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须江山乱红颜》 第一章 公子如玉 此间有一彩楼,屋顶高悬一酒旗,上绣有醉仙图样,屋内,市人争相饮酒,此楼可堪称祁国最繁华的酒肆。 夜风飒飒,漫天杏花如雨,飘洒在树下停靠的一辆马车上,清香雅致。 “主上,圣药的消息已放出,乐师也安排妥当了。” 马车外一红衣女子恭敬的禀告道,即使隔着纱帘,也不敢抬头去看轿中那人。 “退下吧。” 姬浮玉拈起一只青色茶杯,举止优雅,浅尝辄止;只见他从容不迫的走下马车,一身白衣胜雪,纤尘不染。 几簌杏花掉落在他青玉发簪上,清雅绝伦,一抬眸,便使行人失了魂魄。 酒肆内。 红衣乐师席地而坐,怀中抱有一架古琴,顷刻,便弹奏起来。 “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薄帷鉴明月,清风吹我襟。孤鸿号外野,翔鸟鸣北林......” 酒肆内人们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小声的议论着,这首《酒狂》乃是讽刺朝廷的琴曲,当朝局势,瞬息万变,已是动荡不安。 “放肆!区区歌伎,也敢议论国事?” 裴寂将军从腰间拔出剑,直逼乐师咽喉。 红衣乐师抬眸淡然一笑,眼底尽是嘲讽之色。 “将军可知杀了一个歌伎还有千万个歌伎,朝廷早已昏庸无道,我死,不过这万千冤死魂魄之一,何惧?” “一派胡言,你究竟是何人指示?!” “呵....” 红衣乐师突然以手握剑,从袖中射出几根毒针刺向裴寂,随即自刎而死。 酒肆内一阵死寂,人们还未反应过来,裴寂将军便吐出一口黑血,瘫倒在地。 掌柜立即请来几个城内最好的大夫,为裴寂把过脉后,都无计可施,此毒倒是闻所未闻。 “据说月花国内有一圣药,能解百毒。” “对啊,我也听说了,这下裴将军有救了。” 人群中议论纷纷,皆面露喜色,虽然朝廷昏庸无道,但裴寂将军却是多年驻守边疆,保家卫国,一心为民。 “有圣药倒是可喜之事,只是当下,裴将军怕是撑不过一个时辰了。” 姜大夫神色痛苦的望着裴将军,他如此风华正茂,竟然要命丧于此,自己身为大夫却也无计可施。 “我可以暂时为他续命。” 人们循声望去,只见门外一人徐徐走来,皆倒吸一口气,如此身姿不凡的人倒是从未见过。 掌柜立即恢复了神色,便有请这位气度不凡的公子为裴将军治疗。 姬浮玉轻轻的抬起裴将军的手,把了把脉,便开始施针。 此时鸦雀无声,人们都屏息望着那施针的公子,他专注的眼神,似乎有一种魔力,得以让人信服。 “好了。” 姬浮玉收好银针,嘴角浅笑,一副温雅的模样。 “这位公子,敢问裴将军的毒可是解了?” 掌柜疑惑的望着还未醒来的裴寂,语气担忧。 “只能延缓毒发一个月,至于他何时醒来,稍等片刻。” 姬浮玉缓缓起身,在众人惊艳的目光下走出酒肆。 “咳,恩公请留步,敢问恩公姓甚名谁?” 裴寂撑起身体,虚弱的说着,苍白的脸只有一双眼睛灼灼生辉。 姬浮玉停住脚步,侧目望去,皙白如玉的脸挂着温润的笑意,眼眸深处却清冷如水。 “将军大可不必,草民,姬浮玉。” 裴寂望着远去的那抹出尘背影; “净落金塘水,明浮玉砌霜。”此人绝非凡物,若能为他所用便是如虎添翼,若不能,便是致命的隐患。 七日之后。 祁国上下皆知裴寂将军在酒肆被袭一事,更知朝廷昏庸,激发民愤,竟牵连到良将身上,若不是听说月花国有圣药,恐怕裴将军也要化作万千冤魂之一了。 祁国有一遁世仙山,其名天虞山。“禁琐天浆嫩,虞行夜月寒。”此地乃修行的好地方,只是山下多水,山高水险,常人不可攀登;据上古传闻,此山居有神龙。 祁国曾有诸多武功高强者寻访至此,不料水势湍急,似有大蛇翻涌,竟连人带船卷入江底,皆尸骨无存,此山再无人敢涉足。 天虞山之巅,云雾缭绕。 “夫子,院子里的杏花开了。” 杏子烟坐在檀木床边,放了几枝杏花,又出神的望着病榻上的人,恍若隔世;已经过了多久呢?杏花开了又落,他都不曾醒来,只留一双倦怠的眉眼,苍白的脸,单薄的身子。 云华夫子曾经的笑容是那么灿若明霞,又温柔似水,如梦如幻。 一只仙鹤突然从窗外飞来,停留在杏子烟的手上,她快速打开纸条。 “月花国有圣药、治百毒,裴寂将军遇袭中毒、姬浮玉缓之。” 杏子烟惨白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无论此番陷阱与否,凶险如何,她都要拿到圣药,只要能够让云华夫子醒来。 “夫子,烟儿十岁那年被贼人追杀逃入山下草船中,我本该喂了江中的大蛇,是你冒死救了我,并教我习武识字,虽然我总是气得你拂袖而去,但是......” 杏子烟哽咽着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眶溢满了无尽自责与绝望的泪水。 “夫子你总是那么呆板严肃,我背完了全部功课才敢和你讨要糖葫芦,你扯着我的脸说孺子不可教也,但你还是跑到那么凶险的地方去为我采山楂,后来你一直没回来,待我寻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不醒了。” 杏子烟抹了抹眼泪,起身开始收拾包袱,又拿来纸笔,在纸上写道:‘明日我便启程,一切务必安排妥当,八年前想追杀我的人应该还未死心,为了夫子的安全,你切勿暴露身份。’ 杏子烟将纸条装好,唤来仙鹤,将其套在它脚上,随即放飞。 第二章 夫子下山 翌日,祁国朝廷。 祁国皇帝高坐于龙椅之上,衣冠不整,身旁依偎着几个娇媚妃嫔。 大殿中间,躺着一具刚断气的谏官,皇帝用锦帕满不在意的擦拭手中的血迹,又厌恶的将其扔在一旁,良久才开口。 “众爱卿还有何事?” 大臣们冷汗直冒,都低着头,缄默不语,此刻再说话,便是自寻死路。 白丞相看着被皇上刺死的谏官,气得身体直发抖,他用手指着皇帝,怒不可遏,干脆破口大骂起来。 “你这个昏君!!只知酒池肉林,骄奢淫逸,裴大将军遇袭一事已是民愤难平,而此时我国民生凋零,国库日益亏损,入不敷出,兵力孱弱,祁国的江山,就要败在你这个乱臣贼子的手里!” 皇帝轻嗤一声,眼底渐渐浮上杀意。 “呵,乱臣贼子,爱卿可是说前朝杏国?白丞相,可是活腻了?” 白丞相头朝天突然狰狞大笑,眼角竟掉下几滴泪。 “贼子休要猖狂!吾乃前朝宰相,早该以身殉国,怎奈不能亲手击杀你这乱贼,吾等死不瞑目啊!” 皇帝大发雷霆,他立即站起身来,怒不可遏的将竹简扔了出去。 “一派胡言!把他拖出去斩了!” 白丞相盯着皇帝,如同在看一死物。 “贼子当道,国之不幸啊,臣…万念俱灰矣!”语毕,他便一头向墙上撞去。 大臣们看着死去的白丞相,惊恐万状,皆面色灰白,皇帝性子阴晴不定,他们随时都可能掉脑袋。 “还有谁?” 大殿内鸦雀无声。 皇帝又厌恶的看了看地上两具尸体,觉得无趣便离开了。 前朝杏国,国泰民安,天下太平,万物安宁,不料遭贼人倾覆,国君亡,贤妃死,公主也生死不明。 祁国城外,偏僻山村,有一雅致竹房,院内桃花十棵,木凳玉杯,院外有清澈溪流,从林间石缝中流出,溪中肥鱼腾跃。 杏子烟背着云华夫子来到院子前,墨花将军立即上前打开院门,他看着杏子烟满头是汗,十分吃力的模样,心生担忧。 “公主,臣替你将云华夫子背进去。” 杏子烟浅浅一笑。 “不用了,阿花能否替我烧一壶水?” “臣马上去!” 墨花将军听见那声阿花,心情大好,想起了公主儿时扯他头发闹着要去打麻雀的情景,那年她七岁,墨花十五岁;如今她十八岁,墨花二十六岁。 杏子烟走进屋内,一阵竹香飘来,此屋文雅干净,家具整齐完备,只是窗外一帘的幽幽竹林,显得凄清。 杏子烟小心翼翼的将夫子放在床上,他弱不禁风的身子冰凉彻骨,一双薄唇苍白无血色,杏子烟就这样静默的盯着他的脸,过了良久,才收回目光。 墨花将军敲了敲门,端着一壶水走了进来。 “公主,快来喝点水,你这一路上一直背着云华夫子,肯定都累坏了。” 杏子烟闻声立即背过身去,用手擦了擦眼,许久,才转身去接茶壶。 墨花将军望着眼前的女子,心中一悸,她此刻有几分颓废,虽然她勉强扯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但眼睛疲惫无神,连眼角也依稀可见残留的泪水。 “公主,在阿花面前不用这样的。” 墨花将军眉头微皱,满眼心疼与无奈,曾经活泼爱笑的公主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着实令人疼惜。 杏子烟倒茶水的动作一滞,顷刻才恢复了正常。 屋内又静默了许久。 “阿花......” 墨花将军猛然抬眸,有一丝呆愣,公主一直没说话,这突然叫他名字是什么情况?! 杏子烟看着墨花将军这副二愣子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噗呲一笑。 “阿花你这个样子好傻。” 墨花望着眼前笑靥如花的女子,心中微滞,眼底渐渐浮现笑意,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公主笑的这般开心了。 “我傻我乐意。” “好好好,阿花说什么都对。” 杏子烟无奈又宠溺的笑了笑,随即端坐在床边,拿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确定不烫了才向夫子的嘴送去。 墨花将军一脸黑线,这宠溺的语气怎么像哄孩子似的?他又摇了摇头,公主这样和他打趣其实也挺好的。 他又望了望公主,只见杏子烟一手执杯,轻柔的将茶水向夫子的嘴里送去,一手执帕,小心翼翼的擦拭他唇边的水渍,一杯水还未喝尽,就已经消耗了大半时辰。 墨花将军看着这一时半会儿也喝不完,便开口说道。 “公主,你自己还没喝呢,你快去休息,我来替你喂云华夫子。” 杏子烟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只是浅浅一笑。 “夫子他,不喜人碰。” 墨花将军微愣,心底涌上一种说不清的感觉,让他有些堵闷。 “所以你一路上都死撑着,不让我帮忙,一个人背着他走完一座山,绕过整个祁国,最后还不给自己一口水喝,现在还死撑着呢。” 杏子烟没有回答,只是绕开话题。 “阿花可怀疑过姬浮玉,他那日及时出现在酒肆里,又碰巧会缓解裴寂的毒性,这一切太过蹊跷,我怀疑圣药和他有密切联系,我得去会会他。” 墨花将军眉头紧锁,担忧的说道:“此事以行刺裴寂将军大造声势,而得已让世人知晓有圣药一事,因而引出需要圣药的人,如此城府,公主你可能会有危险。” 杏子烟放下茶杯,站起身,眼中波澜不惊。 “若此人是为了引出我,前朝公主,那么他一定有造反之心,行刺裴寂于他有利,一来大将军中毒祁国军力受损;二来大将军遇袭激发民愤祁王失民心;三来祁王无子无兄故引我下山为谋反正名,得民心。所以此人并不会伤害我。” “只是......” 杏子烟眼底突然浮现出几丝狠毒。 墨花将军感受到了杀意,便小心的问道:“公主此刻在想什么?” “阿花,若此人知晓我需要圣药,那么夫子的伤必然与他脱不了干系,此人武功高强,且知晓我无心朝野,便设计逼我下山,天虞山凡人难登,我只知夫子可破,十年前追杀我的人若是知晓我下了山,必誓不罢休,我最终为了夫子的安全,也只能投靠此人,成为造反的一颗棋子。” 墨花将军脑袋听得一阵眩晕,但是他还是听懂了大半,公主再待在这里肯定没有安宁的日子过,不是被追杀就是成为棋子。 “公主,你还是和夫子回天虞山吧,这里太危险了,阿花去月花国帮你寻找圣药。” 杏子烟摇摇头。 “此人的目标在我,况且圣药不在月花国,这只是掩人耳目,我猜,此人便是姬浮玉,圣药在他手里。” 墨花将军神色更加疑惑了:“倘若此人只是想让你投靠他,那他当时在天虞山毒害夫子后便可以药威胁你,成为他的棋子。” 杏子烟眼眸一沉。 “这正是此人变态之处,他是想逼我下山,在受尽仇人追杀后,最后自愿投奔于他,而非他强迫威胁,若我投靠他,在这期间他必然不会给我圣药,若夫子醒,他便以为我会逃,姬浮玉不知道的是,为了夫子,我甘愿成为一枚棋子。” 墨花将军闻言微愣,云华夫子在公主心中的地位,已经这般高了吗? “公主,倘若他不信你呢?那么你就会永远成为他的棋子,云华夫子会成为你的软肋,迟迟得不到解药也会衰竭而死。” 杏子烟眼神晦暗不明,她是不会让夫子死的。 “若能杀之,便杀之,若不能,我便成为一枚合格的棋子予他欢心,使他信我不会背叛他,离开他,直到他拿出圣药……” 杏子烟又低头望着病榻上的人,这是曾经最讲究斯文,却爬上树为她摘杏花的夫子,这是炒菜总会引起爆炸,下意识就抱起她跑的夫子,这是每年会为她裁剪新衣的夫子...... 她望了许久,又俯下腰身,伸出手轻柔的拨开夫子额前的发丝,他眼角的泪痣衬得这谪仙之姿更显芳华。 杏子烟停止了回忆,转身向墨花将军说道:“阿花,照顾好夫子。” 语毕,杏子烟便提剑向门外走去。 第三章 初见谪仙 夜已深,祁国街上人烟稀少,只留几盏彩灯在风中呼哧。 姬浮玉闲坐庭外,借着月光翻看手里的书籍,眉眼轻愁,一贯温雅含笑的人,此刻竟透露出几分真实情绪。 红鸢凝视着那一抹飘然如仙的背影,杏花掉落在姬浮玉的肩头,他轻抬袖,拂去那粉白杏花,一双玉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挥洒月光下,此景甚是如痴如醉。 红鸢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走向前,轻声问道。 “主上,你已在此端坐一天了,是否有烦心事?可是因为死去的红衣乐师?她只是一枚棋子。” 姬浮玉闻言并没有回答,依旧翻看着书籍,一双眉眼煞是好看。 红鸢盯着他竟有些恍然若失,如同喝了桃花酿一般。 片刻后,姬浮玉才抬眸望向她。 “有何事?” 他声音温和,富有磁性,只是一双眼凉薄入骨。 红鸢立即垂下头,不敢与其直视。 “无,无事。” 姬浮玉对红鸢的惶恐熟视无睹,依旧淡然的盯着书籍,红鸢见此情况,便自觉退下了。 许久,月光渐渐隐没。 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有人在林间穿行,正向此处赶来。 姬浮玉闻声清浅一笑,入骨的温润,顷刻便合上书籍,踏着一地杏花,向屋内走去,他等的人,终于来了。 月已隐没,此府唯有姬浮玉的房间还亮着灯。 杏子烟提着剑来到姬浮玉居住的府邸,她着一袭夜行衣,悄然潜入他的房中,一路上竟然畅通无阻。 红烛摇曳,檀香袅袅,姬浮玉一袭长发倾泻似云似烟,他眉是崖上松,眼是水中月,唇是画中雾,轻云出岫,出尘脱俗。 窗外杏花吹进屋内一室旖旎风光,“风流清许罔心存,凉薄入骨淡玉温”,这是杏子烟对眼前这男子的评价。 只见那男子正宽衣解带,露出来的肌肤白如玉瓷如烟,此情此景,摄人魂魄,凡世间的女子见到他,应当是没有不动心的。 杏子烟提着剑躲在暗处屏息观摩着,他的衣衫渐渐被褪下,愈来愈单薄的身姿有掩不住的风华,他唇间含笑,温雅斯文,难以想象此人竟是伤害夫子的凶手。 旖旎窒息间,一朵杏花拂过刀锋,杀气乍现。 姬浮玉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轻轻拿起一旁的红烛,向杏子烟的方向走去。 步子渐渐逼近,杏子烟握着剑的力度又紧了几分,此人步履轻盈,气息平稳,可见其内力深厚,武功尽在她之上,看来想要杀掉姬浮玉很难,为了云华夫子,眼下她也只能假意妥协,自愿成为他造反的一枚棋子,予他欢心,获取信任,再拿到圣药。 淡淡的酒香拂过,伴随着一声清朗柔和的笑声。 “姑娘,你走错人家了。” 姬浮玉半蹲着,平视着眼前的女子,他一手拈着红烛,一手支着脸温和的笑着,眼若皎月,声如脆竹。 杏子烟望着眼前这温润如玉的公子,心中微滞,随即浅浅一笑,眼神透着些许冰凉。 “公子这套对在下无用,你不必拐弯抹角。” 姬浮玉笑意未减,又缓缓站起身来,背对着她向床边走去,长身玉立,步伐淡然。 杏子烟疑惑,此人这是何意? 只见他已经走到榻边,又打开被子,躺到床上去了。 杏子烟在风中有一丝凌乱,他这是何意,难道他们不应该先探讨一下造反的事? 良久,红烛已燃到一半。 “公子?” “……” 无人应答。 又过了许久。 “姬浮玉?” …… 杏子烟见此人对她的询问没有反应,便将剑换成短刀又小心翼翼的向床边走去。 清甜的酒香渐渐从床边飘来,姬浮玉难道喝醉了?这不正是她下手的好机会?! 白纱拂过刀尖,杏子烟俯下身,将短刀靠近他的胸口,烛光映射刀锋,红的像热烈的晚霞。 杏子烟正欲下手,又看了一眼床上温纯的人,便犹豫了,这个人怎么看都是温和无害的,也许她推断错了,圣药不在他这里,夫子也不是他伤的,要利用自己去谋反的人也许不是他? 万一误杀了怎么办? 杏子烟内心纠结着,拿着短刀的手僵在半空。 良久,杏子烟将短刀收回,又点了姬浮玉的穴道,在他的身上寻找着圣药。 他的肌肤很凉,如同寒玉一般,从腰间至胸口,她都一一摸索,也没有寻到圣药,果然是误会他了吗? 杏子烟一脸疑惑,为了以防万一,她又伸出手摸索了一遍,丝毫没有察觉到此刻姿势的暧昧。 姬浮玉眉头微皱。 “腰间和胸口都没有,所以到底在哪里呢?” 杏子烟思虑片刻,渐渐将目光向下移。 当她正要去摸索时,抬头间对上一双眼睛,那双眸不似方才那般温和,一眼望去,如坠冰窖,看来他是酒醒了。 杏子烟觉得这双眼睛太过危险,点死穴让她并不放心,于是她又扯下了自己的淡蓝绣鱼发带,云发倾泻而下,衬得她更加灵动可爱,她将姬浮玉的手捆住,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也许是我误会了,不过我得再确认一遍。” “……” 周围的空气骤冷,姬浮玉盯着自己被捆住的双手,眼眸冰冷到了极点。 杏子烟的手渐渐下移,姬浮玉缓缓开口,温和的声音透着清冷。 “你想干什么?” 杏子烟并没有停下手中动作。 “找圣药啊,你知道在哪里吗?” “……” 姬浮玉发现他眼前的这位女子似乎并不通晓人事。 “你可知男女有别?” 杏子烟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呆愣片刻,想起了夫子,眼神竟然也柔和了下来。 “夫子曾经似乎讲过,男女授受不亲。” “可是,他不知道我此刻在干什么。” “………” 杏子烟大着胆子向下摸索了一遍。 “你可知你在干什么?” 姬浮玉一向处事不惊,文雅有礼,而此刻,竟然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找药啊。” 杏子烟一脸坦荡的说着,眼睛都不眨一下。 “……” 姬浮玉的眼神疏离,清冷如水。 只见他用手指轻松的解开了淡蓝绣鱼发带,修长白皙的手又绕到腰间,系好了里衣带子,慢条斯理,云淡风轻。 他唇间含笑,手里把玩着淡蓝绣鱼发带,又缓缓系在杏子烟的手上。 “既然来了,就逃不掉的,我给过你杀我的机会。” 原来他一直在装醉,并且也没有中穴,此人确实足够变态,喜欢将棋子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四章 夫子出尘 翌日清晨,杏子烟的穴才自动解开了,她的手还系着淡蓝绣鱼发带。 昨夜,姬浮玉将她扔在床上后,便披上狐裘大衣出了门,她被点了穴动弹不得,一夜窗户未关,连被子也没有盖好,所以她今日就有些受凉了。 清晨的风总是柔和的,窗外那颗杏树也时不时的坠下几朵杏花,在天虞山之巅,他和云华夫子生活的院子里,就有一颗大杏树,它开的花比这里要美上许多。 杏子烟记得,云华夫子很喜爱那棵杏花树。 她十岁那年被夫子救下,十三岁那年,夫子生辰,她跑到天虞山深处挖了一棵小杏树回来,亲自栽在院子里,以此作为送给夫子的礼物。 时光易逝,可那日的情景却历历在目。 大雨淅淅,池中鲤鱼翻腾,院外青竹沙沙作响,此刻,清甜的小草也混着泥土香。 杏子烟站在屋檐下,水滴成帘,远处白雾朦胧,山水似云似烟,只见一人踏过梅花枯枝,撑着青伞向她走来,眉眼温柔,似春日和风,夏日暖阳,她的世界,也渐渐清晰了。 “夫子,你终于回来了!” 杏子烟冒着雨冲到云华夫子的怀中,一抬眼,满眼繁星,笑靥如花。 云华夫子接住杏子烟,触不及防的一撞,让他向后踉跄了半步。 雨势不减,夫子用外衣紧紧裹住杏子烟,又害怕她被雨淋到,便将伞向她那边斜了斜。 “怎么冒雨跑出来了,感染了风寒怎么办,又想挨板子了不是?” 他语气微愠,眼神却弥漫了担忧与关切。 杏子烟鼻子红红的,想是被冻坏了,她一双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狡黠可爱,两个梨窝也衬得她的笑更加干净纯粹。 “夫子你怎么又提挨板子呀,真是迂腐,为人师表应当做好表率,别总是用暴力解决问题!!” “你……” 云华夫子一时气结,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杏子烟看着夫子气结的模样着实好玩,又捉弄似得调侃了一句。 “夫子你是不是想说孺子不可教啊?你每次生气都只会说这一句,咱能不能除旧换新,来句狠的?” 云华夫子气得发抖,咬牙切齿。 “抄经书三百遍!不抄完别想吃饭!!” 云华夫子气得拂袖而去,一身青衣,出尘脱俗。 “夫子别啊!子烟知错了!” 顷刻,云华夫子又掉头回来,杏子烟的心情从低谷一下又窜上云霄。 “夫子你原谅我了?” 她的眼睛圆溜溜的,充满了期待和喜悦。 “拿着。” 云华夫子将青伞递到杏子烟的手中,便一个人淋着雨,向屋内走去。 杏子烟举着伞一脸沮丧,她知道自己又惹夫子生气了,可她只是想给夫子一个惊喜,所以才会那么急不可耐的想要见他,同他说话,可是因为她的调皮,惊喜被搞砸了。 她又从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棵杏树苗,如同珍宝。 “今日是夫子的生辰,我不能再惹他生气了,我得先把经书抄完,再去种杏花讨他欢心。” 语毕,杏子烟便撑着伞走到屋内,她还没来得及换下湿衣服,便开始抄写经书了。 夜色袭来,杏子烟哈欠连天,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了,手里还拿着笔歪歪倒倒的写着。 “啊切~~” 杏子烟一个喷嚏突然把自己吵醒了,随后又换了一张纸,重新抄写。 良久,窗外雨已停,虫鸣鸟叫,池鱼游水,风啸草动,此刻,便是种杏树的良机。 杏子烟轻轻的关上房门,拿着火烛走到院子里,一阵凉风拂过,她打了个寒颤,早知道她就多穿点衣服出门了。 另一边,云华夫子早已煮好饭菜,等待许久,也不见杏子烟过来吃饭,以往她早就活泼乱跳的来了,今日怎么?顽徒如此听话了? 夫子思虑片刻,脸色渐渐变得阴沉,难道她是出了什么问题?! 不稍片刻,他便跑到了杏子烟的房前,见屋内无人,地上也一片狼藉,他又想到那些追杀杏子烟的人,脸色突然变得沉重,双眸阴戾,周身的气息也由柔和变得冷冽萧杀,给人强烈的压迫感,这与平时他迂腐书生的形象,截然不同。 “子烟,你在哪?” 云华夫子手握银剑四处寻找,猩红的眼如同着魔了一般,他的声音却慌张无助。 杏子烟用木棍费力的挖着土,好半天才挖出一个小坑来,她轻柔的将树苗放进坑里,又将土都埋上。 “翻遍了屋子也没找着挖土的,还好我机智的将它种好了,一会儿夫子看见了一定会很高兴的!” 她拍拍手,缓缓起身,当她转过身去时,看见眼前突然出现一个人,吓得她当场瘫倒在地。 杏子烟脸色惨白,看清来人后,才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翻了一个白眼。 “夫子,你不仗义,大晚上的来吓人!” 夫子柔和一笑,眼神渐渐明亮了起来,只是苍白的唇尽显疲惫与无力。 杏子烟觉得此刻的夫子有些奇怪,尤其是他的眼睛,不像平日那般波澜不惊。 “夫子,你伤心了。” 云华夫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解下自己身上的雪裘大衣,轻柔的披在杏子烟的身上。 杏子烟借着衣服的体温不再冷的打颤,雪裘上散发着幽幽兰香,很是好闻。 “夫子,其实今天我想给你一个惊喜的。” 云华夫子看着杏子烟用身子向旁边挪了挪,似乎在遮挡着什么,她的动作笨滞可爱,夫子无奈叹气,这不但是顽徒,还是个傻徒。 “傻徒,你有何惊喜?” “……” “顽徒,你若是能一心向学,于我而言,便是莫大的惊喜了。” “……” “大半夜外出,害得为师好找,回去罚背诗经。” “……” “孺子不可教也。” “。” 杏子烟一脸黑线,夫子又开始念经了,没个一时半会儿的他也停不下来,她就只好装哑巴了。 “吃了饭再去抄经书,省的晚上又去厨房偷吃的。” “……” “傻徒,一会儿换上为师给你裁的新衣。” …… 杏子烟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因为抄经书而忘记将湿衣服换掉了,其实,夫子对她还是蛮好的。 “夫子,生辰吉乐。” 杏子烟朝夫子灿烂一笑,她如碧波般清澈的眼神让人无法移开,嵌着梨涡的笑容映衬在漫天扑闪的萤火虫里。 夫子以为,在刹那间,时间万物都静止了,他的心犹如冰雪融化,暖风过境之处漫天蝴蝶翩飞。 很多年之后,这笑依旧萦绕在心头,无法抹去。 第五章 坐谈针锋 回忆也总归变成回忆罢了。 杏子烟踏着枯枝走到树下,白玉墨簪,柳叶眉,粉面春风,只一双眼映着漫天杏花雨,染红了她的眼眶。 “夫子你曾问我,为何赠予你杏花,那天我没有回答。” “夫子…” 她眼里噙着泪水就要夺眶而出。 “夫子…你为什么一睡不醒了?子烟还没予你答案呢…” 杏子烟想起夫子温暖的笑容,想起夫子拂袖而去的模样。 想起那句‘孺子不可教也。’ 想起夫子为她打伞,给她添衣煮饭…… 想起夫子眉眼间的书卷清气,想起他如今单薄苍白的身躯。 杏子烟的鼻子突然一酸,眼泪就要夺眶而出了,她又死死咬住嘴唇,抑制着情绪。 姬浮玉站在远处,望着那一抹瘦削的背影,神色不明,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 晌午,杏子烟用过膳之后,便去湖心亭同姬浮玉赴约。 姬浮玉端坐玉桌前,素衣翩翩,他手执白棋,气定神闲。 “你输了。” 姬浮玉的语气不紧不慢。 杏子烟见棋局胜负已定,并无惊讶。 “姬公子杀伐果断,深谋远虑,在下望尘莫及,只是公子今日邀我前来,有何要事?” 姬浮玉眉眼清雅,他从袖中缓缓拿出圣药。 “昨日,你可是在寻它?” 杏子烟的眼睛突然变得烁亮无比。 转而她又憎恶地盯着姬浮玉,双手握着拳青筋暴起。 “姬浮玉,果然是你,是你设计毒害夫子逼我下山,让我沦为你造反的一颗棋子!!” “……” 姬浮玉缓缓起身,从容不迫。 “若我说不是,你可愿相信?” 杏子烟嘲讽一笑。 “若你将圣药给我,我便相信你。” 姬浮玉勾唇浅笑,手里把玩着一枚黑棋。 “在此之前,你得帮我做一件事情,事成之后,圣药便予你。” “你要我做何事?” “接近裴寂,使他为我的棋子,此事,非你不可。”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温雅公子,心底渐渐生出一丝恐惧,此人步步为营,皆是算计。 裴寂乃祁国大将军,忠勇爱国,油盐不进。 若她能得到裴寂的青睐,便可引诱他成为姬浮玉的助力,起兵造反。 若裴寂不允,那么杏子烟前朝公主的身份,就会被姬浮玉揭发,若裴寂对杏子烟生了恻隐之心,那么他便会失去皇帝的信任。 当朝皇帝残暴不仁,裴寂定难逃一死,此时祁国军心大失,姬浮玉再举兵攻城,以前朝公主为造反正名,夺得天下。 裴寂多年征战沙场,一心保国,其忠心天地可鉴,引诱他造反,实属不可能。 “你想让他对我完全信任,即使他知道了我的身份也不忍心杀我,然后你以此陷害他,置他于死地?” 姬浮玉伸出修长的手,轻轻拂过杏子烟的发丝,手指轻挑,扯下了她的淡蓝绣鱼发带。 此刻的杏子烟楚楚动人。 “此去,不是你死,便是他死。” 杏子烟觉得姬浮玉的笑容犹如一把寒刀,剜人心肠。 “你怎知他会对我动恻隐之心,不惜招来杀身之祸,裴寂一代良将,智勇双全,此去,事必败,而我也将成为他的刀下魂。” 姬浮玉将淡蓝绣鱼发带收进袖中。 “你死了,你的夫子就永远也不会醒来了。” 杏子烟瞳孔突然紧缩,她手中的茶杯也触不及防的掉落在地,只一句,便能将她完全击溃,分崩离析。 “姬浮玉,你威胁我?!” 杏子烟抽出剑直逼他的喉咙。 “你杀不了我。” 姬浮玉两指夹着剑锋,唇间含笑,温文尔雅。 “但愿我完成任务后,你能遵守承诺将圣药给我。” 杏子烟斩下他的几根发丝,随后收回剑,离开了湖心亭。 姬浮玉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双眸情绪不明,似湖面上波过无痕却又暗藏汹涌。 夜色袭来。 祁国皇帝恣意地躺在用白玉镶嵌的浴池里,池边跪坐着一位美貌男子,衣衫单薄。 “朕让你追杀的人可有消息了?” 那男子一双桃花眼狭长又明媚。 “她已经离开天虞山了。” 祁国皇帝从浴池中站起身来,一袭长发勾勒出绝妙身材,根根分明的睫毛也沾染了点点水珠,他暴戾的气息竟被压下几分。 “桃谋士,朕如今只信你。” 桃谋士起身为皇帝披上龙袍,随后恭顺的禀告道。 “臣定不会,让前朝余孽存活于世。” 祁国皇帝弯腰捡起地上的红衣,又轻柔的盖在桃谋士的肩上,被称为暴戾昏君的他,此刻的眼神竟有几分温柔。 “朕的父亲乃前朝忠臣,他一心为国却被诬陷致死,之后我便与母亲四处逃命,她为了能给我一口奶喝,不惜成为别人的玩宠。” 皇帝停顿了片刻。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的眼神也渐渐变得慌乱与害怕。 “朕自幼便饱受欺压与羞辱,过着暗无天日的生活…他们喜欢用鞭子抽我,将我扔到泔水里…他们…还杀了我的母亲……” 桃谋士看着眼前抱着头因为害怕而不知所措的皇帝,他蹲下身安抚着皇帝,眼神柔和。 “别怕,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母亲…” 皇帝蜷缩着。 桃谋士的眸子渐渐暗沉了下来。 “伤害您的人,臣定要他们百般偿还!!” 祁国皇帝清醒了片刻,睫毛上的水珠一颤一颤的。 “桃谋士,朕憎恨前朝的人,可唯独你…” 桃谋士明显一愣。 “……” “桃谋士,祁国气数将尽,若是到了必要之时,你可以背弃我,朕,不会怪你。” “臣怎会背弃您,臣定会倾尽所有,护你一世周全。” 很多年以后,祁国皇帝祁无忧总会想起这如火般的人,这句话也如同刀刻般日日剜着他的心脏,痛苦不已。特别是那双明媚的眼,也在泪眼朦胧中化作了虚无…… 所以他每次做梦都会大声地喊着桃谋士的名字,急切又害怕。旁人总会问他,他这是梦见了谁?可是他却一言不发,只是低着头,随后便如同孩童般大哭起来,旁人都说,这人是傻了…… 第六章 龙潭虎穴 三月杏花雨,权谋不过一场幻梦。 七日后,桃谋士离开祁国,暗地里寻找杏子烟的下落,欲除之。 而此刻的杏子烟并不在祁国城外的竹屋内,为了接近裴寂,她得暂时居住在姬浮玉府内,进行一番教导。 天微亮,姬浮玉的手下便带来了一面容清秀的男乐伎,教授杏子烟驭男之术。 杏子烟卧床微起,正欲披衣,忽闻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门外何人?” “……” 半晌没有人说话。 杏子烟披衣起身,缓步走到门边,面色警惕。 “你是谁?” 杏子烟手握短刀,神经紧绷。 门外一声清笑,打破了死寂。 “在下鹤沉,乃府中的乐伎,是来教授姑娘的。” 杏子烟打开门。 迎面扑来一阵凉风,拂过她鬓边的几束发丝。 潋滟眸中过,荡漾心中来,男乐伎一时失神。 许是天冷,杏子烟将外衣拉紧了些,鹤沉回过神,他立即踏进屋内,轻声关上了门。 许久无言。 “公子真是恪尽职守。” 杏子烟执杯抿茶,面色微冷。 鹤沉知晓自己此刻有些唐突,于是他弯腰作揖。 “子烟姑娘,在下唐突了,在下只是一介琴师,主上的吩咐,我不得不从。” 杏子烟面无表情,语气轻嘲。 “既然同为棋子,何须多礼。” …… 鹤沉一时语塞。 “姑娘真乃直言直语也…” 杏子烟放下茶杯,抬眸对上了鹤沉的视线,心中一悸,此人眉间的书卷气,竟有几分云华夫子的神韵。 她的面色也渐渐柔和下来。 “鹤公子,我自小便习得琴棋书画,姬浮玉派你来究竟是教授我什么的?” 鹤沉从怀中拿出一本书,名为《裴寂喜好大全》。 “……” 杏子烟翻了翻书,裴寂喜欢射箭,骑马,爱吃桃花酥,害怕一人睡觉…… 她心中赞许,这本书概括得挺全的。 当她又看见小山眉,流云髻,红蓝花如何制作胭脂水粉,制香方法,倾心术等…… 她望向鹤沉的眼神有几分意味不明。 “鹤公子可是要教授书上这些?” 鹤沉意味深长的一笑。 “这实乃在下的职责。” …… 杏子烟眉梢微挑。 “鹤公子真乃奇人也。” “不敢当不敢当…” 杏子烟将书合上,转身走到梳妆台前,青丝倾泻,面色寡淡。 “鹤公子,开始吧。” 鹤沉瞬间诧愣,在祁国,男子为女子描眉梳发乃闺房之乐,是夫妻间所行之事。 眼前这位女子,究竟是为何做到如此这般,不顾名节与清白,更何况还如此爽快。 “子烟姑娘,唐突了。” 鹤沉执起螺子黛,在杏子烟的眉上轻描勾画,青衫袖微漾,眼波掠起一片惊鸿。 铜镜中,她眉若小山,肤若清荷,描眉之人,三分神韵,七分笑意,都让她想起那人。 云华夫子…… 杏子烟一瞬间迷失了,恍若隔世。 “子烟姑娘,小山眉很适合你。” 鹤沉放下螺黛,一双眼朗若明星。 “夫子……” 杏子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脸,似乎一眨眼,这人便会消失不见。 她死死揪住鹤沉的袖子,仿佛透过他在看另一个人。 …… 鹤沉袖子被扯住,一时竟脱不了身,他面色疑惑。 良久,他袖口的力道才慢慢减弱。 他又试探的问道: “子烟姑娘?” “……” 一阵冰冷的触感从杏子烟的脖间传来。 她猛然惊醒。 只见一条毒蛇盘绕在她的脖颈间,口吐信子,黄中带黑的眼珠令人不寒而栗。 在她卸下防备之时,便中了鹤沉的计谋。 “你想杀了我?” 杏子烟冷笑一声。 “子烟姑娘你想错了,我只是,想同你合作。” 鹤沉的眼神与之前大不相同。 “合作?” “你既然如此在意你的夫子,何不同我合作,杀了姬浮玉,拿走圣药,完全摆脱他的控制?!” 他的眼神晦暗不明。 杏子烟一手掐着蛇头,想要将它拿开,却不料蛇身缠得她愈来愈紧。 她艰难的开口,气息虚弱。 “摆脱?你其实是想取代他吧?兔死狗烹,我为何要信任你?” 鹤沉戏谑的挑了挑眉。 “子烟姑娘,那你为何又如此信任姬浮玉呢?” 杏子烟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般问,一时愣住,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信任姬浮玉,许是那人太过温雅,举手投足间皆是不凡? “鹤沉,你求人的方式如此阴险,处处竟是欺诈,还妄图以命要挟我,论这一点,你也比不上姬浮玉,若你想反他,必是输局。” 鹤沉低沉的笑了几声,十分瘆人。 “姬浮玉的手段比我阴险百倍千倍,他向来无情,你若信他,日后必死无疑,唯有我,才能帮你。” “我不信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姬浮玉棋子万千,死你一个,不足为奇。” 鹤沉轻叹一声,转身走出门外。 杏子烟气息渐渐薄弱,耳边声音零零碎碎,眼前也变得模糊不清。 “姬浮玉,你又何必找人试探我……” …… 她今日要葬身此地了,夫子希望她成为一个良善之人,可是为何?处处皆是计谋,处处皆是诡诈之人,她被操纵,毫无退路可言。 蛇身缠得愈来愈紧,她快要窒息了。 在她昏迷之前,她仿佛看见一人,正向她踏步而来,白衣胜雪,眉目如画,风尘雨露,万物生辉。 一阵杏花香飘来,加入此人的温润,酿成醇厚的醉酒。 姬浮玉站立在杏子烟的身旁,此刻神色不明。 那条毒蛇见了眼前这柔和的公子,竟立刻松开了杏子烟,像见到什么猛兽般快速地逃走了。 他看着昏迷在地的杏子烟,脸色苍白,脖子也浮现出点点勒痕。 “鹤沉同我相识十年却从不信我,杏子烟,你又凭什么……” 姬浮玉眼波清冷,他拿出怀中的药瓶,在手上倒出十几粒,又捏着她的脸颊,一把向她嘴里喂去。 “似乎喂多了……” 他挥袖拍打着杏子烟的背,手起手落,尽显儒雅。只可惜半天没有拍出药丸。 于是他放弃了。 片刻后。 他又拿出外伤药,在杏子烟脖颈间乱涂一通,手法略显笨拙,涂完药后,他又觉得少了什么…… 于是他扯出袖中的淡蓝绣鱼发带,正是杏子烟绑他的那条。 他将发带缠在杏子烟的脖颈,修长的手给它打了个死结。 最后他一手提起杏子烟的后颈衣,将她放在床上。 心思缜密,温文尔雅的姬浮玉,有一个弱点,就是不擅长日常之事。 第七章 浮玉舞剑 桃花沾雨,鸟点弱枝,此时夜色袭来,呼啸的风夹着刺骨的寒意。 杏子烟侧躺在床上,嘴唇惨白。 她在模糊的视线中望见一人,那人正轻柔的关着窗,他面若冠玉,手指修长贵气,气质清绝无双,一袭雪裘披风更显儒雅。 只见他微微侧目,唇间勾起的笑容温柔得令人沉迷。 姬浮玉?! 他为何会救自己,她不过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罢了。 杏子烟强撑着虚弱的身躯,倚在床边,她抚上自己脖间的发带,这是姬浮玉对棋那日扯下的。 “姬浮玉,是你救了我?” 杏子烟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姬浮玉,语气疑惑,她知晓自己还有利用价值,可是也用不着姬浮玉亲自相救。 姬浮玉侧过头,独留墨玉发簪挽青丝,单薄背影衬孤清。 “是又何如,不是又何如?” 此刻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觉语气轻淡,察觉不出喜悲。 “你亲自救我却不让旁人知晓,是为了保护鹤沉吧?” 杏子烟能想到的原因只此一个,绝无其他,只因鹤沉同姬浮玉相识十年,即使他想杀了姬浮玉夺权,可是,姬浮玉念旧日情分不打算追究,于是打算瞒天过海,不让今日之事落于他人之口。 姬浮玉,也许并非鹤沉口中的无情之人。 “杏姑娘,姬某并非善类。” 他转身看着杏子烟,白衣翩翩,温雅的笑容盖不住薄情的眼眸。 不知为何,杏子烟觉得眼前这人,像迷雾般令人捉摸不透。 “姬浮玉,无论过往你待我如何,今日我也感激你。” 她停顿片刻,又认真的看着姬浮玉。 “或许你…并没有我想得那般不堪。” “……” 姬浮玉神色微变,转瞬即逝。 这究竟是怎样的女子,将他层层剖析,在他算计的诡计里,还如此信任他。 无奈他本是诡谋冷血之人,又如何担得起善类二字。 姬浮玉唇间勾笑,眼中晦暗不明。 “姬某走到今日,手上早已沾满鲜血,你说我不堪,便是抬举我了。” 他的的笑容渐渐收敛,眼神疏离清冷。 “杏姑娘,我利用你,你应当恨我。” …… 杏子烟抚上她脖间的淡蓝绣鱼发带,绑法生疏粗糙,可见打结之人是一位不善日常之事的。 “你毒害了夫子,我怎能不恨。” “如此甚好。” 语毕,姬浮玉便踏着雨声消失在茫茫夜色里,单薄清冷。那公子裙摆卷起墨色的水,鞋满泥垢,面带落雨,青丝垂玉珠,手中无执伞,不施轻功无需片叶不沾身。 杏子烟被冷风吹得咳嗽两声,又立即缩到被子里。 姬浮玉此次倒是细心的为她关上门窗,不似初见那般。 不过在他离开之时,似乎并没有携伞,杏子烟披衣起身欲出门。 她转念又一想。 似姬浮玉那般纤尘不染的人,又怎会让自己淋雨呢?又或许他有事郁结于心想淋雨发泄,不过,他这般心思缜密之人,又有何事能让他烦心的呢?鹤沉的事也不至于让他淋雨自虐,所以,他应该是不会让自己淋雨的。 “姬浮玉,希望你真能如我信任那般,事成之后将圣药予我。” 窗外夜雨纷纷,窗内烛烟袅袅,黑寂一片。 姬浮玉行至桃林水溪处,利剑出鞘,目光如炬。 只见他踏枝舞袖,轻若游云,挥剑斩帘雨,长发拂剑,刀光眸中过,惊鸿一瞥,胜过万千绝代风华。 一转身,衣袂翩跹,清雅卓绝。 “姬浮玉不应有情。” 剑舞飞花,杀伐决断,却不失温润如玉。 …………… 三日后。 姬府依旧如常。 杏子烟坐靠于杏树下,日光影曳,微花翩飞,她手捧一书,细细看来。 此书便是鹤沉前日带来的《裴寂喜好大全》,书中描写,事无巨细。 只见一嫩粉花朵坠落书间,杏子烟倦怠着眼,竟开始犯困。 游云似心中绪,不惊不扰,此间大梦,亦是美事。 “起来。” 一道清冷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似甘泉淌过心间。 杏子烟惊艳于如此清雅的声音,不知觉的睁开双眼。 看见眼前这人亦是诧愣,他找自己做什么?他不应该忙着谋划大计么,怎的如此悠闲。 “姬浮玉你怎么会来找我?是有新的任务吗?” 她合上书,裴寂一事还未准备周全,再来新任务又是何意呢? “拿上纸笔,在门外等我。” 语毕,他便向屋内走去,两袖清风,俊雅出尘。 “啊?” 杏子烟闻言还未反应过来,姬浮玉便早已走远。 只见他那飘逸的袖中似乎藏有什么,好像是一种糕点。 “……” 杏子烟觉得此人竟然有那么一丝可爱?将糕点藏起来在屋中细细品尝? 过了许久。 杏子烟将纸笔藏在怀中,便立于门外等候。 姬浮玉此番究竟何意?不过依他的作风,断然不会是什么好事,也许是让她现场观摩血腥的场面也有可能。 “嗒嗒~嗒嗒~” 一阵车轱辘碾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一座古朴的马车在她眼前停下,白帐微掀,雅致贵气。 杏子烟从纱帐掀开的缝隙望去,姬浮玉若白玉无瑕,冰姿玉骨。 那眉间的温文尔雅总能让人联想到岁月静好。 公子只应画中有,定非尘世凡间人。 “上来。” 他淡若清水,笑若柔波。 杏子烟踏上马车,她望着这翩翩公子,若非她早已识得此人的狠辣手段,就凭着这儒雅温和的模样,她定会被蛊惑。 “只有你我二人?” 杏子烟端坐在姬浮玉的对面,望着眼前之人甚是养眼。 “依你之见难道还会有第三人?姬某可无闲空和他人闲逛。” 杏子烟听得云里雾里。 “你我是要去做坏事么?” “……” 姬浮玉笑容依旧温雅,只是清冷的眼眸竟添了几分少见的笑意。 “杏姑娘,姬某何时说过做坏事三字?” “……” 杏子烟回想片刻,似乎一直都只是她自己的猜测。 马车行驶,驶过祁国的繁华市集,小贩的叫喊声渐行渐远,接壤而来的便是疾苦的呻吟。 祁国皇帝昏庸,奸臣当道,苦的总是百姓。 他们流离失所,食不果腹,更甚者,尸横遍野,饿殍遍地。 车外景象,目不忍睹,所过之处皆是触目惊心。 “黑骑,给他们拿些银两。” “遵命。” 黑骑听到姬浮玉的命令便停下马车,将银两分发给围堵马车的饥民们。 姬浮玉凤目微睹,神色不明。 杏子烟循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母亲抱着骨瘦如柴的孩子,因为饥饿而临近死亡。 “黑骑,这糕点给那对母子拿去,再多拿些银两给她们。” 姬浮玉从袖中拿出用纸包好的糕点,玉手执线,眉眼温柔。 这糕点…原来如此。 “姬浮玉,不论你那些阴谋手段,单纯来看,其实你这个人还是很善良的。” 姬浮玉收回目光。 “匡扶河山,亦是职责,姬某手段狠毒罪孽深重,若能再见百姓和乐,都是值得的。” 他一人之谋,睿智无双,满腹心机,皆为七尺男儿护民之心,也许他本该是那纯粹之人,世道艰险,他所做非人之事,却存大义之心。 第八章 桃林姻缘 山野桃源处,野鹤临溪衔幼鱼。 马车行至此处,已是到了郊外人迹罕至的地方,杏子烟随同姬浮玉走下马车,她轻拢裙角,玉手芊芊,一抬眸,便落入姬浮玉的眼中。 他眉目如画,姿容似雪,举止亦温和有礼,绕是唇边的笑意也似春风拂面,清风晓月。 “小心。” 姬浮玉下了马车,又伸出手,欲要牵住马车上的那人。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人如此温雅礼节,竟担心自己从马车上跌落。 若非夫子还未苏醒,她几乎都快要忘记了,他温和面具下的阴谋诡计。 “无妨,你我初见那日,我绑了你…还……” 杏子烟心中过意不去,因为姬浮玉确实厌恶与他人触碰。 姬浮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黑眸一沉,脸色变得阴晴不定,不知喜怒。 他万年不改的温和气质竟收敛了几分,看来那日的事还未结束呢…… “你且跟来…” 他眉目出尘,富有磁性的声线带着些许温柔,又转身拂袖而去,丢下了杏子烟,渐行渐远。 “……” 杏子烟走下马车,看着那一抹谪仙背影,惊叹此人才貌双绝,惊才风逸。 “姬浮玉,你是唯一一个让我恨得咬牙切齿,又让我敬佩的人。” 青莲勾绣鞋,踩枝远眺,目及之处,十里桃林铺展开来,繁花似锦,看远方清雅翠绿,春山如笑。 “叮铃铃……” 灼灼其华的桃林响起清甜悦耳的铃铛声,柔风掠过,树梢间万千红锦翩飞,似云似火,一眼惊鸿,犹如炽热的火焰,燃烧着,跃动着。 杏子烟抬手拂去闯入她眼帘的花枝,枝上却发出清灵的铃铛声,仔细看,树枝上挂着一条红锦,锦尾坠有一银色铃铛,小巧玲珑,精致可爱。 “这是何意?为何桃枝上会挂有红色锦带。” 杏子烟细心的取下一条红锦,却见字面上绣有墨色字样。 “我愿,为你倾尽所有;我愿,保你一生,平安喜乐;我愿,爱你如斯,若红若火。” 原来此地是祈福姻缘之地,书上红锦多为有情人的承诺,寥寥数字,将情义挥洒得淋漓至尽。 杏子烟将红锦挂回树上。 她同黑骑告别后便去追赶姬浮玉了。 穿过偌大的桃林,鸟语花香,红锦翩飞,杏子烟终于看见了姬浮玉的身影,万千艳花尽相失色。 “还差一点就要追上了……” 杏子烟气喘吁吁,这厮步子太轻快了。 姬浮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长身玉立,渐渐放慢了脚步。 “姬浮玉,你是属兔的么?走的这般快!” 杏子烟跟上了他的脚步,脸色微红。 “杏姑娘几日不见,倒是随意了些,也会拿姬某打趣了。” “打趣?我还有更好玩的,你要不要听?” 杏子烟眉眼一挑。 “姬某愿闻其详。”他浅笑温和,眼中的清冷少了几分。 “姬浮玉,你听说过王八说没有的故事吗?” 姬浮玉顿了片刻。 “这是何故事?姬某从未听过。” 杏子烟眼底渐渐浮上笑意。 “你当真没有听说过?” “没有。” 杏子烟强忍着笑意,却还是漏了馅。 “?” 姬浮玉俊脸略带疑惑。 杏子烟看着他温和好骗的脸,再加上那几分疑惑的神色,终是没有憋住,继而忍俊不禁。 她满眼星河,笑容竟那般干净纯粹。 这是姬浮玉第一次看见杏子烟的笑容,那般纯洁无暇,灿若繁星,让人如沐春风。 “原来姬某不是兔子,而是变成了王八?” 姬浮玉嘴角微勾,莞尔而笑,温柔似水,他的眸也不似平时那般冷峻,竟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此言并非我出。” 杏子烟狡黠一笑。 她曾经最爱和夫子开玩笑,每次夫子知晓自己被捉弄了都会气的拂袖而去,不似姬浮玉这般喜怒难辨。 夫子的眉目在她的脑海中涌过,那般书卷气的人儿…… “姬公子,倘若你未对夫子下手,我定会将你视为朋友。” 杏子烟神色平常,笑意不再。 …… “无妨。” ……… “你如此阴谋手段,仇家一定很多,也许还未等到我完成任务,你就魂归天国了呢,如此于我,便是美事一桩。” “生死有命。” 姬浮玉面无表情,从容不迫。 杏子烟不愿再与此人交谈,便独自赏起花来。 这里的红锦如此之多,定是灵验的,杏子烟拿出一条淡黄绣鸟手帕,用笔在上面写了‘云华夫子安康’六字,便伸出手,寻了一处桃花多的枝丫绑了上去。 “愿夫子,平安喜乐。” 杏子烟虔诚的许愿,自动忽略掉身旁的姬浮玉,此人软硬不吃,无从下手。 而此刻,在祁国郊外的某处,云华夫子正躺在竹林小院的一处病榻上,长睡不醒。 “此乃姻缘桃树,不问安康。” “……” “我说它可以就可以。” 杏子烟望着那花枝上的手帕,眼中充满了落寞。 “也罢。” 姬浮玉轻叹出声,眼中无奈。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了红锦,锦尾坠有银铃铛。 “你这是做甚?姬公子原来也会求姻缘,不知是哪位红颜知己?” 杏子烟调侃道,似姬浮玉这般不凡的人,也不知道是看上了哪家姑娘。 “姬某未有红颜,知己倒是有一个,不过今日,我所求不为姻缘,而为一挚友。” 姬浮玉将红锦挂在杏子烟的手帕旁边,淡黄映红,说不出的风情。 “姬浮玉,原来你也有知己,你又是为他求的什么呢?” 姬浮玉脸上惯有的温雅笑容竟渐渐消失了。 “安康。” 他语气浅浅,眼神掠过哀伤。 原来无悲无喜的姬浮玉也会有如此悲伤的时候。 “看来你口中的挚友对你而言很重要。” 若是不重要,姬浮玉也不会浮现出如此寂寞的神情。 “他与姬某不同,他话颇多,似老先生,做事总爱谆谆教导,他也很爱笑,是很明亮的笑意,姬某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杏子烟觉得这是姬浮玉同她说过最长的话了。 “你的这位朋友倒是有趣。” 杏子烟确实觉得他的这位朋友很有趣,因为她的云华夫子也完全符合这些特征,话多,唠叨,和老先生一样总爱说孺子不可教也,还有顽徒,傻徒…… “我的夫子和你的朋友很像,如果你能和他相处上几日,你是否还会对他下手?” 姬浮玉闻言未答,神色不明。 “到了。” 他答非所问,只是停在了一片偌大的药田中。 他们身后那条红锦在桃枝上飞舞,锦身一转,便现出字样来。 竟是“云华安康”四字。 第九章 药田趣谈 红锦翩飞,谁人知是孩童少儿郎。 偌大的药田中,竟然生长着数不尽的珍贵草药,原来十里桃林外竟别有洞天。 “姬公子,此地乃何名称?为何会有十里桃林,又为何会有如此多的草药,如此宝地,我倒闻所未闻。” 姬浮玉走进药田,若苍翠青山中的一片白雪,又似倒影碧湖中的一弯明月。 “此地除我之外,无人再知。” 姬浮玉淡霜若雪。 “这是为何?那这十里桃林与药材皆是你亲手栽培?” 杏子烟一身素净长裙,柳叶眉细长秀美,勾起一潋滟的湖光春色。 “姬某在桃林外布下了奇门阵法,至于这桃林药材,乃我母亲所植。” …… “想必你的母亲定是一位贤惠的女子。” 姬浮玉扯出田中的一株草药,面若素雪,笑似冷月。 “我出生之后便引来瘟疫,村民皆言我乃灾星,于是五岁那年,我便被遗弃,所以我能知道的关于她的一切,只有这片桃林了。” 杏子烟一时愣在原地,她看着这人温雅的笑意,和不易察觉的落寞,她竟有些无措,原来姬浮玉竟然有如此悲惨的身世,所以他这喜怒无常的性子并非没有缘故。 “姬浮玉,那场瘟疫又与你何干,这本就和你没有关系,至于那些往事,就让他过去吧,更何况…你生的这般好看,要是换作我,怎样都不舍得扔掉呢。” 杏子烟义愤填膺的说着,又仗义的拍了拍姬浮玉的肩,表示安慰。 姬浮玉微微诧愣,这女子是在安慰他吗? 他嘴角微勾,生出几分邪魅来,只见他一抬眸,竟又变成无辜的神色,清纯可人。 “姬某生的好看?” 杏子烟咧了咧嘴,姬浮玉这是做甚,怎么画风突变?变得如此的……单纯? “自然是…好看的。” 杏子烟语气不稳,她对姬浮玉的变化拿捏不定,此人城府至深,令人捉摸不透,就如同她初见此人那般。 “如何好看?” 姬浮玉不顾杏子烟难以言喻的目光,又继续问道。 “比桃花好看。” “杏姑娘甚是敷衍。”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眸清冷似水,如同平日里那般。 杏子烟长舒了一口气,虽然这样的姬浮玉透着疏离,但…… “……” 良久无言。 药田的香气令人心旷神怡,看远处青山绿野,便觉身处于无边无涯的绿色波浪之中,风过无痕,两人在天地之间,甚是渺小。 其实姬浮玉有时也会有和今日相似的行为,譬如他喝醉酒时的粲然笑容,譬如他为自己胡乱包扎的发带和喂给自己的那大把药丸,又譬如,他藏起来的那包糕点。 “你看着姬某做甚?” 姬浮玉拿着草药,气定神闲,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抬手间,袖口便随风浮动,飘逸若仙。 “我只是在想,你究竟是怎样的人。” 姬浮玉没想到这女子竟然会如此坦诚的说出,他是怎样的人?自然不是什么好人。 “杏姑娘莫不是还在同情姬某,因此改观了你素日里,对我的那些不好的判断?” “……” 杏子烟不知该如何作答。 “你可知,你此刻同情的人,手上沾满了多少鲜血?” “你可知,当朝白丞相因何而死?” 白丞相自尽那日,倒是突然,当日他在朝廷之上辱骂了皇帝祁无忧之后,便撞墙而去。 “他难道不是自尽而死?” 姬浮玉眼中渗出一丝冰冷,儒雅的外表下暗藏杀机。 “白丞相自尽的前一天,姬某送了一封信给他。” “你有他的把柄?” 姬浮玉浅笑。 “姬某只是写道,内通乱贼,外通敌国,若不自尽,一经上报,灭族之祸即日便来。” …… 杏子烟心底渐渐渗出一阵密密麻麻,看着眼前这温和的人,一阵恶寒涌上心头。 “你为何想取他性命?” “自是于我有益。” 杏子烟一时语塞,只觉此人心狠手辣,果真不能算作善类,他温润的外表下,又有几分真心? “你真够阴险的。” 姬浮玉剑眉微挑。 “其实我手上并无实证,若非他心虚,又怎能让我得手。” “……” “我突然想收回之前的话,你长得再是万般好看,我也会扔了你,扔到寡妇村里去。” “……” 姬浮玉的脸色变得很奇特,有几丝微妙。 “无妨,姬某亦喜之。” 此刻的杏子烟无语了,这人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 “若非我打不过你,此刻真想揍你一顿。” …… “无妨。” …… 杏子烟竟然开始怀恋起从前日子,虽然每日都被夫子逼迫着背书,抄写经书,但也好过和这般阴险的人在一起啊。 “姬浮玉,你带我来药田是为了裴寂吧?他的毒是你派红衣乐师下的,所以你亦知道解法。” 姬浮玉将手中的草药递给了杏子烟。 “我且将解毒的草药摘与你,你一一记下,日后你便以药王后代的身份,与我一同去月花国。” “此任务我一人去便可,你尽可放心。” 杏子烟一阵唏嘘,她可不愿再与此人朝夕相伴,实乃自虐。 姬浮玉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一脸云淡风轻。 “此毒乃我所制,所以解法除了药草,还需配合我的针灸才能痊愈。” 杏子烟看着手中罕见的药材,似乎认命。 “我是药王后代,那你又是什么身份?” 姬浮玉思虑片刻,明月星眸,温文尔雅。 “当你哥哥如何?” …… 四周突然沉寂了。 “……” 杏子烟一想到自己要和这般城府至深的人扮演亲情的戏码,一时不能接受。 但是为了夫子…… “姬浮玉,我总感觉你的这个任务很像在耍我。” “为何?” …… “接近裴寂陷害他,使皇帝斩之,这确实能动摇军心,但依你的手段,这样是否更麻烦?” …… 姬浮玉一时神色不明。 “你只需完成任务即可。” 他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却像是在隐藏着什么。 “遵命,姬哥哥。” “……” 杏子烟别扭的唤了一声,但抬眸一看,姬浮玉的表情更加微妙。 “我们暂且先采草药。” “好的,姬哥哥。” 姬浮玉罕见的呆愣住了,风中凌乱。 “鸡哥哥?杏姑娘你叫哥哥就行。” 杏子烟挑了挑眉,眼中戏谑。 “你也得改口呢,姬公子。” “来日方长。” ……… 一番草色青山,素衣二人,此情此景,只剩清甜药香,倘若来日,定是留恋。 第十章 内乱危机 杏子烟唇齿含笑,巧笑嫣然,脸颊的梨窝也甚为可爱。 “鸡哥哥……” 姬浮玉面不改色,从容自若。 杏子烟跟在姬浮玉身旁,看着他挑选着药材,便拿出纸笔一一记下。 “此乃罗勒,具有活血解毒之效,你且记好。” 杏子烟拿过名为罗勒的草药,将其模样仔细描摹,又在下方写出功效。 “这株青翠的草药名为乌蕨,功效颇丰,需细记。” 杏子烟点点头,仔细听着姬浮玉徐徐道来,又执笔书写。 过了许久,日头渐渐消失。 草药也采的差不多了,姬浮玉才停止了讲述。 落日余晖洒在他俊雅的脸上,甚是迷人,就连那一身白衣也平添了几分色彩,让人见了心头一暖。 “记得如何了?” 姬浮玉接过本子,徐徐的翻动着,骨节分明的手指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微微侧目,睫毛染上了霞光的色彩,盖过若水的眸,渗出无边的温柔。 “大体上没有问题。” 杏子烟拿回本子,便放在了怀中。 “姬浮玉看不出来你还懂草药。” …… “制毒自然是要有解药的。” “……” 此人十分善于制毒,实在可怖。 姬浮玉浅浅一笑,看天边暮色将近,山雨欲来,便轻声说道 “该回去了。” 微雨斜飞,两人踏泥快行,不稍片刻便到了马车之处。 回府后,已是深夜。 杏子烟躺于床上,疲惫不堪,便沉沉睡去。 ………… 而此刻府内暗房,烛光晦明晦暗。 姬浮玉一身青衣翩若仙人,只见他执杯欲饮。 “黑骑,户部最近可有动静?” “禀告主上,户部尚书郭明义今日早朝归来便病重了,他手上的事情暂时都由他儿子郭和接管。” 黑骑弯腰禀告道,他低垂着眼,不敢抬头看眼前之人。 姬浮玉黑眸微瞥杯中茶,停顿一瞬,站在房内一侧的鹤沉抬眸死死盯着那茶杯,眼神阴戾。 姬浮玉神色自若,一饮而尽。 “郭明义乃朝中少有的忠臣,如今他病重,便是于我有益。” 黑骑立即心领神会。 “主上可是要我除掉他?” 姬浮玉放下茶杯,浅笑。 “何不借刀杀人,借此收服郭和,控制户部?” 黑骑额头冒出密汗,眼前这人心思缜密,虽然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属下明白。” 黑骑通晓了姬浮玉的意思,便匆忙办事去了。 红鸢见茶已凉,欲要端走茶壶。 姬浮玉起身站立,却不料身形不稳,眼前一阵眩晕,他又突然咳嗽两声,嘴角竟流出鲜血来。 “主上!!” 红鸢立即扶住姬浮玉,语气急切又恐慌。 鹤沉徐徐走上前来,手里拿着利剑,一双眼满是贪婪和得逞后的喜悦。 “姬浮玉,原来终有一日,你会死在我的手里,我在你的茶里下了世上最阴险的毒,此毒无色无味,有焚心蚀骨之痛,不出半个时辰,你便会暴毙而死。” 红鸢大惊失色,语气愤怒。 “鹤沉,你想造反?!” 鹤沉轻蔑一笑。 “是又如何?如今局势已定,红鸢姑娘,你得看清形势,为以后做好打算,更何况,我们的主上是个狠毒的人,你若不反,他日便成为枉死的棋子,你我都知道太多,难保不会被灭口。” 红鸢停滞半秒,眼中有犹豫之色,姬浮玉无喜无悲,无情无心,他手段狠辣,从不心慈手软,他日,自己难保不齐就会成为刀下魂。 姬浮玉见身旁之人内心动摇,即将倒戈。 他却面色依旧,波澜不惊。 “十年前,你家破人亡走投无路,是姬某收留了你,鹤沉,这十年来你可曾信过我?” 鹤沉抽出剑指向姬浮玉,满脸尽是嘲讽之色。 “你有什么值得我信任的?!从一开始,我就想杀你夺权。” 姬浮玉用修长的手指拂去嘴角的残血,起落淡然,优雅柔和。 “我本不愿杀你。” “你早知我有反叛之心?” 鹤沉知晓,此人无情冷血,倘若他早知自己有反叛之心,断然不会让自己存活至今,所以姬浮玉此刻在撒谎。 姬浮玉浅笑,眼眸冰冷。 “长林。” 姬浮玉话音刚落,便见一人从暗处飞出,身手矫健,内力深厚,此人便是姬浮玉的暗卫,他的左膀右臂。 “废他武功,挑去筋骨,扔去乱葬岗。” 长林闻言便执剑走向鹤沉。 鹤沉向后踉跄几步,突然癫狂大笑。 “姬浮玉,你中了毒,离死期也不远了。” 长林不费吹灰之力便将鹤沉擒住,随即便将他拖出门外,一路上满是血迹。 红鸢见此屋再无他人,只剩她与主上,更何况主上还中了毒。 她颤颤巍巍的从袖口中拿出匕首,突然刺向姬浮玉。 姬浮玉虚弱的咳嗽了两声,眉间的清气有几分病态,看似弱不禁风。 他用手抚上血流不止的左胸口,温雅一笑。 “红鸢,你刺错了。” 姬浮玉的心脏与常人不同,他的心脏生在右方。 红鸢脸上溅过鲜血,她的瞳孔渐渐放大,变貌失色,不知所措。 “刺…刺错了…” 她向后踉跄半步,全身害怕的颤抖着,她看向自己血迹斑驳的手掌,眼中猩红。 突然她又像受到惊吓般摇晃着脑袋,似乎不相信自己刺杀了姬浮玉。 “主上…”红鸢惊恐万分。 “可要继续?” 姬浮玉语气从容不迫,红鸢抬眸望向他,他那双清冷似水的眸让人沉沦。 此刻窗外夜雨还未停歇,乌云密布之处竟劈出一道闪雷。 杏子烟被雷声惊醒,额上冷汗密布,她燃灯披衣,端起茶壶倒了一杯清茶。 “飒飒……” 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和拖拽的声音。 杏子烟打开门缝,悄然窥视着屋外的情况,只见一黑衣男子拖拽着满身血迹的人,趟过湿冷的积水,踏着暗红向府外走去。 “……” 杏子烟屏住呼吸,雨夜杀人竟被她撞见了,看来此地亦是龙潭虎穴,明争暗斗,稍不谨慎便会丢失性命。 不远处的一处房屋,烛光未熄,屋外竟有一地的桃花,散落有致,似是从上方抖落下来的。 “轰隆~” 又一道闪电劈过,落地桃花明亮起来,白惨的光掠过一支发簪,墨玉淡雅。 “姬浮玉的发簪怎么会掉落在地?难道……” 杏子烟眉头微蹩。 难道他回府后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又抚上脖间的发带,没有多想便执剑向那屋疾步走去。 她于满地桃花中捡起墨簪,将其收在怀中。 屋内烛光晦明晦暗,空气中弥漫了桃花的醉香,却夹杂着血腥的气息。 红鸢颤栗着双手,渐渐伸向姬浮玉胸前的刀,她双手紧握着刀柄,突然一把拔出。 姬浮玉闷哼了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星目含威,眼神冰冷。 只见红鸢握着刀,蓄势待发。 “姬某做事向来睚眦必报,你既待我如此,我便,留不得你……” 姬浮玉握着藏在袖中的袖箭,只要按动机关,毒箭便会一击毙命。 “夜至三更,你们二人此刻相隔如此之近,风花雪月,姬哥哥你也不要将簪子扔在了门外,耐不住性子不怪你,只是苦了我大晚上不睡觉白担心一场……” 杏子烟尽量斯文的说出这番话,语气间有不易察觉的怒气。 红鸢和姬浮玉闻言皆是一愣,随即便陷入可怕的沉默。 “杏子烟,你来此地做什么?” 红鸢微侧身,烛光将他们此刻的情形皆映入到了杏子烟的眼中。 杏子烟嘴角微搐,姬浮玉果然出事了,红鸢的武功似乎不弱,她若要救姬浮玉,只能智取。 “无事闲逛。” 杏子烟走上前,在屋子里假装观摩,眼中满是欣赏屋内布景的意味。 “这窗雕刻得真美,这茶杯,也是上品青瓷,还有你身旁的桌子,也是极珍贵的。” 杏子烟悄无声息的接近红鸢,想要找机会下手。 第十一章 美女救英雄 红鸢拿着匕首,鲜血从刀尖滑下,滴落一地。 杏子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动魄惊心。 “虽说这木材很珍贵,但是在下更喜欢这茶杯呢。” 杏子烟绕过红鸢,又走到姬浮玉的身旁,余光可见那左胸口处的一抹血红,触目惊心。 她又拈起茶杯,手指触碰之处尚存有一丝余温,又凑近浅闻,清香淡雅的香味。 只是…… 她眉头微蹩。 这茶里似乎还掺和了其它的东西,此毒无色无味,令人难以察觉,若非因为她生在皇室,常以毒药食之,亦是不能察觉的。 姬浮玉擅毒,又如何不知?不过眼下,他确实是中了毒。 “这茶倒是上好的西湖龙井,此时采摘便可称作女儿红,‘院外风荷西子笑,明前龙井女儿红’,其汤色杏绿,香馥若兰,不愧以色绿、香郁、味甘、形美,称为四绝。” 杏子烟执杯称赞,杏目斜视,悄然的打量着红鸢,这一会儿时间,已足够她用来判断此人。 此人内力深厚,但也存有诸多破绽,她左手指关节多厚茧,虎口宽大,可见此人不擅于右手持剑。 再者她身形微向右倾,右重左轻,可见其左脚带伤或有旧疾。 所以,击败此人需借助这些破绽,声东击西。 “杏子烟,你想拖延时间好让人来救他?” 红鸢紧紧握着匕首,眼神嘲讽,她一眼便识破了杏子烟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我何必拖延时间。” 杏子烟从容不迫。 “你想从我手中救出姬浮玉?可惜了,你不是我的对手。” …… “何出此言?” 杏子烟冷冷一笑,语气傲然。 只见那红鸢用绣帕轻轻地擦拭着匕首,将其收在腰间,随即又从身后抽出一把长剑来,蛇纹绣剑格,红丝缠剑柄,剑刃寒光,杀气乍现。 “你可真是不自量力。” 红鸢殷红的唇微勾,一双瑞凤眼满是杀机。 …… 此时屋外风驰雨骤,电闪雷鸣,惨白的光打在偌大的桃树上,碧枝于狂风中摇摆,惊起万千珠子垂落,水花四溅,似杀伐骏马,奔腾而过。 “胜负未定,你又怎知,我是不自量力?” 杏子烟浅浅一笑,细手微动,只见她握着姬浮玉的手腕,又将其挡在身后,素袖若云,眉眼似雪。 杏子烟那双稚嫩的脸满是坚定,她傲然屹立,即使身材娇小,却泰然自若,笃定不移。 如此,红鸢便和杏子烟呈正面交锋之势。 “杏姑娘,你且离开,姬某的命姬某自己救。” 姬浮玉虚弱的说着,那双薄唇已毫无血色。 他手中藏有暗器,确实可以自救,更何况这毒药又能耐他如何? 这一切他早有预谋,想要一把铲除居心不良之人,又需稳固人心,所以只能引蛇出洞,而今晚,只是一个开始。 他姬浮玉,又岂是能随意就被杀害的?杏子烟难道是关心则乱,又或是过于信任他? 杏子烟握着姬浮玉的手又紧了几分。 “别怕,即使我憎恨你,但你亦是关怀苍生的良士,我又怎能见死不救?” 杏子烟语气微软,似有安抚之意。 姬浮玉淡若静水的眸有几分动容,那握着他的柔弱纤手,兰香味道,都在他的心底泛起一阵涟漪。 他半生流离,心沉似雪,日日皆是刀刃杀伐,冰冷无情,如坠落暗无天日的极寒之地。 而此刻握着他手腕的人,仿佛带他离开了那个地方,从此,生死相依。 “多谢。” 姬浮玉的语气微不可闻,他似乎终于卸下所有,又疲惫的靠在杏子烟的肩头,沉沉昏迷过去了。 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此刻如此安心,竟是十分信任此人。 “姬浮玉?” 杏子烟感受到肩上的那一抹重量,暗叫不好,看来姬浮玉强撑不过,已经晕过去了。 一缕桃香,一片冰凉,杏子烟将姬浮玉放置于木椅上,欲要给他止血上药。 “杏姑娘,何必多此一举,今日你们二人都将葬身于此地。” 杏子烟简单的为姬浮玉上了药,便转身走到红鸢的跟前。 利剑出梢,她秀手持剑,一双杏眼明澈,从容淡定。 “你且试试。” ……… 两剑交锋,一阵刀刃寒光,剑气袭人。 杏子烟一抹素色如竹叶般轻盈,手握剑柄,飞身旋转,与剑光融为一体,一抹刃白于空中化成一弧,红鸢倒身躲避,利剑闪动,划破一道伤口。 杏子烟闷哼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来,她抚上肩部的伤口,沾上一手的鲜血。 “即使你知晓我的破绽,但你内力依旧不及我,放弃吧。” 红鸢又刺了杏子烟一剑,剑刃冰寒,直入胸口。 杏子烟眉头紧皱,突然又喷出一口鲜血来,面部呈痛苦之色。 “……” 杏子烟强撑着痛苦,缓慢起身,眼神坚毅。 她的嘴角不断涌出鲜血,滴落在素色的衣襟上,落魄至此,应该是惧怕的,可是她的眼睛却依旧明澈,灼灼生辉,坚韧不拔。 “再来。” 杏子烟用手抵着剑以此稳住身形。 红鸢看着杏子烟这般垂死之态,捂着唇嘲讽一笑。 “真是送死的,他对你有那么重要吗?” “姬浮玉志在天下,济世爱民,不该死于你手。” 杏子烟恢复了一些神色,准备迎敌。 “他从未正眼瞧过我,杏子烟,你凭什么?这几年来我为他赴汤蹈火,他却从不信我,你又凭什么?!” 杏子烟冷冷地看着她,原来这人是因爱生恨。 “你我皆是被利用之人,有何攀比?” 杏子烟抵着剑,一股淡淡的兰香被风拂过,甚是好闻。 这是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和香囊的味道,只是此刻的风将其挥发到了极致而已,杏子烟又转念一想。 为何红鸢的身上没有香气,细细观察,在昏黄烛光里,她的脸仿佛未施粉黛。 难道…… “杏子烟,杀了你们,我便不受控制了。” 红鸢握着手腕的剑一旋转,又是一阵杀伐。 杏子烟扯下腰间的香囊,倒出兰花香粉来,只见她右手执剑,击向红鸢。 在她闪身躲避之时,杏子烟便洒出花粉。 红鸢一阵咳嗽,眼睛发红,可谓是奇痒无比,果然……红鸢对花粉过敏。 杏子烟乘其慌乱之时,一把刺破她患有旧疾的左腿,因其左手持剑,腿伤导致重心不稳,剑势渐弱,不稍片刻,红鸢便败下阵来。 杏子烟用剑架住她的脖颈,红鸢坐倒在墙边,临死之际,眼神凄厉满是嘲讽。 “你以为,姬浮玉真不是我的对手?他不过是想引蛇出洞,而我,早已厌恶了这种生活,死了,亦是解脱。” …… “你只是诱饵?姬浮玉是想利用你引出深藏暗处的内贼与居心叵测之人?”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倘若红鸢造反,必能引起他人共鸣,再者姬浮玉大伤,又毒伤入骨,亦是内力大减,此番自然能引蛇出洞,待内乱清除,他便能安心的同杏子烟去月花国。 “我…不过只是……” 话还未完,红鸢的额头便被毒箭刺破,当场香消玉殒。 第十二章 子烟重伤 只见那雕花的木窗被箭射穿,独留一片桃花飘雨,血溅星眸。 “窗外何人?!” 杏子烟快速起身,纤手拂过裙摆,执剑对向木窗,昏黄烛光将窗外那一抹黑影映射得晦明晦暗。 良久无声。 杏子烟警惕的望着那人,不自觉的握紧了剑柄,此人杀意未消,但这股戾气却不是冲着她来的,而是…… 姬浮玉!!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窗外立即射出三根长箭,皆向着姬浮玉的方向。 杏子烟飞身执剑,一把将其斩落,青丝拂唇过,素裙摇曳褶。 “咳~” 杏子烟又吐出一口血来,脸色苍白,受了重伤的她不该再运用内力。 还未等她恢复,又是三发长箭向她射来。 杏子烟眼神坚毅,她强撑着身子,执剑挥挡,又是一阵凌厉剑风,接着便是箭箭连发,杏子烟节节后退,她的剑势也愈来愈弱,身体已是撑到了极限。 “咚~” 杏子烟精疲力尽地跪倒在地,落魄不堪,顷刻,她又抵着剑,屈起一条腿,想要将自己撑起来。 窗外雷声阵阵,不知惊落了多少桃花。 在她昏迷之前,她的眸中映射的不只是那两枚鹅羽长箭,而是香窗外那雨夜桃花,檐宇典雅。 一箭入肋,杏子烟颤动了一下身子,呈半跪的姿势抵着剑,不稍片刻,又是一箭入腿。 她终于瘫倒在地,昏迷在姬浮玉的身前,那木椅上的脱俗人儿,她终是……不能护其周全。 “何人竟敢在姬府放肆?!” 长林处理完鹤沉一事,便回到府内,不料却在窗外,望见一黑衣贼人,正欲射箭。 那贼人闻言,便弃箭而逃,飞身上檐,消失在茫茫雨夜中。 长林执剑欲追,突然又像是想起来了什么,神色大变,变貌失色。 “主上!!” 长林推门而入,映入眼帘的是一抹素色,那是一娇小柔弱的女子,容貌上乘,清丽可人。 她身中数箭,遍体鳞伤,就那般静谧地躺在姬浮玉的木椅边,姬浮玉的旁边…… 姬浮玉…… “主上?!” 长林这才回过神来,即刻便冲到了姬浮玉的跟前,神色担忧。 待他查明了现场的情况后,便要背上姬浮玉离开。 屋内烛色似黄昏,长林穿着仙鹤纹样的布靴,踏出房门,姬浮玉被他背在其后,青丝如瀑,雅致出尘。 他的几缕发丝滑过长林的脖颈,惹得长林一阵脸红,这般仙姿清雅的人儿,平日里他都是不敢抬眼见的,又更何况触碰呢? “杏姑娘…” 姬浮玉语气虚弱,微不可闻。 “主上,我是长林。” 长林将姬浮玉背进他的屋里,不敢有半分逾越,不过他倒是好奇,究竟是哪位杏姑娘,竟然能让向来寡情的主上,如此上心。 “……” 姬浮玉似乎又沉睡了。 长林为姬浮玉处理完伤口后,便回到了暗房,只是房中再无那娇小清灵的女子,只剩下了断气不久的红鸢。 “这受了重伤的女子去哪里了?难道是被人救走了?” 长林一阵疑惑,继而拖着红鸢,埋于一处有花有草的地方。 大雨磅礴,此刻的泥土粘稠沾鞋,长林不慎脚滑,一把扑在了红鸢的尸身上。 “红鸢姑娘,实在冒犯。” 长林愧疚的说着,手里却仿佛碰到了什么东西。 “红鸢姑娘,多有得罪。” 他从红鸢的怀中拿出一个竹筒,打开筒盖,里面装着一张纸。 长林扯出纸,翻开看了一眼,其面色时而凝重,时而难以置信,待他完全知晓其中的内容后,又将纸装了回去。 “我得立即将此事禀告给主上。” 祁国郊外。 第十三章 梦中云华 祁国郊外,竹林小院。 夜雨停歇,迎来一抹朝阳,院内桃花落满一地,一仙鹤立于竹枝之上,秀颈微弯,梳理着沾满露水的羽毛。 杏子烟身着一素净长裙,躺在病榻上,竹香幽幽,涧流叮咚,这一片世外桃源,便是杏子烟在山下的藏身之处。 墨花将军端着一碗药汤,坐在杏子烟的床榻边,药香苦涩,杏子烟下意识地揪着眉头。 “公主,喝药。” 墨花执起药勺,轻柔的吹了吹,确认不烫了才送到杏子烟的口中。 “夫子…药太苦了。” 杏子烟于睡梦中喃喃自语,又将脸别了过去。 墨花将军拿着药勺的手滞在原处,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公主此刻定是梦见夫子了,即使药是苦的,但梦却是甜的。 在杏子烟的梦里,那时的她正是十五岁的年华。 那日亦是大雨,天虞山依旧是白雾一片,山寒水冷,只有屋内是暖和的。 云华夫子着一身淡青色长袍,身披雪白狐裘大衣,站在熏炉旁。 他加了一些炭火,使屋内逐渐暖和起来,长发倾泻,隐去他眉间的几分书卷气,倒生出几分清冷来。 他又从袖口中拿出香料,习惯性地选择了兰花香,玉手抚香,将其均匀地撒在熏炉里。 他眉眼温柔,似宠溺又似无奈地一笑。 “顽徒最爱闻兰花香。” …… “这傻徒,贪玩感染了风寒,也不肯喝药。” 云华夫子眼角的那枚泪痣,柔情似水,尽显谪仙之姿。 他又轻声走到杏子烟的床边,一弯腰,青丝若流云般拂过发肩,倾泄在棉被上,一抬手,夫子便拿走了她枕边的小说集,临了,他又细心地为她掖好被子。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又望着窗外,眉间轻愁,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良久。 杏子烟踢了踢被子,许是夫子将她掖得过于严实了,所以会有一些闷热。 云华夫子转过头来,眉头微皱,又似无奈地轻叹一声。 他又小心地拉过被子,细细掖好。 “夫子…我快被闷死了。” 杏子烟被这细小的动作惊醒了。 “傻徒,你感染了风寒,需要出出汗,你可不许再踢被子。” 夫子眼神严肃,临了又将被子掖紧了些。 杏子烟内心一阵绝望,她或许风寒还未好,就给活活闷死了。 “夫子……我快被裹成毛毛虫了,子烟不想变成虫,子烟想变成蝴蝶,每天都能绕着你飞来飞去,然后…烦死你。” 杏子烟粲然一笑,两个梨窝显得她活泼灵动。 夫子脸色微变。 杏子烟暗叫不好,夫子这眼神太熟悉了,这是要…… 找戒尺?! 杏子烟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傻徒……你现在不就是一直陪在为师身旁吗?不想变成毛毛虫,就得喝药。” 夫子竟然没有被气得“拂袖而去”? 杏子烟颇有感触的思考着,果然生病了就会有特殊待遇,这样的夫子才不像从前那般不近人情。 “夫子…药太苦了。” 杏子烟嘟着嘴义正言辞的说道。 云华夫子闻言,心中了然,明眸似星,满眼宠溺,他从怀中拿出一包蜜饯。 杏子烟眼中突然明亮起来,即刻便坐起身来,欲要夺走那包蜜饯。 “傻徒,不要全吃光了,留一点过会儿喝药用。” 夫子抚额,他看着那包蜜饯就快被吃光,便想再唠叨几句。 “夫子这蜜饯真好吃,子烟感觉吃了这个比药还管用,这样子烟病就好了,就又可以从毛毛虫变成蝴蝶,天天缠着你了,然后被你拿着戒尺打,你还打不着我。” 夫子眼中动容,他望着这孩童率真可爱的笑容,便将堵在口中的唠叨话语憋了回去。 “你喜欢,为师以后每日都为你做。” 杏子烟瞬间呆愣住了,夫子今日的脾气真好啊。 “夫子你傻了,每日都吃蜜饯会长虫牙,贪吃可不好,与你多说无益,真是孺师不可教也。” 杏子烟学着夫子的语气,有模有样的说着。 云华夫子脸色微变。 杏子烟挑了挑眉,这熟悉的神色… 这次铁定是戒尺了。 “是为师的愚钝了。” 云华夫子站起身来,刹那芳华,万千绝美之物,都不足以形容。 杏子烟呆若木鸡,瞬间石化了。 夫子这是中邪了吗?怎的这般好脾气?若是以往,他定会气得发抖,然后拿着戒尺满院子的追着她打。 “夫子…你是夫子吗?” 杏子烟有几分迷惘了。 “傻徒又在说胡话了?” 云华夫子皱着眉,伸出手抚摸了一下杏子烟的额头,证明了她没有发烧,才放下心来。 杏子烟看着这温柔的夫子,一时出神,那青丝万缕,皆是数不尽的风情。 “夫子…你长得真好看。” 杏子烟恍恍惚惚地说出口,显然已经被他迷得七荤八素。 “傻徒……看来你又该吃药了。” 云华夫子转身,便要离开去取药。 那背影亦是飘逸出尘。 “夫子…你要去哪?” 杏子烟以为自己的话惹他不快了,所以言语间有几分怯意和急切。 “取药。” 语气柔和,使人安定。 “夫子…药太苦了,蜜饯都被我吃完了。” 杏子烟又重复了一遍。 “傻徒,为师早知你会贪吃,所以我又多做了一份。” 杏子烟一时感动。 “夫子…你真好。” 一阵蜜甜在心间,便化作无数相思。 墨花将军坐在桌边,望着那沉迷于睡梦中的女子,她此刻眉眼弯弯,无意间透出几丝笑意来。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她这般笑过了。 第十四章 谋划布局 墨花将军一身气宇轩昂,满是武将的英气,他额前几股蝎子辫向后梳去,眉眼间露出一道长长的刀疤。 他侧发小辫,坠有虎狼图案的配饰,一双眸被映射得灼灼生辉,如此风华少年,那一头发丝倾泄而下,英气逼人。 倘若没有那道刀疤,他亦是上乘的容貌。 “……” 墨花将军一手撑着脸,静默地看着熟睡的杏子烟。 良久,日头渐盛,杏子烟的脸笼罩在檀木窗的阴影下,微风拂裳,绽开一双潋滟若水的眸子来。 “公主,你醒了?!” 墨花将军立即从座椅上站起身来,又拿起一旁的绒毛披风,轻柔地盖在杏子烟的肩背上。 “阿花,是你救了我?” 杏子烟坐靠于床,头脑有些许混沌,那日她中箭昏迷,便一直不省人事,也不知,姬浮玉当时有没有脱险。 “公主,臣有愧,倘若那日我及时赶到,你也不会受如此重的伤。” 杏子烟认真地凝视着墨花将军,语气柔和。 “阿花这不怪你。” …… 墨花眼神内疚,身上的武将气息皆被掩去,倒生出几分憨厚可爱的模样。 杏子烟瞧见了他这模样,心底想来,实在有趣。 “我怎么舍得责怪阿花呢?阿花对子烟最好了……” 墨花将军憨憨一笑,将喜悦显露于表。 那眉眼间煞人的刀疤,如此看来,也没有那般可怖了。 “公主…既然你原谅臣了,那你就将这药喝了吧!” 墨花将军端下他一直煎着的药锅,又倒了一碗药汤。 杏子烟闻着这苦味不自觉的皱起眉来,不稍片刻,又恢复如初。 她拿过这碗药汤,轻轻吹了几下,便执勺喝下。 “多谢阿花。” 杏子烟清浅地笑着,表情没有多大的变化,曾经那般怕苦的杏子烟,如今却变得云淡风轻了。 “公主,你不是怕喝药吗?这药这么苦……” 杏子烟敛眉低垂着眼,此刻看不清她的神色。 只见她手中执勺,一时没有动作。 “阿花,我做了一个梦,在梦里,我看见了夫子,他给我做了许多蜜饯。” …… “只要想起那蜜饯来,今日这药倒是不苦了。” 她梦见的,正是她十五岁那年,她说自己怕苦,无非是想吃到夫子做的蜜饯,又无非是想索取他的一丝关心………… 如今这般,再说怕苦已是没有任何理由了。 一碗见底,杏子烟将药碗放在桌边。 “公主,如此臣便不用担心你不爱喝药了。” …… “臣以为,公主你可再喝一碗,如此便能恢复得更快。” “……” 杏子烟嘴角微搐。 片刻后,她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阿花,你救我那日,姬浮玉的情况如何?他有没有受伤?” 墨花将军回想片刻。 “臣当时并没有看见他。” 杏子烟心中一滞,眼底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难道他已经遭遇不测?” 墨花将军疑惑不解,公主何时对这个阴险之人如此上心了?甚至还不惜以命相救。 “公主,姬浮玉如此聪慧,怎会将自己置于死地?臣不知,你为何这般担心他?” 杏子烟闻言微愣,她为何如此担心他? “姬浮玉救过我一命,我不能见死不救,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死,圣药还在他的手里。” …… 墨花将军觉得此话有理,便不再多问。 杏子烟望着屋外的一片青竹,不知在想什么。 她敬佩姬浮玉的足智多谋心怀天下,却又怨恨他的阴险手段,所以她不喜此人,亦不厌此人。 她救他,不过是还他一个情。 ………… 姬浮玉府上。 长林手持竹筒,恭敬地站在姬浮玉的身前,弯腰低头,不敢多看。 姬浮玉凤目微冷,只见他伸出手拿过那竹筒。 待他取出那纸条,只一眼,便归于平静。 纸上写道‘红鸢,今夜你可与鹤沉一同联手,杀掉姬浮玉。’ “看来姬某的府内进了奸细。” 姬浮玉眼神淡漠,语气轻嘲。 “属下未曾想到,红鸢姑娘竟然也会背叛您,如今主上身中剧毒,府中心怀鬼胎之人定会蠢蠢欲动。” 长林义愤填膺地说着,恨不得立刻将奸细们都斩尽杀绝。 “无妨,此毒不能奈我如何,更何况,我也只是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长林的瞳孔突然放大,好像恍然大悟了一般。 “倘若主上您假装昏迷,我们便能引出幕后之人,无论此番府内如何风云变幻,属下也愿誓死为您铲除一切隐患。” “……” 姬浮玉先前的确是这样想的,为了一把铲除内贼,牺牲在所难免,可现在他犹豫了。 他的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日的场景,杏子烟柔弱的纤手,舒心的兰花香,让人安定的声音…… 倘若他假装昏迷,那么在这期间,定会有人露出马脚,也定会有人为了保护他,而丢失性命。 “……” 长林望着姬浮玉那张晦暗不明的脸,一时间冷汗直冒,这人喜怒无常,莫不是他方才说的话有什么问题? 姬浮玉淡定自若,只见他不徐不疾地站起身来,青玉香簪,雅人深致。 “此事我自有定夺,你且去醉仙酒肆,将这锦囊交与掌柜,之后再同黑骑汇合。” 长林恭敬地接过那锦囊,不敢多言,主上心思缜密,更是善于谋篇布局,岂是他能猜测的。 姬浮玉又从怀中拿出一张奏折,温雅斯文。 “你与黑骑会面后,便将这奏折交与他,郭府今夜必有人外出上奏,届时,便将其调换。” 长林一时不解,主上这是何意? “主上做事必有其缘故,只是属下不解,此事属下一人便可完成,为何还要同黑骑汇合?” 姬浮玉执起一旁的雪裘披风,修长的手皙白如玉,于是他系了一个清雅的死结…… ……… 长林脸色微红,眼波似有惊鸿,不稍片刻,他便垂着眼,恢复了恭敬的神色。 主上系了一个死结…… 主上不怕自己解不开吗?主上有点可爱…… 长林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了这个念头,随后这个念头又被他无情的掐灭了。 他知晓主上不擅于日常之事,即便他这模样很无害,但主上心狠手辣,城府极深,他还是选择无视的比较好,毕竟,谁会嫌命长呢? “你将锦囊送去后便回姬府,扮成我的模样,躺在这里。” …… 长林一时凌乱,让他扮成主上的模样,假装昏迷? “主上你有何要事?长林都可以替你办!你就在这里好生歇息,毕竟主上你前几日还受了重伤……”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波似寒冰,又似一弯冷月。 长林浑身一哆嗦,显然被这眼神吓得不轻,于是他立刻噤若寒蝉。 姬浮玉取下自己的剑,青丝若游云,举手投足间皆是温文尔雅。 长林又是一阵惊恐,主上为何要取剑?难道…… 他可不是主上的对手啊…… 姬浮玉嘴角微勾,又信步走到门外,一身白衣纤尘不染,若明月若白雪。 “长林,记得去送锦囊。” 他语气温柔,清冽如水。 ……… “遵命。” 长林望着那人渐渐消失在漫天的杏花雨中,他长吐一口气,又悄悄地抹了一把冷汗,和主上相处,真是提心吊胆。 第十五章 阴谋诡计 醉仙酒肆,市人皆争饮。 长林一身少年打扮,墨色袖纹发带高束,眉眼清秀,丰神俊朗。 他执扇轻摇,眼波间皆是风情,只见他踏着檀木梯,走上了二楼。 此间彩灯高挂,向下望去,市人无数,交谈胜欢,方桌木凳,甘甜酒香。 他站立于一扇紧闭的木门前,轻声敲了敲。 “是谁呀?” 一阵亮嗓从屋内传来,随后便是轻快的脚步声。 不稍片刻,便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只见一中年妇女站于门前,打扮华丽,眼神精明。 此人便是醉仙酒肆的掌柜。 “你是何人?找我又有何要事?” 女掌柜正忙着清账,突然被打扰自是有些不快,不过眼前这一副少年打扮的人,看着倒是清爽,她的怒意也渐渐消下去几分。 “此地不方便交谈,可否让在下进屋?” 长林执扇微笑,态度有礼。 女掌柜望着这般好看的郎君,脸色微红,于是退至一旁,有请郎君入屋。 屋内一阵温香清幽,长林不由感叹,此香之味,比这醉仙的酒更加香气溢远。 “此香甚是好闻。” 长林迷醉在这香味之中,似有忘忧之效。 女掌柜走到木桌旁,端起水壶倒了一杯清茶。 她爽朗一笑,便打趣道。 “没想到你这小公子还挺会识香的,平日里可没少送香囊给姑娘家吧?” 长林执扇的手微滞,眼中闪过一丝委屈,送香囊?他平日里可都在练功,身为主上的左膀右臂,为了保护主上的安全,他哪里还有闲空结识姑娘家? “掌柜的说笑了。” 长林心中虽然苦楚,但语气却依旧含着笑意,眼波间风情不减。 掌柜会心一笑,便轻柔地拿来那香。 “此香名为伴月,乃一制香大家所研制,每至月夜,他便焚香静坐中庭,摒弃尘世。” 长林不由感叹制香之人的高雅情操。 “伴月香,清幽雅致,养性虞神,其味若月牙坠冰泉,琼露沾芳泽,实乃美物。” 掌柜坐在木椅上,巧笑倩兮。 “既然小公子你这般喜爱这香,那我便将这伴月香的配方告知与你。” ……… 长林浅浅一笑,静坐一旁,凝神不语。 “伴月香由沉檀、莞香、苏合香、鸡舌香、豆蔻、芸香、白茅香等配置而成,其炮制与和合尤为重要。” “那如此便能制成此香了吗?” 长林似乎已经遗忘了他来此地的目的。 “制香亦是需要超然的心性。” 掌柜端起一杯清茶,恢复了神色。 “真是妙哉。” 长林身为一介暗卫,自是不通晓这些文人雅士的情趣。 掌柜抿嘴轻笑,这小公子来到此处,竟然被伴月香迷住了,一时间却忘记了正事。 “小公子,你今日前来,找我所为何事啊?” 长林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主上交与他的任务,他差点就遗忘了。 只见他从怀中缓缓拿出一锦囊,正是姬浮玉交与他的。 “这锦囊是我家主上让我交与你的。” 掌柜望见那锦囊,眼中突然闪过一抹异色,这锦囊…… 她伸出红袖轻笼的手,有礼地接过那锦囊。 再仔细一看,确定不移。 这锦囊是姬主子惯用的对接信物。 只是……以往同她对接的皆是红鸢一人,今日为何会换成了小郎君?这位小郎君是否有诈? 掌柜心下疑虑,但还是谨慎地关上了窗户,又藏到了屏风之后。 她细细扯开那结绳,一张纸条放置于内,铺展开来,几行苍劲有力的字跃然纸上。 ‘户部尚书郭明义私通后宫,贪赃枉法,被谏官弹劾于大殿之上,难以狡辩,而急火攻心,皇帝欲杀之。’ 掌柜眉头微蹩,这是何意?郭明义难道不是少有的忠臣吗?这消息太过荒唐了些。 ‘此言论皆是谬言,而你务必将其散布,并传入郭和的耳中,如若不出意外,他此刻便身处于酒肆之中。’ 掌柜将其看过即毁,随后便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 长林见其神色异常,正要细问,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掌柜的,酒水不够。” “好嘞,马上就来。” 女掌柜应了一声,正要去开门,却又转头对着长林说道。 “主上的意思我已知晓,既然此番是你前来,那红鸢必定已遭遇不测,我与她也算是相识一场,若你知晓她所葬何处,请替我为她烧一柱香。” …… “长林义不容辞。” 长林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毕竟红鸢是府中的内贼,他也不知此事是否应该告知于她。 “多谢小公子。” 掌柜推门离去,只剩下长林一人在原处深思,原来这醉仙楼竟也是主上的产业,这掌柜亦是主上的手下。 ……… 长林知晓自己任务完成,便要去与黑骑汇合。 他刚走到楼梯处,就望见两人同行。 黑骑与户部尚书郭明义之子,郭和。 “黑大哥,方才多谢你的鼎力相助,若不是有你,在下的官印就被那悍匪抢走了。” 黑骑一袭黑衣,身材魁梧,长相平平,周身带有凶猛之气。 他豪气一笑,又用手扶住郭和,欲要拉他起身。 “郭兄不必多礼,行侠仗义本是我一贯的作风,只是郭兄你一人前往京城,包袱如此之多,的确容易被贼惦记。” 郭和闻言面露忧色。 “黑大哥你有所不知,在下来京是为接替家父的官职,路途遥远,难免会遇上劫匪。” 语毕,郭和又长叹了一声,眼中忧虑。 黑骑面色关切,语气似有安慰之意。 “且听郭兄细细说来。” 黑骑随同郭和在酒肆的一方坐下。 掌柜的不稍片刻便将酒菜端了过去。 抬眸间,与黑骑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眼。 郭和为黑骑倒了一碗酒,又添了一些菜,他并没有注意到这二人的举动。 “家父病重,在下身为他的子嗣,却也无能为力,实在痛心伤臆。” 郭和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郭兄莫要伤神,在下倒是识得一神医,他必能医好令尊的病。” …… “家父所得乃是心病。” 黑骑放下酒碗,面露忧色。 “如此倒是棘手,若想医好这心病,就得找到引起心病的根源。” 郭和闻言便陷入了深思,一阵沉寂。 良久,他才开口。 “家父在朝廷之上向皇帝提议减免赋税,皇帝不允,家父据理力争,无果,却因他忧国忧民,而急火攻心,一时竟病卧在床。” 郭和一阵悲戚之色,随后又恢复正常。 “家中祖训,赤心奉国,感遇忘身,狗马之心,丹心如故,在下身为祁国的臣子,自然是为国效力,当今皇帝昏庸,在下便日日进谏,碧血丹心,诚然能感动皇帝,有朝一日,期望他也能体恤爱民。” 郭和眼神坚定,似有鸿鹄之志,若滔滔江水,不似从前。 黑骑拿着酒碗的手一顿,神色不明。 他只需完成主上交与他的任务,诬陷郭明义,借刀杀人…… 可是在这乱世之中,竟然还有这般忠良的父子。 不过此乃愚忠,国以民为本,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如今百姓已是饿殍遍野,国早已不国,郭和不知,忠国不等于忠君。 姬浮玉此番,许能使他领悟。 第十六章 忠臣被害 掌柜端着碗盘,游走在八仙桌之间,曼妙轻纱,脚铃作响。 市人饮酒间,有雅士趣谈,并即兴作诗一首。 “醉仙楼中醉仙人,仙人醉后成仙人。” “仁兄,这诗缺乏风韵。” …… 一阵喧哗,酒楼是为市人饮酒作乐之地,亦是文人雅士交谈之地。 “这位仁兄,此诗何如?” 语毕,那青衣公子便开始吟诗。 “被酒入苍山,连翩寻渌倩,一钩花影下,靧来独断肠。” “……” “仁兄,此诗真是难为你了,其貌不扬可怪不得你。” “其貌不扬?” “只怪那佳人薄情。” …… 风过酒肆,拂过青白相间的酒帘,醉香溢远。 掌柜捂嘴轻笑,又将酒菜放置在他们的桌上。 “公子们如此好兴致,何不让我安排几位胡姬,给几位斟酒助兴?” …… 其中一位彪形大汉立即来了兴致。 “掌柜的快安排。” “客官别急。” 掌柜讳莫如深地一笑。 “这胡姬可有宫中的妃子美貌?在下也想体会郭明义之艳福。” “郭明义,郭尚书?” 那青衣公子疑惑不解。 “你们有所不知,那郭明义,贪赃枉法,所得钱财皆用去私通后宫,前几日被皇帝问责,现下已经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了。” ……… “你所言是否属实?郭明义可是贤臣,你莫要妄言。” 青衣公子一脸的不可置信。 “是否属实我可不知,不过据我在宫中的情报得知,皇帝现下已经查明一切,龙颜大怒,准备砍了他。” “……” 周围一阵唏嘘。 “简直是一派胡言!!” 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响起。 周围皆陷入了死寂。 郭和紧握着拳头,怒不可遏。 “胡言?呸!有道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郭明义的忠心也不过如此。” 那彪形大汉轻蔑地吐了一口痰,语气不善。 “你这小白脸,难不成是郭淫贼的亲属?” “你竟敢如此侮辱家父!!” 郭和听见郭淫贼三字更是怒火中烧,只见他青筋暴起,怒形于色,正要举起拳头冲向那彪形大汉。 “郭兄且慢。” 黑骑似心有不忍,他一把拉住了郭和。 郭和愤气未消,欲要挣脱他的钳制。 “你不是他的对手。” 黑骑眼神冷冽,若嗜血的杀手,这眼神…… 郭和微惊,这与黑大哥那憨厚的形象截然不同。 黑骑走向前去,眼若寒冰。 “够了,给我闭嘴!!” “……” 那彪形大汉闻言惊恐,一时不知所措。 他突然用求救的眼神望向掌柜,他不过是奉命行事,这黑骑不也是完成计划中的一员? 他怎么好像入戏了? “你不信?那你就去问皇上啊……” 彪形大汉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他着实受不住那黑骑狠戾的眼神,便一溜烟的跑了。 “……” 周围一阵唾骂。 郭和敛了神色,又拿起包袱。 “多谢黑大哥为在下打抱不平,不过此番在下不能与你一同喝酒了,只因在下家中有事,就先行告辞了!” “郭兄……” 黑骑想要拦住郭和,无奈他又想起来时的目的,一只手便僵在了半空。 长林站在楼上,将一切尽收眼底,事已成大半,只要将主上交与他的奏折再转交给黑骑,他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 郭府外。 长林将奏折交与黑骑后便回了姬府。 黑骑拿着奏折,藏于隐蔽之处,等待郭府将奏折送出来,届时,他再将其调换。 郭和坐落于书房之中,奋笔疾书,所言皆是郭明义的赤血丹心。 “臣启陛下,吾父生皆忠,朝中的大小事皆当思良久然后告汝,一生爱民,是不为民害也,故言其贪污,不可得也,吾父品高,德行甚好,亦断不为私后宫之事,况乎,吾父生平只爱吾母,母死而父常郁郁,故其何私后宫?愿陛下深察,不枉了我父,郭明义之子郭与言。” 一封奏折,尽诉忠心。 不稍片刻,此奏折便被送出府,不过三日后,送到皇帝祁无忧手中的奏折,却不是这封。 …… 黑骑将奏折调换后,便离开了。 即便他良心愧疚,但身为主上的暗卫,他也只能奉命行事。 长林回到府内,扮成姬浮玉的模样,便躺在床上假装昏迷。 夜色袭来。 姬浮玉长身玉立,雍容不迫。 他身穿雪裘披风,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眉眼温雅,神色不明。 此间乃竹林小院,院外一行青色篱笆,月色挥洒下,几朵桃花花瓣飘落在那人的衣襟,和他踏过泥土的素鞋上。 他就那般淡雅地站在篱笆外。 姬浮玉寻了许久,才寻到此地,杏子烟的藏身之所。 那日是她救了自己,而等他醒来,这人却又不见踪影,听长林描述,杏子烟为了救他,受了很重的伤。 姬浮玉跃进院内,走到了杏子烟的屋前。 一阵飘逸纤白裳,步步从容,又发出玉佩的轻响。 他站定门前,良久无言。 “阿花?你又送药来了?” 杏子烟从床上坐起,语气虚弱。 “……” 姬浮玉没有作答,只是站在原地。 “阿花?我并无责怪你的意思,是我欺骗了你,这药喝着其实挺苦的……” 杏子烟声音有一丝沙哑,似乎是因为咳嗽造成的。 “……” 姬浮玉眉间微皱,依旧无言。 良久,杏子烟才觉不对,便下了床,向门走来。 姬浮玉身形一闪,便藏于屋檐之上了。 “啊切~” 一阵凉风袭来,杏子烟衣衫单薄,瑟缩地走出门外,她又四处观望,见四下无人,便心觉疑惑。 临了,她又好似踢到了什么东西。 “蜜饯?” 杏子烟弯腰捡起那包蜜饯,有几分迟滞。 这…… 难道是墨花知晓她爱吃夫子做的蜜饯,特意买给她的? “多谢阿花了!” 杏子烟将蜜饯放入袖中,又关了门进屋里去了。 “……” 姬浮玉立于屋檐之上,手里还剩有一包蜜饯。 清辉月色,映射他柔和的脸,一眼温雅,看过,皆醉梦花丛。 杏子烟坐于床前,又从袖中拿出那包蜜饯。 当她扯开那线,见到蜜饯的模样后,一时愣住了。 “这蜜饯……” ……… 第十七章 蜜饯浮玉 杏子烟静默地望着那蜜饯,一时难辨神色。 此蜜饯乃是夫子最爱做的黄杏脯,若是她嫌药苦,夫子总会宠溺一笑,然后变戏法般从袖中拿出这蜜饯来…… 难道…… 夫子醒过来了?! 杏子烟立即冲向屋外,夜风飒飒,拂开她额间的云丝。 那一头倾泻如墨随杏花在半空翩飞,玛瑙步摇垂玉珠,彩线一珠腰间挂,碧玉禁步坠流苏。 跃动着的,是那一抹素裙,若游鱼浮动,香荷摇曳。 月色清雅,荡漾在她的一袭风华…… 一阵疾奔。 她又突然站定在原地。 前方有一人,立于灼灼桃花下,眉如墨画,身姿若雪,一抬眸,便是转盼多情,温柔似水,那眼若淌过秋水的一弯明月,望之深切,如坠云端。 “杏姑娘,在下…失礼了。” 姬浮玉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的蜜饯藏于身后,他一双明眸静默地凝视着杏子烟。 “多谢姬公子的蜜饯。” 杏子烟杏目微弯,嘴角硬生生地扯出一个笑来。 原来那蜜饯竟是姬浮玉所赠,云华夫子并没有醒来…… 一阵失落充斥在杏子烟的心底。 姬浮玉将她眼底的失落尽收眼底,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本是一座冰山,又怎能学会温暖。 “杏姑娘,那日多谢你出手相救。” 杏子烟浅浅一笑。 “你安然无恙便可,不过我知晓你是将计就计,依你之才,亦是不会将自己逼入绝境的,所以就算没有我,你也会得救,因此你不必多谢。” “……” 姬浮玉单薄地站在原地,一身清冷的气息此刻显得更加遗世独立…… “姬浮玉,这只是我还你的恩情,夜已深,你可归去了。” 杏子烟神情淡然,转身便要离开。 “蜜饯是否可口?” 姬浮玉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幽幽。 …… 杏子烟突然站定,又蓦然回头。 “你这是何意?” 姬浮玉凤目微挑。 “你想和姬某划清界限?” “?” 杏子烟疑惑的望着姬浮玉,不知为何,她仿佛从来都看不透眼前这人…… “这蜜饯是想提醒你,你为了你的夫子,答应了姬某什么。” 杏子烟一时语塞,这姬浮玉真是喜怒无常,她与姬浮玉除了相互利用,还有何关系? “你我本是互相利用,界限不是早已划清?” “……” 姬浮玉此刻神色不明。 杏子烟转身走了几步,又似乎想起了什么。 “姬浮玉,这蜜饯还给你。” 杏子烟将蜜饯抛向姬浮玉,又淡然自若地离开了。 “……” 夜凉如水,此刻独留姬浮玉一人,立于花下,手提蜜饯,说不出的孤寂。 杏子烟踏着月色向屋内走去,她的脑海中又不知为何,总会浮现出那日姬浮玉苦笑的神色。 ‘我出生之后便引来瘟疫,村民皆言我乃灾星,于是五岁那年,我便被遗弃。’ ………… 又或是他温雅一笑,掩饰真实的情绪,随之又淡若清风地说道。 ‘姬某并非善类’ 杏子烟轻叹一声,姬浮玉送她蜜饯本是好意,无奈此人不善表达……… 她方才是否将话说重了些? 杏子烟一时内心挣扎,终于她转过身去,望向那出尘的人。 第十八章 溪间捉鱼 若是不幸能使人性情大变,那么姬浮玉又有何过错呢?他固然可恨,但同时也很可悲。 她又何必同这般孤寂惯了的人计较呢? “姬浮玉…河里抓鱼去不去!” 杏子烟满眼星辰,笑靥如花。 姬浮玉闻言微愣,似乎还未反应过来。 “院子外有一处小溪,我们去那里抓鱼。” 杏子烟提着裙摆,已经奔到姬浮玉的身旁。 只见她梨窝清甜,满眼含笑地用手指着院外那一处竹林小溪。 “……” 姬浮玉一双凤目俊美无双,他并未望向那小溪,而是用一种温柔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眼前这人,认真且似若珍宝,就好像,害怕消失那般。 “姬哥哥,去不去?” 杏子烟见姬浮玉没有回应,而是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他,一时有些心虚…… 这人难道还在为蜜饯的事情生气? “杏姑娘,你不回去了?” 姬浮玉嘴角微勾,语气温柔。 “你不也没回么?怎么,你此刻不应该在府里清理内患么?怎的有这般闲心来寻我?” “你担心我?” 杏子烟眉头微扬,看来姬浮玉已经对她有些许信任了,如此,圣药便能更快得到,夫子也不会因为心肌衰竭而死。 ……… 姬浮玉的确一直在寻她,从祁国大小街坊,到山间田野,竹林野寺,最终才找到这郊外桃源,亦是历经一番周折。 其实,若是动用眼线来报,他亦是不需如此耗费体力来寻找的,这或许是他关心之切,又或是,不想暴露杏子烟的行踪,从而招致杀身之祸。 他不知从何时,已经对她这般上心。 “姬某是防止你出逃。” “……” 姬浮玉温雅一笑,眼波间清冷如水。 他俊挑的眉若初绽云雾里的桃花,绝美又脱俗。 杏子烟扯了扯嘴,果然还是她想多了。 “……” 杏子烟拉紧了外衣,又搓了搓手,窘迫地假装用嘴向手上哈气。 “好冷啊……” 杏子烟自言自语地说着,看来想要获得姬浮玉的信任还需要再继续努力。 接下来又是一阵沉默。 ……… 杏子烟突然发觉,回屋睡觉是个甚好的决定。 她刚想说取消捉鱼的计划,就被一阵清冷的声音打断。 “杏姑娘,更深露重,你旧伤未愈,此刻再感染风寒,不便易治。” 姬浮玉一双手骨节分明,又慢条斯理地解下他身上的雪裘披风。 一缕香袖于杏子烟的头顶拂过,雪裘揽过她肩,再轻柔的为她系上绳结。 指尖淡香,雪裘微暖。 “多谢。” 杏子烟语气有些不稳。 杏子烟又望着他那双柔情似水的眸,眼底掠过一丝波动。 此刻姬浮玉与杏子烟近在咫尺,在旁人看来便是亲密无间。 “姬某府上之事,姬某自有打算,若是我再将计就计以此引蛇出洞,我便不能护你周全。” “啊?” 杏子烟眉间微蹩,她似乎并不通晓姬浮玉的意思。 只是望着姬浮玉的眼,如坠桃花酿中。 “姬某反悔了。” 姬浮玉认真地凝视着杏子烟,他一双眸不似从前那般淡定从容,此刻倒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 “你反悔了?” 杏子烟疑惑的一问。 “姬某本想将自己置于死地再引出内贼。” ………… 杏子烟闻着姬浮玉身上清雅的香气,清醒了几分。 姬浮玉此人的狠辣之处,是对自己下手毫不留情,毒药,匕首,都无妨。 “那你此时不应该装病吗?这样便能找出幕后黑手。” 杏子烟向后退了一步,与他拉开了距离。 姬浮玉设局引敌,一开始他就有办法全身而退,他的目的本就是清除内贼,那日喝下毒酒亦是将计就计。 “我若是受伤,怎能护你周全?” 倘若姬浮玉假装毒发,姬府难免一阵腥风血雨。 “内贼不除了?” “来日方长。” ……… 第十九章 月下捕鱼 清流激湍,碧溪滑过青石,其声若玉碎鱼腾,幽篁拨弦。 翠湖染上月色,叠印出两旁苍山上葱绿的茂林,临溪有修竹,此间云雾缭绕,衬得水色更为幽静。 杏子烟脱了鞋踏过一丛水草,手中拿着鱼叉,又在溪里一通乱刺。 “……” 姬浮玉手执玉笛,微微平放,漫不经心地抵着下颌。 他神色淡闲,又用探究地目光看着那女子。 不稍片刻,杏子烟便上了岸,黛眉微蹙,空手而归。 “吹笛退兵的故事我倒是听过,传闻李陵被单于十万铁骑所困,已到穷途末路之际,不料那吹笛高手郭超,以一凄惨笛声打动了单于,因而使其撤军。” 姬浮玉闻言轻笑,他抬眸望着月光挥洒下的杏子烟,这女子眉头微蹩,显然是为捉不到鱼而烦忧。 “杏姑娘,郭超是以笛退敌,而你,是用鱼叉将鱼儿吓跑。” 吓跑? 原本杏子烟正因为没捕到鱼而气恼呢,这下又被姬浮玉调侃。 杏子烟挽起裙摆,一时愤然,只见她一把扔下鱼叉,忍着怒气向姬浮玉走来。 待她走近,看见姬浮玉气定神闲地坐在青石上,眼眸含笑,岁月静好的模样。 而她自己却是被水浸湿得狼狈不堪。 她终于忍不住开口。 “姬浮玉,你说风凉话不怕把自己给冷死么?” 姬浮玉悠然起身,温雅一笑,眸间流离着月色的光辉,醉美又温柔。 “姬某不惧冷。” 杏子烟一时气结,竟无言以对。 “我冷。” 杏子烟凑到火堆旁,烤着自己被浸湿的裙摆,神色略带委屈。 姬浮玉将挂在一旁的披风取下来,轻柔地盖在杏子烟的肩背上。 “杏姑娘可知,此时乃桃月,正值鱼育之时?” 姬浮玉拿着玉笛,一双清眸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我自是知晓的,溪中有许多鱼苗,我方才都看见了。” 杏子烟披着姬浮玉为她盖上的雪裘,怒气已消,面色也恢复如常。 “鱼育之时,多藏于水草之中,方才杏姑娘在溪中一通乱刺,以鱼皆走矣。” “……” 杏子烟拿起几根枯枝,顺手放进火里,眼里有几分失神。 原来捕鱼如此讲究,从前都是她坐在岸边看着夫子捕鱼,夫子望着她总会笑若朗月,然后将一条条肥鱼装进她的鱼篓里。 她曾经也想下水捕鱼,不过夫子不同意,因为他说水凉,会感染风寒,她若是不听,便要罚抄诗经,再附上一句‘孺子不可教也’。 如今想来,最疼她的也只有夫子了。 “鱼好月,在夜间便会跃出水面,以致暖与呼吸之气,便会趋于岸边。” 杏子烟出神地望着火堆,并没有仔细听姬浮玉的言论。 “那在白天岂不是捕不到鱼了。” 杏子烟一手撑着脸,似有困意。 “这溪旁有修竹,可制成竹筒放于水下,以耳听之,则能知晓鱼的藏身之处。” 姬浮玉走到岸边,秀手提起一旁的鱼篓,一弯腰,一袭青丝在月色下勾勒出绝美风华。 “嗯…猪…猪筒…” 杏子烟困意袭来,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含糊不清。 姬浮玉俊眉微扬,眼底早已不自觉地浮上点点笑意。 这笑便是最暖的春风,可惹得刹那繁花竞相绽放。 不过四下无人看见,或许连姬浮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也会笑得这般,不掺虚假。 第二十章 墨花惊心 杏子烟侧靠在大石边,身子被雪裘大衣裹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来,她似乎睡着了,艳丽的火焰,静谧地跳动着,映照着她那张稚嫩的脸蛋,此刻月色柔和,虫鸣叶动,倒是舒心又安详。 “鱼儿皆游来。” 姬浮玉对着湖面柔柔一笑,眸若桃波,眼含星辰。 其声清雅好听,倒是能酥到骨子里的温柔。 不稍片刻,便有一群鱼儿游到岸边,红鲤,鲩鱼,寒鲋,皆争涌至前。 姬浮玉轻拢雪袖,又提过鱼篓,放置河岸,顷刻,便将其装满。 他提起鱼篓,淡若游云般踏步行走。 “……” 姬浮玉行至火堆前,他弯腰放下手中的鱼篓,举手投足间皆是斯文。 姬浮玉端坐在火堆前,他理了理衣袖,举止有节有礼。 再一抬眸,便看见杏子烟侧靠在大石旁睡着了。 姬浮玉望着那女子憨态可掬的睡颜,一时之间眸色不明。 良久。 杏子烟的眉头忽然皱了起来,她额间细汗,似有烦心之事。 姬浮玉手里拿着架有鱼的木枝。 他望着杏子烟轻声说道。 “有烤鱼,杏姑娘…” 杏子烟闻言似乎并无反应,顷刻,杏子烟的眉头才渐渐舒缓开来。 只见她眼角微弯,嘴里喃喃道。 “烤…鱼…” 杏子烟即使此刻闭着眼,但也能从那神态中看出甜蜜的喜悦来。 姬浮玉望着她这傻笑的模样,嘴角也不自觉的勾起。 这女子倒是率真可爱,姬浮玉将烤鱼翻了一个面,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 倘若没有他的诡计,这女子应该还是那般的天真无邪,还是那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天虞山。 “……” 姬浮玉嘴角笑意渐失,他本是无情之人,又怎会心软,即便是他错了,那便一错再错。 杏子烟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梦里,一脸的笑意。 “公主,你在哪里?” 墨花将军刚熬了一碗药,他刚踏进杏子烟的屋内,却发现人已不在。 “公主…” 墨花将军焦急地跑到院子里,却还是寻不到人。 “难道公主在溪边?” 墨花将军向溪边疾步走去,他一身墨衣,额上梳有几股蜈蚣辫,好一个气宇轩昂的人儿。 溪边有一簇火堆,那火堆旁似乎有一人。 公主?! 墨花将军立即冲上前去,确定是公主无疑。 “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公主你快醒醒……” 墨花将军半跪在杏子烟的跟前,焦急慌乱地摇着杏子烟的双臂。 “烤…” 杏子烟咧着嘴喃喃道,即便她此刻双眼紧闭,但也能看出笑意。 “公主?” 墨花将军一时被杏子烟的笑容弄得摸不着头脑。 “鱼…” …… “……” 墨花将军一时间竟有些无语,随后他又长吐一口气,原来公主只是睡着了,并且在此之前,她还捉了鱼来烤。 公主居然学会捉鱼了?还是满满一鱼篓。 不可思议。 姬浮玉站在暗处看了片刻,便拿着笛子离开了。 一阵夜风袭来。 杏子烟才缓缓睁开双眸。 “公主你醒了?” 一张英气俊逸的脸映在杏子烟的眸子里。 “阿花?你怎么出来了?” 第二十一章 国师不离 姬浮玉踏至竹林幽径,一轮明月高挂,映出他雅致的长影来。 一阵风动,姬浮玉停住脚步,温雅一笑,眸色冰凉。 “何人一路追随?” 只见那竹林深处藏有一黑影,闻声而动。 墨花将军手执长剑,从竹林深处走了出来。 待墨花将军看清姬浮玉的长相后,脸色瞬间大变,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 只见他将长剑又握紧了几分,刻有刀疤的额角也渗出密汗来,他的语气不稳,显然还未从惊恐中走出来。 姬浮玉依旧浅笑,淡若清风,似乎对墨花将军的惊讶无动于衷。 “在下姬浮玉,不知汝之名?” 墨花将军望着眼前这人的一举一动,皆是贵气高雅,温润柔和。 那一眸一笑,清冷如水,从容不迫,都与记忆里的那人契合。 如此气度不凡之人,天下又存有几人? 所以他确定是那人无疑。 “国师…” 墨花将军试探地说出口,两双黑眸定定地观察着姬浮玉,想要从他脸上看出细微的变化。 “姬某不过一介白衣,阁下是认错人了。” 姬浮玉依旧温文儒雅,波澜不惊。 墨花将军向姬浮玉走近,待他看清姬浮玉手中的玉笛后更是一惊。 “这玉笛乃国师贴身之物,又怎会在你这里?” 墨花将军又抬眸死死地盯着姬浮玉,他神经紧绷,已是出了一身冷汗。 “此笛乃家父所赠,阁下若是无事,姬某便告辞了。” 姬浮玉轻拂袖,欲要离开。 “姬不语,你究竟是人是鬼?今日你休想逃。” 墨花将军一身煞气尽显,他突然拔出剑,将姬浮玉挡在原地。 “逃?” 姬浮玉抬眸冷视着墨花将军,那温雅的笑容若鬼魅般捉摸不定,又似修罗将其嵌入无间地狱。 墨花将军被这般凝视着,心里有几分发毛。 但他乃一勇将,临阵杀敌皆不惧,又怎会怕这非人的姬浮玉。 “姬不语,你总算承认了。” 墨花将军从来不信鬼神之说,但今日望见这姬浮玉,连恐惧也顾不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阻止他离开。 “拿开。” 姬浮玉眼若寒冰,语气不怒自威。 “姬国师,我八岁那年,偷瞧过你的真容,这么多年,你的模样竟然丝毫未变。” 墨花将军又将剑向姬浮玉逼近了几分。 “我不管你是神是鬼,倘若你伤害子烟,我定与你以死相拼。” “呵…” 姬浮玉一挥袖,便是一股凌厉疾风,化气为剑,击得墨花后退数步。 “咳……” 墨花将军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来。 他四肢有些无力,此人竟会仙术? “国师既是仙人,又为何在杏国倾覆之际而选择闭关不出?如今再造身份,其意欲何为?” 墨花将军脸侧小辫坠有虎狼配饰,此刻在月光下,倒是灼灼生辉。 姬浮玉淡淡地瞥了一眼那配饰,便心下了然。 只见他将玉笛执于身后,眸色清冷。 “这世上再无国师,你可明白?” 姬浮玉长身玉立,一双凤目明澈,无形中便是睥睨天下的傲然。 “国师莫不是心怀愧疚?所以不愿再听见,国师,二字?” 墨花将军嘲讽一笑,嘴角又涌出一口鲜血来。 “天意不可违。” 姬浮玉语气冷冽,拂袖而去。 “天意?呵…” 墨花将军眼神若刀锋般寒冷,其语气亦满是讥讽。 “你可知这场战争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姬浮玉,这便是你说的天意?” 姬浮玉止住了脚步,那一抹纤白身影,略显单薄。 “……” 此刻看不清姬浮玉的神情,只见他握着玉笛的手微抖。 片刻后,他便信步远去了。 墨花将军一人站在原地,神情恍惚。 姬不语乃前朝杏国的国师,其人乃是凤毛麟角,百年难遇的奇人。 不过他从不以貌示人,多是戴一银色面具。 在墨花八岁那年,他为了躲避师父的责罚,便藏于姬不语的房内,而在那日,他在无意间便窥见了姬不语的真容。 而如今的姬浮玉便和他那日所见之人一模一样。 而他八岁那年,正是杏子烟出生之时。 其后国师便久居深山,闭关不出。 此山便是天虞山,所以姬浮玉必定和云华夫子相识,此间十年,直至杏子烟被云华夫子救上天虞山。 可见姬浮玉与云华夫子交情匪浅。 第二十二章 忆往惜年 墨花收剑入鞘,又用绣有暗纹的袖子擦干了嘴角的血迹。 姬浮玉便是姬不语国师,并且容颜未变,似仙非人。 倘若他与云华夫子已是旧识,那又为何对他痛下毒手呢?又或是,另有隐情? 墨花将军驻足原地,一时间拿捏不定。 姬浮玉手执玉笛,踏月而行,良久,方至姬府。 只见他白袍微抬,轻轻跨过门槛,再拂袖,一卷冷风袭去,那楠木门便关上了。 “主上,您可是遇到了麻烦?” 长林从床榻上翻身而下,又恭敬地半跪着,主上让他扮成主上的模样在此地躺着,这一躺,便已到了寅时。 主上深夜才归,许是遇到了麻烦。 “长林,你回去歇息吧。” 姬浮玉此刻神色不明,他柔和的眸清俊无双,依旧是温雅的模样。但其周身却萦绕着一股极寒的气息,似乎要将这黑夜一同卷入冰窟。 “主上……” 长林感受到姬浮玉的异常,欲言又止。 长林眉头一皱,眼神担忧,主上这一日,究竟去了哪里?为何如此反常,若在往日,主上当是气定神闲,不显露半分情绪的。 “咣当……” 姬浮玉一甩袖,那扇门便自己打开了。 长林微惊,他自是知晓主上的武功深不可测,因其儿时被姬浮玉所救,主上挥剑若风,化气为形,一剑便幻作千剑。 只是他许久未见施展仙术的主上了。 “主……” 长林抬眸望向姬浮玉,那人只是端坐楠凳,执杯无言。 “……” 长林知晓主上此刻并不想与他多谈,便站起身,向屋外走去了。 良久。 姬浮玉才放下手中的玉杯,月色入户,晚风掠起他鬓间几束青丝,又将月光渗入到他清凉似水的黑眸中,是俊雅的眉眼,是惊鸿一瞥的万古寂寞。 ‘你可知这场战争有多少人因此丧命,姬浮玉,这便是你说的天意?’ 墨花将军的话久久萦绕在他的耳边。 姬浮玉转动着手中香杯,他薄唇微抿,一双眼晦暗不明。 ‘自古正邪相对,天道是正,逆天是邪,顺意天意,却迎来杀戮,姬某实乃罪人矣。’ …………… ‘大哥哥,你为何愁眉不展,河边水深,你先上来。’ ‘大哥哥,你怎会是坏人……大哥哥,可是你倾慕的姑娘被许了人家?你别想不开,我这就替你将她绑来……’ ‘大哥哥你说什么……放河灯?…’ ‘大哥哥,你笑起来真好看。’ 姬浮玉陷入了回忆,一时间,眸色渐渐柔和,连晚风都暖了几分。 “姬某愿还你盛世,再护你一生喜乐,安康。” ……………… 翌日,祁国朝廷。 祁国皇帝祁无忧,着一身龙袍,肆意的卧靠在软榻上。 屋内点着龙涎香,香气馥郁,透着一股慵懒的氤氲。 “朕竟不知,还真有不怕死的。” 祁国皇帝半阖着眼,阴恻恻地说道,语气轻慢,无形中自有杀意。 “那奴才便将这些奏折都烧了。” 王公公毕恭毕敬地说着,丝毫不敢怠慢。 “都烧了,在其中挑几个进宫,朕两日未拿剑,这手倒是生疏了……” 祁国皇帝眼中兴味非常,满是嗜血的杀意。 王公公闻言附和一笑。 “奴才这就去办……” 如此残忍的手段,实乃暴君。 “桃谋士求见……” 第二十三章 谋士奏折 只见前方走来一人,一袭绯色鹤氅,白色直裰垂足,皂绦罗带,腰系美玉,脚踏绣鹤黑靴,不紧不慢。 一支桃木簪半挽发,一双桃花眼顾盼神飞,只见他弯腰行礼,一起一落,长袖齐眉,垂眼温和,俊俏动人,打量周身,温文儒雅,却又透着一股邪气。 “爱卿快快平身。” 祁国皇帝祁无忧立即伸出手将其扶起,他那双暴戾的眼也收敛了许多。 “多谢陛下。” 桃谋士浅浅一笑,那细长浓密的睫毛盖过双眸,一股说不出的风韵。 “桃谋士找朕可是有要紧事?” 祁国皇帝离开了软榻,又端坐于书案前,眼底似有喜色。 “臣确有要事禀告。” 桃谋士从王公公的手上拿过奏折,纤手微动,又从其中抽出一封奏折来。 祁国皇帝脸色微变,喜色渐失。 “你这是何意?朕已经下令将其销毁,爱卿可是要阻拦朕?” 祁国皇帝语气含有威慑,那双狭长的眼微眯,露出几分危险的神色。 他似有警告之意,若换作他人,早已被一剑刺死。 “臣不知,陛下可有看过此奏折?” 桃谋士打开从郭府送出的奏折,语气淡然,面色不变。 王公公站在一旁早已冷汗直冒,更是胆战心惊,这桃谋士真是个不怕死的,现下皇上已经变了脸色,若再要谈论,依皇上的残暴心性,桃谋士必死无疑。 “无非是骂朕昏庸残暴,桃谋士,怎么?难道你也想教训朕?!” 祁国皇帝起身离开书案,一拂袖,桌上的砚台与笔墨皆掉落在地,他脸色阴戾无常,似乎即刻便要爆发,但他又紧紧握着桌角,竭力地克制着。 “陛下,郭明义乃忠诚之士,断不会作出私通后宫之事,还请陛下……” “滚开……” 桃谋士还未说完,祁国皇帝祁无忧便一脚踹开了王公公。 王公公捂着肚子,惨叫了一声,他一脸的痛楚与惊恐,皇上这是将气都发泄在他的身上了。 “奴才这就滚……” 王公公仓皇地从地上爬起,步伐慌乱地逃走了。 “……” 桃谋士止了言,又抬眸望向眼前的祁无忧,眼神澄澈。 “臣以为,陛下你又伤及无辜了。” ……… 祁国皇帝眉头微皱,他平视着桃谋士,那双愠怒的眸子已经晦暗不明。 “无辜?你的意思是让我踹你?” 桃谋士理了理衣袖,浅笑道。 “臣以为不能殃及他人,所以陛下动手吧。” “……” 祁国皇帝揪着眉望着桃谋士良久,未有言语。 龙涎香的气味浓重,似有压迫之感。 许是这味太过浓烈,桃谋士少见的皱起了眉头。 祁国皇帝用眼神对一旁的侍女示意道,顷刻,那侍女便将龙涎香端走了。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桃谋士的眉头不再皱起,连眼中也添了许多朗月星辰。 “朕之一生,惟汝之友,故吾何忍伤你。” 祁国皇帝语气沉重,戾气收敛,他自是阴晴不定,残暴不仁,但是却也能为了眼前这人而克制。 “方才朕语气过重,可有吓到你?” 祁国皇帝又柔和地询问着桃谋士,似乎与方才的他判若两人。 此人果真是喜怒无常。 “陛下真性情,臣怎会惧怕。” 桃谋士手中捏着奏折,又欲要开口求情。 “桃谋士,你看这是朕昨日作的画,你瞧这麻雀,像不像我们小时候一起在柴房里烤的那只?” 桃谋士循着祁无忧的目光望去,纸上那只麻雀跃然而出,活灵活现。 祁无忧在未称帝之前,便生于官宦家庭,自是文武双全,即便之后他寄人篱下,也依旧才气未减。 “臣记得。” 桃谋士眼中温柔潋滟。 他记得,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 桃谋士是在祁无忧家道中落后遇见他的。 那时的桃谋士正被人贩卖去当小倌,是祁无忧冒死救下了他,少年那坚毅的眼,依旧历历在目。 祁无忧将他带回那曹继父的家里,在这水深火热的地方,祁无忧身上挨得每一鞭,皆是护他而为。 在祁无忧的母亲被虐待致死后,祁无忧便性情大变,一朝一夕,判若两人,他终是被逼成了侩子手,一夜之间竟血洗了曹家。 桃谋士依旧记得,那日祁无忧面带鲜血,手提修罗刀,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他便知,那个纯粹善良的少年已经回不去了。 ‘他们都死了,再没人能伤害到我们了,阿桃,苍天不仁,我们一起乱了这天下可好?’ ………… ‘阿桃,你可知,我如今只有你了。’ 桃谋士盯着那画作,一时出神,脑中总会浮现出过往种种。 “桃谋士,朕总觉得这画作是否少了些什么?” 祁国皇帝祁无忧敛着眉沉思。 “陛下,这麻雀少了栖息的木枝。” 桃谋士浅浅一笑,语气柔和。 “无处栖息,便无处安宁,朕希望桃谋士,不做这无栖之鸟一生都起伏无常。” 桃谋士捡起笔,又在纸上添了几画。 “您便是那木枝,臣愿一生效忠陛下。” 祁无忧一时眸色不明。 “祁国气数将尽,这些阴谋诡计,朕又何尝不知,朕只是厌恶了这皇位。” 桃谋士拿着奏折,一袭墨发倾泻,眼中似有动容。 “臣自是希望陛下能开心…” ……… 祁国皇帝又瞟了一眼他手中的奏折。 “不过朕一生多疑,眼底容不下半点沙子,所以朕已经下令处死此人,户部尚书郭明义。” 祁国皇帝轻叹了一口气,只见他又步伐沉重的走出房门。 …… 良久。 ……… 只剩桃谋士一人立于原地,他手中拿着被黑骑调换了的奏折。 “禀知陛下,吾乃郭和,吾父通宫,且贪污腐,吾为子,自不可纵,我今乃效大义。上察秋毫之末,必不庇之,故此事还请定……” “陛下自是能知我之苦心,我代父官,自是不污,我的心都是载民,吾敬皆是汝,故未请明,以正待之,臣诚不胜感。” 此奏折一出,旁人看来,便是离谱之语,此奏折必定是被调换了的。 第二十四章 奉旨赐毒 “臣,又怎会让你腹背受敌。” 桃谋士手里紧紧攥着那封奏折,一双美眸似静湖,自有城府。 一卷温风不经意地掠过那画纸,他一袭红衣也染上了墨香。 ‘他们都死了,再没人能伤害到我们了,阿桃,苍天不仁,我们一起乱了这天下可好?’ 桃谋士似若珍宝般捧起那描有麻雀的画作。 “臣,已经被陛下保护至今,如今天下已乱,四方势力勾结,是该阿桃来守护陛下了。” ……… 此间风拂杨柳,美若游云,一切似乎早有因果。 郭府内。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赶来,或轻或重,似有男女老幼,皆有凝重之感。 “圣旨到,郭明义接旨。”王公公趾高气扬地望着跪拜在他眼前的这群人,神色讥讽。 “户部尚书郭明义,自到任以来皆为清爱,平日里亦甚俭,谓民如儿,朕甚嘉卿,故直皆望,然岂料是形,郭明义乃贪之人,又私通宫不守道,朕甚痛恨,朕本欲将你凌迟,不过顾旧,我便与你一个快之死法,此瓶毒药,是朕赐汝之,朕念汝子有此胆,乃告言汝,故予乃重任与之,汝安之去。” 王公公尖着嗓子,又带着随意与轻慢的语气念完,临了,他又假装清了清嗓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郭和跪在其父身后,早已是按耐不住,时时刻刻便要爆发。 “全是一派胡言!!如此不明事理,视人命如草芥,果然是昏…” “吾儿…” 郭明义费力地抬起那略带皱纹的手,制止了郭和即将吐出的话。 只见他一身官服,本该合身的衣裳却宽大了许多,他两眼混浊,可见其十分虚弱与疲惫,许是这久病无医,郁结于心的缘故。 “臣,领旨,谢主…隆…恩。” 户部尚书郭明义撑着拐杖吃力地站起身,一时间竟喘了许久的粗气。 “郭尚书,这毒酒可要收好了。” 郭明义接过那毒酒,苍老的手忍不住地颤栗了一下。 “吾父实在冤枉!!还请王公公暂且通融,待我亲身前去进谏陛下证明吾父的清白,到时再决断也不迟!” 郭和猛地跪倒在地,眼看父亲就要饮毒而死,他望着那王公公,就像见到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般。 “皇帝亲自下令,怎会判断有误?若非你还想谋逆不成?!” 王公公对郭和的乞求熟视无睹,他的语气还带有几丝漠然与幸灾乐祸。 “吾父一生清正廉洁,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郭和的手游离至腰间,那缀满宝石的匕首在日光中乍现寒光。 他眼看局势已是不妙,便要与其拼个鱼死网破。 可见他对祁国皇帝祁无忧再不抱有丝毫期望。 “犬子无知,难免口无遮掩,还请王公公见谅,老夫…这便饮了这毒酒。” 郭和之父郭明义撑着拐杖,又猛地咳嗽了几声,未到暮年,却已是风烛残年之躯。 郭和放在腰间的手一滞,内心早已翻江倒海,痛苦不堪。 家父一生何曾受过此等委屈?他一生刚正不阿,又向何人低过头?又怎会甘心被诬陷?!可是现下他却表现得如此风淡云轻。 郭和又看了一眼他的父亲,那单薄病弱的身躯,竟使他落下两行清泪来。 郭和仿佛突然间醒悟了,皇帝本性残暴,人命在他眼里不过只是一种消遣的方式,所以他又怎会去在乎真相是什么,这样的君王,又怎值得贤臣去献出碧血丹心,若要说是忠诚,其实只不过是助纣为虐,使百姓更加难熬罢了。 “父亲…” 郭和眼看着毒酒就要入喉,一时间竟拔出匕首来。 第二十五章 触目惊心 “吾儿…不可胡来!” 郭明义端着毒酒的手按耐不住地抖动着,那双眼满是苦泪,让人见了皆触目惊心。 “父亲…若我抗旨,实为不忠,若我逆你,乃是不孝…” 郭和握着匕首,那两行清泪也逐渐干涸。 只见他嘴角又扯出一丝苦笑来。 “大逆不道,何尝不可?乱世中的伦理早已成了杀人利器,父亲,您还不懂吗?” 郭明义那双混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莫名的情绪,似悔恨又似顿悟,却也是稍纵即逝。 他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于是更加坚定了赴死的决心。 清正廉洁,刚正不阿,他不仅是一个国家的臣子,也是一个家族的支柱,若他抗旨不遵,依祁皇的心性,此事必定会牵连族人。 故此,他又岂能置族人性命于不顾。 “吾儿…就让为父饮下这一杯毒酒,尔等莫要再受牵连!” 郭明义举起酒杯,欲要一饮而尽。 “咣当~” 一阵酒杯坠地的声音。 随后,四周便陷入死寂。 毒酒淌过的地面,甘甜中散发着致命的白雾,似阎罗勾人性命。 郭和将酒杯击落后,便徐徐地走到了王公公的眼前,眼神一改从前。 “大胆郭和!你这是要造反?!” 王公公气急大骂,尖细的嗓音气息略微不足。 “造反?不过是打掉一枚酒杯罢了,既然在下已被冠了这子虚乌有的罪名,那我便,留不得你了。” …… “你敢!!” “郭某有何惧?” 郭和猩红的眼底似有暗流涌动,见者皆心中一惧。 王公公被这般诡异的眼神盯着,一时间竟打了个寒颤。 “宵小之辈,也想反抗?” 王公公讥讽的说着,语气明显弱了几分。 “何不一试?” 郭和握着匕首欲要向前刺去。 王公公见刀光一闪,便下意识地向后倒退几步,惊魂未定,前方便要刺来,他慌张惊恐地向后倒退着,模样有几分踉跄,一眨眼的功夫,他已躲在了几名壮硕的侍卫身后。 郭和并不会武功,面对几名侍卫,此番倒是处于下风。 “吾儿…回来!” 郭明义说完这句话,似乎用尽了全身气力,语毕,他又捂着胸口猛的咳嗽起来。 怎料那郭和早已陷入厮杀之中,耳边皆是呼啸风声与刀刃摩擦。 顷刻,郭和已身负多道伤口,一番打斗,此刻却是跪地不起,血汗缓落,精疲力尽,呈衰竭之态。 世人皆说匹夫之勇,不苟于世,若遇为虎作伥,阿谀谄媚乃生存之道,此乃乱象。此番所迫皆是良善之人,乱世之中,试问,何人持正义,斩奸凶? “郭府意图造反,皆杀之!” 王公公眼看郭和已是半死之人,他的声音又拔高了几分,那双狡诈的脸上肥肉横飞,眼底充斥着视人命为蝼蚁的兴奋与得意。 一旁的侍卫闻言而动,利刃出鞘,十几名侍卫所到之处,皆是刺目的鲜血。 凄厉的惨叫声传于府外,世人亦多麻木,如此事件,数不胜数。 门庭淌血,触目惊心。 郭和半跪欲起,抬眼却见一白衣男子,向他踏步而来。 第二十六章 郭府之灾 夜凉如水,这杏花翩飞的季节,倒似冰渣消融风中,灌入行人衣襟内,那迷蒙的眼眸里,倒映出冰雪凛冬来。 郭和立于晦暗烛光之下,一张脸被阴影隐去大半,只见他唇角微抿,看不清神色。 “任你处置。” 此话一出,阴森的牢房内,激起一阵骚动,铁链的摩擦声回荡在四周,更显死寂。 姬浮玉一手执扇,漫不经心地说着,那温润笑意下,又似冰河流淌,不掺半分温度。 “多谢…” ………… 少顷,牢房内只余郭和一人,他一身素黑,周身无一处装饰,寡淡无欲。 只见他徐徐抬手打开牢门,步履不紧不慢,不作任何情绪。 被铁链锁住的王公公和一众侍卫盯着他缓慢走来,皆面露惧色。 “乱臣贼子,你这是要造反?!若被皇帝知晓,你也别想……” 话语未落,一阵刀光剑影,王公公的头颅便滑落在地。周围的侍卫见状皆是一惊,面色陡然煞白。 “郭大人饶命啊,小的们都是奉命行事,血洗郭府实在无奈之举,还请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们一条生路!” “无奈之举?” 郭和敛眉轻笑,一改往日澄澈少年的模样,阴沉难测。 “呵…” 一抹鲜血突然溅上墙壁,刺红可怖,见者皆触目惊心。 “尔等手刃的皆是无辜之人,沾满了鲜血的手,又有何资格谈‘无奈’二字?” 良久,郭和才扔掉手中染血寒刀,烛光将他的影子拉的长长的,摇摇曳曳,隐没在黑暗深渊内,不复归来。 ………… 又是一日清晨,天还未亮透,远处的层云尽显灰白之色。 那牢房内的十几具尸体早已被处理,不留一丝痕迹。 杏子烟一身素色长裙,轻纱蒙面,踏步于街坊间,在她养伤的这段日子里,自是不通晓京城又发生了何事。 “诶!你听说了没?户部尚书郭明义死了。” 杏子烟执药的手一滞,半个手臂僵在了半空。 “姑娘?” 杏子烟被呼唤声拉回了思绪。 “姑娘,找你三两银子,此药需小火慢煎,方能发挥药效,你可记好。” “有劳。” 杏子烟收好银两,改了去姬府的方向,向着那醉仙酒楼去了。 此间酒楼,座无虚席,四周交谈甚欢,祁国的大半情报,多由此出。 “你说这郭和为了不让皇帝起疑,为了不丢掉顶替他爹职位的好机会,竟然以一封奏折揭发了他爹的种种罪行……” 闻言,在座的皆是一阵唏嘘。 “随后祁皇便下旨赐死了郭明义……” 杏子烟执杯的手又是一顿,她俏丽的脸上浮现出几丝疑惑,户部尚书郭明义乃一代贤良,又怎么会…被冠以种种罪行? “既是处罚郭明义一人,那前几日…郭府为何……” 众人闻言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时竟缄默不语。 那日郭府的凄厉惨叫声依旧萦绕在他们的耳边,朱门淌血,直流入大街,腥红气味,几日不息,冤魂飘荡,行经路人皆背脊森寒。 “据说是那王公公被郭府堆积的财宝迷了心智,再者他为虎作伥惯了,便让侍卫血洗了郭府,怎料……” 讲话的人突然停顿,四周便有人急不可耐起来。 “随后怎样了?你倒是快说呀!” “怎料一女眷慌乱逃跑时,打碎了油灯,府内一行人,除郭和外,无一生还。” 语毕,在座的皆是感叹世事无常,且不说贤臣郭明义究竟是如何被诬陷的,这世间的事,又有几分真假?所言未必是真,所见未必是实,只一句,哪怕心如明灯,你我又能如何? 杏子烟微抿茶杯,望天边灰白,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第二十七章 醉卧姬室 郭府一事诸多蹊跷,但也无从追究。原户部尚书郭明义已逝,这官职自然也由郭和顶替,一来他揭发有功,二来他本就奉皇命来京接替其父一职,三来时下局势动荡,倒是找不到合适人选,故此,这官职倒也算是名正言顺。 京城内街道熙熙攘攘,衣袂翩飞,交错而行,时有佩环脆鸣声,将这漫漫夜色奏作离怀别苦。 楼阁丝竹声声,杏子烟斜倚雕花木栏旁,鹅黄色雪绒披风轻系两肩,衬得脸愈加发红。 只见她面色微醺,仰首饮醉,举手投足间灌入一泻月光,她一袭鸦色长发随风而曳,修饰得那双脸若冰晶般嵌入月光,倒透出几分通透清冷来。 此间明灯千盏,繁华之下,乌云重重,有暗流涌动,刀刃杀伐…… “这世道…何其不幸…” 酒香醉人,无奈这绝美繁华都随着叹息声消弭在晚风中了。 杏子烟回到姬府已是深夜,她于迷糊中推开一扇房门,迎面扑来一阵清雅檀香,似有安神之效。这熟悉的气味让她放下戒备,只见她唇角微勾,便带着醉意,和衣睡下了。 “……” 姬浮玉从书房信步回到屋内,一抬眼便看到如此画面。 只见那女子此刻正卧躺在他的床榻上,静谧乖巧,毫无防备。 姬浮玉瞧着她这模样,一时不语,倒是立在原地呆愣了片刻。 “……” 他一双玉手轻阖上门,将刺骨凉风挡在屋外,独留一室的烛光暖意。 姬浮玉踏至床前,其脚步声甚微,可见是怕吵醒了正在床上熟睡着的那人。 他微挑绳结,将沾满冷气的雪裘披风解下,随即挂在一旁,一抹素白单薄,将这温润的人儿平添几分清冷来。 他墨发垂腰,勾勒出绝美身线,在暖黄烛光中,别具风情。 ………… 微抬眼,一双剪水的眸温润含笑,那能勾魂摄魄的眼角偏似要渗出月光般的温柔来。 他望着那女子紧拥药包而眠,若珍爱之物,好似怕被人抢走,不知是这药材珍贵,还是欲赠之人的…重要? 这药材…… 姬浮玉心中微动,似有一股暖意泛上心田。 ……… “可是回来了?” 姬浮玉望着醉酒的杏子烟,语气柔和,可见他故意压低了声音,怕吵醒床上这人,便似自言自语。 “伤势恢复了,如此……” 姬浮玉弯腰向她凑近了些许,又抬手轻拂过杏子烟额前的几丝碎发。 “我便放心了。” 他的眼神柔和温暖,不似平日里那般透着一股子的疏离。 “喝…喝醉了…” 杏子烟躺在床上喃喃道,显然是在说梦话。 “嗯,你醉了。” 姬浮玉浅浅一笑,又望着那人,颇似无奈。 杏子烟闻言便没了动静,一股熟悉的雅致清香于她颊边飘来,那紧皱的眉头也平展了。 姬浮玉眸光微动,良久,才轻轻挪开置于她额间的手,那衣袖带起几缕青丝,于素袖的香气里幽幽浮动,好似细微的风游入心尖,久久缭绕而不散…… 临走前,姬浮玉又细心地替她盖好了被子。 轻阖门,夜深人静,本该是就寝的时辰,一股清香袭来,姬浮玉转念一想,便踏步行至杏花树下。 “……” 不知这世道何时才能清明,他欲护她一世,可又能瞒得住几时呢? 一朵杏花自树梢洒下,来人抬手接住了这片柔软。 郭和自姬浮玉身后走出,笑意浅浅,不疏离也不热切,看不出太多情绪,这一番遭遇,将他的性子也改变了许多。 “姬兄好兴致。” 郭和抬眸望向这满树杏花,微不可闻的轻叹一声。 …… “郭大人在寒舍可住的习惯?” 姬浮玉温雅一笑,淡若清风,声若暖玉,那双眸深不可测,让人难以捉摸。 郭和望着眼前这出尘的公子一时愣住了,这等风姿,绝非凡物。 “姬兄有心了,在下只是思虑过重,久久不能释怀,所以来此散心。” 他如今已是户部尚书,其父及存活下来的郭府人都由姬浮玉安置好了,可是,他又因何忧心呢? “因时而变,尽力而为,无愧于心便好。” 郭和闻言心下一惊,此人竟知晓他在思虑什么,因时而为…无愧于心…… 郭和眼中突然闪过一抹亮光,心下便已通悟。 “多谢姬兄解惑……” 姬浮玉一如往常,浅笑温雅。 郭和望着他一袭长发垂腰,清绝的气质平添几分旖旎,让人移不开眼。 他本是欲要离开的,不知为何,此刻倒想再多看这仙姿的人儿几眼。 “……” 一时无言。 郭和清咳一声。 “姬兄又是为何在此呢?难道和在下一样怀有心事?” 姬浮玉闻言微滞,面色不改,只是眸色暗了几分。 他侧头望向郭和,狭长的眸微微眯起几分,温润的笑容掺和了冷意。 一股惧意在郭和的心底油然而生。若非这一丝冰冷的眸光激醒了他,他险些忘了,那日姬浮玉踏血执扇,手刃侍卫,将郭府一行人救出来的场景。 那时他的眸光里是没有一丝温度的,甚至无情得若寒刃一般,见者皆似心中被刺了一刀。 这人,绝非外表那般温润和气。 “天寒,姬某先失陪了。” 郭和还未反应过来,姬浮玉便早已离开了。 “……” 这人的性子倒是难以捉摸,显得也孤僻了些,总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倒是惹得人不敢结交。 “姬兄这人冷了些…以后我还是保持一些距离为好…” 郭和又在心底如此这般的思考着,姬浮玉这般难以捉摸的人,真不知谁会愿意去接近他,能让他绽开会心的笑容,能让他推心置腹,甚至能让他完全信任,这样的人…… 郭和又摇了摇头,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笑容,这样的人应当是没有的…… “咳咳…咳…” 杏子烟躺在床上咳嗽了几声,继而沉沉睡去,一脸柔和的抱着药包。 这药有解毒之效,可见欲赠之人不言而喻了。 许是天寒,杏子烟又向被窝里钻进去几分,似乎依旧还有凉意,她又动了动身子。 不稍片刻,一张厚棉被覆上她身,暖意渐起,她便安稳的睡过去了…… 第二十八章 秋蝉玉盒 这天是一个晴日,暖阳高照,日光悄然溜进窗内,洒在杏子烟白里透红的脸上,似是感受到了暖意,她那卷翘的睫毛微颤,仿若蝶舞轻掠,美不胜收。 “……” 杏子烟缓缓睁开双眼,刺眼的阳光触不及防地渗入眼底,她一时偏过头,抬起手挡住了那耀眼光线。 “这……” 杏子烟偏过头时,余光扫射到一处熟悉的素白,有些怔愣。 那床边挂着的是姬浮玉的雪裘大衣,毛色温和细腻,衣如其人。 她只记得昨夜喝醉了酒,之后……她便躺于此处沉沉睡去了…… “姬浮玉来看过我?” 杏子烟自言自语道,转瞬便已下了床,整理好衣着,便提着药材准备离开了。 …… 走到屏风前,她似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时怔住了,脸颊和耳后竟然渐渐泛起可疑的绯红。 她昨夜进错房间了…… ……… 杏子烟望着床上叠着的两床被子,脸又低下去几分,她扶额哀叹,这也…太丢人了。 她怎么会走错房间呢?偏生还选了这人的…… 真是冤家路窄。 “杏姑娘可是醒了?” 屋外一道清亮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嗯,醒了。” 站在屋外的长林闻言停顿片刻。 “杏姑娘此刻是否方便?” 杏子烟微微诧异,又有几分疑惑,此人来路不明,又与她不识,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在下长林,是姬主子的手下,今日前来,是奉主上之命来给杏姑娘送醒酒汤的……” 姬浮玉让他给自己送的醒酒汤…… “进来吧。” 杏子烟打开门,又接过那醒酒汤,浅笑道。 “多谢。” 长林被这纯良又不失灵气的面容吸引住了,这女子倒有几分姿色……而且,还有几分眼熟? 长林思虑片刻,心中诧异,他唇间微张,显然是想起来了。 这女子是那日誓死保护主上的人,是那日重伤昏迷护在主上身旁的女子…… 长林沉思片刻。 难怪这人能让姬主子如此上心…… 原来如此…… “杏姑娘无须多礼,这是在下的职责。” 长林说话间,已将手伸向怀中,须臾便掏出一个精致玉盒来,只见那盒身雕琢着两只秋蝉,技艺精湛,再看这玉的成色,质地细腻,滋润柔和,绝非凡品。这玉盒的价钱应当是昂贵的,由此可见,这盒子里收藏的是十分贵重的物品。 “你这是做甚?” 杏子烟放下汤碗,不知觉地向后退了两步。 长林将玉盒捧在手心,一脸恭敬道。 “这是主上让我交与你的。” 杏子烟敛眉不语,一袭鹅黄披风映着脸白,显出几分清冷来,那双清澈的眸似掠过一丝涟漪,转瞬即逝。 “他这是何意?” 杏子烟垂眼轻问,掩盖眼底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情绪。 “长林也不知晓主上的意思。” “……” 杏子烟沉默片刻。又蓦地抬眼望向长林,红唇微勾,眼底含笑,眸色有几分晦暗不明。 “我不收没有缘由的东西。” 她面色未改,依旧是一副浅笑的模样,却又好似隔了一层雾…… 长林捧着玉盒的手僵在半空,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林皱着眉头又陷入了沉思。 “主上性子冷,不喜与人亲近,我也从未见过他,给别人送过什么东西……” 杏子烟又悄然垂下眼,偏过头不去看那玉盒。 “若是杏姑娘不收,主上应当是会伤心的。” “……” 杏子烟有些语塞,她看向长林的眼神也掺和了一些莫名其妙。 姬浮玉这般冰心似玉的人,伤心这种带有情感的词语很难出现在他的身上……… 第二十九章 与长林语 长林自是不知晓杏子烟此刻在想什么,依旧自顾自的说着他主子的好意,希望能让眼前这女子收下秋蝉玉盒。 说完长篇大论后,长林似是有些口干,故停顿了片刻。 杏子烟见桌上只有那解酒汤,不免疑惑,这房间怎么也不见人来打扫?平日里伺候姬浮玉的人似乎都不见了踪影。 她压下心底的疑惑,另外盛了一碗汤,递给长林解渴。 “渴了喝点水。” 杏子烟不冷不热地说着,那一抹朱唇微抿,两颗眼珠子略带探究般地盯着长林,眼神灵动,绾在发上的白玉响铃簪,也时而泛着几缕从窗外斜射过来的日光,将这女子衬得更明艳了些。 杏子烟心想,这人提起他主子来竟然如此津津乐道…… 看来姬浮玉混的倒也没那么凄惨,至少还有人愿意这般为他说话。 “……” 长林盯着杏子烟的脸怔愣片刻,一时间竟然有些目眩神迷。 “喝不喝?” 杏子烟清浅的声音响起,眼里带了些不耐烦。她这人脾气其实有些不大好,以往那些良顺模样也都是为了哄骗云华夫子而表现出来的。 “我…我喝……” 长林被这外貌可亲内里火爆的女子给整懵了。 “杏姑娘真性情也……” 杏子烟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 “杏姑娘可否容在下再多说几句?” “……” 一阵沉默后。 “你讲。” 长林眼中闪过一抹喜色,看来杏姑娘是愿意听他多讲的,说不定她一开心,便将这玉盒收下了。 所以他又继续兴致高昂地说着长篇大论。 ………… 良久,长林便总结出一句话来。 “主上心底其实很善良……” 杏子烟闻言抬眸看了长林一眼,神色不明,依旧缄默不语。 “虽然主上性子是阴沉了些,但是他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长林一想起姬主子不会系绳结的模样,脸色微红,这样的主上竟然有些可爱…… 杏子烟坐在檀木椅上,一手轻敲木桌,挑眉看向长林那耐人寻味的神情,竟颇有耐心的听完了。 长林轻咳几声,为了掩饰他方才脸红的尴尬,继而又变得严肃起来。 “杏姑娘你若不收下这玉盒,在下便要吃苦头了,主上很可怕的。” 长林语气略带哀嚎,猛地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说了什么,又赶紧捂住了嘴。 这一时口快,不小心说出了心里话,他刚才的努力都要白费了。 “……” ………… 杏子烟一时无语,她决定从心底彻底掐灭‘看来姬浮玉混的倒也没那么凄惨,至少还有人愿意这般为他说话。’这一想法。 杏子烟收回在桌上百无聊赖敲击的手指,眼中带有认真的望向长林。 “你家主上伤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 长林闻言一愣,似是没有想到杏子烟会突然问他这个问题。 他眉头微皱,神色有几分纠结。 “若我说了,杏姑娘你便会收下这玉盒吗?” 长林同样神色认真的看着杏子烟。 “若你所言属实。” 长林闻言轻吐一口气,转而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道。 “主上他…太苦了些……” 长林欲要娓娓道来时,他身后的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第三十章 关之深切 “长林。” 一道温润的嗓音自推门声而入,拂袖抬眸间,和煦春风,自带笑意,当真雅人深致。 “主上,属下在。” 长林弯着腰恭敬地答道,只见他身体微颤,两眼低垂,如此神色,显然是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人。 他深知,主上越是这般温和笑意,就越是让人捉摸不透。 人们总是害怕未知的事物,所以这样的姬浮玉是最让人胆寒的。 沉默良久,见姬浮玉无言,长林心里更是捏了一把汗,他此刻看不清主上的神色,倒是越发提心吊胆起来。 不知主上在门外待了多久,也不知主上将他们的对话听去了几分,若是都被听去了,那他这小命可就…… 长林一想起主上那杀伐决断的模样,心不知觉又沉下几分。 “你且退下。” 姬浮玉语气不紧不慢,听不出半分情绪。 “属下遵命。” 长林鞠躬告退,待他关上房门,离远了些时,才松了一口气恢复正常呼吸,转而又举起袖口,手微微发颤地去擦拭他额间冒出来的冷汗。 这厮也太可怕了,长林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主上不要怪罪于他,他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啊。 为了让杏姑娘收下玉盒,他可谓是使出浑身解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 姬室内。 姬浮玉拿起放在木桌上的玉盒,又置于掌间,拇指轻抚。 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低垂着,渗出些温柔细腻来,那眸似是望着手中玉盒,却又不似。 只见他指尖温柔,唇角微勾,看不清他眸中具体神色,但也惊叹一句,此人若青莲池中玉,俊雅出尘却携湖中月,一身温润自是酿醉人心……… 如此素净的人儿,谁又会想到他是一个阴诡之人呢? “你昨夜睡的可好?天气渐寒,切莫感染风寒。” 姬浮玉端坐于木椅上,凝视着眼前这女子,神色与平日无异,只是那黑眸更深邃了几分。 “我挺好的,姬公子不必担心。” 杏子烟浅笑着答道,语气淡淡,透着一股子的疏离。即使面不改色,但她心里也总有一股奇怪的感觉,姬浮玉今日似乎有些反常?这人自打一进门并不急着询问其他,而是关切地问她睡的如何…… 甚至连生疏的称呼也省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所以这人……究竟是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她去做那送命的事情,所以姬浮玉突发善心决定对她好一点? “如此甚好。” 姬浮玉眉眼初绽,若山寺桃花,出尘美好。 杏子烟眸光微动,稍纵即逝,转而冷冷道。 “姬浮玉你若有事便直说,何必如此弯弯绕绕。” 姬浮玉闻言明显愣了一下,那面上的表情也僵住了,他嘴角的弧度也慢慢平缓了下来。 杏子烟显然没有想到姬浮玉会有如此反应,就连那万年不改的温和笑容也没了? “你昨夜为何饮酒?” 半晌,姬浮玉才开口说话,一双眸清澈如泉水,却又道不明其中情绪。 “此事与你有何关系?” 杏子烟浅笑道,语气依旧疏离。她面色未改,心里却咯噔了一下,姬浮玉这是在…关心她吗? 还是说他找自己就为此事? 姬浮玉执物的手停止了动作,只见他睫毛微颤,抖碎了流月般的温柔。 “许久不见,杏姑娘对在下又生疏了。” “……” 杏子烟一时有些疑惑,她与姬浮玉相识不久,不过是同他去采过一次药,回来恰好救了他一次,随后又一起捕了鱼…… 所以他们应该很熟络吗?互相利用的关系不都心知肚明吗?还是姬浮玉在打什么算盘?此人如此狡猾,她不得不防…… “醉酒伤身,使人昏沉,且庆幸杏姑娘是误入了在下的房间……” 姬浮玉缓缓起身,一抹出尘,若茂林修竹,俊逸清雅。 他行至杏子烟身旁,眉眼柔和,若去细细探究那眸色,便似雾中月,水中花了。 是你的房间才可怕…… 杏子烟在心里如是想到,她遇见谁都不想遇见姬浮玉,更不愿像现在这般,被无形的压迫感所束缚。 “昨夜喝得多了些,误入姬公子的房间实在抱歉,姬公子也实乃正人君子。” 姬浮玉眉头微皱,思虑良久才开口。 “下次莫再烂醉,误入别人家便会滋生麻烦,若我不能及时赶到…” “……” 杏子烟一时无语,这人今日话为何如此之多,态度也有些反常。 误入别人家会滋生麻烦,难不成她杏子烟还是你姬浮玉家的? “姬浮玉你今日有些反常。” 杏子烟终是压不住心中疑惑,便脱口而出了。 “为何?” 姬浮玉面带疑色,一双眸清澈似水,如此看来倒像个没有任何心机的脱俗人儿。 “你这般关心我,不妥。” 杏子烟言尽于此,姬浮玉应是明白的,她与这人不过互相利用的关系,甚至还有一层毒害夫子的仇恨…… 短短月余,又怎能和他做到冰释前嫌,若是平日里与他亲近了些,那定是被美色一时迷昏了头。 “……” 姬浮玉握着玉盒的手紧了几分,脸色却温和不改。 “如何不妥?” 姬浮玉语气温吞,笑意未改,只是那双眼眸,晦暗不明。 杏子烟抬头望进那双深邃眼眸之中,心中一悸。 “你待我的方式不对。” 杏子烟好半天才憋出这句话,姬浮玉这不是在明知故问吗?而且她并不相信这人是真的关心她。 “那姬某该当如何?” 杏子烟望着眼前这人的温雅笑意,竟然觉得有些苍凉。 这一定是错觉。 “不闻不问,待我同他人一样。” 姬浮玉垂眸不语,细密的睫毛掩盖了他眸中的情绪,那唇间微微上扬的嘴角此刻倒有些生硬了。 “好。” 姬浮玉浅浅出声,语气清冽。 杏子烟觉得周围的气息更加压抑了,似乎还夹杂着几丝冷意。 “那…你若无事我便先行告退了?” 杏子烟突然迫切的想要离开这个地方。 “嗯。” 杏子烟站起身来,行走间脚步生风。许是窗外的风吹进来些许,姬浮玉的袖口幽幽浮动起来,那鬓间几缕发丝也被风拂到耳后。 这样瘦削的姬浮玉,看起来甚是单薄。 杏子烟走到门前时,突然顿住了,方才经过姬浮玉身旁,那风携来的舒心香气,似乎让她想起了什么。 昨夜她安睡时,为她盖被子的人,是他吗? “……” 姬浮玉难道当真是关心她吗?而不是别有算计? “桌上的解毒药记得熬来喝。” 杏子烟鬼使神差的说出这句话来,她的心终究不是硬的。 身后良久无言,只余轻微风声。 “在下说过,姬某并非善类。” 杏子烟抚额,这也是要与她撇清关系的话吗? “但姬某也有例外。” “……” 杏子烟一脸恍惚的走出门外,显然还在思考姬浮玉方才的话。 原来姬浮玉察觉到了杏子烟对他的质疑,急于撇清关系,是因为突如其来的关心让她措手不及,因而怀疑他别有用心…… 这句姬某也有例外,是为了告诉她,方才那些关心都是出自真心,且放下心来…… 所以姬浮玉这人,对她已经了然于心了吗? 杏子烟心事重重的走着,又突然察觉到一件事,这姬室内外为何没有一个下人? 第三十一章 竹林趣谈 “为何姬府变得如此冷清?” 杏子烟将银白长剑置于身侧,又随性的靠在花开正繁的杏树旁,一袭绯红长裙争得漫天杏花黯然失色。 明艳似火般,风不匿而起燎原之势,独余动魄人心的面容,微偏头,惊碎叶间残影,随青丝缭绕般勾人心弦…… 杏子烟方才练完剑,见府内实在冷清,便到处走走,好探查一些消息。 离她醉酒已过了七日,在这期间她鲜少见到姬浮玉,唯一一次与他“碰面”是在三天前的夜深人静之时。那日,夜晚忽逢大雨,杏子烟出门去收已晾干的衣裳,在电闪间,不料看到了深夜晚归的姬浮玉…… 那时的他,手中并未执伞,只一袭白衣踏雨而行,长身玉立,足不沾尘,如此素雅的公子,袍身却沾染了赤红血迹,见他衣着单薄,却也闲庭信步,倒不像受伤的模样…… 杏子烟神色复杂的唤了他一声,姬浮玉只侧头望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那沾染水珠的细长睫毛轻颤了一下,雨滴便滑落在他已被浸湿的领口。 杏子烟望着他滴落水珠的长发,风淡云轻的姿态,心底不由得一紧,这样的姬浮玉飘渺得好似要消失一般,孤寂与苦涩皆被他藏在雾一般的眸子里。 万重波翻浪涌定于眼中,千里隽秀河山不及眉间一丝眷恋,只一眼,再无需多言。道两人命运交缠,在这浮沉混浊的世间…… 杏子烟侧靠在杏树旁,两眼也缓缓睁开,停止了对姬浮玉的回忆。 她不知晓姬浮玉那晚为何染了血腥,也不愿去深究,抑或是…不忍心…… 他当时的眼神,显然是对自己的手刃杀伐感到疲倦,甚至厌恶…… 姬浮玉有时会无意间表现出明澈纯净的模样,如若这是他本来模样,那他又因何契机想谋取天下,成为这阴诡难测之人?既然不喜,为何又逼迫自己呢? 杏子烟这样想着,远方暮日苍山,天寒风急,她不知不觉已走进了一片竹林。 “这地方我倒是从未来过……” 杏子烟信步于青石板上,在两旁茂竹中极为渺小,她一身火红不疾不徐,能听见鸟点弱枝的窸窣声,叶落井水的流波声,此间美景,好不惬意…… 行至竹林深处,更觉幽寒,心底生出萧杀之意。 抬眸间,杏子烟心中一悸,怔愣住了。 只见前方有一玉桌,桌上放置有桂花糕、枣泥酥…… 桌旁放有一个躺椅,是用上好的木材做成的,椅上还躺了一个人…… 这人神出鬼没的,杏子烟与他几日都不曾打过照面,此刻他却出现在这里,似乎还睡着了。 杏子烟悄声走近,又坐到离他最近的玉凳上,七日不见,倒真是不见,不闻不问,果真遵守诺言,待她同旁人一样…… 杏子烟就这样静默地坐着,望着姬浮玉入睡依旧皱起的眉头,心底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这种感觉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住了心脏。杏子烟突然想起他与长林的对话,‘主上会伤心的,主上他…太苦了些…’ 杏子烟又看了一眼桌上的糕点,眉头也皱了起来,这人,其实本性该是明澈的,他又想起那雨夜沾血的姬浮玉,不知为何心底有些泛酸。 “唉…” 她心里如是想到,嘴里却已叹气出声。 “杏姑娘盯着姬某许久了。” 姬浮玉一双狭长的凤眼似笑非笑地望着杏子烟,那双初醒的眸若流月泛星,纯净柔和。 杏子烟耳根微红,眼神也有些慌乱,她方才竟然无意识的,望着姬浮玉的睡颜出神了…… 杏子烟见眼前男子轻轻合上书卷,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许是这书卷太过无聊,以至于将他催眠了,这人真是有些可爱…… 杏子烟如此想到,便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热,不免又懊恼起来。 姬浮玉那略带探究的笑意,更让她无地自容,此刻她多希望有一条地缝,然后飞速钻进去…… 姬浮玉见她如此神色,笑意也更深了些,于是他终于开口,打破了这尴尬又诡异的气氛。 “杏姑娘可要吃些糕点?” 他语气浅浅,听不出情绪,可再配上他那温柔笑容,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暧昧了…… “不…不用了…多谢姬…姬公子的好意,我…我有事先溜…先…先走了…” 杏子烟拿起她放置在一旁的银剑,恨不得立即开溜,一刻也不愿多待。 “姬某曾以为,时间是最难以消磨的,它既漫长又没有尽头,而如今,却不同了。” 杏子烟闻言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呆呆地立在原地。 “姬某竟开始奢求,杏姑娘能多待片刻。” “……” 杏子烟此刻有些无措了,姬浮玉难道睡糊涂了?这人不是一向清冷,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吗? “宝塔镇河妖?” 杏子烟用探究的眼光盯着姬浮玉,若他此刻是清醒的,定会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 姬浮玉眉梢微扬,他虽带有疑惑的神色,但眼眸深处却是一片温柔。杏姑娘总有办法岔开话题…… 如此…便随她心意吧。 “宝塔?” 姬浮玉有些无奈,却还是温雅浅笑。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面带疑惑的模样,眼神如此无害,她一时便起了兴趣,看来这人确实是睡懵了,还未清醒过来,所以那话自然也是…… 杏子烟索性开始自欺欺人。 “宝塔镇河妖,浮玉爱吃糖。” 杏子烟来了兴趣,便坐回玉凳上。她两手撑着脸,又俏皮一笑,似乎还带着些许玩味…… “……” 姬浮玉执在手中的书卷差点就要掉了下去。 “嗯…” 姬浮玉淡淡回了一声,他似是赞同了这句话,又似是觉得无语便索性不做反驳。 他一定是后者吧,杏子烟如是想到,姬浮玉果然是清醒的,这样的冷峻模样,才是他…… 如此的话,便不好再戏弄他了。 第三十二章 一剑霜华 寒意渐起,竹林簌簌尖叶摇曳,风掀起的不止是他鬓边青丝,一掠惊鸿的也独非她眼,饶是心绪潋滟若流波…… “浮玉爱吃糖,杏姑娘所言甚是。” 姬浮玉左手执卷,起身走近杏子烟,谈话间,眉眼含笑,温润如玉,惊叹,好一个雪胎梅骨的公子。 “…………” 杏子烟闻言愣住了,她望着姬浮玉这似有若无的浅笑,神色有些迷茫,姬浮玉这俊雅模样显然是清醒的,那他又为何配合自己?难道他早已看透了她的自欺欺人,只是为了让她不那么窘迫。 杏子烟竟然不知该如何作答。 “姬某的爱好…竟会…被姑娘记得……” “……” “姬某,平生唯故友与姑娘待我如此。” “?” “如此在意在下。” “……” ……… 杏子烟彻底语塞了,它在意姬浮玉?怎么可能,姬浮玉的爱好她可全然不知,爱吃糖也不过是随口一提。 这人似乎想太多了……… 杏子烟如此这般想着,却别开眼,不敢直视那一汪深潭下暗藏的波涛汹涌。 “我说你爱吃糖,是歪打正着,你信么?” 姬浮玉少见地怔愣了。 杏子烟不经意间,察觉到了姬浮玉稍纵即逝的表情,有那么一瞬间,杏子烟特别想收回这句话…… 少顷,他才浅浅开口。 “你我相识不久,此话我自然是信的。” 姬浮玉面若冠玉,笑容依旧,只是他那双若水清眸暗沉了些许。 “我……” 杏子烟一时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她双手平放在两膝上,姿态僵硬,似乎有些窘迫。 “天气渐寒,杏姑娘应多添些衣裳再出来。” 姬浮玉解下他的雪袍披风,轻柔地为杏子烟披上,两肩至周身突生暖意,杏子烟白皙的脸似乎也红润了许多。 只见姬浮玉微抬袖,玉手停在了杏子烟的襟前,举止清雅,任凭一静一动,都是净雪俊峰,雅人深致。 他宽袖微动,几根玉指互相交错,不稍片刻,便为杏子烟系好了结。 “多谢……” 杏子烟两只手被雪袍披风掩在了内里,所以即使她右手握了又松,也不会被旁人看见。 这样的心跳声让她有些措手不及,所以她又握紧了右手,顺便将衣袖的一角也揪入了掌心。 “袍子有些大了,姑娘行走可能会有些不便,不过天冷,身子是最要紧的,所以暂时得委屈一下姑娘了。” 姬浮玉低头凝视着杏子烟,眉目温润,他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温柔,仿佛能融化终年封冻的冰川。 “这雪袍挺暖和的…还有淡香…” 杏子烟抬头望着姬浮玉那墨色深眸,呼吸微滞,随即她又弯了弯唇,做出一个不似平常那般冷淡的笑容来。 这一笑,便化作万千彩蝶涌入心尖,隐忍在他那看似云淡风轻的双眸之下。 “杏姑娘…” “嗯?” 杏子烟一双杏眼略带疑惑,如此看来,她的眼睛也更圆了些,宽大的披风又将她包裹,更为瘦小而显得可爱。 “三日后,我们便启程去月花国。” 杏子烟闻言瞳孔骤缩。 “好。” 杏子烟一双眸晦暗不明,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她是一颗棋子,却又与眼前这下棋之人黑白不明,如此她倒是不明白此人的用意了。 姬浮玉沉默良久。 突然又开口道。 “杏姑娘,倘若世上本无圣药,而你的夫子也根本无药可解,那你…该当如何?” “……” 杏子烟敛眉不语,可见其眼中隐忍着痛苦与不明所以的恐惧。 她的唇有些苍白,额头也渐渐渗出了细汗,一想到这样的猜测……杏子烟拳头握得更紧了,甚至还有些颤抖。 夫子无药可解?夫子…不会再醒来了…… 再也没人会为她撑伞,再也没人…哄她吃糖喝药了…… 最后一刻…… 夫子留给她的… 竟是卧榻上,再无容音。 她此后便会…… 孑然一身,再无归处。 杏子烟如是想着,心中有如钝痛,惶恐的尖刀刺破心脏,剥丝抽茧般痛击软处,回忆越深入,痛苦便锁着心口,无限蔓延…… “不会的…夫子他…不会丢下我一个人的……” 杏子烟眼眶有些发红,她紧咬着下唇,脸色煞白,又一脸决绝的看着眼前这人。 “……” 姬浮玉微皱眉盯着杏子烟这模样,便抿着唇一言不发,那双清眸愈发深沉,复杂的神色也难掩不忍。 似乎思虑良久,姬浮玉才缓缓开口。 “是姬某失言了。” 姬浮玉语气比以往更柔和了些,似掠过融雪暖日的和风,轻柔又带有安抚之意。 杏子烟垂眼不语。 天边几行白鹭掠过,惊醒刺骨的寒风,竹叶纷扬,一片雅绿坠于怀中,看似柔弱却不失原有的气节。 “倘若你欺骗我……” 倘若圣药之说是姬浮玉虚构的,倘若姬浮玉根本没有解药…… 可若是他下的毒,他又怎会没有解药?可若不是他,那又会是谁?难道她一开始的推测便是错的……… 那她只是白白被人利用,成为一把利刃。 杏子烟决绝的眼神中突然渗透冷意,没有丝毫温度。 杏子烟拿起置于一旁的银剑,少女的手柔嫩得好似春荑,可就是这样的一双手,此刻却用力拔出长剑,绝情地定在姬浮玉的颈前。 剑锋锐利,凉风微起,自他鬓边坠于脖颈的几缕游丝,被削落在地…… 姬浮玉眸色清冷,处变不惊,他只是和往日一般神色,长身玉立,一言不发,眼神却未曾离开过杏子烟半步。 “杀了我之后,你又该如何?” “将你曝尸荒野。” “……” 姬浮玉狭长的眸微眯,眼神变得极为复杂,不知一向云淡风轻的他,听到此话,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然后再继续寻药。” “……” 姬浮玉闻言良久无语。 过了许久,他才微微叹了一口气。 他与杏子烟都很清楚,云华夫子的生命在渐渐衰竭,时日已不过数月。 “你且信我。” “……” 杏子烟盯着姬浮玉良久,随后便收回了剑。 ………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已是晦暗,姬浮玉依旧立于原地,单薄白袍,只身一人。 他抬眸望远方不知何处,都是极黑的雾色,伴着刺骨寒风,清绝出尘却略显孤寂。 这片修竹,总让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总爱穿一身青袍,谈吐间也总是书卷气…… 过往回忆种种,涌入心田,此别物是人非…… ……… “徒儿,来见过不离师叔。” 年幼的杏子烟藏在云华夫子身后,她揪着云华的衣袖,好奇地探出头来,两双亮眸打望着眼前这带着面具的男子,一时欢喜,似被这出尘的人儿勾了魂儿去…… 便倒吸一口气来…… “逆徒,规矩些…” 云华夫子敲了敲杏子烟的头,杏子烟才回过神来。 “子烟见过师叔。” “不必多礼。” 姬不离语气温润柔和。 杏子烟闻言更加出神恍惚,似有痴迷之色。 云华夫子一时恼羞成怒,这逆徒,怎的如此喜好美色……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杏子烟看夫子似有发怒之态,心中暗叹不好,便立即收敛了神色。 “你是那天要跳河的师叔?子烟记得你,你当时也是带着这副面具。” “……” 姬不离一时无语。 “你这逆徒!” ……… 第三十三章 昔我往矣 “嗷呜~夫子,疼…疼疼…” 杏子烟吃痛的叫出声,又用两只瘦弱小手死死的护住头,一双眼睛泪汪汪的,委屈极了。 “逆徒,为师平日里是如何教你的?怎能对不离师叔如此无礼?!” 杏子烟听了云华夫子的训斥后,表情更加委屈了,于是她索性放声大哭起来。 “……” 云华夫子抬手扶额,心力憔悴,他平日里虽然对徒儿严厉了些,倒也没像今日这般,对她厉声呵斥…… 再看着这逆徒满脸泪花,一副委屈极了的模样,他又后悔方才语气过重。 “逆徒别哭了…为师方才…不是故意要训你的…” 云华夫子将敲打杏子烟脑袋的手收回,一张脸纠结又心疼,他云华平生就这一个徒弟,这哭傻了可如何是好? “咬你…” 杏子烟趁云华夫子收手的那一瞬间,即刻便找准时机,大口咬了上去…… “?!!” 云华夫子一时脸色发青,不稍片刻他的脖颈间又涨起红色细筋,似有勃然大怒之色…… “不离师叔,夫子平日里就是这般对待徒弟的!除了打骂,他还罚我抄写成千上百遍诗经!” “……” “师叔人美心善,自然是不忍心让我面对凶狠的夫子,所以,子烟决定暂时就跟你一起玩了!” 杏子烟咬完云华夫子的手后,便一溜烟儿的逃到姬不离的身后去了,顺势还揪了一把姬不离的衣袖,又眼泪汪汪乞求似的盯着他…… 姬不离侧目望了一眼这看似委屈巴巴,实则肚子里有些坏水的杏子烟,没有答话。 “我的戒尺呢?!” 杏子烟闻言浑身一颤,云华夫子好像真的生气了,杏子烟有些不安,所以她又向前挪了两步,使其距离姬不离更近了些。 “乖徒儿~过来~~” 杏子烟闻言惊悚地摇了摇头。 “为师又不会打你~” 姬不离:“……” 杏子烟:“徒儿不信!” 云华夫子:“……” 此逢落英缤纷时节,树间挂有几只黄鹂鸟,探头探脑地弯着脖颈,它们似在捉身上的小虫,又似在一旁悠闲地看着师徒日常吵闹大戏…… 云华夫子眉头紧皱,只见他将手往袖口里翻了翻,不稍片刻,便从中抽出一把戒尺来。 杏子烟瞪大双眼看清了他手中的东西后,便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事态还并不怎么严重,只是平日里不服管教常用的戒尺罢了…… 云华夫子抬眸间,正好瞥见了杏子烟侥幸又不知悔改的模样,这时,云华夫子的脸色似乎变得更加难看了。 “……” 云华夫子思量片刻,又将戒尺放回了袖口里,杏子烟还未来得及高兴呢,云华夫子便又取下腰间佩剑,执于手中。 杏子烟此刻的脸色有些难看了,夫子真的生气了吗?夫子从来都不会用剑来惩罚她,所以她才会如此的任性妄为…… 年幼的杏子烟,盯着云华夫子的那把银色长剑,眼中有惧意和无法看透的神色…… 她的父皇母后,皆是拔剑自刎,以身殉国…… 前朝杏国,何其安泰,怎料被那乱臣贼子倾覆,河海晏清不再,而今兵荒马乱,多是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姬不离似乎察觉到了杏子烟的变化,再看她那令人心疼的神色,姬不离心底的某一处突然就被刺痛了,愧疚、悔恨、怜悯…… 他乃杏国国师,身怀仙术,颖悟绝伦,直至杏国倾覆之际,他依旧选择闭关不出,一切皆因其,顺意天意…… “别怕。” 姬不离轻轻握住了杏子烟稚嫩的手,语气温柔带有安抚之意。 杏子烟闻言怔愣住了,此刻她觉得,不离师叔的手很温暖,这样的师叔,应当是她见过最温柔的人了。 “看来是书本抄的不够多……” 云华夫子将剑取下置于一旁,他找到一个石凳便坐了下来,又将手伸向怀里,拿出一本又一本的书来。 最后他挑了一本,似乎十分满意。这本《破月剑谱》乃云华夫子所创,它一共有两册,其内容丰富且细致…… 云华夫子为何会选择拿出此书呢?因为里面有大量的人物持剑图,而她的好徒儿平日里最不喜的便是替夫子绘人物图了…… “徒儿,过来,为师给你一个认错的机会……” 杏子烟自然是看见了那本剑谱,她嘴抿得更紧了,这本书似乎在她的脑海里留存着什么不好的印象…… 这里面的图画过多,并且招式复杂,当初杏子烟为了画完这两本书,可花了不少功夫。 “夫子?” 杏子烟怯怯地望着云华,她一时间有些拿捏不定,夫子将这剑谱拿出来做什么?难道要让她抄写这书里的内容?杏子烟紧抿着唇,书里文字倒不至于太可怕,主要是其中的图画…… 杏子烟想起她曾经为《破月剑谱》作画的经历,神经末梢一时间刺痛般跳动,虽已过半月,她现在仍然觉得手还有些酸痛…… “为师方才思虑过了,这剑谱还有许多有待完善的地方,需要乖徒儿再帮为师重新描绘两册。” “……” 杏子烟面上的表情彻底破碎了。 姬不离疑惑的侧过身去,他低头望了一眼杏子烟,银白面具下的双眸深沉又宁静,似乎有一种让人紧提着的心渐渐舒缓下来的柔和。 杏子烟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一时间好像忘记了所有的恐惧。 “云华兄。” 姬不离柔柔地牵着杏子烟的小手,向云华夫子走去,步伐沉稳,气质绝伦。 “何必如此苛责。” 姬不离语气清浅,柔和中略带笑意,好似暖玉淌过的冰泉,让人心生暖意,又觉清绝出尘不可染指。 “……” 杏子烟认命般低着头,夫子此刻一定很生气,她现在就站在夫子跟前,凭着自己良好的听觉,她似乎都能听到夫子压制怒气的喘息声…… “这逆徒。” 云华夫子闻言神色和缓了许多,他此刻也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姬不离见云华脸色和缓,便知晓他已然消了气。到底是他与云华相识多年,自然是能察觉到云华的情绪变化。 而年幼的杏子烟自然还是不能完全理解大人的想法的。 杏子烟见云华夫子此刻仍皱着眉头,便把心一横,她紧咬着嫩红薄唇,又使劲地挤出泪水…… “夫子,子烟知错了。” 杏子烟语气软糯,一双晶莹大眼通红通红的,眼角还挂着几滴泪珠,夫子见状即刻便软下心来。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云华夫子轻叹一声,语气无奈却无责怪之意,只见他转瞬间便收好了剑谱和戒尺。 云华夫子一袭青衣,儒雅非常,只稍一眼,便知晓此人满腹经纶,是饱读诗书的学士,但细看其充满书卷气的眉眼,隐隐也有一股锋芒暗敛,许是多年习武所致。 杏子烟见云华夫子收好了剑谱和戒尺,暗暗松了一口气,她又在心中狡黠一笑,夫子总是这般心软,总是这般好骗。 “姬兄随我进屋里吧。” “好。” “……” 杏子烟一时怔愣在原地,夫子没有叫她,难道夫子这是不让她进屋里了吗? “逆徒快跟上。” 杏子烟看着云华夫子侧过身来,他的眼睛明澈又饱含担忧和关切,那故作严厉的双眸下,其实满是疼惜。这眼睛,在杏子烟看来,似能灼烧人心。 云华夫子伸出来的,欲要牵杏子烟的手滞在半空,他见杏子烟依旧愣在原地,似在出神,眉目间更显担忧,为师方才难道…对她太严厉了吗? 杏子烟见云华夫子的面色变得更显担忧了,便急匆匆跑上前去,欲要牵住云华夫子的手。 只一瞬,被风拂过的青衫微微掠起,云华夫子的手臂白皙可见。 杏子烟在这一瞬间,无意间睹见了云华手臂上的那几道伤口,还有她方才咬的牙印。 那几道伤口…多是夫子从江中大蛇中救她所致,还有一些是夫子的旧伤,而且方才,她又咬了夫子…… 杏子烟一时垂下头来,几滴微不可见的泪,自她脸颊悄然滑下来。 “逆徒你…这是怎么了?” 云华夫子神色有些慌张,他能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徒儿这次是真的落泪了。 “……” 姬不离见状,便从怀中拿出一玉色锦帕来,欲要交给杏子烟擦泪。 杏子烟一时沉默,垂头不语。 “子烟,为师今日对你确实太过苛责了,你不要怪为师严厉,傻徒别哭,为师以后不会……” 话还未说完,杏子烟便猛地扑进了云华夫子的怀里,她两双小手死死抱住云华夫子,生怕此人会消失一般。 “……” 云华夫子顿了片刻,似乎叹了一口气,随后他又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杏子烟的头。 “傻徒,为师不是一直都在吗?” 杏子烟抱着云华夫子的手又紧了几分,似乎要勒入骨血之中。 “逆徒,为师要被你勒死了。” 云华夫子不紧不慢地说着,面色却已有些微愠。 “……” 姬不离见状又将锦帕收回怀中,他望着这两人,眸色柔和,杏子烟一直这般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其实也挺好。 “快放开为师,为师还得去煮饭,不然你不离师叔今日可得饿肚子了!逆徒你怎忍心?” 云华夫子被激得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姬不离:“……” 杏子烟:“!!” 杏子烟闻言,猛然想起了那个出尘脱俗的师叔来,只见她立即松开了云华夫子,转瞬便美滋滋地跟在了姬不离身旁,两双眼满是姬不离…… “……” 这喜好美色的逆徒。 云华夫子落寞的想着。 “夫子,今日子烟来煮饭吧,子烟还咬伤了您,所以夫子就好好休息吧。” 杏子烟一脸明媚,那般将人刻入骨子里的眸光,好似世间万物都不值一提,只要眼前这人安好即可。 第三十四章 桃源望断 自姬不离上山,已有数月有余。时值盛夏,檐下兰草丰茂,清香四溢,台阶前侧幽青着嫩苔,几只胖黄鹂停歇阶上,尖嘴叼寻着虫类,它们时而转动着圆润的眼珠,好不机灵活泼。 “徒儿你在画画?” 云华夫子探头好奇地看着书桌。 “画不离师叔。” 杏子烟提着笔又将画细细勾勒了一遍,那耀人眼目的笑容里满是喜爱。 “怎么不画为师?” 云华夫子眉头微皱,那双狭长的美眸略带不满。 杏子烟偏头看了一眼云华夫子的神情,她嘴角微勾,夫子这是又生气了吗? 于是杏子烟惬意地偏了偏头,思考片刻,眼底闪过一抹狡黠。 “师叔比夫子温柔,徒儿喜欢师叔。” “……” “逆徒!” 云华夫子扔下这句话,便气的转身拂袖而去。 一阵绿影惊起几只黄鹂逃飞,独留那只最胖的一只还悠哉悠哉,它嘴里叼着虫一脸享受惬意地蹲在云华夫子跟前,然后在他的白靴上排泄了一滴褐色…… “……” 云华见状,眉头皱得更深了。 “云华兄。” 姬不离腰间挂着泛有流泄碧光的玉笛,一身素白轻踏而来,不疾不徐。他俊眸含星,语气浅雅,带有温和笑意。 “不离,你来了。” 云华抬眸看清眼前这人,脸色和缓了许多,他暂且忘记那逆徒所做之事,一心琢磨着待会儿要与姬不离探讨些棋艺上的问题…… “嗯。” 云华与姬不离并肩而行,欲要去书房下棋。 “夫子,不离师叔!” 杏子烟将她方才画的三幅人物图铺平放好后,一抬眼,便看见了从门外经过的两人。 “小心门槛。” 姬不离看着杏子烟向自己奔来,低声应了一句,语气温和。 “逆徒……” 云华偏过头去,语气微愠,没有去看杏子烟。 “夫……” 杏子烟挠了挠头,见夫子好像不太想搭理自己的样子,便止住了话,她晶亮的眸顿时有些失落。 “不离师叔,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呀?” 杏子烟掩去了她有些黯淡的眸光,故作好奇地问道。 “书房。” 姬不离眼神柔和。 “去书房做什么啊?” 杏子烟偷偷瞄了一眼云华夫子,见那人依旧不愿搭理自己,她的眸色变得更加黯淡了。 “下棋。” “这样啊……” 杏子烟停顿片刻,又开口问道。 “不离师叔喜欢剑穗吗?子烟为师叔做了一个。” 杏子烟说完话后,便从怀中拿出了两条剑穗,一条白色的坠有银色铃铛的长穗,和一条挂着黄羽的红穗。 “这条白色的剑穗是给不离师叔的。” 姬不离接住这剑穗,良久未有反应,细看他若水明眸,似在出神。 “不离师叔喜欢吗?” ……… 姬不离闻言睫毛微颤,险些抖落眼底游离的柔和。 只见他小心翼翼地用拇指摩挲着银铃,丹凤眼尾微微上翘,好似经年无雨的清竹初逢浸染艳桃化作的细雪,其笑润至心底,若一叶坠湖,惊起环环涟漪…… “喜欢。” 两字回答的认真,甚为珍重。 “不离师叔喜欢就好!” 杏子烟朝姬不离灿烂一笑,明眸皓齿,机灵可爱。 “………” 云华夫子依旧出神地望着其他地方,一时间神色不明。 “夫子,看这红色剑穗多喜庆。” 杏子烟将黄羽红穗捧在手心,送至云华夫子跟前,她看起来似乎有些紧张。 “……” 云华夫子闻言微偏过头来,淡淡扫了一眼杏子烟捧到他跟前的红色剑穗,一时未有言语,随后他又将目光停在了那黄色羽毛上,原本只能算严厉的面容瞬间就冰冷下来了。 “夫子…不喜欢?” 杏子烟收紧了捧着红穗的双手,她看着云华夫子表情的变化,有些忐忑不安。 “檐下那几只黄鹂是你养的?” 云华夫子语气微冷,激得杏子烟一阵胆寒。 “徒儿见它们可爱便养了。”杏子烟垂着头有些没有底气的说着。 “如此不服管教。”云华冷哼一声便走远了,扔下杏子烟徒留原地。 “夫子……” 杏子烟眸含银星地望着夫子离开的方向,眼带委屈的低语着,她不知自己为何又惹夫子生气了。 “哭鼻子成大花猫了。” 姬不离蹲下身子,用修长的食指柔柔滑过杏子烟的眼角,不知是那一抹冰凉还是那双渗出温柔的眼睛,让眼前这孩童呆愣在原地,一时间忘记了哭泣。 “子烟像大花猫?” 杏子烟用方才沾了墨汁的手揉了揉眼睛,她语气还有些哽咽,但那双眼睛已经恢复了色彩。 “嗯,像。” 姬不离又拿出手帕擦拭着她的眼圈周围。 “子烟没有见过大花猫,不离师叔你见过吗?” 杏子烟眼神澄澈,那张脸却沾染了黑色墨汁,看着的确有几分大花猫的模样…… 姬不离看着她这可爱模样,眼底不知觉地多了几分笑意。 “嗯,见过。” 姬不离语气温和,杏子烟未能看清姬不离面具下的表情,但她能感觉到不离师叔此刻是完全不设防的。 “大花猫一定很肥吧?” 杏子烟笑眼盈盈地鼓着腮帮子,她原本胖乎乎的脸蛋此刻显得更圆了。 “咳……” 姬不离似乎是因为憋笑而呛住了。 “不离师叔,你笑起来真好看。” “……” 姬不离闻言从袖口中拿出一柄短刀,其刀柄镶嵌有三颗红宝石,华贵非常,细看其刀身,通体光滑晶莹,寒气逼人,如此利器,绝非凡品。 杏子烟眼底闪过一抹惊艳,她之前在宫中,也甚少见过如此有灵气的宝刀。 “这便是大花猫。” 杏子烟循声望去,只见姬不离用宝刀在石板上刻画出一个胖得有些夸张的圆头圆耳的四脚兽来…… “它真可爱……” 杏子烟看着姬不离拿着宝刀,毫不犹豫似的刻着猫尾巴。 杏子烟看着如此罕有的宝刀被这般折腾,她顿时有些心疼。 “嗯。” 姬浮玉将猫胡子刻完后,便停了动作。 “不离师叔画得真好看!” 杏子烟望着地面上那扭捏肥胖的“大花猫”,粲然一笑。 “你若喜欢,改日我给你寻一只来。” “子烟很喜欢不离师叔的大花猫。” 杏子烟将发上的发钗取下,又用胖小手将其放在了猫头上。 “送给它?” “嗯。” 杏子烟点了点头,满脸遮不住的喜爱和感动,她又如何没有见过大花猫呢?本来只是想着逗逗不离师叔,可是不离师叔如此温纯,如此温柔且不惜用宝刀为她刻画大花猫,杏子烟一时心里暖暖的。 年幼的杏子烟觉得自己好像又多了一个朋友。 午后。 云华夫子换好鞋子后,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杏子烟书房。 他弯腰拾起被风吹落到地上的几幅画。 “……” 他望着这几幅画作,眼中清晰可见的动容。 其一为姬不离立于放满荷灯的河边图,其二为云华战蛇图,其三为…… 云华夫子拾着画作的手凝滞在空中,那双眸子瞳孔骤缩,一阵风拂过,他额前长发前倾,挡住了他此刻的神情。 不稍片刻,云华便将画作收在袖中,带回自己房间不知如何处置了。 回忆就像是一颗种子,无论欢喜抑或痛苦,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总会生出一些东西来,深陷痛苦的人,总是将这些东西美化,甚至成为续命的罂粟,就像梦境总会破碎,所以还要再继续做梦吗? 何不放下?如何放下。 姬浮玉一袭白衣,单薄清绝,他立于竹林之中,拇指轻抚秋蝉玉盒,神色不明。 杏子烟曾经赠他一白色剑穗,是为高洁清雅之士,而如今的他,再细看这秋蝉玉盒里的白色剑穗,不免自嘲。 ………… 杏子烟离开竹林后,便出了姬府,如果不出意外,她三日后便要启程去月花国,所以她需要回竹林小屋再看望一下夫子,顺便交代一些事情给墨花将军,例如,最近坊间传闻的神医白鹤启。 “白鹤启…” 杏子烟边走边思考着,传闻神医白鹤启乃仙医白史之徒,其师前些年已得道成仙,他临走前只留下一句话给白鹤启。‘医者医人,当仁心仁术,两袖清风,悬壶济世,吾徒,切记救世救民。’ 白鹤启近日刚出关,凡是无钱医治者,皆可去白鹤医楼,难民无食,可从白鹤医楼大堂取粥。暴君当道,其人济世如此,却无官府打压,可见其背后势力庞大。 去过医楼的人,都未曾见过他的真实模样。他总是戴着一顶垂纱斗笠,爱穿一袭水蓝色长袍。 “裴公子…求求你…放过我…” 一黄衣女子此刻正被一纨绔子弟压在墙角。 杏子烟走到巷口处,抬眼便望见了这样一副画面。 “放开她。” 杏子烟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哦?你胆子倒是挺大,竟敢挑衅我。” 巷子里的其他行人闻言皆视若无睹,裴启在京城可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霸。 裴启扯了一个邪笑,随后便散漫地松开了那黄衣女子,那女子如蒙大赦,便头也不回的逃跑了。 只是在那一瞬间,黄衣女子仿佛从裴启手中接过了一封信,动作太快,杏子烟并没有看见他们之间的动作。 “姑娘,我把她给放了。” 裴启一身水蓝色,坏笑着说道。 “你姓裴?” 杏子烟疑惑地望着眼前这一身邪气的男子,长得倒是不错,可惜是个登徒子,真是浪费了这张脸。 而且这个姓氏…… “在下裴启,姑娘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杏子烟右眉微挑,语气冷冽,只见她提剑欲走。 “可裴某的兴致已经被姑娘你破坏掉了呢,今日你可逃不了……” 裴启肆意洒脱地侧靠在墙壁上,环手于胸,一脸戏谑模样。 第三十五章 巷遇裴启 “无耻之徒,把腿拿开。” 杏子烟冷脸瞪向眼前这人,裴启闻言未动,依旧伸出一只腿挡在杏子烟跟前。这条晦暗小巷很狭窄,而且恰好在杏子烟的左前方堆有许多杂物和废弃酒罐…… 所以杏子烟一时被挡住了出口。 “发怒了?这可怎么是好……” 裴启语气慵懒地凝视着杏子烟,他弯着眼角,似有无法看清的邪气萦绕,那卷翘上扬的笑容也令人浮想联翩。 “要不姑娘你用剑刺我一下,我就当…挠个痒痒。” “……” 杏子烟面色愈发冰冷,她右手紧握着银剑,不发一言。 “怎么?原来你也和他们一样,怕得罪了我这个无恶不作的纨绔吗?哈哈…你们这些人,真是可笑又可悲……” “……” 杏子烟执剑的手有些抖动,那手腕处的青筋仿佛要爆裂般,再看她那双淡情眸子,冷冽得仿佛要将人冰冻三尺。 “小小年纪,眼神这么凶,你肯定不招人疼。” 裴启倾身靠近杏子烟,只见他嘴角微勾,坏笑着用手指轻佻地勾起杏子烟的下巴。 “别碰我。” 杏子烟厌恶的別过脸去。可眼前这人并没有收手的想法。 杏子烟几乎想立刻抽出银剑,将这人一剑捅死。可是她的理智告诉自己,不能在此地动手,方才已有人看清她的模样,若是她此刻动手,杀了裴启,那么她的身份便会暴露。 而且,更为重要的是,夫子如今生命垂危,为了配合姬浮玉拿到圣药,三日后,她便要启程前往月花国,所以眼下她不能再多生事端…… “小姑娘,下次想要保护别人,你得自己先强大起来,匹夫之勇,不可取。” 裴启见杏子烟强忍住想要动手的模样,又邪邪一笑,但他那双纨绔不羁的眸子里竟然浮现些深沉和风淡云轻来……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出现在整日醉酒花柳,游手好闲,骄奢淫逸的纨绔子弟身上…… “明白了吗?” 裴启收回了手,他眉眼微垂,一时神色难辨。街上彩灯隐约透些光打在他半张脸上,那双耀黑双眸更加深邃,给人一种迷雾寻山却不见山的错觉…… “不明白…” 杏子烟向后退了两步,与裴启拉开了一些距离。 “我不明白为什么总是有你这种人,借权势将无辜之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并且以此为乐。” “……” 裴启闻言未答。 “你让我见死不救,权当袖手旁观,我做不到,谁的命不是命?难道有的人生来就该高人一等,就该将别人踩在脚下,生命本就不分贵贱,裴启,你没有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裴启闻言似乎怔愣了片刻,再抬眸时,他深邃难辨的眼眸已浮上一抹自嘲。 “生命不分贵贱?呵…小姑娘还是太天真,这乱世处处皆是饥民,有时人命还不如一斗粮食,多的是人吃人互相残杀的局面,你说平等?这世间本就不存在平等,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种境地自古便有,你一个小姑娘,又能做什么呢?”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一身水蓝色的男子,眼中无波,冷淡自若。 “出生权贵不应该是你作恶的理由,颠倒的善恶伦理,成为视若无睹的见死不救,这是纵容恶的衍生,我能做的,便是尽我所能。” 裴启深邃眼眸似有动容,他嘴边若有似无的邪笑也变得明晰了。 “好一个尽我所能…” 裴启爽朗地笑道,眼中似有赞赏之意。 “小姑娘,留个姓名予我如何?”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玩世不恭又令人琢磨不透的男子,淡淡开口道。 “尤茂冰。” “……” 裴启一边惊喜自己知晓了这位姑娘的姓名,又一边觉得疑惑,这名字听着怎么有些不太对劲? “姑娘这名字取得倒是……挺别致…” 裴启思量片刻,才想出了用别致一词来形容这个名字。 “无聊。” 杏子烟不想再与此人多加交谈,便提剑欲走。 “姑娘别急着走。” 裴启只用了一瞬,便闪到杏子烟跟前,挡住了她的去路。 如此迅速,此人的武功必定在杏子烟之上,甚至高出了许多…… “你还有何事?” 杏子烟警惕的向后退了半步,没想到此人武功竟然如此之高,看来这个裴启并不只是纨绔子弟那么简单。 “姑娘的真名。” 裴启勾唇浅笑,一双邪魅雾眼摄人魂魄。 “这很重要吗?” 杏子烟咬牙切齿道,眼看天色越来越暗,她今日怕是不能回竹林小屋了,而且这里还有更棘手的事情。 她自然是不能说出真名的,稍有不慎便会暴露身份。 “重要啊…” 裴启笑得有些天真无邪,但那股邪气总让人觉得他不怀好意。 “尤冰。” 杏子烟冷漠地说出一个名字来。 “姑娘你…” 裴启一时无语。 “姑娘连名字都想的如此敷衍。” “可以放我走了吗?” 杏子烟面无表情地看着裴启,眼神平淡无波,语气冷漠似冰。 “姑娘你…” 裴启见杏子烟要走,情急之下便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臂。 “放开!” 杏子烟皱着眉头面带怒气道。 “不放~” 裴启勾着唇,一脸纨绔地欣赏着杏子烟发怒的神情,这张冰冷的小脸蛋,终于有情绪了呢。 “放开她。” 一道清冷森寒的声音突然从前方传来。 “哦?有人来救你了。” 裴启薄唇微勾,他面上神色未改,但是听着这压迫力极强的声音,一时间竟然感觉冷飕飕的。 裴启转过头去,只见他眼中渐渐浮现出惊艳之色。 前方有一人,白衣长袍,清绝无双,他自彩灯光明处踏来,长身玉立,不似凡尘中人,那双俊雅的眉眼,都让人想起余月桃花冬月雪,仅是那执笛的手,也修长完美。 “这是人?” 裴启像是自言自语道。 “……” 杏子烟有些无语,他愈发觉得这个裴启思维很不正常。 杏子烟趁裴启恍神之际,便冷漠地抽离了他的钳制。 再抬眸,只见前方一男子向她踏步而来,杏子烟的心突然漏了半拍,一眼万年,便化作万千情绪萦绕心尖。 第三十六章 一别如雨 “别怕。” 一道安抚沉稳的声音响起。 夜色中,两人目光相凝,一霎那,似乎经历了沧海桑田。风流云散,一别如雨,杏子烟身形微晃,险些站不稳。 “不离…师叔?” 杏子烟凝立夜色中,一双眼睛刹那间波光潋滟,似要将眼前这人刻入骨子里,永不磨灭。她的绯红袖口有些宽大,几卷寒风灌入,那一抹身形,显得十分单薄瘦弱。 那人闻言脚步一顿,半晌未有动作,昏暗夜色中,依稀可辨清俊身形,却看不清神色。 “在下姬浮玉。” 姬浮玉浅浅一笑,一副温润淡雅的模样,还是平日那般凉薄入骨。 夜风瑟瑟,飘落些许浮叶,一片悄然滑过姬浮玉的鬓间,青丝游离,勾勒垂落于玉指间,一缕白光自他手掌间绽放,若流月般皎洁的冰莲映亮了四周。 “我敢猜测,你不是凡人。” 裴启望着姬浮玉掌心绽放的那一朵冰莲,眼底闪过一抹惊愕,他又思量般勾着下巴,眯着眼像只痞坏的狐狸。 “戏法而已。” 姬浮玉眉眼温雅,那冰莲散发的光,辉映着他清冷似水的淡眸,勾唇抬眸,古井无波,一举一动,皆风轻云净,神闲气静。 裴启看着姬浮玉的笑容暗自倒吸一口气,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差点要被融化了。 “你这个耍戏法的人,怎么长得和神仙一般好看?” “……” 杏子烟听清这二人的谈话,才算回过神来了,她之前为何没有发现?姬浮玉与不离师叔的身形竟然如此相似!而且…方才姬浮玉的手里执的并非长剑,而是…玉笛…… 不离师叔的贴身武器,也是玉笛…… 不…不对,杏子烟额头渐渐渗出密汗,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姬浮玉平日里…也总是在腰间挂有一月白玉笛。 姬浮玉看着杏子烟的脸色有些不大好,便担忧地问道:“是不舒服吗?” 杏子烟故意向姬浮玉靠近了些,她暗自打量着姬浮玉腰间的玉笛,随后…只见她淡淡点了点头,轻声应了一句‘嗯’。 “那我们回去。” 姬浮玉收回了掌心的冰莲,再微抬袖,便小心翼翼地扶着杏子烟打算离开。 “姑娘…你的名字…” 裴启又挡在了两人跟前,杏子烟的眉心瞬间有些跳跃般的疼痛,这个裴启真是执着…… “名字?” 姬浮玉凤眼微眯,那狭长的美眸充满了威胁,一向温润柔和的他,此刻只让人觉得不寒而栗。 “不过一个名字而已,你们如此遮遮掩掩,难不成…她有问题?” 裴启偏头瞟了一眼杏子烟,一双眼睛充满了好奇与探究,随后他又转过头来看着姬浮玉,一脸挑衅。 杏子烟身形微僵,姬浮玉似乎察觉到身旁之人的细微变化,便放轻语气对她柔声说道,“别怕…” “你对在下的爱妻很感兴趣?” 姬浮玉双眼如潭,那一汪深邃似要将人完全淹没窒息,见者皆心生畏怯,不敢再与之对视。 杏子烟身形微晃,明显是受到了惊吓。姬浮玉见状微微皱起眉头,杏姑娘这模样…难道她受了很重的伤? “爱…爱妻?” 裴启面上的笑容逐渐呆滞,随后她又悄悄看了一眼杏子烟。 “……” “我不信。” 裴启饶有兴味的看着杏子烟那变幻莫测的表情,于是总结出这么一句话来。 “以后,不要靠近她。” 姬浮玉凛若冰霜,一改往日温和模样。若是他平日里,温润中带有的疏离冷漠之意,此刻便是将其一览无遗的暴露出来…… “……” 裴启看着眼前这人,心道这真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觉得自己再要拦住他们,他可能就会命丧黄泉了。 “来日方长,小姑娘,还有旁边那位兄弟,虽然你长的很俊,但是强扭的瓜不甜。” 话音刚落,这狭窄昏暗的小巷便已不见裴启的身影。 寒风萧瑟,外界喧嚣,似乎都被身旁这人隔绝在外,只余心安。 杏子烟就这样被姬浮玉一路轻扶着走回姬府。 一路上两人甚少言语,倒也不会显得不自在,他们只是静静地踏着月光,走过杨柳拂岸的石桥,再绕过仅漂浮着几盏荷灯的清河,明辉月光散落,几簇萤火虫停驻在萋萋纤草上,波光粼粼的水面滑过细水流长的声音,原来是蜻蜓点水惊醒了荷叶下的金鱼…… “……” 杏子烟突然顿住脚步,抬眸望向那稀稀落落几盏荷灯,神色不明,依旧沉默,自姬浮玉出现,她便一直这般沉思不语,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想些什么。 姬浮玉见杏子烟停了脚步,眉心微皱,便悄然探查了杏子烟的脉象…… “我没事,别担心。” 青莲的香气,夹杂着檀香的味道,这是从姬浮玉袖口间传来的,很舒心的味道。 “……” 姬浮玉看着眼前这女子明澈的眼睛,温柔的笑意,有些怔愣。她为何突然对自己放下戒备了?甚至还有一些他看不清的情绪在涌动着,随后又似乎化作成一丝了然、平静,隐没在她的笑容里。 “姬浮玉,谢谢你。” 杏子烟认真地看着姬浮玉,眼神真挚,澄澈明亮,那一抹月色盈盈,使她的脸柔和下来。 “姬浮玉,你知道吗?我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很弱小,我自小便活在亡国之恨,灭族之仇的痛苦之中。我常年流浪在外,躲避追杀,是夫子救了我。” 杏子烟蹲下身来,目光柔和地望着青草上扑飞的萤火虫。 “夫子授我以诗书,让我放下仇恨,记得我刚来天虞山的时候,整日整年言语甚少。待我将一天的功课做完后,我便会在溪边坐到日落,之后,溪边突然出现了两个石凳,我每次去那里,都能看见夫子在钓鱼,那时我就在想,这个人,一直以来,都费了很多心思,想要将早已冷却如同死灰般的心重新点燃…一定很不容易吧。” 姬浮玉一袭白袍沐浴在月光之下,更显清冷,他衣袂翩飞,遗世独立似要羽化而登仙。 “你夫子待你很好。” …… 杏子烟站起身来,她的鬓间不知何时停了一只萤火虫来,它的尾部忽暗忽明,映得杏子烟的眼睛也扑朔迷离起来…… “天虞山的日子,有夫子,有不离师叔,还有肥肥,那是我最快乐…离仇恨最远的日子,可如今一切都变了……” 姬浮玉闻言一怔,他知道,一直以来,在杏子烟的猜想中,如今这一切皆是他造成的…… 所以一向淡定从容的他,也会开始害怕杏子烟接下来要说的话…… “我太弱小了,所以一直被人保护着,现在,我会学着让自己强大起来,姬浮玉,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一个人掩藏得太深,独自承受着一切,却还要背负着子虚乌有的罪名,一定…也很痛苦吧……” 杏子烟神色不明,这一句话,就这般消散在夜风中,再去细细追究,也只能扑捉到萤萤星光…… “……” 姬浮玉食指微动,他的眼底竟然浮现出一丝少有的慌乱…… “乌云将至,似乎要下雨了,姬浮玉,一起走吧。” 杏子烟朝姬浮玉明澈一笑,那双眸好像比桃花还美。这场乱世,终究是两人并肩而行,无论前方大雨将至,狂风骤雨…… 第三十七章 白鹤医楼 白鹤医楼,在仙医白史修道前便已存在,其师生平不详,传闻他为白鹤所化,因其幼时被一人类幼童所救,此后便对人类心存善意,他见不得世人疾苦,便在前朝杏国,即京城堰城、月花城,吴梦城、长情城四个地方,建造了许多白鹤医楼,其数量之盛,范围之广,可谓家喻户晓。 仙医白史乃白鹤之徒,前些年便已得道成仙,在他临走前,便将白鹤交与他的医楼传给了白鹤启,所以如今白鹤医楼便由白史之徒白鹤启掌管。 “郭明义灭族一事,可查明了?” 白鹤启头戴白纱斗笠,浅浅开口道。 “回鹤主,属下此行,尚未查明真相,三天前的雨夜,属下与同行的多名暗卫调查此事,却无迹可寻,正当我们准备返程时,路上突然出现了一个人,他身手很快,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所以同行的人,最终只有我活了下来,大概是因为…他有不杀女人的习惯。” “除了你,他们都没能回来吗……” 白鹤启沉默了,透着薄纱,隐约可见他紧皱着眉头。 “他的模样你可看清楚了?” 白鹤启手里捏着写药方的笔,顿了片刻,一时间神色不明。 “此人以面具示人,属下未曾看清,不过此人一身白衣,气质不似俗类。” “白衣……” 白鹤启停下了笔,似在深思。 “月花城那边最近可有动静?” “禀鹤主,祁将裴寂依旧在月花城寻找圣药,自那白衣男子为他施针续命后,他便四处寻医,皆是无药可解,如今,距离他毒发的时间也愈来愈近了。” “事关重大,看来我得去月花城一趟,白芷,准备马车,即日我们便启程。” 白鹤启语气有些沉重,薄纱掩盖下的眉眼,看不清神色。 “鹤主,月花城那边的形势似乎也不容乐观,据暗卫来报,祁国月花城内的几大盐商与朝廷官员勾结,将私盐与官盐一同贩卖,并在官盐中掺合杂质,事情败露后,官员为脱罪,落井下石的阐述了盐商的罪行,并拿出了证据;而此时的祁国朝廷早已是腐败不堪,盐商为了活命,便交出了大量钱财,此后,盐商每月便要向朝廷上交大量的白银,因此盐商提高了盐价,用劣质的私盐替换官盐,剥削百姓,此逢乱世,民愤更甚,月花城内处处有抢盐窃物欺弱之事,更有饥民无数,由盐一事为由,反叛者滥杀无辜官员者,亦有许多。” “白芷,即刻传信回月花城,增加月花城内白鹤医楼的食粥与药材,将为饥民派发食粮的时间也延长。” 白鹤启立于放满药草的木桌前,他微弯腰,一手撑在桌上,那手腕清晰可见的青筋,似乎在宣泄他的情绪。 “鹤主…你近日才刚出关,切莫动气,白芷以为,月花城的情况比京城更为混乱,属下不愿鹤主您见到那样的情形,所以属下…不太建议鹤主亲自去月花城。” 白芷语气真挚,可见白鹤启平日里待人和善,是个平易近人的主子。 “此番,我恐怕是必去不可了,恩师有训,医者医人,当仁心仁术,两袖清风,悬壶济世,更切记,救世救民。” “鹤主仁心,属下这便去安排。” 白芷恭敬地弯腰告辞。 “白芷,用另一个身份。” “属下遵命。” “外面天冷,多穿件衣裳。” “多谢…鹤主…” 白芷脸颊微红,片刻后便忠心耿耿地为白鹤启办事去了。 祁国京城,白鹤医楼,一位头戴纱笠的男子,正在一楼大堂为饥民百姓免费医治。 “白神医,真是活神仙哪!” “是啊,要是没有白神医,我们这些流民,估计早就死在街头了。” “我这一把老骨头啊,还能活着见到真神仙啊……这可比那狗官好上百千倍……” “你可别说这话…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去,告诉了那些当官的,到时候连累了白神医可怎么办?” “大婶你这话可就错了,在我们心里,白神医就是活菩萨,我们哪儿会害他?” “对啊,对啊,我们不会害白神医的,要是有人敢害白神医,我们大伙儿就是豁出命来也要保护白神医!” “对啊,对啊。” 大堂里的声音此起彼伏,皆是夸赞白鹤启的呼声。 杏子烟穿着流民般破烂的衣服,安静地靠在大堂的柱子上,她一直细心地观察着四周。 四周拥戴声不断,看来这位白神医,在百姓的心中,声望很高。 “小姑娘,你为何不去排队呢?”一位面善的大娘关切地询问着杏子烟。 “我有事需要请教白神医,他此刻正在为病人医治,我不能去打扰。” “小姑娘挺会替人着想,大娘看你真是越看越喜欢,瞧这小脸蛋俊的,比那皇宫里的妃子还漂亮嘞,不知道小姑娘你可有意中人,可有婚配啊?大娘的儿子可实诚了,小姑娘你愿不愿意做我的儿媳啊?” “……” 杏子烟一时呆住了。 “谢谢您的喜爱,大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杏子烟浅浅一笑,依旧是素日里那般模样。 “小姑娘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吗?” 杏子烟闻言一顿,心上人…… 何为心上人,何为喜爱呢?或许她自己都没有答案。 “我…不太明白……” 杏子烟眉心微皱。 “哈哈,小姑娘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对了。” “跟着心走?” 杏子烟淡淡的眸中闪过一抹疑惑,跟着心走,这是何意? “心里如何想的,便直接去做,不要犹豫,也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倘若你喜欢一个人,不要顾虑太多,你大娘我年轻时要是喜欢上谁了,便是绑也得把他绑来。” “绑来……” 杏子烟在心里咀嚼着这句话,一时间竟然陷入了沉思。 “小姑娘,大娘去排队拿药了啊,闲时再聊。” “好的大娘。” 杏子烟看着排队的人群愈来愈少,想来白神医应该快要忙完了。 白鹤启坐在桌前,他的余光探查到了方才杏子烟与大娘交谈的画面。 “绑…” 杏子烟有些出神,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白鹤启其实听见了方才那两人的对话,所以在半个时辰后,他看见那小姑娘从医楼外进来,手里拿着一捆绳子时,一时间心情很是复杂,甚至还有些冒冷汗。 不知道这女子拿这绳子是要做什么? 第三十八章 自述心境 杏子烟见医楼内已没了病人,便回过神来,又小心翼翼地将绳子收好。 面对白鹤启,她还不能暴露身份,此人独自经营着白鹤医楼,在这乱世里,依旧游刃有余,所以无论是此人的手段,还是他背后的势力,都不容小觑。 所以在杏子烟还未完全了解此人的情况下,她不得不对他设防。 只见杏子烟低垂着头,一副怯生生的可怜模样,待她走到白鹤启的桌前,才抬起头来。 白鹤启垂眼看着这女子,纱笠掩盖下的面容,看不清神色。 这女子……方才还一副淡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模样,怎么突然间,反差如此之大…… 只见杏子烟的肩有些发抖,不稍片刻,她的眼眶已然湿润,也许是她意识到在这里哭泣不太恰当,所以她又用手擦了擦眼睛。 “……” 白鹤启静静地立于桌前,一阵风拂过,雪白如雾的笠纱幽幽浮动着,他才开口道,“小姑娘,为何哭的如此伤心?” 杏子烟一身衣裳破烂不堪,她脚上的布鞋也破了几个洞。 “白神医,大家都说你的医术很高明,什么病都能治,所以我想请你救救我哥哥!” 杏子烟噙着眼泪,眼带希翼的望着白鹤启,那双澄澈的眸子里,有痛苦,有胆怯,有乞求…… 看来此人不似在说谎。 “你兄长患的是什么病?有请大夫替他医治过吗?” 白鹤启拿出刺绣手帕,轻轻地放在杏子烟的手中。 “大夫们都说,不知道他患的是什么病,所以无论怎么医治都没有成效。” 杏子烟说着说着又哽咽起来。 “我只有哥哥了,还请白神医救救他,日后小女子必定报答您,给您当牛做马……” 白鹤启立即绕过桌子,一把扶起了欲要下跪的杏子烟,他虽然对杏子烟心存疑惑,但见她已经做到了这个份上,定然不是骗人的。 白鹤启看着这女子衣着破旧,甚是可怜,便柔声询问道,“你父母和其他亲人呢?” 杏子烟的眸有那么一瞬间猛然暗沉下来。 白神医捕捉到她眼神的变化,不免心惊。 “他们…都……” 话还未说完,白鹤启便用手轻轻摸了摸杏子烟的头,语气怜惜地说道,“来我医楼,我照顾你。” 杏子烟闻言一愣,她显然没有想到,白鹤启会如此回答。 或许他当真如世人所说的那般,仁慈心善。 白鹤启见杏子烟有些迟疑,他又轻声安慰道。 “你哥哥我会接来,医者救人,亦是本分。” “……” 杏子烟彻底愣住了。 ……………… 待杏子烟回到姬府后,已近黄昏。 杏子烟坐在桌前,单手托腮,眉间纠结。 她脑子里回想着白鹤启最后说的那一句话,‘小姑娘,那我在月花城的白鹤医楼等你。’ 杏子烟此刻很矛盾,因为当她看到姬浮玉身上挂着的玉笛与不离师叔的一模一样时,她便明白了。 夫子也许并非中毒,他那日为何昏迷,杏子烟不得而知。 天虞山凡人难登,不止是因为此地水势湍急,暗藏大蛇。当年夫子与不离师叔合力设了结界,除了他们,便没有人能进入天虞山;所以除了她和不离师叔,没有人能接近夫子。 而夫子被发现昏迷那日,不离师叔一直和自己待在一起,所以,他不可能是凶手。 更何况不离师叔与夫子情同手足,他的品性亦是极好的,所以杏子烟对他十分信任。 夫子昏迷后,不离师叔也束手无策,于是他下山寻医,一直未果…… 当云华夫子病发后,结界也越来越弱,恐有人攀上天虞山,所以才有了姬浮玉的‘圣药计策’,将她留在身边,顺便清理掉祁皇祁无忧派来追杀她的人。 只是不离师叔为何要隐藏他的身份?甚至让自己误会他。 唯有强大,才能守护重要的人,而姬不离,正是如此。他甘愿放弃自己闲云野鹤的生活,更知道,只有完全铲除隐患,才能使所护之人脱离威胁。 这么多年,不离师叔在祁国逐渐建立起自己的势力,这与清心寡欲的他,截然不同。 曾经的他,从不杀生,可他现在又为何,让自己变成这般阴诡模样,两手沾满鲜血…… 杏子烟也不懂,不离师叔为何要让祁国倾覆。 或许,杏子烟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敢,也不愿去深究。 姬不离不想让杏子烟知道,她一直崇拜重视的,若冰雪般纯净的不离师叔,早已变了模样…… 杏子烟此刻很矛盾,她知道姬浮玉去月花城一定有他自己的计划,而她自己,依旧要装作不知情的模样。 所以若是在以往,她能有机会脱离姬浮玉的掌控,那必然是最好的结果,可如今,她的心境早已不同…… 当白鹤启提出要照顾她的时候,她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姬浮玉落寞的笑容…… 杏子烟这般想着,不知不觉便走到了姬浮玉的门前。 第三十九章 暖帐熏炉 晚风犹如琴弦轻挑,丝丝音入魂魄,好似醉了桃源,七荤八素俱在心田,酿了美酒,一壶名为苦涩的清酌。 “……” 杏子烟轻敲房门。 半晌未有回应。 于是杏子烟斟酌着问道,“姬浮玉,你在吗?” 屋内没有回应,但杏子烟又隐隐约约听见屋内有动静。 杏子烟内心有些忐忑,“我心中有一事,如何都不能参透,便想着来向你请教,此番冒昧前来,多有打扰,还望姬公子见谅。” “……” 屋内似有水声和屏风挪动的声音。 “进来。” 一道清浅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听不出太多情绪。 杏子烟闻言推门而入,随后又轻阖上门。 屋内有丝丝白雾缭绕,水雾朦胧之处,被一屏风遮挡。杏子烟立在原地,有些手足无措。 兰花香幽幽浮动,渗入她的衣襟,袖口,渐渐与屋内的气息融为一体,暖烛轻曳,些许白雾化作细密水珠,附着她的唇间,温暖湿润的环境,只觉一股燥热。 “何事?” 姬浮玉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透过那袅袅雾色,平添几分勾人魂魄。 杏子烟面不改色,一脸镇定的模样,“我想问……” 话还未说完,杏子烟眼前的淡绿屏风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杏子烟愣了片刻,又立即转过身去,瓷白的脸晕染出绯红花色。 杏子烟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后恢复成波澜不惊的神色;看似淡然自若,可惜红的发烫的耳根泄露了她此刻的想法。 “我想问关于你……” 一抹身影缓缓从浴桶中站起,带起一阵哗啦水声。 “……” 杏子烟心底猛地撞了一下,她喉咙微咽,脸颊红透若火,此刻她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逃! “今日多有打扰,我改日再来…” 杏子烟极快地吐出这句话,时刻准备逃离。 “杏姑娘…” 姬浮玉声音不似从前那般清浅,此刻倒多了几分低沉。 “?!” 杏子烟有些欲哭无泪,姬浮玉唤自己的名字做甚? “可否帮在下…” 杏子烟佯装镇定,“帮你…什么?” “在下的衣物……” 杏子烟偏头望向床边,白色纱幔微动,透出几分清冷来;软枕香被,整洁如常,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檀木床的一边,多了一叠雪白衣物。 姬浮玉那边已没了声。 杏子烟想着姬浮玉本就不擅日常之事,再者姬府的仆人也不知所踪,所以姬浮玉沐浴忘拿衣物亦是情有可原。 “我帮你拿过来。” 杏子烟不禁有些好笑,这样的姬浮玉,不就是她所认识的可爱师叔吗? “多谢。” 语毕,那道淡绿屏风便微微开了一个空隙,足够一个人进入。 此刻姬浮玉背对着杏子烟,雾气缭绕,似真似幻,隐约可见那风华卓绝,仙姿傲骨,墨发垂肩,皙背出尘…… 杏子烟抱着衣物,朝屏风走去,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大娘所说的那句话,“心里如何想的,便直接去做,不要犹豫,也不要勉强自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倘若你喜欢一个人,不要顾虑太多,你大娘我年轻时要是喜欢上谁了,便是绑也得把他绑来。” 杏子烟意识到自己的想法后,猛然摇了摇头,她怎么能对自己的师叔有那种想法? 杏子烟淡定地进入屏风内,再将衣物放在一旁,整个过程她都没有将视线放在浴桶上…… “杏姑娘,小心烛台。” 姬浮玉语气温和,还带有些许笑意。 杏子烟闻言顿了脚步,她方才一直低着头,所以没有注意到,前方有一个烛台,而她还差一点,就要与它相撞。 “谢谢啊…” 杏子烟抬起头来,感激似的朝姬浮玉一笑,随后,她才意识到了什么…… 此刻姬浮玉浅笑着,他一只手攀着桶沿,凤眼微抬,那淡水清澈的眸,若湖水般沉静,半阖的长睫之下,又似皎月般生辉,见者心中一滞…… “杏姑娘,在看什么?” “……” 杏子烟猛地移开视线,此刻她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今…今日是我莽撞了,我这便离开。” 杏子烟有些慌乱地后退着,她此刻已是六神无主,所以在她恍神之际,一个踉跄,竟撞倒了她身后的紫檀案几…… 她还未回过神来,随之而来的,又是一阵天旋地转和屏风倒塌的声音…… 她摔倒在地,疼痛与剧烈的响动,才让她彻底清醒。 “……” 杏子烟觉得自己的所作所为已经无药可救了,于是她干脆自暴自弃坐在原地,也许这一切都是一场梦……睡醒了就好了…… “磕疼了没有?” 一道清浅舒心的声音从杏子烟耳边传来,兰花的清香,萦绕四周,撩人心弦。 不知何时,姬浮玉竟潦草系好了衣袍,此刻正半蹲在杏子烟跟前,清俊的眸直切的担忧。 “不疼…”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男子,满眼疼惜的模样,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的眼眶竟有些湿润了。 姬浮玉隔着袖口,轻轻翻开杏子烟的手掌,只见他眉头倏然紧皱,“流血了。” “小伤,不碍事的。” 杏子烟眉眼柔和的看着姬浮玉,语气似有安抚之意。 自从杏子烟知晓了,姬浮玉就是姬不离后,她的态度自然没有往日那般冷漠疏离。 “我给你上药。” 姬浮玉避过了杏子烟的伤口,隔着袖口,将她搀扶起来。 也许是坐久了的缘故,杏子烟起身腿便有些麻木,待她站起身来,向前迈步时,又不小心踩到了地上散落的一枚棋子,只见她脚步突然一滑,便径直扑向了姬浮玉的怀中。 “……” 杏子烟此刻有些僵硬,她方才好像……不小心扯到了什么绳结…… 而她此刻似乎…直接靠在了光滑有力的…什么地方…… 杏子烟缓缓…迟钝地挪动着脑袋,她将视线死死地锁在地上掉落的白袍上,半晌未有反应。 她此刻只能听见自己有些紊乱的气息和急促的心跳声…… “先上药。” 姬浮玉语气低沉而富有磁性。杏子烟觉得姬浮玉的身体一向都是冰凉的,她此刻僵硬地扑在姬浮玉的胸口,更是察觉不到太多的温度,只有那此起彼伏的心跳声,才让她觉得此人是真切存在的。 “姬浮玉,你的身体为何如此冰凉?” 杏子烟脱离了姬浮玉的怀抱,待她与姬浮玉拉开一段距离后,再抬眸,便将眼前这人的上半身一览无遗…… 第四十章 唇间泪珠 “早些年闭关所致。” 姬浮玉眼波淡淡,温雅之下,冷静的没有半分情绪。 杏子烟移开视线,没有再瞥那一抹芳华细腻,长发垂珠。心中蝴蝶翩飞,透过眼波潋滟,窥见其炽热如火,欲挣脱而出。 “会冷么?” 杏子烟睫毛微颤,暖烛映照下,涌现心疼之色。 姬浮玉闻言一顿,似是没有想到杏子烟会说出关心他的话来。 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态度疏离,界限分明。 “无妨。” 姬浮玉笑容淡淡,与平日无异,但细细观察,笑意虽浅,却直达眼底。 杏子烟闻言,便立即走到白袍前,又弯腰拾起了它,再轻轻拍了拍灰尘,“那你快穿上衣服。” 姬浮玉望了一眼杏子烟手中的白袍,随后便接了过来。 “多谢。” 姬浮玉接过衣袍并没有立即穿上,而是将其放在一边,转瞬他又拿起了另一件白袍与中衣,背对着杏子烟穿好…… 一袭长发轻拂,洁白衣袍勾绿纹,覆至他肩,其人肤比雪白,犹如待放的清荷,嫩尖那一点荧光,被青瓣衬得更为明净。 “……” 杏子烟知道不离师叔有洁癖,所以他总是纤尘不染。 如此喜爱干净的人,当鲜血溅起,于他刀剑中滴落,那时,他会想些什么? 杏子烟这般想着,心中生出隐隐刺痛。姬不离,应当是修道飞升,过着他喜欢的与世隔绝、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是…如今这般… 阴诡难测,双手染血,弃了他的道,一点点被罪恶浸染,直至湮灭。 “杏姑娘,在想什么?” 姬浮玉语气淡雅,眼中似笑非笑,让人捉摸不透。 “在想你…”杏子烟心底微惊,她怎么脱口而出了? 只见姬浮玉那一抹狭长美眸含了笑意,那一汪澄澈,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 “在想你为何这么白。” “?” 姬浮玉眼底的意味不明更深了。 杏子烟觉得自己的神志都在今日丢完了,她这是提的什么问题? 正当气氛有些微妙时,姬浮玉才开口道。 “杏姑娘的眼睛,从不会说谎。” “什么…意思?” 杏子烟有些心虚,难不成姬浮玉已经看出了什么? “你在心疼我。” 姬浮玉渐渐向杏子烟逼近,他语气低沉,神色不明。 杏子烟从未见过这样的不离师叔,这般深沉漆黑的眸,让她畏怯。 杏子烟被逼得连连后退,她不明白,姬浮玉为何如此。 “杏姑娘曾断言不会在意姬某,而今日…姑娘实在反常得很。” 杏子烟已被逼至墙角,动弹不得。 “姬某曾经…的确希望姑娘能多陪伴我半刻,你能关心在下亦是奢求……” 姬浮玉凤眸狭长,美得不可方物,只是他笑容浅浅,说不出的落寞。 “杏姑娘,你若想要什么,与在下说便是,无需违心对我如此…姬某这般奸邪冷血之人,怎得你自贱?” 杏子烟望着这样一双绝美的眼睛,温柔到了极点,也落寞到了极致。 杏子烟心脏猛地被刺痛了,直切的心痛剜人心肠。姬不离在她心底犹如神袛,可他…方才…居然说…自贱? 原来不离师叔…是因此而隐瞒他的身份吗? 她又怎能,又怎忍心揭穿他…… 杏子烟的眼眶有些泛红,“姬浮玉,不是的…” 姬浮玉笑容依旧浅淡,此刻更让人捉摸不透,只是那一抹忧伤转瞬即逝,化作无尽的落寞… “杏姑娘身上,有浓郁的药草香。” 杏子烟闻言一滞,难道姬浮玉已经知晓,她今日去了白鹤医楼?所以姬浮玉是误以为,自己已经对他失去了信任,如今对他态度转变,是为了骗取信任,以便摆脱他的控制…… 杏子烟一时不知作何解释,她既不能揭露姬浮玉的身份,表明自己已经知晓了一切;她又不能让姬浮玉对自己失望…… 虽然她之前的确是想离开姬浮玉,可如今…她又怎能离开? “姬浮玉,与你相处数日,我知晓你其实并不坏。” 姬浮玉的眸色瞬间黑沉了几分,杏子烟心中微惊,她这是…说错了什么? “杏姑娘何曾如此直白。” 姬浮玉似笑非笑,眼底希翼零星散落。杏子烟何曾如此直白的关心过他?甚至连眼神都掩盖不住的疼惜…… 她就…这么想要离开自己吗?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的神色,便知道他一定是想太多了。她今日的确与往日反差太大,引起姬浮玉的怀疑,情有可原。 只是她何曾见过这样的姬不离,这般的小心翼翼。 月光温柔了夹缝的兰草,它害怕失去,想要紧紧攥住那皎洁,却不知花不尽,月无穷,早已两心同。 “姬浮玉,你信我…” 杏子烟此刻已是解释不清,她只是凝视着姬浮玉,然后真挚地说出这句话。 “你我之间,不过互相利用的关系,你若如何,又与在下何干?别忘了,一开始你答应了我什么。” 姬浮玉如往日那般温雅疏离,他的语气依旧清冷无情,似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阵钝痛。 杏子烟眼眶似有晶莹,只见她攥紧了袖口,将泪水强忍了回去…… 杏子烟突然有那么一瞬间,想抛下所有,她只想紧紧抱住姬浮玉,然后轻声对他说道,“我不要江山,也不需要保护,姬不离,对于生死,我已经看淡了…这乱世本该我来救,离开这里吧,做回你自己,继续求你的道……” 可是她知道,姬浮玉有他想要守护的,同时也有对世间的悲悯。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的眼睛,挤出一个笑容来,是她平日里清浅的笑容。 “好。” 杏子烟装作往日那般疏离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她的眼眶甚红。 姬浮玉瞧见杏子烟的眼眶泛红流萤,一时怔愣。 “若是无事,我便告辞了。” 杏子烟语气疏离,眼波浅淡似水。可惜一滴泪珠滑下,坠落在她的唇间,撕破了她的伪装。 “……” 姬浮玉看着那滴泪,于是抬起手,鬼使神差地用拇指摩挲她的唇,指间缓慢轻柔。 他已经有多久,没见过杏子烟哭过了?姬浮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杏子烟哭泣的模样,那时她还是个机灵可爱的孩童。 那时的杏子烟,在被云华责备后,会躲在他的身后,然后再揪着他的衣袖,放声大哭起来。 “姬浮玉…?” 杏子烟被姬浮玉的举动吓住了。 “……” 杏子烟见姬浮玉的眼神晦暗不明,那一汪深潭更显耀黑。 杏子烟不知为何有些不安,这样的举止,无论是姬浮玉还是姬不离,她都没有见过。 她不明白,这是何意? 第四十一章 若有来日 唇间的触感,酥麻伴随着柔情,冰凉指温,化作细雪融在心尖,炙热的跳跃着。 “你…” 杏子烟身体僵硬后倾,她那双纯澈杏眼微睁大了些,里面有些许慌乱和不知所措。 姬浮玉闻言抬眸,随后便将杏子烟的局促不安尽收眼底。 他幽黑眸色一变,瞬间恢复了清明。 “手还疼吗?” 姬浮玉收回了手。 “…不疼。” 杏子烟似乎还有些怔愣。 “先坐下。” 姬浮玉转身便从紫檀柜中拿出一个白玉药瓶。 丝丝凉意渗入掌心,被药膏涂抹的伤口,疼痛顿时削减了几分。 “可好些了?” 姬浮玉沾了药膏在杏子烟的掌心细细涂抹,他眉眼微敛,温柔至极。 “好些了。” 杏子烟愣愣地望着姬浮玉,他此刻专注的神情,温雅斯文的眉眼,骨节分明的长指,都让人移不开眼。 杏子烟见姬浮玉额前碎发微微飘动,甚是柔和,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感觉…疼痛减轻了许多……” 姬浮玉唇边勾起一抹笑意,弧度虽小,但极为好看。 “杏姑娘日后走路需小心。” “……嗯。” 杏子烟长睫微颤,“今日我不小心弄坏了你的屏风…十分抱歉…” 姬浮玉手执细布,将其缠绕在杏子烟的伤口上,动作细致,一起一落皆透露不凡气质。 “既无错,何歉之?” 姬浮玉语气温纯,柔和似水的嗓音渗入心底,似能将一切冰冻的事物融化…… “杏姑娘并非有意,无需自责,一个物件而已,倒是姑娘的手被屏风划伤,姬某甚是愧疚。” 杏子烟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于是她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手掌被层层包裹。 “……” 姬浮玉不擅日常之事,这是杏子烟一早便知道的……所以她盯着自己被裹得严丝合缝的右手,并没有过多惊讶…… 只是…她的四根手指似乎也被缠在了一起,动弹不得。 “……”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不染世俗的出尘模样,她在心底叹道,这该是一个多么温柔纯净的人啊…… 于是她止住了欲要脱口而出的话,其实四根手指裹在一起,也挺好……似乎还有保暖之效…… “姬浮玉…” 姬浮玉闻言抬眸望向杏子烟,眼中略带疑惑。 “这个赠予你……” 杏子烟用左手从怀中拿出一枚碧玉发簪,其身以青莲雕纹,幽冷文雅。 “杏姑娘何意?” 姬浮玉眸色晦暗不明,看不穿他此刻究竟在想些什么。 “今日在集市上看到的,觉得很适合你便买了。” 杏子烟今日去了白鹤医楼,回姬府途中,无意间发现了这枚碧玉发簪,她本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将其送出,可方才她撞坏了姬浮玉的屏风,所以现在她便能借着这个缘由将玉簪送出去了。 …… 姬不离闻言良久未有反应,细看他若水明眸,似乎有些怔愣。 杏子烟底气有些不足,“这支发簪…嗯…它的成色可能差了一些……” 姬浮玉眼波动容,只见他轻抬手,长袖微拂,一抹淡香兰君子,几许凝滞才接过青莲碧玉簪。 只见他一手紧握,甚为珍重。 “在下很喜欢。” 他睫毛微颤,险些抖落眼底游离的柔和。 “你喜欢就好。” 杏子烟扬起明媚笑容,晃得眼前人有些不知所措…… “姬浮玉…” 一语若初绽花瓣坠落静湖,携有春之盎然。 “窗外的杏花树下,若是再建一个池塘,在塘中放些青莲与鲤鱼,养几只白鹅,你闲时便能观赏……” 如此你便不会若往日那般孤寂。 杏子烟似乎突然想到什么,停顿了片刻。 ……… “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每年放河灯的时候,我会回来找你。” 余音未消,纱帐拂动,杏子烟眼前站立着的男子,一贯冷静淡然的他,此刻却手握玉簪,唇间微颤。恍然不知置身何处。 “杏姑娘…” 姬浮玉淡眸凝视,万重波涛浪涌,夹杂许多看不清的色彩。 “若有来日。” 他的世界,零星开着小花的地方,遍布发芽。 第四十二章 启程月城 一舞卓绝,玉足轻点旋而又定,长绸跃起惊落,宫灯时明时暗。 宫外大雾未散,叛军已兵临城下,空中箭矢狂飞,火光四落,两方刀刃相接,在刺鼻浓烟与惨烈气息中,湮灭,搏杀…… 舞毕,杏国王后拔出一把绣凰银剑,细致地擦拭着,一举一动威仪得体,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她也毫无惧色可言。 “天佑我大杏子民,以吾祀神明,来日复山河,国泰…民…安……” 银剑坠地,清脆的铃铛声混着血腥击碎一片沉寂。锋刃切口处,触目惊心。 年幼的杏子烟跌倒在屏风后。她的眼底似乎还映着方才那一抹绯红凄影,唇角渗血的华贵女子。 杏子烟嘴唇剧烈颤抖,她望着那血泊中的女子,不知所措地喃喃道,“娘亲?” “宫里人群纷纷逃窜,王妃也挥剑自刎先我而去。墨花,我今日封你为大将军,你务必带着公主离开这里!带着她朝天虞山的方向逃,找到国师!路上势必护其周全!!” 墨花面色恭敬,眼神坚定忠诚,“属下谨遵圣命!” …… “爹爹…你怎么了?” 杏子烟呆滞涣散地望着前方,眼神空洞毫无焦距。 “公主,走!!” 墨花将军掩去眼底的悲痛,毅然决然地抱起公主就往门外跑去。 …… “血…” 杏子烟感觉一阵阵疾风刮过她的脸,像刀子像寒冰。她的鬓发凌乱在眉间飞舞,好似那女子自刎前跳的祀天舞。 她被墨花抱在怀中,那双眸终于忍不住,最后再看了屋内一眼。透过那渐行渐远的门,杏子烟似乎还能看见那倒在血泊中的两人…… “血…好多血……” 杏子烟用手捂着脸,全身止不住地颤栗着。 “娘亲…我怕,爹爹…不要走……血…好多血……” 泪水喷涌而出,抖动的双手再不敢移开脸,她没有勇气再看向那血泊一眼。 …… “杏姑娘…” “杏姑娘你可还好?” 姬浮玉半蹲在杏子烟身前,清冷俊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忧色。 “血…好多血…” 杏子烟嘴唇惨白,在梦魇中,双手也止不住颤抖挥舞着,似乎是想抓住什么。 “杏姑娘…” 马车依旧行驶着,距离月花城的路程还有数日,杏子烟准备小憩一会儿,不料却被梦魇困住。 “娘亲…烟儿在这…娘亲…娘亲别走……” 杏子烟的手不断在虚空中寻找着什么,却什么也捉不到。 她的语气也渐渐变得急切慌乱起来。 “别怕。” 姬浮玉抬眸望向杏子烟微颤的睫毛,语气放软了些。 “我在这。” 他紧紧握住杏子烟的手,原本冰冷的体温,被他施以法术渐渐变暖。好似一块软玉,柔意渗入掌心,带着不易察觉的小心翼翼…… 许是这手太过温暖,又或是那语气过于柔和,杏子烟这才终于平复下来。 车窗外丛山翠色如新,山涧野鹤游云,清幽俊冷,许是苍雅墨绿过于浓重,倒衬得那路边绯色小花更为鲜艳欲滴。 怒燃着,极致盛放的红,好似杏子烟眼尾处那一滴朱砂痣,凄艳的美,稍纵即逝的破碎之感。姬浮玉的心猛地被刺痛了,眼前这女子,年不过二十,国破家亡,辗转流离几载,她本该是天真且无忧无虑的…… 而不是……如今这般… 当年,他乃杏国的国师,一身仙术,杏国危难之际,他却选择闭关不出,只因…顺应天命… 愧疚,自责,弥补…… “对不起…” 姬浮玉紧握着杏子烟的手,俊雅的眸映着杏子烟苍白的脸,一阵沉默。这是他第一次,终于能对她说出口。 ……… “天下之大,战乱四起,姬兄颖悟绝伦实乃凡人不可及,必能平天下,扫四合,何须执于一念,困于一念。” 裴启坐在马背上,语气淡淡,那轻佻的嘴角,依旧透着一股邪气。 姬浮玉凤眸微眯,清冷的脸侧对着马背上的男子,微风拂过他几缕青丝,窗外俊色映衬得他更为雅人深致。姬浮玉唇间微扬,一贯的温润浅笑,白衣出尘。 裴启愣了片刻,虽然这是他第二次看见姬浮玉,但他还是忍不住暗自惊艳。 裴启愣神之际,他并未注意到姬浮玉雪白的袖口微动,一黑色鎏金边的纸扇已向他袭去。 一阵凌厉剑锋,从裴启耳边刮去,他瞳孔骤缩。姬浮玉只需一把纸扇,便能将其化作剑意,杀伐果断,暗藏玄机。此人的道行深不可测,绝非凡人。 裴启侧身闪躲,抬起右手抓住了纸扇,不料那扇面似有一股灵气,在它感受到威胁的片刻,随即偏转,在裴启的掌心划出了一道狭长伤口。 “……” 裴启吃痛地扔掉了那诡异纸扇,只见他眉心紧锁,玩世不恭的脸骤然变得严肃起来。 “姬浮玉,起初我只觉得你这人极为冷淡毫无感情,但你身旁的那位姑娘却是例外,可是如今看来…” 裴启停顿片刻,玩味略含深思的眼微眯,“你在看她的时候,内疚最甚,与其说你在乎她,不如说是…你放不过自己。” 姬浮玉淡眸无波,闻言未有半分动容。他依旧温雅斯文,嘴角含笑,越是这般冷静,便愈为可怕。 裴启盯着眼前这人,看不出丝毫破绽。 “姬某,所求天下太平,缠绵缱绻,在下的确无有,至于其它揣测……” 姬浮玉凤眼微凛,若水寒冰,无形的杀意压迫四周。 “别想着试探我。” “……” 裴启脸上的玩世不恭已全然收敛,从骨髓深处油然而生的恐惧,此人似乎能控制别人的心神。他并非姬浮玉的对手,而且此人冷血,手下不知道索了多少人的命,多他裴启一人似乎也无关紧要…… 况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可是这个故作冷漠实则十分天真的女子…… 裴启侧头望了一眼杏子烟,她眉头微微皱着,睫毛也有几分颤动。她难道已经醒了,是什么时候?那方才的对话…… 裴启的眸深不可测,那双狭长透着邪气的眼一时间竟有些温柔与不忍。“倘若是我,定不会让她如此。” 裴启依旧清晰地记得,她说的那句,“尽我所能”。他今日正启程去月花城,路途中发现了她在这辆马车上,于是他趁马夫下车修整时,偷梁换柱……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这么做,让自己放弃了本来的行程与计划。 “尤茂冰姑娘,你醒了?” 裴启眼眸含笑,微微卷起的唇角透着一股邪魅与率性。他的张扬与纨绔与姬浮玉形成鲜明对比,所以杏子烟刚睁开眼,在视觉上一时间有些冲突。 杏子烟揉了揉手腕,一时间没有答话。她缓了缓心神,再抬眸,已然变得冷漠。 “你怎么在这里?” 裴启驾着马车,一袭恣意长发高束,随风傲然。少年意气风发,一身桀骜与纨绔,笑意张扬明亮。 “其实你问我……” 裴启嘴角微勾,黑沉如渊的眼扑朔迷离,他凝视着杏子烟的双眸,“我也不知道。”一向玩世不恭的他,很少有如此认真的神情。 杏子烟拿掉身上披着的雪白披风,一阵淡香,很是熟悉。是姬浮玉为她披上的吗? “……” 杏子烟微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裴启侧头看着这样的杏子烟,刚才的对话,她应该是听见了。 “多谢兄长。” 杏子烟抬眸望着姬浮玉,只见姬浮玉神闲气静,面色如常。他一手执书,温润如玉,唇间微勾,若桃花般柔和。 “嗯。”姬浮玉浅浅应答道,他修长的手指翻动着书页,似乎被书里的内容吸引了去,对周围的一切漠不关心。 只是连姬浮玉自己也没有注意到,他执书的手,有些用力致页面凹陷。 她为何,突然叫自己…兄长? “……” 裴启暗自诽谤着姬浮玉,这人变脸可真快。不过为何,尤茂冰姑娘会叫他兄长?裴启思索着,难道他们俩是兄妹?上次见面姬浮玉不是称她为“爱妻”吗? “裴公子。” 杏子烟突然开口道。 “尤茂冰姑娘,你叫我?”裴启一时间有些愣然。 毕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与自己交谈,而且还不带有敌意。 “姬子烟,是我的名字。” “好名字。”裴启眼尾若月,是真挚的欢喜。 “以后,不许再叫我尤茂冰姑娘。”杏子烟眼神冰冷,语气却无过多责怪。 裴启好笑地点了点头,他竟然觉得,这个寡淡无笑的女子,其实本该是灵动可爱的。 姬浮玉依旧翻动着书页,清冷俊雅,漠然无视。 窗外绿色如翡,俊马香车,三人同游。裴启拉着缰绳,放慢了马车行进速度,在经过一片桐花林时,停了下来。 “怅恨之情郁结于心,易被梦魇所困,子烟姑娘,要不要下车赏赏花。” 裴启说话之余,已跳下马背,随后又从怀里拿出了一白玉小瓷瓶。 杏子烟轻掀淡绿流苏帷裳,杏眼微抬,万千粉白花色映入眼帘。裴启一身墨绿,在桐树下带有少见的清雅。一转身,邪气入骨,张扬明朗。 杏子烟下了马车。曾经有一个人,也素爱绿衣。所见所闻,这繁花锦簇,都想与他一同观赏。杏子烟眸子暗了几分,转瞬即逝。 “子烟姑娘,我曾承诺过你,且信我。”裴启侧靠在桐树下,眸色清俊。 第四十三章 桐林树下 承诺…杏子烟立于裴启身旁,一身素白更显单薄。她与裴启不过一面之交,更何况,还是不愉快的。他又何时承诺过自己? “什么承诺?”杏子烟疑惑地看着裴启,长睫卷翘,无法言喻的清丽。 裴启嘴角微勾,眼眸含笑,那漫不经心的随意,总让人捉摸不透。像雾又似云,看不真切。 “给你,安神用的。”裴启没有答话,他将那白玉瓷瓶递向杏子烟,骨节分明的手指散发着药草的清香。 杏子烟执剑交手环抱着,淡淡瞥了一眼那药瓶。裴启的手…杏子烟眉间微皱,那手骨节分明,少见的修长,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不用,多谢。” 裴启眉毛微挑,坏笑道,“子烟姑娘莫不是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杏子烟眸色依旧冰冷,没有过多的温度。 “我信不过你。” 杏子烟直截了当,将冷漠与疏离发挥到极致。 裴启周身的气质的确太像个纨绔子弟,更何况他在京城是令人闻风丧胆的恶霸。 “有时,眼睛能看见的也不一定真实,如今这世道,孰是孰非,善恶难辨,若要万般从心,子烟姑娘,你能保证自己就一定正确吗?棋子落定,一步错,步步错,便是满盘皆输。” 杏子烟执剑的手一凝。她抬眸远望,看见姬浮玉立于万千桐花树下,白衣出尘,温雅清绝。 杏子烟浅笑,语气不轻不重,似是云淡风轻,“输了又如何。” 桐花坠地,漫天飘落如雨,洒在她的双肩,拂过她银白剑梢,染白这棋局,绯红花瓣躺在姬浮玉的鞋尖,一抬眸,风吹鬓发,两相凝望。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那双绝美的凤眸。 “别怕。” “我在这。” “对不起…” “姬某,所求天下太平,缠绵缱绻,在下的确无有……” 杏子烟心中微痛,她唇间微启,却又说不出话。 她看着那好似陌生的人,清冷又遗世独立。她的不离师叔,也许永远停留在了天虞山。 杏子烟眼角有些湿润,“不离师叔,你送我的肥肥又长胖了!” 那泪眼朦胧中的温柔男子,抬起右手,轻柔地摸了摸杏子烟的头,“子烟也变高了。”温暖笑意随风消散,只余一场桐花雨。 杏子烟收回目光。将一切思绪掐断。 “上车吧。” 杏子烟转身离去。 “子烟姑娘。”裴启跟在其后,“对不起。” 杏子烟顿了脚步,她没有想到的是,自称纨绔的裴启会向她低头。 “不必如此。征求原谅,你想与我交好?这乱世,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一个人好,裴公子,你想从我这里谋求什么?” 杏子烟总是如此直截了当,直白冷漠。 裴启勾唇一笑,率性充满邪气,他逼近杏子烟,低头浅问,“你觉得呢?” “你想借姬浮玉的势力?” 杏子烟冷淡的说出。面色依旧疏离。 “子烟姑娘,如此不自信?” 裴启坏坏一笑。 “若我自信一点,这把剑已经刺你身上了,别想着打我主意。还有,离我远一点。” 杏子烟执剑前行,与裴启拉开了距离。 姬浮玉已然上了马车,透过车窗,看见两人距离亲近,若水清眸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冷意。 “子烟姑娘,我是为你而来的。” 裴启笑得明朗,张扬肆意。 杏子烟闻言抽出剑来,抵在了他的胸口,“那你准备好受死吧!” 裴启好笑的用手指夹住剑锋,“小姑娘不要总是喊打喊杀的,如果刺了我会让你好受的话,那你刺吧!” 裴启若狐狸般邪魅的眼微翘,“子烟姑娘,你抵反了,我的心,在左边。” “……” 杏子烟看着眼前这人笑得随心所欲,一脸戏谑,便恼羞成怒地收回了剑。 “你这人,不可理喻。” 杏子烟转头便走,裴启笑得更欢了。 姬浮玉收回目光,脸色比方才更冷了。 少顷,马车继续向前行进。 “你要吃吗?” 姬浮玉递给杏子烟一串丹荔,语气温和。 杏子烟愣了片刻,她知道不离师叔喜爱甜食,糖果,只要是甜的,他都爱不释手。 她也曾见过,姬浮玉将甜食糕点藏在袖口带上马车的画面。 杏子烟接过丹荔,摘下几颗,又将大串丹荔递了回去。不离师叔喜欢的,她怎么能夺走呢。 “不喜欢?” 姬浮玉将丹荔放在精致的瓷盘中,随后又拿起一旁的糕点,是他最爱吃的枣泥糕。 姬浮玉欲要递给杏子烟。不料杏子烟突然开口道,“兄长,你饿了吗?” “……” 姬浮玉一时不知该作何回答,他蓦然想起,此行他与杏子烟前去月花城,是扮成兄妹的身份。 所以她一开始叫自己兄长,是情有可原,只是为何,他总觉得杏子烟看自己的眼神,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哀怨…… “嗯。”姬浮玉一贯如常,温文尔雅。 “那我们到前方客栈休息一晚,再点些吃食。” 姬浮玉轻轻应答了一声,他一袭青丝如瀑,坠于肩后,杏子烟赠予他的青莲雕纹碧玉发簪,绾于发间。 杏子烟心跳一滞,姬浮玉竟然戴着她送的发簪。 “兄长。” 姬浮玉闻言抬眸,手里还拿着一块糕点。 杏子烟看着姬浮玉嘴角沾染的糕点碎末,便凑到他跟前。 “?” 姬浮玉美眸略显疑惑,清冷面容依旧,一身清骨冰雪雅致。 “你发簪歪了,我帮你重新整理一下。” 他对自己,没有一丝感情吗? 杏子烟梳理着姬浮玉的头发,微偏头,看见了他的嘴角,她有些难以抑制,甚至连心跳都加速了。 缠绵缱绻,无所有吗? 杏子烟束发的手渐渐下移,顺着雪白肌肤,移到他的唇边。 她想要去触碰那一抹冰凉温柔,却不知为何。 她的神情有些迷乱,“输了又如何。”她喃喃自语。姬浮玉身体有些僵硬,他总是清冷寡欲的模样,神圣不可侵犯。 冰冷的触感,清雅舒心的兰花香,让人意乱神迷。 “子烟?” 姬浮玉试探着开口。 …… 杏子烟动作瞬间凝滞,她已经有多久,没听见他叫自己的名字了。 “你的嘴角沾了碎末,我帮你抹去了。” 杏子烟松开手,坐回了原位,她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只是望着窗外,不知在思索什么。 她方才…… 竟然对姬浮玉起了那般心思。手指的触感还在,莫名的怅然若失。 第四十四章 王朝迷梦 马车停靠客栈,三人同坐于八仙桌,一时气氛异常的诡异。 …… 祁国堰城,一纸飞鸽传书。 “爱卿,你在做什么?”祁国皇帝祁无忧一身墨色龙袍,从桃谋士身后探出头来。一阵檀香袭上那桃色衣襟,属于他的残暴入侵气息,化作沉敛深厚的情愫,染上谋士的脖颈。 祁无忧望着桃谋士手中的信笺,眸色微沉。 桃谋士微侧头,长睫微颤,眼底皆是柔和,“陛下,是臣的旧友来信,邀我去赴约。” 祁无忧盯着桃谋士的眼睛看了许久,这个残暴嗜血的君王,总是阴戾无常,宫中流传,他的眼就像毒蛇,若是你多瞧他一眼,便会遭受挖眼之痛。 桃谋士唇角微扬,眼尾温润却又勾魂摄魄,目光所及之处,顾盼生辉。他微抬袖,淡粉色遮盖下的手臂瓷白俊雅。 “陛下,臣不去了。” 桃谋士纤手轻抚,将坠落在祁无忧发上的青叶摘了去。 一阵疼痛,祁无忧突然将他举在半空的手死死抓住。 狭长晦暗的眸渗出一丝暴虐,极具侵略性的目光。 “你何曾有过如此亲密的旧友?告诉朕,他是谁?!” 桃谋士瓷白的手腕被勒出了红印,他眉间微皱,柔和的桃眼添了几分忍耐。 这个力道,足以捏断他的手腕。“陛下,不信臣?” 桃谋士抬眸凝视,语气温和又似夹杂难抑的苦涩。 “阿桃…” 祁无忧看着桃谋士强忍痛苦的模样,即刻清醒过来,他方才对阿桃做了什么?! “阿桃,你的手…”祁无忧神色有些慌乱,那双阴戾的眼突然变得迷茫无措,他方才竟然差点捏断了阿桃的手腕。 “没事的,陛下。”桃谋士安抚着依旧慌乱害怕的祁无忧,“没事的,陛下,阿桃不痛,臣永远不会离开您、背叛您,没事的,陛下不用害怕。” 桃谋士拥着祁无忧,白皙修长的手指抚摸着他的发丝。 “陛下身上遗留的每一处疤痕,皆是为臣所受,陛下的恩情……” 话还未说完,祁无忧突然将桃谋士拥得更紧了些。他神色缓和了些,“阿桃,朕曾起誓,绝不会伤你半分。” 利刃出鞘,鲜血流溅。 “陛下!”桃谋士惊恐地望着祁无忧流血的胸口。 “若有违誓,当自刺于心……” 语未毕,他便合上了双眼。 “来人!” 一阵匆忙脚步,皇上遇刺三日之内传遍朝野。 …… 桃谋士守在祁无忧的床榻旁,满眼担忧,那闭着眼的残暴祁皇,曾经也是明朗少年。他犹记得,年少的祁无忧在桃林中,赠与他木簪,那张扬明艳的笑容。桃谋士沉思片刻,于是他打开飞鸽传来的信笺,揉成一团,毫不留情地扔进了火堆。 “天子残暴,朝廷腐败,四城分裂割据,争当霸主,现如今战乱四起,天子无为,滥杀无辜,人人自危,一统天下已失民心,亡国之际,必除之。扫四合,废旧朝,立新帝,谋士可为天下、可为百姓,助我一臂之力?” 桃谋士看着祁无忧,他睡着的模样有几分纯良,少见的温柔与宁静。 “无忧。” 桃谋士用手轻抚着他的眉,方寸之地,是嗜血的毒蛇,亦是脆弱的琉璃。他不能伤害这个曾经将他拉出泥沼的少年,在天下大义面前,他承认自己是自私的。从祁无忧第一次拉住他手,他们的命运就注定连在了一起。 “嗯,我在…” ………… 客栈内,三人同坐一桌,裴启紧挨着杏子烟。 “子烟姑娘,喜吃红烧肉?” 杏子烟执筷的手一凝,随即夹了几片青菜。 “不喜。” 杏子烟表情淡淡,一如往常。出身皇宫,自然懂得喜好不能为他人所知。方才她的确多夹了几次红烧肉,失策了…… 裴启偏头望了一眼杏子烟,她那故作冷静的面容之下,如月光清幽,湖底游鱼翻腾。他眼底突然浮上笑意,莹莹星光,迷人的旖旎,“子烟姑娘,不用紧张,裴某不会害你的。” “……” 杏子烟眉头微皱,他怎么知道的,这个裴启难道会读心术? “子烟姑娘生气的时候,会咬嘴唇。” “……” 杏子烟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人怎么好似能读懂她的心思? 裴启看了一眼身旁,这个姑娘,不知因何事,如此压抑,难道…她是在变相地惩罚自己吗?裴启不知道的是,他此刻的眼神充满了明目张胆的心疼。 “子烟姑娘,你看这盘如意芽,一根如意芽,你能否掐断它?” 杏子烟闻言看去,虽然疑惑,但还是应道,“可以。” “那你能否掐断整个园子的如意芽呢?” 杏子烟淡淡地,“不难。” “但你能掐断整个阳春的如意芽吗?” “……” 杏子烟沉默了。 “倘若你的心是一片熙春,谁又能掐断你内心向阳的嫩芽呢?” “……” 杏子烟一时语塞,她不明白,裴启对她如此,究竟意欲何为? “裴公子……”杏子烟质疑的话止在口中,她看了一眼这难得正常的裴启,于是转了话锋。 “多谢。” 裴启眼尾勾人,透着桀骜的邪气,“子烟姑娘,沉湎过去,不如珍惜现在,有什么情绪尽情发泄出来就好了,来,吃一块红烧肉。” 杏子烟看着碗里的红烧肉,晚风透过酒馆的窗户溜了进来,明明那么冰凉,却又温柔得心中一暖。 “裴公子如此通透,倒不像个纨绔。” 裴启勾了勾唇。 随即,他看了一眼姬浮玉。 “世间诸事,亦真亦假,所以不要轻信他人。” 姬浮玉执一玉杯,浅尝辄止,素袖周正,举止文雅。 杏子烟浅浅一笑,她并没有吃碗里的红烧肉,而是夹了几块姬浮玉爱吃的桃酥放入他碗里。 “若行夜路,逢大雨,只一小伞,两人并行其中,一人执伞,却将自己暴露雨中,而另一人却雨滴未沾,被护其中。” 闻言,姬浮玉执杯的手一凝。 杏子烟继续说道,“裴公子,姬浮玉于我而言,便是这样的存在。” 言下之意,她不容许任何人再去质疑他。 裴启略带苦涩与委屈,“子烟姑娘,我也可以啊!” “……” 姬浮玉若水清眸一阵涟漪,他温润如常,执筷轻抬,浅雅地品尝着那碗里的桃酥。 第四十五章 雨中悟道 今夜忽逢大雨,客栈内人影杂乱,来往行人,有头戴蓑笠的江湖人士,亦有战乱时四处征伐的士兵。门外狂风大作,瑟缩在街角的尽是流民。 杏子烟执一青伞,踏步雨中,白净的鞋面,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几点污泥。而在寻不到光的昏暗街角,流民的脸早已斑驳泥泞。她看着那一双双充满恐慌与渴求的目光,即使身陷如此绝境也不会放弃生的希望。 “古人言,苟利社稷,生死以之,但是徒儿,为师只希望你能一生无忧,忘了过去与仇恨,远离朝廷是非。” 夫子的话,她一直记得,只是如今,她早已深陷其中,无论是被拉入局,还是心甘情愿,她都不能再置之不理。夫子,也许我变了许多,又或者…… 杏子烟看着这一片哀鸿遍野,场景和噩梦重叠,犹如当年杏国宫内,一曲祈天舞,自刎泣血,火焰四起…… 又或者,她从未忘记,刻骨铭心。夫子的沉睡,百姓的磨难,似乎都在雕琢她,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责任。 “公主,天冷,先回客栈吧。”墨花将军执伞立于一旁,眼神关切担忧。 杏子烟收了伞,将自己完全暴露雨中,若冰锥滴滴击打身上每一寸肌肤,抚过流民渗血伤口的寒风,入侵她破碎的目光,眼前逐渐模糊起来。 “公主!你这是做什么?!”墨花将军急得大吼一声,他拧着眉,几乎是出于本能将伞向杏子烟遮了过去。大雨磅礴,将他淋了个肆意。 杏子烟闻言侧身,一抬眸,浅色纸伞辉映着长袍的俊雅色彩,水滴滑过伞面,若玉珠坠落,淌过墨花执伞布满刀痕的手臂,直至掌心…… 杏子烟再向上望去,伞外的男子嘴里似乎说着什么,眼里充斥着担忧与隐隐浮现的自责。 她隔着雨声,从流民哀怨悲叹中抽出几丝魂魄来。 墨花将军说话间眼神变得更加担忧,以至于他开始害怕,慌乱且手足无措…… “公主,你能听见属下的声音吗?公主,你在听吗?公主…你能听见吗?公主…你这是怎么了?” 被雨冲刷过的街角,血腥气夹杂着青草泥土香向四周弥散,无孔不入。 只见杏子烟闭着眼,温热从眼角滴落。她多么失败,无论什么,她都抓不住,她试图拯救这些可怜的人,她想要天下太平。可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身边的人也因为她而变得不幸。最亲的人在她面前一个个倒下,她什么都抓不住,抓不住他们颤抖的手,任由悲剧在命运的罗盘里旋转,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却什么都做不了。 她真是太失败了。 “公主,为何如此糟蹋自己的身体!臣奉先帝遗命,势必护公主周全,公主倘若如此,先帝九泉之下,怎可安心啊……” 杏子烟唇间微颤,霜风似箭,凉意深入骨髓。只见她缓缓睁开了双眼,眸色清俊,澄澈明晰。 “阿花,送去的信可有消息?” 墨花将军闻言一愣,他盯着杏子烟陡然恢复的神色,一时间忘了回话。不知为何,他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想起了那个威仪天下,勤政爱民的杏国皇帝。 “未有消息,不过据宫内线报,祁皇为桃谋士自刺心脏,至今病卧不起。” 杏子烟闻言略思索片刻,微皱眉。“桃谋士奉命于祁皇,四处追杀前朝残存的将士与皇室。不过早前我收到一封书信,桃谋士称,他已经知晓我的踪迹,然而他承诺不会对我进行追捕,只不过我得答应他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墨花将军疑惑地望着杏子烟,他竟不知公主与桃谋士早已书信往来。 “他说,若来日刀刃相见,给他存活一个人的机会。我那时想,桃谋士定是想让自己活命,祁国气数将近,他打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过祁国皇帝生性多疑,追捕我一个身处京城近在咫尺的人,迟迟未果。他便亲自派人,对我进行追杀,不过都被姬浮玉一一解决了。之后我便想…” “公主之后想到了什么?” 杏子烟唇角微扬,似有自嘲之色。 “祁皇已经对桃谋士起了疑心,若他知晓桃谋士是为了自己活命而背叛他,依祁皇的残暴心性,他断是不会留这位谋士的性命。所以我暗中写信给桃谋士,希望能拉拢他,杀了祁皇,助我一臂之力。因为只有除掉了皇帝,他才能存活下来。” “那他为何拒绝呢?”墨花将军挠着头,实在想不通为何,难道那个桃谋士早就不想活了吗? “祁皇为他自刺于心脏,由此可见,他们二人情谊非比寻常,或许……我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桃谋士所求存活一个人的机会,也许…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 墨花将军眼中疑惑更甚。 “为了谁?” 杏子烟沉默了。她转过头望向远处血腥味传来的方向,没有回答。 少顷,她才缓缓开口。 “想要离间他们,实属不可能。我曾以为他也是心怀天下的良士,不过世间情字最难解,万事无需盖棺定论。” “……” 墨花将军已经完全听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了。 “阿花,走吧,回客栈。” “公主,雨大,为何不遮伞?!”墨花将军急促地赶上杏子烟。 杏子烟脚步微顿,只见她眸色清胧,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 她望着京城的方向,轻叹道。 “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 夜色昏暗,墨花将军执伞与杏子烟并行其中。 寂寞无形,变化无常,死死生生,与天地并存,与神明同往!茫然何往,忽然何去,包罗万物,不知归属。 “倘若人人都争先,他独自甘愿居后,说承受天下的垢辱;人人都务实,他独自甘愿守虚,不使敛藏所以有余,多如高山堆积。他立身行事,从容不迫,无为而嘲笑机巧;人人都求福,他独自甘愿委曲求全,说姑且免于受罪。以深藏为根本,以俭约为纲纪,说坚硬的易于毁坏,锐利的易于挫折,常常宽容待物,从不侵削别人。” “公主…” 墨花将军茫然地看着身旁的女子。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阿花,这雨我如何淋不得?” “……” 墨花将军挠着头,茫然地点了点头。“公主,倘若你感染了风寒该怎么办?” “……” 杏子烟打了个寒颤,又咳嗽了两声,“阿花,你真是…乌鸦嘴…咳咳…” “公主,云华夫子若是醒着,他看到你这样,公主你肯定又得挨板子了!” “……” 杏子烟沉默片刻,一时间神色不明。只是眼角余光依稀闪烁着破碎光芒。只见她突然打开了伞,又猝不及防地侧身踢了墨花一脚。 “阿花,又拿我取笑!” “哈哈,是公主你非要淋雨的!属下不过是随口说说嘛,不过我知道,公主是最怕挨板子的了。” 杏子烟追着墨花又是一脚,不料被险险躲过。 “臭阿花,有本事你别跑!” 墨花将军脸侧小辫坠有虎狼配饰,在雨中,似活了一般,映得他的笑容格外明朗,格外澄澈。 “公主,属下才不傻嘞。” “臭阿花,你给我站住!” “公主,你追!” “臭阿花!” ……… 第四十六章 日就月将 京城堰城、月花城,吴梦城、长情城四城以郾城为首,诸城主皆将服于祁皇,认其为帝,然祁皇残暴,既失众望,四城主皆欲为新天子,混一天下。故争不休,兵革不息。今四城割据,兵乱四起,诸主为广各地,以刃相见。 祁皇祁无忧如今身受重伤,只因宫中,他唯一的心腹桃谋士主持大局,才使朝廷局势暂且稳定。桃谋士手握京城一半以上的兵权,这些士兵,都是祁无忧称帝前一手培养的将士。余下兵权则归属于大将军裴寂。 世人多唏嘘,祁无忧年少有为,早年并无残暴之心,只不过手段毒辣了些,朝廷朝令夕改,王朝更迭百姓多麻木。只不过后来才有了滥杀无辜,抄斩满门的昏庸行径。如此引发四城割据,战乱四起。 人常说,祁国两大将军,都是建国的功臣,桃东南即桃谋士,大将军裴寂。两人皆忠心于祁皇,然局势多变,朝廷早已分崩离析,士兵虽有,心已不齐。 桃东南人如其名,文雅如墨,却也邪美如桃。大将军裴寂与祁皇祁无忧皆病卧不起,底下众人各怀鬼胎,为四城内应,欲弑君夺位,现唯一人伴君在侧。桃东南心沉似水,做事果断狠绝,他遣将士包围皇宫,手下几名悍将看守寝宫大门。若有刺客,或朝廷生异心者,皆杀之。心生动摇者,派遣将士软禁其妻儿老母。动荡平定,朝廷一分为二,一派为桃东南,另一派则为姬浮玉。 自户部尚书郭和与姬浮玉安插接替的白丞相之位,再由两人暗中笼络的其他势力,朝廷大半明为祁暗为姬。 眼下若要除掉祁皇,最根本的,便是从桃谋士桃东南身上下手。 “桃谋士的弱点是什么呢?” 杏子烟手指轻点木桌,陷入了沉思。 她望着窗边那一抹兰花,突然想起了桃谋士说的一句话,‘我希望有存活一个人的机会。’ 杏子烟眸色清冷,只见她微勾唇,似笑非笑,却暗含锋芒。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 一切犹如洪流,将这个昏庸的朝代推向深渊,破灭已成必然,而她只需,轻轻助推一把。 生命犹如棋局,每个人都被困其中,黑子白棋,不过都是权势的奴隶。操纵棋盘的,又何尝不被棋盘操控,蜘蛛结网,犹在其中,牵丝引线,一张浩大悲壮的命运之网,任谁逃离? 乐者,何不乐?悲者,为何悔恨中等日落。一切将逝。 “夫子,子烟觉得最幸福的时候,就是看着你手忙脚乱的从厨房里呛咳着逃离,那时你的脸上总会沾上黑灰,我看着你笑,你会生气,然后恼羞成怒地拿出戒尺要打我,其实啊,你从来都只是嘴上说说,夫子,你总是这么嘴硬心软……” 杏子烟端坐桌前,身后木床躺有一人,一股书卷气的苍白男子。 “我常常在想,若是你真的就此而去…或许子烟不会再大哭大闹,因为子烟还得继续面对生存,还有很多人等着我去救,还有许多事子烟还没完成。” 杏子烟倒了一杯花茶,出神地看着那一抹翠色,馥郁香气,萦绕指间。 “还有不离师叔,他…变了很多,子烟,不能放任他不管。夫子,若是你能听见,是不是会伤心,觉得子烟已经不在乎你了?“ 杏子烟语气微顿,她卷翘的睫毛覆盖之下,阴影辉映如此晦涩不明。 “夫子,你从来都是子烟最重要的人。” 她沉默许久,窗外凉风混着雨吹了一地霜白星河,寒意撩起她长发,过往美梦皆化作空无,徒留时间空虚万古寂寞。远处是黑色,没有尽头的无休止的思念,一夜狂风骤雨,来不及躲避与悲恸,赶着前行…… 雨停了,一只信鸽停在了某个女子的房檐上,其人身段婀娜,纤腰微步,举手投足间皆是仙姿玉色。 如此女子,白璧无瑕。 只见她缓缓踏出房门,一抬手,那信鸽便从房檐飞下停在了指间。 “墨花一切甚好,卿不特患之,因我父皇之命,其无矣自,吾甚愧。事遄已矣,吾不令困于此,使君情分迟迟不见。” 只见那女子眼眸似有弱水。 “过数日,吾必以见君,自今以后,其复用为命缚,不须念我。” 谢清史掩唇虚弱地咳嗽着,她眸中隐有泪水,若思有浅深,如天地之长而远。 杏子烟今日雨中所见,好似明白了许多。她见世人多困于泥沼之中,却无计可施。若她将自己亲近的人也困住了,那自己是有多么虚伪多么可恶? 在她身边如陷囹圄,与爱人分离,又奉己共万劫不复……其不愿有一日,墨花之面更无此清之笑。 杏子烟觉得自己真是太自私了。这个待她如亲妹妹一般的人,也应该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也许人生就是孤独的,她也该学着放弃与成长了。 杏子烟饮完最后一杯茶,便起了身。只见她缓缓走向床榻,一阵兰花清香,与一抹儒雅竹色相牵,待她俯下身去,便牵得更紧了。 云华苍白的唇惨然失色,憔悴的廋骨残留着芳华绝代。这个曾经带给她希望与温暖的人,就这般近在咫尺,如隔天际,沉沉睡着了。 杏子烟轻柔地为他掖好被子,视若珍宝般不敢用力触碰,就像随时会破碎消逝,而自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伸出手细细抚平他的眉,漫天蝴蝶突然消逝在指间,零星微光飘飘扬扬,轻轻坠落枕边,夫子,不见了。 一阵惊醒!杏子烟猛然抬头,她额上冷汗密布,满脸颓唐。 杏子烟连忙朝床上望去,眼白处尽显血丝,见夫子依旧静谧地躺在原处,才长长舒了一口气。她原是跪坐在夫子床边睡着了,这一觉醒来,天已渐白。 她的腿有些酸,但她并没有立即站起来。她只是沉默地看了夫子许久,每一眼都深刻与珍贵,小心翼翼,又觉得欲壑难填,贪心不足。 爱不止兮,故情不断。 第四十七章 墨花离别 何处它年寄此生,山中江上总关情;无端绕屋长松树,尽把风声作雨声。 故国已不再,旧城归不得。 数日舟车劳顿,姬浮玉一行人终于到达月花城境内。 云华夫子也暂时被安置在僻静清幽的老宅里。那老宅据说是前朝国师为避暑所建,因其通神灵,法术高深,世人多敬畏。所以即便这座宅子空闲着,也没有人胆敢闯入。 乱世里,也会有露宿街头的流民逃向此处,不过这间房子似乎被国师布了阵法,凡进入者都会见到怪异的景象,于是便有了此屋被诅咒甚至“闹鬼”的说法,之后,便无人再敢踏足,皆避之不及。 “也不知这国师是何人,房子不住了,也不许别人闯入,留下一堆吓唬人的“东西”,这脾性倒不似受人敬仰的国师了。” 墨花将军闻言一顿,他知晓,公主出生时,国师便离开了京城,去了天虞山。所以她并未见过国师,自然不知道姬浮玉就是前朝杏国的国师,姬不离。 “公主,你似乎不太喜欢这位国师?” 杏子烟嘴唇微抿,“谈不上喜欢,也不能说讨厌,不过多亏了他留下一座府邸……” 墨花看了杏子烟一眼,总觉得她眼神晦暗,深邃之处,有挥之不去的霾雾…… 倘若国师真的神通广大,杏国倾覆,他为何不出手相救?墨花小心翼翼地看着杏子烟,公主……也是这般想的吧? “好多蜘蛛网。” “……” “夫子喜好干净,怎么办?” “……” 墨花将军觉得自己想多了。 “公主,你可会怨恨国师?怨恨他……” 话还未说完,杏子烟便已明白了墨花将军的意思。她淡淡开口,眼底平静如水。 “不怨,杏国灭亡不是他的错,他不相救自有他的立场,我明白,他是人亦不是神,就算竭尽全力,白白豁出一条性命来,这不是我想看到的。五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怎能敌?哪怕他十步杀一人,若非战争,谁又不是鲜活生命,有着父母妻儿。国师慈悲,又怎会杀生?” “国师慈悲…”墨花将军低声喃喃道,语气不明。 他心想,姬浮玉,他手上沾染的鲜血还不够多吗? “阿花,你可有想过,为自己而活?倘若除去你大将军的身份,倘若没有我父皇的嘱托,那么你…最想去做什么?” 杏子烟将云华夫子轻轻放倒在早已收拾好的檀木床上。语气不轻不重,但却有说不出的严肃与认真。 “公主何出此言?”墨花将军收敛了神色,态度也严肃了起来。 杏子烟知道,不离师叔变成如今的姬浮玉,其中究竟为了什么,他又舍弃了什么。杏子烟不愿再看到,同样的事情发生… 所以她才会说出方才那番让国师遵循本心的话来,所以她才会想让墨花做他自己。 不离师叔如今已经弃了道,本该飞升的他,却堕入这场阴谋乱世,纯净的他,因为自己变得杀戮嗜血。 杏子烟抬眸看向墨花,他额角的刀疤是那么的刺眼,如果不是为了救幼时的自己,他的脸不会变成这样…… “阿花,你可曾为自己活过?幼年时,你总是会偷偷学画,但是将门无弱兵,虎父无犬子,你的出生便注定了要征战沙场。我记得,你时常爱去找谢清史要画来看,她也常常从谢画师身边跑出来,拿一些上好的纸墨笔砚给你。将军的儿子怎么能喜好这些呢,你父亲又如此严厉。于是我们便与清史暗中往来,后来…这些都成为我们三人之间的秘密。” 杏子烟叹了一口气。 “阿花,清史在等你。” 墨花将军眼中颇有动容,但又有一丝迟疑。 “可是公主你…” 话还未说完,杏子烟便开口道。 “我不是公主,你也不是将军。墨花,我已经回不了头了,但你不同。” 墨花将军嘴张着,似乎还想说什么。只见杏子烟又开口说道,“你知道我为何将云华夫子安置在这里?因为只有此处最为安全,你可想而知,外面局势有多么动荡,跟着我又有多少未知的风险?我是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我不想再拖你下水。你看这城内,战士们的铠甲里都长满了虱子,众多的百姓也因战乱而大批死亡。人们的尸骨曝露于野地里无人收埋,一百个老百姓当中只不过剩下一两个还活着,走出门外,只有堆堆白骨填满了郊原。屋外婴儿哭声撕裂,饥母恳求却饿死街头。你若还念着清史,便回去守着她,护她周全。” 墨花将军沉默了许久,他听着屋外孩儿啼哭声,又想起谢清史此刻独身一人,无依无靠。他心里突然有些发毛,清史一个人若是遇上歹徒可怎么办?他越想越害怕…额上的汗水也愈来愈多… 这个粗心又缺少心眼的男子,离开了京城,这才开始担心起来… “属下…得回京城一趟,我看看清史就回来…” “等到海宴河清的那一天,我送你一副字画,等到那时…再见面吧。” ……… 良久,屋内只余一人,杏子烟呆坐在床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看着夫子,又看着空旷的屋子和方才那人坐过的木椅,突然觉得今日的风似乎有些冷。 她扯过被子,将云华夫子裹得密不透风,她看着夫子的脸,真实又那么熟悉,心底才觉得温暖了些许。 屋子虽然破了些,但好歹还能住人,杏子烟紧紧握着云华夫子的手,跪靠在床榻边,犹如之前她生病时,夫子握着她的手守了一晚上,第二天天亮待她醒来,夫子才敢放心起身。 不过这次她握着的手,是冰凉的。杏子烟想,也许白鹤医楼能医治好夫子,白鹤启不久前才出关,他修炼数载,也许会有办法。 第四十八章 清白混浊 《何须江山乱红颜》第四十八章 清白混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四十九章 坦诚相待 《何须江山乱红颜》第四十九章 坦诚相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章 情字何解 《何须江山乱红颜》第五十章 情字何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一章 一命换一命 《何须江山乱红颜》第五十一章 一命换一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第五十二章 终章 《何须江山乱红颜》第五十二章 终章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 番外 《何须江山乱红颜》番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何须江山乱红颜》爱下书小说网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aixiashu.inf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