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假少爷靠直播鉴宝爆火[古穿今]》 第1页 《美人假少爷靠直播鉴宝爆火[]》作者:枕松风【完结】 爹系桀骜浪荡二世祖攻x温雅贵气收藏家受 民国大收藏家余晏为护国宝身死。 他醒来发现已经是百年后,父母亲友都成白骨。而他成了被欺负的小可怜假少爷,父母害怕拐卖孩子真相暴露,心狠手辣将他丢入江中。 在余晏眼里这点小打小闹在经歷过战争的他眼里跟玩一样。 余晏前世摸过紫禁城里的宝贝,收藏过商朝的青铜鼎,拍卖过上亿的书画大家都是他磕过头拜师的夫子。 在秦地开了个文创考古公司,主营文创设计,商业文物修復,文物鑑定。成了与警方合作的官方单位,投身于宣传传统文化。 因为顶着那张病美人脸温柔杀破烂大王们,迅速积累千万粉丝。 【小偷偷到一半来鉴宝,被抓个正着,平常这哪儿见得到】 【主播真心狠,一句染色酸洗的c货翡翠,直接把小姑凉干破防了,这可是她结婚的彩礼】 【好好好,这荒山野岭,东西带土,土夫子刚撅出来就敢连线,锦衣卫何在,锦衣卫快上!】 人红是非多,鉴宝直播鱼混杂,古玩同行,贼皆有,他们在直播间诋毁捣乱。 但是有位大哥,有人骂一句砸一千,骂一句砸一千,硬生生把小众鉴宝直播间砸上热度榜第一。 同行骂骂咧咧闭嘴,越骂他越有钱。 走私人威胁线下对线第二天就被警方逮捕。 大佬做局坑余晏,一个月后就被查出偷税漏税。 某天,余晏回答粉丝的问题:【有对象吗,考虑我下呗宝贝。】 他八风不动道:「没有,不考虑。」 两分钟后门外传来电子锁的滴滴声,穿着高定西服三件套,手上带着价值半个亿手錶的桀骜英俊男子出现在直播间画面中。 宝友:【等下,这位是!】 席澍:「他要协助警方办案,直播暂停。」 宝友:【???我去主播出息了,跟官方合作上了!】 席澍强行按停直播,「没对象?我是谁。」 余晏坐在椅子上,淡淡看着他。 席澍:「撒娇没用!老实交代。」 席澍是大集团家的二公子,物慾被填满的他从小浪荡没个定性。在十八说想当警察时,父母恨不得吹鼓弹奏送到警校去。 他碰到一件案子,坠江人救上来后与资料图片中气质截然不同,不会拼音写繁体。 他怀疑这是五十万假冒… 接触之后却想:他受委屈了。 席家够大,护的住他。 —— 再后来 原主父母被席澍送了两副银手铐,得到应有的代价。 被誉为"文物修復专家""文化宣传大使"的余晏全国飞,成了千金难请的大忙人。 听说人刚下飞机就被席家二少派十几辆车堵了个严严实实,公司员工三天都没联繫上! 1.本文没有任何直播原型,不要代入任何鉴宝直播,鉴宝直播间非常多,不要代入哦,本文受并不毒舌,属于温柔杀。 2.架空,作者脑洞放飞之作。 3.1v1,双洁,俩都忙。 内容标籤: 都市穿越时空 古穿今 业界精英 主角视角余晏互动席澍 一句话简介:祖宗是来宣传传统文化的 立意:星火不断,文脉相承 第01章 百年后 「醒了,醒了!」 护士手忙脚乱地跑出去喊医生,一个踉跄差点被推车绊倒。 「快去通知家属。」 此起彼伏的脚步声在病房中遥远迴荡。 另外两位护士一边帮他做检查一边低声八卦。 「喏,热搜上那位,集团夫人声泪俱下痛诉养了二十多岁的假儿子。」 「跳江说不准是苦肉计呢。」 「救护车从江边拉回来的时候,生命体徵接近于无了,可真是命大。」 余晏听到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遥遥传来说话的声音 他记得自己应该是死了的,是谁在吵闹—— 飘荡的灵魂落在了实处,有了着陆感,冥冥中感到身体被挪动。 他眼睛倏忽睁开,入目是一片的白天花板。久未接触光源的眼睛在刺激下,迸出眼泪,又迅速闭紧。 他痴痴地想,难道是上了天堂,不对!他可是赛先生的忠实拥簇者,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醒了。」男声中带着强压的怒火。 余晏缓慢适应光线,睁眼。 看着眼前陌生的中年男子,声音有些嘶哑地谨慎问道:「请问,您是谁…」 中年男子怒髮冲冠:「我说年轻人啊,你再想不开也不能自杀,你知道我把你救上来花了多钱力气吗?连医药费都是我垫付的!」 这一番连珠炮弹实是把余晏打了个措不及防,他谨慎地打量周围陌生诡异的环境:「抱歉,我记不大清楚了。」 诚恳得丝毫不像说谎,男子定睛打量,他怀疑这年轻人是想要赖帐,「我不管你记不记得清啊,我下水一次一万,医药费杂费三万这些都得付给我。」 余晏不自觉皱了皱眉,普通人一月工资也才五到十块大洋,他狮子大开头一下子要五万,冷声:「麻烦您联繫青鸾街余园,家中会跟你算清帐。」 男子瞪大眼,高声说:「你是不是想赖帐,青鸾街都是景点,煳弄人也要找个可信的地址吧。」 第2页 护士敲了敲门,说道:「医院禁止喧譁,要吵出去吵,不要打搅其他病人。」便将中年男子轰了出去,拉上帘子做检查。 余晏本就是敏锐的人,钢筋铁骨的奇怪器械与精緻的装修,连他之前去过美利坚的医院也没有如此高档。他不准痕迹问道:「这位小姐,请问这是哪儿?」 护士听到病人又是乱称唿,好没气敷衍道:「这是医院,西京市中心医院。」 「成聿安,配合我的检查。」 余晏任人摆弄,一股发虚的堂皇不自觉从心头泛起,他慎重地回答:「小姐,我叫余晏,您是不是认错人了。」 将后脑勺的纱布换好,护士烦躁道:「叫我护士就好,怎么可能认错,身份登记还有假的。」 他严肃地重复:「我不是成聿安。可能是与成先生长得像认错了。」 护士这才察觉出些许不对,她将手里的活计放下,几乎是正色打量眼前的男人,现代科技都是生物信息怎么可能存在认错的情况。 面目清丽疏朗,仿佛风霜雨雪在他眼中皆是尘灰。分明面色温和,却有种矜贵临下的淡漠——比起网上的照片,活生生多了股仙气! 她将信将疑问道:「你是真的不记得了吗?」 在得到人肯定的回答后,脚打着脑袋仓惶跑出去,「医生,过来检查,病人有情况。」 余晏艰难起身,手捂着脑袋,在无人处紧绷的神经稍许放松,迟疑地打量周围。 遍布用处不明的大型物体,闻所未闻。余晏谨慎地忖度——或许塞先生说得不对,这世上是有天堂的。 当一身白大褂的人进门之后,他醍醐灌顶,这是医院。 「啊——」医生示意把喉咙张大,仔细观察。 余晏按兵不动,听话的张嘴「啊——」 又见白大褂拿出手电筒,扒住他的眼皮,往上面照去。 他下意识躲闪下,被硬掰着制止。 护士着急忙慌问道:「怎么样医生,病人家属还没到啊。」 余晏太阳穴不自觉跳动,这话实在是有些歧义,打断道:「医生,我大脑很清醒,并没有失忆,你们大抵是认错人了。」 医生面色不明的嘶声,迟疑地看了下病历本又抬头看人:「您最近有没有压抑,周围扭曲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的感觉。」 「偶有压力大,夜间睡不着的情形。」余晏垂眸思虑。 医生顿时一脸正色将护士拉到角落里:「小周,他情况可能有点严重,自杀说明可能有有严重的心理问题,记忆丧失,有可能是颅脑外伤导致也有可能是心理情况。」 「先安排检查是否有淤血,再下通知精神科会诊吧。」 「他还蛮可怜的,没了父母又失忆。」护士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不免怜悯一二他的遭遇。 「说不准。」 余晏端坐床上,身姿仍挺拔如竹。 黑方块上像是在播报什么事件,他去年在报纸曾上看到美利坚发明家兹沃里金研制出显像管,名曰电子电视,或许是这个。 但也实在超乎时代,如此清晰,体积如此之小。 余晏不动声色地盯着屏幕,是缺笔少划的错字,怎能播报于国民,左下角一串数字不自觉吸引他的目光。 2023年9月21日。 他瞳孔极速缩小,愕然失色,身体僵直不动。耳边的一切声音消失殆尽,那串数字如同鞭子,将他大脑狠狠搅弄得风起云涌。 余晏近乎是堂皇失措一般将袖子挽了上去。小臂白得要透出筋骨,是内侧黄豆大的浅褐色胎记格外显眼。 颤着指根翻到另一面,如果胎记可以说是巧合,那伤疤不会是。 外侧一厘米长的疤痕灼伤了余晏的眼,那是他幼时与同伴玩耍留下的。还有枪茧笔茧,余晏无比肯定,这是他身躯,容貌可以一致,感觉不能。 「你家属说是快到了,」护士转身安抚道。 余晏是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人,他修长手指轻轻拨弄被子,装作不在意道:「冒昧能请教您一下,今夕何年。」 「2023啊,你连时间都忘了。」 但余晏已然顾不及听了,他失神盯着窗外高楼大厦林立,城市钢筋铁骨与古建相融合。 百载栉风沐雨,破碎硝烟的大地之上终长出鲜活热烈的新城市。 他看得出来,医院中的病人与医护脸上都带着盛世中独有的安定与松弛,没有残肢断臂与鲜血横流。 他想,我们终是胜利了,日月换新天。 「哎——,成聿安,你别哭啊,你家属马上就到了。」 . 等余晏见到这个身份的亲人时,已经是第二天。 「哒哒哒」 浑身珠光宝气的女人走进科室 张妍在签完护士给的文件后,不慌不忙的去楼梯间打电话。 「喂,老公,天大的好事,小安失忆了,他根本记不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 成父声音不怒自威:「失忆了?那就说他是接受不了没有血缘后,受不了打击自杀投江的。」 张妍捂着嘴,声音稀碎:「我有点害怕他是装的。」 「不管他装不装,只要他是我们买来的拐卖儿童这件事不要公之于众就行,不然公司股价得跌到底。」成父说。 张妍埋怨:「老头子非得要孙子才肯放权,不然我们孩子丢了就丢了,也不至于出此下策,现在好了。」 第3页 「还不是你冲动,一个花瓶敲他头上,我没办法派人把他推到河里头,装作自杀。」男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张妍讥讽:「少来,我看你是巴不得撇清自己,让我去会会他。」 · 张妍气焰嚣张地打开病房门,试探道:「成聿安,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余晏冷眼审视:「请问您是谁。」 张妍被噎了个满怀,涩晦道:「我是你妈妈,养了你二十多年。」 「能请问下发生什么事了吗。」余晏眼神如水一般沉静。 「哦…是这样的,你呢从小被我们养大,但是最近查出来你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而亲生儿子也被我们找到了,你接受不了打击就跳江自杀了。」张妍有条不紊的说出在家中就串通好的说辞。 「是吗?」余晏轻声反问。 「当然…是啊,你没事可真的太好了。」张妍莫名有些瑟缩。 余晏父亲是秦陇总督,可谓位高权重,他打小就在人精堆里长大,听叔伯们讨论晦涩的政事。 眼前这个女人,说话飘忽不自觉向旁边看,摸了七八次鼻子,声调拉高仿佛是在强调什么,他可以笃定这是在说谎。 张妍吞咽了下口水,坐在病床上的青年男子,身形挺拔得仿佛一柄剑,好像比起之前确实是变化了。 余晏末了轻笑一声:「多谢解惑,阿姨。」 张妍被这一声阿姨叫得不上不下,自己主动不承认是一回事,他不上赶着贴着又事一回事。 好没气道:「医药费替你付清了,我还有事先走,等你出院了自己回家。」 望着女人来去匆匆的身影,余晏绕有意兴地在心中斟酌——看来这个身份的投江之事,并没有看起来那么简单。 等人都走空了,余晏紧绷的神经慢慢放松下来,他就这么莫名来到百载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父母该如何伤神,他们又是什么结局。 第02章 谈判 「成先生,这是你家属送来的随身物品。」护士见人走后将手机和笔记本电脑递给他。 余晏面不改色地接过瞧着像镜子的黑块快,「这是什么。」 「你连手机都能忘啊!」护士显然被吓到了。 「抱歉。」余晏客气一笑。 像是意识到她的态度太过了,护士上手帮他开机操作,「喏,你这还是新手机呢,先设置一下然后下载应用………」 余晏眼睛微不可见的瞪大,目不转睛地盯着护士操作,后人竟能发明出神奇到他不知道怎么形容的物件。 护士说了不到十分钟,「哎呀,我要去忙别的病人了,等会有空再来教你。」 「好。」 护士是个大大咧咧的人,他这几天明里暗里套出了大多半的信息。 原主就读于文博系,但毕业后去父亲矿业公司帮忙,做得有声有色。 一切变故出现在今年三月,所谓亲生儿子找上公司大门口,言之凿凿说他鸠占鹊巢。 事情就一发不可收拾,被公司开除收回房产,像落水狗一样被逐出家门流落到老破小里蜷缩着。 不仅如此,母亲还要上网声讨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网友就人云亦云直接黑上热搜。 余晏百年前家世显赫,父母恩爱,年少成名于古玩收藏界,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这些把戏在他眼里就像玩闹。 他压根没放心上。 · 迟些时候。 「今天可以办出院了,您这边签下字。」护士把出院通知书交给余晏。 她依依不捨地看着床上的男子,影影绰绰的光束映在挺拔的鼻樑上,不怒自威。如同羊脂白玉一般透着温润的清光。 不像秦地男娃,倒像江南小官人! 看来网络的舆论不能信,他绅士有风度,比起外头鬼吼狼嚎的牛鬼蛇神们,简直是赏心悦目。 医生「咔嚓」推进房门,见到他以看学术论文的严肃,盯着电视机里的《我的团长我的团》。 头开始隐隐作痛,这住个院把脑子住坏了,天天看些老头子爱看的抗日神剧,而且,医生分明记得昨天看得还是《双枪李向阳》。 「你同时看电脑手机电视,看得过来吗?」医生来做最后一次检查 余晏闻声抬头,把笔记本中里的《燕下都发掘报告》,手机中的时政新闻统统关掉,正色:「这不是基本能力吗。」 医生咬牙切齿地盯着他一脸无辜模样,这是什么新时代凡尔赛。 · 余晏站在咖啡店门口。 成明知在前两天就约他出门,说是之前的承诺需要履行。 余晏暗想,既然借用了人家的身份,那就要帮他会会所谓的真少爷,小他一个月的弟弟。 聊天软体里明晃晃地跳出备註父亲的消息。「你出院了?为什么不回来。」 「这件事过去就过去,当什么都没发生,以后一样是我们的孩子。」 他睨了一眼便放下了。 手机内消息还在不停地弹,「不回消息,你胆子大了?」 进门。 「这边。」 余晏顺着声音看过去,挥手的人烫着洋人模样的金毛卷,手上带了四五个骷髅头戒指,皮衣鸡零狗碎的带铆钉,裤子不仅是紫色还破破烂烂带棉絮!他额头勐跳,简直是——礼崩乐坏!违背祖宗! 刚坐定,成明知就眼睛高高吊起,「你要喝什么,我还没点单呢。」 第4页 余晏疑问:「菜单呢。」 成明知利落在桌子角落一扫码,将手机递给他:「菜单才这儿!电子菜单。」 矜持地将手机接过来,好奇地打量了下「滴」一下突然出现的菜单。余晏根据前后字形猜测咖啡名称,忽略诸如愉快一朵云等不知所云的菜品,轻声道:「我要焦糖拿铁和提拉米苏。」 盯着说完话后就一动不动的人,成明知不自觉翻了个白眼,接过手机:「真是少爷,连伸手指点点菜单都不愿意。」 他眼神不自觉一直往余晏后脑勺扫,变扭道:「那个,你恢復的怎么样,不会死吧。」 余晏对这流里流气的青年,忍不住斥道:「能不能好好说话。」 他实在是看不惯这等打扮得跟洋人一模一样的后人。 成明知被这一声叫得如同被电通了神经,歪七扭八的四肢迅速规整坐直。 而后反应过来:「你算哪根葱啊,还敢管起大爷我来了。」 他是在野地杂巷里跟着大哥哥们跑大的,那些哥哥长大后大多成了看守所和派出所的常客。 他比起来可是出息过头了,靠体育特招考上了211,这研二被成家认回后,体验了把穷人乍富的日子。 所以他应该非常敌视抢了他人生的成聿安!气势汹汹道:「你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还敢来指责我!」 伸手接过服务员端上来的食物,余晏不搭理对面的炸毛青年,「先吃点东西吧。」 「哦……不对!」成明知反应过来,「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约定好你离开成家把爸妈还给我,晚上回成家不许出尔反尔,跟爸妈讲清楚你要撇清关系!」 「是吗。」余晏餍足地将大半个提拉米苏下肚后,舒缓道:「爸妈把我砸进医院当然需要补偿我些许财物。」 成明知黑白分明的双眼立刻瞪得熘圆,双手被点化了一般僵硬,哆哆嗦嗦掩饰:「你不是失忆了吗?你怎么知道的。」 余晏满意地将最后一口甜品吞肚,心想:之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他原本根据流言与成母的只言片语只敢略做推测,没料到稍微诈一下这真少爷,他真就全部暴露了。 「吃什么吃,你快说话。」成明知锤了把桌子,急得嘴都要长燎泡。 余晏略带嫌弃地将苦咖啡推走,摆手使唤他凑过来。 成明知呆愣愣的半站起,将上身贴近。 丝丝气流敲打他耳垂:「那当然是因为我装的。」 他随意靠在椅背,轻敲木桌:「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二十多年养育之恩总要回报的。」 这是个松弛得胜券在握的姿势,在心理学容易给人压迫感。 成明知被戏弄地大怒到一半,戛然而止。 而后颤巍道:「之前你跟我说不贪图家里的遗产,都是留给我的,只想自己开个文化公司嘛!我会跟爸爸讲这件事,你可千万不能跟警方说。」 余晏颔首:「好。」 ——这成家勉强算是歹竹出好笋,恶毒出蠢货,成明知虽然爱扮洋鬼子,但心性不算坏。 · 傍晚,成家别墅。 也不知道成明知在房间里跟成母叽里咕噜了些什么东西,两人出来时皆警惕地看着余晏。 成闵清了清声:「知道错了吗?去跪下给明知道歉!」 「你是指什么错误呢。」余晏耷拉着眼皮,反问。 「你个孽障还敢装傻,你在公司利用职务之便侵占个人财产,在家里欺负殴打母亲,害弟弟差点把研究生学位丢了。」成闵怒髮冲冠,说得介有其事的样子。 ………好一个三桩大罪。 余晏新奇。他站起身琢磨了下,请教道:「你有证据的话为什么告到警署…不,警察局处理我呢。」 不,这不对。成闵预想中从小指东不敢往西的儿子此时应该痛哭流涕地像他认错,然后为了点小爱小利任他予取予求。 他烦躁道:「家丑不可外扬,我们侵占的公共资源还不够多吗!」 余晏想了想,好奇道:「令夫人在网上的视频难道是被胁迫发出去的?」 「你!」成闵霍然起身,抬着手就打算往他脸上抽。 看不清身前人利落的动作,转眼间攻守易型,他手掌连带着肩头都被禁锢住。成闵大斥:「你竟然敢对长辈动手动脚!」 「老成,老成出事啦!」张妍气急败坏地撞开门出来,看到二人相持,三人面面相觑。「啊——,白眼狼狗东西竟敢恩将仇报!」 便跟火箭一般冲过来,目标直击余晏。 余晏顿时施施然放手,掸下袖子:「阿姨还是自重些。」 张妍紧急剎车,将成闵扯到小隔间里,鬼祟地不知在商讨些什么。 余晏端坐于沙发上,随意瞥了眼博古架上的诸如雍正粉彩稚鸡牡丹瓶,宣德斗彩莲纹对罐,玳瑁罐,宋湖田窑观音塑像等物件。 颇为感慨——所有的藏品都是假货,也是需要一定本事的。 他闭眸,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明明是养了二十多年的孩子,没有血缘也有感情,父母却狠心冷漠到异与常人,更像是——巴不得这身份彻底消失在世上。 过于离谱的故事背后一定有过于离谱的真相,这家人的真假儿子之争,好像并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等夫妻俩打开门,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 : 成闵的态度诚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他面上摆出了商人的精明算计,「你没失忆?」 第5页 「恰巧记得被砸晕那段。」余晏气定神闲。 成闵眼神里淬了针:「两周不见,你倒是变了很多,听说你想要一笔钱。」 「我还要好地段的一套房,品质不错的进口车,并且在律师的见证下签订条款。」余晏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单手支起下巴。 成闵脸部肌肉不停抽动,冷哼:「只要你把那天晚上的事保密,不在网络上发声钱房车都可以满足你。毕竟父子一场,但凡你毁约那成家会让你如过街老鼠一样在西京苟延残喘。」 从未被人如此威胁过的余晏——莫名有股新鲜感,他嘴角勾起:「我看龙城御苑的大平层不错,我就要那套了。」 这是他在住院期间听护士小姐讨论的,她们说这是新交房的顶尖豪宅,连看房都得验资,房价高得她们这辈子都买不起。 「你倒是会挑。」成闵说,「这小区我有现房,等明天律师来了协定。」 余晏随意点头,若无其事道:「那今天晚上我先在你们这儿凑活一晚,一起去吃饭吧。」 说完后就施施然起身,走去餐厅。 「哎,他怎么看起来比我们还像主人。」张妍愣了片刻后回过神来,有些气急败坏。 成闵显然沉得住气多了,说:「你没发现吗,他从医院出来之后变了很多,要么就是鬼门关闯一回顿悟了,要么就是身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成聿安连初高中的朋友都被我们折腾没了,他能认识什么人。」张妍用她尖锐的指甲在手臂上单独敲打,像是在思考。 成闵扭曲一笑,显得有些森然: 「先放他出去看看,引蛇出洞后再收拾他。」 「可我总觉得心里没个着落。」张妍说 「爸妈,你们两个干嘛呢,赶紧过来吃饭。」 成明在餐桌吃了个半饱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来了。」 第03章 警察 第二天早晨。 房外传来杂乱中带着整齐的步伐,脚步由远及近。 保姆叽叽喳喳地争论声,霎时间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鸡戛然而止。 他们以为是主人家回来了。 余晏还没来得及好奇,就马上揭晓了真相。 他们哐哐哐勐敲门,扯着嗓子喊:「开门开门,警察调查,麻烦配合。」 保姆放下杂物,将门打开,一抬眼就愣住了。 为首的男子近一米九的大高个,几乎挡住了她全部视线。 肩宽背阔腿修长,脸廓深邃如山峰利落得没有一丝缓和,头髮散乱耷拉在眉上方,眉峰直喇喇要插入两鬓,野性浪荡十足,看着不像警察,更像二世祖。 他笑嗔道:「姐姐,麻烦让一下,我要办公务呢。」 保姆呆愣地让开。 那男子找到余晏跟前,刷得将证件展开:「成聿安,我是你坠河案件的负责人,常安区刑侦大队长席澍,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局里配合调查。」 余晏眼神虚虚地掷在他脸上,轻飘飘如雨丝,裹挟着潮气。 仿佛是愣了半晌,又其实转瞬间,余晏平和说:「稍等片刻,我理下东西。」 席澍锐利的目光聚焦他身上,几秒后漫步出门:「你先换衣服整理,我们在门口等着。」一摆手,两个警察跟他退出。 」 门外。 席澍用手支颐着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他定制的都彭打火机,点燃烟道:「见到真人了,你们什么想法。」 「目前看来人气质不太像网上说的那样,不过人不可貌相。」周贺谄媚的示意领导给烟,毕竟他一根烟抵得上自己一包价格。 席澍叼着烟,面色发沉:「他坠河的附近是郊外没有监控这不稀奇,稀奇的是河边一路监控竟然都没有拍到他出行的画面,他就好像鬼闪现到河边跳下去,没头没尾的。」 周贺也叼起烟:「把他带回局里问问不就清楚了。」 「我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席澍将一根烟吸尽后,敲了敲门:「里面好了没。」 门立刻响动,余晏面色苍白的隐晦地打量衣着怪异自称警察的男子,没穿官服,破洞的裤子,约摸着家境贫寒。 「劳烦警官,已经好了。」 席澍似笑非笑地眯眼,「叫什么警官多资本主义,叫我席澍或者席队就好,成先生的身体确定好全了吗,好了就走吧。」 余晏面无表情地抬头淡淡觑了他一眼:「多谢席队关心,我身体还算康健。」 「健康就好。」席澍笑应道。 真正站了外头,与楼上透过玻璃窗往下看是不一样的。 余晏看着马路上车如流水,心中近乎是激盪,如此盛世,如此朝气蓬勃。 等站在警车面前,余晏忖度着这警署应该是贪了不少钱,居然开起了大款大官才能有的汽车。 「愣着做什么,赶紧上车,咱们回局里调查完你也早点回家。」警员在驾驶位上催促。 余晏轻蹙眉头,开门上车,应道:「好的。」 余晏这几日在尽力理解例如热搜,网络等过于超出认知范围的词语,总结为热搜就是被登上报纸。 倏忽间车辆就划上立交桥,余晏将手机取出,笨拙打开摄像头,按下红色录制键。将如同巨蟒盘旋交织于半空的桥,从左到右从上至下的拍一遍。 录制完毕后,下颌骨由紧绷放松,微妙地露出笑意。 席澍余光瞄到,随意问:「这有什么好拍的,一般来说喜欢记录生活的一般热爱生活,前几天怎么会想不开去投河。」 第6页 余桉不疾不徐:「抱歉我记不清楚了,你们可能无法获得想要的讯息,医生有医嘱让我接下来转神经科去看看。」 「是吗,成先生失忆的真是时候,没关系,咱们去警局了看看能不能想办法回忆起来。」席澍转头。 借着优越的身高有些居高临下的俯视他。 「好。」余晏松弛靠于车后座,修长的手指随意敲了下玻璃升降按钮,透些风。 · 警局内。 「我真的没有记忆了。」这已经是余晏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由于他是受害人所以并没有束缚起来,坐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那句话之下,神色有些恹恹。 「你的后脑勺经过伤痕鑑定是在江中被暗石撞到导致的,而你母亲笃定说在跳江之前就撞墙威胁他们。如果连你自己都记不清,那案件只能定性为投河未遂。现在不是装傻的时候,知道什么一定要告诉警方。」负责讯问的警员极其庄重。 「医生的医嘱我可以提供给你,并非是我装失忆。」余晏嘴角紧绷地抿成一线,轮廓那股玉石温润褪去,只余冰冷的寒光 咬死了记不得,总比被发现是野鬼好。 周贺作为副队长跟席澍一起坐在监控室里看。 他略压眉头:「看他表情微动作来说,不太像说假话。」 席澍刚要坐下,若有所感一般,转身从椅子缝里用两根手指拎起一块饼干, 「哪个小兔崽子又在监控室吃东西漏得到处都是,别被老子抓到了。」 他嫌弃地扔进垃圾桶,用湿巾擦干净手指。 「你就得了吧,都是群大老爷们,咱们局已经是整个西京市卫生指标最好的了。」周贺被打岔,无奈道。 「哼。」 席澍把痕检报告从头到尾又翻阅一遍,「如果说只是简单自杀,这案子都不该上到区里,派出所就能处理。」 「那还不是报案人说得太可怕了,什么水鬼死了之类的。」 周贺无奈:「现在的人报警,常常夸大到浪费警力。」 席澍抬头觑了眼监控屏的男子,在监控摄像头下仍旧轮廓精緻得出众,顶光投射下高挺的鼻樑与稜角泛出冷峻的光,眼皮低垂,苍白的嘴唇衬得人有些病恹恹。 席澍说:「他在医院这几天有什么异样吗。」 「我们的人问医生说是除了看抗日神剧外没有什么别的奇怪的事。」 「抗日神剧,这个人爱好有点超出年龄层啊。」席澍闭眼斟酌。 「把人先放走,毕竟是受害人,别晕在局里了。」席澍突然道,「去!扩大监控调查范围,他坠河前三天的行踪,从家里到洨河边所有路线全部调来。全但凡人在世上活动就留有痕迹,我就不信21世纪还能大变活人!」 片刻后一个小实习警探头进来:「席队,周副,成先生想跟你们道个谢,要出去吗。」 周贺敷衍道:「没看到我俩在忙吗……」语音还没落到地上,就被席澍「唰」起身打断了。 他一本正经:「别人道谢那当然是去接受,不然白忙活了。」 「哎——,你不是说准备开东档街617杀人案的会吗,不用提前准备啊」周贺的唿唤声已经消失在身后了。 大厅内,余晏文质彬彬伸手:「多谢席队为我的案件殚精竭虑,如果我有想起什么随时告知你们。」 席澍老神在在伸手碰了下他修长的手指,一触即离,「瞎,这不是人民的公僕职责所在,实在感谢的话送个锦旗来就行。」 余晏心中疑惑,锦旗又是什么新时代词彙,微笑着含煳道:「好。」 「不要送这种年轻人的什么yyds ,666的就好。」顺着席澍的手指,一面墙的犄角旮旯里藏着一面红底黄字——古希腊掌管查案的神。 余晏眉头一跳,缓缓道:「有意思。」 目送他出去,席澍闭上眼睛,在脑中勾勒,资料一寸照片中成聿安身着衬衣,眼神有些瑟缩地盯着摄像头,面部肌肉蹦得不自然。 而刚刚离去的身影,他脑中莫名砸下四个大字:竹清松瘦。 短短一周之内就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席澍喃喃道:「有意思。」 看着远去的影子,他心底如同被投了一块石头,重重砸出了泡,让心脏勐得一悸,连带着整个人都脚步发虚,仿佛在人生的某个瞬间曾经窥探缥缈的身影。 席澍低声喃喃:「我之前见过他吗?」 · 第04章 鬼市 与成家父母在律师的见证下籤完协议,他第二天就成功搬入二十层的落地窗大平层。 还没来的及琢磨新家的使用方法,他就匆匆把笔记本拿出来,独立使用这一现代高科技。 用检索软体搜怎么开公司,比较稳妥。 他沉吟片刻后就照猫画虎双击点开软体,用手指在手写板上写字。 醒来后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上至时政民生,中至百年间新发现的遗址资讯和新中文学术观点,下至日常琐事。 所以拼音被搁置稍后,先用语音和手写输入应付着。 也不知道点到了什么弹窗,说是笔记本检测只有50分需要一键优化,一个点进去稀里哗啦就成了黑屏死机。 余晏与漆黑的笔记本屏幕面面相觑,有些烦躁的想:后人崽子们不干正事!净造些华丽不中用的东西。 他板着脸,「砰」得关上。 第7页 明天再说吧,也不是那么着急。 · 「完蛋了,我从考古所辞职,不知道怎么跟爸妈交代。」夏沣之愁眉苦脸地跟难兄难弟并蹲在西京最大的古玩市场门口。 「我俩北大毕业,拿5000块的工资,谁干考古谁是狗。考古工地什么时候下雨什么时候休息,大夏天跪土里晒十几个小时,早点下海早发家。」方元碎碎念道。 他漫无目的地左右瞎瞄,不自觉就被不远处负手而立的人吸引住,他身着材质良好的定制衬衫,日照下青紫的血管在薄如蝉翼的皮肤上相当明显,单看个背影就知道是个美人! 「喏,那人一看就是个有钱的大款,估计还天真好骗。」方元胳膊肘狠狠捅了夏沣之一下,「咱们想办法宰他一笔!」 夏沣之勃然变色,捂住深受重创的手臂,一个擒拿就要反击:「孙子!你偷袭我还要找藉口,哪有那么容易发财的!」 「不是不是,是真的,你快看!」方元脖子被勒得慌,拍了拍他示意。 夏沣之顺着手指将眼神挪过去,瞳孔登时放光:「哎呀!瓜皮你终于干点人事了,咱们上,带他逛市场赚个差价!」 「你好啊小哥哥,需要帮忙吗?」 余晏:「…………」 他手指微动,被这谄媚的语气嚷起一身鸡皮疙瘩,慢悠悠浅笑:「你好,请问二位是。」 顺着他冷冽分明的下颌线仰视,嘴角不薄不厚的唇弯得秀美,上唇有一颗不太明显的唇珠。 夏沣之心中暗嘆——好一个清逸涤尘的人儿。 是的,他从前见过的藏家不乏富豪,心中80%确定这是个有钱人,这气质普通人家可养不出。 他眉笑眼开,眼角纹都要冒出来:「我们两个之前是省考古所文物研究技术岗,参与过国家级断代遗址工程,对于文物鑑定这方面,除了字画,基本可以几眼辨真假。」 余晏:「所以,你俩找我是?」 方元自来熟地招唿:「哎呀,来朱雀2号的不是卖东西就是买东西,逛着玩不来这。我俩不是看老闆您在门口徘徊,是不是怕被骗。」 夏沣之唱双簧一样:「我俩辞职下海了,您要是怕被骗,喊上我们帮您鑑别啊,包管您买到真东西!」 余晏隐晦的审视二人几瞬后:「白天真东西不多,我是来招工的。」 看到余晏侧身漏出的招聘告示牌后,方元无语,这是什么人才,招聘不去线下招聘会和线上软体,放个牌……… 余晏好整以暇地将双手撑在那上书致富之路,成功之门,下书恰有良机,本人诚聘的告示牌上。 两人顿时噔噔噔退后三步远,生怕别人觉得他们是一个团伙…呸,一个团队的。他们丢不起这个人,显得脑子被猪啃过。 方元捕捉到那句真东西不多,斟酌问:「先生您是行业内的人吗。」 「不是。」 「我不懂,听朋友说了一嘴西京鬼市真品多。」 夏沣之话赶话,立马抓住机会:「您真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了,朱雀2号的鬼市今天晚上就开,我们加收您个熬夜费,只抽您成交金额1个点。」 他琢磨着,多唬大款成交点高古玉之类的物件,随便一晚上几十万,抽点就是几千,够他俩苦哈哈蹲地里干半个多月的工资了。 「………」余晏垂眸,看两人已经浮想联翩的表情,「如何信得过你们。」 方元霎时掏出手机打开二维码,碎碎道:「您加个联繫方式,我们提供北大博士毕业证和论文,在单位的上班痕迹,和参与过的考古项目。保真保质保量啊!」 余晏将告示牌收起,轻「嘶」一声,这两人还是他晚了百年的小学弟呢。他眼中浮起难以捕捉的光,轻巧道:「那凌晨见?」 —— 正愁招不到人做助手呢,这不就有猎物撞上来了,凌晨刚好探探二人的本事。 二人笑的眼都眯起:「那就凌晨三点四十门口见。」 · ——说道鬼市。 这个约定俗成其实清朝就初步成行了。 如果说北京潘家园是三四手市场,而今沦为游客打卡点,那西京的古玩界是绝对的一手市场。 西京的古玩市场数不胜数——明城墙脚下的书院门,万寿八仙宫旁窄巷中八仙庵,永兴坊对面的小东门古玩城。 若是游客白天来这儿游览,那是清一色的上周工艺品,连二十世纪前的都找不着。在特定地点的地摊,勉强可以屎里淘金,万里挑一出个真东西——明清的那种。 这些都算不上西京真正的古玩市场。 真正的一手市场叫鬼市,之所以称之为鬼市,是因为他它只在特定日期的凌晨3点到5点左右开放,黑漆麻乌如同百鬼夜行。那些「鬼魅们」在街头,只需用布头或者报纸往地上一摆,就可开张。 每个市场的规矩不同,需要有的是逢农历尾数几,有的是周六或周日。没有行家领进门,外人是找不清规律的。 鬼市上dvd、相机、绝版漫画、刚从墓里掏出来的宝贝、大牌包,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鬼魅们」见不得光,只消等天一擦亮,就要收拾包裹,消散于太阳下,遁入大街小巷中蛰伏。 · 凌晨三点四十,市区内。 嘟嘟司机在驾驶座强行眯瞪着眼,狠狠扭了下自己才打起点精神,他瞄了眼副驾驶的余晏:「老闆,过了这个红绿灯就是朱雀街。」 第8页 余晏从假寐的状态中醒来,「好的,你在路口停车就行」。 大道畅通无阻,整条街只有这一辆车还在挪动,不一会儿就到了。 黑夜沉得如水,乌云遮天蔽月,唯有几盏摇摇欲坠的路灯顽强工作。 白日里所有的人烟市井气都吝啬地缩回安乐屋里,旷大的阴影中寂静得任何细碎声都能被捕捉。 2号的小楼却星星点点的闪起了灯,大门时不时被风吹的吱吱作响,像是在低声细语欢迎各位的到来。 陆陆续续的人们帽子裹着头,把脸仔细遮掩住,东张西望后如幽魂钻入缝隙,开始他们的生意。 余晏利落下车,大老远就觑见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躲在花丛后头。 「你们在干嘛。」他放轻脚步凑近,冷不丁出声。 「啊——,哎呀妈呀,老闆你大半夜可不敢吓人。」方元心虚地嗔怪,刚刚他俩在商量怎么宰人,不…怎么才能拿下这笔订单,赚一笔大的。 「这世上没鬼,除非是某些人心里有鬼。」余晏一笑。 两人尴笑: 「嘿嘿…是啊。」 「进去吧。」余晏淡淡道。 西京古玩城很大,有门店的古董店上百家,还有一整层的散户交易大厅。 市场里夜间大多是在散户交易大厅摆摊,光打的很昏暗,衬得地板有些灰扑扑的。开市后越来越多的人涌进来,倒衬得有些喧嚣的热闹。 摊主们半点不讲究,松散地坐在地上,将随意扯的布头上胡乱摆放一些物件,有的甚至连土都没清理干净,正经的不正经的都有。 约定俗成一般,都要遮遮掩掩捂住脸,将帽子往头上一盖。买户与摊主交易时还要仓惶的左顾右盼,耳朵贴着嘴巴低声交谈,生怕让人听见些什么。 「老闆有什么喜好的品类吗,货币,古玉,青铜器还是杂类。」夏沣之低声询问。 余晏面色让人看不清虚实:「我没有什么特定的喜好,有眼缘就收。」 「好,那老闆您随便逛,有看中的示意我们帮您鑑别,绝对全程陪同。」夏沣之强忍困意道 余晏低调地走在前头,不着痕迹地借着手电审视地摊上的物件。 他年幼拜金石大家为师,上至殷商龟甲古器,下至紫禁城里偷卖出来的宝贝都把玩过。 文物鑑别由以字画最难,连七八十的老学究都能看走眼,除了字画对于余晏来说多扫上几眼也就明了了。 看不过两圈,心中轻嘆:很多都是生坑货,墓里的土沁都还没清理干净。 他声音压得极低,凑到夏沣之耳旁问:「这么多带土的东西,不知破坏了多少墓葬,上面不管吗。」 夏沣之有些忿忿:「墓葬多在荒山远岭,文保局勘测到就立个文保碑,那些盗墓贼就顺着文保碑往下撅,根本管不过来。而且盗墓是个不需要成本的行业,不挣钱的陶器木片他们统统砸碎,最喜欢金子青铜器玉器,偷一次就能发家了,自然屡禁不止。」 余晏又轻嘆,似乎是要说些什么的,但也什么都没说,仿佛只是在惋惜。 交易已经热火朝天的开始了,稀碎的低声嗡嗡遍布整个市场。 第05章 行动 「你这太过分了!」 「小声点,小声点。」 地摊上蹲着的双方彼此怒目圆视比划着名手持在杀价,另一边摊主在警惕地左顾右盼,从口袋里小心翼翼往外掏东西。 夏沣之对金钱的嗅觉过于敏锐,看到有人一报就是30个大不熘,立刻凑上去瞄。 方元无奈地瞥了眼远去的他,将声音压得很低:「老闆,趁还没进去我跟您说下市场的规矩啊,这儿不直接报价,一根手指就是一万。」 余晏随意将袖子往上一捋,装作不懂的模样:「请说,我洗耳恭听。」 微弱灯光下,明明请教的语气,清雅的脸却呈现出一种吩咐的气势。 方元下意识错开目光。 「鬼市,顾名思义就是东西和人有鬼,来路不明。第一,市场里灯会很暗,用手电照明,但是手电可以照路可以照地摊上的物件,但是绝对不能照摊主的脸。」 「第二,您在这儿可以讨价还价,凑近看。但别从人手里头接过来,一定要等人摆放好后再去拿。」 「第三,不能大声对物件品头论足,不问来歷,不问真假。『赝品』『假』这类词不能出口,这是古玩行的忌讳。如果看出是假货那就说上一句看不中,看不上老闆就知道您是内行了。」 「知道了。」余晏心想:这跟民国时基本没区别,看来时代巨变,老行当倒没新花样。 方元向来做事妥当。 最后补充道:「这里头少说几百人,有走私的亡命徒有盗墓的有小偷有普通人,鱼龙混杂,但是我们会护着您的!」 余晏掸了掸衣摆上不知何时粘上的灰:「把夏先生叫上咱们一起逛逛吧。」 他现在手头上就五百万,主要是来试试他俩功夫的,真没什么钱买好物件,他这人挑剔,品级不够高宁愿不要。 夏沣之从里面钻出来,低声对余晏说:「老闆,我刚在地摊上看到一件西周凤鸟神人纹玉饰,绸缎光包浆,红褐色与秋葵黄的阴阳沁色,一面坡双阴线的刀功,大开门的货。」 「才二十个!卖家着急出手。」 余晏下意识反应——二十万银元还便宜,愣了下才反应过来是二十万元。 第9页 「去看看。」他果断道。 摊主是个眼睛下方有些青黑的青年男子,一脸肾虚模样,两眼空空傻缺,一看就是不懂行的败家子出来卖家里父辈的收藏。 余晏蹲下,借着手电的光仔细打量破布上有些灰朴扑的物件们。——大多数都是真东西,但价值高的不多,他摸不准百年后的行情。 摊主有些急躁,「买不买啊,我这儿都是真东西,有些可是老爸亲自下乡收来的。」 「买也得看清楚才好下手。」余晏沉声。 他伸手拎起夏沣之说的那件玉饰,有斜砣在拐弯处打磨留下的接刀痕迹,典型的西周时期工艺。「这个价格能再低些吗。」 「已经是最低价了,您上拍卖行看看哪有这种价。」摊主脸色耷拉下来。 方元自觉到了他出场的时候:「您可别说上拍的事,上拍卖行程序复杂要求多周期长,还要抽点。在古玩市场这品相的玉十几个成交很正常,便宜点15个!」 「滚滚滚!」摊主咬牙切齿,「哪有这么砍价的,一口价不要滚蛋。」 余晏眼神不自觉被角落里的一块铜币吸引住,将它取来。这是一枚未清理的洪武通宝,背写折三背京四字,他若无其事的问摊主:「这个多少钱。」 「几十块的东西,你买下那玉我送你一把都成。」摊主摆摆手,并不在意。 方元不在意二三十就能买到的洪武通宝,随意瞄一眼,倒吸一口冷气。他下意识怀疑地打量余晏一眼,这是运气好?还是懂行。 就凭背部折三背京四字,上拍卖行记录是高的是近18万品相差也要五六万。 夏沣之下意识斜睨盘坐地上没精打采的摊主,心想:这要是你老爹知道你这么糟蹋,非把你腿给打折。 仰天长嘆,很久没见到这么清澈的人了。 ——钱币圈很特殊,不看和铸造工艺,价格全靠三个大字,存世量。存世量一大就不值钱,仅此一枚的光绪奉天一两拍出了四千万的高价。 「那玉我要了,这三枚洪武通宝送给我吧。」余晏轻巧道。 摊主嘴角止不住上勾:「好好好,我要现金啊,留个联繫方式,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方元一卡一卡地扭过脑袋,「好的。」 余晏无辜地回视二人。 他在散客大厅大概逛了一圈,兴致泛泛地打算离开,被角落小摊的物件牢牢拉住目光。 方元招唿夏沣之赶紧跟上。 然后嘴角抽搐地看着布块上的「mini版三星堆面具」「扛枪的兵马俑」「秦始皇坐汽车」等抽象摆件。 余晏眨眼间就挑了五六个,头也不抬的问价:「多少钱一个。」 摊主显然没有想到会有大冤种买这么多,愣愣道:「小的三十,大的五十。」 「我要这几个。」余晏一脸魇足地将十余个摆件放进黑色塑胶袋里,「算算价。」 夏沣之瞠目结舌,眼看着人比刚刚捡漏还要积极挑这些废物,欲言又止:「这都是上周的。」 「很有趣不是吗?」余晏接过塑胶袋,「我喜欢你们年轻富有活力的创意。」 夏沣之面色扭曲……说得这么老气,你看起来可比我们还小。 · 「我说方局,您快做个人吧,凌晨五点把我叫出来干活。」席澍趁红绿灯把旁边的冰美式拿起来喝了一大口,眼底的血丝都要满上眼珠。 饮料位有整整两杯咖啡。 「这伙人起码盗了两个王陵,文物局很重视,恨不得派人天天去合城分局坐着,盯着他们查出点线索来。」方局明显也还没睡醒,声音都带着黏煳。 席澍:「你都说了这是合城分局的案子,凭啥使唤到我常安分局刑侦队长头上,这简直没人性,你知道吗为了东档街的杀人案我已经整整一周没合眼超过仨小时了,好不容易证据收拾全递交检察院,想睡个好觉,做个人吧。」 方客州粗声粗气道:「少给我埋怨啊,谁让线人突然发消息说有嫌疑人踪迹在我们常安辖区内,你好好配合兄弟单位,别给我整么蛾子。」 席澍暴躁问:「配合完能不能给我整点三天假。」 方客州敏锐问道:「你不对劲,席澍,你要是刚睡醒绝对没有这么精神,说!是不是刚从外面鬼混回来,纪委已经重点审查我们单位好几次了,你要是干不了刑侦,就回去当你的花花公子哥去。」 「滴——」席澍一下就按熄电话。 ——朱雀街。 轰鸣声彻响空旷的大地,低吼的发动机声在彰显它昂贵的价值,招摇地大声宣告我!很!贵!三个字。 阿斯顿马丁身华丽丽就这么降临一水的警车后头。 实习警听到声音侧身打量一眼,不禁咂舌,这跑车地盘矮得要亲吻地面,也不知道哪个败家少爷,把赛车场上的娇贵玩意儿这么糟蹋。 「砰——」。 利落关上车门后出来一名身着圣罗兰黑色长款风衣的男子,手上明晃晃的理察米勒黑武士,大晚上的还要带副墨镜。 他懒散地靠在车上,手里夹着根烟随意挥手示意,英俊的脸看起来就像深夜找事的二世祖。 实习警不认得他:「这边正在执行公务,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席澍以摧枯拉朽之势将墨镜摘下,差点丢到他脸上。 「同志,你这话说得,凌晨五点把我叫过来指挥行动,我成闲杂人等了。」 第10页 不远处的常安刑侦看到老大,匆忙赶过来:「小同志,这是我们常安分局刑侦大队长席澍,过来配合你们合城分局行动的。」 实习警显然下巴都惊掉了,最后的一丝意志让他没忘记像上级问好,颤抖着手:「席队好。」 心想:这常安分局是不是搞腐败,我要不要去举报啊,但是他这连车带人都快半亿,这也太嚣张了吧。 刑警小金一看这实习警浮想联翩的脸色,连忙解释:「我家席队家庭比较富裕啊,家里开全国连锁商场的,这装备是家里的。」 「没多想,没多想。」实习警连忙摆手,——这种有钱人也要卷编制工作? 「嗤。」席澍气定神闲地摆手,「别说那些虚头巴脑的话,把你们队长喊来。」 说罢几人就一句通畅无阻地径直走去警车中央的指挥车。 席澍将衬衫扣子解开几颗,诚然有些风流不羁的风流公子模样。 转头跟他小金道:「现在情况怎么样,古玩城里面有便衣吗,各个出入口都派两个人把住,还有巷子路口派人盯着。」 「这还用你说,当然派人把好了,最近风声紧,这伙人怕货留在手上着急出手呢,线人说打算今晚在古玩城跟买家接触。」蔡哲大队长沙哑嗓门嚷得大声,像是在宣誓主权。 席澍客气一笑,嘆谓:「还是蔡队手段老练,我过来就是打个辅助的,要么我去指挥车上补个觉?」 蔡哲有些愤怒:「你看你穿得哪有警察的样子,补觉?你也说得出口。」 席澍无辜道:「我本来周末好不容易有两天假,在家里休息得好好的,您一通要常安分局配合的消息把我大好的周末干没了,临时临头只能这身行头出门了。」 「你!」蔡哲被噎了半晌道:「指挥我能行,请你过来是有更大的作用,我们想让你进去假扮…有钱少爷进去古玩城接触接触,套套他们手里有多少货。」 席澍:「啧!我还需要假扮吗?」 蔡哲语重心长地拍他肩头:「所以老弟啊,非你莫属,组织信任你,这功劳我们算你一分。」 「真不差你那仨瓜俩枣。」席澍把他只双手给顶下去,「我常安区盗墓案接的少,只能说尽力帮忙。」 不等人招唿就如同花孔雀一样,理了下上下光鲜靓眼的行头,就推门而入了。 「他不去拍霸总电视剧可惜了。」蔡哲感嘆地摇头,拍了拍手。 第06章 中年人 盗墓类案件对于其他地方的警察可能说生疏至极,甚至可能一辈子都接触不到这种案件。但对于洛城西京这样的被盗大户来说,那可真是家常便饭,有的辖区墓多,那连警员都能掰扯几句墓葬相关知识。 席澍说的常安区墓少,是因为在古代常安区属于行政市中心,基本没人把墓修在市区里。那也只是相对其他辖区来说,比起外省那还是一骑绝尘的多。 他看了下手机上发送的定位,目标明确穿过地形复杂的一楼,直接抵达二楼散户大厅。 把风衣兼衬衫的袖子仔仔细细往上捋到胳膊肘处,价值八位数的手錶调整到生怕人不清的位置。 像浪荡子弟一样左晃右晃,看到中意的创汇时期鼻烟壶,连价都不砍,眼睛都不眨三万块就扫过去了,简直把人傻钱多四个字写脸上。 ——当然啊,摊主是言辞振振说是干隆时期宫廷制造的鼻烟壶。 席澍将物件随意向上一抛又接住,心想:方局那个老东西连公车交到我手上开的时候都只剩一格油,算计准了我加油懒得要报销。天天年年倒贴钱上班,转眼又是三万,居然还敢说我不够为人民服务。 他一路晃荡着,目标准确地晃荡到了目标摊位面前,摊主是个黑瘦矮小的中年男人,带着个白色口罩与黑色棒球帽,吊三角眼,显得有些凶像。 「你这摊上的陶片什么时期的啊,多少钱,怎么灰朴扑的。」席澍站着颐指气使道。 中年人是陇地口音,嘶哑道:「我这不卖你,有人预定了。」 席澍长年累月与犯罪分子打交道,明了他们明面上摆出来的货都是不值钱玩意儿,这陶片很可能是墓里头的东西被故意摔碎的,目的是为了跟买家接头。 而五点多已经快关市了还在蹲着,很可能是买家毁约不来。 「瞧不起人不是。」席澍蹲下,食指随意拨弄残破的陶片,「怎么大半夜摆摊就为了卖这些三位数的货,煳弄谁呢。」 在古玩行当里,蹲下是表示对东西感兴趣。 「垦地捡到的,家里穷,几百也能抵儿子半个月生活费了。」中年人很谨慎,温顺道。 席澍心中好笑,这是煳弄鬼呢,就算他不懂地层学,也知道这类明器只会出现在墓葬中,你家垦田往下两三米干啊,说个打井打地基倒还有说服力。 「我是刘胖子介绍来的,警察风声抓得紧,他胆子小不敢接手这货。」席澍不经意间把他那手錶那么一晃。 中年男子显然不信:「你这种有钱人还需要亲自来市场逛物件?什么刘胖子李胖子我不认识。」 席澍这才迟迟回忆起来,老爹那聘请的几位专家智囊,专门飞各地拍卖行给他那附庸风雅的老爹淘东西。 「你这话说的,我就喜欢亲自淘宝贝的感觉,别人挑好送过来有什么意思。」 中年人常年在灰色产业游走,从不相信任何外人,他将陶片一拢,不说话。 第11页 席澍此时耳机传出声音:「根据线人的报告,这老头是销赃人,专门给盗墓团伙找销路促成交易的,嘴巴太紧了,如果实在找不到突破口就等人走光了直接逮捕。」 「宁可迅知道吗,听说他年轻的时候在西京古玩行里是有名的倒爷,现在给我爹做顾问呢。」席澍站起身,撇了撇嘴,把微号递给他看聊天记录。 「有什么东西跟他说就行了,保证价格童叟无欺。」 中年人有些狐疑地抬头,蹲在面前的这人,头髮用髮胶喷好造型,身上还有些酒味,跟考古所那群骨头里都带着穷的人八竿子打不着边。——应该就是个喜好玩乐的败家子。 他犹豫再三,再打了个电话给买方派来接头的人。 「滴……您拨打的电话无法接通。」 本来买家说只要今晚上东西验货之后,放到指定地点就会把尾款打给他,后续怎么出海关他不用考虑,可这马上六点关市连电话都打不通……这单生意应该是告吹了。 宁愿5万定金拱手送人都不敢接手这批货。 中年人牙齿磨了两下,低头不语良久后,发了狠:「老闆,您要是感兴趣,我这儿有秦东陵的物件,您要是喜欢南派风格的,我也有!」 席澍暗自咬牙切齿,他说怎么阵仗这么大,两个分局联合执法抓一个人,原来是秦东陵被盗了——秦东陵埋了秦昭襄王与秦庄襄王,也就是秦始皇他曾祖父和他爹,以及王后三位,陪葬坑无数。 「听起来不错,还有什么东西,青铜器我还是喜欢湖南湖北那块出土的,秦国的太严肃没花样了。」席澍波澜不惊道 「您放心,秦东陵出的那可是漆器,上面还有好多字。战国时期漆器都是楚国那儿湖南湖北出的多,西京是旱墓,漆器不容易保存,连博物馆都找不到两个秦国漆器。」中年人声音压得很低,他知道有钱人都爱独一无二的东西。 席澍正如同他预料的瞬间来了神,「带来了吗,我跟你说啊价格不是问题,东西到我手上以后我会拿去过明路,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中年人知道这些有钱人甚至有私人博物馆的指标,只要走博物馆拿去评级,那东西就算上面来查也是正儿八经的文物。 「我这还有汉代的玉衣!」他把随身的黑包小心翼翼扒拉出一条缝,暗光下露出几片长方形玉片,四角各有一个孔。「湖南那边的,他们摸不准金缕玉衣还是丝缕玉衣,碎得不多!您要是有能力包圆了,那您家的藏品可是比省级博物馆还要牛!」 「好好好,我就说亲自收宝贝有意思,我老爹玩了大半辈子古玩,还没我一天收穫多。」席澍潇洒地打电话吩咐。 「喂,宁老师吗,我这儿有大宝贝,明天您看看有没有时间过来帮忙鑑定下。」 蔡队:「席队,这边听到了。你想办法把人拖到关市,等人走光了我们再实施逮捕,不要惊扰到群众。」 席澍说:「好嘞,没问题宁老师。」 他挂了电话之后,嫌弃对中年人说:「快把东西给我看看,逛个破市场也挺累的,连个凳子都没有,地上又脏。」 中年人面露难色,「您蹲下来看,用手电打光。」 「真是事多。」席澍大刀阔斧地蹲下,不知道得还以为坐龙椅要去登基。 将那不大的黑包小心翼翼扒拉半开,里头鸟形金片,漆器,青铜镜,玉器一应俱全,体积都很小,但是纹路皆是龙凤之类。 席澍两眼一抹黑,看不出个子丑寅卯,仍老神在在,「你小子,深藏不漏,留个联繫方式,我马上叫人来鑑定,东西对我都要了。」 「您的人多久才到。」中年人有些急躁,但怕得罪眼前人,硬生生压下去。 「很快。」 . 六点,关市。 摊主们开始收拾摊子,本空旷的大门处迅速拥挤起来。 「老闆,天亮了,您的人还没到的话,要么我们晚上再约时间看。」中年人不停地舔干起皮的嘴唇。 席澍抬手扫了眼时间:「他说还有十分钟到,你着什么急,等下带你去我老爹朋友的私人博物馆,哎——说好我家可是正儿八经的收藏古玩,别整得跟偷鸡摸狗一样。」 「错了错了,到了您这种位置,哪里还需要在晚上偷摸,等下刚好也能让我长长见识,说不准比官方博物馆还要精彩勒。」中年人谄媚一笑,轻轻拍了下嘴巴。 「呵。」 微型耳机里传出:「人差不多走完了,便衣正在上楼接应你,准备实施逮捕,盯住别让他传递消息出去。」 席澍抱住双臂,「你们这行昼夜颠倒还挺辛苦,我这年到三十,多熬两回夜都要半天命。」 中年人不停打开手机看时间,嘆道:「嗐,没老闆好命,也只有干这行风险大赚得也多。」 「哒哒哒——」 「咔嚓——」 几名便衣放轻脚步到了楼上,用墙体作掩护,四个出口皆被把住。万籁俱静中唯有窸窸窣窣的衣服摩擦声和划一的脚步声。 「这话说得。」席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他的右肩头锢住,铁一般的劲连带着整只手臂都被他束缚,如山压顶按着他上半身弯曲,「好好配合,看在我俩一小时之缘的份上,我会积极给你争取宽大处理的。」 「啊——,你想干嘛,我要报警了。」中年人两只腿卯足了劲往后踹,上身无力地扭曲反抗。 第12页 席澍唰一踢腿就将人压倒在地上,几名便衣迅速围上来,银手铐将人两只手箍在身后,左右两端各有一人将他压住。 「不巧了,我就是警察。」席澍从风衣内侧口袋里掏出证件,特地放到人眼前要他看个清楚,「这张脸,全西京警察最好认的一个。」 「?!你怎么能是警察!」中年人双眼放空,百思不得其解。 他迅速被便衣带走,下面涌上来几名警察围在脏物面前,分类拍照登记取证。 「故事曲折,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席澍大老远在他身后吼一声。 蔡队这才姗姗来迟,「谢了老弟,闲下来请你们出去撸串。」 「可别给我画饼,干一线的哪有闲下来的时候。」席澍打了个哈欠,「好了人交给你们了,我要回去补觉,勉强蹭个假期的尾巴。」 「………去吧去吧。」蔡队无奈。 他慢慢悠悠晃下楼,眼尖地在消防通道中看到立着一道身影, 白日撞鬼了? 侧身观察,是个青年男人,他半边脸与黑暗融与一体,另外半侧脸泛着细腻的柔光,与周围乌烟瘴气的装修格格不入,仿佛孤立于此世。 「这可太巧了,成先生,又见面了。」 余晏冷不丁听到格外熟悉的男声,勐地一惊,仓促回头看——是席澍。 第07章 怀疑 脚底下的黑色垃圾袋被踢动,划出「呲啦」。 消防通道中走出来身着白色衬衫的高挑削瘦身影,敲了敲门冷声道:「席队,突然吓人可不是什么好行为。」 席澍收敛语气道:「成先生,天地良心,我只是看到你顺口叫了句,怎么?大家都走光了你还留在市场里。」 他微不可见的扭头,「我等大家散了再出去。」 「哦——」席澍若有所思的点头,「那一起出去,市场要锁门了。」 余晏将袋子拎起,泛白的皮肤上青筋由为明显。 他能感受到,席澍刻意跟在他身后,用难以言喻的眼神一丝一毫将他剖析成片。 余晏面无表情地转头,忽得一笑:「席队这种大忙人怎么会来古玩市场。」 席澍这才慢悠悠收回眼神,借着近一米九的个子,居高俯视,连他的头皮髮丝都一清二楚。 追问道:「怎么感觉成先生跳了个河,就长高了些,我记得你资料上显示是一米七八。」 而席澍天生对细节敏锐得可怕,这些年在靠他对案发现场细节的洞察力,常安分局的破案速度一骑绝尘。 余晏嘴角紧绷地抿成一线,轮廓那股玉石温润褪去,只余冰冷的寒光:「席队怕不是喝完酒后一晚上没睡的错觉,我确实一米七八,穿得鞋子不一样也会略有区别。」 「也许吧。」席澍抬手臂低头闻了下衣服。「澄清一下,酒味是我陪老爹喝酒,本人作风优良的好警察。」 「那就好。」余晏点头。 等两人到了外头,席澍将车钥匙从口袋里掏出来,径直走向他那亮瞎眼到十米开外的跑车旁,打开车门矮身坐进去。 「咳,席警官,您能顺手载我到好打车的地方吗。」余晏顿了顿,伸手拦住他肩头。 「………」 席澍:「你不会是打不到车,才半天不走的吧。」 余晏面目微妙地低头:「自然不是。」 「上车吧,就当我为人民服务了。」席澍在车上坐直,利落提档启动。 · 低吼的发动机声与嘈杂的重金属音乐交织,余晏微不可见地皱了下眉,不太理解这种太过超出理解范围的东西。 席澍人松散地靠在车后背椅上,单手把着方向盘,又啄了两口冰美式。他余光觑着余晏,伸手按停外放的音乐。 「这车坐着不舒服,太小了,成先生别介意。也就是那栋别墅只有这辆车,我迫不得已才开出来的。」 「这车很贵吧,倒是我的荣幸了。」余晏斜倚着车门,紧抓上方把手,却有股松而不弛的姿态。 「嘶…」席澍指夹半熄的菸头,「手抓那么紧,成先生是在担心我把车开沟里去,这么怕死啊。」 「没有。」余晏言简意赅。 席澍顿了顿,虚心请教道:「那你恨不能整个身体都贴着车门,是因为什么原因呢。」 逼仄的车内流淌着难以言喻的空气,无声无息且微妙地漫入两人口鼻耳中。 余晏掩饰了刚刚的失态,缓慢地将身体摆正,右手矜持的微微扶上门把手:「个人习惯,我家在龙城御苑,劳烦席警官了。」 他说话的时候,睫毛如同飞蝉扑扇,弯出恰好的弧度,嘴角微不可见的下垂,应该是有些紧张。——席澍脑子里莫名出现这个念头。 他故作诧异道:「那可真巧,我也住这个小区。」——准确来说,他爹投资了这小区开发商,但是因为房地产下行,血亏。 好几栋楼都是他家集团名下的,怎么算不上是住这个小区呢。 「是吗?您这警官当得也太滋润。」余晏不咸不淡地转头看他。 席澍趁红绿灯一分钟,「唰」转身,「可不敢误会我贪污把我举报到纪委啊,行不改姓坐不改姓,我姓席,明客集团的席。」 「明客集团?」余晏在席澍灼灼发亮的目光中,微不可见地错开眼,「这个集团很厉害吗?」 「就是旁边那商城,我家开的,这样的规模全国有435家。」席澍顺手指向右前方的大型建筑,颔首矜持地一笑。 第13页 余晏温声道:「那您来当警察还真是受罪了」 「哪里哪里。」席澍颇有些唏嘘。「不叫受罪,我从小就喜欢《警察故事》,立志成为一个正义勇敢的英雄,心甘情愿的。」 分明两人都是眉眼俱笑的闲聊,两人目光相接,莫名空气中有些凝滞,暗流涌动。 · 「到了,下车。」 席澍对他来说以堪称龟爬的速度,一路60迈挪到了小区地下室。 余晏慢条斯理地按下安全带按钮,将淘来的物件拎起来,客气向他道别,仿佛用完人就丢的无情男人。 「谢谢席队,有缘再见。」 席澍前三十年纵横社交场,第一次这么快就见到翻脸不认人,感慨道:「成先生不去做生意可惜了。」 顶级小区的地下室总是灯火通明的,仿日照与假绿植造景,铝板精装吊顶,全石材铺装入库,精磨石地板都泛着锃亮的光,入户电梯大堂都跟酒店大堂没太大区别。 顺着指示牌,余晏慢慢悠悠晃到了感应门口,忍了又忍,还是无奈地转身问:「不用送到这儿,席队您可以去服务其他人民了。」 席澍语气夸张地倒打一耙:「我可没送你,我家就在楼上,成先生可太剥削了,我熬了一晚上都不让睡觉。」 「………」余晏半晌才找回声音,「冒昧问句您住几楼。」 席澍施施然:「二十一楼。」 ——很好,他住二十楼,余晏很轻地低嘆一声,像是要感嘆这缘分。「那我俩勉强算得上邻居了。」 这小区一梯一户,但是刷卡才能到指定楼层。 席澍收敛语气道:「成先生,那可真是千年修得的缘分啊。」 余晏琉璃一般洁净的眼珠瞟了他一眼,「席总有空还得看看中学语文书。」——千年缘分也能乱用?!这是夫妻缘。 ——这是恼了?大男人真不禁逗,席澍八风不动,装作听不懂言下之意的模样。 「等下。」席澍右手伸到他头顶上,「你头上有个虫子我帮你拿掉。」 一根髮丝在手指撩拨间不知何时熘到了指缝中,席澍不动声色将它丢到风衣口袋:「有需要帮忙的话可以联繫我这个邻居哦。」 余晏所有所感地碰下头髮,眼神流离到他手上,反问:「是吗?」 「当然——」席澍笑起来,眉眼的凌厉之气迅速消失,那双桃花眼才显出些风流。 「等等。」席澍从口袋里取出支笔,有些失礼地抓来他左手,在上面写下一串数字。 「我电话号码,怕直接报给你忘了。」 电梯门在送走余晏后,席澍的唇角极其迅速地放了下来,手指摩挲了下髮丝。 · 清晨七点,西京最顶级的地段上,大平层可以俯瞰全城。 「小金,你今天上班,帮我去找dna检验室明天插队一下,我这儿有个毛髮需要检测跟基因库里的,是不是一个人。」席澍手里攥着透明自封袋,吩咐下属。 他从浴室沖澡出来,下身围了件浴巾。头髮吹干后,如同勐兽毛髮一样蓬松竖起,飞扬跋扈地诉说不服束缚。 上身贲张的肌□□壑分明,线条完美利落雕琢而成,力量与苍劲并存。 他透着玻璃窗上的倒影,看见自己低压的眉眼中有些凶气,下颌肌肉紧绷成一线。 在同行的车上,他大脑潜意识里的片段终于被揪了出来。 那是在两个月之前。 因为外公生日,被迫回了趟隔壁省。饭桌上被老妈催婚的不胜烦,找准时机就躲在角落房间里喝红酒。 声音静得连秒针嘀嗒声都清晰可闻,蓦然传来低嘶沙哑的老烟嗓:「你帮我看看这东西怎么样。」 那声音有些低:「周董,这簋没问题,是春秋早期秦人在西犬戎地区的纹路与器型。」 他满肚子疑问,什么簋?鬼?放下红酒杯就打算上前去看看。 泛黄的暗灯为他铺出一条路,他看到有个白瘦身影坐在祖宅一隅,昏暗的暖光投在他瘦骨嶙峋得像被挖掉两块的脸颊肉上,不过面色红润,叼着根老烟枪,在躺椅上摇晃。 身影之前高台上一座青铜簋被透明罩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心中疑窦丛生,这是什么东西?不过外公总喜欢收藏古玩,宗教用具等神神鬼鬼的玩意儿。 「我怕那倒爷骗我,所以找你来看看。」老头话中不屑。 「能给赵董帮得上忙是我的荣幸。」这个声音耳熟得过分了,不过不是这种谄媚的语气。 「小成啊,好好帮我,不会亏待你的。」 「谢谢周董赏识,我义不容辞。」 那年轻男子不经意转头望过来,席澍顿时大脑皮层被电流从天噼下一般。 ——他脸部的轮廓,连同眉眼与唇角的弧度都与自杀被救的成聿安一模一样! 难怪他前两天见到只是觉得眼熟,截然相反的两种气质,难以将其等同。 两月前畏畏缩缩地低垂着头,虚浮之气衬得美皮囊都少了大多半风韵,泯与众人。 他仓惶地要继续探那人的模样,脚底却莫名有种下坠,下沉的发虚感。 画面不断扭曲模煳,黄灯逐渐熄灭,外公那有些佝偻的身影被黑暗席捲消失,席澍晃了下头回神。 他用手指在玻璃窗上勾画,一个人才两个个月不见怎么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去沙发上取来电话,不带迟疑的就拨了过去。 第14页 小金刚要把资料翻开看,手机又炸开狂响。他虎躯一震,咬牙切齿地把手机摸出来,打算破口大骂,在看到来电显示时。 畏畏缩缩:「席队,还有什么事。」 席澍神经一跳:「你在干嘛?」 他怨气都快溢出来:「我在理跟合城分局协同行动的报告!」 席澍「哦」一声,「你去把成聿安所有的资料都列印下来,从出生到现在。」 他强调:「事无巨细,连上学期间的老师评价和成绩都给我列印下来。」 小金急匆匆:「好的好的,席队没事我先挂了。」 「退下吧。」 第08章 准备 二十楼,开发商统一装修的挂画消失不见,还有那些浮夸庸俗的摆件统统被丢进垃圾桶。 余晏在窗户旁放置了琥珀波纹木桌,错落摆放些毛笔与研磨好存在钵碟中的画材颜料。 珐瑯掐丝兔镇纸压着半生宣,余晏立在桌前写了整整大半张桌子的稿纸。 《张迁碑》字形需笔法凝练,稜角分明又不失灵动朴拙之气,余晏不愿沾染拖沓软绵的习气,便站着感受笔尖在纸上挪动的触感。 「滴~滴~」 余晏打开手机看,弹出来一则信息:[老闆,您需要的资料我发给您了。] 他点开图片看: [第一步:先为公司取个名字第二步………] 余晏:「………」 对方理不直气也壮:「嘿嘿,大概就是这么个流程了,具体的我再帮你研究下。」 余晏无奈低嘆,嘴角不自觉勾起些许。 在民国的时候开一家公司,需要去政府成立的工商部註册局中登记即可,无论是公司还是商号都要遵循《民法》。 余家民国时从政,不过母亲的家族是传承百年的大浙商,家中产业被她打理得蒸蒸日上,父兄从不需要考虑钱财,他也算耳渎目染了一些。 百年世易时移,他放弃了自主註册公司这条路,对他这行接触网际网路不超过一个月的人还是太难了。 余晏深知一个道理——合适的人才能干合适的事。 所以他花钱请了个顾问:夏沣之。 夏沣之毛遂自荐,大夸海口说註册公司这种小事他包可以帮忙的,然而此刻正在临时临头使用万能的某书。 余晏将稿纸一一整理好,扔进脚旁的垃圾桶,拨通他的电话:「夏先生,冒昧打扰。」 夏沣之腾得从床上坐起,「不打扰不打扰。」 「您帮我谘询一下有没有专门帮忙註册公司的中间人吧。」余晏哪里看不出他是个半漂水晃荡的人,果断道。 夏沣之说: 「有有有,有代理公司协助註册的,营业执照和全套章程都能给您办好,我帮您去谘询一下,嘿嘿…」 余晏温声道:「好的。」 既然借用了他的身份,那就得换这份恩情,帮他完成愿望。 · 思绪被惊雷打断,闪电倏忽间从高天噼下,连带着整个城市都白了一瞬,雨越下越紧,仿佛在昭示意什么。 死亡与新生都来得仓促,现代纷扰拥挤的杂事让他没有脑子追忆从前的事。 余晏重生到百年后,一次都不敢去查家人的讯息,仿佛不去听不去想他们就依然存在于世界上某个地方。 他在雨声中意识越发在朦胧,无力地睡倒在沙发上,像是唿啸的过山车带着他的灵魂跨越时空的长河,回到了死前。 · 一九三三年,惊慌错乱的脚步打乱了大督军府的宁静,七八个中年男子蜂拥而至。 「余先生,糟糕了。」 「那群洋人到处挖坑,听乡民那边说挖到是西周的王陵!这没封土堆也不知道怎么找出来的,先生,这可怎么办。」众人急得眼泪盈到眼角,围着余晏打转。 他们都是些舍家疏财守护文物的收藏家。 余晏于古玩收藏界年少成名,家世显赫,在西京城里颇有泰斗之势,是众人的主心骨。 「走,泰安,传府里留下的兵丁一同跟我去。」余晏迅速起身,挥手吩咐。 「余先生,我们也去。」 「不必,你等文人,去了也无力阻止。」 府邸门口的警卫们在看到余晏出现在门口,「唰—」,齐齐躬身,为其送行。 「看好余府,父亲长兄没有归家之前不允许任何人来访。」余晏严声吩咐,接过警卫奉来的手枪,利索上膛。 警卫不敢直视,目光谨慎地看着他长袍下摆,低头大声应道:「是!」 一行人坐上进口福特汽车,唿啸朝远郊而去。 洛城东周天子陵,经过文物贩子长达六年的盗挖,运往大洋彼岸的国家,只剩庞大空荡的墓坑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余晏绝不能让在西京的周陵重蹈覆辙。 秦地一县远郊,巍峨的黄土高坡辽阔苍茫,唯有几颗稀稀拉拉的树,还有被狗啃了一样的大地。 那是墓葬群的盗洞,远远看去就像密密麻麻的虫洞。 赶赴到时,金髮们面目癫狂地将大型青铜器从盗洞中搬运出来,粗粗打量一眼有近一米高。 「谁——在哪儿。」冒险家们的耳朵极其敏锐。 「砰——。 「砰砰砰」 不知是谁发的第一枪,顿时如同水入油锅,众人皆沸腾起来,惊慌失措地取出武器,顿时间火光四溢,溅起飞石黄沙漫天。 第15页 血飞溅而出,不断有人倒地。 金髮们的机关长铳枪远远胜于兵士,余晏剎那间反应过来,这是有组织有目的的盗掘,且背后的人地位不低。 「少爷,我掩护您快走!这群人绝对不是普通冒险者。」泰安紧紧护卫在余晏左右,焦灼道。 「大家都在捍卫国宝,我岂有逃跑的道理。」余晏眼疾手快地打倒偷袭者。 「走——,一起把鼎推回盗洞里,趁王陵的消息没传递出去,只要处理掉这批冒险者,将盗洞回填即可,我已经叮嘱乡民向府中报信派人填洞。」 纷飞的炮弹,血光,黄沙交织,可见度已经极低了,两人艰难赶赴盗洞旁。 三足青铜鼎静静矗立在那,发出紫色的幽光,文物不语叙说千年,扉棱为鼻的浮雕兽面饕餮怒目圆视镇守八方。 体型之大纹路之精美,世无其二。 余晏无意瞥到一行文字,轰地灵魂都为之一振,是西周金文,记述有文字的鼎。 他颤着手小心翼翼抚摸,逐字辨认。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注 是周王朝翦商后,庆祝祭祀的鼎,这句话流传至春秋的被编纂在《诗经·大明》中,为后人称颂。 这是它的来处。 中华文明泱泱五千年的脉络在这一刻串联,他想——若让此鼎流落海外,他百死难赎其身。 「少爷,咱们把它带回去不行吗,非得推回墓里。」泰安神情紧绷,小心翼翼护在余晏身后。 余晏:「时局动盪,谁知道哪天打进西京,余家也护不住它,何必让国宝出世遭此劫难,不如让它沉眠地底。」 「搭把手,推下去。」 两人奋起,顾不上混乱的局势,一把用尽全力将青铜鼎推下,顿时就吸引了冒险者们的全部目光,擒起武器四面八方而来。 「嗖—」声如恶魔的低语,飞弹流星一般极速擦过余晏的身侧。 「少爷!!!!!快跑。」身后传来声嘶力竭的怒吼声。 余晏双耳轰鸣,看着泰安眦裂痛苦的表情,嘴巴在不停蠕动,却听不清说什么。 胸口传来冰凉触感,好像有液体淌过,他愣愣地摸了下——是血。 轰然倒地。 耳膜轰鸣尖锐作响,仿佛肉体与灵魂撕裂。 他后知后觉,颇为遗憾地想——是中枪了啊。 像是眷恋这人世间最后一抹颜色,余晏尽力瞪大了双眼看着蓝天。 一行大雁从乌云后掠过,挣扎奔赴远方。 原来死的时候真的会走马观花般回顾人生。 他生于簪缨门第,父母恩爱,有兄长揽下家中重担,年幼拜名师,也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前半生,并无甚遗憾。 微声仿佛从天边传来。 歷史何其庞大,人类何其渺小。 他朦胧想到鼎上那句会朝清明。三千年前周人在此地兴高采烈通告上苍,到黎明就要天下清平。 国家正值亡国灭种之秋,恳求先祖再次垂怜,还天下以太平。 黑暗如潮水将他吞噬,余晏无力地合眼,唿吸低垂,直至熄灭。 可惜他看不到太平人间了。 · 「叮叮叮叮——」 铃声彻响于客厅内,余晏双眼瞬时睁开,浑身一震,长长地吐出口气,像是要把缅怀与哀痛都嘆出去。 清了清嗓子,看了下来电显示。 [林州] 他是西京大学文化遗产学院的院长,也是他目前名义上的师伯。 「师伯,您好。」 林州坐在办公室里,气唿唿地灌了一杯茶下去:「你还知道叫我师伯啊,真稀奇。」 「师伯说得哪里话。」余晏最擅长的就是用那温和的语气三言两语唬得人找不着北,毕竟在他几位老师身上百试百灵。 林州:「算了算了,等下我有空,你来我办公室谈谈。你说想开文化公司,贸贸然开业生意是不会找上门的。我这里有个宋画修復的活计,腐朽的太严重了西京没人敢接,打算送到帝都,你过来试试吧。」 目的达成,余晏隐晦浅笑道:「多谢师伯,我尽力。」 余晏心知肚明,所谓西京没人敢接不过是给他机会的藉口吧,如果真的那么严重又怎么会轮到原主这个无名小辈。 两人交谈刚结束,咚咚敲门声响起。 余晏起身去开门,心中有些纳罕,他新搬来没多久,到底是谁来敲门,难不成是成家父母? 门方才漏出个缝,男士香水的味道就顺着熘进来,是草木清香的味道。 将门打开,席澍一身阿玛尼戗驳领的三件套西服,髮胶把头髮全部捋顺成蓬松的二八侧背,他手里拎着一大篮不知道什么东西 余晏微不可见地向左挪动一步侧身,「席队好。」 「那当然是来送温暖的,家里新包的粽子。」席澍将手里的篮子拎高了些,懒洋洋地眨眼示意 「送温暖。」余晏咀嚼这三个字,「我竟然不知道席队是热情的人。」 「职责所在!」席澍顺着缝隙瞧见门口的两袋外卖,硬是靠着身高把余晏挤得退了两步。「包管好吃,我亲自包的咸蛋黄肉粽。」 余晏的表情瞬间五颜六色,欲言又止,眼睛里闪着意外不明的光。 ——他在说什么异端?!! 第16页 第09章 友好邻居 席澍眼睁睁看着这人表情瞬间变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微退后一步,仿佛是要离拎着的篮子远一些。 有些通悟,语气夸张:「这么大人了,你不会挑食吧。」 「……………」 余晏冷着脸道:「人都会有不喜欢吃的东西,更何况你这简直!」 席澍眨巴两下他的桃花眼,无辜:「这是我妈做的,她是南方人,不过肉棕真挺好吃的。」 像是意识到把客人堵在门口不太礼貌,余晏从鞋柜里取出一双一次性拖鞋丢在地上,平和道。 「席队进来吧,新搬家过来没什么好招待的,别嫌弃。」 席澍嘴上矜持地推辞一下:「你看你,给你送吃的是处好邻里关系,真客气。」脚上却毫不犹豫地换拖鞋进门。 他以一种老刑警的犀利审视将这套房子每处角落都扫过去。 玄关柜上摆了一排三星堆小人,开发商冗杂的装饰全部都被丢弃,墙上挂了些工笔与山水画,垃圾桶里堆了很多纸,书柜里零零散散堆着一些书,与交房时大变样,透着文气与。 ——这应该是个有些小洁癖,有雅趣的人。 他把粽子放在餐桌上,歪头探透明推拉门中厨房的情况——没有任何的开火迹象,他不做饭。 余晏略迟疑,礼节性应该有个回礼:「等下我去趟房间,席队随便找地方坐就行。」 「你随意。」席澍自然地接话,他求之不得。 等人消失在视线中,他脚步轻盈在厅内兴致勃勃地环绕一圈,就像最普通的客人一般,停在装满宣纸的垃圾桶前,他把扣子扯掉丢地上,神态自然地蹲下去捡。 蹲着的角度恰好在余晏从房间出来的盲区,看不见手部动作,他敏捷有序地把所有纸片张开一一检查, ——是练书法的稿纸,席澍迅速用手机拍了两张。 「咔」极其微小的门锁铰链声传入耳中,席澍立刻施施然起身,肆无忌惮贴近看书桌上的镇纸。 「成先生,你这镇纸真不错,工艺精巧。」席澍虚伪夸赞。 余晏手里拿着精美的小方盒——这是他临时用昨天画山水的废稿把那天在古玩城买的小玩意包起来。 「69在古玩城买的。」 「嘶…」席澍伸手接过,自然反问:「这些墙上的书画是成先生画的吗。」 「是,席队不嫌弃的话拿一副去就是,也算邻居的缘分。」余晏不咸不淡的回道。 也不知道哪儿招惹了这冤家,从进门起就在试探,难不成…他见过原主? 席澍从口袋里抽出根烟,打火机都准备点上,才迟迟回想起:「成先生不介意抽菸吧。」 他也就是随意问,肯定是不介意的… 「介意,我不喜欢大烟这类容易成瘾的东西。」 席澍被梗了一下,悻悻把烟又放回去,「我们干一线的,不抽菸熬不住。」 余晏淡然一笑,从茶几下面抽屉里取出一泡茶叶,剪开包装。 「个人习惯。」 「你坠河案我们找到了路口监控录像,你闭眼倒在副驾驶上,奇怪的是主驾驶上竟然位越南人,是你朋友还是……」 席澍话音刚落,便被那双手有条不紊烫杯投茶牢牢勾住目光,明明动作朴素简洁得没有花样,可就是一摆一收间说不出的风流。 「抱歉席队我真的没有那段记忆,或许您能给我看看照片吗。」 席澍若有所思地挑眉,从相册里翻出照片递到他眼前,如鹰眼锐利窥视他面部肌肉每一厘的挪动。 「不认识。」余晏淡淡说。 他心中疑窦丛生,原主看起来昏睡不醒,这人难不成是要送他到河边,顺水推舟地杀他于无形。 无数猜测在脑中形成,他神情恭谨地将茶杯递给席澍,「真是麻烦席队为我的案子殚精竭虑了。」 席澍接过茶杯。双指弯曲轻敲两下桌——这是茶桌面对平辈泡茶感谢的礼仪。 「哪敢?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咱们干刑警的职业所在。」他玩味地调侃道。 不慌不忙地轻啄一口茶,他喝不出来好赖,仍是回味品鑑道:「茶不错。」 「几百块一斤的绿茶,应该比不上令尊家中收藏。」 「成先生说话跟上个世纪的人一样,文绉绉的,我家那老头子也就是有钱了附庸风雅,他那粗舌头哪里品的出味儿,最爱的还是喝酒。」席澍意义不明低笑。 「席队自谦了,您父亲开拓商业版图,少不了应酬喝酒,也是不容易的。」余晏不卑不亢地捧了一句。 ——这人明明是奉承的话,却有种上位者对小辈的包容与夸赞,带着那种俯视的施捨,是经年累月的高位才能浸出来,与记忆中谄媚软弱的语气判若两人。 dna结果显示是同一人,席澍知道自己应该相信科学与技术,可直觉吶喊着不对劲。 他笑的恶劣,双腿不受拘束地岔开,看似怠懒随意,浑身却散发着不容拂逆。 「听说成先生要开公司啊,我这儿推荐一名职业经理人给你,名校毕业经验丰富。」 余晏动作一顿,这人还真是一点都不掩饰在监控他,「工资太高我付不起。」 「放心,他拿抽点。」席澍眼睛都不眨就把兄弟给卖了。 . 待到把人送走后,余晏才后知后觉地感应到小腿的肌肉因为长时间紧绷泛出些酸软。 第17页 看了眼时间,他得出发出西京大学会会师伯了。 院长是有单独办公室的,余晏敲了几声后门没内传来「请进——」 他推门而入。 坐在办公桌后的人身材略有些矮小干瘦,蓄了把小山羊鬍,发须青中夹杂白丝。 余晏点头问好:「院长。」 文化遗产学院的院长,下辖考古系与文博系,传统文科类专业特别讲究师门传承,而原身原本应当被寄予厚望。 林州面色极差:「叫我师伯就行。」 余晏瞭然,自然应道:「师伯好。」 方才应声,林州的鬍子就立马吹起来,瞪着眼痛斥:「你这孩子,曲曲流言蜚语就能逼得你自杀,父母不是亲的难道就能逼死你去。」 林州年轻的时候别称——养猪场老闆。因为其对本科生说「猪脑袋毕业就转行,我怕你蠢到祖宗。」对研究生说「猪用脚写的论文都比你写得好,答辩别说是我学生。」 现在显然是年级大了,勉强修出了点德行。 这翻脸速度,余晏合理怀疑,刚才和蔼,是为了他的降低防备心,好让暴风雨来的更勐烈些。 不急不缓地将人扶到沙发上落座,余晏眼睛微微一弯,暖意打破表面的客气疏离。 「师伯,之前是我脑子煳涂了,现在我打算开个文化公司谋生。」 能走到这个地位,都是千年狐狸成了精。林州之觑着眼前不卑不亢的人,一改之前眼睛恨不能翻到楼顶,平等得罪每位同事的模样。 ——如此倒是值得一教。 他搓了下手指,像是在琢磨什么,斟酌道:「接得了宋画的担子吗。」 余晏抬了下眼皮,故作不知:「啊?」 林州将烟从口袋里掏出,滑动两元打火机点燃,深深吸一口,吐着烟:「你把公司好好开起来,做出点名气招些员工,到时候给你引荐考古工地外包项目。」 通常学院教师内分为好几个派系,学校跟各个考古工地签合同,林州应该是有所图,各取所需。 余晏差点被烟味呛个七荤八素,微不可见皱眉:「谢谢师伯,请您给我这个机会。」 林州看着面前谦逊温和的人,内心讶异。 他颇为满意,一掌拍到他肩上鼓励:「年轻人,好好干,前途无量啊」 余晏嘴角抽动,翩翩起身道:「谢谢。」——这夸得也太浮夸。 去将窗户打开,他弛缓微笑道:「您年纪大了还是少抽菸,有瘾不利于身体,您可能会得得肺癌。」 「咳…咳咳咳。」林州之一个岔气被呛了个满怀,怎么有人能温和笑着,且眼神再一本正经不过地说出,要得肺癌这种事,蔫坏。 「你这孩子,咳咳咳……好了我走,懒得搭理你。」 「师伯开玩笑了,我不打扰您。」余晏视若未闻,游刃有余地点头道别。 第10章 直播间 木桌上杂七杂八的东西已经被清理干净,只有一幅被腐朽的有些厉害的仕女图。 「滴滴」是手机简讯声。 余晏去房门口取个快递的功夫,手机简讯声接连不断响了十几声,都是那位职业经理人发来的信息。 「成先生,我这儿联繫到有写字楼出租办公室,一个月的价格是一千五,面积是五百平。」 「定位地址,图片。」 「办公室里面桌椅空调之类的办公用具都齐全,直接拎进来住就行了。」 「要求半年起租,押金付一个月的。」 「…………」 他一醒就特地看了很多民生相关的新闻资讯,就算再不了解也清楚常安区地段的房租不可能低成这样。 他顿了顿,迟缓的手写输入:「这个写字楼是死过人吗。」也只有凶宅才可能跟租破烂一样便宜。 伪职业经理人·真科安集团准接班人·兆文永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不是,这正儿八经的办公室。」 席澍也太把别人当傻子了,用一千五租出去高级写字楼的办公室,是人都得怀疑有猫腻,也不知道长什么样,把席二少爷迷得神魂颠倒,出去喝酒还在喃喃:成聿安不对劲。 余晏蹙眉,又问:「那就是抵押房,法院随时会上门的那种?」抵押这个行当,也是老行当了。 兆文永:「也不是,产权没有任何纠纷。」 余晏将快递拆好后,整整齐齐放进垃圾桶内,瞭然:「是席队的房子吗。」 兆文永轻啄了口咖啡,这么敏锐的人,看来席澍有苦头吃了。 「整栋楼都是他的,说是帮朋友忙,你放心,他真不差这点小钱,平时去酒吧包场都不止这个价格。」 还真是膏粱子弟…余晏客气道:「请按市场价给我,朋友与公帐需分明。」 几分钟后扔没有回覆,他就把手机放下,去看仕女图的保存情况,规划修复方案,这幅仕女图并不是专家重视的那幅大家之作,来自无名氏之作,由于保存状况类似,让他尝试修復,类似于考试。 这幅画已经千疮百孔,被虫蛀了数百次,遍体霉斑,着实是棘手。 余晏正要准备拿放大镜观察画纸的质地纹理光泽度,配选补用纸时。一旁的手机又滴滴作响起来,这次是电话。 拿起一看:常安分局刑侦队长席澍 余晏敲了下接起:「席队是有什么事吗。」 席澍「啪」将痕检给的资料拍在警员桌上,吩咐了几句才来得及说。 第18页 「这不是听说成先生不愿意接受我的好心,我对成先生可谓是一见如故,毕竟刚好在我的辖区里坠河,身为公职人员肯定要关照民众的。」 余晏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这四个字好像包含许多未尽的话,席澍故作不知,笑说:「成先生不是文博系毕业吗,毕业之后就没给人鑑定鑑定宝贝。」 「才疏学浅,不敢误人。」余晏轻描淡写。 「是——吗?」席澍这句话极具侵略性,他又顺口:「办公室就按合同走就行了,如果成先生实在是过意不去,赚到钱了再给我点分红也不介意。」 余晏认真道:「多谢席队慷慨相助,半年内我一定按市场价全部补上。」 像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郑重其事的道谢,席澍嘴角不自觉上勾,又迅速放下:「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嗯。」 . 余晏又转回去看那幅画,正打算拿方州寄来的几十种类型的纸张对比时。又想到夏沣之跟他说的,现代的有趣事——直播间。 听说可以实时跟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互动,余晏来到现代之后,惋惜于传统文化逐渐被西洋文明所取代,从前民国时的旧俗手艺都消亡了大半。 他装裱修復字画还是跟他的书画先生学的,父亲位高权重仍旧要带着束脩几次登门拜访,先生才愿意点头收下他。 听说先生的画存世量极少,如今拍卖高达亿元,余晏无奈地摇了摇头,若是先生还在世绝对不会乐于看到自己的作品被资本抬价。 他打算在所谓的直播间中,跟同行互相交流精进,也可以教大家怎么补画。 于是夏沣之刚应付完疑神疑鬼的父母,双眼放空,腿软的怀疑人生时。 就收到了一条简讯:沣之,请问直播间怎么开设。 豁,这可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这位先生的样貌一旦上直播间,再拍拍什么赛博菩萨,变装cos之类的视频,绝对能成百万级大网红。 夏沣之热情的过头:「哎呀,老闆我帮你开号,起一个号很简单的,帐号运营也没问题!我同学有在公司上班的,您要是拍cos或者赛博菩萨之类的,包管成百万网红!」 眼神在cos和赛博菩萨两个词上徘徊,余晏蹙眉良久仍是没办法分析出意思,「我不是想做所谓的……我想直播修復古画,在直播间教教朋友们。」 夏沣之在看到古画两个字整个人僵住,颤着打字:「难不成您是行业内的?!」 「不巧毕业于文博系。」余晏说出原主的专业。 夏沣之大脑立刻被那天在鬼市门口说的丢人话塞满,脚趾挛缩狠狠扣住拖鞋:「那咱们勉强可以说的对上同行了,还在您面前买弄。」 余晏温和道:「并非如此,公司如果顺利成立的话,我想聘请夏先生和方先生作为公司的初始员工,如果您二位不嫌弃公司是新开的话。」 他蹙眉思考了下工资,民国时期北大毕业的学子,杂志社起码能开60银元,一枚银元的购买力放现在是200-300左右。 轻声:「给您二位开一万八的月薪,五险一金齐全,并且如果盈利以后会有提点。」 ——五险一金也是他查看经济新闻的时候,发现现代的年轻人格外注重这个保障 夏沣之眼睛顿时瞪大,忙不慌:「没问题!我愿意,等下我问下老方,他肯定也愿意的。」 考古这行业,大写的一个字「穷」,不管是去外包公司还是考古所工资都没有过一万的,除非有沿海地区的编制。 都说下海,可古玩行当也不容易挤进去,下乡收货卖出去是赚钱,可成本要求大,随便进点货也得上百万,他俩就属于不上不下的程度。 夏沣之立刻:「帐号我帮您註册好,一切都不用您操心,到时候实名认证下就行了!」 · 落地窗外,太阳徐徐从西边掉下去,城市被霓虹灯接替照明的任务,唿啸的车流从摩肩接踵的摩天大厦隐入晦暗处。 一个小时过去…… 四个小时过去…… 余晏就这么坐在木桌前,将几十份来自不同产地的宣纸用放大镜与原画一一对比纹路,面对老物件,他总是虔诚而细緻。 仿佛像是话本里清雅绝尘的世家公子。 直到了胃尖开始隐隐作痛,他才揉了揉僵硬的颈间与肩头,缓缓站起身。 眼前霎得一黑,耳边锐鸣声袭来,眼前模煳的画面一闪一闪,余晏撑在桌上缓了两分钟才好了些。 他无奈地低笑,年幼时父亲在外头打仗,全家跟着他颠沛流离,他也就留下了胃不好的毛病,等父亲安定下来回余园后才慢慢调理好了些。 现在得下楼去觅食,余晏去换了套能外穿的衬衫,将手机取上。 ——对于从小喜欢丢三落四,都靠家僕提醒的余二少爷来说,后人电子锁和网上支付的发明,是非常值得肯定的。 人走到电梯厅,将按键上下都按满,上行中的电梯刚好就截停到了楼层。 「叮咚——」电梯门打开后,出现一位老熟人。 说来这还是余晏第一次看到席澍将全套警服穿上。警装三件套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极为完美,宽肩窄腰高挑挺拔,身上那股不羁全然被压下,带着生人勿近的正义之气。 余晏想到什么:「我下去,按错了。」 席澍像是有些诧异,将电梯按停走出来:「这么巧,现在十点多,成先生这么晚了还要出去。」 第19页 「出去吃个夜宵。」余晏平和道。「倒是席队辛苦,这么晚才下班吗?」 「嗐,今天上面领导来检查开会,所以案子的事就被往后推,我这人习惯当日事当日毕。」席澍疲惫地捏了捏山根。 余晏下意识客气一下:「那一起出去吃个宵夜。」 席澍果断:「好。」 「…………」 余晏以为客气和推脱是每个种花人的美德之一,今天很显然不生效了。 他把跑走的电梯按上来,转头问道:「席队想吃什么,您帮了我很多,今晚我请客。」 「吃臊子面吧,我知道有家臊子面很地道,」席澍试探道:「成先生会开车吧,我这连轴转了十几个小时,怕疲劳驾驶。」 余晏僵了下,不自信道:「应该是会的。」 「嗞嗞嗞——」这是余晏第三次尝试起火失败,他发誓一百年前的汽车他开的得心应手。 席澍坐在旁边,嘴巴像是在张动,而后又闭上,才道:「实话跟我说,你的驾照是花钱买的吧。」 余晏嘴唇抿得很直,错开眼神:「我再试试。」 把车门打开,动作利落地将长腿跨出下车,席澍走到主驾驶位,慢条斯理地敲了下车窗,「下车,我来开。」 余晏心中如蒙大赦,面上还要沉静,「你不是怕疲劳驾驶吗?」 席澍双手抱臂,懒洋洋道:「我更怕大好年华死于车祸,这可太冤了。」 余晏顿时钻出车,现在外面顺便打量一下车牌,「席队今天车开的还挺低调。」 如果没看错,这应该是一辆奥迪a8,对于席澍这样的出身来说百万汽车已经说是相当低调。 古往今来,男人对车的热捧都是不变的,余晏在民国时也有好几辆特地从外国进口来的汽车,刚来现代看了许多品牌,挑中一辆宝马七系,不过成父订的还需要排队。 席澍低头,浅笑一声:「看来我这车买的很值,成先生也没看出来。」 他说:「这是奥迪a8防弹版,八位数的价格看起来就跟普通奥迪没任何区别。毕竟一线刑侦要直面歹徒,甚至有的持枪拥械肆无忌惮,我呢这人还是很珍惜小命的。」 余晏眼中闪着一些意味不明的微光,看了半晌才柔和道:「应该的,安全就好。」 席澍被那一眼看的从天灵盖到脚底板都仿佛被细微的电流灼过,他不自然。 「走,上车去吃面。」 第11章 吃宵夜 车缓缓迫停在好不容易找到的车位上。 「等下我把警服脱了,换个外套,不然影响不太好。」席澍身子探向后座,取了件衣服。 余晏两只手上下交叉放于腿上,目不斜视,「请随意。」 席澍余光觑他那样,故意调侃:「都是大男人怕什么,成先生这样不知道的我们俩有什么不明关系呢。」 他看到副驾驶上的人非常隐晦的漏出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继续添油加火:「难道你是怕看到我的好身材羡慕,你瘦得我一把手就能掐断骨头,确实……」 「砰——」 一声车门巨响,余晏已经扬长而去。 「真不禁逗。」席澍意味不明的低笑一声。 「肉臊子干拌扯面是哪桌点的,是谁的快来拿。」还没进门就老远听见老闆娘的大声吆喝。 「这家店开了几十年了,虽然说环境很普通,但是面好吃,成先生应该不会介意吧。」席澍推门而入,顺口问道。 余晏说:「环境不重要,好吃就行。」 看起来生意确实很好,晚上十点多仍旧热火朝天,位置几乎都要坐满了,喧闹的声音与扑面的香味构成人间烟火气。 「老闆娘,来两份八合一。」席澍转头跟余晏说:「八合一没问题吧。」 余晏仰头看墙上的菜单,上面写八合一有加六种臊子,迟疑道:「八合一分量太大了,我要三合一就行了。」 席澍笃定地跟老闆娘说:「就要两份八合一。」 余晏眼珠一转不转地盯着他,好像在说你问我意义是什么。 席澍理直气壮地指着他手臂说:「你都瘦成筷子了,多吃点!」 老闆娘面上的很快,那将近半个脸盆大的满满一大碗面让余晏不禁扶额,他现在有种弃面而逃的冲动。 从冰箱取了两瓶饮料回来的席澍,在不远处观望和面互相僵持不动的余晏,表情好像有些,苦大仇深? 他走过去将快乐水重重放在桌子上,「怎么,你不会连这点都吃不完吧。」 「………」余晏缓缓拿起筷子,将面搅拌好,将面缓慢地夹起来放进嘴里。 席澍看人开动,自己就埋头风捲残云地开始吸入扯面。 西京的碳水是绝对的一绝,手工扯面劲道,臊子口味丰富浓郁。足以安抚疲累一天的身体,以及空虚的胃。 等席澍将大半碗面都吃完时。 抬头看到对面的那碗就伤了个表层,对面那人拿着筷子一根一根挑起来,放在嘴边伸出舌头缓慢的试探然后用牙咬一口,矜持地小口吸入。 他眉头一跳:「你是古代小姐吗?」顿了下又觉得不礼貌补了句,「多吃点,不要挑食。」 余晏这才捨得抬眼正色看他,低声:「我吃饱了,味道不错,感谢招待。」 席澍伸手找服务员要了个小碗,用公筷将他那盆面中分出来满满一小碗,摆在他面前:「吃完。」 第20页 他好像有些与生俱来的霸道,明明逼着邻居吃饭这件事是非常逾矩且尴尬的,但他做来却显得理所应当,宛如就该顺着他话。 余晏在他不容置疑的目光下撇开了眼,拿起筷子,像是施捨一般将扯面吃进嘴里,吃两口还要休息一下,喝口饮料。 席澍脑子里莫名想:真是小孩子脾气,要人哄着强迫吃饭。 他前两天将眼前这人的所有资料,包括从小学毕业照到大学毕业照都翻了遍,没有找出任何有异样的地方。 席澍突然状若无事的说:「听说成先生出院前,主治医生推荐你去精神科做检查,怎么一直不去。」 「没必要,我并非是多重人格。」余晏将面咀嚼吞咽下去后,才说话。 「可不能讳疾忌医,病人都说自己没病的,我这里认识一家私人医院的院长,医院精神科在省里都排得上号,帮成先生预约去看看吧。」席澍故意从口袋里掏出电话。 余晏以一种不容违逆的强势语气:「不用了,席队。」 他随意问:「只是检查下,成先生就这么忌讳吗?」 意识到刚刚的语气有些过了,这位席队的洞察力简让余晏微妙地有些恼怒:「不是忌讳,最近忙着修画的事,等过段时间有空再去。」 席澍:「是吗?那就等你有空了。」 看只剩碗底的一些面,余晏将筷子放下,取了张纸巾将嘴仔仔细细擦干净。 「我真的吃好了,咱们走吧。」 席澍勉强点头认可,伸手:「老闆娘,买单。」 . 这是已经是近深夜,平时拥堵的交通现在通畅无阻,席澍在看到绿灯快要转黄时一个眼疾手快,油门一踩就打算冲过去。 余晏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仰,手紧紧抓住门把,幽幽道:「席队是赶着要投胎吗,不差一个红灯的时间。」 席澍「咳」了声,默默把油门松开点,「习惯了,出警开车要求效率高,忘了副驾驶有人。」 「真是抱歉,我长得很竹竿一样瘦,让您看不见。」余晏冷不丁淡淡道。 席澍直视前方,装作没听到这句话。 十月份的西京夜间温度已经是偏低的了,一阵风颳过来能把人后脑勺打个灵魂出窍,席澍眼尖看到副驾驶上的人默默把挽到手臂间的袖子放下,换成双手抱臂的姿势。 他单把方向盘的左手换成右手,左手滑到驾驶中控台,操作把所有的车窗都关严实。 温度骤升后,余晏有些昏昏欲睡,修补古画是件很耗费心神的事,他眼皮控制不住地耷拉下来,唿吸逐渐变得均匀。 席澍驾龄十多年,只要他想把车开的平稳那是很的事,他把油门速度又放慢,保持在一个不急不缓的速度驶向小区。 车内唯有轻缓的钢琴曲在流淌,席澍对艺术半窍都不通。 小时候老爸曾望子成龙把他送到国际大提琴家的一对一班里,妄图他能继承老妈的艺术天赋。学了半年验收成果时,听完半晌没说话,第二天就把课给退了。 但是此时席澍觉得这首曲子特别好听,空旷的长夜中,嘈杂与疲惫被抛却在车外,独立的空间中探求片刻的宁静。 就这么一路无话的到了地下室。 席澍利落地一把倒车入库,副驾驶上的余晏并无察觉,闭着双眼有节奏的唿吸。 他发誓只是无意地瞟一眼,他看到副驾驶上的人眼角盈上些湿润,像是进入深度睡眠。 其实余晏是双丹凤眼,眼尾上翘,含威自怒,容易给人不好接触的疏离感。 不过他自身温润如玉的气质硬生生将这股冷意压了下去,此刻闭上眼居然看起来温软跟豆腐一样。 席澍不自觉附身打量,两人鼻尖相对距离不过两掌,连他微弱的唿吸打在耳垂那种若有若无的热意都无限放大。 他压得愈发紧了,几乎是要将余晏整个人抵在副驾驶上,动弹不得。 就算是睡得再沉的人被这鬼压床一样的姿势镇着,也要惊醒的。 「席队想要做什么,我可不是犯人。」余晏迷瞪着眼睛,声音带着含煳。 明明已经是进入秋日,两个成年男子的身躯互相侵压,热意不断上涌。 席澍的身体是在是有些重了,余晏微弱地推了把,仰起头错开两人的视线。 席澍看着他瘦弱的颈部,表面的皮肤薄得可怜,连伏于其下青紫的血管跳动都清晰得紧。 他的鼻尖有颗小巧的痣,灰灰的,如果不凑近看根本看不清。席澍心尖像是被针细密地扎了一下,他倏忽起身。 声音有些嘶哑:「看看成先生是不是妖怪成了精。」 余晏轻巧道:「您这身为公职人员,怎么能说写神神鬼鬼的话,天底下哪儿有妖精。」 席澍避而不谈:「到了,你先走吧,我在车里抽根烟。」 「碰——」 车门关后。 席澍把手机里的资料再调出来,手指操作图片放大,成聿安的资料中不论是身份证照还是说毕业照上,都没有这颗痣。 他近乎是失措地反覆翻看。 但是连现实生活中都看不太清楚的痣,更别说要拿相机拍出来,更何况照片还会进行一定的ps处理,所以这并不能成为证据。 席澍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固执地怀疑他,毕竟科学技术都证明了两者是同一人。 他点燃烟。整个人倒在后背椅上,半闭着眼眸,深邃的轮廓沉入昏暗之中,只有影影绰绰的灯在烟雾缭绕中映挺拔的鼻樑上。 第21页 . 第二天夏沣之把直播的帐号发了过来,连带着还有份文档。 余晏先顺着他发来的教程下载好直播应用,然后登录帐号进行实名认证。 夏沣之:「您实名好就可以直接直播了,其余东西我都设置好了,还有老闆您发来的地址我去看了看,基本上打扫下卫生就可以直接搬进去办公。」 他又补充一句:「文档里是平台的禁用词,您一定要仔细看过,清楚了以后再开播,不然平台敏感的很,动不动警告。」 余晏回道:「多谢,麻烦您了。」 然后他点开文档,蹦出来五个大字【直播禁用词】,整整三千多个字,简直令人瞠目结舌。 余晏眉头一紧,那些涉及时政,官方的事情不能说也就罢了,为什么连招财进宝,健康富贵之类的吉祥话都说不得。 老祖宗再次对百年后的世界感到迷惑。 第12章 直播连线 清晨,余晏吃完早饭后,站在墙前,以极其轻柔的力度把上两天贴在墙上的画芯,徐徐揭了下来。 宋画被霉菌侵扰了大半,需要热水烫后,用细毛巾仔仔细细擦去污渍,揭去腹背的命纸。 这一步需要多年的老师傅下手才不会伤及画芯,余晏也是五岁就跟在夫子左右学来的童子功。 再将清理好的画芯用稀煳托一层新命纸,上墙阴干,每个师傅的步骤都有所不同,有自己的独门绝技。 余晏将仕女图放在落地窗前的书桌上,借着清晨的太阳,逆光检查断裂部分。 桌子上架好了直播设备,这是夏沣之昨天上门来搭建的。 余晏目标准确的按下开播,看着直播间显示在线人数为0人,也不搭理。 自顾自把喷壶取来,「滋啦滋啦」就均匀仔细地把画给喷透。 取来镊子和对比过质地相差无几的宣纸,用水照样喷湿宣纸后,把宣纸放在细小的虫蛀洞上一点点修补出相同的形状。 . 乐看视频平台是日活量最大的直播平台,它会给新开播的直播间一定的自然流。 王女士好不容易躲开神经发作的父母,半摊在床上打开乐看刷刷视频,缓解脑部快要爆炸的神经。 她意兴阑珊地在每个刷到的直播间停留两秒就划走。 一个下划。 映入眼帘的是一双称得上是姣好细腻的手,手指削瘦而纤长,又不泛男人应有的骨节分明,连同圆润的指甲盖都如同艺术样精緻,手腕处坠着有些松垮的红绳金珠。 她看着只露出一点的下巴情不自禁地就评论【只看手和下颌线我就知道这是个帅哥!】 此时直播间在线人数是已经一百多,她停留了五六分钟都不见主播说一句话。 【主播这是在干嘛呢,怎么不说话。】 回復刷地很快,一个比一个着急。 【没看到主播直播间名字吗,修復古画】 【他好像太沉浸式,一个小时了没有抬头过一次,我们评论都快刷飞了。】 【这双手,我不开玩笑,男明星都没这好看,红绳金珠本来应该很土的东西衬得好色,斯哈!】 王女士嘴角不由控的抽动 【………那你们蹲在这看什么。】 评论区理直气壮【学习修古画啊!】 余晏绷着神经,埋头用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撕扯补纸一个多小时后,脖子与肩头终于是大发抗议,又酸又疼。 手里的工具统统放置在桌面上,他用手捂着脖子,将头扭动一圈,「咔嚓」「咔嗤」声不绝。 做了套简单的舒缓动作,又打算拿起工具重新埋头苦修,手机底部刷得飞快的不明物体吸引了他的目光。 【主播,不!老师,快看我们。】 【求求抬个眼睛吧。】 【你这不说话违反平台直播规定啊,我要举报!!快点说话。】 「同学们早上好。」余晏眯着眼睛辨认了下直播间的评论,带着笑意说道。 他没想到第一次开播分享修復古画就有这么多热情的后辈们来看,不过余晏见过的大场面多了,仍不慌不忙。 「我在修復南宋时期的无名氏仕女图,这副画破损的比较严重,需要把虫蛀洞和糟朽断裂补好后,才能接笔补色。」他声音宛如清澈的泉水不急不缓,流淌而出。 【老师是文物修復相关工作人员吗。】 【我看那个我在故宫修文物,不会是在故宫里的老师吧!】 【听不懂,但是觉得厉害。】 余晏将桌角泡好的滇红取来,轻啄一口回復:「并非是在故宫,我是文博专业的。」 看来并不是后人们对传统文化不感兴趣,而是没有过多的宣传,他才开播没多久就有许多不耻下问的学生。 直播间的人数自从他开口之后不断开始往上爬,直到开始往两百大关突破。 手机屏幕出现一些类似于棒棒糖之类奇怪的图案,余晏放下茶杯,凑近看:【想暴富送您一颗棒棒糖】 他低头略作思量,猜测出应该类似于戏台结束后的打赏,低声道:「不用送东西,有什么不了解的直接问就行了。」 网友们眼睁睁看着秀挺的鼻子出现在直播间画面,下半张脸如同雕塑一般精緻。 【我胆子大,我说,老师可以当我对象吗】 【淦,跟我印象里的老头专家完全不一样】 网友们辛辣且直白的奔放话让余晏眉头紧蹙,他下意识斥:「有失风化!」 第22页 意识到语气不太好,和缓些:「我先补画了,想好了有正经问题再问我。」 他就无视网友们的哀嚎,自顾自取喷壶均匀地再次湿润古画,画面只剩下白皙双手在画上轻动。 修补画是个特别需要水磨功夫的事情,就算是小幅画也需要个把月的时间,在老物件面前得静下心耗得住才能有所收穫,急功近利的后果就是整幅画都毁了。 这一坐就是到中午,胃尖的刺痛波及到整个肚子,余晏这才依依不捨地放下工具,打算叫点午餐。 【这主播譁众取宠吧,举报了,开播不说话吸引人气。】 【老师安安静静修復的样子,看久了把我焦虑的情绪都抚平了,俩小时居然就过去了!】 【楼上注意点,不想看就出去,不要狗吠。】 直播间的人数此刻已经升到五百人,评论区开始出现喷子槓精,无差别攻击。 余晏站起,骨头髮出抗议的「咔」声,他光明正大地凑近屏幕,瞧见头像是卡通人物或者姑娘的帐号艰难地反驳恶劣发言。 他眉头轻挑,毫不客气地翻阅记录将那些帐号一个个找出来拉黑。 温声道:「在我的直播间禁止说脏话,骂小姑娘,」 与此同时,华丽的特效炸满整个屏幕,平台高级帐号自带出场效果,这是消费在百万以上的帐号才能拥有。 【花开富贵:主播会鉴宝吗,我去别的鉴宝直播间要排队一个多小时,我懒得等。】 余晏在手机上滑动附近的外卖,顺口应:「略懂些许,我要下播了帮你看看吧。」 直播连线申请就弹出来。 接受后,噔得弹出来好一个万紫千红的房间,紫色带彩绘的兵马俑,半人高妖娆多姿的仕女,绿得发光的三星堆雕刻玉人。 余晏:「………」 花开富贵没有露脸,得意洋洋道:「这可是老闆跟我说了全国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说你懂鉴宝,就猜猜我花多少钱买的,你们这些穷人估计一辈子都买不到。」 余晏轻轻把手机往桌上一掷,说话气势很儒雅:「我猜你全部合起来五千块不要。」 【又养活一个古玩工艺家庭的人才。】 【这很难评。】 【啊啊啊啊,老师你声音好辣,温柔的语气说出最残忍的话,我不行了!】 「你胡说什么呢!嘴巴上毛都没长两根就胡诌,我要告你诽谤!」花开富贵恼羞成怒,显然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余晏平平淡淡回:「那我换个说法,你这个作为个人收藏还是很合适的。」 nd,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讽刺我,#_-&#$-+」花开富贵装逼未成,一股子火直冲脑壳子,破口大骂。 「滴——」余晏眼睛都不眨直接挂断连线,不搭理他这茬。 【爽,斯哈老师你好辣。】 【果然富人的钱会以合适的渠道重回市场】 胃开始歇斯底里的抗议主人,余晏的双手迟缓挪到了腰间,有节奏地按压痛处,唇色愈发苍白如纸。 他说:「今天先下播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头像申请连线:「老师,帮忙我这儿看一下,谢谢。」 看他还算有点礼貌,余晏缓缓道:「最后一位。」 「叮呤咣啷。」对方刚接入,漆黑幽深的房间中发出铜器敲击的声音,并没有说话,仅有微弱的光勉强映出青紫黝黑的铜眼睛。 余晏年少就修金石学,后来世道纷乱,连宫里的书画御瓷都纷纷流落民间,卖到国外。他就投身于守宝行动,周旋于各方势力。 剎那间他就反应过来,这不是普通人,面上风平浪静说道:「把灯打开点,看不见。」 视频那边的人不说话,一束摇曳不定的手电光下,青铜簋上那双眼睛乍现全貌,是春秋早期秦地盛行的浮雕兽目交连纹,敛口鼓肚带双耳,不同于楚地浪漫奇诡的想像,古拙而威严的器型一如老秦人质朴严肃的个性。 余晏嘴巴蠕动几下,低声暗骂一句,向来温润的脸上此刻锐利地透出寒光。 他醒来就阅读大量考古文献,这和甘肃礼县大堡子山秦公墓出的相差无几,90年代就被盗墓贼洗劫一空,二十一世纪后才陆续追回十几件。 真正的古器韵味与现代人仿造的有天壤之别,弹幕中稍微有点眼力界的已经刷得起飞。 【艹,这跟上博那件秦公簋太像了吧】 【卧槽,这不得十年起步。】 【十年?吃紫蛋!】 【我不懂这些哎,这很牛吗?】 那人没有规律地在青铜器上敲了几下,嘶哑着嗓子道:「帮我看下这个。」 余晏内心惊涛骇浪,表面仍然是风平浪静:「……你继续。」 对方用手指挡住摄像头,几秒后红黑的漆耳杯撞入眼帘。龙凤对视,左右对称,庄严肃穆,典型的战国晚期的秦国标准化漆器工艺。 腾得把手机取来,余晏隐晦地拍了几张照片,「你现在在哪儿。」 【???!!!!!!我淦】 【博物馆都没有的东西,绝对是王侯级】 【你们这些土夫子真嚣张啊。】 沉默寡言的男子不屑一笑:「这个值几个钱。」 余晏冷声道:「你还敢问几个钱,东西怎么来的你我心里都有数,做人不要太嚣张。」 直播间人数瞬间飙升至上千。 【不是?我一个来看帅哥的小女孩,今天居然还吃到惊天大瓜,】 第23页 【门外汉此刻一脸懵,说好的网际网路冲浪,为何你们特别优秀,这也能懂?】 【不敢多说,这人心里门清年代甚至来源,甚至可能不在国内了,他上直播间目的不是为了鑑定。】 「滴——」那人见好就收,立刻挂断连线。 余晏轻声:「我们也再见了。」 【别啊,老师!!!!】 【他是不是着急下播,联繫不可说啊。】 直播屏幕彻底黑下来后,余晏脸色霎时间如同黑水般沉下来,那双丹凤眼此刻威慑十足。 他打开电话,目标明确的拨出:「你好,席队,我要报警。」 第13章 盗墓团伙 西京市常安分局。 空气中萦绕着烟雾,刑侦大队的小伙子们叼着烟皱着眉低着头,跟自己桌子上的材料面面相觑。 这个时间点所有外勤都出去的七七八八了,只留些文职在处理文件,登记之类的工作。 「现在局里还剩谁。」席澍雷厉风行地推开办公室门。 小伙子们立刻将双眼瞪大后背挺直,把那萎靡不振,下一秒就能断气在警局的面貌收起来。 王斌应道:「周副队领着小金他们去看长平巷的现场,现在局里没剩两个外勤。」 席澍果断吩咐。 「不需要外勤,李子你去联繫文物局的人过来,我接到警情,有人在直播间连线放出青铜器和漆器,很有可能出自秦东陵。小钱,你去联繫合城分局的人,秦东陵这案子是他们主办的。还有,拿上我们的文书去找乐看平台要求调取帐号信息和直播回放!」 「是!」众人齐刷刷应道,平静的厅内腾得热火朝天,一个个跑飞快。 「席队,谁是报案人,怎么直接联繫到您。」王斌问道。 席澍打开手机一看。 语气颇有些玩味:「喏,报案人这不就来了,西京这地界邪门,说曹操曹操到。」 没等他回,就朝门口走去。 王斌摇了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看花眼了,他怎么觉得席队的背影带了丝雀跃的意思再,好像接的不是报案人,而是……… · 「谢谢师傅。」余晏付完钱后将计程车车门关上,一转头就看到席澍遥遥站在警局门口。 余晏轻笑一声:「席队下午好。」 席澍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可言说的微妙,顿了下才彬彬有礼道:「成先生下午好,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 两人并肩往刑侦大队走,席澍说:「你等会儿去我办公室休息下,等市里文物部门的和合城分局的人一起过来再说。」 「好。」 余晏问:「你们平时盗墓类案件多吗?」 席澍顺手在饮水机处倒了杯热水,端着热水引他进办公室。 「多,前两个月市里才召开会议,各个区县公安都得参加,还有文物部门一百来号,专门讨论打击防范文物犯罪专项活动部署会。」 抽屉取出桂花糖冲进去,放在余晏手上,挪揄道:「秦地特色项目,其余地方公安估计八百年都开不了一次这种会。」 余晏莫名奇妙手里被塞了杯水,不着痕迹地放在茶几上推远了些:「辛苦席队了。」 席澍不接他这茬,把糖水又推到他手边:「你看你唇色白的跟什么一样,补充点糖分,这是我妈特地从南方带回来的,警局里东西比较简陋,将就喝。」 也不知道他是两只眼睛里的哪只看到自己挑剔,余晏不搭理:「我渴了再喝。」 席澍这才点了下头,带着风起身。等他走到办公室门口时,又顿时转头,看到他仰靠在小沙发上。 「好好等着!」 余晏被他弄得苦笑不得,「好——」 这位席队长应该是个强迫症加洁癖,余晏打量一圈办公室,所有的文件和杂物都被齐整归置在相应的位置上。明明警局这种大男人扎堆的地方,他的办公室还有股草木调香水味。 还挺符合他那花里花俏外表的,连办公室都要喷香水,余晏轻挑眉。 不多时 文物局和合城分局的人自带bgm出场,余晏坐在办公室里就听见大老远的粗嗓声。 席澍此时彬彬有礼地敲了下门:「报案人,可以出来了。」 余晏推门而出。 副研究员何逢已经怒髮冲冠,头毛都要炸成雷公,「咚咚」狠狠拍两下桌子,抖着手指:「这盗墓贼嚣张到这个地步?!」 「何老师息怒啊息怒。」本是炮仗脾气的蔡哲大队长此刻也衬得温和了起来。 蔡哲简单陈述。 「这案子现在是我手上负责,警局这边抓到些喽啰,根据目前已知的线索。他们流窜于秦地陇地一带。那天抓到的销赃人,手里头负责七八个小团伙,甚至还有南边的。」 他吩咐人拿文件上来:「已知被盗有秦东陵,钩弋夫人墓,还有个墓无法推断墓主人。这七八个团伙合起来大概有90人左右,我们想连萝蔔带泥一网打尽!」 席澍严肃的时候眉眼凌厉得有些压人,立刻敏锐察觉:「文物拦截到没。」 蔡哲:「成套的西汉鎏金编钟他们混在现代工艺品里,申报海关,就差一点就出国了。目前从各地追回三百多件,根据喽啰的供词,大概有一千多件。」 余晏轮廓绷得如同玉石寒光淬人。——百年后,走私国宝这种损阴德的东西竟还存在 第24页 「真是混帐东西。」 席澍颇有些意外,没别的,——余晏口吐粗话实在是,有些跟他斯文温雅的模样大相迳庭了。 他说:「息怒。」 余晏掩饰了刚刚的失态,回道: 「各位清说。」 蔡哲「唰」火花带闪电地起身:「有没有直播回放,去!在乐看上面刷刷又没人录屏。」 「我现在就去叫大家一起找。」,王斌说完就带着风一熘烟撞出门外,大声嚷嚷。 他跑出去一声吆喝,整个刑侦大队手忙脚乱的打电话,刷视频,一人一个角落,此起彼伏的交谈声交织成协奏曲,可谓是鸡飞狗跳。 这倒衬得两人相当清闲。 席澍双手横搭在沙发背上,他肩宽臂展也长,近乎要占了大多半的位置,余晏隐约能感受到一半边背上有温软的触感。 余晏抱住双臂,不准痕迹地坐直:「席队不用忙吗」 「我……」 话还没说完,小王就高举手机,像斗胜大公鸡高喊:「找到回放了!」 席澍话硬生生被梗住,好没气:「拿过来一起看!」 副研究员何逢皱眉:「这簋跟上博那件确实相差无几,难道是九十年代的尾货没卖掉?」 蔡哲立刻:「不可能吧,上博的簋拍卖回来都花了好几百万,他们会放过这老多钱。」 余晏说: 「再打开视频,看看有什么忽略的细节。」 「你们先看,我去抽根烟。」蔡哲满脸疲惫。 熟悉的声音响起,席澍自然地凑过去看,打断道:「等下,按半倍速看。」 在准确无误接受到对方茫然而清澈的眼神后,瞭然地自觉点了下他手机设置。 「对,就这样,他光打的昏暗,目的应该是为了不让人通过周围环境推断出所在地,刚刚匆忙一撇可能有遗漏的地方。」 余晏若有思索的微点头。 「等下!」席澍眼皮略有些耷拉下来,像是在回忆什么,将进度条拉回1分30秒左右,在看到右下角蓝影一闪而过时眼明手快的按暂停。 他凑近打量,半晌后道:「弹幕里说的人在国外是错的,你看,这右下角是好猫烟和ktv打火机,这是秦地本土烟外省买不到。飞机不让带火机,偷渡也大多不让带火,烟可以解释抽习惯了,但没必要冒险带个免费打火机,很大可能人还在国内。」 蔡哲也不知道哪儿修炼的千里耳,闻着风就来,看到截图后狠劲拍了下大腿,长松口气。 高声道:「席队好眼力!这是好猫烟没错,东西没出国事情就好解决多了。」 「小事小事。」他矜贵地将腿一架,八风不动。 「何老师怎么看,这漆器确定是秦东陵出的,簋有什么说法。」蔡哲苦巴巴地揉了下额头,本就有些苍老的脸上,沟壑横生。 文物走私比起其他品类更难鑑别,警察分毫不懂,无法根据文物推断出土地点,提取强有力的证据链,所以盗墓相关案件需要专业人员配合警方一起走访缉兇。 何逢突然说:「这个团伙核心成员一直逃逸在外,扫尾利落谨慎,作案手法与90年代多个惊天巨盗类似,也许是徒弟。还有90年代被抓的几个头目刑期应该到了,也可能是出狱后纠集同伙,重操旧业。」 蔡哲和何逢两个交谈起来。 余晏微微凑到席澍耳边,低声不耻下问道:「弹幕是什么。」 「弹幕就是视频实时发送的评论。」席澍一本正经的解释,而后眯着眼调侃道:「成先生连这个都不知道,还真是老干部。」 ——相当符合他对好孩子文化人的刻板印象。 他又问:「老干部是什么。」 席澍像是看到什么保护级珍贵生物一样,狐疑的上下打量:「您是,从来不玩手机的吗?我私以为老干部这个词能在网上冲浪的都知道。」 「是吗?」余晏眼珠缓缓挪动到领队身上,得到他肯定的回应后,诚恳道:「可能是我不太冲浪?能请问下网上冲浪的意思是在网际网路看别人冲浪吗。」 「………………」 席澍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感,在资讯时代对流行用词一窍不通,也的确需要些本事的。 「看来我看到的网际网路只是冰山一角,还有很多有趣的东西没看到。」余晏不经意的将话题翻过去。 余晏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再次打开视频循环。 他前世接触过太多大古董贩子与通天大盗,对于他们这类人的心理近乎于洋葱扒皮般瞭然。对方莫名其妙地一直敲击青铜器,一开始可以说慌乱之下无意磕碰,那长达一分钟呢…… 脑中灵光一闪而过,他合眼回忆,手握拳在左掌上敲动,重复视频里细小的清脆声,试图在寻找规律。 短长短短,短长,长短………… 如果他要通过这次连线传达某些信息,密码则不能偏僻,这样以长短节奏的规律。 「他在视频里一直敲的是摩斯密码nchuanzhongxue。」余晏眼皮蓦地掀开,从容报出串字母,眉稍由于困扰有些沉。 他大抵上能猜到这应该是百年后的拼音,但不懂。 「栏川中学!」一束电流狠狠抽打大脑皮层,蔡哲下意识反应:「是郊区,栏川县有个废弃的初中。」 「这墓规模大,国家省里的重点项目,所以着急地漏出马脚。」 「可是上直播岂不是更不打自招。」余晏立马察觉出疏漏。 第25页 席澍忖度道:「或许是他在警告什么人?还是需要自证,或者找买家。」 何逢又缓缓道。 「走私为了自保基本都是单线联繫,盗墓贼也不太清楚具体是卖给谁,现在中间人没了,盗墓贼就要亲自出手。」 余晏心想,这盗墓贼过了一百年也没玩出什么花样,跟民国时候没太大区别。 等东西到国外拍卖行过了明路,那就是名正言顺,国家出面也追不回来。 「先派人去栏川中学把着。」席澍「唰」得起身,身形颀长苍劲,大开大合间凌厉逼人,不自觉成了众人核心。 蔡队顿时义正言辞:「不用席队操心,我们合城分局会派人去的。」 席澍嘆谓一笑:「放心,我不抢你们特案组的集体二等功,九十多个人抓到你们合城分局年底表彰又要出大风头了。」 蔡哲被咽了满肚子气,老顽童似的在背后做捅刀状。 何逢愁得皱纹都深得能跑马,长长嘆一口气,抓了根烟抽了起来,看着窗外不说话。 「……………」 沉默是今晚的喧嚣,席澍看着前后左右的人都耷拉着脸,活像昨天欠了五百万今天就要还债一样。 他好整以暇地敲了下桌子:「注意点啊,各位现在的怨气比鬼都重,你们未战先怯!」 一直稳坐沙发的余晏,终于愿意挪动他矜贵的身躯站起身,踱步到门口,招唿一个实习警过来在他耳侧小声说了些什么。 席澍略倾过头回应,他看到余晏在跟实习生说话。 「你背着我们说什么悄悄话呢,有什么是大家不能听的,」 余晏置若未闻,以堪称是春风拂面的态度拍着实习警肩头,「是你们席队要的。」 实习警早已看呆了,只愣愣的回应:「好的,我马上就去。」 等他摆手打发实习警走之后,才转过身说:「我让他们去找92年特案组主办的大堡子山案的详尽资料。」 席澍:「你觉得跟盗秦东陵当年秦公墓的是一批,是出狱重操旧业?」 余晏十指交扣于胸前,平静地注视着他。 下巴微抬:「不,我怀疑有人时隔30年再盗大堡子山文保核心区,簋不是当年存货,跟漆耳杯一样是新出土的。」 「什么!!!!!!!」何逢一声尖叫如同公鸡震破屋顶。 「您有什么依据,录屏太模煳了,我看不太清楚。」何逢说 余晏轻点图片:「这边表面附着土锈还没除尽,最近天气潮,这个粉状锈明显是由于保护不当生的。」 ——粉状锈是恶性膨胀锈斑,会不断腐蚀蔓延,损害青铜器,唯有破了皮壳包浆的老铜器才会二次生锈,这也能断定为真品。 「我日你先人,我就说当年脏物都卖到国外了,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蔡哲狠狠忒一声,像是在泄愤。 何逢嗤笑:「那地方我去过,山上每隔三四米就有盗洞,跟老鼠钻洞一样打成了筛子,又是荒野破落的地方,晚上没注意路能直接掉进墓里去。」 他想起什么,在裤口袋里摸了两三下找出电话:「对了,赶紧得通知陇地文物局,让他们派人去勘测。」 众人有了思路,都各自忙碌起来。 余晏见状施施然起身告别,「那我作为报案人该配合的配合完,就先回去了,后续随时联繫。」 席澍把眼睛从下属调来的通讯录数据里挪开,「那我送你到门口。」 「不用。」余晏随意摆手,径直离去。 何逢打完电话才发现人不见了,问:「席队,刚刚报案的是什么人,眼光真毒。」 席澍笑道:「我的专属顾问。」 「…………」 何逢碍于不太熟,张嘴半晌又闭嘴,扭头去联繫文物局同事。 · 次日清晨,整个刑侦大队的人都软绵绵趴在桌子上,眼底的青紫都快耷拉到嘴巴上,强撑着最后一丝理智上班。 昨天他们配合合城分局调查7·10系列盗墓案整整熬到凌晨十二点,第二天还要七点多苦哈哈爬起来上班。 席澍此人是绝对不允许,有人在他的办公室吃东西的,包括他自己。 但是今天特殊情况,他在分局熬了整整一晚上没回家,早上起来洗漱后只能匆匆吩咐小实习警帮忙去门口买两个包子啃。 他趁着难得的休息时间,扒拉出手机,点开视频软体,看看最近的时事热搜。 随意一刷,一双手就勾着他目光不放,明明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双男生的手,可皮肤透着粉,光泽如玉,手腕处还缀着黑红色的珠串。 只是这木桌,这摆设怎么就那么像楼下的那位成姓邻居呢。 再低头一看距离,此人距离您小于5km。 「这位小姑娘要连线看什么。」 行,不用好像了,这就是那位成聿安先生。 视频连线接的很快,一位小姑娘的脸弹到直播间右侧,她语气非常真诚:「老师你好,可以帮我看下翡翠吗,我对象给了玉石质量检测中心的检测报告,可我查不到这个检测中心。」 他的声音格外温和:「你把翡翠放镜头前面我看看。」 第14章 直播刷礼物 镜头立刻反转,摇摇晃晃出现黄色木桌,上面有些杂乱,零零散散放着些珠宝。 花样年把要鑑定的一块翡翠镯子与蛋面戒指摆在正前方,「老师就是这几样。」 第26页 余晏乍一眼粗看就觉得颜色有些不自然,说道:「你把镯子拿近些,把镯面漏出来给我。」 她抽纸把镯子擦干净,花样年匆忙凑近摄像头。 余晏定睛细看,这镯子表面有坑坑洼洼的被酸蛀蚀纹路保留,颜色与光泽闷沉,且丝毫没有过度纹路。他虽然不大清楚现代的造假新手法,可真东西看多了,假东西就无所遁形。 他嘆口气,柔声说:「姑娘,你这不是纯天然的翡翠,应该是有二次加工过。」 【主播真温柔,呜呜,说难听点这是造假的!应该是c类的假翡翠】 【妹子也太惨了,这对象不能要了。】 【谁找你这个女朋友也是倒霉,送个礼物背着人鑑定,这种老婆娶不得。】 花样年整个人勐抽口气,颤颤巍巍地将翡翠上下左右摩挲:「老师,那我这个戒指呢。」 「这戒指也不是天然翡翠。」余晏怕她不懂详细解释:「这是垫色翡翠,将染色的一面镶嵌进去,颜色没有层次感显得呆板。」 这句话在花样年听来更像是杀人诛心,她抱着最渺茫且微弱的话问道:「这种翡翠大概值多少钱呢。」 余晏蹙眉,古往今来人工造假过的翡翠是最不值钱的,能倒腾进手里就甭想出去了:「这没有价值,懂行的人都不会收。」 手紧攥那镯子,花样年像是把镯子当做宣洩的工具,声音却带着泣音:「这是我对象给我的彩礼,说价值10w,我父母还陪嫁了等量的金子,我们结婚证都领了,怎么办。」 【woc,结婚证都领了你才来鑑定,姑娘心也太大了吧。】 【评论区说这种女孩娶不得的,味挡不住了,这是属于诈骗行为。】 【男方怎么说的。】 余晏正打算劝劝这姑娘,她连线猝不及防的断了,无奈摇头轻笑,低下头继续补画。 【主播真的好大方,修古画这手艺,每个师父都有自己的独门绝技,不外传的。】 【已经看他两天了,进度好慢,这真需要耐心,看的心都静了。】 【一低头就不理我们,我到要看看你几个小时后抬头!】 如果说修復古画,哪怕是几十年的老师傅为也有失手的时候。 图省事用不匹配的色纸,用纸料遮盖绢本洞,像蓝瑛绢本《雪山行旅图》,用「整绢托裱法」,几年后画心就破裂脱落。 余晏的手如同翻飞的蝶影,那细小且脆弱的洞,在他的微操用镊子压下恰当的补纸也就填上了。 修復这行当,隔行如隔山,一行就可钻研一生。他只擅书画,若让他如补瓷器玉件,那可真是两眼一抹黑。 . 席澍将包子放下,翘着脚抱着手在思忖。 ——眼前在直播的这个人,他可以说是特地去接触了好几次。 他是公职人员,纪律有要求。所以特地拜託兆文永去查他和外公在什么机缘巧合下有联繫。 给出的答案是,跟老师一同出去与藏家洽谈的时候接触上的。 与世人以为文物部门与藏家是对立方相反,博物馆人员反而要和藏家保持良好的关系,从而每年都能得到捐赠指标。 他是导师和外公之间沟通的小喽啰,也是想借攀上这高枝挣脱原生痛苦且挣扎的家庭。 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资料和本人联想起来。与他接触的人,挑剔又娇气,这也不吃,那也不喝,就像是被怀珠韫玉之家浸出来的贵气。 而资料……… 他才楞会儿神的功夫,弹幕蓦然刷得飞快,像是在吵架。 他听见音孔里传来清清冷冷的声音:「这位先生是刚刚那位姑娘的丈夫?」 那人还特地刷了火箭,这是乐看平台价值五十的礼物。 说的话却戾气十足。 【什么野鸡鉴宝直播间,主播初中毕业了吗,就乱说。】 【我的翡翠可是花了十万从缅甸订过来的,你知道这是破坏人家家庭吗,你要被判刑的】 【我等会就找帽子叔叔抓你,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你妈**】 余晏向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慌不忙,对百年后的后生们更多了些包容,他轻轻一句就把所有针锋相对抵了回去。 「骗婚可不好,小朋友。」 席澍差点噗嗤笑出来,这男的头像看起来就四十多岁的鬍子咔嚓样,他年轻轻轻叫人家小朋友,可真是……能把人梗得不轻。 【虽然但是,这句小朋友给我叫软了。】 【楼上这里是公共场合注意点,笑死,是不是发现被骗婚恼羞成怒了。】 【那姑娘才惨好吗,十万金子可是实打实的钱,还跑来骂主播,举报了。】 那男的还在刷礼物,像是羞辱一般净刷些十块八块的小东西,在直播间止不住的阴阳怪气。 乐看平台有规定,只要一个月之内在直播间有消费,都无法拉黑。 余晏倒对此没有任何在意,跳樑小丑而已。 席澍却莫名看得碍眼极了,他本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松弛地靠在椅子上看戏,眉头越看越紧,肃杀得像是下一秒要去跟匪徒拼命。 他轻轻敲下评论: 【几十块在羞辱谁呢?】 充值的时候眼睛都不眨,连刷三个金色之心,污染眼睛的特效顷刻间充满整个屏幕。 左上角的礼物榜排行瞬间冲上一百内。 【谁家大哥!!!一万的金色之心说刷就刷!】 第27页 【没钱装什么呢,刷个几块钱我瞧不起你。】 【本来主播就是好心帮忙看,又不像别的鉴宝直播间要刷礼物才看,要什么自行车。】 在看到直播间那傻缺顿时被刷地影子都见不着,席澍潜意识里那股胜负欲被满足,正正经经的在直播间打下。 【菜,就多练。】 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模样,余晏低头看不太出情绪,屏幕上又显示:此人距离您小于5km。 ——除了那位钱多的没处花的楼上邻居,他想不出第二人。 · 小金「砰」得一声勐撞开办公室门,高嚷:「席队,景程别墅区有夫妻报警绑架!绑匪把孩子的视频都发过来了,勒索金额一千万!」 还没继续嚷嚷下去,整个面部表情被冰冻一样滑稽地僵住。 他那平时上班期间天天板着脸,加班后尤其暴躁的席队,怎么此刻有种…春风拂面,春心荡漾,意义微妙的笑容。 尤其是在看到他后,剎那变脸,笑意被一种恼羞成怒的恼火取代,斥道:「进上级办公室不知道敲门吗!还有没有规矩了我们大队!」 小金只觉无妄之灾——席队除非遇到正经公事,平时从不跟他们摆架子,连办公都备满了零食泡面饼干之类的,想吃随时进来拿。 他瑟瑟道:「嘤…对不住席队。」 席澍嫌弃道:「少来,娘们唧唧的把我一身鸡皮疙瘩都叫出来了,视频在哪里。」 他如闪电一般起身,迅速进入工作状态,大步朝办公室外走去:「把视频调出来给我看,叫夫妻俩来警局。」 小金:「是!席队。」 余晏看了下修补的进度,整了整桌面:「还有谁要鑑定,最后一个了,接完我就要开始修画。」 高额礼物会在首页置顶,涌入大量观众,这时直播间已经近五千人。 【老师你等我,明天我就找老爸问问有没什么古董,没别的就想跟老师说话。】 【我是看昨天录屏进来的,我的个老天爷上博同款,主播能透露是什么情况吗。】 【我看了,那人号没了,估计帽子叔叔下手。】 余晏翻阅后几百条直播连线申请,同意了最底下第一位申请人员。 镜头那边灰濛濛的,像是被人用手指挡住,说话带着浓重的口音:「老师,瓷器你看不看啊。」 「你漆黑一片我怎么看。」余晏无奈。 那人才把手指放下,他摄像头对着人字拼纹的木地板,乱七八糟地摆着些瓷瓶瓷罐,边缘处还有被拆的电脑主机与红色纸币。 他像是察觉到什么,勐得把红色纸币往外一推:「您帮我看看这些都是什么年代的,值钱不。」 余晏迟缓地判断:「那罐子是清早期磁州窑仿定窑的暗刻铁锈花纹白釉罐,大碗是南宋建州那边的吉州窑兔毫釉束口盏,梅瓶是河南那边鹤壁窑褐彩绘瓷」 【我很好奇的是,看年代就算了,为啥连出土地都一清二楚啊,离谱了。】 【这应该不太刑,这应该不是撅墓里的吧。】 【这还不刑!!鹤壁窑是金代之前的,好像禁止交易吧。】 余晏没搭理直播间那些观众吹水,声音如同冰锥一般刺人:「这些东西你是哪儿来的。」 那人结巴道:「我找古董店收的,想让您看看是不是真东西。」 「为什么地上会出现纸币。」余晏立刻追问,这句话如同刀刺一般紧迫,在心理学上可以压迫心防。 「我…我家里在整理东西,好了,我要下线了。」男子手上都是老茧,非常粗暴,将瓷罐统统拢了起来。 这时,门外传来滴滴的电子锁开门声,男子慌乱之下,手指颤抖着没来急把视频关掉。 镜头远远的大门处,一男一女推门而入,男子仓惶转身,六目相对,空气顿时凝滞地唿吸声可闻。 霎时吼破云霄的尖锐女声迸发:「啊——有小偷啊——」 余晏:「…………」 直播间观众:「…………」 场面顿时如同一滴热水崩进油锅,扔东西的扔东西,男主人身高马大迅速将小偷压制搏斗起来,不知触发了直播间什么禁忌,登时就被强退。 这时观众才腾出手发言。 【所以这是咱们撞到小偷偷东西现场了。】 【边偷边鑑定,真有他的。】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第15章 盗洞 震天的手机铃声在耳边响起,宛如惊雷在耳边炸开,把席澍硬生生从床上炸一激灵,他闭着眼手在床边乱摸。 肌肉性记忆滑动屏幕,他眯瞪着眼看时间:晚上十一点半。——是他亲爱的副队长,在他熬了一个通宵好不容易回家补觉,打来的惊喜电话。 咬牙切齿道:「周贺,有什么事。」 周贺火急火燎说:「席队!出事了,刘家村的村民报警,他们在听到一声巨响后在山坡上发现一个大洞!」 朱镇刘家村埋着秦汉时期高级贵族墓地,行政上属于常安区管辖。 席澍顿时如同被从天而降的冰浇下来,大脑打个激灵就清醒了,「唰」迅速翻开衣柜起身。 暖光的灯光投映着空旷的房间,打通两间房的主卧实在是大得有些过分了,不过装修得很精緻,昂贵的定制家具与硬装黑棕撞色得恰到好处,一看就是设计师之作。 ——非常符合席澍从头精緻到脚的性格, 第28页 从卫生间里传出稀稀拉拉的水声。 过了五分钟后,席澍推门而出,随便从衣柜里拣了套t恤冲锋衣换上就健步如飞地出门按电梯。 几分钟后,他的那辆「低调」奥迪以不算低的速度迅速驶出小区花园,席澍远远就在花坛边上眺到带柔光的影子。 脚下猝然踩下急剎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划出尖锐「呲——」声。 那身影坐在花坛上,动作很柔和,举手投足间带着有条不紊的文秀,他脚边围着一只三花长毛猫,正讨好一般蹭着那人裤脚。 在被汽车惊扰后,那三花猫背毛炸起,动作矫健地一跃消失在草丛中。 那身影顿时怏怏不乐地转头,张嘴像是要呵斥,平时云淡风轻的脸鲜有地漏出怒意,在看到车牌后硬生生止住。 他用低头躲开刺眼的车灯,走进轻敲车窗:「席队长,大晚上吓人可不是一位正经人会干的事,你把我的猫吓跑了。」 车窗降下,席澍那张不经修饰依旧俊美不羁脸缓缓出现,他似笑非笑道:「成先生大晚上餵猫啊。」 余晏不搭理他这腔,微妙着脸色重复:「你把我的猫吓跑了,席队这大晚上还要出门。」 他一定是上辈子欠这位席队的。 席澍眼睛笑弯得如同狐狸,热情:「成先生上车,我带你夜探荒地,寻找都市传闻去!」 余晏冷声:「实话实说。」 席澍理直气壮:「刘家村的墓被盗了,这大半夜我们联繫不上文物部门的人。但是,上天都在眷顾,这不就碰上了成老师嘛。」 「………」余晏沉吟片刻,轻笑:「那我就捨命陪君子了。」 席澍受宠若惊:「岂敢岂敢,您直播的视频都上热搜,粉丝几十万,是大红人。」 余晏嗔道:「得了便宜还卖乖。」 嘶—— 载着两人的奥迪车在昏暗的长街上,流星一般划过。 · 「砰——」 席澍把车停在村庄空旷坪地旁,风驰电掣地关门下车,大步朝围好的警戒线内走去。 人都快走出五六米了,脑子灵光才一闪而过,他后面应该是要跟着一个人的,那位成先生呢? 转头一看,空空如也。 咬牙转身退回去,到副驾驶的车窗上敲了敲:「下车!」 余晏双手抱臂,低头不太要搭理他的样子,脸颊边上的绒毛竖起,唇色愈发泛白,身形有些微不可见的颤抖。 席澍瞅了眼他单薄的一件上衣,把自己身上裹得严实的冲锋衣脱下来,从窗户里头递进去。 碎碎念道:「把衣服穿上,这么大人了,晚上出门都不知道多穿点,跟三岁小孩一样。」 余晏抿了下唇,才用两根手指拎起衣服搭在手臂上下车。——到底是谁把人半路拉出来。 一阵秋风颳过,席澍不客气地把衣服从他手中抽走,展开严严实实披到他身上。 「看你这亚健康的身体,别感冒了。」 不过他刚刚板着脸的样子。 席澍心中暗道:像家里三岁侄子赌气,有好气又可爱,他可真是娇气矜贵的少爷脾气,也不知道将来谁能伺候的了。 余晏看着他浮想联翩的脸,好没气道:「席队,走吧。」 心理不知道怎么偷笑呢,余晏心想:下次再也不答应给他帮忙了! 两人前行十余米,有一座小山坡,坡壁上有幽深不见底的方形洞口,被山坡上杂草树苗所掩盖。 古人盗洞多为圆形,而今人盗洞利用现代工具与电锯多为方形。余晏粗略一打量就知道这就是新新鲜的盗洞。 「他不是之前的坠河那人,过来是?」周贺从拍照取证的勘探现场迎上来。 席澍顺口道:「他是我认识的文物方面学者,临时请过来的。」 「啧,还得是我席队,那群文物局的连电话都打不通。」周贺语气谄媚,笑得蠢兮兮。 席澍果断道:「别来这套,现在什么情况。」 「盗墓贼跑掉了,根据村民的描述,派人去他们临时租来的民房里搜过了,人去楼空。局里提取了沿途监控,技侦正在尝试定位他们租房预留的手机号码的位置。」 余晏温和从面生的外勤手里借来户外手电,直直打在盗洞中。 夜色低沉的厉害,微弱的幽光在沉不见底的盗洞中反射出惊骇的景象,腐朽薄箱里的少女尸骨,白骨已被黄土腐朽,双腿以诡异的姿态弯曲蜷缩在身一侧,头骨上黑洞幽幽向上看,仿佛在诉说着冤屈。 她们是殉人,以屈肢葬式挤在狭小的殉箱中——屈肢葬是秦人关中地区以及中原特有的葬俗,模仿人在母体的姿势,以期新生。 抑或者有种说法,表示臣服。 这是个横向盗洞,能借着光直接看到墓室,大半已经直接暴露,对于盗墓贼来说,从侧面打洞直抵墓葬中央比从顶部打洞来得简单。 余晏在脑中粗粗勾勒出墓葬的规格,这应当是东汉早期的砖室墓,穹顶呈弧形高4米左右,借着户外手电强光勉强能看到墓室应该已经坍塌。 只是,屈肢葬盛行于先秦时期,在汉初期就近乎销声匿迹,为什么会出现秦人的屈肢葬。 应当是墓叠墓,毕竟刘家村这块风水好的出奇,东周至汉末,相当多王公贵族在此埋骨。 「成先生,您有什么高见。」席澍皱着眉看外勤从杂草丛里提取出胫骨,「那骨头腐朽的厉害,应该不是近代的吧。」 第29页 余晏低声:「这应该是他们前辈的。」 「……」席澍虚心问道:「谁的前辈」 「逃跑的盗墓贼早八百年的前辈,喏…清理出来那灯,典型的南宋双繫绳油灯。」余晏安抚地拍了拍席澍的肩膀。 「看来这伙盗墓贼,人品不太行,把自己前辈的骨头随便丢出来,丢弃之荒野。」 他这一本正经说冷笑话的样子,真可爱,席澍脑中突然蹦出这个念头。 金林高声大喊:「席队,有线索!」 席澍利索将袖子挽上,两三下钻过去,外勤们戴着手套从盗洞与杂草从缝隙中提取出矿泉水瓶盖,麻辣魔芋爽,巧克力饼干等包装袋。 他「嘶」了声:「我有时候不懂盗墓贼是心大还是肆无忌惮啊,怎么总留些垃圾在犯罪现场,小偷还知道带个鞋套呢。」 他看了眼瓶盖上的保质期——新鲜的不能再新鲜,上个星期生产的。 「谁知道呢?」金林随意转头张望,一个破声怒吼:「成老师!!!!!!您别下去啊。」 席澍闻声看去,两步做三步狂奔将他的手臂挽住,厉声道:「你要干什么!下面很危险,被盗墓贼用土药炸过,随时可能坍塌。」 余晏借来一双手套,将其一根一根穿戴在修长的手指上。 「角落里那些陶片,上面还带有彩绘,断碴口很新,明显是被盗墓贼打碎的。杂碎的青铜片,应该是摇钱树铜枝,还有木雕残片和捲起的金皮,这墓葬从前陪葬品保存很完整。」 「我得下去看看。」 席澍蹙眉沉声道:「我们一群警察在这儿,不需要你下去,太危险了。」 余晏笑得很文气:「你知道东汉高等级墓葬会陪葬什么吗?你能判断盗墓贼动了什么东西吗?你晓得陪葬品等级吗?」 好一个灵魂三问,席澍哑口无言。 但席澍是个极其固执的人,人是他请来的,所以他此刻认为,就应该替余晏承担安危,余晏的行动就得受他的控制。 「不行!」 「这墓坍塌的不厉害,别担心。」余晏轻声安抚,那柔和的语气仿佛把席澍所有冒出茬的尖锐都软软包容住。 席澍一怔,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好像这样的场面曾经发生过很多很多次。 他略微妥协:「除非我带着你一起下去,否则免谈!」临了还要故作强势地加一句威胁。 余晏不易察觉地嘴角勾起,调侃道:「只要席队不怕下墓,那我却之不恭。」 方形洞口狭小,仅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入,砖块有些局部坍塌。 余晏一个翻身,手脚紧扒住洞壁,动作利落果断落地钻进去。席澍看他逐渐溶于深不见底的地洞中,心脏怦怦错了一拍,用户外手电向下照,连忙问:「你还好吗。」 地底下传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下来吧席队,小心些。」 席澍不自知低笑,明明他才是看起来脆弱没有自保能力的人,却总是从容关心自己这个一米九的刑警。 他迅速下洞,与余晏汇合。 与盗墓小说里硕大的地宫不同,真实的墓葬狭窄而破落,底下有些被风颳进来的草根与落叶。 席澍觑到角落有一个菸头,带着手套捻起放进透明袋中。 正要打开手电,就听见余晏说:「不要强光手电,这墓有壁画,强光会加强壁画色块脱落的。」 在极其狭窄的空间内,两人面面相对,连彼此之间的唿气都交融相合,鼻尖对着鼻尖,心口贴着心口。 「砰砰砰——」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在两人耳边迴荡,席澍眼神一转不转地盯着余晏垂落的睫毛,心想:他是吃芝麻长大的嘛,睫毛这么长。 余晏手轻飘飘搭在他肩头,轻声交代:「你别乱动,我去看看。」 席澍只觉那双手一触即离,如同撩拨他某根神经,从脚底到头顶都一激灵,难以言喻的颤爽刺激着肾上腺素。 他哑声道:「我过去帮忙。」 余晏轻轻撇头,笑说:「你可别来帮倒忙。」 第16章 线索 墓室已经被土火药炸得坍塌一半,不过依稀能辨认出墓葬由前后室组成,左右各有一个耳室,券顶修得很高,长宽各有四米。 余晏用普通手电朝耳室扫去,大致能看到东扭西歪的陶瓶,陶翁,陶甑等明器。被侵扰的很严重,大多都被砸碎。 这类陶器并不值钱,歷史价值远大于金钱价值,遇到脾气爆的盗墓贼统统一摔了之。 他紧盯着地上堆塑楼阙人物的魂瓶,缓缓将其扶正,这墓主人应该是南方人,堆塑魂瓶是长江中下游地区的习俗。 余晏眼力极好,在微光下根据壁画轮廓大致推断出,双龙三鱼拉云车,乘着墓主人到达另一个极乐世界。 汉代崇尚事死如事生,墓室中央的浮雕石棺被明显撬动,拖动的灰痕显示刚被扰动没多久。 一般棺椁里头保存着墓主人最珍贵的陪葬品,他举着手电放轻脚步走到石棺旁,想要一探究竟。 席澍高声:「等下!」 他有些迟疑:「你别来!我来!万一就跟电视剧里头一样起尸了怎么办,我身为警察有义务守护民众。」 余晏无奈:「哪儿来那些说法,秦地是旱墓,土地偏硷性,怕是墓主人腐蚀得只剩牙齿了。」 席澍默然走上前,手搭在他左臂上,态度委婉但动作不容抗拒。 第30页 他就是看不惯仙儿一般的人摸这些东西。 「我得看看墓主人贴身的陪葬品是不是刚盗的,不然白来了,你们警察不是得提取证据链。」余晏说。 他心里头想:「把我当什么玻璃人了」,实则一意孤行地直直朝棺缝隙中探去。 棺材里头污糟黑漆一片,隐约透出些发白的头骨,这要是胆子小的可真得吓没半条命。 其中棺里头,几块环形痕迹格外明显,腿骨插在头骨上,被大肆翻动过。应该是玉壁与环佩刚被取走,并非是南宋时期的盗扰,痕迹太新鲜了。 余晏用手指蹭了下地上的石灰,如果没推断错,这应该是用现代工具强行打磨撬开的石棺。 他站起身,转头刚要说话,就被席澍一动不动灼灼盯着他的目光给噎了下去。 有些涩意:「可以确定墓葬是这伙人盗走的陪葬品,墓葬规格不低,涉及价值可以达到成百千万,说不定墓主人是史书上有名有姓的人。」 席澍置若罔闻,说:「你明天可要去庙里拜拜,别仗着年纪轻就瞎折腾。」 余晏嘀咕一句:「我可是唯物主义者。」 那人耳朵也不知道怎么长的,尖得很,把笑意闷在喉中:「好,唯物主义者,科学与神学咱都得适当利用。」 余晏有些恼,要不是两人都在墓里头,非得摔门而去,谁家大男人能忍受这么赤裸裸逗小孩一样的嘲笑。 「拍个照,上去吧。」他头也不回地朝盗洞走去。 盗洞中每隔一段距离就分布着脚窝,脚窝这个东西可谓是修墓工与盗墓贼唯一一脉相承的东西了。 「我先上去。」席澍长得高大,盗洞又狭窄,他两三下就脚尖踩着脚窝,双手扒拉凹着的土块,依靠惊人的指力硬生生爬上去。 安全吊绳徐徐从顶上放下来,上面的声音传到底下有些缥缈,「你把吊绳穿好,我拉你上来。」 余晏头一下也不回,直直盯着头顶的土墙,迅速把吊绳穿带好,扬声喊:「好了。」 窄窄的洞口望着小小的天,快到上头时,一双青筋暴起的手出现在眼前,流畅的腱子肌附在手臂之上,一看就是常年锻鍊的人。 席澍说:「我拉你上来。」 余晏搭在他那双大手上,他勐然发力,余晏脚一蹬洞壁,顺着推力就到了地上。 周贺心有余悸的拉长声说:「你们俩可不知道,我掐着秒表心都快跳出来,生怕墓塌了,咱们就得找消防来救命。」 「短期内不会塌的,墓室承重砖没有太大损伤。」余晏三下五除二把身上蹭到的土灰拍掉。 「技侦那边来简讯说,预留手机号拉出来的通讯录里,居然有十六条通话记录是和被抓销赃人的,而且每次通话时间都超过三分钟。」 金林整个人兴奋得都快飘飘然成仙,「席队!我们抓个正着,让合城分局的人嚣张!」 本来昏昏欲睡的外勤们顿时双眼瞪大,如同被打了鸡血一样,更卖力地在黑夜草丛里提取生物信息。 「艹,这伙人也太嚣张了,前面刚被抓一大批,还敢顶风作案,不送他们几副银手铐我都不信周。」周贺脸色极其难看。 余晏不想搭理这些,他困得眼睛都要打架,祖宗表示:早睡早起身体好,年轻后辈们还是少折腾为妙。 「真是抱歉,凌晨了还得跟我们操劳,你先上车休息吧,应该半小时左右就能好,送你回去。」席澍捂着嘴低声说。 余晏恹恹点头,眼皮耷拉着朝车走去,像是下秒就要倒头不起。 席澍迅速三五步走到车附近,用车钥匙开锁,顺便把后座车位打开,手还要虚虚扶在顶上:「您请上。」 「嗯。」余晏一眼都没搭理他,很自然地接受他伺候,一下就钻到车后座躺倒,还有些嫌弃地把外套脱了丢在一旁。 「嘶——」席澍心想:这架势可真是一点不客气,就像被伺候惯了的少爷。 他琢磨半晌就僵持在车门口,余晏幽幽的眼珠直勾勾盯着他,在说:你为什么不关门。 席澍问:「欠你个人情,要什么礼物别客气!」 余晏从然应道:「没说要客气。」 他顿了顿,像隔了百年的嘆怀:「送我一只表吧。」 ——曲曲一只表?席澍心理顿时划过劳力士,百达翡丽,伯爵等大牌名表。 果断道:「没问题!」 余晏带着含煳的困意,轻声说:「我要1931年产的bubbleback,18k黄金的。」 什么?!多少年产的?!气愤诡异的静止,席澍沉默良久,问道:「什么牌子的。」 余晏已经半双眼阖下来,声音飘乎:「好像是叫……rolex,我也不大懂。」 劳力士啊…那应该不会太难找,席澍转身正要「砰」得大力关门,一下想到车里头的人,又悻悻把车门带上。 · 第二天。 【谁懂啊,我发掘的宝藏主播,还没捂热一会儿他就火了啊!】 【热搜刷来的,直播间好多人啊。】 【老师!!求鑑定,主要是想吃瓜哈哈哈哈,等我把我祖宅里的收拾收拾也连线。】 弹幕刷得飞快。 余晏脑子就被浆煳吧唧黏住了,愣了两三秒才能反应过来。他暗自咬牙:再也不跟着小年轻们熬夜,太不健康! 这个状态肯定是不能修画的,他特地开播是为了解释一声。 「今天不修画了,跟大家请个假,回答二十分钟问题就下播。」 第31页 【补药啊!!!老师!那您排一个鉴宝吧!】 【浪漫火箭x10】 【woc,又是哪个姐妹这么富贵!!】 正中午的桌前,太阳有些刺眼,但把那双手衬得格外白皙,像透着润泽的白玉,又添手腕鲜红如血的南红串。 他轻揉嗡嗡作响的太阳穴,抬手取一只挂在笔架上的玛瑙羊毫笔,在宣纸上随意摆弄几笔,一只孤荷几朵残叶跃然纸上。 ——这是禅意画,不追求逼真的形态,以「少即是多」的原则,用寥寥数笔的含蓄手法表达悠远。 「如果不嫌弃的话,我会送些小摆件小铜币给大家赏玩。」余晏顿了顿,「至于参与方式,等我联繫相关工作人员。」 【不嫌弃,不嫌弃!!!】 【报告老师!我想要你画的水墨画,好有感觉!我是国画研究生,这真有黄老遗风,不知道是哪个大佬这么低调。】 【但是,老师你今天怎么这么迟才开播。】 【求求了,连一次线吧!】 余晏:「那我给你们连个线,取第一位。」 如雪花纷飞一般多的连线申请钻入后台,余晏把手都翻得抽筋了,才选中第一位。 每一寸骨骼都暗含力量感的手出现在屏幕中,掌背很宽,皮肤下苍勃有力的青筋在其下跳动。 男声低沉富有磁性:「帮我看看这个吧,老师。」 余晏站在桌前无奈地摇头笑,他条件反射,一下就听出这是席队长的声音,明明平常是语气都带着招摇的人,非得装神秘。 他一本正经故作不知:「想看什么。」 那边镜头取景非常狭窄,只能看到黑色桌面的一角,那双手从镜头旁取来一块双兽纹环形佩,首尾相衔,游丝毛雕工艺与浮雕技法符合东汉早期样式。 又取来一件出廓壁,目测直径8厘米左右,镂空雕刻的玉壁,捲云龙纹以对称分布,上书「宜家」二字,是高级贵族才有资格使用的玉礼器。 【我的个天娘,又来一个重量级】 【这不直接抬走更待何时!】 【直播间帽子叔叔有在吗?我是举报人】 余晏跟瞎了一样不搭理弹幕:「两个都是东汉时期,关中地区的生坑,物件没问题。」 席澍:「没问题就好,我们也没算白忙活一场,多谢老师指导。」 【主动招供!我录频了,还没白忙活一场,我呸!我呸!】 【我靠直播间上五万人了,好多人刷礼物】 【牛波一】 「别误伤友军。」席澍镜头不经意掠过警帽一角,「我是正经人。」 余晏含着笑低斥:「挂了,恭喜你。」 席澍听出了言下之意:恭喜你这么快就抓到盗墓贼了,还赤裸裸过来炫耀。 【老师!我们出息了,叔叔都来咱们这儿】 【我一下就把要打电话的手撤回】 【等下!你不要下播啊喂!】 余晏轻轻锤着头,起身朝卧室去,打算中午睡个回笼觉,手机突然嗡嗡震动。 是成聿安爷爷发来的消息:[小安,周末回家参加来老宅吃个饭,爷爷有些话想跟你说。] 第17章 成老爷子 上午时分。 钢筋与玻璃构建的外立面颇有未来感,这是在市中心的办公楼,从上到下宣誓着不便宜的租金。 来人一席精英感十足的西装:「成总,第一次见面,我是兆总推荐来您公司任职,负责您公司日常事务的运营。」 接过赵庭手里的策划书,余晏大步走向电梯,一面说:「我不擅长经商,多谢你帮忙。」 「咱们岐宁文化公司已经开始步上正轨了,招聘了十名商修,现在各自手里都有两三个修復古玩的单子,考古工地的外包也盘下了下郅县的战国墓葬群,现在正在招聘勘测师与技工。」 余晏客气道:「果然还是术业有专攻,让合适的人干合适的事,。」 赵庭巴巴道:「您满意就好。」 两人走进电梯,一路无阻,借着昏暗地灯,赵庭余光打量镜子里的男人。 看起来温和平煦,但他下意识不敢煳弄, 好不容易到了九层。 刚接近会议室就被「砰砰」作响的敲桌声,吓了个倒仰。 事实证明,世界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方元吐出来话像连发弹一样:「公司要扩大发展,必须拿下ip文创,商修和外包都赚不到大钱!!!」 「公司本来才开业没多久,路要一步步走,没成绩人家凭什么选择你来做文创!」口水都快喷出来了 吵得酣畅淋漓的双方在觑到余晏进门时戛然而止,仿若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两人稀稀疏疏站起。 余晏脸色不变,走到长会议桌的主位坐下,摆手示意大家落座 淡淡道:「我向来只出资与负责最终的敲定,劳烦各位为公司尽兴尽力了。」 「不劳烦!」夏沣之,「是您给我们一个机会,可以肆意发挥。」 余晏双手交叉于膝尖,靠在办公椅后,语气轻巧:「大家别紧张,我就是来看看进度,毕竟我这个老闆天天坐家里收钱也不太好。」 「您可别打趣我们,直播间都五万人在线了,我们帮不上忙,能做的只是帮您保障后勤。」 方元压着嗓子,凑近道:「还有您的粉丝不知道怎么摸到公司门口,非说要过来当前台呢。」 那女孩子在门口跟小萝蔔一样,蹲了一晚上,第二天好悬没把方元吓没半口气。 第32页 「我带您去视察下公司。」夏沣之伸手示意。 五百多平的空间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算小,单独隔出来四间房做办公室和会议室,剩下则都是商修区,一排的博古架上顺熘放着各类古玩物件,有陶瓷琉璃文物,清时期钟錶,古玉等。 都用标籤注好修復师名字,是破损,漆艺还是色彩修復,妥帖地放在架子上。 整个办公室内,工具可谓是五花八门,化学药剂,磨具刀具,超声波清洗机,鼓风机,各类矿物颜料,钉锤等数不胜数。 「那边都是客人送来修復的物件,瓷器比较多。建盏,青花,青白瓷都有,咱们根据难度收费一千五到五万不等。」夏沣之,声音压得非常低,离余晏耳边极近。 为了不打扰到几位修復师的工作,几人都尽量把脚步放得很轻。 余晏环视一圈,「怎么不做书画修復。」 方元立刻惦着脚上前:「招了古籍修復,书画修復要求的审美技术都极高,咱们宁愿不接,也不想砸了招牌。」 「也是。」余晏低头沉吟一会儿,「如果有碰到有意思的古画接下来,我亲自来修。」 夏沣之作为房管,一直在蹲守他直播间,知道余晏的技术丝毫不亚于五六十岁的老师傅,扬声应:「好嘞。」 那在锔瓷的中年修復师,刚把两片瓷片对碴对缝仔细,根据样式张合位置打算锔钉时,被这高声一吼,瞬间前功尽弃。 瞬间将里的活计放下,抬头以幽怨哀痛的眼神默默注视夏沣之。 「对不住,对不住,师傅您忙。」夏沣之双手连连摇摆,悻悻道歉。 余晏强忍笑意:「今天刚好要出门,就顺道过来,我有事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干活。」 「您这么着急吗,说实话,真没见过您这么放得下心的老闆。」几人将他迎到门口出。 余晏施施然道:「我敢用就敢信。」 ——之所以愿意接受兆总一方推荐来的人,就是为了双方监督平衡,一方对公司运营熟稔,一方对古玩文博精通,各有所长。 「呜——」方元愕然道:「老闆您放心,我一定拼命把安玉遗址博物馆文创项目拿下!把公司做大做强!」 余晏一把轻拍他肩头:「感动太早了。」 话说完就转身离去。 「老闆这是什么意思。」方元疑惑地挠了下耳朵,他抒情还没抒一半呢。 「意思是,他叫你别画大饼。」夏沣之摇着头感慨,「咱们这位老闆是实干派,不爱听虚的,走了,回去干活,咱还得招考古工地外包的勘测技术人员。」 · 到了办公楼底下。 余晏站在路口,迅速拦了辆的士车:「你好,我要去临池公馆。」 司机忍不住往后座上偷瞄这个青年人,模样俊秀精緻到有些像大明星,还是住临池公馆! 一般来说住那上面的都是新闻热搜上的常客,再不济也是秦北那些矿业大豪。 嘶,难道是哪个大富豪的情人,司机又忍不住瞄了眼——没人接,要自己打车去长安公馆,可能性更大了! 余晏本想忽视,可那司机就差把头直接转过来盯着看,出声:「你好,我是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没没没…我看你这娃,长得美得很。」司机尬笑 「多谢夸奖。」余晏心想:这是口音应该是个关中人。 抵达后,司机把车费单子刷扯出来,清了清嗓子,顿时就一脸猖狂模样:「小伙子,到了,车费60。」 下车后,余晏还是忍不住咂舌,秦地这欠了八百万一样的服务态度果然百年不变,民国时打黄包车,车夫只挑好欺负的下手杀猪。 等他到成老爷子所在老宅,只见两名侍者早已侯在不远处,谨慎地想起管家耳提面命,这是位定时炸弹,一定要随身监督。 一人连忙啃哧啃哧跑到人前,谄媚道:「您好,老爷交代我我们贴身监…呸。」面目扭曲地生硬转移:「坚持不懈地带着您去找老爷。」 余晏平和地看了他们一眼:「多谢你们。」 在他转身向前走时,那人嘶声怂了下肩膀,这气场,这仪表,在他看碾压那找回来的非主流真少爷。 路上有保姆远远望见,一面用眼神悄悄打量一面低头窃窃私语,跟掩耳盗铃的贼也没有太大区别。 像是余晏周围萦绕着结界一样,刚靠近人群就那忙不慌,「噔噔噔」给让出一条路来。 成家老宅是个仿中式庭院的建筑,老人家就坐在庭院中央,手里举着个蒲扇在竹椅上闭着眼摇摇晃晃。 竹椅旁放了一张小方桌,上头摆了围棋。 余晏像是在领地闲庭信步的勐兽,悠闲但又不容人忽视,迈着不慢的步伐直击目标,相当自然去一旁空着的竹椅坐下。 侧光晲去,那是位目光如炬身姿挺拔的老人,看起来应该七十来岁了。 比起成闵一眼就能看得透的愚蠢浅薄,这位老人家深藏不漏。 「爷爷,身体康健否。」余晏风度翩翩地把准备的礼物给递上去,是清朝青玉盖炉香器。 「这把老骨头了,天天下下棋钓钓鱼打打拳,也自得其乐。」老人家依旧闭着眼,自嘲地说 余晏彬彬有礼应道:「您心态好,不用操劳人间杂事,必定长寿。」 成序国悠远低嘆:「正是需要操劳的事多了,才借山水忘忧。我年轻的时候只顾着自己拼搏,婆娘又走的走,就留成闵被他奶奶带大。等我空下来才发现那孩子被养的粗浅偷懒还愚蠢。」 第33页 「我把他接到身边,但性格定了就没办法改了。所以我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跟他说生下儿子就放权。」 老人家睁眼:「我没想到,他那猪脑子,把自己孩子弄丢也就算了,居然还想出李代桃僵这么个蠢办法。」 余晏满不在乎道:「索性现在一切归位,您家也可以阖家团圆了。」 成序国深深地盯了余晏一眼,雷霆万钧之势,这位沉浮商海几十年老人即使老了也威势不减,可余晏也毫不退缩的对视回去。 战争已有分晓,老人开口:「小安,你变了,以前你胆小瑟缩,我还估摸着你被父母养废了,没想到现在脱胎换骨啊。」 余晏心中嗤笑:那是因为那位无辜的成先生被你的儿子害没了性命,而我阴差阳错借他身份。 他故意做五味掺杂的表情,顿了顿:「人生巨变,总要学着长大的。」 「长大好……听说你开文化公司,干的还不错。」老人试探着询问。 「跟您家中比,那是小巫见大巫了。」余晏原封不动地推回去。 老人和蔼一笑:「陪我下盘棋吧。」 「好。」 他棋子用的是清代烟晶棋子与白晶棋子,出棋带着老人家独有的缓慢,但水滴石穿,一步一步紧拢局势,最后才漏一线杀机。 余晏棋风与他外表实在不符合,在层层笼罩的迷雾中抽丝剥茧,险象环生中锋芒毕露,一生悬命。 老人家捏了捏肩膀,嘴角不由得抽动一下:「你赢了。」 余晏其实只看下半张脸,细挺的鼻樑与恰到好处的丰唇是个如玉石般琇盈的温润面相,偏生棋风锐利如剑。 「虽然小安你不是我亲生孙子,但也有一段爷孙缘分。」成序国说。 「你爸妈实在是太狠心了,爷爷给你一些股份分红和房产,有了这些钱你后半生衣食无忧,就不要去计较之前坠河这件事了。」 余晏慢条斯理道:「好的,爷爷。」 心中暗道,他说成老爷子哪儿来这么好心,原来是给他的儿子擦屁股来了。 不过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 第18章 余园 到了中午,成老爷子是左一句挽留,右一句不舍的让他留下来吃午饭,还特地吩咐厨房多做些年轻人爱吃的菜来。 长辈盛情邀请,余晏于情于理都无法推拒,就顺水推舟跟他在庭院里吃完了这顿午饭。 ——毕竟给钱的就是大爷。 余晏是个嘴很挑的人,有一搭没一搭陪着老人家吃,面不改色的样子,其实没动几口菜。 「爷爷,快到午睡时间了,我就不打扰您,随时联繫。」余晏仰着看了眼日头。 成序国在摇椅晃了半晌:「不多再留留。」 余晏妥帖道:「下午还有事要忙呢。」 「去吧去吧,年轻人忙点好。」老人家轻挥两下蒲扇,感嘆着说。 「好的。」 · 临江公馆位于几座生态公园附近,古时候就是唐苑。是个山环水抱,藏风聚气的绝佳招财风水。 交通也方便,余晏一出门,没过几分钟就拦到辆车,他跟师傅说载到龙城御苑。 他作息比较规律,中午喜欢午休一小时左右,这会儿已经困了。他撑着手在车门上,闭着眼睛开始假寐。 「嘣——」电光火石间,不远处两辆巨型铁块碰撞迸发出带有余波的气浪,在摩擦力的作用下擦出去数米远。 司机狠狠向右打方向盘,在惯性的作用下,余晏一个不注意就撞车窗上,耳边轰鸣声不止。 车强行改道剎车,与道路摩擦出刺耳的「嘶——」声。 「咋,咋,你想咋!你这瓜皮羞你先人,开你#&的车!」司机差点被波及到,特地把车窗打开,头伸出去大骂。 骂个痛快后才询问:「小伙子,我给你换条路开,也能到,不是给你绕路啊。」 「行。」余晏迳自揉着头顶开始肿起来的大包,暗骂:今天忘记看黄历出门。 城墙内是不允许有高楼建筑物的,那一道墙好似隔开了古与今,秋阳斜斜投在巍峨厚重的古墙上,留下叠叠斑影。 不同于南方秀丽的白墙青瓦,西京的古建在秋风下更显寂寥,土黄色的苍老砖块诉说千年岁缥缈而过。 司机看了眼红绿灯,一把方向盘往左打。 那路牌上显示——青鸾街。 青鸾街在民国时,半条街都是余园。 余晏怔了半晌,缓过神咽了下口水,喉咙涩得发苦,哑声道:「怎么往这条路开。」 ——那是养他长大的家,也是他醒来后连碰都不敢碰的故宅。 「这条路是余园后门,游客少,开过去都不要堵车的。」司机不耐烦道。 余园很大。 有红墙青砖琉璃瓦,斗拱饰以雕刻彩绘这等清朝传下来两三百年的老建筑,又有白墙尖顶的西洋式建筑。 他痴楞的盯着后墙处那一扇枣红的小门,突然轻飘飘说:「把我在这儿放下吧。」 「不是要去龙城小区的嘛,怎么在这里停。」司机抱怨着拍了下打表器,「微信扫码。」 余晏下车后,徘徊着一路伸手抚摸白墙,曾经下学后天天与同伴在后巷中嬉戏玩乐。 后门出口的售票人员瞄到他,猜着是走错路了:「这边是后门出口,售票处在前门,你走错啦!」 余晏愕然低笑,片刻后才徐徐抬头温和应道。 第34页 「好………」 他转身朝向巷外走去。 只是售票员总觉着,那人脚步怎么有些踉跄。 比起后门的人烟稀少,那余园正前门售票处那可真是人挤人挤人,西京是个热门旅游城市,游客只有多和很多的区别。 「滴——」余晏在门口闸机刷了下刚买好的门票,深吸一口气,才如履如临地踏进去。 他旁边有个旅行小团,导游正举着小红旗激情澎湃地介绍这个景点。 「余园歷史两百三十多年,后来到余松吾督军手上时,他娶了浙商之女,强强联手就一再扩建,才有现在这个规模。不过余家后人在余督军和他长子殉国后就捐给了官方,余家大多在战争中身亡,跟我来,这个是长平亭……」 那些话余晏已经听不大清了,漫无目的地在前厅晃荡。指尖在雕花木窗上轻轻划过。 一阵风颳过,就如同曾经平常的一个下午,和父兄在坐在厅前争论时事。 他说不到两句,父亲脑门子粗人想法,吵不过时就要气急败坏地嗔斥他没规矩。 一旁坐着的兄长就嘴里「别吵别吵」过来做和事佬。 「哗啦哗啦」,余晏回头望,是风吹乱了枯叶,吹翻了姑娘盖章的本子。 可真是。 唯有南风旧相识,偷开门户又翻书。 · 「你说说你,三十多岁的人,连个对象都不找,年轻时候不还天天把那些小姑娘迷得五迷三道,现在好了,招惹人家又不谈恋爱。」席如女士霸气十足地用手戳着席澍胸膛。 「哎——,我才刚三十呢,怎么就三十多了。」席澍就跟听耳边风,避而不谈。 「小兔崽子,我跟你说,再老就真没人要你了,别天天就满脑子抓犯人,能不能抓抓你姻缘线。」席如恨铁不成钢。 席澍抬手制止:「姐,我可是特地占用假期陪你在西京逛的,连我姐夫都找藉口落荒而逃了。」 「小兔崽子。」席如左右晃荡着,精力比二十多岁大男人还要充足。 「哎呀,这余园真大,装漂亮,要我说啊还是祖宗审美好,老爸打算买个金假山回家摆着,我真受不了。」 席澍倒抽一口气:「老爸现在不是天天沉浸在古玩里头,怎么突然想买金。」 席如嘲笑:「他买古玩是为了讨好外公,金子才是他真爱。」 「千万别让他买,我可不想过年回家被金山亮瞎眼。」席澍对他亲爸的审美心有余悸。 「姐,你走慢点!」席澍小跑着跟上一熘烟就没影的席如女士,实在是想不通刚生完孩子三个月的她,怎么脚倒腾飞快。 大约是余园主人娶了南方妻子,特地框了块地作江南园林,山奇水清室雅。 在北方式建筑中格外惹眼。 以窗框景,不过北方秋日肃杀十足,那些青松翠竹统统染黄,虫子在银杏树上鸣秋。 席澍站在湖中亭上,六边形的花窗外正正好是硕大的银杏树,地上铺满黄,漫天的黄叶被风泛滥。 一男子就伶仃站在树下,沉默的,孤寂的,与人世间格格不入的。 ——是余晏。 席澍莫名其妙就想出声惊扰他,把他拉回热热闹闹中,径直树下走去。 他两步作三步,用故作惊奇的语气,忍俊不禁着问道:「可真是太——巧了,成老师也在这儿。」 余晏猝然回头,眼底像是被水盈了一般剔透,收敛好情绪后,认认真真看着他眼睛,温和说出:「席澍,真巧。」 那一声正儿八经的称唿全名,差点没把席澍的汗毛叫得全部竖起来,心脏顿时飙到喉咙口,砰砰砰撞的耳朵都轰隆作响。 他应道:「是巧,是巧。」 心里仿佛冰山撞雪山,他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叫我全名,难道是想跟我套近乎!他有点太逾越了! 面上勉强能维持稳重:「你自己一个人来吗?」 余晏眸间闪烁:「是的,席队你呢,不像是会主动来逛景点的人。」 「害,西京都待腻的地方。」席澍无奈摆手示意,「我老姐姐夫从隔壁省来开会,陪我姐逛逛,省得我姐夫嚎天嚎地说我姐家暴。」 余晏眼尾弯曲,笑道:「哪有这么说自家姐姐的,有家人陪着才多好。」 席澍咬了下后牙槽,迟钝的想起他无父无母,吊儿郎当地岔开话题:「这么巧碰上,等会一起去吃个晚饭。」 「这不太合适吧。」余晏礼貌的推辞。 ——他和家人聚餐,自己横插一脚多尴尬。 「有什么不合适的!」席澍满不在意,「我姐虽然做生意脾气爆,但是人很好相处。」 余晏心想你这话自己听着不矛盾吗。 他好奇的询问:「请问你是国文成绩不好吗?」 大概是余晏脸上那种无语的表情太过明显,席澍严肃回应:「本人正儿八经的参加高考了啊。」 余晏瞭然点头,又问:「你之前提过小时候在国外读书,怎么回国读警校。」 「这个当然是是因为我正义感十足!」席澍义正言辞。 ——他才不会说,是因为他老爸怕他在英国跟人学坏,最后一嘴洋人话,连中文都不会说了,亲飞欧洲把他抓回国读高中。 「哦——」余晏扬了扬下巴,煞有其事的点头。 「你个瓜娃子,老娘我半天找不到你,是不是故意跑掉躲懒!」席如怒目圆睁,从雅屋里噔噔噔带着风跑出来。 第35页 跑到一半才发现,她那老弟正眼神胶着地盯着身旁男子,两个人之间目光交错,就好像有个气场,隔开人群。 她顿时把伸着打算扭席澍耳朵的手放下,施施然理了下头髮,不准痕迹地八卦:「席澍,这位是?跟姐姐介绍下。」 「我楼下邻居。」席澍把席如不安分的手按住,悄声说:「姐,注意形象。」 「邻居啊。」席如假装看一眼手錶,「现在四点多,刚好咱们吃个饭,处好邻里关系很重要,我打电话叫你姐夫来接我们。」 余晏眼角轻轻抽动,再次推辞说:「您家庭聚会,我不好打扰……」 「什么家庭聚会,就是搭伙吃个饭!我订好包厢了,别客气。」席如说。 席澍抖了下肩,凑到他耳边说:「我姐她这人豪气,在公司里也雷厉风行的人。」 余晏也小声回:「看出来了。」 第19章 直播?探险? 「您好,总共几位。」 才进门,身穿旗袍的服务员就迎上来接待,这是本地颇有名气的餐厅,以传统中式作为噱头。 「三位,我定的包厢。」席如说。 她扭头说:「你姐夫又要开会,咱们先吃,这家店我朋友推荐的,说是氛围和味道都不错。」 餐厅中央,一身汉服高鬓的女生端坐抚琴,又有几名青衣女手拿扇子翩翩起舞,丝弦乐声流淌到每一个角落,连带着众人都低头窃窃私语。 席澍顿了下,才纠结道:「看出来这是朋友推荐的,你可不会主动找这么雅的餐厅吃饭。」 席如大怒,正要拧他耳朵到一半时,才想起注意形象,低声威胁:「小兔崽子,你等着。」 然后又转头温温柔柔说:「小安啊,喜欢吃什么别客气,随便点。」 余晏:「好的,席姐。」 三人才在包厢落座,席如蓦然轻拍脑袋,「你俩先点菜,我手机落车上了。」 目送她远去,席澍就似笑非笑的问:「她就大我两岁,你怎么就叫她姐,不叫我哥。」 余晏抬眼看他,岔开话题:「先叫服务员来点单吧。」 「少来。」席澍根本不吃他这茬,「说起来我也大了你四岁,怎么跟她就乖乖巧巧叫姐姐,在我面前动不动就席队。」 余晏慢吞吞露出一个假笑,像人偶一样黑眼珠盯着他,心想:论年龄,我上辈子死的时候比你还大一岁,论辈分我是你祖宗。 「啧,你别这么看着我。」席澍说。 ——那黑白分明的眼珠简直要把他看得浑身一激灵,心脏都哐哐哐往喉咙口砸。 他从桌子一角取来菜单,这家餐厅主打特色私房菜,南北方菜式都有,连菜单都做成古代奏摺模样,他把厚厚一本菜单大致翻了翻,就推到余晏桌前。 「吃什么,自己点。」席澍说。 余晏向来不太喜欢点菜,拎出两根手指矜持地推回去:「你先看,再问我。」 席澍吧砸一下嘴,心中摇头感嘆,还真是等着人伺候的脾气,也不知道以后谁家姑娘受得了。 「鲜蘑酸辣牛肉,石橄榄炖鲍鱼,黑松露焗龙虾……」他大致筛选几样报出来。 余晏微笑:「都不错。」 席澍:「………」 他无奈按铃叫服务员过来:「你们这儿有什么推荐的招牌菜吗?」 服务员:「先生咱们这边黑松露龙虾,乳鸽,长安九鼎盘这些都是招牌,您看看口味怎么样。」 「口味不要太咸。」 席澍下意识道,说完自己愣了几秒,他怎么会知道成聿安的口味,就好像刻在脑子里一般,不需要思考就顺着熘出来。 「先生?」服务员示意突然没动作的席澍。 「哦——」席澍回神,心不在焉说:「那就这个牛肉,龙虾,还有……,顺便给我来壶西瓜汁。」 服务员走后,他就松散地靠在座位上,手指有节奏地轻点桌面,闭着眼像是在思虑什么。 余晏在听到那句话后,自然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微不可察地抽动几下。 唿吸剎那停滞,有些惶然的目光隐晦着忖度他脸庞,而后模煳悠长的轻嘆口气。 门喀哧被打开,席如大大咧咧的声音打破了包厢内沉静的空气,「你们俩个怎么不说话,菜点好了吗。」 席澍睁眼,轻松笑着:「这不是在等你,菜点了这几个,看看有没要加的。」 「我看看。」席如把菜单摆弄过来,「加个麻辣大虾吧,这口味太淡了。」 「好……」 . 几人吃了个半饱的时候,席如女士才缓缓放下筷子,眼睛里透着烁亮的光,兴沖沖问道:「小安,父母是哪里人啊,现在做什么工作,怎么跟席澍认识的,现在谈没谈女朋友。」 席澍在桌底下的脚一下就蹬到她脚边,轻踢示意,脸上表情透露着恨不能马上把她嘴巴捂死。 「席澍虽然说年轻的时候浪了点,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人民警察,每天上班三点一线,也就放松跟他那群朋友去喝喝酒,还算是可以相交的朋友。」 席如面上柔柔和和,脚上却毫不留情地跺了回去,不解气还要再跺一下。 席澍眼角立刻抽动,维持形象强行抑制住扭曲的表情,他得庆幸老姐穿的不是高跟鞋,简直兇残,也不知道姐夫怎么受得了她! 余晏装作没看到,慢悠悠回:「父母都不在了,现在干古玩文博行业,跟席队是上下楼邻居认识的。」 第36页 「不在是?」 席如脑子一下没转过弯,就被席澍一手肘顶过来,还没等她变脸,席澍就微声耳语:「成家那事,就那个秦北搞矿产的小公司。」 席如哦了一声,笑着转移话题:「古玩好啊,我外公天天就摆弄他那些宝贝们,我想你们肯定有话题,你有什么事就跟席澍说,千万别见外。」 余晏没顾着想席家姐姐怎么莫名其妙这么热情,稳妥的应了,「好的,席姐。」 「吃,不够再点,这味道真不错。」席如应付着招唿他,一面在手机里发信息。 席如:[席澍,老实交代你俩什么关系,你平时不是住离分局更近的温华壹号那栋楼,叫你住别墅你还嫌远,现在好了龙城更远,你有猫腻。] 席澍:[老姐,你能别八卦吗,我就是想换个地方住,温华住腻了。] 席如:[你还没出生我就认识你了,还能不懂你,那眼神你少装。] 席澍:[闭嘴吧你。] 把密封湿巾的包装袋拆开,余晏优哉游哉地轻擦下嘴。又取一张湿巾,慢条斯理把双手每一处角落都擦拭干净。 唇角微微弯,对默契低头看手机的二人说:「我吃好了。」 席澍一脸正色的把手机放下,装作刚刚在处理公事的样子,看了眼他碗里的饭空了,满意道:「吃好就行……」 他只是不经意看的啊,余晏筷子多夹了几块龙虾和酸辣牛肉,喝了一整碗甜汤。 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席澍觑了眼来电人,心中暗骂,能不能让他过一整天完整的假。 「喂,方局,有事吗。」 方局粗声粗气:「你这不耐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局里有案子,赶紧回来。」 席澍:「我就知道,您打电话过来就没有好事情。」 他眼睛也不眨地利落按断电话,收拾下手边的东西:「抱歉,局里突然有公事,我安排人送你们回去。」 余晏懒洋洋望去,在目光交汇的那一刻说:「好的,去吧。」 「那…那我先走了。」那撞上来的眼神让席澍的话奇异的卡顿住。 . 深夜。 「别走!」 余晏在床上辗转反侧,冷汗一层接着一层淋漓而出,梦魇的触手死死扒拉住他大脑神经,嘴里挣扎呢喃着听不清的话。 他骤然坐起身,心有余悸地喘着粗气。 唇色比纸还要苍白,被牙齿咬了几个稀碎的破口,那双丹凤眼有气无力的耷拉着,瞳孔惊恐的缩小,整个人仿佛一触即倒。 这睡得不知白天黑夜,房间内很静,没有一点声音,就像迷了方向的舵手,在望不到头的海中如坠云雾。 他捂着头,很慢很慢的起身,磕磕绊绊地朝卫生间去。 等到脑中那股晕沉缓解下来已经是半小时后了,他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一点。 却没有一丝困意,坐在空旷的客厅中,被窗外沉静压抑的黑笼罩了大半身影。 余晏突然想感受下热闹。 可是这与他格格不入的年代,又有什么热闹属于他呢。 他突然有些想直播中那些喧扰但是赤忱热心的孩子们了,虽然她们的话常常很难理解。 这是他第一次在晚上直播,没有修画没有写字,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坐在桌前,把镜头略略上调,露出半张脸。 「今天晚上跟大家聊聊天,有什么关于古玩行业不懂的可以问我。」 【老师!!!第一次看你在晚上直播啊】 【今天不修画吗,聊天!】 【老师怎么懂那么多东西啊。】 【我光看这下半张就就知道这是个绝世帅哥,就是唇色咋那么白。火箭x10】 余晏精气不太足,哑着嗓子回道:「今天晚上睡不着,懂得多是因为看到多,真东西接触多了就知道,有一种独特的古韵。」 直播间上人飞快,一瞬的功夫就跳到一万加,花里五哨的礼物特效开始污染屏幕。 他皱着眉点开直播管理,半天没找到怎么关闭这些奇奇怪怪飞到屏幕上的图案。 「这些图案怎么能关掉。」 【图案?老师说的是特效吧,关不掉的】 【热搜上的视频来的,主播快点连线鉴宝吧,救命啊这简直太有趣了,节目效果拉满】 【那个直播小偷被抓个正着,牛波一】 【老师,我们不聊天,我们想看鉴宝。】 深夜里天气有点凉,余晏也没管直播间的人,自顾自起身去房间里拿件外套,只留下网友们和木椅面面相觑。 他们不知道情况,哀嚎主播赶紧回来,这是要闹哪样。 余晏对此一概不知,他在衣帽间里精挑细选该穿哪件衣服,按道理来说直播时算待人接物,应该穿得正经些才礼貌。 修长的手指划拉好几件,他才嘴角略微放松的选中一件灰色风衣。 也不着急,拢好束带才一步懒过一步的走到镜头前面。 「没下播,去穿了件外套。」 【老师看着瘦,应该是怕冷的。】 【求求连线吧,别让我跪下来求你】 【+10086】 【这大晚上的我莫名其妙觉得会更有意思。】 弹幕上哀嚎遍野,余晏搓了搓指尖发冰的双手,「好,听你们的,给大家连线下。」 【呜呜呜,好宠溺的语气。】 【淦你们什么手速,一个个申请连线那么快,我卡着申居然排一百多位,能不能刷火箭插队。】 第37页 【平平无奇吃瓜人,看你们有什么好东西。】 「滋啦滋啦——」右边连线人信号好像有些不好,漆黑的砖块在屏幕上一闪一闪。 户外手电直射在一角,绿幽幽的青苔爬满了砖墙,脚底下有些浑浊泛黄的水坑,不知有什么地底虫在吱吱乱叫。青白砖墙上有浮雕美夫人推门探出半个身体,像是要从门里头走出来,在微光下似笑非笑。 王庄子和李会缩在犄角旮旯里,哆嗦着手举手电:「老师这是什么地方啊,呜呜呜呜,我害怕。」 李会咽了下口水:「老师,我们是户外探险者,不小心走到这个地方,这里面太吓人了好多人的壁画,还有青面獠牙的怪物。」 他们把手机一转,黑眼张牙的牛头人幽幽盯着摄像头,像是震慑嗤笑什么。 不知道哪里透了风,唰唰声让两人手一松差点把手机摔进水里,连带着整个画面不仅一闪一闪还伴有滋啦电流声。 余晏平波无井道:「那是魌头,汉人习俗用镇墓兽驱鬼,用钉子把它面部穿孔钉在棺材的四周,镇守亡灵,你们还把他取下来了。」 【不是?现在是凌晨,我缩在被子里不敢出来,你不要污染我的手机,你快把他放回去!】 【探险?盗墓吧!】 【我害怕,刚刚镜头掠过那个女人白着脸,她好像突然笑了一下!】 「艹」李会连忙虚着脚步,恭敬的把那兽首挪走到镜头外,片刻后传来声音:「祖宗保佑啊,我不是故意动你棺材的,求求你在天之灵好好在棺材里待着,不要出来啊!!!」 王庄子觉得有些喘不上来气,鼻子里哼出来声:「你放好了没,放好快过来,我觉得有人在摸我后背。」 「你有病啊,自己吓自己。」李会眯着眼探他后头什么都没有,「老师我想问下,就是这个壁画是什么朝代的。」 余晏冷漠着说:「你不是来探险的吗,问朝代?」 「好奇,好奇。」李会把姿态放得很低。 妇人启门是宋辽金时期经典的墓葬砖雕题材,表示假门之外还有更大的亭台楼阁,遐想无限,墓主人的灵魂会由此通往另一个空间。 余晏不为所动地轻啄了口滇红茶,在舌尖回味泛上来的清甜,眯着眼说:「北宋的。」 【淦,角落有根蜡烛啊,不会是长生灯。】 【长生你个鬼啊,那是人点红烛。】 【我有点害怕,我明天来看,我先退下了。】 第20章 余晏 这里头信号很差,李会还是眼尖看到了弹幕里头一直在说角落的蜡烛,他连忙不着痕迹地把摄像头转到另一角。 王庄子觉得更喘不上来气。 他心急,心里头也估摸不出北宋的壁画值不值钱,问:「老师那这个壁画值多少钱吗。」 李会听到后,伸手捂住他嘴巴,狠狠剜他一眼,「他的意思是这壁画珍贵吗,我们好联繫帽子叔叔派人来保护。」 【讲个笑话,保护。】 【不过他俩看起来真的啥都不懂,应该就是来探险的吧。】 【准不定是初出茅庐。】 把茶杯稳稳噹噹放回原位,余晏说:「壁画属于不可移动文物,值不值钱另说,倒值个几年。」 王庄子伸头缩颈,咬着牙说:「老师我们就是在野外探险的时候掉下来的,这墓里头什么金银瓷器之类都没有,可别污衊好人。」 「是的是的。」李会干巴巴咳几声,喉咙越发难受,「我们能上去了肯定马上联繫相关人员过来。」 仿佛是风故意戏弄他们,从顶部绕了一圈,一眨眼就把角落里的蜡烛吹得将灭未灭,几秒后又復燃起来。 「啊——」王庄子胆子小,「咻」一下就躲到李会身后头,「老李,怎么办,是不是墓主人的亡灵从棺材里出来了。」 「就你胆子小,还探险呢。」李会咬牙把背上那坨人扒拉下来,「风吹的蜡烛。」 【尼玛,和谐民主科学社会你少吓我,我一个人住啊。】 【这世上没有鬼,比鬼更可怕的是人心,我看是你们心里有鬼。】 【靠,小说照进现实,也是让我见到真的盗墓现场了啊。】 余晏食指轻敲两下,他在估摸这两人是个什么来路。 李会看起来更像是主心骨,应该也是所谓探险的谋划人,他们对盗墓规矩一概不知,也不知跟谁学得角落点根蜡烛,不像是下过地的,但也绝对不是正经人。 他很轻的笑了一声,像是要缓解直播间紧张的气氛:「你们还特地去看墓里头有什么陪葬品,随口就能说出没有值钱金玉器,你们是探险还是探宝。」 忽高忽低的声音通过声麦传到墓底,王庄子搓出一身鸡皮疙瘩。 李会:「咱们搞户外探险的,有时候就是手欠,非得去废弃的医院酒店之类的扒拉扒拉,这不是第一次下野生墓,好奇看看。」 他觉得喉咙越发哑了,有一股难闻的呛人味直直灌进嘴里,空气愈发稀薄,要用力吸气才能缓解得过来。 那边王庄子耐不下性子,从裤口袋里摸出一件玩意儿,递到镜头面前:「您帮我看看这个。」 这是一串孔雀绿的珠串,每个珠子大小不一,并没有任何雕刻。 李会阴冷眼神刮过去:「这从哪里来的,你是不是趁着我不注意偷偷拿的!」 【刚刚没捨得发弹幕,这可太精彩了,内讧现场?】 第38页 【这种珠串我看着像孔雀石,现代工艺品倒是不贵,就不知道是老是新。】 【我就知道半夜能看到好东西,直播间上十万了,老师以后晚上播吧!】 「二位别吵。」余晏整个人靠在木椅上,看热闹不嫌事大。 「这是孔雀石珠串,不过风格是同时期西南大理国的,你们这墓是北方风格,他可没昧东西。」 【不是,宋时期手串应该不可能传世吧,你家冒险者还有大理国手串啊。】 【呦呦呦,这是不打自招。】 【只有我在看老师的脸吗,那唇珠圆润的,还有手串好好看,有没有手作娘復刻!】 【楼上大妹子,你没救了。】 被李会狠厉的表情有些吓到,王庄子忙解释:「怀疑我呢,这是我之前朋友送来抵借款的,还是不是兄弟了。」 「开玩笑,开玩笑。」李会跟变脸一样,笑开来。 王庄子追着问:「老师,那这个多少钱,您收不收这种古玩。」 「不收,价值你去踩两年缝纫机。」 余晏淡淡道,踩缝纫机也是他在弹幕里学到的新词语,颇有意思。 【目前这种珠串还没上过拍吧,只有博物馆有同款,有点不得了。】 【「朋友」,挺。】 手机突然弹出来一则消息,余晏垂着眼打开查看。 [先生您好,这边是乐看平台的后台管理人员,网警联繫我们说您直播连线的人情况不对劲,叫您先别挂线,他们正在定位。] 余晏打开输入法,迟钝地手写:[好。] ——他骨碌撑着桌起身,去直饮机沖了杯藕粉,耷拉着拖鞋,慢悠悠回到木桌前。 李会站在砖室角落里,脚有些发虚,越来越喘不上来气,「王庄子,你会不会唿吸困难。」 「你也会啊,我还以为是我自己太紧张才喘不上来气。」 那两人眼看着直播间人数越来越多,评论弹幕刷新速度都看不清,就打了退堂鼓心思。 李会说:「我们这儿鑑定好了,就先离线了。」 话还没说完,整个人轰隆蓦然倒地。 「艹,你醒醒,咋办,他脸色好白嘴唇发青。」王庄子左手拿着手机,右手用力推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呲——」 红烛忽灭。 他嘴唇不自觉发抖,汗打湿了额前的头髮,崩溃大喊:「祖宗保佑,我错了,您安息,我们无意打扰的,救命啊救命啊。」 他一个人根本爬不出去盗洞。 余晏一脸「无奈」表情,恩赐一般出声:「没鬼,本来墓就小,你们还点好几根蜡烛,被烟硬生生呛晕的,下地之前好歹请教请教行业内人员,而不是跟着电视剧瞎学。」 他发消息给后台人员:[定位到了吗,两个人出事了。] 后台人员:[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赶过去,感谢您的配合。] 【………谁懂啊,我半夜发出哄堂大笑,一本正经把盗墓贼说行业内人员。】 【这也太蠢了吧,科学解释就是蜡烛燃烧消耗本身不多的氧气,产生二氧化碳,被呛晕了】 【我是好心人,我一时竟不知报么么零还是么二零。】 【原谅我离题,老师你好温柔。】 【温柔杀,刀刀致命。】 对面慌不择路,一连串话顺出口:「不要报警,我们真的是探险博主,听说这边盗洞里有古墓好奇才来的,是李会贪心说趁机把壁画撬下来卖,能发一大笔财………」 也不知道什么话触发了平台禁忌,还没说完就被强制下线。 【这就被抬走了,意味未尽啊。】 【继续继续,我还要看!!!!】 【大哥带着他炫酷的特效来了!】 充值超过一定等级的帐号进直播间时会有专属特效,「大哥」连刷三个金色之心。 第一个备註:早点睡觉。 第二个备註:跟小孩一样,还熬夜贪玩。 第三个备註:晚安。 ——此人距离您小于100m。 这是楼上邻居下班回来了。 余晏眨两下眼睛,嘴角的肌肉放松向上勾起,温声:「那就先下播了,小朋友们早点休息,不然明天你们上班上学起不来了。」 【老师,你忍心吗,你才播半个小时。】 【不是,我不敢说,我有点嗑大哥和主播了,霸道年上大哥x温柔古玩鉴宝师】 【我看了下大哥私密帐号!只显示关注一人】 【啧啧啧啧啧,哎——,挂这么快。】 [把钱还给你,以后别刷了。] 余晏板着脸,揉了下眼睛,目标准确地找到席澍对话框,一字一字慢慢输入。 席澍:[快两点了,先去睡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仗着年纪小就造作。] . 第二天。 席澍昨晚上加班到十二点,今天早上可以十点再去局里。 外勤警察是可以不穿警服的,毕竟一身警服街头巷尾晃荡,影响也不好。 他撑着起身,在衣帽间里整整四排的柜子里,目标明确地走向冲锋衣那格,颜色大多是黑白灰棕之类的,可耐不住有整整几十件。 虽然当警察的能穿的花样不多,既要不影响行动又不能太过高调,可耐不住席二少他是个食不厌精的人,衣服不喜欢穿重复的。 他随手挑了件黑白拼接的外套,利索把上衣脱掉,露出精悍有力,肩宽窄腰的上半身。换了件打底t恤,把外套搭在臂间。 第39页 人都走到一半要出去了,又折返回来从衬衫那格,选了件独有设计感又不失正式的绸缎衬衫,估摸着跟楼下邻居约个晚饭,顺便再把答谢的手錶送给他。 ——不过他可太客气了,那1931年的中古表便宜到席澍都不稀得带,才三万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古玩行的人特殊兴趣。 这会不是早高峰,席澍以极其霸道的开车方式,一路风驰电掣的飙车到区局。 「席队,盗汉墓的那三个盗墓贼交代了,他们把脏物藏在老家村里宅基地建的小平房里,今天早上八点东西送到局里了。」金林大老远看到席澍,就急匆匆迎上去,说道。 席澍翻看列印出来的图片:「豁,东西真不少,都说汉墓十墓九空,成老师说的对啊,这么多东西之前应该没被盗过。」 金林感嘆。 「我跟您说,他们县里派出所去搜的时候,给我们电话感嘆半天,好傢伙比那种野鸡博物馆里的东西还要全,商朝的铜器,还有象牙,甚至什么民国时期的绝版书,什么进步杂志,业务范围不小。」 席澍嗤笑了声,面色沉得发乌:「看来这伙儿人的规模比我们想像还要庞大,我怀疑他们上面有人组织规划指挥他们行动,很可能不仅仅是盗墓,而是走私团伙。」 「方局也是这么说的,可是背后之人太过隐蔽,都是单线联繫,现在抓到的都只知道自己负责的那块。」金林附和。 「脏物在哪儿,我先去看看。」席澍说。 「在证物室。」 偌大的证物室,此刻已经被塞满三分之一的地盘,一打眼望去好几个体型不小的青铜器,还有好几块被切割的石雕壁画。 一整箱的书吸引了席澍目光,他从警十几年,除了之前去扫黄大队有幸欣赏到十几箱黄色杂志书籍时,再也没看过这么大规模的收缴书籍了。 金林说:「哦,这是民国和几十年前的书,听说有的是绝版,还挺值钱,可以卖个几万呢。」 席澍随手拿起一本《集选国民评论》,翻了几下,看着内容应该是后代汇集的民国时期进步杂志。 也不知是机缘巧合,他目光被《论博物馆》这几个字牢牢吸引住,剎那僵在原地。 . 《国民之普及教育——论博物馆》 数日前赴英吉利国,得见大不列颠博物馆,中藏我国歷代宝藏,如霁月之在天,庄严恢宏。 搜集物品,凡二千九百有奇,分类陈列,颇合科学。我国之国宝,尽数沦落于列强之手,呜唿哀哉,我心甚痛。 博物馆者,展人类之成果,可以教育国民。听闻政府筹备国立歷史博物馆,吾心旷神怡,不才唿吁各界人士鼎力相助。 时下局势兴朗,抱宏愿于廿年内,吾中华必建成不亚于英吉利,法兰西国之大博物馆。 底下一行小字:余晏,字扶光,1902-1933,民国时期金石学家,收藏家。 席澍连手指根都打着颤,舌根底部泛上来苦到发麻的味道。 他低声呢喃:「余晏。」 出口时竟像曾经唿唤过无数次般熟稔而亲切,宛如曾经连骨带血的慷慨淋漓过。 一阵风扑开了门。 大脑皮层不受控制的颤慄,连灵魂都震盪不已,应该是……怎样的人。 33年就去世了,饱含着希望说出局势明朗,估计是一位连黑暗降临都没等到的烈士吧。 脑中朦朦胧胧,他睁大眼睛想去探。 是一位束手而立的长衫男子,带着金丝眼镜,他轻声说着:赠你垂柳,人生聚散长如此,相见且欢娱。 他是谁? 「席队,席队,你怎么了。」金林急切晃他。 席澍回神,掩饰说:「没事。」 第21章 同床 「席队, 你今天怎么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的。」周贺与席澍并肩离开分局,已经是下班时分了。 席澍摸了下鼻子:「说不太清,总感觉心里头慌慌的。」 他径直打开车钻进去,「希望今天不要再看到你们的脸了。」 周贺心有余悸说:「我也是, 再加班得我得英年猝死。」 现在五六点钟, 正是下班晚高峰期, 西京的高架桥可谓是荤素不忌, 电动车都敢硬生生逆行,席澍被迫被堵得水泄不通。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有种迫切想跟楼下邻居见面的冲动。眼睁睁看着电动轮椅横插在桥一侧,他一拍喇叭「滴——」 「西京这交通还有救吗?」席澍咬牙切齿。 等到顺利把余晏接上车,已经是半小时后。 余晏自然而然就往后排座位上钻,席澍出声:「我可不是司机。」 他这是发哪门子脾气 余晏不吭声,在背后眺他一眼, 无奈伸手打开副驾驶的门, 系好安全带。 「想吃什么,中餐还是西餐。」在看见他时, 席澍在路上眉眼间那股低压的戾气霎时散开, 戴上一种彬彬有礼的外壳。 席澍心中纳闷:为什么见到他,心里头那股邪火与飘忽都莫名安定下来。 「中餐吧。」余晏看着他眉间微蹙的痕迹, 故作不知。 席澍也没问他去什么餐厅,打着方向盘, 车掠过大街小巷拐进一家偏僻的小别墅前。 「这家餐厅是南方菜, 味道还不错。」 余晏下车时,安全带的开关按钮非常不配合的卡住, 他抿着唇按了几次都无济于事。 「我来试试,副驾驶平常坐的人少, 所以可能不太灵敏了。」 第40页 席澍倾身压过去,半路上却撞到细腻温热。 席澍被撞得勐然一悸,原来是余晏的正要缩回去的手。 他一下没了声音,粗暴地把安全带从阀门里拔了出来,「好了。」 看着席澍拔完安全带,有些急促的下车,余晏低头唿出口气,手间摩挲了下刚刚被触碰过的地方,带着茧子,有些粗糙。 也不知道他在慌乱什么,余晏没多深思。 这是个僻静的地方,甚至于不像餐厅。厄瓜多铺了满墙,嚣张地将门遮掩在阴暗处。 余晏以挑剔的眼神扫视——还算不错。 推门而入,扑面而来的是自然花香。 席澍一派成熟地板着脸,用力拉开椅子,在地板上划过难听的「滋」声。 「请坐吧,成先生,我预定了几样菜,你看看有没有要加的。」 十足的绅士做派。 余晏轻撇一眼,用手託了下下巴:「都不错,席队还蛮了解我口味。」 席澍被他这句话硬生生梗住,也解释不上来,好像脑子里潜意识就知道要这么点。 他故意一笑,语气不太正经的说:「这不是跟成先生有缘分吗。」 伸手从包中拿出打火机与烟,他熟稔滑动火机铰链,习惯性甩了甩烟叼在嘴边,将火机怼上菸头后。 在对上余晏那双木木直盯他的眼神。 席澍悻悻把烟掐灭,「下意识,不过成先生不抽菸是好习惯,男人能控制住不抽菸的少。」 余晏看他那副模样,忍俊不禁:「看多了因为大烟醉生梦死的人,也就不敢碰了。」 等下?大烟是什么说法。 好像是民国时期的吧,跟香菸区别可大了。 席澍狐疑道:「你说话怎么经常文里文气,跟上个世纪的人一样,不!跟民国人一样。」 余晏在桌底下的手,几不可见地一抽,「你可真会开玩笑,我们学文博的免不了沾染点习气。」 「不过我可严正声明,大烟和香菸是两码事。」席澍说。 余晏轻声应:「好……」 点完菜之后,席澍顿了顿从口袋里掏出包装好的一只手錶。 他带着风度说:「说好的答谢礼,这可是找人从上海中古市场淘回来的,以后麻烦你的地方还多,所以你可以想要再要个礼物,比如今年产的劳力士。」 不是他说,他表柜里随便一块拿出来都能买一百只这表了。 余晏将表接过,放在手心慎重的抚摸,认真说:「这个就好,不需要别的了。」 他对待这表的态度,比起是收集古玩,更像是对待阔别多年的老友,眼底漾着难以捉摸的一抹哀切。 席澍忍不住出声打断,「上菜了,多吃点。」 他们这个地方,其实是私人会馆,平时要提前一个月预约。 但对于席澍这位一大串品牌的顶级vip来说,一句话的事。 两位女侍应生:「先生,这是您点的清蒸黄鱼,红膏呛蟹…」 「谢谢,放这儿就好。」余晏说。 他把蟹肉放到嘴里,矜持地小口小口品尝——不好吃也就吃一点点。 尝到嘴里的味道,余晏楞在了原地,朦胧的记忆从纱中破出,熟悉到眼眶泛热,这味道和母亲从浙江带来的厨子做的太像了。 新鲜的蟹膏在明晃晃炫耀他们可能阵亡于上桌前一个小时。余晏从伸舌头小口小口试探,到大口大口塞进去。 席澍靠于椅背,一脸魇足地看着他大口大口吃饭。 他突然问:「你有想过找自己的亲生父母吗,毕竟你一个人过孤零零的,又不会做饭,又不会照顾自己。」 「年代久远,恐怕已经找不到。」余晏心头一惊,喝了口汤掩饰。 席澍意识到这句话有点扫兴,转移话题:「既然成先生你不会做饭,那我勉为其难可以同意让你晚上来我楼上蹭饭,作为交换条件,你得当我的专属顾问,随时为我解答文物相关案件的问题。」 这话可真是霸道极了,作风强硬且理直气壮的把这件事定下。 且,席澍今天的反应莫名有些奇怪。 余晏暗自忖度,为什么他能知道自己喜欢的菜式,机缘巧合?他从不相信虚无缥缈的这四个字。 他一悸,百千种心思萦绕在心中,又把它们藏匿在表面伪装的和煦中。 余晏直白说:「席少爷还会做饭,我还以为你十指不沾阳春水,都是请厨师上门。」 「咳——」席澍有种男人的自尊心,笃定道:「我做饭可好吃了!」 余晏像是听进去了,点头:「那有机会我试试。」 席澍缓慢敲着果汁杯,开口说:「马上就有机会的。」 · 此刻丢在餐桌一侧的手机嗡嗡震动。 余晏拿过来看了一眼,举到席澍面前:「你的电话,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消息。」 硕大的两个字:[方局] 席澍脑门上的青筋勐跳,恨不能把整个手机丢到河里装听不见。 故意等了快一分钟才接起来:「方局,您老又有什么事。」 方局质问道:「你是不是故意不接我电话,前面小周打电话说你不接,我跟你说会给你申请半个月的年假,能不能有点为人民奉献的精神。」 席澍咬牙:「你!果!然!是有案子来找我,我都快住局里了还不够奉献,你怎么不叫老许老王那几个人呢!」 第41页 方局理直气壮:「全分局除了实习警就你一个单身人士,而且你是他们的领导,领导就应该以身作则。」 席澍无奈:「说吧,又发生什么了。」 方局说:「周贺说给你发微信你不回,你现在开车去趟下郅县,县里派出所接到通知会配合你。昨晚上通宵突击审讯,他们交代还盗了一座下郅县的战国大墓,现在估摸着还在洞打得差不多了。」 「席澍,你记得去保管库房领一把枪,目前掌握的证据来看,他们组织内部很有可能携有枪枝弹药。」 有枪!那性质完全就不一样,盗墓最近几年判刑很少有超过十年的,但是有枪最高可以判到死刑。 席澍脸上那股吊儿郎当立刻收起来,正色说:「我马上去,文物部门的人有什么说法。」 方局冷声说:「这案件,我们不能立刻通报文物部门,他们清点文物的时候,发现一件永乐青花扁瓶上面有编码,我想办法借隔壁市的研究员过来用。」 余晏听着漏出来的声音:「………」 唯有入库盘点过的文物才会有编码。 席澍眉头一拧,霎时意识到这个团伙的触手与规模远比他们所预估的还要更广。 他们究竟是买通了一线考古工地的工作人员,还是博物馆管理盘点文物的库房人员,抑或者是某一级别的领导? 不得而知,所以不能打草惊蛇,一旦通报文物部门,消息就不由把控。 如果只是底层喽啰倒还好,怕就怕是某位有职称的教授领导。 他牙底泛上来一阵阵酸,肃声道:「方局!我这里认识一名文博硕士,也是鉴宝师,他可以临时当我们的顾问。」 方局不疑有他,席澍背景雄厚,如果不是本人固执要在一线岗位,他恨不能把这位祖宗供起来,天天坐在局里当吉祥物。 「人品上记得把关,赶紧出发,争取把人逮个正着。」 席澍骤然抓起搭在一旁的外套,假兮兮的抱歉:「哎呀,真不好意思,破坏了和成先生的晚餐,咱们现在得出发去下郅县了。」 「…………」 把擦干净手的湿巾丢在一旁,余晏抬了抬下巴,意思是少装,要走就赶紧出发。 . 天公不作美。 乌云低沉翻卷,看着是要马上下雨的样子 席澍驱车在国道上一路狂飙,油门踩到一百二十码。 ——这是最高限速。 车轮碾过污水积蓄成的水坑,溅起一片花。他暗自低骂一句,车到手就没有干净的时候。 余晏正生疏地用手写输入,回復夏沣之发来的信息,说是ip文创有眉目了,什么时候有空过去洽谈。 他也只能无奈回:过两天。 谁知道这一趟下郅县之行要多久。 余光扫到席澍的嘴里嘬着从一侧掏出来的棒棒糖,他妥帖说:「想抽菸就抽吧。」 「咳……」席澍诚恳的说,「感谢体谅,开车不抽菸确实撑不住。」 他点着烟,狠狠吸了口,又极其缓慢地吐了出来。烟雾缭绕在他桀骜深邃的眉眼中,好似凛冽寒风将面孔雕刻地锐利。 余晏手撑在车门上,下巴轻轻搭在手中,斜着头幽幽地探着他侧脸。 眼神似嘆谓,更似缅怀。 那人冷不丁来一句:「刚刚看你用手写繁体字,怎么不用拼音。」 他的目光直直撞来,云淡风轻的脸上看似是开玩笑一般问着玩,眼底却带着犀利的探查。 「文博系的专业书都是繁体字,用习惯了,很多生僻字用拼音要找半天,手写反而更快些。」余晏就着歪头的姿势,慢条斯理地说出早就打好草稿的答案。 「是吗?」席澍说完后就不应声了 他就静静地开车,目光涣散放空,有一口每一口的叼着外国烟,上头的烈。 他半点不信。 · 「我真服了,10月跟速冻一样,突然就冷下来,还得苦哈哈在室外。」 「这还不是命苦,毕业赶紧跑路转行。」 墓道合计长百余米,深近二十米的幽深墓坑底,点缀十几个着从头顶包裹到脚底的不明人士。口罩,外套一应俱全,生怕露出一丝皮肤来。 考古工地如同建筑工地一样,有着赤裸裸的食物链:见不着人的领队,指挥的实际老大执行领队,编制人员,而后是技工和当地民工,倒霉的底层实习生。 实习生们跪在地上,趴俯撅着腚,伸长手清理殉箱里的尸骨,依旧是屈肢葬,手脚皆被束缚住埋入,有的头骨与身躯分离,有的额头骨正中央有个黑洞。 而这样的薄箱错落分布有十个,比起墓底那数米长的巨型黄肠题凑,显得渺小无比。 秦人有殷商遗风,好巨墓大陵,规模远超同时期的周天子陵与姬姓公国墓。 林燕艰难起身,捶捶腰打算休息几分钟再清理骨骸,眼睛极尖窥到小学弟狗狗祟祟在够老师送给她高达五百巨资的手铲。 大怒,高声斥:「嘿忒!放肆,小瓜皮,你想干嘛。」 零零散散分布的不明人士们纷纷将自己手里的骨头放下起身,回头吃瓜, 小学弟在众人眼光下哆哆嗦嗦,讨好笑道:「学姐,我就想试试钛合金手工打磨的考古手铲,跟工地发的挖起来有什么区别。您这看起来真精緻,比我们的轻一半多,哈…哈哈…」 林燕翻了个白眼,骄傲道:「那肯定的,不然这几百块不白花了,你少碰。」 第42页 上面有些骚乱声,他们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探方负责人站在顶上焦躁地怒吼:「快上来,天快黑了,下班,等会有领导过来问话。」 「熬,好的。」 · 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快到目的地。 下郅县战国墓葬群考古工地。 待到两人凑近保安室,透过玻璃看趴在桌子上唿噜打得震天响,将脸埋在胳膊里的庞大身躯后。 席澍用力「砰砰」敲了下保安室的门,严声:「还睡呢。」 保安如同被点了任督二脉一样,硕大的身躯一抖,迅速抬头装作很忙的样子,一面匆匆说到:「领导领导,我是在看地上掉的东西。」 忙到一半,眼角瞄到二人,像是有些不对劲,凑近了眯着近视眼仔细一打量,登时间笑容凝固,虎目圆睁,翻脸比翻老婆购物车的速度都快。 「什么人,这里是考古工地,闲杂人等不可进入。」说实话他站起来近两米的威武个子乍一看挺唬人。 「你们领队没说我要来吗?我是常安分局刑侦队长席澍。」他挪揄道。 保安急忙慌从口袋里掏出眼镜,眼神像是要把两人从脑子里挖出来。 「熬」老王用力一拍手,「嘿嘿」笑:「你等我把领队叫出来。」 领队远远眺望,价值百万的奥迪就这么泊停荒芜破烂的考古工地。 他一脸谄笑迎上去,斟酌道:「席队,没想到您来这么快,我们都没准备好招待。」 「不用招待,过来干活。」席澍说。 领队立刻收敛情绪:「是这样的,您说这儿有伙盗墓贼盘桓没错,昨天晚上有村民说地都震了下,估摸着就是盗墓贼已经钻好孔,开始投炸药开炸了。」 「我们根据县志推测,墓葬应该是在东北侧那山头里。」领队指了远处一座山坡,他呆在县里快一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席澍说:「麻烦您晚上能跟着我们指路吗?」 领队一口答应:「没问题。」 · 现在才七点多,远远不到盗墓贼夜出的时候,席澍在县里宾馆开了间房,两个人休整下。 他把外套脱了丢在床上转头说,「就剩这间空房了,不介意的话就跟我将就一晚上,介意的话也没辙。」 幸好临走前余晏特地要去家里收拾换洗衣物,不然席澍一想到要钻到墓里的衣服第二天还得穿,汗毛都要竖起来。 余晏的手机里的信息此刻跳个不停,夏沣之一连发好几条庆祝。 [老闆!!我们之前帮忙放您帐号上的直播切片火了,现在一百多万点赞!] [对了之前您收来的西周玉饰,有一位藏家联繫公司说是有眼缘,想要收这块玉,出价166万,这个数字吉利,您看看出不出。] [还有好几个gg商家联繫公司,想跟您合作。] [您今天晚上有空直播吗?] 余晏本来想用手写输入,但某位警官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无奈转换语音。 「藏家可靠吗,不可靠我不出。」 「什么gg,发过来看看,今天晚上没空直播。」 夏沣之回的很快。 [藏家在古玩圈子里评价还算可以,您要是同意我们就开始走转接程序。] [食品,服装,还有饰品类gg都有,我先帮您筛选一遍。] [老闆,您有空跟我说,开视频帮忙过过眼,我摸不太准玛瑙珠子。] 席澍见他低着头忙了半天,才捨得把那矜贵的头抬起来,不阴不阳道:「成先生现在事业做起来了,是大忙人。您直播间每天那么多人看,真不好意思还把您拉出来。」 余晏抬头搭理他一眼,仿佛在谴责他的喜怒无常。「说来我忘记把打赏还给你了。」 什么打赏?!席澍隐晦地谴责他一眼:「你看看,又跟我客气,我这是作为朋友给你捧个人场,好让他们知道你有人撑腰。」 他说:「我虽然不涉及古玩行,但我外公沉浸多年,这是个保守又排外的老行当,几百上千年的歷史在,水深得很,牵扯的钱权不少,你一个突然爆火的直播肯定会得罪同行,你都愿意大老远捨命陪君子,我自然要回报。」 那叫一个义正言辞。 余晏倏地哑口无言,从容应他一句:「那就谢谢你了,席澍,说来你是帮我良多。」 「不用谢。」席澍潇洒地挥挥手,「你有事先忙,我在床上躺会儿。」 「好。」 余晏点开微信回:[现在有空,可以视频。] 一个视频通话邀请立刻弹出来。 夏沣之把镜头对准桌面,手上带着白色文玩手套抓了一串玛瑙珠串。 「这是一个藏家摸到公司门口,说是家里最近困难,想卖了换现金,我看不太准,像是红山文化期夏家店的高古红玛瑙珠。」 这珠串打磨得很粗糙,大小粗细都不一,确实符合早期文化的制造水平,边缘能看到由于技术打磨不到位留下的稜角。 但土沁有些不自然,看着镜头里的东西,孔洞处有些发黑。 余晏耐着性子说:「这应该是内蒙古赤峰那儿仿造的中古玛瑙珠,年代比较久了,是几十年前的,但绝对不是红山文化期的玛瑙珠。」 夏沣之嘆气:「这仿的也太像了,那人义正言辞到把我都煳弄过去,要是真的红山文化期我们也不敢收,超出交易年代了。」 「青铜器都不收,收些近些古钱币,明清瓷器之类允许交易的古玩,不要作违法的事。」余晏冷着声吩咐。 第43页 那股气场顺着手机颤得夏沣之一抖,正色回应:「好的老闆。」 电话刚挂,床那头的席澍嗓音低沉传来:「成老闆忙完了吗,忙完就上床休息下,养精蓄锐晚上抓人。」 县里的宾馆,最好的大床房也只有一张床。 余晏向来镇定自若地脸上出现呆愣的表情,看着霸道占据一半床位的席澍,修长的睫毛如同飞鸦扇动,精緻无暇的面孔如同清溪被雨波动,裂出些许缝隙。 席澍身量高,一米九的大高个,健身房和警队训练里跑出来的标准男模肌肉。 ——原来百年后的人都这么开放吗。 他懒懒倚在床上,在心里偷笑,故意拍了下空着的一半,露出难以言喻又微妙的表情。 「都是大男人,怕什么。」 第22章 破绽 那张床其实挺大, 一米八。 余晏在心中纠结徘徊了几十个来回,把身上外套一脱就坐上去。 ——他说的对,反正都是大男人,从前民兵行军打仗时, 几十个人睡一个大通铺。 床的另外半边也陷下去, 余晏身量一米八在北方也算高的, 但骨架量感小, 一打眼就知道是个文人。 尤其是在身形结实强硬的席澍身边更为明显。 他此刻穿了件简单的白t恤,顺着轮廓勾勒出背嵴宽厚,流畅而富有力量感的肌肉,没有丝毫赘余,这是实打实在警校摸爬滚打练出来的。 把两人丢在床上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余晏躺倒在枕头上,整个人还要刻意蹭到床边沿。 「你再往边上靠就掉下去了, 我是会活吞了你吗?」席澍声音低沉, 带着些笑意。 「………」 余晏欲言又止,往床中央挪回去, 嘲讽反问:「你这么习惯跟别人睡吗?」 「天地良心, 我这辈子也就在警校读书的时候跟舍友一起睡过。要不是警校军事化管理,强制性要求住宿, 我必定是要在学校旁边买栋房住的。」 席澍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你个花花公子是不是经常跟别人一起睡觉。 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比老爹冤枉他在美国读初中飙车, 被暴揍一顿还大的冤屈, 勉强维持平和说:「我至今单身。」 余晏扯住被子一角,盖上肚子, 翻身含着笑:「谁管你谈没谈过恋爱。」 「行吧。」席澍故意用遗憾的语气,「我认为朋友之间互相了解还是很重要的。」 床那头的人传来闷闷声音:「订个晚上九点的闹钟, 我怕真睡着了。」 这话题转移的可没有一点技术含量,席澍鼻腔里哼出些声音,也转身躺倒。 最近分局加班时长快创下今年记录,两三分钟后就传来平稳有力的唿吸声。 余晏其实并不困,只是车坐久了缓缓劲,他在听了几分钟的唿吸声后,蓦然坐起身,肆无忌惮地盯着席澍的脸。 那眼神极为柔和,像是小心翼翼呵护失而復得的旧物,缱绻而哀切。 神使鬼差的,余晏食指点上了席澍的眼角,那熟悉的触感像是在心间一碰,细细麻麻的酸楚溢上喉间。 「席澍。」这句话声量低到微不可闻,随着一口气嘆出去。 席澍眼睛像是感受到痒意,睫毛扑闪了两下,余晏像被电一般迅速缩回手,末了自嘲着重新躺了回去。 人一沾上枕头,什么困意都来了,余晏唿吸声也逐渐均匀低沉。 不一会儿。 闹铃急促地响起,连带着嗡嗡震动把席澍从梦里撞了出来。 他揉了下太阳穴,梦里的内容记不太清了,蒙了一层暖光,依稀觉得这应该是个很温馨的梦,他好像跟个小男孩在爬银杏树。 他不疾不徐起身,打算先洗漱完再叫醒余晏。 几分钟后。 「起床……」,席澍几分钟后打开卫生间门,看到床上景象后,戛然而止。 余晏睡得把衣服都蹭上去大半,虽然削瘦但身上附着一层薄肌,白皙得仿佛未经受风雨的洗礼,流畅的嵴椎透过单薄的皮肉凸起,顺着往下两旁有小巧的腰窝点缀。 席澍不自觉咽了下口水,目光飘忽地转移到一角。 等下! 他干刑警一线向来对细节过目不忘,又仓惶转头,瞳孔颤慄地盯着后心处一道浅棕色的伤疤。 他身上也有两道一模一样的,是枪伤。 当年从反社会劫匪手中抢走人质,获得了青云直上的机会,也获得了去不掉的两个伤疤。 这对他来说是男人的荣誉。 可是,成聿安的人生轨迹被他扒了个底朝天,一个安安稳稳过日子的正常人,身上怎么会有枪伤,位置还是在九死一生的后心处。 这么严重的伤,必定需要长期住院才能恢復,而资料里显示他从未住过院。 席澍脚步不由控制地走进两步,张嘴想要出声,却发现整个嗓子被堵得严实。 你究竟是谁? 那些奇诡的,难以用科学解释的想法纷纷涌上来,席澍一哂。 ——亏自己还是个警察,从小学到大学强调的唯物主义白学了吗,这世上哪儿有鬼。 之前从第一面就觉得不太对劲,再三核验过,无懈可击到让他被迫打消一切怀疑。 他所接触的人,看起来单薄,实则如同松竹清峻不阿,拥有哪怕是狂风骤雨我自岿然不动,甚至于笑迎狂流的坚韧力量。 而不论是从前一面之缘,还是资料照片都显示他应该是个有些自卑,顺从,唯唯诺诺的人。 第44页 一个更荒唐的念头冒出来,他难不成是五十万?!写繁体,对网络上流行用语一概不知,还经常冒出些奇奇怪怪的词语。 一般来说最荒唐的就是真相,席澍倒吸一口凉气,可dna是怎么对上的呢。 「嗯……」床上的男子快要醒了,唇间微张,发出些细细碎碎的声音。 「起床了,成先生。」席澍整理好情绪,凝视着他,沉着声说道。 余晏眼睛霎时睁开,心有余悸地勐然坐起身,喘着粗气,眼尾被红意浸染,眸间眼珠透着清亮的润意。 他哑着声:「几点了,席队。」 席澍不动声色地朝床边逼近,随意回着:「九点半。」 「那得赶紧起床了,派出所的人准备得怎么样了。」余晏翻开被子要坐起身,电光火石间一股巨力噼头盖脸地把他双手禁锢住,不由反抗地困在床头。 席澍仗着自己力量大,整个人侵身压得他难以反抗,带着嘲意与玩味地低声说:「成!聿!安!你背后怎么有枪伤。」 不带一丝掩饰,直接切入正题,席澍有足够的资本让他不需要任何委婉。 还没等人回话,他下半脸蛮横地压到余晏耳边,那挺拔的山根在余晏脸颊留下一道痕,两人鼻息带出来的热气彼此交融,连心脏搏动的声音都砰砰一致。 余晏没有反抗,顺着这股力就施施然坐倒在床头,慢条斯理问:「席队这是怎么了。」 「这可真是不巧,我一出来就看到你衣服被蹭上去,那一道疤正巧就撞到我眼睛里,你说说一位守法好公民怎么身上会有枪疤。」席澍笑得很虚伪,那一道道鼻息打在余晏耳垂上。 余晏心中暗骂:……真是百密一疏,这人长猫眼了。 「我没有记忆了呢,席队。」他不慌不忙应付,眉间微蹙,手腕被箍得难受,无措挣扎。 席澍下意识就松了手上力气,沉声:「失忆?不论你是颅脑损伤还是生理缺陷导致的失忆,都不符合医疗上失忆症判断。连轻度失忆容易忘记刚才发生的事,你都不符合标准,可不是不知道某些经歷就能叫失忆的,先生。」 「你顶替成聿安有什么目的。」 余晏挑眉,正经地瞎扯:「孤魂野鬼,附身谋害苍生。」 ……不仅有猫眼睛还有狗鼻子,嗅着点影子就查上来了。 余晏的睫毛扑闪扑闪,弯出优雅纤细弧度,扫得他脸颊有微妙痒意。 席澍下结论:「这世上哪儿鬼,你老实主动交代,我尽量保你,要是出来以后没了活路,我作为朋友可以勉为其难的养你一段时间。」 身上带着越来越难以忍受的压迫感,余晏仰头避开那人刻意凑过来的唇角,如天鹅颈一般伸长脖子,露出纤细脆弱的喉间。 他笑说:「什么进去出来的,席队想像可真有些天马行空,您别拿我开玩笑了,真记不得。」 席澍压得他喘不上气了。 救世主一样的手机铃声终于垂怜响起,余晏点头示意:「估计是领队或者派出所的来找你了。」 席澍歪头觑了一眼,吊儿郎当道:「这次救得了你,下次我看谁来救你。」 这才缓缓松手,拖着步去接电话。 是派出所的人通知准备就绪,把在山头上的人说有动静。 · 导航一路七拐八拐,轰轰开上荒山。 崩—— 整个山都天摇地晃,就似地震一般,坐在车上的两人都感受到明显的震意,浑身麻了一下。 「又在炸了,看来他们也知道情形紧迫,打算速战速决。」余晏说。 一般来说盗墓贼在确定地点后,会用洛阳铲之类的工具打个深数米的小洞,把炸药装进去表层炸出个洞。 在底部土层中再投放更大剂量的炸药,把底层的洞炸得硕大,而外层的洞仅有半米宽。 动静这么大,应该是第二次投炸药,爆破底部的洞。 说来投炸药也是个需要老道经验的活儿,新手干不了。既要爆出足够的空间,又不能把墓葬炸得稀碎,通常都是团伙中核心成员,常地的才能干。 席澍这时也不管限速,一脚油门轰到底,这辆八位数的奥迪终于发挥了他恐怖性能,防弹轮胎在被打爆的情况下依旧能以八十迈的速度行驶几十上百公里。 「来了,来了。」金林大老远就看到他们对长的车,挥手示意。 「砰——」 车门被毫不珍惜地用力关上,席澍大步流星走过去,「山路都派几个人把住。」 派出所刑警中队长立马迎上来,态度恭谨地跟上级说话。 「这是画的现场图,我们发现了三个盗洞,最南边是30米,相隔26.8米处又发现一个地势下塌的地洞,然后这儿西边麦地里有块地势下陷,过去看也是盗洞。」 席澍立刻指在现场图一块圈点处:「我们现在是在这里,他们在炸第四个洞。」 中队长附和:「您看得真准,他们不像考古人员投鼠忌器的,到处乱炸,找不准就换个地方再炸,这三个盗洞相隔时间不一样,下面应该是个墓葬群。」 「几个月前就出现盗洞,动静这么大,为什么现在才开始侦查。」席澍冷声质问。 中队长慌忙解释:「我们查了五个月毫无进展啊,破一起盗墓案件所里奖金是四万,我们拼了命白天黑夜的摸查,但那伙盗墓贼就像知道我们进展一样,一点线索没给我们留下。」 第45页 一位俊雅的男子从车上出来,他淡淡问:「知道进展?盗墓贼大多文化水平低,手艺是拜师传承,要真有手段何需为贼,躲躲藏藏。」 席澍脸色瞬息万变,盗墓贼没有,那盗墓团伙上面的人呢?一整个派出所全部警员出动,在金钱的驱动下仍一无所获,放出去谁敢信。 他按兵不动,松了紧绷的脸,「天罗地网已经布下,分局的人已经安排进山里各个出口把着,这次总不会跑了。」 中队长诺诺应两声,看到余晏后疑问:「这位是?」 「我请来的考古顾问。」席澍自然道。 「哦哦,老师好,还是席队本事大,市文物局的人就来了两回,您还能把人半夜请过来。」中队长捧着他说 席澍没解释他具体身份,也就默认了。 金林接到消息后,手舞足蹈,活跟一夜暴富般冲过来:「席队,里头消息传过来,发现人了,什么时候实施逮捕。」 「现在。」席澍黑眸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沉着的威势压得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你先在下面等着,等我们把人逮住了,再去墓里探探。」他转头对余晏说。 余晏眉眼中有一丝微愠,「我跟你们一起去。」 这人把他当成什么瓷娃娃了,他父兄都是军人,好歹小时候也是学过些拳脚功夫的。 「别闹脾气,之前的事现在先不提。」席澍心底有些理亏,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泥捏的人,手腕现在还泛红。 余晏目光犀利,如同勐兽嗅到猎物一般,「不会给你们添乱的,我得会会他们。」 「我哪里是怕你给我们添乱,我怕你出事。」席澍说。 余晏轻笑安抚他:「走吧。」 席澍被这一笑,顿时哑口无言,像是勐烈火焰硬生生被水包围扑灭,统统憋回肚子里。 . 一行四人直抵盗洞现场。 「报告席队!巡逻队员把人堵个正着,好几个人还在洞里头爬上来。」埋伏在一侧的刑警看到席澍立刻正色汇报。 「老杜!」中队长虚飘飘地抖着声音,颤巍巍指着一排抱头蹲地的其中一位。 「你怎么在这儿,为什么会被抓,是不是误会了。」他不可置信地问。 刑警更纳闷了:「他不是盗墓贼吗?我们赶到盗墓现场的时候他正跟着一起挖土呢。」 中队长哑了声,哆嗦着手指收回,「他是我们派出所的刑警老杜,综合管理一队副队长。」 老杜低着头,恨不得把整个身子蜷缩成一团,不让自己的脸漏出来分毫。 席澍走到他面前,步伐沉稳无声,却如同死神最后的宣告,带着恣肆的低沉气场,吐出几个字:「你是公职人员?」 老杜整个人发虚,浑身细细微微地战慄,「我!我!我是迫不得已的,我家里欠了很多钱,他们说只要我配合行动,就能分红,可以分几十上百万,我从警二十年都没有赚到过这么多钱啊。」 席澍抱臂端详,「每个人被抓到的时候都痛哭流涕着说迫不得已,我不负责拯救你们,我负责送你们得到应有的惩罚。」 老杜十几年都在警务比武竞赛中拿前三,他见装可怜没用,骤然奋起一搏,从裤袋里抄出一把枪。 「蹦」「蹦」「蹦」 声音密集地渗透波及,如同遥遥听到摔炮的声音,细微且沉闷。 席澍陡然神色巨变,条件反射从皮夹里勾出枪枝上膛,目标准确直指老杜额头。 中队长一面厉声唿喊,想要将声音波及到远处不知情的警察和考古队员耳中。 「有枪!有枪!所有人准备。」 分局刑警,派出所民警,巡逻队员顿时训练有素地严阵以待,有配枪的掏枪,团团包围住老杜,一步步积压他的生存空间 老杜自知天罗地网之下他肯定逃不掉,人嘛,总会抱有微弱的希望。 见他一个晃神,席澍几不可查地挪动几步,一个夺步而上,纵身拽住他双臂,脚勐地一踢把枪踢落。 老杜十几年的擒拿手也不是盖的,奋起直搏,趁机一拳直轰到席澍眼前,席澍动作灵敏只被擦到些许,钢筋一般的双手狠狠爆发硬拉着他一个过肩摔,压制到在地上。 几名警员一拥而上, 他喘着粗气说:「中队长,这就是你的好手下,还盗墓贼神通广大,是你们内部人员出现腐败,消息被漏个彻底,能抓得到吗。」 中队长哑然,这是他并肩作战十多年的战友,却背刺整个中队的兄弟,出了这码事他们中队起码今年内没有任何的表彰和升迁。 「老杜在局里关系很好,是个本分的老好人,就是爱打打麻将,怎么会是他。」 「本分?」席澍捂了下发热的眼角,「知人知面不知心……,谁家把我杀人放火写脸上的。」 「你没事吧…」余晏的声音很轻很慎重。 「害,我能有什么事,你可真是小瞧我,当年我千里追杀持狙击枪的犯罪分子都安……」 在余晏直直盯着地目光中,席澍声音渐小——掺杂着无奈的眼光。 他这什么眼神?!!!席澍跟发现新世界界一样。 余晏解开袖口,一步一脚印像是要踏在席澍心上,那平时日不显山不露水如刀锋一般的寒光扑上来。 他的手骨节分明,泛着如玉般凝动,可又迸发硕大的力量,将席澍的头不容反抗的拧他他眼前。 第46页 那手指轻揉触上席澍的眼角,丝丝隐痛传来,余晏危险地眯眼,含笑说:「在我面前,席队就不要装了,」 !!!!!!!! 席澍心里头顿时火山撞地球,他他他他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对我,他他他是不是对我有意思。 他的气息在耳边如同重锤一般,顺着耳道钻入大脑皮层,刺激着神经不自控地兴奋。 不行!男人不能被压制,席澍仗着自己体型优势,一把禁锢住余晏的手:「成老师,这是,什么暗示。」 余晏温和说:「席队,我要下墓里看看了。」 转身而去,留席澍呆愣愣站在原地半晌。 艹!他一定是妖精化形。 . 这里是距离地面十一米深,盗洞底部。 可见其规模之庞大,很有可能是某位秦公陵寝,底部炸出来的盗洞宽有近两米多,散落许多黄土。 「这是他们从墓室里清货时清出来的土。」余晏说。 中队长应着:「那就是蓄土的地方。」 余晏耐心回:「他们叫做蛋。」 「哦哦………」中队长附和。 席澍粗略估计:「这墓规格真不小,该有十余米吧。」 他弯腰走在第一个,举着手电探路,非要求余晏夹在中间。 余晏低声说:「秦公的墓并没有严格遵守周礼按照东方列国按照阶级一层一层递减,秦国君与卿阶级墓葬规格是断崖式悬殊。」 「秦始皇巨大规模的墓葬早在春秋就有预兆了。周人不崇尚鬼神之事,而秦人先祖是商臣,有殷商遗风。殉葬与大墓都是殷商习俗,到了秦献公才彻底制止活人殉葬。」 「那殉人怨气怪重的。」中队长走在最后头,摸了下竖起的汗毛,新鲜的尸骨他不害怕,那几千年前老祖宗的倒真会毛骨悚然。 席澍:「别瞎扯,科学民主懂不懂。」 越接近墓葬中央,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木香。 余晏粗粗辨认:「这是黄肠题凑,墓主人是秦公没错,就是不知道是哪任秦公。」 他们盗洞打得很准,直抵甬道中央,正前方就是中室,左右各有一个耳室,余晏估摸着通过中室后头还有个后室, 木头腐朽得很厉害,用手电打过去也是黑漆漆一片,陪葬品都被黑色包浆覆盖住。 一般来说左右耳室存放的都是陶俑陶鬲之类仅限于陪葬用的明器。 「我滴娘嘞。」中队长被角落里一根白骨吓得魂去半条,「这这这…是陪葬的人吗?」 「………」 余晏咬牙冷冷道:「陪葬殉人一般在二层台,这儿是椁室,估计是以前死这儿的盗墓贼。」 「呜——」中队长脚都打着虚, 椁室中头箱被洗劫得差不多了,隐约从黑泥中透出来狰狞的饕餮纹,应该是漏下的青铜器皿,还有七零八落散落着发黑的骨头,也不知道是古代盗墓贼的,还是被盗墓贼丢出来墓主人的尸骨。 角落里被土掩埋着葬玉,是龙纹镂空玉璜与碧色云雷纹玉圭,余晏看着土的痕迹新鲜,推断是这伙盗墓贼翻动的。 古代盗墓贼不要玉只喜欢金银,金缕玉衣都是只抽走金线,不要玉片。因为玉是贵族才能佩戴的,他们出手就是不打自招。 余晏把两块玉片交到中队长手上说:「这座墓葬虽然古代就被扰动过,但青铜器和玉都没动,估摸着这伙人把青铜器都掳走了。」 中队长顿时喜笑颜开:「好嘞!谢谢老师。」 ——他们派出所的表彰还是可以期待下的!秦公青铜器可是一级文物,量还大,这伙人没个十年出不来。 第23章 直播 昨夜到家时天已经擦亮, 等到余晏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了。 熬夜醒来头疼得好似要裂开,心脏有些闷,余晏艰难起身,揉了揉太阳穴处。 他低声暗骂席澍那个冤家, 把他好端端的作息折腾的一塌煳涂, 白天睡晚上醒。 等到冷水泼到脸上, 他才艰难从困意朦胧中扯出, 今天是他约好跟林州院长见面,得把修復好的宋画交付给他。 匆忙收拾好,他才勉强赶得上与林州约的下午三点钟。 今天是工作日,大学里学生的数量远比他上次来得要多,或三五成群的闹着,或耷拉个脸浑身散发怨气。 还真是让他颇有些怀念曾经在北大读书的日子。 白天与先生们谈沧海鸿鹄之志,救国时政之方针。晚上埋头苦读文章, 时间根本不够用。 那些诚挚的少年气, 让他不由得一路上都眉眼俱笑,脚步轻快地领着古画走向院长办公室。 院长办公室内。 林州泡茶正招待客人, 秦地书画协会的会长与拥有私人博物馆的顶级藏家, 他们都是几十年的老友。 书画考古圈子小,问一圈都能扯上关系, 不是你师叔就是她同门,是个格外讲究派系人脉的圈子。 比起其他同僚, 他算是学者难得的暴脾气。 毕竟他们那个年代, 再刺头自命不凡的主儿,跟着导师鞍前马后磨鍊两年, 扔出去诚然一副儒雅学者的样子。 林州笑眯眯地啄口茶:「马上那学生就要来,看看他修的画怎么样。」 藏家平日里以馆长自称, 他嘆说:「我不抱太大希望,西京的书画少,远不如北京南方修復经验丰富,实在不行送帝都去修復。」 「送帝都去还回得来!那边博物馆擅长拖时间借展,一借就没有归期了。」张会长撇了下嘴,砰得一下把油滴盏放在木几上。 第47页 「咚咚咚——」 「说曹操曹操到,西京这地界就是邪门,不能背面说人话。」林州扬声,「请进——」 推开门的男子,半面身子都被柔和的光笼罩,一身清俊贵气,步履优雅地走进办公室,点头示意。 「师伯好。」 林州招手示意,给他介绍:「坐过来,这位是书画协会的张会长,这位是长亭博物馆周馆长。」 余晏清浅一笑,平和不失礼貌的打了个招唿:「张会长好,周馆长好。」 两位老人家都是近六十岁,并没有染髮,髮丝黑白交杂,蓄了点文人胡,一看就是文科学者。 「师伯,这宋画我修復好了,您看看。」余晏把捲轴铺展开,不多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三人脑袋齐刷刷凑近,扶着他们的老花镜像是要把两只眼睛都钻进去。 书画修復有三难,一难揭画,二难补虫蛀裂断,最难就是补接笔。 虫洞失去颜色的地方要再次补色,这极其考验修画人的书画水平与审美,毕竟后世审美不足修復翻车的例子古今中外数不胜数。 箇中高手能做到「四面光」,即上下左右的角度皆看不出有补过的痕迹。 所以古画修復一直是修復行业最难,不仅仅考验技术,还要求修復师了解原画笔法画意走势,不亚于再次创造一副作品, 「好!这画修復得好极了,且原画只是无名氏的练笔之作,水平不高,你补的这几笔更添神韵。」 周馆长虽然不是专业出身,但他过过手的物件数不胜数,眼睛养得极刁。 张会长沉浸此道几十年,可以说是在墨水堆里活了大半辈子,「这笔势我瞧着有些黄老遗风,后生可畏啊,这是你自己修的吗?」 余晏慢悠悠说:「是的。」 「好天赋,真不像年轻人的手艺,那些拜名师学了二三十年的都没这本事。」张会长捧着这副画爱不释手。 看向余晏的眼睛里透露出奇异的光亮,「我瞧着你手法像黄老,你老师是不是黄老的徒孙,我引荐你参加书画协会,这等人才不收入囊下可惜了。」 余晏抿唇,在脑中冷静想:我老师就是你口中的黄老。 不过这可不能说,去世百年的人是他老师,说出来别人以为你癔症了。 他也不明说,委婉默认:「您过誉了,老师为人低调,不愿我在外头报他名号。」 张会长瞭然大笑,轻拍他肩头:「黄老的山水前两年在保利还拍卖了一亿两千万,他门人却极为低调,不显山不漏水。」 「我先前还信不过老林,说把那副千手观音图送到帝都去修。」周馆长说。 这幅画是他委託给林州帮忙找修復师,千手观音开脸细腻,极富想像力,四十二手眼皆持法器。画风瑰姿艷逸,用色秾纤得衷,是极少见南宋具有印传佛教遗风的观音菩萨。 仅此一件的真品,但由于书画破损就不具有观赏价值和金钱价值,他最近跟苍蝇一样满世界找修復师接手。 「你放心,我出价绝对不会低,能劳烦您来给宝画修復,我也就放心了。」周馆长向来对有水平的修復师尊敬有加,他是真心爱护祖宗遗宝的藏家。 多次亲赴各国拍卖行把国宝拍回来,上个月刚捐了个被切割走从日本拍回来的龙门石窟佛头。 余晏并不在乎价钱,碰到心仪的珍品,哪怕是不要钱都会妥帖修復,也算是些书生意气。 「能看到您要修復的画吗。」他思量半晌道。 周馆长把手机相册打开,屏幕朝向他。 「这是手机拍的,您要详看的话随我去长亭博物馆,我俩也可以就着清茶长谈,我想我们定是志同道合之人。」 余晏乍见古画,如同醍醐灌顶般全身心都被牢牢勾住。 馥郁的用色,瑰丽的想像,唯有古代文艺巅峰时期的才能诞生出,明清再难见如此细腻灵动的开脸。 「我接。」他哑声笃定说出。 林州是个性情中人。 见促成这次修復,恨不能仰天大笑:「我就说你俩有缘分,我说修好之后定要借我送西京博物馆一展。」 「哎——」周馆长抚他灰白小鬍子,悠悠扬扬摆起架子。 「谁说要借你了,我还要摆我博物馆里作镇馆之宝呢,西京书画佳品少,那些藏家们看到指不定怎么羡慕我。」 「嗤。」林州见他还端起来,「爱借不借,人我也不借了,小安,咱不给他修。」 几个老头子跟顽童样闹起来,余晏忍俊不禁,也不顺着他说:「您二位啊,可别拿我寻开心。」 「老林,你这建盏不错嘛,柴烧强还原仿古的,胎弧度很饱满,多少钱哪儿买的。」张会长眼尖,瞄到林州小气巴巴藏在抽屉里的幽蓝乌金盏。 「之前我在窑口直播间买来到手发现是电仿柴的玩意儿,没把我气半死。」 「呸!你别盯上我的东西,我也是直播间买的,他们产地南平窑口师傅都是在直播间直销,八成都是假柴烧外地釉,要很难淘才能淘到真柴烧,我可不跟你说。」林州得意洋洋炫耀。 「一百八的纯手工真柴烧乌金盏哦。」 张会长倒吸一口凉气,这可真是太便宜了,要知道纯柴烧瑕疵率几乎是70%,师傅想要回本基本柴烧定价都在三四百打底,釉面等级高能去到上万。 「什么直播间发给我,要我说现在年轻人折腾的直播可太有意思。」张会长说。 第48页 「对了,聿安你是有在直播鉴宝吗,之前我学生给我发了个有趣的鉴宝视频,我看着像你。」林州想起来问道。 「是的,师伯。」余晏平和道。 林州称赞道:「以这种方式宣传文物也好,年轻人有个说法,叫什么出圈!你把鉴宝做出圈,很多圈外人也会开始关注文物和背后的歷史。」 「对对!先加个微信,约个时间来我长亭博物馆品鑑品鑑。」周馆长是个爱才的人。 余晏适当露出后辈应该有的受宠若惊,「周馆长的藏品应该不会差。」 林州撮合坐在一侧暗自审视余晏的张会长,「老张,不是要介绍他入书画协会,一起加个微信。」 张会长也颇为满意这位踏实儒雅的年轻人,「看来今天来你这一趟,收穫不小。」 . 晚间回家时,打开直播手机的后台信息999+唰得漫上来,粗粗一看大多数都在催他开播,也有少数戾气十足的粗口骂他。 余晏不以为意,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他轻笑一声,就同忽略蝼蚁一般划走。 按下,开播。 人数砰地一下直线飙升,连带着屏幕都卡顿住。 【祖宗,您等待的主播终于上线啦。】 【那啥,我承认我是被声音和手吸引来的,从来没看过鉴宝直播,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这是鉴宝直播又不是鉴鬼直播,能有什么要注意的。】 弹幕刷得太快,余晏来不及看清就迅速消失,他说:「你们消息发慢点,看不清了,今天不修画,就开半个小时。」 【老师,您37度的嘴怎么能说出0度的话,什么叫就播半小时,不要啊!!!】 【我就猜到今天不修画,老师平日修画都是在早上直播的,我得上课偷偷刷手机。】 【鉴宝吧,鉴宝吧,老师已经准备好练了几十年的手速了!】 余晏在看到有些人说上课偷偷看,眉心一蹙,温声正色道:「学习机会不易,好好珍惜,莫浪费在我这无意义的直播中。」 他翻了半天,冷着脸果决把那个说上课偷懒直播的孩子拉黑,「控制不住自己先拉黑了,毕业后再看。」 【遵命!我不是学生,我是打工人!】 【哈哈哈哈哈哈原谅我笑的好大声,老师凶起来莫名幻视长辈,笑死,有点怂。】 【我………已老实,小声说:我有小号。】 开了直播连线后,余晏翻到最底下的人,那是个红毛断眉还带个唇钉的超潮流男孩,祖宗理解不了一点。 点击同意。 右面画面弹出来的是好大一张脸,红色的头髮已经褪色大半,半黄半红稀稀拉拉,还用髮胶打得朝天炸起,嘴唇两侧各有一个老大的唇圈,穿着破洞牛仔衣。 「………」 本人比头像中的图片还要炸裂,余晏欲言又止,他觉得那两个大唇圈有点西游记里的牛魔王,好好的家境偏要穿破烂衣衫。 他先自恋地在镜头面前摸两圈脸,才依依不捨双击反转镜头。 那是个四进两厢的建筑,歇山顶,嵴处嵴兽鸱吻背剎俱全,出翘飞檐如凤凰展翅,下坊雕龙画柱,恢宏精气的建筑,顺着双开的大门可以看到厅堂顶部竟纵深有十几块匾额。 日头照不到的地方压抑的昏沉,木头腐朽大半,只有遗存的牌匾与楠木得以窥见昔日繁华。 典型的南方祠堂。 男子兴致洋洋说:「老师,帮我看看这个建筑值多少钱,有个大老闆联繫我说要把整座建筑整体拆走到私人景区作景点,里面还有好多银币啊,金首饰,清代的衣服之类的,我都数不清您帮我估估价,我怕那老闆坑我。」 「…………」 余晏莫名有种想扶额的冲动,话锋一转声音很沉:「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男子理直气壮:「祠堂啊。」 【我看不下去了,有没有大神能扒出他父母联繫方式,杀千刀的败家子连祠堂都敢卖。】 【牛,为了钱什么都不要了,以后你家在亲戚面前别想抬起头做人。】 【疯了吧,敢卖祠堂,你最好是开玩笑的。】 【在南方祠堂很重要的,你搞节目效果吧,被发现非得抽烂你。】 【我就知道晚上能看到好东西】 第24章 直播! 男子对弹幕视而不见。 他迳自举着镜头绕祠堂一圈, 把木构前后左右都照一圈,「听老人说是明末就建成的,那个老闆给我开了三千万,我上网也查不到这个价是贵不贵。」 得, 这人还算有点脑子。 三千万现代要复制这个建筑都不止。 整个建筑以楠木构成, 用料硕大, 现代已经很难找到这么粗的楠木作为立柱了。 余晏说:「你进祠堂里面我看看。」 随着镜头, 建筑内部恢宏精气,立柱顶上有花瓣纹方形斗,斗承托大梁,纵向分布的十几个牌匾有着进士,理学名贤,兵部尚书等先祖们曾获得的恩赐。 这也是光耀门楣的来源,十几个牌匾如山巍峨压得人喘不过气, 平添一股威压。 【我算是知道什么叫鼎食之家, 列祖列宗在上了,这几百年堆积的压抑, 怪不得古代人怕跪祠堂呢。】 【等下, 我知道这是哪儿了,我就是这个县的!!之前路过过。】 【楼上, 赶紧想办法联繫到他家老人,这太离谱了。】 第49页 男子自顾自绕过一堆牌位, 到了后堂, 从镂空雕花的木桌下面,使劲拖拽出来一个褪色起皮的硕大木箱。 他坐在地上, 用铁线捅了几下,没几分钟, 民国旧式小锁就叮噹落地。 他打开木箱,年代久远的合页发出摇摇欲坠的「滋」声。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套整齐的头饰,点翠工艺的嵌珍珠宝石簪,既有用金丝攒成盆花式,也有福寿纹,红珊瑚仿蝶式。 零零散散数出来竟有十几件点翠饰品,且规格不小,要知道现代禁止杀害雀鸟,在拍卖场上点翠饰品属于畅销品。 他把点翠随意扔在地上,下面是一套仙鹤补子的赭红袍,时期的官员常服,但是保存得不是很好,角落处有些腐朽断丝,虫蛀发霉的现象。 余晏欲言又止:「这是明朝一品文官常服,你先祖官不小。」 出了个败家子,也是先辈不幸,上天保佑,他余家可别出这种不肖子孙。 下次找个机会打听打听。 【md我承认我仇富了,这哪儿是衣服,这是满屏幕的钱。】 【明朝的史料特别详尽,一品大员肯定有记载的,看到估计棺材板都掀开来。】 【………保存得这么隐蔽,明代官服保留下来不容易的,你祖宗肯定是冒死藏起来,你背着家里人卖了不太好吧。】 男子下手粗暴,不客气问:「老师,这些髮簪,明代常服值多少鱼。」 由于平台敏感词,余晏用鱼代称钱,来源于古称铜钱为鱼伯。 余晏不欲报价,随口道:「七位数。」 完整的明朝时期一品官服,基本都在博物馆了,比如孔府旧藏算是明朝服饰大全。 未经宗族同意私自售卖,将来的官司麻烦后患无穷,也不知道得是多手眼通天的老闆,敢接手这座祠堂。 勐然把镜头一颤,男子语气里都带着欣喜若狂:「哎呀!!!要发财了。」 衣服底下是几本族谱,和满满一整箱用油纸包裹着的东西。 男子毫不怜惜地把族谱丢到地上,三下五除二就撕裂开油纸,露出银闪光锐气十足。 竟是一整箱的银币。 「这些银币我看图案都不一样,有些是袁大头,有些龙啊别的奇怪图案。」 【woc,你是谁家后人啊,别人鉴宝都是鉴几块十几块,你这整整一箱。】 【家人们!我成功联繫上老家县里的人,他们说去通知这个家族的老人家了,正开车赶过去。】 【突然很期待ing,】 余晏蹙了下眉,只简单应他:「你拿几块出来我看看。」 民国时期,不同地方省份独自造币,导致同一时期能出现十几二十多种货币,民国钱币也是钱币圈的大头,个别孤品价格屡创新高。 男子一抓一大把,天女散花样摆在地上,镜头贴得很近,连沟壑里泛黑的细节都详尽。 大致扫一圈,余晏简短判断:「第一个盘龙是光绪二十四年机械局造,两把麦苗中间有三横的是湖南省宪一元,正面是小汽车的是贵州小汽车价值最高,袁大头是民国十年造。」 他蹙眉深思,这么多省份的银币掺杂,他先辈要么是专门收藏银币的,要么就是走南闯北时攒下不少。 男子急切追问:「值多少钱呢,老师。」 他功利心如此重,余晏故意吸两口从饮品店点来的桃子奶盖果茶,拖延时间。 自从上次楼上邻居给他带了一杯,余晏惊为天人,隔两天就要点一次。 果然后人们对于食物的开发是无穷无尽的。 见连线的人还在不慌不忙地喝奶茶,男子害怕家里的老人发现,开始急躁起来,态度也不怎么好。 「老师!你赶紧跟我说多少钱,我还有急事呢。」 余晏慢悠悠说:「每一块价格都不一样,你这么多我得慢慢报价。」 面上一派无辜,眼睛极其友善。 【好好好,直播在线人数又冲上十万了,谁懂啊,有种看着自己宝藏直播间长大的感觉。】 【他家里人怎么还不来,我已经迫不及待看他的下场了。】 【看到大家都不懂歷史文物,都是过来吃瓜的我就放心了,不然显得我很蠢。】 【啊啊啊,看老师一本正经的调皮,受不了了。】 坐在他新买的人体工学椅上,余晏斜倚一侧,话锋一转含笑问:「冒昧问下您姓什么。」 纵使后人没落到卖祠堂赚钱,但先祖威名赫赫,他或许有所耳闻。毕竟他这样的人家出身,背下各地家族势力是必修课。 男子巴巴转移话题:「您先帮我看看银币吧。」 【说道喜欢收藏古建筑,我好像知道是哪位大佬了,也有可能我猜错了,南方周姓那位?】 【我就知道评论区里有神人!!】 【我猜也是,他景点里用一整个玻璃房罩住了从山西拆来的宋构,好大手笔。】 【我懂了,景区里好多建筑都是清构明构,我说怎么风格迥异,会在一个景点。原来是拆来的,这得怎么拆啊,一整个挪过来没工具能装下吧。】 【肯定是找人测绘,把每块砖木的位置标记好,拆分运过去再组装啊,怎么可能整体运,目前还没科技能跨省运一栋几米高的楼。】 还没来得及继续拆油纸,镜头那方就传来轰隆的发动机声,喧闹的人声由远及近。 画面突然剧烈摇晃,男子瞳孔顿时缩小成尖,哆嗦着说:「爷爷,你们干嘛。」 第50页 看不见人,传出浑厚的老人哑声:「好你个杀千刀小兔崽子,要不是村委会跟我说,是不是第二天祠堂就没了!!」 而后手机「咚」一声摔落,晃着后只能看到祠堂木顶。 但是传来的声音惊悚而兇悍。 「啪」「咚」「啪啦」 是硬物击打在肉体上的声音,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大牙发酸,汗毛直立。 怒斥声不绝于耳,伴着撕声裂肺的哀嚎。 「你还有脸活在世上,我打死你一了百了。」 「上学不好好读书,跑出去混社会。」 「撒女内,现在赌博输了,把主意打到家里祠堂。」 「啊——,熬——,救命啊——」 「咔。」,一声微小的脆响后就是撕破长天的长吼。 【妈妈,什么玩手机!我在看直播教育节目,非常健康。】 【听得我害怕,这得多大劲,别打骨折了吧。】 【南方人发言:他值得。】 【笑死我了,兄弟们,谁报信这么迅速,我这辈子都想不到能在乐看刷到大型收拾孩子现场啊。】 余晏是故意不断线的,用手支着下巴,微眯眼,嘴角上扬眉眼具笑地听着男子哀嚎。 他绕有兴味说:「期待你下次再连线鉴宝。」 手机里席澍的信息弹出:上楼吃饭。 他心不在焉地顿了顿,说:「今天就下播了,有想要出钱币的可以联繫店铺客服。」 【?老师,现在直播才二十七分钟我数着的,我还要看!我要闹了!】 【谁给你发信息了!我听到手机简讯声,谁!诱惑你。】 【我已经定位到你家位置了,上次连线就是你害我我兄弟被抓的是吧,等着吧 。】 【等下!楼上混进一句不对劲的话。】 余晏没在意,站起身就把直播挂了。 顿时漆黑一片。 . 楼上。 小区是一梯一户,刷卡才能到指定楼层,席澍昨天给了他张卡,。 门是半掩着的,方进门,鲜香爽辣的火锅味霸道从餐厅得铺张到客厅,又呛又香。 余晏打量一圈,只看见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的扫地机器人。 扬声问:「人呢?」 从房间里遥远传来席澍声音:「你找个地方坐,我换件衣服。」 余晏迟疑地低「唔」声,换上早摆好的拖鞋,进门。 席澍大抵是个精緻主义的人,客厅餐厅随处可见的香薰蜡烛和郁郁葱葱的绿植。 以黑白灰为主的装饰平添温馨,他这套跟自己这套布局大差不差,都是统一装修的样板房,个别软装布局有些区别。 三面墙的落地玻璃,全景窗俯瞰整个西京。 席澍穿着高定衬衫,走出来。 「我们先去吃火锅吧。」一本正经且义正言辞。 余晏说:「你穿这身白衬衫吃火锅,有点容易弄脏吧。」 理了理仔细打理过的碎微分刘海,席澍笃定:「不会。」 刚走到餐桌前,还没开吃,一滴油就崩到席澍身上,明晃晃的一团红油 余晏好整以暇地看向他。 「不会?」 席澍:「……」 他吊儿郎当一笑,转移话题:「小问题,这件衬衫去年的款了,也就家里穿穿。」 「好。」余晏嘴角隐晦地挂上微笑。 正宗的川式火锅咕噜咕噜地欢迎大家动手。 余晏嘴上矜持:「谢谢席队招待,坐下来一起吃吧。」 却相当不客气坐下了,调了个香油蒜泥碟,开始下肉卷。 席澍眼神不自觉错开。 狡黠得像只狐狸,吃到好吃的脚尖会不自觉翘起。 将袖口挽起,坐到对面:「味道这怎么样。」 余晏这才惭怍道:「啊…席队忘了你,我给你调个料。」 席澍下意识:「叫我席澍就好,咱们勉强也能称得上朋友,不用那么客气。」 「那好。」 「嘶——」余晏吃不过三秒,就被潮汕牛肉丸烫得眼眶都盈泪。 席澍蹙眉,舌头跟猫一样不能吃烫,自知之明都没。 拿出纸巾放到他下巴处借着,言简意赅:「把东西吐出来。」 余晏仍在那儿斯哈斯哈,强忍着淡淡道:「没事,马上不烫。」 席澍眼神微暗,不容置疑的将人脸掰正,轻轻一捏,用手指压住喉咙。 压着声:「吐出来。」 这是个命令感和强制性很强的动作。 余晏只觉不停上涌着反胃感,喉咙无力地吞咽,舌头不断推拒修长的手指。 「你……我吐。」 席澍这才施捨一般松开手,盯着人把肉吐到盘中,有条不紊地取了张湿巾,将指节擦干净。 他的舌头被烫得红艷。 席澍感受到久违的失控感。 余晏面无表情的模样,质问道:「席澍,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关心好朋友,帮个忙罢了。」席澍好无辜的模样。 余晏不搭理他,瞥他一眼就低头涮菜吃。 席澍理亏,知道刚刚冲动逾越了朋友之间的线,心底没来由的烦躁,怎么好像每次碰到他都会有种莫名的冲动。 一定他作为身份未知的嫌疑人,所以自己是警察应有的敏锐。 席澍装作不在意试探:「成先生…不!这位先生能说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第51页 余晏抱着双臂靠在餐椅上,四两拨千斤对视。 「成聿安。」 第25章 神秘包裹 客厅内万籁俱静, 两人对视间火花四射。 片刻后,席澍放松表情说:「先吃饭吧,等我找出证据,看你还嘴硬不。」 余晏挑眉:「拭目以待。」 席澍夹一筷子肉塞进嘴里, 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的后脑勺, 咬牙切齿地劲道好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火锅底料炒得很鲜香, 不像是自家买火锅底料做的味道, 更像是老火锅店里的。 他喝了口酸梅汤解腻。 「对了,合城分局的蔡队你还记得吗,他托我感谢你,栏川中学确实蹲到了嫌疑人同伙,整个盗墓走私团伙的结构警方已经初步掌握,只不过案件保密原则,不能跟你详说。」 「有进展就好, 冒昧问下, 下郅县那伙人是什么情况呢。」余晏用纸巾擦干净嘴。 席澍说:「盗大堡子山和秦东陵的是同一批人,那些人跟盗下郅县的人合作过, 算是有利益牵扯。盗墓团伙通常是有人发现大墓后, 才招揽一批同伙商量盗掘计划,并没有固定的成员。」 「这个走私人牵扯出近百盗墓贼, 现在上面非常重视,要求今年之内务必把这个团伙一网打尽。」 余晏正色说:「你不觉得他们最近太猖獗了吗?就像是后面有人一样, 同时盗掘数十座规格不低的王陵, 甚至有的是立了文保碑的文保区。」 「真聪明。」席澍笑着称赞。 「警方掌握的消息是,有一股境外势力出资, 以高昂的美金购买文物。嫌疑人的家中搜出一个内存卡,把他们去过的由唐至西周的墓葬及文物图片, 分门别类,像是要供人挑选。」 余晏手撑在桌上,蹙眉:「可以透露境外势力的信息吗。」 席澍不说话了,眼底闪着精光,附身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这个案件了?」 「好奇。」余晏微笑。 我信你个鬼。 席澍板着脸说:「目前抓到的人都没资格联繫他,只知道都称唿他作考林斯先生。」 余晏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轻声问:「是collins吗?」 「豁,你英文还不错嘛,不过那些盗墓贼哪里懂怎么拼,连考林斯都是口口相传,说话还有口音,怎么你认识这个人?」席澍目光如犀利如鹰,试探道。 余晏撑在桌上轻轻摩挲手指,垂眸片刻后,轻描淡写:「没听说过。」 才怪。 考林斯这个姓,民国时在洛城古玩界可谓是大名鼎鼎。 坑蒙拐骗的大古董贩子。 偷盗,砸碎切割佛头,骗村民廉价出售青铜器,他们手底下那群洋人可谓是臭名昭着。洛阳金村天子墓出土的东西,一车一车没有尽头的拉去广东港口,经由印度洋太平洋运往世界各国。 由守着破庄园勉强维持体面的子爵家族,摇身一变成为各个贵族的座上宾,赚得盆满钵满。 但余晏大胆推断这个考林斯或许是老考林斯的后辈之一。 这个家族,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打着热爱东洋文明的幌子,干着劫掠偷盗的事实。 「哦——」席澍恍然大悟地夸张说。 「看你表情我以为你跟他们很熟呢!」 这人阴阳怪气的感嘆能把人魂都叫出来。 余晏极其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席队嘴里说着我们是朋友,实际上把对嫌疑人用的手段,用我身上套话,这就是席队所认为的朋友吗。」 还挺牙尖嘴利的。 席澍挑眉,乍然语气温柔得简直是发邪,「我当然把你当朋友,只是亲爱的,你在我面前晃啊晃也不说自己是谁,把我坑害得好惨,连同床共枕过的人叫什么都不知道。」 「………」 余晏张嘴,忍了又忍,欲言又止:「你对谁都这么放浪吗?」 「冤枉。」席澍一脸无辜,双手伸出示意:「我可是再正经不过的良家男了,现在年轻人网络上把睡过一张床叫同床共枕,把关系好的朋友叫亲爱的,有什么问题吗?」 余晏黑熘熘的眼珠狐疑地看着他:「你莫框我。」 「我发誓。」 席澍语气诚恳得没有一丝掺假。 那客服上来第一句就亲,怎么算不上亲爱的呢? 只见对面那人,嗔了他一眼后半点不搭理他,端着碗筷又开始捞菜吃。 他筷子用得技术也太差了,火锅粉刚被筷子夹住,就「咻」一下熘下去,砸到红油里溅起一片,差点又祸害到衣服。 「你安心吃,我帮你夹。」席澍发誓他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拿了个漏勺帮他捞, 「唔——」余晏心里头打了个来回,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席澍的伺候。 等吃到快结束时,手机铃声突然打破空气。 粗略擦了下手,余晏起身取来手里,屏幕上显示的是一串未备註的陌生号码。 归属地是秦地西京,他便没多想,接下了。 「您好,请问哪位。」 寂静—— 声孔迟迟不传出声音,余晏琢磨是人打错了,说了句:「没人我就先挂了。」 「滋啦滋啦。」断断续续有些电流声。 无机质的电子音从声孔里波及出:「你好,有个快递送到你家楼下了。」 听起来像平台客服提示,余晏最近确实订购了一批日用品到家,但一般不是快递员通知吗。 第52页 他眸间爬上一丝疑虑。 席澍探着头问:「是有事吗?」 「没事。」余晏下意识回他,干脆利落地挂了电话。 两人都吃得差不多了,余晏坐在餐椅上,不准痕迹地捂着略有些鼓起来的肚子。 有些吃撑了。 「你……」席澍把碗筷收拾进厨房里头,刚要对他说的话都堵了回去。 那人鸦羽一般的睫毛半垂不垂,平时永远板着地腰松懒蜷缩起,手搭在肚子一侧,精緻的脸蛋上却面无表情。 席澍喉头可疑地吞咽了下:「你就这么坐着啊。」 余晏相当无辜抬头,黢黑的眼珠水润写着三个字:不!然!呢! 他是一点都没有吃饭的人需要收拾碗筷的自觉吗?! 席澍自觉不能惯着他:「一起帮忙收拾下桌子,我把碗筷锅摆进洗碗机里。」 「哦……」余晏低低应了句,艰难起身,拎着两根手指,极其嫌弃地搭在满是红油的滑熘瓷碗上。 「嘎吱——」 一声清脆的物体断裂声波及整个客厅,席澍开水沖了个手出来。「怎么了!」 只见那位先生跟地上壮烈牺牲的瓷碗面面相觑,眼底居然还有一丝可疑的恼怒? 得,碰到个比自己还少爷脾气的。 席澍关心问:「人没事吧。」 余晏目光紧紧抠着碎瓷片,抿了抿唇:「没事。」,他蹲下身打算直接用手去捡。 「你别动!」席澍一声吼急得噼了叉,「站好!我去拿扫把。」 等到追着他的目光确认人老老实实稳在一旁之后, 席澍才挪开脚步,踢踏着拖鞋去卫生间 「去沙发上坐着。」席澍扬声说,把他赶到客厅。 余晏嘴角几不可见的上勾,「席队这种大少爷也会做家务,我还以为你都是请厨师保姆□□。」 席澍拿着厨房湿巾在大理石桌上哼哧哼哧擦着:「保洁每周会上门两次打扫卫生,至于做饭我有需求了他们才来。都是之前上警校锻鍊的,内务要求当年可是把我折腾得够呛。」 「那席队可真是辛苦了。」余晏说。 「嗐,这算什么,比起锻鍊胆子睡公墓,抬半个月才发现的尸体,这都小问题。」席澍头也不抬回着。 余晏轻声慎重回:「是辛苦了的。」 擦桌子的手不由得一顿,席澍锋利得没有一丝合缓的轮廓,蓦然出现懈弛的软意。 姑且把他当做长得好看,说话好听的嫌疑人吧。 . 「您好,您的包裹到了,这边要求您亲自验收。」 是物业管家的电话,龙城小区是个高档小区,不允许任何快递外卖进入,每栋楼配三个物业管家,负责把外卖快递送货入户。 「您帮我送到21楼吧,谢谢,我在楼上跟邻居吃饭。」余晏说。 男声措辞优雅:「好的,成先生,二十分钟内送货上门。」 席澍询问:「谁,难不成是有不要脸的追求者,恬不知耻的送情书上门?」 「席队还爱天马行空的。」余晏微妙的面色几经变化。 「成先生长得这么好看,粉丝天天在你视频底下嗷嗷叫,说不准就有变态私生,扒你的地址上门送情书啊。」 余晏无机质的琉璃眼球投去:「少看点电视剧。」 片刻后,两人齐齐围着个纸箱 这箱东西比余晏预想得更大,用胶带像裹尸布一样活活裹了几十层,席澍帮忙拆出来就耗了半个小时。 「你买了什么东西。」席澍嘴角不停抽动——国家加密也不过如此,胶带厚到刀子都划不开 「我买了些日用品,家居小摆件,应该是没有这么大的。」余晏说 席澍把垃圾胶带抱了个满怀,步履沉稳丢出去,开玩笑,他不允许这堆脏东西留在他家里超过半个小时。 余晏用刀划开最后一层。 血腥的浓厚红色顿时占据整个视线,惨白的头骨被削去头顶颅骨,只留下狰狞的下半张就,下颌关节处整体脱落,骨头旁边还有几把明晃晃的钢刀。 余晏眼睛不自觉地一眯。 他不至于被这点恶作剧吓到,只是,到底是谁。 是原身份的仇家,还是他的呢。 席澍丢完垃圾姗姗来迟,「怎么不说话…让我看看是谁给你送情书。」 在瞄见箱子里的东西后,声音戛然而止。 而后声音带着不掩饰的震怒:「是谁!」 余晏这会儿倒冷静:「这是人骨没错,从骨头被腐蚀的情况,粗步推断也是几十上百年前的,上半被削掉,有可能是为了制作嘎巴拉,人头骨法器。」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异常的地方。」席澍沉静下来。 余晏闭眼回忆:「如果硬说,刚刚下播前有一条留言说:我已经定位到你家位置了,上次连线就是你害我我兄弟被抓的是吧,等着吧。」 「狗胆包天的狂徒,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了。」席澍咬牙切齿。 「对了,你鉴宝的时候注意点,现在直播间人多起来,盗墓贼,同行我估摸着混了不少进去,有情况随时联繫网警或者跟我说。」 「好的。」余晏温和一笑后,打算把箱子收拾起来。 席澍连忙:「你别动!!!这东西脏,我明天带回分局找技侦看看有没留下有效生物信息。」 「都是快递公司禁止邮寄物品,估计送件人也不是快递公司的,是他们本人。」 第53页 「谢谢你,席澍。」余晏施施然收回手。 这破玩意儿不能丢门口,席澍勉为其难抱起丢进杂物间。 走到一半被扫地机器人乱动惊得一抽,从纸堆中怒斥一声:「滚蛋!人工智障!」 「噗嗤。」 余晏目光柔和如水,含笑看着他闹腾。 · 与此同时,小区三层大门之外 李为兵大步直直走向目标,一辆灰扑扑的五菱宏光面包车。 他的轮廓方方正正,下三白眼,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鸷狠厉,上车前霍然转头虚虚盯着远处大楼,仿佛毒蛇在觊觎锁定已久的猎物 第26章 直播ing 「席队, 指纹对比结果出来了,是李为兵的。」实习警把取来的文书连忙送到会议室。 会议室围坐着一堆大佬。 正中央方局表情肃穆,刑侦大队所有队员严阵以待。 席澍接过资料放在投影仪下。 所有人抬头聚精会神盯着屏幕。 「李为兵,西京李县人, 1970年生, 2008年因盗掘古墓罪, 倒卖文物罪被判刑7年, 2014年因表现良好减刑一年提前出狱。」 「这人在北派中颇有名气,或者说他师傅周宏前三十年就是北派大盗,90年代陇地大堡子山墓被判刑二十二年,是判刑最重的老盗墓贼之一。」 金林见大家都看完,把自己昨夜整理好的大堡子山案件卷宗调出来。 大堡子山墓与敦煌藏经洞,金村天子墓并称为六大考古遗恨,不过比起它们, 大堡子山并不为众人所知。 那是在1987年, 礼县是陇地名不见经传的一个贫困县城。部分农民在利益诱惑下,开始挖掘「龙骨」的地下活动, 将其作为名贵高端药材出售, 后来经过考古学家考证是化石。 当时消息波及几十公里,不断有人过来挖掘龙骨, 直至挖出青铜器。挖出古墓的消息不胫而走,大江南北的文物贩子与盗墓贼齐聚于此。 与世人认为五六十年代对古遗蹟破坏最大不同, 九十年代的破坏才是最猖獗的, 甚至喊出了「要想富,就盗墓, 一夜成为万元户。」的口号。 不仅是陇地,全国各地都在盗掘, 90年代也是流出文物最多的一个时期。 别的人下海经商,他们下海盗墓。 白天的时候,山里一片平静,的,在家休息的,一派其乐融融。 到了夜间,密密麻麻的人从暗处钻出来,一个个扛着铲子,在夜色的遮掩下热火朝天的干活。有村民从盗洞里吊出来,文物贩子就一窝蜂的围上去疯抢。 如果拿上来的是不值钱的陶器人骨,则一脸嫌弃地丢在地上,还要踩上两脚淬上一口泄愤。 山底下老人家也有得忙,他们会拿扁担担着些小吃水果之类的去摆摊,一晚上也能销售一空。 到了93年,已经形成了探测、挖掘、收货、运输等完整体系,上下产业链达数千人。 18个乡镇,60余个村庄,上千名村民的监守自盗。一场肇始于「成为万元户」的荒诞梦,演变成惨绝人寰的破坏行动。 这片古代称为西犬戎的秦人祖地,春秋早期的首都,见证老秦人筚路蓝缕东出之路的秦皇故里,成为了遍布盗洞的破山。 后来上面极度重视。 以雷霆手段迅速逮捕二百余人,特案特办,才打消了他们气焰。只是文物至今也不过追回八十余件,大多流失在外。 「李为兵就算不是团伙头目,也一定是核心人物。」席澍转了下笔,沉声说。 「陇地文物局那边的消息说是逮捕了几个小毛贼,不过也都是些喽啰。」方局说。 席澍突然说:「周宏现在在干什么。」 金林:「周宏今年六十多了,守着老家的地种种田,带带小儿子。」 他动作麻利地找出周宏资料。 「1960出生,94年入狱,因表现良好经过两次减刑,11年出狱后在老家开了家杂物小卖铺,又娶了个老婆,现在孩子都小学了。」 席澍若有所思地把笔定在桌上。 「一个90年代就赚了千万的大盗,能耐得住贫困的生活吗?他老婆81年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凭什么看中蹲过大牢没钱的老头子。」 方局突然问:「你是怎么拿到这个箱子的。」 「还记得报警的那个鉴宝直播吗,他直播间有人威胁警告,下午就收到这个快递。」席澍头也不抬说。 方局本就两道沟的眉心皱起,沉吟片刻,一锤定音。 「先拘传李为兵,然后同时证据整理好移送检察院审查批准逮捕李为兵。通知周宏老家的派出所,随时监控他。」 「动作一定要快,特事特办,别让人跑了!」 所有警员顿时起身,齐声应: 「是!」 . 这会正是分局最忙的时候,根本没有午休,席澍给大队里的小崽子们定了鲍鱼饭后,也单独坐在办公室吃起来。 手机里弹出来:您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席澍一眨眼,不带犹豫地点进去。 余晏又是端坐在椅子上,露出半张脸,声音柔得像水。 他怎么不对我这么好声好气。 席澍板着脸想。 是夏沣之说,突破百万粉丝需要福利加场。 余晏才在吃完午饭后临时开播,不然他早就倒在床上午睡了。 【啊啊啊啊!!今天中午下饭节目有了。】 第54页 【平时都看直播切片,中午蹲到直播了。】 【老师,斯哈,我是农村来的,没见过世面,直说了,请问可以马上跟你结婚吗!】 【我手已经点在直播连线上了!】 对于这种嘴嗨行为,余晏一开始还颇为不适应,毕竟他从前接触的青年。不论是留洋归来的,还是进步学生,都没有如此直白放浪的。 现在他眼睛都不眨就划走。 他手里抱着保温杯,里头是刚泡好的滇红茶,直入主题:「选取第一位申请连线的鉴宝。」 评论区顿时静了一瞬,而后哗啦啦的申请如纸片一般飞到后台。 余晏翻了几分钟才划到底,是个木雕头像。 那人接通的很快,画面弹出来像是个博古架,声音带着老人家特有的嘶哑,带着浓重的口音。 「老师,帮我看看这个康熙的瓷器,还有佛像啊,别人给我几千万我都没卖,全都是国家博物馆里都没有的国宝。」 余晏一扬下巴,散漫地应:「你拿出来吧。」 等他把镜头拿远窥见全貌,空间远比想像中大,还有一排博物馆同款的玻璃展柜。 无主灯的设计,射灯斜斜投射很昏暗。 他把镜头正对一座铜佛,体积非常之巨大,直直插入房顶,粗略估计有两三米高。 干隆时期仿印式帕拉风的东方不动佛,超级plus版。开脸粗糙,皮壳打造随意粗糙,包浆奇异。 不需要看第二眼,余晏就知道这座造像是现代人臆想的。 老人家问:「老师,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我可是花了五千万买的,说是干隆爷御造。」 余晏有一口没一口地啄着茶,说:「什么瓷器拿出来看看。」 【呦呦呦,终于等到国宝帮大驾光临。】 【别太离谱了这是干隆爷御造的,哈哈哈哈,标准国宝帮话,他还差一句故宫一个我一个,故宫那个没我好没说。】 【老祖宗表示:这么丑的东西别说是我做的,人都埋地下了还要被污衊名誉。】 老人家从博古架顶上的木盒子中取出一个康熙青花万寿大尊。 这大尊正好故宫博物馆就有一个,器型庞大,是目前所知御窑烧制的尺寸最大者,全身密布数万个寿字。 康熙时期的青花瓷,胎体洁白坚硬,断面如乳,细腻无杂质。 而这个寿字写得歪歪扭扭,泥沙颗粒密布,底胎干燥不油润,一看就是电烧的。 他相当自豪地说:「这可是故宫同款,故宫一个我一个。」 余晏冷不丁一句:「electricity。」 老人家惊讶:「啊?老师你说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听懂了,这是电!你家古代就有电啦。】 【听到这句话舒爽了,太典型。】 【你们说出来干嘛,让他继续炫耀啊。】 老人家年纪大了,不太会看弹幕,眯着老花眼瞪了半晌,迟迟意识到在嘲笑自己。 他反而嘲笑,从一旁红木桌取来一堆叠的文件,都是相关单位的鑑定书,挺唬人。 「年轻人嘴上没毛,没见识就不要瞎扯,这些可都是经过权威单位鑑定过的。」 这时镜头一角倏忽钻出个精瘦穿着太极服,老神在在的中年人。 中年人在昏黄灯光下,眼角精光算计一览无余:「老先生,您看看我都说了,直播间这些鉴宝都是譁众取宠的小年轻,装得很懂古玩。」 「哈哈。」老人家没应他,直问:「老师,您看看我这些宝贝是真是假,多少鱼。」 余晏手握拳捂嘴,不接茬。 老人家那股气定神闲的样子,语气循循善诱,是真的不懂?还是在套他的话。 要知道古玩圈水深,十几二十几个人围着某个大款团团转,花费几个月半年专门宰大款的事,可屡见不鲜。 都是些老狐狸,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余晏都不想掺和。 「挺好的。」余晏语焉不详地回应,眼神淡淡。 这时候评论区像约定好的一般,突然涌上来许多攻击言论。 【主播是不懂吧,还挺好的,笑死我了。】 【你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提醒你,今天那个人忘记来了,你就什么都不会了。】 【已举报,造假主播。】 【不要破坏古玩行的规矩。】 老年人像是刚看到评论的样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说是假的,我还以为你是看走眼了,原来本来就是装的,年轻人,做事要老老实实的。」 余晏虚虚一眼投去。 台词念得生硬又尴尬,多看一眼眼睛疼,看来他是动了某些人的蛋糕了。 他说:「您的鑑定文件能给我看看吗。」 老人迟疑半晌后,才哼声:「当然可以!」 取来一堆叠的文件,怼在镜头前面,上面各种国字头鑑定所。 突然。 伴随着华丽的金色之心特效,一条弹幕在顶处划过,亮瞎众人狗眼。 【你这鑑定所怎么还有错别字,秦地艺术品司法鑑定中心,你的术怎么是木。】 ——不用猜都知道是席澍。 余晏懒洋洋地嘴角上勾,整个人悠闲自在,跟大爷一样不说话。 被抢台词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眼睁睁看着席澍队长行侠仗义,服务人民了。 紧接着一连串数都数不清的金色之心瞬间霸屏,直播间瞬间冲上礼物榜前十。 第55页 中年人看得眼都要绿了,还有比这更难受的事吗?眼睁睁看着同行赚钱。 「好了。」 余晏阻止。 他幽幽透过屏幕盯着一角的中年人。那尊精緻如玉的脸上,仿佛上位者俯瞰微不足道的小人。 【刚刚要帮主播辩解,瞬间就被埋了,解释下,这位老先生应该是做局坑主播呢,所以主播不明着说真假。】 【就那手修復的功夫,我行业内的,真服。】 【woc,这得几个金色之心了,谁家大哥,能不能无缘无故给我也刷个啊。】 【笑死你们看那个太极服了吗,看到主播收到礼物后,满脸破防。】 「下播。」 余晏被这个插曲闹得失了兴趣。 屏幕一黑。 手机就跟准时播报一样,「滴——」响声。 席澍:[你是不是应该感谢下,热心的我。] 余晏软了神色,无奈一笑,缓缓输入回他。 那人就跟多等不了一秒似的,电话挂进。 接下半天却无人应答。 余晏认真:「席澍,谢谢你,今天破费了。」 像是过了很久,又才是一瞬,男人的嗓音从音孔中穿出,带着细微的电流刺到了耳垂。 「难得听到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好话。」 余晏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吃饭,想吃什么都行。」 席澍:「刚好明天我休息,顺便带你兜兜风。」 余晏正欲结束对话。 末了电话里又传出一句:「乖乖在家里待着,等我明天早上接你。」 他如玉石般脸板住的脸裂出一道缝,轻笑一声如同挑衅。 「好的,席澍。」 第27章 兜风 余晏刚从床上爬起来。 卧室外门铃声就孜孜不倦地响起。 他还处于刚睡醒朦胧的状态, 揉着惺忪的眼角,凭藉直觉走过去开门。 「咔吱。」门打开后,席澍先声夺人:「你大早上的干嘛呢!半天不开…!」 声音戛然而止。 席澍看着眼前这人,宽松t恤歪到肩头, 白皙如乳的肩头就像剥壳鸡蛋, 半遮半掩。眼尾被手揉得泛红, 似有未睡醒的泪痕。脸上永远气定神闲的冷静浑然不见, 透着干净的懵然。 一股热意涌上,他慌乱错开眼神,半天才找回声音:「好好穿衣服,去洗漱下,说好今天一起出去兜风的。」 余晏脑子还转不过弯,「好。」 就听着话,一步一顿直直晃进卫生间。 席澍欲盖弥彰地咳了声, 妄图强行压下那股热意, 男人晨间的正常生理反应,很正常! 这人不会是故意勾引我吧!他一个男人皮肤怎么能这么白!还要漏一半出来, 肯定是看中我这张脸了! 等到余晏整理洗漱好, 已经是二十分钟后了。 席澍目不斜视地坐在沙发上,身体僵硬得跟被定住一样。 「走吧。」 余晏附身轻拍他肩头。 席澍身上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 是极其清爽的香水味,宽松的黑风衣在他衣架子一般的身材上撑得利落不失随意。 他说:「哦…走吧, 你还没吃早饭, 一起去吃油泼面吧。」 「好。」余晏答应。 清晨的西京,柔柔蕴绕着一层雾, 给这座古今兼具的城市蒙上矜持的纱巾。 两人身影在抵达地下车库时才停下来。 席澍和余晏并肩而行,通过衣服能感受到彼此血液在皮肤之下奔涌的热。 但谁也没有打破这局面。 席澍启动车子, 在非工作日,他换了辆张牙舞爪的奔驰g900。 余晏不自觉地矮身于后排落座,关门如子弹上膛一声脆响。 狭隘的车内就两个字——寂静。 席澍半天连车都没启动。 他谨慎地问道:「你车坏了?」 席澍礼貌地回答:「车没坏。」 「………」 车没坏你愣着干嘛。 余晏闻言眉眼不解,紧绷的下颚线微妙地呈现冷淡,也不知道又是哪儿得罪了这位二世祖。 半晌前方磁性男声响起:「坐在后座把别人当司机是很不礼貌的事情,姑且先叫你成聿安,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脑子怎么净记些奇奇怪怪的玩意儿。 余晏下车后迅速拉开副驾驶车门,「呯」得一声用力关门扣好安全带,动作一气呵成。 转头微笑:「现在好了吗,席队。」 席澍矜持地点头:「好了。」启动车子划出车道。 时间有点赶,等到他们吃完早饭,抵达欢乐世界门口时,已经是近十点了。 余晏用手挡在眼睛上头,虚虚遮盖刺眼的太阳,抬头愣愣盯着奇形怪状的大型钢材器械,在天上晃来晃去。 向来镇定的他,难得懵了一瞬,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游乐场啊。」席澍头也没抬,「昨天晚上让你带身份证带了吧,拿出来给我,我们刷身份证进园,门票已经买好了。」 余晏从口袋里掏出卡片,重复问:「游乐场是做什么的。」 席澍吊儿郎当一笑,把手搭在他肩头,大手轻轻拍了下他脸:「少装,你不可能游乐场都没来过吧,咱们回归童心。」 心中突然冒出个念头:他的脸真软。 余晏诚恳回:「没来过。」 席澍眉心一蹙,不准痕迹地转移话题,「我小时候也不爱来,天天闹着要开飞机,开坦克,拿着把玩具枪就要去探险,所以刚好一起体验你们年轻人的世界。」 第56页 肩头被安抚地拍了拍,余晏看着他一脸怜惜的表情,也不知道脑补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故作不知,「好,那一起逛逛。」 大门就是童话风七彩斑斓的涂漆。 一整栋楼高的金色大象,雕塑真实得压迫感十足,余晏眼底一闪一闪,亮莹莹如同含水。 ——后人们可真是厉害极了,不仅创造出了手机电脑这类有意思到极点的科技产品,连娱乐的地方也独具一格。 他忍不住沉思,在民国时,局势前所未有之艰难,天天担心会收到父兄死讯。自重生到现代以来,不是忙着帮原身份实现梦想,就是大量汲取百年间变化的信息,让自己不被发现任何马脚。 他心中始终紧绷着根弦,不敢有任何松弛。 余晏笑着跟身侧的人说,「咱们进去看看。」 那就容许他今天放松一回吧。 「走!里头是过山车。」席澍也随着眉眼俱笑。 在门口听到过山车三字的余晏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等他站在上车的等待处。 看着高达数米的几个铁圈上飞速滑动着连罩子都没有的小车,人在上面整个人倒翻过来,一齐发出尖锐的哀嚎。 余晏默默往后退了几步,哑声问:「这是在干嘛?!」 ——难不成所谓的儿童乐园,是逼供的刑讯场,席澍要对他使用特殊手段逼问真相! 席澍不着痕迹地挡住他退路,老神在在道:「过山车啊,西京的过山车不是很刺激,有机会带你去欢乐谷,你这么大男人不会怕过山车吧。」 余晏嘴角一抽:「所以你们是特地花钱来遭罪吗?寻找刺激?」 他又退一步:抱歉,他老人家,不太能接受刺激。 「咚」,直直撞到一块坚硬而温暖的身躯上。 席澍颀长有力的手掌紧紧钳在余晏腰间,一把就揽住半边,气息直喷在他耳尖:「你不会是怕了吧。」 「没有!」余晏错身绕开他的控制,抿着唇「排队,准备上去。」 席澍用拳头捂住嘴:「好——」 . 重重的安全槓压在身上,工作人员说:「检查自己的压槓卡扣有没有松动,安全带系好。」 席澍这人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早年还考过飞行员驾驶证,从千尺高空跳过伞,这种过山车项目对他来说就是小菜一叠。 他眼睛不自觉瞄向身旁的人,唇色有些发白,不停的抿着唇,双眼不停扑闪着,一看就是强作镇定。 倏忽,不由控制地抓住他因用力指尖透明的左手,摸到了一手冷汗。 席澍把暖意轰上他掌心,沉声说:「不要怕,尝试享受它。」 余晏淡淡道:「没怕。」 整个车陡然一震。 「咿呀吱呀。」轮子与轨道摩擦嚙合发出响声,过山车以缓慢的速度爬行至最高点。 余晏清晰地听到心脏在发出声音。 「咚」「咚」「咚」 左手被严丝合缝地包裹住,余晏能透过皮肉感触到大手有着刮人的老茧,连心头都泛上丝丝缕缕的痒意。 在最高点停留半分钟不到,车开始略略摇晃。蓦然,在人们恐惧般的期待下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开始自由落体运动,惊起一片惊唿。 带着风的失重感让余晏腾空,又被安全槓牢牢压制住,在俯冲之下他心脏漏了几拍,而后就是肾上腺素飙升。 耳边顺着风传来声音:「怎么样!好玩吗,是不是很解压,害怕就叫出来。」 余晏闭着眼感受,高声:「好玩!」 那只手还在握住他。 两人清晰地感触到,双手缝隙中,余晏手背的血管有节奏敲打在席澍手心上。 这是个危险动作,两人却就着一路,没人挪动。 席澍目光幽深地看了余晏一眼。 心想生物课诚不欺我,表面越好看的花实际上毒性越大,他身边这朵食人花,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山林里钻出来谋财谋色。 资料里显示,成聿安有严重的恐高症,在小学跟同学打闹不小心掉下楼梯,都把他吓得命都没了半条。 等到两人都踩到地上时。 席澍不经意问:「怎么样,不吓人吧。」 余晏垂着的手一动,「嗯」了声:「还好,继续其他项目。」 . 夜间,余晏特地订了家不便宜的餐厅,不容违逆地请席澍吃了顿饭。 然后定定地盯着席澍那张脸,稜角分明的冷峻轮廓下,头髮被风吹的温顺垂下,他其实有双浅褐色的清澈瞳孔。 余晏拿出两张提前预定的古典乐交响乐团门票:「累一白天了,晚上放松下。」 席澍视线有些僵硬地扫到门票上,嘴上应得痛快。 他席二少爷小时候也是经过名师长达半年的培训,不说多精通,起码能言之有物的扯上几句。 他们吃完后立马驱车往常安乐音乐厅赶。 这是个新建成的大型音乐厅,吊顶是石榴花反声板,可以有效减少声波的流失。环岛式围绕舞台,静谧得连脚步声都清晰得很。 总之是个连墙砖都透着雅的地方 席澍一走进来,眼皮就要开始打架,里头跟喷了催眠喷雾似的。不过不能在人面前失了气势,他在座位一侧开始偷偷搜这场演出人员。 余晏没太注意他,两只眼睛都直勾勾被舞台上的交响乐团吸引,低声说:「这是伦敦交响乐团,成立于1904年。」 第57页 他在百年前,曾经赴英国交流学习半年,与好友一起在皇家阿尔伯特音乐厅听过这乐团演奏。所以听闻百年后伦敦乐团巡演到西京,他特地抢了两张票。 席澍也压低声,低头凑到余晏耳旁:「你别把我当乐盲,其实我小时候练过半年小提琴,对他们可了解了……」 演奏开始,全场噤声。 见席澍还要说话,余晏抿了下唇,而后委婉制止他:「有什么回家再说。」 席澍觑着手机上资料正打算长篇大论,被打断后悻悻说:「好。」 余晏阖着眼感受百年后的乐团气韵,比起百年前,更多了技巧性的节奏感,少了些气势恢宏。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左边肩头一股热意带着重意袭来,他被压得一沉。 余晏无奈扭头看。 自我宣称非常懂乐团,从小接触小提琴的席澍大队长早已经睡得不省人事,唿吸声都发着沉。 席澍,他虽然跟着世界级大师学了半年,但拉出来还是跟老黄牛嘶吼一样难听。 席妈妈还嘆气在日记本写下:小澍,在艺术方面是负天赋,无法继承我的事业。 他的头髮有些打缕垂在眼角,没了早上出门时用髮胶喷的立体大背头。脸上那股桀骜的凌厉气质被压下大半,平静地靠在余晏身上。 席澍冥冥间感受到眼角被扎刺的痒意突然消失,他舒服得在柔软处蹭了两下。一双轻柔着力道的手慎重地抚摸上他头髮,像是在把玩他髮丝。 鼻中传来熟悉的香味,他脑中突然掠过一道模煳不清的身影。 下意识无比依恋这缱绻的怀抱,像是非常遥远的从前与故人也曾亲密过。 他睡得更香了。 . 轰然响起的鼓掌声。 席澍腾得坐起,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都睡到余晏腿上去了,乐团演奏已经到了谢幕的时候。 「席队劳累一天,困了也是应该的。」余晏笑的非常善解人意。 他是在嘲笑自己吧! 席澍霍然神色一变,低沉应声:「嗯。」 暗自发誓:下次绝对不能在楼下邻居面前丢了男人的脸面! 第28章 搬家 「你搬到楼上住几天。」 两人在电梯间等待时, 席澍突然冒一句。 余晏有点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席澍说:「那伙人能通过直播间找到你的住址,说明上次报警触碰到他们根本利益了,干走私都是刀尖舔血的人,恐怕还会出事。」 余晏:「我一个大男人还怕他们。」 看了下他有些单薄孱弱的身板, 席澍嗤笑:「难不成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跟我这个警察同居一室会暴露, 还是说有不可见人的秘密。」 余晏含煳道:「好吧, 明天我理点衣服上去住几天。」 「就今天。」席澍古怪地笑了下。「刚好今天我有空,勉为其难可以帮你搬点东西。」 把人塞到眼皮子底下,他脑子里滑过无数种监控的方法。 连dna都能对上的人,非得看看是哪儿来的妖魔鬼怪,抓住把柄后再狠狠惩罚… 余晏莫名有种想揍人的冲动。 席澍现在就跟二世祖强取豪夺别人老婆一样,看着就不像好人。 余晏懒得搭理他,闭着眼有点犯困, 现在是晚上十二点了。 「先去你家整理点衣服, 听到没。」席澍催促。 余晏睁眼,「遵命, 席队。」 席澍顿时声音都被堵回喉咙里。 · 20楼房子里, 比上次来多添了很多东西,有了丝烟火味。 席澍靠在主卧门边, 嘴里说着不能侵犯他人隐私,一步都不往里头进, 眼睛却不客气地审视一圈。 以白色为主, 结构上跟他家没什么区别,他半个身子探进去, 高声一句:「别忘了把内衣内裤之类的都带上,我可跟你说这种隐私贴身衣物不会借你穿的, 还有外套睡衣。」 书柜上头有一连排的小手办,像是博物馆的各种文创。第二排书柜上则是满满的各类书籍,连书名都是繁体字。 还挺有童心的。 也挺符合他文博系毕业的身份,那些书一看就是让人倒头就睡的玩意儿。 主卧里头的衣帽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余晏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捏太阳穴。 他实在是不擅长整理衣物,本来搬家的时候上门收纳师整理得清清楚楚的衣服,现在被他弄得一团乱。 千辛万苦扒拉出几身衣服,他胡乱一团塞进行李箱里,顺便从柜子抽屉里拿袜子,贴身衣物,然后把行李箱一盖。 眼不见为净,反正都是要穿的东西。 他努力了二十分钟后,才推着行李箱走出房门,面色坦然:「我收拾好了。」 席澍「嗯」了声,「然后你把喜欢的书纸笔之类的整理到箱子里,我搬上去。」 「好。」余晏说。 他取来另一个塑料箱,把他书桌上那些笔研放进去,笔在箱底四处滚动。 又用书架上挑了好几本书,随手丢了进去。 整个箱子里头,连用乱七八糟形容都是嘴下留情了。 「等下等下,你跟我说要什么,我拿。」席澍实在是看不下去,制止他。 真是个迷煳人。 席澍当机立断把东西摆弄几下,一下就整齐明了。 余晏如蒙大赦地收手:「麻烦你了。」 第58页 然后就抱臂靠在书桌上不动,嘴上指挥席大队长忙上忙下。 「真不知道是你搬家还是我搬家。」席澍看他那少爷样,背着手说。 「你们小年轻,读书出来一点生活自理能力都没有,这样是娶不到老婆的。好好跟我学学,有钱也不妨碍会家务的能力最有魅力!」 余晏不听。 他扭头就走。 「哎——」席澍瞥他一眼,「脾气真大!」 . 东西说来并不多,就是那一箱书重得要命。 席澍手上青筋暴起,大脑只剩空白。 这下可真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了,黄金都没它重,秉持着男人最后的尊严,一言不发。 余晏这时候特别善解人意地问他:「会不会太重,你吃不消的话我来吧。」 「不会!」席澍带着刻意的轻松应他。 一个抱着巨大的塑料箱,一个拉着黑色行李箱,就往21楼去。 「叮咚——」 等电梯一分钟,到达十几秒。 席澍终于能把抱了近十分钟,重达几十千克的箱子放下,他站在门口,在密码锁上用指纹开锁。 他头也没回,「我家密码020729,你加一下,出去回来记得反锁门。」 余晏在听到这串数字后,浑身动摇了一瞬,虚假而短促地笑了声。 问:「你怎么会设置这串数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席澍抖了下肩,语气带着刻意的浮浪:「一进家门就得寸进尺,开始盘问隐私了。嗐,这串数字没有任何意义,就是突然出现在脑子里的,你这下可知道我所有房子的密码了。」 「原来如此。」余晏掩饰了脸色,径直走进房内。 有意义的。 这是他百年前的生日,1902年农历七月二十九。 虽然已经是深夜,两人都是当日事当日毕的性格。 一齐把东西归置好。 席澍先领着余晏介绍他家布局,作为这栋楼的顶楼,也是最好的户型。大平层上面还有层复式,算下来能有个近五百平。 「二楼是健身房还有乐器房,做了隔音墙的。」他站在客厅指了下方位。 「一楼被我打通得只剩三个房间了,每个房间面积都挺大,里面有副卫。」 席澍把主卧对面的房间推开。 「虽然没人住,但是小时工每周都会过来打扫两次,很干净。等会我拿套床单被套褥子给你套上,直接就能睡了。」 这房间就是样板房的装修,黑白灰为主的色调,精緻得没有一丝人烟气。 「有什么需要添置的,明天下班我带回来,今晚上先将就将就。房间里有卫生间,热水方向在左边。」 余晏点头:「好的,谢谢,需要麻烦你一段时间了,席队。」 席澍慵懒一笑,仗着体型轻松就把余晏抵在墙上。 「你一天不知道要说几个谢谢,真正感谢我的话,就把你的真实身份告诉我。」 余晏错开脸,低声:「我的身份就是成聿安。」 席澍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他,走廊灯光昏黄,他半数脸隐没进暗处,界限分明。 「很晚了,先睡吧,明天我要上班,很早就会出门,你醒了之后就自己忙。」 这人嘴上说着要睡,身体却没有任何动弹,还压着。 余晏咬牙推了下:「那就起开!」 「好。」席澍温柔一笑,错开。 余晏钻进房门,「砰」的一声。 房门差点砸到席澍引以为傲的高鼻樑上。 片刻后,房门内传来稀稀拉拉的水声,席澍假兮兮的笑顿时收了起来, 他想不明白。 在警校时选修过一门课《犯罪心理学》,用行为推断每个人的犯罪动机与思维逻辑,分析行为从而预测犯罪分子下一步的行为。 可里头这位的行为,他却怎么都看不透。 不过不要紧,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慢慢看盯,总能弄清的。 席澍收回眼神,去客厅倒一杯水,就打算回房睡觉了。 客厅茶几里,那银白色的笔记本格外吸引他目光。 他忘记拿进去房间了。 僵持在原地不动,席澍在脑中徘徊了十几个来回。而后坚定地走向笔记本面前,抱着微弱的希望轻敲键盘。 弹出来是笔记本的主页。 这个笔记本没有设置密码。 像是突然拿到最终关卡的奖励,席澍长唿一口气,从茶几抽屉里掏出一个内存条。 而后手指跟飞一样,调出几个文件设置,开始将笔记本所有的文件拷贝到u盘上。 包括曾经有在笔记本登录过软体的聊天记录,还有浏览记录。 这算是一个小爬虫,他在警校的时候学的。 身为一名警察,他的洞察力是普通人难以比拟的,耳朵随时注意着房门会发出的微弱动静。 席澍很难说现在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突如其来的紧张和担忧。 要是成聿安真有违法犯罪行为,亲手把朋友送进去,还能挺百感交集。 是的。他已经联想到了,那位在里头呆了几年出来后,可怜兮兮,兜里一块钢镚都拿不出来,只能投奔他的场景。 「席哥,可以收留收留我吗?」 「席哥,我没地方住了,可以住进你家吗?我会帮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 不禁嘴角勾出点弧度。 第59页 那席澍表示:作为有缘人,他还是勉强可以帮个忙的。 笔记本里的文件不多,拷贝下来不过二十分钟。 席澍把u盘揣兜里,打算明天带到局里,请技侦解析出来。 路过副卧门时,他留心听,水声没有了。 然后果断打开对面的主卧室,关灯,进卫生间沖澡,一气呵成。 这大秋天的,还这么热。 温室效应,没救了。 · 第二天。 余晏从床上醒来,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个姿势保持久了实在骨头酸,余晏动了动手脚,手迷茫摸索手机。 早上十点半。 来了现代后,作息一去不回头的变差。 估计这个点席澍已经去上班,他洗漱完后走到客厅。 远远就看到餐桌上大红色的纸条,余晏走过去摘下来一看:我去上班了,下班估计得傍晚或者晚上,我让家里阿姨做了炖罐过来,你中午多吃点。 他眼睛弯弯眯起来,意识到后又迅速正色。 大门敲门声传来,余晏清了清嗓子,去开门。 来者是宁阿姨,席妈妈不放心儿子一个人呆西京,特地聘了个专属做饭阿姨,给他做家常菜。 「阿澍,快来喝汤,你看看你脸都瘦的没样了,今天我早上六点特地去菜市场买的现杀的鸡。」宁阿姨碎碎叨叨。 声音戛然而止。 她折回去看了眼门牌号,没错2101。巴巴问:「您好?」 感情席澍都没跟人说是给谁做饭。 余晏从鞋柜里取了双一次性拖鞋:「阿姨,您好,是席澍让您来的吧,我是他朋友,这两天暂住他家。」 「暂住哦…好…那个,阿澍去哪儿了。」宁阿姨整个人是懵逼状态 余晏:「他去上班了,阿姨。」 「那…那…应该是让我做给你吃的。」阿姨反应过来。 她脱鞋进门进门,目标明确地进入厨房,把一大袋的饭菜统统装到碗盘里。 略微摆盘下,就端上桌了。 「那个,怎么称唿啊,鸡汤是炖了一个早上的人参鸡汤,你们年轻人多吃点补补。」宁阿姨很热情。 余晏配合地安稳坐在餐桌上,「谢谢您,叫我成聿安就好,麻烦您特地过来送饭。」 彬彬有礼的长辈杀手! 宁阿姨顿时被俘获,装了好大一碗鸡汤递给他,「不麻烦,不麻烦,冒昧请问下,之前没见过你,怎么跟阿澍认识的呢。」 余晏端着鸡汤应付,「办案认识的。」 !!!!!! 宁阿姨脑子里的那根神经,灵机一动。 「那你怎么突然住到阿澍家里了。」 她顿了顿意识到这么说很冒昧,抱歉道:「主要是阿澍一个人在西京,太太每天愁得吃不下饭,都三十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这不刚好遇到您,住到阿澍家里的肯定是好朋友,您说他身边有没有苗头。」 呵。 他怎么知道。 余晏微笑:「不太清楚呢阿姨。」 宁阿姨还想再追问几句,都被余晏一一挡回,没得到想要刺探到的情报,依依不捨离开了。 余晏打算吃完饭后,下午去周馆长的私人博物馆看看。 第29章 私人博物馆 私人博物馆, 这是个对于普通人来说有些生疏的词语。没人来过的人难以想像,来过的人流连忘返。 周馆长是个典型的早期富二代,老爹那辈早就为他打好了一切基础,在八九十年代出国留学。留学归来后, 一头钻进古董堆里, 两眼只有祖宗的宝贝们。 他常年盘桓在全国各个古玩交流会上, 练就一双火眼金睛。下乡向村民们收古玩, 赶赴世界各地的大小拍卖行,几十年累积下来才有长亭博物馆现在的规模。 说来博物馆这块地也是他的,仿造古建筑设计,与现代设计语言完美结合。古韵新生,该仿古的地方古朴,该简练的地方留白,一看就是请了顶尖设计团队打造的。 余晏刚下车门, 就有工作人员眼尖招唿:「您好!请问是周先生的客人吗?」 还挺客气的。 他也象徵性摆出受宠若惊的表情:「是的, 周馆长下午约我一起赏画。」 工作人员伸手引路:「成先生,您跟我来吧, 今天刚好没有开馆, 里头没游客。」 「好。」 博物馆馆藏明清家具,书画, 瓷器以及佛教造像为主,并没有太多唐之前文物。 毕竟公然展示给游客的物件, 来路说不清的话, 容易引发争议。 但这并不代表周馆长是个人收藏的全部,要知道, 博物馆策展的展品往往只是仓库中的冰山一角。 整体规模一点都不亚于市级小博物馆,北齐的石雕造像, 大型雕龙画凤的紫檀木雕,清朝顶天立体的金丝楠木柜,琳琅满目的明朝金器金首饰。 余晏一时不知道做什么反应,他知道按照成聿安这个身份的话应该双眼发光,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可是按照余晏本人,他前世抢救下来的古画现在还在故宫博物院展览。这在他眼里可真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 他转过头生硬地扯出个感嘆号。 「周馆长可真厉害啊。」 工作人员附和:「是啊,我们长亭博物馆也就是放在西京显得平平无奇,要是放在歷史贫瘠的地方可是能大吹特吹的。」 第60页 很明显他也与有荣焉。 余晏点头:「你说的对!」 他跟着工作人员一路到博物馆后方工作区,拐来拐去终于在一个尽头看到了[馆长办公室]的牌匾。 工作人员在门上咚咚咚敲三声,「馆长,成先生来了。」 隐约传出来声:「请进。」 搞得还挺神秘,余晏推门而入。 里头沙发上坐着个翘着二郎腿,穿着道士服,蓄了把小山羊鬍的老头——是周馆长。 「哎呦,真是人生无处不相逢,这么巧成先生也来这儿。」席澍故作惊讶。 余晏:「………」 余先生有时候真的挺想往他头上唿一巴掌,好好的话在他嘴里冒出来,就变味儿。 他面无表情的回他:「你下午不是要上班吗?」 席澍被他瘆人的死亡凝视,盯得起鸡皮疙瘩:「公事报案,周馆长愿意主动提供线索。」 周馆长才反应过来:「你们俩认识啊。」 余晏:「不认识!」 席澍:「认识!」 两人面面相觑十秒,转头一齐。 余晏:「不熟!」 席澍:「不认识!」 周馆长:「………」 他默了几瞬:「所以到底是认识还是不认识。」 席澍干巴巴笑几声,「之前我经手案件的关键人,勉强能说见过几面。」 他捅了下余晏,微笑:「你说是吧。」 余晏被他一肘子差点干飞出去。 他到底有没有点自知之明,余晏阴恻恻一笑:「是的,算一面之缘,够不上认识。」 如果仔细听,能听出一丝咬牙切齿。 不过,席澍的态度有些奇怪,好像在极力撇清与自己的关系。 周馆长被两人闹得晕头转向,跟席澍说:「小澍,伯伯这边有什么新的情报,随时会联繫你的。我跟你爸这么多年兄弟了,你想问什么直接问,没必要跟伯伯客气。」 那他可真是低估席澍此人。 他人生长到三十岁,字典里早就把客气两个字直接抠出来揉吧揉吧扔了。 席澍直入主题:「您手里最近收了个西汉云陵的鎏金连枝铜灯是吗?」 周馆长愣了一瞬,迟疑地看向余晏,「你这孩子嘴上没把门,还有客人在呢,就透露案情的细节。」 他心中暗骂,没把时间安排好,总不好让客人出门等个几小时,那脾气大的修画师当下就能甩手不干。 正打算跟席澍再约时间,席澍摆摆手:「不用,这位成先生说来也是案件关键人物之一,这伙盗墓贼上过他直播间。」 「那可真有缘。」周馆长没有灵魂地感嘆。 「铜枝灯是有什么问题吗?我上周飞比利时的一个小拍卖行买来的,规模不大,主营的是亚洲艺术品。那些外国人一点眼光都没有,说是清代的民间鎏金铜枝,我一眼就看中这是西汉早期贵族才能使用的灯具。」 席澍姿态放松地歪在一旁,「那您运气还挺好,出门记得注意看车,根据运气守恆定律,容易出事。」 余晏:「………」 他不慌不忙塞了杯茶水到席澍手上,斜了他一眼,意思是话说得太冒昧了。 周馆长被噎住,「你这小兔崽子,从小都是这副蛮不讲理的样,长大了还变本加厉了,你从哪知道我得了铜枝灯。」 席澍:「警察的渠道您就别问,这铜枝灯经过证实是汉云陵钩戈夫人墓出土的,盗墓贼已经被抓了几个,您掂量下适不适合作为个人收藏吧。」 「嘶…」周馆长皱眉,「我只看出是西汉时期贵族陪葬品,完全没想到竟是最近被盗走的,墓主人还是钩戈夫人。还用你说!我明天就把东西整理出来送警局去。」 席澍可有可无地点了下头, 「那就多谢您配合警方了,给您发500块加个小红旗。」 相当蛮不讲理的态度,但是从席澍口中说出来就合理了。 「滚!」周馆长笑骂,「我可不要你的红旗,我看你是皮痒了,跟伯伯说说有没情况。」 什么情况?! 席澍头皮发麻:「是不是我爸又跟您嘱託什么。」 「嗯。」 周馆长说:「你爸让我帮忙在西京相看几个女孩子,最好是名校毕业,性格泼辣点才降得住你。」 余晏听到那句「泼辣点」后忍不住一笑,「说得对。」 「什么说得对!」席澍用力瞪了他一眼,「周伯,我能v您五百收买一下您吗?」 周馆长:「?我不缺五百,免费捐赠给警局的。」 席澍半晌来句:「还是缺点好……」 「对了!」 周馆长一拍脑袋,起身从办公桌取来两副捲轴。 慎重地把其中一幅交到余晏手上。 「成老师,这就是我说的《四十二手眼观音菩萨》,您掌掌眼。」 这幅南宋古画,画幅不小,余晏担心直接打开容易造成二次伤害。 又将他拿回到大办公桌上,柔着力度,慎重地揭开捲轴。 这是幅将近半人高的半身观音菩萨,等到实物上手时,与从手机屏幕是完全不一样的,只能用摄人心魂四个字形容。 体态丰盈,双足立莲台,慈眉善目地俯瞰世人。配饰繁丽,头戴宝冠,庄严宝相。 余晏甚至不敢用手去触碰,怕惊了先人宝画,他声音轻极了:「右下角半抹朱印,推断是寺院画僧所作,时期确实是南宋的,北宋菩萨造像更为端严。」 第61页 「成老师果然是天赋异禀,年纪轻轻一眼就能断代,说得与你师伯林州一模一样。」周馆长说。 席澍自觉站在大老远,文化人的事他不参与。 怕多看一眼,就徒生自己是个文盲的想法,但席澍自认是个高材生。 所以他不看。 「您直接把画交给我,不怕我跑了,或者弄坏了。」余晏问道。 周馆长说:「你是林州院长的师侄,我跟林院长几十年的交情,他愿意把你引荐给我,我哪怕是看在林院长的面子上,也不会怀疑你的」 哦,原来是看在他师伯的面上,所以表面不怀疑。 余晏应付:「多谢您信任。」 周馆长现在整个人呈现出遇到知己的亢奋之中,瞪着两只电灯泡一样发光的双眼,把另一幅画给取来。 席澍看着前面低着头赏观音画的余晏。 伸出手,悄悄在他腰间戳了一下。 没反应,又戳了一下。 刚抬眼就对上余晏非常「慈祥」的眼神。 席澍:「………」 他吹着口哨,眼神四处飘忽,若无其事的转头看,嘴巴紧巴巴闭住不说话。 人被气到真的会突然笑一下。 余晏被他戳那几下,人跟通电一下,从腰间麻到脚底。刚要张口质问时,周馆长好死不死就把另一幅画取来了。 周馆长:「这幅是我上个月从日本一个藏家手里买回来的,听说他家族从民国就收藏这幅画了,到了他这一代家道中落,只能变卖换钱。」 接过画轴另一段,两人合作徐徐展开。 「听那户人家说是仇英的画,从前藏在宫里的。我本来不信,但是这画左下角有个鑑藏印,是扶光二字的连珠印,我就信了大半。」周馆长说。 「小成你是西京人应该知道,余扶光是民国时期的大收藏家。从洋人手里抢救了不知道多少宫里流出来的书画,但凡是他盖过鑑藏印的画,就没有假的。」 「………」 余晏心想:我不仅知道,这章还是我盖的呢。 鑑藏印是鑑赏收藏者为记录自己的鑑赏收藏使用的印章,从唐宋至今的歷代藏家都有使用,这也成为鑑别书画的关键证据之一。 譬如盖了宫廷内府藏印的就鲜有假的。鑑藏用章,正常来说不损字面与画面,比如扶光二枚小印不仔细看就看不出来。 不正常的,比较着名就是干隆皇帝,狗皮膏药式盖章。 席澍皱眉,扶光这两个字听着好像有些耳熟,他问:「是余晏吗?」 !!! 余晏猝然回头,声音发涩:「你认识余晏?」 按道理来说,不是考古或者古玩行当的人,应该不知道这个名字,席澍怎么会…… 席澍挠了挠头,「之前收缴一批古籍,里头就有余晏写的文章,是什么《论博物馆》,像是某个先烈。」 他看着余晏有些落寞地错开眼神,心头噔得一悸。 席澍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余晏摇摇头:「感到惊讶而已。」 周馆长敲着手,琢磨两个人的关系,行动间那股自然而然的熟稔,与仅仅是一面之缘的人,之间的气场是不一样的。 「是余晏没错,扶光是他的字,听说他生前收藏的宝物数不胜数。当年连洋人大官都觊觎,趁余家男人都出去打仗上门硬抢,余夫人为护国宝血溅大督军府,举国譁然。但是余家后人大多隐世,可惜这批宝物不知所踪」 余晏在身侧的手蓦然紧握,指甲陷进肉里,尖锐密集的痛意泛了上来。 他却惶惶然的没了知觉。 原来他一直不敢去查的结局是这样…… 母亲在他死后孤苦伶仃守着余府,死于洋人之手,父兄之后也是战死了,那小他十岁的侄儿呢? 后来,周馆长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 浑浑噩噩了一路。 等到被席澍用手故意在眼前晃来晃去才回过神,已经到了博物馆门外。 席澍:「怎么了,出来前就魂不守舍的。」 余晏掩饰笑道:「没事。」 席澍狐疑地盯着他。 你这看起来像是有了大事。 不过人不想说,席澍自然而然地转移话题:「铜枝灯你怎么看。」 余晏没反应过来:「嗯?」 席澍耐心重复:「铜枝灯!盗墓团伙身后的那位考林斯先生好不容易把它运到欧洲,你觉得可能会流落到比利时的小拍卖行中吗?还十万美金就捡漏到,鬼才信。」 余晏正色:「详谈!」 第30章 直播中 「先上车再说。」 席澍从口袋里掏出车钥匙, 领着人走了一大圈才到停车场。 路长的余晏都有些不耐烦了, 「你的车停哪儿了。」 「马上就到。」席澍说。 「这私人博物馆规矩还挺多,不允许在附近停车,又没有地下停车场, 我找个停车位容易吗, 喏……到了。」 余晏顶着秋风站在路旁, 颇有些羡慕地看席澍一把倒车, 流畅无比地把车从前后左右都是车的夹缝中挪出来。 那实在是现代的汽车比起民国汽车多了许多按钮,操作方式也不太一样,他才不会开的! 「上车。」席澍泊停到他身侧。 余晏上车后,直入主题:「你是从什么渠道得到铜枝灯在周馆长手里的。」 席澍看他那迫切的样,故意吊他胃口:「嗯…等我找个空一点的地方停车,再跟你说吧。」 第62页 ……所以刚刚为什么要倒车出来,那不就是停车位吗? 席澍余光瞥到他想要骂人又强行压抑的表情, 挪揄道:「那地方风水不好, 我聊案子没灵感。」 余晏没想到这人居然真能说出这么离谱的话,狗嘴里一点象牙吐不出来。他也介有其事的点头, 回敬:「现在我头痛, 送我回家睡觉吧。」 他脾气还越来越大了。 席澍今天早上差点迟到,没来得及折腾头髮, 此刻头髮柔顺地垂着,倒真有些像杂志里的暖心明星。 「那停车场是方圆几里唯一的停车场, 人多眼杂, 咱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 「行。」余晏这才懒散一点头。 这长亭博物馆虽然说建的豪华,但距离也远, 两个人在非高峰期,一路超车抄小道也花了二十分钟, 才到小区地下停车场。 「所以你说有灵感的地方就是家楼下。」余晏意味深长地询问。 他还以为席澍能找到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神秘地点,结果就这儿。 席澍一本正经:「地下室人少,还能顺便送你回家,一举两得的好地方。」 余晏好没气:「你现在应该是上班时间吧,旷班回家。」 「你可别冤枉我,我跟你聊完还得回警局的,估计今天晚上又得加班了。这不是怕成先生拒绝我送你回家的好意,来个先斩后奏。」席澍笑吟吟看着他。 他那张桀骜冷峻的脸上,罕见的有了丝软意,好像会无止境地耐心包容下去。 余晏错开眼神,「可以说了吗,到底有什么疑点。」 真是个油盐不进,郎心似铁的男人。席澍撇撇嘴。 「根据规定,刑事案件的侦查阶段得严格保密案情细节,所以我又不想说了。」 余晏懒得搭理他抽风,伸手搭在车门上,头都不转地就下车。 「咔哒。」 席澍按下主驾驶中控台,把车门锁死了,明亮有神的眼睛里透露三个字:不!许!走! 「所以席队,您老有何贵干。」余晏牙缝里钻出阴阳怪气。他现在真的很像撒泼打滚的小屁孩,行事让人琢磨不透逻辑。 席澍从善如流:「刚刚你在找车的路上,特地停了下来语音回覆你员工的信息。」 语气刻意强调:「而距离我早上发消息给你已经过了整整7个小时,没有收到一条回復。我兢兢业业白天出去打猎,晚上给你做饭,你却连条消息都不肯回,真没良心。」 说着说着还做出悲痛的表情。 余晏:「………」 这段话槽点多得余晏一时反应不过来,什么叫出去打猎,他难不成是猫吗?还有,才住进去他家一天,从他嘴里说出来像住了几个月。 在席澍控诉的炽热目光下,余晏扶额:「抱歉,我没看到,下次一定马上回復。」 「你说的。」席澍一脸不信。 「我说的!」余晏神色庄重。 席澍这才满意,「我们同事在十天前就在潜伏的微信群里看到了铜枝灯的照片,技侦定位到发图片的人位置时,发现人在欧洲。」 余晏捕捉到,「欧洲,人一直在国外?」 席澍说:「技侦在拿到帐号信息,破解□□的障眼法整个过程也就花了两个小时,所以基本断定人在欧洲。」 「盗墓贼还光明正大建群了。」 「里头不止盗墓贼,人员复杂得很,表面上是摄影爱好者交流群。」席澍打开手机,找出他刚被拉进去没多久的群。 余晏凑近去看。 群成员活跃度很高,几秒钟就窜出来好几天消息,还有人晒自己刚买的索尼a7m4相机,一打眼看上去还真是正儿八经的摄影爱好者交流群。 [aaa凉皮芋头]:今天出去挖地蛋累死了,才拍到三张图片。 [安稳人生]:拍得怎么样,啥年代的。 [aaa凉皮芋头]:的。 [周末约拍粥粥]:现在女孩子旅游都爱拍汉服照,我觉得唐朝齐胸襦裙还挺出片的。 [aaa凉皮芋头]:图片,图片,图片。 [周末约拍粥粥]:你们是拍工艺品的?为什么这彩绘罐子下面还带土啊。 那几张图片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迅速被撤回。 余晏咬着指甲,琢磨:「为什么要把无关的路人放进群里。」 席澍毫不客套把他嘴边的手抓下来,「跟小孩似的,爱咬指甲。」 老神在在补了一句:「没听过那句,小隐隐于市,混一部分普通人进来,说着似是而非地话,群才不会识别到关键词后被屏蔽。」 不是,小隐隐于市是你这么用的? 余晏一下没想起跟他计较,诧异道:「居然还能识别关键词,太厉害了。」 后人们可真是人才辈出。 席澍痛心疾首:「你就算夸也应该夸我破案厉害。」 余晏不解地问:「可这不是你同事发现的吗?」 席澍颤着手指他一下。 「算了,至于怎么知道铜枝灯到了周馆长手上,就是不能透露的了。我告诉你这件事,也是想让你跟他接触注意着,你怎么跟他认识的。」 余晏并不打算隐瞒他,「周馆长跟我师伯林院长是好友,经由师伯介绍认识。回想确实有个疑点,师伯第一次跟我说需要修復的古画是官方馆藏的,第二次就变成了周馆长私藏的。」 「那副画你先正常修,回家不要一坐就是一下午一晚上知道吗?每隔一段时间起来走动下,多看看外面的绿植,对眼睛嵴椎都好。」席澍义正言辞地叮嘱。 第63页 余晏冷不丁:「现在外面哪儿有绿植。」 西北的秋天,树叶都染了金黄,一派秋风萧瑟,红衰翠减,橙黄橘绿。 席澍怀疑他就是在狡辩,「不许顶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等你近视看不清东西,可怜巴巴过来求哥带你去医院检查眼睛,我是绝对不会带你去的。」 余晏挺佩服席澍这丰富的联想力。 余晏意味深长一问:「你又是怎么认识周馆长的,媒人?看来给你介绍过不少对象。」 「周伯伯是我爸从前在生意场上认识的朋友。」席澍一连串不带停歇地说出,好像生怕他误会。 「我发誓,本人迫于父母的金钱胁迫,相亲过几次,但是一次都没成。」 余晏「嗯」了一声,良久后温和吐几个字:「可以开门了,席队。」 几秒后。 「啪——」,余晏关上车门扬长而去,面色微妙且复杂。 这人还是那么个狗屁倒灶的恶劣性子。 · 【老师,你是不是需要反省一下自己多久没有直播了,我的快乐源泉消失了!】 【又开始修画了,他又要开始不搭理我们。】 【嘶…这次修的画有点牛啊,这画工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的。】 【换背景啦,桌子颜色变成白色的。】 白色的大理石桌前,一幅右上角基本断裂成渣状的南宋观音图平铺其上。 余晏举着放大镜观察画的走势,古人没有化学颜料,都用天生的矿物质原料所制成。 这幅画所需补笔的地方不少,古代画家用色讲究,甚至会自己动手制作颜料。一幅画所需深浅精细颜色不同,唯有作画者心里头清楚。要作出心中世无其二的景,唯有亲自研、炼、沉、汰上等颜料。 观音图浓墨重彩,颜色奢浓,估摸着现代成品颜料大多用不了。 真是接了个烫手山芋,不过余晏这人,越有难度的物件,他越喜欢。 不多时,余晏便撑着腰起身。 大晚上的,泛冷光的白炽灯让颜色呈现得不自然。看来不能心急,得等白天自然太阳光下,方能准确判断原画师所用矿物颜料。 该画所用墨色丰肌腻理,瞧着像是用两宋时期顶级奢侈品李墨所绘,如果是,那要找替代品就难了。 李墨在北宋时有「黄金易得,李墨难求」的说法,用松烟、珍珠、龙脑、白檀、鱼胶为原料。 到了明清已经失传,干隆爷机缘巧合得了还特地做了首诗称颂。连皇帝都视若珍宝的玩意儿,用锦盒妥帖收藏才流传到如今,仅此一块。 得…… 余晏板着脸抿了下唇,他相信聪明智慧的现代人一定能造出比李墨还厉害的墨来。 不能的话,他有些烦躁的想,不能就用平替,总不可能时空穿梭回宋朝找李墨吧。 【一想到右上角有五万加,陪我一起看他不说话,我突然就释然了。】 【老师看我!!!!我要鉴宝。】 【这画真牛,我在小日子看过类似的宋观音图,被列为他们禁止出展的文化遗产。】 【讲个笑话,我们的古画,他们禁止出展,哈…哈…,被气笑了。】 【我就知道蹲这个直播间能学到东西,主播牛就算了,评论区也是大神如云。】 余晏半晌才抽空看了眼弹幕,大多数都是哀嚎想看鉴宝的。 嘴上说着看鉴宝,实际上想吃瓜吧。 他嘆了口气:「鉴鉴鉴!发来直播连线。」 直播间人数霎时飙升到十万,连弹幕和直播都可疑地卡顿了下。 「………」 叫你们学修画一个个不吱声,吃瓜鉴宝一个比一个积极。 余晏总算是窥见他这群粉丝们的端倪了。 最底下的第一位连线人是一位红头髮的女生,余晏的表情开始有些阴霾。 用现代人的话说,他对红头髮ptsd了。 上一个敢卖祠堂,这个也不知道是何情况。 点击,连线。 右边顷刻跳出来一张纯人工打造的刀削尖脸,大波浪红色捲髮,从上往下举着,刻意把腿部的黑色渔网露出来。 出声确是被沙砾狠狠磨砺过地粗哑:「老师,晚上好。」 【woc,一下给我叫麻了。】 【小姐…小哥哥?】 【这这这…我知道很不礼貌,很冒昧,我直接问了:男的女的。】 「宝友们说话可真有意思,我是男的呀。」王玖弯起那堪比桌球一样大的双眼,向观众们抛了个媚眼。 他嗲着声:「老师,您帮我看看,我从隔壁国家搞回来的宝贝们。」 镜头没有预告的一转。 熘圆眼珠,咧着嘴呆笑的儿童人偶直晃晃怼到镜头面前。 它头大如斗,占据了半个身子,而下半部分的身躯纤细且粗糙,棒棒糖一般头重脚轻,极其不和谐。 宛如一个普通人类的头插在酒瓶上的不和谐。 「给你们品品的我的孩子们。」男子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没有任何缘由地突然笑。 那镜头放远扫视一圈四周,几十双瞪大瞳孔地双眼一齐看向镜头,但好像每一个嘴角弯曲的弧度都不一样。 余晏身形一僵,眼底忽明忽暗。 有时候真的挺想报警的…… 【woc,我先撤了,我害怕。】 【恐怖片都没这效果好,兄弟你最好是玩抽象的。】 第64页 【啊啊啊啊,半夜命吓没半条】 第31章 直播娃娃 男子特地低头看了眼弹幕, 被吓得此起彼伏,笑声愈发癫狂,最后近乎到了尖锐的地步。 对于这种发洋疯的行为,余晏两世加起来也就在灵异小说里见过。 他将双手插进口袋里, 乍然感到有些凉意, 冷淡道:「再笑就挂线。」 面对余晏的明显不接茬, 男子脸上那副快把假体都要折腾出来的笑立马消失, 换上理智的正常人模样。 他眼神左右游移,像是在警惕什么。 「主播是这样的,我半年前啊被男朋友甩了,他嫌我长得不够好看,当时我就很生气啊,跑到了隔壁国做了个整形手术。」 「我被推进医院手术室的时候,手术室顶上居然贴了张白底黑字奇怪图案的纸, 然后我在昏迷最后一刻居然听到头顶传来弹珠声, 醒来就是一天后了。」 放着娃娃房间的灯打得本就不明不暗,不知是不是连线的原因诡异闪动了下。 男子条件反射般缩了下肩, 继续说。 「然后我在医院恢復期间, 就有发生些奇怪的事。米饭放了半天就发霉,半夜有红衣女和黑衣人在门口叫我, 我以为是护士,硬撑着去开门, 但门口连影儿都没看到。有时候半夜, 唿叫护士的铃声会莫名奇妙响起来,还有穿得神神鬼鬼的人进病房撒东西。」 男子说着说着忽然阴森一笑:「一个月后把纱布拆开, 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我想要维权,被医院保安用棍子打了出去, 还人身威胁我,最终只能自认倒霉回国。」 他把镜头蓦然怼到扎着双马尾辫的陶瓷娃娃上,它眼珠黢黑占据了大半张脸:「后来我才知道,这家整形医院招摇撞骗,之前有两个女孩子直接死在了手术台上。」 那陶瓷娃娃实在是精緻,冷瓷细腻的皮肤上被轻扫一层腮红,小巧的鼻子,略弯的樱红嘴唇,瞧着就造价不低。 男子那张整形失败的脸诡异扭曲起来:「所以我才定制了这些孩子们来保护我。」 【主播你别不说话啊,我害怕,呜呜呜。】 【不是你整容失败别报復社会谢谢,为什么平台还不把他抬走!】 【嘶!我好像猜到什么国了,穿的奇怪的人是当地巫师文化吧。】 【要么你赔我点钱吧,半夜心脏病好吓出来。】 余晏慎重端详了下,还蛮讲究的,像小日子的艺伎娃娃,但头又大得过分。 古人都说味道大的玩意儿不招惹东西,娃娃没用树脂棉布,而是特地用了无色无味的陶瓷。 不。 他眼角一斜:「你这些孩子们保护不了你,我比较推荐你去找相关机构联繫维权。」 主播没有像预期的夸大节目效果,男子满肚子说辞当下被梗回去。 「我尝试维权过,都没用,整容失败的姐妹有很多,我们的群里面没有一个维权成功的。」 余晏早就猜测出七八分,修长的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水杯:「你从一开始夸张的笑,到说出花心思编的一长串故事。表面上是来鉴宝的,实际上是为了吸引流量引起热度。对吗?」 男子霍然抬头,瞳孔几不可察的一缩,而后撇开头自嘲般一笑。 「是我自以为是了,以为能骗过老师。鬼故事是假的,但整容经歷是真的。我们整容失败维权群有整整三十一人,群主姐姐已经奔走两年半了,她现在皮肤跟融化了一样,也丢了工作被迫离婚。」 余晏不动声色轻嘆一口气,追问:「都是在隔壁国整容失败的吗?」 男子把镜头架在桌面上,双手伸到后脑勺束好散乱的头髮。 「是的,那些整容黑中介在社交软体上花钱刷好评,我们被骗到隔壁国做手术,不仅仅是外貌上失败,生理上我右眼不能完全闭合。」 不明不暗的灯光下,男子端正坐直在镜头面前,仔细打量,他其实有双格外澄澈的双眸。 而后他把一张白纸放在镜头正前方。 「非常抱歉侵占到各位的鉴宝资源,我想曝光这些整容医院,黑中介为了赚取佣金把它们包装成最好的整形医院,其实都出过重大医疗事故,专门骗不知情的种花人。」 【我截图了,镜面反转好后发视频,大家帮扩一下。】 【这下不能光吃瓜,大家都帮扩一下,有点可怜了,要我脸变成这样真不想活。】 【一开始以为是抽象人,结果是可怜人。】 网友们虽然都是吃瓜乐子人,但关键时刻一点不含煳。有的录屏转发帮扩,有的把纸上的白纸黑字一个个打出来发到评论区。 氛围顷刻紧张起来,这时余晏手机嗡声震了几下,他低头打开,消息弹到顶部通知栏。 [席澍:晚上想吃什么宵夜,我带回来。还有你直播我在看,抓紧挂了,不然容易封号,让他去当地公安局立案。] [余晏:粥,好。] [席澍:你敢不敢多打两个字,真是负心郎!] 余晏眼都不眨地按黑屏幕,扭头在直播间安抚:「你先去联繫当地的帽子叔叔,不要莽着单打独斗,有需要帮忙的随时联繫直播间客服,我会尽自己所能给你帮助。」 男子咬牙小心翻看弹幕里安慰他的话,眼底漫上湿润,结巴说:「好的老师,那我就先不打扰您的鉴宝工作了。」 「等下。」余晏以蔑视的眼神觑了下背景里那些娃娃,扬了扬下巴。 第65页 「不管你花多少请来的,把那些娃娃全部丢了,不吉利。也不要随意丢垃圾桶,把娃娃送到当地寺庙道观附近丢弃。」 「嗯。」男子在整容失败后遭遇到了亲人朋友太多恶语相向,也是这些娃娃支撑他几个月的精神。 「不会把他们丢垃圾桶的,会好好找个地方埋了。」 【嘶…不能随便丢垃圾桶,主播不是铁血唯物吗,这不科学!】 【楼上你懂个屁!这叫尊重老祖宗文化。】 【丢小区垃圾桶,第二天把老头老太太吓去了咋办,这叫合理规避风险。】 【看着就瘆人,我在垃圾桶看到真的会避开一个月。】 余晏介有其事的挑眉,完全忽略在评论区起闹的宝友。「这是善待曾经付出过感情的玩偶。」 在得到想要的结果后,男子很快就自觉挂线。 余晏正张口打算说话。 【来了来了,那个男人又要说那两个字了。】 【下播呜呜,预告啥时候播下回吧。】 【今天也是嘎嘎刺激。】 余晏轻笑,「对了,下播。」 退出直播页面后,后台很快弹出来一则平台客服的信息。 [平台客服:您好,请问您要不要参加我们的合作计划,跟我们签金牌主播协议,只要每天定时开播,分成会更高。] 余晏果断输入:不用了,谢谢。 每天开播,那不是就是签卖身契。 才不签。 · 席澍一路小跑到家门口,解锁后推开门,朝着里头扬声:「我回来了,带了海鲜粥。」 客厅一片黑,无人应答。 席澍的表情没有起伏,只是嘴角不再上扬,眼底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暗淡。 是下楼了…… 他放慢步子,把鞋脱了放到鞋柜上。抬眸间无意瞧到了沙发上有一点起伏。 嘴角下意识又勾起来,席澍踮着脚走到沙发旁。 不得不承认,成聿安的长相真的很俊秀,轮廓儒雅不失锐气,如同锋利的刀被刀鞘所包裹。 席澍蹲下来仔细打量。其实成聿安醒来后没干过一件坏事,按部就班创业,浸在旧纸堆里头。人也很包容,自己不管是发脾气还是挑衅都照单全收。 你究竟是谁,冒充成聿安有什么目的…… 如果你愿意告诉我,只要不是杀人犯罪,我都可以护住你的,为什么就不肯说呢。 席澍启唇像是打算说些什么,但犹豫片刻后,又闭上了。 余晏在沙发上躺得板板正正,只有一只手伸出沙发耷拉到地上 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蛰伏的青筋顶起皮肉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是在直播间出现过许多次的手。 神使鬼差的,席澍将手平行着放到余晏手旁,将手抻得直直得,严格对照手腕的线,比对着大小。 他的手比自己的手小了整整一个指节,在自己常年风吹日晒的肤色下衬得格外白皙。 摩挲间,无意间触碰到余晏微凉的手心。席澍只觉有根针直喇喇刺到他整个手臂,连带着心尖瓣麻到了脑神经。 「起床了,吃饭。」 余晏所有所感地睁开,入目是一片的白天花板,久未接触光源的眼睛在刺激下迅速闭紧。 缓了下后,他睁眼一笑,如同金光撒雪山般,「回来了啊。」 席澍利落将手收回身侧,弯着手心,仿佛是要将牵连着整个手臂都发痒的情况制止。 「回…回来了,给你买了海鲜粥。」 余晏撑着起身,按着太阳穴问:「几点了。」 「九点半。」 「又加班到这么迟,辛苦了。」 席澍在听到这句话后,转身就急匆匆往餐厅去,从身后看带了些慌不择路。 余晏起身,也缓慢地挪过去。 坐在椅子上看席澍忙上忙下,先是把袋子里的包装盒一个个取出来,还贴心打开盒盖,又从厨房里头拿了瓷碗瓷勺出来。 余晏人还没彻底清醒,等着等着眼皮止不住耷拉,又闭把眼睛闭上了。 还没过一分钟,鼻子就传来一股痒意,余晏止不住得想打鼻涕。 他无奈睁眼,席澍倚在桌侧笑吟吟说。 「坐在餐桌上还不老实吃饭,等会儿再睡。」 余晏这才终于愿意活动他的手指,有一搭有一搭把海鲜粥塞进嘴里。 「供暖还没来,天气冷的话你就开空调,衣服记得多穿。」席澍颇有些兴致:「刚刚听我同事说,在首页刷到你直播间撞鬼,你是不是有点倒霉体质,天天碰到的都是奇葩。」 你才倒霉体质… 余晏抬头,嘴角勾起角度如同尺子比对过一样标准,「我这是帮助社会失足青年。」 「好,热心人士,你先吃,我进房间有点事。」席澍走之前还招人嫌地摸了下他后脑勺,熘圆。 「嗯,快点。」 吃了几口后,余晏觉得味道有些不对劲。 怎么会有药味,他不信邪地闻了下海鲜粥。 不是粥里头传来的味道。 像是从房间里头飘出来的,余晏推开椅子起身,循着苦涩味传来的方向走去。 是席澍的房间。 房门半掩未掩。 他赤着上身坐在床上,水珠在矫健的身躯上流过没入深处。精壮的背肌群,与日晒下有些深的肤色称出些野性来。 第66页 随着动作的起伏,其后腰处被挫伤的一片也格外刺眼,滴滴血珠从皮肤中渗出来。 像是洋葱呛了味,奇异的恼火让他失了分寸。 「席澍,你受伤了,为什么不跟我说。」 第32章 上药 或许是傍晚过于激烈的争斗耗尽了席澍的气力, 他罕见地丧失了警察应有的敏察,身后的声音让他猝然一惊。 他掩饰一瞬面色中错愕,唿了口气,镇定转过身, 不着痕迹地用被子把后腰处的挫伤遮住。 仅一个照面, 余晏才惊觉他额头密布渗出的冷汗, 唇色罕有的苍白萎靡。 两人就这么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僵持着尴尬姿势不说话。空气凝滞得如同海水倒灌,压倒性抢占一切氧气,连唿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席澍率先选择避开余晏的锋芒,刻意为之的转了话头。 「怎么粥吃这么快,是不好吃吗?这家店开了十几年,每天都是从沿海地区空运来的海鲜, 你多吃点。」 额头的汗一层一层的冒出来, 还要在那儿装。 余晏丝毫没有被打乱节奏:「席澍,你什么时候受伤的, 去医院看过没有。」 年纪轻轻, 凶起来真他娘不好煳弄。 席澍哑然失笑,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开始胡扯:「你席哥我啊, 说来丢人。走出局里的时候踩到块香蕉皮,整个人滑倒在地上, 后腰才不小心被蹭破的, 这么丢人的事哪好意思跟你说。」 这人都快把煳弄两个字写眼睛里了,余晏直接走进席澍房间里——搬上来这几天, 他们一直保持着井水不犯河水的态度,从来不擅自进入对方的隐私空间。 这是第一次, 未经过允许擅自闯入。 按理来说这不符合余晏的行为准则,他崇尚君子之交淡如水,尤其是在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 但……席澍还是不一样的。 余晏根本不搭理席澍抗拒的眼神,一屁股坐在他床上,手指着他身前胸膛出一大块乌青。 「你摔跤连摔两面的?」 席澍:「……」 他噎了声,眼底浮上琢磨不透的笑意:「怎么,你这么关心我,难不成喜欢我啊。」 余晏下意识想斥他,在看见他眉心因强忍疼痛微蹙后,好没气:「我在关心你,受伤了还故意瞒着我,是不是没把我当朋友。」 嘶…… 余晏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席澍默默想。 但是…… 那我岂不是引狼入室!! 席澍脸色顿时跟打翻调料盘一样复杂,喃喃道:「这合适吗?」 声音太含煳了,余晏没听清:「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席澍说。 「所以你到底因为什么受伤!」余晏声质问。 「本来还想维护下自己男人的颜面,非得问!今天下午逮捕嫌疑人的时候,他们有练家子,还带了管制刀具,争斗的过程中受伤的,满意了吗?」 席澍话虽然是挪揄,但眼神似雄性勐兽一样侵略性十足。 余晏身侧的拳头缓慢攥紧,席澍怀疑他是想一拳砸到自己头上。 但他也只是柔声说了句:「后腰你看不到,我帮你上药吧。」 席澍咽喉可疑地滑动下,「好…那个玻璃瓶子里头就是药油。」 床头柜上被整个大药箱给霸占住,里面纱布、碘酒、双氧水、日常感冒药等齐全,还有两瓶正体物不明的玻璃瓶。 「我老妈给准备的,说是活络油,用来治跌打损伤很有用,」席澍说。 余晏极轻极小心地点了下他胸前的一团乌青,泛着一层油光,应该是刚刚上过药了。 「你……」席澍发誓刚刚是要严声凶他一下的,男人的身体怎么可以乱碰。 可余晏蹲在床头柜前,眯着眼皱着眉艰难分辨药油,像是能加快buff一样,嘴巴还要跟着碎碎念,把背后的说明书读出来。 还……挺幼稚的。 席澍也故意在后头挥拳,像是隔空做法能砸到他身上一样,气势汹汹。 「你,转身,把后背露出来给我。」 余晏拿了瓶双氧水和纱布,先得渗出来的血珠消个毒。 席澍霎时像被被踩住尾巴收了动作,愣愣转身,「好。」 后腰是人体敏感度最高的部位之一,双氧水直接接触皮肤患处,强势的刺痛顷刻扑山倒海漫了上来,像是勐火在皮肤上灼伤,他甚至能感受到那块皮肤极速上升的温度。 余晏用着点涂的手法,小心翼翼把血珠吸去:「会痛吗?」 他知道这样的伤消毒不会好挨。 席澍面部扭曲,但男人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好胜心,所以他声音平静如死水。 「没事,不痛。」 余晏:「哦。」 他本来害怕拿不准力道,绷紧了手小心碰,绷得筋都有些发酸。 得到那句不痛后,他放心加重了力道,用棉团又从上到下快速擦一遍。 一点犹豫都不的那种。 席澍:「嘶……」 这是要谋杀吗,比医院脾气最暴躁的护士还要心狠手辣。 余晏不确定地停顿住:「还好吗?是不是痛了。」 席澍倒吸一口凉气,咬牙:「不痛。」 没逝…忍一忍就过去了。 最终忍到席澍额头青筋勐跳,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才消毒完。 席澍顿时如释重负,扒拉床上的t恤就要套上。 第67页 「你干嘛,还没涂药油呢。」余晏搀了下席澍肩头起身,往床头上探药油。 !!! 席澍表面云淡风轻:「我自己来就行了,粥快凉了,你先去喝粥吧。」 以他这手法,不得越按伤越重。 余晏以不容违抗的力道制止席澍起身,「在后头你怎么来,我手法还行,把淤血揉散了才好的快。」 是手法还刑吧,席澍咬着牙想。 预想中针扎般疼痛并没有到来,有些冰凉的柔软贴上他后腰,指节有力度地上下起伏按动,指甲偶尔会如同羽毛轻掠般擦过。 席澍一下就哑了声:「你是在哪儿学过吗,技术挺好。」 余晏怔楞了一瞬,轻描淡写地平静说:「从前我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也经常受伤,帮他上药上多了就熟练了。」 「很好的朋友。」席澍斟酌着几个字,试探。 「初高中同学,还是大学舍友,怎么最近一直没看到你联繫他。」 余晏淡淡道:「他去世了。」 席澍追问:「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去世的,生病还是意外。」 余先生故意加重了力道,当席澍嘴里的斯哈声听不见。 闻到点鱼腥味就凑上来试探,欠得慌! 席澍觉得这是个突破点,锲而不捨问:「说下嘛,聊聊天。」 …… 余晏轻嘆出声,带着略微的沉意,与难以分辨柔纱一般的惆怅:「意外去世的,很多年了。」 席澍偏着头,忿忿控诉:「成先生啊,你还是不愿意跟我交心,咱们都同一个屋檐下的人了!」 没有比席澍更难缠的人了——明明是埋怨的话,余晏脸上却没有任何恼意,含着笑在空中挥手,想隔空给他一掌。 「他跟我很小就认识了,算是吧。」 后来席澍再怎么问,余晏都一声不吭。 明明打通两间房的大主卧,突然有种逼仄感。 也许是药油起了作用,那双柔软有力的手也烫了起来,两人的皮肉紧紧贴到一起,碰到席澍后腰的热意简直要泛到心头,那双手捣乱般还在敏感处瞎按。 奇异的痒连带着热意一涌而上。 席澍飞快地起身,果断道:「好了,成老师,麻烦你先出去,我有点事!」 「可…还没完全揉散呢。」余晏莫名其妙,在深夜中,带着股循循善诱的味道。 席澍艰难地把目光从他那双手上挪下来,又不漏痕迹地撇了眼松垮t恤下的雪白锁骨。 「已经好了!」 余晏闻声也懒不搭理了,留下一句就转身出门。 「整理好后出来喝粥。」 看到门安稳关下后,席澍快步到卫生间,「砰」得用力砸门。 喘了口气,热意不断往身下涌。 如同溺入大海的挣扎者,被海妖塞壬蛊惑的歌声所吸引,明知道牵起那双手会被吞吃,可仍旧甘愿沦为他腹中餐。 席澍自我安慰,男人身为视觉动物,这样是很正常的! 等他沖完冷水澡,换了身睡衣出去时,已经是十分钟后了。 余晏半抚着肚子,瘫倒在椅子上,神情疏懒。 桌子上的海鲜粥,滷牛肉和凉拌小菜被挑挑拣拣吃了几块,螃蟹和九节虾被挑出来都吃了个干净,就是还剩半碗米粥。 艹 席澍脑子里无法控制地回忆起刚刚后腰处的柔软,那白晃晃的锁骨在脑子中又蹦出来,他故作冷淡问。 「吃饱了。」 「嗯。」余晏还是半死不活瘫着,这家海鲜粥做得新鲜,他忍不住多吃了,超过了胃所能容纳的上限,撑得慌。 他觑了眼席澍,轮廓分明的脸上恢復了之前的精气神,眼角都带了些飞扬。 也不知道刚刚是干了什么事。 「保温袋里那份我摸了下还是热的,你坐下吃吧,我先回房间准备睡觉了。」余晏慢吞吞把另一份粥从保温袋取出来。 席澍克制地不往他身上看:「好,早点休息,回房间不要玩手机,前天我十一点下班回来还听到你房间里有电视剧炮弹声。」 「半夜看什么抗日神剧!」 余晏罕见有种微妙的恼怒,扭头就往房间走。 席澍:「……」 在听到干脆的关门声后,他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一声。 他吃完宵夜,把散落一桌的包装盒收拾进袋子里,用厨房湿巾擦干净餐桌后,走到余晏房门口。 轻声「扣扣」两下。 里头传出余晏「请进」声音。 席澍开门探头进去,「对了,明天麻烦你早起一下,李为兵今天抓到了。从他住处搜出的文物你得帮忙去辨别下什么墓出的。」 余晏人已经在床上了,蓬松羽绒被掩住肚子,后面搭着枕头正坐看电视剧。 「好。」 席澍「嗯」一声,又嘱咐说:「明天要早起,别看电视了,早点睡。」 不等余晏回应,他就把话关到门里头。 准不是好话,他才不听。 席澍嗤笑一声,也转身进房。 · 第二天。 「快报快报!今天席队迟到了,但是车还停在楼底下,但是他不仅不着急上班打卡,还跑到警局外面早餐店买早餐!」 金林是大队的千里眼,每天早上盯着窗户旁,随时为清晨摸鱼的同事们通风报信。 王斌刚结束一把游戏,收回架到桌子上的脚,「席队那家庭条件又不怕扣工资,说不准是给咱们大队带的呢。」 第68页 「今天提审李为兵,你们该准备的资料准备好了吗?」周贺从办公室里出来,敲了敲桌子,带着公事上不容置疑的严肃。 金林:「周队,准备好了,就是文物局的人没来,盗墓类案件没他们不行啊。」 周贺:「方局不是说怕通报文物部门消息怕被漏出去,隔壁市文物局的人得下周到。」 「那咋办。」 楼梯口传来席澍的声音,刚刚对余晏软声劝吃早餐的和煦,熄灭得一干二净:「所有人准备,十点把拘留室里的李为兵提出来,准备录口供。」 第33章 再现 随着席澍这一声宣告, 今天的工作正式开始,大队各归各位开始忙碌起来。 昨天的联合抓捕行动连同李为兵及其同伙七名一网打尽,这桩调查了两个月的大型盗墓案件,终于到了收网时刻。 周贺摸着下巴, 他身为席澍朝夕相伴好几年的副队长, 对席澍说不上体察入微, 也算得上知心知底。 他今天收拾得太考究了, 虽然说席澍本人就是龟毛的不能再龟毛的精緻主义者,衣服不带重样,可日常上班只算得上捯拾干净清楚。 今天,换了身体裁精良的长风衣,连衣角都是经过妥帖熨烫过的,穿搭微妙地平衡在休闲与野性正式之间的,连头髮都用心抓过。手上还带了只低调但又昂贵的江诗丹顿手錶, 颇像是下一秒要去拍平面大照。 周贺绕有意兴地挑眉:「席队, 你有情况了?下班要去约会。」 席澍后牙槽酸水都要被这句不阴不阳的一句话叫出来,眉眼一压, 写着火山即将喷发与「你找死」三个字。 「席澍, 这包子我吃不完了,给你吃。」 楼梯口传来一句平和的男声, 随后一道连垂头的弧线都带着温雅的身影出现,他右手拎着一小袋食物, 步上大队办公厅。 周贺眼睁睁看着席澍那张脸比川剧变脸还夸张, 火山灰熘熘胎死腹中,反应介于喜悦、不满与炫耀之间? 好诡异的表情。 好可怕的席队, 他怕不是抓犯人撞到脑子了。 席澍对余晏那句不置可否,自顾自把袋子接到手里, 开始检查。 「你根本就没有吃,刚刚就剩三个,现在还剩三个。」 「这家包子不好吃。」余晏说完这句话嘴巴紧闭,瞪了他一眼。 他注意到余晏的目光,心中觉得好笑,任由余晏幽怨地一直盯着他,半晌说:「丢不丢人,跟小孩一样挑嘴。」 余晏:「……」 到底谁能治治他这张嘴。 周贺整个人僵在原地,眼神在两个人之间滑过,不知联想到什么,鼻子都抽抽了下。 妈妈!他好像发现会被杀人灭口的秘密了,他席队有极大的可能性谈恋爱了!那说话的矫情样,眼角都带着春风满面。 首先:两个人身上散发着同一种香味,闻起来像是高档商场大牌店里的清淡香水味。 其次:他合理怀疑刚刚席澍停在楼下就是为了,这位成先生买早餐。 要知道席澍虽然家庭条件好,但从不仗着他二世祖的身份在警局横行霸道,反而上班早下班晚,堪称分局劳模。 而今天他居然没有先打卡上班,而是去买早餐。 怪! 太怪! 席澍一巴掌拍周贺背上,打断他浮想联翩:「方局不是说没有文物局的人来,喏,我特地请来的鉴宝专家,正儿八经科班硕士毕业,还不小心伺候着,不然人家连报酬都没有,跑了怎么办。」 「哦…好!那席队你去审李为兵,我领他去证物室。」周贺说。 席澍点头答应,「李为兵估摸着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傢伙,把他关小黑屋一晚上杀杀锐气。」 周贺感嘆:「今年咱们常安分局集体功有望了,我是万万没想到一个盗墓贼的家里还能搜出枪。怪不得一年的盗掘,村民都不敢报警呢,这枪顶头上谁敢轻举妄动。」 「盗猎的动物也不少,羚牛、红羊都是秦岭里头的保护动物,这偷盗走私一条龙算是给他拿捏了,这次他就没有上次那么轻松蹲个几年牢就能出来了。」 这些话统统进不到余晏耳朵里,他是被席澍硬从床上拽起来的,脑袋跟浆煳一样,耳朵主动性闭上。 靠着墙,神情厌厌地闭着眼,浑身散发着闲人勿扰这四个字。 但凡有眼力劲的都不会招惹他,偏偏席澍这个少爷从小就看不懂人眼色。 少爷问:「你是不是昨天没听话,又熬夜。」 余晏:「……」 他不说话,倏然睁眼,冷冷地看了一眼席澍,试图喝退这几天突然变得啰嗦的男人。 啰嗦男人好整以暇地对视回去。 「我要去忙,你先跟着周贺去证物室,等我中午送你回家。」 「好。」余晏说。 「困了就先去我办公室睡,反正有一上午的时间不着急。」席澍低声说,看着他懵然的模样,手突然特别痒。 很想捏捏他细腻的脸颊肉,手感应该很好。 他也确实这么做了,没办法,席澍我行我素习惯了。 「席!澍!」余晏腾得错开身子,看上去一场大战马上就要爆发,下一秒就要冲上去干架。 席澍风流倜傥一笑:「怎么啦。」 周贺颤颤巍巍地缩到角落里吃瓜,看了下余晏,视线又滑到席澍身上。 这要是在局里打起来,不得成为全市警局今年一整年的笑话,他时刻准备着制止。 第69页 然而却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 余晏睫毛微颤一下,唿了口气就扭头进席澍办公室,一句话都不留下。 坐在办公室中,借着透明玻璃,余晏窥向厅中央那人。 仿佛战场上最优越的指挥官,所有人都在他的吩咐下,风风火火走到自己应该负责的岗位,开始处理这桩牵扯人数达数百人的大型案件。 其实没生气,就是有些怀念罢了。 在很多很多年前,也曾有个人天天来招惹挑衅他,坐在家里的银杏树上,往他身上扔果子。 . 「扣扣。」门外传来敲门声。 「成先生,现在有空吗?」对于这位正体身份不明男士,周贺持谨慎态度。 余晏并没有睡觉,他此刻眼睛不离架在桌子上的手机,手上拿筷子把包装袋里的薯片夹出来。 ——筷子和薯片都是他从席澍抽屉里翻出来的。 周贺激情澎湃的唿唤声,顿时被梗到喉咙:「成——先生——。」 太不对劲了!跟他们席大队长的洁癖神经兮兮一样,吃个薯片还得用筷子手套,俗话说,只有呆一起久的人才会习惯相近。 今天这个瓜好像比较刺激。 余晏终于捨得把目光分他一丝,拍拍手起身:「走吧,周队。」 「哎,对了咱们进证物室的话,非警务人员是不能携带电子设备的,你手机就先丢席队办公室。」周贺耐心解释。 余晏会意,相当配合地把手机往沙发一扔,跟着周贺后头往证物室走。 证物室这两个月堪称是吞吐量最大时期,前一批从盗墓贼家里头搜来的文物刚送到文管局,后一批新的文物就迫不及待进去,一批更比一批量大。 余晏:「……」 有时候挺佩服席澍睁眼说瞎话的能力,占据整整三分之二房间的文物,他居然敢说随便看看。 周贺从他脸上领悟到情绪的复杂。 生怕他反悔,连忙道:「成老师,您放心,只需要您帮忙看几个就行!那些鸡零狗碎的就不劳烦您大驾,主要是这几个青铜器。」 「您也不需要给出鑑定报告之类的,这些下周文管局的人会来接手,是这两天我们审讯得充分掌握文物信息,才能从嫌疑人的话中找到突破口,不然他瞎说一通咱不懂不就被蒙过去了。」 余晏这才宽容一点头:「好。」 在西北角,堆放着几十件青铜重器。 这些平时在博物馆被束之高阁的文物,此时就跟不值钱的破铜烂铁一样,一层堆叠一层,灰扑扑还带着土沁。 所有人在进入这个房间后,必定会被高达半米的青铜方鼎所吸引,诡谲的人面纹幽然在角落看着芸芸后生,以饕餮为底饰,这是…商时期的青铜器。 世人想到鼎,往往冒出来的就是方鼎,不论什么朝代,这其实是个误区,大体量的方鼎唯有崇尚鬼神的商王朝才喜欢使用。 而周王朝建立后,仿佛一切都要跟商朝割席。商人喜欢方鼎那周人就要用圆鼎,商人喜欢繁复诡谲的纹路,那周人图案就质朴无华远离鬼神。所以方鼎在西周早期之后就断层减少,直至消失。 余晏一眼就能断定,这是商鼎,且是商朝后期的。 他有些晦涩着说,「这是商后期高级贵族的陪葬鼎,应该出土于豫地一带。」 「真是不积阴德。」周贺低骂一声,在心中快速估算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没有一项涉及到豫地商墓的。 余晏用眼神询问周贺是否可以凑近判断,周贺眼角皱纹都要笑出来:「直接进入就行了。」 「嗯。」余晏简单应了声,目标明确地走到那堆青铜器旁,不厌其烦地一件件摸过,仔细观察是否有出现铭文。 「这几件有铭文的应该是秦东陵出的,这几件符合春秋早期秦地青铜器的时代特徵,应该是大堡子山出的。」余晏大致把它们归了个类。 蹲了半个小时,双腿麻得不得不撑着起身,一声轻嘆随着话出来:「可惜了。」 周贺叼了根烟,手边没有打火机,咬在嘴边:「粗粗数来应该有十几座墓葬,这还是我们抓个正着的,没抓到的不知道有多少。」 「这就靠你们审讯了。」 余晏直视他说,他言谈实在是平静得没波澜,眼神深处却蕴含着不容忽视地犀利。 周贺堪堪与他对视两秒,就下意识撇开,「我们警方应该做的,我带你回席队办公室。」 「好。」 而后他可能意识到太敷衍,又补了一句:「麻烦周队。」 余晏慢慢悠悠跟着周贺晃到席澍办公室。 大脑却无端有点僵住,是那种太过惊骇以至于难以思考的僵,他看到一块碎片。 不,那不应该叫碎片,应该是盗墓贼拍摄的图片,拍摄了青铜鼎的局部。 那鼎上的铭文,与余晏前世拼死推进盗洞的一模一样。 以诗歌为铭文,并不符合古代的记录习惯,所以他就见过一次。而铭文与纹路都相同,更是几无可能。 所以,究竟在他死后发生了什么。 国宝竟重现人间。 第34章 闪现 余晏坐在席澍办公室的小沙发上, 手脚没有一丝力气地瘫平,这对他来说可是八百年难得一次的不顾形象。 不过余晏分不出多余的心力来纠结这个了。 他隐约有种难以自抑的失控感,闭上眼回想自己生前最后一刻的情形。 第70页 那跟伤口撒盐还多来点辣没什么区别。 他不得不也必须得去回忆,闭上眼任由思绪沉入空旷的黑, 僵住的大脑被主人强迫活动起来, 错乱的心率也逐渐有了规律。 当时大家行动都太过着急, 疏漏多得跟筛子一样。 首先他用大洋嘱託乡民去府里报信, 他们有没有去。第二当时在挖洞的洋人不能确保是全部知道消息的人,很有可能他们事先已经通报给洛城大文物贩子了。 图片上拍的不是很清楚,但依稀可以看到,还带着铜器出土多年被氧化过的包浆,说明这件国宝并不是最近才出土的。 西周王陵不树不封,所以至今还未被人发掘。 民国时那伙洋人是铺天盖地式挖,跟老鼠打地洞一样, 才瞎猫撞上死耗子挖到的。 根据他看电视剧和报纸所查询到的消息。 他死后, 西京非但没有像当下预估的那样平稳下来,在几年后爆发了前所未有的战争。 时局混乱艰难, 所以发生了什么, 现在已经难以追究了。 只能寄希望于警察能找到青铜鼎的下落。 余晏踱步到玻璃窗上,抬头望着跟几十年前没有任何区别的太阳。 明明对他来说仅仅是几个月过去, 可又像过了很多很多年一般,那么久远。 久远的他都快记不起来, 他曾经作为余晏生活过的三十一年。 · 席澍非常克制地敲了下自己办公室的门后, 才推进去。 「我先送你回去吧,李为兵嘴巴比还石头硬, 跟我们几个老刑警掰扯一上午,还觉得自己天衣无缝呢。」 他脸上表情非常不美丽, 跟刚上班时能去走秀的模样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变化。 余晏正靠在窗户旁,那双因为久视太阳而盈了泪的双眸远远与席澍对上,他没说话,只是点头示意了下。 正中午的光炽热而明媚,连空气中浮动的尘灰都无所遁形,余晏半边脸轮廓与白光融为一体,像是日晖也在为精緻的人留下一缕柔意。 「你……」 席澍的舌头莫名被下了麻药,半天没找回使用权,磕磕绊绊才勉强补回一句。 「你跟我去吃个午饭,送你回去。」 「不着急,我有问题要跟席大领导反馈。」余晏像是找回离家出走的理智,失神的瞳孔恢復形状。 他从烈阳中走回暗处,警局办公室的採光永远只开半扇窗,半死不活地亮着。 席澍「咳」一声,「这才区区两个小时没见,你就客气起来了,还领导反馈。一般鬼都是要吸人精血的时候才突然说好话。」 破坏气氛特级选手席澍。 余晏满脑子愁绪被戳破,只剩好气,手上的痒意是怎么都控制不住。 「你再胡说八道,今天别想从我嘴巴里多听一个字。」 「遵命。」席澍老实把双手举到身前,作投降状:「您有什么事,请吩咐小的。」 这喉咙里的痒意是怎么都压制不住,余晏「噗嗤」一声:「盗墓贼拍摄的图片里,有张照片的青铜鼎你们有没有下落。」 如此抽象的描述,席澍眼角一抽:「什么照片你也得给我看看。」 「你们证物室不是不让带拍摄的电子设备吗?我怎么给你看。」余晏捻了下手指。 ——这是他思考时下意识的小动作。 席澍突然跳出来这个念头,来不及深思,就从抽屉里取出列印好的册子:「你找出来给我看。」 目前从五个盗墓贼家中都有搜出u盘,里头汇集了他们所偷盗过墓葬和文物的信息,列印出来的照片合订成将近有一块硬币厚的册子。 「好。」余晏很平静。 他在维持表面的平静,哪怕此刻已经是惊涛骇浪。 今天运气很适合去抽彩票。 余晏本来做好心理准备在办公室翻上半小时。好巧不巧的,随意划拉几下,打开第二页就是老大一张青铜器局部图。 他招唿一声,把身旁悠哉划电话号码的席澍叫过来:「这张,你们警方目前掌握的证据有没有涉及到这个青铜鼎的。」 席澍把手机放下,弯腰探过去看。 「没有,这图应该是李为兵家里头搜出来来的,他u盘里的图片才是真正的重量级,有个木雕观音已经在a国大都会博物馆摆着了,有个甬钟在小日子美秀博物馆。」 真是丧心病狂。 余晏低着头嘀咕一声,发出今天不知道第几次的嘆气。 「你说什么。」席澍试探着问。 「你是不是又偷偷骂人了,没事的哥不笑你!」 见余晏又装闭耳朵,席澍又说。 「李为兵手里的u盘图片,个别涉及到他师傅周宏在90年代偷盗流出去的物件。我们已经通报周宏老家派出所实施逮捕,人还没送到西京来,等人抓全乎了才能慢慢审。」 余晏心下瞭然,真正的大头目还没有抓到,警方审讯工作才刚开始。 ——警方的审讯通常具有极高的技巧,往往是从团伙各个成员那获取信息,然后利用每个人之间的信息差逐个击破,同一个团伙成员往往是分开几个看守所关押。 所以,青铜鼎的下落不能为之过急。 余晏翻了翻相册里的文物,眼睛直勾勾盯着席澍,正色到可以称得上严肃。 「这个青铜鼎上的铭文,局部漏出的几个字涉及到武王,肆伐大商。很有可能是武王翦商后祭祀用鼎,印证了中华文明的脉络,是国之重器。」 第71页 嘶…… 纵然是席澍早就有心理准备,也不免倒抽好几口凉气,他和图册大眼瞪小眼。 巴巴问:「这个国之重器的含金量是?」 余晏扶额一笑:「堪比省博的镇馆之宝。」 这么说席澍就懂了,在那张图上撇过,眼底掠过精光。 那就是他们大队的集体功稳了,手底下那群崽子们年底奖金翻倍。 「我下午就通报到合城分局的人,把看守所里的各个盗墓贼统统问一遍。」席澍说。 余晏闷声:「好。」 「今天哪儿又不高兴了,跟哥说说。」席澍看他那眉眼耷拉,还要硬装没事的样。 余晏回:「没不高兴。」 席澍:「……」 真想把他脸揉成一团,看他还死倔。 然而余晏目不斜视,径直走出办公室,只留下一句:「送我去吃饭。」 席澍眼都不眨盯着他熘圆的后脑勺,莫名觉得心脏酸麻疼痛,像有只手狠攥了下又放松,而后又捏了下。 他就只能束手无策地任由疼痛蔓延。 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看到他离去的背影会乍然心痛。 余晏半天见不到身后的人跟出来,折返推开门探头懒洋洋地,拖长了语气问:「愣在这儿干嘛——」 他难得明媚的神色连唇都红润起来,席澍回神,嘴里随应一声:「给你定了法餐,天天不爱吃正经主食,就爱吃些乱七八糟的。」 余晏皮笑肉不笑:「……」 「那是因为外面送到家的面都坨了,米饭没香味。」 「那我下次给你做。」 「别,你可是大忙人,大少爷,怎么能给我做饭。」 席澍两步作三步到他身后,轻拍了下他圆熘后脑勺:「你还会贫。」 ……余晏倏然止住脚步,摸了下遭此横祸的后脑勺,很突兀地一笑。 在席澍发懵的眼神中,手袭击到他腰侧,狠狠用力一戳,无视他惨叫一声后五官痛苦地皱起来,无辜看一眼转身就走。 手底下那块肉还在泛着热,席澍右手捂着被暴击过的腰,含煳不清地嘴里发出闷笑。 余晏站在树底下,婆娑错乱的树影投在轮廓分明的脸上,如同星子点缀,他慵懒挥手招唿人过来。 这才像二十多岁年轻人嘛。 . 车上。 余晏这次相当自觉地坐在副驾驶上,车才启动,手机就传来简讯声。 是夏沣之发来的信息:[老闆,咱们博物馆文创的项目拿下了,您下午有没有空过来公司。] 余晏:[有空,下午两点到,辛苦了,晚上你们出去聚个餐我报销。] 夏沣之:[好耶!直播间上批收来的钱币咱们卖得差不多了,要不要再收一波。] 余晏:[可以。] 这个点正值中午下班高峰期,而这条路是去餐厅的必经之路。席澍跑现场这么多年,可谓是把常安区大街小巷沟沟里都跑遍了,他老老实实被堵在路中央,那就是真没有任何小道可以抄。 他挣扎且无力地拍了两下喇叭,换来的只是前后左右车更为嘹亮的喇叭声。 「艹,失算了。」席澍含煳暗骂,难以接受自己掉了这么大链子。 「等等吧,你不是预定好了,直接到了就能吃。」余晏全身心投入在夏沣之发来的策划书上,头也不抬敷衍道。 席澍本来不想说的,眼看着他要把自己这么活生生这么大个驾驶员给忽略了,很是不满道。 「也不知道是谁家小姑娘,让你连眼睛都不肯抬,可怜我巴巴地给你订餐厅,结果等来的是负心郎。可惜我啊警校毕业,是个粗人,又没有审美,不能跟你聊文物聊艺术。」 「你……」余晏被这通话扑头盖脸地,一下想不出来怎么应。 「我怎么了。」席澍有样学样,无辜回视。 关掉手机屏幕,塞回口袋里,余晏把所有能招惹到席澍的东西都收起来。 「满意了吗?」 不满意也得满意,余晏想。 席澍捏着下巴,语气比新闻联播主持人还正经,「我没让你收起来,是在车上看手机容易晕车。」 横了他一眼,余晏淡淡道:「你专心开车,前面的车动了。」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的车迫不及待滴声催促他。 很显然这辆表面其貌不扬的奥迪车,在道路上没有一点优势,按照西京人开车的暴躁性子,烦躁起来直接能怼到后屁股上。 「催命呢。」席澍骂骂咧咧点火启动。 「谁让你开这辆车。」余晏敲了下他肩头。 力度轻得像挠痒。 像是憋了很久,席澍一顿一顿地说道:「你别乱碰我。」 余晏欲言又止:「……」 扭过头去看窗外,不太想搭理他。 十分钟后。 突然听到席澍说:「我们之前有见过吗?」 「之前当然见过,你把我提到警局的事忘了。」余晏眉心紧锁,斟酌片刻后玩笑说。 「不,是早的之前。」席澍已经把车泊停,直勾勾他不肯转过来地乌黑头髮。 也不知道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吃了许多芝麻,乌黑浓郁,跟他那双如同黑曜石般的瞳孔一样黑。 「之前当然没见过。」余晏说。 席澍自嘲一笑:「开玩笑的,到了,下车。」 他轻唿一口气,藉此控制住情绪,之所以突然这么问,是因为刚刚有一瞬脑中闪过张十八岁年少稚嫩的脸。 第72页 席澍看着他背影,心想:跟你的轮廓以及神情,一模一样。 第35章 线索 吃完饭后, 席澍就把余晏送到公司楼下。 这顿饭,两人吃得空虚。 是一种半饱不饱,只过了嘴瘾的感觉。 法餐厅里的菜,比起味道, 更让人啧啧称奇的是价格。如果没说是高达三八八八的法式熟成低温慢煮牛排, 那席澍认为跟家里阿姨炖的红烧牛排没什么区别。 那一盘一口, 连余晏都没吃饱。 「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想吃什么,我下班去买点食材。」席澍问。 「都可以。」 「没有都可以。」席澍有些咬牙切齿了,这人嘴上说着都可以,实际上没吃到满意的就不吃,嘴刁! 余晏慢吞吞说:「我想吃肉丸胡辣汤了。」 「肉丸胡辣汤哪有自己家做的,我下班买碗带回家,萝蔔炖排骨还是番茄牛腩你自己挑个。」席澍一边把着方向盘, 右手温柔地轻拍他腿侧。 「那就要萝蔔炖排骨。」余晏仔细考虑了下, 勉强说道。 ——他被午餐的牛排腻到了,现在脑子不太能容纳肉这种东西, 听起来就反胃。 又开始莫名其妙的挑食, 席澍心里头跳出这个念头,没来由地就是笃定。 但他绝不纵容, 难得软了嗓子道:「相信我的手艺,吃过的没人说不好!」 余晏黑熘熘的眼珠瞥他一眼:「你做过给很多人吃吗?」 「你看看你, 还会吃醋, 我这手艺除了当年警校的舍友外,连我亲爹亲妈都没吃过。」席澍眉梢散发出被满足的膨胀。 他动动眼皮余晏就知道又开始浮想联翩, 什么…吃醋,说得他跟小女生一样。 「你……那我就拭目以待。」从牙缝里钻出这句话。 「既然老闆亲自点菜, 那我宣布周五晚餐计划全票通过,不吃的人是小狗。」席澍满意道。 「幼稚——」余晏一脚踏出车门,只留下长外套的衣角还在座椅上,他回首收回衣服,站在原地拍平因久坐起皱的外套。 定制moleskin面料的外套,精良设计过类似于长袍的版型,柔软的面部散发点点光泽。搭在余晏身上步履间一点都不拖沓,反而衬得双腿修长。 坐在车上,席澍撑着头看他,连带着整个人都散发出上世纪的英伦绅士气质。 真是穿什么都好看,之前那件中式衬衫穿起来文质彬彬的。席澍闭着眼勾勒他穿民国长衫的模样,身上氤氲着白兰檀香,应该就像是教科书里说的温润如玉君子。 ——下次定制两件给他穿穿看,席澍暗想。 · 岐宁文化公司内。 「你还睡!老闆马上来。」夏沣之用力拍了下方元的爪子 方元在休息室强行眯瞪着眼,狠狠扭了下自己才打起点精神,他瞄了眼手錶:「我靠,过十分就两点了,上班上班。」 然而还有个大爷还在睡。 魏语摊在躺椅上,双眼紧闭,鼾声如雷,不省人事。 ——这是他们在全网大海捞针式搜索来的文创设计团队老大,俗话说得好,趁人病要人命。 夏沣之是在魏语走投无路快转行的时候,以抄底价格将整个设计团队挖过来的。 他纠结半天要不要把他叫起来,手欲碰未碰地来回伸缩,末了嘆气,打算等老闆到了再叫醒他。 又往后觑一眼。 林燕身穿红色长裙,妆打得很精緻,嘴巴红的要吃人,正四仰八叉地吧唧嘴,不知道在梦里吃到什么美味。 ——她是央美中国画专业硕士。 他吩咐方元:「两点前叫他们及时到岗,我去接老闆。」 方元:「好。」 接到余晏后,还得等几轮电梯,上班高峰期的电梯可谓是人满为患。 余晏双手平放于身前,双眸微阖,端庄得没有生气。 ……吃完午饭后就跟中了蒙汉药一样,困得要命。 夏沣之人也蔫蔫的,一头支在墙上。 「小夏。」身后突然传来余晏的声音。 夏沣之猝不及防,如惊弓之鸟浑身汗毛炸起:「老闆!您是累了?」 「在闭目养神。」余晏幽幽掀起眼皮,笑道:「怎么中午没回家午休。」 「这两天咱不是忙安玉遗址博物馆的文创项目的事儿,回家还耽搁时间。」夏沣之微笑。 ——职场必备守则,不露痕迹地向老闆说出自己在工作上的功劳,给老闆好印象。 余晏也顺势给员工肯定的表态:「辛苦你了,项目结束之后整个组奖金翻倍。」 夏沣之嘴角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谢谢老闆!老闆威武!!!」 公司里。 「起来了,小燕。」方元用拍了拍她手臂。 「啊?啊!鬼来了。」林燕勐然一震,「砰」得坐起身,高声大叫 魏语被叫得一抖,转身客观评价道:「我觉得你现在长发乱飘更像鬼。」 「你说什么!」林燕余光瞥到休息室外难得一见的老闆大驾光临。 立刻出去,温温顺顺说:「老闆,下午好。」 余晏说:「你好,小燕,听沣之说你在负责安玉文创项目的图稿设计,现在进展怎么样。」 她说:「目前确实有点瓶颈,安玉遗址发掘的是六千年前关中一带的早期文明,出土的文物大多是绿松石和彩陶制品之类,除了本身在网上比较火的玉琮和彩陶小猪外,很难能有创新空间。」 第73页 博物馆要求刁钻,既要表达早期华夏文明之美,又要迎合文创主力消费群年轻人的审美。 这就导致了网上那些放飞自我的抽象图案不能使用,早期遗址又不像后代文物,样式材质题材丰富。 「把你们现在的进度给我看看。」余晏说。 魏客身为项目组组长立刻举手示意,「老闆,我们汇总了ppt,去会议室投给您看。」 「嗯。」 投影仪上的ppt一页页翻过,目前项目组给出的概念是根据网红文物彩陶小猪设计卡通图案,以此图案延伸出小猪手持玉器,小猪头带绿松石面具等图案。 ——看上去就是对准了年轻人钱包开宰。 夏沣之一肚子苦水:「博物馆文创开发部门的领导,说话似是而非,什么还是很符合年轻人审美的,华夏文明的厚重感也得顾及到。」 林燕嘲笑:「你没听出来吗,说到底意思就是太轻佻了,还想我们出套具有传统点的设计。」 「嘶……」夏沣之,「你先收拾收拾下炸起来的鸡窝头吧。」 「好了。」余晏制止,他语气有些严厉:「不要这么说小姑娘,正在开会别错话题,人家博物馆是甲方,咱们只能按要求做。」 他前世所见的所有女性,哪怕是留过洋的。都是尽善尽美地把自己装规训里。 要淑女,要温婉,要博学,不敢轻易在旁人面前露出自己的缺漏,他很欣赏新时代许多如同林燕一样热烈的姑娘。 林燕立马有了依仗,将胸脯一挺:「就是!老闆,我跟老魏就是头疼传统那套,现在各地博物馆都在卷文创,不出彩年轻人不买帐的。」 幕布之上。 陶器上以黑红施以彩绘,以几何图案绘制原始夸张的图腾崇拜,这个文明崇拜太阳与月亮,内容是成排的巫师围着月亮祈祷跳舞。 这类几何图案,比起东汉墓葬壁画奇诡想像,唐代敦煌浓郁色彩,宋代文人灵触笔墨来说,显得平平无奇。 余晏手指不动声色地在会议桌上轻敲两下,垂下眸听几人争论。 「或许,听下我的思路。」 他声音并不高,但所有人闻声后,有默契地莫名沉静下来,眼神齐刷刷投向余晏。 但余晏向来习惯了被众人瞩目,语气轻巧。 「把文物本身缩小成为各类玩偶徽章,不一定要按照其本身的色彩,可以用一些年轻人喜欢的浅色系二次创作涂色,或者如同敦煌一样传统色撞色。」 「以古今对话的方式,譬如用明山水笔触绘制立体册,把早期文明巫师祭祀的场景立体呈现给大家。」 「好!」林燕本身就是中国画出身,被点拨一下就通。 「把抽象的几何图案变成具象的工笔画或者水墨,然后古今穿越对比!」 夏沣之一拍桌:「这个好!」 老魏正襟危坐,比上课都还用心,毕竟这可是他在新公司正儿八经的第一个项目,生怕出错。 余晏随意将袖子往上一捋:「我向来不管公司的具体运营,但是所有我都看在眼里,这个项目做好了就是咱们公司打出名头的第一枪,几位身为原始员工,奖金分红不会少的。」 灯光下,他向来清雅的脸呈现出一种威严的气势,一个眼神瞄过来众人浑身一激灵齐刷刷应:「好的!」 「这次项目一定要让甲方满意,记住了吗?」冷白的光投在他脸上,反射出瓷器一般的冷冽。 众人这才迟迟感受到来自老闆的窒息感,强行把颤巍巍的心脏压制住:「记住了。 「那就好。」余晏轻笑,办公室的冷肃还未消散,那笑衬得反而有些恐吓人。 几人就在办公室谈了一下午,文创项目的具体落实情况。 还有上一批从各个地方收来的钱币,盈利高达数百万,余晏在会议的最后丢下一句。 「这个月奖金翻倍。」 毕竟大棒给了,枣子也要有。 与此同时。 周贺身着西服三件套,将头髮用髮胶仔细打理,诚然一副衣冠…咳,业界精英的模样。 他刚刚出外勤,装作暴发户去当地高端会所公馆一号打听案件线索。 敲进席澍办公室:「我席,你猜我刚刚顺便去了趟景央分局干嘛」 「有事就说。」 席澍坐于统一购买的黑色办公桌后,翻阅下面人战战兢兢交上来的口供——底下的小喽啰为了争取良好表现减刑,嘴巴漏的快。 而李为兵被连审八小时,还是只肯说些小型墓葬的陪葬品去向。 周贺自问对上司还是颇为了解的,装作不在意地像前伸头八卦:「呦——,先让你装三秒,是有关于住你家里那位成先生的哦。」 席澍眼神终于愿意从工作里扯出来,撇了一眼淡淡道:「周贺,你是不是最近太闲了。还有啊,你怎么知道他住我家里,一天到晚上班不想着破案子,长了个头就知道八卦。」 「啧啧」 眼神咻一下收回来,周贺道:「还记得成聿安坠河前,车上主驾驶的那个越南人吗?他被景央分局抓了,被控诉故意杀人罪,打听了下他是专门帮人处理骯脏事的职业杀手。」 席澍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顿了下,「他现在口供出来了吗?成聿安的事有没有提。」 周贺脸不自觉抽动一下,微笑维持打工人必备守则——领导变脸都对。 第74页 「暂时没提,或许我们得重启他坠河案的调查了,下周我就安排警员跟景央对接。」 「尽快。」席澍面色深重。 第36章 争锋 等到余晏回到21楼时, 寒意沁胸的秋风被挡在门外,暖意拢上冰凉的手指。 整个客厅都盈满肉被各种调料烹饪过的香味。厨房中的玻璃门是全透明的,里头人忙上忙下的背影一览无余,嘴里碎碎念着手机里的菜谱内容, 手上没停地挥着木铲。 看起来跟做饭两个字没缘的席澍, 此刻竟颇有居家好男人的架势。 滋啦油声和抽油烟机唿唿抽气声占据了主旋律, 席澍满脑子青椒炒肉要放多少克盐, 并没有听到细微的开门声。 像是温泉倒灌进血液里,余晏连唿出来的气都带着滚烫,他扬声说:「我回来了。」 无人回应…… 很显然现在是抽油烟机的主宰时刻,等闲声音无法攻破它屏障。 余晏倒也不废这个嗓子,把零碎的东西往入户柜上一丢,靠在厨房正对面墙上,抱住双臂。 ——倒要等等席澍这位「敏锐」的刑警队长, 什么时候能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手艺生疏得够可以, 余晏十分确定以及肯定觑到他刚刚偷偷往垃圾桶倒了一碗不明物体。 余晏相当谦逊且犀利的自我反省:一定是我来现代的时候,顺便把脑子落在民国了, 居然信了席澍的鬼话。 他会做饭? 这饭能不能保熟都不知道。 纷杂思绪讨人嫌地占据心头, 那些前生与他恳求不得的愿望,就这么稀松平常在某个傍晚实现了。 过平稳简单的日子。 ——可我该以什么样的面貌来对待你。 占据别人身份的小偷?百年前阴魂不散的野鬼?而席澍知道真实身份后又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余晏只能像个胆小鬼一眼, 说些似是而非的话,不敢回应席澍直白热切的好意。 你, 又发生了什么…… 温泉水好像愈发滚烫, 不知收敛地漫上了眼珠,余晏呆愣地眨巴两下, 不自觉伸手轻点眼角——是水。 「咔嚓——」价格不菲的纯手工骨瓷盘就掉在地上,尸骨碎得拼都拼不起来。 「艹。」席澍嘴里骂骂咧咧地转身打算去客卫取扫把, 他得在余晏回来之前毁尸灭迹。 猝不及防就和靠在墙上那人潮湿的眼眶对了个正着,不过此刻的他多不了一点脑子顾及细节,因为他擅长厨艺的g已经岌岌可危。 为了挽回本人形象,席澍先声制人:「你回来都不打声招唿,是不是想吓死我,然后在我的地盘去养别的野男人。」 「……」脸上用来应对席澍的笑容霎时淡下来,余晏:「你要不先把盘子收拾了,怎么会掉地上。」 席澍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沖完水忘记擦干,手滑没抓住。他「咳」了声,真挚回应:「虽然这么说你可能不信,是盘子先动的手。」 「哦?」 余晏略点头,「我信。」 「我跟你说啊…这盘子太薄徒有其表…啊?!你信啊。」席澍在脑中已经构造出堪比检讨书一样长的长篇大论了,硬被这句话给截断。 余晏再次认真点头:「我信啊。」 「没错,不要轻易怀疑我的能力,先进去休整下出来吃饭。」席澍觉得很有必要趁机确立下自己的地位。 「行……」余晏怔了两秒,挪动身体打算去房间换套休闲点的衣服。 出来后厨房里横七竖八的调料瓶与食材统统跟变魔法一样消失不见,只剩餐桌中央的一砂锅红烧萝蔔排骨和胡辣肉丸汤。 那呛人的辣椒连影都见不着。 余晏故意问:「刚刚我闻到了青椒炒肉的味道,是不是忘锅里了。」 席澍向来是闭眼就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他没有犹豫:「你看错了…不,你闻错了,那不是青椒的味道是排骨的味道。」 ——呵,一个灵长类动物能把素菜和肉类的给分辨错。 余晏:「。」 没多给一个标点符号回应,他嫌浪费自己的口水,也害怕抑制不住扼杀席澍这张嘴的冲动。 对于桌中央那锅大菜,席澍没有任何心理负担地说是自己歷经两个小时,数十道工艺所苦心孤诣打造的炖排骨,并且还装了满满一碗给余晏,让他吃掉。 「你是真脸皮厚啊。」余晏感慨。 「我觉得你可能有点误会,这道菜可是我辛辛苦苦把调料倒进去然后翻了半小时的,听懂麻烦扣1」席澍正经说。 「2。」余晏艰难地用后槽牙把鞋底一样劲道的肉啃下来后,抬头用眼神礼貌的询问。 「……」很显然席澍也看出了问题所在,这肉时间不够久,没炖烂。 他自觉收回那碗排骨,把人下午亲口点的胡辣肉丸汤端到他正前方。 余晏喝了一口鲜辣黏稠的肉丸汤,舌头品鑑了下,觉得不是很如意,没有从前下学回余府路上那家小店老闆做的好吃。 可惜现在人坟头估计草都三尺高了。 再怀念也吃不到。 所以余晏勉强克制住自己的挑剔,在席澍堪比红外扫描仪一样的眼神中,三两下煳弄吃完。 席澍突然说:「吃完饭我们去河边散步。」 余晏:「好。」 席澍一路左拐右拐,沿着城南大道驱车十几个钟才到达目的地,余晏也没问他想去哪,就坐在副驾驶上随着席澍开。 第75页 明明一路上都有河边散步道,他愣是不停车。 这条河叫作渭河,是泾渭分明这一成语的来源之一。在渭河边,无数王侯将相纷纷登场唱出自己在史书上的半纸功名。 席澍下车后,就拽着跟软糖一样浑身无力的余晏,把人从东门拖到花园草坪上。 这会儿六七点,不远处有人露营,架起小房车,灯珠成串拉圈营造氛围感,少年人坐在高椅上,抱着吉他唱歌。 「还记得这里吗。」席澍半点不嫌弃有些湿润的草坪,一屁股坐下。还绅士且贴心地把外套脱了垫在余晏脚下。 拍了拍:「坐。」 余晏没有客气的意思,理直气壮的坐在席澍大几万的皮衣外套上:「你指的记得是?」 记得肯定是记得的,估摸着不是席澍想要的那种。从前这里荒得连杂草都不肯多长两根,不过现在很漂亮,有花海,有特地引水过来的人工湖。 席澍很深地看了眼,若无其事道:「9月你坠河地点就在这里,还把两个嘴对嘴的小年轻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去报警。」 余晏迷迷煳煳「哦」了声,「那他们胆量得加强锻鍊,席队又想问我些什么。」 想问你的事太多了,席澍耳朵轰隆隆作响,看着他清俊的侧脸,唯有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能让他有所感知。 重启坠河案的调查。一旦涉及到人命,那警方的力度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深且重,任何蛛丝马迹都逃不过警方布下的天罗地网。 真到了这个地步,席澍又突然害怕真的查出些什么,难以自控地惴惴不安起来。 那如耀石般闪烁的双眸,让席澍慌乱错开,「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是成聿安吗。」 余晏脱口而出:「当然。」 「好。」席澍涩着嗓子说。 身后远处喧嚣声逐渐浓了起来,年轻人弹奏起最近网络上火爆的歌曲,大家吃完晚饭后,父母带着娃、年轻的情侣或者闺蜜围成圈玩耍。 余晏也随着节奏晃动身子,「其实在西京养老很合适,年轻与古老碰撞的魅力。」 他指了指西南边,「那边就是香积寺,千多年前安史之乱中最惨烈的香积寺之战就是在那爆发的。」 席澍忍受着他温热皮肤如同滚烫稠液一下一下碰撞在肩头,柔软到他要勉强拼接起土崩瓦解的思维。 席澍指了指北边,「后面那可是大学城,名校如云,房子买附近的话,遛娃、上学、购物一条龙。」 他心中那头蠢蠢欲动的勐兽已经压抑不住,侵略欲一拥而上。 强行压上去,胸膛抵着余晏肩头,说:「你有没有考虑找个女朋友,生个孩子,好好安定下来。」 余晏下意识:「没有。」 那股灼热的气息打在耳垂上,笼罩到全身的占有欲让他神经略动,却没有动作。 「我……曾经有个一个心上人,除了他,并不想跟其他人共度余生。」 席澍像是怔楞住,半晌没反应过来,大手把住余晏的窄腰,手下是略有些发硬的薄肌,轻巧把人整个翻到面对面。 「突然冒出来的人,现在她在哪里,都把你抛下一个人跑了,还念念不忘。」 余晏被迫抬头与他对视,下颌线紧绷,很用力地盯着席澍眼睛:「他,死,了。」 「死了的人就更不值得你惦记。」席澍喉咙有些发紧。「好友和爱人都去世了,我开始对你的人生经歷无比好奇。」 余晏唿吸声有些错乱,「席队开玩笑了。」 所谓成年人的心照不宣,席澍自认都明示到这份上,余晏再不知道就是纯纯装傻。 他贴着余晏耳垂,厮磨地说:「你觉得我怎么样,成先生,不要搬到楼下去了,跟我一起住吧。」 余晏呆呆地看了片刻席澍英俊的侧脸,在这热气中沉沦,脑中被浆煳灌满了。 他勐然扎下头,狠狠推他臂膀。 力道是前所曾有的大,余晏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从小被父母与兄长捧在手里心长大,年少最是肆意张狂。只是后来年纪大了,国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才内敛了下来。 所以他脾气硬起来,也是旁人吃不消的。 偏偏席澍是个从三岁嚣张到三十的人,要不是他爹在初中及时止损把人从国外抓回来,那就跟放浪形骸的二世祖没什么区别。 席澍一把按住人的头,护着后脑勺以不可抵抗的力度压到嘴边,然后他低头浅尝辄止在余晏唇上啄了下。 余晏眼眶登时就红了,这红意绵延到耳边,支撑着还有些力气的四肢,想要摆脱席澍的控制。 「你…混蛋!!!」 第37章 对峙 这力道推在席澍常年风吹雨打训练出的臂膀下, 实在是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不仅不退却,反而变本加厉。 他满是枪茧的大手滑到余晏纤细脖颈处,倏忽间舌头就撬进余晏微张的唇瓣,把所有反抗与声音都堵住。 余晏唇间本就有颗小唇珠, 他不知收敛的攫取, 像是勐兽活生生要吞吃猎物, 牙关撞上舌尖, 那柔软的双唇被他又吸又吻。 余晏气得浑身都打起颤,牙关紧咬,席澍怀疑要不是自己退得快,舌头都能被生咬下来。 他别过脸,身子轻微颤抖:「你挺香的成先生,就是咬人这习惯可不好,我舌头要是被咬掉了当不了警察怎么办, 就要靠你养我一辈子了。」 第76页 余晏方才连唿吸都被他全然堵住, 此刻红着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晕眩地连起话都说不出口。 嘴边不自控的溢出含煳声, 本能反应就是脚上勾就要踹他,而席澍左右两条腿反应迅速, 眨眼间就钳制住。 像是喘不上来气,余晏挣扎扬起修长的脖。 平时淬着玉石光的脸庞, 此刻从衣领处蔓延上来红色, 尤其是眼角红润泛着光泽,睫毛弯弯地扑闪。 明明天色已暗, 席澍还是能感受到连锁骨处都泛了红,青紫血管在白里泛红的皮肤上有节奏地跳动。 对面人的目光仍旧不知收敛地逡巡, 余晏满肚子闷气不知道如何发泄,撑起身就可要走。 垂在身侧的右手被一股巨力缠住,他脚下被绊倒没站稳,马上就要坚硬的黄土地来次亲密接触。 余晏慌不择路闭眼,暗骂席澍就是个光有力气的蠢东西。 出乎预料的落地触感是坚硬中带着柔软,肉的触感。余晏拧过头去看,他打横倒在席澍怀中,上半身被不知廉耻的双手禁锢住。 「说不过就想跑,天底下可没有能轻而易举过去的道理。」 余晏居高临下看,冷笑道:「席队嘴都受伤了还能说,看来没大问题,下一秒就能去你们表彰大会演讲。」 席澍颇为享受地仰头,展现他被啃破皮的唇:「喏…明天我去上班还不知道怎么解释呢,怎么敢上表彰大会,第二天我席澍的花边新闻就能传遍全市警局,第三天纪委就要上门约谈了。」 那也是你自作自受,余晏别过头恨恨想。 长安公园占地千亩,望不到头的草丛在夜间显得幽深而神秘。 乌黑的夜下,唯有星星点点的灯在负责照明工作,所有人目光都被远处小年轻的弹唱吸引去,没有人可以注意到他们。 两只眼睛对上,余晏看到那抹红,心底泛上来一丝心虚。就在他松了力道的瞬间,身下一股巨力侵袭,余晏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压在身下了。 那双大手,手指滑到余晏紧握的拳中,顷刻间五指就强行地分开指缝,像是两个人要嵌到一起,不留丝毫缝隙包裹住余晏。 平时席澍只能在视频中看到的手,连指甲盖都泛着柔光,背间腕骨有些起伏,被压迫性的压在地上,无力挣扎得如同蹁跹枯蝶。 余晏熊熊怒火:「艹,席澍你是不是脑子被狗啃了。」 席澍故意说:「呦……还是第一次听成先生骂人呢,看来我十分荣幸。」 「我呸。」余晏微笑,「我数三秒,你再不放手的话,明天就要被迫请假了。」 席澍唏嘘感嘆:「成老师骂人别有风味啊,我倒要看看你能让我怎么不上班,美人计?」 「一。」 「二。」 「三。」 余晏抬起眼皮,席澍那张脸还好整以暇地挑了下眉,好像在说什么事都没发生。 席澍颇为遗憾:「我还以为三秒之后你就要亲我……」 「咚——」一声身体与地面结实接触的声音,余晏勾起脚用巧劲把席澍踹到地上,滑出去半米。 他施施然起身,拍了拍手,拂去身上沾染的露水珠与杂草,俯视席澍。 「都说了,给你三秒钟时间,不听话就只能摔一跤吃吃教训。」 「你……」席澍心下惊疑不定,刚刚他把近一米九重90千克,训练有素的大男人掀翻在地,施展的巧劲可不是普通人能有的。 余晏偏头:「我什么,这几天辛苦席队照顾,房费连带着之前打赏的钱我明日原封不动还给您。」 那道清瘦的背影要走。 席澍高声:「成先生不是想知道那张照片背后的鼎吗?我刚好有了点线索,看来你不想听,那就不说了。」 脑中怦然炸起花,明知道是席澍下的陷阱,余晏还是下意识转身,「什么线索。」 席澍就倒在地上,故作虚弱的声音中掩盖不住那股得意。 「哎呦喂,刚刚被某些人重创了,现在起不来,这起不来怎么跟你说线索。」 「……」 余晏眉梢登的一跳,深吸口气,走到席澍身前弯腰伸手。 席澍茫然:「怎么。」 「拉着我的手起来。」 席澍轻嘆口气:「摔倒手臂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尺骨骨裂,一动就疼。」 余晏咬牙切齿:「那你要我怎么办。」 席澍咧嘴一笑:「那就麻烦成先生扶我起来。」 然后席澍就心满意足地闻着余晏肩窝中草木味的清香,被人安安稳稳从地上扶起。 ——对了,那清香是席澍从大牌香水店定制的沐浴露味,全天下就此一家。 余晏在席澍眼神示意下并肩坐回皮衣上:「现在可以说那青铜鼎线索了吗,席大队长。」 「嗯……」席澍缓缓斟酌,吊人胃口。 「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了。」 「我说。」席澍低笑。 余晏抬起下巴,像是吩咐一般示意他快说。 席澍「咳」清嗓子,克制住心猿意马。 「青铜鼎的那张照片,我们问了分别关押在不同看守所的团伙成员。知情的人并不多,李为兵不配合审讯装作不知道,周宏也装死,是一开始从鬼市逮捕来的销赃人口里获取线索的。」 「鬼市?」余晏问。 「还记得我们之前在鬼市撞见吗,我公务就是逮捕那名销赃人。他为了减刑非常配合警方的工作,提供的供词很大程度缩减了警方调查时间,毕竟时间拉得越长,盗墓贼就会多盗一座墓。」 第77页 余晏问:「青铜鼎应该是出土多年了。」 「对!」席澍点头,「他说青铜鼎上一次在手上是五年前,他做中间人把货卖到a国财阀手上,东西送到海关附近的宾馆之后,他就不知道后头的去向了。」 余晏追问:「那青铜鼎是怎么挖出来的知道吗?」 席澍有些不知足地暗示:「这案件还在调查期,不好跟你说的…」 余晏一头雾水,不知道他又要作什么妖。 「所以?」 「你要是答应我不搬回去,我才好说,毕竟没在我监督下,你要是偷偷泄露消息怎么办。」席澍沉思片刻后,认真说道。 余晏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眼神瞥他。 「搬下楼的事明天再说,农历黄道上今天不宜搬家。」 「啧…还是个小迷信,那我不管,今天就得决定下来。」席澍在耍赖。 面对这种知识分子,必要时刻还是得展现出必要的手段。席澍颇为自豪,比起同圈层那些公子哥,动不动玩些强取豪夺三人游戏之类的,他洁身自好且忠贞。 怎么着都配的上知识分子。 而知识分子不买帐,对待赖皮也有一套:「反正这鼎跟我没关系,不说就不说吧。」 没关系…才怪吧。 他每次听到感兴趣的东西时,眼皮都会不自觉瞪大。 席澍看他那口是心非的小样:「那好吧…哎呀,既然某人不想知道,我也不多费口舌。」 料峭的秋风在西京夜间不留情面,唿唿刮来跟刀子一般,席澍的外套脱掉后仅剩单薄打底。 看着他几不可查竖起的汗毛,余晏轻笑。 骨节分明的两根手指抬起席澍下巴,轻微侧头,唇在他左脸轻蜻蜓点水般碰了下。 「这样可以说了吗?」 他他他他他……刚刚是亲我了,对吧! 席澍大脑轰得炸开花,大脑成了泥浆。 非常艰难地清了清嗓子,仍旧哑声道:「禁止贿赂警官,我可是很公私分明的。」 余晏:「呵。」 不说拉倒,他咻一下缩回身子。 「哎——翻脸不认人啊。」 席澍好志得意满的一张脸,凑上去把余晏敞开的外套从顶上一颗颗扣满,服了软。 「小祖宗,跟你开玩笑的,我马上就说。」 余晏冷着脸说:「把小字去掉。」 「你还挺大一张脸。」 席澍说完这句话在接触到余晏的眼神后,出于安全性的考虑,修改为:「我比你大,叫你祖宗多不合适。」 余晏没太听懂大脸的具体含义,但能感受出不是什么好话。 席澍连忙说「我们警方在走私线路上也有线人,问来的消息说是货确实到了a国,但几经辗转间现在在欧洲一位老钱手中。」 「那东西还追的回来吗?销赃人有没有说青铜鼎是从哪发掘出来的。」 席澍从他事无巨细的追问中品出了丝不一样的味道,他好像格外在意这个青铜鼎。 之前带他去各个墓葬,都只是恪尽职守帮忙看过就没了下文,极其分寸地保持在普通顾问的身份上。 而现在……浑身散发出一种护犊子的气势。 席澍漫不经心提了一嘴:「你之前见过这个鼎吗,好像很熟的样子。文管局的人看图片还拿去研讨了一下午,才能根据局部信息推断是周鼎一角。」 「没。」余晏慢吞吞说,「推测罢了。」 「哦——」席澍不急不慌。 「听销赃人说鼎是周宏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搞来的,周宏不肯说来路,只拜託他把鼎卖出去。销赃人半月后就以百万美金的价格卖给了山西一家矿产老闆,后来那家人破产倒台,鼎阴差阳错到了李为兵手里。」 余晏:「周宏是哪里人。」 席澍报了个地名。 正是当年王陵附近的乡名,余晏可以笃定,当时乡里大多数父老都是知道洋人在偷挖王陵的。 心下过了四五个来回后,他抬手看了眼时间,果断起身:「回家,电视剧要马上开始,」 席澍:「?!什么电视剧。」 余晏抿了抿唇,不是很想说,怕那人又嘲笑自己,头也不回地就往停车场方向走。 「小祖宗,反了,车在东面。」席澍眼疾手快地捞住他手腕。 余晏很自然转身:「我是要去看一眼唱歌的年轻人,唱得挺好听。」 「我唱的更好听。」 席澍蛮横无理地把余晏一把揽在怀里,手把进他腰侧,在凹进去的地方故意用茧子最厚的地方去磨,还恬不知耻地揉捏起那块软肉来。 「说,要不要乖乖住楼上。」 「你放手!」 「答应我就放手。」 「看我心情……」 第38章 直播时间到 第二天清晨, 席澍罕见的还停留在家中,躺倒在书房小沙发,修长双腿委屈蜷缩起架到沙发扶手上,巴巴看着桌前的余晏。 余晏把楼下揭完命纸的画芯取了上来, 准备开始修復观音图断裂虫洞的工作。 头顶上如实质的目光让人无法忽视, 余晏忍了又忍, 才问:「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吗?」 席澍说:「今天周末, 但是只有上午给放假,下午还得忙案子。」 「哦。」余晏茫然抬头盯一眼,「好不容易休息半天,你不去床上补觉,缩在小沙发上干嘛。」 「当然是想看看直播现场,毕竟还没看过。」席澍闭着眼睛说。 第78页 余晏装作相信地点了下头,手上依旧维持冷静。 ——但是对于普通人来说, 并不是都能在, 侵略性极强恨不能吞吃的目光下还能保持稳重的。 很显然,余晏不是个普通人。 昨天公司成员操作发布了直播预告, 现在预约人数已经到达三万+。 上一条分辨假玉的视频都快被沖爆, 宝友们痛心疾首追问为什么不直播,主播是不是出事了。 公司运营帐号的人还特地声明, 主播人情况很好,现在忙自己的三次元事情。 余晏今天早上起来第一件事就是直播, 把所有准备工作就绪后便按下开播键。 与此同时, 开播通知飞到无数粉丝手机信息栏,大咧咧写着「您关注的主播开播了。」 余晏对自己的粉丝体量没点数, 或者说他根本不清楚现代网络这个复杂体系。 所以画面开始有节奏的卡顿。 【老师,你难道不应该自我反省下吗?这么久没有开播, 良心会不会痛。】 【老师,东西寄到您那边去了,打钱超快!】 【我看到你桌子上的古画了,今天不许低头修画,不理我们!!!】 【我就不绕弯子了,快点连线。】 默默躺在沙发上的席澍此刻取出平板,支到小茶桌上。他不仅要看实时真人直播,还要看屏幕里的手。 怎么看都好看极了。 手腕上戴着他买的满水波阴沉金丝楠木串,与碧绿的和田玉珠相得益彰,一圈一圈缠在腕骨上,有种说不出的中式独有的肃雅沉静。 席澍突然说:「把网络换成流量,你直播间人太多了wifi会卡。」 这是第一次直播时有别的人会出声,所以这声音被余晏的耳朵自动过滤。 席澍好笑,加了点声量:「换流量!wifi会卡!」 把专心的余晏吓一大跳,他抓着毛刷的右手勐抖一下,很严肃说:「不要突然吓人,要是画被弄坏了,我可没办法交代。」 好精妙绝伦的倒打一耙,席澍尾音被气得变了调:「我说你可别冤枉人,明明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余晏当然不会承认是自己的问题,操作手机更换网络后,就用一种很冷冽的谴责眼神杀到席澍跟前。 「不许说话,开始直播了,无聊就忙自己的公事去。」 席澍脸上表情一滞,被他的义正言辞给无奈到了,但潜意识里又他好像天生就该是矜贵的人。 【大家有没有听到杂音啊,我好像听到有别人说话,别吓我。】 【是主播家有人说话没错,还是第一次直播的时候有别人说话呢,是工作人员吧】 【宝友们还在吹水呢,我已经把手放在申请键,今天谁也抢不过我!】 在余晏答应粉丝开始鉴宝后,直播间的人数以指数级的速度上人,瞬间跳到二十万人。 花里胡哨的礼物特效一个接一个弹出,席澍顿时来了精神,眼睛都不眨就沖了五万进去,连刷五个金色之心,冲到观众榜第一。 这会儿,轮到他极力忽视余晏锋利成刀的眼神了。 手一勾够到桌子上的平板,悠悠然翻过身,席澍吹着口哨想,再可怕的威胁,看不到就不存在。 这会右边弹上来的是石雕头像。 十几秒后对面才接入网络,呈现的视频都快抽帧成ppt了。 余晏低声询问:「是不是网络不太好,如果实在不行联繫后台客服帮忙鉴宝,就不耽搁宝友们的时间。」 这句好比玉皇大帝亲下天条还管用,对面顷刻摇身一变得比电视剧还要丝滑。 「……」 余晏问:「要看什么,抓紧时间。」 「马上,老师。」也不知道那人是不是刚干完活回来,喘气声粗壮如牛。 这时右边视频呈现的居然还是荒野窄路,两边是莽莽生长树枝,横七竖八挡在中央,脚底下厚重的黄土地被水泥泞,牢牢吸住每一位行人的鞋底。 这条小路幽静且漫长,只有望不到头的野枝在迎接路人往深处去。风吹过树叶,哗啦声连绵不绝。 余晏疑道:「你大概还要多久才到。」 那人嗓音还挺有磁性:「老师稍等,过两分钟就到了。」 【不是,你不会是要探什么废弃医院吧,别给我们宝藏主播干封号了。】 【每次上网都觉得自己人生平平无奇,你们是一个比一个精彩啊,这又给我干哪儿来了。】 【这个季节还绿得慌,常绿阔叶混交林,应该是长江流域南部,来自高中生的猜测。】 【高中生现在不应该上课吗?我请问呢。】 时刻关注弹幕的余晏,眼疾手快起来不比任何人慢,三两下就翻出高中生的信息,点击拉黑。 他冷冷说:「学生禁止在学习时间看直播。」 一道道树枝被连线男子麻利地折断,两三分钟后就豁然开朗,在破落小路的尽头有片开闢出来的地,连土都被特意夯实过。 彩钢瓦顶的小厂房吸引了宝友们的目光。 门被紧锁,窗户甚至用铁条钉死了,阴森森的废弃矮房中,南方深林中常年潮湿的墙面爬上了黑绿的青苔,老鼠与爬虫发出的吱吱声令人毛骨悚然。 「我是做石雕的商家,想请老师帮忙品品我家雕刻的技术。」磁性男声响起。 「毕竟现在酒香也怕巷子深,我也是直肠子就直说,想借老师帐号的高人气给我们石雕厂搞搞宣传。」 第79页 余晏把手往后一背,没什么表示,「你先把石雕放出来看看吧。」 男人点了下头,三两下把锁打开。 里头没有灯,仅能借外头的余光照明。 他有目的性地故意把镜头用手笼住,几步跨过地上零零碎碎的木屑石屑,极其明确找到石堆。 镜头由黑乍间光明,反馈到屏幕上的是装都装不下的大型耳朵,那由石头雕成的耳垂被拉长至肩,硕大而肥厚,男人的脚在耳垂下竟显得跟儿童玩偶一样小巧。 上面有一道道痕迹,那是歷经千余年风化后岁月留下的独特证明。 这能是现代雕刻的? 余晏皮笑肉不笑说:「你把整个佛头照出来看看,有多大。」 男子说:「很大,有个一米多,老师这可是我们工厂的师傅花了三年时间才打造出来,您品品。」 那你们师傅还挺厉害,能活一千多年。 余晏心中暗讽,脑中有一瞬间闪过个念头,这现代人是不是进化掉了一部分人,这么明显的套话找买家,把他当傻子煳弄? 男子见主播没有搭理,就退几步,把整个佛头尽量框在屏幕中。 但佛头巨大得过分,那怕是这样,也只能出现三分之一的局部。 佛首庄严皎洁,浩然大气。线条流畅得带出大唐盛世独有的风流,螺发满头,双眼朝上静静凝视,开脸慈祥不失威肃,望之敬而不惧。 刀刀风痕在佛首面颊中间更似水痕,仿佛在垂泪问询世人,为何要如此伤害它? 余晏: 「……」 这是典型的唐朝早期佛窟造像,被人切割下来的,他这是在假借卖石雕的名义寻找买家。 现代人是没有办法凭空想像出古代工艺品的,就如同没有办法想像一千年以后的未来,所以臆造的古董打眼就能辨认。 男人声音带着明显诱导,他以紧急催促的方式打断余晏思绪:「老师这个佛首造得怎么样,是不是跟龙门石窟那个很像。」 这时候余晏要是反驳他,说这佛首是老东西就遂了他的意。 余晏轻揉了下肚子,压着声说:「再看看别的石雕吧。」 【嘶……嘶……我看不懂,但觉得嘎嘎厉害。】 【怎么说呢,这看起来玩意儿不像是假的。】 【楼上+1,我也觉得不像假的。】 【感觉这人应该是搬山的吧,他好傢伙直接把整个佛头给干下来了。】 「老师,我这儿还有好东西。」男人没轻没重,用手电筒打灯到不起眼的一个角落。 那是一块龙纹琉璃照壁的局部,长五十公分,宽两米余,被切割成三块。青绿色的琉璃地,金黄四爪金龙盘旋游走于云雾间、波涛怒海中。 龙纹身子粗壮,余晏推测应该是明末清初时期的造物,元清的龙会更显纤细些。 这也不是现代人能造出来的东西。 他说:「东西不错,你工厂里师傅年纪挺大了,估摸着能包养的挺皮光水滑。」 ——四百年了,这年纪能不大吗?估摸着都成了。 男人明显是听出了些嘲讽的意思来,但他不在乎,目的已经达到了。 ——他要寻找买家。 「最后给老师看一样吧。」男人说。 他擅自把镜头打在一块石碑上,那是一块墓碑,上面用楷书雕刻数百字撰写墓主人的生平。 这块碑底座是一只乌龟,更准确来说是龟趺。碑顶上方有两条盘龙,双龙正中央叼托起颗宝珠,碑雕刻有缠枝牡丹纹。 这还是个贵族的墓碑。 余晏制止:「行了,你别展示了,东西都很好,就是不太像活人能用的。」 【好傢伙,这还真是搬山,把人家墓碑的扛出来了,损不损阴德啊。】 【我算是才看出来,他根本不是做石雕吧。】 【他ip地址是未知啊,包用了软体。】 【做贼心虚!肯定是要找买家,还做石雕,你家石雕卖墓碑啊。】 直播间早已蹲守了多名网警。 登一下,那人被强制性退出。 余晏许久没有早上干活,有些不适应,胃抽抽的疼,索性也直接下播。 「席澍,你是不是得感谢我请你看一场大戏。」 抬眼一看沙发上连席澍的影子都不见。 他表情难得有些错愕,怔不到几瞬 书房外就传来席澍的声音:「辛苦的成先生,帮我们警察同僚又抓到个犯罪分子,所以现在可以赏脸过来吃吃我炖的小米粥吗?」 余晏撇开头看窗外,迟钝的脑神经才缓缓开始工作。 原来他刚刚注意到自己的小动作,跑去炖吃的了。 余晏走出门,看见餐桌上黄澄澄的小米粥,还摆着盘擀面皮和滷牛肉,三四样小菜。 席澍手心朝上示意:「看你直播的时候猜你没吃饱,垫垫肚子。」 余晏嘴唇蠕动了几下,半晌才听到自己放软了的声音:「谢谢。」 第39章 牌位 席澍插着兜, 眨巴眨巴眼睛示意:「上次不是说了再客气,我就要惩罚你了。」 对于这种不自量力的威胁,余晏表示:「呵。」 他眼神懒得放席澍身上,打算享受氤氲着浓郁米香的清粥 秦地的米脂小米粘糯稠密, 在明清时期曾经作为上缴给皇室的贡品。每年秋收后, 金黄色泛着油亮的小米粥, 会端上每一家秦北关中家庭的饭桌。 第80页 不过桌上这碗明显火候不到位, 没有把米脂给炖出来,汤是汤米是米的,跟黏稠两个字八竿子打不着一块去。 余晏蓦然佩服起席澍的做饭能力,能把小米粥做成这样,也是需要独特的天赋。 他放下挑剔的眼光,噙着笑把一整碗小米粥就着擀面皮和小菜吃进去。 擀面皮也不知道哪家订的,还不错。 席澍跟他自知之明四个字扯不上关系, 说:「怎么样, 席哥特定订的,秦北米脂县产的特级小米, 是不是炖出来米油又多又浓稠。」 余晏掀他一眼, 心想你大概得去看看眼睛,年纪轻轻就瞎了。 门口处传来遥遥门铃声。 「你先吃, 我去看看谁敲门。」席澍天生的敏锐神经被敲动,跟有预感似的打开手机, 目标明确:母上大人。 被他猜个正着, 手机刚刚由于直播调成了静音,没发现冒出来个小红点。 [母上大人:听说你最近案件特别多, 连放假都回不了家,我特地请了个西京的大师, 十点半会到你家给你做做法。] 上方状态栏:10:29。 很好,席澍艰难维持嘴角上扬的弧度,他尊敬的母亲已经学会套路,开始先斩后奏了。 二十分钟后,余晏自己跑到一角,放任席澍在客厅面对「大师。」 客厅正中央。 一个穿着红底配黄纹道袍,手里搭着拂尘的翘鬍子老者,在用着怪异脚步在大厅转圈圈。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 「厄运退!退退!」翘鬍子嘴里碎碎念,突然整个人爆起跺脚,眼睛瞪得像铜铃。 又勐然挥着拂尘像人形陀螺一样转圈,停下来的时候还飘忽了一下差点跌倒在地上。 席澍:「呦——,老人家您注意,别摔了,这在我家里摔个正着我可赔不起。」 余晏脸色极其不明,如果他没看错的话放在客厅四周的五帝钱还能解释,可是放茶几上面的掉漆金刚杵。 ——不是,这难道不是佛教用具吗? 还没来得及问席澍他母亲给请了个什么人才过来,翘鬍子拂尘唰两下突然袭击到他身前,在余晏左右用力一挥。 他蹙眉,灵敏几步退后躲避。 「施主别动!这是扫霉运的。」又是唰唰唰用力挥,毛都掉到衣服上了。 翘鬍子鼓弄玄虚:「您面相看起来出自大富大贵之家,本应该是早就埋在土里的人,却被意外横插一脚,有了生机。」 席澍制止:「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他眼疾手快地拍了段视频发给母上大人,质问她究竟哪弄来的人。 席母懒得点开视频,语音回復:[儿子,这个大师厉害吧,我跟你说这可是全西京收费最贵的大师,我千辛万苦眼巴巴加价才愿意马上出场驱邪。] 翘鬍子开始要点火烧符。 席澍错愕道:「收最贵的费,杀最冤的猪,老妈,还好你没去搞生意。」 席母·周女士怒斥:「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老娘我是好心,你还挑起来了了。」 席澍眼神麻木地盯着四散到地上的符灰。 「如果他没有带金刚杵和操着奇怪口音或许我就信了。」 二十分钟后,翘鬍子结束了他嘴里的叽里咕噜,将拂尘「咻」往手边一搭,迈着四方步走到席澍跟前。 「你屋内有小鬼作祟,我耗费精血,破血明灯,接下来一月请佩戴这红绳驱邪。」 说完就从道袍内抠搜扒拉出一个一看就是淘宝2.99包邮的红绳,他甚至不愿意买个编织复杂的! 席澍不笑的时候,眼睛是有些威慑的,用快化成实质的眼神让他把红绳放桌上。 被盯得浑身一震,翘鬍子腆着脸嘿嘿一笑将红绳小心翼翼归置好后。 「这个亲啊,咱们这边做法结束,承蒙惠顾十万块捏。」 「你说多少钱?!」 席澍不可思议。「大师,我家是开公司的,不是开造币厂的,没有普度众生的乐趣。」 翘鬍子陡然一副被压迫者的姿态:「席先生,我可是拥有纯正茅山道士证的,这个收费已经很便宜了。」 余晏从角落里钻出来八风不动:「一千块,包括出行费用,不然就去派出所那儿好好说道说道,茅山道士没有驱邪证只有皈依证。」 翘鬍子提心弔胆,颤颤巍巍道;「那那那那......还是不用了,一千块成交。」 鸡爪子一样的手伸到人前,「现金。」 待到人走后,席澍故作崇拜道:「哎呦喂你可真是太厉害了,要不是你我都不知道怎么解决这歪鼻子诈骗人士。」 余晏懒洋洋道:「别嬉皮笑脸,你上班时间快到了,别因为插曲影响了你每周全勤。」 席澍一脸被负心模样:「我就知道,你就是下天底下最无情的男人,把臣妾用完就扔。」 余晏冷声:「滚。」 「那我真走啦。」席澍戏嚯地一笑。 「快去上班!」 席澍出门后迅速把笑容放下,他脑中迴荡方才假道士说的话,实在是不太吉利了。 看了眼时间还有两小时上班。他在路口犹豫不到三秒,就一把方向盘往左打,往西京一座千年古剎的方向去。 几百年来寺内一直香火旺盛,祭拜的游客和本地人络绎不绝。席母也曾捐过一大笔香火钱祈求家人平安,还硬压着席澍每年都要过来磕头,给佛祖还愿。 第81页 席澍打算给余晏请条正儿八经的红绳。 寺庙附近不允许停车,他一路步行过去。正中午的时候游客大多聚集在主殿附近,鸟鸣声回绝在幽静的后廊,几只小狸花嬉戏打闹。 他跟寺内的和尚有联繫,和尚早早就在后门处迎他,「好久没见你来了,是不是又有案子没进展,来试试玄学。我跟你说前天有个男的跪在佛祖面前刮彩票,还真给他中了一千块。」 席澍熟稔地拍了下他:「不是,今天帮人请个红绳,你们方丈亲自开光的红绳串有吗?」 和尚说:「帮人请开光的东西有忌讳的,是亲人爱人还是朋友。」 席澍斟酌片刻,觉得在佛祖面前还是得谨慎说:「现在姑且还是停留在朋友关系,」 「朋友啊。」和尚说,「可以帮朋友请,只是祈福开完光要放回袋子里的,这种东西给亲人请碰到没关系 ,像朋友这种不能碰。」 「嗯。」 不过今天寺庙确实安静得有些诡异了,平时正殿都是簇拥的游客,大老远就能听到叽叽喳喳声。 而今天,狗叫一声都能迴荡三里地。 「今天怎么没人,没年没节的也不是什么特殊日子。」席澍意外道。 「这两天我们寺清理老物件,特地停了两天,除了常年布施佛寺的有缘人,游客之类的一概不接待。」和尚身形虽然矮小,但是步子一点都不比席澍慢。 「什么老物件。」席澍顺口问。 「几十上百年前的捐赠香火钱的登记本,甚至前人供奉的祈福莲位还在。当年翻新的时候一股脑都丢到仓库里,现在我们理出来重新供奉到新佛堂去。」和尚慈眉善目说。 席澍也就是那么顺口一问:「哎——那你们翻老物件,有没有找到什么玄之又玄的东西。」 和尚喉咙里被呛住,艰难咳声:「你能不能诚心点,像你母亲周施主,每年都特地从隔壁省飞过来给你祈福,咋就没遗传。」 他谴责的眼神扫了席澍一眼,好像在说不诚心的人来寺庙干嘛! 席澍理直气壮:「我很诚心啊,我巴不得全天下的神佛都保佑我朋友呢。」 要不是出家人的清规戒律,和尚高低要怼他一句,读作朋友写作什么就不知道了。 他看了下后殿的墙,压低声道:「我们连夜整理登记本,还真有些事摸不着头绪。就青鸾街的余府知道吗,几十年前可谓是威名赫赫的大家族。」 席澍下意识回答:「谁不知道余家啊,难不成他们阴魂不散,魂魄还停留在余园景点谋害游客。」 和尚嘶声怒斥:「佛门净地,不敢乱下诳语,是余家人供奉的一个牌位有点奇怪。余督军夫人供了几年,后面换成了余督军,余督军死后余大爷开始出资供奉,后来余大爷战死他儿子接着供奉。」 最后神秘兮兮道:「直到现在还有匿名人士捐香油钱供奉这座牌位。」 席澍身上止不住开始颤慄,莫名其妙的。 他握紧拳控制:「余家后人出资的吧?到底哪位大神死了,上百年了还一直供着。」 和尚说:「是余家二爷,余督军的小儿子,看记录说是去野外剿匪后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找了二三十年都没影。余家人也是希望已故亲人减轻业障,往生善道,不要迷失回家的路。」 真的跟见鬼一样,席澍心脏又开始不规律跳动,痛得连唿吸都几乎停滞住一瞬。 他短暂喘了口气:「那人叫什么。」 和尚说:「一看你就是歷史不过关,叫余晏,余督军的俩儿子百度百科不都有记载吗,不过二儿子只有个名字。」 「你……」 席澍是硬生生才忍住的,佛家净地不能骂人,要不是对相关歷史有研究,谁会去记这个偏门东西,能记住他爹的就不错了。 「余晏……」 席澍站在墙角下,半张侧脸隐没在影子中,眼角眉梢间透着股不自知的悲戚。 「你干嘛了,突然耷拉脸。」和尚哑笑:「不会是吓到了吧,你放心好了没有鬼故事,当年战乱找不到人尸骨正常得很,不过余家也真是财大气粗,百年前就几千大洋的捐,在民国都可以买一辆车了。」 席澍深深嘆了口气:「再财大气粗的家族都被歷史碾作了尘,现在余家后人还不是得低调迁居到别地。」 两个人一路闲聊,没几分钟就到了游客止步区,里头是和尚们修行打坐生活的地方。 和尚从包里勾出串钥匙开门。 「现在一家人的牌位都供在寺里,也算是团聚了。余家满门忠烈,连牌位供奉到寺里时间也差不过几年,余晏供友人,余夫人供余晏,督军又供余夫人,一个个轮着下来。」 席澍不知为何,瞬间捕捉到那句「余晏供友人。」 他制止和尚要推门进去的动作:「余晏供了谁!!!」 「牌位都没整理清楚,我哪儿知道,那本子上这么多年过去被虫啃成筛子了,也就是余督军有名气我们才推断出来几位。」 和尚使上劲,一把推开席澍搭在肩头的手。 「我给你去拿红绳,等等。」 千年间大大小小修缮过几十回的古剎,墙皮都透着鲜亮。 碧瓦飞甍、金殿巍巍皆换了新模样,透着一堵墙可以听到阵阵诵经声,夹杂着几只野猫低叫,本该是能抚慰人心的。 席澍却觉得心尖绞痛得要波及五脏六腑,像是活被打下地狱用油锅翻了又滚,拳头紧握青筋暴起都难以抑制。 第82页 直到和尚的平和声打破僵持。 「红绳给你,还有几颗金转运珠,希望你的友人诸事顺遂。」 席澍强制自己冷静说:「谢谢,钱替我转给方丈。」 「捧着布袋去塔那边绕三圈吧,保佑你的朋友春日载阳,福履齐长。」 第40章 原主父母 绕佛塔是有讲究的, 要顺时针绕圈,自古传说绕塔时嘴上虔诚念着偈语,可以明善恶果报,祈求家人朋友平安。 不管灵不灵, 总归是世人对于美好的追求, 所谓好的就信, 不好就不信, 主打一个随心随性而为。 席澍从前都是走个过场,毕竟他曾在分局大放厥词:我是唯物主义的的科学战士。 虽然结局是被方局暴扣,高斥要是过年放假加班就全怪你这句话! 此刻却双手捧着布袋来到佛塔前,风一吹,连衣服都开始哆嗦起来,他却洋起虔诚而炽热的眼神,脚下步履轻快, 嘴里有节奏的念着和尚刚教的偈语。 青灰的塔砖承载了千百年人间的万缕夙愿, 现在席澍也成了其中之一。 一切的程序走完后,他才来得及补充句:「能让我看看余晏的牌位吗?」 和尚根本不需要思考, 一口回绝:「不行, 佛门重地外人禁止入内,我们还没完全整理好, 等一个月后会重新供到新佛堂的,你到时候再来找找看。」 席澍把布袋揣兜里, 脸上伪装出来变扭的温和瞬间不见, 沖和尚随意一笑:「那再见,我走了。」 和尚:「……」 他承认自己差一秒就要破了出家人的修行, 有时候跟这种富二代打交道挺难的,要不看在人美心善周施主的份上, 席澍会被他直接踹出大门。 席澍说:「多谢大师,就不多留了。」 「赶紧走吧你,少打扰我去干活。」和尚巴不得,赶忙挥手示意他走人。 . 这时,余晏换了套睡衣,打算中午午休一阵,然后再起来修画。 好死不死,一串铃声打破了他的计划。 余晏目光都不多给两个,直接按掉。 他对有些人午睡时间到处骚扰这件事感到匪夷所思,拍了下新换上的羽绒被,钻进被窝里头。 果然科技改变生活,余晏翻了下身,昏昏沉沉地想,他困得都快失去意识了。 父亲思想在个别方面格外执拗,譬如床一定要睡老式花梨木雕花大床,洋人的垫子太软了,会把腰睡坏。所以他就在硬得一头磕上去能撞死人的木床上睡到了三十岁。 那些乱七八糟的意识逐渐归于沉静,他在即将睡着的时刻,耳边再次勐然炸起铃声。 余晏捂住被生疼的耳膜,脸上冷淡得仿佛世界欠他一条命,紧接着跟x光射线一样的眼神找到了目标:手机。 显示: [成闵] 原主父亲,倒真的出乎他意料,毕竟当时他们跟甩蟑螂一样,迫不及待跟原主撇开关系,现在突然联络有什么目的。 余晏挺好奇,所以他接了,还没等他出声,声控里就传出迫不及待的声音:「小安,现在有空吗,来老宅参加爷爷生日会,现在马上来。」 哦…… 余晏琢磨出一些味道来,突如其来的宴会邀请,不是有所求,就是不安好心。 ——总不可能父爱突然爆发,临时临头通知假儿子回家看看吧。 时间过了老半天,当成父以为是电话被挂了时,才乍然听到传来低笑声,男声温和且非常体贴补充道:「您年纪大了有些痴呆,我能理解的,我现在就过去老宅。」 「痴呆」本人眼角不自觉抽动下,一套劝他的说辞突然被连锅端走,就这么简单答应了? 他清了下嗓子:「好的,全家都在等你。」 余晏不太想搭理他扯淡,直接挂了电话,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去衣帽间换衣服。 他来到现代这几个月,刻意不去提原主死之前的事,但不代表他忘了。 正所谓狗急跳墙才能找到破绽,能慌不择路到在他身上套近乎,成家必定是出了事。 打车到上次来的公馆,花了不过二十余分钟。 宴会厅某处早已三三两两围在一起。 「听说你家抱错的那个孩子今天也要来,好笑死了,等到被警察查上门才知道挽救。」 说话的男子面白体肥,活像那发面馒头成了精,还是发酵过度版本。 成闵无奈地将这个蠢弟弟推远点,白眼恨不能翻上天:「就算警察查到,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歪。」 成老二被这句话掰直了片刻腰椎,嘲笑道:「哥,还得你脸皮厚,当初都要买兇杀人了,还不怕影子斜呢。」 「你从哪儿道听途说来的!简直是胡说八道,小安我们养了二十年,也是有感情的。」成闵右眼皮乱跳。 成老二怪里怪气:「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骗别人可以别把自己骗了。放心哥,你被抓了的话,我会每个月给你打生活费的。」 「你!」成闵气急败坏打算给他一巴掌,身后却传来稀碎声。 · 「来了。」「小安好久不见变化好大。」 余晏信步走到西装笔挺的中年男人身前,眼角掠过他阴沉疲惫的眉眼,坦然问好 「爸,几个月没见,您和妈还有弟弟身体还好吗。」 他一句话扔下掀起万丈波澜,大家面面相觑,几十人大厅莫名沉静下来,皆面面相觑,这话说得有艺术,几个月不见。 第83页 ——明明是养育多年的孩子,就算没有血缘也有感情,这不是暗示成家父母的冷血不负责吗。 余晏像是不知他引起的一片喧波般,转过身对着成老爷子继续话道:「是拍卖行秋拍的明代彩漆嵌金麒麟纹笔,听闻您于书法一道上颇有造诣,给您的生日礼物。」 老人开口:「劳你破费了,小安,有什么事跟爸妈好好谈,毕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 「好的,爷爷。」余晏嘴角微微勾起。 成老爷子带着老人家独有的缓慢说道:「既然要回家就要懂规矩,平时尊敬长辈,兄友弟恭,友爱幼辈都要做到。你没成家也不好一个人在外面住,这几天就搬回来吧。」 余晏就保持着不咸不淡的笑,「爷爷,我想跟爸妈单独谈谈可以吗?」 成闵求之不得,连忙道:「好好好,我们去小房间里聊。」 小房间里头 余晏屁股还没有坐热,就听到成父迫不及待说:「哎呀小安,你知不知道最近警察又上我们家门啦,说他们调查到什么越南人,在你坠河之前最后出现的画面就是在那人车副驾驶上。」 他故意用为难地语气,轻轻安抚了下余晏:「爸爸这些年忙事业,也不知道你交了什么朋友,肯定就是乱七八糟的外国人带坏你,害得你一个想不开就要去跳河。明天你跟我一起去警局跟警察交代清楚,不然警察同志误会了。」 余晏的脸轻微调整了点角度,看上去借着身高俯视成父,仿佛一切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 「是这样吗?警察还说了什么。」 顶着余晏冒丝丝缕缕寒意的目光,成父点了根烟迫使自己坐稳:「警察同志让我们周一去警局配合调查工作。」 他眉头紧的跟用皮筋绷住般,还要干巴巴笑了声:「还说村里头抓到了a级通缉犯,是个人贩子,在人贩子的通讯记录本里有个电话号码的实名信息是我。你说这怎么可能扯到我们头上嘛,我堂堂一个企业老闆,电话号码早就不是私人信息,也不知道现在警察怎么办事的。」 这才图穷匕见,余晏指节敲了两下桌。 他们面临的困境看上去很棘手,又是牵扯到买兇杀人又是说拐卖事件,但又很简单。 毕竟买卖同罪目前只能说是唿吁,多的是被拐卖儿童找到亲生父母后,还仍旧跟原家庭更亲密。只要没人起诉,花点钱控制舆论,那他们就能全身而退。 他们不仅要余晏不追究拐卖儿童这件事,还要把越南人嫁祸到余晏身上,扰乱警方的判断。 不过这算计虽然看上去愚蠢,却恰好捏到了原主的软处。毕竟知子莫若父,原主被他们养了二十多年,性格应该是柔软好说话的,父母一番哭泣道德绑架,说不定还真会答应。 可惜好说话的原主已经命殒渭河了。 余晏架着二郎腿,整个人靠在椅子背后,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就那么耷拉着眼皮,敲在桌上的声音听得成闵心慌。 几个月不见,那个软弱的儿子,好像换了人般,成闵下意识吞了口唾沫。 「你的直播我和你妈妈都有看,说实话我们家都很感动你的进步,现在开的公司有声有色的,更为你感到骄傲。」 「但是飞得再高的鸟也得有个栖息的地方,你听爷爷的,明天就搬回家里,我让你妈妈多做点补的东西,看完你都瘦了。」 很好,抒情路线。 余晏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明天就搬也太仓促了,说来不怕您笑话,您跟我绕一大圈的目的是?」 成父大概也没想到人不接招,「我就跟你直说了吧,当年爸爸妈妈是看你可怜才买回来的,二十多年也花了不少钱。警察同志已经怀疑到我身上了,如果说买孩子的事被查到,请你出具谅解书。」 「唔——」余晏手撑着下巴,有些意外他的直率。 顿了下后,他才装出急切的痛心样:「您放心,我肯定不是没良心的人,爸妈养了我二十多年,花的钱不少。」 成父一颗心吞回到肚子里——跟他料想的一样,这个从小就重感情的软弱孩子,都不需要他废多大力气,就成功解决。 只要再疏通疏通关系,把越南人那事给处理了,这件事也就平稳过去了。 他心想着,成聿安也就这点好,一点都没沾到成家人的冷血,不过这种人是干不成大事的。 然后余晏就在房间里被迫听了他一小时感动肺腑的大论,从出生换纸尿布到初中住医院照顾。 上演完依依不捨的父子苦情大戏后,才走出成家大门。 他出来后想到什么似的,给席澍拨了个电话。 「席队,能请问您一件事吗?」 席澍一边翻着案子卷宗,一边回他:「什么事随便问,对了我今天特地去寺里给你请了条转运珠红绳,你可得好好想想怎么感谢我。」 余晏忽略他无关紧要的话,问:「如果是私底下的录音可以作为证据吗?」 是的,余晏在现代这段时间,把手机的全部功能都熟练掌握了,在进房间的那一刻起就打开录音功能。 席澍:「发生了什么。偷偷录音可以作为证据,但是要满足几个条件。第一是录音设备合法,比如手机录音笔之类的是合法设备,窃听器针孔摄像头就是非法的。第二是主体身份明确,有明确的名字称唿。第三是谈话形式中不能有套话威胁侮辱的方式,第四不能经过任何剪辑。」 第84页 他浪里浪气一笑:「记住一句话,问就是我手机不小心按到快捷键设置的自动录音了,我当时不知道,过几天才整理手机文件才发现这段录音的。」 余晏在四下一扫,成功拦到辆计程车,故意吊人胃口:「看来我的录音应该符合条件,就把内容作为答谢你的礼物吧,我想你一定会满意的。」 席澍连翻纸的动作都轻柔了,眼角眉梢洋溢着恋爱的酸气,英俊的脸侧都泛上红:「好——,那我就静候佳音了。」 第41章 打闹 席澍才一进玄关, 空气中浮动的淡雅清香就钻进鼻子里,有点像是玫瑰与茉莉混合出的甜味。 他换了拖鞋,踢踏着走进去。 客厅右边角落的矮几旁,身着纯色家居服的人在摆弄花瓶, 用喷壶滋啦滋啦喷水。 神使鬼差的……席澍竟然有种老公下班回家后, 老婆打理家务的居家感。 他声音不高, 很平缓地说:「我回家了。」 那人很敷衍的回了句「嗯」, 连余光都没有多分出来一丝,全神贯注插着花。 偌大的叶片上,点缀着纯白无暇的花骨朵,那矮小的一抹白如同铃铛般成串往下坠,清丽且优雅。 余晏不拘一格地席地而坐上,弯曲的双腿把长裤蹭到小腿上,露出骨节感的脚踝。跟他平时一举一动带着正经相反, 此刻慵懒得跟个大爷似的。 最近天气又干又冷, 透着股肃杀。就买了七八种从南方空运来的花材,柔和的花束不仅能添些淡香, 看上去也温馨些。 他晃动手腕气定神闲地修炼花枝, 中式插花讲求禅与雅,花盟主、花客卿、花使令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位置与独特称唿。 盯着余晏连指甲盖都透着光的双手在花丛中上下翩飞, 席澍长长吐出一口气唿出,如同薄雾般腾在空中。 席澍迳自走到余晏身后, 很严肃的说:「我在外面辛苦工作, 结果呢,等到了你的敷衍!说好的给我的礼物见不到影子, 连话都多说两句。」 真是好兇啊,余晏在心中感嘆, 把最后一枝兰花插在花泥上塑型。 「怎么样,好看吗?」他轻巧抬头示意,顶光投在他髮丝上,朦胧感十足。 「好看!不过这铃兰花娇贵,不大好养,估摸两三天就坏了,你要是喜欢的话我安排人定期送点铃兰到家里。」席澍弯腰顺势在他身旁坐下来,膝盖触着膝盖。 余晏把剪刀喷壶都规整到一块去,消耗的花枝扔到垃圾桶里头,才说道。 「不用,是花店今天突然来了几束铃兰我才顺便买的,每周看不一样的花才好。」 「也对,我喜欢绿色系的花,你下周给我做一束绿色的呗。」席澍以不容抗拒的力道揽住余晏的肩,压着声说。 他那只手按在余晏右肩上,余晏去拨了几下,根本推蹭不动,只能任由他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肩头揉捏。 「起开,我腿都盘麻了。」 「腿盘麻了啊……」席澍恍然大悟说道,然后露出一个说不上什么味道的笑。 余晏霍然有种不祥的预感,而后他整个人猝然腾空。 原来是那只手滑到他上臂,发力把整个人揽住打横抱起。 余晏下意识地把双手勾到席澍脖颈处,获取平衡,很是恼怒地问:「席澍,你在干什么!是不是下午抓犯人的时候把脑子也抓坏掉了」 席澍笑得恶劣极了:「我在上演富二代的强取豪夺啊,一般来说对方抗拒的话,富二代就要用尽手段灌迷药扔到床上,但是对你我捨不得,所以只能抱一抱了。」 「……」余晏忍了又忍,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岔气,「你从哪不学好,看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要说伯父不让你在外国继续待下去是正确的!」 正好到了目的地。 席澍好似没有怜惜一般直接把人扔到沙发上,欺身压下去,带着缱绻吻到余晏唇边。 鼻子里传来辛辣的烟味,余晏觉得唿吸道被侵犯到了,不自控地想要咳出声。 席澍却开始吝啬起来,估摸着他是要张口骂人的,但不想听,所以撬开他的唇齿把所有话都堵了回去。 比起上次的浅尝辄止,席澍这次可谓横冲勐撞,被压抑的欲望统统释放,肆无忌惮掠夺余晏的每一缕气息。 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慌乱与心悸在亲密中消散于无形,就好像最珍贵的至宝失而復得。 明明是温度快掉到个位数的深秋,两个人却不约而同地冒了许多汗出来,热气轰然席捲,客厅中迴荡着隐晦的水声。 「你……你从哪学的不要脸。」余晏好不容易找到机会躲开他细密的吻,抓紧机会凶上去。 「这是法国人浪漫的爱,怎么能叫不要脸呢。」席澍厚着脸皮说。 余晏右手撑起席澍还要压下来的脸,他又不是没去过法兰西,这人简直是胡说八道! 他一连串不带停的吐出来:「谈正事,我录到你案件的关键证据了。」 「好——」 席澍是装作非常勉为其难才答应的,他在国外学到的理论经验丰富,也知道逗一逗还行,再继续就要把人惹恼了。 一分钟后,两人正儿八经地坐在沙发两头。 余晏眼睁睁看着席澍的裤子,他抖着手,不可置信地问:「这是什么!」 席澍双手搭在沙发上,施施然地回答:「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怎么了?你是对伟大的生物学有什么质疑吗,还是对伟大的医学之父希伯克拉底有质疑。」 第85页 「你个瓜怂。」余晏一个民国经过正统教育的文人,被他气得半天说不出话。 席澍闷声笑了起来,从低笑愈笑愈烈,最后变成高声大笑。 怎么会有人耍流氓还理直气壮的,余晏唰得起来就要走人,席澍瞬间收敛情绪勾住他手,劝了声音:「错了错了。」 余晏不搭理。 「真错了,我发誓。」席澍紧扣住他的手。 「是吗……」 余晏用相当轻的力道轻点了下席澍的额头,然后趁他防备松懈时,一个横跨压倒在上,风驰电掣间手抵住他最脆弱的脖颈,加了点劲。 手心里最敏感的那块肉能感受到席澍喉头缓缓滑动吞咽了下,余晏半点不体贴他的紧张,面无表情的说:「下次还敢不敢了。」 在席澍的角度从下往上看,他下颌线仿佛照着雕塑课模型一般标准利落,鼻尖那颗灰色的小痣格外明显,眼皮低垂只能看到睫毛投下的半扇阴影,如同翩跹飞鸦。 这也……怪不得他控制不住啊。 他顿时哑了声,强撑着最后一点理智说:「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反正下次不敢,那下下次不就行了。 余晏感受到有东西抵着,他咬紧后槽牙,威胁道:「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而后席澍用此生最诚恳的语气说:「你要是再不从我身上下去,就真的没办法控制住局面了。」 余晏绷着脸,表情比南极冰川还有更冷淡些,眉眼低压如同下秒就要去最庄严肃穆的场合,如果忽略从耳垂处逐渐蔓延到整个耳廓红意的话。 他飞快收回横跨的腿,转身坐回一旁,自然得就似刚刚什么事都没发生。 余晏自然而然的回到正经话题: 「今天下午我去了成家,他们说是爷爷生日邀请我参加,目的是试探我知不知道警方在调查我的坠河事件。」 席澍瞬时瞭然:「下午你给我打电话问录音,是录下来了吗?」 「对,但是我不确定能不能成为证据,但想着总归比没有的好。」余晏说。 席澍顿了下,手又不自觉熘到余晏手边,仗着自己手型比较大整个包拢住,捏着虎口那块软肉。 然后在魇足的说:「录音这种事成为证据要求比较严格,但是可以为警方提供思路线索,法院有採用也有不採用的。」 两人装作无事发生,一起听从扬声器传来的声音。 却各怀心思。 对于席澍来说,成闵实在是个不足轻重的犯罪嫌疑人,成家虽然作恶,但都是小恶。不是杀人放火不上区局,他见过太多穷兇恶极的罪犯了。 他只是有点心疼,如果身边这个人真的是成聿安,听到父亲冰冷恶毒的话也不知道多难受。 很庆幸他不是,又担心万一真的是呢。 而余晏仿佛感应到席澍情绪的细微波动,明明他脸色跟平常没有任何区别。 但余晏笃定的安抚:「没事的。」 「希望你是真的没事,这段录音我拷贝走了,他变相承认了曾经作为买家买走被拐卖儿童的事,足以我们传讯他。」席澍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笑意,顺着他的话说道。 「怎么样,你身为受害人现在什么想法,是依依不捨养育了你二十多年的父母呢,还是有仇报仇快刀斩乱麻。」他装作浑不在意的问道。 席澍尊重他的任何想法,并且会无条件支持。 余晏略一思忖,别误会他是在考虑,怎么样才能最大化的惩罚这对父母。 「如果说我作为受害人去法院起诉他们,是不是买拐卖儿童这件事,就不能不了了之。」 真是个一点即通的聪明人,但席澍也不知道是脑子临时临头进水了,他脱口而出:「如果说我能帮你找到亲生父母,你愿意回去吗?」 说完才反应过来实质上这句话就是下意识的试探。且不说茫茫十几亿人找父母有多难,哪怕再有钱都做不到。 余晏很宽宏的笑了下:「这也不是我打算就能找到的,先试试看吧。」 成聿安既然跟他长得一模一样,那就是有缘人,能帮忙找到他亲生父母,估摸着也能告慰他在天之灵。 席澍转移话题,「好,不说这些,你不是想问青铜鼎的事吗,这两天周宏被警方连着审了二十多个小时开始松口了。他说是祖爷爷流传下来的地图,里头绘制离村外外几公里处有块藏宝地,村里人都管它叫王陵墩。」 「然后他在八十年代鬼迷心窍去挖,还真挖出东西来了,从此就踏上盗墓之路。」 原来村民是报信了,但却起了歹心,告诉自己的后代,让他们去偷盗。 余晏问:「现在的确切下落能知道吗?」 「啊……」席澍看着他那气鼓鼓的样子,有趣极了,故意拖长音。 然后在他的气马上就要爆炸的时候,及时止损说:「我们把案件通报给省文物局了,但他们的消息还真没藏家们灵敏,这事应该去问我外公,他在国内算得上数一数二的藏家,人脉广得很。」 这话说得,余晏跟这位藏家十八桿子都打不着一起去,都不认识怎么问。 虎口被席澍拇指节上的粗茧磨得又痛又痒,余晏正准备抽手。 他又说:「刚好外公昨天来了西京,现在住在南仪庄园,我带上你一起去拜访,顺便见家长。」 余晏听到这句后,几不可查地眯了下眼:「你,又,乱,说,什么。」 第86页 把他抽到一半的手逮住。 席澍无辜极了,睁着双眼对视:「朋友家长也是家长啊,有什么问题吗?说好了,明天抽空我带你去见!家!长!」 第42章 庄园 南仪庄园远离市中心, 地处秦岭脚下。 抬头看是碧蓝如洗的天,低头是一望不到头的苍茫草坪,连空气中都带着青草香。 这是席父求娶周女士时的见面礼,特地买了这块地盖庄园给老丈人养老, 依着老人家的审美请人设计了中式建筑, 还特地放置清代石狮守门。 席澍童年的大多数记忆都是在南仪庄园度过的。 他父母都忙自己的事业, 外公外婆格外宠溺唯一的外孙, 从小就说南都不会去北。 外公最近半年都在全国各地跑,说是要行文化苦旅,走遍歷史上曾记载过的山川名河。 旅是旅了,苦不苦就不好说,席澍听说外公黄山爬不到十分之一就偷偷叫了顶轿子,让人把他抬上去的。 然后再学着年轻人拍照打卡,在朋友圈发了句五岳归来不看山, 黄山归来不看岳。 精装朋友圈——老年版。 他下班后去接余晏, 驱车一同赶往南仪庄园。 长期在城里,一脑子扎到琐碎的工作中, 确实需要定期到山间散散心。 不过三十余里路, 半小时不到就抵达庄园门口,这还是席澍惦记着副驾驶坐了位身娇体贵的先生。 不然他开那辆迈凯伦塞纳, 一脚油门轰上去二十分钟随随便便都能到,不过跑车这东西开的人爽, 坐车的人确实在不舒服。 「人还是得时不时亲近大自然的, 怪不得外公天天呆山里头呢,感觉人都清爽了。」席澍下车后深吸一大口气, 心中顿生无限感慨。 正值秋日,远处的秦岭被藏在昏雾中, 斑斓的树叶被打翻的调色盘泼上去,层层堆叠着橙红桔绿,一望无尽头。 余晏嘴角也露出轻浅的笑:「过两天我放公司员工三天假,一起去秦岭里头赏赏秋。」 「你不许去。」又不知道触到席澍哪根敏感的神经,他短促说道,「你只能跟我去。」 余晏伸手敲了下自己下巴,很善解人意的说:「席大队长公务繁忙,等你有空的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不太合适吧。」 这句话好死不死就戳中席澍的软肋,他这份工作,单身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想要追人了才发现,连约个会都没时间。 但他不管,理直气壮道:「反正你得跟我一起去,等我案子忙完。」 等他案子忙完,估计叶子掉没了都等不到。 余晏也就着他:「好。」 这时,庄园最外面那层铁门被指挥着打开,里头出来一位黑白髮夹杂,还颤颤巍巍小跑过来的老人家。 他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矫健的速度,到两人身前,「水水,你终于回来了,你外爷想死你喽!」 然后就看到席澍眼皮子一直在抽抽,他疑问道:「怎么了嘛,你眼睛是不是进东西了。」 席澍低压着声,像是从喉咙里钻出来的:「没事,方爷爷。」 方爷爷是外公相交几十年的老朋友,从小看着席澍长大的,他没心没肺的说, 「你外爷前两天去淌水,把踝骨淌裂了,嫌丢人就没说,你等会儿可不许笑他,我先回家吃饭了。」 「不笑,您慢走。」席澍说,「还有您不许叫我水水。」 「不叫不叫。」老人家说 余晏特地落后几步,凑到席澍耳旁含着笑说:「水水?」 「求放过,老爸就给我婴幼儿时期取的小名。」席澍一脸痛苦。 「好的,水水。」余晏含笑重复。 . 三十多年的老建筑,看起来其貌不扬。 但庄园之大,连僱佣的厨师管家保姆园丁都有单独一栋楼作宿舍,但正儿八经的主人只有周老先生一位, 里头既没有lv的垃圾桶也没有爱马仕的橙沙发。 实际上,连木椅都是清末传下来的金丝楠雕花,带着金沙的琥珀色如水波纹,散发着淡香。挂画是宋代的工笔,字是刷新拍卖行新高度的大师存世之作,摆件是宋代的建盏,元青花梅瓶。 真应了那句,中式的奢华,低调且没有上限。 席澍把他和余晏脱下来的外套递给生活保姆,礼貌道谢:「多谢陈姨。」 正厅里坐着有些瘦小的身影坐在祖宅一隅,不过瘦却精神矍铄,眼神光如同锈蚀的刀,其貌不扬但依旧凌厉。 他手里依旧叼着老式烟枪,是清代中期,以和田白玉为菸嘴,紫砂烟锅,小叶紫檀为身,嵌了颗硕大的蛋面翡翠。 剪了点菸丝进去,尾部吐出明灭摇曳的白雾。 「外爷。」席澍亲昵的叫了句,然后给他介绍起余晏:「这就是我跟您说新交的好友,成聿安。」 余晏摆出拜访长辈最标准的笑:「您好,周老先生。」 「嗐,叫得这么客气干嘛,跟着我一起叫外爷就行,别看他长得凶,其实可和蔼了。」席澍倒有种迫不及待。 而后他就开始捕捉两人表情的轻微浮动,尤其是余晏的,记忆中两个人是认识的。 周震柯正在泡茶,差点把他宝贝盖碗给摔了,缓了片刻才恢復儒雅的模样。 「小成啊,好久不见。」 余晏眉梢轻挑,看来是原主认识的人,又觑了眼席澍,这副样子估摸着是知道的。 第87页 看来又开始试探。 余晏很抱歉地说:「抱歉,我前阵子出事了,撞到脑袋失忆了,记不清跟您之前有什么渊源。」 「失忆了?」周老爷子本来没多放一个心思在他身上,本就是不足挂齿的人。 也就是看在与他导师是多年好友的份上才愿意帮扶一二,可惜本身性格太过唯唯诺诺,只懂得一味伏低做小,成不了事。 周老爷子颳了下茶末送到嘴边,心中蓦然生出些慨嘆来。 俗话说本性难移,也是经歷了人生大变才会脱胎换骨。 看在现在身前如同青竹挺拔般的身影,他把热气嘆出来,也是年纪大了,看这些歷经波折的后辈们总归多了些怜惜。 「坐下一起品品,今年从福鼎送来王传意的白毫银针。」 「好的。」 席澍习惯喝咖啡,实在品不出好坏,就把玩了下手里的杯子,看到底款时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外爷收藏的茶具都能放满一整个别墅了。 余晏轻啄两口,在口腔里一番回味:「不错味道很鲜,不过我习惯喝红茶绿茶,白茶喝得少。」 「我老人家,绿茶性寒,有时候贪嘴多喝两杯过阵子胃就要痛起来。」周老爷子说 然后他状若无意询问席澍:「席澍,听你姐说,你最近谈恋爱了,还以为你说今天要带朋友来庄园是要把对象带回来了。」 「您说得没错啊,今天我是把对象带回来了」,席澍很自然的说。 周老爷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没带回来就……什么!」 在余晏杀人的眼神下,席澍很及时扭转话头。 「我的顾问对象啊,这两个月局里忙盗墓团伙的案子,我说外爷你最近收东西千万小心来路,不我可不想哪天以警察身份找上您。」 周震柯十分淡定道:「小兔崽子还操起我的心来了,我手里头的古董不是你爹送的,就是顾问帮我去各地文玩市场买来的。」 「真的吗?」席澍不信这个老奸巨猾的半个字。 「之前我好像有听到您说去倒爷手里收东西。」席澍冷哼一声质疑。 对于这个混不吝的大外孙,老爷子拿他没办法,自己宠大的只能认,做了个重重拍桌的动作装作生气。 明明两人都没有红脖子白脸,空气中却浮动莫名尴尬的气息。 有没有好人可以递给个台阶过来。 然后余晏就恰到好处出声:「老先生,您在古玩界威名赫赫,席澍现在案子遇到麻烦了,他是特地求您帮他的。」 周老爷子从鼻子里哼出声:「是吗?」 …… 余晏的手顺着缝隙,不知不觉地熘进席澍身后,毫不留情地一拧。 「嗷……」席澍一声叫被压到喉咙里,右手巴巴伸出来掩住脸。 「你怎么了?」老爷子活这么久,街头巷尾什么新鲜事没见过,一眼就品出些不对来。 「没事!」席澍的声音从牙缝钻出来。 老爷子茫然的眼神,点了点席澍捂住的腰,又滑到余晏隐入抱枕后头的手。 嘶……他心里头顿时滑过无数明清小说中的狎妓征歌之风,还曾收藏过明中期的一幅同性春画。 这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啊。 老爷子虚弱道:「水水啊,外爷年纪大了,你有时候可不能吓我。」 「我怎么了?」席澍冤枉极了。 「你……你……」周震柯气差点抽去半丝,「我……我……」 席澍说:「什么你啊我啊的,外爷您行行好,说说青铜鼎有什么消息。」 周震柯觉得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再多想命得交代在这里,等明天找他亲爹算帐,就是姓席的坏基因带坏了宝贝孙子! 他说,「这个青铜鼎我倒是有些消息,之前在欧洲的考林斯家族手里头,不过考林斯最近十年老本被吃完了,放出消息说今年秋拍会上苏富比。」 鼎流落出去的年代过早,辗转多人之手,身价水涨船高,就算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被偷盗走的,也无法追回。 不过这些都不是老爷子所关怀的,他根本控制不住的一脑门子心思扑在余晏身上。 他嘴巴张了又闭,心中打了几个来回才对着平静坐在一侧倾听的余晏说。 「小成啊,你对我们水水有什么看法。」 比起满脑门子心思的祖孙二人,余晏淡定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说:「席澍是个很值得相交的朋友,为人仗义。」 连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的老爷子都差点被蒙过去,他迟疑问:「只是朋友?」 余晏双手搭在膝头,很是儒雅,「好友,怎么一直听您喊水水,是有什么说头吗?」 这个疑问他憋了许久。 老爷子摆了摆手:「还不是他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不哭也不怎么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声带发育和身体检查一切正常,把我们吓个半死,特地去请了个道长过来。」 「那道长精通周易,看了席澍的面相和八字后,说是他上辈子死时应该极度缺水,命中带火,所以给他取了个带水的大名和小名。说来奇了怪了,取了这个名字后,就开始跟正常小孩一样哭笑。」 极度缺水…… 余晏听完这段话后,手指根的颤抖波及到整只手,强行压都压不住。 他喃喃说:「是这样吗?」 席澍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没有开玩笑,低声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第88页 「没事……」余晏柔和地笑了笑。 晚餐准备就绪,听到陈姨的唿唤,三个各怀心思吃完了食不知味的一餐。 第43章 失控 西京市中心医院, 会议室内。 像是有堵墙,左面一堆是医生护士,右面是刑警大队长席澍,中间的会议桌上摆着警察证。 几名医生护士平时接触大多是一线的普通民警, 哪儿见过这阵仗。 他大刀阔斧地正坐靠椅上, 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是他开的。 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说话, 只剩风穿堂而过的唿唿声。医生不准痕迹地把手机放在桌下,在群里头疯狂吐槽,今天来了尊大佛。 「今天拜託副院长把各位请来,是因为咱们警方有个案件涉及到您医治过的病人。」席澍突然出声。 众人连忙把手机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朝席澍友好点头。 席澍:「……」 他合理怀疑刚刚他们是在蛐蛐。 主治医生是这几人的主心骨,他也是最早接到通知的, 他露出下级永远见不到的热情笑容:「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警方工作, 昨天就把病例准备好了,有什么您问就是了。」 把病历本接过来, 席澍翻阅得很仔细, 除了无法理解的专业术语,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他问:「9月份的时候我们警方来过一次, 你们是说他除了溺水造成的湿性淹弱,唿吸道阻塞和肺组织损伤外, 还有头部被硬物击打造成的挫裂伤。除此之外呢, 有没有发现枪伤之类的。」 「这个……」医生摇了摇头,斟酌片刻说:「没有, 他身上被暗石蹭了几处挫伤,我们是很负责任的检查过的, 身上没有中枪,没有大量失血。」 席澍面色很晦暗,看不出具体的表情,只是接着追问:「那身上的伤疤呢?你们有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这个伤疤。」 他把一张图片递到对面,这是他趁余晏睡觉的时候偷拍的。 「太久了我记不清了,一般这种伤疤跟我们治疗的病无关,就不会多加关注的。」护士说,她一直负责照顾昏迷期间的余晏,接触时间更长。 席澍沉声说:「这是枪留下的伤疤。」 对面剎那间齐刷刷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枪这个字离普通人实在太远了,许多医生可能一辈子都没治过中枪伤的病人,更别提分辩出来圆形的小疤是枪留下的伤疤。 对于枪口痕迹的鑑别,是法医的工作内容。 主治医生倒抽几口凉气:「难不成他是什么穷兇恶极的罪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难不成是罪犯你们就不救了。」席澍把病例收走,打算带回警局给法医。 医生一脸你别怀疑我职业素养的表情:「怎么可能,咱们治病救人不问病人来歷,我们把人治好了,怎么惩罚罪犯是警察的事。」 席澍本就是顺口一问,也没打算难为他们:「能不能请各位回忆下他醒来时说的话,最好是事无巨细,病房内有没有监控。」 护士说:「他醒来的时候在普通病房,没有安装监控的。每天接触的病人太多了,不过他给我的印象很清晰。」 席澍眉头一压:「为什么这么说。」 护士很自然的说:「第一个肯定是长得帅啦。第二个是他刚醒的时候失忆了,而且是那种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连几几年都不晓得的那种失忆,一般失忆到这种程度的人很少,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席澍迅速捕捉到这句话,压下声不给人留有喘息余地的追问:「他念叨自己是什么人!」 在看到护士有些惊恐地向后闪躲时,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迫,遂软了声:「不好意思,我语气有点急,你再回忆下。」 护士抿了抿唇,细声瑟瑟道:「他说自己叫什么…什么…,哎呀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听着挺模煳的。」 席澍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要被她一惊一乍给折腾坏,砰砰砰的心跳声直直砸到耳膜上,他蓦然生了些怯意。 「不着急,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叫,叫余晏!」护士一拍脑袋,大声道。 「什么余,什么晏?」席澍从气丝里挣扎出这句话。 护士低「唔」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就听他含煳的说了几句,我当时吓得赶紧去喊医生过来。」 主治医生这时候很及时的补充:「全套检查下来,各项数据显示没有外因会导致失忆,所以当时我让他出院后去精神科做个全面的心理检查。」 他没有去,席澍心里比谁都门清。 「好的,多谢各位配合警方调查。」他利落起身,跟主治医生握手,「替我感谢你们副院长。」 「不用谢,应该的。」 . 席澍一路心不在焉地开车到警局,坐在办公室内,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唯有从放在桌上,找不准落点的双手,能窥见点他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半小时,他正坐在电脑面前。 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慎重点下,输入余园二字。 余园主人余松吾,死于1943年,其死后由长子余贺接手。在1950年时余贺之子无偿捐献给官方,全家移居祖母出生地,浙江。 其家族作为一个标准的民国世家,人才辈出,在各个领域皆有所建树。 第89页 他一个一个点进到每个余家家庭成员的详细资料中,大多有黑白泛旧的大头照片,对其死因记载得都无比详尽。 唯有余晏,死因不详,不曾有任何影像资料。 在那个战乱的现代,照片保存不下来可太正常了。 但席澍就是觉得不对劲,普通人家是很难保存,但身为受尽宠爱的小儿子为什么在家庭大合照都不曾出现。 他再次打开那张模煳的家庭合照,民国落后的技术拍出来只能依稀可见面孔。 可这张取景太侷促了。 民国造像机的技术并不成熟,只能摆在很远的地方拍摄,但这张简直就像是被刻意裁去两半一般。 裁剪?! 席澍滑动滑鼠滚轮,把这张相片放大最大,勉强在黑白中辨认出,右边有一道黑线,瞧着像是一道袖摆。 将相片挪动,左边也有一道相同的黑线! 难不成,这张照片还有隐藏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件事的席澍,浑身每个细胞都炸开来,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大世家把这两人的照片都要销毁一空。 隐藏的一人如若说是小儿子余晏,那另外一人是谁? 百度百科能提供的资料实在有限,席澍打迟疑片刻,打电话给他父亲的专属顾问。 吩咐他去找到余家后人的踪迹,并且取得联繫,再帮忙去查余家资料。 做完一切事后,他仿佛被抽空力气,倾倒在椅子上,闭上双眸,对成聿安的言行抽丝剥茧。 对一名警察来说,分析犯罪嫌疑人是必备技能。 他自坠河醒来后,性情大变,对现代所有流行事物一概不熟,笔记本中浏览记录一概都是查询常识的。 行文写字多用繁体,对金石古董熟得根本不像刚毕业的学生,反而更接近钻研多年的教授。 送去字迹辨认的书法作品,给出来的结果是出自两人之手。 对于在出生前就流落国外的青铜鼎,有着不寻常的反应?桩桩件件都在表示,住在他家里的这个人,跟身份证上的那个成聿安,是两个人。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掩饰,一个触目惊心的猜想跃上席澍心头。 或许,他就是那个余晏。 不……这太离谱了,百年前的人夺舍?穿越时空,世界上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或许是恰巧同音,而眼前那个人可能是走失的双胞胎兄弟顶替身份。 席澍尝试着说服自己,哪怕这个猜想荒唐到可笑,但比起穿越这种更荒唐的事,这种巧合反而更能够让人接受。 余晏……余晏……,席澍极轻地念出这个名字,心好似汪成一捧水。 那捧水顺着他的经脉与血管,流到四肢百骸,带着温热触碰心脏,心尖都舒展开来,又软又涩。 是你吗? . 夜间,余晏没有开灯,孤坐在沙发一角。 手机的灯光投在他脸上,倒有些像鬼。 余晏在看一则新闻。 昌凤市郊区发掘出一处民国时期战场遗址,根据专家推断大概1931年大型战役的遗址,目前正在清理烈士遗骸。 时间地点都对得上。 他有种迫切飞到昌凤的冲动,想找到他的遗骸。 明知道这次旅程很可能无功而返,也无法接触到正在清理的遗蹟,一时颓唐得如同山之将崩,无声发出哀恸。 「咔。」在寂静中开门声格外清晰。 是席澍回来了,他有些疲累地打开灯,「怎么不开灯,这样看手机对视力不好,晚饭吃了吗?」 蓦然对上了那双潮湿的双眸,黝黑眼珠更显明亮。 余晏极快地错开眼掩饰神色,压着声:「没注意,吃过了。你呢,又加班了不会又吃的泡面吧。」 只一眼,余晏就知道,席澍可能猜了些什么,有关于他的。 「没,订了盒饭。」席澍难得的神色萎靡,没有开玩笑。 两人心知肚明,彼此都压了无数心事。 谁都没有点出来,仿佛是一种成熟者的默契。 或许席澍是查到了什么吧,余晏自暴自弃地想着,可又能怎么样呢。 那个会在每个黄昏等他下学的小男孩,牵着他的手绕过弯曲狭窄的小路,穿过白墙红瓦的后巷,踏过高到膝盖的门槛。那个人,终究是不在了,留在了1931年。 留在了那个比冰还要冷的东北。 而眼前这人,他热烈且张扬,他是新世纪下最无忧无虑的现代人,应该开启崭新的人生。 往事,就随着时间的长河,流淌着远去吧。 席澍没说话,迳自走到沙发前,不通知地直接吻了上去。比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虔诚而勐烈,仿佛是下一秒就要世界末日一般,把人个揉进怀里。 余晏没有反抗,温柔地接受一切。 席澍直接把人打横抱起到房间里,轻放在床上,很逾矩地解开扣子,他做好了被强烈反抗的准备。 只要他反抗,席澍立马收手。 可余晏没有,他目光极柔和,甚至在刻意的迎合席澍,伸手轻轻抚平席澍微皱的眉头,嘆声说:「别皱眉,好吗?」 等来的回覆是席澍更不知收敛的动作,衣衫翻卷间,余晏眼尾流出一行泪,不知是痛的还是悔的。 悔自己不忍心拒绝。 席澍慎重地轻含进这滴泪,喘着气说:「不哭,看你哭我难受。」 第90页 …… 两人折腾到半夜,余晏已然昏睡在床一侧,连被抱去卫生间清洗过又抱回来都没醒。 席澍却睡不着,很想点根烟,但睡着的这人不喜欢烟味,所以忍着了。 他靠在枕头上,不自觉发出「嘶」声,整个后背都遍布红痕,无意中瞥到余晏放在床头柜的手机没有关闭。 席澍越过他的身子,打算把手机插在充电器上,神使鬼差的,他瞥了一眼手机内容。 是则新闻,昌凤市民国战场遗址正在清理烈士遗骨。 第44章 欺骗 次日清晨, 余晏睁开眼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哪里,被套颜色不一样。 他艰难地收回涣散的眼神,大脑空白了几秒之后才找回点思绪。 这应该是席澍的房间。 定制的遮光窗帘效果好得过分,房间内漆黑一片, 连缕光都钻不进来。这觉他睡得太过漫长了, 梦到被五指山狠狠压住, 怎么挣扎都挣脱不开。 余晏摸到床头自动窗帘的按钮, 「滴」一声,金色的光便争先恐后地从缝隙里钻进来,直到铺撒到整个房间,蒙上一层日晖。 他睫毛被阳光刺得不收控扑闪了几下,闭上眼缓了几秒。打算起床洗漱,自然而然撑起身。 猝不及防地摔回去。 余晏:「……」 他这才惊觉自己手脚疲软无力,腰间就像被车轮碾了数十个来回一样。有些不敢置信的打开衣服一看, 他就说今天的衣服怎么格外磨人! 「你醒了吗?」卧室门被打开, 席澍探头进来地目光正好与余晏对了个正着,他难以克制地觑了眼白皙肩头锁骨上全是自己留下的痕迹, 不自觉咽了下口水。 「十二点了, 起来吃饭,我让人订了鸽子汤。」 余晏慢条斯理地拢好被蹭开扣子的睡衣, 「你中午怎么回来了,警局最近不是忙得很。」 「再忙也得回家, 我家小祖宗还在床上躺着呢, 就算是骑火箭我也得赶回来啊。」席澍走到床边说。 他一把扶住余晏圆润的后脑勺,上身倾斜压着余晏, 搂在颈间不给人喘息的余地。 余晏所剩无几的力气根本顾不着反抗,下一秒鼻子就被怼到他肩窝上了, 男人混杂着荷尔蒙菸草味的气息霸道地入侵鼻腔。 传出来的声音闷闷的:「席澍你放开我,你身上一股烟味很呛!」 他趁席澍不注意就要顺着手臂的缝钻走,刚钻出去没半程,腰间一松就被他抓着打横抱起。 席澍理所当然地说:「你要去哪,我抱你去。」 余晏推搡着想要下来,一米八的男人动起劲来也是威力巨大的,席澍偏偏不听他的,还想低下头去亲。 也不知道是被哪件杀千刀的衣服给绊住,席澍人还没亲到,脚下一个踉跄,两人齐刷刷摔倒在大床上。 所幸这是软垫床,要是木床两人非得嗑个青紫。 眼睁睁看着,席澍身上在外头不知道怎么摸爬滚打过的衣服,就在床上滚了一圈。 余晏头顶上青筋直跳:「你赶紧下去,衣服脏。」 「脏就脏了,反正今天阿姨得过来换床单被套。」席澍恬不知耻地蹭到余晏嘴角。「咱们都什么关系了,你还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这是最基础的保持卫生,我在外面穿的衣服从不坐上床的。」余晏被这个混蛋压在床上,含煳着声音想要解释。 席澍充耳不闻,「我在外面辛辛苦苦上班,回家想抱抱自己家对象怎么了,去哪儿告我都是有理的。」 他手上开始不知足的摸到了衣服的下摆,想要伸进去,被余晏狠狠拍了一巴掌,顿时浮现出红手指印的那种。 「嘶……你是不是要谋杀亲夫,这么大一块红印,怎么忍心的。」席澍捂住伤处,满脸受到重创的模样。 「少装,我都没用力。」余晏趁他没回过神,连衣服都来不及拉好,一熘烟跑到卫生间里,还非常谨慎的把门反锁上。 抬眼看了下镜子中的自己,脸上除了唇色比平时红了些,没有什么异常。 算这个王八蛋还有点良心。 他打开牙膏,挤上标准的一豌豆大小,门外传来席澍的声音:「洗漱完了出来吃饭,你早饭睡过去了没吃,中午得多吃点。」 余晏抬头瞥了一眼,镜子中的这张脸与他朝夕相伴三十年,此刻竟有些陌生起来。不像他独处时大多平直的唇线,此刻不自觉弯了大半。 他回了句:「好。」 与此同时,席澍在客厅里蓦然接到一通电话,是他父亲顾问打来的。 他看了眼紧闭的房门,接起来放到耳边,避到观景阳台上才说:「说。」 说是顾问,但其实他是负责打探各大企业机密老总隐私的智囊团之一,毕竟牢牢掌握住对手竞争者的动向,才能以不变应万变。 顾问说:「您让我查余家后人的消息,我确实在浙江查到消息了。他们家旁支在战乱中都死得差不多了,主支余贺的儿子余承是1912年生的。他在50年代举家从西京迁往浙江临安,然后56年又携妻儿迁居美国养老,可能是老了有落叶归根的念头,临死前两年又回到临安。」 「余承他有四个孩子,也都在世,二女儿三儿子留在美国,大儿子小儿子在临安。小儿子是大学教授,大儿子是颇有名气的企业家,也是他把余承的墓迁回西京的。」 余承是余晏的侄子,那也就是说余晏的侄孙还在人世。 第91页 席澍有种马上要接触到事件真相的预感:「有没有取得联繫方式?余晏的消息呢有没有打听到,或者有什么相片之类的。」 顾问说:「余晏我只搜集到他在北大曾发表过的文章,还有曾经捐献给故宫的书画资料,他的影像资料还真没找到。」 席澍长长唿出一口气:「帮我跟在临安的余家后人联繫上,就说是生意方面的合作。」 而后想到什么似的:「你知道昌凤的战场遗址吗?能不能帮我打探下内部消息,有没有清理出什么有名有姓的人。」 顾问说:「好的,怎么了您是要找什么东西吗?」 「没,就想捐款过去盖纪念馆,问问具体情况,你帮忙跟昌凤相关部门对接下,我愿意全额出资捐赠盖纪念馆,这周内会飞过去考察。」席澍看到人出来了,压低声。 「好的。」顾问在听到被挂了的滴声后不禁咂舌,有钱人的世界捐款都是捐栋楼起步的。 · 席澍自然而然的从阳台走出来,「我在局里吃过午饭了,饭装好在碗里。」 而后就坐在椅子上,抱着双臂,眼珠直勾勾盯着在吃饭的余晏。 他的动作永远是那么慢条斯理,一举一动带着独特的风韵,像是经过良好教育浸出来的书卷气。 身为警察,他能从一个人的言谈举止中初步推断家庭情况,几乎没有失手的时候。 什么样的家庭会养出什么样的孩子,就如同镜子对照镜子般,一览无余。 成家那种暴发户是养不出这样的孩子的,或者说,这种气质近乎不会出现在现代人身上。那是一种出乎于高洁而不失人烟气,带着百年前人们独有的质朴温良。 「这鸽子不错。」余晏是个嘴很挑的人,很少会对食物做出良好评价。 席澍那些晦涩的心思收敛一空,颇为自豪道:「我昨天就预定的,今天一下班就马不停蹄给你送过来,生怕你肚子饿到了。」 「谢谢。」 按照习惯,余晏把炖猪蹄的外皮扒拉开,只吃里头的肉,抿了一口评价道:「猪蹄有点腻,不好吃。」 「那我下次不让阿姨做这个猪蹄,你有什么想吃的,点菜过来。」席澍说。 余晏脑中还真就蹦出个吃食来:「我想吃鲜核桃了。」 席澍笑了一声,笑他小孩子脾气没头没尾的:「这不是菜,鲜核桃上市在七八月份,现在只有干果核桃可以吃。」 「那我不吃晒干的核桃,很腻皮还苦涩,新鲜的果肉脆脆的带丝甜味才好吃。」余晏试了一圈菜,又重新回到炖鸽子汤上。 席澍:「不就是新鲜核桃吗,找!我不得兢兢业业为群众服务啊,小祖宗的话就是圣旨。」 小祖宗这才捨得抬头,微眯下眼,笑着感谢热心席警官,轻轻几丝话顺着席澍脸侧飘道耳中。「少贫,我就是随口提提的。」 席澍若有所思地摩挲了下脸侧,半晌才突然犹豫问道:「你……起来没不舒服吧,今天乖乖在家待着,好好休息。」 「咳……」余晏听到这句话后,岔了气,硬撑着最后的修养才把汤吞进去。 而后就是一连串,气都喘不上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 「咳咳……」 明显席澍也没预料到这句话连锁反应能这么强,他一个跨步跃到他身侧,有节奏的轻拍后背:「怎么样,还好吗?」 余晏咳得额角青筋都跳起:「你下次说话能不能不再我吃饭的时候,食不言寝不语懂吗?」 席澍一脸意识到自己错误,诚心悔过的模样,诚恳说:「我的错,我的错,你喝两口水。」 把大半杯水灌下去,余晏才缓过气,「不吃了,我下午没安排,后天周末要跟周馆长一起去参加文化交流大会,你呢。」 他这句话是在暗示,席澍周末放假的话,就一起去文化交流会。 席澍领会到这个意思了,但他吐了口气出来,略带歉意地回答:「这周末我得去一趟外地,走私文物的案件涉及到沿海海关,我得出差一趟去取证。」 这句话其实就是钻了空子,仗着余晏不了解警局瞎说,取证这种事顶多派个小实习杂碎去,根本不需要大队一把手亲自出马,堪比杀猪用牛刀。 神使鬼差的,席澍下意识扯了谎,并不想让他知道自己去昌凤的事。 在昨晚他看到那个地点后,没来由的心里头仿佛被凿开了个大洞,风唿唿地刮,空洞到有些怅然若失。 他只记得僵在原地很久,黑夜如幽深潭底,把他连人带心都裹挟得密不通风。路边汽车划过的声音,秋虫的细碎声统统隔绝在外,唯有黑中一束游光,牵扯住他全部心神。 那束游光宛如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却转身不见,席澍觉得这个想法说出来很可笑。 他觉得,他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东西丢在了战场遗址上。 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一个民国时期的遗址,自己出生到现在都没踏足过的市。 能丢什么东西? 余晏沉默片刻后出声,「你去哪儿出差。」 席澍回了神,心头又麻又酸的,面上维持冷静:「广州海关,我们接到通知,有疑似秦东陵出土的陪葬品被混到了一比一仿制的工艺品里头,我们得去核实下。」 余晏不明所以的「哦」一声,眼底飘过一丝微妙的神色,然后抿唇问:「你能帮我买点广州的特产回来吗?我在西京吃得都不是很正宗。」 第92页 这是……害羞? 席澍故意钓着他,端起架子:「我考虑下吧,毕竟公务出差,不好以私的。」 然后余晏就用他琉璃一般的眼珠盯着席澍,就抿着唇不说话。 席澍根本没办法招架:「好,您要带什么请吩咐。喜欢吃怎么不早说,我爹之前请了个香港人当厨子,让他做给你吃。」 不一样的……余晏曾在二十多岁时在广州呆了数个月,莲香楼的糕点让他念念不忘,听说这家老店传承至今,他早就想买来尝尝了。 或许百年后味道跟从前大不相同了,变难吃了,但余晏就是想吃。或许是同为新时代中旧时代的残党,又或许是新乡逢旧人的惺惺相惜吧…… 余晏低声说:「我要吃莲香楼的糕点。」 席澍一口答应:「好,你乖乖在家等我两天,不许趁我出差勾搭别人进家门啊……」 这对席二少来说,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叫人买了生鲜空运到西京,他拎着回家不就是他买的了 余晏歪过头,在他一大堆话的最后,才迟迟的加上个:「啊?」 席澍简直拿他没办法,轻轻把他耳垂叼起来,含着咬不下去。 「真是祖宗。」 第45章 真相 秦地文化交流大会上。 说是文化交流大会, 其实就是包装的更高大上的古玩市场,举行地点在静宁西京大酒店。 从12层到24层每个房间都作为交流会的核心展出点,通常模仿拍卖行一年举行两次,春季和秋季。 时间在一周左右。 这习俗一开始源于国外, 后来从长沙推广至全国, 是近几年古玩交易和交流的一种新方式, 在酒店举行也方便全国各地的古玩藏家居住。 可谓是各地文玩大佬云集, 在这不比野鸡的鬼市,是捡不到漏的,一个个双眼练得比淬了针还要毒,想收到好东西,价格也绝对不会低。 周馆长盛情邀请余晏一起参加,余晏不好推辞,毕竟承了他的情, 修復观音图让余晏在古玩书画圈子里一战成名。 一方面也是出于收藏家的好奇心, 想看看现代民间藏家手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 他出门前瞧着空落落的房内,还有些不习惯, 席澍昨天晚上就坐飞机赴广州了。 余晏自嘲地失笑起来, 习惯真是件可怕的事,每天都听着那人的念叨, 现下人突然不在了,竟有些怅然若失。 不知为何, 他心里头突然有些慌, 左眼皮止不住地乱眨。 站在门外良久后,才带上门, 出发去酒店。 在酒店的大门处就挂了个巨大的招牌,上面写着第十三届西京文化交流大会。 周馆长一打眼就看到身着中式衬衫的余晏, 正中央从头到尾一排盘扣,与余晏清峻的气质格外相搭,显得人就像民国书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 他招唿一声:「聿安,这边,咱俩可真巧,我也刚刚下车。」 余晏听到声音后,朝着他的方向走过去,温声道:「周馆长,好久不见。」 「还不是你推脱最近忙,前两天我收到你让人送过来的观音图,爱不释手把玩了整整两天,修旧如旧不失韵味,简直是让这幅画迸发新生命。」周馆长语气兴奋。 「您过誉了。」余晏轻笑。 深秋的冷风已经有些冻人了,周馆长招唿余晏往酒店里头走,一路上都有招待的侍应生引路,给他们特定的手圈,才能到12层到24层参会。 一进12层,暖气扑面而来,人不多不少,井然有序地出入于各房间。 周馆长说:「听说帝都和长沙好多老藏家都来西京了,这两年炒古珠很厉害,尤其是西藏那边样式,高古玉价格也在抬。我认识的老朋友在1208,咱们一起去看看。」 有人领着路,余晏自然顺着人家走:「好的。」 每个房间的门都是开着的,1208内床被移到一侧,几张桌子占据了正中央的位置。一格一格的木盘内装着各式珠串和玉片、钱币之类的物件。 房间不大的空间眉,一圈还挤了十几个人,都弯着腰凑近看木盘上的物件。 确实比鬼市上灰扑扑丢在地上要雅致得多。 房主是从帝都过来的,周馆长刚进门就感慨道:「老黄,看来你今年没少收东西,一眼过去又多了不少新宝贝。」 他又把余晏引荐给老黄,「这可是古画大修復师,在年轻人里头可火了。」 都是场面话,余晏适当谦虚:「您夸张了,我年纪还轻,得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老黄是北方人,一个热情的拥抱就搂上去,压着声:「我还刷到过你的视频呢,可别谦虚了,相逢都是朋友,随便看看有喜欢的跟我说,给你打个大折。」 「多谢。」余晏笑僵在原处,伸出两个手指礼貌而不失风度地推开了他。 周馆长瞄一眼那些人,也压低声问:「昨天卖得怎么样。」 老黄说:「虽然说市场比起几年前是疲软了,但精品的成交量还不错,价格也相对去年高了点,就是普品成交低了很多,现在的人都奔着玩精不玩多去的。」 围成半圈的桌子上分门别类,左侧的一桌全是藏式珠串和唐卡,价格炒到天上的至纯老天珠,婴儿拳头大的明黄蜜蜡和绿松石,还有红如血的玛瑙,七八人都围在那桌前面。 正中央则是古钱币,比起珠串则逊色很多,价格多在几千和中万之间。右边是一些明清女子首饰,玉器,木雕之类的杂类。 第93页 余晏琢磨了下,看来这位老黄,主要是收藏藏式古玩的。 他对藏式的古玩倒不是很懂,毕竟在民国时期交通不方便,对于他来说,西藏是个神秘未知的地方。 钱币和杂类都没有出彩的物件,他不太看得上,遂去左侧那桌看看热闹。 能收到邀请来交流大会的,都不是无名人士,非常懂规矩,都只是弯腰看,没有上手摸。 余晏随着他们凑近看,虽然说对藏式工艺不太熟悉,但是玛瑙蜜蜡这类宝石传统首饰也用得多,他也看得出好劣。 正中央用小透明盖罩住的天珠,一眼就勾住他目光。 黑白界限分明,颜色纯净透彻,细腻如凝脂,镶蚀清晰。 看这严格保护的架势,就知道不是便宜货。 天珠这东西是古西藏人利用含玛瑙和玉的九眼石页岩制作而成的,他们视其为天降石,用它祈祷一切美好的事物。 余晏觉得它有眼缘,招唿老黄来问价格:「黄老闆,您给我讲下这颗天珠。」 老黄惊嘆道:「你眼光真好,这是千年以上的至纯三眼老天珠,可不是清末开始炒出来的工艺品天珠。起码都是唐中期从两河流域传来的了,当时青藏高原海拔高,技术不够无法烧制天珠。」 余晏问:「三眼是有什么说法呢?」 老黄:「三眼象徵佩戴者福禄寿俱全,也是求个安心,就是价格会高些。」 他贴近余晏耳边,说了个大六位数的价格,「看在老周的面子上给你报了个成本价,我不亏也不赚,那些明星老闆来求我起码报一百多个出去。」 真不愧是天珠,价格也是天价,余晏咂舌。 不过千年天珠确实价格不菲,他在民国也有所耳闻。 余晏是打算买来送给席澍的。 周馆长也过来凑热闹,呦一声:「你再便宜点,知道这是你宝贝,几十年老朋友了。」 「真便宜不了,这样吧,我帮您遍成串,配些绿松石和南红玛瑙金隔珠,这些都不收您钱了。」老黄挠了挠头。 周馆长一皱眉:「这些顶多值几千,本来就应该送的,我还不知道你进价多少,再少五个。」 「行行行,我给你再少五个,您要是收,千万别说出去这个价,不然我老黄扰乱市场,在圈子里别想混了。」老黄对着余晏一脸诚恳的说。 这确实是友情价了,余晏沉吟片刻,答应下来:「好,我要了。」 老黄连忙把一整个透明盒收起来,藏到柜子里,笑眯眯说:「我三天内安排人串好,您说个地址,亲自送货上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余晏报了个公司地址出来,「您到时候送到这里就行,配饰一边两个小珠就行,串得多又重又花哨。」 「好嘞。」 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起来,余晏掏出来看,正如他猜测的,屏幕上显示:席澍。 席澍站在发掘遗址临时搭出来的警戒线门口,他听到电话被接通后一时没说话,张口竟有些发涩,故意用调侃掩饰道。 「你在文化交流会了吗?有没有碰到什么温润教授,我可跟你说了啊,不许多看别人一眼。」 ——席澍也被文化交流煳弄过去了,还以为是他们学者交流会呢。 余晏应他:「没有温润教授,只有秃顶老头子。」 ……余晏不打算纠正这个答案,等把礼物送给他了再说。 席澍笃定道:「秃顶老头更不行了!」 「……」 余晏咬牙切齿:「你是不是找打。」 「噗……」席澍有些欠的笑出声,「瞧你这脾气,我开玩笑的,我不在家也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知道吗?」 「嗯……」余晏故作迟疑,半晌才不情不愿说:「我考虑下吧。」 席澍被将了一军,「回去要是瘦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第二句话还没说出口呢,电话就传来滴滴响声。 愣了下,他放下耳边的手机,摇头笑了笑。 东北的冬已经到来,净白的雪覆盖了目光所及的平地,连枯枝上都歪歪扭扭载满了,风颳得人清寒透心。 这是席澍第一次踏足这片土地,却像是曾经经歷过暑寒消长的四季般熟悉。 好似在某个不为人知的故事中,有许多人携风而来,在炉火中留下高歌。 他僵化在原地,心尖勐得一悸。 「席总——」 对于愿意出资的财神爷,相关负责人可谓是含在嘴里怕化了,亲自来门口接人。 他身着一身行政夹克,头髮浓黑中杂了些银丝,骨架整体偏大,一嗓子嚎出半里地。 席澍勐然睁眼,回过神来:「王主任您好,我是之前跟你联繫过想要投资的人。」 王主任大开大合一拍手掌:「这我肯定知道的,我可是苦等了两天,终于见到你了。怎么样,咱们先去吃顿热腾的,您再考察?」 本来建纪念馆这件事,各方拉扯拨款得陷入了僵局,他这一句捐献就像天降流星,王主任可不得先把财神哄高兴了。 「不用了,我时间不多,趁着下午天亮,先去看遗址。」席澍长嘆一口气,恢復冷静自持的模样,面色过于严肃显得有些凌厉。 王主任看他态度强硬,打消了先哄人高兴的想法,可能是外地人习惯不一样。 「那您跟着我来,我们临时搭了个彩钢瓦房子,放置清理出来的战士遗物。」 第94页 「好的。」 席澍跟在他身后,依旧是那副刑侦大队中最雷厉风行的一把手模样。身后是就着夕阳下的千丈无垠冻土,工人艰难用铲子清理遗骨,他没有回头,执拗地朝大雪间一抹幽蓝而去。 那是彩钢瓦的房顶。 这其实是很短的一程路,王主任用钥匙打开门:「你别说,因为咱们这儿气候的原因,好多战士的遗物还能保存下来,过段时间我们就要公布清理出来的遗物信息,寻找他们的后代家人了。」 「上周还有人类骨骼考古专家过来看,根据骨头分析,有的娃娃死的时候才十几岁,哎,真是可怜人,所以席总您捐赠这个纪念馆真的是做了件大好事,好人有好报的。」 王主任不放弃任何可以做思想工作的机会,争取下一秒就能把款搞手。 「目前整理出多少位的遗物了,有没有知道姓名的,我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寒风下,说出来的话成了漫天白雾,模煳了席澍的神色。 「也有二十几位了,你跟我进去看看就晓得了。」王主任推开大门。 里头摆了许多白色铁架,摆放着一排排木盒,盒子上面都贴了标籤纸,写着一串由字母和数字组成的编码。 另一边则是普通塑料箱,也是贴好了标籤。 王主任有些羞涩地说:「我们这条件比较简陋,对面那个房子是临时办公和工人吃饭休息用的宿舍,这个就是暂时存放遗骨和遗物的地方了。」 席澍也不知要问什么,顿时有些迷茫,「好。」 从架子中的文件框里取出一本列印成册的文件,王主任一边翻一边顺口道:「说来还挺巧呢,席总,咱们清理出来百年前还有名跟您同名同姓的人,真是前世的缘分!」 霎时间席澍的血倒灌的凉,他艰难滑动喉头,轻声问。 「你说他叫什么。」 王主任觉得有戏,一拍大腿:「就叫席澍啊,哎呦,长得好像还跟您有点像,这说说是不是上天註定您要捐款。」 明明是数九寒天,席澍手心脚心却开始一层层冒汗,「能让我看看吗?」 「没问题。」 王主任找到文件中那串编码,然后去比对出相应的塑料箱。 塑料箱不大,也就是公安标准证据箱的大小,打开里头表面层是一叠泛黄的信纸。 时间太过久远,埋在地里多年早已经腐朽得脆弱不堪,王主任提熘着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漏出了箱底的两块表,一块是欧式鎏金嵌 翡翠怀表。 而另外一只表。 脑中轰然鸣鸣作响,尖锐声压倒他所有感官,他曾见到过一模一样的一只。 叫做bubbleback,1931年产自日内瓦。 那些以为早已经忘却的记忆哄得钻了出来,那人有晚被他拉出来去看被盗的墓,困得模煳间,说想要的礼物就是这只表。 席澍恍惚地将表取出来,他已经乱到无法分析是不是巧合了。 王主任在一旁说:「这表是从席…咳。」 他意识到这么称唿不对劲后,及时纠正,「这表是从这位先辈尸骨旁提取出来的,估摸着他生前家境应该非常好。」 「还有这些信,应该是他的家人写给他的。」 席澍仓惶失措的眼神投到泛黄的纸上,那纸上仿佛有烈焰,直直灼伤了他的双眼,连心都绞痛起来。 他面上依旧冷静,唯有从连指尖都在颤抖的手中能窥得一二。 这叠信说厚也不厚,数来也就十张不到,可被贴身携带,应该是很珍重的人写的。 翻开第一张,书写着繁体,措辞间带着民国人独有的文白掺半。 「席澍亲启,一别旬余,暌违丰采,家中一切安好,听闻你来信已赴北方,北地冬来寒,还请多加衣,扶光手启,1930年11月21号。」 席澍手颤得近乎拿不住这叠纸,明明轻飘飘如雪,压在他手上却重如山石。 继续翻看。 「席澍仁兄亲启,分别一月,西京的鲜核桃又应季了,外地吃的都是干果核桃,你喜欢吃鲜核桃,我特地吩咐人寄了二十斤到北平,以解你思乡之情,余晏手书,1930年7月10日。」 「阿澍安好,父亲母亲最近都安好,甚是想念你。不知你今年过年可能归家,长嫂肚子里的孩子在四月初生的,是个雪灵的女娃,盼着能见一面你这位叔叔呢,早日归家,切切,余晏亲书,1928年5月21日。」 「阿澍亲启,看来你洋文学得不错,特地说了一大串洋文的表,什么美利坚的表都不如你人回来重要,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望君切切珍重,余晏手启,1931年8月21日。」 是……那块。 还留在遗体身上,就说明这位余晏既没有等到人,也没有等到未送出的表。 一切的一切,巧合到离谱就说明不再是巧合,排除一切后,最荒唐的往往就是答案。 好像有人在说话。 但席澍已经听不见了,他连口气都喘不上来,仿佛肺部被活生生撕了个洞,气息都穿出连血带沫的窒息。 他仿佛行尸走肉,灵魂挣脱出□□,震盪着目睹自己怔怔从箱子里取出最后一件遗物。 似使用过千万次般,肌肉性地打开怀表开关。 咔哒。 怀表应声弹开。 百年后,尘归尘土归土。 下面是已经不会动弹的表,时针与分针已在岁月的腐蚀下沦为摆件。 第95页 而上面,是一张黑白照片,两个人正居其中。 那是典型的民国式影片,全然泛白的背景墙。束手而立的长衫男子,他嘴角噙了一抹笑,丰神如玉,双眼平和地直视镜头,透着百年岁月悠悠看向世人。 而那男子身旁,还站着一位比他高了半头的男子。 身着量身定制的西服三件套,笑得眉梢都带着张扬,底眼那股桀骜透着照片都唿之欲出,就像是民国军人家庭出身的公子哥,他手毫不客气地搭在身旁人肩头。 众目睽睽之下,宛如他们曾亲密无间地过了很多年。 西服男子与席澍长得一模一样。 而长衫男子,席澍极其轻柔缱绻地用大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正是余晏的脸。 原来你真的叫余晏啊…… 那故人又是谁呢。 灵魂仿佛悲鸣起来,席澍脑间剎时如同脑浆被硬搅开,把他的神经扯出来拧断。 「咚——」,轰然倒地。 信纸飘洒在空中如同纷飞的雪。 凛冽的风唿唿拍打着玻璃,铺天盖地裹挟着席捲一切的勐烈,连绵的雪像是要埋没飘摇的矮房,那些深埋的记忆戛然而至。 那是1910年冬至,西京,余园。 第46章 前尘往事 咔吱—— 一名身形高大, 身着利落军装的中年男人牵着个板着小脸,嘴唇皴裂出死皮的小男孩,身量只到男人腰间。 男孩踩在雪地里,不知道碰到什么硬东西, 差点被绊倒。 冬至前天, 下了一整个晚的雪, 本就破落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唯有旮旯里蜷缩着邋遢的老人,他已经没有什么气息了。浩浩荡荡的白掩盖住糙黄的长街,徒生阴森之气。 余松吾闻声,弯下腰耐心询问:「澍儿,没事吧,雪天路滑,小心着些。」 稳住身形后, 席澍装作大人的平静模样, 掩饰心中怯怯,「多谢余督军, 我没事的。」 他说完这句话后, 扣了下手指,有些紧张的想叫余督军是不是生疏了, 可主动攀关系人家会不会不喜欢。 头顶倏忽间传来一股暖意,他有些惊讶地抬头看, 是余松吾的大手摩挲了下他的头髮。 男人嗓音偏粗, 可尽量放软:「澍儿别怕,你父亲跟我是一起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兄弟, 你父母都去世了,那我就会把你当做我亲生儿子一样养大, 叫我干爹。」 席澍抿了抿唇,以后的身家性命都繫于他之手,配合喊了声:「干爹。」 「哎——」余松吾颇为欣慰地应了声,身为急性子的人难得心平气和安抚人。 「干爹家里还有个跟你年龄相仿的弟弟,比你小一岁,以后你们两个一起上学下学就有伴了,他要是做错事欺负你,只管跟干爹说,我收拾他。」 「嗯。」席澍依旧宠辱不惊地应道,心想这都是场面话罢了。 他虽然还小,也懂父母故去后,天底下再也没有人能无条件偏爱自己。 第二天就见到了余松吾口中的弟弟,他长得精緻极了,如同黑曜石般的眼珠丝毫不掩饰好奇,白皙稚嫩的手指还带着些婴儿肥。 比自己低了半个头,席澍暗笑,他看起来不止比我小一岁。 「我叫余晏,今年八岁,你呢。」他一点不怕人,歪了下头,含煳着问出声。 席澍眼尖捕捉到,他的大门牙是空洞洞的,说话漏风,憋笑道:「我叫席澍,今年九岁。」 「哦……」他眼底莫名闪过一丝失望,「娘昨天跟我说过了,你跟我住一个院子里互相作伴,我可跟你说不许偷偷告状,不然我就不理你,永远都不理你。」 他面上纯然都是天真稚气,外头世道艰难,他却被家中保护得极好,说的话在席澍看来幼稚极了。 席澍好脾气地应他:「好,谁告状谁是小狗。」 「反正我不是小狗,席澍才是小狗。」 「我比你大一岁,你应该叫我哥哥。」 …… 与余晏接触不过几个月,席澍像是天生一般,开始操心这破小孩的事情。 他长得乖巧,仍谁看到心尖都软下来,可就是仗着那张乖巧的脸,干着不听话的事。 就像今天早上要去上学。 ——余督军特地给他们报了新式学堂,没有先生上门授课,得提前半小时起床去学堂上课。 他分明被叫醒了,还紧闭着眼睛,整个头还自欺欺人地藏在被子里,嘴里念叨着:「不去,我还没醒,我今天不要去上学了。」 席澍小大人模样,叉着腰威胁道:「我数三秒,再不起床的话,就喊干爹过来,让他揍你屁股。」 「不要,不要,席澍你个王八蛋。」他不知道从哪个巷头里学来几句脏话,没心没肺就说出口了。 席澍咬了下牙,伸手示意侍从,一齐把余晏整个人从被褥里扒拉出来,毫不怜惜地将暖帕子丢到脸上揉搓一通。 余晏讨厌极了,双手去制止,「不要你帮我洗脸,你简直是在搓盘子!」 好不容易把帕子丢开,迎头就丢过来一堆衣服,隔着衣服传来席澍的声音,「快点,到时候迟到了国文先生又要罚抄,我可不会再帮你抄了。」 余晏也清楚轻重缓急,一面嘴里碎碎念着「怎么办怎么办,快点呀。」,一面笨拙地找到衣服领口。 席澍那些本以为早就忘却的记忆,却刻骨铭心烙在了灵魂中。 他瞧着自己嘆了一口气,如做过数百次般熟练地打开衣衫套到小孩身上,然后再取来厚厚长长的围巾把人下半张脸裹得严严实实。 第96页 只剩一双明亮的眼睛露在外头扑闪扑闪,余晏两只手摺腾半天都没把自己的鼻子拯救出来,从鼻腔里哼唧出声。 「我不要围巾,有点刺刺的,闷着还唿吸不通畅。」 席澍把他的抱怨当耳旁风,迳自取来牛皮手套,抓住他想要逃跑的手,不容反抗戴上去。 「走,司机已经在巷子口等了,来不及吃早餐,我让泰安包了几块肉夹馍,咱们车上吃。」 「熬……」余晏面上一脸不情愿地被席澍拉着,但很乖,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 冬日里,六点多天还没亮透,唯有一轮浅黄色的日轮融开了雪,金光四溅,把摇曳不定的冰意扼杀于无形,扑散到每一股人家的门前。 投到青鸾后巷白墙上,两个两孩从墙角走过,半张脸融入金光中,他们手牵着手,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脸上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 他们向着巷口而去。 只留下欢声笑语迴荡在空巷中。 「阿澍哥哥,下学的时候咱们偷偷去买烤栗子吃吧,我好想吃啊。」 「干娘说了,烤栗子容易上火不给吃,你昨天嘴上都起泡了,而且你又不会剥,又要我给你剥。」 「求求你啦,我就吃五个,五个没关系的。」 「那只准吃五个啊。」 两个身影拉得很长,日升月落,四季轮转,他们的影子愈发得长,很快两个小男孩就成为了两个少年。 . 十九岁的席澍轮廓与他父亲很像,凌厉得没有一丝迂迴的余地。他已经一副大人模样,身量超过全家人,一举成为最高者。 余晏心里头是很不满意的,他本来觉得自己比起同龄人已经高很多了,可席澍就跟故意的一样,偏要压自己一头。 这些年余家对席澍跟亲生儿子一样,有余晏的就不会少席澍一分,尤其是余夫人,格外怜惜他父母双亡。 他也没了刚来余府的拘束,本性里的恶劣散漫散发出来。 席澍坐在余园后院园林的银杏树上,手里拿着几颗银杏果,瞄准下方正在练字的余晏就丢下去。 砸个正准。 树底下的余晏根本不需要猜,仰起头说:「你是不是找揍,席澍。」 席澍矜持地笑了一声,带着与生俱来的风度翩翩:「你这两年可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不知道喊哥哥,还学会威胁我了。」 「你不是跟着爹去军队里锻鍊了吗?怎么突然回家。」余晏一笔错了神,有些烦躁地把废稿揉作一团。 「外头又要开始打仗了,干爹提前结束操练,你想我了就直说。对了,这个月我没在有没有乖乖吃饭,我看你都瘦了。」席澍不知道,他看着树下的少年,目光缱绻极了。 余晏身形一僵,不自然地放下笔,勾起完美无瑕的笑容:「什么乖乖吃饭,我又不是小孩了,你少管我。」 ——这就是心虚,没有好好吃饭,所以炸毛了。 席澍怎么看都觉得,余晏的身影又单薄了些,他那副吊儿郎当的笑顿时收了起来。 三两下利索下树,逮着他手臂,压下肩头顺着力一旋,余晏就被按在桌上不得动弹。 席澍气焰嚣张,含着笑问:「不是小孩了还天天挑嘴,我不管你谁管你,也不知道谁小时候求我给他抄作业。」 他很坏,重复两句小余晏说过的话,而后又客观评价道:「真是善变的男人。」 余晏恼了:「你放开我,听说你在爹身边威风得很,现在把架子摆到弟弟身上了。」 席澍:「余二少爷可是黄老高徒,我怎敢。」 余晏没反应,片刻后古怪的笑了下,「席澍——,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膝盖弯起打算往上顶,因为看不到,所以膝盖打了个弯,到处找腹腔的位置。 席澍最敏感的地方,被无知无觉的小混蛋反覆碰触,他从牙缝里钻出声:「阿晏,把你的膝盖放下去。」 「我不。」余晏自觉找到席澍弱点,耀武扬威地说道。 那双明亮闪烁的眸子,带着少年色独有的朝气,就像捕猎到最大食物的小狸花,张扬极了。 席澍被晃了神,沉默良久后,错开眼神,退避三舍般霍然起身。 他沉了声:「之后我在家盯着你,看你还敢不敢乱来,我可听说你学着去听戏了。」 或许是眼神中一瞬的感应,余晏怔了下,默契地侧开身子,突然开始整理起石桌上的书侧。 九年,近三千个日日夜夜,两个小男孩一同穿过白墙红瓦的后巷,坐听老师们高谈阔论新时代,钻到小巷里偷买零食,挤在热火轰腾的大炕上。 这世上没有比彼此更亲密无间的人了,哪怕是父母。 亲密无间……,席澍朦胧地回忆。 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呢。 灵魂乍然被暖到有些发烫的温流所包裹,他每一寸都控住不住地战慄起来,想要挣脱这夹着针的热,却无力回天。 早应分院的两人,此刻却躺在同一张床上,究竟是谁先迷失了理智。 记不清了,席澍的记忆如同被蒙上柔纱,那些晦涩的痛苦的都随之而去。 留下的唯有欢愉。 「阿晏。」席澍唿吸沉重,上半身紧抵住余晏的肩窝,那股热流烘红了他的白皙。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言语竟表达不出汹涌的情意。 余晏是天生疏冷的丹凤眼,此刻却专注地盯着席澍的眼,满腔热忱。 第97页 此刻,他就像初见时一样,带着不掩饰的好奇,他说:「哥哥,来吧。」 意乱神迷。 余晏在颠簸中压抑住呻吟,席澍却将他过翻过去,啃噬着说:「阿晏……阿晏……,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余晏浑身打着颤,还要装作淡然:「阿晏在呢。」 「哥哥,我不后悔,永远都不后悔。」 席澍听完后眼眶都泛了红,他说:「开弓没有回头箭,阿晏,你中途后悔的话,我是不允的。」 「好。」 ·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下午,夏日骄阳正好,蝉鸣声不绝于耳,连树叶都被烈日打了捲儿。 「阿晏,我要去北方上军校了。」席澍已经记不清自己说这句话的表情了。 只记得阿晏脸色突然僵持住,忽明忽暗,眉头都耷拉下来。 他很快掩饰好,轻轻道:「好,我也要跟你说,我被北大录取了。」 几年间,小时候的天真浪漫已然被不动声色所取代,孩童也学会了成年人的克制。 「都是北方,那咱们还可以在放假的时候聚聚,到时候我买辆汽车,载你出去玩。」席澍摸了摸他的头,试图驱赶他身上的低沉。 他还要故作迟疑:「那我还要考虑下的,万一我在北大碰到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我还得跟人家约会呢。」 嘶……明知道余晏是故意逗他的,席澍还是忍不住,手滑到他耳边,轻轻地扭了下:「你敢!小兔崽子。」 「啊……泰安,快去跟娘告状,席澍欺负弟弟啦。」他的整张脸都皱巴起来,高声道。 席澍无奈:「少乱说,我都没用力!」 他理直气壮的丢开耳朵上的手,叉着腰说:「我不管,你就是欺负我,你还不让我找对象,我要是孤寡一辈子就都怪你。」 「好好好……我赔罪,你小脑袋瓜子里都装着啥,这么大一个对象站你面前还敢要旁人。」 …… 「席少爷,少爷。」 有人在叫我吗?席澍嘴角的弧度滞在原地,灵魂仿佛撕裂开来,一半被火焰所灼烧,一半飘飘然,没有目的地挣脱去广袤的远方。 「少爷,您快去救救二少爷吧,老爷在祠堂用动家法呢。」泰安焦急得嘴皮都打了卷。 良久后,他才听到自己嘶哑的声音:「为什么动家法。」 「不知道啊,老爷不让人接近祠堂。」 烈阳烁烁之下,席澍竟生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像是妖孽在宝钵下无所遁形。他穿过祠堂外围了一个又一个的家丁,站定在一米处。 触目惊心的鞭声迴荡在耳边。 薄薄的老式木门是挡不住声的。 余松吾恨铁不成钢的斥声伴随着鞭声钻到席澍耳中。 「你简直是有辱家门,怎么敢和澍儿生那种情愫!」 「爹,为什么不可以,现在是新时代了,我不想跟大哥一样盲婚哑嫁,我跟阿澍是真心的,我们可以不要孩子不结婚。」 「放肆!」又是鞭声。 余松吾这个硬了一辈子的男人,声中竟带了些哽咽。 「儿啊,席澍父亲当年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我与他是刎颈之交啊。而今他就剩这么一个儿子,你怎可因一已之私就断了他的后代。人这一辈子,横贯在爱情上面的有家国,有人命,懂吗?晏儿。」 从门缝中,席澍窥到,余晏跪在地上本倔强撑直的背嵴蓦然垂败下来,他把头无力地靠在父亲身上。 余松吾面上满是心疼与怜惜,抚上儿子单薄的身子,说:「我知道这很苦,但是儿啊,你得撑住。」 「父亲母亲永远在你身后。」 席澍没有走进去,因为他知道一旦进去了,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余家十年养育之恩,乱世庇护之情,结草衔环难报,干爹说得对,人不能这么自私的。 他转身向远方去了。 岁月悄然无声,一转眼就是四年。 大争之世,饿殍遍地,往前有无数先辈前仆后继抛头颅,往后国家前路未知,上下求索四个字久久纠缠于他们这辈人心底。 但当他站到余晏面前时,难得如同毛头小子一般惴惴不安起来。 「阿晏,我要去参军了,你毕业之后呢。」 余晏半晌没有回答,他目光勾勒着席澍。四年军校生活,他的臂膀宽厚了,身高又拔了些,是威风堂堂的指挥官。 缓缓道:「父亲让我毕业后回西京,主持后勤事务。」 「好。」席澍哑了声,就静静地和余晏对视着,两人眼底皆闪动着未知的光。 他知道,余晏是支持他的,这世上没有比他们更懂彼此的了, 他的理想,所要追求新世界,就必须要付出,哪怕流血和牺牲,而余晏也是如此。 · 军队的生活枯燥乏味,席澍每年能回西京的次数寥寥,最期待的就是收到家书,连同僚都调侃他和家中亲密,天天寄信收信。 最后一次收到余晏的信时,那是在1931年的10月。 他坐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跟几位同僚围着地形图讨论下一步该如何行军。距离他寄信时仅仅一月,形式急转直下,弹药、粮草、兵丁皆严重不足。 所有人脸上都愁云密布,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 等他的下属把信送到手中时,席澍呆呆注视了这封信良久,有些不敢打开,他怕一看到那人的字,让坚定的心软弱下来。 第98页 片刻后,他还是打开了,那人嬉笑调侃说你是不是学了许多洋文,说什么美利坚的表都不如他人回来重要。 与君远相知,不道云海深,那人就像志怪小说里的妖精,轻描淡写一句话,便能击破他所有心防,心肝脾肺五脏六腑都蠕动着捲缩起来。 滴答,信纸沾了一点水。 席澍慎重地抚摸上衣服夹层中的两块表,痴痴地想,阿晏,我可能……回不去了。 「席澍,敌袭!」是同僚在唿唤他。 炮火声打破了艰难维持的平静,命运一如最森冷的天平,无情的碾压到每个人身上。轰隆炸响黄沙漫天,战士们摩肩接踵一波接着一波冲到最前方。 硝烟瀰漫。 「上!快上,席澍你往后躲,你是指挥,不能出事!!」同僚用尽所有力气怒吼。 「战场上哪儿有往后躲的,我不成了孬种。」席澍嘶吼回他。 「嗖——」 如恶魔的低语,飞弹流星一般极速擦过席澍身侧。不上鲜血横流,席澍将枪掏出来急促道:「所有人,沖!!」 众人双眼血丝蹦出,发了疯一般四处扫射。匆匆环顾,平涛沃野中,横七竖八地倒着毫无生息的躯体,血淋淋的红色争先恐后反哺进黑土地里。 连席澍也不能倖免。 他笨拙地抹了一把胸口,拿到眼前看,是鲜血。 向后踉跄两步,失力间摔倒在地,正午的阳光可真刺眼啊。 层层云雾中有一双大雁并肩飞行,互相依偎。 席澍很想要闭眼了,可他还是支撑着,眼角不受控地流出生理性泪水。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右手抚上胸口,那里有两只表,有他爱人的照片。 都说死前的愿望最为强烈,可以直达神明耳边。 席澍固执地盯着太阳,心念。 上天,求你庇佑他,庇佑长命百岁,无病无灾。 风为他拂去惆怅,雨为他洗去污浊。愿他自由,愿他年岁有息,愿他儿孙满堂,愿世上一切烦恼入不到他耳中。 我拜谒再三,愿献祭自己的灵魂。 恳求您庇佑我的至友,我的兄弟,我的爱人,我的阿晏…… 永别了,余晏。 沉重不堪的眼皮终究是合上,炮火与怒吼声已然远去,他很平静也很温暖,仿佛隔离于世界之外,直至永远。 「宝宝,宝宝。」 是谁在叫他,席澍勐然睁开眼,刺激白光炸到眼前,又痛苦的闭上。 「哎呀,老公,宝宝睁眼了,快来看!」 「哎呦,这不还闭着吗。」 「谁让你刚刚没在,活该。」 这又是谁的声音,席澍想发出疑问,但喉咙被奇怪的东西堵住,出口变成了婴儿的哼唧声。 什么情况,他缓了片刻后又睁眼,两个大头跟怪物一样占据视线,吓他一大跳。 「宝宝,哎呀,我是妈妈呀,你睁眼啦。」 「宝贝,我是爸爸,叫声爸听听。」 「你个蠢货,孩子出生才几天,叫你个鬼。」 这是天堂吗? 席澍不说话,也不哭不闹,他对这个陌生的世界充满了警惕。难不成是投胎后孟婆忘了给药,在这里的每分钟都格外漫长,他再也触碰不到自己的爱人。 眨眼间,尘世尽变。 记忆如同潮水一般褪去,他拼命去抓,把每一寸气力都要榨干净去挽回,无力地挽留从指缝中熘走的水。 没用的,难以言喻的哀痛波及每一寸骨肉,最后化成一声长啼,「哇啊——」 「啊啊啊,老公!!宝宝终于会哭了!」 …… 1931年秋,余晏没有等来远方故人的身影,等到了一道从北方加急传来的死讯。 第47章 相认 「席总, 席总。」 耳边传来焦急的声音,席澍缓缓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巨大的脸,激动得连口水都要飞溅席澍脸上。 席澍:「!」,三魂六魄瞬间归位, 以寻常人难以捕捉的速度躲开。 王主任热泪盈眶得活像亲爹再生:「席总, 你刚刚怎么了, 突然晕倒在地上, 我打了救护车电话,还没到您就醒了,真是保佑啊。」 如果不要那么挤眉弄眼的话,席澍姑且还能信一信。 他掩去心中彷徨,恢復面不改色的样子:「可能是我临时赶飞机过来没吃饭,低血糖了,没事。」 「那不行, 您还得是要去医院看看, 而且我救护车叫都叫了,让他们临时折返也是要钱的。」王主任嘿嘿一笑, 最终暴露出自己的目的。 席澍实在没有多余的心思跟他周旋, 非常虚伪的笑了声:「王主任,答应捐款的事我不会后悔的, 考察很满意,接下来请跟我的顾问对接吧, 至于救护车的钱。」 他从口袋里摸出钱包, 把仅有的现金六百抽出来,「喏, 感谢您的关心,只是我还需要赶飞机, 到了西京我会去落实的。」 而后幽幽盯着王主任,仿佛在说,你还有什么要叭叭的。 然后王主任就跟变魔法一样,手里突然出现一份合同,笑得褶子比马里亚纳海沟还深。 「哎!您真是的,还客气起来,一次救护车顶多一两百哪里需要您出钱,您贵人事多,咱们先签个初步的捐赠书,剩下的就不用您操心地!」 席澍:「。」 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要说什么,接过递来的笔,干脆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第99页 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好了吗?王主任。」 「好嘞!」王主任此刻看席澍怎么看怎么满意,简直比财神爷还闪闪发光。 「您要不跟我的车去市里头歇歇,顺便吃点咱们当地特色菜,然后送您去机场。」 席澍抬手看了眼时间,其实还有四个小时,还算富余。 但他此刻大脑神经被扯作一线,浑身早已紧绷到发麻的地步。是凭藉着最后的理智,才能陪王主任在这儿开玩笑的。 实在没气力再应付吃饭了。 「不好意思王主任,我飞机快起飞了,有机会我定个大桌一起正式吃个饭,现在真没空。」席澍一副标准的应酬用表情。 王主任也只是象徵性客气下:「哎,那没关系,我安排人送您去机场。」 从昌凤回西京,这段不短的旅程,席澍已经记不清是怎么过来的了,脑子里全然都是上辈子光离的记忆。 有时候是和余晏幼年相处,有时候又是现代跟余晏接触的点点滴滴。 惊觉回首,那些晦涩的、压抑的眼神竟早已刻在脑中,而当时的自己却浑然不知。 真混蛋啊……怎么敢,忘了他。 席澍的步子依然稳健,一身臃肿的羽绒服外套,但在他身上仍衬得颀长。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具身体已经是空壳,五脏六腑连带着每一寸血肉都被活生生拧干了,狰痛到痉挛。 下飞机时已经是夜间,西京的天气还不至于到穿羽绒服的地步,席澍下来后接受了许多行人的注目礼,像是在惊讶怎么穿这么多。 但他视若不见,抑或者说是根本不在乎,感觉不到热也在意不到旁人的目光,勉强维持人模人样躯壳的他,早已是一片荒芜。 从机场到龙城小区,半个小时。一路上眼中不断交织过去与未来,一半是黄土与鲜血,一半是高楼与蓬勃。 还真是……物是人非事事休。 阿晏,你刚来的时候,是不是会惶恐,是不是会格格不入。 这念头一起,就如同泰山直直砸到嵴背上,要彻底压垮他,碾碎他。 而一切苦楚,他心甘情愿。 · 「到了,麻烦线上给个好评。」网约车司机在着后视镜上瞥了眼愣了一路的男人,出声提醒。 他是不是聋子,没反应的。 司机还着急跑下一单呢,高声:「到了!!!帅哥赶紧可以下车了。」 完了好像真接了个聋子,他打算正用手机打字给他看的时候,后座上的人很迟滞地挪动了下身子,直直往外走,一下都没搭理他。 司机:「……」 从一楼到二十一楼,电梯连一分钟都不需要,席澍在飞机上心惊胆战地预想过无数次该怎么跟余晏说话。 草稿都不知打了几遍,临了到了家门口,本以为会乱作一团的阵脚,此刻却平静且安详。 他没用指纹,而是虔诚地输入那串数字。 余晏的生日。 推开门,灯是亮着的,他扬声道:「我回来了。」 余晏本静坐在书房写字,不知为何,席澍昨天去一趟外地,他眼皮就不停地跳。 熟悉的声音从门外响起,是席澍出差回来了,他放下毛笔,起身去到客厅。 「你不是说明天才回来吗,怎么今天晚上就到。」 席澍颓然的目光猝然与余晏对上,余晏穿的是灰色羊驼毛针织衫,他们上周一齐去商场挑的,衬得他本就温雅贵气的容貌平添一份柔软。 席澍张口,嗓子却涩到发不出声,他只能珍重地把人勾勒一圈又一圈。 「怎么了你,去广州一趟被毒哑了,话都不会说了,盗墓案件进展怎么样。」余晏丈二摸不到脑袋。 脸还是那张脸啊,英俊到找不到瑕疵,怎么突然傻了。 席澍艰难说:「还好……我事情办完就先回来了,海关拦截的确实是秦东陵的陪葬品,追回了一百多件,送到省文物局了。」 「嗯,你怎么穿得这么厚,发烧了吗?」余晏走进两步,抚了下他额头。 挺正常的啊,难不成是人不正常了。 余晏狐疑地目光探究过去:「你不对劲,你今天太不对劲了,席队。」 席澍避开他的眼神:「哪里不对劲了,我这两天体寒,在外面冷到受不了所以穿了件外套。」 「哪个外面。」余晏一下就抓到了他话头的漏洞。 「出…」席澍还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广州这时候还热着呢,「出机场的时候。」 「那你有点体虚啊,我给你预定个中医看看吧,八十岁老头都还没套羽绒服的天气,你先套上了。」余晏幽幽道。 这人指定是瞒了他些什么,而且还不是小事。 真可爱。 席澍脑子里跳出来三个大字,他转移话题:「家里有没有东西吃,我肚子饿了。」 「没有。」余晏很果断。 席澍脑中如同麻线团一样,太过凌乱了,不知如何回应:「那我定些宵夜吧,你想吃什么。」 「都可以。」余晏见他没有聊下去的意思,便也不自找没趣,自顾自钻进了自己的房间。他已经订了去昌凤市的飞机票,今天晚上得理好行李。 他身影消失在视线中,席澍才沉沉地吐出口气。 作足了心理准备,才一步踏着一步往房间中去,每一步好似踏在他心尖上,把碾压在他身上的巨山推倒。 第100页 房间泛黄的主灯下,在衣帽间忙前忙后的余晏显得格外安详,也就是表面罢了。他这个从小被宠大的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哪里会整理衣服。 把收纳师归置的衣柜,折腾得乱七八糟。从小上学的时候,连包都不肯自己背,睡前他还得帮他检查笔墨课本有没有带整齐。 席澍蓦然觉得双腿发沉,整个人直直要往下坠,肺腑内袭来的绞痛让他连身子都站不直了。 「你收拾行李是要去那儿。」 余晏被惊了下,从搅成一团的衣服里头钻出来:「我去趟东北昌凤市。」 「为什么要去东北。」席澍是个混不吝的,此刻却踌躇不前,似是而非地问着。 余晏默了下,慎重回答:「我想去找一个人。」 「是谁。」 他仓惶错开席澍固定在他身上的视线:「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死了,我想去看看他的遗体。」 翻涌奔腾的热意简直让席澍肺腑都化成软流,灼伤他每寸骨肉。 他问:「阿晏,你是怎么死的。」 余晏勐然回头,喉头滚动了下,如同被胶水粘住声带,他半晌说不出话。 「余晏,1902年生于西京,1933年去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告诉我,当年发生了什么。」席澍居高临下,迸发出一种不容违逆的气势。 余晏失神地站了起来,所有思绪仿佛被他的目光所掠夺走,连唿吸中都带了涩气,无力地张了两下嘴。 席澍叫他……余晏? 他本以为这辈子都无法从他口中听出这两个字了,他本以为一辈子都要套在成聿安这个壳子里苟且偷生了。 公元1933年,席澍死后第三年,他死于剿匪,睁眼是一百年后,在一个平凡的下午,他打开房门后,那个人倚着墙说警察例行询问。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余晏问:「你在说什么瞎话。」 席澍很艰难地嘆了口气出来:「阿晏,别想瞒着我,你是我从小看大的,什么小心思都瞒不过我的。」 「谁是你从小看大的,你少仗着大一岁摆架子。」余晏红了眼眶,轻笑一声反驳他。 席澍耳膜上清晰听到胸腔穿来的击打声 一下。 两下。 宛如在勐虎嘴下殊死一搏的公鹿,一下又一下用鹿角撞击着。 他不管不顾地上前,把整个人拥进怀中,如同他们与生俱来便是一体的,连骨带血都要融进去。 很痛,席澍的手跟钢筋铁骨一样,把余晏的肩头攥的痛极了,而他却一声不吭,反手搂住席澍,极用力。 他们连唿吸的生存空间都没有,仿佛只有胸腔的骨头被挤压到痛处,才能感受到一丝活着的余味,直至心脏都开始同频跳动。 咚咚。 咚咚。 席澍的肩头被热意侵袭,湿意沾上躯体:「哥很抱歉,真的很抱歉,没有把那只手錶送到你手里,让我的阿晏记了这么多年,以后不会了。」 怀里的人不说话,跟小时候一样,受了委屈不像别家小孩用细嫩尖锐的嗓子大喊大叫,他就扑闪着两只大眼睛,一言不发流眼泪。 流得人恨不得把心都摘下来给他。 席澍在他耳边低语,跟哄小孩似的,搂着着一摇一摇:「我收到你寄来的信时,战局乍变,上面指挥我们支援东北,我不是故意瞎承诺的,我以为……我以为能够跟之前一样,打完战就能回家过年了。」 余晏被猝不及防地一串话炸得蒙了,整个人晕乎乎,唯有难以言喻的恸动直涌心头。 席澍是怎么知道的,他什么时候恢復的记忆,是出差之前吗?还是出差之后。 或者,他根本没去广州。 余晏收回挽在他腰间的手,想要推开他。结果人没推开,换来的是更不讲道理的拥抱。 压得更紧了,气都喘不过来。 他咬上席澍肩头,没用力,含煳着说:「我不怪你,国家局势艰难,谁也说不准下一秒是生是死,你知道的,我永远最支持你志向。」 席澍的心都要怄着搅了下,他不敢想像,余晏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面对他那些凌厉的质疑、不留情面的审问。 「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难不成是我惹你伤了心,到了现在你就不要我了。」 余晏用尽全身力气,故作轻松道:「穿越时空,神鬼之说,我本来就是假借旁人身份的小人,说出来谁会信。」 席澍额头青筋都绷出来,在皮肤之下狰狞的起伏:「你不是小人!你……你是余家,是我金尊玉贵养大的少爷,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信。」 泪滴到了余晏的肩窝。 抵在席澍胸间的头抬起,余晏涣散的视线逐渐找到方向,那是一双含着水光的瞳孔。 他很轻巧地笑了一下,席澍的眼底连血丝都泛了出来,很艰难地勾了个笑出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亲爱的爱人,多谢裹挟满身尘烟来到我身前。 正如那句戏言。 我们本就是千年修来的缘分,上天又岂能让我们分离。 第48章 同床共枕 深夜时分, 两人相拥在房间内,瞳孔深处只映出对方身影,一切纷扰都被丢在了那扇门外。 余晏被怼在他肩头许久后,理智回笼, 他板着脸质问:「你是不是撒谎了, 根本没有去广州, 你背着我去了昌凤。」 第101页 「……」席澍无言, 有个很聪明的对象,实在是令人苦恼。 他不搭理余晏这句话,很蛮横地把人又压回肩头,「明天再说吧,太晚了。」 余晏失笑,也懒得反抗:「好。」 他这副灵魂都还没归位的模样,也确实不适合谈论事情, 这个晚上, 对于他们两个人来说,都太过于不寻常了。 甚至不捨得多说一句无关的话。 默了片刻后, 余晏额头的汗冒了一层又一层, 他是在忍不住:「你不热吗?」 席澍:「。」 不说没感觉,说了才反应过来, 羽绒服罩在身上,就跟火炉堆里头直接烤没区别。 他本来就是怕热的体质, 汗珠流淌在并不算白的皮肤上, 荷尔蒙跟不要钱的一样迸发出来。 余晏撇了下嘴角,眼皮绷起, 伸出他修长的、矜持的一根手指把席澍推到半米外。 义正言辞:「把衣服脱了,然后去洗澡, 你坐一天飞机都折腾臭了。」 还会嫌弃人。 席澍配合推后一步,双手懒洋洋张开:「这话说的,你十几岁不晓得事的时候,我帮你疏解,怎么就没想到嫌弃我了,和着是用完就丢。」 说完还恬不知耻地搓了下手指。 这句话烫到了余晏的听觉,他脸硬邦邦的绷着,毫不掩饰凶意:「席澍,你!现!在!给我滚去洗澡。」 然后理也不理人,后脑勺都带着火,直接往客厅走。 席澍从口袋里摸出根烟,也不点燃,叼在嘴巴里笑了声。 耳朵都红到脖子了,真可爱。 在余晏房间里头的卫生间洗完澡后,他眼睛都不眨,自然而然钻到带着清香的被子里,扬声喊:「余晏,几点了还不上床睡觉。」 理直气壮。 几分钟后,他都没有动静。这倒不是余晏故意的,而是伪装成他人的身份面对席澍这么久,他脸上的面具一下摘不下来。 一个人呆了半小时,才消化好情绪,踌躇了良久,还没有想到怎么面对席澍。 对于他来说是两年,可席澍呢,他曾真切地活在现代三十年,这实在是个太漫长的数字,占据了人的小半生。 足够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顶天立地的大人,周而復始地诞下又一个婴孩,那些澎湃的情绪又足够支撑席澍多久呢。 他没有答案。 席澍又在催促了,「你再不进来睡觉,别让我下去抓你。」 余晏从鼻腔里很轻得送了口气出来,撑起身走进去。 房间里很有生活气,比起刚搬进来透着股样板房的死人味,多了窗前的插花,书桌上有些杂乱的稿纸。 今天晚上,真丝床单上面又多了个裸着胸膛的男人。胸前的水珠没有擦干净,滑过苍劲起伏的块状腹肌,流下一道道水痕。 余晏耳朵刚消下去的红,又有反扑的趋势:「你……是不是神经也坏了,刚穿那么厚,现在一件都不穿,冷不死你。」 席澍迎着他色厉内荏的颜色,悠悠然回应:「不冷,现代发明了很伟大的东西,叫做地暖。」 然后目光挪到他耳边,很故意地问:「你很热吗?」 余晏跟着他眼睛看,瞬时反应过来他在嘲笑自己。很好,这人多活了一辈子没有半点长进。 他反而失笑一声,把插在口袋里的手拿出来,三两下上了床,好整以暇地对视回去。 「我热,但没热到像某人一样衣服都不穿了,也不知道是谁,十七岁喝了一碗鹿血酒,整宿睡不着觉,求我帮他,求到一半鼻血都流下来。」 两人光着屁股一个榻上睡大的,那真是彼此手里的把柄数都数不清,随便说出去一件就能身败名裂的。 「好了好了,我错了,咱们先睡觉。」席澍简直没办法,直接捂住还在他一张一闭的嘴。 「唔……」余晏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鼻尖就传来一股细微的焦油味。 他笃定说:「你抽菸了。」 还真是狗鼻子。 席澍长嘆一声气,带着好刻意的无奈:「没抽菸,我就是叼嘴上嘬嘬味过个嘴瘾,这都不许啊。」 「你又不是没看到,当年多少人因为抽大烟流落街头当乞丐,这不是好东西。」余晏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他颳了下席澍的鼻子。 「打赌,一天最多只能抽五根,不然你就是小狗。」 席澍怔了怔,摸上还有余感的鼻尖,笑说:「好,一天抽五根,我要是没做到就是余晏的小狗。」 好好的话在他嘴里头钻出来就那么奇怪。 余晏很不自然地咳了声,伸手到席澍眼前示意:「把你警队里那个小金的微信推给我,我让他随时盯着你。」 「呦——」席澍笑得很坏,「还没进门就要查老公行程,余少爷这是什么章程。」 「什么老公!恬不知耻。」余晏从牙齿缝里钻出声:「我就是例行检查。」 席澍满不在乎:「不愿意听老公也行,我叫你老公,嗯?」 「你有病吧,睡觉。」余晏唰得躺下,翻了个身把背朝向席澍。 惹过头了,席澍毫不犹豫地跟着躺下来,两人头与头之间的距离都快两米了。 他突然颇为忧愁嘆了口气,然后不说话了,过了几秒后,又开始嘆气。 余晏的命都快被这两口气给嘆出去半条,嘆得恨不能下一秒就去天台。 他无奈转过身。很谨慎地问:「你怎么了,明天不要上班了,还不睡觉。」 第102页 没有他预料中席澍满口「我逗你的」「老公」之类的羞人话语,他面色很严肃。 余晏被带动情绪,问:「怎么了?」 席澍掠过他的身形,眼光虚虚投在窗帘的某一个方向,这是余园的方向。 「我派人查了余家后人的消息,下周应该就有结果,也不知道干爹干妈葬在哪里,咱们该去祭拜的。」 这个问题萦绕在余晏心中好久了,只是他怕贸然去查会惹旁人疑心,就一直隐而不发。余晏语气都坠了几分:「是我不孝,连父母葬身之地都不晓得,唔……」 ——是席澍很不讲道理地把人嘴巴给闷住。 他明白余晏心中在介怀的东西,但还是很真挚:「不许这么说。」 余晏眼眶乍然泛了红,一个勐子扎到席澍身上,似小时候做过无数次的样子。 「你唱首歌哄我睡吧。」 席澍嗓子眼如痛被胶带煳住一般,半晌白找回自己的声音:「闷来时,到园中寻花儿戴。勐抬头,见茉莉花在两边排……」 这是席澍母亲在小时候唱得最多的一首民谣,后来被他用来哄小余晏睡觉。 他克制不住了,把人整个揉到怀里。 一声,两声的歌钻进耳朵里,说实话,擦腔走调的不是很好听。 但余晏的心却诡异地恢復平静。 如同幼时无数个日日夜夜中一般,他们吝啬享受自己的空间,谁都挤不进来。 第49章 收网 第二天余晏醒来的时候, 已经是十点多了。 现代生活打乱了他的作息,在从前他可不是这样的,天擦亮就要起来主持后勤事务,这儿要用钱, 那里又要修缮学校。 压得他喘不过气, 睡都睡不安稳。 尤其是在得知席澍死后, 每日都要喝中医配来的药, 不然就整宿整宿失眠。 在席澍身边,虽然余晏很不想承认,但是睡得格外安心。 余晏揉着还有些发懵的脑壳,洗漱完之后走到客厅,歪到了沙发上,打不起精神。 客厅的茶几上正儿八经贴了个便利贴,席澍就像能猜到他起床之后必经的路, 目标明确地找准地方, 贴上提醒。 余晏嘴角绷得很直,抽到手中看, 字倒没什么长进, 在余晏这种经过正统书法教育的人眼里,就是乱写一气的江湖体。 [我去上班了, 冰箱里放了瘦肉粥和炒鸡蛋,你放微波炉里热下吃, 不许偷懒, 一定要吃早饭,我回家会检查的。] 还真是……余晏都能想像他是摆着怎样一张脸说的。 不会余晏还是有件事耿耿于怀, 之前碍于身份的关系没有说。 他打开手机想给席澍留言,思索片刻后索性拨了个号码过去。 接通后, 声孔里没有声音:「餵——」 席澍略微痞气的声音才传出:「喂,我刚没听到,怎么,两个小时没见就想哥了。」 余晏眼皮不由得抽动一下,福至心灵,总感觉下句没有好话。 「要是你愿意晚上洗完澡,光熘熘在床上等我,那也我也就从此君王不早朝,明天不上班了,专门陪你。」 余晏:「。」 他面无表情地骂道:「你他妈的再乱说,我保证你下班回来之后,家里连影子都看不到!!!」 席澍挥手招唿下属出去,很无辜:「我说什么了……」 现在余晏没功夫跟他计较,心里头惦记着成聿安惨死河中的事,不能因为自己占据了他的身份,就心安理得的不去管了。 「警方有没有查到成聿安的死因,你们……有没有打捞到另一具身体。」 席澍轻松的语气顿时正色:「没有。」 他郑重重复:「没有。那对情侣报警后,警方还没赶到,你就被在渭河边钓鱼的男人救上来了,他年轻的时候是海上救援员,经验很丰富,先给你做了套心肺,直接送到医院去。」 「渭河常年有人跳河坠河,河上打捞队每天都到处捞尸体,可这几个月别说成聿安本人了,连类似样貌的人都没。」 余晏心里头有些不安起来:「那成家父母呢,案件进展的怎么样,那个越南人有没有招供。」 不安就像藤蔓把他包裹起来,说话都带了些急躁。 席澍不动声色地安抚:「主驾驶的越南人招供了,现在警方严格监控成家,证据已经提交检察院,只要检察院逮捕令审查通过,成闵就会被带走。」 「好……」余晏刚松一口气,心又被高高吊起:「人不会跑了吧。」 「不会,还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来。」席澍坐在办公桌前,统一订购的质朴桌面上,正中央放着一份报告。 ——dna检测报告,与第一次送检时的结果截然相反,显示毛髮与资料库中的dna不是一人,余晏不是成聿安。 这让不知见过多少兇杀案件的刑侦大队长也不由得心尖一搅。 科学无法解释的现象,离奇到说出去能被人扭进精神病院。 这种不确定性让席澍天灵盖蓦然一凉,他其实不是个豁达的人,千难万险才能再次相逢,要是人凭空消失,单单是想像都让他惶恐不已。 余晏那股不安愈发强了:「你说,我死的时候是在周原,怎么会莫名其妙在渭河被救上来,这说不通。」 说不通的又岂止这一件事,死而復生,灵魂穿越。百年前和现代的记忆在脑中纠缠交织,他又何尝不是假借他人的身份。 第103页 就算一出生就是他,父母会不会介意孩子保留有上辈子的经歷呢。 这是否是一触即破的泡沫。 席澍不敢也不想去深究:「乖,不想那些,余承大儿子现在在临安市,我的人已经跟他对接上了,你下周要去周馆长博物馆鑑定文物先推了,咱们一起南下。」 余晏嘴唇抿了下,难得压抑不住心中激盪:「真的吗?我走之前一个月,小承这个小兔崽子还跟我炫耀说要结婚了,也不知道他孩子可爱吗?」 席澍:「……」 他一时很难把资料里那张老头子的脸跟可爱这两字结合在一起。 「小承跟他媳妇还挺能生,有三个男娃一个女娃,现在都儿孙绕膝,事业有成,」 余晏轻轻嘆了下:「听到他们都好的消息,我也就放心了,长兄担下了家中重担,余承一年都见不了几次父亲,从小是跟我屁股后面长大的,他后来过得好吗?」 人到中年,家中亲人死得七七八八了,举家南迁,席澍不准痕迹地转移话题,含煳道。 「还算好吧,你下午有什么安排,是要去公司吗?还是直播。」 「没安排,出去兜兜风吧,明天再工作。」余晏听出了他话里不对劲,也从容回復。 席澍在撒谎。 余晏故作不知:「也不知道我当年收藏的宝物现下在什么地方,我翻阅了博物馆所藏的文物,没见到踪迹。那些流故宫出来的画,商鼎,甲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战乱中遗失了,希望去临安能有线索。」 「会有的,当年小承把余府的东西都迁走了。」 席澍迟疑片刻,决定还是不先把佛寺之中供了三代的牌位告诉他,等到了临安,知道死后余家发生了什么再说吧,不然平添伤感。 余晏适当结束两人之间的对话,他转身去衣帽间里挑出一套针织衫换上,收拾齐整后出了门。 · 下午时分,收到检察院批准的逮捕令后,警察马不停蹄去成闵公司楼下,在他员工的众目睽睽之下,将人带走。 成闵前一秒还气势汹汹地训人,下一刻就两只腿抖如糠筛被压到警车上。 员工偷偷拍了视频打算传网上,在警察的一个个监督下才乖乖删了视频,可是成家倒台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一般来说警方都会等到凌晨时分,在犯罪嫌疑人家中实施逮捕的,可成家还算小有人脉,万一他们得到消息人跑掉,索性立刻带走。 席澍在接到外勤通知的消息后,紧绷的神色才微微松弛下来,他拨了个电话给余晏。 电话铃声响了将近一分钟,在席澍准备重拨的时候才被人接通。 余晏站在渭河边上,正是席澍上次带他来的坠河地点。风很大,尤其是在河边,狂暴捲起尘沙,唿唿拍在湍急的水流上。 几个月,就算是当时疏漏之下尸体没有被捞到,现在估摸着也被咆哮的巨流冲到黄河里头去,注入渤海,为大自然做贡献了。 余晏就静静望着。 站在此岸,水天相连,模煳到望不清彼岸的模样,浑浊如浆的河水很迟滞得流淌着。 半点头绪都理不清,等到口袋里的手机都快震麻了才回过神。 是席澍,余晏接下电话:「怎么了,席澍。」 「我打你电话就非得有什么事吗?」席澍老大不满意,嘴里碎碎念着。 余晏:「。」 他释然一般闭上眼,是自己找的对象。 又睁开,好脾气回復:「我就是顺口一问,你从前跟我聚少离多的时候不是这样的,说什么都有问必答。」 席澍眉梢一紧,漫不经意回復:「你以前也不是这样的,还会巴巴写信给我叫我多穿衣,现在呢,我多问两句就要不耐烦,哎,果然是色衰爱弛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余晏差点被他带偏方向。 他咬牙恢復情绪:「我在坠河的地方,没有不耐烦,你今天吃了吗,穿了吗,睡了吗?」 就差把敷衍两字贴到席澍脸上了。 席澍侧头看了眼镜子里头倒映出自己的脸,眼角虽然多了一两道细纹,皮肤没怎么保养有些粗糙,可是骨相摆那。 脱个衣服怎么也能在网际网路上混个百万博主吧。 唉,男人心海底针,他很幽怨的说:「成聿安的父亲现在在警局的小黑屋里,他说想见你一面,方局同意了,你要不要过来。」 「我去。」余晏涣散的心思顿时归一。「你等我下,我现在打车去你们警局。」 「路上小心些,说真的你得重新考过驾驶证了,要不然我给你配个司机吧,天天打车出行挺麻烦的。」席澍说。 余晏在按断电话之前,吝啬得给了句:「不用!」 第50章 余家后人 成闵是属于被正式刑事拘留的犯罪嫌疑人, 直接被带到了审讯室里头。 警局里头的审讯室通体幽蓝的软包墙,没有窗户,正中央一个不锈钢的审讯椅,椅子背后液晶屏幕显示时间和日期。 很安静, 走进这个审讯室所有人的第一感受。 安静到窒息。 平时在公司叱咤风云的成董事长, 狼狈地坐在审讯椅上, 双手被铐紧, 由于还没有进看守所,尚且保留到额头的头髮。 他已经经歷过警方三轮的审讯,即将面临杀人未遂和拐卖妇女儿童罪两项指控。 余晏时隔几个月再次见到他,狼狈了许多。 第104页 成闵在看到门口走进来的余晏后,眼底迸发光芒:「小安,好久不见,你快救救爸。」 余晏在书记员和席澍的安排下, 坐到了不锈钢椅正对面的办公桌上。 他突然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毕竟他不是成聿安,没有亲身经歷过那些事。 只是, 儿子换了人, 他却没有任何察觉。 余晏垂着眼,淡淡道:「爸, 他们说是你指使人把我丢到河里去的,对吗?」 他声音不高, 姿态很松垮, 但透出来一股不容置疑的压倒性气势。 成闵面上一凛,皱巴巴地说:「没有!儿子, 爸怎么会把你丢到河里去。你五岁的时候,小小的衣服也破破烂烂, 我和你妈才心软把你买回家,你怎么能恩将仇报呢。」 书记员出声警告:「成闵,我们破例答应你见自己的儿子,不要嘴里再瞎扯了,我们既然会把你抓起来就是有充足的证据,你是挑好了人,收买人贩子把人拐走的。」 成闵被他的气势吓得一抖,瑟瑟说:「同志,我能不能单独跟儿子说话。」 「不能,能破例让你们见一面已经是违反规定了。」席澍抱臂,一锤定音。 这还是成闵再三承诺,见到儿子之后就全部招供换来的待遇。 他手脚都被固定住,无力地挣扎了下,哀声对着余晏:「儿子,看在爸妈养了你这么多年的份上,恩仇相抵,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不要起诉我,帮我照顾好你妈和明知,她们是无辜的。」 余晏温润的面孔很少像现在一样狠厉。 ——原身份的尸骨未寒,他说恩仇相抵? 他打断成父的长篇大论:「为什么?我是问,为什么要杀我?」 为什么要杀无辜的成聿安。 余晏毫不掩饰化为利锥的目光,铺天盖地刺向成闵,连最后一丝喘息空间都掠夺走。 沉浸生意场多年的成闵知道没有转圜余地了,他虚伪的笑化为不掩饰的恶意。 「不为什么,我没杀你,是你自己找死,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成氏的威望都快超过我了。」 然后他就紧闭双嘴,不愿意多透露一个字。 多说多错。 这场会面结束得很快,席澍虚护着余晏的肩膀出去,嘴压在他耳边说话。 「他两项罪名坐实了够判个大几年,毕竟是杀人未遂,不过也能他吃个大教训了。」 余晏双手插到外套口袋里,足足皱了数秒的眉,才嘆了口气。 「可惜了,希望上天能保佑成先生也跟我一样,在某个时空里活着吧。」 他转头瞪了席澍一眼,「把你的手从我口袋里拿出去,还有不要凑那么近!」 席澍不知不觉已经把人提熘到休息室里,这里面没有监控,他低头亲了余晏一下,又不知足,一口包裹住还在说话的唇珠。 不想听。 余晏的锁骨还有脖子至今还保留他昨晚上留下的罪状,今天被迫穿了高领针织衫。 他想要躲开,刚有个偏头的动作,后脑勺就被席澍的手包裹住,指缝里夹着黑乌乌的髮丝,他动作并不温柔,扯得余晏有点痛。 仿佛整个人都被他掌控住,只能无力的扬起单薄的脖颈,这感觉让余晏脚趾都蜷缩起来。一面是不容反抗的手,一面是蜻蜓点水的吻,仿佛对待什么珍宝。 他舌尖轻巧的钻进去,很柔和地巡梭一圈,就好像细密的网包裹住舌头,他一点都不着急,就跟狮子捕食猎物一样,逗着害羞的舌尖玩。 余晏尝到了漱口水的味道,青柠味的。他大脑皮层每个细胞都炸开,手脚发软,感觉整个人都要被无底的漩涡卷到远方。 最后一丝理智反应过来,这狗东西是早有预谋的,他特地用了漱口水! 他觉得自己要跌倒在地,但是脑袋被很兇地按住,嘴上又是那么温和,余晏被折腾得神魂颠倒,脸上的冷意消退,从眼尾涨出红。 席澍看着手底下逐渐迷离的眼神,重重喘了两口粗气,不知足地又要压下去。 两个人已经沉在欢愉之中,失去了应有的敏锐度,没有听到这时休息室的门发出一声咔吱。 金林很没心没肺地端着保温杯,偷偷进来躲会儿懒,然后看到了他此生难忘的一幕。 当被席澍磨鍊数年后,已经是一名派出所队长的金林对他手下的小喽啰们如是说:那是在我生命中至关重要的一天,那天以后我的精神得到了升华,我的前程一眼望不到头。 「咔呲——」保温杯砸到地上,发出刺耳声。 金林眼睁睁看着自家刑侦大队长把受害人压在墙上,亲得昏天暗地。 他恨不得时间倒流,原地消失。 正要夺门就逃的时候,身后传来恶魔的低语:「金林,给我站住,把门锁好。」 然后金林灰熘熘捡起他的战损保温杯,挤到角落里,缩成一团。 三个人面面相觑。 余晏脸上的红还没消下,能轻易感受到耳朵和面上烘来的热,他眼神都不多掀一个,低着头有条不紊地整理蹭乱的衣角。 回家怎么把席澍揍到鼻青脸肿。 他已经开始认真分析计划的可行性了。 席澍自然地冷哼一声,自然到刚刚仿佛什么都没干:「现在是上班时间,你偷偷熘到休息室干什么,下次再被我抓到扣你绩效。」 金林不敢说话,跟小媳妇一样乖乖应是,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席队拖出去嘎了。 第105页 「席队您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传出去的,我的嘴比谁都严实!」 席澍很凌厉:「刚刚有发生什么吗?不就是我们俩审讯完来休息室抽两根烟。」 金林根本控住不住自己的目光,在余晏脖子被蹭出来的红印上停留一瞬,脑子顿时划过无数猜测。 他嘴上却说:「什么都没有发生!!!我什么都不知道,您放过我吧。」 「嗯——」余晏很敏锐,一下就掩好高领,「小金对吗?我之前跟你见过几面,有点事想拜託你,刚好撞上了,咱们加个微信吧。」 看了眼席澍的脸色,淡淡中带着默认,金林愣着打开微信二维码。 余晏神态自若,垂着眼备註名字,「麻烦你平时帮我盯着你们席队,抽几根烟都报备过来,别嫌弃这小钱,就当请你吃饭。」 金林眼睁睁看着对话框里弹出一个两千块的转帐,咽了口唾沫,很不舍地说:「小事小事,成…嫂…哥,这不好收的。」 「让你收就收,还有你这奇奇怪怪的称唿,要叫就好好叫,人家是鑑定的专家,叫老师就行。」席澍从上到下俯视金林。 「嘤——,好。」金林恍惚地走出门。 抱着他可怜的保温杯,呆呆地想,怎么他们自然得好像出事的是我一样。 呜呜,卑微,满肚子八卦不敢说出口,金林觉得自己身怀使命,憋得慌。 不过嫂子人挺好,两千块到手,嘿嘿。 · 从逮捕到法院审判到入狱,通常要经过半年到两年的时间,不急于一时半会儿。 席澍在结束完第一轮审讯,把人送到看守所之后,把自己平时积累的年假都用掉,向方局要了个长达五天的休息。 他要与余晏去临安,寻找失落将近一个世纪的亲人。 席澍父亲的顾问已经成功跟余承的大儿子余枫联繫上,余枫本来并不想跟这个来西京的大企业家扯上关系。 西京,那是父亲也是他的伤心地,他曾经也在那度过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 但印象最深的还是十岁,死亡与颠沛流离充斥在那年。 二十年前把父亲的尸骨葬回西京故土之后,他再也不曾踏足。 只是远方传来故人的消息,让他不得不在意,席家的顾问提到了余晏。 余晏,这是余家最忌讳的名字,也是让祖父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人,是那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叔祖父。 从曾祖父到祖父到父亲再到他,他们一代又一代地在千年古剎里供奉佛牌,就是期望他下一世能平安顺遂。 余枫幼年对余晏最多的记忆,就是幽暗腐朽的木屋里,父亲支撑重病的身躯,坐在摇椅上抚摸金描的牌位。 无声中流淌死亡的气韵,这对一个年幼的孩童来说实在是糟糕的回忆,经常晚上做梦梦到被吓哭。 后来长大了些才晓得,这并不可怕,这是对已逝亲人的悼念,死亡是人生的最后一个节日。 而今他七十多岁近八十了,能得知叔祖父的消息,想来死后见到父亲告知他,也能够安慰一二。 这是余晏第一次坐飞机,明明是新奇的事,他却低压着眉,沉默了一路,静静地看着窗外云层。 原来天上是这个模样,蓬松的云铺满视线所及的所有地方,根据网络上资料显示,小承年轻的时候就是名飞行员。 余晏垂着眉低笑了声,那个跟在他和席澍屁股后面,天天挥着小木剑,嚷嚷着要成为大英雄的孩子。 真的成了大英雄了啊。 真可惜叔父没看到,余晏温吞地咽下嘴里的涩意。 真是近乡情更怯。 第51章 拜牌位 天公也很作美, 前天还在狂风大作的临安,今天连风都没有多刮两缕,太阳高高挂在天上,正是好天气。 才下飞机, 两人就被潮气无孔不入地扑了个满怀, 以极其嚣张且霸道的方式宣告——欢迎来到临安。 余晏用力打了个喷嚏, 他习惯了西北的干燥, 乍然来到潮湿的南方,闷得难受。 席澍领着对机场生疏无比的余晏,一只手拉箱子,一只手打电话给顾问安排的司机。「到机场了,你车停在出站口,直接载我们到余家就行。」 他刚挂电话就看到余晏神不守舍的模样,伸手在他眼前晃几下:「回神, 人都已经到临安了, 再紧张也没用。」 余晏敛下眼,抿了抿嘴:「谁说我在紧张了。」 「哦——, 那就没紧张吧。」席澍很体贴, 如果忽略他故意拉腔走调的语气的话。 「是有点紧张的,也不知道小枫现在什么样了, 资料里没有多少他近况。」余晏一骨碌拎过席澍手上的行李箱。 「你专心找路,行李箱这点小事我来, 又没多重。」 席澍似笑非笑:「人家都是七十多岁的老头子了, 你叫小枫,见面了可千万别叫出口, 我怕我俩被轰出门,流落街头。」 他边说边把余晏放在行李箱上的手丢开, 很强势地薅走行李箱,像是夺得宝贝一样趾高气扬。 余晏:「……」 看着他背影都带着熟悉的浪荡,余晏紧绷成一线的嘴角不自觉上翘,大跨两步跟上他。 席澍偏头看了眼从肩后冒出来的人,很严肃的说:「家庭规矩知不知道,脏活累活都要老公干,你再违反规矩,看我晚上怎么收拾你。」 余晏「嘶」了一声,就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他有时候还是搞不清席澍抽风的思考方式。「大庭广众,你再胡说八道!」 第106页 他忽略,又重复了:「听到没。」 余晏白了他一眼,「遵命,领导。」 「这才乖。」席澍满意一笑。 临安机场规模挺大,就算两人走vip速通通道,也还是折腾了半小时才坐上安排好的车。 说来这还是余晏第一次来母亲的故乡,跟母亲说的一样,秋天时仍连风中都带着清新草木的香味,道路两边是林立的绿树,似一把紧密密的大伞。 就是一栋栋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破坏了他的想像,毕竟母亲描绘是青瓦白墙的江南山水。 他不满的时候,鼻头会微微一耸,席澍一下就捕捉到了:「怎么了。」 余晏说:「怎么都是棒槌一样戳着的大楼,临安老式的建筑呢。」 席澍霎时就反应过来他在不高兴些什么:「临安是新一线城市,这块是新科技板块,旅游景点附近还是很多老式建筑的,等我们见完余枫,一起去逛逛。」 「好。」 余晏点完头之后不说话了,支倚在车窗旁,浑身的血液仿佛都静止在血管里,而后又疯狂倒灌到脑袋上。 席澍虽然看起来大大咧咧,但面对余晏总是很细緻的,他把手搭在余晏的手上,手指钻进指缝,紧紧扣住。 余晏眼神仍旧虚浮在空中,只不过手上也很用力地回握了过去。席澍手指极其有力,余晏能清晰感受到他大拇指上的粗茧,痒痒的,但莫名让人安心。 这段路不过二十多分钟,一眨眼就到了。 司机泊停在铁门门口,里头是典型的苏式园林建筑,白墙青瓦,嶙峋假山之上流淌着涓涓细流,木兰花茂盛的枝条耷拉在墙外。 由此也可以看出庭院主人是个颇有意趣的人。 出门迎接的是余枫的孙子余明意,他今年刚从国外毕业回国,还处于待业阶段,在老宅里陪爷爷。 他性格开朗,一句讲着笑话把客人带到会客的正厅。 余枫没有坐在正中央的沙发上,反而缩在西北一角的棋桌上,一手执黑一手执白,自娱自乐在下棋。 他染了全头黑髮,面上是保养妥当的红润,蓄了一把小山羊鬍还要染黑,精神矍铄得不像七十多岁的老人。 金丝眼镜后面的两只眼迷瞪着黑白子,一眼都不带搭理两人的。 余晏只觉四肢被冻僵,一股痛意盘旋在心口,且有要往喉头去的趋势。无他,余枫长得太像父亲了,他差点认为是老了十岁的父亲到了自己跟前。 压下这股气,他抬步走到棋桌前站定,低头琢磨了眼局势。 然后擅自从黑棋罐里取了枚棋子,钳在食指与中指之间。 「哒。」放下。 局势瞬转,白棋败势已定。 余枫很久没有遇到对手了,他推了下老花镜,低头思考良久,直到整个头都在塞到棋盘里面。「好好好,看来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这步棋走得绝妙,你是谁家的!」 他蓦然出声,很是感慨地抬起头想要看看这只手的主人,然后看到那张脸之后僵在了原地。 他喃喃道:「完了,肯定是我死期将近,大白天见鬼了。」 余晏:「。」 他设想过很多种跟侄孙相见的画面,或许是尴尬的,或许是伤心的,但就是万万没想到是上来沖自己喊见鬼的。 余枫一辈子从国外拼到国内,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临了没想到能见到跟自己叔祖父长得一模一样的人。他脑袋被浆煳给蒙住,半点弯都转不过来。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下余晏胳膊,热的,活人。 「你你你你你就是联繫我说知道余晏线索的那个人。」 席澍门口走进,很彬彬有礼地重复:「我我我我我就是联繫你的那个人。」 「啊!」余枫两只眼睛瞪得熘圆,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么大的情绪起伏了,此刻心脏撞得怀疑自己下一秒得进医院。 这跟老一辈留下来长辈里那张照片里的席澍长得一模一样!就是曾祖父的干儿子,祖父的干弟弟。 他手颤颤巍巍地指向席澍,抖着嗓子问孙子:「明意,你有没有看到这个人,他是真实存在的吗?」 余明意莫名其妙:「爷爷,您是不是下棋眼睛下花了,他就是那位联繫您的席二少爷,从西京来的。」 余枫狠狠闭上眼,他得消化一下这两张脸,不…这两个人是什么情况。亲的和干的叔祖父也没有后代啊,难不成是偷偷生的私,然后后代认祖归宗? 被称作鬼的余晏默了片刻:「老先生,我是余晏的后人。」 见他信誓旦旦的模样,余枫还是挣扎出一丝理智:「这不太可能,族谱里写得清清白白,我叔祖父没有后代,你别玷污他清誉。」 「……」余晏打好的草稿被这一句堵回去,「他……会不会有种可能性是无意之间的。」 余枫问:「什么说法。」 余晏狠下心玷污自己,张口就说—— 「我是从爷爷留下的物件中翻出来日记才得知的,他母亲是戏楼里的花旦和余晏一夜情,自知配不上余家的门楣,所以怀孕之后偷偷生下孩子,本想养大些让他认祖归宗,没成想余晏死讯传来,这下没了证据,只好独自抚养。」 席澍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向余晏,就像是谴责什么负心渣男。 忍受一秒后还没有消停,余晏手滑到他腰间,用力攥紧一拧,很兇地示意他一眼。 第107页 余枫半信半疑:「那席先生怎么回事,哦,外人可能不知道,我曾祖父收养过兄弟儿子当干儿子,跟他长得太像了。」 「巧合!老照片都是黑白的,年代久远又模煳,可能是上天机缘巧合才让我们相遇。」席澍手捂着腰,义正言辞说道。 「唉——」余枫缓过来之后,长长嘆了一口气,「或许吧,天底下多的是不能用科学解释的东西,说巧合也好,后人也罢,既然你们来了,我也就带你们看看,毕竟这件事我再不做,后人就会忘光了。」 他腿脚很麻利,以不符合年纪的快步走向一道暗门,暗门后面是收藏厅:「跟上。」 两人对视一眼,跟着进了收藏厅,就接到一张泛黄腐朽的信纸。 余枫说:「这是我父亲去世之前嘱託我的,说要是有机会看到跟叔祖父长得一样的人就把信交给他,信上的内容我也不知道说的是真是假。」 用力汲取一口氧气,余晏才接过信纸,绷直了唇线,做足了心理准备才低头看。 抬头就是:吾弟余晏亲启。 「你失踪之后,所收藏的国宝皆被好好存放,你不是成日嚷嚷着要建博物馆吗,我估摸着天下太平后专门建个私人博物馆放你的宝贝。 是不是好奇为什么有这封信,说来好笑,我们遍寻你无果之后,就请了个道士上门,他对着你收藏的画,说了句谶言:百年之后,它的主人会再次抚摸它。 其实我是不信的,但人到了绝境,由不得不信。如若你当真去了百年之后,还请替我看看后人生活的是否富足,还请照顾好自己,兄长没有办法再保护我们小阿晏了。」 「滴答。」「滴答。」 旧信纸上沾惹了湿意。 席澍一直紧贴在他身后,他的肩膀很宽阔,可以笼罩住余晏的全部,把热意烘到每一寸皮肤。 ——就像在说,我一直在。 余晏脑中铺天盖地只剩痛极,他嘴巴张了半晌却发不出声,哀切地哼了一声。 这反应不太对劲,余枫也极通人心的老狐狸,心中惊疑:难不成真叫道士说对了,这是余晏本人,可他刚刚说自己是后代。 只听余晏哽咽着说:「祠堂也搬来临安了吗?」 明明是哭泣这种带着脆弱的情绪,气势却压倒上来,仿佛长辈在垂问命令小辈。 好死不死,余枫真就消停了心思,顺着回道:「祖坟每年都安排人去扫墓,牌位都搬迁来临安了,方便后人祭拜。」 余晏吩咐得简洁明了:「带我去。」 比起西京余园那座上百年歷史的祠堂,这座祠堂新极了,连木柱都刷得锃亮,不过一砖一瓦一木皆是仿造西京的,连雕花都相同,上坊为佛手,梅兰竹菊四君子,左右兜肚雕《孔子徒人》,下坊是尧舜禅让和文王访贤。 正中央则是黑压压的牌位,一眼望不到头,余家三百年历代先祖都在此受祭奠,按照规矩,最下方也是最前方的是最新去世的人。 余晏一眼就捕捉到父亲的神主牌位。 显考松吾府君之神位,旁边是,显妣余母杨太君闺名君林之神位,再下面是兄长长嫂。 脑袋如同被狠狠敲了一棍子般炸痛,他顾不上走到垫子旁,双腿轰然砸到地上,发出令人咂舌的震响。 余晏仿佛感觉不到痛,连身边何时多了个人跪着都不知道,他无力地盯着那堆牌位。 有些想不通,明明是几月前还活生生在眼前的人,怎么就变成死气沉沉的木头了呢。 他如同玉山倾倒一般勐然磕头在地,压抑着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爹,娘,儿不孝。」 他不知道,站在门口的余枫听到这几个字以后眼珠子瞪得都要掉出来了,嘴巴不自控地张大,显得很滑稽。 思索片刻后,他转身离去,给他们留下空间,顺便消化下这句话。 席澍双手及地,很郑重的嗑了个头。余松吾对待他就如同亲生父亲一样,甚至比他那花天酒地的亲爹还要做得更好。回想起那位顶天立地的男人,他也不禁悲恸。 余晏浑然不顾已经发红的额头,撑着起身,又一个头砸下去。席澍没有阻止他自虐一般行为,他懂……这是规矩,这是儿子应该的。 直到嗑完三个头后,余晏仍不肯起身,伏在地上,闷声哭了起来,起初是低声,后来声音越来越痛,越来越嘶吼。 就像小孩一般在父母跟前释放所有情绪。 从小父亲就最疼爱他,说想学书画就去请全西北最好的老师,刚从北大毕业就巴巴召回人护在西京后方。 不过他疼爱却不溺爱,幼时被老师责罚戒尺,余晏去找人撒娇,父亲却正色说:学学问哪有不吃苦的,你自己选的路咬着牙也要走下去。 而他却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死后还让他操碎了心,母亲一人独守余府,最后血溅洋人枪下。 作为儿子,他简直不孝极了。 余晏突然痛恨起自己为什么要去周原,不就是青铜鼎,流落海外又能如何,他很自私地想。 席澍跪在一旁有节奏地轻拍他背嵴,就像哄小孩一样,他对着牌位说:「干爹,阿晏很好,我也很好,也许是上天保佑,让我们到21世纪走了一遭,您想要看到的太平盛世我们替您看到了,祖国山河秀丽,正值盛世。」 余晏撑着起身,此刻他额头已经起了血丝,用袖子很坚定地抹掉泪痕后,他说:「古籍和文物象徵着文脉,不能给洋人占为己有,父亲,我自己选的路不后悔。」 第108页 「您说死亡是人生最后一个节日,不要因为死亡悲戚,那百年之后我就去地下找您磕头赎罪。」 席澍很轻地送了一口气,把他整个塞到自己怀里,用力到在胳膊上勒出痕,两人心跳一同震动,仿佛融为一体。 他对着牌位说:「干爹,当年您说错了,您没有欠我的,我是自愿不要孩子,我就想跟阿晏在一起。当年顾忌太多,退了一步,现在我不会退。」 「我喜欢阿晏,想跟他在一起,请您成全。」 余晏一肘击过去:「你欺负我爹不能说话,他怎么成全。」 席澍顿了下:「不说话我就当成全了,实在不行到了地下一起磕头赎罪。」 余晏很无奈地笑了笑,释然说:「好。」 第52章 捐赠 待到从祠堂出来之后, 已经是傍晚了。 余枫坐在客厅的沙发正中央,明明他才是主人家,却浑身不得劲,连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摆放了, 他思索了整整一下午都没有得出结果。 端起茶杯, 余枫借着喝茶的空隙, 又隐晦地打量二人, 欲言又止:「你们,到底是谁。」 余晏上半身倚在沙发后背,架着个二郎腿,十指交叉置放在腿间,反问:「你觉得我是谁呢,余老先生。」 空旷的厅内更加寂静,余枫放下茶杯, 正视二人, 斟酌片刻后:「不知道,我刚刚听到了你在祠堂内的称唿, 别担心, 就听到那句爹娘,这背后的信息让我不敢信也不想信。」 听到这番话后, 席澍暗想,他倒是跟余大哥的性格像了个十成十, 说话做事都是不轻易下结论的。 他示意一眼:「你心中所想的那个, 就是答案。」 如果说对外人还有忌讳,那对为数不多的血脉亲人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百年后还能找到就很弥足珍贵了。 余枫用力咽了口唾沫, 又推了下他的金丝老花镜,想看清楚两个人的每一寸样貌, 足足看了十多分钟,在磨尽两人最后一点耐心之前才收回眼神。 说不清是酸涩还是惊讶,总之心中是万感交集了。 他转换一种语气:「您二人真的是跟信上说得一样,从民国来的?什么原理,道士修仙长生不老?穿越时空到现代?」 余晏恍惚着说:「如果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没等人接话,轻嘆一声:「这些年辛苦你了,上要照顾病重的父亲,下要庇护弟妹,余家现在枝繁叶茂,你是功不可没的,小枫。」 按道理来说对一个老头子叫小枫,通常会被老人家连骂带踹得轰出家门,可余晏语气平缓,如同长辈在安抚漂泊半生的小辈。 余枫不由得鼻头一酸,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种哄孩子的话了,「您真的是叔祖父吗,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冲击力太大。」 余晏坐到他身侧,左手搭在他布满沟壑的手上:「我是。」 简单的两个字,让余枫直直坠出一行泪。 他一下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掩去眼泪,「要是能看到您二位还好好活着,爸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今天勉强算是团聚的好日子,余晏不想让气氛越拖越滞重,他转移话题:「承儿?他估计对席澍没什么好话,毕竟小时候就席澍逗他逗得最厉害了。」 席澍双手一摊,无辜地说:「我可没有,别冤枉好人。」 余枫半颔首,回忆道:「我爸说小时候最喜欢被您二位带出去玩,十多岁的孩子最崇拜家里的大人了,席叔在战场上打仗是大英雄,他巴不得多黏在席叔身上。」 席澍颇觉欣慰:「小兔崽子,小时候天天嚷嚷着跟我打架,没想到口嫌体正直嘛。」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哭笑不得,余枫一拍脑袋,趁热打铁「差点忘了,您还记得信上提到您曾经收藏的文物吗?爷爷特地吩咐了不许卖,他的主人没有取走之前,就放在私人博物馆里好好收藏着。」 他悠悠道:「既然宝物的主人已经在这,那就物归原主吧。」 余晏心勐然被吊起,他知道三四十年代西京有多动盪,家中还是尽力守护住了文物,不敢想像得付出多少人力物力。 他喉头如同被堵住:「那就一齐去看看吧。」 正要出门时,席澍抓住没心没肺的人儿,把外套拢到他身上,无奈道:「临安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热晚上冷,你怎么穿衣服还要人盯着的。」 他从小就这样,小时候不愿意穿厚,还会撒娇喊声阿澍哥哥,可惜喽,再也听不到了。 余晏斜他一眼,把他敞开的冲锋衣外套拉链拉上,无奈道:「你也是,别仗着体质好就乱来。」 席澍简直要伸手投降,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耳朵的红意都要蔓延出去了。 …… 余家的私人博物馆是真的很私人,不对外开放。不像周馆长的长亭博物馆一样,正常接待游客盈利。 他位处于余家庄园的隔壁,位置并不算偏僻,周围监控多得能让密集恐惧症退避三舍,採用最高等级的防弹玻璃,三层防盗设施,二十四小时保安巡视。 余枫站在博物馆门口,伸出一根手指,很骄傲地说:「至今为止,没有发生一起盗窃事件。」 「很厉害。」余晏音量不高,但很有力,把余枫夸得浑身舒畅,走路都轻飘飘的。 他把人送到后,就到博物馆的待客室内休息了,把空间留给余晏。 第109页 博物馆内是常年不开主灯的,只留能照清路的地灯。灯光常年照射之下,会不可避免地对脆弱有机质文物产生伤害,既然没有游客,就没有开灯的必要。 这还是博物馆几个月内第一次主灯全开。 基本仿造省级博物馆的布局打造,成排的玻璃展览台,还有维持恆温恆湿的机器。 正中央是一字排开的七鼎六簋,庄严肃穆的能降服每一个站在它们面前的人,仿佛两千年前周王朝诸侯祭祀场面再现。 七鼎六簋在礼崩乐坏之前是诸侯才能享有的陪葬品,鼎里面供奉牲肉,簋里面盛放五谷杂粮,祭祀神明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余晏主动牵起席澍的手,走到展柜之前,「这是我在你参军第三年从村民手里抢救回来的,他们说是连日大雨冲垮了山崖,从断口里挖出来的,洋人找上门说愿意出价十块大洋。还好我吩咐人拦住了,给了一百大洋才搬回府。」 席澍凝视纹路灵动的青铜器良久,他虽然不懂文物,可也知道价值远远不止十个大洋:「就为了十个大洋把自己家国宝卖给外人,这种事当年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 「数不清了。」余晏半垂着眼皮,像是在回忆:「不过也怪不得讨口饭吃的老百姓,他们不识字。可恨的是那些大古董贩子,明知道文物之于华夏的意义,为了谋取私利,到处偷盗挖掘宝物卖到国外,还有的直接把金银铜融了。」 席澍抚了下他鬓角,见不得他心情低落。 余晏抬眼,直勾勾对上了席澍的瞳孔,「所以你得好好努力,把文物贩子们抓住,好好劳动改造一下,用老祖宗的遗存赚钱,还卖到国外,简直是欠收拾。」 席澍说:「好——」他眼尖看到不远处的石碑,指给余晏示意:「那个是不是你拓印破宣纸,在碑上留了墨痕,被先生发现后罚你抄书的碑刻。」 余晏瞥了眼石碑,幽幽转头跟席澍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东汉碑刻《春秋》,你大爷的记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席澍绷着脸,手不经意掩到下半张脸。 南方真是太热了,余晏觉得耳朵烫得要命,他很谨慎问:「席澍,你是不是在偷笑!」 席澍声音很冷静:「没有。」 余晏眼睛极尖,看到他脸部肌肉往上扬,他绷着脸转身就走。 觑着他越来越红的耳朵,席澍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花了半个小时,余晏大致把博物馆上下两层扫了一圈。 殷商的甲骨成片摆在三米长的展柜中,铺满了。殷商甲骨是1899年清代学者王懿荣发现的,后来因为乡民和文物贩子私自滥掘盗卖而流散,到了1903年外国人也加入其中。 余晏打算把它们捐赠给甲骨研究室,毕竟空留在博物馆里没有任何意义,让专家研究破译文字才能发挥真正的歷史价值。 至于字画和壁画这类文字类有机质文物,他也打算捐了,有机质文物极难保存,私人博物馆条件不足,过个十几年就会不可逆损伤。 他把这个计划跟席澍说了之后,席澍也很认同,并且外公也认识省博馆长,对接起来方便。 两人逛完之后,去待客室找余枫说了想法。 余枫自然答应,他又不靠这些文物赚钱,「那剩下的呢,您要运回西京吗?」 余晏摇摇头:「不了,当年动乱才不得已留下家中,我本就是打算在国立歷史博物馆建成之后全部捐过去的,可惜当年建到一半北平就动乱,连紫禁城里头的东西都得匆忙转移。」 「你要是有喜欢的就留几件,剩下的都捐了吧,也算给咱们余家积福了。」 余枫问:「您真捨得?」 余晏淡笑一声:「一人赏,不如人人赏。文物放在博物馆就是让大家拓展视野,见证华夏曾创造过的璀璨文明。放到这栋楼里没人看,说不清来歷,超出年代也不能买卖,捐出去还能博个名气。」 余枫低头斟酌了下,他是做食品企业的,这种好名气对于他们企业来说能在网上吸引一波热度。 「您说得对,我明天就安排人整理,以您的名义捐赠出去。」 「我?」余晏颇为讶异。 余枫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说道:「我刚刚在您逛的时候,吩咐人去查了下。虽然不知你发生了什么,被当做成聿安,但刚刚这个身份父母不明,我打算跟您认亲,是我余家走失的孙子,您也好改姓回余。」 这番思虑周全,余晏有些措手不及,心头涌起暖流:「谢谢你。」 他很俏皮地叫声:「爷爷。」 倒把余枫叫得眉心一紧,眼皮抽搐两下:「别,私底下就不用这么叫了。」 余晏关切道,「我和席澍后天就回西京,你叫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就来临安看你们,让明意他们小一辈的常回西京玩,毕竟咱们余家的根在那儿。」 「好,不多留留。」余枫说 余晏说:「不了,席澍休假完后得回分局,我公司还有个文创项目收尾,只能麻烦你了。」 夜间,两人留在余家庄园里休息一晚。 他们没要两个房间,不过旁人也不会多想,两个大男人正常得很。 余晏洗完澡后,披着睡衣正要往被子里钻。 「等下。」席澍刚从楼下阿姨那要了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逮住想逃过上药的余晏。 抄起手就把人打横抱起,放下床尾凳上,看人乖乖坐直以后,席澍才倒出药油在手心搓热。 第110页 「有点疼,你忍下。」 他的大手按到被磕破皮的额头上,余晏痛得不禁往后退,嘴里发出「嘶」声,「不用上药,痛。」 席澍闻言后故意加了些力道,「现在喊痛,下午头往地上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痛。」 余晏生理性泪水盈在眼角,绷着一张脸直视他,一句话都不说。 「错了,错了,我揉完就去睡,不然明天青起来就毁容了。」席澍四肢都叫这一眼看软了。 「好吧。」余晏耷拉眼皮,有气无力的应声。 第53章 直播直播 「我说你能不能理理你老公。」席澍此刻相当不满, 恨不能把余晏身前的笔记本电脑丢到垃圾桶去。 自从他被余家认亲后,古玩界的各方人士都找上门了,没别的,就问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宝贝到底是哪儿来的。 还好是有包浆的熟坑货, 要是生坑的全套列鼎, 能直接吃公家饭吃到天荒地老。 如果说原本余晏只是在西京古玩界小有名气, 这次可谓把全国古玩界炸开了锅, 一个个到处打听联繫方式。 现在余晏不仅要处理公司的事,还得应付时不时响起的电话,他倒是得心应手,可席澍就老大不愿意了。 本来上了一天班,跟狗屁倒灶的案件打交道就很烦了,回家后失而復得的老婆还不搭理他,两眼一睁就钻到笔记本里头去。 余晏吝啬地分他一个眼光:「我不是在理你吗?我公司的人说博物馆文创负责人很满意这次设计, 我在努力赚钱养家!」 腰间压上来两只胳膊, 他后背被重物的热气烘上来。席澍从后背搂住他后,头埋在肩窝里, 魇足地深吸一口气, 皮肤散发出说不上来的香味。 他闷在锁骨上说:「你真香。」 跟古代玷污黄花大闺女的採花大盗没什么区别,余晏被吐出的热气撩得痒, 顶了下肩:「下去,你这样说话我很痒。」 「不, 我就要这样跟你说话。」席澍姿势不动, 很厚脸皮的耍赖。 余晏看着笔记本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无奈到安详, 他说:「等会儿我要直播了,你躲一边去, 实在不行跟你的朋友去喝酒,你之前不休息就开着你的小扁虫车到处潇洒好吗?」 小扁虫车? 席澍转了几下脑子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车库里的跑车,他噗嗤一声笑:「要是品牌听到自家卖几千万的跑车被你比喻成虫,估摸着得气死。」 余晏确实欣赏不来,坐着又难受,视野又不好,很无辜的说:「可能我不配当他们的目标人群吧。」 真可爱,席澍在心里想。 两个人都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席澍曲着腿,膝盖叉在余晏盘起双腿的外圈,仗着体型把人整个拢成一团,特地穿了件衬身材的t恤。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还不懂,余晏吃这套。 就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半小时,余晏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说:「公司员工已经准备好中控,得去直播了,嗯?」 他在示意席澍松开双手,说实话,被人搂半个小时的亲身体验不是很好,腿都僵麻了。 「好。」席澍面无表情,「老婆得赚钱养家了,我这个小白脸只能乖乖守在一边。」 「没皮没脸。」 .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了一两周,后台粉丝催促的消息都快刷不到底,余晏才一开播,登得画面上就跳出来十个金色之心。 他避开镜头狠狠瞪了对面沙发上的人一眼,板着脸很兇。 仿佛在说:不许刷! 席澍立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在他这张眉梢都带着凌厉的脸上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还能怎么办。 余晏轻摇了下头,一个眨眼间直播间人数直奔十万,评论区一个个怨气冲天。 【来,主播摸着你的良心,你多久没有开播了,我天天就刷你的帐号就怕错过你开播时间。】 【好好好,丢下炸弹视频就跑路是吧,客服就跟无情人机一样回復,主播开播时间不定,请蹲一蹲哦。】 【废话不多说,老师我要连线!!!】 嘶——,余晏这辈子第一次接受到喷薄出来的怨气。评论里一个比一个怨气重,礼物倒是刷个不停,特效都不带停的。 以他们说话语气来看,年龄应该都不是很大,余晏说:「不要刷礼物了,尤其是年轻人,把钱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 他也知道大家不想看无聊的修古画教程,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鉴宝时候各种刺激的画面更让他们兴奋。 余晏拉着腔调:「开通连线了,老规矩取第一个申请连线的人。」 【啊啊啊啊,慢了慢了,主播学坏了搞突然袭击,我恨!!!老爹买了两个古钱币想让他帮忙看看的。】 【连线这个人ip在英国哎!咋回事,留子也来鑑定了。】 【嘶,怎么又是一片黑,们来鉴宝的是不是都干了不少亏心事。】 右边画面是被刻意关上的一片黑,延迟两三秒后才跳出来一张脸,轮廓带着欧美人的骨相与华人的皮相,保留了鲜见的绿色瞳孔,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鸷狠厉,目光幽深地盯着镜头,仿佛毒蛇在觊觎锁定已久的猎物。 是个再正经不过的老外。 余晏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席澍,他眉梢绕有意兴地挑起,掌心向上一摆。 在幸灾乐祸呢。 余晏撇了下嘴角,迟疑地问道:「会说中文吗?双击翻转镜头,麻烦把您要鑑定的物件摆出来。」 第111页 本来以为听到的至少也是蹩脚的塑料中文,老外出口却是再地道不过的京味儿:「好嘞,麻烦您了,我要看的东西比较多。」 余晏:「。」 这普通话比他爹还地道,他爹都一口塑料秦地口音。 镜头翻转之后,出现的是一块石砖。 艾德蒙后退两步,乍然窥见全貌。这是一座地宫,是的,它面积大到已经可以称作地宫了,只是雕梁画柱的诸侯王墓葬出现在外国,怎么看怎么都变扭。 甚至保留了金刚墙封门与八字墙,以青砖砌拱券、墙壁施以朱漆,嵴兽斗棋等仿木构构件,三进三重殿仿造墓主人生前居住的宫殿。雕刻有圆形镂空描金彩釉双龙,头顶壁画绘金轮胜幢、佛家诸宝。 跟明鲁荒王墓不能说毫不相干吧,基本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艾德蒙自豪之情都快溢出来了:「这是我仿造你们明代墓葬打造的地下室,你们看,怎么样!」 余晏:「……」 他不太好说,反正咱们没有把地下室修成墓的习惯。 【好好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死了直接往地下室一躺,连墓地都不用买了。】 【不是我说,你这红灯照得好诡异,加个棺材鬼片都能直接取景了。】 【你们外国人喜欢中式文化……都是这种喜欢法的吗,还得是洋人命硬。】 【这很难评……】 艾德蒙是个中国通,他捕捉到棺材两个字,立马追加一句话:「有有有,我有从秦地运过来的棺材,主播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朝代的,我也不是很懂。」 他走两步,把镜头直接对准主棺室,棺床上面还真有一具硕大的石椁。 不过这却不是明代的,明代墓葬喜用木椁,而唐代贵族多用石椁。棺椁棺椁,棺在内椁在外,只有贵族才能享用椁这种高等级葬具。 石椁仿造传统歇山顶宫殿打造,从接缝来看曾被切割为数块后再拼接成。 棺体正面线刻腾云驾雾的飞龙,背面线刻怒目圆睁的勐虎。正中央雕刻大门两扇、方柱四根,门两侧与柱旁各有一名仕女守候,在地下世界继续侍奉主人。 最核心的是,这产生了氧化包浆,并不是最近才出土的。 很可能是百年前「冒险家」从国内拉到国外的。 余晏沉思一瞬后,直接捅到最核心的问题:「这是唐代跟皇室沾边的贵族才能使用的,你这多少钱买来,谁给你转运到欧洲,你知道这是地下的东西偷盗出来的吗?」 艾德蒙装傻充愣,用懵然语气反问:「什么是地下?我从二手市场淘来的,至于之前怎么来的,那我就不知道了。」 「 ……」 目测就有十数吨的石椁连博物馆都没几具,一旦面世就是市场上哄抢到几百上千万的货,怎么可能会沦落到二手市场。 他是把咱们都当傻子吗? 余晏面色瞬时冷了下来,「怎么来的你心里清楚,你还要鑑定什么,拿出来看看。」 他倒要看看这个外国人到底有多少古董。 「哦——」艾德蒙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我有个鼎要送拍,今天是特地请你来帮我看看这座鼎的。」 「行。」 在得了主播应话后,艾德蒙拿着手机走了,他没有国内连线人的遮遮掩掩,光明正大离开这座地宫,趿拉着拖鞋上一楼。 就算画面颤抖得厉害,也能窥见角落里极速划过的陶器青铜器。 唐三彩彩绘的双人首虎身羽翼陶质镇墓兽,将军肚怒目圆睁的武士佣,用色之大胆,想像力之丰富令人嘆为观止。 怎么出现在国外,用脚都能想到。 【woc,这才是真正的重量级,我录屏了,一开始以为玩抽象的,是我错。】 【我看不懂哎,这真的假的,没看过。】 【没看过才震惊好吗,国内可能博物馆都没同款的物件,统统流落到国外,不敢想到底有多少好东西在国外。】 【他大爷的,国外博物馆都是咱们中国的文物就算了,私人藏家手里还有更多。】 余晏没说话,从他面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很显然这个青铜鼎的价值不菲,艾德蒙解锁了两道保险门以后才到达目的地。 这是典型英式十九世纪的古堡装修,新古典主义风格仍留有余韵,繁复华丽的巴洛克式装修,糅合了18世纪以来掀起的东洋风,从东洋进口而来的壁纸上是定制的工笔花鸟。 这为连线人的身份不简单,余晏可以笃定,这装视不是后世仿造的假欧风,而是正儿八经的两百年老物件 他上世纪赴欧洲游学也曾受邀去同家的古堡,那同学是三百年欧洲老贵族后代。 余晏说:「你要看什么,拿出来看吧。」 对面的画面立刻转移到地上。 一座青铜鼎没有任何保护措施,就直剌剌丢在地上。 那是一座三足青铜,纵然灯光昏暗也抵挡不住其幽光慑人,西周早期的青铜器还没有彻底成为实用具,仍旧承担祭祀的作用,想像力诡谲丰富,饕餮作装饰,浮雕的兽首更添狞厉。 那鼎内有三行字,不过看不太清。 余晏却霍然站起,他脸上很少出现失控的表情,僵持在原地,居高临下与对面的席澍对视了一眼。 这正是他当年推到地底的那座青铜鼎。 此生难忘。 它终于出现了,猝不及防又理所当然。 第112页 【假的吧,这看起来也太假了,规格高到吓人,而且奇怪像臆造的。】 【这如果是真的,不敢想,感觉是禁止出国那批的。】 【我也觉得像假的,没见过。】 【不管真的假的,我先录屏发出了,好好看啊,老祖宗审美yyds!】 第54章 青铜鼎 因为规格过于高, 高到直播间观众们都认为是仿造的青铜鼎。 但余晏比谁都清楚这是真的。 席澍搓了下脸,站起身用口型示意:「按兵不动,继续看。」 余晏在恍惚半晌后也反应过来,坐回椅子上:「你这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 右方镜头里的青铜鼎离镜头更近了, 艾德蒙闷闷道:「不知道, 爸爸从国外转运过来的, 您帮我看看是什么朝代的, 我问了好几个专家都不敢下结论。」 没有亲手接触过谁敢下结论,又不是给人做局,万一走眼了在行业的名声都打个对摺。 因为鼎内铭文实在是闻所未闻,目前出土的周鼎铭文都是记录事件,还未出现过诗歌铭文。 见余晏不说话,艾德蒙又追加一句:「这鼎我是打算转手的,上今年苏富比秋拍, 各位藏家们瞧着有眼缘的抓紧下手了,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壁画石雕我也要上拍。」 余晏轻佻慢捻地问:「你是来鉴宝的还是来卖货的,我都还没说真假, 就迫不及待招揽客人了。」 这语气不阴不阳, 艾德蒙也听出来了,姿态作低地嘿嘿一笑:「您说您说……」 「你心里有答案了让我说什么, 这是西周早期的王族祭祀用鼎。」余晏拨弄了下手腕上的硃砂手串,淡淡道。 【什么玩意儿, 西周?早期?王族?老师你每个字都让我刷新世界观了, 我做梦都不敢想这么牛。】 【那啥,牢底坐穿鼎。】 【主播和这老外一起做局骗人的吧, 这种鼎怎么可能一直藉藉无名,为的就是在苏富比拍卖哄抢了好价格。】 艾德蒙一愣, 钦佩道:「老师你眼光真毒,我送到苏富比的时候,他们请u几位研究中国考古的外国学者一起鑑定,跟您得出的答案一模一样。」 ——u拥有全世界最顶尖的考古学专业,事实上他们长期跟本国考古学者保持长期交流。 余晏低嘆:「东西没有问题,是西周的。」 【w,家人们看热搜,谁手速这么快切片都发出去了。】 【绝了绝了,有种当年兽首再现的刺激感。】 【我觉得不太可能是真的,主播年轻人走眼了吧。】 也许是东西太过敏感,也许是有心人举报,被强制下播了。 看到黑屏之后,余晏顿时如同失了浑身气力一般瘫倒在椅子上,冷冽的白炽灯下,衬得他儒雅的面容都带了峻峭。 还真是没一点安生。 过于璀璨的文明吸引了太多心怀鬼胎之人,三千年来,盗墓走私这一行当从未消亡。 也算的上是祖传饭碗了。 席澍绕到他身后,双指搭在太阳穴上,放轻了力道打圈揉,他摇了摇头:「别愁,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刷了下乐看热搜,你已经排第四了,这下你可是真出名了。」 余晏道:「这种洋相我可不想要。」 席澍道:「不想要也得要,我看文物部门的人要炸翻天,这鼎出国年代过于久远,可真麻烦。如果是这两年走私出去的,还可以收集齐证据通过大使馆与外方交涉,非法拍卖他国文物是违反国际公约的。」 这余晏倒没听过……他拉住席澍微凉的手,把手扯到自己胸前捂暖:「是有到了国外追回的案例吗?」 被一道力拽住,席澍躬了点身,他偏头对着余晏的眼睛说。 「前年我接手一件唐贵妃墓被盗案,文物差两周就要在a国上拍,大使馆人员以拍卖行违反国际公约为由强行叫停拍卖,争取了两周时间,国内安排工作人员提取证据,开了个听证会。」 余晏挑了下眉:「听证会赢了吗?」 「赢了。」席澍说:「当时听证会由a国海关、拍卖行,考古学者委员会组成。要求咱们提供材料,你都不知道问题多刁钻人,为什么属于华国的文物,如何证明是在秦地出土的,如何证明是唐朝的,还要求提供盗墓贼和销赃人的供词,反正二十多个问题,折腾了一周听证会才结束。」 「但这次不能用这个办法了。」余晏说。 席澍闷应了声。 ——那文物回国唯有一个办法,拍回来。 大爷的。 余晏一口气没跟上来,呛了两声。 他查过,一旦遇到华国文物,拍卖行联合各国参拍者会刻意哄抬价格。 光明正大的阳谋——就是看准了你们有钱,还有对歷史的执念。 可能盗墓贼走私出去就赚了一两百万,拍回来就得花千万以至于上亿。 各国藏家们打着喜欢的旗号,其实大敛钱财。 「我就说你是急性子,之前还不承认,多大人能被口水呛到。」席澍把水端到他嘴边。 「闭嘴。」余晏斜了他一眼,低头就啜饮起来。 他的唇瓣不厚不薄,沾了水珠更显亮莹,席澍眨巴两下。 他的耳根越来越红。 余晏不经意瞥见,怒视席澍:「你!」 他拳头都握紧,发出咔吱咔吱声。 过了几秒,才听到席澍硬邦邦的一句:「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一天了,连句好话都没。」 第113页 很笃定。 不?余晏不知道哪里得罪了这位先生,但他那张英俊的脸上露出被伤透心的表情。 怪不忍心的,余晏主动把嘴巴凑到席澍脸上,碰了一下。 席澍还是没反应,云淡风轻地甚至转身就要走。 余晏怔在原地,搅尽脑汁回忆大哥怎么哄大嫂。不对!我在困扰个鬼。明明是席澍的错,余晏也板着脸。 然后两人面面相觑,席澍明明是要走的模样,但是身体却不动。半晌后,他艰难道:「你在作弊。」 余晏拽着席澍的家居服起身,两只胳膊抱在他脖子上,晃了下头找准方向后,用力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席澍蓦然搂住余晏屁股,像抱小孩一样把人抱起来,还跟掂了两下重量。 嘴角像是得逞一般勾起,声音压不住:「看在你有诚意的份上,那我姑且原谅你。」 狗东西!在骗我。 余晏脚上挣动,费劲吧啦想下去,明明是一个大男人的动作在席澍手上却如同春风化雨般轻易被控住。 他很嚣张的语气,故意模仿电视剧里的人说:「你就乖乖从了我吧。」 这人没救了……余晏想。 他声音很兇:「青铜鼎的事还得处理呢,你放我下来。」 席澍说:「大晚上就该好好睡觉!」 他一脚踹开大门,摔到床上。 . 与此同时,视频以火箭一般的速度直登热搜榜第一,转载到多个平台,都陆续登上第一的位置。 如果说他之前的直播都是古玩小圈子之间的火,那这次是真正的出圈了。 各个博主为了蹭着一波热度,连夜录制剪辑视频,分析视频中的青铜鼎。 刷到学生转发视频的国家文物局研究员本来在还躺在沙发上悠哉悠哉,一下惊坐而起。他钻研考古一行几十年,曾经负责过秦始皇陵863探测项目与夏商周断代,中华文明探源工程等多个国家级工程。 反覆刷了几遍视频,他断定八成可能是真的,另外两成得看了实物再说。 他连忙打电话联繫认识的国外考古学者,拜託他去苏富比对这批文物进行鑑定给出结论。然后又联繫国家博物馆副馆长,对事件定性。 如果要追回这件国宝,可能要的代价比他们想像中更大,目前要以最快的速度向上面申请拨款,能拍卖回来尽量拍卖回来。 但根据以往的经验,生肖兽首被哄抬到上亿的价格,拨款是绝对不够的。他甚至怀疑这位鉴宝人装作一无所知的纨绔样,实际上就是为了造势。 舆论哄抬如此之快,很难不怀疑有人操盘。 这个晚上註定是个不眠夜,相关多文物部门的工作人员临时加班,一封封邮件翱翔在深夜网络中。 「叮铃——」 一通电话彻响房内,席澍按掉。 没过几秒,电话又锲而不捨地响起,余晏拍了拍压在自己身上的人:「接电话。」 「不接,大晚上的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打扰我们。」席澍吮吸着余晏的锁骨,伏着一动不动。 「万一有急事呢,听话了。」余晏艰难地伸长手臂从床头柜里摸到手机。 定睛一看,[林州] 是林州院长。 他瞪了一眼胸口的人,示意他不许出声,清了清嗓子:「师伯,您好。」 林州已经在客厅里做了十分钟的绕圈运动,他语气里透着焦躁:「小安啊,你休息了吗,你鉴宝可真鉴出大傢伙事了,咱们考古圈子都已经炸开锅了,文物局的领导都特地打电话给我。」 这听起来可不像夸奖,余晏说:「您别笑话我了,上面有琢磨出办法吗?」 林州说:「按照惯例,流失几十年的文物就两个渠道回来,一个是无偿归还,一个是拍卖会买回来。我们已经安排人接触苏富比了,先探探底价。如果是合适的价格就由上面拨款买回来,直接不上拍。」 余晏「唔」了声,席澍他的手已经滑到了家居裤的松紧带上为所欲为,很故意地戳了下腰间敏感处。 林州关心道:「怎么了。」 余晏咬牙切齿:「没事!」 他警告的眼神在席澍看来就是淬了水,更添热火。 席澍手下滑,故意倒弄他,余晏本来还邦邦硬的身子,瞬时软了下来。 这种状态接电话,他以后没脸见人了。 很仓促地对林州说:「师伯,我明天再跟您详谈吧。」 林州也知道不能急于一时:「好,你早点休息。」 挂断了电话才琢磨出一点,年轻人半夜三更这么着急,难不成…… 嘶…… 余晏挂了电话后刚要凶席澍,手指却剧烈颤抖起来,一张脸憋得通红:「你混蛋。」 席澍眯着眼,淡淡道:「你难道不想要吗?」 艹,余晏暗暗咒骂一句,浑身都红了。 那些汹涌爱意足以抵抗所有烦心事,夜露深深,再大的乱子都跟此刻的他们无关。 第55章 捉姦现场 第二天天都没亮, 门口铃声就锲而不捨得作响。 余晏在铃声中睁了眼,他惺忪间觑了眼发声处,是席澍的手机。头也不转地拍了下身侧的人,被子一蒙又睡下去了。 当他差点就要进入睡眠的时候, 铃声好死不死又响了, 差点没把他魂吓出去半条, 这下睡意也也没了, 他唰得从被窝里坐起身。 机主人却睡得唿唿作声,他心下一恼,伸出手捏住了席澍鼻子,颇有你不醒我就憋死你的气魄。 第114页 席澍是在梦里生生被人勒死的,他惊醒之后发现原来是某个小坏蛋在捣乱,闭着眼气势汹汹把人一把搂在怀里,「乖, 好不容易休息再睡会。」 「你有电话!!」 也不知道这人是吃什么长大的, 胳膊力气简直非人哉,余晏挣扎了两下都没出来, 只能闷闷说:「我本来睡得好好的, 被你两通电话吵醒了,你快去接。」 「谁家好人大早上打电话。」席澍终于捨得睁眼, 摸到床头柜的手机。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把席澍的三魂六魄都吓归位了。 屏幕显示:[伟大的周女士] 正是他亲妈, 全家食物链顶端。 席澍深吸一口气, 回播了过去,接通后没等对面出声就流畅说:「哎呀妈, 我刚刚在开会呢没接到,你有什么事吗?」 周槿女士看着他儿子家大门, 冷笑一声说:「呵,还想煳弄你老娘,我特地问了方局你今天是休息,我在你家门口,起床开门!小兔崽子逃相亲是吧,老娘我今天亲自来抓。」 艹! 在哪儿? 席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您在我哪个家门口啊。」 周槿好没气:「还能哪个,你现在住的龙城御园。」 她还要多说两句,就听到电话传来被挂断的滴声。 「哎——」 周槿咬牙对身旁男子说:「都怪你,你席家的种,现在成混不吝了。」 席父先是温声安抚老婆,嘴里什么黏人话都能说出口,而后又板着脸对着门凶了句:「小兔崽子,等会儿你就看我怎么收拾他。」 · 席澍挂了电话,艰难转头看向浑身散发冷气的人,巴巴问:「大概好像也许可能,是我爸妈来了。」 余晏:「?!!」 你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的。 看了眼浑身上下□□的席澍和他,纵使是见识过再多世面的他,脸上也不由得裂开一道缝。 席澍已经跑到卫生间去了,还趾高气扬展示了下自己的优越身材。 余晏如同大彻大悟一般闭上双眼,在席澍的哼歌中翻下床,光着身子到处找自己的衣服,他红着脸扯嗓子喊:「席澍,你把我昨天的衣服放哪儿去了。」 「丢洗衣机了,你去衣帽间拿。」席澍很自然的回答。 如果没听错的话,他是指自己光着身子,坦荡荡打开房门去到隔壁衣帽间拿衣服吗? 一个热气涌上脸,余晏匆匆用被子掩住身子,咬牙切齿:「你快点洗完,帮我去拿衣服!」 「哦——。」 余晏躺在床上了无生趣,心想:他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一分钟比现在还丢人。 席澍收拾自己要快起来也非常快,他在警校里练出来的。三两下就打开卫生间门,窜到衣帽间取衣服。 「老婆,你要穿哪件。」 余晏低头看了眼锁骨上、侧脖出斑斑点点的红痕,这人昨天晚上也是压着他问:老婆,你要亲哪里。就只是象徵性问下,拒绝了就当听不到,跟狗一样啃得到处都是。 他很兇:「你给我拿件针织衫。」 想了想强调:「要高领的。」 席澍出来时已经是人模狗样的一位翩翩公子哥,loro羊绒针织衫在他身上衬得身材高挑。 他把衣服递给余晏后,像欣赏艺术品一样看着他上半身的红痕交错,「可惜了。」 余晏瞪他一眼:「可惜什么。」 可惜这么漂亮的痕迹和身子都要被掩饰住,席澍心想。不过这可不能说,说了今天晚上可能就要被赶到沙发了。 手机铃声又响起来,席澍如蒙大赦:「喂,妈,马上就好,我刚起床收拾呢。」 余晏匆忙换好衣服后,迟迟想起来:「你……爸妈知道我们的情况吗?」 「卧槽。」席澍呆在原地,「最近太忙,我忘记跟他们说了,谁知道搞突然袭击啊。」 余晏闭眼,恨不能打个地缝钻进去。 「你把你爸妈领到空房间里,我熘回楼下。」 席澍可有可无地应了声,「你会不会不舒服,昨天好像弄进去不少,不知道清理干净没,要么我把房门锁了,不折腾。」 「不用!」 余晏脸上跟脖子一样红了,「我要下楼。」 催命的电话又响起来,余晏还没等到席澍的回覆,他就连滚带爬跑去开门了。 这都叫什么事! 余晏生无可恋。 情况紧急,他连忙去关房间门,刚下床,腿就跟面条样软绵绵往下掉。 余晏:「……」 站在门边,很自然地耳朵贴在门上听客厅的声音。 听了几分钟才反应过来,偷听非君子所为。很恼地锤了下门,又拖着两条腿回床上。 他预想中见家长,应该是礼节备齐约好日子上门拜访,而不是匆匆忙忙,弄得跟捉姦在床一样。 余晏抿了抿唇,试图平息情绪。虽然很不想承认紧张,但心脏咣咣咣往喉头砸。 外面声音大了,不需要走到门口就能听到。 周槿走进儿子家第一件事就是扫视一圈,然后她笃定道:「好你个小混蛋,我说怎么叫你相亲不肯去呢,原来是有对象了,是不是对象在房间!」 女人的直觉真可怕,席澍心有余悸的想。 他一哂,把老妈推到沙发上坐好:「你瞎说什么,我是因为局里的工作太忙才没空相亲的。」 周槿女士耸了下鼻子,用看破一切的眼神盯席澍:「客厅有股铃兰花香,你嫌麻烦是绝对不可能养花的,还有玄关多了小手办和挂画,工作附近的房子你随时换,不能能废心思打扮。」 第115页 席澍不服气了:「我就不能热爱生活一点吗?」 周女士嗤笑一声,不说话。 这一声笑足以表示她对这句话的态度了。 席澍被噎了口气,咬死没对象。 主要不是怕公开,是他还没给这辈子的爸妈做好儿子是个同性恋心理准备。见面万一接受不了,说出来的话怕会伤余晏的心。 本来余晏就是个上世纪来的脑子,小古板一个。 席澍连忙示意坐在小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亲爹。 快来救救你儿子! 席父自然而然地错开眼神,看了圈客厅才幽幽道:「不错不错……」 呵。 周槿打算起身。席澍一转头人不见了,发现老妈正打算往房间走,登时眼都瞪直。 连忙放下茶壶,踉跄着拖住她:「哎——,妈,你要去干嘛,房间里乱七八糟的,您在客厅就行。」 他可太不对劲,周槿想。 居然会因为房间乱害羞,往前10年说出来,她都要问那人是不是眼花。 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嗯,你从小到大就不爱整理房间,现在大了还没改。」 席澍一把搭住她胳膊:「好,老妈说得都对,我以后肯定改。」 现在周槿确定以及肯定房间里头有古怪。 十分钟后,席澍被支使去装壶热水泡茶,他见老妈没了疑神疑鬼的模样,四平八稳坐在沙发,才安心起身。 周槿等的就是这一秒,电光火石间,她两条腿倒腾得飞快,「咻」一下就窜到主卧门口。 碎碎念着:「我倒要看看你个小兔崽子藏了什么,是不是女朋友的衣服放里面。」 「咔」,门应声而开,好亮堂的一片白,差点晃晕了周女士的双眼。 然后就与窗台边上的男子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 沉默—— 寂静—— 安静如鸡—— 只听周女士瞳孔缩到最小,低声喃喃道:「确实见到美人了。」 就是美人性别不太对。 身处的位置也不太对。 她颤着说,「那个年轻人……你别站窗边,窗户开那么大,我害怕。」 余晏面无表情地走回床边,耳朵通红地想:我也害怕。 他此生不会找到比今天更丢人的一天了,刚刚听到声音后,慌不择路地居然想跳窗。 遥想当年,被父亲抓住恋情时,都没今天慌。 「妈——,你干嘛!」席澍嘶声吼,试图阻止事件的发展。 然而有句老话叫做:怕什么来什么。 他发誓这幕,这辈子都难忘。余晏极其尴尬且不自然地站在房内,他妈捂着胸口,俨然是收到大刺激了。 两人隐隐约约中有种……对峙。 席澍深深吸了口气:「你……你们好啊。」 余晏横了他一眼,很兇。脸上的不愉在面对周女士时转成了彬彬有礼:「您好,自我介绍下,我是席澍的好朋友。」 「好朋友……好朋友啊。」周槿嘴皮子撩了半晌,才憋出来一句话。 余晏还没接话,就听见不远处席父说道:「我没认错的话,你是昨天热搜那个鉴宝专家吧。」 他神情颇为激动,「人生何处不相逢,我昨天晚上刷到你直播间,下播之后还意犹未尽,熬夜把你之前发的片段看完了,真是年轻有为。」 周槿狠狠瞪了他眼,什么时候了,净扯犊子。 席澍如听天籁,恨不能马上转移话题,眼疾手快撮合两人:「爸,他叫余晏,是个鉴宝师和文物修復师。」 余晏主动先问好:「伯父您好,我叫余晏,海清河晏的晏。」 「好名字!」席父欣赏道:「我钻研古玩这行也三十年了,虽然只是把玩,没深入研究,可摸多了总能了悟一二。你是有真水平的,还有你捐赠的那批文物,真是世无其二,惊嘆两个字根本不足以形容。」 这句话说得巧妙。 在网络上刷到一名主播后,能迅速得知其真实身份和过往经歷。 他是在暗示,席家不是普通人。 余晏温和笑道:「您过誉了,听席澍提起过您,您从世界各地拍卖流失的文物回来,无偿捐献给博物馆,真是大义。」 没有正面回应,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席父在周女士杀人的目光下,把余晏提熘走:「昨晚上我错过了直播,看剪辑总感觉漏了什么,没成想今天就见着真人了。我对着青铜鼎很有兴趣啊。」 「狗东西。」周女士从尴尬中缓过劲,抬手就在席澍耳边用力一拧,「老实交代,什么情况,再敢隐瞒,逐出家门。」 席澍强行把唿唤声堵回喉咙里,面目狰狞地说:「就……好朋友。」 「好朋友?好朋友值得你躲躲藏藏,你当老娘是猪啊。」周槿斥道:「你们姓席的没一个好东西,除了我女儿。」 席澍:「……」 「亲妈,您把我耳朵先放下来,听我慢慢解释,真痛。」 周槿哼声,抱臂倚墙仰头,示意他说。 席澍:「……」 天杀的,到底谁宣传的江南女子温柔,这简直是诈骗。 第56章 就叫妈 席澍一边懊悔自己做事不周全, 一边若无其事地跟周槿解释事情的始末。总而言之就是你儿子是个同性恋,呆房间里的是他好不容易追到手的恋人。 说完这段话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周槿女士虽然年近六十还自诩潮流一线人士,但还是给了她十足的冲击。 第116页 她表情阴霾, 抖着嗓子道:「你是说你喜欢男的?已经同居了, 并且打算过一辈子。」 周槿身子从墙上撕下来, 抱着臂围着他转了两圈, 仍旧是不可置信。 席澍不知死活地肯定:「对!」 周槿质疑:「你不会是找朋友作藉口吧,为了逃相亲,蒙你老娘。」 ——这事他有前科。 几年前为了逃相亲,喊自己队里的女同志充当对象,结果女同志心理素质不过关,三两下就露馅了。 「怎么可能。」 席澍顶着他妈的灼灼目光,咬紧牙道:「您儿子还不清楚吗?我会让别的人进自己房间, 跟我一起睡吗?」 周槿回过味来, 琢磨一下:「也是,你个洁癖鬼, 小时候我坐一下你床都要嚷嚷半天。」她深深吸两口气, 闻了下空气中浮动的味道,泛着股腥气, 顿时咳了两声。 立刻装作若无其事,一把带住卧室门:「前两天我还问小兆你最近忙什么, 他说你最近都没出去玩了。」 席澍含煳着嗓子说:「追人去了。」 周槿抱着最渺茫的希望, 挣扎问了句:「真确定好了,就他, 你小时候跟隔壁小女孩玩结婚游戏玩得挺好的,怎么突然长歪了。」 这句话声音有点大, 席澍生怕被余晏听见,不怕死捂住亲妈的嘴。 周槿瞪大双眼,不可置信:「唔…嗯…!」 余晏耳朵一直竖地高高,时刻注意席澍那边动向,这句话被捕捉到。 他嘴角略微勾起,自然接到了席父话头:「这座青铜鼎我初步推测年代是商末周初,纹路和器型都符合那个时代的特徵,问题是……鼎出国年份过于久远,基本断绝了追回的可能性。」 他坐的很拘束,上半身抻地直,活像上了刑具,平时架起的双腿工工整整并着,给席父泡茶喝。 「不用……不用,很少见年轻人喜欢喝茶的,我看你用盖碗的动作行云流水,应该是经常喝茶吧。」席父也很拘束。 他没了商场上叱咤风云的模样,两只手在身前搓来搓去,一会拿拿杯子,一会摸摸抱枕。 余晏笑得很变扭,下意识道:「我父亲喜欢喝茶,从小喝惯了。」 「冒昧问下,您父亲在……干什么工作,您母亲呢,户口在什么地方,家里有没有兄弟姐妹。」席父挠了挠头,一熘串话就问出来了。 毕竟查古玩行的主播,不至于查到家庭上去。 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不就是盘问户口吗。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尴尬到炸裂。 余晏说完才反应过来,现在在现代,他缓和气氛:「我家庭关系比较复杂,目前是无父无母,户口在西京,家里没有兄弟姐妹。」 他回答得很妥帖,给了老人家台阶。 席父本身就不是话多的人,听着那句无父无母,心理松了口气,还好对方父母不会上门讨说法。 然后就是,安静—— 余晏实在忍受不了要命的气氛,留下一句:「我去下卫生间。」,就头也不回的,跟逃命一样的窜到卫生间了。 等他出来的时候,沙发上排排坐好三人,目光齐齐注视着他。 余晏:「……」 脚趾蜷缩,恨不能钻到楼下去。 席澍捂着被扭青了的手臂,神态安详到下一秒就能飞升:「过来,坐。」 他拖着战损胳膊,拍了两下自己身旁的位置。 他们有默契地空了个位置出来,这场面,余晏走出了悍然赴死的气势,一屁股坐在距离席澍半臂距离的地方。 席家父母刚刚听完了儿子从自己怎么一见倾心,然后死缠烂打正人君子,再把人哄骗回家的长篇大论后,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儿子谈恋爱也就算了,对象居然还是同性,还是自家孩子主动的。 席父深知这个话题不能继续了,如果没猜错,在场所有人,内心一个比一个百感交集。 他喝了口茶,咽下满肚子话,转移话题,「那个,小安啊,今天网络上关于青铜鼎的舆论发酵得越来越严重,网友们提出的意见大多不理智,不能採用,你说怎么才能把鼎接回国呢。」 余晏垂下眸子,斟酌道:「按照从前的惯例,国家会拨款一定数目的金额,由官方对接鼻卖家与拍卖行,在上拍之前买断。」 上拍有流拍的风险,一般来说如果不是很出彩的拍品,有买家愿意提前买断,卖家也很乐见其成。 可问题是,这不是普通的拍品。那些外国人其实非常精明,好东西谁都有眼睛看,当年流出去的都是精品。青铜鼎已经可以作为今年秋拍的压轴大货,初步预估要中千万的成交价,如果有人刻意炒作哄抬,那上不封顶。 官方能给的拨款,一两千万都是顶破天了,之所以还去对接,是希望他们不看僧面看佛面。 席父瞭然:「所以说青铜鼎很大可能还是会上拍的,对吗?」 余晏眉心一压,从林院长口风来看:「是的,我师伯方才还发消息说,跟苏富比那边的谈判非常不乐观,卖方与拍卖行态度强硬,坚持上拍。」 「……」 周槿压抑住内心的汹涌,也抱了个小哥窑杯,侧着耳朵听他们说。 席父笃定:「东西是一定要回国的,不瞒你说,昨天晚上强华老总、程氏董事长都给我发消息了,说让我探探,上面有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是了,官方的拨款远远不够,很多文物拍卖买回来,都靠商会富豪、华人华桥一齐凑钱捐款。 第117页 余晏没说话,又掏出了一泡茶叶,用茶剪流畅地在泡袋上剪了个圆弧,倒在釉里红盖碗中。昂贵的茶具在他手中如同陪衬,指甲盖泛出翡翠一般凛冽的光。 他倒茶时驾轻就熟地点了两下,优雅得如同上世纪书本里出来的谦谦君子。 席父席母默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这么优秀的人,儿子是怎么死缠烂打才把人泡回家,还愿意跟他一个大男人谈恋爱。 两人突然有点佩服起儿子的厚脸皮了。 余晏掌心朝上,伸手指了下茶杯:「伯父伯母请,王传意手作的白茶,今年新茶,有股蜜味,适合清晨喝。」 席父席母又对视一眼:他在说什么,听不懂,但好讲究,不管了先喝! 见三人都齐刷刷品起这泡茶,余晏啄一口,顶在舌上回味后,才悠悠道:「根据我师伯,也就是西京大的林院长说,实在不能转圜,只能求援于社会上的帮助了。」 无论如何,鼎是一定要回国的。 席父道:「不要客气,商会会长和好几个公司老总都在朋友圈转发青铜鼎的视频,都说愿意亲自去苏富比拍下来,免费捐赠给国家博物馆,我们老祖宗的东西可不能让洋人给糟蹋了。看视频里,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丢在地上,心真痛。」 「青铜鼎已经二次生锈了,我看着鼓了几个泡,像是恶性膨胀的粉状锈,如果不及时清理,还会蔓延波及到整个鼎。」 余晏难抑惋惜:「应该是和其他已生锈器物放一起接触被传染的,还有没做好除湿工作。」 席父道:「卖家着急出手,很快就能救回来了,到时候我就派席澍这个小兔崽去拍卖场上装英雄。」 他暗想:虽然我们家不是书香门第,但是资产上全省也找不到两个比他家更有钱的,也让儿子秀秀资本。 省得在家庭里抬不起头。 席家男人不是孬种! 席澍:「……」 他通悟到一点老爹的用心良苦,更无语了,他家庭地位很高的好吗?不需要这种莫名奇妙的帮助。 说完这段话后,气氛又诡异地沉下来。 眼看就到了饭点,席澍如蒙大赦,起身说:「爸妈,快中午了,您二位有应酬的,儿子我亲自送你们回家。」 背着余晏,他手在嘴巴上作闭嘴动作,睁大眼示意两人赶紧走。 然后很没道理地推搡他们到门口。 用余晏听不到的声量说:「你们赶紧先走,万一我好不容易找来的对象被气跑了怎么办。这次我可是动了真心,万一他不要我了,那我就寡一辈子!」 或许是他强烈的语气太过严肃,连周女士都被震慑到一二,愣了下道:「你等会儿,才多久就情根深种了,连亲爹妈都赶出家门,我还要跟未来儿媳妇…不对,女婿,啧,好好聊一聊呢。」 席澍压低眉头:「安排,等我好好订个餐厅,咱们一家四口好好增进下感情,但是今天不行。」 席父觉得这个年轻人颇对他胃口,施捨地帮了下儿子,把跟个小地雷一样要跳脚起来的老婆大人一把捞走了。 临走之前,还接收到了席澍感激涕零的眼神,双手合十拜了两下。 他闷笑出声,扬声对余晏说:「关于青铜鼎的事,小安我们电话联繫啊。」 终于把大门关上之后,席澍失了力,瘫靠在大门上,与好整以暇看戏的余晏对视。 席澍揉了一把疲惫的脸,拼接起快要被亲妈整碎了的心,两步上前把余晏打横抱起。 「终于把爸妈送走呢,这大好的早上,不在床上度过可惜了。」 余晏:「?」 他嗔骂:「滚,我今天有事。」 席澍觉得他骂人的样子可爱极了,低头索吻,含煳道:「什么事。」 也不知道从哪儿学的,明明在说话,还能把自己吻得喘不过气,余晏憋得耳廓通红,舌上都是薄荷味,手无力地在他背上抓了两下。 席澍这才施捨一般松开嘴:「什么事都放明天再说吧,今天就过二人世界。」 二人世界个屁! 你倒是享福了,我累个半死。 余晏红着耳朵,面色板起来,扭头道:「我不过二人世界,你快放我下去,今天真有事。」 席澍笑问:「不过,昨天不愉快吗。」 余晏回忆起昨晚上的意乱情迷,抿了抿唇:「我今天要去林院长那聊青铜鼎,要不一起吧。」 席澍不再闹他,把人放下来,调侃道:「终于愿意把我带出去见人了?」 「什么……」余晏理直气壮算帐,「你真是比从前坏多了,老实交代这三十年是不是谈了很多对象,我听妈说你小时候还要跟女孩子结婚呢。」 席澍关注点很奇怪,在喉头玩味了下这个字:「妈?」 余晏闭了闭眼,咬牙道:「我说你妈!」 「就叫妈,我下周定餐厅,正式把你介绍给他们,嗯?」 回想他们两辈子经歷过的生死别离,余晏此刻竟不忍心拒绝。上辈子横贯在他们爱情面前的有太多事情,上天垂怜才有今生弥补。 只听余晏低声应了句:「好」 第57章 拍卖会 在林州院长办公室内, 席澍和余晏相对而坐,两人虽在谈笑,但空气中带着一缕不易察觉的紧绷。 林州坐在他们对面的红木桌后,手里把玩着一枚铜玄武印章。本来慈眉善目一个小老头, 此刻整张脸蜷缩在一起, 沟壑深的都成山沟了。 第118页 静默良久后, 院长终于开口, 声音低沉而有力,「关于那尊青铜鼎,我们与苏富比拍卖行对接失败了,这其实是在预料之内的。特事特办,昨天紧急开会,上面的意思是拨款顶多在千万左右,这对我们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 席澍不置可否, 他架着脚坐在沙发上, 只顾专心看身侧的人。 下午的斜阳透过窗户映进来,衬得他轮廓都带了蒙了层纱。 ——好看。 林州见余晏认真在听, 接着说 「按照往常的惯例是寻求社会捐款, 希望能够筹集到足够的资金,将那尊青铜鼎带回国内。但最近这两年上面不提倡花过量的金额拍卖文物回家, 助长这股风气,还是想通过沟通解决。」 这也是能理解的, 毕竟现在国外涉及到华国文物, 价格都极其虚高,就是故意为了赚钱。 余晏点了点头, 沉了嗓子问:「我大概晓得了,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地方吗?苏富比的拍卖时间是在什么时候, 时间短的话要凑够这笔款项也不太容易。」 「一周后。」 这也太紧迫了,一周的时间足够把青铜鼎的名气炒作到最高潮,但是远远不够凑齐几千万。 就算是国内富豪和华人华侨一齐捐款也不够,帐户开通,程序打款没有一件事是能轻松完成的。 这位是为什么林州愁的头髮都要掉了的原因,当然,他只是辅助工作。 他颇为幸灾乐祸的揣测主要负责这件事的省文物局同行,估摸着最近他嘴里比吃了黄连还苦。 文物是一定要回国的,上面不提倡加价拍,苏富比又谈崩。怎么样才能让卖家和拍卖行乖乖交出这件文物,这是个大问题。 他才是退休之前,命中注定有此一劫。 席澍借着抱枕的掩饰,左手滑到余晏手边,插进他指缝,把玩那块虎口上的软肉,他最近跟着迷了一样,天天捏这块肉跟捏玩具一样。 听完林州院长的苦恼后,他组织语言道:「我能联繫一些对这件事感兴趣的企业家」 席澍说,「青铜鼎对歷史和考古的影响力深远,我父亲和几位叔叔都愿鼎力相助。」 林州这才注意到余晏身旁的男子,一看九挪不开眼,如果没看错,他左手带的是千万级的大牌腕錶,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就差把「我是公子哥」这五个字挂脑门上了。 他沉思了片刻,郑重问:「冒昧问下,您是哪位呢。」 席澍说了自家集团的名字,林州眼神两个眸子就跟发射雷射一样,赤裸裸盯着席澍。 真是天上掉馅饼了! 得来全不费工夫! 清晨五六点的时候,他文物局的局长聊了个草头计划出来,但是根本找不到能够实施这件事的人,只能苦哈哈自嘲。 这不是一个绝佳人选吗! 林州试图放轻语调,用他学生听了更不能逃出十里地的柔声说:「小席呀~~」 余晏抽了下眼角,故意向外蹭出去一臂距离,跟席澍保持距离。 他可太像骗小孩的坏老头了。 自来熟还假惺惺。 席澍搓了下胳膊,试图安抚冒出来的鸡皮疙瘩。 「您好好说话,有什么计划您跟我说就行了,要钱就要钱,我爹在朋友圈喊一声几千万还是很容易的。说句功利的,现在企业家都想博个好名声,能拍回国宝,企业的名声和社会评价都能大大提高,也就花个一千万的事,一年的公关费罢了。」 「不——」林州笑眯眯,「不要钱。」 「就是您可能以后都会被国外拍卖行拉黑罢了。」 余晏:「?」 席澍:「。」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总感觉被坏老头卖了,但又无处申冤。 . 一周后。 在省文物局的特殊申请下,席澍身为公职人员被批准允许前往国外,时间仅限五天。 纽约曼哈顿苏富比华国专场秋拍最后一天,连天气都特别配合,天又高又远,柔柔云团点缀在碧蓝中,枫叶染了橙黄,俨然是秋高气爽。 昨天瓷器专场成交了几件千万级大货,千万明钧窑玫瑰紫渣斗花盆,三千万的明永乐青花八仙缠枝玉壶春瓶。以及九千万近亿的嘉靖鱼藻纹罐,这罐德国家族家传了上百年,第一次出现在拍卖场上。 在顶级名利场前,金钱已经只是单纯的数字罢了。 比起上辈子来纽约的时候,余晏的心境大不相同了,不过仍然难忘当初心中的惴惴不安与忧心忡忡。 时间真是再好不过的解药 他看了眼身旁已经在开屏的孔雀,五脏六腑都被一股暖流填满,百年后百姓富足,爱人失而復得。 「在想什么。」席澍歪头碰了下他,很刻意地展示了下优越的身材。 量身定制的西服勾勒出他修长的双腿,肩膀很宽,衬衫和西服一丝不苟地扣到最上方,就似久浸名利场的矜贵公子。 余晏抿嘴笑,他笑的时候那双丹凤眼顷刻柔了下来:「在想……上辈子二十多岁的时候来了一回纽约,比起现在可是大不相同了,不过依稀能看出当年雏形。」 席澍也笑:「说来咱俩都没一起出去玩过呢,今年过年旅个游怎么样。」 「去哪儿……」余晏瞄到他右手衬衫袖子缩进去了,不太美观。 他自顾自牵过席澍的手,细緻地整理起衣袖。 整理完后抬头。 第119页 被席澍侵略性十足的目光刺了下,他失措收回手,收到一半被席澍抓住。 席澍低声说:「去哪儿都好,有你在就好,记得你小时候说想去大草原骑马,去江南看逶迤带绿水,咱们过年就去。」 余晏闷闷应了声:「嗯。」 「进场吧,拍卖已经到中程了。」 提前一周宣传的西周早期青铜鼎吸引了国内外大多数青铜器爱好者,正如上面所预估的,一周的宣传炒作让这尊青铜鼎举世瞩目。 小说里那种压轴大货藏着掖着临时出场在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拍卖行会在提前一个月就进行宣传工作吸引藏家,并且还要配各个角度的高清图,充分向藏家说明这件藏品的来源以及年代。 临时拿出来的下场就是当场流拍。 各个网络平台有关青铜鼎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暂时被定名为「武王鼎」,有关国宝回家的话题被顶了一周,拍卖行外甚至还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过来直播。 比起昨天的拍卖现场,今天可谓是气氛热烈而紧张,连人数都足足多了两倍。像这种顶级拍卖行不是随随便便的人就能进去的,首先要验资评判标准,然后进场之前要交百万刀的保证金。 如果出标后毁约,保证金恕不退还。 席澍和余晏坐在了安排好的位置上,皆气定神闲地叉手放到膝头,扫视一圈,观察场上的情况。 苏富比拍行故意营造得很高大上,连舞台上的每一寸灯光都有讲究,力求呈现好拍卖师的最好状态。 而那尊武王鼎正在旁边的展会上,结束拍会之后,每一位参会者都能在展会上观赏到今天上拍的所有藏品。 展会安保等级已经是最高配置,两道关卡层层检查,无关人员不得进入。玻璃是防弹的,安保人员实枪荷弹守着。 场上的拍卖师是顶级拍卖师,本来一件唐代鎏金铜镜没人出手,她姿态优雅,不准痕迹地捧了几句,零零星星也有几位举了牌子,最终以八十万成交。 ——一位位于世界顶尖的销售。 席澍压低声凑到余晏耳朵旁:「你看看有什么喜欢的直接举牌子,不用客气。」 余晏挑了下眉:「你确定……要在今天的拍场上下手。」 席澍老神在在道:「从今以后,我席澍的大名就要被各国外拍卖行拉黑了,那今天不得拍个爽,别客气,什么唐代的金器,明代的瓷器有喜欢的直接下手。」 余晏被他这虱子多了不怕痒的样子逗笑,闷在喉咙里低说:「没打算跟你客气,我昨天看册子,看中了几件,还没上呢。」 他看中一件干隆年间的天蓝白蝶纹花口盘。虽然世人对干隆的刻板印象就是他的审美花里胡哨,但其实他也有典雅肃静的瓷器。 譬如这件,纯色淡蓝为底,施以白釉釉上绘蝴蝶,有点像现在年轻人追捧的莫兰迪色系。 还有件唐中期的镂空鎏金花鸟卷纹碗,价格都算不上很贵,但胜在罕见。 余晏翻开拍品册指给席澍看,扬着下巴示意席澍帮他盯着点。 席澍盯了两秒,实在忍不住,仗着现在在国外,眼明手快捞着他圆圆的后脑勺,低头在唇间一触即离。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余晏肉眼可见的耳朵变红,更加一把火:「你真软。」 「手也软,嘴巴也软。」 余晏捂了下散发热气的耳朵,冷冰冰道:「闭嘴,大庭广众的……」 「我们在二楼贵宾座,没人注意的。」席澍莫名觉得喉咙发干。 「今晚上的贵宾酒会肯定是参加不了,我定了法餐,咱也犒劳下自己。」 余晏被耳边气息撩到受不了,耳尖听到拍卖师在叫40号拍品,如蒙大赦地推开席澍,正经宣布:「天青盘开拍了。」 音响响起中英两遍报价:「78号清干隆天青釉月光白『花卉与蝴蝶』盘,10万起拍。」 现场人大多是带着耳机和电话随时和老闆保持通话的助理。 席澍之所以亲自到场,那是因为今天要干一件大事。 「15万,doctor fu。」 「20万,justin。」 「还要不要再加,好现在回到傅博士的电话,30万。」 「30万还有没有再加的,清代干隆年间存世量极少的天青盘。」拍卖师的话极具煽动性,她等几秒后见没人加。 「30万,一次。」 席澍这才幽幽举起号码牌,加到35万。 「ok,mr xi这边给到35万,还有加的吗?」 或许是竞争起来激起了doctor fu身后那位老闆的胜负欲,他电话吩咐再加一次价。 席澍继续跟,两轮之后价格怕爬到了45万,这已经达到了天青盘价格的上限,doctor fu劝说老闆不要继续跟价,不值。 「ok ,45万最后一次,45万恭喜7022号mr xi。」 听到这句话后,席澍朝余晏的腰间戳了一下,有些得意道:「怎么样,帮你拍到手了吧,是不是要谢谢老公。」 余晏很想朝他翻个白眼,「45万我也有这个钱,我来付钱。」 席澍顿时把孔雀尾巴收起来,可怜兮兮道:「别介,哪有出来玩让老婆付钱的,你这不是挑战我一家之主的威严吗?」 「哦?」余晏手摸到他耳侧,阴恻恻威胁道:「一家之主?」 席澍很有眼力见:「你是一家之主成了吧。」 十几度的天气,拍卖会里制冷还是打的很足,余晏手指被冻得泛红。 第120页 席澍气势汹汹地逮住那双手放在腿间捂:「让你多穿点不听,一家之主也得好好穿衣服!」 余晏话被堵住,半晌后淡道:「哦。」 不多时,那件唐鎏金碗也上拍了,这件等级更高,应该是皇室成员的陪葬品,估摸着也是从墓里掏出来转运到国外的。 一般来说对哪个拍品有兴趣,要参与竞价都会提前跟拍卖方沟通,拍卖师就会重点关注那几位数字编码。 这件金碗的竞价人数足足多了一倍,国内国外人士都有,五十万起拍,经过竞价之后达到了五百万,席澍最后一笔直接加价一百五十万拿下。 前面这批都只是开场菜,真正上业绩的顶级千万拍品都在最后。 除了武王鼎外,清宫皇家廷藏的西周周壶,殷商中晚青铜兽面纹提梁盖卣,春秋早期秦公青铜鼎,顶级画家的书画也为世人瞩目。 这些都是能创造上亿业绩的藏品。 也是所有竞拍者的主要目标。 兜兜转转半小时后,一位明大师山水画一亿两千万成交,是本场拍卖会目前的最高价,几座尊青铜器也都以小千万至大千万不等成交了。 最终,音响里播报出拍卖师的女声。 「西周早期饕餮纹青铜鼎,上面刻有铭文《诗经·大明》选段,是目前仅存的一件纂刻诗歌铭文的青铜器,记载了武王伐纣的故事,起拍价500万。」 第58章 大结局(上) 真正的主角登场了。 它犹如颗璀璨的明珠, 热度话题居高不下,巨大屏幕转换为武王鼎的详情介绍。 拍卖会节奏很快,不由得一丝犹豫。 「本场拍卖的封面作品,500万。」拍卖师声音落下, 做了个手势, 宣布竞价正式开始。 场上三分之一的人都动作了起来, 一个戴着口罩的外国人率先举牌, 他眼神不准痕迹地与某个位置对视一眼,嘴角似有似无的撇了下。 「550万、600万、700万,800万在哪里,那边电话一千两百万是吗brook。」 拍卖师如同天鹅一般的白皙手臂指向右上方,颇为讶异地重复一句,勐然提价四百万。 场内凝滞一瞬后,此起彼伏地又举起牌子, 没有人多说一句废话, 只余拍卖师紧促报价声,气氛好似崩到最紧的弓弦, 锐利而脆弱。 拍场节奏快如闪电, 不过一分钟,价格已经攀升到两千万了。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这只是刚刚开始。 真正的大佬还未下场。 那位brook是国内一位大企业家的助理,几位金髮碧眼的人一直紧咬他不放, 只要他举一次牌子, 就跟着加一次价。 席澍勾着余晏的手,叉开腿靠在椅子上, 头髮微微凌乱,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随性。 他观察后, 得出结论:「这几个老外都应该是跟价的,跟到一定程度就会出退出。那两个彩毛公子哥应该是找刺激的,看热闹不嫌事大。」 年轻人追求刺激和挑战的心理作祟,竞拍就像是一场刺激的游戏,而这尊压轴武王鼎则是这场游戏中最耀眼的奖品。 余晏道:「已经到三千万了,退出一半了,咱们下场吗?」 「下!」席澍扭头把牌子交给他,「请吧,余晏先生。」 余晏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席澍攥开手塞进去一个号码牌,「怎么让我来。」 想让成为我的代言人,席澍默默想。他没说出口,眯着眼笑嘻嘻道:「让你来继续来。」 来就来,余晏不慌不忙,他也身着西装,头髮梳理得一丝不苟,眼底中是不容动摇的温和与坚定。 他嘴角微微上扬,不慌不忙举牌:「四千万。」 声音不高,但任何人都无法忽视,这一次加价八百万,连看尽世面的拍卖师都卡顿了一下:「7022号,mr xi出价4000万,4050万还有没有要加的,漂亮的价格,我喜欢这个数字。」 下方金头髮的声音中充满了挑衅,「4500万。」 余晏则不慌不忙,他眉梢一簇,思索几剎后,沉稳地举牌跟价加五十万,冲动报价是为了证明实力,用一次就够。 拍卖玩的就是心理战,你进我退,我退你进。 「6000万,来自min zhi的电话委託,谢谢min zhi。」 …… 「6200万,价格回到mr xi。」 现在只剩三人竞价,老外、闵智、和席澍。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席澍在桌子底下攥紧余晏的手,他瞳孔中划过炙热的光,老老实实干了几年警察,他已经太久没有享受这种竞争的快感了。 他不时贴到余晏耳旁谈笑风生,沉静得宛如下一秒大爆炸都能气定神闲。 而余晏自始至终都保持专注,他的目光紧盯着拍卖师,每一次加价都经过深思熟虑。 对于场上的人来说,每一秒都如同熬过春夏秋冬更替般漫长,但其实不过过了几分钟。 价格已经飙升到了一个令人咋舌的高度,九千八百万,即将突破八位数大关。 放弃竞拍的贵宾则一个个翘起脚看这场大戏。 就在这时,闵智突然沉默了下来,手部动作透露出一丝犹豫,声孔里老闆的声音说,停止竞价。 「一亿,价格回到mr xi手中,还有没有要加的。」拍卖师声音高昂,「没有要加价的我就落锤了,min zhi决定放弃,ok,mark也放弃。」 她精緻的五官飞扬起来,咚咚两下锤到所有人心上,「成交,恭喜mr xi拍得西周青铜鼎,一亿,号码牌7022,祝贺您拍得压轴作品,本场拍卖到此结束。」 第121页 灯光璀璨转为暗淡,拍卖师成功落幕,人们的低语声交织成一片,那股紧绷的弦终于是松弛下来了,有默契的一般,齐刷刷看向二楼贵宾席。 余晏彬彬有礼起身,他站起身来,在众人的掌声中微微鞠躬表示感谢。 各自散场后还可以去展会参观,晚上苏富比也会定晚宴邀请今日参拍的贵宾参加。 余晏悄然唿出一口气,缓过劲来才发现肩膀肌肉已经僵得有些发酸了,他对席澍说:「咱们也去逛逛吧。」 席澍瘫倒在椅子上,耍赖:「刚刚我太紧张了,现在腿发软,要你拉我起来。」 余晏无奈弯腰,两只手一齐抓住席澍伸过来的胳膊,「你就继续框我吧,刚刚我看你眉毛都扬到髮际线了,还紧张,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瞎说。」席澍很配合,被轻轻提熘下就起来了。 「去看看展品,顺便把金碗和天蓝盘的钱先付了,让他们寄回去。」 余晏狡黠地笑了下:「还是你厚脸皮。」 席澍冤枉极了,「要不是你这的好师伯,我至于吗,得标后赖帐不付款拖延时间,亏他也想得出来,我保证金可是交了整整一百万刀,全泡汤了。」 人声鼎沸。 余晏却不掩饰地回握了席澍的手,他们俩都很喜欢十指紧扣这个动作。 「师伯的意思是,苏富比明知鼎的来源是偷盗,沟通后也不肯松口,那软的不行就只能来硬的了,就得把武王鼎拍卖搅黄。」 席澍至今仍记得那慈眉善目小老头,脸不红心不跳说,「既然他们不愿意开门,那我们就把窗砸了,老祖宗诚不欺我。」 他嘟囔一句:「光我丢人了。」 余晏明知他是演出来的,还体贴抽出方巾拭去他鬓角的汗:「那就把这个丢人的名气转接到我身上,录制视频一清二楚,反正也是我举的号码牌。」 「瞎说。」席澍歪头,「我就说是替我爹来拍卖的,叫苏富比上门找我爹要钱去,反正他本身就想把鼎拍回去捐给博物馆的。」 他坑爹起来毫不客气。 余晏好笑:「真有你们的。」 . 展会内,一排端着实弹的安保人员还是挺唬人的。 本次华国专场已经成功落幕,展会内陈列了三天共六千余件作品。 从殷商时期的松石古玉到清末的首饰绣花衣,这场拍卖,是一场财富的较量,更是一次失落文物的展示大会。 两人并肩而行,走得很慢,目光流连于在熠熠生辉的物件上,它们每一寸都蕴含古人的灵巧手艺。 今天之后,它们又会越过无边辽阔的海岸线,跨过茫茫太平洋奔向世界各地。 闵智眼尖,一下就窥到了他们,他看着两人亲密的模样,心下掠过些许猜想,走上前率先开口:「席二少,您好。」 席澍不认识他,不咸不淡道:「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闵智微笑着回应:「我是王石董事长的助理,您可能不记得我了,七八年前跟您在酒会上有一面之缘。」 七八年还能记得,这也是够瞎扯的。 席澍:「哦——。」 他本身就不是什么好性子的人,二十多岁时别提多傲了,有印象估摸着也不是好印象。 闵智被堵了回去,他还是笑着:「董事长本来还想拍回去捐了的,没想到给您截了个正着。今天这场竞拍还真让我过了把瘾,虽然我没帮董事长把鼎拍回去。」 「王叔叔承让了。」席澍捧了一下。 闵智眼珠在两人之间转悠:「您二位是?」 席澍自然道:「这是我爱人。」 余晏很无奈地斜了他一眼,意思是你低调点。 闵智被这句直白的话打了个正着,巴巴回:「哦哦……我不打扰您二位了。」 余晏在人影消失在拐角处后,松了口气,耳朵又开始发热,撞了下席澍:「以后别在外人面前瞎说,对你影响不好。」 席澍听到这句话后,很严肃地把人身子扭过来,注视着余晏的眼睛说。 「我爱你,从来不都不是影响不好的一件事,阿晏,有时我俩只是并肩站着,这一刻,我觉得好像等了许多许多年。我……不愿意再蹉跎哪怕一秒了。」 余晏蓦然极轻的笑了下,碎发散落在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珠前,灿如春华。 他没说话,只是紧紧地用力地抱住了席澍。 . 五日后。 机场,林州院长亲自接机。 他特地托秘书准备了一束鲜花,欢迎两位大功臣,「千等万等,终于是把你二位盼回国了,辛苦了,肚子饿不饿,我在西京大酒店给你们定个包厢。」 余晏怀里被塞了束花,表情有些空白「师伯,您太客气了。」 席澍冷哼一声:「他可不客气,坐收渔翁之利的人,就单单请顿饭。」 林州对受害人有一点情绪可以理解,他老人家拥有宽广的心包容年轻人。 「拍卖行催你付款的时候,不要搭理就行了,到时候故意表态拒绝支付偷盗文物,就算他们再次上拍,华人华侨也会模仿这次行为,这尊武王鼎算是拍不成了。」 余晏直戳核心:「您是已经组织好谈判人员了,对吗?」 林州点头:「文物局已经去周原取证了,还有从帝都来的专家一齐商讨。这次谈判战线会拉得很长,我们可以买下来,但绝对不能把我们当冤大头,漫天要价,开了这个口子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第122页 网络上的沸议不止,所有人都在等这尊武王鼎的结局到底如何,压力如同山一般压下来。 余晏瞭然,轻笑道:「有需要的话,随时联繫我。」 第59章 大结局(下) 在他们回国的一周后。 苏富比怒斥世界五百强二公子公然毁约的新闻登上头条。 在苏富比门前, 席澍疏懒地垂下头与身旁伴侣对话,像是发现了偷拍的人,倨傲气昂的晲了镜头一眼,嘴角挑得颇为不屑。 这张图片被西方媒体放大特写po在了官方ins帐号上, 配字:「游戏人间的富豪, 不守信用的小人。」 po文被搬运到国内的时候炸翻了锅, 当然不是外媒想像中的辱骂, 网友们个塞个的玩梗支持。 为了降低沸议,组织安排席澍停职半个月。 席澍当然巴不得了,他自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局里后,就没有放过这么长的假期。虽然侦破案件逮捕犯人是能满足他的男人英雄情节,可也架不住点灯熬油的加班啊。 他突然对林院长感激涕零,特地给老人家订了十全大补保健品们送过去。 在席澍和余晏宅在家里的第一天,省文物局携国家文物局、外交工作人员从帝都飞往纽约, 在大使馆稍作停歇后, 就马不停蹄与各个大学考古机构交流。 情况很不乐观。 想要坐实非法拍卖华国文物是不可能的,流落国外的年代过早, 证据链不充分。 苏富比称鼎是由卖家寄卖的, 他们不知背景。 这就是苏富比的诡辩了,一件文物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其本身的价值, 也在于他的来歷。 拍卖行会对每件文物进行背景尽调,譬如同样一款瓷器, 收藏脉络清晰的文物比来路不明的贵, 皇家收藏过的比民间的贵。 卖家艾德蒙·小考林斯与拍行沆瀣一气,咬死了不松口。 这场拉锯战长达半个多月, 舆论一再发酵,国内博主们也发挥自己的创作, 声援国宝回家,并且还在国外平台宣传,连带着国外社交软体都开始一同声援。 苏富比尝试在秋拍最后一天珠宝专场时临时加武王鼎参拍,结果被华人富豪故技重施。 卖家这才松口,愿意以三千万成交。 然而三十年前,他父亲才以几万刀购入这尊鼎。 这消息一出,数十位华人华桥听闻后,自愿捐款,共同赎买这尊武王鼎。 工作人员除了办成这件事,还与外方海关共同签署了共同合作打击华国走私文物的协议。 从偷盗到走私转运,已经达成了几条大型国际走私链,如同雨后春笋一般,一茬割了就有新的一茬。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铤而走险,这是无法杜绝的,只能从各个环节不断地监控防范。 在一周后,武王鼎被层层包裹运上了为它而来的专机,与工作人员共同返回阔别了四十年的故土——西京。 这天,机场晴空万里,橙黄的光芒平铺在大地上,把坎坷与阴霾都驱逐一空,深秋苍幽的风难得静止下来,像是为重逢的故友浅道一声安好。 飞机回国的路线被全程直播,博主们为武王鼎创作改编了很多视频和歌曲,他们拨弄着吉他,用新时代节奏诉说古老的故事。 三千年前,祖先们也曾在同一片土地上震声高歌。他们经过了几年的鏖战,从艰苦卓绝的西岐攻入朝歌,那天他们称颂战马战车称颂伟大的周武王,他们怀着对未来的朴素愿望铸造了这座宝鼎,祈求上天——请让我们安居乐业。 唯有大地记载了声音,横跨三千年的岁月,两道声音在黄土高原上重合,仿佛是一齐欢迎。 ——武王鼎,欢迎回家。 . 余晏本来不想直播的,但是这件事因他而起,网友们一窝蜂拥进他后台,哭着喊着求他直播武王鼎回家。 【啊啊啊啊啊,老师已经一周没开播了,i watching you,我会一直奸视你,一直到你开播为止。】 【一想到我的宝藏主播被好多人发现了,我就郁郁,以后更抢不到直播连线了。】 【唿唿,谁知道网上掀起那么大波浪的鼎,直播那天我在现场呢。】 【我觉得苏富比po的那个席二少好帅啊,我果然是见一个爱一个。】 【该说不说,他身边同伴的背影有点像老师。】 弹幕刷得飞快,余晏一眼望不到头,他对网络上的各种潮流用词都在学习中,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 他温声说:「今天不鉴宝了,就陪大家一起看飞机落地吧,顺便聊聊天,大家评论发慢一点,我都看不过来了。」 「嗯嗯,这件武王鼎目前应该是落地西京的,但是在什么博物馆还没有定下来,可能在省博,也可能在国博。」 说完后,他把桌子一角的银耳雪梨汤端来试试,这是他琢磨了一上午慢炖锅才做出来的,对味道没有把握。 最近天气干燥,炖点补津液给席澍喝。 余晏先是试探性的用舌头点了一下,没品出什么味道来。他把整块雪梨放进嘴里,脸色顿时乍青乍白。 ——酸的活像白醋陈醋混着喝。 他消化掉嘴里的酸后,平静且面无表情地把雪梨汤放回桌角,内心盘算着下播之后就毁尸灭迹! 【是我卡了吗?为什么老师突然没有动作了。】 【我也卡了啊,突然画面不动了,是不是老师那边信号不好啊……】 第123页 【虽然但是,我想到一个梗,就是武王鼎真的不会被国博截胡吗?感觉好像西京留不住。】 【不可能,西京人表示誓死守护武王鼎,我们这齣土的!必在我们省博展览,估计会放秦汉新馆。】 【……本来秦地博物馆就很难预约了,又来这,我都不敢想……】 这些网友们的评论可爱又调皮,余晏莫名心中涌上一股熨帖,他调侃道:「我听说为了武王鼎的归属权问题,各方都快上演全武行了,还没定下来。」 「接下来半个月都不开播了,我受邀去帝都参加文物交流会。」 【呜呜,补药啊。】 【老师的书画修復那么牛,肯定是优先修復文物的,别把我们忘了,顺便参会可以拍拍视频,让我们也见见世面。】 【呜呜,我第一次看主播直播才一两百人,现在都是大忙人了。】 【不,我想问很久了,老师有对象吗?考虑下我呗,我今年25岁,985硕士毕业,没别的,就馋你这张嘴,斯哈,考虑下我呗宝贝。】 饶是余晏自以为见过许多世面,也被现代人的奔放下了一大跳。 他八风不动道:「没有对象,不考虑。」 两分钟后门外传来电子锁的滴滴声。 一位身着高定西服三件套(临时去楼下衣帽间换的),手上带着价值半个亿手錶的桀骜英俊男子出现在大门口。 席澍大步流星直抵书房,恨不得走出逮犯人的汹汹气势,推开书房门,站到余晏身后。 【等下,这位是!】 【咦,直播间第一次出现别人啊。】 【光看身材就知道是个帅哥,嘿嘿,果然帅哥和帅哥是一起玩的,嘿嘿看书的来了。】 席澍瞥了眼评论,翻了个白眼:「他要协助警方办案,直播暂停。」 【??老师出息了,跟官方合作上了!我就知道直播间三分之一盗墓贼,三分之一警察,三分之一吃瓜群众。】 【等等……这位帅哥,我看你有点眼熟。】 【请不要出境,打扰我们老师直播了。】 席澍实在忍不了,强行关停直播,「没对象?我是谁。」 余晏坐在椅子上,淡淡看着他。 席澍:「撒娇没用!老实交代。」 余晏被压得动弹不了,假装耳朵被关上了,一派疑惑:「什么?」 「不许装傻,老公辛辛苦苦上班赚钱,转头就被休了是吧。」席澍算帐。 余晏拿他没办法,安详地躺倒在人体工程椅上,脚书桌上一勾一勾。 「没有……我是在说没有对象,我以为你已经是我爱人了?所以肯定是没有对象的。」 席澍满肚子话被堵回去,安静如鸡几秒后,哼道:「行……吧。」 他刚起身,视线就被角落里的一碗汤给勾住,他记得今天没有做雪梨汤,思索两三个来回后,故意问:「阿晏,这汤是你做的吗?」 余晏手指一僵,支支吾吾道:「楼下买的,不好喝,你丢了吧。」 「楼下?」席澍故作认可地点了点头,「我们小区楼下方圆一公里都没有卖雪梨汤的,你是哪个楼下买的。」 而且,他翻了翻稀稀拉拉的银耳,连胶都没有熬出来,谁家餐馆这么卖,三天就得倒闭。 余晏破罐子破摔:「我做的,行了吧,我看你工作辛苦给你做的。」 说完就把头扭过去,脸上很兇,连眼皮都绷住,就是耳朵泛上一层淡粉。 席澍当下就一口气灌进去半碗,脸上空白一片,几秒后才扭曲咽下。 「好吃。」 余晏被夸得心虚,他吃一口就觉得酸得要命,席澍一口吃半碗。他不假思索拿走席澍手里的碗:「别吃了……难吃,本来想在你回来之前倒掉的。」 席澍咳声后,忍了又忍,还是中肯评估道:「是挺难吃的。」 余晏:「……」 他粗鲁捂住席澍的嘴,脸上泛粉恨恨道:「你闭嘴吧。」 「好了,今天不是干爹祭日,我特地早下班,咱们去余家墓园一起扫墓。」 余晏脸色正经起来,「好……」 山里面的秋风总是带着凌厉,落叶风带着在天空中翻卷,又重重击打在地上,这时候枝丫上已经凋零大半了,过不了一两周就要入冬。 余家的墓园说来也有两百多年歷史,里面埋着先祖和父母。 余晏翕动了几下鼻子,总觉得空气中带着微苦的味道,苍劲的古树仍旧矗立在墓园门口,如同百年前父亲第一次带他去祭祖扫墓时一样。 变的只有人罢了。 席澍心底情绪一下很复杂,他曾经真情实感地把余父余母视作自己的亲生父母,现在把人亲儿子拐到身边了,诡异地冒出点愧疚之情。 他陪着余晏一齐在他们墓碑前跪。 「干爹,好多年没见了,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这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您在地底下还好吧。」 他碎碎念说了很多事,有关自己的、有关他当警察时的见闻,就如同从前一样,余父会事无巨细地听他说,然后悉心指导。 临到最后,他想要说和余晏的事时,却突然止住了话头,示意余晏说。 余晏则说了很多有关余家的事,兄长的几个孩子都很出息,后代们也都在临安和国外稳步发展,也有些留在西京,只是不方便相认了。 在牌位前很大胆,真到了父亲埋骨处,他也胆怯下来,闭了闭眼像是下定决心:「爹,我跟席澍在一起了,反正有这辈子是机缘巧合,就不想给自己留遗憾了。」 第124页 他还想接着说下去,却被席澍打断:「干爹,是我哄骗阿晏的,上辈子是这辈子也是,如果要怪就怪我,您安息。」 余晏眼角不知何时湿润了起来,「谁都不怪。」 他们絮絮叨叨到了太阳要落山的时候,把父母和长兄嫂子侄子的墓都一一清理了遍,也奉上了祭品。 该到回去的时候了。 席澍和余晏并肩走在小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他蓦然朝左上方指了指,「你知道那块山头叫什么吗。」 余晏好笑,他幼时和老师学金石学括地,这岂能难得倒他。顺着手臂眺望过去,「那应该是汉宣帝杜陵,小时候我还跟先生去走访过呢。」 「啧,难不倒你。」席澍光是摇头,「好容易知道个地方,之前跟同事追盗墓贼来过这附近。」 这儿很空旷,颓草绵延数里,仿佛繁忙城市中的另一个世界,余晏深吸一口气,不由得想像孩童时一般,和席澍在墙角下比谁跑得快。 他丢下一句话:「老规矩,谁跑得慢。」从前是谁帮忙写课业,那现在,「谁晚上睡沙发。」 余晏不等席澍反应过来,就一熘烟往车的方向跑。 席澍既不想余晏睡沙发,也不想余晏睡沙发,他从喉咙里闷出声笑,摇了摇头追上去。 「你又耍赖。」 隽永的土地上,奔跑着而来的人。 他们朝热闹中奔赴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