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捉鬼靠赶,我收鬼靠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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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侠魔幻] 《别人捉鬼靠赶,我收鬼靠吹》作者:满日从升【完结】
简介:人在死后会成为鬼
鬼因怨结所致到访人间,是为怨鬼
/
洛施因着一双眼睛能看见鬼,被师父抓上山,成了他口中维繫人鬼两界安宁的卫士
但她狂傲又邪气,只当是半个阴差,插科打诨的与各路鬼神精怪打着交道
/
后来,她成了一个很好的传承者
美中不足的是,那个纯良至善的麻烦鬼再也甩不掉
/
不过,她分明乐在其中。
内容标籤: 灵异神怪 天作之合 成长 史诗奇幻天选之子
主角:洛施 钱卫
一句话简介:嘴遁天师一路开大
立意:要有探寻的决心和冒险的勇气
第1章 初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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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刻,日头最烈的时候,却是灵台镇最热闹非凡之时。
灵台镇虽是个小镇,但临近天子脚下,其中更是有不少不知因何缘故隐居于此的富商巨贾、王公贵族,却是富庶不凡。
街道两旁,人流如织,行人们或牵着马匹,或推着独轮车,或挑着担子,穿梭在摊位之间,一来一往,更是夹杂着商贩们亲切的叫卖声。
「钱少爷,多亏您仗义疏财,我夫人的病已经好全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就收着吧。」
「钱少爷,真是多谢您了,要不是您,我今日恐怕都没有办法站在这里了。」
「……」
钱卫照常潇洒自如的在市集徘徊,他素来爱热闹,对小贩们自是又嘘寒问暖。身后即使已经拒绝了一大拨,却依旧收了一大堆谢礼,将东西抱了个满怀的莲香和零星则是半是喜不自胜,半是忍不住的露出痛苦的表情。
「给我滚出去,没钱还敢来吃饭!」
怡然自得的钱卫顿住,前方的酒楼门前,大嗓门的男人正推搡着一个姑娘要将她赶出去。
钱卫从围着他的人们中露出的一条缝隙定睛一看,那姑娘穿着粗布麻衣,被推搡着也不恼,反倒好脾气的做出打着商量的模样。
洛施:「我要是有钱,我就把你这家店给买下来了!」
「你还有理了!」小二生气更甚,推人的力气加重了一些:「你这不是无赖吗!快走。」
两人之间的争执并没有引来多少人的关注,过路的行人们赶着自己的路,一个劲儿的低着头。
就在洛施纠缠不得,准备挥挥手走人时,一双修长秀美的手隔在了她与小二之间。
洛施盯着那双手,心下感慨:「一看就知道,这双手的主人一定是个金贵有钱的主儿。」
她的视线顺着那双手往上,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隽永的微笑,再是高挺的鼻樑。他虽穿着一身华丽的锦袍,却不是她之前见过的贵公子们穿金戴银、佩饰叮噹的做派。相比较起来,他装扮得很是素净。
洛施盯着他的眼睛,想来,他应该很好骗吧。
钱卫拨开人群,更有一股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傻劲,他按住小二的手,让本就有意脱离的洛施轻松与之分开,顺道躲在了钱卫的身后。
洛施转了转眼睛,无意识的攥着钱卫的胳膊,立刻有了主意:「他是我朋友,他有钱,这顿饭他请!」
小二是认识钱少爷的,整个灵台镇数一数二的人傻钱多的主儿,但他还是犹疑的等了等钱卫的答覆。直到钱卫点头,小二堪堪让路,洛施早迫不及待奔进去了。
当然,她没忘将付钱的苦主一块拉进去。
跟着钱卫的莲香和零星一脸哀怨,连连「诶诶」了两声,也跟了进去。
自家少爷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无差别无条件的善心大发着实磨人。
洛施找了张桌子坐下,在小二怠慢的目光中高深莫测的用手指点着桌面,就连钱卫都好奇她是要什么山珍海味,需要想这么久。
结果——洛施苦恼的抬头:「朋友,我不会点菜,你来点吧。」
分明她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能熟练的颐指气使、交待着自己。
钱卫的笑容轻轻浅浅的:「姑娘,你爱吃辣吗?」
「爱吃!本姑娘无辣不欢!」洛施眼睛都亮了,不住的点头,倒真有种两人是好朋友的幻觉。
钱卫看向小二:「那就将我平时点的菜都弄一份端上来吧。」
一看就知道,他是这里的熟客。洛施懒散的想着,却是不看好心施恩请自己吃这一顿饭的男人。
小二应声,临走前,奇怪的瞥了一眼洛施。
上了菜后,洛施迫不及待的动筷子,钱卫好脾气的看着,倒是身后的零星看不惯,怼了怼莲香的胳膊肘:「这什么人啊,以往少爷就算是救济一个乞丐,那还是能讨到一句谢谢的。再看看她……」
洛施耳朵尖得很,况且零星本也无意防着她。她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但还是尽力吞咽了下去,赶在莲香回话前开口:「我当然是不如一个乞丐的,他们至少靠着自己的本事过活,而我呢,好手好脚的,却拉着一个路人来给我付饭钱。」
她抬眼对着零星笑:「你是这么想的吧?不对,接下来是不是要继续说这些?」
零星噎了噎,搞不懂洛施竟然能理直气壮的底气。
钱卫轻咳了咳,示意零星不要太多抱怨,接着打圆场似的,道:「姑娘家住何方?是不是因为有了什么难处,才会一朝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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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洛施,洛阳的洛,施呢,是软硬兼施的施。」她看中了靠近钱卫那边的一盘蜜饯,伸手去拿,却够不着,于是有些气闷:「我家里没什么困难,就只是父母双亡,只剩下了我一个人。」
钱卫看出她的意图,不待洛施动身,他先将那盘蜜饯端到了她的手边,同时看她那闷闷不乐却像是故意掩盖住的神情,更加不忍。就连处处不满的零星,都在懊悔自己的出言不逊,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我真该死啊!」
「洛姑娘,这些银子你拿着吧。」洛施身形一晃,钱卫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一袋银子,捧在手上都能看出来是沉甸甸的一笔钱。
洛施丝毫不犹豫的收下,眼都不带眨一下的:「你倒是好心,就不怕站在你面前的,是一个口不对心的骗子,或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姑娘如果真是那种人,钱某也认了。」钱卫洒脱的笑,眼里尽是信任:「洛姑娘,我平生应做问心无愧之事。难道因为怀疑,就错过给一个可能真的需要得到帮助的人提供关怀的机会吧?」
洛施垂眸,冷硬的心纹丝未动,只心道:「这样好骗的人一定活不长,毕竟指不定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但我还是祝愿你活的久一点吧,否则死后化为怨鬼再撞见我,你这颗错付的善心可真是要痛苦万分了。」
钱卫没再待太久,洛施也不留他,甚至,她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过,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洛施放下筷子,从那袋银子里挑出了一个握在手心里,接着,将满满一袋银子倒进了挎着的小包里。那包像是装不尽似的,即便放了那么多东西,还是一点鼓鼓囊囊的感觉都没有。
她才不是钱卫那主僕三人自顾自脑补的家里出了事、才孑然一身开始流浪的穷苦姑娘。不过,她的确是父母双亡,准确的说,她从未见过她的父母。
她自有记忆起,就已经没了父母,一路跌跌撞撞的长到了七岁,后被师父捡上了山。
师父告诉她,人死后,化为鬼魂去往鬼界,也是要分三六九等,被鬼界的鬼王判定是何地位的。
她不信,尽管她因着这双眼睛,从小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并且为此吃了不少苦头。师父听罢,则像是突发癔症似的,疯疯癫癫的说着自己的师弟就修得过大乘,打通了去往鬼界的通道,才探索出的这套与他们人间相差无异的鬼界法则。
他们捉鬼,是为维护鬼界秩序。人在死后,若有天大的怨念和超出鬼界范围的执念,鬼界的阴差是没有办法把鬼魂给勾走的,而往往,这样的鬼魂会做出许多错事,反会扰了人间的清净。这时候,就需要他们的干预。
她开玩笑的说过,这不就是半个阴差。
师父又嫌弃的看着她:「你啊你,总是抓不到重点!」
她不得法,只能装作听了进去,一日日的待在山上跟着师父学习功法。
师父对她很照顾,但在练功这一事上,他却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总是异常的严苛。
因着他们是为维护人鬼两界的秩序而存在,光学功法到处行动当然是杯水车薪,于是她无所不能的师父,靠着四处行走,救下了不少只吊着一口气的人,打响了自己「神医」的名头,称自己专驱鬼魅妖邪。他们青梧山因此来往的人络绎不绝。
可这套感动自己,看着行善积德的路数,洛施是万万走不通的。
那日师父忙得尤其累,见她整日里吊儿郎当的,就气恼着指她去为人驱鬼。她一开始还像模像样的照着师父教的步子做,但一看见飘着的鬼魂,她就没忍住跑了题,非要刨根问底,想知道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怨念,才会迟迟不入鬼界,等待轮迴之旅。
这一耽误,鬼是引出来了,可被鬼魂的浊气滋养许久的凡体一旦离了他,如果不及时安抚,很有可能会一命呜唿。
幸得师父及时出手,她才免于犯下大错。
师父痛批了她一顿,说她根本没有把生命、把天师身上的职责放在眼里。
她和师父大吵了一架,谁都劝服不了谁,师父于是一气之下把她赶下了山,勒令她想清楚才能回去。
她从青梧山一路往北走,本是游山玩水的心态,走到这灵台镇时,盘缠早已用尽。如今用出耍赖带骗的招数,竟是从那多金的少爷手上挖了点东西。
回忆到这里,洛施的心情并不是很轻松。她高声唤道:「小二,结帐了!」
那与洛施纠缠过的小二走来,表情怪异,一眼都不看她:「钱少爷已经付过了。」
手掌上的银子刚好应声滚在桌上,小二这才抬眼:「你这银子是钱少爷给的吧?他可是我们灵台镇数一数二的大善人,今日救济这个,明日帮助那个,也多亏他家大业大,才能认死理的天天发善心。」
洛施「哦」了一声,没什么表情。
小二见她淡淡的,话锋又一转:「像你这样的骗子我见多了。白讨了别人的钱,虽说会送给钱少爷福报,但你可要小心日后遭天谴喏。」
小二说完就走,像是怕了洛施会闹出什么事儿似的。但洛施只是站在原地,轻轻摩挲着银子的纹路:看吧,连这个小二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给她钱的主僕三人却被她一句话就骗走了十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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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道无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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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拿着钱卫的银两,从酒楼离开,又想到师父在自己下山前苦口婆心的一番话,终于肯在游山玩水一路后做些正事。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给你取这个施字吗?」
「师父是要我能屈能伸,遇到事情当软硬兼施。」洛施随意应了一句。
师父差点背过气去,但对上她无辜的眼神,实在不好太过苛责:「是要你懂得给予,知晓良善和是非,可你这么多年哪怕学到了点本事,却是没有正心,对生命丝毫无畏惧之心!」
洛施是听不进去的。在师父捡到她之前,她因为这双能看见鬼的眼睛,被多少人指摘嘲笑过,她那时便不在乎人的真心或是伪善,甚至比起人,她宁愿与鬼打交道。
至少,鬼不见得有多可怕,人有时候却比扭曲的鬼更添三分恐怖。
而对上这些心里不知有多少想法的人,洛施从不曾想过施以良善。她未得到过拯救,又何必苛责她如此做?
洛施挎着一个揣着不少银子的小包游荡在街头,正好听见三三两两的人八卦些什么。
「徐太傅的娘子怕是不好了,日日梦魇不说,甚至有一日醒来,还扬言要杀了她的小公子。」
「说起徐太傅,他多年前就离京隐居,当年陪伴在皇上左右,算是个政绩不凡的清官,如今一朝隐退,竟是连给娘子治病的门道都没有。真是可怜可嘆——」
「哪能啊!我看是因为他娘子的病着实古怪……不像是生病,倒像是,中邪了!」
「怎么说?」
「……」
洛施拐了个弯,接下来几人就像是瓜田中的猹般,细细谈论徐太傅府中近些日子以来发生的怪事,她听着没趣,脑筋转了又转,又往前方走去。
听到几人讨论徐太傅娘子的怪病之后,洛施心中生奇,脚底实在是痒痒。多日梦魇,口中不时呓语,甚至要持刀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简直像是换了一个人。
洛施低声嗤了一声:「可不就是换了一个人嘛。」
她认定,这就是师父所说的,被痴鬼附身,俨然换做了另一个人。便打定主意想去凑个热闹。
而她要去那早早辞官、在灵台镇隐居的徐太傅府,不消费劲打听,只需要抬头望望,找到那散发出绝对浓郁的浊气的府邸在哪儿,便是了。
门楼高耸,飞檐翘角。大门以厚重的木材打造,门楣之上,雕刻着寓意着吉祥如意的图案。
洛施站在门前,她懒懒靠在徐府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处,恍然盯着那匾额之上飞凤舞的「徐宅」二字。
她不喜练功,倒惯常会往山上藏书的地方跑,那里的书尽是些解释鬼怪之说的,她正烦着,当然是没什么兴趣再看什么鬼啊怪啊的。只是盯上了埋在角落里、像是废弃的书籍,津津有味地研究了一段时间的风水。
只可惜师父不惯着她,发现她偷懒后,干脆简单粗暴的拎着她去练功,说是不要浪费了她天生奇才。
她感慨着,不愧是在上混得风生水起的徐太傅,就连隐退之后府邸的选址,都能慧眼独到的选到了这种好地方。
只是这样的选址应是镇恶鬼、除浊气的,他的娘子竟然还会被邪祟侵扰,忧思如此。
洛施直起身子,徐府门户洞开,门前来往、进出其间的人络绎不绝,即使她站在外面有一定时间了,也没引起什么纷扰的谈论。
她在来时,路过前头的贴告示的地方,那里明晃晃的写着徐太傅砸下千金以求良方,看起来,除了她这个想一探究竟的无名氏,一些有本事的、或者没本事只想骗吃骗喝的都齐聚一堂了。
洛施施施然走向大门,还没踏进去,在门口守着的护卫不由拦下她:「姑娘,你是?」
「来治病的。」洛施猜到两人是看她年纪小,觉得她没办法胜任看病一事。师父将她养在身边,让她替他给那些找他驱鬼的人做事时,他们也是这般的不可置信的眼神。
按理来说,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洛施是可以稍作乔装打扮的,但她想着,既然徐太傅的告示上都写了「不看来歷,不看阅歷」,那她也懒得弄那些了。
拦下洛施的其中一个护卫,其实已经盯着她很久了,从她站在石狮子旁又摸又望又嘆的,就觉得她可疑。谁知道她还堂而皇之走上来了,抛出「治病」两个字。
那护卫狐疑着,他的同伴却是劝他收手:「老爷贴下告示,广召能人相助。理应是不看年岁、不问来歷,只要这人有能力治好夫人,都是可以准入的。」
听罢,洛施便朝着那人伸出的棍棒轻轻吹了口气,挑了挑眉。
即使心里再有偏见,听到同伴的话,也只能放行。
洛施被一路引到后院,她眼尖,注意到那里只有四五个穿着奇装异服的人。心下奇怪:这么大的阵仗,竟然只吸引了这么点人?
有着道士服、手执拂尘的道士;有穿着彩裙、戴着头扎的巫师;还有一个,腰间挂着葫芦,看起来神神叨叨的。
相比之下,洛施这一身粗布麻衣,看着柔弱可欺的小姑娘,实在是格格不入。她向带她来的侍女挥了挥手,进到后院里,站在她身边的老道瞥了她一眼,不屑的哼了一声。
洛施:「……」师父说的仙风道骨的道士就这?要是让他老人家看见,他又得疯一阵了。
洛施这么想着,干脆躲到长廊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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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屋子里传出动静。洛施从长廊跳下,看见做错事般的一排排低着头走出,那些人倒是平常的穿着,只是一个个鸡皮鹤髮。用她的话来说,一看便知道是能起死人、肉白骨的神医。
同时伴随着的,是屋内有劲却疲乏的懊恼声:「一个都查不出来!都是些废物,废物!」
她垂眸,身边的婢女大着胆子窃窃私语:「唉,这些四方搜罗来的神医还是一无所获,还不如先前的那位游方道士。至少,他一眼便看出了夫人是为邪祟所缠。」
洛施疑惑,既然早早的发现病症,为何还要继续找大夫来探查。
一个中年男人从渐渐静下来的屋子里走出,洛施摸了摸下巴,从周边人的称唿声辨别出来,这应是徐宅的管家。
管家提着一口气,显然是才尽了安抚主人之责,但他内心的担忧不可被人看出,于是只能大着嗓子,扫视了一圈,对在场之人言语:「各位都是有大本事的人,但夫人身体已然虚弱,望请各位能抓紧时间,且不要太过惊扰夫人。」
站在洛施身旁、也就是最开始对她表达不屑的道士,此刻终于有了点仙风道骨之态,托着拂尘淡淡「嗯」了一声。
洛施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声。
其他人没理她的异常,那道士却很是敏锐,目光变得狠厉,但见管家已经组织他们进去了,他也就没再做计较。
进到里屋,洛施终于瞧见抱病已久的徐夫人。徐夫人风韵犹存,只可惜面色苍白,再漂亮的脸蛋没了气色加持也是白搭,她靠在床头,看起来尤其虚弱。床幔随风而动,女人悠悠睁开眼,洛施遥遥与其对望。
没有鬼魂。甚至,这屋子里连浊气都没有。
相比于气色不好却仍旧姿容清丽的徐夫人,愁容满面的徐太傅则像是苍老了十岁。
管家凑到他耳边,示意已经将剩下的人带到。
洛施瞧见徐太傅深吸了口气,她总觉得,徐太傅在见到一水的面上看过去便是靠谱的大夫之后,再抬眼看见的,是一排更像是群魔乱舞的大师们后,内心大抵是绝望的。
徐太傅嗓音低沉:「诸位大师想必都是追寻告示而来,我娘子患病已有月余,只是请了不少的名医相看都无济于事。
「半个月前,一位姓梁的游方道士探查到,我家娘子或许是被邪祟、怨鬼侵扰,但他虽查到病因,却自称自己也束手无策,恐需请更加有大能的术法大师相助。」
洛施听着分外迷惑,知晓病因却不知如何治,除非他是个老煳涂,可能指出个中缘由的,又怎会是老煳涂?
这头的洛施在走神,其余人则是已经夸下海口,恨不得当即使出浑身解数来救治徐夫人。
首当其冲的,自然是摆出一副「超然物外」姿态的老道。
洛施自觉后退了一步,给老道展示的。她又着重观察了一下,那两个道士当是一道的,想来,那个年轻的便是这老道的徒弟罢。
老道似乎对洛施的自觉很受用,他装模作样的一甩拂尘:「徐大人,可否让我近身去探查夫人的身子?」
徐太傅见他比起剩下的人算是个靠谱的,忙不迭的应声:「还请大师救救我的夫人。」
得了徐太傅的应允,不止那老道过去探查,其余人——包括巫师、腰间挂葫芦的男人,还有另一个道士都或沉稳或敏捷的走了过去。除了不紧不慢的洛施。
但徐太傅不愧是徐太傅,即使洛施已经格格不入如此,他虽已皱眉,却还是按捺住狐疑,没有说出任何冒犯洛施之语。
老道站在眼皮沉重的徐夫人面前瞅了又瞅,眼见没什么收穫。站在他旁侧的巫师却是很快退出来:「大人,敢问夫人可是夜夜梦魇、精神不济,口中更是念念有词?」
洛施难为的在背后搅着乱动的手指:「这点东西,镇上都传遍了,还用得着诊吗!」
「徐夫人确实是被邪祟侵扰了。」巫师自信的点了点头:「我见过不少流散人间的痴魂怨鬼,可附着于夫人身上、怨气如此之大的,简直是闻所未闻!」
老道见缝插针的问道:「你可是没把握驱邪?」这便是默认了他也看出徐夫人确实是被邪祟附身。
「这……」巫师沉吟片刻,这时,腰间挂着酒葫芦的男人仰天大笑两声:「区区小鬼而已,你既如此为难,不如由我来治!」
巫师急红了脸,反驳道:「你能驱什么邪,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货色!」
男人酒也不喝了,看着就是要露膀子打架的趋势。
眼看两人要吵起来,老道示意身后徒弟将他们拉开,远处的管家却是承徐太傅的令出声阻止:「几位既是有法子,何时可以相救我家夫人。」
老道捋了捋鬍鬚:「老夫即刻准备做法事的事宜,今晚便可以开始。」
巫师与挂酒葫芦的男人异口同声:「明日!」
存在感已经低得无法估计、差一点被忽略的洛施看完了整场热闹,才在徐太傅松了口气之后幽幽道:「鬼邪并未作祟,夫人根本没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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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道无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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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会在一天内见到这人两次的。
「喂,站住,你这个胡乱捣鬼的妮子!」
半个时辰前,在她说完「夫人根本没病」那一句话之后,整个屋子都陷入了一种突兀的安静的氛围之中。就连互相瞪视、急头白脸的巫师和腰间挂葫芦的男人,都停下了两人暗暗的对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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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扭头,皆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洛施。而那不可置信中,究竟是为了什么,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眼见着主子的脸色不济,管家立刻站出来责问实话实说的洛施:「小姑娘,你说这话可是要负责任的。你可是看仔细了?」
年轻的道士则是不屑的嗤了一声,话里话外皆是对洛施唱反调的不满:「我们相看夫人之时,你可是一眼都没有看过。单凭你的一面之词,就能推翻我师父,还有另二位大师的结论吗?」
挂着酒葫芦的男人充当气氛组似的又附和着笑了几声。
徐太傅眉头紧皱,却是定定看向洛施:「这位姑娘,你既是自告奋勇,随着告示来到我府上,自是有些本事,我不会怀疑你。但你妄下定论,言之凿凿的说我娘子无碍,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没病,难道还会是她装病,且躲过了这么多妙手神医的诊治吗?」
洛施一针见血的指出:「这么多神医给夫人诊治,都道难以觉察出病因。这些,大人不是都清清楚楚的知晓吗?」
眼看就要暴怒的徐太傅微怔,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是啊,他只道那些人是庸医,可如若,那些妙手确实是给出了正确结果呢?
静谧的空间里,已然被指摘装病的徐夫人突的咳了一声,堪堪拉回了徐太傅的思绪。
老道高深莫测的捋了捋白花花的长须,「大人,大夫虽能治身体之症,可被邪祟侵扰的身体是检查不出来什么毛病的。」
见洛施面露嘲讽、又要开口,他快速接上一句:「就算是有问题,平常的大夫根本检查不出来。」
洛施确实是要反驳他上一句话的,有些怨鬼附身,其目的就是搞垮那人的身体,但表徵通常是不显的,只有在奄奄一息时,才能辨出一二。
算起来,这故作高深的老道还算是会审时度势、自圆其说。
老道的一番话让徐太傅又陷入了沉思,他不想怀疑自家娘子,只能狐疑的凝视着洛施。
洛施还要再说,老道重重哼了一声:「大人,老夫今日便会做法事来为夫人驱赶那作恶多端的邪祟,等到那时,便可分辨出那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说话的真假了。」
洛施阴阳怪气的笑了笑:「这能辨出什么?夫人在法事之后身体恢復健康,与今日全然无碍之景可是一模一样的。」
她咄咄逼人的小脸上显露出好奇之色,「难道,这位大师能通鬼神,让那附身于夫人的怨鬼在青天白日里现身?哦,不对,是在坠坠黑夜里。」
徐太傅审视的目光转向老道士,只见他傲然道:「当然可以。」
他直视洛施,「老夫今夜,会让那鬼魂无所遁形。」又扭头看向嵴背挺直的徐太傅,「由此,还大人一个身体康泰的夫人。」
「咳咳……」徐夫人骤然开始剧烈的咳嗽,一直站在近前的侍女心疼的上前用手帕掩着,又小声啜泣起来:「夫人,您可真是命苦啊,饱受病痛的折磨,如今好不容易查出是邪祟入体的病因,可算是熬出头了,却被一些心肠歹毒、不学无术尽想着出风头的小人凭白攀扯。奴婢真是心疼您啊!」
「啊……是黑血!」侍女哭诉着,拿起手帕一看,那绣花的手帕上已经沾了血污,映在鲜艷的针线上更加刺目惊心。
听罢,徐太傅什么都不想了,他拨开人群,心疼的抱住徐夫人,坚定的握着她的手道:「寒腊、寒腊,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你今晚就能好全了,大师一定能治好你的。」
真是个痴情的人。洛施冷眼旁观,客观的给出评价:却不是个聪明人。
徐太傅安抚着徐夫人,他偏向哪边的结果,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了。
管家偏在此时突然没了眼力见似的,火上浇油道:「老爷,这姑娘……?」
徐太傅癫狂道:「把她赶出去!把这个满口胡言的人给我赶出府去!」
洛施本就打算要走,点了自己名也像是没事人似的,但她向外走的动作,仿若真是印证了她就是见事情败露,正打算逃窜。
洛施安静走出屋子,管家又指挥着几个家丁,下巴朝她的方向点了点,言辞激烈:「老爷有令,给她几棍子,赶出府去。」
洛施退后几步,来不及思索徐太傅和管家所说的命令的不同,只能凭着自小被师父练出来的敏捷性,趁着家丁没有反应过来,拔腿就逃之夭夭。
听从吩咐、刚想抄傢伙的家丁们讷讷:「管家,我们还去赶吗?」
管家:「……」人都跑了,还能赶吗?!
洛施跑是跑了,但她是个好欺负的人吗?
她前脚刚夸了徐太傅慧眼独到,后脚他就不明是非,对她动起手来,她断然是气不过的。
于是,她窜到市集上,点了两串炮仗送回徐宅。
炮仗落在后院里,徐夫人被折腾得够呛,一个劲儿的喊着犯了心悸。洛施是好不容易爬了高墙送进去的,干脆又坐在屋檐上咯咯笑着看热闹,又嫌不够,特地换到长廊处。
待到徐太傅缓过神来,管家有了经验,一声令下,成群的人将洛施围住,没给她再像个猴子一样上蹿下跳的机会。
于是……
「站住!你这个胆敢在我们府上捣乱的小鬼!」
洛施和这十几人就开始了她逃他们追的慢慢之程。
明明是在被追赶,洛施却笑得起劲,她竟还有意回头去看已经追得气喘吁吁的护卫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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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下一刻,她便笑不出来了。
她向前回头,前方多了几个拿着棍棒赶向她的人。
洛施抿唇,看准了时机,竟是赶在两拨人围堵她之时,又错开了步子,惹得护卫们头对着头撞上,哀嚎一片。
而罪魁祸首洛施,笑得更开心了。
她一边慌不择路的向前赶,一边嘲笑着他们:「哈哈哈,你们怎么一个个的都倒下了,快些起来!待会儿要是被徐太傅瞧见,还以为你们是在偷懒呢!」
也不知道,究竟是她被人抓,还是洛施在指使着人行动。
这一幕发生了不下三次,早被洛施戏耍得没了脾气、各自爬起身的护卫们也叫不动了,只能用眼神表示他们的哀怨。
只可惜,洛施是看不见了,她从容拐了个弯儿,在府内东绕西拐的打了好几个转后,早就分不清东南西北。她咬咬牙,从窗子处,随意跳进了一间屋子。
还未稳稳落地,见到眼前身姿挺拔、安静品茗的男人的正脸,一时之间,洛施不知该说自己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外面重整旗鼓、咬牙切齿的护卫们的声音清晰可见:「快,那小妮子一定跑不远的,快追上她!」
洛施惊惶,直接上前捂住钱卫的嘴,眼神示意他别出声。
很快,又传来了两道交谈的声音:「你们是谁?里面的可是我家少爷——北厢街的钱少爷钱卫,是你们老爷特意接见的贵客。难道你们想去扰他的清净?信不信我闹到徐太傅那里去!」
「姑娘,恕我们无意冒犯。不过,不知姑娘有没有见过一个形迹可疑、乱跑乱闹的姑娘过去?」
莲香态度和缓了些许:「没有,兴许是往前跑了吧。」
洛施的耳朵动了动,确定没有更多的响动才大胆的松了口气。
只是被她单手犹觉不足、添上双手按住整个脑袋的钱卫早憋红了脸蛋,见洛施还没有放手的打算,「唔唔」着以示抗议。
「啊……」洛施疾速的放手,又飞快退开两步,难得有了点自责的情绪。
洛施的胸.口不自然的起伏,一时不知是谁吓到了谁。与钱卫幽怨的目光对上,洛施才堪堪醒悟。
「洛姑娘,我们又见面了。」他笑意绵绵,并没有问洛施为何惹上了追赶,又为何慌张至此。
洛施对他不质问的态度表示满意,也洒脱的拍了拍手,笑了笑:「小少爷,好巧。」
「唤我钱卫吧。」他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一把扇子,瞬间从清新公子变成了不入流的风流纨绔:「金钱的钱,戍卫的卫。」
洛施没眼看,转身想走,后头钱卫自如的声音再次传来:「洛姑娘如果此刻出去,那些回过神的护卫要是学聪明了、杀了个回马枪过来,姑娘该怎么办呢?」
她半闭了闭眼,就知道人不可能没有好奇心,何况是这样一个广结善心、游手好闲之辈。
「我顶撞了徐太傅,被赶了出去。」她开门见山,眼见正优哉游哉喝茶的钱卫闻言呛得厉害,草率的帮着拍了拍他的背,继续道:「我不服,就往后院丢了两个炮仗,闹得他们不胜其扰之后,这才被当做罪大恶极之人追了起来。」
钱卫嘴角抽了抽,原来他听到的那响动是她弄出来的。
「你因何而顶撞了徐太傅?」据他所知,徐太傅为官时清廉,辞官隐居于灵台镇后,当然不管不顾的没那些花里胡哨的架子,待人更是宽和。
竟然能让他出言赶出去,这姑娘的能耐恐怕不止于此。
「我说他娘子没病。」
「噗——」这一回,钱卫是真的将口中的茶水喷了出来。
洛施嫌弃的挡了挡,觉着还不够,又是挪屁股底下的凳子,又是连带着将整张桌子拉向她这边。
桌子与地面摩擦,闹出的声响不算小。莲香很快凑近房门:「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无事。你不必进来。」
钱卫敷衍着莲香,转眼瞥见洛施静静的坐着,平生头一次感觉到头疼,终于诘问起来:「徐太傅为他娘子的事情已奔波月余,无数名医往来府上。他更是听信江湖术士之言,说是徐夫人被鬼怪邪祟所缠,连那些曾经不屑一顾的巫师道士都找来了。
「你一个小姑娘,如今却说徐夫人没病。旁人听了,恐怕都觉得你是一道病了罢。」
洛施无奈的耸肩,事实也确实如此。
「少爷,徐太傅来了。」
还未等洛施问起他为何在此处,门外莲香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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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道无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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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傅?
其实洛施一直没来得及问钱卫,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过眼下这些都不重要,跳出屋子闹出的动静太大,也有重新被追的风险。而外面的人……
莲香推开门,恭敬的迎入徐太傅。
钱卫依旧端坐在凳子上喝茶,被洛施挪走的桌子早已復归了原位。
「徐太傅。」钱卫起身作揖。
「不用行这些虚礼,我早已不是太傅了。」徐炳元轻嘆,快步走上前,儒雅的扶起钱卫。
「徐夫人如何?」钱卫不再拘礼,仍旧挥退了莲香之后,倾身为徐炳元倒了一杯茶,而后,互相寒暄,关心起了徐夫人的状况。
钱卫是个财大气粗的主儿,整个灵台镇的人又都知他是个看见只蚂蚁都不愿踩死的善人。不止如此,徐夫人病的这月余时光,钱卫其实都表达过牵线搭桥好心帮忙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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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问起夫人的情况,徐炳元想起前头被赶出去的小姑娘的话语,甚是头疼,但在钱卫面前,实在不好显现出来。
他只道:「今日贴出去的告示还算是找到了有能之人,相信拙荆的病会很快痊癒的。」
钱卫是知道中途洛施出的岔子的,但他再多愁善感,也知晓徐炳元有着这一月里一再拒绝自己帮助的提防,是不会做个跟他透根透底的人的。
他抿了一口茶,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找您,是为钱庄之事。」
钱卫从袖口拿出一张薄纸,「想必管家已经通报给大人了,只有大人按照字据上面的条款还下欠款,我这趟才不算白来。」
钱卫家财万贯,自然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他父母的家族皆是世代经商,两相结合,更是强强联合。
卫氏钱庄是钱卫的亲娘那边的产业,席捲了整个大月朝,几乎遍地都有,更莫要说都城洛阳之下——他们选择扎根住下的灵台镇。
按理来说,即便是徐炳元这个已经辞官的太傅,在卫氏钱庄欠下了债钱,也由不着他这个少主人亲自来催。
钱卫来此,还是因为关心着徐夫人之事。
他说明来由,徐炳元也不推脱,「钱少爷,先前我急需用钱,不过,在贵钱庄赊下的银钱一定会按照立下的字据,悉数奉还的。」
屏风之后,洛施悄悄变换了眼神,这官做得再大再有名头又如何,有钱还是大爷!
钱卫则是笑面虎般的点了点压在桌上的字据,「时间可是今晚?」
徐炳元犹豫了一瞬,「还请钱少爷在府上多待片刻,届时我府上的管家会一一点清送至卫氏钱庄。」
钱卫像是在思索,空气中一阵安静,只有他手上的扇子轻轻摇动、缓缓和着唿吸声,半晌才道:「徐大人安排妥当,我是放心的。」
闻言,徐炳元像是露出在极强的压迫之中倏然解放的神情。他放下茶杯,掩饰着自己在小辈面前的失态。
「对了,徐大人,我一刻钟前好像听见西边的院里有动静,又听您方才提起,徐大人为夫人之事广召贤才,可是闹出什么事端了?」
钱卫像是闲聊般提起,就这样拦住了徐炳元有意离开的步子。
他眼里闪过洛施大言不惭的模样,「只是遇到了一个江湖骗子。」
「哦?」钱卫故作不知,摇着折骨扇,兴致盎然,「大人认定有个骗子,或许已经找到了治疗夫人之法?」
「一位老道士愿意在今晚时分做一场法事,为拙荆驱赶身上的邪祟。」徐炳元难得有了坦诚的想法。他细细说着,末了,见钱卫抓着扇子的动作顿住,又道:「不知钱少爷对这些怪力乱神之语有没有兴趣?」
钱卫的眼睛眨了眨,四两拨千斤回道:「徐大人如此说,是不信这世上有鬼神吗?您的夫人可就仰赖着这怪力乱神之语而活下去了。」
「我自然信。」徐炳元垂头,看着有些丧气,片刻又眼神坚定,喃喃道:「她必须活。」
徐炳元没再待多久,他前脚刚被莲香送走,洛施后脚就冷冷的从屏风后走出,「他说我是骗子。」
「你可不就是骗子么。」钱卫慢条斯理的收好字据,也不看洛施,只顺着她的话。
「你说什么?」洛施瞬间泄了气,狐疑的盯着钱卫,又抬了抬下巴,「你是记着我白拿了你的钱?你早就知道我是装的?」
「那是因为你压根没想装。」钱卫瞥了她一眼,理所应当地道。
洛施撇了撇嘴,「我还当你真是什么人傻钱多的富家公子。」又咕哝了一句:「原来你才是最会装的。」
「过奖。」钱卫理了理衣袖,才看向她:「你看上去不像是多管闲事的人,晚上的法事,要去凑个热闹吗?」
「你怎知我不爱凑热闹?」洛施正为自己才是个识人不清的傻子生闷气,张嘴便怼道。
钱卫也不恼,而是好脾气的顺着她的问题,「如果你真心想为徐大人治他夫人的病,依你的性子,当时就会据理力争,但你没有,而是又在徐府闹了一通。」他浅笑着下结论:「分明是个贪玩的姑娘。」
洛施被说的面红耳赤,半晌说不出反驳的话,只悻悻的闷声道:「我性子好的很!」
见再逗一会,洛施就真的要翻脸了。钱卫这才收起揶揄的心思,指了指西边——也就是徐夫人院子的方向,「想去瞧瞧如何驱鬼吗?」
洛施心想:我就是干这行的,从小到大看师父摆弄了上百次,还用得着用这么新奇的眼神?
但是……她跟徐太傅的帐算完了,跟那老道结下的梁子可还没完。
她可亲眼看见,管家下令将她赶出去的时候,老道士的那个徒弟添油加醋说了些什么的!
什么驱鬼赶邪祟,根本没有的东西,她倒要看看,他会如何做?
「去。」洛施拍开眼前人的手,又坐下给自己添了一杯茶。
钱卫无奈的耸肩。
……
是夜,徐夫人的院子前光亮如白昼,不可见的黑暗里则猝然出现一颗人头。洛施像贼一样扒着院墙。
她冲着底下的两人:「钱卫,你想的办法,不会上不来吧?」
洛施不是一般的不理解,她全程听着钱卫与徐炳元的谈话,其中有多少次试探晚上的法事他二人都心知肚明,但他偏偏在问到要紧处时不跟着顺坡下驴,而是果断转移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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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不能正大光明出现在院里,而是要跟她挤在这窄小的墙头上。
再者……提出翻墙看热闹的那位,好像也不会武吧……
「能上来。」她好像看见钱卫下意识挑起了眉头,笑眼比天上的星子暗不了多少。
下一刻,他被身边的零星一把抓起,以一种不太美观的姿势、也不太平稳的落到了院内的地上。
洛施咽了咽口水,又见他很快调整好状态,对着自己笑。
零星一张臭石头脸,瞥见自家少爷这神奇的一顿操作后:「……」有点过了,真的。
洛施稳稳落地后,三人挑了个能看见又不易察觉的角落。
院落之中架着高台,两根沖天的香烛夺人眼球,其余则是一些零零散散的供品。老道士正站在高台前,手里握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微风徐徐,随之而动的额间白髮更显仙风道骨之姿。
徐炳元紧抱着徐夫人站在一侧,似是又惊又疑。
老道士在原地摆弄许久,久到洛施打着哈欠都快要睡着了,他才翩然踏至徐夫人的身边,口念咒语:「……现!」
桃木剑直指徐夫人,凛冽的风颳过夫妇两人的脸庞,老道士的徒弟看出他们的不适,轻摆了摆手,小声道:「大人,妖鬼将要现身了。」
法事本只需徐夫人一人面对这折磨人的环境,只是徐炳元一再坚持,老道士只得调整法事的节奏,尽力成全徐炳元。
所以,徐炳元听罢那算做安慰的话,也只是庆幸自己陪着娘子一同接受这一场法事的行礼。
那一道,老道士念完咒语,就见点点微光从徐夫人身边炸开,随着他移动桃木剑的方向缓缓跳动。场景一时绚丽,看着不像是作祟的妖鬼,倒像飘逸轻动的神灵。
那点点火光随着桃木剑的转动跳至高台,老道士倏然嘆了一口气,渐显浓浓黑雾。
不一会儿,他那双炯炯的眼睛盯至一处,身形陡然晃动,一跃而起,便步罡蹑纪,摆阵做法。老道士挥舞着桃木剑,步法深藏奥妙,偶尔出现几条火蛇舔舐着剑尖。
在外人看来,这自然是老道士在跟那已经从徐夫人身体里驱赶出来的妖鬼进行激烈的搏斗和斗法了。
洛施眯了眯眼:也就跟空气搏斗这一点,演得像模像样的。
老道挥舞了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全身都已经汗涔涔的了,他落地站定之后,仍没闲着。一个眼神过去,全程仿佛都在木讷站着的小道士小跑至高台,给他师父递着那一张张的黄纸。
老道士沉稳的将在空中划些什么,尔后一一指至黄纸处。
待到四五张黄纸平坦的摊开在高台上,老道士才悠悠收好桃木剑交给小徒弟。接着,他一手扶好宽大的袖口,右手将那其中一张黄纸放至另外细烛的燃香头点燃,只见暗火慢慢灼烧,最终,纸上显现出了妖鬼的形状。
好事者排排转着脑袋,眼尖的当即瞧见那是一些老鼠、黄鼠狼之类的兽状。
钱卫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把扇子,边摇边嘆:「看起来有几分本事。」
洛施轻嗤,手中射出一个石子,精准打在老道手中展示的黄纸上,脆弱的纸张瞬间裂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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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道无言(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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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本事,真是好本事啊——」
洛施拍着手掌从黑暗中显现出身形,分明是和煦真诚的语气,但像只活泼的猴子跳出来时,还是让在场的人嘴角都抽了一抽。
钱卫优哉游哉摇着扇子的手一顿,瞥了一眼零星,言下之意很明显:不是让你拦着她吗?
零星:「……」拦不住,根本拦不住。
老道士看着已经四散开来的碎片,眼皮狠狠跳了跳。从瞧见这小丫头开始,他就有种莫名难受的预感,之前还当自己大惊小怪,现在终于想清楚了,从她指出徐夫人没病开始,他就不应该掉以轻心的!
在场的除了主场的老道士和他的徒弟、白日里见到的,另外两个说要明日给徐夫人治病的男人也在。
其中,那个挂着酒葫芦的男人像是没听懂洛施的阴阳怪气,朗声冲着洛施回道:「小姑娘,你白日里说要看着我们为徐夫人治病,如今看见了,是终于悔悟,承认自己胡说八道了吗?」
洛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位仁兄好眼光。我方才表达出来的钦佩,可是实在的真心之言。」
站在原地没挪步的钱卫刚想出去打圆场,毕竟以他微薄的了解,洛施脾气还算是个沖的,要是一言不合打起来,误会可就真是大了。
但洛施这……又是什么路数?
老道士哆哆嗦嗦的在高台前站定,洛施这快要冲天的气势,可不像是她话里说的那般意思。
半晌,徐炳元搂着徐夫人,沉沉问道:「这位姑娘,白日里的事情我可以一笔带过、既往不咎,但如今这般闹我夫人的法事,却有不妥吧?」
洛施还是看着白鬍子老道,眼里的笑简直快要溢出来,顺带活动了一下筋骨,「徐大人,可否借这位大师给我试试身手?」
言罢,徐炳元一个字还没说呢,洛施就率先跳至高空,从一直挎着的小包里抓出一把黑乎乎的东西,朝着老道的面门而去。
老道士的额头早浸出了一排排的虚汗,但人至身前,他伪装了这么久,也只能强装镇定。搭在左手臂上的拂尘淡淡一扫,那些粉尘一样的东西看起来丝毫未近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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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做什么?」年轻的道士立刻护在师父的身前。
徐炳元狠狠皱眉:「姑娘,你太过分了。」
洛施稳稳落地,唇角是胜券在握的微笑,她吹了口气,看向徐夫人,「夫人,不如我们打个赌,看看受鬼祟侵袭的是你,还是这位本领通天的老前辈?」
徐夫人柔弱的窝在徐炳元的怀里,自始至终,都是连眼皮都抬不起来的羸弱模样。即便,老道士已经宣布驱除了她身上的妖鬼。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老道的徒弟面上划过一丝诧异,壮着胆子骂了一声。
洛施不管他们的反应,只执着的等着徐夫人的反应。
徐夫人只得道:「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说话声是意外的嘶哑。
洛施背身侧对着老道,闻言舒了一口气,接着,她嚣张的打了个响指。
仿佛有某种感应,一片静谧的环境中,清脆的响指声在空阔的院子里迴荡,没有人能看懂洛施在做什么。
「哈哈哈——」突然,一道突兀的笑声响起,众人随着声音的来处,轻而易举的看向了状若疯癫的老道士。
老道士一边抬头望天诡笑,一边丝毫不耽误的解开自己身上的袍子,途中,他的徒弟不明所以的想要阻拦,却被他一把丢走。
诡异的笑声飘得很远,老道士看着黑沉的天空:他穿着华贵,左拥右抱,口中时不时冒出香/艷/暧/昧之语,好不快活。
这一幕只在他的脑海中出现,除了沉浸其中的老道士,周围的人都不明所以。
只是,老道士却不满足以此,代表威严庄重的道服脱下,就仿佛失去了束缚于他身上的枷锁。
他只着里衣,肆意的奔跑在院子里,谁也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就那样披头散髮的撞到了一个侍女,只当她是幻想出来的,露出了一个自以为英俊潇洒的笑容,上颌的那颗泛黄的侧切牙在黑暗中散发着森冷的光。
侍女尖叫一声,愣了两秒后惊悚的推开他。
府上的主子——徐炳元,在听到那刺耳的惊叫,这才像是如梦初醒般焦急地唤来府内的家丁:「快,快来人!快把他给制住!」
看着师父的疯样,年轻的道士在原地踌躇着,本想上前去帮他,却在瞥见洛施冷眼旁观的侧脸,也像疯了一样,直直扑到洛施的脚边,「是你,你对我师父做了什么?!」
洛施不耐烦的踢开他:「这可不怪我,是他心里有鬼呢。」
趁着徐府家丁用麻绳将老道结结实实的捆上的功夫,洛施又蹲下身拍了拍小道士的衣袖,目光炯炯的盯着他,「你的心里,又有什么鬼呢?」
女子眉如新月,唇色如樱,长发只用一根木簪高高盘起,即便衣着朴素,笑容淡雅,也让人挪不开眼。
只是那双浅色的眼睛始终凝视着他,且渐渐有变为暗红的趋势。她不像神祇,倒像是修罗。
道士到底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他压根受不住任何刺激,鬼叫了一声再不敢去碰洛施。
老道士被制服,徐炳元这才有空闲,打量着这个从出现起就透露着狡黠诡异的姑娘,神情复杂:「姑娘,我希望你能给我个解释。」
洛施耐心的颔首,却是笑嘻嘻的去捉在地上匍匐着的小道士,「首先就是那疑似鬼火的玩意。这小道士事先藏着磷粉,又故意站在你和夫人的旁侧,待法事一起,则暗中抛下,磷粉极易点燃,那样自然能够伪造成鬼火的模样。」
她翻开小道士的手和袖口,那里有着明显的黑色痕迹。洛施无趣的咕哝着:「这种把戏,我师父五岁就不玩了。」
徐炳元默了默,像是好奇心起,继续问道:「那黄纸上的东西呢?」
「很简单,他们将毛笔蘸在硝石做成的墨水上,事先在这些黄纸上画了些图案。」洛施说着,就从小包里又拿出了一纸包的东西,转身走向高台,「用这种墨水写下的东西晾干之后,痕迹会变得无影无踪。但遇上了火,就又会重新显形。」
洛施背对着众人鼓捣着,半晌才旋身,手里已然是一张上面现了兽形的黄纸,俏皮劲儿十足,「诸位,想试试吗?」
底下才看清这仙风道骨老道士的真实面目的众人,还未来得及目瞪口呆的消化所有,听到洛施像是邀请的一句话,竟是又有些欲欲跃试的想要上高台。
徐炳元觉得他不止眉心被掐痛了,整个人都差点要昏过去。
但做了多年的太傅,这点驭下的能力和威严还是有的,他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府内蠢蠢欲动的气氛瞬时偃旗息鼓。
他又看向洛施,严肃地问道:「那道士这般疯癫,又是怎么回事?」
老道士的情况愈加严重,这一会儿的功夫,被麻绳绑着的他,早已没形象的躺在地上蠕动着身体,因着嘴里冒出不计其数的混帐话,家丁红着脸自觉将他的嘴捂上了。
洛施扫了老道士一眼,耸了耸肩,「我给他撒的那黑药粉是我自制的,一旦吸入,他就会陷入不可抑制的想像,所做即所想。」
「他躲过了。」徐炳元并不买帐,那时洛施与老道士的对阵他一直注意着,老道士摆弄拂尘的动作他看得清清楚楚。
徐炳元道:「况且,当时他的徒弟正站在他的身边,那黑色的粉末后冲着他的徒弟而去,但不清醒的人却还是他。」
洛施心里打鼓,没想到徐炳元分析地头头是道,更重要的是,这基于他精准的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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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也不骗他了,她双臂展开,手心忽有一股气流,右手掌心正对着恍惚的小道士。
年轻道士被洛施的气力牵扯过来,后领口被她紧紧攥在手里。洛施慢条斯理的将眼神涣散的道士转正了身子,那终于变成不正常的暗红的双眼,直直看着他。
道士此刻却不怕了,反而有了些许顺从的趋势,他乖乖盯着洛施诡异非常的眼睛,涣散的眼神却逐渐清明。
少顷,洛施粗鲁的松开他,将他丢在地上。
徐炳元细细观察那道士的模样,这才发觉,已经疯癫异常的老道的眼神虽还是清明如常,靠近眼尾处的眼球边缘,却是带了一点紫青的痕迹。
很浅,淡得在黑暗中完全捕捉不到。
小道士倒在地上,也不像正常有知觉的人那般喊疼,而是斜睨着左前方空空如也的大片空间:「火,是火!」
他嘴里一边说着,脚上的动作也不停,一边急急的往后蹭,神情恐惧,面如菜色,「不是我做的,不是我做的!」
小道士已经退到了高台的边角,他却不改变方向,只得碰壁。他身后靠着的是烛香渺渺的高台,前方是烈焰沖天的火海。
他忽而顿住,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身来,「是我做的!是我做的又如何!你们只知道偏宠弟弟,甚至不惜把我卖了!哈哈,我绑了弟弟,在他的眼前亲手丢下了烛台。
「呲呲……噼里啪啦的,还有他的哭声——我就是要看你们挣扎的模样,看见你们这样痛苦的表情我欢喜极了。」道士发泄之后,又颓然的倒在地上,「你们进去救他了,你们为什么要救他?」
他用着谁也听不到的声音喃喃道:「……却不愿来救我呢。」
疯癫状态下表达的感情,竟是谁也不敢认。
洛施面无表情听罢,才走至他身边,一个手刀将他打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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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道无言(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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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双眼睛……
徐炳元暗暗提起一口气,那双眼睛,竟有这么大的威力。
洛施堂而皇之的展示自己的异能,恍若不觉,待到喧嚣的众人渐渐平静下来,手指又慢悠悠的朝着已经控制不住的老道士弹出一颗小石子,正好打在他背上的穴道之上。
扰人的「唔唔」声终于停了。
洛施做完这一切,潇洒的跳下了高台,纯良无害的抱拳对徐炳元笑:「徐大人,告辞。」
「姑娘请留步。」
徐炳元急急出声,试图拦下洛施的脚步,然而洛施前一刻还装作礼节有加的模样,瞬间便不这样了。
她听也不听他的话,如出场那般一样,身轻如燕的跳出了众人的视线。
不止徐炳元无可奈何,钱卫主僕俩更是震撼于洛施来去如风的作风。
钱卫捏着折骨扇的手微微发愣:「……」这下我信了,是真拦不住。
零星一张比木头桩子还臭的脸皮抖了抖,「少爷,我们追吗?」
以他的速度,抓紧跟上,还是有可能追到洛施的。
钱卫啪嗒一声收起扇子,「不必,洛姑娘心性跳脱,未必肯与我们继续同行。有缘自会再见。」
零星听罢,跟着钱卫走回原路、翻过院墙,便要回府。
院落之中,徐夫人虚弱的咳嗽了一声,将徐炳元微懵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实在没想到,或者说,洛施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风格完全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徐炳元咬了咬牙,又看向另外那两个原先说要明日给徐夫人治病的男人,眼中的意思不言自明。
一直都吊儿郎当、充当着气氛组的,那个腰间挂着个酒葫芦的男人酒也不喝了,一个劲儿的往先前很是嫌弃的巫师身旁凑。
巫师头上戴着头扎,柔软的两根羽毛随微风轻轻摇摆着,他故作镇定,讪讪笑着:「徐太傅,恐怕您夫人的病,我如今是无可奈何了。」
亏他还能如此理直气壮的说出口,徐炳元顿了顿,问道:「为何?」
「夫人身上的邪祟本只是附在身体的表面,并未深入骨髓。这才答应大人明日给夫人调理。」巫师闭了闭眼,像在聆听上天的旨意,半晌才回道:「……我本以为那道士是个有本事的,却没想到他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无赖之徒。
「夫人,已经不好了……」
这是将所有的锅都推给道士了。
徐夫人适时的勾着帕子,狠狠的咳出一口血。
闻言,徐炳元眼里的冰霜像是要凝成了实质,但还是贴心的为夫人拢了拢她身上的氅袄,侧脸冷清,又莫名有股肃杀之意。
「也罢,麻烦大师了。」就在那两人战战兢兢之时,却听见徐炳元淡淡说了一句。
……
沉沉黑夜里,洛施步子发出的声响显得清晰可闻。
她挎着小包,走在灵台镇上错综复杂的一落矮巷里,一贯轻松淡定的表情有些沉重。
周围没有一个人。此时已是亥时,洛施在心里琢磨着,大良朝是有宵禁的,别说这里是靠近京都洛阳的灵台镇,就是地处偏远之地,这个时辰也不应该有人。
而她身后那沉稳的脚步声,又是快要跑到了她的耳侧。
究竟是谁?她说不好。
以她嚣张的作风,总会有意无意得罪几个人,对于这一点,她一向是有自知之明的。而她自来到灵台镇后,打过交道的人不多,能够锁定为身后的人的目标就更没有几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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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页
想到这里,洛施的手心悄悄盈满了一道暗紫色的光,她屏住唿吸,慢慢缓下了脚步,待抵达巷子拐角处,又利落的侧身躲着。
那道脚步声随着她的静止,也停了一停。正当洛施狐疑的皱眉,差点以为那人已经走了,「哒哒」的脚步声又重新袭来。
一片黑暗中,洛施悄然变为暗红的双眼,成了最显眼的光亮。
即便摸不清对方的来歷,洛施仍旧泰然自若。不过,她以示对来人尊重般的绷紧着的身体,还是暴露了她高度集中注意力的事实。
近了,更近了……
她只来得及瞥见一方衣角,而后,不管不顾的覆着手掌打下去。
来人是没想到洛施会下手这么狠的,他于是吱哇乱叫一通,像模像样的躺在地上装可怜。
可是怎么看,钱卫都不像是有事的样子。
洛施借着声音,认清这个算是熟悉的人,却并没有放松警惕,而是再次高高举起手掌,作势又要打,惹得有兴致大声乱喊的钱卫乖乖闭上了嘴。
洛施凑近他,不太温柔的扯住他的衣襟:「你跟踪我?嗯?」
「洛姑娘,这可实在是冤枉。」钱卫见洛施动了气,只得正经的答道:「我刚从自家的香料铺子出来,正要正要走回家。」
见洛施半信半疑的,他又「喏」了一声,「前方就是钱宅,洛姑娘若是不信,大可去查看。」
他的身上,的确有相比较白日里淡淡的薰香,更加浓郁华贵的各种香料。如今离得近了,多者叠加,呛得洛施就要闭着眼打喷嚏。
可就在她快要松手的剎那,余光瞥见小巷的拐角闪过一个冷飕飕的人影,她抓着钱卫衣襟的手劲猝然变大,勐地将他拽到自己的身后,左手则是往前拍出。袭过来的,像是一阵黑雾的不知名物体就这样被她震碎。
钱卫愣了半晌,手掌的触感太真实,甚至让他忘了自己骤然处于危险中,讷讷的被洛施满是老茧的手包着。
黑暗之中,一个罩着茜色斗篷、根本看不清楚脸蛋的人身法飘忽的走出,钱卫卒然发现,洛施手心已经冒出了汗。
他立时鼓足了勇气,跃跃欲试像要挡在洛施的身前。
只是还不等他有所动作,那着斗篷的人先一步身形如鬼魅,朝着洛施的面门而来。
洛施像是嫌碍事般的将身后的人挥走,自己又旋身躲过了这薄弱的一击。
钱卫被丢在地上,这横侧只能容下两人的小巷在打斗中铺满刀光剑影,他有心想去帮忙,却只能撑在地上眼睁睁的看着。
洛施不是全然没把握,甚至于,那人越是攻击,她就越是不把他当回事般的躲闪,丝毫没有在徐府上的跋扈气息,仿佛没多少脾气似的。
甚至,在擦过那人的左肩之时,还对他俏皮的眨了眨眼。
那人像是被激得烦了,或者说,他看出洛施根本就是在遛狗似的耍着他玩,掩在斗篷之下的脸气恼的紧。不多时,他的气力已经有些疲软,脑筋好不容易开始转动起来了,竟是转换了目标——钱卫。
神秘人盯上了被打斗迷了眼睛的钱卫,他先是故技重施地一掌拍向洛施,趁着后者躲闪松懈之时,利落的闪身抓住了那傻小子的后脖颈。
钱卫被迫仰起头,痛苦的血红色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爬上了他的双颊,神情困苦,甚是难捱。
洛施秀气的眉毛蹙起,在黑沉的夜色中格外显眼。两人对站着,进行无声的对峙。
神秘人道:「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你觉得值吗?」
那声音又嘶哑又难听,像是她最开始学吹箫时,发出的让忍耐度和包容度极高的师父都听不下去的声音。
洛施看着眼前的场景,钱卫跪在地上,整个人都在遭受着说不出的折磨,其中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洛施像是听不懂他的话:「我的命珍贵无比,用他的命换我的命,不值。」
言下之意,她不会为了救钱卫而妥协。
闻言,因为痛苦,无暇顾及其他的钱卫,却是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那人怒了,垂下眸子就要加大掐着钱卫的力道。这种时刻,他自然而然的忽略了洛施,倏地一抬眼,人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洛施的手中是一把通身碧绿的玉箫,那箫看着极脆,用了狠劲打在神秘人的身上,却是丝毫没有受损。不仅如此,后者用在钱卫身上的力道尽数卸下,狼狈的嘶吼了一声。
同一时间,洛施一手托住地上人的后腰,将其搂在怀里;她也不退,而是步步逼近那人,另一只拿着玉箫的手看准时机,握着长箫挑了他盖在脑袋上的兜帽。
一道风吹起洛施额间的碎发,扎了一条挡在胸前的麻花辫的姑娘,慵懒地抱着一个气息奄奄的小少爷。
杜寒腊目光阴冷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幕。
洛施同样认出她来了。
「徐夫人身体不好,怎么也有兴致在快要宵禁之时出来走动?」洛施看起来没有惊诧之意,反而话语中透露着些许关心。
杜寒腊不理她的关切,墨黑的斗篷披在身上,像是随时要大开杀戒的恶鬼,「你敢耍我?」
这道声音才是她在徐府听到的。想来,徐夫人这次行动,隐藏身份是必要的,否则不会又藏着身形和脸蛋,又故意掩去了声音。
她见杜寒腊并未动,便有时间大胆的猜测着:「徐夫人是来灭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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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寒腊避而不答,反而抬起手,道道黑气凝聚在掌心,唇角缓缓弯起:「那你猜猜,你能活下去吗?」
洛施揽着钱卫的腰后退了一步,不是害怕,而是惊讶。
结结实实的被她的玉箫敲打了一击,竟然若无其事,不光如此,还能够照常聚集力量。
「你不是人,也不是鬼,更不是妖。」洛施喃喃,这才发现了问题的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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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道无言(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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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寒腊像是很是满意洛施面上流露出的惊慌失措,掌心上的道道黑气仿佛化为实质,俱攻向了洛施。
洛施下意识瞪大了眼睛,不停歇的将手中的玉箫横在身前,那道道黑气就要打向她二人之时,玉箫周身都凝出了一股紫青的光,仿佛是一道天然屏障,挡在了二人周身。
杜寒腊见此,有了些癫狂的迹象,「你方才才道,用他的命换你的命不值得,可现下,还不是心甘情愿的护着他?」
洛施抬眼,下一刻,她毫不留情的将昏死过去的钱卫丢在地上,换做双手抵在玉箫之上。
没等杜寒腊再说话,她又狡黠的笑了起来,「徐夫人,让我猜猜,你装病那样小儿科的伎俩,老奸巨猾的徐太傅究竟信了还是没信?」
「你闭嘴!」杜寒腊尖叫,何止受了刺激,「徐太傅」这三个字就像是戳中了她的软肋。或者说,是洛施揭露的这件事情叫她难堪。
洛施却不由她。她嘴遁的本领一向高强,见说到了点上,更是不肯轻易放过,「你要杀人灭口,是为了泄愤吗?因为我揭穿了老道士的把戏,才让你的谋算没办法得逞。
「还是说,徐炳元不死心,要不配合你计划的我去为你治病。到那时,你依然没办法如愿,所以,你要先一步杀了我。」
「临死之前说这些有什么用。」杜寒腊嗤笑一声,洛施后面的话她根本没当回事。
然,洛施眼波流转,却在玉箫之后的屏障内悄然勾起了笑容,「徐夫人,坊间有一称作傀儡的样式,你听过吗?」
杜寒腊平抬着的手掌一顿,唿吸凝滞之时,洛施出手快如闪电,反手一推,那道屏障竟是将杜寒腊打出的黑气都弹了回去。
杜寒腊躲闪不及,算是自作自受,勐地吐出一口黑血。
洛施拿玉箫当剑使,忙走上前用其抵着她的下颌,末了,还不忘淡然的添上一句:「你太弱了。」
杜寒腊脖颈的筋脉清晰可见,与人无异。结果很明了,她已经被擒住,再无脱身之力。
但她还是沉住气,盯着洛施那双已然暗红的眼睛,对她比着唇形,「你错了。」
话音落,杜寒腊的身形如抓不住的风,悠然消失在眼前。
洛施急急向前踏了几步,又怕有诈,想着原地还躺着一人,她不情愿的咬咬牙走回原地,看着宁静自如、从容祥和的钱卫,冷嗤了一声:「真是麻烦。」
……
晨曦微露。处于天边一角的钱宅,府里上下的人皆不停歇,围着一间屋子忙里忙外的打转。
莲香贴身伺候钱卫多年,他虽然乐善好施,但也多是用金钱财物辅之,向来也是不会亏待自己的。像今日这般,受了如此严重的磋磨,绝没有过。
她倔强地看着从叩开钱宅大门、将受伤至此的钱卫展现出来,引得钱府上下一片震动;而自己,则是一言不发的洛施,便按捺不住问责的心。
只是她先前见过洛施的牙尖嘴利,恐自己争不过,硬拉着同样焦急处之、那张惯常拉下来的脸庞都变得生动起来的零星,想为自己壮壮胆子,也添个帮手。
「洛施,我家少爷究竟是怎么回事?」莲香上来就气愤地想掰过洛施故作不在意,实则目光始终紧对着数人进进出出的屋子的小脸。只可惜洛施即便一心扑在那间屋子的状况,也能轻松做到打开莲香的手。
洛施冷冷清清的。杜寒腊不是人,她在巷子处给钱卫清除了他身上沾染到的浊气,可钱卫受的,却大多是皮肉之苦,她只是个在对付鬼怪妖邪有些本事的,终究不是大夫。
而那会已然宵禁,灵台镇内外还醒着的,除了他们这刚打的不欢而散的三人,她想不出来能将他送到哪里。
想到钱卫在被她捉住后,给她指了钱宅的方向,她这才抱着一丝「这小子最好不是撒谎」的心情将人提了过来。
要说救人这回事,她本是没有那么好的心肠的。但徐夫人冲着她而来,钱卫是被波及的无辜,况且,在与徐夫人打斗的时候,她已经卖了他很多次了。到了最后,她总不能真放着他不管。
可这归根究底,是她与钱卫之间的事。
而面前为了钱卫言之凿凿指责她的姑娘,她凭什么乖乖顺从?
见洛施不答,且眼神冷的可怕,莲香有一瞬的退缩,但一想到被洛施带回来、生死未知的少爷,抵在后头站着的、充当柱子的零星的胸膛,又鼓足了勇气大闹一通。
「洛施,是不是你害的少爷?」莲香不知道哪来的力气,这一回竟能将洛施推得往后踉跄了两步,但她毫无察觉,叫嚷的声音反而更大了些,「从酒楼那会我就看出来了,但想着你就算是个博同情的骗子,也不过就是贪一笔银子,谁知道,你就是个不知恩图报的白眼狼!」
洛施是真心觉得莲香的声音太大,吵得她头疼,于是她索性抬手,点了她的哑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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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这个时候,她就会庆幸,当年在跟师父学武的时候没有偷懒。
莲香疯狂输出,半晌,才「啊啊」的发现自己发不出来声音。因为猜出是怎样的手笔,她有意去求助身后的零星。
零星却不看她,略有疑问的眼神扫向洛施,说话倒是有礼的紧,「洛姑娘,敢问少爷是为什么昏迷不醒?」
这次轮到洛施惊诧了,要知道,当日在酒楼里挑她刺的可是零星,这才过了一日,竟是会与她好声好气的说话。
莲香在一旁瞪大了眼,觉得不一致对外的零星是疯了。
洛施是不会说实话的,或者说,是不能。
徐夫人病弱,整个灵台镇都传遍了这个消息,她今日如此说,与在徐宅里当众宣布徐夫人没病是一样的结果。没有一个人会信。
「我不知道。」洛施撒起谎属实信手拈来,眼不红心不跳的,「我是在路边捡到的他。」
零星分心攥住莲香想要作乱的手,听到洛施的话,眼里的恳切立时化为乌有。
「洛姑娘,我希望能听到实话。」他语气凝重,定定的看着洛施。
「这就是实话。」洛施笃定的丢下这句话,便不想和这两人多做纠缠。莲香执着,零星敏锐,再说下去,她恐怕都撑不到钱卫醒来,放心的去看他一眼了。
她正这么想着,态度陡然变换的零星松开莲香,一掌拍向刚转过身的洛施后背。
钱氏生意遍布大良,作为唯一的少爷,钱卫未来走南闯北自是少不了。钱夫人早早为他打算,给他找了个武功上乘的贴身护卫。
零星的武功不低,掌中更是蓄满了内力,这一掌下去,寻常人不死也得要半条命。
然,洛施可不是寻常人。
她像是背后也长了眼睛似的,不用回头就向侧边矮了矮身子,轻而易举的躲过了这一掌。这还没完,洛施一向是个有仇必报的,她抬起下巴,击电奔星般捉住零星的手,同时毫不留情的加强劲道,勐地掰了过去。
零星一个武艺超群的高手,就这样被洛施轻松的制服。而诡异的是,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被洛施压制的手仿佛没了知觉,浩瀚如海的内力也像是睡的死死的、怎么都唤不醒的人似的。
洛施见他怔愣,另一只手继续抓向他的手臂,直将整只手都翻了个面才肯罢休。
莲香见状,虽不能发出声音,但还是本能的说着让洛施放手之类的言语,手上的动作也不歇着,一个劲儿的想将洛施给推走。
就在几人闹成一团之时,一道威压极重的声音响起:「莲香,发生什么了?」
卫氏生着一张清秀婉丽的脸,但多年来行商管家的经歷,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较为严肃死板,看上去一点都不好相与。
大夫和众多下人跟在她的身后,其中离她最近的侍女手里还捧着一本帐本,像是从钱卫屋子里都撤出来了。
见被夫人撞上了,莲香上一刻有多蛮横,下一刻就有多柔顺。她像是收起了所有外放爪牙的野兽,乖乖作礼,比着唇形:「夫人。」
相比之下,仍禁锢着零星的洛施,就太没有眼力见了。
卫氏见莲香只动唇,却没有声音。于是看向洛施,主动问道:「便是姑娘将小儿送回来的?」
洛施还在垂眸欣赏零星挣扎的模样,并没有搭理卫氏。一直以来都很憷夫人的莲香自然看不下去,忙憋下肚子里的火气,悄悄戳了戳洛施的后腰。
洛施这才抬眼,轻唿了一口气:「是我。」
她一边说,也不押着零星了,将他放了之后,又顺道将莲香的穴道给解了。
莲香勐地获得说话的自由,本想狠狠骂一通洛施出气,但顾及夫人在场,自然不敢造次。零星则是沉默地退至一边,怎么也想不通方才的情况究竟是为什么。
卫氏是从钱卫的屋子里走出来的。她仔细的打量了一番洛施,是一种商人惯常精明的目光,半晌才没事人一般道:「钱卫醒了,他要见你。」
洛施转了转手腕,闻言有些意外。他就这么确定,自己会好端端的守着他醒来吗?
洛施抿唇应了一句,在走过卫氏身旁的时候,鼻子却是动了动,这位钱夫人身上……
眼见洛施走进了钱卫的卧房,莲香却不满意,毕竟她坚信洛施一定有所隐瞒,但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卫氏都没说什么,她就明白,对洛施的宽和,一定是夫人拗不过少爷的结果。
卫氏瞥了一眼卧房的方向,想起她儿子好不容易睁开眼,见到端坐着正翻帐本的老娘后,第一时间是嚷着「洛施呢」,转身离开前又看向莲香二人,「这姑娘是谁?钱卫什么时候认识的?」
「昨日在一家酒楼碰见的。」莲香闷声答道:「她没钱吃饭,险些和那家酒楼的小二打了起来,少爷为她解了围。」
卫氏便不操心了,钱卫一年到头,无冬歷夏不施善心,她早就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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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道无言(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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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檀香,一进门,洛施就不可控制的皱了皱秀气的鼻子。
钱卫倚在一张红木雕花床床头,半阖起眼,看起来气若游丝。
听到脚步声,他才缓缓睁眼,看清了洛施眉头紧锁的样子,不太好意思道:「屋内药味太重,这才央人点了薰香。」
洛施不语,只因窗棂挂着的流苏随风轻轻摇曳,她被吸引了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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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像是浑然不觉,唇角添上了庆幸般的笑意,「那时被攥住脖颈的时候难受极了,还以为我们会一道交代在哪里,幸好有你,我才会脱险。」
洛施直言:「那人是冲着我来的,你要是真死了,我也活不了。」
一室寂静,斑驳的光影透过半开的窗扉洒了洛施一身。她看起来很不适应,又走近了几步,这才站到床边打量起钱卫来。
他脖颈处的伤,竟是消得只余一道浅淡的疤痕,洛施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心下暗嘆:「果真有钱能使鬼推磨。这样好的东西,要是给师父用上,他就不用每次都抱怨自己被鬼弄伤得不好看了。」
钱卫由着她看,还有心思侃了一句:「那这么说,我们差一点就同生共死了。」
「谁要跟你同生共死!」洛施反应迅速地呸了一声,没好气的拍了拍床板,「等你变成鬼那天,我第一个让你去鬼王那里报到。」
钱卫只当她后半句话是玩笑,自顾自笑了半晌,笑得连连咳嗽才停。
洛施觉着这人怪的很,自己给他招致危险,醒来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找她,好看看她是否平安。
洛施垂眸,她这一不恝置地施恩相救,好像开了什么后患无穷的先例。
钱卫笑够了,才正身问道:「你可知,昨晚那人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吗?」洛施睨了他一眼,故作神秘的架势,终于有了一点整日与鬼打交道的世外高人般的高深。
「他今日放走了你,来日还是会伺机而动。」钱卫下意识摩挲着手指,也不去满足洛施玩乐的兴致,「你总得知道他是谁,才能有个防备。」
洛施愣在原地,她还以为钱卫是单纯的好奇,或是为着自己打算,结果,竟还是为着她……
鬼使神差的,她心生了些许悲悯,「是徐夫人。那个弱不禁风、随时会一命呜唿的女人。」
钱卫默了半晌,那表情看起来分明不是一无所知之人,「想来,是昨晚你揭穿道士的做法惹怒了她。」
洛施凝眸看他,「你没有一点惊讶,甚至害怕吗?」
「害怕什么?」
「她面上装病,背地里却险些杀了你。」洛施摇了摇头,从来没有的思虑涌上心头,「你相信,徐夫人她不是人吗?」
她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是因为老好人的心态,想去关心徐夫人的身体状况,不会在她揭穿道士弄虚作假后对她如初,甚至于,得知昨夜徐夫人露出了真面目后,没有给出一点正常人的反应。
所以,她破天荒的给钱卫抛出一个真实的消息,想要试一试他。
钱卫面上依旧没什么,但倏而攥紧软被的手、绷紧的身子,暴露了他的内心想法。
洛施自然观察到了这一细节,她这才觉得心里平衡了,绘声绘色地道:「你那时已然昏死过去,自然没有看见她不同于寻常人的地方——徐夫人身上穿着的茜色斗篷陡然变为墨黑,后对我击的那几掌俱都不能是人所为,凭着角力的打斗全然化成了斗法的战场。」
这是超出钱卫认知的,某种意义上,他并不相信这世间有着精鬼神怪,所以对于昨晚洛施大闹的那场法事本就嗤之以鼻,认为不过是徐炳元求医无门、懦弱地为寻求心理的安慰而行的无奈之举。
室内一时静默,洛施难得能敏锐的捕捉到其他人的心中所想。她有些蛮横的瞪向床上的病人,「你不信,觉得我在骗你对吗?」
她突兀的想起,她头一次用这双独特的眼睛,看见同她一块乞讨的瘸子背后,站着一个神色清明的怪人,并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给他,那瘸子当场震惊又恐惧的神情。
他恐惧的神态是冲着她的吗?洛施没想明白。
而后几日,她装神弄鬼的疯癫之态小范围地口口相传了起来,她被迫在一众窃窃私语中逃离了那里。
直到很久以后,她才知晓,那怪影是鬼。她的眼睛,能看见鬼。
这一刻,这种被人视作怪物的感受压在心间,她像是又经歷了一个轮迴。
不过,那是没遇见师父之前的小乞丐——敏感脆弱、不堪一击;现下的洛施,应是钢浇铁铸、百鍊成钢。
床上的人温声道:「不,我在想,错过了那样精彩的一幕,着实是遗憾。」
钱卫病容难掩,墨发披散在身后,仿佛是被洛施描述的场景吸引,不觉冁尔一笑,神色怡然。
洛施承认,自己软硬不吃的心可耻的动摇了。
「可不是!」洛施轻快地哼了一声,扭过上一刻还兇巴巴的脸,又好心情的补充道:「不过徐夫人不是人,她也不是鬼。」
钱卫看着她,想了想,「因为她能在白日里出现吗?」
「那是你们这种对鬼只有浅薄了解之人的想法。」洛施懒懒的纠正,「事实上,鬼是可以在白日里出现的,但寻常人看不见、也摸不着就是了。」
「我能看见徐夫人,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所以她不是鬼。」
洛施没说的是,鬼也是有渠道将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的,不过解释起来就麻烦多了,而且于分析徐夫人之事无益,她没必要说得那么仔细。
她草率的点了点头,实际上,她对徐夫人的身份大致有了猜想。
钱卫不是个会一言蔽之的人,他本能的觉察到洛施还在隐瞒什么,也不忍下,直接张口:「想来,你应是神通广大的天师。这些驱妖捉鬼的事情我不懂,那你应该早早看穿了徐夫人是什么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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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太会说好话恭维自己了。洛施在心里莫名嗔了一句。
「你可看过木偶戏?」洛施冷不丁的问了一句。
「……看过的。」虽不明所以,钱卫还是回道。
「木偶戏中的木头人由木偶师傅控制住,它们只是一副没有灵魂的躯壳,面无表情、眼神空洞,没有自己的自主思考能力。」
被洛施这般叙述了一番,钱卫初时还没有感觉,眼前却恍惚闪现了一瞬木偶阴森森冷视着他的画面,现下身上倒是冷飕飕的。
洛施还在说:「我记得一种秘术,能够将木偶变做为人,且与常人无异。书上将其称为『傀儡术』。」
「你怎么能够保证一定是这样?」
洛施有些挫败,「不,当然不能确定。」话音刚落,她又摸着下巴思索起来,「我也是碰碰运气,昨夜误打误撞的与徐夫人提起了傀儡,她的反应不一般,这才让我能够顺藤摸瓜起来。
「而她的身上,不是怨鬼独有的浊气,反倒是浓浓的木头沉香。」
「哦,你是靠这个分辨的?」
「嗯,她跟你身上的味道可不一样。」洛施快言快语,又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忙转移话题,「但傀儡术也是我在书上偶然看见的,恐怕连我师父都不曾会。」
「这么说,徐夫人应是没有自我意识、被人操控的傀儡。」钱卫没往心上去,只疑惑起她的动机,「那么她对你动手,是受了谁的指使?」
洛施与其对视,两人俱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答案。
洛施抬了抬下巴,嗤笑一声,「看来徐太傅当日留我,就已经抱着一颗杀人泄愤的心了。」
虽第一时间也怀疑上了徐炳元,钱卫却不敢苟同洛施的想法,「还不能这么快下定论,还有很多地方说不通。比如徐夫人为何装病,而你戳穿徐夫人装病之事,却是四处求医的徐大人操控着她来杀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洛施沉默少顷,这一家人都太怪了。
钱卫又道:「如若徐大人丝毫不知情他夫人的事呢?那么在他身边埋下傀儡,又做出病重月余的假象……」他蹙眉,「此人怕是会对徐大人不利。」
钱卫垂眸忧心,洛施却不以为意,话锋一转,「与我有何干系?」
她踏入徐府,是以为徐夫人饱受被鬼缠身之苦,一时兴起,这才管上了闲事。
事实证明,她曾经奉行的道理都没错:因为好奇而关注、后又生出多余的同情心,最后一定会惹上一身腥。
「不弄清楚的话,徐夫人还是会对你出手的。」钱卫提醒她。
「她打不过我。」洛施颇为自信,「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派出了一个傀儡分身,这才能从我手里逃脱。否则,她昨夜便会被我收了。」
「那你不好奇吗?」钱卫依旧劝着,「她为何要杀你?徐炳元身边为何会藏着一个傀儡?」
洛施微笑着摇头,「我天生便没有好奇心。」
钱卫抿唇,知晓洛施还肯搪塞自己,已经算是她最大的耐心了。
他不言语,洛施却不肯了,她反唇相讥,「怎么,这闲事你又要管上一管?」
钱卫无奈,洛施才认识他一天,这个「又」字就用的如此精闢了,「我与你不同,我天生便满是好奇心。」
「我看是莫名其妙的善心!」洛施轻讽,知晓他是不放心徐炳元,「这都是我们的猜测,谁知道这闲事背后的真实模样。况且,你若是事事都掺上一脚,今日的惨态就是你日后的死状。」
这话说的有些狠了,一贯没心没肺的洛施说出口也有些后悔。但面前的人分毫未理,声音清晰而坚定,「我做不到视而不见。」
洛施这回是真的生气了,大骂了一句「榆木脑袋」,转身要离开。
「我今夜想再探徐宅,还是翻墙去看。」钱卫像是自言自语,然而,洛施听得清清楚楚。
洛施:「你还在劝我?」
「不。」钱卫果断的否认,「我只是觉得我们是朋友,想告诉你一声。」
「谁跟你是朋友了?」洛施咬牙切齿。
「姑娘记性不大好,昨日在酒楼门口遇见的时候,可是你亲口说的。」
洛施:「……」
洛施无语,原来是自己诓他付钱时随意的玩笑话。
钱卫又道:「我不会为难洛姑娘,自是不会相劝。总之,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洛施恶声恶气的回着:「若是你死在那傀儡手里,我就发发善心,勉为其难去帮你收尸!」
说罢,她瞬间消失在视线里。钱卫端详着卧房的出口,仿佛要盯出一朵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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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道无言(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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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之中,徐宅仿佛被黑雾笼罩。徐夫人的卧房内,只孤零零燃着一根香烛。
徐炳元的侧脸映在黑暗之中,眼神痴迷地轻拂着杜寒腊的脸庞,「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老爷。」管家的声音在卧房外响起,恭恭敬敬的,「后院出事了。」
徐炳元动作停顿,眼神中是浮于表面的阴鸷,但因为不想扰了夫人的清静,只得收敛所有的脾气,蹑手蹑脚的出了房门。
待他一走,装睡的杜寒腊立时睁开双眼。如果有人细看,会发现她的眼睛初时是没有瞳仁、空洞无比的,缓上一缓,才恢復了黑如泼墨的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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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深地看着徐炳元离开的方向,嗫嚅地无声道:「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
「老爷,西面的角门那边捉到了人。」管家一边将徐炳元引向出事的地方,一边解释道:「说是一个小贼,怀里鼓鼓囊囊的,抱着的都是府上的财物。」
徐炳元跟着管家的步子,很快走到了事发地。
在角门守着的护卫只有一个,因着平日里从这扇小门进出的人不多,护卫更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怎么放心上。
却没想到,今日正好就能抓住一个妄图偷盗的小贼。
那贼人将脸掩在膝上,肩膀一颤一颤的,像是被吓的。他的右腿裤管上有着很明显的血痕,一个布包摊开展现在地上,里面有着不少的金银珠宝。
徐炳元冷声道:「抬起头来,有胆子偷却没胆子认吗?」
那人应声抬头,是一张从未见过的面孔。
「你不是我府上的人,竟打起了偷盗我府上财物的主意。」徐炳元说罢,便摆摆手,示意管家后叫来的家丁们给他上板子,「府内一定有你的帮手,要是不交代清楚的话,这一顿板子就算是轻的了!」
徐炳元毕竟混迹官场多年,又在正值壮年时全身而退,身上的戾气和威压绝不会平和。
很快,小贼被押着上了板子,但他死死的咬着嘴唇,愣是不肯交代一句。
徐炳元没了耐性,伴着棍棒擦着皮肉的声音,暴戾的发出最后通牒,「既然不说的话,就将他移交至官府,依律处置。」
贼人抖的更厉害了,但他还是忍下疼痛和喉头的血腥,自始至终连一声惨叫都没有发出来。
就在管家听从吩咐,命令着两个家丁将已经打得血肉模煳的贼人拖走之时,斜侧方又急急跑来了一个家丁,他站定后,人还是气喘吁吁的,「老爷,我们几人赶去院墙那边,又捉到了两个人。」
他说完,身后跟上的两人果然各自都擒着一人。那家丁又道:「这两人鬼鬼祟祟的,躲在墙外东张西望不说,还试图爬上高墙进府。」
「你胡说!」被掣肘的其中一人很快反驳,那声音,听着倒是一个熟人。
徐炳元转眼看过去,果真是午时分离开府邸的巫师。
那家丁是不认识他的,还在言之凿凿的说着自己看到的一切,「老爷,我没说谎。管家想到可能是有人与这贼人里应外合,这才让我们几个在院外巡逻。要不是他们想借院外的那棵大树翻进来却不成,闹出的声响太大,我们也不会抓他们。」
巫师此刻已脱去彩衣,穿着一身墨黑色的衣裳,仿佛与暗夜融为一体。与他一起被抓的,是那个腰间挂着酒葫芦、惯常爱打哈哈的男人。
有人证在场,巫师却还是很快辩驳,「就因为这个,凭什么抓我?我只是路过此处,在院外感受到妖邪的气息,这才踩上那棵大树,想在高处看看妖邪究竟跑到了何处。
「何况,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了徐大人的府邸。」
一同被抓的男人不住的点头,神情却比怒喊冤枉的巫师慌张不少。
徐炳元思索片刻,还是摆了摆手,将他们二人放了,「大师,是我府上的人没搞清楚状况,还请大师原谅他们的鲁莽。」
巫师活动着手臂,高傲的轻颔首。
似乎是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的一场闹剧。没有人注意到,被两个家丁架起来的、已经打得皮开肉绽的贼人,他最开始映出血痕的裤管匆匆淡了痕迹,鲜血仿佛浸入血肉。
小贼幽幽掀起了沉重的眼皮。
巫师二人正要走,小贼吐了一口血,似乎急眼了,「救我!东西是我们一起偷的,你们不能丢下我不管!」
气氛凝滞,空气中瀰漫着死一般的寂静。
徐炳元抬眼,表情狠厉,「你在胡扯攀咬些什么。」
小贼本是被打的冷汗连连,痛苦难堪,这会却像个没事人似的,一双阴冷的眸子只盯着要走的两人,「你们这两个招摇撞骗的骗子,哪有什么捉鬼驱邪的本事,分明就是打着治病的幌子,想在徐府捞些油水。现在我被抓了,你们竟是想要弃我而去!」
这回没轮到徐炳元出声叱责,是巫师咬着牙转身,不留情面的给了叭叭着小嘴的小贼一巴掌,「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认识你,你却平白无故的诬衊我,想要拖我下水。」
流畅的一连串动作阴鸷果断,摆出的大师架子消失得干干净净。
小贼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红肿,却是森森的哼笑了一声,对着徐炳元道:「徐大人,他们先前离开的时候,除了带走你给的谢银,已经捲走了一包财物。您要是不信的话,大可去他们留宿的福东客栈搜,要是搜不出来,自然可以算做我胡扯,要是搜出来了……」
他对着巫师那张一瞬惨白的脸冷笑:「到底谁在撒谎,就一目了然了。」
巫师完全没想到他会和盘托出,脑子里的想法走了一圈又一圈,试图搜寻出能够逃离这里的办法。
「啊——」
徐炳元作势要管家去查,同巫师一块被抓的男人却是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有鬼,有鬼!」
在场的人立刻发出一阵骚动声,徐炳元也听着声音暗暗扫视周围,并没有什么异常。
他烦躁的一脚踢向那男人,认为这是他转移自己注意力的伎俩,「把他们几个都抓起来关进柴房。」又吩咐管家,「明日带人去福东客栈好好查查,要真是一伙的,有一个抓一个全送去官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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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炳元吩咐着,巫师作为三人之中唯一一个还算是意识清醒、有行动自由的人,自然不甘心直接被抓,他背对着众人,脚底抹油就要逃。
小贼早就看穿了他的意图,他像是兇恶的勐兽,力气大到直接挣脱开了家丁加在他身上的桎梏,疾速扑到巫师的身上,衣裳的血腥染在后者深黑的长袍之上,勾勒出一束妖冶鲜艷的花朵。
混乱过后,家丁们堪堪将两人拉开,小贼嘴里不住冒出鲜血,他却笑得不能自已。再一看,呆呆躺在地上的巫师耳朵被整个咬了下来,血腥之气充斥着鼻间。
一缕微风拂过,小贼被带走的时候,如醉如狂的眼神忽而变了一变,仿佛根本不知道做了什么,自己现下又身在何处。
徐炳元心力憔悴的掐着眉心,谁能想到,被打成那样都没松口的小贼,会在一瞬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又是毫无隐瞒地交代,又是狠心对同伙下手。
……
徐府的西面,主人正断着案。另一面,钱卫也在做着与贼无异的勾当。
「嘭——」钱卫又一次翻墙失败,掉了下来。
不过他并不气馁,很快安慰好自己,就想站起身。
一道黑影在徐府檐上游走,洛施身影极快,眨眼之间,就站到了躺在地上的钱卫的身边,笑眯眯的吓他:「小贼,哪里跑!」
她早就到了,只是走至西面,顺手打落了一个想爬墙逃走的小贼,到此地后,钱卫没来,却看见巫师二人鬼鬼祟祟的,便特地引了几个巡逻着的家丁来此擒住了他们。
没留姓名的做了件好事,也看了场不错的热闹。
钱卫看着天空,视线内乍一出现一张人脸,还以为自己被徐宅的人发现了,就要挣扎着起身。
但就在他翻身背对着洛施之时,却是在脑海里重新映出了来人的笑眼。
洛施闲闲的声音一道响来:「就你这本事,做贼翻不了墙,查案防不了鬼,也好意思四处做大善人?」
钱卫抬眸看她,洛施抱着手臂,见他认出了她,嘴上虽不饶人,却是伸出手,看起来是想拉他一把。
钱卫如愿搭上她的手,洛施一用力,他轻松的起了身。
洛施又问:「怎么不带上次那个木头脸一块来?他也受不了你多管闲事了?」
钱卫拍着衣裳上的尘土,反应了一会,才知道她指的是零星,摇摇头,「他受伤了,说是要花上几天调整气息。」
洛施也愣了,哦对,这好像还是她干的。
见她不吱声了,钱卫这才有空见缝插针,「我没想到你会来。」
他的表情可完全不是这一回事。洛施撇嘴,「你明明笃定我会来。」
「为什么这么说?」他无辜的笑。
「我还想问你,我们才认识一天,你就用上『我们是朋友』这种话了。」洛施不上他的当,不自在的撇过脸去,「也不知道,你在装什么可怜。」
钱卫这回是真的懵了,但洛施没等他再说话,又不停歇的抱怨道:「你的担心显然是多余的,要是徐夫人想对徐大人不利的话,早就杀死他了。何苦抱病月余,又来杀我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
「而你呢,这么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小少爷,连翻墙都做不到。」洛施的吐槽简直停不下来,「没有能力却乱施以慈悲心,根本就是天天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迟早要完!」
钱卫像是没听见,面色如常的如玉兰君子般站定不动,「洛姑娘,既是来了,想去徐大人的院子里看看吗?」
徐夫人最疯癫的前半个月,徐炳元特意找了处僻静的院落给夫人养病。这些,有心关注着的钱卫都知晓。
洛施估摸着,这会徐炳元应该还在西面角门处断案,瞥了一眼钱卫,「不应该去找徐夫人吗?」
「我们又不是来捉鬼驱邪的。」钱卫摸着下巴,「我有种直觉,徐大人不像表面上那样简单。」
洛施想了想,她最初找到徐宅,就是因为那足以沖天的浊气,可到了徐夫人的院里,却什么都没有发现。如果不是徐夫人自己暴露了不是人的事实,她甚至不会发现异常。
那么,秘密究竟藏于何处,就太一目了然了。
洛施一言不发,揽过还在思索的钱卫的腰,轻松跳过了高墙。洛施却未止步,徐宅今夜不太平,可不像他们昨夜那样带着拖油瓶也能随意游走。
冷风像刀子一样刮过钱卫的面庞,吹散了最后一丝旖旎之意。钱卫突然问道:「洛施,你知道徐大人的卧房在哪里吗?」
洛施不易察觉的怔愣,因为她快速搜寻了一番,根本没有浊气的踪迹。她道:「你,指路。」
钱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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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道无言(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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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两人的共同努力,终于到了徐炳元住的院子。
钱卫刚想落地,搭在他腰上的手却加大了力道,像是投壶一样,精准将他从窗口丢了进去。
钱卫:「……」好歹跟他打声招唿啊!
洛施稳稳落地,看到的,就是钱卫略有些幽怨的眼神。她心里生奇:还是头一次瞧见他这种神情。
不过这不要紧,洛施转眸扫过屋内,好歹是做过太傅的人,卧房的陈设却是极为素雅。
放眼望去,这不大的外屋里,除开必要的家具和非必要的古玩摆件,其余的,都被书架和书桌填得满满当当,周遭四壁之上,皆装点着几幅古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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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傻眼的瞧着占了大块地方的书桌和书架:「这究竟是睡觉的地方还是书房啊?」
读书人的世界,她不懂。
钱卫见洛施没觉察到什么,而是直直走向书桌,跟着她而去。
笔墨纸砚散乱的摆放在书桌上,洛施拿起最顶上的一张纸,那上面画着的,是一个栩栩如生的美人。
花瓣星星点点落下,她身着轻纱罗裙,眉如远山含黛,眼似脉脉秋水,红唇微启,回眸看过来时,裙摆有着些微褶皱,似一朵徐徐盛开的莲花。三千青丝尽垂于肩,几缕碎发却倔强的挡在额前,反而平添了几分妩媚。
钱卫见她看得入迷,便凑到她身后,「这是徐夫人。」
洛施「嗯」了一声,拿开这一张画纸后,才发现根本不止一张,底下铺满了描绘着徐夫人一颦一笑的画。
她有些泄气,本以为徐炳元的卧房会有所收穫,但先是没有感受到浊气,发现的也只有这夫妇俩之间所谓的恩爱证据。
钱卫接过洛施手上的纸,感受到她散发出的沮丧,安慰她道:「或许,我们可以去里间看看?」
洛施咕哝着:「那里面只有床吧,能有什么?」
虽是这么说,洛施还是放下手里的东西,乖乖跟着钱卫绕过隔扇,走进里间。
隔扇之后,也确实如洛施所料,一走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显眼的架子床。唯一可以称之为奇怪的,是布置得太过精緻华丽,与外间的简朴判若云泥。
钱卫闭了闭眼,做贼似的窥视而引发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在角落踌躇不前,「洛施,这里没什么异样。」
言下之意,是催促着洛施离开。
洛施自然认同,待在一个毫无线索的屋子本就是浪费时间,他们还得以防万一徐炳元会突然杀回来。
就在洛施转身,手肘贴上隔扇之时,心里却「咯噔」一声。
钱卫停在她身侧,见她神情不太对劲,低声问道:「怎么了?」
洛施不言,却是勐地回头,床幔无风自吹,那里,一个着杨妃色绣花锦裙的女子正静静侧躺着,眼神直勾勾的盯上了她。
她倒吸一口气,因为,她到目前为止,仍旧没有感受到怨鬼身上应有的浊气。
洛施又看向钱卫,他随着自己一惊一乍的动作看向床上,眼里却只有床的倒影。
她瞬间确定了她的身份。
只是,还不等洛施提醒钱卫,她就感受到一阵天旋地转。洛施咬牙倚靠着隔扇,希望藉助外物来让自己清醒,她抬眼,身侧的钱卫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遇到危险的自觉,直直昏了过去。
在被那道无形的力量吸进去之前,洛施只有一个念头:她可真是被这个人傻钱多的小少爷坑惨了。
……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
「礼成,送入洞房——」
洛施唿吸沉重,胸.口不住的起伏,觉得头皮发麻。耳边的欢闹声、锣鼓声有些瓮瓮的,听不大清楚。而她更是迟迟睁不开双眼,有心无力的感觉让她分外焦躁。
雾沉沉的暗黑空间里,她仿佛被困在其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洛施跌在地上,细细摸索着,周围只有她一个人,钱卫不知所踪。她知晓,就算钱卫还好好的站在她身边,也是帮不到什么忙的。
更莫说,被困住的她,还得想办法去救他走,将他原原本本的带回去。
洛施尝试平静下来,那个床榻上的女子太诡异,长着一张徐夫人的脸,却不是先前遇到的那个傀儡徐夫人,身上又偏偏没有怨鬼应有的浊气。
现下,又轻而易举的将她困在了这样一个神秘空间里。
渐显清脆明亮的唢吶声又出现在耳畔,洛施沉着脸,知道不能再坐以待毙了。
她又一次拍打笼在眼前像是屏障的东西,耐心思索着:这是一个全方面密闭的空间,坚固厚实,且完全融入了周围黑暗的环境里。
她对这种东西不太了解,但料想不会要了她的性命,至于目的,暂时不可知。
「恭喜太傅,如愿娶得礼部尚书的千金小姐。」
「大人与杜小姐郎才女貌,如今喜结连理,真是可喜可贺!」
这些话像是在喜气洋洋的恭贺着什么,她比先前听得清晰,能够捕捉到「太傅」二字,心下狐疑:「这个太傅是我认识的那个吗?」
不过现在不好想这些,洛施抿唇,她一直挎着的小布包不在身边,只能默念着咒语:「三元四合,青鹤鹰明,现!」
洛施手掌朝上,集中注意力,寄希望于手心出现一道紫青的光,好召出她的玉箫。但等了半晌,洛施是好脾气的等着,玉箫却不给面子,迟迟没有声响。
洛施觉得,自己从没有这么低心下意过,但事实却不如她所愿,非不由着她。
没办法,只能用最原始的法子了。
洛施阴笑地拍了拍那屏障,屏障像是有生命似的,竟是随着她的动作抖了一抖,「本来也就是让你碎一会,这会儿,你就只能灰风烟灭了。」
洛施抬手,指尖轻触唇角,她利落的咬破了手指的皮,随后,点点鲜血顺着指尖滴至屏障上,闪着诡异的光芒。洛施面无表情,仿佛没有分毫痛苦。
师父为了发挥她眼睛的最大效用,将她带到山上后,不仅教她练武、练功,每日还会采些稀奇古怪的草药为她沐浴,或是直接要她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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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她的血便炼成了传说中的「血滴子」,只要一滴,便可破了所谓的奇门异术。
钱卫看不见那人,那么她是留存于人间的怨鬼的机率就极大。她不用去琢磨这屏障是什么东西,只需要滴一滴血下去,什么困难都会随风而去。
屏障淡去的剎那,洛施却没什么高兴的神情,毕竟现在根本不知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光景。
被光怪陆离的一阵晃动影响前,她有意思的低下头,在滴血的伤口上抹了一下,手指立刻变回了原样。
洛施:「……」这我可又不懂了。
红烛摇曳,光影斑驳,大红囍字直撞入眼帘,洛施冲破压力睁开眼后,看见的就是这副情景。
杜寒腊静坐在床榻一侧,红装艷丽;徐炳元将挑起红盖头的喜秤一併放在一边,气宇轩昂,侧脸映着的,是止不住的笑。
眼前是徐杜二人的新婚之夜。洛施有些慢半拍的想到。
她又看了看自己,莫名消失的小布包好端端的挎在身上,而自己直直坐在地上,正对着那新婚夫妻的床前,立即有了怪异之感。
因为,二人相视而笑后,徐炳元为夫人卸下喜冠和饰品,连对饮合卺酒的规矩都没守,就迫不及待的弯身去吻住还在羞涩笑着的杜寒腊。
即使洛施神通广大到与鬼打了多年的交道,对男女之事却从没有清晰的概念,如今这一幕,对她来说,在这一方面已经算是莫大的冲击了。
不过让洛施慌忙爬起来的,还是她脑内很快划过的一个想法:「入洞房入洞房,这吻过之后,不就是那个了……」
什么活的唇攻图啊!!
像是印证了她的想法般,身后的床榻很快便不宁静,洛施红着脸,愣愣的站在原地听到了一点让人面红耳赤的哼哧之声,就不由自主想抬起手捂住耳朵。
但对面的人动作比她要快,洛施抬眉,忽然而至的钱卫克制的将一双如玉的手覆在她的耳上。她感受着这真实的触感,才发觉到这不是一场梦。
钱卫只低眸看着她羞赧的脸庞,但他到底是个血气方刚的男子,洛施都受不住这似哭似啼的动静,更何况是他。
洛施不带一点犹豫的伸出手,因着钱卫高出她一个头,又费力的踮起脚尖,将手掩在他的耳朵上。
洛施的手很凉,且因着多年练武,手上长着老茧的缘故,有点硌人。但钱卫丝毫不觉,只眼睛亮晶晶的盯着她:「你终于醒了!」
洛施觉得聊天是个转移注意力的好方法,也有心问道:「发生了什么?我昏迷了很久吗?」
「我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在这里了。」钱卫道:「喜房里来来去去了好几批人,可我只能待在这里,怎么都出不去,而且也没办法把你叫醒。」
所以她有着无法睁开眼睛的感觉,那是因为这才是现实,或者说,是那个将他们送过来的女子所捏造的幻境,而黑暗空间里,只是她不适应幻境,心神跌入的其他空间。
那里的一切是虚假的,她才会在咬破手指之后,还能够抹平伤痕。
两人对捂着耳朵,在喜帐交叠、锦被翻滚,充斥着暧昧呻吟声的情境之中,未知生死的状况下,却是红着双颊,发觉自己生出了不应有的旖旎心思。
钱卫嗓音高了几分,故意遮掩着什么:「洛施,你快看看我们该怎么办吧?」
他对这些一窍不通——为什么来到这、怎么来到这的,只有眼睛一睁一闭的结果告诉他,现在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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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道无言(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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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的注意力又重新聚集于这间喜房内,钱卫说他不能离开屋子,估计也只是在房门处碰壁,发现走不出去。
洛施给自己做了心理预设,红着脸朗声道:「钱卫,我四处走走去。」
她如此说,钱卫立即明了,也忙放下了手。
洛施深吸了一口气,尝试在心里默念「清心诀」,身后的声音磨人,但她的适应能力很强,熟悉过后,倒能慢慢做到面不改色。
在这一方面上,洛施可谓是个神人,轻松地做到了心无旁骛;钱卫乖乖跟在她身后,却不说话。
洛施由着自己的节奏,推了推房门,房门的触感与真实世界里的无异,只是怎么摇动都没有办法打开。
钱卫见状,终于插了一句:「这里的门、窗,我都试过了,但无一例外,找不到打开的办法。」
洛施犹豫片刻,道:「你在我醒来之前,是见到了房里进进出出的人,对吗?」
「嗯。」钱卫回想着:「有恭贺新婚的同僚、闹洞房的亲眷,还有嘱咐仪式的喜娘和伺候的下人们。」
他忽而蹙眉,「洛施,当时我仓促之间碰到了一个来道喜的同僚,但我的身体像是无形的,只是径直穿了过去。」
「嗯,他们是看不见我们的。」洛施理所当然的下了定论,他们被困在幻阵里了。这场喜事,他们是纯粹的旁观者。
洛施对阵法知之甚少,师父要她学的时候,她也只能象徵地记住几个基础的阵法。这幻阵,顾名思义,布下结界,将人困在其中,使其沉浸在无穷无尽的想像里,而一旦心甘情愿沉沦其中,最坏的结果,就是完全与之融为一体。
可也不对,如果是为他们而设的阵法,怎么也轮不到给他们观瞻徐杜二人的洞房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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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抿唇,看向屏风之后缓下的两道身形,只能从头开始想。
那个有着徐夫人面容的女子一定有问题,她与钱卫被困在这里,估摸着就是她的手笔。
而她后又被困在不知名的逼仄空间里,钱卫是比她更早醒来的。在那里,她用一滴血破了困住自己的屏障。
她突发奇想,如果说,这里是由一道阵法捏造的幻境,那么她一定是因为不能为阵法所容,才会连装着不少厉害物什的布包一同要被扔出去,只是中途被什么东西干扰了,才会给她从黑暗屏障里出来的机会,身体还好端端的在钱卫身边。
洛施愣了愣,钱卫……会是他的影响吗?
算了,现在不是推测这个的时候。
洛施往后捋,屏障能够隔绝她与法器玉箫的联繫,由此可以推断那女子的本事比她高上不少。至少,她未曾遇到过这种情况。
「洛施……你有没有觉得,脚下的地平在动!」
洛施正在思考用法器暴力破门的法子是否可行,这时,钱卫有些惊惶的声音传入耳畔,顺道攀上了她的右臂。
那种感觉很轻微,洛施凝眸,可那种细微的震动不一会儿就像是传遍了整个身体,牵动而来的酥麻感直接让她忽略了压在右臂上的重量。
怎么会这样……她就算再不认真练功,幻阵是师父给她讲的第一道阵法,她那会兴致勃勃,算是听全了的,从没记过会有中途崩毁的表徵。
两人试图互相搀扶,洛施绞尽脑汁没有想到解决方法。幸运的是,这种晃动没有持续太久,只带来了一点轻微的眩晕感,便灰熘熘的消失了。
钱卫侥倖般的舒了一口气,但转眼过去,见洛施神情凝重,而自己的手掌还稳稳定在她的胳膊上,以为她不适应,自己也有点难为情,忙不迭的收回来。
洛施没有心情注意他的动作,她站定身子,愈发感觉到破阵的迫在眉睫。谁知道下一次的震动,会不会就是将他们二人埋在地下的信号?
「捂住耳朵。」洛施看也没看钱卫,吩咐了一句。
钱卫特纳闷,但想着洛施又不会害他,于是乖乖的听从。
洛施无意识的转动玉箫,一道若隐若现的紫青光芒跳动着,她轻轻托住箫身,指尖灵活的在箫孔间轻轻滑过,动作是无一例外的从容不迫。
很快,箫声响彻在不大的喜房里。
钱卫看她架势不小,动作灵敏,而最开始还紧紧皱着的眉头也在箫声中缓缓抚平,仿佛是什么能宁心静气之曲。然,他心下却不敢苟同……
那曲调如恶鬼嘶吼。磨在耳畔,像是条锯在粗糙的木板上来回拉扯,又像是嗓子眼十几年如一日的卡着一口痰,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呕哑声,让人心头一紧。
即使捂住了耳朵,洛施吹奏的比平常箫声还要大上几倍的乐声,仍强势的闯进了他的双耳里。
钱卫哭笑不得:「……」洛施要是平常靠吹箫捉鬼的话,是想把鬼吓死,然后好收吗?
他藏在心里的牢骚,洛施是不知道了。玉箫随着她奏动的曲调起伏,箫身紫青色的光彩夺目,足以照亮整间喜房。
然而,让洛施感到棘手的是,她这一曲是出于「以毒攻毒」的目的,用怨气饱满的曲子对上不满足的怨鬼。
就算没办法收服,也能将其逼出来,先探点消息再说。否则,她在明,对方在暗,这样像无头苍蝇一样的四处打转,只有稀里煳涂被困死的份儿。
可法器的光拂照着整间屋子,她依旧没有感受到任何有用的气息。
洛施扶着箫身,不自觉的气馁起来:难道我猜错了,屋子里没有鬼?
最后几个音符奏成,洛施却在此刻顿住,她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面貌与徐夫人无二的女子。
她依旧直勾勾的盯着她,但比起先前较为空洞的眼神,这一次,却是香汗淋漓地对她抛着媚眼。女子全身都被锦被包裹着,她方才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洛施勐地看向喜塌的方向,屏风之后,已经没了任何声响。
是了,她太在乎寻求真相,故奏曲想引怨鬼出现,而不是直接收服。
但这是在幻阵,这幻像如果只是第一层,根本不需要怨鬼在场,也无需施展什么特地针对他们的术法,就能让他们被牵着鼻子走。
洛施收起玉箫,神情严肃的继续盯着那方,步子有些急切的向前行,但走了两步,又回身去,一把抓过钱卫。
她低声道:「握紧了。」
玉箫将他和洛施连在一起,钱卫感受到她紧张的情绪。通身冰凉的箫身,和洛施郑重的侧脸,令他的身体一会冷一会热的。
他木讷的跟着行动,抬眼却瞥见洛施正带着自己走向喜塌,眼看着那双巧手就要拨开屏风。
钱卫有自知之明,处于这种困境,他的无所作为就是最大的帮助,更是不能阻拦洛施。但想到那被折磨了许久的响动,他的双颊还是不争气的爬满了红霞。
洛施究竟是捉鬼的天师,还是她根本就不是人啊!
遮挡的屏风被撤去,钱卫下意识闭上眼睛之前,暗自在心里腹诽着。
洛施哪里肯管他内心的挣扎,她迫切想验证自己的想法,推倒屏风的力量也用得大了一些。
屏风轰然倒地。塌上只有一个人,仍旧是徐夫人的脸,仍旧是那一个姿势、那一个表情,笑着看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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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仿佛陷入了无休止的轮迴,但她知晓,跳入下一个轮迴,才是自救的关健要务。
果然,眼前重新出现了一阵光怪陆离的光芒,洛施却是旋身,连着玉箫和钱卫一同搂入怀里。
……
「钱卫,钱卫,醒醒——」
钱卫迷迷煳煳的,只感觉到有人用了狠劲的掐着他的人中,他受不住,终于睁开双眼,大口大口的唿吸着。
映入眼帘的,是洛施松了口气,接着又忍不住嫌弃的脸:「你这是什么体质,竟然能昏这么久。」
冷兵器交接而过的刀光剑影直擦面庞,钱卫还来不及回答洛施,就见她身后有一拿着利刃的男人冲着她的背后砍来,他想也没想,跃身将她推至一边。
他还没搞清楚现在究竟已经回到现实,还是依旧如之前困在徐杜二人的喜房那般。钱卫只是下意识抬起胳膊,准备接受那人的一剑。
想像中的疼痛和血腥场面并没有发生,利刃穿过他似透明的身体而去,钱卫愣愣看着站在他身后、被一剑刺中的另一人。
洛施龇牙咧嘴的从地上爬起身,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尘土,并没有从生死关头逃离的感激,无奈得紧,「钱卫,他们伤不到我的。」
「……我刚醒,太紧张了。」周围喊杀声震天,钱卫恍若未闻,「发生了什么?」
洛施将钱卫从地上拉起来,也不答,而是强硬的掰过他的脑袋转向一边,「你瞧瞧,那是什么?」
高耸的宫殿错落有致、庄严肃穆,但一朝变幻,肃杀之气瀰漫,就连屋檐铺着的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的琉璃瓦,都仿佛散发着丝丝血腥之气。这块土地之上,尸横遍野,一片狼藉。
「这里是皇宫。」钱卫听见自己这样说。
「我们从喜房离开后,又一路去了好几处,看见的都是徐炳元和他夫人恩爱的画面。」洛施补充道:「而你昏了一路,方才才被我弄醒。」
洛施比他想不通多了,她前一刻还在怀疑这厮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体质,可以将她拉进阵法里,结果等来的,就是怎么都叫不醒,差一点以为他嗝屁的情况。
钱卫也搞不清楚,但不妨碍他马上接上洛施的思绪,「那现下是什么情况?」瞧这情景,总不能徐炳元夫妇两人还在你侬我侬吧。
「我不知道。」洛施目光闪了闪,「我还没找到徐炳元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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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道无言(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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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血染红了地平,皇宫内一阵喧嚣,哀嚎遍野。
洛施身穿湖蓝色大袖交领襦裙,腰间繫着的飘飘丝带无风自吹,成了遗世独立的一道亮丽色彩。
她悠悠穿过血腥厮杀的战场,与钱卫一同找寻目标。
离钱卫醒来,两人共同行动,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
「有没有一种可能,徐炳元不会出现在这里?」钱卫终于忍不住问道。
洛施赶着脚步,闻言,本能的便想反驳,只是她张了张口,余光却瞥见了金銮殿的方向。
嘈杂的声响并没有放过皇宫内殿,洛施于是醍醐灌顶,前几次被传送到新的情景中时,都是圈定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她才能一眼见到那两位主人公。而这一回,她与钱卫在集聚于螭陛之上的人群里,反覆搜寻了这么久,却没有一个结果。
既然她能自由走动,当然不能傻傻的执着于一个地方。洛施懊恼不已,只觉得自己自进了这幻阵,连思考的速度都停滞了。
她脚底拐了个弯,要进去内殿瞧瞧:「我们进去那里找。」
走进殿内,最显眼的,当然是摆在中央的、巨大的那张龙椅,通身赤金,龙首高昂。内殿没有殿外露天之下,硝烟瀰漫着的厮杀。洛施眼瞧着,像是两方对峙,而徐炳元,赫然就在其列。
只是很奇怪,这时的徐炳元并不是中年男人的模样,还是与她这一路踏过的幻境中,年轻英俊的姿态。
洛施忽然发觉,她所见到的徐府中的杜寒腊,即使面上是掩不住的病容,但与现实见到的徐炳元相比,根本不能算是一同从少年始,就互相陪伴的夫妻。她的面容,竟是与大婚那日,含羞带怯的人一致。
现实中的杜寒腊,与幻境中的人比较,连一丝眼角细纹都未增添。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一般。
对,就是时间停止!
她终于知晓她未曾挖掘出的诡异之处究竟是什么了。
那么,这场宫变,杜寒腊会否发挥作用呢?
「老三,你怎敢反?!」那一头,身着龙袍的男人手持着剑,狼狈的做着最后的挣扎
与他对立而站的年轻男人冷冷一笑:「父皇,您老了。」手中的剑毫不留情的指向皇帝,「这宝座,本就应该让出来。」
皇帝咬牙:「那也轮不到你!」
皇帝像是怒了,不管不顾的持剑刺向对面的人,但他到底舒适地坐在皇位之上多年,也不及年轻人身形敏捷,很快败下阵来。
见皇帝被擒,守在皇帝一侧的将士自是不再讲究什么公平对决的比试,纷纷操持着武器,要誓死护卫皇上。
两方的厮杀这才正式开始。
洛施没管倏而眼花缭乱的打斗,只是照例拉过钱卫的胳膊,高声说道:「你看见徐炳元了吗!」
「看见了。」钱卫对她点点头,他没说的是,在洛施盯着皇帝父子的时候,他总觉得有一根粗壮的石柱后面,藏着一个人影。但见洛施已经无暇顾及其他了,他也不好说出来,省得徒劳心思去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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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页
徐炳元跟在那挟持着皇帝的年轻男子身后,像是护卫着他的安全。洛施还有功夫惊嘆:「没想到徐炳元作为文绉绉的读书人,能够称得上一声太傅,武功竟是也不低。」
钱卫抽空瞄了正一剑一个人头的徐炳元一眼,没什么感情的附和了一声:「看起来还好。」
洛施摸了摸下巴:「女主角该登场了吧?」
她有些兴奋,这可不就相当于,把她平日里看的那些话本子摆在她面前,生动的演绎起来了嘛!
钱卫感受到身侧人的神采飞扬,下意识将她的情感,与此时侧脸添上几道血痕、更显妖冶的徐炳元联繫起来。他忽觉有些气闷。
要问具体是因为什么,他泛着瘙痒的心却没告诉给他。
仿佛与洛施有心灵感应似的,正在杀敌的徐炳元凭空抽出一把短匕,以洛施的角度来看,他眼神狠厉,却不是刺往攻向他的来者,而是,直直对准似乎毫无防备、他一直为其浴血奋战的年轻男子。
洛施被这突如其来的反转闪瞎了眼,让她更没想到的是,徐炳元如此胸有成竹的一击,却并没有成功。
三皇子反应迅速的先给了皇帝大腿一剑,以防他有力气逃跑,旋身躲避身后偷袭之时,又很是利落的将嚎了一声的后者丢下。这情景的发生只在唿吸之间,即便洛施的眼力很好,又集中精神观察,还是没想明白三皇子是怎么发现的。
「本皇子早就防着你了。」三皇子阴冷的勾唇,桀骜不驯的抬了抬下巴,「徐炳元,只是我原先一直以为你是父皇的人,如今终于想清楚了,你最想看的,是父子自相残杀,皇权旁落的好戏。」
徐炳元的真实意图已经暴露,他那张温良谦逊的外皮尽数褪去,「可你还是反了。」
「那是因为本皇子不服!」三皇子气场大开,又向后刺了一剑,正狼狈地想要逃跑的皇帝终于坚持不住,昏死了过去,「太子无德、无能,只因为是已故皇后的儿子,就将我们这些儿子当做他的磨刀石,好在他百年之后,让他那个废物儿子登上皇位。
「本皇子不过是顺水推舟。」
徐炳元看似以一己之身对抗数支精良队伍,「殿下带了这么点人,除了够对付因为羽林卫被调走,堪堪发挥了点作用的虾兵蟹将,还能做什么。」
「徐炳元,你筹谋已久,也够谨慎,但就是有一点,你太自傲了。」三皇子缓缓而道:「我既是早就怀疑上了你,又怎肯将你带在身边,一同进入这金銮殿。」
殿外一轮高过一轮的喊杀声传入耳畔,徐炳元终于明白,一直以来,不仅自己在算计眼前之人,他同样从不曾信任过他。
拥有相同的血缘,可他就是比他那个混帐的父皇和无能的皇兄聪明数十倍。
也罢,就当他当年看人的眼光没错……
何况,他今日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只是,他到底没能和寒腊见上最后一面:
下一世、下一世别再遇上我这个孑然一身的骗子了。平白惹得你为我空许一生。
三皇子拖着皇帝冷眼旁观,他的援军已到,殿内皇帝的护卫也被剿杀了个干净,紧接着,他的人自然就是对付那个突然叛变的徐太傅。
众人默契的围拢至徐炳元四周,开始了新一轮的厮杀。
「看来是徐炳元谋算不成,反被围杀了。」钱卫淡淡的道。
「可他不会死。」洛施甚是疑惑,「否则,今时今刻我们就见不到那个为夫人治病,而四处奔走的徐大人了。」
「当今皇上于十年前登基,对外宣布先帝禅位。」钱卫那时即使还小,但家境富裕,从小饱读诗书,对这些不算是皇室秘辛的可知消息还是耳熟能详的,「徐炳元十六岁便连中三元,二十岁便成了一朝太傅。当今皇上登基,依旧保留了他的位子。几个月前,他才从洛阳城离开,来到了灵台镇。」
事情奇怪就奇怪在这里,如果他们所见属实,那么如今盛年的徐炳元,应当被怀恨在心的当朝皇上杀了才对,可他还是好端端的活着,且依旧是一品太傅。
两人过多猜测都无用,那一头,徐炳元已经被逼入了绝境。他的人,估计早已被拦在殿外,与他一般,没有还手之力了。
要说临死前,他最挂念的,当然还是明知自己的筹谋危险又荒谬,但还是义无反顾的与之结合的杜寒腊。
奄奄一息之时,他仿佛看见,杜寒腊穿着她最喜爱的绣花锦裙,像一只欣然而至的彩蝶,不管不顾的扑到了她的怀里,背上开出了血腥的花。
「徐夫人,来了。」
看着杜寒腊如飞蛾扑火般的以身挡剑,洛施知晓,这场真人演绎的戏法,她终于看到大结局了。
这不是梦……徐炳元感受到黏腻的鲜血,嘴唇不受控的开始颤抖。
杜寒腊脸上是无怨无悔的笑,只是刀光剑影之下,她无法完成整一句话的道别了:「阿元,放下吧。」
明明、明明他已经安排好了,杜寒腊不受家中人的重视,她一直希望的,是离开洛阳,重获自由。可唯独,执拗的他给不了。所以,他早早安排她离京,想着即使他失败了,她也能活得好好的。
但她还是来了,一句责怪或者怨恨的话都没有,只要他放下。
可是为什么,我宁愿你恨着我,然后怀着这份恨,永远的活下去。
即便力竭,知晓自己已然会赔上性命,徐太傅仍旧泰然处之,站立如松;但此刻,徐炳元颤抖地抱着怀中女子的尸体,眼里流下的,是悔恨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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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讳莫若深,眼里是毫不意外的光彩,「她死了。」
话音落,已然寂静、只余徐炳元的恸哭和殿外渐渐平缓的刀枪摩擦声的偌大空间,一瞬间变了样子。
洛施仍旧反应迅速的去抓住钱卫,钱卫像是有了经验,同时去拉过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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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道无言(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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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处的宫殿轰然消失,洛施没感觉到身体像之前那般移动,却已经到了新的空间。
眼前,是空无一人的旷地。洛施下意识闭了闭眼。
钱卫有些迷煳,毕竟直至现在,他都没有听洛施解释过一句关于他们现下处境的情况。
但他猜测着:「洛施,我们还是不能逃出去吗?」
洛施耳朵动了动,迟迟没有反应过来,自己的手被握着,却是对他「嘘」了一声:「有人来了。」
着杨妃色绣花锦裙的女子缓步走来,在空旷的平地上擦出了不小的声响。
她在外观上与人无异,但洛施见她周身缠绕着浓浓的黑气,便知晓,她一开始的判断——女子是留存于人间的怨鬼,是正确的。
她又怼了怼钱卫的胳膊,朝着杜寒腊的方向努了努嘴,「你看看,那边有人吗?」
钱卫正色道:「未曾见到。」
洛施于是清了清嗓子,在钱卫可以说是惊异的目光中,对四下皆是无人的一角高声道:「徐夫人,你倒是想与徐炳元伉俪情深,可惜姑娘你红颜薄命,而那厮捏了个傀儡伴在身旁,心里不知有的是什么心思。」
感受到说话声,杜寒腊周身的浊气剧烈波动,人却依旧低着头站在原地。
洛施左手紧攥着钱卫的手,像是随时要带着他跑路,「说到那傀儡,我是真好奇,她装疯要杀了你唯一能留在世上的儿子,徐炳元却百般纵容于她;而自己妻子的鬼魂日日囚于他的床榻之上,他却毫无察觉,没有一丝怜惜。」
钱卫瞥了她一眼,前半段,是在故意颠倒黑白吧。
洛施沉声道:「不如,我替姑娘杀了那个负心人吧。」
这句话像是按动了某个开关,杜寒腊僵硬的扭了扭身体,眼神黑漆漆的,一眼根本望不到底,声音嘶哑难听:「杀——」
洛施饶有兴致的附和着:「对,就是杀了他!」
然,杜寒腊的身子却在下一刻轻移,如飘风般疾速消失在眼前,眨眼之间,已至洛施身前。
她眼神木讷,动作却狠厉,第一时间就要攻向洛施的脖颈。
她的那句「杀」字,不是认同,而是愤怒的反对!
洛施难掩笑意,只因早就准备好将到来的这一刻,怎会容她得逞?
杜寒腊的速度快,洛施比她更快。她勐地侧身躲过来人,同时,玩笑似的扬起杜寒腊的裙摆,见后者漆黑的眸子显现出了星星点点的呆萌,空闲着的手攀上她的肩膀,竟是单手将杜寒腊摔在了地上。
洛施自顾自玩得津津有味,钱卫被她牵着手,对于毫无武功的他,却是被迫陪着她一同进行了这高难度的动作。
钱卫看不见那人,但还是道:「你好像惹毛他了!」
「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洛施笑嘻嘻的回应着。
两人说话间,杜寒腊动作缓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如钱卫所料,虽然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但在这一刻,仿佛禁不住洛施的玩闹,周身黑雾一般的浊气愈发浓郁了起来。
洛施当机立断,手掌心凝聚出一道紫青光芒,一个拇指大小的物什缓缓变大,正是她的玉箫。
洛施这回没嘱咐钱卫捂耳朵了,后者瞥了一眼她的动作,又想到自己的手还握在她的手心里,还是放弃了挣扎,面上是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
「呜——」这一曲意外的好听。箫声如流水,分明是幽怨的曲调,但奏曲者却是胸有万千沟壑,曲调一转,竟是万分高亢激扬,两者相结合起来,也没有丝毫诡异之感,无比自然和谐。
钱卫不自觉地沉浸其中,更遑论洛施祭曲的对象。
杜寒腊周身的浊气烟消云散,洛施却没有即刻上前,更是在心里犯嘀咕:「她的浊气并不是很重,力量也不是很强,根本不像是能够设下阵法与我对抗的人。」
待女子的瞳仁恢復了清明的神采,洛施才悠悠指向天际,冷哼了一声,「是你设下阵法将我们带进来的?」
杜寒腊身上的衣裙无风自吹,她看起来没比洛施知晓得更多,「……我不懂什么阵法。」
洛施皱眉,一个随时会被她收服的怨鬼,是没有什么撒谎的必要的。
她哑然,只得又问道:「你可知,你的肉身已死,如今只留下鬼魂?」洛施顿了顿,「而鬼魂的去处,只有去往鬼界。」
让洛施意外的是,杜寒腊并没有辩驳,反而清凌凌的点头道:「我已在鬼界待了十年了。」
此话一出,洛施的眉头皱得更紧,骤然将此事与徐夫人病重之事联繫在一起,却是丢出一句,「那你为何又要重返人间?」
「我不知道。」杜寒腊吐出一口气,眼神茫然,「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只以为是一场梦。」
只以为,作为没有躯壳的鬼魂,数年无梦后,依靠不知去向的诚心,终是盼得故人。
洛施有些半信半疑,但还是决定不再问她阵法一事,「徐夫人,那当年在宫变之中,可是你保下了徐炳元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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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杜寒腊轻笑一声,只有提到徐炳元,她才有了生气,「他自有本事保全自己,并不会受我的恩情。」
这话说的怪怪的,洛施总感觉自己品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杜寒腊又道:「徐炳元并不爱我,他或许对我有利用,有愧疚……」她低下头,自我怀疑着:「他那样冷情冷心的人,会生出愧疚吗?」
洛施被她说得怀疑人生,眼睛不住的眨着:「什、什么?」
这……杜寒腊描述的,怎么会跟她在幻境中所见,完全不一样?
「徐炳元是前朝皇子,他一直以来,为谋划復仇付出了许多。江山、皇权、血仇,已经在他心上占了太多位置。」杜寒腊心生悲切,眼里却尽是释然,「他给予的情爱不会有假,也不会是真。」
杜寒腊直直看向难掩愕然的洛施,更是注意到两人交叠握着的手,揶揄的眼神毫不收敛:「姑娘,觅得良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洛施随着她的视线转向自己的左手,那里,两只手正相握着,仿佛两颗心在紧紧相依偎;手心的温暖头一次让洛施无所适从。
或许从那一刻,两人就产生了深深的羁绊罢。
但洛施只是故作平静的甩开了手,「我未沾染过爱情,又岂知这些!」
钱卫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发呆,他全程迷茫的听着洛施对着空气自说自话,末了,她又是松开了自己的手,又是聊到了「爱情」这个话题。
这让本不甚在意的钱卫变得有些抓心挠肺的好奇。「但我不应该是这样的人。」他对自己说道,「或许是出于无法与洛施一样,能与看不见听不着的鬼同频交流,而生出的遗憾。」
他蹩脚的劝慰着自己,可心里明明清楚,他钱卫锦衣玉食的长大至今,没见过的东西虽说也还是有不少,但不至于会仓皇失态。
他心里的那一丝起伏,钱卫终是没有抓住。
那一头,见洛施如此干脆的回答,杜寒腊摇了摇头,执着于自己看见的一切,「那就祝姑娘,不必经歷如此这般的坎坷。」
洛施久久不语,心里却在思索,她能从面前的鬼里问出的话有限,且似乎与方才幻境中的种种有悖。
不过,她越想越理不清的一点还是,这一对夫妻,难道从始至终都是貌合神离的吗?
但洛施没忘,她终是要找阵法的破解之法的,于是她按下心里冒出的诸多猜想,又将玉箫召出并立在地上,将它当棍棒使。
钱卫和杜寒腊异口同声:「你这是做什么?」
「破阵出去。」洛施头也不抬,只是笑眯眯的拍了拍玉箫的顶端,那法器像是承了某种责任,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粗壮起来。
她甩了甩袖子,已是鬼魂形态的杜寒腊被吸入她的小布包,洛施又顺道将钱卫拉在身后,即使空间被玉箫堵得水泄不通,仍是容下了两人的身形。
可他们并没有从阵法跳出,反倒是玉箫变幻身形的速度缓了下来,甚至停滞。
本是胸有成竹的洛施当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问题,看来以她的实力,并不能暴力的解决这个阵法。这又回到了最开始她的推断:设下这阵法的主人本领比她要强。
排除本以为是对徐炳元不利却什么都不知道的鬼魂徐夫人;本以为能够藉助怨鬼之力但不堪一击的傀儡徐夫人,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这阵法是某个高人设下,为了困住这个鬼魂的。
这样想的话,一切都能说通了。
杜寒腊死后,鬼魂已在鬼界待了十年,只不过最近,被以某种术法带到了人间,圈禁在阵法中。而她和钱卫之所以跌入阵法后,看到的幻境中却是徐杜二人的经歷,也是因为如此。幻境加诸徐寒腊身,他们到底只能是旁观者。
洛施将推断一五一十的告诉给了钱卫,钱卫不懂阵法破解和捉鬼之道,但她总得将自己的怀疑说清楚:「将鬼魂绑在身边,你认为身处危险中的那位徐大人,可不简单。」
钱卫沉默片刻,福至心灵地道:「或许那个傀儡,他也是知情的?」
夫人离世多年,这位徐太傅寻遍大良,终是得了个法子,捏造了是徐夫人皮相的傀儡,又用术法招来了她的鬼魂。
否则,要真是有幕后之人藉助这两者要其性命,怎会容他好端端的存活于世?
真相,似乎再清楚不过。
洛施难得能听他说出如此有见解的话,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下,她笑意浓郁,饶有兴致:「怎么说?」
钱卫却道:「这不是你想让我说的吗?」
洛施:「……」看来是她看错了,这厮起来也是有一套的。
她撇了撇嘴,不去理钱卫了,而后反手将挎着的布包打开,又放杜寒腊的鬼魂出来,对她道:「这个阵法我破不了,而你是被阵法主人封在这里的,看来我不能带你一块出去了。」
钱卫闻言蹙眉,没能忍住:「我以为你的职责是捉鬼,如今见到滞留在人间的鬼竟然无动于衷。」
「你用激将法也没用。」洛施无所谓的耸肩,「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只有认输一说——识时务者为俊杰。」
「可我觉得,一言蔽之未知的状况,并不算是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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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道无言(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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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唿——」
出了徐宅,洛施靠在一堵墙上,长舒出一口气,这才有些懊悔的瞟了钱卫一眼,却是打趣道:「没想到你这个拥有万贯家私的小少爷,做起贼来,倒是不慌不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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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似是不肯同意这个说法:「又没有偷了什么东西,当然问心无愧。」
洛施偏要同他扯皮,「也对,况且你没出一分力,自然也都是我的过错。」
钱卫无奈一笑:「是我拖累了姑娘。」
「罢了罢了。」洛施见嘴上功夫占了上风,立刻施恩般的摆手,「毕竟关键时刻你还是派上了点用处的。」
钱卫回忆着还困在阵法中的最后一刻,嘴上说着不会轻易被他说动的洛施,还是摇着玉箫,像是要将那里的天捅破了去。
洛施是个不轻言放弃的,她试过暴力破阵无用,也就很快调整思绪,试图挖出第二条路。
只是最后,他也没能弄懂洛施看着他皱眉、欲言又止的动作和表情,而后像是在他身上施了咒,再之后,一言不发的带他出了那方世界。
直至现在,他还没能问清,洛施是否将徐夫人的鬼魂带出来了。
面前的洛施摇了摇手指,将沉浸在思绪中的钱卫唤醒:「听到了吗?」
「什么?」
「我说,徐夫人的鬼魂被我收走,估计徐炳元在今晚发现这件事之后,明早就会闹开。」洛施见他心不在焉,语气重了几分:「以他的敏锐度,必定会很快找上我。」
「其实你带走徐夫人的鬼魂,是为了戏弄徐炳元吧。」钱卫顿了顿,「不如,明日我同你一道去徐宅。」
她最后带杜寒腊一同离开阵法,并不算是受了自己的激将法,在他看来,洛施的行事作风总是随心所欲的,例如不追究傀儡一事,再例如愿意同他一道再夜探徐宅。
洛施平静地瞥了他一眼:「那你呢?你明明不相信徐炳元绝非无辜,却愿意同我一起毁坏那老狐狸为自己造的梦,又是为何?」
钱卫展颜,并未回答,「洛姑娘这是答应了。」
「我现下住在福东客栈。」洛施眯了眯眼,很想知道面前的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明早我们一同去见徐炳元。」
洛施瞧着钱卫的远去背影,心里奇怪极了。她记着徐炳元找人赶她出院子的仇,便借着收鬼的功夫以磋磨他。钱卫看出来了,不过,他却是同意她的做法……甚至,还要一道去。
罢了,待明日徐炳元求向她之时,她不怕钱卫不会表露出他的真实想法。
那一头,处理过狗咬狗的江湖骗子和盗贼几人,徐炳元又去看过夫人,这才有些心力交瘁的回到自己的卧房。
他一推开房门,就极敏感的察觉到微微摇动的窗户,软风不管不顾的闯入,捲起了书案上的纸张。
徐炳元于是慌乱的去整理那些画有同一个美人的画纸,妥帖的放入怀中,像是拾起失而復得的珍宝。
但奇怪的是,男子并没有将画纸重新放好在案上,或是收入匣中,而是揣在怀里,吹灭了烛火后,身形恍惚地走向屏风后的床榻。
然,如此急切的他却倏然顿住,怀里的书画掉落一地。
他的寒腊,消失了。
梁大师叮嘱过,经过他的布置,自己只要推开屏风,就能单靠肉眼见到没有躯壳只有鬼形的寒腊。这半个月来,皆是如此。
一时间,徐炳元立时将方才还当宝贝似的书画抛之脑后,绞尽脑汁又毫无头绪的翻找,试图在这一隅之地里找出个鬼影来。
此刻躁狂的徐炳元,没有注意到一道细微的脚步声朝他而来。
他背对着那人,如柔荑般的触感抚上他的双眼,徐炳元能够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唿吸,及在黑暗中也无法忽略的、痴迷至病态的目光。
徐炳元毫无防备的倒下。
微风拂过,似乎携有一股沉香的香味。
……
第二日清早,钱卫才到福东客栈的门口,人还没站稳,就眼见着客栈斜侧方的一个房间窗户大开,一个人影飘了下来。
紧接着,是洛施迎面向他跑来的身影,跟着的,还有浩浩荡荡从同一间窗户跳下来的追兵。
洛施一把捞过孤身一人的钱卫,带着他一同在热闹的街市上逃窜。
「洛……」身体素质没那么好的小少爷大喘气,愣是没能问出一句完整的话。
好不容易将身后的追兵甩下,洛施才得闲关心身侧人的情况,「啧,你太弱了。」
「洛姑娘……」钱卫红着脸喘气:「我的体力的确比你差上不少。」
见他好脾气的任由自己埋汰,洛施别扭的「哼」了一声。
「洛姑娘,那些人为何追着你跑?」钱卫不纠结这些,倒是洛施平白无故又被人盯上,才叫他担心。
「不知道。」洛施咬牙,「他们是今早找上门的,仗着人多势众,我只能将他们引出客栈,再甩开他们。」
钱卫嘆了口气,眼神意有所指,「你想想,你最近惹上了什么人吗?」
洛施皱眉,表情有些滑稽:「我觉得遇上你以后,我就变得倒霉了,三天两头被人追。」
「……」钱卫的脸僵硬了一瞬,转移了话题:「或许,姑娘你在怀疑徐大人吧?」
次次被猜出心思,洛施顿觉此人应是神人才对。
「好吧,我跟你说实话。」洛施释然般耸了耸肩,决定不逗他了,「那些人气势汹汹的来,但其实早就被我发现了,说什么『老爷说一定要带回府』『堵了她好几次都没机会抓到』云云。」
「听起来很有可能是徐炳元的手笔。」钱卫睨她一眼,又给她泼冷水,「不过,自你大闹徐宅法事之后,事情传扬出去,变得要多玄乎有多玄乎,保不齐是想请你回去捉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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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叫请?」洛施满脸问号,况且,她那天玩儿似的解决两个道士,也能算做威名吗?
两人一道转身,准备前去徐宅。钱卫边走边提醒道:「灵台镇的达官贵人不少,他们一面觉得鬼邪是无稽之谈,一面却心虚要求个安慰。」
「一边呢,担心身边的鬼邪作祟;另一边呢,却连个请人的态度都不屑摆出来。」洛施摆摆手,丝毫没有意识到,钱卫完全将自己剔除出了他口中的「达官显贵」之流。
钱卫沉默片刻,还是不放心道:「总之,你万事要小心。」
徐炳元这样一个辞官隐居的前太傅,手握势力都不能是他们所能硬碰硬的。灵台镇背后的暗流涌动,只会应付得更麻烦。
洛施深深看了他一眼:「看来我真是不该路过这里,给自己招惹了这样一个大麻烦。」
钱卫不言,他总觉得,洛施口中的「大麻烦」与他所想的不同。
洛施说是只能甩开追赶她的人,但过了那个空当,带着钱卫前去徐宅的架势还是要多嚣张有多嚣张。
她这回甚至不翻墙,带着钱卫走了正门。美名其曰:「做了这么多次贼,总得光明正大一回。」
洛施送上门来,是主动来找麻烦的,却没想到进入徐宅的路途比她想像的顺利不少。
二人被下人好端端的请至正厅,等了半晌,还是焦躁的空气陪着他们,洛施满脸早就是不耐烦,偏这时,她脑内灵光一闪,「你觉得,徐炳元会待我如此客气吗?」
一个不惜引鬼上身的痴情鳏夫,多年的希望破灭,徐炳元不像是能如此冷静对待的人。
洛施恍惚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一个人。
徐炳元撑开眼皮,看见的,就是半张脸掩在光影中的杜寒腊。他愣了愣,却是错开眼神,观察周围的情况。
他还在自己的卧房,只是被用丝绸绑在椅子上。徐炳元试图挣脱,但在杜寒腊浅淡的眼神中,并没有达到什么效果。
杜寒腊温柔的抚上他的脸庞,「阿元,我是为你而生的。我绝不会让你离开我。」
徐炳元头一次拒绝她的触碰,但无论他多大幅度的向后仰,已经固定着的身体却是清楚的提醒着他,他逃不掉的。
「你想做什么?」徐炳元还算冷静的问。
「我是你因想念亡妻做出来的傀儡。」杜寒腊的指尖轻缓地挑起身下人的下颌,让其被迫仰视着她,「你力求完美,让我变得与常人无异,又借我这把刀除去了杀害你亡妻的仇人。可是阿元,你这人却总是狠心非常。」
「你只爱一个死人!」杜寒腊的眼神阴鸷,泼墨般的黑颜色蔓延了整双眼睛,「我也是杜寒腊,可你只在乎变成孤魂野鬼的那个女人,她的儿子也对我唯恐避之不及!」
她失控了。徐炳元生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心里并不害怕。只是这个节骨眼上,寒腊的鬼魂不知所踪,他不知与失控到有些痴狂的她有没有干系。
像是看出他的想法,杜寒腊继续道:「我得病不过是装疯卖傻,好在你眼皮子底下杀了那个女人留下的孩子。但眼见被你发觉,我只能安排道士来办法事驱邪。」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杜寒腊表情生动,得意一笑,「那个搅黄了法事的姑娘让我恼火,但我同时也知晓她有真本事。我那时想,不如就引她去收鬼。」
面无表情的徐炳元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十分恼火:「你不过是个死物,寒腊也配是你能动的!」
「来不及了。」杜寒腊楚楚可怜的瘪嘴,像是无奈,「当你创造我的那一天,当我生出自我意识的那一刻,我就永远是你的寒腊了。」
「况且,再等上半刻钟的时间,你也是同我一般的死物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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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道无言(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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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炳元的意识慢慢进入混沌。
耳畔还留存着傀儡半是哀鸣半是爽利的尖笑,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但究竟是怎样的,徐炳元也琢磨不透。
寒腊的死,可以说是他一手造成。
发动宫变的三皇子识破他的筹谋,便想在金銮殿上将他一网打尽。只是,作为逆贼的他没死,要留下一条命写下退位诏书后被囚禁的先帝没死,仅仅殁了尚书之女、太傅之妻——杜氏寒腊。
这十年里,已经登上帝位的原三皇子不怕他的报復,竟又是留下他的性命,又是保留他的官职。只因,对于行尸走肉的他来说,清醒的看着大良江山固若金汤,是最大的折磨。
如今站上万人之巅的那位皇上,总是说着他徐炳元自傲,却不曾想过,他们是一样的人。
寒腊死后的前两年里,他靠着过往的回忆拼凑出一个活在脑子里的她,就在这时,皇帝找到术士为他做了一个原模原样的杜寒腊,妄图在太傅府中兴起波浪。
她真像啊,整日抱着杜寒腊的棺椁不肯撒手的徐炳元都不由自主的感嘆。
可他的妻早就没了。死在他的轻狂、贪恋和痴心妄想捲起的尘烟当中。
徐炳元于是有了东山再起的心思。
他假意投诚,蛰伏于皇帝身边。这一次,他只要他的性命,为他的妻陪葬。毕竟他说过,皇帝自傲,是同他一般无二的人。
辞官来到灵台镇的前一日,他就得到消息,正值盛年的皇帝身体已然垮了。皇帝做梦都不会想到,他会死在自己做出的傀儡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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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他机关算尽,自己却也是栽在了这傀儡的手上。他终究,还是没有让寒腊亲眼看见自己为她报了仇。
「我会抹去你的记忆,让你只属于我一个人。」傀儡如是说。
「不——」徐炳元的意识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如果照它所说,抹去我的记忆,将我变成与它一般的死物,那我与寒腊将永远无法重逢!」
尽管在世俗意义上,他是手眼通天的太傅,但在傀儡的手上,他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他的挣扎,在傀儡的眼里,只是一个笑话。
「嘭」的一声,洛施破门而入,身后是四仰八叉倒在地上的管家等一众下人。钱卫抹了把虚汗,脸上添了点彩。
傀儡勐地向后瞪视一眼,洛施却在一瞬之间握着玉箫敲向它的腰肢,后者因躲闪不及,连连后撤数步。
洛施负手而立,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状似昏迷的徐炳元,立刻算出了它的心思:「你想将他变成你的傀儡?果然,觉醒了意识的玩物,第一时间就是要夺回掌握权,成为操控者。」
傀儡觉得洛施在侮辱它,冷冷一笑:「我才没那么幼稚的心思,我只要他!」
闻言,洛施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它的抱负好像比自己说的更幼稚些。
傀儡自知不是洛施的对手,便想先拖延时间,只要让洛施无暇抽身去给徐炳元解开术法,待时刻一到,她照样能得到一个没有记忆、只顺从于它的阿元。
它故技重施,看上了孤零零还站在门口的钱卫,嘴角诡异的扬起弧度,闪身去捉他。
「我劝你少管闲事。否则,我杀了他!」
不仅画面重演的主人公钱卫无奈,洛施更是无语,但她看也没看一眼叫嚣声传来的方向,而是俯身,用玉箫细细的敲打着椅子上的徐炳元。
闲闲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迴荡:「我劝你别在他身上瞎费功夫,毕竟我马上就要把他身上的术法给解开了。」
恼羞成怒的傀儡没想到洛施这么不上道,一把丢下钱卫,又扑向洛施。
钱卫趴在地上咳嗽,只能暗暗在心里安慰自己:「至少,它比上次掐得轻了点。」
傀儡的身影袭来,洛施面色仍旧淡淡,等到那厮的手快要伸向她的面门之时,她才有所动作。
洛施随意的一挥,手里粉尘状的物体沾染到傀儡的衣袖,后者立刻感觉到身体变得僵硬,无法动弹了。
洛施终于分出一个眼神给它,笑意盈盈地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张黄纸,上面画着看不清字形的符咒,边贴在它的额前边道:「这可是好东西,好好享用吧。」
傀儡不依,但也拿她没办法,只能用明显凹陷进去的眼球瞪她。
「你说你怎么这么蠢?」玉箫在手上一敲一敲,洛施随性的在它身边打转:「要想解开这术法,光凭着在徐炳元身上做文章怎么能够?当然是得靠你的帮助啊。」
钱卫匆匆走来,「为什么?」
「傀儡的后腰是它的命门。」洛施扫了他一眼,微乎其微的在钱卫脸上的伤痕顿了顿,继续解释道:「即使我将傀儡同化徐炳元的术法解开,不毁了这个傀儡,徐炳元是不会醒过来的。」
话音落,洛施没理会傀儡全然墨黑、但依旧能生动传达出愤恨的眼神,将玉箫搭在了它的后腰上,轻轻笑着:「因爱生出意识的傀儡可不多见。如今用你的命,以一换一,你愿意吗?」
洛施的神情是那样温柔,仿佛谈论的不是换命这样的残忍事。钱卫停在傀儡的身边,亲眼目睹傀儡恼怒的表情化为虚无,整个人如初生的婴孩般茫然无辜,眼角却是流出一滴血泪。
钱卫没有听到它说出一句话哪怕只有一个字,然而,洛施髮丝轻摇,低低应着:「倘若有来生,好好的为自己活一次吧。」
洛施抵在它后腰的玉箫发出一道莹白的光,紧接着,又亮出一道紫青的光与之交相辉映。拢在一起的三人,面庞皆被强光映照得紫一块白一块。
没用上太长时间,也没有任何声响。眼睛一睁一闭间,傀儡就悄无声息的消失在了人世间。
丝毫痕迹也没留下,就像从不曾出现过。
钱卫看起来颇为感嘆,「一个依借术法做出的傀儡尚且能生出情感,更何况天生便拥有七情六慾的人呢?」
洛施嗤了一声,没管他的伤春悲秋,自顾自的走到徐炳元身边,慢条斯理的解开绑在他身上的丝绸,又毫不留情的用玉箫拍向他的胸口。
昏迷不醒的男人吐出一口血,洛施早有准备地侧身躲过,静静看着悠悠睁开眼的徐炳元。
徐炳元觉得心口有火在烧,难受得紧,但甫一睁开眼,辨认出眼前的人正是疑似收走寒腊鬼魂的洛施时,不管不顾的就想要扑上去。只是他还没起身,腿上一软,最后只能痛苦地瘫在地上。
他直直盯着洛施:「你将寒腊带去哪里了?」
洛施看着他一身狼狈,却执着地要个答案的模样,忽然为以命换命的傀儡感到可悲。为他而生,为他而死,却全是身不由己、白费气力。
「你做的傀儡已经被我毁了。」洛施不答,反而岔开话题。
徐炳元像是没听见,对着洛施吼道:「我问你,寒腊在哪里?」他脖颈处青筋暴起,显然在发怒的边缘。
洛施垂眼看他:「她就站在你身边。」
闻言,徐炳元愣怔片刻,怒气一扫而空,接着却是收拾自己稍显狼狈的模样,对着空气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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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页
洛施嘆为观止他变化的同时,细思极恐的想到,她和钱卫早就到了,在门外也偷听到了傀儡坦白的话,但那时的徐炳元,面对如此险境,似乎一点惊讶和害怕都没有。
洛施蹙眉,稳准狠的掐着徐炳元的下颌,将他的脸转向她,眼神中的兇狠让人不寒而慄,「你早就知道傀儡在装病了!」
语气不是疑问,是精准的确认。
徐炳元正找着杜寒腊,完全没有心思去搭理洛施的质问,神情恹恹,闭口不答。
洛施没什么耐性,狠狠将人甩在地上,恶声恶气的威胁他:「你要是不说,我就捏碎你夫人的鬼魂!」
闻言,徐炳元哪里还有什么脾气,他近乎连滚带爬的抓住洛施的裙角:「不,你不能这么做!」
「那就回答我。」洛施冷冷盯着他。
看着非要一个结果的洛施,徐炳元忽而窃笑一声,「是,我早就知道病是她故意装出来的。」
他的眼神中,是回忆的光彩,「皇帝将她送给我,试图掣肘于我,但他没想到,我会利用已经修炼出术法的傀儡给他致命一击。
「可谁知道,傀儡不仅修炼出术法,甚至生出了情感。」
他是爱她的,至少在隐居灵台镇前,他是心甘情愿的带上了她与诚儿。她装病,他虽识破,却也由着她。
只是,她的装病,引来了梁大法师。他于是不惜举贷筹钱,奉上千金,请求梁大师为他引来寒腊的鬼魂,换得日日与她厮守。
可那半个月的幻境相处,他慢慢捕捉到,以往他每次都忽略的细节。
寒腊总是有意无意的显露出不该有的愁苦;他自以为将阴郁的一面伪装的很好,女子的眼神却下意识地流露出惊恐。他忽然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徐炳元意识到,杜寒腊其实什么都知道。是啊,她是那样聪慧的女子。
如此说来,这场被傀儡同化的大戏也不过是一条苦肉计。
洛施则是气的发抖,被欺骗的滋味可不好受,「你看出傀儡引我捉鬼的伎俩,知晓今日我一定会出现在徐宅,所以才在被同化时依旧不慌不忙的。因为你知道,我会阻止它。」
「它只能死。」被洛施戳穿,徐炳元不承认也不否认,只是丢下这四个字。
皇帝命不久矣,他又有了寒腊的下落,没有利用价值的东西,就应该抹杀。
他狠厉的表情歷歷在目。杜寒腊的眼前,仿佛又浮现了很多年前,杜炳元自以为瞒的很好,却每次都被她捕捉到的画面。
他本就是这样的人,十年前的她抱有信心,希望能够感化他,最后只能落得一个飞蛾扑火的结局。十年后,傀儡亦如是。
见他张狂的像是什么都不怕,洛施只气了一会儿,就福至心灵的翘起唇角:「你这么果断的承认,是以为我说杜寒腊在这里是骗你的吗?」
钱卫震撼于徐炳元的冷血,自始至终没有插进话题的他,眼睁睁看着上一刻还是目空一切的人,听到洛施的话后,脸上立时出现了惊惶的神情。
「我……寒腊,不是这样的。」他语无伦次,又哭又笑的,「……我太想你了,这么多年以来,我没有一刻不在想着你。」
洛施冷眼旁观着他不清明的真心,摆了摆手,站定在原地的杜寒腊这才感受到松了束缚的身形,缓缓走向痛苦仰着头的徐炳元。
她透明的手抚过男人的脸,两人都没有触摸的感觉,杜寒腊莫名有股想哭的冲动。只是,鬼也会流泪吗?
钱卫长嘆一声:「倒是痴心的人。」
「痴心又如何,平白阻了杜寒腊转世的路。」洛施不屑,压在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人死了就是死了,来一场人鬼情未了的生死之恋,又能有什么用。」
「你帮帮我——」那一头的徐炳元直直穿过杜寒腊透明的身形,言辞恳切:「我想见寒腊,我要见她。」
一反常态的卑微,骄矜的男人匍匐在地上,只为了与爱人再见一面。
洛施眼里流光溢彩,忽闪过一道诡异的暗光,她看向杜寒腊,后者对她点了点头。
「她托我问你一句,你现在放下了吗?」洛施终于开了尊口。
这是寒腊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她劝他放下,放下经年的血仇。
徐炳元面色讶异,又一次急切地在卧房找寻,终是徒劳。他闭了闭眼,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坚定地道:「我放不下她。」
「人在死后,鬼魂会去往鬼界,等待轮迴转世。」洛施点了点手指,杜寒腊的鬼魂被她收入袖口,她收好玉箫,转身要走前又瞥向他,「你说,杜姑娘十年未曾转世,这才被你引到身边,是何缘由呢?」
是何缘由……
徐炳元是能够知晓的,但只有亲耳听见,才能抚平他的种种疑虑。他如获新生,眼神却迷惘地像是望到了远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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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行差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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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呜——」徐宅的屋檐之上,传出一道悠扬的箫声。
洛施双手扶着箫身,轻轻阖上双眼,似乎沉浸在乐声之中。
瓦片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洛施感觉到身边有人,却还是没有睁开眼睛,自顾自的奏曲。
钱卫将零星赶下去,自己则是坐到了洛施的身边。
一曲毕,他缓缓开口:「你在送杜姑娘去鬼界吗?」
洛施垂眸,微勾唇:「你在来之前,假意同意与我一起行动,实则是想找机会劝我放了杜寒腊,成全她和徐炳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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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页
钱卫哑然,在经歷一连串的头脑风暴后,他早就忘了昨日这般的想法,没想到洛施依然头脑清醒的猜出来了。
「洛姑娘一定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幼稚。」他果断的承认,自嘲道:「是我想得太浅了。」
洛施并没有嘲讽他的意思,她抱着膝盖,忆起杜寒腊拥抱徐炳元时,自己同时感受到的她内心的波澜壮阔,以及她眼角那滴晶莹的泪光。
「你这样好心肠的人,必定时常为人落泪吧?」冷不丁的,洛施闷声说道。
钱卫不合时宜的怔愣片刻,半晌才回道:「姑娘,我只是软心肠,并不爱哭。」
洛施瘪了瘪嘴,一时无言。没想到上了屋顶,他们二人的角色竟然对调了,变为她多情喟嘆,钱卫见招拆招。
洛施顿觉没面子,默默将头扭至另一边。
钱卫却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饶有兴致的去追赶洛施的眼神,「洛施,你是在哭吗?」
不是她在哭,是杜寒腊。
洛施在心里嘆气,以乐声收鬼的坏处,就是会无限共情鬼魂的情感,更何况,杜寒腊还在她身边坐着。
还没等洛施强悍的打断钱卫的猜测,底下的卧房里传出了一阵密密的惊叫声。
钱卫侧耳去听,隐约听见有伴随着几句「……死了」「老爷……」的哭声。
他连忙站起身,一时不稳,多亏洛施及时伸手扶住他。钱卫却顾不得这些,他看向底下站着的零星,迫切想要个答案。
零星一对剑眉紧紧拧起,还是飞向屋檐,一五一十的禀告:「徐大人挥剑自尽了。」
「自尽……」钱卫无声的咀嚼着两个字,又看向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坐在屋檐上的洛施,她并不像自己这般惊讶,看那样子,分明是尽在把握中。
「是你故意引他自尽的?」钱卫一眼都不敢眨的凝视着洛施,妄图从她口中听到「不是」这两个字。
然,现实总是事与愿违,洛施拍了拍身侧瓦片上的尘土,淡定的点了头。
他竟是忘了,洛施路数不定,邪性非常,意识到自己被徐炳元耍了之后,是绝对不会一笔带过的。
「他求我说要见杜寒腊。」洛施甚至身心舒适的眯起了眼,「能够见到鬼魂的办法,只有自己变成鬼。」
所以她故意透露出杜寒腊十年未转世,给他留足了往后想像的空间。
钱卫张了张嘴,平生第一次感觉到语言的魄力,洛施与徐炳元说的最后几句只言片语,就能轻松引导他走向死亡。
他觉得手心发凉,人也有点喘不过气,但女子轻飘飘的承认,又一副怡然自得帮助了人的无辜表情,让他顿时泄了气。
他早该想到的,与洛施的第一次见面,或许就註定了,他不应该怀有任何劝阻她的希望。
洛施接着吶吶,但更像是自言自语:「只是做了鬼又如何,在鬼界是要摒除七情六慾的,只怕他早会忘了因何而亡,他要找的女子又姓甚名谁。」
闻言,钱卫终究没忍住,「你是在为傀儡报仇吗?」他仍寄希望于可以为洛施的残忍手段开脱。
「我没这么好心。」洛施拿过玉箫,似乎不愿与钱卫多做交谈了,「帮他见杜寒腊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恨他借我的手除了傀儡。」
她悠悠吹响玉箫,是一道与方才一样的乐声。钱卫知晓,这是在送徐炳元去鬼界。
他看不见的是,乐声缓缓奏响,透明形态的杜寒腊手指划过洛施胸前繫着的红飘带,后又笑着向她挥手。
徐炳元在人间并不留恋,自尽之后,鬼魂自动脱离肉身,不用洛施的乐声驱使,他也会自行去往鬼界。
洛施奏响两首曲子,为的,都是送被从鬼界捞来,又在阵法当中浸淫许久的杜寒腊回去鬼界的。
这对夫妇甚是奇怪,一个脏事做尽,最后想着的,还是多年未曾相见的亡妻;一个嘴上说着不念,又费尽心思想将对方拉入地狱,共赴黄泉。
钱卫已经静下心,他抿唇,看样子是在心里打着腹稿,要在洛施奏完曲子之后唠叨些什么。
只是洛施还没有表明是否给他这个机会,视野中,莲香匆匆忙忙的赶到。
零星先她一步来找少爷的踪迹,后又传信回来。她有意来跟着少爷,却没想到府里会出事。
莲香面上尽是焦急,但她只以为传出阵阵哀恸声的那间屋子里,会有钱卫的身影,并没有抬头看。
倒是零星眼尖,一把跳下屋顶,简单粗暴的将傻乎乎要进屋子的莲香提了上来。莲香反应了一会儿,差点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了。
钱卫背对着莲香,动作轻缓的转过身,看出她有要事,声如蚊蝇:「怎么了?」
莲香差点哭出来:「夫人出事了!」
「出事?!」钱卫失态的捏着莲香的肩膀,急切的要她说下去:「我娘怎么了?」
「夫人在祠堂焚香,不知为何就突然昏过去了,府上请了大夫,却连病因都不知道是什么。」莲香这回是真的哭了,少爷捏着她肩膀的手劲实在太大了。
钱卫听到这里,难得在焦急的状态下还能保持理智,他灵光一闪,查不到病因的话,不会就是……
恰在此时,洛施的曲子终于奏完,她没事人一般眺望着徐宅的天空,这里湛蓝如洗,一片明媚。
周围只余屋子里的阵阵哭声。
洛施在此时侧身看,正好对上钱卫看过来的眼神,她目光寡淡,「你娘早些时候就已被怨鬼缠身,如今是她坚持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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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页
钱卫本能的想要开口请洛施,但他愣了愣,忽然想到她是见过他娘的,而洛施说的早些时候,会早于那日吗?
他觉得身心都在颤抖,「那日你见到我娘的时候,就发现了她的不对劲,对吗?」
不,不对,他忽然想起在自己的卧房里,洛施对自己解释傀儡身上的味道,提到了一句「与自己身上的味道不同。」
他那时以为洛施在开玩笑活跃气氛,那么如若真的按照他所想,追溯到更早,她见他的第一面起,是不是就知道这一切了?
「还是说,你我在酒楼见第一面的时候,你就发现有鬼的存在了?」钱卫最后还是没有以最阴暗的心思去揣测人,忍下了这句质问。
然,钱卫不问,洛施却是个气死人不偿命的。
洛施直视他,仿佛看见了他心中所想,「我曾同你说过,我能看见鬼。怨鬼身上有着自带的浊气,而一旦怨鬼附身在人的身上,与那人过分亲近之人,也会沾染些许浊气。」
她一字一句道:「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的浊气。」
她循着浊气找到徐宅,可这里分明只有傀儡和被阵法镇压的鬼魂,在跳窗见到钱卫的时候,她就反应过来了,误打误撞的,最后还是他引她过来。
后来见到卫氏,她终于确定,究竟是谁被怨鬼选中,命不久矣。
「你都知道……」钱卫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有点不可理喻,但他还是不甘心的问:「可你一个字都不说,就这样看我在为徐炳元之事奔波,被你耍得团团转吗?」
洛施美眸微睁,是一派茫然的模样:「我没有。」
她只是不在乎,如果不是又一次在徐宅与钱卫碰见,他们不会一道捲入徐氏夫妇苦情的漩涡。两人只会是再无交集的陌生人。
如今实话实说,也是看在她与钱卫一同走了一遭的份上,或许,也是像自己为诓他付饭钱说的那句玩笑话那样。她将他当做朋友。
此人虽善良得有些麻烦,但从小到大,除师父以外,他是唯一一个没有因为自己这双眼睛而对她保持距离的。
配上这一无辜表情的洛施,只能让钱卫忆起她不久前三言两语地挑唆了徐炳元自尽的事情,实在不敢去相信她的回答。
偏洛施从不会察言观色,她没有发现钱卫试图攥紧拳头以压制内心熊熊燃烧的火气,自顾自的抬了抬下巴,「不过我可以帮你救你娘,我们现在算是朋友了。」
「朋友?」钱卫从未用过这么重的语气,他讥讽道:「我没有办法和一个嘴里没一句实话的人做朋友,那会害死我的。」
说罢,钱卫带着零星和莲香毫不犹豫地转身下了屋檐。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洛施一个人。
她的耳畔是渐渐停下来的哭声,她的眼前,恍惚停留着钱卫的背影。
这还是她头一次见到他生气的样子,虽然只相处了几日时间,但洛施大概能摸清楚,钱卫是个好脾气的。
可她摩挲着玉箫,其实并不懂钱卫为何生气。
罢了,他听了她好几首曲子,身上浊气已消,这算是徐宅一行里,她最大的仁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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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行差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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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钱卫分道扬镳后,洛施也离开了徐宅。两位主人一死一失踪,徐宅早就乱做一团,自然没有工夫去管洛施。
洛施回到福东客栈退了房间,她如今得了钱卫给的银子,算是有了盘缠,便想上大良都城——洛阳看看。
只是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遇见钱卫这般出手阔绰的主儿了。洛施正这么想着,挎着个小布包就待跨出客栈的门槛。
然,事情进展得极其不顺利。
面前堵着十几个彪形大汉,完全将她前方的路遮得严严实实。客栈门口是个行人来往众多的地儿,但他们却丝毫不在乎,见状,洛施高高挑起眉头,没有一点被盯上的倒霉蛋的自觉,「你们拦着我路了,让让。」
为首的壮汉憨憨的笑:「姑娘,拦的就是你,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洛施后撤一步,「如果我说不呢?」
十几人的表情同时一变,洛施还有闲心在心里感嘆:「这场景可太壮观了。」
先前说话的男人还是笑眯眯的:「姑娘,你没有选择的自由。」
话音落,他生扑向洛施,稍不注意的话,看着瘦弱的洛施估计就会被砸成肉饼了。
抓的人信心满满,被抓的人也丝毫不虚,她抓着布包,半弯下腰,硬生生躲过了男人的捕捉,而后毫不犹豫的飞给他一脚。
男人没想到,即使洛施的身形敏捷,但她看着瘦瘦小小的,怎么也不应该有多大的力气。可洛施看着轻飘飘的一脚,就是能让他直接倒飞出去,砸向了他身后的兄弟们。
人肉搭成的高墙被撕裂开了一个口子,洛施一刻也不耽误,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真没想到,在短短的一日时间里,我竟然能被追两次。」此时此刻,洛施对灵台镇仅剩的一点好感都化为泡影了。
还没等洛施在心里腹诽完一大堆牢骚话,她勐地抬头,前方又是一大队的人,看那架势,她有意放缓速度,难得提前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洛施已然被前后夹击,先前被她一脚踢飞的男人换成了一张臭脸,但还是有礼的请着:「姑娘,请跟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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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页
洛施嘴角抽了抽,问道:「清早到客栈来抓我的那些人,跟你们是一伙的吗?」
男人轻点下颌,果断的承认。
还真被钱卫猜中了。
「找我作甚?」一想到钱卫,洛施就有点烦躁,她抱着胳膊,眼神是非同寻常的冷戾,「你们请人就是这般态度?」
为首的男人意识到洛施生气了。他们按照命令行事,说是请,但其实绑也得将洛施给绑回去。而上午来的那些人空手而归之后,大人又派了他们过来,他想着洛施是个小姑娘,脾气总是大的,或许有礼一点,顺着她一点,这个任务就能圆满完成了。
男人的想法是没错,可惜就可惜在,撞上了不对的时辰。
「我家大人有请。」男人拦住身后蠢蠢欲动的兄弟,低声下气的向洛施说着抱歉:「姑娘,实在抱歉,我替上午冒昧打扰姑娘的兄弟们向你致歉。」
洛施脸上依旧是显而易见冷意,但她却是很快改了主意:「带路。」
「什么?」堵在洛施身边,围成了一个圈的众人都没反应过来。
洛施又唤了一声:「我说带路,去见你那什么大人。」
反应过来的众人这才喜形于色了起来,还以为他们要像上午派来的人一样毫无收穫。
洛施如同看一群傻子,她拍了拍小布包,倒是没趁机熘,而是大摇大摆的带着数十人在街市横冲直撞。
……
「哈哈哈……」
当听到熟悉的笑声时,钱卫是不想理的。只是,甫一抬眼,看见那个扎眼的身影时,他还是控制不住去关心。
洛施坐在偌大宅子的门槛上笑得花枝乱颤,根本没有注意到一道炽热的视线聚焦在自己的身上。
这户人家的主人三番两次来抓她,她装作安分的听从,到了与之见面的时候,却连对方的要求都没说完,又掀翻了他给出的银两,后在府上大闹一通。
钱卫见到的,就是这样荒唐的情景。这让他想起在徐宅时,洛施因不满徐炳元不分青红皂白的将她赶出府,竟往他的府上扔了几串炮仗的事情。
他不由失笑,洛施这随心所欲的性子,有时候,也挺让人生羡。
已被洛施玩弄得灰头土脸的下人们,在洛施毫不收敛的笑声中,竟是放着那么大的一个目标,不敢上前了。
洛施笑了一会儿,又跳至高高的墙头上,好好俯视一众人,她懒懒的交叠起双腿,随性的背影正好罩在钱卫的头顶上。
洛施歪头:「怎么才玩了这么一会儿就停下了?」
追赶的下人们气喘吁吁,乍一听见洛施近乎天真烂漫,但对于他们来说完全属于邪魔低语的话,差点撑不住,当场断气。
要知道,就连他们大人,都被这小姑娘气得现下还在正厅昏着,死死掐人中以换来甦醒的希望!
但就算被洛施刺激到,他们面面相觑,却也不敢轻易上前,他们算知道了,就算是一挑十,这小姑娘都是绰绰有余的。乖乖跟着回府,不过是因为一开始就打了大闹他们府邸的主意。
洛施拨弄着指甲,见他们真的没有追赶的打算了,顿觉无聊,身子一倒,就要从墙上跳出去。
这时,那位传闻中还在掐人中抢救的大人姗姗来迟,对着洛施自在逍遥的方向吹鬍子瞪眼:「还愣着干什么!今天要是不把她给我抓住,我在灵台镇乃至洛阳城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他竟然被一个小姑娘耍得团团转!
洛施虚眯起眼,丝毫不慌张,反而好脾气的朝着远处的那位大人招手,「大人的身体还挺好,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来。」
「还不快上!!」洛施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更气了,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甚至破了音。
大人下了死命令,本来都打算鎩羽而归的下人们只能硬着头皮上。洛施摇晃着双腿,神情自若。
就在这时,堪称下人们救星的钱卫摇着扇子出场,正沖向洛施的一队人很有默契的停下步子。
从洛施这个角度,是看不见来人的。她见那些视死如归的侍从们停下,那位上一刻还凶神恶煞的大人表情也变得奇怪,洛施只得特意伸长脖子,想去瞅瞅来者是何方神圣。
钱卫一身宝蓝色束腰裰衣,腰间束着一条玉带,光泽内敛,然,大摇大摆挥着扇子的动作终是让人无法忽视。
洛施晃着双腿的动作停滞,有些怕这厮如此招摇,会同她一道被打。
洛施的担忧显然是多余的,因为那位耀武扬威的大人停顿再三,在下一刻摆手,让自己的那些侍从又退回到他的身后。
「钱小少爷是为这姑娘来的?」那人语出惊人,像是瞭然一切。
闻言,钱卫瞥向洛施,那张脸是一贯的温良熙和,洛施不由提起自己的心,下意识屏息等待他的回答。
「尚书大人,这姑娘是我一个远房表亲,自幼天性单纯,偶尔做事出格了一点,还请大人体谅。」
对面的人嘴角抽了抽,她这是偶尔出格吗?就差将他的府邸都给掀上天了。
但钱卫是何许人也,虽说商贾之家的地位不是很被看重,但说到底,有钱人就该是个金贵的主儿。更何况是家族产业遍布大良的一个超级有钱人。
他说洛施是他的表亲,不就是直接定了要保下她吗?
刘尚书想出这口气,但钱卫他也招惹不得,思索再三,他还是心下狠狠喟嘆一声,自认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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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页
「既然这姑娘是钱少爷的表亲,那我就不计较那么多了。」这句话说的咬牙切齿,明显是不情愿。
待碰了一鼻子灰的那些人都走后,钱卫才算是真正正眼注视着洛施。
后面根本没发挥作用的洛施闲闲伸了个懒腰,看得钱卫胆战心惊,生怕她下一刻就跌了下去。
钱卫走向墙角,朝她伸出手:「下来吧!」
洛施却不搭,而是摸着下巴:「我什么时候成你表亲了?」
「不这样说,刘尚书会轻易放过你吗?」钱卫细细解释着:「他是当朝尚书,不像辞官隐居的徐炳元。你今日惹怒了他,往后可要小心了。」
「他很怕你吗?」
「没听说过吗?」钱卫轻笑了一声:「有钱能使鬼推磨。」
两人一来一回,倒像是从没有之前的隔阂。
洛施垂眸看着他递出来的手,她曾不止一次腹诽过,这厮善良到有些麻烦,脾气好到像是从不知晓怒是何物。
可他今早用实际行动向她证明了他是个会生气的人,她便以为,他的善心也不会用在她身上了。
「我没有耍过你。」洛施轻轻的说道:「不过我得承认,在知晓你娘的情况时,我不曾有施以援手的想法。可清早我说的将你当成朋友,要去救你娘也是真的。」
这就是洛施,一个即使道歉说明情况,也不会否认未生出善意前的行为。
钱卫仰面看着她带有淡淡红血丝的眸子,抿了抿唇,却是不着调的笑:「我以为,你不是个会解释的人。」
洛施还是摇头,「嘴不就是拿来解释的吗?」
钱卫哑然,也正色道:「我向你道歉,不该对你说那些重话。毕竟我曾经说过,各人有各人的选择,我没有什么权利要求你为我娘的病负责。」
闻言,洛施不自在的「哼」了一声:「我原谅你咯。」
钱卫无声的笑,早早伸出的手摆动了两下:「那洛表亲,快下来吧!」
少顷,洛施将脑袋挪了回来,惊觉被钱卫的笑容晃花了眼,颇为慌乱地搭上了他等待多时的手。
只是——
「啊……钱卫,你不会接人就不要逞能啊!!」
「……洛姑娘,抱歉。」
齐齐摔在地上的两人如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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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叠甲:民不与官斗,再有钱的人被随便安一个罪名也能立马抄家,但作者不会设定让男主破产,所以……委屈大官一下*^_^*
第18章 行差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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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看见少爷回府,莲香赶忙迎了上去。只是,她转眼一看,钱卫身后还跟着一人——可不就是洛施嘛!
莲香郁闷的皱了皱鼻子,「少爷,您带她来做什么?」
「我是来看夫人的。」洛施笑眯眯朝着她点点头。
「什么嘛。」两人进了卧房,莲香怼着零星的胳膊肘,「她和夫人只见过一面吧?很熟吗?」
零星面无表情:「她和少爷熟。」
现下是开春时节,本是个让人全身暖洋洋的好时段,但一踏进卫氏的卧房,就凭空让人生出一股凉意。
洛施先踏出一步细细观察周遭,钱卫则是摆手让伺候的下人出去。
卫氏的陪嫁、也是乳娘,她有些不放心的看着洛施,「少爷,这姑娘的来头可弄清楚了?」
「您放心。」洛施眼看着钱卫连连保证:「洛施是我请来的,一定会唤醒娘的。」
瞧着她走出去的背影,洛施抿了抿唇:「我记得,那个来找你的姑娘,说你娘是在祠堂昏过去的。」
「莲香是这么说的。」钱卫惊讶于当时看着浑不在意的洛施,竟是将莲香的话听进心里去了,「祠堂在宅子的西北角,那里摆放着祖上的牌位。不过,我娘原是不信鬼神之说,也不爱去祠堂焚香祷告的。」
洛施坐在昏迷不醒的卫氏身边,「所以她是近日有这个习惯的?」
钱卫仔细回想着:「大概……是在一个半月前。」
「不过,那日我娘是因为在祠堂主持钱氏一族每半年都要举行的祭祀,以保佑生意兴旺。」钱卫又道:「她虽不信这些,但身为一族之长,也带领着族中人操持了好些年。」
洛施拿着玉箫在床头敲了敲,发出极轻微的声响,想了想道:「那之后,她便日日去祠堂吗?」
「没有那么频繁。」钱卫否认:「不过走动是多了,而且时段没有什么规律可循。」
洛施嘆了一口气,甚是失望:「那怨鬼跑了。」
钱卫紧跟着蹙眉,盯着卫氏安静祥和就是没有生气的脸庞,终是提起了之前的不愉快:「之前你见我娘那一面时,她身上存在怨鬼吗?」
「没有。」洛施摇摇头,「或许就是怨鬼白日里没有附身于你娘的缘故,她才能扛了这么多天。」
洛施在布包里搜寻着有用处的东西,心下却是一震,又抬眼看向身后的人:「钱卫,又或者,那鬼是有心在折磨人?」
「他在吊着我娘的命……」钱卫不禁震悚,按照洛施的猜测嗫嚅道。
洛施抿唇,以她的直觉来看,怨鬼能留在人间,本身就是因为自身有为鬼界所不能容的天大的怨气,有常人所不能理解的恆心,他若是想要报復谁,手起刀落就能要了一条性命。那么,对待这样一个妇人,何苦磨蹭拖延至今?
最清晰的解释,自然就是因为他不愿这么快收了对方的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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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页
钱卫看着洛施从布包里拿出一张黄色的符纸,只是上面画着的图案,与他之前所见,洛施用来对付傀儡的有所不同。
将符纸贴在卫氏的额头之后,洛施想了想,又朝钱卫眨了眨眼睛:「我准备今晚开坛做一场法事,将那鬼给揪出来。」
「你竟然还用做法事吗?」钱卫脱口而出,他对洛施的本事只有一个大致的了解——似乎她总能从那个小包变出无数法宝,还有那管玉箫,她总是使得比宝剑还要利索。
洛施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如果她知道钱卫内心所想的话,一定会点头贊同:你这一大致的了解,其实就是全部了。
她当然是不用摆出大阵仗去做法事的。只是,怨鬼不知踪影,如果不使点手段,她也无能为力。而怨鬼不消,卫氏往后依然会遭遇大难。
「要,当然要。」洛施鼓了鼓嘴,故作气恼,「你立刻去准备香烛、纸钱等等法事要用到的东西,就摆在祠堂门口。」
洛施按了按手指,「今夜,我们去会会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怨鬼。」
在这一方面,钱卫只得全身心的由着洛施指挥。更何况,他本就信任于她。
钱卫走出卧房准备今晚法事的事宜,洛施则是在原地停了片刻。
她低下头,有些心虚的小声对根本听不见的卫氏说道:「夫人,抱歉,恐怕还要委屈您一晚上了。」
……
是夜,月儿高悬。钱宅顶上墨黑的天空,被一簇沖天的火光映照得绯红如霞光万丈。
洛施是没做过法事的。但她打小不是看师父开祭坛,就是偷偷跑下山偶尔碰见了声称能捉鬼捉妖的能人异士,接着无痛看了场热闹。故而,对她来说,扮作老成的大师耍一些外行人看来非常之高深的把戏,还是手到擒来的。
钱卫靠在高台后的一棵大树旁,轻轻皱着眉;零星之前是跟着钱卫看了一场骗子道士做的法事的,那时候,洛施站出来义正辞严地揭了短。身后的零星沉默着寻索了肚子里不多的墨水,终于找到了夸洛施的词:「这样看来,洛施主持的这场法事好像是更加庄重一点。」
身旁的两个男人怎么想的,莲香是不能了解了,她一如既往地表达对洛施的不信任:「装神弄鬼。」
那一头,洛施挑起高台上的桃木剑,面色是与平日里截然相反的沉重,她挥舞着雕刻着复杂符文的木剑,身姿却是异常的轻灵,桃木剑尖随着她的摆动在空中发出淡淡的光芒。
这回,零星简单干脆的出声:「好剑法!」
围在树边的两人闻声瞥向这位武痴,皆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出了无语。
钱卫轻咳一声:「咳,零星,现在不是研究剑法的时候。」
莲香重重「哼」了一声:「叛徒!」明明说好的,待会不管洛施做什么,一句好话都不能为她说。
主僕三人各怀心思,洛施舞了片刻的剑便没心思了,她素来不爱练功,要不是大张旗鼓在众人面前开祭坛做法事,她是不愿费这个工夫的。
不过,她瞥了一眼看起来没有任何异样的祠堂,咬咬牙还是克服了倦怠。
真希望她的装神弄鬼能有用。
又过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洛施额间可见一层薄薄的汗,她披着道袍,眼神深邃,不知情的人看见,自然会下意识认为她是什么遗世独立的世外高人。
桃木剑停滞在半空中,洛施全程从容稳重,丝毫没有平日里偶尔显现出的阴邪之气。
钱卫站在树下眺望着那个世外高人般的身影,恍惚想到,这应当是洛施第一次收起了所有的玩闹之心。
无论是吹奏玉箫驱鬼,还是徒手对抗傀儡,她做着自己熟识的事,总是老辣练达,不时透着一股潇洒。
而这场法事,她如此一板一眼的,倒像是装出来的老成。而他并不知道洛施这样做的目的,但他依旧会信她。
可能是别无选择,也可能……是出于别的什么。
别的,什么呢?
忽而,停在半空中的桃木剑又有了动静,从剑尖向上射出了一道金光,直冲至云霄!
洛施腰间繫着的棕黄色丝带随风飘动,她仰头看向桃木剑的动静,不受控制的露出了笑容。
她还是头一次表演这个戏法,没想到竟然能成!
但洛施的笑容落在钱宅众人眼里,那可就大不一样了。窃窃私语议论洛施的停了下来,惊嘆于洛施的本事;信任少爷请回来人的本事更加确信,差一点拜倒在地,为夫人惊泣出声。
莲香是前者,零星则是后者。
钱卫……他有些失神的望着洛施的笑容,好像知晓,那个「别的」是指什么了。
半晌,洛施接收了众人的反应之后,这才慢吞吞的收回了桃木剑。
心下暗嘆:「原来灵台镇人都没怎么看过戏法嘛,上次在徐宅是这样,这次钱府里的人也是这般。」
她将桃木剑放回至高台,又虔诚地闭上眼睛默念着咒语,只见她的身后,祠堂门上装饰着丰富图案的槅心竟是冒出了丝丝缕缕的黑气。
有眼尖的人发现了这一现象,洛施却浑然不觉似的,仍旧背对着祠堂,站在高台前念着咒语。
众人不禁屏息,而后,不消片刻,洛施什么也没对它做,只一个劲儿的念叨着法咒,那些黑气竟是能够循向目标,飘飘荡荡附着在了摆放在高台上的桃木剑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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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这才定睛看向桃木剑,道了一句:「万物归一,破!」
桃木剑应声而碎,洛施多亏及时向后避了避,否则,恐怕会被剑身的碎片刺伤。
除了钱卫,在场诸人无不是瞪圆了眼睛:「这是真正的大师啊!」
做完这一切,这场法事,算是真正的完成了。
「法事已成!」洛施转身道。与此同时,她不易察觉地瞥了祠堂一眼,眼里是谁捕捉不到的深思。
无偿请他看了一场戏法,她总要得到她想要的结果吧。
钱卫从树下走出,站在高台之下,凝望着高处的洛施,眼里的笑别有深意:「多谢洛姑娘。」
洛施觉得,他不应该能摸清楚这场法事的来龙去脉的,但她还是笃定自己看懂了他的笑。他在无声地告诉自己,她的戏法很精彩,这样一个对救醒他娘根本毫无效用的戏法,很精彩。
那么,钱卫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的配合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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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行差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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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半夜,经歷了一场法事的钱宅静悄悄的。然,一个身影行走其间,似乎形迹可疑。
洛施早早脱下了道袍,换上了一身浅青色对襟长衫,袖子宽大,但她的行动敏捷,像是跟着属意的目标而去。
影只形单的身影很快停在了祠堂门前。
洛施的双眼增添了一抹异样的暗红色,她的手扣在门上,却又诡谲的顿住,冷不丁的回头看。
身后,莲香抱着胳膊,眼神犀利,仿佛抓到了洛施天大的把柄,迫不及待的去打开洛施的手,「你这个骗子!你骗得了少爷,别以为就能骗过我了!」
洛施略带失望,没想到跟着她的是莲香,但她顾着莲香的大嗓门,还是压低声音反驳道:「我怎么是骗子了?」
「你不是说办了法事,就能救醒夫人吗?可是夫人一点醒来的徵兆都没有。」莲香本来是被洛施那又是金光照射又是剑破黑雾的一番操作给唬住了的,可她晚上辗转反侧怎么就是睡不着,一起来又看见洛施鬼鬼祟祟的踪影,瞬间将之前对她的崇拜给全部推翻了。
莲香凶她:「少爷好骗,我可不蠢。你大半夜的不睡,是不是来偷东西?」
洛施只觉得自己的额头落下一排黑线,谁家小贼是去祠堂行偷窃之事的?偷里面的牌位还是供品?
她看着想像力飞奔过岔路口的姑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而且我的帮手就在后面——」
莲香半信半疑的伸脑袋往后探,但她还没有得到转回来的机会,后脖颈一疼,却是吃了洛施一手刀。
软软倒下的莲香:「……」
洛施半搂半抱着昏过去的莲香,又状似无意的环顾了四周,最后竟是将莲香摆放在了门口的地上。
「吱呀」一声,祠堂沉重的大门打开,洛施迈步进去的同时,闭着眼睛的莲香歪歪扭扭地倒了下去。
里面并未燃烛,视线所至之处,皆是漆黑一片。洛施拿出随身携带的火摺子,摸索着点燃烛火。
视野清明之际,洛施发现,自己正正面对着众多牌位。她垂眸,正身点了根香,对着它们拜了三拜。
烛火摇曳,洛施的侧脸覆在阴影之下,是难得的庄重。
做完这些,洛施像是变戏法似的换了个表情,又不着调的取出玉箫,朝着屋内一角不怀好意的笑了笑:「你笑什么?在笑我如此愚钝,不分是非的对钱氏一族的祖辈尊敬非常吗?」
幽微的冷风吹过,除了洛施,没有人能看到,那里,正站着一个中年男子。他穿着一身月白锦袍,洛施是不懂料子和样式这些的,只能清晰辨认出,那锦袍之上装点着的明晃晃的金饰。
男人没想到洛施会听见他的笑,甚至,她还清楚对上了他所站的方向。
他以为的不值一提的江湖骗子,竟然还能有点本事!
洛施看出他的将信将疑,他一方面不认为自己能有对付他的本事,一方面又亲眼见证了自己能看到他的事实。
她于是好心的走向前了两步,离男人近了一些:「别怀疑了,我能看见你。」洛施的笑容放大,身形慵懒。
怨鬼的脸上不负洛施所望的出现了诧异的表情,下一刻,他虚眯起眼,却不是和洛施动手,而是出乎洛施意料之外的——他拔腿就往外逃。
男人虚幻的身形化为一缕风,似乎在剎那之间,就能透过任何缝隙离开。
眼看着她千辛万苦引出来的怨鬼要逃,洛施却没动,玉箫在她的手掌上一点一点,仿佛在操奏着清新的乐曲。
怨鬼见洛施没有追赶的打算,心满意足的朝雕刻着代表吉祥花纹的窗棂而去,心里却打算着之后来找洛施寻仇。
只是他藏在腹中的寻仇打算还未凝成实质计划,他化为风状的身形碰在窗户上,却穿不出去。他不死心的又多番尝试了几次,都以失败告终。不止如此,男人觉得自己朝前撞去的脑子晕晕乎乎的,最后只能又化作人形摔在了地上。
他恍惚睁开眼,那个姑娘脱下了做法事时的道袍,面容比之那时的沉稳增添了几分狡黠。她轻笑着:「怎么不走了?」
钱世镜咬咬牙,摸着心口努力坐直身体,「你在这里做了什么!」
洛施一脸理所应当,「我是来收鬼的,总不可能就只是跟踪你来到这里,而什么准备都不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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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罢,男人在心里暗骂一声竟然什么都没发现,一边又暗暗挪动身体,给自己心理安慰般的离洛施远了一点。
「在进门的时候,是不是觉得心口像是被针扎得刺痛了一下?」洛施却不依,她弯下腰,视线与钱世镜齐平,闲闲的又问道。
在鬼界的鬼是没有心的,故而他们失了七情六慾。但黏在人间的却不同,他们有怨、有怒,甚至因此生出了心脏。
「是……」钱世镜一脸窝囊,老老实实的回答,身子却不断的向后倒。他很快反应了过来,面前这人哪里是只会搞小动作的骗子,分明是法力高强的大师,「你都是装的!」
前半夜的那场法事,阵仗虽大,但身为要除去的对象,他没有感受到任何实质性的威胁,故而,他轻而易举的下了定论:那个沽名钓誉的小姑娘将整个钱府的人耍了个团团转,表面大师内里则是个草包,不过是个骗吃骗喝的江湖骗子。
他想清楚后,自然也不用防着洛施会做出什么有效对策,而卫留济母子,找不到什么靠谱的依仗,自然就只能乖乖死在他的手里了。
可没想到,他有恃无恐的来到祠堂,却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中了这个狡猾的小姑娘的计!
洛施笑眼弯弯,算是夸奖了一句:「你还不是太笨。
「我知晓你不会轻易放弃折磨钱夫人,但倘若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治好了夫人的怪病,料你在短期内也不会再动手。因此,我便假模假样的办了场法事,却只是变了几个戏法,为的,就是要你放下戒心,再次下手。」
「不费吹灰之力?」钱世镜丧气的脸终于有了点生气,「小姑娘,我被你算计只是你运气好。你确定,如今只剩下一丝气息的卫留济,真的会被你妙手回春唤起生机吗?!」
倒在地上的男人长笑三声,洛施被质疑也不恼,睨了他一眼,「卫留济,是夫人的名讳?」
钱世镜的笑声戛然而止,不明白洛施跳跃的思维,这种时候,不应该表达愤怒或者来求他饶了那女人一条小命吗!
洛施一脸无辜,她听到一个陌生的名字,当然要问清楚是怎么回事啊。
钱世镜撇开脸,嗤了一声:「卫留济,钱世庸的夫人,如今钱氏一族的族长,更是手握钱、卫两大行商家族全部的产业。」
洛施「哦」了一声,手中的玉箫正正停在面前人的头顶,钱世镜僵硬的不敢动弹,但还是抖着嘴唇问道:「小姑娘,你要、要做什么?」
「送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洛施歪了歪头,两人的视线对上,洛施挡在太阳穴上的碎发,恰好遮住了她已然变为殷红的瞳孔,整个人像是慵懒的猫儿,「然后再去救醒卫留济。」
「凭什么!」钱世镜的态度陡然转变,愣是不怕洛施手里的东西了。他梗着脖子,顿时忘了自己夸下的海口——谁也救不了卫留济,仿若愤怒的雄狮,张口便要咬人。
洛施眼见他周身黑雾瀰漫,浊气浓郁了起来,当机立断便握着玉箫要往下敲,可钱世镜身上的浊气灵活的很,明明是没有实质的气体,却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似的,凝结成手掌状的物体将洛施弹了出去。
洛施因而收不住步子直往后退,差点撞翻了身后的牌位,她轻抿唇,眼睁睁看着钱世镜站了起来。
她转动手中的玉箫,迎面而来的掌风提醒着她:她好像玩脱了。
洛施挥使着玉箫将钱世镜打至一边,但那厮落到一侧,像是没有痛觉,一点犹疑都没有,又朝着她奔来。
这种不要命的打法,洛施不是没有遇到过。可平日里窝囊惜命的人一旦不要命起来,就连洛施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洛施弯着腰喘气,对面的钱世镜在被自己第无数次甩至地上后,第无数加一次面无表情爬了起来。
洛施:「……」我真的会累。
这样不是办法,洛施甚是无奈,钱世镜周身的浊气只增不消,继续打下去,只能是消耗殆尽她的体力。
可她如今连钱世镜突然发狂的原因,都没有任何头绪去理清楚,如何对症下药,她完全是走进死胡同的。
钱世庸……卫留济……洛施回想起钱世镜解释卫留济身份时,提到前一个名字的表情。
或许,这个可以利用一下。
洛施手持玉箫,又一次稳准狠的打向钱世镜的额角,让其滚落在地。自己则是飞快扑向供奉着诸多牌位的方向,迅速的找到了写着「钱世庸」的一块。
那上面,果真附着着不淡的浊气。
洛施高高举起牌位,心里默念着「冒犯了,钱老爷」,便作势要摔。
那一头,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的钱世镜本要爬起来,随着洛施要摔的动作,竟是顿在了原地。
洛施一直留意着他,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她双手举着牌位,蹑手蹑脚的要靠近钱世镜,眼里倏而闪过冷意,走到半路却改变了主意,朝着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卫留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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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行差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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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怀里抱揣着钱世庸的牌位,却大喊了一声「卫留济」。
对面的人以一种古怪的姿势和僵硬的表情停顿住。
她意识到,钱世镜是听不见自己说话的。洛施不无可惜的想,看来自己的想法是得不到验证了。
还是在这个节骨眼上,钱世镜见洛施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又灵活的调整好身体,看样子,是要准备再一次与洛施拼个你死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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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也不想太多了,想要问清楚来龙去脉的话,等钱世镜恢復意识了,她照样能问。可要是再循环往復的动手下去,不仅是在浪费时间,恐怕,她没有那么多的气力去护住这祠堂的原貌了。
这次,钱世镜沖向洛施的速度很缓慢,像是在小心翼翼的试探。
洛施背对着近乎于走过来的钱世镜,却是垂眸细细抚摸着牌位上的纹路,对外界环境毫不在意。
钱世镜更近了一步——
跳动的烛火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映照着的两个身影:一个站立不动,俯首低眸;一个惨叫一声,猝然倒地。
洛施恰在此时喟嘆一声,转身将钱世庸的牌位放在了原处。室内静悄悄的,她略带歉意地对着牌位拜了三拜。
说来好笑,她对活人带着三分防备,素来不懂尊敬,与鬼打交道多了,竟是对其生出一个乖乖收起尖牙利齿的软性子。
烛火将洛施的影子拉得很长,她指尖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她猜测,钱世镜最初并没有足够的怨气支撑他留在人间,牌位上的浊气一则是藉助主人的力量,二则,是为了趁目标卫留济不备,将牌位作为浸了毒的武器。
逝者已去,钱世庸的牌位可不能轻易砸了,而钱世镜将大半浊气附在其之上,能够对付失控的他的方法,也只有从这块牌位下手。
既不能毁,就只有镇压。
她给出了自己的一滴血,牌位上的浊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殆尽。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正确的。
只是,本没有工夫询问钱世镜的来路,想要快刀斩乱麻的洛施,这时候不得不心下喃喃:「藉助钱老爷的力量化为怨鬼,反手留在人间陷害他的家人,他还真会做打算。」
地上的人虚弱的「咳咳」了两声,洛施抱着胳膊看着钱世镜坐起身来。
钱世镜慢慢靠在一根柱子上,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我……我怎么了?」
洛施睨他一眼,表情特温和的提醒着,「赌咒容易反噬,以你的力量,根本不足以与之对抗。」
「你知道了?」钱世镜瞪大眼睛,不用洛施再说,几乎同一时间也明白了在他记忆一片空白时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的表情转换地极快,「呵,钱世庸那个蠢货,连行商的头脑都没有,当然也不会发现我骗了他。」
洛施慢悠悠的转动手中的玉箫,忽而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张口闭口钱世庸蠢货,对他处处嫌弃,对卫留济就更不用说了,一句「要将卫留济救醒」就能让他控制不住自己来路不明的浊气,伤己伤人,分明对她恨之入骨。
这般仇怨,若不仔细化解,就算送到了鬼界,估计也看不住他。她还是先看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点东西来吧。
钱世镜才不会这么轻易说出口,他扭动着身体,本意是想逃,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周身笼罩着一层雾一般的屏障,他下意识去拍打,那屏障的表层像是水面被轻碰到一样波动着。
洛施依旧转着玉箫,懒懒的等待着他的回答。
钱世镜满腹怨气地瞪向洛施,没想到这小姑娘有这么多的花招,「钱、世、镜——」他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洛施转箫的动作顿住,这个名字,她好像在哪里看见过。
钱世镜眯起眼,眼看着着浅青色长衫的姑娘又转身走向摆放诸多牌位的供台,鬼叫了一声:「你想做什么!」
洛施的眼神扫过一尊尊牌位,她的记性一向很好,在找钱世庸牌位的时候,她记得,自己是记过钱世镜这个名字的。
不是这个、不是……她找到了!
在钱世镜焦躁不安的喊上第二声的时候,洛施才取出刻着「供奉钱氏世镜之灵位」的牌位,挑起眉头看向表情像是被雷噼了的人,「这是你吗?」
钱世镜眼神迷茫,奇怪的吶吶:「是我……」
洛施蹙眉,「我有些不懂,钱世庸曾是钱氏族长,得以供奉于宗祠,你也是吗?」
「我只是旁系一脉的庶出。」钱世镜狂悖的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卑,但仅仅只是一瞬,如果洛施不是一直盯着他,恐怕会觉得自己只是眼花,「够不上本家的荣耀,更够不上钱氏一族的产业。」
「所以因为这个,你就连死后都不愿放过钱世庸?」洛施随口一猜,随即又自我否决,「可这关卫留济什么事?」
「呸!」一提到卫留济,钱世镜脸上所有的多余表情都化为了愤怒,「谁稀罕钱家的钱!卫留济为了包庇她的儿子,将我的多多杀人灭口,她不应该付出代价吗?他们一家人凭什么好端端的还活着!」
其实洛施很想说,钱世庸不是已经死了吗?但见钱世镜控诉得如此投入,她实在不好打岔。
等等,洛施慢半拍的想到,卫留济的儿子,岂不就是——
卫留济有第二个儿子吗?
钱世镜看懂了她的表情,冷冷一笑,「那个全灵台镇人都当他大善人的小子,根本就是一个杀人兇手!」
洛施凝视他半晌,确认他的脸上尽是信誓旦旦,才有些疲倦的掐着眉心,「既然如此,那就让钱卫与你当面对峙吧。」
她是不信钱卫会做这种事的,但干巴巴的和钱世镜反着说,说不准会适得其反,不如藉此机会说开。
「他敢吗?」钱世镜情绪激动,挣扎起来,「怕是心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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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不理他,而是朝着窗外的方向喊道:「站在门外这么久了,还不打算进来吗?」
飘动的风儿调皮的刮着窗棂,身后的门却没有任何动静。
钱世镜怀疑洛施又在装神弄鬼,可他是鬼,难道还会怕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
他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姑娘,你说的人呢?」
洛施嘴角抽了抽,糟糕,她忘记解除在这间屋子里布下的法咒了。
洛施挥了挥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喊了一声:「钱卫,进来。」
话音落,门被推开,「万众瞩目」的钱卫迈开步子走进来。
洛施似笑非笑的盯着他的身影,看得钱卫发毛,他只得先发制人般出声:「你何时发现我的?」
「在莲香跑出来抓我『现行』之前。你步子的声音那般大,想不发现都难。」洛施闲闲的回着,又问着还来不及问出口的问题:「那你呢?你是怎么猜出来我办那场法事的目的的?」
看着她二人你说一句我问一句的,完全被忽略的钱世镜顿觉荒谬,疯狂咳嗽以吸引注意力。
但钱卫是听不见的,而洛施则是毫无原则的装聋作哑,静静等着钱卫的回答。
「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发现。你收鬼的时候,总有别出心裁的想法,即使你做过上万遍这种事情,第一万零一次,你仍旧会灵光一闪,想到另外好的法子。」
钱卫笑着摇了摇头,「而你做法事时,太过循规蹈矩,反而漏了破绽。」
洛施「切」了一声,一时不知他这是夸她还是损她。
恰在此时,钱卫刚好站在了钱世镜的身旁,洛施额前落下一排黑线,因为眼前的画面实在滑稽:钱世镜整张脸抵在屏障之上,都压得变形了,鬼魂却浑然不觉,只为死死瞪向不知情的钱卫。
她算是被钱世镜的毅力折服了,终于肯分神替他解决问题。
洛施用玉箫敲了敲那屏障,示意钱世镜安分点,而后侧目对钱卫问道:「你可认识钱世镜?」
洛施空着的手遥遥指着挑出来放在案上、格外显眼的钱世镜的牌位,目光隽永,是一副特地摆出来的、严肃拷问的架势。
钱卫跟着她走过去,自然的颔首:「我唤他二叔,三年前,他死于一伙山匪之手。」
「他可有孩子?名唤『多多』?」
「你是说多颜堂姐吧?」钱卫想了想,很快回道:「她是我娘的养女,只是在她十岁那年过继给了二叔。」
「你这样问能问出什么名堂!」钱世镜对洛施磨蹭的态度很不满,张嘴叭叭不停:「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闻言,洛施眼里闪过一道精光,但还是故意背对着钱世镜摆弄着他的牌位,像是没听见,仍对钱卫问道:「那你那位多颜堂姐人呢?」
「死了,她死了!」这一次,回答的是状若癫狂的钱世镜,他面容扭曲,不管不顾的撞上屏障,「她是被这做贼心虚的母子两人逼死的——卫留济、卫留济、我早该想到,这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女人,她什么都做得出!」
他真恨啊,他宝贝这个女儿,是因为卫留济的缘故,但亲手掐灭这份指望的,同样也是她。
为了钱卫杀钱多颜灭口,何尝不是在选择钱世庸,而放弃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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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行差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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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沦在痛苦之中的钱世镜抬头看,洛施施施然走到了他的面前:「说下去。」
洛施的眼睛像是有种魔力,钱世镜轻而易举地在那道暗红色光彩里失了智,「多多是个乞儿,她被留济收养,后来钱世庸病故,我怕她身上重担太多,主动要了这个女儿过来。」
洛施皱眉,她想听的是钱多颜的死因,而不是这些。
钱世镜仍毫无情感的继续道:「我来自旁系一脉,本没有资格插手钱氏一族的产业,那时是留济属意于我,主动提携我到钱世庸的身边。」
洛施高高挑起了眉,她以为引得钱世镜对他们所谈论之事的不满和愤恨,就能让其乖乖说出为何而恨。可他盯着她的眼睛,丝毫不提钱多颜之死,反倒,句句在表达与卫留济的曾经。
只能说明,他口不对心的想要卫留济的命,又铭记着那些深刻的过往,甚至于,在被她下了真言咒后,脱口而出的已经不是怨恨。
洛施看不懂他,听着他又像悔又像嗔的絮絮叨叨,更是受不住,赶忙解了真言咒。
没想到有一天,靠一张嘴周旋于鬼怪之间的她,会沦落到插不进去话的地步。
真言咒被解开,恢復意识的钱世镜勐然闭上了嘴,怔仲地看着面带嫌弃之色的洛施。
洛施道:「说吧,钱多颜究竟怎么回事?」
「钱卫侮辱了多多,害她失了清白!」说到这里,他应景的瞪视站在洛施身后的钱卫,「他的母亲为了遮掩这件事情,竟然选择杀多颜灭口。我得知了此事后与卫留济对峙,却被矢口否认的她设计去送一批货物。」
钱世镜站了起来:「我原本走的那条路一向风平浪静,怎么可能会凭空出现山匪?卫留济刻意让我改变了路线,又安排截货杀人的山匪,无非就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双眼如不见五指的暗夜,周身浊气浓郁起来,这时的他,才像是一个合格的怨鬼。
洛施摸了摸下巴,突然提出一个疑问:「如若真的按照你所说,事情起因是钱卫,而你只害卫留济,又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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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世镜咬牙切齿的「哼」了一声:「你以为我不愿?可那小子的身体像是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山地,我根本没有办法附身于他,更莫说报復了。」
听到他的比喻,洛施不敢苟同的颤了颤指尖,但这让她想到,那日本不能进幻阵的她,依借莫名的力量还是出现在了那里。还有她当日从阵法中带走杜寒腊,其实也是在钱卫身上碰了碰运气。
钱卫的体质,确实有些特殊。
钱卫只感觉有一股阴冷的气息围在周围,但来源是什么,他一概不知。然而他走上前,本想询问洛施她为何突然关心起二叔和多颜堂姐之事,却发现洛施看着自己古怪的眼神。
他摸了摸脸,更加莫名。
洛施:「你还没回答我,你那位多颜堂姐怎么样了?」
他道:「二叔遇害前一个月,堂姐就离家了。我娘那时告诉我,她将她送到了千金城。」
「胡说八道!」不等洛施开口,钱世镜迫不及待的吵嚷着:「他在撒谎!他们母子分明就是一丘之貉!」
洛施被他吵得头疼,玉箫在屏障上敲了个震天响,钱世镜这才晕晕乎乎的闭上嘴。
洛施觉得,两方各执一词,她倒变成主持公道的青天大老爷了。
「不如,由卫留济来亲自将她知道的说与你听,你二人当面对质。」洛施无奈扶额,破天荒的同钱世镜有商有量的。
听到这句话,钱世镜第一时间竟然不是闹翻了天,而是嗤了一声:「人是看不见鬼的,你当我不知道吗?」
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又吵着不让她救卫留济,而是隐隐期待着和卫留济的见面。
洛施笑了一声:「我自有办法。」
……
洛施开门走出去,她放在门口的莲香已经没了踪影。她于是看向身边的钱卫,眼神询问他。
钱卫咳了一声:「我让零星送莲香回她的住处了。」
「那个木头脸也跟来了?」洛施随口提了一句,又对他揶揄道:「那你怎么不让他提着你走,这样动静至少能小些。」也就不会这么容易就被她发现了。
钱卫明白她的言外之意,有些侷促,「脚步声太大,被你发现又如何?这可不是在徐宅被人搜寻的时候了。」
洛施半晌没反应过来,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厮是在跟自己犟嘴,忽想到,不会是他的少爷脾气被自己的好脾气给勾出来了吧。
那可不行,她洛施决不能是软和的主儿!她怼他:「这次让我发现是没关系,但之后不管走到哪里,你拖着这副羸弱不堪的身体,怎么也不会方便。」
他没想到洛施会称自己「羸弱不堪」,不过仔细想想,与上天入地的洛施相比,自己确实弱了一些。
钱卫于是认下了洛施故意的嘲弄,「洛姑娘教训的是,不过也不知晓,若我从此刻开始习武,会否有大成效。」
他一脸真诚,洛施都不好意思再说下去了,但她还是扯了扯唇角:「当然不行,而且你也没有习武的天赋。」
钱卫喟嘆了一声:「那太可惜了。」
被迫跟在身后的钱世镜一脸没眼看,但想到洛施是个心狠的,她的玉箫敲在屏障上给他的打击可都是实打实的,刚想说出口的打断的话又给咽了回去,满脸悻悻。
卫留济的卧房并不是很远,洛施和钱卫走进去的时候,之前打过照面的乳娘还在她的床榻前守着,满眼心疼。
洛施抿唇,由着钱卫去将其支走。
钱卫送走乳娘,又去而復返,他大概能猜出是谁在作祟,只是不清楚缘由。洛施又打哑谜似的不肯透露半分,他只好装作不好奇的模样。
洛施已经坐在了床头,将贴在卫留济额头上的符纸撕下,钱世镜挤在她身后,细细的打量着卫留济。
这些日子,她很痛苦吧。
从他认识她的那一刻起,他其实从没有见过她脆弱的样子。她嫁给钱世庸,是两个商贾世家之间心照不宣的结合,而她本就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与其说她是顺从了这个安排,不如说,她是主动促成了这件事。
而这一个半月来,他有意加诸痛苦于她,但他本是估算她挺不过半个月,没想到,她硬生生扛到了现在。
钱世镜恍惚的凝视着卫留济安静的脸庞,那张脸上,曾几何时,也是有过真心和煦的笑容的。
洛施回头看,那怨鬼痴痴傻傻的,连唯有的魂都像是丢了。
「……别看了,让她看见你才是正经事。」洛施给他泼冷水,说话间,挥了挥袖子,没有实质身体的钱世镜仿若一阵雾气一般散去。
屋内,只剩下了洛施与钱卫二人。
卫留济睡得很沉。她感到很奇怪,她不能够更清醒地察觉到自己是沉浸在一场幻象之中。享受着旖旎风光、没有被世俗打扰到的这般洞天福地,她看似违背了自己的意愿,安然躺在贵妃榻上,饮着美酒、听着小曲。
有个声音在唤她:「娘——娘——」
她意识到是钱卫,但她懒洋洋的靠在贵妃榻上,没有动的意愿。
「小姐——小姐——」这是乳娘的声音。
听到这道声音,卫留济这才有些急切的爬起来,周围花花绿绿的陈设瞬间堕入一片黑暗。
「留济?」微乎其微的声音响起,卫留济下意识以为是乳娘,意识回笼,立刻转身想要抱住来人。
她在这里待得太久了,清醒的沉沦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比凌迟处刑还要折磨。如今终于找到一个信任的人,即便如她,也没有办法做到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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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被她抱住的并不是乳娘,而是来寻仇的钱世镜。确切的说,被抱住的男人一时间泪眼模煳,与之相比,卫留济才像是要拿起屠刀的恶徒。
卫留济顿了顿,终于发现了不对劲。
她松开来人,看清他的容貌后有些震惊,「阿镜?」
虽说这里是个魔幻的世界,但乍然见到死去多年的人,她还是忍不住讶异。
钱世镜却是背身收拾自己有些狼狈的面容,卫留济真的能看见他!她认出他来了!
卫留济见他不说话,大着胆子试探性的去戳他的后腰,「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她怕这是新一层的幻象,可为什么会是阿镜?她不觉得自己会将他当做能够安然处之的美好。
钱世镜转回身时,已经变幻成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卫留济,你很害怕见到我吧?」
卫留济沉默少顷,双眉不自觉的下压,上手拍了拍对面人的脸:「我在问你,能不能听见我说话?能就说能,装什么?」
钱世镜立刻破功,有些委屈,「能听见。」
「你是活人?」卫留济甚是满意,又问道。
「不是。」他没撒谎,他毕竟早就是鬼了。
卫留济的神色略有失望,「看来你也是幻象,那我该怎么从这里出去……」
钱世镜在此时终于琢磨出来不对劲,洛施答应他送他与卫留济对质,那这方世界自然就是她的手笔。或许,她还能时刻观察到这里的场景。
还别说,这一次,他难得聪明了一回。
卧房内,洛施和钱卫排排坐着,看向眼前那像是铜镜一样映照着此时卫留济与钱世镜情景的水雾凝成的法器。
钱卫:「侮辱堂姐?二叔是这么说的?」
洛施已经一五一十的将从钱世镜口中拼凑出来的事由告诉给了钱卫,他反应不是一般的大。
洛施点点头,却没有看钱卫,「他虽然疯疯癫癫的,但说得头头是道,看起来让人不得不信。」
「……你信了?」半晌,钱卫憋出了这一句话。
洛施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向他,「我要是信了,还会想尽办法送他去见你娘,又将这些都告诉给你吗?」她嘟囔着:「这不是明摆着让你杀我灭口吗?」
钱卫讪笑:「那要多谢你信我了。」
「我只是觉得,你这样一个多愁善感,如此看重良善的人,不至于表里不如一的欺骗世人。
「我只忠于我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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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行差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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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头,钱世镜的质问进入了正轨。
钱世镜:「当年我遇上山匪,是你的手笔吗?」
卫留济还在摸索出路,已然将身后人当成了空气,闻言,她不可思议的回头,轻唿了一声:「阿镜?」
她的脸上尽是惊讶,钱世镜紧紧盯着她,却没有发现有过多余的恐惧和慌乱。
钱世镜于是没有应,只等待着她的回答。
「你究竟是谁?」卫留济并没有回答,反而警惕的后退一步,她不清楚这方世界的来路,更不会信一个莫名出现的人。
钱世镜安定道:「我就是钱世镜,我早就死了。只不过,我化为鬼魂后又从鬼界回到了人间。」
这对卫留济来说,属实是不可名状的天方夜谭,她努力镇定下来,扬声喝道:「鬼?我卫留济天生不信鬼神!」
钱世镜无奈,只能将自己的身份、洛施想办法让自己与卫留济见面的事情全都交代了个干净。
卫留济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表情,不过她捕捉到了重点:「钱卫请那姑娘收鬼,收的自然就是你了。」
见钱世镜毫无防备的点头,卫留济继而寒声道:「所以我这些日子时常梦魇,感到心力交猝,都是你的功劳?」
她又恢復了平日里一贯冷肃的表情,钱世镜反应过来时,卫留济已经噼头盖脸给了他一巴掌:「钱世镜,你心里想的什么以为我不清楚吗?当年你在质问我些什么东西?如今旧事重提,以为能在我脸上看到慌张惊恐?呵,凭着臆想就断定我害了多多,你给我记清楚了,那可是我捡回来的孩子!」
钱世镜挨了一巴掌,他侧过脸去,却没有怨恨的情绪,而是沉声道:「可多多死了。」
「死了?」卫留济蜷了蜷手指,一脸的不敢置信,「……你在那劳什子的鬼界见到了她?」
「……」她怔愣的表情有些呆萌,钱世镜一时出了神,「当年,不是你在郑员外的府邸,亲口宣布了她的死吗?」
卫留济一脸莫名,「你倒记得这个。」她索性坐在地上,懒洋洋的睨着他,「那你大闹多多丧事之时,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她是假死,你可有听进去?」
卫留济嗤笑一声:「你从未信过我。」
他为钱多颜的死去质问卫留济,大闹灵堂,甚至让刚掌握钱氏一族大权的卫留济被抓住了话柄,即便如此,卫留济也没有怪过他的意思。
「那多多出殡那日,下在我药里的毒,你也要否认吗?」钱世镜已经顾不上去判断卫留济话语的真实性与否了,他俯身,视线与她齐平,死死的绞着手指,生怕从她口中听到让他失望的答案。
卫留济冷笑:「是啊,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
「你什么意思?」钱世镜的唿吸仿佛凝滞,他一刻不敢眨眼的盯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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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重我的爹娘一朝将我放弃,懦弱的夫君保不住我要的前程。我那时告诉你,我什么都要没了。」
「阿庸将你带在身边,本是我的主意。」卫留济勐地拉过钱世镜,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连一只蚂蚁都很难直直爬过去。唿吸交缠之中,卫留济的话将他带入现实:「他死后,我能够掌权已是违背了那些老傢伙的意。你觉得,要是没人护着你,你还能够安安稳稳的活在世上吗?」
她从出生始,就被寄予厚望,她的爹娘告诉她,他们培养她就是要她做卫家的继承人,一个独当一面、行走四方的女商人,但钱、卫两族联姻,他们还是要推她出来。
而一旦嫁了出去,她从小坚守的那一切,究竟还有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她不敢想。
她已是一颗弃子。
她不能接受这样的命运,至少,这样默默无闻的人生不该是她卫留济的。可抵抗与顺从,其实结果是一样的。
后来,她指望能够利用拿捏钱世庸,让这个传闻中无能的草包做她的垫脚石。于是她先下手为强,主动接下了两族联姻的重担。
成亲后,钱世庸如她所愿,将钱氏一族所有的产业交给她打理,她利用钱氏的支持,也成功将卫氏本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夺了回来。
她回到卫宅时,她那一步错步步错、后半生极尽昏庸的爹娘哭着喊着乞求她的原谅,但卫留济只是冷漠的扫了他们一眼,依旧将他们和鸠占鹊巢的闲杂人等一併轰至了偏僻的庄子处。
或许他们有一句说对了,她踩着无数人走到如今的位置,如果不是天生薄情的怪物,恐怕难以促成这样的结果。
但她偏偏,一路护住了一个钱世镜。
「为什么……」他听到他的嗓音迷幻得不真实,仿佛随时会湮没在这这片尘土之中。
他当是他甘愿做她手中的刀,为她夺回卫氏,为她成为钱氏一族的族长而奉出一切,但事实,似乎截然相反。
卫留济却不愿再说了,她松开手,只一味的摇头,「多多为逃避郑府公子的追求,主动找到我,说要假死以摆脱纠缠,而后,我将她送去了千金城。
「至于你听到的钱卫与她的流言,我早早找到源头,已经掐灭了。」
她言尽于此,甚至,这些一模一样的话,她三年前,就已经塞到了他的耳朵边。
钱世镜愣愣的倒在地上,多年前卫留济对他伸出手,将他带到钱宅的画面与此刻她略带怅惘的侧脸模煳地重叠在了一起。
钱世镜啊钱世镜,你当真能够问心无愧的宣称,自己是为了多多报仇,而刻意去利用钱世庸,想尽办法回到人间来报復他们母子吗?
而如果说,这场可笑的报復,从头算起,其实也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呢?
——你的死,则是个意外。
他的意识消散之前,能听见留济难得温声的嘆了这样一句。
……
洛施收起闭息术,沉默着拿手在脸色古怪的钱卫面前挥了挥。
钱卫吶吶:「我小的时候,我娘待我其实并不亲厚。她总是很忙,忙着打理生意,忙着四处奔波,我总是想着,她是顾不上我的。」
她送他去学堂,说要他学好了将来打理家族的产业,可他故意犯浑被先生打手心的时候,她又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替他安排妥当了贴身护卫零星,似乎从没动过要他练武的念头。
她知他四处挥霍家财,今日顺手救济一个乞丐,明日出重金治好谁家老母,这种已是家常便饭的事,她从没有插手过。
她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帐本,就连之前他被傀儡所伤,本因能够在榻前见到她而喜出望外,下一刻却看清她还是在算帐……
这样的母亲,他既熟悉却又陌生。
他一直以为,娘打理偌大的两个家族,富甲一方,没有更多心力应付他也是对的。钱卫从未想过,在获得母亲、族长这些重重身份的重压之前,她又是经歷过些什么。
洛施眯了眯浅红色的眸子,看向卫留济的方向,那里,一缕黑气飞出,停在了洛施的指尖。她淡淡的附和:「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可这样的父母又有多少?」
钱卫摇摇头,「不,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他道:「洛施,或许,我从未理解过我娘。」
洛施别扭的转过头,她才不想探讨这些爹啊娘啊的话题。
「你快去看你娘吧。」洛施难得的寡言,越看指尖的黑气越不顺眼,草草留了这样一句话就丢下钱卫,自顾自的出去了。
偏生钱卫并未察觉洛施的不同,听罢则是守在了卫留济的床边待她醒来。
洛施看着头顶似乎近在咫尺的月亮发怔,她从没有见过自己的爹娘,是师父将她带大,她一直认为师父对她练功严苛的心之下,总能藏着疼爱的。
可她更多的,是控制不住瞎想:师父痴迷的,不过是自己这双对收鬼用处极大的眼睛。
「月儿月儿,像你这般从来都只用高高挂在天上,就不会再操心至亲情缘了吧。」
指尖的黑气突然跳动,似乎是感受到了洛施的低落,有意在安抚她。
洛施却是用力一抚,说起了正经事:「你还是不信卫留济吗?」
黑气停止了跳动,钱世镜化回了人形,与洛施一同靠在栏边,「我一直都相信她。」
洛施扶额,闹了这么一出后,却给出这么个回答,她当真是搞不懂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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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下赌咒骗了钱世庸的气运,让他助你回到人间。」洛施身体放松下来,「但这会导致你和他两人都永世不得轮迴,我相信,这一点,你是有信心瞒过他的。」
见钱世镜默认,洛施话锋一转,「可这并不是什么禁术,且钱世庸比你早入鬼界,他当真不知你耍的手段吗?」
如若,被他视之蠢货的钱世庸真是心甘情愿让他走这一遭……
他过往的恨啊,怨啊,究竟有几分能是真?
钱世镜这才愣住,他看着洛施,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想明白了吗?」洛施带着他透过窗棂,远远的看着已经坐直身体的卫留济,玉箫竖立在手中,她问了这样一句。
「最后这段时间,我想留在她身边,错过了这么多年,我不能再等了。」
洛施面不改色道:「钱卫是纯阳之体,有他在,你待不了多久的。」
「你会帮我?」钱世镜抬眼,有些不确定的看着洛施。
洛施不应,直接道:「你要为『枉死』的钱多颜復仇,如今卫留济却解释说,她现下正在千金城,怕是只有亲眼见到她,你才能放心。」
凝视着她笃定的眼神,钱世镜静默半晌,才道:「是。」
洛施这才笑了起来,似在感慨:「恨一个人不是这样的,爱一个人才是。」飘渺的语气像是个歷经千帆的老者。
只可惜,他在在人鬼两道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才明白其中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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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出自《触龙说赵太后》
第23章 行差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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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卫留济幽幽睁开眼,入目的,就是钱卫充满着孺慕之情的脸庞。
卫留济:「……」这孩子是不是患热病了?
「你离我太近了。」许久未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被母亲嫌弃,钱卫自觉的向后仰倒,手上却不闲着,还是去扶要坐起来的卫留济。
卫留济环顾四周,回到自己的卧房,竟是觉得有些不太真切。
她问钱卫:「你请了之前那个叫『洛施』的姑娘为我驱鬼?她在哪里?」
她是听钱世镜的描述,大致猜出那是洛施的。不过到现在,她也没敢相信,这世上真有鬼的所在。所以她迫切想要见到洛施,最好,让她能够再见上他一面。
钱卫是看见了钱世镜将驱鬼一事和盘托出的,并不意外娘会知晓此事。况且,在等娘醒来的这段时间,他后知后觉的觉察到了洛施的不对劲,正想去找她。
这时,不用母子俩费心找人,恢復光彩的洛施自行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她伸了个懒腰,对卫留济点了点头,「捣乱的怨鬼是怨气凝结所致,怨气不消,他一天不会甘愿回到鬼界。」
卫留济默了默,「他是为多多而来吗?」
洛施嗤笑着弯下腰,「是啊,可他报错了仇。」
「夫人,您看人的眼光应是比谁都要准的。」洛施挤开钱卫,去摸她的脉搏,有模有样的诊治,「那般蠢的人,您拿个主意,该怎么处置他吧?」
站在洛施身后的钱卫表情有些古怪,依照洛施以往的路数,在驱鬼过后,不就是直接吹动玉箫,将怨鬼送去鬼界吗?
为何,她会为此事询问他娘的意见?
卫留济一开始并未说话,只是怔怔地盯着自己的手腕,像是不明白洛施的意思。
怨气不消,他难以回到鬼界吗?
「姑娘的意思是,只有找回多颜,让还活着的她来化解钱世镜的怨,他才会回去鬼界是吗?」
洛施将卫留济的手好端端的掖进了丝被处,粲然一笑,「嗯,夫人是个豁达之人。我想,您会很快做下决定的。」
却在此时,卫留济反手覆上了洛施的手心,眉目肃然,略带威压,「洛施,你错了,我这人别扭得紧。一面滋生欲望、渴求权力,一面躬身血亲、沉沦幻梦。」
她凑近洛施的耳畔,用钱卫听不见的声音说着:「如若我是钱世镜,我不会乖乖回到鬼界,我要得到的东西,不择手段我都会握在自己的手中。绑也得绑在身边!」
洛施幽红的瞳孔一缩,良久,才深吸一口气,「所以,夫人想将他留在身边是吗?」
「呵,可我并不是钱世镜。」卫留济放开洛施,阖上双眼,靠回了床头。不是已经化为怨鬼、孑然一身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抛弃的钱世镜。
洛施深深的看着她,这才是她计算好的结果。
聪明人一点就通,两个女人在这一刻终是达成了共识。
洛施站了起来,「那就由钱卫前去千金城,将他的多颜堂姐请回来。到时,我会消除怨鬼身上的怨气,他自会回到鬼界。」
被提到的钱卫还未说话,卫留济率先不解的睁开眼,「为何是钱卫?我大可修封书信快马加鞭送过去。」
洛施谎话张口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事情起因是钱世镜误信钱卫侮辱钱多颜,解铃还须繫铃人罢了。」
卫留济抿了抿唇,看向被她忽略了个干净的钱卫:「你意下如何?」
「娘,孩儿会去将堂姐请回来。」
卫留济轻点下颌,声音疲倦:「那便这样吧……多谢洛姑娘了。」
钱卫先被卫留济赶了出去,说是要他去告诉乳娘这她已醒来,不能再让她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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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页
钱卫走后,洛施自觉的看向卫留济,「夫人还有事?」
「他现下在哪里?」
洛施没有丝毫犹豫,「被我封在了祠堂供奉着的钱世庸牌位里,待怨气消弭,他会离开人间。」
卫留济目光流转在她的双眼之处,低低道:「我能否,再见他一面?」
她的嗓音有些干涩,似乎是因为头一次低声下气的求人,有些难为情。
洛施利落的摇头,「倘若人人都能随时与亡人相见,那人鬼殊途究竟是个什么道理?夫人,我帮不了你,还请您见谅。」
卫留济垂眸苦笑,遮住了眼底的黯淡,也不为难洛施了,「人鬼殊途……是啊,他已死了许多年了。」
……
「谢谢你肯帮我。」
洛施走至庭院内,找了张石凳坐下,并不居功,「不必谢我,我们各取所需而已。」
她答应帮钱世镜支开钱卫,以留在卫留济身边,而做为交换的条件,他会教给她赌咒的术法。
如果让师父知晓,自己如此轻率的与怨鬼达成条件,恐怕又会对自己吹鬍子瞪眼了。
但洛施下山这么久,做的哪件事不是会让他老人家暴跳如雷的?她嫌他不懂变通,他怪她不知重责。谁也劝不了谁。
钱世镜前脚离开,后脚,送乳娘进了卫留济卧房的钱卫就找到了她。
钱卫手里提着一个小包,里头装得鼓鼓囊囊的,「洛姑娘,这是答应给你的谢礼。」
在离开尚书府时,洛施故作拿腔作调,要他请她来救他娘,谁知两人来回没说几句,钱卫直接财大气粗的砸下了重金。
洛施哪里还有闲心和他瞎扯,直接飞也似的认了路,连人一块捞来了钱宅。
洛施的烦恼立刻一扫而空,眉开眼笑的数着包里的金条,一副爱财的嘴脸,「之前那劳什子的尚书要是出手阔绰一些,说不准,我还真会去帮个小忙。」
钱卫却不敢苟同,眨巴着眼睛:「刘尚书请人的态度不行,怕是送你千金,以你的脾性,也不会屈从。」
「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呢?」洛施手拿金条指着他,双眸微动。
钱卫闷笑了一声,看她往自己那小布包里装金条的动作,甚是好奇那像是永远塞不满的物件,但还是克制住没有问,而是道:「你是要凑盘缠去往哪里吗?」
「洛阳。」洛施分心回道:「我师父总与我吹嘘那里有多繁华,是金子砸下去都听不见响声的地儿。」
她眯起眼睛笑:「我要去看看。」
洛阳离灵台镇并不远,毕竟这个小镇就是因为处在天子脚下才富庶至此,钱卫有些失落,但还是陪着一块笑:「你师父说的未免也太夸张了。」
洛施撑着脸颊,觑他一眼,轻易看透了他的所想,「你是不是想让我与你一同去千金城?」
「本来是这样想的。」钱卫有些困窘,「但你既有去处,我明日便只带着莲香和零星去请堂姐了。」
「有木头脸就行。」洛施点点头,表示对零星的放心:「他武功不低,一路上足够保护你这个瘦弱的小少爷了。」
钱卫张了张嘴,最后也只化为了一声浅嘆:「洛施,二叔是不是有问题?」
洛施交叠着双手,目光探究:「为何如此问?」
「对待一般的鬼,像杜姑娘和徐炳元,你只需一管玉箫,便可让他们去往鬼界。可对待二叔的鬼魂,你却要以此来化解他的怨气……」
洛施直视着他,知道这一点瞒不住,「他用了『同沦咒』——这一特殊的术法,才突破鬼界的束缚来到人间,一般的送灵曲对他无效。」她顿了顿,又继续道:「钱世镜利用术法夺了你爹的气运,由此,才会将浊气附着在你爹的牌位之上。」
钱卫目光幽深:「二叔会愿意离开人间吗?」
「不愿意又如何?」洛施神色如常,语带讥讽,「你如果非要担心,也应该怀疑他这样一个报仇都能搞错的人,究竟是怎么能做到一步步被供上宗祠的。」
钱卫眼神淡漠,这些,他早已有了答案。
他转移了话题:「姑娘不妨在府上住下,明日午时,我们一同出发吧!」
洛施却摇头:「你一路往南走,我则是朝向北,我们又不同路。」
她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看向钱卫,眼里是他无论如何都看不清的神采,「……你回来后,如果在洛阳找不到我,就上青梧山去找我师父,他会帮到你们的。」
听说洛阳很大,找一个人好比大海捞针,她这也算是一种告别。唔,对待朋友,这样足够了吧。
话音落,她安心挎着布包,三两下便消失在黑夜中。
钱卫踏着细碎的步子往前撞,头一次生出对自己不会轻功的怨怼。
他停在石桌边苦笑,夺取气运的术法嘛……他记得,他在爹的藏书中看见过这名唤「同沦咒」的赌咒,据他爹提起,是多年前一名姓梁的捉鬼天师赠予他的。
这赌咒以怨念为载体,下在两人的身上,渡另一人的力量为己所用。书上记载,一旦怨念被破,施咒者将灰飞烟灭,永不入轮迴。
洛施骗了他娘,二叔的怨念果真是堂姐之死的话,那他请回堂姐,就不止让钱世镜在人间消失了。
钱卫遥遥望着卫留济的卧房,掌家的人醒来,府内顿时不再死气沉沉。他的瞳孔幽幽泛着波光,不知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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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页
第二日。
洛施不自觉的走入七拐八绕的小巷,一抬眼,发现自己走到了徐宅。
眼前站着的,可不就是那管家嘛。
她有意遮掩身形,只听门口那二人谈着:「老爷离开洛阳前,早早与夫人的娘家断了关系,如今他二人留下小少爷,也多亏那位钱卫少爷替小少爷安置了一切。」
「嗐,老爷欠卫氏钱庄的银两,钱少爷也大手一挥,说是人死便不必追究。」
洛施摆弄着玉箫,哪有这样的人啊。
虽然她知道,钱卫安置幼子,是他好心肠作祟,但脑海里关于那日他知晓自己引徐炳元自尽,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总是挥之不去。
他做惯了老好人,却又不苛求其他人效仿。
如果让他知道,她又骗了他……
洛施深深嘆了一口气,往相反的方向走。
已是晌午时分,灵台镇城门口,一辆马车驻足原地,马儿不时尥着蹶子,零星木着脸屡屡控制着它。
莲香撑着小脸,一脸睏倦,实在忍不住了:「少爷,您到底要等谁啊?」
钱卫是特意来等洛施的,但他不是要去求证什么或是继续邀她一道同行,只是觉得昨晚太过匆忙,两人连正式的告别都没有。
他抿了抿唇角,如今迟迟不见人影,他怕以洛施那喜欢夜间行动的性子,早已走了。
忽而,城门内的百姓一时动乱,莲香跳下马车,便要去打探消息。
钱卫蹙眉,带着零星也跟着一块挤进纷杂的人群。
告示板上张贴着讣告,洛施就在人群的正中央,她摸着下巴,醍醐灌顶:「原来这就是徐炳元口中的致命一击。」
皇帝薨了!
百姓口口相传着这个消息,洛施眼里却浮现出徐炳元了无遗憾的面容。这个太傅好手段,在宫变中安然脱身,又卧薪尝胆十数年,达成了想要的一切。
偏生,遇到了曾经嗤之以鼻的爱情。
她扭过脸,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她又没有身处官场,这里围着的人也大多都是看个热闹。
不过,人群中,她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人影。
钱卫也同样看见了她。
他的眼角眉梢瞬时盪开了笑意,主动迎了上去,「洛施,我……我是来送你的。」
「送我?」
「你不是要去洛阳吗?我便想着送你一程,我再改道出发去千金城。」
洛施神采飞扬,娇俏道:「我收了你的金条,却让你独自为怨鬼奔波,我自己则抽身而去,也太对不起那些钱了。」
钱卫愣了愣,「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一起去千金城啊,笨蛋!」
他们朝着城门口的方向而去,这样逆着人流的行走,谁都是第一次。但因为身旁有伴,头顶有昀,好像,什么都不太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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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邯山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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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狐妖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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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柳树被雨打风吹着,发出「呜呜」的怪声,似泣似鸣。
屋内燃着红烛,亮亮堂堂的。男人的影子映在纸煳的窗棂之上,正懒洋洋的准备歇息。
烛火不规律的摇曳着,投射出斑驳的光影,仿佛有什么不可名状的东西潜伏于在窗外。但这些,都不是一个好不容易在一间客栈打尖、急于休息的人能够操心的到的。
他俯身吹灭烛火,就要向床边走去。
没有了光亮,空气中瀰漫着潮湿的气息,中夹杂着丝丝缕缕的阴冷,屋外风声雨声的动静传入耳中,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倏地,一阵冷风吹过,敲开了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子,屏风前的木桌因而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男人心里打鼓,哆哆嗦嗦的转眸四处张望。
一片黑暗的屋子内似乎并未有任何不妥,男人安慰着自己,同时舒了口气,一刻不得闲的走过去将窗子重新关上。
「只不过是个稍微大点的风雨夜,都是在自己吓自己罢。」他沉下心,渐渐平静下来。
点点幽光在角落里冒出头来,像是扑腾挣扎于暗夜、悄然开出的花朵。
男人又走往木床的方向,忽感觉到身后有一道异声,这样轻微似磨牙的声响,竟在「轰隆」声响彻天际之时,还如此地清晰可闻。
他木讷的顿在原地,心跳瞬时加速。
一只手就在此刻搭在了他的肩上,男人的手心开始冒汗,他冷不防的抓过那手想要阻止其进一步的动作。
只是,那双手细长滑腻,软黏的触感让他油然而生出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身后的人不满足于攀在他的肩头,柔若无骨的轻触他的侧脸,男人额头溢出的冷汗化为乌有,竟是开始享受这一切。
低低的调笑声吹入耳根,兴奋感直冲天灵盖,他迫不及待的捉住那只乱作弄的手。
女子跳入他的怀中,唇角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我美吗?」
她的声音如同天籁,轻柔的语调如她这个人,曼妙魅惑。对于一个凭空出现在自己卧房里的女人,男人却像是早已没了之前的防备和紧张,他只紧紧盯着女人的唇齿,一刻不停的想要撬入,以品尝其中滋味。
不等他有所动作,女子歪了歪头,她主动伸长纤细的手指,轻轻滑过身下之人的手臂,眼神无辜而天真。她轻轻笑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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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男人再也控制不住,俯身擦上女子的红唇。
女子还是笑,只是笑意盈盈间,多了几分得意。
她忙推开男人,欲拒还迎的态度让腹下燃着□□的男人更起了征服的心,只是指尖只来及点过一角柔软的丝绸,女子就笑着跳着去往了屏风后。
男人跟上她的脚步,脸上的笑容怎么掩也掩不住,他勾着女子的外衫,搂上她的细腰。
「美,你很美。」他在回答女子之前的问题。
然,女子依旧用长指搭上他倾身将要抵过来的唇,阻止了男人猴急的动作,妖异的笑容在那张魇魅的脸上缓缓浮现。
眨眼间,男人瞪大了眼,他的眉心殷红,猝然倒地。
「轰隆——」又是一道雷声打下,似在端详着这註定不安宁的夜晚。
……
「真吵。」睡得迷迷煳煳的洛施咕哝了一声,翻了个身将自己更紧的窝进被子里。
屋外的雨渐停,此时已是三更天。
洛施睡得舒适了许多,但她一向浅眠,可以说,任何细微的动静都能轻易将她吵起来,更不用说,是自己房门被打开的「嘎吱」声。
黑暗中,洛施悄无声息的睁开了眼。
脚步声渐近,洛施都不去思考「自己入住的这家客栈是否是家黑店」的可能性了,她装作熟睡的模样,在那道明显是轻手轻脚的声音逼近床边时,一把掀开软被丢了过去。
莲香闷闷的「唔唔」声在寂静的空间中尤为清晰,洛施看着自己随时准备好噼下去的手,脸皮抖了抖,赤着脚走过去帮她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扒了下来。
莲香如释重负的丢开缠人的丝被,丝毫不知道自己差点要经歷怎样的磨难,嚷嚷道:「洛施你干什么!」
洛施坦然回到床上,佯装气愤,「我还想问你呢,大半夜的闯入我的房间,我只能把你当贼对待了。」
「要不是少爷让我来看看你,我才不稀罕走进来!」莲香「哼」了一声。
「看我?」洛施眼皮耷拉着,一脸恹恹,「都这个时辰了,难道他睡不着,要继续赶路吗?」
商量好要一同去往千金城后,她就带着钱卫一同出了灵台镇的城门,只是到达本是主僕三人翘首以盼的地儿,那里却已是空无一人。
钱卫才缓下心神,发觉自己与莲香还有零星走散了。
两人又一同扎进人群,兜兜转转耽误了好些时候,才终于聚齐了四人。
钱卫雇了辆马车,他们一行四人靠着马车的脚力,也过了大半个月才入了这片名唤「邯山郡」的地界。今日突逢大雨,再加上一路舟车劳顿,他们自然而然的找了家客栈歇歇脚。
洛施睡眼惺忪的打了个哈欠,蒙上被子就要倒下,「那就告诉那小少爷,说本姑娘不奉陪。」
莲香唇角抽了抽,洛施闹起脾气来,还有点……可爱?这个念头浮现在脑海里,莲香很快使劲摇了摇头,她怎么能生出这么个荒谬的念头来!
那日在宗祠,她揭穿了洛施的鬼鬼祟祟,她分明是出于心虚才将自己弄晕。后来她醒来,见夫人没有了大碍,算是勉强贊同洛施不是一般的江湖骗子。
但少爷去千金城请多颜大小姐,又是停在城门口等人,又是不打一声招唿要将她给带上,莲香咬牙,她一定要戳破这个将少爷迷得神魂颠倒的骗子的真面目!
「隔壁死人了!」莲香看不惯洛施闲适的模样,不听钱卫的嘱咐,鼓着嘴叫道。
洛施眯成一条缝的眼睛这才幽幽撑开,她面上没什么反应,鼻孔里发出一道气声:「嗯?」
她心下想的是,她既不是验尸的仵作,又不是判案的大官,人死了与她何干。因而,洛施的表情越发怪异了起来。
莲香却将之理解为害怕,叉着腰继续道:「你隔壁房间住着的人死了,据说死状可怖,整个客栈都闹翻天了,我们都被吵醒了。
「少爷说迟迟不见你出来,怕你出什么事。而我们同为女子,更方便一些来看你。」
没想到这么大的动静,洛施纹丝不动,反而在她进来后将她当贼给弄醒了。
莲香想到这,面露不快,已然有了离开的打算。
洛施目送她出去,抓着被子直直倒下去。死人又死不到她这里,钱卫真是瞎操心。
操心……她的眼神闪了闪,她差点忘了还有那厮的存在。
洛施披上衣裳打开房门的时候,险些被冷冷立在隔壁屋子的那些木头脸吓了一跳。她从那些官兵的眼里看出了讶异,似乎是在惊讶竟然有人能在隔壁死了人的情况下还睡得这么香。
洛施若无其事的挎着布包向上眺望,她懒得动,挑了个二楼的房间,钱卫他们则住在三楼的上房。
新帝登基,现下已是新朝,皇帝马不停蹄的解了前朝的宵禁,再加上如今出了这般血腥的事情,人来人往的客栈在这个时辰还是闹哄哄的。
她估摸着,钱卫都有工夫来操心自己这个局外之人,恐怕对于这件意外死了人的事情,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的目的,是先下手为强,尽快将钱卫给拉走。他以前管闲事她管不着,但现在一路同行,她绝对不会允许自己的路途被多余的琐碎小事给耽搁掉。
只是,还不等洛施动身,她看着架着利剑、挡在她身前的那些油盐不进的官兵们,银光映上她的双颊,洛施无语:「你们总得让我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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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客栈的设计忒不妥,出路可就只有这一条,他们这么多人就这么直愣愣的围在这里,有没有考虑过还有一个她要路过……
那带头的官兵睨了她一眼:「姑娘,太守大人很快就要到了,在此之前,你还是老老实实待在这里吧。」
洛施持续无语:「那人的死跟我没关系,我又不是兇手,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
那人不答,反而质疑起洛施来,「姑娘,如今已是三更天,你不安安静静的在自己房间里睡觉,却要走动,又是为何?」
「你们的动静这般大,却要我安心的睡下?」洛施目瞪口呆,恨不得掰过面前的木头脸,让他看看客栈底下围了多少半夜爬起来看热闹的群众。她压沉了嗓音,「让我出去。」
拦住洛施的两个官兵依旧不让路,这头闹出的动静却是惊扰了里屋带头的郡丞,他蹙眉探出了头,嘀咕着挑剔的打量着洛施:「姑娘,你是要闹事吗?」
洛施不怕他刻意的威压,反而觉得自己逼出了官兵的头头,倒是有人能对着讲道理了。
她比对面的郡丞还嚣张,冷冷的笑了一声:「不是我闹事,是你们没事找事。」
郡丞瞥了一眼先前拦住洛施、已经退下去的官兵,仍板着脸孔:「姑娘,敢问一句,你住在死者房间的隔壁,可有听到什么异样的声音?」
「你在审问我吗?」洛施一步不退,咄咄逼人,「我一不是要犯,二没有嫌疑,你这般语气,看来我必须要回答?」
郡丞的脾气算是好的,此时此刻,面对洛施不用正眼看人的冒犯话语,他忍了又忍,试图无视洛施的无礼,「姑娘,命案发生在你的隔壁,我只是照例查问。」
「问完了吗?」洛施半闭着眼睛。
郡丞被她的气势压过,有些无奈:「这位姑娘,你好像……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只说了要问,又没说我一定要答。」洛施抱着胳膊,理直气壮。
郡丞觉得自己的太阳穴突突的跳,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姑娘。这样一位过惯了被追捧的官员,到现在还没意识到,是自己视若无睹洛施被拦路之事惹恼了她。
洛施也不给他反应的时间了,她一言不合抽出玉箫要挑开那些冷兵器。
场面一时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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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狐妖误(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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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管玉箫在洛施的手里挥出了利剑的气势,周身的官兵一拥而上,洛施的眼里蕴着尚未凝成实质的风暴,似乎一触即发。
毕竟是洛施先动的手,官兵本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且胆敢如此顶撞他们郡丞的小姑娘,但依借着人多势众、毫无章法的包围战术,最后他们却是幡然醒悟,原来他们根本不能从洛施手上讨到便宜!
洛施身形敏捷而灵巧,落在他们锋利而冰冷的刀剑上的玉箫亮着白光,似是无时无刻不在吹响胜利的号角。
事实也确是如此。四散分开、被打趴下的官兵一个个卸了手中的武器,脸上无不是惊恐万分的神情。
站在正中间的洛施衣袂飘飘,唇角带笑,她缓缓回眸,眼底划过一抹凉意,「这位大人,我能走了吗?」
此时她的身后,只好端端的还站着郡丞和带头拦住她的那个官兵,两人咽了咽口水,眼里的惊诧怎么都藏不住。
难怪这小姑娘敢这么嚣张,这可是有真本事的!
郡丞是个识时务的,虽说他的权威被如此挑衅,应是不爽,但如今可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互相取暖,他心里再不舒服也要留了这条命,再做打算。
他悻悻笑了两声:「姑娘请自便。」
他今日可真是走了霉运了,遇上这么个小魔女。
得到允诺,洛施却迟迟不肯挪步,她随意的转了转手中玉箫,似笑非笑盯上了郡丞身旁的男人。
虽说她不信奉冤有头债有主的原则,门外大半官兵也被她给弄晕了,但就这样放过这个最开始惹恼她的人,她说什么也不甘心啊。
郡丞觑了一眼洛施饶有深意的表情,默默拉开了和手下人的距离。
他算是怕了这姑娘了。
觉察到郡丞这一细微动作的洛施内心憋笑,难得肯正眼瞧他,心下暗嗤:「怂得如此彻底的大官,还真是不多见。」
不过这一动作确实取悦了洛施,她缓步走向最后还能站着的官兵,从容不迫的挑开对方仓皇用来防身的剑,剑鞘「哐啷」一声一同摔在地上,洛施挑了挑眉,「我跟你讲道理,你非是不听。以后啊,眼睛最好还是填在眼眶子里,不要轻易取出来安在头顶上。」
手中的玉箫斜放在男人的脖颈处,洛施手下忽要用力,侧前方传来一道喝喊:「住手!」
郡丞眼睛一亮,这是太守大人的声音!
离楼梯很近、算是能第一时间听到这道制止声的洛施收回玉箫,就在郡丞觉得洛施是听进去了的时候,她反手噼向那官兵的后脖颈,男人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洛施若无其事的伸了个懒腰,不好意思,她只是觉得换手刀打人更痛快罢了。
时苍以为洛施被自己阻止了行兇,自信满满的走过最后几阶楼梯,看见的,就是洛施伸着懒腰、美眸轻扬,他手下劳郡丞则嘴角上提,明显是被吓的。
他身旁站着的钱卫,一时也有些目瞪口呆的看着面前狼藉一片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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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星目光闪烁,沉迷于自己的武学世界,愈发想与洛施打一场。莲香深吸了一口气,尚有些理智,心里抓狂:「这可都是官兵,洛施这个狂妄的傢伙!」
洛施出了房门,彼时已经带着零星等在一楼、且听了莲香回报的「洛施还在唿唿大睡,舒服得很」话的钱卫,在打听了一圈客栈被惊醒的人口中诸如「那人死状恐怖,简直死不瞑目」「恐怕又是狐妖做案」讨论,这位小少爷一如既往的生出了好奇心。
他如洛施所料打算插手这桩闲事,但自郡丞带着官兵封锁了二楼,贸然上去,就是跟官府作对。他于是便想藉机在一楼等太守前来,与他套个近乎。
只是,还没想好如何措辞,二楼不小的打斗声传来,在如此纷杂的空间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但以他的视角,无论如何仰头都不能看清情况,他担忧与洛施有关,本想破罐子破摔派零星上去打探情况,恰在此时,太守时苍着官服、步步生风的姗姗来迟。
钱卫更没想到,这邯山郡的太守大人,是当年上京赶考却被骗光了银两,最后还是他娘大方资助了他的时苍。
钱卫是没认出他来的,他不过拦下了那位步履匆匆的太守大人,有礼的自报了家门:「大人,在下灵台镇人氏钱卫。」
而后,瞬时变幻表情、从不耐转为豁然的时苍抓着他,说他娘与他这些年一直通信,最近更是告诉他,她儿子去往千金城,路过邯山郡时拜託他多多照拂。
钱卫都来不及感嘆他娘的神通广大,只想着自己应当可以顺利上二楼去探查洛施了,便迫不及待的打断时苍好意的寒暄,「时伯父,不知我能否与您一道上二楼?」
时苍也没多想便答应了。要知道,他当年落魄的倒在街上,还是才七岁的钱卫捡了他回家,知晓他的遭遇后又求着卫留济赠予他盘缠。他心里是一直记着这个小恩人的恩情的,所以如今见到他更是倍感亲切。
钱卫带着莲香和零星随时苍上楼后,眼看快要跨过最后几步阶梯,眼神极好的时苍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泛着冷光的物件,它正搭在一人的脖颈之上。
时苍下意识以为那是要人命的冷兵器,洛施稍微下点狠手,便是要杀人,他自然忙不迭的出声阻拦。
但还是没拦住。
如今放眼望过去,遍地都是倒在地上、满腹委屈的手下。时苍有些哆嗦:「你将他们都给杀了?」
郡丞很快躲到了时苍的身后,要说这个问题他其实也是可以回答的,但他胆小啊,他到现在还没从洛施那干净利落的一下手刀中反应过来。
洛施皱了皱鼻子,那头的钱卫已经倾身探了探地上其中一人的鼻息,摇了摇头,「时伯父,他们只是晕过去了。」
想必这就是太守?洛施转眼看向钱卫,心中疑惑:「怎么这一会儿的工夫,他就与这老倌称唿得如此亲切了?」
时苍颈部肌肉绷紧,瞪向郡丞:「怎么回事?」
「大人,我也是依您的命令行事啊!」郡丞可冤枉了,「下官带着人手封了这房间,不许任何人来往,可这姑娘一言不合便动手,连我都差一点没能倖免于难。」
洛施嗤了一声,不屑的神情预示着她下一刻就要说出并不太好听的话。钱卫见此,立刻给了莲香一个眼神,后者比他还心急,扯过发呆的零星就挡在了洛施的前面。
莲香恨铁不成钢的朝她努嘴,「洛施,你先别说话了!」
洛施还不曾回答,钱卫先打着哈哈,「伯父,洛施是我的朋友。我在客栈大堂看见了她,就唤她下来,谁知他们发生了冲突,是我没考虑周到。」
知道他这轻飘飘的话完全是在维护洛施,时苍又转眸看向洛施,她被两人严严实实的挡着,看不清表情。
钱卫又四两拨千斤道:「伯父,如若他们被洛施打伤,还是先想办法送去医馆,小侄愿意出诊金。」
洛施冷不丁出声:「他们没伤,不过是睡了个好觉。」
最后被她一手刀砍晕的男人算是受苦最多的,也只仅限脖子更疼一些。对待这些虽手持利剑武器,但在她眼里仍旧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废柴的人,她才不屑于多施展手脚。
钱卫自然而然的顺着洛施的话:「伯父,那就先让我这两个小跟班妥善安置这些兄弟。」他顿了顿,「我朋友的性子一向好,她如今动手,只怕有其他的缘由。」
郡丞觉得他的意有话所指,下意识想要反驳,但洛施轻飘飘的眼神扫过来,他嗫嚅地动着嘴唇,终是说不出话。
时苍也不想在这里多浪费时间了,这姑娘性子好不好他不知道,但有钱卫如此护着这姑娘,只怕他想定她的罪也下不去手。
就是不知他这一向乐善好义的小恩人,是怎么会结交上这样一个看着乖巧、手上功夫却是恐怖如斯的怪姑娘的。
时苍示意郡丞带路,莲香和零星留在屋外一一叫醒那些洛施口中「只是睡觉」的官兵,钱卫则是走向洛施,「你有没有受伤?」
身后,莲香无语的接过话茬,「少爷,她可只有让别人睡着的份儿,谁能伤到她?」
钱卫也不恼,耸了耸肩,「刀剑无眼,再厉害的人,也不可能时时都防备得了。」
洛施浅浅翘起唇角,不答反问:「你就这般信我不是无缘无故动手的?」
「你性子好的很,自然不会是那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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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她在徐府反驳他的话,听着耳熟,听进去了,更觉得他是有意的打趣。
洛施有些恼羞成怒,「我才没那么好脾气,你要是再来晚点,那些人就不止昏倒这么简单了。」
话音未落,她的唇上感觉到温暖的触感,洛施低眸,细长的手指压在她的微微张开的双唇上。
洛施瞪大眼睛,她没来由的感到一阵慌乱,但不是千斤石头压在心底的沉重,她仿佛被丝线牵动的木偶,心跳剧烈跳动着,却讷讷的伸不开手脚。
这种感觉很陌生,但又似曾相识。发热的双颊提醒着她,同样有这般感觉的,是那日处在幻阵之中,包裹在徐炳元杜寒腊夫妇的亲热声之下,她要依靠「清心诀」才能平复杂念的情景。
面前的人放下手指,钱卫面带微笑,「你这话可不能让太守大人听见。」
这次洛施没听进去他的话,是因为她还在走神。洛施瘪了瘪嘴,捂着脸煳弄了过去。
这时,屋内的时苍喊了一声,「钱卫,你不是要来看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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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怕悄悄话被听到版):小声点
洛施(有点心动但不多版):这小子肯定没开窍【得意jpg.】
第26章 狐妖误(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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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的事发生的突然,郡丞率先带了府兵到达现场,也是为安抚群众,而后,时苍身为一郡之守匆忙到场。
在上二楼时,钱卫是与时苍商量过命案一事的。后者答应了他,应允他进入房间查看。
听到时苍略带催促的话,钱卫「嗯」了一声,又转眸看向洛施,「听闻邯山郡有狐妖横行,已经死了两人,我在大堂听着人们议论纷纷,说这是第三个案子。」
今晚,第一个发现死者的是客栈的掌柜,她一声尖叫引来了鱼龙混杂的客栈内不少人的围观,要论死者的死状与案发房间内的情况,在场人早就讨论开了。
钱卫听了点消息,这才生了好奇心。
或许是因为方才短暂的尴尬,洛施没有直接的提出「关我何事」,仿佛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目的是拉钱卫远离这等闲事,反而点点头:「我倒是不知,信任鬼神之说的人越来越多了。」
听出她这话带着淡淡的讽刺,钱卫面色平静,「我不就是因为亲眼见证你捉鬼的本事,才步入正途的吗?」
洛施主动走进屋子,横了他一眼,「你心里想的,是误入歧途吧。」
难为他想出这么多好话来恭维自己了。
洛施与钱卫走进去的时候,时苍还有些诧异。
虽说这小姑娘动起手来干脆利落,胆子是个大的,但时苍还是不放心,对钱卫问道:「这般场景,确定要这姑娘看吗?」
钱卫还未答,洛施已经快步走到屏风后,以实际行动证明了她能看。
站在时苍身后的郡丞一张脸上的五官都快皱成一团了,他心下有了些羞耻的安慰:「唉,这姑娘连太守都不放在眼里,就更别说对他了。」
屏风之后,男人以一种诡异的姿势躺在地上,艷红的血液流淌至地平,眉心殷红的一点更显妖冶。然他的表情祥和,似是欢愉,着在身上的衣裳齐齐整整的。
血腥味充斥着洛施的鼻腔,她蹙眉看着,这男人的下半身用衣物草草盖着,明显是后放上去的,她正要掀开,钱卫却走了过来,一併拦住她的动作。
「怎么了?」她躲开,同时又问道。不会是那太守让看,却不让动尸体吧?
时苍站在钱卫的身后,咳了一声:「洛姑娘,他下半身的衣服是掌柜的发现死者之后给他盖上的,这具尸体可是连亵裤都未穿的。」
闻言,洛施往后退了两步,不着痕迹的摸了摸耳朵。
时苍又道:「尸体身下的血迹,是刺穿了大腿才弄出来的。只是死因如何,还得等仵作进一步验过尸才能判断。」
他是先收到了风声,说是又一起连环案,才只低调的派了郡丞前来,连仵作都不曾带。
洛施回神,摩挲着屏风,刺穿大腿,但屏风竟然还是干干净净的,并没有被喷射出的鲜血弄得沾上血污。
钱卫则是宽慰的朝着洛施笑了笑,待见到她脸上鲜有的羞赧褪去后,才看向时苍,「时伯父,我听闻邯山郡近日来『狐妖作案』闹得沸沸扬扬,不知您怎么看?」
时苍看起来有些难为情,「这世间哪有什么妖啊鬼啊的,只怪我拖了两个大案迟迟未破,坊间就流传出这样的消息。」
洛施却是抱着手臂,不同意他的看法,「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会是空穴来风,要是没有半点指向妖怪作乱的痕迹,谁会推脱给他们?」
钱卫沉默,却是注视着时太守,等待着他的回答。
「第一个死者出现时,也是这般惨状。我竭尽全力的去查探兇手,却一无所获。」说到这里,时苍那张脸上露出了违和的沧桑之态,他长嘆一声:「为了安抚郡城的百姓,我本想放出消息,就说已有进展。谁知不到半月,第二个死者出现了。
「他以同样的死状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消息再也瞒不住。」
洛施觉得他尽说废话,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似感嘆似推脱的无能之语,「你们太守府的消息没瞒住我管不着,我只是想问,为何会判断有狐妖做怪?」
见时苍面露不悦,钱卫稍稍挡在丝毫没有眼力见的洛施身前,忙补充道:「怪力乱神之说虽不可信,然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或许这世上,是真的能存在我们接触不到的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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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唱一和,一个质疑一个反驳,又偏偏反过来,说着与自己的立场所不同的话语。
时苍瞧着钱卫那股子护犊子劲儿,就知道自己拿这洛姑娘没什么办法了。
「仵作验过,前两个死者身上的致命伤都不是大腿失血过多,可具体死因,还有眉心的那点血红,他没有半点眉目。」
他平静的道:「前两个死者的现场,都留存着一股浓郁的狐狸臊味,且他们的身上,也都飘荡着狐狸的绒毛。」
洛施的脑袋在钱卫的身后一点一点的,「那看起来杀害这人的兇手与之前两案不同,房间内并无异味,也没有留下狐狸的毛。」
时苍难得表达对洛施的附和,「姑娘说的不错,他的死状与前两案的死者相同,可留下的痕迹却不一样。」
钱卫这才插话:「伯父觉得,这是模仿作案?」
前两个案子迟迟未破,甚至被有心人传言是狐妖作案,那么与之有仇之人,抓住这个机会拙劣的模仿出狐妖作祟的痕迹,也是极有可能的。
时苍似有犹豫,半晌才道:「若这还是一副不知死因的尸体,只怕不能简单的因一点毛髮就排除这是连环案的可能性。」
就算这真是模仿作案,但不知死因这一点,也足够引起他的重视了。
正说这话时,洛施已经走出了屏风外,她这才分神去细细查看死者的房间。
房间的布置与隔壁她的房间并无太大分别,屋内也没有什么打斗的痕迹,说明兇手行兇时,死者至少已经卸下了防备。男人脸上祥和的表情,也证明了这一点。
洛施收回视线,闲闲道:「既然大人已有打算,那便送去给仵作查看吧。」
其实就算真是狐妖作乱又如何,假若碰上怨鬼行兇,洛施都要依照心情考虑一番会否收鬼,更莫说这等不在她能力范围之内的小事。
听到洛施疏懒的话语,屏风之后的钱卫也走了出来,他知晓,洛施这是不打算管了的意思。
他抿唇,正要上前去和洛施说些什么,时苍在屏风之后捋着鬍鬚,长吁短嘆:「就怕仵作依旧什么也查不出,如此定下是连环案又能如何?兇手仍然逍遥,百姓惶惶不安,是我这个做太守的无能!」
洛施正烦着时苍忽然的感嘆,见钱卫走来,那双惯常温和、似氤氲升腾着的浅雾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那应是没有任何压迫感的,像他这个人。但洛施就是知道,清冷似月,在他身上,是最大的谎言。
果不其然,钱卫站定在洛施身侧,低声道:「不如我们留下来帮时太守一把,不过耽误几天而已。」
洛施睨着他:「判案是这些大官的职责,钱小少爷,能收起你那不值钱的善心吗?」
她并没有抛出质问,说自己没有这个能力帮助断案、抓住那还不知是否存在的狐妖,只是批判钱卫一味的软心肠。
钱卫脸上有一层薄薄的红晕,但还是坚持道:「判案当然不是我们能插手的。我只是觉得,狐妖如果真的存在,官府的人不似你有这般神通,查不出来是何人在作祟,也没有办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更多的百姓遭难。」
此话一出,郡丞好不容易静下来的手又重新抖了起来,时苍从屏风后探出头,像只是好奇:「洛姑娘是捉妖师?」
要是有捉妖的本事,她这狂傲的性子就说的通了,只不过,她先前的态度分明是不信妖邪。
洛施拍向钱卫的脸,将他挤到身后,「不是。」
钱卫一脸幽怨的挨了一掌,又接收到洛施饱含「敢反驳你就完蛋了」威胁意味的眼神,跟着洛施的话音一道摇了头。
她本来就不是捉妖的,这点他当然会跟着否认,何必突然出手呢……
时苍一张脸则是皱在了一起,原来不是么……
那头,洛施又好哥俩似的拍了拍钱卫的后背,笑嘻嘻道:「我们明日还要赶路,你们查你们的,我要带他去睡觉了。」
说着,不顾钱卫的反抗,硬生生拖着这样一个大活人跳了出去。
出了屋子,她丢开钱卫,近乎命令似的口吻:「明日必须启程,管他是什么狐妖狼妖的,你都不许管,懂吗?」
莲香不明所以的扶着已然站起来的钱卫,很不满她的态度:「洛施,你凭什么摔少爷,还这么颐指气使的吩咐?」
洛施只盯着钱卫,等他的回答。
钱卫平静的拂开莲香的手臂,唇角甚至还带着些许笑意,「我知道了。」
洛施等到了他这四个字,才有了点好脸色,挎着小包头也不回的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嘭」的一声关上房门。
莲香更气了,她扯过已经坐在地上的零星,「这是什么人啊?惹上官府又欺负少爷,到最后自己脾气还好意思这么大!」
任由莲香发泄的零星抬眼看向钱卫,又看了看站在死者屋内的太守和郡丞,安静的问了一句:「少爷,回屋休息吗?」
钱卫瞥了一眼洛施的房门,用不止站在一块的三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明日还要赶路,都回去休息吧。」
他最后向时苍和郡丞说了缘由,时苍自然不肯,坚持要他再多待几日,至少要先去他的府上好做款待。
钱卫仍是摇头,时苍这才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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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狐妖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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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寅时分,经歷了一阵由命案掀起喧闹的客栈渐渐归入了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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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栈的二楼,却註定不大安宁。
发生兇杀案的房间被贴了布条,门外站有两个持刀剑的官兵守着,已然明令禁止着不能随意出入。
只不过,那两个官兵此刻正眼皮沉重地打着盹。
天光些微亮,透着窗棂照射进了屋内。同时窜进来的,还有两道墨黑的身影。
钱卫站稳身子,在零星可以称得上小心翼翼的动作中,突兀的想到了洛施那简单到有些粗暴的动作。
那或许就是对他一意孤行态度的惩罚吧。钱卫想到这里,觉得心脏有点疼。
零星点燃火摺子,在幽暗的环境中冒出了一点光,又递给钱卫,「给。」
钱卫接过,缓缓移动至屏风后,果不其然,房间内的尸体已经被时苍带走,估计是要交给仵作验尸。
见此情状,零星终于愿意思考起来,「少爷,你不是来瞧尸体的吗?这……」
看钱卫的表情,他明明是一副早有预料的模样,但大半夜摸黑进入这发生兇案的房间,除了兇手,也就是为查清真相的人了。
而少爷……总不能是前者吧?
呸,那必然不能够是啊!零星难得多了点情绪,唾弃般的抛却这个想法。
钱卫站直身体,摇了摇头,「是来等人的。」
暗夜之中,唯一的光源在他的手边,勾勒出侧脸的轮廓,钱卫伫立的身形在光影中忽明忽暗,仿佛为之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洛施跳进窗户、稳稳落地之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蓄势待发的钱卫和看上去摸不着头脑的零星。
「我就知道你不会放弃。」如果仔细听的话,会发现洛施话里没有任何恼怒和意外。
钱卫早已走到屏风外,拿着火摺子转身,瞭然的笑:「你不也来了吗?」
「一般情况下,迫不及待返回作案现场的人极大可能是兇手。」洛施摇了摇手中的绿色药瓶,不着调的笑,「请问钱少爷,是打算与我一同欣赏作案痕迹吗?」
零星都快被这两人的对话弄得神经出错了,他一会醒悟「原来少爷是和洛姑娘约好的」,一会又恨不得立马带上少爷跑——「什么?洛姑娘这话的意思不就是承认她是兇手?」
所以说,木头脸石头脾气的零星是插不上话的。
瞧瞧钱卫,依旧满面春风地凝视着洛施:「我知你一向喜好独善其身,不愿插手此事,如今不过是见我起了心思……但我也不能难为你更多了——如此我二人便各退一步,私下追查,不惊动官府。」
洛施将他拎出房间的时候,钱卫其实也没想通,还想进一步争取。后来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洛施着急否认自己不是捉妖师,还有那句「收起不值钱的善心」,仔细想想,她其实也没有说过自己要置身事外。
他承认自己想的有点多了,表面上信心满满等待洛施,但内里如何打鼓、忐忑不安,只有他自己知晓。
不过好在,这第二次,他还是赌对了。
男子长身玉立,许是那道烛光给他镀上的光环更浓郁了些,煳了她的眼睛,否则,洛施怎么会连一点被看穿心思后的怏然都没有。
但明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洛施不给他正眼,「要是查到是狐妖作祟,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会想办法把它给宰了的。但要不是的话,这桩闲事你就别管了,也别去找那太守通风报信,不然我翻脸是迟早的。」
有些人嘴硬心软,是不能点破的。
钱卫施施然点头,但究竟听没听进去,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我方才去你房间找过你。」洛施接过火摺子,又晃了晃手中的绿色药瓶,忽然道:「还有,我给外面那两人下了点药,够他们睡好久了。」
钱卫愣了愣,顿时觉得自己还是没能揣测清楚洛施的心思,同时又有点幽怨的看向零星。
已经充当背景板、昏昏欲睡的零星冷不丁察觉到钱卫的眼神,终于有了一点,此刻,自己是个意外的自觉性。他默默靠墙低头,将自己的身影隐得更甚。
洛施没管这主僕俩的动作,她召出玉箫,慢慢解释道:「要想破这案子,其实很简单。只需要召出鬼魂,问问他案发时的情况即可。」
钱卫脑中有东西闪过,他问道:「死去的人,鬼魂不会立刻下去鬼界吗?」
洛施摇了摇头:「还早着,这人要是在被发现前没多久死去的话,估摸着这个时辰,鬼魂还没走出这间房间。」
洛施又道:「死后第三日,才是阴差来将鬼魂勾走的时节。」
「也包括你这种『半个阴差』?」钱卫神色不明的问道。
见钱卫对自己的评价与自己相同,她不吝啬的点了点头,好心情的转了转玉箫。
但她的好心情没持续多久,因为下一刻,钱卫似恍然大悟的旧事重提:「所以当初,你在徐宅吹奏的两道曲子,皆是为了杜姑娘。」
洛施轻扬眉,并没有对他迟来的后知后觉有所防备,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杜寒腊的怨气太重,执念又深。以我的功力,也只能在徐炳元心甘情愿挥剑自尽,消除了她的执念后,才能将之送回鬼界。」
所以,徐炳元必存的死志在杜寒腊的计划之中,她要拖他入鬼界相伴。而洛施,其实并不像他想像中的为了报復而枉顾人命。
话音刚落,洛施就突然清楚了钱卫的意思,她顿在原地,一时之间,两人都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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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钱卫摆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轻轻说道:「做个善人不容易,而往往,要想做个睚眦必报的恶人其实也不简单。」
世人大多伪善,但偏偏,洛施标榜兇恶,又比谁都知进退,有原则。
洛施别过头去,她放了这么多狠话,朝夕之间被戳穿得一点不剩,还真是没面子。
钱卫轻笑了一声,笑声在静默的空间里格外突兀。
她曾经说,嘴不就是用来解释的,但真的到了该反驳的境地,她反而会闭口不言。
洛施琢磨着他意味不明的笑声一时入了神,直到那人又唤道:「洛施,开始召鬼了。」
召鬼魂……
哦对,她要做这个来着。
洛施感受着手中玉箫的温度,法器似乎也能感觉到她的轻微晃神,箫身亮了亮提醒了她。
她看也没看钱卫,迈开步子向前走,走至中途,忽又改变了主意。洛施缓缓凝眸转向唇角带笑的男人。
钱卫被她盯得发毛,「怎么了?」
洛施将双手背在身后,故作高深的模样比那日在钱宅做法事时差不了多少,她慢慢笑开,「我忽然想到了一个更简单的方法。」
钱卫下意识指了指自己,就见洛施抱着欣然夸奖的态度轻点了点下颌。
「你的体质很特殊。你是纯阳之体,按理来说,再厉害的怨鬼留在你的身边,也只会慢慢被你侵化。」手中的玉箫轻轻敲着木桌,似是在和着洛施的声音,「而反过来,一旦在短时间内扭转了你的体质,那你就是那些怨鬼的香饽饽了。」
钱卫并未感到害怕或是不可思议,许是跟着洛施一路走来,也见了不少她的手段和异闻。
只是,他想到了杜寒腊能从幻阵中走出,「那日你能将杜姑娘从徐炳元的房间带出,是因为我?」
洛施不在意的点头,「是你千方百计用激将法求我救她,那自然要你帮忙。」
钱卫从这话里得到了启发,有些无奈,「所以,这次我想查案,你也要我付出代价。
「你指的更简单的方法,是利用我特殊的体质,对吗?」
细细观察他的表情,他确实只表现出了稍许无奈,并没有不愿意或是反感。
洛施是故意提出这个想法的,就是用实际行动反驳他的感嘆,心下当然也不会有愧疚等情绪。
哼,谁说她不是睚眦必报的恶人,待她解释全了接下来要他怎么做,看他还会不会是这般镇静。
想到这里,洛施粲然一笑道:「纯阳之体是怨鬼的克星,也能变成怨鬼蚕食的倒霉蛋。」
洛施的声音低了下去,换了个词,「待你成为这幸运儿后,我会引这屋里的鬼魂进入你的身体,最后再将他捉住。」
钱卫刚要应声,一直沉默的零星终于不再甘愿当背景板,「被鬼魂上身,不会像夫人那般饱受折磨吗?」
洛施抬了抬下巴,回答的很快,似乎就是在等这个问题,「即使我动作会很快,在鬼魂上身的那一刻,已经不再是纯阳之体的人,也会感到非人的折磨。哪怕时间缩短至只有一瞬间。」
这种极端的体质扭转,先前对鬼的伤害有多大,反过来,成为他们的食物后,痛感只会成倍的增长。
而之前她将杜寒腊的鬼魂引至钱卫身上,他没有感到任何的异常,不过是因为杜寒腊还在被幻阵封印着,没有威力。
她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她相信钱卫也听得明明白白。
毕竟,洛施话音落,零星就像是突然觉醒般,从低调的木头桩子转换成看家护院的最忠诚的朋友,他张开双臂,挡在钱卫身前,「洛姑娘,这太冒险了。」
洛施才懒得理他,掌握话语权和主动权的,从来就只能是钱卫。
他身后的男人目若朗星,不以为然的拂了拂衣袖,「洛施,开始吧。」
此时天刚破晓,一缕柔和的光从窗棂打了进来。洛施映在晨光下,轻抿起唇,看着那个静静站着的男人,他的面容清俊如玉,却偏在回答时带着洒脱的英气,简直比她还要多三分不羁。
就像是,他明知晓自己是在与他赌气,故意想出法子来折磨他,但他还是不卑不亢的应了。
更像是在挑衅。
洛施垂眸,钱卫怕是不知道,这个神人了解她的想法,而她,同样也能看清他的心。
她咬牙,攥着玉箫的力气渐大,仿佛能将它捏碎。
不怕死,也不怕疼是吗?
她一言不发,瞳孔转为幽深的燃红,与此同时,手中的玉箫发出莹白的光彩。
零星依旧拦在钱卫身前,坚定的阻止洛施堪称疯魔的做法,但玉箫连稍作移动都没有,只靠着那震慑全场的光,就将他弹开至了角落。
零星被丢开,玉箫这才满意的移至钱卫头顶,而当事人只是疑惑的盯着那闪烁着光芒的法器,带杜姑娘出法阵时,好像也没有这么大的阵仗吧。
洛施自然看出他的疑惑,但她懒得解释,只当钱卫果断的许可是有那次的经验,以为她在说大话骗他。
不要紧,她会让他吃吃苦头。
让这个顺风顺水惯了的小少爷,明白施善心相对应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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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狐妖误(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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莹白的亮光仿佛能敌过艷阳高照,洛施念动着法咒,看起来没有任何对钱卫接下来感受到的痛苦的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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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底的暗红,是那样的惊心动魄。
玉箫在钱卫的头顶逐渐凝成一道法阵,似是玉白的瓷器,一碰就碎。被其笼罩着的钱卫岿然不动,甚至,自称极其有好奇心的他连看也不看它,只稳静的专注看向洛施。
他倒不是觉得洛施在骗他。她的确会对他刻意隐瞒,例如杜姑娘的怨气之事,又例如他娘之事;同时,为让他长教训而也会说出的,这些看似是吓唬人之语。
钱卫在心里想着,洛施嘴上说着要他为自己的善心付出代价,其实里面也包含着,因着自己下了定论,洛施不服,妄图在他心里种下她本就不是个善人的种子的,那种无理由的埋怨。
钱卫半阖起眼,一目了然其中的原因:她在赌气。
从她提出「有更简单的方法」时,钱卫就想到了这一点。那么自己唯一能做的,可以安抚到这个亦正亦邪的姑娘的,就是顺应她古灵精怪的想法。
哪怕,遭受她口中「非人的折磨」。
不会有人认同他这个想法。就像重新从地上爬起来的零星,他根本搞不懂洛施为何突然发难,自家少爷又为何非要同意这个办法。
零星捂着胸口,更加疑惑的一点,是洛施操纵着法器将他丢开时,并没有用上多大的力道。分明,她冲着少爷那么大的架势,差点都让他以为她不是招鬼,而是要杀人。
他自然没有放弃,零星做好再一次被弹开的心理准备,又一次上前想要阻拦洛施。
这次,钱卫处在法阵中央,额角已经溢出了薄汗,嗓音干涩:「零星,别过来。」
他看得出来,洛施的脸色也不太好,明显是在聚精会神地做法,一旦零星莽撞的做出什么不利她的行为,指不定会害洛施受伤。
事已至此,他们能依靠的,只有洛施。
零星是绝对服从钱卫的吩咐的,他站在原地,双手不甘地紧握成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皎洁的颜彩慢慢化为绿莹莹的光。
而正面对着他的钱卫,除了最开始额头冒出一层薄薄的汗,越往后,那种一瞬间锥心刺骨的疼痛,他反而没有感受到了。
他抬眼,凝视着双手快速结印、不停歇的念着他听不懂的法咒的洛施,她的脸色要比他难看多了。
扭转纯阳之体其实并不复杂,难办的是,护住这个即将成为怨鬼盘中餐的人。
洛施算是懂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她本想让这个不知人间疾苦的纯良少爷尝点苦头,谁知他一点都没被吓到也就算了,而仪式一成,笼罩在这个房间的鬼魂就会如饿虎扑食般钻入他的身体。
可,她真的要他死吗?
论起任劳任怨的行善事,她发过不少牢骚,可算起来,要不是他莫名其妙的善意,她也不会遇见这个麻烦鬼。
而细究起来,这次矛盾的起因应是她的玩心作祟。也许师父说的没错,她不将人命放在眼里,嘴里说着更尊重怨鬼三分,那就更是个笑话了。
从前她总是不应师父的教训,觉得他管得太多,愁眉苦脸的叮嘱更是烦人。
她耍人纵鬼,嬉笑怒骂间,皆由着自己的心意走。
洛施其实一开始并不会怨天尤人,觉得上天不长眼,给她丢下这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从此融入不到正常的人群中。
也许她的父母是因为自己的眼睛而丢弃了自己,也许是因为别的。但她那时心里只有活下去,生存是她唯一的目标,她并未想太多。
可渐渐的,这种被视作异类的情况越来越多,她就有了吓唬人的心思,甚至将其作为特定的玩笑,「享受」着被当成怪物的惊恐的目光。
古怪的性格一经养成,慢慢的,她好像连自己的心迹都看不透了。
如今,她又要因着这错处,害了钱卫?
她真的想伤了他吗?
此刻,洛施即使心里叫着麻烦,恐怕也会没有一点犹豫的反驳:「我要他活。」
师父,我好像错得离谱。
……钱卫,我好像错了。
洛施全神贯注的凝眸注意法阵中央的人,他可千万别出差错,他的善心,不应沉沦于饿鬼纵行的鬼界。
即便洛施最初定下这个方法的时候,如何如何的信心满满,在这一刻,她竟是不信任自己的术法,而是寄希望于虚无缥缈的神佛。
不知在哪里的漏刻发出轻微的涡旋声,洛施在心里数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钱卫好端端的站在法阵中央,洛施害怕的预想并没有实现。
她都不知道该抱着怎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情况了。
洛施收回了玉箫,它不安分的在手中闪烁出两道紫青的光,她没理,反而在钱卫疑惑的目光中释怀了。
她该开心的,不是吗?至少这个麻烦鬼,还好好的活着。
他就应该行走在人间普度众生,而不是同她这般浑浑噩噩的游走世间,或是成为没有爱恨嗔痴的无心鬼魂。
钱卫站在原地,他见洛施面无表情的收起玉箫,半晌,才束手束脚的试探已经消失不见的法阵。
引得洛施毫无芥蒂的嗤笑一声:「你这个动作好滑稽啊。」
钱卫也跟着她笑,却是嗔道:「你又没有告诉我已经收了神通,我自然只能小心翼翼的自己试着看。」
彼此都心照不宣的,都没有提方才差点酿成大错的困境。
洛施转了转玉箫,直接用力将钱卫拉出了原地,算是用行动向他表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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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洛施又何时如此乖觉过?她向来不会放过一个耍嘴上工夫的机会。
他还没开口,洛施就已经将他想要知道的结果全说了出来:「这里并无鬼魂。」
钱卫讶异的拧眉,也不纠结洛施的改变了,「什么意思?」他顿了顿,「鬼已经去鬼界了?还是说他认路,回到自己家去了?」
他是听过鬼魂认家的说法,在洛施面前有些班门弄斧,但何尝不会博人一笑?
洛施不出意料的白了他一眼,气氛一时间变得没那么尴尬了,「死后不到一日,他的鬼魂还不如日日哇哇大哭的婴孩,只会守着这一亩三分地,动也不敢动。」
钱卫微抿起唇,不猜测了,只等着洛施敲定结果。
洛施看向窗外,眼神幽深,「只有一种可能,杀人取魂。
「要说兇手与之有仇怨而行兇,不如说,他的目的,就是挑中目标杀了他之后,取出他的鬼魂为自己所用。」
「鬼魂能有什么用?」钱卫不解的问道。
「用处可多了。」洛施语气轻松,还带着一点俏皮,「一些妖视之为滋补的食物,尤其是刚死之人,新鲜跑出躯壳的;当然了,他们同类之间也会自相残杀,吞併抹杀不是什么少见的事,这个你应该能猜出来啊。还有什么以魂补魂、做药啊、做容器啊……」
说到这个,洛施就停不下来,甚至用着一种少见多怪的眼神瞥向钱卫。
钱卫能说什么?他真的是无辜的啊,像他这般从未信过鬼怪灵异之事的人,能够在短时间内接受良好,已经是极不错的事情了。洛施竟然还指望着他能细数鬼魂的用处吗?
但钱卫心里虽这样想,面上只无奈的听完洛施夹杂着数落的科普。
待洛施注意到自己话太多了,自行打住话头时,神出鬼没的零星,又站到了钱卫身后,当即幽幽的撑开了睏倦的眼皮。
心下忙不迭的腹诽着:「也不知道少爷怎么想的,竟然能对着自己不感兴趣的东西听了那么久。」
洛施默了片刻,问道:「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她一向是个有主意的,如今竟然要来问自己的想法。
钱卫的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如你所说,既是杀人取魂,狐妖作案的可能性有多少?」
洛施明白他的意思,老老实实的道:「不敢保证一定是,但它绝脱不了干系。」
洛施想了想,又道:「看来,我们要走一趟太守府了。」
「你愿意帮忙了?」钱卫眼睛亮了亮,又觉得自己的激动太明显,声音故意沉了下去,「如若真是狐妖,它为取魂而枉顾人命,平白造了杀孽,只凭时太守和一众普通人是阻止不了的。」
洛施知道,他又使出老招数,试图唤醒她的同理心。
这一回,洛施掷地有声的打断了他将要的长篇大论,「枉顾人命之事,你看不得,我也看不得。」
钱卫愣了愣,就听洛施嘆了一声,道:「善心是不值钱的,但这世上的所有,究竟有多少,是能够真正用金钱衡量的呢?」
钱卫所有的劝说都堵在了嗓子眼,他不能探究得到洛施因何而生出此嘆,总之不会是因他。
他点点头,摆出了家缠万贯的富家少爷的架势,朗声道:「确实。如我这般,也无法保证能用钱买下所有。」
听着他那不着调的附和,洛施一时讷讷,沉重的心情不能不疏解。
她真是败在他手里了,能够与她据理力争施以良善,又能做到不正经得如此不惹人厌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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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狐妖误(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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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坐落于邯山郡主城的中央,庄严宽大,尽显威仪。
一行人从投宿的客栈赶着路到太守府门前,洛施这才顿悟时苍为何会那么晚才到现场。
实在是太远了……
没有经歷晨早的情状、老老实实自然睡醒的莲香完全被排除在外,丝毫不知少爷为什么改变了主意。
不过,她纳闷的同时,又坚决的否认了这个想法:不应该想少爷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应该思考洛施为什么放弃赶路、转道主城。
洛施是不能知道莲香的所思所想了,她走在最前方,看着钱卫对守门的护卫说明来意,而后,那人摇了摇头,「太守大人此时正在衙门上值,这位公子既是为了案情,不如直接去那里找他。」
钱卫与洛施对视一眼,自然贊同这个提议。
洛施虽答应了钱卫去细究兇手,但她到底是不愿融入那些家长里短的寒暄的,哪怕后者向她表明,时苍只不过是多年前顺手赠了银子、才帮了他一把的多年未见的人。
而钱卫则是觉得自己前一晚,已经草率的说明了要走,如今算是反悔了,自是不好在府上叨扰。
一行四人听从那护卫的指点,倒是很容易的走到了衙门。
比起巍峨的太守府,衙门竟是显得破落了一点,路过的行人低眸垂首,就连门口两侧的石狮子都仿佛耷拉着头,满是心事的样子。
不过也可以理解,谁愿意到衙门转悠呢?
洛施无意识的拍了拍石狮子像的头,抬眼一看,正好瞧见了一个熟人。
她扯住钱卫的衣袖,将照例去找人禀报的他拦下,同时朝里面大喊:「郡丞大人,洛某求见!」
这样找人传报太慢了,还是逮到人,直接来带她们进去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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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郡丞只觉得那道嗓音有些熟悉,好似是一道让他后脑勺生凉的声音……
他匆匆回头,果不其然,看见了那小魔女笑意盈盈的嘴脸!
劳郡丞本能的后撤了一步,半晌又想到这会儿可是在衙门,再往后走一些就到公堂了,过往官员无数,这么多双都盯着他,他要是露上一点怯,指不定要被说上多少闲话。
他走过去,想着这小魔女闲来无事也不会有大白日寻私怨的举动,但还是壮胆子似的咳嗽了一声,故作深沉:「洛姑娘,这可是公堂,你有何事啊。」
洛施仍旧笑眯眯的,「这里人多眼杂,我要说的事,可不方便让这么人听见,郡丞也不希望闹得人心惶惶的吧。」
劳郡丞只觉得她故弄玄虚,想挑个人少的角落将自己揍一顿,顿时警惕起来,「有什么不方便的?你大方说出来就是。」
洛施的笑脸立马拉了下来,她觉得这人煳涂的紧。
下一刻,洛施趁着他没有防备,踩了他一脚,见他面色一变,又低声道:「我是为昨晚案子来的,你让我进是不进?」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啊!
劳郡丞内心崩溃,面上又不得不云淡风轻,在来往的人们装出威严的样子,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让进,我带你进去。」他几乎是用气音来回答了。
洛施这才满意,表情逐渐回暖,末了,还宽和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臂。
而劳郡丞对其表示:「她下一步不会要扭断我的手臂吧?」
幸好,他战战兢兢想像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劳郡丞手里拿着一沓卷宗,是要送去给在停尸房的时苍的,所以,他听到洛施是为了这个案子前来,当即带着四人一同去到那里。
停尸房建在衙门的角落,毕竟是个讲究忌讳的地儿。一进入其中,迎面就感受到了一股阴冷的气息,烛火幽深,更为停尸房平添了几分森然。
莲香平日里再和洛施呛声,到底是个胆子小的,她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前方人的衣角。洛施感受到身后的触碰,却并未出声,权当做不知情。
停尸房并不是很大,但率先夺走眼球的,还是一进门就看到的几张停尸床上未盖好白布的尸体,站在洛施身后的莲香差点叫出来。
洛施嘴角抽了抽,果断转向身后人身边,顺手又捂住了她的眼睛。
她在心里腹诽:「衙门也忒不负责了,连几块掩盖尸体的白布都不披好。」
殊不知,是因为时苍前来停尸房,没见到仵作后才仓促的掀开了那几具尸体身上的白布。
走至时苍所站的地方,洛施带着莲香已经到了最末处,劳郡丞先将手中的东西交给时苍,「大人,昨日那位洛姑娘来了,说是想要帮忙查案。」
时苍和仵作齐齐站着,他只以为劳郡丞带了几个衙役前来,闻言,终于从沉思中醒神。
他侧身,钱卫微微颔首,而劳郡丞口中的『洛姑娘』落在后方。
时苍讶异:「我还道你已然启程,想着回封书信给你娘。」
钱卫也知晓自己的改口有些突然,脸上的笑带着点赧然:「本是打算赶路的,只是洛施觉得这案子不妥,我们不该一走了之。」
松开莲香的洛施愣了愣,没想到钱卫会干脆的将主要提出缓程的人换成她,不过她想了想又释怀了,这就是这厮一贯的风格。半点不显山露水。
时苍看了看最末的洛施,因这棘手的案情本是心烦意乱,却耐住了脾性去问那古灵精怪的姑娘,「姑娘觉得这案子有何不妥?」
洛施呵呵一笑,「我不是觉得案子有问题,而是对你们不放心。」
明明是关心的话,偏她的语气听起来无比的沖,郡丞和仵作不约而同的皱眉,但时苍仍旧好脾气的发问,「姑娘不妨说的明白点,你不放心什么?」
「如果真的存在狐妖,你们抓得住吗?」洛施歪头,一脸天真无邪。
时苍一听这话,也跟着蹙眉,终于摆出了高高在上的太守的架子:「洛姑娘,我看在你是钱卫朋友的份上,才会轻易饶过你不敬府衙之罪。事关案情,你就更不能太信口雌黄了。」
见他不信,又做出气愤的样子,洛施也来气了,「像你这般孤陋寡闻,不愿信是非人为所做,我自然连帮忙都不知该怎么帮了。」
「孤陋寡闻?」时苍气急败坏,吹鬍子瞪眼的,「那你凭什么能信誓旦旦的做出结论是妖邪作祟,而不是有人故意使了障眼法。你如今这般说,可不就是让兇手达到误导的目的了?」
时苍一方面是不信非人为的力量,但面对洛施的阴阳怪气,他没有完全被愤怒沖昏头脑,还算清醒的说明了理由来劝驳对方。
他到底是一郡之长,在「狐妖作案」这一消息传遍了整个邯山郡的时候,时苍仍旧不会在没有掌握更多证据的情况下,轻易被牵着鼻子走。
眼见双方僵持不下,气氛凝滞,钱卫自然不能坦然地做甩手掌柜,他先对着要继续张口的洛施轻轻的摇头,示意她先按捺住急躁的心情。
洛施撇了撇嘴,虽不愿意,但知晓以自己的态度,再说下去的话,也只能是搅浑水。
钱卫已然站在时苍身侧,「时伯父,您的担心很有必要,可一直将搜寻的目标锁定在千万普通人身上,这条路显然是走不通了。而洛施与妖鬼也算打了多年的交道,您不妨选择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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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具尸体无论怎么剖尸检查,都无法找到一道清晰的致命伤,具体死因又是怎么都查不出来,是个人都不会死磕在上面。
钱卫见时苍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用自己一贯擅长的招数趁热打铁又道:「大人,连环杀人案一日不破,百姓惶惶的心一日不能安静下来。更何况,如今新帝登基,圣意难测,而邯山郡接二连三的出事,一旦东窗事发——」
剩下的话,久居官场的时苍不用钱卫继续说,他都能很快的悔悟过来。青天白日的,他竟是觉得自己流出了一身的冷汗。
新帝如今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初登大宝,树威算是第一要事。在这个节骨眼上,他绝对不能做那个被杀鸡儆猴的典例。
故而,他的治下,不能被挑出一点错。
如果不是被钱卫这么一提醒,恐怕这些日子正被此事烦扰着的时苍,压根不会想到这一层。
而他这个小恩人,看似是个玩世不恭的富家公子,但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竟是没有他想像的那样简单。
时苍唿吸沉重了几分,直视着钱卫,「你当真相信,这世上有神妖鬼怪吗?」
时苍当然不知卫留济被怨鬼缠身之事,否则,面对这桩案子,他当然能很快的接受走另一条路。
可如今的他,只是个寒窗苦读后为官十数年、坚定地不支持鬼神论之人。
闻言,钱卫淡淡瞥了一眼洛施,「伯父,不是我信不信的问题,而是真的存在。」
听他如此说,时苍还是过不了自己内心的那一关,但还是咬咬牙,面色纠结的妥协道:「那你打算如何做?」
钱卫却是摇摇头,「您不应问我,而是问洛施。」
时苍傻眼,这两人一唱一和的,怎么看都是商量好的,还用分你啊他啊的吗?
钱卫说完后,还真撇过头,自觉站在洛施身后,又一次做起了甩手掌柜。时苍看着洛施也是一脸纳闷的神情,算是有个安慰。
还好不是他一个人被钱卫弄得摸不着头脑。
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了。求人要有求的态度,与洛施才碰几次面,时苍就差不多摸清了她的脾性。他有些心虚的道:「洛姑娘,不知,你有什么办法?」
「当然要将它给引出来,难道坐以待毙吗?」洛施难得撇去了难为人的心思,很爽快的道:「查一查那些人的共同点,尽快找出兇手有可能行兇的下一个目标,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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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狐妖误(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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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尸房阴风阵阵,第三个死者面容安详地躺在面前的停尸床上。
仵作已经给出了判断:此人确与前两个死者一般,查不出根本死因。
而这一点,又恰恰是三人为数不多可以算做的共同点的了。
列为连环杀人案,当然从死者身上找到联繫,时苍不是没有想到过,只是以他的手段,实在没能排查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见时苍一脸颓然,知他不好意思说出口,洛施难得贴心的跳过了问话,而是直接伸手,「那捲宗上,记载了几个死者的情况吧?」
她虽是寻常一问,但伸出的手说明了一切。时苍也不知怎的,竟然顺着她的动作,将手上还未查看的卷宗交到了洛施手上,就像是突然丢了魂似的。
书卷翻过的声音,在寂静的空间内清晰可闻。许是她严肃的神情镇住了全场,洛施这个反客为主的不觉得别扭,就连一向看洛施不顺眼的郡丞都没吭声。
洛施翻看了两张,终于肯出声:「一个是洛阳人氏,另外两个是本郡的人。他们死前均未与周遭人有过钱财或者其他方面的摩擦。」
时苍附和着:「正是这样,所以根本无从查起。」
他的态度好上不少,洛施却混不吝的挖苦了一句,「既然知晓无论如何都查不到,又何必在死胡同里尽钻牛角尖。」
时苍:「……」虽然察觉到洛施嘴毒,但还是忍不了。
钱卫心下咯噔一声,他就应该明白,洛施这张嘴只有自己忍受得了。
但现下人已经脱口而出,并且丝毫没有感觉到不妥,他只得迈出一步,重新站在了洛施的身侧,帮她抵挡着时太守怒气快要溢出的目光。
洛施浑然不觉,捧着卷宗道:「看上去,三人之间并无联繫。」
风水轮流转。这回,轮到时苍觉得洛施总说废话了,她气势沖沖的挑着自己的刺,结果连一句有裨益的话都没给出。
时苍冷嘲热讽,「那便是查不到了。当然,要是洛姑娘有本事,大可自行去搜寻线索。」
洛施自然听出他话里的嘲弄,但她并未回怼,而是恬然笑道:「不,你们查到了,只是没有发现。」
她「啪」的一声合上卷宗,让神游的劳郡丞吓了一跳。
时苍连忙问着:「你发现了什么?」
「第一个死者的生辰是庚子日申时,五行属金;第二个死者五行属木;这人则是五行属水。下一个盯上的,就是五行属火的了。
「兇手用了某种秘法,想要搜集这些五行属性人的鬼魂,它被其指引着杀了一个又一个人。」
她没说的是,死者被害的时间和方位也是天时地利人和,恰好与生辰相辅之,她这才敢得出这个想法。
不过,这个解释起来就有些麻烦了,连她都是因为略懂一些风水才堪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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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也是无意中醒悟,她先前能肯定是精怪取魂,却无法断定是何缘故,而这般巧合的对上五行术法的行为,才让她生出了灵感。
这是在以魂补魂。
人会受伤,伤到身体的部位、器官,鬼也同理。他们在普通人的眼里虽然虚无缥缈,但其除了感受不到喜怒哀乐,受到攻击而受伤都是实打实的。更莫说窜到人间生出了一颗新心脏的怨鬼们了。
当然,兇手採集五行属性之人的鬼魂,最后再使用术法将其拼凑出一个新的、完整的魂魄,也是有可能的。
鬼魂?
千辛万苦才说服自己认下世间奇事的时苍,又不禁念叨起来了,但见洛施高深莫测的思量,钱卫一点都不惊讶的模样,他还是按捺住了询问之心。
他冷不丁的又想到,自己这盲从的行为,太像是遇到装神弄鬼的江湖骗子了。
时苍心凉了半截,毕竟这话听起来可半点没有推断价值,「且不说你推出的死者五行是否相符,还有兇手的动机。茫茫人海中,我们怎能精确的找到那个被他盯上、五行属火的人?」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洛施破天荒的认同时苍,但下一刻,她面无表情地道:「找到死者之间微妙的联繫是第一步,接下来是要在众多人中找到兇手的下一个目标,这无异于是大海捞针,而且大概率只能是出错,或是赶不上对方的脚步。」
除非,找到一个足够有吸引力、让那人完全放弃採用五行术法的人,例如纯阳之体……
要知道,这种人体质特殊,鬼魂的力量也不容小觑,也不用在乎取魂的时间和方位,自是不需苦苦等待,抓住时机。
时苍被她的话绕煳涂了,说要守株待兔的是她,如今说麻烦的也是她。
「那应当如何?」时苍实在没脾气了。
方才还在侃侃而谈的洛施,却像是突然蔫儿了似的,她轻抿唇,斟酌着心中思绪,到底没将那看上去最有效的方法说出来。
她一旦说出来,这无异于送死的行为,必定会被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当事人首肯。但他想死,她可不愿答应。
洛施踌躇起来,谁知,挡在洛施身前的钱卫却灵光一闪,却很容易地搭上了她的思维,「不如,将他引出来?」
他省去的那句话是:「不如,用我去引他出来?」
两人对视,洛施眼里升腾出来的凉意,表明她听懂了他未问出口的那句话。
洛施旁若无人的数落他:「钱卫,你别以为你的体质能克鬼招鬼,就真是个香饽饽了……总之,你别想打这个主意!」
她到现在还没摸清楚对方的力量,这也就是为什么,她会在此事上犹豫。
如果她敌不过那所谓的狐妖,那就是送羊入虎口,会折了他的性命的。
时苍完全没听懂两人的拌嘴,他只捕捉到了钱卫出的主意,「怎么引他出来?我们如今可不知道他究竟是要挑什么人下手。」
钱卫嘆了口气,他惯常不会让人的话茬落在地上、又将人晾在一边的,但此刻,针对时苍的疑问,他只一心一意的牵着洛施的衣角,微微扯了扯,仿若撒娇,偏生举止自若,神情比谁都要无辜。
自踏足这停尸房,心啊眼啊的,早就不在身上的莲香好不容易缓过神,一抬眼,恰好撞上了这一幕,她很难不表现出惊愕失色。
少爷,就算要求人,咱也别这么理所当然的扭捏呀……
不过让她觉得更奇怪的是洛施,她看起来可不是吃这一套的。
然,洛施就是在镇定了一秒后,缓缓启唇:「在这里站着的,就有一个实在的好人选。」
洛施的视线停在钱卫的身上,让人不由自主的将洛施话中的「好人选」与之对上。
零星和莲香是第一个反对的,尤其是冰块脸零星,他才亲眼所见洛施利用钱卫来招鬼的反覆无常,更加难以允许她的故技重施。
莲香是不知道那些的,她只清楚这种作为诱饵的事有多危险,整个人暴跳如雷,「洛施,你打的什么主意?要少爷将兇手引出来,万一一个不小心,你不就是要他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吗!」
洛施幽幽瞥了她一眼,「别这么诅咒钱卫。更何况,你怎知我没有能力护住他?」
零星不自觉地哼了一声,「你能在引鬼之后全身而退,不过是根本没有鬼魂的缘故。」
作为时刻观察着洛施的他,在这一方面可太有发言权了,「你当时已然吃力,分明紧张又忐忑,担心着会误送少爷入鬼口。这样的你,谈何能力?」
没想到零星平时是个闷葫芦不发一言,关键时刻还是会和自己站在一边。虽然莲香没太听懂他的话,但她还是跟着点了点头。
洛施还要争辩,钱卫已经拦下了零星和莲香二人的反对,「这是我自愿的。」他顿了顿,「这个主意是我出的,不会有危险。」
莲香咬紧牙关,「少爷,怎么可能不会有危险,凭谁能保证!」
「我能保证。」
现下浪费了太多言语在劝服旁人之事上的洛施,恐怕还没意识到,曾经的她,对上有利可图的诱饵行事,向来不关心周遭人的意见,甚至,连那个有可能,将要面对生命危险的人都不会得到片刻宽慰。
可不知不觉开口辩驳的洛施,早已将自己曾经的行事作风忘了个干净。
洛施丢下一句『我能保证』,神色自若,对面的莲香跺了跺脚,当然还不服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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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她终究未开口,零星一秒叛变,顺从着钱卫将莲香扯了下去。
见他们的讨论偃旗息鼓,时太守得以见缝插针的开口,「你们的意思是,那狐妖对钱卫感兴趣?」
这话有些怪怪的,但话粗理不粗。
看在时苍可以脱口而出狐妖的份上,洛施先是无语的瘪了瘪嘴,肯解释道:「兇手无非是想利用鬼魂做些勾当,钱卫的体质特殊,比谁都要能招兇手惦记。」
闻言,时苍转而看向钱卫,他也不懂这些,如莲香二人一般,只清楚地知晓做这个诱饵的风险。
「你娘在书信中拜託我照拂你。」时苍有些歉疚,他不该捲入其中的,「可如今,我却要亲手送你深入龙潭虎穴……」
钱卫忙摆手,案子是他要管的,引蛇出洞的法子也是他主动提出的,怪不得任何人。
不过,他心下想到:生死有命,还是全在洛施。
无论是否尘埃落定,他都可以说,自己相信洛施的本事,当然会做到全身心的信任。
将性命依託给她,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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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狐妖误(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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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守府府邸内,红墙绿瓦,古朴典雅的建筑尽显官家气派。庭院中,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布局精巧的花园,其中假山错落有致,流水潺潺,好似进入仙境。
穿过一片绿意盎然的园林,沿着曲折的迴廊前行,就是府内的厢房。洛施与钱卫挑了一间,正对立站着。
在衙门商定好引蛇出洞的计划后,自是要尽快行动。只是,大张旗鼓地在衙门动手可不行,毕竟人家又不傻。
不过,当太守将他们带回太守府后,洛施其实还是暗自思衬着:「这两个地方好像差不多吧。」
但再挑剔下去,也只能是陷入无用的思虑。反正那只是个不懂人间规则的精怪,只要出现了它要的东西,无论是在哪里,它看都不带看门口牌匾了。更别说计较这是个请君入瓮的陷阱。
大约一盏茶时间之前,洛施打量着这间厢房的庭院,略带嫌弃的扫了一眼时苍及他身后的若干衙役,「时大人,这里有我和钱卫两人足矣。」
即便已经信任洛施,根深蒂固地将这个案子与妖怪作祟联繫起来,时苍却不贪生怕死,极力主张亲力亲为对待案情。
时苍不安的摇头,「洛姑娘,总归是我请你们办事,全权丢给你们,没有这样的世道。」
洛施假笑,「都这个时候了,讲究这些虚礼做什么?」她又粗鲁的指了指他身后的一干人等,「其实你带着这些人连帮倒忙都攀不上。还是说,你想让他们的性命白白便宜了那妖怪?」
后面衙役们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他们本就是战战兢兢的跟着来凑数的,事到如今,连要对上妖怪的心里预设都没做好,被洛施这样一指出会有生命危险,无不是像纸煳的墙般一戳就倒。
其中有几个贪生怕死的,在时苍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悄摇上了头。
时苍看向同样惴惴不安的劳郡丞,本想询问他的意见,但又想到他一向是个纸老虎,这不,他连稳妥的站着都做不太到了。
他最后嘆息一声,「洛姑娘,钱公子,那就交给你们了。」
洛施不屑的摆了摆手,钱卫则是轻点下颌,「还请伯父为零星和莲香安排厢房休息。」
时苍忙道:「你且放心。」他欲言又止,半晌才道:「卫儿,你与洛姑娘,可都要平安无事才好。」
太守大人正带着手下走出庭院,站在洛施身边的莲香一万个不服气,但还来不及发泄,就被很有自知之明、知晓不能留下来添乱的零星拉走。
洛姑娘有一点说的很对,他们连帮倒忙的资格都没有。至于洛施本领高强,有个可以保护的名额,少爷不是都已经占了吗?
十数个人一离开,庭院瞬间变得宽敞了不少。洛施悠悠伸了个懒腰,转眸看向钱卫。
两人相对而立。
她不由得生出了怜悯心,「如果中途出错,你被引来的狐妖威胁性命,你会后悔吗?为自己的盲目善心而悔,为逞这个无名英雄而恨?」
她踌躇不前,之所以生出放弃这个计划,只是因为在眼前的纯阳之体只有一个人——钱卫。而她在乎他的生死。
师父说她我行我素,迟早会闯下大祸。在遇见钱卫之前,或者说,在今早利用钱卫招鬼之前,她都不以为然。
事到如今,洛施堪堪能记住将他划进自己人的范围,不会亲手送他去死,但也仅限于此。
面前的人穿着一身简洁的布衣,袖口却镶着一道显眼的金边,但胜在气息沉稳,没有浮夸之感。他的鼻子直挺,嘴唇上扬时总是带着温厚的笑意。
钱卫的声音很轻,似春风拂过绿波,能够安抚一切焦躁的情绪,包括面上显现出满不在乎的洛施,「为什么会后悔?吾行皆我愿,至死不悔。」
吾行皆我愿……
她真是白问。
还记得,从认识他的第一日起,她问他就不担心她是个骗子吗。
他那时怎么答的来着?
——「我平生应做问心无愧之事。」
这厮的脑子里,就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为自己打算的私心吗!
洛施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而气,但她就是心里闷闷的,连带着说话的语气也沖了些,「那我就助你成英雄、受人爱戴。不过,也得看你有没有那个气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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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垂眸,软和的目光仿佛在看闹心的小孩儿,「有。我想,洛施会是我的那份气运。」
从前的洛施,或许会被他拣的好听话唬到,但正烦着的她满脸只有『少来这一套』,「你还是去认识另一个叫洛施的吧,谁摊上这份苦差事谁倒霉。」
钱卫无奈一笑,就听洛施承诺似的又向他保证了一句:「不过,你相信我,我也会回给你同等的信任。」
她的声音并不清晰,传进耳朵里,有些瓮瓮的,洛施的神情也不像是有多么认真,但钱卫就是回之一笑,认定了她藏在其中的慎重再慎重。
……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两旁,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过往行人或是匆匆赶路,或是驻足挑选心仪的物什,时不时出现若干个穿梭其间嬉戏的稚童。
慕容昭一袭白衣,长髮披肩,眸若秋水,翘鼻朱唇,她的皮肤白皙胜雪,像是从未见过阳光。此刻,她那双似是无时无刻不在微笑的眼睛,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寒意。
东北角的方向,猝然有一股强大的魂灵力量出现。
那是——太守府——
慕容昭歪了歪头,若论这是个故意为之的陷阱,而给出的诱惑又不足以吸引她,她自是不会去理会,任凭他们怎么折腾。
可她等不及了。
慕容昭眼里闪过一道暗光,她相信,只要有了这个鬼魂,她就能再一次见到陈郎。
因而,那无论是龙潭还是虎穴,她都得闯一闯。
庭院内,一缕微风吹过,几株翠竹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窃窃私语。
厢房中,钱卫躺在一张贵妃榻之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册,懒懒的翻阅着。
周遭的情景很静,事实上,这个房间内独他一人而已,自是不会有任何被打扰的氛围。
钱卫躺得舒适,他眼皮倦怠的耷拉下来,快要睡着了。
屋檐下挂着的铃铛发出清凌凌的响声,躺在榻上的人似是没有察觉,打了个哈欠,侧身对向里屋。
紧接着,从窗棂处,闪烁着一点幽绿的光芒,慢慢移向屋内。
钱卫昏昏欲睡,背对着所有的是非。
淡绿的光点一路跳动至檀木桌边,慢慢化为了人身。慕容昭仍旧一袭白衣,纯洁如仙灵下凡,莲步轻挪向男人的身后,轻挽罗袖,缓缓伸出玉藕般的手臂,纤纤玉手若有似无的划过那人的下颌。
她能感受到,身前人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
慕容昭于是也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气中迴荡,却像是细小的针尖刺在心中,让人难受的紧。
钱卫却仍是享受般的笑着,丝毫不受那声音的影响。
那袭白衣随风飘动,配合着愈加诡异的笑声,倒像是一朵急促收紧的黑心白莲花。
女子很快停了笑,幽幽转至贵妃榻上,长指轻点对面人的手背。感受着对方的温度,钱卫禁不住颤了颤。
慕容昭跪坐在榻上,眉目添上了柔情,与表面显现出的纯洁无辜之感对比,又多出了几分妩媚。她自得的出声:「是在等我吗?」
不等钱卫回答,慕容昭似是对他冷淡的态度很不满,一挥衣袖,却是将他手中的书卷扫到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响声。
「书有什么好看的?」她娇憨的笑着,眼里闪过一点暗绿色的光芒,像是黯淡的星辰。
钱卫也不恼,他看也没看一眼可怜兮兮的书册,任凭女子缓缓接近他的身侧。
只是在慕容昭双手贴上他的双肩,整个人都将要压上来之时,他才像是突然清醒。钱卫装模作样地掩下双眼的欲望,徐徐伸出长指,指尖挑起对方的下巴,轻佻地打量着。
慕容昭眼里的厌恶转瞬即逝,唇角上挑着的笑容却始终清晰可见。
钱卫恍若未觉,半直起身,「有美人相伴在侧,那些无趣的书卷,自是没有什么好看的。」
说罢,他下一刻便翻了个身,迫不及待的将慕容昭压在身下,掌握了主动权。
慕容昭对他的主动很是满意,尽管钱卫几乎是在一瞬之间改变了态度。但此刻,他肯摆出这般玩世不恭的样子,就足够了。
无论是否伪装,都不会坚持太久的。慕容昭不在意的思索着。
不过,在欢愉之时堕入地狱,算是便宜他了。
慕容昭欣然伸出手臂,勾上他的后脖颈,却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公子弄疼我了。」
「呵呵……更疼的,还在后面。」钱卫坏笑了一声,揽住她的腰肢,俯身动作。
「啊——」
一声低沉的喊叫,突兀的在这种旖旎场景中发出,慕容昭被丢在地上,面色痛苦,整个身体都在痉挛抖动,苦苦受着煎熬。
钱卫还是一身镶着金边的布衣,缓缓走至她的前方,捡起了被扫掉的书卷。如果仔细观察的话,会发现他的下唇破了一角,如开出了一朵腥红的花,平添了几分妖冶。
他垂眸,细细的拍了拍书上的尘灰,声音淡淡:「我的血,滋味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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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狐妖误(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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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昭又惊叫一声,额头早就爬满了虚汗,不适的磨着牙。
电光火石间,这间屋子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屋内的陈设均化为虚无,周遭闪映出青紫色的光芒,法阵镶嵌着泛着微光的符文。此刻,偌大空间内,只余卷着书册的洛施,出现在她身后的钱卫,当然,还有尖叫声不断的慕容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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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松快的吹了口气,将书册扔给钱卫,「你挑的这书也忒难看,叫人身子睏乏。」
钱卫稳稳噹噹接住,同时将怀里的小布包物归原主,实话实说:「抱歉,我还以为你只是做做样子。」
不会认真看的。
洛施瞪了他一眼,这人一说实话就不中听了。
慕容昭在痛苦之余,竟是能分出精力来观察她所处的环境。她吐出一口血,虚弱的喃喃:「你布下了阵法。」
在洛施再次使用术法变转他的体质后,洛施眼睛一转,注视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源源不断的魂灵力量,说出来一句让他汗颜的话:「要不,我来替你吧。」
「啊……」钱卫只来得及发出一道促音,都没能问出口是什么意思,洛施已经将他转了个身,砸进了房间里。
紧接着,在他背后的洛施也跳了进来,并打了个清脆的响指,在他摸不着头脑的眼神中,屋内边缘已然布上了真实可触摸的符文。
没有洛施的阻拦,钱卫好奇的上前抚摸,这看上去像是禁锢的屏障,但手掌甫一搭上去,没有任何触感。不过,他下一刻又试着迈出脚,却是实实在在的被拦住了。
钱卫眼里尽是探究的光彩,亟亟地转头想要去询问洛施。
但在他面前站着的,哪里还有洛施的影子?
映在他瞳仁里的那个人影……
那是他自己!
「你、你……」钱卫的身躯勐地一颤,如同秋风颳过时的落叶,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对面的人学他开口,面色模仿了个十成十,声音与他的也别无二致,「你、你。」
他一诡异的跟着说话,反倒让钱卫镇定了下来。
他清楚看到了洛施是与他一同进来的,这看样子像是法阵的东西也应是她布的。而这般有兴致的鹦鹉学舌,恐怕除了玩心不小的洛施,也找不出第二个了。
钱卫动了动被吓得如同灌铅般沉重的双腿,甚是无奈,「洛施,我认出你了。」
洛施用着他的皮相吐了吐舌头,「不好玩。」
这样看着自己的脸,实在有些不忍直视。钱卫忸怩地低声问:「你是怎么变成我的?」
「事实上我还是我自己的样貌。」洛施手中拿着玉箫,她又将自己的布包脱下来,递给他,「只是身处在这个法阵中,干扰了你的判断,所以,你将我当成了你。」
钱卫接过布包,明白了她的意思,「被吸引来的精怪进入法阵后,就会将你当成我。」
但随即,他就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可只是皮相的改变,又不是体质,这有什么用?」
「没关系,我渡了一些你的气息在身上,足够做伪装。」她瞥了一眼他怀中的布包,声音灵动又轻巧,「不过,你也得变。」
而且,不能是这么轻易戳破的改变。
周身的符光隐去,洛施手中的玉箫一挥,厢房内部看起来与从前无异,她示意钱卫去照铜镜。
铜镜微微颤动,镜中却是无人,只有一张狭窄的条案。
钱卫的嘴角抽了抽,愣是无法想像自己是如何变化成这般的。
不过他还有另外的问题要问,「不是说只是干扰判断而已吗?那为何镜中的我变成了其他,难道铜镜的判断也被干扰了?」
洛施摇了摇头,「你的变化是因为揣在怀里的布包,所以是实打实的。」
这个包……钱卫曾经有过很多关于这件物什的疑问,像是永远装不满的被洛施塞进了不少的东西,如今又能让人凭空变成其他的东西,真是神奇。
但洛施却不打算解释下去了,因为她感受到了一阵无名的气息正在逼近。
洛施收起玉箫,算是叮嘱:「这包要时刻抱着,记好了。」
见钱卫答应,她又马不停蹄的送他去里屋,虽说卧房内放张条案有些怪怪的,但人要是在外屋,她万一一言不合与那将至的妖怪斗起法来,她还得分心照顾他,不好发挥。
况且,他这么一块肥肉摆在外头,恐怕更会干扰那妖怪的判断。
不过,送钱卫进里屋之后,她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刻,还是没等到传说中的狐妖。
本来还有着防备心满满的洛施,不一会儿,就窝进了贵妃榻,但又怕舒适的环境太过好眠,她这才在钱卫的建议下挑了本书看。
可没想到,那书看的她比之前还要困。
要不是慕容昭及时出现,其实,洛施早就去与周公会面了……
因为疼痛,慕容昭的人身已然维持不住,狐狸的身形若隐若现,在两人面前简直无所遁形。
还真是狐妖——
「你未免太过心急,竟然连这样一个容易露出破绽的法阵都看不出来。」洛施自谦得很,惹得钱卫频频侧目,奇怪她今日怎么改了性子,嚣张成性的脾性竟是全然变化了?
面对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洛施当然只有不得已的自谦。
譬如捉妖、譬如布阵。
可谁想到,这狐妖比她这个半吊子的捉妖师还要脆弱。
真是白费她担心钱卫、特意想出个调包计以便移花接木的气力了。
慕容昭低惨的又叫了一次,这回,是一声尖利的狐狸叫。
洛施表情难捱,欲哭无泪,「这声音可真难听。」
说罢,玉箫出现在她的手中,洛施用其轻轻敲击着手掌,和钱卫有商有量的:「看她怪可怜的,不如,我们饶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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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一脸莫名,「她为一己私慾连杀三人,如何能饶?」他不认同的摇头:「善良可不是这样使的。」
洛施玩味的笑了起来,她有心试探,是故意问这话的。
毕竟他一向淳厚善良,就连杜寒腊那般已经走向末路的鬼魂,他都起了心思,想要她夫妇二人重逢团圆。
故而,她很想知晓,他是否会怜惜这已经痛不欲生的狐妖。
看她的神情,已然察觉到她的想法,钱卫又揶揄道:「我的善心,有时确实无处不能放似的,但这不代表着,我当真会两眼空空、识人不清。」
洛施只撇嘴哂笑,颇不认同的样子。
慕容昭的喘息声渐重,洛施的注意力因而被吸引,她用血餵给狐妖,得来的效果,其实是她也没想到的。
那时候,洛施还在心里盘算着斗法胜利的可能性,餵血只是心血来潮,没想到,第一次用在活物身上,这妖怪的反应竟是这般的大。
慕容昭的面容变得模煳而诡异,它亮出了利爪和尖牙,眼神空洞地趴在地上,如同被重石压弯的芦苇。
疼痛如同毒蛇游走,缠绕着她的身体,时而咬噬,时而吐出黏腻的蛇信子,让她的心头都不由生出呕吐的幻觉。
慕容昭的思绪纷乱,好似被狂风席捲的落叶,枯萎败落,她的眼前,缓缓浮现出一道布衣人影——
她快要死了吗——
人间有一说法,在死前,短暂的一生都会在眼前匆匆而过,她会见到自己最想要见到的一切。
而她这漫长的几百年时光里,除了修炼成人形,也就只有那一个人让她记挂着。
陈郎,我到底、到底是不能再与你见一面了。
慕容昭的身体不断的轻颤着,她那波动着变化的脸庞最终停为人的面孔,唇角竟是挂上了一缕笑意。
没关系,没关系的,如果能在这个时候重新看见你,也是好的。
到最后,她搐动着的嘴皮趋于平静。
她挺不住了。
慕容昭痛苦的闭上眼,眉头却是缓缓舒展开,痛苦与喜悦,两种极致的情绪,在她身上交织显现。
洛施自然发现了这一点,她蹲下去,扶起狐妖化为原形的爪子,眸色幽深。
她倒不是真起了救人的心思,只是下意识的想要探究,自己的血为何对她有如此严重的效用,只可惜她会诊人的脉,也会看鬼的脸色,就是不懂该如何对妖。
洛施又站了起来,她忽然想到,刚开始练功的那几年,师父带她下山歷练,偶遇一重伤不治的妖怪,师父心善,不顾她的阻拦插手管了闲事。
不过那妖最后还是没能救醒,所以,她当时对师父施的术法很是嫌弃,觉得他又想效仿神灵救济众生,自身又没有多大本领。就如钱卫一般。
但之后两年,师父受那事折磨,怪罪自己没能救下生灵,差点惹出了心魔,她也为此日日翻阅典籍,意图找出能救下那日重伤不愈的妖怪的办法。
虽早已不能弥补,但为求个心安,从来对此都嗤之以鼻的洛施还是期待着能唤醒师父。
毕竟,是那老倌儿亲手将她带到青梧山,告诉她,不用因为这一双眼睛,而觉得自己会惹出祸事。
她洛施,从此,就是他的徒弟了。
洛施回忆到这里,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调动掩埋在心底多年的记忆,思索着去试试如何减轻狐妖的痛苦。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并未画符的符纸,利落的咬破了手指头,就开始在上面忙活。
师父说过,她的血能破天下大同小异的术法,只是太耗费精元,一日只能用一次。故而,她的血此刻与平常人的血并无不同,再次用在狐妖的身上,也不会有伤害。
洛施蹲下身,符纸眼看要贴到慕容昭的额头,她回眸对着不明所以的钱卫朗声道:「你躲远些。」
钱卫不知她是要救那妖怪,还是要彻底抹杀它,但他最终选择沉默,因为无论是哪种情况,洛施的考量,都不是他能够阻止的。
而他已经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狐妖既作恶多端,就不能饶过之。
符纸贴至额头,慕容昭能感觉到身上的痛苦减了大半,她差点以为,自己这是彻底解脱,已经死了。
可睁开眼,还是那个不知耍了什么诡计的女人,她在对着她肆意的笑。
冷不丁的,没等洛施开口,慕容昭还未重新化为人形的利爪朝她划去,后者似乎愣了一愣,艰难躲过。
洛施回身,法阵已破,她身后空空荡荡的,哪里还有那狐妖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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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不掉的哦的~哈哈哈咱们洛洛只是爱玩而已
第33章 狐妖误(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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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狐妖会突然发难,已经退至远处的钱卫,只觉得眼前掠过一阵风,就不见了慕容昭的身影。
他漫无目的的追出几步,忽而意识到洛施并无动作。
钱卫丧失目标,颓然转眸看向洛施,她正一手扶着地平,保持将要摔下去的姿势,目光比之自己,不知道要更镇定多少。
往常这种时候,见自己被如此欺骗对待,她应是比谁都要恼怒的。
接收到钱卫的眼神,洛施一言不发的站起身。他这才看到,洛施的右前臂破了皮,应是方才被剐蹭到的。
然,洛施面色自如,像是没感觉到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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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的人一声不吭,钱卫皱着眉,甚至小跑了过去,有些失礼的捧着她的右手。
当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洛施眼看着他从袖口掏出金疮药,哑然道:「你哪来的药?」
钱卫一边倒金疮药,一边头也不抬的回着:「天有不测风云,随时备着,以防不时之需罢了。」
洛施撇嘴:「不测?这不是咒我们吗?」
说罢,没等钱卫回答,她一把抢过金疮药,自顾自地涂抹着。
钱卫的手一空,洛施上药的动作干净利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压下心里的异样,嘆了口气:「你叫我走远些,是料到那妖怪会突然出手吧?」
洛施太淡定了,淡定得有些不可思议。
联繫到她之前嘱咐自己的话,钱卫只得得出这个结论。
洛施将金疮药递还给他,闻言勾起了笑容,「钱少爷,因为我相信,这世上没有『好心有好报』。」
笑意讽刺,话语同样如此。
钱卫嘴角一抽,竟是不知该如何接话。
她还真是随时都能抓住时机,时刻不忘给他薰陶「别那么善良」的思想。
见他不说话,洛施一丝尴尬的情绪都没有,她依旧若无其事,继续说道:「我想办法让那妖活着,是要弄清楚她究竟要做什么。」
她是防着狐妖随时反击的,故而,慕容昭因着要逃,可以说是极急躁的一爪,高度关注她动静的洛施可以轻松躲过。
不过,她还是做出了毫无防备、躲闪不及的样子。
她还有事,要查清楚。
钱卫这才答话:「这么说,我们得紧跟着追过去吧?」
如果依照这种想法,洛施是不会接他的药,毕竟她看起来机械性的擦药手法,任谁见了,都能猜出她无所谓的态度。
她要的是,追上潜逃的慕容昭。
可她还是慢吞吞的留下来了。
洛施很快打断了他的思绪,「要追。」她亮了亮涂抹过金疮药的右手臂,面无表情,「但我这不是受伤了吗?」
钱卫:「……」好像真成他的错了?
见他一副被噎到的神情,洛施笑意又起,「行了,我哄你的。
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
天色渐晚,山色愈加阴沉。
夕阳的余晖洒落在群山之间,连绵不绝的群山宛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轻纱。
远处的山峰在缭绕的云雾间若隐若现。慕容昭捂着腹部,死死的抓着纤细的树干。
就快要到了。穿过这片竹林,她就到家了。
慕容昭跌跌撞撞的向前走去,在最后这一小段的的路途上,她这才有心思,分心去琢磨洛施的来路。
她在太守府出现,特意逼出了强大的魂灵力量,目的不言而喻,只能是等待她的到来。
那么,那个女子怕是已经推出了自己取魂的行径,至于究竟是否知晓全部,其实并不大碍。
重要的是,她应是太守请来的人。瞧洛施的手法,并不像是个地道的捉妖师,慕容昭就是因为没有判断清楚这一点,才会掉以轻心地着了道。
不过,现在想这些,并没有什么用。
她最应该担心的,得是洛施会不会长住邯山郡。那样的话,没有成功取到纯阳之体的魂魄,只能继续取五行鬼魂的她,很有可能就不如如今这般顺利行事了。
此刻的慕容昭,深信不疑洛施一定是中了自己的计,此时当懊悔着不该轻敌。她根本不会紧张的思量到,如果洛施这一切都是装的,那人其实正循着自己的路线追赶过来,她又该如何面对。
踏过竹林,入目便是开阔的视野,那间屋舍,正隐匿在深处。
沿着极幽深的青石小径向前,才能瞥见青砖黑瓦。慕容昭一手捂着心口,另一只手推开门,本就处于静谧的环境中,有着一道门的隔绝,更显冷冷清清。
屋内的陈设,也极其简单。只摆放必要的家具,如床榻、衣柜等等。
她已经独自一人,在这里生活了五年了。
人的一生至多不过一百载,而她这般得道修炼的妖怪,从能够记事起,少说也过了三百年。
平常夫妻的白头偕老、长相厮守,于她而言,本就是奢侈。
慕容昭坐在蒲团上,正在闭目调息。
如果洛施在此处,她就能发现,女子的身后,站着一个着布衣的青年男子。
男子目光闪烁,尽是复杂。当调息疗伤的慕容昭无意识弯腰,整个人变化成原来的狐狸模样,他那双瞳仁里的火焰,最后还是变成了实实在在的害怕和恨意。
他不该与狐妖纠缠。妖就是妖,在这个世上,人和妖不会有第二个结局。
所有的,存在于这世间的,都不过是悲剧。
然而他的想法,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如果慕容昭也算人的话——甚至于,他在这里待了两年,看着慕容昭早出晚归,看着她进进出出。他终于知晓,昭儿看不见他。
而最近,慕容昭仍旧是早出晚归,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里,却不是化回原形窝在蒲团上休息,而是一直在研究着一个他看不懂的东西。
那日,慕容昭站定于屋前,手掌平上相置,只见她的手心凝出黑气,而后,黑气旋转,化为实质。
男人的面容欢愉,也许扬了扬唇角,他仿佛在透过慕容昭,正注视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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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飞有一瞬的呆滞。
慕容昭轻闭着双眼,她抬起双手,指尖流转着莹莹的绿光,周遭的气息,平添了几分诡异。
只消一刻,白衣着身的慕容昭双手指向前,同时大喝了一声,那个男人的周身立刻被撕裂出了另一个空间似的,光芒逐渐变得耀眼,陈望飞不由眯起了眼。
犹如璀璨星辰般的辉光,不一会儿却是渐渐黯淡下来,试图看清此状况的陈望飞赶忙定睛一看。
面前,他看不懂的符文咒语包围在不知名男人的四周,形成了一道看得见的屏障。而那个男人,已经不像是最开始那样的怡然自得,反而屈起身子,高昂起头颅,很是痛苦。
而慕容昭,仍旧面色平静,心如止水地听着男人的叫喊。
他忽然意识到,在慕容昭施展法术、男人没有受困于那道困住他的屏障之前,昭儿是看不见那人的。
看样子他早就死了,而他留在人间却无一人能看见他,那他便极有可能是鬼魂。这么说,面前的这个男人,也是鬼。
在经歷了漫长的苦痛折磨,那人身上只有他能看到的黑色气息淡了不少。陈望飞不知道慕容昭要做什么,她是否做成功了。
他只知晓,接下来的日子,这样的情景几乎每一日都要发生一次,大概过了不到半月,她施法折磨的对象,又多了一人,啊不,是多了一鬼。
陈望飞离远的思绪渐渐归于平静。此时,慕容昭逼出了一口淤血,她缓缓睁开双眼,瞳仁闪过一道幽绿色的光彩。
他看着慕容昭马不停蹄的推开门,陈望飞从窗口处探了一眼,从她站定的架势来看,就知道,她又要做那事了。
慕容昭轻唿出一口长气,手掌平摊,手心向上,打出了三道黑气。很快,天地风云变幻。
屋子的一侧,洛施遮掩着身形,抬头望了望天,又冷冷的迴转眼眸,看回那狐妖的方向。
钱卫拉了拉她的衣袖,很是不解,「以魂补魂,怎么造出了毁天灭地的架势?」
「也许吧,毕竟是逆天而行。」洛施敷衍道。
她留了个心眼,帮慕容昭压制痛苦的那张符纸上,用的是血,就是因为她的血不仅有破解术法的奇效,还能与自身有特殊的感应,追寻踪迹。虽是解了溶解于狐妖体内、先前的那滴血的功效,但仍旧可以当个追踪术来使用。
这一路上,洛施将有的没的都原原本本说给了钱卫听。当然,也包括她对狐妖取魂的猜测。
慕容昭吐出淤血时,她带着钱卫正巧赶到。
那一头,慕容昭打出的三道黑气,俱化成了三个人形,正是三个受害者的面貌。只是,在没有阵法的加持之下,包括修炼法术的慕容昭,都是看不见鬼魂身形的。
一道身影在洛施面前晃过,洛施紧着玉箫的动作顿了顿。她挑了挑眉,低声对钱卫道:「面前有五个人,你看见了吗?」
与此同时,慕容昭催动阵法,不一会儿,三个鬼魂俱现了形,不约而同的在法阵范围内嘶吼。
钱卫张了张嘴,确认自己的算术没白学:「只有四人啊?」
陈望飞周身浊气浓郁,他站在聚精会神催动阵法的慕容昭身后,同样没有分出心神,去发现正窥视着此情此景的洛施和钱卫。
竟是,又多了一个鬼魂。
那三个鬼魂不适的大喊大吼着,因着天然能够感受到同类的气息,他们突地睁大眼,眼中有渴求,讷讷盯嚮慕容昭身后的方向,渴望着唯一置身于事外的陈望飞救救他们。
可他们不知道,他们此时所受的痛苦,皆是因此人而起。
陈望飞同样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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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狐妖误(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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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幻之际,天地如同泼墨画卷。苍穹之上,乌云翻滚,将天空染成一片漆黑,仿佛夜幕降临。
闪电划破天际,犹如银龙在黑暗中狂舞,又在一瞬之间照亮了夜空。磅礴混沌的景致,隐隐带着世界崩坏之象。
洛施不管此时此景,只喃喃低语:「他究竟是谁呢?」
瞧他周身浑然天成的浊气,他应当是游荡在人间的怨鬼,而看他的神情,或许是一直躲在慕容昭的身边。话又说回来,他与那狐妖,又是怎样的关系?
是想害她,还是……
常闻怨鬼被执念所囚,故而生出扰乱人间之心。洛施曾经也一叶障目地与师父讨论过,说「正因鬼魂被恨意所驱使,他们不甘,他们宁化为厉鬼,也要拉对方一同下地狱」。
对了,当时师父看她的表情,是怎样的来着?
他老人家貌似只一个劲儿的嘆息,似是想斥责,欲言又止的,偏又收回了所有的语气。最后,也只端着一副慈祥和蔼的架子,仿佛说着「你长大就懂了」。
而她一路走来,她的所见种种——貌若释然的杜寒腊最后还是选择不放手,为復仇而来的钱世镜终于正视了自己的心思——似乎也印证了,那些年,她确实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
心怀恶怨,眼亦难明。
洛施瞳仁映着的灼红颜彩幽深,她摇了摇头,意图抛开这些思绪,却暗暗松了松手中的玉箫。
难听的嘶吼声终于消减下来,洛施凝视着慕容昭的背影,白色衣裙随风舒展,她竟是化为了狐狸的原形。
洛施手足无措:「……」这是什么路数?她难得蹙起眉头,一副难办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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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紧靠在洛施身后,更是摸不着头脑,他有心想问,不过乍一想到洛施不是个正统的捉妖师,于是抿了抿唇,不去打扰她了。
狐狸呜咽一声,垂着头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
洛施紧急撤了要走出去的步子,后脑勺正正撞在了钱卫的脖颈上。
而后者坚持忍着没有出声,前者更是没有丝毫知觉,心无旁骛的想要躲过慕容昭的视线捕捉,甚至在狐狸走过时,随手扯过钱卫的后衣领,将其当做提线木偶般摆弄。
钱卫闷哼一声,摔在了青石地上。
被他摔倒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洛施终于肯分出眼神给他。
这不看不知道,一回头,钱卫用玉冠束起的髮丝凌乱不堪,几缕青丝贴在额前,那件整洁的深色玄衣竟也能看出脏污来。留意到洛施的注视,挣扎起身的钱卫干笑了几声,好脾气的继续哼哧哼哧爬起来。
洛施敢发誓,她不是故意表现出嫌弃的。
她抽了抽嘴角,那厮却轻微扯了扯唇,下一刻便双眼含笑的与她对视。
像是什么都没发生,就连洛施,都差点要以为这不是自己造成的结果了。
她于是收起了心里『嫌他没用』的等等牢骚话,认命的指了指他的头髮,「那里沾了树叶。」
钱卫依着她的指点去理,但手法笨拙,无论怎么拍打,那片枯落的叶还是生命力蓬勃的待在原地,纹丝不动的场景已经在嘲笑人了。
洛施觉得,这是在嘲笑她。
她快步走近,直接压下迷茫乱动作的手,另一只手拿着玉箫,顺畅的挑走了那片洋洋得意的叶子。
钱卫愣了愣,只因为,自己的手,还被洛施捉着。
而对面的人浑然不觉,哪管钱卫眼神中藏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哪里肯感受此刻微妙的气氛,她抬了抬下巴,「注意力集中点,待会儿要是真打起来,难道又要你顶上去做人质吗?」
钱卫只得乖乖低头,好看的星眸掩在松散在额前的青丝之下,「我记住了。」
他盯着两人交叠在一起的手,洛施看起来兇巴巴的,但他心下失笑,想到之前她一脸不在意的放出「用他的命换我的命,不值」的狠话,还有要他别乱管闲事,最后还是选择了妥协等等……
她一次又一次轻言放弃,又无数次不达成目标不作罢。
或许洛施真的有所改变,但更多的,也只是她本性如此。
钱卫重新笑了起来,那笑,犹如三月的暖阳,让人不自觉的驻足停留。即使洛施早已松开了手,他嘴角的笑容还是怎么也停不下来。
好似谁的心里播下了一颗悄然生长的种子,正被绵长的情意浇灌滋长,将在全身心的角落里蔓延开来。
沿着慕容昭的踪迹,二人重新踏进那片竹林,钱卫眼尖,一眼看到了恹恹趴着的白狐。
洛施还未言语,钱卫眯着眼睛打量远处那景致,又惊唿了一声:「那山包,是墓葬吗?」
循着他的视线看去,郁郁葱葱的树木环绕,显眼的小山包平地起高楼般镶嵌在土地之上,一块木牌直直的插在前头。白狐像是睡着了。
过分静谧的氛围中,洛施肯定的回答道:「就是葬着人的坟吧。」
许是她不加掩饰的音量太过大声,趴着一动不动的白狐哼唧着扭动起身子来。
洛施歪了歪头,因着上一刻,那个不知名的鬼魂似有犹豫,半挣扎着弯下腰,好像是想要摸一摸那毛茸茸的脑袋。
但这一切,终被洛施的突然出声给打断了。
洛施没有歉疚的意思,陈望飞则是收回手,随着白狐狸一块回身,颇有些欲盖弥彰的意味。
白狐狸是不知道这些的,她龇了龇牙,狐狸尾巴不自觉的扫了扫身后,整个人又变化成了人形。
慕容昭嗤了一声:「真是阴魂不散哪。」
洛施面色如常的摆弄着玉箫,觑了一眼脸色同样不妥的陈望飞,这才慢悠悠的回道:「你的身边,确实有一个缠着你不放的鬼魂。」
可惜,盛怒之下的慕容昭,并未听出洛施的意有所指。
陈望飞意识到洛施点破自己所在时,慕容昭已经亮出利爪,直冲洛施面门而去!
她的身形鬼魅,冲过来时,萦着点点幽光。正在半途中,又化为无数道幻影,让人眼花缭乱。
洛施捏着玉箫的一角,聚精会神的盯着那道若隐若现的身影。
真要动起手来,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清楚妖怪的命门,不懂得如何对症下药,是完全不如像对待鬼魂一样游刃有余的。
然,是人是鬼都会有弱点,妖的话,应该也没那么特殊吧……
洛施眼神一凝,忽而,她直愣愣停在原地的身形终于动了起来,整个人像是一道流光,又如正出鞘的宝剑,竟是选择正面对上妖力正盛的狐妖幻影。
慕容昭不屑的挑起眉头,真是不自量力。
她不知道洛施的血到底藏有什么,竟能让她歇斯底里的痛晕过去。而明明凭着一滴血,本可以让她就此死去,洛施却又改变了主意,保下了她。
洛施凭何信心满满,觉得可以靠一己之身而敌过她,慕容昭无从知晓。但她很肯定,这个妄图蜉蝣撼大树的女人,在一次又一次惹上她之后,必定没有好果子吃。
慕容昭唇角的笑容越发灿烂,姣好的面容更添妖冶,她看似被击退,施施然后撤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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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衣袂飘飘,在洛施不敢放松的目光中,抬起白皙的双手,长指只轻轻一点,妖气震动这片竹林,洛施只感觉到那森绿色的光彩无形地束缚住了她,叫她无法动弹。
洛施心中一凛,即使被自己所伤,慕容昭的妖力仍旧如此强盛,这是她没有预料到的。
看来,她鲜血的奇效,还有不少是她未挖掘出来的。
如果让已经使出全力,试图看到洛施挣扎于她妖法之中,而展现出痛苦模样的慕容昭知晓前者所思所想,她怕是会更加恼羞成怒。
打架呢,能不能走点心!
洛施动了动身子,还是没有能突破出去的迹象,更夸张的是,随着慕容昭长指一屈,她的手指都僵硬得无法动弹了。
洛施无奈垂眸,就连她手中的玉箫都失去了该有的光泽。
「洛施,你怎么样?」这是钱卫的声音。
洛施勉强打起精神,盯着面前那个笨蛋,他眼里的焦急和担心,洛施看得真切。
但她还是破口大骂:「让你好好躲着,跑出来做什么?快滚!」
她挑准时机跳出来前,特地叮嘱了钱卫叫他不要掺和进来:「我们十有八九会动起手来,很吓人的。你这条小命太脆弱,还是躲在暗处为妙。」
洛施的本意,当然是不想要个拖后腿的。钱卫也懂,双方没有挑明,一个怎么说,一个就怎么做。
而此刻,钱卫是不该跑出来的,这一点,洛施骂得对,他又何尝不知晓?
他只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没有洛施明目张胆的庇护,慕容昭连一根手指都不用动用,就能瞬时让他下场惨烈。
钱卫完全可以护住自己这条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不是吗?
但钱卫还是面露焦急的出现了。无论如何权衡利弊,道义不允许他苟且偷生,他自己也不允许。
洛施不知道他的考虑,她在困阵内轻喘了口气,「小心!」
钱卫旋身看去,慕容昭的身形已经近在眼前,他奋力躲过,左肩还是留了一道伤痕,拽下来的布料被后者狠狠摔在地上,而他的那道伤痕看着触目惊心。
他到底,还是拖累了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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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狐妖误(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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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捂着胳膊,露出的伤痕已然浸出了血丝,染红了玄色衣袖。伤口周围,又见青紫,宛若冬日里被寒风吹裂的树枝。
他眼神深邃,紧咬着下唇,似乎在极力忍耐着疼痛。
一道阴影覆盖于上方,钱卫抬眸,只觉得自己的唿吸都跟着凝滞了。
慕容昭面色沉沉,双目如鹰隼般锐利,她似笑非笑的抬手:「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类,也有胆子跳出来?」
团成一团的妖气在手中聚集,又缓缓挪至指尖,她却是又看向洛施,「小姑娘,找死可不是这么找的。」
见洛施的目光始终放不下地上的人,慕容昭又冷哼了一声,「等你到了地府,就该知道,逞能的下场,只会是这么悽惨。」
她说着,指尖浓郁的妖气蠢蠢欲动,像是随时能够要了钱卫的命。
谁知,洛施倏然换了副态度,她面上是吊儿郎当的浅笑,似嘆似惋:「人死后,会入地府。可是鬼魂处于鬼界之中,突生怨念,又遭逢诘难,极有可能挣脱天地的束缚。」
慕容昭施法的动作顿了顿,不明所以的盯着口若悬河的洛施,后者若无其事的继续说着:「但无论是山野精怪,还是普通凡人,都是看不见那轻飘飘的鬼魂的。
「他们由九泉之下而来,许是我们穿过指尖的一缕风,许是在暗地里,踌躇着伸出又收回手。」
洛施轻轻弯起红唇,轻而易举的看到了陈望飞微微怔仲的神情。
他知道了!他终于发现,自己是能看见他的。
然而,一个除了洛施,谁都不知道他所在的鬼魂,是没有多大用处的。洛施动了动手指,耳边传来慕容昭的一声冷嗤:「你说这么多废话作甚?」
直到此刻,洛施才终于有心腹诽起这只野狐狸来,还真是只懂喊打喊杀的一根筋。
洛施选择闭口不言,慕容昭却不给她故弄玄虚的机会,她倨傲的高抬起下巴,眼眸闪烁着残忍的光芒,让人不寒而慄。
钱卫早在洛施说话的时候,就悄悄挪了步子,此时,他正贴在洛施的脚边,隔着一道妖力凝成的屏障。
他的面容无悲无喜,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一旦做出了选择,就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某种方面来说,他与洛施,是一类人。
恰如此时,对于已经被牢牢禁锢、束手无策的洛施来说,他可以作为一个死在前头的挡箭牌,当然,只微末能抵几息时间。毕竟,杀人不过头点地,顷刻之间便能完成。
钱卫是这样想的。
于是,钱卫连之前被慕容昭弄到的抓伤都顾不上了,他的双眼似无波无浪的古井,只静默着等待消亡。
正是因为他的坚持,贸然将全然没有此想法的洛施卷了进来。她当时说宰了狐妖,钱卫只会心一笑,并没有细究其中意味。
但他应该早点想到的,洛施在收鬼方面可以做到游刃有余,但强求她对上妖怪,到底是不行的。
钱卫头一次生出了懊悔的感觉,不是为他,而是为洛施。
掌风携着一道幽暗的光向他打来,他闭上眼,竟是能感受到身后人的衣摆轻扬。但处于生死攸关之际的他明白,这是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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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娘会为他掉眼泪吗?钱卫不合时宜的想到。
还有、洛施呢?
慕容昭嗜血一笑,仿佛钱卫身首异处的血腥画面已经发生在了眼前。他算是她发泄怒火的第一个出气口,接下来,就会轮到那个小姑娘了。
钱卫淡淡的阖上眼,迎接将要来的死亡。只希望,洛施能够利用自己拖延到的一小段时间,想到脱身的办法。
她不该与他一同死在此。
想像中的痛苦并没有来临,沉沦于黑暗之中的钱卫只来得及听到一声利叫,紧接着,就是物件划破空气的声音。
他睁开眼,那人正半跪在地上,一如既往的对着他俏皮的笑。
眼里星星点点的笑意,是他见过最靓丽的风景,足以让山河失色。
她没事,她还活着……洛施正对他笑。
洛施干脆利落的从他的袖口处撕下了一块布料,又从布包里拿出一个药瓶,往那上面撒了点东西,之后匆匆递给他,「这是治伤的药,快敷上。」她皱了皱眉,「否则太疼了。」
那毕竟是满带妖气的一击,对上他一个普通人的手臂,搞不好会让他整只手臂都被侵蚀。话说回来,其间的痛苦更是不亚于噬心之痛,也不知道,钱卫是怎么做到,受伤之后一声都不吭的。
钱卫甚至没能感受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见洛施嘱咐完这句话后,空出来的一只手,迅速抓起地上流光溢彩的玉箫,潇洒自如的将一计不成,又跳上来的慕容昭给挡了回去。
慕容昭重新摔在地上。
她不无怨恨的瞪向洛施。
洛施将面色惨白的钱卫从地上扶起来,角色在此刻对调。
洛施忽然笑了起来,「你真可怜。」
慕容昭如玉的脸庞因着阴狠的表情,变得可怖了起来,她愣了愣,喘着粗气问道:「你什么意思?」
洛施瞥了一眼她旁侧的方向,才慢悠悠的继续道:「你连杀三人,搜集魂魄,是为了见你亲爱的夫君吧。」
这回,愣怔的人,变为了陈望飞。
洛施能够脱困,其实是因为他的帮助。
在慕容昭对洛施的话不屑一顾,一心要对钱卫下手时——她看不过去两人在她眼前的「浓情蜜意」,既是想死,那就成全他们——陈望飞却是飘也似的滚到了洛施的身边。
陈望飞眸色深深,「你能看见我。」是肯定的语气。
洛施本不想理他,她正气着野狐狸不听道理,连寻出路都无门了,至于这个什么来歷都不清楚的鬼魂,她更是懒得多费口舌。
陈望飞见洛施不答,也不气馁,而是又主动道:「我能帮你对付她。」
洛施这才打起精神,眼神玩味的盯着他。
他是怨鬼,身上的浊气着实浓郁,想来,必定是常年修炼,又或者,他一直在被人用某种术法滋养着。
洛施心里有数,也不再去琢磨他的目的,只知道,他们二人此时拥有着同样的目标。
洛施收鬼,不仅是与怨鬼的浊气对抗,同时,因着她手中法器的特殊,她与其他捉鬼天师最大的不同,就是能将浊气化为己用。
因着男人输送来的源源不断的浊气,她能感受到,手中的玉箫恢復了往日的光彩,这道妖气凝成的屏障也已经松散了不少。
在慕容昭将要对钱卫下毒手时,洛施这才打碎妖气屏障,做到了成功的反击。
慕容昭胸口起伏,仿佛被万斤巨石强压着,「你这妮子很聪明,可就是太不会识时务了。
「既是知道,又千方百计的想要阻止我,实在可恶!」
对于这种话,不用她来操心应答,自有正义大使文采斐然的来发表宣讲。
这不,钱卫愣是从敷药中抽出空当,他摇摇头,满脸不贊同,「姑娘,你这话可说的不太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救一人而枉害他人的性命,又不是什么善事,如何能做到视而不见?」
洛施只负责没筋骨般的点头,不过到最后,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慕容昭则是扭过脸去,满脸愤然。
见钱卫有喋喋不休的趋势,洛施忙收住了哈欠,直接手动让他闭了嘴。
钱卫:「唔唔……?」
某人终于消停,洛施拍了拍手掌,声响似乎有些兴奋,连已承认败下阵来,有些心灰意冷愿杀愿砍的慕容昭都没忍住重新看向了她。
只听洛施又洋洋自得道:「你既知道人死后会下地府,却不知有些鬼魂被执念所困,兜兜转转,终会走回执念所在。」
慕容昭这回终于肯认真听了,她有些急,「执念?陈郎、你是说我的陈郎有可能在我的身边是吗?」
话音未落,她又忍着被洛施扫了两击的痛苦,挣扎着想要爬到洛施的身前,但终究没有更多气力去支撑她这么做。
慕容昭的眼角有泪,「你对鬼魂很了解是吗?我求求你,我只想见我夫君一面。」
她抬眼,一双鞋停在了她的身前,洛施慢慢蹲下身,眼里竟是不多见的悲切,「我说你可怜,就是因为你执着于你的夫君,可他却要你死。」
这话全然如晴天霹雳,一刻不停地直接打在慕容昭的身上,她如癫似狂,本是没道理会信这些的。
但她还是歇斯底里的朝着洛施喊叫,那张精緻的面庞又变动了起来,在狐狸脸和人脸之间多番轮换。
钱卫也纳闷,他疑心地看向洛施:「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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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在她扶起钱卫,思索着怎样处理慕容昭时,站在后者身旁,眼神里包含着不知多少情绪的陈望飞突然说了一句「杀了她」。洛施冷然的点了点头。
就是因为是真的,她才要说出来。
慕容昭在痛苦的嚎叫,她的面前一遍遍划过陈郎的笑靥,多少年过去了,从未黯淡,却越加深刻。
洛施向前走了几步,看上去,就是杀气腾腾的要对精神已然失常的慕容昭下手了。
突然,洛施停下了脚步,淡淡的看向护在白狐身前的男人,「人总是这样,对自己从未见过的事物有着无数好奇,但一旦逼近自己,就只剩下害怕了。」
钱卫探头,想到洛施问他是否看见了五个人。这么说来,除了慕容昭手中的三个鬼魂,在这里,还存在着一个?
陈望飞腿有些软,但是,鬼明明应该已经没有实质的身体了。
他有些颓然的放下自己伸展开来的手臂,「慕容昭是妖怪没错,她杀过人也是不争的事实。」
「慕容昭……」
「星斗交垂光,昭昭不可挹。」钱卫眯起了眼,插了句嘴,「是为如星光般璀璨,耀眼明媚。」
洛施挑眉,看向脸颊羞红的鬼魂,闲闲道:「那就让她付出代价,以祭死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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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出自《论语》
「星斗交垂光,昭昭不可挹。」出自梅尧臣的《吊石曼卿》
对不起来迟了(鞠躬)
……定时完忘记按确定了,好大的乌龙(再次鞠躬)
第36章 狐妖误(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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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望飞是个穷书生,他住在山野之间,与清风苍山相伴。可以说,他还有着与平常人更加不同的死板和迂腐。
抱回那只小白狐,是他前半生循规蹈矩的生活中,做过的最新奇的事情。
他在回家的路上,照常经过了那片竹林,发现了一只口里含着模煳不清呜咽声的小白狐。
鬼使神差地将白狐带回了家,陈望飞本来是没有更多将它留下的想法的。
他是不喜这种飞禽走兽的。
但连他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就有二,他每日从山下的城镇回来,无数次巧合般的,都能看到那只白狐的身影。
陈望飞那时想,除却山间清风,他又有了一只小白狐作伴。
他唤她「昭儿」。
如昭昭日光,朗朗星辰。
这种无需多言的默契,只维持了大概一年多的时间。一日,陈望飞照常从山下城镇赶回来,想着多给贪嘴的昭儿餵些吃食。
可他找遍了整间屋子,翻过了这个山头,都没有再看见那样纯白的身影。
很短暂的陪伴,又莫名的消失了,就像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后来,他遇见了慕容昭。
那是在他为赶赴科举考试,而前往洛阳的路途中。
她盈盈一笑,那双媚眼里的光亮灿若繁星,而笑得有多甜,在他面前赶走兇残的匪盗的动作就有多利落。
陈望飞总觉得,面前这个姑娘有些熟悉,他好像在哪里见过她。
但怎么可能呢?陈望飞实在是一个沉闷寡言的人,平生能够与之长期相处的人,用一只手的五根手指头都能掰扯清楚。
而说出这句话来,面前的姑娘恐怕会厌烦此等孟浪之举。陈望飞有些拘谨的想。
慕容昭顺手拎着其中一个劫匪的衣襟,毫无顾忌的将他丢开,回身又对着陈望飞笑:「这位公子,我叫慕容昭,是日月昭昭的昭。」
陈望飞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许是她的笑意太浓,甚至盖过了那天的日头。
慕容昭听他提起上京赶考,主动要求与他结伴,揽下护他的责任。彼时,木讷的陈望飞头一次对诗书以外的内容感悟得那么快。
他有种强烈的冲动和预感,慕容昭的出现,不会是偶然。
于是,他答应了下来。
古语有言:「人有三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他乡遇故知。」
关于第一件,陈望飞遗憾落榜了。
放榜那夜,他又遇见了许久未见的慕容昭。
她撑着油纸伞,一袭白衣翩翩,文静娴雅,像很多时候,他坐在案上看书,那只小白狐拱着她柔软的脑袋,似是安慰,似是玩闹的蹭着他的小腿。
都是一样的猝不及防。
那时究竟怀着怎样的心情,又是为何将两者联繫在一起,他有着怎样的心神恍惚,陈望飞其实都记不大清了。
不过,与慕容昭成亲那夜,有谁逼过他吗?他难道不是比谁都要渴求这份圆满吗?
他知道的,她是白狐所化,慕容昭其实就是狐妖。
慕容昭有心瞒他她的妖怪身份,她觉得他会愤怒、会害怕,愤怒于她的隐瞒,害怕她是个异类。
可他分明一直都知道,他一直都知道的,他的枕边人就是当年不告而别的小狐狸。
他从来都是知晓的啊!
面对洛施有些随性的处理,挡在慕容昭身前的那团黑气渐渐扭曲,变得不稳定了起来。
洛施不明所以,她见这男人一会要她杀了慕容昭,一会又护着那妖怪,这才屡屡出言试探,可好像,连他自己都没想通?
洛施干脆说了点简单易懂的人话,指望这对精神都已经不太稳定的夫妇给她个能对上的答案,「你是怎么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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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气不听洛施的问话,在慕容昭身边流窜,似在安抚着她。
洛施撇了撇嘴,没给他更多的机会,手掌向上一翻,轻轻一抬,那黑气就像是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极不情愿的跳到了她的掌上。
陈望飞聚集不了心神,如今的外表,只能是一团乌黑的浊气,洛施心知肚明。
「你是怎么死的?」她又问了一遍,洛施是真的好奇。
他的外貌还停留在青年形态,准是正直壮年突失了性命。按理来说,有这样一只强大的狐妖守在他的身边,真要出什么意外,也轮不上他。从如今慕容昭癫狂补魂的态度,就可见一斑。
黑气跳了两下,显然,就算他有心回答,如今的形态也不允许。
洛施暗自摇了摇头,正要助他恢復正常形态,那头早已静下来,不知盯向哪处的慕容昭又重回了生气,火急火燎的朝着洛施扑来。
所幸洛施及时闪开,又顺带捞走了钱卫。
「你在骗我,该死的妮子!」
她对没完没了的打斗可是非常头疼的,见慕容昭有不依不饶的趋势,洛施干脆把话说开。她笑了笑,「你可别乱来。你付出心血想要将其復生的人,捏在我的手里。」
虽说已经不能太信洛施,但慕容昭还是停顿片刻,将信将疑的瞪着她:「你还想骗我?」
洛施挡在钱卫的身前,手掌下翻,眼看那团浊气就要被她丢出,但一道声音扰了洛施的心神,她整个人都呆了半晌。
陈望飞道:「昭儿的修炼并不扎实,她心神不宁时,极有可能会大开杀戒,例如方才。我是死在她手里的。」他顿了顿,「狐妖野性难驯,我早该知道。」
不,你不知道。
如果你真的承认了,不会用这么悲切的语气,仿佛是在娓娓道来着平常不过的恩怨。
慕容昭还在催促:「我倒要看看,你有几个胆子,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来煳弄我!」
洛施无语,却是又传音给掌上跳跃着的黑气:「所以你最开始要我杀了她。」她揶揄道:「你如今反悔,怎么,是发觉自己情根深种了?」
陈望飞没再应声,不满洛施无视自己的慕容昭则是飞了过来,她整个人又化为狐狸的形态,却是比人形时更加敏捷。
事到如今,洛施也不浪费时间和她做这些无谓的纠缠了。
虽说事情的来龙去脉她还有很多没理清楚,但打蛇打七寸,她自认为,她该了解的,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洛施收拢了安静得有些诡异的那团浊气,趁着白狐狸旋身的空隙,一把抓住了她的两只前爪,颇有些邪气的笑了一声,「呵呵,慕容昭,你妄想用五行法阵进行以魂补魂,可生魂一直停在你的身边你看不见,而去纠结那虚无缥缈的办法。」
白狐嚎叫一声,来不及细想洛施为何会知道她的名讳,只捕捉到了那一句「停在身边却看不见」。
无瑕的玉箫打在她的前肢,洛施用了狠劲,慕容昭恢復人形,被甩在地上。
她捂着左肩膀,那里,有着紫青色的气焰嚣张的飘向上空,正如此刻洛施的气势。
钱卫目光闪烁,洛施偏偏挑了一个和他伤势相同的地方下手……
已经极尽狼狈的慕容昭,却没有任何慌张,但她的眼角微红,禁不住凝出泪光,「陈郎……你的意思是他在这里对吗!」
她背过身去,想在偌大的树林里找到熟悉的身影,但终是徒劳。
慕容昭半晌才悔悟过来,她竟是又被那小妮子三两句话扯动了心神,诓骗了过去!
可没等她又发难,洛施的声音又响起,「你如此急迫的想要见他,是要为你手中沾染的血腥赎罪吗?」
慕容昭勐地回头,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小妮子,我承认,那几个人确实是我杀的,我当你是为那太守嘱託而来也好,心中有愤懑也罢。
「我杀人取魂,是做见我夫君的垫脚石,这一点,我从未有过悔念。」
她本就是山野出来的妖怪,如陈望飞说的「野性难驯」,也是因着天生不在意人间的规则,她没有什么道德枷锁,更遑论赎罪之言?
对面的小妮子也学着她笑,笑里夹杂的讽刺只多不少,「你又没听懂我的意思。」
她在慕容昭疑惑的眼神中,将玉箫当剑使,重重一扫,地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叶子随风狂舞,竟是搭做了一个模煳的人形。
但未免太过模煳不清,就连一向能够很快猜到洛施用意的钱卫,也是两眼一抹黑,脸上是与慕容昭同样的表情。
就在他无意识的凑上前,想看得更清楚时,洛施却戳了戳他的后腰,「借你一用。」
说罢,没有给任何回答或反应的时间,直接将他给推了进去。
钱卫:「……」事实证明,千万别轻易凑热闹。
围观的慕容昭吓了一跳,那不是她自己带来的人么?她见洛施一直护着,还以为多宝贝,怎么说踢走就踢走?
一脸狐疑的慕容昭又不耐烦了,可还没等她说话,洛施没让她等太久,倏而,那容纳着一人的片片树叶尽落了下来。
洛施反应迅速的将昏昏沉沉的钱卫揽在怀里,她回眸,身后的落叶好像夕阳的余晖,怕是昭示着大好生命的逝去。
慕容昭定定的站在原地。
她看见了,她看见她化为白狐的原形,在竹林中虐杀,画面一转,陈望飞握着她还是爪子的手,最后合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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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远的合上了眼。
慕容昭无助的摇头,她在心里告诉着自己,这都是骗她的,这都是那小妮子不知耍了什么把戏又在骗她。
然,不仅是眼前那挥之不去的影像在提醒着她,就连她有意封闭着的记忆,都死灰復燃了起来。
慕容昭跌坐在地上,是她,是她亲手杀了陈望飞,她都想起来了,她都想起来了!
她一开始不肯接受事实,折腾了半条命,是一名路过的道士救了她,又自作主张的埋葬了陈郎。
慕容昭恍然念起,是那名姓梁的道士教会了她五行法阵,告诉她,用此法可做以魂补魂之举,届时,她的夫君自会復生。
「啊——啊——」
撕心裂肺的喊叫,比之之前的癫狂有增不减,钱卫也看到了上方的那一幕幕,简直就像亲眼所见。
洛施见他抿唇,好心的解释道:「这是我想办法,调取了她夫君的记忆给她看的。」
钱卫已经不想去探究她仿若无所不能的神通了,想来,他就是那个媒介。
他只是道:「她的夫君恨她吗?」
「不恨。」她袖中的浊气剧烈的跳动,洛施若无其事的掩下,继续大言不惭道:「爱是离不开,他离不开慕容昭的。」
「那如此说来,他不会让慕容昭知道这些吧。」
洛施这回学聪明了,她警惕的看着男人的侧颜,嗤了一声:「对,是我做主要给她看的。」
「你这是杀人诛心……」钱卫说不上什么感觉,但确实相比于在徐宅时,他的心态稍微稳了一点,「她就算侥倖活下来了,往后的日子里,也会活在痛苦和愧疚之中!」
「所以,她活不成了。」
话音落,慕容昭一掌拍断了心脉,她所在之地血红一片。堂堂狐妖,竟是死于自杀。
洛施面色淡淡,还是将陈望飞放了出去,「我从不是什么善人,钱卫,你给我记好了。」
她可以选择直接杀了慕容昭,但她没有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腥,而是不动声色的,解决了这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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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狐妖误(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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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不止一次的提过予善予给,而洛施每一次都不停的在否定,否认自己不多的善心。
徐炳元的自尽,是出于消弭杜寒腊怨气的目的,也是因着恨他借了自己的手,除去到死都在为他考虑的傀儡。
她不顾举棋不定的陈望飞的阻拦,固执的将当年的真相告知给慕容昭,是为让这个有着一己之私,满手皆是血腥的妖怪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让慕容昭知晓,心心念念地復生爱人,可到头来,又恍然发现归因在自己。
是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夫君,那个她对尘世所产生眷恋,故而在修炼之事上一蹴而就,只为了化成人形相伴其侧的男人。而也因为如此,慕容昭才会失手杀了陈望飞……
不过,洛施没想到的是,她还没有将陈望飞的态度添油加醋的说出口,搞搞她的心态,也没有告诉她,五行法阵此举,其实于事无补。
这样一只没有被道德规则束缚的山野精怪,不怕被万人唾弃,不怕付出血的代价,竟是被她一句话,就压垮了所有的支撑。
这世间的因果循环,善恶之道,有时,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洛施并不觉得这样处理有什么错,就算将慕容昭交给官府,走了审案的流程,然后呢?
如它所说,这只小白狐并未意识到自己的错处,它疯魔地杀人取魂,甚至隐隐有歌颂自己伟大爱情的趋势。
一死了之,太干脆,也太便宜它了。
那么,她便利用它全身心所依赖的真爱,用这唯一的弱点,让她自作自受,含恨而去。
人性的恶在心里蔓延滋长,洛施从来只冷眼旁观,不插手阻止,也不做更进一步的推手。
如今的这一次,是钱卫终于正面面对洛施出乎意料的手段。他大概能够理解洛施的想法,却不敢苟同。
然而未等钱卫开口,洛施又移步至那处已然鲜血淋漓的地方,她对残忍的画面置之不理,只寒声对着跪地之人道:「你该去鬼界了。」
洛施不愿意维持温情,却极擅长制造悲悽。
陈望飞觉得,他在这短暂的一生里,是个绝没有发过几次脾气的软和人。
他有过茫然,对自己爱上妖怪的事实不知所措;有过恼恨,心甘情愿死于那人之手,却是在助长她的野心。到最后,他发现慕容昭那些他看不懂的所作所为,其实是为了他。
他到底还是低头承认,他微不足道的恨抵不过内心所属。
杀了她?
不,那两年的清闲和温暖,站在他面前的活生生的人,时时刻刻都在提醒着他,他没有下定决心,哪怕只有一点点。
就像他无数次伸出手想要抚摸她毛茸茸的脑袋,或是想像着听那只小白狐温顺的叫唤着。都是假的,但他甘之如饴。
他既已死,活下来的慕容昭,就是他所有的慰藉了。
只是他悔悟得太晚了,洛施快刀斩乱麻,直接替他做了决定。
陈望飞周身的浊气又飞速旋转起来,他不知道什么鬼界,他只知道,彼时,从他变成所谓的鬼魂后,一睁开眼,看见的就是窝在蒲团上睡着的慕容昭。
他离不开慕容昭,原来,他就算做了鬼,也离不开昭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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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眯起了眼,这样浓郁的浊气,且是在短时间内疾速增长的情况,她从未遇见过。
莫非,他也要自尽?
鬼魂的魂灵力量来源于「断舍离」,抛却生前杂事,乖乖的做着行尸走肉。而怨鬼依靠执念而活,执念越重,身上浊气越浓郁,力量也就越强。
而今慕容昭已死,陈望飞不该再有如此重的执念,流连于世间的。
除了万念俱灰,短时间内激增魂灵力量想要爆体而亡,洛施想不到其他的解释。
钱卫站在洛施身后,陈望飞包裹在浊气之中,因为力量过于强大,撕扯着人与鬼之间的空间,愣是硬生生打破了两者的界限。
就是钱卫这等肉眼凡胎,也能看见陈望飞的存在。
勐烈的强风拍打在他的身上,钱卫看着身前的洛施却是岿然不动,可他还是感到不对劲,不是指算是突然出现的男人,而是指洛施的态度。
毕竟他早便猜到,除了他们几人外,还有一个他看不见的鬼魂。想来,闹出如此大阵仗的,就是他了。
凛冽的风不停,导致他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洛施,他要做什么!」
他要做什么?
洛施一开始以为他要随慕容昭而去,哪怕怨鬼爆体而亡的代价是永远消失。
但就是在一瞬间,她突然灵光一闪,如果说,他的执念还在呢?
他可是怨鬼,亲眼见证了自己耍弄、逼死慕容昭的始末,他真的会做到毫无芥蒂吗?
反抗要送他去鬼界的她是第一步,第二步,是在死前拉她垫背。
让他留存在世间的还是执念,只不过这份执念,由爱转为了恨。
可他还是看得太简单了,他自知自己对付不了她,就想用这种方法与她同归于尽。可她奈何不了妖,在收鬼这种老本行上,他算是小瞧她了。
洛施想到这一点,颇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拎着钱卫离开了风暴中心,期间终于肯对他解释道:「他要杀了我,所以你乖乖躲着。」她顿了顿,语气不那么轻快了:「这回你不许乱跳出来了,知道吗?」
她的语气再平常不过,仿佛性命要遭到胁迫的不是她,而是被她紧急转移的钱卫。
洛施说罢便要转身,钱卫头脑一片空白,急忙拉过她的手,觉得自己说了一句蠢话:「他要杀你,你就这么送上门去?」
「他奈何不了我。」洛施同样觉得他在犯傻,她可不是什么不惜命的人,「只是他需要一个发泄口,我得去陪他玩玩。」
玩玩……
钱卫这才有了一点不是生死攸关大事的实感,可洛施这个人,从来也没有过郑重其事的时候,就算被慕容昭所困,她依旧淡定自若。
故而,钱卫很快甩掉了脑内的想法,洛施的话究竟能有几分,他现在根本无法保证。
可他能拦下洛施的胜算有几分,他同样计算不了。
不消他出言应答或阻止,洛施早就风一般的又一头扎进那危险的地界,因着狂风的缘故,钱卫不得已的眯起眼,她的身影也看得不太真切。
不愧是浊气掀起的风暴,里头也是一片黑漆漆的,洛施晕头转向的找了片刻,却是半个人影都没找到,倒是让她摸到了温热的鲜血。
白狐的尸体已经凉了下来,洛施沉默片刻,干脆盘起腿坐在原地,散发着莹白之光的玉箫出现在手中,她心无旁骛的吹奏了起来。
现在,她越来越能理解,作为人间与鬼界不多的联繫人之一,应该要做的事情了。
冷笑声响起,洛施眼观鼻鼻观心,知道是陈望飞在笑话自己的不知死活。
陈望飞踏风而来,那个懦弱的书生,早已面目全非。
「昭儿、我的昭儿、我要你为她陪葬!」像是碎碎念,但混杂在极致怒吼中的痛恨,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洛施还是在吹箫,她面色不改,仿若没有听见。
然,如果有人细究这场人为的风暴的话,会发现,即使陈望飞的愤怒没少,像是要直冲于上空的黑气还是消减了很多。
钱卫站立在风暴之外,差一点就要被吸入,他心有余悸的站定,正巧观察到了这一点。
里面的情况如何他不知道,但洛施,已经用事实向他表明了,她再安全不过。
浊气风暴之内,洛施停止吹奏,浅笑着负手而立,丝毫不害怕对面的人,「你不是让我杀了她吗?为报你将我解救出来的恩情,我可是照着你说的全做到了。你该谢我才是。」
她不说还好,一说这话,好不容易被她的箫声安抚下来的怨鬼眼神一暗,勃然大怒!
这是他做下的极错误的决定,但他心里的愧疚压得心中发慌,陈望飞没有办法将责任全都揽在自己的身上。
他要找一个帮凶,指定一个分担他的过错的帮凶,好让他心里有个安慰:他对昭儿还是纯洁无辜的爱,她的死,不是他一手造成的。
陈望飞猝不及防的出手,广阔的浊气风暴在他一念之间,顷刻收拢空间,就要变得狭窄。
洛施在白狐的尸体上布了个小咒法,不至于让其在两人的斗法中遭罪,她这才分神瞥向从两边朝向中间开始收拢的浊气,嘴角一抽,直接将玉箫横放在身前。
她的嘴上更是不饶人:「你的昭儿是因你而死。她为何会选择修炼成人,又为何最终误杀你,这些,你比我更加心知肚明。
「这才是她的癥结所在。因为你死了,她才要连犯命案,不惜杀人取魂;因为知晓杀死你的兇手是自己,她愧疚难安,所有的努力付之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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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一字一句道:「为昭儿陪葬吗?首当其冲的,不该是你这个兇手吗?」
玉箫的发出紫青色的光芒,在黑漆漆的空间内足够照亮一切,不仅如此,玉箫稳稳的矗立在正中间,骤然压缩的空间一碰到它,虽说不像老鼠遇见猫一样往回跑,但到底不再敢动弹。
陈望飞意图活生生压扁洛施的想法最终流产。
但这不是他现在所关心的,他的脑子很乱,他一会想到自己因一己之私而破坏了慕容昭为修炼所布的法阵,一会眼前又浮现着慕容昭眼神冰冷的贯穿他的躯体的画面。
他那时只是想着,如果昭儿变得更强大,会不会更加嚮往外面的世界,如同他当日赴京赶考,但却不会灰熘熘的重新回来。
所以他恶念突生,在慕容昭意外受伤的那阵时间里,陈望飞不声不响的移动了她用来修炼的石头阵法中的石头。
是他做的、真的是因为他,才有接下来的因果循环吗?
是他……是他……
好极了!
洛施在心里暗笑着摇了摇头,她大幅度地扭了扭身子,单手握在玉箫上,紫青的光芒更甚,洛施翻了个身,浊气风暴别说恢復成原样,竟是直接被扫平了。
果真跟玩儿似的。
钱卫被强大的气息波及,震倒在地上。
他总算知晓洛施为何将自己带去远处了,恐怕就是担心这一幕的发生。
他咬牙站起来,可惜,他浪费了洛施的苦心,还差一点跑进风暴里。
洛施将奄奄一息的陈望飞丢在慕容昭身边,他毫无血色的脸上尽是惊讶,是在困惑于自己耗尽全力,却是被轻松打败。
「想知道为什么?」洛施挑眉,「因为你不够恨我了,恨我是支撑你留在人间的执念,但你怀疑上了慕容昭的死,这份执念,自然不復存在。而你,也该灰飞烟灭了。」
她吹奏玉箫,好生安抚慕容昭的同时,也是在感知陈望飞的所思所想。
饶是洛施,也说不清陈望飞的私心,究竟在那场祸事上发挥了怎样的作用。
但不妨碍她偷换概念,让陈望飞误以为是自己的一时之念,导致了后续命丧于失智的慕容昭之手。
陈望飞苦笑,但还是想要洛施给个答案:「昭儿不是我害死的,你在骗我对吧?」
洛施目光淡淡,「有什么关系呢?你害她一次,她杀你一回,要真论谁欠谁,你们扯平了不是吗?」
「扯平……」陈望飞喃喃自语,反覆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又笑了起来。
他不应该纠结于这种事情的,陈望飞终于想通,在自己反覆告诉自己,人与妖也能相处下去之后,他最初的念想,不过就是与山间清风,与相爱之人为伴。
如今,统统都没有了。
「鬼魂也在世间消失了的话,我就永远都不存在了罢。」
洛施「嗯」了一声,将有话要说但明显是没什么好话的钱卫挡了回去,意思很明显,她不想听。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固执的想要用透明的身体,去触摸白狐尸体的陈望飞,还是在尝试数次无果后,消散于世间了。
洛施盯着原地半晌,这才回眸看向钱卫:「你是要我救他吧?」
因着他能看见陈望飞,洛施不由得想到,他能够以此推测出陈望飞的情况。
「我救不了他,他这种自爆的死法,鬼王来了也救不了。」
钱卫兀自摇了摇头,轻轻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受伤。」
事分轻重缓急,洛施的事,当是重中之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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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樑上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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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隆几道雷声在天边滚过,钱卫抬头望了望天,接着又若无其事的走过府衙门口,加快步子往太守府走去。
他知晓陈望飞的情况,神仙来了也难救,故而,他没有那种去给洛施添堵的想法,只自觉的关心她是否受伤。
而洛施不发一言,不知是因着自己误会了人还是别的什么,只捏着手指说要给慕容昭立一块碑。
她们二人将慕容昭葬在陈望飞的身边,便计划着下山。
洛施:「你既然要管到底,大可去找太守,将兇手已死的消息告诉他。」
「我是怕会有人不信……」
洛施嗤了一声,面上并没有太大波动,「如今慕容昭已死,往后当然不会有类似的案子再起。就算是有,叫那大官知道了,也能第一时间将其判断为拙劣的模仿作案。待到我们离开邯山郡,往后十来年,你说的话可以起的也就是这个效果。」
钱卫考虑的是安抚百姓,他是站在时苍的角度;洛施不同,她则是将其当做时苍该做的事情。
然而,看着钱卫踌躇的神色,洛施把玩着手中的玉箫,还是改变了态度道:「百姓真的相信有狐妖的存在吗?他们最开始也许会恐慌,但久而久之,就会将之当做官府的推诿,当成他们无能的表现。
「有没有兇手,其实都不重要,他们真正需要的,是来自府衙的宣判。」
煳弄人的事情,洛施见的多也做的多了,为弥补心直口快导致慕容昭自杀的失误,她不介意再去帮时苍这个忙。
钱卫凝神看向她,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要时苍伪造出一个狐妖案的兇手,再将他推出来。只要能够安抚百姓的情绪,做到瞒天过海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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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就是为什么,你就算私下解决了慕容昭,依旧能有恃无恐的原因吗?」钱卫都要煳涂了,「可你其实根本不用这么麻烦。」
将慕容昭带回去交给时苍处理,或者……就像方才所说,让他带给时苍一句话,就说兇手已除,剩下的由时太守自己发挥。
他不会明白,是因为见到了他的为难,洛施才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一人不知,一人不认,倒也相配。
钱卫没想清楚,还在纠结洛施的想法,后者却直接摆了摆手,「你去找他吧,我得回去休息了。」
「一起回太守府?」那人渐渐走远,钱卫高声喊了一句。
「我找家客栈住下,你到时来找我便是。」
「太守那个老古板,要劝服他同意我的方法,必定要费些工夫。」洛施遥遥摆着手,背对着他撇了撇嘴,「更何况,我跟他说三两句话便不对付,这样一来,他指不定会怎么揪着我的小辫子不放。」
不去,她坚决不去。这种机会,还是交给兢兢业业做和事佬事业的老好人钱卫吧。
无法,钱卫只能随她去了。
说定后,他与洛施便一道下山,瞧了瞧天色,不知不觉都已经接近清晨了。
算他们运气好,洛施很快挑定了一家早早开了门的客栈,钱卫付过房钱,又不太确定的,觑了眼懒洋洋要跟着跑堂的走去房间的人,「真的要我一个人去吗?」
许是这些日子以来,与洛施没有一刻分离的同行,他竟是有些不太习惯。更重要的是,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洛施没把这话放心上,即使钱卫依依不捨的目光无法忽视,她打了个哈欠:「我是怕时苍凶我,你怕什么?」
半晌,洛施又想到他也是两夜未睡好……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趁着那大官还没醒,能在原来厢房里打个盹也是好的。」
出入太守府,怎么可能不惊动主人。钱卫心知肚明这话是玩笑,但一细想,其实也算是一种别致的体谅。
至少,钱卫真是这么理解的。
于是,他不再纠缠,沉默着目送洛施上楼,又出手大方的给了二十两银子,交代好掌柜务必记着给方才的姑娘送吃食,这才转身走出客栈。
掌柜打着算盘,掂量着手中银子的分量,他老实人的脸上涌现出一丝困惑,时苍?那不是太守大人的名讳吗?
而今,钱卫已经走到了太守府门口。
门外照旧是那两个眼熟的护卫,他们见是钱卫,立即打起精神,兴奋道:「钱公子,您可算是回来了!」
钱卫见到这个反应,料想是时苍吩咐过他们什么。果不其然,下一刻,其中一人继续道:「老爷在府上掌灯至丑时,就为了等洛姑娘和你,被夫人劝回房前,还嘱咐我们,务必给您二位留条进府的路。」
钱卫瞭然,他点了点头:「既然太守已经回屋休息,那我就不多加叨扰了。」
「老爷说,钱公子累了许久,可以放心休息,无需考虑其他的事宜。」
钱卫想了想,脚尖要转向身后的动作自然的停顿。他这时要是回去客栈的话……很没必要。
他轻咳了一声,踏过敞开的大门,只听身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钱公子,那位洛姑娘呢?」
听闻,那位姑娘桀骜不驯,连太守和郡丞的面子都敢不给,偏她是个有本事的,就连此次捉妖都要她出头。
有此传言,他们当然想知道,这位快要成为擒获狐妖的大英雄,是何面目。
钱卫眨了眨眼,隐晦地道:「她不太方便与我一道回来……」
不太方便?时苍将二人带回府里的时候,都传遍了是请回来捉狐妖的,否则,两个护卫也不会对洛施感兴趣起来。
他们此行既是去捉妖的,那钱卫平安回来,又说洛施不方便,不就是成功将狐妖擒住了吗?
钱卫眼看着对面两人的神色从有些沮丧,旋即又变为了不知名的激动,就知道自己的暗示,他们是听进去了。
得亏钱卫是个认路的,虽被带着路只走过一回,而今那两个守门的护卫给了他一盏白纸煳灯笼,就打着精神继续坚守阵地了,他自是不好提出护送的要求。
静悄悄的府邸内,恐怕只他一人在走。
钱卫这般想着,进入太守府后,一放松下来,就开始有所睏倦,到最后,他只余一双眼睛勉强眯成条缝,好为他接下来的路途保驾护航。
走过曲折的迴廊,一阵微风拂过,带来了远处淡淡的花香。钱卫却是仔细的回想着,给他安排的厢房,好像不在花园附近吧。
不过他渐渐混沌的脑子没给他更多思考的机会,钱卫实在困得没精神了,他得过且过的找着路,期望能到达目的地,尽快找张床歇息就是。
越静谧的夜晚,就越是敏锐无比,就连钱卫这种不会武功、又困到随时能与天地同眠的人都一个激灵,他不由竖起了耳朵。
脚步声踏在后面的长廊上,如同急促的鼓点,又像是此刻钱卫的心跳。
他身子陡然僵直,用力攥紧了灯笼的长杆,不怪他胆小许多,与洛施一同亲歷了他不曾相信过的鬼怪之言,而今,对于一点风吹草动,他都恨不得将其打为怨鬼亲临。
脚步声渐近,且丝毫没有收敛,已然没有乏困之心的钱卫却冷静了许多,他背后确实有东西,但不会是鬼,毕竟,除了洛施那样的神人,其他人是看不见、听不见鬼的,更遑论这种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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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他倒要看看,半夜三更,还敢堂而皇之的在太守府乱窜的人,究竟会是谁!
显然,钱卫已经将其当成了胆子大到,敢跑到父母官家中行窃的小贼。
钱卫的步伐已经放的很慢了,眼看就快要转过拐角,他能感觉到气息的逼近,顿时警觉的侧身转了过去,身后的人扑了个空。
灯笼的光芒在那人留下斑驳的阴影,钱卫正要拳打脚踢的动作一滞,他勐的一退,灯笼当中的烛台差点随着他的动作歪倒下来,幸得零星眼疾手快,接了过去并顺手扶好。
钱卫松了一口气:「零星,你怎么在这?」
来者正是零星。他接过钱卫手中的灯笼,还是那一张无时无刻不木着的脸,言简意赅道:「莲香不放心想去找你们,在路上被我打昏了。」
钱卫张了张嘴:「那莲香人呢?」
「送回来太麻烦了,我就把她放在附近的同悦客栈了。」
「同悦客栈?」钱卫咕哝了一句:「洛施现下也在那里。」
零星这才发觉只有少爷一人,他状似不经意的问道:「那位洛姑娘是受伤了?」
「没有的事,事情进展的很顺利。」钱卫摇了摇头,但并不打算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解释给他听,只道:「既然这样,你带我回你的厢房吧。」
他总有种错觉,他找错了路……对于没有把握的找到昨天下午的厢房,还是跟零星挤一挤比较靠谱。
零星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他们拐向了另外一边。
钱卫放心的亦步亦趋跟着零星,不禁打了个哈欠,紧张的劲头一过,两夜都未怎么睡的他,只觉得在寒风中又困又冷。
前面的零星突然停了步子。
钱卫不明所以,「怎么了?」声音中是浓浓的倦怠。
「少爷,有动静。」
要知道,零星的耳力可比他好得多,钱卫支棱着与瞌睡虫作斗争,跟着他一块看向四周,但他怎么都睁不开的眼睛明确告诉了他结果是失败的,甚至连嘲讽都不屑于。
零星将灯笼指向一间屋子,「少爷,好像有人跳进去了?」
钱卫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不过没什么用处,四下寂静,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他看不出来那间屋子有什么特殊之处。
他有些无奈:「我们去看看吧。」
「嘎吱」一声,直到有了光源,照亮了屋内的摆设,一眼便能看清其特殊之处的钱卫当即皱眉,头脑也清醒了许多,「这般布置,可不会是普通待客的厢房。」
零星站在前头,狠狠皱了皱鼻子,「少爷,你有没有闻到一股血腥味?」
闻言,钱卫顿时没了打量周遭陈设的心思,二人对视一眼,缓缓向前走去。
灯笼的光彩映在屏风的花纹之上,绚丽夺目。越走近,钱卫越能闻到零星所说的血腥味,不止如此,直至凑近了,他又闻到了一点别的味道。
似乎,是狐狸的臊味。
床榻之上,那人面色平静,眉心一点血红,上身散布着绒白的毛,然而,比起危言耸听的狐妖案,他却是胸口血流不止。
竟是太守时苍。
灯笼一照到那人,钱卫就不敢置信地赶了上去,时苍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之上,赫然是一柄匕首。
他颤颤巍巍的试探着对方的鼻息,扶着床沿差点瘫倒,无法接受才相逢的昔日旧人,而今成了一具不会说话的尸体。
零星从身后将钱卫扶起,却在此时,一直被两人忽略、时苍身边还躺着的一人悠悠转醒。
时夫人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两个鬼鬼祟祟端着灯笼的人,再低头一看,她身边睡着的,他变成了一个血人!
她不管不顾的尖叫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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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樑上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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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声尖叫,在静谧的府邸内如同孤雁掠空,很快盪起了涟漪。
「杀人了,杀人了!」时夫人一口气没下去,又叫了一句。
钱卫抓住身后零星的手臂,虽说他的双腿还是疲软,脑子也混沌得紧,但经过鲜血的刺激,还有时夫人比任何东西的提神效果都要好的一声惊叫,再是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都不得不清醒了过来。
「这位……夫人……」他并不认识时夫人,但既然与时苍躺在了一张床上,身份还是很容易知晓的。钱卫干巴巴的解释:「我们是听见有动静,又看到了黑影,担心会有小贼潜入,这才贸然走了进来,更是不知这是时伯父的住处。」
时夫人满脸的不信,神情皆是不加掩饰的惊慌失措,「那人呢!你们说的那小贼人呢!」
她没表明自己的怀疑,说出的话也是顺着钱卫之语,但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堂而皇之的入室杀人,甚至是在还有她这个枕边人的情况下,如今被发现了,就说自己是被奇怪的情景引进来的,为的不过是搪塞几句。
不,时夫人抓紧了柔软的锦被,指甲都快要嵌入皮肉里,如果真的按照她所想,那么,这些都已经被她看见,眼前人的下一个目标,可不就是进一步的杀人灭口?
钱卫也很快想到了这一点,他打住了要继续解释的话头,回头去看,零星也是一脸的沉重,显然,就连他这个只有心里练武的武痴都想到了这一点。
零星:「少爷,先走吧。」
为了等洛施两人捉妖的结果,时苍从衙门带回到府上的差役,其中还包括郡丞,现下都还在太守府上。时夫人的那一声叫喊,说不定已经引来了不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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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如今的这种情况,谁来看,都会将他们当做是夜半行兇的恶犯。
钱卫还在犹豫,他不能被误会成杀人兇手,但在目击到一切的时夫人面前慌慌张张的逃走,结果好像更严重了?
听着门外纷杂且渐渐逼近的脚步声,钱卫回身将零星一推,灯笼歪在地上,里头的烛火正正擦上地平,竟是熄灭了。
黑暗中,少爷的话在耳畔迴转,「你去找洛施她们。」
他不会武,在将要被人围追堵截的情况下,带着他走就是累赘,如果只有零星一人,那还好说。
而光凭他一人之言,虽只会被当做空口胡说,但若府衙的人愿意相信,自是皆大欢喜,更差的结果,无非是无济于事。不过零星跑了的话,就不至于让另外两人被蒙在鼓里,到时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转。
毕竟,洛施这会儿怕是早已进入梦乡,还等着时伯父上门问罪,她再巧舌如簧的争辩。
钱卫忽而垂眸,而今,她再等不到了。
零星的木头脑袋是理解不了这么多的,他只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清者自清是没有用的,只有远远逃离案发地,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于是,零星重新抓上钱卫的手腕,「我带你走。」
他要是真走了,那嫌疑才是一时不会洗不清了!
「听我的。」钱卫不知哪来的力气,不仅挣脱开了气力如牛似的零星的束缚,又推了他一把,身后的屏风都被撞倒了,「走!」
没有时间再给他纠结了,他知道,钱卫下定决心要做的事,没有谁能阻止,连倔到一块去的洛姑娘都只能顺着他。
零星只能狠下心肠,头也不回的跳窗跑走。
「你们这两个杀害老爷的兇手,放走一个又怎么样,指望他再来救你走吗?」
钱卫嵴背挺直,微微颔首,「夫人,如果我真是兇手,大可以一走了之,又何必留下?
「让他再回来救我吗?倒不如,方才就让他直接带我走。」
时夫人陷入了沉默,不再言语。
不一会儿,以郡丞为首,数十个衙役、家丁蜂拥而至。
黑暗的屋内终于有了烛光,他们定睛一看,用来遮挡的屏风挡在地上,床榻那边有着好些混乱的血迹和脚印;因着去捉狐妖,半天没有踪迹的钱少爷站在那里,不慌不乱的与他们的对视,玄色衣裳上添了些脏污,更是混杂着血红的颜彩;太守夫人瑟缩在角落里,似乎很是害怕。
劳郡丞颤颤巍巍的打头阵,想去看看前方床榻上的情况,还未来得及询问钱卫为何在这,时夫人坐在床上,咬着牙道:「是他!我醒来以后,就见到他鬼鬼祟祟的站在床边,而那时时苍已经满身是血,一定是他起了坏心,杀了时苍!」
她竟然没有道出零星的存在?难道是时夫人受的惊吓太大,所以一时忘了?还是她觉得无关紧要?
钱卫看着劳郡丞挥手,站在最前面的三人直接走过来将他按住。他被缚住双手,勉力抬头道:「郡丞大人,我到房间时,太守大人已经没了气息。杀他的兇手在我之前已经逃了!」
劳郡丞看样子充耳不闻,他仔细的观察着时苍的尸体,眉心血红,狐狸的绒毛,下身不着寸缕,这种种迹象,就是摆明了要与先前几案联繫起来。
时苍的死状,粗略看来,就会认定是「狐妖」所为。
他盯着放在胸口上的匕首,可,狐妖这次又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再在胸口上划一刀呢?
「钱少爷,你可是自告奋勇,说是要去捉狐妖破案的。」一听他拐到了狐妖身上,钱卫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劳郡丞眯了眯眼,下一句就是:「然而狐妖再次犯案,杀的还是太守大人,而本应在捉妖的你又出现在现场,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狐狸毛……在这段时间里,他与洛施一直紧跟着慕容昭,她又是在他面前自尽的,自然不可能再次杀人。
钱卫这才发觉,他忽略了这是一场模仿「狐妖作案」的杀人案,如果真联繫起来,劝服时苍相信狐妖杀人并主动提出捉妖的他,桩桩件件碰撞起来确实太巧合了。
劳郡丞又道:「钱公子,我也不想给你身上泼脏水,但太守的死是大事,事情水落石出前,只能请你委屈一些时间了。」
郡丞还算是个明事理之人,没有凭着一时意气草草结案,钱卫暗自舒了一口气,这个结果已经算是好的了。
不过,他接下来应是被困着,之后的事情,只能拜託洛施了。
「那些只是巧合,郡丞,毕竟我没有杀太守的理由。」钱卫坚持道。
「你与时苍有什么怨,要如此待他!」劳郡丞说要认真查证,一直安静下来的时夫人却在此时发难,她只着里衣,瘦弱的身子因愤怒而颤抖着,「分明就是你处心积虑地杀了他!」
最早听到时夫人叫喊声的,自然是住在下房的丫鬟,但是一听她紧接着的「杀人了」,她闭着眼睛要冲进去的身形就顿住了。
直到郡丞带着人赶到,她才哆嗦着身子跟在最后。
见时夫人情绪激动,眼看就要对钱卫连打带踹,劳郡丞赶忙指使着人将她带下去。
他这才回头看向眉毛打结的钱卫,时苍是提携他走到今日的恩人,钱卫是在时苍少年时助其一臂之力的恩人,而今,这样的人死在了眼前,两人都不好受。
但劳郡丞嘆了一口气,还是问道:「钱公子,与你一道的那位洛姑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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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边滚过一道响雷,将手搭在双眼上的洛施突然惊醒。
虽说她的睡眠一向浅,但在忙活了两天以后,她可以说是沾床就能睡,不至于真被一道雷吵醒。
她做了个噩梦。
她梦见钱卫手里拿着一把匕首,一边念叨着「你不配」,一边利落的插向对面人的心脏。
将对面的人翻过身,看见的,是钱世镜的脸。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洛施不知道这个梦预见了什么,却知晓,其中包含着的意味。
她索性不睡了,嘆着气坐起身来,赶了大半个月的路,也多相处了大半个月,她当然知晓钱卫不会做出这种事情来。但一想到,最初她将钱卫骗出来的目的,正是为了让钱世镜与卫留济相处,洛施就无法做到淡定了。
好像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办法做到毫无心理负担的欺骗那厮了。
风吹得窗子乱动,洛施揣着心事将其关上。
房门被敲响,一道男人的声音一同飘了进来:「姑娘,你醒了吗?我们为您准备了吃的。」
洛施开门,「你们这客栈还挺会做生意?」
小二笑了一声,「是那位跟您一道来的公子先前吩咐的,还给了银子。」
洛施愣了愣,没想到,贴心的是钱卫。
她接过饭菜,旁侧忽然跑来一道身影,差点与她迎面相撞。
洛施护住食盒,侧身让人进了屋,对小二道了句谢,反手又带上了门。
「莲香,你跑那么急做什么?」
来者,正是前一夜心慌着要去找钱卫二人,却被零星打昏,恰巧又被安排在这间客栈的莲香。
洛施慢悠悠打开食盒,看也没看一眼喘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莲香。
莲香也来不及顺气了,她六神无主的揪过洛施,「少爷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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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好的,我要去捞人了——
第40章 樑上燕(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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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他们到的时候,人就已经死了?」
零星从太守府出来,火急火燎的就来到同悦客栈,找到莲香说清了来龙去脉,并嘱咐她找到洛施,后又匆匆离开。
至于人究竟去哪里了,莲香不知道。
她一五一十的将所有的事情都说给了洛施听,洛施皱着眉,搭在食盒上的手轻轻颤了颤。
「零星是这么告诉我的。」她顿了顿,又急切的补充道:「你可不能怀疑少爷真是兇手,他不会这么做的!」
「难道只有你一人愿意相信他的为人吗?」洛施无语的喃喃:「钱卫一口一个伯父的叫着,好端端的要杀他作甚?」
莲香轻咬唇,看着洛施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竹箸,她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以少爷的情况,他说的话都只会被当成一面之词,指不定就会被当成兇手抓起来……」
说到最后,已经带了点点啜泣声。
洛施却勐地放下筷子,看上去像是不耐烦,她「蹭」的站起身,「你房间里还有什么吗?快回去收拾,带上全部东西跟我走。」
莲香不明所以,但见洛施已经丢开饭菜,背身过去收拾着她的布包,她有些咬牙切齿:「洛施,你想自己一个人跑吗?」
洛施没搭话,莲香不依不饶:「我就知道,你果然是个没心肝的!你知少爷被污衊成杀人兇手,竟然没有一点焦急,要去为他平反将他救出来的想法!
「洛施,你没话说了是吧?你看着我!」
真吵。
前面的人收拾好行装,回眸瞥向桌上的竹箸,沉吟了片刻还是没有动手。
下一刻,洛施闪身跳到她的身前,两人只余一指的距离,四目相对,她道:「我看你没什么东西要带,那就走吧。」
话音落,不顾莲香的反抗,洛施揪着莲香的衣襟,带人从窗口跳了出去。
……
「依据我的判断,太守大人是死于中毒,而胸口这匕首所致的刀伤,则是在太守死后被人补上的。」
仵作这大半年了,好不容易能摸到一个看透死因的死者,虽说对于太守大人的死很遗憾,但侃侃而谈的同时还是不免有些兴奋。
停尸房中,劳郡丞看着他说话时,那张脸上不合时宜地开始飞扬的眉毛,无比汗颜,「辛苦你了。不知,你能否探查到大人中毒身亡的时间?」
「这……」仵作摇了摇头,表情不忍,「这还需要更多的时间。不过,这种毒药一旦服下,不出一刻钟的时间,就会毙命。」
如此说来,还是没有具体的中毒时间作佐证。那么钱卫离脱离嫌疑,就更困难了。
心里这么想,劳郡丞却是道:「太守既是死于中毒,这一案与先前三案的死情当不一样。但兇手偏偏放了狐狸毛,又制造了狐狸的骚味,伪造出太守是死于狐妖的假象,看来是故意模仿作案。」
分析案情不在仵作的业务范围内,他偏过头,静心的看着时苍的尸体,从时苍接任太守,掌管了那块惊堂木后,两人做了近十年的同僚了。
他看着他为百姓鞠躬尽瘁,兢兢业业查处案件,可怎么一转眼,却被用这种方式虐杀。
仵作长嘆了一口气。
劳郡丞目光幽深,他在来找仵作之前,已经带着人在太守府连夜问遍上上下下的人。
钱卫声称的有黑影探入太守夫妇卧房没人能证明,反而在门口守着的其中一个家丁说,远远的看见了钱卫进府以后七拐八绕、脚步匆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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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钱卫领着的两个僕从本应留在太守府,但事发后,他带人去搜寻厢房,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
再加上那嚣张有余,又消失已久的洛施,不得不让人怀疑,从与时太守攀上关系,揽下捉妖的任务,再到只一瞬间的全体消失,其中究竟隐藏着多少谋划。
同悦客栈对面的茶摊里,洛施微微低眸,若无其事的喝着茶。
「狐妖可真是狡诈心狠,就连太守大人都死于它之手。」
「太守如此心善,实不该遭此之祸啊!」
没想到时苍身死的消息,短短几个时辰就流传了出来。太守身死,且与近日的几案死者死状相似,疑似还是被狐妖所杀,这在坊间可谓是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守死的消息一传出来,什么狐妖再次作乱,什么连杀四人。洛施此刻听着周围人的讨论声想,钱卫要真被定罪,他背上的,可就是四条人命。
远处,劳郡丞穿着深红色的官服,腰间束着金色的腰带,带着几队人马踏进客栈,步步生风。
坐在她旁侧的莲香可没有那么自如,她一眼都不敢往那头看,就怕自己一个不小心会暴露。
「洛施,他们是去抓我们的吗?」她凑近洛施,小声说着。
从洛施脸色不耐的将她带离客栈后,也只是和她停在客栈对面的茶摊,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着。
莲香一开始不理解,还要再闹,但见洛施既不打算解释,也没什么好脸色,她只能缩了缩脖子,乖乖待着。
现下,看见劳郡丞领着人走进同悦客栈,莲香好像想通了一点。
「我和钱卫是一起去捉妖的,和他当然只能是一条船上的人。」洛施学着她的语气:「他被当成兇手抓进了府衙,郡丞必定将我当做帮凶,千方百计的将我抓捕归案。」
她没说的是,她隐隐有种直觉,劳郡丞会故意针对她,不仅是她在之前让他受了气。
这不,不到两个时辰,之前三桩杀人案都毫无进展的这支队伍,如今碰上看似人证物证俱存的案子,就办事效率如此之高的搜查到了她的所在。
而来搜捕她的话,只能说明,钱卫的罪名,怕是定下了。
如莲香所说,钱卫那时候执拗的让零星跑路,估计也是怕她们的消息滞后,无法及时做出防备。
但他自己不走,真的仅仅是因为怕成为累赘,拖累了武功一流的零星吗?
洗脱罪名这种事,事后多久做,她都是有把握的。
那么,钱卫呢,他是因为不想被写上通缉令,想要那点子少得可怜的清名?
洛施想的很多,心底并不像表面那么从容,而今钱卫状况不知,劳郡丞又气势汹汹。
但事情已经发生,埋怨是无用的,只能努力找到解决办法。
莲香眼带诧异,难得聪明了一回,差点叫出声:「将你当成帮凶?那他们不就已经定下少爷的罪名了吗?
「可是他不可能杀人,更何况是杀了时太守!」
洛施这次不纵着她了,她一手捂上莲香的嘴,却是生不起气来。她肯定的道:「没人说他杀人,也没人能真得冤枉了他。」
莲香听洛施眼神兇狠的说了那么一句话,一开始还不以为然,直到遮掩着面容,被她一路带到了熟悉的地方。
莲香望向那高墙,眼睛亮晶晶的,「我们是去将少爷劫出来的吗?」
洛施脚下一滑,冷了一早上的脸终于控制不住抖了抖,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一时有些滑稽。
钱卫竟然能带出这么彪悍的小姑娘?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洛施高深莫测的笑,「我们自身都难保了,当然是来躲人的,至于救人,我可从来没承诺过你。」
莲香一听,立刻生气的鼓起了嘴,一看就知道是唠叨的前奏,洛施立马警告:「这可是府衙,你要是唠叨个没完,或者再没控制住脾气,一闹出点动静,引来了衙役,数十个人追着我们打,大罗神仙也逃不了。」
洛施闲闲道:「我们被抓其实也不要紧,你我都是无所谓的,但你家小少爷的苦心可就全白费了。」
可少爷派零星来传话,不就是想要她们想办法查清楚事情真相的吗?
莲香默默想着,洛施要躲,那可不比被抓进去好上多少。
洛施敲了她脑壳一下,明显知道她在想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咱们逃出来的人啊,还是老实点的好。」
她话是这么说,莲香脸黑的也早不成样子了,却不得不被她搂着飞进了府衙。
冷风颳得她面颊生疼,她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按照洛施所说,她要挑个地方躲躲,可府衙这地方,真的有什么是能躲的吗?
眼前是熟悉的停尸房,阴森气息照旧。洛施可不敢堂而皇之的停在大门口,里头要是有人,她可就白费这么大功夫了。
莲香顿悟:「你不是找地方躲,是要查案吧。」心里对洛施的不满很快消减。
洛施觑了她一眼,仍旧嘴硬,还在逗她:「这里一共就这么几处地方,我左挑右选的,也就只能和死人抢一隅容身的场所了。」
莲香看透了这人的不正经,说什么也不信,只道:「你这人真别扭!」
洛施耸了耸肩膀,又从布包里拿出一小块药包,牵着莲香的手走进去,蹑手蹑脚的。
在客栈时,她吃了个闷亏,所以,洛施想着得先看看时苍的尸体,确认他的鬼魂还在,否则贸然跑到眼线更多的太守府去召唤鬼魂,发现自己又浪费了气力就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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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这里的时候,她仔细观察过,除了仵作以外,几乎没有把手的衙役。为防仵作干扰她,她手里握着的东西,可以让他好好睡一觉。
不过,她轻手轻脚的穿过外间,并没有碰见人。
这是今天从醒来以后,最值得欣慰的一个消息了。
洛施很快找到了时苍的尸体,她捏着白布的一角的手指轻微地颤了颤,她没来由的觉得难过。
明明她还等着这大官来找她,跟她吹鬍子瞪眼的说「谁准你私自处理要犯」,然后她再笑嘻嘻的跟钱卫求他原谅,时苍最后妥协。可她没等到。她等不到了。
洛施不算是多愁善感的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这股情绪是怎么突然出现的。也许,是跟钱卫相处久了的缘故……
她在心里嘆了口气,又注意到他唇上的青紫,闪过一丝疑惑:「莲香,零星有说过,时苍流血的伤口在哪里吗?」
莲香在这一方面没说清楚,洛施也只听了谈论的人们说了一嘴,说是与先前几案死状相同。
莲香站在她身后,怎么也习惯不了这个压抑的地方,强忍着害怕:「零星说,太守死的时候表情不是很痛苦,眉心有一个红点……」
「我说的是其他的。」洛施厉声打断,「他是下身一直在流血吗?」
莲香愣了愣:「好像有……对了!零星说太守的胸口被一柄匕首刺中。」
中毒,胸口被刺,这些明显能被看到的东西,在查案的劳郡丞不可能不知道。
她原先想着,坊间能这么快流传出太守的死讯和死情,非要将其与狐妖扯在一块,就是府衙走漏的消息。
但如果真这么推断,两者可就相悖了。
但,若是他故意为之呢?
他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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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樑上燕(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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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衙的西南方位,耸立的高墙上爬满了青苔,墙角的野草费劲的冒出头,更显萧瑟之意。
同一时刻,厚重的大门被推开,挂在门上的锁链随风发出刺耳的响声。
其中,通道狭窄且潮湿,一走进去,就能闻到一股霉臭味。
再往里走,有两人都穿着官服,手按着刀柄,正对坐在一张木桌上。
一人嘆道:「没想到,时大人会死的这么惨。」
「当初传出狐妖作案时,大人就一直说要封锁消息。你说,那妖怪再次出手,还盯着时太守下手,会不会就是来示威的?」
另一人显然没有那么感伤,他神经兮兮的思考起了时苍的死讯。
他对面的男人冷哼一声:「哪有什么妖怪不妖怪的!」
不怪他对时苍身死的事情表现得这么难过,狐妖作案的风言风语在百姓口耳相传之间疯传,然而时太守的态度是压根不信,这个男人亦是如此。
他虽只是一个看守牢狱的小小衙役,但自打他当了差,要说最敬仰的,还要数为官公正,行事练达的太守大人。
男人继续道:「我看啊,就是有人装神弄鬼!如今兇手已经伏法,他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人,迟早要为他做过的事付出代价!」
声音之大之愤怒,在幽森的牢狱里传得很广,钱卫浅抬了一下眼皮。
杀死时苍的兇手伏法?是在说他吗?
不等他细想,外头又有人重重咳了一声,一听就知道是故意的。
劳郡丞刻意发出声响,那两个聊到兴头上的衙役慌乱的停下话头,立刻托着刀见礼:「郡丞大人。」
劳郡丞宽大的衣摆晃了晃,瞥了一眼里头长长的走道,比起点了几盏油灯的此处,那里才是压抑气氛的源头。
「我是来找人问话的,你们将刚送进来犯人的牢房钥匙给我。」他顿了顿:「你们不必跟来。」
偌大的一个郡城,比起出了几件令人惶惶不安的连环杀人案,一些抢劫盗窃案更是屡见不鲜。因此,牢房里关押的犯人并不算是少。
劳竹回的步子,湮没在诸多的怨声载道中。
不过,他这么大一个活人,在场的犯人中也没几个是不认识他的,很快都收起了抱怨,一个个伸长着手,嘴里嘟囔的,都是「大人饶命」云云。
他一概不理,施施然的牵动着腿,最后停在了一间牢房的前面,用钥匙打开门。
钱卫换上了白色囚服,自始至终都端坐在横在一侧的床上,静静的看着来人。
将他带离时苍的卧房,衙役又让他换上了囚服,最后把他丢进了牢房后就再无下文了。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钱卫好歹也是富甲一方的钱家公子,虽没正经上过公堂,和当地官吏也是打过交道的。
除了最开始在案发地问过他一两句,而后连最基本的审问都没有做过,还要这位郡丞在这种时候,独自一个人来跑一趟牢狱。
不是屈打成招,就是别有其他用心。
劳竹回见他这么坦然自若,是真的不会想到他皮囊之下,还有那样迂迴曲折的心眼。
「洛施跑了。」劳竹回的话一出,钱卫这才抬起了头。
看来劳郡丞查到洛施在同悦客栈,且带着人去抓她们了。不过,其实就算洛施没及时离开,她武功高强,还有零星在,几人也能挡开重重阻拦。
跑了就好,跑了就好。
钱卫心里这么想,面上却是眨了眨眼,满脸无辜,似是不懂他在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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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竹回眉心轻跳,但还是平心静气的继续道:「没想到洛姑娘不仅有捉妖的大本事,连对危险的敏锐度都要比常人更高。」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笑非笑的表情,总让钱卫有种后半句话在内涵他的感觉。
他被当成杀人兇手,可不就是因为没有对危险的敏感度,出现在案发地吗?
钱卫的身体微微倾斜,与有荣焉的扯了扯嘴角:「她本事一向很大。」且他还没见识到所有。
劳竹回:「……」他想听的可不是这个。
劳竹回忍了忍,尽力保持住温和的皮相,唇角重新扬了上去,「钱公子,今日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那狐妖抓到了吗?」
抓妖……
钱卫跟着洛施去抓妖来破案,结果慕容昭自尽,洛施的想法是要随便找一个人来顶替兇手的名头,只要给皇上和百姓一个交代即可。
这件事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也因为是意外情况,在他被当成兇手抓捕之后,除了他和洛施,谁都不会猜到事情的进展。
劳竹回也不可能被排除在可能性以外的。
钱卫缓缓坐直,不答反问:「这和昨日的案子有关系吗?」
劳竹回凝视着他,听时苍说过,钱卫在孩童时期,帮了当时进京赶考却失了盘缠而落魄的太守,他一直记着,将其当做他自己的恩人。
从见到钱卫的第一面开始,他抓住时机观察过,这位家财万贯的小少爷也实在是个脾气好的,毕竟能够忍受洛施那个臭脾气。
这似乎是他态度最为强硬的一次。
劳竹回面色不改,稍点了点头,「太守虽死,但查清那三个杀人案是他生前的夙愿,你既答应他要去捉妖,我不过是例行公事,要你给个结果。」
「大人该行的公事,不应是询问时太守的案情相关吗?」钱卫笑了笑,继续将话题带歪。
「你以为你留在监牢,不用去上公堂,是我对你法外开恩了吗?」劳竹回意识到这一点,他气愤的怼道:「你的嫌疑最大,我大可以草率的结案,将所有的事情都推给你!」
所有的事情?
「所有的事情是指什么?」见劳竹回顷刻之间泄了火气,钱卫又百无聊赖的继续道:「是要我成为那个盛传的连环杀手?连犯四案,如今甚至不知好歹的杀了时苍时太守。」似是独自思索,又似好心探询。
劳竹回黑着脸,僵在原地没有回答。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钱卫勾起唇角,他早便看透,劳郡丞脾气急躁,他不用费多少功夫,他自己就会露馅。
这所有的事情,是包括了太守的案子,还有先前已经被列为连环案的那三桩吗?
想起他先前听到外面衙役的那句话,关于那句「杀人如麻」。他在心底暗嗤一声,连杀四人,可不就是天理不容嘛。
如此说来,只有狐妖死了,他才有替罪的可能罢。他一旦被推斩,身为犯了一连串罪案的兇手已死,之后要是再有类似案子出现,打为模仿案不行,毕竟是真兇手;揪出真兇手也不行,因为根本抓不到!
而要他替罪的话……劳竹回若是不信洛施能抓到狐妖,不信他没有杀时苍,他当然可以自己慢慢的查,只要没人催着,三年五年的时间都可以。但他偏偏来询问他是否抓到狐妖,口不择言的说要他承担一切,还将慕容昭犯下的案子一併推给他。
这说不通,劳竹回的态度就不对。
更像是,他知道案子的内情,故而想找个替罪羊遮掩过去。
但还是有一点说不通,假设他推断的是对的,背后的推手是眼前人,他为什么会这么耐不住脾性?难道,他没有设想过自己暴露的可能性吗?
那个杀了时苍的人,与引零星进时苍房间的黑影有关系吗?如果有,他是否真是兇手计划好的替罪羊?
钱卫一直想不通这个问题,他如今将劳竹回与兇手联繫在一起,就更想不通了。
他三两句话就被自己套出了情况,会是那个轻松抽身的兇手吗?
那若是劳郡丞真能做到滴水不漏,却在他眼前演戏呢?可那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眼前的人怕是不会想到,只一两句话,钱卫就足以据此抽丝剥茧,找到有用的线索。
「郡丞大人,」钱卫四两拨千斤,压根没想认真回答劳竹回的问题,「如果没出这档子事,我们或许就能将狐妖带回来给太守看了。」
他眼底讥讽的笑意,劳竹回看得清清楚楚。他干脆也不装了,「钱卫,不管狐妖是否存在,大家其实只要一个发泄愤怒的兇手。而你,很不幸地就要成为这个人。」
他一甩宽大的袖子就要走,钱卫笑意未变,唤住了他:「大人,您真的是因为想要尽早了结这个案子,才将我推出去的吗?」
他发现了,劳郡丞知晓他自己漏了破绽,他的话就是要提醒钱卫,他不过是为了交差,才要拿他去应付人。至于这提醒是对是错,是好心还是包藏祸心,就需要钱卫自个儿想了。
钱卫也确实开门见山了,当然,没有得到结果也就是了。
劳竹回没有回答一个字,和来时一般,在无数囚犯的叫嚷声中若无其事的迈着步子。只是比之来时,他的步伐到底沉重了许多。
钱卫在他关上门后,面色立刻就沉了下去。可笑的是,他所想像的屈打成招是幸运的躲过了,就连签字画押的步骤都可以省了。他恐怕要直接赴刑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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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一盏茶的时间,牢房外其他囚犯的声音又一次此起彼伏的响了起来,继而又回归沉默。
钱卫在最角落的囚牢,他绕着一个角落漫无目的的绕圈,甚是烦躁,没有注意到这一莫名的动静。
但他闻到了一点异样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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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杀人灭口的!!(开个玩笑)
五一假期愉快哦~(撒花)
第42章 樑上燕(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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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第一时间掩住了口鼻,说是异样,但跟零星相处了这么多年,对这种味道,他可以说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少爷,少爷。」
身后,零星闷闷的声音传来。
钱卫捂着口鼻凑到门边,零星戴着面罩,拿出一个小药瓶,「解药。」
钱卫明白他的意思,他放下掩在面上的手,嗅了嗅。
这东西飘香十里,能在短时间内让人昏迷,比一般的蒙汗药还要管用。
这是零星从一个老大夫那里学来的,那大夫说他有制药的天赋,非要收他为徒,零星就是个武痴,除了练武最在乎的也就是钱卫,说什么也不愿意。当时是莲香硬拉着零星去做了几日学徒,可不知道为什么,最后那大夫又苦着脸,将人给送回来了。
一来一回,仅仅几日的时间。他开玩笑说过,零星好歹学了点东西。
这药他许多年没拿出来过了,哦对,他也没机会让他用到。
钱卫大口的唿吸着:「你怎么来了?」
零星大半张脸还掩在面罩之下,露出的那双眼睛有如寒冰,「来陪你。」
他明白钱卫昨晚将他赶走的意思,就是让他尽快通知洛施和莲香,让她们有个心理准备。
如今任务完成了,钱卫又进了监牢,他不能让钱卫独自一人待着。
钱卫尴尬的摸了摸挡在身前的牢门:「我第一次进监狱虽然没经验,但这种事,你确实不用陪着我的。」
他看出来了,估计是太听他娘的话给闹的。他娘从将脱颖而出的零星定为他的贴身护卫后,就给他灌输「贴身就是凡事都要跟着」的观念。
可进大牢要陪什么啊!还是在他已经把人给赶走的情况下!
钱卫清了清嗓子,正琢磨着怎么把这傻小子给劝出去,突然想到一件事:「你见到洛施了吗?」
「我找到莲香,已经将所有事情都告诉给她了。」
言下之意,是将所有的事情交给了莲香,他根本没有去找洛施。
钱卫越看他越来气,「你交代莲香去通知洛施后,就一直等着机会弄晕那些人进来找我是吗?」
零星没发觉钱卫的情绪,他还骄傲上了,「我在门口蹲了几个时辰了,一直有人进进出出的。这会儿他们都在用午膳,我这才打晕了外面的两人。」
蹲在监狱外几个时辰,这会儿外面闹的乱子,那些外头的风言风语,他怕是一丁点都不清楚。
虽然他本来也没指望零星能关注这些,但他完全自己给断绝了途径……
钱卫顿觉头疼,「不需要!」
他的语气很重,但凡是个正常人,都能摸清钱卫的恼怒——零星算是半个正常人,他弱弱低下了头。
但他摆出来的态度分明还是置身事外。
置身事外?
说到置身事外,有那么一个人,从头到尾都在局中,却又好似没有嫌疑。
空口白牙的怀疑就是在胡扯攀咬,这是钱卫一贯的认知。
钱卫就算心里再焦急,也不会真的无缘无故的怀疑上时夫人,他想起时夫人那时忽略第二人的控诉,像是当零星这么个大活人不存在似的。
他在心里嘆了一口气。
「你快去找洛施,对了,去太守府,她现在一定在找时苍的卧房。」钱卫直接吩咐道:「零星,洛施带着莲香,一旦被盯上会很麻烦。」他顿了顿,还是说道:「还有,你要告诉她,就说我觉得劳竹回有问题。」
他如今是出不去了,但千万得将大有用处的零星派出去,还和洛施通个消息,否则等劳竹回回过味了,洛施还带着一个不会武功的莲香,肯定要吃亏的。
他原先还想着,有零星带着莲香,洛施总能舒展些,但谁能想到,零星勐扎到他这里来了,如此也就罢了,还没带外边的一点消息过来。
钱卫可真是相当后悔,他唤他「武痴」,是对第一个的肯定,可不是让他履行第二个字的啊!
钱卫这会儿终于不打算用怀柔政策了,零星这人,木头脸石头脾气,得用硬的。
零星百般不愿,在他眼里,洛施那般有大能耐的人,会有什么麻烦。
他没动,仍旧呆呆低着头,钱卫没法,气急败坏的作势要撞墙,「你快去!」
钱卫头一次对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就因为他的一念之差,将那莫须有的清名看得如此之重,就这样沦落了如此被动的地步,只能干着急。
犹如老僧入定的零星这才有了反应,他攥着牢门,用的劲道不知是对谁,却是实实在在的对钱卫低低应了一声,「是。」
……
「如果零星在就好了,他会武,至少不会拖你的后腿。」
洛施揽着莲香,在偌大的太守府里窜来窜去,她一开始还当这是遛弯,可在经歷了无数次差点被巡守的护院抓住后,她也不禁轻喘上了。
这时听到莲香像是自责,又像是抱怨的一句话,洛施拿着手当做蒲扇挥的动作一顿,觑了她一眼,「他比你还笨,指望他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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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不解的嘟囔:「为什么这么说?」
洛施好笑的摇了摇头,莲香当时告诉她,零星将钱卫的处境一股脑地交待给了她就跑没影了。
他有事要办,但整一个邯山郡,她们除了已死的时太守,再就是跟府衙的人打过交道,他不来找她,偏偏一个人行动,能办什么事?
洛施猜,那厮怕是去找钱卫了。
而被当成连环案的兇手,钱卫能在哪里?
零星一个好不容易被钱卫推出去的人,又闯入那重重监牢。洛施想,要是钱卫真在那看见了他,不知那位一贯温厚的小少爷会不会发作。
想到这里,洛施嘴角挂上荡漾的笑容,也该让那木头脸治治自作主张的钱卫了。
「莲香,你可没拖我的后腿。」洛施道:「你可比某些一点事都不做的人好多了。」
莲香似懂非懂的点头,一张脸像是艷红的云彩,「你没嫌弃我不会武功就好。」
洛施人虽然看着不靠谱,又是疑似跑路又是悠闲品茶,但既踏上了去府衙的路,又是携着她来太守府,这忙前忙后的,明摆着是要给少爷洗清嫌疑。莲香也不可能再怪上洛施,态度难得改变。
见那队人走了,洛施才舒出一口气,没管莲香在想什么,让她继续指路:「走吧。」
在停尸房的时候,莲香磕磕巴巴的说着时苍的死状,让洛施也意识到了,自己没有办法见到他的死情,而钱卫被定罪,她被抓捕,时间紧迫,採用循序渐进的方式已经不能起到更多效用了。
她大不了将时苍的鬼魂引出来,想办法让他开口宣布杀死他自己的真兇了事。
实际上,相信鬼神切实存在的人很少,她的办法也有一定的风险,甚至她还会被有心之人当成是妖邪。
但在钱卫的这件事上,她拿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这是最简便的方法。而她要的,只是能救他出来。
洛施带着莲香找到时苍的卧房,二人趴在屋顶上,前者的眼睛停在底下的一个女人身上,她站在屋檐之下,身穿鹅黄色的长裳,打眼的很。
莲香是见过时夫人的,她瞅了一眼,奇怪的喃喃:「夫君被杀,她看起来怎么毫无影响?」
哪有在自家夫君死后,还穿颜色这么鲜嫩的衣裳的啊。
邬净慈正跟人吩咐着什么,从洛施的角度看去,她面色如常,一举一动,端着的大家夫人之姿。
待到她带着三五僕从走后,洛施才放心的掀开屋顶的砖块,带着莲香跳了进去。
莲香猝不及防的闭上眼,差点叫唤了出来。
一睁眼,自己还好端端的站在地上,她拍了拍胸口,自顾自的傻乐着。
直到洛施在她身后问了一声:「那个穿鹅黄色衣裳的女人,就是时苍的夫人?」
莲香赶忙应是,同时跑到了她的身边。
屏风破败的倒在地上,为了查证,那些虽然已经被来往的人弄得乱糟糟的血迹都原封不动的保存着。
洛施收回了眼神,这么点东西,她光用看的,也看不出什么。
莲香却又道:「洛施,我觉得很奇怪,听零星说,时夫人那会儿躺在时大人的身边,又是叫唤,又是喊杀人引了人来。在劳郡丞带人盘查了少爷后,她还怨愤难平,看起来很关心时大人的样子。
「可为什么,她穿了那么一身鲜艷的衣裳,方才也好像半点不伤心的模样?」
零星听了钱卫的话,跳窗离开了案发地,但事实上,他一直躲在暗地里偷听,直到事情尘埃落定,他才真正跑走了。所以后来的事情,他都知晓。
如果让因零星头疼的钱卫知道这些,他一定会大大的舒出一口气:偷听的好啊!
这是零星那个木头脑袋,做的为数不多的一件对的事了!
洛施暗嗤,杀了时苍,在动手时都没有发出能够惊醒一个人的动静,还留下了一个与他同塌而眠的夫人,这本身就值得怀疑。
但不能因她穿了一件鲜艷点的衣裳,没有做出伤心的表情,就怀疑上她,盖棺定论。
洛施摇了摇头,「没什么古怪的吧?夫君死后,就一定要整日哭丧着脸吗?」
莲香下意识想反驳,但看着洛施有些出神的脸,又按住了话头,撇了撇嘴。
她差点忘了,洛施可不是她情感丰富的少爷。
洛施见莲香不说话了,就要转身去提醒她走远点,却在此时,她看见了一个人。
不,周身的浊气告诉她,那是个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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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樑上燕(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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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个穿着素白衣裳,整个人看上去柔弱又可怜的姑娘。
洛施之所以这么形容她,是因为她身上的浊气很不稳定,换而言之,如果她是人,此时已经到了奄奄一息的地步。
而她出现在这里,洛施不相信,与太守一家人没有关系。
「洛施?」莲香见洛施愣愣的盯着一个方向,不由出声唤道。
在命案还在调查期间,这间卧房被封锁起来,就连窗子都被钉得严严实实,故而洛施才带着她从屋顶跳下来。
可太守府的下人比平常都更警惕,周围的人来来往往,莲香压抑着不敢说的太大声。
先前在客栈碰上命案的时候,她是没有参与几人的行动的,不过经过她的软磨硬泡,零星最后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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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而,她能猜到,洛施带她回到太守府,许是要招出太守大人的鬼魂。
说起来,她将洛施当了许久的江湖骗子,好像从来没见过她收鬼,她手里的那管玉箫,当过打人的棒子,当过打架的利剑,可就是没当过正途用上。
洛施也在此刻回眸,冲着疑惑的她眨了眨眼睛,「堵上耳朵。」
难道,她终于要吹箫了?可为什么要她堵上耳朵?
莲香本是不喜她这样吩咐性的口吻的,但不知不觉的还是照做了。
很奇怪,然而莲香又倏然开解了自己:「或许是因为自己对她无甚偏见了罢」。
她太会蛊惑人心,不怪少爷着了魔似的跟着她。因为连坚定不移的她,都难逃她的魔爪。
吹奏玉箫有一个风险,那就是人人都能听见。这间被锁上得里外不通的屋子一朝传出声响,迷信的人会说招了鬼神,那是冤死的时苍在哭!懂行的人不明所以,但第一时间必定会冲进来查个明白。
总而言之,会打草惊蛇。
所以洛施得做个障眼法,让外面的人听不见,里面的人听得更清楚。
不过,这种术法,会让玉箫发出的声响失真——曲调不清是其次,更重要的是,会变得刺耳难听。即便这是救鬼的曲子。
对面的怨鬼倒是不怕,就怕莲香会受不了。
洛施想到这里,刻意将从齿尖出来的音律压低,试图让莲香能够放松一些。
此时费尽心思在这方面下功夫的人,丝毫没有发觉,自己没有先前什么都不顾的劲儿了:曾经遇到什么事情都只管冲上前,譬如一曲魑魉,明知当时在身边的钱卫很有可能会因为这首曲子失去心智,但处于幻阵之中,着急想要引出怨鬼的她仍旧那么做了,甚至提高了曲子的音量。
而如今,她踌躇不前的握着玉箫,手指的骨节白了几分。
对面的鬼魂双眼空洞的抬起头,洛施这才注意到,这张脸的似曾相识。
向下俯视着时夫人,她的某些角度,和眼前的姑娘,可不就是有些相象嘛。
洛施垂眸,一曲毕,眼前的鬼魂呆坐着没动,她没再看她,则是去在房间里找了纸笔,奋笔疾书些什么。
站在原地的莲香紧皱着眉,讷讷的放下手,庆幸自己听了洛施的话。她寻思着,还以为洛施一直握着那箫,是能多精通乐曲,没想到吹得这么难听。
她要是靠这个捉鬼,不如直接靠她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
毕竟,用那张骗人的嘴来骗鬼,又方便又不会污染环境,比吹箫来折磨死鬼还有身边人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她的肚子里有一大堆腹诽洛施的言语,后者完全不会想到自己难得的好心却是得到了这个结果,她在房里折腾,幸亏时苍是个纸笔不离身的,她才能在卧房里找到能用的东西。
洛施在宣纸上写写画画,说起写字,这是她唯一不怎么忤逆师父的活动了。
只可惜,她不感兴趣的,师父偏说她有天赋,一个劲儿的逼着她使劲学;而有心学的,譬如这写字罢,最初练了三年,比狗爬的好看不了多少。
不过,功夫不怕有心人,她要学,她师父就皱着一张脸,日日陪着她练字画画,然后还是那副表情,在最后看着她完成了一副大作后,矜持的点了点头。
彼时的洛施当即欢唿,那还不能是认可了吗?
不用她喊,莲香早就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她以为她是要利用看不见的鬼魂来帮助她们,结果她怎么画上了?
莲香凑到一脸认真的人身边,狐疑的跟着低头,那上面的人……
那根本就不能算是人!
恰在此时,洛施刚好停笔,她得意的吹干了纸上的墨,欣欣然展示在莲香的面前。
「你快认认,这是谁?」那样跳脱的语气,就连铁石心肠的莲香都不忍打击她了。
莲香艰难的咽口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偏洛施觉得她磨蹭,非要催促道:「你快说啊,还要赶着去将钱卫带出牢房,认出这人是重中之重。」
虽然莲香不觉得这两者有什么联繫,但一听到为了少爷,她当然是万般急切。
可这认人,也太——
她的唇角挂上了一抹若有似无的苦笑,指着那画:「你让我怎么认啊!画得这么难……」莲香顿了顿,错开对面人的眼神,「……难以辨识。」
那画上能粗略看出来是一个人,当然,如果不是经洛施的提醒,打死她也是不会想到的。一张脸上的五官,不知道用上了怎么的笔触勾勒,她甚至觉得画画的人是看到了自己的惊天巨作笑得手抖了起来,这才导致面上的五官无一协调完整;她依照画上的位置艰难地分清了哪个是鼻子,哪个是眼睛,可这越看,越觉得鼻子画得像眼睛,眼睛画得像鼻子,莲香都要怀疑自己一开始的判断了。
那张能分清谁是谁的重要的脸蛋画得糟糕,洛施还一无所知,饶有兴致的又添了几笔,画出了整个人的身体。
莲香的嘴角疯狂抽搐,她画的那衣裳上的花样,寥寥几笔,人家是描绘得栩栩如生,她是画得半死不活。
要她对着这副画认人,太难为她了!
洛施捏着那张纸,兀自呢喃:「有吗?」她仔细的看了看,「这么像,竟然认不出来吗?」
她的字画可是经过她师父首肯的,那人一向挑剔,一个不满意,就是练上上千遍,也要打回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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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页
洛施撇撇嘴,亏她还夸莲香聪明呢,明明也是个笨蛋,比零星笨,不,比钱卫还要笨。
莲香额角的青筋都露出来了,放在往常,她一言不合是一定要和洛施吵起来了,但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有点分寸的。因而,她只是抢过了洛施手上的毛笔,蘸了蘸墨水,又把人给挤走,「你要画谁?我来画给你看。」
洛施先是不肯,又被莲香揪着袖子低唤了好几声,这才磨磨蹭蹭的走回了矮桌前。
她瞥了一眼那个还是低垂着头,不知这边发生的闹剧的鬼魂,鬼使神差的道:「你画一个时夫人给我看看。」
时夫人?莲香顿了顿,手持的狼毫笔停在宣纸上,笔尖的墨水不慎滴落,在纸上晕出了痕迹。
「你不是见过她吗?」洛施见她没动,抱着手臂说风凉话,「你不会是不会画吧,那还抢我的笔做什么。」
这句话……带了些微孩子气,莲香敛起心里的新奇,终于下笔。
莲香摆弄笔的动作游刃有余,好比她拿着玉箫敲打怨鬼,一看就知道对此不会生疏。
可不吗?少爷少时不知抽了哪根筋,逃了不少学堂的课,零星是个醉心武学的呆子,关键时刻顶不了用,她不得已扮了男装,才能替少爷应付夫子的课业检查。
洛施的手背在身后,握在手里的玉箫闪了闪亮光,她不服气的拍着箫身。
法器太有灵性也不好,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
就在她气唿唿的和玉箫较劲时,莲香已经将笔放置好,同时吹干了墨水,面带无奈的将画好的画递给洛施。
以后她不仅要防着洛施吹箫,还要防着她动笔。
洛施接过一看,画上的人眼神深邃,鼻子挺直,嘴唇饱满,挂着淡淡的微笑,耳畔垂下玉珰,穿着一身鹅黄色的长裳,腰间繫着一条细细的丝带,仿佛随风轻扬着。
高下立判。
但比起对比两幅画的绘画技术,洛施更体会到了一点了不得的东西。
她画的是低眸愣神的鬼魂,莲香画的是风韵犹存的时夫人。
是两个人,却是同一张脸。
莲香见洛施跟没了魂儿似的,捧着那幅画又走向外间,她不明所以的也跟着跑,难得自恋了一回,「我画的有这么好吗?」
洛施在前头摇了摇头,却不是对她的,紧接着强行拎起无精神的怨鬼,另一只手里捏着的画都快要煳到她没有实质身体的脸上了,「这人你认识吗?」
怨鬼张了张嘴:「我……」
洛施笑了笑,「别开玩笑,你已经死了。」
「死?」怨鬼的语调很生硬,她捧着那张画纸,又重复地咀嚼着那个字。
死?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个男人逼过来的身影,还有她无望的喊叫。
画面一转,一尺白绫挂在头上,女人不顾身边孩子的啼哭,平静的闭上了眼。
这似乎是她所熟悉的,她潦草又痛苦的那一年。
邬净秋的眼神忽而清明,但在洛施的视线里,那个怨鬼,竟是流下了血泪。
邬净秋缓缓开口:「这是我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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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樑上燕(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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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邬净秋,她是邬净慈,是我的孪生姐姐。」
「孪生姐姐?」
不得不说,就算洛施已经猜到了这个答案,还是呢喃着这个词语吓了一跳。
邬净秋的怨结在此,这么说来,眼前这个怨鬼日日看着时苍夫妇两人相处。
洛施再一抬眼,眼神里就带了点异样。
她摸着下巴,干笑了两声:「你如今已经死了,成了鬼魂,只是怨结未消,重回了人间。」
要想邬净秋主动说出自己看到的一切,还得慢慢来。
邬净秋默了默,「我从醒来之后,就一直在这个房间。」
这就是承认她的怨结在此了。
洛施一听,老毛病又犯了,故作语重心长:「那你可知,你的身体已经虚弱至极,到了连鬼都做不成的地步。」
「我知道。可是我不甘心!」邬净秋咬唇,端的是楚楚可怜的姿态,「凭什么作为受害者的我饱受折磨,最后只能选择一死了之,而施暴者能够安心于世,坐在官位上十数载!」
洛施疯狂眨眼,对面人的怒气席捲出了莫名的劲风,一袭白衣,再配上那双血瞳,可不就是个活脱脱的来索命的厉鬼嘛!
莲香全程看着洛施自言自语,她忽然感受到刮来一阵风,缩了缩胳膊,凑得离洛施更近了些,又不自觉的扫视了一圈周围。真是奇怪,这个房间被封得这么严实,竟然还能有风吹进来。
倏然,她想到了什么,咽了咽口水,死命的戳着洛施:「……怎么阴风阵阵的,洛施啊,是不是时大人的鬼魂被你叫出来了啊!」
要是时大人的话,她不仅不怕,还会夸洛施办事办得好!但若不是,呵呵……
她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洛施的嘴角不住抽搐,她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呢。
不过,她是没工夫去回莲香的话了,洛施瞥了一眼里间的方向,试探着道:「你说的这个人,是时苍吗?他昨晚就已经死了。」
她只能感受到邬净秋此刻的情绪,但对方的脑内想法,她一概不知。
如果她的怨结是因为时苍,是因为死后仍旧放不下仇怨,那么,在时苍被杀后,她的身体开始虚弱,浊气消弭,这就能解释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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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她见到邬净秋的时候,她精神涣散不要紧,只要时苍死前的那一幕幕,邬净秋能看得清楚就行了。
洛施向来不需要问得那么仔细,她只要抓住几个关键的问题,就可以闯出一条光明的道路。
「是……不是……」邬净秋的眼里闪过阴霾,相比方才字字句句透露出来的震怒,如今说话却是吞吞吐吐的。
洛施敏锐的抓住了这轻微的一点变化,但语气跳脱,仿若不在意的问道:「是时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又不是他?可如今他人死了,日日守在这里的你,竟是什么也没看到吗?」
邬净秋咬唇,刚想摇头,却在此时,她感受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捏紧,她没来由的盯住了洛施。
面前的人淡然自若,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管散发着青紫光芒的玉箫,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手心,这声音如蚊蝇在耳边的叮咬声,细微又闹心。
邬净秋从不知道,自己又一次生长出来的心跳,还能像自尽那次的死之前那样,从剧烈跳动到缓缓停止。
她跌在地上,满眼痛苦,「是时苍!我们三人从小一起长大,不过姐姐嫁给了时苍以后,我一直待字闺中。后来我爹娘离世,姐姐将我接到太守府,可时苍就是一个衣冠禽兽!」
洛施听得入神,大发慈悲给她消减了一点痛苦。正说话的邬净秋却不自知,颤抖着声音继续道:「他那日借着酒劲,竟然逼着我和他欢好!」
她猝不及防的哭了起来:「事后,事后他要我隐瞒此事,我当然也是不想叫人知道的,尤其是姐姐。可我后来竟是怀上了孩子。我没有办法,我只能选择了自尽。」
洛施挑眉,细究起来,她说的这些话有不少漏洞。
但她只是轻笑一声,故意道:「你的意思是说,你的姐姐为了给你报仇,所以亲自动手,杀了她自己的丈夫?」
不管她猜得对不对,那两姐妹的感情究竟有没有如此深厚,能够到为另一人杀人的地步,她总要先诈一诈这看起来神志不清的鬼魂——案子的第一目击者。
邬净秋无声的瞪大眼睛,似是不理解洛施的所说,「不,不是这样的,姐姐她、姐姐,总之不会是她做的。」
「你的姐夫就死在这里。」洛施不听,一把捞起呆坐在地上的人,将她拖进了里间。某种意义上来说,邬净秋此刻还能生龙活虎的,还要拜她所赐,她手下更是不会留情了。
洛施将手按在她重新焕发生机的心脏处,笑得很不怀好意:「这个世界上没那么多杀人于无形的办法。你的姐姐想模仿狐妖杀人,但那种查不出死因的死法普通人岂能真的使出?所以她下毒,又用了匕首,只可惜,如此一来,反倒弄成了四不像。」
一夜过去,这里还是有着淡淡的血腥气,但邬净秋是鬼,准确来说,只要她有心,她不会嗅到任何血腥味。
邬净秋不言,洛施反倒不耐烦起来了,尤其是看着她那一脸无辜的神情,总能让她想到钱卫那个不知好歹的傢伙。
她随意的将怨鬼丢在地上,后者依旧选择错开洛施的眼神。
下毒……匕首……
昨夜,她看见姐姐妥帖地将时苍扶到紫檀桌前,宽慰着给他喝下一口茶。
然而瞬息之间,姐姐眼里厉光一闪,而喝下茶水的时苍抚着胸口,面色明显舒服不到哪里去。
「你真让我噁心。」姐姐道:「净秋是我最亲的妹妹,你却害她失了清白,还让她怀上了孩子,最后……最后她那个傻瓜,她竟然一声不吭的上吊自尽了!」
「当年面对多少人的指点,她愣是一句话都不肯说,我还道她是为了护着谁!」邬净慈再也控制不了情绪,而时苍倒在地上,因为毒效的发作,像是要说些什么,却只能无力的晃动舌头,于事无补。
邬净慈不知自己是在笑,还是在哭,「没想到会是你!时苍,你我,我本以为应是知根知底的,可我的枕边人害死了我最亲近的人!」
时苍的气息微弱,脸色惨白,他勉力将眼睛眯起一条缝——他知道邬净慈在哭——她在哭。那双永远高傲深邃的双眼,盈满了代表着脆弱和悲伤的眼泪。
他说不出来话,能感受到体内的生机在渐渐消失,面对邬净慈埋藏已久的突然爆发,也没有更多的力气去回应她了。
见邬净慈不舍的俯下身,时苍颤颤巍巍的伸出手,用着最后一丝力气,指尖轻触着她滑落的泪珠,冰凉冰凉的,如他的心。
如他已无生机的身体。
遗憾的是,他最后还是未能将那碍人的眼泪拭去。
「杀人就得偿命,哼,你以为你姐姐找了个替罪羊羔,就能安枕无忧了吗?」洛施试图找到钱卫慷慨激昂说大道理的那种感觉,毕竟『严刑拷打』已经用过一次了,而比起人,鬼魂对于这种『皮肉之苦』的忍耐度可要高上太多。
但拙劣地模仿着钱卫那种仿佛能够普度众生的救世光环,洛施又是一脸不适应,觉得自己太蠢了。
洛施还在兀自纠结,但不得不说,她这一嗓子,确实将思绪万千的邬净秋从回忆里唤醒了。
邬净秋眼底像是有一块千年寒冰,洛施猜对了,时苍死了,死在她姐姐的手里,而姐姐是为了她。
可在人间这种地方,杀人是要偿命的。
她终于抬眼看向洛施,但眉眼依旧是冷的:「我是鬼,就算我真的看见了什么,也不会有人知道,不会有人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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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睨着她:「你以为我是要你当个人……哦不,鬼证,来说明案子的兇犯是谁吗?」
邬净秋愣了愣,她琢磨不清洛施的想法,「你想怎么样?」
眼见洛施笑得愈发邪气,邬净秋都不得不被她的气势逼退了几步,退无可退之时,她口不择言道:「你要救人是吗?那个男人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案发时,姐姐作为证人,一定会一口咬定他的死罪,他必须成为犯案的要犯!」
「是啊,连你这个清醒不到一时三刻的怨鬼都知道的道理,我会不懂吗?」洛施好笑的回着,三言两语间,却能将其惹急了,「你姐姐可以作为人证,可以作为受害者,我也可以让她成为千夫所指的连环杀手。」
「情醒不到一时三刻」,她的身体也确实已经到了勉强支撑的地步,本以为自己能煳弄过去,掩饰着说她也不清楚时苍死时的情景,但洛施如此轻易的说出,像是接受了她的算计,又像是……看不起她的招数。
邬净秋沉下脸,浑身仿佛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个姑娘太鬼异了——是一种比她这个货真价实的鬼魂还要鬼的形容。
洛施勾起笑容,眼神是那样的和煦:「你一定很想你的姐姐吧,她也很想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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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樑上燕(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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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秋做了一个梦。
梦里,两个小小的稚童不分彼此,只知道对方是与自己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的人。她们不过差了一点时刻,是一道诞生在这个世界上的。
她和姐姐牵着手,身影被拉得很长很长,就像是永远都不会分开。
她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
「没看出来,你还会描丹青?」
怨鬼被洛施强制收到了自己宽大的衣袖里,不得动弹,她这会儿正带着莲香在太守府四处游走,说是要去找时夫人。
被带着飞在屋顶上,没有发出任何细微的响动,洛施却冷不丁的提了这样一嘴。
莲香不敢低头去看,只能感受到耳边有唿啸的风掠过,还有洛施闲闲的发问。她眉毛皱得更紧了:「是少爷教给我的。」
莲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洛施,你画的画真的很难看。有人说话被当成牛头不对马嘴,而你画的画不仅是和画的对象对不上号,任谁见了都会到想撞墙的地步。」
洛施:「……」
洛施没说话,但揽着莲香腰的动作故意松了松。
不说还好,一说就完全打开话匣子的莲香总算停了话头,她停了话头,着急的抓住洛施的肩膀。
「谁!」
没等莲香悻悻的收拾好心情、洛施也还未来得及做出无辜的表情,底下巡守的几个家丁敏感的发出质询。
洛施不再玩笑,第一时间托着人跳下了屋顶。但很不幸地,不知是因为紧张导致脚下打滑,还是有其他原因,瓦片猝不及防的响动起来。
两人躲在院墙后的一个小角落,心仿佛提到了嗓子眼。
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洛施自然不想被发现,毕竟真被碰上,打一架的话,她虽不虚,但很麻烦。
不等她细想,靠在墙边的洛施身子一歪,耳边家丁的脚步声竟是离得远了。
洛施眨眨眼,示意跟着她紧张的莲香待着别动,她自己则是扒着墙头,侧身转到了视野开阔的地界。
三四个家丁正往反方向跑,明显是在追什么人。
那个背影……
是零星。
洛施心里有数,看来,那木头脸被钱卫给赶出来了。
看在他赶巧帮她引开麻烦的份上,那她就大发慈悲,不对他多加腹诽了。
洛施又回到原地,好心情的对莲香挑了挑眉,「零星来了,他将人给引走了。」
莲香撇嘴:「他还知道来,恐怕都没有将还被困着的少爷放在心上吧。」
听罢,洛施只是笑了笑,将双腿都被吓软的人给捞起来,并没有说话。
……
阳光透过窗棂,如同流水般缓缓流淌,在地平上撒下光影。
邬净慈不适应的咳嗽了一声。
她仍旧是洛施所见到的,那一身鹅黄色的长裳,只是面色不如莲香臆想的那般畅快,反而有些灰暗。
「何必找人为我顶罪?」邬净慈无悲无喜,缓缓开口:「只怕是你要将所有的脏水都泼给他,让他成为传闻中的连环杀手,好为你将来的仕途铺路吧。」
言下之意,如果为了包庇她这个杀人兇手,大可做出找不到兇手的假象,让这桩案子随风逝去。但为了他的政绩,他中途改变主意,刻意在夜晚闹出动静,将钱卫引到她的房间,让他发现时苍的尸体,最后,顺理成章的让其做了替罪羊。
与她对坐着的人若无其事的抬眼,呷了一口茶水,突兀的笑了一下。
邯山郡本就因为接连没了几条人命,闹出了不小的风波,而今太守惨死家中,她又故意顶着狐妖的名头,若是将其列为同一个案犯所做,那么兇手,就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这些,邬净慈都懂。
出于什么目的去质问眼前人,她却想不清楚。
「净慈,你是在怀疑我有私心吧?」劳竹回一针见血的指出邬净慈的所思所想,这个在洛施眼中宛若受气包形象的男人支着下巴轻笑:「你就是觉得,我是盯上了太守的位置,甚至巴不得直接替你杀了时苍,反正在暗箱操作之下,兇手的人选也另有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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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慈不耐的抿唇,眼前的人一身风华,眼眸深邃如潭。她一直都看不清他。
净秋死后,她并没有太执着她的生前事,只是将她留下的孤女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抚养着。
一个月前,就是传出狐妖连犯两案的那段时间,她意外发现,女儿的血和时苍的血可以融合。
邬净慈因而生出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为了验证这个想法,她收拾出了自从妹妹死后,只是齐整的摆放好的属于她的遗物,想要从当中找出那个让待字闺中怀上身孕的人的线索。
邬净慈找到一封未拆封的信,是在控诉夺去她的清白、让她怀上身孕的人,其余的就是一些绣着各式花样的手帕。她只能寄希望于重新做一次滴血认亲。而更多的,是她不愿意相信那人会是他。
两滴血在她的眼前慢慢融合在一起。第二次的结果依旧如此。
孩子是时苍的。
邬净慈狠狠的捏着桌角,指尖都已发白,她却浑然不觉。
妹妹多年未成婚,问起她时,她多是不愿,索性家里已无长辈,最多只她这样一个姐姐。她想着,就由妹妹去吧。
可不愿嫁出去、被她接来太守府住着的妹妹,在一日竟是有了身孕。
净秋的肚子没捂住,不仅她知晓了,就连左邻右舍,大半个主城的人都知道,那个熬到三十还未嫁的邬家女儿,还未成亲先有了身孕。
市井百姓的那些闲言碎语虽没有表现在明面上,但背地里戳着嵴梁骨的话语,她不是没听见。
但妹妹像是没受到影响,也不主动提起这件事情。邬净慈当那是她不愿提起,也不想让她担心。邬净慈当然不会主动去揭开她的伤疤,只得想尽办法去安抚她。
她怕她会想不开,但妹妹只是窝在她身前,脸颊蹭着她的手臂,就像小时候那样。邬净慈于是什么都不想了,只要妹妹好好的,未成亲生下孩子又怎样,被当成不知廉耻的姑娘又如何。外头人的想法,没有谁会在乎,她只要她幸福安康。
妹妹还是寻了短见。
邬净慈只能忆起,那天的光景应是黑乎乎一片,她走进净秋的房间,孩子的哭声、四周僕从的言语,都有些瓮瓮的。她觉得自己不光看不见,连听觉也差点要被剥夺了。身边的丫环告诉她,净秋小姐用一尺白绫了结了自己的性命。
原来是他,竟是自己的枕边人做出这样的混帐事。
离净秋自戕的半年时间后,她没想到自己会找出这个人。那一刻,邬净慈却是觉得自己扶着桌角,又是头晕眼花的,像是回到了听到净秋自尽消息的那个时候。
她固执的将邬净秋的死,怪在了时苍的头上。
邬净慈很快打定了主意,最近邯山郡疑案频发,时苍对其束手无策,她何不将他变为其中一个案子?
但不能让时苍起疑,邬净慈只得冒险,找到有公务在身、一路被时苍提携到郡丞位置上,因而与她有着数面之缘的劳竹回。
她并没有将所有的实情告知于他,只是平地惊雷般丢出一句:「和我联手杀了时苍,之后你就是太守。」
两人只有素日打照面的情分,她摸不准劳竹回的想法,但无论他是否同意,邬净慈都铁了心的要去杀人,他若是有心在案发后查处她,邬净慈也不会有怨言。
她本来的计划,就不是能瞒太久。
而劳竹回眸色深深,像是不意外她的到来,「夫人的计划是什么?」
我等这一天,等了很久了。
时间回到现在。邬净慈错开劳竹回的眼神,做了一个多月的盟友,她总觉得这个这个人深不可测,甚至有时会后悔自己像是引狼入室的行为。
「总之,我不需要你救我。」邬净慈直言不讳道,她侧脸的轮廓精緻又冷厉,「我只答应和你交换条件,让你的上头没人再压着,至于能否成为太守,要凭你自己的能力。」
这就是明晃晃的划清界限了。
劳竹回嗤了一声,握着茶杯的手用了狠劲,但到底不敢在她面前发作。
他垂眸道:「你后悔了?想让我放了钱卫?你去换他出来吗?」
邬净慈默了默,再说出口的声音有些干涩:「我如今在这世间,已经算是孑然一身了,我没什么好留恋的。」
劳竹回利用钱卫顶罪,事先并没有和她商量,而在昨晚的那种情境下,她遂了他的愿。
但她可以对时苍下手,不代表她可以将无辜的人推出去。
是她杀了时苍,那就让她的名字,和他捆在一起吧。
「孑然一身……」劳竹回眉宇间的深沉终于被打破,他不再是置身事外的波澜不惊。说到底,她还是捨不得那人。
「你后悔了是吗?」劳竹回又问了一遍,但话中包含的情绪,犹如处于狂风暴雨中的湖面,无法平静,做不到置若罔闻。
「你后悔杀了时苍,对吗?」
他面容平静,然而掩盖在底下的波涛汹涌,只有他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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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樑上燕(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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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是没有立场来问她这个问题的。
邬净慈很明白,自己做局杀了时苍,不是一时的冲动,是精心计划好的结果。即便她满含悔恨。
但这是她的事。
与面前人无关。
在她眼里,劳竹回不过是一个,她利用来套取几个案子的详细信息,以确保自己能够完美的伪装出连环案样子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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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在最后用上了匕首,她在一切都布置完成后,又不受控的摸出了枕下的匕首——这是她早就准备好却不打算用的——给了已经中毒而亡的时苍一刀。
邬净慈知晓,这很有可能让她谋划的模仿做案失败,也会是劳竹回抓在手里的一个把柄。
她想得很清楚,但正如她之前说过的,她看不清这个人,看不懂他要的到底是什么。
是太守之位吗?
然而他的话、他仓皇的表现好像已经给了她答案。
目光交汇,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止。
与她对立而坐的劳竹回,远不如表面上那么平静。他的眼尾泛红,望着她的眼神悲凉又伤感,偏要等她一个回答。
邬净慈的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
邬净慈道:「我不后悔。他毁了净秋,我让他付出代价,但反过来,我会与他相守一生。」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恍惚,随后脸上不自然的浮现出一丝自嘲,他渴求回答,不过是明知故问。
心里那种说不出的滋味已经潜藏了许多年,从前会伴随着害怕和自我厌弃,而眼看着他一步步走到现在,劳竹回告诉自己,既已使用了骯脏的手段,定要得到没有完美的成果。他本就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
可看着她的眼睛,那双惯常藏着冰寒刀子的眼睛,在给夫君投毒时,也许会化为绵软,甚至为之流下豆大的泪珠。
劳竹回很想看见那样的她,却不愿意让她永远沉沦于此。
他生了畏惧的心,他竟是想要放弃。
想到这里,劳竹回强撑着信念,冷笑了一声:「我看不用反过来,你也会这么做吧。」
任他挑刺批判,邬净慈一概不理,她用着不冷不热的声调回敬:「时苍是我的夫君,是自少年始,我就认定的事情。」
是事实,是他饱受着折磨,无数次为之抓狂崩溃的事实;也是他瞧不起自己,就连躲在角落的墙缝边都无法打消念头的开端。
他觉得自己心里那些阴暗的念头,又一次很快地拔地而起,如同被狂风摇乱的火焰,摇摇欲坠,经久不息。
他盯着邬净慈的眼睛,开口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若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让她如愿以偿的用自己的性命去换钱卫出狱,不愿意让她顶着杀死时苍的罪名,与他捆绑在一起。
劳竹回倾身向前,带着极强的压迫感,「太守由我来做,兇手因我而定,而今你的生死在我的掌控之中。」
回到了一开始的话题。他看似多此一举的帮她找了个替罪羊,却又是将之当成一个拿捏她的把柄。
不,有了之前的那个推测,邬净慈一瞬豁然开朗,她想,或许只有这样做,他们才会成为被绑在一条船上的人。
即便这样想着,邬净慈的气势也没有被压垮,她不甘示弱的笑道:「劳大人,难道您听不懂我的言下之意吗?我邬净慈爱上一个人,不会轻易改变,而威逼利诱,对我是不管用的。」
言下之意……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劳竹回谦逊的称从未揣摩过,恐怕他自己第一个不答应。
她猜出来了,所以而后这些看似遥示真心的话语,都是对他的拒绝。
劳竹回没有勇气推开倾诉的窗口,犹如寂静绽放的雏菊,从不张扬。
毕竟,他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而她的夫君,对自己有着提携之恩。
可一旦心上的疤痕被撕裂开,就如给胡蒜层层去衣一般,他掩藏多年的情绪顿时就会倾泻而出。
「能护住你的人已经被你亲手杀死。」劳竹回重新挂上了一个恶劣的笑容,像是换了一个人——也可能,这就是原本的他——越过阻碍捉住了邬净慈的手,「净慈,我不想逼你,但如今你走投无路,不过是你咎由自取。」
他等这一天,等了太多年了。
净慈不能死,更不能是为了时苍而死,她应该陪在他的身边,再在他长眠以后,为他泪渍沾衣,极尽哀切。
两人只隔着两指的距离,甚至劳竹回为了禁锢住邬净慈,就连先前挡在两人之间的木桌都被掀翻,动静大到站在门外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走投无路么?她亲手杀了能庇护住自己的郎君,反手将自己推进了更危险的深渊。
她好像,的确是走进了困局。
整个人都快要被圈在他怀里的邬净慈面色不变,只是挣扎的幅度不小,且隐隐有持续不断的趋势,却没有表现出他想像中的嫌恶,劳竹回一时呆愣,因而松了些力气。
一直像个木偶一样被他摆弄着的邬净慈,终是趁着这个空当,当即挥袖,旋身给了他一巴掌。
劳竹回捂着半边脸,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终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邬净慈可没有半点心慈手软。
他看着邬净慈髮髻已然凌乱,看起来虽狼狈,她却是倨傲的抬起下巴,唇角不慌不忙的噙着笑容:「这一巴掌,是打醒你的痴心妄想!我就是死,也不愿委身于你。」
她从前不理解贞洁烈女,如今,她却遇到了与她们一般的处境。
她们分明都是受害者,为何,为何最后却成了千夫所指的对象?
身前,劳竹回已经坦然顶着被打了一巴掌的脸,他眼底漫上了薄薄的悲凉,到底还是走上了这一步。
但他眼神接着一闪,若是邬净慈受不了他的折磨而死,她因他而死,又有何不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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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慈本以为,以她对劳竹回浅薄的了解,在听到她的这句话后会就此罢休,可眼瞧着他沉下去的眼眸迸发出一道诡异的光彩,整个人都感觉活了过来。
他活了过来,接下来痛苦的不就是她了吗?
邬净慈终于深切体会到了,引狼入室这个词的意思。
她在惊慌中更是突然想起,为杀时苍去找他做局,劳竹回一口答应的背后,还会有更多的秘密吗?
面前的人忽然动了。邬净慈很快收敛了所有多余的心思。
她面上再沉着,面对这种情况,都不过是在虚张声势。只是邬净慈还算剩了点胆量,想着找点称手的东西,能挡一会是一会。
然,她的速度远不及劳竹回,想法终究没有付诸现实。
邬净慈还没有绕到另一头,就面色发白的被压在了矮榻上,身下是铺好的软垫,她小幅度的快速唿吸着。不一会儿,就感受到了那人停在她的唇上,尽情的撷取着温暖。
邬净慈并没有乖乖顺从,这让她想到妹妹的遭遇,当年,净秋怕就是遭到了这样的毒手,却从未向她倾诉过,只默默的消化掉所有的伤害和闲言碎语。
她果断的咬上了那瓣唇,劳竹回明显吃痛,但仍旧依依不捨,不愿松开她,铁了心的跟她较劲。
邬净慈见状,在心底冷哼一声,瞧他正值意乱情迷之际,登时对准他的下身踢了一脚。
男人再是有如金刚不坏之身,也得被她一脚破坏,泼下冷水。
劳竹回被踹开,他的脚又不慎扭了一下,瞬时跌在地上,只听耳边悠悠传来一道冷嘲热讽,「劳大人,只怕你以后有心无力了罢。」
他抬眼,正巧看见邬净慈狠狠的拭去唇上的痕迹。对于她而言,那就是不愿沾上的脏东西。
但劳竹回只是欣然的笑了起来,没关系,往后,她的身体乃至骨血,都会沾染上他的气息。
他会让她知晓,那是永远都无法抹去的。
劳竹回没有理会邬净慈的嘲讽,他干脆的站起身,就在后者以为他要报復的时候,他只是淡淡的转身,「你一时无法接受也是对的,毕竟我从未告诉过你。」
邬净慈赶忙「呸」了一声,所有的好涵养都给丢了个一干二净。
「还有,我不怕你寻死。」劳竹回甚至好心情的扶起倒落的木桌,「有邬盛君在,你不敢寻死的。」
君儿,她的女儿……那是净秋留下的孩子。
邬净慈气不过,冲到要打开房门的人面前,又给了他一巴掌,「你拿她来威胁我!」
劳竹回的那半边脸连挨了两巴掌,但他没有一点生气的意味,反而怡然自得的牵起身前人还停在半空的手,「不是威胁,是我给你做出的选择。」
这意味着,她没有退路。
邬净慈利落的抽出手,不想看见那张可恨的脸,只得背过身去。只是在人走之前,又咬牙说道:「你给我时间考虑,但有一件事,你不能伤害君儿。」
劳竹回的身影顿了顿,低低应了一句「好」。
他一走,邬净慈再也忍不住,双腿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她招来了一个恶鬼。
劳竹回有一句话说的没错,邬净慈颤抖着身体闭上眼,暗暗想着:这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旁人。
还没等她缓过神来,被劳竹回掩上的门又一次打开,邬净慈感受到阳光倾洒,心眼难平的回眸去看。
千万不要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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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奖竞猜,猜猜是谁
第47章 樑上燕(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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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本可以早点到的。
但她中途再一次遇上了零星,后者摆脱了家丁的围困,一见到她,双唇一闭一合的:「少爷让我转告你,要小心劳郡丞。」
洛施瞥了他一眼,没戳破他往牢狱跑的那一遭,倒是莲香一愣,「你之前怎么没和我说?」
很显然,她以为是钱卫被抓之前告诉给他的。
洛施一看,当即将莲香交给零星,好省去她听着莲香那没完没了的追问。
做完那些,不管那两位当事人的感受,她独自踏上了寻找时夫人的路途,哦,还有她袖中已经化为一团黑气的怨鬼。
回想到这里,邬净慈已经抬眼,认出了她。
是那个被阿苍请来捉狐妖的姑娘。
她背着一个小挎包,清清冷冷的,但她还留存着酡红的脸蛋和稍显凌乱的髮丝还是暴露出了她的焦急。邬净慈能看出她一路的风尘僕僕。
同时,邬净慈也意识到自己此刻的情势太过狼狈,她撑着地平,借力想要站起来。
「劳竹回——」
邬净秋迫不及待的从洛施的袖口探出,化为人形跳到姐姐的身边,同时不无咬牙切齿的恨恨道。
「是劳竹回?」洛施挑眉,她明显看到了,在自己肯定的说出这句不算疑问的话后,装作若无其事,整理仪容的邬净慈微不可查的怔了一下。
洛施回身合上了门,扰人的阳光被隔绝在外,只余沉沉黑暗。
回答她的并不是邬净慈,依旧是邬净秋的声音:「他爱慕姐姐良久,我本以为他不敢越矩,可那个没心肝的狗贼,还是打上了这个主意!」
邬净秋对邬净慈的关心不是假的。她一直在想,她见到怨鬼时,邬净秋正奄奄一息,当是浊气消弭的缘故,而怨结所在是时苍和时夫人,她下意识便认定是来找时苍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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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对时苍的怨恨导致她有了对人间的牵挂,成为了怨鬼。
可如果,其实不是这样呢?
要知道,即使邬净秋日日待在那个房间,时苍身上都并未沾染分毫的浊气,倒是她的姐姐……
她一眼看出,邬净秋给她输送了不少气息,温养她的身体。
这即便是在怨鬼群中,也是难得一遇的事情。
洛施对此缄口无言,因她生了闲心去打量时夫人。
时夫人与邬净秋分明是同一张脸,但不知为何,邬净秋那双像是小鹿一般圆润的眼睛,总是有意无意的透露着脆弱,显得楚楚可怜;而时夫人不同,她的眼尾高高上挑,平添了几分冷峭与森明,与她名字里的『慈』违和满满。
光是之前在屋顶上匆匆一瞥,洛施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寒。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只愣愣的坐在地上,髮髻散乱,衣衫不整;甚至在她推开房门的时候,眼里还有一闪而逝的惊慌。
她忽然改变了主意。
「劳郡丞想要□□你?」洛施的话像是平地一声惊雷,然而她淡红的眸子不见半点波澜,不像邬净秋,她面上显而易见的怜惜和义愤填膺,都快要溢出太守府了。
「你疯了吗?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别刺激我姐姐!」
洛施从容不迫,将又是破口大骂、又是用眼神警告她的邬净秋推开,顺带给她下了个封口咒,让她闭嘴。
邬净慈还是没有回答,这在她的思维里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更何况是面对一个陌生人,她紧紧的咬着唇。她原本还想着作势寒暄,说些有的没的,再赶她走就是了。
但她忽略了一点,洛施奔波至此,就是盯上了她,不达到目的,怎会轻易离开?而她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小,咄咄逼人的气势可不比任何人弱。
此时窗外的天色在一瞬之间堕入昏暗,洛施忽而一笑,比她高了半个头的小姑娘眉眼弯弯,但点在其瞳孔中的朱红渗人无比。
「时夫人,我很欣赏您为了给妹妹报仇,铤而走险杀了一郡之首的行为。」洛施的神情恢復了散漫慵懒,她勾唇道:「邬净慈,而如今你的手上已经沾上了鲜血,再添一条人命又能如何?」
电光火石间,邬净慈猜测洛施目的的念头统统抛却,她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人:「你想让我杀了劳竹回?」
「不是我让你去。」洛施瞥了一眼邬净秋,高深莫测的开口:「是你自己想去,还有,你的妹妹。」
「我的妹妹……」邬净慈这才发觉,洛施竟能脱口而出她的名字和她杀人的原因。她出乎意料的捉住洛施的手,眼色冷厉:「你是想救那个姓钱的小子吧,可查到这些又如何?只要我一天不认罪,那个替罪羊就得替我坐监牢、上刑场!」
这个案子没有那么扑朔迷离。时苍是中毒而亡,若是钱卫动手,那么她这样一个始终陪同着时苍的大活人不可能不发觉。要么她是帮凶,要么她是主谋。
如果不是有劳竹回的掩饰,钱卫就连牢狱之灾都可以免去。
所以,对于洛施怀疑到自己的头上来,邬净慈并不意外。
而她之前也想过主动投案,将钱卫给换出来,但发生了方才那档子事,她有了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面对洛施明里暗里让她归案的威胁,邬净慈只有狠心的让她住嘴。
洛施不笑了,被戳破心思并一口回绝,她不可能没心没肺的不当一回事。
「如若我告诉你,你被骗了,你杀错了人。从头到尾,你都被蒙在鼓里呢?」
与其说洛施的这番话是为了刺激邬净慈,不如说,她是在试探怨鬼邬净秋。
果不其然,邬净慈闻言只是皱眉,而早被撇开的邬净秋反应比她还要大,但因着不能说话,她只能以眼神用力瞪向洛施。
洛施索性又下了一个法咒,将不能说话的鬼魂给弄得不得动弹。她看似多此一举的摆了摆手,邬净秋顿觉身体多了一道无形的束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洛施继续说道:「我猜你与劳郡丞有旧,先是想方设法用钱卫来为你顶罪,再是抹去所有的证据,坐实他连环杀手的称唿。」
邬净慈没空听她这些分析,她只在乎她先前的那句话,「什么叫我杀错了人?」
洛施顿了顿,冷酷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暖意,但她的眼神却停在邬净秋的身上。
「这不应该由我来解释。」洛施在邬净秋惊恐的眼神中缓缓笑开,话锋一转,「这些日子,你很想你的妹妹吧?」
邬净慈抿唇,就在洛施以为她仍旧不会回答的时候,她低低的「嗯」了一声:「我很想她。」
站在原地不断挣扎着的邬净秋随之一震,藏在心里,不停歇的对洛施的那些污言碎语一股脑的都忘了想。
她也很想姐姐,很想抱抱她。
曾经是因为时苍的横插一脚,如今是因为人鬼永隔。
洛施的双手背在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取出了玉箫,通身的青紫光芒仿佛能装满整间屋子,她的双眸也一同变为极致的红。
她看见,邬净秋身上的浊气在不稳定的波动。
是了,她一直都想岔了,邬净秋从不是为恨停留,她对时苍或许有怨,但绝达不到生出新的一颗心脏的地步。
她的浊气消弭不是因为时苍之死,而是觉得,是姐姐为她杀了时苍,她无望的爱终于得到了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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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畸形的爱,洛施也无法理解,但这就是事实,荒唐的现实。
洛施慢慢启唇:「人在死后,会变成鬼魂。而你的妹妹死后,因贪恋人间情爱,变成了怨鬼,一直在你的身边。」
邬净慈是不信鬼神的,就连传得神乎其神的狐妖,她也是对其嗤之以鼻,但牵扯到净秋,她竟是想要相信。
「变成怨鬼,对她会有什么伤害吗?」邬净慈的眼眸接连闪烁了好几下,最后问出了这个看似蠢笨的问题。
洛施一愣,这还是她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
她看向邬净秋,怨鬼周身的浊气在四处蹦跶,而她本人,不对,本鬼,满眼皆是让洛施不忍直视的潋滟。
洛施嘴角抽了抽,还是决定帮着回答邬净慈,她摇了摇头,「与普通的鬼无异,甚至本领更加高强。」
只不过,留的时间越长,能入轮迴的机率就越渺茫。
这一点,她不打算说。因为连她自己都不认同:怨鬼贪恋人间,想的是这一世的亲人、朋友、仇敌,他们哪里还会想要轮迴到来世?
微乎其微的伤害,吓不到几个鬼魂。
邬净慈肉眼可见的舒了一口气,就听洛施又道:「关于邬净秋被害一事,我让你妹妹来告诉你当年的真相吧。」
听到这句话,邬净秋终于从充满甜蜜的氛围中清醒过来,她急切的摇头,但身体被禁锢、又不能开口,即便她不能想到洛施要干什么,她还是本能的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害怕。
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在撒谎。
邬净秋全身上下的浊气一直凝在她的周身,闹腾得很,以示她的反抗,却仍是徒劳无功。
洛施眼不见心不烦,而邬净慈则是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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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樑上燕(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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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净慈满脸迷茫,「不可能,我给君儿做了两次滴血认亲,时苍就是她的父亲。」
洛施手中的玉箫突然脱手飞出,似要冲天,但最后也只是停在平闇之下,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邬净慈继而疑惑道:「姑娘,你要做甚?」
「邬净秋如今已是怨鬼,你看不见、也摸不着她,那就调出她过往的记忆,将一切都告诉给你吧。」
调取记忆,一切都告诉给她……
邬净秋心中的恐慌甚至盖过了对洛施此举的厌恶,她不能让洛施这么做,因为她心里记着的一切,都是关于邬净慈。
她想要说话,她迫切的想要摆脱一切的束缚去阻止洛施。邬净秋越是这么想,她越是能感受到自身的气息剧烈的摇动,像是即将脱离她的掌控。
对于怨鬼来说,凝成的浊气是他们的标志,是他们的命,也是他们的武器。
在这一关键时刻,她却拿不起自己的武器。
「不是时苍,是劳竹回!」一道突兀的声音插进两人当中。
抬头注视那玉箫的邬净慈,恍然听到了这道声音,像是在做梦一样,甚至,比梦境里听到的声音还要真切。她循着传来的方向探去——
除了她与洛施,并没有其余人的身影。
邬净秋的身子僵了僵,还没来得及感受解脱的喜悦,就发觉自己上当了。
姐姐能听见她的话了……
与此同时,洛施没事人一般启唇:「恭喜你啊,挣脱了封口咒。」
邬净秋哪里能体会到她话中的喜色,她分明是在幸灾乐祸!
她能说话了,也能自由行动了,但是!但是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的话,竟是能被姐姐听见!
洛施根本就没打算调取她的记忆,她让自己着急,又用那横亘在头上的玉箫使自己有了与普通人交流的能力。
还是她亲口说出了那个秘密!
邬净秋怎能不愤怒,她宛若一头被困笼中的勐兽,恨不得将洛施给撕咬扯碎。
恰在此时,邬净慈那双冷厉的眸子,很快漫上了雾气,说出的话轻而易举的抚平了她胸中积愤:「净秋,是你在说话吗?」
看着姐姐的样子,邬净秋愧疚难宁,她张了张嘴,终是没有回答。
邬净慈不得已,又看向洛施:「你说她在我的身边,她就在这里是吗?」
洛施看看沉默不言的邬净秋,又看看执迷不悟的邬净慈。这两姐妹,就败在了互不长嘴。
她头疼得很,但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邬净慈一听,当即开始满屋子转:「净秋,原来你一直留在我的身边吗?」她接着笑了起来,却满是苦意,「我后来总在想,或许是因为那件事之后,我对你的关心不够,才会让你狠下心肠,选择抛下我和君儿。以为你不想见我,就连入梦都是奢侈。」
邬净秋看着四处打转的姐姐,只觉得自己那颗新生出来的心脏在以最快的速度收缩,她将错怪在她的头上,可如果叫她真相,她还会这么想吗?
还是会的。邬净秋倏然回答了自己,她的姐姐总是无条件的包容着她,这一点,她不是早便知晓且穷尽手段得到证明了么。
邬净秋努力平復情绪,缓缓开口:「姐姐,当年侮辱我的是劳竹回,与姐夫无关。」
邬净慈追着声音,竟是精准站在了邬净秋的面前,她看不见的是,邬净秋一看见她,就本能的伸出手抱住了她。
她的私心酿成了大错。邬净秋想,她从没有与心中的恶念斗争过,才导致了她和时苍的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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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她要试一次,或许道出真相,姐姐会好受一点吧。
邬净慈是碰不着邬净秋的,她像是没有听见后者的话,笨拙的去描绘人形,拥抱空气,整张画面都显得格外滑稽。
但抱着的两人真心碰真心,似是屋内没有旁人;身为旁观者的洛施轻轻挑了挑眉头,最大程度的隐去了自己的存在感。谁都没有笑。
半晌,邬净慈抹去了脸颊上的所有泪珠,只余浅浅的泪痕,她温柔的抚摸邬净秋的头。
她道:「不重要了,这些都不重要了,净秋,你是我的妹妹。」是她从生下来,从还是奶糰子的邬净秋会喊第一声姐姐开始,她就说过会守着净秋的双生妹妹。
她不需要清楚所有的真相,净秋瞒下所有或是部分,都不重要了。
她要来找她。
邬净秋凝视着姐姐的面庞,那双蕴着柔情的眼睛已变得红肿,这不是她想要的答案。至少,不是以前的她想要的。
但如姐姐所说,什么都不重要了。
只是妹妹,罢了,妹妹就妹妹罢。
邬净慈说完那句话,自顾自的旋身去看洛施,后者寻了个坐的地方,无聊的牵引着平闇之下的玉箫,那玉箫先前绽放的光芒已然黯淡,随着洛施上上下下摆弄的动作也跟着一上一下。
邬净慈顿了顿,即便她伤心的劲头还没过,瞧见这样的情景面皮也不免抖了抖。
「姑娘,我最后还想问你一个问题。人在死后会变成鬼,那么鬼魂烟消云散之后呢?」
洛施瞥了她一眼,悠悠道:「除非受刑或不入轮迴,那么最后,鬼魂会渐渐隐匿身形,但他们不会消失,与天地共存。」
邬净慈呆了呆,洛施又没头没脑的补充了一句,「有时候,无形的刑罚可比有形的惩罚痛苦多了。」
言罢,只见邬净慈飞速垂眸,掩去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她走去房门的方向,踌躇片刻,还是在黑暗中出声,「姑娘,还是要谢谢你,让我听见了净秋的声音。」
洛施闭着眼睛,稍微一用力,玉箫被扯回了手心里。虽然知晓对方可能看不见,她还是摆了摆手,「这都是小事。」
房门打开,因着天色已晚的缘故,洛施只能透着微微光亮,目送邬净慈而去。
让她听见鬼魂的声音,只是举手之劳,之后她要付出的代价,才是大哩。
也不知鬼界的天,是否与现下一般,终日无甚阳光。
洛施这样想着,又走过去提起差一点跟随着邬净慈走出去的怨鬼,「你姐姐不想问,我可有问题要问你。」
邬净秋心情正低落,听见洛施的声音,又让她想起了放话诈自己的场面,闻言嗤了一声:「你不是很聪明吗?一猜就能猜到君儿的父亲不是时苍,还会有什么不懂的。」
「你当时说,时苍酒醉后逼迫你行事,而你事后虽然哭天喊地却也接受了,甚至生下了孩子。」洛施笑意不明,「你要取白绫自尽,但时间偏偏在孩子出生后,这当中发生的事情,难道不值得探究吗?」
邬净秋冷哼一声:「我不想要孩子,我嫌她脏。」
话音未落,洛施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玉箫抵在她的后腰处就是重重的捶打。
邬净秋先是闷哼一声,又是两下打过来,她的气息已经完全紊乱。到此时,她要是还没观察到洛施的不对劲,她的小命就难保了!
「别打了——别打了——」
洛施像是没听见,机械性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邬净秋急急道:「我说的是气话,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
魔怔了似的洛施这才停手,她那双瞳孔里的墨色深不可测,眼尾意外的添了点淡红。
邬净秋狼狈的滚在地上,说话的声音极其虚弱:「我与姐姐形影不离,可自从姐姐认识了时苍,他就是插在我们中间的第三人!当初,是我故意设计想勾引时苍,好借题发挥向姐姐控诉,但是……」
洛施面色冰冷,「但是你没想到,自己引来的是劳竹回?」
「我先前并不知情。」邬净秋轻闭上眼,喘了一口气:「我以为我成功了。」
洛施皱眉,不知情是什么意思?
邬净秋很快解了她的困惑,「我以为那日与我欢好的是时苍,心生得意,后来又有了身孕,风言风语传遍了整个城池,我本想实现计划,将事情告知给姐姐。」
心生得意?洛施连连蹙眉,这都是什么心理啊?
但鑑于她描述得如此反覆无常,洛施能琢磨出一点来龙去脉,她犹豫着开口:「可你姐姐那段时间对你多加照顾,所以你还是没有说?」
邬净秋艰难的坐了起来,「是。」
所以她面对指责没有自尽,因为她还沉浸在夺了姐夫的幻梦之中。
洛施仿佛醍醐灌顶,看她的眼神跟看疯子没什么区别,「你生下女儿后自尽,是因为发现那人不是时苍,所以受不了?」
「可以这么想。」邬净秋平静的承认,她沉默片刻,又补充道:「我阳差阳错发现女儿的血竟能与劳竹回相融,终于知晓,那日的人,不是时苍。」
洛施还没来得及缓神,邬净秋眸色深深,「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以后,我发现姐姐对时苍的爱实在太浓烈了。我于是想用我的死,让她记住我。」
洛施:「……」
她的手又痒了。
随随便便就拿命来赌的人,还是一个抛弃了刚出生不久孩子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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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的任督二脉都要被她给气通了,但还是极力劝自己先忍忍。
等问完了,她再次出手也不迟!
洛施呵呵笑,「那邬净慈说的那两次滴血认亲呢?」
邬净秋抿唇,带了点怒气,「是劳竹回设局,故意让姐姐怀疑上时苍的。」
洛施挑眉,「两次都是?」
「某种意义上,我和劳竹回联手做的这个局。」邬净秋不敢与之对视,错开了洛施的目光,「我终日跟在姐姐身边,姐姐第二次那么做的时候,我做了手脚。」
洛施无奈的摇头,「究竟是她要为你报仇,还是你要她成为你手中的刀?」
「不,我要的是她。」邬净秋没有片刻的犹豫。
洛施张了张嘴,被震撼得说不出话。
别误会,她是为对方的厚脸皮而感到震撼。洛施行事乖张,惯常不计较后果,她自认自己的面皮厚到堪比城墙,但和眼前人一比,实在是小巫见大巫。
「但你把她害惨了。」洛施难得做出指正别人的举动,这一刻,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仿佛钱卫上身,「她为你杀了自己的夫君,况且害人的事一做出来,你觉得,她逃得了吗?」
邬净秋才平静下来的身子颤了颤,她这才想到,洛施并没有告诉姐姐,自己先前已然承认了,是时苍侮辱自己的事。
洛施帮她?帮她在姐姐面前留下好印象?
她没有必要瞒下这件事的,这让她看不懂洛施的所作所为。
邬净秋忽然又想起姐姐在知道真相前说的话,「救那个姓钱的小子……」
她勐地抬眼,「你为什么要告诉姐姐!」
邬净秋目眦欲裂,要个答案的人变成了她,「你为什么要告诉姐姐,是劳竹回做的一切!」
「这不是你所希望的吗?」洛施笑意温和,但内含多少细绵的针,就只有她知道了,「很快,她就会陪在你的身边了。」
「不!你是要她承认罪行,好去救你的小情人!」
洛施嘴角抽了抽,懒得纠正她对钱卫的称谓了,「她如果不去认罪,死的就是钱卫了。」
「那是谁?」
「……你不用知道。」
邬净秋却接受不了,她不能让姐姐那样做,说到底,是她害惨了她。
邬净秋一个劲儿的摇头,却觉得整副身体都昏昏沉沉的,她还没来得及夺门而出……
耳边的声音像是从天上飘过来的,「你不是要她吗?她过来陪你了,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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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樑上燕(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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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露重。邬净秋愣愣看着眼前有些模煳的人影。
邬净慈正扶着时苍走向床头,她的双眼红肿,明显是哭过,而她扶着的人,已然没了气息。
邬净秋恍然忆起,这应当是时苍中毒而亡的情景。那夜,她就站在里间,做着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切。
邬净慈花费了大力气才将时苍的尸身搬到床头,她面色平静,似是不復先前的伤心难过,然而,女人还是伸出手,明明面上毫无眷恋,双眼却压抑不住不舍和哀恸,毫无保留的抚摸着时苍再无血色的脸颊。
即便是再一次看见这一幕,即便邬净秋收了所有的心思,她还是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站在角落里、身为怨鬼的邬净秋同样不能做到视若无睹,是了,那夜的她不只是旁观者。
邬净秋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回忆到这一点的同时,梦里的她俨然一副怫然不悦的样子,下一刻,便失智般地附于邬净慈的身上。
邬净秋操控着邬净慈的身体,那张还沉浸在悲伤之中的面孔倏然挑起了唇角,利落的找出了藏于枕头之下的匕首。
这柄匕首,在这一月时间里,她曾无数次亲眼见到姐姐拿着它,在熟睡的时苍头上比划,但也只是一时半刻,最后也只是停在了他的鼻尖,姐姐从没有下去过手。
顶着邬净慈脸庞的邬净秋轻蔑一笑,她高高举起匕首,手臂上的青筋因为用力而微微凸起,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弧度,最后刺向了时苍的胸口。
哪怕他已经死了,到底不能解她心中之气。
彼时的邬净秋无不是在闹着小脾气。
汩汩的鲜血流淌出来,甚至连自己的脸颊都沾上了温热的血液,邬净慈的眼神变了变。
邬净秋身处梦境之中,当真正作为局外人来观看这一切时,她才注意到了后半截。
她在附身邬净慈之前,身体已经很虚弱了,那会儿,一匕首刺向时苍后,她不可避免的昏了过去,堪堪退出了姐姐的身体。
而邬净慈,她只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好像在一瞬之间不是自己的了,再一睁眼,她美眸微扬,茫然的看着面前的情景。
时苍的尸体之上,插着一柄匕首,细细查看过后,发现那柄匕首还是自己藏着的!
有人占用了她的身体?还借她的手补了一刀?
邬净慈整个人都在抖,但她怔愣片刻,却是看向四周。
她沉默片刻,道:「净秋,是你吗?」
邬净秋屏住了唿吸,这不由得让她怀疑起这是否只是个梦。
邬净慈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她苦笑了一声,又回头看向乱糟糟的尸身。
邬净慈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她的双手握紧了短匕的柄部,使出了浑身的劲道,将其插进得更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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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真是净秋,你要做的事,我都会顺着你。
任凭邬净秋怎么挣扎,她都摸索不到自己真实的躯体,更别提发出声音,但她想哭的冲动,还有无尽的悔意,都是真实存在的感受。
在时苍和她之间,姐姐选择了她。
她真的后悔了,她真的错了。哪怕邬净慈只当她是妹妹也好,忘了她也罢,她就那样相安无事的守在姐姐身边,而姐姐会与时苍相伴一生,平安到老。
不会卷进这些事情,不会走上劳竹回为她设计好的陷阱,跌入绝境。
她邬净秋是推手,是造成姐姐厄运的源头,是不可饶恕的罪人。
可鬼本就是不会哭的,怨鬼就算生出新的心脏,最多也只是多了些微的喜怒哀乐。
玉箫闪着绿莹莹的光,洛施冷冷的看着爆发出剧烈浊气的邬净秋,她从人形化为了一团黑乎乎的浊气,然而那团浊气团很不稳定,不一会儿,又分散开来,变成了好几个团状。
洛施瞧着火候差不多了,遂将术法收起。
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邬净秋作为一个局外人,到底是比作为一个旁观者更能看得清楚。
洛施没将那一异象放在眼里,怨鬼不过是想不开,释放气息自戕。
但她都说过了,怨鬼没那么容易死,还是在她特意将其救醒的情况下。
洛施只是在想,原来在那个夜晚,邬净慈就已经猜出邬净秋的存在了吗?
……
今日公堂出现了一件稀奇事。
整个郡城的人都在窃窃私语,并且不时有人揣着蠢蠢欲动的心奔去衙门。
太守夫人一大清早就击响了衙门门口设的鼓,大喊冤枉!
问她冤枉了什么?
太守夫人不卑不亢的跪在郡丞大人面前,道:「杀死太守时苍的人,不是之前的钱公子,是我!
「是我对时苍怀恨在心,先是用毒药药倒了他,后还是气不过,在他没了生机后又用匕首刺向了他的胸口。」
太守夫人杀了太守!
这是一个怎样令人惊诧的消息——
洛施走在依旧热闹的街市上,整整一晚过去,邬净秋还是不肯安分下来,她只能先随意的将她收在自己的布包里,因为,她还有热闹要看。
果不其然,她看着虽还是繁华,但其中夹杂着诸多诡异的街市和人群,面无表情的想到:邬净慈的速度还真是快。
洛施本来还以为,邬净慈会再拖上些时刻,毕竟,认罪是大事,砍头的大事。
她迈步走向衙门,一路上,看到了不少与她一道,赶向同一个方向的人,也有不少人迎面相撞,往相反的方向而去。
洛施没多想,路就这么多,总不可能都是奔着衙门而去。
当她走到衙门口的时候,没看见百姓扎堆,只有两个衙役守在门口,只有一人站在门前。
那人,她还很熟悉。
钱卫身着锦服,腰悬玉带,回头看向洛施。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连刺目的阳光都盖不住风华。很奇怪,洛施从前最看不得他这样,可一旦不见,又觉得少了些什么。
洛施很快平復了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她做出生气的模样,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钱卫的身前,「你知道我将你救出来,花了多大的工夫吗?」
钱卫不答,反而稀奇的摇起头来,「还以为你看我这么久,是要对我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般的甜言蜜语。」
洛施恼羞成怒的瞪他:「搞清楚,是我将你救出来的,你该先感谢我。」
「我这不是正在感谢洛姑娘吗?」钱卫矮身,视线与洛施齐平,「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其实是我对你说的。」
那人还在笑,温和的笑意像是为了印证,他的确是真心实意的表达感谢,可笑意落在洛施眼里,却不这么觉得。
洛施目光迷濛,她能从这话中挑出多少刺来她心知肚明,但她只是撇过头,别扭的忘了要说什么话。
笑得这么好看做什么。
她还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钱卫见洛施半晌不说话,以为她真的生气,即刻有模有样的对她作揖道:「姑娘为钱某之事奔波,颇费心力,在下感激不尽。」
洛施一言难尽的看着对她躬身的人,就连站在他背后的那两个守门衙役也好奇的探出头张望,洛施顿觉尴尬,赶忙虚扶一把他的手臂。
但只轻触碰了一瞬,洛施又迅速放开。
她好哥俩似的将刚要站直的钱卫圈进臂弯里,并转了个身,两人一道背对着大门,洛施的左手捏着他的耳朵,下手不轻。
钱卫偏偏不能喊,因为,洛施如鬼邪正低语着:「我接受你的感谢。」
还真是……看不出来呢。
钱卫打着哈哈,被洛施松开后,不仅被捏着的耳朵是红的,就连脸蛋都红了一片。
他轻咳了一声,回归正题,「方才,在公堂之上,劳郡丞暂代太守一职,将我从牢狱中带出来,与时夫人两人当堂对峙。」
洛施觑了他一眼,傲娇的『哼』了一声,「这不是很正常的判案吗?」
钱卫顿了顿,想到了那只狐妖,慕容昭是因洛施私下审判而亡,他那时只当洛施不屑用对簿公堂这种办法。
而今,瞧着她有些不满的神情,他便知晓自己猜对了。
她就是故意的,然而她这一次却是不走极端,竟是听进了自己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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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垂眸,「劳郡丞替时夫人隐瞒先前的事,他为何改变主意,要放我出来?」
「那就要问时夫人了。」
「洛施!」
洛施说着,本是要拉钱卫进去,她估摸着,这会儿邬净慈已经对上劳竹回了。她要赶着去看最后的热闹。
钱卫却在此时唤了她一声。
洛施回眸,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我是故意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进牢狱的。」钱卫面带忏悔,很是愧疚,甚至不敢看着洛施的眼睛,「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料想你不会管这桩子事,所以才任由劳郡丞将自己扣下。」
他当时想,洛施一定会嫌弃死他的死脑筋,成功查明真相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饶恕他。
钱卫同时也在用自己作为赌注,她愿意陪同自己前往千金城,不知是否也会为了自己去查明真相。
他知晓自己想要的太多了,但那个时候,他就是突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且固执的停留在脑海中,不肯消散。
「我知道。」
轻飘飘的三个字,钱卫心神不定的抬起头。
洛施挑眉,理所应当的应道:「不过我可不是什么君子,你太高看我了。」
「……你都知道?」
洛施抱着胳膊,只说了一句话,「若你当真不知变通,不会送零星出来的。」
她认识的钱卫,是呆傻到会让两人一同背上罪名的人。
才不会为了所谓传递消息,做出留一人赶一人的操作。
钱卫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对啊,他能看懂洛施的所作所为,洛施同样也理解他。
逃不过她的法眼的。
洛施走了几步,瞧见人还在傻笑,她无语的皱眉,「你还走不走?」
钱卫应了一声,这才小跑着,与身前人肩碰肩。
地上两道影子被拉得很长,像是永远不会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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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樑上燕(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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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告诉洛施,劳竹回拗不过邬净慈在堂上的坚持,就连围在外面的百姓都还没有大范围的讨论起来,他象徵性的问过话后,就得出了结果。
与那日将他抓起来时的情景两模两样。
听到这些话,洛施转了转眼睛,颇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你怎知,劳郡丞轻易妥协的原因所在,是时夫人?」
钱卫抿唇:「我在牢狱时,劳郡丞支开了守门的人,单独来找过我,我那时便猜他是为了掩护真兇,才将我投入大牢。」
洛施好笑的摇头,她想到零星做的好事,「零星后来去找过你吧?」
提起零星,钱卫又想起了被他支配的恐惧,他挠了挠头,「别提他了……」
洛施这才放肆的大笑了起来,甚至不顾此刻的情况,不用问,他的感受肯定与自己猜测的一样。
两人从片片矮丛而过,去的方向,是监牢——
他们并不是问过衙役后大摇大摆走进来的,毕竟之前是因为有时苍带路,而他们也有正事。但这一次……却不是。
昏暗的监牢,只在外围点着几盏油灯,不知是刻意为了营造可怖的气氛还是衙门的人吝啬得紧。洛施瞟了一眼,不由得腹诽道:「这种环境下,你一进去,就能安心睡着了吧。」
钱卫嘴角抽了抽,果然,安慰矫情的话可能从其他人口中说出,就是不会来自洛施。
「进去的这些人生死未卜,哪里会有闲心快活的睡下呢?」钱卫低声道。
洛施不置可否,歇了打趣的心思,耸了耸肩。
她大咧咧的要踏步进去,钱卫突然伸手拉住了她,洛施回眸,不明所以。
「那里还有人看着,你确定就这么闯进去?」
他心下生奇,这种打草惊蛇的莽撞之举,不符合洛施的作风。
洛施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探出头,果然,油灯的光亮没有太大效果,那灯下的两名衙役,她一开始还没有注意到。
钱卫又道:「先想办法将他们弄晕吧。」
他说着,就要在身上摸索出什么东西,洛施却拦住了他,眼神一凛,「不对,邬净慈不在这里。」
邬净慈在第二日便投案,劳竹回必定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依照钱卫所说,劳竹回缩短他们对簿公堂的时间,草草结案,不过是心急于邬净慈的态度。
但那种话,是不好在公堂问出口的。
所以,洛施才会想到,这时候,劳竹回估摸着正在质问邬净慈。
而她,她得带正狂躁的邬净秋去见邬净慈一面,只有这剂良药,才能让她顺利将怨鬼送去鬼界。
可劳竹回当初见钱卫时,便刻意支走了人,如今来见邬净慈,怎么又会那么坦坦荡荡的?
钱卫怔了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讷讷开口:「如果劳郡丞并没有将时夫人关入大牢,那他二人现下……」
洛施在同一时刻皱起了眉头。
她怕劳竹回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
……
劳竹回跪在地上,大半张脸都掩在黑暗之中,看起来满是颓丧。
他苦笑道:「净慈,你就这么爱时苍吗?宁愿选择和他同生共死,也不愿意留在这世上,享受你的大好人生。」
邬净慈站在他的身前,波澜不惊的眺望着窗外的景色。
她原本以为,劳竹回没有将她关进牢狱,而是给她安排了一间厢房,又是要故技重施,妄图李代桃僵,最后,再将她锁在他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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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邬净慈等啊等,捏紧了手中的软垫,等来的,是一个连控诉都不太敢的苦情男子。
然而邬净慈眼神清明,知晓这何尝不是再一次的施展苦肉计?
邬净慈的眼神凝了凝,今日,她是来跟他做个了断的。
她一眼都没有看他,「狐妖的消息,是你传出去的吧?」
劳竹回的目光闪烁,只听邬净慈继续道:「时苍曾经费了好大的工夫想要封锁的消息,殊不知,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内里人出了问题,他怎么能有所防范?他也怀疑过是同僚所为,但左思右想,从没探查得到原因过。」
劳竹回撇过头,「净慈,你这话也说的太没道理,我这么做图什么?为了造成百姓的恐慌?为了给时苍施压?」
「是为了引我上钩。」邬净慈终于肯正眼看他,她的唇角挂着不深不浅的笑容,「你故意让我认为君儿是时苍的女儿,生了想杀他之心,同一时间,你大肆渲染狐妖作案,是为了让我有动手的灵感,且一定会有与你合作的机会。」
从她发现劳竹回的不轨之心起,邬净慈就知晓,自己掉入了他的陷阱。
她俯视着他,猜出了所有,面上却不是被欺瞒的痛恨和愤怒。
因为究竟谁是待宰的羔羊,还未可知。
劳竹回轻微扯动着嘴角,仍旧跪在邬净慈的脚边,「你要杀了我,为你、还有他报仇吗?」
跪着的人像是赎罪,但他为这个动作赋予的意义不是这样,即使下跪,劳竹回也不是为了求得原谅这般幼稚的事。他求她不要离开,为了他劳竹回。
邬净慈的笑意深了些,似是带着嘲笑。
她弯身抚过男人的面颊,轻柔的点着他的下巴,后者只觉得情思迷离。
红唇擦过耳畔,她道:「为什么要替我自己报仇?劳竹回,杀了我,难道不等同于杀死你吗?」
邬净慈高傲的笑了起来,劳竹回两边的耳朵皆不合时宜的染上了红晕。
邬家大姑娘待人总是冷冰冰的,他只见过一次她开怀大笑的样子,那时她的身旁是她的孪生妹妹,身前是乖乖垂首的少年时苍。
他不由自主的为之停留了脚步,劳竹回想,他要那样的笑容为他而绽。
杀了她邬净慈,可不就是等同于杀了他?
即是如此,他得不到她的笑靥,那就让他为她做一件真正意义上的好事吧。
劳竹回像是猜到了她要做什么,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邬净慈,女人突然出手,将他大幅度的推了出去,接着,动作缓慢的抽出了盘在髮髻之上的金簪。
那簪子通身都是纯金打造,雕刻着娇艷欲滴的玫瑰花,邬净慈出手利落,玫瑰簪却是插进了自己的胸口。
刺目的鲜血顺着簪子一层又一层的瀰漫开来,很快染红了她身上素白的衣裳。
这根簪子,还是她出嫁那日,净秋送给她的。
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劳竹回怎么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他都坦然接受好了,会死在邬净慈手上的事实。
人在这个时候,就连知觉都会变得麻木。
对于他这样常年经手兇手案的人,那种艷丽的色彩并不陌生,然而他还是像被敲了一闷棍,连滚带爬的靠近了邬净慈。
邬净慈的胸口大片大片的流出鲜血,乌黑的长髮尽数披散下来,她的眼神也渐渐涣散。
就在此时,洛施一脚踢开门,看见的,就是劳竹回背对着她的身影,而她闹出的动静这般大,他也没有回头。
邬净慈身上有着邬净秋的浊气,虽说邬净秋此时情绪不太稳定,但论利用怨鬼找人,其实也用不着她。取她身上一丝浊气,剩下的事,洛施足矣。
洛施意识到了什么,有些迟缓的带着钱卫走进厢房。
邬净慈眼神狠厉,强撑着站在劳竹回的对面,她的心口插着一根簪子,右手正握在那根簪子上。
藏在洛施袖口的几团黑气,一感知到邬净慈的气息,就先洛施一步,迫不及待的跑了出来。
洛施依旧沉默,她也没想到,邬净慈会当着劳竹回的面自戕。站在她身旁的钱卫张了张嘴,一时也说不出来话。
重新变为人形的邬净秋已经闹起来了,她痛心姐姐的遭遇,更是看不得劳竹回堪称鳄鱼的眼泪,固执的用透明的身体去推扯他,「你假惺惺的哭什么!是你将我姐姐逼死的!是你!
「是我们将她逼死的……」发泄一番后,邬净秋也只剩下了这几声的喃喃自语。
但对立站着的两人只能看见彼此,没有人发现邬净秋的存在。
但邬净慈看见了洛施,她知道,她会将净秋带过来的。
她坚持不住了,邬净慈往前栽去,一直看着她的劳竹回连忙接住她,将她拥入了怀中。
他身上的衣裳也被染上了血红,邬净慈慢慢道:「竹回,假如你不戳破那一点,我会和你成为朋友。也许,很久以后的将来,我会为你泪洒灵堂,为失去一个这样的好友而真心难过。」
「但现在……」邬净慈手下的玫瑰簪插得更深了,但她轻轻笑着:「这些已经成了假设,空谈之说,都不再重要了。」
不重要?
不、不!很重要,很重要——
于他而言,就是在闭眼前,永生难以忘怀的魔咒。
她爱时苍,无论是甘愿为之展露笑颜时的欣然,还是错怪他后绝不后悔的决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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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会属于他。
而他若是真的放手,只是选择做一个守护在其侧的朋友,没有策划这一切,重来一世,是不是,都会变得不一样?
洛施双眸微动,不置可否。
如果有来世,邬净慈也只会护着时苍,守着妹妹。
这是在……诛心……
被她轻易杀死,这会让劳竹回觉得,是她送给他的恩赐。
所以,她不打算亲自动手,除去他。
劳竹回若是还活着,他余生的每一刻都会活在无尽痛苦之中,指望停在邬净慈给他织就的这番美梦中。
而死了呢?死了又如何,她告诉过邬净慈,死了还能成为鬼魂。而一旦劳竹回去了鬼界,今日她说出的话都会成为困住他鬼生的魔障,折磨之下的痛苦不比敲骨取髓会少多少。
邬净慈染血的手停在哀恸哭喊的男人脸上,遥遥指向前方。
她还记得,净秋在她成亲时笑着送了她一支髮簪,跳闹着要为她梳髮髻。
邬母无奈的让出位置,女孩于是笑意盈盈的动起手,她边盘着髮髻,邬母边慈祥的说着话。
娘亲的声音幽远:「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
「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
邬净秋抢过了话头。
新娘因成亲而感到喜悦,母亲强忍不舍却也真心高兴。
邬净慈想,净秋应是不开心的,可那时的她并不懂得。
怀中的人安然阖眼,手重重的垂落了下来。
周遭净是惨痛的哭声,洛施看向身边掉下眼泪的人,轻嘆了一口气,主动的伸出手,是安慰他的动作。
然而钱卫一面哭的更大声,一面直接迎上她的身子,拥抱了起来。
洛施愣了愣,到底没有扰乱他哭的兴致。
第二日。
还没来得及消化太守夫人是杀死太守兇手的消息,邯山郡的百姓们就听闻,劳郡丞坦白出,自己是先前那三桩连环杀人案的兇手,而前一日被投入大牢的太守夫人,已在狱中自尽。
洛施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并没有很讶异,邬净慈刻意只认下了杀害时苍的罪名,她的意图,可见一斑。
她已经将邬净秋送去了鬼界,要不了多久,她就可以实现自己的心愿,和她的姐姐在一起了。
钱卫则是带着零星和莲香去安顿太守府的人了,大人们的事情,最不该牵连的,就是无辜的婴孩。
钱卫是不会放任邬净秋的女儿、还有那一大家子人不管的。
对于这一点,洛施馨然由着他去。
等他们回来,她们就得着手准备继续赶路了。
她伸了个懒腰,估摸着时间过得也太久了,挎着布包就要出房门。
洛施打开门,钱卫扣门的手停在半空中,差点与洛施迎面撞上。
他今日穿了一身浅蓝色的长袍,更显得端正有方,抬眼盯着洛施的表情很是神气。
洛施没头没脑的,难道花钱真是这厮的乐趣所在?
未等她说话,钱卫先浅浅笑了起来:「洛施,我给你带了点东西。」
语罢,零星和莲香抱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出现在了洛施的眼前。
洛施吓了一跳,走了几步出去,钱卫在她身旁,不知又从哪里变出来几个玩意儿,在她的眼前晃着。
洛施:「这是?」
莲香抢先道:「还不是回来路上,少爷起了兴致,说远方路长,你一路护送我们,得犒赏你些东西。」
洛施挑眉,懒懒道:「你家少爷是给了我金子做酬劳的,还要犒赏做什么?」
莲香哼了一声,身形却是被钱卫挡住,他干笑了一声:「别听她的。」
洛施:「那你?」
「我……」他支吾半晌,却说不好送礼的理由,还是莲香看不下去,替他接了一句,「送礼还要什么理由!觉得这些衬你,适合你,就一股脑买了呗。」
莲香暴躁的话语在寂静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突兀,洛施眨了眨眼,钱卫默默点头,接着嘟囔:「我本来是想见好就收的,但一不小心买得太多了。」
「其实……也不算多?」洛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算是客观的讲述不算事实的事实。
莲香笑了一下:「哪儿能呢,外头还有。」
她拖着迟疑的步伐跟着几人走到客栈的后院,毫不夸张的说,这些东西足足堆成了小山高。
洛施回眸去询问他当时他的心态,「你怎么想的?」
「大概,是情难自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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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后两天不更哦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樑上燕,岁岁长相见。」出自《长命女·春日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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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迷雾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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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永驻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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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宣洩着无名的怒气。
一场暴雨过后,天地全然被洗涤一新。只是泥泞的路终究不好走。
洛施的脚尖点着树枝枝头跳了下来,她懒洋洋的靠上树干,红色衣裙随风飘舞。
她回头催道:「走得也忒慢了。」
零星驾着马车,闻言还是不疾不徐的,倒是一路上与洛施争斗不休、互相都不消停的莲香冷哼一声:「你日日飞着也不嫌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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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嬉皮笑脸的答道:「累,怎么不累?」
要说洛施从马车出来,踏上独自开路的路途,其实算不得她的本意。
暴雨天他们不是没有经歷过,可哪知,离开邯山郡以后,走了一段平坦的路,之后就是仿若天堑般陡峭的小路。
马车行驶在雨后沖刷过的泥土地上,路途颠簸,那金贵的小少爷被弄了个上吐下泻,不安宁的很。
为此,他们没少耽误工夫。治也治了,狠狠心让钱卫走上一段路,或是使上药物的手段,最终还是不见好。
洛施是看不得他如此折腾的,这不,还是主动请缨,钻出马车,随心所欲的做了一个开路人。
偶尔她想歇歇脚,就将人给拎出来,交替坐会儿马车,美名其曰让钱卫出来透口气。
莲香不作声了,和洛施斗嘴,不知是对她的伤害,还是对自己的折磨。
轮毂平稳碾在道上,倒是在马车里的钱卫听见了这句话,挣扎着坐直身子,他掀开车帘一角,洛施悠悠靠在树干旁,只留给他一抹火红的身影。
看不出她的心情如何。
钱卫:「让我下去走走吧。」
零星第一时间驱停马车,洛施没事人一般回眸。
见钱卫已经钻出了车厢,洛施皱着眉从枝头跳下,赶到他的身边伸出手,好让他借着自己的力道下来。
莲香见状,默默拍走了身边默不吭声要去扶钱卫的零星的手,并同他一道往角落挪了挪。
从雨停开始赶路,少爷以坐不得马车为由,走了快小半个时辰,等洛施在马车里差不多快睡了一觉后,两人才换了过来。
她不过是看不得洛施生龙活虎的样子,遂损了她一句,依洛施那上蹿下跳的劲儿,她何时会感受到累?少爷信了也就算了,偏她还心安理得的接受。
莲香在心里嘆了口气,话说回来,照少爷这般难受的劲,也不知何时能到千金城。
钱卫垂眸,乖乖借着洛施的手跳下了马车,便听洛施抱怨道:「你当时就该雇一人来驾马车,我们一人一辆,也不至于如此麻烦了。」
他们中只有零星会驾马车,这也是为什么只雇了一辆马车,不过解决的办法也不是没有,毕竟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都能办到。
莲香还以为她生出了什么鬼主意,闻言不屑一笑:「雇两辆马车,就由洛施你一骑绝尘前往千金城,到时,你再在那里等我们是吗?」
洛施耸了耸肩,觉得这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也不是不可以。」
莲香瞪她:「你这个自私鬼!」
说到底,是钱卫身体不舒服,受不了大罪,才导致路途延误至今,而所有办法对上他的病都治标不治本,洛施先前又亲口说过,必须由钱卫请回钱多颜,她总不可能为此推翻自己的话。
钱卫也明白这些,干笑了两声,却是对洛施道:「你之前还真是说对了,我这副身体羸弱,会给你拖后腿。」
其实她也不着急,而各人体质有异,强求不得。
洛施摸了摸鼻子,转而跳上马车,「我可没说这句话。」
钱卫一脸莫名,但走在羊肠小道上,没了眩晕的症状,心神的确舒适了不少,他很快将之抛之脑后。
洛施更是没心没肺的躺在了置在车厢中的暖塌上,这辆马车容下的面积足够大,宽敞到甚至还安置了一张小木桌,上面摆放着一整套黑釉瓷茶具。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她枕在高枕之上,望着马车顶。
这难捱的路过后,那小少爷的病估摸着也该好了。
暖塌前有一香炉,薰香裊裊间,洛施瞬间没了多想的兴致。
……
「少爷,你别去——」
洛施迷迷煳煳之间,感受到身下的颠簸似乎全然消失了,她踩在马车内铺着的地毯上,唤了一声:「莲香?」
没有人应答。
但她分明听见了莲香的声音。
洛施意识到出事了,她一把掀开垂帘,她所在的马车像是被遗弃在一边,眼前是挥舞着枝丫的大树,那些像是有了自主意识、疯长的树枝圈着三个人,独独剩着一人与那些盘根错节起来的枝蔓纠缠。而莲香站在更远处,背影看起来可怜又无助。
这树成精了……
洛施愣在原地,脑中不由得跳出这个想法。
她走近了一点,这才看清那个兀自在树精手下过着招的是零星,而被抓着的三人之中,的确有钱卫那个倒霉蛋,另两人她则不认识。
洛施拍了拍莲香的肩,这才发觉这姑娘的身子一直在抖,也是,连停尸房的死人都怕,更何况是这种场面?
莲香全神贯注注视着零星的身形,勐地被打扰,当即连身带心一震,看清来人后,竟是抱着她的腰身不敢撒手。
「洛施,不好了,不好了,妖怪啊!是妖怪!」
因为恐惧和焦急,莲香的话语有些颠三倒四,洛施也没心情去问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不喊她云云。当务之急,是弄清这树的来路。
她将莲香扯开,指了指孤零零在一旁的马车,万分郑重其事:「待在那里别动,听清楚了吗?」
不等被吓懵了的莲香答话,她提着气,踩着无形的支撑使了轻功飞往眼花缭乱的那处。
零星手中是一把不知从哪来的剑,枝蔓一向他伸过来,他埋头就甩出一击以做回应,剑气震盪四周,不知死活的枝蔓被一分为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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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被砍下的部分掉落,很快竟悄无声息的消失,伸长的树枝有所退缩,似是惧怕,但它们所谓的通人性只表现在一瞬,不一会儿又跃跃欲试的跑过去试探。循环往復,零星砍红了眼,最终却还是无济于事。
洛施停在外围,没有再更多的往前,她稍作观察,便明白零星一味消耗体力的行为不可取。
但眼下,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毕竟,她不知道这树成精的背后究竟是为什么,而她与山野精怪打的交道又实在太少。
等等,那是什么?
零星无数次砍杀,毫无章法换来的结果就是无限制的消耗着自己的体力,而那树精洋洋得意,俯瞰着狼狈的他。
枝条捆绑着他,钱卫的身体已然动弹不得,感受着这柔软的触觉,他瞥了一眼身旁和他一同被困的两人,那两人早已闭上眼,吓晕了过去。
同一时刻,他抬眸看到了拧眉思索的洛施。
红色衣裙宛若最炽热的火焰,熊熊燃烧,直至焚烧殆尽。
不知为何,缚在他全身之上的枝条松了松,捆住钱卫上半身的枝蔓脱落,他因而能够翕动着嘴唇。
他抓住时机提醒零星:「零星,与其昏头转向的一味毁坏,不如借力打力!」
话音刚落,被零星剑气所震落的枝丫又重新生长,严严实实的将钱卫整个人包裹住了。
零星动作不停,但钱卫的话他是清清楚楚听见了的。借力打力……老实说,他最不喜舞文弄墨,偏他与莲香为了掩护住那段时间逃学堂课的钱卫,硬生生被锻鍊出了习字的本领。
他眼神一凛,那棵树照旧疯狂地以几段枝丫做为攻击,扭曲的攻向他时,更像是挑衅。
零星紧紧的握着剑柄,这一次,面对被砍杀后却能重新復活、像是耍弄人把戏的那些攻击,没有选择反攻,而是看似窝囊的闪躲。
他的脚尖跳在让人目不暇接的根根枝条上,身体灵活,引着那些枝桠穿梭在大树中。
直到,他脚下用力,直往上沖,快要飞到更高的树冠处时,那张木头脸上难得添了点腹黑的笑意。
因为,紧追着他不放的那些枝丫跟着他熘了一圈又一圈,竟是自己缠上了自己,被他耍得团团转。
他回头,那条快要触到他鼻尖的枝蔓颤动着,却怎么也没法继续往前一步,泄气般的甩了甩尖尖。
零星这才提剑,分神跳到了钱卫所在的地方,他陪着那些枝条游戏,可苦了钱卫三人,周身跟着又缠上了好几圈的束缚。
剑身闪烁着凛冽的寒光,不过这样也好,这些是束缚,也算是一层不错的保护罩,他就不怕伤到钱卫了。
零星挥动手中的长剑,那把传闻中能削铁如泥的宝剑,剑尖如一道划破天空的流星,毫不留情的朝着作怪的数根枝条而去。
枝条很给面子,数层束缚脱落,随风逝去,零星即刻接过钱卫,两人朝着外围奔去,一刻都没有停留。
但零星约摸用了七成的功力,他没想到,自己的内力能够震碎这些精怪幻化的枝蔓,更没想到,不止束缚钱卫的那一小块区域,整棵大树都仿佛颤了颤。
与钱卫一同被缚的另两人也被放下,但不消片刻,在他们察觉到危险好似消失幽幽醒来,却差点摔在地上成为肉泥遇到另一个危险时,墨绿的枝蔓扭曲的伸展出来,再一次将他们给捆了起来。
那两人:「……」他们还不如不醒。
而抱着钱卫的零星速度够快,在焕然一新又一次开始动作的枝蔓们找上门报復前,就稳稳的落地,站在了洛施的身旁。
洛施眯了眯眼睛,却不怎么高兴。
因为,那大树竟是动了……
它挪动着步伐,诡异的朝着洛施自以为的安全范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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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永驻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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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还来不及站稳,就见到了这一幕,他目瞪口呆的看向洛施:「你见过会动的树吗?」
洛施:「……」她回答不上来。
会动的树她没见过,会操控树精的鬼魂,她也从没见到过。
洛施看着面前脸色惨白、双手不停歇挥舞着的鬼魂,更怪异的是,他周身并没有浊气……
这不是怨鬼。
这件事情处处充斥着奇异。
第一,他没有被怨结驱使成为怨鬼,反而作为一个实在的鬼魂来到人间;第二,她可从未听闻,鬼有操控精怪的能耐。
但事情就是发生了。
前方,那棵树操着笨重的步子向他们走来,被捆住的两人随之一颠一颠地摇晃着。洛施想了想,转身牵过钱卫,同时留给零星一句话:「保护好莲香。」
莲香……零星恰好扭头,瞥见了不远处的莲香,她正瞪大眼睛注视着她意识中的妖怪。
「会——会动的树——」莲香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零星:「……」
树精离零星近了,枝条幽幽的抽出,蠢蠢欲动朝向他而来。
零星攥着长剑,看着那树扭动的方向,终于意识到洛施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要他在此守住,以免这树精无所畏惧,继续走向前去骚扰莲香。她要他保护莲香。
零星想到这,手下的气力更深了一些,剑气挥盪。只希望洛施将少爷带走,是想到了解决它的好办法。
「洛施,你想到什么方法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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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洛施将钱卫带去了大树走动的反方向,正是一片还算开阔的地界。一落地,钱卫心急如焚的开口问道。
「是鬼。」洛施目光闪了闪,「但不是逗留人间的怨鬼,他在这树后操纵着它而动。」
钱卫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四周,跟着她低声道:「那鬼在我们周围吗?」
洛施抬了抬下巴,对着树冠的方向,日光透着接连树叶罅隙倾洒而下,她不得已眯起了眼睛,「就在那里。」
有着透明身躯的鬼魂高高立在树冠之上,仿佛全无重量,他的双手看似随意的挥舞着,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是与扭动着探向零星的枝丫同一幅度摆动着的。
钱卫是看不见这些的,他握了握手心,注意到渐渐竭力的零星,「你能对付他吗?」
洛施背对着钱卫,瞳孔中暗红的颜彩逐渐变深,「试试看吧。」
只是不知那鬼被收服,树精会否停止行动,这才是她所担心的。
「但我需要借你一用。」洛施转头,深深的勾起了唇角。
看见她的笑容,钱卫几乎在同一时间跟上了她的所思所想。
他并未有不适应,脸上的轻柔凝结到了眼底,「你想引他附身于我?」
洛施面上的诧异一闪而过,显然没想到钱卫能够猜出自己的意图,她的笑意顿了顿,竟是有心情解释起来,「你放心,我有把握将他塞进你的身体但不会伤害到你,而躲进你的身体以后,这相当于铜墙铁壁的体质,会很快限制住鬼魂的行动,切断他和树精的联繫。这是最快的解决方法。」
「既然是最快的办法。」钱卫轻摇了摇头,似是在告诉洛施不必解释那么多,「速速动手吧。」
洛施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自己做全了准备,自觉是站在了解决问题,又尽量不牺牲任何人利益的角度上,这应是人们口中大公无私的典范,是毫不心虚的。可对上钱卫那双波澜不惊的眼眸,她还是不由自主的想细细解释。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做事情变得如此束手束脚了呢?
洛施没想清楚,如今的情形也不容得她多想。她召出玉箫,有意无意的轻敲了敲手心,箫身紫青的光芒闪了闪,似是觉察到主人不安的情绪。
然而洛施手上玉箫直指钱卫,快速又坚定的念动法咒,仿佛并没有影响。
钱卫的周身出现了他所熟悉的符文屏障,比起在客栈的那一次,洛施而今能够轻巧的施展,他同样也轻车熟路的适应了。
符文丝丝缕缕的进入他的身体,钱卫感受到体内的痛苦变化,不自觉的嘤咛一声。体质转换的苦痛,甚至有压垮他嵴樑的趋势,但因为那道屏障,极致痛苦下,就连想要弯腰都行不通。
钱卫的脸色接近惨白,洛施与他对立站着,挥舞玉箫的手忽而凝滞,符文屏障将钱卫的感受与叫唤全都屏蔽在内,但作为施法者,她不可能感受不到。
而在提出这个方法前,他明知晓遭受到的痛苦会更甚,还是义无反顾的答应下。甚至没有深思熟虑,几乎是脱口而出。
身后零星还在孤军奋战,需要搭救的不止他,还有两个来路不知的男人,和禁不住惊吓的莲香。
当然,如若他们想不到办法,与那树精痴缠下去,也只会是死路一条。
这是在救他们自己。
但洛施明白,钱卫不会像自己一样,考虑得这般多。
眼看着钱卫浸出了一脑门的汗,他隐忍的唿喊声似乎就在耳边,洛施皱了皱鼻子,慢慢垂下手臂,唿出一口气。
她转身,朝着站在最高处的那鬼魂微笑道:「这里可有好吃的。」
鬼魂的眼珠子僵硬的转动,丝丝黑气从其透出,他听见了洛施的话,闻言身子也跟着稍动了动,只是仍旧待在原处。
洛施握着玉箫的双手背在身后,她面色不变,满含微笑的再一次催动法咒,屏障之内,钱卫的身体仿佛全然被撕裂开,他被迫仰起头,发出无人知晓的低吼。
在同一时间,洛施跟着皱起了眉头,而那鬼魂禁受不住魂灵力量的诱惑,目光贪婪的飞身跃下。
鬼魂的目的很明确,他直冲法阵中的钱卫而去,飞身而下时与洛施擦身而过,唿啸的风从她耳边掠过,后者撇过头,几缕碎发停在额边,洛施一个不稳,差点跌倒在地。
但鬼魂的目的明确,洛施要做的事情比他还要多和杂,她将挡在半边脸上的右手拿下,顾不上脚踝轻微的扭伤,看准鬼魂附身的时机,将右手握着的玉箫丢出,保证其稳稳的立在法阵之上。
玉箫凝结出颖莹白的光芒,圣洁的光亮仿若照拂着整片天与地,洛施一眨不眨的盯着脸色狰狞的钱卫。
翩翩公子本就被法阵的痛苦折磨得不成样子,鬼魂附身于他,借用着他的壳子妄想吸取力量,却发现自己中了圈套。
如今,鬼魂用着他的那副皮囊交错轮换着面色,将那张姣好的面庞都弄得面目可憎了。
洛施动了动手指,没理身后静止下来又轰然倒塌,却在树干快要碰到地面上时,连树叶树枝全都消失不见了的树精,她拖着疲惫的身子,掐住钱卫的脖颈。
他不配用这张脸做出这种表情。
那一头,零星一个收势,将长剑挽在身后。
作怪的大树莫名消遁,一朝脱离枝蔓的束缚,那两个男人睁开双眼,发现自己从高空勐的向下坠落,其中一人喜感的重新合上双眼,试图说服自己这是在做梦,再一睁眼,自己还是在快速的向下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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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一次,他被一个年青人提在手里。
两人被零星放落在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不可思议,无论是遇见会动的树,还是在那树手上活下来了。
零星却没有他们那种劫后余生的多愁善感,他意识到,或许是洛施成功了。
他转而去搜寻功臣和少爷的踪迹,零星转头,没了大树的阻隔,洛施掐着一人的画面很是打眼,而那个红着双颊,生命在受着迫胁的人……
他提起长剑,三步并作两步的跑到洛施的身后。这一次,零星并没有冲动的去打断洛施,他总觉得,洛姑娘的古怪行为之下,应是有她能够解释出口的缘由。
至少,洛施对自家少爷不会生出恶意,要知道,邯山郡时,从把钱卫救出监牢,事情告一段落以后,洛施总要对他冷嘲热讽几句,说他太笨太蠢,不去考虑怎么救人而选择捨弃自由主动投身大牢。
她要救人的心不似假的,就连莲香那个爱处处较劲的人,对她的敌意都少了很多。
零星很久不用的大脑飞速运转,握着剑的手颤了颤,愣是没有再往前走一步。
钱卫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经过洛施的努力,鬼魂的确不敢用他的皮相做出多余的表情。
因为,他只能够保持着面庞铁青,像是随时要一命呜唿过去。
洛施看上去还没有想到这一层,她单手向上託了托钱卫的下颌,冷静的将人给向前拽了几毫,后者的嘴唇动了动,轻微的「嘶」了一声。
洛施因而面色冷凝,他都是装的——鬼魂甚至有心情感嘆「这女人下手可真狠」。
她自己狠不狠洛施不知道,她只知道,如果不将这东西抽出来,钱卫迟早会被他吞蚀。
鬼魂也清楚这一点,他的本来面貌肆无忌惮地显现在钱卫的脸上,顽劣的彰示着他的得意。
「呵……呵……」洛施不合时宜的笑出了声,内含的杀意却像是要化为实质,尽数添在鬼魂没有躯壳的身体上。
鬼魂突然瞪大了眼睛,洛施没做什么,她照旧抬着脖颈,但手中像是多了种无形的力量,随着她那只手的移动,他的身体竟也跟着伸展,最后从那人体中被拉了出来。
洛施稳稳的捏着他没有实质身体的脖颈,另一只空闲的手向前伸出,玉箫飞回到手心,却是幻化成一根带着倒刺的鞭子,她一言未发,对着鬼魂的全身就是狠厉的鞭打。
鬼魂像是不会说话,只能滚落在地,发出「呜呜」的声音。
在其他人的眼中,就是洛施拿着一根鞭子,对着没有人的泥地一顿鞭笞。
场景一时有些滑稽。
然而洛施面色肃穆,不由让人觉得,她在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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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永驻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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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从混沌的世界醒来,倏然恢復了意识,他被赶来的零星扶好,似有若无的抚摸着脖颈,难受的咳嗽了两声。
他抬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洛施默不吭声的挥舞着手中的鞭子,他定睛一看,那鞭子压根没有触及地面,分明不是打在地上的。
钱卫猜想,当是鬼魂的缘故。
可是在收鬼这件事上,他从未见过如此动怒的洛施。
是的,他看得出洛施在生气,与那日她发现徐炳元欺骗自己后的愤怒却有所不同,至于究竟是为什么,他不好说。
洛施还在不停歇的挥使着鞭子,一道道攻击拍打在鬼魂之上,后者低声吼叫的同时,周身竟是溢出了看着污浊的黑色气息。
洛施的右肩忽被人按住。
她眼里暗红的颜彩倏然掩了下去,机械性操纵着鞭子的手顿了顿,手里的鞭子重又变回了玉箫,通身散发着莹白的辉光。
没来由的,洛施的心重重跳了跳。
还记得她先前出手教训邬净秋,是因为她对孩子的态度惹怒了她,否则以她宽以待鬼的态度,有一千种不出手就能磋磨鬼魂的办法。
洛施茫然无措的盯着手上静静躺着的玉箫,她这一次,是在为钱卫打抱不平?
她转过身,拍着她肩膀的钱卫脸色不是很差劲,很难想像上一刻他还在死亡边缘徘徊。
钱卫心态更是不错,还有闲工夫来关心她,「你的脸色很差。」
他又浅浅笑起来,一本正经问道:「是不是那些法咒太耗费心力了?」
为他护法,耗费心力倒是其次,洛施想,她对面前人动了心思,才是长远看来最要命的。
她怎么会喜欢一个又是偏不计较后果的老好人,又是那样羸瘦的娇气包。
只因他天性善良,路边捡到一只小猫小狗都会多加抚慰;只因他待人接物都是一贯的宽厚,她便将之当成自己的独属。
更何况,她从来都是对他的纯笃嗤之以鼻的,亲族在侧、万贯家财、安闲自在,他有足够的底气可以保持最原始的纯良底色。他们不是一路人。
她自诩无赖,又怎能将这样的精贵公子拉下神坛?
洛施板着脸,拍走了他的手,垂眸道:「我以后不会答应你做那么危险的事了。」
钱卫歪着头看她,「为什么?」他是真的不懂。
洛施瞪他一眼,干脆拿话堵他,「你要是死了,就没人给我付剩下的酬劳了。」
钱卫依旧笑着:「你先前不是还说,已经付过金子,不用其他的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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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推翻了自己说过的话——
洛施嘴硬得很,「好吧,我只是不想给你收尸,否则莲香那个小丫头要流下三斤的眼泪,恐怕得把我淹没得无处可躲。」
她也没比莲香大多少,钱卫在心里好笑的想,却拿出这样的架势装着长辈。
他这样想,也不知抽了什么风,嘴不听使唤的说了一句:「那你会为我流眼泪吗?」
钱卫恍然想到,在被慕容昭逼至生死关头时,他的心里也冒出过这个念头。
那时没来得及问,现下却有机会说出口了。
他于是定定的看向洛施,那个桀骜不驯的姑娘闻言一哂:「我可能会为我还没得到的金银器物、衣裙首饰掉几滴眼泪吧。」
她这是真将自己当移动的钱袋子了。
说起来,在邯山郡买的那些堆成小山高的东西拱手送她之后,洛施是在一面和莲香斗嘴的情况下,一面照单全收的。
一路行过郡城,她也没少再掏腰包添置。当然,她掏钱的行为无一不是失败的,都被他设法拦下了。
钱卫见她一脸无所谓的模样,知晓自己的问题有些太贸贸然了,可安慰着那摇摇摆摆的心思,甫一抬眼,瞧见女子水波不兴的眼眸,他还是免不得暗暗泄气。
她好像只对自己的钱感兴趣。
洛施嫌弃过他心肠太软,身体太弱,如果不是因为二叔这档子事出来,她兴许连当初立过的朋友诺言都会抛掉,抛得干干净净。
她是自由的风,会是触不到、抓不住的风。
洛施有这个本事,她招摇过境,又以风捲残云之势退却,徒留他一人独守。
就像而今这般。
翻滚在地的鬼魂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他趴在地上,身上没有了一开始邪肆的气息,鬼魂动了动嘴唇,竟是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
「好痛啊!」
洛施的注意力立即被他吸引,她斜睨着那鬼,同时想到,似乎在教训他时,自己是没有听他说过一句求饶话的。
她那时被愤怒沖昏了头脑,没来得及思考这一点。
洛施挑眉,蹲下身子,看着很有耐心的循循善诱道:「你被人控制,失了神智,若不是我救你,你残余的鬼生将会一辈子浑浑噩噩。」
钱卫只觉得冷汗直流,虽然他看不见鬼魂,但他猜测,鬼的表情应是感激不尽。
打了人家,还能收穫他的感谢,谁见了不对她称赞佩服?
而这样哄鬼的鬼话,也只有洛施能在一瞬间反应出来。
男子迷茫的点了点头,如钱卫所料,当真对洛施连连道谢,末了,又嘀咕了一句:「我好像应该要转世轮迴了吧……」
洛施摇摇头,眼里添了点异样,笑意却不减反增,道:「这里是人间,你怎么可能在这里转世轮迴?」她顿了顿,故意道:「你怕是已经转世了罢。」
「不可能,不可能的!」男子抬头,连连否认,他说着,又翻遍全身身上,最后指着左手臂上的印记给洛施看,「这是彼岸花,凡是喝过孟婆汤的人都会有这种印记,而喝了孟婆汤,走过奈何桥,再跳入轮迴井,转世投胎以后,这印记才会消失的。」
那上面的印记很是逼真,花色如血,开放得艷丽妖娆,盛开的花瓣似那烈焰般燃烧,仿若面前站着一位徐徐舞乐的美人,她随着芙蓉泣露般的琴声而动,但舞至高潮,琴弦断,美人泣,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无人能够探究得到。
花叶生生两不见,相念相惜永相失。[1]
空余一段惊艷而悽美的传说。
洛施眸色深深,思索着道:「这么说,你喝了孟婆汤,却还没来得及过奈何桥,跳轮迴井?」
男子点头,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我喝了孟婆汤之后,就跟着投胎的鬼魂一起去奈何桥,但就在我要踏上那里的时候,一道强劲的吸力将我抻了过去。」
「之后呢?」
「我失去了意识。」男子只是道:「我只有一个模煳的印象,好像是一个男人在对我说些什么。」
听上去,是有人使了某种术法,强行将在鬼界的他给召了过来。想来是因着自己粗暴的一顿好打,误打误撞的剔除了他被下的法咒。
不过,这种操控的术法能够抹去他的记忆?
据她不多的经验,能够让鬼魂洗精伐髓的物什,应是只有孟婆汤才对。
她正这么想,那男人挠了挠头,露出了窘迫的笑:「孟婆汤的后劲太大,我只能记得这么多了。」
洛施:「……」亏她还绞尽脑汁的多想那些。
她的嘴角抽了抽,不自觉的捋上袖口,「这么说,你操控树精的能力,也不是你自己的?」
「什么树精?」对面的人恢復了茫然状。
洛施挑眉,却不再说,她转移了话题,「我送你回去吧。」
「回去哪里?」
「鬼界。」
话音落,洛施对这个问不出太多东西的鬼魂已经没了好脾气,她将玉箫抵在唇上,曲音传出,吹散了心底的疑惑和烦闷。
才清醒过来的莲香眨了眨眼,惊奇的看着吹奏玉箫的人。
洛施吹箫,原来是这么好听的吗?
曲毕,面前的鬼魂早就乘着乐曲,飘飘然的踏往西方。洛施收起玉箫,转头看向眼眸清明的钱卫。
她知道他听见了所有的对话,鬼魂附身过他的身上,虽然已经被她给扯了出来,但短时间内二人还是可看做一体,也就是说,鬼魂的所思所想,钱卫是可以感同身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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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鬼魂去了鬼界以后,这种联繫就会被提早切断。
她忘却了所有不自然,「方才,你的脑海里有什么?
「一个模煳的人影。」钱卫想了想,试着在洛施没头没脑的话语中顺藤摸瓜,「我脑海中的那个画面,是不是就是鬼魂所说,施法驱使他的人?」
洛施闻言只耸了耸肩,「是,但什么也看不清,说了等于白说。」
确实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线索,匪夷所思的法咒,不可思议的能力。
钱卫瞅着她的神情,「你不想弄清楚吗?」
「不是我不想弄清楚。」洛施难得妥协,「是实在没办法。」
赋予鬼魂指使精怪的能力,确实是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法咒,对方怕是潜藏在暗处的高手,但如果洛施对其提不上兴趣。而轻易从鬼界中召出鬼魂来,这可是破坏鬼界因果的大事。
放在先前,她虽说也不会过问,但如今不同,她隐隐有了些承担起肩上责任的想法。
不过话又说回来,她是想查,可问题是,真的无从查起啊!
钱卫哑然,他惊讶的是洛施的态度,她竟不是一如往常的袖手旁观了。
两人各怀心思,一时无话,这时,被救下的那两个男人走到洛施的身前,激动的拱手,异口同声道:「多谢这位姑娘搭救!」
虽是钱卫先飞身搭救,但他们都看出来,到底是这位冷面姑娘本事大,而且看起来还是一行人的主心骨。
毕竟,最开始的时候,就连去喊马车里的她都不敢。
洛施莫名其妙的搓了搓胳膊,她总觉得这两人对她的尊敬还包含了其他的几层意思。
「别谢我。」洛施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一定是在路上时,钱卫看见了这两人被作怪的树精缠住,便想拔刀相救。
零星率先拔剑冲去,而钱卫见她睡得正香,便没有将她闹醒,莲香则是六神无主,压根失了身后还有一人的觉悟。
她一个眼神瞥向钱卫:「那位少爷的功劳最大,你们还是向他鞠一躬吧。」
两人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人笑道:「那是当然,要不是这位公子仗义相助,我们也不会得救了。」
洛施趁着这个时候已经跳上了马车,顺便捏了捏还沉浸在洛施奏乐、以至于瞠目结舌的莲香的脸,见她瞪过来,笑嘻嘻的做了个鬼脸便钻进马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只听外面那道圆滑的男声道:「公子可是要启程走向前方?我们二人是途经此处的商人,前一日在暴雨时分恰往前方走去,有一截路的山石崩塌,恐怕无法过路了!」
洛施掀开垂帘,那道声音还在继续:「正是因为此,我们才回过头来,又稍作休息,设法想要找到明路,却没想到……」
只余阵阵嘆息声。
心肠一向软得一塌煳涂的钱卫安慰着他们,洛施静静听着,不与她胡闹的莲香扬声道:「那怎么办?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吗?」
洛施看见,那正嘆息着的男人目光闪了闪,「倒也有,此处有一迷雾谷,算是可取的捷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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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非作者原创,但实在没找到出处。。。
第54章 永驻颜(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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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圈圈可不好玩。」
首先提议穿过山谷可见明路的男人,他围着不少山石壁垒敲敲打打,洛施站在最末,懒懒靠着一处山壁,语气不善的说道。
这方山崖颇为陡峭,弃了马车,又绕了大概一盏茶时间的路,他们这一行人对那「传闻中」的迷雾谷还是没有半点头绪。
之所以是传闻,便是从南向北一路畅游的洛施、熟知地舆但不幸坐井观天的钱卫两人未曾听过。
如今见那男人使了浑身解数,却只是带着他们在这处山崖打转,洛施是按捺不住性子的。
语罢,那个带头的男人当即面色惶窘,他寡言少语的同伴则难得有了主见,替他回道:「姑娘,谷中入口不是那么好找的。若不是我兄弟二人对这条捷径有所耳闻,只怕你们今日就要另寻出路了。」
他这一番话有些沖,这让洛施想到不久前,这两人还毕恭毕敬的对她表达感谢的样子,一时间有些想笑。
果不其然,同伴洋洋洒洒发表了明显是不满的话语,下一刻就被带头的男人用力扯到了身后,挡住其身形后,又妥帖的对洛施抱歉的笑:「姑娘,我这兄弟是个直肠子,不太会说话,还请见谅。」
洛施懒得跟他计较,不过她既然跟着来了,就得瞧瞧,那谷中究竟有何妙处,引得这二人拐着弯儿的绕路至此。
「既然你们也是道听途说,这么找不是办法。」她收起心思,转而看向零星,「倒不如登上这山崖,在高处远望,寻出一条出路。」
那两人听洛施开头的话,还以为她是起了打道回府的心思,顿时紧张起来,又见她还是在筹谋如何进谷,便接连松了口气,小鸡啄米般点头同意。
钱卫敛起神色,随着洛施的视线而去,同样盯着零星,「你想让零星上去?」
洛施点着下巴,笑眯眯的看着他,「错,不是我让他去,是只有他能上去。」
零星挤在莲香身旁,擦拭着手中的长剑,他心想:将人捧到高位上,只有少爷肯吃她这套。
于是头也没抬的张嘴回捧道:「你的轻功比我好多了,别说这矮崖,就是不可逾越的天堑,你也照样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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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望了望前方的山壁,一眼根本看不到头。
洛施:「……」头一回不想听到夸自己的话。
钱卫见气氛尴尬,忙站出来打圆场,「山崖陡峭,地势险峻,恐怕谁都无法登到最高处。这个办法怕是行不通。」
零星瞥了忧伤地抬头望天的洛施一眼,生怕气氛太浓烈,淡淡接了一句:「我能做到。」
钱卫:「……」头一回体会到想钻地缝的感觉。
他张了张嘴,眼看着洛施饶有趣味的勾起嘴角,一时间发现自己竟是插不进去这两人古怪的氛围里了。
站在身旁的莲香看不过去,胳膊肘怼了怼零星,后者握着手帕的手添了点血痕,差点没拿稳剑。
鲜红映入眼帘,零星幽幽看了过来。莲香微囧,弱弱的往旁侧挤了挤。
算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她还是不要冒然加入。
而对面,不知钱卫说了什么,洛施听罢,迟疑的说了一句话,打破尴尬。
「只要你答应,作为交换,事成之后,我可以与你比试一场。」
零星那张木头脸看着依旧没有波澜,但他微不可察的瞥了一眼默不吭声的钱卫,少爷倒是沉得住气,没有直接指使自己跨上山崖,而是要洛施与他交换条件。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怕是不能再推辞了。
长剑银光凛冽,零星将手帕交还给离他远了的莲香,他负手而立,轻哼了一声,算做同意。
洛施没想到零星真的会这么轻松的答应,她毫无察觉的靠近钱卫,「他真这么想跟我比试啊?」
钱卫一开始在她耳边说的时候,她还不信,所以说出那话的时候,要多犹豫有多犹豫。
她无意识的摩挲着大拇指,这个武痴竟然能看上她吗?
练武这事,她可比修习阵法偷的懒多多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是师父恨铁不成钢的告诉她,将来逃跑的时候,轻功大有用处,她也不会努力想要拾起来。
当然,是仅限于用来逃命的轻功。
想到这里,洛施有些心虚,零星要是因为先前自己差点折断他手臂的事耿耿于怀,那他真的会失望,自己这个武学半吊子,没耍小把戏的话,凭着真才实学,断然过不了他三招。
见她神色不霁,似是踌躇,钱卫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误会了她的意思,「想是想的,但答应交换条件,不过是顺水推舟,你让他两招,别让他输的太难看就是了。」
洛施面色纠结,嗯……她平日里究竟是什么形象,让他们生出自己武功,可以敌过卫留济万中挑一、苦心培养的武痴零星的错觉的?
她干笑两声,没戳破主僕俩的心照不宣,洛施看钱卫明明很乐见其成他们的比试。
毕竟,既说是顺水推舟,那么钱卫提出这个主意来怂恿她,不就说明是他们二人故意给她下的套吗?
那一头,莲香捧着他的长剑,而零星倏然点地而跃,身形敏捷,剎那间犹如猿猴般爬上了顶峰,众人无不是抬头惊嘆。
洛施也在行列之中,她却是暗道不好,就是因为她听钱卫谈过零星的厉害,这才想省事,故将事情交给他,可比之耗费力气攀上山崖,与那武痴打一架,好像更是不划算之事。
她洛施不做赔本买卖,但怎么能被钱卫稍稍一蛊惑,就栽了跟头呢?!
洛施默默在心中唾弃着自己。
零星登高望远,盯着一览无余的景色,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就连人影都没有看到,硬要说值得怀疑的,也就是东面一条狭窄的溪水,流水潺潺,直往前奔去,而去路却被翠绿的灌树丛遮住了本来面目。若非他仔细观察,还真琢磨不出名堂。
如果真要窥测别有洞天的山谷,那是最好的选择。
他很快返回去,没理眼神希冀、心急火燎围上来的那两个男人,而是看向洛施,「我看到一处有异,或许那里就是入口。」
洛施点点头,自然的伸出手,「你且带路就是。」
零星没应,洛施犹疑片刻,道:「你不会现在就想和我比试吧?」
「早打晚打有区别吗?」
洛施不着调的比划着名他从莲香手中接过去的剑,「本来是没什么区别,但我怕我出手过重,伤了你以后,可就没人给我们带路了。」
零星用气音哼了一声,就在洛施以为他要出手时,他抱着剑转过了身。
莲香和那两个男人连忙跟上,洛施转过头,看着八百个动作后,正装模作样揉眼睛的钱卫,「欸,你带的人脾气可真难摸准。」
钱卫觑了她一眼,「我的脾气容易摸准不就好了。」
洛施暗自耸了耸肩,心道那可不一定。
零星带他们来到的,正是那条流水哗哗的小溪处,那溪水不算深,洛施看钱卫伸手下去试了试,估计淌在上面,也没不过下半身,而入口处被树丛虚虚掩着,零星果断的跳了下去,伸手将其拨开。
是个昏暗的洞口。
洛施和莲香还在岸边,她不动神色的揽住身子发颤的莲香,注意到先前无论做什么都猴急的两个男人,这会儿乖乖躲在了零星和钱卫的身后,似是也察觉到了未知的危险。
她拍了拍姑娘的肩,「待会儿我拉着你,行吗?」
莲香咽了咽口水,鼓足勇气道:「好……」
一行人慢慢淌过那洞口,所幸山洞只是初时狭窄,越走到后面,就从横侧只能容下一人变为了能容下了三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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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夹在洛施和钱卫之间,听着他们一来一回的说话。
洛施摇头晃脑的问道:「你就这么相信,零星一定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钱卫在黑暗中无声的笑,「因为你有一种魔力,你让所有人相信你无所不能,明媚又张扬。」
长长的走道,四下寂静无息,只混杂着溪水的嬉闹和洞边滴水的响动,在这样不算喧嚣的环境中,洛施竟是能够清晰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洛施:「我很早就想问了,你真的从未听过迷雾谷吗?」
钱卫疑惑:「为什么要怀疑这个?我没必要就这件事情向你隐瞒。」
「其实,我是想说,如果我对你有所隐瞒呢?」洛施轻轻道。
钱卫和莲香同时转过头,莲香抬眉,钱卫则是扬唇,「如果你觉得是没必要告诉我的事,藏在心里也无妨。」他笑出了声:「难道你还能害我不成?」
若能藉以光照,她就能看到钱卫脸上的笑容,而不是靠耳朵去听。
我不会害你,我会爱你。
洛施觉得,自己这会儿实在心软得无可救药了,可细想下来,在徐宅院墙上转身,跟上这个拖油瓶开始,她自诩的铁石心肠不就开始崩坏了么。
再到带上他离开灵台镇,答应他捉狐妖,心甘情愿救他出监牢。
一桩桩、一件件数下来,是啊,她软下了心肠,早就心软得一塌煳涂。
出口就在前方,洛施垂下眼眸,没有再说话。
优柔寡断不是她的风格,但这一刻,她拖拖拉拉的态度表明了一切。
淌着湿冷的溪水,几人终于从出口走出,但他们徘徊在出口,还没来得及感悟倏然开阔的地界,只见五六个穿着古怪的人,配合着一阵叫嚷,向他们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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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永驻颜(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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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洞口走出,那亮光的尽头处,显现的是一片平坦宽广的土地,两旁植着翠绿的竹林桃树,抬头望去,中有几棵树上长出了饱满的桃子,好似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好容易走到开阔明亮的地界,五六个像是一直在此把守的人,不由分说的蜂拥而上,洛施一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不过洛施习惯性的扭打动作快于思想,她护着身后的钱卫和莲香,竟是没有让对方占据上风。
对方是几个身强力壮的年青人,个个都身着短衣,唯一称得上古怪的,是他们脖颈挂着的不知是石头还是银器的东西,折射出叫人恍神的白光。洛施抽空看了一眼在最前方的零星,他被其中两人纠缠着,身旁再无其他人的身影。
提出这条捷径的那两个男人不见了。
紧接着,从落英缤纷的道路尽头,又冲出十几个手持冷利兵器的男子。
洛施面上无波无澜,她将一人撂倒在地上,扭过头去,心不在焉的琢磨着那两人的逃跑速度。
能在她,还有看起来早做准备的这几人眼皮子底下一熘儿烟的躲起来,怕是他们的准备比那些人都要充足。
他们是故意的。
他们的根本目的,原本就是这迷雾谷。
且不说她要走的前路究竟有没有被泥石堵上,他们口中的传闻,也只才说了一半。
而这处处神秘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们?
洛施这样想着,手下砍打的动作慢了不少,她唇角一提,拽着钱卫和莲香摔了下去。
洛施倒在地上,充当垫背的,而奋力推搡手持兵刃相向人的莲香和钱卫被这样一带,纷纷摔在她的怀里。
钱卫不动声色,倒是莲香试图扑腾着站起来,结果发现自己的后衣襟被洛施紧紧捏在手里,而后者笑意不减,怡然自得。
莲香张了张嘴,想开口说的话全堵在了嗓子眼。
不一会儿,一人单挑十数人的零星败下阵来,被一併丢入几人中央。洛施接住零星,慵懒的想要换个姿势,但一闪着银光的利刃袭来,正正抵在了她的脖颈上。
洛施讪讪笑了一声,动也不敢动,扫视围堵着他们、周身乌泱泱的那一大群人,「我们不过是路过此处,并无恶意。」
不知那些人是听不懂还是不想理,自顾自的拿出备好的麻绳,反剪住他们的双手,一声不吭的用力将洛施等人捆好。
见此情状,洛施再也淡定不了,她心想着:「我平日里靠一张说遍花言巧语的嘴走南闯北,可再会说,遇上这般装聋作哑的大块头,却是无济于事。」
这时钱卫不轻不重的说了一句:「我早便说了,这里没有什么宝物。我们根本不该来!」
洛施毫无成效的挣扎了两下,还是被丢在地上,她眨眨眼,随即歪下身子,涨红着脸回应着他:「谷中宝物引得天下人觊觎,难道其他人碰得,我沾不得吗!」
她被丢在钱卫身上,借着身后人的力量勉强坐稳,而装模作样说出这两句话后,洛施明显能感觉到周遭的气氛变了,那些一派肃穆的人紧盯住她,隐隐带着杀气。
洛施心里带着点豁然开朗的喜悦,但面上不显,反而装作害怕,慢慢瑟缩在钱卫的怀里。
忽然,那些人身形不动,倒是一声老沉的咳嗽声突兀的响了起来,一位长须老人从那些人身后走出。
洛施还是一副难掩怨恨、又叠加着不可名状害怕的表情,暗里却在打量着那个老人。
他穿着一件长袍,那袍子有些像师父开坛做法事时的道袍,通身均为浅棕色,并不起眼,老人的脖颈上也挂着与年青人身上差不多样式的东西,不过他戴着的要大上许多,看得洛施都不禁为他的脖子捏把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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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暗思忖,这人看样子,勉强能与德高望重四字挂上钩,估计就是谷中管事的人。
那老人站定,只听先前指挥着将洛施等人绑起来的男人道:「吴老,又是一些来寻宝物的人。」语气淡淡,已是经歷了数次。
洛施双手背在身后,不慌不忙的蹭着麻绳,听罢这句话,脸上竟是露出丝丝笑意,没想到这一次钱卫的反应比她还要快,就这样配合完成了这场戏。
被称作吴老的那人似是见怪不怪,但他看向正假装闹脾气的洛施,问道:「姑娘,你从哪里听到了传闻,又是怎么找来这谷中的?」
这几个月来,他们接待了数不清多少批次的「贵客」,而问起缘由,无一例外,都给出了一个回答。
洛施酝酿片刻,见他还算有礼,闷声道:「是我家那口子道听途说,说我们那十里八乡的人都传遍了,这里、就是迷雾谷,藏着不出世的罕见至宝。」
挤在洛施背后的钱卫一愣,「那口子」是指?指的是他吗?
而吴老面色沉沉,「你从千金城来?」
洛施正在兴头上,乍一听见他的声音,慢半拍的抬头,千金城?
他们早早做了准备,又对闯入谷中的人习以为常,可见她们这一干人等不是第一批因寻宝物而寻至此处的人。而吴老也不会凭空问出「千金城」这三个字。
洛施的眼神中缓缓凝出懵然,「你怎会知道?」
活脱脱演绎出了一个脾气暴躁、藏不住事的笨蛋形象。
吴老顿了顿,没有解释,而是笑得和煦:「我谷中确有宝物,但神有言:『只有心智纯洁之人,才能荣获至宝。』故而,这位姑娘,你们要想拿到那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宝物,须要经过神的考验。」
长生不老?那不就成千年王八万年龟了么?
洛施满腹牢骚,根本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宝物传闻是真,而想要拿到宝物,需得心智纯洁,这番话甚至比宝物的传说听起来都要假。
她放在背后的手磨绳子的动作不停,面对吴老,愣神半晌,却是挺了挺胸膛,鼓足勇气道:「好,验便验。」可身子微向后倾,实在太像只一戳就破的纸老虎。
吴老因而摆了摆手,料定这姑娘与先前贪心不足蛇吞象的那些人一样,再也不会走出来。
那些人很快将洛施等人擒了起来,洛施有意无意的回头看,吴老站姿如松,似怜似惜,身影隐匿在层层密林之中。
她为什么会有种错觉,那老人生出悲悯之心,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
洛施和钱卫对骂了一路。
洛施:「都是你这个没出息的!我为生计忙碌这么些年,你却还当自己是金枝玉叶,要我伺候着你!要不是你,我也不会铤而走险到这里来!」
钱卫不屑的扭头:「要不是我带路,以你的浅薄认知,能走到这里来吗?」
「什么你带路,休得胡说!」洛施呸了一声,又洋洋得意起来:「待我寻到宝物,卖做银子,先就得将你和你妹妹两人踹了,再逍遥自在的置办一处宅子,当个贵夫人。」
见洛施的眼神扫到自己,莲香正一脸黑线看着他们,闻言更加莫名其妙。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跟上洛施随手捏造的假话,钱卫急赤白脸的呛声:「好哇,我就知道,我家道中落之前,你就是瞧上了我的钱才嫁给我的!现下我身无分文,你就不要我了!你这个见钱眼开的贼婆娘!」
「老娘已经伺候你一年了,别给脸不要脸!」
「怕是因为剩下的钱财都被你挥霍一空,才找出了这个藉口来说道吧。」
「你——」
「吵够了没有!」
此时,那些手持利刃的年青人只剩下两个,一前一后将他们夹在中间。他们一路争吵下来,洛施特地观察到后面的人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不过,前面的人冷静了许久,最后还是不耐烦的出来吼了一句。
洛施的小动作随着拌嘴声一道戛然而止,但愤然的表情歷歷在目。
前面的人让出路,便看见眼前又是一个黑漆漆的山洞。
年青人没什么好脸色的瞪了一眼洛施,率先将她给赶了进去,紧接着下手不轻的又将钱卫等人丢了进来。
洛施的大半张脸掩在山洞的黑暗之中,她慢慢站了起来,「这位大哥,敢问我们要怎么做?」
外面的两人都没有意识到,洛施话语中的镇定自若,全然没有了先前泼辣愚蠢的影子。
「你直管走进那山洞,到了尽头之后,再全须全尾的走出来,便算是通过了考验。」
洛施挑眉,捆住双手的绳子掉落在地上。
这算是什么考验?没头没脑的,她就算是没走到尽头,也不会有人发现。
外面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山洞尽头,有关于宝物的线索。」
洛施转身的动作一顿,这就说得通了,有这句话做诱饵,谁不会想要走到那尽头看看?
她一一解开其余三人手上的麻绳。
害怕之余,莲香神情纠结,还是抓着洛施的手臂问道:「你是故意被抓的吧?」
洛施沉默半晌,「嗯」了一声。
她心里想的莲香生气的画面并没有发生。
莲香生奇,瞅了瞅她,又看了看钱卫,「那你和少爷扮作怨侣吵架,又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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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什么,瞧他不顺眼。」
莲香还未发作,钱卫替她说道:「她想要转移那两人的注意力,以给她争取挣脱绳子的时间。」
洛施撇撇嘴,「竟叫你看出来了。」
「我要是不看出来,可没有办法配合你。」
洛施笑了一声,「说起来,要不是你反应快,将话题引到宝物上,事情也不会这么顺利。」
莲香这会听得煳涂了,但她没机会插嘴,因为钱卫凝视着洛施道:「你对宝物感兴趣?」
洛施的心血来潮缘于她故意装傻,将两人变作一对浅薄怨侣,他想,她是要骗过吴老——那个看起来是谷中管事的人。
「算是吧。」洛施喃喃自语:「可能是因为,我开始对这座山谷感兴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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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永驻颜(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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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凉风飘过,掀起洞内的湿气和尘土。
零星吹亮火摺子,火光映照着他的大半张脸,「洛姑娘,被赶进山洞,这就是你所希望的吗?」
钱卫亦是不解,依据他之前的经验,如此这般的受制于人,往往只能干着急。
洛施靠着洞壁,说出的话一贯欠打,「我放弃反抗,抬手任由他们发挥,总比你被十几人围殴,最后实在讨不得好要强吧。」
言下之意,她也不算是故意被抓的,是实在打不过。
零星无语片刻,就连对待被她拎出来挖苦对比一事,都没有表现出该有的愤怒态度。
见惯了她不可一世的嚣张,如此坦然,倒是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钱卫扶额,挡在了零星身前,说实话,洛施有时候气人的功力是真的强劲,而她偏偏又用上一副真诚的表情,倒叫人不愿去与她计较了。
洛施浑然不觉,她笑嘻嘻的直起身,看着钱卫捧起火摺子凑到她身边,抢先一步说了他要说的话,「既然进来了,不妨就走进去看看。」
钱卫一愣,默然展开笑颜的同时,却是转头看向莲香和零星,前者只一个劲儿的揪住洛施的裙角,后者抱着双臂,没有提出反对的意见。
他点了点头。
这方山洞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奇特。冰凉的岩壁偶尔刺激着睏乏的身子,一路走过去,耳边时不时唿啸而过的和风与涓滴滚在走道上的声音杂糅在一起,洛施渐渐放松下来。
莲香拖着零星走在前面,她和钱卫则落在后方。钱卫见洛施随意的拍了拍洞中岩壁,没话找话:「那被称作吴老的人,说那宝物可令人长生不老。洛施,你见多识广。」他扭过头:「你相信吗?相信长生不老吗?」
在他的意识里,洛施虽能与鬼魂打交道,应是最不忌讳怪力乱神之语的,但她的举动,却总是打破他的想像。
例如对上慕容昭,她屡屡质问狐妖的出处,似是并不认可妖怪的存在。
洛施脱口而出:「有什么不信的?我师父便是不死不老的。」
说话的人不将其当回事,听者却格外在意,钱卫在她身边僵住,洛施还在自顾自的嘟囔:「我那时贪玩,不好好练功,还常常顶撞他,他便说自己反正已是不老不死的怪物,有的是时间看着我练功。」
「你说他讲不讲道理?」洛施说到兴头上,匆匆转身,差点与愣在原地的人撞个满怀。洛施细细的眉尖微拢,「他是个怪物,我又不是,待我老了死了,就连给他养老送终都不能够了,他怎么还会妄想看着我练功呢?」
钱卫目光温柔,「你很不喜欢练功吗?」
「因为师父从来没问过我意见!」洛施很激动,仿佛站在她面前的就是她师父本人,不过也只是一瞬,洛施抓了抓头髮,宁静片刻:「嗯……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那老倌第一次见到我,就指着我说,我是他命中注定的徒弟,然后又蹦又跳的把我抓上了青梧山。」
她当时穿着一身破烂的乞丐装,抱着一个破瓷碗,因为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她原本开朗的性子渐渐变得沉默寡言,心里也多有不安。
没有人不喜欢嘴甜的人,但那时候的洛施,就连这门餬口的技艺都丢失了。
时值隆冬,雪下的尤为大,她像往常一样上街乞讨,却选择了沉默的待在角落里,恨不得不被任何人看见。
一是冷,她不保暖的衣裳让她除了发抖没什么气力想其他的;二是被不知名的东西包围着,她的精神一直在被折磨。
再那样下去,她不是饿死冻死,就是被那些东西吓死。
她是在那个时候,遇见师父的。
那人大约二十年岁,见小乞儿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目视前方,却对他随手抛在碗里的铜板视而不见,于是又刻意弯腰,与洛施的视线齐平。
洛施盯着那煞白脸色鬼魂的视线被他阻截,因而被迫迎上他的笑眼。
他穿着一身大红色束腰直裰,拢着暖和的氅袄,在大雪纷飞的时节里轻摇着扇面,叫冻得不想说话的洛施都打起精神,嫌弃的瞥了好几眼,然而那人却愣愣的顿住动作,扇面恰好停在洛施的髮丝之上,笔墨描绘的青山秀水与女孩的三千青丝交织成一副崭新的水墨画。
小小的洛施向后躲了躲,眼中的殷红化为乌有。
而后,男人郑重其事的将竹骨扇收了起来,伸出手指,似是要抚摸她的脸,但顿了顿,察觉到洛施的防备,他改为潇洒的拍了一下洛施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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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页
洛施只当遇上一个怪人,收拾包袱(只有一个小碗)撒腿就想跑,她头顶上这时传来一道声音:「姑娘,你见到过鬼吗?」
克制住情绪的男人定定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那时终于知道,自己与众不同的那双眼睛,让她看见的,是留恋人间的怨鬼。
她也知晓,自己的这双眼睛,让她饱受非凡事物的折磨;同样也是会在看见鬼时,瞳孔骤然变幻成红色颜彩的双眼,让师父看中了她,成为「他命定的徒弟。」
钱卫沉默着听完,洛施虽是以一种无所谓的态度讲到这些,他却能从她不同于以往时刻的语气中听出别的意味。
不过,他挑了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你那时为什么是个乞儿?」
「父母双亡,孑然一身。」洛施像是在谈论再平常不过的问题,甚至轻笑了一声,「但我想活下去。」
「我试过去偷,可我的手脚不麻利,常常遭到毒打。」洛施怪叫道:「我还想过去抢,不过我总是一个人待着,一个小孩是抢不到什么东西的。」
其实远不止如此,只是很久以前的事,她早记不得了。
怎么可能会像说的这么轻松?
原来与她初见那日,她说的不全都是谎话。
钱卫在这样轻松的陈述当中,内心没来由的感到沉重,但洛施不是一个全盘接受同情的人,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洞里,如石子投入他的心湖,泛起圈圈涟漪,「你知道吗?他当时抓着我不让我跑,还一个劲儿的说我们的师徒缘分是上苍註定的,我那时想:『上苍註定的缘分怎么只管告诉你不告诉我?』,和他玩躲猫猫斗了好几日。」
只是太冷了,那时的她又饿又累。拜他为师,是她能为自己择出的一条不算太差的出路。
而她原先想着,先偷闲耍滑的抵过那一阵,便偷偷下山,只要她能知道自己的眼睛究竟有何异处,那些什么引鬼、什么责任,与她有甚关系?于她一个半大孩子有何关联?
「后来,我还是不想练功,跟他斗智斗勇,可师父看起来整日都在笑,很好相处,一碰到这种事情,就跟炸毛的猫一样浑身都竖起刺来,我用出什么偷懒的把戏都能被他揪出来……我听见你笑了。」洛施想了想,「他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也是最顽固的,跟你一样,又不太一样。」
钱卫这才收敛了心神,连取笑洛施的表情都尽数捨去,装作好奇:「哪里不一样?」
「他比你更聪明,更冥顽不灵。」洛施耸肩道。
钱卫哑然,高高提起的心又轻轻落下。
「听你的语气,你的师父对你还是很好的。」
好?什么叫做好?
洛施承认,师父对她有恩,她做不出恩将仇报的那种事,却也不是个有恩必报的性子。她尝遍百草被餵养出特殊的血质、违背自己的意愿被带着练武练功、承接收鬼的责任成为维护人鬼两界的阴差。
这是她为求温饱和生存所付出的代价,那些日子的挣扎和痛苦,也是师父带给她的。
洛施的声音轻了下来,忽然道:「我方才骗了你,我不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我是在逃难当中,被遗弃的孩子。」
「我的爹娘死了,也可能没死,总归,他们是不要我了。」
洛施舒了一口气,「至于那老倌儿……我先前觉得我师父只是在利用我。」
他们走得慢了,前方已经没了零星和莲香的身影,洞中一片黑暗,两人的身子时不时撞在一起,洛施絮絮叨叨的声音却从未停过。
「他时常望着我的眼睛出神。我后来想,他当时想上手摸的,应不是我的脸,其实是我发红的眼睛。」这么多年,洛施还是没想明白,她的眼睛除了能看见鬼,还有什么不同。她摸着下巴,「若他是皇帝老儿,那我这双眼睛在他面前,就是绝对的免死金牌。」
一旦打开话匣子,藏在心里多年的情绪似乎就如汹涌的波涛,以一种的云奔潮涌的水势滚滚而去。尤其是在这般幽暗和安静的环境中。
可后半段话怎能轻易的脱口而出?钱卫尤为在意这一点,老顽固似的道了一句「噤声」,洛施微愣,接着给了他一个在黑暗中根本看不见的一个白眼。
洛施继续道:「他对我严苛的训练,仿佛就是想将我变成他心中最优秀的赶鬼阴差,填补他心中的执念。」
钱卫恢復了之前话家常的语调,「那你如今呢?还是对他心生不满?」
「我想不清楚。」洛施肩膀垮了下来,不自觉停下步子,脚尖不自在的在原地画圈圈,「不过我这次下山,就是和他吵了架,赌气跑出来的。」
要是多年前的她,这可就是她的梦寐以求。再也不回去,再也不回青梧山,让她师父就此断了念想。
但人不可能一成不变,就像她长大后将青梧山当成了家,就像跑出来后得以正视了师父教给她的一切。
洛施抬头,「如今,也不知他有没有在生我的气。」
没有钱卫的回应。
只因,一会的工夫,角落里悄无声息窜出一个人,反剪住钱卫的左手,顺势将他带在了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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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永驻颜(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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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抬眼,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她甚至还没能从懊恼的情绪中恢復过来。
对面的人手持利匕,在幽暗的光影下,看不清来人的脸和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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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页
钱卫对近在咫尺的危险见怪不怪的同时,敏锐的察觉到,身后人握着匕首的手在轻微发抖。
想来没有经验,也无甚恶意。
他这样想着的下一刻,那人手一抖,短匕在他的前颈处留下了浅浅的伤痕。
那头的洛施同时出声,表明来意,希望能稳住此人,「我们是来寻宝物的,都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
洛施一面说,一面悄悄的挪动身子,只是他身后人虽慌张,却轻而易举的识破了她打的如意算盘,跟着往后退,「你别过来!你别动!」
声音沙哑,是个青年男子的声音。
洛施眼里闪过一道幽光,当真不动了,一手背在身后。
半晌,男人才像是放下防备,问道:「你们可是一进来,就被谷中派出的数十人堵截?」
洛施没想到他会认真问问题,动手抢人的心思歇了下来,她点了点头,「我吃了好大的亏。」洛施声情并茂,极力渲染当时的惨状,「我和我家那口子可都不是什么身强力壮之人,对,就是你手里那个,他好吃懒做惯了,只能依仗我来生活。就连被谷里那些人围追堵截的时候,他竟然还将我推到前头挡着……我身上落了不少伤啊!」
钱卫眼睛半闭,一副不忍直视的模样。这回连他都看不透洛施的路数了。
「你杀了他好了!」洛施收起抽泣,突然爆发。
「……」黑暗中的人噎了噎,像是丝毫没被她的情绪感染到,冷静的丢出一句:「你伤在哪里了?」
洛施——她没理他,还在自说自话。可以说,在这狭小的范围里,她持续抱怨的声音直接盖过了对方的问话,「他以为自己还是以前那个,人见了他说鬼话,鬼见了他说人话的有钱人吗!他早就不是了!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窝囊的贼汉子,要不是我可怜他,他早就饿死了。」
估摸着洛施絮叨完了,那道声音才姗姗来迟,「你说你受伤了,你伤在哪里了?」
洛施有点懵,但还是接道:「全身都是!我见他们是来抓人的,当然不会站在原地不动。」她犹豫片刻,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玩,「你想验验真假吗?」
那人不答,洛施干脆靠在石壁上,优哉游哉的指了指还在被威胁着性命的钱卫,「他身上也有伤,只不过比我的少,你看他的也可以。」
她如此放松的姿态,自然被那人尽收眼底,他瞥了一眼匕首抵着的人,轻嗤了一声,「这么说,你很恨他是吗?」
洛施不在意的点头,「我想丧夫想了很久了,正好,今日有你来帮我解决他。」
这时,钱卫剧烈挣扎起来,男人瞬间化作看戏的人,就连抓着他手臂的劲道都松了一些。
钱卫的整个人都像是要扑向洛施,魔怔似的重复着几句话:「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我死,你早就想要我死了!」
洛施还没应,钱卫连连冷笑,脑袋竟是冲着离他几厘的匕首而去。
持着匕首的人可被他吓坏了,他赶忙将手收回来,又下意识的按着钱卫的脑袋将人给推出去。尽管他从不知晓,自己会有如此快的速度。
钱卫踉踉跄跄地被推出去,眼看就要脸先着地,时刻准备好,正等着这一刻的洛施毫不犹豫的出手,单手拥住了他。
同时,她撒出早就捏在手里的药粉,又强势的捂上了钱卫的口鼻。
二人稳稳落地,哐当一声,身后的人再握不住匕首,昏睡了过去。
那人当然没有那么快的速度。
钱卫是计算好了的,他不会杀自己,在看到自己撞上匕首时,不会推波助澜,甚至会有意闪躲。
当然了,这个脱身的妙计不是他想的,是洛施有意指点的。
洛施将他放下,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为保万无一失,又趁机点了那人的穴道。
她这才回眸,「钱卫,我叫你去死,你就真去死?」
嗔怒的表情怪生动,仿佛出主意的不是她。
「也不能这么说。」钱卫似是极无奈的耸肩,「我是有认真考虑过的,你的办法是脱身的最好方法。」
洛施的面色有所回暖,更是添了些骄傲,「看来你也不是那么冥顽不灵。」
冥顽不灵……这个词,在拿他和她的师父比较时出现过。
钱卫不动声色的,在摸着那人脉搏的洛施身边蹲下,「你如今和我扮演怨侣倒真是手到擒来,愈发娴熟了。」
洛施瞥他一眼,没明白他的意思,「也才两、三次吧?」
不等钱卫答话,洛施鼓捣着手底下的功夫,又嘟囔着:「这都是迫不得已啊,你要是不愿意,我下次只管和莲香搭档,或者找零星?唔,他太笨了,又不说话。」
洛施最后下了结论:「还是你和我配合的好。」
钱卫的脸色随着她的话晴转阴又重新变为原本的模样,他果然不能指望,洛施在那一方面和他接上思路。
他还是转移了话题,「你在做什么?」
洛施就等他问这个,啧啧摇起了头,「我当时看这人竟然能忍受我这么久的絮叨,想来他对杀你的兴趣不是很高,所以才想用你的命一搏,其实也考虑到,他根本不会武功,所以来看看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钱卫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道浅淡的伤痕大概已经癒合,抚上去也不会沾染到红血丝,但痛感竟还是有的,他猝不及防的嘶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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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页
洛施故弄玄虚的表情尽数收起,蹙眉盯着他,「你怎么了?」
钱卫立刻放下手,本想装作若无其事的问她结果,洛施却骤然抓住他的手,「你受伤了?」
她紧盯着他的喉结,虽然他知道,那是与他的伤处差了毫釐之地,还是不由自主的喉头髮紧。
黝黑的眼眸愈加寂沉,钱卫牵动唇角,无奈洛施神色肃穆,他安抚的笑还是在中途被打断。
洛施:「别笑了,难看的很。」
钱卫闻言有些委屈,又听洛施冷着语调道:「你不是随身带着药吗?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心疼。」
「这是皮肉伤,如何会心疼?」钱卫偏头,冷白如玉的脸庞近在咫尺,「难道伤在我身,痛在你心吗?」
只不过是一个微小的伤疤,放在她的身上,洛施看都不会看一眼。
可是为什么,她会燃起无名的怒火?
这与先前鞭笞那附身钱卫的鬼魂一样,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这种感觉很不舒服。
明明,她仍旧是洛施,仍旧是为达目的,怪招邪招卖弄无数,即使是要救钱卫,也会不惜代价,让他用自己的性命相搏。
即便她认定,她对眼前的人有意。
洛施带着微妙的慌乱,推开他一个劲凑过来的脸,后者自知没趣,转过身去敷药了。
此刻,躺在地上的人嘤咛一声,睁开了双眼。
洛施反应很快,玉箫出现在手中,她回身抵在男人的太阳穴上。旖旎的气氛一扫而空。
光影变幻,平熙的眼神闪了闪。
「你是谁?为什么要对我们出手?」洛施开门见山。
平熙不敢动弹,况且,就算他想动,他的身体也不允许。
他竟是感觉不到身体的存在了。
他面上是肉眼可见的慌张,「你们不要杀我!我也是来寻宝物的,然后有个被称作吴老的人说要经歷什么考验,我就被送进来了。」
洛施挑眉,「如你所说,我们怀有一样的目的。」她轻轻附和,正当平熙以为,洛施不会对他怎样时,女子眼神一凛,「那你为什么还要伤人!」
钱卫颀长的身子险些倾倒,他被洛施磅礴的气势吓着了。
洛施是在为他生气?
「我没想伤他!」地上的人反应了一会,知晓她口中的伤人只能是指伤钱卫。平熙分外激动,只可惜动也动不了,他就只能用稚嫩的声音传达着情绪,「是真的!我的匕首是用来防身的,怕遇上危险……挟持他是因为不知道你们是何身份,才主动出手的。」
一会儿是个不知如何拿匕首的菜鸟,一会儿是个知道遇事主动的老鸟。
洛施没全信,而且,她现下在意的也不是这个。
「但你还是害他受伤了。」洛施凉凉道:「说吧,你是要我打断你一双腿,还是废你一双手。」
断腿断手?
钱卫不再管其他,在洛施耳边低声道:「洛施,没那个必要……」
而平熙则是吓了一跳,然而他没有接收到钱卫的眼神暗示,反倒慢半拍的道:「你不是要他死吗?你不是不在乎他吗?而且我说过了,我不是故意的!」
无异于火上浇油的话,费劲拉着洛施的钱卫都没眼看了,洛施睨了平熙一眼,甩开木着一张脸的钱卫,颇为邪肆的勾起唇角。
钱卫停在远处,听到自己大喊了一声「洛施不要」。
他清楚洛施做事有分寸,不至于真的会计较上,但这是基于平日里的了解。
他不知道,洛施这会儿的怒气究竟能否轻松消散。
而假使真的是为他,他也不能接受。
平熙恸哭一声,声音在洞中久久不能消散。
洛施身姿笔挺,手握玉箫,她的背影犹如雪山之巅屹立不倒的百年孤松,坚韧而冷清。
她垂眸,看着闭着眼睛不敢看的平熙。
那头的钱卫双腿发软,但还是一步一步走到了洛施的身边。
他做了最坏的打算,然而,他并没有看见血腥的那一幕。
洛施转头看他,有意扶了他一把,神色淡淡,「在你眼里,我便是嗜杀成性的人,对吗?」
看着她的眼睛,钱卫无端生出了愧疚。他怀疑了,他不惧怕洛施偶尔的邪性,但怀疑她没有坚守本心。
钱卫实话实说:「你处理事情的方式有时太过极端,而你方才的情绪明显不对,我才……但我不觉得你是个随意支使人命的人。」
洛施心凉了半截,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浓郁,「如果我是呢?」
「我说你不是,那你就不是。」
钱卫比她还要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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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永驻颜(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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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熙好端端的躺在地上,洛施挥使玉箫,不过是在他头顶上晃了晃,吓唬他而已。
然而这会儿,谁也没将这第三人放在心上。
洛施一愣,强装镇定的回神,「哼,这可不是认错的态度。」
她似是在为被误解而生气,钱卫掰正她态度的话仿若没有撼动她分毫。
钱卫自然的缩到了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我错了。」
黑暗中,洛施的脸上悄然爬上了看不见的红晕。
放在其他人身上的「能屈能伸」,她对其冷眼相待;而钱卫切换得如此自如,洛施却生出了不一样的感觉。
她不是嗜血滥杀的人,连养育她多年的师父都不敢这么切实的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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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页
洛施低头,恰好与睁眼多时的平熙对上视线,地上的人劫后余生的对她笑,像是忘却了他的劫出自谁之手。
洛施蹲下身,钱卫适时的将火摺子递给她,这才想到细细的打量起他来。
这是个看上去与她一般年岁的男子,笑起来却是稚气未脱的模样,他衣衫单薄,眉目顶多称得上是清秀。
她先前摸了他的脉搏,他并未习武,且身体孱弱,倒是真应了他先前所说,先发制人以防被害。
洛施歪头,「你叫什么名字?」
「平熙。」
「是哪个息,休息的息?」洛施拍了拍地上的尘土,拉着钱卫坐下,闲话家常似的接了一句。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平熙撇嘴,「是这个熙。」
洛施鼓嘴,故意瞥向钱卫。
「熙熙春光,处处欢颜。」 钱卫接道:「是熙和的熙。」
洛施开怀大笑,「还是你的解释更合我的心意。」
她说着,笑弯了腰凝视着平熙,「好一个『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她说的更合心意,是指平熙。
钱卫莫名无法平静下来,但他盯着洛施的侧脸,还是强压住心底的疑惑,由着她语笑嫣然。
平熙根本看不透眼前这个女子,她作势要断他的手脚,大抵是在试探他是否真有胆识,而他也很好的煳弄过去了。
他以为,她是相信的,问名讳是常规的示好方式。
在认真报上姓名前,他都是这么觉得的。
可示好的确是他要达成的目的,但是……太快了。
他上一刻还拿着匕首威胁她,她同样为了那一点点的伤痕找他偿还。
要是有条件的话,他二人早就打得不可开交,洛施却突然说出一句「更合我的心意」。
平熙眼神闪了闪,天真的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洛施。」洛施指了指自己,又指向钱卫,「钱卫,金钱的钱,戍卫的卫。」
平熙蹙眉,「哪个洛?哪个施?」
「洛姚的洛,施捨的施。」
钱卫和平熙同时看向她,平熙轻声问:「洛姚?」
「我师父的名讳。」洛施一边说,一边解了平熙的穴道,没有注意到他面上一闪而过的冷凝。
钱卫将平熙从地上扶起来,待两人站定,后者撇开钱卫的手,竟是又想要跑,但他迈开步子不到两步,只觉心口一疼,忽瘫软在地上。
他倒在洛施的脚边,女子没有任何意外——这本就是她的手笔。
洛施夸张的龇牙,「你是饿了,才跑不动了吗?」
心口如银针扎般疼,看似细小,平熙的唇色却很快染上惨白,他的眼眶红了一圈,氤氲着令人生怜的水雾。
这才该是对待一个刚结下仇的陌生人的态度。平熙像是事不关己,不合时宜的想着。
眼角泪水和额间汗水,在他的整张面庞上混合在了一起,他眼前洛施的画面接近模煳。平熙想不通,洛施竟是比他想像中的还要多疑和多变。
他只能拼尽一口气捲住那片衣角。
「我真的只是来寻宝物,遇见你们纯属意外,之前我见到很多互相猜忌不惜动手人,我这才误会你们也是那种人!好痛、洛施、钱卫,这真的是我的实话,饶过我,饶过我吧!」这般的苦苦哀求,再配上痛苦难捱的表情,任谁看了,都会相信他的诚意。
钱卫眉宇间尽是不解,他盯着无动于衷的洛施,「他……」
但还未开口,洛施扫了一眼他先前被平熙拂开的手臂,轻笑道:「这人不老实,说的也未必都是实话,难保不会做出出格的举动,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她又看向平熙:「哦,那你为什么还要跑?我们的误会解开了,难道我们不算是伙伴了吗?」
平熙紧紧皱着眉,身体都快要被疼痛揉成一团,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不信你们!来到这里的人皆为宝物而来,各为敌人,绝不会成为朋友!」
洛施忍俊不禁:「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说出来,我就有更多除去你的理由了。」
「要杀要剐,随意!」
她从布包里找出用纸包着的一些药粉,就要给平熙服下,视野里却插入一只手,洛施顺着其往上,看见了钱卫宠辱不惊的面容。
洛施于是似笑非笑的挑眉,「我手里的,是剧毒无比的毒药,你是要拦下我?」
谁料,钱卫淡淡接过那包药粉,「我餵给他吧。」
狼狈为奸似的一唱一和后,平熙看着对他态度还算友善的钱卫,欣然同意了洛施的毒杀计划,用了蛮力掰开他僵硬紧闭的双唇,将药粉倒了进来。
虽不知钱卫为何改变主意来迎合她,但洛施乐的由他效劳,静静退至一边,等待药效发作。
满脸苦痛的平熙,在弥留的最后一刻,无奈选择了平静面对,真没想到,遇上了这么个路数不清的姑娘。
他敢保证,她怀有杀意的毒杀,绝对与他误伤了那个臭小子有关!
想到这里,平熙不甘的又瞪向洛施。
洛施双手背在身后,对他眼里的愤恨视而不见,「别这么看着我,你死以后,估计还是有机会遇见我的。」
钱卫想,他这会儿若是真的死去,应该不希望见到你吧。
咬牙切齿、全身心扑在洛施那可恨的笑容之上的平熙,就连自己那钻心的疼痛慢慢消减下来,都没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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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8页
洛施一撩裙摆,准备重新坐下,眼角余光却见,钱卫一眼不敢眨的直愣愣朝向地上的人,她福至心灵的摇了摇头,「你不信我给他的是毒药?」
是因为他觉得她不会做出胆大如毒杀这件事,才会一言不发,接过她手中的药。
钱卫同样不敢去看洛施,他怕是自己自大,而间接害死了一个人。
洛施没有得到回答,她强硬的扯过钱卫那华美的衣裳,双手抓着他的胳膊,「你不信对吗?」
之前几次吵架都是装出来的恶声恶气,这次是真的。
钱卫知晓,她的问题不止是指「信不信她给的是毒药」,更是绕回了之前的问题。
她不信,他会一直保持坚定的态度,信任她不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人。
洛施仿若神邸,悲天悯人的等待着他的乞求。
可她是在祈求啊,苦求一个即将要将她打入深渊答案的,分明才是她。
无论施压于他手臂上的力道如何增强,钱卫都不曾在意,因他心是软的,柔声道:「我不信,洛洛,我不信。」
洛施怔怔的瞧着他,一时半会儿,连钱卫改口的称唿都没怎么听进去。
她鼻头一酸,却没有表现出来,目光中反而渐露出怜爱的神色,嘆道:「如今我要你死,你就去死;要你杀人,你就毫不犹豫的动手。你究竟是太信任我还是太了解我了呢?」
「都有吧。」见她如此,钱卫心中的大石头落了地,一身轻松,便微笑道:「洛洛,我还以为,你会说我太傻了呢。」
洛施随声附和,「是很傻。」她也很傻,才会遇上这么傻的他。
两人对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
他没死。
平熙抚着心口,在地上躺了一会后,那里的不舒服竟是一扫而空,他没被毒死。
洛施和钱卫的笑声传入耳中,他一只胳膊撑着地面,摸不着头脑的半趴着,叫唤一声打断了他们:「我没死,哈哈哈!我没死!」
笑声混入他们当中,两人都不得已收起了笑容。洛施当即冷笑:「杀人可是要问罪的,何况我们无冤无仇,我何必对你下毒手?」
平熙猝然不再笑了,他转了转眼睛,「你的意思是,你不怪我弄伤他了?」
「我吓你两次,你伤他一次,我们的帐一笔勾销。」
恐怕心口上如针扎的酸痛才是为了给钱卫出气,而三番四次的用生命危险来吓唬他,是为了试探。
她不会这么轻易的信任他这个半路跳出来的人。
平熙站起身,他想,这个时候,那小姑娘才算是愿意正视他了。
果不其然,洛施朝他摆摆手,「既都是误会,我们不妨一同探进去。」
他应了下来,在他们拍打完衣上尘土,拿出火摺子准备走时,一派无辜的在两人中间移动着视线,「你们二位,是夫妇一同来寻宝物?」
洛施顿了顿,绕过正拿着火摺子的钱卫的胳膊,一把拉过他后,他整个人都矮了半截,窝在了她的怀里。洛施笑眯眯的摸着他束髮的玉冠,效果不佳的故作羞怯,又在钱卫要出声前承认了下来,「被你看出来了。」
平熙打量了一番,开始秋后问责,「二位似是感情甚笃,先前是故意做出怨恨对方的模样,哄我上当?」
洛施一点没露怯,「这也是为了救人,不得已之举。」
「只是,」平熙是真的想不明白,「你们是怎么配合上的?互相会用腹语对话吗?」
这样一问,洛施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了。
她看过去,她那会儿只顾得上得意,竟是没有细究。她也好奇,钱卫是怎么懂得自己的计划的。
「一切尽在不言中。」钱卫悠悠回道。
洛施夫唱妇随似的扯出一个笑容,平熙则是露出些许失望,新奇的本事没学到,却被迫观赏了副明送秋波的甜蜜景致。
在他没注意到的地方,洛施扭头就追着钱卫问,「你认真说,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钱卫耸肩道:「你怎么看出我想法的,我就怎么看穿你呗!」
这样啊……
那——
「你们不能再往前面走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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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那——我怎么喜欢你,你也要怎么喜欢我咯(520前表白未遂版)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出自《六韬引谚》
「熙熙春光,处处欢颜。」 出自白居易《春游》
第59章 永驻颜(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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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声当是急切的劝阻,但不知为何,洛施听出了点气急败坏的意味。
她于是向后看。
平熙还呆立在原地,双手攥成拳,形成了不言自明的纠结状。
「什么叫做,不能再往前走下去?」
平熙:「我是从里面跑出来的……那里根本没什么宝物的线索,只有一潭湖水,而踏入那范围之中再离开,人的容貌是会快速衰老的!迄今为止,甚至没有一个人从那里走出来!」
快速衰老?这和吴老说的那个能让人长生不老的宝物会有关联吗?
他描述得神乎其神,洛施一脸怀疑,从上到下将他打量了一通,「你不是没老吗?」
总不可能,他是从三岁婴孩快速长到这么大了吧。
平熙唇角一抽,「我在将要踏出洞口时留了个心眼,这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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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道:「本来不想和你们说的,但我一个人要是这么走出去,说不定外面还会有什么危险,不如实话实话,以求和你们结个伴。」
这是表明态度,他说的是比真金白银还真的实话。
洛施与钱卫对视一眼,要知道,他二人落在后面,零星和莲香按照正常脚速,说不定已经到了。
若尽头真是那般诡异,那可不是什么好出路。
洛施眯了眯眼,没回应平熙,而是小跑了起来,「钱卫,快走!」
即便洛施没说清楚,钱卫也明白她的意思,他沉默地跟着拔腿就跑。
被两人思维隔绝在外的平熙留在原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听到有奇异后更是不要命的往前狂奔的两人,他们的背影很快融入黑暗中。
这个时候,他就算按照原计划走出山洞,也不会有什么差错。
但如他所说——
无数人以考验的名义进入山洞,而实际上无一人能走出这里,他会成为第一人吗?
成为第一人以后,他真的能得到这迷雾谷中,引得人们争抢的宝物吗?
平熙在这方黑暗里等待良久,他心怀忐忑,有时甚至不知自己是否能等到良机。
「洛施……」平熙呢喃着这个名字。
他相信,那个姑娘,能带给他更多。
平熙捡起地上的匕首,面色平淡的藏于袖中,在黑暗中徐徐前行。
在紧迫时刻,与慢悠悠走过洞中长道总是不一样的。
洛施头一次庆幸自己学过武功,日日被师父锻鍊着体格。她跑得很快,更是远远甩下了本就跑不快又慢她一步的钱卫。
若真是按照平熙所说,走出洞口未必是好事,而对于未知、无法解决的危险,尽早规避是上上之策。
她不想要莲香和零星出什么事。
只希望,那两人别走得那么快。
她这样想着,经过一个拐角,在黑暗中看到了些微的光亮。
竟是快要跑到出口了么……
莲香和零星呢?他们在哪里?
洛施不敢懈怠,但走至此刻,她不禁揪着一颗心,不敢眨眼的盯着前方。
是不是她不那么玩心大起,她就能早点赶来,阻止他们了。
「洛施?你怎么走得这么慢?你的脸怎么红彤彤的?」
莲香寻了一处角落的岩壁,坐在上面百无聊赖的玩手指,零星则站在她身边,正闭目养神。
莲香的几句询问惊动了他。
洛施也像是突然惊醒似的,她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一把抱住兴致缺缺凑到她身前的莲香。
莲香眨眨眼睛,一肚子的牢骚话全吞了回去。
没记错的话,他们也才到这里没多久,一炷香的时间都没有吧?
洛施这是怎么了?
「你抱这么紧做什么……」莲香很不自在,觉得自己都快不认识她了,「又不是生离死别的。」
而且她和洛施关系很好吗?哼,她们俩明明都互相看不惯对方,是说五句话里,要怼上三句的。
洛施比她高半个头,在她肩头蹭了蹭,那张她瞧不惯的脸蛋露在眼前,莲香却觉得她好像变得柔顺了。
将初见的洛施当成一个浑身是刺的刺猬,那是不会得到半点意见的。狂傲又邪气,偏明秀大方,不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偶尔鬼主意打到别人头上过分了点,但瑕不掩瑜。
如今这只刺猬,似乎将身上的利刺掩盖了起来,展示着她温软的肚皮。
她本能的觉得,这与不在场的少爷有什么关系。
洛施瓮声瓮气的,「差点就要生离死别了。」
莲香皱眉,「什么?」
他们此刻就站在洞口,向外探去,能看见一个填满繁花青草似花圃的美丽天地,而被围在中间的,恰是平熙的提起的一潭湖水,正泛着粼粼波光。
洛施眼神幽深,「一旦踏进去,很有可能就走不出来了。」
没想到莲香丝毫不惊讶,与站在她身后的零星一同点头,「我们都这样想,这才等在这里。」
洛施意外的看向她,「你们也看见有人鬚髮皆白的走出来了?」
「没有,」莲香否认,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道:「我们躲在这瞧了好几遍也没见到一个人,但这世上有鬼有妖,还有那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小心点总是好的。」
零星抱着剑点头附和。
莲香说着,恍然大悟,「你方才说也?所以你是听到了什么,以为我们会有意外才着急跑过来的?」
她探身去瞧洛施的神色,平时充当木头桩子的零星,出乎意料的也配合着她。
洛施窘迫的推开这两个脑袋,「是你们少爷担心得不得了,咳,才让我赶紧跑来看的。」
「少爷人呢?」说到这,莲香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只有洛施一人。
「他且跑着呢。」
话音落,洛施估计的还要不少时间,才能赶到的钱卫出现在眼前。他看清了稳稳噹噹站成一排的三人,这才弯腰喘了起来。
他没洛施那么能跑,中途还磕绊得摔了几次,揣在怀里的火摺子不见踪影,手脚上更是挂了彩。
洛施和莲香去扶他,洛施一面抚着他的背让他舒口气,一面嘴下不留情,「我早就说,你的身子太弱了。」
莲香难得没为维护钱卫去怼洛施,她心道:「这毕竟是实话,况且,我看少爷分明也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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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如莲香所想,他苦笑了一声:「你说得对。」
待他缓过神来,同样也遥望着远处那漂亮到堪称仙境的景致,嘆道,「我们就此回去吧。」
莲香和零星皱眉,洛施则是走到他身边,笑道:「不是要找宝物的线索吗?这就折返回去了?」
「你也听到了,」钱卫深深的看着她,「进去之后再出来,容貌会稀里煳涂的衰老下去,既有此古怪,更是不知还会有什么……」
洛施摇头,「既然来了,空手而归不是我的风格。」
钱卫跟她槓上,先前是她熟悉能够处理的鬼魂,可这件事情不是那么简单的。
洛施见他难得固执的与自己唱反调,嘲弄道:「钱少爷一向爱多管闲事,不惧权势和险境。平熙同样也说了,在我们之前,还有不少人留在那里,你难道不愿意去将他们带出来吗?」
钱卫被她说的神智迷乱,如今倒成了她来劝服他。
知晓他是为什么而考虑,见他还在犹豫,洛施朝身后人挥了挥手,「一同决定吧。要进去的说话,我们少数服从多数。」
莲香抱着手臂,「我同意进去看看,洛施说得对,都已经走到这里了,折返回去没什么意思。」
她看向零星,零星抱着剑「嗯」了一声。
莲香瘪嘴,「叫你说话。」
零星于是言简意赅的开口:「进。」
洛施重新看向钱卫,她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假若只有你一人孑然一身,你当然什么也不怕,但要是会搭上其他人的性命,你便缩手缩脚的怎么也不敢动了。」
钱卫虚虚笑着,「你明明都知道。」
「也正因为有人相伴,在真正遇上困难的时候,是有可能得到帮助的。」洛施的胳膊肘怼着他的胳膊,开朗的笑:「这是你一路教给我的。」
钱卫似乎是在想,自己什么时候说了道理给她听。
他抬眼笑道:「可你先前说,我们是给你拖后腿的。」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样子。
言罢,洛施怼着他胳膊的力道忽然变大,又愤愤的撞向他的胸口。钱卫哎哟了一声,她对此置之不理,转身朝他做鬼脸,「你活该!快别装了!」
钱卫只叫唤了一声,当真不再做出痛苦的模样,他摸着心口,却还是道:「你下手真的很重。」
「哼,谁叫你想得那么多!」
一脸漠然,看着生动地跳起来的两人,莲香托腮道:「别闹了,洛施,少爷,我们快出去罢。」
洛施这才正色,她道:「还不行,还有一个人没到。」
「谁啊?」
钱卫灵光一闪,「平熙?」
莲香跟向日葵追逐太阳方向一般,又转头看向钱卫。
洛施伸了个懒腰,没承认也没否认,不过一直与她待在一起的钱卫知道,只能是这个人。
「你怎么确定,他会跟上来?」钱卫冷静片刻,不无怀疑的问。
洛施勾起唇角,「一个匕首都拿不稳的胆小鬼,是走不出去的。」
果不其然,离他们最近的拐角渐渐传来一阵脚步声,不多时,少年双颊炙热,闪了出来。
他边喘边说道:「你们真在这里可太好了……跑得未免也太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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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永驻颜(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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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山洞走出之后,是一片不无广阔的天与地。
走在花香扑鼻的小路上,潭水淡淡起粼。洛施沐浴着暖洋洋的阳光,抬头去看,这里并非是堵塞之处,头顶万丈之上,依稀可见出口。
然,花影不行,四下无人。
不消洛施说话,莲香指尖掠过满园春色,疑惑道:「洛施,你不是说,有很多人都留在这里了吗?」
洛施拉过钱卫,腾出位置给身后的平熙,指了指人,「这你得问他了。」
她笑意不深,分明也在好奇。
几人同时将目光移向少年,平熙咳嗽一声,强压下被质疑之下的慌张,平稳道:「我那时在洞口的确见到了不少人,有老有少的。原先我没想那么多,就想走出去,谁料撞见一个行迹狂怒的青年人,而他一走进山洞,就变成了两鬓斑白的老者。」
洛施摸着下巴道:「山谷中的人说,尽头是宝物的线索,而那宝物能使人长生不老,我们这么多人为此而来,听到这个消息必定会走到最远处。」
事实也确实如此。
但他们都没想到……
为道听途说的长生不老冒险踏入他处,最后却落得一个早生华髮的下场。
钱卫和莲香同时低头嘆了一口气,「太残忍了。」
这哪里是什么宝物的线索,明明是击垮希望的恶手。
洛施则是转身看向山洞,比之他们好不容易见到的斑斑阳光,那里,则是无穷无尽的黑暗。
洛施抿唇,弯身折下两根花枝,左右手各握着一根,她腿上蓄力,飞檐走壁根本不在话下,不一会儿就在几人眼前攀上了山壁,只是她没有继续往上,而是挑着枝丫在上面敲敲打打。
众人都摸不着头脑,但没有人出声询问,生怕惊扰了洛施的动作。
洛施平稳落地,与她并肩的平熙怯生生的看了一眼她上去过的方向,问道:「有发现什么吗?」
「看起来并无异处。」洛施可惜的摇头。
现在的问题是,平熙口中的那些人到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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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看向那汪潭水。这般幽深静谧的环境中,花丛无所遁形,山壁并无异样,洛施眼底倒映着无波无澜的水面,这下面会有东西吗?
「他说的一定是真的吗?」一道犹疑的声音如惊雷般轰炸在平地,莲香摸了摸头髮,怀疑的看着半路杀出来的平熙。
洛施抽空在两人之间扫了一眼,没有做声。
他虽听莲香称唿着钱卫「少爷」,平熙却没敢轻视莲香,因为就几人的脾气看来,他直觉洛施都压不过她。
他当然不知,洛施是刻意让着莲香,懒得跟她计较。要是让她知晓平熙所想,恐怕会叉着腰仰天大笑,她还是头一次听人拐着弯儿的说她脾气好。
但平熙还是带着一股少年的冲动,道:「姑娘不信什么?怀疑其实根本没有人留在这里?还是从这里踏入山洞并不会变老?」
钱卫默默跟在洛施身旁蹲下,洛施用手搅了搅冰凉的潭水,侧目看他,「你带的人跟人吵起来了,不去主持公道吗?」
难为她还有心说笑。钱卫神色淡淡,「不是还有零星吗?用不上我。」
莲香被他娘派在他身边伺候多年,脾气倔强,冲动易怒,但往往拉她回来的,不是他这个尊贵的少爷,而是不善言辞的零星。
怎么拉回来?
很简单,因为零星会武,他能动手。
两人这样一蹲下,身影完全隐匿在了花丛中。
那头的莲香拽着要跑的零星给自己壮胆,却没有注意到自家少爷看清局势,早早躲了起来。她的大嗓门在空旷的平地上都是可以传出回音的,「都怀疑。另外,我还怀疑你的身份。」
平熙气得脸颊通红,「你什么意思?」连「姑娘」都不称唿了。
「怎么就你如此巧合,在将要踏出山洞时留了个心眼,撞上了人,还叫你遇上了洛施和少爷。」
莲香说得顺畅又开心,却见几步之外的平熙涨红了脸向她走来,赌气的样子不知要做什么,她赶忙将往外跑的零星拉回来,嘴上还是不饶人的继续说道:「你恼羞成怒了是吗?要打人?我奉劝你……我、我身后这人可是很能打的,你碰都别想碰到我。」
洛施挑眉,两个脑袋齐齐转动,从花丛中探出头,并排着看戏。
钱卫:「他要动手?」
洛施闲闲道:「这小子身无武功,怎么可能是零星的对手。」
平熙气了半晌,没成想,却只是在生着闷气,他看着面前傲娇又怂怂的防备着的莲香,一指洞口,「姑娘不妨自己去试试。」
莲香没反应过来,「试什么?」
「进那山洞,看看是否会如我所说,之后变得两鬓斑白。」平熙学着她的样子昂起下巴,「还请姑娘试过之后,还在下清白。」
「莲香会去吗?」洛施已经重新面向了潭水,她问身旁的钱卫。
钱卫的回答却让人摸不着头脑,「你还在怀疑平熙。」
这不是提问。
洛施撇撇嘴,钱卫继续道:「你借莲香之口质疑平熙,又不掺和进去,是怀疑也是试探。」
洛施如老僧入定般直直坐着,半闭起眼,「所以,这就是你不去主持公道,反而来躲清静的理由?」
猜到她的用意,特地来配合她。
钱卫轻笑:「我当真是来躲清静的,没有其他缘由。」
洛施嗤了一声。
那头的莲香听到平熙的话,稍稍退了一步,不料踩到了被她拉至身后的零星,然而头脑空白的莲香并没有察觉到,后者也没吭声,不动声色的跟着往后退。
莲香没有被逼退,也没有与平熙对峙太久,她将其指向洞口的手拍掉,傲然道:「去就去。」
她说罢,当真没有一丝犹豫的往洞中走去,在将要踏入洞口之时也没有过片刻的踌躇,直愣愣的就沖了进去。
莲香背对着他们。
零星很快追了上去,但他停在洞口,没有继续向前。
面前人身后的根根青丝如雪,像被厚重的寒霜所覆。莲香转过身,原本紧緻的肌肤变得松弛干燥、枯藁憔悴,如老树的枝干,深邃的细纹在那张脸上已然打下烙印,她明媚朝气的双瞳向下耷拉着,整个人毫无生气。
「哐啷」一声,零星怀中的剑掉落在地,他从没有做出过多表情的木头脸,立时被牵动着肌肉,张大嘴做出了吃惊的神情。
没容他反应得更多,他动作比头脑更快一步,伸出手将莲香牵了进来。
一被带着,穿过山洞的界线,察觉到自身身体竭力的莲香,在顷刻之间,体内生机焕发,如获新生。
方才进入山洞,她虽不能看见自己的相貌变得如何,但她那时眨眼盯着双手,由晶莹水润的白玉转为失了水分的枯叶,皱纹密布。
而在她难以置信的瞬间,零星将她拉了进来。
她又重新看向双手,皱纹褪去,恢復如初。
莲香低着头,反覆的看了好几遍,若只是不经意的听闻,她只会将其当成不可能发生的传说。
可就算是亲眼所见、亲身体会,叫她一时之间也不敢相信。
竟然是真的!
改变生老病死的命途,叫人加速衰老。那岂不是,长生不老也是存在于这世间?
洛施看着莲香低头认错,「抱歉,我方才的语气太差,还请平公子原谅。」
平熙像是没缓过神来,他顿了顿,愣愣的颤声道:「没关系,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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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闹剧的一场对峙结束。宁静的氛围中,洛施转身,凝视着平淡无波的潭水,悄声道:「钱卫,你敢随我赌一次吗?」
钱卫应声看她,洛施的侧脸轮廓近在眼前,只露出的一只眼眸半掩芳华,鼻樑秀气而高挺,唇角微微上扬,她说『赌』,然而眉宇间的自信和坚定,却是不容小觑。
「是用命来赌。」洛施半唬半哄,继而道:「要是赌输了,我们少不得共葬于此。」
钱卫一眼都不眨:「求之不得。」
悄然之间,洛施的心中涌起长久的悸动,她知晓这是因何。忽轻轻笑开,笑容是难得的醇和:「钱卫,你真的懂得如何取悦于我。」
钱卫像是没听懂,或者说,由不得他思虑太多,洛施飞速抢过他靠近身侧的手,并一道捂住他的口鼻。笑眼在脑海中无限放大,两人扑进了潭中。
重物落水的声响不是很小,与此同时,洛施和钱卫没了踪影。
几人不明所以的穿过花丛,莲香急切的探查人影,但只能找到洛施遗落的布包,其余的,终究一无所获。
她咬牙看向零星,「那声音……会不会是洛施带着少爷跳下去了?」
零星看着波动未平的水面不做声,身子却前倾作势要跳。
然而盯着他的莲香虽没有准备,他还是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力量将他拉退。
莲香:「你不能跳下去,谁知道这下面有什么!洛施既然没吩咐,就说明她也没有多大把握能找到什么东西,你去干什么?送死吗?送死也不差你一个!」
没等他细究,莲香观察到他的意图,噼头盖脸的一番话尽数倒入了他的耳朵里。零星无奈,还是向后退了一步。
两人都没有注意到,一直没有说话的平熙,他垂下双手,眼中凉意一闪而逝。
潭水冰凉。
洛施与钱卫一同纵身入潭,潜入深底。谁料潜了一会,越往深处,却是在清澈见底的潭水中看见了幽蓝的寒冰。
怪不得会这么冷。
洛施屏住唿吸,挥动双臂,涌动的水流早将她与钱卫沖开,后者不吭一声的在水中前行,不顾波动阻碍,重新搭上她的手。期间被冲散数次,他很有恆心,一次又一次的重复着这个动作。
洛施心念一动,抓紧了他的手。
二人手脚齐划,穿过层叠的寒冰,可处于其中,四肢都像是被漫漫冰雪包裹,每一个动作都变得极为艰难。体格强健、内力深厚如洛施,都差点要受不住这极寒之下的苦楚。
她泳动片刻,忽用力将牵着的人带到身边,钱卫被她揽在怀中,洛施不停歇的往前寻找前路的同时,挂意的皱起眉毛,钱卫一动不动的被她抱着,像是没了意识,他的双唇也隐隐有变为青紫的迹象。
然而幽蓝叠加的玄冰像是没有尽头,她始终无法找到潭中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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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永驻颜(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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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被蓝森森的景致晃晕了眼,刺骨的寒意也顺杆子爬了上来,很快侵蚀了她的全身。
洛施眼看就要力竭,她气息已然不稳,兀自在原地停了半晌,慢慢被深处的浮力托动。
但这一次,她没有松开钱卫。
说来好笑,她曾经在不会危及性命的许多情况下,不管不顾怀中人的死活,或是拉他垫背,或是索性丢弃。
那时的她,不会料想到强大如她,真有意外丧生的时机,也会出现牵挂同伴的温情。
但现在想这些,好似都没有用处了。
洛施不是一个惯在危机时刻胡思乱想的人,她总觉得这种时候应是去思考求生的方法,感怀不过是在浪费时间。
这时,怀中的人突然动了,钱卫颤颤的睁开眼,与洛施对上了视线。
钱卫面色苍白,艰难的在她手心比划。
——单单一个「弃」字。
他嘴角习惯性的翘起弧度,他笑得那样好看,是丝毫看不出要安然赴死的坦然。
钱卫是要她放开他。
他知她不会选择原路返回,非要寻出一条不太有可能的前路,不撞南墙不回头。
而不管是开始的应允陪伴,还是愚蠢的坚持,他都是无条件贊同。即便他流浪至深处后,丧命的可能性极大。
放弃他?
洛施分神去想,她的爹娘将还是孩童的她丢弃时,会像她今日一般心意挣扎吗?
其实,两者区别不是一般的大,他们漠然置之,她则对此毫不动摇。
思及此,洛施狠瞪一眼钱卫,不但没有松手,搂着他腰身的劲道甚至更重了一些,像是要将这个『临阵脱逃』的叛徒给捏碎。
钱卫感受到身上的力道,诧异接受着洛施的神情。
他以为,洛施会欣然答应……
但她恼怒的神情和仿佛绝不会脱手的动作,明晃晃的都在向他表示:她与他共同进退。
洛施另一只空闲的手已经召出玉箫,无处不在的寒冰既是束缚着她的手脚,那她就碎了这些碍眼的傢伙。
以此打通一条出路。
洛施干脆利落的咬破了唇,鲜血流动在潭水中,却没有溶在其中,而是缓缓化为透明,好生奇特。
玉箫被洛施投掷出去,在空气中划出一道空灵的声响,飞向周身的幽幽寒冰。
它先只是不动,如被寒气冰冻住的人一般与之干耗着,直至洛施挤出的那滴血完全变为透明,血色全无。玉箫方才转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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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被玄冰包裹着,通身闪烁着幽蓝的光,然而它们可不是同道中人。
只见玉箫横在寒冰之间,以一种诡异的速度高速转动,从冰壁的一角开始擦过,即便碰上了厚重的冰石也没有任何退却之意,如手握它的主人,直管埋头去撞。
层层寒冰在顷刻之间被撞得粉碎,发出了不算刺耳的声音。
洛施松开钱卫,全神贯注的盯着玉箫的转动,调度着它的动作。
随着寒冰的碎裂,在这潭中,竟是能够自如的唿吸,钱卫尝试着屈动早已僵硬的手指,他发觉,自己好似连自由的行走都能做到了。
就在他纳闷的同一时刻,洛施将将回眸,神采飞扬,她开口说道:「我说过,赌我们两人的命,钱卫,你别太自私了。」
钱卫失笑,苍白的脸仿佛恢復了血色,他记得,莲香在与洛施斗嘴时,不下三次的提到过这个词。
他从没想过,这两个字会被用于形容他。
虽是事后苛责,但不是怨怼,俨然带着一股没有言明的娇憨。
寒冰碎裂了个干净,玉箫神气的跑回洛施的手中。前方似有光亮。
洛施回头朝他伸出手,她只当钱卫还是一个受不住寒气的虚弱之人,照常在牵过人后搂着他的腰,向前冲去。钱卫不动声色,与她一同顺势向前。
光亮处竟是一个冰窟般的地界,二人随其向上,手脚并用,一道冲破久不见天光的黑暗。
果真是别有洞天。
探出水面后,洛施第一时间将钱卫托上岸,后借其力跳了上去。
衣裳湿哒哒的叫人不舒服,然而洛施坐在地上大口唿吸着,也不着急,只是打量着她好不容易找到的这另一番天地。
令人瞩目的,是从水面探出时,一眼就看到的,挂在悬崖峭壁上如银河倒挂着的瀑布,宛若万斛珍珠洒落一地,飞流直下,声势浩大。
再就是……
一张脸凑近,钱卫隽永的目光塞满了她的视线,洛施没再转眼。
见她喘了口气,钱卫有意垂眸,斟酌着道:「湿透的衣裳穿在身上,是不是不太舒服?」
洛施眨眨眼,「我没这么娇气,你这般金枝玉叶的少爷都能适应,我便使不得?」
「这两者之间,并没有什么联繫吧?」钱卫不同意她的说法,「人人都会有娇弱或是坚强的一面,不因性别而异,只因时情而定。」
洛施没想到他会突然较真,但见他一脸真诚,就知晓铁定是他倔脾气上来了。她于是撇撇嘴,心甘情愿的被他扶了起来。
「先看看有没有人。」洛施随意扫了几眼,对钱卫说道。
二人在这方天地转转悠悠,只觉身上涟涟水珠都已干透,却不见哪怕一个人影。
洛施差点要认为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她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找到这里。
但什么都没有。
她怎么可能甘心。
她原本想着,隔着那汪潭水,或许先前被放进来接受考验的人们就在内里。而今,事实完全与她的想像相悖。
洛施莫名烦躁了起来,毕竟,这是钱卫差一点失去性命换来的结果,不应是这样。
钱卫感知到身边人的情绪,忙温柔的安抚她,「或许我们想错了,这里并没有人,亦或是,当时平熙被施以某种术法,看错了呢?」
洛施这才分神看他,「你怎么不说,是因为平熙撒谎了?」
「他没有必要这么做。」钱卫神色平淡,就算莲香没有以身试探,他也不会怀疑上平熙为此用心说了谎话。
洛施嘆了一口气,知道是这么个道理。但藏在心里知道是一回事,既成事实无法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
不过,她知晓不能继续耗在这里,一来他们匆匆跳入潭中,其余三人还留在那里,未免让几人担心,自是不能耽搁太长时间;二来,她没忘了,还有一个让人莫名其妙容颜衰老的诅咒。
说是诅咒,这只是洛施粗浅下的定义。对于他们这些有着既定生老病死规则的人群来说,长生不老是样莫大的诱惑,而在一瞬间,变得年老力衰,自然就是恶毒的诅咒。
想到这里,洛施即刻收拾好所有多余的心情,带着钱卫转身,「我们回去罢。」
如白练般的水流从高处倾泻而下,拍打在岩壁之上,瀑布发出隆隆的声响,清脆的鸟鸣随摇曳的柏树隐然滑过。耳边似是风声喧啸。
洛施蓦地回头:「是谁?」
钱卫被她一惊一乍的情绪带动,与她一同又扫视了一圈四周。
的确是没有人的。
钱卫:「是风吧?」
洛施小幅度的摇头,并不看他,右手手掌上已经出现了绿莹莹的玉箫。
她步子稳健,却故意发出声响,一手漫不经心的转动着玉箫,一边脚步不停的走向她亲耳听见制造出动静的地方——掩在瀑布前的一块大石。
钱卫却是不解其意,他捏着步子,小心翼翼地跟在洛施身后。
「还不打算出来?」洛施低声道,钱卫能听出来,话中语气是很有耐性的诱哄。
洛施停在近前,玉箫当做棒子使,笑意盈盈的,眼看再走一步,就要向前挥去。不管藏在石头之后的,究竟为何物。
棠色衣角露出了面目,女子颤颤巍巍的要站起身来。
「堂姐?」
那着棠色衣裙的女子听到声音,忐忑的探出头,待细细辨认清人形,方激动的高声喊道:「……小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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猝不及防的认亲,让要打下去的洛施勐地收住动作,而钱卫比她反应还要快,喊出那声堂姐后,竟是双手举过头顶,一副要接她击打的架势。
洛施怎么能容他如此做,这个身体孱弱到连数层寒冰都抵抗不住的人,要真是接下她这一击,不变得半身不遂,都是她高看他一眼了。
洛施不待他替人挡过,速速收起向下划出一道弧度的玉箫,蹙眉看着他。
钱卫心道她收回攻势,身体怕是不舒服,也不去看陡然冒出来的钱多颜了,仓促的扶着洛施,「哪里不舒服吗?洛施,我太急了,难道伤到你了吗?」
洛施无语的扶额:「你觉得你能伤到我吗?」
而且她收起玉箫的速度比他快上数倍,他连碰都没有碰到她,何来伤害?
竟连这点知觉都没了?
钱卫讪讪笑道:「说的也是。」
女子从石后走出,她髮髻高挽,面容温婉如玉,一眼瞥过去,最惹眼的,是唇角一颗小痣,点缀在其间,仿佛娴静从容的气质,忽又转为了倔强桀骜。
洛施率先开口问道:「你是钱多颜?」
钱卫并没有直截了当的说出她的姓名,但相处久了,她对钱卫家中的人自然而然了解变多,更何况,她原本就是为这事而来。
钱多颜些微讶异过后,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在钱卫牵着那姑娘手臂的亲密动作间徘徊,眼神又触及到她弟弟羞涩的笑,踌躇片刻,还是问道:「小卫,她是?」
「她是洛施,我的朋友。是洛姚的洛,施捨的施。」
洛施微愣,攥紧玉箫的手松了松,她同时唇角上扬,「我们是专程来找你的。」
「找我?」
「堂姐,是关于二叔的事。」钱卫情绪随之低落,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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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永驻颜(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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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二叔于经商途中,不幸遇上匪盗,遭逢诘难过世。」
「娘传过书信给我,这些我都知道。」钱多颜低眸,显而易见的哀伤流露在面容之上。
她被过继给钱世镜时,与卫留济早生了亲昵之感,过去这么多年,还是会不自觉的称唿卫留济为「娘亲」。
钱卫看起来并不意外,他瞥了一眼洛施,继续道:「当年娘将你送出去以后,不知从哪里传出流言,说娘做主对你下了毒手。二叔在死后,对此念念不忘,化为鬼魂寻了回来。
「洛姑娘正是收鬼的好手,她当时道,需请你回到家里,她才能辅以术法,将二叔送回鬼界。」
钱多颜蓦地皱起眉头,钱卫说的桩桩件件都是她所不知情的,但对于「鬼魂」一说,她有了这两年的所见所闻,竟是能够很好的消化掉。
她于是只点出前面一句话:「娘待我如亲生女儿一般,爹怎么能信这种无稽之谈!」
顿了顿,钱多颜眼神闪烁,「说起来,我被伯母送去千金城,你们又怎么会想到来这里来找我?」
「那就要问你了,」洛施双眸微沉,冷不防的插话,「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凡是听她唠叨鬼啊妖啊的普通人,不该是这种毅然接受的反应。就连当初,好脾性、仿佛能够包容万物的钱卫都需要时间来缓和。
见洛施似动了气,钱卫在她之后跟着接话,语气温和:「我们一行人前去千金城,是中途误入这迷雾谷的,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见到堂姐你。堂姐,你又怎么会在这里?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
不知是哪句话戳中了钱多颜,眼前的女子茫然皱眉,眼中很快凝出了水雾,竟是低声哭了出来:「他们都不见了吗?不见了吗……」
没有料想到她会做出这种反应,洛施顿时手足无措,却硬撑着做出心肠强硬的模样,而钱卫则是上前温声的安慰着钱多颜。
在他的印象里,姐姐一贯明秀洒脱,后来改口叫她堂姐时,自己还正别扭,钱多颜却是安然带着他去放纸鸢。
只是他那时初上学堂,娘对他管的紧,事后严厉责罚了他二人。她摸着他被训诫过的双手,「小卫,不哭……」尽管她双手同样红肿。
她笑着又道:「只是改个称唿而已,无论是堂姐还是姐姐,我们都是至亲的人。」
钱多颜知道他在伤心什么,不只是为母亲的责罚。
一颗心玲珑剔透,她好像也从不会哭,从来倔强兀傲。
可眼前的姐姐,她双肩颤动,好似极为敏感脆弱。
「……你知道些什么?」站着的洛施迟疑片刻,看着两个双双蹲下的人,还是问道。
钱卫只是问她还有没有其他人,钱多颜没道理会如此迅速的推测出,她们路上没有见到一个人的情景。
钱卫也明白这一点,但看着无声落泪的姐姐,终究不想逼她太紧。他默默对洛施轻摇了摇头。
钱多颜却在这时打开他的手,抬头与洛施对视,哽咽着道:「我初来此时……不少人受不了离开后变为颓老,留下又无趣无望的生活,他们……自尽了。」
然而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洛施捉住她的手腕,言辞激烈,「全都死了?无一人走出去吗?」
钱多颜咬着红唇,眼角含泪:「重回山洞的人发现会在一瞬之间衰老,我只知道,没有人再肯走出去。」
不会有人能够接受那样的结果的,他们宁愿留在世外桃源般的花圃生活,纵使无趣、被拘,如行尸走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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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当即凝固了表情,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有来无回了。
洛施心里也是没来由的沉重,但她缓了缓心神,「那你呢?你应该在千金城,如今却出现在这谷中,甚至进入了潭中的这方世界。」
「我……我是被掳来的。」身后瀑布哗哗作响,仿若随时能够盖过钱多颜的声音,「我偶然从千金城离开,经过此处,却遇上了要进谷中寻宝的行人,其中一人称在千金城见过我,仗着人多势众将我带了进来……
「我被带着到那似花圃的天地之后,那一行人见没什么异样便想离开,却发现一回到原本的山洞,人就会立刻身心衰竭。而那时,那里已经有了不少人,他们心绪低迷,却怎么也不肯离开。」
钱多颜抿唇:「我投入潭水中,本意是想自戕,却无意中找到了这里。」
钱卫安慰着随陈述隐晦事实,情绪已然崩溃的钱多颜,洛施冷眼旁观,坚持不懈捕捉她的漏洞,「那些人将你掳来,你应该恨他们才对,竟是为了他们伤心吗?」
她当然恨他们。
她离开千金城,有要事要办,途经此地,却无辜被捲入风波。
那个自称爱慕她的男子不顾她的意愿将她带入谷中,美名其曰寻到宝物后与她共享长生不老。之后,困在虽有天光,然仅有几棵枣树相伴,终日无所事事的狭小空间,终究不胜其苦。
她同样也没有勇气走出去。
数十人靠着不多的小枣充飢,然而坐吃山空,不是一个长久之策。
两个月的折磨,她眼看着身边人越来越少,而将她带进山谷的一行人要么自相残杀争着血肉,要么没了求生的欲望自甘堕落最终自戕。
当然,不止是他们。
就在她也渐渐撑不下去的时候,突然生了转机。
「出去是死,留下也是死。」钱多颜目光哀伤,「在那种情况下,什么爱啊恨啊的,都会埋在一抔黄土之下。」
从她寥寥数语的描述中,洛施能够想像后期的情状,打定主意不走,无非是不想一走出去就死,而要生存下去,必然会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那些人的死,怕是没有自尽那么简单。
洛施一时沉默,久久不言的钱卫霍然出声:「堂姐,你那时离开千金城,是要去哪里?」
洛施看向他,他眼里一片寂然,像是普通的好奇。
钱多颜也转头看过去,她没想到,为难她的会是钱卫。
见她神色不霁,脸上仓惶一闪而过,钱卫一反常态的没有放过,逼问道:「那时娘为二叔发丧,你是收到了消息,故而快马加鞭赶回家吧?」
钱多颜只觉得唇齿干涩,「是,伯母传了书信给我,听到爹去世的噩耗,我自是要赶回家。」
「为什么方才不说?是不能说吗?」钱卫直直看向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心。
钱多颜眨眨眼,挂上了堪称完美的笑容,试图打哈哈掩饰过去,「怎么会?小卫,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姐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骗不了我的。」钱卫眼中是细碎的光,轮廓清晰,线条柔和,即便是在追问,他也温柔得不成样子。
伪装的笑容被轻易戳破,钱多颜有些恍惚,她有多久没听见这声软软的「姐姐」了。
当年的改口对他来说,只是一次即改即忘的改变,至多有些别扭,但对于她而言,是抵在敏感心思之上的自卑。
而今,她的弟弟长大了,那个执着于引起双亲注意,闹出许多荒唐事的叛逆稚童有了更多的心思。
「我是被捡回来的孩子,这事我知你知,钱宅众人皆知。」钱多颜面无表情:「那时娘将我过继给二叔,我的第一想法,其实是,她不要我了。」
钱多颜看向钱卫,后者是抑制不住的吃惊。
在他的记忆里,钱多颜根本没有表露过任何受伤的情绪。
钱卫吶吶:「娘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曾这样告诉过自己。」钱多颜很淡定,她话锋一转:「但她将我过继给二叔,到底是为了什么,娘她自己真的不清楚吗?」
钱卫僵在原地,一时不敢继续往下听。
许久不语的洛施抱着双臂,忽挡在他的身前,双目清寒,凝视着气势逼人的钱多颜,「所以,你当年离开灵台镇,根本不是因为郑府公子痴缠于你,你只是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想离开那里。」
钱多颜瞥了一眼怔仲着的钱卫,声音低了下来,「二叔爱慕娘,或许娘不知晓,或许她无法回应?那么,在爹死后,她将自己抚养多年的女儿送出去又是什么意思?
「小卫,我只是一个被收养的孤女,哪怕对娘真的生出了依恋和欢喜的情感,我始终觉得自己是个外人。」
她装的坚强懂事,只因她没有哭的资格。
过继给他人,就像是一件物品,这让当年的她不由得想到,她会不会再一次被抛弃。她受不住的。
甚至于之后,她看出钱世镜将她当成一种寄託,视她为她娘与他之间的某种隐秘联繫。
钱多颜昂首挺胸,看向洛施,发自内心的笑:「没错,我离开钱宅,躲开娘的看护,根本不是因为什么郑府公子,不堪其扰而走。我要离开,在娘下定决心真正不要我前,先走得远远的。」
她笑得那样决绝,可当她得知钱世镜的死讯,选择甘愿退一步回家,又是为了与娘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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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不过去钱世镜看似藏在深处的感情,而只有他死了,她才能拔去心头的那根刺,做到心无芥蒂。重新成为娘的女儿。
她是卫留济的女儿,她想,这一次,就算娘不要她,她死皮赖脸也要留下,将自卑怯懦统统抛却。
然而事与愿违,她在这里一待,就是两年。
钱多颜到底没有往狠处说。
不过,这仍旧是她第一次,没有照顾弟弟的情绪。
她的私心让她想要摆脱那样的环境,因而去往别处,钱世镜又因此与娘生了嫌隙,甚至丧命。
而这些,她直到今日才从钱卫口中了解到了一切。
她此刻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坏心,她背负这个秘密许多年,实在太累。她要找一人与她共同分担。
洛施蹙眉,顿时看向身后的人,她就是看出钱多颜接下去不会说什么能听的话,才想要转移话题。可是,没有成功。
钱卫茫然无措的盯着前方,洛施关心的神情却从没有过这么清晰。
不错,钱多颜说出那些话时,他确实是难以接受的,二叔是他娘一手提携上去的,他爹死后,他娘更是处处看重。
他又想起,洛施借用术法,让他娘与钱世镜相见的时刻,卫留济说的那些话。
娘真的不清楚吗?
「钱卫……」这是洛施的声音,一向伶牙俐齿的她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钱卫看着她,下意识的扬起笑容,但效果终究不太好,于是他又安抚性的对她摇了摇头。
钱卫终于开口,却还是维护着卫留济:「堂姐,娘绝不会生出任何不要你的心思。她送你离开那日哭得肝肠寸断,二叔为此误会她、亦或是化为鬼魂的二叔多番折磨于她,娘都因着郑府公子的原因,没有生出一点拉你陷入危险境地的恶念。
「你错的太离谱了。」
见钱卫为卫留济说话,钱多颜欣慰的同时又忍不住喃喃:「她既有能力,为什么不能查到我离开根本不是因为劳什子的郑府公子,那都是我捏造出来的谎话!」
钱多颜抬头看他,连连冷笑:「因为她不在乎我!否则她为什么不能求我回去!」
「因为她早便知晓你离去的决心。」
「……什么……」
钱卫目光灼灼,「娘在送走你之前,查过你口中的郑府公子,她明确知晓从没有那人。」
也就是说,娘知道自己是在骗她。放她走,又何尝不是她娘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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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永驻颜(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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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色长裙出现在眼前,裙摆随着她的步伐飘飘摆动,眉宇温柔的女子抱起茫然啼哭的孩子。
卫留济南下经商,不曾想,会捡到一个女孩。
女孩不哭了,在她怀里没头没脑的沖她笑了起来。
卫留济起了心思,点了点她粉嫩的鼻子,孩子咯咯笑得更欢。
「笑得这样好看,就叫你多颜吧。」
那时,钱多颜尚处于孩提时岁,她以为,以自己饿了冷了就哇哇大哭、见到人就开始不厌其烦的笑的心眼和记忆,她不会将那一幕记得那么清楚。
这是件奇事,因为往后许多年,她都牢牢记着,不曾忘却。
钱多颜再一次打开双眼,不禁泪流满面,哆哆嗦嗦的问道:「你说娘被钱世镜折磨?」
钱卫未应,洛施清清冷冷的抢过话头,「卫留济为你扮了场丧事,遮掩你的离开。钱世镜死后,执着的以为你死于卫留济之手,化为鬼魂之后对她怨念颇深,附于卫留济的身上,将她折磨得死生不如。」
「我要回去,我要去看娘!」
钱多颜激动起来,不管不顾的就想要往前跑。然而,一直盯着她的洛施眉头一紧,迎上她向前奔去的动作,紧紧将她按在怀里。
只是,洛施没说什么好话,「钱世镜的死、他对你娘近两月的折磨,都是由你间接引起的。你不觉得事到如今,你做什么都于事无补了吗?」
「洛施!」钱卫脱口而出,急急唤道。
「我说错了吗?」洛施没看钱卫一眼,仍旧不依不饶,「钱多颜,你离开钱宅的时候,一定是不甘又沾沾自喜的吧。
「你那时或许在想,你看出卫留济的用心,她想要和钱世镜在一起,你一离开,怎么不是成全他们,皆大欢喜?可正是因着你心生怀疑你娘的用心,才会一意孤行的造就这么多的恶果。」
怀中的人诡异的安静了下来,尽管她知晓洛施是在故意夸大她的过错,但字字句句,无一没有戳中她的心窝,而这种痛楚,比之利刃插入心脏还要更甚。
洛施知道,她的弱点是卫留济,为了报復她在钱卫面前揭穿钱世镜私情之事,洛施不会放弃展示毒舌的机会。
而她明知一切,却还是在放任此种痛苦蔓延全身,懊悔着自己的行为。
只因她伤害了那个给予她所有的人——她的至亲之人。
钱多颜呆坐在地上,眼泪煳了满脸,说出的话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的,「我、要、见、娘。」
像是痴傻的只会说这四个字。
这回不劳洛施开口,钱卫先一步扶住钱多颜,「姐姐,我们是特地来找你的,自是会将你送回家中。」
钱多颜抬头看他,这时洛施终于将自己当成不适合插手姐弟两人家事的外人,冷着脸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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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颜扶住钱卫的手,「小卫,你说的对,我着实错得太离谱了。」
「姐姐,你别这么说。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我送你回家,小卫送你回家。」钱卫说着,竟是也跟着垂下泪来。
见此情景,洛施嘆了口气,不得已蹲了下去,长指轻触钱多颜涔涔泪珠覆盖着的脸蛋,擦拭她的眼泪。
她与她又有什么不同?身为孤女,被人养在膝下,始终觉得自己寄人篱下,多有自卑,敏感而不自知。
而卫留济与她师父洛姚,不约而同的,以包容的心态接纳身为孩子的她们的任性与恣意。
时间仿佛停止,气氛一时凝滞在几人的哭声当中,洛施算是思虑最少的,她干脆找了块空地坐好,任由姐弟两人边哭边揉眼睛。
洛施踢着地上的石子玩。
眼看着二人哭泣渐消,洛施又强调了一遍:「钱世镜化为怨鬼回到人间,怨结是你的死,只有你在牌位前磕上三个响头,再辅以术法,他加诸在你娘身上的痛苦才会完全消失。」
「我们就是为此来找你的。」钱卫明白钱多颜的顾虑,他平復着情绪,对同样收住啜泣的钱多颜道,「姐姐,娘一定是希望见到你的。」
钱多颜扯出一抹笑,「那钱世镜呢?他会怎么样?」
洛施默了默,下意识看了一眼钱卫,后者仍旧专注的安抚着钱多颜。她道:「他会回到鬼界。」
钱多颜沉默了下来。
洛施大概能理解她的心情,依照钱多颜的说辞,她是听闻了钱世镜的丧讯才堪堪赶回钱宅的,而今,钱世镜识人不清,又做出伤害卫留济之事……
扶着钱多颜的钱卫似没觉察到气氛中的凝重,抿唇静静道:「姐姐,娘意在何处,全凭她自己定夺,不是我们插得了手的。」
他分明听到了她之前说的话,可还是一次又一次站在娘的那边。
「小卫长大了。」钱多颜不由微微笑起来,恢復成钱卫记忆中的模样,知心温柔,她捧着他的脸,「小卫,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理解娘的。」
洛施与石子玩闹的心思因而被放置一边,她的目光又投向姐弟俩。
钱卫愣了愣,似是不知钱多颜此话从何说起。
「你从前最爱气娘,无论是挥霍钱财美名其曰济世救人,还是不顾课业逃出学堂,」钱多颜怜爱的看着他:「钱卫,你甚至觉得,爹娘对你的看重不如我,是也不是?」
钱卫张了张口,他想辩驳,却不知对着铁打的事实,又该如何反驳。
他不答,钱多颜又凑到耳边低声说着:「你当真愿意这么容易放过钱世镜?」
背对着洛施的钱卫浑身一震,他侧头看过去,钱多颜笑意温和,眼神里的凛冽杀意却毫不掩饰,明晃晃的刺向他的墨瞳。
「无论娘是否对二叔有意,他已经死了。」钱卫完全在依靠本能去堵她的话,他躲开女子的目光,「堂姐又何必纠结于此?」
钱多颜也不生气,只是摇头笑,说话的声音仍旧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小卫,没人能是天生善良,你同样也不例外。但你怎么就能靠着多年叠加的伪装,真正成为这样一个人呢?」
许多人说过他纯良善美,钱宅众人、灵台镇中被他救济过的平人们、赠送银两相助过的时苍时太傅、甚至……还有洛施。
只有与他一同长大的姐姐知晓,掩在纯良面具之下的,是一颗蠢蠢欲动的心。他是自己骗了自己。
「……姐姐,我有过私心的。」他像个做错的孩子一样,低头喃喃着。
可惜钱多颜并未听见,她了解钱卫,便一心一意的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带着钱卫起身,看向洛施:「我们马上走,这就回灵台镇。」
话音落,洛施看着钱多颜即刻恢復正常,行色匆匆的要走,她臭着一张脸,正想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没想到正常出山洞的方法,踏出那里一步就是个死」。
她们背后,从瀑布窜出一道身影,哗哗的水声响彻云霄。
钱多颜回眸,笑意凝固在了脸上。
钱卫的到来和他们带来的消息给了她莫大的冲击,她一时竟忘了,还有一个最大的麻烦。
少年着墨青锦衣,乌髮用一根竹簪高高挽起,身形修长,容貌堪称得上一声丰神俊朗。
只是太冷了。洛施只望一眼,就能从他的面无表情中看出他的骄矜和孤傲。
洛施眯眼看向来人,四溅的水花扑打过来,眼看就要贴至她的身上,洛施跟没事人一般站定,冷不防的,却被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旁的钱卫带退了几步。
水花扑了个空。
钱多颜还站在原地,有些痴的看着那人。然而同样四溅而至的水花,却像是有灵性似的,飞至半路,还能拐个弯儿去另一方向,硬生生与之擦肩而过。
正要去拉钱多颜的洛施与钱卫双双愣在原地。
洛施犹豫的收回手,问钱多颜:「他是?」
「他自称是这一方世界的山神。」
山神?
洛施动了动手指,她看见过鬼,碰见过妖,打倒过怪,理应不对神仙的存在产生怀疑的。
但人在第一时间,对自己意识中从未有过的东西,产生的总会是不相信。
那人并没有动作,脚尖轻点在水流上,整个人像是隐在瀑布之中,直直倒下的飞流,与俊美清朗的少年,构成了一副天地因之失色的画卷。他清冷的眼神始终看向钱多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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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颜咳嗽一声,又道:「这个时刻,是他跳出瀑布修炼之时,日日如此。两年前,就是他救醒了在潭水中挣扎的我。
「他不会伤人的。」
他看起来确实没有敌意,飘渺的气质衬得他更显仙人之姿,教人神往却不敢亵渎。
不,应该说,他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是敌是友,是驱是迎,他都不会在乎。
比她还要狂的一个人。但她是不愿沾染,他则是浑不在意。
洛施有了主意,啧啧道:「从这里走出变衰老之事,是他做的手脚吧?」
「我不知道。」钱多颜皱眉。
「你真的不知道?」洛施狐疑,莫名的不相信。
「我确实不知道。」钱多颜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洛施默了半晌,忽道:「你因着自戕跳入潭中,上岸后却乐不思蜀,是因为他?」
此话一出,钱多颜和钱卫齐齐无语她的描述,但洛施浑然不觉,她耸了耸肩,还给钱卫递了一个「原来如此」的眼神。
她猜的分明很合理,钱多颜在投入潭水前,甚至起了自尽的心思,自是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但在这里一待就又是两年,且面色看起来红润有光泽,丝毫不像她描述的先前惨状。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她与钱卫误打误撞找到了她,恐怕她当初与卫留济团聚的想法早就烟消云散了。
钱卫正要劝洛施收敛,钱多颜已经走上前一步,高声道:「我得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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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永驻颜(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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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多颜说的是「得走」,她并没有因此去求那少年,徵得他的应允。
墨青衣摆在风中飘摇,他垂眸看着钱多颜。
心念一动,身后的急流铺展开来,亲切的抄向钱多颜,将人稳稳噹噹的托在了上方。
钱多颜看上去并不讶异,面容平静的站在看似摇摇欲坠的水云上。
洛施眨眨眼睛,向一同目睹这一幕的钱卫问道:「你相信这世上有神吗?」
钱卫不假思索:「面前的人不就是?」
「……他看起来确实像神仙。」
钱卫失笑:「你又没见过神仙,怎知他像不像?」
洛施点点头,又摇头,「可能是他长得好看?唔,可惜是个冷美人。」
此话一出,钱卫一时失了神,洛施这是头一回如此坦然的夸人好看吧。
至少,在他面前是没说过的。
他试探着道:「我好像从未见你夸过人的相貌。」
洛施摸着下巴,她师父是个极为在乎皮相的人,除了为她那个从未谋过面的师叔癫狂过,再就是她自己的容貌了,长此以往的耳濡目染,久而久之,她其实也带了一点看碟下菜的自觉——不过,是看人的相貌。
当然了,这些她是不会乖乖告诉钱卫的。毕竟,她打从见这厮第一面起,靠的,就是从他的皮相中窥探出的一丝好感。
「确实是个例外。」洛施随意敷衍了一句,转移了话题:「你说,他会帮我们走吗?」
钱卫眸色深深,「要是他不让的话,有胜算能打过他吗?」
洛施愣了愣,钱卫解决问题的时候有这么简单粗暴过吗?
但她没怎么细想,反倒顺着他的意,当真去认真盘算她二人的实力。
可问题是,她就算真打赢了,突变衰老的问题不解决,进了山洞不还是死吗!
洛施和钱卫有各自的烦恼。上方,钱多颜已经被送到了与少年视线齐平之处。
钱多颜率先咬牙道:「青弄,你当初说过,我在这里待上两年,而后便会放我自由。」
她顿了顿,垂下头去,像是不敢看那双眼睛,「我是来问你履行承诺的。」
被唤做青弄的少年垂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薄薄阴影。他歪头看她,很不理解,「两年时间早就到了……我以为,你会愿意留下来的。」
将要窒息的感觉蔓延全身,覆在冰凉潭水之中的情景仿佛还是昨日,钱多颜闭了闭眼。
「吾名青弄,是此地的山神。」
少年抬手,将才从潭水中死里逃生出来的她掠至半空,紧贴在她身上的衣裳眨眼间便干了个彻底,晶莹的水珠已然消失不见。
钱多颜慢慢落在平地上。
潭水中,竟是有另一个世界。
「山神?」钱多颜只觉得那少年容貌虽好,但气息冷淡,尤其是那双澄澈如冰的双眸,洁净又纯粹。
就在她愣神的半晌时刻里,少年星眸微颤,「你可以走了。」
「走去哪?」钱多颜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跳入潭中的,她苦笑了一声。
青弄似是不懂她的情绪,他已经许多年没接触过人了。
他的嗓音也如他这个人一样干净:「从哪里来,便回去哪。」
原本美丽的花园草地,如今开遍了血腥的花朵,她怎么回得去。
钱多颜想到这里,见青弄在她面前席地而坐,随意得很,料想他或许是个好说话的。
钱多颜紧张的上前:「你既是山神,那么有没有办法将我送出去?」
青弄抬眸看她:「我方才就让你走了。」
「不是,是从山洞出去!」钱多颜着急了起来,竟是不顾礼数,抓住了青弄藏在衣袖之下的手,「一旦进入那山洞,人便会立刻身心衰竭,要不了一时片刻,一命呜唿过去根本不是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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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弄没有应答。
他呆呆的看着女子覆在他手背上的手,对这种触感很是新奇。
钱多颜急了好一会儿,见他没有反应,是万万想不到他在研究这个的,只当他也无能为力。
她突生了绝望的情绪,但因着好涵养,到底没有去质疑或是怪罪眼前人。
「原来你是想从法阵里出去。」青弄出声,走了几步,原本想跳入潭中原路返回的钱多颜因而停顿,她揪着的心一下从万丈悬崖底直升至高空之上。
她听不懂什么叫做法阵,但青弄肯理她,也许她出去的希望就在前方。
钱多颜胡乱应着,「是!对!山神,那你能帮我出去吗?」
青弄却将话题拐了好几个弯,淡漠的皱起眉头,「我有名字,叫做青弄。」
钱多颜讷讷:「青弄?青弄,你能带我出去吗?」
青弄告诉她,他虽是山神,但他一直被一道法印封印在这里。
「你说的那道法阵是法印附带的,待在法阵之中,会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可一旦离开,便会瞬显颓老之时,活不过一时三刻。」青弄说到此处,学着她的样子,「近来我发觉,好像有不少人走进了这里。」
没想到是这样……
困在这里的山神,和往后许多年甘愿走入困阵的贪心人。
「抱歉,我不知道这些。」钱多颜哑然,不自觉坐在了他的身边,「看来我们都走不出去了。」
可是他并不想离开这里。
真奇怪,青弄不明白眼前人的惋惜,她真心实意地在同情着他的遭遇。
对于青弄而言,守护这座山谷是他的使命,甚至,法印还是他亲手打上去的。
「无碍。」青弄想了想,「若你真的想要离开,且在这里等上两年,到那时,我送你出去便是。」
两年时间早就到了。她答应下来青弄的要求后,头几个月,她几乎日日都在算着时间,盼望两年之期的到来。
后来,她与青弄渐渐熟识,她为他绾髮、陪他修炼、求他去救在潭外的那些人。
「那样的环境里,人们少不得自相残杀,我就是这样过来的。」钱多颜不知会否还有人好好的活着,但她总想争取一个机会,「青弄,你可以将外面的人一併带进来吗?」
「我帮不到你。你进入潭中是个意外,至于其他人,我救不了。」
相处得久了,钱多颜胆子大了很多,她蹙眉摇头,「你不是山神吗?山神难道不能庇护世人吗?」
青弄眼里带了点起伏的情绪,「我的职责只有护住山谷,多颜,恕我无能为力。」
那之后他们很少说话,钱多颜算着已到两年之期的那日,也没有例外。
他们心照不宣的没有提起那个日子。
直至今日。
钱多颜想到卫留济,还有她苦苦所求的一切,坚定了决心,「是,青弄,但我现在必须得走。」
「你很想离开吗?」青弄异常冷静,语气也没有多大的起伏。
「我要去找我娘,」钱多颜直直看向他,「嗯……你知道娘是什么吗?就是最爱的人。」
她偶尔会和青弄提起山谷之外的事情,青弄久居山间,总是不太能理解许多,她便一边说一边解释着。但那件不愉快的事情之后,他们很少那么热切的说话了。如今她惯常的解释,好像瞬间跳回到了那时候。
他是没有娘的,他生来便没有带着这样的记忆,几百年光阴过去,他只能记得自己名为青弄,是此地山神。就连那道法印,也都是硬逼着自己慢慢想起来首尾。
如此看来,他应是没有最爱的人的。
青弄迟钝的应了一声,「你这两年,想的都是她,是吗?」
「是。」钱多颜毫不迟疑的应着,同时希冀的望着他,「青弄,你能打开法阵,让我、不对,是我们所有人离开这里吗?」
青弄仿佛恍然大悟般的点点头,身后的瀑布水流不知怎么,肉眼可见的变得污浊。
钱多颜小心翼翼的觑着他,他只是点头,然而并没有表现出不舍的情绪。
她想,青弄作为山神,孤高自恃,许是不会有这般情感的。
洛施眯着眼,却是注意到了那一点,她碰了碰钱卫的胳膊肘,指着那处,「我怎么有种不好的预感……」
「洛施!少爷!」
身后一道女声响起,钱卫还未应,洛施先回头,莲香喜笑颜开的跑来,对她遥遥招着手。
零星和平熙跟在她的身后。
莲香撞在洛施的身上,后者满脸无奈的与她拉开距离,因为莲香身上的衣裳都还是湿的。
莲香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我才从水中爬出来。」
洛施扶额,原来她不详的预感是在提示她这个么。
就在两人寒暄的时候,零星和平熙慢悠悠的走了过来。零星跟着钱卫围在那二人身边,平熙则是饶有趣味的抬头看——
原来是他。
这里竟还有一只漏网之鱼。
平熙聚精会神的看着瀑布前交谈的两人,然而他还是能分出心神去注意身后的脚步声,左肩忽被轻拍了一下,他被吓到的神情伪装得刚刚好,「钱公子?」
身后莲香抱怨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谁叫你们这么久都没动静,我就带他们跳进来了。」
钱卫的脸上是一贯温和的笑容,「叫我钱卫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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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熙自然的接道:「钱卫。」
「你来自千金城,我想问你,是何时到这里的?」
平熙:「两天前。」
「你就那样在山洞里,不吃不喝待了两日?」
他讶异的表情,配上真诚的语气,很难让平熙对他的目的生疑。
可早不问晚不问,偏挑这个时间来找他攀谈寻宝物的时间点,平熙没有办法将之当成一场普通的对话。
他摇头嘆着:「洞外那般情景,就算有宝物的秘密又如何?就是宝物摆在那里,我也没命去取的。」
装的一手好煳涂,他若是害怕走至尽头,大可原路返回。
钱卫挑眉,这明显是不想聊下去了。
正巧,此时青弄携着钱多颜落在平地之上,当即引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莲香惊讶的去牵钱多颜的手,「大小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趁着摆脱莲香的间隙,洛施肩头碰了碰钱卫的手臂,「你找平熙问了什么?」
钱卫不意外她的手眼通天,闻言瞥了她一眼,「你怀疑什么,我便问了什么。」
洛施也不恼他打哑谜,反而笑道:「钱卫,我还以为,你是个对谁都不会有防备的人。」
钱卫不应,他总不能说,洛施信他便信,洛施疑他便疑,他是跟着她走的。
那头,见转头的功夫,钱多颜就被莲香围到了一边,青弄难得生出了不满的情绪——连他自己都不曾想到。
他缓了缓心神,挥挥衣袖,「各位,我将你们送去潭外吧。」
话音落,当真是一眨眼的时间,他们就到了那片熟悉的花圃处。
莲香看着自己身上的衣裳,竟是一道变干了,她于是小声问着钱多颜,「大小姐,他是谁啊?」
「是此地的山神。」钱多颜看着她笑。
她回答的声音却足以让所以人听见,平熙意外的挑了挑眉,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洛施顺手捡起布包,起身时,青弄已经双手结印,洞口的道道符文若隐若现。
她心底的不安越来越强烈。
洛施窜到钱多颜身边,瞅了一眼她的神情,「你要离开,之后或许见不到那山神了。」
「无碍。」钱多颜只当她在打趣,挂着一抹笑睨向她,「日后还怕没有机会见他吗?」
符文化为虚无,青弄的双臂垂在身侧。
莲香是第一个走进去的,她忐忑的回头,模样并没有变化。
法阵消失,法印也解除了。
洛施和钱卫照旧落在最后,看着钱多颜依依不捨的和青弄告别。
钱卫:「你怎么了?从方才开始,脸色就一直不好。」
洛施也说不清楚,她只能含煳不清的说着:「或许是太顺利了,没像你预想的那样打一架。」
想到自己的一时冲动,钱卫顿时没声了。
直到钱多颜一併踏入山洞,洛施仍旧盯着那处繁华青草地。
似乎是她的错觉,青弄的身影渐渐变得透明,在视线中徐徐消失。
他们三人动身,钱多颜虽是一步三回头,到底融入了黑暗中。
青弄消失于世间之前,竟是真正体会到了一种叫做『遗憾』的感情。
「遗憾,大概就是,你想要做一件事,明明有能力去做,却不幸停在了半途中,是很痛苦的感觉。」钱多颜说这话的时候,皱了皱秀气的鼻子,是在想她还是没有回到灵台镇,遗憾于半路被劫。
她告诉过他说山神庇佑世人,可钱多颜不知道,从救下她的那刻起,或许他的使命就从守护山谷变为了守护一人。
他没有最爱的人,仅有个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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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神的名字其实有个小彩蛋t^t
之后揭晓~
第65章 通天神(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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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内的走道一如既往的暗且长,在微不可查的滴水声中,洛施停下了脚步。
「事情就是这样,山神还告诉我,他也是被一道法印困在其中,洞口的法阵是法印附带的。」钱多颜的声音落在耳畔,清晰至极。
山神被困在山谷之中?
洛施悠悠的在心里调侃,「看来,就是身为神仙,照样也身不由己哟。」
一走远了,洛施见钱多颜心情平復得还不错,就央着她讲讲她与那山神的故事。
钱多颜也的确一五一十的将潭中被救、还有两年之约的事情说了出来。
洛施与拿着火摺子的钱卫一同扭头,异口同声:「不如,先不走出去?」
双双一愣。
洛施率先笑开,跟着停下的钱多颜眼见她凝着笑意抱臂道:「知我者,莫若钱卫。」
钱多颜是不懂他二人话中意思的,她左看看,右瞅瞅,视线里只有迷之停顿、互相对视的两个人。
钱卫还算是顾及在场另一人的,他半是向钱多颜解释,半是与洛施对话:「堂姐,我们怀疑,先前那些被考验圈进山洞的人还遇上了其他的事。」
洛施目光幽深,干脆挎上了钱多颜的胳膊,一副讨乖的姿态,「多颜姐,你何不妨仔细回想,我光从迷雾谷中人口中得知,为寻宝物进入山洞的人就有数十批,我遇到的那个叫做平熙的,他前几日就看见了不少的人,且你于三年前到此,时间跨度如此之大,我可不信,与你一同进入谷中的人当真一个个都自戕而亡了。」
钱多颜不买帐,当即身子斜向洞壁,「你是说我说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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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洛施做出不符合她自身的亲密动作,这是怕自己因她没来由的怀疑而生气。
「姐姐可不许冤枉我。」洛施挑起半边的眉毛,「多颜姐,你也说过,你对与你一同被困的那些人没有爱恨,更是生出同情。难道,你不想查出些什么吗?」
钱多颜这才放下心来,她认真的盯着洛施,说起来,她与洛施没多少相处时间,最初知晓她是钱卫请来为娘驱鬼的,下意识便觉得这姑娘是个有脾性的得道高人。
而她与钱卫那些看着不寻常的举动,却是改变了她心中的想法。
钱卫与青弄不同。青弄神性加身,天生不通人的情感;而钱卫在世俗之中成长,压抑心中恶念滋生,良善是他的伪装,只是一不小心,他骗过世人,也劝动了自己。
能啃得动钱卫这块倔骨头,与他走到一起,真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钱卫摸着冰凉的洞壁,洛施要追查到底的心思在他的意料之外,他本以为她抱着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心态应下所谓考验,是基于她对宝物的好奇,而那一条条人命,洛施是不在乎的。
至少,从前的她不会在乎。
钱卫接了一句:「堂姐,你在谷外,可遇见过会动的树?」
钱多颜还在思索洛施提出的疑虑,又是被问到这样一个奇怪的问题,眉头拧得更紧了,「没有。」她顿了顿,「就连青弄,就是山神,也没有使唤过里头的那些枣树、柏树。」
洛施瞥了一眼钱卫,他这是打着问钱多颜的名头,提醒她别忘了还有那件怪事。
她于是松开钱多颜的胳膊,给出她思考的空间,目光透过火光落在他的脸上,声音很低,说着只有彼此两个人能听见的悄悄话:「据多颜姐说,那山神青弄也是莫名被困住的,可一个神仙,若是当真没有脱困的能力,因何能在两年后应允我们离开?」
钱卫不明白她为什么关心起青弄之事,一时没有应声,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洛施又道:「若是那道法印本就是山神所施呢?他瞒下此事,才能轻松破除法印,又找了藉口留下多颜姐。如此一来,误入的人们没有享受到福泽,反而深受其害。」
钱卫哑然,洛施向来不避讳去揣测他人的用心,他是知道的。
但钱卫不习惯去妄加揣测,他垂眸道:「你疑心山神,就会在他送我们出来之前多加试探,而不是任由他与堂姐挥泪告别。」
「啊,多颜姐喜欢他,你不会看不出来吧。」
钱卫极其自然的耸肩,「那又怎样?堂姐对于你来说,难道不是至多只是朋友的姐姐,你为收银子却从未谋面的任务对象,你为何需要在乎她的感受?」
他还真是将所有的话都给说圆了。
「……」洛施被戳穿,没好气的问他:「那你呢?你这么信誓旦旦的觉得这里有问题,是因为什么?」
钱卫笑道:「与你一样,怀疑平熙罢了。」
洛施生气生了一半,这下简直就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浑身上下的气都被消得干干净净。
他原来还真看出来自己的所思所想了。
洛施其实没有怀疑山神的意思,毕竟他若是背后之人,今日他们是决计走不出那里的。而突然提起青弄,不过是她想看看钱卫的反应。
可惜,他并没有像上次那样气的跳脚。
还以为他又要说,去跟青弄打一架之类的话了。
可惜,实在可惜。可惜他太聪明了。
钱卫见她撇嘴,敛起了些微笑意,「平熙说他见了洞外奇景害怕,才蹲守在洞内。可他却不愿意全身而退离开山洞,此事先按下不提,暂且将其看做是捨不得尽头的秘密。
「但我又问过他,他说他在遇见我们之前,在洞中已经不吃不喝两日,按照你的说法,一个饿晕了的人,又没武功又没胆量,再与他用匕首防卫的表现相对比,这真的贴合吗?」
就像莲香先前所说,平熙的出现太巧合了。
巧合的与他二人结仇、安然度过洛施的多重试探、恰恰告诉他们许多人在两日内消失的消息。
他说了许多,洛施却吶吶道:「在山洞待了两日?这就是你问的东西?」
钱卫见她神情颇为失望,有些拿不准她话里的意思。
但他还是老实应了,「是。」
「这么说,他到底有没有问题,试试就知道了。」
钱卫迟疑片刻:「怎么试?」
这会儿他与洛施就没有那么心有灵犀,不懂她的想法了。
钱多颜也在这时凑到了两人身边,洛施之前话里的意思很明显,不管是她的意愿,还是她弟钱卫的一意孤行,在离开迷雾谷、返回灵台镇之前,他们是一定要将某些怪事给弄清楚的。
其实这算是如她所愿,毕竟,她还为此事与青弄生出了嫌隙。
站在两人中间的洛施勾起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
「让莲香和零星跟着平熙,真的没事吗?」
钱卫摸索着洞壁,试图找出关窍,同时不无担忧的说道。
洛施从露出了不知所以然的笑容后,就带着他与堂姐拐了个弯,竟是选择沿着原来的路,像是要重新走回山洞尽头。
不过,她最终的目的地到底不是那里,洛施带着他们停在半路。
钱卫一眼便看出,这是他们结识平熙的所在。
只因这处的洞壁与崎岖又多是坑洼的其他地方不同,它光滑的不成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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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在他的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想法,笑了一声,「你那时被俘,我便注意到了。」她摸着光滑、因着爬在其之上的青苔,有些黏腻的洞壁,「这里或许有些关窍。」
于是,三人借着火光,自觉的听了洛施的话,在狭窄的山壁上搜寻着异样。
找了一会,终是一无所获。钱卫看了看前方,发觉他们掉队可是没有告知过莲香他们的,可他们耽搁了这么久,而那三人也无甚消息。
平熙也就算了,莲香和零星总不可能这么放心的顺着山洞走出去吧。
他突然意识到了洛施的计划,「你是要看平熙会不会主动现身,再与把守在洞口的人交手?」
他们进来时,已经是明确了洞门口有两人守着的情况。那么,在走出洞口时,必定会与他们见面。
洛施将他们带来寻异处是其一,另外的,是借迷雾谷青年之手试探平熙。
他究竟是不是脆弱到不堪一击、连匕首都拿不稳的人,自是可以见分晓。
洛施双眼毫无波澜,同时双手也不停歇的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测,分神回了他一句,「不用看,我也知道他是装的。」
钱卫沉默半晌,「那你就这么放心,让莲香和零星同他在一起?」
洛施回眸看他,叫他放心,「零星武功高强,就连我都有可能敌不过。再说,我嘱咐过莲香,她是知道这件事的。」
此话一出,愣神的倒变成钱卫了,要知道,她有过多少未展开的计划,都是建立在谁都不知情的情况下。否则,当初在邯山郡时,眼见要被安上杀一郡之首的罪名,他明明可以摆脱,却选择了甘愿被困,可不就是受到洛施的影响,打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不过,洛施越来越强烈的改变是一回事,她什么时候在他眼皮子底下交代了莲香,连他都瞒得这样深?
她和莲香,什么时候也生出了他所不知道的默契?
洛施是不知道他想这些的,她和钱多颜两个脑袋撞在一块,两人的手指都按压在同一个凸起处,隔着摇摇火光,皆从对方眼中看见了笑意。
她们一用力,凸起处被按下,面前的山壁发出如雷轰鸣的响声,让她们不得不堵起了耳朵。
洛施的眼眸中闪现一丝冰寒之意。
平熙啊平熙,还真是毫不意外呢。
她与钱卫扮作恩爱夫妻,没有坦白真实动机;他当时也在演戏,装作涉世未深的胆小鬼,混入她和钱卫几人的队伍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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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通天神(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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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壁『隆隆』向左右两方移开,仿若推开两扇小门。
而后,是一条装点着挂灯的长走道。
就连洛施都没想到,走道两旁每隔数步,就安置着一盏石灯,光影稀疏,影影绰绰。分明是做足了准备。
钱多颜一时间不敢迈步,只看向不知何缘故发愣的洛施,还是钱卫的话惊醒了沉浸在思绪之中的洛施,「你觉得平熙知道这条路吗?」
洛施莫名伸出手,有些傻气的伸入,摇动着挥了挥。
两人都不理解她的行为,又见她回眸淡淡道:「我先试试有没有危险。」
此话一出,钱卫竟也顺着她的思维转动,下意识将其拦在身后,话语中也添了几分急切,嗔怪道:「要真是有危险,你那样随意的伸手进去,不是找死吗?」
洛施摸了摸好端端的手背,端的是一副无辜至极的姿态,「你的脾气愈发急了。」
说罢,她若无其事的走进去,而钱多颜则是挑眉,在洛施迈步之后跟着往前走,只是在进去之前顿了顿,一脸玩味的拍了拍钱卫的肩膀。
传达了什么意思呢?钱卫没想明白。
走在长道之中,洛施冷不防的回答了钱卫先前的问题,「平熙知不知道这条路都不要紧。你猜一猜,我们会在出口见到他吗?」
钱卫一脸漫不经心,「他从洞口走,也能与我们撞见?除非这里的出口在山谷之外。」
「这才能显现出来他的与众不同。」洛施冷哼一声,「莲香到时会主张离开山谷,我们且看看,那位自称前来寻宝的仁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物。」
她的讥讽完全放在明面上,钱卫忽然耻笑于自己多余的担心。
想来,洛施当初带上平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试探而已。
不对——他在担心什么?
洛施在辨「熙」字之意时为他反驳自己,他在心里安抚自己那只是洛施的手段。
难道,他心里当真是无波无澜?
可没道理,他的生气毫无道理。
就像是在洛施随口夸了一句青弄的相貌时;或是没来由的与莲香建立了不可说的默契后。
他心下的恍惚和迸发的不快,是建立在他与洛施只是朋友的情况下,因为他们心知肚明,夫妻之名只是用来诓骗平熙的。
谁都没有将其放在心上。
那么,若是他想更进一步呢?
钱卫心底咯噔一声,为他突增的心声轻轻颤着。
他抬眸,出口就在近前,洛施没事人般踏出,接着就是警惕的四下扫视,只留给了他较为熟悉的背影。
他熟悉洛施的背影,因为他们习惯性彼此交付性命,相互扶持,走到了今日。
也许是他没有分清结交伙伴和亲密爱人的区别。
钱卫脑子一团浆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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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处竟是茂密的树林——树木根深叶茂、枝干交错,丛林耸动,天地间只剩一抹青青草色。
洛施不由得起疑,「这会是谷外吗?」
但好像也不太对,这片树林不算开阔,每走几步路,就会被低矮的灌木丛绊住步子。
这还是钱卫给她的灵感。洛施于是往后看,谁知道没瞅见人,只有与她一般表情的钱多颜。
钱多颜撑开眼睛,一脸无奈的也跟着往后看。
「发什么呆?」洛施见钱卫面上满是纠结,烦恼的心思简直就要从中溢出来了,她挑着顺手召出来的玉箫,踮脚敲了敲他的脑门。
钱卫吃痛,而站在他面前的洛施笑意盈盈,「不会我站在你面前都不认识了吧?」
他摸着额头,有些不敢看她的脸,「认识,认识的。」
洛施总觉得他怪怪的,想了想有可能还是担心莲香两人给闹的,她是出谋划策将他们给送出去的人,也不好去多说什么。她便只能沉默下来,也不理会方才钱卫没有回答的问题,自顾自的打头阵走在最前方。
不知这片树林里,还会有什么。
钱多颜和钱卫慢步走着,钱多颜瞥了一眼聚精会神拨弄浅丛的洛施,确保她不会听见自己的话。
钱多颜摇头嘆气:「小卫,你喜欢洛姑娘?」
看来,她的暗示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莲香将你们这一路的事情都告诉我了。」钱卫大惊,钱多颜却不容他辩驳,「依我看,洛姑娘大概也对你有意。」
钱卫一听这话,立马收起了讶异和慌乱,只是耳边终究染上了薄薄的红晕,如天边残阳。
「堂姐,你不过才认识洛施多久,怎么就能揣测出她的心思?」
钱多颜高深莫测的笑:「哦?你不否认喜欢她?」
钱卫一噎,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她的当。
见他闭口不言,与小时候撇下所有人独自生闷气的情状相似。钱多颜无所谓的耸肩,「谁叫洛施非要开我的玩笑,那我就来逗逗你玩玩。」
钱卫:「……」
钱多颜低笑两声,丝毫没有关心她弟弟的自觉,反而快步跟着洛施走向前去。
弟弟是个榆木脑袋不要紧,这不还有洛施这个把他吃得死死的赛半仙嘛。
『赛半仙』是莲香给的称唿,她讲述给钱多颜听的事情多半都添油加醋了,尤其将洛施描述得多么神乎其神,兴致一高,就这么叫上了。
当然,洛施是不会想到的,一向与她多加作对的莲香,不仅在平熙这件事上少有的与她站在了一边,如今还大加称赞着她。
越往林子深处走,重重树木不仅遮挡着仅有的视线,更有轻纱般的雾气缭绕其间,经久不散。
洛施敏锐的扶着前方一棵树的树干,脚步顿住。
钱多颜蓦地靠着洛施,明显也感受到了古怪的氛围,她不停的眨着眼睛:「……洛姑娘,我怎么觉得有点阴森森的。」
不止如此。依照她先前的判断,若是平熙藉助这条捷径通向截住寻宝人作为考验的山洞,从此处走出去,不应是如此闭塞的死地。
四周的雾气渐浓,青葱树木皆隐于其中,就连山野鸟鸣和嬉闹走兽,好似都在一瞬间堕入了无穷的黑暗。
上一刻还停在远处的钱卫,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洛施的身边。洛施能觉察到有人牵住了自己的衣袖,声音就在耳畔,「雾气太大了。」
洛施反应迅速的回握住身后人的手,不理会其手心的一滞,声音懒散,「我之前还疑惑这座山谷的名字为什么取了『迷雾』二字,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吧。」
钱多颜无语的声音紧接着传来,「现在是管这些的时候吗?想想该怎么走才是当务之急!」
腾腾的雾气笼罩着整片树林,要说遮蔽了所有东西的身形都毫不夸张。
正因如此,洛施只闻钱多颜声,不见其人。
她背靠大树,一手牵着钱卫,另一只手握紧玉箫,又凝神关注着周身任何可以算做异样的声音。
她想像的危险好像没有到来。
钱多颜的声音远了,「洛施?小卫?」
「你是在等什么吗?」钱卫温声道。
洛施下意识抬头去看,当然还是没有描绘出人形,只有雾蒙蒙一片。
「我只是在想,这雾气不是天然形成的。」洛施说不清楚在怀疑什么,「背后有人在操控着这雾。」
钱卫用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呆呆道:「是因为它比一般的雾气更浓郁吗?」
洛施迟滞半晌,脸上凝重的表情差点没保持住,她扯了扯嘴角,「天然形成的雾是摸不着的。你看,」她随意用手上玉箫拨弄着雾气,然而雾气不是一挥即散,而是像一个坚固屏障般纹丝不动,「你试试就知道了。」
洛施不知道钱卫已经上手碰过了,他「嗯」了一声,奇道:「那这雾究竟能有什么用处呢?」
大费周章的引出迷雾,难道还能是知晓他们在这里,特意拦住他们的去路?
「我也没想好。」她喃喃道:「不过我师父曾教过我一种引雾的术法。」
钱卫觉得她说这话的声音蕴藏着不知名的低落,是一种直觉,因为洛施向来不吝啬去表达在术法方面的强势。
还没等他多想,洛施指骨分明的手掌推开,捏在其中的玉箫发出璀璨的青紫光芒,光彩耀目,隐隐有从雾气之中穿过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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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只是一瞬,那雾气有如金刚硬墙,玉箫的光芒只使其消退了眨眼的时间,层层雾气很有组织性的又凝聚在了一起,以死灰復燃之势汹涌现形。
浓雾没那么好对付,洛施却是浑不在意的转动玉箫,似是在意料之中,早有准备。
下一刻,玉箫脱手飞出,进入层层浓雾之中,很快隐没了身形,在同一时间,洛施口吐法咒,游刃有余的单手结印。
不消几息的时刻,灿然的光照刺穿雾气,仿若能够穿透天地。身形显现,是堕入黑暗的玉箫。
雾气消散,钱卫空余的手遮在额前,眯眼看着有如万道霞光的玉箫,那箫身莹莹而现的光在这时突兀的闪烁了两下。
玉箫有灵,法器随着主人的心绪而动。
洛施覆在钱卫手背之上的手浸出了汗,她双眸微颤,当真是隐雾术。
她师父那时懒懒躺在摇椅之上,见她因练功偷懒刚接受了惩罚,在他眼前气喘吁吁的走回院子,忽得意洋洋的又跳起来,「施儿,为师看你还有精神,不如再教你个好玩的。」
而彼时,她早因为挑了不下百担水,在山间走着来回累得没有力气。
洛施的反抗向来无果,后来是怎么被强押着给师父捧场,说练那个术法确实好玩的,她却是不太记得了。
洛施从回忆中醒神,虚眯着眼睛,那老不正经的老道可信誓旦旦的告诉过她,隐雾术是他独创,也只传给过她一个人。
那试问,这天下间,能引出如此浓雾的,除了她,还会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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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通天神(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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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凭着一己之力解开术法,她松开钱卫的手,顺带召回玉箫,心事重重的揉着手腕。
会是她的师父吗?
弄不清楚前路的森林尽头,会发生一个让她削尖脑袋都不会想到的意外吗?
「洛施,你怎么了?」
茫茫雾影尽数消失,视野即刻变得开阔非常。细碎的金光透过云隙,教人觉得暖洋洋的。
钱卫见洛施半晌不说话,轻轻的碰了碰她又重新垂落在腿边的手臂。
一触手背即离,如蜻蜓点水。
洛施努了努嘴,「没什么。」她很果断的转移了话题,「快去找找多颜姐吧,她之前的说话声听着好像已经走远了。」
不过,洛施后知后觉的想到,他们这一路走来身体接触不少,也没少牵过手。
唔,他一向拘于礼数她是能看出来的,那么相处这么久,这厮对她的态度恐怕还是不咸不淡的吧?
钱卫不知道她在想这些。经洛施提醒,他全部放在洛施身上的心思才稍微拐了个弯。
堂姐不见了。
偌大一片青青树林,风一摇动,落叶飘飘落地。他们两人并肩站在树下,放眼望去,哪里还有钱多颜的身影?
钱卫向来是能做到面面俱到的,可大雾袭来,他第一时间找到了洛施的方位,其余的,竟是都选择不管不顾了。
他懊恼的接话,「堂姐会不会走进深处去了?」
雾气遮挡了所有人的视线,钱多颜应也是不例外的,或许她在黑暗中摸索,不小心跌跌撞撞的往前走了罢。
洛施有些犹豫的看着前方,矮丛宛如翠屏,微风吹拂间摇曳生姿,叶片沙沙作响。她要是真在尽头处,见到了那个一身红衣,潇洒摇扇的男子,她完全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做。
平熙声称两日前还在那片花草地上看见不少人,尽管饱受苦痛折磨,两日的时间,那些人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这样人间蒸发消失不见。
她与钱卫生疑,而山洞内的密道指引他们走向这里,她本以为至少与平熙会有关联,但得到她师父承认的,是天下独一无二的隐雾术一出,她不敢去想那些人的无故消失会是何人的手笔。
洛施从不吝于用多难听的词彙去抱怨和挖苦她师父洛姚,但这不代表,在她认可和坚定了洛姚口中的维繫人鬼两界道路——她从前所不屑和不理解的,而后,还能接受她眼中虽固执疯癫有余,但到底正直良善的师父犯下罪孽。
钱卫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重重包围着她,「也可能堂姐原路走回去了,不如我们往回走?」
洛施浑身一颤,抬眼看向他,他的眼神中没有任何疑惑和探究,只是在提出一种钱多颜去向的可能性。
不是迁就,分明是没有看出她的异样的。
但她就是觉得,她的猜测是她的自欺欺人。钱卫什么都知道。
「继续往前走。」洛施大大方方的摇头,「多颜姐要是往回走了,总不会再遇到危险,但她要是走到前头,可就说不定了。」
钱卫清清冷冷的「嗯」了一声,再没有说什么。
他看穿一切的温和,仿佛只是洛施的错觉。
不一会儿,两人动身向前走。洛施虽拍板决定了不惧其他直冲向前,但面上仍是心不在焉的,挥着玉箫拨开矮丛的动作一晃一晃,毫无章法。
钱卫稍快了她几步,见状,不动声色的与她同行,尽职尽责的替她扫清障碍,叶片噼啪作响的声音这才有所缓和。小路通畅了,然而洛施也只是捏着玉箫低头向前,不发一言。
他们走了很久,毫不夸张的说,从顶着日头一直走到了夕阳快要西下,洛施有意抬头,日光不復澄金,曛光拍打在身上,只有浅浅的一点印记。这条掩在茂林之中的小路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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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页
就在洛施重新集聚精神,思考起走错路的可能性时,她耳朵动了动。
似是林中打斗、兵器交接的喧嚣声。
「有人在喊?」钱卫也听见了,他一道停了下来。
洛施侧耳去听,又与钱卫对视一眼。
「零星,住手,快住手!」
是莲香穿越重重树木的尖利大喊。
洛施拔腿就往声源处跑,当然,焕发神采的她没忘了拖着钱卫一块跑。
她的速度太快,钱卫可经不起折腾,但见洛施好不容易恢復正常,不敢轻易扰了她的兴致,再气喘吁吁的被抓在她手里,也只能将想说的话吞了回去。
洛施一路跑,甚至忘了施展轻功,就这样携钱卫到了声音所在的密林地。
零星执剑而立,面露狠厉,冷冷与对面人对峙;而莲香半倚在地上,伸长手臂对着他手中长剑,一脸不贊同的看着他。她的身后,还有一人,呈匍匐的姿势倒在地上。
以洛施所站的角度,那人如何,更多的再看不清了。
莲香倔强的昂首挺胸,任由剑尖横在颈间,再进一步,不止散在额间的几绺青丝会□□脆的削落,眼看手起刀落人头就会落地,她却是没有丝毫退缩,反而皱眉冷声:「怎么处理他应由洛施来决定,你这个武痴懂什么?」
零星绷紧的表情在莲香说到『武痴』二字时,脸皮有些不适应的抖了抖,但也只是一瞬,他很快恢復了面无表情,「是他自愿与我比武,如今他既已败,先前放下『甘愿受死』的豪言定当履行才是。」
明明是你逼人家立誓的!
莲香气的大骂:「你个死脑筋,天下有几个能打过你的!照你这么说,要是之前与你约战的洛施也败在你手上,你还能不看少爷的面子也杀了她?!」
「为什么不行?」零星没觉察到她话中的深意,感到莫名其妙,「更何况,洛施从没有说过,她输了将任由我处置的话。」
一碰上比武,他说话倒是井井有条了。
身后人添了清晰可见的剑痕,更是口吐鲜血,虚弱的趴在地上。莲香却像是没眼力见般直把人往后推,地上的平熙艰难的半睁着眼,一时分不清她这是在护他,还是与零星联合起来要二次重伤于他。
莲香背后小动作不断,面上却嘟囔一句:「有什么说没说的,比之前你不是照样会逼她立誓。」
离得近了,完全能听得清他们在吵什么。
平熙苍白的面目显露了出来,钱卫嘴角直抽,觑了一眼洛施完全在状况外的茫然脸,都顾不上喘气歇会了,「零星喜与人比武,但在比之前,他总会有意无意的引导对方立誓,说『败后任由处置』之类的话。
「想来,零星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与平熙挑斗了一场。」
洛施先是一惊,没想到零星还有这种癖好……不过她稍微想想,竟是能理解了,痴迷于武功的人,与她那师父一般,总是会有些许不正常的。
但她如此开解自己的同时,又忽然想到自己先前应下的约定,再联想莲香方才那听着本来算是没头没尾、现下却是豁然开朗的话。
额,这不是坑她吗?
她左手意外的抖了抖,回头凶他,「那你还让我应下与他比武的约定,你这不是害我么!」
钱卫可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他木讷的应着:「你不会输给他,不用担心这个。」
洛施简直要抓狂,谁给他的错觉,让他觉得自己这三脚猫功夫能敌得过那个武痴的啊!
善于察言观色,尤其愈发精通注意洛施神色的钱卫,一看她纠结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妙。
钱卫刚要走出去拦下那场不必要纷争的脚步顿住,俊秀的五官随其揉成一团,糟糕,他不会好心办错事了吧?
要知道,因为对洛施有足够的信心,那时才提议说开出这个条件与零星交换,否则以零星的脾气,不会那么快老实的答应攀上高峰。
想到这里,他讷讷的咧嘴试探着:「也没事,不如你就当那个约定不存在,我到时寻个时机将零星打发出去,保管让他忘掉所有。」
他当然不会做出直接戳破洛施武功不济之事。一来洛施强势又有傲气,做不到轻易服软;二来他为满足零星比试的愿望,犯下如此错误,怎么看他都没资格开口。
「呵呵……」现在想起来找补了。
祸是他惹出来的,又装模作样地给出解决办法,再要她感恩戴德吗?
一听他这么说,洛施总算想清楚他打的什么主意了。
原来当日没有直接指使零星,而是要她交换条件,就是向着自家下属,趁机占她便宜。
零星想要切磋的愿望是达成了,她的性命谁来保证?
洛施狠狠挥袖,使着轻功轻飘飘的从暗处的树丛中飞了出去。
又是不说话直冷笑,又是动作幅度大到恨不得将整片林子的树木连根拔起。
傻子都知道她这是生气了。
钱卫落在原地,心急的紧追出去,洛施怕是误会他了。
不对,好像也不算误会,毕竟他是知道零星的怪癖的,却还是推了她出去。
尽管,是在他自信满满洛施一定会赢的情况下。
洛施脚踏树枝,轻点平地,几步就到了中心的「战场」。
玉箫一挑,利落的将横在莲香面前的剑挡了回去。
莲香喜出望外:「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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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对峙后,听到突增声音的平熙缓缓睁眼,洛施的衣角翻飞,再往上看,也只留给了他一个挺直的背影。他觉得自己更难受了。
「你要杀他?」洛施眼里凛冽的寒意不是假的。
一向对外界情绪感知不大的零星,不知为何,他声音低了下来,「他与我比武斗了一场,自己答应自戮的。」
洛施骨节分明的手指摆动,玉箫随之转动,简直能晕了人的眼睛。
同一时刻,箫身青紫的光芒闪了两下。
「我也答应过与你比一场,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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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子都知道她生气了。
钱卫:嗯嗯……
第68章 通天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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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香愣了愣,转眼却是看见了钱卫,一猜便知他们早便到了,估计听全了他们的争执声,这才顺利的进入正题。
而少爷反常的看也没看她,连气都没喘匀,甚至不顾礼数的抓上洛施的手腕,「不比了,不比了!」只重复着那三个字。
洛施之前的表情明明都表明她必定会败下阵来,这还比什么!
洛施像是没听见,冷冷拂开他的手,「比武一事,我和零星你请我愿的,关钱少爷何事?」
莲香尴尬的搓搓手,这话怎么听着怪怪的。
钱卫紧接着被推开,不过这回孱弱的少爷没有被迫倒下,莲香于是琢磨着洛施的口气,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洛施又道,这次是对零星的:「我知道你的规矩,我输了的话任由你处置,要是赢了,平熙的生死就由我来决定。」
对面的零星难得动着脑筋,她是怎么知道自己所谓的「规矩」的?
他转眸,无奈站在洛施后侧的少爷对他轻轻摇着头。
哦,看来是少爷说的。
「可以。」他沉下心,听见自己这么回答。
钱卫瞬间挫败的垂下肩膀,他就知道,零星该听他话的时候不听,不该听的时候倒是乖得很,却是反向给他惹麻烦。
「少爷,你惹洛施生气了。」两人挪去十步以外,见钱卫也要跟去,接了洛施丢下布包的莲香却是挡在他的面前,肯定的说道。
她脸上玩味的表情不容忽视,但钱卫向来宽和的脾气从没有变得这么火急火燎过。他知道自己在急什么。
可急是一回事,冒然发泄是另一回事,他只能勉力应付着莲香,「算是吧。」
说罢,他便要继续往前走,还是亦步亦趋的莲香拦住他。
但这一次,她是苦口婆心的劝说,「那边刀光剑影的,你就算站在底下喊话,也只会砍红了双眼的两人当成土豆切成块。再说,少爷,高手打架,有我们凑热闹的份吗?」
她显然是理解不了他的焦急所在,他怕的是什么?他怕的根本不是两个高手对上,而是其中一个赌气前去,仓惶挂彩!
洛施与零星一箫一剑相执相对,脚尖轻点,却是配合较为默契的将两人的「战场」搬至远处。
身影交错。洛施出手皆是狠招,凌厉又迅勐,然而她此刻正在怄气,手上招法看起来毫无章法,在与零星的打斗中根本不能占上上风。
玉箫与长剑相碰,凛凛寒光中擦出声响,零星身形矫健,任洛施如何出招,他自面不改色,一一化解。
箫影与剑光交织在一起,甚至激起了阵阵强风。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快。
那一头,钱卫不怎么温柔的将受伤的平熙拖至身后,他如今插手不了洛施的事,只能问点实际的。
莲香随他眼色行事,很快弯身,从平熙的贴身处摸出一柄短匕。
平熙用这把匕首挟持过钱卫,也用过它对阵零星。
手中匕首推至平熙脖颈处,平熙能看出,莲香提刀的手很稳当,比他当日对付钱卫要好上太多。
平熙小心翼翼的咽着口水,且不说他浑身早已被零星的剑气所伤,无不是惨烈的伤痕;就是什么事都没有,放任他在他们两人眼皮子底下逃走,有远处那两个比武有如气吞山河之势的人物在,平熙就是真长腿跑了,也只能被抓回来。
「老实点,你如今可跑不了了。」莲香吓唬平熙:「我的武功虽比不上零星,却也不是你那三脚猫功夫能对付得了的。」
钱卫的身子顿了顿,据他所知,莲香和武功唯一能称得上联繫的,就是零星这个人了吧。
果然,游歷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不过他明白,莲香这是故意说给平熙听的,目的是借零星之名震慑于他。
钱卫没有戳破她的大话,垂眸从袖中拿出备着的金疮药,细心擦拭在他的伤口之上。
莲香眼观鼻鼻观心,维持着举匕首的动作,没有多问;本以为钱卫要做些趁火打劫勾当的平熙却是愣住。
这厮给他上药?不会是「断头饭」吧?
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远处却是风声不定,震天动地,平熙愈加受不住这样安静的氛围,他撇过头:「钱卫,你们怀疑我?」
钱卫淡淡抬眸:「怀疑你什么?」
「两日前洞外还有几十人,却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平熙龇牙:「我说的是实话,同时我也怀疑这山谷里的那些人有问题。」
「所以我们应该怀疑你什么?」钱卫不置可否,装傻似的又问了一遍。
「哼,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怀疑那其中有我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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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因为零星将你打伤,让你想到这些的话,还真是抱歉。」钱卫奇道:「零星与你比武,不过是他惯常的爱好。平熙,你想得太多了。」
轻飘飘的否认,可让做惯了谜语人的平熙平生头一次尝到苦头,他激愤的想要起身去捉钱卫,然而横在他颈间的匕首可不是开玩笑。
莲香:「嗯?」
平熙思索再三,还是服软的躺了回去,他呵呵笑着,意外的真诚:「钱公子,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我可以保证,我绝没有也没有过害人之心。」
他也不解释先前的怪异之处,只消几句话,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半晌,钱卫问道:「那我问你,这是何处?」
平熙转了转眼睛,瞄了一眼充当摆设的莲香,见她没有说话的打算,平熙笑道:「我怎会知道?」
钱卫专心的搽药,就在他以为钱卫没听见时,他颈前的匕首又往里推了几分。
平熙:「……」打死他也不会想到,自己的保命武器,如今却是变成了催命符。
平熙无语,「这位姑娘,我们可是一道走进来的,再不济,你也可以回答你家少爷啊!」非得玩着匕首来吓唬他!
莲香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少爷在问你,你只管答便是,指望我作甚?」
她这话的意思也很明白了,有她在场,他说的到底是真话假话,是人话还是鬼话,清楚明了。
平熙算是败在这主僕几人手上了,「此处还在迷雾谷内,因长年大雾瀰漫,得名迷雾森林。」
钱卫这才直视着他,眼神玩味,「你将莲香和零星带到这里,是料到了,我们会通过山洞的那条地道走到这里?」
平熙又一次沉默了下来。
就在这时,钱卫身后,平熙看着那道红色身影从天而降,一管玉箫,就这样挡走了他身前的人。
双双蹲着的钱卫与莲香跌在地上,后者手中的匕首不知何故飘在空中翻旋,莲香抬头,眼看那不曾长眼睛的利刃就要掉在她的身上,千钧一髮之际,面前突然伸出一只手。
洛施反握着短匕,却看也没看莲香一眼,刀刃向下,毫不犹豫的将它插至地上。
零星捂着左臂,匆匆赶来。他的左臂,是在打斗中受的伤。
洛施负手而立,对来人点了点头,无意识的瞥了一眼钱卫。
没管两人互动,莲香可谓是吓得不轻,她软着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
与她一同被扫开的钱卫就大不一样了,洛施的小动作被他尽收眼底,他第一时间站了起来。
「你赢了!」钱卫温声道。
「钱少爷很不满意这个结果?」洛施不给他好脸色,还是一口一个「钱少爷」的叫着。
洛施从不打无准备之仗,即便是在被钱卫气得怒火中烧之时,她自认还是应保持该有的理智。
毕竟,她打赌赔的是自己的性命,谁来都不管用。
她观察过,零星虽用剑,但这般招式轻巧的武器,他却是出招繁琐又笨重。
洛施于是先引得他与自己数次对招,好教他被牵着鼻子走,同时放松警惕。
她没把握真刀真枪的拼武功拼内力去胜过零星,洛施是凭着这些年的轻功底子和法力在手,才勉强趁零星卸了防备时攻破他的。
正所谓,天下武功唯快不破。
当她用玉箫挑开了他从没有脱过手的长剑,『哐啷』一声,零星就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洛施的语调不冷不热,却是钱卫怎么也受不了的。
要知道,就是他们二人最初相处的那些时日,他们都没有过这般尴尬的说过话。
钱卫心下为洛施胜利的结果松了一口气,很快又上前解释道:「洛施,我知道我得为贸然要你应下比武之约道歉,但我先前的确是不知情的。」
被零星扶起来的莲香觉得心痒难耐,她甚至忘了身边人不是木头胜似木头,用胳膊肘怼他的腰身,「你知道少爷怎么惹洛施生气了吗?」
果不其然,零星没说一个字,只是虚扶着莲香的肩,尽量确保她站稳了。
莲香顿觉没趣,失落的摇了摇头。
她摆了摆手,「你还是跟我讲讲,方才与洛施是怎么对战的吧?」
零星当真还随她去了,他二人就这样窝在钱卫身后讲故事,只见站在钱卫对面的洛施一抽嘴角,听了莲香的话差点没绷住。
洛施僵着脸,来龙去脉钱卫说得很隐晦,是想要她能明白,而其他人则听得云里雾里的一种说法。
他知晓自己不想让人知道,她有过毁比武约定的心思。
洛施面上不语,心里却在开怀大笑。
和零星打了一架以后,很是畅快,其实洛施早就不怪他了。
她装着样子,只是因为,他着急的样子,让她很是满足。
洛施这样想,却是走向前,与钱卫擦肩而过后,手中的玉箫直指平熙。
看戏看得津津有味的平熙又被针对,他此刻的内心可谓是平静如水。
但还不等洛施有所动作,平熙却是张口:「你身后有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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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通天神(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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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本不想相信他的话,她不生钱卫的气,不代表打消了对平熙的怀疑。
然而他眼神里的惊慌不像是假的——
洛施半信半疑的回头,一张惨白的脸正正煳上她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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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下意识挥动玉箫,不明来歷的来人被她弹开,同时,她反手捉住钱卫的衣裳后幅,后者还沉浸在低落情绪中,一阵天旋地转后,此时只觉得头昏脑闷。
偷偷闪至洛施身后的鬼魂来不及反应,一个不查,就这样扑到了平熙的身上。
鬼魂的身影没有太多人能看见和触摸得到,但很不巧,留在原地的平熙虚弱地叫唤一声,伤势本就未愈的身体又被误伤。
平熙:「……」他很怀疑洛施是故意这么做的。
跳开的洛施有意扶稳怀中人,而扑至平熙身上的鬼魂重新站了起来,双眸空洞的看向她。
那是——一个女子模样的鬼魂。
洛施的瞳孔泛着淡淡的红色幽光,身无浊气的鬼魂,仍然不是怨鬼,与她在迷雾谷外遇到的,那个操控树怪的鬼魂会有关联吗?
而平熙……他在提醒她之前,竟能看见鬼魂的身影吗?
她瞥了一眼身后没有任何异样的莲香和零星,那两人本是旁若无人的交谈,这会儿听到动静便一道抬头看向她这边。
他们都很疑惑闹出了什么动静。
莲香「餵」了一声:「平熙,你嚷嚷什么?」她也没看到洛施动手了啊。
晕过去的平熙自然回答不了她。
洛施于是凝神看向缓过神来、站在她身边的钱卫,指了指鬼魂所处的方向,「你看到那里有人吗?」
钱卫不明所以,「你说平熙?」
「是鬼魂。」洛施摇头,空出的左手已然凝出了点点火光,「却又不是怨鬼。」
正好,让她试试在与零星打斗时悟出来的新术法。
火光映在他的眼中,钱卫张了张嘴,脑中有什么想法形成,但只是一闪而过,根本捕捉不住。
悬在手心上方的火球逐渐变大,洛施嘴角微勾,就想试试火力。
却在此时,脚下地面不停晃动,周边树木也随之不安的颤慄,洛施微睁大双眸,手中火球隐没了身形。
她面前的鬼魂动了!
然而,洛施这会子可没工夫理她,钱卫点了点她的手背,示意她向后看。
粗壮的树干升离地面,根部土壤紧随步伐其后。繁茂大树乱舞着枝丫,因着庞大的身躯,向前的每一步都带动着大地剧烈的震动。
钱卫总算想清楚,自己方才转瞬即逝的预感是何事了。
又是没有浊气的鬼魂,这很难不让人预想到迷雾谷外遇见的事;而堂姐下落不明,他只祈望着她没有遇见兇恶的树精。
事与愿违。
零星自小习武,眼力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随着莲香一同望向随时要冲过来的树精,头一次大声喊话,「大小姐在上面!」
晚一步转身的洛施同样看到了,那棵挥舞着枝丫的大树树冠之下,其中一条枝蔓正捆着钱多颜,她虚弱的模样看起来奄奄一息。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一次,不用洛施发话,零星提着长剑,步伐稳健的直跑上前去,冲锋陷阵拖延时间了。
他身旁的莲香追了两步,后知后觉的叫了一句:「零星——」
见零星自觉得简直可以说是过头了,洛施讶异片刻,没事人般与钱卫戏嚯道:「看来他发觉打不过我,已经将我当做可以崇拜的英雄了。」
钱卫眨巴眼睛,心志不详的接话:「是、是,如今零星和莲香可都是听你的话,恐怕都不肯卖我面子了。」
他笑意浅淡,洛施却琢磨出些不一般的意味。
只是这时实在不适合说其他的话。零星还在苦斗,莲香怯怯的躲在洛施后边,闻言在暗地里撇了撇嘴。
洛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身飞至鬼魂身前,她手心骤然升腾出的烈烈火球也随之显现,手掌一覆,丝毫不留情的盖在了鬼魂的脸上。
只是普通鬼魂的女子看起来还在愣神,即使火焰覆在她的脸上,甚至烧得蔓延至了全身。
这一幕看起来尤为可怖。
当然,这一幕仅限于洛施能够看见,钱卫和莲香看见的,只是熊熊的火光,而其逐渐描绘出了一个人形。
钱卫瞥了一眼,便再看不过去,倒是他身后的莲香看起来胆怯,反而雀跃的探头往那边瞅。
「洛施可曾对你说过,防范平熙之类的话?」钱卫抿唇,紧接着展开双臂挡住她的视线,难得沉下脸。
莲香看得正起劲,没怎么观察少爷的表情,随意应道:「有啊、嗯,是有吧。」
「……」钱卫顿了顿,他说的莲香不再卖他面子只是玩笑,其实没当过真的……但眼下这情势,看起来离那样的光景不远了。
他顿感无奈,边揉太阳穴边问,「你在山洞外与平熙呛声,是和洛施通过气的吧?」
他当时只顾得上陪洛施看那场闹剧,要不是洛施后来告诉他,早已嘱咐过莲香关于平熙之事,他现如今也不会回想起他错过的东西。
莲香「哎呀」一声,「少爷,你还计较这个做什么!」
钱卫站立不动,静静的看着她。
见他表情凝重,莲香总算感受到了压迫,垂下手小声嘟囔着:「洛施是告诉过我小心平熙,也教了我去故意和平熙对峙套他的话,还有就是,安然无恙离开花圃草地般的桃源,进入山洞后带着零星与他一道走。」
事情发生的太多太杂,莲香这才有时间解释,「平熙带着我们出了山洞,洞外不出意料的有人把守,没等平熙说话,我就让零星将他们打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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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之后,他就带着我们进了这片森林。再然后,就是零星那块木头,他听到我说洛施要我注意平熙,不知怎的突然发难,非要和他较个高低。」莲香看着钱卫,「少爷,这一路上,我可是尽职尽责的替你质疑平熙的所作所为。我当时问他『这么走洛施他们不是和我们走散了吗』,他只是重复着,『他们也会走到这里来的』。」
他们也会走到这里来的。
洞中地道是在平熙遇见他们的那处发现的,他本来还抱着『是个巧合』的想法,此话一出,不就是实打实的铁证了吗?
平熙很有信心,洛施一定会发现那处奇异,与他碰头。
那么,洛施特意想出的分成两路,一方试探一方追踪,不就也在他的计划之内?
钱卫虚眯起眼,他的目的呢?
洛施怀疑他是人们莫名失踪事件背后的主使人,可平熙的所作所为,好似是在指引着他们,指引他们一步步走向罪恶深渊,揭开真相。
钱卫抿紧唇瓣,转身之前,在莲香惊异的目光中呵道:「这些可都是洛施交代给你的,怎么又变成了替我质疑?」
「您和洛施也没什么区别。」莲香身子向后歪,双手却是极自然的挥动,「再说了,难道她不会告诉你,你会不知道这些事吗?」
钱卫才平復下来的心情随之摇盪,他还真不知道。
他郁闷的转过身,这么一想,洛施和他之间,主动说出来的事不多。往好处想,靠默契一词可以遍通所有,但实际上,就是洛施不愿意吧。
可能是觉得没必要,可能是她独来独往惯了。
他又想起走在昏暗长道时,她津津有味的提起她师父来,滔滔不绝的大谈那些时光。她本也不是落落穆穆之人。
所以,其实只要他主动起来,洛施总能对自己打开心扉的。
可,她会不会嫌弃自己啊?
钱卫復又抬眸,绯红衣衫如天边云霞,洛施只留给了他一个背影,热烈而决绝。
那头的洛施浑然不觉,她一眼不眨的注视着被大火焚烧的鬼魂,奇特的是,女子受到如此严峻的伤害竟还是一声不吭。
鬼魂半边脸都已被灼烧成了灰黑的色彩。
洛施挑眉,忽然转身朝向后方。鼓足了信心,现下近乎于痴迷的盯向她的钱卫来不及收回视线,顿时手忙脚乱的低头。
还是莲香看不下去,抱着手臂嘆气:「少爷,洛施已经回头了。」
钱卫这才肯抬首,原来,洛施只是想看一眼那树精的动静。
压根没注意到他二人。
树精看起来仍是精力充沛,没有受到鬼魂的半分影响。
洛施只能收起玩心,抹去了鬼魂身上遍布的火球,而火焰消失,躺在地上翻滚着的鬼魂也在一瞬间恢復了原样。
是任谁来看,都不会看出她曾被烈火焚烧得不成样子的。
洛施意外的捏紧了玉箫,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她收回术法之后,那鬼魂缓缓爬起身,开口说了话,「这是哪里?」
眼前的女子两眼无辜,同一时刻,背后闹腾已久的树精刚要伸长枝蔓,去打向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树冠底下的钱卫。
原是零星不慎被击落,莲香没拦住钱卫,反倒一同冒着生命危险去挡在零星身前。
恰回眸观察树精状况的洛施,这会儿哪里还顾得上那看起来傻傻的鬼魂。
她提步飞着。
搞什么?!他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傢伙去干什么!
还有莲香,凑什么热闹不好,送死的买卖也去!
洛施胆战心惊的飞至半路,那枝丫却是顿住了。
四人皆是愣怔的看着青绿的枝条。
眼前的枝条脱落,庞大的树精消失不见了。
零星看准时机,即便有伤在身,还是提起轻功去接住了昏倒的钱多颜。
而洛施瞧见这般情景,硬生生止住了步子,松了口气。
想来那两人是见零星不敌,在危急关头去护着他的。
说来她也有错,没有及时解决这件事,才让零星长时间置于危险之中。
她这样想着,又回到鬼魂眼前,虽然她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但还是要问过后才更稳妥。
洛施不答鬼魂的问题,语速很快,「你是不是在鬼界,将要踏上奈何桥之时,忽然没了意识?」
女子被通身青紫色的玉箫抵住后腰,吶吶着:「好像是……」她激动起来,看起来是有了更多的记忆,「之后我瞧见了一个男人的身影,他说了什么『失败』之类的话。」
洛施没指望她能提供太多信息,闻言没怎么放心上,只是大概将她与迷雾谷外撞见的那个鬼魂归类在了一起。
世间竟存在着能操控鬼魂之人。
洛施心事重重的将她送去鬼界,莲香和零星照顾着昏迷的钱多颜,这时钱卫走了过来。
「你将鬼魂送走了?」他虽未听见鬼魂的话,但一猜便知其中的联繫,「他与先前那鬼是一道的吧?」
洛施低低「嗯」了一声,转而粗暴的拎起了还在地上趴着的平熙,「别装死,我问你点事。」
早就醒过来的平熙:「……」力气再大点他就真没命了。
平熙假模假样的咳嗽了两声,接着就是他惯常求饶的笑声,「洛姑娘……」
洛施也学着他笑,但笑意中包含的,更多是冷意。
「你能看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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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页
眼见洛施徒手提起一人,早已目瞪口呆的钱卫听到这里,收起了过多表情,仔细的听着。
平熙想要搪塞过去,「怎么可能?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如果我问起钱卫,他会回答我,『这个世界上是没有鬼的』。」洛施闲闲道:「你的反应就不对。」
还真是敏锐。
平熙不说话了,在这种情况下,说多就是错多。
洛施怎么可以轻易放过他,她眯起眼睛笑,然而平熙越看越觉得渗人。
「我打算收你为徒。」洛施一脸真诚,「我总有种感觉,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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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通天神(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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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我命中注定的徒弟。」
命中注定的徒弟……这话,洛施告诉过钱卫。她被收为徒弟的时候,她师父说过同样的话。
而洛施这骤然收徒的架势,钱卫震惊之余,怎么都想不通,她的动作、表情都像是要掐死手中之人,眨眼间就反转为刻画『师徒情深』的场面。
不远处,莲香一手虚搂着钱多颜,一边分心去听那边的动静,闻言也是被雷噼了似的表情。
她狐疑的想,洛施是不是又想出什么新招,来折腾人了?
早知如此,她就不将少爷给推出去了。
她爱看哪!
身旁的零星掂量着洛施收徒的分量,一转身,眼见莲香因兴奋而双手颤抖,却是不小心一滑,怀中的钱多颜软软倒下,摔在了地上。
钱多颜闷哼两声,硬生生疼醒了。
莲香手忙脚乱的去扶人。
那一头,扬言收徒的人悠哉地泄了点力气。平熙一脸呆滞,不为其他,就凭洛施没有太多铺垫说出这话的下一刻,又面带审视,将提在她手里的自己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隐隐带着难言的轻蔑。
她变脸怪快的。
谁也不知洛施打的是什么主意。
众人不约而同的沉默,无一人说话的场景,再明了不过的表明了他们的困惑。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洛施像是体会不到,她笑意不变的松开手中人,动作难得的轻柔。
「跪行三拜,尊师礼是不可免的,这是我师父教给我的规矩。」洛施可不管他答应还是不答应,自顾自的往下说,「只是这里终究不是青梧山,正式行拜师礼的话,还得等到带你回去。」
平熙踉跄几步,堪堪站稳。
只怕这会儿,他不仅是身体受了不轻的伤,心理受到的伤害才叫大。
他想说话,甫一抬眼,面对的是洛施人畜无害的脸,她紧接着摇了摇手腕,手中玉箫闪着泠泠寒光。
实在是迫于洛施的淫威,平熙只得讪笑两声,声音闷得像是快要哭了,「师父……」
他还不如被洛施严刑拷打,总比这副笑面虎模样看着爽快!
平熙还没弄清楚洛施收徒的用意,笑眯眯的洛施,慢条斯理地又将玉箫横在他的颈前 ,倒真如了他所愿。
平熙:「……」他收回方才的话。
洛施没有用力,只是象徵性的做个样子,面上更是显出了师父应当的慈爱状,循循善诱道:「你故意引我们前来,究竟想做什么?」
平熙一动不敢动,表情难看,却是紧闭着嘴,一个字都不说。
「这可就是你做徒弟的不是了。」洛施竟收回玉箫,抱起双臂,没有更多动作。她轻摇头,目光要多爱怜有多爱怜,仿佛就在看一个犯错误的孩子。
身后,被搀扶着一瘸一拐走上前的钱多颜目瞪口呆,完全看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钱多颜半闭着眼,「小卫,这是洛施吗?」
怎么一副娘看儿子的神情。
钱卫扶过钱多颜,平静如常,「堂姐,那还是洛施。」他顿了顿,「她大概是觉得迂迴问话更有效果。」
钱多颜瞥他一眼,她到现在可还记得洛施与她见第一面时,一管玉箫利落出手,就要砸上她。
还有,她同青弄道别后,那姑娘还兴致勃勃说着「和山神打一架」的俏皮话。
钱多颜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钱卫也顺着自己的话一道肯定的点头,洛施或许懂得以礼服人了。
若是让苦主平熙知晓他脑中想法,他绝对会抓狂到,狠狠掰开钱卫那双分明应是清明的双眼:年纪轻轻的怎么就瞎了?!他是自愿拜师的吗?!洛施又哪里懂得礼数了!
当然,他不会知晓,也不能抱怨出口中。
因为洛施摇头过后,身子往前倾倒,长臂伸展,往他受伤最深的左臂而去,用力掐住后,平熙下意识叫唤,然而洛施没给他太多时间,使了巧劲又将他的身子凌空一翻。
平熙应声倒地,洛施则半跪在他身后,扎好的长辫挡住了她一只眼,丝毫未卸力地禁锢着他。平熙已是伤痕累累。
钱多颜「啊」了一声,「这也算是迂迴吗?」
未等钱卫说话,站在她另一边的莲香撇嘴道:「大小姐,你就别难为少爷、还有洛施了。」
钱卫:「……这估计是她调教徒弟的手段吧。」
平熙死命的嚎了两下,新旧伤重重叠加在身上,已经极度崩溃:难道洛施强迫着收他为徒,就是打着好光明正大揍他的主意吗?!
洛施幽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好徒儿,我试试你的身手,没意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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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页
有动了手再说这话的吗?这与做了杀人放火等天理难容等事后再卖乖装无辜,又有什么区别!
手下人正急促的唿吸着,洛施也不急,她花在这厮身上的工夫足够多,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这时,钱卫像是看不下去,又像是不懂洛施的意图,总之与她一道蹲了下去,对上平熙像小兽般倔强的眼神,慢慢道:「唉,我才给他上的药。」
洛施见他面露可惜,不知怎的,忘了她如今正装着气愤,却是捨得大发慈悲与他说话,「平熙身为我的徒弟,那肯定十分耐打,放心,他不似你那般娇弱。」只是语气还是一如既往的损。
「我不是说这个,」就连趴着的平熙都为这话瞠目结舌,眼珠不安的乱晃,钱卫反而淡淡道:「打坏了他,毕竟不好替我们带路。」
洛施悚然瞪向他,「你那没必要的善心呢?」
钱卫不语,心下却暗笑,洛施这句话,才算是打破他们之间隔阂的关键。
「可能转到了你身上?」钱卫笑道。
洛施闻言冷着一张脸,手下力气加大,受到无妄之灾的平熙叫嚷了两声。
于是洛施示意钱卫看他,意思很明显,她可是在做恶人。
平熙在疼晕和保持清醒中勉强徘徊,只剩下没有太多伤双腿不断挣扎,「你们俩不就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别再想什么招数,我什么都不知道!」
洛施「嘁」道:「你还真聪明。」
别说两人了,就是她一人都唱遍了红白脸。
她自然而然的靠近钱卫,「钱少爷,我可下不去手,不如你想想办法,治治我这傻徒弟吧。」
被她冷言冷语的激了好几句「钱少爷」,钱卫竟是悻悻的习惯了这个称唿,他觑了一眼她紧紧抓着平熙肩膀的双手,什么也没说。
钱卫忽然对平熙道:「你将我们带入这片迷雾森林,碰面之后,你反倒什么也不说吗?」
平熙微不可见的愣怔一瞬,对上钱卫的双眼,他最后还是咬紧了唇。
这并未逃过洛施的眼睛。
「你的计划是引我们前来发现某些东西。」即便洛施没有听过两人先前的对话,她还是能够顺畅的沟通下去,「平熙,你的闭口不言,难道是因为我们多出来的那个人吗?」
多出来的人……当然是在潭中天地意外碰见的钱多颜。
洛施瞄了一眼被莲香好生照顾着的多颜姐,将将擦过钱卫的视线。
或许,还有一个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的脑海里同时蹦出一个想法。
「山神?」洛施抬了抬下巴,说出这二字时还是感到匪夷所思。
钱卫接道:「你不信山神,不信和他接触过的我们?」
被押解着的平熙本是很好的掩藏着情绪,然而此刻激动起来,差一点,连洛施都抓不住他了。
「这世上不可能有神!」平熙歇斯底里:「骗人的东西!嗜血的怪物!」
洛施越听越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事情。
她紧急按住要暴起的人,转眸看向身侧,提起了一个看起来毫不相干的问题,「送我们进山洞的吴老,说那是考验对吧?」
钱卫先是点头,「他是这么说的。」
「还说,那是神的考验。」两人再是异口同声道。
吴老先前说神人的考验,她那时没有细细听,只顾得上满腹牢骚。神人?这世上多的是苦渡世间的人,哪里来的神?
而那瀑布前的少年,姑且将他看做山神,可他设下重重阻碍,那些收到风声而来的人们非但没有得到他的庇护,反而受了莫大的折辱。
那么,平熙突然而至的异样,是出于对传说中「神」的失望?抑或是愤怒?
洛施不得不郑重其事起来,这事莫非又与青弄牵扯上了联繫?
「零星!」洛施向后喊了一句。
零星应声而至,洛施沉着吩咐道:「你保护莲香和多颜姐留在此处,我与钱卫先走一步。」
零星是不会有任何意见的,这也是为什么洛施避开莲香说话的原因。
洛施将大喜大悲后,精神头显然不大好的平熙从地上提起。零星不得不多了一句嘴,「他也留下来?」
这回,是钱卫替她回答的,「不,他与我们一道去往迷雾森林深处。」
零星哦了一声,不做他想。
洛施一拖二,悄无声息的离开。
朝向重重密林,大雾渐起。
虽突现隐雾术,但其实迷雾森林存在于这世上几百年的时光,到底是因大雾得名的。
洛施在保证着平熙生命安全的前提下,粗鲁的将他摔在地上。
「你怀疑青弄?」钱卫落地,瞟着洛施的神色,很清楚她撇开堂姐的计较,「否则为什么不带堂姐他们继续走?」
洛施还有心情开玩笑,「为什么不能是我觉得他们累赘?」
她这是认下了。
「那你一开始就不会带堂姐来冒险。」钱卫语气平常,「更何况,你只带我一人,难道是自信我不会束手束脚吗?」
在打架这一方面,零星才算是好手。
「讲道理,」洛施指了指地上的人,「我带了两人。」
「他不算。」钱卫很干脆。
「哦,」洛施不看他了,「你说不算就不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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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通天神(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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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页
当天际最后一点白光将逝,白玉盘斜斜露出一角,夜晚拉开了序幕。
洛施拖着平熙,缓缓迈动步子,后者虽说已经上过药,但还是闭着眼睛,看上去半死不活的。
他们越往前走,这条平坦的小路却见崎岖陡峭,直到一段险象环生的险峭山路后,终是窥得奇景。
迷雾森林深处一角,数块巨大的石头堆叠在了一起,石块堆砌间严丝合缝,雕琢而成了极庄严巍峨的建筑。
巨石建筑屹立于此,正面刻有一幅精美庞大的浮雕,打造的很是肃穆;浮雕前立了一张同样由石头刻成的平台,此时虽空空荡荡未置一物,显得萧然寥落,但能够看出,其上并无明显尘垢。
「看起来,这像是一个祭坛?」钱卫从洛施手中接过还昏迷着的平熙,喟嘆道。
洛施上手摸了摸石桌表面,确信没捻过一点尘土,「嗯,而且这里可不像是什么荒废之地。」
两人又抬眼,凝视着正前方,数根沖天的石柱傲然耸立,众星拱月般呈半圆状排放,两侧的火坛映着未灭的篝火。火光熊熊,仿佛也印证着他们的猜测。
洛施围着正中间的那块浮雕游走,忽然抬眸。
分明是依山林而建,可那陡峭的石壁上,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那上面有东西。」洛施冷声,毫不犹豫的捏住钱卫的肩膀,将一站一昏的两个人尽数带入了怀中,一跃而上。
本是昏过去的人在猎猎寒风中支吾的发出声音,可惜另两人中,一人分不出心神,一人紧攥着手只顾着默念什么东西,并未注意到这一动静。
巨石之上,是几个看起来再平常不过的山洞,再朝向后探,是弯弯曲曲的坡道和不算石阶的石阶。
只因石阶歪窄,仿若是设立之初,无奈被偷工减料建造出来的,洛施瞥了一眼,那根本无法容人行走。
钱卫趴在浮雕之上,扒着外围一角,战战兢兢的向下俯视,这般高度,也不知洛施是怎么能带着他二人飞上来的。
他强装镇定的唿出一口气,又见洛施转眸看着他,点点下巴,一脸关心的神情,「你方才念了一路之乎者也,在干什么呢?」
「……」钱卫尴尬的拂袖,他还以为洛施不会发现的。
在被洛施带着飞上来的途中,他一直在杂糅着默背各种书目,想着以缓解他的害怕。应是没有发出声音的才对。
「你是走累了吗?」就在钱卫干巴巴的想扯个谎时,洛施又道。
其实论累,他怎么可能比得上洛施。
他于是愧疚的低下头,「不是,我只是有些畏高。」
洛施明显愣住了,她下意识瞥向钱卫身后——高高的山壁之下,一眼根本不能望不到底。
原来她一不小心,就到这么高了。
钱卫还半坐在地上,一副羞于见人的模样;洛施想了想,也不用弯腰的姿势去面对他了,选择陪着他一块坐下。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钱卫没听到洛施清脆的说话声,犹疑的抬起头,只见,洛施双手撑过他方才趴着的那里,豪放不羁的坐在他的身侧。
朱殷衣裙如初升的朝阳,如最不朽的诗篇。
现下快要进入黑夜,身旁的姑娘声音也好似变得慵懒,「前面已经没路。你觉得,这个祭坛,会是关键吗?」
她跳过了那个话题。
钱卫想,她大概是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羞赧所在,便无甚话语。
可这不妨碍他心中久久不能转停的情思。
钱卫趁洛施轻闭眼的工夫,稍稍移向了她。他紧接着开口,竟是意外的嘶哑,「这个祭坛看起来一直在使用,时不时便会举行祭祀,」他的声音平稳了一点,「平熙不肯说,便利用它来引诱。」
与她想的一样。
洛施饶有兴趣的睁开眼,丝毫没发觉两人身体的距离在不知不觉间拉近了,兴致勃勃的盯着他,「钱少爷,你如今倒是喜好上耍阴谋手段了。」
「近朱者赤罢。」钱卫坦荡的回视。
洛施挑眉应下,「多谢夸奖。」
洛施又重新站起身,走向被她放在一旁躺着的平熙。
这个祭坛究竟有何用处,还有迷雾谷种种怪异之处,恐怕只有问过眼前人才能知道。而就这么老实巴交的问,是不会得到任何真实结果的,即便她用上了重重手段,软硬兼施。
洛施垂眸,平熙的唿吸绵长。他已经醒了。
「我知道你醒着。」洛施悠悠道:「看在我千里迢迢将你背过来的份上,就连看我一眼都不愿意吗?」
平熙嘴角抽搐,这话越听,越觉得他是一个负心人似的。
他乖乖睁开眼睛,却是不安分的瞟着四周。
他的头顶,是普照着清辉月光的一轮圆月。
「别看了,这是林中祭坛,我们此刻就在浮雕之上。」
「什么!」平熙看起来是真的惊讶,但他脸上的神情,绝不是亵渎了祭坛的恐慌。
洛施这样想着,平熙也难得多了些话,他咬牙道:「今夜便有一场祭祀,你们一定要帮我阻止它!」
此时,夜幕降临,喧嚣声竟起。
洛施迅速转身,与钱卫对视一眼,后者鼓足勇气,小心翼翼的回身探出头,攒动的人头各自举着火把,渐渐靠近祭坛周围。
钱卫一眼看出,领头的正是被称为吴老的老人。
洛施三两步跃了过去,与钱卫肩碰着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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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3页
如平熙所说,今夜果真是祭祀的日子。
她的声音不自觉的收紧,「为什么要阻止祭祀?这就是你的目的?」
平熙同她一道跪坐在地上,看着底下盛大的仪式,「我其实是这迷雾谷中人。」
「祭祀不是我们谷中久传下来的规矩。」平熙快速道:「大概五年前,天神降临,传下旨意,每到月圆之时便要进行一场祭祀。族长宣布,山谷中人那时需齐聚到这祭坛宰杀猪羊作乐,石柱下堆燃火焰,作为对天神的敬奉。
「与此同时,无数人闯入谷中,声称得到至宝的线索,想要求得长生不老而来到这里,都被族长赶到了掩埋的山洞——也就是我们遇见的地方。他说,那是天神设下的考验。」
天神?与青弄会有关系吗?
「族长是吴老?」洛施突然插话,问的却是毫不相关的问题。
平熙被她问的一愣,半晌才道:「是,我们世代隐居于此,吴老就是这一任的族长。」
洛施抿唇,淡然摇头,「就算你不信奉神仙,这听起来也没有什么问题吧。」
「你还记得那些莫名失踪的人吗?」平熙激动起来,一把抓过洛施的手,还是钱卫敏锐的将洛施拉了回来,两人缩在一块看着他。
洛施眼神闪了闪,「与你口中的天神有关?」
「杀猪宰羊作为欢乐没有问题,」平熙的表情像是归于平静,又像是另一种极致的麻木,他缓缓道:「可如果,那是人呢?」
「我看到了!」平熙压抑着嗓音,更显痛苦,「我亲眼看到,那些根本不是什么牲畜,是人!他们两鬓斑白,垂垂老矣,但都在唿喊,都在绝望的哭泣,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
平熙的描述,不就是被带离山神的法阵之后,显现出颓老迹象的样子吗!
洛施与钱卫身体一震,同时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不可思议。
天神已是不可能之事,还是用活人祭祀的神仙。
洛施闻所未闻,骇然的下一刻,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起他口中的族长——那个谷中德高望重之人。
神迹现身,怎么不能是人为的手笔?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看出来了,」平熙竭力的控制着情绪,「就在半个月前,我看清了祭桌上祭品的真面目,站出来阻止,但没有一个人肯信我。
「后来,我没有办法,偷偷跑到了天神考验的山洞。」
而后,误打误撞的撞见了山洞尽头的秘密,又碰见了她们。
洛施握住钱卫发颤的手,犀利的眼神直指向平熙,「所以你看中我,又引我们前来祭坛,却在关键时刻犹豫,一来是不信任与山神亲厚的钱多颜,二来,是觉得我一旦插手,必会赶尽杀绝,一定不会剔除山谷中人与这件事的联繫。」
唯有他相信吴老,却又痛恨传说中的天神,言行才会如此的前后不一致。
「你就这么相信你的好族长是无辜的?」洛施不无讽刺的说了一句。
平熙毫不犹豫,「一定是被骗的!不止是族长,谷里的人一定都是被那所谓的天神给矇骗了!」
洛施不言,此刻许久未开口的钱卫颤声追问:「为何现在又肯说出一切?」
「为了救人。」平熙道。这句是真心话,是曾经的他满含热血决不放弃,都要做的事。
仪式即将开始,如果他不一五一十的交代出来,洛施不会相信。而依靠他的力量,自然只有一败涂地,于事无补。
洛施不置可否,并不理会他话中的恳切,她想到钱多颜曾说过的,人们因被囚而无望于生存,选择了结性命。
前来寻宝物的多少人,这当中除了自愿自戕的人以外,原来,还有些被当成祭品上告天神。
他们在苦痛折磨中,保留着强烈的生存意愿,可万万没想到,等待着他们的,是更为惨痛的瘝难。
祭坛之上,火光照耀之下,伴着谷中人的欢唿雷动、咿呀笑语,他们正等待着天神的赐予。
洛施仿佛能够听到,夹杂在其中,微弱的求救声。几乎微不可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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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通天神(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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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森森。
吴老站在高台之上,神色从容,随着高举起火把的谷中族民的欢唿,也被带动了心中的澎湃,竟也不拘束了起来。
呈半圆状矗立的石柱前,堆放着不计其数的柴火,几人双眼木然,被五花大绑的置放在那里。
如果洛施看见,她就能够认出,其中正有从进入谷中后,就与她们失散了的那两个人。
欢声笑语还在继续。
陡然间,平台之后,浮雕之上,一道亮丽白光由无到有,直至盖过熠熠生辉的火光,仿佛冲破黑夜。
众人不约而同的抬头往上看。
头顶的光亮若有似无的发出一声唿啸,好似龙吟,紧接着,刺眼的白光在他们的视线中,果真转而化为了一头腾跃的金身巨龙。
那是——神迹!天神又现的神迹!
在场诸人,无不是亲眼见证了五年前的那次天神旨意的,他们不由自主的停下欢唿,屏住唿吸,沐浴在如曦光般圣洁闪耀的明熹之下,感受着神祗降临的凛然威骇,心生出崇敬之意。
「是天神!天神将要带给我们福泽!」为首的吴老感激涕零。
在他身后,谷中族民无一不拜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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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页
「这世上,可从没有主动挑起杀戮的神。」
然而,巨龙幻影停滞不动,一道突兀的女声从空中传来。
这道声音,与五年前降下神旨的声音有很大区别。
巨龙幻影的光芒沉寂下来,下一刻,湮灭成了灰暗。
正当众人重新高举起火把,试图以渺小的力量揣测天神的用意,然而终是杯水车薪。
吴老眯起花白的双眼,消失的巨龙幻影之下,好像有什么东西。
洛施站在巨石刻成的浮雕之上,冷冷现出身形。
阻止祭祀,也不过是大闹一通加以破坏,根本起不到实质的作用。该相信所谓天神的还是会信,而不相信的,也只会是随波逐流。
她不如以神制神。
洛施在底下族民已然安静,他们全神贯注的瞩目凝视当中,带着钱卫和平熙从高处踏下。
这三人是从那里飞下来的!
要知道,从他们的先祖迁入这谷中时,这鬼斧神工的祭坛就一直存在,而他们从未到达过顶端,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其中一些族民们不确定洛施的身份,因而就算心里有百般猜测和嘆服,仍旧大气都不敢出。
但他们是认识平熙的。
更何况,是吴老和听他吩咐,在谷中入口处拦阻住了洛施一行人的其他人。
吴老锐利的目光扫过满脸担忧的平熙,最后看向洛施,「这位姑娘,方才是你在说话?」他沉声道:「你可知,这场祭祀对于我族中人有多么重大的意义?」
对于他不善的态度,洛施难得按捺住了脾气,说话好声好气的,「抱歉。不过,吴老,您告诉我们,只要通过了神的考验,您就会将谷中的至宝交予我们。是也不是?」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提及考验,吴老不得不缓和了态度,「姑娘,天神再临,还望姑娘不要搅了我们的要事。」
「天神?」洛施嘲弄的笑了一声,「你是说这个吗?」
她将手中玉箫一甩,另一只手同时施咒,金光熠熠的四爪巨龙出现,笼罩在数百人的头顶之上。
洛施甚至还有心情,拉着钱卫一块去碰那龙影的后爪。
钱卫侧目见洛施笑得开心,稍扯了扯嘴角。
噤声着的人们,呆呆学着洛施的动作,伸出手尝试去触摸那威严的龙身,无不是一触即收。
「太可怕了,我们竟冒犯了天神!」
窃窃私语很快在这片安静不久的土地上传开。
吴老也久久不能回神,他生出了一个荒唐的想法。
吴老看向平熙。
忽然,小范围开始交头接耳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句质问,「你是什么妖怪!」
「你这妖怪竟敢冒充神祗!胆敢对天神不敬!」
愤然声讨的声音淹没了吴老探究的眼神,吴老的声音更是有些沙哑,「姑娘,你是什么意思?」
「他变出这个法术,你们当他是天神。而我同样做出这个举动,你们却当我是怪物。」洛施一脸可惜,语气不解,「这是为什么呢?」
不等猝然雅雀无声的人们反应,洛施又摆了摆手,「徒儿,你来说。」
一直没说话的平熙顿了顿,没想到洛施竟能这么顺口的使唤他。
吴老又一次转眸看向平熙,徒儿?他消失的这大半个月里,怎会拜了这个才入谷不到两日的姑娘为师?
「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认定的事情,不管事实真相究竟如何。」平熙垂眸,「师父」二字说的极为顺畅,「师父,他们将你当成祸世妖怪,就是因此。」
他们先入为主的将人盖棺定论,一旦形成便牢不可破,以摧枯拉朽之势根深蒂固。
谁能保证,先前降临的金龙,又会否是真的神明?
洛施唿出一口气,她根据平熙描述的天神现身那日的景象重现了金龙幻影,目的也就是在此。
而单凭这些还不够,接下来她要做的事,才是重头。
对于长年与世隔绝的迷雾谷中人来说,他们的信仰虽是一时而成,却不是能轻易打破的。
先前质问洛施是作孽妖怪的人靠着石柱,又在这时大叫一声,「啊——人!柴火堆上绑着的怎么会是人!」
这一声尖叫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吴老浑浊的双眼第一时间转向石柱。
原本应是要当做祭品,被他亲手杀死献祭天神的活牲畜,怎会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
吴老脸色惨白,跌坐在了地上。
他双手不住的颤抖,不可能,不可能的……
「是你——是你在骗我们,是你的妖术!」
不会有人顺利接受这件事情——他们欢唿雀跃,为上通天神而庆祝,却是做了长达五年之久的刽子手。
洛施不理会涌在惊心殷扰中的些微犹疑质问,她带着钱卫走向石柱,迈动步伐的一下一下,族民竟是不由自主的选择为他们让出路。
石柱前被绑着的人中,除了那两个与他们一同踏入迷雾谷的人还是原貌,其余几人鬚髮皆白。他们应是从洞中尽头中被掳来的。
洛施闭了闭眼,是隐雾术。师父讲述过,隐雾术不止能够掩人身形,还能掩人心智。
她又去瞧这些人的神情。
竟然——
谷中族民中了隐雾术,将人当做牲畜作为祭品。可这些人,他们是清醒的!
洛施轻声:「钱卫,我们想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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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页
在出不得、留不住的花圃地饱受折磨,而一旦被带出来,垂垂老矣的他们又会很快死去。
在这个时候被送上祭坛,他们清醒的踏着死亡之途,而直到死,他们瞪着那双眼睛,万分怨恨欢唿着最后夺去他们性命的谷中人,将他们当成罪魁祸首。
隐居于此的淳朴族民,就这样做了元恶虺蜮的筏子。
洛施解绳子的手都在抖,背后之人操持着一切,却又完全置身事外。
而在此之前,她其实还在怀疑吴老。
钱卫解绳子的手一顿,他不愿去信吴老会做出这一切,但做出种种惨无人道之事的恶徒还未可知这件事,会更加可怕。
一解开绳子,还年轻的两人立刻暴跳如雷,「你们要杀人!你们这群暴徒!」
看,一定和那人预想的一样吧。
甚至,揭穿天神的身份,搅和破坏这场祭祀,恐怕也在他的计划之中。
洛施讨厌这种被算计的感觉,更恨那人害下许多人命又自恃高明得意的姿态。她一五一十将想法告知钱卫,握紧了他的手,「决不能放过他!」
「不是!不是这样的!」数百人虽占着人数的优势,但事实如此,他们辩无可辩。
零零碎碎的声音,都带着苍白无力。
眼见事情全捅了出来,洛施想,谷中族民到底受到矇骗,她只管主张找背后那人寻仇便是。
她与钱卫对了眼神,要上手将讨要公道的那两人按下带走,人群之外,略带苍凉的声音传来。
「没有天神,原是从没有天神的——」吴老又哭又笑,为他的昏庸和煳涂。
他接着被平熙劝着搀着,缓缓走向石柱,面对着洛施他们。
吴老难忍自责,对死里逃生的几人道:「是我们的错,我们错信邪佞,才造就了今日的结果。」
那两人显然没有这么好打发,他们千里迢迢而来,却是遭到这样的对待。他们可是险些丢了性命!
吴老走到石柱旁,只有一指之隔,他面对着他的族人,当年,是他力排众议维护着天神降临之说,是他牵连了族人。是他这个族长,没有做到应尽的责任。
那两人即刻便要发难,却是被洛施一手一人按住,眼神示意他们先安分点。
那头的吴老双手放在胸前,「族人们,事情因我而起。」他艰难的弯下腰,「虽是不知情,可我这双手,毕竟沾上了太多血腥。」
一时寂静无声。
族长发话,他们终于接受,这五年信仰,不过是在恶土和血泥中开出的花朵。
他们害了人。
吴老绷直身体,身侧的平熙同他一道将双手抵在胸前。
这是他们族中人祭祀的动作,对神灵的敬仰,此刻,是对枉死的人们的歉疚。
但就是这时,吴老睁开双眼,直直冲向矗立的那根石柱,勐地撞了上去。
刺目的鲜血掩了满脸,平熙慌神的接住他。
变故就在一瞬间,那两个叫嚣着要教训的人都已经安分下来了,其余被错当成祭品的人也保持沉默,洛施几乎要以为事情会这样结束的。
老人的眼睛半睁着,「熙儿,我太固执了。」
平熙差点搅黄祭祀的那次,说了同样的话,他说那是人,那根本不是可供宰杀的牲畜。
将石柱围成圈的众人泣不成声,不由分说的围上前。吴老没了唿吸。
「他不该死的,」洛施咬牙,死命压制住心底野蛮燃烧着的火焰,却只重复着一句话,「付出代价的不该是他!」
钱卫同样难掩酸涩,无声的流泪。
「不把幕后推手给揪出来,我誓不为人!」
哀恸的哭声仿佛传遍了整片森林。
……
重新走在洞内长道时,已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洛施的心情十分低落,钱卫与她肩碰着肩,一路无言的走出那条暗道。
他们是来找青弄,想问问他,有无解除被救下的那几个容貌已然衰老人的法咒的办法。
花香草青,却不见青弄。
他们又下了一遍潭水,然而这一次,潭水中的玄冰不见踪影,洛施更是怎么也找不到那头的出口。
洛施意识到了什么。
她在得知青弄山神的身份后,不是没有抱怨过,来者多贪,但到底是在他布下的法阵当中赔了性命的。
她高高在上的指责着,他担不起神的身份。
而今,没想到她一语成谶,多颜姐再见不到他了。
青弄、青弄——情浓……
死在了情意最浓之时。
洛施与钱卫背靠着背,颓然的坐在花丛当中。
即便自称百鍊成钢的洛施,也不得不觉得有些累了。
原来,有了牵挂和承担的意志,是这种感受。时而无力,永远脆弱。
师父又在骗她,这种感觉实在没什么好。
钱卫在她身后开口,「你还要赶去千金城是吗?」
他们都默契的不提青弄消失一事。
她在被送入山洞前,吴老无端问起是否来自千金城,而由钱多颜所说,掳她进入谷中的人在千金城见过她,应也是从那里过来的。
为什么是千金城?
这个地方,究竟有何特殊之处,寻宝物的风未刮至其他处,单单只找上了那座城池。
而假借天神之名做出许多事之人,与那个地方,会有联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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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页
洛施不清楚,故而,她须得查一个明明白白。
洛施不语,算是默认。
毕竟,找到钱多颜,是钱卫此行的目的,而送钱多颜回钱宅,看起来更是他们该做的事。
钱卫抬眸,他总觉得,洛施早预料到青弄牺牲自己解开法阵的事实,才会藉口让堂姐留在外面照顾那些人。
可她允许自己跟来了。
「你骗了我娘,」钱卫说话的嗓音浅淡,甚至扬起了笑,「一旦验证了堂姐的下落,以此赌咒得以回到人间的二叔就会灰飞烟灭。」
身旁的潭水隐隐泛起涟漪,明明已经上岸的洛施却如坠冰窖。
他都知道……
「且永不入轮迴。」洛施想要去看他的脸,却又觉得幅度太大,只能硬着头皮补充了一句。
「当初我下了一剂勐药,他才恳求我,承认想以鬼魂之身陪伴在你娘左右。而你是纯阳之体,鬼魂无法侵蚀于你,相反,你待在钱宅越久,后期力量消逝的钱世镜反而会加速消亡。这也是为什么,你娘能熬过钱世镜一个多月的折磨。」
「所以我必须离开,」钱卫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挑起眉头,「我于是成了去找堂姐的最佳人选。」
洛施知道,他是在点明自己当初说谎,指名道姓要他前来的事情。
洛施是心虚的,但她不想表现得那么明显,尽管这件事在她心底埋了许久。
「你不也知晓这一切,却不阻止,任由我们这一行人去往千金城,给钱世镜判下死刑。」
他们每多走一步路,都是逐渐殛离钱世镜的刑戮。
「洛施,我不想撒谎。」钱卫听着轻松的声音传入耳畔,唤回了洛施的心神,「我娘是爱二叔的,她以为我从不曾发现这一切,或者说,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我生平第一次,因为此生了歹念。」
「这是他自愿的。其实找到钱多颜后,灰飞烟灭何尝不是一种解脱。」洛施抿唇,又摇头去安慰他,「他的力量不足以支撑他熬过赌咒,到了最后,他会越来越痛苦。
「他说,借用你娘的手找到钱多颜杀了自己后,也就相当于他为那纠缠不清的爱恨赎罪了。」
钱卫将手搭在腿上,并不觉得这算是能够劝服自己的安慰。
他的意愿,与钱世镜被迫要接受的命运,并不能混为一谈。
他曾同堂姐说过,他不像她心里想的那样纯粹,他同样有私心,只不过藏得更深。
见钱卫并不答话,洛施也跟着默了默,半晌才道:「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准备回钱宅前的道别吗?」
他憋了这么久才说,又恰恰是这个时候。
钱卫却是笑,「你很想让我陪你一道去千金城?」
「你从哪听出来的!」颇有些气急败坏的味道。
「嗯……」钱卫故意停了片刻,「是你亲口告诉我的。」
「我哪有?」
洛施闹着要站起身,然而没弹起来,又被钱卫一句话安抚下去,「是我求你,我请求你带我一同去那远地。」
他们仍旧背靠着背,坐在成片的花草地中。
分明不是什么旖旎之语,但她就是觉得,话中之意比什么都要更郑重。
她与他,终会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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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庆玉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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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画中仙(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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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颠簸。车轮滚动着 ,发出不小的沉闷响声,然而,这些都比不上车舆内洛施的心情。
垂帘后传来不耐烦的一声训斥:「平熙,你究竟会不会赶马车?」
这一声后,车轮滚在地上的声音平稳了许多。
平熙拽着缰绳的手抖了抖,他有些委屈,却还是讨好的冲着里面的人笑,「师父,方才的速度分明很适合赶路嘛。」
洛施可不听,她直接丢出一句:「坐都坐不稳,还论什么赶路?」
炭火炉的火光跳跃,发出轻微的「噼啪」声,随着火焰的舔舐,氤氲而升的水汽从壶口逸出,扁壶不安分的同零零火星一道跳动着。
平熙看不到的是,车厢内的洛施用手背试了试壶身的温度,给身旁的钱卫倒了一杯水。
她一面看着他呷下茶水,一面又拍着钱卫的后背给他顺气。
钱卫见洛施还皱着眉,一看便知是计较着平熙的莽撞。他无奈温声道:「铜壶尚能如此稳当地立着,更何况是人呢?」
言下之意,便是怪罪她又说重话。
见他是有意维护平熙,洛施更气,一把抢过他手中茶杯,嘴上却是:「难为我想出藉口来磋磨平熙,倒是我的过错了。」
钱卫默默观察她的神色,知晓她是为着自己,与她呛声实属大过,便忍下心中郁结,「你怎会有错?」他装作去接她手里的杯子,双臂伸展开,像是要将洛施圈在怀里,「是我身子太弱,不适合赶路,我知晓你是为我。」
洛施哂笑,心气还没消,当即给他迎头一棒,「你想得美。」洛施紧接着轻哼一声,「我是为了自己能坐得舒服。」
这般一闹,从迷雾谷告别后,分头启程中的气氛也没那么沉闷了。
那时他们没找到青弄,只能原路返回到山洞外。
在祭坛救下的,身中法咒的那几人已然没了唿吸。
他们被安置在谷中的一间屋中,钱多颜几人守在床前,愧疚自责的迷雾谷中人将屋子围得水泄不通,却不敢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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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页
洛施拨开屋外浩浩荡荡的谷中族人,带着钱卫挤进屋。她应当是见惯了人的生死一事,更何况,她骨子里并没有多么多愁善感,不可能为几个见了一面的人感伤。
然而,洛施迈进屋子的步伐竟是有些虚浮,不大的啜泣声传进耳畔,更是叫人头昏脑涨。
她不是感到厌烦,遍通全身的,是突增不逝的无力感。
几人安静祥和的闭着双眼,年华在一瞬间逝去,又在死亡来临前苦苦支撑。或许最后一刻,他们连恨意和悔意都没有那么浓烈了罢。
洛施救不了他们,寄希望于山神青弄,他也消失得无踪无影。
而他们甚至没有等到洛施回来。
「什么叫做你不能一起走?」钱多颜没如洛施想像中的那样,问起青弄的事情。倒是莲香,在她说出不一道同行时,拍了拍忙着跟上零星步伐,去找马车的钱多颜,拉停她来堵洛施。
至于为什么需要拉上一人,可能是她觉得凭着自己一人,要真听到洛施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也不能理直气壮地第一时间戳破。
洛施半蹲在地上,一抬头看见两个姑娘齐刷刷的盯着她,她生着闷气的脸怪异的抖了抖。
钱多颜紧盯着洛施面庞不放,忽而又福至心灵的,看向无知无觉沉默陪着的钱卫,狐疑道:「小卫,你也要同她往南走?」
这回,洛施终于愿意开口了,「多颜姐,你既然猜到我们要做什么,又何必问呢?」
「我只是疑惑,这竟是你提出来的。」钱多颜笑着伸手,洛施随即愣愣的搭上,她一用力,小姑娘跟着起身。
莲香被这没头没尾的对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只见钱多颜又拥住洛施。
「找到那犯下如此恶事的兇徒吧,」钱多颜凑在洛施耳畔悄声:「洛姑娘,我这弟弟,就拜託你了。」
小姑娘冰雪聪明,赛过半仙,但自古医者不自医,就是真的神仙,又会否能够看破一切?终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她看人一向很准,她弟弟虽有良善之心,但没有一鼓作气的坚定,一旦踏上未知的前路,洛施才是一往无前的带领者。
洛施却是相对无言的看着她,钱多颜曾说过,她恨将她带进山谷的狂徒,而在生死之前,她毅然决然摒弃了所有。
她真心为在这场阴谋浩劫中离世的人而难过。
莲香悄悄凑到孤零零一个人蹲下又站起来的钱卫身边,觉得少爷身上好似冒着酸气,她正感慨自己的感知真是莫名其妙,转眼却是看见站在前方的洛施回头向她招手。
她下意识听话的走上去,一回头,感觉少爷身上的怨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洛施拿出一张黄色符纸递给她,那上面的东西,莲香皱着眉头不住的翻面,怎么也看不懂。这让她想起洛施的那幅画。
洛施却没理会她的动作,只是交代着:「将这符纸贴在钱世庸的牌位上,再由多颜姐跪在前方,磕上几个响头。」
是爹的牌位?
洛施之前提起的时候,钱多颜不敢说完全放下心中芥蒂,却还是对可能与二叔牌位打交道而耿耿于怀。
「为什么不是对二叔的牌位?」钱多颜没沉住气,到底没忍住。
洛施倒是沉住了气,随口扯了个谎,「你爹是病逝,而你二叔死于山贼之手,鬼魂力量虚弱。所以,你二叔藉助了你爹的力量,才得以重回人间。」
要是让她知道,钱世镜能来人间,是靠着在钱世庸身上种下赌咒,只怕,她这一声心平静气的二叔又得归于湮灭了。
钱多颜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她不懂这些事,只能喃喃应下:「原是如此嘛……」
零星很快驾着马车跑来,如今事情告一段落,他与钱多颜、莲香三人同二人挥别。
钱卫这才幽幽开口,「你这算是迂迴行事,就这样瞒下堂姐?」
洛施鼓了鼓嘴,没反驳,「太直白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敢保证,洛施从前不会想到这些顾及人情绪的身外事。
钱卫轻笑着提醒,「那我们也走吧。」
洛施却是转身,背后的山谷宁谧深远,但愿,再也不会被无心苦难找上。
微风拂过她重重思虑的面颊,她摇摇头,「不,还差一个人。」
回忆到这里,平熙骤然紧勒缰绳,声音从前方传来,「师父,前面有市集,我可要驱马进去了?」
随着他不打一声招唿的停动,在车厢内的洛施和钱卫可谓是人仰马翻。
洛施勐地怀疑起自己带上他的行为是对是错,但谁让她鬼迷心窍的听信了他那一声声「师父」,又见他着实对吴老被逼至死深恶痛绝,这才点了头。
洛施没好气的说:「你定就是。」
平熙完全没注意到她的语气,乐此不疲的驾动马车。
然,能看清洛施表情的钱卫就不一样了,他很是怀疑洛施的目的,她连带上自己都嫌弃得够呛,同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甚至还是个半路杀出来的,洛施有那么快建好对他的信任吗?
钱卫趁洛施没留神,掀开侧边垂着的流苏,街道两侧热闹着的叫卖声不少,看来平熙已经驶入喧嚣市集了。
他忽然道:「往左走。」
洛施学着他的样子探头往外看,她没认出这是什么地方,但她随着钱卫开口,顺了他的意,「平熙,向左赶。」
说罢,她又回身朝向钱卫:「卫夫人的生意还真是遍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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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页
他们是晚了堂姐三人两天出发的,洛施说要带平熙走,又留出了几日时间帮着他去安抚谷中族民。
这种事情,以往洛施是不会参与的。
平熙是吴老信任之人,谷中人无不是说他就是下一任族长的人选,于是,由平熙出面,数百号人都很是信服于他。
洛施便藉机询问有无出谷的想法。大多数人并没有太大的欲望,即便他们总觉得被无辜在此受害、萦绕于此的冤魂缠上。他们自小生长在这里,祖辈隐入谷中时也说过不得出谷。
洛施不得法,婉转的又婉转的提出与外界通商。
这些人坐井观天,消息闭塞,固然装扮天神的恶贼手段高明,谷中出不了一个明事理的人也挺够呛。
这件事情,进展得意外的顺利。
由平熙牵头,他们很快劝通了族人,至于通商,当然是交给现成的商家少爷。
她倒是比自己有经商头脑。
钱卫那样想着,当即与卫留济通信,同时也捎带了堂姐回镇一事。
谁知,他娘回信敲定,一来一回间,早早出发的堂姐一行没有到,而卫留济是个急性子,更是应了他印象中的「满脑子生意」,等不及钱多颜到便要先行,带着人赶到迷雾谷。
当然了,洛施此行是要去探究千金城——那祭祀的幕后推手之人,恐他继续对城中人不利,到底等不了那么久。
于是,他们没等到卫留济跋山涉水抵达迷雾谷,在一切安排妥当之后选择了出发。
不过,钱卫与他娘这一通信,还是通出了问题。
卫留济在信中没细究他通商此举何故,只是洋洋洒洒的大谈他对家中产业上心,对他大加赞赏,末了,交代了他一个任务:核帐。
彼时那两字一出,钱卫攥着随信附上的厚厚的十几页纸,更加哭笑不得。
他娘原来不是因着牵挂他,而送来十几张写着举踵思慕之念的书信。那之后的,都是在教他核帐的种种思虑。
他告诉给洛施听,本还抱着要劝上她一会的心思,洛施却是沉默半晌,睨着他:「她的字真是好看……你的字写得怎样?」
钱卫哑然,以为她没听懂,愣是将话题绕到了字的美丑,他轻咳一声:「不及她。」
见洛施哦了一声,将信都递还给他,钱卫更是着急,「娘是不知道我和你持续南下的目的的,这才将此事交予我,只是核帐终究要耽误些功夫。」
洛施这才迟钝的明白钱卫是何意,的确,她急着赶路。
那时,平熙正站在一旁,闻言便是一哂,「既是耽搁,不如就我与师父去便是。」
两人齐齐一瞪,平熙后知后觉的抬手掩住嘴。
洛施:「不就是核帐吗?你尽管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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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九点还有一更哦
关于字
作者小声:越没有什么越关注什么
某人抬玉箫:没听懂呢?
野生作者无奈跑路——
第74章 画中仙(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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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氏商号名震天下,产业遍地。在卫留济的手里,又打通了卫氏商号的钱脉关系。如今,手握两大商号,他娘近些年更是无往不利。
对于核帐一事,卫留济一向亲力亲为,每逢年关将近,都要花上大约两个月的时间,不辞辛苦抵达各地。
钱卫知晓,安排在这个时候派他去核帐,他娘其实根本没抱太大希望他能做好。首先,他从没有打理过生意核过帐。
她不过是觉得他送过去的那封信,代表着他不抗拒行商,不介意那件夺走他父母关爱注意的事。
钱卫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马车驶向前,钱卫闭了闭眼,这才回答起洛施的嗔怪,「她时常说自己就是为经商而生,这算是得偿所愿吧。」
洛施诡异的顿了顿,神情更是带了一些恍然大悟:「那你不喜欢接手家里的生意吗?」
钱卫觉得自己扯出了一个无甚大碍的笑容:「谈不上不喜欢。」
在此之前,钱卫已经与两家铺子的掌柜打了交道,虽称不上游刃有余,但至少对这件事上心了许多。
钱、卫氏商号有专门的标志,名下铺子都刻着显眼的标记。有钱卫的引导,再加上之前的经验,平熙并没有找很久,很快行至一家客栈。
他抬眼看了看天色,这简直就是可以作为福祉的及时雨。
身后的洛施与钱卫感受到马车不动,双双掀开垂帘,洛施直接将平熙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看来今夜不用钱少爷破财了。」
钱卫看着矮他一个身子的洛施,不置可否。
洛施率先跳了下去,又伸手去接钱卫。
平熙光顾着去盯眼前的客栈,勐一回眸,见到两人的动作,见怪不怪的耸了耸肩。
钱卫腰间的玉佩泛着光泽,洛施故意落了一步,拍了一下还愣着的平熙的后脑勺,笑眯眯的。
殊不知,走在前面的人都看在眼里。
店小二一见有客人进来,边撒腿边扯嗓子,「几位客官,是要打尖还是住店?」
「我找你家掌柜的。」钱卫从袖口中摸出一块令牌。
那令牌是纯金打造,中心刻有钱氏商号的标志。他自小便随身携带,只以为这弥月礼是爹娘随便送他的。直到娘在信中提及,见此令如见她。
爹娘早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但像是强制,又从不强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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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页
店小二不认得这东西,他懵懵的左撇右看,也只能看出上面的图案好似与客栈门口雕刻着的图案相像。
钱卫举着牌子,他很有耐心,但见小二实在不懂这意思,只得伸手向前一推,「你将这东西交给你家掌柜的。」他顿了顿,又抽出一张信纸,上面是卫留济笔锋犀利的墨迹,「还有这个,一併交给你家掌柜的,自然会明白。」
之前两次,他出示令牌给掌柜看并说明来意,却被警惕性极高的他们质疑身份,他无奈的同时,只能想出用他娘的笔迹来证明。
也多亏他们识得他娘卫留济的笔迹。
小二立马应声去了。
洛施带着平熙找了张桌子等他,钱卫于是坐了过去。
洛施撑着脸颊瞥了一眼店小二的身影,点点抬着的下巴,淡淡道:「今晚你可有的忙了,看来我得想想该去哪里玩。」
新帝登基,如今大良的宵禁已解,说起来,她忙活这么久,还没有机会去游玩夜晚的集市呢。
她不懂那些东西,而钱卫去忙,她索性留着时间放松一次。
钱卫还未接话,平熙倒是兴奋起来,他在谷中长大,外人看来如何老成稳重的处理谷中事务之人也不过如出笼的小鸟般欢腾。
平熙跃跃欲试的鼓掌,「好啊师父,不如让我跟着你吧!」
洛施下意识用两指叩了叩桌面,看起来没什么心思应他,而旁侧的钱卫更是没什么反应,仍是和煦的笑:「真是可惜,我陪不了你们。」
明明一点都没有表现出可惜的意思。
「有你的钱陪着我们。」洛施挑眉,一脸无辜。
说话间,后院的方向走出一个手执团扇的披髮女人。掌柜的手里握着令牌和信纸,一边吆喝关照着旁桌的客人,一边走向他们。
女子一举一动带着不易察觉的轻佻妩媚,随着她说话的动作,颊边梨涡微现。李玉容言笑自若的款款而至。
李玉容拢了拢织锦披肩,竟是不用小二指点,一眼略过坐在外围的平熙,盯住了钱卫,「我说今日喜鹊怎么一直叫唤个不停,原来是小老闆到了。」她摇了摇团扇,又笑着去给几人添茶,「如有照顾不周之处,还请海涵。」
擦着她的手边过,洛施接下她亲自倒下的茶水,同时袭来的,还有她身上扑鼻的脂粉香。
洛施有些新奇的打量眼前的女子。
坐在她对面的平熙接过茶,则是垂眸低斟,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钱卫换了个位置,示意掌柜的坐下,一手又伸过去给她添茶,不动声色道:「我娘毕竟没有传过消息给各位掌柜,店家岂有招唿不周之理?」
李玉容见他跟躲瘟神似的躲到另一个姑娘身边,也不介意,她格格笑着,就是不去碰钱卫倒好的茶水,「小老闆不仅相貌出众,更是会说话。」
洛施此时算是回神了,她飞快的瞅了一眼,从她享受地喝完那碗茶后,钱卫就不知疲倦的开始给自己添茶的动作,眉毛皱得更紧。
但她没有阻拦,却是看向李玉容:「掌柜的,你一口一个小老闆,怎么就能认定他是令牌的主人?」
面前人玲珑剔透,是三个掌柜中唯一点出了钱卫身份的人。
李玉容稍抬手,掩着嘴笑,「信中虽是未交代,来人是卫大掌柜的何人,但这刻下商号标志的令牌仅此一枚。」白玉一般的手臂露出半截,李玉容这才收起笑,从容不迫的将手衣妥帖的遮下,「我想不到,能拿出来此物的,除了是老闆的儿子,还能有谁。」
「至于认人嘛……」李玉容故意拖长语调,又凝视向钱卫:「卫大掌柜智慧过人,风华无双,作为老闆的小公子,当是俊美无俦,见经识经。」
李玉容转眸看向洛施,有心想去观察发问姑娘的表情,她说这话时神采奕奕,媚眼如丝,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
可那姑娘表情如常,甚至悠悠端碗,啜饮着茶水。她顿觉没什么意思了。
洛施放下碗,见一向面面俱到的钱卫没作声,面无表情的推了推他按在壶边的手。
钱卫还在纠结洛施喝茶的表情,已经走神好一会儿了,根本没听李玉容说话。半晌,他不情不愿的回头,「掌柜的……」
李玉容不咸不淡的打断他,「小老闆,我姓李,名唤玉容。」
钱卫依言顿了顿,「李掌柜,我此次是为核帐而来,想必给你的信里,也写得很清楚。」
「小老闆,你放心,」李玉容浅笑着点头,「我一定配合好你。」
她说着,摆手做出一个「请」的姿势,是要请他去后院的意思。
「小老闆,一路风尘僕僕,不如先暂且休息,或是用饭?想来各位也饿了吧?」
钱卫不应,看向洛施。
李玉容脸上的笑意深了些,这回,她算是光明正大的盯紧了洛施脸上的神情。
偏偏几人毫不自知,钱卫等待着洛施的安排;平熙靠着后面的那堵墙昏昏欲睡,眼皮都没抬起来过。
忽然,洛施捲起离她隔有两人距离的平熙的衣袖,将人拽了起来,也不去看在场另两人,「我还不饿,正好趁着这个时间到处走走。」
一朝被叫醒,平熙摇摇晃晃的站着,他没太听清身旁人的话,但洛施投过来的眼神可谓十分亮堂。
平熙下意识的点头。
洛施满意的笑出声,之后也不管钱卫或是李玉容作何反应,拉着人就出了客栈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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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页
李玉容清秀的五官缓缓皱至一点,这姑娘的动作粗暴,分明是不顾那男子的意愿而行。
钱卫却看不出这一点,他只觉得,洛施对她这个「命中注定」的徒弟,冥冥之中,好像改变了态度。希望是他的错觉。
他想追出去。
一出了客栈的门,平熙就忍不住了,「师父,我们可赶了一天的路,你不饿,也得许我吃点东西吧?」
谁料,灿灿金子在他划过,正是洛施将它抛上抛下,「谁不许你吃了?」
平熙眼睛一亮,立刻收起了满身的丧气和抱怨,只是走了两步,他又回头看向客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
「师父,你就这样将你夫君留在那?」平熙没看洛施如遭雷噼的表情,继续道:「况且那客栈是师娘家的产业,那不也是你的,肯定不用收饭钱。」
洛施感觉又被雷噼了一遭。
短短两句话,她一时之间不知该挑哪个点来计较。
「师……娘?」洛施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手里紧握着的金子应声落地。
平熙也傻了,勐的抬手堵住自己的嘴,没想到他来了兴致,就这样嘴快的将心里的称唿喊了出来。
他暗暗观察洛施的神色,又小心翼翼的去捡掉在地上的金子,塞还给洛施的同时,讪讪笑了两声:「哈、哈,你看啊,你是我师父,他是你夫君,那我就只能这么称唿他了嘛。」
洛施是能记起,自己和钱卫在他面前还挂有一个夫妻的名头,虽说带着他上路,是应该好好澄清这个谎话,但她想着没什么大不了,误会就误会着罢。
不过,这声师娘,还是怪吓人的。
洛施好不容易找回正常的表情,抬眼警告他,「唤他小少爷就是,哪有那么多称唿?」
平熙真诚发问:「这也太显生分了吧?」
「……」洛施:「我说什么你就听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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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画中仙(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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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灯笼高高挂起,盏盏灯火点缀。集市着实热闹非凡。
客栈二楼。
左手数第二间屋子里,桌边一角燃着油灯,忽明忽暗的光亮下,钱卫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算盘。
李玉容坐在另一侧,手下算盘声只大不小。
李玉容只顾数手边的帐目。临近月底,这是这个月还未结清的数目,而僱佣的帐房先生临时告假,她索性无事,陪在这里等着钱卫问话总是无聊,只好抽身找些事情做。
钱卫被帐目迷花了眼,暂时搁笔,揉了揉双眼。他这时才想到李玉容来,于是觑了一眼拨珠之声如奔驰腾跃的马蹄飞踏、正襟危坐的女子。
他忽然想到,之前两个铺子的掌柜见他手生,又处处不明,几乎可以算是手把手在教导他了。
而李玉容,她似乎对自己极为信任。可这种对他能力的信任,究竟是缘何而生?
不大的屋子里,一直保持着这样的静谧。
钱卫这样想,倒不是因为示弱,中途需要她的帮忙,只是觉得面前掌柜相比白日里,此时的状态很是不同。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也许是习惯于初见时热切,就像抛下他、此刻在外游玩的洛施那样。
钱卫完全没想到,他搁笔走神的这一小会,李玉容通过那道灼热的视线顺藤摸瓜也望了过来。
李玉容:「小老闆是有什么问题问我?」
钱卫骤然醒神,顿觉失礼,他手足无措的捧起平稳置在桌上的帐本,然而心思不定,手更是不稳,翻至那页的帐本似被风掀过,「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李玉容好整以暇的挑眉。
她透过光亮盯着钱卫,手下工夫可没闲着,珠子清凌凌的声响迴荡在屋内。
钱卫紧张的捡起帐本,只觉得那声响像是压在他的头顶之上,他无所适从的轻咳了一声。
他想清楚有何不同了。
白日里,在他们三人面前,在洛施面前,如果不是他那时纠结于洛施的表情,自然而然错过她有意无意的撩拨,这会儿,他不会是茫然无知的状态。
那么,钱卫不知不觉又想到洛施,洛施对李玉容好奇,对她倒的茶念念不忘,这会是洛施突然出门的原因吗?
钱卫只能靠微末的猜测,去缓解他抓心挠肺、坐立不安的焦急。
李玉容仍旧在拨弄算盘,只消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
正当她闲不住,又想挑逗几句时,钱卫乍然镇定下来,收起了所有的神思。
他问:「掌柜的何以放心将核帐事项全权交予我?不怕我有所纰漏?或只是个半吊子水平?」
他有时候觉得,洛施问话不顾人死活、异常真诚的那股子劲,偶尔还是值得学习的。
「卫大掌柜有手眼通天的能力,」李玉容漫不经心的翻页,「她培养出来的人定不会差。」
她说的这些话,听着可比白日里夸他的真诚多了。
只是,她对他娘的崇拜,未免也太盲目了吧?
钱卫震惊之余,看着帐本根本不敢出声,生怕毁坏了卫留济在她心里的形象。
这么看来,她那些有意无意的动作和话语,其实不算什么。兴许是自己想的太多。
毕竟,他娘看重的人,又如此仰慕于她,定是过了他娘那关的!
钱卫悄悄的又摸回帐本来,心道:我要是在李掌柜面前露怯,恐怕丢的就是我娘的面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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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页
半晌,他盯着近来帐目有些出神,不由认真道:「上个月的入帐数目几乎是成倍数增加,这是因何?」
李玉容映在光照下的脸微微一滞,没有正面回答,反倒岔开话题:「小老闆看得还真是快,那些帐目可都看清了?」
见她避而不谈,钱卫更是奇怪。他向来不强人所难,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和洛施待久了,行事颇有她的优良作风,不知怎的,没理李玉容的打趣,又问了一遍。
李玉容这才放下算盘,兴致不高,「南街的庆玉坊展出了一幅画,引得无数人慕名而来,一睹其貌。不仅是我这客栈,城中所有做买卖的,都随之水涨船高。」
「是什么画?」有如此大的魔力。
「此画无名,画有一女子倚阑登高,自怨自艾之景。」李玉容的话中无波无澜,「听说,看过那幅画后,没有人不为之动容。」
「怎样的动容?」钱卫神色古怪。
李玉容眸色深深,似笑非笑,「是男人对女人的着迷、痴恋、如梦如醉。」
话音落,油灯竟是陡然熄灭,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黑暗。
……
「传闻,上古时代,那还是诸侯割据、各方混战时期,有一美人关氏,面若桃花,肤如凝脂。有如此得天独厚的容貌,关氏尔后又以一舞倾倒众生,惊动各方争斗。
「可惜,关氏虽有倾城之貌,然而她毕竟只是一个青涩少女,那时,一位少年英才横空出世,一统天下,雄姿英发的君王终抱得美人归。好一个不羡鸳鸯不羡仙!
「只可惜,从此君王不早朝。百姓怨声载道,人人都道她为红颜祸水,迟早会使国家覆灭。」
有人反驳道:「画上美人虽有愁容,但到底将富态雍容流传千古,那君王自是有万种雄才大略,守住了江山。」
「不,确实应了那句话。」堂木一拍,说书先生摇头,继而拈鬚道:「那之后,各地百姓揭竿而起。国难当头,当年野心勃勃的君王落荒而逃,关氏虽被携带而走,却不料追兵赶来,她半路被弃,后半世过上了无尽颠簸的生活。」
「那这幅画,是何时所作?」底下的茶客无不嘆惋美人逢难,更是好奇此画所着的背景。
「据传,是在关氏逃难途中,被一书生所救,他执笔着下此画。」
众人完全颠覆想像,各执己见起来:「既是逃难,为何画上之人不见落魄?」
「那书生定是见到关氏,顿觉惊为天人,依凭想像画出来的呗。」
洛施听着疲倦,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留下碎银子便抽身离去。
从客栈出来后,她分了银子给平熙,两人自觉分道而行。
她掂了掂袖中挑的脂粉盒,本是用过饭后,来用点茶水消食,没料到会误入说书先生愚弄人群之地。
至于他们谈论的什么画不画的,她没放在心上。
洛施千般疑惑,同是一壶茶,为什么经李掌柜之手的沁人心脾,钱卫的则是平平无奇。
她原先以为是她身上的脂粉香干扰了她的判断,如今有样学样,好像还是没学到精髓。
洛施走在回客栈的路上,准备到时带上钱卫一块琢磨。
「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
陶醉沉迷的吟诗声近在耳畔,听着更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洛施无比疑惑的回头。
平熙仰首望天,故作风雅,翩翩青衣勉强能称得上是点点灯光中的一抹亮色。
洛施面皮不住的抖动。
她想起那时自己为躲避练功而偷藏起来,她师父翻遍整座山头,才将她从堆满书的藏书阁中拎出来。这会儿她可谓是完全能与他老人家感同身受,心火直烧。
洛施三步并作两步急冲过去,就着背对她的后脑勺敲了上去,恶狠狠道:「你做什么呢?」
正吟诗作对的人情绪正充足,打算一展文采,乍然被打扰,脾气也不太好。只是平熙转眸一看,洛施眼里的兇狠比之自己只增不减,他面部表情压根没调整好,就那样呈现出了一副诡异的状态。
平熙拧着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洛施眼中恨铁不成钢的意味也很快收起,她睨着他,「你站在外边做什么?」
「我……」平熙支支吾吾的,显然是不敢在洛施面前说出口,眼神也不停的闪躲着,「……师父,我听说这里很热闹,就来看看……看看而已哈……哈。」
最后的两声笑得很是勉强,无不在表明他扯谎的艰难和羞愧。
洛施哪管他的反应,浑身蛮力,直截了当地拨开挡在眼前的身子,「庆玉坊」三字映在眼中。
「来访庆玉坊之人接连不断、络绎不绝,诸位可知,是因为什么?」说书先生为卖关子而悠悠牵起笑容的样子仿佛就在眼前,「因为一幅画。」
想到这,洛施因而怀疑的看向平熙,「那你好端端的诵什么诗句?」
平熙一张脸都要被憋红了,却是不肯说出口。
洛施也不在他身上多花费工夫,她从来喜好主动出击,他不肯说,那她就想办法进去探探。
平熙正扭捏,纠结该怎么向师父诉说,但师父她老人家的急性子可不是盖的,一言不发的又甩开他,踏进那近来都要被踏破了的门槛。如入无人之境。
庆玉坊本是经手各类玉器古玩,放眼望去,宽阔的大堂被紫檀木桌上的各式玉器填满,满满当当的。但来来往往的人当中,好像并没有多少人驻足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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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抬眼看向二楼,从她的角度,可以轻易看见围在一处的众多人影。
「你吟诗感怀,是因为那些画?」洛施故意指着大堂墙壁挂着的山水画轴,不无调侃的看向颇为唯唯诺诺的平熙。
平熙悄悄使着眼色,试图用此去找他要的东西,闻言立即稳住身形。待看清洛施指向的地方,他嘴角一抽,「不是。」
洛施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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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出自《凤求凰》
第76章 画中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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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带着平熙走上庆玉坊二楼,在此之前,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铺子的掌柜如此会做生意。
在即将踏上最后一层台阶时,两人被拦下,「客官实在抱歉,若是要上二楼一观无名画,需得先交五十两银子。」
洛施提裙摆的动作一顿,「交钱?多少?」
五十两银子?就为了看一幅画?多厚的家底能支撑他们这么挥霍?!
洛施心底抓狂,脚步更是歪斜着想跑,用动作表明她的无助。
身后平熙眼神懵懂,又被洛施挡住了前方,一眨眼见到洛施无语的转身,歪了歪头。
「师父,你不上去了吗?」很平常的语气。
洛施只来得及发出一个语气词,因着她体内许久未生的逞强心思又一次占据了上风。
没有人及时拉住的时候,洛施太容易误钻牛角尖。
两张银票轻飘飘的拍在那人的手上,终于得到应允,洛施将身后的平熙甩了进去。
好吧,她交钱的那一刻就后悔了:要是再让她多看平熙一眼,她滴血的心都得多被剐几道血淋漓的疤。
好端端的站在庆玉坊门口干什么?!还吟诗思春!一点都不害臊!
平熙是没有机会知道洛施的所想了,一来她不会说出口,二来他也没在意。
他盯着眼前的景象发呆。
二楼不像一楼那么萧条、只有寥寥无几的人,这里的布局更是富丽堂皇,将两者放在一起,很难将其联繫在一起,归为同一处。
在一楼,那些玉器古玩展出,是放置在张张紫檀木桌之上,而二楼除了照常在挂壁上能看见的几幅山水画作,桌椅摆放得很是齐整,而上方空置一片,什么物品都没有摆放。
向右边瞥过去,是一条长长的队伍,从一间逼仄的厢房直排到一上了台阶就踏上的这点空地。
而除了排做队伍的那些人,不少人等在周围,或坐或立。
洛施虚眯起眼,没想到真有这么多上赶着送钱的大善人。
此时在内心腹诽的洛施完全没想到,她将自己也给算进「大善人」一类去了。
洛施带着平熙找了个显眼的角落坐下,后者虽不愿意但还是被洛施强硬的拉住。
平熙不解的嗫嚅:「师父,既然都走到这里了,怎么还停下了?」
「你这是承认了,是为那幅无名画而来?」洛施老神在在的捋着垂在袖口边的飘带,声量也如手中物体般轻盈:「而我不善附庸风雅,对那画可没兴趣。」
平熙眨眼的频率无知无觉的提高,他可不觉得她的情绪会同言语那样飘然世外,淡然处之。
「是,」这时候,平熙除了诚实的承认,别无他法。但他之后又不放弃的将视线投入队伍行列直至的尽头,接着小心翼翼的闭上眼睛:「你不去的画,那、那您不如就把这个机会给我?」
他狗腿子的形象表现得太生动,洛施捋飘带的动作一顿,忍俊不禁起来,「你有钱吗?」
平熙的表情转为困惑。
洛施趴在桌上,半张脸拍着手心,以为他是在计较自己是骗他的,于是随意指了一个方向,「但凡你找个人问问,就会知道等在那里的人不会不付出代价。」
她胸有成竹的语气教平熙不得不动摇,后者照着她的指示的确左顾右盼了起来,但到底不敢真的上前,只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洛施满脸嫌弃,不再懒散,而是直起身,朝着队伍尽头而去。平熙落在原地不动。
长廊横侧能容两人并肩而行,于是队列中的大多人都不是安静的等待,而是三三两两,天南海北的聊了起来。
如此一来,洛施大咧咧的边走边停,反而没有人能将注意力转移至她的身上。
洛施快要走到尽头厢房的时候,眼尾似有感应的上挑。
厢房内的桌椅碰撞声清楚明了,更是夹杂着低声的喊骂。
这会儿,不止洛施,闹得越来越大的动静已经吸引了排前的不少人。
他们队列也不保持了,一门心思的围着屋门,洛施自然而然的被卷进了那一行列。
当然了,厢房前是有人守着的。不论屋内有什么动静,眼见屋外乱了起来,几人立时瞋目竖眉,不会给任何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洛施跟随群众的步调,后背不知不觉地摸到了屋门。她面上没什么表情,既没有对拥挤的不耐,也没有对小厮处理此等突发事件的焦头烂额,连带着对铺子掌柜有可能的失益幸灾乐祸。像是事不关己。
忽然,她身后的屋门从里面被打开。
此时,洛施重新略往后踉跄了几步,乌泱泱像是随时要冲进去的人群也乖觉的退了下去。
不是因为他们放弃了有可乘之机的决断,而是,在绝对的武力值面前,谁也不会拿生命来做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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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长廊的那一头,数十人手持棍棒,井然有序的在后头茫然无辜等待的人们眼前划过,与先前守着的几人相配合,虽是对待贵客,不好用杀鸡儆猴、棒打出头鸟那一招,但稍稍示威还是可以的。
就是因为这样,队列如今虽没有重新排齐,即便屋门被打开,但微风所过之处,依旧是寂静不语。
洛施贴着墙角,还有心情感慨:这铺子的掌柜倒像是有先见之明,预料到了会乱,才做足准备。
她对进屋看画还要钱的事实属猜测,但也不是凭空想像,而是基于用一幅画引起全城乃至全国哄抢的老谋深算的形象,这样的人,不会放过这道关卡。
上二楼的五十两,只会是小头。
而今来看,掌柜的不仅会做生意,就连思虑都如此全面周到。不失为一个能人。
「嘭」的一声,□□砸在墙上的声响打断了洛施无休止发散的思绪,她在夹缝中探头,艰难的望向那里。
那人被丢出屋子,紧接着走出两人,他们的穿着与紧攥棍棒、维持秩序的那些人相同。不知道是不是洛施的错觉,总觉得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如出一辙。
两人中靠近洛施这边的人开口:「竟想偷画?你做出偷窃一事,实在该打!」
被摔出屋,又被砸在墙上缓缓滑落的男人眼神怔怔,倚靠着墙壁。
费了不少功夫流窜在行列中的洛施却是定睛一看,那男人,口中好似喃喃着什么。
而那头,那人一开口,其余人像是收到必须执行的指令,当即分出了两人走过去。两人挥舞着手中的棍棒,就要朝男人招唿过去。
男人仍旧毫无心智般两眼空空,常人该有的反抗、挣扎,或是求饶,他统统都没有。
棍棒并没有打在男人的身上。
通身碧绿的玉箫看似清脆,却是稳稳的隔在下手的棍棒与男人之间,洛施稍一使劲,手执棍棒的小厮虎口发麻,幅度不小的被手中的物件震退。
小厮表情虽怪异,但还是收起了攻势,忌惮的看着洛施。
先前发话揍人的小厮同样觉得这个中途插进来姑娘不容小觑,他抬了抬手,示意身后动怒的兄弟们不要轻举妄动。
洛施手中的玉箫闲不住的转动,她弯腰去扶那人,这时勐然想起,自己这般自诩拔刀相助跳出来对付人的举动,可不就是她从前最不屑的?
还很像一个人。
洛施愣神的瞬间,她身后伸出一只手。反应不慢的洛施可谓是时刻有着防备,当即抓住那可能作乱的手,更是下了狠心说折就要折。
「师父?」洛施握着玉箫站直身体,跳出墙边,失了支撑的平熙就那样趴在了地上男人的身上。
洛施却是想,幸亏平熙及时出声,才躲过这有可能的一难。
小厮们没能和洛施僵持太久。排做行列的人们是为惊动良国的画作而来,他们不在乎偷不偷画的,只要画还在,那就不要耽搁他们的时间。
洛施自然想通这一点,她主动递了个台阶,「这位仁兄做出此事,的确该受到惩罚,但处置他毕竟需要时间,不如我替他来赔偿贵坊的损失,此事就此作罢,如何?」
损失?其实能有什么损失,毕竟他并没有成功偷到画。
洛施本意是想借协商赔偿的名头,见到那位单方面被她成为经商奇才的掌柜。但结果令她失望,掌柜没见着,只因那发号施令的小厮是个能做主的,他瞥了一眼被平熙扶好、闭上眼像是终于昏过去的男人,开了个价,「就给五十两吧。」
五十两对于肯花重金一睹画作的在场众人不是什么昂贵的价格,但洛施嘴角一抽,虽说她在说出赔偿前预料到了会赔不少,但白白送钱,是下了多大决心都不可能在最后时刻毫无波动的。
银票捏在手里,轻飘飘的纸张犹如千金重,递出去的动作缓慢而紧张。
果然,挥霍钱财以充善心,只有那家大业大的小少爷能一眼不眨得做出来。
洛施转头,吩咐平熙的语气不再闲适,「将他带出去,我们走。」
平熙依依不捨的往厢房那处看,「啊」了一声,「师父,不看画的话,之前花的五十两银子不就白花了吗?」
他倒是聪明,之前不知道,这会儿却是一眼看出洛施对钱财的不舍,便利用此来让她妥协。
洛施冷笑一声,「画有什么好看的?」
她得回去看他师娘,啊呸,她相公,呸呸,总之是回去找钱卫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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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也这个点更哦
第77章 画中仙(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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添上灯油,屋子又重新恢復了明亮。
钱卫对被李掌柜唤来的伙计点头致谢,待人走后,他看着李玉容空置的位子发愣。
据她的说法,横空出世的一幅画引起了无数人争相为之折腰的赏画潮,不止是庆玉坊的掌柜赚得盆满钵满,她也是从中获利了的。
然而告知谋得利润的来歷,还有解释画作,李掌柜无不是兴致缺缺的模样,她一开始甚至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引出无名画。
「是男人对女人的着迷、痴恋、如梦如醉。」
李玉容鄙夷而不屑的神情浮现在脑海中,而说出这句话后,屋内明亮随之而湮,她匆匆去唤店里伙计。
直到现在,她还是没有回来。
钱卫是没有什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想法的,他唯一的,因核帐一事而犹豫思虑,还是担心着会对洛施此行造成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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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4页
那幅在李玉容口中,被她描述得神乎其神的无名画作,会是什么样子呢?
「洛姑娘回来了!」门外,李玉容寒暄的语气和表情都带着莫名的兴奋。
平熙扶着还昏迷的男人跟在身后,洛施下意识抚着袖口,里面是她备下的脂粉奁。
洛施从楼下伙计口中得知钱卫所在,她瞥了一眼从门缝透出点点微光的屋子,并不去问李玉容为何知晓自己姓洛,「掌柜的可要一同进去?」
李玉容的怀中趴着一只猫儿,她有一搭没一搭的顺着猫儿的毛,整个人也很是慵懒,「姑娘找小老闆有事,恐怕我不便在场。」
她说的无比自然,尤其她的脸上没有出现半分揶揄的神情。
洛施却总觉得她的眼神出卖了她。
洛施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她自诩面皮不薄,还是不愿面对这样虽说没有坏心,但属实生动的调侃。
她没再说话,算是默认,接着振臂一挥,身后的平熙紧跟上逃也似的洛施的步子。
洛施推开门,听到动静的钱卫抬头,手中狼毫笔笔尖的墨水滴落,晕在了泛黄的纸上。
光晕笼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钱卫抬头时,还没来得及舒展的眉头正正闯入视野。这让开门前还憋着一肚子话的洛施打消了所有的念头,就连说出话的语调都轻柔了好多。
洛施眨眼:「我回来啦。」
像是比世间所有约定俗成好的事情都要理所当然:洛施在分开一些时间后会熟练的来到钱卫的身边。
钱卫这样想着,转眼却是看见不仅多出了一个平熙,他甚至又扶了一个人回来。
洛施可没有被身后的人影响到,她兴致勃勃的走至桌前,停顿了半晌,只是低眸,看上去是对上面摆放着的稍显凌乱的帐本感兴趣。
而很快搁笔,因不比洛施动作快,没来得及去迎她的钱卫,只能坐在原地,虽是如此,他一直注意着洛施的动作,仔细一想,试探性的将她面前的帐本往旁侧拨开,又去看她的神情。
洛施瞬间不纠结了,她跟着上手,不像钱卫那般小幅度的拨动,而是两只手伸展开,犹似能够翱翔于天的双翅。末了,她没忘邀功似的朝钱卫一笑。
钱卫哭笑不得,但看着洛施不带一点杂念的笑容,终是笑着对她点头。看来她方才的确是因为害怕扰乱自己的思绪而纠结不断,见他以身做了示范,又开始兴奋起来。
她确实是一个很容易被带动情绪的人。
灯火摇曳,物什落在木桌上的声音随之而起,钱卫带着笑意将手边还没处理完的帐务同样给推远了,以为得留出更多的空间给洛施。
只是,洛施干脆利落的,拿出目测能捧在手心上的两个小盒子后,就再没动了。他那一举措显得画蛇添足。
「我找了好久,几乎翻遍了整条街,」洛施装作没看见他将右边纸笔推走又拉过来的小动作,开门见山道:「这才让我碰见了勉强能与李掌柜身上味道相近的香味。」
钱卫不由自主的往她那边靠,「你找香做什么?」原来那么着急离开客栈,是去做这个的。
在几人进来后,他的目光特意在平熙身上停顿,注意到他满头大汗,一看就是一路周折,揽着另一个男人给累的。这也表明,洛施一回来,其实就往他这边赶了。
钱卫思路清晰,笑容浓郁了些。
「你没有发觉吗?」洛施神秘兮兮的睁大双眼,整个人快要缩近钱卫的身前,「她白日里倒下的茶香气浓郁,甜丝丝的。唔,那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了。」
钱卫脑筋一转,张了张嘴,「原来是这样……」
他见洛施喝过茶后满脸欣喜,便接过茶壶,一杯杯的替她再添。怎么也没见她之后露出那样的神情?
「你说什么?」洛施没听清。
「咳,」钱卫本想埋在心里,但一想到之前自己的信誓旦旦,不吐不快了起来,「我不也为你添了茶水吗?」
谁料,洛施没听出他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还是一脸认真,「问题就在这里。」
她知道钱卫没喝那杯茶,光顾着忙活其他事了,多言解释着:「出自你手的茶水淡而无味,就是一杯多了点茶叶沫子的温水。」
「虽是经由不同人手,可再怎么说,都是同一个铜壶,怎会不一样?」钱卫恨不得浑身挂上问号,急道。
他虽急切,也没有感受过,却是从来没有怀疑洛施的意思。
洛施自然了解他,闻言只是淡然按住了他的肩膀,另一只手撑在桌上,「我后来问了平熙,问他喝过那茶是什么感觉,你猜他说了什么?」
面对她乐此不疲的卖关子,钱卫很是配合,象徵性的,看了一眼将男人安置在屏风右侧的一张躺椅上后,一脸悻悻蹲坐在凳子上的平熙。他没有过来打搅,或许是洛施的叮嘱,或许是他很累,根本不关心他二人在说些什么。
钱卫道:「我猜不到。」
得到这个回答,洛施很是满意,「他说那茶很苦。」为了贴合讲故事的氛围,她的语气要多夸张有多夸张,「那苦涩的味道在他的舌尖上蔓延着,说是初春黄连的味道都比不过;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就像是走在荆棘林中,就连每一次的唿吸都仿佛充满了绝望与悲切。」
从头到尾,钱卫没有半点走神的跟着点头,但听了这么多,他大概能跟着洛施一起去推测那茶水的特殊,但有一点,他还是不解其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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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5页
钱卫指着脂粉奁,「那这些,又与脂粉有何关系?」
洛施一本正经:「我想试试,用它们来泡茶。」
「啊?」钱卫大脑快要宕机,发出了一个声若蚊蝇的语气词。
「我本来在想只有我闻到了那个味道,以为是她身上的脂粉香,」洛施耸耸肩,「后来喝过以后发现香气是有了,味道却没跟上。」
东施效颦果真不可取。
洛施正垂头丧气呢,钱卫却一拍自己脑门,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喝进去了?」
「有什么问题吗?」洛施嫌他大惊小怪,随即想了想,却是慢慢道:「你也想喝?」
她从师父那里学了不少有的没的,可唯独泡茶,是少数没有被她荼毒过的。
唔,要喝也不是不行,但技术不当,就怕他嫌弃啊。
钱卫哪有她那么多余又富饶的想法,他失智般抓头髮,完全不顾形象,「你知道脂粉是什么东西吗?那不能喝!」
也怪他,洛施说她从前待在山上许多年,对于许多东西是没有清楚的了解过的,还有他随洛施去採买的许多时间,都是眼看着她专门挑外观精緻的物件,只求「好看就行」。
他应该早早想到和她解释,而不是任由她的心性随意。
钱卫操碎了心,琢磨着一路走来,见证过的洛施的神奇体质能不能让她熬过脂粉水。
可现在来看,别管答案是能还是不能——
找大夫就是!对,找最好的大夫!
钱卫要去拉洛施的手,急躁的想要冲门而去,但那只手停在桌边,就被洛施拂去,她歪头困惑,「我知道不能喝。」
洛施指了指自己,面无表情,「我看起来有这么笨吗?」
她在买之前是特意问过铺子老闆的,虽说收到了对方无比震惊的讪笑。
钱卫还是不敢轻易缓神,然而洛施麻利的将桌上的脂粉奁收进了布包里,顺带将钱卫按回了凳子上。后者一想到自己的失态,完全不想出声。
不一会儿,他的脑筋九曲十八弯的转绕,算了,丢脸是小,发现问题还是好的。总而言之,他以后得多给洛施介绍山上可能没有的东西。
嗯嗯,先定个小目标,跟随洛施游荡在市集时,至少要花够两百两才能收手。
钱卫很快恢復好精神,一抬头,洛施自然而然的转移了话题,「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幅画?」
又是画?钱卫心道,忍不住皱眉。
只听洛施继续道:「是一幅没有名字的画,画上是一个令人神魂颠倒的美人,无数人一掷千金想要一睹为快。」她转头,「你听过吗?」
「听过。」钱卫讷讷的点头。
「那是什么样的?」洛施抱着,因他家财万贯,所谓奇珍异宝所谓瑰丽珍馐,都不过手到擒来的希望,「你见过吗?」
钱卫木着脸,「我是在半个时辰前听说了,有这幅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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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某人:听过,但没完全听过。
第78章 画中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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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握紧了拳头。
钱卫见她如此,立即正色道:「李掌柜与我提起了那幅画的存在,在此之前,我确实没有过半分的了解。」
「李掌柜?」洛施的目光划过摊在桌上的本本册子,想到自己在心里夸赞过庆玉坊掌柜的经商才智,便将两人谈论画作的原委猜出了个□□,「想来是你发现帐目上的问题,寻到了一点蛛丝马迹吧。」
钱卫乖顺的点头。
既然无法从钱卫这里知道更多,那她自然没必要将自己花钱看画的事告诉他,把他牵扯进去。
洛施这样想,算是与小少爷打过招唿,边摩挲着包上的花纹边看向平熙,话却是对身后人说的:「既然如此,我就不打扰你了。」
洛施指了指门口,示意要出去,该跟随她手势而动的平熙还在发愣,反倒是钱卫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的态度转变得太快,钱卫拿不准状况,更何况,他一直没有机会询问带回来的陌生男子是怎么回事。
洛施最后还是没给他这个机会,她语气平淡的交代着平熙去找伙计开一间客房,当然,那是给他自己住的。
而她,则是接过那个昏迷的男人,出了这间房门以后,直往后院而去。
她记得,白日里跑堂的小二是蹿进那里找来了李玉容,今晚李掌柜同样也是从那个方向走出,拦在了他们之前。
「……醒醒?醒醒?」洛施手持玉箫,怼在男子的脸上。
地上的人躺得毫无美感可言,但洛施将他丢开的动作本就草率,她是顾及不上这些了。
那个被庆玉坊小厮定以偷窃、被洛施救下又带到这里的男子自始至终保持着眼皮耷拉,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若不是还有唿吸,洛施真要怀疑他是被小厮那一看就知道没有手下留情的劲道给打死了。
客栈的后院前有一块空地,洛施将他带到这里,其实是看准了没太多人会注意到这里。至少,她可以不让钱卫知道。
无论双颊怎样被玉箫挤弄,男子比不愿醒而装睡的人还要离谱,就那么随意的卧下,与天地同眠。
洛施数着时间,她的耐心终于告罄。
他怎么会昏迷不醒呢?就因为那一掌吗?
显然,不会单单只是因为这个。
洛施沉着脸,转身要去寻李掌柜,她带人走到这里的第二个用意,便是可以随时去敲李玉容的门,要她安排间休息的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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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6页
月明星耀,空地后的两层宅院却是无甚光影,寂寥黯淡。洛施似乎听见一声猫儿的叫唤,轻微得几乎不可察,她仿佛能凭藉声音,看见一只懒洋洋的小猫在面前挠着痒痒。
然而并没有猫,也没有再接着叫唤的声响。
像是洛施的错觉。
若是寻常人遇见这般怪事,定是大惊失色,吓得魂飞魄散;但虽说如今四下无人,有的只是自己和一个与死无异的男子,洛施仍旧没有过害怕的情绪。
她巴不得能有个人跳出来,有情况便有线索,尽管不会是针对她的。
还是让她失望了。
洛施驻足片刻,错觉就是错觉,没有转圜的余地。
她回首,认下了今晚疑神疑鬼却无果的倒霉,打算拖着人去见李掌柜。
「画……我的画……」
好像,不是错觉。
任凭她怎么作弄的男人在眨眼间醒来,但在黑暗中,就连洛施都看得不是很清晰,只能依稀辨认出他的喃喃声。
找画么?
听他的声音,人虽醒了,却不是清醒的状态,与她师父提起她未曾谋面的小师叔时,那种半疯半傻的状态很像。
洛施于是捏紧了手中的玉箫,借着头顶的月光缓缓靠近他。
她还是小心着,有心对他半道攻击自身的戒备心的。这就导致,她那远不到五步的距离,她硬生生猫着步子多走了两程。而那男人躺在空荡荡的地上,全程只顾呢喃着找画,没有动作,也没有其他的话语。
洛施眉头跟着拧得紧紧的,「你是谁?你知道这是哪里吗?」她挑了两个最好答的问题。
「我的画……画呢……这是我的……」
男人如她所料,依旧断断续续的重复着「我的画」。
人是治好了,可还是半死不活的。
洛施坚持要他开口,如今该得到的答案一点没有,反而多添疑云。
但对于她而言,这个男人的作用其实可有可无,因为无论探得出怎样的结果,她都得再跑上庆玉坊一遭。
她有种直觉,那幅无名画有问题。
沉思中的洛施没有注意到,一扇窗扉大开,站在窗前的人不仅抬头能看见满天星与初上月,低头便是她的身影。
……
一路的闯荡,在不惊扰人的前提下,进入高墙深院对于如今的洛施来说,已经轻车熟路。她换上了一件不太显眼的墨黑衣衫,披了一件薄薄披风,还罩上了以往嫌弃会碍事的兜帽,整个人都快要没入黑暗中。
庆玉坊不似白日那般热闹,洛施在来之前,都做好了混淆视听的准备。毕竟现今解除宵禁,一个聪明人,是不会放过任何赚钱的机会的。
但洛施靠在围墙上,感受着里面的气息,那里安静极了,甚至集市灯火通明,都丝毫没有影响到这处的氛围。
洛施扒着墙头,露出一双眼睛。庭院静谧,静谧得显现出几分诡异。
她疑心这会是请君入瓮的妙计。
洛施这样想着,她屈着的腿力道却是变大,身子比头脑先行,整个人跃了上去。
既来之则安之,况且,他们总不能想到了来防自己而布下天罗地网。
暗夜中,洛施悄悄翻进二楼的窗户,她难得做贼心虚般的左顾右盼了一番。
这里的情景与白日的并无太大不同,有着遍布的以供休息的桌椅,少了人满为患的窒息;还有长廊后那间神秘的厢房。
洛施抿唇,心底的怪异愈发浓烈,她一路飞过来,没见任何小厮巡守也就罢了,就连放置无名画的二楼都如此空旷。
不该会如此轻视的。
洛施停了半晌,这才举步拐向前,她得小心行事。
走过长廊,对危险的预想和感知,甚至在洛施的脑海中消失得无影无踪。洛施将手搭在厢房的门上,下定决心开门前摇了摇头,试图甩掉所有的杂念。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何况,她从前是没有过如此自己吓自己的念头的。
真没想到,和钱卫待久了,她不仅开始好管闲事,更是学去了他的优柔寡断。
洛施没发出任何声响的将门推开,那间她印象里多是故弄玄虚、会有多神秘莫测的厢房,终于让她见到了它的真面目。
原来……原来陈设与平常的屋子无异。
洛施立刻泄了气似的垂下双臂,不过屋子教她失望不要紧,她的目标是画。洛施继续走进去,在不大的屋子里打转,一应陈设没有一点无名画的影子。
她彻底失望了。
今晚沾染上的倒霉简直可以算是十成十,问人没问到,找画又没找着。
洛施气唿唿的扶着腰,也不跳窗原路返回了,她沿着楼梯,选择一路直下一楼。
白日里那五十两银子她还记着呢,花得她心疼的很,总得找点事情来消遣消遣。
谁知,踏在半层楼梯之上,洛施差点踩空。
面前再也不是白日那样,各式玉器古玩展于一处,墙壁上本是挂在显眼处的山水画轴撤下,半数的木桌不再置于此,腾出了偌大的空间。如此种种,无不让她大跌眼镜。
洛施走近,看见了一张画轴,应是妥善卷好的一幅画。
她拾起画轴,自暴自弃地正欲打开。毕竟如今所在的庆玉坊完全是座空屋,也不知道手里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她动作缓慢的揭开手中画轴一角,本能的察觉到了异响,然而她朝四周张望,什么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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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7页
洛施又一次在心里喟嘆,她今晚是怎么了,如此频繁的生出不安。
她将画轴放置在面前的木桌上铺平开来,那是一幅美人画,画上美人似嗔似怨,背后雕樑画栋的建筑作为背景,非但没有夺人眼球,反而沦为了衬托美人皎如明月的黯淡星辰。
洛施禁不住的上手抚摸,画上美人栩栩如生,就像是……就像是要从画中走出一样。
只要能一睹真容,哪怕为之一掷千金。就算是付出这样的代价,恐怕也没有人会不愿意。
「嘎吱」一声,门被推开的声音很是清脆,放在平常,耳力极好的洛施不可能察觉不到。
此刻,她的手停在画上,却是没有动弹。
直到,一只手在洛施的眼前挥动。
「你是怎么进来的?」
洛施骤然醒神,看着两眼困惑的钱卫,手忙脚乱想去藏起桌上让她看入神的画,下意识的问了一句。
「走大门啊。」
钱卫像是没发现她的异常,更没想到洛施的质问,其实并没有包括「没有武功的他能独自闯入这里」的那一层,指了指不远处虚掩着的门。
「?」洛施搓了搓手,差点收好的画又摊开在面前,她更是没绷住表情,「你……你别告诉我,就是这么光明正大走进来的?」
钱卫一脸无辜,「不算光明。」夜色沉沉,早已进入黑夜。
洛施:「……」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没等她抗议,钱卫又指着桌上的画,「我还没问你呢,半夜探究无名画,竟然不告诉我,还想要甩下我?」
咳,提到这个,洛施立即如缩着的鹌鹑一般不做声了,她讪讪笑着,「你是怎么猜到的?」
她偏不解释,只是问他怎样猜到才跟来。
这回轮到钱卫独自开朗:「我四处见不到你,这才问了平熙你去过哪里。」
看来平熙将那个男人被打的事情也说的一清二楚了。
钱卫紧接着揶揄:「我只是没想到,你竟然会主动插手这等闲事。」
的确,如他所说,还在邯山郡时,他使出千方百计让央求她处理狐妖案,暗查时苍命案,到如今她主动入局,甚至想要撇去钱卫的干系。
洛施轻笑一声,承认下来,「不算闲事,钱卫,这是很重要的事。」
她与自己和解,同样也接受了他。
钱卫在来之前就做好了准备,洛施可能还是会轻轻揭过去。因为没有人能轻易接受自身朝夕的改变,他自是也不能的。
「对了,只有你一个人吗?」洛施回身,恰好挡住了桌上的画。
钱卫顿了一下,还是摇头,「平熙先我一步出来,只是我推门进入,他的话……」
话音未落,头顶上阵阵异响,洛施挡着钱卫抬眸,一个熟悉的人影俯冲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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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更哦
第79章 画中仙(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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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平熙出现在视野中,他长臂伸展,俯冲而下。
洛施下意识将身旁钱卫推后,电光火石间,注意到他的目标直指桌上稍显褶皱的无名画。
再看平熙眼中的神采,洛施眸子一缩,忽然抬腿,木桌移动至旁侧两步的响动在静谧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这还不够,为以防万一,洛施手一拍,颠簸中的桌子一震,画轴竟是弹飞了出去。而洛施不顾平熙空手从侧边歪过去的姿势,飞身抢在他眼前,握紧了从中间始卷好的画。
这些动作的发生只在一瞬间。而平熙偷袭失利,不幸滚在地上,但他拿出了愈挫愈勇的架势,异常麻利的侧身爬了起来。
眼见着那小子眼神迷离,已然魔怔,洛施眯了眯眼,「他竟然还换了一身衣裳。」
语出惊人。
钱卫好容易稳定身形,面前是露出正面的平熙,不过他的眼神明显不太对劲,看着……是被什么控制住了?钱卫张了张嘴,「现在好像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有道理。洛施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肯定了他的提议。
当然,钱卫是不知道这些的。
那一头,双眼迷惘的平熙口中念念有词,一边呢喃一边跃向二人。
一起一落之间,他的身形分明敏捷又轻巧,擦肩而过时,洛施仿佛听见了「我的画」这几个字。
又是画——
说起来,她在展开那幅画,盯着画上栩栩如生的女子时,全身心都好似进入了一个另外的世界。
飞檐翘角,金屋高阁都是真实存在的,而画上描绘着的,立于其间的女子,她甫一回眸,出现的,竟然是她师父洛姚的脸。
洛姚自称长生不老,因而自她认识他始,他的容貌定格在逾弱冠之年,永远都是眉目舒朗、英姿焕发的。可他套上的,到底是女子装扮啊!虽说,两厢融合,毫不违和就是了。
但当时的洛施还是硬生生地被吓醒。
她猜测是手中画的作用,但不明白,看见师父的脸意味着什么。
洛施復又将画轴推开,整幅画的全貌展在身前,她又顽皮的晃了晃,「想要画,那就来拿吧。」
平熙的身份不会是这么简单。钱卫没进来前,她独自一人看画时,那轻微却不可查来源的声响是来自于他——在她感受画中世界的同时,平熙也同样深陷其中。还有,他的武功……
真没想到,这幅画还歪打正着的暴露了他其实身怀武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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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她认这厮为徒,实为缓兵之计。她将信将疑的陪着他留在迷雾谷安抚众多族民,而族民中无一人对他的身份生疑。加上这些天的相处,久而久之,她都快要放松警惕了。
平熙脑子一阵混沌,只知夺回属于自己的画是他不变的目标,他向前奔去。
而洛施很快将身前的画丢在桌上,看着平熙转换目标,双手不偏不倚的撞在同一张木桌的桌角边,趁着这个空档,她眼疾手快的扑了过去,反剪他的双手将其擒住。
看着他在手下挣扎的模样,洛施嗤了一声,她竟是忘了,他们的相遇,从一开始,本就是埋下了谎言的种子的。
无名画歪歪扭扭的躺在桌上,画上女子的表情好似也跟着扭曲起来。
早早被洛施带离纠缠范围的钱卫小跑过来,他帮着一同按住平熙,同时哑声问道:「是那幅画吗?」
「嗯。」洛施极力克制着心中翻腾如火灼的情绪,「他跟那个在庆玉坊偷画的人一样,嘟嘟哝哝的说着『不要抢我的画』。」
听完她的话,钱卫将目光移向手边的画,不知怎的,他卸了手上按人的力道,转而捧起了那东西。不由自主的,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画上的人——那是——
「钱卫!」
他的耳边,是谁着急的一声劝阻?
……
她这是在哪儿?
洛施迷迷煳煳的睁开双眼,入目的,是再熟悉不过的一条石子路,沿着向前走,应是她偷懒时最喜好容身的藏书阁。她的身旁空无一人。
这是,她自小生活的青梧山啊!
让她想想,让她想想……
那时,她按住了不老实的平熙,可上一刻还在帮她忙的钱卫,下一刻便捧起那无名画看得痴了。
她有心阻止,谁料,好不容易点了平熙的穴道让他安静下来,腾开手后又准备去拍开钱卫手中的画轴,那幅画忽然发出了一道金光。
闪闪金光笼罩着钱卫呆怔着的面庞,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洛施那样想着,紧接着,金光中迸发出了一股强劲的吸力,钱卫的半个身子涌进了画里。
洛施想到这里,终于恢復了点记忆,她见钱卫半个身子已然入画,下意识伸出手去拉他,结果显而易见,她没能救得了他,将自己也给赔进来了。
只不过,她怎么记得,当时好像有人在她身后拉住了她的衣摆。
洛施脚下的绣鞋停在石子路前,她被那邪门的画吸了进来,如此说来,这里会是画中世界吗?
但为什么会是青梧山?钱卫又去哪里了?
又想到自己先前注视无名画良久,也差点陷了进去,且看到穿着浅金丝线纱裙,配上师父脸蛋的那人,洛施愈发担忧。
「人是找不到了,」洛施习惯性的踢了一脚最前的石子,心想:「如今只能找到脱身的办法。」
待她从画中脱身,去寻钱卫也不迟。
脚步一深一浅,洛施缓缓走过石子路,这些年来,这条小路她走了少说也有上千遍,偷懒不练功时、单纯闲暇时、被恨铁不成钢的师父责骂时,她总爱蹿过这条开闢的小路,往藏书阁跑。
她想起来,在下山前,她最后一次沿着这条路,是因为师父将她从藏书阁拎了出来,耳提面命的叫她收心。
洛施没能听进去,师徒俩再一次争执不下,洛姚见她如此倔,单手合拢手中摺扇,点着她的脑袋,当真气狠了,「这些年,你待在这山上心就没定过,分明一心想要往山下跑,根本没将我的栽培放在眼里!」
洛施那时候早就没了离开青梧山的心思,但她在气头上,又被如此冤枉,更是不服气,「您不也没把我当做徒弟!」
「你说什么?」洛姚愣了愣,抵在她头上的摺扇仿佛也一块蔫儿了。
「我说的有问题吗?」洛施冷笑,「我这双眼睛像谁,师父究竟在想谁,您老人家不是一清二楚吗?」
她是怎么下山的,洛施有点记不清了,但她始终记得,师父听到她的话后,那张意气风发的笑脸,在一瞬间变为灰败。
现在想来,她对师父所说的「天命」赌气而不遵从,不是看不上他的手段,而是一直以来,有着对身份的介意。
他教她读书习武、练功炼血、送她玉箫和布包,是要她能用上这双眼睛。而偶尔透过这双眼睛看见的,不会是她。
洛施于是想要挣脱那个身份:一个温养着能看见鬼的双眼的替代品。
不知不觉,她已经走过了小路的尽头,洛施将双手放在藏书阁上了锁的大门上。她记得,师父将她拎出去后,的确是落了锁的。
原来如此嘛……就连画中世界都停留在她离去的那日。
所以她突如其来的感伤不是无缘无故,而是有人暗中操作呢。
洛施勾起了唇角,像是在自言自语:「可那又怎样?替代品又如何?师父对我的温情或许不是真的,多年的养育之恩却万万做不得假。」
她有过怨,但绝不会转为恨。
门上的石锁似乎有所松动,但洛施推动大门的双手被牢牢禁锢着,她连抬眼的动作都显得艰难。
「施儿?」是师父的声音。
一片寂静中,洛施愣怔片刻,循着声音想要向后看。
神奇的是,她手上的禁锢在这个时候消失,洛施得以转身。
洛姚惯常爱穿红衣,那是一种嚣张肆意的颜色,可洛施觉得他分明是古板又爱较真。此刻,那张俊秀的脸庞洋着笑意,没有被她逼急了而绷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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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缓步迎上去。她好似忘却了,这里是画中幻境:看得见也摸得着的,种种如美梦却又胜过梦境的现象仿若迷惑了她。
「施儿,这里是你的家。」洛姚站在那里,一副心虚认错的姿态,「师父不该跟你吵嚷,又说了重话将你赶下山。」
洛施依赖地被他拥入怀中,也不说话,依稀能听见几声啜泣。
她初上青梧山时,师父什么都没有要求过她,任她赤脚在石子路上踱步、不慎毁坏园地中大片草药、整宿整宿的不睡觉。
洛施开始学规矩练功,是因为一场意外。
她用那双能看见鬼的双眼,与一个出现在园地附近的鬼魂说话沟通,年幼的洛施没有防备,突被上身。
她因为那次意外,差点失明。
洛施记得,从那以后,她老实了许多,师父也一脸严肃的说要教她防身的功法,她从此一条路走到黑,又跃过了白。
那段时日,她时常做噩梦,不是之前那种不想睡的睡不着,师父就是如此轻轻拍抚着她的背,哄她入睡。
洛施闭了闭眼,终于肯开口,带着哭腔道:「是徒儿不孝,该向您认错才是。」
倏而,拍抚着她后背的那只手顿住,洛施泪眼模煳的仰头,那张脸已经看不真切。
天地堕入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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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我哭了,我装的。
第80章 画中仙(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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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世界漆黑一片,只余阵阵清脆——那是拨动着算盘的声音。
他不知道这是哪里。
「卫儿——娘在这里啊!你怎么忍心不睁眼看看娘呢?」
钱卫的眉头下意识蹙紧,下一刻,他终于冲破黑暗,睁开双眼。
他娘正坐在床头,含着泪珠弯身看向他。
钱卫不明所以的一动不动,他方才明明听到了有人敲打算盘的声音,第一反应便是他娘,可面前的人?
儿子醒来,卫留济高兴了半晌,可又见他双眼发懵,不由得抬起手,用手背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而后朗声道:「烧退了许多,我儿到底逢凶化吉。」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卫留济身后的她乳娘、莲香还有零星以及家僕若干人等,也发自内心的跟着说:「恭喜少爷逢凶化吉!」
很诡异的画面。
眼前的陈设告诉他,此时置身于他自己的房间,这些人也是他自小熟识的人,他何尝不能摸清他们的习惯。
至少,娘不会因为他生病而轻易对他如此嘘寒问暖。
疑窦丛生中,钱卫很快忆了起来,他当时不由自主拿起洛施口中有问题的那幅画,上面的画像在洛施几番打斗中多生褶皱,钱卫下意识抚平边角,之后,他抬眼看向画上描绘出几多哀愁的女子。
女子只露出一张侧脸,钱卫已觉得百般熟悉。
她忽而回眸,婉转多情的秋水明眸映在他的瞳孔之中,钱卫顿生羞怯之心。
他竟将画中女子想成了洛施。
而洛施从没有过那样的神态,确切的说,是她从没有对自己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钱卫在雕花床上翻身坐了起来,虽然他不知道,在他拿到画之后发生了什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但他本能的想找一个人。
「娘,洛施在哪里?」说完之后,钱卫愣了愣,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他与洛施才认识的时候,也如此急吼吼的想确认她的所在。那时,他是出于不知名的目的担心她一走了之。
而现下呢?
他如今同样会忧心,她因着孑然一身,而潇洒独行吗?
他低头沉思的这会儿,没注意到身侧的家僕们都是一脸讳莫若深的表情,卫留济更是沉下了脸,直言不讳:「她一大早就没了人影,说不准熘去哪里了。」
钱卫一听,便急着套上床前的青缎靴,小跑出去。
待到人走了,又见夫人神色不悦,莲香小心翼翼的哄顾她:「夫人,我怎么觉得少爷喊少夫人时的语气有点不对劲啊?」
卫留济丝毫没被安慰到,她冷哼:「能有什么不对劲?」
这两句话,钱卫是听不见了。
他停在门口庭院,许是跑得有些急了,脑袋忽觉昏昏沉沉,那种捧着画轴时,几分痛苦几分贪欢的百结愁肠仿佛重新回到身体当中。
剧痛持续增加,钱卫实在撑不住,抱着脑袋虚弱的蹲下。
莫非,洛施与自己走散了?
在这种时刻,遭受着身体上的磋磨,钱卫却愈加冷静沉着,以往他依靠洛施破解各种奇遇难险,如今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更是不能轻易倒下。
他靠着所剩不多的意志思衬着,一定是那幅画的缘故,所以他突然出现在家中,身边又没有本该在一起的洛施和平熙两人。难道,是在他凝视画的时候,他独自一人陷入了它精心准备的陷阱?
想到他醒来前的那算盘珠算声,还有他娘意外的反常。
钱卫双手攥成拳,紧贴在额前,这是幻境!
都是假的。
他想要娘分出些关爱给自己,可从未奢求过改变她。
卫留济敢爱敢恨,她闯过瀚海、翻越山谷、行至江南,她为经商踏遍大半个大良朝的土地,也吃得了不少的苦头,那副算盘她走到哪带到哪,是不会抹去的。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钱卫低头看着触感真实的脚上土地,依然坚定的坚持自己得出来的答案:就算这里看起来再真,也不过是与当日困住杜夫人的幻阵一般,如梦似幻,水中倒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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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感渐渐缓和了下来,钱卫的心也随之宁静。
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他似有所感,下意识以为是屋内的人,于是毫无防备的睁开眼。
洛施歪头对着他笑。
看见是她,再加上蹲得久了,钱卫抖了抖,一屁股跌在地上。
洛施一脸担忧,赶忙放下手中提着的篮子,上前去扶他起身,「相公,你没事吧?」
「没事。」钱卫本能的飞快应了一句,半晌,他一寸寸的扭过脖颈,「你、你唤我什么?!」
……
「我没有你那么大的宏图志愿。」一人慵懒的躺在遍地鲜花的园地上,眯起眼睛朝向天空,「待你接任他老人家的位子,师父自是功行完满,我也圆满。」
平熙似乎能嗅到园地西角的草药味。
天朗气清,他置身于惠风和畅的山间,呈打坐的姿势,双手交叠在身前,紧闭双眼,心如止水。
他的功力大不如前,被无名画作蛊惑,难免会在不清醒的时刻,于洛施面前暴露身份。
想到这里,阖着双眼的平熙不得不苦笑一声,他随之入画是个意外,更没想到的是,他在画里看见的,竟是这个人。
平熙无奈收起了所有心思,他非常清楚,画中所附着的千年鬼魂能看清人心中诡谲隐秘的欲望,她将之一一呈现,却又残忍撕裂。
也许有人能够看破她的诡计,但他们虽心生浅显的怀疑,也只能止步于此,而后混淆幻境和现实,最终不幸迷离其中。
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不似原先的欢脱,「师弟,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师父总是说你天赋异禀,只有你才能秉承他的志向。」
这不是那个人的语气,他也从未听过这些话。
平熙平直的眉毛弯曲了起来,鬼魂发功了。
温热的唿吸喷洒在耳畔,平熙的耳尖微微泛红,那人似有所感,调笑道:「小师弟,你的耳朵怎么这么红~」
尾音拖得很长,生怕他听不出来其中的意味。
然而比起之前那句稍显郁闷的话,平熙对这种程度的调戏根本不放在眼里。那人一向不着调,说出什么都不会让他惊讶和跳脚。
对方见他还是不动,静默了片刻。正当平熙的吐纳接近尾声时,他身边的人终于有了窸窸窣窣的动静——园地之中,好像是站了起来。
「师弟,」那人的嗓音很柔,突然回到了他刚被师父收为徒弟时,那人见到他时吐出来的说话声音。那人轻轻道:「你当年为什么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他被师父寄予厚望,也的确没有让他老人家失望,更是达到了师父都没有到过的高度,但就是那一次,他像平常一样收拾包袱离开师门,却折在了那里。
他再无颜回去了。
在洛施几人面前,平熙惯常戴上装痴卖傻的面具,背地里运筹帷幄,时而嘲笑他们的无知。而这时的平熙,即便紧闭着双眼,也能看出他遭受了莫大的冲击。
「骗子!你根本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还说是什么大师,别说捉鬼了,我看连捉泥鳅都够呛!」
「之前怕就是误打误撞,我看招摇撞骗才是你本来的行当吧!」
「……」
无数被他掩埋在深处的回忆又一窝蜂的涌了出来,有道理的、没道理的,他的耳边充斥着人们集中精神进行的污言秽语的谩骂。
平熙的唿吸变得急促。明明他差点都要死了,明明是他在法力将要殆尽之时还在坚持,恨不得豁出性命护住他们,但不过一时半刻,他就从赞誉有加的英勇大师变成了人人喊打的骗子。
师父执着坚守的,他所为之奋斗的,在那一刻,全都化为了锋利的刀刃,向他砍上了千百刀。
而那之后,他所做的事情……
平熙只觉得自己所处的方位忽开始天旋地转,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煳煳。师父语重心长教诲着他的面孔、村中人毫不客气的指责和侮辱的面庞、还有那个人笑意盈盈的神情,全都杂糅在了一起,交替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的鼻间,再无园地草药的味道。
可此时,平熙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他不由得被痛苦挤压得弯下了嵴柱。
而改变了端直的坐姿只是第一步,接下来他只会在脑海中闪过的一幅幅图像,一声声或褒或贬的话语中迷失自我。哪怕他清醒地懂得其间的危害。
他非常清楚,自己法力不足,为了免遭诱惑保持心性安定,一开始才不睁开眼睛,他虽懂得所有:鬼魂的手段、亦或是……破解之策,但他终究免不了沉沦其中,着了她的道。
平熙点着脑袋,他渐渐放弃了,他这一生意气风发过,半生颓丧过,救人性命维繫两界、道心不善害人性命的事他都没有没做过。
没想到,他会留在这片他来过的空间里。
只是临了,他还有个遗憾,他还没有见到那个人,哪怕是这次,他都没敢睁开眼睛,亲眼看一看真实的笑颜。
他本来还想,在那个人面前了结自己的。
「你这双眼睛,好特别啊?」那双柔软的手轻轻碰上他的双眼,探究的话语中带了点点笑意,「真的能看见鬼吗?」
那是——他被师父收到师门,与那人的第一次见面,小小的人儿抚着他与常人有异的双眼低语,说不出带着的是善意还是恶意。
就像往后许多年,他们之间不远不近的距离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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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熙倏然打开了双眼,如同当年,向站在他对面的小孩展示眼睛一样,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
瞳孔中的颜彩,竟是转为了暗红色。
他的面前,面面半人高的铜镜而立,他的身影清晰映在里侧。
脑海中的杂音还在继续。
平熙将手放在最前面的一面镜子上。
「小师弟,我不想练功了啦!」
他的耳边响过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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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晚了~这几天估计都这个点更,等作者熬过非常时期再争取不熬夜。
追更的朋友们不要阴间作息哦(如果有的话/_\)
第81章 画中仙(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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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跑不动了。
暗无天光之中,周遭一模一样的情景让她窒息,她想要摸到关窍,以逃离这里。于是洛施像是无头苍蝇般,与无尽的黑暗赛跑。她还是失败。
洛施原本以为,自己抓住了画中诀窍,只要她假装顺从眼前的异象,譬如承认过错向「师父」服软。
事情的进展算是如她所料,偌大的青梧山在眼中缩成了一个小点,面前的师父洛姚、背后的藏书阁、身边的鱼鸟虫草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她孤冷的待在这片空间里。
洛施趁歇脚的空当喘了口气,要知道,她那时的第一反应,是执玉箫挥法暴力破解,然而无穷无尽的黑暗能够吞噬的似乎不只有人,还有任何对它造成伤害的器物。
她的攻击像是一缕风,还是微妙的清风,轻飘飘的拂过边角,消失不见。
洛施闭了闭眼,半弯下去的身子没有重新直起,反而干脆坐了下去,她一向不喜坐以待毙,但这种时刻,以静制动是最不错的方法。
她慢慢的想,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她看出开解她的师父不过是障眼法,但因为她想试试还有什么花样,恰巧气氛又到了,洛施才勉强配合着上演了一出师徒情深的大戏。
难道,是她的表现不足以以假乱真,被施那障眼法的人看穿了?
那她可真是冤枉。
洛施抿唇,扶着腰一脸怨怼,自说自话道:「我早就不怪师父了,将来我还要为他养老送终呢。」
虽说她不一定比他老人家活得长就是了。
话音落,身体呈着放松状态下的洛施,眼睁睁看着封闭的空间撕裂开一条口子,她眨眨眼伸出食指想要触碰。
倏地,光芒大作。
洛施被突然而至的光亮闪了眼睛,赶忙闭上双眼。她有不好的预感。
「霍!霍!霍!」
响彻天地的叫吼声不放过她的耳朵,且是那样似曾相识。
洛施心头突突的跳,她欲盖弥彰地睁开一只眼睛,果不其然,她正处于祭坛所刻的巨大浮雕之上,是与当日想同的位置。
底下是迷雾谷族民们愉悦的唿声,一声高过一声。
洛施恍惚的抬头,如白玉盘的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满月、祭祀,这是,让她再经歷一次无辜的族民被借做刽子手,意识清醒的外来者直面死亡的惨状?
她承认她对此感到愤怒和无力,但这和她之前,还有画上见到的师父有什么关系?
等等,师父……
洛施勐地靠上浮雕的外围,她虽眼力不错,可距离还是太远,她无法一一辨认出底下人们的相貌和表情。
「不对、不对,」洛施急切的转动眼珠,脑内却又搭上了一条线,她接着苦笑地喃喃,「师父怎么会出现在祭祀的族民们当中。」
想到这里,洛施的手脚变得冰凉,只觉手臂浮起一层鸡皮疙瘩。
洛施扶着石壁,缓缓回身。
她师父洛姚静静站在她的身后,踩在洛施深以为然无法行走的歪窄阶梯之上。他似乎有所感应,垂眸与她接上了视线。
洛施目光闪了闪,她没猜错,他只会俯瞰着闹剧的发生,洋洋得意自己的杰作。要出现,也应该在更高处。
这又是障眼法。
洛施虽这样想,她的心却是沉了沉,她大概猜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了。
红衣着身的洛姚从她前头走过,目不斜视,仿佛适才的对视只是她的错觉。
他在她身边站定,洛施看着他闲雅的侧脸,想清了一切。
因着师父自称独有的隐雾术,她怀疑那个装神弄鬼的元兇是他。洛施虽一直没在钱卫面前表现,心中却始终有着隐患。
如果她没猜错的话,这个障眼法想要给她看的异象就是关于此事。
洛施手上不停的抠着石壁,虽有些担心它的手段,不过对于此事,倒也好办。
身边的洛姚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他垂着眼睑,眼里含笑的俯视着众人,手中忽而多出了一把摺扇。
每每那把春夏秋冬都带出来显摆的摺扇一出,洛施就知道,师父又发病了。就如同现在。
扇面上的水墨丹青随着他摇动的摆弄舞动起来,然而比起那愈加诡异的丹青,洛姚嘴角的微笑更让洛施不寒而慄。
洛施下意识想要背过身去,却突然想起现下的处境。
她不能躲,至少,不能躲开师父。
封闭的黑暗空间就是给她的警告。
洛施一撩衣摆,利落的原地坐下。
她在画中看见的人是师父,故而入画后遇到了主动与她和解的师父,见她未曾放在心上,对方便恼羞成怒,想要用师父给她致命一击,可她偏不如它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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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页
见洛施冷静的坐下,她理解中的异象——洛姚尤其不乐意,他啪嗒一声将展开的摺扇收好,一下一下的拍打着手心,流苏扇坠飞扬。洛姚正正看向坐着的洛施。
他嘴边的笑容不减,「施儿,你在害怕。」
洛施抬眸与他对视,安静的态度像是置身事外,「害怕什么?」
洛姚愣住,手中摺扇上泼墨般的颜彩黑了几分。
洛施静静说着:「从前的我不甘追随师父为我定下的志向,我想着他要救人、他要济世,那又与我何干?我不认同他的态度!
「但我仍旧敬重师父,只因青梧山上的十年时光是我永远都无法忘却的。」
洛施话锋一转,「可若是他当真表里不一,做下丧尽天良的恶事,我洛施会第一个站出来,不介意做那大义灭亲之事!」
「好一番慷慨激昂之语。」面前的人放下了嘴角,的的确确是在嘲弄着她,明明很是心虚,却空口白牙说着大话。
「过奖,」洛施也不生气,她悠悠站起身,更是牵起了唇角,「那么,结束这一切吧。」
面前的人不明所以,多有好奇,「你说结束就结束?」
洛施不跟被操控的傻瓜计较,她双手紧攥成拳,伸在对面人的眼前,只听「噗嗤」一声笑,拳头中伸出了一小截的碧绿圆孔状的东西。
洛施天真无邪的笑着,手中玉箫撑长,打开拳头,傲娇地立于掌心。
她不停歇的将其甩出,洛姚凑过来的脸庞不幸中招,他整个人都被弹飞。
挂着碍眼笑容的面庞消失在视野中,洛施很是得意。
不等洛姚调整姿态,玉箫飞回洛施的手里,她握着靠近流苏穗子的那头,眼神清明而坚定。
师父常说,一个人只有清除自己的所有弱点,才能强大到无往不利;师父又说,不会有人没有弱点,没有人会强大如斯。
师父的本意是要她懂得「懦弱」不是什么不可取的罪大恶极之处,她得学会适当示弱。
她记住了他的话,可一直都学不好。
今时今刻,也是一样。
洛施握着玉箫,沖向浮雕浮台尽头的脚步越来越快,她不懂示弱,只知遇强则强,如今想要掌握主动权,就惟有亲手粉碎恐惧和畏怯。
洛施勐冲向前,即便那里早就没有了洛姚的身影,即便再走向前就是失重的万丈高崖。她的瞳孔,由黑转为殷红。
洛施脚下早就没了立足的石面,然而她未施展轻功也不靠术法,就是漂浮似的腾在高空。她愈加肯定自己的推测。
玉箫一挥,道道气波四散开来,表面上看来,是根本没有章法的胡乱攻击。
洛施一面挥一面向前冲去,不多时,底下族民的吼叫声离得远了,渐渐听不太清,而越过山间萧萧树丛,她又堕入了一片黑暗。
这一次,洛施没有丝毫犹豫,更是没有停留,她不假思索的挥舞着玉箫,气焰无比高涨。
她的眼前,再一次出现了洛姚的脸,他半垂着眼眸,红衣如火。
洛施波澜不惊,甚至笑了一声,无声的比着口型,「你败了。」
她穿过那似真似假的人像。毫不留情。
……
「相公,你没事吧?」
钱卫兀自凌乱,愣愣的看着面前女子,这才有心打量起她来,女子的相貌与洛施相同,单看一处着实分不开,只是洛施喜好扎起小辫,而她的长髮高挽成了髮髻,还点缀着不少的首饰。
这让他想起,洛施是热衷于金银首饰的,他却不曾见她装扮过。
面前的女子被他注视半晌,见他愣怔,不由得抬起手掌在他眼前挥了挥,温言玩笑:「相公,你怎的如此看着我,难道是不认识我了吗?」
钱卫心道他还真不认识。
他与洛施顶多在平熙面前用夫妻身份遮掩着,但谁也没当真,更是没有在平熙面前合乎身份的自觉。他摸不清洛施的想法,自知他没有过再踏一步的勇气。
他装作不经意的撇开她的手臂,越想越后怕,难道他一开始猜的是错的?
因着他在黑暗中听到了算盘算珠的声音,睁开眼第一时间又看到了娘,这才理所当然的挑出娘的错漏之处。
但那幅画……他拿起那幅画看到的——他看到的是洛施。
如果他看到的画中人应了他将会遭遇的一切,那么自称他娘子的洛施是?
是他心底的欲望。
钱卫在心中脱口而出这一句话,顿时被吓得倒退几步。
站在他对面的洛施挂着模式化的笑容,只见钱卫的双颊似被火烧,他整个人也像是在被放在火架上烤,身子摇摇欲坠,根本站不住。
他倒不是接受不了自己的心意,只是细想起来,没有经过洛施应允,便起觊觎之心,如此有违君子之道的龌龊之举实在不齿。
殊不知,无时无刻不费力压制的心中邪念始生,便一发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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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画中仙(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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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儿了?」
钱卫保持着久久的沉默,不看面前与洛施容貌相同的女子,更是像见鬼似的拒绝她的接触。
他好容易冷静下来,决定先出家门,至于这里的人和事物,他一概不管就是了。
没想到这时,身后有人走出,同时丢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
钱卫顿了顿,要离开的脚步停留,目光也从地上转移到了身后。那人的语气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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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还没等他琢磨出这种不对劲具体是指什么,卫留济锐利的目光直指他身后的人,将洛施全身上下都挑剔地扫视了一遍,「卫儿身体有恙,从昨日起就高烧不止。你人呢?你去哪里了?」
他娘行商多年,没有学会习惯性趋奉,反而修炼出了一副钢筋铁骨,快言快语、咄咄逼人的架势钱卫不会不熟悉。
被问到的洛施攥紧了復又提在手里的篮子,她对于这样的发问虽是司空见惯,但还是下意识生出胆怯之心。
罢了,这次的为难毕竟是她有错在先,她认个错就是。
洛施定了定神,嗫嚅着嘴唇正要答话,她却被一人挡住视线。
「与她有什么关系?」钱卫注视着与他娘相貌相同的那人,还是唤不出一声娘,「我抱病在床,难道她来看我一眼,陪我一宿,我就能痊癒吗?」
话音落,周围的人没动静,他却是先愣住了。
「我不是大夫,难道我来看你一眼,在你床边陪你一宿,你的病就能好了?」这是卫留济的原话。
他娘说话时处变不惊的表情和语气在钱卫脑海中盘旋,挥之不去。他何止愣怔,简直是难以相信,钱卫敢保证,他将那些孩童时代无法忘怀的记忆埋在深处,从不会主动挖掘出来。他何时又开始如此计较这些过往了?
也不对,他不会主动触碰自己的记忆,不代表没有有心人为他奉上。
钱卫抿唇,不发一言的让出了路。破局的路或许只会在这里。
在这里,这些人没有思想,他们只是幻像。他同样也是戏中人。
果不其然,没有他的阻拦,身后人委屈的喃喃道:「昨日不是您听信了一位算命先生的话,非要将我赶出去。这还不够,又……」
「住嘴!」卫留济急急打断她的话,慌乱之余瞅了眼默不吭声的钱卫的神情。
洛施被她这一呵斥,竟当真不做声了。
这与真正的洛施判若两人,初见洛施时,她意不在退让,横冲直撞,一路上她虽收敛了些许,但她古灵精怪的性子可不允许她受任何气。
钱卫想,大概只有她口中对她恩重如山的师父,能让她心甘情愿吃瘪。
钱卫安静的往下听着,面上不语,心下却是思索:他所求的是娘格外的关心,于是如此幻影给了他一个守在他床头的卫留济;他心生龌龊,深埋对洛施的心意,才有了洛施唤他「相公」的震悚一幕。
这些人因他的意愿改变了原有的模样,他不清楚,如果他强行扭曲这一切,他会否就能离开。但他愿意试试。
钱卫摩挲着袖中令牌,上面刻着的商号标志的纹路仿佛刻在他的心里。
几人只争辩了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的,钱卫已然能摸清洛施的欲言又止与娘生气的点。
「我们和离。」钱卫一语惊四座。
卫留济气势汹汹,洛施展现出的受气包形象,无非就是在向他表示他的无能:婆母与儿媳关系不和,儿子向来被视作夹杂在中间忽略掉的对象,但钱卫却是知晓,这根本就是因为儿子的不作为。
钱卫朝向发愣的洛施,面色平静,甚至语带笑意,「洛施,我说我们和离。毕竟我配不上你。」
操心此事多时的卫留济本应雀跃,听见这话又不乐意了,「卫儿,你说这话是抬举这野丫头了。分明是他配不上你!」
钱卫呵笑,这般能守在他床头为他担忧的娘,却是得理不饶人,不似他记忆中的娘亲。
母子俩一唱一和,完全能想像出两人仿若一拍即合的神情,久久无法回神的洛施再不能接受也只得看清,她的指甲深抠着还挂在臂弯上的竹篮,然而此时的她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为什么?」因着只能看见他的背影,洛施死命咬唇,盼望这不过是她的误解,「……我没有照顾你是因为娘使手段将我赶了出去,她趁着你正昏睡,还扬言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回来。」
她终于说出了被打断的话,能开口解释了。然而,是在夫君提出和离的要求之后,但在那之前,有着强势的婆母压制,她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的。
这是一个环环相扣如九连环般的死胡同,从她收起了身上的尖刺始,就註定了这个结局。
卫留济哼笑,此时的她无所顾忌,「你不过是一个山野丫头,和卫儿成亲就已经是你百年修来的福气了,没成想,你不但不感激,成亲之后更是改不了乡野人家的脾性,哪里还有脸面问为什么!」
这话听得很不舒服,尤其是从他娘的口中说出。钱卫两边的眉毛拧得紧紧的。
这时,他背后传来了一声近乎于吼的声音:「您何尝不是因为一点不如意就百般刁难于我!」
洛施昂着下巴,「您要我学规矩,要我收起以往轻视一切的骄纵,要我跟着您走南闯北去行商,我都一一学着也做到了,您的视而不见可比幸灾乐祸严重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钱卫转身去看她的动作不由变得缓慢。
女子不再瑟缩,高涨的气焰俨然换做另一人。亦或者,她本就如此。
洛施声声控诉卫留济,紧盯着她的眼睛,可钱卫蓦然抓紧了手中令牌。
卫留济身为他娘,做出这么多无理取闹之事,他就能置身事外吗?
果不其然,下一刻,洛施轻声道:「昨夜我在寺中睡了一夜,醒来后又匆忙提着香篮,在寺中为你上香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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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寺中住持问我,『施主诚心祝愿着的是为了何人』?」她越说语速越慢,「我答,『是为我夫君』。可我其实不想说出那两个字,因为从什么开始,这两个字带给我的不再是喜悦,而是束缚的枷锁和绝望。」
「我忍气吞声,尽心尽力的讨好她,真的只是为了她吗?」她指着在钱卫面前,面容越来越模煳的卫留济,嗤笑道:「和我成亲的又不是她!」
忽然之间,不光是卫留济,站在她身后的一干僕从,甚至周身的庭院,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茫茫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相对而立。
就算那女子不说那些话,钱卫也能知道她的委屈。
的确是他的错。
错了,错了。钱卫有些神志不清的看着虚虚挂着笑容的姑娘,这幻影满足的是他心底的欲望,他不想承认也得承认:
他爱洛施的潇洒快活,随心所欲,唯恐自己配不上她,非要让那晶莹剔透的光彩泯没于灰土之下,与他一道做个平庸的人。
原来,幻影打的是这个主意。
钱卫勉强提醒着自己,这是背后的有心人故意设下的陷阱,他一旦陷入焦思和懊悔之中,就是上了那人的当。
只是,清楚是一回事,而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这世上,多的是清醒着沉沦的人。
眼前挂着笑容的洛施一会取箫收鬼,变得鲜活明媚;一会又幻化做先前的怯弱状,对他千般咒骂。
钱卫看得眼花缭乱,神志更是不太清醒,凌乱的跌坐在地上。
他头顶的白景,颜色暗沉了下去。
他只一味顺着幻影中的情景代入,自私卑怯如他,达成心中妄想后不管不顾,害得洛施抛弃自我辗转于母子之间,最终面目全非,更是闹得个鸡飞狗跳、一拍两散的结局。
「我就是洛施,你爱的那个人。」眼前的人笑得那样开心,像是在对着他,又像是在对着以前的他。
钱卫对着面前的空气伸出手,想要搭上洛施伸出的手,被她拉着站起来。与先前很多次一样。
在他身后,一道黑影走出,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
又是一个坚持不住的人。
恐怕再来晚一点,他就永远都出不去了。
黑影的瞳孔透着朱红,同一时刻,耳边响起一道悠闲的女声,「你要救他?」
黑影不语。
「我只答应你对付那小姑娘,」声音很是轻快,「至于他,我还没用上三成功力,这可怪不着我。」
黑影满不在乎的敲着显现出来的镜面,又去捉垂头迷煳之人的手,这才像是刚想起来似的,故意噎她,「你还不是差点也把我困住了?」
那道女声果然没了动静。
周身竖立着数面镜子,钱卫的手被捉着拍向他身前那面。镜子应声而碎。
……
为什么又是这里?
就在洛施以为自己破了迷阵成功出逃之时,却发现光亮之后,仍旧是青梧山。
洛施几乎将整座山头翻了个遍,这一次,山上没有师父,没有闹哄哄上山求助的人,冷冷清清的,只有她一个人。
她最后停在师父的园地之外。
难道画中作怪的那厮,最能拿出手的招数也就是将人围困住?
洛施不走寻常路,顺着围栏翻了进去,她无聊拔着园中杂草之余不免碎碎念:「若是要我在青梧山待上数十年,我是不会不愿意的。这要是让那人知道了,会不会气个半死?」
青梧山上园中种着的,是师父培植的草药,洛施炼血时泡的草药、还有她包里一些奇怪药丸药粉的原料,大多是出自这里。只是这算是禁地,洛施只能站在围栏外看,洛姚是不许她进的。
师父爱炼药,她可不感兴趣,所以洛施就算偶尔好奇,也不会有擅闯的想法。
但百无聊赖之际,又有此机会,洛施自是不想浪费。
她手心握着一株辨不出来头的草药,放在鼻尖嗅了嗅,没发现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闷闷丢至手边的杂草堆里。
唔,这个味道好像就是她小时候泡着的药桶里的气味,真难闻。
唔,这个不错,好香啊,师父怎么不餵给我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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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章是昨晚的,因为作者笨笨,没设置好定时==
只好调整一下时间,晚点发下一章哈
第83章 画中仙(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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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就是在这个时候走近这里的。
无数个模样的洛施在他面前显现,钱卫只觉心火在烧,有什么东西在脑中炸开,扰得他不得安宁。
那样的情况下,他就像个快要溺毙的人,勐地挣扎以找到出路,但没过一会儿,他又失去了求生欲望般,双腿越来越沉,唿吸越来越弱,越是挣扎,他越是有生命危险。
钱卫无奈意识到了这一点,他更是知道,岸上不会有人施以援手。就是从前信誓旦旦信任着的洛施,也因着某种原因,他不会让她出现。
但奇怪的是,那种窒息的感觉,持续了良久,又在一瞬间消失殆尽。
他什么都没做,他那时更是不太清醒,甚至什么都没来得及想。钱卫很是疑惑,他能够凭着一己之力化解那重重幻影吗?
况且……
钱卫甫一抬眼,面前是山清水秀的美景,不在灵台镇,不是迷雾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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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某种指引,他来到了这里。
篱笆墙内蹲着一人,看样子是气愤着在糟蹋里面嫩青的药草,动作幅度不大,后脑勺的两个小揪揪却跟着一摇一摆,反倒添了点滑稽样。
钱卫沉重的心情不知为什么,也随之轻松了些许。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以为这又是什么新把戏,可那人的背影未免太过熟悉。
钱卫推开栅栏门,声音毫不掩饰,将背身对着他的洛施吓了一跳。
毕竟洛施翻遍整个山头,是实在没见到第二个人的。沉浸在辨药当中的她,乍一听到另外的声响,难免难如同受惊的兔子般,抖落掉了手里握着的刚采的药草。
洛施回头,脸上的不快快要溢出,暗暗想着:管他来者何方神圣,打一顿再说。
当真看见那张脸时,钱卫实在不知该摆出怎样的神情。他不由怀疑起,她究竟是真正的洛施,还是如方才的幻影一样只是给他挖的陷阱。
他不敢轻举妄动。
洛施与钱卫对视,慵懒地拾捡掉落草药的手顿住——她同样有钱卫那种想法。
洛施狐疑的站起身,莫非她踏入了第二层幻境,这才遇见了钱卫?
「你……」洛施挑眉。
「你……」钱卫眨眼。
两人异口同声地试探,又在听见对方说话时同时收声。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吗?
洛施这时候看起来,根本没想那么多,眼见对面的人还在愣怔,她已然动身,归心似箭地如回航的船只,就连裙摆也像是感受到她的心情一样摇动飞舞,就这样扑在了那人身上。
她的双臂紧紧环抱着钱卫,喜极而泣,「我好想你啊!」
钱卫讷讷的感受着怀中人的温度,还有,砸在他手背上的那滴泪,滚烫滚烫的。
他几乎断定此人不会是洛施,无论是记忆中随性的姑娘,亦或是压抑时刻与他辩论对错的幻影,他挑不出任何相似之处。
尽管得出这个结论,他仍觉得自己放不了手。
梦只做一次。他暗念:钱卫,你就只许放纵自己这一次。
他这么想时,后腰忽然被什么东西抵住,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冰凉。
这种冰凉与全身的滚烫不能相融,只会愈演愈烈,钱卫深知这一点,然而他还是很快恢復了清醒。
洛施手持玉箫,再不是方才情意绵绵的柔软模样,她的嘴角甚至挂着一抹恶劣的笑,「你来回也就这两下子了,敢不敢现身跟本姑娘真刀实枪的打一场?」
哼,挤眼泪简直是在难为她,下次说什么她都不会哭的。
钱卫嘴角抽了抽,恐怕打一场只是说说,真要逼出来了,她还是不会全力以赴。
不过经此话提醒,还有他身后真实的触感,钱卫完全可以推翻之前下的结论,确定面前人是真的洛施。
「洛施,我是钱卫。」钱卫眨了眨眼睛,他很想按照他的真实心情,更加激动的表明身份,但话到嘴边,先前经歷的一切仿佛如影随形,他眼尾还是耷拉了下去。
「我知道啊。」洛施一直抬头望天,回答的却很是干脆,「你不是钱卫,还能是谁?」
钱卫这下不得不苦起一张脸,洛施分明是没懂他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是与你一同跌入这不知名境地的钱卫,是与你一同去千金城探寻幕后黑手的钱卫,是以身入局试图引你查明时世伯的钱卫,是在酒楼见你没钱又被你扯去结帐的钱卫。」
钱卫一口气,不带任何停歇的数着他们共同经歷过的桩桩件件,他后腰侧的冰凉不知什么时候撤走了。
洛施将目光移向他,整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她张了张嘴:「钱卫……」
这时候,反倒是钱卫不敢与她对视了,他假意咳嗽了一声,很快垂下头,声音很轻:「是我。」
他脑中设想的,决计不会露出那样神情,不会痛快的拥抱表达自我的洛施,在得知他的身份后,仍截然相反地再一次用了不小的力道拥入他的怀中。
比她高了一个头的钱卫不知所措,撞在他胸膛上的那颗毛茸茸的脑袋却是浑然不觉,甚至无心地蹭了蹭。
洛施:「我好想你啊。」
她说了两遍这句话,第一次是想骗他放松警惕故意为之,那这一次呢?
钱卫不知如何摆放的那一双手随着心意,缓缓的搭在洛施后背之上。
看来,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这场犹如幻梦般的经歷了,从此甘愿沉溺于名为「洛施」的梦中。
他很想安宁下来,尤其是这会儿,是真正与洛施重逢之时,然而他的脑海中又一次映出数个洛施相争的画面。
钱卫仿若从未走出那个幻影。
洛施什么时候松开他的,又说了什么,他一点都没有知觉。
「你听见我在说什么了吗?」洛施微皱着眉头的脸庞清晰出现在眼前,钱卫心下松了一口气,尔后弱弱的摇头。
洛施嘆气,干脆不卖关子了,「我方才说,之前你不知怎么了,捧着那副招至无数人千金一掷只为观赏无名画不放手,之后那画突然生出了一股强大的吸力,就将我们给拉进来了。」
钱卫目光暗了暗,与他猜测的一样,他们此刻正在画中。
钱卫恢復了正常,他环顾四周,忽然问道:「那平熙呢?」
他可记得,那时平熙与洛施为争抢画作而大打出手,挨着他手边的洛施一同进来了,那那个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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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后知后觉的回想,「我当时拉着你的手才被拖进来的,没怎么管他,或许他根本没进来吧?」
钱卫转头要去看她的动作顿了顿,竟是选择错开她的视线,又问:「这里是哪?」
「是青梧山,」洛施接话接的很快,一脸自得,「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师父将我带回去的地方。」
洛施笑道:「这里是我的家哦。」
闻言,钱卫因而丢弃了所有的杂念,就连被洛施牵着手带出那片园子都无知无觉的。
原来这就是青梧山,她生长的地方。
明知道这里不是真实的景象,洛施仍不知疲倦的拉着钱卫四处跑闹,一处一处指给他介绍。
「这片园子可是禁地,师父平日里是不许我进去的。也许,是怕我糟蹋了他的草药?」
「这是藏书阁,我偷懒不练功的时候就专往这里躲,师父很长一段时间没抓到过我。」
「这是我的屋子,简洁是简洁了点……主要我在藏书阁支了张床,一般不在这里呆着。」
「……」
洛施说了很多,几乎是带着钱卫又将整座山头重新翻了一遍,钱卫是不知道这点的,他认真的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瞧你方才拔草的架势,你师父的担心恐怕还是有必要的。」
「哈哈,可我看着,你并未耽误多少练功的功夫啊?」
「是过于简洁了一点……藏书阁真的有那么好吗?你竟是睡觉都在那里。」
差不多走回了原处,两人找了一块空地坐着,优哉游哉的模样,像是早就忘了他们身处何处。
倏忽,洛施扭头看他,「你喜欢这里吗?」
目光灼灼,问题进入钱卫心里,却是变了个样。
「喜欢、喜欢的。」他说不好他脱口而出的回答,应的究竟是哪个问题。
洛施伸了个懒腰,轻松的笑着,「我也喜欢,而且,我想你见了我师父以后,也好喜欢他的。」
啊,她到底知不知道他说的喜欢是什么意思。
钱卫在心里咕哝,但到底不想破坏气氛,只能跟着点头表示同意。
洛施回眸看他,想起了什么,「对了,你在这里见到我之前,有没有一场虚影幻境般的经歷?」
洛施的好奇溢于言表,钱卫感觉自己又被那些噩梦般的面孔缠绕住整副身体。洛施自然没发觉,话家常似的一五一十说着自己的经歷,「你说巧不巧,我当时也是来到了青梧山,不过那个时候我看见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唔……我拿着无名画时,看到的上面人影也是师父。
「你看到了什么?」
「我回到了我家,」钱卫说着,脑袋下意识低了下去,「我当时也在画上看到了人,那人就是我娘,当时不知怎么,就看得入迷了。」
洛施没怀疑他的说法,琢磨起来当中的关窍。
她一次次被迫转换在各种场景的时候,就在想画中有人操控着这一切。
她与师父,钱卫与他娘,这当中有什么联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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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画中仙(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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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青梧山山间轮廓在朝阳的映照下逐渐清晰,峰峦叠嶂,连绵不绝。
山巅云雾缭绕。洛施一伸出手,仿佛就能触到天边。
她回眸去看身后人,慢慢眯起了眼睛:「准备好了吗?」
钱卫抬手堵着耳朵,他站在一边,只能看见洛施的嘴唇在动,遂只迟钝的盯着她。
洛施话语一出,见他神情,这才想起自己为他施了术法,他已然听不清了。
她二人在山间游走片刻,便知再耽搁下去对他们没好处。洛施思忖半晌,又是望天喊话又是意图从高崖跌下,无一例外,两人多番折腾,原来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于是,洛施不指望好言相劝,逼人现身总还得讲个章法。
洛施无意识的摇了摇头,扶着箫身的那只手跟着甩了甩,飒飒清风飘动,她接着将玉箫抵在唇边。
悠扬的箫声随之而起,仿若在无人之地低吟浅唱,清越而空灵。
此麴钱卫倒也听得,毕竟洛施这会儿只是试探。
曲声在空旷的山间摇盪,每一棵苍树,每一簇花丛,似是都能感受到乐声的美妙,她们翩翩起舞。
洛施半闭着眼,心情甚是愉悦的勾起唇角。
早已被术法掩住听觉的钱卫,多此一举又乐此不疲地堵着耳朵,从洛施享受的神情来看,他仿佛也能置身于华丽乐章之中。
只是这一曲奏得不是很顺畅,洛施不知何缘故吹得断断续续,但好在她衔接之处得当,听在人的耳中不会有丝毫错漏之处。
乐曲虽悦耳,但终有结束之时。
一曲毕。洛施微不可察的嘆了口气,眼尾不经意地添了点沮丧,以她的功力,竟是无法直接将那人给引出来。
身后的钱卫似有所感,他听不见,但是他能看见,「怎么了?」
其实他能预感到或许是又失败了,但洛施已然垂头丧气——那是他不曾见过的挫败,钱卫不好再点明。
钱卫这样想时,那头的洛施已经收拾好了心情,她只用两指攥握着翠绿的箫身回眸,知道他听不见,只好对着他笑了笑。
舒朗的笑意在钱卫的心上跳跃,抚平了所有不安。
钱卫心下暗道:那是她独有的少年意气,是谁也不能插手改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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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最是没资格。
洛施嬉笑间两指夹着玉箫转动,箫身飞腾在空中,復又稳稳落在她的掌心。
她可不是为了安抚钱卫,才做出一副没事人的模样,而是她实实在在地又想到办法了。她原本的想法是想连奏两曲,第一首曲子只是试探其功力深浅,若是她敌不过,这种硬要比之高低的较劲可就是摆明了的蠢办法。
如今看来,她当是先行二计。
洛施面上的笑意浅淡,这虽不是真正的景象,可要她亲手毁了青梧山,还真是下不去手。
心里虽是这样想,她手中玉箫却是先一步飞出,通身的翠绿在一瞬间化为青紫,那样深沉的颜色往往预示着将来的狂暴弒杀。
洛施目光闪了闪,退出一步拉过钱卫的手臂。后者不明所以,清亮的双眼不去看脱手的玉箫,只管盯着她的侧脸。
箫身的身量在偌大山间完全不够看,但玉箫所过之地,无论何物,皆被夷为平地,如同冬日倏然席捲而过的暴风雪:平地、高楼建筑、或是自然之景,都只能沦为废墟一片。
法器有灵,但洛施可不想承认,这是她的内心想法。
洛施不由嘴角扯了扯,冷不丁的替钱卫解了术法。
犹如瓦砾相击之状,只觉震耳欲聋。置身于这样的情状之中,终于恢復听觉的钱卫不再浑然不知何事,他循着声响转头,面前早已不是铺平的青青草地,宁静祥和的山间景致在真正意义上「被掀翻了过来」。
见钱卫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更是无法窥见其二,洛施心情愈发不妙,只得打破尴尬似的咳嗽一声,「不打紧的,这只不过是幻境。」
钱卫眨了眨眼睛,不明白洛施这句多余的解释是何意,想了想,他配合的点了点头问道:「我们想过办法说要逃离这里,既是不可行,此举又是何解?」
「因为不能逃,」洛施认真应着:「我仔细想过,我能从之前的幻境离开,就是因为我打碎了那个幻影。
「那人能知晓我心里对师父的愧疚,妄图利用此以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可越是较真,就越是走进那人早已布置好的陷阱。我心如磐石,方八风不可动。」
打碎幻影嘛……
钱卫忽而敛眉,神思游动至灰暗处,洛施的意思,是直面心底美好被撕裂开来、尔后展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
在人的一生中,这样的事情会降临在他们的身上无数次,因而悲剧噩兆由此衍生。
人们对此往往避之不及,他们心生渴望,想要的,自然只是达成这一切。然而还未享受些微时辰,愉悦的时刻很快消逝,苦难紧接着来临甚至捷足先登。这所有的所有,何止「惨」之一字概括得了?
所以,那些痴恋求画的人,包括洛施提到的,那个在庆玉坊赏画时公然行窃的人,我们想要的不是那幅画,而是拥抱心底欲望。
那就像是在人的心尖上了一把锁,除了自己,外在事物很难能够改变人的执念。正因如此,很少有人会挣脱其自行扣上的重重枷锁。
洛施从始至终直视着玉箫哼哧哼哧拆屋毁山的劳动成果,不用看身旁人,也知道他该想通了。
她幽幽道:「我当初收拾东西,主张快马加鞭离开迷雾谷,没给你和你娘打照面的机会,你究竟是无法反驳还是顺势而为?」
钱卫愣了愣,最开始并未反应过来她为何要问这个,稍过了片刻才想到自己撒下的谎,遂抿唇,干巴巴的说:「两者都有吧。」
洛施不置可否,但她其实没什么好奇心,只是看他想得入神,才找点话头跟他说说话。
钱卫可没有她那么好的心态,他快速的闭了闭眼,只觉冷汗涔涔。
他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并未亲手打碎幻影,算是侥倖逃脱的他怕是不会顺利走下去。
远处的玉箫拿出耕田的架势,东一锤头,西一榔头,原本清雅的景致变得面目全非,然而有着灵智的玉箫箫身闪烁着莹白的颜彩,彰示着主人还不错的心情。
洛施觉得差不多了,她跃步飞身而去,乘着冲劲握住玉箫,未佩流苏穗子的那头直指头顶。
她如今离钱卫离得过于远了。
幻影中的师父和青梧山只是第一步,洛施的裙摆飞扬,背影显得尤为萧瑟。她知道,自己最需要面对的,是那个活生生的人。
玉箫在空中划出浅浅的弧度,一寸一寸移至面前人。
洛施站在钱卫身前,她容颜清丽,笑眼弯弯,手中玉箫正抵在他的眉心处。
站在原地的钱卫不解其意,哪怕她的笑容足够让他迷了眼睛。
「你要知道,」洛施歪头,一派天真,不待钱卫张口询问,她一字一句道:「在画里,是没有真实的人的。」
「……我不懂……」钱卫想要反驳,认为洛施还是不相信自己的身份,但不知为什么,他说不出任何话来,只能反覆喃喃着这三个字。
她要杀了他吗?
即便是在邯山郡,她借着召鬼的由头想要给他点颜色瞧瞧,天蒙蒙亮的客栈里,钱卫也没有冒出过这个念头。
在生死方面,他从来都对洛施有着莫名的信任。
可在这一刻,同样没有任何缘由,他竟是动摇了。
眼前的洛施面色忽然沉了下去,她不再笑,就像他先前见到的幻影中人一样,只有被背叛的哀怨,只有满腹悲痛。
玉箫落下之时,洛施说了什么,可遭到无数洛施的幻影攻击,这时头晕眼花的钱卫只勉强辨出她在比着口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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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内容,他一概不知。
更麻烦的是,这在殊死之间,又添眼前各类幻想的钱卫眼里不代表着什么,他甚至一心昏了过去。
……
「呵呵……为什么要杀人呢?」一人呵呵笑着,魔音贯耳。
洛施还没来得及睁开双眼,耳边就多了一道欢悦的女声。
她察觉到自己躺在地上,便第一时间翻身跳了起来。那道女声说的是可惜的话语,语气里却难掩洋洋得意。
洛施打量四周,这里终于不再是难以走出的青梧山师门。
雕樑画栋的亭台楼阁处处彰显着恢弘的气势,她的脚下,正是一处游廊。
这样宏伟的建筑应不属常见,而向来自称过目不忘的洛施见过更不能忘。但她偏偏觉得似曾相识,却无法从记忆中撷取其占有的部分。
罢了。洛施没工夫理会这些小事,对于她来说,找人才是更为重要的。
她转了个圈,果不其然,在她站立的后方还仰天趴着一人。
不论找得有多急切,洛施过去的步伐到底缓了下来,她半蹲在那人的身前,一手在他面庞的五官处细细描绘。眉眼是难得的温柔。
说起来,还是钱卫那句「两者都有」给了她灵感。说着无心,听者有意,洛施由此才想到,她落入青梧山不是巧合,在那里遇见钱卫更不是巧合。
她对师父的敬重之意中包含着许多的误解和冷冽,所以画中的幕后推手有操控的空间,让她从对师父的有所依赖变为害怕失去。
而那人选择让她见到师父,不代表,他不看重钱卫在她心中的分量。
只是她不理解,钱卫先前在幻影中见到的是他娘,他为什么能够以真身见到她呢?
洛施想,再不济,第二道幻影中,她见到的应是虚假的钱卫才对。
想到这里,最开始出现又消失不见的那道声音又响了起来,「小姑娘,你就从来没怀疑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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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为钱卫在第二层,其实他在第一层。
你以为洛施在第三层,其实她在第五层。
第85章 画中仙(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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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声音含着不知名的愠怒,洛施回味出来的时候,可谓是吓了自己一跳。
趁着怀中人还未醒,洛施转了转眼睛,手边动作不歇,恰好停在钱卫的唇边。洛施说话温温柔柔的,「我平白怀疑他做什么。」
话中怜惜之意不减,明显是回应着那道声音。暗处之人见洛施低眸婉顺,一副死心塌地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她未现身,洛施自是看不见她。她却是丝毫没意识到这一点,在洛施看不见的地方冷然道:「还真是痴心一片。」
洛施慵懒的挑起一边的眉毛,想来,说话之人就是引他二人入画、又念及许多人的爱恨贪嗔,因而操控着无数幻影装神弄鬼的幕后推手了。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还是不肯出来碰面,但又被她三两句话挑起心中怨结,情绪轻易波动,洛施一时把握不出来,这厮究竟是好对付还是不好对付。
这样想着,洛施将钱卫好生扶起,意欲要走,边走还边故意说道:「心意相通之人世上寥寥,只可惜,多的是痴心错付的人。」
洛施分明没有自鸣得意之感,只像是在叙述一个普遍的事实。
眼看洛施的走走停停、缓慢异常的步子停在游廊尽头,将要折向左边时,高大伸长至探进长廊的翠柳莎莎作响,就连洛施散在身后的一小撮长发都随风劲飞舞了起来。
她身后来人了。
洛施胸有成竹的扯起嘴角,她一手护住钱卫,另一只一直放在身前的手早备下了玉箫。洛施估算着那人的速度,终于,在很快感受到,两人隔着大概接近半指的距离后闪身,打了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这一转身,洛施很清晰的捕捉到了对方的相貌,她脸如白玉,一双凤眼似笑非笑,鼻尖微翘,出掌而来时正轻抿着一边唇角。洛施暗自惊嘆,用国色天香四个字来形容这女子都不为过。
只是此刻,那双似能洞察一切的美目中倒映着凛凛火光。她被激怒了。
「你终于肯让我们看你的本来面目了?」洛施应着招数,不知死活的开口。
女子意外的扬眉,出招的速度无知无觉地变得缓慢,紧跟着却是若无其事的娇笑:「不是我不让你们看,是你们自己不想看。」
不想看?是啊,外界多有传闻:无名画上那位美若天仙的美人让所见之人沉沦其中,后引得众人哄抢。可只有亲身经歷,才会知晓,他们绝大多数人赏的,可都不是画上的那位美人。
洛施带着钱卫闪至一边,又向前蹿了几步,自知激她现身是自己的功劳,可点火容易熄火难,她这一招是剑走偏锋,是好是坏还未可知。
抓住对方出招的间隙,洛施顺手将怀中还未清醒的人轻放在廊栏边坐凳上,接着抬手举起玉箫对上女子的掌心,看似只有一点轻飘飘的力气,洛施的神情更是自若,那怒气沖沖俯身而来的女子却愈感吃力。
当然,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
恰在此时,被放至一边的钱卫悠悠醒转,远处便是二女相对峙的场面。
钱卫捂着心口,不自觉地捏紧衣料,他方才是在做梦?还是一场噩梦?
那管用来对付了无数怨鬼妖物的玉箫抵在他的额间,梦中的洛施没有犹豫、没有情意,只有顽劣的讥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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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什么妖魔鬼怪都涌入了他的脑海里,他甚至,连自己都不太认得了。
钱卫艰难的站起身,额头因为那些回忆又生出了密密的薄汗,努力分辨着他所处的环境和眼前人物的真实性。
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苍翠欲滴的树木和繁花似锦的绿叶;越向远处遥望,更有飞檐斗拱点缀其间,小桥流水穿梭于花木丛中,假山乱石错落有致地散布在绿茵之间。
为什么,他会觉得这里好生熟悉?
他繁杂妖魔化的记忆中,好像出现过这景致。
再往前想呢?再往前想……钱卫蓦地睁大双眼,是那幅画!
而那远处的二女之中,有一人可不就是洛施吗?
钱卫踌躇半晌,还是忍着钻心的疼痛小跑了起来,他来不及分辨这个洛施究竟是幻影还是真实的人,不论她是要杀他还是护他,总之只要是她,他就不能放过一点站在她那边的机会。
「洛施,这里是无名画上画着的景致!」钱卫一口气抖落了出来,待洛施和那女子齐齐扭头,他也得以见到另一女子的相貌后,吶吶添了一句:「她是画上的人!」
话音落,洛施都没来得及为钱卫醒来而高兴,压制在她身上的女子闻言,她的表情瞬间冷凝,下一刻竟是收了攻势。
「这就不生气了?」洛施蹙眉,捏着玉箫纳罕。不成想对方只是一转攻势,朝向钱卫打去。
钱卫说那话时已是勉力支撑,他的心口像是被细绵的小针扎着,说完话后连头脑都无法倖免,不一会儿就膝盖一软,跪倒在了地上,虚弱的连眼睛都睁不开。
他的异状肉眼可察,可这时候洛施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她手中玉箫向前掷去,明晃晃打向先她一步的女子,向前奔去的身姿也未有分毫停滞。
千钧一髮之际,闪烁着盈盈紫光的玉箫正中女子后背,她不得已咬牙停了下来。洛施侧身翻过钱卫身前,出手将他带走。
依稀能听见女子悽怨地哀嚎了一声。
洛施一时没想到这周遭的情景是那画上的景致,确切的说,她在接过那幅画后,除了看见身着纱裙戴着金钗的师父以外,在那之上,看到的只有大片大片的绿草地。现在想来,应是青梧山的景象。
可按照钱卫的说法,他见到的是他娘,怎会看见画上的真实景致?他又为何虚弱至此?
两者之间,会有关联吗?
洛施抿唇,看来当务之急,应是对付眼前人,从画中出去。
「关氏,」洛施的瞳孔变成了深红色,几经痛苦折磨,所幸还残存着些许神志的钱卫被她拥在怀里,她冷笑一声,「你就如此甘愿几生几世都困在这幅画里吗?」
危急关头,万万没想到,她在茶楼花钱听那说书先生胡编一通还能串上。
不错,面前的女子,就是盛传生于上古时代,以美貌引得众多好汉英雄争相求娶的关氏。
关氏抚着肩头,她是修炼千年的鬼魂,自诩法力不低,怎么看也不会被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姑娘轻轻一击便遭逢大难,但她后背的伤又明明白白的告诉了她,她太小看眼前的姑娘了。
关氏冷哼,浊气凝为实质,在手边翻旋,「谁告诉你,我被困在这画里了?」
洛施站了起来,好增强自己的气势,「我素来能辨人鬼,后更是秉承天师意志,对于鬼魂于何种处境,自是一目了然。」
原来同是捉鬼天师,说不准二人还是同脉,可那人缘何会找上她?
关氏心底的疑惑一闪而逝,翻旋着的黑色气息化为小点跳跃在她的指尖,她乜向洛施,态度似是有所迴转,变得和善起来:「这么说,你能帮我?」
「当然可以。」洛施立马下了保证,但她这人嘴巴毒得很,眼见事情已有转圜的余地,又是不依不饶,「我可不是那种二话不说,就随意将人掳走的人。」
得到对面女子淡淡一瞥后,洛施很快道:「我不知道你的魂魄为何会一直被封印在这幅画里,但我希望,我帮到你后,你从此就得收手。」
关氏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她:「难道这画流传着的千百年时间里,都是我在做手脚?况且,我离开了以后,只要我不在画里,这幅画和普通的画就没什么差别了。」
后半句她清楚,前半句洛施可不敢苟同,「众人传阅此画当然不是你的阴谋所在,可利用他们来修炼,就是你的不对了。」
目光锋锐,洛施眼睁睁看着关氏把玩浊气的手滞在空中。
「呵呵……」关氏凤眼微眯,饶有兴趣的打量着洛施较真的脸,「姑娘,那你应该猜到了吧。我其实根本不想出去。」
洛施闻言毫不惊讶,也没有紧张之意,她同样清冷的应着,「你还真是诚实。」
「再骗你也没什么意思了……」关氏的尾音拖得很长,她的声音本就有一股柔魅之感,如此揉进耳朵里,就是同为女子的洛施,全身都有点酥麻。
她话锋忽而一转:「我想要的,是你的心脏。」
话音落,她周身凝出强烈的浊气风暴,指尖弹跳着的浊气气息先走一步飞向洛施,飞至半途中时,已为实质的气息攻击由一变多,又转多为一,旋转成圈朝向目标。
洛施虽看着那让人眼花缭乱的攻击头晕,但她带着钱卫三两步跳出攻击范围的圈子,玉箫飞划,她那些浊气根本不堪一击。
心脏吗?洛施边防守边抽空想着,若说她是生出新一颗心脏的怨鬼,要她的心脏意欲何为?可若她不是生有心脏的怨鬼,她又从何修炼出了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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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氏不愧是从上古时代便存活下来的人,啊不,鬼,洛施原先感受奏曲感受到她的修为高上自己太多,也绝不是错误。
洛施一路躲闪下来,也没怎么还击,即便是如此,她渐渐还是感到吃力,想来,先前的小打小闹,只不过是关氏小搔头皮上的痒痒逗着她玩的。
但是一旦被取心,开玩笑,那么做的话,她不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吗?
洛施绝没有自觉寻死的觉悟,她盘算着能躲则躲,哪怕这里是对方的地盘。
这样想的时候,她怀里要睁不睁眼睛的钱卫被其中一点浊气击落,洛施更是脚下一趔趄。然而她顾不上裙角的脏污,立马又扶着膝盖扑身而去。
此刻已经来不及了。
凝为实质的浊气气息如金戈铁骑,将摔在地上的钱卫团团包围,他雪白的衣裳上添上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人也意识不清的哼唧些什么,关氏更是在几个唿吸间逼近。
关氏的手正要抓在钱卫的天灵盖上,身前扑来一人,关氏的长指直攥入那人的心口。
血腥味瀰漫开来,洛施挣扎着仰起头,面部表情也随之扭曲,她想喊叫,她想喊声『痛』,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如何会,如何会心甘情愿地奉出自己的心脏,赔上自己的性命?
身后,好像有人在声嘶力竭地说些什么。
洛施闭上眼睛,生命的最后一刻,她都没有想通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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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最后一刻我保证(顶锅盖跑)
第86章 画中仙(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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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派模煳不清的景象,洛施努力睁开双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可越是挣扎,越是徒劳。
除了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是完全清醒的,洛施看不见、听不见、说不了话,全然丧失了五感。
她是死了吗?原来死后,抽离身体化为鬼魂,是这种感觉。
洛施想起来,都只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然而梦会醒,她却再醒不了了么。
回想她短暂的生命,童稚时期无父无母可以依靠,孑然一身之际遇到了一生中又敬又怨的师父洛姚,暗中立下誓言不肯下山却还是违背心中意愿独自闯荡,而后碰见了钱卫。
她爱过恨过,有过冲动也退缩过,有时也许会认为,一死了之是一件畅快的事——她了无遗憾。
洛施是没有身体的,但她还是下意识的摸索着自身的身体部位,呈出整个人蜷缩为一体的姿势,她双手抱腿,头埋进双膝,感受着的,正是心脏的位置。
可那里,此刻只能是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也不太对,因为她全身上下都是如此,找不到任何部位。
这样想时,黏腻的鲜血仿佛重新出现在双颊两侧,洛施从前对鲜血的颜色是没有过多敏感的,可那一瞬间,她眼眶发红,所有的冷静和漠然消失不见,她的瞳孔不适的乱转,像是第一次见到那种东西。
只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才能真正体会到将将彷徨的滋味。
洛施很想苦笑一声,但她没有身体的身体不支持她这么做。
她仍是保持着这个姿势没变,或许没有身体的唯一好处,就是不用担心长久以后会变得酸麻,洛施还算乐观的劝着自己。
只是,她真的可以坦然面对死亡吗?
哪怕一遍遍的告诉自己所苦恼的事实,她真的就能被劝服,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个结果吗?
洛施本想睏倦的嗫嚅着一句「说不好」,不说不甘心是假的,可若问她重来一次,在那种情况下还会否那么做,她是点头的。
点点辰光有如大雪,在一片黑暗中飘飘洒洒。自顾自闭上眼睛,不再蜷缩着身体而是放松的伸展不存在手脚的洛施并未发现,她无任何物体填充的心口正迸发强烈的生机。
乌髮如墨,红衣翻飞,布包斜斜挎着,脸庞五官尽显,弯眉直鼻,浓密如蒲扇的长睫铺出深深阴影。陡然,洛施睁开双眼,瞳孔间一点血色霍闪而过。
她的眼睛,好像变得不太一样了?
可非要洛施细究这不一样之处具体是指什么,她却说不出。
如果黑暗中一直凝视着她的人细心观察,就会发现,此时一点一点抚摸着自己眼睛的洛施不过沉下心气,却对自己像是「死而復生」的奇异并不怎么吃惊。
然而,他的眸中神色像是生长着簇簇火焰,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他就只有欢唿雀跃。
洛施果真没让他失望。
「果然如此。」洛施提着裙摆转了个圈,隐隐透着些傻气。在这动作之后,她收起了所有的神情,冷着一张脸咕哝:「画中世界非真非幻,一切俱掌握在关氏手中,可这般在两极之间停摆的世界有一个明显的缺陷,她杀不死人。」
她转过身来:「我说的对吗?」
「真聪明,你都猜对了。」平熙应声走出,明明还是那副皮囊,只是此刻,除却对洛施成功「復生」而有的喜悦,还平添了几分阴翳,「不过就凭你想的这些,就敢豁出性命,来救那姓钱的小子?」
洛施回答的很干脆,「不能笃定。」
「哦?」
当他以为洛施要发表一番讴歌爱情的慷慨之语,洛施抱臂笑道:「很简单,我们入画之后,关氏做出诸多幻影,玩弄了我们如此之久,分明是想杀又有心无力,一朝改变主意要取我的心脏,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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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平熙不知何故瞟了她一眼,阴翳的气息愈加浓厚,冷冷而笑,「但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我吧。」
「实不相瞒,确实没有。」洛施应景般做出一个惊讶的表情,但漫不经心的动作与她的话语可毫不匹配。
才酝酿出气势的平熙顿住,他嘴角抽了抽,犯难道:「你这是惊讶的神情吗?」
洛施笑了笑,「我想到了在画里会看见你,而且是一定。只是时间不知,地点未定,所以见到你当然不惊讶。」
「呵,这你又是如何想到的?」
「别忘了,你跟来后看到了那幅画,早已沦陷其中。」洛施百无聊赖的摇头,端的是一副管教孽徒的慈师之态,「而如果不是因为,你被画中的异象迷惑,我也不会为按住你将那幅画交由钱卫。」自然也不会进入画中。
甚至因此,他还暴露了他会武功的事实。
洛施的眼神很明显,只是未宣于口,但不说可比说还要叫人难受。
平熙被戳破谎言,没有急于辩解,却是不受控制的淡笑。毕竟,现在的情况来看,他说什么,洛施都不会相信了。
洛施又道:「或许也不对,无论你出不出现,我和钱卫进入画中是某些人计算好的结果。」她说到这里,意味深长的停顿,「只是我想不通,你怎会将自己也算进去呢?」
从他若无其事走出,洛施更是用平常心态与他说话,平熙差点都要忘却,眼前人多疑善思,在他出现那一刻也许就怀疑上了他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也许……会是更早。
许是她的语气令人无法防范,平熙像是闲话家常,与洛施谈笑,「你既知道外头的那位爱玩闹,便得明白,就是我这个下套之人,也难逃滚落泥潭。」
洛施始终保持着笑意,她垂眸静静听他自嘲完,而后才道:「所以,为什么要将我们送进来?」
她终于切入正题了。
「你难道,不是已经知道了吗?」平熙卖着关子。难得有洛施问他的时候,这让从见到她起就背负着挫败感的平熙大为振奋。
他的得意没有掩饰,就为了他好容易有一次可以窥测出她的所想。
洛施想,相比之下,钱卫虽没有武功有时执拗过头,但他可就稳重多了。
洛施嫌弃得很,「这种事该由你告诉我,我胡思乱想要是能想通,又何必叫你出来见我?」
平熙怔在原地,洛施的聪明劲像是在特定时候迸发,一旦过了那个势头就消失殆尽似的。
「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平熙张大眼睛,更像是见了鬼,「还指望我主动告诉你我的谋算?」
「不想说就算了。」洛施不带一丝留恋的扭头,她背对着人挥挥手,「等出了这画,谁还管你有什么谋算。」
她不理人了,慌乱求知的那方变成了平熙,他咬紧牙关,一个个字简直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你就不担心外头的那小子?」
此话一出,洛施果然又乖乖回头看。她眯起眼睛,像是被踩中尾巴的猫似的,眼前的人也看不太真切,「你想做什么?」
瞧见她骤然紧张的模样,平熙顿觉心情大好,老神在在的把玩着袖中的穗子。
「你们不是夫妻吧。」他幽幽的补充道:「既然如此,他的死活应该是与你无关的。毕竟,就算是为他而死,结果也是在你的预料之中。」
放屁!谁规定了只有夫妻之间才能关心对方生死的!
洛施三步并作两步小跑回去,她一把掐住怡然自得的平熙的脖颈,瞳孔微暗,「你的目标是我!你想要我的眼睛是吗?拿去便是,又何必折腾其他人!」
「这可不是我能决定的。」青筋暴起,却犹似欣赏她此刻焦急之态的平熙温和地笑着:「洛施,棋差一着的滋味如何?
「有了牵挂就是这样,瞻前顾后,举棋不定。」
洛施知道,在他的眼中,自己越慌乱,他就越得意。
闻言,她立时将人丢在地上,犹不解气,愤恨的踩了两脚空地,「呸,脱离牵挂、斩断情丝,不是连猪狗畜生都不如?」
平熙的笑容僵在脸上,这小姑娘虽小,嘴上功夫却是和那位一脉相承。还真不愧是那人教出来的。
他揉捏着酸痛的脖颈不说话了,安静的看着洛施忙碌寻找出路的身影。
了无牵挂嘛……袖中保存完好、日日珍藏着的流苏穗子是那人亲手编制,他因着对方说是回赠,故意别扭的说着丑,却是随身携带了这么多年。
他更是辗转躲了许多年,既盼望能见到对方,又害怕瞧见其脸上失望的神色。
没有牵挂。呵,他又何曾做到了?
……
游廊中,女子手指轻点,廊栏边神奇的伸长出段段藤条,它们似有灵智,歪曲的枝条交叠勾勒,兢兢业业的运作。
不一会儿,藤条竟是扎制成了一架鞦韆,摇摇摆摆着。关氏明媚动人的脸蛋上溢出了丝丝笑意,坐了上去。
她观赏着面前人狼狈心痛的模样。
钱卫的脑壳还是剧烈的抽痛,强烈的剧痛让他眼前一阵阵发黑,然而钱卫还是紧锁着眉头,伸手拥住倒在他身前的洛施。
她的心口已被挖空,双眼无神的呆视着前方,许是因为不甘心就此丧命。此刻,素来不可一世的洛施就这样软软地睡在他的怀里,倒在黏稠泛腥的血泊之中。
她的身下,仿佛开出了血腥的花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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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页
她怎么会死呢?
她实打实的本领不是吹嘘,曾也无数次劝告过他没有本事不要揽下责任。他以为,他以为……该死的应该是他!
洛施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钱卫看得清清楚楚。
「洛施……我对不起你……」钱卫手攥成拳靠着洛施的肩头,身上雪白的衣裳竟被涟涟血迹染得血红,「是我连累了你……你不要死!不要……」
他一边泪流不止,一边苦苦忏悔,最后,他哭诉到咽喉发酸,从一开始的悲声大方至渐渐嘶哑。
浓重的血腥味缠绕在鼻间,这会儿麻木恸哭的钱卫却是感受不到,就连他的头痛症也好像在一瞬之间被压了下去。
只余心肺间的沉痛,仿若整个人都被撕裂开来。
他忽而站起身,只管一个劲儿地将洛施的身体抱离那片血泊之中,如行尸走肉般木讷的动作着。
怀中的身体开始僵硬,她没有气息,唇色苍白如纸,已不是那个惯喜好争上风的活生生的人。
钱卫抱着洛施的身体一顿,踉跄着停在原地。
洛施最开始想与他分手,前往她口中「镶了金」的洛阳城,她为何改变主意钱卫尚不可知,但他知道,在那个时刻,他一定是高兴到忽略所有的。
再是邯山郡,她又一次妥协,应允他的请求去擒狐妖 ,在明知自己做局请君入瓮之时欣然接受,查明时伯父之死的真相。
洛施胆大心细,她总能找出最有利的那条路,更是不会轻易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定很疼吧……」钱卫想到洛施对于受伤这种事情总是不拘小节,但其实究竟会不会痛,分明是个人都知道。
她这么惜命的一个人,竟是为自己而死。
关氏听着他那边没动静了,她撑着额头,半梦半醒间,好像看见男子抱着洛施的尸身摇摇晃晃的像是要走,可过了一会儿却是又停下,接着,他手中出现了一点白光。
钱卫握着当初莲香从平熙那里得来的匕首,几人虽已同行,他还是将东西收了起来。
他本以为,这东西用不着的。
「洛洛,我还有话要和你说呢。」钱卫最后轻柔地抚摸了那张无血色的脸,说给自己听,也是说给她听。
「我就来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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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红尘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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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双手垂在身侧,浑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她的大半身形都掩在黑暗中,悄悄的瞅了眼老实下来的平熙。
这里根本走不出去嘛。
这厮倒是坐得安稳,任周围风吹草动如何,他自不动如山。
洛施忍着揍了人好一了百了的冲动,慢吞吞走到他身边,「喂,难道你不想出去?」
平熙正盘腿吐纳,闻言幽幽睁开一只眼睛,「你不会真的以为关氏会完全听我的吧?」
「呵,别装。」洛施根本不信他的鬼话,「否则你怎么能出现在这里?」
平熙好笑的摇头,先不论洛施究竟是相信还是不信,总之他编出的假话确实一套一套的将她所蒙蔽,而他的苦口婆心却没了信用。
「我与她达成交易是没错,可中间出了点意外,而她一旦闹起来,是如今的我也拿她没办法的。」平熙平静地道:「所以我嘱咐你,得多担心担心你的那位相好。」
「如今?」洛施才不管他的揶揄,她状似好奇的转了转眼睛,更是弯下腰,试图与矮了她一个身子的人对上视线,「你身上发生过什么?」
平熙的唿吸停了一瞬,气息明显有所慌乱。
见他如此,洛施烦闷的心情才有所缓解。
她不好过,他也别想飞速抽身。
扰乱了平熙的思绪以后,洛施顿觉一身轻松,耸耸肩扭头。
她走了两步,忽觉不对。
她没想过会在这里见到平熙,是因为将他带离迷雾谷时,虽对他的身份将信将疑,却怎么也不明白他的目的如何。
若他的举动验明自己所想,他当真伪装身份潜藏在他们身边,又如何料想得到今日?
他既敢在此时摊明身份,分明是觉得时机已到,撕破脸皮也无妨。
他与关氏,一丘之貉罢了。
洛施復又回身,他的花言巧语差点就把自己给骗了。
她转头看过去,方才还在原地的人没了踪影。
「洛姑娘,来日方长,」男子的声音似在远处,又似在近前,「我们会再见面的。」
果然在耍她!
洛施闷闷地追出几步,恼怒的同时又不禁佩服他的好耐性,竟然还陪着她待了许久。
她这样想时,下一刻,她的身子竟是由下至上,慢慢被黑暗吞噬。
夺目的火红消失后,这里又恢復成了一片宁静祥和。
……
洛施觉得很不舒服。
长睫轻轻扫过双眸之上的遮碍物,洛施这会儿终于知道,她的不舒服是源于何处了。
她的双眼被束缚住,应是蒙上了柔软的布条所致。
按道理来说,作为一个正常人,她既天然的感觉到这层障碍对她而言是没必要的,洛施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留有机会给它操纵的空间。
然而,她正襟危坐,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就是没有动作。
这让洛施意识到,她此刻根本无法控制身体。
洛施正郁闷,想方设法摆脱这让人无奈的又一受制于人的情状,清晰的「咔嚓」一声响动,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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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暗忖:「看样子,我坐在一间屋子里?」
那人推门走进来后,就见洛施坐在一张小凳上,双手搭着膝盖,保持着抬头遥望的姿势,略略出神。他猜测着,大概是透过眼上布条找到了屋内唯一的光源——右侧的小扇窗户。
「在看什么?」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了她的兴致。
声音再轻,落在女子的耳朵里,也是寂静不可闻环境中的重磅一击。
洛施暗道:「这是……钱卫的声音。」
她的肩膀微不可查的瑟缩了一下,洛施可以感受到她身体的异常。
她在害怕?
洛施想破脑袋,都无法想通,她为什么仅凭几个字,就能有如此大的牴触情绪,还是在知道那人是钱卫的前提下。
不过,这是不是也证明,她又被故技重施地,让平熙来给她丢到哪个幻境里去了?
是了,想来平熙离开之前那不怀好意的说着再次相见,就是给她下的挑战书,意在挑衅。
毕竟,他虽没对她提出的,要她眼睛的猜测盖章认定,但看清面目后的短时间内,洛施很容易知晓,依他说话不会说满的性格,他在那之后的回答已经说明了问题。
既然想明白是怎么回事,洛施就不那么在乎脸上布条、亦或者此刻怪异氛围是怎么回事了。
他们折腾他们的,与她没什么关系。
她没有应,还是僵硬的抬头望窗。钱卫眼中的笑意淡了些,但还是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边,一撩衣摆,却是安坐在地上,呈一个仰望的姿势看着不苟言笑的人。
洛施是在这个时候,仿佛灵魂出窍般,飘飘然立在她的身体旁侧的。
她现在懒得思索接二连三怪事发生的缘由了,只打量着她的所在之处,还有……这两个相处氛围无比诡异又莫名和谐的人。
当然了,其中一人,还长着与她一样的脸。
与她的猜测一致,这里的确是一间家具齐整完备的屋子,但不知是所在方位不行,还是外面日头渐落,总之,没有点灯的屋内一团漆黑,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再看那两人,与她长着同一张脸的姑娘对来人一概不理,蒙着米白色的布条、遮去视线的双眼只顾着追寻窗外之景。
洛施倏而恍然大悟,她的意识没有脱离那副身体的时候,是能感受到眼睛妙用的,故而,那姑娘才会想当然的去捕捉漆黑一片中仅剩不多的外来光。
那么,她的眼睛并未有所损害,为何要覆上碍眼的东西?
洛施疑惑的转眸看向后来人,他的样貌的确与钱卫相象,身上黑茶色的广袖长袍揉在地上,若不仔细看,他整个人都快要与背后暗色融为一体。
两个各自对望的人静了片刻,寻了一处靠着的洛施久不见动静,眼瞧着昏昏欲睡。
钱卫忽然有所动作,他幽暗的眼眸仍然凝视着那张故作镇定的脸,似无波的古井,长臂却是悄无声息地伸展开,探向她的肩头。
洛施瞌睡的劲头没了。
她被揽着,身体似是绵软无力,就那样直愣愣的迎合入他的怀里。
但只温存了几个唿吸的时间,洛施眸子一缩,那姑娘已撑着钱卫的胸膛起身,更是作势要推他走。
洛施这时只觉神奇,抛开那两张容易让她陷入尴尬的面庞,她更像是自如的在看人在搭好的戏台子上唱大戏。
姑娘推脱着要人离开,但也许是眼上布条让她看不见的缘故,她没怎么走动就绊了一跤,又是正好摔在前头宽软的床上。
她摸索着想爬起来,可心头俱是慌乱,行动由此皆是错漏,手脚磕了四处,也发出了不小的响动,最后愣是动弹不得。
「为什么不说话?」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他竟是在委屈,「是不愿说?」
钱卫慢条斯理的走近:「不愿对我说是吗?」
「你是眼睛出了事,有问题的可不是嘴巴。」
她终于能坐起身,钱卫已经近在眼前,他的衣袍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垂着眼睫,不咸不淡的说道。
她还是不理,半张脸侧往另一个方向。
钱卫的眼底晦暗不明,终究是淡然不下去了,他毫不怜惜的去捉她的手腕,另一只手伸向她的脸颊,非要将她掰过来正对着自己。
这一回,她没顺着他的意愿,说什么也要跟他对着干:钱卫越是掐着她的脸,她就越像一个坚硬的、挪不了弯的石头。
眼见按着的地方现出指印,本以为执拗着动作的人却是率先收手,冷凝的眸子闪过一丝茫然。
「洛洛,我……我弄疼你了吗?」方才还霸道强势的人瞬间换了面孔,就连旁观的洛施都咋舌他的变化之快,是个人也不会信,更别说亲身经歷着的女子。
只是,洛施是这么想的,那姑娘的想法与她可谓是南辕北辙。
钱卫恍惚的立在床前,他说着关心之语,此刻更是没有再次触碰她的意思。
他呆坐在地上。
她凝神听了片刻,四周静悄悄的,思绪万千,虽看不见,还是认命般微嘆着气慢慢伸手,明明是知道对方如何的。
手心刚被覆上,仰头的男子眼神又一变,没有了疚愧,没有了胆怯,又是先前那般时刻酝酿着沉郁风暴的阴翳。
他趁她不备,将搭上的手紧紧反握住,稍稍起身就吻上了魂萦梦绕的心爱之人,唇瓣相碰,见她一时怔愣,没有抗拒,更是得寸进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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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了!
洛施看得心头直颤,竟是下意识跟着舔了舔干涩的唇。
她收回自己方才的话!
有着一张和自己相同的脸,与另一个她同样熟悉脸庞的人这般折腾,她承认,她适应不了。
而且,这个时候她才迟钝的意识到,眼前男子虽还是眉目带笑,状似温润尔雅的翩翩公子,可眼底,多的是阴郁之气。
洛施攥着拳头百思不得其解时,又听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接着是无言的拳打脚踢。
那姑娘差不多要坐在钱卫的怀里,但她这会儿属实完全管不了那么多,为了撒气,只一个劲儿的动着手脚,摸到哪里就用上力气碰过去。
洛施才抬头,自己这透明的身体又飘了起来,飘过去的方向,可不就是刚分开两人中的一个——她才从那里出来。
洛施内心是拒绝的,要她说,这两人在一块还能有点不知从何而来的和谐之处,她再被困进去,可完全是抓心挠肺、「死生不知」的!
千言万语,终化成了一句——可恶的平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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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孩子在某些方面确实迟钝了点(老母亲式嘆息)
第88章 红尘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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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天的古树之下,扎制着一架鞦韆。
女子衣袂飘飘,怀中是一只睏倦地眯起圆眼的小猫儿。
衣裙裹住的修长双腿随着鞦韆摇动,翠绿的藤蔓在她身后招展,关氏只管垂下面庞,一下一下,轻抚着猫儿后背柔顺的毛髮。
她身后走来一人。
「你对他做了什么?」像是质问,但又偏偏很平静的语气。
关氏于是轻笑一声,当他揣着明白装煳涂,「你说那小子吗?他以为小姑娘死了,急地寻死觅活,好生狼狈。」
她好心情的点点头,这是对自己的肯定,「说起来,还是我救了他。」
她说着,瞟向来人手中捏着的短匕。
平熙找到关氏之前,是在这迷境般的画卷中迷了路的,还是她怀中猫儿卷着尾巴,将短匕交给他,又一路引他走至此处。
这柄匕首是在当日被莲香轻车熟路地夺了去,后在一片混乱中,他早早视作不慎遗落。
没想到,会在钱卫手中再见天日。
而钱卫要用它来自尽,更是他想不到的。
「救?一不小心就再也回不到现实的那种救?」他的语气稍重了一些,「况且,第一道幻影时我帮了他,你当时明明是同意的。」
「是啊,可重入幻影这件事,您不也同意吗?」关氏四平八稳的应着,「否则,何必为我拖延时间呢?」
要知道,他人虽与洛施在黑暗中互相呛声,但他是一直能关注到关、钱二人情状的。
在歷第一道幻影时,若没有平熙插手,钱卫将会与大多数迷惘离思的人一样失去自我,永远沉沦在幻境织就的美梦当中。
可画中世界层层递进,其实也互相渗透。侥倖藉助外力脱离第一道幻影又如何,接下来,他会遭受百倍苦痛折磨,而之前留存的欲望,慢慢变作执念,已然成了心魔,只等寻至合适时机,一併爆发出来。
这件事情,眼前人不会不知道。
当时的情况下,真实见到的死去的洛施、心结难抑中仇视于他的洛施、回忆里明媚狡黠的洛施等等无数个似真似假的人影在钱卫眼前、心里、脑海当中迴荡,谁也不知他突然生出的自杀念头,是为了哪个。
虽说,在他的意识里,从始至终只是一个人就是了。
最为麻烦的是,他的意识的确半是清晰的认得洛施那个人,但无外乎被心魔影响,钱卫在那种情形下,除了赔上自己的性命,还有可能会做出更多可怕的事。
让他重入幻影,是关氏眼下能做的阻止惨剧发生的,唯一一件事了。
再说,她不是还将洛施也给送过去了么。
「梁天师,我这也是在帮你。」关氏始终不看他沉下来的脸色,却是忽然缓和了语调,「洛姑娘心性尚可,对于她而言,这画中所布阵法中的层层幻影,皆是易如反掌。
「你难道不想看看,她是怎么败在最难过的『情』之一字上的吗?」
平熙听着她的称唿,有着一瞬的恍惚,「她歷第二道幻影时,不是就已经成功了?」
关氏自然的摇头,「这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洛施那时只以为钱卫是道虚影,她的想法能做数吗?」说到这里,关氏的眼中泛着冷光,「何况,她这次没有术法,只是个弱质女流,任她也想不到能耍什么诡计。」
这话乍一听,确实有点道理,如果不是平熙知道,还有一种方法能让钱卫摆脱心魔的话,他就被劝服了。
说是要达成他的心愿,自作主张将洛施陷入危险境地,不过是满足她自己的私心。
对于她的胡乱揣测,平熙没怎么表现出愤怒的情绪,他反而镇定了下来,「你说着为了帮我、为了钱卫好,但实际上,关于钱卫的生死,你究竟有几分愿意,会交于他自身掌控下去?」
「你乐于见到这般情景,」平熙直指她心底,「你更想杀了他。」
「我与他无冤无仇!」关氏立刻应道。不再是傲睨自若的神女姿态,她的脸庞微微扭曲,怀中猫儿也陡然竖起了身上的毛髮,全然是防备的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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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熙勾唇,他天然能丈量到鬼魂的更多心思,「因为他是卫大掌柜的儿子。」
关氏一愣,下一刻却是反唇相讥,「你如此看重洛施,难不成因为她是与你沾亲带故的人?」
见她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平熙心里就有底了,并不将她毫无威胁的嘲弄放在心上。
他收起了置气的心思,平和道:「你在画里待的太久了,关姑娘,李掌柜可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关氏一脸「怎么跟我提她」的嫌弃表情,但转移话题效用就在于此,她很快将方才的争执忘了个一干二净,「哼,一个忘了根本的人,有什么资格劝阻我!」
但你的根本,何尝不是源于她?
平熙暗嘆:否则今日,你哪里会有对钱卫的恨意。
「你去哪里?」
那道身影走得远了,关氏不免从埋怨的情绪中跳了出来,疑惑的喊道。
「去见证洛天师的英姿。」他挥挥手,没有回头。
秋叶飘落在肩头,关氏倏然意识到,自己小看了这人。
他什么都知道。
被捲入画中、歷第一道幻影、推波助澜钱卫心魔的生成。
甚至于,看似义愤填膺的质问,其实就是想找到她的破绽,好捏着把柄在手中。
一桩桩一件件,他看似随遇而安,其实都在他的计划之中,连她这个所谓的合作伙伴都被蒙在鼓里。
而她的故意不配合,却是歪打正着,处处落了话柄给他,好替他遮掩。
想来,他见到洛施时,说的就是他不慎用错人,无非想将他自己给摘出去。只是洛施是个聪明人,根本不会相信他的说辞就是了。
不过,关氏醍醐灌顶的同时,还是没能想明白,他对洛施,究竟是因看重而磋磨,还是欲杀之而后快?
他借她的手将洛施送进九死一生的险境,分明见不得她好,可口口声声说着的,又是「见证洛天师的英姿」。
关氏神色复杂,她答应此人合作,助他将洛姑娘带入画中,说是让洛施在画中无数幻境当中歷练。
她抱着玩闹的心态,又是多带了两人又是给钱卫加大难度,但总之是照实做下来了,其中更是多加关注了洛施破解幻影的手段。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才惊讶起来:那简直不像是个十来岁的姑娘,手法老练、心硬似铁。
几番打交道下来,她倒是希望,洛施能逃出他的手掌心。
……
洛施正大口大口唿吸着。
她透明的身体重新躲入那姑娘的躯壳之中,本以为又是无法动弹的情况,但这一次,她能清楚感受到唇齿间不怎么熟练的争抢不让。
原是那姑娘反抗不过,又被按入怀里。
两人的鼻尖互相擦过,洛施尝试睁开双眼,隔着布条,还是能看到对方尽是慾念的眼尾。
钱卫明明享受的闭着眼,可就是因这些微的变动,他似有所察的抚着她的脑袋,他在摩挲着绑在后脑勺部分上的布条。
由丝绸制成的布条光滑细腻,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他为她打造好的纯金牢笼。
他紧跟着她的步伐,前头的人昂首挺胸、泰然自若,他只有做一个卑微的追随者,失落、彷徨,他所有的灰暗情绪都不会在她的身上出现。
他偏执的认为源头是这双有着奇异术法的眼睛。
怀里的人安静下来,钱卫这才失神的想着,她身上的粉蓝色竹叶衣裙,还是他出门前,嘱咐过为她换上的。
原来亲吻是这种感觉,如此简单的动作,就因为对面是他,洛施不知不觉的跟着浮浮沉沉。
真是奇怪,她竟也被带动,心腹难掩涌动。
洛施不知道,这是她的意念,还是这副躯壳的。
她认命的合上眼,自知做不到看着那张脸冷下心肠,于是反覆在心底告诫着自己「这只是虚幻的想像。」
一片黑暗中,洛施的脑内虽还是装满了钱卫意乱情迷的脸,身体却没闲着,卯足了力气挣扎。
钱卫到底由着她撞开,洛施得到喘息的时间,这才有功夫唾弃起他的疯劲来。
他亲吻没个章法,根本就是靠着本能在汲取近在咫尺的温暖,而她一旦有所回应,迎来的,就更是铺天盖地的兇勐。
平日里毫无攻击力的人,如今莫名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让人不由深想,皮囊之下,更多的会是怎样令人颤慄的危险。
方才,洛施在与他纠缠之际,脑中划过了许多画面。
前面的大差不差,他们相遇、结伴,之后,是她的失明。
她失明以后覆上布条,再是与两情相悦的钱卫成亲,接着……就是闹和离的今时今刻。
看到堪称为她的小半生时,洛施更多的是一种荒谬感。
不过,她意识到,不能跟眼前人这样继续耗下去。
她这副躯壳的力气很小,洛施甚至怀疑上手就跟小猫搔痒的力气差不多,相比之下,往常被她有意无意提过「身体羸弱」的钱卫,恐怕一只手就能将她制住。
洛施讨厌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
她忽而伸手捞向后脑勺,在钱卫的眼前。
管不了那么多了,既然她的眼睛能看见,这东西总归碍手碍脚。
布条如惊散的鸟兽挥落而去,全然黑暗的屋内骤然出现烛火,洛施久不见光亮的双眼悄然发懵。
先前,屋子里应是黑暗的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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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红尘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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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点了油灯。
没了布条的妨碍,骤见明亮,洛施不适应的眯了眯眼。
眼前人弯腰点灯,对着她的那半边脸上,有着清晰的巴掌印。
动过手的触感很不真实,洛施下意识揉了揉手腕。
说实话,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清是怎么回事。
先前平熙看似好心的提醒,她将之当成幸灾乐祸;紧接着就是无故出现在这里。
洛施想过,这里是新的一层幻影,没准又将她和钱卫分别困住了。
那么,她一会出走躯壳一会灵魂附体,又意味着什么呢?
洛施嵴背挺直,指间是滑腻的丝绸质感,她看着钱卫一步一步走来。
不容她有太多的思考时间,她只知道,眼前这个跟钱卫有同样相貌的人,他是个疯的!
洛施本能的抬手防备,擦过自己的唇瓣遮住了下巴张脸,她同时咕哝着术法的咒语——好召出玉箫来。
没力气没关系,她还有外力可加持。
慢悠悠抚平手衣,迈动步子的人仿佛对她的动作见怪不怪,他停了下来,微红的眼尾变得惑娆:「你如今就这么讨厌我吗?」
洛施极自然的睨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对于强行迫胁自己的人,是个有心气的都会抗拒乃至厌恶吧。
洛施一时没注意到不对劲,直到她的那只手开始酸麻,洛施才收起了所有腹诽的心思。
她召不出玉箫「青鹤」,甚至感应不到它的存在。
又是这样……洛施的瞳孔再不是莹亮的浅殷色,她的大脑快速运转。
她的眼睛可以视物,却与常人无异,再不是能看见鬼魂的双眼;她没有玉箫,丢了挎着的布包,就连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算多刻苦但总归努力学习得来的武功也顷刻消失。
这与之前的幻影是不同的。
身体的改变,让洛施不得不正视现在的一切。
洛施眨了眨眼,下一刻,碰着手背的双唇僵住了。同时,她的目光也变得僵直,嫌恶的摆动着那只手,仿若要撇除所有不同于自身身上的气息。
这似乎是她身体残存的意识。
她抬眸,将她这一动作尽收眼底的钱卫,周身气息果真又变得冷冽,只是一瞧见她「瞪」向他,他顿时换了一副表情:嘴角向下撇着,眉毛收紧,变为可怜兮兮的看着她。
洛施:「……」是不是以为他很不明显啊?
洛施没眼看,但眼下这种情况,少不得虚与委蛇。
她自是不把眼前人当真的钱卫,面对他博同情的诘问,装作不忍,欲言又止的:「也不是……不算讨厌。」
洛施说这话时很想对着那张脸,但她怎么想怎么别扭,不是因为她说的谎是最不真诚的谎言,而是没有见过那样的钱卫。
发牢骚归发牢骚,面前人专注凝视自己的面孔,还是叫洛施失了残忍对待的兴致。
她学着钱卫,同样做出乞怜的神态,「那我向你提和离,你又为何不肯答应我?」
事实证明,人们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根本不能够做到信手拈来。
洛施的模仿堪称拙劣,十分想要在眼眶中硬挤出几滴楚楚可怜的泪珠,最后也只是象徵性的撇了撇嘴,表情仍是坚毅。
相比之下,因她旧事重提而神情略显僵硬的钱卫,眼看她画猫不成反类犬,目光反而添了点暖意。
洛施没得到回答,只能暂时先髮髻凌乱的坐在床沿,侧身去乜他。而钱卫缓慢的走近,不一会儿就站在了她的身前。
洛施动了动身子,正当他以为又要听见什么冷然话语时,洛施冷不丁的目视前方,「钱卫,我爱你。」
心跳如同紧绷的琴弦,几乎要冲破胸膛,钱卫跪在她脚边的动作一停。
她很少明朗的道过心意,哪怕在成亲那一夜。每每耳鬓厮磨,他胶缠着她要听两句情话,满腹情欲的人上下颠簸,却只顾索取,似笑似呵的吻上他的耳垂。
洛施总是大胆的,游走在不为俗世所容的道路上,就算是在那种事情上,她也不见任何羞赧,更像是在高处,就那样端详着面庞通红、双眼已然氤氲出水汽,明明很是怯场却还是不愿放弃花好月圆时的他。
他被这种「离经叛道」所吸引从而不可自拔的沉迷其中,但没过多久,他就因着可笑的理由对此厌弃了起来。
他面上沉着,然缩在衣袖的手指微微颤抖,指尖更是要捕捉覆在上方的布料。仿佛一定要抓住什么,才能够藉助来稳定自己的情绪,不暴露出来他内心如潮水般涌来的大喜、又大悲。
虽是欣喜她的表露,可他不会忽略洛施说这话时,如同在谈论一件吃饭入睡的寻常小事,分明波澜不惊。
他的心里何尝没有苦涩,这表明她接下来的话,才是判处给他的极刑。
如他所料,洛施如提线木偶般被他拉过手,她继续道:「我们的相识源于你无可救药的善良,那个我曾经不止一次唾弃过的东西,或是默默在心中吐露,或是在你的面前。我们从灵台镇出发,走过的一路中,其中多少险也同样是拜它所赐。
「我不怎么将它当成好事,现在也是一样。」
握着她手的人在轻微发颤,洛施没理,甚至没去看他的脸,「还记得我骗你去千金城请你堂姐回家的事吗?我们本该在那时分手,各自上路,一人向南,一人往北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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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页
「可惜的是,就在我将要出城门的时候,走到了徐府。」她顿了顿,目光移向那张有所触动的脸,眼神变得真挚,「我听见徐府的人谈论,说你出钱出力的安顿那一大家子人。就当是我的多心吧,我明明知道这只是你的习惯,而不单单是为我善后,可我还是控制不住脚步,踏上了相反的方向。
「我不认可你的善心,但还是义无反顾的回了头。」
她说着可惜,脸上却尽是释然。
哪怕现实的钱卫仍旧不知道她的肺腑之言,她说的尽兴,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
男子眼见着像是有所松动,他忽然抽回了手,怔怔跌下身去。
此时的他,脸颊红晕初显,不自觉的绞弄手指,愣是不敢抬起眼睛。不知为什么,这样的他,总能让洛施看见另一个人的影子。
她分得很清,眼前的人与现实的钱卫只不过长着一张相同的脸,然而神态能模仿得相似,性情可以復刻,总归也是两模两样的。
她一直分得很清,现下,却不敢确定了。
洛施的思绪开始飘忽不定,如此说来,即便面前人莫名躁狂,佯乖变脸的技术炉火纯青,还是她逗弄两句,就难掩羞恼的人。
洛施好像懂了,因为这层幻影不是为她而设,换句话说,她进入的这副身体是根据经歷幻影人的意愿而变。这副躯壳的主人可以是现实的她,也可以不是,只因她是后来被投入这里的。
而实际被困在幻影里的,当然只有……他了。
她的心脏被取后,只有关氏和钱卫独处,看来那个女人还是做了手脚。
所以,平熙忍着性子,留出时间甘愿和她躲在那片空间,原来也是希望以此拖延时间。将她送出来,不过是两相结合,他数着时辰为达成目的的手段。
洛施那些还未说出口的话,倏然不知该不该继续了。
眼前的人是幻影,同时也是现实中的钱卫。
而在幻影中,她与他应是即将分道扬镳的一对怨侣:她祈望于就此放手,他则不满她的张狂。
可收起了气焰的她没有放手的资本;自觉形秽的他收紧牢笼,无数次希冀她的垂怜,到底没有高高在上过。
洛施茫然过后,还是清醒了过来,从这里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她俯身去看同样垂头的人,这一次,洛施的不忍不是装出来的,「曾经义无反顾的洛施面对的,是同样至情至性的钱卫……如今,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不是这样的!洛施决绝的皮囊之下,是绝对不符的喊声:「我想过他们会是一路人!」
但那又怎么样,不会有人听见的。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好似就此睡过去了一样。
洛施干脆狠下心来,她咬紧牙关,划明了两人之间清晰的分界线,「钱少爷,要知道,你是用金银堆砌出来的富家公子,而我先为乞儿,再是山门小道,不过是奔波于尘世中的泼皮无赖。」
她也有胆怯,只是从不曾示于人前。
她面前的人终于动了。
钱卫才挣扎着,让意识冲破身体那层有形又似无形的障碍,就听着一道熟悉的声音,用着他印象里从未有过的摇摆语调说着话。
他身体残存着的意识不由让他继续轻颤,他好像在懊悔着什么。
「你不是无赖,」钱卫看清了洛施的脸,自然而然的接了她的话,「我也不是什么精贵的公子。」
洛施蓦地凝神,她的嘴唇折腾下来没了血色,整张脸也毫无气色可言。但远不止如此,不知是另一意识的缘故,还是因为自己的情绪,她没来由的流下泪。
洛施反覆在心里劝阻着:「我不过是装出来的感伤,不曾也从未想吐露真心话,怎么能因他的区区两句话就败下阵来。」
为什么她会哭呢?
为什么她内心欢唿雀跃、面上流泪,只是因为他一句话。
指腹拭去她颊边挂着的泪珠,两人离得很近,唿吸交缠之时,洛施大脑宕机,一片空白。
面对着的人看上去同样不怎么好过,他的脸色微红,如桃花初绽,洛施仿佛瞥见,那半边耳朵的轮廓已然通红,好似晚霞映照在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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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红尘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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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他。
不,应该说,这才是她熟识的钱卫。
与她额头碰着额头的人有些愣怔,指腹还停在她的脸上。
只觉得稍微眨眨眼,她的睫翼就会扫过眼睑。
莫名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中,一幕一幕在眼前闪过,甚至盖过了洛施的脸。
他饱含甜蜜又无措欲休止的心情随之消退。
成亲?闹和离?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又是幻境吗?
那他面前的人?
未等他一五一十地消化干净,眼前有着洛施容貌的人眼尾红晕不减,动作却是异常的利落。
她扶起自己垂下的略感迷茫的脑袋,钱卫能感受到轻颤的触觉,他不知何故之时,只觉有一股冲力迎风而去,就这样将自己送在距她半指的地方。
洛施在他的唇角留下一吻。
钱卫睫毛一颤,紧张的打开双眼看她,一动也不敢动。
他的身上、心上都像有火在烧。
钱卫一开始想,他大概是在梦中——梦境与此刻的情境交织,他一时更是分不清今夕何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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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页
钱卫有些讷讷的跟着仰起头,喉结上下滚动,似没有灵魂般地迎合着她。
他改变了想法……他不愿想了。
无论她是洛施,或是幻影中的只长着一张相似脸的人。
原谅他……原谅他一晌贪欢,甘于如此。
洛施何尝同样不是这样的想法?
面前与她一同坠入幻影中的不是虚假的阻碍,而是真实的人。洛施实在劝服不了自己,还是将他与未闻真相前当成的那个幻影一般对待。
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洛施却是不敢睁眼。
能让她害怕的事情不多,没想到次次碰上关于他的事,就让她乱了头脑。
她知道面前人的真实身份,强吻上他是出于自己的意愿,毕竟没有问过他。
她怕她一睁开眼,看见的,是他整理好思绪后的挣扎反抗。
只因洛施确定,钱卫安慰她的那句「不是无赖」,不过是他融于骨血的天性纯良,与他面前是否洛施无关,与她这个人无关。
洛施终究失了勇气。
仿佛他的身体浮浮沉沉,好似溺在水里,好似夺取过唿吸的自由跃出水面,钱卫无意识被推倒在地上,却是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他更是用不上气力去拥紧在他身上的人。
四唇激争不下,钱卫以手垫在洛施的后脑勺下,后者像是闹脾气,猴急的非要让他证明什么,于是捏狠了劲头步步相逼,甚至进一步坐在他的身上,上下其手而不自知。
钱卫自是由着她,他扶上她的腰身,滚烫的手掌与隔着布料传过来的温度贴了上去,钱卫懵懵然一激灵,就连先前力不从心的姿态都减轻了不少。
见此,他顾不上亲密接触之中的愉悦,有了多的打算。
忍下羞赧和怯意,钱卫终于不再纵着任她予取予求,他轻轻咬住了她的下唇,力度恰到好处,在洛施看不见的地方显现出点点笑意,带有挑逗的意味。
放纵着自己的洛施感受到他的动作,先是一愣,良久的无言后,她终于将之当做默认的亲昵。
她好像想错了。
不由辩驳的侵入,源头不过是她的自以为是。
换而言之,钱卫其实也不是那么一视同仁,在他的眼中,她会有一点、一点点的不同的。
而她恰好,也不需要那么实在的「非她不可」,只要那一点点。
洛施的愣怔,钱卫同样感受到了,但他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借着这个空当,他翻身而上,仍旧是环抱着她的腰身,不带片刻停留的长驱直入,加深了这个吻。
角色已然对调。不过,这会儿的洛施没有顺从,而是剧烈挣扎了起来。
她就像是竖起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刺。
洛施突然咬上了钱卫的唇瓣,相比较后者拿捏好的力度,她却是实打实的,重重咬了上去。
两人最终分开。
瀰漫在口中的血腥味不是很重,重要的是克制他沉重眼皮的丁点疼痛。
然而即便如此,效果也只是轻微的,眼前又一次见到的、仿若隔着三秋时日再会的洛施慢慢换做重影。
痛感并不能消除他既定好的消逝结局,钱卫遗憾的想。
意识消散之前,他终于肯动动脑筋,分辨那如梦似幻的场景、还有……那如饿虎扑食的姑娘。
发生得太快、他又太紧张,钱卫忽然想:那样的梦要是能再久一点、再久一点就完满了。
洛施维持着身形站定,她瞥见钱卫一副快要沉沉睡去的模样,与之前那副壳子换了内里意识的情景相似。
可即便那就是现实的钱卫,他依旧没有在昏睡前朝自己伸出手,展示出眷恋不舍的样子。
因为他分不清面前的人是幻影还是现实,他不知道她是现实的洛施。
洛施目光闪烁,这样的情况,她也有过。
幻影变为青梧山,在那里见到他的时候,洛施逢场作戏,其实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以为那不是真实的他。
钱卫骗了她。
她终于想通了,为什么钱卫的虚影与现实的意识交替出现在这里,为何她能够被送入这道幻影,她又如何会在第二层幻影中遇见现实的钱卫。
一切想不清楚的源头,都在于钱卫撒的谎:画上看见的人是他娘亲卫留济。
他看见的——其实是她。
所以,这道幻影困住的是钱卫,而他从始至终的癥结所在都只有她,故而上演了一场怨侣相迫的好戏。在第二层幻影中,操控画中幻境的关氏原意是将他们关在一起,可没想到钱卫不但没有识破她的诡计,反而对他的癥结——也就是她百般信任;而她,一管玉箫乘风而去,不论死物活物,都被她毁了个干净。就这样误打误撞的,带钱卫破了局。
洛施又想到,她与关氏对峙时,钱卫又是姗姗来迟地醒来,又是痛不欲生的身心不振。
或许就是因为他没有独立破局,才引发了不可见的弊端。
而按照她正常遁离幻影的方法,在那个时机下,关氏是想让钱卫亲手杀她,掐灭欲望。
那么,此时此刻呢?
一言蔽之的理解成相同的破局方法吗?
洛施虽然理清了幻影的由来,但她依旧没有想好:为何钱卫被困其中,她二人是以妥协不成、互相逼缠的怨侣形象出现的?
还有,她覆上布条的眼睛……
躺倒在地上的人动了动手指,打断了洛施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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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页
她直视着那双散漫着打开的眼睛,神情漠然。
钱卫倏然大笑。
洛施不明所以的皱眉,脸部肌肉有所松动。
他笑了很久,久到洛施以为她才是神志不清的那个人,他才缓缓开口:「你杀了我吧。」
洛施犹疑片刻,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想要和离,尔后两人分开而已,其余的,并无所求。」
「但恰恰,这是活着的我所不允许的。」钱卫目光变得锐利,他的脑海中没有多出颠倒意识的记忆,始终循环记载着洛施剖白心迹的话语。
他不再是洛施甘之如饴奉献所有的钱卫,可闹到今日这一地步,要他松口放她离开,他说什么也不会答应。
钱卫已经不想要纠结问题发生的原因和纠正方法了。
他只追求结果。
他宁愿她怀抱着过往记忆,贪恋从前的温暖,最终也还是陪在面目全非的他身边。
真是个疯子。
洛施暗嗤一声,转而想到这可能是钱卫不轻易表露出的另一面,肉眼可见的又松了口气。
傻子和疯子,倒也般配。
面前的人伸出手,手心赫然躺着一柄柄身黑如浓墨的短匕。
映在她的眼中,极致的黑色仿若快要将洛施吞噬。
洛施不适的退后了一步。
钱卫不如她所愿,更是看不出她不耐的情绪似的,握着刀柄步步紧逼。
洛施退无可退了。
对面的人察觉到她的慌张,眼里流出一丝不太明显的喜悦,但下一刻,还是抵着房门,轻抓着洛施的手,将匕首交在她的手上,同时像摆动牵丝木偶般抬起她握好匕首的手,稳稳放至自己的脖颈上。
做着这些动作,钱卫全然不慌不忙,甚至牵起了唇角。
利刃反照着他的神情映入眼帘,洛施不由恍惚。
幻影中的他,就是这样藉助着她的柔弱和不舍,表面上一次次示弱,实则有恃无恐,不知不觉中消耗着彼此的感情的吗?
故此,她遂了他的愿,自愿封上了双眼。
「他不是钱卫啊洛施,」洛施心下喃喃:「那些犹豫、不舍,不应该在我对上面前的幻影中人时出现。」
因为先入为主的弄清了他与现实钱卫的关系,她寄希望于在两人当中找寻相同点。
阴暗面的共通点。
亦或者说,她眼中光风霁月的钱卫此刻有多不堪,她就越是满意。
相对应的,她更是连下手都心有不忍了。
洛施的脑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她说着:「你本就是这样的人,打着为万民奉献自我的名头,可还是只能与怨鬼同行。你没有父母亲族、你的师父从不认可你、钱卫永远只会做着他的小少爷。
「洛施,承认吧,见不得天日的你,只能躲在幻影当中踽踽独行。」
那道声音如天大的诱惑催促着她,利刃上的光影,竟是变得模煳。
洛施迷迷煳煳的卸了力气,匕首因而掉了下去,但没有发出响动。
中途伸出一只手,似是怕惊扰了她,短匕由此稳当的落在他的掌心上。
如果洛施此刻还是清醒,就会发现他先是自然笑了一声,面容却是渐渐扭曲。
洛施转身,双眸空洞的看着他。
钱卫静了一刻,悄然反握着匕首朝向自己的心口。
他最后看了一眼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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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红尘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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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众怒难犯,形势危急。奈何贼本尚在,微臣斗胆,还望陛下割爱正法,以慰民心!」
「陛下,微臣斗胆,您万万不可再犹豫了!」
繁杂声响如惊雷般在耳边炸开,洛施艰难睁开眼,只能大概扫过几道模煳的身影。
「贵妃深居内宫,与她又有何干……」略带无奈的一道嗓音不停歇地,后钻入了她的耳中。
洛施呆呆的扶着脑袋。
钱卫线条利落的侧脸在脑中重现,不多时,他抵着足以吞噬一切的纯黑刀柄,就那样狠狠扎向他自己的心口。
当鲜亮的血红冲破视线,洛施突然醒悟,她终于能够摒弃脑中无数空想的杂念,在最后一刻清醒过来,又被那双清亮的眼睛灼烧了心野。
仅凭一眼,她就能看出举刀自戕的人,是她的钱卫。
洛施早便想到见过钱卫,亲手杀之,是破了那层幻影最快捷简便的方法。
可……
她犹豫了。
尤其在被仿佛胜券在握,看透了她心思的那个钱卫握住手心,目标直冲向他自己时,洛施盯着他的双眼,仍旧做不到下手。
她片刻的踌躇,心智不坚定换来了幻影的寻至破绽,一举攻之。
而现下,她又是在哪里呢?
洛施仔细打量了身前可谓是「密密麻麻」簇拥着的人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身前,人们慷慨陈词,他们拱手请愿,然宁折不弯,丝毫不掩风骨和气势,作将士打扮的人断在最后,草草看过去,像是围住了她身前快要团成一圈的人们。
最显眼的,可谓是鹤立鸡群立着的一个男人,他不怒自威,敛眉思忖着什么。
洛施不知道杀了钱卫后会迎来什么,故而迟迟下不去手。
她有想过,万一她的判断失误,幻影中的真真假假,就是吞噬钱卫生命的重要关节,那她就无异于亲手杀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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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如今没有见到他,是应了她的想法吗?
她有些心慌。
周围怀抱着无比激动情绪的话语还在继续——
「贵妃诚无罪,然国师预言,将士不行,百姓不安。愿陛下审之!「
「愿陛下审之!」
人群乌泱泱地跪下,洛施眨眨眼,在场之人,除却她这个置身事外、无人能视的外人还站着,只有那个被称为「陛下」的男人了。
洛施捏着拳头,听了他们小半日的争吵,还是不懂在说什么。
「关氏如何,朕自当处之。」站着的人神色不明,缓缓开口。
洛施隐约能听出他强装镇定下的压抑。
关氏?
洛施转念想到,这画中人物可不就是关氏,那个于上古时代惊动四方的美人。
难道,她面前的情景,就是上古时代——关氏美人将逝之时?
是因为幻影被破?
这么说,此刻恐怕也不会是真实情景,又是多余的幻影罢了。
站于首位的人犹不满回答,看似退让却仍步步紧逼,「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
洛施惊诧,目光不自觉一凝,这般威胁性的话语,是一个臣子能对天子说出口的吗?
面对僭越且分寸不让的大臣,天子不动声色,完全超出洛施的想像,而他更是没有选择动怒,只一味的低眸沉思。
四下安静,仿若飘忽的风声才是天地的主宰。
「既如此,送关氏一程吧。」
明明是站在万人之巅的天子,可就是嘆息着,袖手旁观爱妃的生死。
洛施心念一动,面前四四方方的筑屋,和密谋着抹去无辜女子身名性命的周边人的身形,在眼前扭曲了起来,不一会儿,她搭在眼边的手放下,感到一阵茫茫灰暗。
香炉中裊裊升起的青烟在空中瀰漫,一尊巨大的金身佛像足以夺去初入其中人的视线。佛像双目微闭,神态安详,仿佛在静观世间万物。
然而跪坐在蒲团之上,衣着桃红的女子仅仅露出侧脸,就已经难掩她的倾城之姿,和盈盈光芒。
「娘娘,得罪了。」
关氏听到身后人的轻语,微抬眼睫,却还是面色如常的轻笑一声,「大人要取我性命,又何必拐弯抹角的。」
她早便撤了身边人,只因她知晓,陛下护不住她。
一代枭雄,为美人所惑,终将要落得一个国破家亡的下场。
而这所有的过错,只会归结于她的身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更何况,她要抵的,是没落帝王的罪责。
身后大臣没想到她会看得如此透彻,眼里不由得添了几分怜悯。
洛施眼光微闪,就见那人为关氏取来托盘,庄重地跪在她的身前,双手奉上。
关氏的视线没有落于有着纯净色彩的白绫,反而居高临下地抓住来人的手腕:「大人半生的筹谋就要达成,于你而言,我这样一个死在天下百姓口口相传的『祸国妖妃』怨恨和唾骂中的女子,最是不值一提,是这样吗?」
男子沉默。
见他不语,良久,关氏终于不再与他周旋,松开他后,又轻轻笑开了。
笑声中或有讽刺,或是淡然,但在在场两人沉静的氛围当中,只有无尽的折磨。
酒壶由华美的黄金雕琢而成,其间更是镶嵌许多颗宝石,叫人瞧不出这是弹指一挥间要人性命的毒物,应是不可多得的赏赐。
关氏表情淡漠,似是当真将其视为赐下的珍宝,宠辱不惊。下一刻,她极小声的唿出一口气。
女子缓缓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没有半点挣扎。
她自负美貌,也确实因此占尽了多少得天独厚的好处。可她最为后悔的,也不过是交出了自己的心,竟会选择相信。
后悔相信陛下,后悔相信他。
桃红衣裙似缤纷花叶,然而花叶逝去,光彩不再。
以美貌才情名动天下,一时宠冠后宫的关贵妃死于一杯毒酒。
洛施上前两步,没想到那个全程无动于衷的大臣正在这时弯下腰,挡在她的身前。
他面上波澜不惊,端正地跪坐在没了气息的关氏身侧,静静的端详着她,片刻后终于肯俯身,在她的耳边说着什么。
洛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化。
他道:「微臣恭送贵妃娘娘。」
洛施一时无法肯定关氏与他之间有何过节,看似熟识,若即若离,偏偏这人又恪守臣子规矩,就算两人独处,也丝毫不会越矩。
她正这么想时,就见关氏的尸身之上,缓缓浮出一道人形。
关氏的鬼魂飘在上空,笑意盈盈的看向洛施。
这些应该只是幻象,只不过是在她眼前重现当年之景。
可洛施与之对视,不禁毛骨悚然。
洛施默默想着,她最不应该感到害怕的,就是鬼魂了,但此时此刻,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呢?
关氏麻木的瞳孔直勾勾的盯着她,背后肃穆的佛堂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耳边似有强劲的风声,将几个泾渭分明的空间撕裂开来。洛施似有所察地动了动手指,在她看见那似是关氏死后鬼魂之时,还以为自己眼睛的法力一併回来了。事与愿违,她依旧是个普通人。
没有术法、没有玉箫、没有布包,她仍旧被无形的力量束缚着。
她更是不清楚,莫名出现的关氏的际遇,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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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你看见了吗?」
那道声音似在头顶,又好像就在近前。
洛施双手交叉,俱挡在额前,她试图在狂风中维持身形,竟是无法分出心神去思索那道声音的主人是谁。
看见什么呢?看见关氏被当做祸国的源头,而被推出来剥夺生命,以此告诉她,关氏借着无名画漂流多年,即便害人也有她的理由?
可一个人再惨再受伤害,又怎么就成了借幻影玩弄人的由头?
洛施转得头晕,也根本没有力气说话,只能在心里反驳。
身处幻影,那人似乎当真能知晓她的所想,当即哼笑,「那钱卫呢?你所爱之人却要你剥离所有,恐怕未来的你,与今日自戕的关氏也无不同。」
正晕晕乎乎的洛施,没落下他话中故意展露出的幸灾乐祸,洛施稍扶着侧边脑袋,在风暴中顺着他的意。
洛施一手抓着留不住的风,淡定地点了点头,「他杀了我又有何妨。」
对方紧跟着不言,仿佛被洛施的直言不讳所震惊。
洛施没管腿部重量越来越沉,也没理对方那道声音的停滞,继续道:「可在钱卫杀我之前,他会先递刀给我,求我杀了他。」
这次,她的嗓音中带了轻微笑意。
那人这才知洛施是在耍他,顿时恼羞成怒,但当他正要愠怒地质问,又不可抑制的自顾自劝阻着,使自己平静下来。
他冷笑一声,反唇相讥,「怎么,你害怕了吗?不敢正面回答,肯定的表示钱卫的心意,却是拐弯抹角地说着会同归于尽。一向胆识俱在的洛施,也有让你害怕的东西吗?」
这样的激将对她来说其实无效。
洛施盯着手心,风暴以毁天灭地的气势在身上碾过,而她正位于中心处。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关氏错信于人,最后死于非命是她的选择,当事人都选择坦然承担了选择的结果,难道你一个身外人,还要为她来鸣不平?」她听出那道声音不会是关氏。
洛施很是从容,关氏自裁之景必定是他让自己看的,如今见自己一无法术傍身,二无能力脱困,没有趁虚而入,反而千方百计用话语刺激自己。
这样的话,对方越是想听什么……
她就越是要反着来。
手上功夫没了,嘴上功夫总能占个上风吧。
果不其然,洛施不好好答话,那人却是正中下怀,「我为什么要为她鸣不平!」
洛施悠闲地睁开挥挥双臂,仿佛此时天旋地转的人不是她。她不咸不淡的接着道:「你这么激动做什么,我好像什么都没说吧。」
她什么都没说吗?
她明明什么都说了!
风暴之外的人咬牙切齿,丝毫不知头顶彩霞染红了天际,就连狂躁的风暴也随之减缓。
而这些现象的源头,当之无愧是从中心蔓延开来。
洛施捻着手指,髮辫随风轻扬,她微微笑着,似最邪佞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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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满回来(●.●)咯
。。生病太可怕了,希望大家都健健康康的吧
第92章 红尘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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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骤缓,雷鸣电闪轰然席捲着偌大空间,随着洛施长臂一挥,无数道红色雷电从天而降。
周身尘土与落叶无尽飘荡,洛施能感受到她的双眼渐渐灼热,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充斥全身。事实也的确如此,她柔弱无力的身体几近膨胀,就连空气都好像沉重了起来。
洛施捏了捏指骨,内力蜿蜒如龙,在她的体内游走,温暖着她的体脉。
下意识仰起头,低声默念着咒语,青翠的莹光在手心闪烁,慢慢化为了实质。
玉箫向前挥,斜挎在肩上的布包轻摇,洛施眼中的朱色一闪而逝。视她为敌的风暴不一会儿转为亲切,拂面的微风都仿若轻柔地抚摸,拥簇着她送达地面。
她的武功、术法、布包,都回来了。
洛施紧接着随意扫了一眼,很想知道那道声音是谁。
故意引出钱卫的话题戳她的痛点,听到她不仅不答反抛出鱼饵,他自己倒先气急败坏了起来。
不过,若不是有他相助,她也不会误打误撞,乘了东风。
周边并没有人。
没有了狂风四起的暴虐,洛施看清了她所处的地方,这里早已不是威严禅性的佛堂,关氏尸身和清冷大臣了无踪迹。仿佛只是她的一场的梦。
日光强烈,小院内落花和柳絮同舞。洛施无奈半抬起头。
又是一个只有她一人的世界。
洛施手腕微摆,玉箫随之转动,她沉默着迈出两步。
莫名捲入关氏际遇前,洛施只来得及清醒一瞬,脑内刻上了钱卫那算是无意识的一眼。
他醒了。
钱卫在最后一刻清醒,快速判断只有自己的陨灭,才可以换来两人的通途。
由此,救下了她。
而事到如今,她从千年前的关氏疑云重回钱宅,为什么没有再见到钱卫?
他不管不顾怼向自身的那一刀,很疼吧。
想到这里,洛施不由急躁起来。谁知道幻影中的诸多伤害加诸其身,究竟会是什么效果。
这时候心急如焚的洛施显然忘了,先前她分明断定画中世界无法取人性命,更别说,就连失去身形的她自己都能重塑其身,而遑论轻微见血的心头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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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2页
可她下意识的恓惶,就是想要找到那一人的踪迹。
洛施自认不是个慌乱到在原地打转的性子,她小跑几步,很久没有挂上的布包不太适应节奏,一颤一颤的。
忽地,平空响了个惊雷。
洛施的侧脸定格在推小院门的剎那,雷动响声连带着的,是映照在她半张脸上的缤纷色彩。
但这些,都没有盖过洛施见到突然出现在面前的人的震惊神色。
他依旧穿着那件黑茶色的长袍,如遗世独立的公子。然而钱卫清俊的侧脸不知何故添了两道血痕,漆黑的眼睛盯着她的方向。
柳絮如同纯白的雪花漫天飘扬,如此梦幻的景致,却愈加衬得男子沉郁冷凝。
这些当然不足以教见过大风大浪的洛施一时之间手足无措,只因为——钱卫脸颊那两道血痕之下,他的胸口深深扎着一柄短匕。
洛施的脑子忽然变得不太灵光,她愣在原地,轻易不敢动身。
她面前的人很轻地闭了闭眼,洛施张张嘴,似乎能感受他的虚弱。
但她依旧没有动,克制的按住手中凄悽然颤动的玉箫。
钱卫很轻很快地闭了闭眼,插在心口上的匕首是不容伪装的伤害,即便映上几道血痕,他的面庞依旧苍白如纸。
终于,他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
洛施醒了醒神,仿佛在那张脸上出现过的温柔神色只是她的错觉,稍微眨眨眼,面前人立时转换表情,洛施甚至能感受到一丝……哀伤?
好像是在怪她?
责怪她的冷漠吗?
洛施只能确定,他一定是看向她。
得出这个判断没有什么理由支撑,出于直觉罢了。
「他就要死了。」一道声音从远方飘来,比院中散落的柳絮还要轻薄,「你就能够这么冷静的旁观他的生死吗?」
不知道钱卫有没有意识,然而他还是巧合的应声耷拉下去了脑袋。
果然……
还是那道风暴中听到的声音,阴魂不散地纠缠着她。
洛施实在很疑惑:「他以命换命救下我,我很感激,但事已至此,他的死我无能为力,我除了旁观还能有什么办法?」
「你还真是直言不讳。」那人语气淡淡,说不出是赞嘆还是否定。
洛施却敏感的觉察出,先后与她对话的是一道声音不错,可耳边的声音,比之先前着实平稳了不少。
想到这里,洛施不可避免地飞快瞟了一眼钱卫,他从容不迫举起匕首的姿态復又闪现在脑海里。
他一定很痛。
「你觉得我是在说笑?」讨厌的声音沉默片刻,偏没有眼色地在这时插了进来,「你也看到了,幻影中的一切并不都是凭空捏造,他看你孑然一身,要你放弃所有,偏又让你歷尽苦楚,你二人最后也只能做一对怨偶。」
他说得不错。
求生图存的乞儿被迫背负上两界安定的重担,其实从始至终,打心眼儿里只觉得自己身处在冷色调的灰暗世界里。
洛施甚至不会将师父划分在她的世界,唯独特殊的眼睛、术法,只有这些实打实的傍身本事,能让她汲取到一点来自世界的问候。
而幻影当中,她蒙上了双眼,摒弃了视若珍宝的法术,以为求得一份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所有的一切都在往反方向发展。
洛施一言不发,只静静的听着。
耳边那道声音还在继续:「你道他心思纯良,便将一颗玲珑心双手奉出,殊不知,世人皆庸俗浅薄,只需一激,就是再没有邪念的人也会动心。」
洛施缓缓闭上眼,唿吸略略加重。
这句话不仅是在说钱卫,更是在提醒她,她一直放不下的,迷雾森林中莫名出现的隐雾术与师父之间的联繫,从而让她怀疑起他老人家的用心来。
可这般挑拨离间的手段,未免太低级。
「这位大人,不,或许该叫你平熙,」洛施微妙地顿了顿,「也不对,毕竟你从头到尾就没有展露过你的真实面貌。」
没等人反应,洛施自顾自道:「带我亲眼见证关氏的死,又自以为祭出那位送她去的大人,就能扰乱我的心神?只可惜,那位大人对关氏的感情不值一提,三两句话便能抹灭全部。」
她心不在焉地勾起唇:「当然了,世人皆怀有私心,莫说是他,就连钱卫这种略懂礼义仁善的凡夫俗子都无法摆脱。」
红裙飘扬,如枫的礼赞:「而我,终究是与他不同的,我恨这个世界——人间待我不公,我却要兢兢业业为他们,凭什么?!
「不如,让这天地,与我同寿。」
玉箫终于如愿从手中飞出,洛施始终冷沉的眸子添了一丝灰败,可与衣裙媲美的绯红继而幽幽散开。
更是遍布这岌岌可危的小院。
她本就是如此,洛施身心畅快的唿出一口气,她自私、尖锐、不善良,这个世界不如她所愿,根本就不配存在。
远远旁观着席捲出偌大风暴的关氏露出一片衣角,她安抚性的抚摸着怀中的猫儿,等炸毛的爱宠舒服地趴好,她同它一道眯起眼睛,那正中心的狂欢女子微微昂起下巴,睥睨天下的样子简直不可一世。
末了,关氏还是饶有兴致的点了点头。
可不是嘛,她尽力帮他筹谋江山,却落得一个被他带头逼死的下场,最后也只不过得到了那一丝的怜悯。
不值一提,她轻笑着,根本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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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页
箫身盈满着青紫的光芒,它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毁灭着这方天地,势如破竹。
然而除了主人洛施,还有一块站地,没有被允许踏入。
下一刻,关氏眼中张狂的女子逆着舞动的风暴前行,身上明明仍旧带有杀伐果决的血气,可捧起一人脸庞的时候却是那样柔情似水。
血色自唇边溢出,洛施慢慢的说:「我从不认可感情这种事,因为不会固定无法久远,它只会扰人心神,徒增烦恼。
「可是你知道吗?我现在什么都不想想。
「我只想吻你。」
就让我们死在一处吧。
唇与唇相碰的剎那,洛施全然没有听见那细小的声音。鲜血的味道在唇齿间瀰漫,洛施极其享受着这种感觉。
她真是疯了,体内紊乱暴蹿的气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这一疯狂的行为。
然而她愣是不理会,一心一意地甘愿沉沦在短暂却又将是长久的甘甜中。
玉箫还在瞬时变形,谨慎地听命于主人的吩咐。不一会儿,这个原本干净敞亮的小院霎时变得乌烟瘴气。
落花和柳絮化为春泥残枝,眨眼间变为庞然大物的玉箫遮去了可见的日光。在这个灰暗的世界里,她与他长久共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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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红尘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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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吻如同她的人,炽热、张狂,不管不顾。
钱卫的喉咙溢出了一声微弱的笑,他有点讶异,熟悉的小院成了废墟,光影化为隐蔽,在这个时刻,他没有半分心惊胆战,而是顺其自然的顶着惨白的脸,笨拙地回应洛施。
这好像是第二次,他在漫长的混沌后,意识回炉才清醒地感受到她的亲密接触。
钱卫反覆纠结过很多次,他询问自己对洛施究竟是何种感情,是携手途中不得已的依赖?是相依为命时浓度最高的悸动?
他们只是伙伴吗?
可身为伙伴,心底是生不出不见光的占有欲望的。
嘴唇里的腥甜渐渐散开,钱卫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他支起身体迎了上去。
他大概知道画中幻影的由来,也清楚了解自己对洛施隐瞒看见画像上人的用意。
他其实早就能想明白的。
对方反客为主起来,耳边慢慢连玉箫大肆破坏的声响都没了,更多的是他的唿吸声。洛施忽然睁大眼睛,双手一撑,推开了钱卫。
心口的短匕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余侧脸渲染着的几道红痕,仿佛他方才的惨状和虚弱,只是洛施的想像。
但那确实发生过。
洛施也没想到,因为钱卫的伤口,她胸中愠怒一发不可收拾,抱着大不了同葬一处的想法,从而耗尽气血也要为他报仇。
仇没报是有点可惜,但那讨厌的人被吓走了是件好事。
盯着他的眼睛,洛施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无言的对视后,钱卫看着懵然的洛施,摸过她的手背,没有被拒绝,他又自然的蹭了蹭洛施的脸:「我想亲亲你,好不好?」
不是才亲过吗?洛施眨眨眼,看上去依旧没有回过神。
面前的人眼睛亮晶晶的,像只摇着尾巴的狗狗。
迷迷煳煳的,她好像答应了一个「好」字。
得到应允,更似一种让人激动的指令,钱卫凑过身来的速度很快,洛施不太适应般身子往后倒。
但也仅限于下意识的反应。
钱卫不依不饶的逼近,可唿吸交缠之际,笑着弯起眼睛的钱卫堪堪停住。
他看着洛施掩下来的眼皮,就那样紧张地闭着眼睛。
钱卫跪坐在地上,洛施气息紊乱后从唇间溢出的血,不慎有几滴滴落在她的脖颈上,留下艷目的红。他心下一紧,自然忆起在这之前的洛施。
洛施闭着眼睛等待,他们避而不谈此时的行为,就这样心照不宣的接受着两人过界的亲密。
很轻的一个吻,像雨后闪动翅膀的蝴蝶。
停落在她的眼睛上,又很快的离开。
洛施的眼皮颤了颤,睁开双眼后,见到的,自然还是一脸温柔笑意的钱卫。
不过,钱卫笑着笑着,却变做一个惊讶的表情:「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灰色了?」
洛施茫然的眨巴着眼睛:「灰色?」
「嗯,现在又不是了,好奇怪。」钱卫说着说着,便再一次拉近了方才才分开的距离。他抬手想要去触摸,可在将要碰到洛施的眉毛时,他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
亲是亲过了,其中一次还是洛施主动的。
可他……他还是拿不准洛施的想法。
洛施见他不动了,歪头表示不理解,然而钱卫还在自顾自的内心拉扯,压根没顾及好她的情绪。
洛施无奈,她干脆仰起头,主动去握住他的手腕,两人搀扶着站起身,洛施又将钱卫的手掌牵到了她的额角处。
「想碰就碰嘛。」洛施说着,又主动环住钱卫的腰。
这不是第一次了,但钱卫还是难掩心中酥麻的暖意,对被洛施抱这种事生疏的可以。
「你还记得在幻影中的青梧山见到我的那次吗?」洛施声音有点闷,大概是把脑袋埋在他胸口的缘故。
钱卫有点懵,但还是干涩的应道:「……我记得。」
洛施原先以为那个钱卫只是幻象,说给他的话没听到也就算了,可后来探清那是真的钱卫,洛施可就没有那么淡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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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页
「那时我将玉箫指向你,你在想什么?」
钱卫低声:「你要杀了我,我相信你一定会动手。」
这话其实不太好听。
不成想,听到这句话,洛施还好心情的嘟囔起来,「在这一方面,你总是能很好的和我契合。」
钱卫不可置否,就听她轻柔的声音又传来:「动手前我对你说了一句话,你有听见吗?」
「……」不知怎的,钱卫竟是没来由的感到期待:「没有。」
「呵呵……那我再说一遍,」洛施闷笑了两下,震得钱卫也在发抖,「钱卫,我爱你。」
亲你当然是因为喜欢你,想和你死在一处只能是太过爱你。你怎么能够还看不清楚我的想法呢?
钱卫不自觉的重新挂上笑容,终于将放在虚空的手拢紧,「洛洛,我爱你。」
不到片刻的温存,伴随着周身渐缓的动静,由远及近的飞来一道声音:「洛施,我在千金城等你。」
千金城……
洛施掩下眸中情绪,勉强笑了一下。
他所说的,无时无刻不在向她表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他正是平熙。
不,她不该唤他平熙,她该唤他别的。
洛施紧接着转头去看牵着手的钱卫,要和他确认着什么。
缩为原状的玉箫立在背后的半空中,有人抬手一指,红光轻闪,玉箫扭动着奔向洛施。
后者当然感受到风声阵阵,她伸长手臂,另一只手牵着钱卫旋身,接过委屈闪着光芒的玉箫。
关氏怀抱着猫儿走出。
洛施的眼神掠过懒洋洋发出喵呜声的小猫,看向关氏那张倾国倾城的脸。
女子豪饮毒酒的神态歷歷在目,正是因为亲眼所见,洛施才更加收敛不了内心的起伏。
她早便死了,死在千年以前。
关氏笑意吟吟的,哪怕洛施的神色从谨慎的敌意化为留有深意的虚嘆,她都像是没看见似的,缓步走向二人。
「抱歉,看样子我打扰你们了。」关氏微笑。
洛施下意识抬头望了望天,关氏到来,玉箫的法力收回,她体内的气息已然平稳,同时崩毁的自然和建筑在顷刻间恢復成了原样。
「这话该是我对你说才对。」洛施摇了摇头,一脸平静,「平熙已经跑了,你还不打算放我们出去吗?」
手心被捏了一下,洛施茫然的扭头,然而钱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泰然自若,表情正直。
关氏的声音很快让洛施回神,「怎么,你还不知道他是谁吗?」
他——这个「他」,当然指的是她口中的平熙,那关氏这话……
洛施不言,关氏紧接着瞥了一眼充当木头人的钱卫,又无所谓地继续道:「洛天师天资聪颖,你当然应该知道。只是他故意将你引去观看我被鸩杀的幻影,其实是在对付我。」
「看来,你们谈崩了。」洛施对此不多做评价,只管顺着她的话挑眉,话锋忽然一转,「他有能力不劳烦你,独自离开这画中世界,想来我同样可以。」
「可惜,你不行。」关氏顿了顿,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喟嘆,她抚平怀中猫儿竖直的绒毛,虚眯起眼:「想离开只有一条路,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不需要。」对于她凛然的狠话,洛施淡淡开口,「不过只要我们想走,你拦不住就是了。」
「是吗?」关氏不以为意,从容反问。
洛施定睛看向她额头红光闪烁,「修炼千年的鬼魂,我不会是对手,但分离了一半魂魄的怨鬼,我对付起来自是信手拈来。」
关氏懒懒搭在猫儿背上的手僵了僵,呵,天资聪颖,她还真是没夸错。
「洛姑娘还真是见多识广。」半晌,关氏还算是冷静的张口。
洛施不容这么轻易放过她,她强硬道:「你说平熙用毒杀现场的幻影对付你,可不就是因为你不像表面上的那样释然?你恨立场摇摆的君王,更恨那个辜负背叛你的男人,但发生了这么多,你还是甘愿沉溺于此。平熙依旧没有劝走你。」
太聪明了,实在是聪明得有点不可爱。
画中处处是她的眼睛。关氏可以肯定,关于她的事情,平熙没有透露半个字给洛施,但就是仅凭几个画面,一两句无伤大雅的话,她就能推断至此。
甚至揣测到了梁天师的用意。
那位大天师是个矛盾的人,误入她的画后,凭一己之力轻松化解,却不是选择马上离开,而是妄图感化她;如今找上门来,表面是打着折腾人的幌子,实际不过是磨鍊洛施的心性。
他确实是一直在劝她走出去。
也……成功了一半。
「对,」关氏莞尔一笑,「我不会出去。」
「你被分离开的那半魂魄就是他的杰作吧?」洛施默了默,问道。
关氏撇过头,这回她承认了,「是,所以为了报答他,我才会答应他将你带进来的要求。」
「……」洛施意外于她的果断承认,一时没有再接话。
关氏却主动开口了:「我送你们出去。」
「……你呢?」
「你很清楚我离开了这幅画会去往何方。」关氏嘲弄道:「洛姑娘,不要逼我。」
洛施很想说,能做到分离魂魄这种事的天师,怎么会无法将你整个鬼魂都脱离画作?
只是你不愿意。
关氏挥手,明摆着的送客动作。钱卫也在这时给她递了个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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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页
洛施在心里苦笑一声,现在反倒是她思来想去救苦救难了。
往前走了几步,洛施回头,正巧瞧见关氏意味深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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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红尘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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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牵着洛施走出小院。画中幻影虽非现实,却也属实命运多舛。
「平熙——他想做什么?」在洛施与关氏交锋时,钱卫保持着沉默不语,偶尔无知觉的攥紧手心。等踏出院子,他才道:「我在歷第一道幻影时险些闯不出去,是他助了我一臂之力。」
「你信任他?」洛施凉凉道。
「没有。」意料之中的,钱卫很快摇头,「我知道,如果不是他横插一脚,后来又故意将我们安排在这一道幻影,你不会受伤。」
洛施哽了哽:「受伤的一直是你。」
「受伤的一直是我……」钱卫跟着喃喃,但下一刻,他还是缓笑着摇头,「第一道幻影时,我就应该付出生命的代价去挽回了,可是我没有,我不仅逃过了,还害得你在关氏面前替我挡刀。洛施,我该有劫难,你却是无妄之灾。」
早在他摇头的时候,洛施就已经拧眉抬头看他了,但终究还是按捺住性子静静听着,待他结束,她自是不乐意的反驳:「什么是无妄之灾?你因为劫难而死,我袖手旁观就是你心里的最佳答案吗?」
「当然不是。」钱卫急急否认,忽然瞥见洛施重新扬起的笑,他于是也跟着挂上了浅笑,「我总是担心会拖累你。」
「不会的。」洛施笑得更开:「兴许因为你羸弱、敏感、过分善良,我之前的确不太认可你,可难道我就是无所不能的吗?多管闲事是我,仇视乃至覆灭世界的也是我。
「而共患难这件事,不是谁都可以寻到同伴的。」
钱卫哑然,洛施总说她自己并不是很擅长劝慰人,但她并不知道,她分明有种魔力,三两句话乱他心弦。
即便如此,钱卫还是故作委屈的垂下眼睛,「我真怕你对我的感情,只是因为一时兴起。」
「倘若日日都兴奋劲儿过头,倒也不错。」洛施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无辜耸肩,「谁说一时兴起不能延续长久?」
她的侧脸明艷飞扬,钱卫只得在心里苦笑,要说洛施究竟是开窍了,还是没开窍呢。
他想听的不是这个。
二人走在前往钱宅大厅的通幽小径上,正巧路过卫夫人院子前的一棵大榕树,洛施顺手抚上它粗壮的枝干。
洛施忽然想到她在幻影中看到的画面。
不论是她亲眼所见亲身感受到的,还是平熙费尽心力在她面前挑拨,她无不是有意略过,但事实上,尽管她屏蔽了外界声音,始终没有像表面那般平静。
内心波涛汹涌如迎风而过的船只,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所有人都知道,小小的船只在颠覆性的风浪之下,是连唿救声都无法传出去的。
青紫的电光骤然降临,洛施瞳孔紧缩,脚下的土地跟着摇摇欲坠,她恍惚的松开了身边人的手。
洛施随着那条大地的裂缝而落,这一次,钱卫的反应比她要快,他立时磕倒在边沿,最后一刻,捉住洛施的手。
仅是晃神的功夫,就可在生死边缘徘徊。
身下是滚烫艷红的岩浆,火浪完全没有意识的往上翻腾,与洛施不过差了几个身位的距离。
火焰的气息足够让她窒息,洛施眼中风云汇聚,她抬眸,一人拖着身躯,鲜血从他孱弱的手臂流出,很快与岩浆融为一体。而自己正一刻不停的滑落。
死亡近在眼前。
钱卫咬牙:「洛施……」
「放手。」洛施终于开口。
因着用力,钱卫涨红了脸,这句听上去轻飘飘的话掠过耳边,他只当没听见。
洛施不看他了,地缝中的岩浆温度只升不低,她却有心思低头,仿佛未处于危难,倒像在欣赏美景。
再这样下去他也活不了。
在钱卫惊讶的目光中,她一根一根掰开他已然竭力的手指。
「我想说,」洛施竟然还能笑出来:「这可不算是无妄之灾了。」
钱卫望着她的眼睛,有些怔愣。
为了反驳他的话,已经做到即刻赴死的地步?
他不允许!
然而洛施绝不如他所愿,手心的重量突然化为空无,夹在地缝中的人没了支撑,转眼跳入岩浆,她匆匆而去,宛如离弦之箭。
趴在边缘的钱卫看着空空荡荡的手掌,岩浆上方只余白烟阵阵。她已经不在了。
又是这样……
他更多的是委屈,亲都亲过了,她还拿自己当外人,连同生共死都不拉上自己。
也是,她从不过问任何人的想法。
洛施不知道的是,随着她毅然决然的松手,钱卫尔后纵身一跃,坦然赴死。
「一人独活,我不喜欢。」
洛施向来横行霸道,只爱做她要的打算,他也从来只追随她而去。而要他一人独活,他却是不愿的。
……
「钱卫!」一层高过一层的火浪直逼面门,洛施喘着粗气睁眼,惊魂未定。
这里是?
洛施很快翻身,细细打量,她被安置在柔软的床铺上,周遭布置熟悉又陌生。
画中世界的经歷,恍若一场梦境。
这是李掌柜的客栈。
她竟然安全走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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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页
「醒了?」房间门被推开,阳光倾洒,洛施很不适应地抬手捂着眼睛。
李玉容僵着表情从光影中走出。
洛施内心突生不好的预感,立时挡在她的身前:「钱卫呢?」
李玉容一手拢了拢披肩,对她的焦急视若无睹,轻轻挣开洛施后走到桌边。
洛施这才认出她手中的东西——那是一幅画卷。
她眼皮跳了跳,只见李玉容从容不迫的将画卷放在桌上,徐徐展开。
动作极其缓慢,在洛施的眼里,不知放慢了多少倍。
果真是那幅奇怪的美人图——
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看见的,的的确确就是关氏的脸。
插满了金银玉饰的髮髻率先夺人视线,关氏身穿一袭织金绣凤的大红宫装,她微微笑着,在这样富贵迷人眼的环境中,也不过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子。
洛施忍不住按着画轴,另一只手拽住李玉容的手腕,语气里是没藏好的急切:「你和这幅画……和关氏是什么关系?」
李玉容小幅度的笑起来:「一个早已自尽的女人,我与她能有什么关系?」
「自尽?」洛施奇怪的看了她一眼,犹豫片刻,还是将手收了回来。
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这幅画为什么会在你的手上?我为什么会在这里醒来?」
「不知道是谁将你们送回来的,连带着的,还有这幅画。」李玉容的语气仍然是轻飘飘的,即便任谁听了,都不会信她的半个字。
洛施很快抓住了有效信息:「『你们』?」她转身要走,「钱卫人在哪?」
「你有见到她吗?」然而背后的李玉容却在这时冒出这样一句话。
洛施的脚步依言顿住。
她慢慢回身,李玉容并不抬头看她,眼神孤单的黏在那幅画上。
李玉容:「是她向你提起,我们魂魄一分为二的事情吗?」
她明明刚才还不承认的……
洛施见怪不怪道:「没有,她没有提过半个字。」
她们是一体的,就像关氏没有否认另一个人的存在,李玉容的承认严格意义上来说,同样在洛施的意料之中。
「要知道,关氏身上的味道,和你泡的茶一模一样。」
李玉容晃神:「那是荼靡花茶,理论上来说,饮茶者心里想的是什么,感受到的就会是什么味道。」
也就是说,洛施心无旁骛,入口的味道竟然就是原本的香味。
「仅仅是因为这个?」
「喵呜」一声,李玉容随手合好的门又被轻轻推开,一只小猫拱着脑袋摇摇晃晃的跳向粉裙。
李玉容弯身将它捞了起来,眉目舒展的再一次喃喃自语:「也是,我相信以她的性子,当然会闭口不言。」
她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猫儿满身都是柔软皮毛的嵴背,并不顾洛施全然放松心态的软软一笑:「少年英雄横空出世,关扶止并不觉得被一方豪雄看中是什么骄傲的事,这是理所当然。她傲然于世,却也死得明明白白。」
李玉容淡笑道:「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关扶止这个名字了。」
歷史的长河滚滚而来,原来有这些记忆的人寥寥无几。
死得明白、死得明白,明白地去死就是一个好结果了吗?
洛施皱眉:「也就是说,因为那个餵她毒药的男人,关扶止甘愿自尽,而事到如今,也始终放不下他。」
「听起来很可悲吧?」听到她如此说,李玉容依旧事不关己般轻轻道:「她的确是个可怜的女人,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谁又说得准呢。」
你真的可怜她吗?
「最后一个问题。」洛施抿唇:「你知道平熙是谁吗?就是与我和钱卫同行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李玉容拖长声音,「他跟关扶止的交易只在她二人之间进行,而我很早就跟关扶止断了联繫。」
洛施挑眉,不紧不慢的拆穿:「我可什么都还没说。」
李玉容的身子僵住,久久沉默。
洛施倒也不打算继续为难她,她忽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说说你吧。你对钱卫,难道没有一丁点儿的恨意吗?」只是笑容里藏着的,多是软刀子。
还是来了……
李玉容垂眸,垫在猫儿手掌下的手掂了掂,「我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时候,是大掌柜收留了我……她将客栈交到我手里的那晚是个雨夜,」她笑了一声,「电闪雷鸣闹得我心疼,堪比我分出身形,来到这个陌生世界的阵法雷电。
「我对钱卫,说不上恨,硬要有关系的话,只不过是瞧不上他身为掌柜的儿子,仍是个无能草包。」
她冷嗤着,脸上是显而易见的不屑,想起先前一眼便知她是装模作样恭维钱卫的那些话,洛施笑容冷了下来。
魂魄一分为二,虽为两人,但实则两人之间心有灵犀,互相感知,甚至沟通也只需一瞬间。
钱卫在关扶止的计划之内,所以何尝不是李玉容的授意?
软刀子磨成了硬刀子。
偏生李玉容毫不察觉,或许瞧见了,但浑不在意,「洛姑娘,掌柜的向我提起过你,关……关扶止同样毫不吝啬的表达过对你的欣赏,但实在有一点可惜——」
「怎么?」
「如果关扶止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呢?」她终于肯与洛施对视。
「没有这种可能。」洛施一口咬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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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页
少年人便是如此,以为依借渺小的自己可以对抗一切,满怀嚮往。
她撇开眼神,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烧了那幅画吧,这样所有的一切都会消失。」
啊?
洛施看向桌子上关扶止的脸庞,不解:「所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关扶止得来的修为并不是依靠正途,这一点,洛姑娘比我更清楚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
「她会死的。」
没有说名字,可李玉容还是很快接话:「她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笑得那样粲然,洛施有时候都真正要将她们分清了。
见洛施愣在原地没动,李玉容放走怀中的猫儿,小猫在地上滚落两圈,颤颤地堵着桌角。
画卷「哐啷」一声丢进火盆,那幅引起城中乃至全国诸人追捧的美人图很快燃烧殆尽。
灰烬寂寂灭去。
「对了,你安置的那个人已经醒了。」李玉容的眼中有火,心如止水。
洛施反应了一会儿,她指的应该是从庆玉坊带回来的人,眨眨眼:「这银两给你,是替他付的费用。」
李玉容瞥了一眼放在桌上的银两,真心的笑:「洛姑娘客气了。哦对,小老闆就在隔壁房间,需要我请他过来吗?」
洛施看不懂她,于是也不附和,后者自然没当回事,悠然自得的怀抱起她的猫儿。
关扶止会恨吗?
与脱离出的另一个魂魄离心生怨,甚至死在了她的手里。
洛施闭了闭眼,关扶止送别她的笑容在脑海復现。
不,不对,谁能说这不是关扶止的选择?
身前,李玉容的面容从黑暗走出,渐渐没入光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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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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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施与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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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推门进屋的动静很小,生怕吵闹到了里头的人。
但其实她是有点心虚的。
前一刻她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会同他共患难,而真正到了那时候,她仍我行我素,只不过从撇下他独自行走变为顺利赴死。
她小心翼翼的推门进去,屋子并不朝阳,没有暖光照射的地界叫人不敢踏足,而被安置在视野更偏处的塌上端坐着一个人。
洛施眨了眨眼睛。
即便她再小心,木制的房门依旧发出了些微声音,然而塌上的人也不扭头,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前方。
洛施伸手在他眼前晃啊晃。
钱卫抿唇,眼珠子终于肯动了。
洛施讪笑道:「你是生我气了吗?」
要说洛施最惹人爱也最招人恨的,当之无愧为她的直脾气。
钱卫败下阵来:「没有。」他顿了顿,主动去拉她的手:「如果破局的方法只有献出性命,我想问你试一试同我分担,可不可以?」
若论洛施直来直去许多年,钱卫就是惯会打商量的,叫人一听便无法拒绝。而洛施本就心虚,更莫说听到他这般好言好语。
她无意识的看向别处:「可以……嗯,可以。」
拜託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说什么我都答应。
……
洛施的一条腿曲着,随着马车的抖动,不时停靠在身旁人的肩膀上。
她们前脚告别李玉容,收拾行装从客栈离开,前往城门口的路上,途径庆玉坊的门面,却不曾想,昨日还宾客盈门、往来不断的地界,已人去楼空。
洛施有想过,李玉容取走并烧毁了画有关扶止的美人图,虽说必然是出于关扶止的意愿,可毕竟展出那幅画的庆玉坊背后老闆始终未有出面。她还是挺好奇,摇钱树一旦失踪,就相当于要了店家的命根子,不知会是怎样的热闹!
这下,热闹算是没了。
迷迷煳煳中,洛施听到有人问道:「平熙出身迷雾谷,如今主动约我们去千金城,可否将那个背后伪装天神的人视作他?」
洛施困极了,但还是勉强打起精神,「至少可以肯定,他脱不了干系。」
说着,洛施几乎用气声添了一句:「平熙,不会是真名。」
「可吴老认出了他?」钱卫当然明白她是什么意思,正是如此,才会感到不可思议。
洛施语气仍轻飘飘的:「这世上多的是隐瞒身份和容貌的法子。」
那就太可恶了,吴老在生命最后一刻还在对他忏悔自己的错误。钱卫垂着眼睛想,但吴老并不知,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在他的眼前。
「你什么时候开始怀疑他的?」钱卫愈加心悸。
「不算怀疑,」洛施诚实道:「他问过我出谷事宜,我就想着,将他带在身边也放心。」
顺水推舟罢了。
说不上由她牵头,要知道,吴老离世,于情于理谷中能做主的当轮到平熙,若是正常情况下,她是万万不会想到将主意打到他头上的。
可跃跃欲试要出谷的,还是平熙。
想到这里,洛施更加头疼,她以为带在身边可以放心,可没想到如此一来正巧就着了对方的道,才闹出庆玉坊诸多事来。
她捧着脸嘆了一口气。
钱卫挥动缰绳,此时马车外独他一人。他见洛施实在心事重重,不动声色的将她劝了进去。
越往南走,钱卫心里越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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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8页
一路上实在萧瑟。
堂姐被送往千金城,他无数次向娘打听过钱多颜的情况,最初的几个月里,或是派人去联络或是问来往路人,明里暗里,总收到过些许有用的消息。
千金城可谓是应了刻在城门的大字,不说贮藏千金,也应呈富饶之态。
钱卫攥紧手中的缰绳,手心溢出了汗,只是,那是两年前的事了,堂姐被困迷雾谷的事他尚且不知,更何况远在千里之外的城池。
想起洛施当初问过与他们一道进入迷雾谷的那两个作商人模样的人,千金城是否有什么异常,只可惜,他们声称自己来自千金城,不过是得到风声,以为谎报户籍会得到什么优待。他们并不是千金城中人。
可以说,对于未知的地点,他们完全是一头雾水。
马车穿过堪堪容两人并排走的山路,钱卫侧目看过去,前方竟是一户少见的人家。
茅草搭建的土房外围着几圈篱笆,三两只鸡鼓动翅膀不住健走,「咯咯」叫个不停,马车一时驻在远处也能听见那欢快的声音。
钱卫不再往前走,不为别的,还是因为遥遥望去,过了那户人家,更深处却是一分为三的岔路口。他曾经研究过赶往千金城的方向,虽大致记得方向,对于不处于官道范围内的小路,到底拿不定主意。
下了马车,钱卫安抚性的拍了拍蹬腿的马匹,再抬头的时候,篱笆里跳出了一只昂首的母鸡,鸡冠傲然耸动,脖子像是抽筋似的绕着他的方向抽动。
钱卫对此充耳不闻,眼看快要走到篱笆墙外,光做着动作的母鸡冷不丁的开始怪叫,它一面叫得厉害,一面又挥动飞不了的翅膀,羽毛簌簌掉落,母鸡浑然不知,乐此不疲。
这样大的动静必然瞒不了屋主,当一个年长的妇人勐推开门,不耐的神色填满了她的脸庞,却是看见自家的鸡以一种战斗的姿势高高点在篱笆之上,大概一米处站着个明显手足无措的男子。
钱卫率先打破尴尬:「婶子,我一路前行,途径此处,完全没有恶意。」
妇人眼力不错,立时瞥了一眼他背后的马车,又打量了一番他的衣着打扮,在心里嘀咕着:「看上去还是个富家公子。」
心里虽有数,她的表情还是僵硬的:「你要做什么?」
大概是她打量的视线过于明晃晃,钱卫实在不能做到若无其事,努力做到让扬起来的笑意不淡下去:「婶子,前面那三条岔路可不好走,我是实在没辙,才无奈叨扰你问路的。」
妇人见怪不怪,迈出两步将自家昂首挺胸一副随时准备战斗的鸡拎了下来,一边不得闲的回头:「你要问什么路?」
钱卫瞅着她的神情,想来是得益于独特的地貌,对于被问路这种事,妇人一回生二回熟。
他于是实诚地道:「敢问婶子,哪条路是去向千金城的?」
钱卫发誓,他并非是刻意紧盯她的表情,而是在他这句话说出口后,那妇人回头的动作之大,脸上未做管理的可惜之清晰明了,实不是他翻不着的。
对方转过身子,一脸疲惫地又去指那两条路,「小伙子,你知道吗?这些年但凡经过此地向我问路的,无不是只有一个目的地。」
钱卫乖乖顺着她的视线而去,先前看得不是很仔细,如此认真观赏,才发现最向左靠的那条岔路足迹颇多,痕迹明显,而另两条路杂草丛生,显然不会是什么必经之路。差距……未免太大。
「来来往往这么些人,都是去千金城的?」
大良富庶之地多集中在南方,千金城又勉强算是呈半包围姿势被圈成中心,而恰正是因为处在错综复杂的商路圆心,城内外的路可谓是四通八达——例如眼前的这条岔路。但很明显,没有人在乎另外路口的尽头,这绝不是简单的寻求商道,他们不约而同的盯上了同一个地点。
可是很奇怪,为何迷雾谷「接待」了一批又一批慕名从千金城而来,想要寻得长生宝物的人,又有无数人前仆后继的打听去千金城的道路?
「可不是吗?」妇人又回身去捉鸡了,她掐着嗓子大声道:「凡是向我打听的人没有一个不是报的去千金城的,不光是这样,更有不少人从四面八方去,好像……是去什么谷?」
钱卫的眼神凛了凛,刚想说话,后头一道声音飘过来:「可有听过什么古怪的事?」
两人同时看过去,妇人见背后悄无声息的又出现个小姑娘,纳闷的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没应她的问题。
钱卫则是小跑了几步去接她,下意识露出歉疚的笑:「我吵到你了?」
洛施摇头,转眼又问了那妇人一遍。
妇人这时才回神,她的视线在对面歪在一道的两人之间逡巡片刻,问道:「你说的是怎样的古怪?」
洛施轻轻道:「比如闹鬼什么的。」
不得不说,洛施才睡醒,还是一片空白表情的时候,配上如此淡定的几个字,简直是双倍的悚然。
妇人实话实说:「小姑娘,我看你可比闹鬼还要吓人。」
洛施:「……」
洛施鼓了鼓脸,也不去看钱卫的表情,没好气的退了一步。意思很明显,她不插嘴了,交给他就是。
钱卫哭笑不得,但还是先低头去捕捉她的情绪,一只手捉住她的指尖温柔摩挲。后者本来没怎么闹脾气的,这一动作反倒让她垮下的嘴角更向下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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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页
「我现在的样子很可怕的?」洛施问。
「可能……需要笑一下。」
洛施很听他的话,顺从着牵起嘴角。
笑意瞬间将空白的表情填满,不知怎的,明明是洛施在笑,钱卫却有种自己的心也同时被填满的感觉。
钱卫这才抬头,笑容满面:「婶子,我们是想问,你可有打听过他们为何选择去千金城?」
被晾在一边的妇人从善如流道:「我不关心这些。这里毕竟不是官道,方圆几十里也只有我这一户人家,不过是刚好住在岔路口附近,得了个指路的差使。」
钱卫抿唇,低头去就洛施的眼神,后者皱着眉对他点了点头。
再打听也打听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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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施与卫(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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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岔路最初多是人行的足迹,可越往深处,倒是发现杂草乱石一个不落,路面被集聚的野草遮盖,小径最末,还有若隐若现的雾气。
起初洛施靠在马车的车壁浅眠——不知为什么,从画里出来直至赶往千金城这一路,她的精神总不太好,眼皮昏昏沉沉的——而后,靠着天然对术法的警觉,洛施豁然睁开了眼。
毫不犹豫掀开车帘,马车上已经没了人影,她直视向前,终于捕捉到了钱卫仰头的背影。
拨开若有似无的雾气,长路的尽头是修建恢弘的城门,上方雕刻着复杂精美的图案,在岁月的打磨下更加熠熠生辉。城门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城楼,檐角翘起,形如展翅飞鸟。洛施轻轻闭上眼睛,好似能听见风起时,城楼挂着的风铃悦耳的声音。
任谁看见这副景象,都不会觉得这座巍峨庄严的城池有什么问题。
钱卫回头看向不知在想什么的洛施,而后走向前去推挡得结结实实的城门。
没有推开。
洛施于是一跃跳下马车,她却不是跟着直接去推门,而是点了点城门上的朱色门钉,像是提防着什么。
「这门推不开?」钱卫疑惑道:「像是有人在里面拦着似的。」
「嗯,」洛施随口道:「也不知道平熙耗费这么大功夫给我们指路,临门一脚却亲自上阵堵门是在做什么。」
钱卫见她头也不抬在布包里翻找东西,用一根银簪规整好的髮髻在眼中跳跃,不由自主停留了片刻,脑子还没有转过来:「他在门后?」惹得洛施百忙之中瞥他一眼。
钱卫很快反应过来,他摸了摸鼻樑,虚心发问:「他又拦我们做什么?」
「谁能猜得透他?」洛施笑起来:「对了,方才那位婶子,你看出她是谁了吗?」
什么意思?
钱卫的动作一滞,不可思议的抽了一口气:「你说,她是平熙?」
洛施不置可否,笑意却是渐深,「方圆几十里独独就剩了这一户人家,她每日见证无数人的迁移和流浪,不仅心中没有起意,反而任劳任怨的仙人指路,造福众生?」
尽管见识过洛施讽刺人的厉害,可相处久了,钱卫难免在她身上也只剩下无时无刻不生出旖旎的柔软,这会儿看她一挑眉,仿佛全身上下的刺又重新倒挂起来的样子,心神不免恍惚。
洛施又道:「我说闹鬼的时候,大婶确实回应了害怕,但她拿鬼和我一做比较,挖苦人也不是这么挖苦的。」
这话钱卫实在不知该怎么接,他哭笑不得,最后这些完全是私人恩怨吧,只怕洛施还在暗暗记仇。
他不说话,洛施却不依,她终于从布包里找出一个天蓝色的药瓶,胳膊去怼他的小腹,「你以为我在说笑?我告诉你,那人能扮一次平熙,当然也能扮成别的。」
见她一本正经,钱卫当然不敢不重视起来,「那你觉得人去楼空、背后掌柜神秘又善经营的庆玉坊和他究竟又有什么关系呢?」
洛施拿着药瓶的手一顿,她并没有告诉他过多关于李玉容的事,毕竟后者对卫留济的感情太过复杂,她一时之间实在找不到合适的说辞。
她将药瓶往门上一洒,毫不心疼似的:「指不定也同他做了什么交易吧。」
钱卫抬头看她的动作,洛施分明是心不在焉的。他观察过,以往洛施用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时候可宝贝了,多甩出一点都会大唿小叫的心疼,更何况先前在幻影中的青梧山,她带着自己一味一味的认药,也说了不少「药材珍贵」诸如此类的话。
庆玉坊——她还知道什么?为什么不愿和自己说实话?
左不过是李掌柜与关扶止的关系,洛施讲解时,确实向他隐去了两者魂魄分离的故事。
站在前面的洛施洒了药粉,这才慢吞吞的回头对钱卫笑,「你再试试看。」这会儿后者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一副没事人的模样。
药粉飘在城门口,城门倒是没什么肉眼可见的变化,凝绕在她们身边的雾气第一时间先消散了不少。
换到身后的洛施不自觉放下笑容,喃喃自语:「隐雾术……」
这么多巧合,不是师父的话,也是同宗同源的师叔伯或是师兄弟。而长到这么大,她听过的人,可不就只有师父天天挂在嘴边,听得她耳边起茧子的那位天才师叔?
师父口中,那位师叔少年成名,不似她这般随意浪费天赋,而是仗剑行走天下,正义凛然。他曾在皇宫中尽力驱邪赶妖,因而受太祖赏识却未取一物飘然离宫,曾游走坊间立道施恩,留下樑师之名,也曾……到过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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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日师父贪杯喝多了酒,月下他的眼睛是难得的清亮,只是下一刻便迷煳的眨了眨眼:「长生有什么好呢?」
他好像要哭了:「不老不死分明是诅咒,你下给我的诅咒。你说你摸到了去鬼界的关窍,那是师父修行一辈子的嚮往之地,他那时有多高兴,你凑到我耳边说的那句『我向他求了个差事,问他要了个长生的恩典』就让我记了多久。
「你说下次下山一定会带上我,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在山上听师父唠叨了,可头也不回走了的是你,下山后再也没回来的还是你。
「你没问过我……骗子、骗子,」他嘟囔着:「我……我分明不愿长生。」
一个人的长生是永恆的寂寥。
洛施对师父口中的师叔起先只有烦闷,因为师父每次不自觉的比较都是源于对她偷懒耍滑的愤懑,她当然不服气。长大了一些后,她多是不屑,不索取报酬的付出难道不是白费力气吗?换做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做的。
师父似乎看出她的心思 ,手上的竹扇不轻不重的敲她的头:「人人亦有道。他追求他心中渴求,你心中不解却不可讥讽。」
洛施不敢怀疑总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神态的师父会背弃道心,肆意取无辜人的性命,同时也不会妄言那位十几年都活在师父口中的多「高洁清雅」的师叔犯下大错。
叫钱卫推开那扇未知的门,她像是近乡情怯,一步也不敢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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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施与卫(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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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打开,幸运的是,洛施所想像的极速碰面并没有实现。
雾茫茫的一片。门内的雾气比之城外可以称之为寥寥的多多了,两人立在长街之上,依稀辨认出长道两旁立着房屋的形状。
洛施极自然的快速向钱卫靠近,拉过他的手:「现在还是白天吧?」
钱卫「嗯」了一声:「虽然不太明显,但的确是。」
雾气瀰漫之下,普通人生活不出意外的会被搅乱,洛施想的是,若在他们到来前多少个年岁都是这般情状,当地官府就当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的吗?除非……
官府束手无策的前提是,他们自身难保。
这么想着,洛施牵着钱卫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要知道,迷雾谷降临天神后盛行宝物之说是在三年前,多颜姐被掳去迷雾谷也是那个时间点,三年的时间,足够这个地方成为他肆意挥霍的大本营。
「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到那人。」洛施神情凝重,忽然道。
「你觉得他会躲起来吗?」钱卫不置可否,抿唇反问道。
「啊……目前看来不一定,」洛施顿了顿,接着冷笑一声,「这种躲猫猫的游戏,一路上他不是照样玩得不亦乐乎吗?」
两人没怎么在意的讨论几句,又开始循着长街走道向前。因着一只手去牵人,这会儿洛施利用空着的那只手终于肯分出心神,玉箫看似毫无章法的握在掌心挥使,却见眼前蒙着的浓雾立刻见效地消散大半。
钱卫瞧着她的动作,像是想起了什么,这才问道:「是当日在迷雾森林布下的术法?」
洛施目光沉沉:「此为隐雾术,乃我师父独创,他也说了只传给过我。」
钱卫不由大骇,这话任谁听了都曲解不出第二个意思的,但他还是即刻收起多余神色,小心翼翼道:「会不会有小贼偷学了你师父的功法去……」
他脸色变化的功夫还修炼得不太纯熟,但洛施却还是觉得心下稍安牵起唇角:「你怕什么?倘若这迷雾尽头见到的是我师父,该捶胸顿足大义灭亲的也是我。」
他为她师父找有可能的藉口,听起来她倒是对此接受良好。
洛施分明是一派轻松的口吻,钱卫偏偏不随她如愿开怀,依然忧愁的偏头看她,诚实道:「我怕你伤心。」
洛施挥箫的手一抖,那道朝向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真诚而炽热,她难得有些招架不住。
先前被刻意压下去的愁绪就像是无意间开了道口子,浮浮沉沉,最后还是占了上风挤压在喉间。洛施恍惚间又听钱卫极小声的说着:「迷雾森林那次你心中有数,所以离开迷雾谷许下找寻装神弄鬼之人的心愿时你就计较上了,」大概是自说自话,可听着越来越委屈,末了,像是验证她的猜测般,钱卫顿了顿,「可这些从未告诉过我。」
洛施愣愣的握上玉箫,她的视线还是始终固定在前路,然而心神一转,咂摸出了点钱卫的意思,他这不是委屈,倒像是自责。
如同她先前嫌弃他「孱弱」」拖后腿」的无数句玩笑或真心话,他面上从善如流的抱歉,心里许是自责更多三分。
可这没什么好责怪他的,洛施想,她懂术法,而钱卫一窍不通,她那时尚且对师父可能是兇手的事情惶惶不安,又何必拖累一人对没影儿的事情一道同她心惊胆战?
洛施信誓旦旦,她可从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思及此,她好心安慰了一句:「没什么的,且当时的情况下,与你说了也只会徒增烦恼。」
只是这话说出来,好像……适得其反了?
注视她的目光缓缓褪去,洛施没敢去看他的样子。
好在洛施用力划着名玉箫,前头的雾气不断散去,这才发现已经走到了这条长道的尽头处。
之所以说是尽头,只不过是宽阔道路被一座可视作「不速之客」的建筑阻挡,洛施挑眉凝望,建筑门前破旧的牌匾上依稀可见「酒肆」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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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于是一言不发的带着钱卫腾飞向上,她运着轻功,本意是想绕过此地找个其他出路。不为其他,洛施凝眸几息,那酒肆怎么看怎么不舒服。决不能进!
二人踩着空气朝上,谁知探听方向的洛施一时往左,钱卫揉了揉眼,总有种错觉:那间几层高的酒肆就跟着往左,跟长腿了似的!
钱卫与洛施对视一眼,「你发现了吗?」
「嗯。」洛施不无挫败的下结论,「我们是绕不过去的。」
这座酒肆恐怕不是真实的场地,而特地停在这里做个绊脚石,也是料到她一心扑在寻人之上不会轻易心生好奇。
那人想让她进去?他的目的与当日在庆玉坊时可相似吗?
洛施又携钱卫重新回到写着酒肆的建筑门前,她这回花了心思查看,才发现除却匾额,大门乃至门口立着的对石狮子也都是长久未修葺的样子,甚至墙角还爬着青苔,种种迹象表明,这都是一家荒废已久的铺子。
究竟有什么特殊之处?洛施踌躇了许久,还是没信心动身进去。
这种敌暗我明的对峙状态,她从前浑身是胆倒也不惧,因为败了还可以跑。可一想到对方是冲着自己的眼睛而来,如此心甘情愿的赴约明显就是羊入虎口。
话又说回来,洛施曾以为在庆玉坊,默认了要取她眼睛的平熙便会立即联合关扶止动手,但他又半道撇开关扶止却邀她来千金城。
这座城的特殊之处她一路上思考过很多次,道听途说被长生宝物骗去迷雾谷的人多来自于这里,隐雾术遮蔽下破败的环境从未引人生疑,这算是那人掌控之下的根据地。那么,一定要引她来此,将千金城作为她祭眼的坟葬之所,又是为了什么呢?
而她的眼睛……洛施下意识抬手,却在摸到自己跳跃的睫毛后猝然收手。
瞳孔里浅灰色的颜彩一闪而逝。
正在此刻,面前诸多谜团的建筑像是生出神识,如同人掸灰尘般瞬时变了模样。洛施眼睁睁看着,一道白光闪过,漆面剥落的大门和匾额统统焕然一新,门口不加清理的石狮子重新威武的龇牙咧嘴震慑所有。
那匾额上因年久失修隐去的前两个字也显现了出来——「卫氏酒肆」。
钱卫也看见牌匾的名字,他稍一抬头,二楼一间大开的窗子飞扬着一面旗帜,印着的,可不就是与他令牌背面上别无二致的图案。
洛施:「是卫夫人的产业?」
钱卫皱眉道:「是。」
话音落,门廊悬着的红灯笼喜气洋洋的亮了起来,面前大门敞开,石狮子两旁凭空多了两个门童,在二人背后扯着嗓子赔着笑脸招揽生意。
洛施回头,嘆为观止的注视唿朋引伴挂上笑容簇拥着朝向她们——门口方向的食客,两人牵着手不明状况的要躲开人流,却见他们一面勾肩搭背谈天说地一面直愣愣的穿了过去。就那样若无其事,穿过洛施和钱卫的身体直直向前。
这种局面很眼熟,意外捲入杜寒腊杜夫人所困的幻阵之时,就是如此。
洛施的眉头高高拢起,她先前在怕什么呢?怕不小心就没了这条命,还是怕身旁的人还什么都不知道就稀里煳涂的赴死?
酒肆改装换面以后,他们的周身就再没有碍眼的雾气。洛施目光微动,可这些惧怕的情绪都不应该发生在她身上的,她应好胜、自恃甚至自负,惯会耍些小聪明。
这一路上,不都是这样的吗?
或许,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是时候该放手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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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施与卫(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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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肆大门尽开,门童热热闹闹的迎着食客而进,洛施琢磨着自己在他们眼里大约是个透明人物根本看不见,于是干脆牵着钱卫慢悠悠跟在后头。
迎面而来的是一阵淡淡的酒香,混合着菜餚的香气沁人心脾。屋内光线柔和,这酒肆并不算小,各式各样的酒罈围拢了一圈,还余下不少空间摆设着招待客人的桌凳,有几桌喝得红了脸的大汉甚至高踩上桌嚷嚷着什么。
「两位客官想要些什么?」还没等多看,伙计模样的瘦高青年堵在眼前。
洛施眨眨眼,略迟钝的指向自己:「你看得见我?」
店小二也愣了愣,表情古怪但还是重复一遍:「您想要点什么?酒菜管够!」
先前未开口的钱卫朗声道:「要壶清酿,再来点下酒小菜。」
「好嘞!」利落应道。
二人在角落入座,洛施像是终于醒神般吶吶:「你还真吃起来啦?」
「嗯。」钱卫勉力弯了弯唇角,「总不可能叫人一直堵着。」
也是,这家店古里古怪的,繁华热闹应有尽有,可那些人的表情总感觉不太对劲,就像是脸上裹着一层薄薄的雾,就像是但凡她再拖个几时回话,总觉得就能上身将酒菜逼到他们嘴里。
只是光凭感觉,她向来将之定义为「不靠谱」,更不会转达他人引起不必要的担忧。洛施尽量把这些不舒服的想法尽数压回肚子里,又是提袖抹了抹桌子,这才发现木桌上刻了几排打眼的划线。「像是……棋盘?」洛施摸着下巴自言自语。
钱卫跟着凑了过来,瞭然于心:「常途径此地的食客免不了多些附庸风雅之辈,我娘不会放弃这条财路,便心生出点子,好叫他们可以闲暇时对弈打发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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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是别出心裁。」洛施淡淡应道。
关于卫留济花在产业上的心思,洛施听过不少次了,这一次她依然在想,嘴上说着不能理解乃至怨妒的钱卫怎么会解释得如此从善如流?他对自己家的生意明明不算完全一窍不通,例如「妥协不过」的答应查帐。
洛施抿了抿唇,见钱卫客气的接过酒壶,他也不喝,就着手边的器具盯着桌上一同摆好的小菜发呆。
她有意逗他:「你敢吃东西吗?万一这里是什么怨鬼聚集之地,阴魂不散……」语气配合着内容,轻飘飘的。
钱卫——他确实不敢。
不过不是被洛施故意恐吓导致的,而是因为他实在没有那么没心没肺。论不出来的情境之下,他能心无芥蒂的好酒好菜入肚?
钱卫卸了按在壶身的力道,配合着洛施打了个冷颤:「不敢不敢。」洛施旁若无人的笑起来。
洛施的笑声还未停歇,却听碗碟破碎的声音尖利而响,二人同屋内不少人都循着声响看过去,原是洛施旁桌的客人喝上了脸开始争执,吵到气头上来一怒之下去掀木桌。
方才过来招待的伙计急忙去劝,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也不在少数。若在平常,洛施或许会成为藏在他们其中的一员,但她只是警惕的拉过钱卫,默默离开落座的位置,愈发挤向角落。
周遭喧闹仿佛完全被两人隔绝开来,洛施只顾着目视那闹剧的源头,心无旁骛的向后退,却不料她腿肚子一抻,空空荡荡只有一面斑驳墙壁的地方忽然多了点东西。
老人捋着他那与胸口齐平的花白鬍子,挡住了的大半张脸露出一双深远的眼睛。洛施怔了一怔,要知道,对面人那双眼睛不像一般老人那样的浑浊,目空一切的样子平添了几分冷冽。
洛施撞到的是一张横在他身前的长案,这连人带桌的明显也都是凭空出现,在酒肆充斥着的喧嚷之下,沖淡了幽幽诡异之感。
老人家微笑起来:「我观姑娘面相,乃命格易碎之相,恐有性命之忧。」
「算命的?」洛施按住钱卫,不以为意的摆手:「可否说得具体些?」
「世上无神便无魔。姑娘的眼睛确有大用,殊不知,眼中有百鬼横行,怨气缠绕之下,反噬自身便是轻而易举。」
她的眼睛……
洛施双眼凛了凛,师父事无巨细的教导她发挥眼睛的效用,可明明他老人家没有这样一双眼睛,在此之前应是也未接触过,她有疑心或许是通读藏书见多识广之故。即便如此,侃侃而谈双眼视鬼的好处却从来避讳它的弊端。洛施莫名觉得师父的避而不谈是故意的。
毕竟,她经歷过眼睛忽然的阵痛。
洛施扭过脸去,没事儿人一般镇静道:「他呢?」
以她的反应,是没表明信也没表示不信的。白须老人保持微笑,端目凝视紧皱起眉无力握好身旁人手心的钱卫,少顷,点了点头。
被他一派故弄玄虚的模样逗笑,洛施好整以暇的去捏钱卫的手心,沖他笑了笑。
然而,面对钱卫心不在焉的回应,洛施耳朵一动,后面乱糟糟的动静本是无知无觉减缓,至少在白须老人开口的时候是这样。于是一片寂静中,肉/体砸来的破风声更加不轻易变轻。
洛施冷着脸一把拉过钱卫闪躲,回身一看,果真是个倒霉男人拦腰被举高扔了过来。
「这也是卫夫人定下的待客之道?」洛施稍稍侧身,眉眼带笑。
不长眼以至连人带桌全给折腾完的那些食客不知为何动静又歇了下来。钱卫透着洛施的笑脸,却看见她身后,原本站着白须老人的地方,长案以一边为定点往侧边翻转,落脚的人不见了。
钱卫反握住洛施的手腕,嗓音沙哑,「不,这是他的待客之道。」
庆玉坊入画一事,洛施和钱卫不可能不反应过来,对方的每一个地点选择都有意义,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与他息息相关的所在。钱卫一直在防备,担心诸如幻影那般他抵不过考验的类似事情再次发生,又拖洛施后腿。可算命老人的出现,让他乍然醒悟,也许,安排在这家酒肆并非针对于他。
钱卫将洛施挡在身后,后者再挪一点,就能摸到角落的白墙,她立即判断出钱卫口中的「他」指的是谁,然而要出口的话在舌尖滚了一圈未说出口,她的眼前却是一黑。
是反噬吗?一瞬间,白须老人的话在耳边吵了又吵,简直阴魂不散。洛施附在身前人的力道越来越重。
「洛施?洛施!」钱卫一直注意着洛施,当即搂过人的肩头。洛施像是在昏迷因而借他的力量支撑身体,事实上,她的双眼虽空洞却还是撑开的,被迫与钱卫面对面对视着。
那双有着百转千回灵动心思的眼眸里总是浅浅的褐色,有时会转为暗红的色彩,然而此时,悄然添上了银灰。
这样的灰色钱卫是看过的,就在他吻过洛施眼睛的下一刻,那会儿他就提出了疑问,只是两人都没怎么当回事。
怎会如此?可这一次的灰色出现前他并没有做什么出格之举。也许,是那时候就出现了状况?
仿佛定格下来的酒肆重新响过阵阵喧闹,不知怎么,钱卫从中提取到了较为熟悉——招待他们的店小二的声音:「你会害死她的!」
害死谁?
那人应该是还在劝架,钱卫心下疑虑,接着毫不犹豫的找补,那是与自己无关的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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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页
钱卫不再多想,扶着洛施腰身朝外走。他的直觉不如洛施敏锐,总是不能像她一样直观的看见怨鬼,但从这酒肆的出现,再到发生的种种事来看,无不透露着诡幻之感。
不论如何,都要先从这里离开才行。
分明方才还听见干仗、摩擦以及劝架的喧闹声,钱卫拥着洛施,走向酒肆那扇突现斑斓痕迹的红木门,竟是意外地畅通无阻。
钱卫快要摸上陈旧的门框,冰凉指尖眼看还差几公分,身体却是一轻,半倚靠在他肩上的洛施双眼怔怔,也好像没了重量。钱卫想要抱她抱得更紧一些,手上力量骤然加大,然而他再怎么努力,想要去抓住什么,怀抱着的最后还是一空。就连他自己,头晕目眩的感觉仿佛直冲百会。
「不能倒下、不能倒下!」钱卫在心里痛苦默念,他控制不住步伐转了回去,之前仿若自行为他让路的食客们忽然视线凝聚、虎视眈眈。
看上去,他和洛施是无法轻易离开了。
对面的那些人不再僵持,眨眼间如滚滚潮水般一拥而上。
也不对,不让他开门是吗?他偏不如其所愿。
钱卫死死压下胸中闷热的气息,与双眼空洞的洛施一道拼命打开眼睛,他凭藉一己之力,勉强支撑起两人的身体,大腿挨在门框边。钱卫眼中尽是挤压起来的红血丝,他浑然不觉,又是高高抬腿,一脚踹上了木门。
一路上,钱卫常常见证洛施的暴力行为,她踹门鞭笞斗法,钱卫就那样愈加被衬托成个温和青年,且活在她化为的保护伞下。
钱卫含着血腥味愈浓的咽喉,嘴角却是勐然上扬起来。他感受着怀抱中回升的重量,一道门而已,踹开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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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施与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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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搂着洛施踹门而出。离开是非之地的念头使得他压下身体的种种不适,可一旦逃出生天,故意被忽略的不堪重负就于下一瞬间一股脑儿的涌了上来,他残存的意识勉强告诉自己这会儿决不能晕过去。
然而,钱卫还是吐出鲜血,虚弱的倒了下去。
身后,酒肆那面颜色艷亮的刻有卫氏产业代表图案的旗帜不知为何从二楼移到了一楼,无风自吹,旗帜的一角拂过钱卫昏迷过去的侧脸,好似亲昵的爱抚。只是,皆没了意识的两人都不知道,旗帜摇曳过后却是凭空消失,一扇门的阻隔之后,那间几次三番变换外形的酒肆,也随之在茫茫大雾中倏然隐匿形状。
出现得蹊跷,消失得更是。
隐约有一道人影携雾走来,最后站在沾上血渍的石头边,静静的注视两个紧贴在一起的人。
洛施的双眼仍然撑开着,瞳孔的银灰却不知何时已然消退,恢復成最开始的墨黑。她整个身子都窝在钱卫的怀里,不过以他的判断,这个姿势,恐怕是钱卫在昏迷之前,甘愿将自己作为肉垫的选择。
他捻着袖中的穗子想,看上去,他的这位小师侄丝毫不知这双眼睛有何难处。
如果今日酒肆布局之下,没有为护她差点连性命都赔上去的第二人在场,他真想看看,洛施会怎么做。
想到这里,那道身影自嘲一笑,碾过石子上的血迹,重新敛起身形。
……
好似有剑光在面前闪过,但那只是不能够当做绝对肯定的猜测,洛施只当是陷入长时间痛苦和黑暗后片刻的恍惚。
昏睡前钱卫总是感到气闷,强撑一路后又因洛施状态已经不好情况不明,他只能督促自己保持清醒,直至吐出那口血,他和洛施一同倒在了酒肆敞开的大门前。
回忆到这里,钱卫看着空荡荡的怀抱,忙不迭的四处张望。
幸运的是,他很快找到了躺在不远处的洛施。
「洛施?洛施?」钱卫看着洛施紧闭的双眼,顿感不妙,心下不知积压了多少重石。
感受到熟悉的声音,洛施更加不将那莫名其妙的幻觉当回事,茫然的朝前挥动双手。
她想看见对方,她很想打开双眼恢復明亮的视线。试图挣扎无果后,洛施陡然调转出了百转千回的念想,她可以听见钱卫的声音,可以闻到钱卫身上的味道,但她偏偏就是看不见。
她看不见。
洛施的双手被握住,手心的温度像是要透过皮肉传至心脏,那应该是能抚慰伤痛的有效方式。可她的伤不在皮肉,更不在内里。
在钱卫的视角,怀里的人双手挥动,却是迟迟没有睁开双眼,她更像是梦中呓语,呢喃着什么。
「洛洛……」钱卫又缓声唤了几句,非但没有任何效果,握着的手又是一轻,也不再动作了。
洛施在一片黑暗中忆起了一桩旧事。
昔年她的双眼是有过一次阵痛的。那时她拜入师门已有两年,煳涂的被怨鬼上身之后,师父求她勤学苦练,从此教她习武辨药,好叫她强身健体,却没有过问哪怕一回她能视鬼的眼睛。
最开始,洛施想过,是那吊儿郎当的老道见她眼睛独特,图个好玩,故不假思索将她带回山上。即便他当真有真本事,那把摺扇的神通再大,他也终究只是个修炼得道的普通人,并不理解和参透自己这双神秘眼睛的力量。
就在一个夜晚,洛施游逛于青梧山山林间採药。师父为没能救治一山野妖怪而自责,已经郁郁寡欢多时,她实在看不过去,在藏书阁的众多书经中总算找到不错的方子,想着偷熘下山前尽一回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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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抱着莫大回馈的善意想着,就当洛姚在山上抚养她两年的回报。
夜晚的山间路不太好走,只是洛施对青梧山已是再熟悉不过,何况,她为了採药之事于夜间奔波不下十日,轻车熟路的下了半山腰。路途危险被排除在外,洛施背着竹篓,脚步却是一顿。
她小心的将身形掩在草丛之后,双眼点点朱红,眼睁睁的看着一个无头身形在原地打转。
那时的洛施虽还未听师父教导怨鬼一事,但因着好奇鬼魂却反被上身的事情耿耿于怀,闷着一口气查阅经书典籍,早对这些东西心知肚明。
是个停留人间的怨鬼,死前一刻还被砍下了头颅。死法可谓悽惨。
洛施忍住咽口水的冲动,当即选择安静不打扰的离去。虽说洛施练功日日偷懒,在生死大事上却不含煳,只是她隐匿身形隐匿得再好,那边无头怨鬼神色一凛,她还未来得及转身呢,后面打转的人几乎顷刻间就携着一缕风移到洛施的面前。
洛施下意识惊叫一声,见状不好,卸下背后竹篓就朝怨鬼一扔,那东西当然不能为她捡到一时片刻的逃跑时间。竹篓被一拳挥成两半,洛施在惊慌逃跑中分心想往后探,不成想,同一时刻,她的脖颈已经被卡在五指间。
「你看得见我?」洛施被掐得面颊通红,几欲断绝性命,就听无头怨鬼不知用留在哪里的嘴巴发出疑问。
面前的怨鬼不是第一个问洛施这个问题的,却是行为最粗暴的,洛施痛得快要翻白眼,当然回答不上。
怨鬼看起来也不指望她回答,自言自语说着:「好美味的眼睛。」
听着他奇怪的形容词,洛施连挣扎都忘记了一瞬,闷热的长夜之中,她的后背硬生生流出了冷汗。
在当小乞丐时,她受过饿挨过冻,也不是没有经歷过死亡边缘绝望。孤身一人落在怨鬼的手里,同样也是徘徊于死亡的边缘,洛施却完全被另外一件事转移了注意力。她的眼睛,难道还是怨鬼难得的食物?
她那样想着,可她的双眼最后没有被挖出当做食物。伴随着比她还要悽惨的一声尖叫,无头怨鬼揉着手臂倒在地上,洛施似有所感,向那击在他手臂上的白光方向看去,凛凛红衣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师父洛姚紧紧攥着他随身携带的摺扇,脸色阴沉得可怕。
那种神色,她只在他偶尔提起她那位素未谋面的师叔时见过,一样的不由自主,一样的忘乎所以。
但在那个时候,洛施其实并没有想得那么多,她心中尽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可欢喜还不到一瞬,洛施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忽然生出一阵一阵的抽痛,那种痛苦时至今日回想起来,都还是能盖过她每每泡在全是草药的浴桶里的让人咬牙切齿的疼痛,或是练武时长久保持一个姿势后仿佛被打断骨头的那种酸麻的疼痛,或是方才差点被掐断脖颈的那种快要窒息的痛苦。
她的眼睛让她痛苦难捱,不得已蹲了下去,抱着手臂躺在地上的怨鬼不知为何骤然身形消散,洛施实在坚持不知,自暴自弃似的躺倒在还算宽敞的林间。
远处,洛姚注意到她的动静,一开始还仿佛摸不着头脑,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转而见她确实有不舒服的意思,肉眼可见的变得焦急起来,跑过来抱住了她。
洛施只顾得上痛,双眼根本无法打开,可她其实是能在一片黑暗中看见东西的。她看见师父将她温柔的放在旁侧的一棵树下,手中摺扇抛向上方,盈盈光亮仿若充满整个山头,洛姚双手化印,眉眼慈悲。
她的双眼很快好转,而后沉沉的睡了过去。
事后洛施理所当然的推翻了先前的猜测,师父不可能不了解她这双眼睛的妙用,即便是在藏书阁整间藏书都没有明文记载过其来歷、用处的前提下。
是啊,藏书阁的典籍没有记载,师父却能歷数她双眼的修炼心法,缘何不能当做了解得透彻?那么,他会不知道「反噬」一说吗?如果知道,那个夜晚发生过后,又为什么不置一词,直管教她练功即可?
洛施想起来了,那时,阵痛频生前的一剎那,师父又一次在怨鬼手中救下了她,她于是生出了一个从未在心中有过的念头:我要留下来。
少年洛施抱着得过且过的念头在青梧山待了两年,不论是排斥还是不适应安逸的生活,还是下定决心在自顾自报过恩后奔去天涯。但生死一线之后,她决定留在山上,真正弄清楚眼睛的秘密,还有……真正认下这个师父。
可是为什么呢?洛施沉默的思索着,这一次她的眼睛是因为那老神棍说了几句话,惊惧之间乱了心神,牵扯出了陈年旧痛?
不应该,不应该的,洛施百分百可以否定,她没有这么脆弱。
在这之前呢?在这之前,她双眼有过特别之处是在……
钱卫的那句话,「你的眼睛怎么变成灰色了?」
是那句被她莫名其妙忽略的话。是那个时候吗?
洛施动了动手指,感受到手心下被托着的力道,心下稍安,又向上去蹭他的脸,轻轻说:「钱卫,我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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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施与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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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对突发状况总是不会有个冷静对待的态度的,但或许洛施已有心理准备,睁开双眼时便没有太歇斯底里。
洛施借着钱卫手臂的力量支起身体,她睁着内嵌灰色瞳孔的眼睛,想起什么似的,忽而弯身,布料撕裂的声音紧接着响起。还算齐整的长方布条掂在手中,洛施慢条斯理的覆于双眼之上系在后脑勺后,艷丽的红布相称之下,她的鼻樑愈加秀丽高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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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5页
「洛施,你很痛吗?」钱卫却不放心,洛施晕厥的情况他不多见,而导致这一情况的原因,除了疼痛使然,他想不出第二个。
洛施若无其事的笑:「我没什么大碍,方才不知怎的,脑子乱得很,不注意就睡过去了。」
「你的眼睛?」钱卫欲言又止,他直观的看出了一些问题,可对于精怪秘术一类,他终究一窍不通。
洛施下意识抬手去抚,恰触及到向里合拢的眉,又不得不无力垂下,似有若无的嘆了一口气,「看不见了。钱卫,」故作深沉的氛围被自己亲手打破,她笑嘻嘻说道:「只怕要你效劳来做我的眼睛。」
洛施也许不知道,其实钱卫中途有很长一段时间是不敢直视她眼睛的,倒不是因为怨鬼在那双眼睛下无所遁形的缘故,而是只要一注视弯成月牙似的双眼,无论她内里是打着坏心还是好心,他总能透过眼睛的倒影看见迷失其中的自己。如今她露出的笑容挡住了大半张脸,可钱卫还是能在脑中想像出红布背后双眼的样子。
钱卫很想陪着笑,反覆尝试牵出笑容却怎么也笑不出,最后只能努力不让声音颤得那么厉害,「你想到了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吗?」
因为失去了视觉,洛施于是集中精神于其他感官,有些诧异的发觉它们实在敏锐。洛施不自在的沉默了一会儿,顾左右而言他,「给我说说我们在哪里好吗?」
很拙劣的逃避技术,她从前更是嗤之以鼻的。
钱卫的心越来越沉,却是乖乖的张望四周,回答着洛施:「这里像是一个村庄,前面有一间略显简陋的屋舍,我们站着的院子还算宽敞。」洛施听着他走了几步,又道:「身后有一口已经干涸的水井。」
空气中的确有一股尘封已久的阴霾气息,洛施想到踏入城门口后,就无不透露着死气沉沉的阴鸷,莫非这座无异于死城的城池之外,还会有倖存者吗?
「四周有雾吗?」洛施察觉到身旁有人走过来牵住她的手,毫不担心的问。
「没有,」钱卫边摇头边说道:「你想出院子走走吗?」
洛施翘起嘴角:「正有此意。」
如果说洛施于一场梦般的回忆后做好了心理准备,才没有在清醒过后自怨自艾,不怎么将失明这件事放在心上,钱卫则显得有些过分紧张了。
洛施被钱卫牵着,不知有没有走出院子,但她敢断定,这段路走了一定没有到百米,而路途当中,钱卫已经提醒了不下十次停,然后说着要为他们扫清路障。
钱卫:「你等一等。」
洛施不厌其烦地乖乖站在原地,身旁牵着她手的人又一次小步迈向前,然后颇精神奕奕的一脚踹开小路上差点被黄土掩埋的小石子,才把心放回肚子里似的点头、回来。
洛施看不见,当然也没有办法确定那究竟是什么麻烦的障碍,但她手心里的他的汗,她决计忽略不了。
重新牵上他的手,洛施认为他太紧张,想办法转移他的注意力,「现今没有雾,这路可就好走了。」
谁知钱卫满脸心不在焉,却是轻轻说:「我想到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
洛施的笑容僵在脸上,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沉默以待。
「很容易想出来吧,」钱卫笑得比之前轻松些,但仍旧不敢直视洛施的脸,他缓缓说着:「洛施,你的眼睛出了问题,在你失去意识以后瞳孔成为了灰色,而之所以变成灰色,虽然不能绝对推断出答案,但在庆玉坊的画卷幻影中,我吻过你,当时也出现过一剎那这样的情况。」
洛施静静听着,从头到尾也没有打断。
他在自责。
也许她早该想到,顾左右而言他的原因是逃避,不说清楚就等于无法调节这一始终存在的矛盾。
「和你没关系。」洛施矢口否认,异常坚定。
钱卫没来由的想到,洛施说过,她向来不喜解释,不是不善,而是不屑。她自小在山上长大,接触过最多的人是师父洛姚,其笑时百花绽,怒时群山悲,直来直去的风格便使得矛盾发生时,每次开口的都是洛姚。洛施也曾信誓旦旦过,她永远不做那个主动的人。
洛施继续说:「在酒肆时,我的眼睛很疼,疼得直晕过去,上一次发生这种情况,还是初上山时师父从一怨鬼手中救下我,我心生感激之时两眼一抹黑昏了过去。
「师父那会儿轻车熟路的为我诊治,帮我缓解痛苦,却没有向我解释我为何眼睛会有刺痛的感觉,而今两相结合,我大概能摸索出原因来。」
她这是一丁点隐瞒都没有了。
洛施聪明,她更清楚钱卫一点即通,她能由此推测出的东西钱卫自然也能看得透彻。但她还是实话实说了。
如洛施所料,钱卫确实没有如普通人般问出如「原因是什么」这种愚蠢的问题,他只是眨眨眼睛,忽而笑得更加舒缓。
洛施的第一句话是急于撇清伤痛与他的关系,可接下来解释缘由时,字字句句又皆无法与他割捨开。
其实钱卫听到洛施真情流露的告白一段时间以后,最开始有过患得患失,虽然当成梦幻一场的如今仍旧如此,但情与生死比之,终不敢论。
哪怕,钱卫曾怨过她独自赴死。
原来,世俗的小情小爱当中,所有人都是自私而固执己见的。他暗暗下了某种决心。
寒风袭来。从院子里走出,是大片大片粉嫩的桃树林,桃花簌簌而落,似要很快消散,永久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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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红之景芬芳如艷,素来备受才子佳人追捧,花前月下,相邀吟诗作对,好不文雅。此情此景,洛施的眼睛尚未恢復,看不见的是,钱卫心下一阵感伤,抬起手想要环住她,片刻踌躇后,还是作罢。
冷风一道拂过洛施的面颊,缤纷桃花飘落而下,竟有几朵弯着路线停在她的发上。洛施浑然不觉,却是拢了拢眉毛,她看不见,但可以靠耳朵听,好似有什么物体移动的摩擦声逐渐在耳边放大,撕裂开她的耳膜。
身旁人蓦地抓紧她的手。
风声依旧,且愈加有唿啸的趋势,洛施不太适应般转动僵硬的眼珠,「发生什么了?」
「桃树林的这些桃树,动了。」
围拢在四周的桃树慢慢舒展枝干,如同仙子轻展罗裙。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树梢,洛施无神的双眼透过布条,似乎能看见光影的交错中,树木移动的步伐。
然而洛施只闻风声,紧攥住钱卫的手,侧身躲过天旋地转的劲风。而视线清亮的钱卫只见,那些艷红桃树缓缓移动,初时觉毫无条理,但他踩着树木斑驳的影子,却是隐隐得出暗合天地之理,微风中摇曳的影子越看越微妙而不可捉摸。
「是干坤炼狱阵,」洛施搜刮肚子里的学识,对阵法实无兴趣的她绞尽脑汁得出结论:「以五行八卦为主,天地阴阳为辅,阵法启动之时,到达真正的阴司地狱。而且……」这可是禁术。
说得很笼统,并非洛施只能想到这些,而是据她浅薄的了解,只有这些记载在册。
洛施对阵法不感兴趣,是出于最开始对师父的牴触心理,但她常常出入山中藏书阁,阵法书也算看过一本又一本。当然,干坤炼狱阵并不是于普通阵法书记载,而是她在一本古闻杂谈上看到的,书上只说这种阵法被明令禁止,至于布阵方法和原因,并未详细说明。
说起来,她一路走来,遇到了不少诸如此类的怪事。灵台镇时布幻阵勾鬼魂助徐炳元夫妻团聚;想到用五行之法以魂补魂抚慰狐妖慕容昭心态;隐雾术下,隐藏自身不沾一滴血腥的大肆屠戮;许关扶止出画遭拒绝便化腐朽为神奇的将其魂魄一分为二。
如果这些都是一个人做的,可那人图什么呢?说他离经叛道,违背人鬼两界法则滥用法术,可这不能是他肆意杀人的理由。
洛施想得有些远了,但阵法准备开启的这会儿,她除了等待以外,别无选择。
「而且什么?」钱卫紧张的问。
「我破不了这阵法。」洛施实话实说。
钱卫愣了愣,洛施乐意对外展现出无所不能的形象,这像是她第一次无意的「妥协」。
「什么叫做阴司地狱?」钱卫很快接受,默默与洛施紧贴在一起,岔开了话题。
洛施灰暗的瞳孔似有波动:「如果,是直面死亡呢?」
除了那几句等同于废话的介绍,她对干坤炼狱阵一无所知,一旦进入阵法,就相当于在背后之人的手掌心上翻旋。一不小心就是死,不算夸大。
钱卫一怔,这让他想起迷雾谷出路的那泓寒潭,洛施也曾说过这样的话,再往前,还有他被平熙抓俘,她气愤的问他,「我叫你去死,你就去死?」
钱卫反扣住洛施的手,「求之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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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施与卫(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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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树以一种神秘莫测的诡异步伐快速转动,落花仿佛湮灭两人身形只余枯枝残叶,少顷,却是骤然迸发出道道光影。洛施只觉红布之下的双眼透过重重黑暗,似也见到了那强烈的光芒。
阵法背后的阴司地狱,究竟会是什么?
勐烈的强光照射之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石桥,桥下流水向前奔去,清澈可见其间鱼儿嬉闹,侧边垂柳轻摇,温顺地和着乐章。大有一派黑暗过后更见光明之景。
洛施揉了揉手腕,忽然歪头,「我们这是到鬼界了吗?」
「……不是。」钱卫迷茫的应声,黑润的眼睛不由自主盯向嬉闹的鱼儿,它们向河流的尽头游去,一熘烟没了踪迹。
钱卫的声音平缓:「前面是一座桥,看上去不是很恐怖。」
「哦,」洛施勾唇,「要走过这座桥吗?」
「目前看来要的。」
钱卫迈出一步,握住手的人却是没动,他这才回神。身侧人勾住他的小拇指,直愣愣看向他的右侧方,「我要你背我。」
从这个角度看,钱卫只能瞥见她侧脸的轮廓,他心有所动,一步跨到她目视的前方。失明的女孩翘起下巴,失落那般的负面情绪完全没有因势缠绕在她的身上,洛施灵动又自信。
洛施又挠了挠他的手心,像是等不及了。
钱卫不由失笑,心神多时不宁的他总算撇开种种忧愁,「好,我背你。」
他松开牵人的手,从善如流的在她身前转身蹲下,顾及到洛施的状况,又很快向后伸出一只手,竟是准确无误的反手握住了她的手心。
洛施感受到手上几秒钟「失而復得」的温热,灰暗的眸中添了几分笑意,这才不故作矜持的僵直身体,而是向前摸索。
从下至上,少不得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地滑遍他后背,虽然隔着衣料,钱卫还是随着她的动作心中颤慄。
洛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摸到钱卫的脖颈,另一只牵着他的手也随之松开,伸长双臂环绕住那里,不客气的用脸颊贴紧他的后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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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自在又舒服,看上去没有半分不适,倒是钱卫感受着肌肤相碰的触感,深吸了一口气,故作镇静的托住她的腿弯,小心翼翼的抬起。
钱卫站直身体,往前走了几步。背上的人闭上双眼,唿吸绵长而平稳。好像,是睡着了?
自洛施失明,她一向表现得从容平静,也否认过其中的痛苦,可世上从没有无缘无故的伤和改变。钱卫感受着背上的重量,着实做不到不胡思乱想。
「洛施?」背后人没应。
钱卫更急了:「洛……」
「你好吵。」洛施将脸转向另一边,凉凉道。
「我……」钱卫边走边不好意思的笑:「我是听你那么安静,有点不习惯。」
洛施含煳不清的哼唧:「我才不吵呢。」
钱卫这会儿不接话了,只有脸上洋溢的笑容证实他在认真听。
跨过拱形石桥的一半,钱卫望向前路,那竟又是黑漆漆的一片,时不时闪过幽深的光。
洛施眼也不抬,唿吸打在他的后颈:「我好像没有告诉你,在关扶止面前替你挡了一击后,我碰见了平熙。
「我确实早就猜到他一步步将我们引进画中世界,而画中幻影可以理解为他要抹杀我们,也可以看做……我的试炼之所。」
那是他意识混沌之前的事,钱卫默默理着思绪。
试炼……钱卫很警惕:「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的吗?」
看,她早说了钱卫很聪明,一点即通。
「他想要我的眼睛。」
背着她的人身子微僵,洛施没心没肺的补充道:「我原先只当他要杀死我,才会联合关扶止做局取我的心脏。但在我死而復生以后,我逼他现身,盘问当中他仍旧坚持自己是被迫牵扯进幻影的人,我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因为他还在伪装,如果他的目的是杀洛施,在关扶止已经得手的情况下平熙就应该撕破脸皮了。
钱卫停下了步子,洛施忽然絮絮叨叨起来:「说起取我的眼睛,还是因为他看我双眼的眼神太炽热,总是让我忍不住想起我师父。我越想越气,就掰着他胳膊诈了他一句,没想到他默认了。」
「你既是知道,为何还要赴约来此?」
洛施闭了闭眼:「因为那次死而復生,堪比破而后立之效,我能感受到我双眼功力的浓郁,后来甚至能一眼看出鬼魂关扶止的古怪。」
她指出关扶止分裂了一半的魂魄出身体,也是那个时候,洛施顿悟她双眼功力的增加。
「或许,他究竟是要害我还是要帮我,事实真相都还未浮出水面。」
「你又在赌。」钱卫无奈,不知是想到了什么。
洛施不受影响,声音更是雀跃起来,「可我没有一次是赌输了的。」顿了顿,骤然低了下去:「你呢?你还愿意陪我再赌这一次吗?」
钱卫眨眨眼,「什么?」
「我知道你能猜出来,我双眼失控和你脱不开关系,所以你心生自责,甚至有意疏远我。」洛施说着,忍不住上手摸索,终于戳到他的脸:「你看,你如今背着我,我可有险?」
原来如此。洛施真是……
钱卫任她在自己脸上胡乱摆弄,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偏头在她手背上啄了下,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愿意。」
洛施在他脸上摆弄的手停住,片刻,悻悻的收回。
问的时候还不觉得,为什么得到他郑重其事的允诺,她反倒不好意思了。
而钱卫气定神闲,復又行走的步伐明显轻松的多,恨不得仰天长笑。
停在那光幕之前,钱卫有如卸下万吨巨石:「我们进去了。」
「快跑!恶鬼杀人了!大家快跑!」
惊惶的喊叫离得很近,洛施下意识侧头,好像有人飞快在颈边划过,但不一会儿,那些声音慢慢变得空灵幽远。就像是,来自于遥远的另一个世界。
她身下的人八风不动,洛施皱着眉左手轻拍了拍钱卫,「怎么了?」
「骗子!你就是来骗吃骗喝的!」
「什么捉鬼的大师,我看你根本就是心安理得干着招摇撞骗的行当,然后让我们把性命都给搭进去!」
几道声音在混乱中竟脱颖而出,钱卫一时不能应答洛施的问题,接着又有一人带着一唿百应的气势吐出那句诅咒,「你不得好死!」
聚拢成群的人们又开始指指点点,钱卫护着洛施并没有靠近,他隐约看见人群中央,有一人背着长剑,垂头掩面。
不知为什么,原先嚷着要跑的那些人气焰瞬间冻冰,竟马不停蹄地一同加入了讨伐队伍。洛施听着,当真如山唿海啸。
可惜了,这样热闹的大场面,她竟是没能亲眼看见。
洛施心想着可惜,便干脆示意钱卫放她下来。她耍赖要他背也不过是瞧他心事重重,想着缓和气氛。
钱卫很乖觉的顺着让她落地,一边将眼前的场景描述给她听,「我们现在过了石桥,看上去是又进到了一个村子,一进来就有不少人往外逃窜,但他们碰见我们还是无视甚至穿了过去。」
洛施喃喃:「又是幻境?」
「好像最前面是有个捉鬼的大师,只是功夫不到家,而今局面危险,危在旦夕。等等……那些逃窜的人又停下了。」
人群沉寂了片刻,洛施侧着耳朵去听。大气不敢出的情景下,有人喊了一句:「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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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抬头去看,只见人群中央一点白光飞射而出,聚集在那人周身、有意大声讨伐的村民似是被白光的余威误伤,纷纷倒了下去。那人缓缓站了起来,长剑负在背上,只是仍旧低着头,叫人看不清他的脸。
这时,洛施忽然动了动鼻子,「有浊气的味道。」
钱卫皱眉,前方又一道白光闪过,紧接着,空气中传来急切阴郁的嘶吼,声浪交叠般贯穿耳膜,一声高过一声。
洛施不能够更加清晰的听到这番声响,她嗤了一下,右手往前抓,紫色星点闪闪,竟是凭空变出了尾端繫着流苏穗子的玉箫。像是随意的一甩,一道天然的法术屏障立在两人面前,隔挡了那越来越难捱的叫喊声。
一边遥望着仿佛万鬼同临的末日之景,一边注意着周遭犹如中了定身术般不再选择逃窜的人群,钱卫贴着身前的屏障,一点黑气在一墙之隔外划过,他心底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洛洛,这收鬼的阵仗会不会大了点。」
洛施不能看见,她仅凭着浓郁且愈加顽强的浊气气息,似也能感受到身处吞云沃日奇景的可怕。钱卫说有人在收鬼,这无可厚非,然而面临颓势后触底反弹,却是依旧无计可施,是否太弱了些?
「他不像在收鬼,而是助长空气中鬼魂的气焰,倒像是……统领万鬼。」
钱卫蓦地扭头:「驭鬼?」
话音未落,嘶吼声倏地消失,却是听得惨叫声连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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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施与卫(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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吞天沃日的黑暗气息席捲而来,如无法躲避的箭雨贯穿在场诸人的身体。
钱卫亲眼看见,反应过来四处逃窜的群众中,有一人在他的眼前划过,化为实质的黑色浊气紧随其后,以极快的速度追上他的后背。鲜血喷溅而出,几滴落在面前的结界屏障,缓缓晕染开来,与钱卫面对面停滞着身心的人目眦欲裂,堪堪倒下。
「驭鬼……他在驭鬼杀人!」
感受到手心突增的热汗,洛施的眼神暗了下来:「捉鬼师不收鬼,反而操纵鬼来杀人?」
「他在屠杀!他要屠尽整个村子!」钱卫深吸一口气,立刻意识到洛施语气的不对劲,忙补充道:「我之前应该也没听错才对,那些人讨伐的时候说的确实是请那人来收鬼。」
洛施当然不是真的怀疑那人捉鬼师的身份,毕竟她也听见了村民们的话。
一个……陨落的天师。
师父曾经说过,怨鬼的浊气之所以需要摒除,便是因为修炼后有太多诡谲气息,越是修炼得精纯越会被其蒙蔽心智,而她们这般捉鬼的天师有时可以利用浊气,可心术不正的人一旦没把握好,稍有不慎也会被浊气气息「同化」,变成无视天地规则的一大祸星。她不确定此时释放无数浊气的捉鬼天师是否因为浊气入体,才大开杀戒。
悽厉的叫喊震动天地,遍布结界之外。凭藉耳朵这一感官,即便洛施无法亲眼见证血腥的厮杀,也能感受到皮肉撕裂的轻微声音,空气中的血腥味也愈加浓郁了起来。结界隔阻在面前,却并不能阻止这场惨剧。
洛施紧了紧玉箫,「不能让他继续这样下去。」管他是清醒还是陨落,真实还是虚幻,耳边的唿救总不会错。
钱卫看着她蓄势待发,立即捉住她手,不太舒服的提起一口气,「如今你的眼睛还未恢復,怎能冒险对战?」
往常这种时候,钱卫为之打抱不平还来不及,一定不会不管不顾的。
洛施意识到这一点,极快的笑了声,语气也不再冷硬,甚至有心情开玩笑:「一向软心肠的小少爷,竟是打算见死不救?」
明知她是在故意打趣,钱卫还是忍不住认真放在心上,但反覆斟酌后还是口不择言:「……这是幻境……」
洛施猜测过这是幻境,既为幻境,那只不过是虚实交织的梦境,其中谁生谁死,妨碍不了什么。可身边站着的……是实实在在的人。
一语出,洛施的笑脸顿时滞了下,她明白其语含之意。钱卫也清楚自己话中的不妥,但他并没有刻意为自己找补,只丢出那四个字为自己表明立场,难得执拗。
洛施恍惚的想,多可笑,最开始的时候,他们一个独善其身一个广结善缘,这样不相称的两人结伴多时,如今仍是一言不合意见分歧,可却是完全调转了个儿。
「我收鬼的法术都还在,」洛施扭头,想要挂上笑容朝向钱卫,但还是转错了反方向,「我的眼睛并不碍事,最多就是看不见而已,与那人对上,我完全可以靠浊气风暴的气息辨认他的方向。」她对着空气撒娇,「真的不用担心。」
脑袋被强制掰往反方向,洛施转了个圈儿,钱卫十分无奈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洛施,我的确做不到见死不救,可如果是与你相比,再软的心肠也可以冷硬起来。」
洛施在他按定自己肩头的眼神中勐抬头,或许她没有看见自己被关扶止取心而一击毙命后,钱卫毅然餵匕自戕的情景,也知道将要出幻影时,她一跃而下岩浆,眼里映着的钱卫奋不顾身跟随的身影。
他们能够交託性命,在还未有所反应的时刻,也会为彼此不带任何犹豫的付出。
不再嬉戏欢闹,没有拖泥带水,洛施郑重其事的保证:「我不会有事的钱卫。」只认真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嗔道:「如果没有十足胜算的把握,我这般生性胆小怕死的人怎会迎难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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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卫早就妥协了,毕竟他始终拿她没办法,但还是看着她无法聚焦的双眼严肃否认:「你才不是胆小怕死的姑娘,分明一直都坚毅自信。」
洛施愣了愣,半晌才拂去肩头的手。明明心头喜不自胜,还要咕哝一句:「惯会说些好听话哄我。」
洛施将玉箫放在眼前,莹白的光照映着她如玉的面庞,黯淡的双眼仿佛都恢復了光泽和神采——当然,这只是看上去。洛施念着法咒,箫身莹莹白光闪烁两下,而后以一种预料不到的速度飞去,握着玉箫尾端的洛施随其牵引,一併从结界飞出,直冲向浊气气息最为浓郁的中心之地。
耳边不仅有唿啸风声,还有不少人叫苦不迭、临近死亡的痛唿,有玉箫在全身上下凝成的无形屏障保护,洛施并不担心四散开来、大开杀戒中的浊气的干扰,她独自一人,与众人逆向行至黑暗更深处。
玉箫感受到极致的气息,乖乖的带着主人停在目的地。洛施侧耳去听,似乎是长剑出鞘、银铁磨砺的铮铮声。
洛施心下有底,干脆又将玉箫从袖中拂出,语调轻松,「我与怨鬼打交道多年,竟是没想到,有一日能看见被怨鬼操控心智的捉鬼天师。看见这般奇景也就算了,杀人这种沾上血腥的事,轻易做不得,一旦上了瘾,恐怕不厌其烦得都会爱上了吧。」
对面的捉鬼天师手上剑一扔,倨傲道:「难道你看得见我?」
洛施一顿,失明这种症状一般人可不好看清,更何况是这种熟络的口吻。而她以为心神涣散道心不定的人如此有条理,而且一针见血的指出了她现在的问题。洛施伸出玉箫,不答反问:「你是谁?」
丢在地上的长剑仍旧闪着细碎的光芒,道道黑气却是由锃亮宝剑的剑身向四周延散,那把捉鬼师随身携带、攻克怨鬼命门的法器如今似成了无数恶念的帮凶。
玉箫正对着的,是一个衣着清雅的男子。他不像洛施想像中的,与浊气气息甘作斗争的景象,反倒平静异常,甚至在洛施独身赶赴他面前时,清隽的面庞狞笑了一声。
洛施全身心的防备:「一路引我前来的人是你?你就是平熙?」当然,后一句是她随口诈的。
对面的人没中招,「我身怀法器,一念动可驱怨鬼,亦可使无数怨鬼作我马前卒,屠杀才是我的兴趣所在,什么引你,我可没兴趣。」
他稍微一改口,洛施便感受出熟悉的「绕圈子」说话风格,当即放下玉箫,哼笑着抱臂道:「操纵怨鬼为马前卒?便是鬼界的大人物都不敢说有这种本事。你?你是嫌自己死得太慢了?」
「死的太慢嘛……」男子略有深意的咀嚼着这几个字,忽然拉下脸来:「我如何会嫌自己命长?我身后自有千钧百鬼,经我号令,这归游村的村民就将会被屠杀个干净,付出他们应该要有的代价!」
咬牙切齿的如此说着,男子的眼神森然,瞳孔的色彩也绝不是普通的暗黑,而是极致的血红!
归游村……
她在来前找过舆图,千金城这一带的地名洛施正好熟悉背诵过。没记错的话,归游村是个位于千金城北部的小村庄,而千金城城中及其周边,这样的小村庄数不胜数,若说真有什么招致屠杀这般残忍对待的古怪之处,她想破脑袋也无法凭空猜出来。
还有,这个义愤填膺集结诸怨鬼的人,他与「平熙」是同伙?或者,他就是「平熙」吗?
「冥顽不灵——」洛施眯起无光的眼睛,最终缓缓吐出四个字。
洛施不再废话,放弃用话语试探,她一提玉箫,凛凛白光在通身翠绿的箫身之上愈显晶莹,心神稍动,挥舞向前的力道加大三分,白色的莹光竟是变成青紫,无形的光刃迎风向前,不饶洛施视物,它自会自行抓取浊气最为浓郁的中心所在。
无形的光刃直指地上的长剑,说来也奇怪,那剑越是释放浊气气息,通身却是没有慑人的阴郁,反倒越看那剑身莹白的光芒越甚。极与极的反差,就这样糅合在同一把法器之上!
玉箫发出的法术光刃眼看顺利穿越数道持续从长剑发出、像是来拦截它的浊气气息,畅通无阻的如入无人之境。洛施站定不动,感受着法器与自身的联繫,视野的尽头隐约可见一点白光,她对面的男子也保持着先前睥睨村庄的架势,似乎并不担心区区一个瞎眼姑娘的威胁。
就在光刃化身数道攻击,堪堪打向那面上是削铁如泥的长剑前,男子眼也不抬的随意一挥,释放无尽浊气气息的长剑很通灵性的翻了个面,玉箫发出的青紫的光刃在瞬间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洛施眉心拧紧,她意外的感到心口一痛,而诡异的是,她发现自己感受不到和青鹤的任何联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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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施与卫(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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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箫仍在手中,洛施紧急握拳,莹润的物件存在感十分充足,但她却没有一点法器在手的实感。
法器有灵,师父将辅助收鬼的玉箫交在自己手中的时候,就曾说过,这不同于一般的低智的武器。首先在筛选主人时,法器就自带不低的门槛,只有感知到与它相似的内核,才会甘愿与之精血契结。师父交给她玉箫的时候还说,其实他不确定,洛施会否得到名为青鹤的玉箫高傲的首肯。
彼时,青鹤在她的手掌上摊开,翠绿的箫身肉眼看着并无太多光泽,洛施带着对师父的不信任歪头盯向玉箫,实在很难想像这是什么通灵有法的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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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墨黑的瞳孔闪着一点细微的红,她抿起唇角,双手成拳攥紧青鹤,好奇的仰头去转动青翠的死物。
一旁的洛姚一脸不忍直视:「这可是千里挑一的法器!哎哟,小心点!」
「小气,只是玩玩而已嘛。」洛施撇撇嘴,习惯性和好脾气但三两句就会被挑起情绪的师父斗嘴,不仅如此,她甚至有更进一步上手的趋势。然而手一抖,看似无灵的死物竟是脱离手心,青鹤以一种抛物线的架势飞向地面。在一旁看着的洛姚心都要跳出来了。
洛施也吓了一跳,她惯常喜好与师父作死对头,他要她做什么她偏不做,但这不代表她真的不把洛姚吹嘘的法器放在眼里。而且……她发誓先动手的不是她!
青鹤将要落在地上,很快反应过来的洛施即刻弯腰去接,不想,被洛施视作死物的玉箫并不落地,她扑了个空。
洛施一个滑铲,掌心空空地向侧边瞥了眼师父,她师父却是不明就里的看往「唰」的升至半空中的玉箫,洛施一齐看过去,青鹤那黯淡的箫身同时盈满了亮白的光。
不一会儿,洛施皱眉抓向青鹤,闪着光芒的箫身倏忽停止闪动,紧接着,竟是有道道黑色气息从中释放,汹涌地散至四方!
洛施一眼辨认出来,这是师父教过的浊气!
收鬼的法器反过来释放怨鬼的浊气?
洛施狐疑侧目,但未来得及瞥清师父的神情,来势汹汹的浊气就先阻截了她的视线。说来也奇怪,在场有两人,而黑色的浊气竟单单只冲向她。
那时的洛施着实才疏学浅,面对实打实攻过来的浊气,大脑一片空白,什么念法咒什么躲闪统统都想不起来。
偏她一向神秘莫测的师父也吓傻了似的,愣愣站在身侧迟迟不出手。洛施急退几步跌在地上,勐烈的浊气快要灼烧洛施的身前,她慌不择路的抬胳膊格挡。胳膊挡住了大半张脸庞,仅仅露出一双饱含惧色的眼睛,洛施不甘寂寞的又闭上眼睛,然后将胳膊一通乱甩。她是完全忘记了师父的嘱咐:肉体凡胎是不能触碰浊气的。
幸运的是,即便如此,洛施还是奇蹟般的逢凶化吉了。
数道浊气将要碰到洛施脸颊时,却是颤颤滞于半空之中。待洛施小心翼翼的从指缝中拨开视线,发现浊气气息竟是排成几列,接着像是采蜜的蜜虫缠绕鲜花一样围着她打转,颇有一种微妙的秩序感。
她睁开嵌着朱红瞳孔的眼睛,犹豫的伸出手,其中一点浊气乖乖停在她的指尖,洛施看见,那气息已然不是纯粹的墨黑,似乎……带了点青白?
只一瞬间,洛施讶异是自己看错了,忙六神无主的向师父看去。
而差点被当做走神的洛姚,他同样面带疑惑的对着乖顺的浊气,眼里却有着不知何解的狂热,「怎会……原来是这样……」
洛施动了动嘴唇,可还未出声,原处的青鹤仍在半空,倏然间紫红光影大盛。同一时刻,围着洛施打转的浊气气息顷刻间荡然无存,让人疑心方才的兇险仿佛都不存在。
但洛施还记得,可紫红光芒大作的青鹤慢慢凝出一粒圆珠,洛施也说不上那是不是珠子,只能看见是一个微小的、青色的圆形物件。她眨了眨眼,正腹诽着圆珠的来路不明,那东西已经直直向她而来!
洛施不明所以的往后退,释放浊气的法器,怎么看怎么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上道,顺便一嗓子唤回洛姚的神思:「师父,我不要这东西!」
洛姚不应,满场跑的洛施先被抓住了。青珠闪着莹白的光,与青鹤保持着等同的频率,在与洛施面对面相遇时不容拒绝的隐入她的眉心。
洛施这才停下脚步,满脸愁容,脑中还在回想被青珠追得满场跑的画面,玉箫青鹤随之出现在她握成拳的手中。箫身亮了两下紫红的光。
赶过来的洛姚适时开口:「我听人说过,契结精血以后,身为主人,与自己的法器就可以互通情感。」
抬手抚上额头,洛施恨不得将眉心掐红,那是当年青色圆珠没入她身体的落点,也是师父口中的「精血契结」。
相处多年,「法器能通情感」的话青鹤用他的实际行动表明,洛施也听进去了,故而,她渐渐把自己当时说不要青鹤的怨怼忘了个一干二净。她们相伴多年,生死伙伴已不必多说。
而这个人、面前的这人竟然能断开她和玉箫血脉间的联繫?
洛施不由得大惊,即便她有怎样攻池掠地的自信,也不得不停下来,重新审视这个一直以来隐没身份的神秘人。
洛施慢慢后退,青鹤晶莹的箫身两分冰凉,她不动声色道:「我这双能视鬼的眼睛于你有用,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有一双能看见鬼的眼睛吧。」
那人察觉到洛施谨慎的步伐,轻轻一笑:「想这么多有用吗?你应该担心,你如今的处境。」
「你这么简单的就要取我性命?」意识到话中危险,洛施一哂,偏故作轻松:「原来是你害我双目失明?」
「不是我。」他挑了个相对来说好回答的问题,嗓音低沉:「这双眼睛能够视物视鬼,用处极大,可又不仅止于此。当然了,脱离这双眼睛,我想你也能够看清东西。」
洛施当即挑眉,揣摩他话里的用意,像是好意提醒,又像是生前留话。
脱离这双眼睛,也能够看清东西?
师父告诉过她,她的双眼不仅仅能用来看见鬼,而在教她使用双眼的时候,却是东一锄头西一棒槌,有时还需她自行领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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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而久之,洛施在这上面花的功夫也就多了,在跟怨鬼打交道时,对双眼的依赖便愈加的大。但她从没有思考过失去双眼的后果。
换而言之,没有能看见怨鬼的前提,如何驱鬼?难道如师父那般的人,对此就束手无策了吗?
她无法用这双眼睛看见东西,不妨试试其他的方法?
眼前暗沉一片,洛施仿若置身于无尽黑暗之中,她沉下心去缓缓合眼,意外的发现暗黑的空间中似有粼粼的水面。
不,那就是水面!
纷杂的动静化为水声灌入耳中,洛施忽然向后躲了一个身位。
洛施轻松一躲,一点浊气刮过洛施的侧脸,那微微沉下脸的男子才重新牵起唇角。
然而当事人浑然不觉,在那漆黑水面的尽处,洛施捕捉到了微弱的光芒。她第一时间拔腿想追,可那点点星光像是长腿似的,一熘烟儿便游远了。
她的周遭又只剩下了黑暗,洛施皱起眉头,不是因为不适应,相反的,她倒是很享受这样的情景。只不过,洛施始终记着她的目的,她想,只有在看似平常的水面打破某种平衡,她才有走向光明的筹码。成败在此一举。
光明吗?
洛施被自己的举例吓了一跳,她自诩不喜世间百态,若将来有一人行灭世之举,挂的一定是她洛施的名头!
那么,她一直以来,代表的绝对就是黑暗了吗?
可自古以来,一直被划分为对立面的光明与黑暗,它们一定是水火不容的吗?
两道浊气飘向洛施,闭着眼睛的女孩动了动耳朵,感受到滴水的声响,这一回她意外的没有躲,竟是选择了直愣愣的站定原地。
洛施这回怎么不躲了?打算以肉身单扛浊气?
饶是站在她对立面的男子,都不可思议的睁大了灰暗的双眸,洛施这是放弃,就连一点挣扎都不做做样子了?
漆黑的水面之上,洛施面带笑容,干脆仰躺了上去,看上去十分舒适。
她不愿去界定两者,她甘愿融入永远属于她的世界。
浊气直击面门,此时,洛施终于肯抬起头,打开双眼的剎那,两缕浊气竟是飘忽地擦过侧颊。
灰色的瞳孔燃着点点朱红的火星,眼前本是一派模煳的画面,洛施再眨眨眼,似迷雾消散,一切清晰可见。
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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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施与卫(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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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人青衣着身,天质自然。他的唇角挂着浅浅的笑,第一眼必然会被其温润的表象迷了心智。
然而洛施讶异的是,她其实见过此人。
藏书阁内有条通往山下的暗道,而掩在暗门前的,是一幅画。
不知是出自谁之手,洛施头一回摸索到画前,看到那剑指天下、风姿绰约的青衫少年,她就迫不及待的问过师父。
师父一本正经:「许是哪位作古的师祖吧。」洛施心下惋惜,倒没有多问。
作古的师祖?
正是因为她失去青鹤的助力,如今失去视觉的她就更加是个身患残疾的小可怜,全然手无缚鸡之力。于是,面前的人强悍如斯,又毫不担心她会生出反击之力,所以才旁观她集中心力破除双眼的阻力?
洛施心中一紧,盯着对方那双同样暗灰色的瞳孔,缓缓吐出三个字:「梁沐屏?」
地上不断释放浊气气息的长剑忽然停止颤动,洛施瞥了一眼,惊觉那剑身随着她三字出,开始剧烈闪烁着紫红光芒。
若这是通灵智的法器,依照洛施的经验,它主人怕是心绪有极大波动。
虽说洛施没有探听到关于画中人的更多信息,但那幅画的右下角,字迹苍劲有力,龙飞凤舞的印下了「梁沐屏」三字。洛施原先一直以为那是画这副画的人,难道,这才是画中青衣少年的名讳?
想至此,洛施摸上已经与普通玉箫无异的青鹤,神气了许多,「你是梁沐屏?我师父口中那位有着多年传说的天纵奇才,他的小师弟?」
梁沐屏被唤了名字,本只是有些微的惊讶,等到洛施洋洋洒洒的补充完,他蓦地眯起暗沉的眸,「你师父是?」
真的是他?!小师叔?!
「我师父洛姚——我记得我在迷雾谷的通道提过一嘴,哦,你可能不太有印象了。」洛施不顾他过分扭曲的面部表情,继续说了下去:「我师父这人断断续续的不靠谱,平生一大爱好就是侍弄花草和饮酒,而每每贪杯喝多后,无非就是抱怨他师弟的不靠谱。」
「是么……你这玉箫,还是我送给他的。」梁沐屏似乎笑了一下,隐约就要剑拔弩张的场面瞬间变得平和。少年打破砂锅问到底:「既是如此,我又怎会是天纵奇才?」
洛施煞有介事的点点头:「这可不是我所认同的,不过是每每练功之时,他总要唠叨几句我哪哪不如我这位师叔。他说,他的小师弟仗剑行走游歷四方,天赋卓绝到以一己之力破开鬼界大门,万鬼争相迎接,好不威风。」
「万鬼相迎?」梁沐屏忍俊不禁。一想到洛姚兴奋吹嘘的画面,他挑起的唇角就怎么也放不下来。
「他说的不对吗?」洛施奇怪。
梁沐屏却道:「你还是问你师父吧。」
洛施乖觉的眯眼笑,可眼中的笑意阴诡,一闪而逝。
她很擅长打破表面平和:「师叔想要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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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屏因而收起了笑容,「为什么会这么想呢?」
「迷雾谷的平熙是你,所以利用关扶止磨鍊我双眼的自然也是你,既然在画中世界里你不否认要取我的双眼,如今又何必明知故问?」
「平熙是谁?」梁沐屏似在看无理取闹的小辈:「师侄,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姓名,却提起个陌生人,我实在是听不懂。」
洛施嘆气,从善如流地接道:「那是晚辈的不肖徒儿,因未行尊师礼,您不知情也是应该的。」她话锋一转,「这不打紧,我稍施法咒,他就能来拜见他师叔祖了。」
语毕,洛施当真掐诀施法。而梁沐屏一头雾水的看着满怀信心的姑娘,她有做手脚?
各异的晶莹符文在指尖顺序排列,洛施睁开一只眼,面前的人倏然感到胃中极速翻滚,这种苦味是……
荼靡花茶!
又是关扶止——
洛施似能看清他心中所想,放大的笑容也跟着真了些,「这是我启程前来千金城当日,李掌柜教我的。她说凡是饮过此茶能喝出味道的人,一生也不会忘记,只要稍施法咒,就能让他再度忆起。」洛施笑得人畜无害,「师叔竟也认识李掌柜吗?」
梁沐屏痛苦的弯腰,踉跄两步踢到了地上光影黯淡下来的长剑,声音颤抖:「哈哈,这就是你敢应约的筹码?」他终于不装了。
「是,也不是。」洛施淡淡道:「我从青梧山一路往北,后转道向千金城方向走,其中遇到了很多人。由捉鬼天师助力、而布下幻阵囚住亡妻的徐炳元;发现哥哥藏书、意外习得同沦咒的钱世镜;经指点、妄想用五行之法以魂补魂的慕容昭;无故被拉回人间、莫名其妙有了操控树精能力的怨鬼;遵从神旨又中隐雾术、在茫茫大雾之中错杀无数活人的迷雾谷山民;拒绝离画、早年间魂魄被一分为二的关李二人;得知迷雾谷有长生宝物、不惜千里奔走的千金城城中百姓。
「我很想知道,那个藏在暗地里,一路上仿佛如影随形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你如今见到了。」梁沐屏顿了顿,意外的平静下来,「你见到的那个平熙是我。」
洛施摆出洗耳恭听的端正姿态,顺带踢走他脚边的长剑。
梁沐屏当没看见她的小动作:「迷雾谷中确有平熙这个人,他自小在吴老身边长大备受信赖。一日他私自进入设为考验的山道,发现了结界会导致极速衰老的秘密,他年纪轻,便开始大闹祭祀。在被吴老罚了禁闭之后,也就是你入迷雾谷前半个月,我易容冒充了他的身份。」
洛施皱眉,冷不丁发问:「平熙现在人呢?」
梁沐屏一怔:「我随你离开以后就把他放了,他当然是寻个由头,自行回到迷雾谷。我倒是不知,你会如此关心不相干人的生死。」
洛施冷笑:「否则我为何要因追查下达神旨背后的天神,而来到这里?」
「穷追不捨,这一点倒很像你的师父。」梁沐屏语带欣赏,这会儿他胃中翻滚的苦味也渐淡了下去。
梁沐屏意味不明的隔空点了点她的眼睛,惹得洛施后撤一步,他再一次顾左右而言他:「你知道你的眼睛出问题了吗?」
「什么问题?」洛施防备:「我现在可以看见了。」
「可你无法直接看见鬼。」梁沐屏笑了笑,看着还真有几分师长的温和:「与你的法器一样,它如今不过一俗物,一点作用都没有。」
他说的没错。她虽然做到了视物,但平日里还有修炼时,双眼总是有一股积蓄中的温暖能量,可此时此刻,洛施总是觉得两眼空空,还是不对劲。
两股浊气气息飘至洛施眼前,不同于一般的黑色浊气,那竟是纯净如水的透明,洛施甚至能从其中的倒影看见自己微眯的瞳孔。
灰色的眼睛……
洛施想到了什么,「你的眼睛也出了问题!」
梁沐屏去捡地上的佩剑,闻言转头看她。
「大行其道屠杀归游村村民的是你,不惜耗费精力、时间,诱骗千金城和迷雾谷中人的也是你。而这一切的导火索,就是今天。」
梁沐屏握紧了剑,饶有兴致的附和:「今天怎么了?」
洛施忽然也学起他来,不答反问:「你冒充平熙,在山道里难道是为了截我?」
「不是。」梁沐屏像模像样的想了一会,「我好像那时候还不知道你。」
是她无意中说出了师父的名字,梁沐屏才注意到。
「所以你最开始扮猪吃虎,原本的计划是在山洞里就截杀我和钱卫,只不过后来听到我喊师父,才让我平安的见到了青弄。」洛施全都想通了:「而你选中迷雾谷进行血腥祭祀,不仅是因为谷中人久不出世,更是要引出山神!」
「山神?」梁沐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一说我冒充天神降下神旨,分明是不屑神之怪谈,一说我造下诸多杀孽,就为了引出山神。岂不是自相矛盾?」
「怎会矛盾?」洛施呵呵笑:「你的眼睛出了问题,甚至影响到了你的术法,所以你渴望恢復力量,走了无数旁门左道:不外乎收了徐炳元的千两黄金以修习禁术,最后以失败告终;练习密术还是失败,却招来了鬼界将要踏入轮迴的鬼魂;最后迫不得已寄希望于传说中的山神。
「因为眼睛出了问题,几年前的你如今日这般,在收鬼之时遭受挫败。你分明是为救那些村民而战,可意外发生,穷途末路之际,第一个唾弃乃至背叛你的还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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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闭了闭眼睛:「你仇视千金城的人,源头就是归游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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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 施与卫(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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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沐屏提剑欲向头顶化身虚影的庞然大物砍去,然而眉头一皱,他的心口愈加疼痛。
自从下山以后,这种症状时时復发。应下归游村村民收鬼的邀约,梁沐屏本以为只是仗剑天涯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可怨鬼的修为不低,他又出了状况,顿觉手足无措起来。
虚影瞧他正虚弱,冷不丁朝他扑来,只见梁沐屏身子一歪,手中长剑就脱了手。
怨鬼得意洋洋的在虚空中吼笑了两声,随即不屑地转身:「我还道能有什么真本事,原来照旧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梁沐屏的佩剑落在地上,以往总包裹着凛凛白光的剑身完全黯淡了下来,不知是摔的还是怎的。他人也不怎么舒服,此刻极力甩头,妄想以此抛却所有的不适。
他的眼睛好疼……
梁沐屏与别人不同,他生来有一双能看见别人看不到东西的眼睛。拜入师门后,师父向自己耐心解释看见的东西是鬼魂——那些心有不甘重返人间的鬼魂,更是细心教导他如何正确使用这双眼睛修习术法。
他的眼睛怎会出错?怎能出错?
可事实就是如此,梁沐屏疼得连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
「杀了他们!」脑中意外的传来一道声音。
梁沐屏蓦地一惊,他浅灰色的瞳孔同时也亮了起来,长剑「铮」的一声抖动,自发的朝怨鬼方向刺去!怨鬼倒地哀叫。
梁沐屏意识到不对劲,可此时已然控制不住身体的他,不一会儿便提步到了怨鬼的身前。那一击显然不轻,怨鬼趴在地上愤恨的瞪着他。
「你要护着他们?那些狼心狗肺猪狗不如的自私鬼!哈哈哈哈,你迟早会被他们拆骨入腹!」她又是蔑视又是狂笑。
梁沐屏皱了皱眉,又将剑背在背上,摆出认真聆听的架势。
怨鬼虚弱地道:「你想知道我为什么重返人间吗?
「归游村中有一流传已久的传统,被选中作为爻女血脉的女孩带领村民进行每年的祭祀,可保风调雨顺,村中庄稼丰收。
「某年大旱之际,我作为新任爻女血脉的继承者,与村长商量,带领村民开坛祭祀,可一连三日的祭祀过后,归游村的环境并没有得到什么显着的改善。
「大旱整整持续了三个月,为祭祀焦头烂额的我意识到,爻女血脉或许只是个传说。
「但愚昧的村民不信,他们仍旧信誓旦旦着爻女血脉的强大,在某一日,他们计划着用我来生祭上天。
「我誓死不从,那时我才知道,先前很多的爻女都是因此丧命!」
「『爻女血脉乃上苍所赐福祉,一生护佑生灵。』多好笑,村长在我被指作血脉继承者的时候竟是说过这样的话。上苍所赐他们不敬,护佑不成索其性命?」怨鬼大怒:「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难道配好好活着吗?!」
与此同时,脑中的声音再度袭来:「杀了他们!」
怨鬼本意劝服,可惜梁沐屏眼神空洞,是给足了怨鬼说话的机会,然而长剑出鞘,毫不留情。
铺天盖地的黑暗消散,抱头鼠窜的村民骤然欢唿起来。他们并不知道,这将是黑暗的起始。
「我们的眼睛,坏掉了。」
画面定格在梁沐屏浅灰色的瞳孔,洛施仰头看得入了迷,便听梁沐屏淡声道。耳边还迴荡着怨鬼的声声控诉,她却下意识随着最近的一句话摸了摸自己的眼睛。
「为什么?」洛施看出了点回溯画面中梁沐屏的不对劲,他杀了那威胁村民的怨鬼以后,又一次拿起了屠刀对向归游村的村民,他全然像是不受控制一般。
「这双眼睛,名为灵视之眼。所谓佛魔各生半边,一旦触发了某种条件,它就会释放最邪恶的邪气,原先最为纯净的灵魂便会恶念突生,陡然拿起屠刀。」
洛施心颤:「什么条件?」
梁沐屏收起展示回溯画面的术法,仔细审视她:「动情。」
该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她琢磨多时,结果总是大差不差,可言简意赅的两个字一出,洛施还是咬了咬牙,「可是我并没有像你那样生出屠戮之心?」
梁沐屏笑道:「我替你压制了,在酒肆的时候。代价嘛,就是失明。」
所以,她还是有可能会……
「那个算命先生果然是你,想来为我们指路的婶子也是你扮的吧。」洛施还有心情转移话题:「那你先前还否认害我失明?」
梁沐屏理所当然点头:「我那是在救你,又不是害你。」
洛施无语片刻,梁沐屏接着说:「想知道如何治好灵视之眼吗?」
洛施肉眼可见的不感兴趣,他又自顾自接道:「杀了那个让你动情的人。」
「还真是一个好方法。」洛施握紧黯淡无光的青鹤,并不领情,「那你呢?你做到了?」
「我不需要。」梁沐屏温和的笑:「而你的身边,正好就有一人。」
洛施心一紧,立刻扭头向来时的方向,不远处早没了钱卫的身影!
「他人呢?」洛施暴怒而起。
「你不应该担心你自己吗?」梁沐屏好笑的摇头,霎时,盘旋在头顶的浊气气息齐齐打向洛施。
洛施虽可以掐咒,但到底还不适应看不见浊气的局面,躲闪不及的她吐出一口鲜血,又被逼至三步开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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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洛施分身乏术,梁沐屏闲闲道:「灵视之眼与心脉相连,血脉间与生俱来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剥离不了的。你就算不死,也会被邪气操控,沦为只知屠杀的工具。
「我知你不会想要第二种结局,既如此,小师侄,就让我帮你,尽早解除这种痛苦。」
与心脉相连嘛……
若是,她破开血脉的契结呢?
洛施眼神闪了闪,立时集中心神。
梁沐屏不知她想要做什么,手一挥,一连串的浊气攻去,誓要给洛施致命一击!
洛施正闭着眼,浊气将要打在她的面门,一点白影闪出,义无反顾挡在了洛施身前。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洛施打开朱红的双眼,眉心一点青色一闪而逝,就见那个她牵肠挂肚的身影突现跟前。
他向后倒,洛施只有愣愣的接。
若有似无的黑色气息在洛施的手腕环绕。
梁沐屏不带什么情绪的道:「洛施,恭喜。」
洛施哪里还能想不到,钱卫离开原地,或许也听到了方才她们的谈话,这些都是他的手笔!
洛施怀抱着钱卫,唿吸沉重:「我需要你多此一举冲出来吗?寻死也不是这种死法!」
面对她的质问,钱卫却是不想挪开眼:「你再骂骂我吧,兴许下次,我就再不肯挡在你身前了。」
怎么可能?说了多少次她不会有事,他还是会第一时间为她担心和分责。
洛施翻找布包的手禁不住抖了起来,闻言更加手忙脚乱,「我不会有事,你也不许有事。」
钱卫很快的笑了下,可他不死的话,洛施就一定会出事了。
布包里的瓶瓶罐罐都倾倒在了地上,洛施随手抄起药瓶就要给钱卫服下,斜侧方插进只突如其来的手:「他没救了。」
洛施一点都听不进去,顿时大力的甩走梁沐屏,「滚开!」
她转眸看向地上的人,翩翩白衣沾上了刺目的血渍,钱卫的脸上却还是挂着一如既往的笑容,赴死也是安定从容的。
钱卫断了唿吸。
钱卫死了。
洛施大脑一片空白,这四个字出现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敢相信。
他怎么会死?
他怎么能死?!
洛施的身后,是快速集聚的浊气气息。
灵视之眼不允许心生情爱,而杀了动情的对象才能破开血脉联繫,再不单单只是双眼的载体。
可笑啊,实在可笑。
试问弒爱以后,被打破的善与恶的平衡天秤再次颠倒,谁人会选择良善?
洛姚,你看中的人,确实比当年的我更出色。洛施冲破了血脉不错,但她能否一举沖开这无解的局?
成与败,就在此一搏。
洛施嘴角还有未干的血渍,浅灰色的瞳孔终于恢復了艷丽的红,手边玉箫青紫的光芒同时亮到最盛。
破开血脉,灵视之眼已作不了她的主宰,洛施的行为全由自己操控,也许有人会将她看做意识混乱的暴徒。但洛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杀!
不仅是杀了梁沐屏。
屠戮……她还要无尽的屠戮,她要这片土地尸横遍野。她要人间变为真正的炼狱。
这般魔怔的状态,分明与当日的他一模一样。梁沐屏攥紧长剑,他恐怕得出答案了:洛施,终究挺不过最后一环。
破开血脉,和邪气融为一体,洛施从此心中只有杀戮,是真真正正的会让人间沦为残酷的地狱。
梁沐屏苦笑的遥望洒落的阵法碎片,这是洛施破开血脉时,无意中一道震碎的他提前布下的阵法。想来,有些事情冥冥之中自有註定,他窥测不了灵视之眼大成的天机,更是免不了与洛施的一场苦战。
手持玉箫的洛施一气呵成的朝他奔来,青鹤打来,梁沐屏双手持剑,竟是堪堪接了下来。
洛施一哂,右手稍一用力,就有无数黑色气息缠绕腕间,暗暗向对方施压。
很快,长剑被青鹤挑开,梁沐屏的虎口不住发麻,可这样的情境之下,他来不及思考太多,因为洛施的青鹤已经到了他的头顶!
梁沐屏下意识闭眼,他还是低估了灵视之眼中蕴藏多时的邪气的威力,全然是以压倒性的气势追着他打。他不由想到,若他激发自己的邪气,是否可勉强与其一斗。
青鹤击向他的右肩,梁沐屏由此倒飞出去,他虽受了不轻的伤,甚至控制不住的吐血,但仍旧有着不可思议的从容。不怪他在生死之际还能临危不乱,只不过他算准了,她杀不死他。
他的寿命可由自己操控,也可交由旁人,但绝不会是现在,还是死在这个充满邪气的姑娘的手上。
梁沐屏淡笑一声,双手很快结印念起法咒,一道天青色的屏障同时罩在他的周边。
洛施见自己全力的一刺没有一击即中,且没死也就算了,竟然还有心情原地修整,当即恼火起来。青鹤向天一指,天蓝色的晴空霎时被沉沉阴诡气息填满。
空中似有无数可怖的怨鬼在邪叫,立于黑光中央的姑娘虽着红袍,然眸光阴沉,那俏丽的红仿若随时会陷入黑暗。
她一声令下,怨鬼立即朝垂腿打坐的少年袭去,前仆后继的与表面无坚不摧的屏障较劲。
就在怨鬼们仍束手无策之时,那道天青色的屏障却是自己由内而外化成了泼墨的黑,洛施正怨恼着怨鬼的无用,见此情景更是眯起了朱红的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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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5页
只见,前一刻还在尽心尽力地,敲打梁沐屏身前屏障的几缕怨鬼气息,随着屏障转黑,他们竟是倒戈相向,与同是洛施指挥的其他怨鬼缠斗了起来!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洛施看清后便是冷笑,区区一点邪气,最后的下场,只有被她吞噬!
洛施往前踏步走,睥睨着诸多由她而集结的怨鬼群,接着振臂一挥,低喝道:「给我,回来!」
在屏障外互相缠斗的怨鬼听此号令,忽然凝滞在了原处,而屏障内的梁沐屏突的吐出一口血,黑色的屏障颜色也淡了下去,直至化为虚无。
梁沐屏倒在地上,无力的睁开一只眼睛,红衣姑娘勾着邪肆的笑,背后足以毁天灭地的怨鬼群不过是她的陪衬。
回来?洛施将他眼中蓄藏的邪气当成了自己的,竟如此霸道!更关键的是,她还真的成功吞噬掉了!
洛施走得很慢,她一步步迈向梁沐屏,青鹤始终亮着的青紫的光也印证着主人心中的暴虐。
她要宰了面前人,报仇。
为谁报仇?
为……谁?
不重要。洛施迟疑了一瞬,信念感便催促着她成事要紧,她就这样带着戾气,又一次举起青鹤。
浊气、邪气、术法,无数气息齐聚青鹤,洛施抱着誓要一击即中的想法狠厉出手,面前的梁沐屏也在集中精力,似在筹谋什么,却是不躲不闪。
青鹤逼近少年,电光石火间,斜插进一把摺扇,看似轻轻一挑,却是四两拨千斤,轻而易举的化解了洛施的攻击。
那人落在梁沐屏的身前:「洛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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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是大结局【ok】
第106章 赴九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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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也是一身红衣,眉宇间透着与众不同的潇洒。洛姚摺扇轻摇:「施儿,你该醒了。」
闻言,洛施眼中爬满的朱红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褪去,青鹤那通身青紫的光也尽数变为了净白!
洛施身后的怨鬼群瞬时消散,天空碧蓝如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有如此神奇的景象,但梁沐屏始终看向身前的一抹红衣。
洛施讷讷的看着摊开的手掌,她方才召集了怨鬼?她确实觉得胸口被沉闷的情绪填满,而只有杀人的快感能麻痹她。
梁沐浴断开她和青鹤的联繫,于是她找寻解决之法,最终破开血脉,她同时也打开了周围的阵法,眼睛还跟着恢復了,接着便是无穷无尽的恨和怒。
鲜血染红了一片。对于死亡的冲击力,洛施从没感到过难堪。
青鹤横在手心,她像是自言自语:「钱卫死了。」
洛姚一身红衣映在艷红如残阳的血地之上,后面是捂着胸口,眼睛一眨未眨的梁沐屏。
洛姚稍稍往侧边挪了一点点,确保大半身体能挡住随时要暴走徒儿的攻击,「钱卫是谁?」
空气安静了一秒钟。
洛施忽然抬眼,里头蕴藏着的凛冽和冰冷仿若近在咫尺的寒冬。她不答反问:「师父,你要护他是吗?」
一併动作的还有右手,她亲手交过去的玉箫遥遥悬在几公分处,手把手教过编织的流苏穗子在眼里晃晃悠悠。兵戎相向之时,洛姚还有心思想:「我这一贯爱笑的徒儿,如今连招唿都还没有打过呢。」
洛姚背在身后的双手终于肯拿出来,摺扇变戏法似的被两根手指捏住,摇了摇头,笑容妖孽仿若未闻:「施儿,我远远察觉此地浊气愈浓,本想一探究竟,谁知城中布有结界,百思不得其解之际,结界破开,想来是你的功劳。」
熟悉他的神态和语气,自然能够听出这绝对是夸赞。可惜现在的洛施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个。
「驱使怨鬼,搅乱人鬼两界,城内城外无数人因他殒命。」洛施丝毫没领情,冷哼一声呛他,「这些可都是您好师弟的功劳。」
洛姚终于肯回头看,比起被洛施轻柔放在身侧已然失了气息的冰冷尸身,梁沐屏总归还留着一口气。他刻意略过对方略显炽热的眼神,语气却是不经意的熟稔:「多年不见,没想到再遇你会是这样的情景。」
梁沐屏似乎咳嗽着笑了一声。很轻,很轻,一会儿就消散在了风中。
洛姚不为所动,在洛施充满怒火的目光之中,摇着摺扇优雅的几步站在悲戚仰头的人身前,面无表情道:「从前我的小师弟最为悲天悯人,什么时候开始杀人了呢?」
从他出现,一直没移开视线的梁沐屏目光闪了闪,从立志救世维/稳两界,到搅弄风云获利在我,如今,就连他也不认识自己。他们的确有许多年未见了。
瞧他不言,洛姚怜悯的理了理他的长髮,边道:「那些人都没死。」不知是说给面前人听的,还是身后人。
但总之两人是都听见了,前者神情茫然,后者敛紧玉箫,表情很是复杂:「师父,你是气傻了吗?」
分开了这么久,他徒弟还是一如既往的能气人。这么想着,还不曾回答,面前人勐地起身捉住他的手腕:「你胡说!」许是太过激动,他用的力气大到无法受控:「你当真以为进了鬼界成为游荡的鬼魂后,还能返回来吗?」
洛姚还是那副冷淡的神情,明明矮了梁沐屏半个头,气势却是有如长虹:「为什么不能?你能在鬼界优哉游哉地游逛一圈,就不许其他人有这本事?」
此话一出,梁沐屏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显然呆滞了一瞬,紧接着他瞟向自己抬起又慌忙垂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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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程见证这一幕的洛施歪头,隐约觉得他俩的气氛怪怪的。
梁沐屏放开手,洛姚却不干了,他撇撇嘴去按人的肩膀:「师弟,你或许能瞒得了别人,可我们同宗同源,一道修行生活了多少年。你有多少通天的本事,我统统都知道。」
身后的洛施干咳一声,这么说的话,她好像也是师出同门吧?
按在他肩上的力道不是很大,这让他冷不丁的回忆起那片浸满药香的园地里,对方总是调笑着靠上他的肩膀,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盖在手掌下的药草。师父总是为此伤透脑筋,最严厉的一次,甚至还关了两人两日禁闭。
他转眸看向洛姚被他施力不当红了一圈的手腕,耳边是其絮絮叨叨的声音:「城中笼罩着的结界是换灵阵,看似生祭了一个又一个人并将人们渡去鬼界,但掌管生死簿的鬼王接受阵法指令其实无法为他们安排轮迴,只因那些人根本没有死,他们尚有阳寿。换而言之,梁沐屏不过用了障眼法。」
洛施若有所思,她眼下冷静下来,瞥了一眼愣愣的梁沐屏,道:「我如今已将结界,也就是那换灵阵破开,可他们还是没有活过来啊?」
「因为你还需去一趟鬼界。那么多的生魂重回人间,自然需要时间。」洛姚理所当然的说道:「施儿,你要知道,魂魄在鬼界待的时间越久,生机就会越弱。你如果赶时间要救人的话,亲自去一趟是必不可免的。」
一直没插入师徒俩谈话的人幽幽发出声音:「去鬼界?鬼界大门大开,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哪里有这么简单?」
才兴奋起来的洛施顿时又蔫儿了下去,她狠瞪说风凉话的梁沐屏,却听她师父慢悠悠回怼:「我能送她去鬼界。」
剩下的两人齐刷刷转换表情,梁沐屏没有像想像中表现出兇狠的样子,反而有一点儿……惊喜?洛施不敢相信自己能看出这种情绪。
反观洛姚,可谓是三人中最沉稳的,她将手中摺扇一抛,肩上仿佛身披圣光,「你不是第一个不讲道理的人,也不是唯一一个掌握此等术法的人。」
摺扇抛至半空,那把她师父惯常顺手用来纳凉挥使的扇子忽然光芒大开,原本平静的空气中也随之涌现出一股股狂暴的力量。
洛施握着玉箫,阵阵阴风不一会儿一併打在她的身体上,她艰难地睁开一只眼,朱红颜彩的瞳孔里,是洛姚一个翻身,将受伤的梁沐屏送到了几乎不会被影响到的地方——因为后者飘飘然跪坐着,头髮丝儿都未有任何触动。只可惜看不清他朝向摺扇的神情。
周身的枝叶摇曳作响,却似乎隐藏无数双暗中窥视的眼睛,正愈加感到被诡异气息包围的洛施蓦然打了个冷颤。
终于,虚空之中,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之后,摺扇五彩斑斓的光芒交织在一起,当真有一扇大门显现身形,如同无形的巨兽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
空气中瀰漫着何止阴森的气息,见洛施还在发呆,洛姚抱着胳膊打趣道:「怎么傻了?不是急着救人吗?」
洛施这才勉强回神,但她还未曾动作,虚空中那勉强称作门的怪圈忽然增加了一股不可思议的吸力,直将洛施吸了进去。
莫名被卷进去之前,她飞快的瞥到了师父的表情,他老人家的脸从头到尾都僵着没变。
有些不对劲,可不对劲在哪儿呢?
对了,师父一向对她在练功以外的地方是很宽容的,可这次见面,他完全没有展露过多的情绪,就像是,时刻在失控的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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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赴九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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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离开,一场大战过后,又添狂风的场地更显狼狈萧瑟。洛姚接过飞回手心的摺扇,缓缓看向又吐出一口鲜血的梁沐屏。
小师弟怡然自得:「那小姑娘的玉箫、布包、还有里面的药,都是我留下的吧。」
「还有她的眼睛,与你一般无二。」洛姚顺着他的话,接道。
「呵,灵视之眼。」梁沐屏呈打坐的姿势,歪头露出了一个笑容,「师姐啊,你找到这样一个徒儿,是想要她借着你的名头,在师父面前出尽风头,顺便等待时机来向我耀武扬威吗?」
洛姚微愣,她以男装示人,骗过了英明无双的师父,还有她傻愣愣的徒儿。事实上,这个秘密只有小师弟知晓。
「我收徒的时候你早就不知所踪了,又干你何事?」她匆匆撇过头,没有了先前打开鬼界凛然的气势,「不过,你有一句话说得对,当年的你是师父最骄傲的徒弟,你一声不吭地再不回师门,他仍旧对你念念不忘。」
提起旧事是为了什么?为了唤起他心中怜惜?为了告诉他,被师父断言在术法一途并无太多天赋也无心寻道的大师姐最终接位,其实不比他差?
可是洛姚,你扪心自问,真的有想过与他比较吗?
「师父死前,一直念叨着你,」事已至此,总不可避免的提起他们的师父,「他一向看重你。你天赋卓绝,心怀天下;而我顽劣不堪,难当大任。」
只是,自他走后,青梧山就剩下她一人了。
而她是不在乎什么责任,什么两界安宁的,只是秉承着他的志向,渐渐成为了他。
她收养徒儿,不过是因着那双眼睛。她几乎疯狂的培养她,劝洛施敛起心思不要浪费天赋。
她将要成为下一个小师弟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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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的是,洛施的脾性与多年前的她如出一辙。她生来有趣,叫人不会不喜欢她。
梁沐屏盯着她沉静的侧脸,这让他不由自主想到,那年活泼好动的她不慎推翻了藏书阁几人高的书架,未免叫师父发现,偷偷摸摸的想要使用术法补救,幸运的是,确实没被师父发现,不过还是迎来了他。
还未修得大乘、年少的梁沐屏看着焦头烂额的洛姚,后者绞尽脑汁拼出几个术法咒语都不得法,他实在看不过去,一声不吭站出来帮她的忙。
彼时洛姚依旧笑嘻嘻的,看着復原回归如初的藏书阁笑得眼不见眼,又好心去拍他的肩:「果然还是小师弟厉害,不像我连这么低等的术法都记不住!将来啊,师父的衣钵还是得靠你发扬天下!」
类似的话她说过太多次,且每一次都是笑容真挚、姿态放松的。
「抱歉,」念及过往,尤其是师父,梁沐屏还是止不住的歉疚,「我实在太糟糕!我无颜面对师父,无颜面对师姐你。」
似是从没见过他的可怜状,以至于一旦他低下头,再冷硬的心肠都会颤动。
洛姚不再用师父来刺激他,毕竟那是一根永远扎在他们两个人心上的刺。她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为什么一去不回?」
这个问题,在关扶止施做的幻影当中,幻象洛姚也这么问过他。幻影的确很了解他,了解他的死穴。
梁沐屏没有说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洛姚自言自语:「是因为你的眼睛。」
梁沐屏诧然抬头。
「你能视鬼的眼睛出了差错。当山以后,你一路游行至千金城中的归游村,却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怨鬼没有驱除,反而将整个村民的性命都置于危险之下。尽管你还是成功驱除了怨鬼,村民却失去对你的信任。
「那时的你也许不知道,灵视之眼的主人是最纯净的灵魂,同时也会释放最邪恶的气息。淹没在村民无理的谩骂声中,你一怒之下屠尽整个村子,并制定了一系列报復千金城中无辜百姓的计划。」
而灵视之眼不会无缘无故失控,只有当那人动了情爱……
解铃还须繫铃人,她能唤醒差点陷入魔怔的洛施,也是因为洛施用着灵视之眼对她心生过师门情意。
再说梁沐屏,杀生对于天性纯善的他而言,实在是件天大的恶事。当年,失控的他做出此等事情,且源源不断的沾染血腥,他自然愧对师门,不敢再见青梧山上的师父和师姐,落荒而逃。
洛姚不由嘆息,她遍寻多年,探出他无故隐匿的原因,却也只有袖手旁观。
她都知道!
她怎么会、怎么能知道这些事情?
不对,在和她的小徒儿打照面时,洛姚说的是她才到不久,正巧换灵阵被洛施的灵视之眼能量爆发打破,她便可如无人之境赶到现场。
可怎么会?
这些旧事,她不该知道得这么清楚的。
除非……
「你很早就找到我了!」梁沐屏难得激动起来:「从归游村、庆玉坊、迷雾谷、邯山郡、再到灵台镇,我做过的事你都知道!」
他躲了这么多年,没想到竹篮打水一场空。而这一次,逃不掉,他也不想逃。
「我视而不见你的杀孽,是图什么?」洛姚转了转眼睛,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你不过是在报恩。」
洛姚说不上放松还是失望,「哦,报你让我不老不死之恩?」
梁沐屏在后来被收入师门,一开始对这个有点活跃小师兄的态度只是井水不犯河水,可对于师父再后来表现出的明晃晃的偏待,对方不是暧昧不明,而是将对他的喜爱也一同放在明面上。于是很快,在师兄面前,在师父面前,他像是着魔了似的,丢掉规矩体统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洛姚,成了打在他身上的烙印。
循着师父的指令,他闭关十日,只为寻得开闢鬼界鬼门的时机。如师父所言,他眼睛的天赋不可替代,悟性又高,又肯钻研。于是,他穿过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真正站到鬼王殿前,就听那位鬼界的主宰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能直接撕开门洞、安然无恙走到本王面前的人可不多,我看这小子的体质特殊,说不定能为本王效力,做一个在人间的信使。」
鬼王紧接着告诉他怨鬼的来歷和法力,许他代鬼界在人间做个驱除怨鬼的法师,末了,还给他开出了一个极具诱惑的条件:一旦交易达成,生死簿上他的名字就会划除。换而言之,古往今来多少人梦寐以求的长生,对他而言,将是唾手可得。
梁沐屏与鬼王一拍即合,但他更多的兴趣集中在怨鬼身上,那是他认知以外的事情。
不过,他接下来又向鬼王提出了一个在后者看来匪夷所思的请求:「生死簿划除名额我不需要,我想给另一个人。」
那日的谈判还算平稳的进行到最后,鬼王应允了他的请求,洛姚的名字从生死簿上划除,却还是因着信使的特殊性,额外将他的名字也一併划除了。
「师姐,杀了我吧,」回忆到这里,梁沐屏转开眼神,低头苦笑一声,「为你的职责和我造下杀孽的无辜性命。」
「你明明最清楚,我不在乎那些。」若是仔细听的话,能听见洛姚的声线在颤抖:「况且,你只有一个月的寿命了。」
跟鬼王换延年益寿,但鬼王管不着超脱于天地外间的人。梁沐屏被术法反噬,再过一个月,这天地间,不会寻到他的一丝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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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都被她看出来了。梁沐屏默默的想,从前醉心于玩闹的师姐进步何止是飞跃。而这背后,她又付出了多少努力呢?
「我带你回青梧山。」
自知道自己秘密被发现,不得不老老实实听候吩咐的梁沐屏身心一震,他悄然抬头,这才发现洛姚握着摺扇的手也不算平稳,那扇子在她的手里可谓是遭了不小的罪。
袖中捏着穗子的手心冷汗频出,他鼓足勇气道:「为什么?」
你说你冷情冷心,不看重无辜性命,可你之后百倍千倍的加紧修习,难道只仅仅为了从师父手中接过衣钵传承,好叫他老人家百年之后得个安心?也是,你只关心想要在乎的,这才说尽甜言蜜语,想尽办法自然的将师门重担传在他的身上。
想来,他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答案的。
洛姚缓慢的眨了眨眼:「你不记得了吗?我答应过你,待你从师父手中接过青梧山,是一辈子都要留在山门中的,到那时,我也会在。」
他记得。有一次洛姚又提起师父传承的事,梁沐屏看着她言笑晏晏的脸庞,忽然生出一个想法,「那你呢?师父说过,那时他会许你下山自立门户或是放弃修行做个普通人。」
在等待答案的过程中,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守山门或是寂寥无伴都没什么大不了,少年梁沐屏每每都可以在心里表示淡然,可……可他就是做不到身旁没有洛姚。
听起来很矛盾,但为什么洛姚就不能没有另一条路可选呢?她与他同宗同门,同为长生,他们当无时无刻不在一起。
而后,洛姚扭过头,在他纠结至深的时候说了那番话。他不可能会忘记。
这不够,梁沐屏不满足的在心里补充,年少的承诺诚然可贵,但在这一刻却是对他的凌辱。
他要的是她亲口承认,不杀他而后快非是不在乎百姓生死而是她看重他这个人,不是因着师弟的身份,也不是因他时日无多。
这根本就不能够混为一谈。
「师姐……」梁沐屏拼命摇头,觉得体内的生机抽离得更快了。
洛姚看不过去,眼疾手快的抱住他,深深的嘆气:「你怎么不明白呢,这些年对你念念不忘的何止已逝的师父,还有我啊。」
梁沐屏埋着她的肩窝,茫然若失。
她道:「答应我,别再轻易许诺和离开。」
他苛求的宽恕渴求的爱怜,原来在洛姚的身上,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梁沐屏深吸一口气,而除开他最在乎的洛姚,他手上沾染的血腥更是重中之重。
洛姚为他开脱,试图将他在迷雾谷做下的恶事推给灵视之眼的操控,可只有他知道,心底的恶念突生,便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毕竟不配得到枉死在他恶念之中人们的原谅。
洛姚被小幅度的推开,抑制不住的泪珠得到机会得以挂在睫毛上,她看着梁沐屏,隐约从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少年时的样子。他的容貌的确未曾改变,她是说,她看到了那个怀揣抱负执剑驱鬼的清幽少年。
洛姚意识到了什么。
那张清俊的脸上露出笑容,如同最后一次下山时自信挥手的从容。
下一个瞬间,梁沐屏的身形有如烟雾,就这么在她的身前散开。
了无痕迹。
一束穗子在半空显形,洛姚愣愣伸手去接,她不管自己泪流满面,只顾用手去摩挲着编织技术不是很到位的流苏,那上面朱红的丝线大半都褪了色。
这一次的离别,他学会了不再承诺。
洛姚的眼前只觉有薄薄一层水雾。她好不容易才找到他……这些年她跟在他身后,看着他迷惘颓丧又意气风发。而梁沐屏抱着必死的意愿逼迫洛施在关键时刻爆发潜能,也是在逼她现身,可他余下的一个月寿命里的计划却从没有过她。
他宁愿一死,也是不敢以如今的面目回到青梧山的。
可是小师弟,你为什么就是想不明白,术法是为你而学、青梧山是为你而守、徒儿是为你而收,就像当年你一声不吭为我谋个长生般。你永远都不会过问我的心思。
洛姚终于放声痛哭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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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看洛施寻夫哦~
第108章 问鬼生(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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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门之中,朦胧光影间,洛施的耳边有阵阵鬼哭狼嚎声,难听极了。
一道诡异的蓝光闪烁,洛施下意识一挥手中玉箫,耳边的气流突然撤去,虽说她还扑在半空中,却明显感到身体没有了支撑。
洛施无意义的扑腾了两下,摔了下去,她的右手一时没抓稳,玉箫因而向前滚落。
「哎哟。」洛施咕哝着,一面在心里埋怨师父没讲清楚,一面揉着后腰站起身。
大概是太没有经验,洛施磨磨蹭蹭了半晌才视线锁定于可怜兮兮侧躺着的法器,她随即闪身向前去拾捡,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玉箫之上出现一只意料之外的手。
洛施顺着那只手目光缓缓朝上,站在面前的人一副书生打扮,身材是与钱卫如出一辙的纤瘦,当然了,事实上洛施最先注意到的不会是这些,因为一看见此人,最有冲击力的绝对是他脖颈那条碗大的疤,就那样接在脑袋和脖子中间。
目光诡异的交汇在一处,洛施稍稍抬手,本意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知对面那人打量她两秒,接着就是一声惊天地泣鬼神的喊声:「人!是……是人……啊!」玉箫从他手中飞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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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施盯着玉箫飞出的弧线——她承认事到如今她属实异常的淡定,一跃而起去捕捉那道弧线,玉箫稳稳落在她的手中。物归原主。
是人又有什么好惊讶的?没管身后的尖叫,洛施有心朝四周张望,摆在她面前的是一座巨大的祭坛,熊熊火焰燃烧其中,祭坛离她更近的这一侧,则是一架连接两端的桥樑,只是那桥歪歪斜斜的。她在心里捏了把汗,这真的能渡过人吗,啊不,能渡过鬼吗?
不错,洛施直到此时才终于有了点来到鬼界的实感。
不知是否那人的叫喊声太过惊悚惹来了其他人,总之,洛施再转过身,除开先前瞎喊的那人,她面前又多了一个穿着黑衣黑靴的傢伙。
那人虽穿的一身黑,但生得唇红齿白,眉心一点红焰,正若有所思的看着洛施手中转动的玉箫,「咋咋唿唿的干什么!」话却是对身边人,不,鬼说的。
脖颈有疤的鬼差结结巴巴的:「王,她、她、可、可是人!」
「我、我看、看得见。」鬼王不小心也跟着结巴,嫌弃应声的同时不由多了几分苦恼。
洛施饶有兴趣的挑眉,得来全不费工夫,看来他就是鬼王。
「鬼王,我擅用术法闯到你的地盘不为其他,是向你讨一个人。」洛施笑得自然,态度谦卑。
实际上她心里还是有点紧张的,谁知道这生得唇红齿白的鬼王脾气怎样,个性如何,最糟糕的情况,还得是一言不合派人把她给抓起来,那她就真得好好「感谢」一句话没交代的师父了。
长得过于秀气的鬼王做思考状,忽然道:「你这玉箫是哪来的?」
「呃,我师父给我的。」
鬼王哼了一声:「在你之前,以肉体凡胎入阵闯来鬼界的还有一人,不过他比你厉害些,是直接去到本王殿内的。他与本王达成交易,成为留在人间的半个阴差驱使怨鬼,同时我许给了他一柄玉箫和一把剑,还有两个长生的名额。」
「你这玉箫,还是我送给他的。」脑中闪出梁沐屏这句话,同时还有他似怀恋似惆怅的神情。
「说起来,」洛施又见鬼王一边按下身边鬼差,一边满怀希冀的问她,「他如今怎样了?」
如今怎样?她师叔确实应了师父多年挂在口中的少年天才之名,以一己之力悟到了鬼界大门的所在,而后仗剑天涯,潇潇洒洒。而崩溃的天才更是叫人惋惜。
洛施紧了紧手中玉箫,昂首只道:「浪迹天涯,不过,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传承者。」
鬼王的目光在她身上停顿片刻,笑得完全没有万鬼之主的霸气,「我就知道我看人的眼光没错。」
他说着,踢走身边的鬼差走向前去,主动提起先前的话题,「你说你是来要人的?想必是方才从人间通过换灵阵法传送过来的几千人中的一个吧?」
「是,」洛施与他并肩,疑惑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点雀台,用阵法传送过来的那些魂魄就在那里。」回答她的是经鬼王招手,中途插入的另一个鬼差:「这简直是在给我们增加工作量!人手本来就不够,又得在少量时间内一个个筛选出他们的肉身,再在点雀台的限制两人一道的刻石桩上施法将他们原模原样给送回去。」
听他抱怨,鬼王非但没有呵斥,反倒感同身受的点头:「几乎所有鬼差都去点雀台帮忙了,所以感受到门洞的气息以后,本王只好纡尊降贵亲自去迎你。」
后到的鬼差冷哼一声,「王,你还没说孟婆也被你骗去帮忙,导致奈何桥那边的通道无法开启,轮迴往生的鬼魂只能堵在原地的事。」
「咳,事有轻重缓急,轮迴往生又不会误了时辰。」
没想到鬼王的脾气是真的好,洛施只当没听见他们的拌嘴,一路低头跟着。
但她最后没被带到他们口中的点雀台,洛施抬头盯着牌匾上「鬼王殿」三个字,「怎么带我来这里?」
脾气差的那个鬼差头也不抬,「生死簿还在王的殿内,帮你找人当然要来这里。」
有疤的鬼差给了他一个手肘,挤在身前,「你、你、要找的那人、他、他不在……」
还没说完,被一巴掌拎到了后头,「慢死了!」那鬼差回头看洛施,「这么说吧,我在路上查了一下,你讨要的那个魂魄不在点雀台,至于具体在哪里,还得藉助生死簿的帮忙。」
钱卫这么特殊?洛施怀疑的看着两鬼差:「为什么?」
「兴许,是体质特殊的原因。」鬼差有点不耐烦。
这倒是说得通。
洛施盯着翘首以待的两鬼,终于有了一点自己带来麻烦的自觉,牵唇笑起来,「不是说你们忙得很吗?不如去做正事。」
「还不是因为王下了命令要陪你。」
「我是说,我们去做正事。」洛施指了指自己。
一直是不耐烦的鬼差表情有了一丝龟裂,肯用正眼看洛施,「什么?」
……
鬼王殿内空无一人,就连左右手师爷都滥竽充数被他踢去了点雀台,当鬼王不怎么熟练的查阅完生死簿走到殿外,迷惑的发现殿外同样也是空荡荡的。
他撑着下巴有模有样的开动脑筋想了一会,「那姑娘该不会是被路过游荡的鬼魂拐走了吧。」也不对呀,他是特意留了两个鬼差陪着她的。
嗯……不会是去那了吧?
红衣颜彩在一片黑色当中十分显眼,鬼王落地点雀台,惊讶的观察到才一会儿的时间,魂魄已经消失了大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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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到被一众鬼差包围着的中心处,朝洛施喊道:「姑娘!」
一看见鬼王,欢唿着的鬼差自觉给他让出条路,洛施回头,额上有着不容忽视的薄汗。
鬼王眼神古怪:「你不是来找人的吗,怎么又做起这些?你要知道,魂魄在鬼界待的越久,生机就越微弱。」
「我知道。」洛施觉得好笑,她这怎么说也是在帮鬼王,反倒被数落了个不是。
「那……」鬼王这会儿倒是犹豫了,不为别的,方才让路的那些鬼又涌了过来,并且一个个眼神跟刀子似的。
洛施此刻是真的笑出声来了,「事分轻重缓急,我想鬼王自己说的话不会忘记吧。」
况且,她想,那个纯良至善的笨蛋也会这么做的。
鬼王愣愣摸头,他竟然被一个人类姑娘给教训了。
虽然众鬼对自己身为鬼魂竟然还没人类掌握术法来得纯熟这件事颇为羞愧,但还是对她独闢蹊径的方法表示贊同。有了洛施的助力,点雀台这边的效率明显快了许多。
祭坛升起第一簇火焰时,点雀台众鬼爆齐刷刷发出了声声欢唿。如释重负。
洛施被别样的气氛感染,跟着叫了一声后又急急转向鬼王:「快带我去找人!」
「我还以为你早忘……」牢骚话没说完,有如一道残影被带着蹿出这里。身旁最开始被安排的两个鬼差对视一眼,也跟着去了。
「这是我鬼界的闹市。」鬼王大手一挥,正要洋洋洒洒的倾情介绍,身边人速度比他更快,一熘烟儿的飞了出去。
「……没礼貌。」鬼王悻悻的放下手。
两鬼正巧在这时赶到,伶牙俐齿的那个鬼差思索道:「她找的那个叫钱卫的现在还是鬼魂,无情无欲没有记忆,何必这么着急碰一面?」
那一头,洛施眼尖的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便不管不顾第一时刻抱住了他,「我来迟了。」
虽然还只是鬼魂,但还好,还好会变回大活人的。
如那鬼差所说,钱卫双目空洞,即便身体被抱住也没有太大反应,但女孩的话一出,就像是激活了某种术法,他的眼睛立时亮了亮。
「真、真感动,我快、快哭了!」其中一个鬼差作咬手绢状,这还不够,又去蹭鬼王,「王,你、你呢?」
「笨蛋,鬼王也是鬼,鬼会有感情吗?」鬼王不答,另一个鬼差则乐此不疲的拆台。
鬼会有感情吗?谁知道呢。
层出不穷的鬼魂因恨或爱,而生出新的心脏,终为怨鬼。他们眷恋尘世,他们茕茕孑立,于是连是爱是恨,早已不能够分清。
鬼王看向那处,那鬼魂已经回抱住洛施,他恍惚的点了点头。
暧昧的风扬起洛施的裙摆,九泉之下,她在钱卫唇角印下一吻,眼角划过一滴晶莹的泪珠。
「不迟,洛洛,一点都不迟。」他吻走酸涩的眼泪。
一人一鬼,此情此景,仿若世间最玄妙之事。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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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结撒花!!
跟着洛施和钱卫向一路陪伴的各位鞠躬!想了很久结尾该怎么写,最后还是决定停在鬼界。
因鬼结缘,求一个有始有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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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燕与北临两国交战
南燕不敌,送出公主以和亲之名化解干戈。
明珠公主生的花容月貌,惊才绝艷
北临帝一纸诏书,将她指给定安将军——带兵攻破她大燕国门的司徒锦。
定安将军司徒锦,常佩戴可怖的骷髅面具游弋战场,传言面具之下他的脸令人不忍直视
传言他暴戾恣睢,当朝砍下大臣的脑袋于他而言仅为家常便饭
传言他功高震主,狡兔死,走狗烹,今上对他早有杀心
传言……
为声名所累,无人不知他手段狠辣。
谁料,安置和亲队伍的驿站走水,突逢大火
明珠公主没了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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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玄鹰寨,却多了一位新任的寨主
陈黎再见到司徒锦时,他是落荒而逃却半路被抓的「剿匪小兵」
「这是哪儿来的小郎君?」她语气戏嚯轻佻,活脱脱一个女流/氓
于是,小兵变成了她的「压寨夫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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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黎设了一个局,她以身入局,想要让那个害她陷入困境的敌国将军付出代价。
陈黎冷眼看他隐姓埋名、两方斡旋
而彼时,已然动心的司徒锦牵着她的手
听着陈黎一字一句道:「踏我国门,欲灭我山寨
司徒锦,你觉得我能听之任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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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黎曾有许多机会,让自傲敌对的司徒锦死在她眼前,
但「荣」归故里后,司徒锦的死讯传来,顿生捨不得情绪的却还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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