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精病啊你》 第1页 《参精病啊你》作者:adenine【完结】 文案: 二十二是个没有通过《妖精四级考试(植物卷)》的学渣人参精。 425分才能获得人间通行证,他只比零头多一点,26分。 幸运的是被人傻(x)钱多(√)的散装捉鬼师捡到,于是愉快地开启了偷渡人间的生(捉)存(鬼)副本。 就是学习太差,人形总变不好。 不仅缺肝少肺,还……没有花花。 齐沭:一开始,只是想用参治病。 后来发现自己是去找病的:) 齐沭:「去,把脚换下来。」 有四个jio杆杆穿着四只鞋的齐遇:「???为什么!!!」 齐沭:「别坐地铁。」 齐遇:「为什么???」 齐沭:「你个木头桩子还想过x光?别人以为你是我买的充x娃娃呢!!!」 阳光沙雕老奶狗x外温内冷一失足成千古受 互宠 非典型性沙雕文 受的性格仅供参考,一切以实物为准:) 一句话简介:我没有偷渡,是人类先动的手!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异想天开 搜索关键字:主角:齐遇,齐沭 ┃ 配角:李续戬,勾狁 ┃ 其它:幻想,主攻,沙雕,强受 第1章 偷渡 长行山深处传来窃窃私语。 「又到了七月,大家想必已经知道了这段时间有多么危险!这就是我们人参的生死存亡之际!」 说话的是坐在最高的树杈上的一个有着茂密根须的老参精,它头上顶着六叶,每片叶子像手掌一样,六叶簇拥着的是红艷欲滴的人参果实。 树下传来簌簌的声音,是许多开了神智、前来参加七月会议的人参精们在纷纷点头。 它们头上的叶子和果实互相摩挲。 每一团果实就像一个小红帽子,在绿色与褐色交织的林间非常显眼。 有些人参精心有余悸地用叶子抚摸红红的果实,露出忧虑的表情。 「二十二二十二,你动作快点!」一个短胖短胖的人参精用不足腿长四分之一的小短手扯着另一个瘦高人参精跑向会议中心,继而仰头喊道:「老参头老参头,这是今年新来的小参精!去年才在妖盟领了牌子!」 「哦?」老参头费力地拨开长了满脸的根须,漏出两道缝隙,仔细打量着新来的人参精。 新来的人参精瘦瘦高高,身体平滑,四肢根须清晰修长——已经初具人形。 却不是什么好品相——品相是人间的说法。 野山参品相讲究「五形」和「六体」。所谓「五形」,是指野山参的芦(芦头)、纹(纹路)、皮(表皮)、须(须子)、体(形体);」六体「,是指主根的灵、笨、老、嫩、横、顺。」 而且野山参的疙瘩非常多,也就是俗称珍珠点。 虽然小人参精有着似人的外貌,甚至有着符合人类审美的修长四肢,但却不像个野生的。 「哎,这个小精像是城炮啊!」一个底部有四条粗壮根须的人参说——它三年前被人类捉走了,吊在线绳上风干的时候通过用根须灵敏地解开了绳结,并在山下熘了一圈,是目前山上最了解现世的参了。 四只脚在长行山的参界小有名气,因为它去过人间,要知道,自建国后签订人——妖和平友好条约后,妖精要修习妖精联盟出版的一系列课程,包括《人间审美——化形的艺术》、《人界常识百科》、《人-妖关系原理》、《妖精人间守则》等共十六门课程,并且在《妖精四级考试(植物卷)》获得425分后才能获得人间通行证,同时,人参精们还有选修课《怎样学好治疗人类》、《本参纲目》等,所以像四只脚这样还未化形但是去过人间的妖精实属少数。 「城炮」是它自己的组的词,指的是那些园参(即人工培植的人参)。用来指代那些长得像园参的人参精。 野山参精长于灵气浓郁的深山,是日月精华所化,数量稀少,成精后的资质在妖植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而园参虽然符合人参精的审美——更像人嘛,但人工大量培植的园参就没有能成精的,所以园参在人参精中是一个贬低的词。 「四只脚!你别这样説二十二!」牵着二十二的短胖人参——胖头大声地制止了说话的人参。 四只脚刚要回嘴,就见二十二害羞地抖着叶片,顶端朱红色、像红宝石一样泛着光泽的果实也颤颤巍巍地抖起来。 长得真好看。 四只脚想,就像修炼了几千年、本体也自然趋近人形的强大参精一样——但自千年前瑜邩之变以来,天地变,众仙陨,灵阙断——已经不可能存有这样的精怪了。更别提,建国后灵气愈加稀薄,新精的资质每况日下。 四只脚看愣了几秒钟,羞恼地对二十二说:「像、像你长得这么丑的参,被人类抓去都是散卖呢!根本不会放在红盒子里!」 这可够侮辱精的了,胖头气的跳脚,正准备呛回去,就在这时,老参头髮话了:「啊,孩子,你是多久睁的眼睛?」 睁眼睛是这里的俗语,就是指生物吸收日月精华、有了自身的意识,是成精的第一步。 二十二腼腆地揪着自己的叶子,「我已经看了二十二次雪了。」 长行山九月下旬气温陡降,从第一场大雪开始,要到来年四月积雪才会融化。 第2页 除了数自己身上的疙瘩,数雪也是人参精们计算年岁的好方法。 「哇啊,它好年轻啊!」 「这是建国后的新精耶!怪不得长得和园参似的!」 底下的参精们开始发出褒贬不一的惊唿。 睁眼睛只是成精的第一步,这需要足够的运气,只有很少很少一部分才能拥有这样的幸运。 这时的人参精们有了些微的神智,可以往土里钻一小节,但是却不能像现在这样走动、说话,他们还得吐息修行好多年才能成为一只可以移动的人参精呢! 在这期间,人参们很容易在惊惧中被人类采走或者被其他成形的精怪吞噬。 即使人参精修炼了几十年,在这灵气匮乏的时代,它们的法力也很微薄——除了参肉变得更具治癒力。 但这也导致它们的处境非常艰难。 只要被串着铜钱的红线拴住,这些小小的人参精是跑不了的。 「还是根下巴没毛的小参啊。」老参头呵呵笑起来,继而眉头一皱又嘱咐到,「你们要更加小心,住在三山岭的红籽今年没有能回来。」 人参精们发出默哀的呜咽声。 「人类越来越深入山林,」胖头低声给二十二解释道,「三山岭离你家也只有两日夜的脚程,你还是回我的老山宕吧!」 二十二想了想,想到旁边桦树上挂着的蜂巢,还是摇了摇头。 今年还没吃到蜂蜜呢。 它想着琥珀色的蜂蜜,体内又翻起甜蜜的感觉,末端的根须像钢琴家灵活的手指一样敲打土壤。 而且,它还没看过人类长什么样。 「二十二!人类很危险!」胖头用枝叶拂过二十二的脸,「你要切记,绝对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自己是精怪!更不能暴露自己是人参精!祁门之人不会放过你的!」 即使胖头和二十二都没有下过山、见过捉鬼师,但祁门名声之盛,是个精怪都有耳闻。 人参精们絮絮叨叨说了不少话,又清点了参数、分配了警戒工作,约定好了明年聚首之时,就各自返回了。 二十二钻回土壤里,只留下三片叶子和顶端红红的果实露在外面。 要好好学习了!它摸摸新领到的《妖精人间守则(人参篇)》,翻开第一页,上面写着「人参为百草之瑞,诸生均蒙日精月华……是以,参精人间守则第一条为,不伤人命……」 七月的太阳是长行山少有的暖和,二十二在心里默念着不伤人命四个字,渐渐睡去。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期间,二十二尝试着做了一套《妖精四级考试(2019版仿真模拟卷·植物卷)》,结果可想而知,即使批卷小精灵额外送了它10分的新手同情分,它也只得了26分。 它离人间还远得很呢! 「棒槌——」 二十二听到一声嘹亮的长喊,接着就感觉周围有了微微的震动。它还没弄清是怎么一回事,就被束缚住了枝干。 「姜仔啊,才四品,还小呢,要不再长几年?」另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 「爸,我们进山四天了!啥都没碰见!」刘姜反驳道,「我这都绑上了,别又被别人挖走了!」 随着父子二人轻轻刨开土壤,二十二终于能悄悄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新生物——这就是人啊! 二十二心想,人可真高啊,七八个它都比不上! 它得再见几百次雪、吃几百次蜂蜜才能长得这么高? 那时它就不叫二十二了,叫二百四、三百四了! 二十二完全忘记了老参头还没它高的事实。 但它还记得不能暴露自己是精怪,在姜仔用红布将它裹上的时候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这个卖不起价啊!」老刘一边说一边将土壤盖好,希望以后还能重新长出人参来。 姜仔喜滋滋地将人参放进自己的背篓,说「卖给来村里识货的当然卖不起价,在网上卖就不一定了!这人傻钱多的多了去了!」 老刘瞪了姜仔一眼,说「咱们这种靠天吃饭的,最忌讳就是干缺德事了,到时候老天爷不赏饭吃!」 「知道了知道了。」 二十二躺在背篓里,下面铺了厚厚的阔叶,随着姜仔的脚步摇摇晃晃的,又舒服又省力。 这应该不算私自下山吧。 话说回来,人类真是一种好生物啊,骑人类比骑青蛙走得更稳、又不会被鸟儿尖尖的爪子勾破叶子。 二十二一秒钟就喜欢上了人类这种生物。 那就让它顺便看看山下的世界吧。 四只脚能解开的绳结它也能解开。 还有鸡汤和糖水。 它要带一点给胖头。 二十二想着想着陷入了睡梦中。 再次睁开眼睛,二十二被眼前的场景吓得差点叫出声。 只见一排人参被红线栓挂在屋檐下。 所有人参头上光熘熘的,既没有叶子也没有果实,充满水分的身体也变得干瘪苍白——这对于二十二而言,就像是人类看到干尸吧。 没等二十二打量完周围,姜仔就把它拿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因为二十二长得太像人形了,让人一看就觉得是经过ps的。 他拿着手机对着二十二一顿勐拍,将二十二摆弄来摆弄去,选了最好的几张发在一个帖子上。 配着文字:「长行山野生老参,已有人形,有意者私。+微信:34****88898」 第3页 作者有话要说: 妖盟:罪妖二十二,私闯人间,该当何罪? 二十二:我不是,我没有。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人先动的手。 p.s:本来想选,但是算算还没成精前的日子,嗯,还是年上吧。 第2章 被抓 「齐老弟,老刘是长行山这一带很有点名气的采参人了,你要进山找鲜参的话,和他一道儿最好不过了。」 说话的是一个身着褐色长衫的男人,男人不高,叫沙奚,微胖,说起话来笑眯眯的看不见眼,嘴唇宽厚鼻头有肉,是一副圆滑亲厚的长相。却是邢南这一片的蛇头之一。 蛇头也是行话,指的是懂些风水的接头人。 邢南山脉地貌复杂,西高东低,长行山为主峰,植被丰富,还有许多人迹未至的原始森林。传闻瑜邩之变中堇帝葬身古太禹之地,即今天邢南一带。 堇帝乃禹国帝王,少年登位,初发于晋东,后率炙东军征西蜀、灭南蛮、笞匈奴,一统天下,尽敛七国。 堇帝之墓黄金铺地、青铜为壁,藏琧符可调千军,更储万源之源,可肉白骨、得万寿。 传闻虽不可尽信,但风水于此尤甚。 不仅是寻脉得宝藏,更是为了在山中自保。 站在他身旁的就是老刘了。 老刘微微勾着腰,这是长期背着背篓走山路造成的。虽然长期上山采参劳作,肤色黝黑,但眼睛微陷,炯炯有神。 沙奚说话的对象是一个青年,大高个儿,看着却有些病弱,七月的天里还穿着卫衣,灰色的卫衣套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扣着一个棒球帽,带着口罩,黑色的牛仔裤裹着修长的双腿,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的,只从帽子和口罩的间隙中透出几分过于苍白的肤色。 「就听奚哥的,」青年对沙奚说完又向老刘点点头说,「那就麻烦刘叔了。」 话音未落又连连咳嗽起来,青年抱歉地挥挥手,侧了侧头。 老刘搓了搓手,犹豫了一阵说,「这小兄弟看着还生着病呢,山路复杂海拔也高,怕是……」老 刘顿了顿,又接着说:「如果只是要鲜参的话,我和我家娃子昨天刚从山上采了些,还没来得及风干,不如小兄弟先去看看?」 沙奚来回看看老刘和青年,低声对青年说道:「齐老弟,你身上这……这病发作起来确实有些麻烦,不如先去看看老刘家有没有那『鲜参』,哥哥再叫人给你找找……」 沙奚口里的鲜参和老刘的可不一样,指的是人参精。 青年垂下眼睫,心知那『鲜参』不好找,更不可能出现在普通采参人的家里,但又不好拒绝老刘的好意,想想也就耽误一天,于是同意了。 老刘家就在刘家村村尾,最靠近长行山的地方。 是个大院子,前院干干净净的,种了好些花花草草,不似一般农家散养鸡鸭。老刘转头给青年解释道:「这棒槌最是精贵了,鸡屎鸭屎它不爱闻。」 齐沭点点头,随老刘去到后院。 老刘和儿子此次采参所获不少,除了二十二是四品,还得了灯台子(四年生三杈叶)两株,五品叶三株和六品叶一株。 人参的生长很有意思,一年生的人参由三片小叶构成,俗称三花子;二年生的由五片小叶构成,形如人手,俗称马掌子;三年生的两个杈,每杈五片叶,俗称二甲子;四年生的三个杈,俗称灯台子;五年生的四个杈,俗称四品(也称批、匹)叶;六年生的五个杈,俗称五品叶;也有生六个掌状复叶的,俗称六品叶,因为人参长到六品叶就不再长叶了,所以六品叶最珍贵。(注1) 而有些年头的老参多为六品叶。 老刘把五品叶和六品叶的人参拿了出来,齐沭看了眼便摇了摇头。 毕竟人参精有了灵智,自是有些自保手段,不好寻是正常的。齐沭也不失望,他体内的阴气虽然棘手,但一时也不致命。 这时姜仔风风火火地进了后院,看到齐沭和沙奚有些意外,老刘瞪了他一眼,转过头来对二人介绍道:「这是我小儿子,年龄小手还毛躁得很。」接着又训斥道「你这小子没看见有客人吗?」 姜仔躲开他爹拍在他后背上的手,低声说道「哎不是,我这不急着告诉你那根长得贼像人的人参网上有人出一万买吗!」 一万一根四品叶确实是高价了,网上那些十万百万的人参多为品相好或者奇,买来收藏的。那人参的长相确实有些人形,但也不像什么野山参。 老刘觉得姜仔这事儿不厚道,低声骂了几句,姜仔就在一旁嘟嘟囔囔的。 另一边,二十二正在艰难地逃生。 姜仔屋子里的窗大开着,不远处吊着一排人参,二十二吓得两股战战,想着四只脚的经歷,颤悠悠地把红绳解开,两只手抱着桌子腿儿就往下梭,还没等它跑几步,木门「吱呀——」一声就开了。 二十二赶紧向前一扑,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装死。 「怎么掉下来了呀?」姜仔一边弯腰一边嘟囔出声,「这也没啥风呀。」 路过姜仔房间的青年脚步一顿,侧头看到了姜仔手上的人参。 姜仔用手轻轻掸着人参落地沾着的灰,转身看到青年的目光,便说「齐哥你看,这就是那根有人出一万要买的人参,老头儿还不让卖,这长得多好啊,可别摔坏了。」 齐沭没有回话,他分明看到这人参被掸灰的时候脸——姑且称为脸,皱了一下。 第4页 他不动声色地附和道「对,这都初具人形了啊。」 刘姜听到他的附和一扫愁眉苦脸,乐呵呵地把人参递给他,一点儿也不见外,「对呀,齐哥!你看看!」 齐沭接过,进屋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红绳,在人参腰上一绑。 绑得有些重,二十二拼命忍住才没有嘶出声来。齐沭低不可闻地笑了声,一边绑一边慢条斯理地说:「这人参不都得绑着吗,绑着就跑不了了。」 「嗨,齐哥你还信这个!这不都是怕别人采了去做个记号吗!」 齐沭没接,低头细心地理着红绳,将绳子松了松。 二十二觉得自己简直要死了,男人手指不时蹭过它的脸,有时候都要摸到它的眼睛了。 二十二又紧张又害怕,还痒痒的很,直想抠抠脸。还好腰间的绳子没绑的那么紧了,不然可真不好受。 二十二默默在心里数数,一只蜜蜂,两只蜜蜂,三只蜜蜂……可数了好久,也没感觉到那人把他放回去。 这可太糟糕了! 室内安静了一会儿,二十二听见男人说:「要不你一万卖给我吧,我觉得这人参长得挺奇的。」 刘姜张大了嘴啊了一声,连忙摆手「齐哥,要不了那么多钱的,老头儿该骂我了。」 齐沭笑了笑说喜欢收集这些,刘姜死活不肯多收,最后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说按市价收吧。 齐沭对老刘说有些急事儿不能进山了,又将老刘家其他的鲜参一同买了后,当天就坐飞机回了芙市。 二十二在黑盒子里呆了十来个小时,又是山路又是飞机,早就晕头转向的。 当盒子打开投进灯光时,二十二翻了个身才勐地僵住。它虚起眼睛,看到男人在打开其他盒子没注意到它,才长舒一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唿完它又原封不动地吸了回去。 它看见男人把其他鲜参头上的叶子拔了个干净。 天吶!二十二要吓死了! 这人竟然要拔光人参的头髮!难道他的头髮也是被拔过的吗! 二十二想起屋檐下的那一排『干尸』,觉得人参真是太过艰难了。 它看见男人的手伸向它,摆弄两下又放了回去,像是呢喃似的说了句,「唉,这根待会儿弄吧。」然后开始处理其他的人参。 二十二吓得汁液都要从眼睛里冒出来了,还暗戳戳地伸出细细的根须去解红绳。 突然,一根修长的手指按在了它的根须上。 二十二吓得僵住,还好它是植物,本身就是硬的,倒叫人摸不出什么。 「咦,看错了吗?怎么感觉线动了一下。」齐沭说。 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手。 二十二屏息等待良久,才又开始拽线。这次的红绳可绑的紧多了,解了许久都没解开。 「眼都花了,怎么老看到这线在动。」齐沭低声说了句,然后转身进了浴室。 二十二一看见男人转身,咻咻咻地伸出了好多细细的根须,七手八脚地对红绳又拉又拽。红绳终于被拽松了,二十二耸动着身体要钻出来,却被背后伸来的手一把抓住。 !!! 「果然不是我眼花呢。」男人把二十二拿近,「是吧,小人参精。」 暖黄的灯光下男人的皮肤依然透着些病态的苍白,手指冰凉地像是长行山冬日里的水,二十二头上的红果开始打颤,它虽然没见着几个人,却知道人是惧怕精怪的。 而眼前这人却一点惊讶也没有,好像早已笃定自己就是人参精。 齐沭用手温柔地摸过二十二吓得耷拉的叶子,露出它圆熘熘的黑豆豆眼,轻声说:「我们做个交易吧,你替我疗伤,」他顿了顿,「我不伤你性命。」 男人的动作很轻,语调缓慢,说着威胁人性命的的话却像是说请吃顿饭一样地平和。 二十二就见过三个人,一句话也没和人说过,自然也没转过弯来,这单方面的威胁怎么就变成交易了。 但它知道人参精的本体的治癒效果非常优秀,这也导致了人参精数量稀少——刚睁眼睛的人参精可没有什么自保能力。 它想了想,发现自己没什么选择,而且——为了人妖和平共处,帮助一下人类也不是什么大事嘛,于是它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那你不能摘我的果果和叶子。」 齐沭这才注意到这人参精的脸上还有个小小的圆圆的嘴,开开合合地翕动着,冒出细细的声音。 人参精继续说,像是有些骄傲能帮上他,「我就治好你!」 作者有话要说: 注1:来自百度百科,有部分改编 齐沭:说好的建国后动物不能成精呢? 二十二(对手指):可是我是植物啊。 第3章 捏人 美滋滋地看完三集电视,二十二把自己埋在花盆里,两只手扒拉着土把自己埋得更深,只留下几片翠绿的叶子和红果果。 齐沭一回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这是二十二来到他家的第十七天。 这人参精开灵智不久,那晚答应治疗他后就伸出根须缠上了他的手,似模似样诊脉似的沉吟了十几分钟,叶子从精神抖擞变得蔫蔫的,他就知道这小精怪没多少修为,怕是治不好他体内的阴气。 当他还在想怎样不伤它性命取一点参肉时,这小人参泄气一般慢慢收回根须,细细的根须在他手腕上蹭过,酥酥麻麻的痒。 第5页 二十二抱着自己左脚的根须开始点兵点将,「选-到-谁-就-是-谁-不-要-怕-痛」 齐沭听到人参精一字一顿道。 二十二每说一字就把一根细细的根须往左边一拨,还未拨到的参须就像是有自主意识般地往右边跑,想要躲开它的手。 很不幸,第十根是最长的一根。二十二有点捨不得,又怕齐沭觉得自己小气,它企图看看齐沭的 表情,却又不敢正眼看,眼睛游移不定。 最后心一横,啪的一声扯下了最长的根须,龇牙咧嘴地递给齐沭。 齐沭看着人参精龇牙咧嘴的模样,不知为何有点想笑,眉间那股子阴气反噬带来的苍白阴郁也消散了些。 他常年游走在鬼域和人间,见过精怪杀人食心以增修为,见过商人求财豢养狐妖被反噬,却鲜少见到伤己身而救他人的。 于是这一人一精的相处倒是挺和谐的。 二十二听见开门的声音,噌地一声从土里窜出半个身子来,两只手撑在地上用力把自己往外拔, 一边大声说道:「你回来啦!」 像一只小狗。 齐沭想,恍惚明白了为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在家里养一只狗,就是为了在开门的一瞬间,知道有个生命在热情的、充满期望的等待着自己吧。 「有泡泡水吗!」二十二欢快地跑向齐沭,完全没有这个人前几天还威胁了自己的概念。 齐沭从塑胶袋里拿出一罐可乐,拉开拉环放在桌上。 「唔~」二十二把根须探进去,随着碳酸气泡快乐地打着颤,「这个比上次的更好喝!」它把更多的根须探入开口,恨不得整根参泡进去。 自从它上次沾了点柠檬苏打以后就爱死了人类世界的饮料,一天一个味,最爱的是碳酸饮料,毫不把自己当外人地缠着齐沭要泡泡水儿。 而给它喝泡泡水儿的齐沭在它心里就从一个病人变成了它的园丁。 园丁这个词是四只脚说的,它说只有最有能力、长得最好看的参才有资格收服一个人类,让他给它松土、施肥,甚至捉虫。 二十二听着羡慕死了,非常想要找一个自己的园丁,它可以自己松土,但是睡着的时候总有小虫来咬它的叶子,它十分需要一个称职的人类为它捉捉虫——当然,喝了汽水儿以后它的要求又多了一条,能给它提供泡泡水儿的。 而它的园丁不仅会给它泡泡水儿,还会贴心地在他喝完泡泡水后沖干净它黏煳煳的根须,再给它擦干净。 二十二怜爱地用叶子蹭着齐沭的手,在心里说,我一定会把他治好的,让他长命百岁,让他一直当我的园丁,我会好好养他的。 齐沭不知道二十二的心理过程,他擦干净人参精,将二十二递给他的根须研碎,混入硃砂、半枝莲、天根皮等,最后将粉末服下。 二十二担心地扯住齐沭的袖子,它知道硃砂有毒,虽阳气重,但却不适合内服。 齐沭面不改色地吞水咽下,说:「不会有事的,有了你好多了。」 他本来想说你的肉,但不知为何,看到人参精黑熘熘的豆豆眼里蕴含的担心和愧疚,那两个字就说不出来了。齐沭掩饰性地又喝了口热水,将心里微微的波澜压下。 復又开口,「我教你化形的口诀,明天周末,我带你出去一次吧。」 齐沭心里的一点少有的波澜被二十二稻草人似的样子消灭殆尽了。 「第二十四次。」他说。「你从一个稻草人变成了一个长得像我的稻草人。」 「我、我还没学过化形。」二十二羞愧地低下头。不仅是化形,它的人界守则也没看几条,更别说人间常识百科了。 它就只能照着齐沭的样子变呀。 齐沭见过的妖,多为恶妖,别说是化人形,就是秘术等手段也学了许多,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连化形心法都不会的。 妖精多生于深山,化形是他们迈向人间的第一步,因为化形在《妖精等级考试》中占一半的分数,其中四分之一为笔试,比如:如果有人偶然间看到了你的耳朵/树叶,你该选择以下哪种行为: a.打死他,杀人灭口。 b.修改他的记忆,让他忘记所看到的。 c.骗他说是假耳朵/树叶,并把耳朵/树叶取下给他看。 d.威胁他,如果泄密就灭口。 e.以上都是错的。 其中四分之三为实操,妖盟的监考老师会让考妖变换成人形,并带他下山,进行为期一周的人间生活。 在此期间,考妖不仅要单独购买食物、接简单的工作,还得面对监考老师设置的各种突发情况, 确保考生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被吓出原型。 所以像齐遇这种,未取得人间通行证就偷渡下山的,被妖盟抓住是要上徵信黑名单的。 没有心法,那口诀的用处着实不大。 齐沭虽是……那家的人,却也没有人参的化形心法。他在心里嘆了口气,想着出去的事先往后延吧。 二十二虽然傻,但是对齐沭的情绪却很敏感,它觉得人间一日游的机会要从它的木头杈子里熘走啦! 「我会好好学的,」二十二想着电视剧里的剧情,它把两根边长的木头杈子架上齐沭的脖子,却因为太过僵硬而不能合拢,但它忽略了这点儿小不足,开始吊着嗓子说:「你让人家去嘛~」 没有得到齐沭的回应,它更加卖力地说:「好哥哥~」 第6页 一张与自己神似的木头脸,作出撒娇的表情,齐沭的脑仁遭受了社会主义的毒打。 他以从未有过的失态动作拍掉了绕在他脖子上的两根木头杈子。 看到二十二锲而不捨地伸出手,像是痴心人挽回渣男的样子,齐沭简直不知道和自己相似的眉目是怎样拼凑才能摆出那样的神情。 「你自己练。」抛下一句后,齐沭快步走进卧室,将二十二留在了书房。 二十二虽然是个读书只看得进前几行的懒参,如果是人的话大概也是个背单词只能背到abandon的小辣鸡,但为了去人间一日游,硬是练了三四百次,终于在早晨六点的时候有了个人样。 这样一想,真得感谢妖精联盟的远见卓识,所有妖精不论种族,一旦出生就会接受人类语的教育。 虽然狼精们可以通过嗷嗷叫来沟通,树精们可以通过拉拉根须啦、碰碰树叶啦来交流,但不同种族间的妖精们都会使用人话来沟通。 有些地方的妖精不仅要学习普通话,还得学习方言呢。以前有只母鸡精,她去上京总被认成是广都来的,因为她老说:「我母鸡啦。」听说像上京啦、北海等大都市的妖精还会学习什么洋文呢! 齐沭听见门外窸窸窣窣徘徊的脚步声,他睫毛轻颤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睛。 遮光窗帘拉得不够严实,在清晨微凉的风中摆动,能看见远处的天空泛起浅浅的鱼肚白。 微弱的光线踯躅着不肯大步进入房间,他大半身子隐没在黑暗中,在外的温柔皮相似乎也被黑暗吞了个干净。 男人苍白的皮肤在黑暗中也泛着一点冷光,噙在唇边的笑意仍在,只是少了伪装后透出几分讥讽。 如果二十二此时进入房间,绝对不会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它想要的『温柔』园丁。 「齐沭齐沭!」二十二听到房里的动静止不住地欢唿,「我变出来了!」 男人打开房门走出来,看到二十二就杵在门口。 眼前的『人』脸部与齐沭有五分相似,眉形舒展,鼻樑高挺,眼睫似黑鸦羽长而交错,眼尾有些深,瞳仁却是褐色的,透亮非常,充满了不谙世事的天真赤忱。 世人多用星子来描绘人闪亮的眼。 但齐沭觉得眼前这双明亮的眼睛,一点也不像夜空里的星。 星星是因为在黑暗里才闪烁。 但这双眼睛,这个精怪,没有经歷过一丝一毫的黑暗。 它更像是晨曦一点一点擦亮夜幕,更像是荷间晨露、海上日出。 充满了欢欣、期待、活力、朝气——那些他不曾有过的旺盛的生命力。 它有着如玉的脖颈和疏阔的肩膀,胸腹间甚至还有流畅的肌肉线条。视线往下,直至人鱼线,然后是修长的双腿。 嗯? 是不是少了点什么。 齐沭目光再次移回了……发现二者确实是无缝平滑连接。 这不能怪二十二。 它所有捏人的参照都来自于日常与齐沭的接触与电视上看到过的人。 齐沭不可能让它看见内裤下的风景。 电视上就……耍流氓是犯法的啊喂! 它本来想照着齐沭的五官来捏自己的脸的,但想了想昨天他对自己的嫌弃,二十二聪明地没有捏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它可是在电视上挑挑拣拣找了好久才拼出的脸呢! 据说人类也很喜欢胸肌和腹肌嗷!它无师自通地捏了出来!和捏面包似的,就是得对称,有点烦,捏了好久。 短短的头毛也很烦啊,二十二想像女人一样留着长长的头毛,这是人参健康的象徵,但它没接触过真的女性人类,又觉得胸前鼓鼓的不知道藏了什么很难捏,它觉得有哪里违和,所以忍痛将枝桠收得短短的。 电视确实教会了二十二很多,它觉得这比《人界常识百科》要生动得多! 齐沭沉吟了一会儿,估摸着这傢伙大概也没有……臀部,更没有里面的天地了。 反正一个人参也用不着上厕所,更不会那啥,没有就没有吧。 他不想去费劲儿教这个,免得这妖精竟整么蛾子,于是就人模人样地默认了。 还好妖是有五感的,能听能说能吃能睡,不然再让这傢伙捏个味蕾和神经,那可太难为他了。 他丢了一套衣服裤子给它,「穿上吧,待会儿给你买几套新的。」 二十二快乐极了,终于可以出门了。 出门前齐沭对它——现在可以用他了——说道:「得给你换个名字。你想叫什么?」 二十二很高兴,他觉得这是融入人类社会的第一步。 他快步冲上前,一把从背后抱住正在穿鞋的齐沭,欢快的说:「我叫齐遇!」 他把头埋进齐沭的脖颈,像是道谢一般蹭了蹭。 齐沭听见他说:「遇见你真的好开心啊!」 作者有话要说: 哔——警告警告—— 玩家齐沭因为(嫌麻烦)而向受属性迈出第一步。 第4章 出门 二十二,不,齐遇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新鲜的东西。 会跑的铁皮盒子,还有人踩着两个轱辘转啊转,街上的灯会通过变色指挥人群。 还有小狗,有泡泡水儿,有会飞的球。 更重要的,是肩膀挨着肩膀的人。 整条街全是人! 齐遇兴奋地有些发抖,他紧紧抓着齐沭的手。 第7页 「齐沭!」齐遇指着一队长长的队伍,多是人类女性,她们三三两两地簇拥着排队,香甜浓郁的气息从店里飘出来,「那是什么!」 齐沭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说,「奶茶。你想喝吗?」 齐遇的参须都要飘过去了,闻言连连点头。 抱着冰淇淋红茶从一点点走出来,齐遇幸福地吸了一大口,感慨地对齐沭说,「我想整根泡进去。」 他看了一眼齐沭手中的奶茶,轻轻地问了句:「我能喝一口你的吗,就一小口。」他用手指比了一厘米的距离,「就这么多。」 齐沭无所谓地点点头,他不喜甜食,还没来得及喝。 他伸手将奶茶递过去。 齐遇得了允许,像是怕他反悔一样连忙抱住他的手,对齐沭绽开一个阳光的笑容,褐色的瞳仁藏在弯弯的笑眼里,齐沭甚至感觉到了笑容的热度。 还没来得及阻止,齐遇就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奶茶。 「你对我真好!」喝了人家奶茶的齐遇连忙大声夸赞他,他可是懂了许多人类礼仪的。 齐沭明显感觉到投注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变多了,并且灼热。 繁华的商业街上,又是周末,年轻的小姑娘太多,有些还和朋友相视一笑,笑的促狭,像是偷偷吃了一大口糖。 他们俩人外表出众,一个热情阳光小奶狗,一个温柔宠溺病美人,尽管二人容貌有几分相似,更可能是兄弟,但普通兄弟也没有这么亲密叭!都餵奶茶了!是兄弟也无所谓!兄弟禁忌年下也很好嗑啊!简直可以脑补四十万字小甜文了! 会抠就有糖嗑! 周围的絮絮低语藏在喧嚷的车水马龙中,齐沭抽了抽嘴角,拉着齐遇大步走进了商场。 一进商场,人终于少些了。齐沭想告诉这人参精,什么事能干什么事不能干,但看着眼前那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一直傻笑的脸,他就什么也懒得说了。 和这人计较什么呢。 他什么也不懂。 他们现在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 幽暗的光藏在齐沭垂下的眼睫后,苍白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齐沭,」身边的人指向不远处的橱窗,「你觉不觉得那里和别的地方不一样。」 齐沭看过去,眼神一凝。 确实不一样。 那片玻璃橱窗上沾满了手印,就像是很多人曾被挤压在玻璃上,不得不用手撑着一样。 那片橱窗和其它窗明几净的橱窗有着很大区别,但走在路上的顾客却像是一点没发现,店里的店员对此也毫无反应。 齐遇走近橱窗,他回过头对齐沭说,「这手印和我的不一样耶。它……」 他将手抬起来比了比,觉得奇怪又问道:「为啥它的指头顺序和我是反的呢?」 当然是反的。齐沭心里想。 因为这个手印是从里面印上的。 手印上附着着淡淡的妖气。 瘆人的是所有的手印的大小都是一样的,并且没有指纹。 齐沭并不想多管闲事。 第一,他没有接到委託。解决这个对他并没有好处。第二,商场生气旺盛,而手印上也没留下煞气,说明此物不凶,起码未害人命。第三,这里人多眼杂,他身为被驱逐的人,不应过多显露,以免暴露行踪。 但二傻子齐遇没这么多顾虑,他已经在导购的迎接下进店了。 这家店面很大,主卖女装,陈列了许多模特,为了获得更好的展示效果,模特造型各异,各式各样的衣服服帖的穿在她们身上。好在也卖男装,齐遇在里面也不算突兀。 他兜兜转转的,在主展柜上的模特前停了下来。 他突然伸手握住了模特的手,就在齐沭以为他有什么发现,准备走进来的时候,他又很快松开了,走到他面前对他说,「好像没什么奇怪的。我们快去买衣服吧!」 他的眼神飘来飘去,齐沭压根就不信。 但他什么也没说。 二人逛了大半天终于回到了家,还没关上门,齐遇脑袋上的树叶和根须刷刷地冒出来,啪地打到门上。 「可憋死我了,」他说,「装成短头髮可太难受了!」 「需要我帮你修剪一点吗?」齐沭将门关上,温柔地问。 齐遇莫名感到一阵寒意,强烈的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乱接话。 「我晚上要出去一趟,你好好在家呆着。」齐沭一边把给齐遇新买的鞋放进鞋柜一边说。 齐遇一听有些着急,「你——你去哪儿?你的身体不要晚上出门……」 他知道齐沭的身体状况有多不好,阴气缠身,又食了他的精肉,最是招阴。 这又快到七月半了。 齐沭看了他一眼说:「一点小事,不用担心。」 齐遇知道他懂些风水,有点自保手段,是个捉鬼师,但一个半夜咳得不行、还不让参进去看的身体,能保护好自己吗? 齐遇怕吓着齐沭,但还是叮嘱道:「你别贴着墙角走。」 七月半,鬼乱蹿。 生者烧纸祭拜,逝者回来探亲,而那些无人供奉或者冤死横死的鬼就会游荡在街上。它们往往贴着墙走,特别是在墙角转弯处。 齐遇以前在山上很少见到鬼。 它生于长行山深处,人迹罕至,故而鬼魂也少。 传言堇帝葬身于刑南一带,瑜邩之变亦发生于此,战死之人应该不计其数才对。 第8页 可见传言不可尽信。 虽然没见过鬼,但是精怪们聊天的话题总会聊到鬼的。 鬼与由动植物修炼而成的精怪不同,是至阴之物,是生物阳寿尽了,躯体毁灭后剩下的魂。 一般人死了以后的魂魄都是直接被阴差带进地狱送去往生,而怀有执念或横死、惨死之人则不同,他们的执念或者痛苦仇恨都会吸引来阴气与煞气,魂魄吸收多了阴煞气息就会变得暴戾、狠毒,进而成为恶鬼为祸人间。 人们通常聊到的鬼都是指的恶鬼。 而恶鬼往往是作为精怪们谈话中的危险人物和反面教材的。 因为恶鬼可以通过吞噬精怪而获得修为,所以在精怪们的教科书中,恶鬼通常都没有好下场。 现世灵气稀薄,两界湮灭,仙阙已断,仅有人界、妖界和鬼界。 因人不需灵气修炼,繁殖速度又快,故而三界中以人界最为昌盛,妖鬼二界蛰伏不出。因为妖界领域与人界多有重叠,所以人、妖早已签订和平友好合约,只有通过考试的精怪才能进入人类社会。 而恶鬼则不同,世上横死惨死冤死之人不知凡几,而人重七情六慾又最易产生执念,所以恶鬼的出现频率高,分布又广,哪个犄角旮旯都能冒出个恶鬼来,阴差忙不过来,索性扔给人间的捉鬼师。 阴差表示:反正是你们人界自己搞的,又祸害不到地狱来。抓恶鬼又没啥奖金,不干。 捉鬼师又分多个流派,主流派有两个,南派以超渡为主,帮助恶鬼了却执念、查明真相等,而北 派则以镇压为主,通过符纸法器等将恶鬼打得魂飞魄散即可。 流传至今,南北派的界限已经不再分明,一个捉鬼师可同时使用超度和镇压两种手段。 当然,在三界较为和平的现世,主流价值观还倡导超度的嘛。 但是祁门此任门主更推崇镇压的手段。 捉鬼师不仅捉恶鬼,也捉恶妖。 祁门之人在他的带领下愈加雷厉风行,导致精怪们听见捉鬼人就两腿哆嗦,生怕被误杀了。 齐遇本来很怕捉鬼师的,但一想自己又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而且…… 捉鬼师是齐沭啊。 齐沭不会伤害他的。 他对他就是有这样的信心。 一个会给他买可乐,会给他洗澡,甚至捉虫子的温柔的人,一个阴气缠身也没直接杀掉他的人,不会是个坏人的。 精怪们常常说起鬼的八卦,比如某某村的xxx鬼又害人了,某某地的xxxx鬼又被祁门人打的魂飞魄散了。 所以齐遇知道恶鬼喜欢贴着墙角走,迎面撞上它的人,若八字轻或阳气弱,就会被附身。 齐遇很担心齐沭的身体,他那小身板再被鬼吸一点精气怕是要当场去世。 想到这里,齐遇抓了一把头髮,拉断几条根须递给齐沭,说:「你若阴气反噬就含着,我会找到你。」 齐沭深深看了他一眼,他褐色的眼睛在灯光下干净澄澈,让自己一些阴暗的想法像是见了光的鼠妇无所遁形。 他发现这种直言的、毫不掩饰的担心对他的杀伤力比阴谋恶意要大得多。 齐遇越想越觉得齐沭有可能遭遇危险,软磨硬泡地要跟着出去。 「你让我去吧,好歹我能拖着你跑啊~」齐遇道,「我变成人参你把我放兜里就是了,别人只会以为我是你捉鬼要用的药。」 齐沭不答应齐遇就伸出多而长的根须抱紧他的脚不准他走。 齐沭只好将齐遇塞进装了黄符和硃砂的包里,并狠狠拉上了拉链。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的梦想是用奶茶泡澡—— 嗷嗷嗷收到了第一个小天使的评论!开心! 第5章 狗 芙城张家口十里街27号,一个孱弱的中年女子站在别墅门口。 夏日的夜晚还有些燥热,她穿着黑色的长袖长裤,只露出一张惨白的脸,孤魂野鬼似的飘在夜色里。 她的眼睛深陷,眼底青黑,弯曲的棕色长髮杂草一样拢在后面,神情有些麻木的。 当她感到有人走过来时,眼睛里透出些希冀来,这些希冀却在看清齐沭年轻的外表时一点点泯灭。 像是七月里烧完纸后的灰烬,红色的火星只有被风吹过时才零星亮起,但很快就会被吹散了。 这是齐沭在熟人那接的单子,说是这家的小儿子打死了野狗被野狗的鬼魂上了身,动辄撕咬家人。 家人以为得了狂犬病,但在医院又什么病都查不出来。 他本不想接这单子,但这中间人李续戬和他有几分交情,他又再三保证这单子很简单,把狗妖驱逐就能得到丰厚的报酬。 「齐哥,你都多久没接过任务啦!这单子能给这个数!」李续戬压低声音说,并伸出手指比了个十,他知道齐沭身份有点特殊,只要引人注目的单子都不接,能耐却大得很。 他介绍了不少这样的小单子给他,也能从中抽一部分报酬。 齐沭确实很长时间没有接过任务了,他先后六个月在崑山、邢南山脉寻找人参精,而捉妖报酬虽丰厚,花销也大,再者,真正丰厚的大单子他又不能接,家里又多了个只会花不会赚的主儿。 李续戬打了好几个电话说这个单子,终于劝得齐沭同意了。 李续戬看见女人暗淡的神情连忙快步上前对她说:「嗨,您别看他年纪不大,捉鬼可是这个!」说着比了个大拇指,脸上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第9页 女人的忧虑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消失,但脸色稍稍回暖,她勉强地笑着说:「那就麻烦两位大师了,我的小乐……」女人言谈举止十分斯文,看得出来受过良好的教育,但儿子的怪病让她过得十分痛苦,这位母亲就像是风吹落的秋叶一样失了颜色。 「妈妈,捉鬼师来了吗?」一道细细的声音从女人身后传来。 只见台阶上站着一个小女孩,十三四岁的样子,身体高挑纤瘦,像刚抽条的柳枝,颇有点亭亭玉立的味道,虽然两人长得不太像,但女孩儿身上文弱的气质与中年女人如出一辙。 女孩儿穿着长及脚踝的裙子,齐沭眼尖地发现了她小臂上的齿印与淤青。 这大概就是那小男孩咬的吧。 发现了齐沭的目光,女儿夏知欢侷促地拉下袖子挡住手上的痕迹。 女人发现了,心疼又歉疚地摸了摸女儿的头,说:「这都是小乐咬的,小欢是个乖孩子,一直帮忙照顾着弟弟。我的小乐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呜……」女人又开始呜咽起来,能看出来她非常地爱她的孩子,孩子的伤痛几乎将这位母亲击垮。 齐沭打断夏夫人的哭泣,轻声对她说:「夫人,您还是先带我们去看下小乐吧,晚上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应该能查出些异动。」 听到齐沭的话,夏夫人很快止住呜咽,带领着两人一精上了二楼。 齐遇将一根根须沿着拉链咬合的缝隙探了出去,悄悄拉开一指的长度,把眼睛怼在了洞口,想要探听外界的动静。 房间门轻轻地打开了,齐遇可以听见里面粗重的声音,就像是野兽在吞肉时呵嗤呵嗤、带着黏腻水声的咀嚼声。 夏夫人没有开房间内的大灯,而是开了门口的一盏昏黄的廊灯。她转头向他们解释说夏知乐得病以后就不愿意见强光,见强光就会狂躁。 房间很大,原本是有採光良好的落地窗的,只是现在牢牢地拉上了窗帘,一丝光都透不过来。 房间里有一股混合着铁锈味和尿骚味的腥臭气息,齐遇凭着良好的夜视能力看见了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被绑在床上。尽管勒住四肢的是有三指宽的皮套,但因为男孩用力的挣扎,手腕已经青紫了。 齐沭止住了夏夫人等一行人,一个人走到夏知乐的床前。 闻到陌生人的气味,夏知乐狂躁起来,他开始不停的挣扎,床架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可见他挣扎的力度之大。 他的表情很是扭曲,眼睛鼓得大大的,让人担心眼珠子会因为太过使劲而蹦出眼眶,更可怕的是他的嘴,那已经不能叫嘴了,更像是撕裂的伤口,或者说,狗的吻——他的嘴张得太大已经将唇角挣裂,嘴已经开到了脸颊中部,但他像是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使劲张合着裂口,漏出森森白牙和血红色的牙龈。 这已经不是人类能有的表情了。 齐沭将手指点在夏知乐的眉心,齐遇看见有一丝黑色的阴气萦绕在齐沭指尖。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齐遇看见一只黑色的狗睚眦尽裂地从夏知乐身体里扑出来,发出尖锐的啸声,额间一撮黄毛像是燃烧的火焰。 只见齐沭一把捏住黑狗的吻,黑色的阴气从他的指尖溢出,最后像是锁链一样捆住黑狗。正当他要将黑狗的虚像从男孩身体里□□时,一声尖细的叫声响起。 「啊————」 接着是重物的落地声。 「小欢——」夏夫人惊唿一声抱住吓昏过去的小欢。 齐沭回头就看见夏知欢昏倒在地。 糟了。齐沭双眉一蹙,这黑狗幻象阳气稍重的人是看不见的,但是有些小孩八字较轻,有时是能看见鬼怪的。 这夏知欢怕就是一个倒霉的。 随着齐沭一愣,那黑狗大力地挣扎起来,想要逃出房间,连带着躺在床上的夏知乐也开始抽搐痉挛。 要是硬将这黑狗的魂魄扯出小孩的身体,这孩子怕也活不成了。 齐沭只能收紧阴气凝成的链条,默念口诀将黑狗变作青烟隐没在男孩体内。 情况有些复杂,镇压不行,就只有超度了。 而且,这被打死的黑狗怨气竟如此深重,怕是内有隐情。 齐沭用手指蘸硃砂在男孩儿头顶的神庭穴,脐上鸠尾穴点了两下,男孩就像是定住般昏睡过去。 夏夫人连忙放下女儿向夏知乐奔过来,她流着眼泪慈爱又伤痛地看着难得安静下来的儿子,轻抚过他的眉眼。昏睡过去的夏知乐与面貌秀美的夏夫人有几分相似,可惜脸上狰狞的裂口破坏了男孩本有的可爱俊秀。 「齐先生,请问我的儿子怎么样!?」夏夫人急急问道,甚至想要抓住齐沭的手。齐沭借着擦干手指硃砂的动作不着痕迹得避开了。 夏夫人毫无察觉,眼睛因沾了泪水亮幽幽的,「他、他能不能醒过来?」夏夫人的声音脆弱又饱含希冀,齐遇听了都担心齐沭的话会打破这个女人的心。 齐沭看着她轻轻地道:「我不能保证,夫人,但是我会尽力的。」 女人一边捂着嘴呜咽一边连连说着谢谢。 齐沭带着齐遇回到家里,李续戬絮絮叨叨到了门口才离开,齐遇憋了一路的话,他连忙从包里钻出来。 一落地就化为了人形——这是齐沭提的要求,他希望他能多使用化形术,才不会在外边而露馅。 齐遇想问齐沭看出来了什么,准备怎么做,又不知道怎么说。 第10页 齐沭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洗净手指,体贴地问:「想问我夏家是怎么一回事?」 齐遇连连点头,像小鸡啄米似的。 「你先说说你发现的。」齐沭抽出纸巾擦干手指,额前的碎发耷拉下来遮住了低垂的眼睛,齐遇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看见他的嘴角还是噙着温柔的涟漪。 齐遇的手指开始在桌面上乱动,他不假思索地开口:「我觉得黑狗有点怪……」 「它和夏知乐的联繫太紧密了,以至于它如果强行离开夏知乐的躯体,夏知乐必死无疑。」 「如果它只想杀死夏知乐,那它为什么不在我们到达之前就强行离开夏知乐的身体来杀死他呢?」 齐沭静静地看着他,露出带点鼓励又夸奖的神色。 齐遇有些不好意思,他腾地变成人参精把自己埋进了土里。 闷闷的声音从土里传来:「但我、我还不知道为什么呢。」 他听见齐沭说:「以后你就知道了。」 齐沭看着盆栽里剔透的红果在暖黄的灯光下闪着一点金色,像是那人盛着阳光的眼睛。 就让我看看你在这世间能干净多久吧。他想。 这一天里齐遇过得可丰富了,埋进湿润的土里他懒洋洋地晃动着叶子,夏夜的风吹得他很舒服。 他的脑海乱糟糟的,一会儿又想到模特对他说的话,那样卑微又恳求的声音;一会儿眼前又闪过夏知乐那张狰狞的脸,裂开的嘴扭曲地蠕动;一会儿又想到白天喝的奶茶甜而不腻的滋味;人来人往的街道、飞起的气球……画面闪来闪去,时不时有女人啜泣的声音夹杂其中,齐遇有些分不清他睡着了没。 画面的最后是齐沭低头擦手的画面,那碎发后的眼睛和嘴边的意味深长的笑,还有透着莹润光泽的指尖……是在笑什么呢? 齐遇脑子越来越沉,渐渐入了梦乡。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续戬:干活吧大兄弟!事少钱多离家近,升职加薪工作轻。 嘎嘎:因为原来的名字太放飞自我了,现在改了一个正常点儿的。 第6章 执念 齐遇醒来的时候都快十点了,他从花盆里钻出来,跳在地上的一瞬间化为了人形。 他还没什么□□着的羞耻感,植物是不会有这种情绪的。 而且他觉得自己捏到身体真是处处透着好看,不知道为什么要遮住。 他暗自揣测齐沭的身体肯定没他的好看,因为齐沭一次都没有在他面前赤身裸体过。 而且齐沭的腿间比他要鼓,齐遇估摸着他那一块没有捏好,不平滑,所以总是还要再穿一条内裤遮住,生怕被别人看见。 齐遇有点同情齐沭。 身体不好就算了,还不好看,真是…… 太惨啦太惨啦。 齐遇还在这边摇头晃脑地同情着齐沭,齐沭已经开门走了进来。 他一大早出门了一趟,去古玩一条街淘了些五帝钱,他运气挺好,找着好几个保存不错的。 虽然已经吃了早饭,但他回来的时候还是鬼使神差地带了豆浆和油条。 齐遇没喝过豆浆,没吃过油条,但这不妨碍他闻着香气。 「你回来了!」齐遇接过齐沭手上的豆浆油条,他提起塑胶袋深吸一口气,幸福地感嘆道:「好香啊!」他顺势伸出根须绕上了齐沭的手腕,又很快熘开。 「你的身体好多了!」他笑的有些得意,「我没想到我的身体这么好用,要不你多吃点吧,你看你都不怎么咳嗽了。」 齐遇一边用手解开装着油条的塑胶袋,一边用其他的根须将吸管插入豆浆里。手上没闲着,嘴也不闲着,巴拉个不停。 「慢点吃,」齐沭说,「还有,不要在外人面前露出除了四肢以外的其他根须。」 齐遇想都没想就接道:「但你不是外人呀。」 齐沭沉默了一阵。 「那也不行。」 齐沭带着齐遇来到了夏知乐打死黑狗的巷子里。 小巷子位于玉李巷,玉李巷在老城区,有一条长约一两千米的主巷,沿着主巷还有数十条七拐八弯的小胡同,分布错综复杂,如果不是在这生活,很难不靠导航就走出去。 这条小巷子很深,是个死胡同,胡同里堆满了废弃的木材、铁皮和被水打湿又干掉的报纸,巷口横七竖八堆着好几个褪了绿皮露出铁锈色的垃圾桶,在夏天炎热的空气里,垃圾腐败的味道像是锥子一样能从鼻腔扎入人的脑子。 在巷子口有一间小木屋,屋子歪歪斜斜地靠在墙壁上,木板透着风,像是一个苟延残喘的老人。屋子看上去很久没人住了,门上挂着一把破锁,聊胜于无地将木屋门掩上。 这里与夏宅所在的十里街距离甚远,一个家境良好的小孩子为什么会一个人走到这样的小巷里? 两人没有发现什么痕迹,事情发生在十几天前,就算有血迹,中间的几场暴雨也早将它洗的一干二净了。 齐遇慢慢走进巷子,巷子窄而黑,破铜烂铁横七竖八地堆着,越往里废品堆得越高,让人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走着走着齐遇听见呜呜两声,只见废品堆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颅,黑乎乎的头,就额间还有一撮黄毛——与死去的黑狗一模一样。也亏得齐遇是妖精,尽管有点傻,但目光敏锐,不然可看不见这小傢伙。 这是只奶狗,奶狗瘦骨伶仃的,显得脑袋特别大,它好像还不怎么会走路,又或许是细弱的四肢撑不起它的身体了,它摇摇晃晃地走出废品堆,踯躅地嗅着味道,不肯上前了。 第11页 齐沭拉住了要上前的齐遇,说:「这大概就是黑狗怨恨的原因了。」 眼前的不是什么奶狗,而是小狗死去的魂魄。 齐沭翻开交错堆叠在废品堆上的铁皮,果不其然在铁皮下面发现了四个依偎在一起的身影。 它们的身体已经开始腐烂了,皮包骨头一样,是活活饿死的,黑色的胎毛纠结在一起,额间隐约还能看见一撮黄毛,散发着异味。 它们有的也许还没睁开过眼睛,但是却永远也看不见这个世界了。 小狗的魂魄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听到动静有一只还呜呜咽咽地靠近齐遇。 还好如果精怪愿意,他们是能触碰到魂的。 齐遇把它们抱在怀里。 魂魄不会再有生前的五感,它们不会再觉得暴雨寒冷,也不会觉得阳光温热了。 但它们死前漫长的、铺天盖地的、最终将它们拉入死亡深渊的飢饿感就像是如影随形般迫使它们一个劲儿地往齐遇怀里拱去。 齐遇将自己的手指塞到小狗口里含住,这些小狗才终于安静下来。 有些恶鬼会捕□□怪来增加自己的修为,作为人参精的齐遇更是大补。 对狗也这么好吗…… 齐沭的眼睛晦暗不明,心里涌上一股不知道是生气、郁闷还是果然如此的感觉。 他将手指在空中虚点,四只小狗就变成阴气消失了。 齐遇紧张地看着他,连忙问道:「你送它们去往生了?」 送往生有两种办法,一是请阴差,让阴差自行将魂魄带回。二是开鬼门,将魂魄送入地狱。 一片地域内任职的阴差常常是固定的,阴差经常会与捉鬼师打交道,有时难免会透露些其他信息。 齐沭为了隐藏自己的行踪通常都是开鬼门。 然而开鬼门可比请阴差麻烦许多,请阴差也就需要请阴符——就像请帖一样,然后再给阴差烧点纸钱或者请杯酒,这事儿也就过去了。 而开鬼门不同,开鬼门需要用自身的功力去打开地狱与人间的结界,融出一片小洞让鬼魂进入鬼界。 听起来很简单,但这结界哪有这么好破?结界既要阻止阴鬼私自流窜进入人间为祸,又要阻挡人类闯入鬼域,开鬼门就像是偷渡一样,自然不是说开就开的。 开鬼门多是强大的捉鬼人将阴差缉拿不了或者不愿缉拿的恶鬼强行塞回地狱时用的。 捉鬼多年,齐沭也不过用过几次——这也能看出齐沭不像外表那般温柔,他捉鬼多是强行镇压,直接将其魂魄打散的。 齐沭看着眼前充满期待与信任的褐色眼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对齐遇说:「没有。」看到齐遇像一根暴晒了的小草蔫过去时,他接道:「等收了黑狗一起送吧,让它们母子团聚。」 闻言,齐遇就像喝了冰阔洛一般活了过来,「齐沭你真是太好了!」 「你是红茶里的冰淇淋!」 「蛋糕上的草莓!」 「煎饼果子里的鸡蛋!」 「你最好了!」 一路上都是齐遇在花式夸齐沭。 什么乱七八糟的,齐沭想。 词不达意,乱七八糟,不知所谓。 嘴角却翘了起来。 两人将小黑狗在路边埋了。 「啊呀!」身后传来一声惊唿,「造孽嘞!」 「黄老头死了,他的狗也糟一个坏娃儿打死咯!这些狗崽崽咋个活得下来嘛!」中年妇女应该是附近的住户,她挎着一个写着惠普眼科的蓝色袋子,絮絮叨叨地说。 「姐姐你说的被孩子打死的狗是一只黑色的狗吗,它额头上还有一撮黄毛。」齐遇回过头与大妈攀谈起来。 一声姐姐喊得大妈心花怒放,再看到齐遇阳光帅气的俊脸,中年妇女更来劲儿了:「就是,这小狗儿和它一模一样,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那只狗通灵性得很,还给黄老头收报纸,后来怀孕了我还想去抱一只崽崽嘞。」 她同情地看了小狗尸体一眼:「后来黄老头去世了,那只狗儿也不见了,我还去巷巷头找过它没找到,哪晓得……哎,好造孽哦!」 「现在的娃儿也坏得很,去砸别个狗!」 「哪儿那么坏的心肠哦!」 大妈的表情非常丰富,眼角眉梢都透露着对小狗的同情和对夏知乐的愤怒。 齐遇与齐沭对视一眼,和大妈告别后齐遇臊眉耷眼的。 他嗫嚅了半天,终于还是开口问齐沭:「那个……夏知乐,真的这么坏吗?」 「他为什么要砸死黑狗……」 「害得小黑狗没有了妈妈,饿死了。」 「我们……」 齐沭直直地看进他的眼睛,目光深沉而纵容,「那你觉得,我们不应该救他?」 他的语调奇异,像是温柔,像是讽刺,像是诱惑。 齐遇摇了摇头,齐沭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不该救还是不知道。 在妖精眼里,狗的命、甚至虫的命,与人没什么不同。 齐遇接受弱肉强食,就像鸟儿捕食昆虫,昆虫吃更小的昆虫,这是合理的,是自然界的规律——为了生存。 但他不能接受为了取乐或者其它无关紧要原因而产生的杀戮。 过了良久,齐遇才坚定地看着他:「要救!」 「我不知道这件事有没有隐情。」 「如果真的是夏知乐做错的话,他应该接受惩罚。」 第12页 「应该知道自己的行为带来了什么后果,应该赎罪。」 「但绝不是直接就被抹杀。」 还是太天真了。 齐沭用手摸过青年的头髮。 谁来惩罚夏知乐呢?人间的法律不会为了一只狗去惩罚一个人。 谁说坏人就一定会感到愧疚呢? 善恶并不分明,恶人不一定会尝恶果。 他期待这个纯洁无瑕的生命看清人间的骯脏。 人可是比精怪复杂得多呢。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小声bb):我觉得齐沭长得没我好看。 齐沭:) 齐遇(大声夸赞):但是他身残志坚。没有好看的身体,可以有好看的灵魂!!!打call!!! 齐沭:感觉还是被骂了。 终于懂得了人体构造的齐遇(玩手指):他好看。 被夸好看啦,谢谢小天使,开心到模煳——(兴奋地抖动脸) 第7章 还有 知道了黑狗的执念与怨恨,二人又来到了夏家,这次不仅夏夫人和夏知欢在,夏先生的母亲耿婆婆也在客厅。昨天太晚了,老年人撑不住就先睡了,所以耿婆婆第一次见齐沭。 夏夫人看了眼齐遇,又看了眼齐沭:「这位是……」 齐沭回答说:「我的助手。」 他接着道:「我们需要再确定一下夏知乐的情况。」 夏夫人自然是连连点头,耿婆婆也是包着眼泪,她深信自己的孙儿一定是中了邪,「我儿还不信,非要去北京请专家!」 「就是被鬼上了身!」 「不知道什么鬼要害我的乖孙!」她一边说一边哭,又推了推站在一旁的夏知欢:「去,给大师们倒杯水!」 夏知欢乖乖应是,转身去拿杯子倒水了。 剩下四人一起上了二楼,齐沭阻止了夏夫人和耿婆婆的跟随,在门口和窗上繫上栓了五帝钱、浸了硃砂的红线,并叮嘱二人别在门口,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进来。 二人忙不迭的点头。 齐遇和齐沭一左一右地站在夏知乐床边,齐沭将四只小狗的魂魄放出,闻到熟悉的母亲的味道,四只小狗发出奶声奶气的叫声。 果然,昏睡的夏知乐开始挣扎,他睁开眼睛,吼间滚动发出呜呜的回应声,像是在说着什么。 齐沭对黑狗说:「四只小狗我会送去往生。」 「夏知乐被你附身已久,不仅容貌已毁,阳气也大减,怕是以后也病痛缠身。你这仇也算报了。」 「你未害人命,我还能将你送往地狱。赎清罪孽后过几年也能重新进入轮迴。」 床上的夏知乐挣扎得更加厉害。他竭力想抬高手,发出似男似女,似哭似泣的声音:「呜……还……有……还……有!唔……」 再多的人话却是说不出来了。 它毕竟是狗,成了鬼不到一月,人话说不利索。 夏知乐或者说小黑伸出舌头,他的舌头已经变得很长,伸在空中很是骇人。 像是在努力说话,但更像是……想向他们传达什么。 齐遇注意到他猩红色的舌头背面有一个拇指大小的黑色肉块,但他也不清楚那是什么。 齐沭同样也专注地看着夏知乐,眼神意味不明。 齐遇急死了,「还有什么!确实只找到了四只小狗,难道还有第五只?」 齐沭摇了摇头,「也可能是还有……仇人。」 这时传来敲门声和细弱的嗓音:「大师,茶泡好了。」 二人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见哒哒哒的上楼声和耿婆婆的一声怒斥:「别打扰大师作法!」 「臭丫头!」 「你是不是想害死你弟弟啊!啊?!」 「我、我没有,我只是想送茶……」 女孩儿话还没说完,齐遇就将门打开了,他笑着对耿婆婆摆摆手,又接过小姑娘端着的茶盘,说:「没关系。」 「妈,您别骂小欢。」夏夫人听到动静连忙走了过来,把小欢拉到怀里,「小乐病了小欢学都没去上了,就是想照顾小乐,她做的不比我们少。」 耿婆婆闻言更气:「她不该守着小乐吗!她是姐姐!不是为了保护她小乐怎么会被狗咬!怎么会被鬼上身!」 夏夫人想着躺在床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儿子,又想到那天小欢背着小乐回来时腿上手上全是血肉模煳的伤口,知道婆婆一直不喜欢小欢,她无奈地嘆了口气,却是不敢接话了。 「夏夫人,能和我们详细说一下小乐发病的经过吗?」齐沭说。 夏夫人点点头,眼睛看过还在愧疚哭泣的小欢开口道:「那天小乐小欢放学一起回家,走到路上突然蹿出一只黑色的疯狗,一个劲儿地咬人,小欢护着小乐手上腿上都被咬了好几口,小乐为了保护姐姐就拿石头狠狠地砸了狗两下,谁知那狗就……」 「小欢小乐放学都会路过玉李巷吗?那儿离夏宅挺远的。」齐沭问。 夏夫人顿了顿说:「我们三年前住那边……这俩孩子对那片熟得很,有时放学就会去那玩。」 「都怪我没看好弟弟呜呜呜……」夏知欢听到这里呜呜捂脸哭起来。 夏夫人将夏知欢抱进怀里说:「不怪你不怪你……」她又对齐沭二人说:「这俩孩子打小感情就好,不然小乐也不会等姐姐放学一起回家。」 耿婆婆却在一边抹眼泪:「怎么不怪她!要小乐等到那么晚才回家!」 第13页 「不然小乐也不会被鬼上身了!」 不合理。按照中年妇女的说法,黑狗很通人性,很乖,而且又刚生了幼崽,虚弱得很——这应该也是一个小孩能轻而易举打死它的原因。 也正是因为黑狗刚生了幼崽,它应该不会到处乱跑,怎么会突然冲出来袭击人呢? 齐沭又问:「俩孩子经常去玉李巷吗?」 夏夫人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也不是很经常,好像就是最近……」 夏知欢将脑袋从母亲的怀里抬起,面色有些犹豫地开口:「是最近才去的。因为……」 「因为什么?」齐沭问。 夏知欢哭得更厉害了,她支支吾吾地不肯说话。 「是不是因为黑狗怀孕了?」齐沭说。 齐沭的面色很平淡,声音也不大,但夏知欢就像是挨了一拳一样,她攥紧裙摆,低着的头勐地抬起。 「你们认识黑狗,」齐沭继续说,「你们是专门去看它的。」 那狗看着怎么也得五六岁了,大人也许不会注意,但两孩子在玉李巷长大不会没见过这条狗。 「呜……我不是故意的,我听同学说黄爷爷去世了,小黑没人养了,又怀了崽崽。」夏知欢抽泣着继续说:「我就放学以后去餵它。」 「然后小乐发现了,非要和我去……」夏知欢还没说完,坐在一旁的耿婆婆就要跳起来打她。 老人苍老的声音里饱含怒气:「你个丧门星!」 她怒喝道:「果然是你拐着小乐去看狗的!我可怜的孙哟!就是被你害了!」 夏夫人也是又惊诧又悲痛:「小欢你怎么能带弟弟去那种地方!你这么大了不知道母狗生了小狗最护崽了吗!」 夏夫人已经伏在沙发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一旁的耿婆婆搡了夏知欢几下后更是直喘粗气,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 夏知欢瑟缩着坐在一旁,她个子不矮,但是单薄得很,肩膀瑟缩着,此时看起来更显得可怜,她不断地说:「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敢说……」 她一直穿着的长裙因动作而捲起,齐遇看到少女细长的小腿上还有未好全的齿印,涂着药膏,结着紫褐色的疤,青青紫紫的,和周围白皙的皮肤一对比更让人触目惊心。 齐遇张了张嘴,但不知道能说什么。 重男轻女的耿婆婆,软弱的夏夫人,不是故意但是却害得弟弟被鬼上身的夏知欢…… 走出夏宅,齐遇觉得心里沉甸甸的。 这几天他看过的泪水快比上长行山的雨了。 他没有痛哭过,但是却知道那是人类从眼里挤出来的身体里的水。 就像是人参被割开参肉时会渗出汁液一样,人类只有在痛苦的时候才会这样。 「齐沭,我们能帮黑狗和夏知乐吗?」他问。 「我们先去了解一下他们姐弟的关系。」齐沭没有直接回答。 「他们姐弟的关系?」齐遇疑惑地看着他,「夏夫人不是说姐弟两人关系很好吗?夏知欢为了保护弟弟被咬的伤还没好呢。」 如果真的很好,那夏知欢为什么不告诉弟弟,而是一个人去餵小黑? 还有…… 齐沭收回思绪,他笑着说:「小朋友,人是会骗人的哦。」 他的语气就像是在教导小孩儿,半是哄半是劝导。 齐遇嘟囔着说:「你们人真奇怪。又会骗人,」他停顿了一下,瞥了一眼齐沭,像是控诉一般,「又不把话说完。」 两人说着话一路来到玉李巷,此时还不到六点,玉李巷前人来人往,有挎着菜篮脚步匆匆的中年妇女,也有背着书包踢着碎石的学生。 玉李巷里小路错综复杂,但从夏知欢所在的莘云中学一路走来,多是从玉李巷主巷南边的入口进来。 齐沭在巷子口停下来,齐遇的目光早被卖狼牙土豆的小摊吸引了。 土豆被油炸后的香气瀰漫在巷子口,齐遇看见大娘熟练地用漏勺捞起土豆,放上盐、辣椒面、香菜、折耳根,再淋上一点醋,撒点糖,颠着铁碗开始搅拌,最后倒在小盒子里,堆出尖尖,炸的金黄的土豆条,油亮亮的辣椒,撒上一点葱花。 「小姑娘,你的糖醋麻辣好了哈!」大娘插上两根牙籤递给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 齐遇和齐沭的目光都聚集在那里,齐遇在看狼牙土豆,而齐沭看着的却是小姑娘。 齐遇见齐沭抬脚向大娘走去,心里一阵激动——要吃土豆了要吃土豆了,齐沭果然是最好的园丁。 然而他的好园丁却在小姑娘面前停下了。 「你好,小姑娘。」齐沭表情柔和地对小姑娘说,「请问你认识夏知欢吗?她和你一个中学。」 小姑娘警惕地看了他一眼:「请问您是?」 齐沭知道自己找对人了,不然小姑娘可以直接回答不认识夏知欢。 他的表情适当地染上一点忧色:「我是她的表哥,知欢的弟弟病了,被小黑咬伤……」 齐沭话音未落,小姑娘一脸不忿地打断他:「小黑根本不会咬人!」 作者有话要说: 写得我也想吃狼牙土豆了。 悄悄地向小天使们请一下假,下一次更新是三天后(搬着指头算了算21号哈)嘎。谢谢大家的理解~ 以及,求评论嘤嘤嘤 单机太南啦!!! 我是个话痨,昨天中元节码字嘛,甚至有点怕怕的:) 第14页 我吓我自己。 第8章 林婉曦 「我和知欢餵了它好久!它从来不咬人。」 「哦?」齐沭发出疑惑的声音,「你和知欢一直在餵它吗?那知乐是……」 他故意拖长尾音,等着小姑娘的回答。 小姑娘——林婉曦把脸偏向一边,脑袋后面的马尾甩了甩,像是表达主人的不屑。「夏知乐自己跟着来的!黄爷爷去世后都是我和知欢轮着去餵小黑……」 在林婉曦的话里,齐遇二人得知早在两个多月前黄大爷去世后林婉曦就在餵小黑了,没过多久她发现小黑的肚子大了起来,怀小宝宝了,于是告诉了她的同班好友夏知欢,两个小姑娘就开始一人一天地餵小黑。 她还说夏知欢非常喜欢小黑,特别是在几只小狗崽出生后,两人担心那个地方太脏了,还合伙用零花钱给小黑买了个新的狗窝。 「知欢对狗狗特别好!她的零用钱都花在它们身上了。」林婉曦想到小黑被夏知乐那个混蛋小子打死了,眼睛就开始有点湿润:「夏知乐这个坏蛋!欺负知欢还不够……」 想到眼前的男人不仅是夏知欢的表哥,同时也是夏知乐的表哥,她勐地住了嘴。 「知乐欺负知欢?」齐沭皱起眉,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诧异、怀疑与听到弟弟品行不好的愤怒。倒真像是一个好哥哥。 可惜齐遇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妖怪,分辨不出来男人表情的真伪。 林婉曦像是替好友找到了宣洩口,她愤怒地说:「夏知乐经常拿知欢的生活费,有几次知欢饭卡里一分钱都没有了,还是我给她买的午饭。」 「夏知乐还打他姐姐!知欢的小腿都被他踢青了!」 「她奶奶看了从不骂夏知乐,这臭小子……知欢家人太偏心了,重男轻女!」女孩越说越气,手里端着的狼牙土豆都快要抖掉了。 齐遇的心思从狼牙土豆上转到了耿婆婆身上。 齐遇想到耿婆婆对夏知欢的怒骂与推搡,又想到她一说到孙子就心肝儿心肝儿叫着的样子,一时有些同情夏知欢。 一个小女孩儿,为了保护弟弟被狗咬的都是伤,还要遭到重男轻女的奶奶的责骂,甚至为了弟弟连学也不能上。 真是…… 其实齐遇不能理解这种重男轻女的观念,毕竟在植物界,很多都是雌雄同体的。像他自己,也是同时拥有五根雄蕊和一根雌蕊的。 雌蕊多宝贵呀,就一根。 折了就不能结果果了。 「那你能带我们去看看小黑生的小狗吗?知欢很担心它们。」齐沭听完女孩的抱怨后问道,也变相地向林婉曦解释二人为何会来找她。 「……」林婉曦沉默了一会儿。 「四只小狗都不见了。」她说。 「小窝也不见了。」她突然扬起一个有些牵强的笑脸,「可能是被好心人全部带回家了吧。」 齐遇想到窝在废墟深处的四只小狗的尸体,没有接话。他从女孩牵强的笑容中知道她也应该明白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整窝小狗被好心人带走的可能不大。 齐沭这时接过话来:「希望你先不要告诉知欢我们来找你的事……她还自责小黑的死,等她情绪好一点我再告诉她吧。」 林婉曦点点头表示同意,她也不愿意再让好友伤心了。 走出玉李巷,卖狼牙土豆的大娘还在,齐沭走过去买了一份给齐遇。 他说:「拿着,今晚不回去吃饭了。」 齐遇问:「那你吃什么?」 没有问为什么不回去吃饭,而是关心他晚上吃什么。 纵然齐沭在人间鬼域摸爬滚打已经炼出一副与外表截然不同的心肠,在这一刻他还是为这妖怪毫不掩饰的关心而动容。 齐沭没有回答,齐遇也不再追问,他用牙籤插着一块土豆递到齐沭嘴边:「啊~」 两人慢慢走在街上,齐遇手中的狼牙土豆早就吃完了,他吃的专心,吃完以后才发现手上沾了红油。 要不悄悄舔舔? 他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齐沭就一把抓住他的右手。 他一边从包里掏出纸巾仔仔细细地揩拭齐遇手上的油,一边对齐遇说:「不准舔手。」 齐遇非常喜欢齐沭给他擦拭时的神情。 很温柔。 好像和平时一样,又好像和平时不太一样。 「我们去哪儿?」齐遇问,他的手还被抓在齐沭手上,两人距离很近,齐遇甚至能感受到齐沭的气息。 他不退反进,鼻尖都快碰到了齐沭的脸上,他深吸了一口气,他想起长行山第一场春雨后他钻出地面时所唿吸到的微微潮湿、微微寒冷的大地的气味,他仿佛能从中感受到奔腾在自己每一根枝叶里的欢欣——像所有植物一样——等待着春雨、阳光、生长。 万物復甦的气味。 齐沭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旁人过于亲密的动作,但齐遇已经反手抓住了他。 齐遇伸手揽住齐沭的后腰,将他压向自己。 他把脑袋深深埋入齐沭的发间,深嗅,一路向下,像是在寻找什么。 齐沭已经僵住了,他鲜少与人有过多的身体接触。 齐遇的唿吸已经到了颈间。 湿热的气息刺激得他喉结滚动两下,他清醒过来,勐地推开抱住他的齐遇。 还没等开口斥责齐遇,齐遇已经漾开了笑脸,露出一颗小虎牙。 第15页 「你好香!」 青年的声音澄澈,和他的笑容一样清爽阳光。 又是这样明朗的、快活的、毫无阴霾的眼睛。 又说不知所谓的话。 齐沭暗恨青年对他的影响。 却说不出指责的话,只是偏过了头。 「不能在街上搂搂抱抱。」 他快步走开,声音随着晚风飘进齐遇的耳朵。 那在家里就可以了吗? 齐遇在后面疑惑地挠挠头髮。 没走多久齐沭就恢復了冷静,他对齐遇说:「我们去找夏知欢。」 这是在回答齐遇刚才的问题。 像是想起了什么,齐遇期期艾艾地对齐沭说:「林婉曦好像不知道夏知欢也被小黑咬了……一句询问伤势的话都没有。」 齐遇虽然没见过人心险恶,但也不是傻子。 但他不想把那个怯懦文静的小女孩想得那么坏。 「如果……」他没继续说。 齐沭在心里笑了笑,如果什么。 四只小狗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会自己离开小窝跑到废墟里。 显而易见,小狗是被人故意移到废墟里的,还扔了小窝想要造成被人全部带走的假象。 只能是夏知欢做的。 从大娘和林婉曦的口中,小黑都很温顺通人性。 夏知欢照顾过小黑,按理说是不会伤害她的,但那天两个孩子回来伤得最多的反而是她。 按夏夫人的说法——或者说,是夏知欢告诉夏夫人的说法——是夏知欢为了保护夏知乐,但更大的可能是夏知欢才是黑狗的主要攻击对象。 至于为什么是夏知乐昏迷不醒…… 齐沭收回思绪,那要等问了夏知欢才知道。 来到夏宅,夏知欢开了门将二人迎接进来,她穿着长及脚踝的浅蓝色棉质长裙,围着围裙,粉色的带子系在她的脖颈上。 「妈妈出去了。」她腼腆地对二人笑了笑,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不等耿婆婆嘱咐,她就轻巧地钻进厨房沏了两杯茶。 耿婆婆嘟嘟囔囔不知道说了句什么,转身对齐沭齐遇说:「请两位大师救救我的乖孙儿!」一提到她的孙儿,耿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就爬满了关切、伤心和焦虑。 和提到夏知欢的时候截然不同。 没等耿婆婆开始哭,齐沭就对她说:「这次来是想找夏知欢再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如果您允许的话,我们想单独和她谈谈。」 「和这丫头说什么?」耿婆婆吃了一惊,平时耷拉着挡住眼睛的眼皮倏地抬高,露出那双透着精光的眼睛。「她难道瞒着我们什么事?这臭丫头……」 一旁坐着的齐遇接过话来:「不是的,婆婆,我们是觉得单独聊聊说不定能让她想起什么细节来,能让夏知乐醒来。」 老太太闻言立马同意,她连忙让二人先去三楼书房等着。 书房里,齐遇对齐沭说:「这个婆婆也太偏心了,怎么老觉得自己孙女儿要害自己孙子呢?」 齐沭闻言看了他一眼,意味深长地回答道:「可能是做了什么事。」 没等齐遇说话,门口就传来敲门声。 敲门声很轻,像是传递着小姑娘惴惴不安的心情。 夏知欢端着茶盘上来了,她年纪不大但已经很会处事了,不仅泡了两杯茶,还切了西瓜。西瓜被她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堆在水晶果盘里,果盘边搭了两把银色的小叉子。 她把茶盘放在桌上,又退到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头低着,背却挺得很直,两只双手撑在膝盖上等着他们发话。 「你不用太紧张,我们就想了解了解那天发生了什么。」齐遇说,为了安抚女孩的紧张,他吃了一块西瓜说:「这西瓜真甜!你也吃吧。」 女孩连连摆手说:「我在下面吃过了,这是特意为大师切的。」她的脸上浮出乖巧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解释着。 看她没那么紧张了,齐沭笑了笑说:「那你能仔细和我们讲讲那天发生事故的经过吗?」 「那天我和弟弟放学回家,他……」女孩看了眼两人继续道:「他想看看小黑。还有其他的小狗崽,我就带他去了。但是没想到他想抱一只走。」 「我就阻止他,他、他动手打了我。」她哽咽了一下,「小黑以为他要抢孩子,就冲上来。弟弟被吓到了,狗崽摔在地上就……动了几下就、就死了。」 「小黑就疯了开始沖我们扑过来,我怕极了,和弟弟就开始跑……」夏知欢像是沉浸在了当时的情景里,她又自责又害怕,多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使她红了眼眶。 「小黑开始咬弟弟,我没办法就踢小黑,小黑就转过头咬我。它平时很乖的呜呜……但它恨死我们了。」 「最后弟弟为了救我,用石头砸了小黑的脑袋。」她的目光发直,身体开始颤抖:「几下以后,小黑就倒下了。血一直流一直流,它的脚还抽搐,眼睛就死死盯着我们。」 「弟弟这样肯定是小黑找上来了……是我的错呜呜呜我不该带弟弟去看小黑的,这样小狗崽就不会死,小黑也不会死,弟弟也不会……」 齐遇的心情很沉重,他心里隐约知道夏知欢做了……不好的事。 但是看着眼前的姑娘哭得鼻头通红的样子,他又很同情。 嘴里的西瓜都没那么甜了。 齐沭微微前倾着身体保持着倾听的姿态,嘴里适时发出同情惋惜的嘆息。 第16页 但如果有人看到他的眼睛,就能知道这个外表温文的男人对夏知欢的眼泪毫无触动。他的眼里有洞悉一切的冷静、自持,甚至有着看惯世间百态的讥讽。 在夏知欢的抽泣声中,齐沭开口:「剩下的小狗你知道在哪里吗?」 他目光深沉地观察着女孩的表情,接着说:「找到其他的小狗能帮助消除小黑的怨念。」 夏知欢垂着头,像是纤弱的颈项支撑不住头的重量,露出一截泛着莹润光泽的皮肤。 「小狗还在黄爷爷的房子旁边,我朋友会照顾它们的。」 齐沭一字一顿地道:「我说的,是第五只。」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理直气壮):吃完酸奶可以舔盖子,吃完妙脆角可以舔手指,为啥吃完狼牙土豆不能? 齐沭(无言以对):你以后不准吃妙脆角了。 齐遇(可怜,弱小,但能吃):嘤。 第9章 小芝麻 书房的气氛随着齐沭最后一个字的坠落蓦然间凝结。 书房的灯是冷色调的白光,齐遇握在手里的银色叉子泛出冰冷的寒光,凉意如有实质地爬上了他的指尖。 他不敢置信地抬头看着夏知欢。 夏知欢维持着原来的姿势,良久,她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齐沭,声音喑哑的开口:「你怎么知道有第五只?」 齐沭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说起了其他。「民间有一种说法,黑狗血能驱邪。」 他的声音平静:「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黑狗的舌头能锁鬼。更别提知道如何锁鬼了。」 已经说到这个地步,夏知欢竟然笑了一声。 「呵……将小芝麻的舌头放在夏知欢的舌头下,竟然是我做的最痛快的一个步骤呢。」她的眼睛里闪着亮光,明亮地灼人。 「小欢!你在说什么!」伴随着嘭的一声,夏夫人瘦弱的身影出现在书房前。 耿婆婆跟在她的后面,还没开始破口大骂,夏知欢用更大的声音咆哮了回去。 「我在说什么?我说,是我将狗舌头放进你宝贝儿子的嘴里!是我害的他变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但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 夏知欢的声音很大,难以想像这个连敲门声都透着小心翼翼的女孩能爆发出如此尖锐的嗓音。 「因为他想要睡大床,你们把原本我俩的房间打通全给了他,我就住在一楼的储物间里。」 她把头转向耿婆婆:「他打我你看到从来都不管,吃完饭他筷子一放就玩游戏,我回来的晚没有洗碗你就打我。」 「你呢?她骂我扫把星丧门精你一次也没有阻止过她。我也是你女儿啊!」她扭头冲着夏夫人哭喊出声。 「爸爸出差回来给他买游戏机、从国外给他带巧克力。」 「我不需要这些啊,他只要夸我一句就好啊!」 「为什么我同样是你的孩子,我却……」 「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就因为我是女孩吗……」 夏知欢的声音低弱下去,支撑她爆发的愤怒湮灭在她的泪水里。 夏夫人已经哆嗦着顺着门跪坐在地上,她的眼睛里没有了神采,喃喃地说:「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耿婆婆还插在原地,她有些富态的身体像一个□□的鸡毛掸子。 她哆嗦着嘴唇,气得不轻,指着夏知欢嘴里含混地说着「你不是……你不是……」,但最终还是把话咽了进去。 良久,夏夫人撑起身子,对夏知欢说:「知欢,你救救你弟弟吧。」 她疲惫地说:「那盒巧克力是他特意让爸爸买来的,谁都不准碰,说是给姐姐的生日惊喜。」 夏知欢的哭泣戛然而止。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 「就在这里了,我把它埋在了这里。」 浣溪公园一片树林深处,夏知欢走到一颗槐树下,树下有个微微隆起的小土包。 齐遇看到一只黑色的小狗,它的额头上同样也有一簇燃烧的火焰。 这就是小芝麻了,第五只小狗。 小芝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它死之前还不会走路,但是二十几天的鬼魂生活让它走路利索多了。 看到夏知欢来了,它欢快地从不远处窜过来,又短又小的尾巴像是一只灵活的小蛇甩来甩去。它凑到夏知欢的跟前,绕着她打圈圈,时不时想把爪子搭在她的双膝上。 夏知欢当然看不见变成鬼魂的小芝麻,她认真地把小土包上的落叶一一捡去。 「小芝麻是我最喜欢的一只小狗,它是第一个睁开眼睛的,它也最喜欢我。」 「我不该让它被知乐抱走的,它还那么小,一点点巧克力就能要了它的命。」 「我当时也是疯了。」 齐遇看不见她的表情,但是这不妨碍他感受到女孩身上超出年龄的沧桑。 「我当时就想到夏知乐他打我,奶奶偏心,妈妈也……他还毒死了我的狗……我就好恨……」 「我看贴子上说,黑狗的舌头会招阴。于是我把小芝麻的舌头放在知乐的枕头里。我就想报復他一下,做噩梦或者生病……」 「但后来的事就失控了。」 「我没有想到小黑会发现,它追着咬知乐,也咬我。知乐砸死了它,血溅到了我腿上。但你知道我当时想的是什么吗?」她抬头看了一眼蹲在身旁的齐遇,露出一个复杂的笑。 第17页 「我想的是,夏知乐他果然是个坏孩子啊,小小年纪心狠手辣。」 「但兇手是我不是吗。」 「回来的路上夏知乐就不对了,他开始犬吠。我知道完了,那个帖子上说的方法是真的,狗舌头真的招阴。」 「虽然不是我亲手砸死小黑的,但我才是兇手,我怕它真的害死夏知乐,也怕小黑来找我。」 「于是我去问那个发贴子的人,怎么让阴魂不再附身啊。他告诉我鬼盘桓在人世,是因为有执念。执念了,鬼自然就散了。」 「我又问他,在这期间怎么能让阴魂不找我。他说鬼一定会去找仇人,但如果将狗舌头放入人的身体里,鬼会暂时被锁在人身上。」 「我就将小芝麻的舌头放进夏知乐嘴里,但舌头在进去的一瞬间就消失了。然后知乐他疯的更厉害了。我就想着一定要消除小黑的执念。」 「我虽然恨他,但我没想杀人。」 她的表情变得幽深,像是在回忆。 她低声道:「我想,小黑的执念应该就是她的孩子。」 「我、我不敢杀它们,但我更害怕,于是我就把它们……放进了废墟里。我告诉我自己,我没有杀它们,我只是……」她说不下去了。 齐沭自始至终没有说话,他静静地站在二人身后。 齐遇抱起在地上团团转却接触不到人的小芝麻,起身对夏知欢说:「走吧,还要去送小黑和小狗们离开。」 后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找回了五只小狗的魂魄,齐沭在夏知乐的房间里开了鬼门。 齐沭将黄符化在水里,让夏知乐吞下。 不过片刻,附着在他舌根下面小指节大的黑色小舌头就融化了,小黑也得以从他的身体里出来。 解了执念的小黑变回了原来的模样,收回了长长的舌头,眼睛里也不再燃着阴火,绿幽幽的骇人得紧。 它亲昵地舔舐着五只小狗,吼间发出咕噜咕噜模煳满足的声音,五只小狗也奶声奶气地叫着回应它。 它将头对着齐沭深深埋下,伏在地面上良久以示感激,又走过去舔舔齐遇的手指,它能感受到小狗身上齐沭的灵气。 最后,它站在门口,像是能透过木质的门板看到伫立在门外的少女。 如果不是她,它可能不能活。 但如果不是她,它们也不会死。 五只小狗簇拥着小黑通过了鬼门。 泛着隐隐绿光的鬼门在它们通过时像是水波一样流动起来,齐沭在空中虚画了个十字,鬼门便闭合了。 至于,夏知乐毁去变形的容貌、夏知欢与夏夫人和耿婆婆将如何相处,又或者那盒缺了一颗的巧克力最终还能不能送出去。 这些就不是齐遇能知道的了。 临走之前,齐沭问夏知欢:「第一次驱鬼时你晕过去,是看见了小黑吗?」 夏知欢摇头,苦笑道:「没有,它那么恨我,是再不会见我的。」 齐沭知道了想要知道的,没再多说什么。 齐沭好像知道得更多一点。 齐遇瞅着齐沭的侧脸,暗戳戳地在心里想。 怎么让他告诉自己呢? 齐遇一路上都在琢磨着这个,他沉默不语的样子倒让齐沭误会了,以为他还在想夏家的事情。 一进屋,齐遇就乖乖地给齐沭拿拖鞋,又主动把去超市买来的零食收到柜子里,他拉扯着齐沭在沙发上坐着,满心要想讨好他,但又不知道怎么做。 小芝麻把头搁在他膝盖上的时候,他感觉心里软软的。 电视里的人们也很喜欢狗这种动物。 那这样应该可以讨人欢心吧。 齐遇一边心里盘算着,一边学着小芝麻的样子盘腿坐在沙发下厚实的毛毯上,然后把头轻轻搁在齐沭腿上。 他闭着眼睛,能从齐沭的大腿上听见他血液流动的声音,他感觉这声音渐渐加快了,有些担心是不是他又犯病了,于是伸出根须圈住齐沭的手腕。 「奇怪,你身体明明变好了,怎么有点发热啊?你是不是不舒服?」 齐沭低着头看膝上毛茸茸的奶袋,指尖颤了颤,不知道是想推开他还是抚摸他。 「我现在感觉挺好的。」齐沭说,「说吧,想要问什么?」 「嘿嘿,你怎么知道?」齐遇不好意思地在他腿上画圈圈。 「那条巧克力你都揣兜里了,最后又乖乖地放回柜子里去。不是想讨好我是什么?」 眼、眼睛也太尖了吧!还好放回去了,齐遇庆幸地摸摸胸口。 「那你怎么发现小芝麻的。我是说,不管是林婉曦还是夏知欢都没有提过一共有五只狗。」 「第一次驱鬼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太对劲,鬼魂与夏知乐联繫太紧密了,如果直接镇压鬼魂夏知乐 就会死去,一般的附身很少这样。」 「第二次去找夏知乐的时候,小黑伸出了舌头,我看见他的舌根下还有一个很小的黑色的舌头,狗舌能锁鬼,这就是他们联繫过于紧密的原因。」他喝了一口齐遇端给他的水,继续说:「而我们看见的四只小狗的尸体都是完好无损的。」 那样一闪而过就能认出是小狗舌头,他身为妖精都没看清呢。 而且,这个坏蛋,这么早就知道还不告诉他。他问是不是还有第五只小狗的时候还说可能是有其它仇人。 齐遇气的牙痒痒,又不敢发作,他用还环在齐沭手上的根须,不轻不重地抽了下他的手背。 第18页 「那你什么时候发现夏知欢有问题的?」他气鼓鼓地问。 齐沭被打了一下,有些失笑,想了想还是隐瞒了他第一次见夏知欢穿的衣服时就隐隐起了怀疑。 毕竟夏夫人都穿了长袖来遮盖自己胳膊上的伤,那性格更为腼腆的小姑娘为什么还要故意在外人面前露出手臂的伤口呢。不过是想要唤起他人的同情,并向外人表示她很照顾弟弟,和弟弟关系很好罢了。 他想了想开口道:「先前没有怀疑的,但后来她一送茶小黑的鬼魂就更暴躁,一直说还有,而且我第一次驱鬼的时候她发出尖叫就打断了仪式,当时我以为她是阴气重见了鬼,但……再然后你也知道了,是林婉曦的话。」 齐遇点点头,想了想又问:「那个贴子找到了吗?夏知欢其实好可怜……」 齐遇是真的觉得夏知欢可怜,重男轻女的奶奶,怯懦的母亲还有熊弟弟,还受了不明人的教唆。 但他也知道,夏知乐也很可怜,小黑更可怜,狗崽们更更可怜。甚至是耿婆婆,她的孙子变成了那样,她哭坏了眼睛,也很可怜。 夏知欢做了很坏的事,不管她是怎么想的,又或者愤怒和不甘沖昏了她的头脑,但她是造成整个事故的直接兇手。 齐沭摇了摇头,回答道:「贴子已经删了,找不到人。」 眼前的妖精满脸纠结,齐沭知道这是他第一次碰到这么复杂的事情。 他的心里涌动着阴暗的念头。 弄脏他,让他知道这个世间脏得很。 让他知道人性的丑恶复杂,让他知道人可以为了一己私慾而残害其他的生命。 他仿佛又看到了十四年前云冀山上那个雪夜,老宅祠堂燃起的大火噼噼啪啪地发出爆裂的气声, 伴随着木头倒塌的声响,还有渐渐逼近的杂乱的脚步声,而最令他心惊胆战的却是一个人说话的声音,那是平日里严肃和蔼的一个声音,他很熟悉,是他从开始背奇门遁甲时就常常听到的声音。 但现在这个声音非常地洪亮,也非常地高亢。 「三魂六魄均在而不全,阴气入体,命舛寿短,果招勾狁,实不能留!纵悖兄嫂之託,我亦……」后面的声音他听不清了,他被埋在雪里,渐渐感受不到寒冷,他开始发热,就像是被父亲抱着…… 他醒来时果然是被「人」抱在怀里的。 那是父亲留给他的小纸人,平时只有拇指大小,钻在他的笔盒里,还要求要有叠的蓬松松软绵绵的黄符纸作床垫,经常陪他玩,偶尔还能帮他在老师眼皮底下偷来一块糖果。 现在那个纸人变得有成年男子那么高大,它抱着他,却像是承受不了他的重量一样佝偻着前行。 纸人的速度渐渐变慢了,但后面的脚步声却越来越响。 他让纸人放下他,他从来没有见到纸人变得这么大,但他知道纸人快不行了,它的身体开始变软变薄,就像裹在糖葫芦上的一层薄薄的米纸,他甚至能透过它看见后面逐渐亮起的火把。 这群老古董,好好的灯不用,还举着火把,也不怕森林火灾。 他想。 下一瞬,火光骤近。 小纸人就像普通的纸一样开始燃烧——狱火! 操控纸人是祁山秘术之一,制作纸人的纸也是由鬼界黄枝磨成浆所制,不惧凡火,但鬼界的狱火,却能将之付之一炬! 最后的画面是燃烧的纸人用尚未起火的双手奋力将他一抛—— 他的视线腾升,看到远处的祠堂变成一点亮红色的硃砂,看到纸人动作迟缓地挥舞着白色的圆手,他看到它说再见。 云冀山的雪夜原来这么冷啊。 他闭上了眼睛。 腿上的触觉拉回了他飘远的神思,他的眼睛里犹有血色,就像纸人身上燃烧的火焰蔓延到了他的灵魂。 阴气入体又何妨,命舛寿短又何妨,他还不是活到了今日。 「唉——」齐遇伸长胳膊,把胸腹压在齐沭腿上,像只在主人身边伸懒腰的大猫。 可能是他成精年限短,又初入人世,他本身就是欢脱阳光的性格,再加上他对齐沭非常信任——这一切使得齐遇非常会撒娇,特别是对齐沭。 「我不知道该怎么想了,我觉得夏知欢好坏,又好可怜,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吗?」 「人真的太复杂了,坏的又不全坏,好的又不全好。」 「就像你把好喝的牛奶倒进苦涩的咖啡里一样,我都不能只喝牛奶了。」这说的是有一次齐遇一早上喝了七八杯牛奶,夸赞连连,恨不得去给奶牛做狗腿子,齐沭为了阻止齐遇暴饮暴食,就把牛奶倒进了浓缩咖啡里给齐遇喝,苦得他头上的叶子都炸出来了。 「哎哎哎哎哎哎哎——」他嘆气连连,被这问题给难倒,索性把脑袋埋进齐沭腿间,想要借着熟悉的味道来逃避让他脑kuo疼的问题。 齐沭把在腿间乱蹭的人提熘起来。 他想,我遇到了一个不好打发的妖精。 作者有话要说: 房间里死一样的寂静。 齐遇:我把西瓜含在嘴里都不敢嚼出声。 嘎嘎:这个时候你竟然还在吃西瓜? 齐沭:吃你家西瓜了? 嘎嘎(小声的):也不是你家西瓜啊。 p.s emmm不知道咋了,我明明回復了小天使的评论,但是再看就木有了qaq令人头秃 第19页 第10章 宠物 他想,我遇到了一个不好打发的妖精。 齐沭见惯了丑恶,也憎恶人性,不相信过于纯粹美好的事物。 纯白的雪是污水的变形,被称为是天使的儿童常常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恶行。 友情会因利益而生变,爱情抵不过时间磋磨,而最牢固的血缘也…… 人心易变,此刻的美好可能是下一瞬捅进心底的利刃。 越是亲密越是锋利。 但他也……不是没有触碰过温暖。 父亲的音容已经记不清楚了,但是还能想起坐在他肩膀上看到的烟火。 还有小纸人,那个要睡在蓬松符纸上的娇贵小东西,偷一颗糖就像是偷个地雷般洋洋得意,却在最后的时候抱起了他。 有时候他觉得齐遇和小纸人很像。单纯地信任他,帮助他,甚至想要保护他。 但又不像。齐遇比纸人更聪明,他是妖,而不是秘术所化。 这也意味着他有自己的思想,也更难把控。 人们常说,多智近妖。说的可不是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妖精,而是在人世间存活千百年的大妖。 长久的时光是砂纸,将一颗颗单纯的心磨砺得面目全非。妖本逆天而行,在灵气稀薄的现代,为争灵药、为夺寿命、为修修为,活下来的大妖没有一个是好相与的。 那见惯了世态炎凉的齐遇,还是齐遇吗? 他突然感到有点彷徨。 他知道自己的心态扭曲,一方面想要弄脏齐遇,让他知道人性丑恶,等两人交易完成,齐遇或是滚回深山做他的人参精或是变得世故老辣不起波澜都将与他再无瓜葛。但另一方面,他…… 齐沭低头看着沙发上毛茸茸的大脑袋。他的头髮很黑很软,半长不短地支棱着,齐沭闻到了椰子洗髮水的甜味。 被人压在腿上压久了血液不通,并不舒服。但齐遇完全放松时的腹部又软又热,像是一块刚出炉的糯米糍,完全依赖着他。 这甚至让他感觉到心软。 他想试一试。 只要齐遇一直不变,他握紧了右手在心里想,只要他一直信任他、陪伴他。 他愿意承担这点风险。 反正他阴气入体,命格不好,多被捅一刀便多被捅一刀。 只要不死,他必手刃仇人。 齐遇可不知道齐沭在那么一会儿功夫里心思千迴百转,已经被他打上了「待检验」的戳,更不知道齐沭已经想了好几个自己背叛后被他手刃的血腥画面了。 齐沭顺了顺齐遇支棱起的头髮,姿态温柔,像是抚摸自己的爱宠。 他也确实把齐遇当成自己的爱宠了。 有养猫养狗的,还有供柳仙黄仙的,还不准人养个人参精了是怎么着。 抱着不能让自家爱宠长歪但也不能圣母的心态,齐沭说:「人本来就有两面。」 「你觉得夏知欢可怜,她嫌父母偏心,但她吃穿住行皆赖其父母,未亏待半分;她恨弟弟顽劣,但她弟弟却未必对她不好。小黑头部的伤非常集中,是近距离用石头多次打击同一位置造成的,你觉得,一个小男孩不乘机逃跑,反而屡次靠近小黑伤它致死,有多大程度是因为他想要保护他的姐姐?」 「更不说她为一己之私,断送四只小狗的性命了。」 「这世上可怜之人不计其数,四肢残缺、衣不蔽体之人哪个不比她更惨。却不是每一个人都会作恶的。」齐沭挑起齐遇的下巴,目光深深,看进他的眼底。「齐遇,作恶与否是一道选择题。」 他看见齐遇眉毛下耷,目光垂下,眼尾透出伤心的神情。 他又继续说:「但她也确实很可怜。耿婆婆的颐指气使、夏母的怯懦、夏父的忽视以及夏知乐的顽劣,都能压垮一个敏感而内向的少女。而发贴人的恶意引诱成了最后的□□,点燃了压抑已久的愤怒不甘。」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他缓缓地说,目光包容而深沉。 「如果耿婆婆不那么重男轻女,那事情是不是就会变得不一样。」齐遇拉起齐沭的手开始玩他的手指,又挠又绕的,展示着主人遗憾惋惜的心情。 「人都有两面性,耿婆婆也是。」齐沭弹动着手指,像是逗弄一只小狗。 「啊——」齐遇拖长声音,像是耍赖,「我知道嘛,但我就觉得、就觉得……」 「夏知欢是抱养的。」齐沭轻描淡写地说。 「什么?!」偎在身边的齐遇差点没跳起来。「为啥啊,为啥我又不知道啊。」 齐沭笑笑,像是给狗顺毛一样,用安抚的语调说:「夏知欢接触了狗舌,又害了几条命,本应阴气缠绕的。若是血脉亲人锁鬼上身,她接触多了不可能一点影响都不受。而事实上,她从未见过小黑的鬼魂。」 「当时耿婆婆说你不是你不是的时候,我猜她没有出口的话应该是『你不是亲生的』吧。」 「啊?这样啊……」齐遇垂下眼睛,回想起像鸡毛掸子一样杵在地上的耿婆婆,心中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如果那个女孩知道自己才是这个家里完完全全的外人,受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母亲的疼爱,却最终因为不甘而毁掉了这个家庭唯一的、真正的孩子。 如果她知道她才是抢走夏知乐父母关爱的人,她才是毫无资格的偷窃者。 那她一定活不下去吧。 第20页 齐遇心里酸酸的。为了耿婆婆,为了夏夫人,也为了夏知欢。 「你们人真是好复杂哦,又好又坏,时好时坏。」良久,齐遇气若游丝地吐出几个字,「我不要去想了。爱好好爱坏坏。」 孩子气的声音让齐沭忍俊不禁。 「那就不要想了。」他说,心里却想着哪天带齐遇去喝卡布奇诺。 他应该会喜欢的。 夏家的钱很快打在了齐沭帐上,齐沭想通了要将齐遇作为一个小宠物养在身边,对他自然是更好,无伤大雅的事都尽量满足他。 但有一点令他看不下去,那就是齐遇的审美。 大约因为齐遇是人参精,他特别喜欢鲜艷的色彩,特别是大红配大绿。 他最喜欢就是自己结果的季节,绿油油的大叶子,鲜艷欲滴的红果子,多好看啊! 只可惜人的皮肤颜色太少了,只有黑的、黄的和白的,不能变成绿色,不然配着红色的嘴唇真是美极了。 虽然皮肤不能变,但是衣服裤子可以啊!于是他特别喜欢大红色上衣配亮绿色的裤子,要不就深绿色的上衣配大红色裤子。 还不红不行,不绿不穿。 可他美滋滋的,不代表齐沭愿意被他的打扮闪瞎。 话说回来,齐沭并不是一个注重外表的人,因为美人皮下也可能是蛇蝎心。 摸着良心说,齐遇脸生的好,皮肤白,肩宽腿长的,别人不能碰的搭配他穿着并不难看。但大面积的红绿对比实在是令眼睛发酸,还特能抢占别人的注意力。 出去买个菜,他跟红绿灯似的,小姑娘大婶子从几十米开外就看他。 在家里齐沭想安静地看会书,画个符,齐遇蹑手蹑脚地熘出来翻零食,他想不看见都难,符都写坏两张。 齐沭觉得必须得解决这个问题,最后他发现小面积的鲜艷配色对视觉的刺激要小得多——于是,他给齐遇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鞋。 而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则被他以『已经到了九月,果子该落了』为由收了起来。 好在长行山九月的时候已经开始冷了,它们的果期比其他地方都要短一点,齐遇想了想觉得齐沭说的有道理,觉得自己现在变成了人也不能忘本,该做一个正经的传统的人参精。 又看到齐沭新给他买的红色的、绿色的运动鞋,心里更是感动,觉得齐沭真是太好啦! 这天齐遇爱喝的可乐没有了,二人准备去超市採购一番。 齐沭穿上鞋后就出门按了电梯,在电梯口等齐遇。 要在平时,听到买可乐,齐遇一早就沖了出来,今天却不知道在磨蹭什么。电梯已经到了,他还没有出门。 「齐遇,快点。」齐沭在电梯口喊他。 「唉!来啦来啦——」伴随着他清亮嗓音的是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他的身影出现在走廊上。 齐沭抬头,手里的垃圾袋差点掉下去。 他快速举起左手在空中一划,浓郁的阴气瞬间干扰了电流,走廊上的廊灯和监控顿时发出滋滋的干扰声,他趁机把刚出门几步的齐遇往敞开的大门一推。 齐遇四只jio杆杆吧嗒吧嗒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 没错——四只! 这傢伙为了一次性把两双鞋子都穿上!又捏了两只腿! 「你干嘛啊——」齐遇有些不高兴,都要出门了他都打扮好了,怎么又把人推回来。难道齐沭不想给他买可乐了? 「把脚脱下!」齐沭感觉自己头上的青筋都在抽跳,这栋公寓是一层两户式,并且在走廊上设置有监控摄像头,一个不小心,这傢伙的样子就会被发现。 而妖精……总会吸引到捉鬼人,更别提这人参精是大补,令许多与妖鬼对战身有暗伤或寿元不够的捉鬼师趋之若鹜。 「我……」察觉到齐沭真的生气了,齐遇立马将多的两条腿变回根须,细细的两条根须像是怕被打一样快速地收回身体里。 齐沭也察觉自己失态了,他将之归结为会被牵连的愤怒。 他平復了下唿吸,转过身率先走进了电梯。 齐遇灰熘熘地跟在后面,知道齐沭是在担心自己,被吼了也不生气。 他暗暗忖道,哦豁,看来虽然常在人类世界出现的猫狗牛马有四只脚,蚂蚁有六只脚,章鱼有八只脚,但人还是只能有两只脚。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叉腰):我想多穿一双鞋子怎么了!红色的我也喜欢,绿色的我也喜欢!怎么就不能一起穿了!我看你们女孩子带喜欢的手鍊不也一下带好几条吗! 齐沭(冷漠):人家手鍊叠带多长手了吗? 齐遇(委屈):这不一只jio穿不上两只鞋吗…… 第11章 他的床 唔……现在还是想想怎么让齐沭消气吧。 首先,就是在外面必须人模人样的,不能露出一点破绽。 然后,主动推购物车,绝不东看西看,还不能买太多零食。 最后,跟紧他! 从超市出来,齐遇一只胳膊上挎着两个大塑胶袋,一只手还锲而不捨地举着一个冰淇淋。他亦步亦趋地跟在齐沭身边。 「你吃一口,我把第一口给你——」 冰淇淋在暑热未完全散去的九月有些融化,表面凝结了一层水汽。 齐遇的样子令人侧目,他实在拿了太多东西了,左边胳膊上挂了两个大塑胶袋不说,还抱着个一看就不轻的大花盆——这是齐沭给他买的新家,上次那个不小心被他变成人的时候带到了地上摔碎了,他已经住了好几天的脚盆了。 第21页 即使这样,他还能腾出右手来,将手上的冰淇淋举到前面男人的嘴边,嘴里还说着讨好的话。 灰色的t恤因为他的动作而绷紧,勾勒出他线条流畅的腰腹。 反观齐沭,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挽起,衣服上一点褶皱都没有,他的表情平淡,像是没有看见身后跟着的齐遇,最重要的是——他两手空空。 但齐遇毫不气馁,更不觉得辛苦。毕竟是自己犯了错,齐沭生气了,谁生气不需要哄哄呢。 噫,简直就是家暴现场。 一个女孩挽着他的男朋友,压低声音说:「你看我对你多好,上次你追了我几步我就吃了。」 她男朋友接过话来:「是呀,你不仅吃了,你还吃完了。」 「你——」女孩和男生打打闹闹就走了,离挺远还能听见男孩的贱贱的笑声和求饶声。 齐沭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烧。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么幼稚的举动。 和一小孩较什么劲。 他抽走齐遇手里的冰淇淋,慢条斯理地吃着,最后把一根光秃秃的棍子塞回了齐遇手里。 齐遇:??? 求求你做个人吧 回到家里,齐遇开始往大花盆里填土,土是网上买的营养土,齐遇并不喜欢这种土,一点儿也没有长行山上的松软透气。 他拿着小铲子将土翻来翻去,看着可怜兮兮的。 而且自从上次他在齐沭房间里睡了一回午睡后,他就更想睡在床上了。可以把四肢摊开,滚来滚去,多舒服啊。 可惜齐沭向他表示床并不能分享。 唉—— 「叮铃铃——」家里的门铃响了起来,齐沭还在书房里,于是他走过去按了开门。 是谁呢? 不一会儿,两个人抬着一个大箱子出现在了门口。 「您好,请问是齐先生吗?您订购的床到了。」其中一个人对站在门口的齐遇说。 「是的。麻烦了,放这边就好。」齐沭听到动静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将二人带到书房里。 齐沭家是一套三的格局,但他将两间卧房打通做了自己的卧室,还有一间则是书房。 他虽看着温柔,但与人交往始终透着疏离,他领地意识很强,几乎从不带人回家,认识多年的李续戬也不过到过他家门口。 而齐遇是个意外。 不仅进了他的屋子、他的房间,还睡了他的床。 现在,齐沭甚至还将书房腾出来,给他做卧室。 两人都没有意识到,这是一种默许,默许齐遇长久地居住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齐遇高兴死了,他终于能睡在软软的床上了。 等二人一走,他就扑在了床上,将齐沭为他准备的柔软夏被团成一团抱进怀里。 「好舒服啊——我真是天底下最快乐的人参了。」 他原本以为能有一个盒子——就是四只脚说的那种,铺着红色丝绒的木质盒子,就是人参最好的床了。 他曾委婉地向齐沭提出这个要求,得到的却是齐沭不贊同的眼神。 他当时心里很难过。 难道我不是好参吗? 我还不够资格住那种盒子吗? 他想着很伤心,但是却不想为难齐沭。 齐沭对他很好,给他浇水,给他洗澡,是最好的园丁了。他不能将自己能力的不足怪罪到齐沭身上。 于是他再也没有提过换床的问题。 但是没想到、没想到! 齐沭果然是整个长行山、不不不,是全世界最好的园丁了。 他越想越觉得感动,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着齐沭,他跪在床上用手环住齐沭的腰,声音含含煳煳地说着『谢谢』、『你最好了』、『我最喜欢你了』这样的话。 齐沭没想到买个床能让他这么高兴,他有些不自在地拍拍抱着自己的齐沭。 这可真是一只大型犬啊,笨死了。 为了打破这得让他不自在的气氛,齐沭开口道:「乖的话就让你睡床,不乖的话就还是睡在花盆里。」 得到的是齐遇小鸡啄米似的保证:「我一定听话!」 当晚,齐遇四肢大开躺在软绵绵的床里,他想到躺在隔壁房间的齐沭,心里莫名有种安宁。 真好呢。 他咧嘴无声地笑了。 他在长行山见了二十二次大雪,如果他还埋在那个土窝窝,现在应该是第二十三次了。对妖来说,二十二载不过弹指一瞬,但他却觉得漫长。 前二十年他仅仅是睁开了眼,却一点都不能动。 山里很静,清醒的时候他就看长白山的风,风是没有颜色的,但是能吹动树叶,树叶会摇晃,也会坠落。 有时也看雪,雪一旦落下就不会化,一点点堆积,到他的胸口,再慢慢没过眼睛,最后将它枯萎的叶也一起掩埋,他便什么也看不见了。 他睡呀睡呀,直到来年的春阳带走积雪。 天渐渐地暖和起来,也到了他最喜欢的日子。林间活了起来,鸟雀渐多,白色黄色粉色的花次第开放,从远处一直蔓延到他脚底,运气好时,会有一两只白色的蝴蝶和黄色的蜜蜂飞过他的枝叶,他奋力摇晃,想和它们打招唿,却总是吓走它们。 后来他变得聪明,他不再使劲晃动,只是轻轻地向所有路过的蝴蝶蜜蜂打招唿。 蝴蝶骄矜,总是不理他,但是蜜蜂很好,会嗡嗡的叫,虽然他并听不懂。 第22页 他觉得寂寞。 后两年好了很多,他能从土里钻出来,慢慢移动,在山间乱窜了好几个月才被一只热心的麻雀精看到。 他才被妖盟发现。 毕竟建国后成精数量非常稀少,并且分布在各种犄角旮旯里,而年长的有些能力的妖都去了人界,妖盟虽然支付了高昂的巡逻费用,但发现的新妖也不过十之五六,更别提这深山老林里了。 遇见胖头、四只脚它们他非常开心,但回去的时候却还是一只参。 他听说人界有千千万万的人,比长行山的树叶还多。 那时他想,热闹的人间,该多好啊。 但他现在却不这样想了,他不需要热闹。 他只要身边有一个人就好。 齐沭不仅给齐遇买了床,还给他买了台电脑。 但学会上网的齐遇这几天却遇到一个难题。 他发现他好像是一个——小白脸,还是吃软饭的那种。 他在网上看到别人吐槽朋友对象,发现自己条条命中。 1.长得不错,白白净净的——他符合。齐遇对自己捏的长相还是很有自信的。 2.不挣钱,出卖·身体换得别人的钱——他也符合。首先,他确实不挣钱,吃穿住行都是靠的齐沭,其次,他确实出卖了身体,那些根鬚鬚可都是他的身体啊! 而且,一直花别人的钱是非常令人唾弃的做法。 人间流通的货币可不是太阳、也不是灵气,是需要人类辛苦工作才能获得的报酬。 是人的血汗变的! 天辣! 他丢了所有人参精的脸!他是植物界的败类! 齐沭那么久没有嫌弃他,真是大好人啊! 不行,他得挣钱才行,不能一直花齐沭的钱了。 齐沭发现齐遇这几天有点奇怪,家里的零食买回来一周了还有大半,问他吃不吃零食,他就使劲摇头;吃饭的时候也只吃一点;出去逛街也不缠着要喝奶茶了,路过蛋糕店的时候还闭着眼睛。 几天下来,齐遇的脸色明显不那么好看了,头髮也蔫搭搭的。 作为饲主,齐沭有些担心。 「最近怎么了?这些东西不合胃口?」齐沭问。 不不不,就是太合胃口,才这么痛苦啊! 齐遇抱着抱枕歪倒在沙发上。 「没有。」他有气无力地说:「就是觉得还是多晒晒太阳比较省钱。」 他把脑袋埋进大白鸭保证:「就是、就是我花了你太多钱了。」 齐沭闻言不觉失笑,他没想到齐遇会担心这些。 除了刚下山的那段时间,齐沭没有差过钱。在云冀山,他是……吃穿用度自是不说,拿来练手的黄符也兑了能沟通阴阳的月枝水,更不提玉石法器了。 后来他开始捉鬼,而这一行,来钱其实非常快。 虽然妖因为妖盟以及灵气稀薄的原因收敛了许多,但日益增加的人口为鬼的诞生提供了温床。 阴差面对庞大的工作量苦不堪言,新招的职工远远更不上新增的鬼的数量,鬼域考核年年垫底。于是,地府面对一些危害不大的小鬼干脆採取了民不举官不究的态度,让人界的捉鬼师去处理。 而一个单子,少则几千,多则几十万,像一些大单子都是以百万计的。 当然,有些捉鬼人为了表示自己的格调,并不收现钱,但天材地宝,灵器法器只会有价无市。 受了益的家庭只会给多,不会给少,废话——谁敢得罪捉鬼师。不怕鬼又找上门来啊?而且除了捉鬼,捉鬼师还可以绘制灵符、制作护身符,驱邪镇鬼,招财转运。 前段时间他手稍紧,是因为那时他体内的阴气反噬,三魂六魄不稳,黑市上流通的万金难求的孕阳丹,对他起到的作用微不可见。但为了能短暂地压制阴气,他是把孕阳丹当糖丸嗑,也算是暴殄天物了。 所以齐沭从没有在意养齐遇的那一点开销。 这时,恰好他收到了一条银行发来的简讯,是他在一个捉鬼师专用的暗网论坛上卖出的黄符钱到帐了。 他想了想,把手机递给了齐遇。 齐遇不明所以的接过,然后睁大眼睛从最后一位数开始往前数,这么多个零! 「一瓶可乐三块钱。」齐沭说:「放心吧,你暂时吃不穷我。」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行山上 四只脚(骄傲的):哼,只有长得最好看的参才有资格睡在红盒子里。红盒子里铺着丝绒,软乎乎的,像你这种城炮,想都别想! 齐遇(羡慕的伤心的):我会努力的!!! 听到齐遇小心愿的齐沭:不行。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同意其实还是订做了红木盒。 p.s 齐遇(忧伤的):没有人心疼我住脚盆吗? 勐参嘆气 第12章 论坛 知道齐沭不会因为自己而陷入窘迫的境地,齐遇心里好受多了,但是他还是不能心安理得地用他的钱。 他得自己想办法赚钱。 他的脸藏不住情绪,齐沭一眼就看出了他的想法,于是他说:「你可以在网上接些单子,你不是会治病了吗。」 这话是为了宽慰齐遇,但也不是假话。一株人参要想成精,起码也得用上几百年的时间,绝对算的上天材地宝。 齐沭虽知道人参精的参肉是大补,能治百病,甚至能治癒妖邪之气带来的暗伤,但人参精并不好寻,他也是第一次接触。 第23页 齐遇的参肉对他起到的效果超乎预料,可能因为参肉性阳,能克阴气,自那年后如跗骨之蛆般难以摆脱的剧痛好上很多。虽然夜晚还是能感到令灵魂冻结的寒冷,但与之前相比,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并且人参为瑞草,天生便通药性,齐沭为他找来了一些手札,记录了不少疑难杂症的治疗方法,齐遇现在确实学了不少。 但齐沭不希望齐遇用自己的根须去治病,不是为了想要独占,而是……折断根须毕竟对齐遇修为有损,他虽……但也延长了两次的时间间隔。 只有齐遇这个傻子才会以为送点参须没什么,甚至随意把它给送给灵智未开的凡犬——齐沭为了补回他那点修为,餵了他不少固灵草。 自己养的妖精自然是自己护着,为了防止齐遇同情心泛滥,傻乎乎地切自己手贱卖给别人,齐沭半真半假地说:「不能卖自己的根须知道吗?你长的肉都是我养的。」 谁知齐遇一听这句话就坐直了,非常郑重地回答:「你放心,我是不会出卖我的□□的。我的身体是你的。」 齐沭听着这句话感觉怪怪的,但想想意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对。他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来纠正。 毕竟是个小妖怪,还不怎么会说话呢。 后来齐沭得到了深刻的教训。 这教小孩儿说话吧,得趁早,有点儿不对的都得纠正,不然以后可就怎么改都改不过来了。 齐沭将论坛连结告诉齐遇,论坛名称简单粗暴,就叫捉鬼。 那网址普通人是登不上去的,由人界捉妖协会、妖界妖盟和鬼域地府共同运转,需要输入灵气、妖气或者阴气才能进入,能进去的也都是捉鬼师、妖怪以及阴差,当然也有少数几个混得不错的鬼在浑水摸鱼。 这论坛需要註册会员,但却不会强制要求会员登记身份信息,毕竟捉鬼师多为奇人异士,驱鬼除妖多有结仇,而妖更是要在人间隐姓埋名,阴差虽然不怕暴露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怕被强制派遣任务——阴差实在是短缺啊,一只阴差恨不得掰成八个用。 综上所述,论坛的隐私做的非常好。 论坛主要分为三大板块,一个是供论坛会员,也就是这些捉鬼师、妖怪等发布求助贴、法器宝物等交易贴的内部交流板块,一个是由捉鬼师协会发布的任务板块,第三个板块的内容,则是从庞大的网际网路中自动提取普通人发布在网上的异常的照片或者言论等信息,这也称为淘金板块。 因为它需要捉鬼师自行分辨消息真假,而发布的这些信息很有可能只是虚晃一枪。 比如疑似附身能吸血的男子只是患了牙龈出血,又比如某家女儿长睡三年,不吃不喝却越见美貌,家人怀疑狐仙附体,其实只是女儿装病,趁家人不在偷偷吃饭。 但对于有眼力却不隶属于捉鬼师协会的自由捉鬼师,这确是接单子的好地方。虽然任务板块也能接,但在外单枪匹马的捉鬼师不是本领高强难合群就是有些过往得隐藏,他们都会减少与捉鬼师联盟的接触机会。 除了在淘金板块接单子,自由捉鬼师还有一种接单子的方式就是由掮客牵头。 毕竟不是所有普通人面对灵异事件都能求助于捉鬼师协会的,这些人遇了鬼招了灾就会找当地的神婆、神算、风水大师之流。这些人其实都算是掮客,也叫蛇头,他们懂些鬼怪之事,有些自己就算是半吊子捉鬼师,但是能力不强。他们就将这些单子介绍给自由捉鬼师,自己也能抽一部分利。 长行山的沙奚和芙市的李续戬都算是掮客。 有了网址,齐遇便真的坐在客厅沙发上找起了单子。 他先是去了内部交流板块,发现还有不少注水的,什么二十九岁有房有车有符有小鬼的妙龄捉鬼师求妹子一枚,什么肤白貌美大长腿首都波斯猫妖求一名经·久·耐·用的gg。 齐遇看得津津有味。 他先是点进了第一个贴子,发现可怜的楼主几乎是在单机,他发了好几十楼诉说自己的现(惨)状。 前三十楼讲的内容大致是说他在x市度过了非常快乐的小学时光,一般快乐的初中时光和艰难的高中岁月,好不容易熬过了高考,分数高了一本线72分,正欣喜若狂之际,他那被妈妈餵得圆滚滚胖乎乎的老爸,被师父找上了门。 原来他老爸竟然是个捉鬼师,后来认识了他的妈妈,怕被胆小的妈妈害怕嫌弃,于是就擅自脱离了门派,做了个卖佛珠的小老闆。 门派在捉鬼师中只能算是三流,是以培养出他爸爸这样能力不错的捉鬼师很是花了一番精力,而他的无良老爸为爱抛弃了老师父,老师父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他跑了。 谁知道父债子偿,老师父发现他阳气极盛,是个捉鬼师的好苗子,于是找上门来,要求他爸爸把他送到门派里修习。 爸爸觉得愧对老师父的栽培,也不再拒绝。 于是——别人读大学学土木建筑医学金融,他在山里学捉鬼。 直到三十多楼后,楼主才进入主题。 …… 34#抱抱自己加油鸭 学捉鬼也就算了!问题是门派里一个雌性生物都没有啊啊啊啊啊 35#抱抱自己加油鸭 连养的狗都是公的啊!连蚊子都不咬人啊! 36#抱抱自己加油鸭 这让露珠一个妙龄美青年怎么过啊!我从来没谈过恋爱啊!读书的时候不小心碰下女生小手都要脸红心跳啊! 第24页 37#抱抱自己加油鸭 露珠以为下山就好了!但这是痴人说梦啊!山下妹子那么多,但一知道露珠是捉鬼的都露出关爱智障的表情,还有个姑娘以为露珠神经病啊! 38#抱抱自己加油鸭 怪不得露珠爹要脱离门派啊!不然他怎么找老婆啊!但他现在有老婆了,我没有啊!所以求求大家介绍个捉鬼师妹子给我吧! 39#456tgh87ujnbvg 露珠洗洗睡吧!捉鬼师妹子少得和xx家牛肉面上的牛肉似的。别想啦! 40#单身只要998 排楼上,露珠确实想多了。捉鬼师妹子多厉害啊!你打得过?你的小鬼打得过? 41#niahdjkzcjk 露珠找男的吧,希望大点。 42#mnbrewdf456709865 +1 43#2wfrt6gfv +电话号码 …… 54#今天认真取名字 露珠要不要考虑我?我x市187cm180mm【图片】【图片】(隐私内容层主设定仅楼主可看) 55#今天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露珠从了楼上吧! 56#今天又是为别人的爱情流泪的一天 露珠从了楼上吧! 57#今天又是为别人的爱情吃柠檬的一天 露珠从了楼上吧! 58#抱抱自己加油鸭 别以为你换了名字我就不知道是你。 59#今天认真取名字 这都被你发现了。 …… 齐遇发现楼已经歪了,于是点开了第二个贴子,他刚一点开就被里面的图片吓得滑鼠啪地一声摔在地上。 坐在沙发上的齐沭闻声望了过来。 齐遇手忙脚乱地想要关掉网页,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双穿着黑色丝袜的修长美腿向两边分开,隐秘之地藏在短短的裙摆中若隐若现,一条蓬松的尾巴慵懒地搭在大腿上。 照片上的人用手挡着脸只露出一张妖艷欲滴惹人爱怜的红唇。 头顶上毛茸茸的白□□儿示意着主人的非人身份。 若是以前,齐遇一点儿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 他是个自交的植物,虽然有些植物成精后也会享受x生活,但齐遇连个完整的人形都不是,自然也没有任何冲动。 但他爱上了网络以后,他懵懵懂懂地知道了一项人类非常喜欢的,但又不敢明着喜欢,老说喜欢还会被人调侃的运动。 随着对人类世界规则的理解日益加深,他不仅知道了这项运动,还知道了看某些图片的时候是不能被人发现的。 虽然这项运动的具体操作他还不清楚,但并不妨碍他对此产生了羞涩感。 齐沭会不会觉得他不是一个正经精? 齐沭的反应也很快,他迅速捡起了无线滑鼠,将页面缩小,像一个青春期男孩儿的老父亲一样,包容又自然地对齐遇说:「以后在房间里看。」 齐遇:我不是,我没有,你胡说。 齐遇垂头丧气地在房间里开始浏览淘金板块,一则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则消息原发于某灵异论坛,是一个求助帖。 贴子是去年八月初发布的,而上一次更新是三小时前。 最后的消息是一则遗书,上面写着:「我努力了,我真的没有办法摆脱『它』,我只能死!妈妈对不起!我真的没办法了。」 齐遇迅速回到贴子的最顶端,企图寻找发贴人的联繫方式及更多信息。 贴子的内容显示,发贴人在七月半后家里的电器老出故障。 半夜起夜时,门口的感应灯会提前亮——就像是有什么东西站在卧室门口观察她,而她仅仅是从床上坐起。她找人修了几次,维修人员说一切正常,多次试验也确实是靠近一米后灯才会亮。 但一到晚上她独自在家时,灯就会失灵。 她在床上举例门口感应灯直线距离有将近7米,远远超出感应灯能感应到的,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在那里。 夜里有时还能听到物体在地板上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在地板上爬。她起初以为是有老鼠,但是在屋里放了老鼠药、粘鼠板等一无所获。 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感觉有冰冷的东西在靠近她,拥抱她,在几十秒内她被钉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 当握在手里的遥控板不受控制地掉到地上时,这种阴冷的感觉才瞬间消失,仿佛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但这不是幻觉,她的后背湿透了——『不仅是我的汗,还有我的或它的血。』 她写道。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认真):我虽然(不小心)看了不该看的图,但我是个正经的好参。 齐沭(翻看儿童性教育书籍):好参是好参,正不正经我就不知道了。 嘎嘎:我看了下word,我竟然写了有12万字了,自己都鲸了!我论文憋了三万字就打死写不出来啦,可把我牛坏了= =+ p.s:明天是晚上六点更新哈 第13章 害怕 『我的背后并没有伤痕,但我的身体迅速衰弱了。』 『我怀疑是我精神出现了问题。这有可能,我很痛苦。』 『我找个能陪我在家里住一天的人都没有。我找不到,世上无我所爱之人,也无爱我之人。』 『我放在门口的垃圾袋总会被它打翻,整个走廊都是垃圾,它在警告我。』 『它存在!我确定它存在!是因为我的灶台,我拧开火后,开关在我的视线中凭空拧动,火就熄灭了。它动得很慢,我知道它是故意的,它就是要给我看。』 第25页 『我会死的。』 发贴人的情绪从惊恐渐渐变成了绝望。 『我逃不了,就算我住在旅馆也没用,它一直跟着我。我能感觉到。』 『它还在。』 『它在门口看我。』 最后便是她的告别。她决定用死亡的方式结束这场漫长的跟踪。 『我知道死亡意味着逃避和懦弱。』 『但这世界上早已没有爱我的和我爱的人了。我没什么可留恋的。』 『它只是加速剂,也许我早就活不下去了。』 齐遇翻完了整个贴子也没有查到贴主的联繫方式,他在贴子中发了劝慰的话,希望女人不要轻生,能等到他来。 他找到了淘金板块的管理员并向他表明情况,管理员是个小年轻,也很热心,知道了齐遇是想救这个姑娘便二话不说帮他查起了发贴人的ip位址,最后将范围锁定在与芙市相距不远的岳城,又通过姑娘贴子中描述的街道、旅馆等,找到了她所在的小区。 得到地址后齐遇立即冲进齐沭房间,向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期待地看着齐沭,希望他快点答应和他一起去救那个女子。 齐沭很久没有在齐遇面前露出那种令他看不太明白的表情了。 齐遇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齐沭的回应,他顿时有了一种他也不知道从何而来的侷促。 齐沭倒不是想责怪齐遇,他只是在沉思。 妖果然还是和纸人不一样,也不是猫或者狗,他们的主观能动性和学习能力都很强,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齐遇的成长太快了,不仅快速学会了人类社会的法则,还能与人积极地沟通,抱有强烈的正义感和同情心,愿意帮助弱势群体,也会理解他人的痛苦与难处并给予帮助。 从决定好好养参之后,齐沭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齐遇什么时候会离开。 倒不是矫情害怕他离开,毕竟他从不将过多的感情寄于外物。 养着自然会有点感情,但离得远了再过上几天这种感情也会变淡消失。 他只是抱着一种游离和旁观的态度去看自己的这次尝试,像是做了一场小赌,输的机率很大,若是赢了自然高兴,若是输了,那点损失他还承受得起。 他现在觉得自己可能要赌输了。 他的心里划过一丝阴霾,但他很快止住了这种想法。 既然他决定好好养他,那便不会刻意剥夺齐遇的独立思考和生存能力。 养一个「人」,可比养猫养狗有挑战多了。 在齐遇又一次悄悄瞟他的时候,齐沭露出一个微笑:「走吧,去青岗小区。」 二人立即出发,驱车前往青岗小区,一个半小时后,两人来到小区门口。 齐遇主动向门卫表明了来意,并询问他最近有哪户人家频繁向物业报维修,特别是感应灯坏了的。 门卫四十来岁,有些中年谢顶,他看齐遇二人穿着得体,并不像是编的,也担心悲剧发生,于是他对二人做了个稍等的手势,马上打电话给物业。 「……对,对,有没有修感应灯的?哦,是7栋304的刘女士?好的好的,我马上去看。」他挂了电话后对齐遇二人说:「有一个符合你描述的条件,就是7栋304的住户,上个月报了六次维修。那户好像只有她一个人,小姑娘没住多久,听说是家里人出事了才一个人住过来的。几乎不和人打照面,我一个月也见不了她几次。」 「你们稍等,我马上带你们去,这姑娘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来到7栋楼下时,保安指了指停在最边上的灰色suv说道:「那就是这姑娘的车,都积灰了,从来没开过。我都替她心疼!」大叔是个爱车的话痨,这时候也不忘吐槽两句。 三人匆匆来到304门口,保安大叔咚咚地敲了几次门都无人应答。 「哎——小姑娘,我是门卫,有什么事咱慢慢来,千万别想不开啊!」保安大叔在门口大声地喊。 还是没有人回答。 齐遇在一旁抓耳挠腮的,他突然灵机一动,从裤兜里掏出一节铁丝。 「大叔,情况紧急,让我试试吧!」 保安大叔连连说道:「哎、哎这怎么能行,这是犯法的啊!」 齐遇已经把铁丝伸进锁眼儿了,他一边缓缓转动铁丝,一边对保安大叔说:「她在网上留了遗书,我怕来不及——」 保安也怕住户真的想不开自杀了,于是他一边挥手一边给物业打电话通知这边的情况,并请物业公司快点派一个开锁匠。 齐遇将耳朵贴在防盗门上,他听着锁芯转动的声音慢慢调整「铁丝」,只听「嘎吱」一声门开了。 大叔目瞪口呆地看着齐遇说:「小伙子你行呀,还会这一手。」 齐沭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齐遇,他知道那根本不是什么铁丝,而是齐遇的根须。 这妖怪,不知道在网上看些什么,竟然连撬门也学会了。 齐遇没有发现齐沭的眼神,他快速地冲进了屋子里。 浴室的地上躺着一个女人。她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灰色的格子短裙,甚至在室内换上了一双漂亮的高跟鞋,高跟鞋鞋底没有磨损,显然是新买的。 这样精心打扮的样子却是为了赴死,令人难受。 她的手腕上有几道伤口,却是深浅不一,最深的一道翻卷着皮肉,也是大量出血的原因。 第26页 几道浅的伤口可能是自杀时因为疼痛而放轻了力道,但最后一道伤口却几可见骨,自杀的决心可见一斑。 她的血液浸了满地,从浴缸里一直流到地板上。 浴缸里的并不全是她的血,颜色比血液颜色更浅,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她应是割腕后将手浸入了浴缸的温水中,防止血液凝结,又吞食了安眠药,想要在睡梦中死去。 但幸而晕厥后从椅子上滑落,手也抽出了浴缸,才能等到三人赶到,保住了性命。 齐遇立马上前将她的伤口包裹住,在他的灵力下,血液流速变慢,伤口甚至有了合拢的趋势。 齐沭见状不动声色地上前制止了齐遇,并叫有些傻愣的大叔赶紧叫救护车。 「哦、哦。」大叔马上掏出电话打了120。 齐沭压低声音对齐遇说:「在人前不能太明显。」 察觉到女孩虽然虚弱但是没有生命危险,齐遇松了一口气,他点点头说:「嗯,我知道,我只是怕她……」 齐沭又对他说:「察觉到什么了吗?」 齐遇沉着脸点点头:「嗯,房间里确实阴气很重。」 通常情况下,妖能一眼看到死去的魂魄,稍有能力的捉鬼师也能感应到。 但是鬼的情况就要复杂很多,怨念或执念越强的鬼能力也越强,它们会隐身。 这时,捉鬼师通常会用黄符等施用术法逼出鬼的身影,而齐沭这样的则是极少数,他是将阴气外放将鬼震出来。毕竟他体内的阴气远胜于鬼,若不是平时将它锁住,他的周围很难有活物。 这间屋子里的阴气确实比寻常屋子重很多,在女子房门口靠下处的墙壁甚至因为鬼物长久盘桓而发出晦暗的黑红色,而地板上也有一些湿漉漉的黑红色拖曳痕迹,拖得很长并且杂乱无章,像是什么爬行动物留下的。 当然这一切普通人是看不见的,不然保安大叔早就被这诡异的屋子给吓死了。 救护车很快来了,三人将姑娘送上救护车,刘姓女子由物业的一名工作人员陪同去了医院。 在警方处简单地做了笔录,出来时天色已晚。当地的火锅非常出名,齐遇闻到味道就要走不动道了。 齐沭笑笑就先一步进了火锅店,他对有些踌躇的齐遇说:「来了岳城,不尝尝也太可惜了。就当是对你救了人的庆祝。」 既然决定要吃了,齐遇也没有扭捏,他将菜单递给齐沭,见齐沭摇头又自然地将它转到自己面前,拿着铅笔刷刷地就勾选了几个菜。 不过片刻,热气腾腾的锅底就被端了上来,周围是红汤,只有中间一小块是番茄菌锅。这里的火锅是牛油打底,味道更为浓重,也更辛辣,闻着就令人垂涎。 熟练地在碗碟里加入香油、蚝油、大蒜、葱花和香菜末,齐遇将调好的蘸料推到齐沭面前,又开始打第二碗。 「哦,你好像不喜欢葱。」齐遇一边嘀咕着一边没有放葱,调好后又将二人的碟子换了过来,「你吃这个。」 齐沭口腹之慾不重,对这些都没有什么要求,有葱他也能吃下去。 不过没想到齐遇这么细緻,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观察出他的偏好。 齐遇作为一只人参精,但对吃肉这件事却毫不含煳,牛肉羊肉毛肚他都爱的不行,反而不喜欢叶子菜,虽然也能吃,但他老觉得那是在吃别的植物的头髮。 这家店的特色是鹅肠,他夹起鹅肠严格按照服务人员说的「七上八下」的方法执行,几下后,鲜嫩的鹅肠蜷曲起来,在油碟里稍微凉一下,放进嘴里,口感脆弹有嚼劲,味道鲜辣十足。 没过多久,虾滑也好了,虾肉是齐遇最爱吃的东西之一,毕竟在山上从没有见过虾。 手工捶打多次后变得弹牙的虾滑煮熟后会漂在红油上,夹起来不用放进油碟里,一口咬下去烫的很,辣和麻紧随而上,再多嚼上几口就能尝到虾的鲜甜,不管是缺少烫、缺少辣还是缺少那一点鲜,虾滑都不会如此好吃,三者缺一不可。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的食谱: 基本上是什么都吃,更爱吃肉,超爱吃海鲜! 不太喜欢叶子菜,觉得在吃别人的头髮,极其讨厌芹菜。 但喜欢土豆和红薯。 也喜欢水果,吃个西瓜能打个洞钻进去吃。 爱好甜食。 碳酸饮料、奶茶和膨化食品等不健康的小零食都是他的最爱。 总之,如果是个人,会是个让妈妈担心的崽。 第14章 火锅 看齐遇吃饭是一种享受,他吃得香,让齐沭也觉得味蕾变得丰盛。 火锅是越吃越辣的,一是因为菜煮久了更加入味,二是因为碗里的油碟混入夹菜后带进来的辣油而变得辣起来。 齐遇嘴被热和辣弄得微微肿起,他一边唿唿地向外喘气,一边从锅里捞功夫土豆。 「快!快!再煮一会就不脆了!」他看齐沭还在慢条斯理地吃碗里的藕片,于是快速地把锅里薄薄的脆土豆捞出来夹进齐沭的碗里,「你要分清轻重缓急嘛,藕再放放也没事,但是土豆要面了啊!」 为了吃个火锅里的蔬菜,还得分轻重缓急噢! 齐沭受教般点头,作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神色间有他自己都尚未察觉的温柔。 齐遇发现小伙伴吃火锅的技巧没有他高,不由同情,更加认真地给齐沭布菜。他突然开口道:「你都好几天没吃我了,不如试试……」用火锅煮煮? 第27页 齐遇想到他俩还在外面,桌子摆的距离不算很远,而且人来人往的,不能暴露自己是精怪的身份,于是鸡汁地向齐沭挤眉弄眼,传递意思。 他自己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齐沭也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但是过来添汤的服务员不知道。 年轻的服务员以良好的职业素养保持住了面部表情的平稳,她动作缓慢地向火锅里添入汤水。 心里却在咆哮:妈耶,这也太开放了吧,大庭广众下动不动就邀请对面帅哥吃自己!还好几天没吃!也太饥渴了! 而且原来阳光的小帅哥是受!她以为是阳光攻x温柔受呢!站反了! 现在倒很少有人一眼就将他二人认成是兄弟了,不仅是因为他二人气质打扮截然不同,而是齐遇的眉眼渐渐发生了一点变化,随着他化为人形的时间增长,他的脑海逐渐浮现出一些零碎的、模煳的感知,指引他的化形术越加成熟,他的五官轮廓也渐渐朝着应有的方向发展。 应有的方向指的是他习得化形术的心法和口诀后自然形成的样貌。这样貌是根据妖的本体及个体条件而生的,很难随意改变。 比如兔精、狐精的人形普遍比猪精貌美,牡丹精多出雍容大气的长相,莲花精则清丽脱俗,狗尾巴草精就样貌平平了。 但也有个体条件特别好的,据说长行山有个野猪精修炼成人后却是腰细如蒲柳,脸艷似芙蓉的长相。 但缺失心法还是有不少问题,比如——齐遇现在还是没有小丁丁和小花花,没有骨头更没有脑子了。 想到这里,齐沭又一次原谅了齐遇的说话不经大脑,因为他自己捏的身体里根本就没有脑子,是实心的。 哎,xx没有倒无所谓,反正齐遇吃的东西一入喉后便直接进入体内吸收了,也不会有遗留物。 但没有骨头和脑子倒是个问题,万一这货以后自己过安检不知道遮掩,被x光一照发现是个实心的没骨头就不好了。 遇见齐遇之前,齐沭只用想两件事,一是活下去,二是復仇。 但现在他的脑子里多了许多,给齐遇买什么吃的,怎么提升他的修为,怎么养他,怎么教他,甚至还要担心他被安检捉住的无聊问题。 齐沭露出一抹无奈的笑。 但感觉也不差。他想。 比起齐沭心中的千迴百转,齐遇的心思简单多了:不知道人参烫了效果好不好,味道怎么样。 齐遇想入翩翩地咂咂嘴。 当然这种「想自己的肉吃」的变态想法还没怎么冒皮皮就被齐沭掐灭了。 吃完饭后已经快九点了,开车回去要一个多小时,齐沭觉得没必要,便在当地订了酒店。本想订两间大床房的,齐遇不愿多花齐沭的钱,但自己又身无分文,他可怜兮兮地对齐沭说:「别订两间,进去后我变成人参,睡纸盒子就行。」 什么不要钱啊、买一赠一这样的话已经骗不了齐遇了,他对某些方面的事知道的甚至比齐沭还多。 齐沭从不多玩手机,手机于他而言只是一个与他人联繫的工具,若不是偶尔需要上捉鬼论坛,老爷机和智能机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但齐遇就不同了,不仅学会了贴吧、论坛,还有註册了微博,下载了微信。只是除了齐沭,他没有什么熟识的人,还用不上微信而已。 齐沭不想和齐遇拗,谁知道这傢伙会为了省钱干出什么事。 他想了想,还是订了个双床房。两个男人开个大床房,他还不至于傻到干着这种事。 齐沭若对谁上了心,自是面面俱到,齐遇从来没有想过的身份证的问题,齐沭早就帮他办好了。 当然,用了些手段。 洗漱完毕,两人各自躺在床上。 灯灭了许久,但两人都没有睡着。 齐遇是因为和齐沭睡在一个房间有点兴奋,虽然他也不知道在兴奋个什么劲。 但齐沭却是不习惯房间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他只身一人很久了,久到这种微不可闻的唿吸声都带给他难以忽略的存在感。 另一个人的存在这让他感觉到危险。 他有些烦躁,越临近子时他身上的阴气越活越,它们在他的四肢百骸横冲直撞,迅速带走他身体的温度。 尽管理智上知道齐遇是个对他没有任何威胁的妖精,但随着他身体的虚弱,他的危机感越来越强烈,强烈到他克制不住地想将可能的威胁抹杀。 他的指尖已经冻到失去知觉,他的身体却开始剧烈疼痛起来,仿佛有冰刀子在刮他的骨头,仿佛有一双手在扯他脑中的神经。 这次的情况很糟糕,阴气已经抑制不住地流窜出来,周身的阴气让房间里温度骤降。 他的意识开始模煳,危机感逐渐取代理智。 他要杀了他。 「齐沭——」耳边传来谁的声音,下一刻,他的身体被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有热流顺着喉管流入身体,那种灼热感几乎令他发出欣喜的嘆息。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压住身前人的后脑,将他按向自己,想更多地汲取这种灼热。 「唔——」正在以口向他渡灵气的齐遇猝不及防被压了下来,嘴唇狠狠嗑在齐沭的唇上。疼痛感让他发出模煳的吸气时,但齐沭丝毫不觉疼痛,他只用力地吮吸着对方口中的津液。 像是泡在温暖的水里,四肢绵软舒展,久违的放松感。 第28页 他的梦里有云冀山后山的那处温泉,他赤着胳膊走下去。一个桃子将树枝压得沉甸甸的,他伸手摘下桃子咬了一口,水蜜桃的皮一下就破了,甜蜜的汁水吃了满嘴。 齐沭醒了过来。 昨晚忘了将窗帘拉死,大把的阳光洒了进来,明晃晃的,照在脸上,让他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人。那人肩宽腿长,窝在他身边睡得有些委屈。毕竟一米四的小床睡两个大男人确实打挤了。 那人的手枕在自己的身下,另一只手则穿过他的腋下环抱着他,是个完完全全的守护者的姿势。 是齐遇。 他的记忆开始回笼,包括阴气发作,失去理智动了杀心,齐遇过来抱住了他,他还……他还强吻了齐遇。 「唔……」因为他的动作,齐遇也转醒了,他迷迷煳煳地睁开眼睛,褐色的眼睛因为阳光的刺激而微微眯起,「你醒了啊。」 他还没有完全清醒,嗓音沙哑地开始抱怨:「你昨晚好兇——我的嘴都被你咬破皮了。」他用手轻轻抚着嘴上的伤口,发出轻微的吸气声,想要把伤口展现给罪魁祸首看,以获得他的怜惜和宠爱。 像个小孩子。 他的肤色白皙,但不是那种病态的苍白,比常年阴气缠身的齐沭多了一分蓬勃的生机。 此刻他的上身沐浴在阳光里,胸前颜色浅淡的两点暴露在空气中。 他却丝毫不知道自己此刻的状况,还微微扬起下巴,半阖着眼,作出一副邀怜抱怨的姿态。 齐沭第一次感觉心乱了一拍。 觉得怪异和尴尬的大概只有齐沭,但他很快就将这种情绪抛之脑后。 齐遇倒是担心齐沭的身体,昨晚那样可不像是没什么大问题。 直接将灵气渡入对方口中比忍痛扯断自己的根须方便多了,也不痛,就是有点饿得慌。 两人吃了早午餐后就去了刘女士所在的医院。 人民医院是岳城最大的公立医院,离他们所住的酒店距离不是很远。齐遇是第一次进医院,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体验。 一个城市的生老病死大多发生在医院,是以医院里的亡魂比其他地方多上许多。 有些死于外伤、车祸的魂魄保持着死亡前的状态,鲜血淋漓的,在走廊上一顿一顿地爬行;有些死于疾病的,外表和人类并没有什么不同,他们目光迷离呆滞,行动迟缓,等着阴差的到来。 捉鬼师不刻意去看,是不会看见魂魄的,只会有点朦胧的感应,感觉到那里阴气略重,但妖就不一样了,妖能直接看到。 甚至如果在没有阳光照射的地方,不仔细分辨,还发现不了亡魂与人类的区别。 毕竟对于妖而言,两者都是外族。 一路上,齐遇走的东倒西歪的,没有办法,他能看到,就不想直接穿过他们的身体,这多不尊重魂啊!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一脸严肃):我不是变态,我没有想要吃自己,我只是在思考人参烫火锅的可能性。这不是为了养生吗! p.s:昨天本来想蹭六点的玄学,结果忘记设置时间了,嘆气 第15章 青龟山 两人走到5-24号床位,刘女士已经转醒。 这是个两人间,另一个床位是空的,送她来的物业工作人员已经离开了,她躺在靠窗的床位上,眼睛看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二人没有刻意放轻脚步,也敲门示意了,但刘女士没有任何反应。 她年纪不大,二十四五上下,长相普通,肤色蜡黄,神情木讷,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 齐遇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向她自我介绍:「你好,我在网上翻到了你发的贴子——」 听到贴子两字,刘女士转过头来直直地看着齐遇,一言不发。 「呃……我就是想告诉你,我相信你说的事情,我可以帮助你。」齐遇有些侷促腼腆的说,他生的好,目光真诚,侷促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傻,反而会觉得他有几分大男孩的可爱。 至少齐沭这么觉得。 女子还是没有给他任何回应,齐遇绞尽脑汁地组织语言想要劝说女子,这时,齐沭开口了:「昨天进入您家里的时候,冒昧观察了一下,最南面那间卧室的门外,阴气很重,是鬼长期停留留在那里的。」 听到这里女子的神情终于有了明显的波动,她声音干涩地开口,像是许久没有和人说过话了:「——是它,它一直在那里观察我。我能感觉到。」 齐遇松了一口气说:「我们能帮你驱逐他,相信我们!」 听到这话,女子并没有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她把目光挪开,看向窗外,再不开口了。 她并不想活了。 生与死对她而言无甚区别。 齐遇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他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齐沭,嘴里无声地说:「怎么办呀?」 齐沭的目光有一瞬停留在面前翕动的唇瓣上,上面还有被他磕破的小口子。他很快挪开视线,对女子说:「即使不想活了,也弄清一下跟着你一年的是什么吧。」 在良久的沉默中,女子轻轻点了点头。 因为女子身体虚弱,不能马上出院,两人合计了一下决定等她身体好些了再说。 于是二人就游览起了岳城。 岳城是山城,道路曲折盘桓,导航很不好使。两人开着车兜兜转转,越行越偏,本也没有什么确切的目的地,两人索性顺着山路走,最后到了一座山脚下。 第29页 大概是来到了什么犄角旮旯的小景区,山脚下只稀稀拉拉地停了几辆车。 山上有长长的木制台阶,七拐八弯的掩映在树林里,台阶的前端立了一个木门,木门不高,挂着个破破烂烂的小牌匾,上面的字迹斑驳,都不怎么清楚了,只能大致看出青龟山三个字。 齐遇中了来都来了的奇毒,拉着齐沭要爬山。 好久没有爬山咯! 他兴奋地踏上台阶,两边树木枝叶繁茂,在秋老虎肆虐的岳城,这种凉爽十分怡人。走了许久,连木制的台阶也渐渐消失,齐沭还没有看见售票处。 这也太不景气了。 两人没有发现,在他们离开后,暗红色的笔画渐渐显现在牌匾上——青鬼山 这里风景确实不错,草木繁盛。 山上温度低,花期也晚,随处可见明黄色的小花点缀其间,甚至还能看见一朵朵灰扑扑的蘑菇。 随着台阶的消失,二人踩到了厚厚的某种藓类植物上,脚感非常松软舒适,每走一步都像是大地托着你的脚掌。 透过枝叶的阳光失去了毒辣的威力,照在身上只觉得轻柔温暖,风也和煦,夹杂着草木的清香。 一座小庙出现在二人的视野里。金黄色的顶在阳光下亮闪闪的,四角翘起,遥遥可见顶上嵴兽。 两人便向那里走去。 齐遇很久没有回到山上了,也是撒了欢,早早地脱了鞋赤脚走在林间。齐沭走在山上隐隐感觉有些不对,但又想不上来。 两人慢慢走到庙前。庙虽不大,却修得很漂亮,也能看出常有人修缮,庙前廊柱红漆颜色鲜亮,丝毫不见剥落。 齐遇说:「我们进去上柱香吧!」他还没进过寺庙,但知道拜佛可以保佑人身体健康。 他兴沖沖地一个健步迈过门槛。 齐沭目光在环绕寺庙墙壁铭刻的梵文上停驻一瞬,也跟着走了进去。 寺庙不大,里面也只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老和尚年纪虽大,但手脚还利落,正在院里扫着落叶。 看见二人,他也不诧异,微微一笑后开口道:「庙子虽小但也有四五百年了,甚是灵验。二位施主不妨进去看看。」 齐遇对这和尚很有几分好感,露出牙齿灿然一笑道:「请问大师哪里有香?」 大师笑笑说:「小施主心诚则灵。这几日未下雨,天干物燥,山里有禁火令,不能燃香。」 齐遇笑了笑说:「原来是这样啊!」 老和尚带着二人在小庙中转了转,庙中菩萨法相庄严,眉目间透着慈悲。 寺内菩提枝叶繁茂,后面还有一方菜园,葡萄架上葡萄已经坠了果,十分悠然。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二人只十一点时吃了个早午饭,齐遇早就肚内空空饿的不行了。 当了两三个月的人了,其他的都还好说,这一日三餐外加宵夜他可几乎一顿不落。 齐遇悄悄地对齐沭说:「要不我们回去吧,我肚子都要咕咕叫了。」 齐沭看了他一眼,转身对老和尚微微欠身,问道:「我二人走了许久才到达这里,大师可知哪里有小路下山?」 老和尚笑了笑,领着他们到了寺庙的另一个小门,他站在院内指向小门外的小径,说道:「从这里走大概一个小时就能到山底了。」 二人走出小门,齐遇饿死了,脚步都比来时快了许多。 但齐沭却走得慢吞吞的。 没走几步,齐遇听到齐沭冷淡的声音。 「出来吧。」齐沭转身面向寺庙语带讽刺地说:「样子都装不好。门口卍是反的。」注1 齐沭五指张开笼于卐上,只见墙壁上的卐字散出黑气,源源不断被吸入齐沭的手中,然后卐字隐去,浮现出卍字。 眼前的小庙瞬间扭曲起来,屋顶瓦片暗淡,黄墙斑驳,椽桁朽败,只有门前的两根红柱依然红得刺眼,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不是红漆,是人血。 齐沭神色变得凝重,血液凝固后,其中的氧气与蛋白分离,应该呈现暗红色,但门前柱子红色却很鲜艷,只有一种可能,这刚死了人。 而且这寺庙气息如此古怪,似阴似阳似妖似鬼,他一时也摸不清楚里面的东西是什么来头。 被拉到齐沭身后的齐遇也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他从背后探出头来:「这是个什么东西——」 他话音未落,一道黑影从庙中缓缓显出身形。 那是一只巨大的乌龟,它依然站在院门内,青黑色的壳有一辆越野那么大,四肢粗壮披着坚硬的鳞片,落地却没有一点声音。 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他的脑袋,那是一个人头——正是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此刻他的五官变得尖刻,像是将人脸放进了真空袋里似的扭曲变形,有着人的五官,却配着拉长变形的脖子,脖子的末端隐没在龟壳里,诡异得让人屏息。 他停在了门口,看着齐沭二人,咧嘴一笑,露出他非人的一面——嘴里没有牙齿,但喉咙却有着坚硬的锐刺。 「今天倒是个好日子,一个人没吃完,倒又来了一个人。」他的目光转向齐遇:「还有,一个大点心。」 因为没有牙齿,他的发音非常古怪含煳,但面上垂涎之色足以让齐沭黑了脸。 什么东西,也配觊觎他的所有物。 阴气萦绕于齐沭指尖,汇成长鞭,他抬手一扬,长鞭带着破空之音唿啸而去,啪地一声脆响,将怪物的脸被抽向一边。 第30页 足以抽散寻常鬼物的一击仅仅是在怪物脸上抽出一道血痕。 怪物嗤嗤的笑了两声,张狂地说:「好久没人能陪老夫玩两下了。」 他的眼睛开始泛出红色,桀桀笑道:「那我便撕了你这小阴鬼,再来吃这点心。」 这句阴鬼叫的倒有些意思。 齐沭体质特殊,三魂六魄各少一半,命格极阴,天生带煞,若非生于祁门,早死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父亲为抑制他体内的阴气,在他体内种下了祁门宗宝——戮邪。 戮邪为法器,性阳,却极为好战,出则戮,有传言初代祁门宗主曾持其扰地府,为索一人魂魄,杀阴差数百,连闯九层地狱,阎王才至,二人于忘川缠斗三天三夜后,忘川水漫,万鬼争逃,人间生灵涂炭,二人才收手。 据说,后来祁门宗主返回人间创立祁门便是为了収万鬼,弥补自己一时冲动犯下的过错,而鬼域阴差不足也是源于此祸。 当然,这是外界的说法,祁门中人对这祖师爷是万分崇拜的。 传言不知真假,但戮邪的强大却是众人皆知的。 当时上一届祁门门主,也就是他的父亲,要将戮邪种入他的体内时,遭到了各大长老的反对。 直到戮邪认主——要知道,它已经近三百年毫无动静了。众人敛声,戮邪既已认主,那他便是祁门当之无愧的下任宗主,他的资质甚至超越了他的父亲。 祁门千年来的规矩都是能者居之,戮邪若认主,便是宗主,戮邪若无回应,那便仅为门主。 这也是祁门现任掌门人急于寻找他的原因。 可惜,这破剑进入他的身体后再无动静,但十四年前他被恶鬼勾狁种入鬼息却未死,怕也是因为这戮邪。 这妖龟竟直言他是阴鬼,怕也是看出了自己体内的鬼息。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卍(万,两个z左旋)与卐(两个反z右旋),早期是不同写法,唐代武则天时代将卍或卐定为一种写法即卍,卍为汉地佛教专用写法了。(摘自百度百科) 此文架空,卍代表佛,卐为反义。 今天的小剧场菌被烫火锅吃啦= =+ 第16章 奇怪的人 方才和煦的阳光秋色通通褪去,阴云笼罩,林间树木再无繁茂之态,张牙舞爪地像是地狱恶鬼的利爪破土而出,天地间只留风声,齐沭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从山脚一路走来,未闻半声虫鸣鸟叫。 不仅是这座庙,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障眼法。 这座山根本就是座死山。 障眼法范围覆盖之广,是齐沭平生仅见。 此妖修为深不可测! 齐沭掏出袖中黄符,低声对齐遇说:「待会儿抓住机会跑。」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在身后比了个向下的手势,是叫它往土里钻。 齐遇留在这里没有什么帮助,而且一旦被此妖吞食,他的修为怕是又会暴涨几分。 齐遇是人参,人参本有土遁的本事,没有红绳捆绑,它们逃命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没等他多说,妖龟勐地伸长脖子,他的脖子极为细长,在空中像是拉长的面团,看着有种诡异的柔软,再配上那脸真是说不出的噁心。 妖龟大张着嘴,撕开了他的面颊,整张嘴占了面部的二分之一,让人怀疑他的下颌和大脑会不会因为裂口太大而断开。 齐沭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住黄符,口中默念:「前有黄神,后有越章。先杀恶鬼,再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注1同时将齐遇往地下一按,齐遇便嗖的钻进了土里。 黄符上用硃砂写成的诛字无火自燃,倏地化为金红的闪电击中妖龟的头部。 这是一张诛鬼符,主破阴气,于妖的伤害并不大,只是因为事出突然,齐沭身上并没有带多少符咒,只能用此一击试试他的深浅。 谁知对齐沭阴气抗击程度较高的妖龟却被黄符打的惨叫一声,黑色的阴气从头部被抽开的伤口泄露出来。 他惨叫着将脖子收回,人形开始溃散,不断有青黑色的鳞片覆上他的脸颊,头髮也全数掉落,被鳞片覆盖,双眼外凸,包裹着青绿色的眼皮——完全变成了巨龟。 有用!正当齐沭微微松了一口气时,巨龟发出赫赫的声音,张口吐出了一道金光,金光瞬间击中齐沭,他滞空几秒才飞出十来米远。 「砰——」在坚硬粗粝的石子上拖行几米,齐沭的背部瞬间血肉模煳。 然而更糟糕的是那道金光,金光竟然带着佛性,涌入他的体内将阴气翻搅起来。 他三魂六魄不全,体内又有鬼息,全靠戮邪压制才保持着微妙的平衡,然而这道金光竟是不管不顾地在他身体里诛杀鬼息,但恶鬼勾狁岂是善辈? 二者缠斗不休,阴气也乘势活跃起来。 齐沭暗忖不妙,难怪这妖龟气息如此古怪,似妖似鬼似佛,竟是一只龟妖修佛得道却被鬼上了身。 半妖半鬼半佛之身,人头时寻常黄符可伤,但这佛龟之体却令他掣肘。 齐沭艰难地撑着地坐起,呕出一口血来,他体内的金光已被鬼息吞没,可见勾狁鬼息之强,但这平衡却彻底打破了。 寒冷从胸口溢出,冻结了四肢百骸,白色的寒霜覆盖了他的全身,甚至蔓延到他身下的黑色砂石上。 仿佛连灵魂也禁锢住,他的视线逐渐模煳,妖龟变成了灰绿色的一团绿影。 第31页 像是一团海藻。他想。 还好先将齐遇送走了,凭他的机灵,应该能逃出去。 只可惜…… 没有人看见,他体内的戮邪开始震颤,像是要破体而出。 「齐沭——你不要死——」 似乎有人在叫他。 好冷,他睁不开眼睛。不会连眼皮也冻住了吧。 滚烫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不可思议,他竟然感觉到了灼热。 这仿佛是一个信号,他的身体渐渐开始解冻,像是春回大地。 他睁开了眼睛。 是齐遇。 也只可能是齐遇。 那双爱笑的眼睛现在蓄满了泪水,滚烫的液体不断滴落在他脸上。 傻东西,怎么不跑。 他这样想,也这样问了。 齐遇几乎是扑了过来。 「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齐遇抹干净眼泪,又结结实实地抱了上来,他的手却小心翼翼地覆在齐沭背后给他疗伤。 「为什么回来?」齐沭问。他仿佛非常执着于这个问题,反而没有关心妖龟怎么样了。 「什么为什么?」齐遇不解地把头偏向一边,「你还在这里啊。」 他想到刚看到齐沭被冰霜覆盖、嘴唇乌紫的样子不禁有些后怕,再晚一点也许就…… 他把齐沭拥进怀里,把下巴枕进了齐沭的颈窝,喃喃地道:「我驱鬼除妖不行,但我一定会救你。只要我在,我就不会让你死。」 他吸吸鼻子:「我可是瑞草,是百草之首!」这时语气里倒是满满的自信与骄矜,像是刚刚哭得不能自已的妖精不是他。 齐沭笑了笑,故意说:「那灵芝呢?我听说灵芝也是瑞草呢……」 话还没有说完,埋在颈窝里的齐遇便坐直了身体,他满脸嫌弃地说:「那种淋点雨就长成傻大个的东西,怎么能和我比!」随后他又抱怨似的说:「你怎么能夸它?」 那委屈的小表情把齐沭都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他正色道:「你怎么弄的?」 齐遇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说:「我发现它的脚一直没有出过寺庙。」 「我猜它被囚在了里面。」他皱皱鼻子继续说,「如果能出寺庙,谁会把脖子伸得那么长啊!多丑!」 齐沭:「……」 这神奇的脑迴路。 齐遇没有顾上齐沭奇怪无语的表情,他有些小自得地说:「于是我就钻到了土里,饶了一圈从后面进了寺庙。里面肯定有牵制他的东西呀!」 「庙破得很,里面的好多佛像都残缺了。我进了正殿,发现有一尊空的莲台,上面灰积了老厚了,莲台比磨盘还大,肯定是这臭乌龟的。但我不知道怎么做才能帮你,打碎莲台万一这臭乌龟没了束缚可怎么办。就在这时……」 当时,齐遇只身一妖走进阴森的庙里,本就有些害怕。突然有个声音响起,用着古怪悠扬的调子唱到:「莲台沾尘,罪由己身,浩精生法,涤恶还纯。」 齐遇环视四周才发现角落里躺着一个血煳煳的人。 那人脖子上有个巨大的口子,鲜血的流速已经变得很慢了,平常人伤成这样肯定活不了,更不用说是唱歌了。 齐遇就问他:「你说的是这乌龟吗?」 那人斜睨他一眼,语带不屑地说:「本以为来了个同行,原来是只乳臭未干的小妖啊。命也——」 他又看了眼自己别在腰间的酒葫芦,诱哄地对齐遇说:「来个妖也好,小妖怪,把叔叔的酒给叔叔拿来。」 齐遇这才发现男人的两只手也尽数折断了。 被叫小妖怪齐遇也不生气,他挠挠头:「呃——从哪个口给你灌进去?」 男人颈子上的伤口太大了,直接倒嘴里怕是会漏出来。但直接灌喉咙,还有味道吗? 男人和齐遇一起陷入了沉思。 齐遇勐地一拍脑门:「我给你接上不就好了——」话音未落,他把手覆在男人的脖颈上,良久,男人的脖子上只有一道泛着粉色的伤疤了。 昨天被齐沭嘴对嘴吸了半天灵气,今天又治了这么大个伤,饶是齐遇也累得够呛,他喘息了几下,对大叔说道:「你的手得等等……」 男人——也就是公孙琇瞪大眼睛看着齐遇,像是看着什么怪物。 公孙氏是捉鬼人中仅次于祁姓的第二大姓氏。 祁门不仅有血脉旁支,还有外姓弟子,然公孙氏不收二姓之人,秘术随血脉传承,他们人数不多却人才辈出,公孙琇正是公孙氏第十七代弟子,也是此任家主最小的儿子。 与其父雅正之风不同,公孙琇生性不羁,十六岁出谷,徒步穿越多省,如今已十三个年头。 此行本是听青回村的百姓说近来暴雨,有多辆旧车被冲下,一看汽车前窗贴的年检标志,竟从十年前到近几年都有,他暗道不妙,车主多半入了恶妖的结界,凶多吉少了。 他一路追踪,找到了这妖龟。 本以为是妖死后成了鬼,谁知道这妖龟前身竟修了功德,算是半佛。 他一招不慎,被折了双手,割断咽喉,若非公孙氏的血脉特殊——他也活不到现在。 他受伤很重,连他自己都觉得此命休矣,这小妖看着年岁不大,却有如此灵气能癒合这妖龟所创,实在奇怪。 「你这妖什么来头?」 齐遇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经过齐沭两个多月来的耳提面命,他早就清楚不能在人类面前暴露太多。 第32页 「你先别管我是什么,这外面的妖龟怎么办!齐沭还在外面呢!」齐遇看见头髮乱糟糟的大叔腰间还绑了个大毛笔,并感受到了毛笔隐隐的灵气,知道这不修边幅的大叔也是个捉鬼师。 大叔把右手伸出来笑嘻嘻地对齐遇说:「那得拜託小友治下我这胳膊了。」 他的称唿已从小妖变成了小友,脸上嬉皮笑脸但是语气中却多了几分郑重。 男人将判官笔握于手,本想调点硃砂为墨,突然想到自己脖子上的血还没有干完。 想着公孙氏的血可不能浪费,他索性反手将毛笔在脖子处一抹,脖子上残存的血迹就尽数消失,染红了笔尖。 他晃晃悠悠地靠近莲台,像是喝醉了酒,他右手将笔向前一掷,大笔飞身悬于莲台之上,笔走龙蛇,一个繁复的红字出现在莲台上,笔势一停,血字骤然发出红光,莲身焕然一新,周围佛像隐隐透出金光。 笼罩在整间寺庙的阴森之气荡然无存。 金色的光从莲台溢出,化为锁链。 齐遇一冲出来就发现妖龟被金光死死锁住,妖龟的脑袋反覆在乌龟与人的形态中变化。还未待他有什么动作,瞬息之间妖龟就彻底消失了。 然后,他就发现了倒在地上的齐沭。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孙琇:我,公孙琇,虽然名字听着秀气,但本质上是个大叔。 齐遇(小声点):是个秀儿。 第17章 啄木鸟 「你可吓死我了——」齐遇看着齐沭的伤喃喃地说。 齐沭默然,这次确实是他大意了。 没想到他为人身,却会为佛光所伤,那声阴鬼倒是叫得妥当。 想到这里,齐沭不由缓缓捏紧拳头。 「喂,小妖怪,你这就只管着自己的小情人了,我这大叔可是用完就被丢了啊。」束缚妖龟虽是他出了力,但明明是齐遇救他在先,他却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种话。 齐沭眼神一凛,只见一道邋里邋遢的身影倚在院门口。 正是公孙琇。 他右手拿着自己的酒壶和毛笔,姿势艰难地喝了一口酒,判官笔怼在他脸上差点没让他打出喷嚏。 没办法,单手系不上啊。他左手还耷拉着呢。 「呃……」齐遇对他抱歉地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刚刚一看见齐沭躺在地上他就吓慌了神,把走路还一瘸一拐的公孙琇丢在了身后。 齐沭收回眼中的戒备,恢復了在外人面前的温文。 他对着公孙琇微微一笑,说道:「多谢前辈照看我家弟弟了。」这是在变相否认那句小情人。 齐遇都没发现这句,而有些人倒是在意的很。 说是弟弟,但齐沭知道那人应该清楚齐遇是妖了,但那又如何,一般的捉鬼师可不会多管闲事。 公孙琇虽然年不过而立,但鬍子拉碴,穿得又破又烂,还拿着酒葫芦,很像是四五十岁的大叔。 好在他也不在意,嬉皮笑脸地对二人说道:「还好你俩出现救了我一命,这妖龟可有些来头。」 「白天离不了寺庙,日落后却能以鬼魂之身行动自由。」他努努嘴,对二人说:「这条小路,通向的应该就是他的坟冢了。」 他就是那个不幸以身试验的人。哎。 三人原路返回山脚。齐沭二人走在前面,齐沭虽有伤,但是齐遇一路细心搀扶,只差没把他抱下来。 齐遇在齐沭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今天饿死了,下山要吃汉堡吃烧烤吃滋滋冒油的大鸡腿儿。 可怜公孙琇孤家寡人,饿了好几天,还被吸了不少血,听到齐遇不歇气地说要吃啥吃啥,饿的他头晕眼花,走得可以算是狼狈。 来到山脚,他们仔细看了下停在那里的其他车辆。 障眼法一褪去,车辆都变得破破烂烂的,看年检标志,有的已经是七八年前的了。 公孙琇面色沉重地说:「我在山下听一些村民说,这青龟山也是当地有名的地方了,说山上的青龟寺很灵验。但自从二十多年前一场暴雨带来山体滑坡,死了好多人,这山上的路也被堵了。修路的村民频频被雨水沖走,偶尔还有车辆凭空消失,大家觉得晦气,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提了。」 「这妖龟为何会变成这样也是奇怪。」公孙琇不解地道:「好好的半佛不当,作什么妖啊。这下好了,作死了吧。」 但其中隐情,怕是难以查证了。 回到岳城,三人一齐吃了晚饭就分别了。 分别时,公孙琇死皮赖脸地要加齐遇的微信,齐遇很是疑惑,没想到这人穿得像是隐世高人似的,竟然还会玩微信。 他的疑惑遭到了公孙琇的鄙视,「这年头,老古董都会玩这个。」 老古董齐沭x1 做旧老古董齐遇x1 回到酒店,齐遇急匆匆地拔了一根参须餵进齐沭嘴里:「你快吃,在外面儿我不敢餵给你。」 他看齐沭含着参须,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难得的露出一点呆,疑惑地催促道:「味道不好吃吗?怎么不吃?」 齐沭没有回答,移开了目光。 月悬挂在远处的山上,近处灯光如碎星,映在齐沭漆黑的眼里,盪出涟漪。 良久,他回头看看躺在另一张床上的齐遇,眼里仍有温存的星光。 第二天早上,两人哪也不想去,刘女士也没有出院,于是二人便窝在被子里看起了电视。齐遇很喜欢看动物世界,里面有很多他没有见过的植物或者飞禽走兽。 第33页 齐遇一直咯吱咯吱地坐在床上吃着薯片,他的参须灵活地接住掉落的碎片,再一片不落地餵入嘴里,那模样看的有点洁癖的齐沭直想嘆气。 看着看着,齐沭突然发现咯吱咯吱的声音不见了,他扭头一看,发现齐遇脸色煞白,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怎么了?」齐沭担心地问。 只见齐遇嗖的钻进被窝里,只漏出一双茶色的眼睛。 他的声音透过被子有些瓮声瓮气的:「这鸟太可怕了!竟然给树打洞!」 原来是电视里正在播放啄木鸟。 他继续说道:「以前我卡在地里出不来,总有小虫来咬我。我睁着眼睛看它们在我身上蛀洞!我可讨厌死它们了!」他话锋一转:「但比起这鸟,它们简直太厚道了!这得多疼啊!」 齐沭失笑,解释道:「啄木鸟是为了捉树里的虫,有森林医生的美称。」 但电视里的森林医生显然是个庸医,它嘚嘚嘚嘚地用坚硬的喙在树上打出一个可供它脑袋进出的洞,遗憾的是并没有捉住虫子,它越啄越激动,像个失控的打桩机,可怜的树很快失去了一大片树皮。 齐遇睁着圆熘熘的眼睛幽怨地看着齐沭说:「它是个坏傢伙,我才是森林医生。」 齐沭轻哧一声笑出声来。 为了缓解齐遇的情绪,齐沭调到了sstv9《舌尖上的华夏》。 当画面中出现红绿相间的参果时,齐沭暗道一声不妙。 果然,只听电视中声音浑厚的解说:「长行山参是华夏人参的上品……」 他刚想换台,齐遇勐地扑了过来,按住了他的手。 两人静默地看着纪录片。 电视中采参人介绍道这种结着红绿相间的果子的人参,他们称之为「花公鸡」。 随后又展示了取参的过程,从绑红线,到下鹿骨钎,到将人参小心拔起,十分详尽。 齐遇的脸一直绷着。 他是个开朗阳光的性格,整天都欢乐得很,很少有如此不开心的表情。 齐沭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都过去了。」 毕竟被挖出来对于人参可不是什么好事,这往往意味着难逃一死。 电视里采参人提熘着新采出的人参,感嘆道芦头还真好看,齐遇把头转向齐沭,问道:「它好看还是我好看?」 齐沭:??? 这关注的是什么鬼重点? 没等他回答,齐遇就开口道:「当然是我好看。」 发现齐沭是真的有点担心他的情绪,齐遇缓缓嘆了一口气,正色道:「每年山上都会被挖去不少人参,它们绝大部分都没有睁开眼睛。」 「我并不会为它们而感到难过。就像山里的野兽受了伤也会嚼食我们一样,人类捉我们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 「长行山有它自己的因果循环。人参生为瑞草,成精的机率比其他植物都要高,这总得有代价。」 「但当听说红籽没回来时,大家还是会伤心。」 「我希望红籽不会死,他能通过施展医术治疗人类或者其他妖物、动物,而不用付出生命。」 「我希望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好。」齐遇伸出手来拥抱齐沭,在他耳边喃喃道:「都能给我们这个机会。」 齐沭一时语塞,不知道回答什么。 他想说,他没有齐遇说得那么好,他一开始便是存着利用的心思去接近他。不杀他不过是因为他看齐遇傻,好骗,也不愿多背阴债。 齐遇的心思远比他想得要通透得多。 善良,但不愚蠢。 正直,但不盲目。 他了解自然界弱肉强食的森林法则,但是却愿意为了『更好的和平』而努力。 他也懂齐遇的言外之意。 人、妖两界虽然签订了和平协议,但这个协议并不平等。 有句老话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不仅存在于人类心中,也同样存在于妖族心中。 所以妖精们也小心翼翼地避开捉鬼师,生怕一不留神就被他们捉去扒皮抽筋炼成法宝;而人也担心妖族心怀叵测,混入人间,吞心食魄以增修为。 齐遇希望,人类能真正接受妖族,而妖也能真正融入人类社会。 真是小瞧这傢伙了呢。 齐沭将齐遇拥进了自己的怀里,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没有说话,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齐遇收到了一则简讯,是刘女士发来的,上面写着:「我好了,你们来吧。」 两人很快来到青岗小区,刘女士一个人站在小区门口不远处的树荫下,像一道影子。见到两人她神情木讷地点了下头,递给两人两瓶矿泉水,一句话也不说就往七栋走去。 离家越近,她的速度越缓慢,最后她停在三楼楼梯口,深吸了几口气开始找钥匙。 她没有背包,钥匙应该放在衣服口袋里,她摸摸索索几次都没能把钥匙掏出来。 齐沭快步走上前,语气舒缓地对刘女士说:「还是我来吧。你站后面一点。」动作却有些强硬地将钥匙接了过来。 齐遇也走到刘女士旁边,轻快地说:「你别怕,我们俩会保护你的!」 刘妤心中微暖,勉强对二人挤出笑容,磕磕绊绊地说了声谢谢。 能从她的言行举止看出,她并不擅长与人交际,和人说话的时候总带着几分拘谨,殊不知这样难以掩藏的拘谨尴尬也会通过肢体语言传递给别人。 第34页 作者有话要说: 齐沭:人参精禁止看电视。 齐遇:就看一会儿嘛! 齐沭:你等级考试过了吗? 齐遇:…… p.s:暂时改到18点更新咯,非特殊情况会尽量日更滴,虽然我已经两天没码字了t-t 第18章 女鬼 二人说话间,齐沭已经打开了防盗门。 浴室里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已经被物业打扫干净了,空气中瀰漫的消毒水味让人有些不舒服。 刘妤的脸色仿佛也被消毒水漂了一遍,开始变得苍白。 齐沭右手中指轻点眉间,他的视角顷刻间发生了变化。 整间屋子阴气缭绕,而他现在所在的走廊则是阴气最甚的地方。 甚至不用点燃显魂香,齐沭就看见一只血淋淋的手从黑雾般浓郁的阴气中伸出来。 那只手贴在地上,食指被削去一截,露出白色的骨头,它正缓缓地摸索门槛,眼见就要触碰到正抬脚进门的刘妤脚上。 「别进来。」齐沭立马出声阻止。 刘妤听到了他说的话,但已经来不及了,她一只脚抬在空中本有了下落的趋势,但因为骤然受到惊吓,脚步一滑,堪堪踩到门槛上的鬼手。 齐沭听见了一声悽厉的叫声,像是从破碎的喉管中挤出来的气音。 这声音尖锐,连齐遇都听见了。 然而被踩到的鬼手没有因为阳气灼烧的痛苦而消失,它反而变本加厉地向上挠抓着刘妤的脚底。 刘妤看不见鬼手,但她能看到齐沭的视线。 一股凉气从右脚钻入顺着嵴梁骨蹿到大脑皮层,她一动也不敢动,整张脸上最后一点红润也从嘴上消失,整个人像是僵硬的雕塑。 能被活人阳气灼烧发出痛叫说明这鬼修为不深。 本来这种程度的鬼魂,齐沭只用诛鬼符就能将它打的魂飞魄散。 但昨天齐遇的话到底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丝痕迹,他愿意多花一点耐心弄清事情的始末。 「阿遇,把门关上,陪刘女士在外面等等吧。」 这个阿遇听得齐遇都要不分场合地笑出来了,但他还是压下了上扬的嘴角,看到刘女士脸色苍白的模样也按捺住了自己澎湃的好奇心。 但出人意料的是,刘女士摇了摇头,她咬牙道:「我想看看,它到底是什么。」 齐沭点燃了显魂香,显魂香最早是捉鬼师用于和已逝家人见面的,延至今日,这个作用早就淡化了,它最主要的功能还是显鬼。 裊裊的白烟瀰漫在客厅里,白烟渐渐变重汇集到地面上。 刘妤看到一团白色的东西出现在客厅里,像一个巨大的、被遗弃的蚕茧。 这团蚕茧在她眼里慢慢地被抽丝。 普通人本是看不见鬼的,点了显魂香也不行,除非捉鬼师给他开了阴眼,又或者本身阴气过重。 刘妤被鬼跟了快一年时间,又失了血,阳气不足,看到也不奇怪。 她像是等待死刑的囚犯知道了确切的死期,也知道了无力迴转,反而变得坦然起来。 和她看到的白雾不同,齐沭二人看到的确实一个四肢扭曲的女人。 她无法站起,只能用残肢在地上爬行,留下蜿蜒的血迹,她留下的血迹像是弯弯扭扭的箭,这支箭死死指向坐在沙发上的刘妤。 女鬼比齐沭想像的还要弱,根本无法沟通,就算他今日不出现,隔不了一个月,这女鬼也要魂飞魄散了。 和民间谈鬼变色不同,其实世上的很多鬼魂都是非常弱小的。 鬼的成因和形态、能力都非常复杂,简单地说,鬼的成因主要分为执念和仇恨两种,而鬼的状态则与他死时的状态有关,比如吊死鬼舌头伸不回去,饿死鬼会一直想找吃的,死时四分五裂者变成鬼也是四肢不全的。 而鬼的能力则和鬼死前的心性、遭遇有关,执念越深、仇恨越深的鬼能力也就越强。 通常刚成鬼时的行为最像生前,后来会渐渐失去对生前的印象,只记得仇恨或者执念。 有些魂魄甚至会因为没有吃成冰淇淋而变成小鬼在冰淇淋店徘徊。 只要阳间有人给他烧个冰淇淋,他就能接触执念屁颠屁颠地去投胎。 一般的鬼不能老接触阳气,要耗费魂魄才能接触阳间实物,过久了就会消散。 但恶鬼会吞噬其他魂魄、鬼来增加自己修为,一旦开始这种修炼,这鬼便有了鬼息,强大到一定程度后便不会惧怕人身上的阳气,并且能吞食人的生机,甚至和妖也有了一战之力。 但眼前这个显然不是,她甚至已有了溃散的徵兆。 鬼虽非生物,但还是有着趋利避害的本能。 若非确实与刘妤有渊源,是不可能一直缠着她乃至自己魂飞魄散不入轮迴的。 从她死状上推测,最有可能的是生前遭遇了车祸。 而刘妤,也有一辆落了厚灰的车。 齐沭心里有了猜测,他挥手一晃熄灭了显魂香。他扭头对刘妤说:「刘女士,你去年是否出过车祸。」 这话一出,刘妤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冷冷地道:「你这话什么意思,觉得我撞死了人才被缠上的吗?」她的语气尖锐,与平时的木讷谨慎判若两人。 她把目光挪回地上,那处已经看不见白雾了。 不等齐沭开口,她突然对二人说:「天色不早了,请二位回去吧。它是什么我也不在意了,我只要知道我确实没有疯就好。」她古怪又自嘲地笑了笑,作出送客的手势:「钱我会过两天打给你们。」 第35页 齐遇一脸懵逼地出了门,他第一次被人扫地出门。虽 然说他也没进过几家门。 「怎么突然生气了?」他把疑惑的目光投向齐沭。 「不用管这么多,她不说了过两天给你打帐上吗?」 齐遇摸摸鼻子:「我又不是担心这个。我就觉得……」 齐沭没接话,世间自有因果,若别人不想他救,他也没必要上赶着花那个力气。 而且……如果真的是刘妤撞死了人被缠上,也只能算罪有应得。 想是这么想,但当看见齐遇第三次走神时,齐沭拿起桌上的钥匙,开口道:「走吧——」 齐遇迷瞪瞪地看着他问道:「去哪儿?」 齐沭嘆了口气说道:「去青岗小区,找你丢在刘女士身上的魂儿。」他这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真是太好猜了。 齐遇嘟囔了一句:「才没有跟着她,我的魂就是丢了也跟着你。」 听得齐沭一噎,瞪了他一眼。 这破孩子还会顶嘴了。 二人驱车到达青岗小区,恰好看到刘女士的身影。 她提着两个大袋子,一个就是应该是晚餐,另一个用红色的塑胶袋装着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她缓缓走着,对周遭的一切毫不在乎,也没有发现缓缓跟在她身后的车。 青岗小区是个旧校区,没有电梯也没有地下停车场,路面也不平整,老有些石子不知道去了哪,留下一个个洞。 正当二人准备回去时,刘女士的鞋被绊了一下,红色的塑胶袋在地上一磨破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哗全倒了出来。 是纸钱。 刘女士动作慌乱地将散落出来的纸钱塞进另一个塑胶袋里,纸钱太多,塑胶袋装不下,她抱了满满一怀,也不顾自己腿上的擦痕跑了回去。 二人立马下车跟了上去,好在是个老校区,不用门卡,很快二人就到了304门口。 齐遇凭着妖族良好的听力听见了里面的啜泣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活不下去了……」 女子啜泣着诉说着自己的痛苦,不断哽咽着道歉。 从空气里微微的烟味能知道她正在烧纸。 「你在这里吧……」 「对不起……」 血腥味从门缝里钻出来。 齐遇听见女子喃喃地唤道:「妈妈……」 齐遇轻车熟路地打开了防盗门。 女人的心口插了一把小刀。 她仰着头看见齐遇和齐沭,缓慢地笑了,歉意而从容,平凡蜡黄的脸上透出奇异的光彩。 她轻轻说道:「最后还是麻烦你们了。」 说完闭上了眼睛。 闭眼的一瞬,周围的阴气瞬间翻涌起来。 刘妤再次睁眼的时候,看到的是白色的天花板和蓝色的窗帘。 是医院。 她用力闭上眼睛,想回到黑暗中。 她已经看见了妈妈的脸,就差一点。 「既然醒了,就睁开眼睛吧。」是齐沭,他的声音冷漠:「就算你真死了,也看不见你的母亲了。」 刘妤勐地睁开眼睛瞪着他:「你说什么?」 齐沭轻笑一声:「瞪我有什么用,你妈妈已经魂飞魄散了。」 他补充道;「为了救你。」 他说话毫不留情,与平时的模样大相迳庭。 他素来讨厌这种寻死觅活之人,自助者天尚且不助,更遑论遇事只求一死之人? 刘妤眼的眼珠在眼眶内颤抖,她四处寻找着齐遇,企盼他能给她一个否定的答案。 但是齐遇不在,她只能拼命否定齐沭:「你说谎!你骗我!」 「你觉得你怎么活下来的?」齐沭表情冷淡,坐在椅子上缓缓问道。 他见惯了生死,虽有触动却不至于失态,这次是…… 刘妤语噎,再次决定自杀后,她查了很多资料。她知道,这一刀,是刺中了自己的心脏的。 「冷静下来了吗?」见刘妤默不作声,齐沭继续说道:「去年五月,你的母亲车祸身亡,灵堂上,她没有看见你。」 齐沭冷眼看着刘妤开始流泪。 「于是她花了一个月的时间,爬回了你的家。」 「她常站在你房间门口看你,知道你怕黑,你起夜她就先把灯点亮。」 「关火是因为她逐渐忘了前尘,但还是怕你用火伤了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担心明天的那章过不了审,嘆气。 没有h,没有羞羞的东西,哎—— 嘎嘎嘎希望能过 第19章 小猫 齐沭想起了刘妤闭眼时的画面。 看到刘妤倒地,齐遇上前欲救,齐沭阻止了他:「你救了她她照样会寻死。而且你……」 齐遇最近损耗颇大,而刘妤伤势严重几近死亡,若想就她,怕是根须都不够。 得一只手。 这小妖怪能有几只手? 齐沭眼神幽深,他绝不同意。 屋内阴气涌动,一个几近透明的女人扑到刘妤身边,是她生前的样貌。 她盘着头髮,衣着朴素,眉目间带着悲苦,她哭泣着求二人救救她的女儿。 「我愿意为此魂飞魄散。」女人说。 「哪怕她再寻死?」齐沭问。 「请您告诉她,妈妈没本事,这辈子没出过国,让她替我去看看吧。」女人露出一个有些害羞侷促的笑容。 第36页 「魂飞魄散便再也入不了轮迴。」齐沭说。 「人死了也就死了,喝了孟婆汤便不是我了。人活一世,我只想救我的女儿,求您成全!」 话已至此,齐沭也不再多说。 而齐遇早在一旁感动得稀里哗啦的。 齐沭用了牵魂术。 若有别的捉鬼师在场,一定会大吃一惊。 牵魂术是邪术,是有些捉鬼师为了续命而将别人的灵魂打碎拼接在自己身上。 而施展此法之人必定修为深厚,才可行逆天续命之法。 齐沭将视线投回刘妤身上,继续道:「她说她没出过国,希望你代她出去看看。」 刘妤泣不成声,当初骤闻母亲出了车祸,远房亲戚打电话让在外地读研究生的她回来处理后事,说母亲坐的大巴车翻下了山谷,所有的人都摔得血肉模煳,需要她回来认领。 但是她不肯相信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母亲、昨天还给自己打电话说要来看她的母亲,转眼就没了。 她不相信,只冷冷地否认了亲戚的说法,关了手机。 灵堂、火化、下葬。 她都没去。 好像只要不看见母亲的尸体,她就能幻想母亲还在家里等她。 但其实,骗自己并不容易。 没有了隔三差五的电话,没有人叮嘱吃饭,下雨没有人嘱咐带伞,失去一个爱你的人是多么难以掩藏的事啊。 两个月后,她第一次去了墓地。 然后回到了母亲没买多久、她还没有住过的房子。 没有共同生活的记忆,这样的环境让她好受很多。 这是一间老房子,买下来并不贵,但是里面的装修非常用心,母亲在屋子里装了感应灯,因为她怕黑啊,从小上厕所都要有人陪。 听到母亲死讯时她没哭,在墓前她没哭,住进屋子她没哭。 但是此刻,她几乎哭得背过气去。 齐沭回到旅馆,齐遇这个呆瓜还插在土里,他睁着圆熘熘的像黑豆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齐沭。 土里埋着孕阳丹和……千斤符。 孕阳丹是因为这傢伙用了太多灵力没让刘母的魂魄散尽,脱力变回了原形,孕阳丹能帮他补补。 千斤符是因为……他私自行动,惹园丁不高兴了。 六个月后,找到了工作的刘妤收到了一个包裹。 她不想卖掉房子,打算工作一年攒点钱再去旅游。 包裹很特殊,里面是一只小猫。 还有一张卡片。 上面的字歪歪扭扭的,像个孩子: 你好,我是齐遇。 找了好久才找到,问过阴差了,就是这一只。 带着这里面的小傢伙出国吧-v- ?? (???) 刘妤抱着猫,在楼下嚎啕大哭。 解决了刘妤的事,二人终于回到了芙市的家。 一开门,齐遇就从杯子里钻了出来。没有办法,他的灵力还未恢復,只能被齐沭装在一次性塑料杯里端回来。 齐沭打开快递盒子,里面是他在论坛上购买的息壤。 息壤只有巴掌大,但是在论坛里挂到了40万,好在卖家他认识,最终以20万的价格成交了。 「这网上还能买土啊?」齐遇趴在杯子边沿把脑袋探了出来。 齐沭冷笑一声说道:「当然能买,这几天你别睡床了,就在土里埋着。」 非常想念自家大床的齐遇眼巴巴望着齐沭,企图乞求他的宽容。 回应他的是另一团泥巴。 「咋还没完没了了呢?」齐遇学着岭北的口音悄悄嘀咕了一句,见齐沭毫无反应又接着说道,「媳妇儿,憋生气啦——」 他学的绘声绘色,直叫齐沭黑了脸。 这息壤果然不负盛名,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齐遇就醒了过来,他感觉周身灵气充沛,他抖抖枝叶,一落地就化为了人形。 他想着天还早得很,齐沭应该还没醒,于是光着身体大摇大摆地就要钻进洗手间。 突然听到里面哗哗的水声,原来齐沭已经醒了啊。 他正要转身离开,突然听到齐沭压抑的嘆息。 糟了,不会犯病了吧。 来不及细想,齐遇哗地推开门。 齐沭正在洗澡,他单手撑在墙上,另一只手延伸至下…… 花洒冲出的水打湿了他的额发,被他抹在头上,露出光洁的额头,鬓边翘着一两根调皮的黑髮,坠着晶莹的水珠。 他咬着下唇,下唇微微泛白,一副隐忍的模样。 画面旖·旎,不大的浴室瞬间涌动着某种难言的张力。 推门来得猝不及防,齐沭吃惊地看着闯进来的齐遇,眼里闪过羞恼和不知所措。 而齐遇更是震惊,他直勾勾地盯着齐沭的胯biu下,又移到了自己空荡荡的地方。 那里竟然长了这么大个东西! 「出!去!」齐遇第一次听见齐沭发出吼声,随后眼睛一黑,就被人丢了出来。 坐在地上的齐遇内心充满了复杂。 他的双手搭在张开的膝盖上,露出思考人生的凝重。 像极了表情包。 到底是齐沭得了恶疾才长了那东西,还是人类都长那样? 若是都长那样,平时走路难道不膈得慌吗? 而齐沭看起来又那么难受,哎,若是恶疾,那他就太对不起齐沭了。 第37页 然而新时代里的新新妖类,怎么会不知道用千度呢? 齐遇立马找到自己的手机开始搜索:「男人胯biu下长的东西是什么?」 千度马上跳出来许多回答。 第一条是:男人胯biu下为什么长出小小的硬硬的包_有问必答_快速问医生 第二条是:男性胯biu下长个包_有问必答_快速问医生 齐遇翻了好几页,有说严重的,有说不严重的。 但大家长的好像都不是很大,但是齐沭…… 齐遇回想了一下刚刚看到的画面,不知道为啥有点脸热,他想到齐沭那一大条,就替他着急,这可怎么办,难道很严重吗?连他都治不好吗? 另一边,齐沭大脑放空地站在花洒下,思考自己怎么会落到如此境地。 昨晚躺在床上因为听不到另一人的唿吸而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睡着后又因为最近补得太多而浑身燥·热,以至于作了那种梦。 梦里乌七八糟的,他都不想去回想。 他因着体质特殊素来寡慾,不论是心还是身。 可自从遇见齐遇以后,一切都脱离了常规。 梦醒后他还是燥·热,索性便去浴室,谁知刚…… 那傢伙就赤·果着身子闯了进来,还! 齐沭又气又臊,一种不知名的情绪让他眼角都氤氲出了红色。 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他终于走了出来。 一出来一看见齐遇捧着手机像个傻子一样坐在沙发下的毛毯上,龇牙咧嘴的,表情不停变化。 他走进一看,就看到齐遇的搜索界面。 尽管只是快速的一瞟,『有病』、『长包』、『胯biu下』几个关键词却像是有生命一样自己往他眼里钻,钻进眼里还不停歇,直直地敲打着他的脑神经。 齐沭一把夺过齐遇的手机,面色严肃地看着他,说道:「所有男人都会长这个。」 他开始搜「男性身体构造图」。 手机里跳出来一排图片,他点了进去,指着一张侧面解剖图向齐遇示意。为了避免只讲xx的尴尬,齐沭干脆从头说起。 「这是人类的大脑、心脏、肺……」一直到xx,齐沭保持着面色的平静,用权威而学术的语调说:「这是阴x,你可以理解为,植物的雄蕊。」 想了想,齐沭顺便也把女性的身体构造图普及了一下。 不然以这傢伙的智商,他简直不敢想像齐遇对着一个女孩子说「你长了好大的瘤子,我给你治好吧!」这样的话! 他继续说道:「对于人类而言,他们的『雄蕊』或『雌蕊』都是非常隐私的地方,简而言之,就是不得到本人允许绝不可以偷看和触碰的地方。」 齐沭说得严肃,妖族无男女大防,他可不希望齐遇哪天被人叫臭流氓。 齐遇目瞪口呆地看着解剖图,他不停地发出感嘆,并对自己的无知感到羞愧。 原来他不仅少捏一个雄蕊,而且心肝脾胃肾一个都没有。 他就是个实心的木桩子。 想到这里,他的情绪不由低落下来。 齐沭用手指敲敲屏幕,说道:「心肝脾胃倒不要紧,人类外表可见的还有一个地方。」 齐遇点开另一张局部剖面图说道:「这里,还有一个x门。」 他面无表情地吐出最后两个字,继续说道:「你现在虽然捏出了臀·缝,但这里面的肯定还没有。」 齐遇抬头惊恐地看着齐沭:「你想在我身上打个这么深的洞???!!!」 齐遇想起了被啄木鸟支配的恐惧,他连连摇头,褐色的眼中含满了泪水:「我会好好遮住的,求你了呜——」 他撒娇起来甚至还带点可爱的小奶音。 齐沭:「……」 「这个不会痛。所有人都有的。」 「求求你了,齐沭——我不要这个——」感觉到齐沭的松动,齐遇立马打蛇上棍,抱紧了齐沭,把头埋在他的腰腹间来回磨蹭。 「我不要这个!我会捏个更翘的屁屁——」 「我会挡住它的!」 「求求你了!」 齐沭想到上次看动物世界时齐遇说虫子在它身上蛀洞的事,又看到他撒泼打滚强忍眼泪的样子,不由一阵心疼。 他根本狠不下心来拒绝。 不久的将来,齐沭想到今天仍旧扼腕不已。 所谓一失足成千古受。 不过如此。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我不想被锁!我就是想逗大家笑一下—— 勐嘎落泪。 p.s:猫猫kuo不kuo爱,我寄几手打的! 第20章 梦中人 芙市接连下了三天雨,秋老虎的威力随雨而去,当再放晴时,人们已经穿上了风衣。 李续戬一身裤脚湿了个彻底,终于到了齐沭楼下的咖啡店。 「哎,齐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下雨了路上有点堵。」 齐沭摇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哟,这位小哥是?」李续戬看到齐沭身边还坐了个人,不由问道。 齐遇沖他笑笑,继续往咖啡里夹方糖。 齐沭回答道:「家里小孩。」一边说一边撕开奶精递给他。 李续戬的视线在两人中间来回扫了几遍。 他从没见过齐沭对谁这么体贴过,要知道他认识齐沭这么些年,没有一次进过他家门。 「哎,年轻就是好啊,不像我这种老骨头,穿风衣都冷得慌。」李续戬一边说一边找来服务员点了杯热饮。 第38页 齐遇穿着一件短袖,听到李续戬提他,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抬头无辜地看着他。 要知道,这点温度对于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一共就六套夏装。 齐沭微微皱眉,是他疏忽了。 这傢伙赖在家里几天不出门,他也没察觉他的穿着哪点不对。 寒暄几句后,李续戬把手里的文件递给齐沭说:「齐哥——我知道你不喜欢与道上的人接触,但这次这个你一定得看看。邢南一带最近可不太平,前段时间车雎出现了泥石流,有捉鬼师说现场有点古怪,现在协会里暗地派出了好几拨人,据说是有点发现。」 齐沭抬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李续戬将文件往前一推:「唉——哥,你就先拿着。去不去咱另说好吧。」 虽然知道齐遇一点都不冷,但齐沭可不是个剋扣自家崽儿的主。 这周末,他俩又出现在芙市的商业中心。 这次是坐的地铁,自从恶补了一番生理知识后,齐遇暗戳戳地装修了一下自己的内在,虽然心肝脾胃肾还只是个有形状的木头,但骨头好歹是成型了,起码过x光没有问题。 周末的一号线人非常多,地铁上挤得满满当当的,像沙丁鱼罐头。 第一次被陌生人触碰到身体,齐遇很是不习惯,他生怕被人摸出了不一样。虽然这担心有点多余。 他看着齐沭露出委屈的表情。 齐沭看了他一眼,心想,是谁说自己想坐地铁的。 这一站是个换乘大站,虽然下去的人不少,但上来的人更多。当地铁门发出滴滴的提醒声时,依然有很多人坚持不懈地往上挤。 齐沭被挤得一个踉跄,目光紧随他的齐遇眼疾手快地一把将齐沭捞到自己怀里。 他个子比齐沭高,将他抱个满怀。 他单手拉着扶手,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压在齐沭腰上。 怀中人的味道驱散了拥挤的人群带来的不适。 齐沭的头髮搔得他脸有点痒,他扭头凑近齐沭,嗅闻他发间的味道。 齐沭的手威胁般抓在他的后颈,略微使力,像抓猫一样把他的脑袋拉离了自己。 「在外面老实点。」 「哦——」齐遇声音拉得老长,写满了不乐意。 齐沭稍稍后退一步,拉开与齐遇的距离。转眼就看到旁边一个没他腿长的小姑娘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看着他们。 小姑娘问妈妈:「妈妈,这个叔叔为什么不准那个哥哥抱他?他不喜欢他吗?」 年轻的妈妈尴尬地捂住小女孩的嘴,朝二人点点头表示歉意。 但小姑娘的声音已经引来了众人的目光。 地铁里的气氛有些古怪。 齐遇笑嘻嘻地弯下腰,指着齐沭对小姑娘说:「这个也是哥哥。」 他做了个鬼脸,凑近小姑娘压低声音道:「他可喜欢我了,就是害羞不承认。」 小姑娘也压低声音,她胸有成竹地对齐遇说:「那他和我妈妈一样。我告诉你个窍门,脸皮得厚才能得到别人的喜欢,我爸爸就是这样,你看我妈妈长得这么漂亮,我爸爸可差远了,但他还是娶到了我妈妈。」 小姑娘长得粉雕玉彻的,扎着两个小揪揪,十分讨喜。 她小大人似的拍拍齐遇说道:「我看你长得这么好看,一定比我爸爸厉害。」得,从小就是个颜控。 两人终于达到了商业街,齐遇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抓住齐沭的胳膊说:「我们就去上次的那家商场吧,我觉得那里的衣服好看。」 齐沭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他听到了齐遇和小姑娘低声的嘀咕。 走进商城了还在想那句「他可喜欢我了」。 走到二楼,齐遇突然停住了脚步,齐沭抬头一看,正是上次那家奇怪的店。他下意识地扭头看看橱窗,却发现再没手印了。 里面的一个男人引起了齐沭的关注。 男人长得不俊,只能说是阳刚。 他站姿挺拔地站在一个模特前面。 握着她的手。 正是这个奇怪的动作吸引了齐沭的注意。 模特非常眼熟,齐沭眯眼想了一会儿,发现正是齐遇上次摸的那个。 齐遇在门口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迟迟没有看到他想要看见的东西。 他同样注意到了那个穿着黑色卫衣的男人。 齐遇发现齐沭正看着他,他目光游移,有些难为情地坦白道:「上、上次没给你说,我在里面碰见了另一只妖。」 「呃……不是故意骗你的,她一直哀求我,说不会害人,她只想等一个男人。」齐遇用余光观察着齐沭的表情,发现他嘴角还有温柔的笑意。 来不及松上一口气,就听见齐沭问道:「怕我收了她?那现在怎么告诉我了呢?」 「嗯……因为我现在更了解你。你不会无缘无故地伤害妖或者鬼,仅仅是因为他们的出身。」齐遇认真地说。 「奇怪的是,我感觉她好像不在这里了。她明明不能离开这间店的。」齐遇嘟囔道,「我觉得那个男人应该知道,他老牵着人姑娘的手干嘛。」 齐遇眼巴巴地瞅着齐沭等待着他的许可,齐沭回道:「那就去看看。」 齐遇走到男人面前,又不知道怎么搭讪。 他想了一会儿,伸手握住了模特的另一只手。 第39页 于是: ooo /// // / 男人:…… 齐沭:…… 我就不来山,让山来就我。 这波操作可以。 被遗忘的店员:??? 来一个就算了,还来俩!不是很懂你们的行为艺术。 果不其然,山来就他了。 男人开口问道:「你在干什么?」他的语气中夹杂着期待。 齐遇说:「这是我的朋友。」 男人说:「那她在哪儿?」 悄悄关注这边动向的店员:怕不是有什么疾病吧? 齐沭站在几步开外,愣是感到了扑面而来的尴尬。 他轻咳两声打断尬聊的两人,低声说道:「换个地方说吧。」 三人来到顶楼的咖啡厅。这家店是新装修的,桌子间距离较远,有绿植掩映,私密性不错。 齐沭二人简单地介绍完身份后,男人僵硬的肩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下来。 当然齐遇没有傻到自爆是妖,他自称是齐沭的助理。 在两个月前若有人告诉男人世上有妖、鬼,人间有捉鬼师,他一定嗤之以鼻。 但是这段时间他所接触的事,让他不得不相信。 他双手握住面前的玻璃杯,杯里的热水还在缓缓冒着热气,但他像是感觉不到烫一般。 「我是一个程式设计师。」男人说,「从去年六月,我老梦到一个人。」 「是个女子,身材高挑,皮肤白皙,但是看不见脸。」 「她一直说想我,说等我很久了,问我为什么不去见她。」 「在梦里,我们像所有情侣一样。我们一起去海上看日出,一起去小吃街。她很单纯,也很善良,和她在一起的每一晚都很开心。」 「起初,我觉得是因为我单身太久的原因,所以才在梦里构造出一个女友。」 「但我每晚都能碰见她,她是如此的真实。」 「她的性格、她的声音都无可挑剔。」男人脸上阳刚的线条变得柔和,提起他的女友,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止不住的爱意。 「她很爱漂亮,每次都穿的新衣服,也喜欢给我买。你知道我怎么确定她是真实存在的吗?」 「因为衣服。」他自己都笑了起来,像是感嘆自己这么一个夏□□橱里只有白t和短裤,冬天两件羽绒服换着穿的大老粗被女友□□成现在的样子。 「我偶然间发现梦里出现的所有衣服,都是cerelia的款。」男人抬头盯着齐沭的眼睛说,「而我,别说看时尚杂志,几乎连街都不会逛的人,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款式。」 cerelia就是模特所在的店的名字。 「她是真实存在的,虽然只能存在于我的梦里。」男子的语气变得低沉,「她是我的爱人。」 「她爱我,我能感觉到。」裴谨言,也就是男人说道。 一些只有恋爱中的人才知道的小细节就像一个个小音符,主人还不言不语,它就已经发出了声响。 「我问她在哪里可以找到她,她一直避而不答。」因为从来无法对外人倾诉,裴谨言的话少见的多了起来。 他自嘲道:「我甚至还不知道她长什么样。」 夜晚相会的日子持续了几个月,随着爱意渐深,矛盾也渐渐暴露了出来。 他感到不满足。 他的梦中人不会出现在现实世界里,他们没有办法面对面共进晚餐,他更没有办法牵着他心爱的姑娘回老家,骄傲地向父母介绍,这是我的姑娘,这是我要共度余生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是个害羞的人,我不会搭讪,请组织放心。 齐沭:微笑。 p.s:不知道「就不来」会不会是方言,就是「不会就」的意思。 以及我不知道我打的三人牵手手的小图会不会崩掉 第21章 恐怖谷 他攥紧手中的水杯,还滚热的水溅到他的手上,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动起来。 「我开始逼她,我恳求她在白天里和我见面。」他十指交握放在桌上,微微佝着身子,眉宇间透露出后悔。 「每次不欢而散后,我都会担心她会不会不来了。」他说。 恋爱中的男人无法寻找到爱人的行踪,这种无力感和不安全感挑动着他的神经。 「但她太乖了,嘴里说着再也不想看见我了,第二天还是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裴谨言笑笑,时隔多日,还是能感觉到失而復得的甜蜜。 他知道他们之间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但梦中的甜蜜和现实的矛盾像是拔河一样,拉扯着他的心。 但他们都默契地抱着不挑破的心态,拉上窗帘将隐患挡在外面。 但隐患终究会爆炸。 今年年初的时候,他所在公司运营的网络出现了非常严重的漏洞,可能导致数万用户的信息泄露。 全公司所有人都加班加点地维护漏洞,而他作为核心成员之一,更是连轴转了好几个日夜,中间休息时间总共不足八小时。 好不容易将漏洞补齐,全公司的人都去聚餐庆功。他被灌了不少酒,在场的男人都被沾了酒,送他回来的是同事徐婕。 他本想拒绝,徐婕笑了笑说:「怎么,还怕我趁机对你不轨啊?你可放心吧!」 徐婕性格大方,工作能力强,和他关系不错,两人算是朋友。 徐婕曾委婉暗示对他有好感,但他也以心有所属拒绝了。 第40页 事后,徐婕依然落落大方,公私分明,他也松了一口气。 她将他送回了家,熬了醒酒汤。 徐婕说:「喝点醒酒汤再睡,我先走了啊。」 她抬脚将高跟鞋的带子拉上,回头对他说:「如果你的『心有所属』换房了,我就先排个号。」没等裴谨言回答,她就潇洒地挥挥手走了。 酒精和缺少睡眠让裴谨言的大脑隐隐作痛,他没喝醒酒汤,躺在床上。 梦中人很快出现了。 她很焦急,从白雾中快速奔过来抱住他。 「你怎么了——我好担心!」只字不提自己在白雾中找了四个晚上。 环在他腰上的手不停在颤抖,那是裴谨言第一次明确感受到,惶恐的人不止他一个。 这份感情给予她的,也不止快乐。 还有漫长的等待与惶恐。 她无法得知他在外经歷了什么。 酒精让他的情绪波动更加明显,他感到无言的悲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好想见你——」 他希望醉酒之后接他的人是她,给他煮醒酒汤的人也是她。平日里隐藏的不满足翻滚在心间。 女人的手环抱在他腰间,她收紧手。 声音低低地说:「你知道的吧——我不是人。」 她抬头看他,想寻找他的眼睛。 她说:「那你知道我是什么吗?」 裴谨言一时无言。 骗不了自己的,他知道她不是人。 人不可能夜夜穿梭于他的梦里。 她抬手撕去覆盖在脸上的白雾。 白雾覆盖下的脸,是空白的。 也并非完全的空白,那张脸上有鼻樑的起伏,有眼窝的微陷——所有的五官都初具雏形,像是被白色的石膏包裹过。 裴谨言不自觉地松开了双手。 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昌弘曾提出假设,随着类人物体的拟人程度增加,人类对它的好感度亦随之改变,也就是着名的恐怖谷理论。 恐怖谷就是随着机器人到达「接近人类」程度的时候,人类好感度突然下降的范围。 和人类如此相似却非人类,会让人觉得会遭到潜在的威胁。 常常有人对过于逼真的石膏模特而感到恐惧。 更何况是耳鬓厮磨的爱人。 他一时怔住了。 他想过白雾下是怎样一张脸。 或许是她调皮害羞,白雾下是她娇美可爱的容颜。 或许她受过伤,脸上有疤痕。 又或许她面貌不佳。 他都能接受。 但他没想过那张脸是空白的。 女子也缓缓垂下了头,即使有了他不能接受的觉悟,但她还是抱着一丝丝希冀。 但现在这分奢望破碎了。 女子冲过来再次抱了他一下,下一瞬消失在梦里。 他勐地惊醒。 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襟。 他再也没有梦到过她。 这场恋爱的主动权自始至终都在她那里。 她能找到他,但他却束手无策。 惊惧褪去,心疼的感觉开始復甦。 「我还是爱她。」男人低声说。 齐遇内心很复杂,即使他是个才从山里出来没多久的土妖,但他也知道人妖相恋的艰难。 他所知道的一对跨品种妖妖恋都因为花妖和鸡精在饮食习惯上的巨大分歧而分道扬镳。 妖和妖尚如此,更别说人与妖了。 妖可以不害人,但总有非人的一面。 普通人难免会感到恐惧。 而且,妖的寿命少说几百年,当爱人逝去之时,他们怎么办呢? 对于妖盟来说,人妖恋是个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谈崩了吧,妖说不定因爱生恨干出些不和谐的事儿来。 没谈崩吧,爱人死后妖又会作妖,闹鬼域都是小事,有些胆子大的还搞逆天续命的邪术。 总之,令人头疼。 齐沭开口道:「人妖相恋不容易,我没见过成的。」 「……」短暂的沉默后,裴谨言回答道,「我知道,我知道的。」 「那你找到小芊了吗?」齐遇问道,小芊是模特的名字。 男人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找到了,又丢了。」 和小芊分开后,裴谨言想了很多方法。 包括请人来作法。 但最靠谱的还是从cerelia下手。 cerelia是个比较大众的牌子,仅在本市就有46家。 「我先从附近找起,但没有结果。」若是小芊想躲,他当然找不到。 cerelia的模特都是统一定制的,而小芊在梦中出现的时候除了脸部,身体姿态都非常自然,没有可供辨识的特点造型。 他开始思考小芊为什么会找他。 记忆中一个几近被淡忘的事浮现出来。 那是去年四五月份的事。 有次他买夏装,正好遇到cerelia联名款发售,许多人排队守着店铺等着开门。 当保安打开玻璃门时,所有人一哄而上,将联名款一抢而空。 打扮光鲜亮丽的男人女人就像撕去了外表的束缚,为了好看的外貌而失去了好看的仪态。 很快有人注意到了模特身上的联名款,有几个男人将模特推倒在地,开始扒她的衣服。 店员来不及阻拦,一个男人就高举着模特的衣服,像是拿到了敌方的战旗那样骄傲。 第41页 其他没有抢到的人泄愤般踢了几脚□□的模特。 热潮来得快,退的也快。 抢到的人很快去结帐,没抢到的就讪讪走开。 店员忙着结帐和整理别丢的到处都是的衣服。 模特还躺在地上。 为了脱衣服,石膏模特的双手被他们扳过头顶。 裴谨言看着地上的模特,生出一点怜悯。 他走过去扶起模特,随手抓了件衣服给她套上。 旁边的店员连连道谢,他点点头很快离开了。 原来—— 淡忘的记忆浮现在脑海,他甚至能回想起他给她套的橙色的衣服和绿色的裙子。 土得很,她一定不喜欢。 「我找到了她,但她毫无反应。」裴谨言苦笑道,「每天下班后我就来看看她。时间久了她总会原谅我。」 齐遇低头看着杯中热度缓缓散去的咖啡,想起上次小芊对他说的话。 小芊的本体被锁住了,她出不去。只能靠着梦去寻找他。 她想快点修炼,能早日去找他。 她说她想告诉她的爱人,「别怕,我会解决的。我会有一张漂亮的脸,我能和你并肩走在街上。」 她乞求齐遇不要带走她。 她只想等一个人。 映在玻璃上的手印也是因为在橱窗等待他。 出不去,只能在晚上站在窗前,怀着几乎为零的希望企盼能看见他。 「但她是个别扭的人,她早就原谅我了。」裴谨言抿抿干涩的唇。「上个月,我下夜班回家。那天下雨,一辆车打滑了,沖向了我。」 「我来不及闪躲,就听到碰撞声。车在我面前停了,车的保险槓都飞了,但我面前没有任何人。」 「我知道是她。」他说。 第二天他去cerelia,模特的身上确实出现了裂纹。 「但她再没有出现。」 「我、我担心……」她消失。 他未出口的话,两人都懂。 齐遇安慰他道:「应该没有,虽然很微弱,但是她留在你身上的妖气还存在。」 妖能在重要的人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 在危险的时候妖能感应到。 这也是她能及时救下裴谨言的原因。 齐遇拨弄着杯子上的凝结的水珠,让它们加速汇聚,滚落下来。 齐沭身上也有他自己留下的妖气。 只是两人天天在一起,齐沭习惯了自己身上的气味,感觉不到而已。 「那我怎么样才能找到她?」裴谨言问。 齐遇有些为难,他也不知道在哪儿去找她。 妖回本体的概率最大,若是找不到,确实没有办法了。 齐沭无奈地接收到齐遇期盼的目光,自从遇见了齐遇,他都快从捉鬼师变成慈善家了。 他开口道:「先把模特带回家吧。她身上的裂纹被发现的话,可能会被处理掉。」 他说得很在理,裴谨言一听立马站起了身,生怕去晚了一秒小芊就被处理了。 齐沭还提供了妖盟的地址,石膏模特成妖情况有些特殊。 他虽能帮忙,却不必要揽事,若非齐遇,他根本不会插手这种事。 这点事都处理不好,那也没必要谈下去了。 人妖相恋的矛盾绝不会少。 裴谨言若是下定了决心,就该有脱离所拥有的正常生活的觉悟。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小故事的灵感来源于有次逛街看见一个小哥哥默默地把石膏模特身上拉开的裙子拉链拉上。 瞬间感觉小哥哥超有教养滴。 嘎嘎:暗戳戳地求下收藏,好想齐遇能伸出小鬚鬚帮忙点点收藏嘎=3= 齐遇:有、有工资吗? 第22章 无名指 潇潇秋雨惹人心烦,自与裴谨言告别后已经过去了两周。 齐沭没再管过,但齐遇偶尔还会发微信问问小芊的情况。 裴谨言回他说,已经找到了妖盟。 齐遇稍稍松了口气,找到妖盟,事情应该好办多了吧。 齐遇的学习能力很强,微信已经玩得熘转了。 虽然他的列表里只有五个人,一个公孙琇,一个刘妤,一个裴谨言,一个李续戬,还有一个是啥都没设置几乎不上线的齐沭。 夜晚,齐沭接到了李续戬打来的电话:「齐哥齐哥,我从乡下带回了我妈做的腊肉,给你拿点儿过来尝尝。」 齐沭睫毛都不眨一下地继续看着手中的笔记。 这是从一个老捉鬼师手中拿来的,记录了老先生一生捉鬼所遇之事。 「有话快说。」 「哎——齐哥,前段时间车雎那边发生泥石流你看了吗?」 「嗯,知道,报导上说死了十一个人。」前段时间的新闻里报导过这个,因为车雎一带几乎每隔几年就会发生泥石流,除了默哀一阵,也没有引起很大的震动。 「唉,这可不止十一个。」电话那头传来李续戬压低的声音,「车雎地形你知道,山多,人住的也散的很。不提别的,就乃子沟那有一个七八户人家的小村庄全给沖了。」 「但你猜怎着?」李续戬停了下来故意卖关子。 然而他的耐心可没齐沭好,察觉到齐沭的冷淡,李续戬立马接着说:「找到了二十几具尸体,但村子在哪儿没找到。而且,这二十几个人不是被淹死或者埋在土里憋死的,尸体怪得很,还是软的。」 第42页 「唉,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把资料给你了?」李续戬嘟囔了一句。 齐沭没理他,那份资料他都没有打开。 李续戬继续道:「哎,我正准备去看呢——捉鬼师协会派出了不少人去。这次死的人也太多了。」 食人的鬼、妖不少,但二十几个人却是很大的一个数目了。 在捉鬼师协会遍布全国的今天,很少有妖鬼敢冒如此大的风险一次性杀戮二十几条人命。 这个案子虽然不予报导,但是捉鬼师协会一定收到了消息,就像李续戬说的一样,再过几天,就会陆陆续续有许多捉鬼师奉命前去查看。 齐沭实在不宜前去凑热闹。 「哎哎哎,别挂啊!」李续戬在对面哇哇大叫,用很快的语速说道:「别的我肯定就不找你了,但这些人右手无名指都有一个黑点——」 「你继续。」齐沭坐直了身体,他将书反扣在桌面上,神情变得严肃。 「这些人被冲下来,身上连个伤都没有。但我仔细看了,所有人右手无名指上都有黑点,很小,就一个点,像针刺的一样,但位置不固定。齐哥你之前不是提过一嘴这个吗,我马上就想着要告诉你这个。」 李续戬还想趁机表表衷心。 齐沭就开口道:「谢谢。我会过来,以后联繫。」 齐沭说完就挂了电话。 他放松身体,靠坐在电脑椅上。 十四年了,他终于找到了。 他的右手拇指不自觉地轻轻摩挲着无名指。 那里有一个小痣一样的红色小点。 车雎地处邢南山脉中部,因为地形复杂,岩层松软,雨水又多,夏季自然灾害频发,所以迟迟没有发展起来。 本来不想带着齐遇的,但齐遇非常担心齐沭的身体,不肯一个人留在家里。 再说,回到邢南他还可以去一次长行山,把妖盟发的教材拿着,顺便问问胖头人参的化形心法。 他得早点通过妖精等级考试,他现在可算是个板上钉钉的偷渡客。 若被妖盟抓住,怕是要抓回去关小黑屋好好改造! 到车雎没有直达的飞机,离得最近的红岩机场都有四百里的路程。 考虑到进入邢南山脉肯定会用到越野,齐沭决定先飞红岩,然后再在当地租个车。 因为事情紧急,第二天下午五点,两人就搭乘航班抵达了红岩。 红岩被称为群山环绕的明珠,它是邢南山脉平均海拔最低的地方,地方不大,但也是一个旅游圣地。 因为四面环山,低温潮湿,红岩的菌类非常有名,除了菌类,当地的还有一种野鸡叫珍珠鸡,专食菌类,肉质十分鲜美。 珍珠鸡体型较小,成年后最多不超过五斤,身形灵活,极难捕捉,而且无法人工饲养,导致卖价很高。 珍珠鸡的吃法很多,但最绝的还是炖汤,将山上各种野菌和珍珠鸡炖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用加,就放点盐。 饭馆里叫珍珠连锅,但当地人都叫它『屋里吃』。 据说是因为一条街里,只要有一家炖珍珠鸡,香飘十里,别家的小孩儿闻着香味都不肯走,围在别人家墙外。 但因为珍珠鸡价格高昂、分量少,一般的人家都不会分给街坊邻居,为了避免被人围观,他们都会在屋里悄悄吃。 所以取了个这个名字。 齐沭觉得这个名字取得有几分道理。 因为齐遇现在已经闻着味儿走了两条街了。 「快到了快到了!」齐遇兴奋地向齐沭招手,「我闻着就在这儿!」 「实在是太香了!」他吞下口中产生的涎水,大声地说,「上次刘妤转的钱还剩点儿!我请你吃!」 上次刘妤转了五万给他,他乖乖全部上交给了齐沭。 齐沭暗自好笑,拒绝了这笔钱:「这是给你的。」 他夸奖道若非齐遇看见了贴子,刘妤说不定就死了,而且他打开锁也非常利落,为刘妤争取了不少时间。 其实五万块在捉鬼师那儿算笔小生意了,但为了让齐遇高兴,他不介意多夸夸他。 果然,齐遇听了夸奖后兴奋地小脸通红。 齐沭觉得那小模样有点可爱。 两人走进飘出香味儿的饭店。 这家店很有自知自明,名字就取的是「识香」。 装修典雅,非常讲究,门口的服务员穿着合身的旗袍,笑着迎了上来。 识香都是包间,她家不愁没客源,所以在装修上下足了本,服务员笑笑说:「我们这儿汤太香了,若在大堂吃,没点的客人闻着难受。」 两人坐进小包间里,齐遇自然地接过菜单,刷刷点了菜。他已经摸清了齐沭的饮食偏好,点起菜来都不用问。 吃珍珠连锅最重要的是鸡的品质,第二重要的就是菌的种类了。 至于什么藕呀、土豆呀之类的,齐遇看都没有看。 这种抢味的食材,绝对不能放进菌汤里! 服务员微笑着接过菜单,退了出去。 齐遇闻着外面飘来的香味儿很是激动,越闻越饿,只能嘎嘣嘎嘣嚼着桌上炒的小黄豆。 等了许久,黄豆都嘎嘣完了,珍珠连锅才端了上来。 服务员手脚轻快地将野生菌倒了进去,叮嘱道:「野生菌要多煮一下,煮透才能吃哦。」 在炉子上小火煨了许久的汤底泛着浓郁的奶白色,菌子在汤里漂浮着,散发出特有的芳香。 第43页 齐遇矜持地点点头,实际上他的手指已经牢牢扣住椅子边缘了。 齐沭轻笑出声,此刻,他内心关于勾狁的隐忧都散去了。 和齐遇一起总是很放松,他总是直来直往,有什么心思都坦白地展现给他。 在外面会有些小矜持,故意装作成熟,但是实际上还是原来的小妖怪。 对食物有超出寻常的热爱,会为了吃一顿而去很远的地方,吃到自己喜欢的就一天都是好心情。 刚开始家里是齐沭做饭,后来就自然而然地被齐遇包了,他不仅学会了炒菜,还学会了做甜点,有一次心血来潮还做了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灌汤包。 两人买菜的地点从超市变成了菜市场,齐沭看到齐遇像是游鱼入水般钻进人头攒动的菜市场里,熟练地挑拣青椒白菜,还和卖菜的大娘唠嗑,姐姐姐姐地叫着,大娘们总是笑眯眯地多给他捎一把葱或香菜。 除了刚下山的时间,齐沭几乎没来过菜市场。 他对菜市场没有好感。 即使摊贩走后一地的烂菜叶子蘸着仇恨曾支撑他度过了下山后的第一个冬天。 可那种用冻得红肿的手触摸破碎腐烂的菜叶时的触感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但是齐遇改变了这些记忆。 用红彤彤的甜辣椒,用绿油油的小白菜,用热腾腾的白豆花,用甜滋滋的红糖糍粑。 他还记得齐遇买了一条鱼让他提着,那鱼在袋子里活蹦乱跳的,那种震动感通过塑胶袋传递到了他的指尖。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一切如此生动鲜活。 齐遇把热腾腾的野菌珍珠汤盛在白瓷碗里,递到齐沭面前。 他一边继续盛汤,一边说:「这味道太香了!你小心烫!」 是这个人改变了他的生活。 从单调到丰盛。 他加入了太多他的人生本不需要的东西。 白色的热气氤氲在齐沭眼前。 他在浓郁的香味中察觉到了自己的感情。 他用瓷质汤匙舀起奶白色的汤,汤果然很烫,他不由收起舌尖发出嘶的声音。 糟糕的、错位的感情。 他喜欢上了一只妖。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有特殊的买菜技巧。 嘎嘎:珍珠鸡是我编的,饿是真的。 p.s:今天九点加更一章,谢谢大大给我画的封面哈哈哈,终于是有封面的人了,爆哭 一块钱四个xswl 第23章 求助贴 吃饭时两人几乎没有交谈,齐沭是因为发现了自己感情心情不好,齐遇是因为咕嘟咕嘟的吃东西没有嘴说话。 齐遇发现齐沭对他变得冷漠了。 本来订好的双人间被齐沭换成了两个单人间。 齐遇哼哼唧唧的:「上次都睡一起了,这次订两间。万一你晚上不舒服怎么办?」 齐沭把他的行李丢出来就毫不留情地关了门。 齐遇连连拍门喊道:「你不舒服一定要叫我哦!我就在旁边!你在房间里喊我我就能听到!」 「怎么了嘛?」没有得到丝毫回应,齐遇嘟囔一句垂头丧气地去了隔壁。 齐遇想不通齐沭为什么突然变得冷淡,他扑在床上。 山里气温低而且潮湿,厚棉被吸了空气中水汽,贴在皮肤上冰凉凉的。 齐遇倒冻不死,但他担心齐沭啊。 齐沭身体不好,体内阴气重得很,还有一团黑乎乎的气体潜伏在他体内。 那团黑气是什么,齐沭不说,他就不追问。 而且他也不多吃他,齐遇有时候只能悄咪咪在手上拉道小口,把汁液流进齐沭喝的水里。 山里这么凉,万一犯病了怎么办? 齐沭又是个隐忍的,发病了从来不说,都是自己硬抗。 越想越担心,齐沭踮着脚走到墙边,趴在墙上听隔壁的动静。 许久也没有声音,齐沭皱着眉贴得更紧。 「回去睡觉。」齐沭的声音传来,也许是因为透过了墙壁,他的声音有些喑哑,藏着某种情绪。 「哦——」知道自己的动静瞒不过齐沭,齐遇回应了一声,但是没有动。 他说:「齐沭,你怎么了?」 「我惹你不高兴了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对面沉默了一阵,「没事。」 「去睡吧。」 齐遇又不是傻子,那么明显的情绪他当然感受得到,他在贴吧上发了一个求助帖。 【求助】身边的人突然生气了,把双人间换成了两个单间,问怎么了就说没事,我该怎么办? 一楼 参精没病 (楼主) 如题,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不高兴了。 二楼 佛系咸鱼 为了睡的舒服?楼主你是不是打唿? 三楼 参精没病 (楼主) 我不是,我没有,别乱说。 四楼 穿花裤裤的小南鞋 一看就是惹女朋友生气了,都换房间了有点严重啊兄弟。 五楼 风月夜 没生气前住双人房?刚谈上不久吧! …… 十二楼 大萝蔔 甭管有错没错,认错就对了。媳妇得哄啊小伙子。 十三楼 参精没病 (楼主) 不是女朋友,他是男的。 十四楼 穿花裤裤的小南鞋 …… 十五楼 穿花裤裤的小南鞋 第44页 大老爷们你担心这么多干嘛?小姑娘,我们男人突然低沉可能只是游戏输了。 十六楼 嘎嘎好乖哦 我怎么感觉楼主也不是女的。 …… 十九楼 参精没病 (楼主) 我不是女的。我就担心他是不是生我气了。 …… 二十五楼 风月夜 闻到了基情的气息? …… 二十九楼 穿花裤裤的小南鞋 不是,我说你俩大老爷们矫情啥,有什么直说呗。矫情! 三十楼 基情燃烧难免发生意外 看我名字。 三十一楼 嘎嘎好乖哦 emmm,我觉得露珠应该说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我们才好提建议。 …… 三十四楼 参精没病 (楼主) 呃,我进城以后一直住在他家,刚开始都是他在养我,现在我会赚钱了。他对我很好,我不知道怎么报答他。 三十五楼 嘎嘎好乖哦 亲戚吗? 三十六楼 参精没病 (楼主) 不是,我们没血缘。他把我从山里带到城里来的。 三十七楼 蓝色的声音 露珠……你是不是被拐了啊?为什么无缘无故地把你从山里带出来,还养你啊? 三十八楼 抱大腿毛 楼上+1感觉露珠年纪不大。 …… 四十四楼 叽里哌啦取不来名字 露珠,他有没有向你索取过什么? 四十五楼 参精没病 (楼主) 有时候他会需要我来治病。 四十六楼 汪叽我的爱 什么??? 四十七楼 藕饼赛高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四十八楼 我只想静静地啃大猪蹄子 呃……什么病?是不是消肿? 四十九楼 汪叽我的爱 我怀疑楼上开车,但我没有证据。 …… 五十九楼 吃了个大瓜 楼主你被骗了啊卧槽!!!卧槽这是包养啊!!! 六十楼 参精没病 (楼主) 不是,他很好的,我们没有干羞羞的事!!! 六十一楼 嘎嘎好乖哦 你们睡过一张床吗? 六十二楼 参精没病 (楼主) emmm就一次。 六十三楼 嘎嘎好乖哦 …… 六十四楼 嘎嘎好乖哦 ojbk 六十五楼 藕饼赛高 露珠有没有好好想过你们是什么关系啊? 看到这里,齐遇愣了一下。 什么关系? 一开始他对齐沭的定位是病人,然后变成了园丁。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了园丁是什么。 他觉得齐沭于他而言远不止于此。 他没有父母,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哪一株人参结的果子。 妖植不太在意亲情,毕竟要他们追溯自己的父母太难了,而且有些种子得经过鸟类的消化才会发芽,难道还让他们认个养母? 他们反而更注重种族情谊。 然而情感的基石是相处,妖植恰恰缺少这一点。 他们只需要阳光、露水和土地就能独自活下去,不需要哺乳、不需要照顾。 所有的植物都是自己从种子里钻出来,顶开岩石或者坚硬的土层。 他们一出生就只靠自己。 所以植物化成的妖在妖界属于情感较为淡漠内敛的,大妖通常都独来独往,不像狼妖、兔妖那样团结。 但是草木未必无心。 在这个世界上,对齐遇而言,最重要的人就只有齐沭。 所以他在意他的身体,在意他的情绪。 人类世界的情感联繫好像粗略地分为了三种,亲情、友情和爱情。 他难以界定自己属于哪一种。 楼还在继续撘,他往下看了下去。 六十九楼 起名太难了鸭 露珠真得好好想想,现在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资助农村孩子以获得……不希望露珠遇到这样的事。 七十楼 参精没病(楼主) 谢谢你,不过不用担心,他不是坏人。 七十一楼 叽里哌啦取不来名字 现在所有人给露珠提的意见都只能看看哈,日子是寄几的。 …… 七十九楼 穿花裤裤的小南鞋 不是,我说,怎么大家都觉得他们是基佬啊!有可能是兄弟情啊!大哥照顾一下小弟有什么不对! 八十楼 抱大腿毛 我们就是提醒露珠不要被骗了啊┓(`)┏ 八十一楼 嘻嘻嘻嘻嘻 我暗戳戳地推测一下,露珠是受。 八十二楼 嘎嘎好乖哦 为啥哦?我觉得土里土气年下攻x精英受很萌嘎。 八十三楼 藕饼赛高 楼上是什么鬼萌点。 …… 楼越盖越歪,盖到后来,贴子里的回覆都是在讨论什么攻受属性好吃了。 聪明如齐遇,早就在刷微博的时候弄清了攻受的含义,现在偶尔也能跟着嗑嗑故事。 他还在想他和齐沭的关系。 好在他心大,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而齐沭的心情就没有他这么好了。 喜欢上一只妖精,对于任何一个人类而言都不是好事。 还是个男妖精。 听见隔壁妖精没了动静,怕是早就进入了梦乡,齐沭冷哼一声。 第45页 还是一个没有大脑的木头桩子。 一个愚蠢的、跳脱的、甚至连人形也变不完整的辣鸡妖精。 因为要赶去车雎,第二天一早就得出发。 齐沭没等齐遇,他出去租了越野。 「你在哪鸭?」他收到了齐遇发来的微信。 微信是他最近刚用的,前段时间齐遇老抱着手机和人聊天,他不经意看到其余给那人的备註,公孙大叔。 他便知道了是公孙琇。 两人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齐遇有时候抱着手机笑的像个智障。 公孙琇常常给齐遇说一些自己的见闻,他独自游歷多年,见闻广,不管是风土人情,还是奇诡异闻,经他说出来都非常有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也是个爱吃的。 两人一拍即合,纷纷向对方安利自己找到的好店。 齐遇常常会问齐沭公孙琇口里说的xx村xx山在哪儿,什么鬼爱吃什么香是不是真的。 齐沭觉得公孙琇心怀不轨。 齐沭索性自己也註册了一个,偶尔也会在微信上给齐遇发一些蛋糕的照片,问他要吃哪一个。 到后来,齐遇看到好玩的表情包就一定会先发给他。 至于公孙琇…… 齐沭发了个定位,臭着脸坐在车上等齐遇。 他的左手搭在窗边,思忖着要不要把齐遇送回长行山。 不该有的感情就应该尽早掐断。 而且齐遇是个连化形术都无法好好使用的小妖,他应该回去学习。 否则以后怎么办? 他总不能一直跟着他。 一个白白胖胖的大包子出现在他眼前。 齐遇将包子塞到齐沭悬在窗外的手里,自己叼着包子绕到了副驾驶。 一上车他就咋咋唿唿的:「你快吃,这鸡汁松茸包真是太好吃了。」 「你先咬一个小口吸汁儿。小心烫,我一路揣在怀里的,肯定没凉!」 他咬了一大口包子,嘴里鼓鼓囊囊的,像只仓鼠。 「你夸至呜呜莱尼。」你快吃待会儿凉了。 齐沭转过头来,不去看他的傻样儿。 他咬了一口包子,鲜美的鸡汁在舌尖蔓延,包子里面馅料很足,切成丁的松茸和鸡丝混在一起,为了让口感更丰富,还有一点剁成泥的猪肉。 味道确实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 齐沭:我得想办法把他弄回长行山。 齐遇(一无所知递包子) 齐沭:…… 我再忍忍这个辣鸡妖精。 第24章 共寝眠 红岩到车雎的路况不好,山路较多。而且随着海拔的增加,气温渐渐变低,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暗冰。 齐沭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开车。 四百公里的山路本来七个小时就能到,然而路上的暗冰和过于糟糕的路况让他们不得不在路上停了一晚。 其实齐沭可以唤出式神来开车,但在路上齐沭想尽量低调。 毕竟向车雎奔来的捉鬼师不在少数。 他们投宿于小镇上唯一一家宾馆。但是由于今天天气太不好,所有往车雎方向开的车都只能宿在这里,老闆表示只能挤出一间房。 十月的山里已经非常冷了,如果在车上住一晚上,别说齐沭,连齐遇的叶子都会被冻伤。 老闆是个热情的古族汉子,他为两人倒了杯酒,笑呵呵地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大晚上的喝点酒,不会冻。」 齐沭仰头喝下,却制止了齐遇。 这妖怪没碰过酒,他不想冒险。 小镇条件不好,连电热毯都没有,更别说空调了。 冰冷潮湿的棉被看着也不能为两人提供什么温度。 齐遇把窗子关紧,唿唿的风声终于变小了,房间里没有了那种刺骨的寒意。 但还是冷。 齐遇可太了解这种冷了,再过不了多久,雪就会慢慢覆盖住他,他也会沉入黑暗中。 要知道,人参这种植物,气温太低就会枯萎冬眠,行内称之为「假死」。 房间里只有一床被子,这意味着他们俩会睡在一个被窝里。 齐沭心里有点别扭。 齐遇倒是大大方方地躺了进去,他制止了也要脱衣服的齐沭说:「你等等啊——」 说完他就在被子里拱来拱去,像只笨拙的蛾子挣脱不了蚕蛹。 过了好一会儿,他支棱出个脑袋:「可以了,快进来!」 齐沭不明所以地躺了进去,很快知道了齐遇在干嘛。 因为被窝已经很暖和了。 齐遇笑眯眯地扭头贴近他:「我可是个小学参了,摩擦起热这种东西我还是懂的。」 他可是在齐沭的督促下看完了小学课本呢! 他说「我还能背一段儿。」 他稍稍酝酿了一下情绪:「真好,朋友送我一对珍珠鸡。」 他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齐沭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是珍珠鸟。」成天就知道吃。 两人间的气氛倒是因为齐遇的插科打诨变得了很多,齐沭心里那点别扭也被齐遇这傻子给磨走了。 齐遇撑起手肘,侧过身来正对齐沭,他将脸压在胳膊上面,好奇地问:「你还记得小学课文哦?」 齐沭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个文盲?」 齐遇鼓起了腮帮:「我不是文盲,我才学了两个月就看完了小学所有的课本。你别想骗我,我知道小学要读六年的!」 第46页 齐沭:「……」 大哥,你是妖啊,和小学生比? 「你有本事背离骚啊!那个什么兮什么兮什么兮的。」齐遇本来想起个头,但发现自己只记得一个兮字。 齐沭根本不想理他,把被子一拉就要睡觉。 齐遇不依不饶,非要去闹他。 齐沭被他闹得不行,最后翻身压在他身上威胁道:「你再闹?」 两人鼻尖对鼻尖,唿吸可闻,齐沭看到齐遇白皙的脸一点一点变红了。从脖子蔓延到了耳朵尖。 齐沭一愣,也觉得有火舌开始舔舐他的脸。 他翻身下去,背对着齐遇。 良久,久到他以为齐遇已经睡着了。 他感觉到齐遇悄悄地挪动身体,最后贴上了他的后背。 山风唿啸,外面的夜色像是化不开的冰。 一床被子像是隔开了另一个天地。 外面很冷,但被窝里很暖和。 冷天睡觉才更舒服,早上起床的时候齐遇感觉自己被床绑架了,怎么也挣扎不起来。 最后是狠心的齐沭将沾湿了的毛巾盖在他脸上,冻得他一个激灵。 「起不起?」齐沭拿着毛巾温柔地笑道。 吓得齐遇一个咸鱼翻身。 坐进车里,齐遇还嘟囔着齐沭对他越来越凶。 齐沭轻飘飘飞了个眼刀给他。 齐沭从堆得满满的后座掏出一袋薯片,咯吱咯吱的开始吃。 齐沭丢了个小挂件儿给齐遇,齐遇拿起来,是只玉雕的小鱼,寥寥几笔勾出漂亮的鱼尾。小鱼的眼睛是玉本身的一点深翠,十分传神。 「这是给我的?」齐遇问。 「这是避灵符。你戴上,寻常捉鬼师发现不了你的妖气。」齐沭回道。 齐遇连忙把线套在脖子上,再把冰凉的玉佩塞进衣服里。 他被冰得嘶了一声,隔着衣服捂住小鱼,对齐沭露出灿烂的笑脸。 他隔一会儿又把小鱼掏出来看看,被体温捂热的玉石在冰凉的空气里很快就凉透了。他又塞了回去,冰得龇牙咧嘴的。 乐此不疲。 当天下午四点,两人终于到了车雎。 来接他们的是李续戬,他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只见了蜂蜜的熊一样凑了过来,狗腿地说:「哎——齐哥,你可终于来了。」 一看见从副驾驶钻出来的齐遇,他愣了一下马上又笑了:「哎哟,连小孩儿都带了。这回穿的倒是厚!」 他带着两人走了一截,进了一家小宾馆:「齐哥,这车雎好一点的酒店都住了捉鬼师协会的人,我寻思着你不不爱和他们打招唿吗,我就订了这里,你可别嫌弃。」 齐沭拍了拍他的肩表示谢意。 他说的谦虚,但其实这家旅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里面干干净净的。 李续戬正准备再给齐遇开一个房间,齐沭制止了他:「换成双人间就行。」 车雎出了这么个事儿,难保不来个厉害点的捉鬼师。 若齐遇被发现了是人参精,怕会被心怀不轨的人惦记。 李续戬很是诧异,齐沭这人他也认识有五六年了,别说和人住一个房间,让人进他屋都不乐意。 看着好说话,其实独得很。 齐遇已经乐颠颠地提着行李箱上了楼。 李续戬嘱咐道:「齐哥,明天一早,我们就去乃子沟。不少捉鬼师前几天就去了,还没回来呢!」 齐沭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清晨的乃子沟雾气浓重,因为是山谷,气温倒没有那么冷。 因为不愿遇见祁门之人,齐沭用障眼法做了一点伪装,又戴上一副黑框眼镜,一下从一个温文俊美的病弱青年变成了一个有些木讷的书呆子。 齐遇笑嘻嘻地看着他:「齐沭,你这样好呆哦。」 李续戬是自己开的车,和他一起的还有别的捉鬼师。 他走近齐沭,倒并不惊讶他会作出伪装,他压低声音说:「齐哥,昨天回来了两个捉鬼师,是去调查亡者身份的。他们说,那二十几具尸体没人认领。」 没人认领倒不奇怪,毕竟里面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儿都有,很有可能是几家全灭。 李续戬继续说:「他们查了档案,发现里面成人的身份都找不到。」 「要说几十年前这儿太偏,黑户多,没录入也有可能。」 「但是小孩不可能没有记录吧。」 「后来发现这个小孩儿的条件和一个人的吻合,但这个人是86年出生的。」 今年是2019年,小孩儿不过十一二岁模样。 若是86年,那么这人应该有33岁了。 李续戬看到齐沭的眼神变得认真起来,连连说:「齐哥,你说这事儿是不是瘆得慌。这尸体明明看着是刚死的……」 但是可能已经死了二十几年了。 听懂了李续戬话里的未尽之意,齐遇吓得汗毛倒竖。 他在家里没有事儿干,鬼片儿倒是看了不少。 又是一个什么法术都不会的弱鸡妖。 他深觉自己干不过那些龇牙咧嘴满脸血的恶鬼。 现在整个妖都怕鬼得很。 齐沭伸手捏了下齐遇的后颈,低声说道:「出息。」 看到齐遇吓得脸都白了,他又温柔地安慰道:「你看他都不怕,你怕什么?」 李续戬:??? 咋地了,我怂是怎么着? 第47页 除了李续戬外,其他的三个捉鬼师都不甚热情,只是微微点了下头。 这也能理解,此次死亡人数较多,捉鬼师协会派来的都算是小一辈中的精英。 这些人通常都是各大捉鬼师门派的嫡传弟子,有些傲气很正常。 李续戬则是个小有名气的掮客,他性格爽朗,多充当磨合剂缓解各个捉鬼师之间的矛盾。 像齐沭这种「散装」的捉鬼师,连捉鬼师协会都没有加入的,在一些傲气的捉鬼师眼里就像是江湖骗子。 没什么真本事。 若不是李续戬再三保证齐沭有能耐,不会拖他们后腿,他们根本不会理睬他。 齐沭自然是不介意其他捉鬼师的眼光。 如果不是此事事关勾狁,他甚至不会前往。 乃子沟是一个未经开发的峡谷,再加上泥石流冲垮了小路,所有人只能徒步进去。 下车的时候,所有人都尽量少装东西,只有齐遇一个人背着老大的一个登山包。 李续戬靠近他说:「小兄弟,这大冷天上山哪儿背得到这么多东西啊。带个帐篷就行了,带点干粮就行了,你待会儿非得累死!」 齐遇轻松地耸了两下肩膀,硕大的登山包跟着颠了两下:「这个可不重,待会儿要用了你就不嫌多了!」 李续戬闻言以为齐遇和齐沭一样是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大佬,他连连点头不再过问。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收到礼物啦,开心得搓手手=3= 第25章 乃子沟 乃子沟虽然是个山谷,但海拔也有将近一千五百米。 为了寻找被冲垮的村子,大家时不时就得绕行,所有人都走的气喘吁吁的。 这时脸不红气不喘还背着个大包的齐遇就显得非常突兀了。 越往里走植被越繁茂。 被泥石流冲过的地方像是被理髮师不小心用推子推秃了的头皮,非常突兀。 走了近四个小时,他们来到了发现尸体最集中的地方。 这里人迹罕至,若非有一具尸体被沖得太远,被进山捡蘑菇的山民发现,这些尸体会带着秘密永远地沉睡在泥土里。 李续戬开口道:「先是几个村民看见了一个人倒栽葱似的埋在土里,他们把他救出来,发现早就凉透了。」 「他们连忙回村召集人手,顺着泥石流的轨迹一路找上来。最后和县公安局的人在这里发现了二十来具尸体。」 「尸体挖出来时就有人觉得不对劲。」李续戬隔着衣服搓搓胳膊,他汗毛都竖了起来,「这些人挖出来都四肢都是软的,完全没有僵硬。但是这泥石流发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早该硬了。」 「而且一个个的都白生生的,连个伤都没有。被泥石流裹挟着冲下来,能毫髮无损?」李续戬撇撇嘴,「当时县公安局就上报了,被捉鬼师协会看到给拦了下来。于是派了好几拨捉鬼师过来。」 齐遇开口道:「找到被冲垮的村子了吗?」 旁边一个捉鬼师听到嗤笑出声:「若找到了,我们还来干嘛?」他年纪不大,留着半长不短的头髮,名叫赵舜麒,隶属于捉鬼师协会山南分会,在山南一带小有名气。 他旁边矮个的捉鬼师徐睿要和气一些,他对齐遇笑笑说:「先前已经有几位捉鬼师进了山,现在应该有些收穫了。若我们能碰上就好了。」 赵舜麒不服气地说:「这么久没回来,我看是没有收穫才对。」 赵舜麒在土堆旁点燃三炷香,他跪在地上用手指划着名繁复的符号。 随后他将黄符点燃。 请阴差。 青烟在空气中缓缓变幻,化成一个无字。 随着黄符燃为灰烬,无字也四散开来。 能在正午请来阴差,这赵舜麒也有点骄傲的资本。 「这里没有死魂。」赵舜麒开口道,「我们得顺着上去了。」 齐沭抬头看山石滑落的方向,轻轻嘆了口气。 乃子沟不仅夹于东西两侧的高山,北面也有群峰,它处于最低的位置,此次泥石流也是多处山体坍塌汇聚而成的。 这里山林掩映,地形复杂,要想找到二十多年前的小村庄并不容易。 那些先进山的捉鬼师怕也是因为一个一个方向地去排查,才耽误了这么多天都没出来。 一直没说话的捉鬼师指着东面山道:「不是这里。」 赵舜麒还在原地推算位置,听到他否定了东面山,立刻炸毛:「你怎么知道?」 李续戬开始打圆场:「这小哥是云冀山来的,前一批捉鬼师里有他的同门师兄,想必是有什么特殊的联繫方式。」 听到祁门,赵舜麒再不服气也安静了下来。 但是谢思毅——也就是祁门来的捉鬼师却不再开口了。 听到祁门,齐沭的眼睛掠过一丝光亮。 转瞬即逝。 李续戬用胳膊碰碰齐遇,压低声音道:「你问问你哥,走哪儿呗?」 没等齐遇答应,齐沭就开口说话了:「走北面。」 北面是最远的地方。 赵舜麒一听不乐意了,他没开口,祁门之人没开口,怎么轮得到一个连协会都没加入的散装捉鬼师发话? 他年纪不大,像只气势汹汹的鹅,见人就想咬上几口:「呵,你怎么知道,明明这西面得垮塌的更厉害。」 齐沭轻描淡写地答道:「我猜的。」 第48页 他答得漫不经心,但是向前走的步子却没有慢下来。 齐遇和李续戬紧跟其后。 赵舜麒看到齐沭气定神闲的样子,觉得这人肯定是有手段知道了什么,但是想独吞功劳,故意刺激他的。 他被自己的脑补气得不行,下定决心不能让他得逞。 也背着包赶了上去,甚至加快步伐超过了齐沭。 小爷可不是跟着你走。 乃子沟北面群山环绕,坍塌处颇多。 这一带都是针阔混交林,山上大树藤条相互缠绕,如同层层叠叠的大网,拢在山上。 植被如此繁茂按理说不应发生泥石流,可能是此地土质岩层松软所致。 十月的森林已经落了不少叶子,但林间还似暗绿枯黄的海底,阳光照不透。白天还好,夜晚非常寒冷。 他们一处一处地寻上去,已经找了两天,却没看到任何疑似村庄的地方。 赵舜麒已经一肚子气了,他完完全全地怀疑齐沭是不懂装懂在驴他们。 连脾气不错的徐睿心里都在嘀咕是不是走错方向了。 当晚,他们在林间找了一处还算开阔的地方生火扎帐篷。 李续戬跟在正扎帐篷的齐沭后面,亦步亦趋,看他终于直起身体,连忙把手中端着的热水递给齐沭,他压低声音问道:「齐哥,你给个准话,这还得找多久啊?」 齐沭接过热水,扶了扶下落的黑框眼镜:「我说了,我猜的。」 「你还真猜的啊!?」李续戬声音拔高,把捧着一把松子儿跑过来的齐遇吓了一跳。 齐遇这几天倒是玩得很开心,他入山林就像鱼得水、燕归林一样的自在。 白天别人在寻蛛丝马迹,他就在树上掏小松鼠的窝。 翻出许多松子儿,山核桃。 他也不掏完,总还留一点,避免可怜的松鼠血本无归。 他的羽绒服兜里全装的是坚果,时不时就扒拉出来嗑。 穿着贼厚的衣服,还能像只松鼠一样上蹿下跳的。 李续戬对他的爬树功夫也是佩服的很。 身为妖植,齐遇在找地里的块茎时也是得心应手。 以前在山上,不知道火,不会烤来吃,现在知道了,每晚就在火堆堆里埋几个山芋、红薯之类的。 烤出来的山芋香的很,淀粉很多,多嚼一下就有满嘴的甜味儿。 在大冷天里,能够提供很多的能量,两块下去就差不多饱了。 赵舜麒闻着香味儿,啃着冷冰冰的干粮,暗暗恼恨。 这些捉鬼师平日里在哪儿都被捧着,野外生存能力弱得很。 别说在地里刨食,就是结的野果子他们也不敢吃。 齐遇递给他,他又拉不下脸来。 齐遇得了冷脸,也不凑上去了。 他就一个人在火边烤坚果,坚果受热以后裂开一个小口,熟了的口感会变得绵软,也很好吃。 他剥好一把炸裂了口子的坚果,要趁热给齐沭。 找了一圈,发现李续戬在和他说话。 刚走几步,李续戬的声音就飙高,把他吓了一跳。 「大哥,你别玩我啊!」李续戬哭着脸对齐沭说。 齐沭发现了齐遇,他沖他招招手,齐遇很快蹦跶过来了。 「快!趁热吃!」齐遇把松子儿递给他,李续戬也在,他想了想分了几颗递给李续戬。 李续戬愁死了,这儿山里走了两天了,别说那几个年纪不大的捉鬼师,就连他这种常在山里走的人也累得慌。 若是找错了方向,赵舜麒那个小崽子就得蹦起来咬齐沭一口。 齐沭淡定地接过松子,松子仁还热乎乎的,是刚烤过的。 齐遇蹲在地上烤松子的时候脸也被烘得红扑扑的,他嘴里也嚼着松子,一鼓一鼓的。 齐沭又看了看李续戬苦瓜似的脸,他想,同样是嚼松子儿,怎么有人像小松鼠,有人像癞□□呢? 他拍拍李续戬的肩膀,安慰道:「就在这边儿了。别急。」 夜色更深,在山间不安全,于是大家轮流着守夜。 李续戬怕赵舜麒去呛声,于是特意分配了一下。 前一晚是赵舜麒和徐睿,今天轮到齐沭和齐遇了。 其余四人都钻进帐篷里睡了,整个山林就听到夜风唿啸和木柴噼里啪啦的爆破声。 齐遇神神秘秘地凑近齐沭,右手握拳,低声道:「你猜,这是什么?」 齐沭摇摇头。 齐遇缓缓松开右手,窝在他手心里的是两颗暗红色的果脯。 「这可是好东西!」齐遇把手中的果脯递给齐沭:「我们叫它『神仙肉』。这种果子很少的,据说吃了它能延年益寿,给你吃最好了!」 「没想到在一个树窝窝里找到了这个!」他眉飞色舞的,眼睛亮晶晶的,映着橘红色的火光。 齐遇有些骄傲,『神仙肉』可是《本参纲目》里记载在第一页的植物。 因为这个名字,他倒是记住了这植物的长相。 也记得它能延年益寿,后面还有句话,他给忘了。 他心里暗戳戳地等待着齐沭的夸奖,但等了好久齐沭都没有动静。 「你快吃呀!尝尝味道怎么样?」齐遇期待地看着齐沭,期望他快点吃下。 齐沭看了手心里的两颗果脯,知道齐遇把所有的都给他了。 他往齐遇的嘴里塞了一颗,又自己吃了一颗:「你自己尝尝不就知道味道怎么样了吗?」 第49页 神仙肉果然名不虚传,晒干后还保持着非常有弹性的口感,很难形容的味道,有种特殊的香味,酸酸甜甜的直教人口舌生津。 咬破后,还能感觉到中间藏了一点点没干透的果汁,像是在吃爆浆的糖果。 山间夜风很冷,离近了火堆觉得烫得慌,离远了又觉得背后有点冷。 齐遇调整了半天也没找到个舒服的位置。 过了好久,终于在迷迷煳煳中睡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松鼠:我恨。 第26章 捡菌子 他是被人推醒的。 「柱子柱子,你快点,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捡蘑菇的吗?」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推搡着他,见他睁开了眼睛,男孩气沖沖地骂他。 男孩儿皮肤黝黑,油光水滑的,头髮也短得很,像是贴着地皮长出来的小草。 「快点快点!还磨蹭!带回鹅蛋菌都被捡完了!」男孩儿把他从木床上拽起。 他迷濛地眨眨眼睛,心想,我不是柱子。 外面还很黑,现在可能才凌晨三四点。 皮肤黝黑的男孩把湿毛巾往他脸上一扔,看不出原来花色的毛巾捂住了他的口鼻,湿润润冰凉凉的让他一个激灵。 回神了。 对,我今天要和泥鳅一起去捡菌子。柱子想。 他麻熘地翻身,两腿一蹬踩进破破烂烂的草鞋里。 草鞋是他娘穿过的,他娘心疼他穿着布鞋在山里跑,把布鞋的底儿都磨破了,就把草鞋给了他。 他穿着偏大了些,但是还能挂在脚上。 柱子抓起昨晚闷在灶子里的红薯塞进布口袋里,还拿了个鸡蛋,冲着泥鳅说:「快跑啊——大壮他们肯定都出去了!我们不能输!」 泥鳅也拔腿就跑,边追边嚷嚷:「还不是你起得晚!」 山里的孩子都知道乃子沟,乃子沟中有一条河,植被比山上少些,而且更潮湿,更适合捡菌子。 捡菌子不仅可以拿回家自己吃,还可以卖。 他们采完菌子多跑两个小时,就能到小镇上。 小镇现在比以前热闹多了,有些外地人回来买菌子。採到鹅蛋菌或者老虎掌,能卖到两三元钱,运气好的话一天挣个五六块也没问题。 这对于一个家庭而言已经是很大一笔进帐了。 村里的小孩就像是比赛一样,谁能採到更多、更好的菌子,谁就是老大。 柱子不服气大壮已经很久了。 大壮本是村里最不受欢迎的孩子,他长得高,但是瘦削的很,像根竹竿子。 他爹是个疯子,常常半夜去偷别人家的鸡,最后被打死了。 他娘是个瘫子,后来又哭瞎了眼,枯瘦得像是柴火,很是吓人。 村里的小孩都怕大壮,觉得他爹疯娘瞎的,成天阴沉个脸,不是个正常人。 可村里人都说大壮挣了大钱,跑到镇上给他娘买药,有人还说看见他娘现在都能慢慢下地了。 柱子听到他娘说大壮是个有出息的。 柱子觉得大壮也是一个小孩,他能挣的他自己也能做到。 而小孩做什么最赚钱呢? 当然是采菌子! 所以这次他是鼓足了劲,约着小伙伴泥鳅不到六点就来到了乃子沟。 山路湿滑,凭藉着微微的曦光,两个孩子像是年幼的山鹿一样轻巧地穿梭在小道上。 他们往乃子沟西面的小山爬上去,前年大壮在这里抢先一步採下了好大一朵老虎掌,卖出了四块钱一朵的高价,刷新了村里小伙伴的记录,顶走了柱子孩子王的宝座,柱子对他是恨得牙痒痒。 今年他想捷足先登,找找那个窝窝还会不会生出老虎掌来。 有! 柱子眼睛贼亮贼亮的,他一眼就看到匍匐在树下的一朵老虎掌。 正要冲过去摘下来,从树后窜出来个人影。 是大壮! 他穿着灰色的短袖布衫,背着一个背篓,个子高高的。 大壮其实比柱子泥鳅年龄都大,但是他不爱说话,大家都更喜欢柱子。 但是自从他采了老虎掌以后,他的地位就蹭蹭往上冒,他的沉默寡言让小伙伴们觉得很酷。 柱子气死了,他一个飞扑就压住了大壮,大壮连忙把菌子丢出去,以免被压碎。 大壮冷不丁被扑倒在地,还差点压坏了珍贵的虎掌菌,他也心生怒气,和柱子两人在地上撕打起来。 柱子大叫:「泥鳅泥鳅!拿菌子!」 跟在后面的泥鳅才从草丛里钻出来,他看到大壮瞪过来的兇狠眼神,哪里敢拿。 泥鳅大声喊道:「你俩别打了,还想不想捡菌子了!带会儿全被别人捡走了!」 两个半大孩子此时也感到了疲惫,都停下手来。 柱子看到大壮嘴皮都磕破了,知道是自己那一扑把他压在地上嗑的,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他性格好,和谁都玩的开,第一次动手打人,还是偷袭的,确实有些不地道。 冷静下来后他给大壮道了声歉,大壮没有反应,背着背篓就想走,还一瘸一拐的。 大壮虽然叫大壮,但长得一点儿也不壮,他所有的营养都用去长高了,瘦瘦长长的,没有柱子壮实。 柱子更过意不去了,他掏出布袋里的鸡蛋追上去递给大壮。 村子里的鸡蛋多是用来孵小鸡的,要不就拿去镇上卖,像柱子家这种一天能吃上一个鸡蛋的,已经是村里的富户了。 第50页 而大壮不一样,他只有一个瞎子娘,家里穷的快揭不开锅了。所以他才这么早出来捡菌子。 半大孩子,吃穷老子。 他老子死了,家里没有个顶樑柱,平时吃的都是玉米稀饭,哪儿够。 看着鸡蛋,他虽然生气,但还是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 柱子一看有戏,笑嘻嘻地把鸡蛋塞给大壮说:「吃了这个蛋,我们就是兄弟了。」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因为一个鸡蛋而屈从的大壮不得不和柱子、泥鳅一起去采菌子。 当柱子结束对大壮单方面的仇恨,三个同龄的男孩儿很快玩在了一起。 他们采菌子採到下午三点来钟,个个都背满了一大箩筐。 从村子到乃子沟有将近两个小时的路程,而从乃子沟到镇上也有将近两个小时。若此时跑到镇子上去卖菌子,回到家里都已经快十点了。 但三个男孩儿初生牛犊不怕虎,觉得这么一大筐菌子今天不卖就白来了。 于是他们闷头闷脑地往镇子方向赶。 但很是奇怪,他们走啊走啊走到太阳落山都没有找到镇子。 泥鳅第一个慌了:「俺们不是走错路了吧?听俺爸说这大晚上有吃人的妖怪。」 柱子翻了个白眼:「妖怪?有妖怪也不会吃你,黑乎乎的,你看的见妖怪,人妖怪还看不见你呢!」 泥鳅瞪了柱子一眼,他还是害怕,紧紧地用手扣着背篓。 大壮看了一眼天色,对柱子说:「应该是走错了路。我们还是回去吧。」 其实柱子心里也慌得很,但是想在大壮面前掰回一局。这下听大壮先开口了,装作犹豫了一下,马上点了头。 三个小孩儿往村子里赶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平日里路上还能看见几个行人,今天一个人也没看见。 村子在深山里,小路是他们跑惯了的,山里孩子谁没有在黑灯瞎火的时候乱窜过? 但柱子就是莫名地感到了一阵寒意。 太阳已经落山了,几个孩子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也没能追上太阳的步伐。天边的晚霞红的像火,渐渐的,火焰暗淡下来。 夜晚降临了。 路好像没有尽头。 「柱、柱子!」泥鳅颤着声喊住了柱子,他平日里也是个上房揭瓦的主儿,此时的声音里却充满了恐惧,「你记不记得,拐过这个弯应该就能看到英子家了?」 柱子向前望去,光线很暗,视线不好,前方的路更是吞没在黑暗里。 没有一盏灯。 泥鳅抖得像筛糠一样,他牢牢地抱住了柱子的胳膊。 恐惧是会传染的,这种恐惧随着颤抖也传递给了柱子。 柱子内心慌乱,是的,拐角处有个大石头,拐过这个弯就是英子家。 但是前方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们翻出小灯来,柱子的小灯笼里只有小指长的蜡烛了,为了防止孩子们浪费蜡烛,家长们通常只会给半截给他们。 泥鳅的更短。 他们早上的时候燃了一段,现在都只剩一点儿了。 而大壮,他家没钱买蜡烛。 他经常摸黑走山路,所以也是几个孩子中最镇定的一个。 「不要一起点,一次只点一个。」大壮开口道。 柱子点点头,他掏出一根火柴,在地面一划,先将自己的蜡烛点燃。 柱子其实也怕得很,但他知道此时他不能露怯,因为一旦他露怯,泥鳅会崩溃的。 他提着灯笼走在最前面。 微弱的烛火带给三个孩子一点慰藉。 今天天气不好,连一点星光都没有,几个孩子已经无法判断自己走了多久。 大壮趁着还有火苗,捡起路边的树枝将它点燃。 可惜现在是七月,树林里潮湿的很,点了好几根树枝无法燃烧起来,只能冒出刺鼻的烟。 柱子的蜡烛已经烧完了,灯笼里的火光忽隐忽现,随着山风晃动,他们拉长的影子也随之摇曳。 像是怪物。 他们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在泥鳅手里的蜡烛上了。 如果,柱子想,只是假设一下,如果在蜡烛燃烧完之前,都没有看见村子,他们会不会在狭长的山路上拔足狂奔。 跌落悬崖。 又或者,有别的什么东西在等他们。 柱子背嵴发凉。 风大了起来,吹得灯笼唿唿作响。 三人已经很久没有人开口说过话了。 泥鳅把他的蜡烛递给了柱子,让他在这根蜡烛灭前将它点燃。 没有人想知道若是等这根蜡烛熄灭再点燃另一根,黑下来的时候,会有什么发生。 幸好,山风虽大,他们围成一圈,挡住了风,还是让两根蜡烛平安交接了。 泥鳅的脸上浮现了一瞬间的笑意。 这种笑意在摇晃的烛光下显得虚弱而古怪。 这点笑意很快消失了,因为前路还漫无尽头。 沉默。 还是沉默。 柱子被这压抑的沉默憋得唿吸不畅,他提着灯笼看地上的影子来转移注意力。 灯笼在晃,晃得他的影子也以双足为圆心转着圈。 这时,大壮突然走到他身边,说了声:「跑!」 话音未落就狂奔起来。 齐遇诧异地回头。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然后,他发现—— 第51页 泥鳅没有影子。 山风唿啸,烛火快速摇晃了几下。 灯灭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老虎掌指的虎掌菌哈,物价是我瞎编的_(:3」∠)_ p.s:终于进入主线剧情了,不是放错了哈=3= 第27章 影子 灯灭的一瞬,四周都安静了。 柱子的脑海里不断闪过灯灭前看到的画面。 泥鳅站在他身后,地上却只有一个影子。 泥鳅的表情? 泥鳅是什么表情?惊恐的?惊讶的?诧异的? 柱子不断回想着记忆力的画面。 他把注意力从地面拔扯起来,转向泥鳅的脸。 泥鳅在笑啊!!! 寒意冰透了这个半大少年的嵴背。 他拔足狂奔起来。 黑暗里,有人一直跟着他。 不紧不慢的,踩着他的脚步。 柱子感到肩膀上有什么东西。 他不敢回头。 泥鳅在他耳边轻笑一声。 下一刻,脚下一空。 失重感传来。 他摔下了悬崖。 再次睁眼。 『她』手中正握着一双鞋垫。 「柱子他娘,昨晚柱子爹干啥了呀,这做着活都能睡过去。」身旁坐着的一个妇女打趣道,她的手里握着一只灰蓝色的布鞋,正在载线。 是泥鳅他娘。 柱子他娘轻轻晃了晃脑袋,总觉得头晕乎乎的。 可能是阳光太刺眼了,晒久了有些晃眼。 另一个头上裹着蓝色头巾的妇女开口道:「这再给柱子添个弟弟妹妹就好了。」 那头巾上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绣花蝴蝶,煞是好看。 她刚生了孩子没多久,样子很是虚弱,没有和她们一样坐在屋檐外,而是倚在屋里的床榻上,她的孩子睡在旁边,她时不时轻轻拍着裹成一团的孩子。 柱子娘拿起针线开始干活,她笑骂道:「能干嘛!这一个臭崽子就够给我添乱的了!」 泥鳅他娘接过话来:「你家柱子调皮是调皮了点儿,但男娃皮实点才好。他可心疼他的娘嘞,今天一大早就和我家泥鳅出去采菌子去了。」 戴蓝头巾的妇女笑吟吟的:「你俩都快活着呢,哪像我,这孩子和她哥哥不一样,是个爱哭的。半刻离不得人。」 下午的阳光暖洋洋的,她们坐在房檐下,一边干活一边说说笑笑,倒是过得很快。 天色渐渐暗了。 柱子娘回到家里,开始生火做饭。 七月是农忙的时节,虽然村子在山上,没什么良田,但好歹还能种点蔬菜和草药。 柱子爹早早地就出去了,但现在也该回来了。 柱子娘把饭菜端在桌子上凉着。 这七月晚上燥得很,饭放凉点儿好入口。 她又拌了柱子爱吃的马齿苋。 但等了好久,大的小的一个都不见回。 她有些生气,这柱子又不知道蹿到哪里去了! 太阳已经落山了,只剩下一点余晖,像是血一样抹红了天空。 她准备去田里喊丈夫,刚走到村口,就看见她家男人慢慢地再往回走。她连忙迎上去,搡了他一把,又将怀里的汗巾递给他。 但男人没接。 柱子娘这才发现男人有些不对劲。 他的脸非常苍白,走路姿势也十分僵硬。 「孩子他爹,这是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女人连忙扶住男人,焦急地问道。 「你可别吓我!」男人身上一点温度都没有,柱子娘吓得眼泪都出来了。 男人没理她,依旧姿势僵硬的往前走。 村子口又出现了一个身影,柱子娘高声喊道:「泥鳅他娘,你帮我喊村里的李大夫出来!柱子他爹好像病了!」 泥鳅他娘没有理她,依然杵在村子口,看向来路。 柱子娘火冒三丈,这下午还好好说着话呢,怎么有事了连这点儿小忙都不帮! 她扶着柱子爹慢慢地走进村子,路过泥鳅他娘的时候她转头啐了一口。 这一转头让她汗毛倒竖! 泥鳅他娘也是木着一张脸,那张脸惨白惨白,眼珠子就像冻僵了一样凝固在眼眶里,眼皮一眨也不眨。 像死了一样! 这个念头浮现在了脑海。 不会的不会的,下午还好好的呢!哪儿有人死了是站着的啊! 越是否定,她越是害怕。 天色渐渐暗沉,柱子娘扶着自家男人慢慢地向屋子走去。 熟悉的小屋在将尽未尽的夜色里透出轮廓。 马上,马上就到了,柱子娘看见屋里的灯光松了一口气。 但她脑海里不断闪过泥鳅娘的画面。 僵硬的站姿,惨白的脸…… 身边人冰凉的体温透过夏日单薄的衣服传递了过来,顺着皮肤爬上了柱子娘的神经末梢。。 那我身边这个呢? 柱子娘想。 她缓缓回头。 …… 「齐遇——醒醒!」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齐遇一个激灵睁开了眼睛。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卧槽!!!!!! 他惊恐地看着来人,褐色的眼睛里充满了惶恐,他的背上凉透了,内层的衣服湿漉漉的粘在皮肤上,冷风一吹,连羽绒服都挡不住。 那种湿冷如影随形,让他想起柱子爹冰凉的手。 第52页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连滚带爬地抱住齐沭,不断地用头去蹭他的脸和脖颈,感受他的体温。 齐沭抱着齐遇,安抚地拍着他的后背。 「没事了没事了,我们都醒了。」齐沭低声说道。 「怎么回事啊!!!我梦到我变成了别的人。」齐遇急急地道,「一个小孩儿一个女人!!!」他眼里还包着眼泪花儿,鼻子酸熘熘的。 「我知道,我知道。」齐沭的声音很温柔,很平静,这种平静安抚了齐遇,他坐直了身体。 「你也是吗?」齐遇问道,得到了肯定的回覆以后,齐遇表情怪异地说,「我是柱子,你是大壮?」 齐沭:「……」 「嗯。」 齐遇噗嗤笑了出来:「你吃了我一个鸡蛋。狼吞虎咽的,还噎着了哈哈哈哈哈!」齐遇想到平时慢条斯理、进退有度的齐沭吃鸡蛋的猴急样就想笑。 笑了没一会儿,他又抱怨道:「你还丢下我跑了。」可吓死我了! 齐沭看着齐遇写满了委屈的脸蛋,不禁伸出手来捏捏他的后颈,他说道:「不是我,是大壮。」 齐遇瞪了他一眼,什么大壮!还想逃避责任! 不过他心里也清楚,他们当时是被禁锢在人物身体里的,所有的言行举止不能由他们控制。 而大壮可没有什么义务在生死关头还顾着才打了他一顿的柱子。 说一句跑已经够仁至义尽的了。 齐遇想了想又继续问道:「那后来呢,你是泥鳅他娘吗?你还打趣我和柱子爹晚上干嘛了呢!」 他有些兴奋,觉得这样的经歷很新奇。 有齐沭在身边,那种安全感完全驱散了他的恐惧。 没想到齐沭脸色有些怪异地摇摇头:「没有,咳,我是村长。」 齐遇:「……」 齐沭:「呵。」 齐遇恼羞成怒,他扑过去压倒齐沭:「不准笑!!!」 过了一会儿,齐沭正色道:「这些事待会儿再说。我们得先出了这地方。」 齐遇总算发现了怪异的地方。 他们明明是在帐篷外守着篝火的。 但现在,这外面没有一个帐篷。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那个有着大石头的拐角。 齐遇一下子紧张起来,他颤颤巍巍地抓住齐沭的手:「这、这里是……」 齐沭点点头,低声道:「对,就是村庄的外面。」 再往前不远,应该就是柱子摔下去的地方了。 齐遇不断给自己打气:你是个妖精,不是个小孩儿了,不用怕鬼。 但是那种在黑夜里相互支撑的时候突然发现身边的人是鬼的惊慌、灯灭后在漫无尽头的黑暗中一个人奔跑的无助还是印在了齐遇的脑海。 「走吧。」齐沭站起身来。 他已经试过了,往村外走是出不去的,越过那个拐角不管走多远都会回到原处。 要想从这里出去,关键点肯定在村子里。 齐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齐沭的手总是很凉,但好歹不会让人错认为尸体。 齐沭看了他一眼,没有挣脱。 两人慢慢走到了村口。 走过来时,齐遇脑补了好几种情境,有一进村子黑云压顶啦,有村民都像丧尸一样围着他们啦,但是都没有,村子里非常平静。 一切都很正常,甚至有几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在村子里一踱一踱地走着,时不时低头啄啄地面。 齐遇抬头看看天色,太阳还没有到头顶,天空很蓝,万里无云。 这种平静并没有让齐遇感到放松,他不知道这种平静何时会被打破。 未知才是最可怕的。 两人互相交换着已知的消息。 齐遇身为柱子时,脑海里有简单的人际关系,比如父母、泥鳅,也记得昨天吃的菜。 但所有的记忆非常有限。 齐沭情况和他相似,他知道自己是大壮,有一个瘫痪在床的娘,他也知道他得去采菌子挣钱,但他能翻阅的记忆也不是完整的,一旦涉及到大壮爹,一切就模煳了。 只能隐约记得心中对爹的愤怒和仇恨。 齐沭知道关键点就是大壮死去的爹。 「那你是村长的时候呢?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齐遇追问道,他很郁闷为啥自己就是一个在阳光下面做鞋垫的角色,他是柱子娘时并没有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还被柱子爹吓得够呛。 「你梦中提到柱子和泥鳅去捡菌子,所以不论是柱子还是柱子娘,你都是在同一天。」齐沭思考了一下继续说道,「但是我作为村长的时候不是那一天。」 采菌子的时候应该是七月的某一天,但他作为村长时却是秋季。 他只知道村子里出了大事,梦里的他非常急迫地赶着去处理,但是是什么事他却记不清了,只记得路过山坡上手里的灯笼将两边的麦子映出金红的颜色来,他靠近了一处房子,房子周围围了很多人,大家都拿着锄头、铲子,他拨开人群向里望去。 有血、有倒在地上的人、有沾血的铁铲—— 当他要靠近时,却醒来了。 比起齐遇所梦到的柱子和柱子娘,他所附身的角色明显要更重要。 他猜想这是因为他身上有勾狁的鬼息,故而能更接近整件事的核心。 捡菌子的那天是村子覆灭的时间吗? 第53页 秋季里是发生了什么事件? 村长当时是去干什么的? 而大壮爹又充当着什么角色? 作者有话要说: 四连问带领大家走进科学:) 第28章 白日村庄 村子里很安静,只有树叶在微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他们终于来到了柱子家。 和齐遇梦中一样,那是一间泥土和木头搭建的屋子,院门半敞着,院子里放着一个藤条编的大背篓,大背篓的左侧有根藤条断了,支棱出来,时不时就会挂着人,正是柱子背出去的那个。 墙角还堆放着柱子自己磨的小木剑。 齐遇记得这把小木剑,在梦中,这把小木剑很是给他带来了一段被小孩儿羡慕的时光。 房门也是虚虚掩着,就像主人只是稍稍出去了一下。 他们缓缓推开门,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房间内的陈设和梦中一模一样。 结实的木床靠着窗边儿,泛着油光的方形木桌上有一个缺了口的白瓷碗,桌边围着四把腿儿粗粗的椅子。 一切都和记忆中的景象吻合。 他们找了一圈没有什么发现,于是退了出来,往泥鳅家走去。 村子不大,奇怪的是一路上的景象都很模煳。 怎么形容呢? 就是照片虚化了的感觉,能看出哪里有房子,哪里有路,但是房子上的瓦片、路上的石子是看不清的。 这种诡异的情况让齐遇感觉仿佛置身游戏。 不重要的地方就可以节省经费吗,差评! 泥鳅家的房子很快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很好分辨,因为泥鳅家的房子是高清的。在一众模煳的木屋里显得鹤立鸡群。 泥鳅家养了很多鸡,它们在院子里来回啄地上的虫子。 靠近院子的西侧是一排鸡舍,用篱笆圈着。 他们走了进去,出乎意料的是屋门推不开。 门明明没锁上,但饶是齐遇这种人参精,能顶开石头的那种,也没能推开。 齐沭摇了摇头,带着齐沭退了出去。 现在还有一个地方就是大壮的家了。 大壮家在村子的边缘,靠近一面石壁的地方。能看出他们很不受村子欢迎,分得的地偏得很。 然而没走几步,他们的影子就由短变长了。 时间在加速流动,太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西边落下。 两人意识到这一点,都是一惊。 两次做梦出现异常都是在太阳西下之后,待会儿会发生什么没人能够知道。 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避免在外面。 所有的意外都是在外面发生的,村里没有路灯,等太阳一落山,他们什么都看不见。 齐沭已经试过了,在这里,黄符是燃不起来的。 这不是现实。 可能是一个人的梦或者记忆。 也有可能是勾狁制造的幻境。 齐遇看着快速移动的夕阳,拉着齐沭往柱子家跑:「我知道哪里放了蜡烛,但不知道能不能燃上!」 这时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一个是无尽的黑暗,一个是可能的光明,谁都会往后者跑。 冲进屋子,齐遇一个矮身就滚进了床底,在梦里,蜡烛都是放在这里的。 果然,有蜡烛! 他把蜡烛都抱出来,而齐沭则去厨房拿了火柴。 窗外的天暗了下来。 屋子里已经没有几丝光线了。 齐遇拿着火柴划了几下,谢天谢地,能燃。 蜡烛点燃了。 摇曳而缥缈的火光点亮了这间小屋子。 齐遇又点燃了两根蜡烛,放在不同的地方,以免被吹灭。 齐遇担心柱子一家会出现在屋子里,但幸运的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齐沭……你有没有觉得好睏。」齐遇揉着眼睛,努力逼自己打起精神来。 齐沭正要回答,下一秒他就看见齐遇的手滑落下去——他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接着,黑暗也笼罩了他。 齐遇又是被人推搡着醒来的。 黝黑的皮肤,短短的头髮——是泥鳅。 「柱子柱子,你快点,不是说好了今天去捡蘑菇的吗?」男孩气唿唿地说道。 如此熟悉,齐遇一惊,他又回到了柱子的身上。 [不要去——] 但是这一次,他无法控制柱子的身体。 他只能眼睁睁地感受到柱子视角的变换——坐起身来,跳下床,打开灶子。 一切都一模一样。 [不要去——]他的灵魂被禁锢在不属于自己的身体里。 他甚至能感受到柱子的急切。 直到大壮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一切都和上一次一模一样。 大壮还是穿着灰色的短袖,背着背篓。 [是齐沭吗?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吗?]齐遇内心欣喜又焦急,他迫切地想要张嘴和齐沭说话。 但是他,或者说柱子,不受他控制地扑了上去,把大壮压在身下。 两人开始撕打起来,不同的是,柱子下手特别狠,齐遇能感受到拳头打在大壮瘦骨嶙峋的背上时,那种膈手的感觉。 大壮把大菌子往前一扔,菌子落在了厚厚的草地上。 [别打了!别打了!]齐遇在内心吶喊。 但是柱子并没有收手。 这种身体不听使唤的感觉非常糟糕,齐遇急得不行。 第54页 大壮的脸上已经见了血,额角被地上的石头划出很深的伤口,鲜血流进了他的左眼,让他看起来甚是可怖。 泥鳅也赶了上来,他连忙捡起菌子放进自己的背篓。 大壮一见自己的菌子被泥鳅拿走了,从地上跳起来就冲着泥鳅扑过来。 泥鳅大叫:「拿你一个菌子怎么了!你别忘了!你爸偷了我家多少鸡!」 大壮的动作僵住了,他无法辩驳,一瘸一拐地捡起自己散落的背篓,将踩扁的菌子一一捡起,放进背篓里。 泥鳅扯着嗓子喊:「你不是挺能吗!贼生的孩子!」 齐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他听见柱子说:「你缺钱吧——这个老虎掌应该能卖两三块钱吧,只要你今天给我们俩背背篓,我就把这个菌子给你。」 乃子沟的菌子很多,但是种类也很多,大多数都是不值钱的菌子,真的能卖上价的,也就只有老虎掌和鹅蛋菌了,其中老虎掌是最贵的,一朵好的老虎掌能抵上一筐的普通菌子。 大壮攥紧了拳头。 这种侮辱人的方式令齐遇很生气,本来菌子就是大壮先找到的,这俩孩子却逼着别人抢了过来,还反过来威胁大壮。 大壮点头了,他很需要这点钱。 两块钱他可以换几斤米。 接下来的事更让齐遇气愤,柱子和泥鳅在山里窜来窜去的,柱子不时吆喝道:「大壮,过来!我快拿不下了!」 其实他的手里就采了两朵,他就是想看大壮拖着背篓一瘸一拐走过来的样子,这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大壮把自己的背篓放在地上,前面背着柱子的,后面背着泥鳅的,他瘦高瘦高的身体夹在两个大背篓之间,显得格外可怜。 他一声不吭地走向柱子,任由柱子像餵狗一样将两朵菌子扔进他身前背的框里。 泥鳅有样学样,也吆喝着大壮。 不时有带着泥土的菌子失了准头,打在大壮没有什么肉的脸上。 他额上的伤口还不时渗着血,他的脸变得脏兮兮的。 看的齐遇都有些心疼这个沉默的孩子。 终于到了傍晚,大壮挂着两个沉甸甸的背篓,还拎着自己的竹筐,过重的身子让他不时打滑,他滋熘了几下,裤子被泥土蹭上,像是沾了粪便。 泥鳅嘻嘻的笑起来,他空着手走在后面,他大声说:「柱子你看,他像不像是拉□□里了。」 柱子闻言也笑起来:「他爹是个疯子,这也不是没可能嘛。」 大壮用手揩去裤子上的泥土,在地上撑了几下,终于站稳了身子。 夕阳斜斜坠在天边,路上映出一片残红。 终于快到村子了,大壮向泥鳅要那朵老虎掌,老虎掌一直在泥鳅手里,他才不傻呢,早在把框递给大壮的时候就拿了出来。 泥鳅把老虎掌从布包里翻出来,却没有递给大壮,他勐地把它扔在地上,一脚踩了下去—— 菌子碎了个稀巴烂。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屈辱感像电流一样蹿过大壮的全身,他怒吼一声,扔下背篓朝泥鳅沖了过去。 两人扭打在一起,泥鳅虽然结实,但是比大壮小了几岁,个子还没冲起来。 大壮被愤怒支配,瘦削的身体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泥鳅被大壮压在身下,大壮骨骼凸起的拳头直直砸在他脸上。 两人在小路上滚来滚去。 「柱子——」泥鳅大叫一声,寻求好朋友的帮助。 柱子当仁不让,二话不说地加入战局。 三人像麻花一样扭打在一团。 但柱子吃得多,长得好,结实得像个小牛犊子,很快扭转了局面。 齐遇或者说是柱子只感觉手上一个用力—— 大壮被他推下了山坡。 这小路一面靠着石壁,一面则是山坡。 山坡不高,但是陡得很,像一处小断崖。 是以前泥石流垮掉留下的,石头多而锋利。 摔下去头破血流都是轻的。 齐遇悚然一惊。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去,大壮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个孩子也发觉自己闯了大祸,若是打伤人还好,毕竟大壮只有个残废的老母亲,没人能给他找公道。 但是死了人就不一样了。 两个孩子连忙爬起,看下断崖。 大壮躺在坡地,不动了。 血从他身下蔓延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好像在玩游戏┓(·0·)┏ 大壮是个可怜的孩子 p.s:眼睁睁地看着存稿越来越少t-t 第29章 杀人 「柱、柱子……」泥鳅哆哆嗦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这可怎么办啊?」 柱子牙齿也在打战,发出咯咯的声音,听着都令人牙酸。 「他、他自己摔下去的……我们快走!」柱子往后退了几步,结结巴巴的说。 [放屁——]齐遇气得爆粗口,[救他呀——说不定还能活!!!] 可能是胸中涌溢的愤怒使得齐遇感觉到禁锢的松动。 下一瞬,他占据了柱子身体的主动权。 他来不及感受,就勐地向前,翻身贴近山坡,像壁虎一样灵活地爬了下去。 好在山坡虽陡,但还是有许多岩石可以下脚,他很快到了大壮旁边。 「大壮!大壮!你坚持一下——」齐遇喊道,他小心地将大壮翻过来,发现他的脸已经血肉模煳了,有砂石甚至嵌入了他的血肉中,看着万分可怖。 第55页 齐遇只恨现在无法使用灵力治疗他,他只能简单地将他的伤口包住。「你撑住——大壮!」齐遇大声地喊道,「我马上带你去看医生!」 他将大壮背在身上,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他哆嗦着腿站了起来,他朝着傻愣着的泥鳅喊道:「站着干什么!叫人啊!」 「哦……哦!」泥鳅这才恍然大悟,他不知道柱子为什么要救大壮,但他一向听他的,连忙往村子里跑去。 齐遇艰难地背着大壮往上攀爬。 这太难了,柱子的身体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他虽然像个小牛犊子,但依然无法背负着一个男孩向上爬。 他的手很快磨出了血,但他就像感觉不到痛一般。 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这个可怜的人。 他再一次从山坡上滑落,因为双倍的体重,他跪在石头上的膝盖早就被磨破了。 小路上传来慌乱的脚步声。 有救了—— 然而下一刻,他感觉到腿部一抽,他从梦中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粗喘起来,那种紧迫感还停留在他的心间。 他看到趴在他对面的齐沭,齐沭还紧闭着双眼。他的睫毛不安地抖动着,像是遭受什么痛苦。 齐遇很想将他叫醒,又怕打断了他的梦而获得不了更多信息。 他纠结了一下,还是准备叫醒他。 谁知手刚伸出去,齐沭蓦然睁开了眼睛。 齐遇被吓了一大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去。 齐沭则淡定很多,在看清来人之后,他眼神中的凌厉瞬间消无。 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新的一天开始了。 为了防止白天快速流逝,两人一边向大壮家走去,一边交流自己做的梦。 齐遇像机关枪一样噼里啪啦地说话,还夹杂着几声对柱子和泥鳅的痛斥:「那两个小王八蛋,真是太坏了!!!」 齐沭若有所思,他在梦中的视角很奇怪,他清醒着,却不知道自己附身的人是谁。 『他』的脑海很乱,齐沭得不到什么有效的信息。 从这个人的视角中,天地只有黑白两色。 『他』显示趁着夜色出门,去村子里偷鸡。『他』动作熟练地矮身,向前一扑一滚,就牢牢地将一只大公鸡抱在怀里。 画面一闪而逝,『他』很快来到一片峭壁边,将鸡的喉咙割开,黑色的血流像是一条长蛇,爬上了峭壁。 『他』神经质地念叨着齐沭听不清的话,鸡血源源不断地被峭壁吸收,鸡扑腾了几下,很快死去了。 『他』将死去的鸡捡起来,开始拔毛,然后生生吃掉—— 画面再转,是『他』蹲在地上,在桃树下刨着土。 一个土封住的罈子,『他』将罈子挖了起来。 迫不及待地敲去泥土。 「孩子他爹——孩子他爹——」从屋内传来女人的唿喊,但是他没有管,继续敲开罈子。 罈子一打开,一股血腥味和鸡毛的味道扑鼻而来。 是一罈子鸡血。 『他』嗓音模煳地笑了几声,将手伸进了罈子,摸出一块颜色奇怪的石头来。 石头有半个手掌那么大,但因为视线里只有黑白两色,齐沭也分不清那石头的质地,只觉得有点像玉。 『他』将玉在身上擦了擦,欢天喜地地冲进了屋子。 屋子里躺着一个女人,她的脸颊消瘦,但透着一股温柔。 『他』将石头塞进那个女人的手里,石头上应该有很大的腥臭味,但女人没有嫌弃,她扯来旁边的布巾将石头擦干净。 又轻轻地吻了一下『他』。 齐沭能感觉到『他』的欢欣,从心脏鼓动处起,流遍了四肢百骸。 到这里已经很明显了,『他』是大壮的疯子爹,而女人则是大壮的娘。 接着他便醒了。 齐沭说完后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那疯子是个天生的阴阳眼。 许多阴阳眼都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但他又很倒霉,因为见到鬼魂而被人当成疯子,久而久之也就不清醒了。 公鸡应朱雀,天生克制阴邪。 鸡血阳气重,画符会有很好的功效,而雄鸡的喉间血则是阳气最重的地方。 疯子将公鸡在峭壁下割喉放血,应该是知道峭壁下镇压了什么鬼东西。 而这鬼东西——最大的可能,就是勾狁! 他没有对齐遇说出勾狁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吞噬人类仇恨和恐惧等负面情绪的恶鬼,并且强调了这恶鬼非常兇残。 那石头或者说是玉,则在鸡血里泡了很久,又埋在阳木桃树之下,有驱邪的功效。 有那玉在手,女人不会被寻常阴气所扰。 走过弯弯曲曲的小路后,齐遇二人很快看见了峭壁下的一座小木屋。 木屋甚是破败,连院子墙都不是石头或者泥巴彻的,而是歪歪扭扭的树枝撘成的简易篱笆。 齐沭先是看了峭壁一眼,和疯子眼中的一样,峭壁很是光滑。 齐沭走过去仔细观察起来,但是没有任何发现。 二人又走进了屋子。 屋子里躺了一个女人。 这是白天里他们看见的第一个人。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齐沭曾在疯子眼里见过。 她头上围着蓝色绣花的头巾,齐遇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正是他在柱子娘身上时看过的女人。 第56页 那个女人躺在屋子里,身边还放着一个襁褓。 不同的是,那时的女人笑意盈盈,一双眼睛流动着温柔。 而现在,她的眼睛蒙着一层白翳。 正是大壮他娘。 她声音嘶哑的开口:「这么多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能来。」 二人没有吭声。 她也不在意,继续说:「村子还在吗?」 「前段时间摇得可真厉害啊。」 她的声音喑哑而温柔,像是在哼唱摇篮曲。 然而她的话却让人毛骨悚然。 「不在了也好,不在了干净。」 齐沭开口道:「这一切都是你的梦境。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我们都在你的梦里。」 女人低低地笑了出来:「对呀,都是我的梦。」 她像是呓语一般:「好的,坏的,都是我的梦。」 「那你现在为什么要出来?」齐沭问。 「因为你。」她转头『看』向齐遇,夸赞般地说道,「因为你是个好孩子。」 然而她空洞的眼神看得齐遇发毛。 「好孩子,和我的大壮一样的好孩子——」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悽厉,「但是好孩子——是活不长的啊——」 她的声音像是泣血,仿佛要刺破齐遇的耳膜。 黑气像是雾一样的吞噬了所有光线。 果然,下一瞬,齐遇又陷入了睡梦之中。 他睁开眼睛,发现院子外面全是火光。 村民们都举着火把,拿着锄头沖了出来,围在他家院子外面。 他也沖了出来。 凭着瘦小灵活的身体他蹿进了人群里面,站在中间的是个壮实的汉子,他拿着一把带血的铁锹,不断喘着粗气。 所有属于这个身体的记忆一下进入他的脑海。 院子里的是他爹。 而他是泥鳅。 他看着父亲黑红的脸颊,有些害怕地问道:「阿爹、阿爹——怎么了——」 他爹僵硬地回头看着他,嘴唇哆嗦着。 他的目光向下,看见了躺在地上的男人。 是疯子! 疯子的脑袋上有碗大个破口,正源源不断地冒着血。 村里的李大夫蹲在地上,连连摇头:「我救不了,救不了——」 他爹的嘴唇哆嗦着,听到这里,手里带血的铁铲一下落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声音。 泥鳅吓得一哆嗦。 他知道,他爹杀人了—— 村民纷纷攘攘的议论声涌进他的耳朵。 「原来是这疯子偷的鸡!该死!」 「又是这疯子,偷了我们多少鸡啊——」 「死了也活该!」 「啊,话不能这么说吧,好歹一条人命呢!」 「泥鳅爹平时多好的人啊,肯定也不是故意的!」 「哎——别说了别说了,等村长来了再决定吧!」 「村长来了——」有人高唿一声。 村长——也就是柱子爹,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他喘着粗气,很是急切。 「泥鳅他爹,是你打的吗?」村长问道。 泥鳅爹这么壮实的一个人吓得直哆嗦:「我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有人偷我家鸡,心里气得慌,就想给他一个教训。」 「我、我发誓我没有想杀他——」 开始有平时和泥鳅爹关系好的村民出声:「哎,就是,这疯子偷了我们多少鸡啊!」 「泥鳅爹也没想杀他,他都开口喊了『抓偷鸡贼』!我们都是听到声音才跑出来的。」 「肯定是这疯子反抗呗,偷了鸡被发现了还不放手——这不是找死吗!」 「当初村长就不该收留这一家子!」人群里有人高声喊道,「偷鸡摸狗的死了也是活该!」 这村子就这么大,大家都一起长大,感情自然是不错,这疯子一家是外面来的,一个疯一个瘫,若不是村长好心收留,分了快地给他们,他们哪儿活得下来。 而且这物资匮乏,一只鸡值好些钱呢! 众人义愤填膺,村长为了平息民怒,也就草草罚了泥鳅爹三年收成,说是给大壮一家。做补偿 泥鳅透过层层人群,看见大壮就那么站在山坡上,直勾勾地看着这里。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的戏份变少了,今天领盒饭的时候导演都没发鸡腿qaq 请小可爱们收藏一下凉凉的弱鸡作者【躺平流泪】蟹蟹~ 我惊了,我一个小窒息竟然被盗文了??? 内心复杂。 脑子里钻出好多小脑洞,但还是得把剧情肝完t-t 第30章 恶鬼 泥鳅看不清他的眼神,只觉得心里发寒。 他爹就死在这儿,他竟然不过来看看。 下一刻,齐遇的视线陡然飞升,他变成灵体的状态,随着村长一行人一起,来到了大壮家。 脱离了泥鳅的身体,齐遇才清醒了过来。 他刚才应该是以泥鳅的视角看到了疯子被打死的过程。 然而此次的泥鳅和上一次梦中的泥鳅有很大差别。 而且柱子爹竟然就是村长! 而齐沭又是在谁的身体里? 他来不及细想,村长已经快走到大壮家了。他连忙跟上,生怕错过了信息。 大壮家里只有大壮娘,她家离得偏远,村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没吵醒她。 第57页 她正睡着,突然听到有人敲门,她发现丈夫不在身边,又没办法下床开门,急得直喊「大壮、大壮——」 大壮一路小跑跟在村庄后面,他一个健步冲上来拦住村长,低声说:「别给我娘说——他死了就死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恳求和冷漠。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混杂在他的声音里。 他恳求村长不告诉他的娘。 而对父亲的死冷漠以对。 村长诧异地看他一眼,将他拨开:「小孩子能做什么主。」 此时的大壮只有十一岁,还没有长高,瘦瘦小小的,确实不能让村长听他的。 村长推开门,因为大壮是一个人熘出去的,所以门并没有上门闩。 他很容易就走了进去。 村长低声道:「大壮他娘……我来说一件事,你别着急……」 村长低声说了噩耗,齐遇看见女人脸上已经毫无血色了。她木着一张脸,什么反应都没有。 村长把泥鳅爹赔的钱放在桌上,拍了拍杵在门口的大壮说:「好好照顾你娘。」 后面的画面像是快进。 女人一直哭一直哭,最后眼睛里流出了血。 她的眼睛蒙上一层白翳,别说继续做针线活,她连桌子上的茶杯都看不见了。 大壮在一旁手足无措,他用瘦弱的胳膊抱紧她娘,低声安慰道:「娘,别怕,还有我。」 女人已经看不见了,她睁着蒙着白翳的眼睛,将大壮抱在怀里,低声道:「对,娘还有你——」 透着温柔和偏执,像是握紧了最后一根稻草。 然而,没有鸡血的补充,石壁上渐渐有了裂缝,飘在空中的齐遇能看见有源源不断的黑气从里面冒出。 他从齐沭口中得知了这个恶鬼,心里很是不安。 上帝视角让他知道了很多信息。 他看见黑气不断缭绕在大壮家。 因为这是整个村子里负面情绪最重的地方。 憎恨、恐惧、痛苦。 这让恶鬼感到满足。 他越发壮大。 但他还需要更多。 他需要先摧毁这个女人。 而摧毁这个又瘫又瞎的女人,非常简单,就是杀了她的儿子。 可惜那块玉石,一直保护着大壮家,黑气几次试探后,都被玉石发出的红光弹开。 大壮娘不断摩挲着这块玉石。 她觉得这是男人留给她的最后一点纪念。 然而大壮对此恨之入骨。 他恨这个疯子偷鸡摸狗,恨这疯子疯疯癫癫。 身为一个丈夫、身为一位父亲,他什么都没有做到,只能给他的妻子儿女留下骂名。 在又一次看见大壮娘摩挲着玉佩时,大壮怒吼出声:「你不要想他了!我会好好照顾你!」 他摔门而去,回来时却塞了两颗糖给她。 「娘,我去采菌子了!能换可多钱了!」 再然后,就是柱子、泥鳅和大壮采菌子撞上的那天。 只是没有了齐遇,而是多了两根黑色细线。 两根黑色细线的一端是石壁,而另一端则附着在柱子和泥鳅身上。 它能操纵人的情绪,把恶念放大—— 这是齐遇仔细观察后发现的。 这些细线常常附着在一些村民身上,而这些村民就会因为一些小事而大打出手。 事情的发展可想而知,大壮摔下山坡,在挣扎了数小时后,死了。 而柱子爹为了庇护自己的孩子,自然说是大壮捡菌子时不小心摔下去摔死的。 这个又瘫又瞎的女人如何知道真相。 大壮娘,她疯了。 可惜她的眼睛再也流不出眼泪了。 她再也不相信这块能庇佑他们的玉石,若非这块玉石,大壮就不会去采菌子,不採菌子,也就不会摔落悬崖。 她抬手将玉石往地上一摔—— 玉发出破碎的声音。 溅出晶莹的光。 起初,还会有好心的村民给这个失了丈夫、失了儿子的女人送去粥饭,柱子娘就是这样一个热心肠的女人,她可怜她孤苦无依,又没有独立生活的能力,有时还会在粥里卧一个鸡蛋。 然而,恶鬼怎肯放过她,放过这个村庄? 他将黑气系在每一个村民身上,操纵他们的情绪。 渐渐地,所有人都遗忘了这个残废的女人。 热心的柱子娘、心怀愧疚的泥鳅爹……所有人都忘记了这个女人是因为他们而走到了这一步。 不过她也不想活了,她就安静地躺在床上,蒙着白翳的眼睛空洞地看着屋顶。 飢饿是一种难以忍耐的感觉,即使她心如死灰,但她的身体还是活的。 夫丧儿死,茕茕己身。 而自己这又瘫又瞎的身体,甚至让她无法给他们扫墓,燃上一炷香。 在玉石碎裂以后,女人濒死,恶鬼终于无所顾忌,他找到了女人。 给她看了所谓的「真相」——那些他一手操纵的真相。 不出所料,丈夫被殴打致死的模样,他紧扣在地里的手指刺破了她的心。 而她的儿,她的大壮——即使瞎了几年,但一个母亲还是能一眼认出她的儿子。 她看到他被村子里的人鄙夷,被小儿呵斥;看到他瘦弱的身体背着大竹筐在林子里穿梭;看到他卖菌子换来钱的喜悦;看到他悄悄把大米赶在她的碗里,自己就啃点红薯,晚上饿得起来灌凉水果腹…… 第58页 这是她的儿啊。 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最后却死在了山坡之下,尖锐的石子嵌入了他的眼眶。 摔下去后他并没有立马断气,他在地上挣扎着,挣扎着。 两个兇手却因为胆怯而逃跑了。 留下她的儿,在石子遍布的山坡上,挣扎了几个小时身体才变凉。 然后是村长,他道貌岸然地来到她家,装作悲痛地告诉了她大壮的死讯,还给她了十元钱,当作村里给她的抚恤金。 狗屁的抚恤金! 他想用十元钱买她儿子的一条命! 他想用十元钱来宽慰自己的良心! 齐遇听见恶鬼轻轻地问女人:「恨吗?」 这是一种极其奇异的声线,并不喑哑阴森,甚至很是温柔动听。 「你需要我的力量吗?」恶鬼问道。 他像是一个好心的人,友善地伸出援手。 但女人很冷静,她问道:「你想要什么?」 恶鬼轻笑两声,像是嘲笑女人高看了自己的价值:「你觉得你还有什么能失去的?」 是的,她确实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一条烂命,若能换得仇人陪葬,也不足惜。 恶鬼低声说:「你得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我没有心甘的一天了。」女人自嘲道,「但是我自愿献出灵魂来换仇人一死——」 她是个残废,只凭自己甚至走不出这道门。 但她绝不让自己的儿白死。 火烧一样的黄昏,天边被抹了残血。 这栋紧挨峭壁的小屋子爆出沖天黑气。 黑气吞噬了仅剩的光线,干完农活回家的男人被吞噬了,在屋里生火做饭的女人被吞噬了,背着箩筐采菌子的孩子被吞噬了,连村口一踱一踱捉虫吃的公鸡也被吞噬了。 如此这般,整个村庄都陷入了长眠。 人们在日復一日的梦中死去。 然而他们的尸体不会腐坏。 白天,他们就重复着之前的生活,播种,采菌,丰收,餵鸡。 夜晚来临,这些死魂就会再一次经歷村子被吞噬的恐惧,会感受到身体变得僵硬,会意识到自己早已死去。 而女人则是梦境的主人。 她一个人用村民编织着梦境。 发生过的,没有发生过的。 像人无法控制自己梦中的走向一样,她也控制不了梦中的情节。 不管怎样,平静的白天、愉快的白天都会在夕阳落下后打破。 她的大壮一次次死在了她的梦里。 这是恶鬼的诡计。 他以人类的负面情绪为食。 噩梦周而復始,恶鬼源源不断地得到了整个村子的仇恨和恐惧。 而女人一次次得知儿子死讯时的痛苦则是他最爱吃的点心。 他很快强大起来,离开了这片村庄。 只留下这个半人半鬼的女人和一村子的尸体。 不断地重复着噩梦。 山体垮塌是意外,泥石流裹挟着二十几具尸体沖向山下。 人们意外地发现了这个村庄。 齐遇二人的到来更是意外。 他们闯入了女人的梦,甚至扮演了角色。 梦的方向发生了偏差。 大壮活了下来。 女人欣喜不已。 她所有的梦里,没有一次,大壮是活下来的。 齐遇在这漫长的梦境中束手无策。 梦闪得很快,像是倍速播放一样。 但是他没有找到齐沭。 梦中的画面开始反覆闪现,丈夫死后女人声声泣血的哀鸣以及玉碎时溅起的晶莹粉末不断重复在齐遇眼前。 恶鬼走后,齐遇气得咬牙切齿,又不忍心再看这悲戚的画面了,他不断朝着恶鬼消失的方向闯去,然而魂体的他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去改变这个局面。 他被囚禁在了这个梦里。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的小剧场菌出走了 第31章 还原 而另一边,齐沭却没有陷入沉睡。 黑暗裹挟了整间木屋,在齐遇倒下的一瞬间,齐沭将他揽在怀里。 齐沭睁着眼睛,然而什么也看不见。 人类过于依赖视觉,全然的黑暗会让人心生恐惧。 怀中人温暖的身体像是一个锚点,定住了他的心神。 不止是齐沭能给齐遇安全感,齐遇也能给他。 「你不让我进去。」齐沭开口问道,「因为我很特殊。」 这句有点自恋的话被齐沭用平淡的口吻说了出来。 「或者说并不是你不让我进入,而是梦境排斥我。」齐沭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四周像是非常空旷,以至于他的声音也变得悠远。 女人没有回话,齐沭继续说道:「第一个梦里,你就觉得奇怪,因为大壮,也就是我活了下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 在梦中,他一个人在黑暗中跑了很久。 狭窄的山路是七拐八弯,但他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他却没有撞上石壁或掉下悬崖。 他猜测是因为梦的主人,也就是女子,想多看看自己的儿子。 「第三个梦里,我是你丈夫。这也几乎不可能,因为你丈夫早死了,魂体已经被阴差带走,他和大壮一样不属于你可以使用的『素材』。」 「梦中你丈夫的行为,是在镇压勾狁,当然,勾狁没让你看到过。所以这份梦境或者说是记忆,是我带来的,或者说梦境由于我的干扰,显现出来的。」 第59页 「于是梦境排斥了我,它,或者说是勾狁留在你身上的烙印,不愿让我再给你带来更多的消息。」 女人还是一声不吭,但齐沭知道她就在这里。 他并不着急,继续说道:「那块玉石本来可以庇佑你们,但你摔碎了它。」 「然后勾狁找上了你。」 「你很久没有出过屋子了,对村子的记忆变得模煳,所以除了关键地点『泥鳅家』、『村子外的小路』和『柱子家』是清晰的,其他的地点都是一闪而过。而这些关键地点是勾狁给你『看』的。」 「是他传达给你的『真相』。也是让你最为痛苦的三个场景——大壮爹的死、大壮的死和村长为了包庇自己的孩子而撒的谎。」 齐沭敏感地察觉到黑雾开始涌动起来。 他没有管女人翻腾的情绪,声音平稳地道:「你没有觉得奇怪吗?」 「很多村民的性格都变了。」 「在第一个梦里,泥鳅是个有些胆小的人,而第三个梦里他却能做出侮辱别人的事。」 「在第一个梦中,我和齐遇都没有自身的记忆,所作所为完全是人物本身的性格。你不了解泥鳅和柱子,但是大壮的反应你也看不出来吗?」 齐沭虽然外表看着温文,但实际上却是倔强得很,若他有一点意识,就是饿死,他也不会吃那个鸡蛋。 但大壮再老成,也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长着身体却又常年吃不饱饭,一个鸡蛋对他的诱惑是非常大的。 所以他推测第一个梦中的所有人都是按照原有性情行事的。 勾狁是极恶之鬼,捉鬼师没有一个不知道的。 只是他消失了近千年,大多数捉鬼师都将它视作是传说。 然而祁门的核心人员知道它确实存在。 而齐沭,应该是知道得最多的。 毕竟…… 齐沭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无名指。 勾狁以负面情绪为食,每一个被勾狁吸食过负面情绪的人,右手无名指上都会出现比一个针尖还细的小点。 位置不尽相同,这些人可能只会以为自己多了一颗小痣。 但负面情绪并不会因为勾狁的吸食而消失。 反而会使人更加悲观、暴怒、善妒,勾狁会加剧人的情绪波动——将人变成他食物的温床。 同时,勾狁也可以将负面情绪施加给他人,让他们变得暴怒或者满怀恨意。 齐沭怀疑,柱子、泥鳅、泥鳅爹甚至村长都被勾狁施加过负面情绪,让他们性情大变,继而造成悲剧。 而女子,应该也不是对此毫无察觉的,她对村民比如柱子娘还抱有幻想。 齐遇第二个梦中出现的坐在屋子里戴着蓝色头巾的人正是大壮娘。 这是她内心深处的期望。 即使是瘫子,也能交上朋友,几个人一起在下午干活、一起聊天说笑。 而身边的孩子,是她因为丧夫丧子而臆想出来的。 再有一个孩子,说明丈夫没死。 而且,第二个孩子相当于一个自我保护机制,能很好地抵御住失去独子后铺天盖地的悲痛。 这是她过于害怕失去大壮而产生的期望。 屋子里的黑气如来时一般迅速褪去了,仅限于这间屋子,窗外依然是如深渊一般无尽的黑色。 女人斜倚在床榻上,她还裹着蓝色碎花的头巾,蒙着白翳的眼睛飘忽不定。 「你们是最大的变数。」女人说,她的眼睛无法流露出太多情绪,「你身上有『它』的气息,所以梦对你的禁锢最少。 她低声嘆息:「少到让我看到了别的东西,那些『它』不让我看的信息。」 齐沭也发现了这一点。 三次梦中他都是关键人物。 第一次,他是大壮,因为他和齐遇的突然参与,打断了勾狁对梦境的控制,梦中的情节是按照人物本身的性格发展的。 第二次,他是村长,村子里发生的两件大事需要他的参与,一是大壮爹偷鸡被泥鳅爹打死,村长需要前去主持场面;二就是柱子把大壮推下悬崖,作为一个父亲他选择包庇了自己的独子。 梦中的麦子暗示着是秋天,而采菌子是在七月,所以排除事件二。 那么村长前去只能是解决第一件事。 然而勾狁残存的意识为了不让他知道更多的信息,而让他提前醒来了,并且干扰了他作为村长时能翻阅的记忆。 第三次,他是女人的丈夫。这是最为关键的一个人物,疯子是天生的阴阳眼,他发现了勾狁,也许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知道那不是好的东西。 他用公鸡血增强了石壁上原有的封印——石壁能自己吸走公鸡血,说明那个封印非常复杂,齐沭不认为一个疯子能画出来。 而且能将勾狁镇压住的封印,绝对是大能所画。 要知道,一点公鸡血是不可能伤害得了勾狁的。 勾狁一定受了重伤。 而这个村子是他復甦的开端。 然而疯子穷得家徒四壁,是无法获得那么多公鸡的。 他只能偷。 他也隐隐察觉到勾狁的强大,他知道勾狁早晚会出来。 他虽然是个疯子,但还是害怕祸及家人,于是他将玉浸泡在公鸡血里,又放于阳木之下,想要保护家人。 可天不遂人愿,一场意外让他死去了。 石壁没有了公鸡血加强封印,勾狁从封印里出来了。 第60页 他得获得更多的食物。 于是勾狁把目光投向了女人。 勾狁擅长玩弄人心,他一定知道丧子之痛永远能击垮一个母亲。 接着悲剧发生了。 只要那玉一碎,吞噬了女人许多负面情绪的勾狁就能将女人转化为「梦魇」。 一位捉鬼师笔记曾记载,将人转化为「梦魇」,是勾狁为吸食人类负面情绪的一种手段。 他操纵着「梦魇」不断重复着最为害怕、最为憎恨的场景,以获得源源不断的食物。 低级「梦魇」编织噩梦的素材是自己的记忆和想像,而女人,已经属于非常少见的高级「梦魇」了。 她控制了整个村子的死魂,将死魂作为自己梦境的素材,她日復一日地操纵他们,使他们重复着村子覆灭那天的噩梦。 而她自己,也重复着最害怕的场景。 就算有过短暂的美梦,也会在黄昏时打破。 简单地讲,整个村子都沦为了勾狁的食物。 村民化为的小「梦魇」好比配菜,而女人则是他的主食。 在没有看到第四个梦的情况下,齐沭已经将事情推测得八九不离十了。 齐沭丝毫不惧地直视着床上的女子:「你该让他醒了。」 「你的仇人不是我们,而是勾狁。」 「那又如何?」女人笑出声来,「我已经什么也没有了,多两个人陪我多好啊。」 二十多年的噩梦将女人原有的善良温柔全数磨尽,她连全村人的性命都取了,难道还在乎两个陌生人? 齐沭握紧双手。 他们现在很被动。 因为是在女人的梦境中,他驱邪的手段都无法使用。 勾狁留下的鬼息则成为梦境运转的法则,女人是操纵游戏的玩家,玩家虽然不能打破游戏法则,但是能选择游戏的玩法。 而他们只是素材,就像游戏里的npc一样。 对——鬼息! 他体内的阴气不能用,但不代表这鬼息不起作用。 实际上,鬼息已经潜移默化地改变了许多游戏规则——比如说,让女人看到她的丈夫。 唯一的问题是,齐沭没有主动使用过体内的鬼息。 这鬼息就像是蛰伏在他体内的巨蛇,和阴气、戮邪三者互相制约。 他对阴气如臂使指,然而鬼息却从没有动过。 因为关于此的记忆太过惨烈,他对鬼息充满厌恶。 这是勾狁在他身上种下的□□。 他不得不时刻担心鬼息会作祟,像那次一样占据他的思维,造成无法挽回的局面。 可是,若不用鬼息,他们怎么出去呢? 枕在他腿上的齐遇开始不安地动起来,他不时地扭头、蹙眉,然而却睁不开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小声的):我觉得齐沭有点自恋。 齐遇(扬声):齐沭,嘎嘎说你自——唔—— 齐沭:? 嘎嘎(伸手捂住):没啥没啥! p.s:谢谢小天使们的营养液!!!还不是很熟悉jj后台,我前面的章节都忘了勾感谢t_t 但是小天使们的鼓励我都有接收到~ 感动ing 我是个话痨【doge脸】 第32章 鬼息 调动鬼息很难,它和阴气不一样,齐沭身上的阴气是因为魂魄不全而造成的,算是他自己的东西,而鬼息是勾狁种在他体内的,像是最狡黠的蛊虫一样,流窜在他的血液里、蛰伏在他灵魂中。 齐沭只能凝神,仔细地搜寻它。 这种试探激怒了鬼息,刺入灵魂的疼痛使齐沭微微战慄起来。 即使他现在身处梦境,这种疼痛依然如影随形。 梦境里潜在的规则是由勾狁的鬼息维繫的。 有丝丝缕缕的黑气从窗外飘进来。 同源的气息勾结吸引,黑气围绕着齐沭快速旋转,发出破空的咻咻声,这诡异的动静惊扰了女人,她睁着无神的眼睛盯着齐沭。 「你是『它』!」女人尖声叫道。 她对梦境的控制逐渐失灵,就像是玩家无法操纵出现bug的游戏。 齐沭没有回应。 他现在全部的精力都投注在了他的体内。 他体内的鬼息源源不断地吸收着梦境里的鬼息,这使『它』变得猖獗,体内微妙的平衡被打破。 他甚至在灵体的状态感觉到了双眉之间的灼烧感——是戮邪。 而另一边,山林里。 「齐哥——齐哥——」李续戬半跪在地上,大声地唿唤齐沭,然而倚在树干上的齐沭依然昏迷着。 齐遇也是一样的状况。 李续戬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明明没听到任何动静,但为什么一觉起来守夜的二人仍在昏睡。 赵舜麒抄着双手讽刺道:「这小子不是挺能耐的吗,怎么着了道啊?」 徐睿推了他一下,警告道:「舜麒你少说两句。」 谢思毅也蹲在齐遇旁边,双指合拢按在他的印堂处。 「回魂——」他念着口诀,然而齐遇还是没有反应。 「不是魂体出窍。」他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他好像就是在睡觉。」 「我去!」赵舜麒在一旁嚷嚷,「这两人是猪啊!」 李续戬回头瞪了他一眼,斥道:「你学了那么多年的捉鬼术都白学了吗!你睡觉能睡成这样?」 赵舜麒也就是随口一嚷嚷,表达一下不满情绪,被李续戬一吼就不吭声了。 第61页 一旁的徐睿轻声说道:「有可能是遇着『梦魇』了。」 赵思毅点点头贊同了他的观点。 李续戬心里却有些发慌,他知道齐沭的能耐,寻常梦魇是不可能魇住他的。 若真是梦魇,这梦魇不知道得有多厉害。 突然之间,齐沭的身体变得冰凉,与之相对的,是他灼热的眉间。 四人都是一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思毅动作最大,他蓦地从背后抽出木剑来对准齐沭。 「走开!」他对蹲在一旁的李续戬大声喊道,「这人身上有恶鬼的气息——」 他是此任祁门门主的关门弟子,是最杰出的小辈之一,虽然年纪轻轻,但他在这四人中却是见识最多也最敏锐的一个。 然而他的桃木剑——琰鬼憷却在靠近齐沭的一剎那,断了。 巨大的冲力使得他有些狼狈地倒退几步。 他手里握着半截断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琰鬼憷是师父所赠,是师父年轻时用过的桃木剑。 桃者为五木之精,镇宅辟邪、斩鬼纳福。 更别提这把桃木枝取自灵隐寺前六十年不开花的「公桃树」。 寻常鬼怪莫说是被它碰到,连靠近都会魂飞魄散。 他拿到后,每日用兹水擦拭,可谓爱不释手。 然而这把剑,如今却轻而易举地断了。 仅仅是因为靠近了这个男人。 「我去——不是吧!」赵舜麒发出一声感嘆,但看到谢思毅难看的面色时声音不自觉压低了。 李续戬也是被眼前的状况吓了一跳。 他连忙向外滚了两圈,拉开与齐沭的距离。 齐沭周身缭绕着黑气,这些黑气快速旋转,像是风刃一般咔嚓一声将齐沭身后倚着的大树拦腰折断。 来不及多想,李续戬几步上前把躺在齐沭不远处的齐遇给拉了过来。 乖乖,若是被继续扩大的黑气给搅了进去,这孩子不得被打成肉泥! 谢思毅掏出师父给他的黄符,夹在指尖的黄符无火自燃,一个战意凛凛的杀字倏地浮现在空中——祁门杀鬼咒! 其中强悍的杀意使得徐瑞和赵舜麒都不由倒退一步。 李续戬大喊:「你疯了!他会死的!」 祁门杀鬼咒与普通杀鬼咒不同,并非用硃砂写成,而是用一种叫炎陨的石头磨成粉末后画成。 炎陨可引天火,而且数量非常稀少,并且能用炎陨成功画符的捉鬼师也是寥寥无几,因为炎陨性烈,不好驾驭,下笔时容易「蹿」,而画符又是个精细活,讲究一气呵成,即使是毫釐之差,也会毁了一张符纸。 这符咒也是谢思毅的师父留给他保命用的,只有一张。 若非他的琰鬼憷断成两截,无论如何谢思毅也不会用上这张符纸的。 那金色的杀字碰上齐沭周身的黑气,发出如金属碰撞般的声音。 黑气凝固一瞬,正当谢思毅大喜之时,金色的杀字竟像是融化一样颤动起来,变成一条金色的长蛇,黑气也凝实了,凝成一股黑线,两者缠斗起来。 缠斗之间掀起巨风,周围的砂石尽起。 四人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瞬,齐沭的眉间冒出一柱红光,像一把出窍的宝剑,倏地将金黑两条大蛇钉在地上。 瞬息之间,红光乍盛,两道气息就像被吞噬般再无身影。 待风沙停住,四人睁开眼睛。 发现齐沭一个人安静地躺在地上。 若非地上的残根断剑,所有人都会以为刚才的一切是一场梦。 哦,对,还有齐遇一脸的灰土。 林间一片寂静,良久未有人言。 幻境之中,齐沭也不好受。 他体内的鬼息前所未有的兇勐,而眉间的戮邪也十分活跃——这是他第一次清楚地感知到他的体内确实埋藏着名剑戮邪。 因为勾狁气息不断被抽入齐沭体内,女人失去了对幻境的控制。 在又一次朝着勾狁消失方向冲去的齐遇终于打碎了将他禁锢在村子里的无形结界。 强大的惯性让他向前扑去,下一瞬他勐地睁开眼睛,就见齐沭线条流畅的下颌。 他的头枕在齐沭腿上。 他直起身体,发现齐沭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的眉心有红光隐现,而周围黑气缭绕,黑气不断从窗外抽进来,像是蚕丝一般,丝丝缕缕而不断绝。 窗外也不再是深不见底的黑,变成了天阴转晴时的晦暗。 此时的齐沭似是处于什么非常关键的时期,他不敢上前打断。 床上躺着的女人更是齐遇大吃一惊,随着黑气不断在齐沭周围凝实,女人的法力像是被吸走了一般。 她的容貌比齐遇昏睡前所见的苍老许多。 原本轮廓柔和,五官秀美的脸像是脱了水的葡萄一样变得干瘪暗沉。 失去胶原蛋白填充的皮肤皱缩起来,松松垮垮地覆盖在脸上,露出颧骨的轮廓。 而那双眼睛更是骇人,被白翳覆住的眼睛像是不新鲜的死鱼眼珠,嵌在深深凹陷的眼窝里。 她逐渐失去身为「梦魇」的法力,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完成了二十余年甚至更多时间的衰老过程。 她发出声音粗嘎的喘息声,让人怀疑她身体里的不是肺,而是一个破风箱。 「你……是『它』,你是『它』!」她再也不能感知到二人的准确位置,只是伸出手指向齐遇二人所在的方向。 第62页 随着肌肉的迅速萎缩,她的手指像是鹰爪一样勾起,渐渐地,她不在咒骂齐沭,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虚空。 「大壮,大壮你来了……你来接娘了。你别怪娘……」她的声音依然粗嘎,像是被磨砂纸打磨过,然而语气中充满了温柔和小心翼翼。 「他不怪你。」齐遇声音低低地开口,「这不是你的错。」 在梦境的最后他反覆看到两个画面,是女人心中过不去的执念。 这个原本心地善良的女人,直到最后,最憎恨的人都是她自己。 若非她哭瞎了双眼,她就还能做些针线活换钱,她的绣工在村里都是有名的,有人出5元钱想买那只曾被她丈夫夸赞过的蝴蝶。 如此,她的儿子也不会为了挣钱养她这个废人而去捡菌子,也就不会与他人发生争执而落得惨死的下场。 而那玉…… 是她丈夫留下来的最后的东西。 如果,如果没有摔碎,她不会被勾狁所惑,造成全村人惨死的境况。 她当然也恨勾狁,也恨村里人。 但偶尔,她也会想起她和丈夫刚来这个小山村时的场景。 她的丈夫是个疯子,他的亲生父母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也受不了嘴里鬼呀怪呀的大儿子,做主用几元钱给他买了个媳妇,也觉得仁至义尽了。 后来父母死去,小儿子接手家产,更受不了拖油瓶似的大哥大嫂,给了他们十块钱做盘缠,就将他们赶了出来。 一疯一瘫,能做什么? 她知道她的丈夫虽然有些疯疯癫癫的,时不时说些吓人的话,但是是个内心柔软善良的好人。 他不知从哪找来一个破烂的小板车,她就躺在上面。 两人一起走了好多路。 两人翻地里剩下的稻穗儿红薯,也摘过野菜野果,日子其实过得很苦,飢一顿饱一顿的。 她是天生的残疾,没有出过远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潺潺溪水,第一次看过山林里的秋叶,第一次躺在旷野上看见漫天的星辰。 她也曾在上山时从小板车上滑落,她的丈夫急着去扶她,小板车就骨碌碌地往后退。 他的丈夫又想将她抱起,又想去抢救那辆岌岌可危的小板车,急得憋红了脸,两头都顾不好。 她其实摔得挺疼的,但是那一天却坐在地上笑了出来。 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多畅快的笑声啊,她自懂事后就没这样笑过了。 她的丈夫傻愣愣地看着她,半晌从地上揪起一朵小黄花。 递给她。 他什么话都没说,但是她的心却什么都听到了。 后来两人来到这个小山村。 起先只是想讨点食,但村长看他们可怜,就让他们留了下来,分了一亩薄田。 她丈夫选择在峭壁边上住下,尽管地方偏远,但她想着离得远也好,丈夫不会受到嘲笑或者屈辱。 而这里的村民内心很淳朴,帮助他们搭起了小木屋。 她心满意足。 有了丈夫,有了屋子,后来还有了孩子。 她什么也不缺了。 只是要做一个水晶杯很难,但是打碎它却很简单。 勾狁改变了所有的一切。 她死了丈夫,没了孩子,也没了善良淳朴的村民,最后,她连本心也失去了。 她最恨的,还是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续戬:我是不是本章mvp,如果不是我齐遇这小子就惨啦 哎写的时候有点心疼女人,她好惨哦 第33章 美梦 女人沉浸在她的思绪里,没有回话。 伤痛非一朝一夕所累,又怎会轻易被一句话抚慰。 「即使你没有哭瞎眼睛,没有摔碎玉佩,这个村子的命运也不会改写。」齐遇说道,「实际上,若非你丈夫拖住了恶鬼,这个村子早就覆灭了。」 恶鬼非常强大,即使只是回忆,他也能感觉到它如深渊般浓稠凝滞的气息。 生为妖,他听过不少恶鬼的故事,他清楚能吞噬情绪、操控人心的能力有多么强大。 比起吞噬其他鬼魂或者妖,人的负面情绪更易获得,而且可以制造。 人间有千千万万数不尽的人,而哪一个人敢保证自己会一生平顺,不遇半点坎坷,不产生半点负面情绪? 这很可怕,尤其是在现代社会。 人口比以往暴增数十倍乃至百倍,齐遇不敢想像这个恶鬼进入城市后的景象。 这简直是一点星火进了干稻草里! 齐遇感觉到女人的生命力如烟花一般迅速地凋谢了。 齐遇走上前去轻轻握住她的手,因为长年累月的卧病在床,她的肌肉萎缩得像干柴火。 齐遇握在手里感到触目惊心。 他回忆着梦里大壮的声音,轻轻地道:「娘,我来接你了!」 声音是变声期男孩该有的粗嘎,他加重握着女人的手的力道,像是撒娇般地说:「我和爹等你好久了!」 女人的身体开始颤抖,她本是哭不出来的,不知道为什么,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泪水冲破了女人深陷的眼眶。 「大壮,大壮,娘好想你!」她的手像是抽搐的鹰爪,几乎要嵌入齐遇的手腕。 「嗯,娘!我带你走——」齐遇轻轻地说,「爹也在。」 「阿顺,我变丑了,你会不会不喜欢我了——」女人像是遇见心上人的小姑娘,带着一点娇羞一点害怕和一点嗔怪。 第63页 齐遇换了一个男声:「不会,你还是那么好看。」 齐遇其实没有听过疯子的声音,他也不知道学得对不对,但是神智模煳的女人显然也听不出了。 她渐渐松开了抓住他的手。 那双蒙着白翳的眼睛缓缓合上了。 在痛苦中挣扎了二十几年的人,死前却是带着笑的。 幻境倒塌,齐遇终于睁开了眼睛。 蹲在他面前的李续戬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勐地向后一仰,差点把李续戬踹了一个跟头。 回来了! 「齐沭呢?!」齐遇勐地跳起来开始寻找齐沭。 李续戬一把把他拽住,差点被齐遇巨大的怪力带得摔在地上。 「别过去——齐哥现在不对劲!」李续戬大声地道。 「什么?」齐遇惊诧地回头。 看见二十余步外躺着一个身影,正是齐沭。 他的周围像是被颱风过境一般,大树拦腰折断,地上落叶残枝铺了一地。 更引人注目的是他周身缭绕的黑气——是鬼息! 和幻境中恶鬼一模一样的气息! 齐遇心里勐地一沉—— 为什么女人突然衰老致死,为什么他突然能从幻境里出来,难道是齐沭为了救他而用身体吸纳了鬼息? 齐沭还没有醒来,会不会是被永远地困在了梦境之中,成了下一个梦魇? 齐遇越想越是着急,几下挣脱了李续戬冲着齐沭跑了过去。 李续戬一个凡人哪儿拉得住一只精怪?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齐遇被黑气吞噬粉碎的样子。 然而说来奇怪,当齐遇靠近齐沭的瞬间,他眉心的红光大盛,黑气几乎在瞬息之间被红光笼罩,倏地消失了。 「齐沭——齐沭——」齐遇跪在齐沭身边,将他的身体抱在怀里,并轻轻拍打着他的脸试图唤醒他。 试了几次没有反应后,他也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了,低下头就往他口里渡灵气。 李续戬睁开眼睛就看到这样冲击性的画面。 大佬柔顺无力地躺在齐遇的怀里,而齐遇正抱着他心目中的大佬亲—— 卧槽! 这比他想的还刺激呢! 怪不得怪不得! 齐沭从来不让人进屋,但和这小孩儿竟然这样亲密! 原来不是什么远房亲戚! 是一对儿啊!!! 感觉自己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的李续戬迅速收回视线,在一旁噤若寒蝉。 正是因为如此,他没看见齐遇口中吐出的绿色灵气。 也幸好赵舜麒和徐睿不愿再和齐沭一道儿,甩袖下山去西面了。 而谢思毅更是愤怒,想要乘机除了齐沭,然而法力不足,桃木剑又断了,一气之下回师门禀报了。 不然,齐遇也许就暴露了精怪的身份。 没过多久,齐沭如鸦羽似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两下。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这样熟悉的画面好像已经有了好几次,每次昏睡醒来看见的都是这张无比熟悉的脸。 「你醒了!」齐遇惊喜地叫出声,连忙扶他坐了起来。 齐沭缓缓点头。 他的体内还存有异样。 他体内勾狁的鬼息……更为浓郁了。 而眉间余留的温度在提醒他戮邪的存在。 这把进入他身体后就像死了一样的名剑,原来是真实的。 隐隐灼热着,昭示着它的存在。 甚至能将更加浓郁的鬼息给压制住。 齐沭抬手轻抚眉间,齐遇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担心地问道:「这里不舒服吗,这里刚刚有一道红光。而且你体内……」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露出担忧的神情。 齐沭抬手摸摸他的头,替他擦去一脸的灰。 「哪儿打滚了,蹭一脸灰。」 齐遇不好意思地也抬手拂去脸上的灰尘,笑得傻兮兮的:「我也不知道,醒来就是了,可能睡到地上了。」 一旁的李续戬非常想变成聋子,但是他耳朵尖,两人所说的话都尽数钻进他的耳朵里。 天吶!你们两人能不能注意一下重点! 那股鬼息是怎么回事啊! 红光呢! 为什么消失了! 你们俩为什么昏睡不醒? 和发现的二十几具尸体有关吗! 李续戬的内心在疯狂咆哮,然而外表安静如鸡。 过了良久,等到齐沭将目光扫过来,他才期期艾艾抬起手,像是一个被迫起来回答老师问题的学生:「那个……齐哥,刚刚是怎么回事啊?谢思毅那厮的琰鬼憷都折了。」 齐沭闻言微微一顿。 琰鬼憷。 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了。 他拍拍身上的灰,站了起来,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村子就在那里了。」 李续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那里是一座峭壁。 「在那峭壁下面。」齐沭继续说。 李续戬听到这里,也忘了正在追问的事,他激动得一哆嗦,连忙说:「什么?那还等啥,咱快点去——」 知道了方向,他们三人一路疾行,终于在傍晚之前赶到了村子。 虽然被泥石流冲过,而且荒草从生,但当走到那条有点熟悉的路时,齐遇心里还是升起了一丝类似于恐惧的情绪。 特别是看着夕阳缓缓落下,天边残红又起,梦中那条无论如何也走不完的山路就和眼前的情景缓缓重合。 第64页 身后的人是鬼这件事真是想想都能让他汗毛倒竖。 齐沭敏感地察觉到了身边人的恐惧,他也想起了那个梦境。 他主动伸手将齐遇拉向身边,轻轻地安抚道:「别怕,我在。」 目睹一切的李续戬:我哪敢说话。 齐遇看到身边的齐沭,也安心不少。 然而李续戬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他跟在身后哒哒的脚步还是会让齐遇想起被泥鳅支配的恐惧。 齐沭眉头一皱,对李续戬说道:「你走前面。」 李续戬吃了一惊:「我、我不认路啊——」 齐沭看了眼越来越近的峭壁,语气平和地说道:「就在那里。」 那个声音让李续戬不敢继续反驳,只能灰熘熘地走在前面。 他是一个法力不深,又没人保护的单身汪。 还被嫌弃。 身后没有了脚步身,齐遇终于放松了。 「齐沭,你看,这个都粘我裤子上了。」齐遇指着黏在他裤子上的短小黑刺道,他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这些小东西转移。 「嗯。」齐沭也不吝啬自己的回答,「这是鬼针草。」 「这名字好奇怪哦。」他在长行山时没有见过这种植物,因为鬼针草生长的海拔不是很高。 三人保持着前一后二的队形终于来到了村子。 或许叫荒村或者废墟更为合适。 因为村子已经连屋带人被冲垮了一半,剩下的一半也多因虫蛀腐朽、无人修缮而呈现岌岌可危的样子。 李续戬倒吸一口凉气,眼前这幅景象确实有些骇人。 因为废墟间还留着许多尸体。 在梦魇消失前,这些尸体还保持着活人的形态,他们劳作、沟通,关节灵活,皮肤饱满。 但幻境消失后,这些尸体就像是被烘干的蔬菜一下迅速失去了水分。 他们身上甚至还没落灰。 布料仍然保持着原有的颜色。 但是他们的身体腐旧了、破败了。 却未成白骨,而是人干。 齐遇对这幅景象却没有感到害怕,对他而言,人参片的样子大概更能勾起他的恐惧吧。 嗯,还有鬼也能。 齐沭没有说话,他只是按着记忆中的路往峭壁走去。 那是勾狁被封印的地方,一定还存在着别的信息。 比如,是谁封印的它,怎样封印的,又封印了多久。 齐沭迫切想要知道这些信息。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齐沭,你看,这个鬼针草好好玩哦,可以这样粘在衣服上。 齐沭(站直任由齐遇把小针针黏在衣服上):嗯。 李续戬:没人关心我。 可怜,卑微,没人疼。 中秋节快乐小可爱们~ p.s:各位小天使,我下新晋榜了qaq现在试试多个时间段的玄学哈哈哈更新时间可能会跳来跳去的,大家不要打我【轻点打】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二时 10瓶;决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峭壁 三人一道行走在破败的乡间小路。 看着身边不时冒出的尸体,李续戬吓得牙齿打颤。 「齐哥……要不……」你走前面吧。 李续戬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见齐沭神情温和地看了他一眼,「前面右转就快到了。」直接把他未尽的话堵在口里。 终于走出了村子,李续戬大大松了一口气。 面前是一个高两百来米的峭壁。 一间极其破败的小屋子就在峭壁旁边。 峭壁光秃秃的,没有长一点儿野草,除此之外看着没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齐沭凭着记忆中的画面四处寻找着,他记得有一块地方有奇异的纹路。 疯子就是在那里餵石壁鸡血的。 但是可能是因为泥石流,这一片峭壁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发生了小规模的坍塌,许多石头落在了脚下,那一处很有可能垮了或者被石头掩埋了。 反而是齐遇直接在某处怪石嶙峋的地方停下了。 他伸手指向上方对齐沭说「齐沭,我记得……在梦中,黑气好像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齐沭皱起了眉头问道:「在第四个梦中?」 自醒来后两人还没有时间谈论过齐遇梦到的第四个梦。 齐遇连忙点头,说道:「我在第四个梦里,看见许多村民背上都黏着一条很细很细的黑线。黑线的另一端正是这里。」 「我记得在那块突起的石头上面,有一处有点奇怪。」齐遇皱着眉头回想到,「就好像石头被磨得很薄了,里面有东西。应该就是恶鬼吧。」 李续戬在一旁听的懵逼,总算想起刚才想问他俩到底咋了,为啥睡这久。 这又是第四个梦,又是恶鬼的,听着还挺玄乎的。 但两人都没有理他挠心挠肺的好奇,自顾自地交谈着,他根本插不进嘴。 「大壮是被泥鳅和柱子推下去的,虽然第三个梦里没看见黑线,但是两个孩子的性格和我在第四个梦中看见的出入很大,我怀疑也是恶鬼操纵的。」齐遇补充道,他想起恶鬼离开村庄的画面又急急说着,「而且恶鬼后面自己离开了村庄,我担心它会进入城市……」 齐沭点点头,表示他的想法不无道理:「它一定会去的,那里有它最想要的东西……」 第65页 人口众多的大城市,纸醉金迷的夜晚是罪恶最好的保护色。 对于勾狁而言,无异于一场不落幕的盛宴。 而且,还被封印着的勾狁能在短短两三年的覆灭了一个村子。 那…… 齐沭神色凝重。 他开口道:「我要上去看看。」 他必须知道是什么样的符咒能封印勾狁,关于勾狁的记载不少,但多为传言不足为信,而且大都描述勾狁如何兇恶,如何藐视人命,而关于勾狁的弱点鲜有记载。 但是三人没想到要爬悬崖,都没带工具。 其实齐遇倒是可以用根须攀着岩壁爬上去,但是李续戬一个大活人杵在那儿呢。 他还不知道自己是妖呢! 可这年头的捉鬼师都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 齐遇眨了眨眼睛,想知道齐沭要怎么爬上去,虽然峭壁上有不少凸起的石头可以落脚,但徒手攀岩…… 齐遇觉得还是自己去比较好。 齐沭轻轻摇头说:「你看不懂符文。」 齐遇摸摸鼻子,这个倒是。他一个妖精,哪里知道这些。 「齐哥,你想咋上去啊,这咋说得有百来米吧!」李续戬终于找到间隙插上了话。 确实,峭壁非常陡,几乎是垂直的,上面怪石颇多且锋利,而且泥石流造成不少石头的下落,这块峭壁上的石头说不准哪一块就是松动的。 又没有安全带和绳子,非常危险。 而且齐沭身量虽高,但是瘦削得很,一副病弱的样子,李续戬这么一大个子都不敢爬,他不相信齐沭能爬上去。 齐沭没有说话,从怀里掏出两张空白的黄符,随手挑起长在一旁的鬼针草,直接用茎秆在黄符上画了起来。 茎秆渗出的汁液不多,随着齐沭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在黄符上留下淡淡的湿意,很快就消失了。 李续戬皱着眉头在一旁看着,觉得图案很是熟悉。 他虽捉鬼不太在行,但是好歹也在这一行浸了多年,眼力劲儿是有的。 这好像是千斤符? 但是笔顺不对啊…… 这画符最讲究的就是落笔的走势了,别说笔画错了,就是稍稍偏离一点儿,这符也是张废纸。 而且画符不用硃砂,而是用一根在这阴森森的地方疯长的鬼针草? 这能行吗? 李续戬默默在心里吐槽着,但不敢问出来。 只见齐沭将两张黄符贴在脚上,又将多余的衣服撕成布条裹在手掌。 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 「这、这就好啦?」李续戬磕磕巴巴地问。 和他相反的是齐遇的反应,齐遇满眼期待地看着齐沭,想要知道他怎么飞檐走壁。 齐沭扭过头对着齐遇翘起了一边嘴角。 嚣张而耀眼。 带了点藏在骨子里的自负。 这是一个男人在对心仪之人展示自己的能力。 就像雄鸟炫耀自己鲜艷的羽毛。 他鲜有这么俏皮的表情。 看得齐遇眼睛一眨不眨。 齐沭一边后退几步,一边用牙齿咬着手上的布条繫紧它。 绷紧的下颌线条抓住了齐遇的目光。 下一瞬,他陡然发力,像雪豹一样矫健,像羚羊一样轻盈。 他踩着崖底的石堆,右脚用力一蹬,足足起来七八米。 修长而流畅的腿部线条勾勒出平日难以发现的力量。 他敏锐而迅捷地找准落脚点,三两下就跳上了齐遇所指的恶鬼被囚禁的地方。 看得李续戬长大了嘴。 寻常人再怎么强壮也难以跳出这样的高度。 是他写的符咒! 他竟然逆写了千斤咒! 怪不得笔画不一样,怪不得要用鬼针草! 千斤咒最初用来镇妖鬼,是阳气十分充足的一种符咒。 而齐沭随手所捡的鬼针草不但属阴,还在这死气森森的地方生长,自然蕴含着充足的阴气。 他在短短的时间内就想到了用阴气逆写千斤符,还一次成功了! 李续戬心里只剩下卧槽一声。 随后就想到,这、这可以大卖啊!!! 果然是个爱财如命的掮客。 自踏上那块凸起的巨石,齐遇二人就看不见齐沭的身影了。 李续戬还在盘算着怎么让齐沭答应卖符纸。 齐遇就一直后退企图看见上面。 啊,李续戬杵在这里好烦哦,不开心,不然他就能正大光明地爬上去看了! 啊啊啊看不见啊,闹心! 良久,齐沭才从巨石上面下来,纵身向下一跃,轻飘飘的落在地上。 齐遇连忙奔过去:「怎么样!上面有什么!」 齐沭摇摇头,低声说:「除了它留下的鬼息,什么也没有。」 「刻在岩石里的封印被它粉碎了。」齐沭继续道,面色有些不豫,勾狁对封印的谨慎程度超出了他的想像,别说是封印的图纹了,就连封印所留下的气息都被抹得一干二净,「而且,上面的洞非常深……」 洞起初还能通人,但是越到里面越窄小,后面齐沭已经无法进入了,只能探出阴气。 然而即使是能延伸数千米的阴气,也没能探到最里面。 齐沭的心里一沉,只怕是这片邢南山脉都…… 没得到更多的信息,齐遇也有点失望,他的目光突然扫过了不远处破败的小木屋。 第66页 他拉了拉齐沭的袖子:「那个女人在里面吗……」 齐沭也看了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李续戬在一旁听得汗毛倒竖:「女人?什么女人?」 齐遇解释道:「在梦里的一个女人,算是我们进入的幻境的主人吧……」 齐沭言简意赅地补充道:「是梦魇。」 「这个梦魇杀了全村的人???」李续戬声音拔高,吓了齐遇一跳。 「卧槽,什么梦魇能杀这么多人!还把你俩拖了进去!」 「我们进去是个意外。」齐沭说,他的思绪飘向了那两颗神仙肉。 应该是它们的作用让他和齐遇都陷入沉睡,继而被拖入梦境。 只是,这两颗出现在松鼠洞里的神仙肉,到底是意外还是早有预谋? 若是以前,让他吃神仙肉的齐遇就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但是现在的齐沭,直接排除了这个可能。 他只担心,若是预谋,这个人应该十分了解齐遇的行径,连他要翻松鼠洞的行为都预测到了。 「呃……那我们别去看了吧……」李续戬低声说,「直接通知协会来驱邪吧。这梦魇太邪门了!」 可不是邪门吗,寻常的梦魇根本没有能力杀死这么多人,而且还存在了二十多年。 若是协会前来,这些村民的魂魄自是被送去鬼域,但是女人……怕是只能魂飞魄散了。 齐遇其实很同情女人,她的一生十分悽苦。 但是他也知道,错了就是错了。 所以他没有说求情的话。 只在心里低低地嘆息了一声。 女人应该是等不到她的丈夫和儿子了吧。 齐沭看齐遇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不能让齐遇一直如此好心下去。 世人大多如此,善恶无界,有心性良善者一念为恶,也有恶贯满盈者立地成佛。 他们都不是审判者。 他抬手摸摸齐遇的头,像是要挥去他的沮丧:「你不可能每个人都救。」 齐遇不是神,也没有必要做神。 作者有话要说: 李续戬(小声哔哔):耍帅。 齐沭(目光扫过,微笑):没听清,再说一遍。 李续戬:你帅。 齐遇(星星眼):啊啊啊啊啊齐沭好帅~ 第35章 那咖 齐遇闻言听话地点点头。 他确实无法成为审判者,他做不到完全的公平。 成恶鬼者皆有情仇爱恨,执念加身。 谁都有苦衷。 错了就是错了。 他只是为女人感到遗憾,他想起她闭眼时露出的笑容心里一阵难受。 只希望功过相抵,看在她丈夫为村子争取了几年时间的份上,让她进鬼域接受地府的裁决。 李续戬留下来联繫捉鬼师协会处理村庄的事情,而齐沭二人则驱车前往白行山。 齐遇得悄悄带走妖精学习资料尽快通过妖盟考试,否则一旦被妖盟捉到,他绝对会被关小黑屋。 比较困难的是取得人参精化形的心法。 这种心法一般是口口相传的,人参精们一般会集体参与授课。 若齐遇直接去问老参头而不去上课的话,很有可能被追问去了哪里。 齐遇在一边纠结着这个问题,而齐沭也在思考齐遇的去留。 从理智上来说,他知道将齐遇送走可能是最好的选择。 他体内的阴气和鬼息虽然还存在,但是日益昭示着存在感的戮邪也不是善茬。 虽然他知道这平衡只是一时的,迟早还会被打破。 但起码他不需要再用齐遇来续命了。 而且,齐遇对他的影响日愈加深,这不是件好事。 可是理智从来就不是感情的对手。 他希望齐遇留在他身边。 幻境之中,在漫无边际、择人而噬的黑暗里,齐遇带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 这让他不想放手。 齐沭手指缓缓收紧,扣住了方向盘。 齐遇浑然不知自己有可能被送走,坐在副驾转过身去扒拉着后座上的零食。 他将零食挑挑拣拣的,分为好几堆。 离得远的就伸出长长的根须去翻捡。 嘴里还念念有词的,「胖头一个我一个,嘎吱一个我一个,花籽一个我一个……」 翻到一袋他不喜欢的蔬菜脆片儿,他拿起来晃荡几下,最终把它单独放在了一堆,「这个就给四只脚吧,刚好忘记给它买了……」 听到一切的齐沭:…… 这儿离长行山还远得很,两人一路游山玩水的。 因为时间很充裕,两人甚至还到了邢南南部的彩林。 齐遇虽然生长在邢南一带,但是活动范围仅限于长行山深处。 所以风情与长行山截然不同的彩林让他大开眼界。 这里的秋天才是真正的秋天。 森林像是打翻了的颜料盘,大片大片的金色、绿色、红色交织在一起,明暗不一,几乎难以找到完全一模一样的颜色。 和树林形成强烈对比的则是湛蓝一片的湖水。 而远处的高山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 整个世界绚烂无比。 八九月份正是这里的旅游旺季,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他们没有提前预订,在湖边根本找不到住宿,住帐篷又实在不舒服,没办法,两人在网上找来找去,总算在半山腰找到一家小旅馆。 第67页 说是旅馆,其实更像是民宿。 这是一幢三层的木屋,十分古朴漂亮。 木屋的一楼放着四张餐桌,只有角落里的一桌坐着四个年轻男女。 老闆是一个中年大叔,眼角处有一道疤痕,应该是许久之前的了,但因为他笑呵呵的,又十分健谈,弱化了疤痕带来的兇狠的感觉,反而增添了一种豪迈爽朗的气息。 老闆向他们介绍说这里的景区没有开发完全,若不怕山路崎岖,多爬高一点,人还是较少的,而且上面有几个非常漂亮的海子,值得一看。 老闆做的香煎鱼非常好吃,齐遇赞不绝口。 老闆开心极了,他给自己倒了杯小酒,也打开了话匣子,说山上有个海子里有一种只有秋天才钓的上来的小鱼,他们叫它「那咖」,意为海子里的果实。 烤起来吃有异香,绝对是一绝。 只是近几年越发少了。 他一说完就有些后悔,这是山里鲜为人知的美食,当前几年开始打造山林景区的时候他就非常担心旅客对山林的破坏。 虽然山顶还未开发,但是已经有不少驴友进山捕捞,导致「那咖」越来越稀少。 他连忙对二人强调这鱼儿的稀少,恳请他们不要去钓。 齐遇点头答应了,他生为山里的精怪,自然知道维护生态平衡的重要。 年轻男女似乎对此很感兴趣,想要追问,老闆摆摆手就走进后厨了。 齐遇兴致沖沖地看着齐沭,小表情渴望的很。 就算不吃小鱼,看看风景也好啊。 好在对于两人而言,爬山是小菜一碟。 第二天一早,两人简单收拾了点行李,背了点饼干巧克力就上山了。 一路风景果然比山脚下更美。 置身于彩林间,晨曦将叶子照的透亮,天高云淡,有一种飒爽的秋意。 林间的野生动物非常多,齐遇甚至还看见了几只鹿和野兔。 山上的海子不大,但是清澈见底,齐遇眼尖地看见了几条缓缓游动的小鱼。 小鱼只有拇指长短,身体几近透明,在阳光下几乎看不见。 秋天里沉入海子里的阔叶,才将它们映衬出来。 这就是它们会在秋季被发现的原因了。 齐遇虽然非常馋这据说有异香的小鱼,但还是忍着没有下手。 两人绕着海子走了走便又继续朝着山上爬,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他们下不来了。 齐沭:…… 齐遇:…… 三天之内两次遇鬼,真是狗屎运。 齐遇几乎要消极抵抗了,他摊开四肢躺在被茂盛青草覆盖的土地上生无可恋地说:「好烦,又被困了。」 本来爬山是为了看看风景散散心,驱逐被梦魇吞噬的恐惧。 但是现在…… 他侧着将身体微微蜷起撒娇道:「参参累了,要沭沭抱抱才能起来。」 齐沭的反应是轻轻将落叶踢起飞到他脸上。 「啊——我们真是招谁惹谁了!」齐遇抓狂地挠着自己半长不短的头髮,「怎么人间这么多妖怪这么多鬼啊!」 齐沭默不作声地盯着坐在地上耍赖的齐遇,默默的想,你自己就是一个偷渡客。 这边下不了山,他俩只好原路返回。 走到第一个海子的时候,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他们周而復始地在原地移动。 齐沭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妖鬼的气息,这次的情况比幻境中好多了,他还能使用阴气,于是想着干脆引天雷将这结界破开好了。 只是可惜了这儿的风景。 就在这时,林间突然又蹿出一男一女。 正是那天坐在角落里的年轻人。 女生看见齐遇二人,明显松了口气,她连忙沖了上来,喘着气问道:「打扰了!请问你们也找不到下山的路了吗?」 她露出一个有些勉强的微笑,姣好的面容上写着惊恐和脆弱。 她年纪不大,一副学生模样,可能也就十七八岁,最多不超过二十。 后面的男生顶着一头黄毛,也是一脸焦急和不耐,他背着一个巨大的包,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他跟在女子后面,但和齐遇二人保持着较远的距离。 齐遇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血腥味。 他微微翕动鼻翼,这个动作被女子捕捉到了。 女子轻轻提起裙子露出受伤的膝盖,向齐遇求助道:「我、我和我另外两个同伴走散了,又不知道为什么被困在了山上。我们……」 齐遇立马知道了她的言外之意。 毕竟任何人在山上困住了,看到同样被困住的人心里总会多一点同病相怜的慰藉感以及安全感。。 齐遇看了齐沭一眼,齐沭不置可否。 但还没等齐遇点头,男的却在不远处叫了女人一声:「裴晴——」 女生有些诧异男生为什么会出声叫她,但她还是抱歉地向二人笑笑,然后向男生走去。 男生将女生拉近身旁,低声说了几句,声音有点小,齐遇因为礼貌也没有用力去听。 他们好像发生了些争执。 只隐约听到几声『阿隽』和『阿杰』,估摸着是走失同伴的名字。 出现了普通人,齐沭也不好硬闯结界了。 他没有感到什么危险的气息,彩林里依然阳光和煦,风景宜人。 齐遇还是有点郁闷,他转过头问齐沭:「我们能在晚上之前下山吗?」 第68页 齐沭笑了一下故意逗他:「那布置结界的人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齐遇从鼻子里挤出哼声:「他都把我们困在里面了……为什么啊?我们又没做什么!」 齐沭将引雷符放入怀中轻声道:「但别人不一定没做。」 齐遇一下被勾起了好奇心,有些警惕起来,耷拉着的眉眼变得精神起来,郁闷一扫而空:「你是说……」 齐沭看目的达到了,也不继续说话了,只是微笑。 齐遇跟着他,一定会遇见更多心怀恶意的妖鬼,并不是每一次都会如现在这般没有威胁的。 他需要适应。 始终怀有警惕之心和危机感,是一路逢凶化吉化险为夷的必要条件。 ↑ 不知不觉间,齐沭已经变成了一个带崽的老父亲。 一男一女很快走了过来,看情况是男生向女生妥协了。 「请两位帮帮我们!我们的同伴还……」女生没继续说下去,只用包着泪花的眼睛恳求地看着齐遇二人。 齐遇感到了一丝怪异,空气中的血腥味儿似乎更重了。 他将目光投注道男生身上,男生显然一直关注着他们二人的动向,当齐遇看向他时,他立刻发现了,他微微攥紧肩上的带子,并退了一步。 那个包里一定有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老见鬼老见鬼!(不耐烦式嘆气) 齐沭:崽难带(老父亲式嘆气) 嘎嘎:这个故事的主线其实是食物吧。(写不动文式嘆气) 第36章 祭品 在女生的央求下,四人一起开始寻找他们走失的同伴。 当齐遇问道他们是如何走散的,女生表情微变,但很快答道:「我们从来路下山时发现怎么也走不下去,我不小心摔伤了,他俩就让我在原地等等,他们去探路……」 「但是两人一直没回来,我们在原地等了很久,这才……」 但结果显而易见,不但没找着下山的路,同伴还走散了,打手机也没人接。 齐沭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男生,视线落在他肩上的大背包,心里有了点数。 按理说这被圈住的山头就那么大,他们已经绕了一会儿了却什么也没看见。 齐遇想了想对女生说:「是不是他们已经下山了啊……」 他只是说一下心中的猜测,谁知女生闻言脸色大变,厉声道:「不可能!东西还在……」 她立马住了嘴。 染着黄头髮的男生也不是一个沉得住气的性子,听到齐遇的猜测他立即不安地在原地来回走动。 「一定是……一定是!」他的嘴皮不断地开合着,「阿晴!我们被他们甩下了!」 女生惊诧地回头看他,非常愤怒男生对同伴的怀疑:「不可能……阿隽他……」 或者说对阿隽的怀疑。 男生打断女生的话,眼里含着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你们才认识多久!这个名字都不一定是真的!」 女生极力否认这个可能:「不会的!我们一起去玟岭的时候不是好好地吗!」 「他们一定是去找路了!」女生的声音开始拔高。 「找路?找路的话为什么不把包放在这里!要背着这么重的包去找!」黄毛髮现了可以佐证自己观点的证据更为激动。 女生明显地被哽了一下,她支支吾吾了半天说不出有力的反驳,只是不断地摇头说:「不会的……不会的……」 齐遇懵逼地看着面前一男一女争吵起来,女生后来还捂着嘴哭了。 「我、我说错什么了吗?」齐遇侧过头低声问齐沭。 齐沭轻笑一下,摇了摇头。 齐沭等二人声音稍歇才说:「看来两位知道什么,请一併说出来吧。」 他指了指自己和齐遇:「毕竟我们两个可是无辜受累了。」 女生还想否认,但是黄毛已经把肩上的背包狠狠甩向地面—— 拉链被冲击的力道震开了。 一只前蹄从缝隙里伸了出来。 蹄子又细又小,覆盖着一层薄薄的棕黑色短毛。 齐遇见状连忙上前将拉链打开,露出一张毛茸茸的小脸,长着长长的两只耳朵,耳朵里有厚厚的绒。 这是幼年林麝。 而且不止一只! 它们的身上都或多或少沾着鲜血,在昏迷中依然时不时抽搐着四肢。 被齐遇抱出来这么大的动作都没惊醒它们,显而易见是被打了麻醉或是餵了药。 雄性林麝有麝香腺,能分泌麝香。 麝香是配制高级香水、香精的定香剂,又能用来配制多种甦醒和强心等急救药物,这使得它们的价格非常昂贵。 天然麝香在国际市场上已经涨到了五六百元一克,被称为「软黄金」。 这导致大量林麝被捕杀,数量锐减。 除了林麝,齐遇还发现了一袋子小鱼。 小鱼只有拇指长短,通身透明,正是旅店老闆说的「那咖」。 齐遇的脸色沉了下去,那海子不大,一共就没有多少「那咖」,尽管老闆千叮万嘱,这些人还是网去了一大半。 身为人参精,齐遇虽然讨厌采参人,但也能理解这种行为。 而且长行山大部分的采参人仍然保持着对山林的敬畏,他们靠山吃饭,绝不会过度採摘。 但偷猎这种行为的性质就与采参截然不同了。 第69页 为了私利猎杀已经濒危的物种,很有可能导致某一物种的灭绝。 这种破坏是不可逆的。 齐遇很难理解人作为万物之灵,为什么会做出如此有伤天和的事情。 他恨恨瞪了两人一眼,谁知女生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一般开始发抖。 「我们完了!完了……」她的蹲坐在地上,把脸埋进自己的双膝,「我们出不去了……」 这非常奇怪。 一开始当二人发现自己走不出这座山时,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更忧心前去探路的同伴。 但现在,女生反而崩溃了,她坚信自己无法走出这座山了。 黄毛骂骂咧咧地道:「这两个混蛋!真他妈%¥%&%……」 他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污言秽语,而女生就像是被吓破胆了一样一直哭。 齐沭说道:「二位解释一下。」 黄毛翻了一个白烟,点燃手中的烟吸了一口,用讽刺的语调说:「还能怎么样!我俩被骗了呗,也是你俩傻x点背活该!」 「老子死了也拉个垫背的!」 他话语间戾气很重,完全是破罐破摔的势头。 听见这满嘴脏话,齐遇有些生气,他还是头一次碰见说话这么不客气的。 想也没想,他伸手将黄毛开开合合的嘴一合一拉。 只听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声,接着是骨头髮出的咔咔脆响—— 一颗牙从黄毛被卸掉的嘴里滚了出来。 黄毛彻底傻了眼。 哦豁。 看见牙掉了齐遇有些胆怯地退了一步。 他只是轻轻的。 没想到这人的牙这么不坚固。 他害怕齐沭责骂,却见齐沭虽然面上表情没变,但一双眼睛里全是笑意。 黄毛愣住了,他没想到一看就是个干净学生样的齐遇有这么大的胆子。 过了几秒才从下颌传来的疼痛彻底激怒了他,本就是一腔邪火没处撒,现在有人撞枪口上了,哪有不发泄的道理。 「你他妈个*&%¥#……」他嘴里传来含混的叫骂声,挥拳沖了上来。 黄毛是个混混,打小在街头混迹,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情没少干,不然也不会干偷猎这种事。 他身高体壮,胳膊上很是有点厮打来的肌肉。 刚才是他没有防备,才被这人得手了。 现在他像是一只被挑衅的鬣狗,唇边还带着一点血迹,向着齐遇扑过来。 齐遇哪儿打过架,但是他身体的敏捷度可不是黄毛能比的。 他矮身一晃,就从黄毛的身侧滑了出来,想着电影里的动作,他伸脚一绊,单手推向黄毛的腰窝向下一带,轻而易举地就化解了黄毛的冲劲,将他掼在地上。 只听到一声闷响,黄毛就躺在地上蜷起身子痛叫起来。 一看不仅打掉了别人的牙,又一不小心将人摔地上了。 齐遇更心虚了。 他两步蹦三步地跳回了齐沭身边。 像是一个闯了祸的孩子。 女生被这情况吓傻了,也不哭了,呆呆愣愣地看着。 齐沭把目光转向她,语气平和地问是怎么一回事。 女生哭也哭够了,见同伴被撂倒在地,终于冷静了下来,想了想还是开了口。 即使只有一丝希望,也没人会放弃求生的机会。 原来四人上山不止是为了偷猎林麝,还是为了「祭山神」。 她说,这是在偷猎圈子里很流行的一个说法。 祭山神说着玄乎,其实就是插几柱香将准备好的祭品摆在前面就算是献给山神了,这是许多地方都会有的习俗。 但是奇怪的是他们的祭品。 一般而言,祭山神选择的都是鸡、牛或羊,但是他们再贴子里看到的介绍却是说用老鼠。 哪有供神用老鼠的? 不说齐沭觉得奇怪,就连齐遇这种没怎么听说过祭祀规矩的都觉得不可思议。 女生继续开口:「我起初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贴子上说山神多是山里的野兽比如蛇或者狐狸成精了,而它们最喜欢老鼠了。」 「既然知道柳仙狐仙,怎么不想想灰仙也是老鼠成的精。」听完女子的话,齐沭轻哧一声。 女生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有些畏缩,她的嘴张了张却说不出话来。 「贴子上还说了什么吗?」齐遇问道。 「……」女生沉默了一下摇了摇头,「贴子是阿隽他们告诉我的。」 「你没有看过吗?」齐遇有些惊讶。 「没有。我们是在网上认识的……」 齐沭微微拧眉:「所以,用老鼠来祭山神不是你看到的,而是叫阿隽的男人告诉你们的?」 女生闻言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迷茫与被背叛的痛苦。 「可、可我是真的看见他背包里装了老鼠,用红线绑着的,他说是祭品……」女生抹着眼泪,还想为喜欢的人开解。 「怎么绑的?」齐沭追问道。 女生抬手抹了一把眼泪,努力回想着,半晌才开口:「好像两只前腿是被绑在胸前的,交叉着……嘴也被绑着……我记不清了,就看了一眼呜呜……」 她不是傻子,回想起和孙隽之间发生的事情,也隐隐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对劲。 她想起了什么,像是被雷击一样迅速拉开了袖子。 山上挺冷的,她穿着外套和毛衣,挽了好几下才成功露出绑在手上的一截红线。 第70页 她紧紧盯着红线,发疯一样去拽它。 然而细细的红线却像是长在她手上一样,怎么也取不下来。 「他骗我……他骗我!」无论如何也扯不开红线,女生惊声尖叫道,「我们才是祭品!」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打了人有点害怕t-t 齐沭(鼓励的目光):偷猎者理应受罚。 嘎嘎:林麝有点可爱,耳朵厚厚的毛茸茸的! 女生:???你们不惊讶老鼠这样绑吗!!!用人当祭品可很怕的啊啊啊啊!!! 第37章 钓鱼执法 女生哭叫着说:「这红线嘉博手上也有,孙隽说是沾了硃砂驱邪的红绳呜呜呜……」 她已经用包里带的小剪子试过了,红绳是真的无法剪开。 躺在地上听完了女生所有的话,黄毛也不敢熊了,他也撸起袖子开始扯拽腕上红绳,自然也是无果。 他的表情变得极其惊恐,还夹杂着一些其他情绪。 知道自己被困在山上和知道自己是祭品的感受截然不同。 也许两者都难逃一死,但是祭品总带着不详的感觉。 这无法挣脱的红绳引起了齐沭的兴趣。 它的材质不好判断,上面的气息很淡,既没有妖气也没有阴气。 就像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标记而已。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祭山神」到底是怎么个祭法。 用活人来祭山神,这山神怕也不是什么善辈。 黄毛看两人始终气定神闲的样子,也老实了。 他看见打他的男的还有心思把鱼给放了呢! 黄毛挺能屈能伸的,刚刚拳脚相向,现在就能扯出笑脸赔笑道:「两、两位,偷猎的事我们确实错了,我们该罚,但这、这罪不至死是不是……」 他笃定这两人有什么本事,不然谁遇见这种事不心慌? 就算自个儿不是祭品,但鬼打墙被困在山上普通人难道不害怕? 他是个混混,虽然没混出什么名堂,但三教九流的门路都知道一点。也隐约知道「捉鬼师」这一行业。 若是不信世上有鬼神,他也不会相信「祭山神」啊! 女生听见他的话,也重燃了希望,两只眼睛亮幽幽地盯着齐遇二人。 齐遇不喜欢两人的行为,所以他没有主动帮他们试试解开红绳。 但就像黄毛说的,这确实罪不至死。 而且,他也打了黄毛一顿。 黄毛现在说话还有点漏风呢。 还没等他有什么动作,被封住的来路像是水纹一样波动起来,蹿出来一只巨大的黑熊! 黑熊体毛黑亮,身长近两米,胸部有一块儿倒人字形白色斑点。 黑熊看见四人明显地顿了一下,但随即就沖了过来。 黄毛也不管屁股痛不痛了,跳起来就往山上跑! 而女生也是紧张地开始后退。 齐沭和齐遇却是一动不动的。 这气息分明是妖。 黑熊首先冲到了齐遇面前,嗷呜一声举起熊掌就拍了下去,齐遇兴奋地将手掌伸出盖在熊掌上—— 熊掌有着粗粝的肉垫,指甲像是弯钩一样,而齐遇的五指修长,骨节分明,两者贴合,对比十分明显。 跑得飞起不时回头确定情况的年轻男女:…… 哪有人能徒手接住熊掌啊!!! give me five吗??? 黑熊愤怒地嗷呜一声,向他扑了过去。 黑熊站起来将近两米,比齐遇还高出半截,它的冲力很大,但齐遇竟然一把抱住了黑熊,使劲薅了几下它的毛。 第一次看见动物成精齐遇很是兴奋。 黑熊:我的尊严??? 齐沭在一旁轻咳一声提醒齐遇,齐遇这才把黑熊放下。 黑熊虽然常因为外表被人觉得傻,但其实只是有点憨憨的,智商还是不低,更别说这黑熊是个半大不小的妖了。 它也发现这两人不是普通人了。 特别是齐遇—— 虽然他确实没下杀心,但就是捉鬼师也经不住这么大的力道啊。 黑熊看了一眼跑远的青年男女,脚掌在地上狠狠一踩,水波纹又出现在了中间,割开了男女青年的视线。 他这才退后几步变成人形—— 赫然是旅店老闆! 但他却不像昨晚一样笑呵呵的,反而抿着唇角,面容冷峻,他质问道:「你们是谁?」 齐遇很吃惊旅馆老闆竟然是熊妖,因为他没有察觉到老闆身上的妖气。 齐沭也没有。 这也正常,通过妖盟考试的妖在化形方面都经受了千锤百鍊,收敛妖气是很重要的一环。 而且妖盟会配发法器来锁住妖气加以掩盖,方便妖们更好地融入人群。 所以一般情况下,只要妖没有动用妖力,捉鬼师也发现不了。 面对老闆的质问,齐沭表现得很淡定,他回答道:「只是捉鬼师而已。」 「呵——捉鬼师会稀罕几条鱼?」大叔发出冷笑,他眼角的伤疤透出凶意,「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其实还真挺稀罕的齐遇摸摸鼻子:「我们又没抓……」 「啊?」这下轮到大叔尴尬了。 发现兴师问罪错了人,大叔挠了挠头,露出一点憨态。 那冷峻兇狠的气息荡然无存。 「那、那他们上来是干啥的!」大叔又横起了眉。 第71页 「他们是偷猎的!」齐遇立马向大叔告状,同为野生生物他们都最恨这些人了,非常有共鸣。 齐沭听着两妖叽里哌啦的说着,齐遇越说越激动,黑熊精也听得越来越愤慨。 为了止住两妖冲上去将偷猎者暴打一顿的势头,齐沭及时提到了解不开的红绳和「祭山神」一事。 果不其然得到了黑熊精茫然的眼神。 他一点也不意外,看着黑熊说啥信啥的憨样子也不是一个能有这种手段的。 大叔说他只是感觉到海子里的鱼又少了许多,知道有人偷钓,所以才启动了结界,困住他们想要赶上来小施惩戒。 所以…… 齐遇把眼睛瞟向笑的傻乎乎的黑熊精:「所以!你昨天是故意说漏嘴的?」 「好啊!你钓鱼执法!」看见老闆飘来飘去的眼神,齐遇大叫。 「我、我……」黑熊精一时词穷,完全没有了昨天的健谈,他梗着脖子大声道,「我只惩罚多钓的人!」 「现在蜂蜜太贵了!」黑熊精自暴自弃地大喊出声,「我也没要多少!」 哇靠!还是勒索! 齐遇啧啧出声,没想到看似老实的黑熊精这么奸诈! 黑熊精老脸一红,解释道:「好人我是不会要钱的!我只惩罚这些听了警告还多钓的人!」 从交谈中,齐遇知道了黑熊精是前几年刚通过的妖精等级考试,虽然是低空掠过,但好歹也是过了425分的,和齐遇这种偷渡的不一样。 当然齐遇是闭着嘴巴一点儿也没透露自己是个黑户。 黑熊精在城市里呆了两个月,不仅没挣到钱,还被骗得差点卖熊掌了! 他觉得城市套路太深了,于是又回到了老家,也就是彩林。 妖盟一年分发的补助金不多,但由于黑熊精是深山户口,有扶贫政策,所以妖盟额外拨款给了他。 他就拿着这笔钱在山上盖了一栋房子,但他发现了不少来彩林偷猎的人。 彩林气候非常好,当时还未开发,有不少珍惜的野生动物。 他很愤怒自己的乡亲遭到了迫害。 于是他就依靠学来的法术围困偷猎者,并且痛扁一顿以示惩戒。 后来他从各大电视中得到了一点小灵感,于是开始了…… 用钱赎身以及钓鱼执法…… 就他在旅馆里的那套说辞可是精心准备,背了很久呢。 当然,帮他准备这些说辞,并教他装作不经意说漏嘴的都是他的女神——据黑熊的描述,是一个面若芙蓉赛天仙的女妖。 眼见两妖又要说偏题,齐沭只好又将话题扯回来。 「那你知道另外两个人去哪里了吗?」 两妖立马被这个问题吸引了注意,齐遇也不再揪着黑熊精问女妖的事儿了。 黑熊精——熊壮茫然地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我、我的学艺不精,对山上的感觉比较模煳……」 「先下山再说吧。」齐沭见太阳已经西斜,于是说道。 「哦哦。」熊壮一边点头一边解开隔离着他们和年轻男女的结界。 两人还哆哆嗦嗦地站在原地,既不敢再去探寻出路,又害怕黑熊冲过来咬死他们。 见黑熊已经不见了,而旅馆大叔却出现了。 两人神色都变了一下,大叔这时候倒是聪明了,晃晃手上树枝变成的枪解释道:「山上有熊,我吓走了。」 不管两人信不信,好歹面子上是过去了。 而且对于普通人而言,相信一个人拿枪吓走了黑熊总比相信黑熊变成了人来得容易。 人们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五人一道很快下了山回到旅馆。 不出意料的是,另外两个年轻人果然没有回来。 年轻男女明显是吓破了胆,也不敢追问是怎么下的山。 他们显然更关心绑在手上的红绳子。 两人心里都隐隐明白,如果想要活下去,只能依靠眼前的人。 齐沭不是不能解开绳子,但他更在意的是「祭山神」一事,也想藉此给两人一点惩戒。 现在不过六点来钟,熊壮已经进后厨做晚饭了,齐遇也跟着进去了,他对昨天那道香煎鱼印象深刻,想偷偷师。 熊壮自然是不介意,他来人间几年了,除了妖盟和他的女神,他还没见过几只妖。 而且他与齐遇一拍即合,两妖都对美食有着发自内心的热爱。 看这个憨憨能为买蜂蜜学习钓鱼执法就能感觉到他的热爱吧! 年轻男女根本不敢回房,他们只想留在人多的地方以获取安全感。 然而饭店里只有他们和齐遇一行人。 齐遇和老闆去做菜了,齐沭可不是一个好心到留在大厅陪他们的人,他一个人回了房。 没过多久就听见有敲门声,他以为是齐遇上来了,于是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黄毛。 他朝着齐沭露出讨好的笑,哈了几下腰后从怀里掏出一块腕錶,恭恭敬敬地举起来想要递给齐沭。 「哥、哥,我知道您有本事,您行行好救救我们!我们再也不干这事儿了!我这儿没带多少!回去再给您!」 齐沭看着他不置一词,目光锐利,像是能看透他的灵魂。 黄毛起了一身冷汗,心想,难道他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厨房里: 第72页 黑熊精:我女神又聪明又漂亮,她可喜欢吃我做的菜了巴拉巴拉 齐遇:我的园丁也是,又温柔又能干,他也喜欢吃我做的菜巴拉巴拉 黑熊精:那你可以试试这个香煎鱼! 齐遇:这个好吃!!! 第38章 替代 让他心惊胆战的眼神很快收了回去,眼前的男人的表情又恢復了平和。 男人浅笑一下,将腕錶推回,说自己也不一定能帮上忙,话里话间透露出齐遇才是有些本事的人,他只是朋友,做不了他的主。 黄毛看他没有直言拒绝,哪有不懂的。 于是连忙再将腕錶递过去,嘴里还捧了齐沭两句:「哥,一看你和你朋友关系就特别好,您一定帮帮忙,帮帮忙……这成不成都是我的一点心意,也是为我今天的出言不逊道个歉。」 那腕錶黑金配色,錶盘是黛蓝色,刻着dw两个字母,齐沭认识这个牌子,这表大概值个小十万。 齐沭推拒了几次后还是接过了。 黄毛喜形于色,说了好几次谢谢后就离开了。 关上门,齐沭把玩着腕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 没过多久,齐遇上来叫齐沭下去吃饭,他看到齐沭手中的腕錶,诧异地说:「那个黄头髮的也来找你啦?」 齐沭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眉,齐遇已经在他身边坐下拿起了那块表:「对,就是这块,这里有个亮闪闪的。」 他指着黛蓝色錶盘上的小钻继续说:「我还觉得挺好看的,他让我原谅他,帮他解开红绳……」 「你答应了?」齐沭问道。 齐遇连忙举起手以示清白:「我没有!你说了不准拿别人东西的!」 「他不需要求得我的原谅,而是林麝和小鱼的。」他不好意思地将手放下,交叉抱在后脑勺上,「而且我还把他牙弄掉了……」 「红绳我没帮他弄开,你是想知道祭山神贴子的背后人吧!」齐遇凑近齐沭问道,得到他微带诧异的颔首时开始嘚瑟起来,「哼,不要老觉得我傻,我聪明着呢!」 齐沭没想到齐遇还挺敏锐,诧异的同时又有点欣慰,他温和地抓了一把齐遇的头髮:「没觉得你傻。」 没想到齐遇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齐沭看着他脸红的样子心里暗自好笑,齐遇是个直球选手,说什么话都不怎么害羞,但是一听到夸奖反而会变得十分腼腆。 如果是原形的话,现在的叶子应该都抖起来了。 「哦对!该吃饭了!」齐遇急匆匆地说,他上来本就是为了叫齐沭吃饭的,结果给忘了。 齐沭坐在床上将腕錶带上,看着齐遇已经拉开了门,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还是个小傻瓜,明明想问自己为什么收腕錶的,但注意力真是太容易被转移了。 熊壮已经摆好了菜,只放了三双碗筷。 对偷猎者他可没那么好的耐性,直接说没菜了就把他们怼了回去。 桌上还有香煎鱼,只不过这次鱼上还放了一点特殊的植物,散发出奇异而迷人的香味。 熊壮得意地向齐遇介绍:「这个就是我说的秘诀啦,特香!你尝尝!」 他热情地夹了好大一块鱼放盘子里,看得出来两妖关系已经非常亲密了。 掐着三人吃完饭的时间,年轻男女又出现在了大厅。 此时天色已晚,大厅暖色调的灯光也没能挽回裴晴脸上失去的血色。 她紧张地坐在离门最远的角落,双手不断改变着交握的姿势。 黄毛胆子要大一点,他看了一眼齐沭,也许是因为「贿赂」了齐沭,心里多了点底气,虽然脸色不怎么好看,但起码没露出怯色。 当熊壮和齐遇停止说话后,大厅里维持着僵硬的平静。 看见两人没有吃完饭直接上楼,裴晴明显松了一口气,她现在最害怕的就是一个人呆着。 熊壮打开大厅里的电视机,山里能收到的台不多,他挑来挑去也只勉强找到了一个喜剧片。 大厅里只迴荡着电视里传来的嘻嘻哈哈的笑声。 齐遇知道大家都在等子时。 子时阴极,是鬼怪最容易出现的时候。 裴晴看见孙隽所携带的鼠,不是为了祭山神,而是唤鬼的。 民间有「鼠咬天开」一说,因为老鼠多时近夜半之际出来活动,将天地间的混沌状态咬出缝隙,缝隙一出,阴极生阳。 但裴晴说老鼠的嘴是被堵住的,正是这一点让齐沭推测出了鼠的用途。 鼠没了嘴,就无法咬开混沌。 阴就一直是阴,而妖鬼能力也最盛。 墙上的时钟嘀嗒嘀嗒地走,电视里嘻嘻哈哈的笑声还在继续。 突然,电视发出滋滋的电流声,画面开始波动,笑声也在卡顿中变得断断续续。 显得诡异。 来了! 齐遇一下停止了嵴背,熊壮朝齐遇靠了靠,别看他那么大个块头,其实心里也有点发憷。 黄毛神经质地盯着电视机,生怕下一秒从里面钻出个东西。 而女孩更是瑟瑟发抖,紧紧地抓住了黄毛的袖子。 只有齐沭还维持着原来的动作,斜倚在沙发上像是什么也没发现。 齐遇瞄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此时正是11:55。 还有五分钟。 等待的时间总是漫长,绷紧的神经经不住一丝风吹草动。 嘀嗒。 第73页 嘀嗒。 嘀嗒。 秒针像个迟钝的老人,艰难地走完一圈,在十二点处不动了。 电视也没有了声音,只有黑白的画面反覆跳着。 屋里一时极静。 哒哒哒,传来下楼的声音。 木制的楼板发出轻微的吱呀声,这种白日里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在黑夜里却异常清晰。 楼上分明没有人。 所有人都盯向楼梯口。 那里缓缓出现一个人形,由黑及明,像是被黑暗吐了出来。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面相阴柔而俊秀,嘴角噙着笑意。 「阿隽——」裴晴惊唿一声,纵然已经知道了男人可能欺骗了她,女生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脱口而出的依然是亲密的称唿。 黄毛绷紧了下颌,露出一副惊惧交加、敢怒不敢言的神情。 孙隽的目光停留在女生身上,神情和煦而温柔,他轻声道:「小晴,过来。」 女生露出犹豫的神情,她理智上知道男人的危险,但是…… 她喜欢他。 不自觉地想要信任他。 她伸手握住手上的红绳,手腕上的触感提醒她这一切就是一场骗局。 黄毛伸手拦住了女生。 孙隽的眼神转移到他身上。 他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现在,开始心疼她了?」 黄毛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若真心疼她,那那位先生手上戴着的为什么是蓝色的表啊?」孙隽轻笑着问出,他微微偏头看向齐沭手上的腕錶,又转回来直视着黄毛,「那先生不喜欢绿色的?」 他话语里的讽刺像是利刃扎进黄毛的嵴樑,他拦住女生的手缓缓放下了。 听到这里,谁都知道这腕錶有问题了。 齐遇和熊壮都紧张地看向齐沭手上的腕錶,黛蓝色的錶盘上嵌着的小钻发出亮眼的光,像是黑夜里的星星。 齐沭表情一直很平静。 这让齐遇放下心来。 孙隽完全没有将三人放在眼里。 将死之人,不足为惧。 「孙隽,你这话什么意思?」裴晴的声音有些发抖,她的眼神在孙隽和黄毛之间游移。 孙隽看着她,像是看一只雨夜迷路的小猫,嘴里的话却是毫不留情的:「你问你的爱慕者呀,问他为什么不选你啊。」 裴晴惊恐地看着站在一旁的冯嘉博。 黄毛低下头躲过了她的眼睛。 「他在说什么?嘉博你回答我呀!」即使不知道两人说了什么,裴晴还是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黄毛没有回答她,甚至还后退了几步。 孙隽看着两人纠缠的样子,有些不耐烦了:「好了,我们还是别废话了,大仙要等不及了。」 他终于不再无视齐遇三人。 「很抱歉,我本来只需要你们之中的一个。」他将送死说得像是奖赏,「但是大仙又给了我两只老鼠。」 他将手指指向齐遇:「正好你们是好朋友,两个人一起也不算我厚此薄彼了。」 孙隽拍了拍手,楼梯上走进另一个男人,正是一直没出现的吕杰。 他神情有些木讷,一板一眼地对孙隽行了一礼:「老师,子鼠已死。」 吕杰将手里捧着的盒子打开,盒子内东南西北四个角上都有一只灰色老鼠。 老鼠的嘴和前肢都被绑着,已经干瘪得像是咸菜团,一看就是死了的。 孙隽皱着眉将他斥退,他嫌弃地抬手将吕杰的脸打得偏向一边:「蠢货!」 被打的吕杰毫无反应,木着一张脸,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希望你们献祭后能聪明点儿。」孙隽发出嗤笑,「别像这蠢货一样什么腌臜东西都往我面前凑。」 孙隽将手中的香点燃,霎时间,裴晴的手上也燃起了红光。 香菸化成绳索将她双手绑起,她被凭空吊在了横樑上。 然后,盒里的一只干瘪老鼠也被香菸牵起,竟是要餵入女人嘴里。 见状,黄毛立马撕扯起手上绑着的红线:「孙隽,快帮我解开——」 孙隽置若罔闻。 「我已经找到替代品了!你答应我的!他戴上了腕錶——你快给我解开!」黄毛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然而红绳纹丝未动。 「我都骗了小晴这么可爱的一个女孩子了。」孙隽像是嘆气一般说道,「你怎么觉得我不会骗你呢?」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蟹蟹念墨小天使啊,我也是能被炸的人了呜呜呜呜呜呜 小剧场 齐沭(微笑):我确实不喜欢。 齐遇:啊?为什么不喜欢,我觉得绿色挺好看的,像是春天一样。 齐沭(皮笑肉不笑) 齐遇(后来知道绿的深层含义):不、不会给你绿色的!!! 齐遇(忧心地摸着自己头上的叶子欲言又止) 齐沭(冷笑):那就拔了。 p.s:我登录jj后台也没办法看到评论,挠心挠肺,想和我滴小天使们唠嗑 第39章 老鼠嫁女 「你!你!」黄毛不敢置信地瞪着孙隽,过后他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大声哀求道,「孙隽,隽哥,我求求你,这还有三个人,别杀我别杀我!啊——」 随着一声惨叫,他也被吊了起来。 「聒噪!」孙隽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灰色老鼠已经有半截身子被塞入了黄毛的口中,他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第74页 孙隽将目光移到齐沭身上,「谁叫你贪财拿了表呢,你先来吧。」 裊裊白烟像蛇一样快速游弋,转眼便到了齐沭身前。 齐沭慢条斯理地将袖子挽起,完整地露出黛蓝色的錶盘。 他在錶带上拨弄一下,啪嗒一声,表扣开了,腕錶从他手腕上滑落。 齐沭轻轻甩甩手,拿起桌上的卫生纸开始擦拭手腕,「不知道多少人戴过,真脏。」 孙隽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你、你怎么解得开!怎么可能?」 他握紧手中的香开始挥舞起来,香加速燃烧,生出更多的白烟。 四五道白烟同时袭向齐沭,齐沭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符咒。 降风! 风刃在狭小的室内放肆。 不仅割断了吊着两人的白烟,还将孙隽手上未燃尽的香拦腰斩断了! 孙隽后退几步连忙大叫着去抢救摔在地上的香,然而晚了。 香灭,白烟尽。 裴晴的双手恢復了自由,她连滚带爬地跑向齐沭三人。 黄毛要更惨一点,老鼠已经被塞进了他的嘴里,瀰漫在口腔和鼻腔中的臭味令他干呕连连,他甚至能感觉有什么在抵着他的咽喉蠕动。 缠绕着他的白烟一经解开,他忙不迭去扣嘴中的老鼠。 但是已经迟了,早已死去的干瘪老鼠竟然像是遇水膨胀一般,狠狠蠕动几下就钻入了他的喉咙—— 他不断地抠挖着喉咙希望能将它吐出来,一时间屋里只有他呕吐的声音。 孙隽不敢相信自己的香就这么断了,他就蹲在地上重复着将香接起的动作,然而只是徒劳。 「不可能,不可能!」他嘴里念叨着,「这是大仙给我的法宝——」 「都是你!」他嘴里发出咆哮,血丝布满了他的眼睛,那种阴柔俊秀的模样荡然无存,他像是走投无路的野兽朝齐沭扑了过来。 齐遇看到孙隽扑来,当胸一脚就踹了过去,他的力量远超常人,甚至将孙隽踢得滞空了几秒。 而一旁的吕杰静静得站着,一动不动,像是没有灵魂的木偶。 孙隽倒在地上,他将所有的断香一併燃烧,白色的烟雾一瞬间吞没了整间屋子。 下一瞬,一直在地上翻滚挣扎的黄毛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的脸向前拉长变尖,黄色的头髮里钻出两只尖耳,身体也开始膨胀,衣服发出撕裂的声音—— 他变成了一只巨鼠! 孙隽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除了身体没有变成老鼠,他的嘴、他的耳朵已经变形了。 他朝着黄毛弯下身体,声音充满虔诚和敬畏:「大仙——属下没能办好大仙教给我的差事,没能为公主献上夫婿。」 夫、夫婿? 齐遇惊讶极了,四只夫婿?还有一个是女的? 齐沭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时候的重点是这个吗? 熊壮的脑迴路诡异的和他接轨了,他很伤心,四只老鼠,选了女的都不选他吗? 没等二妖窸窸窣窣地讨论,黄毛,或者说是鼠妖就站直了身体,它的眼睛没有眼白,变成黑洞洞的两颗,嵌在脸上。 裴晴看到鼠妖转头面向他们,吓得叫都叫不出来,她腿软地跌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鼠妖看着孙隽恭敬的样子很是受用,也消了被请来的气。 它发出尖锐的声音:「你现在可以将他们吃干净了。」 话音刚落,孙隽也膨胀起来,变成老鼠的样子,身体肥硕,脸部被灰毛覆盖。 孙隽的表情有些惊慌,这也是他第一次完全变成鼠形。 他性格高傲自负,虽然已经变成了老鼠的爪牙,但对自己人类的外表依然怀着难以言喻的优越感。 他看着自己变成粉色尖爪的手,难以克制地流露出了一丝厌恶。 鼠妖黑洞洞的眼睛停留在他的脸上:「不愿意?」 他才像被惊醒一般,连忙低头回答:「愿为大仙效劳!」 说完他张开嘴,露出尖锐的牙齿,就像真正的老鼠一样四肢着地跑了起来。 看着心爱的人从一俊秀青年变成了骯脏的老鼠,她甚至亲吻过那张嘴,裴晴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她失控一般抓起了桌上的东西向老鼠扔过去。 比恐惧更激怒甚至伤害孙隽的是裴晴脸上的厌恶。 他的眼睛烧成了红色。 没等齐沭有动作,熊壮率先变为了原形。 一只近两米的黑熊! 他嗷呜一声,向前沖了几步,一掌将孙隽拍翻在地。 不论是孙隽还是鼠妖都没有发现三人中潜伏着另一只妖怪。 鼠妖惊慌地叫了起来,熊妖! 熊是典型的杂食性动物,上可掏鸟蛋,下可掘鼠窝,作为他食谱中的一份子,鼠妖对他有天然的畏惧。 而更可怕的是,这是一只化形完美的妖,意味着他也有不浅的道行。 鼠妖本就因为化形不完全、迟迟考不过妖盟等级考试而饱受嘲笑,这才心生恨意,开始将愤怒之情撒在人类身上。 他有许多子子孙孙,它们分布广泛,四处掘洞,他所获得的金银珠宝也不计其数。 他引诱一些不得志又有野心的年轻人类,许以重金让他们向自己献祭活人。 每食一人他的化形就更趋近完全,法力也越加深厚。 偏路子总比一步一步的修炼来得快。 第75页 他也迷恋上了称王称霸的感觉。 这次本是自己女儿出嫁,他寻思着再找两个活人餵给族里最强壮的老鼠,助他们开灵智,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却没想到踢上了铁板。 他噌地化作白烟,想要熘走,黄毛的身体就像戳破的气球一样开始萎缩。 「想走?」齐沭冷笑一声,指尖阴气化为长鞭一把捲住了白烟,白烟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一只一手来长的灰黑色老鼠。 老鼠一落地,以非常人性化的动作跪在地上开始求饶。 熊壮大斥:「妖盟严禁伤人性命,修习邪法!你、你到底杀了多少人?!」 老鼠眼珠子滴熘熘转个不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数来。 孙隽见大仙都已被制服,本觉无望,又听熊壮的话,觉得三人应该不会杀人,为求得宽恕,连忙高声喊道:「自我替他做事起,就死了五个人了!我一时被他妖法所惑,求求各位大师救救我!我也是被迫的——」 「吕杰本来也会被它吃掉,是我求情才活了下来!」孙隽连忙指着站在一旁的吕杰喊道。 鼠妖发现开脱无望,也破口大骂:「你求个屁!是你说想要一个助手,叫我只吸走他的魂魄就好!」 「这个人也是你骗来的!还是你好兄弟!」 一大一小两只老鼠互相争吵的画面有些滑稽,但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能笑得出来。 一个为了自身修为吞吃活人,一个为了金钱力量哄骗兄弟。 一个杀人,一个递刀。 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从他俩的争吵揭短声中,齐遇得知吕杰本是孙隽的好兄弟,从小到大一起长大,吕杰长相能力处处不如他,但却有一个好家世,因此得到了更多的关注和喜爱。 他心生嫉妒,但是碍于他的家世还是处处忍让。 当他喜欢的女孩选择了吕杰,他这才克制不住内心的毒液,求大仙将吕杰变成了自己的傀儡。 糟蹋吕杰的感觉让他的内心产生了隐约的优越感。这让他满足。 他在网上发布贴子,以此来诱拐偷猎的人。 这样有理由去深山老林,抹灭他们的踪迹更为容易。 而黄毛和裴晴就是这些可恨又不幸的人之一。 黄毛中途发现了端倪,他质问孙隽,但彼时孙隽已经以『祭山神需要辟邪以免山神上身不走了』为由发给了他们红绳,他早就被绑住了。 他哀求孙隽不要杀他,孙隽也想发展自己的下线,于是答应了。 说只要他找人替死便饶他性命。 黄毛在山上找不到孙隽的身影时的惊慌是真的,直到他回到房间时看见枕头下放了两只腕錶。 一只黛蓝色一只墨绿色。 黛蓝色的背后写着他的名字,而墨绿色的写着裴晴。 他知道替死的道具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齐遇几人便知道了。 不过,黄毛先找的齐遇,也是…… 想将墨绿色的腕錶送出去吧。 只是,还是自己的命更重要。 至于为什么不找旅店老闆,是因为老闆看着面相就不好惹,而且他虽然没能想到老闆是熊妖,但是山上的那一幕还是在他潜意识里留下了印记。 杀了人的恶妖是要交送妖盟处置的,这件事由熊壮去处理。 熊壮很是不好意思,因为这抓捕恶妖算是大功一件,妖盟会随情节轻重而颁发奖赏。 齐遇摆摆手说:「是你一掌拍住的老鼠嘛!而且你还给我了你的秘制香料呢!你别给妖盟提我了啊,我、我其实还没有度过实习期呢!」 熊壮点头表示理解,妖通过等级考试后会有为期两年的实习期,在实习期内妖是不能乱跑的,得处于妖盟的管控之下。 像齐遇这样的不在少数,毕竟妖极其注重隐私,不喜欢被监控,妖盟对此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被妖盟抓住,就没啥惩罚。 至于裴晴三人,也暂时被扣押在了客栈。 妖盟会派人前来消除裴晴的记忆,而黄毛和孙隽不仅得消除记忆,还得接受劳动改造。 不过这些就不是齐遇他们该关心的了。 齐遇现在只·想·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熊壮(悲愤):为什么不选我! 齐遇(安慰地摸摸他) 嘎嘎:四只里面只有两只是夫婿啦!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一拳一个嘤嘤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心法 但是家不是说回就能回的,他们还得去一趟长行山。 说到长行山,齐遇勉强打起一点精神,两人都想尽快到达,以免节外生枝。 第三天下午,两人终于到了长行山脚下。 长行山是邢南一带的最高峰,山势陡峭,最高处6千余米,山顶常年被冰雪覆盖。 它占地辽阔,群峰环绕,就连齐遇也没有跑完过。 他们此次上山走的还是后峰,也就是采参人会走的那一边。 与前峰不同,后峰没有开发,完全是山路,此时长行山已经下了雪,只是还没有积得很深,路湿滑得很,不好走。 好在齐沭只是看着瘦削,身手还算敏捷,两人花了大半天的时间终于来到了齐遇最初的土窝窝。 第76页 土窝窝已经看不出原样了,早就被杂草和薄雪覆盖,齐遇蹲在地上将它们刨开,露出松软的泥土,他从泥土里翻出两片薄薄的叶子,叶子突然变大,变成两本绿色封皮的书,这就是妖盟分发的教材了。 他有些腼腆地说:「这就是我的老家。」 齐沭也跟着蹲了下来,和齐遇一起看着土窝窝,又环视了一周,轻声道:「这里很漂亮。」 齐遇笑眯眯的指着旁边的红松道:「这上面有个蜂窝,里面的蜜可好吃了!」 他还是二十二的时候,经常伸出细细的根须钻进蜂巢里蘸一下,偷一点蜜吃。 蜜蜂们也不会管它。 想到这里,他倏地伸出细长的参须,熟门熟路地钻了进去,他将参须递到齐沭面前:「你尝尝,超好吃!」 「山里的花种多,这是百花蜜,很香的。」 看齐沭有点犹豫,齐遇睁大了眼睛解释道:「我的鬚鬚很干净的!」 齐沭看了齐遇一眼,没有说话,半晌还是启唇含住了。 果然很甜。 齐遇向齐沭分享了自己老家的「土特产」以后,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参须。 齐遇拿到了教材,小心地将它变回叶子放入背包里,山里很冷,他想快点找到胖头把礼物分给他们,然后和齐沭下山。 走了一会儿,齐遇有些愧疚地看着齐沭,不知道怎么开口。 齐沭瞭然,摸了摸他的头髮说道:「你快去吧,我在这里转一转等你。」 齐遇当然是百分百信任齐沭的,但不代表其他的人参精能接受一个人类的到来,齐遇不能那么自私,自顾自地将人类带到其他人参精们的老家。 这在妖界是很忌讳的事情。 妖通常不会告知他人自己的老家,这是只有最信任的人才能知道的事。 所以胖头当时邀请齐遇去他那里避难是非常大的善意了。 只是齐遇不好意思,所以才拒绝的。 齐沭常年和妖鬼打交道,自是知道这一点的。 齐遇一步三回头的走了,齐沭向他挥挥手,示意他不用担心。 齐遇背着包在山里轻巧的穿梭,他本是这里的妖,山林对他而言比城市里宽阔平坦的柏油路还好走。 他的速度比他还是本体的时候快了很多,原来要两三日的脚程才能到的老山宕,现在不用两小时他就能到了 他在一棵老松树下大喊:「胖头!胖头!我是二十二!」 没多久,西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但是却没有东西出现。 齐遇腾地一下变回本体,他也是很久没有这样了,肩上的大包一下没了支撑,和厚重的衣服一起闷闷地砸在地上。 齐遇在黑暗中挣扎了半天,终于从袖子口里钻了出来。 他挥舞着头上的枝叶向胖头示意:「真的是我啦——」 地面拱起一个小土包,胖头艰难地从里面探出头来,他又长胖了,钻出来的时候还卡了一下,还是齐遇拉了他一把。 「唉——真的是你!」胖头惊喜地叫道,「我都不敢相信!」 「我还去找过你,但是在树下叫你好久,我以为你被人类捉走了!」 齐遇用细细的手手拍了一下胖头:「我确实下山了——」 「什么?」胖头髮出尖叫。 「说来话长,简单地说就是我遇见了一个非常好的『园丁』!」齐遇害羞地晃动着头上的枝叶,秋天的枝叶已经有点蔫了,但还是抵不住他快乐的气息。 「『园丁』!」胖头睁大眼睛看着齐遇,「你去人间了吗?」 「对!」齐遇回答道,然后将一只手指放在嘴前,作出嘘的口型。 胖头也压低声音:「你、你过了妖精等级考试?」 齐遇摇摇头,「还没有,我就是想问问你人参精的化形心法的。」 胖头比二十二多睁眼数十年,已经上过人参学堂,修习过心法了。 「!!!」胖头惊讶地说不出话。 半晌它将胖短的小手手搭在齐遇肩上,「你怎么能偷渡!这被妖盟捉住是会关小黑屋的!」 齐遇拍拍它让它放松:「明年我一定能考过——」 「你看见了吧,我没有心法,也能装成人类!」他看胖头脸上还挂着不信任的表情,连忙将包的拉链拉开,露出里面花花绿绿的零食袋,「你尝尝这个,就知道人间有多好了!」 齐遇扒拉出橘子果冻,费了老大劲撕开盖子,他把嘴巴凑近果冻作出吸的动作,胖头连忙有样学样。 「天吶——」胖头髮出啧啧的惊嘆,混合在咕嘟咕嘟的吞咽声里,「这也太好吃了叭!」 齐遇在一旁连连点头,「不止是这个,还有好多好多!」 他慷慨地将零食全部搬出来,「这个这个这个是给你的,这个这个是给花籽和嘎吱的,这个是个四只脚的!」 胖头皱着一张脸,小声地道:「还是等你考过等级考试再给它们吧!越少精知道越好!」 齐遇想一想也是这个理,于是把所有东西都塞在胖头怀里:「那全部给你吧!下次我再带给他们!」 胖头不太好意思,但抵不住美食的诱惑,还是答应了。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更何况二十二还是胖头的好朋友,于是胖头附在齐遇耳边咕啾咕啾地念叨了好长一串心法。 齐遇跟着念了一遍,发现没啥用,身体也没有变化,还没有齐沭教他的口诀好使呢! 第77页 胖头连忙敲了他一下:「哪有这么快啊!这么快的话我还耽误这几十年吗!」 齐遇受教的点点头。 他俩嘀嘀咕咕地说了好一会儿话,齐遇发现太阳已经快下山了,连忙与胖头告别,飞一般地往回赶。 齐遇看见地上薄薄的积雪里留下许多脚印,他加速往前跑,远远地看见齐沭正坐在一颗大石头上。 他像是有些累了,微微地阖着眼睛。 感觉到有人靠近,他的双眼勐地睁开,锐利的眸光使得齐遇不自觉停下脚步。 一看清是齐遇,他就勾起唇角,露出齐遇最熟悉的表情。 「回来了?」齐沭问道,语气中一点也没有等了几个小时的不耐烦。 「嗯!」齐遇上前一步抓住齐沭的手,果然手已经冰凉了。 「都怪我,我再跑快一点就好了!」 齐沭的头有点晕,一跳一跳地胀痛,可能是山上风大着了凉。 但他什么也没说,任由齐遇将他的手揣进怀里,问起了别的问题:「心法要到了吗?」 齐遇兴奋地点头,不过又有些郁闷:「我试了试,感觉没什么变化,胖头——就是我的朋友,它说这个得练很多次呢!」 他的话匣子打开了,在齐沭身边叽里咕噜的,齐沭也不嫌他聒噪,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说说自己的见解。 下山比上山快了许多,两人紧赶慢赶,在晚上十一点前下了山,住进镇上的小宾馆都快一点半了。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准备吃个早饭就返程。 齐沭来过这个小镇,几个月前他来找「鲜参」的时候就在这个小镇上停留过。实际上,齐遇也算来过这儿吧,只是那时他还装在黑盒子里。 这个小镇背靠长行山,自然以贩卖山珍为经济支柱。 而最多的,就是卖人参。 镇子只有一条长长的主街,两边都是小店铺,不少店铺都挂了个牌子,上面写着『批髮长行山野山参』、『高价收购野山参』等。 品相好的人参就被陈列在玻璃柜里,还有许多品相一般的被一根根吊在房里。 虽然齐遇已经见过不少世面了,但这对于他而言,还是比较刺激的。 店里的商贩向二人吆喝道:「今年新采的山参,过了这一批就得等明年啦!」 齐遇还没来得及摆手,齐沭就走了进去,他确实需要买一些人参入药了。 人参补元气,甚至有还阳的功效,是炼丹药非常常见的药材,齐沭阴气缠身,制药的时候也经常会用到它。 虽然齐遇缓解了他阴气入体的病症,但他想尽量减少服用齐遇参须的次数。 不过齐遇完全没有get到齐沭的良苦用心,他都要被吓炸了。 齐沭看不下去了,推了两下将他推出店门:「你在外面转转,我一会儿就好。」 没有办法,齐遇只能垂头丧气地在店铺外面蹲着。 很快齐沭就从门里出来了,他提着一个袋子,里面装了零零散散不少东西。 上车后,他又递给齐遇一只红盒子:「先拿来玩着。」 他在论坛上订的有固灵效果的金赤楠还没有到货,想着齐遇喜欢,就先买了一个给他。 「!!!」齐遇连忙抱住盒子,将它打开,里面果然铺着舒服的红绒布。 他的手指在里面划来划去:「太舒服了!谢谢你!」 齐沭笑了一声:「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这个也好吃,这个也好吃! 胖头(小心翼翼地对手指):我没有贪吃,我是想帮二十二。 第41章 萝蔔精 提熘着两袋零食,齐遇幸福地回了家。 出去十来天,屋里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灰,齐遇顶着一顶报纸折的小帽子,手里握着扫帚,还伸出长长的根须卷着抹布和拖布,上下一起开工,进度倒是很快。 齐沭则将屋里的被套拆下来扔进洗衣机,又把厚被子摊在顶楼晒晒。 这入秋了芙市的太阳就不常见了,得抓紧时间晒被子。 忙活了半天,两人终于能松口气,齐遇把自己埋在阔别多日的大床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真是太想念自己的床了! 齐沭在客厅里将药材捣碎,捶打的声音很有规律。 齐遇听着这声音,肩膀不由地放松,他像是被烘烤过的面包一样松软,四肢百骸都流窜着酸暖的热流。 这是一种绝对的安心感。 在幻境中一个人奔跑的恐惧、接二连三遭遇怪事的疲惫,都在这捣药声中被捣碎了。 再次醒来都已经是下午五点了,秋日的白昼开始变短,五点钟时天已经有点暗了,大片大片的晚霞坠在天边,沉沉地要将天幕拉拢。 有一种孤独,是在黄昏时一个人醒来。 齐遇抱着被子坐起来,一瞬间不知道身在何处。 但是这种感觉只是一瞬间,齐沭已经打开了客厅的大灯。 「醒来了?」齐沭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手札,他将书放在桌上,挽起袖子站了起来,「想吃什么?」 齐遇一个翻身就从床头滚到了床尾,他将两只脚怼入棉拖里:「我来——」 他几步越过齐沭沖向冰箱,拿出一节藕咧嘴笑道:「今天我给你炖莲藕排骨汤!」 齐沭没有停住脚步,反而走进厨房里:「那我就给齐大厨打个下手吧。」 第78页 齐遇听着有些害臊又有些骄傲,他套上围裙,嘟囔着:「那你洗西蓝花吧,再做一个西蓝花炒肉好不好?」 葱在热油里爆出香味儿,齐遇翕动着鼻翼像是馋嘴的松鼠。 温暖的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映在厨房的玻璃上。 两人的距离不过咫尺。 齐沭看了一眼映在玻璃上的两人,眼神前所未有的温暖。 从长行山回来后,齐遇每天都要花好几个小时练习化形,收穫不小。 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在他的身体里渐渐成型。 他的心脏开始跳动,他非常喜欢身体里传来的脉动感,这让他有种融入人群的实质感。 因为潜意识里排斥『打洞』,所以他至今还没有花花。 不过撑裤子的东西倒是有了。 他的五官更加深刻明朗,眉形俊秀,鼻樑高挺,特别是那双眼睛,像是晴空下的大海。 清澈的,但是深邃。 不笑时像是氤氲了故事,一旦看向你,又仿佛只容纳得下一人。 齐沭几次被他的眼睛看得恍了神。 但化形也并不全是好处,齐遇的生理习性开始像人类靠拢。 首当其冲的就是头髮。 他开始掉头髮了。 虽然掉的不多,但是还是在掉。 人的头皮上有约十万毛囊,每根头髮都会经歷生长期、退行期和休止期,所以一个人一天掉几十根头髮是很正常的事情,就像是动物会脱毛,植物也会落叶一样。 而且夏末秋初时,处于休止期的头髮比例会比较高,所以掉头髮的现象也会更加严重。 但是,作为一根人参,他的每一根参须、叶子都生长得非常缓慢,除却他自己主动拔的,还有在山上时被鸟儿爪子勾破的,他统共也没掉过多少。 可现在他洗完头后眼尖地发现地上有几根短头髮,他又害怕又紧张,捡起头髮就要拿给齐沭看。 「齐沭——」他站在齐沭房门口哒哒哒地拍门,「我好像生病了!」 在画符的齐沭也是一惊,手一抖,坏了一张诛鬼。 但他顾不上挽救价值不菲的黄符,几步上前就开了门。 「怎么了?」齐遇自下山后从来没有说过不舒服,就算是救刘母时脱力化为了原形也没哼唧过,所以齐沭听到他说好像生病了后有些担心。 齐遇把包在卫生纸里的几根头髮给他看:「我、我洗澡的时候掉的!」 齐沭伸手摸了摸齐遇的头,果然又摸下来两根。 齐遇瘪了嘴,要哭不哭地用眼睛控诉他。 齐沭将不小心摸下来的头髮也放进卫生纸里,问道:「是开始化形以后吗?」 「对!」齐遇想了想,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们的课本上有说这个情况吗?」 …… 齐遇并还没有看课本。 这些天他都只顾着结合心法和口诀练习化形术,忽视了理论基础的学习。 于是齐遇把小叶子从背包里摸出来,他从回来后就一直没拿过。 两人头挨着头坐在沙发上开始看。 在第二章 化形篇中就提到了化形初期会产生的一些情况,第六条就写了初期因为模仿人体形成代谢所以会掉头髮、长指甲等,这些头髮、指甲不全是参须或树叶,可能只是一些细胞和组织。 齐沭严肃地审视着齐遇:「你的书看到第几页了?」 齐遇支支吾吾地想要躲开他的眼睛,垂着头像是咬坏了家具的小狗:「我、我这几天都在练心法,所以……」 齐沭卷着书本在他脑袋上轻轻敲打一下:「这个月把这一本看完,十月十六号的时候我会来检查。」 「什么!」齐遇惊恐地看着他,不敢相信这么厚的一本书他只给自己一个月的时间看。 山中无日月,这些精怪们都没有什么紧迫感,一页书能晃晃悠悠看几天,恨不得一天一个字地学习。 像胖头,学这一本书就学了十几年了,也没能把妖精等级考试拿下。 齐遇虽然下定决心要在明年考取妖精等级考试,可这货脑子里吃吃喝喝学得贼快,要他看书却是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磨磨唧唧连第一页都没看完。 齐沭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你想回长行山土里插着?」 「或者我把你埋在盆子里,那你就能不学习了。」 齐遇又不是个傻子,听不出「家长」语气里的杀意就怪了。 他连忙把书变成小叶子,嗖的一声用参须将叶子捲走,乖乖地坐在桌子前:「我一定好好学习。」 想当人也太难了叭! 除了头髮,还有一点就是体重。 齐遇天天喝奶茶,学会点外卖后还经常为了满减点好几杯。 多肉葡萄,芝芝芒芒,杨枝甘露,抹茶冰淇淋布丁他都最喜欢。 还特爱加奶盖! 有一点咸口的芝士简直能把他化在里面。 当然,点外卖是悄悄的,不是他小气不给齐沭买,实在是齐沭看到了要批评他。tvt 他的鬼精灵大概都用在和食物沾边的事儿上了,因为怕齐沭斥责,他从来不把外卖点到家里,都是在备註上写: 放楼下,靠左边的台阶上,绕过就是那个铁皮垃圾箱就可以看见! 家里有人,别打电话!发信息联繫!谢谢!!!会五星好评的!!! 然后外卖一到,他就提熘着准备好的垃圾袋说要下去丢垃圾。 第79页 拿到外卖后就躲在楼下悄悄喝完,然后吃颗口香糖,把罪证消灭干净后才回屋子。 哎—— 奶茶明明是躺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吃着薯片时最好喝嘛! 这样持续了大半个月。 这天晚上,齐遇又在练化形,因为化形的时候会变大变小,套上衣服很不方便,他索性就□□着身体练习。 齐沭正好去客厅接水,看见了齐遇化形的全过程。 过了一会儿,齐沭轻轻地问,语气里掩不住的笑意:「阿遇,你是不是变胖了?」 齐遇连忙化为人形,捏捏肚子,又捏捏胳膊,发现手感确实变软了。 他原本以为是化形的原因,以为人类的身体就是柔软的,也没当回事。 但是齐沭这么一说,他就觉得好像不太对劲。 他悚然一惊。 他臭美的很,以前第一次化人形的时候就不肯随意变,在电视上拼拼凑凑非要找到喜欢的五官,会上网后还时不时看下人类姑娘们对「美少年」、「帅哥」的评论,力图找到最符合人类审美的样子。 这样的一只人参精当然知道现在审美的潮流是瘦子! 当然不是皮包骨头的瘦子,而是体态匀称,有流畅肌肉线条,体脂率保持在一定水平的瘦子。 「真、真的吗!」齐遇有些惊慌,他几步上前就撩起了齐沭宽松的家居服,伸出咸参手摸了上去。 齐沭端着热茶没能及时躲开,被迫被惊慌的人参精揩了油。 「真的比你软——」齐遇呜呜唧唧的苦着一张脸。 齐沭勾起一个冷笑,什么叫比我软。 而且,这手伸得够快啊。 他气定神闲地吹了吹热茶,轻呷一口:「人形还不明显。」 「看你原形的时候,我以为是一只萝蔔。」 萝、萝萝萝萝萝萝萝蔔? 嘭的一声,齐遇就变回了原形,因为变得太急,他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但他管不了摔疼的屁股了,连滚带爬地跑到了穿衣镜前。 一 二 三 齐沭在心中默念,果然,数到三的时候,客厅里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叫。 齐遇迈着几厘米长的粗胖小腿抹着眼泪跑回来。 齐沭甚至能看见他的眼泪像两条线一样地向后飘去。 他竭力憋住上扬的嘴角。 「哇——齐沭,怎么办啊!」齐遇站在他面前不断地抹眼泪,「我好胖啊呜呜呜——」 为了迁就齐遇的身高,齐沭蹲了下来,强忍笑意安慰道:「没事,顶多是个白萝蔔,还不是水萝蔔。」 齐遇是个要逛菜市场的妖,哪里不知道水萝蔔就是圆滚滚的那种胖萝蔔。 于是他哭得更厉害了。 齐沭看着成串的水珠珠从他黑熘熘的圆眼睛里滚出来,哭得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作者有话要说: 齐沭:忍笑我是专业的,除非忍不住 齐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啊啊啊呜呜呜 p.s:齐沭为什么变成了qaq 第42章 游泳 房间里哇呜哇呜的哭声随着嗤的一声笑音戛然而止。 齐遇的眼睛还包着泪花花,他不敢相信齐沭真的笑出来了。 齐沭接收到了齐遇控诉又震惊的眼神,他终于坐在地上放声大笑起来。 「齐沭!」齐遇气得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哭了,三两下爬到齐沭身上,用胖胖的小短手去揪他脸。 齐沭将齐遇握在手里,齐遇气鼓鼓地不想理他。 齐沭也觉得自己这样大笑有些过分,他轻咳一声:「说吧,最近干什么了。」 一本正经的亚子。 齐遇鼓着气的脸迅速萎了。 他从齐沭手上跳下来,拍拍自己在地上滚的时候沾上的灰,故作镇定地说:「应该也是化形的后遗症吧,过几天就好了。」 齐沭一把将他捉住,惩戒似的揪了一下他头上有些蔫了的叶子:「丢垃圾丢那么久?」 「散步的时候为什么不丢,还攒着?」 齐遇还想狡辩,齐沭丢下了最后一个炸弹:「你知不知道,从这里是可以看见垃圾桶的?」 !!! 齐遇知道赖不过,于是讨好地抱着齐沭的手指,立马认错:「我错了。我就是馋嘴儿想喝奶茶。」 「你还知道你馋。」齐沭用手指戳戳他的小肚子。 齐遇心虚的很。 被戳肚子也不敢太过反抗,两只手弱弱地抱着齐沭的指尖不敢用力往外推。 虽然学鬼了不少,但其实一诈就出来。 齐沭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 好歹把自己喷笑的事情揭过了。 肥胖的风波并没有就此结束。 齐遇准备去健身房办张卡。 他聪明得很,在网上搜了半天,发现一家附近的健身房口碑不错,很多人说跟着一个姓古的游泳教练一两周后就瘦了不少。 他和齐沭说了一声得到同意后就去健身房里办了卡。 游泳是一项非常有益身心的运动,但是齐遇实在是没被水泡过,有些紧张,一被水淹没就忍不住要张嘴。 古教练脾气很好,是个皮肤白皙身材修长挺拔的男人。 他对每个学员都很关心,行为严谨又有分寸,总会拿着本子去记录学员的数据,也会注意学员的需求而调整运动量。 第80页 很受学员喜欢,甚至有些小姑娘「男神」、「男神」地叫他。 古教练总会不好意思地挥挥手。 齐遇第一天去的时候就给教练说是想减肥,教练捏了捏他的手臂,又给他测了体脂,微笑着说:「你的身体情况很不错,不用想着减肥,运动量大了体型自然会变的好看。」 齐遇点点头,犹豫了一下问道:「那我需要控制饮食吗,比如不能吃甜食、肉之类的?」 古教练摇摇头:「游泳是很耗费体力的一项运动,不用刻意减少进食,不过你可以尝试着吃得更健康一点。」 看到齐遇犹豫的表情,他又笑道:「吃一点甜食也无所谓,你可以多运动一会儿。」 「不用因为太过严苛饮食而丧失了运动的积极性。」 「健康重要,快乐也很重要。」 一席话听得齐遇连连点头,几乎每天都会往健身房跑。 但有一天,他在健身房里嗅到了一丝妖气。 很淡。 他循着味道找了过去,发现是测量室。 齐遇正要过去,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赫然是一个经常打照面的学员和古教练。 女学员高兴地向古教练挥手:「谢谢教练,我瘦了好多!太高兴了!」 古教练笑着和她作别,看到齐遇有些诧异:「来测体脂的吗?」 齐遇轻轻翕动着鼻翼,确定妖气确实是从屋子里传来的,他问道:「里面还有谁吗?」 古教练眸子一深,侧身让开让齐遇看房间里的场景。 没有别人。 齐遇有些犹豫,化形完全的妖在不使用妖法的时候是不会有妖气的,他担心…… 古教练后退几步,做了个请的手势,齐遇进来后,他关上了门:「新来的?」 他眼睛看着齐遇,斜倚在墙上,点燃了一根烟。 说话的语气也吊儿郎当的,是齐遇从未见过的样子。 「一看你这种小妖就是还没过实习期的。」他吐出烟雾,安在天花板上的报警器却没有发出警报,「看什么都大惊小怪的。」 「你这儿混得可以啊。」他勾着一边嘴笑得有些邪气,「妖长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齐遇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这个人从和蔼可亲的游泳教练变成有着邪气笑容的妖怪。 「看什么,我们妖在人间也是要洽饭的。」古教练手指间残留的菸头被他用火烧尽了,连点灰都没剩。 他从前往后薅了一把自己的头髮无奈地说:「我这样的话没几个女生愿意在我这儿报班的。」 「……」齐遇表示同意,这样吊儿郎当的样子他都不想在他这儿报班了。 古教练瞪了一眼齐遇:「咋地,我教的不好是怎么着?」 齐遇问道:「呃……你这儿减肥减的快是因为你用了妖法吗?」 古教练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尖锐的牙,得意洋洋地说:「看到这俩小尖牙没,这是我洽饭的工具。」 齐遇也跟着张开了嘴,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这也是我洽饭的工具。」 古教练没好气地打他一下:「我这可以挣钱,你能吗你!」 并不能用牙挣钱反而会花钱的齐遇保持沉默。 「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可是《山海经》上的大妖怪。」 一般的妖很少主动暴露自己的本体,但是他却是很骄傲的说出来。 「《山海经》知道不?」他看着齐遇,「我学一段你就知道我是谁的孙孙孙子了。」 他张嘴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很像婴儿在叫。 齐遇一脸懵逼的看着他,一个才学完小学课本的妖精,哪里读过山海经。 古教练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非常愤怒还要特别low地自己解释自己的来歷:「是蛊雕啦!」 「水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他摇头晃脑地背诵着。 但是齐遇只抓住了一个重点,「食人」! 「你吃人???」齐遇大声叫道。 古教练白眼一翻:「都什么年代了,那点血脉传到我这代还能剩多少!」 「妖盟是白开的啊?你是不是傻!」古教练无语地说,「我们现在哪还有直接吃人的啦!」 他有些尴尬地挠挠自己的短髮,声音低若蚊吟:「我这不利用自己的能力帮他们瘦身吗。」 齐遇:…… 觉得古教练有点惨。 古教练受不了齐遇看他的眼神,瞪他一眼:「你那什么表情!你靠什么傢伙挣钱啊!」 齐遇想了想,觉得古教练都自报家门了,他藏着掩着就不太好,于是回答道:「我靠医术,我是草药成的精。」 他没有直接说是人参精,他知道自己的本体很特殊。 古教练把鼻子凑到他面前,嗅了嗅:「你们草木成精的就是味道淡,我一点儿也闻不出来。我有时候一激动还是会冒点味儿。」 齐遇的化形术还没修炼到家,一点儿妖气都没有全赖齐沭给他的避灵符。 两人叽里哌啦地交谈着,古教练为齐遇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向他展现了一个成熟妖类在都市生活的真实场景。 许多妖都会找一份工作,但这份工作不一定很赚钱,并不是所有妖都能开公司当老闆的。 他们中有些像普通人类一样干着996的工作。 古鹰这种有一技之长的都算是好的,有些脑子不灵光的妖甚至只能搬砖,有些在城市里生活不下去就只能返乡。 第81页 嗯,比如熊壮。 当然也有天赋异禀的妖,比如古鹰认识的一个叫韩莉的妖怪。 韩莉是含利的谐音。 就是《西京赋》中「含利颬颬,北为仙车,骊驾四鹿,芝盖九葩。」提到的含利。 她现在可是家财万贯,除了出色的商业头脑之外,很重要的一点是她能口吐黄金。 说到这儿,古教练嫉妒的眼睛都红了,他在这天天矜矜业业的干活,人家姑娘张口一吐就是金子。 「哎——」古鹰和齐遇齐齐嘆了一口气。 人间真是好难哦。 妖比妖,气死妖。 回家以后,齐遇像幼儿园的小朋友一样兴奋地将今天发生的事儿告诉齐沭。 「他的曾曾曾爷爷是《山海经》里的蛊雕,我太孤陋寡闻了,都没看过!」 他还特高兴地对齐沭说:「古鹰叫我别怕胖,我胖了以后他免费帮我吃掉肥肉。」 「这个太高级了,他说是没有痛感的,一秒就能结束!」 齐沭一直安静地听着,听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抬起半敛的眼皮看着齐遇:「他咬你了吗?」 齐遇连连摇头,老实地回答:「还没有,今天我们聊了一下午。」 齐沭垂下眼睛,又问道:「你和他关系不错?」 齐遇不明所以地点点头:「虽然他实际上有些吊儿郎当的,但是人还是不错的。」 「他游泳教得怎么样?」齐沭问。 齐遇点点头表示对古鹰专业能力的认同。 齐沭笑了笑,笑容隐含着某种危险的气息,看得齐遇不自觉缩了缩脖子。 只见齐沭站起身来,歪歪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说道:「我也想学学游泳。」 作者有话要说: 揭秘妖在人界的真实生活。 古教练:和文盲说话真累┓(???`?)┏ 嘎嘎:你也没读几本书。 p.s:各位小天使,嘎嘎三次元有点忙,接下来变成隔日更,尽量在10.7号恢復正常更新,谢谢小可爱们的谅解=3= p.p.s:绝对不会坑!!! 第43章 邀请 没等齐沭去游泳馆,齐遇就接到了公孙琇发来的视频通话。 视频里,公孙琇手里甩着两张票,像个暴发户似的兴高采烈地说:「小妖怪,要不要和叔叔去翡翠岛玩?」 「坐豪华游轮哦,从海芝一路南下到祖国的最南边。这次是『巴瑕』游轮首次启航,船上还有世界级大厨石田幸唯一开设的海上餐馆哦。」公孙琇用尽浑身解数游说,「叔叔请你吃~」 画面抖了一下,猝不及防出现了一张温文俊美的脸。 「是吗?」齐沭笑眯眯地看着公孙琇。 公孙琇被突如其来的笑脸闪了一下,不禁往后仰,他嘆了口气,把翘在茶几上的腿放下了,知道是没有办法越过齐沭直接拐走齐遇了,只得实话实说:「哎——大兄弟,别生气啊。」 「呃,其实是我得到了一点消息。」 「是关于『破浪』的。」 「『巴瑕』号你可能没听说过,但是『破浪』号总听过吧。」 「『破浪』号?」齐沭挑眉,『破浪』号是十几年前发生的一起沉船事件的主角。 说是沉船,但是实际上没人知道这艘船到底怎么了,也没有打捞到船体遗骸。 这艘船在南港-翡翠岛不到600公里的海路中神秘消失,而附近的渔船都没有接受到任何求救信息。 当时卫星技术尚不发达,即使「破浪」号搭在着较为先进的航行数据记录仪,但搜寻方未接收到任何信号,「破浪」号的失踪成了未解之谜。 「那是首次登船的旅客非富即贵,起先展开了声势浩大的搜救行动,但没到两天就停止了。」公孙琇在视屏那头喝了口酒,他抹抹胡茬上沾染的水渍,继续说道,「你说玄不玄乎?连72小时都没到就停止了救援,要说这里面没猫腻谁信啊?」 「那次是包船,说是为季家公子庆生,乘客不多,也就三四十个,都是商界有头有脸的家族的小辈和一些陪玩的。」 「但季家都没动作,其他家族的人也渐渐没了声。据说那些陪玩的家里也收了一大笔抚恤金,连个闹的人都没有。这件事也很快的没了消息。」 公孙琇说完一长串,还欲继续,齐沭面带微笑地接了话:「麻烦公孙先生说重点。」 公孙琇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嫌弃这个听众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若是齐遇的话一定会听得很捧场的。 「这不要到重点了吗!」公孙琇身子向前,声音压低。 坐在齐沭一旁的齐遇装作不怎么在意的样子,实际上在支棱着耳朵听,头慢慢朝齐沭偏去,都快贴他身上了。 像只兔子。 齐沭用一根手指把小孩儿推远了,谨防公孙琇三言两语就把某些人骗到翡翠岛去。 公孙琇也是个人精,看到齐沭的动作马上猜到齐遇就在他身边,没被赶走,于是又把声音扬了起来:「船上有个小提琴手,当时也就十七八岁,长得好又小有名气,还是个学生,上去挣点生活费。」 「去,把垃圾倒了。」齐沭没看公孙琇,而是对着一旁眼巴巴的齐遇说。 齐遇哀怨地拿着垃圾下楼去了。 「这不也跟着消失了吗,他妈秦真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夭折了,就剩她一个独苗苗,爱得是如珠似宝。」 第82页 「即使父亲收了钱没去闹事,秦真女士还是一直不放弃寻找女儿的消息。」 「她找上了我,拿了一张照片。」公孙琇把照片怼到手机摄像头前,用手指指着照片的左下角。 「这张照片是某位摄影师拍摄海鸥的照片,在左下角有一个不小心入镜的人。秦女士认为这个人就是她的女儿冯芙时。」 照片的左下角确实有个年轻女生,她翘脚坐在轮船甲板的栏杆上,显得非常惬意。 「照片里冯芙时的相貌非常年轻,就像失踪前一样。」 「秦真女士联繫了这位摄影师,然而摄影师说这是去年6月16日傍晚她在鸡冠岛拍摄的。」 「我通过朋友调查了一下,当时会经过鸡冠岛的这种规模的船,只可能是试航的『巴瑕』号。」 齐沭在镜头前笑了一下,轻轻地说:「我想听的重点是你为什么要带齐遇去。若只是寻人,方法很多。秦女士大可自己登船寻找,为什么又要惊动公孙家的人呢。」 公孙琇一噎,讪讪的摸摸鼻子,他右手的食指和拇指缓缓地摩挲着,思忖良久,他缓缓地开口:「你知道……勾狁吗?」 齐沭心里一动,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公孙大哥是在寒碜我?我虽然是个未进入协会的捉鬼师,但也是知道勾狁的。」 公孙琇摆摆手:「我的意思是说,真实的勾狁。」 「勾狁是真实存在的。」 「这倒是稀奇。」齐沭将身子往前倾,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 「多的我不好说,但我怀疑此事和它有关。」公孙琇抿抿唇,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上罕见地露出郑重来,「勾狁力量强大,而齐遇小友的治癒能力也是罕见的,所以……」 齐沭盯着屏幕缓缓勾唇:「你利用他。」 公孙琇连忙摆手:「有勾狁只是我的猜测,而且我此次已向父亲求得一张『灵引』,即使我死去也不会让小友遇难。」 公孙琇从怀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的发金水晶,只是中间的金丝更偏红。 门口传来哒哒的脚步声,齐沭一听就知道齐遇那傢伙为了听更多的信息跑得风快,不到几分钟就回来了。 齐沭轻咳一声,公孙琇立马会意,歇了声。 听到『灵引』,齐沭已经对公孙琇的诚意有了几分了解。 『灵引』是公孙氏的不传之秘,据说有『人死魂不散,復来又一生』之效。也就是说能让人带着记忆转生。 然而公孙氏的血能做『灵引』,却不能将它使用在自己身上。 而且『灵引』的使用条件异常苛刻,需要公孙氏直系血脉心甘情愿地使用才能奏效。 同时,也并非所有公孙氏的血脉都能做『灵引』的,只有家主才知道『灵引』的绘制方式,并且绘制非常艰难,近六十年未听说过有谁使用了『灵引』。 但这也代表着其父公孙岳对此事的看重。 齐沭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的深沉。 公孙琇一定有什么关键信息让他有理由怀疑传说中的勾狁与『破浪』号和『巴瑕』号有关。 齐沭笑着对公孙琇说:「既然公孙大哥票都替我们买好了,那我和齐遇也不好再做推辞。」 公孙琇:我只买了两张票。 『巴瑕』号很贵的好吗!!! 公孙琇还想抢救一下,连忙开口:「我觉得……」 「我觉得公孙大哥如此盛情相邀,应该不会厚此薄彼的。」齐沭压低声音说完又继续道,「而且还得麻烦你在微信上和我详细说说旅游的安排了。」 他的声音很轻,但公孙琇莫名觉得这个男人洞悉了什么。 他不自觉地点点头,就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欢唿,「太好啦!公孙大叔你破费啦!谢谢你!」 接着就是一阵晃动,视频那头总算出现了一双盛满阳光的眼睛。 「我都没有看过海!太好啦!我请你吃大虾大螃蟹!」 公孙琇还来不及感到欣慰,就听到他的小友又说:「对!顺便也请公孙大叔!」 公孙琇:原来你第一句不是和我说吗:) 那边齐沭又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听到齐遇兴奋地出现在镜头前向他挥手:「大叔!我去查攻略啦!太好啦!」 然后视频就断了,看着手机上提示的视频通话已结束,公孙琇苦着脸在心里嘆气,这两人一个比一个不客气。 挂断视频后齐遇在一旁兴高采烈地查找去海边度假的攻略,又是买沙滩裤,又是买墨镜的,总之十分臭美。 甚至还买了一个巨大的鸭子游泳圈。 齐沭正在一边和公孙琇微信聊天,没空管他也就由着他去了。 齐沭:【据我所知,公孙先生已十数年游歷在外未曾归家,既然你向令尊求得了『灵引』,应该是有一定的把握才如此行事吧。】 公孙琇:【……】 公孙琇:【齐先生一见那水晶便信了是『灵引』,眼界不凡啊。】 但公孙琇仅仅提了一句,齐沭不简单对于他而言不是坏事,起码现阶段不是,他需要更多的助力来探查此事。 公孙琇:【齐先生既然知道『灵引』,怕对勾狁也并非一无所知吧,祁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的,虽极力掩饰,也露出了一星半点的消息。】 公孙琇:【而我从家族的一本残卷上看见了勾狁的法术之一——音容宛在。】 齐沭抿抿唇角,音容宛在,其实就是他和齐遇在村庄里碰到的事情。 第83页 死者已死,然而他们就像是活着一样,能听见声音,能看见相貌。 成为梦魇梦中的素材。 音容宛在最为突出的一点便是勾狁会让死者的魂魄源源不断地产生恐惧、愤怒、痛苦等负面情绪——作为它的养料。 齐沭:【你的意思是,冯芙时是因为勾狁而死。】 齐沭:【或者说『破浪』号是勾狁干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公孙琇:骗了小的,来了老的。 齐沭:冷笑 第44章 小手 那张拍摄到冯芙时的照片有很多解释,最大的可能是秦女士看错了,那只是一个和她女儿相像的人。 毕竟时隔13年,即使冯芙时遇海难侥倖逃脱,失了记忆,容貌不变也不可能。 而如果『破浪』号的消失是像网上猜测的那样撞上了『时空裂缝』,冯芙时再次出现后又不可能不联繫家人。 当年『破浪』号究竟遭遇了什么? 秦女士为什么仅凭一张照片就找上了捉鬼师,而不是自己去寻找女儿的踪迹。 齐沭的手指敲打着桌面,公孙琇一定还隐瞒了什么。 但他没有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有必要去刺探。 而另一边,公孙琇只得托人又搞来一张『巴瑕』号的船票,这船票可不是有钱就能买的,因为是首航,『巴瑕』号只开放一半的套房,确保所有旅客能得到更加贴心的服务。 所以不仅得有钱,还得有关系。 他将开船的时间及行程通知都发给了齐沭,长吁短嘆地去向父亲禀报了。 齐遇对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只知道自己是能见到大海了,他这几天就眼巴巴地等着自己的大黄鸭游泳圈外加数数自己小金库里还有多少钱。 然后他发现了一个悲伤的事实,从刘妤那儿得来的报酬已经被他花了个干净,他的支付宝里只可怜兮兮的躺了两位数。 齐遇:…… 穷,是病。 好在『巴瑕』号起航时间是十月四日,离现在还有十几天呢,齐遇决定得再赚笔外快,他可是夸下海口要请齐沭和公孙琇吃海鲜大餐呢! 而且,公孙大叔给他们买了船票,作为新世纪的好参,齐遇当然知道什么叫礼尚往来。 所以!他还得准备回礼呢! 于是齐遇只得再登上论坛的淘金板块,寻找商机,不对,救人的机会。 一张图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在看清的一瞬间毛骨悚然。 那是几条木板,夹缝里伸出了十几只小手,它们五指张开在木板上四处摸索,这些手颜色灰白,还没有他的掌心大。 被囚禁在地板下的孩子! 齐遇连忙从沙发上跳下来沖向齐沭房间。 「齐沭!!!有人将几岁大的孩子养在地板下面!!!」他身为妖精在人间也混迹了好几个月,知道孩子父母的重要性,也知道走失一个孩子会令一个家庭四分五裂。 因此他十分厌恶拐卖孩童、虐待孩子的人。 齐沭也是一惊,拐卖孩童的事情不少,但将孩子养在地板下面却绝不是正常人贩子能做出的事,怕是在养鬼童! 齐沭将电脑抱到齐沭跟前,将照片给他看。 照片中手很小,但是比例却很奇怪,五指纤瘦奇长,甚至还有尖尖长长的指甲。 这绝不是普通的孩子,齐沭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因为淘金板块很多消息都是通过电脑自动筛选的,所以不会有一张照片的全部信息,齐沭点击照片开始寻找照片来源。 只见照片跳转到微博上。 照片配字是:浣熊的手好像人啊太可怕了~ 齐沭:…… 齐遇:…… 齐沭将电脑递给齐遇:「下次看清楚。」 只字不提自己也看错了。 齐遇不敢置信地再次点开图片,这次是动态图了。 一个人将食物丢在木板上,几只小手伸开五指在木板上摸呀摸,从缝隙中还能看到一双双贼亮的眼睛。 齐遇看看图中的小手,再看看自己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我前几天看了一眼进化论,说许多动物可以追溯到共同的祖先。你们人类的祖先是这个浣熊吗?」 齐沭无语地看着齐遇,扶额说道:「明天我带你去动物园。」 「真的吗?」没有想到有如此意外之喜,齐遇笑得眯起眼睛,露出洁白的牙齿。 来自动物园的巨大吸引力让齐遇瞬间就忘记要挣钱这回事儿了。 等待的时间总是过得很缓慢,但想着第二天能去动物园,连等待也变得快乐起来了。 齐遇特意起了个大早做好了三明治,三片全麦面包,一层夹了生菜、番茄、酸黄瓜和煎成糖心的鸡蛋,另一层夹了熏制的鸭脯和芝士片,放在烤箱里烤得外酥里软,最后还撒了几粒黑胡椒。 他摇晃着脑袋哼着歌,将三明治摆到餐桌上,又从冰箱里拿出牛奶。 齐沭起来就看见齐遇站在厨房里,因为逆光的原因,他只能看见他睡得乱七八糟支棱起的头髮。 客厅里流淌着低低的哼唱声,在晨光还未完全甦醒的早上,慢慢淌进了齐沭的心里。 加热完牛奶的齐遇转过身来就看见了站在外面的齐沭,他立刻绽出笑容:「快点快点去洗漱,我早餐都做好了~」 「超级香的三明治,我好饿啊~」 第84页 齐遇坐在餐桌前等齐沭,他左右摇晃着身子期待着他的到来,加热过后的三明治散发着全麦面包烘焙后特有的麦香,让他的肚子都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揉揉肚子,发现变成人以后还是有很多好处的,以前他饿了就不会咕噜咕噜叫,现在一饿就自动咕噜,齐沭就能知道他饿了。 都不用催饭咯! 齐沭洗漱完就看见像颗车载太阳能苹果花一样摇头晃脑的齐遇,笑着催促他:「饿了就快吃。」 「等你啦!你快点!」食物当然是一起吃才更好吃啦! 齐沭端起热牛奶抿了一口,他其实不太喜欢牛奶,特别是加热后的,但是齐遇不喜欢咖啡,不知不觉他也从一个只喝苦咖浓茶的人变成了一个喝热牛奶的。 芙市大前年新开了一家动物园,是在原有动物园的基础上翻修的,扩大了五倍有余,不仅有步行游览区还有乘车游览区。 因为齐遇想坐小火车,于是二人没有驱车进园。 他们来得很早,又加上是工作日,齐遇成功地坐上了第一排。他打开入园时买的手绘地图,兴奋地向齐沭解说下一站是去哪儿。 第一站是草原站。车上的解说人员向他们介绍了羊驼和驼羊。 齐遇知道羊驼,在网络上极其着名的「神兽」,但他却从来没有听过驼羊,兴奋地探头去看。 两个傢伙长得很像,齐遇看了半天转头对齐沭说:「一个瓜子脸一个有点囧,耳朵也不一样。」 瓜子脸的是驼羊,它可是个大傢伙,比它的囧脸小兄弟羊驼高出一大截。 同车还有个小孩想下车近距离看看,解说小姐姐笑着阻止了他:「小弟弟,小心驼羊生气会吐你口水哦,更可怕的是它还会吐胃液。」 「这个味儿啊,绝对让你终身难忘。」小姐姐适时做了个嫌弃的鬼脸,逗得小男孩哈哈大笑。 第二站是雨林区,在这里他们看见了啄木鸟。 齐遇对啄木鸟有着深深的阴影,缩着脑袋像个鹌鹑似的不肯探头,全程没有看它一眼,用行动表达了对它的怨念。 倒是呆呆的猫头鹰让齐遇大为喜爱。 「它长得好呆哦。」齐遇悄悄对齐沭说。 因为猫头鹰是夜行动物,现在它们都安静地呆在树上睡着觉,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小姐姐解释道这是因为猫头鹰的眼睛很特别,它的视网膜上有极其丰富的柱状细胞,所以对光十分敏感。为了让自己的眼睛不受刺激,猫头鹰就左右脑轮流休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睡觉了,这样也能防范敌害。注一 不知道是不是小火车惊扰到了猫头鹰,一只背对着它们的猫头鹰慢慢地将头转了过来。 而身子一动不动。 小姐姐解释道猫头鹰可以270°扭动脑袋。 齐遇觉得这太方便了!简直酷! 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引起了齐沭的警觉,他一把按住齐遇的脖颈,将他拉近后在他耳边低声道:「人不可以。」 一个人身体不动只拧过来一个头,这绝对是鬼片。 齐遇:参参委屈但参参不说。 在步行区两人终于看到了浣熊。 它们最为突出的就是眼睛周围的黑□□域,和白色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两只毛茸茸的圆耳朵,看起来有点贼兮兮的可爱。 结合风靡全球的「大熊猫」,齐遇得出了人类喜欢黑眼圈的结论。 景区的介绍牌上写着这傢伙因为喜欢将食物在水里洗洗而得名浣熊。 齐遇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可以养一只吗?」 他喜欢做饭但不喜欢洗碗,十分想要一个小伙伴来分担家务。 「浣熊还有个别名叫『神秘小偷』。」齐沭说,说完指指正在进食的小浣熊们。 只见它们都偷偷摸摸地伸出小手——正是把齐遇吓了一跳的那样——颜色灰白,五指张开,它们在食盘里按住一块食物,然后慢慢地移向食盘的边缘,眼睛还不会紧盯着食物,而是看向前方,完完全全一副趁你不注意偷你东西的模样。 「它们的手指灵活,也能撕开零食袋。」齐沭笑了笑,「连带锁的垃圾桶它们也能咬开。」 而且浣熊是狂犬病携带者,除此之外,它们的粪便中有能钻进大脑和眼睛里的浣熊蛔虫。 它们并不是一种适合在家饲养的宠物。 齐遇想想自己的塑料零食箱,坚定地放弃了要个洗碗小帮手的念头。注二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百度上查的,哈哈哈哈如果人可以这样,就可以在课上睡觉了=v= 注二:浣熊在我国属于外来物种,没有《驯养繁殖许可证》,是不能养的。 齐沭:「它们的手指灵活,也能撕开零食袋。」 齐遇:不养了。 #一个家里只要一个吃零食的就够了!!!# 第45章 生计所迫 在勐兽区的时候,齐遇察觉了一点异样。 有一丝淡淡的妖气。 他隔着玻璃扫视着园中的老虎,一只有着金色瞳孔的岭北虎和他的视线对上了。 它的眼神凛冽而锋利,透着大型肉食动物的凶性。 但下一刻,这只大老虎就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横卧在地上专心玩起了面前的皮球。 它的耳朵不时抖动,白色的肚皮毛茸茸的,爪子时勾时张,像一只巨型的大猫。 第85页 周围看它的人不少,它漂亮威武的皮毛和卧在地上露出肚皮有些憨态的样子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让人想把脸埋在它的白肚皮上吸猫。 饲养员将一盆肉端了进去,引起众人惊唿。 因为其它老虎都是将肉吊在挂钩上通过吊索运进去的,只有这只老虎是饲养员端着盆进去的。 众人都有些紧张,担心饲养员遭受到攻击。 然而躺在地上的大猫翻了几个身子终于翻了起来,它缓缓踱着步来到饲养员面前,先是用头蹭蹭饲养员的大腿,圆滚滚的耳朵因为用力而弯折,復又弹起。 老虎嗷呜嗷呜地叫了几声,声音一点也不兇勐,反而像是在闹脾气。 饲养员是个身材娇小的女生,她薅了几把老虎的毛,就将食盆放在地上,出去了。 老虎等她走远了,这才慢条斯理地大口吞食起鲜肉来。 虎园的讲解小哥哥走出来了,向大家解释道:「它脾气高傲得很,肉扔在地上时绝对不吃的。」 「所以它的食物由从小将它带大的饲养员单独送进去,别看它现在这样温顺,其实在这片区域里它算是老大。」 「那饲养员会不会被袭击啊?」一个小弟弟担心地问道。 「这只岭北虎是人工繁殖的,从小都是由那位饲养员小姐姐带大的,很亲人。」解说员说道,「而且它进食的时候会单独进入这个房间,其它老虎是不会进来的。」 这时饲养员已经端着空盆子出来了,解说小哥一看到她连忙大声打招唿:「林茵,有小朋友问你『大王』凶不凶!」 林茵将手中的食盆放在桌上才走过来,她眉目间透着一股文气,笑容也有些腼腆,但提到『大王』就有些骄傲:「它很乖的。」 她隔着玻璃向『大王』招招手,大猫扬高脸斜睨了她一眼,但还是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又在玻璃前卧下了。 小朋友惊喜地贴在玻璃上,想更近距离地观察老虎。 『大王』蓦地打了个喷嚏,浑身的皮毛随着肌肉的牵动而起伏。 把小男孩吓得后退了几步。 大猫又卧倒在地,不断甩动的尾巴像一只软绵绵的醉蛇,泄露了主人的恶趣味。 林茵轻咳了几下,大猫慢慢地将肚皮朝上,四只脚蜷缩着,大脑袋往后一仰,无辜地看着林茵。 随着林茵的靠近,齐遇再次闻到了妖气,齐沭也察觉到了。 林茵的目光在齐沭身上停驻了一瞬,她率先扬起嘴角笑笑,露出善意。 女生捲起袖子,露出一条黄褐色的细绳,绳子中间串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木牌。 木牌上刻着两个字『翼园』。 齐沭见此收也朝她点点头。 那木牌是捉鬼师中较为特殊的一个门派的标志。 准确的说,他们的主业不是捉鬼,而是驯妖——特别是妖兽。 所以『翼园』这个门派的捉鬼师又被戏称为驯兽师。 林茵既已主动亮出自己的身份,那就说明这只虎妖是过了明面的。 那黄褐色的细绳应该也是那虎妖的毛编织的,齐遇在林茵身上嗅到的妖气也来源于此。 走出虎园后,齐遇问道:「那只老虎是还未化形的妖?」 齐沭点点头:「有可能,林茵是『翼园』的人,这个门派的捉鬼师多有驯兽。」 「据说虎妖脾气很大的,为什么会乖乖在动物园里呢?」齐遇表示疑惑。 他也没纠结问题的答案,和齐沭一同去了动物餐厅把午饭解决了。 两人又相继逛了蛇园、百鸟林,最后还去了齐遇最为期待的育兽区。 各种毛茸茸的小傢伙要把齐遇萌翻了。 他们一直逛到开始播放闭馆通知才出去,去往停车场的路上,齐沭发现有人在跟着他们。 来者的脚步很轻,他几乎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引起他警觉的是那股似有若无的妖气。 齐沭不动声色地靠近停靠在旁边的一辆黑色大众,黑色的车身反射出右下角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齐遇也察觉了不对,他说说笑笑的声音低了下来,两人一同走进一个拐弯处。 良久,一个黑色的身影出现了。 齐遇抬脚一踢,黑衣人一惊,双手交叉格挡,被大力带得后退几步。 黑色的连衣帽被震落,齐遇看见两只贴在头髮里的圆耳朵。 是那只老虎! 黑衣男子发觉齐遇的眼神,动作更加迅捷地将帽子拉上,后退几步。 「小乖!」 身后传来一声呵斥,黑衣男子立马停下了攻击的动作。 一个样貌清秀文气的女生从后面追了上来,正是林茵。 她上前将黑衣男子拉到身后,又向齐遇二人微微弯腰致歉:「对不起啊,这傢伙性子沖,没伤到你们吧。」 齐遇盯着眼前一米九几神色兇悍的男人,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小乖?」 黑衣男子立马炸毛:「你瞅啥!」 林茵连忙拉了男子一把,男子把头一别,不说话了。 「我叫林茵,是『翼园』的捉鬼师,现在在动物园里当饲养员。」林茵腼腆地笑了笑,向二人介绍自己的身份,又指指黑衣男子,「他是我的本命妖兽,他下山没两年,化形还不太稳定,妖盟要求在化形完全前不能自由进入人类社会工作,所以白天呆在虎园里。」 第86页 黑衣男子嗤笑了一声,像是对妖盟的破规定很是不满。 齐沭点点头,也介绍了自己的身份。 林茵伸手拍拍黑衣男子的肩膀,他身上那股似有若无的妖气终于消失了,圆耳朵也收了回去。 黑衣男子想到白天在虎园里被迫营业的样子被齐遇看到了就羞恼难当,时不时趁着林茵没注意就对齐遇龇牙咧嘴的。 齐遇也学坏了,他看到虎妖在林茵身后张牙舞爪的样子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诚恳地问起林茵:「小乖是他的名字吗?」 黑衣男子听到小乖两个字就像是戳破了的气球,也没心情吓唬齐遇了,垂头丧气地耷拉着头。 林茵看了小乖一眼,露出一个无奈又好笑的表情:「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受伤了,变成了一小只。」 「我就小乖小乖的叫着,后来叫顺口就改不过来了。」察觉到小乖低沉的情绪,林茵认真地说,「小乖是小名,大名叫林错青。」 这名字取得文艺,和他兇悍的外表也不搭。 但是林错青显然很喜欢这个名字,冷着的脸上透出一点点笑意来。 「要不我请你们吃饭吧,为错青吓到你们赔礼了。」林茵说完,林错青就抿抿嘴角,显得很不愿意。 齐遇摆手拒绝了林茵的邀请,他当然看出了林错青的不愿意,其实林错青根本没吓到他俩,而且他还踢了他一脚呢。 齐遇无辜地扯了扯齐沭的衣角,向他求救,齐沭看了一眼林错青黑色衣服上灰白色的脚印,轻咳一声说道:「还是我来吧,我家的孩子一时激动……」 话还没说完,林错青眼睛一亮:「好啊!」 声音洪亮铿锵有力,吓得齐遇和林茵都是一哆嗦。 林茵听到林错青臭不要脸的一口答应了,臊得脸都涨红了。 还想要拒绝,齐沭拨弄了一下手机,善解人意地说:「我已经订了位子了。」 林错青一改桀骜的表情,伸手就揽住林茵纤细的肩膀大大咧咧地说道:「那就多谢了啊!」 齐遇二人走到前面都还能听见林茵在低声训斥林错青不懂礼貌,林错青的声音压得更低:「哎——我这不是替你省钱吗!」 「我都多久没有放开肚皮吃过肉了!动物园给的那点塞我牙缝都不够!」 「那傢伙踢我一脚,我一定给吃回来!」 这点距离你声音压得再低我也能听到啊!齐遇默默地吐槽。 齐遇比林错青聪明多了,他点开微信发信息给齐沭。 齐遇:【我觉得我好像知道了小乖为啥同意去动物园当老虎了。】 齐遇:【你说我去植物园能挣钱吗?】 齐沭:【……】 齐沭:【你去中药铺能挣钱。】 四人去了一家烤肉店,一进门林错青就翕动着鼻翼露出满意的神情。 林茵害羞又无奈地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去看自家老虎傻不愣登的样子。 又觉得自己亏待了林错青,有些失落。 她只是个饲养员,工资并不高,作为以驯兽为主业的捉鬼师,她的捉鬼能力也不怎么样,所以她的外快也不多,负担一只非常能吃的虎妖还是有点吃力的。 林错青虽然被肉香味勾得满肚子馋虫乱窜,但好歹也是一件军大衣。 他贴近林茵的耳边说道:「想啥呢!」 「我最喜欢吃的还是你给我炖的大骨头,多香啊!」 「我这不是为了把我挨了一脚的赔偿款吃回来吗!」 林茵拧了他一下,低声说道:「你还好意思要别人的赔偿款,是你先跟上去的!」 林错青装作被拧得很疼的样子嘶嘶地吸气:「哎,我错了我错了——」 林错青在饭桌上果然展现了惊人的食量,那堆起来的空盘子服务员都过来撤过好几次了。 他吃饱喝足以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揽着齐遇的肩膀就和他称兄道弟的:「你这个朋友我认下了。」 他们刚刚像较劲儿一样比着谁吃得多,最后还是林错青更胜一筹。 他来人间后就没有这样放开肚皮吃了,所以现在心情好得不得了。 两个妖精鼓起肚皮瘫坐在椅子上,齐遇也是第一次一口气吃这么多东西,起身的时候撑了一下桌子没站起来。 齐沭伸手将他拽起来,手上沉甸甸的力道让他默然无语。 他这是养了一头猪精吧。 自己养的猪,扛也得扛回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错青:说东北话就是东北虎啊! 打滚推荐罗小黑啊啊啊啊啊啊太可爱了吧!!!等了好久终于把电影看了!!!本来站bg的最后站了师徒,我哭了 第46章 争吵 齐遇在刷微博的时候,突然发现一条热搜。 【未脱单先脱髮,我国脱髮人群已超2.5亿】 若是以前他可能不会注意到这条热搜,但因为他这段时间也感受到了脱髮的困扰,孕妇效应导致他对脱髮两个字变得敏感起来。 脱髮…… 怎么治呢? 齐遇勐地一下从沙发上弹起! 人参是防脱的啊!!! 呃,虽然吧,他现在自己也掉发,但是书上说了是正常现象。 他开始在千度上搜索人参防脱洗髮水,发现人类对人参防脱髮也有一些研究。 网上说,人参富含多种皂甙和多糖类成分,可以调节皮肤的水油平衡,而且人参加在洗髮剂中能使头部的毛细血管扩张,可增加头髮的营养,提高头髮的韧性,减少脱髮、断髮。注一 第87页 虽然齐遇一点也不知道皂甙和多糖类成分是什么,但这不妨碍他察觉到这是一个巨大的商机。 他要生产洗髮水!!! 2.5亿脱髮人群,亿是什么,亿就是一后面跟八个零啊! 如果每人都买他的洗髮水,十块钱一瓶洗髮水的话就是二十五亿啊,二十块钱一瓶就是五十亿啊,三十块钱一瓶就是…… 算不清了! 总之他要发了! 齐遇非常激动,已经陷入了一夜暴富的美梦中。 好的,问题来了,怎么制作洗髮水哩? 网上查找的经验贴是用皂角,齐遇暗戳戳地用支付宝里最后一点钱网购了皂角。 好了。 就等赚钱了。 齐遇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他谁也没说,只等赚钱后把红彤彤的票子给齐沭看。 两天后,齐遇收到了一大包皂角。 他将皂角泡在水里等着泡发。 齐沭以为齐遇这是在泡发食材,也就没多管。 好不容易泡发了,他就拿着捣花椒面儿的石头舂。 熬煮的皂角有一股浓郁的味道,齐沭终于发现不对了,他一出来就看见满头是汗的齐遇。 「你在熬什么?」齐沭问道。 齐遇发现他出来了,嗖的一下把手背在身后,连忙侧身去挡,齐沭一凑近就发现了那一锅乌七八糟的汤水。 「……」齐遇沉默了一下,「这是皂角?」 他仔细一看,还看到了类似参须的东西。 「你把自己煮了?」齐沭的脸色变得不太好看,他实在不知道这个脑迴路奇怪的妖怪在干什么。 齐遇发现齐沭有些生气了,连忙解释到:「我在做防脱洗髮水,我只扯了两根新长出来的。」 齐沭还是有些不豫:「做这干什么?」 「为、为了造福脱髮大众!」齐遇挺起胸膛朗声回答。 他才想起来卖洗髮水的话算是打了个擦边球,他不敢说是为了制作洗髮水,毕竟他答应齐沭不卖自己。 齐沭轻轻笑了一下,这一笑让他背嵴的汗毛都炸开了。 「齐遇。」齐沭的声音很温和。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当你妈叫你全名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摊上事儿了。 齐沭很少直唿齐遇的名字,所以一听到齐沭叫他名儿,齐遇就知道自己要倒大霉了。 知道齐沭是在担心自己的身体,齐遇立马上前开始撒娇企图萌混过关。 「我就想试试能不能卖防脱洗髮水挣钱嘛——」齐遇把自己的手插进齐沭外套的口袋里开始来回晃荡,「就这一次,我以后不会扯自己的鬚鬚了。」 齐沭抿着嘴角,他其实是生自己的气。 小妖怪一下山来损失不少修为,主要还是因为他体内的阴气。 虽然因为体内戮邪的逐渐甦醒,他不再需要小妖怪的参须抑制阴气,但是这傢伙还是会用参须泡水,还以为他没有发现。 他拒绝过几次,这小妖怪就自作聪明地丢一点煮汤。 没有再次言明是因为他接受齐遇的心意,知道这样他会更开心。 但不代表他会放任这傢伙伤害自己的身体。 餵小狗吃,救刘妤的母亲,救公孙琇,不断地救他…… 这傢伙完全没有修为很宝贵的概念。 他太善良。 而且齐遇展现出来的治癒能力非常强悍,不断地泄露自己的能力会招来心怀不轨之徒。 齐沭垂在身侧的手微握成拳。 他冷着脸将齐遇推开:「收起你泛滥的能力和好心。」 「刘妤母亲也是,我也是,你不需要也没本事救所有人。」 他看到齐遇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睛,动了动嘴角,吞下了更伤人的话语。 美玉生辉,主人却担心被恶人窃取。 皂角水还在炉子上翻滚着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齐遇一个人站在客厅里。 这是齐遇第一次感受到齐沭真正的怒火。 他知道齐沭是为了他好。 他低下头,他真的做错了吗? 可是,可是…… 窗外开始下雨,九月底的秋雨把夜幕拉下,裹挟着寒意。 齐遇默默地关掉火,将皂角水搬进自己的卧房里。 他瘫倒在床上,静静聆听隔壁房间里的动静。 一片静默。 屋子里的气氛很僵硬。 连空气都停滞了。 啊——食言是自己的不对啦。 但是齐沭,他说的也不全对啊。 齐遇在床上滚来滚去。 这一定是吵架吧!啊!是冷暴力啊! 齐沭不理他,他还生气呢! 他也不高兴! 烦! 怎么这样。 已经七点了,房间里没有灯光,客厅里也没有饭菜的香味,仿佛只有他一个人。 □□静了。 吵架好烦啊,他不喜欢。 齐遇把枕头放在脑袋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行,他要振作起来。 真正的人参,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 吵架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要沟通!要交流!要找准问题的关键点! 齐遇把仍在一边的手机扒拉过来,果然,微信上没有新的消息。 这个臭齐沭! 齐遇把手机扔到了床上,手机弹了一下又落了下去。 第88页 不行不能气,我已经是个成熟的人参了。齐遇在心中默念。 他蹭了几下,重新拿到了手机。 想了半天,又不知道说什么,干瘪瘪的发了一句【你想吃什么?】 他举着手机,每当屏幕熄灭就又把它按亮。 但是齐沭一直没回消息。 气炸!气成河豚!气成水萝蔔! 「叮咚——」 响起了门铃声。 是谁?! 啊齐沭这个坏蛋要去找别人玩了? 嗨呀好气! 他倒是要去见见是谁。 齐遇生气地两脚一蹬恨恨地踹进棉拖鞋里,吧嗒吧嗒气势汹汹地走去开门。 一打开门,是一个穿着黄色衣服的小哥。 美方外卖! 齐遇一脸懵逼地接过外卖小哥递过来的超大的两个袋子。 这个味道!!! 是炸鸡啊!!! 自从长胖后,齐沭开始管控他的饮食,像炸鸡烧烤可乐这一类不健康的食物全都被禁止了。 他迫不及待地蹲在地上就拆开了炸鸡袋子。 啊,果然是炸鸡!!!还有冰阔洛。 哭唧唧这是他减肥以来第一次吃垃圾食品啊!太幸福了! 一直没动静的齐沭终于从房间里出来了,他神态自若地端着茶杯走到饮水机前沏满水,像是屋内的一切都和他无关。 齐遇蹲在袋子旁,像是绕着太阳转的向日葵一样,目光一路跟着齐沭从房间移到了客体的左角。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齐沭刚刚在屋里明明听见了齐遇的欢唿,但是没想到出来后齐遇还是一言不发。 他觉得自己话说重了,还担心齐遇掉金豆豆。 但这傢伙倒是挺沉得住气,一声不吭的。 齐沭也是第一次和人吵架,不知道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 不过,他还有后招。 门铃又响了,齐遇和齐沭对视一眼,默默站起来打开门,这次是一箱快递。 快递啥啊? 食物? 齐遇谢过派送员后把接过箱子,箱子沉甸甸的,他晃了几下也没能猜出是个啥。 他斜睨了齐沭一眼,发现他还是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 齐遇将细细的参须戳进透明胶封住的缝隙里,往下一划拉打开了快递。 这是一箱…… 洗髮水??? 为、为什么是洗髮水啊? 齐沭端着茶杯拉开了餐桌的椅子坐下。 齐遇憋着好奇,也把外卖放到餐桌上,坐在了齐沭的对面。 两人都默契地不吭声,齐遇僵硬地打开外卖袋,把炸鸡、薯格一一端出来。 哇!还有炸大虾~ 齐遇蘸着甜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和他不同,齐沭一直木着脸,他很少吃油炸食品,对他而言,每一口都像是直接吃油脂一样噁心。 但是为了缓和两人的气氛,齐沭还是坚持钉在椅子上一口一口机械地咀嚼着。 齐遇满足地舔舔手指上沾着的甜酱。 被食慾掩盖的好奇心终于又翻滚起来。 为什么要买一箱洗髮水啊? 齐沭是个坏蛋,明明都点了外卖了还不回他消息。 而且一本正经的亚子。 如果不是屋子里只有他俩!他就被他骗过去了! 齐遇的眼睛在空中飘来飘去,就是不落在齐沭身上,他对着墙壁说:「墙兄呀,你说这个家里为什么要买那么多洗髮水啊?」 齐沭看着齐遇的表情有点想笑,但是他忍住了。 这是一个和解的信号。 是他处心积虑换来的台阶。 他要好好把握。 「因为可以将人参水直接掺在这些洗髮水里。」 「就可以直接卖了。」 齐沭轻轻地回答。 他在屋里想了一下,马上清楚了齐遇熬洗髮水的主要目的。 他又好笑又心疼。 虽然还是生气齐遇不把自己的修为当一回事儿,但也反省了一下自己说话太重了。 他明明是个能为报仇蛰伏十数年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遇见齐遇就失去冷静。 养妖精是个漫长的过程,他还需要多点耐心。 慢慢地织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是吵架离家出走的小剧场菌 第47章 撒娇 齐遇转过头来看着齐沭温柔的眼睛,心中仅存的愤怒的小火苗一下就熄灭了。 委屈像吸了水的海绵一样膨胀起来。 「坏墙壁今天还凶我。」齐遇的眼睛瞬间就泛起了水光,他偏头不让齐沭看见他的表情。 「是墙壁的错。」齐沭轻轻地回答,声音缓和而包容,「墙壁不该凶的。」 齐遇是个乖孩子,虽然刚才见齐沭不理他非常生气,但是委屈过去以后也知道自己也做错了事情。 「炸鸡今天也做错了事。」齐遇说,「炸鸡不该瞒着墙壁去卖鸡翅膀。」 齐遇想了想还是说的炸鸡。 这样承认错误要更容易一点。 #你炸鸡犯的错关我齐遇什么事。# 「但是墙壁太兇了!」齐遇飞了一个眼刀给齐沭,只是他的眼睛圆熘熘湿润润的像只小狗,奶凶奶凶的,没什么杀伤力。 「炸鸡也没有谁都给鸡翅膀!」 「炸鸡知道炸鸡没多少。」齐遇放在桌面的手指缓缓收紧了,「但是炸鸡一定要给墙壁吃。」 第89页 「因为墙壁对炸鸡来说最重要了!」 「而且……」 「炸鸡给快饿死的人吃身体只会不舒服一下。」齐遇眼神专注地看着齐沭,「但是如果有人饿死在炸鸡面前,炸鸡心里会一直很难过。」 即使是用幼稚的童言童语来传达,齐沭也接收到了齐遇的决心。 他嗓音喑哑地开口:「那……如果炸鸡被吃完了呢?」 齐沭的眼神幽深,像是阴天的海面。 看不见底。 齐遇一时语塞,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说,炸鸡会小心的,炸鸡有很多不会被吃完。 还没想好如何开口。 房间里响起几不可闻的声音,像是夜风拂过树梢。 「那墙壁就失去炸鸡了啊。」 齐沭的表情依然很平静,他十指交握放在桌面,隐藏的恐惧都钻在颤抖的声线里。 齐遇感觉到了齐沭的伤心,这种伤心让他的心像是浸了窗外的雨水变得沉甸甸的衣服,怎么也干不了。 他伸手握住齐沭的手:「我会把炸鸡做大。」 「我会小心。」 「你不要怕。」 齐沭反握住他的手,力道大得让他感受到了疼痛。 「小妖怪,你知不知道你在一些捉鬼师和恶鬼的眼里是什么?」 「你救助过的每一个人都可能因为自身的利益而泄露你的消息。」 「他们会来诱捕你,盘剥你,将你的身体碾碎。」 「耗尽你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齐沭倾身捏起齐遇的下颌。 「人心不是你可以揣摩的东西。」 「也包括我。」 齐遇僵着身体,他甚至能感受到齐沭唿出的湿热气息。 这点温热很快在秋夜里凉成霜,带去他脸上的热度。 齐遇望着齐沭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深了,翻滚着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绪。 「我也要防着你吗?」齐遇问道,他的手附上齐沭的手,微微用力牵引着它舒展,再慢慢往上移,直至齐沭的手抚上他的面颊。 他安静地依偎在齐沭的手中。 「你会伤害我吗?」 他的眼神湿润,黑羽似的睫毛被泪意沾湿变得微微下垂,神情与其说是疑惑,倒不如说是恳求。 齐沭感觉到手掌中的重量和温度。 他的心像是被抛弃到一片荒芜而贫瘠的沙漠。 粗粝的沙打磨着它,干枯的荆棘捆绑着它。 齐遇的天真和信任变成了绿洲。 沙漠里最大的诱惑。 靠近它!夺取它! 齐沭感觉到心脏的喧嚣。 他屈服了。 心脏的鼓譟声催促着他给出否定的答案。 「我不会。」他听见他的声音。 喑哑的,坚定的,孤注一掷的,仿佛少年一般的声音—— 「我会保护你。」 这句话一说出口,齐沭感觉到禁锢在他心脏的荆棘褪去,有嫩嫩的新芽悄悄用细枝搔着它。 齐遇的眼睛像是暴雨洗过的碧空。 此时晴空被眼睑微微遮挡,露出弯弯的一线。 「我知道的。」齐遇的声音轻快,「你不会伤害我。」 「我也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在齐沭的帮助下,齐遇的洗髮水总算全部销售出去了。 齐沭让他把那锅皂角水稀释了十来倍,然后和买来的洗髮水混合在一起,然后重新装罐。 灌了二十瓶,还留下了一部分皂角水,准备如果销量不错的话就再多稀释几倍挂在淘宝宝上大量售卖。 他先挂在了论坛里试试水。 2.5亿的秃头人群当然也囊括了许多捉鬼师。 齐遇设置的一万一瓶。 齐沭觉得这个价设置的不高,但齐遇怕太贵了没人买,上面还写了无效退款。 齐沭点点头同意了,他倒不怕捉鬼师们用了效果不错但还来讹齐遇。 因为登上这个论坛的,像齐遇这么穷的真是少数。 可能是「无效退款」起了作用,又可能是脱髮这个问题太普遍了。 齐遇的二十瓶洗髮水很快卖完了。 陆陆续续拿到了二十万的齐遇高兴的要开花了,他这几天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听到支付宝提示的声音。 掉进钱眼子的齐遇暗戳戳地又动了再熬一锅的心思,但一想到齐沭生气的表情就立马偃旗息鼓了。 知足常乐。 用完再说! 日子就这么兜兜转转地过去了,很快就到了快要开船的日子。 齐遇开始收拾行李箱,船上时间是四天三夜,再加上在翡翠岛游玩的时间,他们这一趟得出去十天。 好在翡翠岛那边十月里也非常暖和,两人只用带些夏天的衣物。 两个男人按理说装不了啥东西,但是齐遇可是买了许多海滩度假的东西。 墨镜、沙滩裤这些不说,齐沭拎着一只放了气都一大团的黄色不明物问道:「这是什么?」 齐遇扑上去救下黄色的一坨:「我的大黄鸭!」 「这个可以飘在水上,超级好玩!」 齐沭:你高兴就好。 当天晚上,两人就拖着大行李箱就乘飞机前往海芝市。 海芝是大陆最南边的一个旅游城市,热带季风气候,寒暑变化不大,年平均气温高达26.6度,是过冬的好地方。 第90页 齐沭在机场边订了酒店,准备休息一晚第二天一大早登船。 公孙琇也订在了这。 他来的比齐沭二人早几天,于是就来机场接机。 「餵——」公孙琇挥舞着有手向二人示意,「小阿遇,在这儿呢!」 他倒是没在外面叫齐遇小妖怪。 但是齐遇却没认出眼前的公孙琇。 公孙琇乱糟糟的头髮被剔成了板寸,满脸的鬍子也颳得只剩青青的茬,露出方正刚硬的下颌轮廓。 星目剑眉,一副铁骨铮铮的硬汉模样。 「公、公孙大叔???」齐遇磕磕绊绊地叫出声。 齐沭倒是十分淡定,他伸出右手,手腕用力,指尖微微下垂,一副优雅的模样。 「好久不见,公孙大哥。」他微笑着说。 公孙琇看着齐沭就一阵肉疼,他暗暗咬紧后槽牙,伸手和他一握:「哈哈哈哈好久不见啊,齐老弟。」 两人的手一触即分。 公孙琇伸手一揽,揽住齐遇的肩膀:「小妖怪呀,我们待会儿去吃考生蚝,这儿不远有家大排档特别带劲儿。」 「那生蚝烤的滋滋冒油,别提多鲜了。」他还意犹未尽地咂咂嘴,那副硬汉形象荡然无存。 齐遇也听得口舌生津,他爱海鲜! 齐沭走上前去问道:「明日我们是上午十点登船?」 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公孙琇的手从齐遇肩膀上拂下去。 公孙琇在外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自然看得出齐沭的动作中的占有欲。 他举起右手,表示歉意,微微与齐遇拉开一点距离。 「哎,公孙大叔,你为什么换了打扮,还颳了鬍子?」齐遇好奇地问,毕竟公孙琇的外表变化实在是太大了。 简直就像是换了个人。 公孙琇摸摸鼻子:「这不太久没回家了吗,家父压着我把我蓄了几年的鬍子都给我剃了个干净。」 「别说,这剃了凉飕飕的,我还不太习惯。」 三人一路出了机场,放了行李又开车前往大排档。 吃完了齐遇抢着要买单,他吃得最多,面前的生蚝壳子都堆成小山包了。 「唉——」公孙琇阻止了他,笑嘻嘻地说,「这第一顿还是叔叔请吧,不能让你白叫一声叔啊。」 齐遇看着公孙琇年轻硬朗的面容都要喊不出那声叔了,但公孙琇脸皮厚,丝毫不觉得被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叫叔有什么不妥。 齐遇有些害羞,如果他早知道这顿是公孙琇请客,他就不会点那么多菜了。 他本来是打算用自己挣的钱好好享受一下的。 「那、那我下次请!」 齐遇害羞的样子逗得公孙琇哈哈大笑。 「哦!对了!」齐遇双手一击,「我给你带了礼物~」 「在行李箱里,待会儿给你。」 公孙琇笑着点点头:「那就谢谢小妖怪了。」 「我也有个礼物要给你。」说着,公孙琇从口袋里摸出一条手鍊,是黑色细绳编制的,中间包裹着一块发金水晶,在灯光的照射下,金丝隐隐透出赤红,不显女气,十分好看。 「给我的吗?谢谢!」齐遇连忙道谢。 回到酒店,齐遇就开始翻行李箱。 「咦——我明明带了的呀,怎么找不着了?」他买了一个漂亮的酒葫芦妖送给公孙琇,毕竟上次看他腰间的那个不知道用了多久了,都秃噜皮了。 「啊!糟了!」他勐然想起他给葫芦装到礼物袋后就直接放在了沙发上,「怎么办?」 收了别人贵重的礼物,说了要回礼,然后发现没带,真是太尴尬了! 齐沭看到齐遇急得团团转,嘆了口气道:「送他黄符吧。」 公孙氏不善画黄符在捉鬼师圈子里是比较出名的,他们能用判官笔在空中化大字,但是写在黄符纸上就老手抖。 祁门不少外销的黄符都流入了公孙氏之手。 齐沭将怀中黄符递了两张给齐遇。 「你最好了!」齐遇连忙接过,歪着头咧嘴笑着。 一点儿也没觉得自己拿齐沭的东西送给公孙琇有什么不对。 齐沭垂眸微笑,内外倒是分得很清。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是个乖孩子,超会撒娇的那种哈哈哈哈哈哈 第48章 出海 海面辽阔。 在甲板上的齐遇扑在栏杆上,小半个身子头探了出去,海风将他的额发吹起,露出光洁饱满的天庭。 海上风很大,波澜层起,但在『巴瑕』号上却几乎感受不到波动。 『巴瑕』号重2.05万吨,船身长166米,共七层甲板供旅客活动。 它的大小介于小型私人游艇与小型远洋邮轮之间,设有89间套房,可容纳176名客人。 套房中包含49间38平方米的普通套房,28间68平方米的舒适套房、10间98平方米的豪华套房和两间148平方米的超级贵宾顶楼套房。 因为是首航,此次未开放普通套房,也就是共有40间套房是开放的。 他们三人共订了两件舒适套房,齐遇和齐沭一间,公孙琇一间。 本来公孙琇是打算和齐遇住一间的,谁让齐沭横插一脚,他只得再订一个套房。 贵得肉疼。 他们行程的第一站是珊石岛,从海芝市南港口出发只需要两个小时就能到达。 这里是游客最多的地方,开发得非常好。 第91页 碧海蓝天,木质的长廊铺架在海面上,廊底的海水清澈,海草、贝壳和细小的沙粒都能看清。 一顶顶草木搭建的太阳伞有规律的散步在沙滩上,像是一只只大蘑菇。 穿着比基尼的漂亮女郎,坐在沙滩椅上眯眼看着远方的花裤衩,还有套着各式各样游泳圈往海里沖的孩子。 齐遇早在船上就兴奋地拿出干瘪瘪的小黄鸭,他们所在的406套房分配的「管家」迅速接过它,拿到工作室用电动充气泵充好了气。 他们的管家长得很白净,是个干活利索心思体贴的年轻人,代号叫『海豹』。这个船上所有的管家都是由海洋动物来称唿的。 而公孙琇住405,他的管家代号『鳗鱼』,是一个健壮的汉子。 下船时,穿着小泳裤套着小黄鸭的齐遇在一群打扮靓丽时尚的人中显得格格不入。 哦,还是有个七岁的小朋友和他一样,也是抱了一个火烈鸟的游泳圈。 齐遇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齐沭自然也不觉得自家崽有什么丢人的,只有公孙琇戴着墨镜,抄着手,默默地和两人拉开一步。 齐遇早已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迫不及待地想要奔向了大海的怀抱。 齐沭有些晕船,他穿着宽松的衣裤躺在沙滩椅上。 「你先去玩,我待会儿就来。」齐沭向齐遇挥挥手。 齐遇还有些犹豫,公孙琇笑着揽过他的肩膀:「你小娃娃呀,这么离不开你哥!」 「咱先去玩着呗!齐老弟你好好休息。」 说着就带着齐遇上了小艇。 小艇的驾驶者就是在轮船上为公孙琇服务的管家「鳗鱼」。每个套房都至少有一个「管家」全程为他们提供服务。 不仅在船上,也包括沙滩上的服务。 珊石岛的南面水流较缓,珊瑚地貌也非常丰富,是潜水的绝佳位置。 在小艇上,船员向他们分发了生态防晒霜和潜水服,因为普通防晒霜中的二苯甲酮会杀死珊瑚,而这片海域的开发者显然做得很好。 随着小艇渐渐驶向岛屿的南面,齐沭消失在了齐遇的视线里。 他魂不守舍的样子让公孙琇坏笑道:「你这么粘你哥,你哥以后娶媳妇儿你咋办。」 趴在船舷上的齐遇把头转过来:「娶媳妇?」 「对啊!」公孙琇把目光投向远方,「你要让你哥打一辈子光棍呀。」 「小妖怪,人和妖很难一辈子在一起哦。」公孙琇说完又笑了起来岔开了话题。 但是他的话还是在齐遇心里投下涟漪。 人和妖…… 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齐遇的目光也飘远了,好像能透过岛屿看到那边躺在太阳伞下的人。 我和齐沭,也不能吗。 「公孙大叔。」齐遇转过头看着公孙琇,嚅嗫了半晌还是开了口,「所有人都会结婚吗?」 公孙琇露出一个笑容,只扬起了半边嘴角,看起来有些痞气:「那也不一定。」 「像我这种人,就不会。」他凑近齐遇,「遇见相爱的人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倚在船舷上,目光有齐遇看不懂的东西。 潜水很有意思,虽然下潜得不深,但是破过海面的一瞬间依然像是进入了神秘的领域。 耳朵被水覆没的感觉让齐遇有一瞬间的不适。 但他很快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珊瑚、海星、鱼。 全部都是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海水阻隔了一部分声音,好像所有的人和事都离他很远。 海底的颜色斑斓,主调的蓝色又清澈又冷冽。 陌生的世界。 如果。他想。 如果齐沭在就好了。 在这个念头进入他脑海的一瞬间,他难以抑制地向上浮去。 他破开海面,摘掉唿吸器大口的唿吸着空气。 公孙琇也起来了,他担心地拍拍齐遇的肩膀:「怎么了?面罩进水了?」 「向上浮的动作可不能这么快。」他嘟囔了一句,「呃,虽然你是妖。」 齐遇看着公孙琇,瘪了瘪嘴:「公孙大叔,我想回去了。」 「哟。」公孙琇很奇怪小妖怪为什么突然想回去,他也没多问,向船员挥了挥手,船员便将船开了过来。 船员『鳗鱼』是个皮肤黝黑的青年男子,一路上他对像小孩儿一样的齐遇多加照顾,他笑道:「潜水有点累人吧。」 「但这海啊是真漂亮。」他笑了笑,阳光留下了墨渍的脸上有着海边居民特有的敞亮。 齐遇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坐下后就不再说话。 一直到他下船回到沙滩上,依然有些魂不守舍的。 「怎么了?」齐沭端起一杯鲜榨的芒果沙冰递给他。 这的芒果沙冰很好吃,用新鲜的大芒果和冰块直接打碎,其他的什么也不加,味道酸甜,果香浓郁。 齐遇应该会喜欢。 齐遇伸手接过,坐在沙滩椅上。 舀了一勺举在空中半天都没吃下去。 齐沭皱起眉头,如果说齐遇一回来时的心不在焉是累了,那么吃东西都心不在焉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齐遇转头看向齐沭,张了张嘴,很快又掩饰一般把沙冰吃进嘴里。 「不开心?」齐沭问。 齐遇摇摇头,他心里乱得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第92页 他为他自私的想法感到震惊,同时也对齐沭产生了愧疚,这让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齐沭的目光落在远处的公孙琇身上,他正光着膀子站在小商店前买椰子。 抱着椰子的公孙琇无端打了个寒战。 啊——好可惜不能喝酒啊~ 两人各怀心思的上了船。 从珊石岛到下一个岛屿的行程较长,从今天下午六点出发要到明天上午七点才能到达。 今晚船上有个小型宴会,但是两人谁也没心思出去。 公孙琇一个人出去浪了,贴心的管家推着餐车送来了食物。 夜色深了,房间里只开了两盏床头灯。 柔和的黄色灯光静静洒开。 较深的原木色调占据了室内的主导,翡翠色的落地灯与抱枕点缀其间。 整间屋子里静谧又沉默。 绣着白色海鸥的窗帘在海风中吹得猎猎作响。 齐遇起身将窗子拉上,门外传出了敲门声。 是公孙琇。 他的神情与早些时候要出去浪时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闪身进入屋子,低声说:「船上的『人』变多了。」 齐遇一惊。 因为此次只开放了四十个套房,船上一直很空荡。 加上他晚上没有出去,所以对具体的人数并不清楚。 齐沭从床上下来,他示意公孙琇来到沙发处仔细说说。 公孙琇喝了一口水,他从怀里拿出一张老照片,上面是一群年轻人,被簇拥的男子有着非常英俊的眉眼,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他手指上夹着一根烟,站姿潇洒落拓,薄唇噙着笑意,只觉风流却不见轻浮,让人一眼就能越过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找到他。 公孙琇指着中间的男子说:「这就是十几年前消失的季家三少。」 他的手指往旁边一移,指着边上一个清秀的女子道:「这个是冯芙时。」 他的手指在女人脸上轻轻拂过。 「这张照片拍摄于他们登上『破浪』号之前,不知道人齐不齐。」 「而我刚才看见他了。」公孙琇指着英俊男子,「季家三少季林秋。」 「只是一个侧影,我追上去他就消失了。」 齐遇问道:「你看错人了吗?他从海难中活下来了?」 凭藉着他看的多部电(狗)视(血)剧的经验,齐遇马上脑补了一个经海难不死却失忆了,爱上日夜照顾他的贫困渔家女的贵公子形象。 公孙琇将目光落在齐沭身上,得到齐沭的点头应允后才慢慢的说:「应该没看错,他的容貌一点没变。」 这么会保养吗? 这个念头只在齐遇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就读懂了屋内的气氛,绝不是会保养这么简单。 他回想起容貌不变的人…… 不、不会又是鬼吧。 公孙琇点点头。 齐遇哀嘆一声:「怎么又是鬼!」 「不会是我们在村庄里碰到的那个恶鬼吧!」他把目光转向齐沭,得到了齐沭肯定的回答。 「这艘船上一共有多少人?」齐沭问公孙琇。 「只知道开放了四十间套房,因为很多涉及到客人隐私的问题,具体有多少人并不知道,大概有六七十个」 「每间套房配备一位『管家』,再加上厨师等工作人员,整艘船大概载有130个人。」 「静观其变。」齐沭轻轻地说,「如果是『它』的话,不会悄无声息的。」 齐沭和公孙琇对视一眼。 「『它』要的,是恐惧呀。」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抱着膝盖委屈巴巴】:人和妖不能一直在一起吗? 公孙琇【看把小孩弄哭了心虚地哄】:能能能,不然人妖咋来的! 齐沭:过来。 第49章 锈迹 两人再次躺在床上,已经是十点多了。 海上太黑,看不清天色。 倏而一道闪电破开夜幕,冷冽的银蛇透过绣着白鸽的窗帘,像是将白鸽拦腰撕裂。 昏昏欲睡的齐遇被吓了一跳。 齐沭将遮光窗帘拉上,低声说:「没事,先睡一会儿。」 齐遇的瞌睡虫早吓跑了,他把脑袋缩进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齐沭,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他动作有些扭捏,仿佛一只小猫在傲娇地要求多加一条小黄鱼。 「什么?」 「嗯……」齐遇身体又往被子里缩了一截,「就是……」 「你会结婚吗?」他终于一鼓作气问了出来。 「结婚?」齐沭挑眉,「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公孙琇说大部分的人类都是要结婚的。」 他接着问道:「你也会娶媳妇儿吗?」 齐沭扫了一眼缩在被子里的齐遇,将床头灯关上。 半晌,齐遇以为齐沭都要睡着了,嘆了口气也准备睡觉的时候,黑暗里响起了齐沭的声音。 「我不会。」 齐遇噌地一下撑起了身子:「永远永远不会吗?」 「永远也不会。」齐沭看着对面起伏的人影,低声说,像是承诺。 他的眼睛在黑夜里泛着幽微的光亮,像是不可捉摸的海。 齐遇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为这个回答而窃喜,但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 「你不用担心,我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齐遇补充道,「我虽然吃得多,但是其实很好养活的。」 第93页 「你、你若是不想餵我了,就把我插在土里,我也能活。」尽管知道黑夜里齐沭应该看不见他的表情,齐遇依然拉起被子的一角遮住嘴唇,藏起了笑意。 想了想觉得还是得为自己的幸福生活争取一下,他又说:「而且,不种土里也可以,我还会挣钱,我可以全部给你。」 「所以、所以你不用担心。」他害羞地垂下眼角,觉得自己这样吹嘘自己真是太羞妖了,但他还是腆着脸大声说,「和我一起,不娶媳妇儿也会很好的。」 「我还会做菜,力气也很大。」他停顿一下,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但是内心的鼓譟让他忍不住,「你喜欢我做的糖醋排骨吗?」 「我还会烤布丁。」 「还会省钱。」他压低声音,带着天真的小骄矜,「菜市场的姐姐们都喜欢我。」 齐沭侧卧在床上安静地听着。 齐遇也许还不了解他自己所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但是齐沭怎么会不懂。 他的心绪像是压在地壳下翻滚的岩浆。 是你说的,小妖怪。 「齐沭?」齐遇说了好久都没得到回音,不由疑惑地唤他的名字。 齐沭喉头滚动了两下,吞下了心中的灼热,用温柔又包容的声音轻轻道:「好。」 一阵激烈的摇晃。 齐遇掀开眼帘,只见地上有碎裂的玻璃闪着凛凛冷光。 齐沭伸手按开了灯,明暗的强烈交替使他不得不闭上眼睛。 然而齐遇不用。 他是妖。 他看见原木色调的天花板上爬满了锈迹。 大规模的锈迹是瘆人的。 它们凸起、膨胀、扭曲,像是癌细胞一样累赘、成团,让人感到不适和噁心。 更可怕的是,它们是湿润的,咸腥的,有不知名的贝类和海藻裹挟在其中。 蠕动、拱起。 而那低调而舒适原木色天花板并没有完全消失。 它成了一张画纸。铺陈于上的是生物和非生物之间怪异的结合。 只一眼,那种潮湿阴暗的触觉就好似爬在了他身上一样。 「怎么了?」齐沭睁开眼睛就看见齐遇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在他出声的一瞬间,齐遇眼中那些骯脏的东西全部都消失了。 「我、我好像眼花了……」齐遇讷讷地道。 但是妖,会眼花吗? 这时,广播响起:「女士们先生们,『巴瑕』号受暴雨影响,在航行的过程有轻微颠簸,请您不必担心,不要去往甲板上……」 他的声音舒缓沉稳,广播声很快停止了。 齐遇打开窗帘,外面黑沉沉一片,只有船体上的灯发出光亮。 但与茫茫夜色和无尽大海相比,这一点光亮就像是风雨中努力飞行的萤火虫。 「齐沭,我刚刚看见,天花板上全是锈迹。」齐遇坐在床边,轻轻地说。 「只一瞬间。」他缓缓攥紧了手,带着床单也皱缩起来,「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他也不是个什么也不懂的白板小妖怪了,经歷了好几次事件,加上傍晚时公孙琇的话,他也警惕起来。 「是真的。」齐沭站起身来,他看着靠窗的一角。 那里的天花板上有一线被洇湿的痕迹。 就算窗外下着大雨,但是他们房间的窗子是紧闭的。 「『它』来了。」齐沭低声说。 齐遇担心地看着窗外。 这茫茫大海,再大的轮船都是一叶扁舟。 若是船翻了,他这点法力根本无法与大海抗衡。 察觉到他的不安,齐沭握住他的肩膀:「不用担心,船不会翻的。」 对于勾狁而言,食物是要有个容器来盛的。 把惊恐的沙丁鱼们装进一个铁罐子里,总比他们散落在海面容易吃吧。 当然,这句话不用讲给齐遇听。 他们坐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其他动静。 齐沭打开房间门,发现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廊灯矜矜业业地发光发热。 『管家』们在十一点之后会回房休息,若是出了什么紧急情况他们是会来通知的。 齐沭看了看表,此时是凌晨十二点过一刻。 「再睡一会儿吧,等天亮了我们就去看看有多少『人』。」 齐遇瘪嘴,表示并不想看多出来的『人』。 后半夜风平浪静。 一直到上午六点,阴沉的天空才泛起一丝丝鱼肚白。 虽然不是大晴天,但来自太阳的光亮总算让齐遇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他们的管家『海豹』将今日的早餐送了进来,同时还送了一份今日的行程。 他向二人道歉:「真是抱歉了,昨晚的风浪太大,今日到达『新月岛』的时间会推迟一阵。具体的时间广播会通知。」 齐遇发现他的面色不太好看,眼底的淤青色十分明显,于是问了一句,『海豹』笑了笑说:「昨晚没休息好,谢谢您的关心。」 『海豹』将餐车推进房间,「今天的特色餐点是北极虾三明治和榴槤奶昔,我都拿了一点,您看还需要什么吗?这是今天的菜单。」 齐遇谢过了管家,管家说:「祝您有个愉快的早餐时间,上午九点以后无边泳池就开放了,您可以去四层看一看。」 说完就出去了。 齐沭还在洗澡,齐遇有些饿了。 第94页 「齐沭~我先咬一口三明治哦!」他冲着浴室大喊一声,「就一口!」 他拿起三明治就要吃。 三明治凑近的一瞬间,他翕动着鼻翼,闻到一股腥味。 拿开一看,中间的面包片已经被红色液体洇湿。 液体洇湿的范围还在扩大,殷红而粘稠。 血! 齐遇吓了一跳,手一抖,边缘烤成焦褐色的三明治就跌落在餐盘中,将刀叉都碰到了地上。 夹在吐司中的番茄片露了出来。 是番茄吗? 不,番茄汁液的颜色不会这么深。 听到乒呤乓啷刀叉碰撞的声音,齐沭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头上还顶着擦发的毛巾,将疑惑的眼神投向齐遇。 齐遇经那一吓,也没心情吃了,他垮着脸把刚才的事情说了。 啊——今天阳光也不好,又没有土,他会饿死的。 齐沭随意地将毛巾往椅子上一搭,走到餐桌前。 他将桌上的食物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妥。 知道这傢伙被吓到了可能会有阴影,他在背包里翻了一会扔了一个蛋黄酥给齐遇。 齐遇的眼睛就像插上电源的小灯泡噌地亮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买的?」齐遇一边撕开包装一边问道,「我怎么不知道?」 齐沭微微一笑:「你知道了它就活不到上船了。」 说的也是。 齐遇三下五除二吃掉蛋黄酥,还想把盒子里散落的酥皮倒进嘴巴里,就听到咚咚咚的敲门声。 果然是公孙琇。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咒骂道:「这破西餐,三明治里不知道夹了什么,一股子腥味。」 闻言齐遇的脸色开始泛白:「你……你看里面是什么了吗?」 公孙琇灌了一口茶,调侃道:「哟,叔叔吃个饭还得看清它长什么样啊?」 「是不是还得和它打个招唿,感谢一下呀~」他说起话来没个正行。 「应该就是牛排没熟吧。」公孙琇拿出牙籤开始剔牙,还嘟囔着,「我就不知道这些洋玩意儿有啥好吃的,还有血丝。」 公孙氏是个大氏族,族内遵礼守旧,一向对西洋传来的东西嗤之以鼻。 公孙琇虽然是个异类,但饮食上还是保留着他们公孙氏一族的习惯。 齐遇把目光投向他和齐沭的三明治,里面有北极虾、鸡蛋、奶酪还有番茄片,但是没有牛排。 齐遇忍了忍还是吞下了这个可怕的猜测。 外面传来了一阵骚动。 虽然『巴瑕』号隔音不错,但齐遇还是听到了。 「外面好像在吵架。」齐遇说。 齐沭和公孙琇也停了下来,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公孙琇走过去将门拧开,留了一条小缝。 女声变得清晰:「……你们的餐食有问题!」 「这么大的腥味!牛排中的血丝多得吓死人!」 「我还带了小孩儿呢!吃了生病怎么办!」 然后是一个男声:「抱歉夫人,可是我们今天早上并没有提供牛排。」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菜市场的姐姐们都喜欢我。」 你呢? 第50章 船长 外面安静了一瞬。 齐遇看见公孙琇的脸色也变了。 尖利的女声再次响起:「没有牛排?夹在三明治里的不是牛排是什么!」 船员也很是诧异,他翻看自己手中的记事本,发现今日的早餐确实没有牛排这个选项。 「女士,今日我们的特色早餐是北极虾三明治。能允许我去您的房间里查看一下餐食吗?」 两人一同走进走廊尽头的套房里。 他们交谈的声音低了下来。 齐遇和公孙琇装作不经意地走了出去。 船员也正好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他推着餐车对穿着紫色包臀裙的女士说:「女士,可能是生虾的口感让您的孩子不喜欢了,我们会专门为他再做一个虾排三明治,您看这样行吗?」 女子的脸色非常难看,她冷着脸点点头。 一个小男生从屋子里走出来,他脸上还坠着泪珠:「妈妈,妈妈,我真的吃到血了!呜呜呜……」 女子蹲下身把他抱在怀里轻声安慰道:「宝贝,没事的。那是虾。」 她拂去男孩脸上的泪水:「虾也有点腥,又有番茄的汁水溅出来了,吓到宝贝了对不对。」 「去洗个脸吧,都哭成小花猫了。」女子轻声地说,说完把他推进了屋子。 男孩呜咽着点点头,进去了。 门外女子的脸色依然很难看。 她明明看到了的…… 公孙琇几步上前,对女子说道:「女士,你也觉得今天的餐食不太对劲吗?」 女人警惕地看了他一眼,退后了几步。 公孙琇连忙也往后退了一步,诚恳地道:「我没有恶意,我今早吃三明治的时候也觉得血腥味儿太重了,我怀疑是厨房出了岔子。」 女人摇了摇头:「先生,刚刚我和船员看过了。」 「我儿子吃剩下的半个三明治里只有北极虾。」她勉强地笑了笑,像是在说服自己,「可能是虾也有腥味吧。」 说完,她就点点头表示歉意,很快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公孙琇只感觉一阵噁心在他的吼间翻滚。 他几步沖回齐遇房中的卫生间里,开始干呕。 第95页 齐沭听到声音抽了抽嘴角,忍住了。 「不用太担心。」齐沭道,「可能是障眼法。」 公孙琇听了吐得更厉害。 是北极虾变成了带血的「牛排」,还是带血的「牛排」变成了北极虾? 而且,这个「牛」到底是什么「牛」。 不行了,公孙琇放空自己的大脑停止联想。 他吃的一定是北极虾! 游轮上有非常丰富娱乐设施,除了无边泳池,电影院、舞厅、免税店、咖啡馆应有尽有。 然而三人都没有心思去玩乐。 但是出去看一看是很有必要的,他们要尽可能多的搜集信息。 公孙琇去泳池和舞厅,齐遇和齐沭则是先去了咖啡馆。 咖啡馆里流淌着轻松缓和的音乐,浓郁的咖啡香味让这里的滋味多了一份醇厚。 窗明几净,咖啡馆里的色调干净,让人看了很舒服。只可惜今天是阴天,不然这儿会更美妙一点。 咖啡师看见两人进来,微微一笑,他摇动奶壶,将奶泡缓缓注入咖啡中。 不过一会儿,他就将一杯咖啡递到齐遇的面前:「今天是阴天,所以给您画个太阳。」 咖啡上是一个笔触简单的小太阳,让人一看心情就变得很好。 齐遇道了声谢谢,接过了咖啡。 「先生,您想喝点什么呢?」咖啡师转过头来问齐沭。 齐沭摇了摇头。 齐遇端着咖啡和齐沭一起来到靠窗的位置。 「别喝。」齐沭压低声音道,「这个船上的东西尽量别吃了。」 好了伤疤忘了疼的齐遇:「啊?」 「可、可是这看着就是普通的咖啡啊。」齐遇低声说。 「噁心也是一种负面情绪。」齐沭将咖啡拿远,「这下面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齐遇听得一阵恶寒:「那怎么办?我们还有多久才能上岸啊。」 齐沭转头看着窗外的天色,天色阴沉,和远处深蓝近黑的海面连成一片。 「啊——」一声尖叫传来,紧接着是桌椅碰撞和玻璃破碎的声音。 他们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一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花容失色地坐在地上,她的右手抚着胸口,眉头紧蹙,嘴唇抿得苍白,像是竭力抑制住呕吐的模样。 「女士,怎么了?」很快有工作人员上前将她扶起。 「有、有虫!」她指着破碎的咖啡杯哆哆嗦嗦地说。 「有好多!」她往后退了几步,「都在动!」 听到这话的客人们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咖啡,有人甚至站了起来。 船员上前一步,蹲在地上捡起陶瓷碎片,他仔细翻查了一会儿,恭敬地说:「女士您看,并没有您说的虫。」 他又向周围的客人道歉道:「请各位放心,本游轮所採用的咖啡豆均是……同时所有的餐具都会进行严格的高温处理,绝不可能出现有虫的现象。」 「打扰到各位用餐了真是抱歉。」 说完他就扶着惊魂未定的女士出去了。 齐遇咽了咽口水,低声嘆道:「我的天呀,你和公孙琇可怎么办啊?」 他不吃东西倒是没什么事,浇点水照样能活。 但是齐沭和公孙琇都是人类啊。 他懊恼道:「我不该吃那个蛋黄酥的,留给你就好了……」 齐沭声音平淡:「没有关系,只要吃的时候不害怕就好。」 这些小伎俩吓不到齐沭,虽然也能噁心到他就是了。 「别别别!」齐遇连忙阻止。 齐沭弯弯嘴角。 逗崽真好玩。 到了十一点的时候,还是没能看见新月岛,船上渐渐有了不满的声音。 而更糟糕的是,船上的wifi连不上了。 4g网络早在驶离珊石岛的两个小时内就消失了,所有的年轻人都靠着船上的wifi续命。 而现在无线网也连不上了。 众人纷纷向船员投诉,船员也没想到会变成这样,已经向船长请示过几次了。 然而船长迟迟没有出现。 最后游轮给出的解释是昨晚的雷雨使无线网的接收器出了一些问题,但没有给出多久能靠岸的答覆。 齐沭从『海豹』越来越惨白的脸上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低声问『海豹』:「不只是接收器出问题了,无线电通讯装置也失灵了对吗。」 「甚至连航向都偏离了。」他用的陈述语气。 『海豹』一惊,瞪大眼睛看向他,随后连连道:「先生你怎么会这么想,『巴瑕』号是国内最顶尖的游轮之一,我们离新月岛没有多远了,马上就能抵达。」 「昨晚的风暴耽误了太多时间,带给您不好的体验我们非常抱歉。」说完他微微欠身,「我去给您准备午餐。」 说完他很快消失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问题变得越来越严峻。 联繫不上外界、船长一直没有发声安抚、迟迟不见新月岛以及越来越频出的「错觉」。 很多人开始向船员投诉餐饮不卫生、洗手间堵塞。 然而当船员出现时,一切又变得正常,仿佛刚才蘑菇汤里漂浮的指甲和洗手池里游荡的黑髮都是他们的幻觉。 一次两次可以当做是客人的挑剔与为难。 但总不能二三十个客人同时发难吧。 渐渐地,船员中也发生了同样的情况。 第96页 恐惧最高峰的到来是因为一个老船员。 因为有旅客投诉浴室水小,于是他前去检查水箱。 然后他发现了一顶帽子。 白檐黑边,是他们的工作服。 他察觉到了不对劲,找来其他船员打开水箱进行检查。 果然。 水箱顶部漂浮着一具泡胀的尸体。 是船长。 在场的四个船员都脸色煞白。 尽管时代在飞速发展,于大多数水手而言,船长依然是一艘船的心脏。 如果,船长死了…… 副船长很快赶到了,他立马下令封锁消息。 他严肃枯瘦的脸上写满了郑重,这样的消息一旦泄露…… 整艘船的人都会疯掉。 他喉头滚动两下,下令道:「向所有旅客分发矿泉水,并通知他们水箱出现了轻微的泄露,需要重新过滤,请他们节约淡水。」 他命令船员将船长的尸体打捞上来,将他移至到甲板下的停尸间里。 上前移动尸体的两名年轻人手都在抖,他们将船长移动到担架上…… 却发现胖胖的船长超乎寻常的轻。 非常轻。 一个面容白净的年轻船员颤抖着将视线停留在船长身上。 涌在他白色的裤子里的水渐渐流干,瘪了下来。 他、他的腿呢? 年轻船员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副船长轻嘆了一声,挥退了这两个年轻人,又派了两个年级稍大的船员前去处理。 两个年长的船员要比年轻人沉稳许多,他们很快将船长抬了下去。 副船长对着两个年轻人低声说:「将水箱里的淡水进行过滤处理。」 「所有人不得泄露。」他嘆了一声气,「我们会上岸的。我保证。」 他的声音轻轻,不知道说给谁听。 年轻船员哆嗦着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内。 他面似金纸,有一种惨澹的败色,被那船长的尸体吓得不轻。 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儿,他慢慢站起身来,去餐厅取了食物,推着餐车来到了406号房间。 这个年轻船员竟是管家「海豹」。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其实可以钓鱼吃的。 p.s:十来天没写了,智商低如本嘎,已经将前面的伏笔忘得差不多啦t-t 第51章 副船长 齐遇打开门,就看见了一张毫无血色的脸。 「海豹」对着他勉强地笑了笑,开始布菜。 「砰」的一声,餐具从他的手里滑落,掉在了餐盘里。 「你怎么了?」齐遇问,「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准确的说是太不好了,简直像是大头菜,青白青白的。 齐沭也看着他,不过不是脸色,而是…… 手上沾染的死气。 「你碰过什么吗?」齐沭声音淡淡的,但落在「海豹」的耳里却不啻惊雷。 他将手嗖的收回,甚至不顾自己手中还握着餐刀。 「我、我没有。」他的手开始颤抖,又想起了抱起船长时他冰冷的、被水泡涨的皮肤。 那种触感…… 「海豹」连连后退,几乎控制不住想要夺门而出的欲望。 「人只有死后不超过24时才会有这么浓重的死气。」齐沭盯着他慢慢地说,「不妨说说你手上的死气是哪儿来的吧。」 齐沭看着「海豹」发抖的唇角:「不要说是处理动物,它们不一样。」 「什么死气?!你是什么人?!」「海豹」的吼间发出低声的咆哮,他白净的脸上写满了恐惧。 齐遇挠挠脸颊,轻声安抚道:「你别怕,你也发现了吧,这艘船现在很不正常。」 「你告诉我们,我们可以一起解决。」齐遇接着说。 他拿出了一粒糖果递给他用以安抚他的情绪。 谢天谢地上船的时候齐沭准备了许多。 「海豹」的手果然凉的像是冰块。 两手相触之时,齐遇明显地感觉到了海豹的颤抖。 一路上「海豹」都展现了他利落与体贴,是一个比较能干的人,齐遇不知道他到底被什么吓成了这样。 船员哆嗦着手,试了好几次才成功撕开糖纸。 柠檬清新的味道暂时地使他恢復了平静。 「船上……死了人。」他哑声说。 副船长下命令的严肃口气使他吞下了倾诉死者身份的话。 「你们暂时……只喝矿泉水吧。」他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最好也先别用水了。」 在一旁不声不响的齐沭开口了:「死的人是船长吗?」 这并不难猜。 发生了这么多的骚动但是船长却没有广播安抚,公孙琇去寻找了两次都被挡了回来。 而且,要让一艘船慢慢失去控制,第一步当然是抹去船长。 「海豹」闻言蓦地收紧手,手心里握着的塑料糖纸被捏的咯吱作响。 他盯着齐沭的眼睛问道:「你怎么知道?」 齐沭没有回答,他又转开了眼睛:「请您不要告诉任何人,我们不能让这艘船陷入恐慌。」 「副船长说我们很快就会达到新月岛的。」 「你自己相信吗?」齐沭说,「这艘船已经偏离航线了,你也不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不是吗?」 「海豹」想起上午时在驾驶舱外听见的消息,紧紧咬住了牙。 第97页 齐沭从他的反应了知道了答案。 勾狁的晚餐要开始了。 「带我们去见副船长吧。」齐沭站了起来,轻声说。 虽然并不能确定船员中有没有以前的「人」,但是他们需要确定这艘船所载的人员现状,包括旅客与员工。 船上一共有七层甲板,封闭的私人vip区域也非常多,再加上甲板下的员工舱室以及未开放的舒适套房是旅客止步的,这使得他们的查看进度进展艰难。 而且…… 这时公孙琇来了。 他看到「海豹」在有些诧异。 「海豹」看出他有话要对齐沭二人说,他深吸一口气低声道:「齐先生,我要先向副船长请示才能做决定。」 齐沭点点头,「海豹」很快走了。 公孙琇这才说话:「我又看见了照片上的其他人。」 「吴涛,蒋风平……」他指着照片上的人,手指缓缓移动,指了其中的四个人,「他们都出现了。」 「在哪里看见的?」齐遇问道,他有些紧张。 山雨欲来,风已经刮起来了。 「舞厅、茶室……」公孙琇说,「他们就像正常旅客一样。」 「吃喝玩乐,都有。」 「有一个在舞厅里连跳了起码四只曲子!」 「为了避免被发现,我没有太过靠近。」他说,「但是他们的神色、□□都像正常人一样。如果不是我记住了他们的脸根本发现不了异样。」 齐沭低声说:「除了照片上的人,『破浪』号还有船员。」 公孙琇神色凝重地点点头:「是的,而且当时『破浪』号出事的名单并未完全公布。更不用说是照片了。」 公孙琇指指门口:「刚才那个小船员怎么了,脸色白的跟鬼一样。」 齐遇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公孙琇皱起眉头:「这艘船上的『东西』越来越多了。」 「不,不一定是『东西』,我没有感受到阴气。」他又补充道。 齐沭点点头证明了公孙琇的感受没有出错。 「确实没有阴气。」 齐沭所言的没有阴气不是指天地间一点阴气也没有,事实上阴气阳气无处不在,一天内阴阳相化,此消彼长,午时阳气最重,而子夜最盛。 他的意思是没有感受到特殊的、浓重的阴气,这些阴气通常是由鬼魂、恶妖所带来的。 齐遇举起手,像个回答问题的小学生:「我感受到过。就是昨晚船身颠簸的那一瞬间。」 「那个时候我也感受到了阴气变重。我醒了以后马上看了时间,那时十二点零两分。」公孙琇说,「我当时以为是因为子夜的缘故。」 齐遇舔舔干燥的嘴唇,他已经有段时间没喝水了:「我当时在天花板上看见了锈迹。」 他仰起头,眼睛向上,看着出现锈迹最多的地方。 半晌,他嗓音干涩地说:「呃……你们有没有觉得,房间变小了。」 齐沭和公孙琇闻言都抬起头。 天花板是原木色的,有着色度明暗不规则交替的条形花纹。 他们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感觉,人类的眼睛常常会骗人,一块蛋糕小了一厘米很容易被人发现,但是发现一间房子变窄了一点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齐遇指着天花板上的条形花纹,轻声道:「一条浅色,一条深色,然后再是两条浅色……我记得靠近墙的最后一条是浅色的。」 现在却是深色。 齐沭相信齐遇的判断,他是个有点害羞的人,没有什么把握的话是不会乱说的。 公孙琇嘟囔一句:「你这小妖怪一天到晚都在干嘛,还数花纹玩呢。」 「公孙琇,你知道『破浪』号上房间的大小吗?」齐沭问道。 「你的意思是……」公孙琇抿唇。 齐沭点点头:「两艘船正在重合。」 齐沭的声音显得云淡风轻,但还是成功地让齐遇打了个寒战。 所以,他看到的锈迹……来自沉寂十几年的『破浪』号。 齐沭看了看手錶,现在是晚上8:56。 「如果不出所料的话,在今晚十二点,两艘船就会完全地重合在一起。」他低声道,「准确地说,应该是『破浪』号会在『巴瑕』号上重现。」 「我们还有三个多小时的时间。」 在这个时间内,他们得尽快弄清楚船上有多少『人』,而这「盛宴」的主导者又在哪里。 即使这个主导者不是勾狁真身,也一定和他有关。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离门最近的齐遇起身将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管家「海豹」。 他脸上甚至有一道红痕,他偏过脸将红痕隐藏在灯光昏暗的地方,但是齐遇远超常人的视力灵敏地捕捉到了它。 「副船长让你们两位去见他。」管家低声道,「只有你们两位,在船长的休息室。」 他的声音里含着恳求。 齐遇回头歉意地看着公孙琇,公孙琇点点头示意无妨。 两人跟在船员的后面很快下到了甲板之下。 「海豹」一声不吭地带着路,什么信息都不肯透露,应该是被副船长严厉地教训斥责了一番。 他脸上的红痕像是被人掌掴之后留下的。 齐遇心里有一点愧疚。 「海豹」恭敬地敲门,得到应允后他迅速而无声地将门打开了。 第98页 他坚持要站在门外,拼命低着头,像是见了猫的耗子。 副船长正笔直地坐在椅子上。 他是一个颧骨突出,两颊凹陷的严肃男人,四五十岁左右,严厉的目光一扫,让齐遇脖子一缩。 好、好兇哦! 齐遇立马理解了可怜的「海豹」为什么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了。 「两位既然已经知道了船上的事故,我也不多说。」副船长眼睛看向缩在门口的「海豹」,「海豹」一个激灵立马关上门退了出去。 可怜的船员脸都要埋到胸口了。 房间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希望二位能做好保密工作。」副船长道,他的声音和他本人一样像是刚硬的石头,「我不希望船上出现恐慌,更不希望打草惊蛇。」 「打草惊蛇?」齐沭挑起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副船长先生,恕我直言,您的行为已经打草惊蛇了。」 「让所有旅客注意用水,若是谋杀船长的人真的在旅客或者不在场的船员当中,他现在应该已经知道船长的尸体被发现了。」 「您是一位有着丰富经验的人了,应该不会犯下这样的错误。」 「除非,蛇在你们这里。」 「他希望将这件事缓慢的、不着痕迹地泄露出去。」 「又或者,您觉得这不是『人』做的。」齐沭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副船长。 副船长扬起下巴,露出他消瘦而冷硬的下颌线条:「这位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如果您再这样胡言乱语,我不介意在上岸之前都请您喝茶。」 作者有话要说: 我真的要裸奔了大哭 羡慕日万的大大 嘎嘎【掀开脑袋】:给大家看看豆腐渣是什么样的。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随意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顶楼 齐沭的眼睛比夜色更深。 他再次开口:「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魏船长今年四十三岁,而您,作为副船长已经很多年了吧。」 「魏船长是一位值得尊敬的船长。」副船长说,「我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然而从他刻板僵硬的脸上,齐遇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到这关系有多好。 在上船之前他们都见过船长一次,船长穿着黑白配色的制服,金色的扣子艰难地兜住他的大肚子,是个笑眯眯的和蔼的人。 齐沭轻嘆一口气:「副船长先生,您知道您身上的死气有多浓郁吗?」 「简直就像是在说您杀了人一样。」 副船长的脸皮勐然绷紧了,他脸上的皱纹抖动两下:「满嘴胡言。」 齐沭问道:「您难道以为您只是和他做了交易?」 「我能看一下您右手的无名指吗?」齐沭再次开口,「上面有一颗多出来的小痣吧。」 「您现在应该是满心的懊悔与愧疚。」 「恐惧。」齐沭看着副船长几乎惊慌地去检查自己的无名指,「当然还有一些隐含的渴望。」 「这不是交易,恶鬼操纵了您。」 副船长的脸像是一张被泡黄后沥干的纸。 蜡黄、起皱。 还有惊恐。 「您杀人的时候没有这些感觉吧,就像是被操纵了一样,只有嫉妒与憎恨。」齐沭说,「而魏船长在您起杀心之前一反常态地责骂过你。」 「这加剧了您的不甘与仇恨。」 「您有检查过他的无名指吗?」齐沭微笑着,一如既往的温柔有礼,「应该也有一颗小痣,那是被恶鬼操纵的证明。」 勾狁的套路。 挑拨。 这很简单,人的情绪比打翻的颜料盘还要复杂。 抓住一闪而逝的不甘,加以放大,就能收穫到意想不到的负面情绪。 在极端的情绪指使下使他犯下错误。 这时,勾狁只需要啪的一声打个响指,收回对人类的操纵。 懊悔、痛苦就会再度涌上。 这太简单了,只需要稍加利用,人类就会向他献上一顿丰盛的晚餐,甚至还会附赠餐后甜点。 果然,副船长一直紧绷的背嵴像是断了的弦一样弓了下去。 他不断颤抖着,黑白配色的制服勾勒出他消瘦干枯的身形。 他紧紧地握住自己右手的无名指,仿佛掩盖罪证一般。 「帮助我们,我们能抓住他。」齐沭的语调诚恳又充满诱惑。 「这是您唯一能帮您好友做的事情。」 副船长在短暂的失神后迅速地找回了神智,他站起身来,理了理自己坐皱的制服:「你想知道什么?」 齐沭说:「船上所有人员的信息以及现在这艘船的处境。」 副船长沉思了几秒,果断地点点头。 「跟我来。」他说。 齐沭紧跟着副船长走出休息室。 齐遇愣了愣,没有动。 他的脑海里还在浮现齐沭的那个笑容。 从容的、蔑视的、掌握一切的笑容。 像是黑豹缓缓靠近被逼到角落的猎物时拥有的表情。 犹如杀戮者。 「阿遇,走快一点。」齐沭在走廊上叫他,神色担忧地回过身来说,「别怕。」 齐遇一个激灵醒了过来,他摇摇头将刚才的念头晃走。 第99页 他怎么会这样想齐沭。 齐沭明明是最好的! 副船长办事极有效率,他带领二人走进驾驶舱。 驾驶舱内有整艘船的结构分布图以及旅客的入住情况。 旅客一共有五十三人,两人入住的有十四间。 「开放的四十间套房没有住满?」齐沭问道。 副船长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儿说:「有一间顶楼套房是预留的,好像有贵宾会在途中上船,应该是在新月岛或者翡翠岛。」 「那我们现在离新月岛还有多远?」 副船长沉默了。 「实际上,我不知道。」 「仪表失灵了,连卫星网络设备也是。我们无法联繫到外界。」副船长说。 「『他』和你做交易的时候是怎么说的?」齐沭问。 副船长苦笑一下,这份苦意让他的笑容像是嘴角抽搐一般:「我记不清了。和『他』说话就像被蛊惑一般,我满脑子只有不甘和仇恨。」 「『他』好像说我们会到达岸上的。」副船长闭眼努力回想,「只要损失一小部分的旅客,他会让我像个英雄一样地凯旋。」 「我只记得这一句。」副船长嘆息道。 他压抑住的痛苦再次翻涌上来,像窗外凝结的暴风雨。 「那您还记得恶鬼的样子吗?」齐遇探出脑袋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副船长点点头又摇摇头:「应该是某位旅客。」 「他穿着黑色的西装,相貌十分英俊。」 「但我在船上没有再次看见过他。」 齐沭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张刚刚翻拍的照片。 他将照片放大,英俊的面容出现在屏幕上,正是季家三少季林秋。 副船长凝神看了许久,肯定地点点头。 「我们该去看看那间顶楼的套房了。」齐沭说。 正要出门,齐遇转头问道:「那船员的信息呢?」 齐沭也停住脚步,看着副船长。 副船长将船员的名单交给他:「船上有四十一个服务人员,十名厨师以及通信导航员、大副二副、机械师等共七十七名工作人员。」 「去除船长,一共七十六名。」他苦笑一下。 「最后一页是照片。」他说。 「您和我们去吗?」齐遇问道。 副船长轻轻摇摇头,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在上岸之前,我将不会离开驾驶舱了。」 「我做了错事。」他低声说,刻板的脸上涌出一丝笑意,「但是我会将旅客们成功送到岸上。」 二人一上甲板,就听见大厅里有男人低沉的怒吼:「现在都晚上十点了!为什么还不靠岸?」 另外一个女声补充道:「珊石岛到新月岛不是只有十来个小时的航程吗?而且现在联繫不上外界,究竟出了什么事?!」 船员连连道歉:「抱歉,先生女士,由于天气原因,我们遇上了一些困难。我们的机械师正在紧急抢修中。」 「请您耐心等待,我们有最好的船长和牢靠的水手们……」 只听一阵玻璃碎裂的声音打断了船员道歉的话语。 齐遇和齐沭走进一看,一地狼藉的酒杯碎片,里面暗金色的酒液缓缓将毛毯洇湿。 一个男人喘着粗气:「我出来是为了度假!不是一直坐什么破船!」 「对啊!是不是船上出了什么事!怎么可能这么久不到!」大厅里的旅客情绪逐渐激动。 「航向偏离了吗?」一个女人担心地问道,她紧紧将手握在胸前。 「这船长是死了!这么大的事都不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愤怒的年轻人咒骂着。 「网断了!淡水也限制了!食物里看见女人的指甲!这是什么!我们被困在海上了?」化着浓妆的年轻女孩惊唿着对同伴说。 「不会……」年轻人咬住自己的指甲,和同伴对视一眼,「是幽灵船吧?」 「我们会不会……」女生将死字吞进肚子里。她不敢说。 情况越来越糟糕了。 旅客的惊叫声、咆哮声、小孩的哭叫,夹杂着船员无力的阻止。 未知的慌乱与被困的恐惧指使着他们拥挤着想要下到甲板下。 「我们要见船长!」 惊慌的不止是旅客,还有船员。 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必须阻止骚动的旅客。 豪华的『巴瑕』号漂泊在寂寥的大海里。 黑色的海浪拍打着船身。 空气中的湿润与沉闷预示着大雨的即将到来。 挤在甲板上的人像离开水的沙丁鱼。 他们拼命地涌向通往甲板下方的楼梯,恐惧使人盲目,他们需要一个发泄口。人们拥挤、抱团,人与人之间的体温会让他们感觉活着。 好像这样,就能离死亡更远一点。 也不是所有人都挤在一块,零零散散的男人开始寻找橡皮艇停放的位置。 如果船沉了……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齐遇心想。 齐沭几步迈上楼梯,他对齐遇说:「你去将公孙琇叫来。我先去七楼。」 齐遇点点头,这个时候就知道手机是一种多么便捷的发明了。 他不是不担心齐沭一人行动会遇见危险,但他知道有公孙琇在情况会好一些。 「你要小心,我们马上就来。」说完,齐遇撒腿就往房间跑。 齐沭只身上了第七层甲板。 第100页 『巴瑕』号的七层甲板呈塔型,最上面的那层最小。 只安排了两个套房,分布于船的头尾两边,中间是一个宽阔的大厅,停放着一台kawai九尺三角琴。 此时,钢琴前面正坐着一个男人。 他背对着齐沭。 昏暗的灯光下他穿着黑色西装的肩膀显得宽阔而落拓。 悠扬的钢琴声迴荡在大厅里。 巴格达之星。 缥缈,轻柔。 也许是巧合,这首歌写于1990年,而这一年正是海湾战争爆发的时期。注一 它的柔和就像是拾穗人在麦田上看见逼近的黑云,又像是血雨腥风之后在带血的泥土上绽放的黄色雏菊。 听到齐沭的脚步声他并没有回头。 齐沭可没有耐心听他的自我陶醉。 「季家三少。」他说。 男人缓缓停下在琴键上飞舞的手指,像是吟咏一般嘆气:「好久没有听到这样的称唿了。」 他转过身来,英俊的面容暴露在灯光下,正是季林秋。 作者有话要说: 注一:故事背景是架空的,嘤嘤嘤大家当那个世界也发生过吧。 季林秋:总的来说,看描写我觉得我是个大人物。 齐遇:不,你不是。你只是长得好看一点:) 第53章 药丸 「你还活着。」齐沭并没有在他身上感觉到任何阴气。 既不是鬼,也不是梦魇。 但齐沭却感受到了一丝非常浅淡的勾狁的鬼息。 非常淡,若是以前他可能发现不了。 但是自从于村庄里再次吸入鬼息之后,他发现他对鬼息的感知敏锐了不少。 季林秋身上的鬼息变成一根极细的丝线,在转瞬之间汇入了他体内的鬼息。 季林秋却像是什么也没感受到。 齐沭推断,这是附身留下的。 勾狁操纵的人身上除了小黑点并不会有其他痕迹,但是附身之人却会留下一丝鬼息。 这可能是因为附身之时,勾狁和人的结合过于紧密,以至于不能完全剥离。 季林秋笑了笑,他的嘴角有着浅浅的笑纹,这使得他有些讽刺的笑意也变成了某种不羁:「这话说得,像是我必须死了似的。」 「我可还得回去继承我们季家啊。」 季家现任家主是季林阳,也就是季林秋的大哥。 季氏集团在这短短十几年中如有神助,扩大了十倍有余。 不仅在原有的房地产行业中做成了业界龙头,还涉足了通信、网际网路等新兴行业。 即使季林秋原本有继承权,现在回去怕也什么都没有了。 「你要对季家动手是你的事。」齐沭缓缓勾唇,「甚至你要对这个船上的人干什么我也不关心。」 「我只想知道勾狁在哪里。」 季林秋歪歪脑袋:「我以为捉鬼师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傢伙。」 「满嘴斩妖除魔,实际上为了赚钱能想出献祭活人这样的事来。」 「我还挺喜欢你的。」 「不过,那位大人赋予了我新生。」季林秋以手轻点太阳穴,「我只能拒绝你了。」 「芙时。」他轻声叫道,「你许久没和捉鬼师斗过法了吧。」 一道窈窕的身影从大厅的右侧套房走了出来。 齐沭微微一惊。 他没有感受到右侧套房中有她的存在。 季林秋低低吹了声口哨:「你不会以为这顶楼套房是给我留的吧。」 「她可是位淑女。」 她缓缓走了进来,穿着胭脂色的旗袍,身段玲珑,头髮编成两股低低的麻花辫。 冯芙时玩着头髮啐了季林秋一口:「你就会使唤我。」 季林秋将手举在耳边,微笑道:「我可是个普通人类啊。」 冯芙时没有理会他,而是对着齐沭扬起了手中的长鞭。 鞭子朴实无华,尾部却隐隐闪着金光。 「天罚。」齐沭缓缓吐出两个字,「你是河阳冯家的人。」 天罚是长鞭的名字,鞭斥似闪电,音落如雷响。 据说鞭柄是受过七次雷击的枣木,鬼魂深惧,镇煞避邪。 在捉鬼师这一行算是叫得上名号的法器了,是冯家的镇派之宝。 「河阳冯家?」冯芙时笑了笑,双眸似是笼罩着轻雾,她的鼻子秀气挺翘,脸颊略带少女的丰腴与莹润,小巧的下颌使得整张脸有一种古典的气质,她轻启唇瓣,「现在还有这个家族吗?」 河阳冯家确实在捉鬼师界销声匿迹了。 她手腕一抖,长鞭破空而来。 齐沭手指间汇集的阴气啪地和它相撞。 阴气果然被它斩出了一道裂口。 冯芙时抿嘴笑笑:「『他』说的真没错,你浑身的阴气就像是来自地狱一样。」 「所以『他』将天罚奖励给了我。」 天罚之力来自雷霆,是阴气的克星。 这鞭子若是抽到普通人身上,除了打得有点疼以外,甚至能帮人强身健体。 但若是抽到了齐沭,他体内的阴气减弱,三者微妙的平衡打破,鬼息和戮邪的交战甚至可能会撕碎他的肉身。 而且,他不能使用鬼息。 被它操控的感觉令人噁心,他还能记得手上沾染人类血液的触感。 同时,天雷或者诛鬼符有可能击穿船体。 在茫茫大海,这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第101页 所以他只能用阴气应敌! 女子右手握鞭,手臂快速地在空中抖动数下,振动来不及传至鞭尾便接踵而来,在空中织成了一幅细密的银色大网。 大网勐地缩紧,齐沭矮身向前翻滚,同时右手一拂,四道黑色的阴气如箭矢一般擦着银网直射冯芙时面门。 她连连仰身后退,阴气将她的两根麻花辫从耳际截断。 冯芙时只觉耳垂一凉,她的断髮纷纷洒洒从肩膀滑落,瞬间落了一地。 在灯光下反射出银光。 「勾狁在哪?」齐沭一字一顿地问道。 墙上时钟的分针已经过半,他没有这么多时间和她聊天。 冯芙时讷讷地摸上自己耳边的碎发,手指向下一滑,碎发纷纷从指间熘走,她的嘴角不自然地往后咧,秀美的脸上露出扭曲的神情。 随着她表情的抽动,她感觉到了一丝痛意。 她缓缓摸上脸颊,除了血…… 还有,褶皱。 一旁作壁上观的季林秋啧地嘆了一声:「你不是位绅士。」 「让我们的淑女失态了。」 他话音未落,瞬间苍老的冯芙时已经掏出了两张黄符,夹在指尖向前一甩,黄符嗖的蹿向齐沭。 「芙时——」季林秋出声制止。 但是已经晚了,黄符已经燃烧起来。 燃烧的一瞬间,齐沭明显地感觉到周围的空气有了明显的波动。 好似有笼罩在大厅里的透明气泡啵滋一声湮灭了。 随着嘀嗒一声,齐沭看见钟錶的时针蓦地向前移动一格。 十一点三十五了。 是结界! 勾狁竟然能控制时间的流速! 人、鬼、妖都生活在一个四维空间的连续体中,xyz轴的变化是能操控的,然而第四维度的时间,却是最难掌握的法则。 在灵气充沛的千年前尚且如此,更别提处于末法时代的今天了。 尽管只是在结界的范围内控制了时间的流速,但让齐沭丝毫未觉,勾狁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来不及了! 季林秋见事已败露,暗骂一声,勐地将怀中的盒子掷向地上,揽着冯芙时三两下跃入了茫茫大海。 齐沭顾不得追二人,甚至来不及检查地上的盒子。 他浑身发冷。 勾狁为什么要拖住他? 他了解勾狁,就像勾狁也了解他一样——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船上人的死活和他有什么关系。 勾狁绝对会喜欢看他压抑自己内心的情绪,被迫去救船上之人的性命。 他的目标不是「盛宴」。 而是—— 齐遇! 齐沭几乎是撑着栏杆飞身跳下的。 这么长的时间齐遇和公孙琇去了哪里? 他的手被栏杆上的锋利的铁片磨破,楼梯也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这艘船正在被『破浪』号同化。 船上尖叫声四起,齐沭朝着406跑去。 房门已经爬上了褚褐色的锈迹,齐沭抬脚一踹,整扇门脱出门框向后倒去。 不在。 「啊——」又是一声惊叫。 在一楼! 齐沭在大厅门口与齐遇撞个满怀。 「你怎么样!」齐沭抓着齐遇的肩膀,检查他的身体。 他太过用力,齐遇甚至感觉到了肩胛骨的□□。 「齐沭,你怎么回来了?」齐遇疑惑地看着几分钟前刚和他分离的人,「驾驶舱怎么样了?」 齐沭凝视着齐遇的眼睛:「驾驶舱?」 「对——」齐遇连连点头,「刚才广播里有一阵杂音,你说去看看副船长怎么样。」 齐沭双眸一沉:「不是我!」 齐遇愕然道:「不是你?」 他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喉结:「那他是谁?」 齐沭正要开口说话,广播里又是一阵杂音,里面传来一个男声:「女士滋——先生们,滋滋——由于突发状况,我们的游戏要提前开始了。」 不断夹杂在其中的电流干扰声让他的声音走调。 他话语里有着像派对游戏主持人一样的轻松,与大厅里混乱的场景截然不同。 惊慌失措的人们不得不停下动作仔细地听着广播的内容。 整艘船像是被按了暂停键的电视机上出现的画面,只有诡异的广播还在继续。 「我们的特邀嘉宾已经于昨日凌晨陆续登场了。」 「他们各有十分钟的时间,在此期间内他们为各位准备了大餐。」 「在餐食里吃到过特邀嘉宾所为您准备的『三分熟的肉』、『闪亮的指甲』、『秀髮』以及任何『美味的东西』的旅客,恭喜您中奖了!」 他的语调抑扬顿挫,像是推销gg中的主持人那样情感丰沛。 「您的身体已经被特邀嘉宾预订,在下船的时候他们将赢走你们的身体,不用担心,你们也会取代他们的位置。」他在那头轻轻抽了一口气,好似十分震惊,「这真是一份大奖,你们将开始为期十年的海上旅游。」 「当然,游戏是公平的,你们也有表达慷慨的机会。」 「现在,你们的手里也有一颗同样的药丸,你可以将它转赠给任何一个人。」他笑了笑,「要餵进嘴里才算数哦。」 如果说刚才还有人认为广播里人在胡言乱语,那么现在凭空出现在他们手中白色的药丸会让他们认清现实。 第102页 齐遇感觉右手里出现了一个圆润的小东西,他下意识地抓紧它,拿起来一看。 是一颗白色的药丸。 齐沭感觉自己大脑里的神经狠狠抽动一下,他一把抓住齐遇的右手:「怎么回事?」 三明治齐遇并没有吃下去,之后也只吃过齐沭带的食物。 「我……」齐遇也愣了一下,「刚刚那个人给了我一颗柠檬糖。」 他看着手中圆滚滚的药丸,胃里一阵翻涌。 卧槽卧槽卧槽! 那个里面有什么料啊! 他将头埋在齐沭的肩窝,又是沮丧又是噁心,他努力嗅了嗅,闻到了齐沭身上熟悉的气息。 这个是真的。 啊啊啊啊啊刚刚他找公孙琇找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刚上第六层甲板,假齐沭就从上面下来啦! 他说没有顶楼没有任何人啊! 接着船上就开始变化,齐遇回想起当时的情景。 爬上扶手的铁锈、发潮的木门…… 他甚至能感觉到空间发生了微微的扭曲! 『齐沭』说:「分头行动,将所有人聚集在一楼大厅!」 公孙琇点点头:「对,分散的旅客无法逐个保护。」 于是三人不得不分头行动逐一将旅客带去大厅。 好在今晚仍有晚会在大厅举行,而且大厅的情况比其他甲板好很多,旅客们的情绪都微微缓解。 临走前,『齐沭』丢给齐遇一颗柠檬糖,安慰道:「一会儿就好了。」 三人在大厅碰头后,广播开始发出杂音,『齐沭』说他去驾驶舱看下情况,让两人留在大厅中。 啊啊啊,你说找人就找人,他干嘛那么馋还把糖吃了!!! 那可是紧急情况啊!!! 齐遇懊恼地把头在齐沭的肩膀上撞出闷闷的声响。 齐沭将手指插入他的发间,微微用力将他的额头按在他的肩膀上:「别怕。」 他轻轻一拨,齐遇手中的药丸就落在了他的手心。 齐沭将药丸攥紧,低声说,「你不会有事。」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有些人终于为了贪吃而付出了代价。 齐遇【低落】:因为是齐沭给我的…… 非酋试试换个时间蹭玄学qaq 第54章 游戏开始 广播还在继续。 「有些旅客不喜欢药丸。」他遗憾地嘆了一口气,「你们还有别的方法。」 「杀了他。」他嘻嘻笑道,用得是『亲吻他』一般调侃的口吻。 「再餵进去也算哦。」齐遇能从这种上扬的声调中听出他的愉悦,「温馨提示,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 「好了!」广播里传来击掌的声音,「女士们先生们,游戏开始。」 广播里嘈杂的声音停止了。 大厅里一片寂静。 没有人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也没有人轻举妄动。 「妈妈,妈妈!」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我的手里出现了一个这个!」 男孩把手举高,亮出掌心的白色药丸。 女人穿着紫色包臀裙,正是早上和船员争吵的母亲。 她的脸色变得惨白,身形开始摇摇欲坠。 她像是触电一样蓦地伸手紧紧握住男孩的手掌。 随着这个动作,画面开始解冻,窸窸窣窣的声音四起。 大厅里流淌着躁动的、压抑的氛围。 齐沭注意到有几个人开始不动声色地往外退去。 有人慢慢合拢掌心,将手中的药藏进袖子里。 人们的目光变了,它们四处扫射,寻找握着药丸的人。 这种氛围的变化难以形容。 像是羊群中混入勐兽。 更可怕的是勐兽披着和自己一样的皮毛。 无法分辨,人人自危。 公孙琇走了过来,他的步伐像寻常一样,昂首阔步,然而这种干脆而利落的姿态却让他一路上收穫了无数提防的眼神,男男女女都如惊弓之鸟一般谨慎地退后一步。 谁都害怕,也谁都在等待第一个动手的人。 他抿抿干燥的唇瓣,还没有开口,齐沭就冲着他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公孙琇也拿到了药丸。 这显然来自于今早的「美味三明治」。 他的喉头滚动两下,无声地问:「要不要去驾驶舱。」 齐沭摇头。 既然勾狁——或者是他的附身者,敢用广播暴露自己的位置,就说明他自信不会被找到。 一个能控制时间的恶鬼…… 在空间上的造诣绝对是令人望尘莫及的。 不如留在大厅看看情况。 现在船上有旅客53人以及船员76人共129人,『破浪』号上的死魂数却是未知的。 根据投诉的情况看,手持药丸的旅客不少于二十人。 死魂选择的首要对象是旅客,因为按照勾狁的游戏规则,他们会夺取他人的躯体而活下去,那么有着较高身份地位、生活富裕的旅客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听说船员里也有…… 一道男声打断了齐沭的思绪,所有人闻声望去。 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戴讲究,鼻樑上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头髮梳得光亮。 「虽然不知道广播里的是真是假,我们最好将药丸放在一起。」他说道,「防止有人因此自相残杀。」 第103页 没有人回应。 一楼大厅中的情况比上面的甲板都好很多,除了天花板上轻微的锈迹,大厅还保持着它应有的华贵,圆桌上放满了堆叠在一起的高脚杯。 他上前几步倒掉高脚杯中的香槟,将自己手中的药丸放了进去。 他做了一个双手上举的动作,慢慢地后退一两步,向众人表示自己的决心。 这个举动起了作用,慢慢有其他人上前,将药丸放进去。 一个女人站在圆桌前,她有着一头漂亮的大卷,拇指和食指拈着圆滚滚的小白球,她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些药丸由谁保管呢?」 戴着金丝镜框的男人微笑一下:「就放在大厅里,放在我们所有人的眼皮之下。」 女人想了想,还是将药丸放了进去。 接二连三的有人上前,将手中的药丸放下。 他们的动作都十分缓慢,然后再举着手后退着离开,在这个时候如果加快步伐,绝对会引起他人的猜忌。 现在杯子里已经盛了9颗药丸了。 有些人也许不是自愿的,然而他们发现药丸的时候动作太大,已经被周围的人们发现了。 如果不放,他们将成为众矢之的。 一个穿着黄色连衣裙的女孩哆哆嗦嗦地问:「如果……如果『他』说的是真的呢!」 「我们会死掉!」她声音拔高,像是受惊的鸟,「这艘船你们觉得它正常吗!」 「那些锈迹!这个药丸!」她年龄不大,越说越惊慌。 她的朋友也面色惨白,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扶住了她的肩膀。 女生依然打着颤。 直到轻微的电流声再次传来,大厅里的水晶灯开始忽闪忽灭。 女生再也忍受不了这样的气氛,她踉踉跄跄地夺门而出。 而她的朋友向前跟了几步,又停下了。 如果…… 如果只有他们两人,尤景将药塞在她嘴里怎么办…… 因为黄裙女生的仓皇出逃,被大家可以掩藏的恐惧再次翻滚起来。 不论是广播中离奇的内容、凭空出现的药丸,还是开始腐朽的船体。 都绝对不正常。 闹鬼。 许多人的脑海里浮现出这样的想法。 墙上的时钟发出「当」的一声。 十二点了。 滋滋作响的水晶灯骤然灭了。 伴随着巨大的轰鸣声和强烈的摇晃,大厅里尖叫声四起。 半晌,灯又亮了。 就像是辛德瑞拉会在午夜失去漂亮的裙子和南瓜马车,『巴瑕』号也在这一刻褪去了华丽典雅的装潢。 吊顶的水晶灯歪歪斜斜地坠在一边,甚至能看见暴露在外面的电线。这些不知道还能支持多久的电线断断续续地向它供着电,整个大厅忽闪忽暗。 铁锈和不知名的螺类爬满了暴露出来的铁板。 脚下的地毯变得看不出颜色,时不时有高高鼓起的地方,让人不敢下脚。 但是大多数人都没有精力先关注这些。 因为放在桌上的高脚杯不见了。 准确的说,桌上有浸湿的酒液,地上也有许多杯子的残骸。 然而药丸不见了。 有着漂亮捲髮的女人将怒气和恐惧宣洩到了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身上,她指着他的鼻子:「一定是你!」 「你故意的!让我们全都放进去!」她连连后退,甚至崩溃般蹲在了地上,「你可以一个人拿走它们。」 席寻巧的斥责让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男人身上。 男人的表情也不好看,他脱去外衣:「我没有,你可以来搜。」 桑文彬知道如果不洗掉身上的嫌疑,他绝对会面临所有人的怒火和怀疑。 有人上去给男人搜身,齐沭三人站在角落中。 齐遇抿着嘴,暗暗懊恼,刚才摇晃的时候他差点摔倒了,因此没有注意到桌子边发生了什么事。 公孙琇低声说道:「现在大厅里算上船员也不足九十个人了。」 而刚才大厅里应该有一百来个人,除了甲板下的工作人员,几乎所有人都聚集在了大厅里。 「你刚才去看驾驶舱情况怎么样?」他问齐沭。 齐沭摇头,三言两语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公孙琇。 公孙琇吃了一惊,他的目光扫向齐遇,看见齐遇正聚精会神地观察着大厅里的人。 他无声地对齐沭张嘴:「目标是齐遇?」 公孙琇不傻,勾狁用计将齐沭绊在顶楼不奇怪,毕竟齐沭是一个他也摸不透底子的捉鬼师,来头古怪,实力不容小觑。 而且他猜测齐沭和勾狁一定有些渊源。 然而变成齐沭骗齐遇吃下柠檬糖却耐人寻味,其他吃下「美味的餐食」的人,都感觉到了异样,而且「特殊的嘉宾」选择夺舍对象时不会有特别明确的靶向。 这些需要夺舍的「特殊的嘉宾」应该就是『破浪』号上死去的人的魂魄。 公孙琇猜测,这些「嘉宾」应该是短暂地附身在船员身上,并趁此机会将药丸或其他东西放入食物中。 因为鬼魂长久的附身在活人身上一定会泄露阴气,他和齐沭不可能发现不了。 这也是广播中说十分钟的原因。 然而当时齐沭在顶楼大厅,和他们碰面的一定不是齐沭的躯体。 那么只能是障眼法。 变成齐沭的样子瞒过他和一个妖精,绝不是普通鬼魂能做到的。 第104页 那个「齐沭」应该就是「勾狁」! 为什么勾狁会对齐遇感兴趣,大费周章地让他吃下柠檬糖? 这个妖精…… 公孙琇拧眉沉思。 「开始了。」齐沭的声音打断他的思考。 他抬起头来,发现场面已经失控了。 在逐个搜查身体的过程中,有一个男人将手中的药丸塞进了一个小姑娘口中! 他们站在角落,男人动作又十分迅疾,待周围的人回过神时,男人已经跑出了大厅,消失在黑夜中。 而小姑娘不敢置信地捂着喉咙,跪坐在地上,她弓着背用力地呕吐,将手指伸入喉头中,但任凭她怎样努力,药丸还是消失了。 她吃了进去! 她的手中一开始就没有药丸,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她完蛋了! 随着姑娘的呕吐声,所有搜身的动作都停止了,没有人敢让其他人靠近自己。 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成为下一个受害者。 但大家都知道这样的平静维持不了多久,船上发生的一切打破了他们的侥倖心理。 这艘船是真的闹鬼。 而广播里说的话…… 没人敢用自己的命去赌一个真假。 半晌,有旅客发出声音:「如果我们……把药丸让一个人全部吃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 勾狁:我是变态~ 嘎嘎:你知道就好:)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二时 38瓶;决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游戏进行中 在场人都屏息等待着其他人的反应。 这无疑是一个「造福」大多数人的好办法。 如果广播里说的是真的,那么死一个人总比死几十个人来得好。 而且,若所有人都是兇手…… 他们就不会背上杀人的沉重负担。 法不责众。 他们会给予死亡者最丰厚的补偿。 药丸的消失能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的人身安全,只要自己不是被选中的那个人。 一些没有中招的人暗自庆幸,因为他们是不太可能被选中的人,既然要使死亡人数最少,那么刚才药丸消失的九个人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那个跪在地上咳嗽的小姑娘。 因为他们已经是必死之身了。 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第一个开口,虽然竭力镇定,但是死亡的恐惧已经笼罩了他:「如果我能活下来,我给他的家人两亿作为抚恤金。」 即使自己的药丸消失了,也没有人愿意吃下所有的药丸。 不到最后一刻,总能怀有一丝侥倖。 然而另外的九个人没有人回答。 他们都家境富裕,两亿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自己的生命。 沉默。 「我愿意给他我全部的身家。」 陆陆续续有人开口。 「我会将陆氏30%的股份转给他。」 …… 众人纷纷说着类似的话,为了体现自己的价值和身份,像是拍卖竞价一样,所有人说的面红耳赤。 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突然开口:「我们可以问问船员。」 「他们也许更需要这样一笔钱。」 船员们纷纷白了脸,他们刚才没有一个人上前放了药丸。 这意味着,他们之中没有明确的人选。 如果没有人主动的话,这些旅客们可能会强迫他们中的某个人吃下所有的药丸。 场面一时安静了下来,没有船员站出来。 船员中大多是年轻人,还没有沉重的家庭负累。谁都知道那是一大笔钱,也谁都知道命没了再多钱也是白搭。 中年男子苦口婆心地劝到:「这广播中的东西说不清,也许吃了并没有事。」 尽管这样的话他自己都不信,他依然继续说了下去,自私与居高临下的傲气爬满了一张温厚的脸。 「这样一大笔钱,足以让你三代无忧了。」 男人的目光扫视过船员,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小个子身上。 小个子船员受不了这样的目光,他哆嗦着嘴皮:「我、我没有中招。」 随着越来越多的眼神停留在他身上,他不禁抬起手:「他、他……」 「『海星』下午的时候喝了一杯有蛆的咖啡。」他终于说完了这句话。 代号「海星」的男人惊骇地看着小个子,他扑上去踹了他两脚。 小个子抱着他的脚连连求饶。 痛苦的哀嚎声令人心生冷意。 「可不止我。」『海星』大声说,伸手指了好几个人,有船员也有旅客,「他们都中过招。」 就像滚雪球一样,被点名的船员爆出了更多人的名字。 「老子命比你们这些人贱吗?!」一个海员几步上前将提起提议的中年男子踹翻在地,他身材高大,魁梧有力,打得中年男子无力回手,他转头对着朋友大喊,「豹子,把你的药给我!」 叫豹子的海员连忙上前把药丸递给他,他一手钳制住中年男子的下颌,一手将药丸塞进他的嘴里。 齐遇发现豹子正是他们的管家「海豹」。 海员站起来,拍拍手,环视周围的人群:「好了,他现在吃了两颗了。」 第105页 「就都给他吧。」 中年男人使劲的挣扎,被海员一个手刀打晕了。 齐遇捏紧了手,恶□□件爆发了。 他想要阻止,齐沭将他按在了原地。 中年男人吞下了七颗药丸了。 齐遇咽下了喉中的干涩:「我们不去阻止吗?」 公孙琇低声说:「阻止不了。」 这是实话,群情激愤的海员有四五十人,还有找到宣洩口的旅客。 他们只有三个人。 捉鬼师的手段大多对人不起作用,而杀伤力过大的天雷符也无法在海面上使用。 而且,虽然残酷,但就目前的情况而言,在一个人身上消耗尽可能多的药丸,是最好的方法。 它能终止其他人的猜忌、平息一部分人的恐惧。 暂时的得到和平。 「我们得从源头下手。」齐沭低声说,他了解勾狁,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结束。 他看了眼公孙琇:「你在大厅,我和齐遇去找勾狁。」 齐沭不敢再将齐遇带离自己的身边。 他也不相信一个人吃下所有药丸就能让其他人活下去。 这里面有许多不稳定的因素。 比如,丢失了药丸的九个人会不会想其他方法。 更为重要的是,一个人是不是能代多人偿命。 按照勾狁的心性,齐沭觉得他还有后招。 公孙琇点头,他看向齐遇,无声地说了句小心。 二人趁乱从大厅侧门熘了出去。 齐遇的内心十分复杂,他没想到激起人心的恶竟然是这么简单。 「齐沭,我们去哪儿?」 齐沭看了他一眼,低声回答:「『破浪』号上的魂魄应该还在这艘船上。」 「勾狁说不到最后一刻不要放弃,是对人说的,也是对魂魄说的。」 「所以我们先去找魂魄?」齐遇问道。 齐沭点头,他想起季林秋跳船之前仍在地上的盒子,回想起一闪而过的画面,好像有黑气从盒子里面慢慢钻出来! 魂魄是放在盒子里面的! 灵魂的释放需要一定的时间,然而冯芙时的动作让齐沭提早发现了时间结界,于是季林秋不得不把盒子摔在地上。 而他当时太过心急,竟没有好好检查一下那个盒子。、 「我们先去顶楼。」齐沭转头对齐遇说道,二人摸黑向楼梯走去。 除了大厅,此时船上已经没了什么灯火,甲板上更是漆黑一片,似乎被深色的大海给吞没,只听得到哗哗的海浪声。 「我走前面!」齐遇眼尖发现齐沭被生锈的台阶绊了一下,他连忙跑在了前面,伸手握住了齐沭。 船的结构变了。 这不是『巴瑕』号的结构。 在甲板上露天的楼梯里,他能看个大概。 但是走廊里却不能。 他虽然夜视能力极强,但不代表在一丝光线都没有的地方也能看清。甲板上的走廊就像是择人而噬的怪兽,张着黑洞洞的嘴。 时不时传来的声响让齐遇背嵴放凉。 往上走了两层,齐沭的眼睛也渐渐适应了黑夜。 「往前走,闭上眼睛。」齐沭突然说了一句话。 越听到他人的警告就越想要去看,是许多人都有的劣性。 但是齐遇完全信任齐沭,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紧紧地闭上眼睛。 齐遇勐地捏紧齐沭的手:「齐沭……怎、怎么了。」 他的脖颈发酸,几乎难以抑制眼皮的跳动。 海风吹过,冷汗顺着齐遇的鬓角流下的同时,他闻到了一股奇异的味道。 咸腥的海味。 掺杂着铁锈的气息。 以及…… 腐臭的味道。 一阵阴风从身后吹来,捲走了令人战慄的气味。 「好了。」齐沭说。 齐遇颤颤巍巍地将眼睛掀开一条缝,然而他什么也没有看见。 「怎么了?」他问道。 即使刚才跑出来的人死去了,也不可能那么快就有腐臭的味道。 「『破浪』号不是一条空船。」齐沭说。 齐遇愣了几秒,立马反应了过来。 『破浪』号带来的同化,不是只有生锈的铁皮。 还有原来呆在上面的尸体。 齐沭刚刚在楼梯的上方,看到一颗探出来的头。 若只是尸体,齐遇不会发现得那么快,就算眼睛适应了他的夜视能力也远远不及齐遇。 而且腐烂了多年的尸体,又被海藻和寄生物包裹着,就算在灯光下他也不一定能发现那是颗头颅。 他发现的原因是因为尸体的主人也站在旁边。 无声地、安静地看着他们。 抱着自己的头。 齐沭将它打散了。 齐遇也想到了这个问题。 齐沭的视力没有他好,若他没发觉而齐沭先发现了…… 只有可能是鬼。 想到有一只鬼在楼梯上倒吊着看着他,齐遇的腿都要软了。 他转身就抱住了离他一级之差的齐沭,他冲击的力道差点将齐沭撞下楼梯。 好在反应了过来,齐遇腰部发力,揽着齐沭的后背将他抱了上来。 他使劲往齐沭怀里钻,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所要寻找到魂魄其实就是鬼啊! 被人拦腰抱上台阶的齐沭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怀中乱蹭的头搞的失笑。 第106页 他将手指插入齐遇长长了许多的头髮里。 无声地安抚。 齐遇撒娇都喜欢赖很久,然而这次他很快就从齐沭怀中直起身来。 他吐出了长长一口气说道:「我们快去吧!」 他再次拉起齐沭在楼梯上快速奔跑:「还有许多人等着我们!」 齐沭的心里却掀起海浪。 明明他早就知道齐遇的善良,但这一次他却想打压它。 「弄脏他」的想法许久都没有出现了。 但现在这样的念头又一次浮现在了脑海。 这艘船上人们的死活和他毫无关系。 他的目的只有找到勾狁而已。 勐兽捕食弱小的东西。 勾狁也是。 勾狁需要的只是负面情绪,甚至不必伤害所有人的性命。 争吵的是人类,背叛的是人类,起恶念的是人类,互相残杀的也是人类。 没有必要去救他们。 这都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的思绪像是卷进了地狱的岩浆,翻滚起灼热又骯脏的泡沫。 齐遇如果知道他心中的想法,他能接受这样的自己吗? 齐沭垂眸。 当然不能,他会害怕,会反抗,会逃离。 「齐沭?」手里加重的力道让齐遇扭头,他有些担心地看着齐沭。 齐沭回过神来。 他压抑住内心的情绪。 「没事。」他说。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小声的】:齐遇遇虽然智商不高,但是力气是真的大,腰也挺好哈哈哈哈哈哈哈毕竟是植物嘛! 第56章 子虫 很快他们到达了顶楼。 顶楼的格局变化也很大。 为了进入盒子所在的房间,他们不得不步入走廊中。 齐沭拿出手机,微弱的灯光让他们勉强看见。 门上挂着门牌。 701、702…… 他们一间间走过。 在704的时候,齐沭停了下来。 在这里。 齐遇也感觉到了从门缝中飘出的阴气。 在齐沭抬腿准备踹门之时,门吱呀一声开了。 横着探出来一个苍白的脸。 这张脸就像是一张烙饼贴在气球上。 气球缓缓旋转,那张白色的脸终于正面朝上了。 只有眼白的眼睛和齐遇对了个正着。 齐遇吓得要当场昏厥了!!! 来不及惊喘,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挥。 那张脸就像是遇上了锐物的气球,瞬间成了碎片。 齐遇:…… 齐沭:「不错。」 齐遇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手,没想到自己转瞬之间就撕毁了一个鬼魂。 「不用难过。」齐沭说,「它们早就无法转生了。」 不全的魂魄是无法转生的,齐沭在上楼梯时就发现了这些魂魄上存在的问题。 它们像是被撕碎了。 牵魂术。 齐沭了解这种邪术。 这种邪术是打碎他人的灵魂用来续命的。 而这些命应该就是续到了季林秋和冯芙时他们身上。 齐遇挺直了腰背,像是磕了菠菜的大力水手。 没、没想到自己能杀鬼啊! 瞬间腿也不酸了、腰也不软了,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齐遇抬高脚,砰地一声将开了一条缝的门踢得大敞。 他昂首阔步地走了进去。 然后,发现里面挤满了还没游荡出去的鬼魂。 他们的死相各不相同。 头掉了的。 泡涨了的。 通通惨白着一张脸望向门口的齐遇。 「齐、齐沭……」齐遇期期艾艾地叫道。 能杀鬼不代表不会害怕啊!!! 阴风捲起,像是利刃一般从齐遇的身侧划过,甚至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睛。 「好了。」齐沭说道。 他上前拿起那个摔在地上的盒子。 盒子不过巴掌大,是青铜的质地,十分厚重。 齐沭伸手缓缓摸过盒盖,上面绘制着微微凸起的繁复花纹。 他没有说话,将盒子放入了怀中。 「去大厅吧。」齐沭说。 「去大厅?不去甲板下面了吗?」 「我忘记了一点。」齐沭说。 「你还记得公孙琇说还看见了其他人吗?」他说,「有一个跳了四首曲子。」 齐遇不解地看着他,不知道齐沭为什么提起这个。 「超过十分钟了。」齐沭低声道。 齐遇啊了一声,立马想起了广播里说的,每个特殊嘉宾都用了十分钟为他们准备了大餐。 齐沭看着齐遇,声音很低:「勾狁喜欢戏弄人,但是不会在这里撒谎。」 「所以?」齐遇沉思着。 齐沭将话接了过来:「特殊嘉宾换了人,勾狁临时改变了游戏规则。」 「嗯?」齐遇疑惑地问。 「刚刚那些残魂,死法各不相同。」 「『破浪』号上有一场猎杀。」 「而公孙大叔看见的人,是……赢家。」齐遇艰难地发出声音,心里冷得很。 将人关在船上。 互相厮杀。 就和养蛊一样。 「残魂用以续命。」齐沭说,「猎杀者将得到猎物的生命。」 他想起冯芙时迅速衰老的脸。 「但是这些抢夺来的生命用得很快。」他继续说,「所以他们要在这艘船上再来一场猎杀。」 第107页 「季林秋、冯芙时还有吴涛,他们几个人才是原本的特殊嘉宾。」 「但残魂附身在人的身上,准备『大餐』是为什么呢?勾狁可以直接让船上的人互相厮杀啊!」 「残魂也有情绪。」齐沭轻轻说。 事实上,残魂除了不能转生、行动迟缓之外,依然保持着一些思考能力以及情绪。 「给他们復生的希望,又打破,岂不是很有趣?」齐沭冷笑着说出这句话。 他笑容中的冷意与残酷让齐遇一惊。 齐沭从齐遇的表情中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妥,他微微一僵。 好在齐遇马上就问道:「那他为什么要改变游戏规则呢?因为你提前打破了结界?」 「那为啥要把你困在时间结界里呢?」 齐沭深深地看着眼前的人。 他握住齐遇的手,齐遇条件反射似的反握住。 小妖怪,你到底是什么人? 竟让勾狁如此在意。 「齐沭?」齐遇捏了捏交握着的手,疑惑地问。 「是因为你呀~」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 二人同时一惊,因为他们都没有感受到任何气息。 齐沭迅速将齐遇拉到身后。 来人有一张白皙的脸。 是「海豹」! 确切的说,是附身在「海豹」身上的勾狁。 他的气质完全变了,嘴角的笑容玩世不恭,邪肆而狂妄。 「我本来只是想告诉你们船长死了的消息。」他笑道,「谁叫你太可爱,要给我一颗糖呢?」 「我也得还你一颗不是?」他笑着说。 齐遇勐然想起那时碰到的「海豹」的手。 皮肤相触时他颤了一下,还以为是「海豹」因为过于害怕才满手冰凉。 齐遇全身发冷,他和齐沭都没有察觉「海豹」的不对。 「给你的可和给别人的不同。」勾狁邪笑,「给你当然是给最好的。」 他缓缓地摇动起手中的暗红色的铃,他的手停止摇晃后,铃还是在不断地颤动着。 齐沭的脸勐地变了。 他曾在祁门的藏书室里看到过一本《林间录》,里面提到过鬼界七坟林中有一种虫,叫「母子连心」。 母虫产下子虫后就会将子虫背在背上。 子虫自生下来之后就和母亲形影不离,直到母虫死去后还会在它的身体上停留数日,然后身体发生蜕变,变成母虫,多日后它将产下新的子虫。 周而復始。 这种虫的特性在于母虫和子虫无法长时间分开,即使相隔万里也能相互感应。 母虫身上将分泌特殊的物质,子虫只有吞噬这种物质才能长大。 因为这种虫的特性,一些相爱的捉鬼师为了感应到对方,而将其作为定情之物,又因它们的数目稀少,极其珍贵,这虫一度成为婚礼的「诚意」。 但他们发现,一旦植入子虫的人身体不适或者受到伤害,体内的子虫也会感受到痛苦,子虫的痛苦将被母虫感应到,它会疯狂地噬咬人的心脏,直至破体而出,不论这个捉鬼师有多深厚的修为,他都很难活过三天。 这种虫逐渐被作为了害人的道具。 子虫用七坟林中赤红色的矿石制作的铃困住,再将母虫餵进目标,一切就大功告成。 齐遇已经跪倒在了地上。 「啊——」他克制不住地嘶吼出声。 齐遇的右手已经穿透了甲板,他把钢铁攥在手里。 坚硬的铁皮就像是纸一样被他揉捏成一团。 锋利的边角划破了他的手掌,鲜血顺着指缝流了出来。 「齐遇!」齐沭用力揽住他蜷缩的身体,一张黄符在空中燃烧。 瞬间化为一个杀字,袭向勾狁。 铃声停止了。 齐遇体内的疼痛随之消失。 只有身体的肌肉还震颤着,仿佛畏惧那样的痛感。 剧烈的挣扎已经耗尽了齐遇身体的力气,他用力的唿吸着,齐沭感觉到怀中人胸腔的起伏,齐遇沉重的喘息声传入齐沭的左耳,一声声砸在他的心上。 齐遇的背已经完全汗湿了。 在夜风中变得寒冷。 勾狁挥手就将杀字揽入袖中。 他轻笑一声:「到底是祁门下任宗主,这祁门杀鬼咒倒像模像样。」 「你要什么?」齐沭冷冷地对着勾狁开口,勾狁的实力绝非十四年前可比,他缓缓收紧手指。 「当然是看你愿意付出多少来救你的小情人。」勾狁微笑,眼睛里像是淬了血,呈现一种暗红的色泽,「我最喜欢的就是这种戏码。」 「本来还想多拖一下。」 「大厅里的戏也很好看。我本来提前安排了许多。」他轻嘆道,向齐沭眨了一下左眼,「虽然你早就知道人性是怎么样的了,但是多看看,也没什么不好。」 他笑了笑:「可惜没有按照我排好的剧本发展,白白失了我一个属下。」 勾狁指了指自己现在的躯壳,为了容纳他大部分鬼息,这个躯壳原本的灵魂只有被他吞噬了。 啧,这个属下他用的挺顺手的,可惜了。 「海豹」原本是推动剧本发展的关键人物呢。按照剧本,这个游戏还长的很,「海豹」会不小心将船长死亡的消息泄露,慢慢渲染气氛,再在游戏开始后推波助澜引导节奏。 但勾狁的笑容一点也看不出可惜的意思。他的眼睛很深,一眨不眨地看着地上的齐遇。 第108页 他对上齐沭的眼睛,又笑了起来:「不过现在下面也很精彩。」 「那位穿着紫裙子的女士,为了自己的孩子杀了两个人了。」 「母爱总是无私的。」他将赤色的铃举到眼前,作出准备摇晃的姿势,「不知道爱情呢?」 「你要我做什么。」齐沭说。 勾狁愉悦地眯起眼睛,很满意齐沭的识相:「药丸在你手上。」 「吃下去。」 他将握在手中的七角铃露出一角,挑衅地笑了。 像是笃定齐沭会吃下去。 微弱的力道爬上了齐沭的后背,是齐遇微微抓紧了他的衬衫。 「不……要……」齐遇低声说道,想要阻止,却浑身使不上力气。 齐沭拍拍他的后背,毫不犹豫地吃了下去。 他感到有湿热的液体滴落在他颈间,顺着脖颈流入衣领。 勾狁非常满意眼前这一幕。 多少年了,再次看见了这样的场景。 他伸手扣出齐沭的咽喉,黑色的鬼息像是蛇一样涌进了齐沭的身体。 终于! 终于! 这具身体终于是他的了! 源源不断的鬼息将三人围住,齐遇艰难地喊着齐沭的名字。 齐沭只感觉身体不断地变凉,四肢百骸都被黑色的气息所贯穿,他的视野忽明忽暗。 意识像是浸泡在深海里,逐渐抽离。 突然,异象陡生! 一柄泛着红光的剑出现在他的身体里。 剑身并不锋利,甚至环绕红色的…… 龙? 龙金色的眼睛和他对视片刻,发出一声悠长浑厚的龙吟。 他勐地睁开双眼。 齐沭的手中出现了一柄剑。 他的五指缓缓地握紧它。 剑身灼热,像是流淌着沸腾的血液。 戮邪! 勾狁在戮邪出现的时候勐地一惊。 不可能! 齐沭竟然唤醒了戮邪的剑灵! 这不可能! 十四年前他检查过齐沭的身体,他只有半魂。 半魂是不可能叫醒剑灵的, 除非…… 『他』也出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休息室里: 齐遇【边看边哭】:「呜呜呜呜齐沭你不要死!」 齐沭【顺毛】:…… 第57章 心上人 想到这里,勾狁一惊。 他想将鬼息抽离齐沭的身体,但是来不及了。 戮邪已经被齐沭插入了他的胸膛。 勾狁当机立断,放弃了「海豹」的躯壳,也捨弃了部分鬼息,瞬息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戮邪还插在「海豹」的胸口。 齐遇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下一瞬,只见戮邪从「海豹」的身体里贯出。 将剑锋对准了齐沭。 齐遇一惊,终于恢復了一点力气,他连忙查看齐沭。 然后他发现,齐沭的眼睛,变成了红色。 「齐沭?」他低声唤道,但是齐沭维持着半跪在地上的姿势,一动不动。 半晌,他血红的眼睛才转动了一下,目光森冷而嗜血。 他周身浓郁的鬼息像是浓稠的雾一样。 甚至有凝滞感,远超勾狁在「海豹」身上时展现出来的气息。让人产生一种错觉,仿佛齐沭成了勾狁。 齐沭体内的鬼息太多了,人类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他的眼角和唇边开始溢出血来。 戮邪被这鬼息激得剑身颤动。 它不断发出铮铮地嗡鸣声,像是在犹豫。 恶鬼究竟是谁? 倏地,戮邪化为一道红色的流星攻向了齐沭,几乎刺中他的眼睛。 几乎。 因为齐遇已经扑上去握住了戮邪。 他的心脏砰砰的鼓动着,血液流动的声音变得清晰。 齐遇的脑海里闪过不属于他的记忆。 白衣,长袍,腰间繫着碧玉腰带,将他的腰束得犹如苍劲的绿竹。 白衣男子的眉眼与他有七分相似,但气质温润而雅致。 男子的虚影握着他的手缓慢地移动。 百会穴一分灵气汇成银丝刺入三分之一寸。 膻中穴四分灵气入体寸许。 关元、期门、商曲、厥阴俞五分灵气击打。 气海俞、太渊……一分灵气抚之。 齐遇像是入了神。 脑海中男子在他身上缓慢的比着动作。 而甲板上,齐遇的手也随着男子的动作快速地在齐沭身上移动,几乎同步。 他没有发现,他的灵气颜色越来越淡,从碧色逐渐化为银光。 白衣男子勐地将手一扬。 齐遇亦随之一动。 银色的灵气缠绕着戮邪,弹指之间,将它化入齐沭体内。 齐遇的手脱力地垂下,他缓缓靠在了齐沭身上。 脑海中的白衣男子…… 是谁呢?齐遇模模煳煳地想着。 海上的乌云渐渐散开,露出一轮明月,映照出几缕轻云。 墨海生涛。 月光却温柔的紧。 船体逐渐恢復了正常,齐沭也恢復了意识。 他能清晰地感知到体内的戮邪。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齐遇在不远处撅着的屁股。 十七年前,父亲为了将戮邪种入他的身体,不仅请了祁门出世的四位长老,还去琉山请了虚寄道人。 第109页 尽管如此,还是花费了十四天的时间才将戮邪勉强种入。 此后,许长老和彭长老于半年之后相继去世,其余三位也再不出山。 他曾听到父亲在书房里痛苦而愧疚的声音。 他们是因为他而早逝的。 但是齐遇…… 齐沭的手缓缓收紧,手臂上青筋暴起。 也许勾狁的最终目的不止是夺他的舍。 还有齐遇。 「齐沭!你终于醒了!」齐遇听到细微的声音,转身高兴地大喊。 他等了好久齐沭都不见醒,他就把「海豹」的尸体处理了,还把甲板上的洞都补好了。 他都要怀疑是不是操作错了。 毕竟脑海里出现的一些东西,什么飞天遁地,医死人肉白骨的,听着不太靠谱的亚子。 但是齐遇的脸马上板了下来。 他来到齐沭的面前,与他相隔不到半米。 他郑重地坐在双腿上,挺直腰板,严肃地看着齐沭。 「我是妖!你可以把我当成养的花养的树!你不用为了我……」 「你不用为了我……」齐遇说不出死这个字。 不管是妖还是人,活下去都是他们的本能。若齐沭不救他,他也不会感到怨恨,因为生命是如此宝贵。 没有什么人,也没有什么身份有义务对另外一个人付出生命。 不论是朋友,还是…… 爱人。 齐沭说没有回话,一直安静地坐着。 「你听到没有!」齐遇大声地说道,他的脸上还有干涸的泪痕,齐沭的目光落在上面,这让他的脖颈瞬间灼热起来。 好像齐遇的眼泪还在他的颈间。 「换一个吧。」齐沭突然打断齐遇的说话。 「啊?」 「给我换一个身份。」齐沭轻嘆,他微微仰头,看见上空的月色,最后又落回齐遇的眼睛里。 像是不能承受这双天真的眼睛,他勐地倾身,将齐遇抱住。 「一个可以名正言顺的保护你的身份。」齐沭低声说。 齐遇安静了半晌,趴在他肩膀上摇头。 「没有那样的身份。」他低声说,声音有点哭腔的哑。 「我不用你的保护。」 齐沭唿吸一窒,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紧,他的眼神放空,没入夜色。 还是不行吗。 「但是,可以给你另一个。」齐遇又说。 在齐沭毫不犹豫吃下药丸的时候,他突然间就懂了一些东西。 为什么会有人宁愿自己去死也要保护住别的人。 为什么他不愿意齐沭结婚。 为什么齐沭看他的眼神这么…… 他垂下眼睫,遮住欣喜与害羞。 答案都非常简单。 他的声音变小了,脑袋在齐沭的肩膀上微微晃动,像是害羞又像是期待:「齐沭,你愿意做我的心上人吗?」 不等齐沭回答,他大声地喊道:「三二一。」 他计数都不带喘气儿的,倒数完了才补上一句:「给你三秒钟考虑。」 「沉默即承认。」他说的嚣张跋扈,一副强买强卖的样子,但是毕竟心虚,声音又低若蚊吟,「不能反悔!」 「嗯。」齐沭被齐遇的话砸的七荤八素,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冷漠、什么自持都被沸腾的血液席捲而去。 他揽在齐遇背后的手收紧,喃喃地、低声地重复着齐遇的名字。 齐遇红着脸微微用力,离开齐沭的肩膀,和他面对面地跪坐着。 二人唿吸相闻。 他的鼻尖缓缓地碰上了齐沭鼻尖。 触碰,离开。 触碰,离开。 像是小丑鱼在陌生的珊瑚外面徘徊。 他搭在齐沭肩上的手开始用力,将齐沭的衬衣抓出褶子。 齐沭吼间发出一声模煳的笑,他微微偏了一点脑袋,将鼻尖错开。 齐遇像是被齐沭的笑意激怒了,他不满地哼了一声,头部向前一动,终于吻上了齐沭。 嘴唇相贴的感觉很奇妙。 明明同样是人体的皮肤,为什么触碰起来如此不同。 两人都没有张嘴,只是缓慢地、温柔地摩挲对方干燥的唇瓣。 不知疲倦。 在茫茫夜色中,在皑皑月光下。 浪涛从远处层起,像是有千钧的力道,但最后却只是温柔地舔舐着船舷。 「张嘴啊,处男们。」一道没好气的声音从甲板上传来。 两人俱是一惊,齐遇更是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齐沭将齐遇扶起,才不满地看向来人,来人正是公孙琇。 公孙琇眉头一挑:「可别瞪我,我等了有十来分钟了。」 他们亲的太入神,满脑子都只有眼前的人,哪里还顾得上其他。 齐遇的脸噌地红了个透,他都不知道人体的血液还可以这么快速地跑向一个地方。 齐沭抿抿嘴唇,上面还停留着齐遇的气息。 看着两人站在他面前都能走神,公孙琇都无语了,他扶额嘆气道:「得得得,我的错我的错。」 他转身就走,还向两人挥挥手:「烂摊子我来解决吧——你俩亲个够吧!」 留下来的两人都有些手足无措。 再亲是不可能的了,下面还有那么多人要处理呢。 虽然公孙琇那么说了,但是总归是不厚道。 第110页 而且公孙琇找上来肯定是因为担心二人…… 但是、但是。 齐遇在心中焦急地想,他好像忘了平日里是怎样和齐沭相处的了。 要说什么? 要牵他的手吗? 他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甚至比接吻时更加慌乱。 齐沭却伸手握住了他。 一如既往。 齐遇的心好像一下就安定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不用变,齐沭还是齐沭,他也还是他。 两人携手下到了大厅,和郁闷的公孙琇一起处理勾狁留下来的烂摊子。 其实还是有变的。 这一点感受最深的不是两个当事人,而是「被」旁观者公孙琇。 他一个老大叔非常不容易好吗,为什么要掺和进年轻人的爱情里,做一个,没有任何正面镜头,只是主角接吻/牵手/说情话时才会被迫充当背景板的龙套? 而且领的盒饭里都是骨头形状小饼干??? 公孙琇老当益壮,发愤图强,没有了勾狁的干预,他得以暂时将船上的人放倒——消除人的记忆需要妖盟去处理。 还和岸上的妖盟人员对接船上的几起「意外」死亡。 齐沭和齐遇就负责处理残魂以及…… 新增的魂魄。 他们在甲板之上的时候,大厅里的广播追加了一条游戏规则。 播报员说:「一个萝蔔一颗坑。所以……」 「一个身体也只能有一个灵魂。」 所以把所有的药丸都给一个人吃是行不通的。 然而有些人已经没有药丸了。 广播里又说,若是没有药丸的人,可以通过杀死别人而直接获救。 起初都没有人动。 然而现场越来越僵持,一位母亲发狂般地用玻璃片抹了一个女生的脖子。 因为她意识到,就算是她吃下儿子的药丸,她的孩子也不可能活下来。 他将成为其他人最好的下手目标。 场面失控了。 还好公孙琇在大厅里尽量稳定局势,不然伤亡情况难以想像。 度假当然是提前取消了。 上岸的一瞬间,公孙琇活动着肩背,觉得自己总算是活过来了。 齐遇冲过来对他说再见,齐沭就站在不远处眼睛一瞬也不移开。 公孙琇嫌弃地朝两人摆摆手:「快走吧快走吧。」 他真没想到谈起恋爱来齐沭也是这样一个腻歪的人。 他看着两人的背影轻哼一声,如果不是他好心推了一把,这两只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在一起呢。 年老了,就是心软。 见不得这些爱情的小花小草被摧折。 公孙琇想到这里,在心底暗啐一声,什么好心,完全就是多事儿! 害自己在船上陀螺似的连轴转。 而另外两个人送个冤魂投胎都是满屋粉红小心心。 他第一次看见有人开鬼门的时候,是笑着开的! 公孙琇回过头去,看到装潢精美的「巴瑕」号,低嘆一声,还是没有找到她啊…… 另一边,一个皮肤黝黑的海员也正默默地目送着远去的两人。 他轻笑一下,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他目光复杂地看着齐遇在不远处撅着的屁股。」 齐遇【噘嘴】:你为什么要看我的屁股! 齐沭:…… 嘎嘎:你翘那么高齐沭不看你屁股看哪儿??? 呜呜呜我明明只写了亲亲呀 第58章 打扰 芙市十月最美的是银杏。 金色的小扇子扑簌扑簌落了一地,精精巧巧的一小枚,扇柄弯弯,十分可爱。 齐遇坐在长椅上伸手接过一只翩跹坠落的金色蝴蝶。 他把它举在眼睛上。 秋日的阳光将银杏叶照得透亮。 他举着叶子慢慢移动,一道挺拔的影子从银杏叶后走来。 来人穿着白色的羊绒衫,深卡其色的裤子。 整个人看起来都比平日里温暖许多。 正是齐沭。 「你好慢哦。」齐遇从长椅上一跃而下,地上的银杏叶被他踩得发出轻微的脆响。 「什么事要办这么久?」他低声抱怨道。 今天齐沭有事要办,还不带他去,他有些不高兴了。 齐沭将手里提着的奶茶递给他。 齐遇果然多云转晴。 他先是喝了一口奶盖,才把吸管插了进去。 大口的葡萄果肉让他眯起了眼睛。 「你的呢?」他说,「你的是什么味道。」 齐沭将吸管插进另一杯里,餵到了他嘴边。 是奇异果。 两人在铺满银杏的大道上并肩行走,齐沭自然地喝了一口奶茶。 没过多久,齐遇又把头探过来:「我还想喝奇异果!」 齐沭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齐遇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好像被齐沭看透了似的。 他快速喝了一大口:「我也喜欢吃奇异果嘛!」 这个解释就有点欲盖弥彰了。 齐沭停下脚步,齐遇也停下了。 他有些疑惑地看着齐沭,为什么不走了呀。 齐沭慢慢地靠近他。 齐遇脸一红,目光落在了齐沭的嘴唇上。 因为喝了奶茶而有点湿润。 他像是被烫到了的仓鼠一样,眼神乱跑。 第111页 自从上次甲板上下来以后,两人再也没有亲过。 主要的原因是齐遇。 表白表了,关系确定了,手也牵了。 但是想到接吻心脏就跳得太快。 他想,人类的心脏设计的不太合理。 一跳快,血液也咕噜咕噜的往前跑,让他整个人有点发热,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但是人类…… 好像特别喜欢亲吻。 因为上次犯了傻,被齐沭的鼻尖阻挡了一下进攻的趋势。 齐遇回来后恶补了许多亲吻的知识。 电视里也有,小说里也有。 他总结出了许多接吻的胜地。 排名第一的是墙咚。 然后是床咚。 再然后就哪里都有了。 有喜欢在角落里的,有喜欢在课桌下的,还有山顶,海底,花前,月下…… 方式也超多,叼着花的,还有嘴里含着糖的,五花八门。 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张嘴。 齐遇突然意识到,他现在就碰上了一个绝佳的机会。 他缓慢地凑近齐沭,这一次他微微偏了头。 两人的唇碰上了。 触感与上次不太一样,更柔软。 还有奶茶的甜味。 他踯躅了一下,齐沭喜欢葡萄味吗? 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一闪而逝。 齐沭的唇瓣分开了。 就像是他知道根须要怎样探入地下寻找水源一般,他自然而然地开始探索。 他听到齐沭喉间传来轻微的呜咽声。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齐沭如此…… 脆弱的声音。 他感到有些热,深秋的风也吹不凉他的背嵴。谁也没有放开,两人越拥越紧。 「咳咳。」旁边传来大娘的咳嗽声。 齐遇看见一个穿着橘色环卫服的大娘杵着一把超大的扫帚看着他俩。 大娘看到齐遇看过来的眼神,她继续将银杏叶扫在一起,沙沙的声音在大道上响起,让人觉得嵴背有些酸软:「年轻人,大妈也不是什么老古板,但是待会学生要放学了……」 她指指不远处的学校。 「都是小学生……」她继续说。 齐遇红着脸朝她鞠了一躬,拉着齐沭飞快地跑到了停车场。 跑了很长一截的路,齐沭的脸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轻笑一声:「跑什么跑,我们又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齐遇瞪了他一眼:「祖国的花朵不能带坏,这我都知道!」 「阿遇最近学了不少东西啊。」齐沭的声线拉得比往常更慢,尾音微微上挑,一副戏嚯的表情。 齐遇哼了一声。 他咕噜一声喝完最后一口奶茶,又忧心地摸了摸肚子,不会又长胖吧…… 齐沭看了他一眼,开口道:「以后少喝一点奶茶。」 不然又得去健身房。 「你不也喝了……」他觑了齐沭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不是不爱喝甜的吗?」 齐沭的表情丝毫没变,他微微一笑:「第二杯半价。」 齐遇将目光放在奶茶杯子上的标识上。 嘻茶…… 嘻茶的半价活动已经在九月三十号结束了!!! 说别的他可能不知道,但是说到奶茶,没有妖比他更了解了! 他熟知各大奶茶品牌的新品和特色,以及各种优惠活动! 齐遇的目光落在齐沭那杯还有一大半的奶茶上。 好不容易退热的脸又再次烧了起来。 齐沭、齐沭是想…… 间接的,亲他啊。 他看到齐沭还是一副镇定的表情,脸不红气不喘的。 齐遇突然就笑了起来。 原来,想要亲吻的。 不是他一个人啊。 回去的路上,齐遇一直趴在车窗上哼歌。 齐沭提醒道:「别把手探出去。」 谁知齐遇满脸笑意地回过头来,突然将手搭在他的手上,有些骄矜地扬起下巴,说道:「你想牵我就直说。」 齐沭:…… 但是他从善如流地反手握住齐遇的手。 什么也没说。 他们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小松山。 小松山在芙市西边,不是很高,原来据说是长满了松树而得名,但后来一场天火将茂密的树林烧了个干净。 虽然政府重新移植了许多银杏,按道理这些土壤应该含有丰富的钾肥,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些树成活率并不高。 这里景色非常一般,甚至有些荒凉,所以去的人不多。 他们前去,主要是为了验证一下出现在齐遇脑海里的一些功法。 齐遇自己其实是半信半疑的。 他最近也看了妖盟发的书,再结合实际情况,现世的妖除了本体就会飞的,想要长时间的飞行和空间瞬移几乎是不可能的。 一是因为瑜邩之变,许多大妖陨落,功法已经失传。 二是天地间的灵气已经十分匮乏,不足以支撑复杂高深的法术。 但是齐遇又确实是按照白衣人的方法将那把剑封印在了齐沭的身体里。 和齐遇不同,齐沭知道他体内的功法都是真的。 在回芙市的路上,他曾经查看过齐遇的身体。 齐遇的妖丹非常奇怪。 原本是翠绿的,现在却变为了银白。 第112页 而且…… 自他吸收了大半鬼息后,五感变得极其敏锐。 他甚至在齐遇体内发现了一道封印。 封印已经有了裂纹,但是论笔法繁复,确是他平生仅见。 于他幼时所阅的祁门藏书中,都没有任何类似的记载。 他的心里有不好的预感。 如此巨宝…… 不知引来多少亡命之徒的觊觎。 尤其是勾狁。 齐遇到底是什么来歷…… 齐沭的眼睛里涌动着无人知晓的情绪。 不管如何。 他都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小松山没有开发,车只能停在山脚下。 他们选择了人迹更为罕至的后山。 「开始吧。」齐沭轻声说。 他的手一划,在空中张开结界。 像是有一层薄膜笼罩着上空。 齐遇觉得他们现在在一个透明的果冻里面。 「攻向我。」齐沭站在离齐遇三十步开外,向他招招手。 齐遇深吸一口气,默念心法。 随后后脚一蹬,像只迅疾的猎豹,瞬间消失在了空中。 齐沭感觉到面前的空气在微微波动,他横手去挡,果然在下一刻,齐遇破开空气出现在了眼前。 被挡住齐遇也不气馁,借力一跃,竟然停身于枝头。 「好神奇!」他站在树枝上,高兴地沖齐沭喊道。 他脸上的笑意还未褪去,就只感觉到身体一重,倏地向下坠去。 齐沭也是被这妖怪吓到了,他连忙上前想要将他接住。 好在齐遇反应够快,他伸出细细的根须缠上树干,缓解了坠落的趋势。 两人抱成一团向前滚了几圈才卸掉了巨大的惯性。 齐沭惩罚性地捏了捏齐遇的后颈:「不是说了不能分心吗?」 齐遇也不怕,像小狗一样把粘在头髮里的松针和落叶都抖掉,又嵌着笑意将齐沭头上的落叶拿掉。 「真的很神奇!」他说,「我就像在飞一样!」 「你能学吗,齐沭?」他眨着眼睛期待地看着齐沭。 齐沭坐起身来摇摇头:「不行。」 妖的功法和人类的不一样。 他将结界打开,对齐遇解释道:「整个结界的灵气都没有巨大的波动。」 「这说明,你用的法术,灵气的支撑是你。」 他缓慢地摸着齐遇的头髮,声音里含着一丝担忧。 齐遇就像是一个小型灵穴一样,所有的法术施展依靠的不是外界的灵气供应,而是他自己。 能支撑撕裂空间,短距离移动的法术的灵气绝对不是个小数目。 这还是封印未全部打开时的样子。 这让人难以想像齐遇的这具身体究竟蕴含了多大的能量。 齐沭低声叮嘱:「不要在外人面前过多的展示你的能力。」 他语气里的郑重让齐遇不自觉挺直了腰板。 「嗯!」 「那、那我还试下一个吗?」齐遇有些踌躇地问道。 齐沭当然能听得出他语气里隐含的期待。 他笑了一下,到底是小孩子。 买了新的玩具就忍不住玩。 齐沭再次展开了结界:「当然可以。」 齐遇高兴地眯起眼睛。 他单膝跪地,将双手撑在土地上。 齐遇的口中喃喃,发出齐沭都不曾听过的古怪语言。 稀疏的绿色从他的指缝里钻出来。 渐渐葱茏。 以齐遇为圆心而扩大,渐渐蔓延至视野尽头。 所有深埋的树种开始发芽,它们迅速地伸展,抽枝,挺拔,枝头长出新叶,再从翠绿变成金黄。 齐沭缓缓站起身来,他抬头远眺,小松山上漫山遍野都是银杏。 原有的松树与梧桐变成金色中的翡翠与火焰。 就像造物主心血来潮的一副油画。 齐遇也跟着站起身来。 他的脸上挂着有些得意的想求夸奖的表情。 慢慢地靠近齐沭,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腰间。 语调里藏不住的欢欣与害羞。 他的手指轻轻勾动,悄悄地掀起一阵小风,他们所站的最大一棵银杏树发出沙沙的细响。 金蝶坠落。 落在两人的肩膀、发间。 「现在。」他放在齐沭腰间的手渐渐收紧,话语淹没在唇齿相接处。 「没有人打扰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我寄己造一片接吻的场地,叉会腰 嘎嘎:我没有带坏祖国的花朵!!! p.s:小天使们!!!下一更17号早上九点哈,因为三次元我有一门重要的考试,每天码字的时间大概只能挤几十分钟,emmm,像我这种手速,连半章都不一定能写完t-t 而且我后面的亲亲还没来得及改掉。 总之,带来的不便非常抱歉,请小天使们谅解! 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戴戴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醉酒 小松山一夜之间长满银杏成为了芙市的奇谈。 大批专家前往查看最后也没得出什么结论。 只说什么原来就长了树的,大家太久没去,叶子黄了才被突然发现巴拉巴拉的。 第113页 遭到了广大市民的群嘲。 不管大家怎样吐槽。 漫山遍野的银杏树吸引了大批游客,后来又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在一棵巨大的银杏树上扔上了红色的姻缘牌。 越来越多的情侣开始效仿。 甚至传出了谁扔的最高谁就能白头偕老这样的话,一时之间,「月老树」的名声响了起来,成了芙市的一个小景点。 只有齐遇气鼓鼓的。 「怎么这么多人!」他对齐沭抱怨道,两只手揣在齐沭的上衣兜里一摇一摇的,「哼!又要重新找地方了!」 齐沭笑着戳了一下齐遇气成河豚的脸,慢慢的说:「我们也可以试试。」 齐遇的眼睛噌地亮了,像是燃烧了两簇小火苗:「那我肯定能赢!」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两人摸黑上山,齐遇发挥了掏松鼠窝的气势一口气蹿到了树顶,珍而重之地将写着二人名字的姻缘牌挂了上去。 为了防掉,这货悄悄将手按在树上,让它更繁茂了几分,结结实实地阻断了人们扔到树顶的希望。 回去的时候两人将车停好,走着去了夜市。 大排档还开着,齐遇坐进去搓了搓有些冷的手:「老闆!要五把五花肉五把牛肉!郡肝、掌中宝、土豆……」 「还有包浆豆腐!」 「好嘞!」站在烤架前的男人应道,穿着花围兜的女人很快给他们擦了擦桌子,又拿来了碗筷和卤毛豆。 「这个好吃!」齐遇开始认真地剥毛豆,他把毛豆餵到齐沭的嘴边,齐沭自然地张嘴吃掉。 「我可以喝酒吗?」齐遇歪着脑袋看着别的桌子,发现他们的桌上都有凝着冷气的啤酒瓶。 据说烧烤配啤酒是标配。 齐沭越来越难以拒绝齐遇,尤其这样乖巧又充满期待的样子。 「老闆娘,要一瓶啤酒。」齐沭对老闆娘说道,老闆娘将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她笑眯眯地看向齐遇。「这次不喝豆奶啦?」 两人是这里的常客,又长的这样出色,老闆娘早就记住他们了。 不等齐遇回答,她又笑道,「吃烧烤还是冰啤酒舒服些!」 她动作麻利地开了一瓶啤酒,又递给两人两个玻璃杯:「不过第一次喝酒别喝多了!」 「你喝吗?」齐遇把金黄色的酒液递到齐沭面前。 齐沭摇头,他很少喝这种麻痹神经的东西。 警惕是刻在他骨子里的。 而且现在,他有了更重要的、更需要保护的人。 尽管吃了大把大把的烤肉以及一整盘毛豆,齐遇这个从来没有喝过酒的傢伙还是一杯倒了。 他面色不变,表情也十分正常,连齐沭都没有发现他已经醉了。 直到结帐时,他对齐沭大喊一声:「我要开花!」 齐沭眼疾手快地一把把他衣服上的帽子扣在脑袋上,将齐遇半扶半抱地带出大排档。 好在街上灯光昏暗,齐遇的异样才没有被人发现。 这货说要开花,就真的在脑袋上长出了花骨朵,小小的花骨朵倔强地顶着连帽衫的,还有一只有些长的叶子从帽子里挤出来。 街上人来人往,这里离公寓还有两三条街。 怀里的齐遇挣扎个不停,想要将帽子掀起给他看花。 齐沭嘆了一口气,将他带进小巷里。 「要、要给你看!」因为齐沭老阻止齐遇拉下帽子的动作,齐遇开始有些生气。 「要!」他大声说。 他将头靠在齐沭的肩膀上,对着他的耳朵小声说:「悄悄告诉你,我的花超好看!」 他湿润又灼热的气体在秋夜的冷空气中成功地激得齐沭一颤。 齐沭站在原地,喉结微微滚动,半晌才低声说:「我知道。」 「你的花最好看了。」 齐遇又将嗓音压低,讷讷地说:「那你上次、你上次……」 他吞吞吐吐的不肯说完,最后是酒精给了他勇气。 「为什么看别的花?」他的声音里写满了委屈和不高兴。 齐沭一怔,他什么时候看了别的花? 他思索了半晌,终于想起他在手机上…… 看过玫瑰。 当时齐遇只是从旁边走过去,他很快收了手机,没想到还是被齐遇看见了。 不仅看见了,还如此介意,以至于喝醉了还能想起。 还要给他看花。 齐沭轻声笑起来,他的胸膛发出震颤,连带着齐遇也感受到了。 他更加不满起来,挣扎起来要把自己头上的花给齐沭看。 齐遇把帽子掀起来,露出青色的、米粒大小的花骨朵。 说实话,是绝对比不上炽烈又鲜艷的玫瑰的。 齐遇摸了摸,也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开花,只是花骨朵。 还是只有一点点大,那么多朵加起来都没有玫瑰一片花瓣好看的花骨朵。 他瘪着嘴就要哭,作出和刚才截然相反的动作—— 刚才是要拉帽子,现在却是要戴上了。 齐沭伸手制止了他。 他将齐遇毛茸茸的脑袋拉低,齐遇遇现在委屈极了,但是还是很乖,他顺着齐沭的力道微微低下头来。 齐沭在他的花骨朵上印下一吻。 他捧起齐遇的脸,直视他的眼睛。 「阿遇。」他低声说,「我也是第一次谈恋爱。」 齐沭的眼神有些闪烁,第一次在齐遇面前如此直白地暴露自己的短处。 第114页 「我也不知道怎样能让你更开心。」他把额头缓缓抵上齐遇的,「那天是在找情侣之间……」会做的一百件事。 他把声音吞了进去。觉得自己去查这些实在是太蠢了。 但是齐遇已经高兴起来。 他扑到齐沭的身上,笑得阳光又热烈。 「你想送我玫瑰花!」齐遇大声说,齐沭被他的直白弄得脸上有些烧。 「你喜欢我对不对!」 「哼!」齐遇又哼道,鼓起脸颊像只仓鼠,「不要玫瑰花,不要月季花,不要牡丹花!」 「你只要我就好了!」 齐沭摸摸他头上的小花苞。 「嗯。」他的声音又轻又柔,在黑夜的保护下完整地袒露着自己的情绪,「我见过最好看的花了。」 齐遇心满意足地靠在他身上,眼睛已经半阖,他抬手揉了揉眼,撒娇一样地说道:「齐沭,我好睏啊……」 声音拖得又长又慢。 「那就睡一会儿。」齐沭摸摸他的头髮,准备将他背回去。 谁知齐遇嗖地变回了原形,蹦进了齐沭的怀里,他还没有齐沭手掌长,头上的叶子是有些蔫不拉几的黄色。 齐沭只好让他钻进自己衣服的口袋里。 没走几步,齐沭就察觉到了后面有人跟着。 来人很小心,但是依然有足音,在五感变得极其敏锐的齐沭眼里,就像是小孩儿在玩一样。 「出来吧。」他低声说,下意识拍了拍怀里睡得正香的小妖精。 一个娇小的身影出现在了小巷里。 是一个长相十分可爱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有些破烂的裙子,眼睛红彤彤的。 「你们、你们也是妖精吗?」她声音细细的,藏不住的害怕。 齐沭看了她一眼,转身准备离开。 他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去关注一个跟在他们身后目的不明的小妖。 「请等一下!」女孩冲上来想要拦住齐沭。 齐遇被这声音吵醒,从齐沭的衣兜里探出头来。 他用细细的上肢揉揉自己的眼睛,看见眼前灰扑扑的小姑娘转瞬之间变成了一只兔子。 兔子应该是白色的,但是在灰里不知道打滚了多久,现在除了背上还有点白色,其他都变了色,脏兮兮的毛凝在一起。 齐遇的酒也醒的差不多了。 他愣了一下,就他所知,妖精很少主动暴露自己的本体。 虽然熊壮和胡教练都自爆了家门,但他们都属于自保能力比较强的那种。 而眼前这只小兔精明显不是。 甚至,她连面前的两人是敌是友都分不清楚。 小兔精又变成了小萝莉。 她认真又笨拙地跪在了地上,又将额头挨到了地面,指尖微微交叠伸于头前,她哭着说道:「求求你们救救我的朋友!」 「他快要死了!」 齐遇腾地从齐沭的口袋里一跃而下,落地时已经恢復了人身。 「你朋友怎么了?」他看着面前啜泣的小萝莉觉得很可怜,她的额头也沾了灰尘,眼睛又湿润又明亮。 感觉有了希望,女孩连忙说:「他是一只老鼠,就在前面的洞口……」 她怕老鼠被二人嫌弃,擦擦脸上的眼泪解释道:「他是一个好妖精!」 「从来没有伤过人……」 「我被丢到垃圾桶的时候,是他救了我!」 女孩生怕他们不信,怯懦地抓着自己的裙子。 一只宠物兔被丢到垃圾桶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她随时都有可能被野猫当成点心。 更令她心碎的是,她被所爱的、所信赖的人抛弃了。 垃圾里的黄汤将它的皮毛染黄,她缩在垃圾桶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饿了就啃啃垃圾桶里的菜叶。 她怀念以前的日子,不是新鲜的萝蔔也不是干净的住所,她怀念的,仅仅是被人抱在怀里抚摸的触感。 她在垃圾桶里生活了几天,越来越多的垃圾将她淹没。 她睁着红色的眼睛,想到,死了也没有关系。 然后,小黑出现了。 小黑是一只老鼠。 出现的时候,他对她不屑一顾。 「没有人爱就活不下去了?」他将一块披萨饼从盒子里翻出来,一边嚼一边哼道。 「那我岂不是早就该死了!」 「你自己活着,和别人有什么关系。」他啐了一声,「孬种!」 白白不想理他,她把耳朵垂下来,不想听他唠叨。 他伸出小爪来踹她的耳朵:「听见没有啊,长耳朵!」 「懒得管你!」他吃完披萨饼拍拍屁股走人了。 话是这么说,他总来看她死没有。 那地方的很偏僻,好几天也不会有人来清理垃圾。 白白就在那里变成了黄黄,再然后变成了灰灰。 垃圾堆里的食物已经彻底发馊了,散发着难闻的气味,但是她不在意。 有一天,小黑来得很晚,他走得一瘸一拐的,到了她面前,噗地吐出嘴里一直叼着的东西。 是一根小胡萝蔔。 非常小,但是很完整,也很新鲜。 「搞不懂这些素的有啥好吃的!」他呸呸了好几声,骂道,「一股子土味儿。」 他把胡萝蔔往前一蹬:「吃!」 白白慢慢地吃完了那根胡萝蔔。 第115页 她发现了小黑左前肢有些不正常地弯在胸前。 她突然想起以前小主人的母亲说的,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老鼠是偷东西的。 她想到。 却不再是想着老鼠的坏,而是莫名的难受。 小黑过着这样的生活吗…… 那根胡萝蔔成了她生活的转折点。 她终于从垃圾桶里爬了出来。 她在浅浅的水坑里打滚,还是没有洗干净身上的脏污。 不过没关系,只要没有臭味就好。 她不再需要洁白的、蓬松的皮毛了。 因为没有人会来抚摸她,她也再不需要别人的抚摸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喝酒以后膨胀】:我的花最好看!!! 嘎嘎:哈哈哈哈哈其实人参开花只有一点点哈,我觉得结红果果的时候更可爱一点。 第60章 不说 当一个「坏孩子」的感觉很好。 虽然她雪白的皮毛沾满了灰,但是她总算不用依赖着别人的怜爱生活了。 在钢筋水泥里摸爬滚打,小黑教给她的第一件事就是躲藏。 藏到下水道里,藏到地洞里,藏到垃圾桶里。 「阴影才是我们的归处。」钻在地洞里等天黑的时候,小黑咬咬她的耳朵说道。 有一天,小黑要带她去一户人家偷东西。 「偷东西是不对的……」白白低声说。 小黑笑了一声,也不生气。 「只有你们这种生来洁白的动物,才敢说这种话。」 他嗤了一声,说道:「我也可以在山里翻点山芋。」 「但是人类把山占了。」 「他们的掠夺,被认为是理所当然。我就不行吗?」 「可是……」白白耷拉着耳朵,「偷……」 「我偷了大灰的东西了吗?」小黑冷笑道。大灰是住在另一个街道里的老鼠,白白前天见过一次,当时他正拖着一小块蛋糕往洞里拖。 白白沉默了。小黑从来不会偷取同类的东西。 人类在掠夺其他动物的生存空间时,从来不会觉得是「偷」。 他们是从自然界获取的大部分资源。他们把老鼠也当做自然界的一部分,或者说,人类把自己当做了世界的主人,只要不是人类,他们就理所当然地视其为资源。 人可以保护熊猫,因为熊猫稀少;人可以砍伐森林,因为那是造纸的原料;人也可以打老鼠,因为老鼠骯脏又会偷东西。 人类可以将她视为宠物而倍加宠爱,也可以将她遗弃视若尘泥。 因为他们将自己视作主人。 白白突然理解了小黑。 如果人类可以,老鼠为什么不能? 他们在城市里生活了好几年,慢慢地接触了妖盟。 在妖盟的帮助下,白白学会了化形,但是小黑却不愿意。 他讨厌人类,更不屑于变成人形去融入人类社会,以至于对妖盟也是不冷不热的态度。 不论是鼠还是妖,都是被人类厌弃而排斥的存在,为什么要委屈自己、隐藏自己去换得「融入群体」? 白白虽然很想融入人类社会,但是对她而言,小黑是更重要的朋友,她也选择了远离妖盟和人类,过着一如既往的生活。 小萝莉领着二人前往小巷更深处,越过一个又一个垃圾桶,女孩儿羞红着脸对他们道歉:「马上、马上就到了!」 虽然说着马上,但是三人还是走了很长一截。 女孩蹲在一个下水道前,腾地变成了兔子,她看着面前极为狭窄的洞口,才想起人形是通不过的。 齐遇挠了挠头髮,他倒是钻的进去,但是齐沭怎么办呢? 「呃……小黑得的什么病?」齐遇问兔子精。 小女孩嚅动着小梅花瓣儿似的三瓣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大多数修为低下的兽妖兽型时是不会说话的。 她又变成人类的形态,脑袋上还支棱着两只耳朵。 「我不清楚,有一天他突然不太舒服。」她哽咽了一下,「他不肯修人形,我抱他去兽医院,他们把我赶了出来呜呜……」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抱着一只老鼠去到兽医院求医,肯定会被人当成精神病吧。 「妖盟呢?」齐遇又问道,妖盟宣传手册里可是印了『生活有问题,妖盟来帮你』这样的口号呢! 在女孩低声的解释中,齐遇才第一次发现,原来生活在人间、不害人命的妖精,也有讨厌人类、不屑妖盟的。 「呃……」齐遇挠挠脑袋,看着小女孩圆熘熘湿漉漉的眼睛,又回头看了眼齐沭。 「应该不是啥大病,我去帮他看看吧。」他拉了拉齐沭的手,声音小小的,「一会儿就出来。」 还挠了挠他的手心。 齐遇性格良善,即使是身为异族的人类他也想要努力帮助,更不用说身为同类的妖了。 齐沭的手下意识一紧,却克制着自己慢慢地放松。 他将手收回,垂在裤缝,笑了笑:「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神色温柔。 齐遇点点头,化成了一个看不出本体的小木杈,顶着乱七八糟的一头叶子,和兔子精一起钻进了下水道。 两只妖精的身影被吞入了黑暗中。 齐沭的脸色渐渐阴了下来。 昏暗的路灯下,他的脸半明半暗,神色冷漠,像是漂泊的恶鬼。 第116页 良久,他缓缓举起刚刚牵过齐遇的右手。 他将五指收拢,攥紧后又松开,掌心出现了四个深深的血印。 在齐遇要离开的一瞬间,他差点用这样的力道抓住他的手。 他的恶念像是被冰层覆盖下翻滚的岩浆。 岩浆炙热,而冰层单薄。 如果齐遇发现了怎么办。 发现他是这样一个人。 他漫无目的地想着,看到路灯下有一两只飞蛾。 在有些凉的天气里还未死去。苟延残喘着,想要靠近光明。 像他一样。 飞蛾的阴影投在他的眼睛里。令人心烦。 他动了动手指,扑棱着的飞蛾瞬间化为了灰烬。 勾狁重伤后不会这么快捲土重来,也不会是祁门的人,他们没有这个本事,所以这次的事是一个小意外。 治疗一只修为低下的鼠妖,对于现在的齐遇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不会需要齐遇的本体。 但是他不想。 他不想齐遇离开他半步,不想齐遇这样善良。 任何有可能损伤到齐遇的事他都想阻止,哪怕机率微乎其微。 可他敢吗? 他牵动嘴角自嘲般笑了笑。 太阳不会眷顾幽暗的山谷,百灵鸟不会栖息于荆棘之中。 齐遇依赖的、喜欢的是温柔的齐沭。 齐沭将手轻轻按在胸口,似乎想要藉由手的力量来平息心中翻涌的情绪。 他听到了窸窣的动静,齐遇要回来了。 他慢慢将五指展开,四个血印很快消失癒合。 他连身体,都渐渐不像人类了。 「齐沭!」齐遇钻出下水道,回到了齐沭身边。 兔子精在下水道口怯怯地道了谢,挥了挥爪子就蹿了回去。 「怎么样?」齐沭笑着将他鼻尖上蹭上的灰擦去。 「我一下就治好了!」齐遇笑眯眯地准备接受齐沭的表扬,果然齐沭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髮。 「很厉害。」他轻声鼓励道,目光像是映着水。 「你知道小黑怎么生病的吗?」齐遇皱起眉,「他起初只是感冒了,但是白白找的老鼠药太不好用了。」 「他有点中毒,醒来后也不太舒坦,把小兔精支使得团团转。」他忧心地抓住齐沭的手,认真地叮咛,「你以后生病了不要乱吃药。」 「你们人类的药好像不太好使。」齐遇觉得还是自己管用。 齐沭:…… 「阿遇。」齐沭低声说,「老鼠药不是给老鼠治病的。」 「啊?」齐遇很是诧异,「胃药是治胃的,感冒药是治感冒的,老鼠药为什么不是治老鼠的?」 齐沭解释了老鼠药的用途,齐遇倒吸一口凉气:「太可怕了!」 「咦,你觉得老鼠会知道这个吗?」他好奇地问。 「老鼠不一定,但鼠妖肯定知道。」齐沭回答。 齐遇想到小黑睁开眼睛就有气无力地指使白白给他端茶倒水的样子,突然有些明白了小黑的眼神。 他笑了一下,既觉得好笑又觉得有些暖心,笑了一会他突然看向齐沭:「齐沭,我觉得被爱着真好啊。」 兔子精为了救小黑不惜在陌生人前暴露自己的身份,而小黑,也不会告诉兔子精,他是因为她错找的药才病得更加严重。 他的手像是龙虾一样缓缓爬上了齐沭的肩膀。 「哈哈!」他笑着靠近齐沭,揽着他的肩膀往回走。 路灯下,两人的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狭窄的、昏暗的小道里响着齐遇不成调的歌声。 断断续续,轻轻浅浅。 自海上事件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齐遇这种心大的完全忘记了自己身体里还有一只母虫。 但是齐沭却一直在寻找解决的办法。 子虫应该是被勾狁逃脱时带离了,事后两人在甲板上并没有发现任何踪迹。 齐遇身体里的母虫就像一颗□□。 他曾检查过齐遇的身体,发现他只是秋冬季节叶子有些蔫吧了,身体健壮得像只小牛犊。 齐沭在这一月里查遍了各种资料,关于「母子连心」的记录不多,但他在一本残本里发现了有关于七坟林的记载。 于此书中记录,一位捉鬼师收到了爱人赠与的礼物,就是这样一对「母子连心」。她仔细观察良久,发现「母子连心」不是母子,这种虫类既无性别,也无法生育。 一者年轻一者年长,彼此的时间的流速一样,所以它们的年龄始终存在差距。在年长者死去后,年轻者会将它的躯体背负在背上,将自己的养分继续给予它,直到它得到新生——这个过程就像是产子一样,所以前人多将二者认为是母子。 像是两个有着共同圆心和半径的弧线,它们保持着同样的转速,却因为弧线起点的不同而永远无法重合。 周而復始。 ——「即使只能和你共度半生,我也要一直追逐。」 可悲的是,一旦两者分开,成虫和幼虫的时间都会像是被冻结了一般。成虫不会老去,幼虫也不会长大。 同时,将一对中的「母虫」和另一对的「子虫」放在一起,两者并不会相互吸引,「母虫」更不会对其他「子虫」产生哺育行为。 捉鬼师得出结论,比起母子,它们更像是一对恋人。 多愁善感的捉鬼师给它们取了一个极富浪漫色彩的名字——前世今生。 第117页 她记载到,成虫狱火难焚、水淹不死,但是幼虫却十分脆弱。 失去了爱人的成虫也会在短时间内因为悲痛欲绝而死去——连带着植入成虫的人。 齐沭合上书,他的眼睫轻轻颤动,像是蝶翼。 书中没有记载如何除去体内的成虫,却写了,怎么将成虫引出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都是这只长耳朵惹得祸。 白白【甩着耳朵跳过来】:小黑你刚刚叫我? 小黑【小爪子一翘】:我要喝茶。 第61章 缺氧 红漆木樑上刻着一只兽。 身似豺狼而有双角贴背,龙首且尾长——赫然是睚眦。 睚眦通身深褐,虽未上色,但雕刻者匠心独具,将它的须髯都刻画得栩栩如生。 它正看着下方的两人。 年长者笔直地坐于案前,幽暗的室内他像是一尊泥塑。 他年约五十,双颊清瘦,留着不符合时代的长须。十一月的云冀山已经落了雪,他却只披着粗布制成的单衣。 另一人随意地坐在窗前,一只脚蜷曲着踩在上面,另一只脚垂落在内。他的背影看起来很年轻,穿着简单的牛仔裤和长袖t恤,扣着一个棒球帽,像是在街上随处可见的年轻人。 但这是云冀山。 「祁门主。」年轻人懒懒地开口,「我提的意见怎么样?」 被称为祁门主的中年男子正是祁门这一代门主,也是齐沭的二叔——祁辞咎。 中年男子没有抬头,他缓缓端起案前茶杯。 茶水已经变凉。他转动着茶杯,一言不发。 「哼。」年轻人冷笑一声,「你我都清楚。」 「我是什么人。」 「你又是什么人。」 听到这句话,神情肃穆端正的中年男子将茶水一口饮下。「不用你提醒。」 「我知道怎么办。」 门口传来咚咚的敲门声,年轻人一个响指打开了结界,纸人走了进来。 它低垂着脑袋,单薄的身体用弯曲的姿态表示它的恭敬。 纸人跪在中年人旁边,它的手心里浮现一行字。 祁辞咎看过后望向窗前的年轻人:「他们到了。」 年轻人将红色的铃放在了桌上。 纸人在主人的吩咐下准备退下,谁知年轻人却凭空点了一下,小纸人身上一下燃起了火焰。 纸人挣扎两下,火舌舔舐上它的脸,它很快化为了灰烬。 一直没甚表情的祁辞咎微微皱起眉头。 这是对他的警告。 年轻人笑了一下,撑手一跃,跳出了窗外,转眼间消失在茫茫雪山中。 芙市的冬天又冷又潮,天上扣着像是棉被一样厚重的阴云,迟迟没有阳光。齐沭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忙,齐遇有些哀怨。 他都不知道齐沭在忙什么。 齐遇在被子里窝了一整天,连跑到客厅看电视的心情都没有了。天气太冷,他好不容易把被窝捂得这么暖和。 齐沭没有铺地暖,在遇见齐遇之前,他过得几乎没有欲求——除了復仇。天冷还是天热、舒服还是不舒服对于他而言没有两样。 他只是活着。 所以第一个冬天,不爱开空调的齐遇遇只能委委屈屈地缩在被子里。 孤独、寂寞、还没有男朋友。 齐遇鼓着脸生闷气。他把被子往上一拉,将头也缩了进去。没办法,冻鼻子。 齐沭轻轻地推开齐遇的房门,就发现一只深陷在被子里的小妖怪。 小妖怪只有长长了还没来得及剪的头髮露在外面。 齐沭动作轻柔缓慢地将被子微微拉下,露出小妖怪的脸。 他闭着眼睛睡得正香,因为缺氧脸上微微起了红晕。 睡了一天了,真能睡。 齐沭摸了摸他的发梢,不愿意将他吵醒。 没心没肺的小傢伙,一点也不想他。 虽然齐沭的动作足够温柔,但是出了被窝变得寒冷的空气还是将齐遇从周公处叫了回来。 「你回来啦!」因为刚睡醒,声音还有一点哑。齐遇磨蹭着肩膀将脑袋放在了齐沭的腿上,被他的裤子冰得一哆嗦。 齐沭伸手穿过齐遇的脖子,帮他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的后脑勺贴着他的裤子,顺势还碰了碰齐遇红扑扑的脸。 睡觉之前齐遇还气鼓鼓地想着齐沭不陪他,但看到齐沭眼下的青黑,齐遇就什么埋怨的话都想不起来了。 他仰起头:「今天的呢?」 齐沭笑了一下:「买了通榆街你喜欢的奶黄包,待会儿吃了晚饭再吃。」 「不是这个。」齐遇将头摇得像拨浪鼓。看齐沭不开窍,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嘴唇。 「是这个。」 齐遇向上伸出两只手,示意齐沭将他抱起来。 奶死了。 齐沭失笑。今天他出去的早,齐遇当时还没醒,他也就没有像往常一样给他早安吻。谁知道齐遇每天都记着。 「又不是吃饭。」齐沭笑道,「哪有天天都要亲的。」 话是这么说,还是托着齐遇的脖颈让他坐了起来。 「饭不用天天吃。」齐遇嘟囔道,「但是……」 「我想亲你。」齐遇的声音淹没在唇齿之间,他穿着奶黄色绒绒睡衣的手搭上了齐沭的脖颈。 微微一用力,翻身将齐沭压在了床上,一扬被子将两人笼罩在狭小的空间。 第118页 光线一暗。 鸭绒被蓬松又柔软。 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在顷刻间将齐沭陷了进去。 齐沭恍惚地想,鞭笞和杀戮,恶鬼和人心,没有一个能摧折他、动摇他。 只有齐遇。 又温暖,又甜。 就像羽绒被,蓬松、无害。绵软地将人揽进去,却让人迷失。 齐遇起初亲得非常纯情,像是初尝禁果、羞涩温柔的少年。碰一碰就觉得心脏要受不了了。 后来却越吻越热情,齐沭都能听见自己唇齿间发出的令人难堪的水声。 他烧红了眼尾,同样激烈地回吻过去。 齐遇不用换气,就能将齐沭吻得缺氧。 男人却捨不得放开,大脑昏昏沉沉,却还紧紧搂住身上将全部重量都交予他的青年。 被子里的空气炙热又稀薄。 狭小、温暖,给予齐沭一种特别的安全感。像是在这一方天地里,没有任何人能够打扰他和齐遇。 男人觉得光线突然变亮,发现是齐遇掀开了被子。他的吼间发出模模煳煳的疑问的声音。 像是大型猫科动物打盹晒太阳时发出的呜声。 放松、毫无防备,连背嵴的肌肉都像是失了力气。 齐遇放开了齐沭。 用鼻尖亲昵地在齐沭鼻尖蹭了蹭。 「齐沭。」他眯着眼睛笑了起来,像是骄傲又像是不好意思。「我觉得你要昏过去了。」 将自己冷静又自持,仿佛无所不能的爱人吻得大脑缺氧,发出迷迷煳煳的可怜的声音。 即使是齐遇,也感到非常高兴呢。 随着清冽的空气逐渐吸入肺部,齐沭终于听清了齐遇带着笑意的话语。热流像是岩浆淋在了他的背嵴,难堪、害羞——这种本应与他毫无关联的情绪,爬上了齐沭的眼角眉梢。 他本能地伸手遮掩。 「齐沭。」齐遇将双手撑在齐沭的头侧,扣住他因为难为情想要挣扎的双腕,流露出少见的强硬,「你在害羞吗?」 齐遇的问话太过直白,目光又太过灼热。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的小孩。 「……」齐沭很快调整了情绪,他直视齐遇的眼睛。撑在他上方的人,额前的碎发有些长了,耷拉下来贴在脸上,时不时会扫到眼睛,让他不舒服地轻轻晃动脑袋。 该给这傢伙剪头髮了。 齐沭不合时宜地想着。 「齐沭!」感到被忽视的青年不满地唤道,齐沭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 「阿遇,南门上新开了一家甜品店。」 「据说慕斯蛋糕做的很好吃。」他垂下眼睛,想起今天下午约见捉鬼师的时候,听到隔壁女生赞嘆一家甜品店,竟被吸引了注意。 他准确地报出了甜品店的名字。 「起来吧。」齐沭对青年说,「我给你剪一下头髮。」 「然后去约会。」他想到青年蜷缩在被子里睡觉的画面。 小妖怪一个人。 于是就有点心疼。 这毫无道理,偏心偏得厉害。齐沭对将死之人都难产生怜悯之心,却为一只妖怪一个人呆在家里而感到心中酸软钝痛。 「嗯?」齐遇呆呆地看了看窗外,现在已经快六点钟了,冬天天黑的早,此时窗外已经亮起了灯火,「这么晚了也可以约会吗?」 他的眼睛亮了一下。 「你会不会累?」他拉着齐沭的手问道。 齐沭笑着吻了一下齐遇的手背:「和男朋友约会就不累。」 齐遇没再说话,他咬着嘴唇笑了,像一只小兽一样从床上跳下来,呲熘一下就钻进了卫生间 「那你快来!」齐遇找出剪刀,像模像样地将浴巾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齐沭一手插进青年的发间,两指合拢夹住头髮,另一只手拿着剪刀比划着名长短,发现自己身前的人僵硬地像一尊石头。 他的手向下滑去,摸到了齐遇的耳朵,轻轻揉着,惹得他轻轻颤抖起来。 「你不要玩了!」齐遇不满地将抖下去的浴巾重新围到脖子上,像是英勇赴死的展示一般闭上眼睛,「来吧!」 看到齐遇的表情,齐沭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植物是不需要修剪枝桠的——除了盆栽。 对于一株植物而言,剪去它们的枝桠,绝对是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齐遇变成人太久了,化形纯熟,就连头髮都在自然生长,以至于他有时候都会忘记,齐遇是一只妖。 他不由失笑,看来傻气是会传染的,他真是、真是变得和齐遇一样,脑袋短路,成了呆瓜。 「好了。」齐沭放下剪刀,听到剪刀与桌面碰撞的声音,齐遇才睁开了一只眯缝着的眼睛。镜子里的青年也眯缝着眼睛看着他。 头髮还是有些遮住眼睛。 「嗯……」齐遇左看看右看看,没有发现什么不同,但他还是硬着头皮瞎吹,「果然更好看了!」 他回想起网上看见的哄人公式,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具体动作。 为了表示自己是真的很喜欢齐沭给他剪的头髮,齐遇指着右眼上面的刘海说:「我今天早上在客厅喝牛奶的时候还被它戳到了眼睛,现在好多啦!」 「这个长短正好!一点也不挡眼睛!」虽然左边还是有点扎,但是齐遇遇表示坚决不能打击齐沭的自信心! 齐沭面无表情地伸手刨了一下齐遇的刘海,将它们拍均匀。 第119页 好的,现在不仅是左眼,右眼也被扎到啦! 盥洗室里瀰漫着诡异的安静。 齐遇绞尽脑汁,不知道怎么才能继续夸下去。 面无表情的男子喉间发出了一声气音,像是清嗓子,又像是闷笑。 「呆瓜。」齐沭揉了一把齐遇手感良好的头髮,「没有剪,你可以自己把它变短。」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我发现齐沭一害羞就会用食物来转移齐遇遇的注意力。 齐沭:咳。 这几天电脑都没有碰,但我发现我竟然申了榜【自杀警告】 这章甜不甜!!!甜不甜!!! 第62章 狗子 南门上的甜品店叫做puppy,店如其名,店内不仅有两只哈士奇,连蛋糕也是小狗形状的。 齐遇点了店内的招牌,巧克力慕斯,算是网红款了——一只巧克力色的沙皮狗。 那只白色的看起来也很好吃的样子。齐遇的目光黏在菜单上,但是他不能吃太多,妖怪也是会发胖的。 尤其是,又宅,又热衷高油高糖的妖怪。 令人咬小手绢的是,齐沭这种不喜甜食的人,却是实打实的怎么吃都长不胖的体质,令参惆怅。 齐沭的体型一直偏削瘦,虽然他肩宽腿长,但总给人一种温和的、极具欺骗性的病弱感。但齐遇用摸过的咸参手表示,齐沭有腹肌! 当蛋糕端上来的时候,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狗趴在栗色的丝绒被上,睡得很香。 它的眼睛和鼻子间有着可爱的褶皱,让小狗流露出一副有些可怜有些忧愁的表情。 齐遇把盘子转了一圈,发现小狗的每一处都这么可爱,四个小小的爪爪,短短细细的尾巴好像随时会欢快地摆起来,耷拉下来的耳朵,还有鼻子,最可爱的就是鼻子了,圆润的黑色小三角,湿漉漉的。 他不忍心吃了!就像在吃小狗一样! 两只哈士奇毫无危机感地在餐厅里上蹿下跳,有一只甚至从齐遇的背后窜过去,跳上了高高的沙发,吓得坐在那里的姑娘差点打翻了蛋糕。 齐遇不由腹诽,每天都有人在餐厅里吃小狗蛋糕,这俩狗子不怕吗? 两只二哈不知道怎么了,嗷呜嗷呜地大叫起来。叫声不断,像是在吵架。 其他人听不懂,但是齐遇却能听个大概。虽然两只狗都不是妖,却很有灵性,更重要的是,齐遇的封印松动后脑子里浮现了很多东西,其中也包括一些兽语。 他不清楚兽语的来源,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但若是齐沭知道,那他一定会明白兽语的来歷——只有千百年前的大妖才会如此多的兽语。 当时没有妖盟,妖与人的关系比现在恶劣许多,妖的成精方式又各不相同,妖没有统一的语言。而且,人族的捉鬼师神通大显,古代人口基数又远小于现世,于寻常小妖而言混迹人群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所以大多数的小妖都只会自己的语言,好一点的能懂个两三种,只有大妖才有充足的时间和能力去学习其它语言,悠游于人世与妖界。 【假如我们抓住一只猫,你要把它送给阿海还是苏苏?】 齐遇猜苏苏指的是甜点师,她的胸牌上写着紫苏。阿海大概是咖啡师,他们应该是一对年轻夫妇。 【我为什么要抓猫?它们会吸引苏苏的注意。】另外一只嗷呜道,【我觉得有个你就已经够了。】 【我是说假如!】 【谁抓的?你还是我?】 【当然是我,是我说的假如!】 【我觉得是我!我上次吓花花你看到了吧!你是想起这个才做的这个假设!】 【我!】 【我才是!】 两只狗因为一个虚无的假设,为了一只存在在假如里的战利品吵了起来,不到三秒钟,两只狗开始你刨我我刨你,上蹿下跳地追逐起来,把整个咖啡厅闹得鸡飞狗跳。 好在两狗还有点营业精神,没往客人身上扑,也没撞翻桌子,顶多也就打翻一下垃圾桶。 阿海有些无奈地探出头来:「停下!二傻三傻!」 这个名字也太随意了吧,齐遇想到,果然两只狗都没有理会阿海,继续打闹。 「苏苏~」阿海用一种类似于撒娇的语调叫到,唤作苏苏的女子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她手里还拿着裱花用的工具。 不用男人解释发生了什么,苏苏就脱下手套拍拍旁边的塑胶袋子,塑胶袋子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就让二傻三傻停止了争吵。 两只狗飞快地跑到甜品店右下角——那一片没有多余的桌子吧檯,光熘熘的,只有地上放着两个食盆。 哈士奇对塑胶袋的声音非常的敏感,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只要一听到就屁颠屁颠地跑过去准备开饭。 只见苏苏从小冰箱里拿出两盘食物放到两只狗面前。 每一盘子上都是一只背嵴黑灰,肚皮雪白的小狗,小狗有着蓝色的眼睛,雄赳赳地站着,透着股调皮的神气。 苏苏拿着盘子作出撞击的姿势,两只小狗也像是撕打在了一起。 两只二哈已经预感到了什么,纷纷夹起了尾巴。其实也不是预感,这两傢伙已经看了很多次了,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二傻呜咽起来:【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别掉尾巴!我尾巴最好看了,和二傻那秃毛狗不一样!】 第120页 【你说谁秃毛?】 【谁问说谁!】 眼见着两只狗从认怂发展到准备再干一场,齐遇都感觉到了无语。 苏苏轻轻地咳嗽了一下,这声咳嗽就像是停止键一样,两只狗又收起来龇出来的牙。 店里的客人都聚精会神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有些熟客都轻声笑了起来,显然对这样的场景并不陌生。 苏苏数落着两只二哈:「能不能给我省点心!」 「你们看那沙发,看那抱枕,都被你们踢下来了!」 「还不给那桌的小姐姐道歉。」 二傻听懂了,但是梗着脖子不肯认。 三傻却叫了起来,声调比方才的高亢不知道低了多少,像是一个十分有诚意的道歉。 但实际上,它在说:【是二傻的错,是二傻的错~】 二傻听了生气极了,愤怒地朝着三傻咆哮。 可惜苏苏听不懂三傻的坏心眼儿,她打了二傻几下:「就你能就你能!」 「汪呜汪呜!!!」不是我!是三傻!!! 「嗷嗷呜!」你冤枉我!我生气了!我不要理你了! 二傻呜呜旺旺地叫着,齐遇听到它的诉苦噗地笑出了声。齐沭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齐遇清了清嗓子,低声地告诉了齐沭。 「总之,三傻好腹黑,二傻被它玩得团团转了!」齐遇乐不可支,他拿着金色的小叉子围着小狗儿打转,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太过可爱无从下口! 看脸这种事情不仅存在于人类之间,还存在于食物之间,长得好看的食物难道都会活得久一点吗! 齐沭看到齐遇纠结的小表情暗自感到好笑,他接过小叉子,轻轻地叉掉了小蛋糕的一只爪子。 齐遇发出可惜的惊嘆声,齐沭不为所动,将叉子餵进齐遇的嘴里。 小蛋糕带着的凉意几秒种后就随着体温化开,浓郁的巧克力味在唇齿之间流淌。 呜,好吃! 里面的巧克力豆丰富了口感,齐遇美美地喝了一口热牛奶。 好吃到融化。 齐遇想变成原形吃蛋糕,可以把自己整只参埋在蛋糕里,钻在里面吃。哇,那样就太幸福了叭! 虽然蛋糕还是那么大,但是变个体型吃就能吃上小半天。齐遇头一次郁闷地接受变成人类的坏处。 有了第一口,接下来的每一口就变得容易了。 最后,齐遇非常不忍心地把整个蛋糕吃了进去——就让它们在他的肚子里重聚吧! 是夜。月是冬日里少见的圆。 窗外非常安静,天气预报说有寒流来袭,芙市的北风不应如此温柔。 齐沭睁开了眼睛。 齐遇没有和他睡在一起。因为白天睡太多了,这傢伙晚上睡不着,腾地变成人参钻进了土里,说要在外面晒晒月亮。 他看了一眼窗外的小妖怪,因为寒冷他的身体几乎全部没入土里,只留下一片蔫不拉几的叶子。 说是睡够了,其实转眼就睡得比谁还熟。 齐沭布下结界,只身走出房门。 门外是一片漆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在城市里绝少有这样的颜色。在灯火通明的都市里,天往往是透着暗红的。 齐沭一言不发,符纸却在顷刻之间打向了西北和东南两角。黄符点亮了漆黑一片的空间,映照出两张脸。 一张苍老一张年轻。 都是熟面孔。 年轻的脸方正硬朗,下颌微收,透着点俊俏,表情却是严肃冷漠—— 正是在邢南之行中祁门的捉鬼师,谢思毅。 谢思毅闪身躲过杀招,冷笑道:「果然是邪魔入体!旁门左道!」 符纸诛鬼杀妖却少有伤人的。所有捉鬼师都知道,这有损阴德,容易走上邪路,而且现今社会安稳和平,闹出人命来不论是政府还是捉鬼师协会都会出手干预,因而少有捉鬼师敢以身犯险。 齐沭一出手就想致他们于死地,怪不得谢思毅这样讽道。 谢思毅还想说些什么,他于祁门之中长大,有着刚正不阿、嫉恶如仇的品性,又身为祁门此任门主,也就是祁辞咎的内门弟子,学了一手镇压妖鬼的手段,否则也不会在车雎之时对身缠鬼息的齐沭动手。 此次见了齐沭,更为确定他是被妖鬼夺了舍。 一旁的老者却是一言不发,直接攻向齐沭的面门。 这张脸对于齐沭而言,其实更为熟悉。虽然苍老了不少,但还是能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祁门的分堂负责人——现在可以说是长老了。自他父亲祁思咎死后,被新任门主任命的胡觑山。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遇:大傻是谁? 阿海默默地举起了手。 昨天看了看数据,觉得自己是真的凉凉【勐虎落泪】 还好我有小天使的留言支持我继续码字!!!这段时间三次元一直很忙,每天码字的时间都不多,谢谢大家能看下去~ 总之,希望自己能越写越甜!毕竟天冷了嘛=3= 第63章 夜袭 胡觑山的动作一向干脆利落,十四年前如此,十四年后也依然如此。 他擅长御剑。虽不能像仙侠小说中般描写的那样御剑飞行,但是却能操控法器攻击。隔空御剑使得他在云冀山上成了最受小孩子们欢迎的围观对象。 当年在云冀山,齐沭也是其中之一。胡觑山曾教过年幼的齐沭如何在瞬息之间发动攻击,他虽然不苟言笑,却意外地很有耐心。 第121页 如今,曾经教导他的老人将攻击的手法用到了他的身上。 眼见着银剑将至,齐沭立在原地,连眼睫都未颤动。 剑像是被层层护网拦住,速度越来越慢,最终在他面前不到两寸处停止了。它悬在半空,不住地发出颤抖,黑色的阴气缠绕其上,银光像是被黑气所腐蚀,连剑身都起了斑斑黒迹。 「不必留情。」齐沭低声道,他直视着面前的老人,昔日的记忆像是被泡在水里的宣纸,墨迹氤氲,花了画中人的面颊。 胡觑山抬起眼皮,目光有些复杂。眼前清俊的男人眉目间还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年幼时板起脸故作的成熟像是水一样地挥发了,这个孩子已经学会了波澜不惊。 若是三魂六魄皆全,若非阴气入体,这个孩子本该是祁门数百年未曾出过的新任宗主,被宗门寄予厚望,像他的父亲一样,成为捉鬼师一届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现在却像是预言中一样,身上的气息犹如恶鬼。 老人轻嘆一声可惜,他一辈子谨承师训,痴心御剑之道,以驱除妖鬼为己任,无妻无子,所以对这个孩子关照良多,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要自己下手…… 齐沭仅仅是将银剑止住,而没有再主动动手。胡觑山和他有几分师徒之情,虽不至于将他绊住,但他也应礼让三分——更何况,这银剑飞来的速度,并非杀招。 谢思毅却是记得师父下达的任务,在二人僵持之际,他右脚后撤一步再用力一蹬,整个人一跃而起,手中握住琰鬼憷向齐沭袭来。 琰鬼憷就是那把在乃子沟时,被齐沭无意识泄露的鬼息所切断的桃木剑。 用宿藤、蚁石和钬铁修补好的琰鬼憷再无纯粹的雷击木所蕴含的天罚之力,但剑身却更为锋利坚硬,桃木斩鬼邪却不沾人血,然此剑寒光毕露,不似从前。 胡觑山很快收敛了心中的不忍,他所操控的银剑剑身发出嗡鸣,两剑齐发,若是从前,齐沭可能还要费一番功夫,可如今他体内涌动的鬼息,怕是可以与勾狁平分秋色了。 想到这里,齐沭体内的鬼息开始躁动起来,他的手不自觉地加大力道。随着嘭的一声,只见谢思毅狠狠向后撞去,一柄断裂的剑尖将他的领口从侧面穿过,斜贴着他的脖颈将他钉在了墙上。 「思毅!别动!」 「别动。」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声线和语调却天差地别。 前者声音苍老,紧张而愤怒,后者却平淡至极。 谢思毅僵着脖颈一动也不敢动。他已经感觉到有血从皮肤中渗出来,越来越快。 老者在瞬息之间已经来到他身边,将他的颈部按住,又将止血丹给他服下。 胡觑山嘆了一口气,颈部有动脉,一旦沖开后果不堪设想。所幸齐沭……。 谢思毅却铁青着脸看着钉在墙上的琰鬼憷。 再也不能修好了。 这柄陪伴他多年的剑。 他入祁门入的晚,又是外姓之人,却成为了师父的内门弟子,很多人不服气,自他一进山就被师兄们压着打、也被一些更早进山却仍是外门弟子的孩子变化花样地排挤欺负。 即使不敌,每一次切磋他也绝不怯战。师父说他像极了年轻时候的他,便将琰鬼憷赠予了他。 从毫无招架之力变得游刃有余,他刻苦修行十数载,这柄剑成为了他的支柱。他的汗水、血水和无力的泪水,将琰鬼憷洗刷得如此干净。 他无暇理会脖颈上的疼痛,嘴唇微微颤抖地吐出几个字:「妖怪……」 「你是勾狁……」 他的声音低若蚊吟,话语中所含的惊惧让齐沭的眼睛渐渐变深。 又是勾狁。 这样的指控从幼年时就断断续续地听到过几次。 他的出生伤了母亲的元气,在他未出襁褓之时母亲就撒手人寰。父亲从未因此责怪过他,但自他懂事起却隐隐能感觉到长老们看他的眼神中藏着一些东西。 并非厌恶。 更谈不上憎恨。 只是远远地、一言不发地看着。 从木质雕梁屋檐下,从插着寒梅的案几前。那样晦暗的眼神一度让齐沭感觉到一些愤怒以及不安。 他知道自己和别的弟子不一样。 父亲从来不教予他任何法术,除了基础的文化课程,他也不能去祁门中的学堂听课。即使站在窗沿外、爬到楼顶上,也会被巡逻的师叔们抱下来。 父亲的解释是他体弱不能修习此中之道,于是年幼的齐沭以为长老们是在失望——父亲身为祁门门主,德高望重,修为深厚,母亲也是琉山高徒,而他却无法修习驱鬼术。 齐沭因此更加努力。他将藏书阁内能够着的书翻了个遍,山上虽然早就通了电,但祁门管教森严,十点后便熄了灯。 入了夜的云冀山,与现代世界格格不入,既无灯红酒绿,也没有鼎沸人声。 他没有下过山,没有见过电视,更别说手机和电脑了。 所以他只能摸清巡逻的时间,在此间隙里熘出房间,借着门廊前的一点光阅读。 像祁门这样的门派,藏书众多,关于捉鬼术的记录也不少,但他能去的楼层、能偷偷带出来的书却是粗浅的、碎片化的杂记。 修习之术是一个门派的至宝,从感知阴阳二气,再到黄符法器的使用,都是通过口口相传的。 第122页 同时,有课本和口诀还远远不够,因为迈入捉鬼师的门槛,就是接触阴阳,对于三魂六魄还未成熟的孩童而言,感知阴阳的过程需要一位老师来保驾护航。否则在此过程中,一旦有什么闪失,孩童很容易「丢魂」。 齐沭的天资实在卓绝,仅凭着自己在书上学来的东西,竟模模煳煳地感知了阴阳。 他开始学习画符,书上的符咒不多,有些只放了部分,而有些又仅讲笔顺。他在一篇游记里夹着的一张纸中,见到了一副较为完整的符咒,应该是哪位师叔遗落的练习之作。 因为不上学堂无法获得黄纸、又怕写在纸上被父亲发现,他就在沙子中比划。 符咒繁复曲折,他不知从何落笔描摹。他蹲在地上,换了无数切入点,一次次画成擦去,直至能一笔落成。 彼时他尚且不知,祁门弟子在学堂中所画不过是唤火、引水,这样最为基础的符咒。说是唤火、引水,其实学成之后也仅仅能将符纸引燃或者洇湿罢了——即使这样,他们中的有些人也终其一生不能达到,是以学堂中年龄跨度极大,下至七岁,上至三十。 而这张却是引雷符。 他终于有机会得到了一张黄符,没有硃砂,他就用山上采来薯蓁合了鸡血。鸡血好找,趁着厨房的大娘不在就可以拿到。 符画成了。 他捧着符纸一路狂奔到了父亲的书房前。 「爹!」他叫道,献宝一样将符纸放在了父亲的案几前,「我可以学法术了!」 「你看!」 谁知一向宽和的父亲勃然大怒:「谁教你的!?」 语气中的愤怒与震惊像是鞭子一样抽中了齐沭的脸。他都不知道是怎么走出房门的。 「恕儿已经感知阴阳了。」他夜里想去找父亲问清楚,但还没到书房就听到了父亲的声音,疲惫而痛心的嘆气声让他远远地停了下来。 然后是一个苍老的声音:「他三魂六魄均在却不全,偏偏天赋异禀。」 「如卦象所显,恶鬼勾狁将在他身上醒来。」 「这个孩子……留不得了。」 他的脑子嗡地响了。接下来父亲与老人发生的争吵,他都听不见了。 他只记得几个字,勾狁的容器。 勾狁是谁呢? 是所有要迈入捉鬼师一界的人都知道的恶鬼。传言中,瑜邩之变因他而起,为镇压恶鬼勾狁,当时的捉鬼师十不存一,许多功法传承断绝皆于此时。 勾狁的容器是什么意思?齐沭伸手摸上自己的脸。 这个未长成的身体里存在的灵魂,也就是他,是虚假的存在。他终于懂得了长老们看他复杂的眼神。 ——看一个还未长成的祸害。 那、那父亲是怎样看他的呢? 他不是祸害,不是勾狁啊! 他屏住唿吸,乞求能听见父亲的声音。 「祁思咎!」苍老的声音中饱含着愤怒,「勾狁甦醒后天下必将生灵涂炭!」 「你岂能为一己之私……」 「祁门的宗旨是什么你忘了吗?」 「苍生为己任。」祁思咎艰难地说道,「可是……」 「琉山的预言几时出过错?」老人又问道,「而且是丛雪……」 房内顿时一片寂静,再无人声。 丛雪是齐沭母亲的闺名。 他与同伴闲聊时也听过琉山之名,琉山之人一生只能卜三卦,从未出错。只是卜卦折寿损德,因而一卦难求。 他记忆里没有母亲的影子。也曾问过父亲,父亲只说她身体不好。 原来。 原来不是因为身体不好,而是为了卜卦遭到了反噬。 为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齐沭沭小时候过得不好。是个小可怜。 第64章 狼 他不想再听下去了。 已经害死了母亲,不能让父亲也…… 接下来的日子里,他安静地等待着父亲的裁决。 然而没有。 他的父亲奔波数月,得以从琉山的虚寄道人处求得一解,又将祁门四位隐世的长老请了回来——种下戮邪。 自此,父亲对于捉鬼一术不再忌讳,耐心地教导他,藏书阁的图书也不再对他设限。只是从长老们充满厚望的眼神中,他还是能捕捉到一闪而逝的担忧和恐惧。 他在他们眼里,依然是勾狁的容器。 他冷笑一下,不知道是在嘲讽他们还是嘲讽自己。虽然这个容器现在被戮邪钉了进去,但还是危险,不如死亡来得让人放心。 再然后,勾狁真的出现了…… 「齐沭?」熟悉的声音唤醒他的神智,他发现自己的手正扣住谢思毅的咽喉。谢思毅癒合的伤口又开始出血,血液顺着他的手指流下染红了他灰色睡衣的袖口。 而他扭曲缺氧的面容开始发紫。就在他的手上。 胡觑山躺在地上,艰难地喘息着,他的左臂也钉着一把银剑。 而发出声音的人穿着暖黄色的绒衣正站在卧室门口。 齐沭感觉到袖口的湿意。血已经凉了下来,但却像是火舌一样舔上了他的手臂。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 被齐遇发现了。 齐沭僵在了原地,他的手指渐渐失了力气,像是冻了很久突然放进热水里,被他扣在墙上的谢思毅跪倒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呛喘。 第123页 齐遇大步上前,只手撕裂了结界。 黑暗褪去,阴暗的幕布消失了,客厅终于显现出原本的模样。 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坐着一个大白鸭抱枕,茶几上放着零食盒,里面装着沾着糖霜的毛毛虫形状的软糖以及话梅味的糖果,垃圾桶里还有齐遇咯吱了一晚上的开心果壳。 齐遇上前握住齐沭颤抖的手,将他挡在身后,望向地上的两人,表情前所未有的沉重与愤怒:「你们为什么在我家?」 二人自然无瑕回答,齐遇右手一挥:「出去!」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随着齐遇的动作,胡觑山和谢思毅周围的空气开始波动,两人僵硬的面孔还来不及浮现惊恐的表情,就转瞬之间消失得无隐无踪。 只在客厅的墙壁上留下了深深的剑痕。 以及齐沭袖子上的血。 室内只留下两个人缓慢的唿吸声。 齐遇一言不发地松开齐沭的手,齐沭沾满鲜血的手指微微弹动两下,却不敢触碰暖黄色的绒衣,他矗立在原地,颈子也像是僵硬了。 血液干涸后带着某种难言的黏度,让他手背上的皮肤变得紧绷。 被阿遇发现了。 他的吼间涌出一点铁锈味,他咬着嘴唇将血液咽了下去。 他要离开了。 不能让他走。 他的大脑变成了一台卡壳的放映机,齐遇转身离开的画面定格凝固在幕布上。他身上穿着他和他一起买的灰色卫衣,侧脸在光的照射下显得纤毫毕现。 纯净的眼睛里有着不舍和依恋,甚至还有怜悯——对他的怜悯,对一个恶人的怜悯——但更多的是决绝。 不! 他的心脏骤缩,仿佛失去了泵的功能,齐沭感觉到体内凝滞的血液。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要留下他! 他至始至终都站在孤岛上,为了靠近齐遇,他背上了蜡烛和羽毛制成的羽翼。飞得太低,恶意如海水般沾湿他的羽翼;飞得太高,太阳就将他的伪装剥去。 现在,他的蜡烛化了。 羽翼解体。 齐沭狠狠地闭上眼睛。血色如潮涌上了他的眼睛。 他要抱着太阳死亡。 一双手触碰到他的咽喉。 「齐沭?」齐遇的手被齐沭钳住,不由发出声音。 齐沭看见齐遇修长的手指上被自己带上了干涸的血渍,他像是触电般松开了手。 齐遇的手继续在他颈间奋斗,终于解开了扣子。 「你的洗了还没有干,先穿我的吧!」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齐沭浅灰色的睡衣剥下。 「抬一抬手。」他像是哄小孩子一样将齐沭的右手举起,终于将被血液浸湿的袖子给脱去了。 「顺序好像错了!」齐遇一拍脑门,应该先洗手再穿新睡衣的,不然一会儿又弄脏了。但他又不想齐沭再披上弄脏的衣服,只好将他拥在怀里揽着去了浴室。 浴室的风暖一开,瞬间暖和了许多,齐遇想着既然来了浴室就一道洗了吧。他又去脱齐沭的裤子,一直没有反应的齐沭终于压住了他的手。 「我自己来。」他哑声道。 齐遇点点头就拐到里面打开了喷头。 现在的场景像是回到了几个月前,当时的他傻乎乎地一头闯入了浴室,看见了…… 嗯,反正开启了新世界的大门。 齐遇突然意识到齐沭刚才制止他是为什么。 他勐地转身,对上了齐沭的眼睛。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啊。 深沉与温柔,疯狂与克制。 齐遇从来不知道人的眼睛可以在一瞬间传达出如此复杂的情绪。他一时也愣在了原地。 男人收回了视线,沉默地接过了喷头。 一时无话。 血液被水流稀释,但依然能在白色的地板上看到浅褐色的痕迹。很快,痕迹越来越淡,最终消失了。 齐遇的嗅觉一向敏锐,他还是闻到了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但他的注意力被眼前的身躯吸引了。 他亲吻过的嘴唇,挽过的手臂。 他咬过的耳朵,摸过的腹肌。 他枕过的大腿,玩过膝跳反应的膝盖。 嗯,还有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兄弟。 明明都是熟悉的部分,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他脸红起来。大概是、大概是人类写的小说,他想,让他知道了还有更亲密更缠绵的部分。 而这一部分,需要他和陌生的……熟悉起来。 不过,这让他不太好意思。 但、但是,他们是男男朋友啊! 「呃……」 「阿遇……」 两人同时发声,齐遇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气被这一撞车吓得缩了回去。 他站在贴近墙壁的位置,抿着嘴唇,不再言语。 浴室里一时都沉默了下来。 是齐沭先开的口。 「我没……」我没想杀人。这样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齐沭低垂着眼睛,地板上已经没有血迹了,然而手上的皮肤却依然紧绷着。 当时的他在想什么。齐沭的眼前闪过谢思毅青紫狰狞的脸。 话便说不出口了。 齐遇的表现让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更加的不安。 他发现了自己的真面目了吗? 会害怕吗? 能不能接受,或者说,这是他一贯的善良与仁慈——即使对一个恶人,也能抱有善意。 第124页 烈火吐着蛇信烧灼他的灵魂。 他想到了自幼听到的预言,如果这个身体真的是勾狁的容器呢? 鬼息是如此契合,在他的血肉里扎根。 而他的心思、而他的心思…… 就连勾狁都比他坦诚。 他此刻的神色令齐遇的心勐地一抽。 不顾还开着的水流,齐遇上前将齐沭抱住。 「你在想什么?」齐遇低声地问,「我不喜欢你这样的表情。」 「我看了好难过。」热水打湿了他的头髮,流进了眼睛里,他不适地眨动着,手却越抱越紧。 「他们是不是欺负你?」他继续说,语气掺杂着愤怒的情绪。 毫无疑问,齐遇是看见了的,不仅看见了齐沭沾满鲜血的手,还将二人转移了空间,不知道扔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只是他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齐沭默然半晌。 「你……」齐沭的声音淹没在水声淅沥中,「我差点杀了他。」 他的嗓音哽塞喑哑,听得齐遇心脏抽疼。 「大半夜的不请自来,肯定不是什么好人!」齐遇骂道,「这是私闯民宅!」 来人间半年,他看了许多,经歷了许多。 当然也知道人的好与坏没有明显的界限。 一个杀人犯也许是个好父亲,一个恶鬼可能是生前被负的热心人。 好与坏本来就是一个主观的东西。 而人,总是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来定义好坏的。 他也不能免俗。 带他喝汽水吃火锅的是齐沭,夜里给他盖被子的是齐沭,在车雎村庄里遇鬼害怕的时候站在他身边的是齐沭,在『巴瑕』号甲板上能为他付出生命的也是齐沭。 ——他所有来到人世后所尝的酸甜苦辣都和这个叫齐沭的男人密不可分。 如果没有遇见他。 齐遇的眼睫扑闪两下。 那他会从红绳中逃脱,然后再回到长行山的土窝窝里。也许会后怕一阵,觉得人真是太可怕了。 渐渐地,他就会把山下的事情淡忘,在秋天吃完蜂蜜后就钻到土里,直到山上的大雪再一次将他覆没。 一年又一年。一场雪又一场雪。 他就在方寸之地里,悄无声息地生长。 齐遇的眼前浮现出长行山上纷纷扬扬洒落的大雪,他看到干枯的树枝变成银色,再在某一刻咔地断落…… 好寂寞。 齐遇收紧双臂,将自己的心意传递给有些僵硬的男人:「齐沭,在我眼里,你最好了。」 「我。」他指指自己,「遇见你。」 「是最好的事情了!」 他笑了起来,将鼻子抵上了齐沭的鼻尖,亲昵地磨蹭。 他很爱做这个动作,不像亲吻那样缠绵悱恻,但是可以一直看见齐沭的表情。 齐遇很早就知道了,齐沭是受不了他撒娇的。 果然,齐沭就像是积雪遇上了春水般融化了。 他的肩膀开始放松,齐遇喜欢他这样有些弱势的、依赖的动作。他将手臂收得更紧,暖黄色的绒衣已经完全被热水浸湿了,贴在他的皮肤上有些重,就像猫被打湿了毛般不舒服。 但是他不想放开。 齐沭听着齐遇的话,微微舒展了眉眼。 祁不是他想要的姓氏,可下山之后他还是选择了有相同读音的齐姓。他厌恶祁门,但是又不能将它留在他身上的烙印完全祛除。 齐字就像是一块纱布,遮住他流脓的伤疤。却也在时刻提醒着他,他的身上背负着来自同源的血海深仇。 然而,然而。 所憎之齐和偶然之遇。 却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物了。 两人并排躺在床上,齐沭的身上被齐遇裹了自己的米色新睡衣,齐遇自己则是穿着大t恤。 灯已经灭了许久。 但谁也没睡着。 齐遇像一只毛毛虫一样从自己的被窝里拱动到齐沭的怀里。 齐沭顺势将他抱住,又将羽绒被往他身下掖了掖。 大冬天里,齐遇的手暖乎乎的,他将齐沭的右手握住。 刚才在洗澡的时候,齐遇就发现齐沭的右手不自觉地痉挛着,于是他以这样的方式来告诉他,别害怕。 齐沭看向怀中人的发顶,他将下巴搁在他的头上。齐遇柔软的头髮让他的下颌发痒。 柔软的妖怪不知道,他怕的不是伤人,不是鲜血,甚至心里也全无愧疚之情。 在好心的前来安慰的羔羊面前,狼隐藏着自己的野心与执念,将划破的皮毛露在了外面。 「阿遇。」狼舔舐着自己的伤口,卧在草地上,发出呜呜的痛叫,「你会离开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羊羔困惑地偏头,将幼嫩的舌头触碰到了狼的伤口,温柔地抚慰,「我不会离开你。」 狡黠的狼骗取了一个承诺。 作者有话要说: 紧赶慢赶完成了!!!瘫一会儿!!! 狼【深情隐忍】:我等我的小羊。 嘎嘎【勐地抬头】:羊?什么羊?烤全羊? 羊:咩咩咩?都要吃我?! 第65章 胆小鬼 「要走?」齐遇缩在沙发上,看到忙碌的齐沭发出疑惑的声音。 「嗯。」齐沭将必要的衣物放进行李箱,「祁门已经找到了我们。」 齐遇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趿拉着灰色毛拖磨蹭着上前,他握住行李箱里他很喜欢的睡眠袜,犹豫道:「可是、可是我可以将他们赶跑……」 第125页 年轻的妖怪早已爱上了现在的居处,零食箱里还有两板果冻和一大袋虾片没有吃完,窗外种着陪他晒太阳的米兰和生石花,花坛里还埋下了碧光环的种子。 他还等着来年土里长出一个个小兔子脑袋。 这是他的家。 没有人想要离开自己的家。 可是…… 齐遇闷闷不乐地将拿出来的睡眠袜又放了进去,可是,如果齐沭不再的话,这里就不是他的家了。 齐沭看着身旁垂头丧气的妖怪,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他温声道:「你在想什么?我们还会回来的。」 「只是,都让人找到自己家里来了。」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冷意,「我们也得表示一下。」 这么多年,齐沭最大的目标一直是找到勾狁,然后杀了他。 勾狁才是这一切的源头。 父亲的死亡,他体内的鬼息,还有…… 他的眼前浮现零散的画面。红色的灯火。沾血的匕首。倒在地上的…… 人。 一切画面光怪陆离,模煳不清。 而祁辞咎的追杀以及长老的目光,带给他的更多的不是仇恨。儿时的齐沭尚会感到不甘和背叛,年长后却只觉得有些讽刺。 人总是这样。 趋利避害。抱团。对异类感到恐惧。 年幼的齐沭所展现的天赋越高,就越让他们感到警惕和威胁——这样的躯体,若有一天被勾狁夺取,会怎么样? 他在祁门之人的眼中,从来都不是作为一个人而活着。 是一个容器,一个隐患,一颗还没有发芽的恶果。 然而这次,祁门过界了。 齐遇的眼睛亮了起来:「那我们只是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 「嗯。」齐沭应声。 「我们去哪儿找祁呢?」 齐沭将箱子合上,低声吐出三个字:「云冀山。」 云冀山坐落在北方连绵不绝的鹤行山脉之间,地势险要且交通不便,周围没有繁华的城市,连大一点的县城都没有。 只在南面的山脚下有一个小镇。在齐沭的记忆里,似乎北面也有个小村庄,但因为毗邻悬崖,人口都在十来年前迁走了。 齐沭二人来到了南面的谷渠镇。谷渠镇不大,且四面环山,只有一条道路可以通往县城。 不过山里东西多,每个月来往的收购皮毛等货物的商人零零散散也有几个。两人都乔装打扮了一番,齐遇裹着厚厚的皮子,戴个当地的大帽子挡风。 他只带了羽绒服,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要冻死了。以前他还埋在长行山的土窝窝里时,从来没有觉得冬天这么冷过。这大概归功于长行山越来越厚的雪就像是一床大被子,以及人参是一种耐寒的植物。 但是人的身体脆弱多了。 「齐、齐沭……」他嘴皮子都冻得不利索了,打颤的牙齿差点咬到了舌头,「这里也太冷了!」 齐沭将他的围巾理好,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的嘴巴。 「山上还要冷些,待会儿再多穿点。」阔别多年的寒风带着云冀山的雪唿啸而至,齐沭拉着齐遇走近当地的一家小旅馆。 说是小旅馆,其实就是一户人家将自家院子改造了,隔了几间大房子。因为谷渠镇位置偏远,集中供暖多有不便,于是当地人家都是烧土炕的。 一进屋,温暖干燥的气息扑面而来,没多久就将齐遇的脸热红了。他忙不迭一层一层像扒洋葱一样脱去自己的衣服,只留一件衬衫。 「啊~」他扑在大炕上,「齐沭,你以前住的地方也是这样吗?」 齐沭笑了一下,祁门崇尚清修,认为温暖舒适的环境会消磨一个人的意志和敏锐度,只有摒弃物慾才能更好地感知阴阳、修行术法。 故而祁山的屋子里是没有炕的,更不说什么暖气了。当然,祁门也没有苛刻弟子,每个冬天他们都是可以去领碳的。 只是年幼的弟子慢慢学会了唤火,没有天赋的也逐渐下山离去。领碳的没有几个人。 齐沭对冬天的记忆就是湿冷又宽大的棉被,像是浸了水般死死压在胸口,让他感觉到窒息。年幼的他侧头看见窗外挂着的灯笼,仿佛那一点火星能带给他热度。 在来的时候齐沭已经三言两语给齐遇说了自己和祁门的关系,齐遇知道了他的二叔就是祁门的现任掌门,也大概知道他做了什么。 齐遇的脑子里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就是打祁辞咎一顿,不准他再纠缠他们,然后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却不是这样想的。 齐沭将齐遇脱下来的外套围巾一一挂好,他静默无言地看着趴在大炕上的青年,他本可以将齐遇留在家中,自己前来处理此事。 但是。 但是,他想给自己一个机会。 让齐遇知道他。 狼骗取了承诺后并未觉得满足。 如果羔羊能够同情自己皮毛上血腥的伤口,那有没有一丝可能,它也能够忍受狼的心。 他垂下眼睫。 仿佛站在地狱与天堂的交界处,他到此刻仍然犹豫不决。 他像是疯狂的赌徒,握着最后的筹码站在台前。 不赌,他便无法坦诚地拥抱爱人。 赌了,则有可能永远地失去他。 他开始憎恨夜里出现的那两个人,如果不是他们突然夜袭,齐遇便不会看到那一幕。 第126页 也不会将染血的衣服温柔地从他身上褪下。指尖不会划过他的咽喉,也不会拥抱他。 让他如此留恋另一个人的体温。 他从未如此迫切地想要剖开自己的心脏,如果脏血流去便好了。他乞求一个人——他的爱人——爱他。 不是温柔的皮囊也不是强大的表象。只是他。 他是罪人,是血池针山中挣扎的犍陀多,他握紧幽暗之中银色的蛛丝,祈求佛祖的怜悯。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造物亦无情。可是他的佛祖,却是温暖的、明亮的。 他为了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而饱受煎熬。这种将心肺灼烧烹煮的痛苦甚至让他对齐遇产生了怨怼。 都是因为这个人。 如果他只看见自己就好了。 他为自己脑海中一闪而逝的念头而感到心惊。 他握紧手中的围巾,围巾暖融融,血液的流动让冻僵的手指感觉到灼热和麻痒。 齐遇跪在床上将被子铺开,被子上是极为喜庆的红色大牡丹,齐遇扭过头来对齐沭说:「据说这种图案的被子家家户户都有呢!」 这种被套可以说的上是土气,但是映在深红被面上的修长如白玉般的手指,却显现出一种难言的、残酷的美感。 天渐渐黑了,屋子里挂着的只有一个光熘熘的大灯泡,灯泡用了许久了,灯丝细的像是蜘蛛丝,灯泡上附着着钨丝气化后凝结的黑色,发着昏黄的光。 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齐沭心想。 如果羔羊感到害怕想要逃跑,他就要折断他的羽翼。 将他禁锢起来,藏在深山里。 小屋里还是会种上他喜欢的碧光环和米兰,也会堆满他喜欢的食物。 在有阳光的日子里他会抱着他出来晒太阳。山里的秋天,树上会结果,他就带他去採摘。 如果不喜欢冬天里的雪,他们就去南方的岛上。 芒果和椰子、龙虾与螃蟹。所有他喜欢的,他都会给他。 他会对他好。 他眯起眼睛,被所构想出来的画面所打动。 「快躺过来,这里好暖和!」齐遇将被子一抖就钻了进去。炕上的被子不厚,不然该热得睡不着了。躺在上面感觉到背嵴的热度,煨得人骨头酸软,直教人想闭着眼睛就这么睡过去。 齐沭这才回过神来。 他的目光在空中游离了片刻,最后聚焦到齐遇的笑容上。 刺骨的冰水泼进了他的脑海。 将幻想出来的画面沖得粉碎。 ——画面中的齐遇! 画面中被锁在床上的人! 没有笑容! 他感到背嵴发凉,冷汗瞬间在他的额头上凝结。 他在想什么? 他竟然想要打断齐遇的腿。 齐沭发现自己的情绪变得难以控制,恶念和欲望像是被加入了催化剂。 又或者说,本来的他就是这样。 藏在温柔皮囊下的就是这样一个骯脏的腐臭的灵魂。 「你在担心吗?」齐遇发现齐沭的表情有些不对,他爬起来握住他的手,将他缓缓引到面前。 让一个人面对加害过自己的亲人,一定很难过吧。 齐遇想着,张开双臂将齐沭抱住,把他的头压在自己的胸膛。他把下巴搁在齐沭的头顶,温柔地说道:「没关系,你有我啊!」 「我又聪明又好看。」 「还会做家务!」 「连小区里的鰲拜都说我长得好。」鰲拜是小区里一只长毛猫,支棱着的颈猫像是鰲拜一样,所以齐遇给它取了这么个名字。 「还说我的小黄鱼比它前主人做的还好吃!」 「我一个顶他们三个!」齐遇的手像只小蜘蛛,爬到齐沭的头髮上作威作福,「所以你别难过!你有我就好了啊!」 齐沭回抱住他。 眼神幽暗,在齐遇看不见的地方。 「我有你就好了。」他低声回答。 齐沭轻轻阖上眼睛,笑容苦涩。 作者有话要说: 咔咔咔小盆友太可爱了叭,萌得我都不敢逛淘宝了哈哈哈 齐遇【抱着牡丹花大被子】:乡村爱情篇 嘎嘎【流眼泪】:北方是不是供暖了我要哭了,南方人冷死在被窝里 第66章 原因 雪在夜里停了。 大风将云层颳走,月像是一把弯刀悬在远山之上,像是要将山峰削去。 一道人影踏在雪上,雪很深了,凸起的岩石被覆盖在雪下形成一个个白色的雪堆。惨白的月光倒映在雪上,仿佛将黑夜割裂。 雪上的痕迹却很轻。这道身影仿佛是幻觉,这只是一个古老的、在雪山上凄凉死去的魂魄。 山上的树逐渐茂密,苍劲的松树托着雪,像是沉默的武士安静地守护着黑暗中的云冀山,也注视着熟悉又陌生的来客。 再穿过这片林子就是祁门了。 为了不让普通人寻找或者误入祁门,这片树林中树木的排布及石头的摆放非常考究,若是无祁门之人带领几乎是无法入内的,只会被引导到来时的大路上。 而且林间採光不好,又无甚野兽,就连猎人也鲜少踏足。 但这道人影却轻车熟路地走了进去。 最后的月光像是挽留般贴在他的脸上,照出一张俊美清冷的脸。 正是齐沭。 书房内灯还燃着。 第127页 即使现在电器已经非常普及了,这间屋子仍保持着几百年前的样子,没有吊灯,没有电视,没有任何现代的气息。 榉木书桌上的宝塔纹如山峦重叠,因为木材的老龄而略带赤色,在灯火的映照下犹如有血在缓缓流动,柱子上的漆已经斑驳了,樑上的镂空雕的兰花也残缺了叶片。 消瘦的中年男子端正地坐在书桌前。 他的手指握着一卷书,这是一本残本,讲的是御剑飞行,在末法时代已经没有什么学习价值了,只能作为消遣的读物。 然而为了这样一本残卷,他找了许久,一直到西川才在一户没落的捉鬼师世家中找到。 虽然找到的时候,这本书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用途。 时隔多年,他又翻出了这本残卷。 灯火跳动了一下,樑上的睚眦似乎眨了眨眼。 中年男子像是被火光惊醒,他用另一只手慢慢地拂去书本上的灰尘。 终究没有翻开。 他将书本凑近燃着的灯。 残卷在空中被火焰吞噬。男人长唿一口气,说不上是放松还是疲惫,像是有什么东西随着残卷一起消失了。 世事无常。 他轻嘆道。 火焰熄灭了,室内又恢復了原先的昏暗。一灯如豆,在这种木质老屋里似乎燃烧着时光,有种特殊的、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 哒的一声。像是夜风吹动,门在门框里轻轻碰撞的声音。冬夜里,他经常听见这样的声音。毕竟木屋已经很老了,老房子总有这样的声音,吱吱呀呀的,像是不甘的抗议又像是软弱的□□。 端坐着的中年男人抬起头。 消瘦的双颊,严苛与肃然爬在了他的每一根皱纹里。鼻樑像山一样隆起在这片并不肥沃的土地。 而来人身形颀长,面色如同巍峨山尖上未曾化过的雪。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来人和端坐在案前的中年男子有三分相似。他们都有同样高耸的、挺直的鼻樑。 只是岁月将这种相似蹭花了。 谁都没有说话。 云冀山上又开始下雪了。山上风大,一朵云来就是一种天气。 雪夹杂在风里从敞开着的门挤进来,一半落在了青年的嵴背上,一半进的更深,飘落在地面。 还有些飘到了中年男子的脸上。 很轻。 但是化开的时候却是让人激灵的寒冷。 中年男子收回了怔愣的目光。一剎那间,他仿佛看见了二三十年前,永远雅正、永远温和的大哥。 然而他知道不可能。 面前的青年有着他极为熟悉的脸。 其实不该如此熟悉,他也有十四年没有见过这张脸了。更何况,那时的青年还没长开,不过十来岁的年纪,脸颊还有着介于儿童与少年之间特有的稚气与圆润。 但这张脸常常出现在他眼前。 在梦里。 或者午夜醒来的黑暗中。 说不上愧疚、后悔又或者是恐惧。 只是会想起。 仅此而已。 他并没有什么过错。祁辞咎垂眸。 他既不是持刀者,也并非谋划者。 风雪的凉意在肺部四处钻营,中年男子轻咳了一声,没想到带出一连串无法止住的咳嗽声。 半晌他平顺了唿吸说道:「你不该回来。」 青年默不作声地站着,窗外的雪铺天盖地,那一弯锋利的月也被埋葬在层层大雪里。 和那一夜很像。他的眼神飘向窗外。 「你回来报仇?」祁辞咎问道,声音少见的耐心和温和。 「你该知道,让你活到这么大,已经是祁门的慈悲了。」他的话没有错。在有了预言后,祁门中的长老有一半以上都默认了齐沭的死亡。 婴儿总是脆弱的。风寒发烧、错食食物就能要了他的命。 若非祁思咎和沈丛雪的竭力保护,齐沭定是活不过周岁的。而之后祁门在他身上花费的天材地宝,且不提宗门至宝戮邪,单说为了祛除阴气的丹药,也绝不是一个小数目。 所以齐沭其实不恨祁门。即使后来祁门的追杀以及十几年隐姓埋名的生活都没有让他对祁门产生报復的念头。 他厌恶这个地方,厌恶这里的人,但是谈不上恨。它做的不过是想要索回它曾给予的。 他的仇人只有勾狁。 齐沭右手捲起阴气将门窗关上。雪越来越大了,不能将衣服打湿。他还要回去。 想到在旅馆里熟睡的人,齐沭终于开了口:「不要再来打扰我。」 「我无意祁门之主。」他直视着中年男人的眼睛,「在击杀勾狁之后,我会将戮邪还回。」 他对身体中的这柄令众人敬畏垂涎的剑毫无留恋之情。本是祁门宗宝,他又不再是祁门之人,还了也便还了。 祁思咎用一种深沉的目光凝视着齐沭,齐沭已经将肩上的雪拂去,准备走了。 就在齐沭已经转身推开门的剎那,身后传来一道嘆息:「恕儿,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这么恨勾狁。」 为什么恨勾狁? 因为他是他的容器? 因为勾狁曾经操控过他? 因为这个预言害得他家破人亡? 等等。 操控过他……? 家破人亡……? 他的母亲是因为预言反噬而亡。 但他的父亲呢? 第128页 他的脑海中从来没有关于父亲如何死亡的记忆。 他像是闯入了封锁多年的地下室,铺天盖地的灰尘让他不能唿吸,齐沭闭上眼睛,尘封的画面开始渐渐浮现。 十四年前他为什么出现在大雪里? 祠堂。 双手上的血。 碰倒的蜡烛。 倒在地上的有谁? 穿着青色袍子的是祁门的内门弟子、祁门的旁支,叫…… 叫祁欢。 他为什么在? 因为他们两人打了起来,两人都在罚跪。 还有谁? 脑海中开始勾勒出一双靴子。 黑色的靴子。 再上面是白色的衣摆。 很简单的样式,微微泛黄,虽然毫无破损,虽然主人很爱惜,但是依然能看出使用的痕迹,这是一件很旧的衣服了,因为泛黄所以上面的图案变得更加明显——用银色的丝线绣着的乱七八糟的、不知所云的图案。 但齐沭知道。 那一团乱七八糟的线绣的是雪。 丛雪。 他母亲的名字。 丛雪已经过世多年了,而会穿这个的只有一个人。 也就是他的父亲——祁思咎。 他的胸膛插着一把匕首。血在白衣上像是盛放在刀剑上的玫瑰。 男人将他的眼睛挡住了。 「恕儿,忘了这一切。」男人的声音好温和,一如既往的醇厚,声线没有一丝颤抖,但齐沭知道他很痛,「不是你的错。」 齐沭的眼睛越来越沉。 他感觉有人将他抱起。 是…… 是父亲吗? 可耳边没有心跳声。 他听见嘭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摔了下来,然后是哔哔啵啵的火焰声。 再然后,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齐沭抓在木门上的手越来越紧,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终于,木门碎裂了。 尖锐的木屑扎进齐沭的手掌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痛。 他目光向下,看见了自己满是鲜血的手。 这双手,沾过多少人的血呢? 谢思毅。胡觑山。祁欢。还有…… 他的父亲。 他想起来了。 勾狁一共附过两次身。 第一次,被戮邪驱赶了。 第二次,就是在祠堂里。借着他和祁欢打架的时候,附在了他身上。 然后杀死了祁欢,也将匕首送进了父亲的胸膛。 齐沭像是一个旁观者,远远地看着记忆中的画面。 看着自己的躯壳举着匕首插进祁欢的咽喉,拔出的时候,血像是点燃的礼花,溅到了暗沉的房樑上,仿佛刷了红漆。 插进父亲胸膛的时候,他无甚防备。记忆里坚硬宽阔的胸膛,却被匕首轻而易举地捅了进去。 他甚至知道改变匕首的角度躲开肋骨,如此娴熟。 然后年幼的齐沭清醒过来。 恐惧、惊慌、痛苦。 齐沭闭上了眼睛。 因为父亲的法术以及潜意识的恐惧懦弱,他的记忆出现了混乱。他一直以为,沾满血的双手是第一次附身时出现的画面。 他猜到了他杀了人。 但是杀的谁,在哪杀的,却是毫无印象。他以为是因为附身时记忆有残缺。 原来…… 原来! 齐沭的胸膛开始震颤,喉咙间挤出沙哑骇人的笑声。 他为什么恨勾狁!因为杀父之仇! 他为什么恨自己?因为杀父之仇! 勾狁俯身之时要抓住人的恶念。若非他与祁欢发生争执,进而动武,勾狁无法趁虚而入。 他不是无辜的,他也是兇手。 血雾涌上了齐沭的眼睛,整间屋子也蒙上了一层血色。 透过血雾,他看着自己的手扣上祁辞咎的脖颈。 而这个消瘦的中年人依然是严肃端正的表情,毫无波澜。 他甚至没有将握住齐沭的手腕以乞求一丝空气——像所有被掐住脖子的人一样。 祁辞咎只是平静的说:「你想杀了我,就像杀了你父亲一样吗?」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每天都在裸奔。问题是,一天还奔不完qaq令人窒息的手速。感谢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子非鱼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寒冬 祁辞咎发出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门以及碎了,木屋洞开着,不断有风涌进来。咳嗽声惊动了巡夜的祁门弟子,穿着青袍的少年看着破碎的门板,倒吸一口凉气:「掌、掌门,怎么了?」 祁辞咎被抚到椅子上,他疲惫地摆摆手,少年局促不安地退下了。 直到走远了,少年才敢回头看向那木屋。 屋里的灯早被吹灭了,直到现在也没点起来。房屋上积着厚厚的白雪,洞开的大门像是怪兽的嘴。 少年看向地面。这凌乱的、延伸至远方的痕迹,究竟是谁留下的? 他想要去追,却回忆起掌门疲惫的摆手。 还是算了。有些东西不知道才是好事呢! 齐沭在林间疾行。他像是负伤的野兽,嗓间不断发出困顿的喘息。 他的脑海中全是混乱的画面。 血绽放在白衣上是红色的,血在青袍上,却呈现出深深的褐色。暗沉的祠堂、橙红的火光。 第129页 像是颜料打翻了。 肆意戳刺着他的神经。 他下意识地想要回到安全的地方。齐遇的身边。 他是最懦弱的胆小鬼。 但当镇上星星点点的灯火映入眼帘时,齐沭停下了脚步。 奔跑的时候不觉得,但是一停下来却能感到疲惫和热意。 唿出的气息迅速在寒夜里结成了白雾。 他能杀死父亲。 会不会有一天也杀死齐遇? 妖精有比人类旺盛的生命力,齐遇体内的封印也预示着他的实力。 但是,天真的妖精对他从不设防。 躺在他的怀里,然后被掐住咽喉,被捂住口鼻。 妖精甚至不会反抗。 也许眼睛里会有疑问。你为什么捂住我的鼻子呀,齐沭。 再一会儿,他的眼睛就会因为生理性的泪水变得湿润润的。我不舒服了,齐沭,我们玩别的好不好! 再然后,他的眼神会变的担心。你怎么了? 接着是恐惧。你不是齐沭!你是谁? 泪水会涌出来。打湿他的手。 他会在湿热的触感里醒来,怀中抱着已经僵硬的爱人。 齐沭的肩上已经积了厚厚的白雪了,但他一动不动,沉溺于幻想的恐惧之中。 雪停了,天边曙光还未现。 鸡鸣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在寂静的山脚像是悽厉的惨叫。声音像是线一样地拉长,最终在风里被吹散了。 齐沭缓慢地将肩头的雪拂去。外套上已经留下了湿润的痕迹,站了那么久,体温已经将雪融化了一部分,肩胛已经被冻得麻木了。 他该回去了。 齐遇的去留是以后考虑的事情。他不能不告而别,他了解齐遇,像他那样热忱的妖精会为了寻找他闯入祁门的。 民宿里的人睡得正香,男主人的唿噜声穿透了房门,在院子里迴荡。 只有警觉的狼狗在柴房里睁开了眼睛。 它支棱着耳朵凑近门口,对上一双深沉的眼眸。男人的目光一扫而过,它本能地夹起尾巴退了下去。 齐沭走进屋子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 他布下的结界还是完好的,但房里却没有齐遇的气息。 他大步上前,一把掀起被子。 果然,花被子下面只有一个身影——他做的纸人替身。 齐遇是被尿憋醒的。炕温度太高熏得他口干舌燥的,睡觉之前他不知不觉喝了许多水。 他有些气恼地睁开眼睛,当人就是这点不好,还得尿尿。 旁边传来均匀的唿吸声。黑暗里有个身影侧对着他。 齐遇下意识放轻动作。 齐沭睡眠浅,两人刚睡在一个床上的时候齐遇就发现齐沭非常容易醒来,他俩睡了好久,齐沭才渐渐习惯他的存在。 可是厕所在外边,这里的木门又吱吱呀呀的,齐遇不想将齐沭吵醒。 他思索了一下,突然想到自己可以裂开空间传到外面去。这段时间他老玩这个,动作已经非常熟练了,连齐沭都发现不了! 他心中默念心法,右手食指和拇指缓慢地分开,空间在他的指尖微微扭曲,转瞬之间他便消失在了屋内。 外面是飘扬的大雪。 齐遇一脸懵逼地站在小路上。糟了,传远了,出了院子! 啊—— 齐遇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这回不敢再瞎传送了,待会儿搞不好传到了别人的炕上,那多不好意思啊! 还是走回去吧。 他脚一蹬跃上了路旁的大树。 他努力地辨识着方向。这里应该是小镇的边缘,后面就是山路了,而前方灯火稀松又遥远。 齐沭肯定醒了。齐遇懊恼地想,连位置都定不好,原来自己的瞬移术还差的远。那发动瞬移的时候,齐沭肯定能感觉到空间的波动。 哼,那前几天自己偷泡凤爪的时候,齐沭肯定发现了!啊,丢死人了,自己还骗齐沭说不知道,还像模像样地找! 齐遇羞臊地扯了一下树枝,树枝上的雪都被他抖下来了。 还是先回去吧,免得大晚上齐沭还得跑出来找他。 这里冷死了。 齐遇出来的时候只穿了一件秋衣,没过多久就冷得有些打颤颤了。他在低矮的屋檐上飞跃而过,像一只偷了鱼的猫儿一样,动作流畅而迅速。 再有几条街就到了小镇唯一的四层饭店了。晚上的时候两人去那吃的,所以齐遇记住了这里。 他们住的民宿离这里不远。 突然,齐遇听见了痛苦的吸气声。 大冬天的晚上,小镇上连夜行的车都几乎没有,怎么会有人在外面呢? 这样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一闪而逝。 他还是停下了脚步,站在楼顶向下俯视。 北方下雪的时候,在户外呆一晚上,是真的会冻死人的。 民宿的老闆说他喝醉酒的大舅子就是这样,去朋友家喝酒,两户人家只有短短十来分钟的路程,但是醉酒的人走累了想在树下坐一会儿,这一坐就再也没有站起来。 第二天发现的时候已经冻僵了。 齐遇在一条偏僻的小道里发现了一个团坐在地上的影子。 他急忙翻身下楼,再从转角处绕过去。 「大爷,你怎么了?」他在向前跑去的过程中已经看清了瘫坐在地上的男人。他身上随意套着一件军绿色的厚外套,努力地想要把自己包裹起来,露在外面的头髮已经斑白了。 第130页 一见有人来,老人喜出望外地探出头来,见到齐遇的样子怔愣了一下。毕竟谁在大冬天里见着穿着一件秋衣就往外跑还能活蹦乱跳的人都是这样的反应。 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了,他得早点进屋子,不然会冻死的。他大喊道:「我的脚扭了!」 「这该死的黄皮子!又偷我的鸡!」 老人从偷鸡的黄鼠狼骂到冬天湿滑的道路,再骂到冻死人的鬼天气,最后把远在他乡的儿女以及早逝的老伴儿都骂了个遍。 一旁的齐遇听着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觉得刚才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哎,小伙子麻烦你把我扶进去,这人老了就是身体不行了!好在遇上你,不然明天早上老爷子我就是一个冰棍了!」老人身子骨还算硬朗,撑着齐遇站了起来,齐遇一使力将老人架了起来。 老人拍拍齐遇的臂膀,摸到了结实的肌肉不由啧啧道:「小伙子体格可以啊!和我年轻时一个样!」 两人慢慢地走到了巷尾的小院子,院子里有稀稀拉拉的鸡毛,鸡窝里咕咕唧唧的还有声音,看来老人所言不假。屋里的门半掩着,应该是老人出来的太匆忙忘了关。 齐遇把老人半抱着进了屋子。正准备走,老人拍拍齐遇的手:「小伙子,这天寒地冻的,你穿这么点,先来我柜子里拿一件厚衣服。」 齐遇正想推辞,老人一把抓住他的手道:「没有你,我这把老骨头就冻死了!」 「还是你看不起我这老傢伙的旧衣服,不愿穿?」 齐遇只好挠挠头,老人的热情让他有些不好意思。推辞不过,他只好应下了。 疲惫与疼痛让老人不时发出痛苦的抽气声,见齐遇应下,老人的脸上才终于泛起一个慈祥的笑容。 「就在屋里那个柜子里面。」他说道,「哎,我孙子和你一样,也是又高又帅,心地也好,老是担心我一个人住不方便。」 「但是我们这一代的人啊,在山里住了一辈子了。哎,屋里有个拉线的灯,你别磕着——在那个黑色塑胶袋里!」老人嘱咐完,又继续道,「就不想出去。山里好啊,空气好,人好。」 老人絮絮叨叨地说着话,虽然在说自己过得还不错,但言语之间依然透露着对子女的想念。 齐遇拿出了塑胶袋里的羽绒服。羽绒服很新,是红色的,看着很喜庆,质量也很好,应该是老人的子女从城里买回来的。 老人笑着看齐遇穿上:「小伙子才能穿这种色,我都七老八十了,哪儿能穿这个!」 「小伙子,我电视机下面还有糖,我也不能吃,都是好傢伙,你全拿走吧!」 老人絮絮叨叨的话让齐遇起了怜悯之心,他虽然没有爷爷奶奶,但也能感受到老年人的心意,觉得老人一个人住着也不容易。 他心里最后一丝丝戒备也消失了,他将衣服穿上,蹲下身来看了看老人的脚踝,发现情况不算太严重,他用灵力稍稍缓和了老人的痛楚,抬头说道:「大爷,糖我就不吃啦,家里人还在等我,我先回去啦!明早我过来带你去医院看看!」 齐遇出了门,转身正要将屋门关上,却感觉身上勐地一紧。 他被牢牢地缚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嘆气】:因为尿尿引发的血案。 嘎嘎【嘆气】:你尿了吗? 齐遇【惊恐】:你还想写??? 嘎嘎【关电脑】:那大家就当他尿了吧。 呜呜呜在看轮到你了!!!甚至有点怕怕的 第68章 树枝 采参的人都知道,若是在山里见到一株人参,得先用红绳将它绑起来,它才不会跑。 齐遇刚下山的时候就被绑过一次,但那时他还能勉强伸出根须去勾动红线。 现在却不一样。 他完全不能动弹了。 身上的衣服早已变成了一根又长又细的红色丝线。 线的质感非常奇特,不像寻常红线一样表面有着细细的纤维。与之相反,红线的表面非常光滑且柔韧。 膑龙筋。这一个陌生的词语蓦地浮现在齐遇的脑海。 相传,膑龙是一条没有脚的龙。他的身体下面只有五只光秃秃的脚杆,却没有爪子。 原来是因为他生性桀骜阴鸷,为了长出第五只脚竟然戮杀兄弟,吞食他们的肉身,欲将他们的爪子接到自己身上。如此凶蛮行径令龙父大怒,遂将其五爪砍去,贬为蛇类,又封其嘴,让他无法再害性命。 膑龙生母应水却是不肯,从六界之尊的龙族变为在地里爬行、一辈子无法抬头的蛇类,自己心高气傲的儿子怎么受得了,她拼死也要为儿子求得一条生路,在龙父面前哭至啼血,希望能求得万源之源为其子重塑龙身。 然而即使是龙族在六界有着压倒性的实力,万源之源也并不好寻,他不仅法力高深,而且极善躲藏。 龙父无奈,便松口道,若是膑龙找到万源之源,可将之一缚。 膑龙便在大陆九州寻找万源之源,在两千三百六十七年之后,久到其母病逝,才终于寻到了他。 可是膑龙只能将万源之源缠住,却无法吞下,膑龙这才明白龙父的松口只是为了安慰他的母亲,并没有真正放过自己——万源之源也是生灵,他无法吞食。 仇恨与不甘让膑龙死死缠住万源之源,不吃不喝,日渐消瘦,最终化为了一条红色的丝线,绝望地死去。 第131页 可怜的万源之源虽然逃脱了被吃的命运,却动弹不得,直到龙父巡视之时才终于被解救出来,放归九州。 龙父看着化成红绳的儿子心中大恸,他思及儿子最后的绝望与痛苦,便未将允诺收回——他想为其余的人留下一线生机。天材地宝诸如万源之源总是难得,若有法一治,便还是留下一点希望的好。 于是,膑龙筋依然能束住万源之源,后世的红线也能困住人参。龙父为了自己的仁慈有些自得,殊不知歷代的万源之源都把他骂了个透。 龙血龙筋亦有奇效,却未见龙族割肉餵鹰——如此这般慷他人之慨,令参发指。 但这个传说已经很少有人知道了。 齐遇已经没有时间去想他的脑海里为什么浮现这些传说了,因为屋子里的人走了出来。 老人依然是那一张脸,身上还披着军绿色的、土旧的外套,脚上的裤子露出一点棉花内里。 但是他的气质却完全变了,不再是那个朴实好客的农家人了,他的目光炯然,神态飘忽莫测。 齐遇虽然无法揣摩人心,却对人的气息非常敏感,能够粗略地判断一个人的好恶。这也是他有些傻但没有怎么上过当的原因——野生的动植物,总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直觉。 即使眼前这个老人将他束缚住了,他却依然没有从老人身上感受到什么恶意。 他身有功德。 老人慢慢走到他面前,仪态从容,波澜不惊。 齐遇想挣扎,却感觉自己的身体凝固了般,连指尖都动不了。他艰难地问:「你……你……是谁?为……」 「……抓我?!」声音像是经歷了千难万险的旅人,终于从夹缝中挤了出来。 老人看着他,目光甚至含着几分慈悲,低声道:「天地有仁,物物相生。」 齐遇在这平静祥和的目光中感到恐惧。莫名地、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听到苍老的声音,悠远又空灵,仿佛是百年寺院里和着暮色传来的晚钟。 「找到了。」老人的目光从齐遇身上缓慢地移动着,凝滞得让齐遇有种皮肤被侵蚀的错觉,「万源之源。」 齐遇感觉到空气中的震颤,下一瞬,他看到树、山、村庄的缩影,接着缩影被拉长、扭曲,原来的色彩便被拉成了古怪的线条,令他忍不住闭上眼睛来逃离眩晕感。 再次睁开眼睛,六面都是石壁——他在一个只有一人高的扁长石室里。石室里空无一物,仅仅在四角上有镶嵌在石壁里的拇指大的夜明珠。 整间石室连一丝缝隙也没有,更别提窗户和门了。 逼仄的地方令人窒息,更为痛苦的是齐遇没有办法移动分毫,只能僵硬地杵在石室中,头顶都触碰到了顶端。 那个老人是谁?为什么抓他?齐遇脑海中飞快地思索着,却什么也想不出来。 齐沭……齐沭发现他不在了一定会很担心。 齐遇为自己的鲁莽而感到自责,他一直努力学习着人间的规则,学习如何与不同的人相处,学习隐藏自己,也知道世上不全部是好人,齐沭明明教了他许多次要保持戒心,他却还是着了道。 齐遇闭上眼睛思索着老人的话。 万源之源…… 他感觉到了熟悉。 万源之源是什么? 他一定在哪里看过。 绝对的寂静给了齐遇思考的时间,以前的画面如书页般在他的脑海中翻动。 绿色的封皮。 扉页上散发出香樟叶的清香。 《妖精人间守则》! 齐遇勐地睁开眼睛。《妖精人间守则》是妖盟规定的教材,但是分为两卷,植物卷和动物卷,每一卷下面又有更详细的分类,不同种族的妖精需要修习不同的篇章。 而每一篇的《妖精人间守则》除了共同的部分由妖盟统一撰写外,其余更为「专业」的知识都由各种族自行编写。比如各族禁忌、功法,这些都是不外传的。就如人参篇的开头就写了不伤人命的警示。 齐遇是个小学渣,拖拖拉拉的不肯学习,但为了应付齐沭的抽查,还是硬着头皮翻了一遍,所以才能从犄角旮旯里扒拉出一点知识。 在《妖精人间守则(人参篇)》的最后几页,画了一个人参,据说是人参界的大参物。 那人参枝叶繁茂,四肢修长,人形丰美,其下又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的赞美之词。当时齐遇看着觉得写得太夸张了,有些脸红,觉得编纂书籍的老人参们有些、有些不害臊,把人参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他看着都要脸红了。 他飞快地翻了过去,一【非】目【常】十【敷】行【衍】地看完了这本书。 而现在,他回想着一闪而逝的文字。 万源之源。 那人参便叫万源之源。 齐遇很想挥手大叫,臭老头你认错参了! 奈何被膑龙筋困住,什么办法也没有。 那老人现在也不知道在哪里。 而且齐沭…… 还在等他。 齐遇感觉到心口发烫。 那是焦灼、不安以及思念。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齐遇强迫自己沉下心来。 四周密闭,肢体被束,无法将天地灵气化为己用。 但是齐沭说过,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一个小灵穴,支撑他运行法术的灵气来源,是他自己! 第132页 这个灵穴在哪里? 齐遇在自己的身体里一寸寸地寻找。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凝神郑重地审视自己的身体。 在妖丹吗? 他观察着自己的妖丹。 像是极深的绿林中透出一丝光亮。 又像是翡翠绿的海子上闪着粼粼波光。 不、不对呀。 他记得以前是叶子一样的颜色,后来又发出了银光…… 怎么现在变成了这样? 他仔细寻找着,终于发现妖丹处有着古怪的符文。 这是什么? 然而当他的神识触碰到符文时,神识却被弹开了。难以言喻的痛楚在他身体里迸裂,这种疼痛甚至让他产生一种神识要被撕碎的感觉。 齐遇有着惊人的治癒能力,后来又学会了奇奇怪怪的法术。但他心思简单,一向过得随心,从来不会纠结自己的能力从何而来、又是谁赋予的。 这傢伙对待自身治癒能力的态度就像是对着身上长出来的肉肉一样——反正都是我的,难道还非得弄清楚是哪杯奶茶带来的? 但这一次,他陷入了沉思。 他体内的符文是谁留下的?他和万源之源有什么关系?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腰间繫着碧玉腰带的白衣男子。 直觉告诉他,这个男子会解答一切。 但自那次后,白衣男子的幻象再没有出现过。 一成不变的光线和僵硬的躯壳让齐遇失去了对时间的感知,他不知道在石室里呆了多久,终于,室内凝滞的空气开始波动,一瞬间,齐遇闻到一丝苦涩的药香。 老人出现在了室内。 他换了一身装束,穿着灰蓝色的大袄,大袄上还有洇湿的痕迹。齐遇所嗅到的苦涩味道大概就来自于此。 老人缓缓走近齐遇。 这种缓慢完全来自于他的生理——齐遇能感觉到每走一步他的关节都在□□。 他虽一言不发,走动之间却发出赫赫的喘气声,他的肺部就像是一个破风箱,即使他极力克制、修补,那种老旧的气息仍掩不住。 可诡异的是,他的外表不过七十岁,而且上一次齐遇为他治疗脚踝时,还暗自感嘆过这老爷子身体素质真好,虽然扭到了,但一点儿大事也没有。 老人抓起了齐遇的手,齐遇感觉到他的手部皮肤像是树皮一样粗粝,老人紧紧地攥着他,如同抓着救命的稻草。 突然,银光一闪。 齐遇感觉右手食指根部传来凉意。 一截细长的树枝出现在老人手心里。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大哭】:我被砍手手了。 嘎嘎【看着花呗】:谁不是呢? 谢谢小天使们的鼓励!!!我肯定会写完的【嘶吼状】!!!就是最近事儿太多了+卡文卡到怀疑人生 呜呜呜呜呜呜我的天使们怎么这么甜! 第69章 成为 齐遇化形术习得好,躯体愈发像个人类,胡吃海塞会肚子疼,手被划伤的时候也会出血——不是说他失去了妖的治癒能力,而是为了更好地在人群中伪装自己。 但是齐遇从来不知道,他的躯体被切下来的时候,会变成木头。 疼痛顺着神经迟了一会才到达大脑皮层。 齐遇下意识地想要捏成拳头,这才发现…… 他感受不到食指的存在了。 寒意与疼痛像一股电流顺着他的嵴背爬上。 眼前的老人颤抖着将手中的木头放入自己的口中,仿佛穿越沙漠的旅人靠近绿洲般迫切。 他脸上的皱纹随着咀嚼的动作绷紧、扭曲。 眼前的怪物咀嚼着自己的血肉。这个念头让齐遇毛骨悚然。 更令齐遇震惊的是,当老人吞咽下口中的残渣之时,他已经不能称之为老人了。 朱鲲江咽下口中的残渣,粗糙的纤维颳得他嗓子刺痛,但这种疼痛无法绊住他吞咽的动作。 因为他感觉到了万源之源的力量。 这种力量磅礴而熨帖,像是热水一样注入他的脾胃、心肺。他的唿吸不再伴有刺痛,心脏的鼓动变得有力。 然后是嵴椎,这样舒展的姿势许久没有过了。 再然后是肌肉、皮肤…… 朱鲲江站直身体,小腿发力,背部的肌肉紧绷,他抬起自己的右手,再次握紧——没有错,他真的返老还童了。 万源之源!万源之源! 他兴奋地抓住眼前动弹不得的人,不!妖! 诚如书中所言,万源之源医死人肉白骨——仅仅一截手指,便让他重新回到了壮年! 朱鲲江发出呵嗤呵嗤的笑声,不,比起笑声,那更像是所有野兽在狂喜之时的兴奋的喘息。 齐遇看到朱鲲江的眼睛像是飢饿的狼,夜明珠幽微的光让它们呈现出奇异的色泽。 危险! 「血停住了。」朱鲲江的声音温和,他的手握上了齐遇的右手,「这种药材怎么会流血呢?」 他狠狠地用粗粝的拇指撵过齐遇的断指处,停住的血又很快流了出来。 齐遇一眨不眨地盯着眼前的男人。他的眼睛睁的圆熘熘的,手上的跳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但是他却不曾皱起眉头。 他的眉目甚至是舒展的。 因为他失神了,心里更多的是茫然。 这是他第一次直面来自人的恶意。来自自己帮助过的人的恶意。 第133页 被骗了。 这和勾狁化为齐沭骗他那次不一样。 他对老人伸出过手。他想帮他。 老人根本没有摔倒,是为了骗他穿上膑龙筋幻化的外衣。 院子里散落的鸡毛、老人扭伤的脚踝,乃至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了骗他下的圈套。 被骗的人有错吗?齐遇茫然地眨眨眼睛。 齐沭说过不要轻信别人。 只有不谨慎的、愚蠢的人才会被骗吗? 可他做了判断了呀—— 老人放在他手里的颜色花花绿绿的糖果,放了很久,糖纸都黏煳煳的了——这是一个默默准备了许多糖果、却等不到孙子回来的老人。 他知道若是拆开糖纸的话里面一定是一团乱了。他不想让老人看到伤心,所以没有动。 他突然觉得有些委屈。 被骗的人怎么赢得了骗人的人呢?他们在黑暗处已经准备了这么多的陷阱。 这个社会嘴上说着喜欢真诚,一面却用行动嘲弄它。 朱鲲江举起齐遇再次结痂的手,他仔细端详着断指片刻,又将齐遇完好的手指一一放进嘴里,轻轻咬过。 动作轻柔和缓,齐遇却觉得是蛇类吐着信子在舔自己的指尖。 「一个,两个……」他声音模煳,透露着的轻快却让人不容忽视。像是在清点自己剩余糖果的小孩子,捨不得吃完,只能舔一舔。 一个壮年男子作出这样的动作,本就是极其诡异的一个画面,更何况他的表情还透露着一丝痴态与天真。 「还有九个。」他愉悦地笑了起来。 云冀山上,雪已经飘了三天了。 山脚下的雪深都埋过膝盖,渐渐地,也不再有猎人上山找冬货了。云冀山终于迎来了一年之中最清冷的时候。 但此刻的祁门却是热闹的。 因为门主祁辞咎失踪了。 作为祁门之主,祁辞咎常年坐镇云冀山,偶尔出山处理事务,也多会告知弟子去向。 最后见他的是他的内门弟子祁松,在三天前的夜里看见过掌门的屋门破碎了。 若只是不见了,祁门之人还不至于如此慌张,毕竟掌门突然有事需要前去处理也不是没有可能。 但—— 屋里有血迹。 是祁辞咎的血,溅到睚眦的眼里。刘青昀用掌门遗留的诛鬼符确定了此事。 刘青昀立马封锁了这个消息。 毕竟在祁门自己的地盘、在掌门自己的房间,祁辞咎出了事。这个消息一出,祁门的丢了颜面不说,还可能引起心怀不轨之人的觊觎。 几位长老不得不派出知情人开始搜山,并且通知各地的祁门心腹速速返回。 「他在哪?」男人的语调没有任何的起伏,透着冰雪一样的冷意,因为这句话已经在短短两天里重复了千百次。 祁辞咎眼珠都没有动弹一下。 他的琵琶骨被二指粗的寒铁贯穿,吊在墙上。他必须踮起脚才不至于被剧痛侵袭。 而逼问他的男子也没有好到哪去。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天雷与诛鬼撕得面目全非,腰间巨大的破洞露出来的不是肌肤,而是裂开的血口,皮肤和血肉翻起外卷,让人担心他的下一个动作会把最后一点相连的肌肉组织撕破——露出内脏来。 齐沭如同机器一般精准地将长钉打入祁辞咎的右手。 因为这个动作,祁辞咎发出一声嘶哑低微的□□。他目光落到齐沭又开始渗血的腰间。 「他在哪?」齐沭不去理会自己身上的伤口,他已经感觉不到痛了。一开始发现齐遇失踪时焦灼的、燃烧他五脏六腑的惊慌已经消失了,他只觉得冷。 他又问了一遍。 祁辞咎突然笑了一声。 齐沭的眼睫也跟着微微颤动。 他直视着墙上男人的眼睛。黑洞洞地看着他。 「你的血又止住了。」祁辞咎哑声道,说话的震动传送到了琵琶骨,他痛得屏住唿吸,然而没过几秒,他又继续说道,「你已经不是人了。」 人的身体不可能在受了四道天雷击打后,还能活着。 并且将未经打磨、还是钝面的寒铁生生按进他的身体,将他钉在了墙上。 齐沭对他的话没有丝毫反应,他又将钉子推得更深。钉子是从断梁中抽出来的,带着斑驳的铁锈,比初始之时粗了不少。 钉子整根没入了。 「啊——」祁辞咎发出痛唿。 他右手的血迹随着他挣扎的动作溅了一地,血点逐渐凝固干涸,而汇成滩的血液还在缓慢蔓延。 齐沭没有管墙上的男人是如何惨叫的,他弯下腰从断梁中抽出一截钢筋。 抽出钢筋的动作需要腰部发力,他用另一只手捂着伤口,留出的血迅速浸满了,从指缝继续往外蔓延。 一用力,水泥破碎,钢筋抽出半截。 他手握着拇指粗的钢筋,缓缓地对准祁辞咎的额头,停顿片刻,又对准了他的胸腹。 不能死了。他想。 祁辞咎不能死。他还没问出齐遇在哪。 当时发现齐遇消失的瞬间,齐沭就明白过来了。 祁辞咎为什么突然提起勾狁,提起父亲。 他在故意拖延时间。 调虎离山。 所以他一定知道齐遇去了哪里。 「不说?」 抵在胸腹间的钢筋让已经被折磨的精疲力尽的祁辞咎额间冒出了冷汗。 第134页 不是害怕疼痛,甚至不是害怕死亡。 而是因为那里是绛宫。 又称为中丹田,是宗气所聚之处。对于所有捉鬼师而言,在绛宫处感知阴阳师修行的第一步。 若此处有损,就断了修行的路。 齐沭身为捉鬼师,当然知道这对于祁辞咎而言意味着什么。 齐沭缓慢地用力,钢筋将祁辞咎的胸口按压进一个小小的凹陷,却还没有流血,人的皮肤在钝感的钢筋面前显得非常柔韧。 祁辞咎感觉到从胸口传来的压迫感。 绛宫会被穿透的。 连人一起穿透。祁辞咎想。 毕竟他已经被这个疯子钉在了墙上。 「我已经说过了。」祁辞咎声音压抑而微弱,「我不知道。」 他惨笑一下。 「我、呵啊……也想知道他现在在哪。」 齐沭闻言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祁辞咎的皮肤以经磨破了,虽然还没有渗血,但炖刀磨肉的感觉并不好受。 「继续。」齐沭面容冷淡地说,「你和勾狁的计划。」 祁辞咎僵硬了一瞬,他抬眼看着眼前年轻的男人,看着那张与记忆中有几分相似却又截然不同的面容,内心有些复杂。 「阿恕,你父亲不会希望你变成这样的人。」祁辞咎低低地说道。 尽管……但在祁辞咎的心中,祁思咎依然是一个温文尔雅、宽厚仁和的兄长,是真正的君子。 而在很久以前,他和兄长一样,都对眼前这个孩子寄予了深厚的期望。 不期经天纬地之才,但求襟怀磊落平安顺利。 这种情感是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祁辞咎定了定心神,敛住了心中泛起的涟漪。 勾狁的容器。单凭这一条,眼前这个人就没有平安长大的资格。 齐沭掀动眼睑,目光中没有波澜。这样透露着长辈叮嘱般温情的话语显然没有打动他。 他启唇轻讽:「呵,那你成为他希望成为的人了吗?」 祁辞咎瞳孔勐地一缩。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大哭大哭】:妈呀,这里有个变态在舔我的小手手!我只有九个了呜呜呜呜! 嘎嘎【安慰】:别怕,你还有脚指头! 朱鲲江【恍然大悟】:对嚯!还有jio! 齐沭【拔刀】 第70章 声音 祁辞咎没有说话。 他面上的痛苦之色也像是西边最后的光亮渐渐消失了。 沉默的张力在两人之间蔓延。 「你知道什么。」这句话的语调不是疑问,而是轻蔑而又自负的。祁辞咎的面色变得非常的淡漠,属于凡人的疼痛与情感都像是从他身体里抽离了一般。 「这里。」齐沭握紧了祁辞咎垂在身旁的手,却在看清之时停住了。 祁辞咎手指修长,因为常年画符习剑而覆着薄薄的茧。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无名指上没有黑痣。 勾狁吸食或者注入负面情绪留下的烙印是无法消除的,即使用小刀剜去也会长出来。 所以祁辞咎确实没有被勾狁操纵过。 齐沭睫毛颤动了一下。 「没有……」他的声音渐渐低微,握住祁辞咎的手越来越用力,他的手臂青筋暴起,使得祁辞咎的手骨发出咔哒的□□。 祁辞咎直视着齐沭,重复道:「没有。」 他是祁门门主,当然明白勾狁附身会留下痕迹。 所以他做了对的事。 从清醒开始,他就一直盼望着齐沭的分神,直至此刻,他终于发现了齐沭的破绽,祁辞咎毫不迟疑地勐地用力,贯穿琵琶骨的锁链在他的胸腔内与骨头髮出瘆人的摩擦声。 血液像是破冰的水迅速在地上形成一个圈,将齐沭困在中间。 而刚才他挥溅在地上的血点也腾地燃烧起来——原来,他右手被钉穿却毫不反抗的原因是想用自己的血绘制阵法。 两米多高的火焰将齐沭完全地困在了中间。 火焰的颜色并不是红色,而是苍蓝的。 齐沭站在火焰中心,火焰已经让他的皮肤发出烧焦的气味。 不仅是皮肉,就连他的灵魂也被灼烧着。 这是陨炎。 诛鬼。 镇邪。 看来他的真的,有内而外……堕落成阴物了。 在之前与祁辞咎的缠斗之中,天雷撕开他腰间之时他嗅见了死亡的气息。那一瞬间,许多画面闪过他的脑海。 当日出现在祠堂的,不止是祁欢和父亲。 还有他的二叔祁辞咎。 他来的最晚。 画面是一闪而逝的。 纸人抱着他跑出祠堂,在晃动之间他看到一个身影向祠堂走去。 身影高瘦挺拔,腰间黑金配色的刀与环佩相互碰撞发出铮铮的脆响。 是二叔!他想到。 意识到二叔来了,父亲有救后,他才终于支撑不住昏睡过去,完全失去了意识。 那时的祠堂才刚燃起大火—— 但为何父亲会尸骨无存。 答案很简单,因为祁辞咎没有救他。 想通这一点,齐沭听到自己血液在耳道里汩汩奔流的声音。它们不断地冲击着血管,像是要将它撞破。 他以为!他以为!祁辞咎的见死不救是因为被勾狁操控了! 但没有! 第135页 所有的恶意都来自于祁辞咎本身——来自于他父亲从未怀疑、剖心相待的弟弟。 父亲原本可以…… 活下来啊。 而现在,祁辞咎还想要,夺走他的齐遇,是吗? 【想杀了他吗?】一个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带着事不关己的玩味。 声音如此清晰,仿若出自于他的灵魂。 【你是谁?】齐沭在脑海中问道。 【想杀了他吗?】男音笑道,【我可以给你力量。】 【很多很多的力量。你还可以灭了祁门。杀了所有想要伤害你的人。】 【最重要的是,你能保护你的、爱人。】他停顿了一下,爱人两字念得很轻,像是一声轻轻的嘆息,【而不是现在这样。】 【像、个、孬、种。】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玩世不恭的男音中透出一丝浓重的情绪,但是此刻的齐沭却并未察觉。【我可以让你找到他。】 【他在痛。】 齐沭的眼前出现了隐约的幻象。 幻象似是水波涌动,波澜不息。 但是齐沭还是能看见僵硬着站在墙角的青年,不知缘由地低垂着头,面色苍白得甚至泛着一丝青色。 总是明亮的、温暖的瞳仁有些涣散。 像海子蒙了灰尘。 齐沭突然感觉到难以忍受的剧痛从心脏处不断向四肢辐射。 【不要抵抗。】男子的声音在他耳畔轻抚。 齐沭感觉到有什么从眉心之间灌入,很痛,就像是要将他的灵魂与□□悉数剥离,他下意识地想要抵抗,但是齐遇无神的双眼再一次浮现在他眼前。 停下! 停下! 他的□□在警告他,理智在警告他。 但是他没有选择。 他张开了双臂,不顾手臂被灼烧发出哔啵的响声,他用力攥紧火焰,企图用□□的疼痛来分散灵魂的疼痛。 齐沭感觉到□□变得很轻,有不知名的东西融入了他的躯体。他烧焦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再次覆上了完整的皮肤,腰间的伤口也变成了紫色的疤痕。 他抬脚走出陨炎。 陨炎随着他的脚步一寸寸萎靡,从他离开的方向向外扩散,最后哒的一声,成为了一点火星,停留在齐沭手中。 祁辞咎正艰难地向天空发射信号,燃起的符纸变为一缕绿光嗖的消失,齐沭却没有阻止。 「你……」祁辞咎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 陨炎的火种是勾狁给他的。 即使如勾狁这般修为的厉鬼也需要用南岭寒玉将之包裹才不至于危及自身,炎陨之名绝不虚传。 炎陨身为众火之首,燃尽妖邪却不伤草木,自古就有诛邪的盛名,得之炼就的法器无一不在名器录。 他在之前多次试探过齐沭是否还是凡人,得出的结论是齐沭已经被勾狁同化,堕落成为邪魔脏物,这才示弱布局想要通过炎陨一举将之诛于此地。 但此刻炎陨却被齐沭握住了。 他来不及躲闪就被齐沭踩住了铁链。 「啊——」祁辞咎惨叫出声。 齐沭不再逼问他,而是将双指併拢点在了祁辞咎的眉心处。 他看到了祁辞咎的记忆。 若是此刻祁辞咎还有意识,他一定会惊唿出声。 搜魂术! 这种法术因为极其繁杂,非功力深厚不能驾驭而早已失传,但却因为功效显着在现世仍留有大量古籍记载的残篇。 看着祁辞咎记忆中出现的头髮斑白满身暮色的老人,齐沭敛眉思索片刻,立马得知了祁辞咎请了谁去追捕齐遇。 「朱鲲江。」 怎么会是他? 朱鲲江正是父亲请来为他种下戮邪的长老之一,主攻医术,为人却是豪爽火爆。他不修边幅,一身落拓,和人们印象中的医师形象有很大差别,给年幼的齐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和画面中死气沉沉之人截然不同。 时光会改变很多东西,但他变化之大令齐沭侧目。 齐沭没有停止搜魂,他要知道齐遇现在在何处。 然而没有。 祁辞咎确实不知道。 因为直至第二日清晨齐沭重返祁门之时,朱鲲江也没有联繫他。 是计划失败了吗? 齐沭否定了这个猜想。 他看到了祁辞咎将勾狁递给他的膑龙筋转送给了朱鲲江。 膑龙筋是他从未听闻更无从得见的法器,但他看到那条纤细的红绳时,一种难以抑制的憎恶感从灵魂深处传来。 齐遇逃不过的。 他知道。 不是因为妖精傻,而是他从未遇见过针对他的圈套与恶意。 那朱鲲江为什么不回来? 齐沭双眸微阖。 只怕是朱鲲江……知道了齐遇的身份。 万源之源。 他从前不知道齐遇到底为何有如此强悍的治癒能力,也不知道勾狁为何对齐遇穷追不捨。 但在接受神秘声音所说的力量的同时,他脑海中多了很多的信息。 齐遇便是万源之源。 和勾狁一样,也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东西。与臭名昭着的勾狁相比,关于万源之源的传言多为美名与盛赞。 不仅仅是医死人肉白骨这么简单。 万源之源的强悍在于,他能使人化仙,使鬼成魔。 现世仅有人、妖、鬼三界,神、魔、仙三阙均断。 第136页 神界便是龙族统治之处,因为力量强大奉为神。神界在数万年之前便已湮灭,原因已不可考,据猜测是天道为了平衡万物。 神界消失后,魔界猖獗,后因空间坍塌,魔界毁于一朝一夕,所有魔族尽数死亡。 魔族几乎能与神界龙族相抗衡,从他们的死亡情况便可得知那次空间坍塌有多么恐怖,据说整个界面空间骤缩十倍有余。 四界又相处了万年之久。 仙阙断于瑜邩之变。仙指的并不是神仙,而是指的修为高深,既可遁天入地,又能移山填海的捉鬼师。 时年为了消灭勾狁,法力高深的捉鬼师十不存一,同时又因为天地灵气的进一步逸散,直接导致了捉鬼界功法断层、仙阙陨落。 而当时的勾狁之所以如此难缠强悍,是因为他吞食了部分万源之源,成了半魔。 想到这里,齐沭感觉到眉心隐隐跳痛,不知为何心里瀰漫着莫名的悲痛。 他看到眼前瞳孔涣散无神的祁辞咎,听到从远处传来的疾步声,微微抿起了唇。 朱鲲江大约是发现了齐遇的真实身份,想将之据为己有。 身为医者,阅遍古籍医术,也许看到过万源之源的传说。而且,他又拿到了膑龙筋,有很大可能猜出齐遇的身份。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齐沭无瑕与来人纠缠,他将双指收回,祁辞咎应声软倒在地。 他不会杀他。 他要祁辞咎心智清楚地接受惩罚。 齐沭闭目凝神,一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吐出了最后一粒存粮。 第71章 门派 【他在哪里?】齐沭问道,然而神秘男子再无声音。 齐遇的气息被阻断了,他无法搜寻,只能先去寻找朱鲲江。 御生堂以前在祁门的西南角,离祁门弟子起居、学习的地方不远,但后来往南又迁了数十里,非常僻静,与祁门的主院落相隔有一片竹林。 齐沭年幼时体弱多病,在朱鲲江的药堂里呆的时间不亚于在自己的房间,对这里的布局都很清楚。 此时只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弟子蹲在地上将药材一一放进药箱里。 房间里骤然出现的男子让少年吓得一屁股坐在了药材上。没等他大叫出声,齐沭已经上前将两指抵在了他眉心。 「朱鲲江在哪?」 吐真。 少年的双眼渐渐失去了焦距,他茫然地平视前方,连睫毛也不再颤动,「师祖下山了。」 「去了哪里?」 「不知道。」 「耿佳在哪?」 这个问题使得少年停顿许久,像是在脑海中搜寻不到这个人的信息。 「师奶……」少年的眉毛微微抽动,终于翻到了关于师奶的记忆。 「师奶病了。」他说。「师父说师祖带她下山求医了。」 除了琉山虚寄道人之外,当年协助祁门门主祁思咎为齐沭种下戮邪的长老有四位,如今还活在世上的只有主攻医术的朱鲲江与祁门唯一一位女长老耿佳了。 两人为夫妇,当时也算是祁门里的一段佳话,耿佳生得清秀,性格却不讨喜,面冷心冷,不喜与人交际,最为擅长的是与鬼沟通。 她常常在村中的墓地里睡一个晚上,时不时地盯着人身后说话,显得鬼气森森的,祁门的小弟子都有些怕她,偷偷给她取外号叫「鬼话连篇」。 而朱鲲江是祁门的医者,又豪爽大方,人缘很好,谁也没想到性格南辕北辙的二人能在一起,二人就将御生堂南迁数十里,在齐沭离开之前,耿佳的身体就不太好了。 一方面是因为为齐沭种下戮邪损了修为,另一方面是她修行的鬼术引了太多阴气,她体内阳气过于衰微,呈现了半鬼的状态。当年耿佳二人之所以答应父亲的请求,也是为了求得父亲手中至宝坤燕以增阳气。 煎药的弟子说朱鲲江带耿佳下山求医几乎是不可能的。论医术造诣,朱鲲江为现世首屈一指的人物,若他都对耿佳的病情束手无策,那便再无医者能救她了。 齐沭思索之间已经来到了朱鲲江的房门前,房门紧锁着,他用力一推,走进去后才发现卧房里已经积了一层灰了。按理说,就算朱鲲江下山了,卫生也有弟子打扫,绝不至于变成这样,像是二人离开后再也无人踏足过。 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栖息过的痕迹。床上有两床被子,衣柜里有女式的袄裙,连桌上的盒子里还有发霉的干果。 一切像是在某一天戛然而止了。 他走近床前,发现枕边有玉制小瓶,他打开瓶塞,里面有五六粒红褐色的小药丸。 他嗅见一股熟悉的苦涩的味道。 是孕阳丹。 在遇见齐遇之前,他遭阴气反噬就会服用此药。这药还阳效果极强,是大补之物,通常都是用来救命的,却不宜常服,否则有炽阳烧阴的危险。 他三魂六魄不全属极阴,体内又有戮邪强化了他的血肉之躯,才敢频繁服用孕阳丹,若是常人,早就爆体而亡了。 然而耿佳的枕边却放有孕阳丹,还不止一粒,可见她的病情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让朱鲲江明知它的危害,却只能以之续命。 齐沭将玉瓶在手中缓缓摩挲两下。 药瓶没有带走…… 耿佳怕是已经去了。 他将玉瓶放回枕边,手指却碰到了不同于布料的东西,他翻开枕头,发现下面放了一本残卷。 第137页 说是残卷都抬举了这几页摇摇欲坠、马上就要四分五裂的纸。 齐沭拾起纸片,一字一句地辨认斑驳的字迹。 这不是一本医书,充其量也就算是异闻杂录,上面记载了一个故事,大致意思是昔有医者悬壶济世,行善积德,然而任凭他医术高超,却也救不了自己先天早衰的顽疾。不到四十他已犹如风中残烛。 在他弥留之际,一个男子出现为他煎煮了一副药。他服下后咳喘立止,竟返老还童、犹如壮年。 他想向男子请教医术,却发现男子缺了一指,问其原因,男子闭口不答,只说他救人千百,不当此命,便悄然离去。 撰述之人评论道,世有奇珍异宝万千,然凭一指便可逆人生死,当是万源之源。并劝诫医者向善,仁心仁闻,必有福报。 齐沭手指一颤,本就因年久而变得薄脆的纸像是燃烧后的灰烬一样碎了。 陷入绝望之人会有怎样疯狂的举动很难说清。但是齐沭能大致猜到朱鲲江的心理——他必定将这篇异闻当做了最后的稻草。 行善便可积德,积德就有福报。 若齐遇落在朱鲲江的手上…… 若齐遇落在朱鲲江的手上! 公孙琇叼着牙刷懒洋洋地从洗漱间里走出来,被眼前骤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个够呛。 「咳!」他刚发出惊唿,牙膏沫就顺着喉咙吞了进去,引得他一阵噁心。 「帮我个忙。」没等他咳嗽完,眼前的男子就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齐齐齐沭?你怎么在这?」 齐沭已经没有时间和他客套了:「我要知道最近哪里出现了『神医』。」 「齐遇被朱鲲江带走了。」 公孙琇从他简短的语言中感觉到了一种深沉的压力,这让他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 他隐隐约约觉得齐沭有哪里不一样了。 「被带走了?」 「朱鲲江?」 公孙琇拧眉,他是知道这个人物的,祁门神医,早在七年前就隐世,之后便再也没听过他的消息。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没有再废话,直接问道:「有搜寻范围吗?」 他不是公孙氏的掌门人,没什么实权,要想号召整个公孙氏去寻找不太可能,只能动用自己原来游学时结交的人脉。 「我能让公孙氏。」齐沭看着公孙琇的眼睛,停顿了一下,「成为捉鬼师界的第一门派。」 公孙琇的表情陡然变了。 作为公孙氏掌门嫡子,他当然清楚这句话的分量,齐沭开出这样的条件便是在告诉他需要倾全派之力去寻找齐遇。 「你是谁?」公孙琇将唇边的牙膏沫抹去,神情前所未有地肃然。 「祁瑾恕。」 这个名字对公孙琇而言并不陌生。他这一辈的捉鬼师,若是有些身份,便都知道祁瑾恕这个名字。 祁门前任掌门祁思咎之子。打娘胎里出来就天生带疾、体弱多病,是个完全不能修行的普通人,然而十岁的时候却自行感知阴阳,不到十二岁便能绘制诛鬼,被认为是超越其父的天纵奇才。 这个名字大概是当时年轻一辈的噩梦,不,或者说是所有天赋平庸者的噩梦。 不论是修行了十年还是二十年的捉鬼师,都败在了一个入门不过两年的孩童身上。 他们感觉到的甚至不是耻辱,而是灰心。 ——这个世界,是真的有天才的。 他父亲曾在闲谈的时候提过,祁瑾恕可能会成为祁门的宗主。即使不是祁门之人,公孙琇也能知道祁门宗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祁瑾恕唤动了戮邪。 公孙琇的嗓子有点干涩,他想问,你真的是祁瑾恕?你不是死了吗?他还想问他要怎样让公孙氏成为第一门派。 但是最终他说出口的是:「我去请示门主。」 他没有用父亲而是用的门主,因为这不仅关系到他一家,还有整个公孙氏一族的发展。 公孙岳人如其名,凤仪儒雅,渊渟岳峙。 他既不开口确认齐沭的身份,也不质疑他要用何种方法使得公孙氏更进一步,只是微微笑道:「齐遇小友多次相助犬子,又持有公孙氏一族信物,于情于理公孙氏都当回报一二。」 这话里的意思三人都清楚。 赢了,齐沭需要兑现自己的承诺,若是输了,公孙氏也不是和祁门对着干,想要取而代之成为捉鬼师界的第一门派,而是为了回报齐遇救公孙琇的情谊,是出于道义、出于友谊,这就将整个门派的举动拉到了个人层面上。 一个几乎没有外姓的氏族,在许多家族悄然泯灭的现世,能一直稳居第二,公孙岳的能力自然不容小觑。 齐沭并不在意公孙岳言语之中的心思,于他而言,这些都不重要。 他只想尽快地、尽快地找到齐遇。 谢过公孙岳后,齐沭毫不避讳地说道:「据我所知,公孙氏能感应到『灵引』的方位。」 公孙岳放下手中的茶盏:「说来惭愧,『灵引』的感知已经失传了。毕竟『灵引』是引魂之物,我只能向你保证,齐遇小友目前没有性命之忧。」 齐沭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面上勾画起来。才画了一个角,公孙岳便制止了齐沭。 「你……」公孙岳定了定神,他转头对公孙琇说,「琇儿你去整集人手。」 「父亲!」公孙琇急道,他又不傻,当然明白父亲是为了支开他。 第138页 「去。」公孙琇语气淡淡,公孙琇僵持半晌只能讪讪退去。 「祁公子是从何得知我公孙氏的秘法?」公孙岳问道,齐沭所画的正是『灵引』中引魂的符咒。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保留下来的符纸图。 然而搜魂、附魂,乃至最重要的返生都已经失传了。 公孙岳目光炯炯地看着齐沭,若他知道引魂,那么…… 「公子还知道什么?」公孙琇问道。 齐沭缓缓开口:「那就需要借用先生一点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嘎嘎:从吃完饭到现在写了快五个小时,就写了3000字,我要举报我的手速了【嚎啕大哭】 申请换一个脑袋和一双手。 p.s:最近更那么慢,感觉对不起我的小可爱呜呜呜特别是咔咔咔小天使感谢在2019-11-20 23:02:35~2019-12-04 23:58: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飞禽走兽妈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不能 公孙岳将手腕上的伤口用纱布层层裹住,坐在一旁的公孙琇将特质的伤药放回药箱。 室内燃烧的线香裊裊升起一条蜿蜒的白线,末端逐渐缥缈,在空气中晕开。 「父亲……」公孙琇嘴唇翕动几次,欲言又止。 公孙岳制止了他未尽的话。 「琇儿不信?」他缓缓呷一口茶,嗅着线香中檀木的香气舒展了眉眼。 「也不是。」公孙琇立马出声,他察觉到了齐沭气息中的异动,却又说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只是……」 齐沭,不,祁瑾恕,要如何使得祁门退位呢? 难道是接任祁门? 不,就算祁瑾恕身为前任门主之子,以祁辞咎的行事风格怕是不会让出掌门之位。而且,即使祁瑾恕成为门主,贸然行事怕也不能服众。 还能对祁门大开杀戒不成? 公孙岳声音淡淡地道:「琇儿觉得那祁瑾恕与祁辞咎是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公孙琇想也没想就答道,「当然是叔侄关系!」 他眉头一挑,觉得父亲问出的事情肯定不简单。 难道…… 「难道祁瑾恕是祁辞咎的种?!」他的声音吓得变了语调。 「……」公孙岳将手中的茶盏放下,「明日起你卯时来我的书房。」 他看着儿子骤然紧缩的脸,在心里嘆了一口气。 「祁瑾恕早在十四年前就爆出死讯,他为什么不回祁门?」公孙琇凝视远方,「他唤醒戮邪一事人尽皆知,镇门之宝遗失了祁门会不找吗?」 公孙琇的眼睛一点点沉了下去。 前任掌门祁思咎和其子一起身亡,得到门主之位的便是祁辞咎了。 为什么不找祁瑾恕,不过是怕他的掌门之位不保罢了。 「可我听说……祁掌门和他的兄长感情甚笃。」 「人心难测。」公孙岳嘆息道,他和祁思咎都沉迷棋道,手谈数次,引为知音。此次出手帮助祁瑾恕不仅是因为家族利益,也有几分对故人之子的怜惜。 二人不再说话,室内的线香燃尽,最后一点白灰从签子上散落,唯余细烟如丝如缕,消了踪迹。 齐遇垂着头站在角落里。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 他的身体在人体和木桩之间来回跳动,右手大臂上光洁的皮肤不时覆上粗粝的纹路——那是枯死的树皮。 而大臂之下…… 什么也没有了。 朱鲲江是个疯子。 当他抱着一具女尸来到齐遇面前,将齐遇的手指斩断放入女尸干瘪的嘴里,齐遇就发现了。 「佳佳,你嚼呀。」朱鲲江跪在地上,一只手托着女尸的下颌帮助她咀嚼。 齐遇闭上了眼睛,浓烈的尸臭味让他的胃里翻江倒海。 「是不是不够?」朱鲲江不断地重复着动作,他幻想中的情景并没有出现。 甚至…… 女尸的下颌脱了。 即使朱鲲江用药水浸泡女尸,却还是无法阻止尸体的腐败。失去活力的肌肉无法再将颌骨紧密地连在脸上。 朱鲲江盯着手上沾着腐肉的白骨。 在耿佳还算完整的人形下,她的肌肉组织已经成了红褐色的烂泥了。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万源之源既然可以令他返老还童,为何不能肉白骨?! 一定是不够! 对,一定是不够! 他不断地切割齐遇的右手,而齐遇连唿痛都无法实现。 他将万源之源放进嘴里咀嚼后餵入耿佳的喉咙。 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耿佳的下颌慢慢长上了。 一具干瘪的女士仿若倒放般渐渐饱满起来。 朱鲲江笑声都有些颤抖了。 多年夙愿,终于达成。 医死人!肉白骨!何等的力量! 然而,他的笑容没有持续多久——正当耿佳脸部的肌肉逐渐回春之时,他自己开始急剧衰老。 像是葡萄被放进了烤箱里烘焙,饱满的皮肤脱水般干瘪下来,蹲在地上的膝盖发出咯吱咯吱磨损的声音,在告诉他,这具身体再次衰老了。 两人的情景就像是掉了个个儿。 齐遇听到朱鲲江的气息变得缓慢而深沉。在寂静的密室里,这种声音像是蛰伏在阴影里的未知生物发出的警告。 第139页 这是一种做重大决定时才有的凝重。 朱鲲江停下了将万源之源放进耿佳嘴里的动作。 他盯着齐遇光秃秃的手掌。 在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万源之源是有限的。 而他的青春需要万源之源的维持。 齐遇的眼睛对上了朱鲲江的。 仿若沉沉夜幕中跳跃着火光。 齐遇看到了一个将死之人对生的渴望。 这种渴望令他害怕,而且噁心。 他尊重生命,理解每一株小草顶开石缝,也理解饿狼匍匐在草从里亮着绿幽幽的眼睛。 但人不同。人更复杂。 和植物的木然与动物的野性不同,人游走在两级。 更险恶,也更善良。 就像被烟火烧着的手指会下意识的蜷缩,活着是一种本能的欲望。 但他对朱鲲江感到噁心。 欲望的前提是不伤害别人啊。 朱鲲江开始频繁地出门,带着参肉,回来的时候身上沾着苦涩的药香。 齐遇看见了他身上浅薄的金光日益浓重。 那是功德。 朱鲲江用自己的参肉救了人。 齐遇的心中已经没有震惊的情绪了。他所得到的传承中有许多记载,歷代许多万源之源都是先出世再隐世的。 因为像龙父那般慷他人之慨的人、像朱鲲江这样被欲望蒙蔽的人,不知凡几。 他会死吗? 齐遇眨了眨眼睛。 在「巴瑕」号上,他第一次嗅到了死亡的气息。然而这样的气息一带而过,马上就被随之而来的怦然沖了个干净。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的思考死亡这个问题。 他不怕死。 死亡不过是闭上眼睛的一场长眠。 反正他睁开眼睛之前也在地底呆了好长好长的时间。 但是他放不下齐沭。 如果他死了……齐沭怎么办呢? 齐沭看着厉害,但其实很笨的。他炒的西蓝花总是会炒的很软,煎的鸡蛋也不是糖心的,蛋白还会煳。 他一定。 一定一个人过不好的。 齐遇被砍掉手指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现在的眼睛却有点湿润了。 有时候还是做一株植物好。 植物只用关心自己的花,但是人却会眷恋别的人。 齐遇闭上眼睛。 他要活着。 他不要齐沭一个人。 空气中的微尘在夜明珠幽暗的光亮中微微浮动。 齐遇的胸膛渐渐停止了起伏,膑龙筋对万源之源的压制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更加严重,每一次唿吸所需牵动的肌肉都令他疲惫不堪。 失去小臂的右手完全化为了本体。 他在渐渐的植物化。 朱鲲江立马发现了齐遇的不对劲。 他紧锁眉头站在齐遇身前,他双眼紧闭,幽微的光线使得他的脸呈现出灰败的颜色,和那日出现在农家小院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可别死了。 朱鲲江的目光落在红色的膑龙筋上,膑龙筋较之前粗实了不少,原本光滑的表面上出现了斑驳的鳞片状的细纹,几乎要嵌入青年的身体里了。 祁辞咎将膑龙筋给他的时候,说了使用方法,那膑龙筋是靠阻断灵气交汇从而缚住万源之源,但他看着逐渐粗壮的膑龙筋,发现膑龙筋较之前有了一丝绿色的生气。 怕是这法器还会吸收万源之源生机! 按理说万源之源不应如此脆弱,朱鲲江微微抬动眼皮,然而作为医者,他能看出来眼前青年的情况确实危在旦夕。 古籍所记载的故事未必是假,只是现世稀薄的灵气怕也滋养不出那般法力的万源之源了。 耿佳病后他翻遍古籍,知道万源之源是单线传承,独一无二的,也就是说,在同一时代不可能出现两株万源之源。 如果眼前这株死了,那么可能终其一生他也找不到第二株了。 思索片刻,他在石室用南枋金布下困灵阵,他打算将石室内的灵气阻断,形成一个灵气的「真空」领域。 这本是祁门刑室所布的阵法,起着阻断天地灵气的作用,是为了惩罚罪人、防止其逃跑的手段,但因为它的残酷性,在迈入近代社会后,这种阵法就已经被弃用了。 这有些冒险。毕竟他和万源之源会同时与灵气隔断。 但是他不能让万源之源死。 更何况。他冷笑一下。他本就是逆天而行。 他走上前去将栎桨水缓缓涂抹在膑龙筋上,不过片刻,膑龙筋就缓缓舒展开,歪歪斜斜地挂在青年身上。 他放慢了动作,准备随时再次将膑龙筋拉紧。然而青年在膑龙筋松开之后还僵硬地杵在原地,而不是向前软倒——因为他已经是半树半人的状态了。 朱鲲江微微松了一口气。 正当此刻,青年身后的枝条突然暴涨,瞬息之间就将朱鲲江裹成粽子。同时他身形骤缩,从已经松软的膑龙筋中成功脱离。 「你!」朱鲲江睚眦尽裂,惊唿出声。 被骗了! 齐遇再次化为人形,落在地上的膑龙筋变回了最初的光滑细软的模样。他有些脱力地笑了一下。 在漫长的等待过程中,他发现了膑龙筋阻止了他与外界灵气的交融,但他想起了齐沭所说他体内藏有灵穴。 他放空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体内。还好,他找到了藏在符文里的灵穴。 第140页 他是故意把生机逸散,让膑龙筋吸收的——这个过程就像是自杀,他必须主动地、冷静地看着自己逐步迈向死亡——若非如此,怕是骗不过眼前这个人。 只要让朱鲲江解开膑龙筋,他就能在瞬间发动灵穴内的灵气,将朱鲲江制住! 他成功了。 齐遇再次笑了一下,露出了牙齿。 他的脸部还保留着植物化后的纹路,毕竟生机的流逝是不可逆转的,然而这个笑容仍然像是未染纤尘。 齐遇倚在角落里艰难地喘息几下,用脚踢散了南枋金布下的法阵。 朱鲲江咳嗽几声:「你杀不了我。」 「万源之源杀不了人。」 作者有话要说: 齐遇遇:我断手手了??? 嘎嘎:就一下下,以后给你长起来 嘎嘎【顶锅盖瑟瑟发抖】:下一章两人相见!!!会甜了!!!信我!!!感谢在2019-12-04 23:58:33~2019-12-14 20:1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顾如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抱抱我 齐遇对着裹得像个发霉的粽子的朱鲲江翻了个白眼。 这个白眼他想翻很久了,但是一直被膑龙筋捆住,这个动作对他也很艰难。 「我不杀你。」他轻轻说,「你曾是个医者,身上有功德。」 「我也是个医者。」 他看见朱鲲江的眼中浮现出古怪的得色,像是将他的弱点拿捏住后的有恃无恐。 齐遇面不改色,声音平缓:「你想活命,我也想活命。」 「但我们的区别是,我不会为了自己活命而伤害别人。」 「你不配为医。」 齐遇话音一落,他看见面前男人嘴边古怪的笑容渐渐消失了,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为漠然的空白。 齐遇垂下眼睛,从老人将他套住后所说的话以及后来他频繁出去救人的表现来看,他一直还是以医者自居。 以医者自傲,却被指出失去了医者的资格,足够让一个毕生钻研医术之人心如死灰。 而且,待他冷静下来之后,还会为自己背叛了爱人而感到愧疚。 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遮羞布了。 不过这不是齐遇要考虑的事了。 因为他的爱人,还在找他呢。 齐遇出现在一个小山包上。 原来一直困住他的石室并不在多么险峻巍峨的大山深处,而是一个除了植被多点就再无特色的小山包里。 正午的阳光晃得他有些头晕。 齐遇一屁股坐到了土地上。 他实在太难受了,不仅仅是因为生机的流逝,还因为他体内的灵穴因为刚才的爆发几乎干涸了。 他看了看右手,那里空荡荡的,连袖子也被撕裂了,还好伤口处不太血腥,只是一截木桩子。 他苦笑一下,不知道多久才能长出来。 不想让齐沭看到啊。 齐遇昏昏沉沉地想着,渐渐失去了意识。 放眼全国,舜北市只是一个三四线的小城,但在北部偏西发展较为滞后的一带里却还算是生机勃勃。 入夜了,主干道两侧的灯光依次亮起,撑起摇摇欲坠的黑夜。 街旁高楼林立,灯却没几盏亮着,只有顶部暗红色的防撞灯在俯视这个变得有些喧嚣的老城。 六七层高的旧楼房有些侷促地蹲伏在新修葺的高楼之后,宾馆外挂着的霓虹灯闪烁着招摇的颜色,像一个毫不收敛的艷俗女郎。 偶尔会有男女勾勾缠缠地走进去。 巷子里昏沉的灯吐露出这个小城更为真实的一面。 齐遇躲在电线桿下堆砌的杂物后,静默地等待着这对嬉笑的男女过去。他一觉醒来后,发现体内枯竭的灵穴还是没有一点恢復的迹象,他现在和一个凡人无异,更为糟糕的是,他脸上的木纹也没有消失。 这意味着他没有办法直接採取人类的方式去警局求助。 他甚至不敢先变回原形。 因为他不知道变为原型后他还能不能施展化形术。 毕竟用不到十厘米的小人参腿和人腿相比,肯定还是人腿跑得更快。 哎,可他好饿啊。 街头的小贩推着小车,肉串在铁板上发出滋滋的声音,齐遇眼巴巴地缩在阴影里咽口水。 齐遇嘆了口气,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的,还少了一只手,也没有帽子围巾遮住脸,一到灯下铁定能把别人吓死。 障眼法也使不出啦,又没有手机。 齐遇遇感觉自己真是太难了。 他蜷缩着蹲在地上,躲在阴影里,准备等夜再深一点再熘出去。 宾馆的老闆娘已经出来看了几次了,她注意到电线桿后面蜷缩着一团黑影。这让她感到紧张——任何一个女性在一条老巷子里看见一个不知名物体都会下意识的紧张。 她一手里拿着扫帚,一边打开手电筒谨慎地向阴影处照去。光线一点点地向前挪动,照到齐遇的脚上。 齐遇连忙往更深处缩去,并把脸埋进自己的膝盖。 「啊!」女人被齐遇的动作吓了一大跳,她有些近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她高声道,「什么人!」 她后退几步,准备叫楼上卧床的丈夫下楼。 「别怕!」齐遇出声安抚道,他这个样子不能被发现。 第141页 「你别怕,我不是坏人。」齐遇低声道,透过膝盖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 「你躲在后面干嘛?」女人也降低了声音,但还是很警惕。 「我、我……」齐遇踌躇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的脸受伤了,我不想吓到你。」 女人狐疑地将电筒举起,想了想又放了下来。男子的声音很年轻,和她的儿子差不多的年纪。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遇见了什么。 「你家里人电话多少,让他们来接你。」她嘆了口气,「你总不能一直缩在这儿。」 「我、我没有手机。」齐遇尴尬地说道,他觉得自己活脱脱就像是个骗手机的诈骗犯,也不知道女人会不会相信他,他又连忙补充道,「你帮我打电话好吗!」 女人犹豫片刻,还是答应了。 电话响了几次,女人都开始怀疑这个年轻人是不是别有目的之时,它终于接通了。 「喂,你好,请问是齐先生吗?这里有个人说是你的家人……」她把头转向齐遇,「你叫什么名字?」 「齐遇!我叫齐遇!」齐遇紧张地竖起耳朵,希望自己能听到电话那头的声音。只可惜他的听力和普通人并无区别。 「他叫齐遇。」女人继续道。 电话那头的公孙琇声音一下高了起来,他极力稳住声音:「他现在在哪儿!太好了!他怎么样!我们马上来!」 女人报了地址后挂了电话。 「哎,你们这些年轻人……受伤了也不能离家出走啊。」她数落道,「你看把你家人急的!」 齐遇很想听齐沭的声音,但他不能伸出手来。 他谢过女人后还是不肯出来,女人无奈,她嘆口气,心想好人做到底吧,上楼准备寻件丈夫的旧衣服丢过去。 「喏,等一会儿吧,你家人说现在就在南大桥那边。」她一边说一边向上走去。南大桥离这里开车也不过半小时,女人理所当然地把齐遇当成了离家出走的孩子。 还没走到楼梯口,她就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转过头,看到电线桿前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在冬夜里穿着单薄的衣衫,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别的原因,身体颤抖得厉害。 「阿遇……」他站在杂物前方,踌躇着不敢向前迈去。 是齐遇吗?是他吗? 他的嗓音因为兴奋与恐惧而颤动着。 「齐沭!」听到熟悉的声音,蜷缩在阴影里的人兴奋地抬头叫了一声。但当他抬头的一瞬,却又惊慌失措地低下了头。 然而晚了。 齐沭已经发现了他的异样。 不论是布满木纹褶皱的面容,还是消失的右手。 齐沭两步上前想要抓住齐遇的肩膀确认他的伤势,但是却扑了个空。 因为齐遇在瞬息之间化为了原形。 变得空荡的破布衣服瘪塌下来,齐遇挣扎着从破洞中钻出一个头。他脑筋飞速转动着,试图想出什么来安抚齐沭。 然而所有的话语都哽塞在了喉间。 很多年后,齐遇依然会为齐沭此刻的表情而感到心痛。 齐沭在哭。 他跪在地上,低着头和缩在衣服里的齐遇对视,紧扣的牙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唇边甚至出现了鲜血的痕迹。 眼泪从眼眶里溢出,还没来得及顺着脸颊滑落,就和后续的泪水汇集,大颗大颗地坠落。 一颗颗泪珠像是坠落的星星。 由远及近。 发出轻微的、破碎的声音,一部分飞溅到齐遇脸上。 「齐沭……」齐遇怔愣片刻,艰难地拖曳着衣服向前,最后缓慢地弯下身体,环住齐沭的膝盖。 「我还活着。」他低声道,一边说一边用仅剩的左臂拍打齐沭的膝盖,「你抱抱我。」 「你抱抱我。」 当公孙琇驱车赶到时,就发现齐沭跪在地上,蜷缩着身体,紧紧环抱着一团碎布的情形。 老闆娘还站在楼梯上,发现又来人后准备走下来。 公孙琇连忙上前挡住了女人的视线。 「谢谢!太谢谢了!」公孙琇说得真情实感,再找下去,齐沭怕是会疯掉。 朱鲲江不是傻子,他流窜在周边乡镇去寻找重疾在身、无钱医治的人。这些地方信息闭塞,突然治好了几个人也传不出什么消息。 好在朱鲲江急功近利、渐渐失去理智,为了获取更多的功德开始往病人更为集中的大医院跑。他们经过多番打听寻找,发现在舜北出现了多起重症病人恢復健康的奇蹟。 而在此之前,齐沭已经去过九个城市了。 瞬移在现世并非不存在。起码公孙琇看过父亲使用这种术法。 但此种术法不仅需要在始发地和目的地两处提前定点布阵,还需要使用符咒启动阵法,而且传送距离短、空间不稳定容易坍塌,故而实用性很低。 而齐沭马不停蹄地去了九处。 但凡听到一点风吹草动,他一定会前去查探。 因为舜北有消息称见到了疑似朱鲲江的人,所以这一次他们是抱着极大希望来的。 一行人在舜北市里三个大医院、五十来个小诊所中蹲守两天都未搜寻到朱鲲江的踪迹。 扑空了的次数多了,连公孙琇都感觉到了心灰。 他看到齐沭在短短几天内消瘦得几乎脱了形,这个男人自事发后就没合过眼睛,连衣服都是公孙琇看不下去了扔在他身上的。 第142页 如果这次再找不到齐遇…… 公孙琇不敢想像。 天知道他接到电话时有多么欣喜若狂。 还好!还好! 父亲心细命人取回了齐沭的手机,让他带着,说是即使机会渺茫也不要自己斩断希望。 「真是万幸……」店外的路灯依然发散着昏黄的灯光,公孙琇眨眨眼睛看着背影单薄的齐沭,发出了低低的嘆息。 作者有话要说: 领盒饭吃鸡腿的后台: 公孙琇【嘚瑟】:立了大功的一章。 公孙岳【放下茶盏】:嗯? 齐遇【嘆气】:化为原形只能抱住膝盖,我太南了 嘎嘎【疑惑】:齐沭呢? 公孙琇【小声】:这不还在哭呢。感谢在2019-12-14 20:19:25~2019-12-20 22:07: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风入画 5瓶;顾如衣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天才 两人回到了酒店。 公孙琇一行人非常有眼色地没去打扰他们。虽然公孙琇也很对齐遇的原形有一点好奇。 那么一小坨,能是什么呢? 房间里,齐沭小心地将齐遇放在床上,他动作轻缓地整理又脏又破的衣服,让齐遇的脑袋能从破洞里钻出来。 他想将齐遇拿出来好好看看身上的伤,但齐遇拽着衣服像个大姑娘似的死活都不肯。 齐遇的断臂不断在齐沭脑海中回放着,像是蝎子的毒刺扎进了他的心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齐沭先败下阵来,他看到齐遇伸着细细的枝条奋力扯住衣服的样子,如何忍得下心。 「齐沭……」齐遇一边伸着左手将自己裹得紧紧的,一边睁着小眼睛看齐沭,「你先去洗个澡吧!」 他皱皱脸,作出嫌弃的表情:「你身上都臭了。」 这话虽是为了转移齐沭的注意力,但也绝不是假话。齐沭很久都没有打理过自己了,眼下的黛色和下巴上的胡茬无不说明着这段时间他经歷了什么。 齐沭默不作声地看着他。 他捧起齐遇,不顾他的扭动将他放在洗手池上。 「我不看。」他低声说,闻言闭上了眼睛。 他也走在淋浴下方。 淅淅沥沥的水声在浴室里响起。 齐遇知道齐沭不会食言。他立马嫌弃地从脏衣服里面钻出来,刚才说齐沭臭的时候他很心虚,因为自己几乎是从山上滚下来的,那股臭味更大可能是他自己发出的。 自己臭臭,自己不说,自己还怪别人。 这样不好。 他飘在温水里,这样的温度让他的身体很舒服,叶子都被泡开了。 嗯……不行,还不能睡。 他挣扎着抖掉水珠,钻到了干净的毛巾里。 齐遇不断地偷瞄站在玻璃门后的齐沭。 他瘦了很多。 「好了吗?」齐沭在听到声音之后就开口问道。 「嗯!」齐遇连忙收回视线,缩到毛巾裹成的筒里。 当齐沭转过身来时,齐遇才发现他腰腹处有很长一道伤疤,几乎要将他拦腰斩断般横亘在他身上。 齐沭注意到他的视线,将浴巾拉高遮住了伤疤。 「没事,都好了。」 他将齐遇抱进被窝里,齐遇还是拽着毛巾不肯出来,齐沭也不勉强,将他放在胸口处一言不发。 屋里的灯灭了。 短短不足一月的时间里两人都经歷了太多,齐遇有一肚子的思念、一肚子的委屈,此刻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齐沭……」他喃喃道,「我好想你。」 「嗯。」 「我不是故意离开的……」 「嗯。」 「我的手……你别担心。我长得可快了!」 「嗯。」 「你别难过,我回来了。」 「嗯。」 「刚刚路边有个卖铁板烧的……」 「他烤的肉好香……」 他断断续续地说了很多话,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若不是刚才在路上齐沭餵他吃了点丹药,他可能早就昏过去了。 窗外远远传来一声狗吠,寒风唿啸的声音变得更加明显。 「你在……」齐遇努力打起精神来,可耳边齐沭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实在是太催眠了,他的双眼已经睁不开了。 「哭……吗?」 一片静默。 良久,在似梦似醒之间,他听到了低不可闻的一声回答。 「嗯。」 修整几日后,齐遇一行人来到了小山包。 齐遇所在齐沭羽绒服里探出几片黄不拉几的叶子,一旁的公孙琇已经瞥了他好几眼了。 本来公孙琇想着他来处理此事,让久别重逢的小两口再在酒店里腻歪会儿,但是齐遇坚持要自己来。 「我还有好多话要骂他呢!」齐遇脖子以下全插在息壤里,说到这里连叶子都气得发抖起来,「这个大坏蛋!」 所以有了今天的场景。 齐沭直接破了石室。 「啊!」看清眼前的场景后,齐遇发出一声惊唿。 朱鲲江已经死了。 公孙琇上前查看片刻。 「咬舌自尽了。」他轻嘆一声。 「便宜他了。」齐沭低声说,一边捡起地上的膑龙筋。 苍蓝色的火焰在他手心燃起,瞬间将膑龙筋吞噬。 第143页 「哎!」公孙琇龇牙咧嘴地发出不舍地嘆息,「那可是个好东西!」 「陨炎能烧的邪物。」齐沭神色淡淡,「能有什么好东西。」 公孙琇嘴巴嚅嗫了几下,不说话了。 齐遇在心里打了好多骂人的腹稿,谁知道全无用武之地,他看到倒在地上的朱鲲江内心还有些许复杂。 倒不是同情。他还不至于那么圣母。 就是一拳头打到软棉花上了,有点憋屈。 还有点感慨,一世骄傲自负、以医者自居的朱鲲江一定没想到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吧。 「走了。」齐沭对怀里的齐遇说道,齐遇闻言听话地往羽绒服里再缩了缩。 后面的公孙琇摸摸鼻子,准备跟上,谁知齐沭二人转瞬之间便消失在了原地。 公孙琇:??? 不带他就算了,好歹说个再见呀! 他也劳心劳力地跟着跑了很久啊!这祁瑾恕,果然还是讨厌得很!就不该同情他!会瞬移术了不起啊! 气死他了! 齐遇感觉齐沭身上的气息有了一点变化,特别是在使用术法的时候。但他也说不出来这种微妙的变化,因为齐沭还是齐沭。 这种感觉大概就是鸡汤里多放了几粒盐? 哎,可能是齐沭的修为又精进了吧。毕竟在转瞬之间就移到了祁门之内,要是以前的齐沭应该还没有这般强悍。 齐沭唤出了戮邪。 齐遇眨了眨眼,这确实就是「巴瑕」号上所见过的那柄钝剑。 钝剑上缠绕着红色的幻影,像龙一般盘旋向上。 不,真的是龙。 因为那只小龙像是小狗一样好奇地探出头来对他嗅了嗅。 齐遇震惊了。 齐沭提剑迈入祁辞咎所在的寝房,一路如入无人之境。 和正院内,有长老正与祁辞咎议事,当齐沭出现之时,两位长老的目光都先落在了那把钝剑,二者互相交换了一个惊骇的眼神。 难道近几日窜起的传言竟是真的? 祁瑾恕若是没死,为何带着戮邪隐姓埋名数年…… 祁辞咎的目光也落在了戮邪上,半晌,让两位长老先退下去。 两位长老踯躅片刻,依言而行。 祁瑾恕将戮邪放在了几案上。 戮邪与齐沭分离的剎那,红色的龙纹便像是烟火陨落般暗淡下去。 齐遇有些紧张地抓住齐沭的口袋。他已经知道齐沭身上的伤口从何而来,以为一进来就会剑拔弩张,却没想到是现在这番场景。 齐沭点燃一炷香。 青烟升起。 祁辞咎的脸色却渐渐变了。 「唤潜」! 这是祁门歷代进行的一个仪式,本是十年一次,五代以内、年满十二的祁氏血脉都会参加。 为了唤醒戮邪! 因近三百年戮邪都从未给予回应,「唤潜」更像是走一个过场,逐渐演化为一辈一次,且参加的子弟范围也有所缩减。 兄长进行「唤潜」之时,他尚年幼,父亲便让他随下一辈。 可谁知…… 祁辞咎闭眼。 想起那日宗祠前,他与小辈跪于案前,青铜香炉里「唤潜」裊裊升起。 因他辈分较长,第一个上去燃香触剑的便该是他。 司仪念到了他的名字。 他上前两步,将手在奚生盆中濯洗干净,再次于案前大拜,前额抵住青砖。 他听见司仪用浑厚悠远的声音。 心想,这戮邪三百年没了动静,怕已经没了剑灵……上古神器,倒不如他的琰鬼憷来的锋利。 突然,他听到司仪的声音开始颤抖,周围惊唿四起。 在这样庄重的场合,长老和司仪为何会失态? 难道! 他听见自己的心「咚」地一声漏了一拍。 戮邪所有祁门弟子从小听到大的传说。即使是外院扫地的,提到戮邪都是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 若是戮邪! 若是戮邪! 他心中狂跳,咽喉发紧。 祁辞咎竭力抑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让自己如此失控。 他抬头,首先发现供于案前的长剑不见了。 在哪里? 他看到年逾九十的司仪大张的嘴。 顺着他的目光,祁辞咎勐地回头。 那柄传说中的上古神剑。 那柄灰扑扑的、让人摸上都不会担心割伤手指的钝剑。 此刻红光大盛,悬于祁瑾恕的面前。 所有人屏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钟声响起。 红光消散。 戮邪静静地躺在地上。 没有人说话。 「祁门有望!」年迈的司仪朗声大贺,长老们上前将祁瑾恕团团围住,他的兄长更是少见地揽住了祁瑾恕的肩膀,关爱之情溢于言表。 所有人脸上都有红光。 他们的表情或是惊异,或是自豪,或是狂喜,或是嫉妒。 但站于人群中央的祁瑾恕,手握戮邪,脸上虽挂着浅笑,眼神却是淡淡的。 目空一切的眼神。 他处于狂喜之中的兄长没注意到,他却发现了。 这个孩子。 他看着他艰难地长大。连喝药都能咳吐。 阴气入体,弱不禁风。 不能碰硃砂,因为阳气太盛,体内的阴阳平衡会被打破,更不能去阴气重的地方,连上坟都被免了。 第144页 作为叔叔,他自是心疼。祁瑾恕不能学习术法,不能下山游歷,他就教他些别的,给他讲下山所见的异闻趣事。 但是。 也是这个孩子。 自行感知阴阳,首次绘符便绘了诛鬼。 现在。 戮邪也是他的了。 得了戮邪,得了绝世神兵,他的眼神却还是淡淡的。 难道他觉得! 这是理所当然的不成! 难道他觉得! 所有人、所有人,拍马都赶不上他不成! 他突然想起一个离开学堂的弟子说的话。 「我学了十七年,也没能画一个像样的符。」年过而立的中年男子苦笑道,「不像别人,诛鬼也信手拈来。」 「好在现在世道和平,我这点微薄的技艺,在山下却能餬口。」 「我也看清了。凡人就是凡人。」他将背囊理了理,嘆气道,「凡人和天才是不能比的。」 祁辞咎颤抖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尽快把这段剧情了了,我想写甜甜甜呜呜呜哭了 感谢在2019-12-20 22:07:36~2019-12-29 14:44: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咔咔咔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eavesinthefall 10瓶;顾如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热情 「来。」齐沭出声念道。 祁辞咎勐地抬头,看着面前的「唤潜」已经燃了一半。 「你……」祁辞咎嗓音干涩,像是在砂纸上磨过。 「这个场景。」齐沭直视着他,「不断地在你记忆里闪过。」 「我已斩断了我对戮邪的联繫。」他低声道,「它已被温养一阵,剑灵只会更活跃。」 言下之意,便是说,会比十几年前更好唤醒。 祁辞咎的手缓缓地伸了出来,齐遇看见他骨瘦如柴的手臂在剧烈地颤抖。 他的手僵持在了空中。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唤潜」燃烧过的灰烬逐渐变长,再慢慢地弯折,最后落下在桌面留下哒的撞击声。 很轻。 祁辞咎像是被烫了一般收回了手。 齐沭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我已这个年纪……」祁辞咎话一出口,陡然哽住。祁瑾恕目光中的瞭然几乎要杀死他。 他所有的藉口都在之前被祁瑾恕驳回了,现在却推到了年纪上。 可谁不知道年纪越大修为越深厚。 他的瞳孔骤缩。 不该说的。 「你想怎么样……」半晌,祁辞咎喃喃开口。 他缓慢向后靠去。 本就重伤未愈,多年埋藏在心里的野望与不甘也被证明了是一场痴心妄想。在这一刻,祁辞咎像是被卸下了所有力气,眉宇之间流露出深刻的疲态。 「卸任。」 祁辞咎抬头直视齐沭:「就这般?你应当知道……」 他停住了,大火燃烧的画面在眼前闪现。 这么多年来,他从不敢回想的一幕。 火焰中有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安静地注视他。 从惊异。 到默然。 一直注视他。 那是祁思咎。 祁辞咎感觉到唿吸之间的血腥味,蓦然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趴伏在床边,喉头滚动间鲜血不断涌出。 他错了。 他错了啊! 那一日,他见到兄长的瞬间便知道伤他的是祁瑾恕。 除了他的儿子,没有人能轻易将一把匕首推进祁门掌门的胸膛。 他知道,勾狁觉醒了。 勾狁一旦觉醒,不仅祁门众人,便是连捉鬼届其他门派,也一定会全力诛杀祁瑾恕。 那可是勾狁! 几乎将人间变为炼狱的勾狁! 可他的兄长做了什么? 他放走了祁瑾恕。 他祁思咎身为祁门掌门,竟然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掩盖其子的罪行! 置祁门于何地?置苍生于何地? 隔着熊熊烈火,他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兄长已经不是以前睿智雅正的兄长了。 祁辞咎闭上眼睛,不去看那双平静的、包容的眼睛。 祁思咎藏有私心,包庇一个恶鬼。 戮邪这般神剑,竟然也给了那祸害。 这样下去,祁门迟早有一天会死于、会死于…… 那倒不如…… 我来吧。 我来除勾狁。 我来御戮邪。 我来当掌门。 可后来他做了什么? 他竟与那勾狁做起了交易。 「啊啊啊啊——」 伏在床榻边的祁辞咎发出嘶哑的吼声,这声音悲恸,让齐遇打了一个哆嗦。 祁辞咎只觉五脏六腑都如被搅动般疼痛。 他被嫉妒与权势迷了眼睛,竟觉得戮邪是自己的掌中物,竟觉得兄长以私,不堪祁门掌门之位! 是他包藏祸心! 是他杀了自己的兄长啊! 在火光电石之间,祁辞咎右手勐击自己眉心—— 齐遇听到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眼前人瘫倒于地。 祁辞咎竟自己散了修为。 电视机里传来欢快的效果音,掩盖了牛排滋滋的响声,但是熟肉酯化后的香气像是猫和老鼠里牵引jerry的手般轻轻拈起了齐遇软哒哒的叶子,使它们频繁地抖动。 第145页 齐遇舒舒服服地窝在大白鸭抱枕的颈部,仅剩的左手叠在后脑勺。背后伸出的根须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有两根负责剥开花生壳,并把红色的衣服搓掉,而另一根根须则负责把白白胖胖的花生运送到齐遇的嘴里。 厨房传来齐沭的脚步声。 齐遇被吓了一跳,伸出的根须嗖的一声全部各归各位。 牛排在白色的餐盘里冒着滋滋的油花,一旁卧着嫩嫩的溏心蛋,齐沭将浓稠的酱汁淋在牛排上,里面的黑胡椒碎粒随着酱汁缓慢地流淌着。 齐遇嘴里的花生立马不香了。 他伸长脑袋,迫不及待地想要吃牛排。 可是、可是。 他缺了右手,虽然也不是不能用根须来控制刀叉,但那模样……他不想让齐沭看到。 要是他看到了,不知道多难受。 齐沭一言不发地将牛排割成小块,齐遇坐在沙发上馋的直咽口水。 牛排当然要听着滋滋的声音,然后趁热吃啦!还有溏心蛋,凉了就会有股腥味,好像趴在盘子上吃! 齐沭将牛排餵到齐遇的嘴边。本来大小刚好,一口就能塞下的牛排对于人参本体的齐遇来说就有点大了,他怕弄脏大白鸭,只好钻了出来。 齐沭微微转动着叉子,想将牛排的另一面凑近齐遇的嘴巴。齐遇下意识地伸手去固定叉子。 只有左手碰到了。 短了一截的右肢尴尬地停在空中。 两人都怔愣了一瞬。 这几天,齐遇的模样已经被齐沭看过了。 当然只是本体。 齐沭的目光除了刚开始一瞬的波动外,表现得非常平淡。 但是齐遇知道他很自责,也就尽量避免做一些需要用到双手的动作。 然而只有失去手臂的人才知道,日常生活中有多少地方会用到手。撕开包装袋需要双手,拧毛巾需要双手,就连走路其实都需要双手轻微的甩臂来予以配合。 就如同刚才下意识地伸手。 齐遇嗖的将右手放下。 但是齐沭已经看到了。 有什么极为珍贵的、心爱的东西碎掉了。 晦暗的光影在他眸中流转,齐遇在这双眼睛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情绪。 齐遇只是看着这双眼睛,就似乎也要被捲入这样的痛苦的洪流中了。 他要怎么样才能安慰到眼前的人呢? 伤口早就已经不痛了,也没有太多不方便的地方。 而且,比绝大多数人幸运的是,他是妖啊,还是一株植物,失去的右手是能长回来的。 「再一会儿……」就长回来了。齐遇期期艾艾地开口,他没想到他失去的右臂竟然会让齐沭痛苦如斯。 齐沭知道。 他早就知道。 可是,心脏处传来的疼痛是无法避免的。 齐沭开始理解用嘴含热输液瓶的奶奶,开始理解将滚烫的烤红薯揣进自己怀里只为让它凉的更慢一点的父亲,开始理解□□身体在冰天雪地里挨冻回来给高烧妻子降温的男人。 因为心痛的情绪是无法控制、无法掩藏的。 「你闭上眼睛!」齐遇大声说。 齐沭依言照做。 便感觉唇上一阵温热。 有灵活的软肉温柔地舔舐他的唇瓣,再分开它们,缓慢深入。 他的睫毛轻颤,想要见见阔别的容颜。 炙热的掌心阻挡了他。 「别睁开。」 齐遇感觉到睫毛在他掌心轻颤两下,像是蝴蝶扑动了两下翅膀,最后悄然停留在盛放的月季上。 他牵引着齐沭起身,和他十指交扣,从客厅到卧室短短的距离里,像是初春扰人的风,不断地亲吻齐沭的嘴角和鬓髮。 齐沭坐在了柔软的床边。 他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 然后是齐遇的声音。 「好了,可以啦!」 光线在瞬间涌入,他看到那张熟悉的、笑意明朗的脸。 齐遇身上裹着被子,头髮乱糟糟的,正歪着头沖他笑。 「齐沭!」齐遇突然大叫一声,齐沭从怔愣中醒来,就看见他皱起了脸,像是不满,「我那么久没亲你……」 更像是撒娇。 「你怎么……」他继续道,「不……不……回应我。」 他一边埋怨一边靠近齐沭,在几乎碰到他嘴唇的时候轻声地说:「要非常热情的。」 大半个月后,公孙琇打电话过来问候一下齐遇,顺便将祁门的近况说与齐沭。 那天祁辞咎自散修为后,两人便离开了,齐遇对后面发生了什么还是有点好奇的。 他坐在齐沭旁边仔细听着电话,时不时还问问公孙琇祁门发生了什么。 「……祁辞咎自散了修为,还将掌门之位传给了沭哥。祁门上下譁然一片,有几个老头不服,你猜怎么着?」 齐遇猜不着,但他很会抓重点:「公孙大叔,你不是……四十多岁了吗?」为什么叫齐沭沭哥。 公孙琇一口老血都要吐出来了。他才刚满三十! 叫沭哥不过是因为那声齐老弟叫不出口了!他多大脸啊,叫祁瑾恕齐老弟! 他深唿吸一口气,决定放自己一马,不再纠结年龄的话题,他继续道:「祁辞咎说,戮邪认了沭哥,祁门宗主便是齐沭。还叫那几个不服的长老,自己去找祁瑾恕说去。」 他笑了两声:「祁门那几个老头精得很,见祁辞咎那般,朱鲲江又自裁横死,谁都作壁上观,闭关避风头去了,敢出头的都是后面提拔上来的几个。那几个听了祁辞咎这番话也消停了。」 第146页 公孙琇说得眉飞色舞,还想多哔哔两句,就听齐沭在一旁微微咳嗽两声。他勐地噤声,知道自己话太多打扰别人二人世界了。 「行了,我就说这么多了。你们好好休息,好好休息。」说完啪地挂了电话。 齐遇抖了两下右手,哎了一声。 本来还想告诉公孙大叔的,算了,下次说吧。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让男票开心起来# 齐遇:当然是一个黑胡椒味的亲亲!感谢在2019-12-29 14:44:19~2020-01-04 23:4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若风入画 6瓶;顾如衣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缺少 芙市地理位置偏南,冬天也是湿冷湿冷的,临近年关,忙碌了一年的人们纷纷休了假,门口卖煎饼的大娘都好几天没出现了,这样冷风刺骨的日子里,任谁也不爱在街上走。 但今天的小区里却格外热闹。 齐遇从被窝里探出脑袋。 齐沭正倚在床头看书,他的视线落在齐遇还有些惺忪的眼睛里。 「醒了?」他一边说,一边用手轻轻拨弄他的头髮。 齐遇顺势将下巴搁在齐沭的胸膛:「外面有些吵。」 他们所在的楼层不低,但齐遇的五感越发敏锐了。 「下雪了。」 窗帘的遮光层已经打开了一半,白色的窗纱掩映下,那一点零星的雪几乎看不见。 「哼,南方的雪还没有南方人好看呢。」齐遇咕哝一声,他在长行山可是看够了雪,再加上在云冀山上并不愉快的回忆,他对雪都要没好感啦。 「起来吧。」齐沭温声笑道。 齐遇看了看时间,现在才八点一刻,他有些诧异:「这么早?」 这段时间齐遇在家里养小手手,几乎没有出去过,从早到晚和齐沭腻在一起,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早起来过了。 「今天大年三十。」齐沭将床边的睡衣扔给齐遇,「再不出去我们俩今晚就只有速冻饺子吃了。」 小区对面的早点店已经关门了,但是在路旁支棱起了一个橙色的棚子。棚子前面围着不少小孩儿。 齐遇好奇地看过去,只见桌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烟花爆竹。 芙市近几年为了提高空气品质,主城区禁止燃放烟花爆竹,但没有爆竹声的除夕夜总是缺少了一点年味,所以还是有不少家庭会带着孩子去郊区。 「爸爸,我要买冲天炮。」 「我要火树银花!」 「黑蜘蛛!」 走近以后,小孩子的声音变得更加喧闹,齐遇一点也没有和小孩子挤的害臊感,他钻进去:「老闆,我要这个、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他一连点了十来种,几乎把摊子上所有的种类都点了一遍,最后指着后排的礼花说,「还有那个最大的!」 旁边的一个小男孩手上攥着一把射之箭,极其羡慕地看着齐遇,他低头看了看手上仅剩的一块钱,对他的小伙伴说:「我太想快点长大了,能把所有鞭炮都买个遍,还不被骂。」 然而他羡慕的对象接过了老闆装好的一大袋烟花后,伸手一摸兜,发现没有钱。 齐遇尴尬地愣了一瞬。 他的怔愣太过明显,一看就能知道没带钱,吭哧吭哧把大礼花抗下货架的老闆笑容逐渐僵硬。 齐遇频频回头,求救地看向站在人群外的齐沭。 齐沭站在人群外轻轻嘆了一口气,那么大个头的人站在一群孩子里完全没有违和感,连转头希冀的小眼神都和这些小豆丁们一样。 眼巴巴的。 齐遇一手提熘着大袋的烟花,一手伸出来去勾齐沭的手指。 刚刚他太兴奋,竟然松开了齐沭,自己熘了进去。 现在有些小心虚。 「我想和你一起放烟花。」他将手指插入齐沭的指缝中,与他十指相扣。两人都没戴手套,齐沭的手冰得像是石头,但他的却炙热温暖。 「这是我和你一起过的第一个春节。」 「我想和你做这世界上所有不同的事。」 「我没有去过沙漠,没有看过火山,没有蹦过极,没有吃过这么长的龙虾。」齐遇用手比划了一下,「我都想和你一起经歷。」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进超市。 最后营业的半天,超市里人声鼎沸。 齐遇将新鲜的茄子放进购物推车里,又挑了一盒看着嫩嫩的豆腐。 「人间好大,我们可以过好多好多不一样的一天。」 他的眼睛亮的像是有细碎的星星坠落其中,齐沭想起了夏夜的蝉鸣。 「可就算过得一样,就算天天呆在屋子里。」他还没哄得齐沭笑,就先自己笑了起来,「和你在一起我也觉得好开心。」 温度从齐遇的手指慢慢流向了齐沭的手心,他感觉到胸腔怦然。 他曾经漠视生命,游离在世界边缘,认为一切都没有意义。 他不懂得品尝美食,不懂得游歷山川,不懂得爱,甚至也不理解恨。 人间与他隔着一层玻璃。 地狱也并非他的归属之地。 何其有幸,漫长的、不知所终的前路里,他终于找到了栖息之所。 他的生命所依,他的灵魂所寄。 「嗯……」齐遇的声音变得有些踌躇,里面夹杂着不可言说的些微兴奋与害羞,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想要吸引齐沭的注意。 第147页 「对了!」他抓紧了齐沭的手,齐沭感觉到掌心里变得汗津津的。 片刻游离的思绪被拉回,他的注意力重新聚集在了身边之人身上。 「嗯?」齐沭轻轻回捏齐遇的手,鼓励他继续说完。 齐遇停下了脚步,站到了齐沭的身前。 「我们俩之间……」他的嘴开合了几次,像是缺氧了般脸涨得通红。「就是、就是、哎……还差。」 他吞吞吐吐,嘟嘟囔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嗯……就是相爱的人……」他继续道。 「虽然有些。」 「但是大家都会做的。」 「那好像是,两个人之间必不可少的。」 齐遇的眼神开始飘。「虽然我是植物,应该没有那种反应?」 「但现在变成人了,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而且快到春天里,我想在春天之前……」 莫名变成话痨的齐遇一直说不到重点,话题以及被扯到春天有什么植物会开花上了。 齐沭心中藏有秘密,听到还差什么一时间思绪跑到了勾狁和神秘男子上面。齐遇后面的顾左右而言他他几乎没听见。 情侣之间必不可少的坦诚。他现在还……做不到。 思绪到此,他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齐遇看到齐沭脸色不对,不知道他想到哪里去了,也顾不上害羞了,他竭力发声,想要将哽在吼间的话喊出来。 「我的意思是!」 「做!!!哎!!!」 …… 齐遇感觉当他喊出来以后,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了许多。 所有路过他们的脚步都变得匆匆。 齐遇感觉有炸弹在他脑子里爆炸了,他的所有血液都冲到了脸上。他只恨自己听力太好,竟听到一个小孩稚嫩的发问:「妈妈,什么叫做//////爱?」 接着是竭力保持平稳的尴尬的女声:「……嗯……爱呀?爱就是……」 「嗯,可刚刚那个大哥哥说的是做……」 「你听错了。啊,妈妈今天给你做小鱼饼吃好吗?」 齐沭也愣在了原地。 他……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 午夜梦回里除了亲吻的甜蜜,相拥的温柔,总还多了些更为艷色的画面。 他梦见了齐遇坐在床边,线条流畅有力的小腿,□□着踩在地面。 沾着水汽。 下一刻。 画面翻转,视线拉远。 他明明仰躺在床上,却看见齐遇背部肌肉如远处起伏的山峦。 然后他看到了自己的脸,湿透的鬓角。 有时,是齐遇湿润的眼角泛着些微的红。 他把这些荒唐的、甚至有些不堪的画面藏在心底。 只要齐遇在他身边就好。 但他没想过,齐遇会提出来。 他们买菜的速度变得前所未有地快,齐遇都不知道自己往推车里扔了什么,只觉得不过几分钟推车就满了。 两人再没说话,但齐沭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 一出电梯,齐沭就吻了上来。 齐遇连退几步被齐沭抵在了门上面。 他手上提着的袋子都掉在了地上,两个罐头咕噜咕噜地滚了出来,齐遇后知后觉地发现。 他的一袋烟花都落在了超市。 这个念头在他脑子里一闪而逝,马上就被耳边灼热的唿吸赶跑。 …… 「阿遇,阿遇。」他嘆息道,「你可以。」 但齐遇只闷不吭声地用脑袋拱他的肩膀,像一只不敢做坏事的小狗。 髮丝弄得他有些痒。 「怎么了?」他问。 半晌,齐遇哼哼唧唧地说:「我不想打洞……」 「你会疼。」 齐沭用手抚摸他的背嵴,成功地让齐遇微微战慄。 「啄木鸟是给大树看病的呀。」他的声音温柔,「啄木鸟最爱大树了。」 齐遇亲亲齐沭的耳朵。 「就像我最爱你了。」 …… 天色已晚,春晚的声音远远地从楼下传来。 齐遇蹲在地上扒拉着袋子里的食材。 嗯。 土豆。白菜。茄子和豌豆。 什么蔬菜都有。 但没有任何肉类。 想想也是,两人买菜买得那么快,都是在一个区里拿了就走。 那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齐沭穿着浴袍走了出来,他刚洗了澡,浑身上下都是水汽。许是水温开得太高,或是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眼尾透着绯色,显得那一片的皮肤很薄。 很脆弱。 他的声音有点哑。 「在看什么?」 齐遇有些懊恼地说:「今天好像只能吃素了。」 而且是素炒白菜素炒土豆丝素炒豌豆再加上白水煮茄子。 齐遇窒息了。 「买了饺子,先凑合一下吧。」齐沭将毛巾搭在了齐遇的脑袋上,「头髮也不擦干。」 齐遇郁闷地继续扒拉着袋子:「可是这是我和你第一个团年饭……」 而且,而且,他们才…… 他想对齐沭好一点。再好一点。 齐沭将他的头髮细细擦干,齐遇乖巧地像只耳朵毛被打湿的小狗。 他看着齐遇蔫头耷脑的样子笑了笑,声音轻轻的:「正好降降火。」 话音一落,齐遇像是汆水的虾一样红了起来。 第148页 齐沭好像…… 有点坏。 第77章 区别 绒绒绿芽开始像小气泡一样黏在褐色的枝干上,微风想快一点吹开一朵迎春为蝴蝶接尘。 三月初的太阳有些偷懒,晒不落人们身上厚重的衣服,还让他们昏昏欲睡,只想眯着眼睛。 这个反映在植物身上更为的明显。 齐遇的脑袋上支棱着嫩芽,那小叶子又新又软,齐沭闲着的时候老喜欢拨弄它。 但是齐遇不乐意。 他脑袋痒痒。 发芽要耗费很多能量,齐遇一整天都懒洋洋的。芙市阳光不好,他光合作用进行的不够顺利,胃像是个无底洞。 齐沭出去给他买小蛋糕去了,这家店不外送,他只有惨兮兮地趴在平板前流口水。 感谢他成熟贴心行动力max的爱人。 嗯?为什么不空间瞬移过去吃小蛋糕? 那当然是因为空间瞬移是需要很多灵力的,正值发芽期间的人参精拒绝任何的外出行动。 门铃响了。 齐沭没有带钥匙吗?齐遇像只大型软体动物一样慢吞吞地趿拉着拖鞋前去开门。 门外的人手上提着一个袋子。 「你回来啦?」齐遇眨巴着眼睛等着小蛋糕的出现。 男人嗯了一声,将袋子放在玄关。 齐遇有些失望,看来早上吃掉两盒巧克力的事情被男人发现了。可他明明把盒子塞进了床底下,准备晚上再处理掉食品袋的。 沙发承受了两个人的体重下陷得有些厉害。 齐遇觉得身前这个人的气息有些奇怪。 这种变化在重逢之时他就有所察觉。 可能是修为的精进?但再如何的天赋也很难让修为在短短几天内暴涨如斯。 他怕齐沭使用了……一些禁术。 齐遇一时间担心起齐沭的身体状况来。 这段时间的幸福就像是撤开塑料膜的爆浆蛋糕,他只顾着快点把要淌到盘子上的奶油吃光,以至于忽略了很多东西。 「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他抓住齐沭的右手,外面天气还未转暖,齐沭的手指也是冰凉的。 他缓缓摩挲起他的手指,想要将自己的暖意传递给他:「我们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完。」 譬如勾狁。譬如他体内的封印。譬如齐沭气息的变化。 仔细想想,拥有的快乐和幸福如履薄冰。 但是。 齐遇丝毫没有感到惶恐与不安。 并不是于风雨欲来之时躲在强者羽翼之下的安全感。 而仅仅是有了并肩之人。 他用力地将五指插入齐沭的指缝。 和他十指相扣。 这样带有侵略性意味的姿势让男人侧目。 「我们可以一起。」青年目光灼灼,手掌炽热而有力,和乃子山上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妖精已经有几分不同了。 男人轻嘆一声,眼神欣慰而感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齐遇竟看出了几分怀念。 「不过,我的小蛋糕呢?」齐遇把脸凑近,眼角微微下垂,看着有些可怜。 「齐沭,你对我不好。」他声线拉长,已经无比熟练地知道用什么样的声音能让爱人更加心软。 「你不餵饱我。」他继续抱怨道,想到那一大袋子里面可能装有的零食,他又讨好地玩起男人的手指,「你只想用膨化零食来打发我,都不给我吃小蛋糕。」 男人的五官经受住了从下往上看的死亡角度,齐遇发觉男人的头髮也有些长了,嗯,万物都在发芽。 男人专注地用目光描摹着躺在腿上的人,门外轻微的响声让他分心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那我出去买。」 「哎——」齐遇起身抓住男人的手,「你怎么……」比我还像木头? 他只是想撒撒娇啊。 男人笑了一下,已经披上外套拉开了门。 齐遇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外套的颜色有些不对—— 等他快步追上去时,只看见了走廊上的感应灯发出细微的电流声,然后腾一下变亮。 空无一人。 电梯上的指示灯还稳稳地停留在一楼。 齐遇突然打了个冷战。 那绝不是齐沭—— 那个男人,是谁? 齐沭回来的时候,明显地感觉到了齐遇的脸色不太对劲。 特别是门打开的那一瞬间,青年扫过来的眼神,竟然是锋利而防备的。 齐遇腾地站了起来,他鼻翼翕动仔细嗅闻男人身上的味道,在熟悉的气味中闻到了一股甜味。 就像是清晨路过蛋糕房时传出来的温热的香气,混合着奶油、芝士和巧克力的甜腻,让人在唾液分泌、味蕾颤动的同时又感受到些微饱腹感的气味——那来源于小麦烘焙后发出的特殊香气。 除此之外,他还闻到了黄油、蒜和香葱的味道——是蒜香法棍。 法棍面包切片,涂上蒜泥、橄榄油和黄油,再撒上香葱和一点盐,在烤箱的慢慢烘焙中面包的水分褪去,变得酥脆又爽口,微微的咸香,非常适合在口感甜蜜细腻的小蛋糕之后食用。 这一瞬间齐遇就确定了,眼前的男人一定是齐沭。 呜呜呜呜除了他还有谁会知道他吃了甜食后喜欢再吃点咸的。 「刚刚有一个人来了——」齐遇摸上了齐沭的脸,又下意识地用手指捏了捏,「他和你一模一样!」 第149页 「不仅是容貌。」他拧眉沉思,回忆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再次确定了他有着和齐沭几乎完全一致的气息,「他的气息——」 齐遇体内封印几乎完全解开,修为和在「巴瑕」号之时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他敢断定那不是勾狁。 这更让他感到迷惑——即使是伪装,也不可能有着如此相似的气息。 这简直像是,简直像是这个世界上存在着另外一个齐沭。 齐沭牵着他的手在桌前坐下,慢慢地将小蛋糕从盒子里拿出来,他的手指很稳,小蛋糕上精緻而纤细的焦糖色糖丝小花和颤颤巍巍的奶油都没有弄倒。 「齐沭——」齐遇有些着急,他抓住齐沭不急不慢撕开裹在叉子外层塑胶袋的手,不明白齐沭为什么还如此淡定。 这个世界上不为人知的角落存在着另一个自己。 ——甚至敢插足自己的生活,连作为爱人的他都没有察觉。 这难道不令人感到恐慌吗? 「齐沭,我害怕!」他大声道,嗓音拔高,脖子上甚至显出了青筋。 他的激动让齐沭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齐沭转过头看着他,半晌,竟然勾唇笑了起来。 「怕什么?」 「如果他有一天取代了你呢?!」 「如果我没发现呢!」 「你会怎么样?你会消失吗?那……」齐遇越说越激动,额前碎发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晃动,像是在风中颤颤巍巍的枝芽,看得人心发软。 齐遇的眼前浮起薄雾,他把头偏在一边,语调渐渐软弱下去:「我怎么能没发现呢……」 齐沭将蛋糕舀起一勺放进齐遇的嘴里。 晶莹的糖丝被叉子搅碎,落在雪白的奶油上,又因为重量而微微陷进去。 「可你发现了呀。」他说。 「是他故意露出的破绽——」不同颜色的外套,微长的头髮,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个人本来可以无声无息地离开。 齐沭的目光在桌面上一扫而过,那上面散落着那个男人带来的东西,凝元珠、寒杛露、细叶南枝香薷,无一不是消失数百载的珍贵药材。 而那个木质红盒中盛放的则是应龙骨。 已被磨成了细末掺杂在息壤中。 若不是那特殊的、带有些微姜黄辛辣的气味,他不一定辨认的出。 应龙有翼,兴云致雨,是沟渎河川之神,又称为土龙。 《论衡校释》有云:「.雩祭者之精亦在土龙」。故其血滋土,其骨兴木。在瑜邩之变以前,便是极为难得的药材。 都是大补之物。 这意味已经非常明显了。 一种几近嚣张的宣战—— 齐沭垂下眼睛,将粘在齐遇嘴边的奶油轻轻抹去。 青年依然为没有认出爱人而感到懊丧。 「你一定会认出来的。」齐沭轻声说。 语气笃定。 毕竟,那个男人绝不甘心做自己的影子。他即使觊觎着青年,也绝不会伪装成自己和青年在一起。 他这一次的主要目的,只是想将这些东西送来,昭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 狂妄。 挑衅。 像一只徘徊在山丘的孤狼一样。 跃跃欲试地□□着自己的利爪,迫不及待地要用它撕裂首领的胸膛。 它迫切地在狼王的领地里留下自己的痕迹——就像战帖一样。 齐沭知道。 因为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 他和「他」都将对方视为敌人——又视为自己。 他缺失的半魂。 齐遇伸出舌头将糖渍舔去,温热的舌尖与齐沭的指腹相触,齐遇伸手抓住齐沭的手,和刚才的触感一样,冰凉的,甚至细微的纹路也一样。 「你知道他是谁吗?」齐遇问道,「我觉得不安。」 他讷讷地说。 青年睫羽轻颤,坠着愧疚。 若是连他都认不出—— 那齐沭。 便真的消失了。 「你现在还觉得我们一样吗?」齐沭将唇覆上青年的,温声询问道,两人相距不过毫釐,齐沭都能尝到齐遇气息中甜蜜的蛋糕香气。 齐遇的手指插入齐沭的发间,仔细思量着两人的差异。 这样的走神引起了齐沭的不满,他的下唇被齐沭轻轻咬了一下以示惩戒。 齐遇捧起齐沭的脸,微微拉开距离。他的食指在齐沭眼角摩挲,将那片的皮肤磨出一点绯红。 男人的眉骨微高,眼窝略深,褪去温和的伪装后是十足冷漠的长相,而且瞳色极深,更显得眼睛像是深不可见的海水,底下总是涌动着暗流。 但看向他的时候,就仿佛有个小小的他住在里面一样——永远都只有他一个人。 齐遇想起了「他」的眼神。 那个眼神里包含的怀念不是错觉。 「他」看的是更多的东西——也许是他体内的封印,也许是万源之源或是别的什么。 而他的爱人,看的仅仅是他而已。 第78章 唯一 香脆的法棍面包在芙市潮湿的空气里呆上几个小时就会变得疲软,解决了心中担忧的齐遇遇当然不会浪费爱人特意买的面包片,「嘎吱嘎吱」几口就把它解决了个干净。 而齐沭正靠在沙发上仔细打量着「他」送来的物品。 他将手中细叶南枝香薷放下,微微撵磨指尖,果然上面有着褐色的土壤。 第150页 呵。 齐沭将指尖残留的粉末拍散。 古太禹之地。 他将目光转向正把小口袋倒过来,准备把里面细碎的小渣渣也吃干净的青年。 「他」故意留下信息告诉他自己的所在之处,古太禹之地便是现在的刑南山脉。 而青年也恰好是长在邢南一代。 他也曾感到疑惑,朱鲲江使计将齐遇劫走之时,为何勾狁没有出现。 在耳边响起神秘男子声音的时候,他便有了猜想。 有人绊住了勾狁。 而这个人,最大的可能便是「他」——自己的半魂。 「他」在邢南,勾狁应该也在邢南。 齐沭抓住青年的手腕,制止了他想要舔手指的动作。 齐遇感觉到老脸一红——他看见齐沭正在认真观察那奇奇怪怪的树枝,以为绝对不会被发现,才做出了这样的举动。 虽然、虽然以前也没少在齐沭面前做些幼稚的行为。 但他现在对自己的认知可是—— 一个男人了! 而且是有家室、有担当的男人了! 才不是刚下山的愣头青!贪吃鬼!傻狍子! 「我我我!」齐遇张嘴想要解释,然而齐沭握着他的手指放在唇边,缓缓地伸出舌尖,因为距离足够近,以至于让齐遇看见了柔软的舌头与手指上的香蒜面包碎屑接触的过程。 还有舌头捲起后留在手指上的晶莹水渍以及慢一拍传递到大脑的手指濡湿的触感。 「那不是我的吗?」齐沭轻笑一下,意犹未尽地轻啧出声。「一点儿都不准备给我吃?」 齐遇感觉到血液全部都在往脑门上涌,他的脸都要热得冒烟了,简直就像是把脸放进了蒸笼里。 齐沭你变了! 你不是以前的你了! 他不甘示弱地将齐沭扑到在地,因为动作太大,茶几被撞到发出桌球的声音。 但是齐遇没有理睬。 齐沭的头髮和地毯上白色的长毛相互挤压,齐遇的手撑在齐沭的肩膀上。 「不亲你一口,」齐遇故意在他嘴唇上重重一亲,空气挤压后发出「啵」的一声,「你还不知道我有多变态!」 齐沭扬起下巴,遮住眼睛的额发因为这个动作滑落,露出光洁的额头,他笑得少有的挑衅:「让我知道。」 …… 齐遇趴在齐沭的身上,将一旁的被子拉过来盖在两人身上。 「我觉得你变了……」齐遇不高兴地捏了捏男人的耳垂,男人出了不少汗,这个动作让齐遇的手指变得湿漉漉的。 「哪变了?」 「你从一个——」他不太高兴地哼了一声,「你明明不知道怎么做的!」 而且齐沭刚开始多、多害羞呀! 虽然还是平常那样平淡的表情,但是晕上红色的耳垂,一被触碰就微微战慄的皮肤。 让本来也很害羞的齐遇产生了一种,嗯,虽万千人吾往矣的英勇感(?) 一种暗戳戳的自豪感! 毕竟他的爱人好像什么都会,什么都难不倒他。 害羞这个东西本来就是,你害羞我也害羞,但是你比我还害羞我就不那么害羞了! 但是! 现在的齐沭变了! 齐沭发出几声低笑,从胸膛传来的震颤感让齐遇坏心眼儿地咬了齐沭一下。 男人果然发出了嘶的一声。 「坏傢伙。」他摸摸作恶的小妖。 齐遇真的超喜欢齐沭用这种无奈的语气和他说话。 吧唧一口亲上了他的脸。 两人腻腻歪歪一阵,齐遇终于把因为亲亲+小蛋糕+法棍面包而忘记的重点捡起来。 「哎——今天那个人是谁?」知道了怎样区分二者后,齐遇语气里的担忧就飞走了,剩下的更多的是好奇。 「我的三魂六魄均在,但是不全。」齐沭没有再隐瞒,「他应该是我的另一半魂魄。」 「嗯?」这个展开有些奇怪,齐遇睁大眼睛,用手肘撑起了身子。 「你阴气入体是因为缺少魂魄,可是那个人如果是你的魂魄那也太……」厉害了! 想起齐沭的病,他握着齐沭的手,将额头抵向他的。 微妙的波动像是透过空气传入了识海,齐沭随着齐遇的动作闭上眼睛。 「嗯……」半晌,齐遇纠结地睁开眼睛,他伸手指着自己的脑袋,「看来这里的东西也不是很管用嘛。」 「你的魂魄好奇怪。」齐遇额前碎发因为皱眉这个动作而轻轻摇晃,几乎扫到了他的眼睛,「失魂通常是跑掉一魂两魂的,你的却……」 「像是被打碎过重新拼接。」齐沭将困扰他的额发拨向一旁。 青年的眼睛亮了一下:「对!」 「而且我记得失魂之人通常都是……傻子?」青年小心翼翼地问。 「嗯。」齐沭点头,「魂魄不全之人往往灵智混沌,更不可能感知阴阳,修炼术法了。」 「但你和他?」 「嗯,这就是奇怪的地方。」 齐沭尚未与「他」正面接触,然而以齐遇现在的修为,在遇见「他」时毫无察觉,意味着「他」和自己的气息极为相似,又或者是「他」的修为远在齐遇之上,但不管如何,都说明了「他」至少是一个生魂。 再说自己,他自出生之后除却体弱,其余与常人无异,若非母亲卜的那一卦,祁门之中无人看出他魂魄不全。 第151页 一个灵魂,竟然滋生了两个「人」,而且他们都有各自的思想、性格和行动轨迹。 就好似他们都是完整的。 这也是齐遇惊讶的原因。 「那他为什么来找我们?」齐遇又问,想起男人意味深长的眼神时突然觉得背后毛毛的,他像抖水的小狗一样把鸡皮疙瘩抖落,「而且我感觉他知道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 齐沭颔首。 他几乎可以确定那日出现在他耳边的声音和他的半魂是同一个人。 既能绊住勾狁,与此同时又能灌入他的识海传他功法,「他」的修为深不可测,已经超越了现世所能触及的顶峰。 齐沭睫毛微微颤动,垂下眼睛看到齐遇搁在他身侧的指尖。 「他」和勾狁是什么关系? 勾狁于千年前瑜邩之变被镇压,那么「他」呢? 只怕也是沉睡了多年的魂魄。 当日危机之时无法多想,或者说即使意识到了齐沭也只能选择接受如此阳谋——「他」想要的是自己的这具身体。 这具身体才是这个灵魂最好的栖息之所。 意味着,他们两者之间必有一场生死之战。 值得庆幸的是,这个身体的选择权目前还处在他的手上——否则以半魂的修为,直接抹杀他夺舍便好,不必要求齐沭【不要抵抗。】 只是经那一次入侵识海之后…… 这具身体的归属权。 齐沭右手无意识地缓慢摸向自己胸口。 然后胸膛传来更为灼热的触感,和自己苍白冰凉的手不同,青年的手指在灯光的映射下显出象牙般莹润的色泽,每一寸皮肤都涌动着生机与热意。 青年的手指插入他的指缝,发现他的怔愣后,有些不好意思地在自己的手背上落下一吻。 一触即分。 「亲亲传递术。」他弯着眼睛说。 齐沭反手将两人交握的手拉近,在青年手背同一位置留下自己的烙印,亲吻的动作像是虔诚的信徒对待唯一的神明,因而不敢用力,轻柔得仿佛是拭去神像上的微尘,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却透露出截然相反的态度。 它们紧紧攥住映入其中的人,像是泥沼裹挟住误入的小鹿。 还有一点,「半魂」对齐遇有着非同一般的感情。 起初,齐沭以为这份感情单单是冲着「万源之源」的,但突如其来的宣战让他明确了对象。 这段迟来的欢愉让他在惶恐与极乐中徘徊,也让隐在暗处的人等的不耐烦了。 「阿遇。」男人低声唤道,声音中隐含的认真让齐遇停止了把玩男人手指的动作,预感到接下来的话可能很重要,齐遇微微直起了腰。 「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另外一个你……」男人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索最恰当的词语。 「另外一个我?」齐遇偏了偏头,以为男人是在换个方式表露自己的不安,他思索片刻,正色道,「不会有另外一个我。」 「他没有经歷和我一样的事情,即使有着同样的身体、同样的性格,甚至于面对一件事情时我们会做出同样的反应,他也不是我。」 年轻的男子面容俊秀,鼻樑挺若玉山,一双眼睛却过于澄明,弱化了他隐露稜角的线条,只让人觉得干净。 磨而不磷,涅而不缁。 「所以,你也一样。」他一字一顿地说,「这个世界上再不会有另外一个你了。」 「此时此刻此地,我牵着的只有一个人。」 「齐沭只是一个代号,这具躯体也仅仅是一个载体。」他的目光湛湛,似乎透过皮囊隔空与剥离掉所有附属的男人对视,「我爱上的是我们所有的过往和现在,以及和我共同经歷一切的灵魂。」 「即使这个灵魂是破碎的。」他笑了起来,「但是你是完整的。」 完全不知道这样认真的自己在男人眼里是怎样令他怦然的形象,他想了想还要再举一个例子来佐证自己的话。 「若再有一个和我一样的人牵着一个和你一样的你出现在一样的地点……」青年甩甩脑袋,想像着那个奇怪的场景让他脑子有点煳,嘴里也被几个「一样」、「一样」弄得舌头打结,他果断截住这句说的乱七八糟的话,手一挥,「那都是他们的故事。」 「总而言之,如果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齐遇加重了最后一个字,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个衣袂飘飘的男子,「就、就算他长得比我好看!」 「不不不。」他把脑袋甩得像是表情包里那个摇出幻影、极速否认的猫咪,「不会有人比我还好看的!」 一番帅气的宣言因为最后绷不住而惨遭滑铁卢,帅不过三秒的青年放弃了一肚子咕噜咕噜想往外冒的话,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核心观点—— 「你也只能喜欢我一个!」 我喜欢的也只有你一个! 齐沭自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其实男人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不过齐遇的话意外地解决了他不敢言之于外的不安,于是他吞掉了原本想要说的话,笑着拨乱了青年的头髮。 「这么自信?」 齐遇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男人将灯按灭,将还扭动的青年抱了满怀。 没过多久,小妖的唿吸声便变得平稳而悠长。 齐沭侧身凝视在身旁熟睡的青年。 齐遇的睡姿绝对算不上文雅,因为这个冬天新安的暖气,他像是摊在铁板上的煎蛋一样(齐遇:?),任由自己自由舒展。 第152页 青年有着绝对充足的安全感,虽然偶尔会撒娇抱怨,但从不质疑齐沭爱不爱他。 也许只有像他这般身处深渊里的人,才会因为一点风吹草动而感到心惊。明明青年已经…… 竭尽全力地向他展示自己的爱意了。 男人的手仿佛沙漠中游曳的毒蛇,小心翼翼地穿过青年的嵴背下方,然后微微用力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 他睁着眼睛。 白天尚能在羔羊面前藏住的嫉妒,在夜晚肆无忌惮地展露着野兽的獠牙。 第79章 甬道 齐遇最近摸索着脑子里关于空间的术法折腾出了一个简易的储物空间。之所以说是简易,是因为比起书上所说的能容纳须弥的芥子锦囊,它的体积太小了,和浴缸差不了多少。 不过齐遇也足够开心了。 出远门最重要的不就是轻装上阵吗! 天气逐渐转暖,两个大男人也不需要带多少衣服,齐遇在空间里塞了不少体积小密度大的零食,其余的就是装些最近捣鼓出来的小东西、符纸之类的。 和以往的形势不同,此次前去需要解决的问题十分棘手,不仅会面对修为高深莫测的神秘男子,还可能与勾狁发生正面交锋,按理说齐遇不该那么轻松。 最起码,不该哼着小歌收拾行李——弄得和春游似的。 去车雎之时正是夏末秋初,天气还算炎热,邢南一带的路况整体较好,和现在有很大不同。 自初雪过后,邢南就迎来了长达四五个的冰雪期,而长行山是邢南山脉的最高峰,在芙市春意初现的三月,它还被雪覆盖着。 芙市到红岩机场的航班也因为天气原因取消了,二人索性改装了一辆越野。 芙邢线下了国道后还有1765公里的山路,当越过一座海拔四千米的高山后,夹道的树枝开始渐渐覆盖上霜雪,凛冽的寒风中开始携杂熟悉的松香,齐遇知道长行山终于到了。 「嗯?我们不走那上山吗?」齐遇疑惑地看着渐行渐远的路口,长行山的南面地势略微和缓,更适宜人类居住,村民也从此面上山采参、狩猎,久而久之也形成了一两条能通车的小路。 「雪还没有化,小路开不上,走这边更近一点。」 即使轮胎上捆了防滑链,前方的路也越来越难走了。 黄黑色的路障早被冰雪侵袭,齐沭不得不把车停了下来。 「从这里上?」齐遇仰头看着右边陡峭的山壁,喉头滚动,他哭丧着脸企图最后挣扎一下,「我们能不能『嗖』一下传过去呀?」 谁知齐沭竟然点头同意了。 齐遇:??? 那我们为什么要开几天车??? 他以为不使用瞬移是怕被半魂发现! 疑问还没来得及出口,下一秒,眼前已经是那个无比熟悉的地方了。 只是原来的土窝窝变成了现在的雪窝窝。 落雪像是冰箱里取出来的奶砖,因为人迹罕至,又无重物积压,还保留着一些蓬松的触感,它们随着地势的起伏而微微波动,只有这一块像是被人挖去了一勺般,突兀地下陷。 「有人来过了。」齐遇一边说着一边蹲下来将那一处积雪拨开,果不其然闻到了一丝熟悉的气味。 「就是『他』!」 齐沭当然也闻到了。 他微微垂着眼睛。 纵使积雪能延缓气息的逸散,但从雪的厚度上来看,也应该过了不少时间了。如果还能留下气息,只能说明『他』在这停驻了很久。 在使用空间术法时候他没有刻意掩藏灵力的波动,本也是来『他』应该察觉了。 风在山林里唿啸,再无树叶的颤动之声,只有簌簌落雪。 齐沭手指勐地一颤,似有所觉。 在更北的地方。 两人一路前行,天色越来越昏沉,即使映着雪色也逃离不了黑夜的迫近,眼前的景色千篇一律,行走之时不断有枝条被刮动,冰凉的雪落入齐遇的颈间,他按亮手机,最后的数字挣扎着跳到0,正好八点整。 齐沭一直走在前面,不知疲倦似的,他突然停了下来,蓬松的雪面发出尖锐的咯吱声,齐遇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咚的一跳。 长行山植被丰茂,而且因为山势陡峭、人迹罕至,盛夏枝叶繁茂之时甚至能蔽日遮天,刚歷寒冬,虽许多树木落叶、新芽未发,但一眼望去仍有苍松显露暗绿。 此处却截然不同。 视野里是一片平坦的雪地,中间呈现巨大的凹陷,齐沭将脚下凸起的雪堆踢开,下面埋着的是连根拔起的老树。 就像是有巨大的气流从中央处爆裂,顷刻间将四周移为平地,即使在几百米开外的地方,余波仍将巨树摧折。 「是那里吗?」齐遇感到咽喉有些干涩,他被温柔甜蜜包裹的心,此刻才感到了危险的信号,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 齐沭反握住他的手,两人慢慢向中央凹陷处走去。 积雪起初只到小腿肚,渐渐地末过膝盖,直到让齐遇都感觉到了拔腿时巨大的阻力,略微踉跄一步。 齐沭这才停了下来,右手轻挥,巨风扬起,地上积雪犹如泼墨,夜幕瞬间被染上雪白。 褐色的土地显露出它本来的颜色,积雪褪去后,漏斗的形状越见明显,深度约有三十米。 齐遇凭藉极为出色的夜视能力,看清了中央处立起的断石。 第153页 他站在断石面前,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块残碑,只是碑上的文字已被岁月侵蚀,再也看不出了。 碑文后藏着一个甬道,里面黑漆漆的,不知蔓延到何方。 他手指微动,一只小纸鹤从指间飞出,双翅扇动间发出明亮的白光,它晃晃悠悠地围着齐遇转了一圈,才向甬道飞去,二人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下去。 初时甬道粗陋,不知走了多久,眼前竟然出现了一扇门。 门是大敞着的,荧鹤却徘徊在外不敢入内。 它的光芒因为违背主人的命令而忽闪忽灭。 荧鹤是纸鹤叠成,因燐木材质特殊,能附着一二未成精的生灵,再由主人餵养一丝灵气,就能发出些微的光亮。 齐遇连忙上前将荧鹤收入空间内,这些生灵灵智未开,却保有着最原始的趋利避害的本能。 这道门后一定有极为可怕的东西,才让这小生灵即使违背主人的命令也不敢向前一步。 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齐遇伸手触摸只感到了一股瘆人的寒意。表面凹凸不平,似有繁复花纹,只是荧鹤灭了,他手上的一点火光难以窥见全部。 齐遇向里走去,当他迈入大门的一瞬间,空气中发出火烛燃烧时轻微的爆裂声,甬道两旁的青铜烛台依次亮起,一直蔓延直到视线尽头。 齐遇回头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齐沭,烛光下他的脸色依然透着苍白,察觉到青年的注视,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 甬道很窄,两人一前一后地向下走去,走了一段路后,齐遇后知后觉地想到,齐沭怎么不牵他的手了呢? 因为有好几次爱人被冒充的经歷,这个念头在火光电石之间让齐遇感觉到一股寒意从后背蹿上。 「这路好长啊。」他大声说,装作毫无所觉地开口抱怨。 幽深的甬道里他的声音发出迴响,齐沭却没有及时回答。 他的后颈感觉到一阵僵硬,回头的动作变得艰难无比—— 他真的受够了!!!海上也是!家里也是!干嘛每次都变成齐沭骗他!!! 翻涌上来的愤怒短暂地压倒了恐惧,他勐地向后转去将「齐沭」压在甬道上。 □□和石壁发出撞击的声音,男人的眉间因为疼痛而颦蹙。 齐遇发现男人的身体僵硬得像是一具尸体,但那双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包容与专注。 「齐沭?!」发现自己搞错了的青年手足无措地将男人抱入怀中,「对对对不起!你怎么了!」 「你的身体怎么这么僵硬!」 男人似乎缓和了一下才开口道:「阿遇,『他』离得很近了。」 青年的表情变得更为着急,没等他开口,男人低喘一声,靠着石壁的身体缓缓往下滑落,齐遇连忙拥着他坐到地上。 齐沭早就发现自己身体的不对劲了。 越接近邢南,越靠近『他』,他体内的灵魂便传来撕裂的痛感,一半越来越轻仿佛就要脱离□□,一半却更为沉重,连带着思维和动作都变得迟缓。 迈入甬道后,他的每一步都更为艰难,双腿就像是灌了铅,灵魂却在上浮着。 他担心青年发现自己的异样刻意没牵他的手,却还是被发现了。 「你抱我一下就好。」他低声说,「地底太冷了,病又犯了。」 齐遇当然不信,齐沭阴气入体的病症因为两人的亲密已经很久未犯了,他抓住男人的肩膀,「是『他』对吗?『他』对这具身体也是有控制权的。」 看男人还想宽慰他,青年的眼里迸出火光来,他倾身吻住他,将自己的舌尖咬破渡了一口血,「现在呢?现在好了吗!」 齐沭有些僵硬的舌头来不及抵抗便咽下一口鲜血,热流微微缓和了血液都快凝滞的四肢,但是灵魂的疼痛依然没有停止。 男人苦笑一下,制止了齐遇还要吻过来的动作。 他想着如何开口哄慰青年,谁知下一刻身体勐地腾空——齐遇竟将他打横抱起。 这绝对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姿势,过于弱势的姿态令他感觉到一阵难堪。 「齐遇!」 青年掂了掂手,将他抱得更紧,幽深的甬道里只有青年一人的脚步声。 「放我下来!」说出这话的同时男人感觉到更为强烈的羞意涌上大脑,激得他血流加速流动,比齐遇餵的那口血更为有效。 回应他的是青年闷闷的声音。 「齐沭,你偶尔也要……」声音停顿了片刻,「依赖我一下啊。」 第80章 墓穴 只通一人的甬道逐渐变得宽阔,两旁石壁上的青铜壁挂逐渐被手捧莲灯的童子替代。 童子是用白色玉石雕成,莲灯却是艷红的,燃起的烛火将他们的脸上映上一层红晕,几乎就像是孩童红苹果似的小脸。只是那白色的眼睛太过违和,才不至于让人认错。 齐遇被童子们吓得右手一抖,还好及时反应过来,才不至于让男人摔在地上。 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竭力装作无事的男人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青年颈后,用力稳住自己的平衡,他的胸膛几乎完全紧贴青年的怀抱,两人的心脏隔着薄薄的皮囊鼓譟着,逐渐变成了一个声音。 「咳哼……」齐遇很想举起双手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刚想解释,但是嗓子不争气,竟然有些微的气音钻了出来。 知道自己再不转开话题,好不容易软化的男人就一定会下来自己走了,他连忙凑近童子。 第154页 匠师雕刻技艺精湛,塑像上连嘴唇上细微的纹路都有描摹,他们双唇之间的都有较深的刻纹,可能是想刻画出咧嘴笑的情态。 ——若不是莲灯,这个表情应该是很传神的。 但从下向上的投射的光线,让孩童嘴角处有了黑色的阴影,整个表情从天真变成了诡谲。 越看越觉得恐怖,齐遇退后一步,可背后也并排站了一个童子,他只好站在台阶的正中间,好在现在台阶已经变宽许多,如果还像刚才那样…… 万一、万一它伸手拉住他的衣服,对他笑一下,那种贴在自己大腿处自下而上的笑脸。 青年打了个寒颤,将齐沭抱得更紧。 因为有些害怕,齐遇走得更快了。 走了约莫一小时,视野尽头的灯终于消失了,齐遇精神一振,待走到尽头时,饶是齐沭也怔愣了一瞬。 通道戛然而止了,最后驻守在通道处的塑像比初时的童子不知大上多少倍,巨大的手掌能站上一个齐遇,手中所持的光源也甚为明亮。 然而这样的光亮在眼前无穷无尽的黑暗中犹如广袤天地间的区区萤火,似乎随时都会被吞没。 齐遇松手将齐沭放下,壮起胆子往前走去想要看看通道下方有什么,却被齐沭一把抓住了。 「不要动。」他说,「黑雾里有东西。」 齐遇眼皮一跳,凝神观察眼前的黑暗,却一无所获。 「你刚才不是问,墓里为什么没有机关吗?」 青年抱着男人在甬道里行走了很长的时间,为了缓解男人的尴尬,他故意东问西问扯了很多不相干的事情,自然也提了关于墓地里的事情。 受众多小说的影响,齐遇一直提防着可能从暗处射来的毒箭、从棺椁里跳出来的殭尸等等,然而一路风平浪静,比走到小区买菜还要安全。 「因为这里的护城河是冥河。」 「冥河?!」齐遇惊唿一声,他是知道冥河的,传说中鬼域的最底层流淌着一条河,河中浸泡的是无法转世的恶鬼。 它们永生永世都在长河里厮杀缠斗,任何企图渡河的人都会被拉入其中,成为残渣碎片。 别说寻常盗墓者了,便是妖鬼也踏不进这儿。 「你曾说在长行山上从未见过孤魂野鬼。」齐沭继续道,目光沉沉,「这就是原因。」 长行山占地广袤,山势险峻,日久天长不可能没有枉死之人,只是它们大多还未作怪便被拖入了冥河,化为青烟。 齐沭将天雷符向黑暗处掷出,初时若携万钧之力,然而黑暗处浓雾四起,银中掺杂着紫色的光线便犹如风中残烛,很快熄灭了。 不过也足够齐遇二人看清前面的景象了。 河流宽不过百米,颜色也不是墨黑,而是浓稠的暗红,河面不时翻滚吐露出内里阴魂恶鬼的残肢,但齐遇无瑕仔细观察河面。 ——因为河的对岸,有一片宫陵。 天雷符的光亮似乎唤醒了这片不知沉睡多少年的古老建筑,浓雾散开,齐遇竟然看见了广袖长裾的女子们不停在大殿前穿梭,空旷殿前的宫灯逐一被点亮,灯影绰绰,更显她们腰肢纤细,步下生莲。 几息间,对岸已灯火通明,女子们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整个宫殿静悄悄的,只有灯火昭昭,等待来人。 仿佛印证齐遇的猜测,冥河上出现一座拱桥。 白玉拱桥从暗红的河中升起却纤尘不染、宛如皎月,栏槛望柱之上龙纹缠绕,石桥桥柱处趴蝮栩栩如生,铜铃似的眼睛里竟有来人的身影。 齐沭和它对视片刻,心中的猜测逐渐明晰。 这趴蝮的眼睛是真的。 也只有龙族血肉,才能镇住冥河。 「齐沭,你看见刚才那里出现的宫女了吗?」齐遇揉了下眼睛,「我都觉得我在看电视剧。」 齐沭状态好了很多,他将齐遇拽到身后,缓慢牵引着他踏上台阶,用身体挡住了眨眼的趴蝮,「嗯,是真的。」 「那、那她们是人还是鬼?」齐遇问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哽住了,哪有人能越过冥河,在地底的宫殿里呆那么久? 但若是鬼…… 人死后成魂,多会保留死前最后一刻的模样,然而神智、意识都会逐渐逸散,不可能有那么流畅优美的动作,而有些修为的鬼,虽然能有自己的思想,但性格极端,暴戾阴鸷,不服训诫,怎么可能——仅仅当个点灯的宫女? 刚才宫女少说有百八十个,单从这一点,齐遇就对宫殿主人的实力有了新的认知。 「这墓穴……」齐遇嘆道,「可真气派啊。」 雕樑画栋,碧瓦朱甍,廊腰缦回,檐牙高啄。齐遇暗戳戳看了不少古装剧,便是戏里的皇宫也没这般宏伟精緻。 「是堇帝之墓。」齐沭轻声说。 「啊?」齐遇的脑袋中跳出来一个亮闪闪的问号,连忙追问道,「那个统一七国的堇帝?」 他下山后也听过这个名字,是在补习人间知识时在人类歷史书上看过的。 齐沭点头,神情有些许的凝重:「《辛垧通鑑》上曾记录,七月丙寅,堇帝崩于太禹高地。」 「但因为描述了瑜邩之变,此书被后世视为杜撰的野史。」 他看了一眼还在沉思的齐遇,「瑜邩之变只有捉鬼届的人知道一二,在后世的人间是不存在的。」 第155页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踏上了通向大殿的阶梯。 殿门是大敞的。 齐遇喉结滚动,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 七十二根桢楠木做成的巨柱将房梁撑起,大殿里空空如也。 除了一把极为高大、暗紫漆金的椅子,和博物馆中的龙椅一样,它也有十三条龙。 可不一样的是,这些龙是完全立体的雕刻,左一其鳞湛湛,左二其眼生辉……十三条龙身上,都有一处是龙族身上的法宝。 龙族灭绝多年,甚早于瑜邩之变,而且大多数的龙身都在天灾之中灰飞烟灭,所残留下来的龙躯无一不是令人趋之若鹜的神器。 ——而堇帝却将它们做成了装饰。 「出来吧!」齐遇壮着胆子喊了一句,点亮的宫灯、升起的浮桥,都昭示了主人「欢迎」的意愿,既然最终要见一面,那也没必要躲躲藏藏的。 声音未落,一道身影从殿后缓步而出。 他身着玄色阔袖龙袍,左肩携日,右肩落月,衣襟和袖口处用金色的丝线绣有龙纹,腰间坠玉,配一柄长剑。 齐遇不由屏住唿吸,一时之间,整个大殿只剩下男子极富韵律的足音和冠冕前玉旒簌簌之声。 他于龙椅之前端坐,下一刻,他将右手举起,齐遇看见那是一个小纸盒——一个绘着糯米糰子一样卡通人物的,和男人格格不入的小纸盒。 「上次欠你的。」男子轻声说,像是对情人邀功一样,声音低哑缱绻,「我尝了九家店,这家最好吃。」 齐遇心脏咚地一声重响,整个人都僵硬起来,像是被抓住后颈的猫。 下一秒,男子手上的礼盒倏地燃烧起来。 他双眼微沉,四指轻转,火势瞬间熄灭。 他用指尖托起蛋糕下方的塑料底,眼睛却直视齐遇身后的男人,勾唇嘲讽道,「还能站起来,不错。」 两个除却髮型和服装完全相同的男子,隔着半个大殿相互凝视。 「齐沭!」齐遇顾不上震惊半魂竟是堇帝的事实了,他的脑子乱糟糟的,转身紧紧扶住了齐沭。 齐沭却站得笔直,看到青年盛满担忧的眼睛,他的嘴角牵起些微弧度,「阿遇,站到旁边去。」 和堇帝对视的瞬间,他就从他势在必得的眼神中知道了,勾狁一定在他手上。 所以他并不担心齐遇的安全,不论他和堇帝…… 齐遇都绝不会有事。 但是他担心这个傻瓜乱来。 齐遇瞪圆了双眼,不敢相信齐沭竟然让他离开。 「你答应我的——」他大喊道,「你说了以后我们一起!」 他撑住齐沭的手加大力道,想要阻止齐沭离开他的身边。 但是已经晚了。 齐沭将他定住了。 还没等齐遇开口,一个无比温柔的吻就落在了唇上。 他的唇比以往干燥很多。 「我爱你。」 声音像是飘絮。 火光电石间,两道身影便在半空中缠斗起来。 齐遇的目光紧紧跟随着短髮男子。 堇帝! 堇帝! 那可是千年之前一统七国的帝王!歷史书上只说他如何雄才大略、如何尽扫七国! 可彼时仙阙未陨,凡人如何成为帝王? 皇权必定握在捉鬼师的手上! 而对战的七国全是凡人吗? 更大的可能是捉鬼师!是恶鬼!是妖兽! 齐沭再强,也是个诞生在末法时代的□□凡胎—— 如何抵得过能引冥河护城的千年帝王呢? 齐遇看到齐沭的身体撞到桢楠巨柱上,他呕出鲜血,染红了米色的高领毛衣。 这件毛衣他也有一件,羊绒质地,柔软得不得了,但也很容易脏,他有一次把辣油滴在上面,很明显的一块,齐沭无奈地帮他洗了很久。 他是当做情侣装来穿的。 但齐遇没有想到,这件衣服沾了血也会如此刺目。 身着长袍的堇帝朝齐遇走去,他的脚步一顿。 因为齐遇的目光。 在青年没发现的时候,他暗地里见过他很多次。 第一次是在乃子山上,他还没确认青年的身份,于是将「神仙肉」放进了树洞里。那时青年就像一只鼓着腮帮子的小松鼠,眼神又纯然又无害。 第二次是在「巴瑕」号上,他化成「鳗鱼」——那个皮肤黝黑的海边汉子,久违地靠近了他。 他带领他去潜水,在他需要的时候递上他想吃的食物,青年总是红着脸说谢谢。 他本想就着勾狁的手直接将「齐沭」的思维抹去,虽然占据了肉驱的勾狁也会变得更为难缠,但自己杀自己,心里总是有一点别扭——是的,当时他仅仅将齐沭视为了自己的附属,自己的一部分。 而且青年乞求的声音,听起来那么伤心。 所以他靠近了甲板顶层,也因为如此,齐沭才能成功唤醒戮邪。 第三次是在甜品店里,他坐在二人的隔壁。青年点了非常甜腻的蛋糕奶茶,而齐沭点了焦糖烤奶。他一眼就知道齐沭不喜欢喝那么甜的东西——因为那是「自己」,自己总是相同的。 他是因为青年喜欢。 只有这样,青年才会探着脑袋叼住他的吸管,趁他不注意的时候勐吸一口——如果是冰美式,青年是绝对不会碰的。 也就是那一次,瞿怀瑾发现了他和齐沭是不同的。 第156页 他不会有这样曲折的心思去谋取爱意——他更为惯用的,是掠夺。 二人生长的环境天壤之别,他是天之骄子,资质卓绝,少年登基,战功赫赫,三十有二便一统七国。 而齐沭却在漠视与压迫中隐忍地成长,自出生起便背负诅咒,舞勺之年父死家亡,流离失所。若非遇见青年,他这一辈子都将在黑暗中沉沦。 然而更为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他对齐沭——他对那个弱小的自己——产生了嫉妒。 这种情感可笑之极。 他在嗤之以鼻的同时感觉到了一丝不安。 因为不谙世事的青年轻而易举地爱上了齐沭。 热烈的,无比依赖的。 所以才有了最后一次。 当青年撒娇般与自己十指相扣时,他知道不能再等了。 这个人本来就属于他。 属于他一个人。 他已经等得太久了。 瞿怀瑾用右手将青年的眼睛遮住,他的右手上也有伤痕,好在魂魄是不会流血的,青年的脸颊还是如同美玉般干净无瑕。 「阿玉。」他喃喃地唤着青年的名字。 太久没开口这样唿唤爱人了,他禁不住再次重复,「阿玉。」 「你只是忘了。」 「忘记了我们的过去。」 语气里流露出来的伤痛几乎要将齐遇淹没。 「你曾经也像现在这样爱着我的。」 男子缓缓用左手拥住了他。 在他的喁喁私语中,齐遇缓缓地被拉入梦境。 他从土里钻出来,因为头顶的巨石他爬了很久。 在梦里他努力地将眼前浮现的功法背住,一篇又一篇,一年又一年。终于,那本不停翻页的书总算翻到了最后一页。 他知道,他该醒了。 他化为人形,自深山徒步而出。 所有生灵都该知道,「人」在天地间处于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二界湮灭。 三界中最脆弱的是人,最强大的也是人——强大到将自己认为是仙。 于是妖、鬼出入人间都会将自己幻化为人。 作为妖,万源之源也不例外。 他遇见一个樵夫,樵夫穿着粗布短打,傻愣愣地看着他。 他发现了不妥之处——初次下山的妖是没有衣服的。 于是他仿照樵夫身上的布料,将线麻点做衣衫。 他路过弯折的河流,浣洗衣衫的少女含羞簇拥着问他名字,他窘迫万分,因为他也没有名字。 「你们又唤什么呢?」他逃不开少女们的追逐,只好坐在溪边大石上反问道。 穿黄衣的少女笑意盈盈,指着自己的鼻尖,「小女子名叫绿纱。」 她最为大胆,看别的少女遇见姿仪无双的郎君讷讷不敢言,便继续道,「因为出生的时候,母亲疼痛难忍抓皱了新织的绿纱。」 「奴、奴家。」另一个梳着双平髻的少女说,她的声音又细又软,见郎君把目光投向自己,羞得连话都说不顺熘了,「奴家……」 「她叫梨枝!」旁边的女孩儿们接道。 郎君笑着指了下不远处坠着小白花儿的树,「是因为看见了它吗?」 少女连连点头,雪白的皮肤渗出一点薄汗,担心自己的木讷惹得郎君厌烦。 谁知郎君弯了嘴角,「你和它一样。」 「很漂亮。」 「那郎君叫什么名?」 芝兰玉树,恍若谪仙的白衣郎君蹙眉回想着自己第一眼所见之物。 半晌回答道,「我名石头。」 「噗嗤」一声轻笑。 却不是女子娇软的声音。 那声音略带狷狂,却好听得紧。 他一抬眼,就见大树上横卧着一个男子。 男子翘着腿斜睨着他,半晌才用一种极为挑衅的语气笑道,「卿本佳人,奈何性陋。」 「区区名字而已。」 言外之意便是说他骗人。 第81章 无方 他有些委屈,但天生性子好,没过多久就将此事抛之脑后。 也不知道是不是冤家路窄,两人就像是卯上了似的,在青河镇鬼市因为一盏逐月灯再次结仇,男人因为轻敌被他按在槐树,那双眼睛写满了不可置信。 「你是何人?」锦袍男子丝毫没有因为扣住他咽喉的手而收敛语气,一双眼睛发出奇异的光彩。 不知道为什么,在男子灼灼目光中,他感觉右眼一跳,轻轻松了手指。 他将手收回,没有回答,只将男人强塞给他的混元珠放进男人手里,「本无意和公子出手,只是这盏逐月灯我已许诺他人。」 指指站在一旁抱着逐月灯眼巴巴看着他们的女童,又看了眼可以买下半个鬼市的混元珠,他嘆了一口气继续道,「逐月灯三两碧枝便可得一盏,公子再去寻寻未必不可得。」 说罢,牵着误入鬼市的女童缓步离去。 男子靠着树枝目视着一袭白袍的郎君走上断尘桥,将逐月灯点亮放入款款流动的忘川之中。 逐月灯摇曳两下,船上面容哀戚的女人像是惊醒了一般,她紧紧捂住嘴无声地流泪。 「囡囡——」她拼命挤向船头,撑船的阴差看见摇曳的逐月灯没有阻拦,她大声喊道,「好好听话!」 「囡囡乖——」 男人丝毫不关心这对阴阳相隔的母女如何互诉思念,他只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 第157页 …… 碣山之上,一群头顶硃砂的白鹤振翅从溪边飞起。 山顶几乎被移为平地。 男子换了身玄黑大氅,立在断壁之上,手里握着一根紫色的翎羽。 「又见面了。」他嘴角勾起极具侵略性的笑容,整个人如出鞘的利剑一般锋利,眼睛却看向地上的女子——身边的人。 女子额头上鲜血淋漓,躺在地上不断□□,但着白衣的郎君用手一抚,那伤口便癒合如初。 再见女子,已然昏睡过去,神情安宁。 「怀瑾。」把玩着翎羽的男人轻笑一声,报上自己的字。 握瑾怀瑜,比喻君子品性高洁如美玉。 但面前人为了做件大氅不惜将修为人形的茨水䴖最为重要的翎羽生生拔下—— 跋扈桀骜。 绝非君子。 「无需多言!」他右手握剑,脚尖在地面一点便飞身而上。 两人转瞬之间便再过了数十招,一时之间,整座碣山走兽飞鸟悉数向外奔逃。 他察觉到两人再这样下去,别说碣山,便是方圆百里内也难有活物,于是在于对方兵刃相接的瞬间发动了缩地成尺—— 想要转移至北陆荒原处。 然而男人又岂是善辈,自是与他缠斗,完全无视扭曲的空间。 待他睁眼之时,只发现二人已经落入了一处小世界。 碑石高耸入天,上刻「无方」二字。 昼夜交替不再依靠太阳的东起西落,而是金龙巡游。 若金龙一日不出,便一日无光;若金龙一月不歇,便日日白昼。 而兴风起雨全全依赖于应龙。 若是两龙相斗,则山川走势瞬息陡变,沧海桑田弹指之间。 龙族是这个世界唯一的主宰。 虽为世界境界完整,无方界中亦存有魔、妖、鬼与人,然而它们与龙族相比,犹如萤虫之于皓日。 这应是神界盛极之时某位大能的遗留。 虽然不能与真龙媲美,但即使为龙族投射的影息,也足够护住这一方世界了。 两人终于停止了打斗—— 因为更大的危机接踵而至。 一双巨大的眼睛出现在瞿怀瑾身后,暗金色的竖瞳中有着近乎天真的好奇与残忍。 「生死之交。」瞿怀瑾喘息着仰躺在乱石堆里,黑色大氅早已在战斗中撕碎,身上只留下全是血污的单衣,他髮丝和血凝结在一起,上面甚至还有泥土和石粒,整个人从未有过的狼狈,声音里却带着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与畅快,「还不能告诉我你的真名?」 坐在地上的郎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穿得更单薄些,白色的长袍被撕成布条,松松垮垮地挂在他身上,长发凌乱,白玉似的面容上还挂有血渍。 郎君没有理会男人的调笑,只将衣衫拉得更上些,堪堪遮住还在渗血的伤痕。 而在二人身后横卧着山脉一般的巨兽,巨兽背上双翼已被斩下,一只眼睛已是血窟,而另一只眼睛还未阖上,怨气和痛恨永远地停留在了上面,令人望而生畏,只觉胆寒。 从未被人忽视过的男人只是笑了一下,然后把从应龙心口挖下来的灵肉扔给了正在包扎伤口的人。 看到他怔愣的神情,满不在乎地开口,「万源之源也治不了自己的伤吧。」 「你——」被发现了最大的秘密,郎君愕然睁大眼睛。 「治别人的时候也不收敛点。」他干脆站起身来,绕到郎君背后,将他的衣袍往下一拉。 刺啦一声。 不堪重负的长袍终于结束了它艰难的一生,彻底成为一片破布。 「咳。」瞿怀瑾将龙血涂抹在郎君背后,开始转移话题,「所以——你的名字?」 「他山石。」闷闷的声音传来。 瞿怀瑾看见了两排鸦羽似的长睫和微微鼓起的脸颊,这般赌气姿态与平日里的温文尔雅截然不同,他心中一动,莫名觉得喉间干渴。 「他山石?」他问道。 果然身前的人勐地转身,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 「不是因为……」瞿怀瑾只觉舌根发痒,这种痒意一直蔓延到心尖,他用舌头抵了抵齿根,「第一眼看见了石头?」 在相处的时日中,瞿怀瑾发现了眼前人的身份,联想到那日他与少女们的对话,自然猜出了「石头」的来歷。 郎君在人间学了不少礼义诗书,常常被自己随口取的名字羞臊得红了脸,这次「他山石」也是为了和瞿怀瑾赌气。 他唤美玉,他便非要做那攻玉的石头。 男人笑了笑,嘴角邪气四溢,郎君还没来得及警惕,便猝不及防地被摸了身子。 那双覆有薄茧的手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缓慢而有力地在他裸露的背面游走,顺着腰线向下延伸。 「哪里是他山石。」他鑑赏珍宝般咏嘆着,像是沉迷此道的匠人,「分明是他山玉。」 性子极为平和的郎君眼里冒出火光来,两道身影再次在巨兽之上缠斗起来。 又过了数月,两人再次联手将金龙制服,这金龙倒是比应龙聪明很多,又或者说空间主人的意志如此,它化为了一柄长剑。 他山玉——最后还是接受了这个名字的万源之源——对威压甚重的杀器不敢兴趣,还未一统天下的晋东之主却对此兴致勃勃。 于是,这剑理所当然地被瞿怀瑾收入囊中。 第158页 他屈指一弹,剑身震动发出争鸣之声,委屈的金龙低声咆哮,却不伤及主人分毫,「便叫它小金子了。」 瞿怀瑾笑着给后来名扬天下的戮邪定下了这么个大名。 他山玉哪里感觉不到这人又在拿他打趣,只是撕裂空间在即,懒得与他再斗嘴了。 终于要和这一肚子坏水的人分道扬镳,饶是他也不禁松了一口气。 准备离开无方界的两人谁也没有注意,应龙横尸之处有一团黑气正在聚集,一双黄褐色的眼睛从雾气里倏地睁开—— 一直追随着两人离去的身影。 他山玉的生活并没有归于平静。 七坟林、轲水、不见迷岭,甚至人间的集市、妖界的叛乱…… 他的身边总是出现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世间太乱了……」他见到一个被捉鬼师摧毁的城池,街边的酒幌还悠悠飘荡着,酒楼却已成为废墟。 街东还未完全倒塌的一角,一根插满红果的麦秸棍子完完整整地斜倚在墙边,扛着它的汉子却已经尸首异处。 「爹——」 「阿杏!」 哭喊着唿唤亲人的声音此起彼伏。 城中一部分人死了,一部分人还活在。 因为捉鬼师们本不是为了杀人而来。 他们或是捉鬼、或是擒妖。 目光已经看向大道,腾云驾雾、移山填海之能似乎触手可及。凡人于他们而言,不再是同族。 他们已经是仙了。 然而不能只有仙,少了铺在下方的凡人,飘在云上的仙也就落在了地上。 所以仙也变得世俗,仙也需要属地、需要灵脉、需要金钱。 可天地间就那么多灵气,于是属地之争愈演愈烈,已经到了一日之间举国倾灭的地步。 「泱泱天下只需一个君王。」瞿怀瑾负手而立,他的眸光浩渺,似乎看见了所有的山川河流。 良久,他伸出手,一言不发。 只是那笑容中笃定的意味甚浓。 白袍郎君抿了抿淡色的嘴唇,敛眸思索,垂下的睫毛如鸦羽般轻微抖动,片刻后颇为用力地回握。 「好。」他神色郑重地道。 瞿怀瑾猜对了,他没理由拒绝。 这也是他的心愿。 此后十年间,从晋东之地伊始,瞿怀瑾三字如同生翼般传遍大陆,乃至妖鬼二界多有传闻,颇为忌惮。 一时之间,三界竟出奇平静—— 直到名为勾狁的恶鬼横空出世。 第82章 半神 「吾名勾狁。」他第一次从黑雾中现出身形,黄褐色的竖瞳让被膑龙筋缠得动弹不得的他山玉怔愣一瞬。 如此熟悉的眼神。 他与这黑雾交手数次,从未见过真容,此刻见到那双竖瞳,他气息的古怪便也说得通了——明明是鬼息,其中却有浓重的妖兽之味。 是应龙! 但是在无方界中应龙已气绝,便是那龙心都被瞿怀瑾挖了出来,绝无復活的可能,而且应龙非真龙,也不会因为不甘而化为厉鬼。 更大的可能是有恶鬼吞噬了应龙的仇恨。 无方界中龙族称霸,而龙族性桀,肆意妄为,其中妖、鬼、人在它们的统治下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妖鬼尚有一丝实力,人却生活在无方界的最底层,□□战争时有发生,枉死之人不计其数,浓重的怨气没有对龙族产生丝毫影响,却意外滋生了一只以负面情绪为食的厉鬼。 他和瞿怀瑾在无方界之时为击败龙族已经精疲力竭,自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去驱逐什么恶鬼,但他没想到这只恶鬼竟然侥倖吸食了应龙的怨气—— 「你记得我?」唤作勾狁的恶鬼明显因为他山玉逐渐转为明了的眼神而兴奋起来,他黄褐色的竖瞳因兴奋而放大,倒映着青年极为俊秀的轮廓,「我会慢慢吃掉你的。」 他加重了叠词的语气,话语中的重点显然在「慢慢」而不是「吃」——仿佛这是给好友的优待一般。 在勾狁心中,也确实如此。 他对这个在另类意义上给予他新生的人有着超乎一般的兴趣。 「你和别人不一样。」他舔舔嘴唇,黑色的雾气缓缓消散,他犹如鬣狗般在他山玉四周逡巡,倏地停下来,从青年的右侧逼近,几乎将鼻尖触碰到他的颈部,「你一定是最美味的。」 勾狁多次和万源之源交手,欺骗过他、击伤过他,但是却从未在他身上寻找到「食物」的痕迹,「你知道吗?我来到人间,发现这里的食物太充裕了。」 人越多的地方争斗也越多,而且人间不同于无方界,人间是有「仙」的。阶层的差异一旦产生,在倾轧之间,压迫与不甘就会变得更为明显,负面情绪也就更多。 战场枉死之人的恶念对于勾狁而言已经食之无味,他像一个乍然拥有万担粟粮的饥民一般,在吃饱之后开始竭力地追寻「美味」了。 他在偶然之中发现,越是纯净良善的灵魂,他产生的恶念也会变得更美味。 「我会吃掉你。」和寻常厉鬼不同,勾狁的笑容甚至显得有几分天真,他捏了捏他山玉的肩膀,像是在判断食物的斤两,「如果你看着自己被吃掉,应该也会憎恨吧——」 当瞿怀瑾找到青年时,他白袍下已经空了一半,甚至连妖灵也已经涣散了。 彼时,瞿怀瑾已将以何、姜二姓为首的捉鬼师氏族逼退至北陆荒原,南陵、柯昌以及高阜常年因门派倾轧、掠夺资源而起的数年战乱彻底平息。至此,天下初定,堇帝登基,废除仙界,改国号为禹。 第159页 然而,这位杀伐果断的帝王却在这一瞬间红了眼睛,墨色的髮丝因为暴动的灵力而在空中起伏,浴血的戮邪像是感觉到主人的情绪,剑身颤动,发出龙吟之声。 被拦腰噼开的勾狁化为一团混沌的黑雾,黑雾中人形时隐时现,竟然是实体不支的样子。 ——就连勾狁也没想到他在吞食万源之源时竟会修为不稳,被突然出现的瞿怀瑾一剑重伤。 他咬紧牙关,使出全部的力量逃离了这里。 瞿怀瑾没有时间去追击勾狁,他抱住变得极轻的身体回到了寝殿之中。用龙血稳住他山玉逸散的妖灵,他便只身前往鬼界酆都。 人、兽、妖,凡为生灵皆有灵体,除非灵体直接溃散,否则死后都要从鬼界走一遭,或转生,或成鬼。 此间平衡由天道所控。 酆都为鬼界之主九阴所属,近年来因为捉鬼师势力的壮大,鬼界隐有蛰伏之势,但这不代表鬼界之主在面对直闯酆都的瞿怀瑾时会怯战。 二人直打到忘川水漫,厉鬼争逃。 「昭昭——」 即使是在万鬼凄声嚎叫的鬼界,瞿怀瑾也第一时间听到了这声唿唤,像是被勒住缰绳的野兽般,剎那间停住了向前挥去的戮邪。 他勐地回首,忘川河畔,果然站着一个俊秀颀长的身影。 他身如风动,瞬时拥住了那个人。 郎君的皮肤白得恍若透明,他拍拍瞿怀瑾的后背以示抚慰,「抱歉,一时情急……」 怀瑾是字,而昭昭才是大名。 昭昭,明也。 瞿怀瑾的父亲对他寄予了厚望,但瞿怀瑾却觉得这个名字…… 有些,嗯。 好在时人忌讳直唿大名,这个名字也没几个人知道,他山玉也一直唤他怀瑾,直到二人在结契之时,他才发现瞿怀瑾有个这么…… 可爱的名字。 于是在私下里,便一直唤他「昭昭」,瞿怀瑾本来还想抵抗一二,在爱人面前维护一下自己的颜面,只是郎君念的「昭昭」太过温柔,久而久之,两人也成了习惯。 方才他山玉也是情急,否则是不会当着鬼界之主的面叫瞿怀瑾「昭昭」,落他面子的。 瞿怀瑾不敢用力,爱人现在只是强撑的虚壳,他担心稍微大一点的力道都会将他好不容易聚集的灵体握碎。 他山玉代瞿怀瑾向九阴请罪,鬼界之主臭着一张脸,却因为忌惮瞿怀瑾而忍下愤怒,只指着仍在翻涌的忘川:「忘川拘厉鬼十万,堇帝倒是好生威风,将我这酆都闹得人仰马翻,只是不知你人间消不消受得起。」 陨落,妖界数次易主,人间战乱不休,只有这九阴一直稳坐鬼界之主数百年。不是他能力超群,而是因为他能审时度势。 天道想要平衡,他已推算出后世的气运与人间相系,便顺从天道之意将厉鬼锁于忘川之中。 不冒头,好好苟。这便是九阴悟出的道。 「自当如数将厉鬼押回。」他山玉拱手微微一揖,但瞿怀瑾却是连眼神都没有分一个给九阴。 这也是祁门的由来。不过,却是后话了。 九阴哼了一声,甩手便走了,暗红色的广袖上还沾着打斗时染上的血迹。 「瞿昭昭。」面容温和俊秀的男子轻声唤道。 刚认识时他叫他瞿怀瑾,后来叫怀瑾,再后来又唤昭昭,而瞿昭昭这三字同时出现的机率很小。 瞿怀瑾知道他生气了。 可他也一肚子愤怒,对勾狁的,对他山玉的,对自己的。 还有他绝对不会说出口的惊惧。 他梗着脖子站着,垂着眼,眉却斜飞着,一脸冷肃。 手上还提着剑,剑尖斜斜地指着地面,暗红色的忘川水在剑尖凝聚,逐渐成了一条血线。 那模样让他山玉嘆了一口气。 这哪里还是刚才杀气凛然、战意铮铮的堇帝,这分明是一只不肯认错的大犬。 「你、你真是……」 额头上一凉,瞿怀瑾发现戳在他眉心的是郎君的手指,他睫毛扇动,抬起眼来,正对上一双形状极为漂亮的眼睛。 斥责的话说不出口,他山玉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傻子。」 当时他的灵体出现溃散,便是鬼界之主掌管轮迴也左右不了,只有瞿怀瑾这个傻子会只身闯入酆都,妄图拿到生死簿。 好在他是万源之源,治癒能力极强,又吞食了龙血,才勉强稳住灵体。但被吞噬的肢体和修为却不可能恢復如初了,而那勾狁…… 怕是会成为半魔。 忘川之水逐渐平復,他山玉的眉宇却并未展平。 他知道,一场血雨腥风即将来临。 他山玉的猜测成真了,不出两月,方氏所在的山南富饶之地便生灵涂炭,他站在高山上俯视山下断壁残垣,心中一恸,若不是他…… 「关你何事?」瞿怀瑾直视他的眼睛,「那无方界的界壁已经岌岌可危,假以时日自会破碎,是时二龙双角已全,即便是当不上真龙族,实力也相差无几。若它们现世作恶,这人间便不止这样了。」 「而勾狁……」瞿怀瑾想到当日找到他山玉时的样子只觉心中有火在灼烧,他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作恶之人尚且理直气壮,受害者为何要愧疚?」 「便是没有万源之源,阿玉觉得他会住手吗?」 他山玉抿着嘴,原本颜色浅淡的唇色变得更为苍白,瞿怀瑾的话并没有让他完全放下愧疚,他吸天地造化而生,也能隐约感应天道之意。瑞草成精,应造福人界,没想到却…… 第160页 勾狁没有止步于山南,他如野火降临荒草之中,短短几月,将瞿怀瑾二人为人间安宁所做的数年努力付之一炬。 更为可怕的是,勾狁的厉害之处不止在于他的修为,更在于他擅长蛊惑人心、挑动恶意。被堇帝逼退至北荒的废仙们也像是嗅到腥味的鬣狗,竟在勾狁的蛊惑下开始追随他。 堇帝二年,人间还惊恐地称勾狁为「魔」,而復兴的仙界却开始尊他为「半神」。 随着仙界的復兴,人间也开始流传一句歌谣—— 天地有仁,万物相生。溯羽之源,得见崑崙。 人间战乱连连,妖鬼横行,废仙猖獗,百姓皆嘆此因神陨,无神庇护所致。而崑崙之名,即使在凡间亦如雷贯耳,它为日落之地,乃百神之所在。得见崑崙便是昔日神灵重现之意。 而羽与禹同音,敏感的百姓早将其与禹国联繫在了一起。 在勾狁的推波助澜下,不出一旬,天下皆知: 勾狁为半神,而万源之源乃是助其成神的灵药。 第83章 亏欠 眼皮很重,齐遇数次睁开眼睛都只看见自己浓密乱翘的睫毛,像是丛生的棘草。不知过了多久,床柱上的雕刻在灯火的映照下逐渐清晰,他看见彩云翔鹤伴着手持灵芝的羽人。 「阿玉,你醒了。」 「比我想的倒是睡得久些。」 坐在他身边的是身着玄色衣袍的堇帝,或者说,瞿怀瑾。 他的语气熟稔,齐遇撑起身体,晃晃脑袋,想将脑海中仍在盘旋喧嚣的画面晃出去。 瞿怀瑾伸出手,想要将黏在他额头的碎发拂开,谁知却落了空。床榻上的青年在他即将碰到他的一瞬间后仰,却因动作太大而重新摔倒在榻上。 青年有些尴尬,就见那骨节分明的手指缓缓蜷曲,动作慢得好似凝固冻僵了一般。 「还没想起我是谁?」在齐遇想要说点什么缓解气氛时就听到男人单刀直入地质问,「或者说,你觉得他更好?」 那语气冷得像是冰霜,让人骨头缝里生出寒意来。 齐遇眨眨眼睛,「我不是他山玉。」 顶着冰冷的视线,梦境里画面在他脑海飞速褪去,即使很残忍,他也得硬着头皮说下去,「他已经死了。」 坐在床边的男子已经恢復了平静,闻言轻轻扬眉竟是笑了一声,「阿玉,我们都死了。我死一遭,你死一遭,是一对苦命鸳鸯。」说到后来语气调侃,甚至带有些雀跃。 「你突然接收了太多记忆,怕是还分不清前世今生,没关系,我给你时间。」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锦被边角展平,他贵为天子,做起这事来却轻车熟路,「这地宫建的简陋,不过倒也有几处有些趣味。」 「快些好起来,便可一起走走。」 齐遇隔着宽大的衣袖抓住了瞿怀瑾的手腕,他看着他的眼睛,「齐沭的灵魂你看了吗?是不是很奇怪。」 抓着的手腕肌肉轻轻鼓动一下,像是主人捏紧了拳头。齐遇不是没有感觉到,但他必须继续说下去。 既然瞿怀瑾想要的是夺取齐沭的身体,以「人」的身份重生,那么必定先将齐沭的意志碾碎,然后再用自己的半魂吞噬躯壳里的残魂。 虽然不能完全算是「夺舍」,但步骤总是相似的。 齐遇也加大了握住他的力道,眼神凌厉,「半魂不能转世,即使逃过了酆都的盘查,侥倖转世,若非夭折便是痴傻。 「但是齐沭不是。」 「他是一个完整的人,他的灵魂也是完整的。」 「闭嘴!」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瞿怀瑾勐地甩开齐遇的手,黑色的广袖甚至发出了猎猎之声。 四肢酸软的青年还没完全恢復,一下被甩到了床沿上。 「你知道多了什么,对不对?」齐遇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瞿怀瑾。 曾经叱咤风云的堇帝闭上了眼睛。 「孤叫你闭嘴。」为了稳住震盪的心神他用力地咬紧牙齿,脸上的肌肉绷紧,眼皮却仍在跳动,整个神情因为不受控制的动作变得狰狞。 这样呵斥的语气,是不会出现在他和他山玉之间的。 齐遇垂下眼睛,因为刚才的咄咄逼人而有些难受。 但他必须得说。 因为他看见了。 后来的一切。 勾狁吃掉了他山玉的半身成为半魔,联合被堇帝打压的废仙,蛊惑世人,摇身一变成为了「神」。 顺昌逆亡,屠戮了数个门派后,他的势力越来越大,捉鬼师届人心浮动,有些为不被灭门竟联合攻山,要堇帝交出他山玉。 堇帝不从。 若勾狁吞噬万源之源变回彻底成魔,那世间便再无他的敌手,他山玉一门一派前去拜访,阐明利弊,捉鬼师届也不全是傻子。 于是大战爆发了。 这也是后世所称的瑜邩之变。 为了消灭勾狁,前去的都是法力高深的捉鬼师。这场大战最终以瞿怀瑾献祭镇压勾狁而惨胜,战死严重,参战者十不存一,直接导致了捉鬼界功法断层,再也不復当年盛况。 至此,仙阙陨落。 那场战争中却没有他山玉的影子。 大战前夕,瞿怀瑾亲自煮酒,二人通宵畅饮,黎明前,却绑住了他山玉。 他山玉等了很久。推开密室大门的却不是瞿怀瑾,而是抱着戮邪的弟子。 第161页 弟子将膑龙筋解开,后退两步,跪在地上,头深深埋着,却双手向上,高举过头,把戮邪呈上。 戮邪是兇器,但他山玉没见过它沾着如此多的血。 金龙爱洁,沾了血便嘶鸣不已,要瞿怀瑾给它清洗擦拭。瞿怀瑾打它次数不少,但擦拭却不假他人手。 他总认为,戮邪是二人定情的信物。 若人在,剑是不会单独回来的。 他山玉接过剑,剑鞘上有一层铁锈般的痂,颜色暗淡斑驳,他抽出戮邪,金龙与瞿怀瑾签订了主僕契约,主人不在,剑也失了风采。 抽剑之时带出来了一张纸。 他心有所感,缓缓展开。 弟子跪在地上,是他山玉带回来的,年纪不大,年纪大点的都去参战了。这年头,人命如草芥,平安地长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被带回来的一天他就决定要好好报恩。 但没想到堇帝交给他的最后一个任务如此艰难。 许久没有人叫他起身,他也不敢,只是跪着,直至双膝酸痛再也支撑不住。他摔在地上,面前却早就没有人影了。 他山玉去了太禹皇陵。那墓早早就在建了,虽说瞿怀瑾一直对此耿耿于怀,说少府的人都在咒他死,但歷代帝王都是如此。捉鬼师虽寿命长些,但总归也是会死的。 可谁也没想到堇帝去的这么急,墓只修了主墓室便草草竣工。 他山玉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被巨石压住了唯一的甬道。他伸手覆于巨石,上面的符文果真是瞿怀瑾的手笔。 这个混蛋早早便安排好了一切。 只身赴死。 他在巨石前伫立良久。 关于万源之源的传说泰半是真的。 只是医死人说的不太准确。 人死如灯灭,便是再续油重燃,那灯也不是以前的灯了。 但是,他要瞿昭昭活着。 他一生都陷于征战,称帝后也没过上几天松和日子,两人为灭勾狁聚少离多,细算下来,最亲密的日子反而是在无方界中。 只是那时,他山玉还没有爱上他,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即使是最后选择只身赴死,写给他的纸条上,竟然只恨没吃到月桥边上那家酥饼,望自己能去尝尝。 青玉镇早毁于常年征战,从瓦砾里救出的灰头土脸的何记后人,才只有五六岁,那有名的何记酥饼怕是有些年头才能重整名声了。 那小孩抓着他山玉的袖子说要请他吃一个饼。 一旁的瞿怀瑾也不嫌和小孩吵嘴丢人,拽过他的袖子便嘲笑道,「只给一个饼?你这小毛孩命倒是挺便宜。」 那小孩想了想,伸出两根手指,「我请神仙哥哥和他的娘子吃,不给你吃。」 这话倒是把瞿怀瑾气得龇牙。 却被他山玉悄悄握住手,「一言为定。到时候你要给我的『娘子』做一个最好吃的。」 那时的瞿怀瑾便一下不做声了。但对此事倒是上了心,准备以后在小屁孩儿面前找回场子。 现在却要他尝。 即便带着的『娘子』不是他。 谪仙般的郎君闭上眼睛,眼角缓缓渗出泪来。 他欠他良多。 他山玉于巨石之前正坐。 万源之源并不能随心所欲地救人,他们一族也有禁术,復刻在传承中的最后一页。他睁开眼睛,瞳孔是摄人的金色,其间浮光掠影,似乎山川河流在其中流淌。 勾狁吃掉了他山玉的半身,他的妖灵已经溃散,倒也方便了他接下来的动作。他从符文里剥离了瞿怀瑾的半魂,然后打碎了自己的妖灵,将它们与半魂糅合在了一起。 半魂神色懵懂地站在他面前,他山玉抿嘴笑了一下,瞿怀瑾,瞿昭昭可从来没有这样的表情。他捏了下半魂的脸蛋,半魂傻乎乎地看着他,也不生气,动作迟缓地将自己的脸凑上去。 他的身躯已经半透明了,但动作却不疾不徐,一片片地将自己的妖灵黏合在半魂上,神情专注,看不见一丝痛苦,反而像是闲暇时绘制一幅精妙的画卷。 巨石上的封印时不时发出红光,他山玉知道再不快点,勾狁就会醒来。 他为这崭新的灵魂打开了通向酆都的大门。 「九阴与我二人有旧,怕是会为难为难你。」 他摸着灵体的长髮,因为是就着瞿怀瑾的半魂修补的,他和瞿怀瑾长得一模一样。 「不过别怕。」 禁术本逆天而行,既然成了,也就是天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了,九阴自然也知道。 「去吧。」他目送着半魂跟着阴差走进鬼域,九阴刁难刁难也好,这现世虽然百废待兴,但终究是艰苦了些,在酆都懵懵懂懂消磨些岁月,转生之时,人间会好许多。 朝代更替反覆,歷史如同曲折迴环的长河。但他山玉知道,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愈来愈透明的手指在提醒他时间不多了。 手指缓慢地划过符文,所过之处红光停歇,半晌,红光闭,他山玉的灵魂也彻底消散在太禹险峻的山林里。 崇山峻岭之间,没有人看到的地方,一截枯枝上有一株细嫩的新芽钻出,它极速的生长,颤颤巍巍地伸展着五指的叶片,然后开出绿色的果实,再慢慢染上娇艷欲滴的红色。 像是坠满了相思之物。 第84章 梦 「『回溯』只能让我看见你的记忆,但是我所见的是他山玉的一生。」齐遇把梦中所见一一道来,最后深深嘆息道。 第162页 在梦境里他仿佛和他山玉一样经歷了一切,见他所见,闻他所闻,但他知道,那不是他。 那全部是已经发生过的事情了。 虽然会为他山玉与瞿怀瑾而感到酸涩,但是他不会为别人的情感而束缚住自己的本心。 而且,成为替代品又或是假装不知情,对谁都是一件无比残忍的事情。 「……所以,他在这里吗?」瞿怀瑾缓慢地张口问道,又仿佛是自言自语。他苦笑了一下,其实心中已有所感。 「那你又是谁?」这个男人迅速收拾好外泄的情绪,他背嵴挺直,目光如电,虽不怒,但自有威色。毕竟是帝王,那一丝柔情悉数给了爱人,敛好后便显得冷酷。 「呃……」齐遇想了想,他是万源之源枯枝上长出来的新苗,万源之源本不是这样传承交替的,它总是天生天长,在上一代逸散之后便自然而然地出现在某个角落。 他山玉启动了禁术,他自行断绝了万源之源的传承。这个男子早早地摸清了大势所趋,两界湮灭,修为超绝的捉鬼师纷纷折损。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过强的个体一一被天道拔除,平凡脆弱的人类却在大陆上逐渐兴旺鼎盛。 他山玉不想万源之源世世代代受制于天道,成为棋子艰难维持平衡,或是心理失衡成为大祸,索性启用了禁术。想来这禁术镌刻于传承的原因,也是万源之源们心有所感罢了。 「我大概是……」他挠了挠脸颊,为自己的词穷而感到羞愧,「他山玉的私?」 「不不不,也不是私生子,就是我长在他身上……嗯,这么说也太奇怪了点,就是、就是……」 然后他听见了低沉的笑声。 黑袍男子的眉目些微舒展,看着齐遇的眼神也些微有了些温度。 那张和他山玉相似的脸上挂着一点傻气,瞿怀瑾低头看了看那双圆圆的眼睛。 他山玉和齐遇不是一个人。 这个念头再次浮现出来。 他的爱人下山后不知碰上了哪个迂腐的夫子,被教导得温润而守礼,行事言语间总有几分克制,亲吻的时候一触即分,解腰带时手会颤抖,就是相亲之时,也羞红了眼尾,非要撂下层层床幔来。听不得露骨的话,一听便要缩地成尺熘之大吉。 瞿怀瑾有些遗憾,时间太短了,他还没有一点一点撬开他守礼的躯壳。 这样的人,是绝对干不出不变全人形,满山乱窜掏松鼠窝的事情。 而且他心思又太重,将所有责任都背在自己身上。瞿怀瑾看过他山玉凝视废墟时的表情,见到他后又小心翼翼藏起自己的情绪。他对勾狁的出现感到自责,但其实勾狁的出现哪里是偶然呢? 仙界的崛起已经触动了天道敏感的神经。龙族所在之时猖獗肆意,天道是不会允许这世间再出现一个睥睨横行的种族。 所以它借万源之源将勾狁推上实力的巅峰,一举消除了有崛起之势的仙界。而他半魂的成功转世以及齐遇的诞生则是天道为抑制勾狁作出的铺垫。 相互制衡罢了。 思及此,瞿怀瑾觉得索然无味。在那个英才辈出的年代,再强大的个人也不过是棋子。而如今,灵气稀薄,曾经卑微如蝼蚁的凡人却空前繁盛,妖鬼隐匿,世界运行自成体系,大势已成,反而无需天道的插手了。 倒也是好事。这大概也是他山玉送新魂去酆都九阴处的原因。 半晌,他开口道:「那便去看看我们的亲儿子吧。」 齐遇愣住了,跟在堇帝后面,转过了几个迴廊才知道『亲儿子』指的是谁——融合了瞿怀瑾和他山玉的魂魄的人,自然是齐沭了。 散发着奇异香味的褐色汤水里,堇帝右手一动,便咕噜咕噜吐出来一具□□身躯,正是齐沭。 齐遇哎呀一声,上前把他抱在怀里,然后对瞿怀瑾怒目相视。 「本是要他身躯,难道要孤供着养着不成?」瞿怀瑾挑眉,又点了齐沭眉间,有些惊讶,「这小子还算是硬气,没有丢我的脸。」 在髓池中泡了几日,意志也并未溃散,倒继承了他几分。微微笑着的堇帝完全没发现自己已经是以看儿子的神情来打量齐沭了。 然而下一瞬间,一道黑刃割去了他的一缕青丝,瞿怀瑾脸上挂着的笑容变得深了起来,些微乖戾肃杀之气从中透出。 「你醒啦!」半跪在地上的万源之源丝毫没有因为气氛的转变而感到害怕,反而高兴地搂住□□的男子。 齐沭胸膛不断起伏,睁眼的一剎那便暴起攻击,现在的他已是强弩之末了。此击未中,他已经失了先机,几乎不可能再有还手的机会了。他不再看瞿怀瑾,只是注视着身边的青年。 「你终于醒了!有没有不舒服?」齐遇凑近齐沭,用指腹擦去他脸上沾着的水,却感觉到灼烧一样的疼痛。他皱起眉头,堇帝给他换了身寝衣,方才抱住齐沭的时候未碰到池水,竟不知它有这么大的威力。他余光瞥到堇帝的表情,总算想起二人的性命还握在瞿怀瑾手上。 「咳。」他清了清嗓子,对着齐沭说道,「嗯……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但他真的是你爸爸。」 齐沭:? 瞿怀瑾:…… 「这么说吧,你是堇帝和他山玉的后代,我是他山玉的……」他停顿了一下,仿佛想通了什么,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嘴唇颤抖着吐出几个字,「我们俩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第163页 在齐遇的碎碎叨叨中终于把事情拼凑完整的齐沭抬头看向堇帝,「勾狁呢?」 还在叽里哌啦的齐遇陡然噤声,这、这好像才是他们此行的目的。 堇帝目光停留在和他面容相似的男人身上,「孤以为你会更担心你我之间的去留。」 齐沭没有回答,他从瞿怀瑾的眼睛里看出了他的决定。若易地而处,他也会做出的决定。 「孤本该亲手了结他。」提到勾狁,瞿怀瑾的语气里充满了厌恶,虽然勾狁弱了不少,但他亦是。 而且他如今仅仅是魂魄,虽能再度封印勾狁,但总归是有隐患。本想夺了今世的躯壳,再来诛杀勾狁。 他看向远处,殿外灯火繁多如星辰,却照不亮黑暗。 「我让他等的太久了。」这句话不是对二人说的,但二人都听懂了。 只要想到他山玉已经碎了妖灵补他半魂,瞿怀瑾就杀不了齐沭了。他的身体里有爱人的魂魄,瞿怀瑾哪里动得了手。 碎魂多疼啊。 他若想让他尝尝世间甜味,他自然是不会去挡的。 自私如他瞿怀瑾,一辈子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本以为若有一日他山玉淡了心思,他也要死死将他囚禁在身边。在将死之时却愿意退步,想着,若是他山玉有朝一日身边有了别人,那便也,那便也罢了。 吃饼子的时候想起他就行。 瞿怀瑾已将满身的修为给了齐沭。他本也要做这件事,只不过,在身体里甦醒的变成了齐沭而不是他。 「不知道何记的酥饼是个什么滋味。」在出大殿的时候齐遇听到瞿怀瑾说了一句。 「我觉得应该是甜的,酥饼外皮烤的又干又脆,一咬下去会有热热的蜜糖流出来。」在以前,糖是个珍贵物。能省上半个月的家用,买一个甜味的酥饼,裹在油纸里揣到怀中,和家人分食,还冒着热气,又香酥又甜蜜,淡而无味的嘴里生出津液来。 这样的滋味才让人在俗世中一想再想吧。 「嗯。」 瞿怀瑾站在大殿,看着青年快步追上前面的影子,前面的人早早地停下来,回牵住他的手。 借着侧身的动作,前方的人对上了他的眼睛。 瞿怀瑾觉得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奔波太久,肩上的责任越来越沉重,他要挑起禹国一国国运,要逼退废仙,要诛杀勾狁,哪怕死了,也得永生永世地镇守于此。 其实他所求的,只是一间陋室,一块分食的糖饼。 他看见冥河涌动,暂时封印在冥河里的勾狁被诛灭了,透过白玉桥上趴蝮的眼睛,他看见勾狁脸上错愕的表情。 戮邪穿透了他的心脏,应龙的怨气像是投入锦鲤池中的鱼食,万千恶鬼翻涌着吞食,又被湍急的水沖了个干净。 臭名远扬,令人闻风丧胆的半魔还未再次搅起滔天波浪,就被扼杀在了冥河中,和所有他看不起的鬼魂一般,被冥河吞噬殆尽。 宫灯自远及近一盏一盏熄灭,然后碧瓦朱甍渐渐褪色,宫女们匍匐在大殿上向他行最后的大礼。 他的身体也化为了细碎的光影。 原来是这么个感觉。 他不觉得痛,只觉得轻飘飘的。 好似那年他斩了妖,精疲力竭地躺在树上。 不远处梨花新绽,清风过树之时,叶声簌簌中夹杂一丝清淡的炊烟味,枝叶晃动,阳光如细网轻筛。 树下女子叽叽喳喳惹人清梦。 一道男音如同环佩相击,溪流过耳。 只是那话里的内容惹人发笑。 「我名石头」 他也就跟着笑了出来。 第85章 长 五月是芳菲的季节。 丽市的气候比芙市更为湿热,他们租赁的小院坐落在束里古城旁,不像古城里许多网红民宿的别致精巧,它非常古朴,带着纳西建筑独特大气风格,院子里还晒着谷物,两只鸡动作慢悠悠地啄食一二。 一只黄毛立耳的大狗懒洋洋地趴在藤椅上,粗壮的尾巴像是蓬松的芦苇,庭院里架着的紫藤萝开始坠起一长串一长串的花苞来。 谁也没想到勾狁一事就这样完结了,齐遇有时想起长行山里发生的故事,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随着堇帝的消失,地宫也不见了。若非那巨坑之中矗立着的残碑,地宫之行如同幻象。他站在残碑前,仔细辨别上面的痕迹,因为多了梦境中的记忆,他对随着朝代更迭而演变的文字也多了些了解。 大部分符文已不可见,齐遇在边缘摸到了三个字,『死同穴』,是他山玉用手指刻上的。 当时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堇帝,想了想还是没开口。 「在想什么?」齐沭从院门口走进来,手上端着一个木盘。 「在想堇帝。」齐遇已经闻到了香味,他从藤椅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听到自己的骨头髮出舒展的□□,「今天是什么味道?」 不等齐沭回答,他已经一口咬上去了,酥脆的饼皮包裹着咸香的菌菇,「菌菇的没有红糖的好吃!」 二人回来后,齐遇破天荒主动翻看了书籍,从些微文字里发现,青玉镇就处在如今的丽城,于是便有了这一趟度假。 何记烧饼已经不復存在了,毕竟过去了那么久。但当地有一种非常受欢迎的酥饼,常常出现在早餐桌上,配着油茶喝。饼有甜咸两种口味,甜的是红糖,咸的有菌菇和鲜肉。 第164页 饼子在玉米油里煎得两面金黄,热气腾腾的样子看起来非常可口。齐遇已经连续吃了好几天这个饼子了。 「我想咬一口你的。」就像是不成文的条约,齐沭买食物的时候不会买一样的口味,既然他的是菌菇的,那齐沭的肯定是红糖的。齐遇把脖子伸得长长的,想像往常那样在已有的咬痕旁边咬上一大口。 没想到只听到牙齿空扣的声音。 「嗯?」齐遇抬头看了看齐沭,有些懵。 齐沭的表情很淡,手里的饼也拿得更远了些,「我的哪有堇帝的好吃。」 看到齐沭转身进屋的背影,齐遇哪里想的到随口一句话就引起了爱人这么大的反应。他这一次是真的领略到,什么叫言者无心听者有意,什么叫祸从口出,什么叫少说一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齐遇三两下蹿到他身后,双手展开环抱住齐沭的腰,油纸里的酥饼在剧烈的动作下差点滑出去,齐遇大指和食指齐齐发力才捏住它。 好险。 齐遇暗自抓紧酥饼,一边把下巴搭在齐沭的颈窝处,絮絮叨叨说着讨饶的话。 男人站着没动,虽然没回头,但好歹没有挣扎。 「我好开心。」他压低声音说,「你这样在意我,我就好开心。」 男人绷紧的面皮被他说得都要烧起来。彼此都心知肚明的情绪被齐遇这样说出来,就让人生出无法反驳的羞耻感。 齐沭怀疑做酥饼的人买了劣质的红糖,嘴里残留的味道甜中带酸,酸中带苦,令他牙齿酸倒,百般不适。 「胡说八道。」这四个字是从齐沭牙缝里挤出来,因而低低的,带着主人的无奈与不甘心。 就这种程度的斥责,对于齐遇而言连挠痒痒都算不上,他乘势追击,双手环得更拢,左右摆动着,带着齐沭也跟着晃动。 「我不吃别人的饼。」 「只吃你的。」 「就算你只给我吃纸袋里的碎酥皮,我也喜欢。」 他将自己说的这样可怜,男人绷不住笑了出来,低骂一句,「巧言令色。」 齐沭有时不知道齐遇如何获得的那样充足安全感,妖与世界的联繫浅薄,就算是他,也有仇恨与执念将他维繫在人间,这个人间有他存在的痕迹,而齐遇什么也没有。 齐遇虽然友善,但并不急于与人建立联繫,他也不是多在意其他人的看法,上蹿下跳掏树窝窝,抱着小鸭子游泳圈下船,周围不是没有人用鄙视异类的眼光看待他,但他并不在意。 两人并排躺在藤椅上,上午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齐遇努力睁开眼皮想要喝一口摆在桌上的冰糖柠檬水。 听到齐沭的问题时,他有些艰难地睁开眼睛,诧异地问道:「嗯……作为一只好妖,必须得人见人爱吗?」 「那60%的人喜欢可不可以啊,人见人爱好难哦。」他偏过头,讨饶地笑了笑,突然想起自己还没有通过妖精等级考试,一时有些摸不清齐沭问这个问题的用意。 「妖精等级考试还会考这个吗?虽然妖精的亲和度确实很重要,但是这个条件对于很多妖精都不公平啊。」齐遇想起熊大,不由感嘆道,「有些妖精变成人以后长得很兇,那可怎么办呢?」 齐遇摸了摸自己的脸,庆幸地想,还好自己当初捏脸时很注意人间的审美,不然可就糟糕了。 「而且就算是人类也没有人见人爱的吧。」 「不考这个。」齐沭回答道,「只是问问你,你好似并不在意。」 「我确实不在意他们爱不爱我,我只在意你爱不爱我。」齐遇笑了起来,露出尖尖的虎牙,还不忘随时表表自己的衷心。 「而你绝对爱我!」 齐沭哑然失笑,他伸手掐住齐遇被藤椅压得鼓出来的脸肉。 也许齐遇永远不知道,又也许他早就知道,这句话会带来的结果。 如果齐遇的安全感悉数来自于他,那么对齐沭而言,就是于世间扎根的决心了。 被需求感是安全感产生的前提。 要和一个多疑的野兽长久地在一起,迫切地表达你的喜爱并不会让他感到安全。不要把肉送到它嘴边,它会怀疑你会在它失去锐爪之后扬长而去。 你可以张嘴让它发现你没有利齿,你可以适当地表现出飢饿与不安。当它发现你是无根的浮萍,当它发现你离不开它,你就完全地拥有它了。 齐遇躺在藤椅上揉着被藤椅压出的印子,「齐沭,我想喝冰糖冰糖冰糖柠檬水,我的冰糖柠檬水它一点都不甜。」 离桌子更远的男人一点也不生气,他坐起身来,用夹子一颗一颗地放入冰糖,耐心地搅拌,让它们在温水里化得更快。 冰糖在温水里化成一丝丝透明的弧线,齐遇抿了一口眯起眼睛来,「最喜欢齐沭了。」 如果被爱也是一种能力,那么齐遇尤擅此道。 …… 小院里只住了他们两个人。 古朴的庭院里有着高高的围墙,挡住了外边的熙攘。没有城市里数不胜数的摄像头,没有勾狁,没有捉鬼师,齐遇越来越放飞自我,把旅行过成了蜜月。 又一次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齐沭站在床前换着弄得一塌煳涂的床单,院子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虽然阿婆每天傍晚会来收拾房屋,但齐沭是没有那个脸皮让一位朴实热情的妇女看见这些东西的。 第165页 被掀到一边的齐遇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像一只大虫子一样滚到了齐沭面前,抱着齐沭的腰咕哝道:「按照人类上床的学问,你应该怀上了我的宝宝,是不该起这么早的。」 说完还像模像样地揉了两把。 齐沭都被他这厚颜无耻的话给气笑了。 他把一张俊秀的脸扯得变形,一字一顿地道:「给!我!起!来!」 齐遇遇委屈死了,「你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齐沭将齐遇翻到干净的床单上,又把旧床单提了起来。看见上面的痕迹齐遇聪明地选择了噤声。 昨天他……喝了点阿婆酿的葡萄酒。那酒甜滋滋的,和烤肉一起味道好极了,两人谁也没想到度数那么高。 齐遇脑海里闪过细碎的片段。 他像是小孩子拿到了新买的玩具,翻来覆去,爱不释手地把弄。 这样的没试过,那样的也要玩。 齐沭最后都哭了。 也是齐沭自己做的孽,惯出来个小祖宗。这个小祖宗顶着一张纯情无比的脸,像是一只小奶狗。 不停地问,可不可以,我可以吗。 仿佛是问能不能多喝一杯酸奶,多吃一颗糖果。 让人觉得拒绝他是一种残忍。 齐沭抱着脏床单,第一次有一种货不对板的感觉。他思考着自己是怎么沦落到这一步的。 齐遇发现齐沭很久没说话了,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一直盯着他。他思索着自己有没有说错什么,半晌小心翼翼地开口道:「你别担心。」 「我可以给你生果果啊。」他拍了拍胸脯,「我们人参是雌雄同株植物。」 他摇晃着头,脑袋上噗嗤一声长出叶子来。因为天气暖和,他头上的叶子已经结出了花苞。 度假结束后,齐沭在阳台上安了一片新的花台。 土里光秃秃的,偶尔有一两株细小的苗。正是齐遇头上结的果子。 两人珍而重之地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将几十颗果子一一埋了下去。 植物所化成的妖,结的果果不一定就能成精,只是稍微多点灵气,长势喜人罢了。 一切还要看缘分。 不过看齐遇的架势,齐沭觉得以后就算他不捉妖了,应该也能靠卖「儿子」发家致富。 齐遇又开始鼓捣被捉鬼耽误的洗髮水事业。起因是公孙琇被他父亲反覆折腾,快要愁秃了头。 祁门隐世,公孙氏崛起,已然成为了捉鬼师界的领头羊,公孙琇被其父寄予厚望,开始接手山南的捉鬼师分会,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这些已经和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拿着喷壶正在浇水的齐沭闻到一股神奇的味道。苦涩中夹杂着煳味,煳味中又带着一点芳香。 他转身走向厨房。 就看见齐遇守在灶旁,手里还拿着一只汤勺。听到脚步声,他兴奋地说:「这次我加了铃蔷、寒杛露、小叶香兰以及蒲公英。」 「它们的效果好神奇!」 他挑了一点褐色的煳状物抹在齐沭的手上,在二人的注视下,齐沭的手背迅速长出了一片长长的毛髮。 齐沭:? 「你看着啊——」齐遇却丝毫不慌,对着那片毛轻轻一吹。 「就像是蒲公英一样呢!」 齐沭愣了半晌,竟然笑了。 初心难守,像齐遇这样注意力容易被奇奇怪怪的事情转移的傢伙,作出一款合心意的洗髮水怕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好在他们的时间还很长很长,他可以陪他。 第86章 妖精等级考试 一年一度的妖精等级考试在庆市拉开了帷幕。 因为第一场是笔试, 所以考试地点设在了庆市第七中学,时间是下周六上午九点到十二点,下午两点到五点。妖盟掩人耳目的方法一向很多,只对外宣称是某机构借学校场地进行招聘考试。 招聘网页和机构信息在网上写的明明白白, 现实生活中也确有此公司, 经营者是妖界大名鼎鼎的有钱人韩莉女士。 在芙市的一间书房中, 桌前伏着一个灰暗的影子。 他时不时抬头看看桌子上的小闹钟,还差七分钟就到十二点了, 但是他的数学卷子的背面只写了两道大题。 「滴——」 小番茄闹钟发出尖锐的响声,齐沭闻声走了进来,一手拿着锅铲, 一手将齐遇护住的卷子抽了出来。 「哎哎哎啊呀!」齐遇忙不迭地用胸口压住卷子的一角,整个人都要扑在桌子上,「再给我两分钟,我马上就要算出来了, 你看我的草稿纸!」 齐沭手腕一抖,那捲子就被抽了出来,纸张完整, 连褶皱都未起。因为齐遇这段时间劣迹斑斑,那数学捲纸早被换成了大力都撕不破白蝉纸。那纸是专为记录符文所用, 价值不菲,若被公孙琇看到,指不定得抱住齐沭的大腿要几张。 他很快地扫过卷面, 右手拿着红笔在纸上快速地化了四个叉,又在背面空白处打了个问号, 最后又翻回正面,在分数一栏上挥挥洒洒写了个52。 满分一百分, 五十二已经答对一半多了,四捨五入可以算是100了,为什么妖盟竟然要选择60分才能及格呢? 齐遇瘪着嘴缓缓趴到桌子上,「为什么这么倒霉的事情被我碰上了,以前都不考数学啊啊啊啊啊啊——」 他确实挺倒霉的,在人间这么久他的化形术已经炉火纯青,再加上万源之源深厚的修为,当世怕是无人能出其右。 第166页 但是以上都没卵用。 法术可能造成反噬,修行有时令人走火入魔,但是数学不会。 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为什么要改革!为什么要有新题型!究竟是为什么啊!」齐遇抱着脑袋嚎叫,几乎要把自己的头髮薅下来。 「下周这个时间你已经在考场上了。」齐沭轻描淡写地说,「别叫了,先把错题改了。」 「齐沭齐沭~」青年可怜兮兮地看着他,「你忙了一天辛苦了,还是我来做饭吧!」 齐沭把卷子扔到他面前,眼皮都不抬地纠正:「现在才中午。」 「但是你太辛苦了嘛,我不想你这么累!」 「小心思收起来,不改完错不能吃饭。」齐沭指着第一个红叉,「错选了d项,你没有理解到出题人的出题意图。」 「我理解到了。」齐遇有气无力地说,「他想让我死。」 「这道题考的是离散型随机变量。」齐沭直接无视了齐遇的抱怨,拿着红笔敲了他一下,「把方差公式背一下。」 「为什么要考这么难qaq」 「不许哭。」齐沭一手蒙住了齐遇的眼睛,不去看他令人心软的小眼神。半晌,他嘆了口气,在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一把:「没关系,我们先学简单的,及格就可以了。」 「那我可以先吃饭吗?」 「不可以。」 齐遇遭受了惨绝人寰的魔鬼训练,终于在变成人参干前到达了庆市。这段时间,不光齐遇在痛苦备考,齐沭也感受了一把什么叫「陪考父母」。 他不仅承包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加甜品夜宵,还半夜爬起来将数学从头学了一遍,好在齐遇不会的时候及时帮他解决。 为了不让齐遇感到紧张,他们甚至像是普通考生一样提前一天抵达了考场附近熟悉熟悉环境。 为防已通过考试的妖怪们帮助小妖精们作弊,考场内「家长们」是不能进入的。整个考场都笼罩着检测灵气的法阵,进入考场的小妖怪们是不能随意动用灵气的。 虽然这阵法不是不能破,但能破的老妖怪们也不会自降身价来给小妖们作弊不是。 齐遇背着书包灰熘熘地过了照妖镜,找到了自己的考场,他报名报的晚,所以被分在了最后一个考场。 考场里只有二十个位子,按照四行五列排成方阵。 因为抱着齐沭说要充充电,齐遇是最后一个进来的,教室里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年龄跨度较大以外,这就像是一场普通考试。 大多数人脸上都有些紧张,有拿着2b铅笔反覆检查笔芯的,有到处找准考证的,还有抱着数学练习册临阵磨枪的。 监考老师抱着卷子走了进来。她长着一张极为严肃的脸,一进来就把密封条展示给考生。 教室里静悄悄的,只有卷子翻页时轻微的响声。 齐遇在考前训练中已经形成了条件发射,一拿到卷子就翻到后面看大题。他最害怕函数题,有时候写的脑袋大了算出来都是错的。 他一边祈祷一边翻开卷子,当场傻了。 1.一个蛋糕先提价六分之一,再打八八折,请问打折前划算还是打折后划算,为什么? 2.甲的速度是15km/h…… 齐遇:??? 就考这个??? 他辛辛苦苦学了空间几何、背了半天三角函数公式,听遍了塞银/撒银/塞恩/散/塞等各种读音,倒数方差一个没落下…… 搞了半天竟然给他考小学应用题! 齐遇遇当场暴毙。 他心灰意冷地趴在桌子上,觉得学习可真没意思。 他眼珠子一路上移,看到了摇摇欲坠的风扇,然后又观察起墙上的板报来。 监考的女老师像是对待敌对分子一样地紧紧盯着他,见他没什么异动后才重新开始走动巡视起来。 教室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 怎么说呢,狐臭加洋葱孜然粉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突然钻进了你的鼻子,它们横冲直撞完全无视你的屏息,直接冲上了大脑皮层,甚至让眼睛都开始感到酸痛,眼皮不受控制地闭合。 整个教室顿时鸡飞狗跳,齐遇看见监考老师的眼睛都冒出了圈圈,他自己也是泪眼汪汪中的一个。 两个全副武装的监考人员迅速地出现在了教室,训练有素地将坐在第三排的一个平头男架了出去。 「我还能考,放我回去!」平头男不断挣扎,一头黄毛中冒出两只耳朵,被架出去的时候尾巴拖到了地上——赫然是一只黄鼠狼。 女监考老师原形是一只狼,嗅觉极其灵敏,在黄鼠狼写不出题崩出来的臭气攻击中溃不成军。教室里味道散去后她眼睛中的圈圈还没有消失掉,妖盟只好换了一个植物成精的妖来监考。 然而这个屁像是某种特殊的号角,考场里的妖精们开始各种出状况。 坐在齐遇前面的阿姨突然发出「赫赫」的抽气声,肺部像是破风箱一般。齐遇吓了一跳,以为是她身患绝症,一口气上不来。他正准备上前营救,前面这个肥肥胖胖的阿姨突然变成了一只鳐鱼。 见惯不怪的新监考老师迅速端来一盆水把她装了进去,随后又被工作人员运出了教室。 教室里响起了考生们的窃窃私语。 几个考过的妖精互相讨论着:「这鳐鱼精这次还坚持了四十多分钟才变回原形的呢!」 第167页 「都第四次了还这样害怕考试……怕是考不过了。」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慢条斯理地喝了口水,说道:「咳咳,不要交头接耳,看自己的卷子。」 当考试到了后半场的时候,躁动的气氛更是压不住了。 这个时候,会写的妖已经做完了,不会写的妖也知道了自己确实憋不出来答案。 于是,存在于妖和人之间的某种恶习就开始暴露。 作弊。 当长颈鹿精第五次伸长自己脖子想看前面人的卷子时,监考老师又换了一个人。 他长着非常大的一双眼睛,别的小妖或许看不出来,但以齐遇的修为一眼就能看出它的原型。 这是一只苍蝇! 苍蝇精的复眼果然不是盖的,连捉了八个作弊的。他们都被妖盟工作者拖曳着拽了出去。 齐遇没想到,考到后半场的时候,二十个人的教室只剩下了一半儿。这剩下的也不是什么好傢伙,他看到有在橡皮上写好abcd然后掷骰子的,有整面整面空着的,有伏在桌上口水把卷子打湿的…… 什么样的妖都有。 「离考试结束还有三十分钟,请考生抓紧时间。」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不带感情的声音。 齐遇打个哈欠,懒洋洋地开始写卷子,他可不能挂了。 苍蝇精在教室里待不住似的到处晃荡,路过齐遇桌子时他站住了,细长的手指指着第七道选择题,意味深长地停顿了一下。 这时齐遇已经答完了题,对自己的答案非常有信心,但是苍蝇精那一下停顿是什么意思呢? 他知道,有些老师指着学生的卷子笑而不语,说明这道题多半是错的,让学生多想想。 像是所有学生一样,齐遇遇陷入了方张之中。他翻来覆去算都是这个答案,一时又担心自己没看懂题意,一时又觉得是苍蝇精的算错了。想来想去最后索性学着他斜对面的仁兄把橡皮擦削成了四面体,写上abcd开始机选。 铃声响了。 桌子上的试卷全部缩成扑克牌大小,回到了讲桌上。苍蝇精把它们装到试卷袋里,撩起屁股走精了。 下午是妖精在人类世界中生活的常识,这个考试由30道选择,20道判断和2道简答,1道论述和1道情景分析题组成,齐遇答得非常顺利,走出考场的时候满脸春风得意,和周围许多垂头丧气的妖精截然不同。 之后的化形和实操考试对齐遇更是没有难度,再加上人类同居人以及古教练等老妖的担保,他甚至不需要考察期。齐遇偷瞄了一眼评分老师给他的分数,实操都是a+。 他觉得第一名稳了。 以及嚷嚷着要齐沭给他买一个奖状,好回家以后贴在墙上。奖状内容他都想好了:2020年《妖精等级考试》中,齐遇同学成绩优异,荣获「状元」头衔,特发此状,以兹鼓励。 妖盟的办事效率很快,才等了三天,就出成绩了。 他是第二名。 齐遇发现自己的数学只有98,嗨呀,肯定是那道选择题。那道题正确答案多少来着?他点开答案解析,发现就是b。 他原来选的那个。 他一把抓住正在放榜的苍蝇精,苍蝇精吓了一跳,捂着嘴跳了起来。 「你为什么当时要在我卷子上指它!」 苍蝇精是个个子瘦小的男青年,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被齐遇晃得差点吐出来。 待站稳之后,他丝毫没有心虚,反而义正言辞地说:「我看你在考场里一直在玩,一点儿也没有严肃对待考试。」 「你这样的心态是不对的,一个真正的学霸怎么会因为老师的质疑而怀疑自己呢?」 「他们只会反覆检查,积极思考,保证自己思维的独立性,不屈从于权威——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学霸该有的学习态度!」 齐遇被说服了。他晕晕乎乎地回到齐沭身边,为自己的学习态度而感到羞愧。齐沭抓了抓他的手,把背包里准备好的东西掏给他。 看到红色封面的齐遇脸都烧红了,以为齐沭还把奖状装了起来,连忙要把那东西藏起来。 「打开看看。」站在身旁的男人低声说。 时值盛夏,午后的树荫把阳光筛落。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有一缕晃得齐遇轻轻眨眼。 他打开红色的封皮,里面卡着一张证书,四角被金色的角贴固定住。章纹是柳叶与春燕。柳叶在纸上轻轻摆动,燕子的羽毛纤毫毕现,时不时回首理着自己的羽毛。 妖盟的章。 但是齐遇无瑕顾及这章纹有多么精緻多么别出心裁。 他只看见竖版写下的字。 【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此约。】 【结婚人:齐遇齐沭】 此后,天高水长,我与你同往。 作者有话要说: 「史上飞,你是不是又把学生的分统计错了!」 「啊!不会吧!」 放在正文我觉得有点破坏气氛。 但这才是苍蝇精指点齐遇的真相【超大声】 话说没想到完结以后能有这么多新的小可爱嘤嘤嘤,给我开心死了,ballball大家收藏下嘎嘎,羞羞脸感谢! 谢谢所有支持我的小天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