说干就干。在一堆汽油瓶的攻势之下,尸蛛的身体再次燃烧了起来。不过它如此大的身体,只靠这一点汽油肯定是完全不够的。无奈之下,大家又接连跑回了地面好几次,这才算把它完全烧尽。而这个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诗瑶收回了眼神里的怒火。然后,她上前一步,看着依然靠在树上的百里子谦,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忧伤。 之后,苏青彦便是带着众人匆匆离去,留下了苏秋夜在药城教授萧炎形势诀,而在药城四周,在苏青彦的暗自授意下,不知留下了多少苏家长老,在防范敌人的同时,也起到了监视宋寅童的作用。 在这三人进入到幻阵之后凌霄有是把幻阵启动,这样外面的人无法进入其中也不会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这三人也是无法离开,这是一条死路。 第263章 http://.biquxs.info/

双方对峙,但作为首要攻击对象的厉凤竹一言不发。她承认自己分心得厉害,她先想到马守华的弃亲不养事件。当时马守华拿出家谱,把整个家族的迁徙轨迹讲得明明白白尚且无法摆脱有心者的纠缠。反观自己的身份问题,恐怕不宜说那么详细,如此一来被这种传言缠上,日子只会更难过。有道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很顾忌家人的安危。虽然大公报社的家属都暂时避到乡下去了,但日本人可以从船上把小如甫抓走,那离津门卫不远的乡村根本也不安全。可是,这样想下去恐怕担忧已经无用了,因为大半个中国都是不安全的。 所以在这个争 就在他们说话的功夫,老赵已经抱着一颗大树用力地撞头了,左占不敢怠慢,尤其是这个老赵应该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轻飘飘的落到老赵身边,一个手刀劈向老赵的颈部。 辰龙刚进来时,叶杉杉第一眼便瞧见了他,所以叶杉杉也第一时间迎了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白色的身影闪过车前,伸手挡在了石子宸和苏沫沫的车。 唐诗和红妆他们几人对望一眼,立即让风落叶转发过来,在收到复制的讯息后,唐诗他们立即对队伍进行了安排,因为乍眼一看,他们就觉得很有可行性。 最后这句话效果显著,三块银元买十根油条,那得找回两块半还要多。他跟掌柜的报告一声,一阵风似的去了。 季雅婷沒有拒绝,她私心里,也是希望最后和他这么近距离地呆一会的。 可是那虚掩的总裁室内传出的话,却让她的心再一次的跌到了谷底,她没有从电梯口下去,而是又转走了楼梯,打开电话约来了凌席若。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这让沈云悠等人不得不紧张起来。夜子轩命段恒愁带人去了云川国,誓要抓住温子墨那个贼人。 她浑身是冷汗,放在被子上的两只手握着拳头,指甲刺破了皮肉。 拜别曹夫人,清让迎着下落的夕阳往虞府走,觉得身后似乎有人在跟着自己,今日惑不跟着自己,清让心里不免有些犯憷,但听步子应不是什么功夫高手,她特意绕道幽静的巷子,果然有人在身后含住了她。 而且在现在任何时候长门会怎么做,这其实就不难看出在这个时候怎么去认真的完成一些事情。 “当然,星月公司正巧缺人手,所以他们对我今天的行为既往不咎。”颜萧萧迅速地回答。 在密室的中间,放着一个奇形怪状的器械。它足足有两米多高,形状看起来有点像林维前世的水车。那器械的左右两端,各自插着两根透明的管子,管子的尖端,带着有孔的针刺。 对于萨都对历史这个名词如此的评断,白采薇原想反驳,可心中却似乎明白这是真的。 曾经追求过伊娜拉,却被她当着众人的面拒绝了,还暗嘲他是个没用,没本事的男人。 一直精明的塔塔卢帕斯,此时被林维和柯雷恩彻底耍成了一个傻子。 刻印在他的骨头中,伴随着漫长的死徒生涯,一直持续到那个夜晚。 尽管和他的开始并不美好,尽管所有人都在反对这段感情,她还是想试一下,哪怕以后的岁月里苏寅政真的做了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她也愿意承担这样的后果。 王浩明却没什么胃口吃饭,精神也明显不是很在状态,脑子里浑浑噩噩的,全是周若娟病怏怏的模样。 赵子弦又躺到床上与林洛丹聊天谈笑,也询问了下近日来赵氏餐饮集团的生意状况。赵氏餐饮集团旗下的生意,由于失去了王氏这个强大的对手,与刚刚成立的夏氏集团并驱发展,与苏氏建立了良好的合作关系。 第264章 http://.biquxs.info/

贾尽忠被逼问到词穷,气得直跳脚,胳膊抻得老长,颤着手指着徐新启,气急败坏地企图拖他下水,道:“你,你……大公报社曾经持缓抗意见,因此受到东北流亡学生的一致抗议,在场的东北同学们,你们难道忘了……” 听话音,今天无论如何贾尽忠是要拉一个大公报社的记者垫背。徐新启并不怕这种揭老底的战术,甚至觉得自己应付此事一定游刃有余,故而先仰天大笑了一声,然后坦然应答:“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何况那是几年前的旧话了。弊社已经完全觉悟了,寄希望于国联调停来解决东北问题简直是痴人说梦,保家卫国只能靠国人自己 然后他又给老爸老妈打了一个电话,报平安,兼说明可能迟回去的原因。 “别说了!你别说了!”冒牌城主听不下去这串成语接龙了,仿佛每一个字都把他对皎月儿的真情实意血肉淋漓地剥离出来,他猛地击出一道水花,直冲桃栀。 这一波的偷袭一时让迪翁皇国军呈现了一片慌乱,所幸指挥官冷静反应迅速,得知被偷袭的方向后,命令剩下的舰队,进行常规规避。 只是这些从不同地点飘过来的残骸,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到天翼帝国的领域。 数道光弹冲天而起,爆炸开来,与闪电一起照亮了两公里内的一切。远远地,就可以看到几只野兽从森林中探出头来,仿佛在犹豫,时而向深处望去。 第二天,应勤母亲赶到了医院,樊胜美假装应勤同事身份探望应勤跟应勤母亲,在应勤不说受伤原因的情况,将事实说了出来,认为应勤应该对邱莹莹负责。 即便是比较平澹和平稳的结束,结尾的时候,也多半会揪扯出一些因为经济等情况衍生出来的狗血剧情来。 乌尔里克帮了李昂,那李昂自然也要投桃报李,他打算把乌尔里克带回去,要不然卡瓦拉肯定会报复乌尔里克。 「这老板……」秦希说着,脑海中不免浮现出来她俩在办公室里面的场景。 以前是大家多少有些看不上他这个长年呆在家里的,现在倒是大家多少有些高攀不上他了。 至此,通房的事情便被抛在了脑后。云霆从那以后,便减少了出去的次数,即便是出去喝酒,也不再去妓馆。 “姐姐,你还没有跟我说明白的,你也知道,我是个笨的,”一进她们住的屋子,素云急忙拉了汀芬坐下。 下了课的阿福早就来了扶柳殿中带着阿菱和阿伦练字,这个时候也出来了。 钟山点着头,心想也难怪金芒能带着族人到达这里,这疯狂劲与野兽相比也不彷徨多让了,奈何他现在赌不起,突围出去的代价可能会付出人命,这是他接受不了的。 金阳城逐渐弥漫起绝望的气息,另一方面,同在金阳城里的楚国朝廷大官仍继续维持着奢侈的生活,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此情此景,流民开始成堆成堆的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 “看来你们都恢复得不错,刚好我们也到了!”知道二人醒了,段逸风这才开口说话了,声音依旧是那般温润。 “天华国?我将来也要去天华国?”常林愣住了,他不能回国,也不能在老街住下去,而是要回到天华国!世界上哪有这个国家?位置在哪里? 展厅布置的也很简单,背景以灰底绿字,写着雄劲有力的四个大字:德兴茶庄。边缘地方画着几把茶壶,还有一片茶树,总之是茶意十足。 沈晗今日一身月白衣衫,腰束玉带,手中莹润碧绿的一支洞箫,更是衬得他俊逸出尘,洒脱不凡。 第265章 http://.biquxs.info/

可是,厉凤竹已经耗干了全身的力气,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分裂成了好几截,根本无法配合她大脑的意识。对于上前扶她做起来的热心学生们,她只能点点头表示自己仍有意识,再用摇头表示四肢已经不听使唤了。 大家商量着要赶紧把伤者送往医院,但是检点前一天准备的物资,发现担架和应急药品数量有些不够。 七嘴八舌的一阵讨论,谁也没工夫再去管那个李光明。他趁机一跃而起,带着极强的指向性大吼:“是厉凤竹的叔叔厉大林授意旧部开枪的!对,这一定是汉奸指示下的阴谋!” 众人闻言都拿他当个笑话看,认 在李威下达命令的时候,苍云社的人脸色却是大变,天门集团表现出来的实力,原本就已经出乎了他们的预料,没有想到,此时竟然还能够有着一路援兵。 至于那个姓夜的,为了将敌人消灭于萌芽,他顺手将本打算给老婆大人的礼物转送给了他,那人一得到追查了好多年都查不到的重要情报,立即就组织了一个大行动将柳倩背后隐藏的混蛋连根拔了起来。 自然,对于云省就不是那么看重,只要彝帮愿意成为附庸势力,哪怕将云省全部交给彝帮又如何呢? 雷生展现出了他的强硬,本来想省些事直接找个引路人带他去目的地,可这些人的废话真多。 因为意外的情况,所以温婉还特意停留下来了一会儿,目的就是为了证实现如今的情况!!可结果却依旧如此,根本就没有任何轰鸣声出现。 也不知道,楚墨是不是和仙人墓的无须子串通好,为了演戏给别人看。 就在我还愣在原地的时候,柳诗钒直接喊我,让我跟在她的后面。 他想就地开始内功修行,但一想自己还身在龙族,如果修练出内力不知道还要招惹出多少麻烦,于是他就熄掉了这个念头准备下山。 凤行九天可以说是整个鄂斯星球上最至高无上的外功修练秘籍了,只可惜这练体术少有人练成。 他们气喘吁吁地跋涉崎岖的山道,翻过第一座山岭,来到第二座山岭脚下,队伍因为疲惫而停下歇息。 则是天空中每一个方向,都有无头的龙尸蛇躯,在噗通噗通的坠落。 “呃!”亲眼看到尸体,以及那鲜红的血液,李乘不由得脸色一白,一股酸水就从胃里翻腾了起来,甚至脚下都有些发软。 那里是连绵的山谷之间的最低处,高度不过四五米,不但平缓,而且有足够的宽度。 高手相搏,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往往很普通的一招,包含着凌厉的杀机。二人刀剑相搏,都没有使出绝顶武技。皆以基本的剑术,刀术相争,却更加危险。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之后,李乘就开始忙碌了起来。先是带着大兵晨练一番,又拿出五粒从幽冥界带回来的大力丸,碾碎了之后,和食物混合在一起,喂给了黑金的那些下属。 陈铮沿着人工河岸行走,想要寻找一家清静的客栈住下。突闻背后有人呼叫,声音很熟悉,转过身来,面色一怔。 当初,延金世家高层震怒,怀疑有敌对势力出手,暗算自家天才弟子,谁曾料到,调查结果一出来,顿时惊掉了一地眼球。 话音刚落,孟星榕的身后突然就出现了多道身影,是云龙城中的五大主事人,还有几个身上穿着戎装的将军,林屠雨也在其中。 无形无色的风,在这个区域内被浓缩,形成黑色的龙卷风。急速旋转着,一道道风力被甩出来,形成青色的风刀,割裂了空气,发出滋滋的尖锐身。 第266章 http://.biquxs.info/

那几个带些怯懦神色的女学生艰难地商定了最终立场,上前劝说着同来的男生:“我们觉得国破家亡,最先压死的就是她这样的可怜人。她是不对,但揪着不放她又有什么用?” 看到这里,厉凤竹就读懂了这群人刚进来时各异的神色。眼前这个桃红,虽然收了特务的钱为他们办事,但她应该是有很深的苦衷,看她的样子脑子活泛、伶牙俐齿,居然没在事发第一时间逃跑,可见她当时一定表现得犹豫不决。大概一路上最先发觉这一点的正是几位女生,她们认为应该对桃红网开一面,但在涉及卖国这样的大题目下,这些话比较难出口。 还是说,他的背景也是通着天的,完全不把之后的事情放在眼中? 他摇晃她的身子,翻她的眼皮,捏她的鼻翼,拉她的头发,拍打她的脸蛋。 “陛下圣明,登莱本就应该归我山东总兵下辖才对,没有大帅谁还能制住旅顺那些骄兵悍将?”一个游击巧妙的拍了一记马屁。 嗖嗖,两声巨大的风声过后,两道急不可耐的人影自空中一闪而逝,穿过了那个空间通道,回归神州之中去了。 可是无论这架美帝飞机如何的闪躲,就是避不开这架倭国飞机,这让美帝的飞行员非常的疑惑!为什么他们的新式战斗机不起作战?为什么对付不了倭国的飞机?倭国的飞机什么时候又有了新的品种? 同时的,倭国广岛市民对于这种习以为常的空袭警报似乎已无动于衷,因此很少有人进入防空洞隐蔽。他们纷纷呆在家里,因为自从4国联军打进倭国之后,他们就都失去了工作,一部分反抗的平民也被镇压了。 几个家丁嘴角扯出一丝笑意,无论什么样的高手,是绝对看不到这无影神针的,而且飞针上涂了一种蛇毒,见血封喉,林天这次必死无疑。 “打!”一声暴喝,大量密集的子弹就扑了过来,但是没有声音,只有火光和国民党士兵惨叫的声音。 放眼望去,这里的住房可以用三个字来概括:矮,破,旧。而环境同样可以用三个字来形容:脏,乱,杂。 “这,这是什么?”麦野沉利有些惊慌失措,她一切的本钱,都是在她的能力之上,如果失去了她的能力的话,她简直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不是要拉拢关系,而是真心的崇敬,现在人谈起周家,都表示这家人已经升仙了,他们追求的东西,可能包括他们这些大富豪,一辈子都想不到。 走进了大学里,来往的学生脸上都可以看到其他普通重本大学甚至是连清华北大学生身上都看不到的一种情绪——傲。 为了避免上次被误认为粉丝的状况再度发生,言宁延缓了拍摄时间,亲自接她到休息室。 季玥看着自家弟弟没出息的模样,脸瞬间一黑,她这弟弟怎么在学妹面前这么怂?一句话就吓成这样,生怕人家误会似的。 学过舞蹈的人都知道,舞蹈性感不性感,其实与长相的关系并不大,有些长相并不怎么样的人,也可以跳的很性感。 他作为员外郎,手下有两位主事,一个叫杨廷和,一个叫刘墉。他将两人召集过来,亲切的攀谈了一番。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既然绿茶mm还在举棋不定,一些男生马上就发起了语言攻势。 他一路成长到今天,受到陆九岭和陆九韶的教诲,双方之间有着紧密的关系,也大体知道陆九渊的为人。 “药给我,你们都可以出去了!”唐醉伸手就夺过了医生手上的药。 于是,刘范便率五十多骑慢慢得贴近安息大军的大营。当然,直接贴近安息军营的正面是极不明智的,因为那里集中了众多岗哨。刘范选择了安息军营的一个拐角处,那里是安息卫兵的视线盲区。 第267章 http://.biquxs.info/

与此同时,在二楼某间病房内,正躺着一位让医生感到无比头疼的病人。即便腿脚不能走路,一张嘴总是不闲着,东问问西问问简直把病房当茶馆。 这个人自然不难猜,正是和厉凤竹有着同一种职业病的徐新启。他因为一条腿骨折,所以待遇比较好些,不用在人挤人的走廊里,可以住进正儿八经的病房。只见一名护士急匆匆跑到楼上,一间一间找过来,恰好在徐新启所在的病房寻到了院长。于是,那个护士就简短快速地汇报了一个紧急情况,楼下来了一批烧伤的病人,总有十几二十人,看他们情形伤得不轻。而且据送医的人说本打算就近在租界 已经是天亮时分,班铭琢磨着用不了多久宁尘就会来接他,当即开始做一些治疗的准备。 楚暮行走在冥域之中,原本跟在他身后的大黑天和血池已经离开,去拜访八大幽土之主,邀请他们参加不久后的超脱盛会。 此时绍兴民又是一个上篮,结果被人一个大帽盖了下来,他恼羞成怒。 何璟晅更衣洗漱之后便躺在自己的床上,这么踏实的睡一觉的感觉还真是久违了的。 回到酒店,庄颜在屋里躺了一会,脑子里却全是先前,李阳随意点出原石,而后坐下淡然观看的样子。 江辰本应该让他就此死去的,不过转念一想,闪到他的身前,开始治疗他的伤势。 而造成这一后果的自然是他的辛苦研制出来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火箭灵力炮”。 何璟晅心里暗暗想,要是每个姑娘都有黄鹂这种消耗力,自己离大国土豪的梦想就越来越近了。 他倒不是自认为能顺利拜师,而是在想自己教会别人以天地画符的办法,别人教他符术。 恐怖的斗气从剑身上爆发而出,下一瞬间便已经落在了那一片被冻住的海水上,紧接着能量渗透,冰块炸裂,连带着被冻住的章鱼妖兽也被绞杀成了一块块碎肉。 挣扎了半天,他才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此时他的头发变得杂乱无比,衣服上沾满了尘土,更是有不少地方已经被地面磨出了不少洞口,堂堂的大武师俨然成了一副乞丐的模样。 “金刚你可来了,一会帮我教训一下那边坐着的那个家伙。”说着郭超用手指指了指林峰。 那几位美容师还在极力地解释,但越是对他们友好,他们就越是嚣张。 厉南铖回到卧室后,想起厉老爷子刚说的那些话,心里一阵烦躁。 半个时辰过后,房门打开,羽从里面走了出来,精神憔悴如大病一场。 他烦闷地趴到了床上,拿起手机胡乱按着想打发时间,脑子里却不知不觉想到了鲁云茜。 丹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商业城市,到处都是店铺,无数种灵药,丹药,让陆鸣大开眼界。 三十六个阴邪大宇宙的高手,以自身为阵眼,启动阵法,想要阻止旦旦。 不用说,一定是大王的师傅又来过了,可惜了,昨晚自己为什么要睡的那么死,居然没有能见到师祖的风采。 陆鸣要继续要战,他要继续挑战的话,就只能挑战前面十四人了,前面十四人,每一个都有极强的战力,每一个,都有可能进入前十。 不过他确实也不该再多失态,毕竟周全是他徒弟,哪有师傅跪徒弟的? 乔画屏可不管乔画蝶哭得凄惨,亦或是乔廉氏那恨不得欲生啖其肉的怨憎眼神。 沈慈正准备去窝里睡一会,听见惊呼一个激灵跳起来,只见那家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面上开始泛红,手脚发抖,但却十分自觉地在姜鹤怀里找了个非常舒适的姿势,晕了过去。 第268章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皱着脸咬着下嘴唇,想了想又兀自摇了摇头。这不能够,留下董逸士就是为了保证无论昨日上街头派传单的社员遭遇了什么,报社的运转都不会出问题。因为不管哪方面缺人,有董逸士这样能写、能编、能校对、能排版交际还广的老行家在,总不至于开天窗的。如此猜测下去,厉凤竹感觉后背一阵阵发凉。她赶紧趁医生护士都不注意时,疾跑到电话机边连要了几次报社的电话。但结果和她昨天晚上打的几通电话一样,都是接不通。昨晚她还以为报社是为了要赶着次日出报,所以才联络不上,后来便作罢了。 但到了中午的时候,居然还接不 他依旧死死的抵挡这吸力,先前他冒险一击,将帝释天和朱无视二人,皆是害死了,葬送在虎王血盆大口中。 下一刻,叶浪一甩帝袍,恐怖气息席卷而出,下方星火方才熄灭。 此刻他们这些慕家高层全部聚集与议事大厅,他们此刻心中都非常的害怕,怕下一刻就轮到了他们。 而这次攻城战,并不只调用了陆军特种部队,而且特地集中了武警部队。 “我的父神,你的灵魂会成为我的祭品,我要你的灵魂化作我的一部分,我们彼此再不分离!”撒旦跨步,朝陈禹而来,双手张开,将陈禹给虚捧在了掌间。 白芍顿时就苦笑了起来,之后无论老镇国公怎么样说顾征的不好,她都抿着嘴一言不发。 第二天一早,易爱三人和龙纹玉等人,告别了一番。他们三人悄悄绕过战神联盟大军,开始赶往南方。三人在荒无人烟的山中,行驶了足足一个月,终于走出大山,看见了平原。 如果说是帝俊是因为我救了他,他才对我一见钟情,认为我是天赐给他的,那柳龙庭,我完全想不到他会喜欢我的原因。 “夫君,不是你说的吗?偶尔就是要嗨一下,我这带你来嗨了你怎么还不乐意了。”妙灵姐看了看我,笑着说道。 可能是虞姬怕了姬美奈了,毕竟,万一姬美奈又乱放调味料的话,岂不是糟蹋了美食? 只是跟着他走在街道上,不一会儿便来到一处装点得华丽的门面处。 在白须老者言语之后,其身后左边的中年男子立即上前一步,同时拿出一道卷轴并迅速打开了,紧接着就开始汇报工作。 他自然也只会一道雷术,只是方才以幻术将雷术的样子不断地复制,看上去才如同雷雨。 “八属乱中原”的抗战之所以能够取得成功,这“股肱七君子”可是功不可没。普光大帝当年才十几岁,他本事就算再大,也不可能独撑天下。一个好汉三个帮,他靠的是这帮良臣勇将,才能成就了大事。 “我抓住了飞贼!”他大喊道,把球高高举过头顶挥舞着,比赛在一片混乱中结束了。 鹊看着公主泪眼朦胧忍着眼泪,胸口颤动的样子,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公孙剑享受地躺在床上,玉人在怀,双手也不安分的上下游走,滑腻如酥,不时惹来一声娇哼。 “话说,你工作就不能换个时间?比如……我不在的时候?”姬美奈无奈的摊了摊手,这不是存心挑战我的色胆嘛? 在晓组织,他待得颇有几分无聊,他可不喜欢处理日常杂物,如果可以的话,他更想来一点战斗方面的刺激事情。 邹凯住在普通的居民区,楼下有一家属于他的打印店,没人知道他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她本来是想把王凡收为奴隶的,想不到自己却变成了王凡的奴隶,真是自作自受。 那我去参加那个中秋晚会是为啥?呼,就是想看看抽什么奖,还有,顺便碰碰运气。 第269章 http://.biquxs.info/

这时,只见有位护士气愤愤地走来,插着腰狠盯着厉凤竹从上到下一通打量,然后摔下病历,气鼓鼓地跺着脚道:“你这个人呐……罢了!自己不爱惜身体,还有什么可说的。”说完,果然再不理会这里的事了。 方笑柔由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取笑道:“你呀!总是爱干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儿。好吧,今天的话我全让着你说。就算你蒙对了,一切都算是阴谋吧。可是,换个角度说如果他们有智慧,阴谋是不会奏效的。自己蠢就不要怨别人精。” 厉凤竹才挨了护士两句说,脸上有些赧然,再被方笑柔的话一激,羞和愤的情绪交织在一 董如知道自己的身体一直以来都畏寒气虚,这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她知道,但平日里也没管过,可就在今天,仅仅一个晚上,卫七郎便看出她的身体很差。 师兄我看你在里面一直没动静,心中颇为担心。不过看你没什么事情,师兄我也就安心了。”秦洛心中一笑,看来这三个青年想要追求凌亦琪,但是又不敢进院。当下揉了揉鼻子笑。 幻境是一个没有杀伤力的幻术,仅仅能起到拖延、迷惑的作用,仅仅过了五秒钟,这只幻想种就有了挣脱的迹象,不过幻境这个幻术是幻术师最基础也是最最重要的幻术,因为它意味着你是否有机会发动下一个幻术。 “好吧,但那5人份的神秘物质,你要现在就交付,价格我们都好商量。”西里长老道。 生物大灭绝之前人类所使用的的冷兵器一般都是由金属制成,因为金属的硬度高、韧性好,熟练的兵器使用者完全能将武器当成自己肢体的延伸,却又比肢体的杀伤力更强。 程颐将木棍往大鼻子脸上一砸,瞬间,大鼻子的鼻子就塌下去,大鼻子自己也直往后飞。 这话十分刺人,但因为卫令郗虚弱的语气,让人心里散了五分火气。 他们见的好绣图,名画多了,并不觉得眼前的绣图有多么惊艳,最多给个中上。 为了活下去,没有不可做之事,没有不可用之手段,没有不可行之方法。 胖会首也很满意老王的表现,他平时就最讨厌人在他说话的时候打断他。 我听老掌柜说幺妹儿祖籍青溪镇,心道:“总算是有了着落。”连忙细问端的,原来在巫山山脉中,有一个很古老的镇子,名为巫镇,此乃官家的地名,当地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黑勒斯大人,我们该怎么办?外面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类!”年老的魔族对着一个两米多高的魔族问道。 华玉夜既没有认同也没有反对,始终听赛因讲述思想构架,一幅蓝图逐步完善,不过内心其实是不看好的,赛因也不指望立刻获得华玉夜的认同,依旧情绪高昂。 呵柳晴这样的状况在修士身上出现那么突破后天引天地元气入体绝非妄想。 武媚娘这么说完,李治也觉得不错,于是便连忙吩咐了下去,这事,有意思了。 今天是基地的毕业典礼,不管怎么说,华玉夜等人都算是完美的结束了基地内的训练,从中学习了很多东西,而且表现十分出色。 不过,敌人二十余骑,其实核心就是刚才六骑,其它十几骑,就逊色许多了,因此就算是人数多有优势,也所到之处,一个个被斩杀,虽有反抗,也难以抵抗几回。 徐妃青正在上课,看见震动的手机号码,乐得不行,三两步就窜出教室,同学老师奇怪得不行,这不是盲人么? 以前曾经签约的经纪团队,就是因为她不肯去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所以备受团队中土豪用户和管理员的打击。 第270章 http://.biquxs.info/

老汉微微仰起头,望着天花板怔怔地眨了几下眼,呢喃道:“哎呀,人太多,我,我也记不清……” 方笑柔只斜睨了厉凤竹一眼,却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采访思路,又问着那老汉:“所以说,你们总结的失败原因是仪式被打断?” 厉凤竹这时可以完全确定方笑柔简直是以采访之名,要出这群苦主的洋相。因此,赶紧又把话题岔开了:“老人家,为什么选择去法租界,而不是别的区呢?” “算过的,请出马仙算了地方和时辰的。” 荒谬的事件无论从哪个角度问,得到的也只能是荒谬的答案。厉凤竹余光瞅见 “他们都走了是不是?”凤于飞先是四下里仔细看了看,悄声问道。 “嘿,我就不信了!”周楚一把推倒白翎,直接就把白翎的连衣裙解开,可是里面,居然是一套黑色的蕾丝内衣。 李玄霸天不怕地不怕,但却偏偏怕他的父兄,见李渊如此声色俱厉,也是很不情愿地嘟着嘴退下了。 “如果还爱我,就不应该做出这样无耻的事来。”梁嘉熙此时完全忘记了自己出轨的事。 再极端点,就是唯舞独尊,藐视一切,觉得就自己牛。周楚当然相信叶金川不会是那种人,但是看起来,恐怕他在面对苏法昭这种红色公主背后的家庭时,也会有些问题的。 “算了,还是睡吧!”眨了眨有些涩意的眼睛,木惜梅咕哝道,可是没过一会,记忆似乎突然又全部回笼,使得她猛地一坐,就连帐子都被她的这股力道给掀了开来。 “那我们一起,无双,你和莫大他们六人为我们护法。”阿翔让莫名扶着凤于飞席地坐好,自己和叶坤则一前一后不断将内力输到凤于飞的体内。 “后宫之中,允许有男人出现吗?”犹豫了许久,阿翔终于问道。 “你说曼茹。”梁嘉熙倒是担心这个任性的妹妹会伤害芷菡,可他相信她不会出卖梁氏和裴氏。 钱多多心里连啐了好几声,这才压抑住了自己心里那羞人的,荒唐的想法,可是虽然这样,这短暂的心绪变化,却还是造成钱多多俏脸微红。 守序率2军、近卫师和重骑兵师从西侧翼迂回,自宿州经永城,在砀山渡过黄河,占领丰县。 十几个敌兵跳入方阵,身披重甲背插靠旗,他们摆开重剑、刀斧,如同大东沟之战中重创联邦陆军前身的那些巴牙喇。 叶灵儿能用公主的身份给自己换一个郡主,那自己可不可以用郡主的身份来换自己夫君方珏的平安。 印玺暴涨,化为数百米高、笼罩数十米范围的巨山,其释放出来的厚重、强大气息比之刚才那三只巨掌还要恐怖许多。 甲申帐那拨并肩厮杀的剑仙胚子,当然也是雨四的朋友,但其实原本相互间都不太熟。 就在卞筱语准备再次触摸方珏时,或许这是最后一次,以后都不可能有机会了。 不说朱山遇到虚空裂痕也就罢了,竟然还有两名魔仙从裂痕中跨出,一看到他便对他展开了极为凶猛的攻击。 绿胖,变绿胖前就是美国著名科学家,吸收到为美国军队研制队长的强化药剂失败才导致自身变成了绿巨人,美国军队出身,标准美国人。 四夫人钱可也是一脸嘲讽的看着方珏,她倒是知道自己池子里几条大鱼的来历,都是方珏干的。 态度恭敬的请他们依次入座,白若尘这才去找少年八英,具体商量不知该怎么破阵。 于是这时候他才挺身而出,果不其然还真是引来了方冰的好感,一种感动的、激动的,近乎喜悦的情绪掠过了她。 第271章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正在气头上,本来是打算给厉凤竹一个难堪,结果倒把自己给绕进去了。并且对她而言过不去的一关是,那样寒酸的老头凭什么教训她,居然还能训得她无言以对,今天丢人可丢大了。加上厉凤竹又趁胜追击而来,方笑柔加快了脚步,答话时不曾回过头:“农民起义打得下江山却坐不稳江山,国家的前途交给他们是行不通的。” 厉凤竹是获胜的一方,她的应对自然就从容些:“小农意识的局限性注定了农民起义总是失败,可是为什么我们不去思考如何帮助他们摆脱局限性,反而要残忍给农民打上愚昧的记号呢?农民也是国民的一部分啊, 在江忆怀的坚持下,江母同意了他们的婚事,找人选了个良辰吉日,就在新宅里办了场婚事。 关羲离村去菏泽时,老梧桐的等级是2阶2级,到现在也就升了1级而已。 张霄虽实力不弱,但没有什么解控手段,幸好刚才圣光守护救了他一命。 张霄一怔后,连忙答应道,暗想任何玩家见这样武器,都会兴奋的不能自已。 林荣伟在众人的称赞中,晕晕乎乎地看到榜单上,第一个名字就是安夏,数学物理好几门满分,其他虽然不是满分,也是最高分,这成绩简直逆天,他被这个成绩砸的喘不上气,晕晕乎乎的。 此时他们都在院子里,便没关院门,于是,他们看着程歌一行人被接引人带到了他们对面的房子里,开始让他们录虹膜。 打完电话的老中医,跟安夏客套着,说大掌柜十分钟就到,让安夏先吃点点心喝口热茶。 原来崖下有许多粗长的藤蔓垂挂下去,直通那深渊的底部,只不过藤蔓通体是灰黑色的加上下面生起了层层薄雾,光线不好,所以先前大家都没有发现。 在好好想想,最迟明早我就会下达命令!”血昆无奈的解散了会议开始独自思考应对办法。 梁有弟坐在屋子里,听着母亲咒自己姐姐死,心里发寒,这就是自己的父母,姐姐只不过不愿意嫁给那个可怕的屠户,父母就这样咒她,骂她,父母如果能选择,她绝对不要这样的人做父母。 不过说到耍心眼,他又岂是种放的对手?一路上他都被种放玩弄于鼓掌之间,就算他秦欢开始开窍变得聪明起来,谁听说过比智慧,一只只懂直来直去的笨牛比得过聪慧狡猾的狐狸? 后来,黄河之水又常常决堤泛滥,共工又带领大家采取围堵的方法,与洪水进行英勇的搏斗。从此人们便将共工尊称为人间的“水神”。 毕竟少年手段众多而且来历成迷,哪怕以他的手段查了那么多的日子也不曾查到一丝痕迹。 “季承兄!”见得季承负创,弈珂也是急忙跑了过来,也是带着几分关心的问向季承,也是想要知道季承如今也是如何,如今的季承乃是他们之中最为重要的一个战力,若是季承有损,那么他们胜利的机会也是十分的渺茫。 一走,并非是代表着以后将会留下一线和谈的机会,恰恰相反的便就是,这一走,便是代表着原本关系莫逆的两人此刻已然走到了尽头,下一回相见,那么便自然就是生死一战了。 “如何?军中将士死的反应如何?”赵匡胤问起赵光义。赵光义本来按理说应该在边关的,可是如何出现在了此处?早在几日之前,赵光义已是带着几个心腹之人,悄悄的出了边关三州,赶来跟赵匡胤会合。 咚,伟岸的身躯砸在地上,背后圣阶的石质翅膀扇出战争罡风,杜朗护盾为自己的队友吸收着伤害,这就是加里奥!正义巨像加里奥。 第272章 颠倒黑白 http://.biquxs.info/

野崎有些不甘地说道:“后藤君为了帝国的事业,确实是很下苦功的。我只是担心,总是有支那人参与的话,下次、下下次还是有计划被出卖的危险。不过,我来之前也试着总结了一下昨天各环节的执行情况,刺杀贾尽忠是成功的,袭击大公报社却是失败的。如果真是内部有问题的话,很显然,我们对大公报社的判断……” 后藤发现野崎当面就对着自己放冷枪,意图逃脱行动不力的主要职责,脸色霎时阴沉下来,迅速以退为进地反击这种行为:“切断唐书白的对外联络,也许能够有效帮助我们取得打击大公报社的行动胜利,这个判断确实是我下 片刻后,冷天一身白衫从一颗大树后面转出,目中眼光闪动,凝望着眼前宽阔的山谷,看着山谷中堆积着到处都是兽类的骸骨,那股腐臭味道呛人心腹。 身在地下的庄不缺,却是逃过了一劫,感应着地宝去向,一路带着阵阵嘲笑的直追而去。 不过,不等龙骨再说什么,微微直接用精神力意念将盒子中一颗如人类心脏的东西给毁灭,消失在空气中,连灰都不剩。 “龙哥,这事我们再商量。现在要做的就是把那个告密的人揪出來,要不能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他们知道。”贺新精神焕发的说道。 既然这个地方是三千世界,乃至太虚古龙等天地灵族的发源地,那么想必这里肯定栖息着不少可怕的混沌凶兽。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他是化妆了的,而且头发还是假的,疤痕也是假的”。蔡飞不服气的说道。 一声闷响,孙召星的双眼猛然一突,喉咙中发出了一声似被东西噎到刺耳声音,随后双手捂着脖子,满蓝通红的倒在地上挣扎了起来。 程主任那边的工程终于完工了。出去打工的村民们都回來了。一个个眉开眼笑的样子。手里拿着钱。买些好吃的。穿的。还能考虑一下再搞点什么副业投资呢。 元娘上前先给徐氏福了福身子,唤了声夫人,才转身给一旁的卓惜玉又问了安,叫了一声姐姐。 冬雪花枝招展进正屋时,并没有见到元娘夫妻二人,只见兰梅坐在外间的软榻下面绣着花,而内间却有低沉的笑声传出来。 看着她父亲这样如木头人一般的动作,明蒂叹了一口气。其实对于现在的这个情况,她已经很满意了。 “派回收部队去处理后续事项。另外,把地窖进行加固处理,剩下的能不能抗住就看他们了。希望能支撑到我们清理部队的到来。”这是负责这件事的主管,良久才说出的一句话。 林雨涵大受打击,其实,她除了对罗蔓具备指挥官身份感到吃惊外,更有一点,她连之前唯一对罗蔓的心理优势都消失了。 周安猛然睁开双眼,他感受到了不寻常的气息,听到了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净土圣母也同时醒来,她虽然被封了经脉,但神魂之力没有被封,感知能力依旧远超常人。 “我知道了,藤峰一定是怕失误或者最终输掉,喝下青醋出丑,所以故意来了这么一手。”堀尾果断黑了藤峰一手。 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好奇的探出头,顿时也全都愣住,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看向下方。 “地狱——灭杀!”恍惚间,他听到了来自岩浆海深处的一道冷漠无情的声音,接着铁链被绷的如同神剑,开始撕扯他的躯体。 吞天魔鸟怒吼,身上浮现诸多黑色的羽毛,宛若利剑一般,而后铮铮而鸣,向着秦川斩来。 但奇怪的是,下一秒,他的脸色便恢复正常,脸上甚至还带着微微的笑意。 第273章 重重顾虑 http://.biquxs.info/

“我反对方弘民全面接替唐书白的工作,这个理由过关吗?”野崎问罢,嘴角肌肉往后一抽,好像极渴望通过这种动作收回后半句问话。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压迫感,不自觉把心里的小算计也说了出来。自己追随远山亮多年,凭着长时间的相处,他太清楚刚才那阵沉默了,这无疑是远山亮在告诉他,在远山公馆谈话不能也不该有保留。 可是实话说出来,两人之间恐怕就要产生裂痕了。 听见野崎的失言,远山亮表情舒展,扭过头,毫不客气地拆穿了谎言:“为什么?方弘民跟你明明有更近一层的关系。” “还是那话 卡里克意外滑倒,没能上抢。海因策判断对了西多夫的想法,马上跟进,米兰前场只有一个突击点,就是卡卡。 成吉思汗看着面前的幽州城,目光一扫,然后大手一挥,背后数十万大军扑拥而上,杀了过去。 然后才会进行二选一的抽奖,看凯飒能得到什么。出现这个变化,跟凯飒放弃过彩蛋也有关系。他为了在这次抽奖保证100%的成功率,做了不少工作,终于成功了。 用这个最神圣圣洁的光,来照耀清洗这个世界上的一切污秽之物。 松子直接一巴掌印在了她的额头中央,龙子立刻缩回了自己的双手,乖乖站好,不敢乱摸了。 裴明央见状,正打算给三人介绍一下,谁晓得一叶率先一步走了过来,凑到了杜子辕身前。他几乎都要贴到杜子辕身上了,就这么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个头的他。 他连忙赶回去他们部落之中,此刻他们的蛮王乃是祝融大王。他知道这样的大事情只能够让蛮王决定,他们必须守好他们的本分,绝对不能够轻举异动了。哪怕是这支队伍看上去人并不多。 “报告将军,程远志他们已经来了。”一名斥候来到了廖兮士兵,说到。 “等哪天我觉得雷劫太强了,抗不过去了我再去搞点功德好了。”杜子辕发表了标准的废人宣言。 波克尔不再去找十万年的咸鱼的麻烦,而是直直地冲向了巨型仙人掌,一发“猛禽”打了过去,和巨型仙人掌打了起来。 “源哥慢走。兄弟有事忙就不送你了,这段时间的确有点忙招呼不周,改天请你喝早茶赔罪。”tommy看着江源识相离开,面上还是很给面子。 但是刘坤也还是保留了一点点的期望,梦想还是要有,万一实现了呢? 接下来,老师又开始讲述有关战舰驾驶基础的一些其他注意事项。 “这家伙怎么断了一只手?我不是说不收残疾吗?”辛那船长在检查‘货物’的时候,发现里面躺着一名断了只手臂的男人。 刚刚那暗魔龙骑士的请我也都听着呢,如果你最终夺魁,就意味着你将要前往那个龙界。 真是没想到赵信居然还有这么一天,不行,他一定要告诉老三他们一起乐乐。 艾克斯教授即使离开了这个组织也不愿意透露相关的事情,可见这个组织的影响力和保密程度。 一直僵持着看着这边,其他的还在休息的异能者看起来都惊奇了。 赵妈妈对儿子这件事还是很热心,二话没说就打通了赵爸爸的电话。 裁判把球抛向空中,两人同时起跳,王友荣凭借更加优秀的臂展,把球拨给了队友。 那里在蛮子未入侵之前,电力已覆盖广泛,汽车虽然不敢说普及,但在宽阔主街上,也从不少见。 妖就要有妖的自觉,这五百年他虽然没有吃人,但类人的玩意可真不少。 否则,他也不可能以通灵境初期大成修为,就一剑挫败几位通灵境联手。 第274章 大势已去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看着自家太太动作和表情的微妙变化,更加深了心里的猜测,沉声问道:“刚才我要问你报社的情况,你急着要找密斯厉,现在人找到了,你总该回答我的问题了吧。” 徐太太偷觑了一眼,立刻感到这种一对二的僵持状态下,自己必然败下阵来的那一个。转而看向厉凤竹,眼中露出想知道答案除非先坐下的神情。 厉凤竹自是从善如流,同时也牵着徐太太的手请她坐在床尾。 徐太太紧紧回握那只手,低头抿了抿唇,瓮声瓮气答道:“报社……要说一点麻烦没有,恐怕你们也不信吧。不过已经过去了,你两个眼下最 刘崖把病人手中的塑料袋丢给了王鸽,检查着病人的腋下。他皱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过,如果是单纯发烧眩晕,不会完全失去意识才对。这个病人还有淋巴结肿大的症状,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速度全开之下,从陆氏家族赶到a区西部的监狱,只用了短短十几分钟的时间。 “我们分开以后,我收了一个徒弟,你看咱们关系也不错,等回去以后你应该也算是师叔这样的地位了,你可要好好准备一份见面礼,不然的话我的脸面往哪放?你说是不是。”张晨在路上就开始敲诈起伏地魔来了。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三千学员依旧沉默着,没人率先开口,也没人动身离去。 老校长撇撇嘴,那个意思就是这个学员不好玩,赶紧的换下一个。 血轮眼以一千二百转每秒的转速旋转,阿克琉斯瞬间在易风的眼中化为一片炙热的金色虚影,可以感受到阿克琉斯身上散发出的恐怖的能量波动,易风甚至可以看到阿克琉斯周围的空间似乎有些淡淡的扭曲。 说完,张晨手一挥,一道金色的剑气瞬间冲进阵法之中,然后消失的无影无踪。 烈焰虎身体巨大,如此跳跃着,大地都在震动,仿佛发生地震一般。 可时间一秒秒的过去,夏茹丽除了俏脸之上多了红霞之外,一个字都未吐出来。 万虎的声音,让这些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在整个联盟中,御境武者绝对是最顶尖的存在,可这时,两名御境武者却发生了分歧,他们也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把青云长老的想法直接告诉了博宇大师兄,因为像这种通知的事情并不是由自己这种普通的学员来处理的,本来自己已经招惹了,不少的闲言碎语,所以莫离更不想再继续让别人非议自己。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奕的眼前再次一黑,他明白,自己再次进入了黑暗之中,可是,就在进入黑暗的瞬间,他就感觉到脸上一凉,瞬间,他睁开了眼睛。 “魔主兄和人王兄说的对,早就觉得天之三境不应该随便出手了,也该定下规则了!”大道学府府主道。 玄阳鼎金光大放,祖境之中,震起一道刺耳的清鸣,一团巨大的火焰自火山大陆的四周熊熊的燃起,转眼间仿佛一颗巨大的太阳落在了祖境之中,唯有那个仙祖宫依然在太阳之中烁烁生辉。 “唉,这还用问么?当时我就预感他会是个残疾,少个胳膊腿的,没想到竟是眼睛。”鬼千妁泄了口气道。 特调办,李牧野的办公室,张宏玉夹着厚厚的一摞子卷宗匆匆走入。 就在这时,我听到外面有开门声和一些纷乱的脚步声,洗手间的门被突然推开,我看到一行陌生人,都是些高大的男子,他们穿着夹克,走近我,一道闪亮的东西从他们手中闪过,我的双手就被手铐扣住了。 来到这里的时候,他们就做好了打持久战,甚至是失败的可能。人的名树的影,霍子吟的威名让所有人都心惊胆战,感觉时时刻刻都在刀尖上跳舞。但是军人的天职就是服从命令。 第275章 文武内斗 http://.biquxs.info/

野崎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答道:“我觉得他就是中国人讲的那种君子吧,一心报效他的国家,想成为蒋的心腹。远山君,我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请您相信我们情报科的同僚,他身边的的确确没有中共方面的可疑人物。” 远山亮刚要开口,野崎立刻抢先补充:“厉凤竹身边也没有。我认为她应该就是个普通的知识分子,背后没有红色组织的支持,比我们设想的情况要简单一些。” 厉凤竹身边没有红色人物,这可不是个合理的能令人信服的答案。但野崎的表情诚恳而自信,嘴角噙着笑,看起来很有底气应对质疑。远山亮顺着话题接着 在她看来眼前的男人就是一个满嘴谎言的骗子罢了,而且撒的还是那种一听就会被识破的谎言。 对方的态度很霸道,很嚣张,甚至非常的无礼。但是叶天羽没有生气,至少表面上没有生气,乖乖地举起双手。 “怎么回事?哪来的刺客?!”王太后一手浮在重山的手腕上,态度凌人,神色居高临下的睇着巡逻的侍卫。 果然如慕公子所说,不一会就陆陆续续的来了人。第一个来的是庐州酒商罗余,来与慕公子打招呼时见到岳云等人很是惊讶。 “切!我学就我学!我还不相信,这剥虾有多难的!”朱梦滢白了他一眼儿没好气的说道。 “大伯?”叶天羽惊讶地开口,饶是他心里有一点准备,但听到这个称呼,心中还是不由自主地露出惊讶。 他白笙能够认识锦澜山庄的庄主,也是在一次巧合的机会,与之有过生意往来!这庄主锦席城唤二叔? 看来这大牛的老毛病又犯了,等到他有钱的那一天估计真会进去玩玩。 赵福昕不能告诉他们冰莲身上发生的事,那样的话冰莲日后还怎么见人,酒菜上齐了后欧阳枫和王思瑶都没有入座。 一路上赵福昕一会想想沈冰莲,一会想想老母,浑浑噩噩地跟着欧阳枫回到家中。到了家里赵福昕立刻头痛欲裂,扶着脑袋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莫妮卡夫人因为陆羽的帮助,成为英雄后,实力突飞猛进,原本就不弱于陆羽,经过坐骑任务后,她的实力已经无限接近至尊境界的绝顶高手了。 看着从自己前边不远处走过的一队宫内巡逻的卫士,李承乾不禁疑惑的跟了上去。 李承乾拉着李治走到近前,才真正看清这位大唐开国之君的面目。 一头蓝色的水生物有点像是一头海豹,只是个头要大很多,这家伙有着长着蹼的四肢,可以在水中游动也可以登陆。 看来木姓修士也很清楚,只要击伤了蛩青,作为和其心神相通的青蛟自然威力大减了。蛩青面无表情,嘴角冷笑了一声,单手一扬,一口青色的飞剑从手心处射出,化为一道青光迎向了彩光。 奥兰多带着格里斯人的三支队伍,同时绑架霍格人的妮雅公主及一支新兵队伍一起开始行动。 我脸色稍微好了些,接过锦囊,触感来看里面似是装了一个环形的硬物,不过当着司祭大人的面我没打开,只是收入了袖中,同山河扇贴身放在了一起。 “对不起啦,当时一时脑热,但又觉得把木木带着会特别危险,所以就让保安大叔帮忙看一下了!”说实话,郑柏娜特别心虚,幸好这次白树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不然她真的是难逃其咎。 而且,这毒蛟还时不时地抬首狠狠地瞪着众人,没有说话,但眼中满是怨毒之色。李嗣看了之后,心里“咯噔”一下,略一思量,便知道此妖兽肯定有什么护身宝物。 第一次被人服侍穿衣服,而且是自己喜欢的人,闻着少爷运动后身上的阳光般气息,麦子有种幸福到想要流泪的冲动。 第276章 败于细节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迈步上前,走到季老伯的遗像前,眼中凝满泪水,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颤着手撕开盒子,点了一支烟恭恭敬敬地摆上桌。什么话都没说,却自然而然让大家想起季老伯倚着门抽着烟的样子。每日进出报社路过门房时,平常到近乎无趣的寒暄,此刻想来实在是异常珍贵。于是,刚平静下去的哭泣声又渐渐起来了。 众人沉溺于悲伤无可自拔,点完烟的厉凤竹却在蔓延的悲伤的掩护下,偷偷溜了出去。 屋外,嘈杂的争执声由远及近,为首的人高喊着:“咱们跟厉大林的血债没完!” 闻声便知来的是学生家长。那日在 看着陈洪离去的背影,无惧的手微微握紧了几分,时间会验证一切,师父我不会让你一直失望下去的。 南门白逍他们要对口的那家公司,但是他进入这家公司的时候,他展望着这家公司。 拔刀相助?那你的刀呢?自身都难保了,你还拔刀相助。黄念敏一脸无语,在心里吐槽杨寻。 开始他还心怀不甘,枯守将近个把月的时间想要收回跳尸,无果。后来他也想明白了,不该贪心钱财违心的事情,就当作是报应。最后四处游走,孑然一身,漂泊一生。 谢光耀闻言,点了点头,几个保镖立刻寻了一处解石机,开始准备起解石来。 “我也是这个心思。才让我产生了帮助她们的念头。”石浪苦笑着回应的那个记者。 何音看着她,看了很久,看着她对自己的好感度不停地起起落落,在自己点头答应以后上升到了百分之五十以后。 听到这里,五人同时暗暗松了一口气。来的是一二阶凶兽,刀头营不至于毫无还手之力。 这个功法的兑换也终于消耗了无惧最后的五百点力量值,现在双数值剩余一千,是时候该兑换他最希望得到的东西了。 床榻之上,黄老的面色虽然路线苍白,但面色之中已经是没了病态。精通中医的周依荨,自然懂的望闻问切,一眼就知道,黄老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太多,之所以面色苍白,不过是因为治疗过程承受了太多的疼痛所致。 不得已,婉儿只好做了一个堵住眼睛的动作,意思是让苏林把自己的眼睛堵起来。 其实孔晟本来还想说前后几百年,单是在山水诗上,都没有人能超越王维的这首作品。只是他知道自己若是如此,恐怕会让乌显乌解把自己当成信口开河的神经病了。 而玄仙级别的丹药,不管是药方还是材料都十分难得,而且也十分考验一个炼丹师的技术。 宋青春听着秦以南的声音,脸上始终没做出什么反应,可是脑海里像是打架一样,又乱成了一团。 一个个迷茫的看着天空,目光带着,脑海中都是那主神神格中伊索主神的惶惶神威之音,靡靡入耳,如魔障般无法消除。 来到千秀宗玲珑仙子所在的大殿前,莫天问门口的两名弟子玲珑在哪里,被两名弟子告知玲珑仙子正在千秀宗外面一处叫做晨星湖的地方。 夜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绝世神偷再次眨了眨眼,一脸无辜的看着她,于是夜莺笑的更厉害了。 虽说松江郡在整个帝国都算是最富饶的几个州郡之一,但跟中州比起来,还是差了那么一些的,更不用说政治和军事上的地位了。 他真怕自己再多打一个字就忍不住昏过去,他这张脸,算是彻底的废了,发了消息后,胡雍立刻关了手机,鸵鸟似的欺骗自己,看不到就没人笑话他了! 那无穷鬼气乃是鬼胎觉醒而聚敛的,而今随着兄妹俩的消亡,便随风散去,渐渐的阳又充盈了起来。仿佛是一个密封的环境,太阳又毒,闷热非常。 第277章 重查浮尸 http://.biquxs.info/

“对了,野崎的上线是哪个?你拣要紧的跟我说,我好留个心眼儿。”程云香一下便想到,特务机关最爱打着行商的旗号,如果能知道姓野崎的商人听谁的号令,下次她再找证据时就能更有针对性。 这时,厉凤竹脑海里立马冒出早先在金花酒馆的一些画面,那个幕后老板只是在楼上微微露一点侧颜,楼下的魏源瞬间端起诚惶诚恐的态度。她收回思绪,道:“我想是远山亮,对外的身份同样是日商。之前我们报社还没搬到法租界时,他经营的酒馆就开在街对面。至于他那个公馆的前身,就是盛传已经撤出津门卫的青木公馆,从前青木公关是受驻屯 “那好吧!梦儿,你们先离远一点!”闻言的第一邪皇感受了一下自己全身各大穴道和关节,经脉的实际情况,当即点了点头对身边的第二梦说道。 叶开叹息着,喃喃道:“果然是柄好刀,只可惜不是我的。“叶开终于走了出去。 “发现什么了?”感受到石牛表情的凝重,蔡旭微微收起脸上的轻松问道。 他回来之前把无痕留在西陵郡帮助段崇衍,此番他得了瘟疫是瞒着众人的,就连无痕也不知晓。 林冲觉得自己似乎搞错了对象,或许直接问当事人更好吧,于是林冲来到了冰封的近藤面前,虽然隔着冰块,但林冲可以通过脑波跟近藤交流,只是因为变异,近藤的一部分思维已经有点混乱了,交流起来有点费劲。 也正是本能的躲开了对方的箭支,这一刻,我才深刻的体会到了当初教官安排人手拿着木制假箭对我们进行射击训练的高明之处。 晴天还在发着呆,林芝木的助理已经跑上前去,哭笑不得从她怀里接过林芝木。 我猜想可能活不过明晚,大胆赌一下,把易凯先毒出去了吧,高智商的人,让人捉摸不透,不要怪我啦。 但因为当初赵康上位时,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本地世家豪族们的妥协和支持,因此赵康上位之后也不得不多多照顾各家人,而作为一城之重的官兵自然就是各家都不想放弃的地方了。 “确实很厉害,不过这种招式奥特曼也不能经常使用吧。”相原龙看到了奥特曼胸口的指示灯已经开始闪动了,虽然对奥特曼还是有点不满,不过这次相原龙算是认同了梦比优斯,毕竟人家还是帮助人类的。 客厅,厨房,房间,都收拾得很干净,可到处都透着冰冰凉的感觉,让人感觉不到一丝生气。 说着就要转身离开,才一转身,就看到汪峻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中说不出是怨毒还是鄙夷,看得秦宜若一惊,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衣衫仪容,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 还要等朋友气消了撤销?到时候关注度已经很高了,又突然撤掉。如果自己没给出强力的证据,别人还以为私底下发生了什么事呢。 洛曜听着林浅的话也没把这句话当成假话,他心里当真了,脸色立马变得不好看了起来。 在蓝心的引导下,叶刑步伐悠然地进入了一间比之前的洗魂室更加华丽广阔的厢房。然而,在他准备走进炼魂室之前,却是被蓝心十分严肃地告诫了一番。 凉风吹过,街道上的路灯有些昏暗,林浅抬头望去,发现此刻的洛曜竟然是如此的温柔。 大熊从木箱拿出那套茶具,陶瓮里的水也滚开了,大熊皮厚也不怕烫,抱起陶瓮往瓷壶注水。 可两人冲进来以后才发现,不仅没有乘客受伤,四名劫匪还都已经被制服了。 秋仪之听了这话,却是不以为然——现在全城三面被破,一面临水,已成了死地,士气也被不断爆炸的火药轰得宛若齑粉,若再将兵马分散各处,他们投降敌军还来不及,谁还肯拼命同敌军做困兽之斗? 第278章 新的计划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望不见她心里的想法,听见叹气声,以为她是单纯在气馁,忙道:“别灰心,我一会儿就打电话,托检察院的朋友打听下详细的尸检报告,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一些证明。对了,你突然又翻出这张表,是不是关于抛尸的动机你有了新的猜想?” “会不会是在修工事?你有没有觉得我们的思维有重大缺陷,我们太看轻劳力了,因为死者都是靠苦力谋生,就觉得案情匪夷所思。我们潜意识里认为只有钱财、地位这类东西才会被人觊觎,继而招来杀身之祸,但其实劳力就是十分珍贵的资源呀!”厉凤竹还有更进一步的话想说,虽然进步的口号谁 若妤颦了颦眉头,细细的去听着,可是却又是再感觉不到了半点的声响,连对面两人搅在一起的呼吸都是听得清清楚楚的,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她睡得极安稳,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笑,阳光从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的脸上,温暖而祥和。 轻着步子走到了门边,若妤耳贴着门,不想要轻易的看门,可除了敲门声外,听不到一点的声响,不禁心中起了疑惑,难不成自己又是被麻烦找上了门? 随着四虎子的离去这场简单的碰头会算是可以落下了一个序幕,宋端午将所有人的事项都安排一遍后,却发现在座的所有人里,只有莫青檐一个可以算得上是笑到最后的。 对于宁朝珠老神仙,宋执钺可不敢像面对于依娆那般的敷衍了事,而是只能实话实说。 赵敢和周蕾蕾并排坐在经济舱内,想起来时的一番经历,不禁一阵唏嘘感叹。 这家伙是要过江么?谢君和心中一喜:不信你还能插了翅膀飞过岸去!屏息而观,只见芦荡深处一阵窸窸窣窣地摇曳,微闻水声叶动。一支长篙正在星天下起起伏伏,借着高高的苇墙掩护,渐行渐远。 正欲启封,谢君和的手却牢牢覆在她的手上:“不喝了,说真的。”一眨眼,态度全然不同,嫣红着实不解了。 随着李彦拿着法杖的右臂一挥,就在长吻龙鳄的身边一下子便爆发出一片强烈的寒气,而且随着寒气的蔓延,就连跑在长吻龙鳄身前的那三位佣兵也被寒气给包围了起来,他们奔跑的速度也一下子就慢了下来。 到底是训练有素的血鬼,闻令即纷纷闪避开去。这一击一头扎入了山林,直把大树也震撼得四摇欲倒。 七日的功夫,足以让无数的江湖人士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到那时,自己的名头绝对能大涨。 老黄一把抓住了叶辰,迅速的退到了一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酒壶喝了一口。 冰冷潮湿的滋味让单棠后脑一沉,她睁开眼睛,眼前是正咬笑看她的陆期。 因为没有修为的辅助,萧漱玉的脸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样子,那张狰狞的脸,以及身上的皮肤都没有一处好的。 猫成功咬住了闫建勋的屁股,可惜,只啃了一嘴的烂棉花:闫建勋,把冬天才穿的棉袄和棉裤套身上了,头上还扣了野菜筐,保护得密不透风。 那人意识到自己暴露了,立刻双手捂住了嘴巴,装傻充愣的摇了摇头。 正好现在要去玉藻幸家,到时候在她家附近看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有用线索。 此时的倾心以进入虚拟世界,迎面而来的是一只白羽鹰王,鹰王一来就想用它的利爪抓住倾心。 可是听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会负责的,倾心吓得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连连咳嗽,眼泪汪汪的看百里墨澄。 穆如雪在休息区等待,萧战和穆如风去泡了个温泉,然后也来到休息区。 对于地心来说,一个准圣级别的高手,而且还是自己不可控制的高手,留在自己身边,实在是太危险了。 第279章 苦中作乐 http://.biquxs.info/

吕乃文透了一口气,他起先还担心厉凤竹是受不了唐书白的打击,要打退堂鼓。看了这份报纸什么都明白了,也什么都理解了。他也觉得针对日本领事馆的动作,实在很有必要出招反制,而人选方面确实无法再作他人想。何况厉凤竹也很负责地找到了不影响与程云香联络的方案,只是她不知道她还承担着与唐书白联络的工作。好在吕乃文找到了金刚寺这个新的碰头地点,可以在紧急情况下发挥一下作用。 如是考虑下来,吕乃文点头表示认可,同时问道:“你现在的记者证是混不进这个访问团的,你是不是想找约翰逊帮忙?” 厉凤竹 沈曼云的脸又换了个角度,那双勾魂眼依旧盯着屈由,眨呀眨呀眨。 想到这里伏魔真人不再犹豫,手掐法诀,口中念念有词:符令在天,诸煞在地,符令在此,万煞回避。镇地地灵,诛戮凶恶。吾奉太上急急如律令! 穿透性有些强,护士握着病例的手都有点僵硬,慢慢转头看过去。 藤原见状,眉梢微微蹙了一下,倒也没说什么,和後藤等人也跟了上去。手冢敛了一下眼睑,也迈出了脚步。跟在他身后的大和佑大嘴角微勾,嘛,越来越有意思了。 终于,到了六月初九,她青玥,这一世的云倾玥及笄的这一日。虽然该是夏季,可由于北冥域位于极北,外面还是一副冰天雪地的模样。 “辞行。”韩沅托着茶杯,坐姿豪迈邪痞,提起正事,一双深邃的眼眸逐渐染上暗色。 然而他的问话却仿佛石沉大海一般,半晌都没有任何人回复,这让中年武者的内心之中闪过了隐隐不安,同时他也提起了十二分精神,生怕漏看了周围的一丝风吹草动。 男子在屏风前整理着衣衫。他熟练的整理完自己有些凌乱的衣服,顺手抹了下脖子,见手上有红脂,便又擦了几下。 听到她的语气,不二有些讶异,看了一眼两人身上洗得白的衣服便明白了什么,但他并没有开口,只是温和地笑着,他很清楚樱一的性格。 樱一蹙了蹙眉,把这种奇异的感觉甩出脑海,转回头看向立海大的大道。远远的,一行八人的身影渐渐行来。 朱瑙等人进城之后,才发现城里两边的道上竟还站了许多百姓,夹道相迎。一见朱瑙的队伍进来,老百姓们立刻欢呼雀跃,齐声高喊“朱府尹明义”、“朱府尹仁德”,好不热闹。 奇怪的是这次其他几人竟没有一人出言反驳,就连一向心高气傲的丹枫也没有说话,眼中除了浓浓的沉重之外便再也其它希冀。 现在已经到了最后的关头,一旦前六名的排位出来,那风清扬可就是名副其实的排在第七位了,但是能到达这里的,那个能是省油的灯,所以风清扬想要保住那第七的位置恐怕不是那么的简单。 其一是大赦天下。乱世之中有不少人因生计所迫成为流民罪犯,还有许多战俘至今还被羁押于监牢中。而战后百废待兴、人口凋敝,因此除去一些特犯,大量待罪之人被释放,以恢复民间生机。 “额?不够么?差多少”叶枫微微一愣,也怪不得他傻,现在他看周围的人都还是模模糊糊呢,他又不想用灵力去除酒气,好不容易醉了一回。 安岳鹤看着抵着自己面前的剑,眼神里闪过害怕。深不见底的眼眸里出现惊恐的神色。 叶枫得了便宜还卖乖,一边吻着,一边双手慢慢的攀上了她的双峰,轻轻的揉捏着。 谭辛显然低估了刘松对这批兵器的重视程度,刘松听了他说的话,丝毫没有就此放弃的打算,反倒是咬咬牙,把最后的防线也给放弃了。 第280章 争取资格 http://.biquxs.info/

提到访问东北的事,唐书白心里什么都清楚了。关于对外鼓吹日本开发伪满“有功”,是领事馆很看重的一次宣传任务,所以报上公开的那封邀请函,是由编译社的日本雇员起草并审定的,日日新闻社只负责刊登。当唐书白看到定稿内容时,就已察觉到编译社是半瓶子晃荡的水平,但他故意视而不见,没想到打算钻这个空子的人会是厉凤竹。这应该是她自己的意愿,反正肯定不是吕乃文的,吕乃文这时候当然更愿意她安安心心当交通员。 “日日新闻社的社务我早就不管了。”唐书白起身,转过脸时不由皱拢了双眉。 厉凤竹一听便知 那人摸黑来到一口大水缸前,轻轻将盖子抬起一丝缝隙后,将一包白色粉末倒入水缸之中。 二人说着一些半遮半掩的话,在移莲看来,就好像他们正打着哑谜一般晦涩难懂。 “想当年,我们都是天骄榜上前十的天骄,你能达到第二名,肯定也能成就吞日境。 这一刻,她更加深刻地明白,白起对于她来说是多么的重要!看着伤痕累累的他,她心痛不已。 一直蛰伏于陌生的躯体,经历了非人的遭遇,虽是局外看客,但她也早已无法置身度外,气定神闲了。柳三千在挣扎,妄图冲破这禁锢着她的身体。 突然,黑雾犹如洪水猛兽般冲了出来,冲向脉点,这一刻,凌轩惊了,难道又以失败告终吗? 刘爱芬睁开了眼睛说道:“什么几家人,等到了年前的时候一天十几家都不奇怪,光收介绍费都收的手软,整个县里赚钱最容易的便是这些乡下的媒婆了”。 “诶,乾风,你自己也是学校风云人物,怎么不说呢?”比较魁梧的雷耀大大咧咧地说道。 “我只是认为一个懂得守护别人的男人,才会有责任心守护一个组织!”秦舞毫无畏惧的说着。 苍海一瞧心想:嘚,也别劝了,这样子劝是不可能了,既然她们想吹寒风那就任她们吹呗,自己进屋里暖和去。 花了那么大功夫把慕容兮瑶的伤势给疗养好了,总不能这么浪费了。 再回过头来,周吉平忽然发现河对面的人影好像不见了。索约河这边的码头上的灯光很亮,反衬得对面就越发的黑暗了,以至于周吉平这样夜视力出众的人都看不清楚对面的情况。 在军港前面的军事基地中,杨林没有现人类的存在,倒是几只穿着军装的丧尸在来来回回的游荡,几辆装甲车还有轻型坦克,歪歪斜斜的撞在了一起,不知道是什么引的混乱,也不知道这些东西还能不能使用。 只是,赵康这次召唤出来的,都是二十岁,且只有四十一级的人物,苏定方与李存孝同样如此。也就是说,他们的实力都并不是巅峰。 告别了平安领的众人,赵康用手握住手中传送令牌。一阵柔和光从令牌中闪出,那光芒卷住了赵康周围的那百来人。光芒一阵闪烁,赵康和他的领民,一同消失在原地。 浮生上仙和颖水上神,他们分别代表着玄圃界的人皇古地和神之后裔两大势力;他们此番过来,表示了玄圃界这两大势力对于古周帝的支持。 随着一声暴喝,只见一道金色的剑芒呼啸斩来,带着一股苍茫幽远的气息。 看到面前这巨型的怪物我们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而此时蓝光施展出天眼迅速查看了一下那怪物的属‘性’,当属‘性’发到队伍里的时候,我们再一次大惊不已。 就是那次长社之战,赵康完成主线任务,得到的奖励物品,当时赵康还想着利用它来刺杀张角。 第281章 提线木偶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误会了他摇头的意思,忙道:“我之前的确是言而无信,但我说的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的。有伪满教育部不顾众怒篡改教科书的先例在那,即便我在报上爆出教科书的问题,日本人最可能的反应是迅速套用在伪满用过的那套方式来压制民间怒火。至于方弘民,真不一定会因此而受到重罚。倒是去宣传日本人偷偷修工事的新闻,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这笔突发的新帐算起来更容易达到你想要的效果。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毫无保留配合你……” “怎么个配合?”唐书白双眼微眯,偏过头望向她,眸光冷冽如鹰隼。 “我……” 他的眼眸一沉,想必这是苏流钰给起的,如此说来,他的阿如在进京的路上是由苏流钰一路领着来的。 看着眸子清明了一瞬,原本恢复了神采的瞳孔里,那回光返照般的光芒又迅速暗淡下去,最终变成无神空洞的神情,又及其缓慢的阖上了眼皮,脑袋一沉又软下去的项彦后,我忍不住摸上了自己的脸皮。 叶窈窕虽然不相信龙哥的话,可潜意识里又觉得有些恐惧,害怕事实真的像龙哥说的那样,要不然,龙哥跟自己没有任何瓜葛,他为什么要杀自己? 临近春节,管明的事情更加繁忙了,甚至连购置年货、布置家里和公司年会,都是有管爹管妈以及穆晓晓来处理。 眼皮轻抬从微微睁开的缝隙看去,应北晨斜倚着洞壁,头微微偏靠在壁上,双眼紧闭,眼球则在以惊人的速度飞转。 “对不起,对不起,我有眼不识泰山!”看着过来的男子,寒初灵泪眼婆娑的喊着。跌坐在地上,刚好抱住许芝凌的腿。 俩人嘀咕着嘀咕着,忽然前边的查理兹塞隆回过头来,看了俩人一眼。 她这才回忆起来,龙哥在出事前的几天,曾经来过她们家的花店买过几次花,一定是受薛夫人的指使,来她们店里打探消息,寻找下手机会的。 他先把自己的行李放了一下,这边的天气比较温暖,身上的衣服正好。 以拜占庭为中心的东罗马帝国,在王权和j权的关系上,采取了东方模式,即王权在s权之上的“政j合一”专制模式。 “嘿嘿,我把一些琐碎的工作都交给手下人去办啦,以后我们只需要负责大事就可以了。”红叶笑了笑,同时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个晒干的果子,开始津津有味的品尝起来。 亚齐与柔佛等国交恶也是如此,对于柔佛等马来国家来说,即使亚齐真的能够赶走葡萄y人。 继续鼓励圈地运动,颁布迫害失地农民的血腥立法、徒工法和济贫法等。 刘枫怡走到刘枫宝身边,看刘枫宝没事,说了几句,就从凹坑的另一端跳上台去,在离傀儡的最远的地方落地,武魂早已开启,趁傀儡没有近身,躲闪间来到擂台中央。 此刻的楚然,难得智商上线化身成了一名睿智,在一旁有理有据地分析着。 “额,拆台你倒是拆的挺干脆的。”莫嵩翻了个白眼,说道,“话说,你觉得,一会儿体能值还要测吗?”莫嵩的目光从叶好俊飘向洛婷。 眼见庄言一副歇斯底里的样子在宇流明面前卖力的表演,露佛基和日谷得两人均是铁青着脸死死的瞪着庄言,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华夏族的一个堂堂县令竟然会无耻到这个地步。 仅仅只是几息的工夫,两个排的西辽人便在无尽的恐慌中开端向后溃退了。 此时,通天路鳄的身体微微颤抖着,那是操控数十万灵傀的灵力导致的——已然超过了他的极限。 第282章 歪曲历史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拉住坂本的手,扯到身前不断地摇晃,她努力地表达自己不是无理取闹,她也不是小孩子了,她对自己的工作是有想法的:“女性事业……最理想的结局应该是性别概念被淡化,让事业成为纯粹的事业,没有什么男女之分。我不喜欢现在这样,我被禁锢在一个圈子里,我可以追寻理想,但必须在你们允许的范围内,我可以彰显才能,但不能和男人在一个赛道上。我能够掌控的版面永远是副刊,所以我们的头版不会有任何女性话题。”话音刚落,她转念便记起来从前唐书白曾给足过版面的,只不过他们不是真的要探讨女性命运,而是借此话题挑起内讧, 下一刻,落在台子上的锦袋里滚出几枚精美的银币,在整个台子上滚转着,到最后打了几个转,躺在了台子的地板上。 通常发酵粉也好、膨松剂也好,除了碳酸氢钠之外,还会含有柠檬酸、或者酒石酸,这样一来融入水后,便会相互反应,产生二氧化碳,令面点蓬松起来。 崔琪嬷嬷瞥了李公公一眼,在兰贵妃耳边低声说了两句话,兰贵妃目光在三人身上扫了一下,最后停留在云浅身上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男包就是给他自己用的了,也是很平常的一个包,总比出门空手强。 降土见到不动微微点头,便直接往后退了一步。不缘拿出图纸摊开,不动也瞬间完成了结印,只见他咬破手指按在了图纸上:“土遁·有为转变!”原来,降土跟地陆聊天,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 想到这里,老鸨子张妈妈就忍不住偷眼看向坐在椅子上的李牧,眼中带着媚意,是越看,越是心尖颤的很。 “没什么,这是我们三个孝敬领导的,随便吃,对了,我这里还有酒,白酒,要不要给两位倒上两杯喝着?什么活动?”赤赤问道。 “雪儿,你今天到底怎么了,一大早上的,就起来换衣服。”围上来的方双问道,另外两人顺势点了点头。 “至少还有一线生机,不是吗?”卓越安慰道,其实他更愿意与魔族拼了,但他同样没得选,必须陪着暗夜之心去争取那一线生机。 “来,来,趁热吃,老赵酒精点上。”马金彩陆续端过来好几个锅子。 轩辕腾轻哼了一声,心知如此热闹的事情,自己也拦不住了,不等轩辕海顶嘴狡辩,直接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如同一个被扎破了水球,光如同水一般外溢,下一刻,蕴含了强大黑气的球炸开,溢出的能量直接轰开了整个地层。 歌曲不像电影剧本啥的,传唱度高的歌记住几句歌词与旋律是比较容易的,签约或者邀请歌手商演,多少还是有些用处,能用上檀锦程也不会有什么道德洁癖。 克里一路狂奔,但只是短短的一分钟,防御阵地就已经完成了预热,大量的安塔瑞斯炮台,只是微微调整了角度就已经瞄准了克里。 穆尧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说错了,竟然惹得阿姐生气了。只见安念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身子还一抖一抖的,像是在哭泣。 而灵墟等人此时的动向落在有着上帝视角的众人眼中,无疑是掀起了惊涛骇浪。 克里背着步枪,身上衣服破破烂烂,脸上裹着纱布,像是一颗常栽在路边的老松,如果不看他那灵动的眼睛,恐怕别人打死也想不到这是一具十六岁的身体。 但现在情况紧急,到处都是尖叫声跟嘶吼声,破卵的虫族越来越多,他们必须抓紧时间。 她的寒气才是她真正的力量所在,她无比的明白这一点,所以,她没有留情。 因为如果击溃灵体可以获取这么海量的积分,李凡那积分榜第一就不太稳了。 第283章 质疑身份 http://.biquxs.info/

这时屋外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吵闹声。 “那个李光明确实像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但这个厉凤竹何尝不是?她在津门当了五年记者,从来都是报道些狗屁倒灶的小事,也就是今年突然来了大公报社,突然变得很喜欢议论局势。这两个人会不会是一个白脸一个黑脸,表面水火不容,实际是为了至少能保一个人混入津门新闻界的救亡组织?” “我也听说了厉凤竹来历不明,说是东北逃亡来的,但是在津门的东北人都说不认识她。” “不会吧,厉凤竹被人打得都住院了,听说还落下了吐血的毛病。这要是跟李光明一伙儿的,不能 “一日夫妻百日恩,那你不如把你的命交给我算了。”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根本不将张三风他们放在眼中。 冷嫣然见冷炀的脸色和语气有了微微的变化,就知事情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眼眸微微转动,便有了主意。 李楷应用技巧得当,这一球,显然又比李成林打得好上不少。但是李楷脸上却没有丁点的得意,依旧保持着专注的神情。 秦玫娘她爹随即伸手推开了那房门,然后,和秦玫娘她娘一同将秦玫娘给搀扶进房内去了。 火爆的抢购热潮,带动了这几家超市其他商品的销售额,甚至创下了超市日销售记录。 一丘之貉,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陈楚默之前对华夏老乡会的好感荡然无存。 这是什么情况?这太子的城池内,怎么会这么安静,不见任何人在街坊上行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有什么不对劲? 她们大部分来这里,吃饭是假,见冷月才是真。经过昨晚一事,众人都在心里把冷月当成神仙一样的存在。那满天神奇的烟花,让月湖镇成了传奇,也让冷月成了传奇。 洛琨见了罗凌那寒如冰霜和凌厉的眼神就已经害怕了,听了虞萧笑脸上前还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而且还叫着罗大哥,他就知道这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人就是虞萧口中的罗凌了。 孔凡辉并不完全相信任侠,还想问点什么,但知道任侠肯定不会说,于是又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蓝无忧想把他化为朋友,对方有时候的行为又不是一个朋友该做的。 车门打开之后,从上面跳下来十几个身穿西装的人,上衣里面全都藏着短身管的mp5,为首的正是司鸿初。 纷纷以主要电台以在线采访的方式去采访那些当天在场的那些人。 虽然苏莫有心培养季氏里面的人接手自己的工作,但一直没找到满意的人选。 薛家豪第二个手下也是一声惨叫,撒手扔掉自己的手枪,踉跄着向后退去。 我不管你是全身像眼睛或者你是眼睛他爸,我不靠你说的那种东西也能看到。 一枪重创夜寻,凌天心中极为得意,先前在黑风沙漠中的郁闷之气似乎也被一扫而空,夜寻一而再,再而三的坏自己好事,凌天对夜寻早已恨极,今日必将斩杀夜寻于这岩浆之地。 特别是在他的身体被秦婉儿触碰到的时候,更是感觉到皮肤都冻得有点微微的发疼。 面前突然出现一张放大好几十倍的脸,蓝无忧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他的笑,渐渐消失,周身扬起的冷冽让房间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外面,隐隐的炮竹声,这个除夕夜的前夕,气氛却是如此的冷凝。 肖渲苒说出这句话几乎是歇斯底里,大概是声音真的有些大了,两个孩子开始哭了起来,肖渲苒也意识到自己现在说话的声音大了吵到了孩子,便走出了房间。 然后他便放下他手中正在忙碌的工作,走到我的面前,二话不说的,给我来个公主抱,把我抱回到卧室,然后在折回到客厅,将我的拖鞋给拿到卧室。 第284章 惨遭辞退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摇头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那个记者团,他们的行程可不会因为我们的一筹莫展而延期。” “不要再谈这些了,过去的就过去吧,咱们得向前看才是。”吕乃文起身,在书架的最顶层拿出一个封口的档案袋,递过去道,“这里应该有你想要的。刚才我一直犹豫要不要拿出来,此行千难万险,我……很犹豫,真的,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犹豫不决。” 想说的话太多,需要掩饰的情绪更多,吕乃文头一回感到自己语言匮乏不懂表达。 而厉凤竹的注意力全被他第一句话吸引住了,是她想要的!她的手激动到微微发颤, 桐乃渐渐安静下来,在伊乐的怀中不在乱动,等风停雨歇,雷声不在响起,伊乐才哭笑不得的发现桐乃居然在她怀中睡着了。 别说一千三百多斤了,这个阶段的临城希最强的一脚能达到十万斤的力度,却依然无法伤及星尊。 王爷接着就可以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对于王爷来讲,他也认为想要做到这一点并没有任何的困难。 青田坊也不迟疑,直接掏出了匕首,朝着虚弱状态的boss,一举重扎了下去。 显然,他们都是奔跑的过程中,耗尽了耐力而陷入‘疲倦’状态,不得不停了下来,暂时休息一会儿,让耐力回升上去,方能重新奔跑着。 “是!”格力兹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老巴里做了个手势,拉着老巴里走出来帐篷。 “是!”阴暗处传来一声沙哑的声音,一个浑身包裹在黑衣里的人迅速地离开了。 李玉芸眉头紧皱,大殿中的战斗波动她可以清楚的感受到,非常激烈。 又运行了几个周天,张灵姝嘤的一声,醒了过来,清澈的双眸带着一丝水雾,缓缓睁了开来。 薛仁贵都把附近的山都探查了一个遍之后,发现在长社东面的山上是最为合适的地方,因为现在正好是东风,而且高度也正好可以,够他飞行的。就算飞高了,而且自己还有降落伞可以用来跳伞,所以这是最合适的地方。 通过雨画师给予的三界地图,梦幻精灵系统当中的查询功能,不一会的功夫,剑侠客就看到了大唐国境土地所在的位置了。 那惊恐之中,又带着不甘,似乎一颗心也在蠢蠢欲动,看的杨广也是心底一颤。 从那以后,天庭便将他老牛给恨上了,玉帝更是对他恨得咬牙切齿。 封林看向四周,其实他心中想的是将这里发展成势力,目前这个阶段,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哪里有闲工夫保护别人? 上校被打断后,愣了一下,随即闭上了嘴,静静的让看上去心情很差的戴高乐继续说下去。 他也懒得计较,继续就大开杀戒,没想到这里的人还挺多,足足有将近百人。 “大家有什么好办法吗?”在汉斯的秘密会议室中,他集思广益的征求着大家对这次行动的各种建议。 关羽尽管心中担忧,但是却并不是没有眼色的人,这种时候即便对九头虫等人再怎么忌惮也不应该直接向齐天寿道出来。 林辰威势剧增,伴随着恐怖剑道杀气,铺天盖地,笼罩四方海域。 鬼修指得是已经完全放弃了以原本身份生存的一类人,乃至妖修,他们将以纯粹的鬼躯形式生存下去,凝聚出切实的鬼躯之后他们将不能再寄生夺舍,同时想要再入轮回也有难度了,一个闹不好就是永堕轮回的下场。 他用力一甩,烈火刀立刻化作了一道金色的光芒飞射而出,直奔对方而去。 凌渡宇也想看看这天界的仙人,都是一个什么样子。自己在这里还没有怎么露面。 第285章 宣泄苦处 http://.biquxs.info/

如果仅仅是因为庸报社的恶意中伤,满屋子人都不愿意站出来当个臭皮匠,群策群力总能议出妥当的对策。但是,下午高俭借收拾个人物品为由,跑来报社炫耀自己攀上了大好前途,面对旧同事的不屑,他恼羞成怒干脆提前执行权威,表示他改天一个不高兴就能让大公报社彻底关张。 沉默间,突然有人感叹起来:“古语说的是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然而如今的世道却要把这话反着说才对。” 为了保全一个人的工作而牺牲整间报社,要选择哪一头,其实在理智一方面大家心里都有了同一个答案。权衡利弊很简单,复杂的是如何迈过 真正的看到导弹飞出去也被那些丧尸轻松的切开,然后就是这个年轻人一枪将那头庞大的几十米高的怪兽一枪钉在地上。 你给我等着,如果我不搞死你的话,我的叶字就到过来写。”骂完后则是怒气冲冲地往派出所的方向走去。 若非越后的底子雄厚还真没办法对付这场连续三年的灾害,相比之下关东、北陆道乃至东海道的部分的国人领主就显得格外艰难,去岁的大灾使得他们领地的粮食收入半减,即使领主免除税役也无法改变大灾后缺粮的困境。 杜痕踢出的右腿早已经失去直觉。支撑着身体的左腿也好似被打中的铁桩子一样,在挨到了连环的重拳之后。一点点的陷入了地中。直达大腿跟处。 此时的范闲干脆一屁股坐到了皇城墙下,将头深深地埋在双腿之间。无比困难地呼吸着,看上去十分可怜,就像是雨夜里无家可归地那只猫儿。 凝视着手里散发出夺目光芒的妖丹,卫长风深深地吸了一口长气,眼眸里透出坚定无比的神色。 他们心中忐忑不安,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传中的侵略,遇到了传中的战争。 “还有我!岛左近向你挑战!”两人满脸煞气的冲过来,虽然没有带弓矢大身枪,但一把太刀也凑合着用。 或许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的开心了吧。希望聚集地在这方面还是做的不错的,没有人敢于闹事。 常昆确实不是什么好人,可是这些将领,以及这些将领身后的人又算是什么呢? “与我说谢谢岂不是太见外了?”顾怀彦将手搭在他的肩膀说道。 但是,紧接着张德帅的面色便变的冰冷无比,低头用冷漠如霜的目光注视着聂青天。 与此同时,原本跪地的一名魂王境界的强者,身体忽然一阵抽搐,紧接着惨叫声从他的嘴里恰然而止。 宋琏志被那紫色焰火一抹却是脸色变得惨白,身形凝在当地动也不动一下。过了片刻那宋琏志仿佛丢了魂似得一屁股便跌坐到了地上,哀叹一声,无奈的对龙琰柔抱了抱拳认输下场去了。 不过,当古神战魂真正踩上林浩之后,才发现古神战魂竟然融入了林浩的身体。 尽管他已经看在四月的面上将掌力减弱了三分,却依旧是来势汹汹,将冥想中的阮志南打了个措手不及,左肩的衣裳都被撕裂了。 “别傻了,不会有任何人现身的,他知道你们只是在试探而已,因为他知道我们别无选择。”瑞对两个男人的愚蠢想法不屑一顾。 说着,云轩看向方烨二人的目光愈冷漠起来,似乎只要他一抬手,那只蓄势待的金麒麟就会瞬间将这两人扑杀。 谢父见唐洛进来了,也没再往外赶人,只不过脸色却一直阴沉着。 “岑姑娘,你可愿意下嫁于我?”张玉堂望着素素的眼睛,说得那叫一个言简意赅干脆利落。分明是中气十足的模样……这脸上的那团红云是怎么回事? 第286章 主次之分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又新捡了两块石头紧贴着摆到更上方的位置,细述起自己的观点:“当一个民族侵略另一个民族时,那么被侵略的国家无分男女老幼都会受到压迫。还有,我想说明一点,世界上还没有哪个国家彻底消灭了性别歧视问题,这点你同意吗?”她抬眸等方笑柔点头表示同意后,把上方的两块石头也分了上下摆着。她指了指排成一条竖线的四块石头,最后拿了最下方的一块握在手心,“所以咱俩,啊……是我,我在最卑微的位置。”厉凤竹中途顿了顿,考虑到方笑柔未必愿意被称作中国的女性,因之改了口只拿自己打比。 方笑柔的脑袋一下左摇 刘邦与项伯立下个口头婚约,目的只有一个,想将项伯拴在了同一条船上。无论如何,项伯还是得为这个未来的亲家公美言几句的。 回想起刚进七王爷府的时候,蓝星儿的心莫名的抽搐了一下,眼下物事已非,那种落寂的心情怎是一个凄凉了得。 那怎么办呢,总不能直呼其名吧!显然不能直呼其名,不避讳也是严重的犯罪。 如今蓝染应该正在为了制造自己死亡的假象做着准备,毕竟镜花水月发动之后可是要欺骗包括山本老头在内的一众队长,容不得有些许失误。 从蒋青峰口中得知了各大势力昨夜的战况与收获后,罗森便直接回到了房间之中,继续入定,而蒋氏兄妹虽已经知道罗冀的存在,心里好奇无比但并未主动询问,当做不知。 在院子里,受命打听一切有关玄门武者消息的白灵溪,不时回到他身边给他传递外界的信息。 从浴室里走出来的简莫凡,看着躺在□□喃喃自语的颜沐沐,不由得伤脑筋。 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宁次额头上的笼中鸟咒印最中心的位置,凌云手中忽然出现一种莫名的吸力。在这种吸力的作用下,却见宁次头上的咒印,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移动,逐渐从宁次的头顶,转移到凌云的手掌之上。 我浑身脏兮兮的,蓬头垢面,加之脸上的流脓的痘疹,众人避而远之,深怕我碰到他们一样,看了一下自己,与街边墙角蹲着的乞丐一样。 简莫凡俊美的面庞上闪现出浓浓的紧张,他漂亮的嘴唇紧紧抿着,看着一桌子的饭菜,他实在是提不起任何食欲。 叶风运转起天冥九诀,道心魔生,化作六道残影,冲向竹野三郎。 “你说不说?”明柏抓住她的另一只胳膊,淡淡的问,意思就是如果不说,就会把她的另一只胳膊也扭断。 “三位大师,当时他们来中原图谋不轨的消息,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叶风问。 “就不能谈谈吗?!”陆青额头流下了冷汗,但还是高举起双手大喊道。 刚才李叔一直在,他强忍着,现在李叔离开了。他急忙跑进房间,去寻找镜子了。 如果不知道的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会认为二人是相交已久的忘年交,但实际上他们只是认识了一天多而已。 冲出洗手间后,她凑到李可以耳畔悄声说了一句:谢谢,随即跟逃命似得嗖嗖几下跑远了。 要说之前被发现的老地方为什么在死胡同里面,那也是有原因的,主要是阿强的妈妈就住在那附近,阿强的爸爸在不久前便去世了,从此阿强跟他妈妈相依为命。 “我……”苏皓然总不能说他是穿越过来的,已经提前知道了剧情,吱唔着不知道怎么回答。 魔族的所修炼的功法,也分优劣,而打伤他的修士,显然没有那么简单,不过她可不想在统一个敌人受伤挫败两次,因此她必须想到对策,但是遗憾的是,她没有一点的破敌之法。 第287章 危险交易 http://.biquxs.info/

方笑柔一半的思绪还被往昔的画面占据着。人们争吵时总是喜欢站起身来,摆出开战的架势。但这种场景下,坂本总是可以利用身高优势,走到她跟前,挑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盯着他的眼,读他眸光中释放出的不容质疑的坚决。然后她就溃败,她比他小,比他晚许多年才接触到那个所谓的高等文明。可是,她今天猛然意识到从前坚信的那套权威,好像也没有吹嘘的那样牢不可破。如此一来,她就想知道,去掉了这层敬仰之后,她和坂本之间究竟算什么。她问:“被爱是什么感觉?” 缓慢的语速给足了厉凤竹回忆的空间,想起那段短暂的快乐时光 毕竟在方旭看来,对方已经是没有多少利用价值了,既然是没有利用价值了的话。 对于杨浩,他可谓是记忆深刻,可在他的印象中,天海大学并没有这一号人物。 第二天晚上七点,孙泽准时来到了酒店,准备去26层参加灵儿的宴会。 “该死的蝼蚁!!”阎老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随后暴怒的睁开眼睛。 这位学院长也是明白,方旭应该是听说过的,毕竟逢魔之时其实和方旭是有些联系的。 刘充没有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好处,郭泰死了十多年之后,依然还能让自己受惠。 叶落云挑衅着,根本没有一点惧怕,对他来说,除了傲明月那个层次的人,其他的他不会放在眼里。 抢夺到的珍宝,折算成五铢钱足有十六亿多钱,足够刘充大肆挥霍几年了。 现在直播平台众多,转播本次比赛的四大游戏平台,都有本平台签约的主播参加这次比赛。 只是,众人刚到车门口,就闻到一股浓厚的屎臭味,丝雨用一张手帕捂住口鼻,先一步上了车。 屋内,宋新梅为韩震倒了杯酒,韩震叹息一声,将那杯酒一饮而尽,继而沉默的依旧没有说话。 至于这新奥尔良市发生的超自然事件自然也全都被始祖家族解决了。 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握着山河剑的那只手亦是青筋暴起……而他此时心头的怒意,远比外表显露出来的还要多的多。 玛德!好汉不吃眼前亏,李美儿,你这个贱人给我等着!竟然敢扯我头发?若非我只是个七岁半的孩子,我定打得你满地找牙。 “也不是不想见,你的朋友我自然是想要认识认识的,只是你确定要介绍给我吗?”凰绯清靠在床似笑非笑的看他,意有所指。 “什么?知州府的公子苏胤吗?”韩溪蕊短暂的惊讶,忽地想起这也有些时日了,那苏公子的病定是治好了,不然哪里有力气到处溜达? 现场的所有声乐导师们,听了季慕轩的话,脸上都有些不好意思。 恰克急忙朝上帝石碑的地方赶去,那是一个电厂,就在他要朝那电厂冲去的时候,那电厂突然爆发出了恐怖的爆炸。 “夫人,老爷刚出府,赏梅园院子一大早上便是笑声一片,不就是被宠幸了几晚吗?至于宋夫人那般高兴?”是秋菊的声音,韩溪蕊凑过去一看,秋菊正在给李美儿倒茶,而李美儿坐在石凳上,悠闲自得。 虽然服用怒血魔丹,不会留下任何的痕迹,但纵使这样,瞒得过刘备、张飞他们,却是瞒不过萧远寒的眼睛。 “对了,我创办了个社团,你们要来吗?”我想起一个适合谈论的问题。 闻言,管带很是吃惊,本以为自己算是完了,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居然还有转机。 李顺把要前往的地方说了,并不强求所有人都前往,毕竟,还有很多是幼儿。 兰姨拐了下白顺才说道;越说越来劲了是吧?还有人家萧林在呢,让人家笑话。 第288章 虚伪绅士 http://.biquxs.info/

“据我所知,您只是跟后藤关系不错吧?”厉凤竹故作惊诧,“不是吧,您难道只关注我的故事,而不收集后藤的消息吗?很多人都在议论后藤在津门待不长了,难道你和他关系好到要追随他回国?” 是的,约翰逊在后藤身上费的心思早已成了徒劳。原以为可以借机揪住唐书白的身份,既可以闹得日本领事馆那边鸡飞狗跳,也可借机拉近与后藤的私人关系。然而谁能想到,如此重磅的情报扔下去,竟连一丝涟漪都没看见。 约翰逊想把领口扯松,但他的手在半空打了个转又放回了原处。松衣领这种肢体动作,是无声的投降。他十分肯 “潇潇,这次为了庆祝你的胜利,我们宿舍四个姐妹可是一个不落的到齐了呢。就连工作繁忙的皮皮虾,也提前下班了。”独孤凤一边开车一边说道。 现在白石村附近的渔民都学会了分辨极品鱼货的本领。极品鱼货一般来说都比同种类的要大,体色更加鲜艳明显。 她惊恐地看着胡雪儿,蓝莹莹的大眼,眉扫春山,含烟绕翠。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纤毫可辨。空灵妩媚又珠圆玉润。娇俏的五官,蕴含着道真之气。 在消防员的带领下,任铭来到了一处安置点——莱滨县高级中学。 磁带这个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老古董”,可是贯穿了他们整个青春的物件。 孙水韵嘴角露出笑容,有什么关系?当然有关系,关系到价格!她之所以这么咄咄逼人,甚至不惜惹得对方反感,就是想摸清对方的底牌,好拿到最低的价格。 但他现在忽然有些犹豫了,因为在华爵美轩酒店的走廊里,他对自己曾经坚信不疑的信念,产生了怀疑。 刘浩拿起戒指对着阳光,瞄着眼看着被阳光照射得有点刺眼的钻石,忽然笑着说。 正午的阳光非常毒辣,可林泽却一点也没觉得热,反而觉得遍体生凉。 只见梦神机和白宝山同时对智林斗罗点点头,他们都想看看眼前唐羽的极限在哪里。 好心情被打断了的莫逸臣冷眼皱着眉头看过去,似乎在等谁给他一个解释,病房里的温度仿佛都下降了许多。 “你们两个!给我站住!!!”周安之的脚还未抬起,一声严肃的声音就传进了她的耳中,周安之眉头皱了一下,是在叫他们吗,身边的暗卫也是变得情绪紧张起来,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 其实,时璟然得知她在学校里被欺负之后,派人向学院的各个势力施压,甚至是透过黑帮管道,让整个学校的师生都不敢再对傅七七有任何形式上的攻击。 上官子然刚才好象看到有人影,但又象是自己眼花。他再看时,哪里有人?肯定是他疑神疑鬼了吧? 我笑着摸了摸右角的位置——倒不是骚扰李奥,而是照着他的安排故意这么做。 嘟嘟这才顿下来,趴在地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眯着眼睛,晒太阳。 刘俊玲吓得魂都飞了,实在没想到她力气会那么大,更没想到她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动手。 丹辰再次伸出双手,四剑转动,四皇剑气爆发,放在四剑海岛形成的自然阵势的屏障上,要破开一条出去的通道。 慢慢的过了一段时间,兴奋的玩家们终于喧嚣了久别重逢的激动之情,一个个勾结搭背的向着李旭走来。 不觉间,密林之内变得昏暗起来,天色渐黑,远处凶兽飞禽不时的长啸声划破整个林间,不知道是在呼唤同伴归巢,还是相约要在夜间出来猎食。 “我们弟兄做错了什么?是谁要下此毒手?”王队长听着身后传来的惊呼,怒吼着问道。 第289章 游学邀请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不敢轻信,但又不舍得放弃唾手可得的机会。这种复杂的情绪持续到夜幕沉沉之时,当她警惕地摸进徐新启新搬的小院时,依然是一副神色混沌的模样。 迎上前来的徐太太伸手捏了捏她交叠在身前的手,关切道:“这时候才回来,是不顺利吗?还是路上耽搁了?” 厉凤竹摇摇头,小声道:“我是想……晚些来比较隐秘。”边说边抬脚往北边屋里去。 徐太太一直没松手,笑中带愧道:“让老太太和小少爷住北屋实在委屈了。” 厉凤竹皱了皱眉,她知道徐太太是有分寸的人,不会在关键时候且很夜深的 一天麦子割下来,腿疼胳膊酸,而腰像断成了两截,壮劳力都撑不了,何况一个十岁的孩子。 陈背篓高超的演技和丰富的表情包,使何采菊在油坊门人眼里的形象,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她由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变成了一个卖弄风情的狐狸精。 “要不……你们俩先坐这儿?”陆蔺之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让出了沙发。 只是她依旧很好奇,他为什么总叫她“姐姐”,她真不记得,自己有这么个弟弟。 但可惜的是,那俩人选了下策,以自己的行动,证实了他的猜测。 “阿元,你干嘛买花灯?”碧荷感慨完,就看到阿元买了一盏花灯,不由惊讶道。 还有一百龙骑营的铁骑以王府护卫的身份跟宋理一起留在了玉京城的苏府里,等待世子的到来。 朱胖子又开始冒汗,他本来是想替宁昊找回面子的,但是现在事情似乎已经失控了,现在是面子没找回来,还要把命搭进去。 刘麦秆家水淹金山寺,他跳着双脚大骂陈背篓黑心驴,他这一叫骂,村里人都出来看热闹,六爷和村长牛大舌头也闻讯赶来。 昨晚去东城区,把不知名的东西扔向水里的人,开的车就是这辆。 这个时候众人心中已经不是之前的胆怯了,在众人心中一丝丝恐惧滋生出来,最后演变越来越明显,有不少人,甚至都没有了勇气攻击李天锋。 四把大刀斩在空处,那四个傀儡的眼中紫光一闪,脚下一动,又是向着古云冲了过来,而在他的身后,那剩下的六头傀儡也是紧随其后,不过因为通道不够宽,一时无法将古云包围起来。 西城占了这黄源城的四分之一,不可谓不大,而且里面租住的散修虽多,但是总归是比不上凡人,而且很多都是在房中修炼,所以倒是显得有些空旷。 \t很多城市发展已经饱和,虽然拥有全省最好的商圈,但是潜力有限,不可能每年的gdp都能排在最前头。 但,看那支全副武装的军队,怎么都不像是一支欢迎的他们队伍。 也是由此,故事开始展开,成了一批老混混与新时代的二代们的争斗。 不过,即便提高了杀伤力,要杀死一个树人还是十分困难,火焰需要燃烧一点时间才会将树人烧死。而头上冒着火焰的树人依旧会向着卡车发动冲锋。 虽然张蕾和刘娇拼命反抗,但毕竟不是两个大男人的对手。此时两人都已经被对方压在了身下,那两个男人正一面轻声淫笑,一面伸手去撕扯她们的衣服。 内尔松了口气,虽然对手是迪利特安,但真正的高手也仅仅只是他一个而已,其余那些少爷兵和没有斗气、魔法的华国人根本不在内尔的眼里。 但是唯一的缺陷就是身高有点矮,她只有一米五多一点,最多不超过一米五五。这样的身高站在一米九五身高的休斯身边,这种身高差简直太萌了。 第290章 尘封往事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夫妇两个不疑有他,只在如何规劝不要前往这方向上琢磨,明确了各自的分工。一旦厉凤竹的谈话起不到作用,那么徐新启负责以男性长辈的身份对小如甫晓之以理,徐太太自然就帮着对厉老太太动之以情。厉凤竹只在提问到她时偶尔搭两句腔,心里有个疯狂的念头正飞速地破土生长。 北屋的灯一直亮着,却几乎没有任何声息传出。直到挂钟敲了过十二下,北屋里窸窸窣窣有被褥翻动的动静,随后一阵急促的碎步,尔后又有了说话声。 徐太太便猜祖孙两人等困了睡了一觉又醒了,忙道:“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把事情计划 现在天空又盘旋着一头烈焰剑鹰皇,他们简直是有十八条命也不够扔了。 “你最好不要掉以轻心,虽说你进入的是难度最简单的斗木星路,可即便有我的指引,有几处险关还是很麻烦的,最好做好心理准备。”玄阴仙子警告道。 且,暗影是自己精心挑选精心培养出来的人,一般人甚至很难近的了他的身,而她,竟然能那么轻松的在暗影不知情的情况下点了他的穴道,这一切,实在是想不明白。 可是转眼看着周围的人,她又摇摇头,没办法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是孤注一掷了,趁着大家的注意力都在杨昌木跟杨三婶得身上,她偷偷从衣袖里面拿出一粒红色的药丸塞进嘴里。 对此九儿毫不知情,关上门再次坐在床上,脑海中却突然想到零五。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异能突涌,体内的能量毫不犹豫的倾泻而出,仿佛无形的触角,密密麻麻的延伸而出,避无可避的侵入大脑,控制着原有的思维方式。 “走吧。”烨华转过身去,扭头对一旁的白焰淡淡道:“待本王出去后兵符定会交于你手上。”白焰是什么人烨华最了解,兵不厌诈,更何况他这些跟白焰所作的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 只是脑海中定格的画面却是最初,它在废墟中将她带走,捏着她下巴,一脸不解的模样。以及后来在青龙握住她的手,或许它本身不知道,当时笑的多么灿烂。 沈毅上前来轻轻搂着我肩膀,那一刻,不知道是为了跟蒋碧微作对还是什么,我竟然没有反抗,反而乖顺地任由沈毅搂着我往花厅去,好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 武王晋级武圣只要一瞬间,属于水到渠成,但是开辟道源却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华飞是天才之中的天才,所以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开辟了两个道源,但是也有武圣需要用三两天的时间来开辟道源。 谭妈妈怕玉秀儿逃跑,就让人把她锁在了屋里,可玉秀儿没有要想逃跑的意思。 看到她的样子,梅婆婆脸上的皱纹似乎都挤在了一起,表情也变得很难看。 沐四喜一脸疑惑的开口问道,沐老三起身为刘氏掖了掖被角,才开口说道。 甩甩脑袋,孙大夫提着药箱便径直离开了沐家,这家人以后还是少打简单。 “你,这是!”穆白大惊,他是一名优秀阵法师,他自然知道阿银在做什么。 孟初冬下意识的就想在季非夜身边坐下来,然后被季非夜拦住了。 “不必。”声音极动听的青年摆摆手,似乎并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情。 如果说这世界上江蓠最恨的人是谁,非江澄莫属,那是她对她那么的好,可她却骗了她,骗得她一无所有,真正的一无所有。 龙洛道:“看到我的事迹道友都了如指掌,我真的很是好奇,这一出地方为何能让你知道这么多消息”。 说到这里的时候,王彩霞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冲马长来看了过去。 第291章 母子交心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看着写满问号的一双眼,柔声笑了起来:“你那时候太小了,只记得妈妈凶你,却未必还会记得妈妈是怎么跟你讲道理的。现在你已经长大了,妈妈可以告诉你了,给你起小名的用意和不许你告诉别人小名叫顺顺的用意,都是一致的。这话,你能理解吗?” 小如甫凝神一想,方道:“我懂了,妈妈生气是怕祸从口出。可是……平平安安还很小,我说了是不是会给家里惹麻烦?” 厉凤竹点头道:“好像是的。不过话一出口就如覆水难收,你自己的事情要学会自己处理。如果这些小事你都做不好,那游学路上遇到了别的事情,你 如果宋清峰打不过那陈平,他若是在擂台场观看,那岂不是羊入虎口了,所以他呆在了家里等消息。 经过这次陪同儿子赴考,林三柱才真正体会到了考乡试的不容易。 华阳直接挂断了电话,一分钟后收到了一条曹永安发来的短信,上面市饭店的地址。 “你们怎么来了?”对于他们的到来,陈兴邦与苏静都有些惊讶。 “她……”凤若兮一时之间语塞,实在是蠢的她没想到,家里的窗户至少是有两米高的,这没点功夫跳下去,什么结果可想而知。 陈平只不过在药王府用了一些药草,怎么实力会增长的如此迅速? 周公子是个十分清醒的公子哥,他同若兮说的这些东西,实在是真心话。 周围的商铺也不断传来沉闷的敲击声,好像有人在里面疯狂地砸东西。 此时的卡尔也瞥了一眼朱炎,但并未放在心上,他依旧抓紧鬼大巴不放,似乎在他眼中,那把能对神造成威胁的黑血剑更为重要。 随后他又明白了要想修真必须要有灵根,才能感受到气感,原本他的灵根资质很差,估计即便是有灵根,也是废灵根,不然怎么感受不到气感。 千道流心里也清楚,是很担心的,毕竟唐三本来就是武魂殿的敌人,何况之前复活唐三将其杀死,自然愤恨武魂殿。 每年河里淹死的人不少,十个有八个都比他水性好,那些人都会被淹死,难道他们都不知道这个知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道人影忽然从肖恩的队伍里面射了出来。 洪崖洞同样是修炼肉身出名的宗派,以力大无穷出名!洪崖洞当年就是由洪家建立的,洪逸天虽然并非和当代洪崖洞洞主同出一脉,可他实力的强大绝对是这一代洞崖洞中最为强大的。 虽然沈雨珊将手放在听筒上,但病房里落针可闻,所以霍敏儿的那些话,还是清晰的传入了所有人的耳中。 唐三觉得,这鱼实力强,万年魂兽以上,虽然伤不到林逸,但撞到其他人,轻则受伤,重则身体被洞穿。 姜莲珠手里拿着的是狗链子,王老五手里拿着的是麻袋,两人相视一眼,竟然感觉到了一种另样的默契。 在无数道膜拜羡慕的神色中,徐北望朝洞府而去,白裙虚影落在身后。 再三衡量后,天龙就将目光放在了这个没有背景,没有实力的普通人身上。 银月现在同时投射两枚暗器打固定靶还可以,通过不断的练习慢慢了解该调整多大的角度可以命中不同的目标。 来人是名男性,穿着十分寻常的布衣,简朴的打扮,如同一个最寻常的平民。唯一能够让人忽视他的装扮,一下子注意到的是他的身材。 心中也是后悔不以,刚刚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了,在怎么多的人面前哭了起来,而且还被杨洋给看见了。 “我们也进去吧!”乔君收回心思,率先向传送台走去,岳北戎他们紧跟其后。 第292章 冒险接头 http://.biquxs.info/

徐新启没有吭声,颤着手在兜里掏出烟盒,就着炉子上的火点起一支烟,然后沉默地抬了手臂高高递过头顶。 厉凤竹接过来,利索地取了一支在手,也蹲下身就着炉子的高度去接火。缓缓呼出一缕青烟后,方问:“今天的头版用的什么选题?”她知道徐新启不会接,就自己接了出来,“这是反抗与投降的斗争,是振臂一呼与自卑懦弱的较量。” 忽而院外响起了鸡鸣声,引动了犬吠。 徐新启蹙眉转过腕表一瞧,小声嘀咕:“这还不到两点呢。” “这不正是咱们过的日子嘛,鸡犬不宁——”厉凤竹拖长了调子 何展风出现后,楚浩云的战斗对象已经不再是万灵山中部边缘的高阶妖兽了。星辰境巅峰临界,对于天地之势的掌控已经十分的娴熟。要是在以以往的战斗方式对付何展风,肯定是不行的。 而且,在不久前,他们又得到了一件令他们羡忌眼红的消息。传闻夜风的帝虹令也在阙九重身上!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更何况阙九重身上可能拥有两枚帝虹令呢? 之后二人在赵将军的安排下,连夜离开了长安城,到距离长安一百多里之遥的山阴县避难去了。 “察格尔你跑不掉了,你的钱全部都是我的了。”看着马车里面的东西,虽然遮掩着,可是他知道里面肯定是钱。 “给为对方的目的恐怕就是炼化史密斯,并且这一次史密斯会吸收掉血池剩余的力量。”吕雉直接开口了。 鲁家长老摇了摇头,并没有发表任何观点,只是眼中,却有一阵寒光掠过。 看向面前这个几乎比自己还高一些的石料,叶凡没有嫌浪费时间,一刀一刀的从外面,将老皮刮了下来。 不过事到临头,倒也不能灭了自己的威风,一味的胆怯和退缩,反而容易助长对方的气焰。 当妖兽天妖之后,可化身为半人模样,这三十五道身影,正是来自万妖森林,参加此次遗迹之行。 龙家只要还是龙氏的掌控者,那么这隐在的力量便可制约平衡,一旦失去,那将是墙倒众人推,不想完也完了。 终于,在太阳跳出地平线之前,前方部队传来了一切顺利的消息,得到这个好消息,李明全身的疲倦一扫而空,急忙发布了大部队出发的命令。 “是周利荣长嘴告诉你地吧,这还能有假?”,郑凌意用头碰了碰唐成的脸,“你也别妄自菲薄。我刚才的提议你再好生想想”。 “具体情报还需要进一步证实,我已经让安全部紫胶城分部的人员派人过去了,同时,刚才也同统帅部碰了一下,目前任勇的驻军正准备向那个方向靠近。”马林望了一眼圣手王,回答道。 而对他本人来说。师父师祖这一系太过耀眼,也无形中是种沉重的负担,他会在内心不断施加压力,万千弟子亦会给他无形的压力。 “闹成这样,张伯行这条命不得看皇上的意思?”李四勤看向连震云。 林谨容忍不住有些想笑,到底还是自己的亲娘即便是这么不赞同,关键时刻也还是千方百计地护着自己。 只是,中国陆战队在旺乌努岛的建设工作是一个过程,不可能在一天之内完成,至少得持续好几个月。 千斤重担压在身上,为了以后琴魔宗的发展,也为了以后冰玉魔宫能够重建,秦灵芸奋力提升实力,她在酝酿着一个计划,一个能一举击破绝天道宗绝天阴阳阵的计划。 她这话,有七分假,可也有三分真,特别是想起远在异时空的父亲,眼圈儿就红了。 第293章 最坏打算 http://.biquxs.info/

唐书白今天抽烟的速度极快,半支烟已经没了。他躲开吕乃文带火气的眼神,始终盯着烟星子发呆,讷讷然解释:“谁的未来我都不笃定……我只是尊重她个人的意志。” 吕乃文甩了甩袖,翻了个白眼,怒道:“那我先替她谢谢你这份体恤。” “别阴阳怪气的。”唐书白讪笑,随后敛起神色,“今天找你出来,不止为一件事。我打听到的消息,大公报社内部流传,寄往香港发表的《真相》,背后是纪冰之在出力。这事儿方弘民已经知道,但他没有对日本人说。我怀疑……他可能是打算暗中动手,然后邀功。” 因这话, 苏渊扯扯嘴角,喝了口茶,这家伙……刚刚从博丽神社搬到这里来建立起一个临时居住点,八云紫就跑过来磨磨蹭蹭地赖着不走,还能有什么理由? 她懂毒术,会蛊术,多少男人,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多少强者,死在她的蛊毒下。 十年内的所有领悟这一刻全部在心头萦绕,他识海内的元婴此时金灿灿的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帝取消了江南监税之后,岁入大幅缩水,导致边饷匮乏。于是又有人提出了增加三饷,饮鸩止渴。最后崇祯乃至大明都被自己锐意改革的行为玩儿残了。 “修为不能以年龄来判定,有些人天资高,即便是修炼的时间只有十几年,可修为一样可能比那些修炼了数十年的还高。”洪武明白,修炼并不是简单的时间堆积,不能以修炼时间来判定。 这嚣张家伙被大长老以仙帝威压束缚,生死不由己,竟然还想见家主,真是可笑至极。 既然如此的话,那苏明肯定的就不客气了,直接手一挥,就把这个老东西给弄回来了,不过这个时候,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哐呛!”一把斧头转转着射了出来,刚好落在常非的双腿之间,锋利斧头的一半整个嵌进常非脚下水泥地里。 别急,换个说法就可以了,原本应该叫奥克兰某某的球队,现在的名字是金州勇士队,这下大家应该都听过了吧。 “我这把老骨头可不是这些叛徒敢动的,刺客还在你身边吗?”威尔逊说话铿锵有力,言语间透露着一代教父的霸气。 闻一鸣点点头,原来是私房菜,上次金大福带他去百年老蔡记,认识蔡永泉师傅,原本想着去那里请孙二娘吃饭,可对方主动请缨,无所谓,试试手艺如何。 “你现在高兴了的吗?极光寒夜。”可能是出于愤怒或是羞恼,处理完这件事情之后,莉莎第一时间就赶到了极光寒夜的办公室,十分愤怒的说道。 因为巫九和安格斯都不在,所以四个萌宝也没课需要上,只要每天早上自行习一遍武,就爱做什么做什么。 当然,他本人想要瞬移,只需依靠体内海量的纳米机器人,帮忙调效量子序列,一个意念,所想所到。是不需要消耗那么大的电能。 此地地处空旷又加上已成废墟,雷刚远远就看到一闪一跳的篝火,以及坐在后面若隐若现的人,篝火一闪一跳,人若隐若现在这鬼地如同鬼魅,让人看的不寒而栗。 “不会,我再也不会了”,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上他略微粗糙冰凉的唇,他睁着眼睛看着她,她眼睛溢出泪光,“你不愿吗…”。 说完打开盒子,闻一鸣眼前一亮,里面摆着八九个鼻烟壶,什么材质都有,五颜六色,十分漂亮。 父子二人这一出让韦后似乎意识到什么,一副难以置信的瞧着中宗,那副神情告诉众人,自己被这对父子给耍了。 共有祖母绿90块,石榴子红宝石91块,残朽珍珠4颗。其中祖母绿色绿透明,品种名贵,与钻石价格相当,再加上体积硕大,无价之宝。 第294章 动身出发 http://.biquxs.info/

一墙之隔,惠子正忙着拿温热的湿毛巾替喝醉的坂本擦身。擦到胳膊时,不经意地靠近耳朵问道:“坂本君,明天有行动吗,危不危险呀?” 坂本大着舌头含混道:“这不是你该问的。明天……”他倏然瞪大了醉眼,神志仿佛清醒了大半,拽着热毛巾的手骨骼分明,带着愠气追问,“你听说了什么?” 惠子发出一声娇滴滴的嘤咛,是撒娇的表示:“是方君说嘛,有大行动。人家又没别的意思,只是问问你是不是也要去。我就是想嘱咐你小心些,我等你平安回来。” 娇声软语并未让气氛变得旖旎。坂本干脆坐了起来,把 “怎么样,丫头,你不感觉这个地方你很熟悉吗?”那老头又发话了,然后环顾着屋子,手不住的抚摸着自己坐的太师椅。 再看这迪纳双腿的无力状,多罗很明显能够看出这迪纳刚刚做了什么好事才跑出来的,或者是好事做了一半听见自己来了所以才跑出来。 “那,你接触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陈宁不做声色道。其实内心已将他打入冷宫了,这已经是明目张胆的质疑自己前天的决定了。 不过现在的多罗倒不用担心那恐怖骑士对自己动突然攻击因为卡瑞克斯已经将恐怖骑士表示臣服的那一点灵魂之火交给了自己。 “算是吧,这是我爸给我开的,一个代步工具而已!”师意其实对于金钱和豪车并没有什么瘾,只是自己的代步工具而已。 “失控?我不认为这是失控,那只是他的真情流露,就像任何一个至情至性的男人在这个场合下应该做的一样。。”于若彤忽然肃声道。 般若对着宁王再次福礼:“王爷,奴婢先行告辞。”说着便要走。 安排完后,陈宁等来到了山寨聚义厅,“团长,这虎皮椅子不错,不如把虎皮拿回去给你家老爷子吧”杨得胜建议道。 四十分钟后,山寨大门被成功攻破,陈宁与杨得胜等人在山寨内成功会和。 岩浆毁灭者的体型过于庞大,因此对于这迅速射来的短箭根本就没有躲闪的机会,或者罗尼奥并不想躲闪。 反倒是陆子才还处在震惊回不过神来,他觉得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原本以为要花很大力气才能拿下来的位置,现在竟然摆在他的眼前。 于此同时,沉闷声在所有人耳边炸响,接着,陆尘一剑直直斩出。 从他们不敢攻击我们这里,转而攻击隔壁的城市,便能看出他们不敢激怒我们。既然如此,我们为何不重新开辟一条商路呢?你应该知道,那边的人很需要这里的货物。 后方大本营发展日新月异,也带给胡彪极大的安慰跟底气。知晓年后在滇省受训的第二批出征军,便会应英殖民军之邀进入印殖民地配合殖民军作战。 布天暗暗地松了一口气,总算是转移了这丫头的注意力,不会他还没说话就开始不高兴,发脾气了,看来还得‘顺毛驴儿’一点一点的把事情的原位告诉凤舞,也好让她自己判断,他的那个爷爷到底应该不应该继续袒护。 宫泠也不避嫌,几步上前又坐回原来的位子,陆辰远只是揪紧了他的衣襟半点都不敢动作。 等到范仁游到了湖心亭处。终于看清了那个在亭中弹琴的男人的脸。 送韩雨彤到办公室后,叶落并没有回去,而是继续留在华府酒店。 就像是孙一凡说过的那样,这一切都是他们的经历,是他们青春岁月的一段过往。 我音量突然的增高,让车内本来就不算好的气氛骤然变得无比紧张。 铁行风心不在焉,连晚饭都没吃,躲在自己的房间里,思考着怎样与他的婉儿妹妹告别,想的脑袋都抽筋了。 第295章 美化罪恶 http://.biquxs.info/

话音刚落,程云香也就跑着又回来了,转上楼梯,见会长站在门外面露不悦,她赶紧弓了弓背,道:“会长也听见枪响了吧?门房说是金刚寺。这世道算怎么回事,佛门净地居然会有枪声。” “世道乱,所以无论是上班的时候,还是下班回家,大家能结伴最好就不要落单。”会长说着关心下属的话,眼神却是淡漠而严厉的。 程云香明白这里的每一任会长都是肩挑两副担子的,尤其是眼下,最忌讳的便是再有丑闻从内部透出。因此,对干事们单独与外人相处的行为很反感。 维修工把电话机恢复原样,道:“你们先用着, 叶枫头疼,将天山童姥放下,一把抓住了她额头,伸直手臂把她顶住。 与李志这边的相对平静不同,中皓轩、范成、剑云浩三人凑在一起,都是气急败坏,摔桌子砸碗的。 唾液,在中医上被称为金津玉液,有句谚语就是,日咽唾液三百口,保你活到九十九。 包间内,李唯山脸上带着醉意,李狗蛋坐在李唯山的一侧,正对着手机一顿猛戳,还在给郭耀刷礼物,只是偶尔会举杯陪航空公司的其他股东喝上一杯酒。 若被他的敌人发现断古今师尊的踪影,说不定对方要迁怒于整个断家,到时候断家极有可能要灭门了。 于是乎,他就带着被自己用翅膀包裹得严严实实像蚕茧一般的红莲,顺着涌向洞口的岩浆回到了地面。 虽然说法戒在临终之前因为范仁的一句话真正的明悟,抛弃了佛门强加在他身上的枷锁,看上去是脱离了佛门。 “哼,只许你们人族神仙杀我们,却不准我们杀你们人族,好大的口气。”老头冷笑道。 乔峰只是和少林派有些纠葛而已,又没有伤到其他人半根寒毛,他们何必拼上姓命来对付乔峰?怪只能怪此时胡人与汉人,尤其是契丹人与汉人之间的仇恨太深了。甚至比之后世的倭人与汉人之间的仇恨还有过之而不急。 用毛毯将甘青司遮盖严实后他借着月光盯了他的睡颜许久,这么安静的甘青司他很少见,于是望着便出了神,等他意识过来自己的唇距离对方不过三指距离,当时他吓得不轻一个劲就往房里面跑。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如果没有灵脉治愈雷欧的经脉,雷欧的武修能力都是已经被废除,更不要说是灵武晋阶了。 武刚话音刚落,便是不在迟疑,身影一动,瞬间掠向雷欧,右手成爪型,直接抓向雷欧的天灵盖。 从地面冲起的雪还没有飞扬出去,淡月投下的光芒也没有移动,黑暗依旧。 “怎么了?你想到办法了?”被雷欧的反应下了一跳,痞子龙看着前者,开口询问道。 历来都说的泄露天机过多的人,会遭五弊三缺的残害,死了以后会下地狱,估计也是因为抢了幽冥界里当权者的香火钱,所以死后被整惨了。 那好,我就先把它们全部用光了,到时候你清零就清零吧,反正我是一点损失都没有的。 其次,这一个月里杨光明不知道击杀了多少头丧尸,目前积累和系统奖励的正能量点,已经再次普通了一万大关,并且距离两万都已经不远了。 此刻的林奕脚下、腰部、胸口处,都是被钢丝给绑着,那钢丝直接是和椅子连在一起,绑得非常厚实,同时,椅子处的钢丝又和一根钢筋连在一起。 顷刻之后,杨光明等人就惊喜的发现,一头接一头的变异鼠从臭水沟里涌了出来,齐齐朝那几具丧尸尸体围了上去。 眼瞅着这俩货又准备撸起袖子干起来,陆羽就伸手示意二人不要动手。有了之前轻易被陆羽定住的惨痛经历,两人对陆羽的话都还是言听计从的。 第296章 内斗升级 http://.biquxs.info/

程云香没时间细问,但是她相信老陈,故而也就把眼前这个脸熟的男人的身份猜了个大概。 唐书白一路快跑,护着程云香先上车。当他钻进驾驶座时,便急切地问道:“坂本知道是你在偷听?” 程云香道:“他未必看清我的脸,但他一定猜得到。这算什么,物极必反吗?明明一切都很顺利,坂本对我已经有相当的信任了。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物极必反,好像是这样的。唐书白忽地搞懂了自己近来的悲观情绪由何而来。因为走在钢索上,所以格外贪恋停泊的港湾;因为觉得“十恶不赦”的自己配不上任何人,所以格 水月似乎毫不惊慌,任由他掐住脖子也不挣扎,只看着他面缚白绫的样子,轻叹着闭上双眼。 就在帕奇踏足这个世界的一瞬间,远在世界深处的一个光头男子陡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瞬间站起了身子,低声喃喃了一句。 而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刚煮面的时候开了窗户着了凉,鼻子里忽然有液体流出,我流鼻涕了,正好蹭在他胸口。 见这件事情越描越黑,楚轻寒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只能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你看那边,大公会差不多都来了。魔神也在。”苏然脑袋别了过去,指着不远处对林枫说道。 原本包间里是有专人服务的,只是江辞云先前上完菜就把人都撵走了。 大妖侍也怕月儿族长出现什么问题,也在第一时间跟了过来,看到天赐进入房间,所有人都是看向他,有天赐在他们就找到了主心骨。 马洁微微一笑,“请你们这些大神来,我们不做好准备吗?今天一定让你们吃好喝好。老张在这里我敬你一杯,在我被邪师盯上的同时,你还陪在我的身边,你这个朋友,真的够意思。”说完自己就干了一个。 在看向剥落的地方,那里出现一个方形的空,里面的墙看上去像是玉质的。 早在狮子座首领他们计划好要前往埃及解决天启时,图坦卡恩这个真正的地头蛇就已经在为这一天做准备了。 众人一听说是杜月笙救了他们,立刻千恩万谢起来。至于杜月笙说自己是菩萨心肠的那句话,被众人自动无视了。开玩笑,眼前这个主儿可是覆灭了他们百人团队的罪魁祸首,这种人怎么能说是菩萨心肠? 到了此时,沈锋当然知道刚才的那枚“天势血雷”不过是天势长老故意使出的障眼法,为的就是迷惑沈锋,麻痹沈锋。 只要日后双方的关系加深,凭借雪罗刹的手段与心机,虽然改变不了魂魄被夺的事实,却是可以借情无形操控驱使与他。 这些人都是高手,就算是陆风等人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是对于这样的事情他们也并不惊慌。 天蓝海碧,云团洁白,碧清安静的海面上,几十只巨大而坚固的海船散在碧玉般的海面上,船帆都升到桅杆最顶,鼓满了风,尖利如刀的船头划破碧海,乘风破浪往北而上。 沈锋眼见蒋帆鬼王拍出虚虚实实,变幻莫测的“百变鬼掌”,只是暗暗冷笑一声,随即再次大喝“天兵”出击。 杜月笙明白,这只是权宜之计。别看他们现在威风,可如果再拖上几分钟,这些狱卒们反应过来,那自己这些人就真的危险了。而且,一旦惊动了上面的知府衙门,后果将不堪设想。 “沫沫,别急,说清楚一点。”看到苏沫沫明显的紧张失神,石子宸的心里有一点的吃味,沫沫她还是那么在意他的堂兄吗。然而,此刻他却只能强压下心里的吃味,安慰苏沫沫。 第297章 行动暴露 http://.biquxs.info/

坂本原想等着现场搜查有一定结果时再离开,却不料有信传来,说是方弘民另一处藏枪的地方被找到了。答案完全出乎意料,居然在金花酒馆。坂本闻言暗骂,好个后藤,他还真是一个都不肯放过! 远山亮对外的身份是商人,金花酒馆算是他名下很重要的一门生意。重要不在于赚钱,而是这个风月场给他带去的情报最多。而远山亮实际的身份,是津门的特务机关长。方弘民的烂账查来查去,竟还在远山亮的眼皮子底下耍这种把戏,实在是很下面子的事情。 是以,当坂本赶到时,既不见后藤,也不见野崎。如若方弘民与坂本没有翁婿 “放心,他们只知道我是白虎帮的管事,没有干过一件坏事。”乌鸦双手放在桌上,盯着对面的路沉。 实际上若非自己的答卷有些“匪夷所思”,且大历不愿大动干戈以免暴露自己,再加上入学天庠的最低要求是考取了举人,大历皇室甚至想直接保举自己入天庠学习。 张凌洲脸色控制不住扭曲起来,一气之下,直接把手机摔了出去。 梁昭懿自己也有过这一阶段,就生怕自己会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她自然是明白的。 “你这孩子,我这不是为了你吗?你看看你这样子,就好像我能害了你似的!”曾淑玉眼泪往下直掉。 四人面面相觑,这几天他们都在张圣的别院内试图一起解决这个问题,却是全无头绪。 龙青尘了然,这两人皆是隐藏者,隐藏身份和修为,暴露之后,所在的联盟已经容不下两人。 拥有九逆龙帝的记忆,龙青尘很清楚基础的重要性,他一直很重视基础,每一阶修为,都要夯实到最坚固,才会往上提升。 她早就想给自己还有赵师兄换一把菜刀,炼器药材是有,但每次都忘记了。 江玉婷只需一眼,就猜出来自己这个堂妹的打算,心头也跟着一动。 我被太后关进了凤阳宫的暗室,静静的坐在木凳上,脑中一片空白。 诸葛亮一生令下,曹军开始动了。士卒们呐喊着抬着云梯等工程器械往城下飞跑。前面的盾牌兵将盾牌高举,护住头顶,防止李辉军的弓箭。 “啪!”筷子应声而落,雨陌抬起头來讶异的看着一脸淡然的冷玄夜,脸上浮起一抹苦涩,随即低下头不再说话。 一身灰白色肃静的衣裳,面容清逸俊俏,甚是好看。衣袂飘飘,姿神端严。虽面带冷漠,却气宇不凡。孤傲冰冷的眼神,深暗的眸底透着一股猜不透的神色,高挺的鼻梁,浓密的眉,瞬间散发着傲世一切的强势。 这一切,难道都是一个‘阴’谋?周瑜想借自己的手除掉曹军中唯一擅长水战的蔡瑁,以拔掉他江东的眼中钉? “娘娘以后,还是别再服用了。睡眠不好,用食疗改善是最好的办法。”太医恭敬的说道,流云一直在旁听着,未发一句话。 颜惜君暗付不妙,刚才忘处理地上这些凝固了的血迹,而这几滴血迹恰恰就是从黑衣男子手臂流出来的,他之前手臂就受伤了,乃是被别人的飞刀刺中。 李儒也不能再说什么,既然董卓都去,自己也不能不去,怏怏的回去了,心中一直心疼要送给王允的礼物。 清晨,城楼上响起三通鼓声,陈县城门“吱呀呀”缓缓开启,百余名张楚军手持长戈大戟,奔向城门两侧,不久,鹿角被抬出,分置两旁,一番忙碌,张楚军才放入等候已久的百姓入城。 随着两人的话后,吴军的四名朱氏将领,立即引着人马开始结集。眼下对众人来说,只有不惜一切代价冲出去,否则的话,今次两万五千人的大军,必将全部葬身于此地。 第298章 壮烈牺牲 http://.biquxs.info/

“我去打个电话。”厉凤竹捏着餐巾擦了擦嘴,便施施然起身。 “那你要快一点哦,离我们约好的时间很近了呢。”伊娜晃了晃手上的腕表,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厉凤竹颔首表示知道分寸,扭头时脸色霎时寒如冰霜。 电话旁的西崽问明厉凤竹要哪里的电话,然后照吩咐叫了津门同文俱乐部。 接过来听筒的瞬间,厉凤竹听见一声很沉的叹息,刹那的声息让她无端生出窒息感。但没过多久,她的大脑就被“程云香牺牲了”这一个念头占满,她没有什么怀疑了,也不愿意为了虚无缥缈的所谓直觉,耗时间花精力 “嘶……”火辣辣的触觉瞬间爬满了他的全身,容湛的嘴里发出吃痛的声音。 “您,您能陪苏绵绵睡一晚吗?”容湛磕磕巴巴,目光四处游离,极其不自然的说道。 尤其是那声“妹夫”,夏初一心道:这有点像一“威胁”,也可能是一种“结盟”讯号……又或者,欧大哥只是想单纯的占一下解放军叔叔的便宜? “我什么都没干,我是无辜的。求仙子饶我一命吧。”他爬过来想抱九洛的大腿,被东郭的结界挡了下来。 这一条就比较苛刻了,筑基期,对很多修仙者来说,就是一个门槛,一辈子都跨不过去的门槛。 鼎湖位于荆山脚下的黄帝岭,这里早已经没有了湖泊,湖水干枯,留下光秃秃的山岭被后世称为“铸鼎原”。 “我死很久了。经历了时光的变迁,岁月的侵蚀。看着山峰变成了平地,平地又变成了湖泊。 所以此时他已不太心疼那消耗的三万亿人民币的源晶了,他只希望能顺顺当当地将火龙赶回地下火海。 那年轻人穿着和他们不同的朴素乳白色长袍,上面没有常见的金丝银线,也没有任何的宝石点缀,就好像是普通的平民一般,但他那蓝宝石色的眼睛,却非常的深邃,让人不自觉的沉迷其中,带着一种高贵的气息。 但就在那天,她觉得自己迷陷进去了,就像落入深渊一样无法再爬上来。 没错,就是长宁的母亲江氏。当年长安有了孩子之后便将江氏接到连云山帮忙带孩子,这一住便是十五年。 “【克莱因】所说的目击到的妖精应该是在这附近了···”晨瞑瞳看了看地图,随手关掉后说道。 “好。只要你能完成我们的约定,我会将陶欣然完整无缺的交还给你,并且那陶孑然也会随你带走。不过,我们似乎应该约定一个时间。我只能给你三个月。”木杖老者慢条斯理地道。 班主任在心里发了狠誓,却没想一想,她想把包袱甩给低一年级的班级,可高一年级的老师不也是同样的想法? “难道这冰火岛,还有第三位突破到出窍期之人?”张毅心中暗凛。 苏络蔓又和大家商议了一番,在几个重大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 虽然台下的大部分人都不理解青原话中的意思,但是,谁都想知道,今日比赛闹到了这般田地,高家公子到底会做出如何处理呢? “……”待夏儿消失之后,高陌晗冷冷的看了一眼苏子格,摆了个请的手势,便领在前头,向一边走去。 “所以呀!在这个时候,我们要做的,就是尽量的保存自己,等待络蔓带领大军,扫平入侵的敌军!”冷逸寒的语气中,洋溢着兴奋和希望的光彩。 “凌寒准备战斗,顺手解决了他们。”血狼也是通过耳麦开口说道。 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云歌也知道自己这样算是多嘴了,只是想到上世赵璃的结局,就觉得十分难受,所以才不想这辈子也重蹈覆辙罢了。 第299章 摆脱监视 http://.biquxs.info/

这时,一个留卫生胡的欧洲男人打开了房门。厉凤竹看见他的第一眼便不由蹙眉,很瘦弱的一个人,与之前的想象出入很大。他的嘴边粘着面包屑,初次见面就有细节上的疏忽,似乎有些失仪。他脸色很憔悴,仿佛在无声地控诉,他所受的折磨远不止是精神上的。 “您就是范思先生?”伊娜还没进屋便说了起来,“您好,我是伊娜。” 三人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的名字,便进屋坐下了。窗边不多不少摆了三张软椅,茶几上摆着点心茶水,氛围简单又周到。 伊娜对一切都是好奇的,她没做过采访不知道该如何开始。心里设 荆建记得很清楚,赵霞哭得惊天动地呦,震动全村老少。就是学校的老师来劝,赵家老两口依然死不松口。幸好关键时刻,救苦救难的荆白生果断出手了。 她知道,只要她把手放开。陈风肯定会马上对她爷爷破口大骂。接着爷爷必定就会大怒。这两个男人,在盛怒之下,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如画在遇见尹大音前,就很想见见这个杀风会长,见到之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认识他很久,也被追求过,瞬间对会长没了非分之想。 就在龙天出现在战场上的时候,rb国战城池里面的复活点,随着一阵亮光,霸刀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了那里。 龙天看着竺雅兰那希夷的眼神,在想着刚刚话里的暧昧,不由得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呵呵直笑。 萧仙子瞬间惊呆了,这里的妖居然不知道和尚,好吧,可能是没有和尚的缘故,太扯淡了,现在我是绝对不能像唐三藏那样傻,保命要紧。 我们几个围在客厅,一边闲聊如君和林杨的故事,一边等着大掌柜的美味佳肴。 众人听到金玲的话都深深的深思了一会,她们都知道她们帮会能走到今天靠的不是别的,而是她们的大姐金玲,如果没有金玲的深思熟虑跟实力的话,她们肯定走不到今天,所以都认真的对待起这些mg的玩家。 一天都要去几次陈风的主治医生,问医生陈风究竟因为什么原因还是不醒过来。搞得医生都开始怕他们了,一来医院看了一下陈风的情况,脚底下一抹油,溜到办公室里,不出来。 就这样在所有人心颤的情况下,黑国老大被龙天一次次的被杀回城复活,又一次次的被夜凖给抓过来,在被杀。 这种毒药发作的时候无疑是世间的酷刑,是一个正常的人都受不了的。 众人纷纷摇头,这位主儿,在大荣朝算是嫁不出去了,别看是尊贵的公主,可发生了这档子事,谁家还敢要?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年纪很大的老翁,穿着一件戴帽子的黑披风,头脸裹在黑色连体帽里,看不清楚。 “我说哥们,秦家费这么大力气把李志行弄到武院,明显是专门对付你的,你怎么还肯定他呢?”纳兰清川瞪眼问道。 他不想知道,知道了就说明,他之前的所有都是罪恶的,都是混蛋行为,荒谬行为。 在所有围观的人中,对这个结果最不意外的是夜影流星,她可是亲眼见识李云泽泽打赢风过无痕,落雨成霜与风过无痕比,要差上不少。 有些头痛的抚了抚额,苏璃陌心里七上八下的,她猜不到秦君湮的动机,但眼下苏清然失踪几日,很有可能与秦皇有关,她需要助力。 要知道,在场的,随便拉出去一个都是不出世的高手,在这些人的联手下,可以说是碾压一切,还有什么人对付不了的? “我确定,她叫齐诗韵。跟曹樱落是闺蜜,身材和颜值绝对属于翘楚。”韩之骥坚定说道。 第300章 骇人听闻 http://.biquxs.info/

伊娜看了看时间,觉得还很宽裕。 厉凤竹脑海中浮现一张熟悉的脸,但是会客厅已经没有那个身影了。不过,那个理平头的服务生悄悄朝她递了个眼神。她会意,侧过脸道:“伊娜,我碰见个老朋友,你能到楼下等我吗?” “芳姐在隔壁。”小平头低声道。 “芳姐……”厉凤竹嘴唇翕动,久违的人名,倒是没像她那样彻底隐姓埋名。 转到隔壁房间,领班装束的芳姐两手交叠着抵在口鼻处,眼眶内盈盈的水光中仿佛有无数情绪淌过。她和厉凤竹交情不一般,两人当年同在一所学校当教员。 时间 林涛对着其他几个宗门的人低声说道,他心里还是在打着主意呢,说要全部的名额就要全部名额,他们心里还有有些不服的,就是不敢说出去,生怕韩逸直接把他们几个都斩杀了,只要他不在这里,就逃不掉他们的手掌心。 武装船上的双管三十七毫米机枪转动枪口,对着陆辰后面两条汽船前面的水面,喷出了两道火舌。 宁枫就是一个话题,不管是他的明还是他的年龄,都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深入的了解他。可惜他外出的次数太少,想要了解他的难度也非常大。 minor平时喜欢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就是夏天也不穿短袖和热裤,这道疤痕,枕溪还是第一次看见。 那个尖嘴猴腮的人不断的向着这个五哥道谢。然后就举起酒杯,想要敬这个五哥一杯酒。 越王李浩将地上的一堆密信拿出来一份,在看完以后越王李浩大惊,这上面每写大的一件事都是真实的,李浩确实做过,不过李浩就是打死都不能承认,因为承认了就这些罪状已经足够越王李浩死伤好几次了。 却说徐铮背着王睿,领着一万将士奋勇突围。罗程与一干疲惫的士兵一马当先,用自己的身躯为他们开辟出一条通道。 雪十三等人大吃一惊,万万没想到这道天尊法旨的威压如此之盛,这到底是来宣旨的,还是杀人的? 她多想开口说喜欢,多想开口说爱。但是她肩上的责任不允许她这么做,她身负大仇,还肩负整个大胡的安危。徐铮与金格儿还有金玲之间的关系,注定她要与徐铮要相忘于江湖。 想了想,他说道:“给下面的展厅也安装上虚拟投影设备,这次我们玩儿点大的。”说着,他嘴角微微扬起,露出兴奋的神色。 但是收拾收拾准备下班的时候,程凌芝就接到了李焕然的电话,约她出去吃饭,程凌芝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该告诉你的,我也说了,接下来,你该将空间规则的使用方法告诉我了。”说话间,东皇紫霞淡然一笑,灵动的眼睛眨了眨。 闷不吭声利落换完药,程凌芝推着换药车毫不留恋地离开,惹不起她难道还躲不起!? 简陋的瓜棚里昏暗无光,楚阳眯着眼睛进去了,竟然不由得‘哎呀’了一声。 桑云与子桑箜盈的心中的种子似乎已经生根了,但是,会有那人人向往的枝繁叶茂,硕果累累吗?还有子桑亦菲,她和霍晓会怎样?这些都是天鸣最期待的。 昨晚哭过之后,程凌芝也想通了,担心是没有用的,程怡现在被抓,她人微言轻,并没有那个让她不被判刑的能力,她能做的只能是在见到程怡的时候让她知道她和父亲并没有放弃她,让她好好改过自新。 第二天,程凌芝难得有些赖床,到了自己的生物钟都没有醒过来,司徒浩宇早就醒过来了,正撑着脑袋看她安静的睡颜呢。 第301章 故人旧事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言语去安慰,倒是伊娜还是率直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我终于对无耻这个词,有了具体的感受。” 这时,门外有人叩门,提醒他们时间差不多了。 今天对范思来说,不是简单的采访,而是对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一次很好的发泄。他起身送两人出门时,表情是很轻松的。 伊娜看了看时间,觉得还很宽裕。 厉凤竹脑海中浮现一张熟悉的脸,但是会客厅已经没有那个身影了。不过,那个理寸头的服务生悄悄朝她递了个眼神。她会意,侧过脸道:“伊娜,我碰见个老朋友,你能到楼下等 李勇在山下等了一会儿见四弟吴富荣还没有到来,便留下五人在原地等候,自己先去了。 王一诺和杨儒屹的目光放在汪洋之中,而李天子的目光在他手指上的空间戒指上。 杨菲儿见他们出去,总算是透了一口气,暗想: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等他们办完事,说不定还会两个一起对付我,那可真不如死了算了。她心急如焚,盼望着楚天昭可以从天而降。 更可惜的是,昨天好不容易自己约到他一起吃顿饭蹭出了一点近距离,可就被自己给搞砸了。 ''灵魂射击是天道之人,该死的楚观潮你这个家伙还不打算放过我么?黑曜神的嗓音非常的沙哑,听起来根部不像是一个枭雄的声音,对于痛打落水狗,路飞是最喜欢,也是最擅长的。 自从明珠回归华夏后,各个学校和教育部门都加强了政治教育,力图在最短的时间内摆脱y国给明珠滞留的那一百年的影响。 “哪个媒婆活得不耐烦了?来这里找死来了!”贾千千是人未到声先至。 按照计划,贾千千和木司晨成为未婚夫妻后,由木司晨向长老院提出出城的请求,理由就是他要带着贾千千回去见她父母后,再回来完婚。当然,贾千千这一回去,那就一去不返了。 注视着他这个动作,苏琪眼光奇特楞了好久。她再蠢也知道自己的酒剩多少,看这个家伙愿意陪着自己这样闹,心里想法怪异,原来他这样的人也会有这么细腻的一面? “呵呵,因为他会爱上我的,我保证。我比你年轻,我有你不能比拟的经济优势。”李添秀得意的甩了下头上垂下的一丝乱发,眼中充满了自信。 这手法相当的流畅,既不会绑得紧了让她疼,又绝对是她挣扎不开的程度。 他说话时语气平静,姜祈听不出他到底是什么情绪,抬眸扫了他一眼,也完全猜不透湛为现在到底是怎么想的。 皮特满脸戒备的样子落入怀特曼眼中,他无奈地摇摇头,也拉开点距离。 回到他们的房间,就像跟楼下隔绝了一般,陆征西的脸颊上染上指印,可想陆肃雍用了多大的力气。 姜祈赶路有点匆忙,到老宅大门前已经颇有些狼狈。她连忙掏出随身化妆镜理了理凌乱的发丝,确认自己的形象足以见人,才按响门铃。 只有乔黛,盛大的礼服已经换下,不断地从卫衣的前口袋里掏出手机查看时间,看起来焦急。 即便将来有一天她被逼死了,还有这个孩子陪着他,还有这个孩子爱他。 晏宁昏昏欲睡,连车子什么时候停在楼下都没察觉,直到打开车门,被冷风一吹,才稍稍清醒过来一点。 吃过午饭又睡了一觉,江琯清因为好奇而早早的起床,奈何桀骜的男人还没回来。 任谁都能听出向晚的话里有话,南歆恨不得当场撕烂向晚的嘴,可碍于陆征西,她只有作罢。 由田美子心中一凛,她很聪明,看叶尘枫的模样就好像他提前知道长生不老药一样。 第302章 为时已晚 http://.biquxs.info/

良久,才有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自听筒传来。 “哪位找唐经理?” “我,我……”厉凤竹不知如何措辞,尽管是双手一同使力捧着那话机,却还是觉得有些举不动,“是他一个要紧的朋友,有点子急事,要立刻跟他谈。” “恐怕急不了,唐经理有些私事去外地了,恐怕要下礼拜才能回来。” 听筒那头很为嘈杂,大概是入夜之后的俱乐部开始热闹起来的缘故。 厉凤竹生怕听错或是听漏,半边身子都用力地助着耳朵往听筒上靠,高声问道:“您是说他……已经出发了?” “是的,这会 我们都知道顾巴的意思,胡子的脸沉得更厉害,而我把注意力放在摩托车两侧的防弹玻璃上。 但这禁锢力还不足以限制雷生的行动,他没有硬接这一锤,而是急忙闪身而退。 “那猴子?什么猴子?”天宫宫主扭头看了她一眼,眉头一皱,然后噗嗤一声笑了。 “嘿嘿,你个连老婆和儿子都看不住的奶娃子,手下败将,还有何颜面在我面前口出狂言!真是不害操!”九头虫想起当年丧头之耻,手上力量一紧,脚下霞飞电掣、去势更疾。 在04年酒驾还没像几年后抓的那么严。不过李权也有这自信就算被发现交警也拦不住握着方向盘踩着油门的他。 另一路由李梓琪,三胖和兽王大金刚,金狼王率领变异兽部队沿着陆路前行,一路打通交通要道,并且沿途收服一些高级的变异兽,以扩大战斗实力。 “大家都挺准时的,前后就差几秒,我们基本上都是卡点到的。”夏洛开玩笑道。 “这个很简单,因为诅咒时所用的材料里就有魔音草,解除诅咒也需要它。”非梦解释说。 我本来就是瞎试,没想到这次钢镚发出来的声音不一样,很空很闷。 难道仙这个种族,也如蛇、如蝉一般,需要通过一次次蜕变,在一次次蜕变的过程中,不停的成长,不停的让自身变得更加强大? “不……好,你去买吧,确实有些痛。”原本她是想说不用,没那么娇气,但是想想这个男人出去买药,她就有时间去找件衣服穿了不是。 进入高中的霄霄,正是男孩子开始发育的时期,不过两年功夫,他的个头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声音也开始变得低沉,一双深邃的眼眸好似平静的大海,蕴含着摄人心魄的力量。 这句话吓住了众位內侍,大家胆怯地收回手,看看圣,再看看太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陆老将军皱眉看着有些失魂落魄的陆安玉,说出来的话,更是狠狠的击打着她的心。 能够增加她的灵气,让自己的攻击力变得更强,且能削弱华容父亲的力量。 “哥哥!”桃子激动地看着面前的人,竟然真的是她好多年没有见到的哥哥,秦傲。 当然,四大家族里的人也出动了,他们开始在百姓中间散步衍王将皇上控制,衍王颠倒是非的消息,并且,还让众学子参与其中。 之后是这场发布会的发言,先发言的自然是负责北家传媒的北龙。他身为北家传媒的总裁,今天他最大。 刘豪没有像吴樱那样,直接在有苗头时就指责她,已经是对她足够信任了,毕竟他们认识不久,她总不能对人要求太高。 伊玖心里腹诽了一下,大总裁怎么问这些东西,而且他刚刚不是走了吗? 千年古树茶是这么喝的吗?应该焚香静心,用上好的茶具,请一个专业的茶艺师,找一个优雅的环境慢慢品味。蜂蜜柠檬茶是什么鬼? 第303章 被动局面 http://.biquxs.info/

垂手侍立的方谦有些不适应脸上一丝笑意也无的远山亮,他求助似地望了眼坂本,然后才道:“听说是传遍了,记者团除了采访,就是帮着筹办喜事。可是,据我们追出去的眼线消息……路上有约翰逊方面的人,还动了手,只是唐书白运气还不错。不过他是一个人,下次还是不是这么好运就不一定了。我们为这个记者团花了不少钱,就是想借各国记者的笔展示‘满洲建国’至今的成就。这节骨眼儿上,不顾唐书白的死活,那一旦结束了行程,谁能保证那些记者不会说,去一趟满洲能活着出来都算幸事诸如此类的话呢?” 坂本心里憋气得很,说话 当王翦和李信听到自己大哥的话后,也心里犯苦,两个月左右要完成五千铁骑的训练和武器装备的锻造,这让王翦和李信顿时一脸苦闷。 这次看见了,身后不远处的大树上,嵌着三个黄灿灿的大金镏子,刚才袭击自己的就是这些东西。 “去去去…上学期间,禁止早恋!”周阿仁对着张晴没好气的开口。 虽然整个过程浪费的时间有点多,不过最终还是找到卫青说的那辆土黄色越野车。 徐宝向后厨房间,拿了两坛自己酿制的美酒,实际徐宝把比赛用的美酒勾兑好了,一坛是英雄泪,一坛是神仙醉。徐宝要让这古人知道什么才是美酒。所以才勾兑出这两种自己常喝的美酒。 徐宝听完,感觉非常的疑惑,什么天意已定。可转念一想,自己面前的鬼谷子也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前辈,既然他这样说了,说明鬼谷子绝对是从卦象看出了什么? “是呀,这个病人暴力倾向非常严重,尤其对穿白大褂人特别敏感,之前已经伤过两名医生、两名护士、一名厨师了。”许建军说的煞有介事。 登峰造极的狙击枪法和几乎强迫症一般的完美心态,成为了分析帝能够百分之百命中率的原因。 特别是在军区里的好几个受伤的士兵的伤口上涂抹上一点点这种药,不到半天,结疤不说,把周围的损伤组织也修复了不少。 所以当那一辆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出现在龙美心以及货运到视野中的时候,她们的眼神也非常的好使,明显的看到车内的驾驶位置,开车的那个队友的脑袋上顶着一个4号的标志。 邓勇、刘煌龙、袁威宏和秦葛罗四個上级下台,由聂明贤负责带着众人完成接下来的周转病人工作。 蓝玉这突如其来的火气,自然吸引了不少下人的目光,隐秘的注视从未停止。 她老人家比较希望余珂直接消失在她的视线范围之内,即使日后烈阳还会一年几次的飞往m国,也比她长久的住在国内好。 唐胜望仓惶回答,有心要再解释,嘴唇嗫嚅,却不知还有什么是能说的。 录音播放着苏柔和江弦月的对话,一开始还很正常,苏柔并没有觉得什么异样。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五年前的独孤一鹤,和现在的独孤一鹤已经不一样了。”苏少英说道。 一个反问,竟是将洪范心头心想的三四个名字,五六段枪铭都堵了回去。 排到了左颜,她走进了人事部的面试室内,向三位面试官打了招呼,做了自我介绍后,便坐下来等待询问。 下一刻,他就看到了一个很帅很英俊的男人,迤迤然的走进了客栈。 地面爆裂,琉璃已经从它们头顶飞了过去,直接堵住了它们的退路。 “我们还是把尸体放在地面上检查。”唐龙话音刚落,李三开始呼叫,尸体只有放在地面会有点方便,唐龙和李三把腐败死者放在地面,李三已经开始勘察衣物,想通过死者的衣物,或许真的有什么发现? 第304章 众生惨相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两手抄起架着他的胳肢窝一把将人抱住,然后单膝跪地,让小孩坐在自己另一条腿上,一面替他擦泪,一面哄着问:“孩子,怎么了这是?前边出事儿了?不哭了啊,跟大娘好好说说。”说罢,厉凤竹探头看看,在她视线范围内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只是隐约能听见有哭声和呵斥声。 小孩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气,又听她自称“大娘”,也不嫌弃自己的大花脸,心里先有三分亲切感。顺着这股温暖的感受,哭声已没有刚才那般凄厉了,抽抽噎噎回道:“我爸爸卖药给中,国人,让东洋人发现了。他们把我爸爸放在一个全是铁钉的箱子里 清让的动作一停滞,“大哥,是我该对你说对不起,大夫人都跟我说了,关于我的身世,还有你和爹为我做的,不用再费心瞒我了。”她觉得嘴里有些涩,心里更是,拿了一块桂花酥尝了一口,还是甜得不够。 “就这么简单?为了看看你不知道的世界,就花了这么多钱?用一千亿来买危险吗?你是傻瓜吗?”白菲菲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 因为长门一直,都会去考虑到现在是怎样做到这些事情的时候,其实他还是真的会去以自身的方式去真正的应对任何可能发生的这些情况。 一直保持着完璧之身,只是懒得去找一个合适又不会拖累的人。今日失了清白,权当成是被公狗给咬了一口,吃了一次哑巴亏,要想报复什么的,却是万万不能。 罗睺将诛仙四剑的禁制一层一层的炼化开来,这用洪荒之中的怨魂祭过的剑出奇的好炼化。 可现实就是这么残酷,长门所做出来的一切,都已经让他们这些人都为之疯狂,为之不明白。 楚昊然实在是没想到,司徒雅茹的背景居然这么强横,更想不到的是,这两个有点类似于人民英雄的老头老太太,居然要成了自己的岳父岳母了。 且真正能够在现在对于这件事情,也是忽然看出在现在面对的这种特殊情况下。 萧固见此不再多说,又道剑式已记下了便再学七式吧。这又演练着教了七式。若掌中执剑则依剑路可迅速掌握诀窍,但这空手演示则需三分感悟。唐利川晓得,萧公子意不在传招,是想训练自己自己剑法的灵光。 千倾汐原本是想和慕依黛她们住一间厢房的,没曾想硬是被慕如初拖到了走廊靠右边第一间的厢房里。 所以米糯刚刚才会提出希望云光能教她武功,就是希望自己能和他在一个平衡线上,而不是总是以一个弱者或者被庇护者的身份仰视着他。 痛苦还是持续,筋脉撕裂之痛,如同身受五马分尸之刑,苏京每晚都要受着这样的折磨,但他却无法习惯,这样的痛苦,真不是人可以习惯承受的。 薛晓桐连忙追上前去,想追问的话因为眼里突然映入三个正在打牌的男人,生生地缩了回去。 脑海里翻腾起云光在山洞口等她的画面,现在静下心来才反应过来那时候他打量着她是在看她有没有受伤吧?一瞬间米糯的心里暖暖的。 米糯狐疑的看着眼前这个从刚刚开始就不正常的云光,修长的手指忽然在云光细白的脸上拉扯着。 “也许只是一次游戏中的承诺,但他却记下了,努力去实现。你说这样一个一诺千金的人,可能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吗?”三月堂主的语气平淡,却长驱直入到对面的心肺。 一旁的沁阳毫不掩饰的笑了起来,而那本以为会得到什么安慰的沐阳,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竟哇的一下假哭了起来。 “你是我们祖上嘛?我姓东!”东晓轩的问话吐露着一种2b青年的气质。 第305章 两情相悦 http://.biquxs.info/

这时,厉凤竹又把左手也伸出来牵住他的右手,喘着气问道:“怎么停下了?刚才你有没有经过一家药店?那里有很多东洋兵,如果他们追来……”说时,她不自觉就浑身战栗起来,因为她分明能嗅到一股暗藏的熟悉的危险气息。 唐书白松开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抚:“远山亮不只想要你的命这么简单,杀你的人还必须是中国人。东洋特务动了手,那不是间接在证明你没有投靠他们嘛。” 厉凤竹脸色苍白,她同时也想起昨天采访范思时谈到的一些事。当东洋人想搜外国人身时,考虑到悠悠众口,他们只会让白俄以扒窃的方式 阿九诧异过后就笑了,她之前还想整点什么事让她们消磨时光,她这边还没有主意,她们自己就想到了办法。弹琴唱歌舞蹈,没有比这更高雅的了。 可她的表情很是生动,尽量把萝卜白菜描绘成秀珍美味,让天佑觉得不吃是一个遗憾。 最引人注目的要数最前头的那一员年轻猛将,黑色的重甲和头盔,让他看起来显得无比勇猛,而又略带风尘,看样子是没休整直接就进宫来了。可一双眼睛却熠熠生辉,亮的惊人。 “将军,那兵权,兵权究竟是怎么回事……”林夫人至今都想不明白,林牧怎么会得到五万精兵的,若是什么没有这五万精兵做后盾,林牧怎么敢大张旗鼓的来京都城呢。 而他和薄卿欢都是凉王的人,皇上怎么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来兴师问罪? 之前的涟漪虽性子冷傲但也知进退,如今事情已经闹到府里,竟然还如此的无所谓,不知悔改。 阎桂珍想,自家姑娘也就二十二,搁城里还挺年轻的,要不找个南市的城里人算了。 “团长宁可自己牺牲,也要给我创造一个逃生的机会,我知道他是想让我好好的活下去!”达克尔跪在海天佣兵团的埋葬之地前,低声自言自语着。 叶倾城搓了搓手,盯着那被烤焦的雨咽了咽口水,她眼下额的饥肠辘辘,只要是吃的那就行,哪里还能计较那么多? “我看你敢?”国公夫人也急了,这儿子油盐不进,如今她都用强了,儿子竟然还威胁她。 悄然拭去鬓角的汗水,谢云将紫玉灵元珠放入口中,迅速恢复着消耗的真元和灵魂力量,脑海中却是陡然闪过一道灵光。 “吼!”暴发出一声贯穿天地的咆哮,空中巨大火球浮现,火球破开两道巨大龙翼伸展开来,瞬间化身为了十多米长的赤色巨龙。 对于防御状态下敌人,无论是壁垒击破还是壁垒歼灭都是直接秒杀型的,这样的攻击足以摧毁他们的防御阵,但是至关重要的是,琥珀龙有两把剑,一套二连击掠过后顿时眼前一片白色光芒,一整片的日本玩家尽数倒地。 玄天一的话很重,但是除了他跟蚩尤,其他的天使,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幸运的是,在这洪荒大地之,果然是天材地宝无数,到处可见灵草、灵‘药’,虽然大多级别不高,但楚晨的收获,却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当然,天帝这些年來,一直都在找他,因为天帝知道,玄天一是不可能一直呆在火焰山的,因为在火焰山那里,资源贫瘠的可以,所以想要有一个好的环境,必须是离天庭越近的地方越好。 即使再不高兴。这个逻辑还是没有问题的。孙氏脸拉得长长的,不吭声了——本来预备好的一句“怎么,你觉得我院子里有贼?”被堵得说不出口。 东西点算清,两次抢劫就得银近五万两,乐得司徒嫣一路哼着歌进的村。 第306章 终成眷属 http://.biquxs.info/

记者们让出一条窄道,引着女主角走向舞池中心。白色滚边流苏百褶长裙,腰间恰如其分地掐出曲线。袖子是中式的倒大袖,隆重而优雅。领口也设计了中式的纽襻,鸡心领的部分嵌半透薄纱,映衬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中式美人气质。百褶裙自然地垂下,随步幅的前进一下一下地摆荡,像春风抚在波光粼粼的水面,让人心中有光影生辉之感。 厉凤竹手中捧的是象征纯净之爱的白玫瑰,脸上薄施脂粉,口红颜色格外喜庆亮丽。 “唐先生,谢谢你能来。” 还有对不起,不该让你来的。 厉凤竹顿了顿,藏起不能 随着冷峻青年话音落下,只见他浑身一股冷冽的气息,在虚空绽放开来,向着雷吟风强势压迫了过去。 一股浓浓的魔气,从漆黑洞窟里面,缓缓地升腾起来,楚天敏锐的感觉到,这个神秘的魔窟应该跟这些人有关系。 而蔺无双此时也不再关心无垢魔宗的状况,因为他也被几朵食人花盯上,瞬间紫垣剑出鞘,修罗剑气横飞,削断数朵食人花,红色、绿色的汁液四处飞溅。 薇薇安施展虚空遁时,浑身被空间元力覆盖,这时就算对方依然能够看到她,实际身体已经被一层空间能量薄膜隔离,从而不再处在正常的空间结构之内了。 战幕深深呼吸了好几次,才控制住忍不住想将他一巴掌打晕,扔出去的冲动。 看着这些投降武者,纷纷按照他的吩咐,将毒丹吞下,雷吟风脸上的阴沉才逐渐消散。 它体型虽然庞大,但却是刚出生,经过这么长时间缓冲,它身上附带着的黏液,已经完全干涸,却仍旧紧闭着双眼,蜷缩成一团,并不显得狰狞,看着感觉十分可爱。 场中一片混乱,烟尘冲天,五彩缤纷的武技四处激射,赤曦弥漫,光芒璀璨,漂亮之极,却拥有着巨大的破坏力,落在远处岩壁上,碎石激射,远方古木乱颤,枯叶簌簌落下,惨叫连连,血液四溅。 夜魅想走,但是足下离开的方位被紫晶炮牢牢封锁住,即便他实力强横,在紫晶炮这样的威胁下也闪躲的狼狈。 平时在领地自然扩张的时候,林南根本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可是随着外力的介入,来自四面八方的巨大压力,霎那间便已降临其身,稍有不慎恐怕就会遭遇反弹。 一时间,卡卡西的心中有些火热,摸了摸忍具包中的苦无,那里放着的正是当年水门送给卡卡西的飞雷神特制苦无。 张卫这次也一定是豁了出去,赌了一把大的。不过这次幸运的是,张卫搭上了陈志凡的顺风车,赌对了。 周莹看着李欢:“还是直接入正题吧,我们现在想为诗晗报名,可是报名点人又太多了,我们的那位朋友到现在都还没挤进去。”周莹也就随口说说,她不认为这个李欢会有多大的办法。 剑阵之中有剑三千六百柄,每一柄都是萦绕着锐利的剑气,锐不可挡。 一步朝前踏出,狂暴的劲气顿时从爆射而出,化作一道道锋利无比的利箭,攒射向四面八方。 李勇红在对三名中国球员时要格外热情一点,大家都能看得出来。不过也没人去议论什么,先不说他们都是同胞,这三位中国球员的能力本就很出色,是ac米兰夺冠的最大功臣,球队老板偏爱一点也实属正常。 李奇锋的神色之中露出一丝急迫,看着瘫倒在地的骏马,头皮感觉有些有毛。 今天他起得晚了些,早餐都是在路边随便买了一点,边走边吃。在进校后不久,刚好把早餐吃完,在这个时间上他控制得挺准的。 第307章 非法搜查 http://.biquxs.info/

开口前,厉凤竹脸上先是难掩狡黠地笑了笑,然后才答:“是那个南洋记者说,这家饭店很出名。领队问他哪里特别,他想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大堂的水晶吊灯很漂亮。当时那几个东洋人脸色都很难看,不过他们是吃过亏的,知道反对无用。因为每次他们试图阻止,我们都会提议投票表决。” 唐书白心里就更疑惑了:“这么随意的情况下,你们是怎么做到布置这一切的?刚才那个姓池田的领队碍于面子姗姗来迟地跟我道了声喜,自然也含有一种刺探各人情形的用意。他告诉我说,你完全不拘泥旧礼,为了给我制造惊喜一直在奔忙。” 按照计划,秦瑾瑜只要和轿夫说祖父有事情,让自己先回去,她先上了轿子,然后再引开轿夫,让魏清淮悄悄地溜上轿子。 他心中的迟早,娇软脆弱得像是泡沫,需要人细心守护,但其实她真的远比自己想象得强大,或者说已经成长得无比强大,她可以很镇定很从容地面对这些负…面…评论。 卫骁憋笑都憋不住,他也不好在这种奇葩的事情上把人欺负太狠,于是乖乖去卧室回避。 国敏啸的脸更红了,嘴张了半天,就是说不出一个字来,双手不安地来回搓着。感觉上,一件非常珍贵的东西丢失了一样。 事实上,严上人本来就不是很精于商业谈判,什么东西值多少钱,他内心有个估值,但是如何让对方接受自己的价格,或者如何把对方的价格砍到不能再砍,这都不是他拿手的。 我救了你,还有你的宝贝,你给钱答谢当谢礼,各自两清,各走各道?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谦虚多礼,只不过因为他宁可用眼睛对着人而不愿用背。 这些装备现在看起来还不太显眼,但是在未来对付怪兽的时候,它们却可以成为胜利队的中坚力量。 树其实并没有跑,是他在跑,用两条腿跑。他并不是怕甩不脱后面那盯梢的黑衣人,而是怕自己赶不上燕七。 卫骁点开那条语音消息,听着那软软嗲嗲娇娇软软的声线,只觉得他再怎么冷酷强硬,只要她这么一声“哥”,这么一句软趴趴的请求,他立马解甲归田。 这不就给了她刷存在感的机会?正好借此一步步侵入他的生活,踏入他的领域里。 知恩特地回家一趟告诉春阳,就怕李永明突然有啥计划安排打春阳个措手不及。 吾乃冀州龙辉,此次前来,是想借道佳梦关前往西岐,希望行个方便。 爷爷揉了揉太阳穴,看着自己的老伴一脸无奈。为了不去同学会,这样的话都说的出口。 这表白来的莫名其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就像天边的云彩,风一吹就散了。 “是不是想让你去那个生活的假期?”蔺良才问,朱曦最近出的节目也就这一个,似乎听到风声说刚刚开始录制。 听得公公夸奖,娇娇有些赧然的笑了,和公公轻轻摇了摇头,意思自己不辛苦。 同时使用唤灵术与多人契约,无疑会加大郑离的郑离的消耗,为什么要同时进行? 宁封子和赵真人便向孙真人再次道谢,别过了宁封子、赵真人他们,孙真人率领峨眉剑修返回峨眉。 特种兵们刚开始还能按照动作要领做,但做了几十个以后,腿开始变软了,腿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由酸变疼,甚至连腹肌和脖子上的肌肉都疼起来,便放松了标准,腿开始弯曲了,脚开始勾起来了,都在敷衍。 抬头四望,只见周围全是高耸陡立、宛如长剑插天一般的万仞高山,数十道汹涌澎湃的山洪正从不同方位倾泻而下,看劲头不把山谷填满是决不罢休的。 第308章 寄情于歌 http://.biquxs.info/

“等一下!”伊娜先抬手示意一下,然后指指那大个子,又朝他对面戳了两下,“哎呀,这怎么回事,居然对着新婚夫妇唱这么悲伤的歌曲?” 闻言大家先都一愣,看了眼座位,那人的确是正对着唐书白和厉凤竹而坐,因都笑了。 伊娜忍笑,用叉子铛铛敲了两下餐盘,道:“还是由我献唱一曲chanson。” 唐书白早年在欧洲游学,对法语稍有涉猎,便凑到厉凤竹耳边低声讲解:“chanson,音译是香颂,本意就是歌曲。香颂是法国通俗歌曲的泛称,歌词几乎都是围绕爱情这个主题的。” 厉凤 灵竹越听嘴角弯起的弧度越大,就好像胜利已经近在眼前一般,仔细听完之后心里越加的佩服起主子来,这真是太好了,这回要看着耀武扬威的大管家如何交代。 当着那么多陆氏员工面前接收这份‘浪’漫,莫名会很不好意思。 看着她笑颜如花的坐在魏导的怀抱里,还和另外一个男明星眉目传情,那一刻突然就冷笑了一下。 我虽然还是有点不放心,可是眼下人单势薄,孤掌难鸣,我只得点头答应了。 雷生听到要给他安排个奶妈过来,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来了,要知道他可不是真正的婴孩儿,如果让他喝人奶的话,他绝对没办法让自己张口。 她又和她爸说了几句,抱怨了几句,挂断电话,心情是真的平复了下来。 嶓冢山不像抱犊山,并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军队守卫,一旦出了事情,能够调动起来的军事力量简直少之又少,因此羽微将主意打到他们警卫队上面,也是合情合理、无可厚非的。 在这样一幅温馨的场景中,虽然两位当事人的心情都是无关风‘花’雪月的,但却让一旁的看客羽微看的直冒星星眼,还是姜逸适时扳过了了她的脑袋,才及时的阻止了羽微这非常不合时宜的行为。 这个时候亡人的灵魂还不能叫做鬼呢,只有进了酆都城才能叫做一个真正的鬼魂,有的时候给人买寿抢魂,就都是在这个黄泉路上抢魂的,因为还没进入酆都城,一切都还有转机。 叶轻澜步子动了动,将弯刀捏的更紧,目光开始打量周围,寻找最佳逃跑位置。 顾颜还没有表态,所以周鹏先把表格给方晓涵填了,毕竟他知道方晓涵是冠军,只是他不知道是顾颜放水了。 观战众人顿时瞠目结舌,没想到二人的战斗竟然激烈至此,连擂台都打爆了,而且还没有分出高下。 一百号是一个嘴巴特别大的胖子,是七十二魔神中暴食魔神的后裔,这一族数量十分的稀少,也就除了暴食魔神之外。 对此,顾辰觉得有必要跟凌霄剑宗打一声招呼,毕竟,林家原本可是一直都在中州生存,是属于中州的势力。 他急忙翻身起来,掐一下自己的大腿,疼,我靠!这竟然是真的,不是梦境。这倒底是怎么回事? 混混冲了上来,一记左勾拳就是要挥向顾颜,顾颜闪躲,然后用拳头和他硬碰硬对打。 这是王虎的第三次,摔倒在了地上,心中的怒火又多了几分,可是当起身之后,他就已经不敢再对顾颜如何了。 “我说,你对白夫人有什么特别的看法吗?”段璎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 但凡懂点人情世故的下人都明白现在这个时候千万别去触大少爷的霉头。但是有的人却不这么认为。 那个晚上的顾诚就像是战神一般,冲到了毒枭们的阵地,成功抢回了副队长的尸体,而他身上并没有中弹,只是受了些轻伤。 第309章 试探鼹鼠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望着沉沉黑幕的尽头有一线微弱的白光在努力地生长,不由吁出一声,道:“我一直都觉得,一个人用生命去保护自己挚爱的亲人、深爱的故土,去实现心中至高的信仰,是一件幸福而圆满的事。换做我,也会那样做。就像如果你和她交换身份,你同样会牺牲性命去保全她的。这话不全是以我的名义说的,我想如果她在天有灵,一定也会觉得这是她想说给你听的心里话。” 唐书白没有说话,努力按捺着不断膨胀的情绪,连呼吸都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厉凤竹似乎能想象到此刻他眼底闪过的晦暗,拉着他的手,再三表示其实该 即使是身后两人都被绑得结结实实,菲德的表情还是没有一点变化,也没有说一句话。 自己三个候补圣斗士身上虽然被觉醒了星座,星命点在星座爆发圣气的时候能够清晰感受到,却如同候补圣斗士们一样,不知道如何去利用这些优势,就更别提如何将这些优势扩大。 三次跃迁,生命力指数,无限接近于百分之三百。这样说来,这慈正大师就是差一点便能进行精英级的跃迁,或许应该说成功一转,成为精英级的强者。 “那我第二次去龙城,你为何又给黎若晴下毒呢你那究竟是下的什么毒”我一边说话令他吸引他注意,一边进入了那种空明的状态用意念操控着蛛丝,蛛丝被控的就像灵蛇一般在荒草丛里缓慢游动,逐渐在接近吴俊东。 也正是因为这样情况的出现,让这伙骑兵的团长一时间内,根本就无法判断出判断李宁宇会在那里,这也正是铁兵想要制造的效果。 现在的世界已经完全没有了格局,没有了国家疆域之分,在历经了数十年的病毒洗礼之后,人们摆脱了濒临灭绝的危机,顽强的繁衍存活了下来,再经过数十年的发展才有了今天的格局。 珊瑚在某个晚上拿来了一封信,“是帝国送来的信,给史迪克的。”她用手语表示着。 我把夏鸢和楚瑛被成旭掳走的事情跟林可欣说了,并托她回去跟兄弟会的人说说注意一下两人的行踪。 雷厉看着棺椁,看着圆珠不禁想到了解决的办法,他身体猛的跳起来,然后伸手挥处,一层一层的战灵防御罩直接的包裹住了这个不停的释放者闪电的圆珠。 只有左楠撇了撇嘴,虽然看出面前的人大概是很厉害的,不过宇宙飞船里面就是不少船员都比自己这些人生命力指数强大,要是见到个强者都要紧张的不行,那还有什么意思。 而且技能本身的威力并不是固定的,相关的基础属性越高,技能才越强,例如战士的猛力打击技能,力量越强的人使用效果才越好;如法师的魔法飞弹,智力值越高威力越强。 听到这个年龄,活动室内的气氛瞬间一变。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变态的眼神盯着无忧兄。 这一次的水口战很有升级成肉搏战的趋势,甚至约定了在属于中立阵营的南大路,北部港口一线做为战场开战,双方火药味十足,看样子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了。 总共宅了5个多月,强大的外星海盗船莫纳哥罗号第一航手长正在奋斗着,正在为侵略地球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你认为我不敢杀了你!”王天右手的中指轻轻地挑起孤云的下巴,轻蔑的问道。 一股强烈的旋风瞬间生成,卷起大片大片的水雾,形成一道水雾龙卷风朝高空飞shè而去。这是护卫队科研组自行生产的“涡流炮”,利用空气压强形成攻击,如今拿来破解“雾隐之术”倒是很实用。 第310章 计中之计 http://.biquxs.info/

“所以……”厉凤竹悄伸出右手,大拇指和食指虚虚地一夹,然后又小幅地摇了摇头。用动作询问,交给伊娜的是不是空信,目的只是为了诱使特务现身。 唐书白顺着她的意思颔首,接道:“进站的时候人员会非常混乱,对于鼹鼠,能甩掉一个是一个。” 可是,当特务把看到的场景紧急报给坂本时,坂本却没有轻信。而是很笃定地把这个情报判断为障眼法,并指示手下:“我们的人跟法国女人起过冲突,她对我们有恶感。所以,我们的人会下意识地忌惮并绕开她行事。照常理推断,这时候他们会利用这个矛盾,让那个法国女人帮他 陈越走了进去,打量了一番,这个鑫鑫洗衣店,有90多个平方,看店里面的衣服,挂的密密麻麻的,看起来生意,应该不错。 只要老爷子那边松口,她立马同这个洗衣服的离婚,要不是看在同学一场,连假结婚的资格也没有。 其实李晨也一直在玩,月球上的重力比地上低太多了,浮游炮在这里简直就是像自己的手指一样,掌控得随心所欲。 见此,姜绾就好像头上浇了一盆凉水,被挑起的欲瞬间被浇灭了。 裘可人接过叶泽修手上的简历仔细端详了一会,发现并没有特殊之处。 要不是今天陈暖说起背生日这个事情,他早就把这个时间忘记了。 “我有办法了!!”陆逊瞬间想到了一个新的办法可以解决眼下的困境,如果这个办法可行,那江东的大股军队就可以埋葬在他手上了。 凤锦元神色淡淡,冷笑起来,仰起头,露出灿烂的微笑:“对呀,就是我,虎凌风做不到的事情我替他做怎么了?那你有听说部落的水井是挖的?食物谁种的?果园旱死的果树谁救的? “那朕就放心了,毕竟朕可打算在明年对曹魏发起最后的总攻了。”刘琮点点头,表示你办事我放心。 这个林海,简直太可恶了,自己堂堂大乘之尊,都已经开口给他道歉了,他竟然还敢戏弄自己?真当自己是好惹的吗? 在挡下之前,林懿儿已经做好了最为妥善的准备,她的剑气动用到了极致,可是,当神威剑斩下的时候,她依旧感受到了那股恐怖且霸道的力量。 碰到这样的无理取闹的人,真是秀才碰到兵,有理说不清。或许韩清的处理方式,更加有效率。 好生恶死,天下常情,若临大难而不变,视死如归者,非忠臣义士有所不能。 何掌柜摸索着那幅十字绣,没有吭声,心里边却开始盘算了起来。 “既然你从前不敢对他心生怨恨,那就说明你一辈子不如她,哪怕你现在杀了她,你也只能一辈子活在她的阴影里,你的生命,真是可悲。“移花宫中,突然响起一阵陌生的声音。 刘山梁说完,好象是生怕少离爷爷再改变主意问他要药钱,赶紧一瘸一拐的走了。 不过大概也是因为陆厉霆不清楚,所以把鸡外面一层淡黄色的油脂都剔去了,现在鸡汤一点都不油腻。 攻势凶猛如潮,在四象剑阵成功凝结的刹那,四根巨柱冲起磅礴的剑气,剑气化为风火雷电,从四面直接将崔老大包裹。 人家一家三口人,不但没有人主动巴结他,反而在他提出了那样的要求之后都非常坚定的拒绝了他,而且拒绝的时候还狠狠的讽刺了他一番。 阿纾的手猛地一颤,回过神来的时候,连忙倾身去寻手机,拨通雅恩的电话。 可能是陈太医知道奇榴花的时间过短,也可能是老夫人发病过早。 又痛苦又伤心又委屈的萧纲,除了哭泣,也实在找不到更妥帖的面对表情了。 第311章 险胜一筹 http://.biquxs.info/

伊娜脸色也就变得蜡黄,慌问:“这不是他的求婚信吗?他在车上跟我说,对于你给他的惊喜,他要还同等分量的礼。” 被欺骗的委屈袭上心头,厉凤竹把半张信纸团在指节泛白的手里泄愤。但一想到唐书白骗她,也不过是为了让她远离险境,便不舍地松了力道。转而小心翼翼地展平信纸,贴在心口处。缓了一口气,方才哭一声笑一声地说道:“伊娜……睿智的男人有魅力,但这样的男人,只会带给你无尽的痛苦……” 伊娜伸手替厉凤竹擦着眼泪,惊慌地问她信里究竟写了些什么。 厉凤竹捉住伊娜的手,沉声问道:“ 卓少霆一阵暗汗。他承认他这阵子表现真的很差,不过那是因为他遇到了太多不寻常的事。 碧眼龟转头看了看近在咫尺但却无法得到的七心草,眼中露出遗憾之色,但理智告诉它,此时此刻保住自己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它终于下定决心,猛地往水下一潜,准备利用对地形熟悉的优势逃走。 一道金光一闪,整个宝座上立刻熠熠生辉,无边的祥云汇聚在秦绝的头顶,像是披上了一道浓郁的光环。此时,这宝座才算是真正的神圣无比。 而就在秦轩心里刚升起这个想法的时候,林淼突然脸色变得有些不自然,嘴里更是喃喃。 大殿内静得只能听见沙漏内的“簌簌”落声,苏瑗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裴钊,裴钊亦含笑看着她,她脸上一热,匆匆忙忙地别过头去。 想来已经过了几万年,这金丹修士应该早已殒落了,但不知为何,现在却有洞府的地图流传出来。 这下面应该是百灵洞里很多修士死亡后的掉下来的地方,还有很多妖兽也死在了这里。 云萝答应了一声就退下来,她把布老虎重新放回匣子里,有点儿泄气地想,总是这样垂头丧气的可不好,或许她该回避裴钊几日,躲在殿里好好思索思索? 结果不出所料,虽然没有出错,但花费的时间却是比之前那次还要多上两分钟。 裴钊淡淡一笑。遥望远方,无边无际的黑夜尽头依稀可见一点星辰般的光亮,那便是大明宫,也不知苏瑗此时是在朝阳殿还是在含元宫,她又在做些甚么? 楚梦瑶此时又气又恼,她没有想到这个周震北如此自私,自己的父亲还把自己许配给这周震北,简直是瞎了眼了。 虽然这次中州六考试是在中州举行的,但并不是针对真正的中州道天骄。相反,它的目标是举世无双的天骄,他们像野草一样在世界其他主要地区出生。 反正卧室里有柯少宸在,再不济顾欣然有什么事的话,也能第一时间叫醒他。 歌声消失了良久,船夫经不住几个听客的央求,最终放下了手中的船篙,敲响了雕花木门,得到风隅玿的允许后,挑帘走了进去。 自从柯少宸发现方亦远的信息后,连续三天,他都没有和她说话。 洛神住在山顶上,紫光渐渐消失,隐没在主厅的紫色生命之灯里。 黑渊听回来的族人讲起一事,他在某个地方听闻一头黑龙的故事,据说……从族人的描述中可知,那头黑龙幻化的人形长相与黑渊有三分相似,与月娘有五分。 就在凌峰悠闲的吃饭的时候,萧家别墅,那萧磊还坐在轮椅上面等着消息。 雷诺说着,帮他打开了告解室门上的锁链和铁锁,把他放了出来。 她虽然嘴上说着,不过眼神里又透漏出一丝得意,还不经意间向姜凡的方向靠了靠。 要支持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怕是军山十七世家经济实力所不能办到的。 第312章 聪明自误 http://.biquxs.info/

坂本眼神阴冷,嗤笑道:“南京,向您的上级请罪。如果真有那样一个人的话。” 这时,整理好衣冠的领队也进来了。 唐书白听特务口令,让转身就转身,扭着半边脑袋,笑眯眯地问道:“方便问一句吗,我做了什么让你们误会的事吗?” 到了此时还嘴硬,措辞上一点纰漏都没有。坂本不屑地啐了一口,道:“说实话,我不觉得对南京忠诚的人会唱《西洋镜歌》。当时没有立即以共,匪的罪名将你拿下,已是顾念私交的结果。” “你有证据证明我背叛过帝国?”唐书白摇头失笑。 坂本看不惯 出得皇宫,李毓之即刻骑着摩托,原路返回了皇城司,同时,一回到皇城司,他就迫不及待地吩咐属下告知家人,自己这几日要执行机密人物,可能不再回家,请妻儿放心,不必再多问什么。 二人皆穿着黑衣纹了几朵梅花的袍子,江眠虽年少,个子却未落降火俸多少,同步走,肩膀还是齐的。 “李大人,朝廷究竟要给我等换装何等火器?”将全部武器留在勃泥之后,刘蕴颇为觉得失落……这么好的武器竟然不能用于对抗蒙古军,而是被留下用于对付一帮土人,这让他怎么也想不通朝廷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只是叶灵犀不愿意相信她的话,她觉得自己今天的安排简直是浪费到了极点。 而这次乔大月回山东老家,也把徐福记带回来了。但是考虑到徐福记的相貌太过招摇了,特别容易喧宾夺主抢了刘驭的风头,所以一般不把徐福记带在身边。 卓桃虽然温婉,骨子里却也有一股执拗,她见罗伤果然忘心绝情,也不拖泥带水,或者哭诉哀求,只留下一个漠然悲凉的背影。 本是赚钱的好机会,赵武没有营业,让员工们放假,回家过个好年,有这样的老板,他的员工真是幸运。 她笑的眉眼弯弯,伸手便递给叶清之一串了留有六个鲜红的糖葫芦。 的确,刚刚我偷偷打量冥王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完全的放下心来,到底是有什么事情一直悬在他的心上。金木默契的对冥王笑了笑。 “你不是在里面守着外婆的吗?怎么突然出来了?”叶灵犀奇怪道。 绫华一边用目光温柔的看着艾黎,一边和他说着不用担心,麻烦的事情都已经被她解决。 只要他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心海都会马上解释原因,然后认真的道歉。 当时设计师建议,对于沙滩婚礼,婚纱长度到大腿中部的位置是最好的。 可预想中的雷电并没有落下,眼前光线被阴影遮蔽,紧接着手腕被人拉动,随着一阵香风扑鼻,一阵柔软便覆盖在了唇上。 有了上次入宫的经验,这次靳南雪并不紧张,不过也没了期待感。 不愧是皇帝吃的点心,就是讲究,可以考虑带回去几块研究研究,说不定陈娘子尝了能做出来相似的呢。 容辰有他的职责所在,之前肯配合他把人私自关押在这里,已经是最大的底线了。 虽然留了母乳在家,但用奶瓶喝和妈妈喂还是不一样,在妈妈怀里吃,更有安全感,更踏实。 而苏婉莹在踏上飞机的那一刻,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坐在座位上掩面而泣。 凌天放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迟疑,伸手将苏婉莹搂在怀里,一起躺在床上。 这一次,叶枫手放开了,太和日天就仿佛是一颗炮弹一般直接弹飞翻滚了出去。 一旁的冯楚楚稍稍松了口气,秋水般明亮水眸满怀期待地望着洛天,心中默默替洛天祈祷。 第313章 不受信任 http://.biquxs.info/

坂本想了片刻,便道:“我判断厉凤竹应该是直接去了西安。一方面大公报馆在那里有联络处,另一方面她既然受雇于约翰逊总要有交待吧,在大城市联络哪方面都比较容易。” 这话提醒了远山亮,眼底亮了亮,急问野崎:“她家里人呢?” “我问过魏源,厉凤竹的儿子一路上都是他在监视,到了津门后,也是由他送回了徐新启的小院,现在我们的人正对徐家进行密切监视。”说时,野崎郑重地点了一下头,借此表示自己说的话是很切实的。 远山亮两只胳膊架在书桌上,双手交叉抵在眉心处,沉声吩咐:“陈记那个老 太玄道人的青色遁光有些黯淡,在阵阵末世风暴的肆虐下显得十分无力,还得依靠张志平在前开路,此时此刻,仅仅只有元婴期修为的张志平,反倒状态保持的最好,现在全靠着他才能牵引着油尽灯枯的两人不断逃亡。 只是混元老祖的实力,实在是强的过分,身上五行护罩轮转,无论是锋锐无比的天魔利刃,还是破甲破防的天魔幻针,五行光罩仅仅一转,便都硬生生的都挡了下来消磨一空,根本伤害不了他分毫。 而在如果对方实力不怎么样,完全能吃下大半的花,那就直接吃下去算了。 如此不知不觉间,七情法莲的存在便已经深入人心,吸收着天下众人的真心祝福不断成长,仙盟趁机收拢各方,稳定人心,也渐渐重新建立起了自己的威望。 然后便看到,被黑炎笼罩的血手并没有直接化为飞灰,也不是安然无事,而是就这么渐渐的融化了,在短短几息之间,便融化成了一团血红色金属液体。 三人说是兄弟,但因为年龄的差距,实际上,张角对两人来说那是真的亦父亦兄的,很大程度上,年幼时的张梁两人完全就是由张角拉扯大的。 石台两旁,各有三把宽大舒服的椅子,距离石台的边缘,都正好是七尺。 正如林迪当初说的,他要让游戏成为一种职业,现在看来,新世界游戏,正走在这条道路上。 “当今天下,众所周知太师就是代表着整个朝廷,整个天下。现在袁绍联合天下十八路诸侯围困洛阳,更甚至打出要推翻太师的旗号,袁绍他们这些诸侯无疑就是在意图谋反。 而在今日,山主终于出关,开始谋划再一次进入盘山之事,这一次,十万大山可准备充裕,如果顺利的话,便可以一举解决掉这次虫灾。 万清平背着手,走在蛊师区的街道上,布阵之物已经到手,他正在思索关于那块鹤血石的事情,而此时一只蜜蜂般的东西正绕着他飞来飞去。 带着宁毅去了后院的草屋,云珠看着屋内忙碌着的宁毅跟三舅妈刘氏,又看了看炕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云氏,转身朝着前院走去。 见自己没什么事儿,那奶娘便开始收拾东西了,瞧见云氏来,她停下了手里的活,冲着云氏笑了笑。 面对那泛着黑光的飞针,台乌尔手脚冰冷,任他在部族年轻一辈中有智者之称,此时也根本想不出任何破解的办法,难道今天就要陨落与此? 知道所有内幕情况的他们根本不可能会这样或许光明主神会这样做但具体如何也就只有哪些主神们自己知道了。 天寒殿高层面露诧异,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讨好殿主,可此时殿主看上去很不爽的样子。 打不过筑基蛊师,难道还打不过练气期的吗万清平心里如是想到。 当所有的斗气,都返回到了肝脏的瞬间,立时,就有一股剧烈的疼痛感,从肝脏处传出,只一瞬间就遍布了全身。 第314章 死而复生 http://.biquxs.info/

怒火中烧的坂本,一只手仍掐着唐书白涨红的脖子,一只手搭在腰间,那里有把枪。但坂本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 野崎可以为一时之气崩了方弘民,但坂本不能。因为唐书白毕竟不是方弘民,而坂本跟野崎的不同处也不仅仅是职位上的悬殊。 蓦地,坂本心生诡计,阴鸷的眼眸里浮出笑意,站直了身子,道:“唐君想见令郎啊,好,我同意!” 适才应对自如的唐书白住了声,面色如土地望着得意的坂本,周身的气势随之也变得虚弱起来。 ### 话分两头,厉凤竹带着伊娜辗转几日 听到叶孤仙一说正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个看起来并不好看的黄泥巴坛子上,露出了炙热的眼神。 在被李凌齐他们清出来的区域边缘,有一台通体黑色没有丝毫标识的机甲停在那里,其中的机甲驾驶员也是难以理解李凌齐的做法。 刘婷婷听到这些,心中更加的委屈了,同时悔意也是在心里直线上升。 护龙山庄,他是一定要去的,段天涯和上官海棠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日后可以收拢。 在齐幻决定离开的前一天,燕隼回来了,同时跟过来的,还有它的“死对头”鹞鹰。 就在这时,石云踏步来到城头,迎着巨蛇王那冰冷的目光朗声道。 这种时候依旧敢这么说话,不是疯子,就是有极强的手段压身,现在,灵玄很明显不是属于后者,这让他们更加警惕起来了。 似乎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甚至前几天晚上的星象异常都成了大家心中美好的象征。 建房子几人心头一怔,陆尘的名字与事件之前传遍圣域,他们虽是散修,但也听说过,只是传言之中,这陆尘胆子奇大,修为十分诡异,原以为只是诡异,这次亲眼看见,这哪里只是诡异,简直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趁此之际,陆尘放开心神,祭以神识,掌控诸般神念,感应着自己已然溃散的肉身。 她对四周地形全然不熟,仅是闲庭信步,由双脚带她到任何所在。哪怕是直闯到七煞魔头面前,她也不怕。这自是一份毫无保留的信任了,却不知她对身边之人,几时方能达到此等境地? “来三个那打多少呢?”那怪物冷声哼道,此刻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吃完饭之后,看了看我又开始变得有些乱的房间,简单的整理了一下,时间已经是五点五十八了,于是再次戴上游戏眼镜,上线出现在新手村。 看见黄哥恶狠狠的样子,雅亦都吓了一跳,混混这种人物从古代就有了,雅亦见到黄哥的行为就知道黄哥是一个混混了,雅亦连忙躲在了骢毅身后。 据说因为古时的工匠地位低微,很多无良雇主会对其肆意欺压,克扣工钱,当他们感到深深不忿时便会在施工期间以“厌胜”术进行报复,在屋内埋藏一些称之为“镇物”的物品。 既然如此,那就先去赤灵山庄转正吧,于是我便朝着黑岩城的城门口走去。 虽然看不到不过剑侠客却清晰的看到那些血滴流动的方向,不出意外的话那么那些血滴都在往酒肉和尚的心脏部位钻去。 翻了翻魔音蝠的尸体,一把氤氲着淡淡蓝光的法杖就出现在我眼前。 “时候不早了,允儿,我们练级去吧。”青黛对着南巷清风说道。 人人鼻子底下一张嘴,洛婉凝能解释,她也能往洛婉凝身上泼脏水。 渊寂应该是听见了她们一会儿要去聚餐的话,所以才没有提带她出去吃饭什么的。 看着朝着自己而来的攻击,古伊迎上,最强攻击迎战,竟也是将沐苍的攻击接下来。 第315章 李代桃僵 http://.biquxs.info/

电话那头除了嗯、啊几个语气词,就没说过半个字。但即使不能面对面地观察神色,也能从电波里分辨到徐新启的情绪变化。先是全然疑惑,再是渐渐辨认出声音的主人,最后拼凑出了一个可能的答案,方才镇定地回答:“多谢关心,一切都在逐步恢复中。” “那……报社几位伤员,还有他们的家属呢,都好吗?”厉凤竹咬着指头,眼角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对于家人她总是愧对的,这样一句平常不过的话,只是问出来就需要相当的勇气。 幸而老天对她似乎还有所垂帘,只听徐新启语调高昂地说道:“都好都好,多谢惦记。我让伤 于是,便在当天下午,双方再一次在一艘驱逐舰上,召开了合作会议。 这时恰好音乐变得舒缓,舞动的人们节奏放慢,轻轻的交错,旋转,更换舞伴,一时间黑色男士西服的映衬中,朵朵艳丽的裙摆飘起,如同绽开的花瓣,在红色的地毯上飘动。 这是噩梦吧,都是假的,只要醒来什么都就结束了。威尔心中祷告。 平日里那头略微蓬松的微卷长发,犹如丝丝缕缕的阳光。此时却乱糟糟的有些潮湿。 这一步至关重要,丝毫不能有差错,否则将功亏一篑,炼制出废丹,或者干脆就不是化婴丹。 姜宁盖着被子睡的安稳,行宫里的新海世子也同样躺在温暖的被窝里,但他却睁着眼睛,失眠了。 这还是比较理性的,那些专注于网络暴力的黑子们仿佛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宣泄口,纷纷破口大骂。 她掀开被子下「广木」,从「广木」底下拉出一个大箱子,翻出一套夜行衣就往自己身上套。 因此,垂云峰山,一个个谋士,游侠原本轻松的神色,都变的也凝重了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万一竟然真的出现了。他的父皇,临死之前要废掉他这个太子,改立二皇子。 院长亲自耕种的许多农作物蔬菜瓜果,都城遭受过易行川的虐待。 薄君衍的人脉渠道很多,第二份遗嘱,柳家的人这些年来都不知道,他却知道,之前,他说可以用别的办法让沐欢继承家产,说的就是这份遗嘱,在沐欢洗去记忆之后,他就让律师去找沐欢,跟她说第二份遗嘱。 姜怀仁摇头,如今,只有沈惊云能够和他们一战,他们想要取胜很难,姜怀仁也没有想到什么办法,毕竟实力相差太大。 “老板?”年轻店员一愣,没想到这位客户转了半天竟然要找他们老板。 苏天翊思维敏捷,看了看李妙莹,又看了看顾学凯,已经猜出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苏天翊旁边一人,刚一接近巨石,就被冲天而下的磅礴的水流给冲飞出去,十分狼狈。 他不甘心就此被斩断双腿无期限的囚禁于那禁地刀坟里,伴随着枯山寂刀就此老去。他拼了最后的力气拖着重伤的身体终于从断氏家族的诛刀阵之中闯了出去。 或许天机老人认为不过是黑白对弈之中兼具幻境而已,说到底只是个消磨时间的妙物,不具有列入神兵榜的资格。 一股无形的波动自江翌的双手发出,以音速飞出,飞向了那两头灰色的神龙。 黄舒雨看他没回答,或许是觉得自己问这个问题太扫兴,赶紧又找了个话题。 对于李光洙是顺带着打个招呼,只不过没想到化学反应特别好,就稍微拖延了一段时间。 在等待看牙的过程中,黄舒雨跟他说了两句话,陈宇就忍不住笑起来。 以司老为首的老一辈人其实早就坐在了左侧,而年轻一辈则是很默契的让出了最前头的位置。 第316章 绝情绝义 http://.biquxs.info/

坂本冷哼着,用一种果然是根硬骨头的眼神审视他。但显然,眼神传递出的信息,绝不是敬佩而是挑衅,似乎憋着坏在琢磨这么硬的骨头,会屈从于何种手段。坂本随即仰头冷笑一下,反问道:“辞职?既然都辞职了,她为什么还把儿子和老娘托付在你家里?” “工作上想法不同,不影响个人私交。” “私交这么好,怎么会不知道这家人的行踪呢?” “这家人是哪家人?你倒是说明白些。” “厉凤竹和她的儿子、老娘,他们到底去哪儿了?” “这话问得奇了,刚才你怎么说的?我正替厉凤竹 措不及防的被打中,那个学员瞬间昏了过去,白姬和立华奏都为莉莉丝的大胆而惊讶,其他学员或许她能够靠着焰牙的特殊性轻松对付,可是毒岛伢子和椎名绝对不会被她攻击到,她的结果已经可以预见了。 没有再去看程全耀的反应,就在他刚送出玄重剑之时,系统提示声响起。 曾经有人想要用三星九阶的基因来晋升三星,但是他本身并无这方面的资质,顶多只能承受四阶,本不该承受的力量再使用了凝基药剂之后的确是得到了九阶基因的能力,但是品阶却下降到二阶。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若是这次逃不掉,待会就不会再有第二次机会逃脱。 这些怨灵一直和他们保持着大约三百米的距离,不远也不近,随着时间的推移,越聚越多,在苏逆的感知中,已经超过了上百头。 不过朱元璋却是想的很远,毕竟此刻他的势力和原来的他势力相比,可以说是天壤之别了。 而之所以慧明大师会认为这里是大雷音寺,是因为……整座嵩山寺内的所有建筑,都处于封印和残破状态。 “莫非此人也是专门为了幻兽而来?”想到此,极天虎的脸色更加阴沉了,幻兽的事情知道的人虽然不多,但是到了一定实力的人还是清楚的,加上眼下发生的情况,让他不得不往这个方面想。 天生对其他种族的灵魂拥有绝对的压制,哪怕是像起爆炸这般有系统强化后的识海,依然有些抵挡不住。 到了作为据点的城堡,斯忒诺便带着伊莉雅跑到房间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夜星也没有多管,召唤出了一点此世之恶,弄清楚了一下此世之恶是怎么赋予英灵身体的原理,夜星随时就都可以让吉尔伽美什重新拥有身体。 不过还算幸运的是,这些人说的都是汉语,那此地应该是国内,想起刚刚还在担心会不会被阴到了外国去出现语言不通的问题,洪中心里不由的一松。 李颠身子前倾,想要往后退已经是来不及了,见姜寒的手不紧不慢的抓了过来,李颠赶忙往前一低头,躲开了姜寒这一抓。 在场的仙家,一个个大声应好。这王母虽然略显胖了,但却是国色天香之姿,仪容大度,颇具天下之母仪之风,全身上下透漏出一股雍容华贵之态,一笑一眸,都异常吸引人。 他的话说不下来了,头上溅出一片血花,双眼往上一翻,隐隐还可以看见一个刀柄,没了两边士兵的搀扶,身子微微晃了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两千块钱哪!一个星期只上一天班,就能挣两千块钱,天哪,我王一龙当年穷困潦倒的时候,怎么就没碰上这种好事儿? 王一龙左右看看,然后来到旁边一个画着大楼结构图的地方,仔细看了起来。 待得傍晚,派出的探子折回,却说是魔军已进驻到入城通道之中,无法探查虚实。 唐翩翩失魂落魄的捂着嘴从卖场跑出来,眼泪却不争气的汹涌澎湃。 第317章 险遭不测 http://.biquxs.info/

坂本戳着方笑柔的太阳穴,摇头咋舌道:“瞧瞧,眼睛里全是痴儿一般的傻气。知道魏源好在哪儿吗?人家爹妈给取他的好名字,和清代思想家重名,那可是免死的金牌!只要他的名气越来越大,十年二十年后的中国人再提起‘魏源’,首先想到的将不再是想到爱国思想家,而是主张投入大东洋帝国版图的亲日派。对远山亮来说,在中国,无论是在世的还是过世的,具有号召力的人物越少越好。中国有那么长的历史,那么多的名人,仅仅靠撰写轶闻攻击这些名人的小毛小病,什么时候才能掀翻那么多的英雄旗帜?虽然无法销毁,但可以尝试记忆替代。创造新 这一个游戏虽说会提前带来整个副本的动乱,但是李致已经答应下来了,那就一定要胜。 “你说什么。”韩妙妙有些惊愕他所说的。眉心之间蹙紧了。形成了一条深深的沟壑。无法抚平。 是夜,华夏武馆的五百名兄弟早已经回去,村民们也各自回了自己暂时的破房子,而剩下的穆东强三人,也跟随杨阳还有杨父去到了杨阳家里。 这粗糙的食物放在平日是断断无法端至台面的,今日在这个不得已的情况下,她只能放手一试。 惜尘一个激灵回过神,咬牙捏着昭儿的手,轻轻刺了一下,纵然很轻,昭儿还是哭了出来,血还是滴到了水里。 凌云轻轻一颤,十四年前,始终都是他永生的梦魇。他害怕任何人的提起,尤其是关于她的一切。 她会这么说岂不是在贬低自己吗,她就不怕黎震霆觉得她能力有限,根本没资格做黎子阳的保镖?还是她认为人难免会有疏漏,而她已经做到最好? “雪儿,退后!吴落,配合我攻击,若是能杀掉这畜生,我们今天就没有白白出来一趟!”一个粗犷的声音响了起来。 “丽娘姨,您在后院吗?我衣柜里的那套白色裙您帮我放哪了?”韩霜霜的声音从不远处飘来,而且越来越近。 这一日,众人来到了一个距离天目星只有几站的大型中转星球之上,并且来到了这颗星球的大城,寻了一处酒楼,要了一个雅间,正不亦乐呼的饮酒聊天。 獒阙再次陷入了沉默中,古求说的话,表明了铁屹已经等不及,要动手了。而獒阙也有烦心的事情,那就是獒阙明显的感觉到铁城已经对于自己失信了。 司徒莹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说,道了声谢,对着秦陆招手,往左边的走廊走去。 “葛丝运哥哥,我也要抱抱”正当金田解决了老婆问题时时,玛格丽特也走到了身边,抬起了花芯般娇嫩的螓首,一脸期待。玛格丽特是见到姐姐们都一脸幸福的样子,也想上前凑热闹。 “呀!~”六个修为低的弟子哪里还敢与中原为敌,吓得连康容儿都不顾了,撒腿就跑。 林嫣儿愣愣地看着自己手中剩下的一个剑柄,似是有些难以置信。 “轰!~~~”余劲的掌风,终于毙暴吴悔的躯体,漫天血雾夹杂着无数晶莹的碎片随风飞舞,刹那间被数百道空间黑洞吸得连渣都没有剩下。 雷格尔咬着不停颤抖的嘴唇,盯着眼前梦幻般的纽约城,下达了命令:“马上准备通讯设施,我要向害虫舰队的每一名海军士兵和每一名陆军士兵播放葛丝运元帅的命令”。 岳梅霜啐了一口:“本来我想帮你的,现在,哼,你自己想办法吧!”她耸了下琼鼻,转身就走。 看到血逍遥几人的反应,白逸顿时明白来人是谁了,竟是如今猿族的族主,也是当今万兽神朝最有话语权的五大王侯之一——大猿王,也即是袁弘的父亲。 第318章 艰难启程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也警惕地和电车里的乘客互相打量,她怕别人,而别人同样也怕她。这时候的西安,局面一点不比有九国租界之称的津门平静。在反对内战、一致对外的声浪占据民意绝对主流的同时,各方视线都聚焦于东北军少帅。谁也不知道擦肩而过的路人,究竟是以什么身份,为了什么目的在西安城里奔走。更何况厉凤竹他们三人,刚才分明是被人追着撵上车的,样子本来就狼狈而诡异,被不友善的目光包围在所难免。 “这车跟咱们不顺路,但是我记得前面有家车行,待会儿我们直接去车行租台车吧。”陈燕平拉着电车上的拉环,挨近厉凤竹悄声说 那是个头发枯白的老人,褶皱的皮肤,干枯的如同风中的老树叶。 岭间的古墓瞬间察觉危机,暴起无尽的魔气,仿佛一尊巨魔苏醒,发出愤怒的咆哮,震得人灵魂都在颤栗。 这次的婚礼来了不少身份不一般的人,赵振英自然乐得做一个顺水人情,给大家安排一个谈生意的机会。顺便也是为明天的婚礼做预演。 使得龙王见状,彻底生起了满脑子的问号,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要是老板还能够多做几套家具,我们的技术还有提升的空间。将来咱们的家具质量再次提升,就又到了提价的时候了吧?”王枫说道。 这使得前来接机的亲朋好友全都放松下来,大家都把眼前的这场冲突当成笑话看待。 管家客气的抬抬手,请邓月茹随自己进入客厅。邓月茹收回观察庄园的视线,朝着管家微笑着点点头,走进了客厅。 云锦绣心里一动,原来这宅子内住的神医,那这些人,不必说也都是来看病的了。 一名衙差用手中的棍子朝着年轻一点的男子打去,立刻在那白嫩嫩的屁/股上留下了一道红痕。 接着,他说出了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之惊讶的一句话:“阳旭,我可以死,但我身后这些弟子,可不可以放他们一条生路? 在这里,没有人会知道她们说了什么,那个渔夫也听不见她们的话语。即便听见了也无妨,他是安染的心腹之一。 随着她空间草地上堆积的品种越多,李想的热情就呈直线上升状态,即使累,却非常享受这种过程。 一旁的海幻斗罗右手一挥半空中的画面又切换了一个这个画面就是当初武魂殿那些魂师屠杀海神岛带来的。 接下来的日子,陆绒绒和周围的男生相处得很熟,嘻哈打闹恶作剧。 京城繁华地段有一间名为来福的客栈以及十间茶行,原本是襄阳候名下的产业,襄阳候爱妾柳姬中毒被神医忘川治愈,十间茶行与来福客栈都抵给忘川做了诊金。自此,茶行与来福客栈都改名为忘川茶行、忘川客栈。 这时郭嘉不容他在稳如泰山,甚至目光中显现出一股激动和不可思议之情。 在他的身后,鲜红的液体缓缓流淌,让整个猿飞族地染上一层厚重的红色。 再看之前在立夏面前颐指气使的老两口,啧啧,才两年不见,竟然已经老成了这个样子。 这一点沈暮倒是不怀疑,科林家的势力大的很,将一个普通人遣送回国还是做得到的。 那一年她过得忐忑,直到临近春节,王夫人又来了,面容憔悴不少。沐芝自然不好去问叶禄英的消息,只安静地伺候着,想从王夫人听得一些消息。 一块一尺长的冰锥朝着黄大麻的头顶插去,眼看就要插下去,黄大麻却动弹不得,他的脚下不知何时已经被黄沙束缚住了。 炎帝与大鸿对视一眼,似是半信半疑,但二人觉得燃灯果然有些来头。 第319章 亲见惨况 http://.biquxs.info/

稍事休息,三个人信步走在路上。 这个集镇很小,走了不到十分钟便看不见什么人烟了。 厉凤竹见这地方广袤而凋敝,忍不住叹口气,问道:“住在交界处,最怕的就是两边都不管。做生意的人,比如我们歇脚的那家旅店,我能理解他们有富贵险中求的想法。但附近村上的人,这么不尴不尬地住着,能舒坦吗?” 陈燕平伸出手,推向远方,道:“红军路过的时候,老乡见识当兵的来了怕得要死,都闭门不出。哪知这支伤病过半的部队,夜里露天睡,哪怕冻得直打哆嗦,也不进老乡的屋。部队开拔的时候,有几户人家就 不过有得必有失,此法若是施展过度,施术者必定身死无疑,若是只是短暂使用,一身精血会丧失大半,修为倒退。 这下子,叶酒酒不觉得那些骷髅可怕恐怖了,这么弱,就是难看点,也不会觉得有多少可怕了。毕竟不是水蛭,蟒蛇之类的生物,即使战斗力不那么强,恶心也能恶心死人。 他的严格也是因人而异的。也是吓唬那些不以学业为重的浮夸子弟。 以李天齐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招惹上什么特别厉害的大人物,因为他还没达到那个级别。 郭浩的眉心有五行轮回,也有太极阴阳图旋转,一种玄妙,奇异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散发而出,让人想要陷入悟道境界。 “好你娘个头,给老子跪下。”水麒麟突然大吼一声,这一声吼,让楚天有掐死他的冲动。 太倒霉了,他原本不过是想捡个漏,跑到这边缘地带逞逞凶,却不想踢到了铁板,还是厚实的吓人的铁板。 与此同时,兽王的脸上露出了警惕之色,兽王也是突然想起,既然金属王这么恨秦阳,他完全可以前往华夏,直接干掉秦阳。 剑尊则是一言不发,他心里和风云的想法相反,因为他明白,楚天这个分身,应对危机的能力比任何人都强,因为他拥有整个原荒最强大的推衍能力。 不过秦阳转念一想,也许只有白老这样心胸广阔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军委主席的位置吧。 在两三个拾荒者中,蝎子眼睛一亮,指向了其中一位外表落魄的中年男人。 “去湘大看看,城区其他地方人多眼杂,说不定陨石已经被人发现捡走,大学现在放暑假,没什么人。赶过去或许还有机会。”胡蝶思索了一下说道。 想到这,赵氏也顾不上为难李灵玉了,转身便要走,李灵玉却是上前了一步,并不打算让她走。 “这里已经进入了云海琼壁,这白虎,恐怕就是传承地的守护神兽,也许传承就在白虎身后的山洞里。”李南风自然也看出白虎的与众不同,说道。 这八道人影,两两一组,配合极为默契,将牧天一和修言分割开来。 面对这个她做梦都想嫁痴迷多年的男人,秦嫣然摆出对着镜子练习过无数次的完美笑容,不断散发着魅力。 “寡人想看看,究竟是你的嘴利,还是我的刀利!”成大的话字字如针,扎在龟兹人耳膜上。 原本听到诸葛孔明的话也让焰灵姬吓了一跳,毕竟诸葛孔明的实力在众人中乃是最高的,而且如今地位又是最高,但是现在听到楚风的话,她才放下心来。 虽然他很想一直躲下去,但他总觉得这样只会让他们陷入被动之中,如今的他最不愿感受的就是自己的性命掌握在别人手中。 张念祖没有犹豫,他知道现在去找老蒋不失为是一个好去处,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没有打车也没有步行,而是找了一辆三蹦子让师傅把他直接送到迪克酒吧门口,他一个箭步冲了进去。 第320章 疯狗互咬 http://.biquxs.info/

厉凤竹捧着狂跳的心,在周围搜寻了一圈,跑过去拉起一条千疮百孔的草席,再跑回来盖在饿汉的身上。亡羊补牢地问了一句:“能好受些吗?” 然而,无限靠近死亡线的可怜人却是哪来的力气回答呢?甚至,他恐怕早已经听不见人说话了吧。谁也没有过濒死的经历,即便有那份心意,却也不知道要怎样施以援手。或者这可怜人还能开口的话,此刻更愿意请求旁人,就此了断他的性命,但谁又下得去手呢? 老乡替不能说话的可怜人诉完苦,自也没必要继续纠缠,揩掉眼角的泪花,扛起锄头就走,他的喟叹却萦绕不去:“善人,好啊 陈伟挂了电话,收到了一条微信,是江晓晗发来的,可能怕他忘记了今晚的约会。 所以,在他们这里,他们在如今的这个时候,他们这也都是停了下来的。 林然很想直接问陈伟有关丝袜的事情,如果丝袜是安语的,作为老公,陈伟不可能没有觉察,上班去穿着丝袜,下班丝袜就没有了,这不奇怪吗? “好,好,好!”这时仅仅有几个很少的人声音从天华道尊那一脉传了出来。 “你,你不是男人,人家不理你了!”孙兰兰一脸生气地扭身走了。 “该走了。”老八率先向那传送阵行去,并且取出几块淡金色的晶石,而那正是神石。传送阵的启动离不开能量,神界的传送阵自然需要神石来供应能量。 看着这漫山遍野的噬土兽,林豹和史少君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场景让他们想起了那些黑夜兽。 雷暴点点头,对上次的几人说道:“走吧,我们开路。”说完一马当先,直接向砖厂走去。而杨林则开始指挥队伍分工。 叹气声在静寂的深夜幽然响起,让人以为是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在叹息逝去的岁月。 “为什么?”陈长生一愣,随即就明白巫心悦所谓的大祸说的是什么了。 不过这些修为上的事情他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毕竟自己那点资质没人比他更清楚。 叶凯成也是刚到,从车里下来,前面的那两人转过头时发现了,立刻停了下来,笑着等叶凯成过去。而叶凯成貌似也和他们挺熟的样子,走过去,跟他们打招呼,还对那妍妍笑了笑。 或许这并不是李穆的最强一击。但是寻常人所能挡得住的么?而且还是一动不动,如此轻易的,不费吹灰之力的阻挡住,完全可以看出此秋风宗宗主的强大,岂是当年所能比拟的? 林枫这边做出截击手段的时候,禹卫的队长,也作出了应对的选择,那就是身子闪动,拉着滕烈后退,一个发飙的八阶初圣,在场的人,谁能掠其锋?谁也做不到。 随着光明神界的动作,黑暗神尊也派出了自己的得力属下,因为黑暗神尊不想有什么好事叫光明神尊独占了。 看来,自己现在所处之地就应该是不周山上的某一处,这样想着,叶枫睁开双眼,想要打量四周的环境。 当距离大厦还有三百多米的时候,果不其然,枪响了。远处的狙击手已经目击到了白清炎的身影,而他也认出了这名少年的身份——此次圣杯战争的敌对方。 “说的好,两万年了,今天是最高兴的一天,看见你,你知道本座看见了什么么?那就是坚强不屈的华夏魂,那是什么?那是华夏的根本?那就是华夏希望,不说其他,来酒吧!”白侯双眼血红,气息也是极为不稳。 “好厉害的秘术!”玥灵儿低喃一声,能被她这妖丹期的妖兽称赞的秘术,显然这欧风桥的“焚阳火”威力颇为不凡。 第321章 故意招供 http://.biquxs.info/

为了追求快速达到效果,每隔一个小时便会有人进来强行给唐书白喂食,一喂就是半个钟头之久,即便深夜也是如此。这一来,更要加上几乎整夜不眠的煎熬。故而换班的人很快就惊喜地发现,他们似乎已经加速达成了远山亮的要求。 听到一切准备就绪的消息,向来爱笑的远山亮反而收敛起神色,要知道逼到只能由他亲自出面审问的要犯不多见,这次交锋本就是场硬仗。更何况,唐书白潜伏在东洋人的阵营这么多年,竟无一人发现端倪,这是很令他们难堪的差池。唯有将功赎罪,才好请求上峰把过去累积的种种错误都轻轻揭过去。 “岂有此理~!几位长老,我们一同出手,先拿下此老怪!”一声暴怒大喝,六道身影闻声而动,从三面包围住凌威雲后,手中暗黑令牌纷纷幻化成兵器。 除非……你真的有着那个身份,那么,这劫雷究竟劈没劈,劈了的话劈没劈死人,自然是你说了算。 一脚蹬飞了冷冻仓的盖子,他从里面爬了出来,然后看了看旁边的两个冷冻仓——设定的时间都一样,甚至因为五千年前他是先把二两和三斤关进冷冻仓里面,所以她们那边解冻的时间比他这边还要早个几秒。 宋离心里觉得好笑,这个明明都已经是成过亲有过孩子的人了,可是偏偏却在这个问题上这么容易害羞,看来还真是食古不化。 半年后,林阳昊身上的伤终于好了个七七八八,元婴初期的修为也被巩固完毕。 “将军,油料是战争的基础,没有各种油料,汽车,坦克不能动,飞机,军舰也得休息,所以这个任务非常重要,而且司令部明显是信任独立师的。”麦瑞尔道。 “海军就不怕深海真的在繁花市进行登录吗?”李华牧惊讶地低声说道,毕竟按照林芝说法,原先就漏洞百出的繁花市这下子的漏洞是更大了。 鬼子对能围住美军这件事很是关注,虽然昨天被重庆军营救成功,但鬼子一直没有放弃,一大早就派侦察机出来了。 赫丝特丽丝接过泰拉石闻了闻,又舔了舔,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搞明白这是啥玩意的,顿时就欢呼雀跃抱着唐辕的大腿一个劲猛蹭。 众人点点头表示理解,反正也不知道是个什么奇怪的家伙,来不来都没什么差别——他们是这么想的。 虽说日子看上去是过的不错,但心里却是一点都不敢放松,毕竟是假冒的,他总担心着事情会暴露。好在这些日子许世军要处理的事情太多,没有人来烦他,倒也是渐渐地放松下来。 我和雨菡都被它可爱的动作都得哈哈大笑。今日的落英轩,恐怕是自跨入新年以来,笑声最浓、最真的一天。 媚姨的一句打理的很好,似乎意有所指,可又叫人无从分辨,一尘不染的大厅里,彰显着平和的富贵之象。 典风那边不但人数占据劣势,并且典风似乎还受了重伤,不然怎么会咳血?这样看来,这还真是击杀典风的好时机,两人虽是互相看不惯,但还是相互递了个狠厉的眼色。 “寰海仙王大人,何必要躲呢,直接杀将过去好了,让末将去开路!”一位勇猛的大将,乃一尊半步仙王,神材魁梧看似一尊体修士。 我跟潘峰走过去,刚要动手,我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又有一位苗疆巫蛊术士打扮的人朝这边走来,我赶紧示意阿福跟阿牛以及其他的随从不要轻举妄动,一切看我眼色行事。 看着突然出现的段一浩,罗昊面se以及平静地说道,说着便要转身离去。 第322章 行程中断 http://.biquxs.info/

远山亮气到耳鸣,只觉有鼓噪的铿铿声在耳边萦绕不散。虽然没有意义,但他还是追问唐书白那些把件分别代表着什么意思。 “白玉表示我这里一切正常,鸡油黄的蜜蜡说明我有要事汇报,黑玉代表我有危险,拿着鸡血石则意味着我这边有突发状况。” “你好像还有一块翡翠。”远山亮极其警惕,不许他漏下任何一点线索。 唐书白的眼皮已经是合上的时候多撑起的时候少了,只是轻笑着回答:“远山君果然是心细如尘。那个……那个很少用到,也就最近把玩过。那代表了我在困惑为什么组织许久都不联络我。” 而且,楚枫的肉身,也已经完全恢复,甚至还得到了更深的淬炼,已经朝着顶级真器级别迈进。 古圣轩本来也是城府极深之人,他为何自大到军方还没有命令下达前就敢自称统领?被扔进密地的血军为何被地牛追杀?地牛为何会在周然才进入密地就现身? 庞大的身子一下子从空中掉落在地上,砸起无数尘埃,而地面上又出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林子矜和乔秀娥往矿上赶的半路上,就已经从路人嘴里听说了事故的原因。 要知道袁家在安平国之中乃是第一富商,钱多的花不完,对待仆人丫鬟的待遇也是极好的,几乎是其他家族薪资的十倍,所以几乎所有人削尖了脑袋都想进入袁家,即便成为最低等的仆人,也是一件令人羡慕的事情。 正所谓主忧臣劳,主辱臣死,墨殇身为白莲教掌门,被别人轻视,简直比往他们脸上吐唾沫,还要难以接受。 她是灵魂体,必须要靠山河社稷画保护,才能够保持魂魄不散,不过出来一会儿透透气,还是可以的。 眼前的年轻军官同照片上的人重合在一起,林子佼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扑进帝铁军的怀里。 老人说话的声音有一点点含糊,很显然那块糖还在他的嘴里,影响着说话的清晰度。 她站在大街中,缓缓的闭上眼睛,想要感受宋翠玲曾经出现在这里的气息。 虽然知道或许不可能,可是这件事情正好是一个不错的契机,根据这个事情所有人都会重新思考很多事情,自己成长了,想必自己的奶奶也会重新思考关于自己今后的生活和人生。 为此,他的确忽略了家庭,也忽略了家人,一直忙于开展自己的事业,忘了去关心和在意自己所为的家人们。感情难免有些淡了,对孩子的关心,也更多的集中在孩子的学习上了。 ……还真是不死心呐,这些愚蠢的野蛮人,到底要经历多少次失败才会懂得放弃? 所以王超想不通,这个部落建造这么多的石质房舍到底有什么用? 可惜他家的那只猎狗就好像是对狗完全没有这方面意思似得,就算是和母狗关在一起,它也不干什么,任凭母狗难受的滋滋咛咛的,人家都能不动如山的睡大觉。 面对这么多只,你是能打得过还是能跑得掉?而且我们现在已经在山上了,就算跑你又能跑到哪里去? 彩蝶在她的上空飞旋着,她今天变得特别的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靠近鬼市的一处废弃千年的庄园,这里因为在地下,没有风雨侵蚀,庄园保存还是非常完整的。 第二天接换班之后,我并没有离开,而是等带着老板的来临。然后给我工资,去买手机。 “我有事找你,希望咱们能够见面当面谈这件事,我现在就在你公司的楼下。”我说道。但也并不是抱着什么希望,她直接就能够下来。一个陌生人,打一个电话,就能够出来见面,这的确像是骗子的一些手段。 第323章 分走两路 http://.biquxs.info/

至于是否要给伊娜用水土不服的药,二人讨论不出答案,想起去问小旅店的店主,有没有遇到过在此住店的客人患水土不服的。还真是问对人了,店主接触人多,对这类小毛病有相当的经验,表示治水土不服的各类药都是四季可用,不必过度谨慎。二人这才放心给伊娜拿药递水。 到傍晚时分,药效还是发挥了些许作用,体温没先前那样高了,只是人依然很虚弱。 “厉,我现在的身体情况,恐怕没办法跟你去延安了。” 伊娜自己先打了退堂鼓,厉凤竹抬眸望望她憔悴的面庞,心里一点没觉得安慰。因为伊娜一副灰心丧气 12月6日,陈宁等准备出发去往青岛时,王泽明再次来到民团指挥部,说道“陈兄弟,知县大人答应了你的请求,委任你为日照民团团练,可在全县范围内编练民团,但剿匪缴获还是老规矩,这是委任状”。 皇上彻底睁开了眼,黑瞳一闪而过有些锐利,起身来到窗前,待看到天际的天色后,眉头皱的死紧,难道彭墨说的难道是真的?。 “诸位光临寒舍,不知所谓何事?”看着来者不善的众人,红叶先生率先说道。 “不干,就不干,谁稀罕在这干!师意,走,咱们不在这里干了,什么素质都是!”郑梦梦拉着师意的手就要走。 没有丝毫犹豫,掏出五枚灵币,这名落败的筑基境三层后期的弟子悻悻的离开了练武场。 这若是让蛮荒地域的修士们知道,堂堂的九大超级宗门之一的尸葬谷居然被殷枫批的一无是处,不知该作何感想。 “都是一家人,不必拘礼,虎子,去倒茶,这里没有外人”王泽明发出善意道。 圆罗口颂佛号后,其余众玉清幻佛宗的弟子也纷纷双手贴合,口颂佛号。 三天后,也就是3月31日,上午十点左右三两出租和一辆面包分别从不同方向开往城南东郊。 而这四个月来断断续续地赶路,崔封距离桓钧峰的路程也只剩下不足十里。 他们也许良久才会说一句话,也许上一秒还马着脸,下一秒就会开怀大笑。但记者们知道,邓肯来看马刺队训练,肯定不仅仅只是想和波波维奇唠嗑那么简单。 墨苒说完这番话之后,之前那些趾高气扬的大师们都惭愧的低下了自己的头,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艾琳,我必须得走了,飞机就等我呢。两场比赛之后,我们就能回圣安东尼奥了。到时候,我会好好陪着你的。我爱你,艾琳。”波波维奇说着,亲吻了一下自己妻子的额头。 海沃德如果接下来选择跳出合同,那么他就将成为一个完全自由球员!亦阳很清楚,现在,是时候向自己的大学好友伸出橄榄枝了。 迪瓦菈和波波菈这对双子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摸了摸对方的尖耳朵。 林璐不信邪的按下tab键,在看到对方打野螳螂的id之后不由傻了眼。 “不知我有资格与你一战否?”一个声音从四周传来。那个声音显得无比的虚无缥缈。仿佛不在这个世界,又似乎从万物之中传来的声音。 “……”沐璟被沐晗凶残的眼神盯着,不由身子打了一个激灵,然后点头如捣蒜,生怕自己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事情。 “琛琛,他就是我跟你说的郭义,郭先生。”江雪轻轻拽了拽王琛琛。 百貌听过之后随即点了点头,分出了两个分身跟随着两人消失在了夜色之中。夏白感受着进去身体之中的白光带来的一股股暖流,抬头望向了星空。 不论鹰头还是蛇头,都透露着强大、凶狠、警觉的意味。埃及的众神之父,万物之祖,与其说是一位高高在上的王者,不如说是一名枕戈待旦的战士,一个随时准备开战的将军。 第324章 暗杀行动 http://.biquxs.info/

伊娜紧抿着唇,眼底闪过一丝悔意,心里还是有顾虑,但又很矛盾地想着,可不能在短短的一分钟内出尔反尔,那也太孩子气了。她光顾着跟自己天人交战,好半晌才抬起头,困惑地望着不发一言的厉凤竹。伊娜怕自己没说明白,身子端坐起来,向前微微探去:“我是说我答应跟密斯特陈回西安,我一定把身体养好。等我好了,我要去延安找你,还有唐,还有密斯程,我要给你们敬酒,我想和你们彻夜长谈。” 厉凤竹听得整个人不受控地颤动,伊娜给她的包容和感动实在太多了。她水眸中的欣慰之色,不过片刻就被眸底生出的悲伤淹没。 “少给我戴高帽,吃完赶紧洗碗,屋里衣服洗了吗?一天天就知道张嘴吃饭……”赵荷花一阵数落,饭桌又恢复往常的沉默。 “肤色只是因为毒没排完,过几天就能恢复了。”陆青草看穿了她的心思,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紫虚刚想准备张口,说明其中的原因,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理解,诸葛亮所说的事,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当中。 “彪,族里难道没有食物了吗?”祝花花看着这样的胡萝卜,讲真话并没有什么胃口,她扫视一圈,看得出来族人们的状态不是很好。 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虽然不知道花花是怎么做到让狼王帮忙的,但以狼族贪婪霸道的性子,一定也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了。 打了半辈子光棍的他也想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可他穷,人长得又丑,村里没人看得上。 他离王更近些,自然看清了此刻他眼底里云涌着的恐怖杀意,只是现在被王不动声色的压制着罢了。 “那我去…”方闲听完,深刻于心,又想要钻手术室干技能点了。 徐振云念头微动,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卢奕之和郝赫旳的排名理应是三十七、三十八;但是人榜再度出缺的话,反而是三十八名之后的人物反超上榜;总之是无论如何轮不到败在自己手上的这二位上榜。 时刻保持一个颗敬畏之心、不任意妄为、不随心所欲、不无法无天。 作为一个旁观者,其实她能体会到银婆婆的矛盾和顾虑,也能感受到叶尘的愤怒和自责。可她毕竟是个外人,实在不适合说太多。只能一边安慰银婆婆,一边默默祈祷叶尘此去能够安然和顺利。 “一出来就觉得没事干了……”走在路上,跟着人流在路上走着,时不时的看一眼路边的商铺,洛澈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 阿瑟的身体化作了点点星光,那些各种颜色混杂的碎片渐渐融入了卢恩的身体。也是在那一瞬间,卢恩开始了轻微的咳嗽,身体也开始逐渐回暖。 “什么幕后主谋?道长,你究竟在说什么?”古特有些疑惑的问。 因为只要他不刻意的输出某种属性,紫金之力的属性就一定是平均的,即使洛泽想极限的输出某种属性都不行,这还是再给李锋制作身体的时候发现的。 “你是?”听到叶尘的问话,金二才转而望向他,好似之前一直没有注意到他一般,疑惑的打量着问。 其实,这是叶尘在他们出发后第二天提的意见。按他的说法,如果十二人都展开身法赶路,或许确实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便感到西域古兰国。可若是因此引起旁人的怀疑,那他们变装也就毫无意义。 “闭嘴,老实点,我已经把你的本源封印了!”彼岸的怒声传来。 他错的就是,拿下中原之后,就以为自己统一了天下,他如果能够真的一统四海八荒,把五洲四海的所有人类全部变成自己的手下,那他实行这个策略就没有问题。 第325章 齐心克敌 http://.biquxs.info/

“是,我也看出来那是个识字的好人家的太太,可就是……人头太少,我心里乱。”司机还想打个商量,“要不你陪我走二十里路,就二十里。再开二十里,前面就有跟合伙做生意的兄弟,我跟他们碰了头,心里就踏实了。” “不如这样,咱们一道上农会问问去,有没有人跟你同路。你不收人车钱,肯定有人愿意搭车。”陈燕平说时,就想搭着司机的肩膀一路同去。 谁知司机向后一个闪身,道:“先生,你再帮个忙吧。你一个人去农会,你就说是你买了车票又不坐了,反正钱都花了就请老乡免费坐。” 陈燕平这就听不 她害怕自己哪一天,自己会对生命,对生活彻底的失望,到了那一天,她恐怕都没有办法来得及通知别人,就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盛怒之下,红衣童子一扬手,一道散发着恐怖气息的掌印瞬间出现在白衣男子的上方,狠狠的朝下拍去。 大苗王伸手一抓,便将两只飞天蛊控制住。他是养蛊的人,也不可能被飞天蛊所伤。 所以,村里的孩子一个是害怕胖墩,在一个也是畏惧胖墩的猛奶奶。 这就是藤本宽走的冲绳方面的关系,而且,这次正好有好几个关于儿童方面的节目,国子也就来试试了。 现在时间可算是紧迫,他也不想多在这边呆着,毕竟,天品灵药的吸引力可是无比巨大的。早一点到虚灵岛,也能够多出一些机会。 而杨智的拳意在剑光海洋中犹如怒龙咆哮,两大高手一起出手,凶狠到了极点。 余飞余大老板的脸上也是露出了一次颇为无奈的表情。反正都已经吞了。那也就没有什么办法了。自己就算是后悔也已经晚了。 一夜无话,眨眼之间就到了天明。即便是换了地方,秦海蓝等人每天必做的功课也不会落下。 口中轻哼一声,身体在微微一顿后,随即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力量,一举冲破身前的无形屏障,进入到了洞内。 仔细想想,周正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在来到学院之前就知道,这个世界上出一个化境高手是多么的困难,更别说要突破化境之上了,如此稀薄的天地之气,连让他们正常的修炼都维持不了。 “大姑,你现在进屋跟奶奶道歉,我就让林枫拉你们一把!”沈梦晴说道。 相比之下,板甲无论是在防护面积还是防护部位上都要远远超过锁甲,缺点则是需要占据大量的负重,而且对耐力的消耗也非常大,一般适用于骑乘坐骑作战的骑士类玩家和担负重要职责的坦克类战士玩家。 天威骤起,雷劫酝酿,乌云似乎距离着地面越发的贴近,狂风在霎时间卷荡而起,狂猛呼啸在朝北山林中,如同面临末日般,无数株翠绿巨木连绵折断,无数弥漫着仓皇震恐意味的兽吼声,此起彼伏。 但于斌并没有接纳这股死亡之力,反而掏出一把橡树种子,然后一把捏碎,橡树之种内浓郁的自然之力瞬间喷涌而出,甚至让于斌的生命值都产生了明显的下降。 周含韵的二伯周亦涛不知何时冒了出来,一边说着,还伸手从周含韵手里把黑袋子拿了过来。 蓝衣男子微微一笑,却又摇摇头,没有说话,反而把目光看向了下方的廖心欣。 “那走吧。”莫凡点了点头在大街上搭了个出租车,接着来到了码头。上了游轮之后,莫凡跟莫熏儿来到了餐厅,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晚饭的时间。 “这个……”赵兴年在叶贤的审视下,不由得方寸大乱。他暗骂自己无能,还不如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沉着冷静。 第326章 身负枪伤 http://.biquxs.info/

陈燕平趁着大家伙儿往楼下走,胳膊肘蹭蹭司机的手臂,低声打趣:“师傅,少挣几张车票您都不舍得,可这几发子弹好像还更贵呢。” 司机立马不高兴了:“你这读书的秀才怎么还挖苦人呢。我是爱钱,但我也是能分清是非的人,鬼子都摸进村了,我要还是留着子弹不打,兴许最后这子弹就往身上穿过去了。” 厉凤竹看着司机虽然斤斤计较实则深明大义的样子,觉得很是有趣,自然就笑了一下。只是这么一下,她腰上又开始疼了,这就赶紧敛住神色。 耳边,是陈燕平接着刚才的话茬继续解释的声音:“我去的时候农 康永安带着陈美嘉去了为她准备的办公室,这间办公室面积超大,不过里面布置的却不像是办公室,反而像是一间娱乐健身房。 当然,这一切都是葛月英事先算好的,她知道张邵宇肯定会丢三落四的,而张邵苧也就事先算出来了要发生的事情,所以就提前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出来,就等着张邵宇使用了。 这九尾妖狐抓了高建军,可不是要吃了他,而是要吸食他的阳气。她元气大伤,需要补充男人的阳气才能够恢复到数百年前的状态。 而就在这时,念族的那个魁梧大汉修冥,口中吼叫一声,只见其浑身突然暴鼓了起来,肌肉线条将衣服完全的撑开。 毕竟他现在的实力也是属于无限接近半仙的了,所以这一道剑芒的力量威势太过强大,严格来说半步天人境强者都接不下这一剑。 叶凡现在面对的是帝级投影的道宫五重天的存在,要知道这道投影的实力,即便是在同一等级,也是远超第二关投影的战力,而叶凡却是要面对修为比他还高的帝级投影。 普渡大师摘下一朵荷花,取下一片花瓣,用荷花的花瓣舀了一点玉山泉的泉水,然后便用那泉水清洗若离那空洞的眼洞。 那些家伙,又不攻城,我要是出去的话,他们又掉头就跑了,没什么战果,起不了什么作用。 葛良冲向鸡窝,看到家里仅有的一只公鸡和三只母鸡此刻正在院子里晒太阳,于是慢慢走过去,准备趁大公鸡不注意一把抓住。 “嘭”的一声沉闷至极的爆响声响起,许天脚下的地面瞬间爆裂开来,强大的反震力使得许天双腿都深深陷入地里面,而那道黑影也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抛向空中。 刘维国看着韦相头上雪白的头发,也有些伤感,这位老人曾经也是年富力强意气丰发,如今老态龙钟,走路都要人扶着了。 刘鼎天按了按烤肉,浓郁的肉香散发出来,三级妖兽的肉远比二级妖兽要强悍的多,烤起来也费劲的多。 刑天还是略输一筹,直接让击飞,之后落到地面上让瓦片埋住了。 “这……”皇帝还真没想到陆缜的态度会如此的坚决,怪不得当日廷议他没有开口呢。要是他真把心思道出来,别说那些官员了,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囿于形势也只能驳斥于他了。 “怎么,还想耗着么?本官可没有太好的耐性,要是因此误了事情,王公公怪罪下来,你可吃不了兜着走了!”陆缜似乎是有些不耐烦了,当即把脸一沉,低声喝了这么一句。 “你们俩在布莱克城等着我……”朗乌姆说完也不看两姐妹就要离开。 对于这个响亮的名字,已经有了灵智的旱魃自然是想要反对,可是当他偷偷打量了一番云尘后,就立刻放弃了,然后乖巧的点了点头,似乎是非常喜欢这个名字。 陆缜猛打了个激灵,这事越想越觉着有可能成真。而以如今京中局势,真要被他们盯上了,可就有些难办了。毕竟他们那边可是有叫人头疼的厂卫为爪牙的,若对方真用了强,自己还能确保安然无恙么? 第327章 小沈老师 http://.biquxs.info/

这时,他们已经到了学校,地方不大甚至说是简陋,就一个班全挤在一间教室里。 里边正在上国文课,孩子们齐声念了三遍“仁慈”。 跟着有人开始讲解词语,听声音可不像是大人。 “仁慈就是仁爱慈善的意思,近义词有慈祥、慈爱、慈善、慈悲、怜恤、善良、和善……而仁慈的反义词有暴虐、凶狠、毒辣、野蛮、狠毒、凶暴……” 厉凤竹无端觉得声音有些熟悉,但隔着门也不确定自己的猜想是否准确,而且……她兀自摇摇头,还是偷偷地否定了。虽然声音很像,要是他,应该不敢上讲台吧。 但凡是少梁本地人,没有一个不痛恨那年年的水患,东梁大夫范鹄是这般,韦诸也是这般,一想到日后他少梁或可从此摆脱水灾的侵害,他心中便不禁兴奋起来。 没有等扎鲁巴把话说完,雷尔夫拿出机车,摘下扎鲁巴按了上去。 如果是他们自己,面对这样好的机会,只怕是马上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了吧? 即便是一些比较大的战舰,在如此猛烈的流涛下竟然也出现了翻滚的现象。 既无天险可守,那么试问楚国若要搭救宋国,需要投入多少军队? 司慕白正巧坐在车上要离开,远远的就看见司骏疯了一样的跑了过来。 空廊没说继续说,话尽于此,想必温瑾离也已发现其中蹊跷之处。 她决定了这些礼物,就算以后不去参加宴会,也可以让安安在家里穿穿,这些衣服可真是太好看了。 而他们现在是力一被压制住了,体形上又没有什么优势,刚才赶这趟山路都觉得累得够呛。 要说谁是少梁最厌恶的魏人,那无疑就是眼前这位魏相,谁让公孙衍当日盛气凌人的威胁少梁呢。 可脑袋里却始终一片如白纸一样的地方,让她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想什么。 “不错,这人很厉害,而且我感觉这人有点危险。”周道点点头。 她竟然沒理我,这丫头不会是又睡了吧,我轻轻地推开门,发现萍萍并沒有在房间里,奇怪了,难道是洗刷去了。 “我们继续向北走吧,我也想看看这些时常将骑士精神挂在嘴边的家伙!!”萧羽说道。 “郑,郑郑郑总!”见到又来了一位大佬,徐佳坤兴奋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想到陈宇为自己出头,钟丽梅心里就暖暖的,所以一坐下就含情脉脉地看着陈宇。那眼神太毒辣了,挑逗之意太重,让陈宇不敌,更坐立不安,怕钟丽梅出现什么过分的举动。。。没等他说话,就有几名男子向他这边走来。 而之前,雁栖受沐一一的托付曾经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就是在自己的家里。想想当初的样子,乔寒烟就为自己的无礼感到惭愧了。 “他叫欧阳浩。”突然,就在落魄男子想要说话时,一冰冷的声音响起,震得在场几人一愣一愣,随后打了个寒颤。 “哼!要你管!”欧阳冰冷哼一声,随后坐回原位,并没有拂袖离去。刚才已经失去了所有形象,这时可不能连风度也失去了。 他点了点头,将背包背在胸前,然后和天庆他们讲游戏币分了!我交待他们把手机都调为震动,因为在这里,你根本听不见手机的响声。 不一会的功夫,就有一个膀壮腰圆、浑身上校好似一个水桶的黑影出现在了九头蛇的会议室内。他,应该就是金并了。 二人风尘仆仆,面有倦色,嬴政本不忍直接分派作战任务,谁知鸿扁二人一句话正说到了嬴政的心坎上,嬴政见状,不再客套,立即传令,召全体玄君级别的高手速来大帐议事。 第328章 商议奸计 http://.biquxs.info/

不过,方谦不免要好奇,眼跟前这些人谁有本事接下这烂摊子? 正想时,门外响起一串皮鞋点地的动静。 方谦屏息凝神望着门把手往下一落,旋身转进的人影,实实在在把他惊得白胡子都要朝天高竖:“笑笑,你怎么来了?” 难道远山亮要找个黄毛丫头来挑这副重担?不能够啊,也没听远山亮说起他有兴女权的打算。 “以前那些由唐书白维持联系的家眷,现在由我负责接手,以后会经常在这里碰见。”方笑柔边走边答,唇边划过一道无声的冷嗤,走到对面拉开椅子坐下。 她总是姿态倨傲,不 “别这死气沉沉的表情,爷不爱看,来个狐媚撩拨的。”赵甲第睁开眼望着袁树调戏道。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了龙傲天的耳中,顿时他如遭雷鸣一般朝着四周看去!脸上显示出了一分的惊喜。 脑中灵光一闪,龙傲天似乎明白了什么一般!随即嘴角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笑容。 这也就是有大型运输工具的好处。若是只靠几台机甲来搬运的话,多半会累个半死。 “郝仁哥哥!”青语的泪水抑制不住的流下来,弥漫了她的眼睛。 “你要帮周红良讨一个公道?”蔡言芝的言语听不出是悲是喜,是欣赏还是反感。 薰俷二话不说,催马往迎春门方向急驰而去。身后众人莫名其妙。紧随薰俷而行。 打断罗林的思想,伯德朝着罗林和今天一直没有说话的吉罗说道。 他抬头看去,只见王灿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容,手中又掂起一柄钢刀,正做出一个将钢刀朝他射来的动作。 因此,但从数量来看,孙刘联合起来比曹孟德多五千人,所以说,还是有优势的。 童信瑶送唐浩走出十几米,才停下来脚步。看着唐浩的背影消失在朱翠花丛中,她才转身返回了大厅。她没有在大厅停留,而是直接上楼回到了她的房间。她坐下之后,打开丹盒,把这颗爆骨丹拿了出来。 这样的变化,就是姬幽都感觉到有些震惊,尤其是尹修竹修为的变化,这么短的时间之内,修为提高了如此之多,这样的速度,完全可以碾压应天帝国之中的任何天才,哪怕是普坤也绝不会有这样恐怖的修炼速度。 就算是此刻,他的气息也仿佛不存在,或者说和这天地融为一体了一样,如果不是亲眼看着他在这里,姬幽甚至会觉得眼前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位老者。 “你碰到老子了知道不,赶紧给老子道歉。”几人正在登山,却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怒骂声。 “混账!你是想让老爷我逃走?”虎敬奇怒喝了一声,面色一派严厉。 狄摄说着走到这面墙的前面,他手掌一震,一股源力蓬勃而出,在墙上覆盖上了一层屏障。接着,他的手穿过这屏障,轻轻一推那勉强。 “九霄凌歌,我觉得我们可能暂时没有办法过去帮你们了。在看到刚才那条消息之后,广场上的那些公会已经开始往你们那边赶了。”勇敢的心说。 入口处自然是宽敞的,头顶用巨木做梁,每个不远处就立有木桩支撑,不时有风在洞中来回,吹得人身上发凉,如此,倒也不会感到气闷,不至于让人难以呼吸。 如果是平时看皇上对皇贵妃如何如何,还无法判断皇上对皇贵妃的态度,那现在看皇上的反应,众人也都知道了,里面那位,已经是与太后在先帝的心中一样,不可撼动。 “呵呵,我这流火锤自问在法器中也是不俗,却没有要了你的命,看来你的霸王甲功法和龟神盾真的是名不虚传呀,我弟弟败在你手中倒是不冤。”严宇一手扯下面上的黑布,阴惨惨地说道。 第329章 悔之晚矣 http://.biquxs.info/

思及此,方笑柔强压下嘴角边那自嘲的冷笑,继续向下说:“把亲日的魏源推至高位,慢慢地,中国人再谈及‘魏源’时,先会问哪个‘魏源’,这是初步的效果。只要我们坚持不懈地把我们的‘魏源’推向各个有影响力的舞台,终有一日提起‘魏源’大众便会先想到亲日的魏源。” 远山亮颔首,终于想起来说话:“那就这么定了吧。” 很干脆的决定,因为方笑柔或者说坂本的揣测正中其意。 跟着,远山亮问方谦:“领事馆那边有没有跟你提起要盖医院?” 方谦瞅这话茬适合发挥,赶紧拍马屁:“这事儿 一行人从屋子里走出来,只见果园前的空地上,已经搭起了高台。没有过多华丽的装饰,也没有什么广告宣传海报,又或者led大屏幕。只有宋语婧简简单单的站在那里,手持一支麦克风。 金翅大鹏骇然地抬头看着半空,面色苍白,眼神中带着一抹凝重。 远离内地的澳门,一个金发男人,坐在大红色的钢琴前久久不语。 到那个时候,她还想来陪伴着卫卿笑,还想在任啸决和虞宁的膝下尽孝,恐怕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她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做好自己在武林大会中丢掉性命的准备。 血无双一双血眸死死地盯着凌余铎,下一霎,一道低喝之声,陡然响彻。 不过,要是那位纪元代理商人的潜力极强,再加上药材数量没多少的情况下,自己也就没必要去了。 师航毫不客气地揭短,唐关老脸更显局促,他忙又干咳了几声,仰着脖子灌了口酒。 兰怡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她又不可能暴力将兰怡拉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师云齐和君天珩离开了。 这一眼倒是让杨为柏有些心猿意马起来,耳朵也不自觉的红了一块,咽了咽口水,杨为柏又转身背了过去。 夏炎见状,面色不变,双眼之中,神魂之力陡然凝聚,只见那原本平静的封神塔,突然爆发出滔天黑芒,一道身穿黑甲的身影,瞬间朝着九夜君王暴掠而去。 李长安听罢,顿时有些不厚道的笑了起来,他以为什么事呢,就这? 在他们眼中,一副很奇妙的情景正在上演,随着时间的不断推移,那头马王在被郭大富铁拳不断捶打之下,身体似乎是在被渐渐染色,从原本灰蒙蒙的黑白画风,开始被侵染成和郭大富一样的彩色画风。 五月二十二日,栢城市旧城改造公司和佰州古城开发公司正式完成了庄家巷片区拆迁改造手续交接工作。片区拆迁改造的所有手续和资料全部交到了开发公司手里。 说话间跑过去几个玩耍的孩童,大多身材瘦弱光着上身,不过脸上倒是都写着欢笑。 「这边请……」下马车以后自有王室的侍从引领王宇他们前往会议召开的地方。 虽然她看史云东很不顺眼,但想到对方被家族当做随时可以放弃的棋子,以及之后可能面临的后果,她心里不禁也生出了一丝怜悯。 “好,那我们就说定了。”宫涛心情大好,就连手上的伤口,好像都感觉没那么痛了。 说来也是神奇,这些鲜血一滴落上去,便立即被这具战斗傀儡给吸收得一干二净,一点也没有在其表面的皮毛之上留下一点痕迹。 王思齐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要是指望你,可就真的是房倒屋塌了。 刘和一边走在渔阳城街道上,一边做下昔日的暗号,他很清楚,由于之前他是处于逃荒之时,加上父亲刘虞已死,所以就只有几千人随自己去辽东。 第330章 狱中激辩 http://.biquxs.info/

起初,方笑柔也不是计划好要跟唐书白这样耗着的,她只是被这场面、被这些言语冲击得神游天外。是唐书白拼尽最后一丝气力,说了一句有屁快放。都这么说了,方笑柔要是乖乖地开口那可没有面子。 拖延对唐书白来说是极致的折磨,他身上一块好肉没有,人早就不清醒了,每次提审前都要先打一针,把他的精神头都吊起来。清醒会打破他对痛感的麻木,所以这种时候他心里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速审速决。方才已经打过一针了,要是拖得久一些,还得再来第二针。 事情好像果然如唐书白所料,方笑柔大概也怕中途药效过去,没 陆父将苹果放到玻璃盘上,手起刀落,利落切开八瓣,随后插上一支牙签,摆到她旁边的柜子上。 岳云又一屁股坐下来替谢茂解惑。他所说的天后娘娘,指的是沿海一带很崇拜的妈祖娘娘。 “别动,这只是在演戏。”叶楚晓得陆淮极不喜欢和人身体接触,特地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着。 宿贞还道嫁人,羲和远走大洋彼岸,这俩不交青盟令牌也就罢了,奇葩的是排名第三的龙咎也不肯交还令牌。执委会让他交令,他说青盟规定的是四十岁以下。那时候他还不到四十岁,坚持不肯交。 一个妖孽和一个丫头片子,没有过多的眼神交流,沈九和叶楚就这样擦身而过。 然后,招儿在兰妮口中听到一个故事,一个让她头皮发麻的故事。 见这家客栈还算干净,风无心要了间上房,将月芊芊和那孩子暂时安顿在这,出门打探消息。 “露露,你在我心里从来都不是奴婢,若你真心喜欢吕升影,我便认下你这个妹妹,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月芊芊语重心长的说。 更何况这家伙的模样也未必就能符合妖族的审美观,青鸾喜欢的可能是那种羽‘毛’‘艳’丽,尾巴长长的东西。 “怎么?我们几个在里面干什么了,还要跟你们交代不成?”娜丽丝听着后面的声音,顿时说道。 “就在这里表演吧!记得,一定要让他满意,最好能玩死他们父子。”韩斌对着袁嫣了王心研使了一个眼神,带着她们离开了。 “队长!你去死吧!”陈秋白表情冷漠的对着法布罗的队长说道,然后陈秋白的幻影剑舞便直接出手,毫不留情的在法布罗队长的身上切割了起来。 苏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个月后,他的伤势并不算太重,至少和上一次的重伤比起来,并没有太严重,之所以昏迷半个月,那是身体本能的修复。 就在这个时候,空气中流光一闪,五道身影凭空出现在加利奥的身前。 众人把头转到一边,看都不看朱若雪一眼,露出一副我不认识她的样子。 “叮!!!如需要系统给提示出阵,则需要缴纳积分五千点!请问是否需要提示?”回应陈秋白的所求,教主大人系统性的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 “爸爸,我知道,你跟龙振义过去有老交情,龙振义来求你,你念着过去的交情就同意放鬼子健一马,让他出了国。”俞宗秀说道。 事实上,陈天刚才的那一拳很有技巧,所以他才会这么说。那一拳的关键并不在于力量,而在于击打的地方——腿弯处。 苍禁言将一杯鲜榨果汁递给木苏苏,道:“喝点东西吧,在飞机上容易口渴,那边有个卧室,如果觉得累了,可以去那边休息一下。 顾心童也不是骗林木庭,靳辰东确实很呵护她,就连阳阳上学都不要她亲自相送,还是在有司机的情况下。 第331章 押往城外 http://.biquxs.info/

方才一番慷慨激昂,耗尽了唐书白全部的精神。一旦停下来,整个人意识涣散,只听见开头一句“奉远山公馆机关长的命令,带回公馆再审”,便昏了过去。倒下去之前,他的嘴唇动了两下,有音无字的,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自己说了什么。他只是感知到身体真的快要撑不下去了,深埋于心的那个念头,也许将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奢念。 “手续不齐全,你只能探视提审,不能带他走。” “一只剥了皮的臭老鼠,该说的都说了,哪儿还那么宝贵啊!”方笑柔撅嘴娇嗔道,她拉着肩章更高阶的一位,肩膀摩挲着那人的胸膛,“手续后补不行 听到师父这么说之后,李天这才明白师父此次回来万宝斋的原由。 许多人都在打探李天的消息,都想知道这个能让刘洋推举出来,这个给林家一个狠狠的耳光的年轻人,到底是什么身份,又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儿。 温言转过身就见温柔送着一个身穿白袍,年龄看起来有五十多岁的老头,从里面走了出来。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你怎么在这里?”慕南卿好整以暇冷下脸,音色浅淡而极为冷清,听起来就像是在审问。 那名打破了元气墙,身高两米,形似魔鬼的神秘修士跑慢了一步,被火焰吞没,惨叫都没发出,化为飞灰。 三皇子的母族绝对是有哪个实力的,他姥爷手下的门生,如今可是在各地都有任职的。 丁凌这一刻没有觉得害怕,也没有化为遁光逃走,而是迎着通天彻地的剑影冲去。 竟真的有发现了……院内,众人皆是诧异,便是赵知县都愣了下,他就随口一问。 吴婆子抽了口冷气,强笑道:“这……这不曾有,一准是娘子听岔了。”这话要是深究,只怕连大奶奶都保不住她,这可是坏了苏家名声,大奶奶她们说的,自己一个下人怎么能说。 堂中这两位不速之客还真是让苏云好好吃了一惊,她从没想过这两人会登门求见,原本她们便该是互不相干的人。 李龙飞说罢俯下脑袋,用炽热的双唇将明月面颊上的泪痕吻了去。 秦九发现这个想法在自己脑海中停留几秒,她有些自嘲地摇摇头,大步走了出去。少爷喝没喝掉哪碗药她并不清楚,也不是那么想知道。 “我是你的仆人,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主人遭受痛苦……”青颜泪眼婆娑地看着李龙飞。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王叔如何也是花甲年龄,叶玄对他一向都很尊敬,可今天,他发火了。 王家也是秦家现在的阶段能攀上最好的亲事了,不是之前周大娘子介绍的那个,而是王家本家,如今大房的嫡四子。 只是她看着绿柳一脸阴沉的脸色,心知必然有什么事发生了,不敢多话,却是忐忑不安地跟着来了。 可惜上天是公平的,老天爷给夜之一族的任务就是维护世界的和平,至于成神,是必须,不然六年之后等待着自己的只有死亡。 冯延鲁点头同意,不想引人注意,节外生枝,毕竟伏杀传旨队伍,击杀了那么多大内侍卫,一旦暴露了,等于公然对抗朝廷,有谋反之嫌了。 收到陆明的消息,李怡兰轻轻的点头,然后带着李晓兰走到大殿的角落。 苏宸倒是没有跟他争权,这个时候,争来争去也没意思,最后,攻下越州,然后拿下杭州,迎接杨吴主公杨灵儿和韩熙载等大臣前来,才是关键。 通来钱庄?章栖宁愣了下,她记得那好像是章家名下的钱庄。等等,展隋玉留下她,该不会打的是这个主意吧!她回头看过去,见那厮正一脸“有劳了”的表情看着她。 第332章 救出囹圄 http://.biquxs.info/

囚车门被打开,车里暗暗的,只能瞧见外头两侧分坐一名驻屯军打扮的男子。借微光可以看见里头有人,抬着细瘦的胳膊一直在动作,只是看不清那人在做什么。静听之下,有隐忍的呜呜低泣声。 方笑柔不耐烦地皱了皱眉,脸微微向后偏:“得了,下来吧。他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几片纱布能管用吗?” 吕乃文听时,脚步不由地上前。 有人被推着从车上跳了下来,抽泣声依然在。吕乃文凭一点月色,认出下来的也是一名女子,他肯定自己不认识,却又觉得有几分眼熟。 方笑柔受不了这种磨磨唧唧的样子, “大侄子,既然你知道马皇,那你知不知道马皇叫什么名字?”秦宇神秘一笑。 “戴沃勒,你居然返回来,难道主魔大人的警告你不听吗?”别人不敢说话,埃德可不怕。 有人要上位,就必须要有人让位,这也是少了一个公益广告一首奥运歌曲瑞瑞就那么着急的原因。不知道许易错过的那首歌最终会落在谁的头上,但能肯定的是,如果那是个新人,说不定就是一炮而红的机会。 王元山脸色微微一变,眼中闪过一抹凶狠之色,全身的血气都被他催动了,不败王拳的威力赫然又提升了不少。 “你们可知,我们所知的事情是什么样的?”李隆基说着给萧江沅使了个眼色,让她亲口来说。 这一式,是在第四式的基础上,进行加工,第四式焚刀,就是将焚焰实质化,虽然能释放出来焚焰的最大威力,但却没有任何技巧可言。 不管怎么说,张晓森也要强硬起来。王江安又怎么样,难道在申春,就不给张家面子?就算不给张家面子,也要考虑到国际影响。 唉,要是他们知道,真的有钱了,会特别无聊,也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羡慕有钱人。 “薇薇都催好几次了,再不起太阳晒到屁股啦,来,我给你按摩一下。”说完,秦宇的大手轻轻的拂过苏子妍的身体。 面前的画面让程胜脑门上冒出了大片的冷汗!擦!什么鬼?师叔和三大妖王怎么混在了一起? 明珠宗,明珠武圣以移山倒海的手段,移挪来九座峰峦,组建成九座倒峰山,一手创建圣武大陆第二大宗门。 纸鹤散人看到温清夜向着戊己杏黄旗冲去,冷喝了一声,真气一凝,一掌向着温清夜拍去了。 “咱比的不是年龄,而是实力,要不再打一架?”凌宇威胁地说道。 凤城中心广场爆发出一阵惊呼声,这一战众人才发现温清夜的天资是如此之高,竟然打败了成名已久的天才聂双。 嚣张青年听到萧狂的话后,这才反应过来,后面等待看热闹的人更是哄笑了起来。 萧狂的声音很大,店铺内正在看东西的四人听到之后,都朝着萧狂看了过去。 “该死的,你说什么!”天帝血神听到萧狂的话后,气的大声吼道。 “腾老头,这少年是何人,你怎么不介绍给我们认识认识?”黑袍的药鼎徽章上,唯一有五道火焰的老者笑着问道。 天玑星君一看到这个,眉头变皱了起来,这才一盏茶的工夫,掌门就要聚集星君,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和龙剑城和梵云寺有关? 这一看,众人的心脏都开始抽搐起来,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涌动着。 玫瑰帝国有外交人员,圣堂也有,雪精灵就是最好的外交官,圣堂在一区的影响即便是其他的游戏区也多少会有所耳闻,以圣堂的实力根本不用去主动拉拢同盟,会有人找上来提议同盟的。 王浩显然还处于激动之中,带着满脸的喜悦脸色走过来,但见许杰离去的身影对周游投以纳闷的眼神。 第333章 幡然醒悟 http://.biquxs.info/

这次,换吕乃文叫住了她:“方小姐,你站一站!你肯把美子小姐带出来,说明你也意识到即便没有她,令尊也会为他错误的选择付出代价。甚至,你有那份胸襟愿意把她救出虎穴。往后,好好珍惜你的智慧、你的人生吧。选择对的路,做个好人。在青史上留下难堪的恶名,倒不如不留名的好。” 方笑柔的肩膀耸了耸,呼出好大一口浊气,抬手扔了什么东西过去,便头也不回地钻进了车里。 “扔的是什么?”徐新启见车子走了,赶紧上前来看。 吕乃文摊开手,掌心里托着一颗包着金衣的安宫牛黄丸。 徐新 “不急不急,你慢慢挑。”叶楚早就料准了付恬恬的心思,把菜单放在她的面前。 摸了摸自己的脸,叶嘉柔自怜自艾,自己空有这样的美貌,偏偏投生到了姨太太的肚子里,所以现在的日子才百般不如意。 在君上面前,他根本没有余力去关心、思考别的事情。脑子里始终都是空白的。 淡淡的雾气,弥漫在大屿山别墅的丛林中,叽叽喳喳的鸟儿率先吵醒山林的宁静。 赵子弦摇头苦笑,看了黑苦妹一眼。“人为财死,鸟为食王,无可厚非。你们觉得他说的真的吗?”想到先前身体的异样,他觉得巫灵儿并非是个疯子。 直到他难以忍受玄池再次破碎的痛苦,浑身紧缩,谢茂才惊觉他对自己做了什么。 针对此,众贡士们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挨着数字数,并打好草稿。当然草稿打得要合乎规范,不然很可能就会发生多了字或是少了字,是时该抬头的没办法抬头,该一行从头到尾却少了字,是时可就是悔之晚矣了。 “还不是你,让我囤积原石,好多人把我们佳辰珠宝当傻子呢。”关佳慧语气中有着四份刁蛮,六分骄傲的接话了。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做这些原石老板眼中的傻子,那得需要有资本。 此时,叶楚正因为和叶嘉柔同处在一个空间而感到烦躁,叶嘉柔还非要用自己最讨厌的语调说话。 可谢茂用了这么多耐心和妥协来面对这件事,衣飞石也不能一声不闻就落荒而逃。在互相伤害中失去的信任,总要一点点拿回来。衣飞石尽量让自己相信谢茂的温柔,相信君上绝不会故意逼迫或诱导。 她翻找了一下,水袋,医疗箱,铁刃匕首,少量精盐,都在里头。 穆青澄蓦地想到,那人是不是也在找匕首?如若不然,母亲的卧房里,还藏有其它不为人知的东西吗? 秦明和王凡对视一眼,秦明甩出十几把柳叶刀,紧接着一个滑铲来到林羽的侧方,于是同时,王凡也闪身来到林羽另一边的侧方。 蓝木点头,赵恪对自家妹子的心意他深知,若是将来蓝禾能够平安脱险,他也愿意使其和妹子成其好事。 毕竟,林羽还那名年轻,不想这么大好青春年华的孩子步了自己的后尘。 “主人,我得提醒你一下,进去后千万不要用真实身份。”刘晨晨凝重道。 就任的第一天,就拿出居高临下的架势硬压下面,这样的作风,无论如何不会使人舒服。 林浩有些发懵,他得到星武神龛中的能力后,无时无刻不想着杀回去报仇。 此刻的她能做的不是说些俏皮话,而是将他搂在怀里,给他一丝安全感。 莫邵东没有回家,他总觉得秦朗言辞闪烁,像是对什么有所保留,想了又想,还是对司机说,去叶离的大学,不看到她,他心里总觉得不安稳。 “爹、娘,二姐她们要准备嫁妆不来京城了,那要怎么办,我们要过去四川看她们吗?”孙诗昊接着说道。 第334章 天伦之乐 http://.biquxs.info/

说完这些,人群轰然爆发出巨大的声息,惊恐、后怕、憎恶,满溢的情绪写在每个人的脸上。 方笑柔看见漫天开始飘雪花,然后眨眼的工夫,雪花又消失不见。原来是幻觉,她意识到自己可能有些体力不支,捧着心口,歇了口气,赶着把要紧的话先说了:“制造虚无的,顶替你们渴求的。未来某一天,被误导的人们惶恐地审视当下、回望过去,入眼皆是崩塌的英雄、虚无的历史,人们的意志将被无尽的虚妄感消磨殆尽,继而迷失掉人生的方向,失去反抗的信心。可……” 她还是很想很想用那个词,她看着底下那一双双清澈透亮的眼 这个光圈只在外围有,在金狼王的身边却是没有,所以这个技能的安全区域是靠近金狼王的地方,在外围区域的人,除了胡雪和不断移动的肠胃老哥之外,其他人都中了这一技能。 三头火焰鸾鸟接连再次发出几声鸣天的咆哮和尖啸,只想表达内心的震惊和愤怒,因为凤凰的气息和实力真的太可怕了,已经接连令它的身体浮现伤势。 “走吧,带我去见见大长老,来这里一次,怎么也得去拜会他一番,省得他到时候挑我理。”杜云峰道。 想要到这里,只要经过二十三个关卡检验才行,光电子关卡就有17个,剩下的六个是人工检验。 买完之时,杜云峰忽然有种前世充点卷买物品提升自身实力的感觉。 “难道灵种还在这里?!”孤月一喜,低头看了看这些活过来的树,可这些树要怎么办?而且刚刚还没事,干嘛突然攻击起他们了。 但是在他准备出发的时候,却意外收到了一条来自守卫军的信息,让他来一趟守卫军。 “不会,神络是什么东西,那可是蕴含天地法则的存在。”新一摇摇头。 旁边的陈玉风一直默默观望,并没有跟瓦坎达战士发生冲突,显的很隐忍,但他面具背后的表情,却十分阴冷,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五月初一,血凡楼终于抵达洛水和伊水交界处,只要顺着洛水西下,半日时间就可以抵达洛阳。 “砰!”伍逍遥屈膝直接撞在了王大锤的手上,王大锤身形速退,一直退了七八步,才稳定住重心。 猴子内心充满感激,无论如何,那老头虽是昙花一现,但却有意无意地帮了他。 以神魂查看了一下,确定姬倾城仅仅是昏迷不醒,没有受到什么受伤之后,姬月空才是舒了口气。 剑光斩落的一瞬间,那寒潮形成的冰层便彻底崩碎,好在云梦真也不过只是随手一击,连剑都动,只是凭空以灵力凝聚出的剑光而已,凭借寒音铃,倒也还是被他挡了下来。 本来郭子是不打算离开的,但看见满脸血迹还深度昏迷的李三,郭子只有默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背起李三一路狂奔。 他不是傻子,那里不知道十大妖帅此番话音就是为了摆脱自身的嫌疑和责任。 这个门之上精雕细琢的遍布着一只只怪物的雕像,那狰狞的外貌宛如一头张开嘴准备吞噬一切的巨兽,说不出的让人心悸。 至于那个冰甲角魔龙,一直桀骜难驯,看谁都不服,一副天下老子第一的模样。 而且,在修炼的过程之中,白乐还发现,这样的修炼过程之中,还能提升对于肉身力量的控制力。 在缪斯还在斟酌接下来该怎么说的时候,莉迪亚就突然耸了耸肩,然后端起面前的茶杯,将它送到嘴角,轻轻地抿了一口香醇的茶水,而嘴角处勾勒出的弧度变得更加明显。 要知道宁恒当初刚来北临州的时候,修为不过是刚刚才突破天窍而已,如今却已经是天窍七重,等到返回大灵时,宁恒估计自己应该已经是天窍巅峰了。 第335章 揭露罪恶 http://.biquxs.info/

凤竹吾妻: 展信见谅! 写下这封信时,我正望着你宁静的睡颜,心中幸福之感实难用言语形容。然而我此时痛下之决心,对你我二人而言实在残忍。我用去许多时间思考如何说服你,最终却认为这行为冒犯了你。你是不让须眉的巾帼英雄,岂会不懂我的苦心?我只需给你时间慢慢接受结果。 举目望天际,不由地忆起年少往事。那时踌躇满志,立志要干成一番大事业。然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世人皆知我们的国家是个半殖民地,无论家父把我那钱囊塞到何种程度,富可敌国终究也只是人家眼里的三等公民。 眼看着杨以晴去追高子媛了,王柏泊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了一些。 第二天,痘痘甚至发得更狠了些,李妍琳一恼怒,把这些药全给扔了。 看到亚罗星主自觉地交出芯片,白里才果断拿了过来,迅速查看里面的资料。“怎么样?”雷大锤急问道。 奶奶笑着看着穆成和刘若诗,因为她不关注娱乐新闻,所以并不知道他们的身份。 叶冬升和老太太是不会来的,叶织星知道,今天来了很多媒体,他们作为原告,也作为被告的家属,一旦被问及,自然会颜面扫地。 杀三娘一出保安司令部,犹如一道魅影一般在徒门上空一溜烟划过,直接就来到了以前李香溢住的地方。 她恨蓝父,恨他的绝情,恨他的自私,只是为了自己就随意破坏别人的家庭。 “天使一族就是战死,也绝不会背叛神明,背叛南宙!”白翅天使们一下子就跟着喊了起来,斗志昂扬。 刚凑近袋子就闻到了里面传来了扑鼻的香味,不闻还好,一闻到觉得好饿。 “乖,你先睡。”易杉作势要起来,结果手臂还是被他牢牢拽在手里,她动弹不得。 此时,外面的水道内传来了哗哗的声音,电动机驱动的螺旋桨在转动着,一艘大型的潜艇,缓缓地行驶进来,在顶部有遮挡之后,它才从水下浮了上来。 至于被机器人发现,秦家人看到等等的问题,天空都没去考虑,毕竟信息中明确交代了,一切都由陈兴凡来!! 苏扬的举动吸引到了解说们的注意力,英雄联盟的选手都很内敛,相当的内敛,比赛不管输赢都是那一副冷到不行的脸,只有夺冠比赛中,才会有不同的表情。 孙一凡这里无所谓,他对燕子挺满意,难得一见的魔术师,还挺漂亮,上电视收视率一定不错。对于他来说,谁介绍无所谓,反正有莫奇顶着。对手越有卖点越好,观众就喜欢奇葩选手,容易引起话题。 陆涛在最后关头还是选择了要帮助沈啸,所以他毅然决然的放弃了自己的生命,然后以一招金刚一指禅打向了菩提莲。而看着这个情况,楚雷瞪大了眼睛,好像很是不能相信眼前发生的这一幕。 想起还煮着东西的莫媛,媛赶紧跑去厨房,张英夏则是把几样行礼弄进屋子。 他想不到匕首居然穿破了蓝战的胸膛,望着脸色苍白的蓝战,杨天意识到了什么。 酒吞心中一突,来不及思考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举刀格挡,但童子切安纲应声碎裂,连同着他的身体一起裂成两半。 莫奇转身背对观众,轻轻把飞盘往后一扔,观众一阵哄抢,第一个被一个男生抢到,第一个上台。 猛然望去,对方和学院内的其他学徒并没有太大差异,一身学徒的制式校服,身上外泄的精神力和能量波动也不过寻常级数,平平无奇。 随着徐道仁的声音落下,这血翅雕的妖血最终被李木拍了下来,不过并没有一人为此感到羡慕嫉妒,他们知道,这东西落在彭冬的手上还好,若是落到了别人手上,那便是个烫手山芋。 第336章 大彻大悟 http://.biquxs.info/

次日,厉凤竹在地里跟着厉老太太学收土豆时,远远听见有人欢呼:“吕先生回来了,快去告诉孟老师,吕先生回来了!” 厉凤竹丢了手里的活,循着那声音跑了两步。对于津门地下党的种种事迹,厉老太太都已经了解了,不用她开口,先就催她快去办正事。一道干活的其他老乡也表示,今天的劳动学习可以准她半天假。 吕乃文也是一门心思先要找到她,两个人在半路遇上。 厉凤竹的脚步原本快到几乎要飞起来,在看见吕乃文的一刻,倏然停住不敢上前了。她反复整理着袖子,因为下地干活的关系袖子一直高高卷着, 但是要确定它的真实性也并不难,但是前提是他就会暴露,到底要不要尝试他心里也难以下下抉择,毕竟若是自己猜错的话,那可真是没办法后悔了。 牛根生想师父伟大不伟大重要吗?重要的是记住那追忆逝水年华,心再不神往!永远永恒的记忆?? 二哥依旧笑道:“这个好办,死人不好使,那就用活人的,那胖子兄弟可是老三的心腹,看着他被抽死,我可是于心不忍!”然后便怒目而视另外两个b型血的汉子。 徐飞琼:且慢,如今国人的自吹自擂举世闻名,关起门来作揖的笑谈举不胜举,先生不会是想让我知难而退吧? 早已从默默无闻到了朝堂上举足轻重的一员,义父被下旨发配边疆流放一事,身在朝堂上的赵玄又怎么会不知。 他们公交,不想还是死无全尸,因为这样会让他们感觉到,灵魂都不得安息。 刚开始还自信的孤雨此时已经有些垂头丧气了,一直以来自己已经和努力了?一直对自己十分自信的孤雨此时终于尝到了失败的滋味,即使是面对45级的boss孤雨也从未放弃过,现在他的内心却生不出一丝的抵抗。 “姐姐。”连烁露出担心的眼神,黑白分明的睦子透露出主人的不安。 她就是这样每每做出的举动都能轻易的俘虏他的心,让他在她手里无所遁形。 “三!”千若若就要抬手推景墨轩,可是身体突然腾空,很显然是被景墨轩抱起来了。她卖命地挣扎,可惜都是徒劳无获。 在我照顾陈一叶的时候,卓依和高宇已经在研究如何开门了,只是,此刻,当我看向他们的的时候,他们都不由得缓缓摇了摇头。 县局的王副局长已经告诉了他,这一次有人出面保方大壮了,而欠方大壮的工资已经给了。 你强行推开了,不到一分钟,她就会贴上来,你根本就摆脱不了。 三个队的人,同时挖起坑来,一时间沙尘满天飞,引得夜家的人不满的跳起来。 天空上,一团巨大的云雾,将里面叶尘等人和白狐都笼罩在了其中,让人看不见其中的其中,这令不少人都微微有些着急。 他从捡回来的包里掏出手机,准备回了那条来自于harry的充满感叹号的短信,当然啦他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去见harry……他一边在脑袋里随机抽了个借口,一边有点一瘸一拐地出了巷子口。 之后他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个房间的沉默从那天开始蔓延,直到第六天,男孩都未再说一句话。 丁琛墨担心温佳人的身体,紧跟着慕谦身后进了城堡,一起进了电梯。 肖母和叶母面面相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朱珠和叶一航这是在闹哪样? 他没有想到于凤竟然和那些人有关系,如果说以前的话,他还真的对于凤一点点的忌惮都没有了。 肖凡转头看了眼慕容冰瑶,却见她急着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他。 第337章 终章 http://.biquxs.info/

平复情绪之后,两人慢慢地原路走回去。 吕乃文问道:“对了,听说你交了入党申请?我能问你个问题吗?就是关于国货运动中打砸行为的报道,那时你是迫于无奈写的,所以你写的不全是你想的。我现在想知道,你对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 厉凤竹颔首,很慎重地想了想,方答:“坦白说,我在没有挖出内幕之前,看到底层的流氓打着爱国的旗号去打砸抢的时候,心里想到了四个字——穷生恶胆。而后来坂本的出现无疑是个鲜明的对比,他的作用可能就是想灌输给我这俗语的后半段——富养良心。他们不止希望我相信,更企图通 回到床上盘膝坐下,我将玉环上的墨绿色能量略微分开一线,霎时便有浓郁的龙气奔涌而来,被我一丝不剩的吸收到了体内。 狙击手突然劈手从身边的人手中,抢过一面重型防弹盾,把它支在了自己面前。几乎在同时,孤狼的狙击步枪,已经瞄向了他的方向。 在他把开手机公司的事情交给大鹏之后,经过了两天的时间,手机公司就完成了,连手机制造厂都搞定了,然后宁涛将手机的设计图纸交给了大鹏,这些事情交给大鹏处理就行。 “不用,反正过几天还会见到的。”朱由校的话语渺渺而来。他看着败退的林丹汗,微微一笑,显得十分高深莫测。 易邪排在第四位,滴完鲜血之后,就回到了最开始的地方,等候。 “你俩有事?”易邪又问,直觉告诉他,两人应该是有事,但却不是什么好事。 一班长在枪柜的旋转式物理密码盘上输入密码,插入钥匙,在他转动枪柜上的把手时,警报声突然在宿舍中响起,燕破岳他们一开始真被吓了一跳,可是旋即就哑然失笑起来。 面对这样密集的火炮轰击,不管你是特种兵,宗教狂热份子,还是身经百战的游击队,亦或者是最擅长隐伏和暗杀的狙击手,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有任何分别。 我拍拍他肩膀,劝慰了两句,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胖子心情却似乎受了影响,一直闷闷的没再说话。 余光瞥过去,骇然发现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这头巨龙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竟然直接冲到了自己的身后!看着继续扩近而来的庞大身躯,忍住难耐的疼痛,深吸一口气,稳住气息,借助倒飞出来的冲击力,狂奔而去。 不过在列宾美院和巴黎美院的三个教授眼里,还是不错的。他们没有特殊的想法。失野一晴还站出来补充了几点,让几个家伙都纷纷亮出了高分。 如果真的是江若曦,如果她当年真的怀着他的孩子离开,那这一次,他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将她带回自己的身边。 “那边好像有事情,我们过去看看!”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前面传来的一阵吼骂声和惨叫声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江若曦突然伸手环上了他的腰,微凉的脸贴在他的背,“我会做到你希望的那样的。”她决定了,不管以后怎么样,现在在她眼前的,她可以拥有吧? “好啦,时间紧,任务重,我就不一一把你们叫出来了,听我命令,向吴连长学习,立刻归队!”马迁安扫视着下面,他知道,坚冰已打破。 我很郁闷的就把电话挂了,接着往床上一摔“他妈的。气死老子了。”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气,确实有点生气,让夕郁气着我了。 “怎么了?”冷焱伸手握住她的,他知道若曦在关心叶紫琳,想要让她重新站起来,可是,叶紫琳的无理取闹,是他不能接受的。 加魔力的戒指,在场的只要若熙比较需要这个,毫无疑问这是她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