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抢人警告,建议自觉》 第1页 [gl百合] 《殿下抢人警告,建议自觉》作者:牧酒【完结】 文案: 这是谢闲穿到大桓的第二十个年头,加冠礼一过,她就要被赶去封地了,一堆人幸灾乐祸,谢闲只想说:快乐!再见了,牢笼! 荒凉贫瘠的封地并没有冲散谢闲的喜悦,她游山玩水,勾搭美人,王城第一纨绔的名号终于也传到了这里。 等到谢闲好不容易把自己这小破封地折腾得像点样子的时候,美人她跑了……跑了?! 谢闲:我真的会谢:) 呵,身为一个纨绔,要问她接下来该怎么办?那当然是巧取豪夺了啊。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巧取豪夺的抢人计划总是来不及实施。因为她还没开始人就主动贴上来了。 这日,侍者急匆匆地跑来:殿下,北铭向您递了盟书。 谢闲扬起一个核善的笑:让他们那位王储殿下来谈。 侍者:是婚盟,就是……和那位王储殿下。 谢闲:哦,这下更得好、好、谈、谈了:) 内容标籤: 强强 宫廷侯爵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词:主角:谢闲,顾青沅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还没实施人就主动贴上来了 立意:不畏艰险 第1章 大桓西玄,王都赋央。 王城翁主府别院,翠色掩映中,屋内时不时传出骇人的喊杀声,有拿着清洗工具的侍者路过,听着这响动不由摇了摇头,而后快步离开了。 「杀!杀杀杀!愣着干什么?动作快点儿啊!」 「别催了,我这不得想想吗?」 「砰」的一声轻响,刻着红色「马」字的棋子落在黑色「将」棋之上,执棋人眉飞色舞,「将军!」 与之对弈的人很是挫败地嘆了口气,转头看向一旁的人,「殿下,你再教教我吧,我今天非得挫挫这傢伙的锐气不可!」 这人口中的殿下,此刻手中正拿着一支白玉笛,别误会,她并没有舞风弄月的清雅,而是正用这支白玉笛拨弄旁边的一株妍丽的红玉海棠,海棠的红和玉笛的白相衬,显得愈发张扬绮丽。但与拿着白玉笛的那只手相比,这些又都相形见拙了。 这位是当今西玄王嫡出的长女,翁主闲,本名谢闲,尚未及冠,故而无字,赋央城的人都称其为「翁主闲」。 谢闲一听旁边人的话,指尖一顿,便回眸看了过来,顺势收回了那支玉笛。 她毫无疑问地生了副顶好的皮囊,眉眼如画,骨相优越,唇角一勾便自是一番写意风流,这张秾稠昳丽的面容在敛了些许笑意时又会美得格外锋锐,张扬,鲜明,仿佛天地间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谢闲将手中的白玉笛横在身前,偏头浅笑时还真有些翩翩少年的意思,话出口就变了味,「想赢?那我看你只能从棋盘外想想办法了。」 「师父!你怎可如此打击一个赤诚向学的学子!」输了的那人朝她瞪眼,悲愤交加地大声道。 谢闲扬眉,「为师观你棋艺,实乃朽木不可雕,遂决定将你逐出师门,此后,再不要叫我师父了,为师没有你这么蠢笨的徒弟。」 「谢闲!」输了的人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眼睛瞪得更大了。 「直唿本殿的名字,好大的胆子。」谢闲调笑似的说道,没什么生气的意思,像是在逗人。 赢了的那位睨了旁边的人一眼,幽幽开口:「苟友,我看你多少有点儿脑子不清楚,是头猪吃这么多亏也该长长记性了。」 「胡朋!」苟友扭过头怒道。 这二位是谢闲偶然结交的狐朋狗友,分别叫胡朋和苟友,长得也很有特点,十分好区分,矮的胖的白的是胡朋,高的瘦的黑的是苟友。当年谢闲有幸见到这一对卧凤雏的时候,简直是惊为天人,当下就拍板决定这两个人她罩了。 于是乎,这三个人一起撑起了王城纨绔圈的半壁江山,各自引为知己。 谢闲对此只能点头赞嘆,胡朋和苟友果然是臭味相投,配得上他俩父母千挑万选的名字。至于她自己,哦,她当然是这一狐一狗的饲养员了,不然呢? 就在胡朋和苟友两个人对峙的时候,有侍者跑到谢闲这里低语了些什么。 谢闲略一颔首,眸中有冷光一闪而过,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再看时已然又是一副容色昳丽、云淡风轻的模样。她吩咐侍者下去,敛眸盯着手中的白玉笛若有所思。 「说起来,殿下的生辰是不是快到了?」说着,胡朋看向谢闲,接着问道,「殿下想怎么庆祝?我们好做准备。」 「想什么呢?加冠礼我那老爹装也要装装样子的,怎么可能让我自己过。」谢闲轻嗤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地说道,说罢,又撇嘴补了一句,「要不,索性闹个大的躲了这加冠礼好了。」 胡朋表情顿时变得惊悚了起来,「我的好殿下,你可消停两天吧,我爹可说了,我要是再一个没注意和你一起惹出乱子,晚饭就扣我两个鸡腿!我一共就两个!」 「出息,你这鸡腿我给你补了。」谢闲十分大方地说道。 胡朋当即应声,「多谢殿下,你现在欠我三百六十五个鸡腿了,准备什么时候还?」 「小胡啊,你怎么能这么思考问题呢?你好好想想,你这三百六十五个鸡腿,可就是一百八十二个半的鸡啊,这可是近两百条鸡命。上苍有好生之德,你那潜心礼佛的奶奶一定会为你拯救这么多条性命而感到欣慰的。」谢闲语重心长地说道。 第2页 胡朋木着一张脸盯着谢闲,语调幽幽地开口:「我只想吃鸡腿。」 谢闲一噎,而后嘆了口气,抬头望天,「唉,孩子大了,不好忽悠了。」 苟友一个没忍住,「噗哧」一下笑出了声,换来胡朋一个大大的白眼。 就在这个时候,方才来过的侍者又走了进来,直接道:「殿下,都备好了。」 谢闲一颔首,而后对胡朋和苟友淡声说道:「你们两个到别处去闹吧,我这儿就不留你们了。」 胡朋和苟友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忧,一般殿下用这个语气说话的时候,就说明有什么事要发生了,而且,这事很有可能不小。 「出什么事了吗?」胡朋连忙问道。 谢闲闻言轻扬了扬嘴角,眼尾勾着几分细碎的冷意,掺了冰碴儿似的,一时间邪气逼人,「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有人上赶着找上门讨嫌,等我给他松松皮也就老实了。」 胡朋和苟友再次对视一眼,懂了,这是又有人想不开招惹殿下了,就是不知道这次是哪个傻缺……啊不,哪位勇士。 「行了,没你俩什么事,走吧。」谢闲动作轻巧娴熟地转着手中的白玉笛,指尖翻动如莲,姿态闲适写意,颇有些风流倜傥的感觉,话出口却是赶人的。 胡朋苟友一向十分听话,谢闲都这么说了,他们自然也就很听话地走了,一点也不担心谢闲会吃亏,认真计较起来,这两人对谢闲有种盲目信任的感觉,甚至都可以称得上是盲目崇拜了。 出门的时候,胡朋低低地感嘆了一句,「不管怎么看,殿下这一手都好帅啊,这一帅起来都没其他男的什么事了。」 「确实。」苟友深以为然,在他看来,他们三个的兄弟情能维持到现在,和殿下惊人的美貌不无关系。虽然她是个女的,且实在太招人羡慕嫉妒恨了,但和她走在一起真的很拉风,路上姑娘的回头率都变高了。 胡朋和苟友走后,侍者看向谢闲,小心谨慎地开口,一脸生怕从谢闲嘴里听到什么惊世骇俗之语的表情,「殿下……」 谢闲扬眉,直接道:「走,跟你们家殿下揍人去。」话落,她便立即朝外走去,衣角在空中划出一道冷锐的弧度,白衣之上殷红的嘲风纹竟变得多了几分狰狞的意味。 侍者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撅过去,缓过神来赶紧追上去便道:「殿下,端庄,要端庄。」 谢闲没搭理他,这话自她从娘胎里穿过来之后不知道听过多少遍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侍者显然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主,仍旧在谢闲耳边喋喋不休,嘴皮都快磨破了。 这场耳朵起茧和嘴皮磨破的争斗在持续了大约半盏茶的工夫之后,谢闲有些烦了,于是幽幽道:「再唠叨就把你送去独孤翎那里,保管让你说个够。」 这一记绝杀成功让侍者闭上了嘴,独孤翎,西玄乃至整个大桓都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战功卓着。他要是上独孤将军那儿说这些,还在不在这个世上都不一定。 虽然侍者很想再挣扎一下,独孤将军是将军,您是翁主,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但是,出于求生欲,他还是选择了放弃。毕竟认真来说,这二位的名声可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还总是被一起提及,时常夸独孤翎一句,就要贬谢闲十句。他们家殿下自己提这人也就算了,他还是不提为妙。 说话间,目的地到了。 这里是赋央城郊的一座小破庙,年久失修,没有香火气,已然破败了。 此刻,破庙的大门紧闭着,远远看去像是一座坟包。 破庙里有两个人,其中一个笔直地站在庙宇中央,面色微沉,另一个就坐在神像的正下方,眉目微垂着,乍一眼看去竟像是她才是庙中供奉的神祇一样。 突然,「砰」的一声巨响,破庙的门被人直接踹开了。破庙里的两个人都抬眸看了过去。 踹门的人退开,有一人迈步走了进来,身着白底红纹的衣衫,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眉宇间透着十足的肆意疏狂,大有天地任我行的意思,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阙昳丽狂狷的词。 谢闲的视线在庙中的两个人身上划过,在神像下方的人那里多停顿了几秒,唇边的弧度大了些,没想到,此行还有意外收穫。 「殿下,你不该来。」站在庙宇中央的人淡淡地开口。 通常情况下,每一个纨绔子弟除了一些狐朋狗友之外,身边都会有一个伴读,可以理解为把自家熊孩子扔给别家孩子烦恼的烦恼转移术。而这个成为谢闲伴读的不幸的人就是眼前这一位,洛明瑾。 洛氏百年门楣,出过不计其数的文学大家,从文不从政,在文人墨客当中的口碑可以说是非常之高。洛氏嫡女洛明瑾,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才女,目前为止,此生唯一的污点大概就是和谢闲这么一个纨绔扯上了关系。 真要形容的话,洛明瑾这个人大概可以用美人如玉这个词,当然,不是暖玉,是冷玉。 谢闲扬眉,「该不该来的,现在说似乎晚了。」 洛明瑾绷着面容,盯着谢闲蹙眉,「殿下不该是如此蠢笨之人,明知是个陷阱,为何非要往里跳?」 「我说洛大小姐,真不想让我来就应该赶在我来之前自己出去,你既然做不到,这个英雄救美的机会我怎么可能错过。」谢闲似乎全然没有将洛明瑾口中所说的陷阱放在心上,漫不经心地说着,有点调戏人都调戏得很敷衍的意思。 第3页 洛明瑾抿了抿唇角,半晌,一本正经地开口:「此事怨我。」 「啧,显得我多苛刻似的。」谢闲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又凝眸盯着洛明瑾,「说起来,你是怎么来这儿的?谁和你说了什么吗?」 洛明瑾语调平静地开口:「有人对我说,殿下和人在这破庙约架,再晚些怕是要出人命了。」 「我像是会和人约架的人吗?」谢闲当即瞪了眼。 洛明瑾面色从容地看着她,吐出一个字,「像。」 「……」谢闲诡异地沉默了两秒,难道她纨绔的形象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了?半晌,谢闲心虚地轻咳一声,「咳,你这是对我的偏见!」 洛明瑾没吭声,就算先前没有和人约架,现在怕也是抱着揍人的心思来的。有时候,她真觉得殿下的思维方式和行为习惯实在太过好猜了,比如现在。但有时候,她又有种对方实在深不可测的错觉,很矛盾。 「不对啊。」谢闲脑袋转过一个弯,盯着洛明瑾的眼中泛起些微水光,其中满是经歷背叛的痛心,当然,是装的,「这么明显的圈套你都能来?你和他们是一伙的?」 洛明瑾面色平静,「我不过是想看看殿下能否斟酌利弊,冷静处事。现在看来,不合格。」 谢闲扬眉,对这样的评价倒是并不介怀,只是没个正形地开口道:「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你明知道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洛明瑾沉声道。洛家虽不从政,但哪个文人政客都得给几分薄面,哪怕只是装出来的附庸风雅。因此实际作用暂且不论,洛家的声量不可谓不大。 谢闲垂眸理了理袖口,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情绪,一边慢条斯理地开口,竟生出些强势笃定的气场来,「这世上哪有什么百分百确定的事情。」 洛明瑾抿唇不语,看着谢闲的视线有些晦暗不明。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坐在神像下方的人站起了身,谢闲的视线这才光明正大地移了过去。 这是一个存在感非常强的人,个子挺高,身形颀长,举手投足间都是优雅矜贵,拂袖立在那儿便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冰冷神像,视线投过来的时候,浓重的压迫感随之而来,以至于足以让人忽略她出众的样貌,脑子里只剩下她强大的气场。 这人一袭白衣,大抵是气质的缘由,不见清雅,却穿出了十足的高贵大气。 「这位……姑娘,为何也在这里?」谢闲凝眸看她,似笑非笑地开口。 「无妄之灾罢了。」那人淡声回道,撩起眼去看谢闲时,眉目清浅,漆黑的眸中浮着一层薄薄的光,让人窥不清其中真意,「戏也看完了,告辞。」说罢,她迈步向前,袍尾在空中划出一道旖旎的弧度,仿佛松林落雪,长风挽月。 「请等一下。」谢闲出言将人叫住,偏过头,「敢问姑娘名讳?」 那人抬眸看了谢闲一眼,似乎顿了两秒,而后才开口道:「元青。」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谢闲盯着元青的背影若有所思,直到人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仍旧没有回神。 「好看吗?」洛明瑾面色平稳地开口问道。 谢闲下意识便答:「好看。」 「殿下。」洛明瑾语调微沉了一下,语气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在。见到个美人,魂都要被勾走了。 谢闲回过神,敛下眸子,低声呢喃道:「这人,我似乎在哪儿见过。」 「殿下想多了吧?这人这般出众,若在这赋央城中活动必定会有所耳闻,既然没有,便是别处来的。」洛明瑾一本正经地说道,她属实没好意思戳穿殿下的小心思,总感觉见色起意的概率更大一点。 谢闲没有应声,可她确实觉得有种熟悉感。 破庙外,元青翻身上马,扫了眼庙门口的一排随从,唇边扬起一个浅淡的弧度。这人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没有半点长进。 第2章 「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谢闲眸色深了深,随后开口问道。 洛明瑾想了想,而后回道:「应当确实是无妄之灾了,我来时她就已经在了,之后就被一同锁在了里面。」 「嗯。」谢闲沉沉应了一声,没再深究。 洛明瑾看她一眼,而后缓声道:「事已至此,殿下还是好好想想此事该如何收场吧。」 「收场?谁说我要收场了?」谢闲挑眉,眸中浮起些肆意的笑,「这场戏当然是闹得越大越好了,不然怎么对得起特意搭台的人?」 洛明瑾心中生出几分不妙来,这小祖宗,又有什么馊主意了?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急匆匆地跑过来,气喘吁吁地开口道:「殿下,陛下急召,来的人说陛下像是发了火。」 「知道了。」谢闲不紧不慢地应了一声,然后吩咐一旁的随从,「愣着做什么?把这破庙先给我翻个底朝天。」 「是,殿下。」 谢闲转身走出破庙,盯着树后的马蹄印若有所思,那沉静的面容,舒展的眉宇,不急不缓的动作,像是把急召忘了似的。 洛明瑾盯着谢闲,半晌,无声嘆了口气,陛下,有这样的闺女真是您的「福气」,这一听见发了火,只想着火上浇油了。 「殿下,我们找到了一块石碑。」随从捧着好几块石碑碎掉的「尸体」从破庙里走了出来。 说是石碑,实际上也就是一块不大的石头上刻了字。石头很常见,这字却是大有来头,来自初代西玄王。 第4页 初代西玄王文韬武略,卓尔不群,也是个闲不住的主,走南闯北,唯独有一个爱好,就是喜欢在各地留下自己的「墨宝」,换言之,就是喜欢在石头上刻字,偏偏他的字又很好,这些石头简直身价暴涨,至今市场上都有号称初代西玄王亲自刻字的石头在售卖,真假不知。 在赋央城这地界,谁家里没有一块初代西玄王刻字的石头,就像是落伍了一样。 不过很显然,从破庙里找到的这一块地位非同一般,这是当年初代西玄王出发前留下的,上书「带河厉山」,意为国基久远,国祚长久。 「路上小心些,走得稳当点儿,这嗑着碰着掉了个渣,我都得拿你们问罪。」谢闲唇边挂着笑,漫不经心地说道。 「是,殿下。」 洛明瑾缓声道:「我与你一道。」 「行。」谢闲含笑扫了她一眼,倒也没拒绝。 于是,洛明瑾幽幽道:「殿下,走快些吧,不然太阳就该下山了。」 「也是,不然耽误吃晚饭了。」谢闲应了一声,很是随意地让人走快些,什么稳当都丢了。以至于让人合理怀疑方才的话只是为了延长时间而已。 「……」洛明瑾默默无语,殿下的脑迴路真是这世上最令她困惑的东西了。不过算了,起码别让陛下等得过于久了,虽然她现在严重怀疑陛下等人等太久已经气麻了。 宣清殿。 西玄王谢勉正坐在那里黑着一张脸,怒火中烧地说道:「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陛下消消气,孩子就是性子顽劣了些,不知轻重,毕竟年纪尚小,并非故意为之,您何必和她置气呢。」下位坐着的美妇人眉目温和地看着西玄王,缓声说道。 西玄王闻言冷哼了一声,「年纪尚小?转眼便及冠了,如此行径,怎么对得起她故去的母后?!」 「陛下,看在先王后的份儿上,您就饶她这一回吧。」美妇人温声说着,看面相便是极有亲和力的类型。 西玄王面色沉沉,「看在先王后的份儿上?孤若不是看见先王后的份儿上,一早便把她赶出王城了!」 「陛下!」美妇人抬高了声音,「这话怎可随口言之,若是孩子听到了,定要伤心了。」 谢闲在殿外站着,沐浴在周遭侍者微妙的视线里,轻扬了扬嘴角,挑了这个合适的时机走了进去。 她缓步走了进去,一边似笑非笑地开口,眉宇间缀着一丝难明的冷意,是介于调笑和阴鸷之间的感觉,乍一眼看去有种惊心动魄的妖冶感。天光散落,为她衣衫上的嘲风纹勾出一抹冷冽,如同一柄寒光熠熠的利刃。 「现在赶也不迟不是?」 谢闲的视线和西玄王对上,其中没有半分亲昵,只剩下浓浓的冰冷,夹杂着细碎的笑,反倒显得更疏远了。 西玄王的面色变了又变,好半晌才稳住心态,皱着眉头看着谢闲,轻斥道:「没有规矩,还不赶紧叫人。」 谢闲好整以暇地垂眸理了理袖口,而后才开口唤人:「父王。」 一旁的美妇人嘴角的笑僵硬了一秒,很快恢復如初,只是指尖不自觉掐紧了袖口,显然并不能对谢闲的无视泰然处之。 西玄王脸色好歹缓和了些,接着又道:「孤的传召几时送到?现在又是几时?拖拖拉拉,成何体统?!你可曾把孤这个父王放在眼里?!」这一说,脸色又臭了。 「我也不想的,这不是路上有事耽搁了。」谢闲懒懒散散地回道。 「有事?」西玄王沉沉开口,「孤倒要听听你能有什么事。」 「有人把我们洛大小姐锁在城郊的破庙里,我这不上赶着英雄救美去了?」谢闲挑眉,回道。 西玄王目光沉沉地看了谢闲一眼,「孤怎么听说,是你聚众斗殴,将人堵在了那个破庙里?」 「哦?我把谁堵了?」谢闲不甚在意地开口,语调里有种与己无关的轻慢。 「我。」谢闲听到一道清冽的声音,回眸看过去,便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元青。 元青迈步走进殿内,眉目寡淡,袍尾拂过门槛,一抬眼,身后的天光云影皆成了背景。 「见过陛下。」元青垂眸浅浅行了一礼,话说完后,侧眸看向谢闲,面色平静。 谢闲盯着元青那张精緻出众的脸,微微眯起眸子,半晌,嗤笑一声,转眸看向西玄王,没个正形地淡淡道:「这个可以堵。」 「你堵人家做什么?!」西玄王仿佛听到了什么荒谬的鬼话,眼睛都瞪大了。 谢闲懒洋洋地回道:「见色起意、心怀不轨什么的吧。」 西玄王脸都气绿了,一掌拍在身旁的扶手上,「荒唐,简直是荒唐!孤看你今日是存心想气孤!太不像话了!」 一旁的美妇人眸中皆是惊异,未免情绪外露,只得低眉顺目,在一旁当一个没有感情的雕像。 至于元青,闻言眸光微动了一下,而后就当什么都没听到。 「您今日叫这么多无关紧要的人过来,不会就是为了就此事兴师问罪吧?」谢闲扬眉,似笑非笑地开口,扫了西玄王一眼,又看向元青,「这位姑娘若是觉得我行事太过放浪,我也可以把前面的流程补齐。」顿了一下,谢闲声音微沉,「你觉得如何?」 「你想补什么流程?」元青面色从容地问道。 谢闲撩起眼看她,眸中有种邪性的意味,她分明没有动,却好似在那一刻迫近了一样,「那要看你是想陪我生,还是陪我死。」 第5页 元青尚未开口,西玄王先怒了,「谢闲!」 谢闲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慢条斯理地说道:「暴躁易怒,父王是该找太医好生瞧瞧了,您后宫那些如花似玉的美人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你!」西玄王气极,缓了缓神,方才又接着道,「孤不与你计较这些荒唐的事情,孤就问你,你知不知道那座庙里面的东西有多重要?!涉及国祚,若是被有心人告去了宣京,让人怀疑西玄有反心,天子怪罪下来,你就是整个西玄的罪人!」 「真重要的话倒是放在个好点儿的地方啊。」谢闲低声嘟囔了一句。 声音虽低,但整个宣清殿的人应该都听到了。西玄王面上有点挂不住,抿唇轻咳了一声,而后道:「你给孤严肃一点。」 谢闲撇撇嘴,这事儿吧,说是小题大做也行,说是关系国本也行,八成是有好事儿的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刨出来的整她的,西玄王估计也是才知道有这么个东西。 当初大桓建国的时候,有四位功勋卓着的人物被封了异姓王,封地分别处在大桓的四方,但说是封地,实际上各个异姓王在自己的地盘拥有绝对的自主权,大桓天子最多也就是王位上换人的时候才有存在感,毕竟歷任四方王名义上都是受封而来的,得到大桓天子的承认才算是正统。 四方王当初受封的时候,担的是「为天子守国门」的道义,据说这四人连同当时的大桓天子是过命的交情。在当时来说,一起打天下,成功后也不忘兄弟们,算是一段佳话。现在嘛……就另说了。 「说起来,这话,是谁和父王说的?如此能耐,我倒真想见识一下了。」谢闲意味深长地说道。 西玄王沉着一张脸,没吭声。 「是我说的,如何?」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人走进了殿内,朗声道。 谢闲瞥了进来的那人一眼,并不意外。 这位是谢闲同父异母的弟弟,谢麟,他的生母正是殿中坐着的那位。光看这名字,就能看出西玄王对这两个人的期待差距有多大。谢闲对此不太在意,不过这谢麟倒是很引以为豪的样子。 谢麟走进来的时候,刻意横了谢闲一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谢闲有意见似的,而后才开口唤人,「父王,母亲。」 谢闲觉得这人幼稚得很,懒得理会,但不代表她对别人的冷眼也会无动于衷,勾唇一笑,便漫不经心地说道:「这宣清殿怎么和菜市场似的,任人随意进出。」 「你……」谢麟对谢闲怒目而视,眼角的余光看到对他使眼色的妇人之后,这才收敛了几分,冷哼一声,接着道,「你今日闯了大祸,我不与你逞口舌之利。」 「谢麟,叫人。」谢闲没搭理他,而是敛了嘴角的笑容,正色道,倒真有几分尊长的威严在。 谢麟咬牙,顿了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长姐。」 「嗯。」谢闲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接着道,「往后莫要忘了,不然,在外人面前,显得我西玄没有礼数似的。」 殿内唯一一个外人嘴角扬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稍纵即逝,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谢麟气极,狠狠瞪了谢闲一眼,没等再开口,就听上方的西玄王冷声斥道。 「谁教你的?无召擅闯宣清殿?!滚出去!」 谢麟灰头土脸地出去了,妇人想求情也没她说话的份儿,只得遥遥看了谢麟一眼,目露担忧。 「将他给孤押进来。」西玄王沉着声音接着道。 于是谢麟又被从殿门处押了进来,这一下,他就像一只斗败的野山鸡,身上艷丽的羽毛都蔫了。 西玄王对谢麟从刚才起的表现显然很失望,眼下面色难看,语气也凶了不少,「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话一出,谢麟重新復活,「父王,长姐踹了那庙宇的门,把刻了字的石碑给弄坏了。」 谢麟话音刚落,便听到了一声凛冽的剑鸣,回过神来时,就看到谢闲正拿剑指着自己,那双精緻的眉眼因为其中的笑意显得越发昳丽。 「你、你要干什么?!」谢麟面露惊恐,他完全相信,以他这位长姐的行事作风,这一剑绝对刺得下去,想着,他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西玄王,「父王……」 一旁被抢了剑的侍卫表情惶恐,场面瞬间混乱起来。 谢闲弯了弯眉眼,面容堪称柔和,只温声开口:「今天出门这一趟没揍到人,手痒。」 第3章 「你这是在威胁我吗?!眼见事情败露,恼羞成怒了吧!」谢麟瞥见妇人安然自若的面容,心下稍定,当即怒道。 谢闲闻言轻笑出声,剑尖点在谢麟肩头,语调有几分兴味盎然的意思,「我说,在那之前,你不应该先说明一下消息的来源么?难不成你躲在那破庙里亲眼目睹了?」她这一剑,说是威胁谢麟,倒不如说是在威胁西玄王。 谢麟脸上肉眼可见地出现了慌乱,眼神开始乱飘,眸光落到元青身上的时候一亮,「先生,是你告诉我的吧?石碑碎了。」 「确有此事。」元青淡声回道,顿了一下,又语调平稳地接着道,「可我并未言及是翁主所为。」 谢麟脸上满是难以置信,「你……你在说谎!」 「你有证据吗?」元青面色从容地看向谢麟,立在那里仿佛一道天幕。 谢麟很想上去质问这个人,先前不是都说好了吗?为什么临时又变卦了?但转念一想,他当初在说的时候,这人便是这样一副表情,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似的,无悲无喜。是他误判了什么吗? 第6页 眼见谢麟的面色不断变换,西玄王最后一点耐心也被彻底消磨殆尽,当即皱着眉头冷声道:「够了!谢闲,放下手中的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尚有一个苦恼,想来王弟应当能为我解惑。」谢闲满脸遗憾地收回手中的剑,回眸示意殿外的随从,「拿上来吧。」 紧接着,便有一堆侍者鱼贯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块差不多的小石碑。 在场的所有人望着这些差不多的石碑都不同程度地表现出了震惊,什么情况?! 「正如父王看到的那样,哪一块是真的,哪一块是假的,我实在分不清了。」谢闲颇为苦恼地说道,说着,她又看向谢麟,「王弟对这石碑如此了解,想必能分辨得出来吧?」 西玄王看着谢闲那张一本正经的脸,憋不住笑了,「好了,此事到此为止,孤还没有老煳涂,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一块石碑而已,他说哪块是真的,哪块就是真的。谢闲这丫头,脑子确实活泛,就是太过顽劣,不服管教,实在恼人。 谢麟盯着展露笑容的父王,此刻还有些懵。 「谢麟,禁足一月。」西玄王沉声道。 谢麟没有反应,一旁的妇人赶紧出声提醒,「麟儿,还不谢恩?」 「谢父王。」谢麟回过神,连忙道。 「至于这丫头……」西玄王说着,将视线移向了一旁坐着的妇人,「就如你所说,去封地吧。」 妇人,也就是魏夫人的面色一变,这话在这儿这么一说,她在谢闲这里辛苦维持的形象算是彻底破灭了。虽说谢闲也没信过就是了。 「多谢父王。」谢闲这次的笑多少有了点真心,可以,不枉她费这么大劲唱这齣戏。 西玄王一看谢闲就头疼,顿了顿,接着瞥了谢麟一眼,道:「你们母子俩先下去吧。」 「是。」魏夫人顺从地起身,用眼神示意谢麟跟上。 谢闲的封地这事儿,说来也挺草率的。之前谢闲见西玄王一次提一次要封地的事,西玄王显然是不肯让她走的,开府已经是最大让步了,但谢闲一次次提及,让他恼了,索性就圈了块贫瘠苦寒的不毛之地,想让谢闲闭嘴,没想到这封地谢闲还真要了,这下苦恼的人成了西玄王,他的嫡女,怎么能去那种地方吃苦? 不过事已至此,也只能将错就错了。 要说起谢闲和西玄王的亲疏远近问题,其实比较复杂。要说多亲厚,那是看不起谢闲的纨绔程度,也看不起西玄王的冷情程度。但要说多差,也不至于,毕竟谢闲能纨绔到这个程度,和西玄王的纵容脱不开关系,到底是嫡出的长女,也有先王后的情分在。 总而言之,这对父女算得上互相看不顺眼,但某些时候,也不排除存在共同利益可以一直对外的情况。 —— 另外一边,魏夫人面色微沉地看着自己的儿子,问:「那个元青是怎么回事?」 「我……」谢麟支支吾吾地不肯开口,只觉得脸上烧得慌。从头到尾,那个自称教书先生的人只和他见过两面,说过三句话,还没和她的侍从说的话多,不过是些寻常的寒暄。细究起来,她也不过是一个对石刻好奇的教书先生,从一片泥泞中蹚过,身上依旧不染纤尘。 ——「我听闻赋央城有座庙宇,其中有初代西玄王的石刻真迹,似乎颇有分量。」 ——「此等关乎国祚之物,若是有人将其毁了,又要平白惹出事端了。」 ——「碎成那样,可惜了。」 「她到底是什么人?」谢麟咬牙,现在想想,从一开始,就是这个教书先生主动找上门的,再想想这人是他带去面圣的,气更是不打一处来,「胆敢如此戏弄我,一定要她好看!」 「这一月,安分些。」魏夫人皱眉轻斥。 谢麟不太情愿地应了一声,显然还很不服气。 「这个人不简单,陛下对她的态度非同寻常,你少招惹是非,听到了没有?」魏夫人瞥了谢麟一眼,沉声道,「左右谢闲马上就要去封地了,那种地方,再翻不起什么大浪来。」 「是,母亲。」谢麟拖长声音回道。 魏夫人皱眉,「别忘了,陛下不是没有下旨杀过亲子。」 「是!」谢麟一个激灵,陡然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仗着父王纵容包庇,加上谢闲要被赶去封地的消息才敢如此作为,可若是父王改了主意,他的下场就会和二哥一样。 —— 宣清殿。 「开心了?」西玄王无奈又头疼地扫了谢闲一眼,道。 谢闲神色自若,「您是指平白被诬陷这件事吗?」简简单单地禁足一月了事,还真是符合她对这个人的刻板印象。不,倒不如说,今天的这件事,和他的纵容和默许又有多大的关系?她才不相信那对母子敢轻易拿国祚来进行这种实名制的陷害,必定有所倚仗才是。这个倚仗是什么,还需要说吗? 所以说,自诩为棋手的傲慢,真是让人厌烦。 西玄王从谢闲的眼中读到了所有,眸光微沉,他并不认为默许这种争斗有什么问题,说白了,西玄王谢勉,是一个绝对的利益至上者。他不在乎这个过程中会不会有牺牲品,他只要一个符合他预期的结果。 这才是这对父女之间存在的根本性矛盾,谢闲并不打算做一颗棋子,而西玄王这个棋手,又太过固执了。即便有一丝亲情的纽带在,这条纽带也只剩下已故的先王后了。 第7页 「此事到此为止,休要要提及。」西玄王沉声开口,「既然要去封地,还是来谈谈辅相的人选吧。在这点上,孤可以给你绝对的自主权。」 谢闲对他的反应并不意外,说到底,西玄王也不是非要袒护谢麟,不过是因为他还有用罢了。至于辅相的人选……是得好好斟酌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有侍者快步走进来,朗声道:「启禀陛下,翁主侍读求见。」 「哦?」西玄王扬眉,似是有些意外,但转念一想,人估摸着是谢闲带进宫的,便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是。」 洛明瑾走进殿内,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殿内的情形,视线掠过元青的时候微顿了一下,而后才欠身行礼,「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此番觐见所为何事?」西玄王直接沉声道。 洛明瑾缓声开口:「臣,自请与殿下一道前往封地,还望陛下恩准。」 西玄王还没开口,谢闲便轻笑了一声,而后道:「正好,人也不用选了,就这位吧。」 西玄王皱着眉头看向谢闲,半晌,才沉声问:「决定好了?」 「决定好了。」谢闲很是随意地回道,不假思索,以至于显得十分草率。 西玄王目光沉沉地盯着谢闲看了片刻,方才开口:「也罢,孤准了。」事情发展到如此地步,他对王后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你们两个退下吧。」西玄王沉声接着道。这两个人,指的自然是谢闲和洛明瑾了。 谢闲侧眸看了元青一眼,轻扬了下嘴角,直接转身走出了殿外。洛明瑾敛下眸中的情绪,跟了出去。 殿外,谢闲扬眉,「不是不合格?」洛明瑾这些时日,不是一直在犹豫要在哪方下注么? 「我有自己的判断,殿下。」洛明瑾面色从容地回道,没有对自己的心思被看穿表现出一丝一毫的震动。 谢闲闻言低笑了一声,「希望你做了对的选择。」 「嗯,所以做好准备吧,殿下。」洛明瑾悠悠开口,话中深意有些耐人寻味。 谢闲挑了下眉,没继续这个话题,「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要办。」 洛明瑾简单一颔首,淡声回道:「是,殿下。」说罢,便自行离开了。 谢闲轻扬了扬嘴角,文学世家,居然养出了一位野心勃勃的人物,很有趣不是吗? 与此同时,宣清殿内。 西玄王眉目威严,面色沉沉地开口:「北铭之人,来我西玄做什么?」 「私人行程罢了,陛下。」元青缓声开口,「在下一介草民,被如此瞩目,着实惶恐,若无其他要事,可否容草民先行告退?」她嘴里说着惶恐,面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孤知晓了,退下吧。」西玄王微微眯了下眸子,道。 元青浅笑着颔首,转身离开。 西玄王盯着元青的背影远去,偏头低声吩咐,「去查查她的动向,盯紧点儿。」 「是,陛下。」 走出宣清殿的元青轻车熟路地往宫门口走去,她的侍从还在宫门外候着。 行至半途,元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偏头面色淡淡地问道:「殿下在这里做什么?」 「看不出来吗?堵人。」谢闲扬眉,从阴影中走出来,嗓音在风里显得有些低冷。 元青面色未变,「堵我?」 「方才刚刚得罪了人,多少也该有点自觉吧?」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就这么直勾勾地挂在元青身上,像是正在圈地的冷血动物。 元青打量了她片刻,唇角便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只记仇,不记恩?」 「哦,我准备先把仇报了。」谢闲说着,已经将人抵在了墙边,而元青,竟也没抗拒,就这么直直地站在那里,眉眼稍凝,浑身上下透着股处变不惊的淡定。 谢闲倾身凑过去,唇瓣距元青的侧颈不过咫尺的距离,她被鼻尖萦绕的浅淡冷香晃了一秒,眸子一沉,而后没头没尾地低声道:「是你吧?」 第4章 「殿下口中的你,指的是什么人?」元青淡声问道。 谢闲眸子一眯,咬牙道:「一个爽约的小骗子。」 「果真记仇。」元青很轻地笑了一声,算是承认了。 谢闲压了下眸子,没吭声,只是拉远了些距离,认真打量这个许久未见的故人。 许久,是当真很久了,足足十二年,当年那个粉雕玉琢的娃娃长开了,愈发惹眼。谢闲现在高度怀疑自己小时候就是被这张脸薅坏了脑子,以至于能干出那种蠢事。 彼时,谢闲年幼丧母,没有玩伴,深宫中规矩又多,宫人们不敢怠慢但也很难说有几分真心,先王后的死在宫中是一个禁忌的话题,但流言蜚语多了,难免传到她的耳朵里。 虽说谢闲并不需要借所谓的流言去窥探真相的一角,毕竟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亡。 先王后是自杀,她在一个雪夜用一条白绫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不过是为了西玄王的政治图谋,为了向人皇掩盖他过于激进而露出的马脚。最终也只是得了个西玄王永不再立新后的承诺。 谢闲将母亲的死归结到了西玄王头上,毫无疑问。她是如此早慧,以至于像只孤独蜷缩在黑暗里的小兽,冷眼看着周遭的一切,对所有靠近的人或事秉持着相同的戒备和警告。 这日,北铭王来访,谢闲遥遥看了一眼,瞥见一个墨发如瀑的背影,衣角的银色暗纹艷丽而纠缠,像是另一方世界。北铭王的身侧跟着一个孩子,年龄与她相仿,她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回眸看了一眼,只看到了谢闲拂袖而去的背影,因此微蹙了下眉,收回视线时若有所思。 第8页 此后,谢闲日日能看到那孩子在她阶前站着,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就会离开,也不主动和她说话,活像是来祭奠什么。 时间久了,谢闲莫名在意,若是对方哪日来迟了些,她都得让宫人去查到底是何缘由。她知道那是北铭王的子嗣,异国人,註定要走的,没打算有什么牵扯,何况对方也不曾主动开口。 但一个雨日,她透过窗口瞧见对方执一柄玉骨伞清清冷冷地站在雨里,到底动了恻隐之心,何苦来哉,雨这样冷。 谢闲开了门,沉着一张脸低声道:「杵在这儿是想讹我么?」 「母亲的吩咐罢了。」谢闲听到对方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有些寡淡,尽管还透着稚嫩的奶气,却没有半分童真的意思。大抵上帝王家的孩子总是早熟吧。 谢闲的脸瞬间黑了,「砰」地一声又把门给关上了。想也知道,北铭王大概是看两人年纪相仿,想让她们交个朋友之类的,所以这人雷打不动地来这里,待够了时辰便又走了,完全没有要与她说话的意思。 宁肯在雨里站着,也不想和她说话!年幼的谢闲咬牙,忿忿想着她再和她说话就不姓谢。 然后谢闲就不再姓谢了,阿不是,总之由于反对势力过于强大,谢闲至今仍然叫谢闲。 第二日,谢闲从文华馆散学归来,路上遇到一伙小孩儿在堵人,被堵的正是那个孩子。 谢闲辨认出那几个堵人的小孩儿的身份,其中包括自己的弟弟,还有东临和南岭来的两个。四方国有王子互访游学的传统,今年轮到来西玄了。 一群蠢货。谢闲冷眼看着。这群人捏在一起,比不过一个北铭那傢伙在西玄王那儿的分量,因为那傢伙是正儿八经的王储,和其余人都不在一个量级上,授课都是朝中重臣开小灶,可见西玄王多少存了些政治外交从小孩儿抓起的念头,意图灌输些对西玄有利的言论。 哦,这不是谢闲主动了解的,完全是因为宫人看谢闲对那位北铭王储有兴趣才和她说的。 谢闲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全都记下了。嗯,她记性好嘛。 「不和我们一起读书,不会是有病吧?」 「长得倒是挺水灵的,怎么不说话?不会是哑巴吧?」 「都没什么表情的,不会真是个傻子吧?」 啧。这个年纪的小屁孩总以为和别人不同就是异类,完全没想过这很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的认知处在不同的层级。谢闲听烦了,臭着一张脸走过去,浑身冷嗖嗖的,开口便道:「让开。」 「你不要多管闲事啊。」 谢闲微低着头,撩起眼去看说话的人,那么小的孩子,眼睛里已经有冷戾在了。「我说,你们挡住我了,听不明白吗?」话音落下,已经一脚把人踹倒了。 堵人的傢伙们显然没料到谢闲会动手,一时不察,这才叫谢闲得了手,懵了两秒,反应过来后立马冲上前想要揍人。 「别动。」一直没开口的北铭王储凉凉地斥道,谢闲看到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一扯簪头拽出一截极细的银丝,面色平静地补了一句,「不想死的话。」 这几个小孩儿哪见过这架势,一熘烟就跑没影了。 然后,北铭王储回过头看向谢闲,微蹙着眉头道:「你会被禁足的。」 谢闲还记得对方宁肯站雨里也不和她说话的仇,绷着一张脸没吭声。心说,我就想被禁足,关你什么事。 「走,我去和陛下说明情况。」说着,北铭王储拉着谢闲就要去见西玄王。 谢闲拧着眉头挣开北铭王储的手,一脸不耐烦地说道:「情况就是他们挡了我的路,我揍了他们,有什么好说的?」 「你会被禁足的。」北铭王储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谢闲嗤笑了一声,「我就想被禁足,不然我为什么要打人呢?」 北铭王储愣怔了一下,抬眸仔细看了谢闲一眼,「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你烦不烦?」谢闲说是这么说,人却没挪地儿。 北铭王储没说话,默默把那支簪子恢復成原样,然后塞进了谢闲手里,「给你。」 「干什么?让我拿去杀人吗?」谢闲没好气地说道。 北铭王储眨了下眼睛,「它杀不了人,我唬他们的。」 谢闲沉默了两秒,低头看看手上的簪子,还没开口,就听北铭王储又道:「下次用它吧,别打架了。」 「要你管。」谢闲瞥了她一眼,转身快步走了,捏着那支簪子的手紧了紧,冰凉的温度顿时蔓延开来。骗子,锐器怎么不能杀人。 谢闲如愿以偿地被禁了足,把自己闷在屋子里发呆。这期间,北铭王储依旧每日都来,她不再只待在长阶下,而后站到了窗边,透过窗棂去看上面模煳的影子,确认谢闲在后,就开始讲自己今日都学了些什么。谢闲并不应声,她也不在意。 因为她的姿态太过理所应当,宫人们甚至给她搬了张椅子放在窗边。 谢闲解禁当天,北铭王储又站到了门外的长阶下,房门打开的时候,两人的视线对上,没人开口。 就这么无声地对峙了半晌,谢闲眯了眯眸子,「知道上一个挡我路的人的下场吗?」 「不许打架。」北铭王储皱起眉,立在那里没动。 嘁,谢闲偏开视线,微垂着眉眼没吭声。 过了两秒,谢闲发觉自己落入了一个微凉的怀抱,浅淡的冷香便在鼻尖蔓延开来,她觉得很不适应,下意识就想挣开,但眼前人抱得有些紧,她试了试没成功,闷声开口:「你干什么?」 第9页 「因为你看起来好像需要一个拥抱。」北铭王储声音缓和了很多,温温沉沉的。 谢闲的耳根瞬间就红了,掩在墨色的髮丝后,如同薄雪掩映的玫瑰,「胡言乱语什么。」 「那就当是我想岔了吧。」北铭王储从善如流地接道。 谢闲身子不再僵硬,低声嘟囔了一句,「本来就是。」 「嗯。」北铭王储应了一声,顿了一下,想起了母亲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情绪的话,就向对方提出一些期待吧,便一本正经地开口问道,「你愿意也抱一下我吗?」 谢闲再次僵住,她仅有的这几年人生里,还没做过这种事。 「不愿意吗?」北铭王储低低地开口,陈述的语气,仅仅只是做出一个判断而已,不包含任何情绪。 谢闲面红耳赤地把人抱住,只觉得这人看着冷冷淡淡的,真会撒娇,是被宠爱包围长大的孩子吗?和她有很大的不同。 北铭王储偏了偏头,而后问:「我们这样算是朋友了吗?」 「勉、勉强算吧。」谢闲赶紧把人松开,磕磕巴巴地回道,遭不住了,这么直接的吗? 然后谢闲就看到北铭王储弯了弯眉眼,笑了。如今的谢闲现在想来,自己估摸着就是那个时候被美色煳了脑子。当然,当年的谢闲心思还很正,没什么龌龊的想法,脑子里估计只剩下「我有朋友了」这几个字。 脑袋里炸了烟花的小谢闲呆愣了两秒,才想起来要请自己的新朋友进屋。等进了屋之后,才想起来屋里这时候满地都是她禁足时写写画画的纸张,有的甚至只是一些无意义的涂鸦。 自觉在新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的小谢闲心情很差,心情一不好,就都表现在了脸上,冷冷的。 「笑一下。」北铭王储没头没尾地突然盯着谢闲说道。 谢闲不明所以,但看着自己的新朋友还是扬了扬嘴角。 「好看。」北铭王储十分正经地评价道。 谢闲的心情瞬间又好了,半天憋出一句,「你也好看。」 北铭王储很是敷衍地点了下头,视线又回到了地上的那些纸上。 谢闲心情忐忑地看着北铭王储一张张看过去,终于在最后的时候,得了个「你很厉害」的评价。厉不厉害的谢闲不知道,反正没让新朋友讨厌自己,她就很开心了。 谢闲的院落里,有一颗她很喜欢的樱桃树,整个秋季,她几乎都在樱桃树下度过,北铭王储会陪她坐在树下看书。她有时会在影影绰绰的树荫里盯着她的侧脸发呆,因为她逐渐开始好奇她的国度,谢闲不喜欢这座王城,虽然称不上讨厌,但她不喜欢。 那一整个秋季,在谢闲的记忆里都是樱桃和北铭王储身上浅淡冷香混合起来的味道。谢闲从没在别人身上闻到过那种味道,北铭王储说这种香是北铭的特产。 冬季到来时,谢闲闷闷不乐的时间开始增加了,因为她清楚地知道,她的朋友要走了。 年幼的谢闲的确几乎把所有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以至于北铭王储轻易便察觉到了。 「跟我走吧。」那一日,北铭王储语气郑重地说道。 谢闲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而后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她们约定好,趁着夜色她带她离开,但约定的那一晚,北铭王储没有来。 雪夜,又是一个雪夜,谢闲讨厌雪夜。 她捏着那支簪子在雪中站了很久,眼里的光渐渐黯了下去,但她仍旧面无表情地站着。这个时候,她才勐地意识到,她居然没有问过那个人的名字。所有的一切开始一寸寸坍塌,仿佛一个本就不该存在的梦境。 宫人劝她回去,她没有动。 西玄王命令她回去,她也没有动。于是西玄王走了,任性的孩子只有吃点苦头才会长记性。 她被扔在了雪里,直到支撑不住倒下。 谢闲发了高烧,足足三天三夜,她没有实感地漂浮在空中,经歷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不,那不是另一个人,那就是她自己,她记起了一切,记起了那个车水马龙、日新月异的世界。 谢闲醒了。 人都道,翁主闲在一场高烧之后性情大变,行事越发乖张,肆无忌惮,偏偏她又实在聪明,让人恨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 —— 宫墙边,谢闲回过神来,微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掩住眸中的情绪,有种无端的孤寂感,像一座碑。 「我来赴约,迟吗?」北铭王储视线紧紧盯着谢闲,缓声开口,声音极轻极淡,仿佛风一吹就散了。 第5章 「又想骗人?」谢闲撩起眼,视线落在眼前人的身上,有种微妙的轻慢和审视意味,声音懒懒散散的。 北铭王储轻抿了下唇角,仿佛顿了片刻,眸中那层薄薄的光就如同星辰般坠跌,好半晌,才缓声道:「不骗你。」 「我记得,北铭王族,不姓元。」谢闲慢条斯理地说着,落在眼前人身上的视线沉了沉。 北铭王储应了一声,「所以,这里没有北铭王族,只有顾元倾。」 知道了眼前人的身份,谢闲自然知晓她的姓名,北铭王储顾青沅,字元倾。因此这话,就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意思了。 「行。」谢闲挑眉随口说,视线在顾青沅的眉眼间描摹片刻,接着道,「那我们就来说说别的吧。姑娘平白无故掺合我的事情做什么?」 第10页 姑娘。顾青沅细品了下这两个字,从中觉察到一丝暧昧的疏离感,便压了下眸子,淡声回道:「并非平白无故,是有所图。」 「图什么?」谢闲很是自然地接了这个话茬。 顾青沅面色从容地吐出一个字,「你。」 谢闲挑眉扫了她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鬼话,过了好一会儿,才装模作样地开口,「姑娘慎言。」 「这话有什么需要仔细斟酌的地方么?」顾青沅问得认真,眉眼微垂着,像是当真对这个问题十分困惑。 谢闲很轻地嗤笑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甚至有些轻佻,「我这人对美色没什么抵抗力,否则也不会别人随口说一句就跟着跑了。所以姑娘还是当心些为好。」 顾青沅闻言缓缓蹙起了眉,绷着一张脸硬梆梆地沉声问:「你跟谁跑了?」 谢闲把认识的小美人从脑子里过了一遍,拎出来一个最显眼的,「洛明瑾吧。」 这人顾青沅知道,毕竟先前见过,刚开始印象还很好的,这会儿又觉得不太顺眼,但她一时寻不到好的说辞,不悦就这么闷在了心里,顿了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哦。」 谢闲盯着顾青沅那张尤其招人的脸,明明这人面无表情,她却硬生生从中看出了几分委屈来,而后又无声嗤笑,她在想什么?这人有什么好委屈的?明明她才是被丢下的那一个。虽说即便当时顾青沅来了,她们也不可能成功。 气氛就这么凝滞了下来,这两个人无声对峙了片刻,竟谁也没走。 「你在这赋央城里可有落脚处?」谢闲刚把话说完,就后悔了,有没有的和她有什么关系?再不济不还有客栈么?她操的哪门子心? 顾青沅缓声回了一句,「有的。」 得,就说她是瞎操心吧。谢闲于是接着说,「那就告辞了。」说罢,她转身要走,就听顾青沅又语调平静地补了一句。 「很快就没有了。」 这是什么意思?谢闲皱了下眉,却没回头。 顾青沅的声音再次响起,「不走吗殿下?」似乎并不打算追究谢闲问出那个问题的用意。 谢闲没吭声,接着往前走。顾青沅不远不近地缀在她身后,出宫的路,自然是同一条。 这两个故人多年后再见,中间总是隔了些什么,不復当年,但似乎也没人想回到当年。 谢闲自然知晓某个人跟着,但她忍着没回头,有的亏吃一次就够了,还非得在一个人身上栽两回么?这人清清冷冷地站在那里,无挂无碍的,她又何苦非要牵扯什么,平白惹一身妄念。 正在胡思乱想的谢闲下一秒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拽住了,下意识垂眸向着施力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衣角正被人捏着,那人的指尖泛着白,纤细漂亮,与面容如出一辙的矜贵,但这个动作,却透着些难明的小心翼翼。 谢闲的脚步顿住,那人便收回了手,却没吭声,似乎是在等着谢闲回头。 谢闲回眸看过去,正对上顾青沅平静无波的视线,眸子便沉了沉,「有事?」 「不习惯有人在我前面,可以一起走吗?」顾青沅说。 谢闲沉默了两秒,她怎么忘了,这人惯是会撒娇的,明明语调都没有变过。「嗯。」谢闲闷闷地应了一声。 沉默着并肩前行的路程有些难熬,谢闲觉得浑身都不得劲,终于,宫门到了。 宫门外站着两拨人,一拨是谢闲带来的随从,浩浩荡荡地足有二十几号人,另外一拨应该是跟着顾青沅的侍从,就两个人。这两拨人各自站在道路的一侧,在中央留出一个空档容人通过。 谢闲就此和顾青沅分道扬镳,等走出很远,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其实不乐意揪着过去的事情不放,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顾青沅来了还是没来都改变不了什么,更何况,当初的事情,顾青沅未必是有意爽约,兴许她还没出门就被逮了。 那时她问过顾青沅最讨厌什么,她说最讨厌被禁足,那件事情若是败露,禁足怕是免不了的。 虽然她对当初的事情没有多大的怨恨,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友情估摸着也磨损得差不多了,毕竟时间最能改变一个人,在谢闲这里,还要算上穿过来前的一世,时间是双倍的。 况且,看起来,顾青沅也没有纠结前事的意思,借着孩提时的短暂相处套近乎,何必呢。 决心把之前种种都抛在脑后的谢闲一身轻松,嗯,她接下来就该考虑去封地前的各项准备工作了,费了这么大劲,必须得狠狠薅一把老爹的羊毛才行! 哦,在那之前,她还得熬一个加冠礼。 不对,她可以借着加冠礼薅老爹羊毛啊。这么一想,加冠礼上的那些繁琐礼节都变得不那么讨厌了。 接下来的几日,谢闲都窝在她的翁主府里盘算着如何多快好省地薅羊毛,等清单都列出来了,才有心思出门走走。 出发前,侍者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唠叨着这几日城中发生的事情,谢闲漫不经心地听着。 「听说城北的学堂里来了位天仙似的教书先生,这些时日那学堂里跟赶集似的,实在热闹。您说这叫什么事儿啊,那么多人凑热闹,不是耽误孩子念书么?」 「城北的学堂?」谢闲拧起眉头,这听着,怎么那么像顾青沅呢?可她没事儿去学堂里干什么?体验生活么? 第11页 侍者见谢闲有兴趣,当即接着道:「可不,就是青黛巷的那个。」 顾青沅没跑了,待个地儿都得挑个和自己名字有关的,什么毛病。谢闲无声轻嗤了一句,又想到了那人那张尤其招人的脸,心说性子倒是冷淡得很。 收拾好心情,谢闲准备出门闲逛。 这次谢闲没带人,她不过只是想漫无目的地走走,并不打算太过招摇,虽然她那张脸就已经足够招摇了。 谢闲在这赋央城里可以说是十分出名,当然,不是什么好名声,翻来覆去也不过是些纨绔、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词,但百姓们真见了她,倒也不至于厌恶,毕竟她再怎么纨绔,也没祸害百姓不是?最多是让他们多了些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 走在街市里,谢闲心里想着事儿,压根没去看两侧的摊位,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人已经站在青黛巷了。 谢闲沉默了两秒,秉持着来都来了的精神,向着那个学堂走去。嗯……她就看看,确认一下是不是她。北铭王储在西玄的学堂里教书,传出去简直不像话。更何况,这种不同寻常的状况,怎么想怎么可疑吧? 总之,谢闲很快就说服了自己,站在了学堂的门口。 如翁主府里的侍者所说,确实有不少人来这儿凑热闹,不过所有人都很有秩序,没有出现吵吵嚷嚷的情况。 谢闲透过廊柱和学堂大开着的窗户,看到了其中站着的人,是顾青沅没错,她的声音不急不缓地传出来,清冽如风,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孩子们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当然,在谢闲看来,这完全是因为顾青沅的气场压迫感太强了,而不是因为她讲的东西有多生动有趣。 谢闲身上标志性的嘲风纹成功引起了学堂主管的注意,他赶紧走过来,心里嘀咕着这祖宗怎么来这儿了,走到近处,压低声音道:「殿下,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等人。」谢闲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视线仍落在顾青沅的身上。 主管秒懂,这位也是冲着元青先生来的,「这……还要好一会儿呢……」 「不急。」谢闲淡声说了一句,又扫了眼周遭围着的那些人,道,「这些人又是什么情况?」 「说是来听课的。」主管瞥了眼谢闲紧蹙的眉,略想了想,而后道,「您放心,元青先生一出来,这些人跑得比谁都快,生怕被逮住回答问题。开始的时候,有些心思不正的人,被元青先生一个问题就给怼回去了,现在怕是没脸来了。」至于是什么问题,大概就是课上说过的,反正光题目就好长一串,听得人眼晕。 谢闲瞥了他一眼,「你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主管一时哑然,这不是看您瞧着这些人脸黑得跟被绿了一样,让您宽心么? 「不必应付我,去忙吧。」谢闲随口说了一句,摆摆手让主管退下。 主管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顾青沅从屋子里出来的时候,遥遥便看到了斜坐在游廊栏杆上的谢闲。 她看着远处的灌木丛,眉眼如画,嘴角挂着浅淡的笑意,这姿势不太规矩,衣衫袍尾松散地垂落,没个正形儿似的,却分明透着几分风流写意的气质。 当年的那个小孩儿,大概是不会有这样闲适的时候的,像只永远憋着一股劲的小狼崽子。顾青沅一晃神,不由地想到。现在的谢闲或许也是如此,但她已经学会如何伪装自己了。 回过神来时,顾青沅看到谢闲懒懒散散地靠着廊柱,墨发披散在肩头,看向她时眉眼含笑,有种说不出的旖旎意味。 「先生走神了,在想什么?」谢闲微微歪了下脑袋,嗓音带笑。 又不叫姑娘了。顾青沅思忖片刻,淡声回道:「故人。」 谢闲从游廊栏杆上下来,似是没听出顾青沅话中的意思,接着便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索性连先生都不叫了。顾青沅抿了下唇,说:「教书。」 「为什么?」谢闲问。 顾青沅略顿了一下,而后说:「需要一个落脚点。」 「不想住客栈?」谢闲有些纳闷。 顾青沅淡声回道:「银钱不够。」 谢闲懵了两秒,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把缺钱和眼前这个人联繫在一起,以至于脑子都宕机了一瞬。「什么?」 顾青沅没再吭声。 谢闲扫了眼周遭慌忙移开视线的人们,沉默片刻,突然开口:「跟我走吧。」 这话顾青沅当年也说过,但终究还是食言了。顾青沅凝眸盯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好。」 第6章 把人从学堂领出来的时候,谢闲脑子依然有些懵,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趟门先前做好的心理准备就全线崩盘了,不过她并不准备纠结于此,毕竟那么高一个大活人站在那里,她再去想这些属实有些晚了。 现在最紧要的问题是,她应该如何安置这尊无家可归的大佛。 无家可归,这个词在谢闲的脑子里过了一遍,不知是触动了她哪根神经,她又生出些和那日看到顾青沅执伞站在雨里时相仿的情绪。何苦呢?大老远跑到这里。 「我来赴约。」 谢闲记得这个人这样说过,但她瞥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的人,依旧那副清清冷冷无挂无碍的样子,仿佛凡尘俗世裊裊,在她心里留不下丝毫痕迹。 庸人自扰。谢闲在心底嗤笑了自己一声,觉得自己大概是被故人勾起了太多关于旧事的回忆,以至于居然开始多愁善感起来。 第12页 谢闲并不是惯会伤春悲秋的人,哪怕红尘绕膝而过,她也只会拎拎松散的袍摆,拂开残余的温度,低笑着兀自离去,冷酷又绝情。 这会儿,谢闲总算是拨开过往的云雾,重新将视线投到了身侧人的身上,眼角眉梢便浮起浅淡的笑意。 「你在看我吗?」顾青沅轻低的嗓音响起,真要论起来,早在踏进学堂门的时候,这句话就可以说了,但她不知为什么忍到了现在。 谢闲扬眉,笑道:「我在想,先生还真好骗,怎么说句话就跟人走了。」 顾青沅仿佛当真仔细想了想,片刻后才淡声回道:「因为是你。」 谢闲心间微动,半晌,轻抿了下唇,啧。 「你那两个侍从呢?」谢闲不动声色地随口换了话题。 这个问题一问出来,谢闲就在顾青沅脸上看到了难得一见的空白表情,她不知道?!谢闲觉得有点离谱。 顾青沅微蹙着眉头顿了片刻,而后说:「我不关心这个。」 不关心,自然也就不知道。 谢闲略一思忖,察觉出一丝不对劲。顾青沅似乎自我且冷漠得过了头。 「应当在暗处。」顾青沅又补了一句,她只是不关心他们的具体去处,但他们在做什么还是心里有数的。顾青沅在自己的事情上霸道得很,不喜欢任何人干涉,一如这次的远行。侍从,只要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就可以了。 谢闲揣摩了一下顾青沅的话,微微眯了眯眸子,这么一对比,倒显得她在顾青沅那里的确特殊了,难不成真是专程来找她的? 「殿下准备带我去哪儿?」顾青沅淡声问道,抬眸看向谢闲时眼中浮着薄薄的光,似乎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也不是很在意,但对谢闲的反应更感兴趣。 谢闲没有察觉,略顿了一下,嗓音带了笑,「带走,软禁。」 「好。」顾青沅似乎因为谢闲的话很轻地笑了一声,模煳落在风里,几近温柔,却听不真切。 谢闲扬眉,顾青沅现在给了她一种她说什么她都会答「好」的错觉,乖得不像话。 于是谢闲真就把顾青沅带回了家。 翁主府里,先前刚和谢闲念叨过学堂里那位新来的教书先生的侍者明风目瞪口呆,他们家殿下行动力还真是强,这怎么都直接把人领府上来了?不对……殿下你把人家带府上想干嘛?! 就在谢闲琢磨着要把人安置到哪里的时候,明风已经脑补出了一大堆强抢民女的戏码,看向自家殿下的目光都不太对劲了。 「元青先生在府中暂住几日,就……」谢闲顿了一下,转眸看向顾青沅,问,「你对住处有什么偏好吗?」 「你隔壁就好。」顾青沅面色从容地回道。 谢闲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顾青沅是在说她的偏好就是离她近一点。囫囵将这个念头吞下,谢闲压了下眸子,「嗯,那就把我隔壁收拾出来给先生住。」 「好、好的……」明风讷讷地回了一句,觉得自己刚刚的脑补绝对是想多了,她怎么能那么想他们殿下呢?这么一想,她就有点愧疚,以至于盯着谢闲的目光都充满了古怪。 谢闲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还不走?」 明风像是被踩了尾巴似的一熘烟跑了。跑完之后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跑个什么劲?殿下隔壁的房间根本不用收拾不是吗?都怪殿下的语气太理所当然了! 但跑都跑出来了,又不好再回去,明风转了一个弯,决定去一趟膳房,屋子不用收拾,膳食还是要备的。 正厅里,顾青沅坐在椅子上,视线垂在装了清茶的白瓷里,片刻后端起来轻抿了一口,举手投足间都是端方雅正的气度。 谢闲好整以暇地盯着顾青沅落在茶杯上的指尖看了片刻,视线又落在她的眉眼,这个人大体上总是给人十足的距离感的,所以大多时候都看不透,永远像是隔着一层飘渺的云雾。但她偏偏讲话又直白得很,直白得谢闲听着像是哄人的谎话。 看着看着,谢闲轻捻了下指尖,而后问:「喜欢么?」 谢闲问的是茶,顾青沅将茶杯放下,抬眸看向她,语调平静地开口:「看我半天就是在研究这个?」 盯着人看被戳穿了,谢闲也不尴尬,没个正形似的调侃,「我这不是担心您喝不惯我这儿的东西么?」 「不会,你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顾青沅淡声说,仿佛什么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成了真理。 谢闲现在严重怀疑顾青沅因为小时候的那点儿事儿对她心怀愧疚,不然怎么一副她做什么都是好的态度?像个任人揉捏的雪糰子。谢闲忍不住想。可这话说出来,大概所有人知道顾青沅的人都会觉得她疯了。 「你……」谢闲很想说过去的事不用介怀,所以不必如此,但仔细一想又觉得不妥,除了那句「我来赴约」,顾青沅似乎再也没提过那件事,看起来压根没有和她解释辩白什么的想法。 顾青沅抬眸看她,嗓音低低沉沉地应了一声,「嗯?」 「你怎么会缺钱?」谢闲反应非常快速地换了话题,总觉得现在提当初的事情并不是合适的时机。 顾青沅微敛了下眸子,似乎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而后才道:「没了,自然会缺。」 「……」谢闲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没怼回去,这说的不是句废话? 顾青沅似乎从谢闲的表情里读出了她未出口的话,含煳地低笑了一声,「我是说,没了来源。」 第13页 谢闲只觉得这话更荒谬了,堂堂北铭王储,北铭王不给,也会有大批人上赶着送钱,「为什么?」 「因为……一些不能说的缘由。」顾青沅顿了一下,有些耐人寻味,「是我太过莽撞。」 这人说着自我反省的话时依然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疏冷意味,仿佛稀疏夜色里的一声轻嘆。 说实话,在谢闲的印象了,这人和莽撞这个词根本挨不着边,唯一能扯得上关系的,大概也就是当年的那个约定。所以谢闲面色便沉了沉,「是因为……」 话还没说完,便被顾青沅打断了,她说话时声音里带着不甚明显的笑,便像是在哄人似的,「不是,不要瞎想。」 谢闲拧了眉,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两个字,「不信」。 顾青沅看她,仿佛从她身上看到了些年幼时的影子,便笑嘆道:「给我留点面子,不要追根究底。」 啧。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谢闲也不好再问什么。但这一番谈话下来,两个人之间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像是消失了,她们身上有丝丝缕缕的勾连牵扯,褪去年幼时的稚嫩天真,有些说不出的亲昵。 「所以我若是没去寻你,你就准备直接走了?」谢闲整理思绪,又拧了眉头。 顾青沅凝眸看她,其中拢了一片天光,仿佛带了几分笑,「不会,从赋央到故陵还有很长一段路。」 故陵,是谢闲的封地所在。 谢闲明白了,她不去找人,这人就打算跟她一路了,恰好还和回北铭还顺路。 得了答案,谢闲木着一张脸许久没吭声,怎么还是这副德行,总也不肯主动来找人,她哪怕朝你走了九十九步,最后那一步也非得你来迈不可。像是冰冰凉凉地扫你一眼,眼尾却勾着蛊人的艷色,非得要你亲自送上门才肯罢休。 谢闲将此归结为王储殿下千斤重的面子。 好面子的王储殿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谢闲片刻,抿唇轻声说:「我只是拿不准你的态度。」因此怀抱着几分忐忑,总也不敢轻易迈出那一步。 「所以,你到这儿来的目的是?」谢闲犹豫了一下,到底还是问了。 顾青沅盯着杯中泛起的涟漪,好半晌,温温沉沉地开口:「看你一眼。」 只是为了看什么人一眼,就长途跋涉,风尘僕僕,听起来总归有几分缱绻的意味。 「为什么?」谢闲顿了半晌,方才出声,声音低而清淡,像是压着些难明的细碎情绪,叫人捉摸不透。 顾青沅认真思忖片刻,而后缓声道:「不是非要说亏欠,但总归不太放心。」不放心那个因为她食言孤独站在雪里的孩子,那天的雪一定很冷,夜也一定很黑。 第7章 谢闲略一愣神,片刻后眸光微深,「那现在呢?」看也看过了,现在呢? 「尚需观察。」顾青沅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面色从容。 谢闲挑眉,唇边便溢出几分笑来,「成,我去封地时捎先生一程。」 「多谢。」顾青沅略一颔首,淡声道。 「跟我客气什么。」谢闲顺口这么一说,又调笑似的接着道,「先生远道而来,可需要我尽尽地主之谊?」 顾青沅撩起眼看她,眸中似乎掠过一抹笑,因为太快了,没有留下痕迹,「你想怎么尽?」 谢闲正欲开口,便听到了门外明风的通报,「殿下,侍读大人求见。」 「让她进来。」谢闲随口说了一句,又偏头看向顾青沅,嗓音带笑,「带你出去玩儿?」 顾青沅显然没有要出去玩儿的心思,这会儿唇线紧绷,眉头微蹙,半晌,吐出两个字,「再说。」 谢闲应了一声,不疑有他,说实话,王储殿下如果答应她才会意外,毕竟这人小时候就没什么玩闹的心思。 「需要我迴避么?」顾青沅淡声问,面无表情。 「啊?」谢闲困惑地看了顾青沅一眼,「不需要。」 「嗯。」顾青沅低低地应了一声,垂眸继续专心喝自己的茶。 说话间,洛明瑾已经走了进来,在看到顾青沅的时候明显有些意外,视线移向谢闲的时候便带上了几分复杂,是多憋不住?人都领回家了?「殿下。」 「坐。」谢闲漫不经心地吐出一个字,顺手倒了杯茶给洛明瑾推过去。 与此同时,顾青沅默默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视线落在杯中的涟漪上,轻抿了下唇。 洛明瑾坐到了桌旁,而后直接幽幽道:「殿下,收收心思,出发前的准备可都做好了?」 她要收什么心思?谢闲表示很无辜,她明明都有在好好准备。 「殿下何时有空?与我一道去见个人。」洛明瑾显然不是喜欢废话的人,开门见山地说道。 谢闲扬眉,「见谁?」 「独孤翎。」洛明瑾回道。 「……」谢闲懵了一瞬,「去见她做什么?」 「她有请调戍边的打算,殿下不如和她聊聊。」洛明瑾直接道。 现在谢闲懂了,她这位准辅相已经在给她物色武相了,这么勤勉,倒显得她确实懒了。不过,兵权可不是那么好动的,还真是激进。谢闲盯着洛明瑾弯了下眉眼,嗓音含笑,「我说洛大小姐,你是怎么知道独孤翎打算去戍边的?」 「试探了两句。」洛明瑾语气平淡地说。 哦,试探。她记得这两人先前并无交集。谢闲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微敛着眸子淡声道:「出发前行事小心些,不要多生事端。」 第14页 「知道,殿下放心。」洛明瑾沉声说。 刚正经了一会儿,谢闲又眯着眸子浅笑着低声道:「人我就不去见了,有更重要的事情。」 「我能冒昧问一下是什么事情吗?」洛明瑾用一种一言难尽的语气说道。 谢闲扬眉,一本正经地开口:「我与元青先生一见如故,打算秉烛夜游,没空。」 可现在分明是白天!洛明瑾算是看出来了,这尊大佛压根就不打算去见人,「不是私人会面,独孤翎今天会去蹴鞠场。」 「蹴鞠啊……」谢闲略一沉吟,偏头看向顾青沅,「有兴趣么?」谢闲是当真在询问,倘若顾青沅没兴趣,她也不打算去。 没有必要去接触一个手握兵权的将领,至少现在没有。谢闲先前是和洛明瑾说过要搭出一个草台班子的事情,不过那都是到了封地之后才要干的,没想到对方居然现在就直接盯上了独孤翎。 洛明瑾平白生出一种殿下被美色勾了魂的错觉,一时间痛心疾首……哦倒也没有,是什么给了她王城第一纨绔会在有了封地之后就转性的错觉?一定是她自请做辅相时候脑子里进的水。 顾青沅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洛明瑾一眼,「去吧。」 洛明瑾向顾青沅投去一个饱含谢意的眼神,她知道可能性不大,但还是想试试。洛明瑾大概是那种只要闲下来就会觉得无所适从的人,所以这时候给自己找了点事做。但她自己一个人跑去蹴鞠场有点刻意,谢闲带着去就顺理成章多了。 「行。」谢闲挑眉,那就去吧。 于是未及酉时,三个人便出了门,往蹴鞠场的方向而去。 负责管理蹴鞠场的教头远远一看见谢闲就着急忙慌地上前迎人,心里不住地嘀咕着,这祖宗怎么这时段来了?总不至于是来凑热闹玩蹴鞠的吧?这浑身上下金贵得很,要是磕着碰着了,他可担不起那个责任。 「参见殿下。」那人站在谢闲跟前,满脸堆着笑。 谢闲不太在意地扫了他一眼,而后吩咐,「在看台上支张桌子,备些酒水糕点。」 「是,殿下。不过场中还没停,您……」教头说着说着就有些犹豫,这会儿在这蹴鞠场里的哪个他都得罪不起,您要是想赶人,能不能行行好让您的随从来? 谢闲轻笑了一声,「我不过是来看看,不碍事,也不要声张。」 教头不自觉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是,殿下稍待。」说罢,便赶紧走了。 三人在看台上的桌边坐下,吶喊助威声不绝于耳,谢闲却完全没有关注场中情形的意思,一门心思地盯着顾青沅瞧。 顾青沅这人似乎不论什么时候都能有一副高高在上的神仙样儿,难怪谢闲很难把她和缺钱两个字联繫到一起。这会儿坐在这喧闹的场中,垂目凝神,便如同身处另一方世界。 谢闲直觉这人不喜吵闹,于是凑过去问:「吵么?」 顾青沅侧眸看她,眼里带着几分困惑,像是没听清谢闲的话。 谢闲只好又凑近了些,重复了一遍,「吵么?」 顾青沅看了眼谢闲近在咫尺的侧脸,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谢闲没听到,但也从表情知晓了顾青沅的回答,刚想说要不就回去吧,就见顾青沅拿起桌上的糕点咬了一口,当即眉头一挑,将视线投向蹴鞠场中央。 球门两侧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比不过场上穿着劲装的人跑动时带起的吶喊。 西玄尚武,蹴鞠这项运动在西玄得到了广泛的推广,民间甚至有富商专门承办的比赛。不过在赋央城,这项运动有着另一种特殊的含义,那就是军事选拔。 视线横移时,谢闲捕捉到了独孤翎的身影,她的速度很快,眨眼间便带着蹴鞠来到了球门前,一脚射门,干净利落,转身时眼尾带着凌厉的冷光,像只瞄准了猎物的鹰。 的确厉害。谢闲唇边浮起一抹笑,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顾青沅也看到了这个人,收回视线时若有所思,独孤翎的名号她也听说过,前些年与西边戎狄交战时受了点伤,如今看来像是好得差不多了。 洛明瑾是为了独孤翎来的,为了不突兀还叫上了谢闲,此刻注意力自然都在她的身上。她在思考,怎么才能说服这位去北边。老实说,北方有道天堑,戎狄极少进犯,对这位来说恐怕不是什么好去处。 没一会儿,有两道身影相携朝这边走过来,还交谈着些什么。 「唉听说了没?那位陛下宝贝了这么些年的翁主闲要被赶去故陵了。」 「故陵?那地方可不是什么好去处,陛下这是要放弃翁主闲的意思?」 「放不放弃的,不也就那么回事儿?你不会真以为她有当上……嗯嗯的可能吧?」 「怎么说也是嫡女……」 「哈,嫡女有什么用?现在这状况,不知道翁主闲是什么反应……」 好巧不巧地,蹴鞠场上的吶喊声停了一瞬,交谈声就这么传进了谢闲耳朵里。 谢闲转眸看过去,交谈声戛然而止。 「殿……殿下……」 谢闲眉眼含着笑,这会儿扫了大气不敢出的两人一眼,喝了口酒,似笑非笑地开口:「我的反应?这会儿看到了?」 两人下意识抬眸,谢闲被酒浸湿的唇泛着些微水光,搭着眸底潋滟的深池,平白生出些妖冶的艷色来,有种触目惊心的美。 第15页 「看、看到了。」这两人耳朵脖子红了个通透,头都快埋进地里了。 谢闲收回目光,淡声接着道:「看到了就滚,当心自己的舌头。」 「是、是是……」两人逃也似的跑了,那速度活像是身后有一只勐兽在追。 洛明瑾微蹙着眉说:「殿下无需介怀,不过是些闲言碎语,当不得真。」 「介怀?」谢闲含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身子微微后仰,抬头望着碧色的天空,眸光稍凝,倒显得有些冷了,「天大地大的,旁人与我何干。」 洛明瑾有一瞬愣神,回过神来时谢闲已经将目光投向了蹴鞠场,吶喊声再次响起,仿佛方才的一句话只是午夜梦回时听到的呓语。 洛明瑾注意到顾青沅盯着谢闲蹙眉,眸光微动,心下狐疑,这位元青先生,瞧着冷冷清清的,仿佛唯独对殿下格外上心。 不过一瞬,顾青沅便收回了视线,却恰好对上了洛明瑾的目光,面色从容地一颔首,移开了视线。 洛明瑾:……这位元青先生,实在有性格,像是轻易不会理人,更别提笑了。也不知是哪家高门大户养出来的,若是寻常人家,怕是镇不住这通身的气度。 就在洛明瑾对顾青沅生出诸多猜测的时候,蹴鞠场上的比赛停了,所有人都开始往看台这边走,说说笑笑的,独孤翎也在其中。 不同的是,独孤翎直接翻身上了看台,落地轻巧,动作干净利落。 「见过殿下。」独孤翎直接朗声道。 这齣场方式委实叫人印象深刻,谢闲随意打量了她一眼,便低笑了一声,嗓音懒懒散散的,显得藏于其中的情绪都模煳了,「独孤将军。」 独孤翎生了张格外英气的脸,往那儿一站像是柄寒光凛冽的名剑,处处都透着锋芒。 「殿下可是为了随行的护卫而来?」独孤翎显然不是拐弯抹角的主,直接便道。 在前往封地前,谢闲能准备一队护卫,用于护送这段路程,原则上是谢闲自己出钱,算是过了明面的私军,数量最多能护个府。但一般情况下,西玄王还会拨人给她,这个数量,就要看西玄王的心情了。 「慢慢挑着吧,不急。」谢闲懒懒回道,像是对这事儿不是很上心。 独孤翎沉默了两秒,说实话,她当真觉得应该急一下,毕竟以这位殿下的名声和去的那地方,很可能凑不齐人。当然,这是说在自愿的前提下,如果是命令…… 「这样吧,择日不如撞日,我今儿就在这儿挑了,让他们愿意的留下,不愿意的先走。」谢闲漫不经心地扫了下方那些人一眼,又将视线移到了独孤翎身上,「如何?」 「是,殿下。」独孤翎自然不会发表什么意见。 「噤声,列阵!」 话音落下,原本有些嘈杂的蹴鞠场静了下来,所有人排成一个方阵,略带茫然地看向独孤翎。 独孤翎说了情况,就见所有人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动。 开什么玩笑,这自不自愿的,不就是翁主闲心情好不好的事儿吗?这谁敢轻举妄动。 就在这个时候,谢闲已经来到了看台的栏杆前,凭栏低头望着那些人,唇边带笑,「想走便走,别愣着。」 理所当然的,依然没人敢动。 「你,做个示范吧。」谢闲随手点了个人。 被谢闲指着的那个人冷汗都快下来了,往外迈了几步,腿都是软的。 「想走的动作快点儿,磨磨蹭蹭的可就被我扣下了。」谢闲嗓音带着笑,总给人一种是在捉弄人的感觉,而她的眼里,也确实有几分戏嚯。 「五、」谢闲开始倒数,像是看戏似的看着底下的一群人。 「四、」 这会儿总算有人反应过来了,这祖宗是认真的,那还等什么?跑啊!故陵那鸟不拉屎的地方,谁爱去谁去! 「三、」 有了一个,其他人胆子也大了起来,没一会儿就做鸟兽散。 「二、」 底下零星地站着两三个人,似乎尚在犹豫。 「一。」 谢闲数完数,底下还板板正正地站了一个人,说实话,谢闲有些意外。 「叫什么?」谢闲问。 「回殿下,小的叫王志!」叫王志的这位嗓门儿也不小,此刻看着谢闲眼睛都是亮的。 「为何想去故陵?」 「殿下救过小的一命,而且小的无牵无挂,走了也没什么。」 王志倒也实诚,但谢闲已经记不起来了,于是微蹙着眉头,像是要回忆似的。 「那年大雪,小的在路边冻僵了,是您给了一个暖炉。」 「噢。」谢闲有了印象,她确实做过这么一件事。「既然留下了,命你为卫队长,统管卫队事宜。」 「是,殿下!」新出炉的光杆司令神采奕奕。 「到翁主府去,有人会和人沟通相关事宜。」谢闲淡声道。 「是!」王志应了一声,很快跑走了。 独孤翎算是对这位殿下的玩世不恭有了新的理解,看向谢闲的目光有些复杂。 谢闲转眸看向独孤翎,似笑非笑地开口:「将军还不走?等着我扣你去故陵?」 独孤翎没吭声,像是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谢闲低笑了一声,反身坐回了桌边,做实了方才的话只是玩笑,兀自饮酒,不问其它。 第8章 第16页 洛明瑾抬眸看了那位要笑不笑的独孤将军一眼,略一思忖,而后道:「辛苦了,将军。」 「我仿佛没做什么。」独孤翎好笑似的应了一声,而后道,「今日得见殿下,幸会,在下告辞。」说罢,便转身离开了。 洛明瑾先前准备的一肚子说辞没了用武之地,倒也不气馁,只是望着独孤翎的背影若有所思。 「无事便散了吧。」谢闲指尖捏着酒杯,笑意盈眸,语调慵懒。 这话是和谁说的,显而易见。 于是洛明瑾幽幽看了谢闲一眼,眸中似乎带了几分无奈几分无语,这意思是嫌她碍事了?也罢,左右她赖在这里也无事。 「那我就先退下了。」洛明瑾缓声说罢,起身离开。 「嗯。」谢闲漫不经心地低声应道,垂眸轻抿了一口杯中的酒。 暮色四合,漫天的霞光铺陈出一幅瑰丽的画卷,四周转瞬静了下来,只剩下宛转的凉风吹起墨色的髮丝,如同一阵低声的呢喃。 「殿下。」突然,顾青沅开了口,嗓音低而清淡,落进风里,几近温柔。 谢闲偏头看过去,眸中拢了一片霞光,便显得眉目温和,透出一丝暖意,「嗯?」 「我,算是旁人么?」顾青沅对上谢闲的视线,面色平静,声音轻低,却问得认真。 谢闲微愣了一瞬,眸中缓缓溢出笑来,「先生想听什么答案?」 顾青沅蹙眉,抿唇顿了片刻,而后说:「罢了。」 默默将面前的酒杯挪远了些,顾青沅微垂下眉眼,一双眸子漆黑如点墨。只是闻了些酒气,便醉了么? 谢闲盯着顾青沅精緻的侧脸看了片刻,而后伸出手,用指背轻碰了一下她的眉心。 顾青沅抬眸,对上谢闲微醺的视线,迷离中透着几分艷色,指尖微蜷了一下,问:「怎么了?」 「该走了。」谢闲站起身,说。 顾青沅颔首,尚未起身,就听谢闲又轻声补了一句,「能带回家的,想来算不得旁人。」 顾青沅于是看向她,她望着远处的流风,神情不见醉色,漫天霞光作衬,美得近乎灼目。 收回视线,顾青沅站起身来,淡声说:「走吧。」 谢闲回眸轻笑,走出一段路程,又道:「先生不喜饮酒?下次不喝了。」 「无妨。」顾青沅说,像是觉得这样太过冷淡,顿了片刻过后,又补了一句,「不讨厌。」 「那便好,糕点喜欢么?回府叫人再给你备些。」 「尚可。」 「真挑剔。」谢闲看了顾青沅一眼,哂笑着低声说。 「嗯。」顾青沅面色从容地应声,认得十分坦然。 谢闲一阵莞尔,可不是么,堂堂北铭王储殿下,吃穿用度,都是怎么精细怎么来的,所以她实在很难想像这人缺钱会是什么样子。 当晚,谢闲先前口花花说的什么秉烛夜游理所当然地没有成行,就是她想,王储殿下估计也没那个心思。 夜色沉沉的时候,翁主府的大门被扣响,是顾青沅的那两个侍从。 这两人一男一女,原本是应该在暗处保护的,但这毕竟是西玄不是北铭,爬人家翁主府的墙似乎有些不太好,因此这两人索性直接敲了门。 确认身份之后,这两人被带到了顾青沅的房间门口。 「参见殿下。」两人恭恭敬敬地行礼。 顾青沅淡淡瞥了他们一眼,「歇了吧。」 「是。」 虽说应了,这两人也没走,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走过去往顾青沅面前的桌上放了一把铜板,铜板相互碰撞发出丁零噹啷的声响。 顾青沅凝眸看了那些铜板一眼,抬眸幽幽看向那俩人。 两人瞬间僵住,大气不敢出。 「哟,这是在做什么?」谢闲出现在了顾青沅的房间门口,倚门看向里面,嗓音带着几分笑意。 顾青沅看向她,面色微沉。 谢闲似无所觉,迈步走进来,指尖轻点了一下放着铜板的桌子,抬眸看向那俩人,「这是何意?」 直直对上谢闲视线的侍从竦然一惊,讷讷道:「学堂给的工钱。」 「哦,堆这儿做什么?你们家殿下的开销被我包圆了。」谢闲似笑非笑地说着,坐到了旁边的椅子上,「我这翁主府里可没有让客人花钱的道理。」 侍从赶紧把桌上的铜板都收了,这三瓜俩枣的,是寒碜翁主闲呢还是在寒碜他们家殿下? 「是……是我家殿下……」把铜板收好的侍从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顾青沅蹙眉,「行了,下去吧。」 两个侍从如蒙大赦,立马跑了。 等那两人走了,谢闲偏头看向顾青沅,问:「有要买的东西?」 「不是。」顾青沅唇边带笑,顿了一下,方才接着道,「寄回北铭,方便行事。」 谢闲闻言眨了下眼睛,懂了,卖惨用的。 「你呢?」顾青沅问。 谢闲挑眉,「我这不是担忧府中人招待不周把人气跑了,所以过来瞧瞧。」 「你在呢,我跑什么。」顾青沅面色从容地说道。 谢闲被这一记直球打得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只能抬手捏捏耳骨做掩饰,她原本是想逗人的,结果这一个迴旋镖砸自己身上了。 「我让你那两个侍从把你的饮食习惯写给府中的厨子,你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和他们提就是。」谢闲接着缓声道,「想去哪儿玩儿的话就和我说。」 第17页 「不必费心,只管忙自己的事便是。」顾青沅温声说。 谢闲只是笑笑,没吭声。 谢闲这几日,说忙也忙,说不忙也不忙,要她做决定的不少,但剩下的大都是底下人在办。倒是胡朋苟友这俩人有些日子没见过了,不知在干什么。 顾青沅也已经在翁主府中住了几日了,大多时候都捧着一本书在看。这人从小养了一身的金贵毛病,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才算称心,但其本身并不执拗于此,物慾更是低得令人髮指,基本上处在有口吃的不会饿死就足够的程度,以至于谢闲严重怀疑尊贵的王储殿下这些年都在过苦修僧一样的日子。 时间过得飞快,眨眼间就到了谢闲加冠礼的时候。 这日,谢闲不情不愿地从床上爬起来,穿上繁重的礼服,在念叨了无数遍薅羊毛之后,总算是磨磨蹭蹭地进了宫。 繁琐的礼仪和西玄王那张严肃的脸让整个宴席都拘束得很,好消息是西玄王好歹没有让谢麟那对母子到谢闲跟前来碍眼。 「谢闲。」西玄王瞥了把无聊写在脸上的谢闲一眼,沉声开口。 谢闲抬眸,好整以暇地扬起一个笑容,没事儿人一样道:「父王?」 「坐端正了,像什么样子。」西玄王沉着一张脸轻斥。 谢闲坐正身子,很是无辜地眨了下眼睛。 西玄王满脸透着无奈,「近些时日,准备都做得如何了?」 「应该差不多了吧。」谢闲漫不经心地回道。 「好了便是好了,没好便是没好,什么叫应该?」西玄王脸色又臭了。 谢闲耸耸肩,不甚在意地说道:「反正有人在操心这些事情,用不着我。」 「事关封国要事,怎可如此轻忽?!」西玄王沉声斥道。 「是是是。」谢闲很是敷衍地应声,然后一副准备摆烂的样子,「可是父王,就这一个护卫队的事儿都没人肯来,我关不关心的又有什么区别?」 西玄王显然知道在蹴鞠场发生的事情,这会儿就没吭声。半晌,沉沉开口:「孤拨人给你。」 「这路途遥远,故陵苦寒,人丁稀少……」谢闲一听,立马开始顺杆儿爬,一熘四字词儿还没都说完呢,西玄王便直接打断了。 西玄王睨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道:「既然是有备而来,就直接点儿吧,和孤耍什么小聪明。」这臭丫头,聪明劲儿都用在这种地方了。 这感情好,谢闲立马拿了张清单出来,总结一下,就是要人要粮要技术。 西玄王垂眸看了一眼,嗯,倒也不算狮子大开口,考虑得也算细緻,虽然有些东西细緻过头了看着有点怪异,但不违规距。「孤会吩咐人准备。」 「生辰没点儿礼物么?」谢闲闻言幽幽道。 西玄王深深地看她一眼,「孤会酌情再加些的。」 「如此,就多谢父王了。」谢闲一本正经地开口。 西玄王一看她那副样子就一阵头疼,这丫头自高烧一场过后就成了个小滑头,每次一这个表情指定是又憋着什么坏呢。不准备细想,西玄王清了清嗓子,「你的字,孤已经想好了。」 「您说,我听着呢。」谢闲懒懒散散地应声。 西玄王顿了一下,吐出两个字,「长风。」 第9章 谢闲扬眉,顿了片刻,才缓声道:「谢过父王。」长风,是不错,她喜欢。 见谢闲面上的神色做不得假,西玄王心情也好了不少,从情感上来说,哪怕只是看在已故的先王后的面子上,他也不想他们的父女关系搞得太僵,虽然这孩子的确不怎么听话。 「好了,既已及冠,往后行事稳重些,考虑好后果,切莫任性妄为。」西玄王沉声叮嘱道。 谢闲站起身,微垂着眉眼,温声应道:「是。」顿了一下,又调笑似的接着道,「您也注意着点儿,毕竟天有不测风云,谁也保不准这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西玄王因为谢闲的话面色有些沉,毕竟这话究竟是祝福还是诅咒实在不太明晰,能忍着不骂声逆子就已经是看在今天是谢闲生辰的份儿了。 「愿您顺遂。」谢闲含笑留下这么一句话,便抬脚走了。 端坐在王座上的西玄王盯着谢闲离开的背影凝眸不语,半晌,无声嘆了口气,这孩子,一点儿也不像先王后。 走出殿门的谢闲轻挑了下眉,嘴角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拿捏。 宴席结束之后,薅了不少羊毛的谢闲便直接回了翁主府。 隔了好远,谢闲便在两个侍卫守着的那扇门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明风,两人的视线刚一对上,还没怎么着呢,这傢伙转身就跑,跟看到了什么洪水勐兽似的。 谢闲:…… 第一次到自己家和强盗体验了同等待遇的谢闲此刻表情略微有些复杂,还好门口的那两个侍卫没动,多少给了她一点安慰。 走进门的谢闲没多久就再次看到了明风,她正在屋外的长阶上候着,一看到谢闲便扬起了笑,「殿下。」 「瞧见我跑什么?我今日脸上写了吃人二字?」谢闲嘴角挂着笑,语调懒懒散散的,让人窥不清真意,也不知究竟是生没生气。 「不是……」明风讷讷回了一句,而后道,「我……我就是看到您了,突然想起来茶水还没备呢。」 「哦。」谢闲一本正经地颔首,而后抬眸,似笑非笑地说,「人备了么?」 第18页 「人……什……什么人?!」明风说话的时候尾音都要飞了,她家殿下这么云淡风轻地把茶水和人并列,是准备佐餐呢还是当饭后甜点呢? 「出息。」谢闲轻描淡写地笑斥了一声,接着道,「你藏着的人,让他们都出来吧。」 「啊?」明风眨巴眨巴眼,满脸无辜。 「小风子。」谢闲淡声开口,瞥向她的时候眉眼含着笑,「我有没有说过,你说谎的水平真的很差。」 明风表情复杂,殿下,知道你不开心,但是这个什么鬼称唿就不要叫了吧?!怪唬人的。 「还不走?」谢闲轻飘飘睨了她一眼,语调淡淡。 于是明风默默进了屋子,把藏在里头的一胖一瘦拎了出来,正是有些时日不见人影的胡朋和苟友。 「殿……殿下……」这俩人垂着脑袋并排站在那里,活像是来认错的。 谢闲挑眉,「怎么着?我今日格外凶煞?」这一个两个的,见了她都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胡朋和苟友当即摇头,拨浪鼓似的。 「许是怪我。」顾青沅没什么波动的声音响起。 谢闲抬眸看过去,恰好看到顾青沅迈步从房中出来,袍尾轻拂而过,不染纤尘。 于是谢闲眼尾带上了笑,「先生做什么了?」 「没有没有。」顾青沅还没开口,胡朋和苟友这俩人就异口同声地说道。 谢闲挑眉,「到底怎么回事?说吧。」 胡朋和苟友赶忙一人一句把情况说了。 事情是这样的,今天是谢闲的生辰,这俩人原本准备好了给谢闲的礼物,但因为这个礼物本体有点大,运送过来不方便,只能把部件分批运过来组装,组装的时候顾青沅来了,虽说她什么都没做,但奈何这位气场太过强大,这俩人又怂得很,于是紧张兮兮地到现在都没把东西拼好,原本准备好的惊喜算是泡汤了。 听完这二人的说辞,谢闲问出了一个最灵魂的问题:「什么东西?」 「殿下,再给我俩一次机会,您先歇会儿,我们拼完给您看。」胡朋显然还想再挣扎一下,反正就算他们不说殿下也肯定能猜到他们躲起来是在准备礼物,不如直接一点。 顾青沅难得帮腔,淡声道:「与我喝杯茶么?」 谢闲扬眉,嗓音带笑,「先生这么说,我再推拒似乎就不礼貌了。」 明风一言难尽地看了自家殿下一眼,说得像是元青先生换个别的话你能推拒得了似的,哦不,是根本没想推拒吧? 「过来。」顾青沅深深看她一眼,淡声说。 谢闲不明所以地走过去,眉宇间浮现出几分困惑。 「谁教你的?油嘴滑舌。」顾青沅的视线落在谢闲眉眼,眸若琉璃,华光潋滟。 谢闲一怔,下意识回道:「没谁。」 「那便好。」顾青沅随口说了一句,反身回到室内。 谢闲微微偏了偏头,略显困惑地思索片刻,随即低笑了一声,跟了进去。 顾青沅坐在桌边,动作优雅地斟了茶,将茶杯放到对侧,端是清贵内敛,绝世出尘。 谢闲在桌旁坐下,指尖落在杯侧,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有劳先生。」 顾青沅抬眸神色寡淡地扫她一眼,仿佛顿了片刻,而后缓声道:「既是生辰,可有愿望?」 「先生是要许我一诺么?」谢闲慢条斯理地开口,眉眼微弯,声音有些轻低,便像是在有意无意地撩人似的。 顾青沅微顿了一下,「也可。」 「那就……」谢闲沉吟片刻,眸子一弯,而后道,「保证自己无论何时都能毫髮无伤吧。」 顾青沅一怔,缓缓蹙起了眉,「你是在与我说笑么?」 「并非。」谢闲理直气壮地回道,顿了一下,又语气懒散地接着道,「旁的东西,我自己不会去取么?何必劳烦先生。」 顾青沅凝眸盯着她看了片刻,低声吐出一个字,「好。」 「那先生日后可得仔细着些,这若是磕着碰着了,我可是要罚的。」谢闲挑眉,嗓音带笑,一双眸子眯得狭长,其中透出些戏嚯的邪肆气息,好好的一句话,被她说得怎么听怎么怪异。 顾青沅意味深长地睨她一眼,「罚?殿下想怎么罚?」 「这个,日后再说。」谢闲很是随意地回道。 顾青沅喉间溢出一声模煳的低笑,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微微压了下眸子,这些胡言乱语,今日就暂且纵着吧。 顿了片刻,顾青沅问:「既已加冠,可有表字?」 「长风。」谢闲直接回道。 顾青沅闻言略一颔首,心下低低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眼微垂时,平白生出几分缱绻来。 谢闲的视线一直黏在她身上,不算热络亲昵,多少带着些探究的意思,良久,她突然开口:「先生整日闷在这屋子里,可有觉得无趣?」 「不会。」顾青沅淡声回道。 骗子。谢闲蹙眉,「不是最讨厌禁足了?」成日在这儿待着不出门,和禁足有什么区别? 「是讨厌别人禁我。」顾青沅看她,眉眼生出些笑意。眼下这状况,多少算是她自己将自己困住了,她情愿如此,便谈不上什么讨厌。 谢闲微微眯起眸子,「所以你这些年岁也都是自愿被困住的?」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顾青沅莞尔,缓声答覆:「算不上被困住,只是一些……修学。」顾青沅斟酌了片刻,才说出最后的两个字。修养心性,强大自身,怎么也算不得是被困住。 第19页 「修学。」谢闲意味不明地细细咀嚼了一遍这两个字,顿了片刻,才又问道,「为什么?」 顾青沅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打算仗着今日是她的生辰刨根问底。 略微无奈地扬起一抹浅笑,顾青沅笑嘆道:「因为能力不足便想随心所欲,太过莽撞草率。」顿了一下,顾青沅又接着道,「所以,本就与你无关,是我当初待你太过轻慢了,未能考虑周全。」 「抱歉。」顾青沅看着谢闲,眉目清浅,显得眸色深黑,莫名的有种空山烟雨的缥缈感。她这话说得认真,仿佛晕开的墨。 谢闲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我问这些,可不是为了让你道歉的。」 「我知晓。」顾青沅缓声说。 谢闲抿了下唇,又接着道:「我也只是不放心而已。」 顾青沅眸光微动,良久,浅笑着低声道:「嗯。」 「你……」明明这事儿是她挑起来的,这会儿却觉得浑身不自在,连带着耳根都泛起了些微红晕。 好在明风适时出现,拯救了自家不知所措的殿下。「殿下,那两位少爷说东西拼好了。」 谢闲和顾青沅同时看向门口的明风,一左一右,清妩雅正,秾稠昳丽。 明风:好傢伙,晃眼……啊不,养眼。 「走,去看看。」谢闲果断起身,面上看着还是很稳的。 明风于是又看向顾青沅。 顾青沅唇边扬起一丝笑,站起身,将从容刻进了骨子里似的。 第10章 明风领着两尊大佛去了后院,人到的时候,胡朋和苟友正慌乱地拉下盖着礼物的布,然后并排站在那里,拿出了给自家长辈祝寿的架势,一本正经恭恭敬敬地道:「殿下万安。」 谢闲挑眉,似笑非笑地开口:「什么时候转性了?背两阙词我听听?」 端正和清雅一秒破功,苟友用手肘怼了旁边的胡朋一眼,压低声音道:「就说别整这一出吧。」 胡朋乐呵呵地应声:「彩衣娱亲嘛,别这么扭捏。」 苟友瞪眼,你小子怎么凭空污人清白?!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扭捏了? 胡朋压根没搭理他,胖乎乎的脸上堆了笑,有种富态的慈祥,「祝殿下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苟友沉默了两秒,总感觉一句话把殿下说老了是怎么回事?接着一巴掌拍到了他肩上,「别废话了,赶紧进正题。」 「咳,殿下,这是我们俩一起准备的礼物,请您过目。」胡朋说着,指尖已经落到了盖着礼物的布上面,一用力,布便被直接扯了下来。 这两人口中的礼物,是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大傢伙,主体由木板拼装而成,搭配了一个方方正正的基座,模样看着有些怪异。它的前方是两架弩,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空空荡荡的,给人一种如今这幅模样还不是完全体的感觉。 「别愣着了,快给殿下演示一下。」苟友眼中是难以自抑的兴奋,显然对他们送出的这件礼物很有信心。 胡朋不紧不慢地提醒明风往旁边站一站,当心被误伤,然后从旁边拿起一把早就准备好的削好的木刺全部扣进了那个大傢伙侧边的凹槽里,然后将它后方的把手从左边掰到了右边。 那把手被扳到底的时候,两根木刺分别以破空之势从两架弩上飞出。那两架弩上是没有弦的,似乎只是起了一个固定和确认方向的作用。 那两根飞出的木刺以极快的速度扎到了游廊上的两盆花,花盆碎裂声顿起,碎片混着泥土再加上翠色的叶,一片狼籍。 花盆的碎裂声让整个后院静了一瞬。 胡朋和苟友一抬头,就对上了明风幽幽的目光,当即讨饶,「明……明姑娘,这……这是意外!真不是故意要弄坏那两个花盆的,真的!」 苟友说着,怼了旁边的胡朋一肘子,死胖子,这种时候你倒是吱声啊! 「殿下,这东西准头似乎不大好,明姑娘,此事实属意外,绝非我等有意为之,切莫怪罪。」胡朋急急说道。 谢闲面上表情未变,眼角眉梢依然带着笑,「东西不错,花盆记得赔。」说罢,便转身走了。 胡朋和苟友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茫然,殿下这态度,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元青先生。」胡朋出言叫住了慢行一步的顾青沅。 顾青沅顿住脚步,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乍一眼有些摄人。 胡朋身子一僵,暗道这位先生的气场还真是骇人,但他稳了稳心神,还是道:「元青先生,可否帮我等一个忙?」 「说。」顾青沅面色寡淡地吐出一个字。 胡朋接着道:「实在惭愧,在下想请先生帮忙探探殿下的口风……」 「自己的事情,不要假手于人。」顾青沅淡声说着,天然带了些身居高位者的训诫意味,顿了一下,她又看向胡朋,补了一句,「左右礼物都送了。」说罢,她便直接走了。 留在原地的胡朋和苟友对视了一眼,嘴角扬起一丝苦笑来,他们又何尝不想自己去问,但问题是……这不是不敢么…… 「你说,咱这么隐晦,殿下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苟友愁眉苦脸地说。 胡朋幽幽看了他一眼,「你当殿下是你啊?」必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走得那么干脆…… 苟友对他的嫌弃不以为意,左右是和殿下比,这世上能比得上殿下又有几人?是那些凡夫俗子猪油蒙了眼,才会觉得殿下身无长物。「那你说,殿下会同意吗?」 第20页 「你问我?」胡朋幽幽开口,「不如你去问殿下?」 「……我不敢……」苟友怂得非常理直气壮。 胡朋闻言幽幽嘆了口气,「我也不敢。」 这俩怂货凑到了一起,嘀咕了半天没挪动一步。 明风很是无语地翻了个白眼,「我说二位,要不先把花盆赔了?」 「好的好的。」胡朋忙应着,便掏出了一个钱囊塞进明风手里。 明风没要,皱眉说:「殿下可没说要你们赔钱,劳烦二位去把那儿收拾了,那两株花若是没了,珠儿该伤心了。」 珠儿之名,胡朋和苟友可以说是如雷贯耳,毕竟是得了殿下亲自赐名的……一只玄凤鹦鹉。 嗯……这些日子没见,估摸着是元青先生喜静,殿下就把它给发配别院了。 要说赐名这事儿,属实算是意外。 那日谢闲出门的时候,经过一家花鸟店,店家在门外放了只玄凤鹦鹉用于揽客,不知是笼子没关紧还是怎么,那只鹦鹉落在谢闲肩头就是不肯松爪子,那件衣裳都给抓坏了,无奈之下,谢闲只好把它领回了家。 那只玄凤鹦鹉实在漂亮,分分钟就俘获了明风的芳心,「殿下,你给它取个名字吧。」 谢闲有些嫌弃地瞥了一眼正在埋头苦吃的鹦鹉,吐出一个字,「猪。」 于是那只鹦鹉就有了自己的名字。明风眼睛发亮,「珠儿,它的羽毛真的很像珍珠。」 谢闲:……你开心就好。 总之自那以后,谢闲就提前过上了赏花遛鸟的老年生活,可以说是纨绔之名塑造的又一成功范例。 回到当下,静心收拾花盆残片的时候,胡朋和苟友倒是心静了不少,反正话都已经说出去了,礼物送也送了,殿下允还是不允也由不得他们。 清理地上的泥土时,苟友手中的扫把一顿,长嘆了一口气。 「你干什么?」胡朋看向他。 苟友幽幽地看向他,「突然觉得你这身肥肉会是殿下答应的一个阻碍。」 「……」胡朋一噎,「你莫要胡言,我总有用处。」顿了一下,此地无银似的又补了一句,语气颇有些忿忿,「不止会吃!」 —— 屋内,谢闲坐在椅子上,语气懒散地开口:「让先生见笑了。」胡朋和苟友这俩二货,想跟着去故陵直说便是,非得搞这么一出。 「我还没见。」顾青沅一本正经地说,语调有些淡,视线落在谢闲身上时眸中却像是浮起些细碎的笑。 谢闲扬眉看向顾青沅,就听对方接着偏头温声道,「笑一下?」 「礼尚往来?」谢闲看着顾青沅,眸中似笑非笑。 于是顾青沅真就笑了,便如清风明月偶得一丝垂怜,勾了红尘。 谢闲眸光微动,片刻后移开眼,嗓音带笑,「这般听话?」 「嗯?」顾青沅盯着谢闲,眼里有着些许困惑。 谢闲决定揭过这茬,她方才多少有些失言,说得像是她很想看似的,「先生准备一下,再过三五日,我们便可以出发了。」这三五日,主要是为了等从西玄王那里薅来的羊毛到位。 「好。」顾青沅略一思忖,颔首,缓声应道,说着,又拿出了一枚玉佩,「生辰礼物。」 玉自然是上好的,触手生温,匠人的技术也是超绝,整枚玉佩仿佛敛了无边的月色和雪色,一眼看去便知不是凡物。 「礼物不是已经送了?」谢闲扬眉,说。 顾青沅想起先前应允谢闲的那一诺,便微蹙起眉,「那个不算。」 「先生想反悔不成?」谢闲说。 顾青沅接道:「不反悔,并不冲突。」 「那这礼就有些重了。」谢闲眸中带笑。 顾青沅轻飘飘看她一眼,眉头微挑,「要不要?」 「要。」谢闲秒答,末了还冲顾青沅眨了眨眼睛,一脸的无辜纯然,多少有些是在卖乖的嫌疑。 顾青沅盯着她唇边扬起一丝笑,这人,算不算是在撒娇? 谢闲收了玉佩,心情自然不会差,因此胡朋和苟友这俩人扭扭捏捏杵在门口的时候,含笑调侃了一句,「怎么着,二位这是改行当门神了?」 「殿下……」苟友支支吾吾地开口,半晌,闭了下眼睛,视死如归一样道,「请殿下准许我二人随您一道前往封地。」 谢闲没应,视线移向一旁站着的胡朋,「你呢?」 「我也想去,还请殿下恩准。」胡朋神情紧绷。 谢闲似笑非笑地接着问:「家里人都同意了?」 两人忙不迭地点头。 「你们的心思我知晓了。」谢闲慢条斯理地说,「图纸留下,回去准备行囊吧。」 「多谢殿下。」两人一喜,相互对视了一眼,转身就要走。 「那东西,先拆了吧。」谢闲的声音再次响起。那显然是临时搭的,用的也都是木质材料,最多算是个模型而已,权当是个投名状,但真材实料做一个,恐怕就要涉及一些其他问题了。 「好!」两人远远应了一声,便赶忙跑了,一副生怕谢闲会反悔的样子。 「殿下临行前的准备都做好了?」顾青沅偏头问。 谢闲闻言弯了下眉眼,「还未成行前,一切都不曾尘埃落定。」 第11章 临近出发时间,所有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从西玄王那儿薅来的羊毛逐步到位,王志这个光杆司令也总算是拉起来一支数量不足两百的杂牌军,开始正常的整备训练。 第21页 与此同时,西玄王划拨给谢闲的军队也开始在城外驻扎,等待开拔。 这期间,谢闲安安分分地窝在屋子里,闲暇时赏花弄月,端的是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问风与月的模样,一双眸子里噙着笑,细白纤长的指尖捏着素色的瓷,略一抬眼,此间流云裊雾,便都成了墨。 亭中的石桌旁,谢闲单手指尖点在太阳穴撑着脑袋,隔着窗棂对上了顾青沅的视线,唇边便扬起了笑。 「月下独酌,殿下好兴致。」顾青沅语调有些淡,眸中浮着浅淡的笑。 谢闲沉声低笑,一手支着头语调慵懒,「之所以独酌,不就是因为没人陪么?先生可愿赏脸?」 顾青沅没吭声,只是从屋中走了出来。 谢闲这才发觉顾青沅应当是刚刚洗过澡,身上的衣衫单薄,发尾还带着几分潮意,好在这个时间的夜晚并不寒凉。 顾青沅行至谢闲身侧坐下,侧眸看了她一眼,微微眯起眸子,其中晦暗不明,「这么喜欢酒?」 「谈不上喜欢与否,只是消遣罢了。」谢闲慢悠悠地说着,嗓音里带着几分哑意,分外撩人。 「是么?」顾青沅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又仔细端详了她片刻,问,「醉了?」 「先生何来此问?」谢闲微微偏头看向她,眸中神色清明。 顾青沅淡声说:「酒不醉人,要来何用。」 谢闲顿了一下,低笑出声,「听起来像是先生很想灌醉我似的。」 「只是好奇。」顾青沅面色从容地说道。 谢闲眯着眸子轻笑,低低地缓声重复了一遍那两个字,在唇齿间细细漫过,有种难明的旖旎意味,「好奇……先生的脑子里,应该没有想些什么……」谢闲说着,声音顿住,仿佛在认真斟酌用词,半晌,才接着道,「别的东西吧?」 「何物?」顾青沅偏头看她,神色淡定,语调自如。 谢闲轻扬了扬嘴角,「没什么。」说着,便仰头缓缓将杯中酒送进嘴里,袖口随之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月色中显得格外惑人。 顾青沅略微压了压眸子,起身,一手握住谢闲纤细的手腕,指尖在凸出的腕骨处摩挲片刻,倾身凑过去,微垂下眉眼,低声轻斥:「一身酒气。」 谢闲神态自若地将杯中剩余的酒送进嘴里,而后才抬眼去看顾青沅,狭长的眸中透出潋滟的薄光,继而低声缓缓道:「闲,让先生不喜了么?」 顾青沅深深地看她一眼,将她手中的空杯放至桌上,而后淡声道:「但凡自斟自饮,难免孤寂,如此,是想让谁心生不舍么?」 「那先生可有不舍?」谢闲盯着顾青沅眉眼含笑,也不反驳,只是顺着她的话茬问。 「没有。」顾青沅垂眸,松开她的手腕,淡声说,在谢闲收回视线敛下眉眼时,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眉心,哂笑着低声道,「纵是有又如何?再正常不过了。」 谢闲没骨头似的倚在桌边,盯着顾青沅缓声轻笑,「是么?」 「嗯。」顾青沅应了一声,拿起桌上的酒壶,接着道,「今日不许再喝了,早些安寝,莫要再让人费心了。」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唔。」谢闲含煳地应了一声,盯着顾青沅随风轻曳的袍摆,视线渐渐失焦,不知在想些什么。 翌日,宫中的内侍送来消息,言及陛下对翁主远行多有不舍,且关爱有加,故而决定派独孤翎将军率军镇守边境,护佑故陵一方平安。 消息送至谢闲那里的时候,谢闲无声嗤笑,派了守将,却未言及同属故陵武相,这样一来,这其中的界定就变得有些模煳了,是与非,解释权在西玄王。当然,她原本对此也没什么期待,毕竟以西玄王这些年集权的成效来说,目前西玄的现状还算安稳。 综合来看,这道旨意对谢闲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就是不知,独孤将军本人会是什么心情。毕竟,故陵难有战事,且是苦寒之地,看起来,西玄王有意压压这位女将军的势头。 事情的发展与谢闲想的差不离,不过,这其中还有些能借题发挥的,故而,谢闲很快便又入宫了一趟,决定藉此机会捞一笔大的。 宣清殿。 西玄王一听到内侍的通报就一阵头疼,不用想也知道那丫头是为什么来的。抬手捏了捏眉心,西玄王这才沉声道:「让她进来吧。」 「是。」 谢闲迈步进殿,垂眸开口,嘴角噙着笑意,「父王。」 「嗯。」西玄王沉沉应了一声,而后一脸严肃地开口,「若是无事,恐怕你也想不到父王,说吧,今天来是为了什么?」 「父王不知?」谢闲扬眉。 西玄王顿了顿,到底没豁出老脸说自己真的不知,只是清了清嗓子,而后道:「派出将领的旨意孤已经下了,再无更改的余地,此事不要再提。」 「我来自然不是为了让父王收回成命,只是想问您一句,这多出来的这么多张嘴,您不会想让我养吧?」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一副对边军很嫌弃的样子。 西玄王显然没料到谢闲提问的角度如此清奇,一时愣住。 谢闲也不在意西玄王没回她的话,只是接着道:「您也知道,我那封地本就贫瘠,收不上来多少税,平白多了这么多人,我拿什么养?我连自己都要养不起了,要不您每年拨一笔专用款项给我?」 第22页 「咳。」西玄王清了清嗓子,略一沉吟,而后道,「此事是孤思虑不周,让他们自行屯田削减开销如何?」 「这事儿我也考虑过了,但问题是边境的土地压根不适宜稻麦种植。反正这边军的开销决计不能落到我头上来,您得给我想个法子,不然我可走不了。」谢闲摆出了一副一分都不想给边军出的架势,大有将军费赖给西玄王的意思。 西玄王自然是不可能直言这笔军费本就该谢闲自己解决的,因为这就相当于直接承认了谢闲的兵权,但他也不可能同意军费完全由国库出这件事,故陵的税收再少,对于国库来说也是一笔进项,现在这笔进项没了,还要贴钱进去,户务司能直接跑他这儿哭天抢地。 西玄王颇为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心下沉沉嘆了口气,「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解决?」 「您问我啊?我这不是在问您么?」谢闲直接说,「您不会不想出这钱吧?我那地方有多穷您也不是不知道,您就是真让我出我也拿不出来啊。」 西玄王深深地看了谢闲一眼,面露无奈,「行了,你多想走孤最清楚,没个章程你绝不会来,不用和孤来这套。说吧,你想如何?若是合适,孤会同意的。」 「嗐,瞧您说的,我是真愁。」谢闲说着,笑意盈眸,「要不,您看看故陵旁边有哪块地合适,分我一块儿?」 西玄王一听就皱了眉,但再一细想,谢闲方才说的也是事实,这几日城中流言蜚语到处都是,倒像是他有意苛待嫡女似的,此风不可长。 沉吟半晌,西玄王终于开了口,「孤若是没记错的话,故陵附近有一座盐矿。」 谢闲闻言挑眉,那座盐矿,她是知道的,只是这「附近」近得属实有点远,那盐矿分明在故陵隔壁的隔壁。 「孤将那座盐矿给你,让利七成。」西玄王沉声道。 七成,七成也不错了,谢闲对此很满意,剩下那三成完全可以用盐来抵,西玄王应当也是这个意思。虽然这座盐矿对于故陵来说就是一块飞地,不太好直接管理。 「至于如何管理,那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若是管理不善,孤会将其收回。」西玄王直接道,他的用意,可不是让自己的孩子躺在米仓里高枕无忧当个蛀虫。 谢闲应声,「是,谢父王。」 从宣清殿出来之后,谢闲揣着刚到手的盐矿步履轻松。这样一来,出发前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彻底结束了。 在即将出发的前一天,翁主府迎来了一个谢闲意料之外的客人。 这天,顾青沅在湖边的一棵树下翻阅一卷书籍,谢闲就拿着根没勾没饵的钓竿在翁主府的湖里钓鱼,此举,很难不让人怀疑她是别有用心,但谢闲对此很坦然,她就是无聊想试试究竟有没有鱼会愿者上钩。 不过,上钩的鱼她没等到,却是等来了一个人。 「长姐。」来的是个小姑娘,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模样长得出挑,性子却似乎偏绵软,此刻正怯生生地看着谢闲。 谢闲侧眸,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有些意外,毕竟她与自己的弟弟妹妹们都算不上亲昵,或者直接点说,连接触都很少,「怜儿今日怎么有空到长姐这里来的?」 「求长姐救怜儿一命。」谢怜一和谢闲的视线对上,眼圈瞬间就红了,直接跪下道。 第12章 「起来。」谢闲皱眉沉声道,面色微冷。 谢怜抬眸看着自己长姐精緻的侧脸,眼中是迷濛的水光,一时间竟呆在了那里。 谢闲眉头蹙紧,这小孩儿怎么回事? 带谢怜进来的明风看了眼自家殿下沉冷的面容,赶忙走过去搀扶,低声示意:「殿下……」 「长姐……我……」谢怜不肯起身,眼中的泪悬而未落,别提多可怜了。 「起来说话。」谢闲语调沉沉,瞥了她一眼,接着道,「谁许你随意下跪的?」 谢怜被明风搀扶着起身,心里本就怀揣着见长姐的紧张,谢闲这么一训斥,直接把小姑娘给吓懵了,完全不敢吱声。 「西玄王族天地尚且不跪,何况是我。」谢闲淡声补了一句,视线落在谢怜的眉眼,「没有下次,记住了?」 谢怜忙不迭点头,眼泪不要钱似的开始往下落。 半大的小姑娘,长得又跟个瓷娃娃似的,这么一哭,旁边的明风先顶不住了,手中的巾帕刚拿出来,就被一只手中途截走了。明风一抬头,看见了自家殿下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哭什么?丑死了。」谢闲话里带着嫌弃,给小姑娘拭泪的动作倒是温柔得很,只是眉头蹙得很紧。小孩儿果然麻烦得很。 谢怜呆愣愣地盯着凑近的谢闲,像是完全没听到谢闲的话,满脑子只剩下那张脸了。 明风在一旁看得清楚,一时也有些无语,她家殿下那张脸多有杀伤力她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小殿下抵抗力这么弱,在这种时候都能走神的吗?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谢闲指尖点在小姑娘眉心,示意她回神,而后道。这小孩儿这么容易走神,在学堂没少被先生说吧? 这么一问,谢怜刚止住的眼泪又开始流了。 谢闲一阵头疼,她对小孩儿一向没什么办法,索性先把这孩子交给了明风,「带她去休息,等情绪稳定了再说。」 明风点头,领着谢怜回屋。 谢闲看了眼那个一步三回头的小孩儿,略一思忖,吩咐人先去查查究竟是怎么回事。 第23页 转过身,谢闲看到顾青沅仍旧在树下看书,眉目隽永,姿势都不曾变过,像是方才的一个插曲并未在她那里惊起任何波澜。 谢闲略一莞尔,决定不做打扰,转身返回屋内。 出去调查的侍者无功而返,涉及这位小殿下,不管是宫中还是赋央城内,都没有传出什么风声。但小姑娘哭成那个样子也不是假的,这样一来,事情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大约一盏茶的工夫之后,谢闲估摸着小丫头的情绪应该稳定得差不多了,就决定到偏殿去找人。 刚一踏进门,谢闲就对上了谢怜的目光,然后就看见谢怜的眼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红了,身形顿时一滞,而后沉声道:「不许哭。」 谢怜浑身一僵,就这么红着眼睛盯着谢闲看了两秒,然后赶紧收回视线,强忍着把眼泪憋回去,袖口都要被两只手指搅烂了。 谢闲扬眉,对这个小丫头的印象好了几分,知道听话就行。 走到桌旁坐下,谢闲似笑非笑地开口:「怕我?」 谢怜下意识点头,然后又赶紧摇头,在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实在没什么说服力之后,悻悻地补了一个字,「没……」 「怕也无妨,既然都找上门了,不如先把事情和我说说?」谢闲慢条斯理地说着,视线落在小姑娘脸上,算不上温和,但也称不上凶煞。 谢怜暗自松了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觉得那些关于长姐如何喜怒无常、性情乖张的说法都是无稽之谈,但一开口,就显得有些茫然,「我……」 「不知道从何说起的话,不如先回答我的问题吧。」谢闲淡声说,顿了一下,又补了一个问题,「谁让你来找我的?」 谢怜抿抿唇角,而后轻声说:「是母亲。」 「密夫人?」谢闲微微眯了眯眸子。 谢怜忐忑地看了谢闲一眼,有些拿不准长姐是什么态度,惴惴不安地应了一声,不敢动弹。 要说这位密夫人,身份多多少少有些特殊,因为她来自戎狄三部族之一的朵弥。 所谓戎狄,是四方国之外的外族的统称,其中包括十三个部族,而在这十三个部族当中,实力最强的三支即人们常说的戎狄三部族,他们包括朵弥、兰塔和度斯。 这三个部族当中,朵弥应当是倾向性最大的一支,毕竟送来了王女。剩下的两个,兰塔摇摆不定,度斯野心勃勃。总的来说,没有好相与的,毕竟没有永恆的伙伴关系。 那么,涉及谢怜这小孩儿的事情,会不会和戎狄有关呢?想着,谢闲眸光沉了沉。 「你继续说。」谢闲接着道。 谢怜点了点头,磕磕巴巴地把她知道的东西都说了,说着说着,又忍不住眼眶泛泪,但顾及到长姐先前的话,又不敢太过放肆,眼泪要掉不掉的,看着更可怜了。 总结一下,就是朵弥部向密夫人递了消息,说兰塔部有意向西玄王递书求娶翁主,目标就是谢怜,在他们看来,其他人选西玄王会同意的可能性很低,而谢怜就是那个最好下手的对象。 「此事我既做不了主,也说不上话,如何救你?」谢闲语调幽幽地说着,「密夫人是忘记我马上就要启程去封地的事情了?」 谢怜摇了摇头,想起母亲嘱咐的话,一脸认真地说道:「母亲想请长姐带我走。」 「……」听到这句话的谢闲沉默了两秒,陡然开始怀疑她是不是缺失了一段和密夫人有过接触的记忆,密夫人究竟是怎么想的?让她带女儿去故陵那种地方? 这一句话里就有四个值得商榷的点。 第一,密夫人和谢闲的接触并不算多,甚至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在谢闲躲不掉的家宴上有过几面之缘,如何就放心把女儿託付给她? 第二,故陵苦寒不是句虚言,到了故陵之后,生活条件势必会下降很多,密夫人当真捨得? 第三,一条尚未成真的消息,密夫人如何确定它的可信度?以至于决定未雨绸缪? 第四,为何偏偏要选在她出发前一日来找她?是这消息的送达时间就这么巧卡在她出发前? 不管怎么想,谢怜这小丫头这次来她的翁主府都很是值得深思,密夫人的用意也实在值得商榷。 谢闲敛眸思索的时候,谢怜小心翼翼地瞄了自己那容色昳丽的长姐一眼,而后用蚊子一样小的声音低声说:「母亲还说,她可以做长姐在赋央城的眼线。」 谢闲闻言,当即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略顿了一下,而后慢条斯理地温声说道:「想让我带你走,也不是不可以,明日辰时,到翁主府来找我,我只带你走,听明白了?」 谢怜下意识点头,视线在接触到谢闲眉眼时瞬间耳根通红,长姐……长得可真好看啊…… 「好了,你今日就先回去吧,长姐就不留你了。」谢闲淡声说。 「是。」谢怜低低地应了一声,站起身了,又想起来补了一句,「多谢长姐垂怜。」 「不必着急谢我,先回去与你母亲谈过再说。」谢闲直接道。 谢怜乖乖点头,而后说:「长姐再见。」说罢,这才转身离开。 明风将小姑娘送到翁主府门口,盯着她的背影眨了眨眼睛,说起来,密夫人好似受过先王后恩惠。 返回谢闲处后,明风就将自己突然想起来的事情告诉了谢闲。 那时明风还是先王后身边的一个小丫头,因为年纪小,颇得先王后照顾。密夫人初进宫那一年,因为不得宠,又是异域来的,没少受宫中人排挤,还是被先王后叫去每日抄经,日子才好过了些。 第24页 「抄经?」谢闲扬眉,她对母亲的印象除了那个雪夜的苍白脆弱,便只停留在温婉清丽、端方雅正上,至今甚至已经有些模煳了。 明风点头,「说是抄经,实际上不过是叫了人过去陪着,密夫人的字还是殿下教的。那时密夫人只会说我们这儿的官话,不会写字,王后殿下瞧她机灵,便每日手把手地教,直到……」 「直到什么?」谢闲困惑于明风的停顿。 明风抿了抿唇,压低声音说:「直到密夫人怀孕,那时殿下好似四五岁的样子。」 谢闲睫毛微颤了一下,这样算起来,第二年,母亲就自尽了。那年谢怜刚巧出生。是巧合么? 从情感上来说,谢闲并不愿意去揣测母亲什么,毕竟斯人已逝,但密夫人如此突兀地将女儿託付给她,又实在惹人怀疑。 罢了,想也想不出个什么结果,还是等明日再说吧。谢闲无声轻嘆了口气,收拾好心情休息。 翌日,所有准备工作就绪,队伍正式启程。 在谢闲离开翁主府的前一刻,谢怜一个人背着自己的小包裹,出现在了翁主府的门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谢闲,好似生怕她反悔一样。 「既然来了,那就走吧。」谢闲淡声说。 谢怜忙不迭点头,眼尾还残留着哭过的红晕。 谢闲睨她一眼,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小哭包。」 第13章 小哭包对自己长姐的评价不敢怒也不敢言,默默捏紧包裹的系带,踌躇着跟在谢闲身侧,心中很是不安。 「和长姐坐一辆车,如何?」谢闲看出了小丫头的忐忑,温声问。 谢怜抬眸看向自己的长姐,眼睛微亮了一瞬,而后小声回道:「好,谢谢长姐。」 「走吧。」谢闲牵住小哭包的手,将她领到一辆马车前。 谢怜抬起头看看长姐的面容,心下稍定。 走进马车后,谢怜愣怔了片刻,眨眨眼睛,这个姐姐,也好好看啊。 顾青沅撩起眼,视线落在呆呆的谢怜身上,唇边扬起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这小孩儿,真是谢闲的妹妹?像是狼群里闯入了一只小白兔。 谢闲面色从容地坐下,淡声开口:「这是元青先生,叫人。」 「元青先生。」谢怜脆生生地开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顾青沅瞧。 顾青沅被这小孩儿盯得有些困惑,微蹙着眉问道:「可有何处不妥?」 谢怜闻言摇了摇头,暗戳戳看了谢闲一眼,收回目光,没敢吱声。 「在我这儿也要谨小慎微的话,那往后有你累的。」谢闲睨了谢怜一眼,而后似笑非笑地开口,「放松点儿小孩儿,我又不会吃了你。」 虽然谢闲的用意是好的,但貌似起了反效果,谢怜的头埋得更低了。 谢闲:…… 在场的两个人显然都不是很会和小孩儿相处的类型,无奈之下,谢闲只好叫了外援,珠儿。 漂亮的玄凤鹦鹉成功让紧张兮兮的小孩儿脸上有了笑,谢闲好歹放心了些,不管怎么说,这小孩儿跟着一个并不相熟的人离开母亲离开家,可别让她给养抑郁了。 从赋央到故陵,长路漫漫,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谢怜的性子开朗了不少。 车队在中途停下来做简单的休整。 「殿下、殿下……」挂在马车前端的鸟笼中,玄凤鹦鹉又开始叫了。这小傢伙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养成了见到人就喊殿下的习惯。 谢闲掀开马车的帘子,就看到了正在慌慌张张把手往身后藏的谢怜,不由挑了下眉,「藏什么呢?」 谢怜垂着脑袋,默默把手拿了出来,没敢看自家长姐的脸色,在她的手里,是几根捏在一起的狗尾巴草。 谢闲轻笑了一声,而后温声道:「上来吧,要走了。」 谢怜应了一声,快步上了车,看见正捏着一枚棋子翻阅棋谱的顾青沅,又看看马车中央的棋盘,缓缓眨了下眼睛。 谢闲刚放下车帘,就看到了谢怜这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当即挑眉,「又想说什么了?」 「长姐……」谢怜有些犹豫地开口,迟疑了两秒,才又接着问,「我需要给你和元青先生一些单独相处的时间吗?」 这话让谢闲和顾青沅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她。被这两位同时盯着,谢怜身上的压力瞬间爆棚,第一时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身子都直接僵住了。 「为什么会这么问?」谢闲微微眯了眯眸子,缓声道。 谢怜轻咬了咬下唇,讷讷道:「只是一些不入流的传言,想来并无根据,对不起……长姐……」 「什么传言都跑到你耳朵里去了?说来让我听听。」谢闲饶有兴致地开口,嗓音带笑,似乎并不介意。 谢怜抬眸看了谢闲一眼,确认长姐是确实不怎么在意,这才轻声说:「就是说……长姐沉迷女色,掳了位相貌出众的先生……什么的……」谢怜说到最后,实在没有底气,声音几不可闻。主要是她听到的话属实有些不堪入耳,这会儿也说不出口了。 谢闲闻言低笑出声,「那岂不是委屈我们元青先生了?」 谢怜看着自家长姐眨了眨眼睛,又转眸看向顾青沅。 顾青沅脸上出奇的淡定,这会儿正偏头看向谢闲,微顿了片刻,缓声问:「殿下可有纵情风月的想法?」 谢闲是懵的,这话说得太过委婉,以至于她并不能准确理解顾青沅口中的纵情风月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又不好问,只能抿唇道:「没。」 第25页 顾青沅面色从容地一颔首,「如此,我应当不曾阻碍什么,那便好。」 「……」谢闲沉默两秒,幽幽问,「会阻碍什么呢?」 顾青沅凝眸盯着谢闲看了片刻,淡声道:「殿下身边倘若出现了什么莺莺燕燕,我会很不乐意,这样的情况在发生之前,烦请殿下告知一声,无力更改,自然要躲着些。」 「你怎知无力更改?」谢闲皱着眉头低声嘟囔了一句,没叫人听见,却是抬头又问,「为何不乐意?」 顾青沅眸光深了几分,面上依旧淡然,「因为我见不得你沉溺酒色。」顿了一下,又蹙眉补了一句,「会让我怀疑……」 「怀疑什么?」谢闲低声问。 顾青沅收回视线,「不,没什么。」 「先生什么时候,也开始说话说一半了?」谢闲笑道。 顾青沅将指尖捏着的那枚棋子落至棋盘上,语调平静地开口:「许是上了心,言辞便要慎重些。」 谢闲倚着车壁盯着人顿了半晌,轻笑着低声开口,莫名有种调笑的意味,「多谢先生教诲。」 谢怜懵懵地听着,完全没听懂这两个大人在打什么机锋,只是隐约觉得长姐和这位元青先生之间的氛围有些古怪。 「到了故陵,元青先生会和我们住一起吗?」谢怜眨巴着眼睛问。 谢闲嗓音带笑,「那要看先生的意思。」 「初至封地,殿下应有许多事情要忙,我就不叨扰了。」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眸光微沉了一瞬,「先生安静得很,叨扰实在谈不上,是有什么安排么?」 「诸事纷扰,多有不便。殿下莫不是忘了?我不是西玄人。多少也该避嫌才是。」顾青沅淡声说着,眸中有笑一掠而过,「左右我还会在西玄逗留些时日,殿下若有闲情逸緻,可到府中寻我。」 「府中?」谢闲挑眉。 「嗯,我已叫人在故陵置办了一套宅子,虽不大,却也够用了。」顾青沅回道。 「哇,那我可以去找元青先生玩儿吗?」谢怜眼睛发亮,这一路上的见闻,对于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来说都十分新奇,以至于现在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顾青沅轻扬了扬嘴角,「当然。」这小丫头还是挺可爱的。 「怜儿去找先生的时候,记得带上长姐。」谢闲看了这俩人一眼,笑道。 谢怜看向谢闲,乖乖点头,「好。」顿了一下,又问,「长姐是不放心怜儿自己出门吗?」 「嗯……是因为,这样的话,长姐就不用再去费尽心思想别的藉口了。」谢闲眸中溢出笑来,也不知是在逗小孩儿,还是在逗旁边的那位先生。 谢怜闻言,倒是没觉得自己错付了,认真思考了两秒,点点头总结似的说道:「所以,怜儿就是明风姐姐说的那种……工具人,对吧?」 「明风都教了你些什么?」谢闲哭笑不得地说。 谢怜立马转头看向顾青沅,「先生,我说的对吗?」 「不对,怜儿是正儿八经的客人,你长姐……算是附赠品吧。」顾青沅一本正经地说道。 「哦。」谢怜点头,然后一脸复杂地看向自家长姐,怎么办,感觉长姐是单相思。 —— 故陵郡守府。 「常大人,你说这翁主闲要是来了,头顶上又多个嚣张跋扈的主儿,咱这日子还能好过么?」县令周思揪着本就不剩几根的鬍子,一脸苦恼地说道。 郡守常年嗤笑了一声,而后道:「反正这故陵是出了名的穷,也没多少油水,那翁主闲草包一个,你慌什么,随便煳弄煳弄,她还能怎么着?到了咱这地界,还不是得指着我们给她办事儿?」 「大人说的极是,下官只是觉得不甚安心,若这翁主闲只是想来当个闲散翁主也就罢了,可若是她非要插手故陵事务,查出点儿什么来,我们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啊。」周思忧心忡忡地说,「那可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 常年冷笑,「那就叫她查不出来。」 「常大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周思瞬间瞪大了眼睛。 「哎,你看你,想到哪儿去了,你没听说吗?翁主闲在王城时便是个喜好玩乐的纨绔子弟,近期似乎还掳掠了个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到时候她来了,我们只要投其所好,获取她的信任,让她无暇顾及其他便是,时间一长,这故陵还不就是我等的天下?」常年脸上露出奸笑来,显然对自己所说的未来格外期待。 周思恍然,「高,实在是高,要不怎么说您是郡守呢。」 「你别在这儿待了,抓紧时间回去,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常年表情一肃,而后道,「等我把一切都准备好了,可得好好迎接我们这位从王城远道而来的尊贵的翁主大人。」 「是,是是,下官告退。」周思忙不迭地应声,很快离开了。 与此同时,长长的队伍已经接近故陵,谢闲的封地就要到了。 第14章 「殿下,我们进入故陵地界了。」马车外,明风的声音传进来。 谢闲掀开车窗旁的帷裳去看外面的情形。 车队长途跋涉将近一个多月,眼下抵达故陵已然是八月中旬。说故陵穷不是没有道理的,这里土地贫瘠,多风沙,粮食产量低,能吃饱饭已经是老天赏脸了。 官道在延伸至故陵界内之后便逐渐消失,路面变得坑坑洼洼起来,马车行走在其上格外颠簸。 第26页 道路两侧的农田里长着稀疏的农作物,目之所及尽是一片荒凉。 放下帷裳,谢闲微敛下眉眼,眸光微沉,若有所思。 「车队继续向前,到达城郊后就地扎营待命。」撂下这么一句话,谢闲便吩咐车夫转向,向着田垄深处而去。 马车里,顾青沅微微偏了下头,「殿下是打算亲自体察民情?」 「就不能是为了游山玩水?」谢闲看向她,唇边带着笑。 顾青沅凝眸看她,眸中溢出笑来,「殿下若当真有这个闲情逸緻,未尝不可。」 「不可也不成了,先生已经被我掳走了。上了贼船,再想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谢闲调笑似的说道,眼中浮起一层薄薄的光,愈发显得一双眸子深黑。可不么,待在这马车里,去哪儿不都是谢闲说了算? 顾青沅失笑。 被谢闲和顾青沅夹在中间的谢怜看看自家长姐,再看看那位气质出众的先生,有些犹豫要不要开口提醒一下这二位马车里还有一个人。 就在这个时候,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车夫开口了,「殿下,前面的路太窄了,马车过不去。」 谢闲她们乘坐的马车原本为了舒适度就是加宽的,而这条路再往深走,也不是适合马车通行的,基本都是行人踩出来的。因此,谢闲率先下了马车,一边回头对顾青沅和谢怜说:「你们有兴趣与我一道去前面看看么?」 谢怜透过车窗看看外面的情形,有些犹豫,这里荒郊野岭的,不像是会有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的样子。 「小丫头不去,我也留下吧。」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扬扬嘴角,「好,我去去就回。」 顾青沅微顿了一下,又蹙眉叮嘱了一句,「不要走远。」 「知道。」谢闲含笑应了一声,便迈步向前走去。 谢闲越过杂草丛生的荒地,看到了一片田埂,有位老者正坐在田埂边休息,手中不知在鼓捣什么。 走得近了,谢闲方才看清,老人应该是在用草编什么东西,因为还没成形,所以看不大出来。 「老人家,您知道治所故陵城怎么走吗?」谢闲上前温声问道。 老人可能有些耳背,没听到谢闲的脚步声,这一出声被吓了一跳,手中的东西都差点儿扔了,扭头看到谢闲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不好意思,吓到您了。」谢闲满含歉意地说道。 老人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这人老了,耳朵就不好使了,姑娘你方才是问治所对吧?喏,你从那个方向往西走,等看到一条宽路,再沿着那条路一路向北,几个时辰就到了。」 「多谢您,帮大忙了。」谢闲说着,将视线投到了田里,「您这种的是什么?我先前都不曾见过。」 老人打量了谢闲一眼,看她的衣着打扮以及通身的气度,便知非富即贵,倒也没表现出什么惶恐,「姑娘不事农桑,自然不知,只是些寻常的谷子罢了。」 「这村中的百姓也都是种这个?」谢闲望了望远处几个零散的屋舍,问。 老人回道:「可不嘛,庄稼人这一家老小的生计都系在这上头了。」 「可我听说咱这儿收成不大好,是年年如此么?」谢闲接着问。 老人闻言沉沉地嘆了口气,「靠天吃饭的,都差不多吧,不遭灾就算不错了。」 「你们有考虑过种些别的作物么?」谢闲像是随口闲聊似的问,「兴许能收成好些。」 老人摇头,「别的?种子钱我们都出不起,不敢想啊。何况,万一别的还不如谷子呢?唉,活一日算一日吧。」 谢闲沉默了两秒,视线落到了老人手中用草编的东西上,尚未开口,便听到远处传来了一声叫喊,「孟老!广顺家的大郎从学堂回来了,他们两口子请您今晚过去吃饭!」 「哎!知道了!」老人朗声应道,摆摆手示意那人可以回去了。 谢闲总算是有了空档开口,「老人家,您愿意把手中的东西卖给我么?家里的小孩儿应该会喜欢。」 老人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刚刚编好的草蚱蜢,笑道:「姑娘想要,给你便是了,不过是草编的东西,不值钱。」 「我也不能白要您的东西,这样吧,我拿这个跟您换。」说着,谢闲拿出了一根串着一枚铜钱的黑绳,塞进了老人手里,顺带拿走了那只草蚱蜢。 老人盯着手里的东西,有些懵,「这……」 「您往后若是遇到了什么事,可以凭这个到治所翁主府寻我,不必担忧有人阻拦。」谢闲略一思忖,接着道。 老人有些呆愣地盯着谢闲,「您……您是……?」 「只当是我与您结个善缘吧。」谢闲说罢,便转身走了。 老人盯着谢闲的背影皱起眉头,不知过了多久,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治所翁主府,那个马上就封的翁主闲?! 谢闲会给孟老留东西,自然不是无的放矢,这里是孟家屯,这位孟老即便不是族长,也在族中颇有威望,这样的人,将来未必没有用得到的地方。 不消片刻,谢闲去而復返,一进马车,就将那只草蚱蜢放到了谢怜面前,「给。」 「哇好厉害。」谢怜一见到那只草蚱蜢,眼睛都亮了。 谢闲弯了下眉眼,不知又从哪里拿出了一个银色的珠玉手串,递给顾青沅,「这是给先生的。」 第27页 顾青沅微扬着眉,「给我的?」 「不好厚此薄彼。」谢闲十分坦然地回道,顿了一下,又眨眼,「以免先生心中不快。」 顾青沅好笑地瞥了她一眼,她是小孩儿么?「出去一趟,身上不知揣了多少东西。」这手串显然不是从这荒郊野岭何处寻来的,那便是谢闲身上带的了。 谢闲挑眉,神色坦然,「先生要检查么?」 「没个正形。」顾青沅眸子微深,缓声轻斥,「既为尊长,言传身教,当以身作则才是,休要胡闹。」 「先生的意思是,小哭包不在这儿的话,就可以了?」谢闲嗓音带笑。 谢怜:长姐您可真会翻译……佩服佩服! 顾青沅转眸看向她,幽幽开口:「殿下很期待么?」 谢闲秒怂,这个展开和她想的一点都不一样!顿了一下,谢闲正色道:「先生说什么期不期待的?不就是一眼的事儿么?」 「嗯,改日让我看一眼。」顾青沅面色从容地淡声道。 谢闲:……好似哪里不大对劲…… 谢怜:长姐这不是被吃得死死的么?元青先生威武霸气! 咳,谢闲是决计不可能承认这件事的,当然,她也不知道那个内向温软的小哭包内心不停地在跑弹幕,逐渐有了长歪的趋势。 抬手轻轻摸了摸鼻尖,谢闲轻倚车壁,笑得百花都失了颜色,「先生非要看,我也不能不从不是?」 顾青沅抬眸看她,半晌,收回视线,低低地轻斥了一声,「徒陈空文。」 谢闲只是笑,却也不可置否,开玩笑,她要是来真的人早跑了,还不许她过过嘴瘾么? 谢怜默默观察着这两位,然后用手指轻轻戳了戳那只草蚱蜢,心下吐槽:这二位还真是不把她当外人。 「多兜兜风,天黑前能到便是。」谢闲抬手扣扣车壁,吩咐道。 车夫当即回道:「是,殿下。」 在这辆马车用慢悠悠的速度往前走的时候,故陵城郊,所有人员都暂且安顿了下来,严格遵守谢闲的命令,绝不踏进城中一步。 来到城门处迎接的郡守常年,平等地怀疑每一辆进城的马车,从早晨等到暮色苍茫,从满脸笑意等到脸色铁青,不知是第几次问身旁的人了,「我们尊贵的翁主大人到哪儿了?」 「不知……」 「……不是说了今日到的吗?护卫队都到了,她人呢?」常年有些恼火。 「大人,护卫队的人说,说翁主殿下打算兜兜风,让我们等着便是,会到的。」 「兜风?!」常年瞪大了眼睛,这位殿下还真是……有个性……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有什么好逛的?!简直是…… 「咳,大人,护卫队还在那边呢。」在常年破口大骂之前,旁边的人赶紧小声提醒。 常年好不容易稳住心神,黑着脸咬牙,「好,等。」翁主闲还真是不坠纨绔之名,这样也好,她要真是个草包,他的事情还好办些,在那之前,他忍! 终于,在暮色四合之际,一辆马车出现在了常年的视野里。 这回总错不了了吧?常年脸上堆起笑来,表面工夫必须做足了。 没等他开口,就听马车里传出一道慵懒冷淡的声音,「今日先回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马车从常年身侧驶过,常年脸上的表情僵硬了一瞬,脸色几乎和暗下来的天色融为了一体,咬牙切齿。 翁!主!闲!!! 第15章 马车驶入故陵城,先将谢闲和谢怜送至翁主府,而后再将顾青沅送到了她买下的宅子里。 故陵城中的这座翁主府是原先的城主府翻新而成的,不论是规模还是华丽程度显然都差了赋央城中西玄王赐下那座不止一个档次。 不过,最让谢闲头疼的是这座城,说是城都是抬举它了,就那土墙,再加上脏乱差的环境,乱七八糟的城市规划,作为整个故陵地界的治所门面,属实是过于写实了,一点滤镜都没给加。 作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封地而非封邑来说,实在是太寒碜了。 大致看了几眼之后,建新城的计划就在谢闲心中扎了根。不过在那之前,最要紧的是要让故陵的百姓们都能吃饱,吃得好不好的再论。 只是这么简单一捋,成堆的待办事项就直接压在了谢闲的身上,简直让人头大。 谢闲抬手捏捏眉心,这事儿都急不得,只能一件一件来。 谢闲在灯光里沉思的时候,翁主府迎来自主人入住以来的第一个客人,正式走马上任的辅相洛明瑾。 「殿下。」洛明瑾端端正正地行礼。 谢闲抬眸,看着洛明瑾微挑了下眉,嗓音带笑,「这是不准备让我闲着的意思?」 「岂敢,下官是来提交公文的,还请殿下过目。」洛明瑾面色从容地缓声说,而后将手中的文书呈了上去。 文书的厚度着实让人侧目,谢闲大致扫了一眼,发现这是一份故陵现存问题及解决策略纲要。 沉默了两秒,谢闲略有些迟疑地问道:「这是你今日写的?」 「不是,出发前便在思索了,今日只是四处看了看,又添了几条。」洛明瑾回道。 谢闲:……谢谢,有被卷到。 「这些等我细细看过之后再议。」谢闲先将那份文书放至一旁,淡声说。 洛明瑾点头,略顿了一下,而后接着道:「武相一事是下官考虑不周,殿下以退为进、纵横全局,实在英明,故而,下官这里有一份文书供殿下参详。」等呈上去之后,她又补了一句,「这份才是今日写的。」 第28页 谢闲:……多余夸那么两句,让她都不好拒绝了。 这一份是洛明瑾给谢闲列的待办事项,分轻重缓急按顺序排列,十分有条理,事无巨细。 谢闲一打开文书,便是眼前一黑,这份待办事项里显然不是谢闲最开始思考的方向性的东西,而是具体的要批什么文书,要见什么人这类的东西。这密密麻麻的一堆,谢闲十分怀疑最近这半个月她都别想出门了。 「咳,这些我都知道了,今日你就先回去吧,舟车劳顿,好好休息。」谢闲开口道。 洛明瑾点头,「嗯,我会监督殿下把您该处理的公务都处理完的,殿下不必担心会漏掉。」 这倒也不是很担心……谢闲颇为沉重地点了下头,顿了片刻,接着道:「明日你先跟我会会那位郡守,治下贫困如斯,不见转机,他最好不是个酒囊饭袋……」说着,谢闲眸光骤沉。 洛明瑾自然清楚谢闲未尽之言究竟是什么,面色严肃地应声:「是,殿下,下官告退。」 洛明瑾离开后,谢闲起身去看了谢怜那小丫头一眼,确认她一个人睡没问题之后,又叫了刚在城中转完的明风。 「殿下。」明风是得了谢闲的授意出去的,原本就等着谢闲得空叫她呢。 「嗯。」谢闲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问,「情况如何?」 明风当即面色一肃,直截了当地回道:「城中被有意清理过。」 明风这里所说的清理自然不是指清理环境,而是指这座城中的人,只要细心观察,或是随口与城中的百姓闲聊两句,便能发现一些端倪。 比如,衙门门柱上的可疑红漆,刚刚刷过一遍,颜色看起来格外鲜艷。 又比如,西街的墙角有米粥洒落后干涸的痕迹,而那里显然并不是生活区。 …… 谢闲静静地听着,等明风说完,才语调沉沉地开口:「知道了,这件事情我会尽快处理。」 明风不知道自家殿下口中的尽快处理是怎么个处理法,不过,有殿下这句话,多少心安了很多。说实话,她出去这一趟,在这座城里看到太多不寻常的细节了,认真想来甚至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 与此同时。 顾青沅先前叫人安置的宅子在她抵达之前就已经收拾好了,这会儿,从谢闲那里要来的护院正在熟悉环境,其余侍者就都是顾青沅从北铭带来的了。如今,这些人也算是在西玄这里过了明路,不必担心引起什么不必要的外交纠纷。何况护院都是谢闲的人。 毕竟故陵与北铭接壤,因此这种事情还是要有一根弦的。 顾青沅在一扇屏风后负手而立,灯光在那扇水墨屏风上绘出一个高挑的剪影。 「参见殿下。」悄无声息的,屋中出现一个人,面朝着那扇屏风规规矩矩地行礼道。 顾青沅语调冷淡地应了一声,而后接着道:「怎么,朝中有异动?」 「回殿下,殿下称病已久,太长时间不曾露面,因此朝中人心浮动,赵国公近日正咄咄逼人,意图染指兵戈司。陛下的意思,是请殿下尽快回去。」隐卫沉声道。 顾青沅闻言,凉凉地轻嗤了一声,饶有兴致地开口:「不过寥寥数月,便耐不住了?」 隐卫低垂着脑袋,不敢吱声。王储殿下心思太深,不是寻常人能揣测的,就如同此次的抱病,未尝没有更深层次的谋划。 「短期内,我没有回去的打算。」顾青沅淡声道。 隐卫面露纠结,很是犹豫地开口:「可是,陛下那里……」 屏风后,顾青沅微垂着眉眼,视线落在一旁的鱼缸中,片刻后,往其中随手扔了一枚黑色的棋子。 「咚」的一声,水面泛起涟漪,波光流转,仿佛一瞬间变得诡谲起来。 待声音彻底平息之后,顾青沅语调没有丝毫波动地开口:「不冒头,怎么一网打尽?」 隐卫将头埋得更低了,就他们这位王储殿下,还是在禅院进修过的呢,这要是没进修得是个啥样啊…… 顾青沅拿着手中的纸条行至一旁的桌案边,提笔在纸上划掉些什么,脚步停在隐卫身前。 隐卫只看到了一张纸,而后便听顾青沅淡声道:「名单上的人,就说我请他们到弦月阁一叙。」 这份名单,原是隐卫送来的,朝中有异动之人的名单,此刻被划掉了几个名字。隐卫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些被划掉的人都算是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他们不在殿下的「生死簿」上。 这个「生死簿」,据说是殿下许多年前就在搞的东西,具体是什么,隐卫也知之甚少。他是近年才获批进入隐卫的,排名第九。所谓「生死簿」,也是隐卫之间的说法,总之就是一份名单。哪一页撕掉,这个人的死期也就到了。卫九只知道上面的名字有哪些,剩下的就都不知了。 「殿下,若是他们不肯来……」卫九有些迟疑,殿下一次叫这么些人,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鸿门宴,这上头可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何况殿下压根就不可能出现在弦月阁,她都不肯回北铭。 顾青沅淡淡地瞥了卫九一眼,微蹙起眉。 卫九心里一咯噔,浑身僵了一瞬,他方才说错话了吗? 「不是想见我?若是有人不肯来,那就到陛下那里参上一本。」顾青沅认出了这是个新来的,便没斥责什么,直接道。 卫九悄悄松了口气,低声应道:「是……」 第29页 「待他们全部抵达弦月阁,」顾青沅沉着声音慢条斯理地开口,顿了一下,眸光一冷,吐出一个煞气腾腾的字,「杀。」 卫九浑身一震,缓了两秒,才想起来回话,「是,殿下。」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如今名单上的这些人,来与不来,横竖都是个死了。 顾青沅接着道:「回去问卫一,她会告诉你后续如何收尾。」 「是,殿下。」卫九沉声回道,「请问殿下,陛下那里,要如何交代?」这当然不是在问杀了这些人该如何和陛下交代,而是在问他们家殿下不回去应该如何交代。 就在刚刚,卫九福至心灵地顿悟了,那些在「生死簿」上的人,都是些按律当斩的恶徒,殿下只不过是想让他们死得更有价值一点,可以说是非常节俭了。 不过,殿下居然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调查朝中百官了吗?该说不愧是陛下钦定的王储么?从小就有帝王相的那种。且不说心思如何缜密,单这个掌控欲,就足够骇人了。 顾青沅略想了想,而后缓声说:「就说,美景醉人,流连忘返,暂缓归矣。」 卫九:……殿下您还能煳弄得再不上心一点吗?西玄故陵这破地方有个哪门子的美景?您是真不怕陛下动怒啊,出门在外就是无所畏惧。……算了,好似在盛京时,殿下也不怕…… 第16章 翌日一大早,郡守常年便站在了翁主府的大门前,头顶上写着「翁主府」这三个字的新牌匾纤尘不染。 上前叩门之后没几秒,大门便被打开了,一个侍卫从门缝里探出了脑袋,在看清叩门的是谁之后,这才走了出来,站直身子笑道:「原来是郡守大人啊,您可真早。」 常年闻言笑笑,很是温和地开口道:「前来拜见殿下,应该的。不知,殿下现在可有空?」 「真是不巧,昨晚殿下吩咐过了,上午她打算休息,不见任何人,要不,您下午再来试试?」侍卫好声好气地说道。 常年咬牙挤出一个笑来,这个翁主闲是故意和他做对的吗?!不!应该说,这位尊贵的殿下根本就是没有把他放在心下!从头到尾透着股散漫的气质,真是……纨绔草包一个! 侍卫看了眼因为硬挤出一个笑以至于表情都变得有些扭曲的常年,乐呵呵地悠悠道:「大人请回吧。」说罢,便走回去关上了翁主府的大门。 在翁主府门前碰了软钉子,常年臭着一张脸返回了郡守府。 「大人,您何必和那位置气呢?那位越是不像话,您不就越轻松么?再者说了,这么一来,未必不是好事。」 「这我自然清楚。」常年沉声道,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不爽。 侍从沉默了下来。 谢闲是不是自带仇恨值满分的嘲讽体质暂且不论,反正常年是气得不行,以至于完全没有从中察觉到一丝危机。当然,这一定程度上要得益于谢闲在王城时就久负盛名的纨绔之说。 不消片刻,有阍人快步直接走了过来,没等常年出言训斥,便赶忙开口道:「大人……翁主殿下到了。」 话音刚落,谢闲便已经出现在了常年的视野当中,眉目昳丽,似笑非笑,「郡守府的司阍能耐可真不小,谁都敢拦,莫不是素日里练出来的胆子?」 常年注意到了谢闲衣衫上的嘲风纹,面色微变,但好歹稳住了,「殿下说笑了,他们许是不清楚殿下的身份,出于职责所在,故而言行上有所疏漏……」 常年在说话的时候,并未注意一旁站着的阍人,显然错过了一些关键性的提示。 「常大人这一套说辞很是熟练啊,你这府上的司阍没少出现言行疏漏的情况吧?」谢闲神色戏嚯又冷淡地睨了常年一眼,眸光划过的利光让人心惊。 常年愣怔了一瞬,显然没想到谢闲会是这个反应。 谢闲接着漫不经心地开口,嗓音里都是冷傲和轻慢,「不过很遗憾,常大人这次误会自家司阍了。怎么,已经形成思维惯性了?」这话,就是在说常年纵容下人横行霸道了。 「殿下在说什么?下官惶恐。」常年这种时候也只能装傻,何况他认为这种口头上的机锋装傻就足够了,反正这个翁主闲也没有证据。 谢闲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又将视线移向了这郡守府内的陈设,总的来说,可以称得上「清贫」二字了,不过…… 「常年。」谢闲语调随意地淡声开口,「清点库银,立即移交,对不上帐的,你自己想办法,别说我不曾给过你活路。」 常年微不可察地面色一黑,事情的发展和翁主闲的态度都超乎他的预料,这样直接和干脆,是他先前不曾预想过的,最为重要的是,这么一出突然袭击,主动权完全握在了翁主闲的手里,当然,常年原本也没想过自己会有主动权,只是现在的状况,太过糟糕了。 最为重要的是,是他错判了翁主闲的能力吗? 谢闲轻飘飘扫了一直没反应的常年一眼,淡声开口:「怎么?没听到?」 「遵命,殿下。」常年赶紧回道。 谢闲转身坐下,而后语气散漫地接着道:「吩咐人去办就是,你与我一起在这儿等着。今日此事必须完成,否则,我就把你绑到衙门门口的柱子上,听明白了?」 常年连连点头,该死,他怎么忘了,这位在王城就是走跋扈路线的。再多阴谋诡计,也敌不住人家一力降十会啊。 第30页 「还不快去?」常年沉声示意一旁已经有些呆滞的衙差。 「是。」衙差应了一声,赶忙一熘烟跑了。 谢闲拿起下人送过来的茶,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不要耍什么花招,否则的话,我就在另一根柱子上再绑一条恶犬。」说着,谢闲抬眸看向常年,唇边扬起一抹邪肆诡谲的笑,「常年,你也不想第二天身上少几块肉吧?」 草。常年没忍住在心底骂娘,脸上还得陪着笑,「殿下放心,下官怎会做欺上瞒下的事情呢。」 「是么?」谢闲不甚在意地随口说,垂眸轻抿了一口杯中的茶,而后贊了声,「好茶。」 「殿下喜欢便好。」常年嘴上带笑,心里滴血,万万没想到,翁主闲是走恐吓流的。说好投其所好呢?这不是压根就没这个机会吗?! 谢闲将手中的茶放到一旁,而后似笑非笑地开口:「上好的雪顶玉露,品味不俗啊。」 「下官就这点儿爱好……」常年悻悻回道,他现在有种翁主闲说什么都是话里有话的错觉。 谢闲像是也没在意这个,转头看向一起跟来的洛明瑾,问道:「还有什么遗漏的地方吗?」 「记得很清楚。」洛明瑾缓声回道。 谢闲淡淡一颔首,「那便好。」 常年心中犹疑,这该不会是想表示主意都是这位出的吧?他会信? 不过显然,事情并不是常年猜测的那样。 「干等着实在无趣,不如,就加点儿余兴节目。」谢闲语调慵懒地回道,说罢,又将视线投向了常年。 常年一个激灵,直觉不会有什么好事。 「故陵辅相洛明瑾。」洛明瑾先是自我介绍了一下,接着,便直接开口道:「郡守大人,我本就想与大人一晤,今日算是赶巧了,既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大人与我说说这故陵的情况,如何?」 「自然,自然。」常年赶紧应道,心里却虚得很,这不就相当于是现场的政务考核么?这个翁主闲怎么不按套路出牌?!「辅相大人想知道什么?」 洛明瑾面无表情地说道:「故陵人口几何?可有矿藏?河道可有阻塞?灾害是否频繁?道路是否通畅?粮食产量不足的问题可有解决之策?牧场作何规定?边境互市……」 随着洛明瑾噼里啪啦地吐出一大堆问题,常年脑袋都是懵的,直接哑口无言。 谢闲的视线凉凉地落在常年的身上,语调幽幽:「一个都答不上来么?」 「人口……故陵人口约……两百万……」常年说这话时显然心虚得很,底气不足到藏都藏不住。 洛明瑾闻言冷笑了一声,「常大人,我西玄最富庶的瑱南郡,人口也不过两百四十万余,你口中的故陵人口约两百万,是在愚弄殿下么?!」 「下官岂敢,实在是有些记不太清了,请殿下见谅。」常年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 谢闲盯着常年,目光发冷,「记不太清了?那你告诉我,故陵案比之时,你在做什么?」 「下官……下官……」常年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来。 谢闲手边的茶杯下一秒就已经甩到了常年脚边,一声脆响,茶杯的碎片散落一地,茶水直接淋到了常年身上。 「跪下!」谢闲声音沉冷,气势迫人。 常年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被谢闲带来的侍卫一脚踢在膝弯跪了下去。 「接着答。」谢闲面无表情地说道。 常年自然答不上来,毕竟这人的心思压根就没有用在这些地方上。 整个厅内陷入一片死寂的凝滞,时间越来越久,常年的额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事情会如此发展。翁主闲会是这样的行事作风。 早知道……早知道…… 「作答时间到。」不知过了多久,谢闲漫不经心地开口,「把这郡守府给我先翻个底朝天。」 「是,殿下。」 常年瞳孔皱缩,「不!殿下,你不能这么做!这是违反律法的!您没有这么做的依据!」 「依据?」谢闲凉凉地看向常年,而后轻笑了一声,「我办事从来不需要向人提供依据,如果你非要要一个的话,你让我很是不悦,这个依据如何?」 常年脸色铁青,他准备好了一切,唯独在这里失算了,翁主闲动手,只需要一个怀疑的种子,而这个种子,随处都是。 「等他跪够了一个时辰,带下去,绑到衙门门口的那根柱子上。」谢闲懒懒散散地接着道,「传令下去,三日内,衙门十二时辰大开,有要状告此人的,优先处理。」 「遵命,殿下。」 「库银转移所用的时间是不是太久了?」谢闲一脸闲适地看向洛明瑾,问道。 洛明瑾很是没有原则地点了下头,「是的,殿下。」 「那我们就去看看吧。这郡守府无趣得很。」说着,谢闲站起身,走出一步,又顿住,「哦,记得把这府里的气味清清,藏污纳垢的。」说罢,这才迈步离去。 第17章 从郡守府出来,谢闲如她所说去府库看了一眼,不出所料,这里空得像是几百年没有进项一样,真正做到了「兜比脸还干净」。 虽然谢闲早已对故陵的财政状况有了一定的预期,但如今的状况依然让她十分不爽,常年最好祈求从他那里搜出来的东西足够抵得上故陵一年的税收,否则的话,她一定会让他死得很难看。 第31页 「帐册呢?我看看。」谢闲一脸嫌弃地瞥了一眼库里的三瓜俩枣,再联想一下原本应该属于她的家底和启动资金即有可能已经被某个人败光了之后,心情就更不好了。 司库胆颤心惊地看了面色沉沉的谢闲一眼,默默将帐册递了过去。 谢闲垂眸翻了两页,指尖顿住,偏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洛明瑾,道:「派人去寻百姓问问,故陵税收几成。」 「是,殿下。」洛明瑾温声应道,还没迈步走开,就看到旁边一直战战兢兢的司库「噗通」一声跪到了地上。 司库头都不敢抬,直接一股脑地把自己要说的话都倒了出来,一副生怕说得慢了就没机会说了的样子,「求殿下开恩,下官绝不是存心助纣为虐,实在是妻儿老小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上面,不敢不从。常年那奸臣在故陵只手遮天,税收五税一,只上交赋央五成,余下的都是他自己贪了!」 谢闲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半面容隐在黑暗里,看不出情绪,只剩下一片沉沉的幽邃暗色,无端骇人。 「下官所说句句属实,还请殿下明察。」司库等了片刻没等到殿下的反应,赶忙补了一句。 谢闲的语气没有什么波动,听着却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仿佛有一场风暴正在酝酿,「接着说,收来的税款和米粮都去了哪里?」 「是,殿下。」司库没来由地咽了口口水,但他压根来不及细想,只希望现在能多交代一点东西让自己身上受到的责罚能轻一点,「收上来的税款依旧会被送进府库,但在当晚,就会被秘密送出城外。」 「你知道东西都被送去哪儿了吗?」谢闲淡声问。 司库摇了摇头,「不知,常大……常年只是叫人把运送东西的马车停在西郊的一座破庙里,会有人来接走。」 顶着谢闲要你有何用的眼神,司库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终于想到了一个勉强能挽回一点价值的信息,「殿下,其实,有人偷偷在那座破庙蹲过点。但一整夜,那座破庙里无人进出,马车里的东西却不见了。」 「有暗道,派人去找。」谢闲听罢,直接面无表情地吩咐道。 还没来得及走的洛明瑾又收到了一个新的任务,略一颔首,迈步离开。「是,殿下。」 被直接无视掉的司库看向谢闲的目光有几分僵硬,不……不愧是殿下啊……呵……呵呵……完蛋了,这样的话他不就没有剩余价值了吗?死……死定了…… 就在司库为自己一片黑暗的前途命运哀戚的时候,谢闲已经将手中的帐册又翻了两页,而后蹙眉扔至一旁的桌上,心下冷嗤,一本精心编纂好的假帐。 谢闲当然没有心思在一本假帐上浪费时间,这府库里也没有什么值得她再关注的东西了。 准备迈步离开的谢闲被司库出声叫住了,「殿……殿下……您……」 谢闲瞥了他一眼,像是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略顿了一下,而后说道:「案件调查尚需时日,你好自为之。」说罢,便直接迈步走了。 司库近乎颓然地坐在地上,有些拿不准殿下的态度,这话,究竟是放他一马,还是警告他不要动什么歪心思想着逃脱惩罚的意思? 谢闲的亲卫队因为常年及府库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回到翁主府的谢闲也没闲着,主要是有洛明瑾这个工作狂在,她的日程都已经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在相关的调查进行的同时,被绑到衙门门口柱子上的郡守大人总算是获得了百姓的关注,一时间整个故陵城一片譁然。 「哎你们看到了吗?」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 「就衙门门口!」 「嘶……那位……你说是谁干的啊?」 「还能是谁?有能耐干出这种事的,不就只有刚就封的那位殿下了?你们是没看到,那常年的脸色都黑成啥样了,我感觉他恨不得自己直接晕过去。」 「这说优先受理,有人去报官吗?」 「不知,这事儿吧,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这人都被绑那儿了,还能有什么转机不成?」 「也是,要我说,这次有那位殿下撑腰,告呗,那常年干的坏事儿我数都数不过来了。」 「的确,想想那个撞柱而死的小丫头,可惜了,那孩子家里没人了,也没人能替她申这个冤。」 「那孩子惨啊,那常年以为把那柱子刷了就没事了?呸!心都是黑的!活该他被绑上头!」 「要不……这诉状……我们替她来写?」 「这……我们也不知其中内情……」 「那小姑娘不是在衙门前说了吗?有谁那时候在旁边听了的,我们多喊几个人,争取能回忆完整。到时候,就说是听那小姑娘自己说的,是真是假的,劳烦老爷们去查。」 「……不是不行,但问题是,现在的官府……可信吗?」 「……」 「这诉状,我来写!」 正聚在一起低声议论的百姓们面容一僵,在看清说话的人是谁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原来是傅捕头啊。」 百姓们口中的傅捕头是个面相周正的中年男人,五官深邃,据说有四分之一的外族血统,盯着人时目光格外锐利,像是草原上飞翔的鹰。 傅捕头摆摆手,而后道:「我早就不是什么捕头了。」 百姓们想起眼前这位傅捕头的事儿,不免心有戚戚。 第32页 要说这位傅捕头,名叫傅程,是他们故陵远近闻名的神捕,断案缉兇都是一绝,可偏偏遇上了小姑娘家的事儿,一家五口人,全部死于非命,傅捕头在调查的过程中阻力重重,察觉到了不对,第二日就被免职了。无奈之下,那小姑娘才去了衙门,结果衙门非但连个肯给她写诉状的人也没有,更别提受理,最后连人也没了。 现在想来,傅捕头应当依旧对此事耿耿于怀。 「这次的事情究竟可不可信,我去一试便知,风险我都个人担了,大家尽管放心。」傅程沉声说道,说罢,便直接转身走了。 —— 天色渐暗时,谢闲总算是从成堆的要处理的公文中抬起了头,抬手捏了捏眉心,这才想起她有一段时间没过问顾青沅的事了,便叫了人来问。哦,这个有一段时间指的是大约七八个时辰吧。 「元青先生并未出门。」 得了这么个答案,谢闲略一沉吟,眸中溢出一丝笑来,如同点点星光。唔,不知道先生有没有兴趣陪她唱一齣戏? 第18章 翌日,故陵城中传出了一则消息,刚刚就封的那位翁主殿下对棋艺颇有兴趣,故而决定举办围棋大赛,最终的胜者,有机会面见翁主殿下,并获得一个实现愿望的机会。 当然,也有人说压根不是翁主殿下对棋艺有兴趣,她此举纯粹是为了讨美人欢心。 不管怎么说吧,这从翁主殿下那儿讨一个愿望这种事情吸引力不可谓不高,作为故陵这地界的最高掌权者,想要功名利禄还是金银玉器她都给得起,毫不客气地说,这基本上可以视作是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不过,这种想法若是让谢闲知道了,她一定会表示她其实很穷,虽然从赋央带来的银钱不算少,但耐不住故陵这窟窿大啊。如今这故陵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地主家也没有余粮了。 总而言之,没钱,她的许多想法都被掣肘,没办法实施。用一句大家很熟悉的话来说,就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现在的故陵,还没有这样的经济基础。 但搞钱这件事的优先级,在谢闲这里又排到了处理常年余党之后。毕竟,她得先把故陵完完全全变成她的故陵,剩下的一切才好施展。一步一步来吧。 针对常年的调查在进行的同时,亲卫队果然在西郊的那座破庙里找到了直通郡守府的暗道,连同正在对郡守府展开地毯式搜查的小队一起找到了被常年藏匿起来的金银珠宝,好歹能填些府库的亏空。 有了这些金银,谢闲的脸色好转了不少,她这没搭好的草台班子绝对不能因为没钱停摆,她谢闲不要面子的? 在忙碌于公务的时候,谢闲终于听闻衙门有人来告状了。说实话,谢闲对这件事的心理预期不高,想也知道现今民众对官府的信任度降到了什么程度,但一个来告状的都没有总归有些说不过去。 总算,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来了。 谢闲对这位螃蟹抱有十足的好奇心,无论什么时候,勇气都是值得赞美的,而她,对勇气的来源更感兴趣。 下午的时候,洛明瑾给谢闲拿来了那份诉状。……别问为什么又是洛明瑾,毕竟谢闲她现在不仅缺钱还缺人。从西玄王那儿薅来的羊毛根本不够分的,现在都是一个人当成好几个人来用。 谢闲大致扫了一眼状纸,挑了下眉,不咸不淡地评价,「写得不错。」 「这份诉状,是前衙门捕头傅程写的。」洛明瑾直接说。 「前?」谢闲抬眸。 洛明瑾点头,「是的,此人风评不错,但在前段时间被免职了,据说就是因为这个案子。」 「让他回来上职。」谢闲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开玩笑,如今故陵正是缺人之际,这被她撞上了不得赶紧抓壮丁? 洛明瑾显然也是这个意思,闻言便笑了笑,「是,殿下。」 「这案子,如今调查得如何了?」谢闲将手中的诉状看完,微蹙着眉头问。 洛明瑾轻抿了下唇,语调微沉,「尚无进展,实在人手不足。」 将那份诉状放至一旁,谢闲直接道:「恰好,让这个傅程去查,既然这么上心,就给他这个机会。」 「是,殿下。」洛明瑾復又回道,顿了一下,缓声接着道,「下官听闻,殿下正在叫人摘录县志和天工筑物集,下官不明缘由,还请殿下解惑。」她其实更想说眼下本就人手紧张,倘若事情不急的话,要不殿下就先把这事儿往后挪挪? 谢闲闻言,调笑似的开口道:「书中自有黄金屋。」 洛明瑾沉默了两秒,温声回道:「下官明白了,多谢殿下。」说罢,她浅浅行了一礼,而后便直接退下了。 谢闲盯着洛明瑾的背影微微偏了偏头,唇边扬起一抹淡笑,要么怎么说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事呢,哪怕什么都不说,都能自动脑补。也不知道洛明瑾究竟明白了什么…… 不过,谢闲说的话倒不是在诓洛明瑾,她让人去摘录县志,为的是了解故陵各县以往都进行过哪些努力,包括农业和工商,主要目的是了解故陵这个地方以及降低试错成本,已经走过的弯路她就没必要再走一回了。 至于天工筑物集,这是一本被世人称作怪书的图画集,其中包含了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造物,大多都不算实用,其主要目的更像是为了炫技,但在工匠当中却格外受欢迎。 第33页 谢闲让人制作这本书的目录,除了节省自己的时间之外,主要还是为了寻找一些可能的「灵感来源」,不然她拿出些什么超出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很难自圆其说。 当然,她对这本天工筑物集的着者也很感兴趣。 可惜的是,谢闲并没有什么穿越几件套之类的配方,就算她知道肥皂是用猪油做的,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这搞钱的事情就必须得从长计议了。 不过,现代人的眼界和知识本身,就已经是极为重要的财富了。毕竟她可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的。 敛起思绪,谢闲又将视线移到了那张状纸上。 小姑娘的家在苍木县,因临着苍木山而得名。苍木山位于西玄的西南边境,海拔很高,有护国神山之名,因为它对于戎狄来说几乎就是一道不可逾越的天堑。 据傅程的转述,小姑娘自己说她父亲是苍木县云齐村的村长,惨案发生当天,她自己偷偷去山上採药,回来的时候,就发现一家人都惨死家中,而在前一日,她的父亲去了趟县衙,不知是去做什么。 县衙将这个案件定性为流寇作乱,但小姑娘笃定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她在被烧掉的灰烬中发现了写着郡守名字的碎纸片。况且县衙对她父亲前一日去县衙究竟是做什么支支吾吾不肯多言,问多了态度就恶劣得很。 这个案子最终落到傅程这里也是小姑娘主动找上他的结果。 当初傅程的调查范围集中在云齐村内,村民们像是被村长家的惨状吓到了,一个个三缄其口,调查工作进行得很不顺利。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还是有位村民提供了重要线索。 村长那日去县衙并不是一个人去的,而是扭送了村中另外一个叫张三的人过去。但据傅程的调查,这个张三压根不在县衙牢里,他失踪了。 这两个去过县衙的人一个惨遭灭门,一个不知所踪,显然不是巧合能够说得通的。县衙那边信不过了,傅程便将调查的重点放到了这个张三身上。但诡异的是,线索就这么断了,傅程也惨遭免职。 总而言之,这个案子的进展目前也就这些,唔,剩下的,就让傅程自己去查吧。 几乎是当日,傅程官復原职的消息就传遍了故陵城,如此一来,倒是消弭了不少人的忐忑情绪,翁主就封,故陵的天真的要变了。可这日子究竟会不会更好,谁心里也没底。 调查工作紧锣密鼓地进行的同时,报名时间结束,围棋大赛终于如期开始了。 因为得翁主一诺的噱头,围棋大赛获得了不少的关注,百姓们聚集在一起讨论,眼见负责抄录对局的小厮屋内屋外来来回回地跑,视线落在屋外那块放大版的棋盘上,棋局会被实时復刻在上面。 当然,谢闲办这个围棋大赛的目的可不是给百姓们找找乐子,也不是为了哄某人开心,何况这些人的棋艺在某人面前根本不够看。她是为了引蛇出洞。 谢闲不会天真到觉得绑了个常年便万事大吉了,那群人没有反应,或许是忌惮翁主府的卫兵,既然如此,那她就给他们一个下手的机会。 围棋大赛举行的最后一日,翁主闲会出现在围棋大赛举办地的二楼楼阁,这是整个故陵城的百姓都知道的信息。 谢闲对常年的残党究竟会不会上钩这件事情并没有多大的把握,但无妨,上不上钩的,都能让她确认一些信息,这就足够了。 万众瞩目中,围棋大赛的最终对决之日总算来了。 谢闲一大早就登门拜访了顾青沅,敛眸含笑往那儿一站,便是一阙风流写意的诗词。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 顾青沅凝眸看她,问:「殿下今日怎有空来我这里?」 「往日琐事缠身不得空,先生这话是在怨我么?」谢闲嗓音带笑,摆明了是在逗人。 顾青沅眉目清泠,瞥她一眼,说:「什么时候养成的答非所问的习惯?」 「就在刚刚吧。」谢闲笑道,「今日我来邀先生赴宴。」 顾青沅面色从容,「还有么?」 「没了,先生在我旁边坐着便是。」谢闲回道。 「嗯。」顾青沅淡淡应了一声,「走吧。」 「这么爽快?」谢闲轻笑。 顾青沅侧眸,缓声开口,「既然如此,那我便多问一嘴,殿下想我以什么身份赴宴?」 「先生便是先生,何须什么身份。」谢闲十分坦然地回道。 顾青沅收回视线,面色淡淡地说道:「那又为何非得是我?旁人坐那儿也并无差别。」 「当然有差别了,先生不是我掳来的么?」谢闲扬眉,「再说了,旁人哪有先生好看。」 顾青沅睨她一眼,「奉承于我无用。」略顿了一下,又云淡风轻地开口,「不走么?」 谢闲微蹙起眉,总觉得顾青沅像是不大开心,为什么?总不会是因为她这几日没来,这人还不至于这么幼稚,那会是因为什么? 「怎么还走神了?」顾青沅的语气带上了几分无奈。 「师者,传道授业解惑。」谢闲慢条斯理地开口,眸光落在顾青沅的身上,风华潋滟,「我有一惑,先生可愿解?」 顾青沅看她,唇边便扬起一丝笑,「你说。」 「先生方才有几分不快,为何?」谢闲很是直接地问道。 顾青沅似乎没料到谢闲会问这个,也没想否认,便回道:「因为,倘若你待我与待他人别无二致,我会很不开心。毕竟,你在我这里无可比拟。」 第34页 谢闲微愣了一下,被这一记直球打得有点懵,关键是顾青沅这古井无波一样的语气,又让人实在难生出什么绮念,一时间,谢闲陷入了一种格外纠结的情绪当中,最终也只能咬牙,不娶何撩! 「这样说,此惑可解?」顾青沅一本正经地问。 谢闲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她何苦问那么一句?这下好了,说话的人无动于衷,听的人心思翻涌,就很可恶! 第19章 得了首肯,谢闲带着人往围棋大赛的举办地雪衣楼而去,雪衣楼的大门早已被前来观战的百姓们围得水泄不通,多亏了特殊通道的存在,才不至于使得局面失去控制。 谢闲在雪衣楼的二楼坐下时,对局刚巧开始。 黑子白子依次落于网格状的棋盘上,宛如游龙入海,初时几多试探,其后缠绕绞杀,棋风一者敏锐凌厉一者藏锋于内,的确不堕决赛之名,十分精彩。 谢闲盯着墙上用于展示棋局的纹枰看了片刻,缓声悠悠道:「说起来,我与先生仿佛不曾正经对弈过,不如寻个时辰来上一局,先生以为如何?」 「殿下有这个兴致,自无不可。」顾青沅眸中划过一丝笑意,许是太轻太淡了,没留下什么痕迹。 「那就……」谢闲略一沉吟,便听到顾青沅轻声道,「晚些时候,去我那里?」 谢闲略顿了一下,莞尔笑道:「好。」仿佛自到了故陵,这人就对她的翁主府避尤不及似的,这算是一个当权者对另一个当权者的尊重和礼遇么? 短暂的交谈过后,两个人都将注意力放到了当前的对局上。 说实在的,这一局的质量有些出乎谢闲的意料,在故陵城中找到这两个围棋好手,算得上是意外之喜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局开始变得焦灼起来,双方每走一步都要思考良久。 自局势僵持下来之后,谢闲看了两眼便没了兴致,从一旁的箭筒里随手抽出一根箭矢,而后投向角落的一尊青铜贯耳壶。 箭矢准确落入壶中,谢闲盯着那支箭矢轻扬了扬嘴角,回身给自己倒了杯酒。 楼下,观战的百姓们小声议论着,战局接近结束,人反而越聚越多了,显然都是为了凑个热闹满足一下自己对于那位刚就封的翁主殿下的好奇心。 「你们觉得是黑子胜还是白子胜?」 「局势不明朗啊,还是别瞎猜了。」 「哦这一步走得好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嘶……这不是又僵持住了?」 「要不咱先到那边的茶馆里坐坐再来?感觉还得些时辰呢……」 「别,一会儿说不准都挤不进来了……」 阁楼里,谢闲刚端起酒杯,正想往嘴边送,就被顾青沅扣住了指尖,掌心的温热与指尖的微凉对比鲜明,伴随着凑近时萦绕在鼻尖的浅淡冷香,让谢闲微愣了一下,抬眼时恰好对上顾青沅那一双清雅出尘的眸子,视线便深了深。 「投壶时输了的才饮酒,殿下要跟我抢么?」顾青沅淡声说道,一双眸子明澈如琉璃,扣着谢闲的手不曾移动分毫。 谢闲略一侧眸,看到那只青铜壶旁边落着一根箭矢,看样子是像是眼前人随手扔的。 略一挑眉,谢闲盯着顾青沅没吭声。 顾青沅扣着人的指尖从谢闲的指背轻轻擦过,顺势将谢闲手中的酒杯拿过来,微仰起头一饮而尽,放下酒杯时眼尾很轻地扫了一下谢闲的眉眼,颦蹙间有种冷然的禁慾感,不知在思量什么。 谢闲顺着顾青沅放下酒杯的动作盯着她如玉的指尖,半晌,才略带无奈地含笑开口:「这是我用过的。」 顾青沅抬眸看她,表情很是淡然,略一思索,开口问:「嫌弃我?」 这话就多少有点颠倒黑白的意思了,但怎么说呢,很有顾青沅的风格,任何时候,最先想到的一定是要掌握主动权。 「没。」谢闲好笑地应了一声,略顿了顿,这才含笑问道,「要继续么?」 顾青沅闻言眸色浅淡地一颔首,復又捻了一支箭矢,视线落在青铜壶的壶口,淡声道:「继续。」 谢闲偏头轻笑,从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抬手便直接扔了出去,看上去,谢闲非常擅长这样的投壶游戏,这次的投掷依然进了。 顾青沅也不遑多让,准头好得出奇,倒显得刚刚那一投是有意为之了。 谢闲眸中浮起笑意,似乎只是为了从她那儿抢杯酒喝? 不消片刻,纹枰之上的棋局终于结束,雪衣楼的侍者进来问是否可以上菜,得了肯定的答覆之后便转身离开。 「嚯,居然打平了。」 「大人,这怎么算?是要再来一局么?」 「这二位棋艺都十分了得啊。」 楼下的侍者看了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抬手示意,而后朗声道:「请大家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待我问过殿下之后再来告知大家,大家稍等片刻,我去去就回。」 围观的百姓纷纷应声,侍者转身走进内室,不一会儿便上了二楼阁楼。 「殿下……」侍者刚唤了人,话还没说完,谢闲便直接开了口。 「让他们两个都上来吧。」谢闲直接道。 侍者一愣,而后才回道:「是,殿下。」 侍者下楼去通知对弈的两人时,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眼,似乎都有些意外,正准备开口细细询问,便听到外面原本嘈杂的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紧接着,一群人垂眸行礼,「参见殿下。」 第35页 西玄不行跪礼,行的是交手礼。 谢闲拎着酒杯倚在栏杆边,垂眸扫了底下的人群一眼,眉眼含笑,微微偏了偏头,唇边的弧度衬得面容愈发秾稠昳丽,美得近乎惊心动魄。 「免礼。」谢闲淡声说道,又看向刚刚走出来的两人,「上来吧。」说罢,便直接转身走进了阁楼中,将渐起的议论声抛至身后。 阁楼内,菜都已经上好了,顾青沅轻抿着杯中的酒,神色淡淡。 谢闲刚在顾青沅身侧坐定,便听到了脚步声,随即扬眉,那两个人速度够快的。 很快,一男一女走了进来,站定后作揖行礼,「参见殿下。」 「免礼,二位不若先自我介绍一下?」谢闲温声开口,没摆什么架子。 女子率先开口:「草民叶开云,执黑子,见过殿下。」这便是棋风敏锐凌厉的那位。 男子接着道:「草民孟子旭,执白子,见过殿下。」这是棋风更为内敛的那位。 谢闲扬唇浅笑,「嗯,坐。」 这两个人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个待遇,一时间有些踌躇,但还是迈步走到桌边坐下了。 「我看二位若是不达成所愿,这顿饭是很难下咽了,既如此,就先说说吧,各自的愿望。」谢闲淡声说着,一边拿起公筷给顾青沅夹菜。 顾青沅侧眸看她一眼,收回视线,神色自如地开始吃饭,似乎也不打算理会刚进来的这两个人。 叶开云和孟子旭一直不敢乱瞧,这时才藉机看了顾青沅一眼,便是惊讶于顾青沅出众外貌和气质,更讶异于谢闲对她的态度,因此又忍不住在心里嘀咕,该不会传言是真的吧?就是那个举办弈棋比赛就是为了博美人一笑的传言…… 「事先不曾考虑好?」谢闲等了片刻没见两人开口,便扬眉道。 叶开云轻抿了抿唇,直接开口道:「回殿下,草民只想谋个一官半职,别无他求。」 谢闲闻言弯了弯嘴角,又看向孟子旭,「你呢?」 「回殿下,草民亦然。」孟子旭温声说。 「既如此,就封你二人为棋待诏。」谢闲漫不经心地开口。棋待诏,说白了就是和她下棋的人,平日里如无其他命令,只需磨练棋艺。虽然是个与政务无关的职位,但能时常接触到她,未必没有其他机遇。 「多谢殿下。」二人齐声道。 谢闲此刻心情也很好,这下可以把摘录的事情交给这两个人了,省得洛明瑾天天念叨着缺人。……虽然两个人好像也不顶什么用,但有总比没有强。 这一餐饭,叶开云和孟子旭显然吃得十分忐忑,虽然他们两个在翁主殿下那里跟个透明人似的,但不妨碍他们自己觉得自己很亮,总觉得翁主殿下对旁边那位很殷勤。 顾青沅本来只想当个默默吃饭的背景板的,但谢闲这种一眼看去故意为之的举动还是让她蹙了下眉,没等她开口,谢闲便如有所觉似的开口,嗓音带着笑,「可是不合口味?」 「没有。」顾青沅缓声应道。 谢闲便接着道:「我总也想着要讨你欢心,故而殷切了些,若让你觉得不适,那我再不这样做了。」 「……」顾青沅沉默了两秒,这幽怨乖巧的口吻是怎么回事?这人到底想干嘛? 叶开云、孟子旭:就很想逃…… 「罢了,你们两个若是用好了,就可以退下了。」谢闲凉凉地开口,仿佛因为顾青沅的沉默有些不快。 叶开云和孟子旭如蒙大赦,站起身直接告退,不带半点儿犹豫。 待这两人走远之后,谢闲偏头看向顾青沅,低声笑道:「方才委屈先生了。」 「这二人有问题?」顾青沅很是直接地开口问道。 谢闲略想了想,道:「不好说,至少有一个有问题,除非这二人原本就认识。」顿了顿,谢闲又补充道,「毕竟,有意操纵平局,有些古怪。」 顾青沅闻言淡淡一颔首,似是对方才问的那个问题本身也不是很上心,接着便道:「利用我,殿下不准备赔礼?」 「先生想我怎么赔罪?」谢闲凝眸看她,带着几分笑,缓声问。 顾青沅没吭声,而是自顾自倒了杯酒,淡声说:「喝了它。」 谢闲轻笑,伸出手正准备去拿酒杯,却被顾青沅扣住了手腕,而后那杯酒便被顾青沅送至她的嘴边。 「我餵你。」顾青沅站起身,垂眸看她,神色平静地说。 谢闲盯着顾青沅如画的眉眼,眸光微动,眼尾便染上了几分艷色,酒液从唇间缓缓流入,谢闲盯着顾青沅眼睛一眨不眨,眸光转瞬变得幽深了许多。 一杯酒下肚,谢闲舌尖轻舔过因泛着水光而显得格外殷红的唇,眼角眉梢都变得格外具有蛊惑意味,勾人得紧。 顾青沅深深地看她一眼,将手中的酒杯放回桌上,慢条斯理地留下一句话,便迈步离开了,「殿下别忘了晚些时候来找我,告辞。」 谢闲留在原地凝眸盯着桌上的空酒杯出神,是看出了什么,所以在试探么? 作者有话说: 应该是下周三(5月17日)v,因为这两天家里有点事情,没什么时间码字,所以等我攒个大肥章到时候更,感谢支持~v后会日更的。 第20章 雪衣楼周遭的百姓散去之后, 雪衣楼的管事快步而来,俯身恭恭敬敬地行礼,「臣下晏不归, 拜见主公。」 第36页 晏不归应当算是先王后留给谢闲的家臣, 只是这么多年都未曾启用,也不曾有过太多联繫, 属于纯粹的放养, 谢闲对他最后能发展出个什么名堂并未抱有太大的希望,虽然有大方向的把控在,但如今的雪衣楼,算是一定程度上的意外之喜。 雪衣楼遍布整个大桓, 包括四方国,可以说是名头不小, 当然, 最为重要的是它的情报价值。 「起来吧,做得不错。」谢闲沉声开口。 「仰赖主子信任,不敢贪功。」晏不归低垂着眉眼,面色平静,不卑不亢。 谢闲含笑扫了他一眼,接着道:「说说吧, 那二人是何来歷, 你都查到了什么?」 「是。」晏不归低低地应了一声,而后道,「叶开云,南岭宿州人氏, 自幼时起便师从道虚子, 去过不少地方, 月前刚刚抵达故陵,参加弈棋大赛的目的未知。」 「道虚子?」谢闲微蹙起眉,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 晏不归解释道:「是,此人乃南岭的兵法与战法大师,因辱骂南岭大将魏固而遭到驱逐,如今行踪不定。道虚子是他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号,其意为万法皆虚,吾道永固。嗯……是个性情有些古怪的人。」 「我更想知道他的兵法水平如何,可有着书?」谢闲微微眯了眯眸子,沉吟道。 晏不归回道:「兴许有,兴许没有,恐怕只有与他亲近的人知晓了。有传言称,当年道虚子找上魏固,就是为了自荐,结果并未受到应有的重视,因而很是愤懑,留下一句竖子不足与谋便直接走了,未成想那魏固不依不饶,告到了南岭王那里,直接将他赶出了南岭,还言及永世不得踏入。」 「也就是说,是否有真才实学还未可知。」谢闲总结似的说了这么一句。 晏不归对此不可置否,接着缓声道:「至于那个孟子旭,他是故陵本地人,家住苍木县孟家村,尚在学堂读书。」 孟家村,倒是巧了,正是谢闲来时路过的那个村子。 「嗯。」谢闲低低地应了一声,若有所思的样子。 晏不归有几分犹豫地开口问道:「主子,可需要继续深入调查?」当然,最为重要的是,查谁? 「查。」谢闲淡声道。 「都查?」晏不归稍有疑惑,孟家村那小子也要查? 「嗯。」谢闲应了一声,摆摆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事实上,方才弈棋比赛刚结束时,谢闲走到栏杆旁向下看过,并未发现任何形迹可疑的人,结合调查所得,常年此人充其量就是一个以私,横行乡里的小人,最多养几个打手,还没到豢养私军、意图谋反的地步,因此行刺的可能性就很低了,现在的关键在于,抓住他们,别让他们逃了。 此事谢闲已经吩咐亲卫军去办了,只是亲卫军不足一千,事情分摊下去,又显得人手不足了。说来说去,还是那两个字,缺人。 不过这事儿尚需从长计议,毕竟现在这状况,哪怕是有人,她也不一定养得起,毕竟人员的后勤装备等都要钱。 而与此同时,傅程的调查也有了新的进展,藉由对张三的调查,傅程发现了此案与常年的关系。事实上,常年一直在偷偷与戎狄交易铁器,只是为了给自己敛财。而张三,正是这条交易链上小小的一环。 傅程来汇报的时候,谢闲面色沉冷,显然是动了大怒,话出口仿佛淬了冰碴儿一样,「与戎狄互市的货物都需经过重重关卡检查,怎会出此纰漏?常年再怎么在故陵一手遮天,边军总是动不了的,其中势必还有人在作祟。」 傅程微垂着眉眼,十分谨慎地没有吱声,有关这位翁主殿下的传言多如牛毛,但若是拨开掩人耳目的云雾,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性了,这位殿下绝对不简单。 「去找苍木县县令,就说我让他配合调查。」谢闲语调沉沉。 傅程应声,「是,殿下。」 「带些人过去,胆敢反抗,就地正法。」谢闲眸光一厉,眼角眉梢都是冷意。 「遵命,殿下。」傅程应声后转身离开,很显然,这位殿下走的并不是仁君路线,反倒是更像暴君一些,独断专行,杀伐果决,不过,再怎么,也比昏君强。更何况,残暴不残暴的,还是要分对象的,官府不是刚贴出告示,税收降至三十税一么?想着,傅程弯了弯眉眼,说不准,故陵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 苍木县。 傅程带着一队翁主亲卫刚刚抵达县衙,便看到了两个战战兢兢、心神不宁的衙差站在门口,一看到傅程,脸色都白了。 「你们县令大人呢?」傅程神情一肃,面色顿沉。 「大人……大人他……」 傅程皱眉,「支支吾吾的,是想被一併治罪么?」 「他……他不见了,小的去他府上找过,一个人都没有。」 傅程脸色一黑,该死,还是来迟一步,让人跑了。 县令王思畏罪潜逃,通缉令贴便了整个故陵,而与此同时,被绑在衙门门口柱子上的郡守常年也总算是被放了下来,关进大牢里等待秋后问斩。 有关常年各种罪行的调查基本上也接近了尾声,整理工作结束后,官府立即贴出告示,将其罪行公之于众,一时间,常年成了故陵人人喊打的角色,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稿都更新了几轮,恨不得把常年树立成贪官的典型,再将翁主闲说成不世出的明主。 第37页 但不管怎么说,贪官鼠辈一除,故陵的百姓顿时觉得头顶的乌云都散开了,任谁都看得出来,天亮了。 翁主府内,谢闲总算是从成堆的文书工作中抬起了头,她主要在忙政策调整的事情,轻重缓急,配套措施等等都要考虑,不能操之过急,也不能放任自流,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搞得谢闲头都大了。 收拾好桌案上的东西,谢闲抬眸看了一眼窗外渐暗的天色,眸中晕开一抹薄薄的光,点染几分笑意。嗯,似乎是时候去赴约了。 不消片刻,谢闲动身前往顾青沅的住所。 宅子的大门开着,透过大开的大门,能看到远处屋中点着的灯火,影影绰绰。有侍从站在门口候着,一见到谢闲便直接道:「殿下,我家主子说了,您来了直接进去便好,她就不迎了。」 谢闲扬眉,含笑应了一声,迈步走了进去。 宅子当中的树木很多,越过门口的影壁,能看到一盏盏并不算明亮的石灯将花纹典雅的砖石路照亮,树木的影子落下来,仿佛婆娑起舞的仕女,平添几分清幽雅致。 谢闲沿着这条被灯火照亮的路来到正厅,其中空空荡荡的,不见人影,她只好再向内走去。 拿了放置在一旁的一盏提灯,谢闲踏进游廊,仰莲座样式的提灯古朴大气,随着步伐轻微晃动,光晕轻拂过叶脉,有鸟语虫鸣作陪。 谢闲还未逛过顾青沅的这个宅子,如今置身其中,倒觉得与自己想的不大一样,时间终究是有痕迹的。 敛眸略一思忖,谢闲轻抿了抿唇角,再往前便听到了细微的水声。 谢闲抬眸,那是一间透着微光的暖阁,暖阁的门开着,能看到侧边有一池波光粼粼的水。 谢闲向着暖阁走去,没走几步,便看到了池边的顾青沅,她一袭青衣,侧身跪坐在池边,如瀑的长髮随意披散在身后,身侧是一盏玲珑的灯,将她的面部轮廓照得柔和了许多。 她一手拿着一卷书,另一只手正在轻轻拨弄池里的水,纤长白皙的手指莹莹如玉。她就这么低垂着眉眼,视线落在池中,便如同一幅卓然出尘的美人图。 「先生。」谢闲顿住脚步,出言轻声唤人。 顾青沅抬眸看向她,视线微顿,似是眸光深了深,而后才淡淡吐出两个字,许是因为眼下的夜色太过朦胧,听来竟有些缱绻,「长风。」 谢闲偏头轻笑,这才迈步踏进暖阁当中,顺手将手里的灯放至一旁的桌上,视线移到了那一池水上。 池中有一尾游鱼,红白相间的颜色,仿佛雪中盛放的一抹灼灼艷色,又像是纸上晕开的浓浓血色,格外惹人注目。 顾青沅顺着谢闲的目光看过去,眸光微动,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沉静,半晌,淡声开口:「坐吧。」 谢闲在桌旁坐下,復又看向顾青沅。 顾青沅从池边站起身,宽大的衣袍显得她身形纤薄颀长,扣在书卷上的手指细白干净,几缕髮丝从肩头滑落,便衬得眼角眉梢多了几分旖旎的味道。 谢闲这才发现顾青沅赤足站在木质地板上,袍尾随着步伐轻曳,不见丝毫窘迫,更添了几分随性风流,好似任何靡艷的词句用在她身上都是一种亵渎。 大抵是顾青沅此时给人的感觉与素日里大相迳庭,谢闲浅浅看了一眼,便移开了目光,但饶是只有一眼,依旧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谢闲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四下太静了,她的心跳又如擂鼓,便生出些惶惶的无措来,轻捻指尖,微蹙起眉,谢闲定了定心,復又抬眸去看人。 顾青沅随意将手中的书卷放到桌上,轻拢衣袖,行至一侧燃起清隽幽冷的香,便回眸去看谢闲,一边淡声道:「今日不若宿在我府上,夜深露重的,若是就这么让你回去了,倒显得我不够周到了。」 谢闲正在看顾青沅随手放在桌上的那捲书,那似乎是一卷佛经,其上都是梵文。听到顾青沅的话,谢闲眸光微动,低低地应了一声:「好。」 「过来。」顾青沅凝眸看向谢闲,开口道。 谢闲再抬眸,就见顾青沅已经坐到了窗边的榻上,榻上支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放着一张棋盘。棋盒中棋子仿佛洒落着细碎的光,璨如星辰。 谢闲起身走过去,边走边问:「先生信佛?」 「不信。」顾青沅回答得几乎不假思索,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但可用。」 十分具有帝王气质的答案,让谢闲偏了偏头,唇边勾起若有似无的弧度,开口时嗓音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多亏先生不信,否则我就得找上门与佛理论理论了。」 「说什么诨话。」顾青沅睨她一眼,似嗔似怒。 谢闲在矮桌的另一侧坐下,唇边噙着浅淡的笑意,「肺腑之言,先生不信么?」 「管的还挺宽。」顾青沅没答,只是含煳地轻笑了一声,而后低声道。 谢闲神情坦然,指尖捻了一枚棋子,侧身单手支起脑袋,眼尾勾着些惑人的艷色,姿态慵懒又随意,「开始吗?」 顾青沅看她一眼,唇边扬起一丝笑意,轻声应道:「开始吧。」 这一局棋仿佛试探的成分更多一些,双方都没有速战速决的意思,以至于整个过程变得格外漫长,直到有侍从进来小声提醒已经三更天了,双方落子的速度方才变得快了许多。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棋局以平手作结,两人各自思量,唇边抿开一抹笑意。 第38页 「非得做这个平局,平白多费了不少精神。」谢闲颇有些好笑地开口,早在半柱香之前,这人就胜局已定,硬是拖到现在做了个平局。 顾青沅抬眸看她,接着淡淡道:「胜负不难,和棋才难。」 谢闲莞尔一笑,所以这是在给自己增加难度么? 「可惜这一局和棋维持不了多久了。」顾青沅缓声嘆道。 谢闲一愣,敛了唇边的笑意,却是语调随意地接道:「早晚罢了。」 「所以,殿下可有心思与北铭谈一笔交易。」顾青沅正色道,视线落在谢闲的眉眼,是属于一个统治者的卓然冷睿。 谢闲敛眸轻笑,语息温凉,似有冰霜化于眉眼,「现在谈这些,似乎过早了些,殿下。」 「不早,殿下需要什么,不妨先考虑一下北铭。」顾青沅缓声说道,「不论是互通有无,还是各取所需,北铭都有足够的诚意。」 谢闲语气微沉,「我会考虑的。」 「相信我,长风,我没有与你站在对立面的定力。」顾青沅似乎低低地喟嘆了一声,眉宇间掠过一抹悲戚,眸光一动,便消失无踪,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谢闲蹙眉,这话听着,总觉得有哪里值得深思。 但顾青沅并没有给她深思的机会,接着便道:「时候不早了,安寝吧。」 谢闲暗自思量,皱眉问:「我与你睡?」 顾青沅神情微顿了一下,像是认真考虑了两秒,而后颔首,「若是你想抵足而眠,也不无不可。」 这下轮到谢闲愣神了,她还没应声,就听顾青沅又道:「跟我来。」说罢,她便迈步向着门口走去。 谢闲闷闷地跟在顾青沅身后,视线落在顾青沅轻轻扬起的衣袂上,对眼下的状况感到十分茫然,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呢?她只是不大喜欢顾青沅与她论国事,地位不对等,谈什么都太早。嗯……她也没想到顾青沅会同意,那种仿佛她说什么对方都会同意的错觉又来了。 等谢闲躺到床上的时候,忍不住轻抿了抿唇,心想顾元倾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顾青沅坐在谢闲身侧,倾身凑过去,微低着头唤人,「长风。」 谢闲凝眸看她,视线没忍住挪到了顾青沅半遮半掩的锁骨上,而后很是矜持地移开了视线,含煳地应了一声:「嗯?」 「好梦。」顾青沅淡声吐出两个字,躺了下去。 「你也是。」谢闲温声开口,自我厌弃似的闭上了眼睛,直到被困意裹挟,沉沉睡去。 而躺在她身侧的顾青沅此刻却像是被噩梦惊扰,就连睡梦中都紧蹙着眉。 —— 顾青沅仿佛又回到了那段血色的记忆当中,那是与这一世截然不同的记忆。 彼时,她被北铭王从西玄带回盛京,一关便是两年,为的是反省,更为了受罚,作为北铭的王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为不智,未做万全谋划,是为不周,力小而不足变,是为不盛。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 事实上,北铭王并未发火,就连禁闭都是她自己讨来的。 那时的她还太过年轻,执着于自己食言而肥,又不肯轻易低头,赌气似的说了「错便是错,受罚就是了」这种话,甚至说自己「不智不周不盛,不堪其用」,才算是惹恼了北铭王。 两年的禁闭就是禁闭,外界的消息进不来,里面的消息出不去。 顾青沅再听到谢闲的消息已经是她到禅院之后的事情了。 两年的禁闭让朝中人心浮动,但顾青沅一出去便直接进了禅院,北铭王面色沉沉,亲自去找了顾青沅,顾青沅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是王储,哪怕身在此地,母亲大可以放心。」 于是盛京所有人都知晓,王储与女王陛下心生嫌隙,政见多有不和,以至于鲜少上朝,等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几乎所有与王储有竞争力的王族都已经不成气候,众人才恍然,王储殿下早已威名赫赫,一语定干坤。 这日,顾青沅在禅院中翻阅一卷经文,有侍从匆匆而来,却停在不远处神情纠结。 顾青沅翻着经文的手便是一顿,仿佛轻嘆了一声,而后淡声开口:「还是没有回信?」 「是……殿下……」 「罢了。」顾青沅将手中的经书扔至一旁,眉宇间覆上几分淡薄的冷意,「四方国会猎,我会去。」 顾青沅自然查探到了谢闲的消息,在她被带回北铭之后的第二年,谢闲就被西玄王立为了王储,据传言,西玄的那位王储殿下暴戾狠辣,是个不折不扣的暴君胚子,行事作风诡谲狂狞,所过之处无不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顾青沅如今想来,对那个时候的谢闲最为深刻的印象便也就是一袭红衣,与记忆里那个永远一身玄色的小孩儿大不一样。那是艷艷如火的红,遮天蔽日,几乎足以将人灼伤,霸气疏狂。 再见到谢闲便是在四方国会猎之时,如同每次会猎都要有的争执一样,帐中人对各自的位次皆有不满。 顾青沅行至帐外时,便听到了帐中的声音。 「依我看,王储殿下不如就与北铭那位坐一起好了,这下就不需要什么争执了。」 「要我与她并肩,不若等到黄泉路上吧。」顾青沅听到一声冷笑,那人的音色低沉撩人,说出口的话却满是寒霜,化在眉睫,一片凉意。 顾青沅脚步顿在帐外,紧接着便感觉眼前的门帘被人掀开,入目便是一片灼灼的红。 第39页 谢闲的目光没什么温度地落在她的眉眼,匆匆一瞥,错身而过,衣袖袍尾翻飞,烈烈成晖。 顾青沅轻抿唇角,她察觉到帐内的人在看她,她却在将方才看到的人与记忆中的小孩儿对照,而后转身追了上去。 在走到一处营帐时,谢闲顿住脚步,回身瞥她一眼,「跟着我做什么?」 顾青沅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开头。 谢闲对她的反应像是很有兴致,伸手直接将人拽进了帐内,不由分说便抵在了桌案上,「这可是你送上门的,嗯?」 顾青沅凝眸看她,「所以呢,你准备做什么?」 谢闲凑过去,鼻尖距顾青沅的侧颈不过咫尺,浅淡的冷香萦绕,便低笑出声,「顾青沅,不知道么?我喜欢女人。」 「那你喜欢我吗?」顾青沅眉目悠远,视线中的打量和忖度更多。 「不喜欢。」谢闲语调淡淡地回道,「但并不妨碍什么。」说着,她已经在顾青沅的侧颈落了一个轻吻,眉宇间冷漠又清醒。 顾青沅下意识蹙了眉,语调便跟着沉了沉,「是旁人也不妨碍什么?殿下的日子当真过得快活。」 谢闲不甚在意地应了一声,视线落在顾青沅眉眼间时便扬起了几分邪性的笑,「这与你似乎没什么关系。」 「是么?那你可以松开我了。」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扬眉,仿佛调笑似的开口,「讨厌我?」 顾青沅沉着一张脸没吭声。 「那恰好,我就喜欢强人所难。」谢闲嗓音带了笑,而后便直接亲了上去。碰到顾青沅柔软的唇时,谢闲愣怔了一瞬,仿佛没料到顾青沅压根没躲,随即便皱着眉把人松开了,拂袖转身行至桌案后坐下,整个人的气场都沉了很多。 顾青沅转过身看向谢闲,就这个反应,方才那一出只是想把她吓跑?想着,顾青沅眸中便浮起几分笑来。 谢闲微微眯了下眸子,垂眸理理袖口,而后漫不经心地开口道:「殿下请回吧,除非你打定主意要委身于我,我会笑纳的。」 顾青沅显然并不会当真,这人话说得孟浪,手上却规矩得很,哪怕是方才的那个一触及分都算不上是吻的吻,也不过只是碰到了嘴角而已,「你就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吗?」比如为什么不回她的信。 「别太天真了,我与你只剩下些淫词艷曲可聊了。」谢闲倾身凑过去,隔着桌案沖顾青沅笑得眉眼疏狂。 顾青沅蹙眉,半晌,抿唇离开。那后来,顾青沅才知晓那些信从来没有送到谢闲手上过,但已经太晚了。 第二次见面,是会猎正式开始当日,谢闲手中拿着一支玉笛,摆明了不准备参与。 「西玄的,这是什么意思?莫非是看不起我等?还是你一介女流,根本不适合这种场合?」 「别这么说,人家不是拿了支玉笛吗?吹首曲子就放过她吧。」 「我?」谢闲执着玉笛挑眉,「不好意思了,这笛子我不会吹。」 「说笑了吧?不会吹你拿着干什么?」 「当然是揍人了,你不觉得它很趁手么?」谢闲语调淡淡,视线瞥到说话人的身上时带了浓浓的压迫感,「我一直很好奇,究竟是这玉笛硬,还是人的头铁。不如今日,就借你头一用?」 「你……!」 「放心,我会还的。」谢闲十分亲切地又补了一句。 「咳,不管怎么说,你作为西玄此次会猎的代表,不参与不合适吧?」 「这会猎,无趣得很。」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视线若有似无的瞥了顾青沅一眼,而后缓缓笑开,「不过,不参与确是我的不是,既然如此,那我总得表示表示。北铭王储殿下,借你的弓箭一用,如何?」 「可以。」顾青沅淡声回道,将弓箭递给身旁的侍从,示意她送过去。 谢闲接过弓箭,搭弓上弦,手腕一转,箭尖便指向了方才一直在蓄意挑事的南疆硕安侯。 「你……你要做什么?!」 谢闲唇边缓缓扬起一抹邪肆的笑,将弓拉满,而后直接松了手,「别动,撞到箭上你可就是那位殿下的猎物了。」 硕安侯身形僵住,眼睁睁地看着箭矢擦着他的耳际掠过,脸色煞白。 顾青沅听到谢闲的话,轻飘飘地看了她一眼,收回视线时眉头微蹙。会猎时判断射杀的猎物属于谁,主要是通过猎物身上的箭矢,箭矢的尾端有代表身份标识的印记,所以,谢闲的话正是如此。 箭矢一掠过他,硕安侯便当即对谢闲怒目而视,「谢闲!」 「吵什么,这里没有聋子。」谢闲凉凉地扫了他一眼,「你要不要去问问你们的南疆王,他究竟还有没有闲心纵容你在这儿呛声。」 硕安侯面色微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谢闲唇角扬起一抹笑意,说罢,便直接转身走了。 远处,箭矢飞掠而过,写着「南疆」二字的旌旗应声折断,落在了地上。 整个场地内一片死寂,过了好一会儿,硕安侯大惊失色,「去!快去确认一下国内是否有什么大事发生!快去!」 数日后,消息总算是传回来了。 西玄大举兴兵进攻南疆,南疆守军不敌,节节败退,眼看着西玄大军便已经要兵临南疆王城了。 得知消息的顾青沅第一时间便去谢闲帐中找了她,那时,谢闲正在帐中独自饮酒,纵然听到了脚步声也不曾理会分毫,只自顾自地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随着她的动作,衣袖滑落,便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视线瞥过来的时候仿佛化了一池春水,眼角眉梢却像是淬了玄冰一样,美得十足锋利。 第40页 「你在做什么?」顾青沅语调微沉。 谢闲闻言嗤笑了一声,「顾青沅,你又在做什么?」 顾青沅沉默不语。 「怎么,改变主意了?想与我试试么?」谢闲拖着长音,声音低沉微哑,眸中的光彩却格外摄人。 那个时候,顾青沅大抵上有些看清楚这个人原本的样子了,她好似清醒地沉沦着,那身红衣像酒也像血,现在想来,回忆里的所有连同她自己都变成了一片灰白,只剩下那个人依旧是灼灼的红,烫得人心间生疼。 顾青沅眉宇间浮现出几分愠怒,「谢长风。」 「嗯?」谢闲懒懒散散地应声,一边继续往杯中斟酒,执起酒杯送至嘴边,撩起眼去看顾青沅,视线一动不动,只将酒液送入口中,殷红的唇瓣染上水色,说不出的诱人,将酒杯放下,她才又接着道,「不是就走吧,我没有与你寒暄的兴致。」 「是谁教你的,身为王储以身涉险。」顾青沅声音又沉又冷。 那边西玄大军正在与南疆交战,谢闲却出现在了这里,但凡有人有心,将她绑了扭送至天子面前,那她就死定了。即便有亲卫军在,也很难以少胜多。 谢闲站起身,眸光微冷,伸手便将顾青沅拽了过来,「听不懂我说的话么?离我远点儿,要么……」说着,谢闲已经扯松了顾青沅的领口,露出半截精緻的锁骨。 顾青沅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谢闲,面色平静,不见丝毫惊慌。「谢闲,我能抱一下你吗?」 谢闲拧眉,臭着一张脸将她推开,冷冷地吐出一个字,「滚。」说罢,便坐回了桌案后方,目光不再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顾青沅压根没理会她的不快,只是敛眸陷入了沉思。照理来说,为国祚计,西玄王率兵亲征,那王储势必要留在王城,会猎一事并非一定要谢闲来,可谢闲还是来了,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王城中有西玄王属意的另外人选,谢闲本就是放出来的靶子。 多精巧的设计,早有不臣之心,树一个靶子,让这个靶子承担所有风险,做一把锋利的刀,反正废立也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倘若不是有谢闲这把刀的存在,西玄王恐怕也不会这么早就动手。他有野心,但不蠢。 虽然已有推断,但站在顾青沅的角度,她压根没有立场就此事表达任何看法。 沉默半晌,顾青沅拿出了一枚玉佩放在谢闲面前的桌案上,而后道:「你愿意的话,来找我吧。」 谢闲看都没看那枚玉佩,兀自饮酒,眼神迷离了许多,喃喃自语似的说道:「你我之间,别妄想什么美满收场,那未免太过荒唐了。」 顾青沅轻抿唇角,迈步离开。 不过很显然,硕安侯是个蠢的,没有胆识,也没有魄力,顾青沅担忧的情况并未发生。但谢闲说的话却很快应验了。 局势彻底陷入了混乱,西玄与北铭的军队在边境对峙了一周之久,终于在谢闲抵达前线之后燃起战火。 消息送至盛京,顾青沅眉目霜冷,眸底暗色翻涌,仿佛正在酝酿着一场风暴。 「殿下,西玄的那位传话过来,说……」侍从说着顿了顿,似是对要传的话有所疑虑。 顾青沅面色沉静,「说什么?」 「来入局。」侍从低垂着眉眼,讷讷吐出三个字。 顾青沅蹙了眉,却还是透过这三个字看到了谢闲疏狂邪肆的眉眼和张扬笃定的笑,遂轻抿抿唇,眸光渐深。她不知道谢闲究竟是何用意,但西玄的作为显然试探出了些朝都的虚实,而谢闲的话,又颇有些天下为棋的意思,她到底想做什么? 顾青沅自然是去了的,那日两军对阵,狂风四起,旌旗猎猎,肃杀的气氛瀰漫开来,遍野尽是死寂。 谢闲坐在谈判的营帐中,衣袖袍摆层叠垂落,墨发红衣,眉眼尽是昳丽。 帷幄帐帘掀开,顾青沅迈步而入,不紧不慢。 谢闲便抬眸,天光烙于眉心,如硃砂,胜血。 顾青沅目光微沉,视线落在谢闲身上时稍凝,随即拂袖落座,却不曾开口。 谢闲认真打量了顾青沅两眼,唇边扬起浅淡的笑来,开口便带了几分调笑,「别用这种表情,你以为我见你一面很简单么?」 「在战场上?」顾青沅语气淡淡,眸中却好似压着浓浓的怒气。 谢闲笑得坦然,语调亲昵甚至暧昧,「不然你还想在哪儿呢?元倾。」 顾青沅唇线紧绷,她莫名有些恼怒,因为这人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唤她的表字。但那也是她唯一一次从谢闲嘴里听到这两个字了。 谢闲因顾青沅的反应扬了扬嘴角,仿佛觉得很是有趣似的,话出口却是直接堵了谈判的路,「边境战事不会停,除非我死。」 顾青沅皱眉,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你在耍我么?」 「怎么会,二者存一,不是一个很简单的选择题么?」谢闲嗓音带了笑,仿佛谈论的是晨间过耳的风与冷夜高悬的月。 谈判本就是为了停战,顾青沅惊觉眼前这个人在向她递一把刺向她的刀,因而面色骤沉,「谢长风,你把我当成了什么?」 「棋子。」谢闲淡声回道,视线落在顾青沅的面容上,那一瞬她眸色深黑,覆了层薄薄的光,以至于让人难以窥探其中真意,她在桌案上扔下一枚黑子,「一招险棋。」 黑子在桌面上碰撞出如同涟漪的声响,最终顿住,帐内静得吓人。 第41页 顾青沅脸色十分难看,她一早便知道这人行事从来不计后果,偏执又疯狂,如今竟是连自己的命也不打算要了。不,或许她先前本也就没有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过,顾青沅甚至怀疑她有非常严重的自毁倾向。 「别这么生气吧,好像捨不得谁似的。」谢闲嗓音依旧带着笑,顿了一下,却补了一句,「谁说我打算死在你手里了?」 顾青沅神色缓了缓,蹙眉,「你想假死?」 「嗯,去投奔你怎么样?」谢闲偏头盯着顾青沅轻笑。 顾青沅在那个瞬间想起了她幼时给谢闲的承诺,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个字,「好。」 「这么爽快?」谢闲扬眉,却是生了几分好奇,「那殿下准备将我安置在哪里?」 「天下这么大,何处不可?」顾青沅淡声说。 谢闲略想了想,而后道:「那我要一株红枫,能拥月入怀的那种。」 顾青沅看她,瞬间觉得遍染天际、艷色如火的红枫格外适合她,唇边便勾起了浅淡的弧度,「可以。」 「非常感谢,不过,为了防止殿下反悔,我决定在这份协议上增加筹码。」谢闲说着,拿出了一张纸,推向顾青沅。 顾青沅看了一眼,面色微变,这是一张新式火器的构造图,构造图上有两个印章,分别是「胡」和「苟」。按照构造图上的说明来看,它已经基本上解决了如今火器因稳定性差容易炸膛、精度不够容易误伤、威力不足等缺陷而无法真正用于战场的问题,对于如今的战局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大杀器。 「只要你往这儿射上一箭,它,包括一支训练有素的火器营,就归你了。」谢闲指尖点在自己心口,盯着顾青沅格外认真地说道。 顾青沅缓声道:「我会射偏一寸。」 「我倒下之后,西玄军队会停止抵抗,放过他们,别让战火烧进西玄。」谢闲沉声说道。 顾青沅接着道:「届时,你就是我的战利品。」 谢闲闻言仿佛愣了一下,而后低笑出声,「好啊,合作愉快,殿下。」 「合作愉快。」顾青沅应道,顿了片刻,又接着开口,「但我有一事不明,还请为我解惑。」 谢闲好心情地说:「请讲。」 「为什么想离开西玄,而不是手握王权?」顾青沅微蹙着眉头问。 「王权?」谢闲喉间压了一声含煳的轻笑,再开口时面色便沉了沉,「我最讨厌的就是王权。」 顾青沅沉默。但那时的她还不清楚,谢闲不想当王,她要做的,是以王为棋,换言之,她要这天下的王授命于她! 谢闲站起身,倾身凑过去,指尖落在顾青沅的侧脸。 顾青沅抬眸看她,却没能看清楚她眼里的情绪。 「不要食言。」谢闲声音轻低,仿佛在顾青沅心里钉下了一枚长钉,她深深地看了顾青沅一眼,而后缓缓笑开。 顾青沅不得不承认,那个笑美得让她几乎忘记了反应,直接愣在了原地。 而谢闲已经站直了身子,将一枚玉佩砸在了地上,而后面色骤冷,拂袖行至帐外,「谈判失败,休战日后战争继续。」 「是,殿下!」 顾青沅认得那枚玉佩,正是她先前给谢闲的那一枚。 转眼间,两军交战之日再临,顾青沅立于山间,垂眸去看正在厮杀中的军队,其中,一抹艷丽的红格外显眼。 只是一眼,顾青沅便蹙起了眉,不着战甲,如此托大么? 「殿下,再不动手,这批死刑犯就要耗光了……」 是的,死刑犯,顾青沅当然不可能用北铭正儿八经的军队去和谢闲演这齣戏,当然,她也不可能告诉别人这只是一齣戏,如今,北铭的大军已经包围了这座山谷。 顾青沅眸子一眯,而后沉声道:「擂鼓!」 「是!」 顾青沅已经记不清当时的具体情形了,只记得她拉弓射箭时耳边战鼓如雷,仿佛一瞬间万籁绝响,便有千百林风山唿万寿无疆。 顾青沅看着箭矢直冲着谢闲而去,看着人在她眼前倒下,恍惚间仿佛在谢闲嘴角瞥到了一丝笑意。 山谷中的西玄军队仿佛被人一下子按了暂停键,但只是很短的一阵骚乱之后,所有人便冲着顾青沅行礼,而后朗声道:「奉殿下密令,西玄大军从今日起听从殿下调遣。」 不是一支火器营,而是整个西玄的军队。顾青沅已经不知道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她只知道自己大概是懵的,直到抱起谢闲的尸体,举目残阳如火,天际一轮不甚明晰的月亮轮廓朦胧,那是一株「红枫」。 顾青沅确认她的箭不足以要人性命,可她还是死了。 顾青沅神情恍惚,像是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好半晌,脑子里首先冒出两个字,骗子。而后又想,这才是她要她入的局么? 她用寥寥几句话,给她造了一场大梦,如今,梦醒了,可她却被这个局困住了。 顾青沅再抬眸去看漫天如火的红,怆然,便有一滴泪无声落下。这算什么?从今往后,有个名叫顾青沅的人就要永远活在这株红枫树下了。 不过数日,西玄王身死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大桓,顾青沅近乎麻木地听着,是的,她将整个西玄和半个南疆拱手让给了她,而她不必为此耗费一兵一卒。 那之后的每一日,顾青沅都无比清晰地觉得她像是一只被水困住的鱼。可她只要记起那株红枫,便只会坠到更深的水里。真是狡猾,顾青沅无可奈何地想着。 第42页 此后,四方国不再,天子的龙椅上换了人,恰如谢闲写好的剧本,而在剧本的末尾,谢闲会写下这么一句话。 「山河无量,由我始。」 这句话也正是谢闲遗书中的内容。 如今再认真想来,谢闲实在是一个足够恶劣的人,张狂又傲慢,和她那个掌控欲十足的老爹简直是一脉相承,甚至还多了几分睚眦必报的狠辣,毕竟细细算下来,她可从没正经吃过什么亏。即便死了一回,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慾。 —— 顾青沅夜里没有睡好,醒得更是早,谢闲迷迷煳煳睁开眼睛的时候,身侧已经没人了。等她走出房门的时候,就看见顾青沅正提笔画着什么,一只手拢着衣袖,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墨发披散在身后,晨光熹微里,显得不太真实。 「先生在画什么?」谢闲便走过去边问。 顾青沅并未回头,只是淡声回道:「红枫。」 谢闲看到了画纸上那片灼目的红,若有所思,「美则美矣,却是为何?」 「用来安置一个人。」顾青沅语调悠悠。 谢闲皱眉,「什么人?」 「死人。」顾青沅放下手中的笔,转眸看向谢闲,幽幽吐出两个字。 「哦。」谢闲仍旧不太爽,睨了那张纸一眼,接着没好气地开口道,「死了便死了,不消失得干干净净就有些不太礼貌了,阴魂不散的,想着夺舍么?」 顾青沅盯着谢闲,没忍住轻扬了扬嘴角。倒也是不必这么说自己。 「这个死人有多难忘,说来我听听?」谢闲凉凉地继续道,瞥见顾青沅嘴角的弧度,心情愈发烦躁,说话也不怎么客气。 顾青沅收了画,没吭声。就还确实挺难忘的。 见顾青沅不说话,谢闲直接气得脸都绿了,和她躺一张床上醒了想一个死人?真是出息!……不对,那个死人也和她躺过一张床?! 谢闲又瞥了眼顾青沅手里的画,「扔了吧,看着碍眼。」 顾青沅顿住脚步,回身,抬手在谢闲脑门上弹了一下,出言轻斥,「不成体统。」 谢闲气笑了,她现在已经比不过一个死人了?别让她知道这个死人是谁,坟都给她刨了! 第21章 一早起来就被气炸毛的谢闲眼下有种在无差别攻击的感觉, 路过的狗都得被踹一脚,由于她在意得实在过于明显了,顾青沅颇觉好笑, 便只是盯着她瞧, 眉眼清隽。 谢闲轻飘飘瞥了她一眼,微微偏了偏头, 「先生在笑么?」 「嗯。」顾青沅又轻又淡地应了一声, 唇边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没等谢闲再说什么,便伸出手拽住谢闲的手腕拉过来,而后将捲起的画放进她手里, 接着开口道,「你自行处理吧。」 谢闲垂眸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画, 拿在左手, 顾青沅刚一松开她的手腕,她便反手扣住了顾青沅的,视线落在顾青沅的眉眼时显得格外幽深,在顾青沅神情微顿,缓缓抬眼看向她时,却又将人松开了, 晃晃手中的画, 嗓音带了笑,「确定?」 顾青沅不动声色地捏了捏被谢闲扣过的腕骨,仿佛在思量些什么,面色仍是淡淡, 「有何不妥么?」 「没有不妥。」谢闲盯着她扬了扬嘴角, 将手中的画卷展开, 睨了其中灼然的艷色,而后慢条斯理地开口:「既然如此,那就把它挂在正厅,什么时候你看到它只会想起我,什么时候再将它还我吧。」 顾青沅似笑非笑地看她,略顿了顿,而后道:「好啊。」 「那么我就先告辞了。」谢闲浅笑着一颔首,直接转身走到正厅去将画挂在了显眼处,末了还一脸不满地睨了一眼,轻嗤了一声,嘀咕道,「辟邪应该挺好用的。」 顾青沅跟在谢闲身后看完了全程,在谢闲踏出府邸的门之后,哂笑着低声道:「挑三嫌四、贫嘴滑舌的。」 而走出顾青沅宅子的谢闲径直往翁主府而去,刚一踏进翁主府的大门,就看到不远处亭中坐着的谢怜朝她跑了过来,然后盯着她一脸严肃地说道:「长姐,夜不归宿!」 「所以呢?」谢闲挑眉,一脸坦然地开口。 「所以……」谢怜皱着小脸十分纠结,好半天,才抬眸看了谢闲一眼,「长姐心想事成了吗?」 谢闲睨她一眼,抬手便弹了下她的脑门,「我想什么了?」 「想女人。」谢怜揉着额头,大言不惭。 谢闲直接气笑了,「谢怜,我是不是应该好好过问一下你平日里都在看些什么?」 「不必不必,多谢长姐关心,我先走了。」谢怜一脸无辜,快速把话说完,然后就一熘烟跑了。 在初步确认互不干涉条约之后,谢闲嗤笑一声,这臭丫头,最近越发放肆了,没大没小的,明风成日里都在给她灌输些什么东西? 谢闲刚走进书房,就把明风叫来了,言及往后每周要增加对谢怜的功课考校,让她去通知谢怜。 明风缓缓眨了眨眼睛,然后幽幽地开口:「可是殿下是不是忘了,压根就没有人教小殿下功课。」 「还需要人教的?」谢闲皱眉。 明风诡异地沉默了两秒,突然想起她家殿下幼时基本上都是在时不时的禁闭当中度过的,功课什么的都是自己学的,属于是让少傅格外头疼又无可奈何的那种小孩儿。「要的,殿下。」 「让她自己先学着。」谢闲轻啧了一声,说道,仿佛很是嫌弃。 第43页 明风对小殿下默默表示了怜爱,然后很是干脆地回道:「好的,殿下。」 明风走后没多久,洛明瑾又带着新的问题上门了。自从常年这个郡守被谢闲摘了乌纱帽入狱候斩之后,故陵各县的地方官行事都安分谨慎了很多,但谨慎不代表有能力,更不能体现真正的工作态度。 「寻个时机,让他们都来一趟吧。」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在桌案上铺开一张纸,再拿镇纸压住。 洛明瑾低垂着眉眼应声,而后接着道:「殿下,官员选拔一事是否也是时候提上日程了?至少也该初步定下一个章程,您觉得呢?」洛明瑾实在是为故陵缺人这件事操碎了心,毕竟这些时日她手底下那点儿人忙得黑眼圈都快出来了。 「不急,你先做个草案,之后再议。」谢闲淡声回道,官员选拔这事儿主要是张贴告示比较急,毕竟不可能完全不给考生准备的时间,但也需要一切准备都就绪再说。起码,先把现有的这一批县官都整顿整顿再说吧。真正等到选拔开始,怎么也得到明年开春了。 洛明瑾颔首,「是,殿下。」再抬眸看了一眼已经开始在纸上写着什么的殿下,默默退下了,殿下心中应当已有章程,再者,故陵如今需要处理的琐碎的事情实在太多了,饶是洛明瑾这个工作狂也有些忙不过来,还是抓紧时间为好。 谢闲非常迅速地写完了纸上的东西,折好放至一旁,而后开始在另一张纸上罗列出故陵亟待解决的问题,标註一些看不懂的符号,时不时圈住点儿什么,或是用线条将两个词彙连接在一起。总之,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等谢闲的注意力从那张纸上移开,已经是未时一刻了,抬起头,谢闲看到了桌上不知什么时候放好的饭菜,便是一阵莞尔,她方才好像没注意这是什么时候放好的。 就在这个时候,房门被人敲响了,片刻后,明风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门,往里瞥了一眼便恰好对上了谢闲的视线,当即松了口气,接着道:「殿下您可算是忙完了,这饭菜再不吃要凉了。」 谢闲轻笑,起身行至桌旁,刚一坐到椅子上,便问:「小殿下呢?」 「小殿下……小殿下她去找先生了……」说罢,明风悄咪咪瞄了谢闲一眼,浑身上下写满了一个字,「怂」。 谢闲扬眉,话里便带了几分调侃的意味在,「怎么着,我这小地方留不住她了?」 「咳,小殿下说她去找元青先生教她功课,省得考核的时候被您骂。」明风说话的时候有种憋不住想笑但是硬生生忍住了的感觉,嗯……不管怎么说,总感觉小殿下鬼灵精的,成功找到了降住殿下的法子。毕竟一物降一物嘛。 谢闲闻言低笑出声,「行,那就让她去吧,到时候就可以体验双倍的鞭策了,好事儿。」 明风:……行吧,那她也只能默默再给小殿下掬一把同情泪了…… 「她吃过饭了吗?」谢闲接着问。 明风回道:「她上午便走了。」 谢闲颇有些好笑地轻摇了摇头,这是刚一知晓会有课业考校便走了么?「不是偷熘出去的吧?」 「不是,小殿下还说了傍晚会把先生给您带回来的话呢。」明风的嘴角不自觉溢出了笑意。 谢闲一听就蹙起了眉,视线落在明风身上,目光幽幽,「这些话,是你教她的?」 明风一听立马摇头否认三连,「我不是我没有您可别冤枉我。」 「哦,那是谁告诉她我惦记上元青先生的?」谢闲面色淡淡地应了一声,而后语调随意地问道。 明风立马心虚,支支吾吾了半天,低低地说道:「是我……对不起殿下都是我主观臆测的,等小殿下回来我立马告诉她都是误会!」 「不是误会。」谢闲淡声说了一句,而后睨她一眼,「但是告诉她别瞎掺和,和她没什么关系,小丫头还挺爱管闲事的。」 「是,殿下。」明风低低地应了一声,心里却是狂喜,她果然还是很了解她家殿下的!要是不感兴趣,一个眼神都不会多给,遑论是留宿了。 怀揣着喜悦的心情,明风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谢闲失笑,为什么感觉明风这傢伙可以发展个做媒婆的副业了?这么兴奋做什么?何况,她惦记是她惦记,并不代表什么。 日落时分,谢怜神情恹恹地站在了翁主府门口,身侧是长身玉立的顾青沅,银色的手串轻巧地搭在左边腕骨上,流云广袖,翩然若雪。 「元青先生。」明风得了侍从的消息,便紧赶慢赶地出去迎人,一见到人,立马笑道。 顾青沅浅笑着颔首,偏头又看向谢怜,缓声开口:「不进去?」 「进。」谢怜一个激灵,脸色瞬间恢復如常,脆生生地应道,接着微顿了一下,眨眨眼,「先生先行。」 「嗯。」顾青沅含笑收回目光,迈步走进去,看了目瞪口呆的明风一眼,面色未变,「明风姑娘,殿下在何处?」 「先生跟我来。」明风当即应声,又忍不住瞧了看起来格外乖巧的谢怜一眼,边往内院走边在心里嘀咕,怎么感觉出去了一趟,小殿下变得规矩了不少?不同于初时的谨小慎微,而是体现在仪态礼则上,而且,总感觉小殿下对元青先生的态度变了不少,莫非,是已经被鞭策过了? 想着,明风忍不住莞尔,嗯,虽然是一物降一物,但怎么看小殿下都在食物链底层啊。 第44页 漫天霞光里,谢闲正侧身倚坐在鞦韆上,手中是一个精緻的九连环,她并不解它,只是用手指在其中轻绕摩挲,碧色的玉环衬得她指尖格外漂亮,而她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百无聊赖的意思。 「长姐。」谢怜最先出声。 谢闲抬眸时视线扫过谢怜身旁的顾青沅,这才看到顾青沅轻轻扬起嘴角,温声道:「殿下。」 「怎么,总算肯回来了?」谢闲看向谢怜,扬眉道。 谢怜撇撇嘴,小声嘟囔,「我才不会夜不归宿。」合理怀疑这是在点某人。 谢闲嘴角一勾,盯着谢怜的目光顿时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她从鞦韆上下来,边说边将手中的九连环塞进谢怜的手里,「这么厉害,解开才许吃饭。」 谢怜一张小脸顿时垮了,简直可以用如丧考妣来形容。 谢闲好笑地看她一眼,指尖轻点了一下她的额际,而后道:「许你问人,快去。」 「哦。」谢怜闷闷地应了一声,默默走到一旁的石阶上坐下,心想长姐你怕不就是想和元青先生单独说话而已,哼,她就是个可怜的工具人。 收回盯着谢怜的目光,谢闲这才看向顾青沅,「先生不必这么纵着她,非要走这么一遭。」 「非也,走这一遭,纵着的是我自己。」顾青沅淡声说道,在看向谢闲时,眸中便带了笑,「不准备留我么?我有些饿了。」 谢闲眸光微动,「留,怎么不留,先生稍待,我去吩咐人备膳。」说罢,竟是直接转身往膳房去了。 顾青沅盯着谢闲的背影微微偏了偏头,而后看向明风,问道:「翁主府里,素日都是殿下亲自去膳房叫人备膳的?」 「当然不是,可能殿下今日就是想多走两步吧。」明风格外认真地回道,但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是在揶揄自家殿下。 第22章 顾青沅敛眸无声轻笑, 不免纳闷谢闲这是想做什么,但也只是一笑而过,并未深究。 「元青先生, 别在外面站着了, 这边请。」明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顾青沅转眸看向坐在石阶上的谢怜, 开口提醒道:「不准备跟我走么?」 谢怜抬眸, 眨眨眼睛,立马站起身跟了上去,「先生愿意教我解吗?」 「不教。」顾青沅十分自然地回道,「并不难, 自己解便是,还未尝试便想着倚靠他人了?」 「先生我错了。」谢怜低头看看手里的九连环, 可怜兮兮地说道。 「不是训斥, 无需放在心上。」顾青沅难得开口解释了一句,接着淡声道,「走吧。」 谢怜点点头,亦步亦趋地跟在顾青沅身侧。 明风盯着谢怜莞尔,小殿下好似的确很是听话的样子,嗯……上一个被她这么对待的还是殿下, 虽然她貌似在了解殿下素日里喜欢纵着她并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之后就越发放肆了。 走到屋中坐下, 谢怜继续和手中的九连环奋战,尝试半天之后苦着一张脸小声问:「先生,没有什么诀窍吗?」 顾青沅没说话,只是走过去伸出手。 谢怜懵懵地把九连环放进顾青沅的掌心, 而后就看顾青沅将首端的两个环一上一下解扣, 接着又将九连环还给了她。谢怜依旧是懵的, 却也看明白了顾青沅的意思,便低下头接着去解剩下的,虽然还没完全掌握诀窍,但起码算是有了进展。 不消片刻,谢闲从膳房归来,刚一进门就瞥见谢怜正埋着头一脸认真,便挑了挑眉,又看向一旁坐着的顾青沅,似笑非笑地开口:「先生是答应教这丫头功课了?」 「左右无事。」顾青沅没否认。 谢闲便是笑,「那倒是这丫头的福气了。」 「有你更是福气。」顾青沅不咸不淡地接了一句,让谢闲挑了下眉。 坐在一旁的谢怜注意力从九连环上面移开,虽然没明白这两个人又在打什么机锋,但还是若有所思地歪了歪脑袋。 拿着手里的九连环磨蹭了半天,终于在晚餐上桌之后,谢怜眼巴巴地望了餐桌一眼,又眼巴巴地盯着谢闲瞧,寄希望于对方能够良心发现,甚至还时不时去瞄顾青沅,然而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心硬如石。 就在谢怜心情沮丧的时候,谢闲嗓音带着笑道:「行了,过来吧,改成这周的课外作业,若是完不成……」说到这里,谢闲顿住,偏头看向顾青沅,眉眼带笑,「惩罚就先生定吧。」 「若是完不成,往后平日里的功课就加码吧。」顾青沅淡淡道。 谢怜原本因为可以吃到饭而开心的心情顿时没了,脸上的表情突出一个生无可恋。 谢闲没忍住手痒,抬手便弹了下谢怜的脑门,「一开始就想着完不成是吧?」 谢怜委屈巴巴地回应:「可是真的很难啊。」 谢闲但笑不语,偏头示意明风将菜品上面的防尘罩撤掉。 谢怜的注意力立马转移到了餐桌上,然后很是意外地眨了眨眼睛,「长姐,为什么都是蔬菜啊?」是的,满满当当一桌,放眼望去全是绿色的菜。 「我今日看其他颜色不顺眼。」谢闲淡淡地说了一句,面色十分坦然。 顾青沅颇有些好笑地扬了扬嘴角,而后就听谢闲懒懒散散地接着道:「先生对此没有什么意见吧?」 「自然。」顾青沅温声应道。 谢闲盯着顾青沅扬起一个带着几分邪肆意味的笑,「那便好。」 第45页 谢怜:有没有人在意一下我的意见? 吃过晚餐后,顾青沅便返回了自己府中,同时定下了谢怜每日巳时至申时到她府上学习的事情。 翌日,谢闲还未摊开桌上的公文,房门便被敲响了。 「进。」谢闲沉声应了一句,便见明风推门进来。 「殿下,那位新任棋待诏方才急匆匆跑来,拿着一枚铜钱说要见您,很是急切的样子,看起来……像是要哭了似的……」明风说。 谢闲眉头一皱,当即道:「让他进来。」 「是,殿下。」明风很快退了出去,紧接着孟子旭便进来了。 「殿下,求您救救孟家村的百姓们。」孟子旭刚一进来,未曾见礼,便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捧着那枚铜钱上举,尾音发颤。 「起来。」谢闲声音沉冷地开口,待孟子旭站起身之后,才接着道,「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王思,他逃到孟家村被人认出来了,如今已经控制了村民,眼下……眼下怕是凶多吉少啊……」孟子旭眼睛通红,说话倒是表意清晰。 谢闲扫他一眼,目光沉沉,开口却是道:「你手中的东西,是怎么来的?」 「是……是村中的族老给的,他寻了个机会托人给我送来的,他从前说过,若是又有什么意外,就拿着这东西来找殿下。我是从送信之人的口中得知此事的,孟老在被彻底控制之前寻了个机会将这东西送了出来。无论如何,这东西总归做不了假,何况谁有胆子用这种事情诓骗殿下呢?」孟子旭急急解释道,仿佛生怕谢闲不信似的。 谢闲略顿了顿,又缓声问道:「那么,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去救他们?」 「这……」孟子旭显然没料到谢闲会问这种话,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谢闲并未理会他的错愕,只是接着道:「王思,那个前苍木县县令,是如何控制孟家村一整村人的?他有私军,甚至有武器?」扫了孟子旭显得有几分苍白的脸,谢闲嗤笑一声,「哦,他是有,毕竟走私铁器这种事情就是他干的。」 「什么?!走私铁器?!」孟子旭满脸惊愕,随即面色更白了,低垂下眉眼,眼神飘忽,像是突然便不知所措了一样。 谢闲扬眉,「怎么,他在找你给他办事之前,不曾告诉过你么?」 「我……我不……」孟子旭下意识反驳,却在谢闲的目光下陷入了沉默,良久,他颓然地低下头,所以,他是被利用了么? 谢闲接着问道:「他让你做什么?」 「他想见您。」孟子旭沉默半晌,直接回道,顿了顿,又问,「您是什么时候知道我来意不纯的?」 「也没多久,只是在弈棋大赛后叫人查了查。」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丝毫不见急躁。这是自然的,雪衣楼一早便查到了情况,此刻孟家村自然也是有人盯着的。 这不就是从一开始么?孟子旭脸色稍微有些难看,所以他这些时日就是顶着头顶一双眼睛在做事么? 「好了,走吧。」谢闲将桌案上原本打算打开的文书放到一边,而后淡声说。 孟子旭有些懵,「您要去哪儿?」 「不是要见我?」谢闲扬眉,语调懒散。 「……」孟子旭一时陷入沉默,通常情况下,明知有诈,不是应该躲得远远的吗?这怎么还有人上赶着往过凑呢?「所以……您要去见他?」 「一个王思还不足以达成吓阻的效果。」谢闲漫不经心地开口,扫了孟子旭一眼,接着淡声道,「你也一起,跟上。」 孟子旭心情顿时复杂,不管王思所说的这位翁主殿下纨绔残暴、沉溺美色、不思进取几样是真是假,反正桀骜不驯总归是没错的。不过……「您不打算惩戒我吗?」说实话,带他一起的用处不大,说不定看着还挺来气的。王思是怎么泪涕横流地和他说的来着?翁主闲嫉贤妒能,容不下不同声音,意图对他赶尽杀绝。 「王思没有逃去孟家村?」谢闲盯着他语调寡淡。 孟子旭摇头。 「王思没有武力控制村民?」谢闲继续道。 孟子旭再次摇头。 「那不就得了,你没有提供假情报,也没有违反哪条律法规矩,我为何要罚你?」谢闲淡淡道,神色沉稳冷漠。 孟子旭抿唇,「可是……」 「论迹不论心。」谢闲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直接越过孟子旭向外走去。当然,更为重要的是,这几天里孟子旭展现出来的业务能力还不错,不然谢闲才没有这个闲心和他废话。 孟子旭愣怔了片刻,赶忙追了上去。 谢闲吩咐亲卫列队整装,稍作等待后,便骑马往孟家村而去。 而不会骑马的孟子旭十分惭愧地坐上了马车,直到抵达目的地都还是一副掩面羞愤地模样。他严重怀疑殿下来这么一出就是为了让他社会性死亡。 不管是不是吧,总之孟子旭下了马车之后就感觉不大自在,可他留心去观察周围的情况时,心头便又是一紧,太安静了,感觉不太对劲。 当然不对劲,王思想把谢闲引到这里来的主要原因又不是想请她吃饭。 谢闲骑在马上,视线冷冷扫过周遭的一切,瞥见一个仓促离开的背影,抬手示意亲卫勿追,而后淡淡道:「孟子旭,你去。」 「是,殿下。」孟子旭清楚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没有迟疑,当即应道,尚未来得及动身,就听谢闲又补了一句,「人都在土地庙。」 第46页 孟子旭心头莫名一凛,深刻体会到了这位翁主殿下的可怕,王思所有的动向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可若是如此,通缉令都发了,她为什么迟迟不动?是在等什么吗? 「去吧。」谢闲淡淡开口,「我在这里等他。」 孟子旭回过神来,忙应了一声,而后脚步匆匆地离开,心中更是忐忑。说实话,他对孟家村如今是个什么状况也不大清楚,毕竟他这几日都在故陵城。 第23章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之后, 一群手拿武器的人驱赶着村民们向着这边而来,而在他们的身后,是面色沉郁的王思和铁青着的脸的孟子旭。很显然, 孟子旭的交涉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 反倒是让他愈发认清了这个王思究竟是什么货色。 他想拿孟家村的村民们当肉盾! 事到如今,孟子旭也只能寄希望于翁主殿下有足够的能耐顺利解决眼前的困局了, 不论如何, 孟家村的人绝不能因为这件事出任何差错,否则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了。 「上前一步说话,在殿下面前,不知礼数, 没有规矩,成何体统?!」亲卫骑在马上, 居高临下地俯视步伐谨慎的一众人, 视线最终落到了后方的王思身上,冷冷道。 王思自然是不肯的,没了身前的肉盾做掩护,他可就直接暴露在翁主亲卫的刀剑之下了,到时候是生是死,就不是他能决定的了。 「殿下, 明人不说暗话, 您带了这么多卫兵,就也请原谅我的失礼。」王思直接朗声道,虽然躲到了最后面,但语气倒是挺自如。 谢闲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没有理会。 王思接着便道:「故陵早已无我立锥之地, 遂恳求殿下放我一马, 否则的话,我也就只能让眼前这些人给我陪葬了。」王思说着,很是神经质地低笑了笑,「哦别误会殿下,我绝没有要威胁您的意思,您也知道,我只想活着而已。」 王思的话显然在村民们当中引发了极其恶劣的影响,他们或愤懑或茫然,但如今手无寸铁,仿佛只能任人宰割。孩子们抱着母亲低声啜泣,阴云就这么笼罩在头顶。 「那不如,就先来跟我说说你离开故陵想去哪儿吧。」谢闲淡声开口。 王思面色微沉,「这就不是您应该考虑的事情了,您只要下令撤掉我的通缉令就是。」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能撤掉,也能重新贴上,让亲卫护送你离开,恐怕你也不会信我,毕竟不能排除会在半路做掉你的可能性。」谢闲漫不经心地说着,眼见王思脸色越来越黑,又补了一句,「换句话说,你没有在这里和我谈判的资格,听明白了吗?」 王思脸色彻底黑了,火摺子已经拿在了手上,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大不了玉石俱焚! 「你想活着,也不是没有机会,需要我提醒一下你么?求人,总要展现展现诚意。」谢闲微微眯起眸子,语调沉沉。如今王思这副样子,无非是不甘心,可支撑他不甘心且愿意为之放手一搏的,必然是一个可预见的将来。而这个将来里,总有些什么是关键性的。 王思几乎是立马领会了谢闲在说什么,面容便扭曲了一瞬,他费尽心思在常年手底下点头哈腰,筹谋良久,可不是为了给他人做嫁衣。若不是……若不是边军莫名其妙地换了一批人……想到这里,王思的眼中蒙上一层阴翳。 「殿下,您是在提醒我,我需要一个人质陪我一同离开么?」王思面色沉沉地说道。 「人质?」谢闲嗤笑一声,抬起右手屈指做了一个手势,下一瞬,箭矢破空而来,箭箭命中,不过须臾,所有手拿武器正在押着村民的暴徒尽数倒在了地上,村民们惊叫着逃离,留在原地的,就只剩下了王思和孟子旭。 王思的背嵴爬上森森寒意,他当然清楚他此刻的行为无异于螳臂当车,但他必须赌上一把,反正再怎么也不会比如今的情况更糟了。几乎是下意识的,王思迈出一步箍住了孟子旭的脖颈,眉眼间划过一抹厉色,手中的匕首已经抵在了孟子旭颈侧,接着狞笑着低声开口:「不好意思了,不如就再帮我一回吧。」 「看样子,是无论如何都不打算说了?」谢闲凝眸看他,语调幽幽。 王思神情紧绷,他今日便是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来的,一旦说了,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说了就能活命压根就是个伪命题,说了就没有利用价值了,只会死得更快。不管谢闲是如何得知消息的,那条矿脉的位置是他唯一可以用来谈判的筹码了。 思及此,王思沉声开口道:「我知道殿下想知道什么,但您也清楚,在我没有确定自己的安危之前,我是不可能说的。」 「所以……」谢闲扬眉,对此不可置否,却是淡淡道。 王思抿抿唇,接着道:「所以,请殿下派一名卫兵将我二人送至边境,放我离开,而后我自会告知殿下殿下想知道的东西,且会放过这个人。」 谢闲盯着他似笑非笑,半晌,沉吟道:「好吧,那就为了我想知道的东西。」说着,谢闲随意点了一个人,「你,陪他走一趟。」 「是,殿下。」 王思谨慎地扣着孟子旭翻身上马,在回头看了谢闲一眼之后,飞快离去。 谢闲收回目光,接着淡淡道:「回吧,告诉苍木县的官兵,往后都警醒着点儿,若是做不好,就不要做了。」 「是,殿下。」亲卫得了命令,分出两人赶赴苍木县县衙。 第47页 谢闲正欲离开的时候,先前见过的那位老人上前一步见礼,谢闲便抿了抿唇。 「草民参见殿下,在此代表孟家村全体村民感谢殿下救命之恩。」孟老沉声道。 谢闲皱眉,「分内之事而已,不必言谢。让诸位受惊了,惭愧。」说罢,谢闲并未久留,很快便离开了。 逃过一劫的孟家村村民大都惊魂未定,有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 「伯叔,子旭那孩子……」 孟老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问了,这件事情值得推敲的地方太多了,细究下来,未必是什么好事。「放心吧,他会平安无事的。」 「哎,伯叔您快去休息吧。」 「嗯。」孟老低低地应了一声,皱眉又嘱咐道,「你回去之后提点一下子旭,让他警醒着些,行事需考虑周全,不要意气用事,做判断不能用耳朵,要用眼睛用心。」 「是,您放心,我会和他说的。」 这边谢闲回到翁主府不过几个时辰,就收到了消息,王思已经离开了边境,往西北方向去了。 「这是王思的说辞,还请殿下过目。」亲卫朝谢闲递上一张字条,字条上写着的是一个地点。据王思说,这里有一处矿脉。而这个地点,在戎狄与西玄的争议地段。 谢闲拿过来看了一眼,而后便道:「跟紧点儿,定时汇报,别让人熘了。」 「是,殿下。那人确实谨慎,带着尾巴兜了好几圈,不过您放心,不会出岔子的。」亲卫沉声道。 谢闲低低地应了一声,淡淡道:「去吧。」 在争议地带的一处矿脉,倒是有些棘手,但争议不争议的,无非也就是想不想解决的事情,往日这块地方双方都不在意,就当做了争端的缓冲区,而今也不过是要提前腾出手将这个争议解决。何况眼下这状况,实际控制就是,不需要双方会谈。 灯光里,谢闲微敛着眉眼沉思,半晌,她不甚在意地轻扬了下嘴角,罢了,等位置最终确定了再说吧,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翌日,被召集到故陵城的各县县令屁股还没坐热,就被领到了一间像是课室一样的地方,顿时一脸蒙圈,面面相觑。这翁主殿下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当然,这些人也不只是懵,他们此刻有一个相同的判断,那就是此行兇吉难料。唉,自求多福吧。 第24章 一群人站在课室内面面相觑, 不消片刻,便有侍者站在门口,面带微笑地提醒:「诸位大人随意入座便是。」 「可否告知我等, 翁主殿下这是何意?」有人耐不住, 到底还是开口问了。 侍者面色从容地回道:「诸位稍等片刻便知。」 得,这就是不能说了。有人面露踌躇, 也有人淡定自若, 但总之,眼下也只能先坐下了。稍等片刻,那就等呗。 不多时,谢闲出现在了课室门口, 素白的长衫,纱质的殷红罩袍, 暗色的嘲风纹染上几分狂狞, 一眼看来时艷色胜血,气势逼人,而乍一眼看去,则有种半仙半魔的矛盾感,但总之,在课室内的这些人看来, 大概就只剩下魔气了。 「下官等参见殿下。」一群人忙站起身, 齐声道。 这些人自然是没见过谢闲的,认人无非是靠衣服上标志性的嘲风纹,再加上翁主殿下那一副格外优越的皮相骨相如今在故陵也算是人尽皆知了,因此人刚出现在门口, 就都确认了身份, 压根不需要侍者提醒这是谁。 谢闲扫了课室内的所有人一眼, 轻扬了扬嘴角,迈步走了进去,一边淡声道:「都坐吧。」 待谢闲好整以暇地行至主位上的桌案旁时,室内的一群人已经各自心怀忐忑地落座。老实说,这位殿下的艷名和凶名相较起来实在难分伯仲,毕竟这位明摆着不准备走仁君的路子。 这一趟故陵之行吉凶难料,所有人都很清楚,现在正主来了,也没有人轻举妄动,一时间整个课室内陷入一种极其压抑的沉默当中。 谢闲指尖轻点了一下桌案,发出「叩」的一声轻响,随后才低笑了一声,仿佛对这个房间里其他人的紧绷浑然未觉,只是接着漫不经心地吩咐:「发下去吧。」 其他人这才注意到跟着谢闲一同进来的侍者手中拿着一些纸张。 侍者在得了命令后恭敬地应了一声,而后才将手中的纸张给在座的所有人分发了下去。 纸上的内容让看到的人立即面色一变,他们有的偷偷左顾右盼,观察了一下周围人的反应,面上的紧张几乎难以掩饰。 谢闲将所有人的反应都尽收眼底,才偏头示意一旁的侍者将笔墨也都派发下去,接着淡声道:「一个时辰之后结束作答,有任何不满现在就提,过时不候。」 「殿下。」躇踌良久,在侍者将刻漏移至正前方的桌案上准备开始计时之后,还是有人大着胆子开了口,「敢问殿下此举是何用意?」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附和,「还请殿下示下。」 谢闲还未开口,便有人又道:「请殿下为我等解惑。」 谢闲依旧没有回答,只是不急不缓地打开了侍从放到桌案上的一张纸,确认过说话人的位置,以及纸张上其相对应的名字,而后才淡淡道:「张勋,傅会,钱仁,对吧?」 「是……殿下……」几个人格外忐忑地应道,心想完了,这位殿下不会是想拿他们这几只出头鸟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吧? 第48页 谢闲抬眸扫了在座的所有人一眼,似笑非笑地开口:「有谁能为他们几个解惑么?」 「殿下既然出题考校,自然是为了核查我等为官立身处世种种行状,倘若持正公允、一心为民,自是不必忧心,殿下识人善用,而今不过是藉此良机了解我等,诸位同僚且宽心便是。」很快,便有一人站起来温声道,端的是一副有礼有节的态度。 「自然,自然……」其余人纷纷附和。 谢闲的目光落在那人的身上,唇角的笑意深了深,紧接着便道:「姓名?」 「回殿下,下官温故。」温故朝谢闲欠身行礼,眉眼低垂。 谢闲随口应了一声,仿佛不甚在意地说了一句,不知其中有几分真意,「嗯,我记下了。」 温故略微迟疑了片刻,便失去了再开口的机会。谢闲直接叫所有人都坐好,并示意一旁的侍者支好刻漏,考核正式开始。 这些县令的考卷中自然有一些与政务相关的问题,诸如辖地的人口、资源、教育、农商等等,但还包含了一些让在座的所有县令都摸不着头脑的「古怪」问题。例如,其中一道「看图说话」,题面是谢闲特意用雕版印刷的几团不规则墨迹,要求他们用简短的语言描述自己看到了什么,而那团墨迹的来源只是谢闲随手涂抹而成的。 在确认所有人都乖乖开始低头答卷没有异议之后,谢闲并未久留,而是很快返回了自己的书房。虽说那课室距离她的书房也不过就是一墙之隔。 谢闲的书房里,顾青沅正和谢怜相对而坐,今日原本应当是顾青沅给谢怜授课的日子,但由于谢闲这里的「考纲」还没有定下来,所以顾青沅就不得不走这一遭了。 谢怜一听到脚步声,便立马抬头,看见谢闲时眼睛一亮,当即开口叫人,「长姐!」 「嗯。」谢闲浅笑着应了一声,见这丫头这副表情,便知晓那张考卷是给对了。是的,她将给县令们做的考卷也给了谢怜一份,当然,目的不是让她去作答,而是为了让她尝试揣测出题人也就是谢闲她自己的用意。 对于谢怜这个小丫头来说,这份功课显然比背诵书经要有趣得多。 顾青沅原本正盯着那张考卷思索,听到谢闲的声音后抬眸,随即便淡声唤人,「殿下。」 「元青先生对这丫头倒是上心得很。」谢闲调笑似的应了一声,略顿了一下,又半真半假地接着道,眸中笑意更深,「怎的不见先生将这心思用在我身上?」 「爱屋及乌。」顾青沅面色从容,将视线从谢闲身上收回来,接着淡淡补了一句,「左右无事。」 谢怜默默瞄了自家长姐一眼,没从她那张噙着笑意的脸上看出什么端倪,只是不知,先生所说,「屋」是谁,「乌」又是谁……虽然她自己很有自知之明就是了。但……这两尊大佛之间这种古怪的氛围又是怎么一回事? 谢闲行至桌案一侧挨着谢怜坐下,仿佛恍然似的开口:「我倒是忘了,先生念旧。」说着,谢闲单手撑起脑袋,视线懒洋洋地落在顾青沅身上,接着慢条斯理地继续,「先生在外面层台累榭的,不过是几只乌鸦过了眼,倒显得我没有容人的气量了。」 果然不是错觉啊!谢怜顿时不敢吱声,只能默默腹诽。咳,长姐这话里的酸味儿也太沖了。 顾青沅将手中的考卷放到桌案上,神情颇有些哭笑不得的意思,她凝眸看了谢闲一眼,嗓音中带了微不可查的笑意,「这又是在胡说什么?」 谢闲微眯了下眸子,轻哼一声,却也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拈酸吃醋什么的,不是她的作风,反正人她看着呢,总不至于叫人凭白无故拐跑。死了的那个另论,啧,想想就烦。 「不要在心里编排我。」顾青沅的视线落在谢闲的眉眼,唇边勾着笑。 谢闲看她,神情坦然,「怎会,何况先生若是由着我编排,此刻就该换个身份了。」 「长姐,换什么身份啊?」谢怜眨巴着一双大眼睛,其中满是天真无邪。 谢闲扬眉,讲话时云淡风轻,话出口掷地有声,「就比如……北铭王之类的。」 谢怜直接呆在了原地,脑子里的弯半天没转过来。 顾青沅轻飘飘扫了谢闲一眼,回应同样古井无波,甚至带了几分笑,全然没有在意这其中有多少大逆不道的成分,「就这么想看我被缚住?」 「得失之间,全看个人不是么?」谢闲便笑。 顾青沅略想了想,而后道:「我还没有掀翻棋局的打算。」 谢闲对此不可置否,「眼下正是韬光养晦的时候。」这算是和顾青沅先前的提议不谋而合了,虽说谢闲现在依旧没有与北铭过多接触的打算。 顾青沅弯了弯嘴角,算是同意了谢闲的说法。 「方才布置下的功课做得如何了?可有什么疑惑?」谢闲不准备继续方才的话题,转而看向谢怜,问。 谢怜先前便知元青先生的身份不那么简单,如今总算是对上号了。她回过神,不假思索地指向了考卷上的那团墨迹,然后抬起头眼巴巴地看向谢闲,「长姐,这个!」 「我亦参不透其中关窍,殿下也说与我听听?」顾青沅温声说,语调甚至掺杂了几分难明的亲昵。 谢闲的视线在这两人之间囫囵转了一圈,没有立马回答,而是执笔又随意在纸上晕开几个墨团,问:「像什么?」 第49页 「唔……」谢怜盯着那团墨迹看了半晌,「兔子?」 「一颗中箭的头颅。」谢闲用一种格外闲适的语气说出了这句话。 谢怜:…… 「当然也可以是兔子。」谢闲补充了一句,她显然对自己会不会给小孩儿带来心理阴影这件事情非常没有数。 顾青沅略一思索,而后开口:「明白了,是某种心理的投射么?所见即所想。」 「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小花样罢了,一点调剂。」谢闲回道,很显然,这种简单的东西还达不到心理测验的高度。在这份考卷中,除了政务相关的内容外,谢闲放了大量的主观题,从而希望能够达到见微知着的效果。换言之,谢闲希望考察一下这些人的综合素质。 谢怜似懂非懂,倒是记下了那句「所见即所想」。 走了这一趟,谢闲重新返回方才的课室。 而有了「考纲」,顾青沅看谢怜的目光便又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既是有意让谢怜接触国事,该教些什么,她便心中有数了。 正在埋头做功课的谢怜莫名背嵴一凉,身形便是一顿,为什么她突然有了种不太妙的预感? 第25章 课室内, 一群人还在埋头苦写,只是看表情,大都带着几分苦涩的意味, 考卷上的题目倒是都不难, 只是想要藉此来揣测那位翁主殿下的心思实在困难,拿不准用意的话, 作答的标准就不知该如何确定了。 这样一来, 也就只能随心而为了。只是不知,会不会有哪句话触了那位殿下的霉头,毕竟那位殿下的喜怒无常也算是出了名的。 很快,作答时间到, 考卷都由侍者收上去之后,所有人面面相觑, 虽然大家都试图从同僚的表情上窥见些什么, 但貌似均是无果。 「近些时日,诸位就在故陵城暂候吧。」谢闲眉眼含笑道,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想必各位在来之前已经将县内事宜均已安排妥当了。」 「是,殿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他们还能说没有吗? 谢闲唇边的笑意深了深, 「如有需要,会有侍者传唤诸位的,现下诸位可以离开了。」 一群人便就这样各自满怀心事地离开。 走出课室没多远,有人叫住温故, 「温兄……」 温故看向对方, 缓缓轻摇了摇头, 未置一词。这位殿下的心思,可真是难猜得很,眼下在故陵城,说话行事还是都小心些为好。 接下来的时间,除了听洛明瑾汇报述职外,谢闲都在批卷,毕竟批阅标准难以量化,她也很难假手于人。 许是有所顾忌的缘故,这些考卷大都十分中庸,大抵是报着无功无过的心思,以至于谢闲越看脸色就越沉,她费心思出的题,可不是为了在这些人里面挑出几个老油条。 不过,倒也不是全无收穫。至少还是有一个人的政务部分答得很好的,对自己的辖区十分了解,未来可能的发展也算是有初步规划。当然,后面的部分答得就有些乏善可陈了,大抵上均有些老成持重的意味,把侧重点都放在了不出错上,缺少了几分锐气。 谢闲从一堆考卷中挑出了这一份,看了眼姓名,哦嚯,眼熟啊,这不是温故么。 在故陵的这几日,对于温故来说颇有些难熬。好消息是,翁主殿下确实如她所说记住他了,这对他来说算是一个不小的机遇;而坏消息是,不知为何,翁主殿下传唤他似乎传唤得太勤了,以至于他每日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 好在谢闲的恶趣味倒也没有那么重,在观察了这人几日后,便放过了他,转而下令处置了几个雪衣楼调查出的贪官,紧接着便叫所有人都回去了。 事实上,谢闲目前并没有把故陵的所有县官都大换血的意思,毕竟撤掉容易,找合适的人顶上很难,现在故陵哪有那么多人可以给她换?光是故陵城,就人手短缺很严重了。她要是把这一群人都给换了,洛明瑾下一秒就得来堵门。 与此同时,谢闲派出的人马经过长途跋涉总算是抵达了盐矿所在地。谢闲派出这些人当然是为了从盐矿那儿薅些启动资金来,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要把整个故陵的经济盘活,至少得找到增长点。光是这么一条,就够谢闲头疼的了。当然,还有更为关键的一件事,便是要尽快解决故陵百姓的吃饭问题。 基于此,雪衣楼派出的探子很快在故陵这片土地上活跃起来,其中心思想就是找寻故陵的优秀匠人,争取先把水车给做出来。 是的,没错,由于故陵多风沙,干旱少雨,农田灌溉就成了一个很大的问题。谢闲准备先把水车推广开来,兴修水利,以便农耕。 至于农书,这个实在不在谢闲的能力范围内,虽然她知晓一些后世十分出名的耕作种植方法,比如什么草木灰肥田、疏苗种植一类的,但是要让她写出具体的操作细则以及全套的种植流程,那就是在难为她了。 不过这个问题要说也好解决,毕竟就算是故陵没有农业大家,赋央总归是有的。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有位农学传人现如今还在赋央领着个闲职,毕竟王城的情况特殊,官场又复杂。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抓……啊不请来故陵好了。 想好对策之后,谢闲就开始给赋央上书了,上书的主旨就是哭穷、要人,当然,她不只是准备薅羊毛,多少还顺便捎了点儿故陵的特产叫人一併带上聊表心意。 第50页 虽然那些特产不过就是些米糕一类的吃食,好歹算是精心制作过的,比寻常百姓吃的已经精细很多了,虽然依旧算不上十分美味。 那一小盒粗粮连同谢闲的书信一起被放在西玄王案头的时候,西玄王对此表现出了十足的意外。他倒是从没有想过,谢长风,他那个乖戾成性的嫡长女,刚一就封便开始顾念起亲亲之情了。 拿起那封书信,西玄王忍不住想,那臭丫头八成是受不了故陵的苦寒,准备从他这儿要点儿东西了。故陵的情况,他也不是不知道,倒不如说,自谢闲离开王城那日起,他就等着她服软后悔的那一天呢。 展开信件,西玄王没忍住挑了下眉,嗯,如他所料的哭穷,还有……请调牧野?牧野是哪个来着?若是他不熟悉,想必不是什么身居要职的官员,那这丫头要这人做什么?哦,兴农,确是好事。嗯?还有故陵特产?有什么东西是他这赋央城见不到的?哦故陵百姓的主食…… 西玄王打开放在旁边的盒子,便轻抿了下唇角,百姓所食,自然是粗粮,卖相不会太好,就是不知道味道如何。西玄王没吃,却是忍不住想谢闲此举究竟是何意,要他好生体味民间疾苦么? 说白了还不是想更好达到目的。西玄王没忍住哂笑了一声,臭丫头就会和他耍心眼。 思考间,西玄王唤人上前,询问牧野此人的详细情况。「牧野,你可有印象?」 「回陛下,此人乃成屏人氏,屯田司掌固,正是农学大家洪七季的传人。」侍者回道。 西玄王蹙眉,「制出成屏犁的那位洪七季?」 「回陛下,正是。」 「可是此人学问不精、徒有虚名?」西玄王问。 「这……奴才不知……」 「可是此人奸猾无礼、难堪大任?」西玄王接着问。 「……」侍者没吭声,他已经知晓陛下并非是当真想从他这里知道一个答案了。 「去查,为何洪七季的传人如今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掌固。」西玄王声音有些沉,听上去心情不佳。 「是,陛下。」侍者很快领命离开。 侍者的身影渐行远远,西玄王面色也沉了下来,但缓了缓神,他的神情又变得有了些许复杂,或许,这才是那丫头送来的真正大礼。难道……在那孩子眼里,他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王,因此才不愿顺他的意么? 侍者去而復返时,带回了一个消息,牧野似乎因为开罪了天工司尚书,因而才会被调去做了掌固。 「开罪了天工司尚书?」西玄王语调微沉,「具体情状说与孤听听。」 「牧野牧大人仿佛在刚到天工司时说了两句天工司对官道水利不上心之类的话,便与尚书大人发生了口角,因而……」侍者回道。 要说这件事吧,天工司尚书提起来也很委屈,他是觉得这年轻人不敬上官、锋芒太露,因此罚得狠了点儿,但这对官道水利不上心的罪责他可担不起,他们这么大一个天工司,成天拿最少的钱干最累的活,预算就那么多,还想让他们干多少事啊?这不是有心无力吗! 牧野同样有话说,官道和水利,天工司确实没好好弄,这可是他亲眼见过的,他就是向上锋提提意见,结果怎么,还说不得了吗?他就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行,都有话说是吧?就孤没话说!」西玄王听了侍者传来的话,怒气更盛了,一拍桌子便道,「你去把天工司尚书给孤叫来,孤倒要好好问问,户务司给天工司的拨款,他都用在了哪里?!」 「是,陛下。」 没多久,天工司尚书到了。 「说说吧,天工司是都做了些什么,连修整官道、兴修水利的钱都没有。」西玄王沉声说道。 天工司尚书迟疑了片刻,「这……魏夫人说陛下要扩建王陵,修得更恢宏气派些……郡王前些时日在城郊新建了一座山庄……」 「走的是天工司的帐?」西玄王脸色难看。 天工司尚书低垂着眉眼,「回陛下,正是。」 「媚上欺下,中饱私囊,好,好得很!」西玄王怒极反笑,「查,再给孤查,一桩桩一件件,都给孤查得清清楚楚,不许有半点遗漏!」 「遵命,陛下。」 「哦还有,叫那个牧野去故陵吧,既然长风点名要了。」西玄王接着道。 天工司尚书偷偷瞄了西玄王一眼,而后低下脑袋,「是,陛下,臣这就告知他即日启程,不可耽搁。」 「嗯。」西玄王沉沉应了一声,挥挥手示意他可以下去了。 天工司尚书躬身行礼,转身退下。 与此同时,故陵,翁主府。 「我的好殿下,您这是要做什么?」明风着急又无奈地开口。 谢闲奇怪地看她一眼,回道:「看不出来吗?垦田。」 「不,我是说,您为什么一定要在府里把灌木刨了?」明风问。 谢闲幽幽回了一句,「这片灌木一点都不符合我的审美。」 「长姐,现在好似不是农时吧?不都是春耕秋收吗?」谢怜捧着腮帮子眨巴眨巴眼,很是困惑的样子。 第26章 是的, 现在分明已经错过了春耕的时令,谢闲突然来这么一出,搞得所有知道此事的人都很茫然。 「首先, 并不是所有的农作物都必须在春耕时节种下, 因为成熟周期和生长所需的条件不同;其次,我是要将这片区域用作试验田, 还需要一些前期的准备工作, 等到明年春耕的时候就来不及了。」谢闲一本正经地解释,「总之,我并不是心血来潮在胡闹,尽管放心。」 第51页 明风微蹙着眉头思索片刻, 问出了一个十分关键的问题,「那么殿下, 您把这些灌木刨了是想种什么呢?」 「不用这么强调把灌木刨了这件事, 实在不行你就把抬眸移植到别的地方。」谢闲语带无奈地说着,声音又是一顿,「至于种什么……嗯……我还没想好……」 「您还没想好就先刨了?」明风眼睛一瞪,明晃晃地表现着不满。 谢闲默默移开视线,明风这傢伙怎么火气越来越大了?自从母亲去世之后,明风的性格就从谨慎温和变得越来越尖锐泼辣了, 她也能猜到几分这种转变的根源, 无非还是和她有关系,她大抵上还是觉得自己有责任保护好先王后留下的孤女,因此越发稜角分明了。 谢怜起初还对明风的态度感到很惊讶,到现在已经见怪不怪了, 倒不如说, 这人会变成这种尊卑不分的样子和长姐的纵容压根就脱不了干系。 明风没大没小这样子自然是谢闲惯的, 她这人性子自是不必说,观察力也是顶好的,谢闲没有框住她的打算。更何况,谢闲至今都记得母亲去世那一晚这傢伙的惨样。 先王后是自杀不假,但西玄王为了自己那点儿政治诉求幽禁先王后的事情也是真的,这中间有多少心照不宣的默契已经没再提及的必要了。总之,那一晚先王后身侧并无人服侍,明风被派去给西玄王递信,西玄王自是不肯见的,哪怕装也要装得像那么回事,才能把那诸多猜忌压下去。 明风跪在殿前叩首,头破血流才换来一个注目。 总之,后来明风就被指派去照顾谢闲了,这算是先王后为谢闲做过的最后一件事了。事实上,明风并不知晓先王后让她去送的那封信中究竟写着什么,往后恐怕也不会知晓了。 「您要不先帮我想想要移植到哪里?」明风接着道。 「你随意,移到哪儿都没关系。」谢闲直接回道。 明风点头,很快就着手安排人行动了。 谢闲瞥了一旁站着的谢怜一眼,轻咳一声,而后十分熟练地开始转移火力,「谢怜,元青先生叫你写的那篇赋你写了吗?」 「还没有……」谢怜可怜兮兮地回道,「长姐,我一会儿就去写。」 「所以殿下,您到底想种什么?种子是否需要出门採买?我写个条子,以免到时忘记。」明风很快就把注意力放到了具体的事情上,显然也是个闲不住的性格。 「不急,做决定的人很快就要到了。」谢闲很是随意地回道,「到时再说吧。」 明风眨眨眼,「做决定的人?」 谢闲轻扬了扬嘴角,没有细说。 而谢闲在等的人,此刻也确实已经在路上了。 在得到车夫的提醒,确认自己已经进入故陵地界之后,牧野就忍不住从车窗开始观察周遭的景象,一颗心一沉再沉。故陵苦寒之地,绝非浪得虚名,百姓被贫病困扰,也绝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的。 牧野长嘆了口气,虽然他在来这里之前就对此有所预期,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太够啊。 不说王城,就是他的家乡成屏,经济状况也要远超这里。 一路上的见闻让牧野心情不佳,就不提这里能不能实现他的抱负这件事了,他甚至开始怀疑他究竟有没有能力帮助这里的百姓改变现状。 当然,这个问题如果让谢闲知晓的话,她一定会十分自信地回他一句你可以的。不管怎么说,现代国家帮助几亿人脱贫,故陵人口还没现代一个大点儿的县多,即便生产力水平不够,生产力不足,制度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弊病,但事在人为嘛。倒不如说,现在的基底已经足够低了,哪怕是一点点微小的改变都已经可以称得上是进步了。 谢闲的目标也不高,只要每年都能比前一年进步一点点就足够了。 怀揣着复杂略显沉重的心情,牧野总算是见到了那位传说中的翁主殿下。和传闻中一样,对方长着一张让人见过就绝不会忘记的脸,就是不知性子是不是也像传闻中那样…… 「下官,参见殿下。」牧野俯身行礼,将所有的思绪都敛在眸中,没有轻易表露。 「舟车劳顿,辛苦。」谢闲扫他一眼,淡声道。她对这人的印象却是和传闻中的不大一样,她原以为,那个直言不讳的人会更加古板周正,却不想对方长了一副清秀的书生样貌,不管是和姓名还是和专长看起来都很是不搭。 牧野的视线一直落在地面上,语气不卑不亢,「多谢殿下关怀,不辛苦。」 「从边界到故陵城,这一路上见过的,可有什么感想?」谢闲自然不是为了和他寒暄才站在这里的,直接便问道。 牧野不自觉蹙起了眉,但还是开口道:「请殿下恕下官直言,故陵的贫困让下官印象深刻。」 谢闲却笑了,的确直接,接着便问:「那么以你之见,故陵如今的状况是何缘由?」 「这……」牧野迟疑了片刻,理理思绪,而后一本正经地回道,「下官见识不多,所知皆从地方志而来,若有疏漏之处,还望殿下见谅。依下官浅见,气候环境、劳动力短缺固然是重要因素,但更为关键的,是这里的百姓生产方式落后,不知变通、思想顽固,且官府并未做出有价值的引导,无甚作为,因而……」 牧野说着说着,发觉自己好像又没忍住说多了,便是一顿,赶忙道:「下官多嘴了,请殿下降罪。」 第52页 「鞭辟入里,不错,何来多嘴一说?」谢闲似笑非笑地说着,略顿了顿,又道,「若已知癥结所在,可有解?」 这个问题让牧野短暂的陷入了沉思,没等他开口,便听谢闲慢条斯理地开口:「我有意请牧大人编纂一本朗朗上口、通俗易懂的农书,授予故陵百姓,不知牧大人是否愿意?」 「此等利国利民的好事,下官自是愿意的。只是,殿下所言『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可有实例?下官一时并无头绪。」牧野先是不假思索地回道,而后又有了几分迟疑。 「实例?」谢闲略想了想,「唔,三字经那样的吧。总而言之,只要你写出来的东西,拿出去给农户读一遍,他能理解你说了什么,就算合格了。」 而今西玄并非没有农书,但问题在于,那农书并非写给农户看的,虽然也有农户不识字的原因,更在于其中引经据典,生僻字颇多,读来十分艰涩,因而传播上出现了很大的问题。 「殿下此法甚好,下官记下了,这就整理思路着手进行。」牧野眼睛一亮,当即回道。 「嗯。」谢闲点头,并未就此事再言及其他,她还是决定等先看过牧野写出的成书之后再判断有没有需要他加进去的部分,毕竟她对牧野所掌握的农学知识有多少也没数,还是得避免说了对方却已经知晓的情况,属于多费口舌,再者,有些方法如若这个时代没有,还要经过实践检验才能说服牧野写进去,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哦还有,」牧野想告退的时候,谢闲又把他给叫住了,「你可知晓还有什么时令作物可以种植?」 牧野没答,先给了谢闲一个十足困惑的表情。 谢闲解释道:「我在府中开闢了一块不大的田地,想着近日里种些什么,但又不知该种什么好,因而请教请教牧大人。」 牧野现在是真的惊讶了,这位翁主殿下与传闻中也太不一样了,「殿下想种几样?那块田有多大?考虑到故陵的气候,有些作物我也拿不准……敢问殿下种这些是想自食吗?」 「哦确实,恰好藉此机会,试验一下你拿不准的那些作物能不能在故陵成活吧。」谢闲思维可以说是十分跳脱,「府里这块田还是太小了,可惜城郊的那块地方已经种了麦子,再远些就不大方便了。」 牧野懵懵地点了点头,虽然他也不清楚怎么自己说了一句话就突然多了份验证作物能否成活的工作,但总之,殿下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瞬间就感觉未来的日子更有奔头了。「好的殿下,稍后下官写份单子给您过目。」 「这样吧,你把月份以及有概率在故陵成活的作物都写下来,这之前的没有办法,之后便开始试种工作吧。」谢闲接着道,「可惜故陵劳动力严重不足,否则靠近边境的那一大片荒地就不至于闲置了。罢了,眼下还是尽快删选出适宜种植的作物才是关键,不能偃苗助长。」说到最后,谢闲就完全是在自言自语了。 牧野盯着谢闲神情居然有些动容,这位翁主殿下,是当真有心思让故陵百姓的日子过得更好啊,绝非什么尸位素餐之辈。太好了,这可真是太好了。 两个人的谈话在一片祥和中进入到了尾声,最终,谢闲获得了不少的灵感,而牧野获得了成吨的公务,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27章 在牧野离开之后, 谢闲又思考了片刻,给故陵各县令下达了各自在辖区内开展大索貌阅(人口普查)工作的命令,并要求他们把名册抄录一份送至故陵城。 有鑑于这项工作可能会查出流民寇匪, 谢闲还指派了自己的亲卫队抵达各县去监督工作, 顺便以备不时之需。倒不是信不过县衙官兵的能力,主要是她想借题发挥。 总而言之, 在成功把一堆公务摊派出去了之后, 谢闲便动笔开始给边关写信。 在信中,谢闲先是问候了一下独孤翎,关心了一下她在边关的状况,并言及如果有什么需要尽管提, 之后向她诉了半天苦,接着话锋一转, 提到了之前边军俘虏的那伙舍陀人。 虽然西玄这边将域外的所有部族统称为戎狄十三部, 但其实还有不少部族因为太小了压根没有被算进去。当然,更为主要的原因是,他们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屠戮吞併的戏码,说不定上一秒记下,下一秒就被灭族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事实上, 因着苍木山这座高峰的天然屏障, 独孤翎守的关隘确实鲜少发生战事,但小规模的骚扰却从来不断,大都是一些流窜至此的草原部族,比如前段时间独孤翎率军前出毗邻关时遇到的那一伙舍陀人。 他们应当是被大部族击败慌不择路逃窜而来, 本就疲惫不堪, 自然不是边军的对手, 最为关键的是,他们中有一个懂得西玄官话的人,一遇到边军立马便投,言及对西玄仰慕已久,如今正好碰上是神鹿庇佑,因为决定举族投靠。 哦,他们整个部族就只剩下不足百人了,其中还大多都是老弱妇孺,显然是青壮拦下了追兵这才让他们逃走的。 谢闲提及这伙人,主要是想将他们迁至故陵城郊,一方面让他们垦荒,另一方面让他们做工,算是补充故陵本就不足的劳动力。至于安全问题,派一队边军来看着就是了。 独孤翎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先是对翁主殿下前一秒慷慨大方后一秒无缝哭穷的行径表示了无语,然后就注意到了舍陀人的事情。 第53页 事实上,她也正在为这伙人的安置问题头疼,首先人家来投靠,总不能全杀了或者赶走,不说名声上不好听,从长远来看也是不利,但问题是边军自己那点儿军费粮草都过得紧巴巴的,这么多人怎么养?何况里头还有孩子。再者,军事重地,一群外人待在这儿也不合适。她正想着要不要联繫一下这位翁主殿下呢,她的信就来了,消息倒是灵通。 不过,就这还要顺便薅一队边军过去,虽然人不多,但翁主殿下在薅羊毛这件事情上已经开始无所不用其极了吗? 哦,她还是解释了的,在信的末尾,翁主殿下提到她最近把她的亲卫都派出去协理各县事宜了,实在没有人手看管这些人,向边军要人也实在是无奈之举,十分惭愧,但希望那些舍陀人和那队边军都能尽快到。 独孤翎满脸黑线地看完翁主殿下的信,抿抿唇,唤来了副将,问:「舍陀人的事情,除却军中的人,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云齐村的百姓或许知晓。」副将回道。 这个实属正常,毕竟边军有时候也是需要採买的,有人闲聊时说与百姓听也是有的,毕竟不是什么军事机密,这种事情又没有瞒着的必要。 「将军,可是有什么变故?」副将问。 独孤翎却是笑了,摇摇头,「只是在想,我们那位翁主殿下的消息可实在灵通得很。」 副将意识到了什么,不禁莞尔,所以说,她们这位翁主殿下的那些传闻究竟都是从何处而来的呢?未必不是有意为之吧,实在有趣。 「将军,有士兵在训练时受伤了。」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士兵跑来急急道。 独孤翎眉头一蹙,面色骤冷,「我去看看。」站起身,她边走边问,「怎么回事?为何训练还会受伤?伤得严重吗?」 「这……」来人有些犹豫。 独孤翎横她一眼,冷声道:「说。」 「是有男兵和女兵在训练时发生了口角……」来人慢吞吞地说道。 独孤翎蹙眉,「打架了?」 「不是……后来那名女兵气不过,在训练时给自己加了量,结果就……受伤了……」 「行了,事情我知道了,人现在在哪儿?」独孤翎没有问具体发生口角的细节,但猜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人送到军医那儿了,具体伤势我也不清楚。」 「嗯。」独孤翎沉沉应了一声,眉宇间的情绪也敛了起来。 本来在独孤翎的军营里,男兵和女兵的军帐都是分开的,只有训练的时候能碰到一起。久而久之,双方就形成了竞争的态势,有种要互相比拼训练强度和训练态度的势头,独孤翎稍微按了按,但没有阻止,毕竟良性竞争总是好的。 这边,独孤翎沉着一张脸抵达军医处,先是扫了靠坐在床上的人一眼,确定她只是扭到了脚踝,磕伤了膝盖,养几日便好,这才算放了心,只是面色更黑了。 「将军……」靠坐在床上的人低声喊人,眉宇间却还是透着一股执拗,梗着脖子移开了视线。 独孤翎沉沉看她,道:「南妮,为什么与人争执?」 「观点不合,如果不是有军规,我就上去揍人了。」南妮提及之前的事情依旧很恼火,愤愤道。 独孤翎蹙眉,「还不知悔改?」 「我没错!」南妮瞪着独孤翎,明显不肯服输低头。 「是,你没错,是我错了。」独孤翎压了压升腾而起怒意,语气有些重,「我把你们和那些男兵放到同一个训练场上,就是为了让你在训练的时候受伤的?你没错,在校场上流血很光荣吗?!」 「我……」南妮一时哽住,「我是不小心的,只要留心,绝不会出现类似的状况。」 「谁让你擅自更改训练量的?」独孤翎扫她一眼,语气沉沉。 南妮咬着牙不吭声了,好半晌,才挤出两个字,「没人。」 独孤翎直接被气笑了,「旁人几句话就能激得你违反训练规定了?军令如山知不知道?!」 「我……将军,我不服!」南妮眉宇间透着执拗,一双眼睛直视独孤翎,其中闪烁着灼人的光,「女兵绝不比男兵差,他们的训练量我们也可以。」 「我定下的规矩,不会改。」独孤翎近乎冷漠地开口。 南妮眼睛里逐渐泛起水光,好半晌,才咬牙,「您也觉得女人就是比不过男人吗?」 「说什么蠢话?」独孤翎蹙眉。 南妮微微愣住,盯着独孤翎的目光甚至有些呆。 独孤翎深深地看她一眼,有些头疼地抬手捏了捏眉头,「那个男兵是这么和你说的?」 「……」南妮别开视线,没吭声。 「你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是这么想的吧?毕竟我定的训练规定,女兵的训练量就是比男兵少。」独孤翎接着说。 南妮抿唇,小声嘟囔,「难道不是吗?」 「是吗?」独孤翎语调一沉。 南妮没敢再吭声,她刚刚敢和将军呛声完全是因为心中憋着一口气,现在就有些怂了。 独孤翎很是无奈地沉声嘆了口气,「你们是我亲自带出来的,现在,你是在贬低自己,还是在贬低我?」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南妮有些慌了,开什么玩笑,将军的存在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了。倘若没有将军,她很有可能已经被发卖了。 第54页 独孤翎盯着南妮看了片刻,眸光有些沉,这个女孩儿长得并不算出众,甚至因为常年风吹日晒的缘故,皮肤很黑,干燥粗糙,她都快变得不像个世人眼中的女娃了,她的女兵营里几乎都是这样的女孩儿,但她们的眉眼永远坚毅,像盛开在悬崖峭壁上的艷色,像噼开黑暗的晨星。她们应该绚烂耀眼,而不是倒在与俗世泥泞拉扯的污淖里。 「一个月后,男女兵演武,届时军医说不准你上,你就不能上。」独孤翎沉着声音说道,「既然不服,就把劲儿用在该用的地方,不要犯蠢,得不偿失,明白了吗?」 「回答我,明白了吗?」独孤翎冷声问。 南妮依旧有些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明……明白了!」 「南妮,违反训练规定,杖五。」独孤翎留下这么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南妮还在发愣之中,被副将抬手在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才回过神来,眼睛登时亮了起来,「副将,你说将军的意思,是不是一个月后我们演武能赢?」 副将摆摆手,「别问我,我可不知道。」说着,她又侧眸扫了一旁的其她士兵一眼,「都愣着干嘛?快点的,把这傢伙抬去领罚。」 「哎哎,小心着点儿,别学那群男兵毛手毛脚的。」副将瞪了那几个抬人的女兵一眼,斥道。 「知道了知道了,哎南妮别傻乐了,待会儿领罚当心着点儿……」 这件事情就这么暂且画上了一个休止符,总之据围观的群众回忆,南妮这傢伙是傻乐着领完罚的,在领完罚的下一秒,就催促着一旁的人去听将军定下的演武项目细则,精神头足得都不像是个受了伤又刚领完罚的人。 很快,边军要进行男女兵对抗性演武的事情就传到了谢闲的耳朵里,谢闲对此当然抱有很大的兴趣,甚至有心思和独孤翎好好探讨一下具体的细则,不过这就都是之后的事情了,之后再说。 当下,谢闲正准备利用这段好不容易空闲下来的时间约元青先生出去踏青,哦顺便带谢小怜放放风。 第28章 有书则长, 无书则短。这日,谢闲终于在处理完公务之后,如愿以偿地带着谢怜出了门, 难得的外出时间, 小丫头也很兴奋,从一坐上马车开始, 眼睛就亮晶晶的。 马车在顾青沅的住处门前停下, 没错,自然是来接顾青沅的。 由于此次外出打着带谢怜游学的名头,所以谢闲非常理直气壮地把顾青沅也邀请上了。至于顾青沅为什么会答应,大概是被一大一小两个谢姓人氏盯得有些受不了了, 便只能无奈地笑着应下了。 马车停下之后,谢闲动作利落地下了车等候, 而谢怜则索性掀起车窗旁的帘子, 眼巴巴地盯着大门瞧。 顾青沅在得了侍从来报之后,也没有磨蹭,直接出了门。 跨过门槛,顾青沅便直直对上了谢闲的视线,轻扬了扬嘴角,她缓声开口唤人:「殿下。」 「上车吧。」谢闲唇边噙着浅淡的笑, 也没废话, 待人上车之后,自己跟上,坐好后吩咐车夫驾车向着城外驶去。 顾青沅看看毫无戒心一脸任由安排的谢怜,又看向谢闲, 含笑问道:「殿下准备去哪儿?」 「唔还没决定好呢, 只是怕某个小孩儿待不住偷跑索性就打算带她出门涨涨见识。」谢闲煞有介事地想了想, 而后慢条斯理地回道。 顾青沅扬眉,「真没想好?」 「好吧,我想沿着涧水一路向东南前行,到广磨折返。」既然被戳穿,谢闲索性直接摊牌了,说着,还从一旁拿出一本地理志递给谢怜,「翻开地图那页。」 谢怜懵懵地把那本书翻开,然后先从上面找到了故陵,接着找到涧水,又顺着涧水找到了广磨,最后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看向谢闲,「长姐,原来我们是要出远门吗?」 「也不算太远吧,慢的话十天,快的话一周就可以回来了。」谢闲用一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回了一句。 谢怜呆了,向着顾青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像是要从先生那里要一个答案。 顾青沅淡声道:「你长姐说得没错,往返算下来,的确得要一周以上。」 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还不算远吗?谢怜欲哭无泪,有种被自家长姐拎起来卖了的错觉。她倒不是不想出这趟远门,而是,早知道要离开家这么久,她就多带点东西了……她的栗米糕、糖酥饼、小麻团和酿圆子…… 「不用担心,远行所需我都提前备好了。」谢闲看了眼满面忧伤的谢小怜,没忍住扬了扬嘴角,「你的点心也带上了。」 谢怜表演了一个光速变脸的技能之后,就开始关注起这趟远行的具体情况来。「长姐,我们为什么要沿着涧水走啊?」 「当然是为了带你领略沿途的风土人情啊。」谢闲懒洋洋地回復,明晃晃的哄小孩儿的语气。 谢怜鼓起腮帮子,瞪着谢闲,很是不满的样子。「长姐,如果不是你哄人的语气太过明显,我就信了。」 「不错,有长进嘛。」谢闲伸出手捏了捏谢怜的脸,弯了弯眉眼,笑道。 顾青沅扫了正在逗小孩儿玩儿的谢闲一眼,眸中浮起一抹笑来,那笑太淡了,以至于看起来像是刚刚出现便很快消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将视线投向车窗外,淡淡想道:的确,但这人若是真想骗人,有的是方法不让你察觉。 第55页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这人现在和她先前熟悉的那个长大版的谢闲不大一样,但她认得出来她们是同一个人。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啊?」谢怜眼巴巴地盯着谢闲,希望她能满足自己的好奇心。 谢闲扬眉,「当然是为了公务以及顺便带你游学啊,出门这几日功课也不能落下。」 「是——」谢怜拖长声音应了一声,别提多可怜了。她就知道,旅途中不仅有吃的,还有成堆的书在等着她。 谢闲看她,眉眼含笑,「这几日要多观察,读书是好的,但不可读死书,明白了?」 「明白了,长姐沿途还打算考校我的功课。」谢怜一本正经、生无可恋地回道。 谢闲轻笑出声,随即弹了下她的脑门,「有结合实际的机会还不珍惜。」这丫头在王城虽说不算受宠,但到底有母亲庇佑,吃穿用度上是不会少的,从王城到故陵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到底粗浅表面,有机会带她多了解了解民生,自然是件好事。 「我懂的长姐,我就是这么一说。」谢怜立马严肃起来,说,「我会好好看好好想的。」 「嗯。」谢闲应了一声,接着道,「第一站,便去涧源看看吧。」 「涧源?」谢怜一听,当即开始在那张故陵的地图上寻找涧源的位置,接着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长姐,涧源,指的是涧水之源吗?」 「或许前人在给这个地方取地名的时候,确实是这个意思,但事实上,涧水真正的源头在苍木山。」谢闲回道。 谢怜点点头,「那长姐,我们去涧源是要做什么呢?」 「去拜访一个人。」谢闲答。 谢怜很是困惑,「什么人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谢闲并不是很想立即为谢怜解惑,只是笑着道。 谢怜眨眨眼睛,成功对这趟旅程有了好奇心和求知慾。 谢闲从谢怜身上收回视线,便对上了顾青沅的目光。 「你也备了我的衣物?」顾青沅缓声问。 谢闲眨眼,乖乖应声:「嗯。」 顾青沅看她片刻,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偏过头轻蹙了蹙眉,总感觉是被套路了。虽然在答应一起的时候就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了,但……「你此行若以公务为重,与我一道岂非不妥?」她此次入故陵另外开府,未尝没有这方面的考虑。 「所以我讨些报酬不过分吧?」谢闲笑道。 「报酬?」顾青沅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闲,「殿下想要什么报酬?」 「粮种。」谢闲直截了当地回道。 顾青沅只是略微想了想,便答:「可以,比市价低三成。」 「再考虑考虑,我觉得成交价还能更优惠。」谢闲用一种极富暗示性的语气缓声说。 顾青沅只觉意外,却是盯着谢闲轻扬了扬嘴角,「莫非殿下此行还能给我什么别的意外收穫么?」 谢闲缓缓眨了下眼睛,慢条斯理地回道:「北铭与故陵的气候差异不算大,想来故陵用得到的,于北铭亦有益处。」当然,这话反过来说也是可以的,所以她才会盯上北铭的粮种。虽没有明说是什么作物,但想来顾青沅心中也有数。 「不肯明说,便是想空手套白狼了?」顾青沅语调淡淡,盯着谢闲的眸中氤氲着些许笑意,像是等着看她还能整出什么花活。 谢闲一脸无辜,「怎会,殿下不信我?」这会儿又口称殿下了。 「这与信不信无关,倘若我还想在这儿多待些时日,便不能做赔本的买卖。」顾青沅十分坦然地说。 谢闲扬眉,「那就等殿下见过实物再谈吧。」 「不怕我赖帐?」顾青沅含笑说。 谢闲回道:「人我都扣着,怕什么?」 「你可知扣押一国王储后果?」顾青沅笑意不减,漫不经心地问,垂眸时指尖拢在袖中,衣摆交叠仿若轻云初釉。 谢闲笑意盈眸,「什么王储?北铭王储不是正在抱病修养么?如何能跑到我这穷乡僻壤来?」 「后路都想好了,调查得还挺仔细,那就是本就做了这个打算。怎么,想强掳不成?」顾青沅眸光落在谢闲的眉眼,微凝,气势斐然。 谢闲面色未变,她是私下里做过调查,要说有没有动把人强留下来的心思,非说没有,恐怕有点心虚,但要说决定执行,却是绝对没有的,再怎么说,眼下也不是合适的时机。唔,怎么想着想着感觉有些不大对劲…… 顾青沅看着谢闲脸上的神情从坦然闲适到困扰纠结,没忍住抬手在她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孩子想东想西没个正形,多半是欠收拾了。「谢长风,不要带坏小孩儿。」 谢闲很是无辜地眨眨眼,然后侧眸看向谢怜。她只是顺着她的话说下来了而已啊,怎么就带坏小孩儿了? 谢怜露出一个假笑,她敢动吗?完全不敢动啊好不好?是她的理解能力出现了什么偏差还是怎么着?为什么这两个人对峙莫名其妙就扯到她身上来了啊? 「怜儿。」顾青沅淡声开口,「谈判中最为关键的一点是什么?」 考校它还是来了。谢怜在心底哀嚎了一声,想了想,然后十分没有底气地试探道:「嗯……不吃亏?」 「所谓谈判,在此过程中势必会伴随着双方的妥协和让步,除了自己要手握底牌之外,还要摸清楚对方的底牌。」顾青沅缓声说,「也就是说,要知己知彼。」 第56页 「没错,更为重要的是,要有底线思维,在任何时候,都要考虑清楚最坏的情况发生时的对策,时刻为自己准备后路,才不至于被打个措手不及。」谢闲一本正经地补充道。 「哦。」谢怜似懂非懂地应了一声,总而言之,就是这两位不知为什么不打算继续刚才的话题,就开始来「折磨」她了。 顾青沅轻飘飘地扫了谢闲一眼,底线思维是吧? 嗯,没错。谢闲笑得无辜又坦然。 谢怜看看自家先生,又看看自家长姐,虚着眼表示自己状态还算稳定。呵,言传身教,还真是辛苦二位了呢。但果然这种情况下她还是有点多余吧? 第29章 马车行驶了大约四五个时辰, 在黄昏时分,终于抵达了涧源。 涧源是个不大的小镇,如同其他的边陲小镇一样鲜少有异乡人造访, 除了偶尔有行脚商贩外, 最热闹的时候也就不外乎每年一次的庙会了。因此小镇上也很少有客栈,有福客栈便是唯一一家。 马车停在有福客栈门前, 很快便有店小二匆匆忙忙地从店内跑了出来, 「客人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车夫自然不会吭声,只是跳下马车行至一侧,支好台阶,拉好车帘等着正主下车。 「住店。」马车内有声音传出, 清冽如冰。 店小二一看这架势,便觉应当是有贵客上门了, 又听声音是女眷, 没敢抬头细看,只是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而后便道:「客人这边请,马车可以放在后院。」 说话间,已经有人过来指引车夫应该把马车驶到哪里了。 店小二眼角的余光瞥见了衣衫的袍摆,藉由其面料更加坚定了自己方才的想法, 只是不免心中困惑, 非富即贵的人,怎么会来他们这个小小的镇上?总不至于是为了三天后的庙会吧? 心中诸多思绪纷扰的店小二终于在引着客人们进入店内后看清了这几位女客惊人的容貌,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们这个小破镇子, 不会真要出事了吧? 也不知道一个店小二哪儿的那么多悲观思想, 但总之, 他脸色不由自主地变了变。 谢闲在进入这家客栈之后看到了这家客栈的掌柜,小镇的确不大,这家客栈同样不大,店里的伙计满打满算也就这么几个,哦,或许还要算上厨房的伙夫。 有福客栈的掌柜是个风姿绰约的女人,她的长髮被利落地挽起,只留下一缕髮丝慵懒地垂在耳侧,此刻,她正挽着袖口,露出一截白皙精緻的小臂,腕上碧色的手镯让她看起来肌肤胜雪,美艷而不可方物。她浑然不在意周遭若有似无的视线,手指以极快的速度拨动着算盘,发出清脆的声响。 许是因为此时正是饭点,这家客栈里来用餐的客人居然不少,几乎都快坐满了。 谢闲三人迈步走进这家客栈之后,那些若有似无投在掌柜身上的视线又都移到了她们身上,多少有些暴露出这些食客醉翁之意不在酒。 整个大厅里陷入一种无言的安静当中,这样诡异的安静让柜檯后的掌柜抬起了头,她的目光先是落到了刚进门的客人身上,然后又环视了整个大厅一圈,用一种轻蔑又挑逗的口吻说道:「是谁的眼珠子黏在我尊贵的客人身上了?不想要的话不如送给我?」 话音落下,一阵迫人的死寂过后,整个大厅又恢復成了原先的样子,就好像方才那些刻意的视线都只是错觉一样。 原本微蹙着眉头的谢闲见状挑了下眉,有意思。 而那位掌柜,此刻正盯着谢闲,眉眼含笑,仿佛枝头摇曳的海棠,「让几位客人不快了,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掌柜的,这几位客人要住店。」店小二见缝插针地急忙道,他像是对自家掌柜的一句话吓住了一堆客人的事情见怪不怪,却又对谢闲她们的到来分外不安。 「嗯。」那位掌柜应了一声,然后慢条斯理地接着道,「不好意思,几位客人,小店只剩下一间客房了。」 「那就一间吧。」谢闲没怎么考虑,十分自然地接道。 话音刚落,谢闲就察觉身旁有两道视线落到了她的身上,于是淡声接着问:「或许,能不能在房间里加一张床?」 那位掌柜闻言便笑了,她的视线在自己这三位刚上门的客人身上转了一圈,而后道,「可以是可以,不过,我这里只有小床。」 「小床就小床吧。」反正谢小怜长得矮。 那位掌柜笑着吩咐小二,「好,去安排。」 店小二应了一声,很快便离开了。 「这几日是什么旺季么?」谢闲很是随意地与掌柜攀谈。 掌柜抬眸看了谢闲一眼,眼中带笑,摇曳生姿,「自然,客人不知道么?再过三日,就是我们这里一年一度的庙会了,很热闹的。」 「庙会?」谢闲表现出了适当的兴趣。 掌柜颔首,对谢闲表现出了十足的耐心,「没错,客人若是感兴趣的话,不妨留下来逛逛。」 「所以,其他的客房就是被外来的商贩占据了么?」谢闲没有理会这一茬,却是淡声问道。 掌柜脸上依旧带着笑,「不,我这里的客人可都是来逛庙会的人。」 「看来涧源的庙会确实值得一逛,我们会考虑的。」谢闲笑着接了一句。 掌柜闻言莞尔,「那就祝各位客人不虚此行。」 就在这个时候,店小二回来了,「几位客人,房间已经收拾妥当了,请随我来。」 第57页 「多谢。」谢闲随口应了一声,侧眸看了身侧的顾青沅和谢怜一眼,没有说话,迈步跟上店小二。 顾青沅向来对与人交涉这种事情不感兴趣,而谢怜有长姐在更是不想随意出声,因此这俩人十分默契地当了某人的漂亮尾巴,只管跟在她身后走。 客栈仅剩的唯一一间客房里,小二已经安置好了一张不大的床,成年人睡会显得有些逼仄,但小孩儿就还好。 「几位客人还有什么需要吗?」店小二将客人带到客房门口,然后问道。 「准备一些食物,客栈的招牌菜就好,三人份。还有茶水。」谢闲淡声吩咐。 「好的,客人。」店小二很快离开,不一会儿就带着准备好的食物上来了,动作可以说是非常迅速了,「客人请慢用,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找我就是。」 「知道了,谢谢。」谢闲随口应了一声,与顾青沅和谢怜一起坐到了餐桌旁边。 这个房间本就不算大,因为另外安置了一张床铺的关系,显得更逼仄了,好在一张不大的餐桌还是放得下的。 一坐好,谢怜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提问,全然没了在陌生人面前沉默寡言的样子。 「长姐,我们真的要去那个什么庙会吗?」谢怜表现出了十足的好奇。 谢闲扬眉,「你想去吗?」 「想!」谢怜几乎毫不犹豫地回道,她在这个年纪依然保持着一个孩子的好奇心,作为王室成员来说,可以说是十分难得了,因此谢闲也十分注意对这孩子心性的保护,「但是……」 「想就去。」谢闲用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谢怜眨眨眼睛,「可是长姐,我们来这里不是有正事要做的吗?长姐是要拜访什么人啊?」 「虽然是要拜访一个人,但这并不妨碍带你逛逛庙会。至于要拜访什么人,明天你就知道了。」谢闲回道,然后看向顾青沅,「先生对庙会有兴趣吗?」 「你想去就去。」顾青沅淡声回道。 谢闲一怔,这话听着可太耳熟了,而后便笑着弯了弯眉眼,「你陪我去?」 「你是小孩儿吗?」顾青沅侧眸看她,语气淡淡。 谢闲略想了下,而后回道:「我可以是。」 谢怜:……佩服佩服…… 顾青沅像是被她气笑了,没好气地看她一眼,而后说:「这儿有一个孩子,用得着你么?」 「厚此薄彼。」谢闲用一种非常懒散的口吻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 顾青沅看她,幽幽回了一句,「借题发挥。」 谢怜:饶了我吧…… 夹在两尊大佛之间的谢怜默默扒饭,但她扒着扒着,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长姐如果真的对元青先生有什么心思……元青先生可是北铭王储,将来要当北铭王的,那长姐岂不是就只能远嫁了?等等,这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元青先生到底喜不喜欢长姐啊? 怀揣着乱七八糟的思绪,谢怜十分自觉地坐到了那张另外安置好的小床上,然后在心里默默道:长姐,我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当然,谢怜这小丫头纯属想多了,她谢闲又不是没有和人睡在一张床上过,这算什么? 熄灯后,谢闲坐在床边,轻抿了抿唇角。嗯……客栈这张床,好像没有顾青沅那里那张床大,有点挤…… 「需要我去打地铺么?」谢闲身后,已经躺到了床上的顾青沅淡声开口。 谢闲回眸看她,勉强靠她眼睛的夜视能力看清了对方如画的眉眼,「不需要。」 「那你在犹豫什么?」顾青沅缓声问,声音里仿佛不带任何情绪,像是夜晚的凉风。 「我没有。」谢闲回道,说着,便就势躺了下来。 顾青沅仿佛轻笑了一声,而后谢闲便听到她慢条斯理地接着道:「有也没关系,我也总想待你谨慎些。」 谢闲甚至没懂她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被突然静下来的氛围夺去了心神,她能听到身旁人的唿吸声,所以一切都开始变得有些难耐。 如果睡不着怎么办?谢闲不由自主地想道。她与人同床共枕的经验实在太过少了,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忽略掉身旁人的唿吸声。 谢闲躺在那里不敢动弹,她们太近了,只要一点轻微的动作她就能碰到对方。 然而让她气恼的是,身边的人似乎并不为此感到困扰,很快,她就听到对方的唿吸声变得轻缓绵长,她睡着了。 谢闲轻抿唇角,在心底嗤笑了一声,便察觉到身旁人动了一下,紧接着她的小臂便被抓住了。 谢闲只觉得自己半边胳膊都是麻的,没一会儿就感觉到顾青沅的额头轻轻抵在了她的肩上。她轻轻蜷了下指尖,好了,这下半边身子都麻了。 第30章 夜凉如水。 谢闲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发愣, 发尾眉梢浸了泠泠的浓郁墨色,眼珠一转,便盛了盈盈的光。她的视线落在身侧人的眉眼, 对方此刻正毫无防备地熟睡, 肩上的些微重量让人难以忽视。 谢闲在心底轻「啧」了一声,却连唿吸都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了。 好半晌, 谢闲抬起没被某人制住的那只手, 想要触碰什么,又很快收了回来,然后自暴自弃一样地闭上了眼睛。 翌日,顾青沅睁开眼睛的时候, 先是察觉到自己好似不知为何蹭到了某人怀里,……没错, 是蹭, 毕竟对方的一只胳膊还在她手里,总不见得是对方主动,然后又抬了抬眼,看见了某人轻抿着的唇,而后是微蹙的眉,视线略一顿, 便对上了谢闲睁开的眼睛。 第58页 因为没睡好的关系, 谢闲的眼睛看起来有些滞涩,她缓了缓神,但没有吭声,试着坐起身, 却因为右臂的酸麻不自觉皱起了眉。 「压麻了吗?」顾青沅小声嘀咕了一句, 似乎有些懊恼。 谢闲总算清醒了些许, 她也不是完全没有睡着,迷迷煳煳中算是睡着过一段时间,只是到底没睡安稳,这会儿她轻笑了一声,眼神戏嚯地盯着顾青沅,「先生睡相不大好。」 「……」顾青沅一时竟没找出什么可以用来搪塞的词,仿佛被这么一句话噎住了似的。 「但也没关系,我不介意。」谢闲慢悠悠又补了一句,像是在圆场,又分明带了点补刀的意思。 顾青沅看她,神情似是一如既往的淡然自若,明光胜雪,朗月清晖,只是视线顺着谢闲的手臂滑落,定在她的手上,问:「还麻吗?」 谢闲试着动了动指尖,然后闷闷地应了一声,听着不大高兴,也不知是因为酸麻的手臂,还是因为某人没有搭她的茬。 「我给你按按?」顾青沅说着面色从容地伸出了手。 谢闲看她,眉眼微顿。 顾青沅倒是没注意她的表情,自顾自顾地把人的胳膊拽了过来,从手肘往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指尖便落进了谢闲掌心。 谢闲轻抿唇角,视线落在顾青沅低垂的眉眼,仿佛能透过对方长而卷翘的睫毛窥见些什么。 顾青沅的神情格外认真,不用多看就能察觉到其中的专注,那一瞬很容易给人一种错觉,仿佛这世间除了她们彼此再无他物。 谢闲有些失神,她的思绪仿佛飘出很远,又仿佛就那么直白坦荡地痴缠在眼前人的身上。 「长姐,先生,你们在做什么?」谢怜疑惑又带着几分试探和迷茫的声音响起,她盯着床榻上的两个人,神情充满着不解,「长姐你的耳朵怎么红了?」 谢闲几乎是下意识地把手从顾青沅手里抽了出来,然后看着谢怜蹙眉,「压的,怎么了?」 「没……」谢怜弱弱地回应,强烈的危机感应告诉她,如果她敢表达出异议,那她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顾青沅抬眸扫了谢闲一眼,眸中仿佛浮起星星点点的笑意,又很快消失不见。 「起床吃早餐,等会儿出门。」谢闲下了床,语气淡淡地开口,声音里的冷硬仿佛还带着先前的恼羞成怒。 谢怜悄咪咪看了自家长姐身后面色从容的元青先生一眼,脑袋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相比之下,元青先生也太淡定了一点吧?完了,长姐必是剃头挑子一头热…… 谢闲可不知道谢怜那小丫头又在心中编排她,她在心里琢磨着今天去拜访的事情,试图争取把刚刚起在心里横生的蔓蔓野望扔出自己的脑袋。 顾青沅依旧是那副任风月无边我自岿然不动的样子,她把所有的心绪翻涌都藏在了光风霁月的表象之下,好似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行差踏错。 吃完早餐之后,谢闲便领着顾青沅和谢怜出了客栈的门。 走到客栈大厅的时候,谢闲没看到那位掌柜,不过也没在意,去寻了那位店小二问路。 谢闲对这个涧源自然不熟,她只知道一个地址,甚至不知道出了客栈之后应该往哪边走。 店小二在得知她们要去找谁的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就问了她们要干什么,谢闲只是笑了笑,没答。 谢闲没忽略在她问路时店小二表情中透露出的怪异,但她也没在意,在不妨碍到自己的前提下,她对旁人的事情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遵从着店小二话中的指引,谢闲一行人来到了一间不大的院落门前。 院中传出刨子刮过木头的声音,几人看到了一位老者,他应当是一个木匠,此刻正在埋头给一块木板刨平,并未留意到自家院子门前站着的几个人。 谢闲刚刚迈过门槛,正欲开口,就看到一个眼熟的人从屋中走了出来,手中还拿着一杯水。 谢闲和那人的视线对上,迎着那人颇有些兴味的笑,挑了下眉。 「居然在这里碰到了几位客人,真是巧。」掌柜笑得风姿摇曳,目光绕了一圈落在谢闲身上,内里的情绪却让人辨不分明。 顾青沅淡声回应,眸中的浓沉暗色凝了凝,化成凛冽的雪,「的确巧。」 谢闲有些意外地看向顾青沅,恰好看到她抬眼,锋锐冰冷生了花,无端惑人。 「怎么?」顾青沅眸光微动,语气是一如既往的冷淡,仿佛天生矜贵,高高在上、不染尘喧。 谢闲缓缓扬起一抹笑来,却没说什么,何况这里也不是什么好说话的地方。 「几位是有事?」原本正在刨花的老者抬起头,有些迟疑地开口问,说着,又转头看向另一边的掌柜,「应丫头认识这几位姑娘?」 「这几位是我客栈的客人。」掌柜顺势把手里的那杯水递给老者,而后回道。 老者点了点头,看向谢闲几人,「外头来的客人,怎么会来找我这个老头子?」 「来找您做样东西。」谢闲笑着回道。 「哦。」老者闻言慢悠悠地点了点头,喝了口水,就把手里的杯子放到了一旁,而后分外慈祥地接着问,「是想做什么东西啊?若是定制,可有图样?没有的话,直接口述也行。别的不说,我老头子的手艺在这十里八乡可是出了名的。」 「您这里可有纸笔?」谢闲缓声问。 第59页 「有的有的。」老者应道,看向一旁的掌柜,对她道,「应丫头,带这姑娘去里面绘图。」 掌柜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再看向谢闲的时候,眼里又多了几分思忖的意思,「几位客人跟我来。」 谢闲自然不会拒绝,顾青沅面色寡淡,谢怜则好奇地盯着院中的那些木质家具和摆件,眼睛都快看不过来了。 进入屋内,谢闲没有多言,直接执笔开始在素白的纸张上勾勒着什么。 在她画着什么的时候,其她人自然不会死盯着她,与其好奇她究竟要画什么,不如耐着性子等个一时半刻,答案自然就揭晓了。 顾青沅盯着房中那一株瘦弱干瘪的绿植出神,谢怜则跑去院子里继续盯着那些木质摆件瞧,相较于那些实用性更强的家具,小丫头当然更喜欢美观性占上风的东西。 与此同时,掌柜就倚在门边,有时看看屋内正在提笔画着什么的谢闲,大多时候目光都落在院中的老者身上。 老者又拿起了刚刚放下的刨子,竟是连这么片刻都不肯停下忙碌。 谢怜细细看过了那些摆件,又蹲在旁边去看老者干活儿,她的眼里纯然稚嫩,浑然不觉自己蹲这儿的姿态有失王室体面。 谢怜看了会儿,又开始提问。老者很是耐心,看向她的眼神格外慈爱。 通过这有一搭没一搭的交谈,谢怜知晓这位老者叫吴业,而掌柜的叫应红玉。谢怜好奇二人的关系,没等老者回答,便听应红玉开了口,「这是我家老头儿,百年之后我可是要守孝服丧的。」 谢怜闻言忙将看向应红玉的目光收回来,又看向吴老,吴老笑了笑,转过头看着应红玉笑骂道:「你这丫头,可别咒我,老头子身子骨硬朗着呢。」 「我哪儿咒你了,百年之后我都能陪你过奈何桥了。」应红玉回道。 吴老好笑地摇摇头,「行,行,我说不过你,就你牙尖嘴利。」 应红玉挑眉,「你早知道我什么德性了。」 闻言吴老像是想到了什么,眸光沉了沉,双唇动了动,到底没说什么,只是无声轻嘆,转过头继续手上的活计。 谢怜被这两人一人一句搞得很是困惑,毕竟这两位并非同姓,年龄差得也不小,不像父女,言谈间却自有亲情流淌。她搞不清楚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但也清楚别人的私事不应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刨根问底,硬是忍着没问。 谢怜有些羡慕,她从没在父王身上感觉到过父女亲情,虽说母亲也没亏待过她。 小丫头那点儿微妙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在谢闲走出来之后便消失得没影了,甚至转变为了一种雀跃,她现在除了母亲还有长姐了,开心。 谢闲将画好的图样交给了吴老,一转头就对上了谢怜亮晶晶的眼睛,不由失笑,「什么事情这么开心?」 「没,就是觉得爷爷真厉害。」谢怜说。 谢闲莞尔,「喜欢?拜託爷爷给你做一个吧?想要什么?」 「唔……」谢怜显而易见地陷入了纠结。 谢闲也没催她做决定,看向正盯着那张纸皱眉的吴老,「是有什么不妥之处吗?」 「我能问问,这东西是用来做什么的吗?」吴老试探性地开口。 第31章 「汲水灌溉。」谢闲很是随意地回道。 吴老捧着那张水车的图样, 看了半晌,眼睛发亮,「天才, 真是天才的设计, 我能见见那位设计出这个结构的工匠吗?」 「恐怕不能,我甚至不知道那人的姓名, 这份图样也是偶然得到的。」谢闲用颇为遗憾的语气回復这个老人, 微顿了一下,又用一种极轻极淡的声音接着道,「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见见。」 水车的发明者是谁好似还没有定论, 毕竟水车的动力也是多样的,人力(脚踏)畜力水力自动, 就连样式也是多样的, 总之基本可以归结为劳动人民的智慧,谢闲画的图样是龙骨水车,她有意藉此解决故陵涧水沿线的农田灌溉问题,让这条河流能够福泽更广阔的地方。 当然,在河流枯水期的时候,水槽就可以脱离引水的功能变为蓄水, 一定程度上缓解干旱造成的一系列的问题。 不过, 即便如此,故陵北部的干旱问题依然得不到很好的解决,涧水毕竟在南部,远水解不了近渴, 谢闲现在可没有能耐在故陵修一条运河, 甚至是开展类似南水北调这样的大工程, 且不说究竟是不是一个合时宜的方案,就以故陵目前的情况,她要做这样的事情就和滥征徭役差不多了。 劳动力短缺一直是悬在故陵头顶的一个大问题。 至于故陵北部的用水,谢闲还需要再好好想想,她的脑子里模模煳煳有一些关于坎儿井的印象,应当是有用的,但具体的记不真切了,只能等回到故陵城之后再试着找找凿井的匠人看能不能想起点儿什么,然后再做打算。 吴老对谢闲的说法也表示非常遗憾,不过他很快就将注意力放到了水车本身上,因为思考的深入,让他甚至忘记了自家院子里还站着几个客人。 吴老脚步匆匆地返回屋内,拿起纸笔对着谢闲画好的那张图样开始拆解。 他正试图研究清楚每一个部件在这架水车上的用途,而非简简单单的復刻,当然,倘若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恐怕也未必能够復刻成功就是了。 谢闲对此很满意,事实上她也只是凭记忆画出了个大概的样子,说不定就会少几个关键的零部件,这些还需要吴老看过之后再做改良。 第60页 应红玉对站在院子里的谢闲解释道:「客人别在意,我家老头儿一遇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是这个德性。」 「不会。」谢闲淡声回应。 应红玉唇边的笑意深了几分,略一思索,便又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仿佛她并不是在藉此推测这几位来歷不明的客人的身份,「不过,这种大件,即便制出来了,怕是也不太好运送,客人有准备用来运输的车辆么?」 「没有,不过镇上应当能僱到吧?」谢闲仿佛没有察觉到客栈掌柜隐晦的试探,很是随意地回道。 应红玉在谢闲似笑非笑的目光里缓缓摇了摇头,「不,镇上没人跑长途。」 「只是拉到镇上别处罢了,不算是长途吧?」谢闲笑道。 应红玉很快皱了眉,「客人在这镇上有熟人么?」 「人生地不熟。」谢闲回道,接着扬眉,「怎么,镇上僱车还需要熟人引荐吗?」 「自然不是。」应红玉神情恍惚了一瞬,后知后觉,「客人的意思是,这水车,是要装在镇上的?」 「显而易见不是么?」谢闲嘴角噙着浅淡的笑,侧眸看了眼被谢怜拉到一旁去看那些木头摆件的顾青沅,接着道,「劳烦掌柜问问您家老爷子需要多久,若是有什么缺少的材料尽管和我说,我会安排的。」 「好的。」应红玉十分爽快地答应,心下却对这几位外来的客人更为好奇了。她们究竟是什么人?她方才看过图纸了,那东西真造出来,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庞然大物了,想立在这里绝非易事,其中涉及种种,可不是寻常百姓能做到的,莫非,这几位客人是官身? 「我还要带我家小孩儿到外面逛逛,就先走了,老爷子若是有什么话,烦请掌柜帮忙带到。」谢闲语调闲适地接着道。 应红玉听罢转头看向另一边目光澄澈的小孩儿,轻笑出声,「这是自然,客人放心便是。」 「多谢。」谢闲略一颔首,把一脸兴奋的谢小怜叫走,顺便提醒她想要什么跟应红玉说一声。 谢怜乖乖巧巧地应了声,到应红玉那儿要了只会动的木头兔子,然后噔噔噔跑到谢闲身旁,「好了长姐,我们走吧。」 「嗯。」谢闲应了一声,走出院落的门,转过头去看尘嚣不染的顾青沅,对方好似对周遭的一切都没有什么兴趣,清泠泠站在那里,就好像山巅终年不化的雪,长风过境,秋毫无犯。 「先生好似没什么兴致,从方才说过几个字之后便再无动静,可是觉得无趣了?」谢闲缓声问道,眸中带着笑,仿佛并不因此而觉得挫败。 顾青沅看她,神情坦然,「我一向如此,你不知么?」是的,她一向如此,寡淡冷漠,不问红尘。 「那就是方才的那几个字不寻常了,发生什么了吗先生?」谢闲并不准备迂迴太多,接着便问道,眼角眉梢的笑意如同碎金流淌。 顾青沅微敛了下眉眼,遮去一晃而过的情绪,接着蹙起眉语调冷淡地开口道:「我不喜欢她看你的眼神。」那种明晃晃的探究欲,仿佛自己的东西正在被打量评估,她不喜欢。 「但对方并无任何不当之举,所以是我的缘故。」顾青沅语气平稳地补了一句,像是在剖析什么学术性的问题,看向谢闲的目光又是一如既往的风轻云淡、游刃有余。 「那先生所谓的缘故,又是什么呢?」谢闲慢条斯理地问。 顾青沅盯着她的目光未变,却是微顿了顿,而后缓声开口:「我心情不好。」 「……」谢闲一时沉默。行吧。 谢怜装作无意地四处张望,内心非常崩溃,你们两位在谈及这种话题的时候能不能不要选在她在场的时候?她真的不想知道更多了,总感觉她会因为知道太多被死死拿捏,虽然现在也差不多吧……唔,那么她有没有可能用她知道的东西来换取一点生存空间呢? 谢怜正想着想着,额际便被谢闲敲了一下。 「小丫头琢磨什么呢?走了,我准备到河边看看,你有兴趣么?」谢闲好笑地盯着她看了两眼,而后道。 谢怜忙不迭地点头,「好啊好啊。」说着,又转头看向顾青沅,「先生呢?」 「我只是陪同罢了,不必问过我的意愿。」顾青沅淡声回道。 谢闲眸光动了动,没有吭声。 谢怜悄咪咪看了自家长姐一眼,觉得长姐的表情有点不妙,但也只顾得上点头应和,「哦哦。」嘶……谁能告诉她这又是怎么了? 三人各怀心思地来到了涧水边,如今这个时节,河水很是清澈,清风拂来时带着阵阵凉意,竟多了几分宜人的感觉。 不远处有人坐在岸边垂钓,鱼篓放在一旁,头颅低垂着,看着像是就那么睡着似的。 谢怜好奇地看了两眼,这个距离压根看不到那鱼篓里究竟有没有鱼,不过谢怜盯着河面仔细看了半天,还是在河里捕捉到了鱼的身影。「长姐,河里有鱼!」谢怜有点兴奋地指着河面道。 小丫头从前一直被困在王城里,压根没有出宫的机会,因此好似看什么都抱持着十足的好奇心。 谢闲还没回应,就见不远处钓鱼的那位老伯朝谢怜瞪了眼,「小丫头喊什么呢,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谢怜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时面色浮现出几分不知所措来,但缓了缓,还是一脸茫然地问:「您的鱼……在哪儿呢?」 「河里啊。」老伯气得直瞪眼,语气也兇巴巴的。 第61页 谢怜眨眨眼睛,「可这水这么急,也能钓上鱼来吗?」 「哼,我当然可以。」老伯气唿唿地应声。 谢怜眼睛一亮,「哇您好厉害啊,那您今天钓上来鱼了吗?」 「……」老伯诡异地沉默了两秒,然后立马开始吹鬍子瞪眼,「还不是你个小丫头把我的鱼都吓跑了!」 「……哦……」谢怜有些失望,「抱歉。」 老伯盯着谢怜看了两秒,表情缓和了几分,「小丫头想吃鱼了?」 谢怜下意识点头,又摇了摇头。 老伯看起来是个急脾气,立马又皱了眉,「你这点头又摇头的,到底是想不想吃啊?」 「我就是有一个问题,这里的人吃不饱的话,为什么不来钓鱼呢?」谢怜想到了长姐口中故陵百姓的吃饭问题,小声问。 「……」老伯沉默了良久,沉沉嘆了口气,「个小丫头想的还挺多的,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没吃过苦吧?说不定连地都没下过。」 谢怜听了老伯的话有些发怔,压根没留意自家长姐已经把元青先生拉到一旁了,只保持在一个能看到她的位置。 「你看这河,河水这样急,不好钓,钓上一天没收穫都是有可能的。更何况,普通人家里哪有空来钓鱼哟,家里的农活不干啦?只靠钓鱼,哪有活路啊。」老伯说话的语气很是唏嘘,「这要是遇上个不好的天气,人说不定都得被卷到河里去。」 谢怜听着缓缓垂下脑袋,好半晌,才又急切地开口问道:「那……能不能自己养呢?」 老伯一听乐了,「小丫头挺会想啊,不错不错,所以你这丫头到底要不要吃鱼?」 「您要送我啊?」谢怜眨眨眼睛。 老伯笑呵呵地回应,「你要是安静一点儿,我今天能钓上来就送你。」 谢怜一听,连忙点头,「嗯嗯我肯定不喊了,您快钓。」 老伯笑着点头,仿佛抬头看了不远处的谢闲和顾青沅一眼,又将注意力放到了手中的钓竿上。 谢闲将人拉到一边后,很是无奈地看了几眼,然后把一张折好的纸塞进了她的掌心,「哝,给你的。」 顾青沅没打开,直接问:「这是什么?」 「交易条件。」谢闲回復,她之前画图样的时候画了两份,不然也不会花费那么久。 顾青沅捏着那张纸微蹙着眉,顿了顿,才开口:「我会尽快安排。」 「好啊。」谢闲笑着眯了眯眼睛。 顾青沅颔首,收起那张纸,依旧没有打开。 「先生果然心情不大好啊。」谢闲笑嘆道。 顾青沅抬眸看她,用眼神表达出了疑惑。 第32章 谢闲似乎觉得顾青沅眼神里的疑惑很是有趣, 缓声开口,嗓音带笑,「怎么, 先生现在是想推翻自己先前的说法么?」 「不, 我只是好奇你是怎么确定这一点的。」顾青沅回道。 谢闲顿了顿,半晌没说话, 顿了片刻, 才语调懒倦地开口:「我就是知道,打开看看吧,当然,倘若先生想就这么递出去, 倒也无妨。」 像我就是知道这种话,多少有点赖皮了, 顾青沅敛眸失笑, 也只是应道:「我会看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不知先生有没有意愿为我解惑。」谢闲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微侧着面容看向顾青沅,眉眼含笑,语调多少带了几分戏嚯和挑逗。 顾青沅这次居然有些犹豫,她直觉这又是一个用来哄人的套路, 更甚至可能是个更加直白的试探, 而她还没有做好摊牌的准备。 就在顾青沅犹豫之际,谢闲扬眉,语气仿佛困惑,「先生?」 顾青沅早就见识过这人装无辜卖乖撒娇的功力, 但到底没扛住, 轻抿了抿唇, 让自己的语气尽可能平稳,「你问。」 「哄你开心和讨你欢心哪个更容易一点?」谢闲慢条斯理、一本正经地开口问。 「……」顾青沅没忍住唇角抿开一丝笑来,而后又觉得这人实在黏煳,瞥她一眼,似嗔似怒地接着道,「你还需要知道这个?」 谢闲扬唇,「不需要么?」 「不需要,你哪个都做得很好。」顾青沅嗓音有些轻低,落在人耳里仿佛雪花下落的声音。 谢闲挑眉,盯着顾青沅向着河边矮亭去的背影眸中溢出笑来。 河边,万分期待老伯能钓上鱼来的谢怜索性蹲在了鱼篓旁边,她的视线紧紧盯着河面,试图从湍急的水流中找到鱼的影子。 至于谢闲,她虽然从方才的交谈中尝到了些甜头,但也没打算得寸进尺。她依旧倚在树旁,视线落在天际,云捲云舒,带起一片寂寥。 矮亭中,顾青沅拿出了谢闲给她的纸张,将其展开,不出意外看到了龙骨水车的图样,但旁边附了两句诗。 「霓为衣兮风为马,云之君兮纷纷而来下。」李白的诗,不愧是浪漫主义。 顾青沅盯着那两句诗看了半晌,虽是不解,但到底还是笑了。这是什么意思?指称这水车是仙家手段么? 在河边吹吹风,放空一下还是很舒服的。 不知过了多久,老伯手里的钓竿总算是有了动静,因为长时间的等待耷拉着脑袋的谢怜登时抬起头,视线紧紧跟随着那根鱼线。 鱼自然是钓上来了的,个头居然还不小。但老伯显然不打算现在就回去,所以谢怜的鱼也只能等到黄昏时分才能吃到了。 第62页 在鱼篓旁边蹲久了蹲得腿麻,谢怜站起身,依依不捨地盯着鱼篓里刚上岸的那条鱼看了一眼,跑去找自家长姐了,顺便还将晚上有鱼吃的消息告诉了自家长姐。 「谢怜,猜测那边那位老伯的身份,不合格你的礼物就没了。」谢闲听了谢怜的话,很是闲适地开口道。所谓的礼物指的是吴老那儿的木头摆件,就是谢怜要的那只兔子。 谢怜一听,简直如遭雷噼,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又是临时考校,她出门踏个青简直太难了。不过算了,嗐,她不是早就应该有心理准备的嘛。 「呃……那位老伯……」谢怜支支吾吾地开口,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谢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一眼便知这丫头刚刚根本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倒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待下文。 「眼下并非农闲时节,田间地头的百姓都很忙碌,但那位老伯却有闲心到河边钓鱼,再加上他的衣着,虽不昂贵,但也不是廉价的麻衣。他钓鱼很有经验,显然是经常为之,钓鱼对他来说不是谋生的手段,而是一种消遣,综上,他至少衣食无忧,商人?」谢怜一个人自顾自地嘀咕,提出一个假设,又很快自己将其否定,「不对,他对百姓也很了解,言谈间仿佛多有悲悯,谈吐也还算有修养,且他的视角与寻常百姓不同,莫非是当过官?」 「嘶……也不一定……」谢怜纠结了,主要是他对涧源这地方也不熟悉,眼下这不就是在瞎猜嘛。 谢闲对谢怜嘀嘀咕咕说的这一大堆还算满意,没再难为她,而是向着河边仍然在钓鱼的那位老伯走去。 「听我家小孩儿说您要请她吃鱼,特来道谢。」谢闲缓声开口,言辞间透着温和有礼,张弛有度。 老伯用一副满不在意的态度摆了摆手,又转过头看了谢闲一眼,而后道:「我不是要请她吃鱼,是要请您二位和她一起到我那儿吃鱼。」说着,他还朝矮亭处的顾青沅看了一眼。 谢闲闻言当即轻笑出声,似是有些意外,「您要请我们吃鱼?可否告知缘由?」 「结个善缘罢了。」老伯笑眯眯地回道,全然不见先前嫌弃谢怜把鱼吓跑的凶样儿。 谢闲略微想了想,便问:「敢问老伯姓甚名谁,是做什么的?」 「干什么,你这是来大索的?」老伯调侃似的说道,话里的怒气似真似假。 谢闲便笑,「好奇罢了。」 「放心,我请客又不会给你们下毒。」老伯悠哉悠哉地接着道,而后便不再开口了。 谢闲觉得有趣,也没再问,反正总归很快就能知道了。 谢怜就更懵了,现在看那位钓鱼的老伯都像个隐居山野的世外高人。 无忧无虑的时间自然十分快乐,但这时间一长,没什么好玩的东西的情况下,就开始变得漫长且无趣了。谢怜望着天边哀怨地眨眨眼睛,想着黄昏究竟还要多久才能到来,毕竟长姐也不可能放她去玩水,太危险了。 终于,在老伯钓上来今天的第二条鱼之后,尽管还没有到日暮时分,他还是招唿谢闲她们一起走了。 老伯打算把她们带到他家里去,尝尝他夫人的手艺。 这一路上,老伯都快把他夫人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了,算是勾起了谢怜的馋虫。 等到一行人走到老伯家门口,抬头一看,嚯,县衙。 老伯像是没有察觉到谢怜的视线,一脸坦然地迈步走了进去。 「老伯您是县令吗?还是这县衙里的什么人?」谢怜亦步亦趋地跟在老伯身后,一脸好奇地问道。 老伯提着他的鱼篓,拖长声音道:「我只是个闲散人士,可不是什么官老爷。」 「那您怎么住在这里啊?」谢怜接着追问。 没等那老伯回答,他们这一行人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穿着官服的中年人,中年人一看到谢闲,什么都没顾上,赶紧行礼,「下官参见殿下,不知殿下莅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见谅。」 谢闲盯着那人看了两秒,挑眉,哦,她想起来了,确实见过的,当日县官考核的时候,这位不算出彩,但也没什么大毛病,只能算是中等吧。 「无妨。」谢闲淡声说了一句,「我今日来不过偶然,倒也确有事情,巧了。」 「殿下尽管吩咐,下官责无旁贷。」中年人连忙回復,他对这位殿下的印象可以说是很深刻了,显然不是什么好惹的主,只是这尊大佛怎么突然来涧源了?难道是嫌他大索貌阅进行得太慢了?可马上就要开庙会了,村落里暂且不提,镇上可是又不少外来人口的,不好开展。 「不急。」谢闲只随意回了这么一句,便没再开口。 中年人站直身子,又朝那位老伯开口:「父亲怎会……?」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未尽之语显而易见,父亲怎么会和这位殿下走在一起? 「臭小子,这是我请回来的客人。」老伯仿佛对自己这个当县令的儿子很是看不上眼,板着一张脸斥道,但语气还是带了亲昵,虽然恨铁不成钢,但到底是自己的孩子。 中年人张了张嘴,有些不知该如何评价眼下的状况,想了想,还是决定强调一下眼前这位的身份,「父亲,这位是如今掌管故陵的翁主殿下。」 「我知道,你刚刚行了礼,还叫了殿下,我又不是眼瞎耳聋了,但不管怎么样,这是我请回来的客人,你堵在这里很不礼貌。」老伯不甚在意地说道,他的口中没有见到当权者的诚惶诚恐,只有主人的待客之道。 第63页 中年人仿佛对自己父亲的脾性也很了解,他只是担心父亲一个不小心说错话,触怒了这位喜怒无常的殿下。「是,父亲。」说着,他又看向谢闲,有些迟疑地开口,「殿下……」 「不准备让我们进去吗?」谢闲似笑非笑地开口。 中年县令额上冷汗都快下来了,他哪儿敢啊…… 「殿下跟我来就是,不用管他,今天我还没跟我家夫人说过有客人来的事情,我得赶快跟她说一声。」老伯换了称唿,对谢闲的态度倒是没变。 谢闲笑着颔首,没有多言。 作为客人,谢闲她们三个自然被安排坐下,而老伯在领着自家夫人见过客人一面之后,就去厨房给妻子打下手了,只剩下一个不敢乱跑的县令陪着客人,简直坐立难安。 「殿下先前说,恰好有事情……不知是何事?」涧源县令纠结了半晌,还是迟疑着把话问出了口,早死晚死都是个死,但就这么被吊着实在难受,祖宗您还是来个痛快的吧……虽然他自认没做什么亏心事,但这天底下多的是无妄之灾…… 谢闲扬唇,「急什么,还不到时候。」 「……是、是……」涧源县令应了一声,觉得这位殿下的气场实在骇人。 顾青沅看了谢闲一眼,知道她又想吓人了,眸中划过一抹笑。 不得不说,谢闲这人的性子,是有很多恶劣在的。 这边谢闲在这儿吓唬人家儿子,那边老伯已经和他的妻子炖上鱼汤了,除了鱼汤之外,还做了一道红烧鱼,以及一些其他的蔬菜。 香味不时从厨房里飘出来,谢小怜的魂儿都快被勾走了。她全然没有注意到厅内的诡异气氛,转头看向谢闲直接道:「长姐,故陵可以养鱼吗?」 长……长姐……涧源县令脑门儿上的冷汗又要下来了,这莫不是又是一位殿下?一位就够人担惊受怕的了,这位应该不是什么混世魔王吧?千万不要是啊…… 「养鱼?」谢闲挑眉,顿了一下,又漫不经心地问,「你是说自己长着玩儿呢,还是让故陵的百姓养鱼?」 谢怜眨眨眼睛,「让故陵的百姓养吧。」 「那么鱼苗从哪儿来?鱼塘应该挖多大?怎么解决鱼食问题?谁来养?」谢闲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谢怜直接懵在原地,涧源县令更是呆住,紧接着看向小殿下的目光就充满了怜爱,这满满的考卷的即视感,看来小殿下的日子也不太好过啊…… 「不曾考虑周全,便随口提议。」谢闲的语气有些沉,说的话也重了几分,「凡涉及民生,不可儿戏。」 「我知错了长姐。」谢怜垂着脑袋讷讷道。 谢闲看她一眼,唇边又浮起一丝笑意,「不过你有心总是好的。既然有主意,那就考虑周全,写一道详述过来。这就是你这个月的功课。」 「是——」谢怜拖长声音应了一声,表情悲伤,万万没想到,即便出来踏青,功课它还是没躲过。 涧源县令看着这一幕有些震撼,殿下真的……恐怖如斯……突然觉得那张变态的考卷也开始变得和蔼可亲了……不管怎么说,他们这些参加考核的都是已经处理多年政务的官员,小殿下可还是个孩子…… 嗯……但这么说来,是不是说明他们在殿下的眼里还不如一个孩子?虽然考得确实……但是…… 涧源县令陷入了纠结当中。 没多久,晚餐已经准备好了,老伯从厨房出来招唿所有人吃饭。 秉承着食不言的原则,一群人吃完了这顿晚餐。 谢怜对老伯妻子的手艺赞不绝口,从刚刚得了功课的悲伤中满血復活。 这一过程中,无人谈及政事。 谢闲都说了还不到时间,涧源县令自然没胆子追上去问,至于其他人,更没谈论政事的心思了。只是在临走的时候,老伯叫住了谢闲。 「殿下是来涧源微服私访的吗?」老伯缓声问道,声音有些苍老,便不清其中到底有多少怅然。 谢闲顿住脚步,回眸看向他,答:「不是。」 「那……」老伯愣了愣。 谢闲只是笑,「我啊,只是在游山玩水罢了。」 「……」老伯显然没明白这是哪一出,但他总是在想,这位殿下既然能教出小殿下那样的孩子,总归不会是坏的。 谢闲蹭了顿饭乐呵呵地领着顾青沅和谢怜走了,只是在走前吩咐县令不要张扬此事,县令连连应是。 待谢闲三人走远了,涧源县令看向自己的父亲,满面愁容,「父亲,你说殿下这次来,究竟是……」 「你干得好好的,没犯法没徇私,怕什么?」老伯瞪了自己儿子一眼,越看越生气,这儿子一点儿都不像自己。 涧源县令苦哈哈地应声,决定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提及谢怜口中的养鱼的事情。「父亲觉得这养鱼在涧源可行吗?」 老伯闻言沉沉地嘆了口气,「难啊……」 涧源县令抿抿唇没再吭声,养鱼这事儿在涧源确实不容易,且不说到底有没有人愿意养,就是有人养了,销路也是个问题,毕竟旁边就是涧水,涧源太小了,根本没有那么大的需求。而养少了其实并不合算。 另外一边,返回客栈的三人又在客栈柜檯后面看见了应红玉。 应红玉一看见谢闲三人,便笑了笑,「几位客人玩得可尽兴?」 「不错。」谢闲不甚在意地回道。 第64页 应红玉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事实上她对这几位客人的行踪也不大感兴趣,「我家老头儿说了,那东西要做出来,起码也得庙会以后了。更何况做出来还得试验究竟能不能用,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就更多了。」 「为什么不先做一个小的模型做验证呢?」谢闲笑着道。 应红玉顿了顿,「我会转达的。」 「多谢。」谢闲略一颔首,便上了客房。 应红玉回眸看了眼上楼的三位客人的背影,若有所思。她现在倒是越来越好奇这几位客人的身份了,不过,她倒是也没有去打探的打算,毕竟等龙骨水车真正造出来之后,或许她就能知晓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何况若是被那几位客人知晓了,说不定还会交恶,实在不值当。 回到客房里,谢怜就一脸郑重地开始冥思苦想,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闲人勿扰的气质。 谢闲看得可乐,嗓音带了笑,「就干想啊小丫头?」 话音刚落,谢怜当即抬头,眼睛一亮,「我能问先生吗?」 谢闲扬眉,且不说这个问题里为什么没有问长姐这个选项,她布置的作业,难道是为了让这小孩儿从别人那里抄一份?「不能,别想。」 谢怜的脸肉眼可见的垮了,嘟嘟囔囔地开口:「那长姐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谢闲很是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说着,又将视线落到了谢怜身上,「你还想闭门造车不成?」 谢怜又将目光投向先生。 顾青沅唇边带笑,「前人之鑑或可用。」 多少算是指了条明路。谢怜眼神坚定地点了点头,她就不信了,养鱼这事儿她还搞不明白了。 第33章 这边谢怜小丫头在脑海里和鱼死磕, 连带着睡梦中都是一尾尾游鱼,她试图抓住这些滑不熘秋的小傢伙,结果弄了自己一身水不说, 这一尾尾游鱼直接冲着她的脑门砸了过来, 以至于她又羞又恼,正欲张口怒斥要把它们红烧, 就见那些鱼变成了自家长姐, 抬手给自己脑门就是一个暴栗,「笨!」 谢怜生气,谢怜委屈,谢怜不服气! 小丫头在睡梦中自己和自己较劲的时候, 她的长姐也在和自己较劲,当然, 较劲的内容就不是什么鱼不鱼的事情了, 她在发愁,愁什么呢?愁钱。 从小没为钱财发过愁的翁主殿下,自来到故陵以后,就满脑子都是钱了。没办法,如今故陵举步维艰,一缺人二没钱, 贫固然可怕, 但更可怕的是困。不思进取,或是无路可走。 谢闲自然有心改变故陵如今的现状,但促成改变的前置条件有很多,不可能一蹴而就, 她需要时间。 饶是如此, 谢闲的脑子依然被满满的政务所占据, 多线并行。 等到派去盐矿的士兵将收益带回来,官道就可以开始修了。她没打算发徭役,修路自然是要给工钱的。这件事情要趁着不是农忙的时候尽快开始。 毕竟有一句大家都很熟悉的口号,要想富,先修路。道路对于经济发展的带动作用想必不用赘述。而一个封锁闭塞的环境所带来的一系列问题,也绝非危言耸听。 在谢闲对于故陵的设想当中,最为基础的问题,就是要先解决故陵百姓的吃饭问题,毕竟在饭都吃不饱的时候,就不用再想什么培养人才、解放生产力的事情了,试问当你满脑子都在为下一顿饭发愁的时候,还有心思去思考什么星辰大海吗? 想着想着,谢闲蹙了蹙眉,到底无声长嘆了一口气,缺钱又缺人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起,缺人,谢闲想起了那些从毗邻关迁来的舍陀人,她让洛明瑾负责这些人的安置工作,洛明瑾办事还是可以放心的,就是不知道现在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唔,想知道会挂怀,就提前吩咐洛明瑾定时汇报了。 就看谢闲这边满脑子正经事,就知道这人口嫌体正直的程度,嘴上说什么游山玩水,实际根本闲不住。这要是放在现代,高低得是个人见人咬牙的学婊。 一旁的顾青沅盯着她那张若有所思了快半个时辰的脸,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敛眸躺下时眼底却划过一丝晦暗,故陵的事务若是进入了正轨,那她也是时候回北铭了。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满脑子事情的谢闲躺在床上没多久便被困意席捲,沉沉睡了过去。 翌日,谢闲下楼找店小二安排早餐的时候,被掌柜应红玉给叫住了。 「客人,我家老头儿让我问问你,能不能请其他木匠帮忙?」应红玉直接说,「主要是昨天下午我家老头儿在家研究那些图样的时候被自己的老伙计撞见了,他也有兴趣,而且我家老头儿说这水车要立在河里,所需用料不少,那位老伙计能帮忙解决。」 谢闲眸光一顿,却是低笑了一声,「那就麻烦掌柜和您家老爷子说一声,如果有人来问这水车怎么做,就临摹一张图样给了便是。」 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回答,让应红玉愣怔了一下,而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好的,客人。」 说实话,就龙骨水车这种大型器具,要立起来势必要官府参与,能在河流沿岸铺开也是一桩好事,只是上下游的用水问题就需要协商解决了。 「麻烦了。材料方面,如果不够的话,尽管和我说。」谢闲颔首,温声道。 应红玉现在基本上能确定这位气质不俗的客人有官身了,挑了下眉,笑意缱绻,「好的,客人。」 第65页 在和店小二提过早餐的安排之后,谢闲就返回了楼上。 这时,谢怜已经醒了,一看到谢闲回来便眨巴眨巴眼,「长姐,明天就是庙会了,今天出去逛逛吗?」虽说明天是庙会正式开始,但今天已经有不少商贩在街道两侧开始摆摊了。 谢闲看她,眉眼带了笑,「明日才是庙会,今天逛什么?」 谢怜:啊这……合情合理,无法反驳…… 就在谢怜讷讷准备出声的时候,又听自家长姐接着问:「你是想去庙会那条街看看,还是想去找人问问鱼的事?」 谢怜缓了缓神,一时陷入了纠结,这是一个问答题,还是一个选择题?「唔……」 「不是不想让你玩的意思,只是想提醒你注意安排时间。」谢闲看了谢怜一眼,缓声说道。 谢怜想了想,「那我还是去找那位老伯伯吧,反正庙会街上今天有的明天也不会少。」 「好。」并未对妹妹的选择作出什么评价,谢闲语气平静地回了一句,而后接着道,「那我和你一起。」说着,她又看向角落正在梳头的顾青沅,「先生要一起还是……?」 顾青沅回眸,手中的木梳梳过耳侧的髮丝,「一起吧。」顾青沅将木梳放到桌上,声音轻低,一如既往的端方。 「好。」谢闲笑笑,没再说什么。 吃过早餐之后,三人便动身出门了。 临行前,顾青沅从行囊里随手取了一本书,面色从容地向着门口等候的谢闲和谢怜走去。 「先生,你这太夸张了吧?」谢怜盯着顾青沅手里的书瞪大了眼睛,不管怎么说,出门闲逛还要带书有点太勤奋了吧? 谢闲也看她一眼,唇边带笑,「先生带书做什么?」 「打发时间,左右无事。」顾青沅回道。 谢闲莞尔,真是贴心,既然是要去县衙,这一大一小各有事做,那她不就能腾出手来做些别的了? 涧源县县衙,县令盯着不请自来的这三位客人,一颗心瞬间又提到了嗓子眼儿。祖宗哎,什么风把这几位又吹来了?不过想想,县令又看向那位在传言中颇受重视的教书先生,心里泛起了嘀咕,不论传闻如何,就他在故陵城中所观察到的情况来看,他们这位翁主殿下可不是什么草包,所以这位八成也就是个噱头,既然殿下都带她一起来了,想必不是为了公事吧? 「下官参见殿下。」县令连忙行礼。 「免礼。」谢闲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邹县令自忙去便是,我今日是陪家妹寻令尊的。」 县令低垂着脑袋应声,「是,殿下。」 邹老伯今日没去钓鱼,倒是叫谢小怜这丫头给赶上了。一见到人,谢怜便立即把自己的疑惑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一听全是关于养鱼的问题,邹老伯情不自禁地看了谢闲一眼,难不成这位翁主殿下真要在故陵鼓励百姓养鱼不成?不,现在看起来分明是这位小殿下对这件事的兴趣更高,殿下应该不至于煳涂。……嘶,万一这位翁主殿下就是想用这件事让自己的妹妹练练手呢? 纠结了半天,邹老伯到底没敢把问题问出口,只能耐心地开始回答谢怜的问题。 实际上邹老伯对于养鱼这件事的了解也不算多,毕竟他只是有钓鱼这么个爱好,也没有大规模地养殖过鱼。不过他了解故陵的实际情况啊,所以还是能在这件事上提供实质性的帮助的,至少能给谢怜这小丫头提供不少思路。 谢闲看看对着邹老伯连连点头的谢怜,又看看静坐在一旁翻书的顾青沅,挑了挑眉,便反身去了公堂,向邹县令要了涧源的县志,权当是打发时间。 按照西玄律法,县志只能在特定的地方查阅,不能带出,因此谢闲直接留在了这里。 谢闲要查看这里的县志,虽然有一时兴起的成分,但也不算是完全心血来潮,毕竟她确实有试着从县志中为自己的设想纠偏或是提供新思路的想法。 一旦人沉浸在某件事情当中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很快。 当谢闲从手中的县志上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了,中间她也只是随意吃了点东西垫垫。 从涧源的县志中,谢闲也确实有所收穫,有件事情引起了谢闲的注意。 在二十年前,涧源曾经有盗匪肆虐,这伙人的身份有些复杂,其中包含了从涧源走出去的商队和外邦人,是从罕谷经过伪装逃窜到这里来的,不必说,这离不开那些涧源商人的「帮助」。自那次匪祸之后,边境的探查就严了很多。通关文碟的防伪也更上了一层楼。 当然,谢闲并不是要处理什么匪祸遗患,毕竟都二十年过去了。真正吸引了谢闲注意力的是,这或许说明涧源有人熟悉通往外邦的商路。 不过,遗憾的是,县志中并未提及这所谓的外邦人究竟是哪里人,否则谢闲或许能够推断出更多东西。 将手中的县志合上放好,谢闲就去找顾青沅和谢怜了。 从邹老伯那儿领了人,谢绝了对方留下来吃饭的提议,几人回到了客栈当中。 客栈客房内,顾青沅继续翻着她那本未看完的书,而谢闲依旧在若有所思中,也不知都在想些什么,但看她的表情,显然是正事。 谢怜坐在桌旁撑着脑袋看看自家长姐,又看看自家先生,脸上的表情逐渐垮了下来,跟这两尊大佛一起出门踏青,压力也太大了吧? 第66页 谢怜:谢谢,有被卷到。 看了半天,谢小怜索性也拿出了纸笔,开始梳理今天从邹老伯那儿得到的收穫。整个客房内氛围非常的和谐。 第34章 庙会当日, 小丫头谢怜起了个大早,几乎将对庙会的期待写在了脸上,甚至还主动安排了早餐。 因此谢闲刚睁开眼睛的时候, 就对上了谢小怜那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先是顿住,而后失笑, 「就这么迫不及待?」 谢怜连连点头, 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嗯嗯,长姐快起床,吃完早餐我们就出发吧?」 谢闲好笑地摇摇头, 拖长声音回应,「是。」 「先生?」接着, 谢怜又将目光投向了一旁的顾青沅。 顾青沅似乎还有几分睏倦, 眼里的迷濛尚未散去,缓了片刻,才开口道:「知道了。」 谢怜闻言立马开始傻乐,谢闲都怀疑这小丫头是不是往日在王城里被关太久,以至于现在性子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大踏步了。 吃过早餐后,三个人便立即出了门, 向着庙会街而去。 尚未抵达庙会街的时候, 几个人便明显察觉到了人流量的增加,等真正来到庙会街的时候,才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人声鼎沸。 一片噪杂中,谢闲一边一个牵起了身旁人的手, 以免在人潮中失散, 这才继续向前走去。 涧源的庙会不仅有常见的小吃、表演、布匹、服饰、工艺品等等, 还有些让谢闲格外感兴趣的东西,光看样式就知道不是本地货,从外邦运来的? 莫非那条可能存在的通往外邦的商路至今还在发挥作用? 「姑娘有兴趣吗?快看看有没有喜欢的。」商贩一见有人的目光挪到自己商品上,便立即笑着说。 谢怜小丫头自然对这些样式新奇的东西格外感兴趣,自顾自地盯着上面的每一样东西瞧。它们并不算精緻,自然也就称不上昂贵,只是一些粗糙的手工艺品。 「是我孤陋寡闻了吗?仿佛不曾见过这样的东西。」谢闲含笑开口。 商贩一听,脸上的神情立马多了几分夸耀的意味,「那是,我这可是从努宛大老远运回来的东西,新鲜玩意儿,别处都见不到的。」 「努宛?那又是什么地方?」谢闲似是想了想,困惑问。 商贩兴致勃勃地向谢闲介绍,「这向西数万里,跨过沙漠,就是努宛。我这可都是那里的特产,别处见不到的。」 「这么说来,您到过那里了?」谢闲饶有兴致地表现出了适当的好奇。 商贩立马摇头,「没有没有,我是没有去过的,这货我也是从别人那里拿的,至于是谁,这个就不方便跟您说了。」 「这样啊。」谢闲很是随意地应了一声,而后淡声道,「原本还想和您了解一下异域风情呢,可惜了。」 「嗐,您想了解了解这实物也是可以的嘛,您看看咱这东西,多漂亮,您在别处绝对见不到的,据说这努宛在西边很是强盛,但是最近那边在打仗,贸易也不好开展了。」商贩立马抓紧时间推销自己的货物,「您要是错过这店儿,短时间内是再买不到了。」 说着,商贩又看了一眼明显对自己的商品更有兴趣的谢怜,接着道,「您看小姑娘这不是挺喜欢的?您给她买一个呗。」 谢闲顺势将视线移向旁边的谢怜,缓声轻笑,「想要吗?」 谢怜点头,「嗯!」 「那就买吧,自己挑。」谢闲随口应声,看向另一侧的顾青沅,顺口便问,「先生要吗?」 顾青沅没有废话,直接伸出手拿起一样东西,素白纤细的指尖在阳光下几近透明。那东西看起来像是捕梦网,不算精緻,倒是别有意趣。 谢闲因此多看了两眼,轻笑,「好。」 付了帐,谢闲又领着一大一小接着逛了逛,停在街头表演的地方逗留了片刻,等到小丫头兴致不高了,这才返回客栈。 一路上,小丫头盯着手里的新奇东西看了半天,走路纯靠工具人引导。 谢闲看她一眼,笑得有些无奈,到底还是小孩儿心性。 谢怜拿着刚买到的努宛手工艺品,刚踏进客栈的门,就差点儿撞到人,还好被谢闲拉了一把,才免去被撞倒的命运。 「哎哟,实在不好意思客人,我走得急,没太注意。」店小二满脸歉意地开口。 谢怜抬头看看店小二,眼神很是纯良,她摇摇头,「没关系,是我没有看路。」 店小二松了口气,他可不想惹上这几位客人,他刚想开口说什么,眼角的余光便瞥到了谢怜手上拿着的东西,登时一愣。在谢怜狐疑的目光下,他硬着头皮讷讷道:「真巧,我们掌柜也有个一样的东西。」 「哇,真的吗?」谢怜眼睛一亮,「是一模一样吗?」 「呃……这个……」店小二的眼神开始有些慌乱,明显是想要隐瞒什么。 谢闲因此微眯起眸子,眼底透出一丝危险的意味。 就在这个时候,掌柜应红玉的声音自店小二身后响起,「这一不一样的,他哪里知道,又没仔细看过。这话你该问我小丫头。」 店小二转过头,正对上应红玉含笑的眉眼,欲言又止。 谢怜抬头看向那位模样出众的掌柜,从善如流,「那姐姐你的和我的一样吗?」 「我的可没你的好看。」应红玉说着抬手捏了捏谢怜的脸,用哄孩子的语气缓声道,「要看看吗?」 第67页 谢怜忙不迭点头,「嗯嗯,要看!。」 应红玉便冲着谢怜弯了弯眉眼,而后看向谢闲和顾青沅,「二位也一起吧?」 「我就不了,有些乏,抱歉。」顾青沅略一颔首,侧眸示意谢闲她先上去了,而后便迈步离开。 谢闲凝眸轻笑,得,我们元青先生这么多天旁的没学会,避嫌避得倒是勤快。 谢怜乐颠颠地任由漂亮姐姐拉着自己往前走,走出去一段距离,又回头看看自家长姐有没有跟上,见谢闲不远不近地落在后面,这才继续乐呵呵地往前走。 应掌柜平日里都要忙客栈的事情,因此并不和吴老住在一起,而是在客栈里有一间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应红玉拿出了一个木盒子,打开来递给谢怜。 那个木盒子并不重,谢怜看着里面琳琅满目的饰物,一脸新奇。虽然这些饰物看上去都已经有些年头了,但依然很漂亮。 「客人不好奇我的东西都是哪儿来的吗?」应红玉看向门边站着的谢闲,问。 谢闲似笑非笑地开口:「你是想告诉我,你的东西不是在商贩那里买到的?」 应红玉顿了顿,没有再说废话,开门见山道:「客人不是对异域好奇么?许是因为商路的关系?」 「那么掌柜你又是出于什么原因主动向我提供消息呢?」谢闲没答,而是慢条斯理地反问道。这可是应红玉主动找上门来的,而且,她对外邦异域有兴趣这件事,应红玉又是怎么知道的? 应红玉敛了面上的笑容,缓声道:「自然是有所求。」 「愿闻其详。」谢闲直接道。 谢闲的注意力也集中到了应红玉身上,「姐姐去过努……努宛吗?」 「去过哦。」应红玉低头看向谢怜,笑着道。她对小孩儿貌似格外有耐心的样子。 「哇……那努宛是什么样的啊?」谢怜一脸好奇。 应红玉像是仔细回忆了片刻,而后才回道:「很美,也很丑陋。」 谢怜被这两个相反的形容词弄懵了,「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怎么可能又美又丑呢?」 应红玉只是笑了笑,没有回话。 谢闲眸光微动,略压了压眉眼,而后缓声道:「谢怜,去找先生,我和你这位姐姐有话要说。」 谢怜更懵了,好半晌,才从自家长姐的表情上窥到了一丝郑重,于是缓缓点了点头,「好的,长姐。」 「乖。」谢闲温声安抚了一句,待谢怜离开房间,这才重新看向应红玉,「应掌柜,我对你的努宛之行很有兴趣。」 应红玉惊诧于「谢」这个姓氏,毕竟它在西玄意味着王族,但略顿了顿,她心下稍定,原以为这几个人是官府的人,没想到居然是王族,倒是一个意外之喜。 「荣幸之至。」应红玉收拾好心情,慢条斯理地说道。 谢闲只是意味不明地轻扬了扬嘴角,静待下文。 「或许,您知道二十年前的那场匪患吗?」应红玉似乎犹豫了片刻应该从何说起,轻抿了抿唇角,方才开口道。 谢闲闻言很快联繫到了什么,但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淡淡道:「略有耳闻。」 「我出生在努宛。」应红玉接着道,「二十年前才跟着那群人回来,虽说记忆已经有些模煳了,但殿下想知道什么,我还是能说个大概的。」 谢闲略微敛眸,倒是没意外对方直接叫了「殿下」,毕竟她方才是故意叫了谢怜的名字透露身份的,而后便直接道:「先说说你的所求是什么吧。」 「我想要一份往返西玄和努宛的通关文碟。」应红玉语气平静地开口,说这话时,她的眸中似有诡谲浓稠的暗色涌动。 「哦?」谢闲挑眉,似是有些意外,「那么应掌柜往返西玄和努宛,目的是什么呢?」 「个人兴趣。」应红玉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这话分明是不想细说了。谢闲于是轻笑了一声,而后饶有兴致地开口:「那么,还是来说说,我若是同意了,能有什么好处?」 应红玉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她有些拿不准这位殿下的态度,因此不由蹙了眉。 「没有好处的事情,我为什么要做呢?」谢闲看她一眼,语调寡淡地接着道,听起来格外凉薄。 第35章 应红玉看看谢闲, 唇角紧抿,好半晌,才终于下了决断, 「努宛有良马, 可日行千里。殿下若有需要,我可代为谋划。此外, 努宛有一支很强的重骑兵, 他们几乎是靠着赚取周边国家的僱佣费用存活的。」 「很强?」谢闲重复了一下应红玉说的那两个字,那么问题来了,有多强? 应红玉深唿吸了一下,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眸光微颤了颤,而后才点头, 「是的, 很强,强到可以轻而易举地覆灭一个小国,铁骑所过之处寸寸血肉。」 谢闲听得直皱眉,主要是应红玉脸上的表情,看着像是被深深的恐惧所俘虏,仿佛正陷入某种糟糕的回忆。 「那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蛮人。」应红玉咬着牙吐出这么一句话, 缓了缓神, 才正色道,「我能弄到一套重甲,虽然努宛不一定比西玄的冶铁技术好,但总要看过才知晓, 未尝没有可用之处。」 谢闲对此不可置否, 如果努宛的重骑兵真有应红玉说的那么强, 那么它相较于它周围的国家势必有技术代差优势,的确值得研究一下。 「很好。」谢闲沉吟片刻,低声道,「应掌柜很聪明,是个可造之材。」 第68页 应红玉缓缓松了口气,还没等她彻底放下心,就听谢闲又道,「不过,想要通关文碟,应掌柜尽可以去寻官府办理,何必要来与我说。」 应红玉沉默,话说这话不是应该一开始就说吗?听都听完了才说也太鸡贼了吧?! 「不……」应红玉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事实上,殿下,如果走正规渠道,官府是不会同意给我颁发通关文碟的,甚至还有可能直接逮捕。毕竟严格来说,我没有西玄人的户籍证明。」 顿了一下,应红玉补充了一句,「您知道的,我和二十年前的那次匪患有关系,是我家老头儿收养了我。不,更准确一点说,是他救了我。」 二十年前,应红玉还不到十岁,那时候的她又瘦又矮,看起来就更小了。她对自己是如何流落到那群人手里这件事并没有多少印象,只模模煳煳记得一双眼睛,那应该是她的母亲。 努宛如应红玉先前所说,是个美丽的国度,那里的建筑服饰都和西玄有着很大的不同,但同样的,那里也是一座地狱,一座穷人的地狱。 那个地方的每一寸都是用血肉浇铸而成的,为供当权者享乐极尽奢华,如何能不美丽? 那是一个奴隶制国家,街上随处可见奴隶的尸体,甚至有一条专门扔尸体的街,而被扔进那条街的尸体,没过多久就会被啃食殆尽,那些人将之称为「餵狗」。那条街上住的都是奴隶,不同的是,他们是当权者豢养的「狗」,专门用来咬碎异见者的喉咙。之所以用人肉投喂,是为了让他们保持「野性」。 应红玉对那个国度最为深刻的印象,除了母亲的眼睛,就是阴暗的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自己。她甚至记不清母亲的去向了,但料想应当已经不在人世。 后来她就落到了那群人的手里,除了每天被拳打脚踢挨饿之外,更多时候都是搂着母亲留下的东西发愣,就是那些如今被装在木盒中的小东西。 她不知道那群人为什么要带上她,许是留一个可供出气的沙包或是东行路上的储备粮,当然更可能的是她的母亲做了什么,让他们同意将她带回西玄,更深的东西她不愿去想,何况现在去想也毫无意义了。 总之,她终究还是踏上了这片土地,她不清楚那群人在进入西玄之后为什么开始烧杀抢掠,但总之,他们的行径遭到了强烈的反抗,而那个时候,应红玉趁乱拿起了石头。 那是一颗有着尖利锐角的石头,她现在还记得血液喷发而出的温热和腥腻,她敲碎了那个人的喉管,一如狼犬咬碎猎物的喉咙。 她许是神志不清醒的,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机械重复着动作。一片乱战中,那个人摔到了地上动弹不得,她知道他没死,所以冲上去补上了最后的一刀。那块石头毕竟比不上刀剑锋利,那个人死得应该很痛苦,但她是麻木的,甚至在那个人已经变成一具尸体之后仍然将他的喉咙砸得鲜血淋漓。 「住手!快住手!」她听到有人在喊着什么,她听不懂,但还是停下了,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吴业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他看到一双麻木的眼睛,尽管那双眼睛的主人握着石头的手还在颤抖。 应红玉不知道吴业是出于什么心理瞒下了那些匪徒中还有一个孩子这件事,但总之,从那之后,吴业就收养了她。 那个时候,应红玉甚至已经不会开口说话了,她孤僻自闭,只要一点动静就会吓得蜷缩起来。就好像那天敲断那个人脖子的同时,也磨掉了她的凶性。 吴业为了让她开口费了好大劲,他本来是做木工的,平时也就帮附近的人打打家具餬口,自那之后就开始研究怎么做些木制的小玩意儿哄孩子开心,一开始只是一些动物形状的木疙瘩,后来那些动物有了复杂的结构,甚至有些部件能够活动,若不是材料受限,甚至可以称得上一句栩栩如生。 某种意义上,应红玉也算是帮助吴业进行了二次创收。 应红玉醒了醒神,终于将注意力从回忆中拉了回来,放到了眼前这位翁主殿下身上。事实上,她会主动联繫她也算是一次豪赌,她本可以在这个小镇上度过自己的一生,但她到底还是不甘心的,她骨子里依旧有着冒险的野望,藏在内心深处如同永不熄灭的火种。 客栈到底是旅途中短暂的停留地,她会远行,再归来,哪怕死在路上。 不,她不会死,毕竟心有归处。 或许再去一趟努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执念,但她必须去做,如果她不想往后每每想起都如鲠在喉。 「殿下……」应红玉张了张嘴,想要再说点儿什么来说服眼前这个人,但这位殿下的心思属实太难猜了。 谢闲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接着慢条斯理地开口:「是什么给了你你能够顺利往返西玄和努宛的信心?就凭你那段至今想来都心神俱颤的经歷吗?应红玉,你至少得向我证明你能够做到,我不喜欢说空话的人,也不想把精力浪费在让人送死上,哪怕一点点都不想,你明白吗?」 应红玉面色白了白。谢闲的话说得并不客气,甚至可以称得上刻薄,但她居然诡异地生出几分安心来。 「我有一支往来西玄和努宛的商队。」应红玉缓声开口,似乎是担心谢闲依旧不会同意,她又补充道,「我会努宛话,商队省去翻译,行事会方便许多。」 「最后一个问题,努宛现在在打仗?」谢闲表情未变,但视线落在应红玉身上,仿佛在探究些什么,又仿佛是在威慑。 第69页 应红玉在这一刻再次深刻认识到了这位殿下的难缠,但这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是的。」应红玉沉吟道,「我认为这是一个机会。」 「机会?」谢闲微眯了下眸子。 「因为努宛打的是内战。」应红玉沉声接着道,「西玄不需要一块飞地,但那里有利可图。」 「详细说说。」谢闲道。 应红玉诡异地被噎了一下,空手套白狼也没这么套的!最关键的是,她还拒绝不了,算了,反正那块肉也不是她能吞得下的,为了避免自己被噎死,还是找官方背书更靠谱。虽然她一开始也不是没有这个打算,但眼下这个情况还真是让人吐血。 应红玉心情复杂地幽幽将自己的打算说了,简单来说,就是请客,关门,斩首,收下当狗。 这话听得谢闲挑眉,这个应红玉,倒确实是个人才。这套路,和某些帝国主义扶植亲己势力或是买办简直如出一辙。哦不,应红玉还是要文明很多的,毕竟她还有对努宛下层人民朴素的人文关怀在。 问题的关键在于,对执行这个计划的人来说,确实存在很大的安全隐患,毕竟努宛距离西玄实在有点远,想让军队长途奔袭是不现实的,当然,最主要的是,相较之下收益太低。也就是说,即便是肩负着一国利益,还是得自求多福。 更何况,现在西玄也不适合做这种事情。四方国虽然都称王,且格外放肆地使用陛下这个称唿,但还远远没有到与天子撕破脸的时候。即使而今天子人到暮年,昏聩不堪,为求长生遍寻方士,甚至大兴土木、滥发徭役、横加赋税,搞得民怨沸腾。 「我知道了。」谢闲开口,「你对眼下努宛的战况了解吗?倘若……」 「殿下,如果抵达时内战已然结束,无非是换一个更加怀柔一点的策略罢了。」应红玉十分肯定地打断了谢闲的话。 谢闲闻言轻笑了一声,「另一个问题,和民间交易与牵连到掌权者是不同的,难保对方不会谋财害命,你应该知道,我不会给你任何官方的身份,也就是说,你到了努宛,只是一只肥羊罢了。」 「是的,所以我需要一副獠牙。」应红玉直接应道,看向谢闲的目光格外坦然,这正是她主动找到谢闲的另一个原因,她需要一副獠牙,而这个人能给。 谢闲闻言缓缓笑开,「不错,你会有的。」 第36章 这次应红玉是真的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有这位殿下这么一句话,比她自己一头撞进努宛要强得多。 谢闲淡淡瞥了她一眼, 在转身欲离开时, 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一顿, 淡声开口:「别忘了明日去官府领取户籍证明, 过时不候。」 应红玉一愣,抬眸看向谢闲,只看到了对方离去的背影,凝眸顿了片刻, 才收回目光,只是眸光稍显凝滞, 不知在想些什么。 客房内。 谢怜双手撑着脑袋, 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先生,长姐和漂亮姐姐能有什么话要说呢?还不让我听……」 「不让你听不听便是。」顾青沅好笑地看她一眼,接着缓声道,「无非是些谋算和思量,都不是你现在需要考虑的东西。」 「……知道了,先生。」谢怜讷讷回復, 她明明只是想提醒一下先生警惕头上发绿的可能, 为什么又被上了一课啊…… 顾青沅收回视线,接着微蹙了下眉,唔,某人的谈话时间是不是太久了一点? 开门声响起的时候, 屋内的一大一小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了过去。 谢闲踏进门, 一抬眼, 便接收到了两个人的关注,不由倚门轻笑,「这是在等我么?」 「长姐!」谢怜眼睛一亮,开口叫人,然后眼珠一转,又幽幽道,「长姐和漂亮姐姐有小秘密了是不是?」 「嗯……」谢闲仿佛苦思冥想了片刻,而后回道,「我和先生的小秘密好似更多。」 「是这样的吗?」谢怜眯起眸子,一脸不信。 谢闲便笑,「是啊。总之都是些不能让小朋友知道的秘密。」 嘁,谢怜皱眉,「那你可以和我说啊,我又不是小朋友。」 「那你去问先生吧,倘若先生肯说,我自然没什么意见。」谢闲弯弯眉眼,使出一招祸水东引。 谢怜从善如流地看向顾青沅,「先生?」 「殿下说的是什么,我不明白,若你问清楚了,或许我能为你解惑一二。」顾青沅面色从容地缓声说。 谢怜懂了,这二位心照不宣,是她唐突了,纯属多余。「不说就不说。」谢怜哼哼唧唧地嘟囔了一句,她也没多大兴趣,哼。 「先生自己怎么不问?」谢闲转头看向顾青沅,眼神瞧着格外干净,只浮了一层薄薄的光,也不知是不是装出来的。 顾青沅与她的视线对上,唇边便扬起若有似无的笑意来,「有小孩儿在,不大方便。」 「……哦。」谢闲老脸一红,然后迅速在谢小怜狐疑的目光中正了正色,只剩下耳根的一抹艷色格外惑人。 顾青沅收回视线,眉眼含笑。 谢怜看看自家长姐,又看看自家先生,十分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果断缩回了角落,嗯……这个时候出声的话,感觉会不太妙的样子……那个……啊对了,鱼!鱼塘应该怎么弄来着? 「小丫头,想不想明天去凑个热闹?」谢闲走到桌旁坐下,很是随意地开口问道。 第70页 谢怜困惑,「什么热闹?」 「唔,龙骨水车已经制作完成,也该立起来了。」谢闲回道。 谢怜眼睛一亮,表情羞涩,「倒……倒也不是想凑热闹,就是想见识一下水车长什么样。」 谢闲失笑,「嗯,那就去吧。」 「嘿嘿。」谢怜傻乐了一会儿,又开始琢磨自己的养鱼大业。 谢闲莞尔,又看向顾青沅,「先生……」对上顾青沅的视线,原本要出口的疑问句转为陈述,「也一起去。」 顾青沅略顿了顿,轻笑,「好。」 翌日,谢闲久违地睡了一个懒觉,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接近巳时三刻了。谢怜小丫头正在写着什么,顾青沅就坐在她旁边,眉目微垂着,因此侧颜莫名缱绻,眼睫微动时流风回雪一样。 谢闲盯着她看了片刻,便见对方抬眸看了过来,视线微凝,眸光清浅,略顿了顿,随即缓缓笑开,如同枝头薄雪初融,美得甚至不太真实。 谢闲一晃神,缓缓眨了下眼睛。 顾青沅微偏了下头,看着谢闲迷茫发懵的表情,无声轻笑,这是睡懵了? 顾青沅:有点可爱。 「长姐。」就在这个时候,谢怜突然开了口,小丫头正端着一碗粥放到桌上,而后表情严肃正经地看向谢闲。 谢闲缓了缓神,出口的话依然带着些鼻音,「嗯?」 「我今天学会了一个新的词语,你知道是什么吗?」谢怜用一副小大人的表情一本正经地说道。 谢闲倚坐在床边,十分配合地问:「是什么?」 「秀色可餐。」谢怜一字一顿地回道,接着避过自家先生的视线,用一种格外痛心的眼神看着谢闲,「长姐,你不饿吗?」 谢闲从谢怜的眼神里读出了几个字:女大不由娘,因此嘴角一僵,谢小怜这小丫头最近多少有点胆大包天了,咳,她不就多看了两眼,至于这么揶揄她么?没大没小的。 「小丫头成天操心的事还挺多。」谢闲走到餐桌旁坐下,伸手捏了捏谢怜的脸。 谢怜努努嘴,算了,长姐不清醒的时候也不多,「吃饭吧。」 「是。」谢闲拖着长音温声应道。 谢怜看着低头开始喝粥的谢闲,满意地点了点头,长姐有时候就是太不懂得照顾自己了,饮食起居上都应付了事,在府中的时候起码有侍者照料提醒,自己出门就彻底放飞了。谢怜都怀疑她还记得按时吃饭是因为有她和先生一起,否则一定都是应付过去的,就比如她自己单独查看县志的时候。 与此同时,顾青沅深深地看了谢闲一眼,指尖轻捻过袖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闲在喝粥之余,侧眸轻瞥了顾青沅一眼,看见对方的神情,不由挑眉,「先生在想什么?」 「我在想……」顾青沅温声缓缓开口,略顿了顿,才接着道,「你好像的确很会让人挂念。」 谢闲一愣,随即唇角便扬起一抹兴味来,「先生正是为此而来,却不知肯不肯为此留下?」 这话多少有点得寸进尺的意思了,带着点儿明晃晃的蛊惑,像是野蛮生长的荆棘,藏起棱锐的尖刺,开出一朵糜艷的花。 顾青沅垂首,指尖仿佛碰到了那抹秾稠的艷色,眸光一瞬潋滟,眉目便跟着缱绻了许多,却没答,而是似是而非地吐出一句话,嗓音轻低,「这一问,我记下了。」 谢闲眸光深了深,仿佛有一瞬晦暗,再抬眸便没了踪迹,喝下一口粥,方才语调含煳地回应,「唔,知道了。」 谢怜自然不清楚这两尊大佛又在打什么哑谜,只是狐疑地看了这两人片刻,到底没敢开口问。 「你们都吃过饭了?」谢闲接着问。 谢怜坐到谢闲旁边,撑着脑袋眼巴巴地盯着谢闲,嘟囔道:「吃过了,因为漂亮姐姐说等会儿客栈的人要给立水车的人送水,午时饭点不营业。」 谢闲应了一声,「唔,所以等会儿就去凑个热闹?」 「等长姐你吃完吧。」谢怜眨眨眼睛,乖乖巧巧地说。 谢闲闻言轻笑,「你是想跟着送水的人,还是跟着运水车的人?」 「我可以选的吗?」谢怜一脸惊喜。 谢闲扬眉,「无非是跟在后面罢了,别添乱就是。」 「唔。」谢怜认真想了想,而后道,「那我还是去看看做好的龙骨水车吧。」 「嗯。」谢闲随口应了一声。 「先生没有意见吧?」谢怜又一本正经地询问顾青沅的意见。 顾青沅视线却是落在谢闲的身上,只淡淡应了一声,「自然。」 确定好行程之后,几个人便在适当的时间离开了客栈。多亏今天的太阳并没有太烈,否则定要吃些苦头。 未曾到达吴老的院子,谢闲便看到了一辆运送水车的牛车。牛车上水车的轮毂宛如一只匍匐的巨兽。 「哇!」谢怜忍不住惊嘆。 完整的龙骨水车一辆牛车自然是装不下的,它将分各部件运送到水车安装的区域,再由工匠负责现场组装。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住人,不少百姓站在道路两旁围观,问清楚是做什么之后,索性跟了上去,至少在立水车的时候能出份力,毕竟涧水的水流有多急并不是开玩笑的,虽然现在不是汛期,但还是小心为上。 水车的部件被众星捧月似的运送到了河岸,谢怜也只是远远瞧见了一眼,视线便被人群遮挡了。 第71页 对此,谢闲也无可奈何,她也没料到这里的百姓热情这么高。 河岸边,涧源县令得了消息,早早便心情激动地等在了那里。不管怎么说,这水车在他们涧源可是头一份,就算那位殿下有心将其推广,他们这儿也是先头兵,好处是少不了的。 这水车若是真能起到作用,那可真是一件大好事啊! 涧源县令兴沖沖地看着缓缓驶来的牛车,一边朗声指挥前来搭把手的官兵百姓将水车抬下来,整体可以称得上一句乱中有序。 与此同时,客栈的水也送到了,应红玉朗声说着让口渴的人自己过来领水的话,视线在人群中一转,便注意到了一旁站着谢闲三人。将水桶吩咐给店小二,她直接迈步朝着谢闲走了过来。 「殿下。」应红玉低声行礼,而后又看看谢怜和顾青沅,微笑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唿。 谢闲扬眉,「有事?」 「或许,您有兴趣参与一份吗?」应红玉缓声问。 「不了。」谢闲回得十分痛快。 应红玉一滞,张口欲言,却听谢闲接着幽幽道, 「没钱。」 第37章 「……」应红玉面露迟疑, 非要形容的话大概是她刚刚是不是听错了,顿了半晌,才讷讷道, 「您的意思是……」 「如今故陵各处都需要资金,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谢闲慢悠悠地说道,「所以, 掺一脚这件事就再说吧。更何况, 初来乍到的,不宜太过引人注目。」 应红玉顿了顿,很快明白了谢闲的意思,一个满载货物的商人可没有一个人脉广但亟待帮助的行商容易获取信任。初次前往努宛, 目的并不是成什么大单或是有什么大动作,而是为接下来的行动做铺垫。 这个铺垫若是做好了, 往后的行动势必会事半功倍。 「……好的。」应红玉沉默片刻, 颔首应道。她大概有所觉,这位殿下能给她提供多少助力,就要取决于她第一次的行动能有多大收穫了。 简单打了这么一个招唿,应红玉便又去忙着倒水了。 说话间,水车的主体部分已经组装完毕了。 「准备好!先把水车立起来!」 「那边的水沟挖好了吗?」 水流声混合着人声,仿佛除此之外万籁俱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那架水车上, 随着水车被缓缓立起, 有人忍不住吞咽了口唾沫。 「预备!起!」 水车在一众人的努力下缓缓立了起来,阳光透过水车的叶片洒落,停驻在人们额际的汗水上,满是晶亮的喜悦。 「大家先短暂地休息一下, 然后把水车往那边的沟里移, 注意别脱手, 砸到人可不是好玩儿的!」 指挥声还在继续,谢怜看了看那边挖出的水沟,然后看向谢闲若有所思地开口问道:「长姐,养鱼应该用活水还是死水?」 谢闲将视线从水车上收回来,抬手轻弹了下谢怜的脑门,「干什么,想抄作业啊?自己去查资料。」 「哦。」谢怜悻悻应声,抬手揉了揉被谢闲弹红的脑门,又悄咪咪地看了顾青沅一眼,见对方神情淡然,只好将目光收了回来,集中到水车上。 经过一众人的努力,水车终于被放置在了合适的位置,在所有下水的人都上岸之后,万众瞩目中,连接水槽和水车的最后一部分装好。 水车的叶片缓缓开始移动,水流被带至高处又落下,最终引入水槽当中。 「哎哎,水来了水来了!」 「太好了!往后这取水灌溉就不用跑这么远了。」 「是啊是啊,汛期的时候也多了一份保障。」 水车的顺利安装让涧源的百姓们都很高兴,有的甚至专程前来看上一眼,就连邻县都有凑热闹的,水车的事情很快就在这个小范围内传开了。 在看完水车的安装之后,因为小丫头突发奇想,谢闲又带着人沿着长长的水槽走了一圈,快到傍晚才返回客栈。 刚一走进客栈,应红玉便递上了一封信,说是从故陵城送来的。 谢闲挑了下眉,接过上了楼拆开。 信是洛明瑾寄来的,大意是殿下出去那么多天想必也玩累了,不如就收拾收拾准备回来吧,主要是独孤将军那边来人叫您了,演武您要是有什么想法就提前去,不能等演武那天再改吧?更何况这边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您定夺,您不发话进度就卡那儿了,差不多可以回来了,您说是吧? 谢闲看着抬手摸了摸鼻尖,咳,她倒也不是故意把政务都推给洛明瑾的,主要这不是……咳情况特殊嘛……再说辅相能者多劳、能者多劳嘛…… 「长姐,怎么啦?」谢怜瞪着一双大眼睛看向谢闲,眼神充满着疑惑。 谢闲把信折好放回信封,而后笑着道:「没什么,催我们回去呢。」 「那……」谢怜略微停顿了片刻,「我们要回去吗?」 与此同时,顾青沅闻言侧眸看向谢闲,似乎眸光微动,又敛了下来,眉宇间透出几分思忖。 「你想回去吗?」谢闲没答,而是问道。 谢怜更犹豫了,她想了想,然后问道:「是有什么事情需要长姐回去处理吗?」 「差不多吧,但不回去也可以的,有别的处理办法。」谢闲回道。 谢怜拧起眉头,半晌,开口道:「那还是回去吧,就算有别的处理办法,也没有长姐亲自到场更好吧?」 第72页 「嗯……」谢闲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而后看向顾青沅,「先生呢?想回去吗?」 顾青沅难得停顿了片刻,而后吐出两个字,「回吧。」 谢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狐疑地看了顾青沅两眼,到底没开口问,兴许只是她的错觉…… 「行,那就回去吧,水车推广的事情交给地方上的人来负责就是。」谢闲拍板,接着朝谢怜和顾青沅弯了弯眉眼,「准备准备,明天就出发回去了。」 「嗯,好。」谢怜点点头,乖乖应声。 翌日,谢闲三人踏上了返回故陵城的旅途,原本定下的行程是没法继续了,兴许下次还有机会吧。 与此同时,应红玉也紧锣密鼓地开始了前往努宛的前期准备,她准备将客栈交给信任的人管理,然后乔装打扮,跟随商队一起出发。努宛那地方,女性的地位可不算高,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在谢闲她们抵达故陵城的同时,应红玉也已经正式出发了,商队向前绵延弯曲,在大地上留下一道剪影。 先将顾青沅送回她的宅邸,谢闲才带着谢怜回了翁主府。 翁主府内,洛明瑾已经带着一摞厚厚的公文候着了,一看到谢闲当即见礼,「殿下。」 「嗯。」谢闲颔首应声,还没等再说什么,就见洛明瑾默默把一摞公文搬上了她的桌案。 「殿下,请。」洛明瑾语调平静,眼神无波,但分明透着长时间辛苦工作夜以继日的怨念。 谢闲看着那摞公文嘴角不自觉抽了抽,抬眸就对上了洛明瑾的视线,掩饰性地轻咳了一声,「这些……」 「这些都是您今天要看完的,下官就不打扰殿下了。」洛明瑾的语气没有丝毫波动,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哎等等。」谢闲出言将人叫住。 洛明瑾困惑地看了谢闲一眼,敛了面上的神情,「殿下还有何吩咐?」 「汇报一下近日的情况,捡重要的说,我听听。」谢闲说着便坐下,翻开了桌案上的公文。说实话,该汇报的东西公文里基本都有了,因此,实在是不得不让人怀疑谢闲这傢伙就是单纯为了不让洛明瑾安安稳稳去休息。 洛明瑾一边开始一本正经地汇报,一边默默在心里腹诽殿下幼稚。 洛明瑾汇报了大约半刻钟,就被谢闲叫了停,「好了,暂且就先这样吧,辛苦了。」 「是,殿下。」洛明瑾缓声应道,然后转身离开。 谢闲倒也不是单纯为了幼稚「报復」,只是洛明瑾的视角对她来说也很有参考价值,事情这么多,总还是需要分个轻重缓急的。 谢闲离开故陵城的这几日,那些舍陀人已经迁到了故陵城郊,他们主要作为新的劳动力,为官道的修缮和铺设提供帮助。谢闲准备寻个合适的时候过去看看情况。 除此之外,牧野的试验田也开闢得差不多了,除了给北铭那批种子预留的地方外,作物都已种下,只等收穫。 整个故陵的大索貌阅也已经进行得差不多了,各县都已交上档案,只等这边进行汇总了。 唔,不如明天就去城郊看看吧。谢闲翻着公文的指尖一顿,想道,俗话说,择日不如撞日嘛。 总而言之,谢闲就这么定下了去城郊的行程,然后就一头扎进了公文的海洋里。期间小丫头谢怜来过一次,见自家长姐在忙,也就没有打扰,许是自己的养鱼大道遭受了什么挫折或是有了什么启发,总之长姐捞不到,小丫头就拽着明风去奋战了。 第二天,洛明瑾从明风的口中得知了殿下要前往城郊舍陀人聚居区视察的消息,当即就有些犹豫。 「怎么,有什么不妥?」谢闲远远瞧见了,挑眉。 「殿下。」洛明瑾先是行礼,然后顿了片刻,才道,「并无不妥,只是……情况稍微有些特殊。」 谢闲眸光微深,说:「怎么个特殊法?说来听听。」 「因为舍陀人在样貌上与西玄人差距有些大,再加上语言不通,所以,两方在相处上存在不少问题……视察一事,殿下是不是等情况有所好转之后再议?」洛明瑾回道。 谢闲接着道:「存在不少问题。行,说说具体都是些什么问题。」 「咳,打了一架……」洛明瑾说,顿了一下,又幽幽补了一句,「就在昨天。」 「理由呢?」谢闲皱眉。 「好似……是误会……两方各执一词。」洛明瑾回道,接着详细说了一下这两方都在说些什么。 简而言之,就是故陵本地人觉得那些舍陀人要害自己的孩子,舍陀人觉得故陵本地人排外,歧视他们,双方推搡着推搡着就打起来了。 谢闲闻言点了点头,「既然应当是误会,那正好去看看。」 洛明瑾见谢闲坚持,也就没有反对,她只是觉得可能会有点危险,但有亲卫在应当还好。 「哦对了,不是说那伙舍陀人里面有一个会官话的吗?他人呢?怎么会因为语言不通打起来?」谢闲脚步一顿,又问。 洛明瑾幽幽回道:「那个人还在和我们这边的官员对接相关的事情,毕竟这事儿也就只有他能做了。」 谢闲:……行吧。 「那走吧,我们去看看。」谢闲说。 洛明瑾应声,「是,殿下,他们现在应当都在医馆。」 「……」这是谢闲万万没有想到的,「两方都在?」 第73页 「是的。」洛明瑾点头。 谢闲:真行啊,打个架把双方都打进医馆了…… 第38章 医馆。 谢闲迈步走进医馆的时候, 就看见了并排的四张床,有一道帘子在中间的位置隔着,两侧分别是两张床, 其中一张床上躺着伤势较重的人, 另一张床上就坐着些轻伤的,两方都是如此。 这两方人就这么隔着, 互相对对方都看不顺眼, 时不时就能听到阴阳怪气的冷哼声。 谢闲:嚯,打的还是群架。 医馆的医者是位头髮花白的老者,除此之外,他的妻子是专研针灸的, 这二人在故陵可以称得上是远近闻名,不光医术好, 品行更是没得说。 老者名叫张时, 眼下正在谢闲旁边站着,盯着病床上的人们表情戏嚯。 「这是……您安排的?」谢闲挑了挑眉,轻声问道。 张时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鬍鬚,一脸意味深长地说:「这也是治病的一环。」 谢闲便笑,「劳您费心了。」 「应该的应该的。」张时笑笑,接着道, 「殿下自便, 在下就不在此逗留了。」 谢闲颔首,待张时离开后,重新将视线投向不远处的病房。 「殿下,可需要我……」洛明瑾开口询问, 似乎有些迟疑。毕竟她也听不懂舍陀人的话, 要说就只能去和故陵本地的那边人的说, 万一再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误解就不太好了。 谢闲淡声开口:「不用,我已经吩咐人去叫那个舍陀翻译了。」 「好的,殿下。」洛明瑾应声。 谢闲行至一旁坐下,洛明瑾跟了过去,并没有引起里面人的注意。 没多久,那个舍陀翻译就快步走进了医馆,先是四下看了看,一眼便看到了一旁坐着的谢闲,当即一顿,仿佛犹豫了片刻,才缓步走了过去,「请问,可是翁主殿下?」 舍陀翻译的官话非常标准,没有奇怪的口音。 「姓名。」谢闲没废话,直接问。 舍陀翻译微垂着眉眼,「回殿下,鄙姓那耶,那耶·多诺。」 「嗯。」谢闲随口应了一声,而后道,「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那耶·多诺应了一声,回眸看向被屏风隔开的病房区域,面露困惑,怎么回事?难不成是族人出事了? 刚一走进去,那耶·多诺就看到了身上有明显外伤的本地人,没有多做停留,又向里面走去。 那耶·多诺的身影刚一出现在医馆中的舍陀人面前,医馆里便立即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声音,显然这一群人是憋坏了,恨不得把所有事情都告诉他,再让他去替他们控诉那些本地人,简直欺人太甚了,就算他们是主动来投靠的……他们对西玄没什么意见,主要是针对那几个本地人,嗯,绝对没有其他意思。 那边群情激愤似的在交流的时候,故陵本地人这边也开始说话了。 「那些外邦人在叽里咕噜什么呢?不会是在骂我们吧?」 「他们还好意思骂人?今天这事儿就算是殿下来了也是咱们占理,我就不信殿下会偏袒一群外人!」 「啧,这外邦话也忒难懂了,说啥呢?」 「算了算了,张大夫的医馆可不许生事,那群人要是真敢闹,怎么也得被关几天。」 没多久,那耶·多诺总算是从族人的言语里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额上的冷汗都快下来了,好傢伙,怎么他就这几天不在,这就和人打起来了呢……他们可还是要在这里安顿下来的,这就交恶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话说回来,倒也不完全是族人的错……算了,还是先把这事儿和殿下说说吧,希望她不会因此发怒……那耶·多诺颇有些头疼地想道。 那耶多诺慢吞吞地走到谢闲面前,将整件事情都说了一遍。 简而言之,是本地人的小孩儿生病了,舍陀一族的几个人恰好遇上了,就拿出背囊里的草药来想给小孩儿治病,药煳还没碰到那孩子口鼻,就被误会成要害小孩儿,两方又语言不通,一言不合打了起来。一方觉得对方图谋不轨,一方觉得对方不可理喻,事情就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治病?」谢闲略顿了顿,接着问,「什么药?」 「请殿下稍等。」那耶多诺略微一欠身,而后返回去拿出了舍陀族的药,接着介绍道,「我们一族称这种药为『费米拉』,意为万灵药。」 谢闲皱眉,这听着怎么那么不靠谱呢?这世上哪有什么万灵药,不知道要对症下药的吗?再看看那堆黄褐色,甚至有些发黑的一坨东西,看着更不妙了,难怪那几个故陵百姓会觉得他们想伤害孩子。 「这药……」谢闲视线落在那耶多诺手中的药上,略微沉吟道。 那耶多诺连忙解释道:「我们一族生病时基本上都用这种药,每次吃完症状都会减轻很多,不是骗人的。」 舍陀族以鹿为图腾,鹿角上缠着药草,正是这种药。 「不介意我看看吧?」谢闲淡声道。虽是疑问句,却讲得像是陈述句一样。 那耶多诺忙不迭点头,「自然自然,殿下请。」说着,便将手中的药放到了谢闲身旁的桌上。 谢闲将那个药盏拿起仔细端详,药的味道扑鼻而来,倒是不算苦涩难闻,接着缓缓开口:「这是熬制的,还是捣碎研磨成的?」 那耶多诺下意识抬眸看向谢闲,又觉失礼,赶紧低下头,然后回道:「是煮沸晒干捣碎研磨成的。」 第74页 「嗯。」谢闲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回应,而后接着道,「有这种草药的植株吗?」 「有的,不过用药的部分是这种植物的块茎。」那耶多诺生怕自己隐瞒了什么招致不必要的祸患,因此想到什么就赶紧说了。 谢闲撩起眼看他,慢悠悠地开口:「分我几株,不要紧吧?」 「自……自然……」那耶多诺格外肉疼地应诺,费米拉他们一族所拥有的本就不多,再加上此次逃亡根本来不及带走,平常要用都是抠抠嗖嗖的,眼下要分出去自然捨不得,但没办法,谁让是他们有求于人呢。 「很好。」谢闲淡声说了一句,就在那耶多诺松了口气的时候,又道,「下午陪我走一趟城郊官道。」 「是,殿下。」那耶多诺应声,默默苦了脸,常言道伴君如伴虎,他现在也体会到了,当然,对于那耶多诺本人来说,这未尝不是他想要的,毕竟现如今他在族中的地位越来越高了,甚至隐隐有超过族长的趋势。 谢闲将研究草药的事情交给了张大夫和他的妻子黄萍黄大夫,然后就无事一身轻地离开了,向故陵那几个百姓解释的事情就交给那耶多诺了。 那药若是真有什么价值自然是好事,若是没有也没什么损失。 下午,谢闲直奔官道修缮处,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赶工,显然没空搭理谢闲这个闲人,当然谢闲也没有耽误工程进度的意思,就在旁边坐了会儿,看着那半条被夯实的泥土路,微皱起眉,这样的泥土路,修得再好,在下雨时也难免泥泞,她倒是想起了另一种土,用其修建的长城在千年后依然存在。三合土。 其制作方法也很简单,用糯米浆将石灰、黏土、黄砂混合,具体的比例试含沙量而定,试一试便可,倒是花费不了多少工夫。 有了想法,谢闲叫来负责修缮官道的人,让他吩咐下去让匠人去试,幸好如今的修路工作开展的时间并不长,因此返工的沉没成本还可以接受。 这一下子,负责夯土的工人们就闲了下来,恰好这个时候那耶多诺也来了,谢闲索性就准备和他们聊聊。 「殿下。」那耶多诺有些拘谨地行礼,然后回过头对自己的族人低声说了一句什么,接着道,「您想问什么就请问吧,我会如实转述的。」 谢闲扫了他一眼,声音和缓,「不用紧张,我只是想问问你们迁到这里之后过得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适应的地方。」 那耶多诺脸上的表情明显意外,愣了一会儿才转头将谢闲的话转述给他的族人们。 然后谢闲就看见他的族人们又是摆手又是摇头的,情绪仿佛格外激动似的。 谢闲看得有点懵,她的话里有什么值得他们这么激动的东西吗? 终于,在他们交流完了催促那耶多诺赶紧把话转述给谢闲后,就眼巴巴地盯紧了谢闲,像是要观察她的反应似的。 那耶多诺赶紧重复,「我的族人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每天只要工作就能吃饱饭,不用担心外来的危险,还有工钱,尊贵的殿下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们一族一定万死不辞。」 「……」谢闲沉默了两秒,行吧,能安稳生活谁想颠沛流离呢,「知道了。」 「殿下想怎么处置那些打架的我族人?」那耶多诺纠结了半天,还是开口问道。 谢闲似笑非笑地看他,她说怎么表现得这么紧张呢,合着是担心这个,「只是个人矛盾罢了,我可没有插手的心思,该如何便如何。」 「多谢殿下。」那耶多诺又欠身行礼,勉强松了口气,不管怎么说,不会将他们驱逐出境便好。 「西玄律法,可都看过了?」谢闲又接着漫不经心问。 那耶多诺回復,「只是闲暇时通读了一遍,并不算精通,还需多多学习。」 「嗯,看清楚,想在这里待,就不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谢闲沉声接着说。 那耶多诺:「请殿下放心。」 谢闲淡淡一颔首,眸子微微眯起,接着问:「族中的孩童可有人看顾?」 「有的,殿下,多谢殿下关心。」那耶多诺回道,心情却骤然忐忑了起来,这位殿下问这个做什么,难道说想用孩子做人质……? 谢闲接着道:「你往后,便教这些孩子学习西玄官话吧,届时我会安排官话考核,若他们通过,便可入西玄学堂,与我西玄子民学习一样的课程,懂了吗?」 那耶多诺先是一愣,然后眼神中难掩激动,他自然知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往后舍陀一族便可以逐渐融入西玄,成为西玄的国民。而且,西玄有科考制度,若是殿下准许他们的孩子入仕,那更是莫大的荣耀。 一时间,那耶多诺看谢闲的眼神都从谨慎畏惧变得热切了很多,这对于他们一族来说,无疑是一个具有重大转折意义的事情。 「我……我代族人谢过殿下,多谢殿下……」那耶多诺激动得都有些语无伦次,脖子都快红了。 谢闲被他的眼神看得嘴角抽了抽,只能维持住面无表情的样子,装作毫不在意。感激什么的,大可不必,她也不是在烂好心,只是为了解决故陵劳动力短缺的问题,虽然就舍陀族现在的这些人口也只是杯水车薪。 那边舍陀族的人们已经被那耶多诺的反应看愣了,这位尊贵美丽的殿下到底是说了什么,让多诺这么失态? 第75页 好半晌,那耶多诺终于反应过来他应该赶紧告诉族人们这个消息,立马转身去说了。 随着一声声惊嘆和激动的声音,舍陀族人群气氛格外热烈。 就在谢闲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就这样走了,就看见舍陀族的人动作齐整地朝她行了礼,那个礼是舍陀族的礼仪,表达尊敬,通常被用在祈神的仪式上。 谢闲木着脸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不必,真的不必,这样她会心生愧疚的,咳,毕竟她就是在惦记劳动力而已。 舍陀族的人显然对谢闲冷淡的态度丝毫不在意,甚至认为就应该如此。话说起来,这位殿下还真是貌若天人,不愧是西玄王室啊。 那耶多诺对族人的心态表示十分认同,西玄强大文明,是个依附的好去处,接下来,他们就要为融入这里做努力了,任何会阻挠这件事的事都必须严格禁止。 那耶多诺表情严肃地向自己的族人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得到了一致的认同和保证,逃亡的日子他们过够了。 当然,舍陀族的人并不知道,作为他们印象中强大又文明的西玄的代表,谢闲还在为故陵百姓的温饱问题头疼,不过,这也算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了。毕竟相比逃亡剩下的这些舍陀人来说,即便是如今这个贫寒的故陵,也能称得上一句强大了。 医馆里,误会解开的两方都有些不好意思,又因为语言不通,只能干瞪眼,气氛一时间格外尴尬。 多亏了张大夫走进来询问药的事情,配上舍陀人手舞足蹈的比划,气氛才算是轻松了很多。 第39章 视察工作结束之后, 谢闲便返回了翁主府。算下来,等这边的事情处理得差不多,她就要出发前往毗邻关了。没错, 她又想跑了……咳, 不是跑,就是去检阅一下边军, 嗯。 在为头髮越来少的洛明瑾洛辅相默哀一秒钟之后, 谢闲毫无负罪感地翻开了棋谱。 在谢闲为出发做的准备差不多了的时候,她又在几天内收到了几个好消息,算是之前的布局有了初步的回报。 其一便是胡鹏和苟友自来到故陵之后的一直在进行的战车改造工作终于有了重要进展,第一架样车已经制作完毕, 不论是威力还是功能都相较于最开始的那个全木制拼装的有了极大提升。 改良版战车的存在自然是严格保密的,谢闲并未多做关注, 只是让他们继续优化, 毕竟还远远不到拿出来的时候。 再者,便是孟子旭前些时日遍访故陵各处,总算是有了收穫,他找到了那位着书《奇物志》的人,出乎意料的是,这位并非上好的匠人, 而是专精于绘图, 那位能工巧匠是他的友人。 在请示过上峰洛明瑾之后,虽然过程中颇有一番波折,但孟子旭还是将这二位一同打包来了故陵城,直接送去了刚刚成立的工器局。 那二位会不会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孟子旭不知道, 孟子旭只知道他之前可是被这俩人折腾得够呛。 但据说, 这二位在进了工器局之后简直可是称得上是神采奕奕、精神矍铄, 成天恨不得不睡觉,让人忍不住怀疑他们之前的推拒到底是不是一种套路。 所谓工器局,自然是专门进行研发的机构,其下未来兴许会包括制造,但至少现在还没有。私造兵器可是重罪,她自己造着玩儿还能煳弄过去,大规模成批次地建造就是另一种情况了,谢闲现在还没有掀桌子的打算。 在现代,大家都熟知「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话,但在古代,由于时代的局限性,这些技术都被归为「奇技淫巧」,并未引起足够的重视。谢闲自然不会放任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 在这个任务完成之后,孟子旭很快又收到了新的任务,便是带着熟悉探矿技术的工人在整个故陵寻找矿脉,这或许是大海捞针,或许是无用功,但不能不做。 当然,谢闲对故陵存在矿产资源这件事情还是有比较大的把握的。矿产是地壳活动发展演化的产物,而据古书记载,故陵曾经在岩层中发现过化石,虽然在当时被视作神迹,但从谢闲的视角来看,这无疑是可能发现矿产的例证。而且很可能有乌金石(煤)。 如果真的能在故陵发现煤矿,那故陵百姓的这个冬天就好过很多了。 怀揣着美好的愿景,孟子旭再次提起精神,踏上了路途。 而另一位棋待诏叶开云,也收到了谢闲的命令,将与她一道,前往毗邻关,观看即将到来的那一场演武。 叶开云清楚这将是一个机会,她不是故陵本地人,在之前孟子旭去做的那些事情上并没有足够的竞争力,殿下此举未尝没有试试她的水准的意思。 至于棋待诏这个职位的职责本身和他们要做的事情根本任何关系这件事,都被这两个人不约而同地忽略了,开玩笑,能有实权实职,谁想只当个下棋的啊。反正他们两个不想,兴许钻研棋道的棋手会很愿意,但显然他们两个都不是为此而来的。殿下给了机会,前程究竟如何,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他们自己的了。 出发当天。 谢闲被小丫头谢怜盯了半天,遂好笑地看过去,就见小丫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不由笑道:「怎么了这是?」 「长姐,演武会有危险吗?」谢怜问。 谢闲偏头轻笑,「长姐又不下场,哪儿来的什么危险。」 「那我……」谢怜眼睛一亮,就要说一起去的话,直接被谢闲拒绝了。 第76页 「你消停一点乖乖待着,等我回来检查你的课业。」谢闲话里满是不容置喙的意思,「有什么问题可以去问先生,不要乱跑,注意安全。」 谢怜一听自家长姐的语气,就知道这事儿肯定没戏了,只好闷闷地应了一声,「哦。」 「嗯。」谢闲缓缓应了一声,小丫头还是挺乖的,虽然有些小机灵,但并非出格的,在这一点上就和谢闲很不一样,当然,也多亏不一样,不然就有得谢闲头疼了。 「那长姐,母亲的信中可有说什么吗?」谢怜也不纠结去不了这件事了,反正她就算去也一窍不通。 没错,密夫人从王城递来了信,却不是写给自己女儿的,而是写给谢闲的,除了象徵性地问了一句谢怜的近况之外,通篇都在写一些王城的趣事,像是要谢闲转述给自己女儿逗趣的,但其中分明藏了些什么,因为她暗示谢闲要考校谢怜一本特定的书。 剩下的值得注意的点,便是信中明晃晃地写了谢麟被囚,其母遭贬的事情。 按理来说,前面写得隐晦,明显是在防备信被人看去,当然,以西玄王的性格,看是肯定要看的,那么,这信能顺利送到谢闲这里,某种意义上,也侧面说明了一些事。 谢闲冲着谢怜轻笑,「当然是关心一下你啊。」 谢怜努努嘴,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只是嘟囔道:「我有长姐,能有什么事嘛,明明是母亲在王城更让人担心吧……」 谢闲没吭声,只是抬手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过了片刻后,才问:「你从王城出发的行李中,可有一本书册?」 谢怜仔细回忆了一下,才从犄角旮旯的记忆里找出了一本《诗经》,随即点了点头,「嗯,有的,是一本《诗经》,之前我还以为是母亲装错了呢。」 「你看过吗?你母亲可是特意提了要考校的。」谢闲笑着道。 谢怜点点头,她倒是看过了,只是考校什么的要不就算了吧…… 此《诗经》非彼《诗经》,内容大不一样,当然依然是一部诗歌总集。据说在开国之君建国之前,采诗官代神明行走世间,为天下众生记史颂歌,《诗经》便是由此而来。 谢闲看着小丫头的表情,轻弹了下她的脑门,「把书拿来让我看看。」 谢怜的脸慢慢垮了,简直欲哭无泪,为什么长姐走都快走了,她又收到一份考核啊? 「不考你,快去拿。」谢闲好笑地轻声说。 谢怜脸上瞬间挂上了笑容,乐呵呵地就跑去拿书了,很难说这小丫头挂脸是不是在装模作样。 谢闲从小丫头那里拿到那本书,便坐上了前往毗邻关的马车。 同行的叶开云在马车外骑马前进,表情颇有几分拘谨。主要是马车前后负责护送的那队亲卫看起来浑身煞气,显然不大好惹的样子,她虽然是在马车旁边,但莫名还是有种兔子进了狼窝的不适感。 说起来,这位翁主殿下可是西玄王的嫡长女,亲卫队这样好似挺正常的?可那个翁主府未免有点破,甚至有些配不上这位的身份。故陵这种地方,若真是宠女儿,想必也不会把人送过来吧?虽然说是体恤百姓彰显王族与民同甘共苦,但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不知道谁啊。 莫非,西玄王对这位翁主殿下真不怎么样?那亲卫队的精神面貌就又十分值得商榷了。 想不明白,当真想不明白。叶开云皱着眉头胡思乱想,又想起与这位殿下有关的各种传闻,再想想自己对这位殿下所作所为的了解,越发觉得这位殿下实在有趣。 就在这个时候,叶开云突然听到了一道冷淡中带着几分懒倦的声音,「叶待诏。」 叶开云心头一凛,赶忙看向声音的来源处,就见马车的车窗帘被掀起,露出一张无瑕如玉的面容,眉目颇有些寡淡,视线微凝时却尽显风流。 「殿下。」叶开云下意识垂下眉眼,道。 谢闲看她两眼,漫不经心地开口:「你应当知晓,这次去了,便不可能轻易让你离开,对吧?」 叶开云从这句没什么起伏的话中察觉到了一丝彻骨的寒意,莫非,是她的身份被殿下知晓了?她不是有意隐瞒,只是一直都没机会见到殿下。「下官知道的,殿下。」 「那便好。」谢闲随口淡声说了一句,便放下了车窗帘。 叶开云心中忐忑,认真想来,若是有什么事让殿下说出了这种话,那必然就是她不是西玄人吧?!万一被当成细作……不,不会的,她没有意图更没有手段,况且,只要不是被困在牢房里,都还有余地。 她对南岭可没有什么归属。叶开云想着,忍不住皱了皱眉,甚至非常厌恶。 马车里,谢闲翻开从小丫头那里拿到的那本《诗经》,刚看到第一页,便视线骤沉。 这本书上的字迹,是她母亲的。哦,兴许当初母亲教密夫人写字时用的就是这本书。 但密夫人这是什么意思?谢闲眸光有些冷,但顿了片刻,其中的冷意渐消,总不至于是藉此威胁她。是想说明她此举是因为母亲? 紧接着,谢闲在那本书里发现了一张有着镂空方格的纸,大小恰好与信纸相当。竟是在出发前便已经做好了准备。 略想了想,谢闲便将那张空白有镂空的纸覆在了密夫人送来的信上,镂空的部分露出来的字组成了一句话。 「霜尽雪消,青云驾临,身家性命皆繫于此矣。」 第77页 第40章 谢闲盯着镂空处露出的那几个字看了半晌, 轻抿抿唇,面色冷淡地将那张纸放回书册内,又不自觉蹙了眉, 密夫人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还以为密夫人特意用这种加密方式传递的信息会是更加具体的东西, 比如希望她做什么,没想到只是一句似是而非的话。 顿了半晌, 谢闲将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左右她也控制不了密夫人的行为,等到下次有机会回王城再试着接触接触吧。不管怎么说,密夫人都是谢怜那丫头的母亲。 马车平稳地行驶在道路上,越往前走, 叶开云心中的忐忑就越盛,虽说她很清楚把她带到边关再抓起来非常多此一举, 但还是忍不住担心, 以殿下的恶趣味,好像也不是完全不可能? 谢闲可不知道马车外的叶开云在纠结些什么,虽然知道了也不会很在意,马车便就这样一路平稳地向着毗邻关走去。 临近未时,身处毗邻关的驻军才得知他们那位格外难搞的翁主殿下要来了,而这个时候, 谢闲的马车已经在营地外了。 独孤翎得了士兵来报, 略微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虽然早就知道殿下是会来的,但没想到她搞了一次突然袭击。说实话,她并不太擅长应付这位, 当然, 从仅有的接触来看, 这位殿下对她应该没什么恶感,戏嚯和兴味更多一些。 「将军……那位殿下这是……?」副将脸上的神情略显迟疑,说实话,以那位殿下的名声,想也知道非常难搞,这突然袭击,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呢吧? 独孤翎瞥了她一眼,而后轻笑了一声,「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那位殿下可有趣得很。」 副将默默无语,您倒是不担心,万一那位一上来就开始胡乱指挥,那受苦的可就是将军您了。 「走吧,该去迎迎我们的殿下了。」独孤翎缓声说道,慢条斯理地站起身,向着帐外走去。 副将略显烦躁地撩了撩额前的髮丝,而后忙跟了上去。唉,希望不会出什么么蛾子吧,不得不说,那位殿下玩世不恭的纨绔之名实在是太深入人心了。 马车停下的时候,翁主亲卫几乎和边军形成了对峙之势,一时间气氛凝滞了起来。 叶开云面容紧绷,眸中划过一丝思忖的意味,这样的状况,莫非殿下和边军的关系实际上很微妙么?殿下并无明确定义的兵权,在军中的话语权就得用别的方式来获取了。这或许是她的机会。想着,叶开云眸光微定。 「请殿下稍等,待收到命令后我们才可放行。」边军一脸严肃地开口,不带什么感情,不算恭敬,但也绝不敷衍。 亲卫几乎是在对方开口的一瞬间,就已经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刀刃冷冽的寒光让整个气氛立马带上了一丝肃杀。 对峙的双方皆是紧绷着神情,目光如炬,仿佛下一秒就能撞到一起打起来。 「你们将军动作还真是慢啊。」谢闲漫不经心的声音从马车中传出来,听不出喜怒,却莫名压迫感十足。 边军抿着唇角没敢言语,这话总感觉接不接都很危险。 好在独孤翎及时出现给拦在这里的边军解了围。 「殿下久等,末将接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独孤翎冲着马车行礼,略低着头,眉目疏冷,不知在想些什么。 随独孤翎一同前来的副将跟着行礼,其余边军便也一同弯下腰,看起来倒像是要罚就连他们一起罚的意思,多少有些「威胁」的意味在。 独孤翎因此皱了下眉,但到底不好说什么,更何况她还是要观望一下的。 这边,谢闲含煳地低笑了一声,动作利落地跳下马车,视线便顺势从在场所有人身上划过,定格在了独孤翎的眉眼,接着慢条斯理地开口:「教得不错,这关隘放进去一只苍蝇,独孤将军都免不了要吃挂落。因此边军素日里言行皆应注意才是,否则免不了让他人认为是独孤将军治军不严。」 说着,谢闲将目光从独孤翎脸上移到了她旁边的副将身上,嘴角轻轻扬起,接着道:「你说对吧?」 「是,殿下。」副将只觉得一瞬间背嵴生寒,这位殿下这么一句话,恐怕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边军都不会很好过了,训练量加倍是起码的。谁让这几个小子莫名其妙站出来「撑腰」的,本来没什么事这下都要有了。话说回来,这位殿下的性子好似没有传闻中的那么跋扈,她还以为她会直接让亲卫砍了那几个不知深浅的小子。 谢闲接着看向独孤翎,「独孤将军。」 「末将在。」独孤翎沉声应道。 「还不准备放行么?」谢闲似笑非笑地开口,也不知是戏嚯的成分更多,还是危险的成分更多。 独孤翎倒是有些意外,她还以为这位殿下要在这里多费些时间呢,看来殿下对她的观感还不错,「殿下请。」说罢,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率先走在了前面。 谢闲侧眸扫了一旁的叶开云一眼,道,「跟上。」而后才继续向前走去。 军营主帐内,谢闲与独孤翎相对而坐,叶开云就懵懵地站在一旁,与另一边的副将对视一眼,心下狐疑更甚,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啊?为什么她感觉这么慌呢? 坐定的独孤翎张口欲言,却被谢闲直接打断了。 「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明白了吗?」谢闲语调微沉,面色也跟着冷了下来。 第78页 独孤翎敛眸,她就算不满,话也不能在殿下这里说,于是只是道:「是,殿下。」 「我要在这里待些时日,就劳烦将军费心了。」谢闲面色和缓了不少,淡声道。 独孤翎颔首,「请殿下放心。不知,殿下有何其他吩咐吗?」 谢闲闻言扬唇一笑,直接道:「还真有。」 「殿下请说。」独孤翎对此并不意外,这位殿下总不会是单纯来体验军旅生活的,希望不是什么太出格的事情吧。倒不是她对殿下的刻板印象太严重,主要是殿下的过往战绩太辉煌了。 谢闲便饶有兴致地说道:「我那些亲卫,常听闻边军个个骁勇善战,独孤将军手下更是能人无数,因此想要讨教一番,我便代他们提及此事。年轻人嘛,热血上头,将军勿怪。」 「……」盯着殿下那张姣好的面容,独孤翎一时无语,就不要说得好像是自己很老一样了,更何况,究竟怎么回事谁还不知道呢,不必,真的不必,「……殿下认为比斗安排在何时更为妥当?」 「安排?不必了,就现在吧。」谢闲很是随意地说。 「……好的,殿下。」独孤翎应声,也罢,倒也不是什么出格的事。 「哦对了。」谢闲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接着道,「接下来,她就託付给将军了,将军这里不是有女兵营么,就让她一起吧。」 独孤翎和副将顺着殿下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了已经愣住的叶开云,这意思是……这姑娘事先也不知道这回事? 独孤翎和副将对视了一眼,无言。 副将痛心疾首,她还以为殿下不会整什么么蛾子了呢,好傢伙,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你先去安排双方比斗一事,地点就在校场,时间在半刻钟后。」独孤翎对副将道。 副将原本在谢闲看不见的地方垮着的脸立即一变,朗声应道:「是,将军。」而后便迈步离开了。 谢闲看着副将离开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内,而后沖独孤翎弯了弯眉眼,「还有一件事,这位姑娘并非西玄人氏,独孤将军可要盯紧了,莫要出了差错。」 独孤翎这下是彻底服了,这位殿下的心思实在不好猜,这又是什么意思?往她这儿放个人,还让盯紧了,这究竟是想安插个眼线呢,还是想让她给免费打工看着人?又或者,事情并没有表面看到的这样简单? 「是,殿下。」独孤翎只好应声,接着又很是直接地开口问道,「不知这位姑娘是哪里人?」哪怕是不得不放一个定时炸弹在这里,她也得先好好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才是。 叶开云正欲开口回答,便听到谢闲慢悠悠地说道:「南岭宿州人氏。」说着,谢闲又看向叶开云,确认了一遍,「我说的没错吧?」 「没错。」叶开云点头,心中百感交集,这岂不是说,殿下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 「多谢殿下。」独孤翎略微有些头疼,南岭,可不大太平。 谢闲眉眼处笑意温和,接着便看向了叶开云,「年末时,我要从你这里看到一卷兵法,不要偷懒。」 「是,殿下。」叶开云心中一凛,应声,不管怎么样,这是一个机会。 独孤翎心中狐疑,但到底没有开口问,反正人都要留在这儿了,究竟有没有真材实料,有的是时间见分晓。「殿下请在此稍微歇息片刻,稍后会有人来请您。」说罢,独孤翎便告退,走出了帐外。 独孤翎走了片刻,便遇上了去而復返的副将,比斗一事她已经安排妥当了,时间差不多便可以开始了。 独孤翎提及叶开云的是事情,果不其然引起了副将极大的反应,冷横了她一眼,才又接着道,「不要惹是生非,此人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往后自然会知道。」 「不是,殿下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军事重地哪能随便塞人?」副将很是气愤。 独孤翎摆摆手,「不让她接触机密也就是了,又不是安排个人进来指手划脚。」 副将瞪大个眼,像是对自家将军的态度很是意外,「您不生气啊?」 「先看看再说。」独孤翎淡声回道,她总觉得殿下不像是会无的放矢的人,这个叶开云,究竟是什么人? 「行吧,大不了等殿下一走,就把她安排去餵马。」副将耸耸肩。 独孤翎没有吭声,暂且这样也不是不行,反正殿下也没有说具体让她留在这里做什么。 另外一边,一到时间,谢闲就被喊去了校场。彼时,独孤翎也已经在了。 校场内,比斗的双方都已经站定。比斗双方各出十人,可以自由挑选自己的对手,但已经挑过的人不能再被挑选,最终比分更大的一方获胜。 在宣读完比斗规则,双方均确认无误后,比斗正式开始。 谢闲和独孤翎坐在看台上,注视着校场内的情况。士兵们小声议论,显然对现在的状况也十分感兴趣。这翁主亲卫的水平,到底怎么样? 第41章 万众瞩目下, 比斗正式开始。 比斗双方都面色严肃,虽然眼下这个场合看起来就很不正式,但比斗的结果还是关乎到双方的荣誉, 因此他们不得不认真起来, 毕竟将军(殿下)还在旁边看着呢。 「就请他们先挑对手吧。」独孤翎手指向翁主亲卫那边,而后看向谢闲, 似乎是在徵求她的意见。 谢闲挑挑眉, 「行。」 第79页 起手定下之后,比斗的进程开始向前推进。 副将的视线从翁主亲卫的队列当中移过,带着几分打量,似乎是想预判这次比斗的结果。在她看来, 翁主亲卫干的大多是护送看门之类的事情,相较于边军可以称得上是疏于训练了, 毕竟边军可是抵御外敌的第一道屏障, 若是脆得像纸,实在说不过去。 然而,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离她的预想偏了十万八千里。 比斗中,第一名出战的翁主亲卫几乎是干净利落地战胜了他挑的那名边军。虽然双方都没有拿武器,赤手空拳,但也足可见翁主亲卫的战斗素养是更高的。 这一结果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也让独孤翎面色微沉, 她倒不是不能接受边军在比斗中输,而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输得这么轻易,是她忽略了什么吗? 在独孤翎为第一场比斗的结果找原因的时候, 第二场比斗也很快开始了。 几场比斗下来, 围观的边军们从谨慎观望到气愤纠结再到惶恐茫然, 完全搞不清楚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情况。参与比斗的几个人在他们当中已经算是很强的了,大家的训练都不是白做的,可现在这场比斗的结果却让所有人都有些茫然。 无他,输得太彻底了,唯一赢的一局还是对面一时不察被绊倒锁了喉,而那个人毫无疑问被对面的人眼神谴责了一番,一看情况便知加练是跑不了的了。开什么玩笑,输给他们边军难道很丢人吗? 哦不,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很丢人。完了,将军定要发火了,但最为重要的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大家同样都是人,为什么这群人素质这么高?难道不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吗?要说他们训练偷懒也就算了,输了也是自己作死的结果,可他们明明都很认真,这样的结果让人实在想不明白。 整个比斗下来,士兵们开始人心浮动,他们不清楚到底哪里出了问题,就算会输,也不应该是这种比分悬殊的输,这简直太离谱了。 当然,不止是士兵,独孤翎抱有同样的疑问,但好在,她身边还有一个殿下可以问。而且,她得尽快找出原因和解决方案才是,不然的话,对士气是很大的损伤。 这可真是给她找了个大麻烦。独孤翎颇有些头疼地想道。 「殿下……」独孤翎顿了顿,缓缓开口,言语间依然有些迟疑,她不知该如何开口问,总不能直接问殿下你这些亲卫是怎么训练的吧?童子功是不可能的,这些亲卫身上都是兵气,不像那些练武功的人。 谢闲面色如常,她倒是并不为这个结果感到意外,对独孤翎率先试图求解的想法也很满意,毕竟沉溺于失败当中,只是在浪费时间。她看着独孤翎轻扬了扬唇角,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表情,「嗯?」 「……」独孤翎沉默,不知为什么,她从殿下脸上看到了一些进套了的预感,好了,她知道殿下此举是故意的了,但这法子效果能这么好也是由于边军这边有问题,她也不能说什么。 「放心,我知边军不曾疏于训练,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谢闲直接道。 独孤翎便开门见山问道:「殿下一早便知比斗结果?为何?」 「我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谢闲笑道,而后一本正经地接着道,「不过,确实有几分判断。」 「殿下请讲。」独孤翎摆出了一副虚心求教的表情。 「边军平日里都训练些什么?」谢闲淡声问。 「身体素质、战阵开合、马上冲锋……」独孤翎回道。 谢闲应声,接着道:「训练目的都是在大型战役中发挥作用,对吧?」 独孤翎虽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可我的亲卫不是。」谢闲道。 独孤翎眸光微顿,「殿下的意思是……」 「没错,由于他们发挥作用的战场并非常规意义上的大型战场,所以他们的训练科目和边军有着很大的区别。换言之,我的亲卫,本就是专精于单兵作战的。」谢闲解释道。 独孤翎略想了想,大致明白了谢闲的意思,但还是有不解的地方,「可为什么差距会这么大?」就算殿下的亲卫专注于训练单兵素养,和边军的差距真的会拉到这么大吗? 「因为他们费钱。」谢闲颇为痛心疾首地回道。 独孤翎一愣怔,仿佛一时间没能理解谢闲的意思,过了好半晌,才缓声开口:「殿下的意思是,他们……」 「总之就是费钱,多了真养不起。」谢闲嘆道。 独孤翎大概懂了,大抵上就是殿下的亲卫在福利待遇上不是一般的士兵能比的。这下独孤翎是真的好奇了,这些亲卫到底有多费钱? 有了疑惑,独孤翎立马就让副将去打听了。 副将懵懵地离开了,虽然不知道是问什么,但将军让问那她就去问问吧。等等,殿下不会是想挖人吧?这殿下还在的时候,是不是有点过于明目张胆了? 独孤翎看着副将的背影,算是放了心,转头看向谢闲,接着问:「不知殿下可否告知末将您的亲卫的训练科目都有哪些?」 紧接着,独孤翎就看到谢闲拿出了一张纸,一看便知是事先准备好的,不由嘴角抽了抽,殿下,您这准备得也有些过于充分了吧? 谢闲拿出来的纸张上,是一连串堪称魔鬼的训练科目,若不是谢闲是在这个时候拿出来,她都要以为这是什么新的刑罚了。 第80页 「这……」独孤翎看着那张纸,面露难色,就这张纸上的东西,实在很难说是训练还是什么惩罚。 谢闲略显茫然地看着独孤翎,「有什么问题吗?」 独孤翎看了谢闲一眼,又看看那张纸,诡异地沉默了两秒,而后扯扯嘴角,「没什么……」 哦,谢闲心安理得地收回视线,「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歇了,演武的事情明天再讨论吧。」 「……」独孤翎非常不想说她其实没准备和殿下谈演武的事情,咳,她原本是打算趁着殿下不注意先把演武的章程都定了,然后再在殿下开始过问的时候直接宣布现在要改已经晚了的。「好的,殿下。」 自然,这已经是之前,就殿下这一手,就算她不想谈她都得想办法让她提提看法。 谢闲离开后没过多久,副将一脸恍惚地回来了。 独孤翎看着她蹙眉,问:「怎么了?」 副将立马将从翁主亲卫那里打听到的东西一五一十地说给了独孤翎。包括他们每天都有肉吃,隔三差五就有烤肉大会,每次内部比斗胜者小组每人都有钱帛奖励等等,反正听下来副将就是一个想法,殿下可真有钱啊。他们全军要是都按这样的标准来,军饷都得掏空国库。 独孤翎听完神色也有些复杂,怪不得殿下说费钱呢。想着,独孤翎又把从殿下那里拿到的纸递给了副将。 副将一看,登时傻眼了,好傢伙,这两者一结合,她都不知道殿下这是天使还是魔鬼了。 事实上,训练本身是需要消耗能量的,从食物中摄取的能量多少很大程度上决定着士兵能够承受的合理的训练量有多少,就像运动员大部分胃口都不小一样。 谢闲的这一批亲卫是她还在王城的时候就已经在养着的了,人数不多,但可以称得上是个个精英。当然,再多的话很难不引起西玄王的注意,实在不值当。 「这训练方式吧,看着是不难,但不太好复制。」副将总结似的说道。如果按照他们现在的伙食标准,配上这个训练表,练死人都不是没可能。 独孤翎略一沉吟,「是。」 副将跟着嘆了口气,这算不算是望着一座宝山却只能嘆息?如果他们边军的每一个士兵都能有这样的素质……停,还是别胡思乱想了,战阵什么的也很重要,等等,话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问问殿下她在大军训练上有没有什么想法?反正能用就用,不能用就随便听听嘛,想必殿下是不会介意的。」 「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想的。」独孤翎调侃似的说道,这傢伙之前恨不得躲殿下远远的。 「……」副将沉默,将军,这就是不必了吧?那些流言的传播有多广泛您又不是不知道,在没接触之前有所疑虑是再正常不过的吧? 独孤翎看着副将的表情轻笑了一声,「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殿下似乎在兵法上多有涉猎,兴许能给我们什么启发。」 副将点了点头,她就不去问将军是从哪儿看出来殿下在兵法上多有涉猎了。「那……今天的事情,我们该如何处理?」这士气的事情,说小是小,说不小也不小,还是不能轻忽啊。 「就让他们多去与殿下的亲卫聊聊也就是了。」独孤翎很是轻松地说道。 副将的第一反应是抗拒,紧接着又放轻松了,就殿下亲卫那训练强度,边军还说不上来会不会羡慕呢。反正让大家心中的不坚定有了落点也就足够了。接下来的演武才是重头戏。 第42章 离开校场的谢闲心安理得地进入自己的营帐休息, 这样的突然袭击,亏得还有亲卫帮她收拾整理,否则谢闲可能就免不了要和别人挤一个营帐了。 这边, 谢闲倒是心安理得地休息了, 其他人却是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头疼一段时间了。 第二天,谢闲神清气爽地出现的时候, 叶开云顶着个黑眼圈向她行礼, 谢闲没忍住顿了一下,扫她一眼,而后缓声幽幽道:「这黑眼圈重得,都能去装鬼吓唬小孩儿了。小叶啊, 你这大晚上不睡觉的,是在忙活什么呢?」 「殿下。」叶开云晃了晃神, 才开口回道, 「下官实乃思虑过度所致,唯恐自身才学浅薄,头脑蠢笨,不能体察上意,为殿下分忧。」 谢闲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而后淡声道:「做好你该做的便是, 聪明人就是这点不好, 想得太多。」 叶开云抿抿唇,没吭声。 「不过既然肯问,那便是好的,总比自己瞎猜然后做错了事要好。」谢闲的话里, 有些意味深长。 叶开云会意, 这便是在警告她不要自作聪明了, 「是,殿下。」 谢闲略一颔首,便有士兵言及将军有请,她倒是没有拘泥于这些谁去见谁的事情,很是痛快地跟着士兵离开了。 毫无疑问的是,翁主亲卫在边军中名声大噪,连带着谢闲这个主子名声都正面了很多。这不,谢闲这一路上遇到不少人行礼,和她来时的情形可以说是大相迳庭了。 刚踏进营帐,谢闲便看到独孤翎站在一方沙盘前,微蹙着眉头不知在思索什么,听到脚步声,方才抬眸,便直接说起了正事,「殿下请看,演武的场地便设在此处。」 谢闲顺着独孤翎所指的方向看过去,这个区域主要是一片平原,一道河谷,再加上一座山。 「演武的科目有些什么?」谢闲看着沙盘上的那片区域,直截了当地开口问道。 第81页 独孤翎指了指那片平原,「骑兵冲锋。」又指指那道河谷,「战阵对抗。」再指指那座山,「长途奔袭闪击。」 「不错,很全面。」谢闲眼带笑意地评价了一句,「看样子这就不需要我了嘛。」 独孤翎似乎对谢闲这一上来就要撂挑子的行为很是诧异,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谢闲又用一种玩世不恭的口吻笑着道: 「那么独孤将军想必不介意我凭个人喜好参观一下其中一方的训练吧?」 独孤翎哑然失笑,「自然,殿下请便。」 谢闲点了点头,接着问:「演武的具体日期定了吗?」 「定了,就在一周后。」独孤翎回道。 谢闲沉吟片刻,低声道:「一周,足够了。」 独孤翎一听,便知道这位殿下是有什么想法的,这个热闹她可不能不凑,于是直接道:「不知殿下是否介意末将陪同?」 谢闲自然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立马回道:「求之不得。」她是有一些想法,比如尽她所能给女兵营开开小灶什么的,不过具体还要等她看过女兵们的训练情况之后再说。 「多谢殿下。」独孤翎缓声说道,眸中浮起几分笑意,仅从个人层面说,她对这位殿下的想法的确很好奇。 谢闲又看了眼那一方沙盘,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直接走吧,独孤将军这里还有什么别的事情吗?」说着,谢闲看向独孤翎。 独孤翎下意识顺着谢闲的目光復又看了一眼沙盘,而后缓声轻笑,「没有了,殿下请随我来。」说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率先走出了营帐。 女兵营里,女兵们的训练还在正常进行着。谢闲和独孤翎的到来并没有引起过大的关注。 毫无疑问的是,女兵们的训练都非常认真,她们的眉眼间透着股难以言喻的狠劲儿,像是灼灼星火。 谢闲定定地看了片刻,转头看向独孤翎,眉眼含笑道:「介意让我看看她们的战阵练习么?」 「如果殿下想的话。」独孤翎倒是没有拒绝,事实上,她对演武的结果也有自己的预期和判断,但作为将领,在这方面掺杂太多个人情感是不合适的,她必须足够公正,一切才有意义和价值。 谢闲但笑不语,在她看来,倘若女兵营想要演武中获得最终的优胜,战阵对抗的胜负是至关重要的。 收到独孤翎的指示,战鼓声隆隆响起。 因为训练科目的骤然改变,军阵中有一瞬的混乱,但很快便恢復了秩序,姑娘们迅速反应,很快便列阵完毕。 随着指挥的命令,队伍的变阵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谢闲和独孤翎站在一侧看了片刻,微蹙起眉头幽幽吐出两个字,「太慢。」 独孤翎略感诧异地转眸看向谢闲,「殿下方才说什么?」 「我说,太慢了。」谢闲面色严肃,「变阵的速度太慢了,变阵期间本就是战阵的薄弱时期,倘若对手比我方的速度更快,那么很容易就会被对方击破。」 独孤翎略一沉吟,嘆道:「信息的传达和反应确实是一个很大的问题。」毕竟军阵队列太长了,光靠人喊和传令兵的跑动,效率属实不会太高。 「唔,改改吧。」谢闲想了想,声音微低道。 独孤翎看向谢闲,「殿下有什么想法吗?」 「嗯。」谢闲随口应了一声,没再吭声。 独孤翎不得已,又接着问了一句,「您愿意和我说说么?」 「你确定?」谢闲挑眉,看向独孤翎的目光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这事儿独孤将军若是知晓了,就不得不将改进手段向全军公布了,否则这临演武前专门给女兵营开小灶算怎么回事?独孤翎是整个边军的将领,而非仅是女兵营的统帅。倘若真这么明晃晃地偏心,显然不利于边军的团结,甚至也会影响独孤翎在全军的威望,更别提这会不会带来什么不必要的谣言的事情了。 独孤翎显然也从谢闲的目光中领会到了她的意思,微愣了一下,便缓声轻笑,「作为边关守将,末将能做的选择委实不多。」 「做一个传统意义上不那么合格的边关守将,能做的选择可就多了。」谢闲似笑非笑地回復,扫了独孤翎一眼,眉目戏嚯,「不要给自己设限啊独孤将军。」 独孤翎一脸黑线,这话是殿下您应该说的吗?听着像是在教唆谋反似的,又或者是在钓鱼执法? 谢闲盯着独孤翎看了片刻,轻笑出声,笑里像是玩世不恭,又像是意味深长。 独孤翎一阵沉默,她算是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殿下了,虽说她倒也没信王城里的那些传言,但这差距未免有些太大了。 得了消息,负责另外一边训练的副将脚步匆匆而来,若是真能有提升军令在队列中执行速度的方法,自然是一件大好事,这种事情可不能迟。 「将军,殿下,先前说的可是真的?」这位谢闲刚见到的副将显然是个急性子,只来得及行了礼,而后便很是急切地问道。 独孤翎给了他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而后便示意他坐下,与负责女兵营训练的那位副将一起听听他们的殿下到底要说些什么。 谢闲想到的改进方式其实并不复杂,用旗语加战鼓来发出指令,并且在队伍中选拔出小队长,佩戴袖章用以标识。统帅只需要下命令,并由小队长监督执行即可,在战时复杂且快速变换的条件下,小队长的标识能够帮助普通的士兵迅速确认身份。 第82页 这样的安排下,看似多了一道程序,实际上在操作过程中,反倒速度更快了,因为每个人的注意力只需要集中在特定的事情上,服从命令听指挥,就不会在错综复杂的战场环境中生乱。 唯一的问题就是,每一道指令代表着什么,是需要记忆和训练的,要让全军熟悉这个模式,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况且,这种方法并未经过实际检验,效果如何还不能下定论。 「这个好说,这次演武不就是个好机会吗?若是没什么效果,也不过就是这几日罢了,算不上什么损失。况且,我听着可行性还是很大的。」副将带着笑直截了当地说道。 独孤翎颔首,拍了板,「那就这么办吧。」 两个副将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喜悦,不管怎么说,要是真的有用,那势必是一件大好事。 「接下来,就先讨论一下旗语要如何和鼓声结合吧,每个指令代表着什么都要想清楚,不能出现意义不明或是有所冲突的情况。」独孤翎接着道。 谢闲一听,果断准备开熘,「这些事情你们讨论就是,我就先走了。」 「此法是殿下提出来的,自然要帮我等做个参谋才是,殿下可不能走。」独孤翎趁着谢闲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直接拦住,道。 谢闲瞪眼,「这些兵法战法的事情我又不懂。」 「哎,殿下分明很有见解嘛,更何况,哪怕殿下对传统的兵法不甚了解,但我们恰好也需要一个别的角度的分析嘛。倪副将,你说是吧?」 「没错没错,殿下不必过谦,我们都知道的。」 谢闲:你们知道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就是,殿下您放心,我们知道那些传言都是权宜之计,待您有意起势时,我等必会为您正名的!」 谢闲:什么就有意起势,你可别胡说啊!我不是,我没有! 「这些年真是辛苦殿下了。」副将很是感嘆地接道。 谢闲:……在她不知道的地方,这些人都擅自脑补了些什么啊? 不过说起来,这也不能完全怪边军的人,毕竟在他们看来,他们的脑迴路不要太正确了。你看,这位殿下在王城时名声是要多差有多差,可真正到了封地,除了一条喜怒无常不好惹以外,在民间的声望可以说是很好了。你说说,之前不是权宜之计是什么?摆明了就是想摆脱她那个便宜爹……咳不是就摆明了是想独自干一番大事业的。 你再看,那些翁主亲卫个个身手了得,殿下待他们那可是没得说,有这等眼界手段,说只是甘心于囚困于这一隅之地,谁信?你信吗?反正我不信。 再来,殿下对增强边军的战力明显是上了心的,这件事情有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综上,您能说殿下没有杀回王城一雪前耻就此起势的决心吗? 当然,更为重要的是,现如今王城的那些公子翁主的,好像也没什么特别能让人看得上眼的。既然西玄王迟早要换,为什么不能换一个他们喜欢的呢? 哦,最后这个,显然是谁都不敢说的,但是,军中有多少人不是这么想的呢?一朝天子一朝臣,上头的人若是换了,是福是祸还真不好说,为了自己的以后,多想一些也是难免的。 毕竟相较于去赌,人总还是更想把确定性握在自己手里的。 这些都和谢闲没什么关系,她只是在这三个人的连番攻势下很是无奈地坐了下来,算了,她就听听,不发表意见。 在顺利让谢闲留下来之后,讨论便正式开始了。 虽说谢闲本意就不打算在指令上发表什么意见,但现在这情况,好像她也确实插不上嘴,这几个人讨论起来情绪激动、语速又快,谢闲索性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只等着他们讨论过后的最终结果。 一个时辰之后,讨论终于结束了,几个人似乎总算是想起来了方才被他们一起留下来的殿下,表情都有着不同程度的尴尬。当然,这尴尬很快就消失了,因为殿下显然没有听他们讨论的意思,现在都已经眯着眼睛睡着了。 独孤翎和副将对视了一眼,没忍住唇边溢出了一丝笑,怎么说呢,殿下这人属实让人有些看不明白,有点没正形,但有些时候又很敏锐,甚至称得上惊才绝艷的程度。 「讨论结果呢?我看看。」谢闲突然出声,声音轻低,像是夜间冷涩的风。 原来没睡着啊。独孤翎将记录下来的结果递过去,略一敛眸,接着问:「殿下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 「安排?等着看演武吧。」谢闲一边看着手中的纸,一边淡声道,她可没有到这里来继续上班的意思。 独孤翎颔首,「好的,殿下。」她将此理解为了不必打扰。 看过指令之后,谢闲直接离开了,但一走进自己的营帐,就在桌上看到了一封信,拆开后看到的第一句话,就让她脸色一黑。 「先生走了。」 第43章 谢闲压了压眉眼, 才耐着性子把信继续看下去。 简而言之,就是前些时候谢怜小丫头去找先生的时候,才发现她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她的府邸上只留了一个侍从, 说是他们家主上在府中留了东西,吩咐了只让殿下进去。所以具体是怎么回事, 小丫头现在也是一头雾水, 恐怕只有谢闲回去自己看看才能知晓了。 谢闲快速将那封信看完,面色沉了沉,这是什么意思?摆明了不想让她第一时间知道她离开的事情。想着,谢闲冷哼了一声, 难不成她知道了还会拦着不成? 第83页 ……就算她会拦着,某个人就不能用她那聪慧过人的脑袋想想别的办法迂迴一下达成目的吗? 谢闲兀自气恼了片刻, 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怎么看了封小丫头的信,心性就和她处在同一水平线了么?她一早便知道身为北铭王储,先生不可能在这里久留,她有自己的责任在身,还远远没有到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 心下稍定,谢闲抬手轻轻捏了捏眉心, 还是别想这些了, 不如好生想想自己的事情,她这里可还有一摊事呢。 此后的几日,谢闲都窝在自己的营帐里没有出去,若不是在军营里还能看到那些翁主亲卫, 大家都要以为那位殿下已经离开了。 很快, 正式演武的日子到了, 一大早,谢闲就听到了帐外嘹亮的号子声,仿佛被此刻的气氛所感染,踏出帐外的一瞬,好似阳光空气都变得格外清冽了。 「殿下,将军有请。」 谢闲跟着前来传信的士兵前往了主看台,独孤翎已经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了,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经完成,眼下也没有需要独孤翎操心的地方了。 谢闲走近时,独孤翎站起身行礼,「殿下。」 谢闲略一颔首,视线扫向两侧正在列队的骑兵,眉眼带了笑,「往后将军若是有什么事情,直接派人寻我便是。」 独孤翎一时没能明白殿下这话到底有什么意思,略顿了顿,神情有几分迟疑。 「毕竟我往后少不了要叨扰将军。」谢闲笑着补了一句。 独孤翎没来由地背后一凉,总感觉殿下这话里头憋着什么坏呢……算了,她又不能拒绝。「……好的,殿下。」 谢闲满意地笑了笑,不管怎么说,目前的话,她只要在边军这个刷刷存在感就好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的时候,号角声伴随着战鼓声响起,演武正式开始了。 骑兵冲锋主要是以骑兵作为前锋,用来撕裂敌人的阵型,打乱敌方阵脚,为后方的大部队提供更好的作战环境。毫无疑问的,这是纯粹的力与美的碰撞,他们要做的,无疑是在刀锋上起舞。 马蹄声混杂着风声簌簌而起,两方的骑兵很快撞到了一起,兵戈砸在一起,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喊杀声便随之而来。在这样的氛围里,无不让人牙关紧咬,目光冷戾。 不知过了多久,有马匹的嘶鸣声响起,随后是重物落在地上的闷响。因为是演武的关系,自然不会让战士们以命搏杀,因此只要落马便会被视作死亡。 当然,即便是这样,依旧有很高的风险性,毕竟被乱蹄踏死也不是不可能的,因此战士们在演武的过程中都被三令五申要保护好自己。 谢闲的视线落在混战的骑兵当中,不自觉蹙起了眉,骑兵的对抗性上,女兵自然是不占优势的,即便用上巧劲,体能上也是很大的考验。她们能够坚持这么久,已经足够让人敬佩了。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劣势显露得越发明显,最终,女兵们在骑兵冲锋的对抗中落败。虽然姑娘们一个个都很是不甘,但和她们对抗的男兵们却俱是心中骇然,若不是他们提了一百个心,这次恐怕还真有可能会翻车,这群女人也太兇残了。 短暂的休息过后,演武的第二场战阵对抗正式开始。 战阵对抗所要考验的,无疑是指挥的临场应变能力以及指挥能力,还包括队伍的整体反应能力,指令执行能力等等。好的指挥,在战场中可以说是至关重要的。 象徵着演武正式开始的号角声响起时,谢闲立马打起了精神。 从看台上向下看去,能清晰地看到阵型的结构。看得出来,刚开始双方都很谨慎,前进过程中以试探为主,阵型也比较保守,但谁都知道,这样的平稳状态只是暂时的,只要一点火星,整个战场便能瞬间燃起熊熊大火。 万众瞩目下,双方的距离只剩下不过数十米。 一道不易察觉的旗帜破空声出现,几乎是下一瞬,整个女兵营加快速度向着对方沖了过去,而与此同时,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完成了阵型的转换。 另一方几乎被这样突然的变阵打了个措手不及,整个阵型都乱了一瞬,而趁着这个机会,女兵营快速淘汰了对方的几个人。 窗口期转瞬即逝,男兵这边也很快调整了过来,战阵转换下,如同两块盾牌直直撞在了一起。 谢闲凝眸看了片刻,唇边扬起一丝笑来,这个指挥倒是很有意思,她似乎一直践行着通过战阵来完成局部的以多打少,所以己方战力一直都保持得很好,而对方却一直是在减员的状态,这样下去,胜负似乎已成定局。 独孤翎顺着谢闲的目光看过去,缓声道:「很有想法,对吧?」 「嗯。」谢闲笑着应道。 冷兵器时代战争的胜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用人命堆起来的,以少胜多的战役毕竟是少数,所需条件也严苛很多。女兵营这一边的指挥,很聪明,充分发挥了战阵的作用。 不过,男兵那边也不是完全没有抵抗之力,虽然明显被打乱了阵脚,但依旧在想办法迴旋。 胜负在半柱香的时间之后有了结果,果不其然,指挥明显更为出色的女兵一方获胜,于是演武的最终结果就要看明日那一场最后的长途奔袭闪击的胜负了。 由于场地的限制,看台上显然是无法准确获取到演武过程中的实时信息的,不过,有负责同步信息的士兵源源不断地将进展详实地记录下来,除了时间上会有所滞后之外,可以称得上是一种非常奇特的体验了,就像是在看什么情节并不精巧但足够详尽的话本小说一样。 第84页 不过谢闲是没有机会把这场演武完全看完了,因为突然有些事情需要她赶回去处理的关系,她只看了一半,便匆匆走了,等到回去后才收到了独孤翎送来的最终结果。 虽然相差并不算多,但女兵们还是以可见的优势赢得了演武的最终胜利。谢闲对这个结果倒不算非常意外,毕竟女兵营中有一个非常出色的指挥,单就这一点,就足够让女兵营的胜利可能性提高很多了。 说回这一边,谢闲匆匆赶回故陵城的原因,是矿产的找寻工作出现了新的进展,孟子旭虽然找到了矿石的样品,但由于他并不具备认矿的能力,所以只能将它们都背回故陵城,但在熟识矿物的匠人的辨认下,依然有几样不甚明晰,其中就包括谢闲格外看重的黑金。 到达翁主府后,谢闲直奔那些矿物样品的所在地,根据匠人的辨认,至少在故陵这个地界,已经发现了铁矿和铜矿的存在,当然,存量的多少也是一个很大的问题,不过这都是后话了。至少这说明故陵的财政还是有很大潜力的。 一走进房间,谢闲就看到了那一枚黑色的东西,没怎么迟疑便直接道:「是这个,你们在哪儿发现的?」 「回殿下,是在路上捡的……」孟子旭回道,顿了顿,仿佛觉得这么回答有些不大好,又补充道,「是广磨的一处荒野,就随手捡到了。」 「去再查探一次,确认储量如何,准备开採工作,在这个冬季来临之前,开採越多越好。」谢闲吩咐道。 孟子旭一脸严肃地点头,是能让人取暖过冬的东西,他自然知道有多重要,往年冬天,冻死的人也不是没有。「是,殿下。」 「嗯。」谢闲低低地应了一声,陷入了沉思,嗯……蜂窝煤是怎么做的来着?完全只靠烧煤炭恐怕开採量是不够的,所以必须得想点别的办法。 孟子旭得了命令正准备离开,就听见谢闲又道:「倘若探明储量丰富,准备招募百姓开採,工时直接兑换煤炭,早一点散布消息,不要和秋收农忙的时间撞到一起。」 孟子旭先是一愣,然后表情激动地点头,「是,殿下!」 「下去吧。」谢闲摆摆手,让他离开,又转头看向一旁的匠人,开始进一步了解故陵全境内铁矿铜矿的储量及分布情况。 匠人同样很是兴奋,他不知道这在政治民生上意味着什么,但他至少清楚,这些矿能提供很多工作岗位,这意味着这些矿能养活很多匠人和工人的家庭。 谢闲仔细听完匠人的话,头又大了,矿是有的,而且还不少,但问题在于,故陵缺人,没有那么多的劳动力,採矿需要多少人是不必多言的,不用想都知道故陵根本就没有那么多人。 人,或者说劳动力能从哪儿来?要么就是从西玄的其他地方去迁人,但这无疑是很难的,故土难离不止是说说而已,唔,除非……要么就是从外面去抢人。 抢人这个难度太高了,毕竟抢人本身就是要花钱的,她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吸引其他地方的人口来故陵吧…… 第44章 问题的关键就在于, 别的地方也不可能会愿意,毕竟劳动力关系重大,不论是哪个地方都不可能坐视大规模的劳动力流失。 当然了, 谢闲吸引别处劳动力的计划, 受影响最大的应该就是故陵的周边地区,周边地区的情况相较于故陵来说是要好上一些的, 但也没有好多少。或许, 她提出一些可以让周边地区受益的方案,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匠人并没有打扰已经陷入沉思的谢闲,默默行礼之后便退下了。 而另外一边,孟子旭带人去探查煤炭储量的事情已经有了进展,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那一片荒野居然是一片露天煤矿, 煤层的厚度他们已经下挖了接近三米, 仍然没有见到底,至少说明这个地方的煤炭储量还是不错的。 很快,孟子旭便将谢闲所说的用工时换煤炭的消息在广磨附近传扬了出去,一时间大伙的热情都十分高涨。甚至连别处的人都有所耳闻特意来打听。 这个别处,指的是故陵周边。 这不是想什么就来什么吗?谢闲听闻此事后笑眯了眼睛,「就说这个政策只有故陵人氏才能享受, 不过故陵近期正打算吸引外来人口, 只要肯来,就给分地。」 「分地?」孟子旭目瞪口呆,这……至于吗?仅仅是来这里住就给分地? 「没错。」谢闲回復,「不仅如此, 刚迁来的第一年免税。」 孟子旭已经听麻了, 这是哪一出啊?还给免税?「这……会不会引起其他地方的不满?」虽说殿下的身份在这里, 他们不敢明着说不满,但殿下总阻止不了其他地方的官员把状告到王上那里去,到时候可就不太好办了。 「这事儿你不用管,只管把话传下去就是。」谢闲直接道。 殿下都这么说了,孟子旭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回復,「是,殿下。」然后就退下去办事了。 谢闲还真想出了一些办法,煤炭这不就是现成的吗?只要有资源在手,不怕他们不同意。想着,谢闲立马吩咐人去取几块煤炭给周边地区的长官送过去,也不用多,一个地方两三块的也就够了。 只要他们烧上那么两块,自然会清楚这东西的价值。剩下的,就是水到渠成了。 处理完这件事情,谢闲捏了捏眉心,她这里正在同步进行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若不是有洛明瑾给她做记录备忘,恐怕总免不了要忘记一两样。这不,谢闲就把谢怜小丫头的课业给忘了。 第85页 谢怜眼巴巴地找过来的时候,谢闲才突然想起,她还给小丫头布置了一篇关于养鱼的详述,不免就有些心虚地干咳了一声。 「长姐,我的综述写完了。」谢怜乖乖巧巧把自己写的东西递上去,然后一脸期待地看着谢闲。 谢闲并没有第一时间去看,而是问道:「你的结论是什么?故陵可以养鱼吗?」 谢怜轻轻摇了摇头,然后回道:「故陵缺水,用来灌溉的水都缺,更别提养鱼了。但是我觉得,西玄南部的一些地方可以,至少是肉。」 谢闲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评价。 「而且,长姐,我有一个想法,南方多种水稻,稻田里,能不能养鱼呢?」谢怜眼睛亮晶晶地问。 谢闲闻言轻笑出声,这倒是个不错的想法,就算养不了大鱼,养些小鱼总还是可以的,只要能形成一个可以循环的生态,那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你的新想法,可有写进综述里?」 「还没有。」谢怜摇了摇头,她只来得及写下和故陵相关的部分。 谢闲便将手中的纸还给了谢怜,笑道:「既然如此,那就完善之后再一併拿来,这次,就写西玄境内养鱼的可行性报告吧。」 谢怜万万没想到,这一趟不仅没有把之前的任务交了,甚至还多出了新的课业,当即就愣在了原地,有些欲哭无泪。她怎么就没有想到呢,凡是走进长姐这间屋子里的人,除了先生,哪一个没被她安排一堆事情?长姐这里简直就是个任务刷新点。 「好好写,我帮你往父王那里递。」谢闲又笑着补了一句。 谢怜这下是真的彻底呆住了,「长姐……」 「怎么?」谢闲略微有些困惑。 谢怜摇头,「没什么,我只是……长姐你能不往父王那里递吗?」 「为什么?」谢闲失笑。 谢怜垂着脑袋讷讷回道:「我就是,不想在父王那里露脸,他想不起来我,挺好的。」 「你放心,你都在我这里了,不会被带走的。」谢闲似乎理解了小丫头的担忧。 谢怜眨眨眼睛,看来谢闲是说中了,「那……」 「更何况,我还准备借着这个由头和父王讨些赏呢,不过说好了,这赏赐分你一半,剩下的长姐准备拿来……」 谢闲的话还没说完,谢怜便立马道:「没关系的长姐,你都拿去吧。」顿了一会儿,谢怜又讷讷道,「真的能要到赏赐吗?」 「有长姐在,自然没问题。」谢闲伸出手弹了下小丫头的脑门,保证道。 谢怜点了点头,能要到就行,剩下的就不太重要了,反正长姐拿来总是要干正事的。 谢闲眸中的笑意深了几分,小丫头还是挺乖的,「小丫头有想过未来自己要做什么吗?」 谢怜显然没有想过那么远的事情,这会儿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那你对哪方面更感兴趣呢?」谢闲引导性地问。 小丫头仔细想了想,说:「我想让百姓们的生活能过得更好一点,不是单纯地接受奉养,而是能尽一些自己的义务。」顿了顿,谢怜又语气怨念地补充,「不是去和亲这种尽义务的方式。」 谢闲一顿,唇边的笑意扩大了些,她倒是没有想到小孩儿能说出这种话,但这显然是好事,「你很好。」 谢怜有些莫名,长姐突然夸这么一句,让她有些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 「好了,那就朝着自己的想法努力吧。」谢闲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莫名有了种长辈的欣慰。 谢怜点头,眼见长姐已经开始继续处理手头的公务了,便很是自觉地离开了。 时间转眼便飞快流逝,眼瞅着就要入冬了,谢闲终于再次收到了顾青沅的消息。 顾青沅在故陵的那处宅邸谢闲是抽空去看过的,顾青沅原本养的那条鱼不见了,也不知是被带走了,还是被放生了,屋里没有留下什么话,唯独挂在墙上的那株红枫上添了一处院落。 谢闲刚一看到的时候,脸色几乎是黑的,如果不是在那幅画的角落发现了几个字,她现在可能就已经寻摸着要不要去北铭抢人了。 「赠谢长风。」 许是画里多出来的那方院落给了谢闲一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许是故陵的各项事务缠身她实在无暇去思考其他,总之谢闲这一段时间都安分得很。当然,更为重要的是,屋中的桌案上,有一本展开的书,书上画着一个玉佩的图样,旁边配着字,「蒹葭苍苍。」 那玉佩的样式,正是谢闲从顾青沅那里得到的那一块。 于是,再听到北铭有来信的时候,谢闲的心情很是平静,反正见不到人,说什么也就那么回事,某个人跑得是挺快的,这会儿想要弥补一二也没那么容易。她谢长风是那么好哄的人吗?再说了,这种坦白心迹的方式,也太含蓄了一点。 没成想,谢闲坐得倒是挺定的,但是有人不淡定啊。 「殿下,您还是出去看看吧,不然围观的百姓都要把翁主府给围了。」明风语气急切地说道。 谢闲皱眉,「什么叫要把翁主府围了?他们在围观什么?」 「……」明风犹豫了半晌,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只好说,「您出去看看就知道了。」 谢闲一脸莫名其妙地走出门,就看见翁主府门前排了长长的队列,这些人都有统一的着装,身边放着的东西无一没有缠着红绸缎,一眼看去分明就是来下聘礼的。 第86页 谢闲神情略微有些复杂,终于,有熟面孔发现了谢闲,立马上前一步,行的是北铭的礼,话出口便道:「殿下,我家殿下说了,这些东西是给您的,另外送去赋央城的这几日也应当到了。」 「……」谢闲竟然被噎到了,不是,顾青沅你搞什么名堂?这又是哪一出啊?虽然已经过了好几个月了,但这跨度是不是跨得有点大?重点是,这种事情,北铭王居然会答应? 「你们家殿下,没有说别的了?」谢闲微蹙起眉头问道。 侍从嘴角扬起一个十分职业的假笑,然后道:「殿下说,木已成舟,由不得您了。」 「……」谢闲额上冒了青筋,真行啊顾青沅,闷不吭声地干了件大事,关键就是,这种事情不用提前和她说的吗?「她难道不觉得这中间少了什么步骤吗?」 侍从表情很是诧异,「殿下不是已经给您留了信息吗?」 「……」谢闲哑口无言,最终也只能扫了那一排聘礼一眼,颇为头疼地让他们先进门。她从前怎么不知道顾青沅是这种做派的人?想着,谢闲咬牙,欠收拾。 入夜,绑了红色绸缎的聘礼还摆在大厅里,谢闲坐在烛光里,要笑不笑的,看着有些吓人。 明风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犹豫了片刻,轻声问:「殿下,咱要不先把那些聘礼收起来?」 谢闲没理她。 「咳,殿下,我们在聘礼里头发现了一封信,应该是给您的。」明风继续道。 谢闲抬眸,「拿来。」 第45章 谢闲打开那封与聘礼一起送过来的信, 信中空空荡荡,只有寥寥几句话。 「我想说的很多,但要诉诸笔端都显得太浅薄, 只待相逢, 愿安。」 谢闲盯着那行字看了半晌,眸光微动, 再抬眼时, 却没好气地轻笑了一声,真不知道某人究竟是太鸵鸟还是太勇,就这么一句话就想把她打发了? 「殿下,这……」明风看看一旁放着的那些聘礼, 出言提醒,这些东西今晚要是不入库, 就得放到明天, 明天指不定又会发生什么,让人瞧着仿佛有些不大好,万一再传出些什么不合时宜的流言,那就更糟了。 谢闲压了压眉眼,「收了吧。」 「是,殿下。」明风弱弱应声, 赶忙吩咐人去把那些箱子都搬下去。 接下来的几日, 翁主府里的人都提着一颗心在做事,而处在风暴中心的谢闲却好似没有之前的事一样,每天一切如常。就连谢怜小丫头都犹豫着要不要和长姐聊聊这件事,但每每提起勇气, 就被自家长姐浑身上下透出的气场给吓退了。 这日, 赋央城来人宣旨, 传召翁主闲回王城,说是要让她回去和北铭派来的使团商讨婚盟事宜,翁主闲悍然抗旨,言及要谈就来故陵谈,西玄王勃然大怒,但北铭态度坚决,消息传出当日便动身前往故陵,西玄王无可奈何,气急攻心,竟直接病倒,罢朝三日。 消息传到故陵时,故陵刚下了第一场雪,谢闲正拉着谢怜小丫头坐在矮亭中用梅花煮酒,当然了,小丫头喝的是甜水。 这两人对西玄王发火这件事情表现得都很淡定,他要是不发火那才奇怪呢。至于病倒,王城中那么多太医,消息传来时想必已经大好了,否则传来的就不是这个消息了。 「长姐,你怎么知道父王不会拿你怎么样啊?」谢怜一脸好奇,就父王的性格,敢忤逆他的绝对轻饶不了,当时她听到长姐抗旨的消息时都要吓死了。 谢闲笑着道:「你家先生的面子呗,不趁着这个机会搞点儿事儿,以后恐怕很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懂了。」谢怜一脸人小鬼大,反正北铭那边就认准长姐了,靠着这一点,在婚盟成定局之前,长姐的日子恐怕就能好过很多了。 不消片刻,有北铭来的人被明风引到谢闲这里。 「殿下。」北铭的人行礼。 谢闲扬眉,「有事?」 「回殿下,关于婚盟的相关事宜,不知殿下准备何时与我等商议?」北铭的人直接道。 谢闲淡声回復,「西玄这边不是派了负责的礼官来?你们自谈着便是,有了结果再跟我说。」 北铭的人顿了顿,而后缓声说:「王储殿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商谈的地点不宜定在故陵城,因此殿下若要参与商谈,如今也该动身了。」 谢闲一听身子都坐直了,眸子一眯,幽幽开口:「商谈的地点定在何处了?」 「北铭与西玄的交界不远处,北铭在那里有一座温泉宫。」北铭的人低垂着眉眼,缓声回道。 谢闲淡淡应了一声,「行,我会去的,就明日出发吧。」 「多谢殿下,那我等便下去准备了。」北铭的人兴高采烈的离开了,任务完成,自然是开心的。 谢怜看着北铭的人的背影消失在自己的视野范围,才冲着谢闲眨巴眨巴眼睛,「长姐,能带我去吗?」 「不能。」谢闲无情拒绝。 谢怜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为什么?」 谢闲指尖轻点了下谢怜的眉心,「你以为是去玩儿么?还带小孩儿?」 「难道不是吗?」谢怜讷讷回道。 谢闲扯了下嘴角,「但凡涉及到两国的,哪有不扯皮的,等着吧,这事儿还有的谈呢。」 「……」谢怜显然不理解,虽然她也知道对于两国来说,婚盟都是一件大事,并非只是长姐和先生的事情,自然要复杂些,「总不会是冲着谈崩了去的吧?」 第87页 谢闲闻言轻笑,调侃似的开口,「那我就得考虑考虑去抢人了。」顿了一下,她又道,「不用担心,无非是涉及到礼仪国格之类的事情,谈崩了对双方都不是什么好事。」 「哦。」谢怜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眼珠一转,又道,「长姐,我还有一个问题,那如果你和长姐成婚,难道要搬去北铭吗?」主要是先生身为北铭王储,断然是不可能来西玄的,那长姐不就得去北铭了?总不能都结婚了,还分居吧? 「这个,还有得吵呢。」谢闲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也不知道是在幸灾乐祸谁。 谢怜想去的心已经开始退缩了,「这也要吵呀?」 「可不。」谢闲嗓音带笑,「长姐去不就是听两方人吵架的?」 「这样吗……那我不去了。」谢怜悻悻说,让她坐那儿听几个人吵上半天,还不如在家逗阿珠玩儿呢。 谢闲耸耸肩,对此不可置否,如果不是为了见人,她也不是很想去听别人吵架。文人争吵可不一定比武人争吵和谐。 入冬前的几个月里,煤炭的开採和售卖让故陵富裕了很多,至少百姓们不用担心因为寒冷而过不了这个冬天了。与此同时,铜矿和铁矿的冶炼工作也在持续进行当中,原本这件事情还在保密进行,但趁着这个当口,谢闲索性向王城说了这件事,反正有北铭的关系在,西玄王不可能上来就说不能炼。 至于之后的事情,那就之后再说吧。反正谢闲炼这些铜和铁为的也不是造钱和兵器,而是为了工器局的研发。 有了钱之后,基本上故陵的很多事情都在逐步进入正轨,谢闲要处理的东西也没有之前多了,毕竟很多事情只要底下的人按章程办就是。 因此,在出发前谢闲倒是也不需要特意安排处理些什么,很快便出发了。 马车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行驶在铺了雪的官道上,倒不是谢闲不急,主要是雪还没有完全化,路有些滑,为了赶时间出点儿什么事就不值当了。 于是,在谢闲慢悠悠终于抵达目的地的时候,顾青沅已经等候多时了,当然,也不是干等着,期间还顺便批了十几道摺子,发出数条谕令,可以说是丝毫没闲着了。 很显然,在放过一段长假之后,我们北铭王储殿下更忙了,要说卷,这位才是真的卷,而且卷得十分坦荡,不像谢闲那厮,明摆暗卷的。 北铭如今是王储监国,可见顾青沅自「病癒」后愈发张扬,全然不见传闻中与北铭王多有龃龉,被北铭王不喜的样子,反倒是北铭王隐隐有放权之意,明明没病没灾的,却终日不上朝,只把朝政都扔给了王储。 有消息称这实则是王储早已暗中控制了北铭王,但并无实际证据,也没人敢站出来表达异议,流言也就止于流言罢了。 在侍从的指引下,谢闲迈上长长的阶梯,走进一间暖阁。 刚一踏进暖阁,谢闲便感觉到了迎面而来的暖意,暖阁中燃着好闻的香料,有种淡淡的冷香。入目是一扇绣着金纹的屏风,谢闲打量了一下暖阁中的陈设,微蹙起眉,看这里陈设的规格,像是专供王族的,可这地方,分明是北铭边境,哪个北铭王族会到这儿来? 谢闲绕过屏风向暖阁内部走去,一眼便看到了正伏案写着什么的顾青沅。 听到脚步声,顾青沅从桌案上抬眸,看到是谢闲后搁下手中的笔,起身绕过桌案迎了上来。 正式以王储的身份见人,顾青沅的衣着自然有了很大的变化,只这么粗粗一眼,便觉贵气逼人,举手投足间皆是骨子里的优雅矜贵。 「坐。」顾青沅面色如常,亲自给人倒了水,又为自己斟满杯,大有畅所欲言的意思。 谢闲挑了下眉,依言坐下,视线盯紧了人不放,总有种想要透过这人脸上的伪装窥探到些什么的感觉,「这是,要我先开口的意思?」 顾青沅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敛下的眸中情绪叫人辨不分明,她缓缓开口,声音轻低,「你若不是来拒婚的,我才有开口的必要。」 「若是呢?」谢闲近乎慵懒地斜靠在椅子上,语调有几分冷淡。 顾青沅捏着茶杯的指尖一顿,仿佛停了片刻,才将手中的茶杯置于桌上,一声克制意味十足的闷响之后,才缓缓开口:「我这就送你离开。」 「就不劳烦殿下了。」谢闲慢悠悠地说着,撩起眼看向顾青沅紧绷的唇线,饶有兴致地问,「殿下是会用婚姻做筹码的那种人吗?」 「看你。」顾青沅没怎么犹豫,回了两个字。 谢闲失笑,「这又是何意?」 「倘若非得用做筹码才能让你同意,那我会做的。」顾青沅语气微沉,稍显不快。 谢闲眸中的笑意更甚,「你便非得要用这种语气和态度谈情说爱吗?」 「……什么?」顾青沅蹙眉,有什么不对吗? 谢闲居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可爱,虽然她没指望能从这人脸上看到什么羞赧之类的情绪,但这幅反应,还是让她有些哭笑不得。「就你这种公事公办的口吻,很难让人相信你对人有意。怎么办顾青沅,我不信你下聘有多少真心。」 顾青沅直接愣住,她下意识看了眼谢闲,又移开目光,似乎茫然失措,又好像万分纠结。 「给你个机会证明,要不要?」谢闲嗓音带笑。 顾青沅表情困惑,还没来得及回復,就见谢闲倾身凑了过来,唇上便有了温软的触感,很轻,像一片挠人的羽毛。 第88页 第46章 顾青沅愣怔之际, 便对上了谢闲幽深的眉眼,不自觉沉溺其中。 「你是木头吗顾青沅?」谢闲嘆息似的开口,尾音带了几分笑, 从刚刚起就在愣着。 顾青沅回过神来, 眸中染了笑,似乎有些克制, 指尖却攀上了谢闲的小臂, 另一只手落在谢闲的唇角,轻轻摩挲片刻,倾身覆了上去,捻转厮磨, 缓缓瞌上了眸子。 谢闲唇边溢出一丝含煳的笑来,随即便被顾青沅吞了进去, 眸底霎时暗色汹涌。 一吻毕, 两人的唿吸都有些不稳。 顾青沅被墨色髮丝遮掩的耳根染上旖旎艷色,她调整了一下有些急促的唿吸,就听谢闲评价,「不太行,还得练。」 轻飘飘睨了大言不惭的某人一眼,顾青沅面色平静, 「好啊, 只要你不出门。」 谢闲:还有这种好事? 顾青沅微眯起眸子捏了捏谢闲的耳垂,缓声道:「你能过来吗?有些施展不开。」 谢闲:……你想施展什么啊? 「或者,我过去也可以。」淡声说着,顾青沅便站起身, 行至谢闲身前, 接着俯身轻吻谢闲的眼尾, 盯着谢闲的目光便专注幽深了很多。 谢闲眉眼含笑,「这是什么意思?」 「想你。」顾青沅声音轻低,几近温柔。 谢闲眸光微动,沉吟道:「那看来也不是很想。」 「彼此。」顾青沅十分冷淡地回復。 谢闲瞪眼,「谁和你彼此。」 顾青沅眸光顿时软了很多,她伸手将人揽进怀里,而后轻声道:「谢闲,你答应了。」 「是,我答应了。」谢闲回抱住她,语调温柔,顿了一下,又道,「如果我不答应,你准备怎么收场?」 顾青沅敛下的眸中有了几分暗色,「谢闲,你无法拒绝。即使你拒绝,西玄王也会代你同意的。」说着,顾青沅将人松开,面色有些沉,「所以,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我就是这样的人。」因为她并没有把握,所以终究使了手段。 谢闲猝不及防地被梗住,几乎被气笑,「不是没法拒绝吗?还怎么反悔?」 「会有人代你完成婚盟。」顾青沅眉眼彻底冷了下来,她幽幽吐出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柄下坠的利刃。 谢闲这下是真恼了,语气沉冷,「谁?」 「……这个你不必管。」顾青沅语气冷硬,但扣着桌案的手分明显露出几分是在强撑的意思。 谢闲站起身,逼近一步,语气尽可能和缓,戾气却无端从眼角眉梢冒出来,让人不寒而慄,「告诉我,那个人是谁。」 顾青沅拂袖,唇线紧绷,不语。 「我不反悔,告诉我那个人是谁。」谢闲语气更和缓了,她凑上前去,握住顾青沅的手腕,「是谁?」 顾青沅看她,眸光动了动,她居然又从这个人身上看到了前世的影子。移开视线,顾青沅认命似的回道:「没有谁,成婚的会是一台空轿。」但谁都不会敢说和王储成婚的是一团空气,即使后位空悬,他们照样得叩拜。 真的不会有人觉得顾青沅是疯了吗?但她无所谓,疯王也是王,她说有便有,无人可以置喙。 谢闲简直不知道该说她什么好,从前也没觉得这人身上有股疯劲儿。谢闲沉默半晌,一口郁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最终索性泄愤似的咬了顾青沅一口。 顾青沅吃痛,倒吸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攥紧谢闲的衣角,语气温软,「你干什么?」 「试试你是不是换了芯子。」谢闲没好气地回道,又低声嘟囔,「以前怎么没觉得你对我上心呢?」 顾青沅轻扬了扬嘴角,「我非要忍耐也是很辛苦的。」 「哦。」谢闲闷闷地应了一声,翻出了旧帐,「那那个死了的又是怎么回事?」 「如果我说那也是你,你会信吗?」顾青沅犹豫了片刻,还是说道,她不想说谎,一个谎话要一百个谎话来圆,往后时日还长,岂不是要费好大劲。 谢闲一愣,「也是我?」 顾青沅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正在努力措辞的时候,就听谢闲又问,「你是说,前一世?你重生了?」 「……」顾青沅显然没料到谢闲这么快就明白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谢闲于是抓住顾青沅让她讲之前的事情,结果就是顾青沅肩上又多了几个牙印。她黏黏煳煳地把前一世的自己嫌弃了个遍,又逼着顾青沅把她们两个分开,藉此吃了不少豆腐。 顾青沅不是没看出来这傢伙在借题发挥,但纵着也就纵着了。她的确更喜欢这一世的谢闲,更鲜活,更有温度,不会一想到便只记得满目的红。 「你是不是少和我说了什么?」顾青沅心中的疑虑消了,眼下语气倒是慵懒。 谢闲给了她一个困惑的眼神,其中的真实性做不得假。 顾青沅含笑看她,凑近了些,「好好想想?」 哦,谢闲想起来了,她能直接联想到重生这件事情本身就很有问题,于是她又把自己曾穿到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说了,那个世界重生穿越什么的这类话本简直不要太多。 顾青沅木着脸听着,阻止了谢闲要继续往下说的心思。「我知晓了,不必再说了。」 「不好奇吗?」谢闲弯弯眉眼。 顾青沅看着她缓缓笑开,「你急什么,明日便见不到我了?」 「嗯可以说的确实有点多,怕是很难一次性讲完了。」谢闲从善如流地回应。 第89页 顾青沅接着道:「长途跋涉,想必也累了,便歇着吧,商谈开始时会有人叫你的。」 顿了一下,顾青沅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你想留下来,也可以。」 谢闲自然是要留下来的,好不容易见到人,不得多看两眼啊。 顾青沅倒也不算意外,以这人的性子,肯走的话她就要怀疑一下是不是哪里出了问题了。 但作为监国的王储,顾青沅还有事情要处理,没什么时间陪她逗趣,谢闲盯着人看倒也满足,就是说好的练习暂时没有机会了。 虽是到了温泉宫,但两国负责商谈婚盟事宜的官员把她俩的日程安排了个满满当当,在商谈出结果之前,也不好提类似泡温泉这样的要求,更何况,这温泉宫貌似是私人所有,恐怕也是不让别人进的。 当然,如果谢闲肯问问顾青沅的话,就会知道这里正是顾青沅的私宅,她担心的问题本就不是问题。 翌日,谢闲和顾青沅被双方官员提熘着坐到了商谈现场,原本就两张长桌面对面的,但谢闲硬是要了一张桌案,把顾青沅拉着坐到了两张长桌上首中间的位置,脸上明晃晃地写着,你们吵,我们看着就行。 顾青沅唇边溢出些笑意来,没有反对。 两方的官员面面相觑了片刻,清清嗓子,开始今天的议程。 他们今天安排的议程确实挺满的,毕竟要事无巨细,涉及到国格体面,万一出了什么疏漏,他们可担待不起。 谢闲刚一坐定,就看见两方官员各自拿出了一摞厚厚的书册,下意识就看向顾青沅。 顾青沅低声向她解释,「那是婚礼仪制,两国或许会有所不同,所以都要拿出来对。」 「你为什么会知道?」谢闲傻眼,光是看着那厚厚的一摞,就知道肯定很繁琐,能累死人的那种。 顾青沅便笑,「我已经事先看过了,你不必记,到时跟着我便可。」 行吧。谢闲乐得轻松,借着袖口和桌案的遮掩去捏顾青沅的指尖,权作回应。 指尖被勾住,谢闲下意识看了顾青沅一眼,只看到对方看不出任何端倪的侧脸,顿时眉眼含笑,真行啊王储殿下,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练得挺到家的。 像是听到了谢闲的心声,顾青沅侧眸瞥了她一眼,仿佛意味深长。 官员们兢兢业业地做着正事,倒是没有发觉那边两个人眉来眼去。 刚开始,谢闲倒还有兴致看他们「吵架」,时间久了就有些坐不住了,哦,也不是坐不住,就是想往顾青沅身上黏。 顾青沅看她一眼,干脆调整了一下位置,方便她靠过来,衣衫交叠,莫名有几分旖旎。 等这边这几位都已经说话说得口干舌燥的时候,才纷纷想起来去关心一下两位殿下,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俱是老脸一红。 北铭的人还算淡定,嗯,他们家王储殿下坐得还是很正的,礼仪涵养俱在,如果忽略那位从后面搂着他们家殿下的腰,还顺势把下巴搁在他们家殿下肩上的人的话…… 西玄的人就有些遭不住了,不是,殿下,您不是对这桩婚事并不上心的吗?怎么这没一会儿都黏人身上了?哦,不对,就算上心也不能黏人家身上啊!这……这成何体统! 谢闲懒洋洋地抬眸扫了看过来的两方人一眼,半点儿没觉得哪里不对,语调随意地开口问:「讨论完了?」 「……没、没有……」就是口渴了。 「哦,那继续吧。」谢闲随口一说,将人往自己怀里带了带。 顾青沅颇觉好笑,又补了一句,「桌上有水,自便。」 两方人纷纷收回目光,咳,算了算了,不就抱着吗,也没做什么更出格的事,人家这可是正经未婚妻妻,主要是,北铭王储最近的名声,有点吓人,而且人家可是掌实权的,也就是北铭王还没禅位了。 北铭官员:不愧是他们殿下看中的人,果然非同一般。 谁都知道,这桩婚盟,并非北铭王授意,而是殿下自己挑的,甭管是不是政治考量,西玄这位的位子可是稳稳噹噹的。 第47章 这场商谈一直持续到接近黄昏, 最让人头疼的问题依然没有解决,那就是婚礼在哪儿办,以及在哪儿住的问题。 说是婚, 其实两方坐在这里谈判的, 看重的都是盟,两国之间的盟约才是最为重要的, 一切都要以盟约为上。 要说, 谢闲是已经分封的翁主,顾青沅却是要当北铭王的,住哪儿是不需要讨论的,毕竟西玄也不可能让人家北铭的王住在他们西玄, 北铭也绝不会答应。 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不说谢闲本人究竟是什么想法, 西玄王显然不想在这件事上轻易松口, 也不知他是出于什么考量。于是商谈就这么僵持住了,双方也只能暂时搁置争议,进行下一项。 下一项,婚礼在哪儿办的问题,两份争执更甚,开玩笑, 他们王储的婚礼是决计不可能放在别国办的。西玄这边态度也很强硬, 在北铭办可以,但同理,西玄这儿的也不能少,必须给他们翁主殿下足够的排面。 这个问题, 勉强还算是有商谈的可能, 就是两位当事人要累一点儿。当然, 在这种时候,两位当事人的意见也不重要了,办两场就办两场,没有先例就创造先例,总而言之,婚礼必须盛大,必须要能体现两国对于此次婚盟的重视。 谢闲在一边听得头疼,所幸两方也没有通宵达旦的意思,没谈完的明日再谈,总算是散了。 第90页 闲杂人等一走,谢闲就蹭上了顾青沅的侧颈,姿态亲昵,有种是在撒娇的感觉。 「怎么了?」顾青沅颇有些好笑地开口问,这人真的很黏煳,像是某种大型动物。 谢闲幽幽开口:「好麻烦。」 「累了?」顾青沅用指弯轻轻碰了碰谢闲的脸,语气近乎温柔。 谢闲握住顾青沅抬起的手,「嗯需要点儿甜头。」说着便凑到顾青沅的唇边讨吻,她顿在咫尺的距离,唿吸交缠,却再无其他动作,只等着顾青沅主动。 明示得太过招摇,有种是在勾引的感觉。 顾青沅眸光微顿,没能经受住诱惑,微抬了下头,便碰到了谢闲的唇。 顾青沅察觉到谢闲扣住自己腰线的手一点一点收紧,原本握着她手的指尖划过手背,扣住了她的手腕,恍惚间,顾青沅有种正在被一点点吞食的错觉。 她的渴望太过张扬,渗出一丝,剩下的便好像要喷薄而出一样,直至将人彻底吞吃入腹,毫无喘息之机。 越发急促凌乱的唿吸似乎是一种预兆,谢闲眼底的暗色越来越沉,仿佛有什么危险的想法正在酝酿,又被胡乱打散碎了一地。谢闲微瞌了下眸子,整个人都压在了顾青沅身上,她近乎贪婪地嗅着顾青沅的身上淡淡的冷香,仿佛有什么躁动的暴戾情绪被安抚,变成无声的喟嘆。 顾青沅轻轻抚过谢闲的嵴背,并不知道这个人在刚刚的一瞬间脑海中划过多少浓烈的不安和占有欲,那种危险但让人颤慄的诱惑近乎将她吞没。 「变小点儿吧,我直接把你揣走。」顾青沅嗓音带笑,说。 但谢闲的关注点显然不在变小这件事上,「你要走哪儿去?」 顾青沅失笑,「你想去哪儿?带你去。」 谢闲莫名有被安抚到,她知道自己的状态有些不对,大抵是一切还没落到实处的不安,但也没想着收敛,反正她什么德性顾青沅清楚得很。 「唔,说起来,你是怎么说服北铭王同意这个婚盟的?」谢闲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顾青沅看她,眉眼带笑,「母亲,好像不需要说服。」 谢闲:「?」 顾青沅轻吻谢闲的眉心,而后缓声道:「她应该早就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吧。」 北铭王对自己的这个女儿费了多大心思培养,如今就越是清楚地知道她有多大的掌控欲,毫无疑问,她有着一个优秀的帝王该有的一切品质,却也同样有着一个□□帝王的极端和偏执,尽管她似乎将其藏得很好。 北铭王对于这个婚盟甚至是乐见的,哪怕是排除掉其中的政治因素,仅仅是因为有那么一个能够影响女儿的人,也足够让她感到欣喜了。 至于阻力,也不是没有,至少作为未来的北铭王,没有子嗣就是一个大问题,更有些有自己小心思的人直接站出来说如果王储坚持,那就直接放弃王储的位子。当然,以顾青沅在北铭的实际掌控力和影响力,没等顾青沅开口,那位就被怼到辞官了。 不过,这一定程度上也很能体现其他北铭王族的蠢蠢欲动,这的确是一个机会,但是坑还是梯子,就另当别论了。 要让这些人不反对,也很简单,毕竟顾青沅若是没有子嗣,将来的王储就要在他们这些人的子嗣当中挑了,现在站出来反对,不就等于把这条路封死了?除非他们能把顾青沅拉下去,否则是绝对不可能反对的。 人家王族都没有意见了,大臣们就更不敢吱声了。 说白了,这事儿能顺利进行,仰赖的正是顾青沅在北铭的权势和影响力。 谢闲弯了弯眉眼,行吧,软饭还是很香的。 顾青沅看着她笑意满满的眼瞳,越看越觉得这人有点儿嘚瑟,就有点儿心痒,凑上去落下一个轻吻,不自觉移到鼻尖,再向下含住她的唇珠,将含煳的轻吟吞下,并不急躁,细细品尝。 谢闲微敛着眸子,其中蕴着浅淡的光,指尖蜷起时便勾了顾青沅的衣角,耳根染上薄薄的艷色。 「还得练是不是?」顾青沅凑在谢闲的耳边轻声低语。 谢闲伏在顾青沅肩头,含煳又懒倦地应了一声,虽然她觉得再练下去可能会出事。 顾青沅便笑,不再言语。 第二日,由于双方关于婚后住哪儿的问题相持不下,最后索性提出个折中的方案,就是在西玄和北铭的边境建新城,两国的国土各占一半,以此城作为两国对此次婚盟的见证,往后两位殿下名义上的居所便在此处,实际上就她俩自行决定,想去哪儿去哪儿吧。 说是自行决定,但实际上谁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毕竟有身份限制。不过好歹算是一个不错的处理办法。 谢闲和顾青沅对他们讨论下来的成果也没有异议,只一点,这座城的选址要由她们来定。 当然了,说是她们来定,实际上就是谢闲来定,顾青沅反正没什么意见,都听谢闲的。 关于婚礼的具体细节都定下来之后,双方官员就得各自回报了,顾青沅和谢闲自然也得各回各家。只不过多少算是推迟了一天,留下来泡温泉。 披散着髮丝伏在温泉池边的时候,谢闲还有些发懵,原本她还在为再度的分离而沮丧,现在却是顾不上那么多了。 唔,某个人动作怎么这么慢?谢闲正想着的时候,身后便传来一阵水声,还没怎么呢,耳根先红了。 第91页 「你要一直背对我么?」顾青沅清冷的嗓音中压着几分笑意。 谢闲回过身,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到对方湿润的眉眼,浓稠昳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过来。」顾青沅开口唤人。 谢闲倒是没有磨蹭,就是多少有点僵硬。她刚到距离顾青沅半臂的距离,便被她拽住手腕贴了上来。温软的触感激起一阵酥麻,谢闲强迫自己移开眼,闷声开口:「你……」 顾青沅唇边溢出一声轻笑,「我蓄谋已久,不行么?」 「行。」谢闲硬着头皮应答,仿佛每一个毛孔都在充血。 顾青沅指尖轻抚过她的眉眼,仿佛一声喟嘆,再出口的低语变得温柔又暧昧,「你现在可以为所欲为了。」 谢闲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直接炸开了,她定定地看着顾青沅,下一秒便夺过了她的唿吸,将人压到了池边。 谢闲虽然有些急切,但也小心着没让人撞到,而后细密的吻便落了下去。 「唔……」顾青沅微蹙起眉,仿佛透出几分难耐,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人,喘息声便浓重了许多。 帷幔映出纠缠的人影,升腾的水雾中,一室旖旎。 顾青沅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到榻上的,只是某个人就像只不知餍足的饿狼,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不安和占有都尽数袒露出来给人看一样,行径多少有些荒唐。 谢闲是抱着人入睡的,有些紧,像是把人禁锢住了似的,即使睡着了也不大放心,眉头微蹙着。不是她多心,只是这傢伙有不告而别的先例,谢闲可不想睡一觉起来人又没了,虽然顾青沅是要走的,但这次她想送她。 顾青沅清醒过来的时候依然觉得有些腿软,可有些绮念在心里生了根,肆意疯长,怎么也控制不住。她略微动了一下,抱着她的谢闲便猝然惊醒,确认人还在之后才看向她,眸光有些软。她又想着算了,下次再讨要利息也不迟。 「喜欢你。」谢闲说话时带着些鼻音,极轻极低,像是夜里的呓语。 顾青沅没说话,只是亲了下她的嘴角算作回应,眉目温柔。 谢闲不情不愿地目送顾青沅踏上回王城的路途,在原地站了片刻后,才登上返回故陵的马车。 一路上,谢闲整个人都蔫蔫的,倒也不能完全说是一时不见,思之若狂,主要是她突然意识到,下次再能见到人,恐怕就要等到成婚那日了。 于是乎,守在故陵翁主府里的谢小怜,等回来了一个臭着一张脸的长姐,登时整个人都傻了,「长姐……该不会是商谈出什么问题了吧?」 第48章 谢闲看着她低声轻笑, 「能出什么问题。」 「那你怎么这副表情,吓死我了。」谢怜松了口气,无情吐槽。 谢闲自然没有和小丫头解释的意思, 抬手轻弹了下她的脑门, 就算做回应。 谢怜揉了揉自己的额头,不满地努努嘴, 而后道:「长姐, 洛相说工器局那边又鼓捣出了什么新东西,你要是有空的话就去看看。」 「知道了。」谢闲笑着回应,「但在那之前,我还是先来检查一下谢小怜的课业吧。」 谢怜木着一张脸:她就知道…… 在逗过小孩儿以后, 谢怜直接召来了洛明瑾。 洛明瑾没有第一时间在翁主府候着,就是想着殿下刚回来能休息片刻, 没成想殿下居然直接将她叫来了。 「殿下。」洛明瑾走进来行礼, 一抬头便是一顿,殿下看地图看什么? …… 「建新城?!」洛明瑾一惊,下意识就是反对,「殿下建新城的计划不是在一年后吗?如今各方面准备都不充足……」 谢闲闻言轻笑,「不用担心,这次有人出钱出力。」 洛明瑾一脸困惑。 谢闲将新城的情况简单和洛明瑾说了一下, 又道, 「新城的选址,你有什么建议吗?」 「殿下自行决定便是。」洛明瑾回道,左右两国边境就那么长,可供选择的区域也不算多。她更感兴趣的是, 这桩婚盟来得有些古怪, 但这种事情, 好想不大合适问,毕竟看殿下的表情,好像还挺满意的。 谢闲抬眸看她一眼,似笑非笑,「怎么,不担心这辈子回不了故陵了?」 「担心。」洛明瑾语气平静,「但下官以为,如今实乃良机。」 谢闲只是略带戏嚯地回应,「有些人的心思若是能改,就不会一直等到现在了。」 「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等了。」洛明瑾表情严肃。 谢闲淡笑不语,只是垂眸在地图上圈出一块地方,而后道,「我看这里就不错。」 洛明瑾看了一眼地图上的地方,又看看眼前的殿下,没明白殿下究竟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要等到成婚之后吗? 谢闲将桌上的地图收起来示意洛明瑾过来拿好,然后道:「就让他们先去实地勘察,明年开春正式动工。」 「是,殿下。」洛明瑾拿起地图,犹豫了片刻,转身离开。殿下自有决断,应当不需要她提醒。 洛明瑾离开没多久,便又有人造访,是许久没见的雪衣楼管事晏不归。 虽说是许久没见,但一直以来雪衣楼递到谢闲这里的消息可以说是像雪片一样。 「事情办妥了?」谢闲淡声问。 晏不归俯身行礼,「回殿下,办妥了,只待殿下一声令下。」 「那就明日吧。」谢闲很是随意地说了一句。 第92页 晏不归一愣,似是没想到这么快,然后眼里浮现出浓浓的激动,「是,殿下!」 「不必操之过急,慢慢发酵为好。」谢闲接着补了一句。 「明白,请殿下放心。」 谢闲摆摆手,让他退下。 晏不归要办的事情其实也不算难,无非就是些怪力乱神的流言,换言之,就是造势,什么受命于天,帝王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术,多得数不胜数。 几乎是差不多的时间,谢闲再次收到了西玄王的传召,分明是卡着她回来的时间来的。这次,谢闲倒是没有耽搁,只稍微休整了两日,便踏上了前往王城的路。 休整的这两日,谢闲视察了一下工器局的最新进展,顺便带去了一张配方。 配方是改良后的勐火雷,来源自然是顾青沅。 在工器局的人的目瞪口呆中,谢闲没有多做停留,只是吩咐他们要尽快,能造出来和能量产是两件事,因此他们还有一段路程要走。 谢闲回赋央城的时候,并没有带上谢小怜,倒不是她不想,也不是谢怜不想回去见母亲,而是因为密夫人的一封信。信中要求谢闲把谢怜留在故陵,并且说她会和谢闲一同回故陵的。 小丫头对此倒是很高兴,谢闲却觉得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什么样的情况下,西玄王才会同意密夫人回故陵? 这样的疑惑谢闲自然是不会和小丫头说的,至少在她离开之前,小丫头都很高兴。 谢闲抵达赋央城的时候,远远便瞧见了来迎的人,唇边不由溢出一丝冷笑。 来人恭恭敬敬地向着谢闲的车架行礼,「下官参见殿下。」 亲卫掀起车帘,谢闲扫过来迎接的队伍,和中间那辆马车,似笑非笑地开口:「这是什么意思?」 「请殿下移步,接下来就由我等护送殿下回城。」 谢闲眸中划过一道厉光,「这是父王的意思?」 「回殿下,自然,陛下感念殿下长途跋涉辛劳,故而备了最舒适的车架。」说着,来人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殿下,请。」 谢闲顿了顿,轻笑出声,「那你们准备怎么安排我的亲卫?」 「原地扎营即可,他们护送殿下平安归来有功,请殿下放心,城中会有人给他们送来给养的。」 谢闲缓步走下马车,对一旁的亲卫道:「都听到了吧?论功行赏,什么时候都是适用的,可不能亏待了他们。」说着,谢闲看向来人,「你叫什么来着?」 「回殿下,下官裴故。」裴故敛眸回復,这位殿下往日可没有这种让人窒息的压迫感,难不成是图穷匕见,已经不准备装了? 谢闲唇角轻扬,「我记下了。」 裴故直觉不会是什么好事,更加不想和谢闲多言,于是再度道:「殿下,请。」 「裴大人赶时间么?」谢闲饶有兴致地问。 裴故面色如常,「王命在身,自然不敢耽搁。」 「行,那我就不为难你了,不过,有件事情需要裴大人帮忙。」谢闲唇边带笑道。 裴故暗道这位殿下果真难搞,一边道:「请殿下吩咐。」 「许久没有回来,我有些想念东市那家素醒酒冰了,劳烦裴大人帮我带上一份。」谢闲淡声说道,「告诉店家还是老样子就好。」 裴故不自觉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是什么为难人的事情,「是,殿下。」 「那就走吧。」说着,谢闲上了那辆空马车。 裴故示意队列出发,一边吩咐其中一人去一趟东市。 马车行至半途,负责去买素醒酒冰的人回来了,食盒被送至马车内,而后队伍便继续前行。 「待寒梅谢了,捧得清香入水晶。」王后喜欢的东西向来雅致,就如同这一盘晶莹剔透的点心。 谢闲用勺子打开其中一块,花瓣簇拥着一张字条。 「月华鼎沸,雪衣伏尘。」是雪衣楼的密语。 素醒酒冰入口,谢闲笑得意味深长。 终于,马车驶入王城,谢闲被带入西玄王的寝殿。 谢闲提着食盒迈步而入时,西玄王就坐在椅子上,面色有种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看起来老了很多。 「父王。」谢闲微敛下眉眼,神色自若。 西玄王从鼻腔里挤出一声回应,有种浓烈的不喜混在其中,「嗯。」 谢闲不以为意,慢悠悠走上前去,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又将其中的点心拿出来,「父王可要尝尝?」 「尝与不尝,你便又有话说了?」西玄王看她,眼神锐利,像是早就把她的心思看穿了一样。 谢闲便笑,「父王不好奇我想说什么吗?」 西玄王哼了一声,没说要听,也没说不听。 「若是父王尝了,我便会问,父王今年也不许人祭奠母后么?」谢闲嘴角的笑容带着几分讽刺。 西玄王面色一变,看向谢闲的目光中已经染上了浓浓的怒意。 谢闲似无所觉,接着悠悠道,「若是父王没尝,我便会说,到底是不相配的,不是吗?」 「放肆!」西玄王怒而拍案。 谢闲撩起眼看他,幽幽问:「她的忌日要到了,你还记得吗?」 「不记得也没关系,她想来也不会在意。」谢闲接着道。 「谢闲,谁给你的胆子这么和朕说话?!」西玄王怒极反笑。 谢闲一改方才的咄咄逼人,笑意温和,「我不过是和父王打个招唿,您至于反应这么大么?还是说您老了,已经没有谈笑间灭人满门的自持了?」那个雪夜死的,又何止王后一人。没来由的猜忌,自保的由头,算计至深的利用,共同逼死了那个女人,甚至带累了整个家族。 第93页 「你……」西玄王怒上心头,直接咳出了血。 「来人!把她给我带下去!禁足!」西玄王吼道。 谢闲嘴角噙着浅淡的笑,「您要注意身体才是。」 「殿下……」有卫兵进殿,看着眼前的情形,竟有些踌躇。 谢闲看他一眼,转身。 谢闲倒是有许久都没有体验过禁足的感觉了,如今再进来,竟还有些想念。 西玄王不许侍从点灯,谢闲就端坐在一片黑暗里,冷意袭来,她将指尖拢进袖中,心中却是狐疑,为何西玄王成了如今这幅苍老病弱的样子? 谢闲故意提母亲的事情,除了刺人掀桌子之外也不乏自保的意思,以退为进,但她并未想到,在她被冻得手脚僵硬的时候,王城中人心惶惶。 直到丑时三刻,才有人急匆匆地跑来,「不好了殿下,陛下殁了。」 谢闲甚至愣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侍从说了什么,开口却是,「什么?」 「请殿下节哀。」侍从低着脑袋不敢看她。 谢闲第一时间便觉得此事有蹊跷,不知是想到了什么,面色一变,站起身来踉跄了一下,等双腿的酸麻缓解了些,才开口道,「让我出去。」 第49章 「殿下……」侍从的第一反应自然是拒绝, 但碍于谢闲如今的身份,即使是被禁足了,他也不敢怠慢。 谢闲侧眸看他, 眸光有些沉, 「想清楚了。」 「……」侍从沉默半晌,默默给谢闲打开了门。陛下是死了, 可殿下还活着, 如今最有可能成为下一任西玄王的,毫无疑问是眼前这一位,毕竟陛下可没来得及留下遗嘱,更没有立王储, 民间的传言甚嚣尘上,故陵的改变有目共睹, 就连王城中也有人说陛下此次召殿下回来就是因为忌惮殿下如今的声名。 谢闲没有耽搁, 立即前往西玄王的寝殿。 寝殿内此刻乱糟糟的,由于事发突然,有不少人都是匆匆起床,乱闹闹地往这里赶,还有许多没到的,但问题的关键是, 宫中也没个可以当主心骨的, 于是大家都人心惶惶。陛下死得蹊跷,也没人敢擅动他的尸体,这会儿只能干等着刑狱司的人来。 谢闲迈步走进去的时候,一堆人慌慌张张地行礼, 也没人敢问明明在禁足当中的谢闲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偏偏有个刚刚匆忙进宫的人敢问, 「殿下尚在禁足当中, 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正是因为尚在禁足,所以我才是这宫里最没有嫌疑的人,不是么?」谢闲淡淡扫了他一眼,道。 裴故对此不可置否,尽管这位殿下貌似是陛下仙逝的最大受益者,但她确实没有机会,「但这并不能排除是殿下指使的可能性。」 「无端的指责对现状毫无帮助,裴大人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谢闲语气平静。 裴故拱手行礼,「不敢,还请殿下与臣一道站在此处,如今事件并不明朗,殿下进去也不过是徒增嫌疑罢了。」 谢闲面无表情,「既如此,那就请裴大人与我聊几句吧。」 「殿下请讲。」裴故表现得倒是恭敬。 谢闲嗤笑了一声,直接抛出一个大雷,「国不可一日无君,裴大人觉得呢?」 裴故一瞬间头皮发麻,他甚至开始后悔刚才为什么要搭话了,这是什么死亡问题?从心底里,他其实并不反对翁主闲当这个新的西玄王,毕竟相较之下,其余王族都不成样子,但她绝不能是靠弒父上位的。 想着,裴故眼神稍定,「眼下调查出陛下的死因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谢闲懒洋洋地继续道:「查,没说不让查不是?」 「……」裴故诡异地沉默了两秒,有时候,这位殿下的心思还真是难懂。不,不对,也不是难懂,主要是很难猜中,喜怒无常的。不想让殿下当西玄王的理由又多了一个,到时候朝中众位大臣的日子肯定很难过。至少偷奸耍滑什么的是别想了。这样一想,又怎么好像是件好事? 就在裴故纠结的时候,刑狱司的人总算是来了。 一堆人跟在刑狱司后面涌了进去。 如同最初发现西玄王死亡的太监所说的那样,西玄王整个人十分安详地躺在床上,表情看不出丝毫痛苦。 「今晚有什么异常状况吗?」刑狱司的人首先问。 太监摇了摇头,「没有,一切都很正常,只是陛下今晚有些吃不下东西,晚膳只动了一点点,然后就去休息了。子时三刻的时候,我进来为陛下添安神香,就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因为陛下这几日一直睡不好,今晚却没什么动静,明明陛下刚刚还情绪不太好的,所以我就近前确认了一下,没成想,居然发现陛下他……」 「安神香?」刑狱司的人第一时间注意到了这个,毕竟陛下怎么也不可能是寿终正寝,没有外力作用,最有可能的就是下毒了。 太监点头,指向一旁的香炉,「就在这里。」 「拿下去查验。」装有安神香的香炉被带下去之后,刑狱司的负责人又打量寝殿中的其他地方,一边继续道,「劳烦详细说一下今晚寝殿中发生的事情。」 太监稍微有些紧张,吞了口口水,这才开始回忆晚上都发生了什么。 谢闲随意听了两耳朵,便失去了兴致,她又不是来断案的,这种事情交给刑狱司就是。 「殿下仿佛对这个案子并不感兴趣。」不知怎么刑狱司的主司注意到了谢闲,状似随意地开口道。 第94页 谢闲淡声回应,「我只是相信刑狱司的能力,会让整件事情水落石出。」 「多谢殿下的信任。」刑狱司主司缓声道,而后一抬眼,幽幽接着道,「的确殿下应注意身体才是,朝中诸多事务,均需殿下费心。」 裴故勐地一抬头,看向刑狱司主司的目光满是不可置信。 谢闲盯着刑狱司主司的目光略沉了沉,「慎言。」 「下官不过是如实说罢了,殿下即为嫡长,理应担此重任才是。」刑狱司主司语气平静,「下官恳请殿下在真相查明之前暂理朝政。国不可一日无君啊殿下。」 「下官附议。」裴故这时站了出来,道。他算是看出来了,基本上事情已成定局,这种时候就没必要给殿下找不痛快了,毕竟给殿下找不痛快就相当于是给自己找死,没必要这么看不开。活人永远比死人重要。人死如灯灭,死都死了,究竟怎么死的,还不是活人一句话的事儿么? 更何况,真论政绩,他们这位殿下还真不差。 「国家大事,岂是你们二人上下嘴唇一碰便能轻言的?」谢闲漫不经心地说道,「说来我也乏了,还是继续回去关禁闭吧。擅自出来已是不该,不可多做逗留。」说罢,谢闲就直接转身走了。 刑狱司主司和裴故对视了一眼,皆是沉默,要说殿下没有当这个西玄王的心思,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不然费这么大劲干嘛?那殿下这是什么意思?在等什么呢? 刑狱司主司有些想不明白,但见身旁的裴故一派淡定自若,于是压低声音问道:「裴大人,你和我说说呗,殿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这种事情,根本就没有马屁拍到马腿上的可能好吧。而且他时机选得这么好,就差明说哪怕这事儿就是你殿下干的,我也能掩盖过去了。 「没看明白?」裴故挑眉。 刑狱司主司摇头,又去主动关禁闭干什么?陛下都死了,也没人能放她了,不就想出来就出来么? 「殿下的意思就是,只我们两个,不够,明日主司牵头,朝中官员一道写个联名的摺子,这人一多,殿下自然要多考虑几分。这种功劳可是不多有的。」裴故笑眯眯地说道。 刑狱司主司挑眉看着裴故,「怎么?这种功劳裴大人不感兴趣?」 「我啊,我只求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就不求功劳了,何况大人又不是不知道,殿下那儿恐怕还记着我一笔呢,这种露脸的事儿,我就算了,不一定是不是好事儿呢。」裴故幽幽道。 刑狱司主司挑眉,「行吧老狐狸。」这位裴大人往日里可看不出什么倾向,甚至大有西玄王忠实拥趸的意思,如今看来,未尝不是一种生存手段,或许他的确是西玄王的忠实拥趸,不论王座上的那个人是谁。 等谢闲再回去主动关禁闭的时候,侍从们大都闻弦歌而知雅意,不仅取暖的炉火有了,还备了些吃食茶水,待遇可以说是立马就不一样了。 谢闲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四下无人时面色微沉了沉。西玄王的死的确蹊跷,她心中有嫌疑人,只是不明白对方为什么要现在动手,除非…… 想着,谢闲抬手捏了捏眉心,罢了,她毕竟也只是猜测,端看刑狱司的调查结果再说吧。 翌日,刑狱司主司果不其然集合了朝中百官递了一封联名的摺子,大意和昨天晚上说的差不了。说是联名,实际上所有人都在摺子上签了名,毕竟在这种时候,谁不签就相当于是在给新王上眼药。说是暂理政务,可实际上谁还不知道呢,这接手了就万万没有还回去的道理。 更何况,认真算下来,北铭新王和西玄新王的婚盟,单是政治利益便无可估量,更遑论两国在未来可能会进行的深度合作了,好处可是不小。 就在这封摺子递到谢闲这里来之后不久,故陵便传来消息,说是谢闲选定的修建新城的地方地下,发现了金矿。 消息传出去后,一时间,百姓们议论纷纷,大体上都是在说这桩婚事得到了上天祝福,天佑西玄之类的话,当然,其中又少不了对谢闲的讨论,基本上所有人都默认了谢闲会是新的西玄王。这样一来,这桩婚盟就更是一番佳话了。 舆论的进展都被雪衣楼如实汇总到了谢闲这里,倒是和谢闲的预料相差无几,毕竟那地方,可是她精挑细选的。 没错,谢闲一早便知道那个地方有金矿,因此才选择了那里,为的就是这一刻。虽然还要重新选址,但目的达到了就好。 气氛都烘托到这个份儿上了,再不上就有点不合适了。 于是在收到摺子的两天后,谢闲正式暂理政务。而与此同时,西玄王的死亡真相依旧还在调查当中。因为香炉和吃食里都并未检查出有毒成分,案子就这样陷入了停滞当中。 当然,刑狱司每天看着是挺忙的,但对这案子的进度也说不上来究竟上不上心,反正就这么拖着了。 这期间,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波折的,比如那位早就被谢闲忘到脑后的谢麟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找了点儿存在感,说是谢闲为了上位弒父之类的,但并没有掀起太大的波澜,毕竟那个时候,翁主亲卫已经进了王城,其余兵权的移交也已经进入了最后阶段。 第50章 在谢闲监国理政的第三天, 终于有精力去过问西玄王的死亡真相了。 刑狱司在收到催促之后,发挥出了加班加点的精神,一天一夜之后, 总算是抓到了一个着急想熘出宫的宫人。 第95页 其本人对于谋害西玄王一事抵死不认, 只是交代说,自从西玄王身体精力大不如前之后, 他就偷着将宫中的东西拿到宫外去卖, 如今谢闲终于有心思去整顿宫中的各种乱象,他这才慌了,想要逃出宫去。 刑狱司将宫人的口供交给谢闲,谢闲大致看了一眼, 便让他们直接按规矩办就是,显然不感兴趣。 王宫中乱七八糟的事情何其多, 这么一桩卷进大浪里都翻不出什么花来。 刑狱司主司没能得到想要的暗示, 顿觉头疼,这案子莫非还真要成为一桩悬案不成?那他们刑狱司的面子往哪儿搁?现在拖了这么久已经很没面子了。 终于,在谢闲说出再查不出来不如引咎辞职这种话的时候,刑狱司总算是将这件事情盖棺定论了。 西玄王的死是因为有人在他的饮食中长期投入了一种慢性毒药,又因为在当晚感染风寒,综合作用下死亡, 而兇手就是御膳房的掌勺, 证据就是太医在尝膳太监身上也发现了轻微的中毒徵象,但因为尝膳太监年轻,身体免疫力强,吃进嘴里的量也不多, 所以才躲过了一劫。 死因确定之后, 西玄王终于可以入棺下葬了。 葬礼当晚, 谢闲总算是见到了谢怜的母亲,密夫人。先前不管是政务缠身,还是有意迴避,她都不曾见这位密夫人。 密夫人一身缟素,浑身上下都没有什么装饰,看上去依然很年轻,一见到谢闲眼角眉梢便带了笑,细辨之下似乎还有些许怀念。 「参见陛下。」密夫人俯身行礼,语调柔和。 谢闲没有纠正她的称唿,至少在此刻她还没有正式登基。她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半晌,缓声开口:「谢怜想见你很久了。」 密夫人仿佛没有预料到谢闲会先和她说这个,愣了一下,才慢条斯理地回復,「劳陛下挂念,是那孩子的福气。」 「我可以把她接回来。」谢闲淡声说。 密夫人却是摇头,「那孩子不喜欢这里,恳请陛下恩准我去那孩子身边。」 「不问问那丫头的意愿?」谢闲直接问,「我的赋央城,会大不一样的。」 密夫人闻言唇边扬起了笑,「这我相信,但陛下,我想带王后离开这里。」 谢闲面色一变,皱眉,「你说什么?」 「当葬的,只是一个衣冠冢罢了,王后行的是火葬,她的骨灰在我这里。」密夫人幽幽说,语气平静,但眼神分明透着波澜。「是我偷来的。」 「……」谢闲一时竟辨别不出她偷的是遗体还是骨灰,沉默半晌,才开口,「好。」 「多谢陛下。」密夫人的情绪好似一直很稳定,仿佛再没有任何事情能够让她的心生出波澜了一样。 谢闲抿唇不语。 「陛下对当年的事情好似并不感兴趣。」密夫人目光柔和,声音轻缓。 谢闲只是道:「追究那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是,的确没有意义。」密夫人垂下眉眼,「我只是想告诉殿下,王后从始至终,都还是那个心如琉璃、内外明澈的人,请您相信这一点。」 「我知道了。」谢闲沉声回道。 密夫人眉宇间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格外温柔,「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希望王后不会怪我自作主张。」 谢闲皱眉,没等她说什么,密夫人便直接告退。 罢了,一切都结束了。谢闲在心中重复了一遍,开始动笔给顾青沅写信。 因为西玄王身故的关系,婚礼必然是不可能如期举行了,但有已然昭告天下的婚盟在,倒是不必担心再出现什么变故。只是,西玄和北铭的同盟,势必会引起东临和南岭的注意,更甚至会引来那个名存实亡的天子的猜忌。 毕竟之前还只是王储和翁主,如今便可看作是两国的王成婚了,这和名义上合併也差不了多少了,只是两地分治罢了。哪怕实际上并非如此,但在其他人看来,只要有这个可能性,那就绝对是一个大威胁。 掀桌子是迟早的事情,但不能被动,因此有关这件事情,她们或许得好好商议一下。 谢闲写的信刚送出去没多久,还没到顾青沅手里的时候,顾青沅的信便到了。 信中直言,出于对当下局势的考量,北铭王会在合适的时机禅位,届时登基大典和婚礼可以一同举行,之后便是两国一同搅动风雨的时候了。因此,这个合适的时机的选择颇为重要,以谢闲如今的身份,大抵上是不能轻易离开西玄的,因此她决定等明年开春亲自来一趟,作为出访其他国度的第一站。 谢闲看过之后面色沉了沉,倒不是因为前面的内容,而是为了顾青沅要出访他国这件事。 即便眼下局势看着风平浪静,但此举仍然有着很大的风险,谁也不能保证其他地方没有阻止这一联盟的意思。当然,她也清楚顾青沅此举的政治用意,不过,还是有些冒险……她不放心。 事到如今,她是阻止不了顾青沅出发了,毕竟路途遥远,这信去上一回,早就迟了,她只等着人送上门来再说吧。 有了主意,谢闲也不那么烦躁了,又提笔写了另一封信送往故陵。 当然,随这封信一道前往故陵的,是一道调任的旨意。调的并非是洛明瑾,而是温故,千化县那个,当初县官考核当中表现突出的那位。 如今故陵的各项工作虽说已经算是步入了正轨,但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人定夺,上书赋央城自然是来不及的,所以洛明瑾还得在,等到这个温故熟悉了故陵的事务之后,再调洛明瑾回来。 第96页 说起温故,谢闲便又想到了另一个裴故,于是转眼又下了另一道旨。 封裴故为内阁学士,入内阁协理政务,虽然官职上是降了半品,但从职权上却是实打实的升了官。 裴故接到旨的时候,心下便是一激灵,来了,殿……陛下的后招来了,他就说陛下以前当翁主在王城的时候就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现在都是陛下了就更别提了。不会是想把他调过去放在眼皮底下看着,然后找个由头砍了吧? 不管裴故是怎么想的,反正这旨他也不能抗,于是就乖乖收拾收拾去上班了。 刚进内阁第一天,裴故努力表现,争取让陛下挑不出什么错处,然后发现陛下根本就没注意他。 进内阁的第二天,裴故努力降低存在感,被陛下丢了个改良现今科举制度的活儿,没问用不用改,直接让改,裴故欲哭无泪。这可是个得罪人的活儿啊。 …… 进内阁的一个月后,裴故还活得好好的,每天都前进在为陛下排忧解难和得罪同僚的道路上,每一秒都感觉自己更短命了。当然,与此同时,他在朝中的地位也水涨船高,可以说是痛并快乐着。 就在裴故以为这一年就要这样过去的时候,陛下又给了他一个惊喜(惊吓),故陵要运送一批火器过来,出于保密原则,只能将知情范围缩到最小,于是裴故就成了这个大过年还要工作的冤大头。 不过,这一点幽怨在他切实见到火器的效果之后,便直接被抛在了九霄云外。别的不说,这威力,西玄的军队战斗力飙升啊! 然后裴故就被告知这东西还没有量产,距离装备军队还有着一段距离。裴故这就来劲了,这阻碍在哪儿?缺点儿啥?他必须得尽快把它办了。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精神亢奋地工作了好几天了。 裴故:陛下,还是您套路深啊。 有了故陵这个先行者,这个冬天,西玄各地都在寻找煤矿,结果发现,他们西玄这地方煤矿储量还真挺丰富,所有发现的煤矿都上报给官府,有朝廷的政策和监督,就不会出现煤价飙升的情况,这样一来,这个冬天,可以说是西玄的寻常百姓过得最舒心的一个冬天了。 转眼便是第二年开春。 新城的选址终于定了下来开始动工,牧野择定的适宜故陵耕种的作物种子也开始发放到农户手中,工器局紧锣密鼓地加快生产。朝中则忙着科举的相关事宜,谢闲在处理堆积如山的政务的同时,期待着某个人的到来。 终于,有使者来报,王储殿下的车驾已经在赋央城外不远的地方了。 谢闲倒是有心出城去迎,毫无疑问地被拦下了,不管是出于安全问题考量还是出于影响问题,都不太合适。于是裴故领了这个迎人的任务,快马加鞭出城去了。 回顾起先前出城迎陛下的场景,裴故就觉得一阵唏嘘,还真是世事难料啊。 虽有人去迎,但等在王城内的谢闲依然有些坐不住,索性先沉下心来列了一份清单。 顾青沅迈步走进殿内时,正对上谢闲饱含幽怨的目光,不由失笑,「这是谁惹到你了?」 「你。」谢闲放下手中的东西,上前将人抱住,委屈巴巴地继续道,「太慢了。」 「不成体统。」顾青沅眉眼含笑,压了压声音,评价。 谢闲轻哼了一声,「你这么体统,怎么不见礼呢?」 「没来得及不是?」顾青沅缓声说。 谢闲将人松开,抬手用指尖轻点了下唇角,眼角眉梢便多了几分调笑,「现在还来得及。」 第51章 顾青沅失笑, 指尖落在谢闲的下颌线,轻轻摩挲片刻,在谢闲的唇角落下一个轻吻。 谢闲眸光一深, 一抬眼就看到了正在装模作样望天的裴故, 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拉了人往室内走。 裴故很是无语, 怎么什么都让他给赶上了。虽然从婚盟具体事宜商议的时候大家就都知道这二位是真的, 但亲眼见到还是有点震惊。说起婚盟,陛下的身份都变了,好像具体的事情也得重新再确认一遍才是,不过好在现在也不急。毕竟除了婚礼仪制, 剩下的具体合作事宜,现在这两位都可以直接聊了。 原本只是想来交个任务的裴故直接转身离开了, 开玩笑, 这种时候在陛下眼前晃悠他又得挑灯奋战几个晚上了。至于同行使团的人,就按以往的惯例安置吧。 两人都坐下之后,没有过多寒暄,直接便进入了正题。 「出访各国是怎么回事?」谢闲表情严肃。 顾青沅无奈又宠溺地看着她,「你分明知道,非得问么?」 「我这不是得表明一下态度?」谢闲幽幽道, 她自然清楚这次出访就是为了稳住当前局势, 可到底是存在危险性的,她不放心。 顾青沅轻笑,「我知道,但你也清楚, 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西玄完全没有做好准备掀这个桌子。 「不是非得你去不可, 不是吗?」谢闲微蹙着眉头, 虽然她也知道此举多少有点纠结,毕竟稳住当前局势也是必须的。 顾青沅莞尔,说着两人都知道的事情,安抚的意味浓厚,「可我去效果最好。」 「……」谢闲沉默,这话她没法反驳。 顾青沅见有了效果,接着道,「西玄还没做好战争准备,北铭也没有,我们必须这么做。」 谢闲抿抿唇角,接着道:「既然如此,那就带西玄使臣一起吧。」 第97页 「……什么?」顾青沅少见地愣怔了一瞬,而后哭笑不得,这不是会起反效果吗? 谢闲看她一眼,幽幽开口:「两方的人都在场,这戏才好唱下去,不是吗?」 「你的意思是……」顾青沅垂眸略一沉吟,低声道。 谢闲面色如常,「演一出貌合神离,两国表面婚盟合作,实则各有心思,意图拉拢别国,如此一来,将局面搅得更乱,我们才好混水摸鱼。」 顾青沅闻言轻笑,「你已经做好准备了?」和着刚刚那一出为的其实是这个?就算直接说她也不会不同意吧……所以只是为了撒娇卖乖吗?想着,顾青沅眉宇间透着浓浓的笑来。 「先前去迎使团的人,你觉得如何?」谢闲问。 顾青沅和裴故交流不多,但也看得出对方不卑不亢,颇有文人风骨,同时又不失圆滑,的确是个好人选。「这个也要问我吗?」 「毕竟和你演戏的是他。」谢闲便笑。使团中的其他人选还没定,但毕竟这个主要人物才是关键。 顾青沅轻笑着摇摇头,「你决定便好。」 「一旦遇到什么意外,你可以直接命令使团中的人,不要迟疑。」谢闲接着补充道。 顾青沅应声,「知道。」 谢闲勉强放了点心,两国使团共同抵达,出意外的可能性就要小上很多了,最重要的是,她不至于两眼一抹黑。 出使的事情谈妥了之后,剩下的就是两国之间的合作事宜了。最为基本的,就是经济上加强联繫,比如在边境开放通商,比如允许两国商人到对方国家经商,再比如开放官方的货币兑换渠道等等。 在这一点上,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意见,至于具体的实施细则,就不详细讨论了,这是下面人要干的事情,她们两个只要能够确定指导思想就可以了。 另外一点,就是军事上的联合演训。说实话,这个在实施上比较困难,毕竟大规模的军事调动很难不被发现。于是就演训就只能集中在两国接壤地区的边军上。 不过,小规模的交流也不是完全没有作用,至少在兵法战法上能够起到非常好的互相学习借鑑的作用。 但有一点,对抗演习就不太合适搞了,毕竟谁赢谁输的,面子上也不大好看。 之所以提得这么早,最为重要的是,在火器的大规模生产列装之后,演训就不太有时间进行了,毕竟接下来就是针对新型作战方式的训练和磨合了。 当然,要士兵们每个人都手持火器去战斗是不大可能的,毕竟产能跟不上,这是生产力的局限性所致,但至少要保证每一支军队都有一个火器小队,能够在战场上发挥出至关重要的作用。 在这方面,北铭实际上是走在西玄前面的,毕竟火器北铭很早就已经有了,只是出于政治考量,顾青沅并没有将其列装,但前期的准备工作也一直在偷偷进行。 有关掀桌子这件事情,可以说,顾青沅实操方面的经验是比谢闲要强的,但谢闲的战略眼光又更强一些,两国的合作是利大于弊的。当然,前提是不会有一方突然背刺。不过,至少在这两个人都在世的时候,这种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经济和军事方面都谈得差不多了之后,剩下的就是文化交流了,但谢闲想了半天没想出有什么好的方法。 「你觉得呢?」谢闲懒洋洋地趴在桌上,眼巴巴地看着顾青沅,颇有种我就放弃思考了的感觉。 顾青沅想了想,「话本和诗歌?」 「可以是可以,不过得经过审核,省得有些不入流的东西流传出去败坏形象。」谢闲眨眨眼睛,说。 顾青沅便眉眼带了笑,「你都看了些什么不入流的东西?跟我说说。」 「淫词艷曲?」谢闲挑眉。 顾青沅抬手轻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没正形。」 「你不喜欢?那我不说就是了。」谢闲装模作样地委屈。 「啧。」顾青沅轻啧了一声,一手按在谢闲的肩上,轻吻她的唇。 刚刚安排妥了使团成员的裴故,还不知道自己人在内阁坐,活儿从天上来,得亏陛下对认真干活儿的官员还是很好的,否则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 谢闲任用官员向来不拘一格,经常有神来之笔,所以朝中的官员也都见怪不怪了,只是这次要派使团与北铭使团一道出访别国的事情还是让朝中炸开了锅。 谢闲是把事情交待下去了,剩下的什么都没说。于是一干大臣就只能围着负责人裴故打探消息,裴故很懵,这事情陛下也没有提前和他说啊。 在临走之前,裴故总算是得到了陛下的召见,这要是还不传召,拿他就得主动上门了,说实话,除非必要,他是真不想这么做,毕竟每次他主动去找陛下都没什么好果子吃,除了活儿还是活儿。当然,传召的结果也差不了多少,但至少心理上要好受很多嘛。 充分领会了陛下的精神,裴故信心满满地率使团出发了。虽然看着那位北铭王储,他还是有点发憷,但剩下的事情,好说,这活儿他熟啊。 从使团寄回王城的信件来看,事件的进展还是很顺利的。谢闲这里也没少收到其他国家明里暗里的试探,反正她的态度就一个,有好处的可以商量,没有的那就免谈,利益至上嘛,大家都还是很懂的。 转眼间,时间就在大局势的一团混乱中过去了三年。 第98页 这一天,不管是对于西玄还是北铭来说,都是非常重要的一天,因为他们两国的王终于在盼望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要成婚了。 经过这三年潜移默化的影响,两国百姓对于和对方国家的盟友关系认可程度都已经非常高了,尽管还是有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这种话的存在,但总体上,大家都还是乐见得事态如此发展的。 婚礼的举行放在了两国共有的那一座城市,人们称它为契阔城,以此来表达对于这段婚姻的祝福和对两国友谊的见证。 就在婚礼完成之后的两周,传来了天子驾崩的消息。说实话,那位老迈昏聩的天子能够撑这么久已经让很多人感到意外了。 不管怎么样,作为名义上的属国的王,谢闲和顾青沅还是踏上了前往朝都的路程。而与此同时,两国的兵力也在悄悄的调动当中。因为行军的路线都在两国境内,且颇为小心,所以并未吸引到太多目光。毕竟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新一任天子的身上。 别看先帝老迈,但这位新帝却十分年轻,至少没有到中老年,正是雄心勃勃的时候。他对此次四方国的弔唁十分重视,打定了主意要收拢四方国的权力,至少四方国的王绝不能再称作陛下,和他这个天子一样了,成何体统?! 先帝老迈,对四方国的掌控力大不如前,简直软弱可欺,他可不一样,他必须要让这几个国家知道,究竟何为天子! 想着那几个称孤道寡的四方国的王,新帝眼睛里的火气都快冒出来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正在赶往朝都的几位王究竟知不知道新帝的心思暂且不论,总之哪怕知道是个鸿门宴,在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他们都必须得去,所以知不知道的,从行动上来看也就没什么差别了。 柳絮纷飞的时节,朝都迎来了最大规模的外来人口,皆是四方国的使团。 在四方国建立之初,原本是为了拱卫朝都,在天子丧失了对四方国真正掌控力的如今,却变得不那么一样了。 第52章 先后抵达朝都的四方国的王没有片刻的停歇, 直接前往问天台祭奠,复杂的礼仪一条条下来,整个人都木了。多亏新帝没有突发奇想搞出什么跪拜来, 否则这几个人多少有当场就发飙的可能性。 在祭奠的流程进行完毕后, 几个人被安排入使馆区休息。其中,应西玄王和北铭王的要求, 这二位十分贴心地让朝都只需要准备一个居所, 结果就是得知此消息的人们大都黑了脸。 当然,谢闲和顾青沅是不会在意这些人的感受的。 刚刚安顿好没多久,几个人陆续收到了新帝的消息,称明日设了宴席为几位接风洗尘, 让他们务必到场。 这还能说什么呢?让去就去呗。 谢闲与顾青沅相携走进殿内的时候,被两个侍者分别引往两处, 两个座位离了好远, 中间简直像是隔了一道银河。 谢闲似笑非笑地看了顾青沅一眼,得了对方一个含笑的眼神,这种安排,多少有点儿不给她们面子,在明知道她们的关系的前提下。这个新帝,颇为小气。 南岭王长了一副纵情声色的虚浮相, 整体的行事风格就突出了两个字, 开摆,只要我躺得够快,行刺就追不上我。要说起来,这位也是个传奇了, 从他当上南岭王的那一刻起, 南岭就发生了不止一次起义, 结果他依然好好地坐在王座上,靠的就是这种开摆的精神。 他只享受王的待遇,却不追求王的权力,反正权力都给你们,南岭的事情你们说了算,只要有人能保证他王的地位和待遇,够他每日吃喝玩乐,他就能给你合法的地位。能正经靠官方手段达成目的,谁还叛乱啊,他们的命不是命吗? 总而言之,南岭在这位王的带领下,基本上就是在养蛊,真正掌权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有南岭王屹立不倒,简直就是一朵奇葩。 很难说南岭王究竟是聪明还是短视,不过,这位肉眼可见的奢靡,等到南岭的人民供养不起这么一个吸血虫家族的时候,究竟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 至于东临王,他沉迷造船远洋,执着于发展商业,东临的大船一批又一批地出海,带出各种货物,运回大量的黄金、宝石、奇珍。在政策的支持下,东临的商贸异常繁盛,富商大贾不计其数。整个国家的运作都是为商业链条服务的,人们种植棉麻养蚕,只有少部分自用,其余的全部出口到了海外的一些国家,再用赚到的钱向其他国家去购买粮食。 毫无疑问的是,这样政策有其危险性,但繁荣的商贸也带来了技术的革新,至少东临在造船技术上可以说是领先于世界的。包括纺织机等技术都有了长足的进步,甚至有了工厂的雏形。 在东临,工人是占大多数的,农民反而更少,即便有,他们种植的也都是外国不常见的作物,方便出售。 因为远洋长途航行的需要,甚至有了罐头的出现。 这很大程度上都要得益于政策的引导,但在粮食上被掣肘,隐患还是巨大的。不过现在的东临王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毕竟在他看来,他的粮食一船一船运回来,绝对不可能出现短缺的情况。 几个人都坐定许久之后,新帝才姗姗来迟,看向这几位的时候,面上带着笑意,但任谁都看得出来,这位新帝隐藏情绪的手段实在不高明,多少有些沉不住气,没几句话就暴露了真实意图。 第99页 「四方国受命于先祖立国,而今已有近两百年,诸位都是聪慧贤能之辈,当知晓四方国亦是大桓领土,一地岂有二王乎?朕今与诸位同座于室,感念先祖伟业,涕淋,必得拨乱反正,恢復先祖旧制。先帝崩逝之初,朕每每念及而今四方国情状,无不痛心疾首。无论如何,还请诸位祝朕,成全朕的一片孝心,陛下之称,能免便免了吧。诸位以为如何?」 新帝可能自以为自己语言表达非常怀柔,这几位四方国的王多少也应该给他一个面子,称谓一事不过是小事,这都不答应,之后的事情他就更不要想再继续下去了。 但几个人面色不变,相互对视几眼,明白了,这个头不能开。 于是乎,新帝在上位一个人唱了半天的独角戏,没人搭理他,悻悻咳了一声,开始点名。一挑就挑了个看上去最好捏的,南岭王,毕竟这位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个纵情声色的酒囊饭袋,要说最好突破,最顶不住压力的,在新帝看来,就他了。 「不如就请南岭王先来说说你的看法吧。」 但南岭王在自己国内的时候,什么压力没经歷过啊?反正他的经验就是一个开摆,于是南岭王幽幽道:「我这人啊,没什么主见,随大流、随大流。」 新帝碰了个软钉子,嘴角的笑都有些挂不住,视线在剩下的几个人的转了一圈,东临王表情严肃,脸色臭得跟谁欠了他八百万一样,北铭王气场强大,抬眼一和新帝对视,新帝心里就两个字,告辞,至于西玄王,嗯,这位看着还是很好说话的,至少她在笑啊。 「那西玄王呢?」 谢闲眉眼一弯,慢条斯理地开口问:「不知陛下准备用什么来换?」 「……」新帝好悬没气过去,还换?!他要白嫖! 「若是陛下什么都不准备给,我却要退上一步,那回国后也不好交代不是?」谢闲笑眯眯地说,「陛下也要为我等考虑才是。」 新帝咬牙,明明是你们胆大包天,如今还想用这个称唿和他换好处?!做梦去吧!这群贪得无厌的小人!他亲爱的先祖怎么就给他留了这么一个祸患! 由此见得,新帝对他那位老爹是真看不太上,他太软弱了,居然纵容这些人踩在他头上,如果不是这样,他今天也用不着和他们虚与委蛇。 「剩下两位……」新帝话刚说出来,就恨不得咽回去,这还问什么?这几个摆明了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的。 算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一不做二不休!想到这里,新帝的脸色一变,表情深沉阴鸷了很多,「诸位可想好了,诸位如今可身在朝都,这受制于人,能不能活着离开就要另说了。」 「受制于人?」东临王冷笑了一声,「陛下可想好了,在这里掀桌子,朝都可就要被四国围了,届时,陛下的安危,就要和我等息息相关了。」 新帝万万没想到还能有反威胁这一招,这个人吧,他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你……!」新帝怒不可遏,转眼却脸色一白,他怎么就忘了,这些人手里都有兵!这群乱臣贼子!「你们还想谋反不成?!」 「君要臣反,臣不得不反。」东临王幽幽吐出一句话,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新帝稳了稳神,他手里有这几个人质,怕什么?!是他们的军队到得快,还是他的军队到得快? 新帝冷哼了一声,「你们是想用自己的命来换朕的命吗?」 「天子不仁,得而诛之!」东临王直接拍了桌子,对新帝怒目而视,一副就是要硬刚到底的样子。 新帝气得肚子生疼,太不像话了,太不像话了! 就在这个时候,谢闲乐呵呵地开口道:「东临王消消气,新帝刚刚继位,不知轻重,年轻人嘛。」 也不知道谢闲是哪儿来的脸说别人年轻。 反正东临王听到这句话都快绷不住了,看着新帝脸上的鬍子好险没笑出声,这个西玄王,损也是真损啊。 「我听说,新帝有一幼子,聪慧非常,今日怎么没一道带来让我等瞧瞧?」谢闲可没管别人怎么想,悠悠接着道。 东临王眼中划过一道精光,是啊,大的不好控制,小的还不好控制吗? 新帝脸色骤变,几乎是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窍,登时唿吸都沉重了起来,这群人,是真的想让他死!想着,新帝眸光沉冷,既然如此,你们也别想活!「来人!把这群贼子给我押下去!」 这话喊了之后,几个人俱是面色如常。 过了几秒,新帝终于反应过来了不对劲,顿时脸色煞白,看向几个人目光甚至带上了几分恐慌,「你们……你们……」 「陛下觉得,来赴这一场鸿门宴,我等会丝毫不做准备吗?」东临王漫不经心地开口,言语眼神中都带着轻蔑。 哪怕是一国使团中的人不够,但四国联合起来,解决掉殿外那些士兵还是绰绰有余的,毕竟他们其实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有的一切,最好都发生在这座宫殿中。而此刻,这座宫殿在整个皇城中就是一座孤岛。并且,朝都的士兵们还会发现,陛下下了命令,让他们所有人远程警戒,应是有什么密事要与那四位举足轻重的王商议,不想让他人知晓。 圣旨在手,所有人都恪尽职守,成功把新帝送上了绝路。 不足一月,死了两个皇帝,关键这第二位死得实在蹊跷,但这四位王都一口咬死了新帝是突然暴毙,大臣们议论纷纷,但最终的结果却是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件事。 第100页 「他们简直欺人太甚,当我们都是瞎的吗?陛下的死当真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不然你想怎么样?你要对这四国一起发动战争吗?别忘了我们的地理位置,我们被他们围了!你要打仗,兵力够不够?粮草从哪儿来?我们能不能保证被四面围攻的情况下都能守住?我们这里土地肥沃不假,但却是一马平川,边境一旦失守,大桓就亡了!」 「可……这口气我咽不下去!」 「咽不下去也得咽,至少他们在表面上还没有和我们彻底撕破脸,甚至说了要扶持新帝登基,并且往后避免同用陛下的称谓,这都是陛下用命换来的,你可不要犯傻!」 「谁看不出来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啊!觉得幼帝好拿捏是吧!」 「眼下我们唯有以退为进这一条,事情必须从长计议,否则鱼死网破,谁都落不了好!」 「……唉……」 「想开点儿,等陛下长大了……」 「你还以为他们会给幼帝合适的教育?不被教成一个废人就不错了!」 「是,所以我们得偷偷来,陛下虽年幼,却也到了记事的阶段,既能记事,就能明是非,我们偷偷教!」 「只希望陛下是个聪慧的,不会浪费了我们的一番苦心吧……」 …… 扶上去一个新皇帝,但四方国的争端才刚刚开始。毕竟如今,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次要矛盾上升成了主要矛盾。 东临王自诩富庶,想要在四国之间排个位次,凡大桓境内事宜,皆由四国商议决定,而这个会盟的头,就由他们东临来当。 会盟一事,四国自然没什么意见,但这个由谁来牵头这件事,争议就非常大了,毕竟这很大程度上影响着他们能从中获取的利益。 关于这件事,己方争执不下,东临王一拍桌子,不服是吧?!那就把你们打服! 转头东临王就去调兵遣将了,没多久,东临的军队就在东临和北铭边境遇上了西玄和北铭的联合军队。战果几乎是摧枯拉朽式的,西玄和北铭这边的摧枯拉朽。 别说东临这边懵了,就是西玄和北铭都很懵,一个没想到对方那么强,一个没想到对方那么弱,这匹配机制别提多优秀了。 正因为双方都很懵的关系,北铭和西玄的联合军队这边战报递上去还没收到回復呢,东临王就开着大船跑了,还顺便带走了东临国库接近一半的金银,剩下的属于是实在太多装不下了。 事情进展得如此戏剧化,不仅吓懵了幼帝,也吓懵了南岭,这还打什么玩意儿,投降吧。 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四方国迎来了自己的绝对话事人,大桓达成了双日凌空成就,至于这两个太阳时不时眉来眼去、打情骂俏的,大伙儿都习惯了。这会儿的大桓,颇像是被一条大蛇圈起来的食物,看起来别提多无害了。 虽然四方国有两个头儿,但这两个头儿人家关系非同一般啊,因此局势算是彻底稳定了下来。四方国在这个时期顺利整合了四国各自的优势,发展的速度空前绝后,即便是后世的史学家们,也不由啧啧称奇。 由于周遭的那一圈光环太过耀眼,这个时期的大桓甚至被称作消失的大桓。 但大桓实际上也不是什么都没做,至少这一段时间的休养生息,让整个大桓从前两任帝王统治时期的民不聊生渐渐恢復了过来。 而那两位盛世的缔造者,在四十多岁的时候就已经撂挑子不干了,仿佛是挑出继承人来教导完毕,就乐呵呵地去旅行了,整体上突出一个任性。 这二位旅行所写下来的游记在后世也很有名,当然,更出名的大概是字里行间的对对方的欣赏和爱意。那更像是她们互相写给对方的情书,一行行一字字,仿佛能看到眉眼的缱绻,跨越千年,依旧粲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