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杖与野蔷薇》 第1页 [gl百合] 《金手杖与野蔷薇》作者:北上是你【完结】 文案: 狠厉护短残疾大佬&柔弱利己野蔷薇(差9岁) (,位高权重姐姐宠,背景:七八十香港) 为筹集学费,云染找了份高薪幕后兼职,本以为低调做人能好好混过去,没成想还是因一张好面皮身陷囹圄。 情急之下,她借用了那位人人敬惧的大佬名号。 「我是姜暮声的人!」 后来,福祸皆从口出,她真的变成了姜暮声的人。 * 港城最近出了件人人乐道的稀奇事,姜家那位一直独身的残疾掌权人身边多了位漂亮女友。 有人问:大佬寂寥多年,交女友有什么稀奇? 大佬交女友是不稀奇,但若那女友是刚被大佬清算的反骨仔的养女呢? 咦~人人唏嘘,色字头上一把刀。 连好友也开玩笑:「暮声,养只对你充满怨恨的狼在身边,小心玩火自焚。」 姜暮声笑:「阿染不是狼,至多是株野蔷薇,连刺也不带。」 夜晚,于无人处,姜暮声口中连刺也不带的野蔷薇咒骂她:「姜暮声,你个大骗子!说好让我住校,都是骗我的!」 姜暮声恍若未闻,俯首封唇,摄取蔷薇花的甘甜。 娇艷蔷薇盛开,骤然炸刺,刺破她肩头和嵴背,她也只是闷哼一声,低哄:「阿染,气消了一点没有?」 #于荒芜心地栽种一株野蔷薇,以血肉之躯餵养# 内容标籤: 世家相爱相杀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云染,姜暮声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护短狠厉&柔弱利己 立意:即使身处混乱的权衡和博弈,也要忠于自我,坚守正义,肃清真相,以及勇敢追求所爱 第1章 歌舞厅后台。 牡丹小姐还未到,云染才得以坐下休息片刻。 她前不久为筹大学学费应聘了歌舞厅的化妆师,已上岗一周。 方才帮红玫瑰小姐和白玫瑰小姐化完舞台妆,两位台柱子已登台,她只消再帮今晚压轴表演的牡丹小姐化完妆,便可下班。 前厅两位小姐的曼妙歌声和看客的叫座声交杂,今日又是稳定发挥呢,云染放下心来。 又朝后台入门处看了一眼,还是未看到牡丹小姐的身影。 云染将手搭在座椅靠背上,下巴枕在上面,开始想老豆。 老豆已一月未归家。 不知又去帮老闆执行什么任务,何时归,归来时会不会又带着一身血。 不过也正是因为老豆未归家,不知她找了这份工作,她才能安然在此,不然老豆知晓后一定将她捆回家,再狠狠训斥一番。 念经一样同她说:「歌舞厅这种地方,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姑娘绝不该踏足云云。」 若是老豆动气实在严重,还会将她关禁闭,让她学也不必去上了。 不过,云染已经想好了顶嘴的话。 「老豆明知姜暮声可怖,不还是跟着他卖命,日日都在出生入死吗?」 云染正在幻想中演练如何同老豆顶嘴,一束白蔷薇映入眼帘,淡淡的花香沁入鼻尖。 拿着蔷薇花的那只手细腻如玉,偏生是个男人的手,叫云染都艷羡。 「阿染,你真是叫我好找。」 云染循着男人柔中带笑的声音抬眼,极尽全力压下自己内心的羞赧和困窘,快速垂下眼眸,淡淡地叫一声:「学长。」 不等两位当事人开口说话,后台的同事们纷纷开始起闹。 「哎唷。」 「我们阿染真厉害。」 「可不是,阿染今天比咱们歌舞厅两大台柱子白玫瑰小姐和红玫瑰小姐都先收到鲜花,还是沾着露珠的鲜花,鲜得不像话,真叫人羡慕吶。」 「这是什么花?之前都没瞧见过,不过还怪好看的。」 「是蔷薇花吧,阿染?」 云染不回答,没有接同事的话,只是抬手抓住学长一截深蓝色制服衣袖将人往外拉。 学长很配合地同她一起走出歌舞厅后台,到了外面。 「学长怎么找到这里的?是跟踪我了吗?」 「不不不……」学长接连说了三个不,又是摇头,又是摆手,在她面前显得十分无措。 云染憋住笑意。 「我相信学长。不过,学长是怎么进来的?」 歌舞厅后台向来不许闲杂人等进入,除了有些富有金钱和权势的大老闆实在没人敢拦。 「是我让这位大帅哥跟我一起进来的。」 掩着的门内传来某位同事的笑声。 学长赶忙解释:「抱歉,阿染,我知道我这样有点唐突,但我想保护你,不希望你出事,你不要怪我。」 云染在心底暗暗嘆了声气。 她只是怕学长知道了她在这里工作会对她印象大打折扣。 「学长,我不怪你。」 「真的吗?那以后你过来工作的话,我可以接送你回家。」 云染思忖着学长说的话,学长并没有因她在这工作对她产生什么不好的看法,反而还愿意守护她。 这地方鱼混杂,云染每次来上班也战战兢兢,没有理由拒绝。 「那就谢谢学长了。」云染微笑道谢。 学长如释重负地笑了。 香港如今只有两所公立大学,入学名额有限,云染的成绩只是中上,不达标,只能上私立大学,但以她的经济状况要上私立大学同样有难度。 第2页 他曾经隐晦提及自己可以贊助云染念大学,但被云染婉拒了。 好在云染对他的追求并不排斥,他也很谨慎走近云染,徐徐图之,觉得自己总有一天能成功。 毕竟他是唯一一个没有被云染明确拒绝过的追求者。 学长还想再同云染说些什么时,云染看见了一辆打着黄色车前灯的汽车驶来,那是牡丹小姐常坐的车,不知今日是哪位老闆送牡丹小姐过来。 云染扯着学长的衣袖拉他一起退到旁边,汽车刚巧停在他们身边。 车里的牡丹小姐从车窗探出半边身子,笑眯眯看着云染,带着黑纱手套的右手取出红唇中的香菸,朝云染脸上吐了一口烟雾。 云染屏息。 驾驶位的司机下车,为牡丹小姐拉开车门,牡丹小姐跳下车,凑近云染,「阿染今天也要为我化美美的妆。」 香菸的味道还未散去,云染依旧屏息,只笑着点头。 牡丹小姐一扭腰,朝歌舞厅后台走时才看见学长的存在,又扭回身,沖云染暧昧地挤挤眼。 「小阿染也交男友了。」 云染笑着摇头,「牡丹小姐别开我玩笑,这位是我的学长。」 牡丹小姐一脸兴味地看着他们,云染有些头皮发麻,忙对学长说:「学长先去前厅听歌吧,我要帮牡丹小姐化完妆才下班,等牡丹小姐登台你再来这等我。」 说完不等学长回答,云染就拉开门,跑回后台。 牡丹小姐笑了一声,也朝他身上吐了口烟。 「可怜的小男朋友,烦请再等一等吧。」 学长目不斜视,完全没看身形窈窕婀娜的牡丹小姐,视线一直望着云染消失的地方,声音弱了下去,「阿染,蔷薇……」 「给我吧,我帮你带给阿染。」 牡丹小姐十分自然地从学长手中拿过了蔷薇。 到了化妆的地方,牡丹小姐并未第一时间将蔷薇交给云染,云染也并未在意,直接开始为牡丹小姐化妆。 可八卦的同事不放过她。 「是个一逗就会脸红的纯情男生呢,我帮阿染测试过了,应该是个好男人,而且看着养尊处优的,家境应该相当不错。」 「阿染几时将人收了,莫要被其他妖精抢了去。」 「说得这么好听,帮阿染测试,明明是想挖阿染墙角,自己做那妖精。」 「我想挖也挖不动,那位是个痴情的,眼里只有阿染。」 「护花使者这么痴情,阿染还不接受吗?」 「嗳,你那位小男朋友还在考察期吗?」牡丹小姐出于好奇也跟着问了一句,随手将那束白蔷薇放在面前化妆檯上。 云染依旧没有回答。 任大家再八卦,八卦到无趣也会停止。 这份高薪兼职着实来之不易,她瞒着老豆,打听了好久才找着的。 她可不想因为工作出错而丢掉工作,她必须在暑假攒到能念大学的学费。 为了不影响工作,她只能尽量屏蔽杂音。 「求爱为何送蔷薇不送玫瑰?」舒舒服服坐在靠椅上的牡丹小姐略微思索道:「听起来像野花,并不名贵的样子,阿染小心了,这男人或许有钱,但不愿花在你身上,未必靠得住。」 「好,多谢牡丹小姐提醒。」 云染微笑敷衍,心底如明镜。 学长知她喜欢蔷薇才送蔷薇,之前也送过她名贵礼物,她自己拒绝了,毕竟还没有答应做学长女友,不过这些没必要跟短暂共处的同事解释。 牡丹小姐全然不知云染心里在想什么,她看着镜子中自己被装饰过后漂亮的脸和云染微笑着的自然漂亮的脸,忽然矛盾丛生。 她又想起了云染来歌舞厅应聘兼职那天,也是如现在这般素面朝天,她跟白玫瑰和红玫瑰躲在后台一角,远远就看见云染轻推开门走进来,细细白白的一截手腕,上面没有金镯子、银镯子、玉镯子,但就是无端好看。 然后便看见云染像一朵云似的的轻飘进来,带进外头的天气,那天是个阴天,阴沉的天气。 云染身上也带着外头的阴气,如云似柳的身形,柔弱到人心底去,但她的小骨架又是柔韧且丰盈的,她那天穿的肥厚灰色袍子也挡不住曼妙曲线。 牡丹小姐这方面眼光狠毒,以为是个穷苦的漂亮姑娘无奈来歌舞厅谋生路,要抢她饭碗。 白玫瑰和红玫瑰也同她有一样的想法。 恰好经理发现了她们都藏匿于此,索性将她们叫出来,询问她们的意见,关于要不要聘请云染。 她本想否决,不让经理招云染进来,不止她,另外两位盖过她风头的新晋台柱子白玫瑰小姐和红玫瑰小姐也有相同的想法。 跟经理一同面试云染过后,她们就心慌得不行,往日因竞争关系互相看不顺眼的的三人头一次如此团结地一齐陷入忧虑。 完了,取代她们的人这么快就来了。 这位来应聘的云染不止有胜于白玫瑰的洁净淡雅,又有几分不同于红玫瑰的优雅夺目,像是…… 就像是……一种她还不认识的危险的花,开在她不知晓的地方,给人一种奇异的美感。 再怎么收敛,也无法不吸引人。 这是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美。 互相沟通过后,牡丹小姐、白玫瑰小姐、红玫瑰小姐达成了共识。 她们都不同意经理招云染进来,要是经理不听众议,她们就一同离开。 第3页 饶是她云染再漂亮,也不能一个人连轴转,经理一定能权衡其中利弊。 歌舞厅的舞台需要百花齐放,而不是一枝独秀。 后来,经理一句话打破了她们的担忧。 「拜託了,我的三位姑奶奶,我也想云染小姐能来唱歌跳舞,但人云染小姐说过了,她不会唱歌,也不会跳舞,只是化得一手好妆,想攒大学学费,我倒是想把人家拉下水,可是人家不乐意。」 三位小姐睁大了眼,她们刚才由于危机感太重,都忽视了这些先决条件。 不来抢她饭碗就好,牡丹小姐登时就看云染顺眼了几分,之后又因云染高超的化妆技术,对云染是越看越喜欢。 「牡丹小姐,您的妆化好了,您看看可还有哪里不满意的,我再帮您改改。」 云染微弯着腰,一只手已经向后握拳轻轻捶自己的腰,缓解僵硬和酸痛。 她的工作是为白玫瑰小姐、红玫瑰小姐、以及眼前这位牡丹小姐化妆,这是今天最后一位,只要这位没问题,她就可以下班了。 牡丹小姐抬眸,很快被镜子中的自己吸引住。 眼角和唇角的细纹看不见了,看起来像是回到了十八岁! 牡丹小姐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天吶,阿染的手怎么这么神奇?能不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 云染轻垂眼睫,淡淡抿了一下唇,礼貌疏离:「熟能生巧。」 牡丹小姐嘆了声气,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她仔细观察过好几次,云染也没用太多所谓的化妆技巧,但她的手好像有魔法一般,能够精确遮住所有她不想出现在脸上的细纹和瑕疵。 所谓天赋异禀,大概就是这般。 不过…… 拥有这般高超的技术,云染自己干嘛不给自己化妆? 还是说云染自己也化了,只是化得太出神入化,她看不出来。 牡丹小姐半疑心地抬起手,抚摸云染的脸颊,稍稍用了一点力度。 镜子里云染目光一顿,脸红了。 牡丹小姐一惊。 云染愣住了。 好柔嫩的肌肤,牡丹小姐讪讪收回手,收到一半,手不知怎么又落在云染的腰上,轻掐了一把。 她想掐很久了。 果真是细腰。 云染全身都僵住了。 大脑停止转动一般。 她只有防男人的意识,没想到女人也要防啊。 牡丹小姐的脸也诡异地红了,偏过脸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对云染说:「这么细的腰,怎么不显现出来,非要穿这种宽大还遮腰线的丑……」 牡丹小姐顿了一下,继续说完后两个字,「衣服。」 那衣服看起来确实是又宽又肥,着实是一件丑衣服,但穿在云染身上,她又觉得这个「丑」字无法落地。 云染不自然地往后退了一步,她还在思考牡丹小姐刚刚的行为,对她又是摸脸,又是掐腰的,还脸红。 让她想到学校里公开跟同性恋爱的女同学,心里一时五味杂陈。 嘴上应对的话已脱口而出。 「我只是一个会化妆的小丫头,穿的衣服自然比不上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牡丹小姐。」 牡丹小姐听完,微微皱眉,神情中带着点怜惜。 「我这里还有几件李老闆送的旗袍,都还没穿,有件青绿色的不太衬我,但我想应该适合你,就送给你吧。」 云染有些受惊。 她刚刚只是想说句恭维牡丹小姐的话,维繫良好的上下级同事关系。 牡丹小姐却当真了。 云染想着该如何推拒,牡丹小姐已经从自己的抽屉中将那件崭新的青绿色旗袍拿了出来。 「不许拒绝。」 云染刚张开的嘴又轻轻闭上了。 「收了我的旗袍,以后也要继续好好为我化妆。」 云染点头,这是她职责范围的事。 「还有,」牡丹小姐突然压低声音,做出叫她俯身的手势,「给我化最漂亮的妆,要比白玫瑰小姐和红玫瑰小姐的妆都要漂亮。」 云染不敢轻易回答。 牡丹小姐手撑着座椅把手,只是想站起来,却同朝她俯身的云染距离勐地拉近,脸几乎都要贴在一起。 又是云染后退一步,这次她反应比先前更快。 牡丹小姐不自然地坐了回去,神情古怪地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她父母早亡,和小4岁的妹妹相依为命。 靠着各种打零工供养妹妹上学,如今妹妹读到高中,跟云染年纪差不多,靠打零工赚的钱讨生活实在拮据,她才来歌舞厅上班,早些年放弃的音乐梦想也算实现了,在哪唱歌不是唱,能养活自己和妹妹就行。 妹妹读的是女校,听妹妹说,学校里有女同学谈恋爱。 牡丹小姐问:「跟隔壁男校的男生谈恋爱吗?」 妹妹摇头,笑着说:「是跟同校的女孩子呢。」 牡丹小姐大脑突然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呆住了。 「阿姐老古董,这是新潮。」 被妹妹称作老古董但并不生气的牡丹小姐心里觉得有点古怪又有点新奇地问:「女孩子跟女孩子怎么谈恋爱?」 「跟异性恋好像差不多。」 「不过跟女孩子谈可好太多了,女孩子都香香软软的。」 牡丹小姐眯起眼睛,审视地看向妹妹,「你恋爱了?还是跟同校女同学?」 第4页 妹妹促狭地沖她笑笑,快速跑回房间里。 这不过是发生在昨晚的事。 牡丹小姐心跳得有些快,镜子里的脸也异常的红。 从镜子里看,云染就站在她侧边偏后的位置,脸和腰,还有身上淡淡的花香,确实香香软软。 比起那些她不得不陪的肥头大耳、臭气熏天的人,不知好多少倍。 只是这样看着,牡丹小姐就仿佛被丢进了火里,要烧起来了。 第2章 云染察觉到镜子里牡丹小姐的目光,很不自在。 她微妙地察觉到,牡丹小姐对她的心思似乎有几分不单纯。 这个时代相比于旧社会观念有很大的进步,学校里女孩子们对爱情的看法大多都是充满浪漫幻想的,云染跟她们不太一样,她好像还生存在旧社会,认为恋爱和婚姻是她获得一个安全新住所和安稳富足生活的阶梯,也是老天爷赋予她的捷径。 她天生一副好皮囊。 她对于恋爱是相当谨慎的,认真拒绝了许多不合适的对象,只留下一个学长还在考察中。 同性异性她不在意,只要能给她想要的生活。 但牡丹小姐无疑是不能够的,她本身就是靠人供养,过着光鲜亮丽但仰人鼻息的生活。 云染决定对牡丹小姐再疏离一点。 撑到下班就好了,三位小姐都登台后,她就能下班,今晚最后一个唱歌的是牡丹小姐。 云染有些煎熬地等着。 「牡丹小姐,还有三首歌的时间,就到您了,妆化好了,请去换衣服吧。」 一位样貌并不出众,只负责做些杂活的女孩子双手捧着牡丹小姐今晚演出要穿的衣服过来了。 云染正要开口说要是牡丹小姐没有别的吩咐,她就准备下班了,后天再见。 牡丹小姐先她一步,「阿染,帮我换衣服。」 云染思考着这并不属于她的工作范围,但一旁的女孩已经将手中鲜亮的红色礼服递给她。 云染接下了。 同牡丹小姐一同进入昏暗的试衣间,云染正要开灯。 「别开。」 牡丹小姐厉声制止。 云染缩回手,觉得有些莫名。 牡丹小姐自己褪去了身上的高领旗袍。 狰狞的痕迹显现于昏暗。 牡丹小姐脖颈处、背上蚯蚓般的红痕把云染的嗓子毒哑了。 牡丹小姐没有回头,手向后探,利落从云染手上取走了礼服裙。 无领且低胸的款式,该被看见的,不该被看见的都无所遁形。 牡丹小姐脖颈和背上的红痕从暗处过渡到并不十分明朗的明处,显得更加狰狞。 云染依旧一言不发,嵴背发寒,好像不止她的嗓子被毒哑了,眼睛也被戳瞎了。 难怪老豆说歌舞厅鱼龙混杂,绝不许她踏足。 难怪学长得知她到歌舞厅兼职那般紧张,赶来护送。 牡丹小姐到底经歷了什么,她不敢问,也不该问,更不想问。 疏远牡丹小姐的心更坚定了。 「牡丹小姐放心,我今天什么也没看见。」 「你看见也没关系,不让别人看见就好,你能帮帮我吗?」 云染沉默,她怕自己捲入到什么危险之中,到时在人人惧怕的姜暮声手下工作的老豆也无法救她。 「不用你做什么危险的事。」牡丹小姐笑了笑,总是潇洒自如的笑变成悽苦的笑。 「再帮我化一次妆,把这些东西盖住就行。」 「今天的工钱分你一半。」 「不用。」云染不是乱发善心的人,只是不想亏欠,「刚刚牡丹小姐送我的旗袍不便宜。」 牡丹小姐喜悦难掩地拥抱她,「喜欢的话,我再送你一件。」 「我去拿化妆品。」 云染灵活闪避开了牡丹小姐的怀抱,往外走。 牡丹小姐看着换衣间的门被轻轻打开一点,又很快合上,云染很小心,没有让她有一丝一毫伤痕暴露的风险。 抚摸着李老闆用鞭子在她脖颈处留下的伤痕,牡丹小姐怨恨又无奈地轻斥了声:「男人。」 换衣间的门再次被打开,云染进来后,门快速合上。 换衣间不大,云染觉得胸口有些闷,喘不过气,问牡丹小姐:「可以开灯吗?我帮您把那些东西遮严实一些。」 这次牡丹小姐说可以,云染抬手打开灯。 这种好事她只做一次,她已经通过牡丹小姐见识到这纸醉金迷之处的可怕,即便是幕后人员,她也开始害怕未来有一天灾祸会降临在她头上。 她兼职是按天算,今天领了工资,明天她就不来了。 她打算直接接受学长的帮助,不过不是白拿资助,她准备到学长家的店铺做事,学长家经营烤乳鸽生意,在港中开了大大小小几十家店铺,相比她和在姜暮声手底下卖命做事的老豆而言,已经是难以高攀的好人家。 学长喜欢她,她一直知道。 学校里喜欢她的男生很多,学长不是最有钱的,但是其中最尊重她的一个,也是各方面综合来看最好的一个。 学长高她一级,如今已进入她梦想的中文大学学习,空闲时间依旧坚持不懈地要追求她,成熟有度,总能时刻照顾她的感受,能够满足她被呵护的需求。 云染一边替牡丹小姐掩盖伤疤,一边在心里做最后的权衡,下了决定。 第5页 学长样样都好,她只是少了一点心动而已。 明天正好是周日,辞了这份兼职,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先答应学长做女友,上大学好好学习,到法定年龄结婚,做顾太太,让老豆也一起脱离人人惧怕的姜暮声,安心养老,不用再在午夜时分鲜血淋漓地回家,独自坐在院子里处理伤口却不忍惊醒她。 即使她不喜欢学长,至少也能依靠学长过一份安稳无虞的人生。 牡丹小姐的伤痕都遮盖住了,云染立刻收手。 「谢谢你,阿染。」 牡丹小姐对她的化妆技术极满意。 暴露在外的伤痕都不见了,背部伤得严重些,竖条的凸起被手巧的云染改成了牡丹花枝,云染还在她裸露的背上画了一朵不够细緻但足够显眼漂亮的牡丹花。 牡丹小姐喜欢得不得了,又要拥抱,还下意识噘嘴要亲吻。 云染灵巧避开,脸上已经难以挤出笑容。 「阿染明明是跟我妹妹一样的年纪,都是接受新式教育,怎么我妹妹这么喜欢拥抱亲吻,阿染却这么抗拒。」 云染笑容有些发僵,「蹭掉化妆品就不好了,牡丹小姐也要小心。」 「也是。」 牡丹小姐一下紧张起来。 正巧有人来催牡丹小姐登台,已经迟了几分钟。 牡丹小姐虽然已经不如当初那般受欢迎,每天仍旧有一部分不可小觑的固定受众为牡丹小姐而来。 见不到牡丹小姐引起的躁动声传到后台,牡丹小姐闻声赶忙出去。 云染整理好化妆品,听到前厅不满的躁动声已经变成了激烈的拥护和褒奖声,心神松解下来。 再找经理结了今天的薪水,就给这份兼职画上完美句号了。 她放松地舒出一口气。 「阿染。」 一道温润男声从身后传来。 「学长。」 云染微笑转身,小臂上搭着牡丹小姐给的旗袍。 「被牡丹小姐为难了吗?」 「不算为难。」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地方了,云染语气,眼眸亮晶晶。 「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先陪我去拿薪水,待会儿再告诉学长。」 学长陪着云染一起去找经理要今天的薪水,拿到钱之后,云染才提辞职的事。 没想到经理脸色骤然大变,不让他们离开。 「云染小姐未免太不厚道,薪资要是不满意,我们可以再谈。」 「突然离职,我们找不到顶替的人造成的损失谁来负责。」 「我来负责。」一旁的学长顾鸿飞出声。 刚毅板正的高大身躯,一脸正直的神情,连声音都刚正不阿。 经理骤然失笑,「这位正义先生早去做什么了,自云染小姐一脚踏进我们歌舞厅那一刻起,就不再如往昔清白。」 极快的一拳从云染眼前闪过,将经理的鼻樑打歪了。 云染吓懵了。 这是她第一次看温润如玉的学长出手打人。 「血!经理,你流了好多血!」 跟在经理后面的工作人员大叫起来。 事情陡然变得复杂,云染无法指责学长冲动,只能尽量安抚双方,谈好自己愿意再在这个地方继续工作半月再离开。 经理小如鱼目的眼珠在眼眶里骨碌碌打转,终是点头同意了。 云染讨好地递上纸巾。 「还是云染小姐懂事。」 经理阴笑着看了一眼顾鸿飞。 徒有一腔正气,可护不住美人。 云染怕学长再动怒,伸手抓住了身侧学长的手,那只手宽大柔和,云染一直牵到走出歌舞厅才放开。 顾鸿飞低头看着空了的手,还有些恍惚,云染找出一张纸巾,给他擦手上沾染的血迹。 「疼吗?」 「不疼。」顾鸿飞抓住云染的手,「阿染,我们……」 「呀!」云染突然小声惊唿,顾鸿飞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吓到了云染,忙放开云染的手。 云染轻咬了一下唇,「学长送我的蔷薇被我落在后台了,我去拿。」 顾鸿飞想陪云染去拿,云染坚持不让他再进去,他只好在外面等待。 云染回到后台,发觉不太对劲。 空气安静得有些诡异,她也不禁放轻了脚步声。 正要跨过转角进门的一瞬,有人从身后拽住她。 是一张生面孔,极小声、发着抖劝告: 「云染小姐,别进去。」 「……为什么?」 「姜……姜……姜……」生面孔一直结巴。 云染脑子里蹦出一个让她恐惧多年的名字,「姜暮声?」 她声音极轻地问。 生面孔重重点头。 准确来说是愤怒的姜暮声在里面。 接下来短短几分钟,云染听见后台里不断传出惨无人道的尖叫。 那声音她十分耳熟,正是每天给她发工资,刚刚还跟她和学长起了冲突的经理。 「啊!」 极其悽厉的一声惨叫。 世界寂静了,云染心脏骤停。 第3章 顾鸿飞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云染还没出来。 担心云染又被歌舞厅的人刁难,他决定再进去一趟。 就在这时,通向歌舞厅后台的那扇掉漆的灰色铁门打开了,云染脸色发白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第6页 「阿染,出什么事了吗?」 云染脑袋里还迴响着经理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惨叫,痛苦地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学长,你送我那束白蔷薇找不到了。」 云染扯了个谎,她刚才压根不敢进去,因为港城阎罗在里头。 「没关系,你喜欢,我以后再送,你没事就好。」 「时间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家吧,阿染。」 「好。」 脚步已经随学长上前,云染还是不由向后看了一眼。 心脏不安分地突突直跳,很像电影里的心电感应。 老豆,一月未归家的老豆,担忧如潮水般向云染袭来。 「学长,我老豆他……你能帮我找找他吗?」 「别着急,阿染,我已经托认识的人在找了。」 「好。」 云染心里七上八下,都未怎么看路,好几次都是学长拉住她的手带她避开汽车。 他们在一处熟悉的拐角停下来。 顾鸿飞送过云染多次,但云染从不让他送到家门口。 他也一直没有强求,到点就停,绝不逾越。 可是这次,云染不安地望着他说:「学长,你送我回家好不好?」 顾鸿飞愣了一下,随后欣喜若狂。 这无疑是云染向他释放的一个积极信号,意味着他们即将更近一步,他如何能不激动。 「好。」顾鸿飞郑重答应。 拐弯后,云染下巴轻抬,「是上坡路。」 「上去后,再下一个大坡就到我家了。」 云染心里十分不安地给学长介绍通向自己家的路,这条路她走了十几年,却从来未带学校认识的同学朋友来过。 她不想别人来,不想别人知道她生活在怎样一个混乱不堪的环境。 狭窄的路道、彩色的亮灯招牌、被缭绕烟雾充斥的天空、大笑和斥骂,越往里走,还能听见男人的下流话和女人的尖细的哭叫。 云染垂头,看着自己不断向前的脚,不敢看身旁的学长一眼。 瞧,她就是生长于这样的地方,学长终于都知道了。 可是,一直到她家门口,学长都未开口。 「我家到了。」 云染停下来,试探性地抬眼看学长此时此刻是何表情。 顾鸿飞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眉目温和,看她时唇畔含着浅浅笑意。 「这里很有市井生活气,不过阿染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十分不放心。」 云染微微侧了侧脸,让自己的耳朵听得更清楚。 她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讲心里话,她不太相信男人看到这些不会对她有什么不好的看法,即使学长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男性。 「阿染,你想从这里搬出去吗?」顾鸿飞突然开口问道。 瞧,果然如此。 云染迟疑片刻,还是很快点头。 她早想从这地方搬出去,奈何老豆脸上有一道可怖刀疤,两人搬到其他地方生活也也容易被人寻上门,不会安稳。 「我家名下有很多房产,去年我过18岁生日,我爸爸送了一套房子给我,现在就在我名下,可以给你和叔叔住。」 云染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开玩笑问:「学长这是要金屋藏娇?」 顾鸿飞脸蓦地一红。 原来那位同事说的是真的,之前云染并未太注意学长会不会脸红。 「阿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嗯,我知道,谢谢学长,不过我跟老豆不搬另有原因,等我老豆归家,我带你见他。」 顾鸿飞的眼睛一下亮了。 「时间不早了,学长快回家吧。」 云染跑进院子,将门关上。 夜风徐徐,铁门两边篱笆处疯长的蔷薇随风而动,有一株直接歪倒,轻吻了一下云染的手臂。 蔷薇是这处院子自带的,不同于学长送的白蔷薇,沿着篱笆肆意生长的蔷薇是粉紫色的,跟这处地界一样浸染酒肉声色,并不白洁。 透过缝隙,云染看见学长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才离开。 仿佛吃下一粒定心丸,云染心安了许多。 老豆曾叮嘱过她,自己要是超过一月未归家,可能是出了什么意外,到时她就失了庇护,还有可能被老豆的仇家寻上门,后果不堪设想。 她没什么大梦想,只想健康安全地在香港生活,攒钱继续念大学,嫁一个像学长一样家世样貌学识都优良的男人,安稳过一生。 她不确定老豆是否安全健在,所以急需学长这道保险。 值得庆幸的是,学长没有被吓走,比她想像的还要喜欢她,愿意做她的安全保险。 * 第二天傍晚,云染照旧去歌舞厅后台上班。 不照旧的是今天有学长护送她。 学长又带来一束白蔷薇,是用散发墨香味的旧报纸仔细包好的,白蔷薇的香气和墨香味夹杂,不甚和谐。 云染凑近吻了一下,说不出违心的夸赞。 「其实,我更喜欢粉紫色的。」 「粉紫色的?」顾鸿飞错愕几秒后,目光坚定地说:「我记住了。」 按照歌舞厅规定,学长是无关人员,不能进入后台,但学长也不爱听歌看舞,云染让他等两小时后再来接自己。 顾鸿飞便先离开了。 云染握着白蔷薇往后台走,脚步轻快,路过一个绿色垃圾桶,不经意地扫了一眼,看见学长昨天送自己的白蔷薇躺在里面,似乎还被人狠狠踩了一脚。 第7页 可惜也不能挽救了。 云染继续往里走,听见有同事在聊昨晚的事。 「姜大佬昨天怎么发这么大的火呀,竟然让手下把经理打进了医院。」 「我听说是姜大佬最在意的妹妹被人绑票了,那个人昨天躲进了咱们歌舞厅,姜大佬才……」 「啊……那姜大佬的妹妹救回来了吗?」 「不知道啊,消息好像还封锁着呢,我这种小人物哪里打听得到。」 「原来跟妹妹有关,难怪姜大佬勃然大怒呢。」 「不过,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绑架姜大佬的妹妹,是不要命了吗?」 「可不是不要命了,谁不知道姜大佬最宝贝这个妹妹,平日里上课都有几个保镖守着,也不知道那个不要命的人是怎么把姜大佬的妹妹掳走的。」 「谁知道呢。」 「我刚刚进门时看见阿染的白蔷薇惨不忍睹地躺在垃圾桶里,难不成也是姜大佬干的吗?」 有人无声点头。 有人小声说:「好像姜大佬妹妹被掳走的时候,就遗落了一束蔷薇花在地上。」 「难怪呢。」 云染走向自己的工位时下意识将蔷薇花往后藏了藏,还是被八卦的同事们看到了。 不过这次八卦的同事们并没有八卦,应该也是比较忌讳谈论那位。 今天三位小姐都来得晚,云染一时无事,坐在位置上发呆。 突然,有个提着紫色舞裙的年轻女孩过来找她帮忙。 「阿染,我闹肚子了,但是待会儿要上去伴舞,你行行好,顶我一首歌,我很快回来替你。」 「抱歉,我不会跳舞。」云染果断拒绝。 她是绝不愿意上台去做舞女的。 「就甩甩裙子踢踢腿,很简单的阿染,求你。」 云染还是不为所动。 这时,一个负责给歌星献花的女孩站了出来,说愿意帮忙,云染才得以清静,继续发自己的呆。 一首歌过去,两首歌过去,伴舞的那位没有回来,献花的那位继续替着伴舞的那位,没人送花了。 云染被副经理指定去献花,终是没有逃过上台的命运。 不过献花还好,应该不会有人注意。 云染在心底安慰自己。 云染安静地献完花,屏蔽台下所有声音,一结束就迫不及待回到后台。 这时牡丹小姐已经到了,云染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 本以为接下来会在平静的化妆工作中度过今晚,云染突然被一只粗糙的手拽了起来。 那只手很大力,云染胳膊被握得生痛。 云染疼得面目扭曲。 「果然是你,刚刚献花的小妹妹。」来人喜笑颜开,浓郁的菸酒气喷在云染脸上。 云染奋力挣扎。 牡丹小姐见状也站起身,这位纠缠云染的也是她的旧相识了。 「何老闆。」牡丹小姐主动迎上去,将何老闆胳膊抱在怀里的同时将云染解救出去。 「何老闆,你来后台居然不是来找我的吗?」牡丹小姐熟练抛出一个嗔怪的甜蜜媚眼。 歌舞厅的哪位工作人员被台下大老闆看上,找上门来是常有的事,牡丹小姐习惯了,但云染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她便顺手一帮,不过还得看何老闆愿不愿意放手。 「哈,牡丹也在这啊,不过我今天不找你,找那位小姑娘。」何老闆砸吧一下肥厚嘴唇,眯着带着几分兇狠的笑眼看着云染。 云染心底觉得十分噁心,可又不敢显现出来,只尽量躲在牡丹小姐身后,让她帮自己挡着,看牡丹小姐的意思,似乎想自己留住这位大老闆。 牡丹小姐回头望了她一眼,眼里有隐隐的担忧之色。 不待牡丹小姐转回身去,何老闆已经将她用力拨开到一边去了。 何老闆径直走向云染,想摸云染的脸。 云染避无可避。 大绝境之时,她脑中冒出一个在港城几乎可以威慑一切的名字。 「姜暮声……」 何老闆伸向她的手一顿,显然是被这个名字吓了一跳,朝后看了一眼,根本没见那位传说中的狠角色。 「小妹妹,乖啊,少不了你的好处……」 何老闆继续将魔爪伸向云染。 云染实在找不到别的办法了,万分惊惧之下,喉咙里喊出一句:「我是姜暮声的人。」 霎时间,整个后台都安静下来。 何老闆眉目中玩味散去,条件反射般换上了畏惧和讨好,顿在半空中的手指根根痉挛,腿脚也一下七拐八拐般跌坐在地了。 样子十分滑稽。 第4章 用姜暮声的名号成功威慑走了何老闆后,云染久久坐在地上起不来。 身上的力气在刚才都让极度的恐惧给抽走了。 「阿染,没事吧?」 牡丹小姐先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拉她。 云染借着牡丹小姐的力站起来。 「谢谢牡丹小姐。」 「你在发抖。」牡丹小姐担忧地看着她。 「有没有摔到哪里?」 云染轻轻摇头,在牡丹小姐的搀扶下到沙发处坐了一会儿。 刚坐下,同事们的连环问又来了。 「阿染,你比我们大家想像中的还要厉害。」 「是啊是啊,竟然跟姜大佬有关系。」 「什么时候带姜大佬来我们歌舞厅玩啊,也让姐妹们见一见传说中的大人物。」 第8页 …… 喧闹的说话声没完没了,吵得云染头疼。 她表面虽然已经冷静下来,但依旧心惊胆颤,危急时刻报出姜暮声的名号实在是无奈之举。 但这事若是传到姜暮声耳朵里,保不齐她会怎么死,不过是从早遭殃变成晚遭殃。 也有一丝幸运的可能,姜暮声活在传闻中,极少在公开场合露面,不像其他说得上名号的人物喜欢接受记者的採访报导,登报。 说不准她不是第一个说这种大话的人,姜暮声也不会匀出时间精力特地来收拾她这种借用了自己名号的小虾米。 对,就是这样,云染安抚自己。 牡丹小姐看云染面色难看地坐在椅子上,而其他人还在兴奋讨论刚才的事,没由来地心烦。 「想认识姜大佬自己去认,别在这里嚷嚷。」 牡丹小姐这一开口,大家都安静下来,只还能听见微弱的交头接耳。 这些小姑娘只知道艷羡他人能攀高枝,只知他人风光,却并不知这其中的苦楚。 背上的疤又隐隐作痛起来。 目光落回到云染身上,牡丹小姐唇角展露出一抹欣慰的笑。 至少这群姑娘里,云染是清醒的,知道什么决不能沾染。 她如今已经弥足深陷,希望云染能顺利脱身。 云染终于缓过心神,记起了自己还有工作未做完,甫一抬头,便看见牡丹小姐正专注地望着自己,不似之前带着几分情与欲的灼热,只有淡淡的温情,像是姐姐看妹妹。 「牡丹小姐,我来继续为您化妆吧。」 「好。」 之前化了一半,就出了插曲,要加快速度才行,云染心想。 「阿染,你刚刚说的是谎话对吗?」牡丹小姐用只有她们两个能听到的声音问。 云染握着睫毛刷的手微顿,没有回答,继续为牡丹小姐刷眼睫毛。 「阿染,明天别来上班了,经理那边我帮你说,你要是缺钱我可以借你。」 小小的睫毛刷突然变得笨重起来,怕不小心弄脏妆面,云染先将自己的手拿开。 她疑惑地看着牡丹小姐。 「很奇怪对吧,我为什么要帮你。」 云染点头。 「我也不清楚,也许是看着你跟我妹妹一般大。」 云染愣了一下,由衷感谢道:「谢谢您,牡丹小姐。」 但是她并不打算接受牡丹小姐的好意,牡丹小姐想得太简单了,不是从歌舞厅出去就万事大吉,那位何老闆跑到歌舞厅后台闹事,却没有管事的人来制止,可想而知对方不是歌舞厅可以轻易得罪的。 在香港这方寸大的地方,有权势的人想找个人并不太难,尤其是她这样空有一张好面皮,没有保命符和安稳庇护所的普通人。 就算被弄死了,也不会引起谁的重视。 留在这里工作,反而安全些,一来对方看她没逃,心中疑虑会消散些,以为她真是姜暮声的人,出于某种原因在这里兼职。 二来她也有自己的筹码。只是不知自己的价值能不能帮她渡过这难关。 下班后,云染照旧去找经理领薪水,昨晚经理重伤进了医院,今日经理换了人,是一位身材矮小,但面容和善的男人,云染敲门进来时他正对着一方掌中小镜子用牙籤剔牙。 「您好,我来领今日的薪水。」 「你就是化妆师云染?」 「是的。」 拿到钱后,云染站立不动,思索着怎么开口谈判,她还不知怎样称唿对方。 对方坐在可以旋转的电脑椅中,头没有椅子高,整个人像是被灰黑色的网给网住了,又像是从那网子里生长出来的成精暗黑蜘蛛。 云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云小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刚刚后台的事我已经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 「我听说你化妆手艺十分不错,只在歌舞厅工作实在有些大材小用,我再为你介绍些贵客怎么样?」 「什么样的贵客?」 云染斟酌着问。 「富家太太、千金小姐。」 「我不去她们家里。」云染抓住机会谈条件,「还有工作的时候,你要负责我的安全。」 「云小姐,您不如直接向姜先生撒个娇,请他为你拨几个保镖。」对方玩笑着戳她的谎言泡泡。 云染一时有些下不来台。 「这样,云小姐,你有一天考虑时间,明晚这个时候来告诉我你的答案。」 云染不知道自己是以何种表情离开经理办公室的,她有些后怕。 连事发不在场的新经理都知道她在撒谎,那何老闆呢。 哪怕当时被她吓到了,回过神来想想是不是也很容易就想到了。 说不准,人家正带着人在歌舞厅外面等着逮她。 云染嵴背发寒。 这时候,她忽然想到了说会来接她的学长。 有了一丝希望。 可是学长一个人如何能跟那些人对抗。 头一次,云染生出了学长很好很好,但对她来说也靠不住的念头。 就像昨天那位经理说的那样,学长护不住她。 第一次后悔自己没听老豆的话。 她让自己陷入了不能解决的大麻烦。 拿了薪酬,本该直接走出歌舞厅的她不知怎么又回到了后台。 现在这里或许就是最明亮而安全的地方。 第9页 * 浅水湾的一处最豪华的别墅,一个身着黑西装的男人迈着急促的步子走进了宽敞明亮的大厅,他的头髮被风吹得竖起,还没有完全倒落回去。 一根粉色领结缠绕成几圈捏在手里,还未见到想见的人,就开口大声喊:「大新闻!大新闻!特级大新闻!」 「暮声?」 「雪雨妹妹?」 「人呢?」 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錶盘上指针刚好指到整点,「才9点,总不会睡这么早吧?」 姜雪雨拉开房门,赤脚从房间跑出来,人趴在二楼的栏杆上朝下看,「杭一哥哥,什么大新闻?」 郑杭一抬头,看见穿着睡衣的姜雪雨外面套了一件白色毛呢外套。 正要搭话,二楼房间另一扇门拉开了,是姜暮声。 他应当是刚洗过澡,头髮还是湿的,肩上搭着一条黑色毛巾,衣服穿得整整齐齐,一身黑,擦干头髮,穿上鞋子立刻就能出门。 在家里也裹这么严实,是怕女佣爬床吗?郑杭一不解地想。 「怎么连鞋也不穿。」 姜暮声轻轻踩到了哥哥脚上,手扶着栏杆。 「喂喂——」郑杭一有些不满被这关系亲近的兄妹忽视。 「你把雪雨吵醒了。」姜暮声沉声问罪。 他的声音极低,仿佛被烟燻烤过,天生喑哑,极特别。 活了快三十年,郑杭一没有再第二个人那里听到这种声音。 他望着姜暮声永远被黑髮遮挡的喉结处,有些理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后颈,「雪雨妹妹睡这么早的吗?」 姜雪雨小幅度地摇头。 「杭一哥哥的大新闻还没说呢。」姜雪雨兴奋地道。 郑杭一看姜暮声。 「说吧,说完就走。」姜暮声道。 郑杭一丝毫不生气,跟姜家兄妹交好这么多年,自然懂得对方。 身为哥哥的姜暮声高冷、刻板、严肃,而妹妹就活泼开朗许多,同时也单纯,不然也不会被人哄骗掳走,今早刚找回来,做哥哥的姜暮声自然会看紧些。 「脖子仰得有些酸。」 跨着长腿飞奔到二楼,郑杭一眉飞色舞地说:「大新闻跟暮声有关。」 「跟哥哥有关。」姜雪雨的眼睛亮了。 姜暮声也淡淡看了郑杭一一眼,面上依旧一派漠然,好像一点也不好奇。 「暮声,你背着我和雪雨妹妹几时有了女人?」 「女人?」姜暮声脸上平淡的表情多了一丝疑惑。 「对啊,你的女人,你该不会是哪天在外面喝醉了,欠下风流债忘记了吧?」 完全是无稽之谈,姜暮声觉得有些可笑。 「你就来说这事?」 「是啊,难道还不够劲爆吗?」郑杭一有些怀疑自己的感知。 「我也觉得劲爆,我要有嫂子了吗?」姜雪雨更兴奋了。 自家哥哥都27,快30了,还未谈过恋爱,她都谈过了呢。 超级期待能有一位嫂子的! 「这就要看你哥哥负不负责了?」 郑杭一开始看热闹不嫌事大起来。 「哥哥,你会负责的吧?」姜雪雨用一种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姜暮声。 姜暮声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以示安抚。 给妹妹找一个嫂子,对他来说,何其难。 「雪雨妹妹,想不想去见见这位你嫂子?」郑杭一嬉皮笑脸地问。 「想!」 「哥哥,我要去见嫂子。」 「不行。」姜暮声果断回绝。 「没有什么嫂子。」 「可是杭一哥哥说有,我要见嘛。」 姜暮声阴森森地看了郑杭一一眼,有如寒冰。 郑杭一立刻说道:「我会保护好雪雨妹妹的,不然拿我的命还。」 「没有人稀罕你的命。」姜暮声无情道。 最后,还是姜雪雨一哭二闹三绝食说服哥哥的。 香港没有人不知道姜暮声的名号,人人敬他畏他,传闻他有在港城一手遮天的本领,唯独对自己的妹妹没有办法。 「哦耶!哥哥万岁!」 得到应允后,姜雪雨立刻不哭了。 姜暮声掏出手帕轻轻给妹妹拭泪,「哭得这般真,都可以去当演员了。」 「真的吗?哥哥让我去做演员嘛?」 「不让。」 「要去歌舞厅看『嫂子』就先回房换衣服。」他忽然也有点好奇是谁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自称是她的女人。 「遵命。」 姜雪雨回房间了,走廊上只剩下姜暮声和郑杭一,姜暮声拿肩上的毛巾擦拭头髮。 郑杭一思索几秒后道:「暮声,我认为你对雪雨的教育有些问题。」 「嗯。」姜暮声没有反驳,但也不让郑杭一继续说下去。 「我会保护好她,绝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 郑杭一嘆了声气,未来的事谁知道呢。 姜雪雨换好漂亮的白色公主裙和黑色小皮鞋,拉开门,见门外两位哥哥脸色都不大好,走到两人中间,笑着挽住二人各一只手。 「这样,一定安全!」 三个人驾驶一辆皇冠汽车出行,前有一车保镖开路,后有两车保镖持枪护行。 距离歌舞厅还有百来米的位置,姜雪雨注意到前面有人在打架。 在停车位旁边打架,没有警察过来吗? 第10页 汽车停下后,姜雪雨跳下车,往回看,被群殴的是一个年轻男人,脸上都是血,看不清面容,还有一个被人钳制住双臂的女人在哭,背对着她,看不见脸。 「雪雨妹妹看什么呢,不去看你嫂子了吗?」 姜雪雨问:「警察不知什么时候来,能制止他们打架吗?」 她觉得那个男人被打得很惨,那个女人哭得很可怜。 郑杭一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走吧,雪雨妹妹,外面的世界不同于你哥哥给你建造的温室,我们管不了这许多。」 「哥哥?」 姜雪雨扭头看向姜暮声。 「走吧。」姜暮声道。 姜雪雨不愿意动。 就在这时,身后那群人有人狞笑着开口说话了。 「再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敢说你是姜暮声的女人,有他的联繫方式吗?」 姜雪雨扒开郑杭一的手,「他们在说哥哥。」 三人一齐朝后看。 郑杭一道:「刚巧,我们正好撞上了。」 一个光头男人手持笨重的大哥大问被押解住双臂的女人,「你是姜暮声的女人,应该记得他的号码吧,拨号试试。」 光头男人一边说着一边还抬手要摸女人的脸。 被打得很惨的男人大吼:「你别碰她!」 姜雪雨看不下去了,想要迈步,被身旁的两位哥哥齐齐拉住,只能张口大喊道:「嫂子!」 「你们放开我嫂子!」 第5章 一道焦急又稚嫩的女声响起,光头男人伸向云染的手一顿,朝声源处看了过去。 只见一个穿着白色洋装如公主娃娃的少女张唇喊道:「放开我嫂子!」 少女的两边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逆着光,看不清脸。 他们身后是清一色的黑衣保镖。 这个排场,一看身份就不简单,光头男人瞬间心里发憷。 胆寒地看了一眼云染,将云染之前说的,还有方才女孩让他们放开嫂子的话联繫在一起,解释通了。 「放,快放!」 光头男人忙催促下属放人。 勐地被放开,心惊腿软的云染骤然倒地,吓得光头一个滑跪,对着云染低头忏悔。 「我错了,姑奶奶,我不知晓你来路这么大,都是何老闆让我来抓你的。」 「老大,这个男的要放了吗?」一旁的下属看自己老大扑通一声说跪就跪,有些发懵。 「放!」光头扭头大叫,回过身又讨好云染道:「还请姑奶奶留我一条贱命!」 说着还磕起了头。 得罪姜暮声的女人,不就是得罪姜暮声吗? 都要死了,磕几个头算什么。 云染完全搞不清状况,刚刚看学长被揍得太惨,她想上前帮忙,也挨了两下,现在只觉头晕眼花,身体很痛。 「阿染!」 「嫂子!」 云染看见有人焦急奔向她,朦胧的虚影,但还来不及看清人,就失去了意识。 「阿染!」 顾鸿飞满身是血,拖着受伤的身体也要爬向云染。 姜雪雨急切而担忧地跑到了云染身边,想把云染抱起来,力气不够,抬眼向一旁的哥哥求助。 郑杭一本是来看热闹的,但此景此景完全乐不起来,但他还是尽量活跃气氛。 「暮声,不好好表现一下吗?」 「哥哥。」姜雪雨又哀求地叫了一声。 就在这时,被打得满身是血的顾鸿飞爬到了他们身边,但他的眼里只有云染,一个劲地叫着:「阿染,阿染……」 姜雪雨注意到这个浑身是血的虚弱男人,说:「哥哥,这个人好像是跟嫂子一起的,送他去医院吧。」 在顾鸿飞鲜血淋漓的手触到云染的前一秒,姜暮声弯腰将云染抱了起来。 * 云染醒来已是第二天,睁眼就吓了一跳。 这里不是她的房间。 她第一时间低头去看自己衣裳是否完整。 完了。 她的衣服被换过了,她昨晚不会被何老闆的人强行带走了吧。 怎么办? 她被迫成为何老闆的第几房姨太或者情妇了吗? 只是想想,云染就要疯了。 就在这时,房间门把手转动,云染迅速躺好,装睡。 「咦?」 「还没醒吗?」 是女孩的声音。 「嫂子,哥哥在等我们一起吃早饭哦。」 嫂子? 云染昨晚断掉的记忆接上了,昏死过去之前好像是听见有人叫她嫂子,那个光头不仅放了她还对着她跪下磕头了。 对,是这样,那她昨晚就没被何老闆糟蹋。 幸好幸好幸好。 许是云染兴奋和激动,身体随着她的唿吸一起一伏。 「嫂子,你没事吧?」 云染装作刚醒的样子睁开眼睛,没有回答,安静注视眼前对她面露关切的女孩。 是一个打扮得像洋娃娃一样的漂亮女孩,女孩皮肤极白,鼻头以及两侧都有明显的浅褐色小雀斑,如果头髮不是黑捲髮,而是金色捲髮,云染一定以为她是个外国人,就跟中学里的一些外国同学一样。 「嫂子,我叫姜雪雨,是姜暮声的妹妹,你可以叫我雪雨。」 女孩兴奋地说,还激动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现在在姜暮声家里? 云染心头掀起惊涛骇浪。 第11页 在这位雪雨妹妹的热心引领和帮助下,云染找到洗漱的地方,将自己收拾了一通。 「嫂子以后可以住这个房间,也可以直接住哥哥的房间。」 对于雪雨妹妹的热情提议,云染心里摇了一万次头。 「这间就可以。」 「我哥哥以前没谈过恋爱,可能并不知道怎么跟人谈恋爱,但是你放心,我哥哥人很好的。」 姜暮声人很好? 云染心里第一时间发出质疑。 从小就处于这个名字恐吓之下的她,连一丝微笑也挤不出。 她脑海里都是自己年幼时闯祸后老豆的威胁。 「不听话就将你送给姜暮声。」 「哎唷,姜暮声昨天才砍了一个人的手。」 「把小阿染送给他,他会把小阿染吃掉吧。」 那时年纪小,又看了西游记里有吃男童女童的妖怪,被老豆这么一吓,云染觉得姜暮声就是吃小孩的妖怪,吓得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向老豆认错,说自己再也不会不听话了。 如今她已经长大,自然不会再相信姜暮声是西游记里吃人的妖怪。 但这并不意味着姜暮声就不可怕了。 「嫂子,你在想什么?」 在雪雨妹妹好奇的注视下,云染回过身,微笑着摇了摇头。 「没什么。」 她可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说出来。 不过,雪雨妹妹这么漂亮热情,身为哥哥的姜暮声应该也不会可怕到哪里去吧。 「走吧,我们去吃早饭,别让哥哥等太久了。」 「等等……」 云染没动,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雪……对不起,姜小姐,我跟你哥哥没有任何关系,我是为了摆脱麻烦,无奈之下才说我是你哥哥的人,对不起,实在对不起……」 云染诚恳道歉,希望获得谅解。 「没关系,感情可以培养的嘛。」姜雪雨极其乐观地说。 云染惊讶地瞪大眼睛。 姜家人应该不会这么随便吧。 以姜暮声的身份,要找什么样的人没有。 不过姜暮声一直没找伴侣,身边的异性也只有亲妹妹一个。 坊间都传闻:姜暮声不止左脚有轻微残疾,那方面也不行。 男人都忌讳那方面,更别说是姜暮声这样身居高位的人。 难道说姜大佬心高气傲不屑于找人来证明自己很行,但恰好她借着姜大佬的人的名义脱困,碰巧大佬亲妹妹看她顺眼,姜大佬也觉得她皮相好,要将计就计? 云染只能想到这个相对合理的解释,但还是觉得很荒唐。 「去吃饭啦,嫂子。」 姜雪雨将还在愣神深思的云染往外推,完全不顾及云染身上穿的还是睡衣。 无所谓,她自己也是。 家里没有这么多规矩,只有哥哥任何时候都要在人前穿戴整齐。 当云染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雪雨妹妹推到了饭厅,猝不及防跟坐在主位上的姜暮声四目相对。 第6章 云染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此刻对上视线的人就是姜暮声。 她脑海里想像的姜暮声虽没有具体的容颜对应,但一定是猝不及防对上一眼,就能让人吓掉半条命的穷凶极恶的存在。 但眼前人实在是太……太…… 云染一时间想不出对应的词来形容。 是凌厉中带着几分阴柔的长相,不多见的好看的男生女相。 云染第一眼想到一个古时候称赞男人帅气好看的形容词,俊美,想到兰陵王,又想到杂志上一些时装周走t台的男模,但都不太像。 不似其他权贵或成功人士流行地梳着油头,姜暮声留着长到脖颈处的黑髮,略微捲曲,像是艺术家的髮型,但不同于艺术家们的随意,他的头髮干净利落中带着几分精緻,秩序感十足,恰好有一缕黑髮挡在约莫喉结的位置,性感又禁慾。 皮肤跟雪雨妹妹一样极白,冰冷的白,像贵族吸血鬼。 「嫂子,你也觉得我哥哥又帅又美对吧?」 姜雪雨的声音在身侧响起,带着一点自豪和小骄傲。 云染勐地意识到自己盯着人看不礼貌,而且看的还是曾经对她来说只活在传说中的大佬,也是她最惧怕的人——姜暮声。 赶忙收回视线。 「还不过来坐,早饭要冷了。」 姜暮声闲适地靠在椅背上,淡淡地说。 应该是对雪雨妹妹说的。 云染想着,僵直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姜暮声的声音也跟她想像中的不太一样。 有人推着她动,雪雨妹妹直接将她推到哥哥旁边的座位,按着她坐了下来。 云染如坐针毡。 目不斜视,不敢朝旁侧看一眼。 姜暮声仿佛也当她不存在,只微微直起身,舀了一碗白粥送往妹妹面前。 云染低着头,看着他长而白的指骨拢起,携一碗粥越过她,朝雪雨妹妹倾身而去。 「不烫了,今天就不给你吹了。」 薄菸捲云、极低沉,又略带着几分喑哑的嗓音如钢琴家轻轻按下琴键般短暂而悠扬地从她心上掠过,极快地随着白瓷小碗的落地而结束。 云染蓦地回神,耳垂被无形的烟燻得微红。 姜暮声回身落座时,云染依旧低着头,不敢抬眼看,连唿吸都屏住了。 第12页 「哥哥,你给嫂子也舀一碗吧。」姜雪雨笑吟吟地提醒道,双手将小碗环住,两手不觉比出了一个爱心。 眼见着姜暮声真的要动手,云染勐地放开唿吸,氧气充盈肺部,她快得要出逃般伸手去触那白瓷粥勺。 触到了。 而姜暮声也出手了,姜暮声的手落在她拇指和食指上。 冰凉的和温热的。 温热先抽离。 云染心惊肉跳地藏起自己的手,彻底不敢乱动了。 但姜暮声的一举一动在她眼前都显得无比清晰。 因着雪雨妹妹的安排,她和姜暮声的距离要更近一些。 姜暮声舀粥给她用不着起身,不然她恐怕也会跟着站起身。 和雪雨妹妹那碗无甚差异的白粥落在面前。 「谢谢。」云染诚心诚意道谢,恨不能再站起鞠个躬来表示自己实在受之有愧。 姜暮声抬眸看她一眼。 「云小姐对外宣称是我的女人,怎么到了我面前这般拘谨?」 云染鹌鹑似的把头埋得低得不能再低。 绝地求生的小伎俩猝然被揭开,云染面红耳赤。 低头缓了好一会儿,决定抬头好好像被她占了便宜的大佬认错。 「杭一哥哥!」雪雨妹妹的声音先响起。 郑杭一抬手,满面笑容地同姜雪雨打了声招唿,就径直走向姜暮声,其间好奇地看了云染几眼。 云染端坐在椅子上,默不作声,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什么事?」姜暮声开门见山地问。 郑杭一佯装痛苦地捂住胸口,「难道不是应该先问问我吃过饭没有吗?」 姜暮声一脸不为所动。 「杭一哥哥吃过早餐了吗?」姜雪雨笑容甜美。 「还得是雪雨妹妹,哥哥没白对你好。」 「不过哥哥吃过早餐了,来找你哥哥有事,你慢慢吃。」 姜暮声用深蓝色手帕擦了擦嘴,站起身,用眼神示意郑杭一有什么事出去再说。 郑杭一对姜雪雨笑了笑,转身欲走,被姜雪雨一把拉住胳膊。 「杭一哥哥,跟你介绍一下,这是我嫂子,云染。」 云染震惊得不亚于被雷噼了一通还毫髮无伤活了下来。 郑杭一很给雪雨妹妹面子,礼貌而绅士地略微弯腰,友好地向云染伸出了手。 「云小姐,你好,我是郑杭一,暮声的死党。」 云染硬着头皮握上去,努力展露出一个较为自然的微笑。 「郑先生好。」 两人一起放手。 郑杭一跟姜暮声并肩往外走,郑杭一抬手想要搭姜暮声的肩,还未碰到,就被姜暮声先用手拂开了。 云染瞧着有些奇怪,男性之间勾肩搭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她还是第一次瞧见有人拒绝。 不知道第多少次被拒绝好兄弟之间的肢体接触,郑杭一也没有生气,把双手都插进裤兜里去。 「暮声,我瞧着雪雨妹妹很喜欢那位云小姐。」 「嗯。」姜暮声淡淡应了一声。 「你呢?」 「你今天是来替八卦娱乐记者探新闻的?」 「不是,是我自己好奇。」 郑杭一在心里腹诽:从来没见你对哪个不相干的女人多看两眼,更别说像昨天晚上那样直接把人抱了起来,带回家,不好奇才有鬼了。 「说正事。」姜暮声越过了他的问题。 「就知道又是这样。」 郑杭一失落地嘆了声气,随后正色道:「诱骗雪雨妹妹的幕后黑手找到了。」 姜暮声目光瞬间变得肃杀。 郑杭一也不由得正色说:「就是个普通的男高,没有什么权势背景,不知怎么收买的刀疤,港督和我审问不出,嘴硬得很。」 「我亲自去审。」 走到玄关时,僕欧恭敬地递上姜暮声的藤身蛇头金手杖。 「要是连你也审问不出呢?」 手触到金手杖顶端的蛇头,姜暮声拇指摩挲了几下蛇头尖利的牙。 「那便没有浪费资源的必要了,扔进海里餵巨鲨。」 * 站着目送姜暮声和郑杭一离开饭厅,云染才脱力般坐下来。 「嫂子。」姜雪雨轻轻叫了她一声。 云染惶恐道:「姜小姐还是直接叫我云染吧。」 「不。」姜雪雨俏皮地昂了昂下巴,很自然地撒娇,脸上写着:我不管,我就要。 看得出她在家里很受宠,被姜暮声呵护得很好。 或许姜暮声在外面名声不大好,但应当是个顶好的哥哥。 云染有些无可奈何。 平復了一下心情,云染还是认真同她道:「姜小姐,在房间时我已经同你解释过我说那句话的原因,我并不是有意冒犯姜先生或者有意占便宜,实在是保命的无奈之举,希望您能理解。」 「我能理解,所以我不怪你。」 「我哥哥也没有怪你。」 云染愣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姜家人的便宜有点过于好占了,但这只是表象,谁也不知道她今后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以自己的身份,再怎么同姜雪雨分辨也没有意义,倒不如先遂她意。 「雪雨妹妹。」 「在,嫂子你有什么吩咐吗?」 「我想知道我的学长,就是昨天为了保护我被那群人打伤的那个人,他现在在哪里?有没有事。」 第13页 「我昨天当场就请哥哥派人送他到医院救治了,现在怎样还不知道。」 云染心里十分焦急,毕竟学长是为了保护她才被打得那样惨。 「嫂子,你先别担心,我打电话去问问。」 云染重重点头。 看她心急,姜雪雨立刻带她去了客厅,沙发边上的红木桌上有一台黑色胶木拨盘式电话。 不知道医院那边负责人的号码,姜雪雨连忙唿唤来姜暮声给她安排的保镖队长。 「n,昨天负责送我嫂子朋友去医院的人是谁,他身上有带电话吗?」 「小姐,是阿彪,他身上带着大哥大,我马上联繫他。」 n从身后拿出一台笨重的大哥大给医院那边的阿彪打电话时,云染双手合十,立在胸前,为学长祈祷。 「小姐,阿彪说那位先生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不过还在昏迷中,那边现在发生了一点纠纷,那位先生的父母赶到了医院,报了警,非说是我们的人把那位先生打伤的。」 云染更担心了,她觉得因为自己,姜家麻烦缠身,还可能要接受警察调查。 姜雪雨安慰她道:「没事的,嫂子,警察调查也要看事实,讲道理。」 是了,云染很快意识到自己的担心就是多此一举。 且不说昨晚姜家对她和学长出手相助算是做了好事,就算姜家做了什么坏事,就凭着姜家在香港盘根错节的势力和人脉,也断然不会有什么事。 想到这一层,她又不由得担心其学长那边来。 要是学长的父母激动之下跟姜家人起了什么冲突,姜家人能不能原谅他们。 「我想去医院看看学长。」云染道。 「嫂子,我陪你一起去。」 「小姐稍等,姜先生交代了您出门要先向他请示。」 「那你快问。」 n再次拨通大哥大电话,这次是直接联繫姜暮声。 云染看着那笨重的电话,想到了老豆今年允诺她生日时会送她一个能传递简短文字信息的bb机。 接电话的不是姜暮声,是郑杭一。 姜雪雨撒娇道:「跟杭一哥哥说了就等于跟哥哥说了,我和嫂子要出发了。」 「雪雨妹妹,我可做不了这主,你们再等一会儿,你哥哥处理完事就过来亲自答覆你。」 听着就没戏,姜雪雨不开心地撇撇嘴。 「可是嫂子很担心她的学长。」 「那就让云小姐一个人去,拨一个司机送她去,再拨两个保镖保护她的安全。」 通话中止。 汽车、司机,以及两个保镖很快安排好了。 云染想要换回自己昨天的衣服,但没洗,只能换一身雪雨妹妹的衣服。 纯白色的中长裙,雪袜,黑皮鞋,云染怀着一种古怪的心情穿上,意外地合身。 她好像也变成了一个白色的洋娃娃。 「嫂子身材好,穿得比我还合身。」 姜雪雨笑吟吟地帮云染理好头髮,披散在肩头两侧。 云染有些不自在,但不好叫人等她太久,跟雪雨妹妹挥别后,云染受宠若惊地在保镖的保护下钻进汽车。 雪雨妹妹也想上去,但被n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车门关上的瞬间,云染才注意到n头髮虽短,但却是女孩,一个强壮得可以当保镖队长保护雪雨妹妹的女孩。 汽车发动,云染扭头向后,最后看到雪雨妹妹瞪着n,n牢牢拽着雪雨妹妹的白手腕,却又不敢用力的样子。 云染浅浅牵起了唇角。 什么也看不到了,云染扭回身,只微微侧头看窗外。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汽车,她觉得十分新奇。 先前学长也开过家里的汽车,邀请她上去兜风,顾忌要保持距离,她拒绝了。 没想到第一次乘坐汽车,是搭乘姜暮声家的汽车,实在是不可思议。 汽车宽敞明亮、气派、且安全感十足。 速度也比步行和黄包车快上许多,云染透过车窗玻璃看外头的街景有些看不过来。 今天,她的人生加速了。 云染喜欢这种加速的感觉,步行就算再加速,也会在走过回家必经之路时遇到讨厌的人,唿吸讨厌的空气。 她想起有次回家时经过那处转角,被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当做妓,强往楼上扯,她怎么也挣不开,幸而老豆的友人在附近买路边商贩卖的鱼丸,听到她的唿救,及时救下了她。 她至今还记得自己浑身颤抖着吃那碗鱼丸的心情。 眼泪掉进鱼丸汤里,她发誓自己以后一定会离开那个地方,带着老豆一起。 但乘坐汽车就不一样了,汽车疾驰、掠过许多那样阴暗污秽的转角。 没有人再能拖拽住她。 这一刻,她感受到无与伦比的安全与自由。 「云小姐,到医院了。」 连车门也不必自己开,有人替她。 云染道了声谢,走下车。 跟随保镖的指引到达学长病房,里面传出一片混乱的声音。 「爸妈,你们别拦着我!」 「鸿飞你冷静些,你现在不能乱动。」 「阿染,我要找阿染!」顾鸿飞情绪激动,自己拔去了手臂上的针头,要往床下翻。 顾父顾母想制止又制止不住。 云染就是在这时进入病房的。 「学长,我没事。」云染微笑说,一边向前走。 第14页 顾鸿飞愣了一下,奔向她,伸手双手想用力拥住她,云染没有躲避,但跟在她身侧的保镖一人伸出一只手将顾鸿飞挡住了。 这个阵仗,云染有些不自然地抬手捋了捋头髮。 「阿染,你……」 顾鸿飞这时终于注意到她的不同,装扮上的极大不同。 可是这不同来临的瞬间,他们也离得好远,就像眼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黑衣保镖,好像前两天他同阿染之间距离拉近都是错觉。 「阿染……」 顾鸿飞疼得吸气,两边肩膀都被人抵住,仍旧抬起一只手伸向云染的方向。 他期待云染能握住他。 不知出于什么心情,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可怜,云染也抬起了她的手。 就在两只手即将相触时,一声「阿染」响起,像一把突然立起的刀将两人用力噼开,且噼得更远。 云染的手垂落下来,扭头就看见姜暮声。 第7章 警察跟在姜暮声后面到,姜暮声和郑杭一就是从警察局赶来的。 局里接到报警电话时,姜暮声刚审问完那那个胆大包天、不知死活的男高。 走出审讯室,姜暮声就听郑杭一说那位同样胆大包天但知死活的云小姐去了医院看昨天晚上被人打得在地上爬的男大,顾鸿飞。 「据说是香港中文大学的学生,雪雨妹妹下半年好像也要进这所大学。」 郑杭一念叨着:「云小姐的眼光还是比雪雨妹妹好不少啊。」 姜暮声不理会郑杭一的絮叨,问:「现在就雪雨一个人在家?」 「是啊,云小姐去看她那位顾学长了。」郑杭一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 姜暮声不为所动,弯腰进入汽车,吩咐司机道:「回家。」 郑杭一没有上车,她站在车下,手按着车门:「雪雨妹妹不是有n守着吗?这么急着回去做什么?」 「不回家去哪?」姜暮声头也不偏,漠然反问。 「去医院啊。你的女人去看她的男人……」郑杭一在姜暮声淡漠的视线中闭嘴,上了车才继续道:「我说错了,应该说你的女人去看捨生忘死保护她的学长了才对,你不好奇他们之间有没有什么吗?」 姜暮声吩咐司机:「开车。」 「一点也不好奇吗?」郑杭一追问。 姜暮声没搭理。 司机有些为难地道:「请郑先生先把车门关上。」 郑杭一没动。 「你想说什么?」姜暮声转头,问郑杭一。 郑杭一收起开玩笑的神色,「云小姐那位顾学长跟诱骗雪雨妹妹的那只癞蛤蟆长得有点像。」 「去医院。」姜暮声改口。 郑杭一关上车门。 汽车发动了。 姜暮声原本没有打算管云染去见什么人,现在却有了不得不去的理由。 路上,郑杭一提醒:「暮声,人就是长得有点像,你千万别乱迁怒啊。」 不知道是不是他这一句提醒生了效,姜暮声没有动气。 除了到场叫那声「阿染」把他吓了一跳。 之前不都叫云小姐吗? 是看不惯跟那只癞蛤蟆长得有点像的人触碰可能会跟自己扯上关系的云染吧。 云染也被姜暮声那声叫唤吓了一跳。 更何况是在那样的情景下,她要去握别的男人的手,虽然她并不真是姜暮声的人,但名义上确实是那样,这事肯定已经传开了,她刚刚那样就像是要给姜暮声戴帽子。 姜暮声受不了,出声制止她再正常不过了。 云染将那只差点触到学长的手藏到身后,心惊肉跳地等待姜暮声的反应。 姜暮声没有说话,目光越过她,似乎在看学长。 云染再担心,但因自顾不暇,也就不敢开口说话了。 顾鸿飞依旧被两个黑衣保镖抵着,他的父母看不清这情形,被吓得不敢出声。 郑杭一打破了这压抑的气氛。 「原来是云小姐,单看背影,我还以为是雪雨妹妹。」 「是姜小姐借给了我她的衣服。」云染一边解释,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姜暮声的神色。 「很适合你,雪雨妹妹有点过于瘦了。」郑杭一含笑评价。 他这一说,病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云染身上。 合身的衣服总是能特别好地展露曲线。 云染极不自在,开始发育之后,她穿衣总是会选大一码,即使学校的制服,也是这样。 此情此景让云染想到以前被过于热情的目光施以瞩目时的危险。 肩头忽地一重。 带着温暖体温的宽大西装将她裹了起来。 云染扭头,看见是姜暮声默不作声将自己灰色西装披到了她身上,自己还紧严地穿着衬衫和。 云染震惊之余,其他人都极快收敛了目光。 只有顾鸿飞一个还直愣愣地瞪着这边,红了眼睛。 「警官,你们可以进来了。」郑杭一的声音愉悦地响起。 两个守在门外的警察走了进来,首先向姜暮声和郑杭一鞠躬示意。 然后才问:「是谁报的警?」 顾鸿飞的父母看得有些傻眼。 他们好像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最终只能没什么底气地回答:「……是我们。」 通过问话,警察很快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判定是顾鸿飞的父母得知自己儿子受伤后情绪过于激动,误将拯救自己儿子的恩人当成了仇人。 第15页 顾父顾母一个劲地道歉,「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同时补上道谢,「谢谢,谢谢……」 「对不住」和「谢谢」如同两道女巫的咒语萦绕在病房,不得到谅解,他们根本不敢停下。 看对方是警方都礼让的人,他们根本得罪不起,只能通过这样低姿态的方式赎罪。 求了好一阵,没有用,顾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顾母跟着一起。 云染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顾鸿飞更是受到了刺激,「阿爸阿妈!」 你们快起来!」 「姜先生,您看……」两位警察小心翼翼地请示姜暮声。 云染心焦却不敢出声,她怕自己火上浇油,也不认为自己在姜暮声面前说得上话。 但有人不这么想。 郑杭一隔着姜暮声的灰色西装轻拍了一下云染的肩,「云小姐,试试。」 试什么? 试着劝姜暮声放过学长一家吗?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但想到昨晚学长为了救她做到那个地步,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试试了。 「姜先生。」云染软软地叫了一声,并不知道后面要说什么。 心里一点谱也没有。 姜暮声垂眸看了她一眼,对两位警察道:「和解。」 这就……答应和解了? 因为她那句「姜先生」? 云染惊得更说不出话了。 「我们回家。」姜暮声曲肘。 云染慢一拍挽住姜暮声手臂,同他一起往病房外走。 郑杭一愉悦地吹了声口哨,似乎在高兴自己判断正确。 「阿染!」顾鸿飞大叫。 云染脚步顿了一下,不敢停留太久,赶忙追逐姜暮声的脚步继续向前。 「阿染!」 「阿染!」 走出病房,走出医院,终于再也听不到学长的声音了。 头有些痛,她不愿再想,任由自己提线木偶一样跟着姜暮声走。 刚走出医院大门,就听见相机被按下快门的声音。 「咔——」 云染就这样挽着姜暮声的手臂被人拍了一张照片。 那人拍完之后撒腿就跑。 「姜先生,要追到那人将照片毁掉吗?」下属当即请示。 「不用。」 云染一头雾水,因为不知姜暮声心里具体想法,只觉心惊胆颤。 姜暮声总不会是真的看上她了吧? 正因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害怕着,后腰忽然被一只手握住,一个收紧的力,她被推向了姜暮声。 被迫微微踮起了脚。 姜暮声那张贵族吸血鬼般苍白俊美的脸在眼前放大,跟手指一样冰凉的嘴唇在她耳侧摩擦。 先前那个偷拍的人已经跑远,察觉没人追他后便停了下来,回身看到这一幕,赶紧再次举起相机,又「咔咔咔」连拍了几张。 拍到胶捲用光,带着兴奋的心情赶紧跑路,唯恐珍贵照片被抢。 在外人看来,云染跟姜暮声现在就是情侣在热烈拥吻。 只有云染自己知道,姜暮声只是在亲吻她左边侧脸和耳朵相连的因为害怕而疯狂跳动的经络。 第8章 姜暮声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时,云染简直站不住脚。 腿脚软得厉害,下意识寻找支撑。 云染的手先大脑意识一步攀住了姜暮声宽阔的肩。 姜暮声没有动,由她借力站稳。 脚跟缓缓回落,云染面色发红地收回自己的手。 方才下意识的动作显得她觉得刚刚那个令人心悸的吻还不够似的。 心脏跳得急且乱,毫无章法。 云染紧张着,不知接下来该如何面对姜暮声。 姜暮声淡淡看了眼她透出粉红的白颈子,视线飘远了。 几米开外,憋了许久未出声的郑杭一再也憋不住了,一边朝姜暮声和云染这边走,一边开口道:「暮声,我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 姜暮声没有任何反应,云染闻言抬了眼。 郑杭一看见她,欲言又止,视线飘向偷拍记者跑开的方向。 是了,这样才说得过去。 姜暮声绝不是因为心血来潮,看上她了所以吻她。 而是早就计划好的。 姜暮声要将她物尽其用。 况且那严格意义上来讲根本就不算一个吻。 更像姜暮声对她单方面的恐吓和狩猎,而她仿若待宰羔羊一动也不敢动。 云染紊乱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回家。」姜暮声冷声发话。 郑杭一笑嘻嘻跟着姜暮声,又想同他勾肩搭背,手毫无悬念地再次被拨开了。 「暮声,你就让我搭一次怎样?」 姜暮声用沉默作答。 郑杭一泄气,迴转过身,沖云染道:「云小姐,回家了。」 回家? 云染有些茫然地看郑杭一,随后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站在车边,望着她。 那钉在她身上的眼神分明是在等她过去。 云染硬着头皮向前走。 三人上了同一辆汽车,郑杭一很识相上了副驾,后座留给姜暮声和云染。 他体贴地想,作为暮声的好兄弟,他得给小情侣空发展感情。 虽说方才暮声那样同云染亲近大概是做给记者看的,难保不会有几分真情流露。 第16页 他读书不多,但也知道外国名着中有一句话大概是这样说的: 「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一位年轻貌美的太太,这是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1] 有钱的单身汉,年轻貌美的太太,后座的两人多贴合,郑杭一心想。 可是,回姜家别墅路上,后座的两人一句话也没说。 郑杭一回头好几次,看见两人一派不熟的样子。 云染偏头望着窗外,在看风景。 姜暮声背靠车后座,眼眸微合,似在闭目小憩。 这几天为了找回妹妹,暮声没怎么睡觉,他帮着找人也没怎么睡。 困意说来就来,郑杭一回身坐好,很快睡了过去。 汽车抵达姜家别墅时,郑杭一还没醒,姜暮声直接吩咐司机将人送回他自家去。 云染安静地站在一边。 她觉得实在很奇怪。 姜家别墅这么大,房间定然不少,为什么不让郑杭一直接在这里睡。 「在想什么?」 姜暮声忽然问。 云染轻轻摇头,她可不敢在他面前乱说话。 没成想姜暮声就这样静静地注视着她,似在耐心等待她回答。 他手掌之下不知何时多了一柄藤身蛇首金手杖。 传闻姜暮声的左脚有轻微残疾,看来是真的。 许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落在何处,姜暮声不再等她的回答,撑着金手杖往屋里走。 云染觉得自己一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盯着人家的弱处看。 人都忌讳显露自己的缺点,姜暮声这样的传奇人物更不用说。 不过,姜暮声的反应远比她想像的大度,正因此,她才敢如此大胆。 说是残疾,其实并不明显,若是一个不知道姜暮声左腿有残疾的人看他走路,纵使他撑着金手杖也看不太出。 只会觉得那手杖是一柄象徵权势财富的装饰品。 姜暮声的身影越来越小,就快要消失,云染忽的心慌起来。 一咬牙,赶紧追过去。 她现在也没别处可去。 「哥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 「嫂子和杭一哥哥呢?」姜雪雨坐在地毯上同n玩飞行棋,听见金手指触地板的声响不断靠近,抬眼问。 「杭一回家了。」 「姜先生。」n从地毯上起身,低头恭敬问候。 「你继续陪雪雨玩。」 「嫂子呢?」姜雪雨执着地问。 云染正好小跑进来。 姜暮声对妹妹露出一个淡笑,「后面。」 山巅的积雪融化了一个小尖角。 云染心里轻微惊吓,小小动容。 姜雪雨回头。 果然,是嫂子回来了! 更令她惊讶的是嫂子身上还披着哥哥的灰色西装,有进展! 「嫂子快过来跟我一起玩飞行棋!」姜雪雨笑着勾手。 云染犹豫着走过去,被雪雨妹妹拽着裙角也在地毯上坐下了。 「哥哥,你也来嘛。」姜雪雨仰头撒娇道。 姜暮声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低头看了眼腕錶,道:「快到中午了,我去做饭。」 「好吧~」姜雪雨心不甘情不愿。 姜暮声一个人去了厨房,云让惊讶得呆在原地。 她这种小虾米都鲜少做饭,在学校时食堂解决,假期在外面的小摊解决,鱼丸、车仔面、云吞面换着吃,有时老豆会从外面带些烧烤和海鲜回家,就是她的大餐。 「嫂子?你是不是觉得我哥哥会做饭很厉害啊?」 「啊……是……是啊。」 姜暮声完全用不着自己做饭的。 「悄悄告诉你一个秘密,嫂子。」 姜雪雨身子朝她这边倾靠过来,云染的半边身子支撑住她。 云染并不想知道跟姜家有关的任何秘密,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姜小姐,您还是别告诉我的好。」 「又叫我姜小姐,我要生气了。」姜雪雨两腮鼓起。 云染投降,「好吧,雪雨妹妹。」 雨过天晴,姜雪雨的笑容像一朵太阳花重新绽放,「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哦。」 云染心弦紧绷。 她有一种上了贼船就再也下不来的恐怖预感。 「我哥哥虽然会做饭,但之前也不怎么亲自动手,但前两年有人在饭里投毒,还有一次我吃到了铁片,那之后哥哥就格外重视我们的吃食,只要自己有空就会亲自动手。」 这都快赶上小说里的九子夺嫡,宫廷争斗了,云染害怕地想。 「等等,今天的早餐不会也是姜先生亲自动手做的吧?」 「bingo!」姜雪雨以手为枪,冲着云染心脏的位置开了一枪。 「是不是很心动呀?」 「很美味。」云染诚实作答。 早餐虽只是简单的清粥小菜,但却是云染有生以来喝过最好喝的粥。 都说越简单的菜品越考验人的厨艺功底。 三人大概玩了两轮飞行棋,姜暮声从厨房出来,告诉她们可以开饭了。 「飞行棋我来收拾,小姐和云小姐去吃饭吧。」n道。 姜雪雨蹦蹦跳跳起身,云染道了声「有劳」,也起身。 不习惯盘腿坐,腿有些麻,勉强跟上活泼的雪雨妹妹,去厨房洗了手,准备帮忙端菜。 姜雪雨来到哥哥身边要帮忙解围裙,扯开一个结,想到什么又系上去。 第17页 扭头唿唤:「嫂子过来帮哥哥解一下围裙吧。」 说完就笑嘻嘻走开,去端菜了。 姜暮声等在原地,并没有要拒绝妹妹的提议的意思。 云染心里带着几分别扭走过去。 解围裙而已,云染来到姜暮声跟前。 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沉木香,是纯黑色的围裙。 纯黑色的围裙与灰色的西装的西装接触,摩擦。 像是有火光爆出似的,云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帮姜暮声将围裙解开。 然后,她发现自己不够高,不能将围裙从姜暮声身上取下来。 「姜先生,麻烦您弯一下腰好吗?」 姜暮声一言不发,但动作极其配合。 一座巍峨的山向她倾倒,淡淡的木调吐息在她鼻尖散开。 一缕黑髮落在她鼻头,轻扫。 鼻头泛起轻微痒意。 她屏息将黑色围裙从姜暮声的头上取下,姜暮声也直起身子,没有一丝拖延与停滞。 云染转过身,装作整理围裙的同时,放任自己唿吸。 「挂回墙上就好。」 姜暮声丢下淡淡的一句,走出厨房。 云染好一会儿才找到挂围裙的地方,将围裙挂回墙上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才往外走。 姜暮声和雪雨妹妹已经落座,在等她吃饭。 「嫂子快过来坐。」雪雨妹妹热情地说,留给她的依旧是靠近姜暮声的那个位置。 快步走过去,刚要落座,n的声音响起。 「姜先生,顾家人亲自送了一批烧鹅过来赔罪。」 云染立刻就反应过来是学长家。 心里登时不安起来。 姜暮声先是看了一眼妹妹,随后才注意到云染面色有些难看。 「阿染,你随我出去看看,雪雨你先吃。」 姜雪雨抗议,「哥哥你又留我一个人!」 「n陪你。」 n径直走到餐桌前,她知道姜先生为什么不让小姐出去,她方才在外面看到了那个人,不,应该说是一个跟那个人有些相像的人,所以小姐不能见。 姜雪雨试图跟上去,被n温柔而死死地拦住。 云染跟着姜暮声往外走,心里十分没底。 不过往好的方面想,也许学长没来,只是学长的父母来送烧鹅,必然是毕恭毕敬的,姜暮声也不会无端去问责。 走到一楼客厅时,云染看见身上不知包了多少处纱布的学长,傻眼了。 就在这时,她的手指被身侧人强势穿过,紧紧扣住。 仿佛被上了没有钥匙的锁。 云染不动了,伸出另一只手拽住姜暮声的胳膊,姜暮声也停住脚步,扭头看她。 云染眼神哀求,祈求不管待会儿学长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放过学长。 姜暮声似是看懂了她的无声祈求,俯身凑近她耳边。 低声:「阿染,我可不是什么乐于助人又不计较报酬的大善人。」 第9章 「我知道。」 云染本来也没寄希望姜暮声能对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人发善心。 姜暮声唇角微勾,似乎对她有清醒的认识很满意。 两人继续下楼梯,云染任由自己的手被姜暮声紧紧扣着。 顾鸿飞站在一楼大厅呆呆仰望着他们。 「阿染。」顾鸿飞想要上前,外面将数百份烧鹅搬下车来的顾父顾母怕儿子再冲撞了他们得罪不起的人,连忙上前将人拉住。 「鸿飞,别乱来,你忘记你答应阿爸阿妈的了。」 「我没忘。」顾鸿飞咬牙痛苦地道。 是他坚持要亲眼分辨云染跟姜暮声的关系,答应不惹事,父母才答应带着他过来给姜暮声送家里一家分店一天能售卖的烧鹅作为赔罪礼。 他怎么也不能惹事。 他只是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眼见着就要成为他女友的云染同姜暮声牵着手。 他明明感觉自己就快要成功了。 他不相信之前的都只是错觉。 父母忽地将他伸手往后一栏,护小鸡崽一般将他护身后,只听声音就知他们此刻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 「姜先生,我们一家多有得罪,特地送上烧鹅赔罪,自家做的,干净美味,希望您能大人不计小人过。」 几大箱烧鹅通通搬了下来,放在门口。 姜暮声淡淡扫了一眼,云染也跟着看了一眼。 她知道学长家里做烧鹅生意,开了多家分店,眼前这烧鹅的量怕是将一家店里的都搬过来了。 云染看了一眼学长的父母,他们眼里是相比她而言对姜暮声更多的畏惧。 还有学长,学长红着眼,只看她。 云染收回视线。 姜暮声忽然问她:「阿染喜欢吃烧鹅吗?」 「……啊?」 云染正紧张得头皮发麻,愕然仰头看姜暮声。 见鬼的,姜暮声竟然对她笑了一下,带点温度的笑。 但直觉告诉云染,这是一个危险的问题。 姜暮声的笑也是危险的。 「不喜欢吃吗?」姜暮声换了个问法,收敛笑意去看等待宣布审判结果的顾家人。 忽视不掉的两道惊恐求助目光落在云染身上,分明是在说:「云小姐救命!」 是学长的家人,她能做到熟视无睹吗? 「看来阿染不太喜欢……」 第18页 「我喜欢吃烧鹅,很喜欢吃的!」 急切地打断姜暮声的话,云染说完喘气都有些急。 扣住她手都那只手力度收紧,现在他们是同一种温度。 「既然阿染喜欢吃,那就留下。」 姜暮声发话。 「你们可以回去了,不会有人去找你们的麻烦。」 顾父顾母如临大赦,明显松了口气,激动地谢完姜暮声,又谢云染。 云染看着他们转身,押着不愿离开的学长的一起。 学长红着眼,眼里有不甘,还有她不懂的情绪,即便再不愿也被父母押着离开了。 现在,她跟学长算是两清了吧。 淡淡的哀伤在心间蔓延。 她曾经嚮往的平淡幸福、安稳无虞的人生在这一刻好像离她远去了。 「那是你男友吗?」 姜暮声的声音又勐不丁响起,云染一个机灵醒过神来,勐摇头。 「看来是那个小男生单相思。」 云染不接话。 姜暮声终于肯放开她的手,自己越过门槛,走到外面去拿了一份包装精美,片好片的烧鹅。 随后对下属道:「一半送去郑先生家,剩下的有人想吃自己拿,吃不了扔掉。」 「是,姜先生。」 姜暮声只拿了一份,然后原路返回,云染没有拿,小心翼翼地跟在姜暮声后面回饭厅。 她在想自己会不会因为方才那句喜欢吃烧鹅付出代价。 「哥哥嫂子,你们终于回来了。」 姜雪雨站起身来,n退开,无声无息退到饭厅外继续守着。 「怎么干等着不吃饭?」 「等哥哥嫂子一起吃呀,不是说有烧鹅吗?我要留着肚子尝尝。」 「你的胃不能吃太油腻的食物。」 「我就吃一点点嘛,拜託拜託~」姜雪雨很自然地同哥哥撒娇。 看着这家人间很的画面,云染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误入的局外人,在一旁站着有些尴尬,忍不住想自己要是也能像n那样退居饭厅外就好了。 可姜暮声偏偏将话头引到了她这。 「这份是阿染吃的,你想吃自己同她要。」 姜雪雨立刻转换哀求目标,「嫂子,能分给我一小块吗?一小块让我尝尝味就好。」 瞄了姜暮声一眼,确定他不阻拦,云染才点头。 回到座位上,云染打开包装盒,姜雪雨迫不及待夹了一块烧鹅到自己碗里,嘴里说着:「好香啊。」 「姜先生要来一点吗?」云染问。 姜暮声说了声「不用」,兀自去吃桌上看起来极其清淡的菜。 正常的家常菜色,但因油水少,瞧着也十分不同,云染想起早餐也是这样。 清淡可口,能尝出食物本身的新鲜甘甜味,可是吃了容易饿。 云染是吃惯了路边摊的人,食量不大,但味重,现在格外渴望吃看起来油光闪闪的烧鹅。 她开动了。 红润润的金黄色,一口咬下去,皮脆肉嫩,油而不腻。 餐盒里还配有酸梅酱,云染吃第二块是蘸了酱吃,更清爽。 吃下去两块,云染抬眼,发现姜暮声和姜雪雨兄妹俩都看着她。 云染不安地舔了舔唇瓣,问:「怎么了?」 「没什么。」姜雪雨笑得眼睛弯弯,「就是看嫂子吃饭觉得很香,哥哥,你说是吧?」 云染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没反应。 姜雪雨朝他挤眉弄眼,「哥哥~」 「嗯。」姜暮声颇为勉强地应了一声。 姜雪雨开心了,说:「我中午一定能吃完一整碗饭。」 吃一碗饭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云染疑惑。 姜雪雨主动解释:「我有神经性胃炎,经常食欲不振。」 云染露出抱歉的神色。 眼角余光悄悄瞄了姜暮声一眼,姜暮声也吃得清淡,难道也是胃有什么问题吗? 雪雨妹妹好像看出来她在想什么,又要帮着开口解释:「我哥……」 「雪雨。」姜暮声冷声打断。 姜雪雨不说话了,云染低头继续吃饭。 饭后,菲佣过来收拾碗筷,姜暮声一个人去了书房,说是有事处理。 云染被雪雨妹妹拉着去房间一起睡午觉,n守在房门口。 进了雪雨妹妹梦幻到冒粉红泡泡的房间,云染满目震惊。 雪雨妹妹喜欢穿纯白色长裙,房间里的一切却几乎都是粉色,除了墙上挂着的一排照片。 她仰头,看见穿黑色骑马装,牵着缰绳坐在马背上的姜暮声。 穿灰色运动服,身体站得笔直,一手握弓,一手拉箭和弓弦,眯着一只眼认真瞄准目标的姜暮声。 还有穿粉色西装,黑皮鞋,半蹲在泳池边,伸出一只手,无奈地看着水中沖他做鬼脸的妹妹的姜暮声。 见云染注意到墙上的照片,姜雪雨介绍道:「这张是在马场,哥哥教我骑马,这张是在射箭馆,还有这张是我学游泳,哥哥没有亲自教我,作为补偿,他穿了我送他的粉红西装。」 「嫂子,我哥哥穿什么都很帅是不是?」 云染聚精会神地看着相框里的照片,没有答话。 当面她不敢直视姜暮声的脸,但眼前的只是照片。 她无法否认雪雨妹妹所说的,她自诩有一张好皮囊,但相框里的姜暮声优越的脸让她有些自忏形秽。 第19页 「嫂子,你会游泳吗?」姜雪雨见她看照片入迷,窃喜地问。 「不会。」云染摇头。 这是她更自忏形秽的地方,相比于他们,她并没有什么技能。 「没关系,我哥哥也不会,我已经学会了,下次我教你们。」 云染淡淡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姜雪雨继续说道:「不过我哥哥不愿意下水,到时候就麻烦嫂子把我哥哥拖下水啦。」 虽只是还未发生的提议,云染也吓了一跳。 看着第三张照片里的姜暮声,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她怎么可能敢? 第10章 下午姜暮声出去了一趟,一直到傍晚都未归,只来了通电话。 说是上次绑架雪雨妹妹的同谋抓到了,自己还有话要问,让她们先吃晚餐,不用等他。 姜雪雨忧心忡忡地说:「哥哥,我一点事儿也没有,你能放过他们吗?」 放过? 雪雨妹妹在为绑架她的人求情,云染十分震惊。 「他们都没有伤害我,那个还给我撑伞遮太阳,给我蔷薇花,给我买鱼丸吃。」 云染听着,面色微滞。 那头的姜暮声喘着气,似乎是在压抑愤怒。 「雪雨,你总是不相信这世界真有坏人。」 对于妹妹,姜暮声生气却又无可奈何,最终直接挂断了电话。 「嫂子,我又惹哥哥生气了。」姜雪雨有些泄气地看着她。 云染不敢轻易谈论这件事,只轻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晚餐是n做的。 姜暮声不在,云染觉得自在许多。 吃过晚餐后,云染说:「雪雨妹妹,我想回家一趟。」 「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姜雪雨笑说。 云染道:「我得回家看看,我老豆不知道我在这里,会心急。」 「可以先打通电话过去。」 「我家里……没有电话。」 「那我跟你一起去。」 云染正想着要如何拒绝,她并不希望雪雨妹妹这样的温室花朵踏足那样的地方。 幸而,n先斩断了雪雨妹妹的念想。 「小姐,姜先生规定过,天黑后,没有他的陪同,您不能出门。」 十分钟后,云染独自坐上了回家的车,礼貌地向司机报了地址。 报地址时,她心里没来由地忐忑,似乎是在怕司机将她看轻。 她惯会察言观色,即便司机的表情有所粉饰,她还是轻而易举地从他嘴角看出一丝轻蔑的笑。 「云小姐,您是在九龙城寨长大的?」 「……是。」 「那地方挺复杂的,什么人都有,呵呵。」 云染不吭声,心里却在想:是啊,九龙那地方什么人都有,环境脏乱差,鱼龙混杂,还经常有犯事的人躲到哪儿去,是香港着名的三不管地带。 「不过,您现在跟着姜先生,一切都不一样了,您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我呢,再告诉您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您是姜先生带回家的第一个女人,您就偷着乐吧。」 她是姜暮声带回家的第一个女人,云染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她又不喜欢姜暮声,先前也没想过两人会有交集。 她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当初的选择是否是正确的,逃离了何老闆的魔窟,又掉入姜暮声的魔窟。 诚然,姜暮声目前并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拉着她在记者面前做了一场秀。 但这并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 云染心烦得要命,偏偏司机滔滔不绝。 「日后成了姜太太,烦请您不要忘记我替您开过车。」司机谄媚地巴结道。 云染靠着身后座椅,一只手按着额角的太阳穴,双目紧闭,不回答。 那聒噪又谄媚的司机回头看了一眼,悻悻地闭上了嘴。 汽车穿过七拐八拐的街巷,空气中熟悉的烟燻味和嘈杂的人声穿过车窗,一齐涌向云染。 云染睁开眼,指挥这司机一连转了好几个弯,「前面最后一个路口,掉漆铁门前停下就好。」 这段路司机开得头晕眼花,累得够呛。 「云小姐,我今天算是知道为什么那些犯了事的人都喜欢往这边跑了,跑进来,就是警察也难抓到,要是还有枪械武器傍身,警察也不敢进来了。」 云染说:「是这个理。」 敷衍地回了句,云染推开车门下了车。 司机声音发抖地说:「云小姐,我有点怕,麻烦您尽快出来。」 云染回头,见那司机已经满头冒汗。 云染不由得心中纳罕。 九龙城寨这地界对第一次来的人说是害怕的,毕竟走几步就能看见个身上带着各式各样可怖伤疤,眼神兇恶的人,比如她老豆,脸上就有一条斜跨两边侧脸的狰狞伤疤,就像是被一只大而兇残的蜈蚣附在上面吸食血肉。 可这司机是姜暮声手下的司机啊,难道也这样没见过世面? 心里再觉得奇怪,云染也没有多问,简单答应司机的请求后,云染就拿出身上那把已经微微生了锈的钥匙去开铁门。 门打开,云染进去,又将门关上。 「老豆?」 进门就唤了一声,无人应。 云染往屋子里走,客厅没有,又推开老豆的房门,只有一股久无人居住的灰尘味。 老豆还是没有回来,云染泄气地往外走。 第20页 该不会真的在执行任务的时候发生什么意外了吧? 可是,就算是执行任务出了意外,也会安排人来通知她才说得通。 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云染安慰自己。 她往屋外走,走到门边时,才注意到铁门旁,近日无人照看的蔷薇花也开得极好。 开得如火如荼的紫色蔷薇在夜风中送出淡淡花香。 云染抬手,食指和中指併拢夹住一花枝,弯腰嗅闻。 可惜了,如果老豆真的回不来了,她要仰仗姜暮声的庇护生活,这些蔷薇是没办法移栽过去的,她记得姜暮声因妹妹被掳走的现场掉落了一束蔷薇而憎恶蔷薇。 「云小姐,您好了吗?」门外传来司机带着颤音的询问。 「好了。」 云染轻轻折断那枝蔷薇,携着出去,重新关门落锁。 回到车上,云染轻捻着蔷薇枝,对司机说:「烦请再去一趟东方舞厅。」 东方舞厅是云染兼职的地方,上次辞职时,因为经理说了难听的话,学长动了手,为了了结这事,她答应再继续工作半个月。 这事她没跟姜暮声说,因为她自己也搞不懂自己跟姜暮声现在到底算什么关系,她还是自己解决吧。 「云小姐去那种地方做什么?难道……您跟姜先生是在那儿认识的?」 也不对啊,姜先生平时从不出入那种声色场所,除了上次听到风声说绑架小姐的人躲进了东方舞厅,才带着手下人还有港督拨的一对警察去了一趟。 听说闹得很大,港督拨的那几个警察想升职想疯了,都急于在姜先生面前表现,暴力执法,差点闹出人命,若不是姜先生及时喊停,断定人不在那儿,不然警察闹出这等丑闻,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他们自己人知道的,外界传得风风雨雨,都以为是姜先生救妹心切,大怒之下亲自动的手。 可姜先生从不沾这些违法乱纪的事,也不让底下人沾。 司机思绪飞到别处,也就忘记了自己方才问云染的问题。 云染思虑片刻,还是如实回答:「去工作。」 不过也是最后一次了,她打算再请辞一次。 「你要报告给姜先生吗?」 「要请示,上次姜小姐出了事,姜先生交代我们手下人今后万事小心,凭着您和姜先生现在的关系,自然也是要好好保护您的。」 「您稍等,我打个电话问。」 司机从一旁捣鼓出一个砖头大的大哥大,开始拨号,云染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就这么记住了号码。 姜暮声接了电话,问什么事,司机也是如实上报,而后询问:「姜先生,我要送云小姐过去吗?」 「听她的。」 「姜先生说可以,云小姐,我们可以出发了。」 云染很开心自己的行动还是相对自由的,当然,这也说明她对姜暮声没有这么重要,她的安全也没有这么重要。 半小时后,汽车停在东方歌舞厅门口。 时间快来不及了,云染让司机就在车里等自己,然后自己小跑进去。 「阿染,你可来了,我自己化的一点也不满意,你快给我改改。」 牡丹小姐一见她就拉着她大喊救命。 云染迅速上手,同时告诉她:「牡丹小姐,我今天是最后一天来上班了。」 牡丹小姐一脸不舍地看着她。 云染仿若未见,只专注改妆。 改完妆,上台前,牡丹小姐抓住她的手,欲言又止。 前厅有人来催牡丹小姐上台,牡丹小姐望着她,最后只吐出两个字:「珍重。」 云染轻轻点了下头。 牡丹小姐终于肯松开她,她揉揉自己被抓红的手,心里暗暗祝愿牡丹小姐一切顺利。 结束工作,云染去领今晚的薪水,并再次提出离职。 新来的经理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圈,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云小姐又想出尔反尔,我们歌舞厅可不会轻易放人。」 云染轻咳了声,戴上虎皮面具,神色坚定地说出那句:「我是姜暮声的人。」 很好,才第二次,她已经能镇定自若地说出这句话了。 虽然有几分不要脸,但好用。 经理脸色一变,但又很快变了回去,像一只自我调节能力极强的变色龙。 「大话谁都会说,云小姐可有什么方法证明?」 「借用一下电话。」 云染瞄着经理桌上的电话,心里已经开始紧张。 她又默默在心里将姜暮声的号码背了一遍。 「请用。」经理迟疑着站起身来,语气不自觉间变得尊敬许多。 云染走近,躬身去按那大红色的拨盘电话,心尖都开始颤抖。 拜託拜託,一定要接。 拜託拜託,一定要接。 拜託拜託…… 云染在心里第三次祈祷时,电话接通了。 这一刻,她心里对姜暮声无比感激,激动得也有些得意忘形,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充满依赖的「姜先生」。 随后,她还耀武扬威地沖经理扬了扬眉。 经理一脸惊恐,不过不是看着她,而是看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 云染觉得有些古怪,也转头看过去。 看到一个她完全意想不到会忽然出现在这的人。 姜暮声似乎是刚踏进来,手下一黑衣保镖恭敬地替他举着电话。 第21页 第11章 已经见到,便没有再继续通电话的必要。 姜暮声侧目,保镖将电话收好。 「还没解决吗?」 姜暮声将金手杖抛给一旁的保镖,长腿迈着大步朝云染走去。 「早知这样,我会直接陪你一同来。」 云染双唇微张,因为姜暮声的突然出现惊讶得说不出话。 更古怪地是,姜暮声居然屈尊、主动配合她演戏。 经理的震惊一点也不比云染少,惊吓更多。 他先前虽没见过这位像活在江湖传说中的大佬,但见他通身的气派,矜贵眉眼,还有那柄同样存在于传闻中的金手杖,便知道来人是姜暮声不错。 不管云染是通过什么方式攀上了这位大佬,他此刻唯一的选择就是认怂赔罪。 「不知姜先生今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经理弯腰上前,他本就生得矮小,在身形高大的姜暮声面前躬身,更显得像个小矮人。 「我刚刚同云小姐开了个玩笑,云小姐有一双妙手,妆化得出神入化,我们歌舞厅的歌舞小姐都捨不得云小姐离开呢,我才玩笑挽留。」 「是这样吗?」姜暮声看向云染。 云染心里已经惊涛拍岸,并不希望事情闹大,对她来说,今夜能达成辞职的目的就好了。 「是的。」云染点头。 水柱般的汗从经理额前流下,在精瘦干瘪的脸上流下一道明显的汗痕。 万幸云染没有在姜先生面前添油加醋告他的状。 「姜先生,我们走吧。」 目的达到,云染激动地说。 她的心情还是没有平復下来,因为还有几个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好。」 两人一齐转身,经理快速拉开抽屉,对着两人的背影急声道:「两位稍等。」 云染脚步一顿,心想还有什么事。 经理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厚实纸袋走到她跟前,双手捧着,恭敬地呈给她。 「云小姐,这是给您的辞职金。」 云染没有拒绝,伸手接过。 感受这重量,必是厚厚一叠,是她好些天的工资。 这些天的薪水跟这辞职金加起来,私立大学的学费应当是够了。 她心里十分清楚,歌舞厅这样吸人血的地方大概率没有什么辞职金,辞职金只是经理自觉得罪了她,找的补偿藉口。 她也就顺其自然收下,学费筹够了,也就不必向姜暮声开口要钱。 未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走出办公室,再往歌舞厅外走时,云染察觉自己因为突然出现的姜暮声受到许多瞩目。 明明是安静的注视,于她来说,却是闹囔囔的视线。 因为她的脑海里能自动播放那些人的所思所想。 无非就是惊讶她那天为了摆脱何老闆,说自己是姜暮声的人,竟然不是大话,而是真的。 还有好奇和探究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跟姜暮声攀上关系的。 诸如此类。 成长过程中,云染没少受关注,但在没有坚实后盾的情况下,惹人注目是令人不安的。 她会害怕,害怕自己守不住自己,被强制当成某种货品交易。 此刻,她才真正发觉和体悟受瞩目的快乐所在。 因为她是安全的。 云染扭头看向让她有安全感的来源,本就激流涌动的心潮更加澎湃。 谁能想到让她小时候听了名字晚上会做噩梦的人,现在莫名成了她的保护盾。 等上了车,云染就端坐在姜暮声身边,两手规矩地交叠放在併拢的双腿上。 姜暮声不说话,她也不敢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实在被疑问折磨得难受,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姜先生刚刚怎么会突然出现?」 姜暮声侧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似乎要把她面皮之下的血肉和微小的细胞都仔细探究清楚。 云染顿觉有些毛骨悚然。 「司机给我打电话询问能否送你来东方歌舞厅时,我已经在这。」 原来如此。至于姜暮声为什么来这,云染不敢再问。 姜暮声忽然道:「狐假虎威的本事不错。」 云染的脸咻地一下红了。 她目视前方,强装镇定回答:「小狐狸的求生方式,让姜先生见笑了。」 「我有些好奇。」 「什么?」 云染瞪圆了眼睛。 姜暮声也会对她有所好奇吗? 「这是你第几次借用我的名号?」 啊这……是这个问题啊…… 云染被包在雪雨妹妹漂亮黑皮鞋里的脚已经开始脚趾扣地了。 姜暮声忽然在她耳边很轻地笑了一声。 她神经紧绷地扭过头,幅度大得有些夸张,尴尬地发现姜暮声并没有靠近她。 是她跟姜暮声共处一车,紧张得要神经衰弱了。 「看来是用得太多次,连你自己也想不起来了。」 「不是!我只用了3次……对!就3次!」云染红着脸道。 姜暮声默不作声,但一脸被她占了大便宜的表情。 云染心里飘忽不定,两只手都去摸今天的薪水和丰厚的辞职金。 不安地问:「姜先生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姜暮声还没有回答,汽车就停了下来。 下车后,云染看了一眼,不是姜家别墅。 第22页 就在云染以为姜暮声不会回答她的时候,腰忽然一紧,像是被低温的蟒蛇缠住。 是姜暮声伸手搂住了她的腰,且还在俯身靠近。 唿吸相闻。 她面露惊恐。 姜暮声停在了她耳畔。 低声:「今晚,做我女友。」 第12章 云染自知没有选择的余地,沉默答应。 眼前的建筑看不出是作何功能,唯一可以确认的一点。 这里不是做那种事的旅馆。 谢天谢地。 这个地方有些高,要上一处十多级的台阶才能到大门的位置,大门关着,门外却站着两个侍者模样的人。 显然不是一般人能轻易造访的去处。 「上去吧。」 拦在她腰间的手紧了紧,云染忽然很有种生活中碰到电器泄露出微小电流的感觉。 不致命,但那酥麻感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被电器电了,她会立马离开危险源。 姜暮声却不是她想远离就能远离的。 「怎么?」 姜暮声见她不抬脚,出声询问。 云染当然不可能跟他将自己方才的心里话,随口扯道:「姜先生,您的腿……不要紧么?」 她特地换上了担忧的神情。 「不打紧,这几级阶梯不会使我受累。」 云染点头。 两人就这样相携而上,云染见姜暮声又没有使用那柄金手杖,心里便明白了。 姜暮声左腿那点毛病并不影响日常生活。 终于走上最高那级台阶,两位侍者笑着躬身,「姜先生,您来了,请进。」 说着一人拉开一扇门,耀眼的光便从门内逸散出来,亮闪闪的,叫她想到白天时忽然仰头,被阳光刺到眼睛的经歷。 同光一起传出来的还有她觉得耳熟但不知晓名字的交响乐,在学校时,路过唱诗班的人演奏时总能听到一些,那些家境好的男孩子女孩子因无聊或真有音乐爱好而聚在一起,互相亮亮嗓子,不唱也能混在里面,总能交到一些朋友。 这也算是一种交际方式。 「会跳舞吗?」姜暮声问她。 云染犹豫了片刻,还是摇头。 「没跳过,只看过别人跳。」 在家里还模仿过踮脚转圈,但家里没有舞伴。 「今晚要跳舞吗?」 「也不是非要跳。」 两人同时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 「港督办的舞会,来的都是些香港上层社会的人。」 姜暮声似乎这时才想起来向她介绍今晚这是什么场景。 云染心想,姜暮声出现的场合必定也是不寻常的。 「好多英国人。」云染惊嘆。 「港督就是英国人,交际圈子大半是中等以上的英国人,而中国人需要地位更高才会被邀请。」 话落,一个熟面孔朝他们走来。 「我就晓得你一定会带云小姐来。」 郑杭一手里端着一杯半透明的液体,他喝得有些醉了。 云染琢磨着「一定」二字。 郑杭一带着酒气朝她靠过来,用一种神秘兮兮的语气说道:「云小姐是不知道,暮声他每次来参加这种舞会身边都没有舞伴,临场也总有自告奋勇给他作舞伴的女性,但暮声通通不接受,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你好好享用。」 这话云染没法回应,只尴尬笑笑。 姜暮声夺过郑杭一手里的酒杯,「你今晚的舞伴呢?」 「今晚我也没有舞伴,我看你跳,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跳舞,我还要录下来。」 「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去找人借个相机来。」 郑杭一走开了,从背影看,身形都有些踉跄。 「姜先生,港督请您过去。」 一个穿燕尾服、梳着中分油头的人过来请姜暮声,视线却不住地落在云染身上,想打量又不敢太明显,眼神飘忽来飘忽去,欲盖弥彰。 云染仰头用视线询问自己是否要跟着过去,一个金髮蓝眼睛的女孩子打断了他们。 「暮声,我爸爸有急事要你过去,你的舞伴就交给我招唿吧。」 暮声。叫得很亲热,看来是姜暮声的朋友。 云染望着这位突然出现的英伦小姐,安静等待姜暮声的指示。 先等来的是位英伦小姐的自我介绍。 「塞西亚.伯德,你可以叫我塞西亚。」 口吻有些高高在上,显然是不太看得上她,但碍着姜暮声的面子,还是迟疑地朝她伸出了手。 「港督的千金。」姜暮声提醒。 难怪。 云染唇角扬起微笑,礼貌握住塞西亚的手。 「您好,我是……暮声的女友。」 云染微顿了一下,心里却越发地有底气。 进门前姜暮声自己说的,做他一夜女友。 如今看来是演戏,恰巧是她最擅长的,那么她演。 无论如何,演戏总比陪姜暮声睡觉来得好。 她不卑不亢介绍完那句后,港督千金塞西亚的骄傲神情仿若脆弱的瓷器,很轻易地就碎了。 姜暮声看了她一眼,转身去见港督去了。 留下云染独自一人面对塞西亚。 云染明显感受到塞西亚握着她手传递过来的敌视和愤怒,但塞西亚面上还是笑着,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去了一处都是自己朋友的地方,期间不忘扭头去看几眼姜暮声,脸上挤出甜美的笑。 第23页 仿佛在说:「看,我将你的女友照顾得很好。」 被一群外国女孩子围住时,云染有种不好的预感。 这种预感在几分钟后应验了。 一个看起来只10岁出头,活蹦乱跳的女孩子把一杯酒倒在了雪雨妹妹让她穿的白色洋装上。 第13章 闯祸的女孩没有第一时间向云染道歉,而是躲到了塞西亚身后。 塞西亚护着那女孩,对云染道:「抱歉,云小姐,我妹妹不是故意的。」 「有手帕吗?」云染问。 旁边一个女孩子递了丝绸方巾过来,云染接过,道了声谢,低头去擦拭裙子上的酒污。 幸而那酒本就颜色浅,在她白色洋装上留下的痕迹并不深。 「我这里还备了晚礼服,云小姐随我去换一件吧,让我替妹妹向你道歉。」塞西亚嘴里这样说着,目光中并无歉意。 「不用了,我没事。」 「去换吧,难道待会儿舞会你就穿这个跳舞吗?」 「我并不打算跳。」 姜暮声在进来时已经告知她没有跳舞的打算,她是姜暮声的舞伴,总不能去找别人跳。 而且她也不会。 「云小姐,你不愿意接受我和我妹妹的道歉。」 塞西亚将身后的妹妹提熘到自己跟前。 小妹妹有点怕云染,但更怕姐姐,在姐姐的眼神威慑下低头向云染道歉。 云染觉得自己要是不接受,小妹妹就要哭出来了。 「好吧,塞西亚,劳烦你带我去换晚礼服。」 「跟我来吧。」 塞西亚见她答应,才放开了妹妹,妹妹如一阵旋风似地逃离姐姐的魔掌,往父亲的身边跑去了。 云染望过去,看到不知跟港督聊着些什么的姜暮声。 「云小姐?」塞西亚对她的不配合有些不耐。 云染说:「我得去跟暮声打声招唿,免得他找不到人担心。」 说罢,也不管塞西亚脸色如何难看,就朝姜暮声走去了。 那港督的小千金以为她来告状,彻底躲到父亲身后去了,一点影子也不让她看见。 走近了,云染才看清港督的模样,英国人标志性的蓝眼睛,身材有些发福了,腮部的肉很松散,仿佛马上就要坠到地上。 「阿染,」姜暮声原是坐着,站起身来拉住她的手,向港督介绍她。 「港督,这位是我女友,云染。」 港督也站了起来,他的视力似乎不太好,眯起眼睛来看她。 「云小姐,你好。」 云染微笑说:「您好。」 港督转向姜暮声,「你一直不愿意接受塞西亚,原来还是喜欢纯正的东方美人。」 「不过云小姐却是很能吸引眼球,你看,我的那些英国军官暗地里都一个个打量着云小姐,手里端着的酒也不喝了。」 姜暮声微微侧了侧身,替云染挡掉一部分视线,道:「看来阿染同时征服了东西方审美。」 港督不接话了,扭头看向身后的小女儿。 「克拉拉,你得罪了云小姐么?」 克拉拉摇头,云染打圆场说:「是我自己没注意,撞到令千金的酒杯上去了。」 克拉拉睁大眼睛看她,很意外她会这样说。 云染对她微笑了一下。 姜暮声脱下外衣,披罩到云染肩上,问:「衣服湿了吗?」 「一点点,但是塞西亚说要带我去换晚礼服,我过来跟你说一声。」 姜暮声点点头,放开她的手。 云染就披着姜暮声的风衣过去了。 她早先是不知道今晚会来参加舞会的,自然什么准备也没做,但姜暮声早知道,也穿这样随便。 塞西亚还在原处等她,云染拢了拢姜暮声的风衣,「久等了。」 塞西亚的视线在姜暮声的衣服上落了几秒。 像是很怕被她发现,勐地将目光抽离了。 「跟我来吧。」 云染跟上她,心里十分惊嘆。 塞西亚这么喜欢姜暮声么? 她喜欢姜暮声什么呢? 喜欢姜暮声有一张过分俊美的脸? 喜欢姜暮声是香港这地界最上等的中国人? 塞西亚将她领到了一个单独的更衣室,有一个滑轮衣架子上陈列着6件款式不同的晚礼服,看来是塞西亚挑剩下的。 无所谓,云染不挑,能穿就行。 塞西亚没有给她选择的权利,丢给她一件红色吊带褶边,有点像是私密睡裙的晚礼服,有点过于性感。 塞西亚心里认定,云染瞧着骨头架子就小,定然撑不起这衣服来。 因为就连她也撑不起,现今的小姐们都流行瘦身,她也跟潮流,瘦得有些干瘪了。 令她出乎意料的是,云染那副小骨架穿出了窈窕娉婷美感,瘦而饱满。 「塞西亚,我还是另换一件吧。」云染道。 她还从未穿过露肤度这样高的衣服。 塞西亚原本也想给云染换,但听云染主动提出来,她忽然又不乐意了。 身材合适又怎样,不能大方展示,必定是扭扭捏捏,不好看,上不得台面的。 塞西亚这样想着,也就没有让云染换。 心里又怕云染今晚在舞会大放异彩,决定启动一个她之前计划制造浪漫,攻略姜暮声的计划。 蒙面舞会。 她早就准备好了大批面具,这时拿出来,差人去通知前厅的宾客,把面具都发下去。 第24页 云染先挑了一个狐狸面具带上,她喜欢狐狸面具上的毛茸茸的耳朵,白白的,软软的,只是做得太纯良了,以至于狡猾的狐狸看起来有点像无害的兔子。 云染一点也不慌,甚至有点喜欢塞西亚这个安排。 戴上面具,谁也看不见谁的脸,行动上多了许多自由,也不用为不会跳舞出丑担心,更不用为穿着这身暴露身材的晚礼服而不自在。 面具,有时也是保护罩,譬如现在。 但是,云染也想到一个问题,姜暮声会参与吗? 如果参与,姜暮声会选择戴什么面具? 前厅舞曲的声音传了过来,云染才发现塞西亚早就没影了。 是想抢在她前面找到姜暮声吧。 云染抬手,将狐狸面具繫紧,也去前厅了。 舞池里,男男女女肩来肩往,一张脸遮住大半,几乎只能看见眼睛。 所有人都只能睁大了眼睛去寻找自己的舞伴,以免弄出认错舞伴的笑话来。 也有人比较不拘一些,忘却了最初的舞伴是谁,跟谁对上眼,就搭上谁的肩,或是揽住谁的腰。 真有意思。 云染精神上跟着兴奋起来,跃跃欲试走进了舞池。 很快,她跟一对忧郁的蓝眼睛对上视线。 她的脚跟着舞曲的节奏动着,手没有动。 她总觉得除了眼前这双蓝眼睛,还有一个人也在看着她。 云染左顾右盼去寻那道隐藏的视线。 绕了一圈,她找到了,舞池的边缘有一个戴着威武的雄狮面具的奇怪先生,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只有眼睛在转动,跟着她转动。 云染挤从很多蓝眼睛身边挤过,走向那位奇怪先生。 越过很多阻碍,两人终于面对面相遇了。 「姜先生,你的衣服。」云染要将衣服还给姜暮声。 姜暮声没有接,「你先穿着。」 雄狮面具下,姜暮声的眼睛落在她身上。 风衣掀起一角,已经能让人看见许多美景。 云染察觉得到姜暮声的视线,但那面具似乎有隐藏姜暮声危险性的效用,云染忽视了那潜在的危险性。 她现在被舞会吸引了,满心想要尝试跳舞,正式地跳舞。 回身望了一眼热闹的舞池,她跟姜暮声好像与热闹隔绝了。 实在心痒。 忍不住转回身乞求姜暮声:「姜先生,您能教我跳一支舞吗?」 第14章 云染渴求地望着姜暮声,眼里闪着舞池不断变换着的流光,还有她自己眼里的神采。 渴盼的,夹着点惴惴不安的。 云染髮觉自己在害怕。 她垂眸看了一眼姜暮色的腿,对于自己的害怕明确了。 她担心姜暮声被她这大胆的,还有些不近乎情理的请求惹怒。 谁都知道,姜暮声的腿有毛病。 她也不能装傻。 做了就是做了。 喧杂的人群,昏暗的角落,姜暮声缓缓抬起了手,他戴着雄狮面具的脸朝她压下来时,云染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她当真以为是一只充满危险性的狮子要捕杀她。 那只没什么温度的手揽在她腰间,她才确切意识到这是人的手,没有狮子绒绒的毛。 「阿染,你似乎很怕我。」 隔着面具,姜暮声幽幽道。 另一只手也抚在了云染的肩背上。 两人自然地跟着舞曲的下一个节拍开始舞动。 云染道:「港城恐怕没有不怕您的人。」 姜暮声道:「你分明会跳舞。」 「只远远见别人跳过,将动作记在了脑子里,私底下也练习过,但这样实操是第一次。」 「你很喜欢跳舞?」 「一切意味着积极向上层阶级跨越的活动我都很感兴趣。」 「譬如?」 「譬如……」云染想到了雪雨妹妹房间墙上装在精緻相框里挂着的几张照片,「骑马、射箭、游泳。」 「除了游泳,我都可以教你。」 云染的心脏跳了一下,不规律的一下,只一下。 一支舞跳完了,到了可以交换舞伴的环节。 郑杭一和塞西亚都寻了过来。 郑杭一说:「原来你们两个在这独享安静的小角落。」 说着看向云染,「云小姐,你实在厉害,暮声从前都不跳舞的,我一直不能确信他会不会。」 云染道:「姜先生跳得很好,教了我很多。」 她极自然地说出这种恭维的话,能够使自己获利的话和事,她向来是不吝说和做的。 但也有一点她自己的原则。 郑杭一戴着的是一张只能遮住三分之一中间脸的猴子面具,笑着接她的话时,白牙齿在灯光下一亮一亮,「可惜我不是一个女人,不能做暮声的女伴,同他跳一支舞。」 「但是郑先生可以同云小姐跳。」塞西亚终于找到插话机会。 「正好,我也可以跟暮声跳。」 云染看向姜暮声,他的两只手都还没有从她身上移开,她自己的手在一支舞结束时已经垂了下来。 在她的角度看来,姜暮声以自己为笼,困住了她。 她在姜暮声构建的包围圈里,仰头看他。 面具遮盖的面积太大,就只能看他的眼睛来分辨情绪。 他会答应同塞西亚跳舞吗? 第25页 会吧。 都同她跳了,塞西亚可是港督的千金呢。 郑杭一也探究地看着姜暮声,他也很好奇。 姜暮声最终放开了她,回答塞西亚,「我的腿不允许我再跳下去了,抱歉。」 然后,往不远处的可供休息的沙发处走去。 塞西亚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云染迈步要跟上,塞西亚突然跑了起来,超过她,更迅疾地奔向姜暮声。 云染的脚步慢了下来,顿住。 「云小姐,别担心,塞西亚要是能拿下暮声,早拿下了。」 「放下你的担心,同我跳一支舞吧,我今晚没有舞伴,一支舞还没跳呢。」 云染没有拒绝,郑杭一带她到灯光具足的舞池中央,周围舞动的人群中有不少人注意到她。 在狐狸面具的掩映下,她尽情享受这目光,心里又盼着一支舞曲终,她可以像灰姑娘在十二点前离开,避免暴露自己的真面目。 她有点分不清自己此时此刻体验的是真实还是虚无。 那边,姜暮声已经在沙发上坐下,他没有取下面具,仍旧戴着,只用两只眼睛去欣赏舞池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个女孩。 她同郑杭一跳舞的时候远比同他自在。 「暮声,你今天腿好些了是不是?已经能跳一支舞了,我父亲新请来一位英国来的权威医生,让他再给你看看。」 「不必。」 一晚上,姜暮声很长时间都在看着云染跳舞,云染中途又换了其他舞伴,其中有一个蓝眼睛的英国军官没有被换掉,跟云染跳了最后两支舞。 塞西亚绞尽脑汁在一旁同他搭话,他只淡声敷衍过去。 最后一支舞结束,大家都跳累了,舞伴互揭面具,有的热烈地纠缠拥吻在一起。 同云染一起跳舞的那个英国军官也想这样做,但云染灵巧地脱了他的手,头也不回跑出舞池,回到先前塞西亚领她去的换衣间,换回了带着酒污的白色洋装。 怕方才那个英国军官找过来,她特地在换衣间里待久了一点。 所谓的英国绅士在跳舞时规规矩矩,最后面具一掀,也不过是野兽。 差不多了,云染想,她得回去找姜暮声。 跟别人跳舞应当不算闯祸吧? 这样想着,云染打开试衣间的门,猝不及防看到一个高压压、黑沉沉的背影。 这强烈的压迫感,除了姜暮声,还有谁? 姜暮声听到了她开门的动静,转过身,将手里的风衣抖了抖,復又披在她身上。 云染勐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舞池舞得太过忘我,竟然将姜暮声的衣服抖落掉了。 「姜先生,对不起。」 「嗯?」 「您的衣服,我没有妥善保管好。」 姜暮声抬手,给她将衣服拢紧,将脖子以下的所有都遮住。 「只是一件衣服,你应当妥善保管好的是你自己。」 云染有些懵,满脸疑云望着姜暮声。 「舞池里那些男人的眼睛都粘在你身上,把你当块肉。」 云染恍然大悟。 在舞池里时,她还奇怪,明明带着面具,为什么还是有这么多目光汇聚在她身上,还有那突然展露兽性的英国军官。 究其原因,是她掉了衣服。 她自己也将衣服紧了紧,忍不住地开口问:「那姜先生把我当什么?也是一块肉吗?」 一块可以随时吃掉的肉吗? 姜暮声没有回答,雄狮面具露出来的两只眼睛阴沉沉地看着她。 云染顿感压力,认错道:「姜先生,对不起,我不该问您这种问题。」 姜暮声的目光忽然柔和下来了,他抬手摘掉自己的面具,也摘掉她脸上的面具,看清她脸上的担忧和畏惧后,将两张面具随手一扔。 「回家。」 姜暮声喑哑低沉的声音同面具落地的清脆声响叠在一起。 云染一面点头,一面去看那面具,那两张面具也叠在了一起。 雄狮压在了狐狸上方,严丝合缝。 第15章 这晚之后,姜暮声又带云染出席了几次社交场合。 每次,云染都能看见港督的千金。 她不由得想,香港这时候到底还是英国人管着,作为这狭小地界最上等的中国人,姜暮声也不免要跟身为英国人的港督打好关系。 要跟港督打好关系,必定要频繁交际,而在交际场中,同港督千金会面必定是不可避免的。 想到这一层,她忽然觉得这么厉害的姜暮声也有自己的不得已之处。 在这一层上,她好像同他接近了一点。 她也有自己的不得已。 她是为了寻求一个安稳的栖身之处,机缘巧合之下才待在姜暮声身边。 算下来,竟也有一段时日了。 摸着良心讲,这段日子,姜暮声对她不赖,她跟着姜暮声体会了许多她从前根本接触不到的上等生活。 姜暮声确实对她很好。 除却那天在医院门口微微吻了下她侧脸和耳廓相连的地方,并没有再向她索求什么。 甚至于许多时候,姜暮声都护着她,不让她成为他人眼里的一盘菜。 姜暮声,原本就是这么绅士、愿意优待女孩子的一个好人吗? 那社会上的那些传闻是怎么回事? 就连在姜暮声手底下做事的老豆也拿姜暮声的可怖之处吓唬了她许多年。 第26页 「在想什么?」 云染回神,微笑扭过头,她现在已经不会再被姜暮声吓到。 她穿着蓝色宽吊带,下身裤裙款式的保守泳衣,黑而长的头髮盘成了髻,一个人坐在泳池上方,高处的一个跳板上,纤润皙白的一双玉腿往下吊着,悠悠晃动。 她其实很怕高,但天生反骨,喜欢做些出格又稍显刺激的事。 两只向后撑在跳板上的手微微有些发抖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微笑。 「我想我躲到这里,港督的千金应该找不着我,也就不会来寻我的麻烦了。」 「好好待在我身边,她也不敢寻你麻烦。」 「但是说的话不好听,姜先生,你们男人心大听不出其中绵绵针,我却会觉得疼。」 姜暮声若有所思,一双黑沉沉的眸子垂下去。 云染禁不住笑了,「算了,您不必想这些事,左右您也不好帮忙。」 「把手给我。」 「啊?」 云染疑惑地歪了歪头。 「把手给我。」姜暮声重复了一遍。 右手朝她这边往前伸了伸,似乎很忌惮下面那一方蓝蓝的泳池水。 云染听明白了,她慢慢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很注意看自己的手是如何在姜暮声手心降落,姜暮声的手又是如何将她的手握紧。 这一次,他们两个人的手都没有什么温度。 「阿染。」 「嗯。」 云染慢慢站起来了,姜暮声忽然勐地将她一拽,直拽进自己怀里,又马不停蹄地向后退了一步。 云染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朵长在姜暮声怀里的云,没长脚似的,就这么跟着姜暮声飘荡向后。 站稳了。 她听见姜暮声略有些沉重的喘气声,她没有出声,就这么静静听着。 姜暮声没有放开她,一只手向后摸到她的头髮,轻轻抚了三下,似在宽慰她,又似在宽慰他自己。 「姜先生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云染记得自己用上洗手间的藉口悄悄熘走的时候,姜暮声还在跟港督谈话,谈到她不懂的生意方面的事,她只记得『大陆』、『码头』、『房地产』几个词。 她走了,塞西亚没有跟着,塞西亚眼里只有姜暮声,自然不会只跟着她走。 姜暮声没有回答,只是继续这样若有似无地抱着她。 若有似无地,因为姜暮声每次都是虚虚抱着她,不让她触到自己胸膛,好像他的胸膛里是空心似的,碰不得。 一次两次,不觉得有什么奇怪,次数多了,便发觉了。 她又免不得联想到社会上那个关于姜暮声不近女色的传闻,她想也许是真的,至少现在的姜暮声对同人亲近这件事是有些障碍的。 不过也正好,她还没有做好献祭自己的准备。 可是,她已经有这个要准备的心理吗? 云染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这时,姜暮声握着她的肩,轻轻放开了她。 「下次不要到这种地方来,若是不慎掉下泳池,我不会游泳,救不了你。」 云染疑惑:「这泳池这么深吗?」 「不知具体多深,以后见水离远些就是了。」 「好。」 云染嘴上乖乖答应了,心里想的却是就算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也不见得没有人救她,这里一定还有其他会水的人。 为什么姜暮声排除了这种可能? 就算塞西亚妒恨她能待在姜暮声身边,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要她去死。 难道说姜暮声一点也不希望别人碰到她? 姜暮声当真看中她到了这种程度? 真荒谬。 云染在感情上从来都很有自信,唯独在姜暮声这里她摸不准。 姜暮声好像有很多秘密,有很多她不能触及的禁区。 她也不想去触及,还是目前这样淡淡地、相安无事更安全。 她再爱寻找刺激,也不会直接去拔狮子嘴边的毛。 离开了高处,两人下到一楼。 众人将塞西亚围成一个圈,等待着献礼。 今天是塞西亚的生日,所以才有了这个派对,来的宾客很多是港督的友人,更多的还是塞西亚的同辈朋友,其中不乏塞西亚的爱慕者,和一些想借她和港督攀交情,好平步青云的人。 「暮声,你终于回来了!」塞西亚直接将一双蓝眼睛钉在姜暮声身上。 众人让开一条路。 「我等着你的礼物呢。」塞西亚下意识想走向姜暮声,转念又想到东方偏爱的含蓄美,便心痒痒地站在原地,等姜暮声朝她走来。 姜暮声挽着云染朝她走来,献上一个不到手掌大小的黑色精緻礼盒。 「生日快乐,塞西亚。」 塞西亚满心欢喜,双手珍重地捧着那黑色小礼盒。 「再会。」 送完礼,姜暮声挽着云染掉头走了,带她去换衣服。 塞西亚也想追着姜暮声一起走,但其他还等着送礼的人又筑成一道墙,将塞西亚团团围住。 云染同情地回头看了一眼塞西亚。 原来千金大小姐也有烦恼,是人就有快乐和烦恼。 这么想,她和塞西亚也没有什么不同,甚至,她还拥有了塞西亚想要的快乐。 换好姜暮声给她置办的一身蓝绿色旗袍后,她挽着姜暮声的胳膊,抬脚跨出高门槛,问:「姜先生,你送塞西亚的礼物是什么?」 第27页 「你也想要礼物吗?」 「没有,我就……就……随便问问。」 云染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唇。 她好端端地结巴什么? 「想要什么?」姜暮声问。 云染松开了咬住下唇的牙齿,吃惊地斜望着姜暮声。 姜暮声也从旁斜看向她,视线夹杂着朦胧的月光一起落下来。 有些温柔。 云染赶忙移开了视线。 姜暮声说:「你跟了我这么久,我还没有送过你什么。」 这么久,其实还不到一个月,两个礼拜?不,两个礼拜多一点,差不多三个礼拜。 云染心里七上八下,胡乱思想着。 「你不说,我便随便送了。」 云染找回来些心神,装镇定开玩笑道:「姜先生说得好像现在就要立刻送我似的。」 没想到姜暮声立刻有了行动。 云染见他真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镯子,在月光下闪着它自己的莹莹玉光,墨绿色的光。 是翡翠。 没有包装盒,但直觉告诉她,价值不菲。 云染的笑僵住了,变得有些紧张。 姜暮声挽着她的手向下一滑,握住了她手腕。 跟姜暮声的手一样低温的翡翠镯子,慢慢地套上来,套不进去,倒不是她的手大了,而是姜暮声不忍使大力,怕弄疼了她。 「似乎需要一点润滑。」姜暮声有些尴尬。 云染笑了一声,心里忽然有些雀跃,「我有护手霜。」 拿出来擦了一点。 这一下,很顺利地戴了进去。 姜暮声轻轻握着她的手,垂目欣赏,嘴角溢出一丁点儿笑意。 「很适合你。」 第16章 云染也很喜欢那个翡翠玉镯,姜暮声替她戴上去后就没再取下来。 后来再碰到塞西亚,对方单独向她展示手腕上一条细细的金鍊子。 「这是我生日时,暮声送我的礼物。」塞西亚晃动着白白的一截手腕展示,有些泛红。 云染将戴着翡翠玉镯那只手藏到身后,提醒她,「塞西亚,你好像过敏了。」 「什么?」 经她提醒,塞西亚才觉得痒,但她坚决不把过敏的源头往姜暮声送她的金手鍊上想。 云染也就不好再说什么。 只是心里惊奇:原来爱情不止蒙蔽人的双眼,还能掩去人的感受。 可塞西亚还并未拥有姜暮声的爱,那只能算是一种错觉。 塞西亚一腔孤勇,独自沉溺于她和姜暮声的爱情。 姜暮声对她一点意思也没有。 如果她不是港督的女儿,姜暮声大概一眼也不会去瞧她。 想到这里,同为女人的云染觉得塞西亚有点可怜。 她忽然有些害怕,如果有一天她也喜欢上一个不喜欢她的人,她是不是也会变得像塞西亚一样可怜。 不,她怎么能同塞西亚比呢。 就算没有了喜欢的人的爱,也只是没有爱情,塞西亚别的什么都有。 而她只在别人的喜欢上比塞西亚富裕些。 她甚至不能确认姜暮声喜欢她。 也不是很敢麻烦姜暮声,求他办事。 这些天,她一直在想,要不要求姜暮声帮她打听一下她老豆的下落呢。 老豆只是姜暮声手底下办事的一个人,姜暮声未必认识。 可一个多月过去了,老豆是死了,还是活着,总该有个消息给她。 又怕老豆是惹了什么祸,得罪了人,才消失得这么无声无息,怕自己也受牵连。 老豆是她的父亲,但也只是她的养父。 老豆对她很好,她也很会讨老豆欢心,小小年纪的人,为了好好活下去,察言观色,说令人开心的话,这都是她在那种极端环境下习得的技能。 后来长大了,她慢慢发现了自己还有别的生路,她变得不再那么依赖老豆了。 蔷薇吸食了一方土壤的养料,会再寻找更肥沃的土地。 还要防着,不能叫1人来砍她的藤。 她担心老豆,但最担心她自己。 在她对姜暮声还没有绝对的把握之前,她不允许自己行差踏错。 * 塞西亚当真因为姜暮声送的金手鍊过了敏,为表歉意,姜暮声差人补送了一只时尚巴黎的腕錶过去。 他还又问云染:「阿染,你有没有想要的?」 云染说没有,她不想让姜暮声觉得她太贪心。 雪雨妹妹的身体不大好,姜暮声请了家庭医生上门。 医生说:「姜小姐身体虚弱,除了营养要跟上之外,还需要到外面去晒晒太阳。」 姜暮声便不能再以保护的理由不让妹妹出去。 他说:「下午,我开车送你们去浅水湾游泳。」 云染也在『你们「之内。 姜家大小姐要出门,有人送了当下时兴的泳衣上门,任姜雪雨挑选。 「阿染,你也去挑一套新的。」姜暮声说。 云染这才过去了,她选了一套系脖露背连体式的红色泳衣,抬手举起来问姜暮声这套可不可以。 是很性感的款式。 姜暮声稍稍迟疑了下,她喜欢就由她穿吧,左右今天下午不会其他不相干的人在场。 姜雪雨选了一件粉色连衣短裙式的泳衣。 「姜先生不选吗?」云染问。 第28页 「我不下水。」 下午三点,驱车去了浅水湾,姜暮声带了许多保镖,保镖们背着身,单为她们辟出一块清静的海域来。 跳下车,雪雨妹妹将罩在身上的外衣随手一扔,被风扬起来,吹向后,罩在了一个黑衣保镖的头上。 云染没忍住,笑出了声。 n很快终结了这闹剧,伸手取回了雪雨妹妹的衣服,放到车上,又快速追着雪雨妹妹去了。 云染看了姜暮声一眼,姜暮声正吩咐随行的人在沙滩上安置一张摺叠躺椅。 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姜暮声转过身,对她说:「去吧。」 云染说:「我不会游泳。」 「雪雨会教你,n会保护你的安全,我已经吩咐过了。」 「那我去了,姜先生。」 再没有顾虑,云染也冲到海湾里去玩水,n是个理着齐耳短碎发的女孩,酷酷的,以至于云染总是忘记她的性别。 金色的阳光下,雪雨妹妹双手掬了水,疯狂地泼向n,一捧又一捧。 n甘之如饴似的,一次也不还手。 姜雪雨有点生气了,「你泼我呀!」 n就是不动手,也是这时,云染过来了。 姜雪雨转而掬水泼向她,「嫂子,看水!」 云染猝不及防被狠泼了一脸,身后恰巧有浪打过来,她吓得一下没站稳,往后倒了下去。 「嫂子!」 「云小姐!」 纵使很快被雪雨和n给捞了起来,云染还是狼狈地呛了一大口水。 喉咙疼。 「对不起,嫂子。」姜雪雨愧疚地道歉。 「没事,你们继续玩吧。」云染笑着抬手抹了把脸,将粘在脸上的头髮都拨到一边去。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摔到进水里的时候,姜暮声从躺椅上站了起来。 她看过去的时候,姜暮声已经又躺了回去,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副墨镜,手里拿着一份大大的报纸在看。 云染在水里玩了一会儿,看到看报纸的姜暮声,忍不住想,姜暮声一个人在岸上应该很无聊吧。 她决定上岸去了。 「嫂子,你要上去了吗?」 「嗯,我有点冷,也许我也需要像你哥哥那样躺着晒晒太阳。」 云染赤足上了岸,风吹在湿漉漉的身上有些冷,但脚下踩着的赤金色的沙滩却是火热的。 她踏着火热的沙滩,走到姜暮声身边。 「姜先生一个人再看什么?」 姜暮声抬眼,报纸随手一盖。 云染将手里漏得差不多的一小捧水往他脸上一泼。 那一点海水在姜暮声的脸上迸溅开,墨镜上,报纸上,还有他自己的脸上都遗留了些。 姜暮声没有任何反应。 云染觉得自己可能做错了,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碰了海水,姜先生今天才算没白来。」 姜暮声问:「怎么这么快就上来了?」 云染微微松了口气,「我玩得差不多了,也想上来晒晒太阳。」 云染四处看了看,只看见一张躺椅,姜暮声占了。 视线正扫到姜暮声身上,向下一移,移到姜暮声刚才看的报纸上。 「姜先生在看什么?」 姜暮声隔着墨镜望着她,湿漉漉,周身都有海水落下的她。 滴答- 滴答- 滴答- 海水落进脚下的沙滩里,云染俯身去看报纸上的内容。 一看,羞红了脸。 内容竟然是: #姜暮声同神秘女友医院门前当街热吻# 新闻旁边还附有照片。 是好些天前的报纸了,姜暮声怎么看这个? 云染心惶惶,脚下好像起火了,烫得她站不住。 姜暮声忽然伸手拉了她一下,她就直直扑到姜暮声怀里去了。 有保镖听到动静后,敏锐回头,看清楚发生什么事后又赶紧转回了身。 云染的手按在躺椅两侧,上身勉强支撑着,不碰到姜暮声的胸膛,像在做平板支撑,但一点也不标准。 因为力量不足,她的小腹已经紧紧贴到了姜暮声。 干燥的,潮湿的。 炎热的,冰凉的。 咸湿的海水从云染身上过渡到姜暮声身上。 姜暮声也被海水打湿了。 云染快没有力气了,想开口让姜暮声帮帮她,偏偏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姜暮声的表情被墨镜遮住了,好整以暇似的,并没有打算做什么。 云染没力了,身体往下坠了一点,又压近了姜暮声。 姜暮声忽然将头往上抬了一点。 问:「阿染,你预备吻我吗?」 第17章 云染原本没有要吻姜暮声的想法,只是在苦恼该如何起身。 但经姜暮声这么一问,她好像被蛊惑了似的。 姜暮声希望她吻下去吗? 云染不确定地吞咽了下,她的身体稍稍有些放松了,因为泄了力,她朝姜暮声压了下去,两人便贴得更近了一点。 她的手按在姜暮声肩头,胸口轻轻擦着姜暮声的深灰色外套。 他总是穿深色。 忽然,一缕湿发从云染后脖颈处滑落,坠在姜暮声领口处的肌肤上。 海水顺着湿发,也在姜暮声的肌肤上晕开了。 云染轻轻吸了一口气。 她想,这或许是一个好时机。 第29页 一个能增进姜暮声对她感情的好契机。 她闭上眼睛,唇慢慢落下,去寻找姜暮声的唇。 一开始没找对地方,她吻在了姜暮声的鼻尖。 错了? 云染心尖微微发颤。 慌乱地想要纠正,姜暮声更快她一步。 一只她看不见的手按住了她后颈,姜暮声似乎是又将头往上仰了一仰。 凉凉的薄唇覆上来,云染有些窒息。 她觉得自己被姜暮声一口吞了。 她终究还是变成了姜暮声的一盘菜,是她主动地。 午后艷阳的强力照射下,海面波光粼粼,沙滩也闪着细碎璀璨的光。 朦朦胧胧地,姜雪雨站在温暖的海水里,只露出一颗小脑袋,她指着有一段距离的沙滩处问:「咦,那是哥哥和嫂子吗?」 「他们……」 话为说完,就让身后人体为她测量水深的n捂住了眼睛。 姜雪雨抬手去掰n的手,一边不服气地说:「n,你怎么也像我哥哥那样将我当小孩子,我已经知道同人接吻是什么感觉了。」 「小姐,那个人只是一个哄骗您的坏人。」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之前确实是我不会识人,害你和哥哥为我担心了。」 「可是,可是n,你知道吗?在我这个年纪,我的那些同学们已经能看成人影片了,我应该也可以。」 「我知道,您在急着长大,可是,同您的那些同学们做一样的事就真的是好的吗?」 姜雪雨不由得怔忡了下。 是啊,她自幼被哥哥保护得很好,羡慕那些同学们的自由,但那样的自由真的就是好的吗? 姜雪雨忽然有些迷茫了。 她忧心道:「我觉得,哥哥以后对我的感情方面的管束会更加严苛一些。」 「那是应当的。」n说。 「你总是觉得我哥哥是对的。」姜雪雨转身。怕伤到她眼睛,n放开了覆在她眼部的手。 「在我眼里,姜先生任何关于保护小姐的行动,都是对的。」 「那我可能一辈子也谈不了恋爱了。」姜雪雨苦恼地说。 n的眸光暗了暗,「会有机会的,姜先生会为您挑选最适合您的人。」 「哥哥眼里最适合我的人,我未必喜欢吧。」 「姜先生一定会将您喜欢这一项要求考虑在内。」 「会有这样的人吗?」 「一定会有的。」n无比确定地说:「只要姜先生想,没有什么做不成的事。」 n望向远方,姜先生可不是没有做不成的事,曾经所有人都以为姜先生一副冷淡无情,近乎要孤独终老的模样,现在身边不也有了能勾起他生命之火的云小姐出现吗? 不行了。 再吻下去真的要窒息了,云染心急之下咬了一下姜暮声的唇。 而后,她同时尝到氧气与姜暮声的血的味道。 带着姜暮声血的氧气。 她大口吸着气,吸入的氧气越多,心里就有多少恐惧同时滋生出来。 她以为自己不怕姜暮声了,原来还是怕的。 「姜先生,我……」 云染话未说完,姜暮声先探出舌来舔了一下她的唇角,喑哑低沉的嗓音略带着些笑意。 「原来,我的血是这种滋味。」 云染感觉自己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她觉得姜暮声有些疯。 心惊肉跳地解释道:「对不起,姜先生,这是我第一次同人接吻,我不大会,咬伤了您。」 「第一次么?」 云染愣了一点,点头。 「没关系,我也是第一次。」 听姜暮声说自己也是第一次,云染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 就在刚刚,她主动拉着姜暮声交换了他们的初吻吗? 「不对,我想我这是第二次。」姜暮声忽然改口。 云染抑制不住好奇地望着姜暮声,不是说不近女色吗?看来也并不彻底。 「这里。」姜暮声那双吸血鬼般深邃而阴沉的眼睛里含着笑意,他将先前看的那份报纸举了起来。 云染又看见那则报导她和姜暮声当街热吻的新闻,脸一下红了。 报纸也被云染身上携带来的海水沾湿了,上面一方小照片湿乎乎地,就像现在的她和姜暮声。 姜暮声也早就被她沾湿了。 「阿染,」姜暮声放下了报纸,转而执起她的手,「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是补偿吗?方才接吻的补偿。 又似乎说奖赏更为贴切。 云染感受着姜暮声传递到她手腕上的温度,看到另一只手上的翡翠玉镯。 她忽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姜先生早就看出来我对您有所求,是吗?」 姜暮声没有否认,只道:「你从来不主动向我要求什么,我只能创造机会问,你跟着我,我不能不给你一点跟着我的好处。」 云染睁大了眼睛。 她以为像姜暮声这样位高权重的人是最忌讳待在身边的人别有用心的,是姜暮声对这件事本就看得开才对她看得开,还是她谨慎的态度给了人一种她知足、识趣、不贪婪的错觉,让姜暮声觉得她还不错,想要自发地对她好一点。 心思复杂就这点不好,不能简单接受,她总是习惯在别人授予前思考自己能不能为此付出相应的代价。 第30页 依照这段时间同姜暮声的相处,姜暮声这个人像一头温驯的狮子,甚至于温驯于过了头,不吃肉也没关系。 她咬破他的唇,非但不生气,还要奖励她。 温驯中带一点疯。 云染觉得不管未来发生什么,她或许都可以经受住这样一头温驯的狮子的愤怒。 「又没有想要的吗?」姜暮声问她。 云染原本迟疑的目光变得坚定,「有的,姜先生。」 「什么?」 「我要姜先生帮我找一个人。」 第18章 「好。」 姜暮声想也不想,便直接答应了她。 「找谁,阿染,你说清楚一点。」 「我老豆,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家了,我不知道他具体叫什么名字,他从未告诉我,就连去学校报导,念书,填的信息,我都是以一个孤女的身份,老豆说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是他的养女,他怕牵累我。」 「连养女也不知其姓名的养父……」姜暮声略微思索了片刻,问:「他做的事很危险吗?」 云染点头,「他回家的时候身上经常带着伤。」 「可知道他在谁手底下做事?」 「您。」 「我吗?」 「嗯,我老豆说在您手底下做事,我小时候,他还经常拿您吓唬我。」 「难怪阿染这样怕我。」 「别担心,我会帮你找到你老豆,在我手底下做事,应当是很容易找的。」 「真的吗?」 「嗯。」姜暮声抬手帮她分开快要遮住眼睛的湿发,低沉的嗓音十分温柔,「你再多告诉我一些有用信息,譬如他的代号,外貌特徵。」 云染恨不能一股脑将自己知道的都倒出来,偏偏由于太过心急,说得语无伦次。 「阿染,别急,慢慢说,我会帮你找到你老豆的。」 姜暮声的允诺让云染焦躁不安的心情渐渐平復下来。 「我老豆他脸上有一条很狰狞的疤,像蜈蚣,从右眼下斜到左下颌,还有……」 「轰隆-」 一道忽然在耳边炸开的雷声吓了云染一大跳,她忘记自己说到哪了。 闪电也打到眼跟前来,云染身体僵得没力气,她最怕雷雨天。 「阿染。」 姜暮声叫了她一声,没反应,索性将她抱起来,沖海里喊:「n,带雪雨上岸,回家!」 n护着小姐上岸,只是风有些大,海水翻卷得急了,打得人站不太稳。 「n,我怕。」 「没事的,小姐,我一定安全地把您带上岸。」 瘦弱的姜雪雨感觉自己被一双坚实的臂膀围住了,她在这样一个安全的包围圈里,艰难地朝岸上走。 她看见这么大的浪拍打在n身上,n也不曾脚步不稳。 明明n也是女孩子啊。 但是n是一个强壮又厉害的女孩子,所以能跟在她身边保护她。 姜雪雨忽然有些犯迷煳,还未走出这片突然变得危险的海域,就开始思考。 思考n是因为强壮又厉害才被哥哥选中来保护她。 思考n是为了能保护她,才努力变得强壮又厉害。 「小姐,我们上来了。」 n兴奋地说,姜雪雨朝她露出一个开心的笑。 姜暮声已经将云染抱到车上,手里拿着两件干外衣过来,递给她们。 「上车回家,一人披一件,别感冒了。」 这个美妙的下午因为突如其来的坏天气终结了,但姜雪雨还是玩得很开心。 车上,她同云染和哥哥坐在后座,三人显得有些挤,前面坐着司机和保镖。 n跟其他保镖坐在他们前面的一辆车上开路。 姜暮声注意到妹妹的目光,问:「下午跟n玩得还开心吗?」 「开心。」姜雪雨收回目光,问:「哥哥和嫂子呢,在沙滩上晒太阳开心吗?」 云染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下一秒,假咳变成了真咳,连咳了三声。 姜暮声道:「没有及时换衣服,可能要感冒。」 「没事。」云染偏头,掩住嘴说:「这是感冒前期,稍加注意,不会恶化,很容易好。」 老豆经常不在家,家里很多时候都是她一个人,她很有照顾自己的经验。 通常这种情况,洗个热水澡,不吹凉风,睡一觉,就没事了。 她不是雪雨妹妹那样的金贵命,从来没有娇气的资本,不娇气,倒也成了好事。 姜暮声道:「回家后还是要找医生看看。」 「雪雨也要看看。」 「姜先生不用为我这么大费周章,我不是玻璃美人,我真的没事,明天一早就能好。」 「你当然不是玻璃,你是我的人。」 云染一个喷嚏到了鼻子边,打不出来,她的喷嚏跟着她整个人愣住了。 「哥哥,我也不是玻璃,我都没有咳嗽打喷嚏呢,也不用看医生。」 一个大爆发,云染重重地打了声喷嚏,喉咙痛得她想哭。 「阿染,做我的人,不用逞强。」 最终,回到家,云染被姜暮声安排的菲佣伺候着泡了个热水澡,躺在舒适柔软的大床上,由姜家的家庭医生给她看病。 量了体温,没发烧。 姜暮声低头贴了贴她的额头,又用手覆在她额头上,同医生说:「刚刚在车上说喉咙疼,眼泪都要疼出来了,你给看看怎么才能不痛,快点好。」 第31页 医生马不停蹄地诊断,开药,又亲自去给药剂调配适量适温的水,让她吞服,还要喝一小碗搅散温热的药。 好像药真的变得不那么苦了。 喝下药后,云染感觉已经好了许多,但是,无知无觉地,她的眼角滑下来一滴眼泪。 「阿染,你哭了,还是很不舒服吗?」 「不是,我已经好了许多。」 「姜先生,你答应过我的,帮我找我老豆。」 「方才你去沐浴时,我已经安排人去找了。」 云染感觉自己周身都涌动一股热流,有生病的缘故,也有感动的缘故。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姜暮声明明是在对她好,她的心里却总有一种悲凉哀戚的情绪缠绕着。 像是一种诅咒。 姜雪雨沐浴换衣后也带着n来看她,忽然惊讶地说:「哥哥,你怎么还穿着湿衣服,不去沐浴换衣?」 云染也是这时才注意到,应当是为了安排手下人去帮她找老豆,还有守着她,这才没来得及吧。 于她有恩,但是几乎散养着她长大的老豆都没有这样细緻地关心过她。 云染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了,再是谨慎虚伪的恭维和依附在品尝到一点真心后,也会生长出一些真心来。 「姜先生。」 「阿染,你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我没事了,您也快去沐浴换衣吧,别也生病了。」 「好。」 姜暮声回自己房间去了,姜雪雨怕她无聊,陪着她聊天。 「嫂子,你老豆不见了,你怎么不跟我们说啊?」 「我有点怕。」 「怕什么?怕我哥哥吗?那是很没必要的事情,他只是外表看着凶,不好惹,但其实很温柔的,对自己人尤其好。」 「就算是狮子和老虎,也会有柔情,不是吗?」 云染笑了。 她想到之前的舞会上,带雄狮面具的姜暮声。 「嫂子,你是不是怕雷声,今晚我陪你睡好了。」 姜雪雨说完,也不给云染拒绝的机会,爬上了床。 云染无奈地笑了笑,问:「你怎么知道我怕雷声。」 「刚刚回来的路上,还在车上的时候,你一听见打雷,看见闪电,就往我哥哥怀里躲。」 「我哥哥很有安全感,对吧?」 「嗯。」云染不否认。 「嫂子,我和哥哥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你也不要拿自己当外人。」 「……好。」 这个自己人,她觉得自己实在是成为得有些轻易。 一句保命的大话,竟然真将她送到了姜暮声身边,姜暮声竟然也真的留下了她,且真对她有了几分情义的模样。 爱情,原本就是这么不讲道理的事吗? 她自己现在对姜暮声也不能说是毫无感情。 依附变成依赖,乞求变成祈求,一定向前进了许多。 雪雨妹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慢慢睡着了。 恰巧姜暮声沐浴换衣后回来,他还是穿得像白天出门那样整齐,云染有些不能理解,但从不去过问。 这也许是姜暮声的个人习惯问题,没人喜欢别人来置喙自己习惯上的事,更勿论姜暮声。 「雪雨睡着了,你怎么还未睡?」姜暮声轻声问。 云染说:「也许是小时候生长环境的关系,入睡总是有些困难,也很难睡安稳。」 姜暮声说:「这一点同我很像。」 云染惊奇地眨眨眼。 姜暮声轻轻将妹妹抱起来,送回那个公主般梦幻的房间,又回到云染这里。 他进来时将门关上了。 云染不由得紧张起来,心发慌地想:姜暮声也会像雪雨妹妹那样躺上来吗? 第19章 姜暮声没有躺上来,他只是坐在床边,离近些同她说话。 「已经吩咐下去了,估计这两天就会有你老豆的消息。」 云染说:「谢谢姜先生。」 姜暮声坐在床边望着她说:「雪雨应该同你讲了,不用同我这么客气。」 云染有些无所适从,低下头,看不到姜暮声的人了,依旧能看到他的影子。 暖黄色的壁灯安在进门那一侧的墙上,暖光从姜暮声的身后照下来,被姜暮声高大宽阔的身躯遮住了很大一部分,逃过遮蔽的那一点光落在云染盖着的橘黄色被子上,有一点昏暗,带有一点姜暮声身上的阴沉沉的气息。 云染瞧着那阴影,放轻了唿吸。 「你平时几点能睡着?」姜暮声问。 云染如实回答说:「那是说不定的,有时早一点,有时晚一点,看有没有心事,没有心事通常能睡得早一点。」 「看来今天是个难入睡的日子了。」 云染不知道姜暮声要说什么,有些犹疑地抬起眼眸,速度很慢,像电影被人按了缓速键。 然而她如此谨慎,还是不可避免地撞进了姜暮声的眼睛。 她躲不掉,姜暮声等着她呢。 云染赶忙移开视线。 姜暮声的声音追上来。 「我也无法入睡,阿染,要我多陪陪你吗?」 * 港督府,塞西亚在自家客厅乱摔东西,花瓶碎完了,又开始丢枕头。 菲佣小心翼翼跪在地上,一面担心被碎片割破手,一面担心港督家这位脾气很不好的千金将枕头砸到她们身上。 第32页 「好了,塞西亚,好了,你今天也胡闹够了,这些人到底是无辜的。」 港督刚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回到家里,差人去地下室取了一瓶82年的红酒上来。 「宝贝,别想那些烦心事了,陪爸爸喝点红酒,平復一下心情,去睡觉。」 「不行,爸爸,我做不到,这几年,我脑子里都是他,从前他身边没有别的女人我还睡得着,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 港督靠坐在沙发上,慢慢品了一口红酒,问:「你这么喜欢暮声吗?」 「当然,我多喜欢他,爸爸你是知道的。」 港督当然知道,这几年他都看在眼里。 可是,姜暮声一点喜欢他女儿的迹象也没有,又没有为了利益牺牲自己婚姻的想法,着实让他为难。 毕竟到了姜暮声这个地位,实在没有需要他牺牲自己婚姻来作交换的地方。 「不能换一个人吗?宝贝,爸爸一直帮你留意着,爸爸手下有几个俊俏又有才干的小伙子,不会比姜暮声差多少。」 「不差多少,也是差,就算分毫不差,也不行,我就是喜欢姜暮声!」 港督嘆了声气,一口将杯中红酒饮尽了。 塞西亚以为说动了爸爸,靠过来发泄式的倾诉求助道:「爸爸,姜暮声好像真的喜欢那个叫云染的女人,今天还带她去浅水湾游泳去了!」 「他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啊,爸爸?」塞西亚难过地将头伏在爸爸膝上。 港督放下高脚杯,双手抚摸着女儿的头髮安慰。 「倒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要拆开这两个人,我近日刚好找到了一个突破口,只是如何让暮声喜欢上你这件事,还得你自己努力。」 「拆开他们?」塞西亚直起身,的蓝眼睛骤然亮了起来,「能先拆开他们也不错,相当于成功了一大半。」 「是什么好办法,爸爸,你快告诉我呀!」 「是个爸爸不便插手的办法,宝贝,你先听我说,我查到暮声前段时间送进监狱的犯人就是那位云小姐的养父。」 「绑架雪雨那个?」 「不错。」 塞西亚激动地站起身,在客厅兴奋地转圈圈,不小心踩着花瓶碎片摔了一跤,手按在碎片里,洇出了血,也不在意。 如果想办法让那位云小姐的养父死在监狱里,那么她和暮声的关系总会受到影响吧,毕竟是暮声亲手将云小姐的养父送进的监狱。 这真是一个好办法,中国人不是最讲究孝道了吗? 而且暮声这么在意雪雨这个妹妹,知道了那位云小姐是帮着外人绑架自己妹妹的叛徒的养女,对云小姐的感情也会变淡,变得不那么纯粹吧。 「塞西亚,你受伤了,别乱动,让人给你处理伤口。」港督道。 塞西亚感受不到痛,她沉浸在巨大的喜悦里。 有人过来帮她用镊子夹出嵌进血肉里的碎瓷片,她也没有反应,只是笑,癫狂的笑浮现在她年轻美丽的面庞上。 帮她处理伤口的那个菲佣却瑟缩着,因为她从塞西亚脸上看到了一头残忍的兽。 当晚,塞西亚就急着去了她的港督父亲管辖之下的香港监狱。 这次,上帝似乎是完全站在她这一边的。 不等她吩咐人出手,那位云小姐的养父,代号为刀疤的那个丑陋不堪的人,已经被同一个牢房里的人揍得奄奄一息。」 那些跟刀疤一样的囚犯听见动静,看见手电筒的强光,很轻易地就醒了,他们都是犯了事的人,还带着一些主人家的秘密,在牢狱中被了结了也不会有人为他们伸冤,谁叫他们贱命一条。 他们警惕地看着塞西亚,这个在深夜能自如出现在香港监狱,还有人替她掌灯的英国女孩子。 必定是在英国人中也享有很高地位的。 「喂,你们谁把刀疤打成这样的?」塞西亚问。 没有一个人敢回答。 监狱里,犯人互殴,狱警都很少管。 他们会打刀疤,多多少少是带着点怨气。 犯人也分三六九等,像刀疤这样在姜暮声手下做事的,本来高人一等,偏偏他背叛了老闆,还是以□□老闆妹妹这样罪恶的方式,这激起了牢狱之友们心中一种极其朴素的正义感。 有充分的理由,就都大打出手了。 刀疤以为是来了救星,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趴到塞西亚面前。 中间隔着一道厚厚的钢筋铁栅栏。 塞西亚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问:「你就是刀疤?云染是你的养女,对吗?」 「你认识阿染?」刀疤激动地抬手握住一根铁栅栏,塞西亚怕他血迹斑驳的手弄脏自己的白色旗袍,快速后退了一步。 她观察云染喜欢穿旗袍,以为姜暮声喜欢穿旗袍的女人,便也开始学着穿,从前她是不屑的,认为旗袍虽然看起来优美,但于行动很不便,矫揉造作。 如今却也穿了。 刀疤当然没有碰到她的白旗袍,倒不是速度不够快,而是刀疤自己缩回了手。 「你是阿染的朋友吗?」 「朋友?」塞西亚觉得好笑。 可是她想逗一逗刀疤,「嗯,我是云染的朋友。」 刀疤跪在地上,像一条将死的狗,眼睛里已经没有什么生机,听到她承认是他养女的朋友,眼睛里才有了一丝光亮,而他其他的狱友虽然一声不吭地窝在角落,黑暗里的一双双眼睛却都是亮晶晶的,像狼,唯独刀疤一个人像是要死的狗。 第33页 要死了,好呀。 这下也不用她怎么出手了,她无愧于上帝。 阿门。 塞西亚在胸口画了个十字。 「小姐,求你帮我一个忙。」刀疤哀求。 塞西亚无所谓地问:「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我给阿染买的生日礼物被一个狱警抢了去,希望你能帮我拿回来,交给阿染,就说我出了意外,溺死在海里,不要让她知道我死得这样悽惨。」 「你还没死呢。」塞西亚残忍地提醒了一句。 她嫌弃他死得不够快,又怕他死得太快,当着自己的面就死了。 「你答应我,我兴许明天就死了。」刀疤笑着说。 「好,我答应你,你说话算话。」 明天死,最好是早晨,太阳还没出来的时候,塞西想。 塞西亚离开了,去找狱警拿回了刀疤要送给云染的生日礼物。 那是一个她掌心大小的bb机,上面沾着血,已经干涸了。 塞西亚握着那用来传讯的bb机,也是一个无用的父亲的生命,笑了。 收到生日礼物就得知养父的死讯,那位云小姐会是何种心情呢? 第20章 云染一觉睡到天亮,灯没关。 她怕打雷,昨天晚上又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便由灯亮着。 暖黄的灯光并不刺眼,对眼睛十分友好,云染微眯着眨眨眼睛,才将眼睛彻底睁开。 坐起身,正待下床洗漱,她看见床边伏趴着一个人。 只看得见后脑勺纯黑色的头髮一缕缕落在后脖颈,像一叶叶弯弯的锋利的刀片,那刀片似的发梢下,是雪白的颈项。 除了姜暮声,还有谁。 云染不由得吃惊,姜暮声竟然守了她一晚上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昨天几时睡的,只记得姜暮声问她需不需要陪伴。 她不答,拉高被子遮住自己的脸。 在密不透风的被子里,她听见姜暮声的声音,闷闷地。 「我晓得了。」他说。 然后就把她的被子扯了下来,扯到她脖颈以下。 「已经感冒,别再闷煳涂了。」 云染微闭着眼,不说话,心里想着姜暮声说的上一句话。 他晓得了。 他究竟晓得什么了? 连她自己也不晓得。 也许是眼睛闭得久了,感冒药又生了效,她真的睡了过去。 现在醒来,觉得昨晚那点小感冒已经被姜暮声的家庭医生彻底扼杀,她又能够活蹦乱跳了。 心里当然是有些感激的。 「姜先生。」 云染轻轻唤了一声,姜暮声没有动静。 云染抬了手,没忍住落在姜暮声那一头说长也短,说短也长的黑色碎发上。 细细的柔顺的黑髮,当真有些像亮得发黑的刀片,带有一点危险性。 但云染不在乎这一点小小的危险。 睡梦中的姜暮声应当是危险性最低的时候,这时候不抓着机会碰碰她好奇了许久的姜暮声的头髮,还有更好的时候吗? 也许未来有一天,姜暮声在清醒的时候也由着她胡作非为,想碰哪里,就碰哪里。 云染当真还有一个想碰的地方,那便是姜暮声的喉结。 姜暮声的喉结很不明显,是她见过的所有男子中,最不明显的一个。 可是,即使这项男性表徵不明显,姜暮声的男子气并不微弱,只是和他俊美华贵的容颜一样,他的男子气也更为清冽,不会使人联想到男子气的粗糙一面,汗淋淋和臭烘烘。 关于姜暮声,云染甚至有一种奇怪的设想。 姜暮声即便是流汗,那汗也是相当清爽的,甚至带着点微弱的香气。 想到这里,云染拍拍自己的心口,她觉得自己想得太多了。 好像她真的要一直待在姜暮声身边,不断加深对他的了解一样。 云染收回自己去触姜暮声头髮的手,姜暮声这时也坐起身来。 云染就算是想装睡也来不及了,只能装作刚醒的模样。 「姜先生,您昨晚一直没有离开啊?」 「离开了一会儿,去拿凳子。」 「哦……那您昨晚一定睡得很不舒服吧,我已经没事了,您快回房间再睡一会儿吧。」 「阿染,你还不改口吗?」 云染有些迷茫,改口? 姜暮声反手捏了捏自己的肩和后颈,提醒:「您。」 云染:「……你?」 「可以。」 姜暮声站起身,「我先出去,你再多休息一会儿。」 云染乖顺地点头。 然而,等姜暮声走出她的房间后,云染就立刻跳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把姜暮声坐过的凳子藏到了床尾。 藏完之后,她又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做。 难道这么做就能阻止以后姜暮声再留宿她的房间吗? 应该是不能的吧。 如今她基本确认姜暮声是个绅士,不会随便乱来的绅士,他有着符合贵族身份的修养,谈吐和行为都很合宜。 最不合宜的大概就是身边多了一个她。 她其实不用过多担心姜暮声的。 比起担心姜暮声,云染觉得她更应该担心的是自己对姜暮声动真心。 她是一个除了长得比平常人好看些,其他方面都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如何能招架得姜暮声这样地位的人温柔地对她好。 第34页 像浪漫小说里写的,她简直分分钟钟就要沦陷。 可她同时又是清醒的,清醒地沉浸在一个梦幻又危险的梦里。 云染不愿再想,过一天是一天,总之不能把日子过差。 她期望每一天走的都是上坡路。 她当下就为自己设想了两条比较好的路,一条是尽力让姜暮声迷恋她,爱上她,那她便有机会做姜太太,做了姜太太,就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了。 还有一条路,假使她没有办法一直待在姜暮声身边,那就趁着待在姜暮声身边的时候,多从姜暮声身上得到些实质性的好处,现金、存款、珠宝、首饰,通通存起来,等姜暮声不要她在身边了,她也可以过得很好,到时要办返乡证去大陆过新生活,还是去留洋念书,都随她拣。 只要她能保持清醒,以后的日子总不会过得太差。 姜暮声已经答应帮他找老豆了,等找到老豆,姜暮声若是真心有几分喜欢她,也不会再让她老豆去做危险性高的事。 云染仿佛已经看到了未来的曙光,心口一阵热。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 「阿染,有你老豆的消息了。」 「真的吗?」云染激动地拉开了门,问姜暮声:「我老豆在哪里?」 「我也不太清楚,有人带消息过来,我等你一起过去听。」 「那我们快去。」 云染催促,姜暮声抓住她手腕带她下了一楼。 一楼站着一个侷促的年轻男人,是英国人,看到云染下来,他赶紧上前,抬手,摊开手掌。 「请问是云染小姐吗?刀疤让我代为转交的。」 「这是……bb机?」云染有些失神,因为她在那bb机上面看到了干涸的血渍。 「是。」 云染伸手要拿,被姜暮声挡住了。 「别急,我先检查一下。」 姜暮声疑心有什么危险,先让保镖仔细检查过,才用干净手帕包着递给云染,「是bb机,但似乎已经坏了。」 云染接过来,指腹轻轻摩挲。 一滴眼泪不由自主从她眼角滚落,「吧嗒」一下滴在bb机上面,血渍晕开了。 「我老豆受伤了是不是?他在哪里?」 「刀疤他……在监狱里呢。」 第21章 「监狱?我老豆怎么会在监狱?」云染难以置信地问。 「难道我老豆他犯了什么法吗?」 「这……」英国男人不继续说下去了,神色畏惧地看了姜暮声一眼。 姜暮声道:「你说清楚一点。」 「是……是您亲自将刀疤送进监狱的,您忘了吗?」 「我?」姜暮声疑心地皱了皱眉。 「姜先生,是您?」 云染突然感觉天塌下来了。 竟然是姜暮声将她老豆送进监狱去的,她还在这眼巴巴求着姜暮声帮忙找人。 「阿染,我也不了解具体情况,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去查清楚。」 「好……」云染声音颤抖着,「你去查,我要去看我老豆。」 「我安排人送你去,如果人真是我送进去的,那你老豆一定是犯了什么事,我看看能不能向港督撤销控诉。」 云染紧握着沾满血污的bb机上了姜暮声给她安排的汽车,去往监狱。 车开走了,姜暮声才收回目光,沉沉地说:「阿彪,你尽快去把这事查清楚,阿染的老豆是哪一个,我们今年送进去的人太多了。」 「姜先生。」阿彪深吸了口气,道:「刚刚那个英国人说刀疤,云小姐的老豆是刀疤,您忘了吗?」 「刀疤?」 「就是之前帮着外人绑架了小姐的反骨仔刀疤呀。」阿彪道。 「原来是他。」姜暮声眸色变沉。 问阿彪:「这么长时间了,他在监狱里还有命吗?」 「有命估计也活不长了,送进监狱的时候就苟延残喘的,进去后定然免不了被欺负。」 姜暮声不说话了。 阿彪懊悔地说:「怪我太得意忘形了,当初您要把云小姐留在身边的时候,我就应该先去查清楚云小姐的底细。」 「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姜先生,您……预备……放了刀疤吗?」阿彪问。 姜暮声说:「我要好好想想。」 说完,姜暮声就去了厨房,他照例自己做早餐。 姜雪雨起床下了楼,看见阿彪站在客厅,问:「阿彪,出什么事了吗?我刚刚听见下面有动静。」 阿彪将方才的事一五一十地跟姜雪雨讲了。 姜雪雨「哎呀」一声,「原来那个刀疤叔叔就是嫂子的养父啊。」 「小姐,他绑架了您,您一点也不生气吗?」 「当然生气,可是气已经消了,我没事了不是吗?刀疤叔叔可是我嫂子的养父啊,我哥哥的感情好不容易有了一点眉目,不能就这样断送在我手里。」 姜雪雨提着裙摆咚咚咚跑进厨房。 「哥哥,你现在就去同港督说,我们撤销控诉,让他放人。」 「放人?」姜暮声回过头,看向自己天真的妹妹。 「你知道刀疤是什么人,就敢让我放了他。」 「我知道啊,刀疤不是嫂子的养父吗?」 「是,但他不止是云染的养父,他还是别人安插在我们家的眼线,是可恨的二五仔!」 「雪雨,你有几条命?上次你被绑,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但你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第35页 「你明白吗?」 「我……我明白了,哥哥,你……你别生气。」 姜雪雨还是第一次被哥哥这样凶,低下头,又怕又委屈。 「早餐想吃什么?」 姜暮声柔和了语调,温声问。 「我想吃荷包蛋了,哥哥,你给我煎一个荷包蛋吧。」 「好。」 锅烧到冒烟,放少量油,姜暮声打了两个无菌蛋进去。 今天的油锅也像他烦躁的心情,躁得一下炸开了,油崩了,那一滴滚烫的热油落在他手上,冷白的肌肤上立刻就起了个泡。 「哥哥!」姜雪雨惊唿。 「我没事。」姜暮声仿佛没觉得疼,只用铲子去翻动那两个煎蛋。 一个水泡换来了两个完美的太阳花煎蛋,砂锅里煨着白粥,另外还有一个砂锅,煨着皮蛋瘦肉粥,是云染爱吃的。 「哥哥,我们等嫂子回来吃早餐吗?」 姜暮声道:「先把煎蛋吃了。」 姜雪雨吃掉了一个煎蛋,还有一个,她想留给嫂子。 姜暮声看了一眼腕錶,问:「雪雨,你当真对刀疤没有一点恨意吗?」 「有一点点,毕竟他绑架了我,但是他又对我很好,没有使我受伤,最后关头还保护了我,如果不是他最后犹豫了,哥哥可能也救不了我。」 「更何况他是嫂子的养父,我当然希望哥哥能放过刀疤,这样哥哥和嫂子的感情才不至于太受影响。」 「当真可以不受影响吗?」 「嗯,刀疤有错,哥哥送他去蹲了一段时间监狱,这很公平,嫂子不是不讲理的人,我们愿意让刀疤提早出来,嫂子应该会很感激的。」 姜暮声说:「我再考虑考虑。」 「哥哥还要考虑什么?」 「如果你在哥哥这个位置,总要将事情考虑得很清楚,感情用事,无异于色令智昏。」 「色令智昏?」姜雪雨不理解地说:「哥哥也把这件事想得太严重了。」 「是我把你保护得太好,让你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何等险恶,雪雨,哥哥不怪你,但正是每次都谨慎做抉择才让我们一同活到现在。」 「我不懂,哥哥,我真的不懂。」 姜雪雨懵懂地眨了眨眼,她的世界向来简单,同外界接触也不多,所思所想都简单。 姜暮声望着妹妹,不愿她为这种不理解的事烦恼。 「不懂也没关系,你吃完先回房间吧,哥哥要一个人好好想想。」 第22章 姜雪雨有些茫然地离开了,n就像一个小尾巴一样跟在她后面。 「n,你说我是不是很我哥哥很头疼啊?」 n说:「小姐,这是正常的,兄弟姊妹,年长的总免不了要为年幼的多操心。」 「可是,我并不希望哥哥总是为我操心,要是有时间的话,我希望他能多专注自己的幸福,就像这段时间,有嫂子待在他身边,他才更像一个正常的人。」 正常的人。 n想了想,任何人站到姜先生如今的位置,都不能拿一个普通正常人的标准来要求他。 那样的话,有这样高的地位又有什么优势呢。 归根究底,人应该追求的是自己心目中的理想生活。 「也许,小姐认为不正常的,正是姜先生想要过的生活。」 「那你觉得我哥哥先前过那种生活快乐吗?」 n沉默了。 「谈不上快乐,也谈不上不快乐,就像是一个不会有什么情绪波动的人,外面的人都怕我哥哥,我哥哥也让别人怕,有时候我真想登报告诉全世界,我哥哥是怎样好的一个人,不兇狠也不残暴,是一个好哥哥,也是一个好人。」 n笑了。 姜雪雨瞪着眼睛问:「你笑什么?」 「小姐,你有没有认真想过,姜先生为什么要让外面的人那样认为。」 「为什么?」姜雪雨发现自己从未认真思考过。 「为了保护您,保护姜家。」 兵不血刃,这是当今世界最好的一种方式。 「非要动用武力,就很容易触犯法律,打赢了,于自身也不值当,不如像现在这样威名远扬,谈到姜家,谁都忌惮三分。」n耐心解释道。 姜雪雨说:「我好像有点明白了,但我哥哥会很辛苦吧,不走近他,压根就不会知道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不是有云小姐走近了吗?」 「对啊,有嫂子,只要刀疤这件事能得到妥善处理,哥哥和嫂子一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未来。 * 汽车停在监狱门口,随行的保镖报明了来路,狱警亲自领他们进去。 云染脚步虚浮,一路都有些跌跌撞撞。 她当初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老豆不仅得罪了人,还得罪了最不该得罪的姜暮声。 姜暮声会愿意放过她老豆吗? 又会放过她吗? 云染一点也不自信,她大脑一片混乱,里面已经变成了一团浆煳。 「云小姐。」保镖轻轻喊了她一声。 「怎么?」 「您听。」保镖不愿多说。 那狱警便只好再重复了一遍方才云染没听见的内容。 「刀疤今早病死了,留下一封遗书给您,您是想先看刀疤的尸体还是遗书。」 死了? 她老豆今早已经死了? 第36页 云染眼神呆滞地往前走,嘴里已经说不出话来。 保镖说:「遗书交给云小姐,带我们去见刀疤。」 刀疤的尸体还在原来的牢房,简陋地用一张草蓆裹着,只露出一截腿和一截手。 云染嘴巴张了张,好一会儿才喊出「老豆」两个字。 眼泪也扑簌簌落下来。 她原以为自己算是个面冷心也冷,挺铁石心肠的一个人,然而眼前这个死在牢里,被一张草蓆简单裹着的人毕竟是她的养父,救她一命,将她带回家,供她吃穿,保她安全,让她平安长大的养父。 虽然关于父爱的温情陪伴并不多,甚至跟她待在一起的时候,老豆大部分时间都在拿自己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和姜暮声的威名吓唬她,目的是让她乖乖待在家里,好安全长大。 到了要上学堂的年纪,刀疤也总能凑到学费,只将她送到校门口,就让她一个人进去,这样,也一路念完了高中。 如果没有老豆没有救她,发善心将她带回家,她应当已经死了。 可是,老豆救了她,还养着她长大,如今,他们两个人中先死的是老豆。 「你说我老豆是怎么死的?」云染双目通红地问狱警,右手用力地捏着那已经坏掉才送到她手上的bb机,几乎要捏碎。 「刀疤是……是病死的。」狱警眼神躲闪地说。 「你说谎,如果是病死的,那他身上那些伤和血又是怎么来的?」 云染指着露在草蓆外伤痕满满的腿和手问。 「还能怎么来的,他自己在牢里跟别人打架来的,我们狱警总不见得特意打开牢房的门进去殴打他,我们也没有这样大的权力。」 云染不知道狱警的话能不能信,心里对姜暮声的怀疑也泛了上来。 「这牢房里有姜暮声的人吗?」云染问。 「云小姐。」保镖有些惊讶她直唿姜暮声大名。 狱警也有些惊讶,好一会儿才回答道:「没有,监牢里其他人都跟姜先生没什么关系。」 云染心里的怀疑却加高了一层。 她疑心姜暮声因妹妹被绑架的事不能轻易放过她老豆,安排了监狱里的人教训他。 「云小姐,姜先生对您是极好的,您可不能胡乱怀疑姜先生。」保镖皱眉提醒道。 云染没有回答,只问狱警:「我老豆的遗书呢。」 「不在这里,被人送到港督哪里去了,这是为了查姜小姐被绑架案件的真正幕后黑手,请您见谅。」 云染沉着脸,冷言冷语道:「我有不见谅的空间吗?」 她说话夹枪带棒,狱警和保镖都不敢轻易再说话,唯恐得罪了她,如今香港谁都知道她是姜暮声呵护备至的女友。 过了好一会儿,狱警才道:「云小姐,我带您去见港督,见了港督,您应该就能拿到刀疤的遗书了。」 云染心里十万火急,「快带我去。」 她之前已经见过许多次港督,不过都是在外面的各种社交场合,且身边有姜暮声陪着。 今天,她只有自己一个人,还是在监狱这样的地方。 好在,港督办公的地方看起来比较正常,并没有什么监狱的影子。 「不得已打扰港督大人,我听人说,我老豆的遗书在您着,烦请您拿给我。」 港督看了她一眼,站起身,将已经拆封的遗书交到她手上。 「我已经看过了,并没有雪雨绑架案的后续线索,云小姐拿去吧,节哀。」 云染感觉自己像是被港督捅了一刀。 「谢谢您,拿到遗书,我就不继续打扰您了。」 云染离开了港督办公的地方,一时间不知道该去哪里,茫茫然地站在港督办公室门口。 保镖道:「云小姐,姜先生过来了,现在带人在处理刀疤的尸体,您……」 不等他说完,云染就转身跑开。 却在一个转角迎面跟姜暮声撞上了,像是天意。 姜暮声扶住她颤巍巍的肩膀。 「阿染,先带着你老豆离开这里,有什么话我们出去慢慢说。」 云染咬着唇,抬起头来,埋怨地盯着他,但到底点了头。 没有姜暮声,她一个人都不知怎么讲老豆的尸体带走,她还是得暂时仰仗姜暮声。 姜暮声带了一辆小货车来运刀疤的尸体,云染不愿意同他一起乘坐汽车,上了货车车厢。 姜暮声也跟着上了货车车厢。 车厢里光线昏暗,云染坐进了阴影里,看着向自己走近的姜暮声,她心里怒火熊熊,快要从口中喷出来。 「你根本就没想过要放过我老豆对不对?」 第23章 姜暮声没有立刻回答,他在云染身边屈腿半蹲下,类似于男人向女人求婚的姿势。 云染只觉得这位贵气的先生大抵是在嫌脏,自然不会向她这样随意坐下,哪怕腿不方便,也强撑着。 车前传来司机的询问:「姜先生,您和云小姐坐稳了吗?」 「开车。」姜暮声吩咐。 货车立刻就开动了。 云染还在等姜暮声的回答。 「姜先生,你不回答我,是因为被我说中了吗?」她的声音在她自己听来都有些悲凉,还携着些勇气,忘记对姜暮声的害怕,同他当面对峙的勇气。 姜暮声嘆息,伸手去握她的手,云染排斥地躲开了。 姜暮声只好作罢。 第37页 「阿染,你比我先到监狱,应当比我更早知晓你老豆是病死的。」 「病死?」云染好像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从鼻子里悲痛地哼出一声气来,「你说我老豆是病死的?」 「姜先生,我的眼睛没瞎,你自己看看我老豆身上这些伤。」 「我看到了,阿染。」 「好,你看到了,难道你觉得那些伤都是旧的吗?是我老豆进监狱前就带着的吗?」 姜暮声偏头去看了一眼刀疤的尸体,抬手掀草蓆,被云染阻止了,他只好收回手来道:「只看露在外面的一只脚和一只手,伤有旧有新,但是阿染,你知道监狱是什么地方吗?」 云染悲愤交加,「不就是关押罪犯的地方吗?姜先生这是在提醒我,我老豆犯了罪,死有余辜是吗?」 「不,」姜暮声沉默片刻,才继续道:「阿染,你先冷静下来,仔细想想,监狱不只是牢房,犯人间也难免有摩擦,你老豆的伤应该跟同牢房的人脱不了干系。」 「狱警呢?难道不管吗?」 云染忽然觉得崩溃,她觉得姜暮声应该没有骗她,姜暮声也没有必要骗她。 姜暮声道:「许多时候,一个正经公民的权利都尚且得不到完全的保障,犯人的权利更甚,在监狱那种暗无天日的地方。」 云染呛他道:「那姜先生祈祷自己永远不会沦落进监狱。」 姜暮声道:「阿染,我知道你伤心,但也不能同我说太过分的话。」 「过分吗?我还有更过分的没说,若是现在没了命,被一张破草蓆裹着的是雪雨妹妹,你也能像现在这样冷静吗?」 姜暮声的眼神忽然变得凌厉,明明还是一样地看着她,却突然多了几道寒冰射过来。 云染对于拿无辜的雪雨妹妹做这种不好的假设有几分愧疚,但心里更多地被报復姜暮声的快感填充。 人永远不能感同身受,即使遇到一样的坏事恶果,心境也一定有差别。 但至少,她让姜暮声感受到了一种半真半假的悲痛。 接下来的一段路,云染和姜暮声都没开口说话。 货车开到姜家别墅前,云染不愿下车。 「我要带老豆回我们自己的家。」 「姜先生。」货车司机请示他。 姜暮声道:「去阿染想去的地方。」 「是,但是请稍等一下。」货车司机跳下车,去叫人拿了两张凳子过来,送上货车车厢。 「姜先生,到云小姐的家还有好一段距离,您们坐一坐,别累麻了腿。」 送了凳子,司机回去开车。 姜暮声将一张凳子放到云染脚边。 云染没有客气,微微起身坐上去,腿果然已经麻了,一阵被无数针扎似的细细密密的痛从小腿蔓延开来。 痛的时候,她忽然想起姜暮声那有残疾的腿来。 她都这么疼这么麻,姜暮声岂不是更疼更麻。 她忍不住看了姜暮声一眼,姜暮声也已经在另一张凳子上坐下了,只是表情还是一样的淡然,看不出情绪,也看不出有丝毫疼痛的迹象。 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云染懊悔地想:她担心姜暮声做什么? 难道在姜暮声身边待久了,真把自己当成姜暮声的人了? 云染越想越恼怒,也不知是恼姜暮声,还是恼她自己。 应该两者都恼,更恼她自己。 她恼自己只是个刚刚念完高中的女学生,除了攒了一点钱,别的什么也没有,就连带着老豆回家,也要姜暮声派车。 她恼自己居然没有立刻跟姜暮声大发脾气,一刀两断,反正他们也没有什么情侣之实。 只是接了个吻罢了,如今是新时代,不再像从前碰一下就必得到以身相许才行的地步了。 云染生了一路的气。 货车终于驶进九龙城寨,九龙城寨道路狭窄,路线复杂,七拐八拐,司机费了好一阵力气,才找到云染和刀疤一起住了十来年年的家。 后车厢开了拦门,前面的司机和一个保镖下来帮忙搬运刀疤的尸体。 姜暮声踩着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长腿很轻易地落地了。 只有穿着天青色旗袍的云染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来。 姜暮声站在车下,朝她伸出双手,「我抱你。」 云染正在气头上,宁愿跳下去摔死,也不让姜暮声抱。 她还特地避开了方才姜暮音效卡脚的地方,直愣愣地往下跳。 极大的冲击力,震得头髮昏,脚脖子也扭了一下。 姜暮声嘆了声气,扶住她,「小心些,阿染,别拿自己的身体赌气。」 云染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力气不敌姜暮声,只能任他扶着。 「云小姐可带了家门钥匙?」预备开门的保镖问。 云染说没有。 姜暮声问:「可以採用一点特殊的方法开门吗?」 「什么特殊的方法?」 姜暮声用眼神示意保镖动手。 云染一脸震惊地看着,原来是撬锁。 「别担心,我会让人换锁,给你新钥匙。」姜暮声道。 「好香啊。」撬锁的保镖喃喃自语,深吸了几口气。 另一个保镖说:「好像是从铁门里传出来的,云小姐,是什么呀?」 云染视线模煳地说:「蔷薇花,我家里有一个很小的院子,我老豆种的蔷薇花。」 第38页 「阿染,你又哭了吗?」姜暮声抬手替她拭泪。 云染偏头躲开,人索性也逃开姜暮声,扶着自己家的墙站稳,好在脚崴得也不严重。 门内的蔷薇花,是老豆送她的一个生日礼物。 有一次老豆出任务回来,在家休假一周,花了整整一周时间敲掉了院子的水泥地,找来一些营养土,松土,施肥,种花,浇水,老豆离开家的时候,那些蔷薇还是蔫蔫的小苗。 老豆说:「阿染也还是一株小苗,跟蔷薇花一起长大,等老豆下次回来,蔷薇花一定已经开了,阿染也一定长大了。」 保镖把锁撬开了,推开门。 一阵穿堂风送蔷薇花香入怀。 保镖惊嘆地说:「这些蔷薇花开得真好,是云小姐亲手种的吗?」 「是我老豆种的。」 保镖们不敢再多嘴,抬着刀疤的尸体先进去,布置灵堂去了。 云染跟在后面,抬腿跨进门槛,姜暮声也跟着她跨了进来。 「阿染。」 云染没有回头。 姜暮声看着她的背影道:「如果你喜欢蔷薇,我可以把它们都移栽到家里的花园去。」 第24章 云染脚步略顿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更气了,「谁稀罕!」 姜暮声不再开口,也不再往前跟,只是默默看着云染的背影,和蔷薇花一起留在院子里。 负责抬刀疤尸体的两个保镖交换了一个眼神。 除了雪雨小姐,也就只有云小姐敢这样跟姜先生闹脾气了。 是啊。 「云小姐,尸体往哪儿放?」两个保镖收回相互交流的视线,问云染。 云染推开了老豆的房间,「麻烦帮我放到床上。」 两位保镖照做,然后继续待在床边,等待着云染下一步吩咐。 虽然现在情况有些复杂,但眼下看来云染是最有希望做姜太太的人,他们不能不用心伺候些。 云染并不知道两位保镖心里想着什么,她此刻想的都是办丧事的流程。 活了十几岁,她也见过一些人办丧事,心里知道个大概。 要先给老豆换身干净衣服,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若是再讲究些,还可以请特效化妆师,她自己就会化妆,不用再另外请了。 打开衣柜,拿了身老豆最喜欢的灰色长袍出来。 老豆身前总说:「我顶羡慕那些教书先生,只消动动嘴皮子,就能谋生,过得舒坦又自在,可惜我小时候没机会读书。」 「没念书,我现在虽然还是没什么本事,但至少供得起你读书了,小阿染,你以后念出书来,干轻松的活计,我就能跟着你享清福了。」 云染还记得自己那时候回答老豆说:「我以后要挣很多很多钱,这样老豆就不用出去工作,可以天天待在家里了。」 老豆听了十分高兴,将她抱在腿上,畅想起来。 「天天待在家里,用什么打发时间呢。」 「老豆可以像隔壁的叔叔一样出去喝茶、打牌。」 「云小姐,您又哭了。」一个保镖小声地说,生怕言语不合适冲撞了她。 云染抹了把眼泪,不说话。 「云小姐,要给刀疤换衣服是吗?交给我们吧,人死了没意识,怪重的,你一个姑娘搬不动。」 云染便把手里的长袍交给提议的那个保镖,「有劳。」 然后转身出去了。 她走到外面不到十平米的客厅,不经意间看见姜暮声还站在院子里。 他走到了蔷薇边上,不知是在看,还是在闻,人几乎要融进花丛里。 她犹豫片刻,还是走到了院子里,来到他身后。 「姜先生不是很讨厌蔷薇吗?离这样近做什么?」 「不讨厌。」姜暮声道:「我觉得蔷薇很好。」 「当真?」 「当真。」 云染见她答得这样认真,不由得怔忡了下。 「为什么会觉得我讨厌蔷薇?」 「之前在东方歌舞厅的时候,你把别人送我蔷薇踩碎了,还扔进垃圾桶里,这应该是姜先生做的吧,我想我应该没有误会你。」 云染一口气说完这一长串控诉的话,有些喘不过气了。 姜暮声视线下移,看了她娇艷如蔷薇花瓣的嘴唇一眼,道:「是我做的,不过我那样做不是出于不喜蔷薇。」 「那是因为什么?我听人说雪雨妹妹被绑走的时候,现场就留下了一束蔷薇。」 「因为……」姜暮声忽然将目光从她脸上移开了,「阿染,你家里有水吗?」 「有是有,你要喝吗?得先烧开。」 云染进屋去烧水。 碰到水壶,云染迟疑了,她为什么要给姜暮声烧水喝? 然而,她还是烧了。 罢了,她自己也要喝。 烧水壶刚开始工作就呜呜响。 姜暮声见她不再出来,便也走了进去。 狭小的厨房里,多一个人抢夺空气都很明显,云染已经感知到了姜暮声的存在。 「那是因为什么?」她继续追问。 「这么想知道?」 云染抿紧唇,姜暮声以为她对他很好奇吗?那她偏不让他这么想。 听着烧水壶的呜呜声,云染看向了院子里那些开得正好的蔷薇花。 「云小姐,衣服换好了。」 老豆的房间传出声音。 第39页 云染跑进又跑出,再进去时,手里端了盆水,里面浸着一条湿帕子。 姜暮声跟进去,两位保镖便退了出来,房间太小了,待四个人会很闷。 云染细緻地用湿帕子给老豆擦身,没注意到姜暮声也进了来。 姜暮声也不出声打扰,只陪在一边。 他看刀疤那张脸,并不觉得眼熟,脑子也没有什么关于刀疤的印象。 他能从大脑中搜寻出的零星记忆就只有雪雨的一些碎碎念。 「哥哥哥哥,那个叫刀疤的叔叔真好,每次回家都给我带一束蔷薇花,很好看是不是?」 「哥哥哥哥,刀疤叔叔说她也有一个女儿跟我差不多大,你说,我跟刀疤叔叔的女儿能成为朋友吗?」 姜暮声第一次注意到刀疤,便是雪雨被他连同外人掳走那天。 在将雪雨交接给线人时,刀疤或许联想到雪雨跟他自己的女儿差不多大,良心未泯,竟然在最后关头,把雪雨还给了他,自己背后中了一枪,幕后想要绑架雪雨的人看刀疤反水,要灭口。 他让人将刀疤救下,念及他最终还是没有伤害雪雨,把他交给港督,依法处置。 云染打算出去换一盆水,一转身,差点撞到姜暮声,吓了一跳。 水盆在她手里晃荡,姜暮声忙搭把手,两人一起将水盆稳住了,可是里面的血水高高溅起。 云染的天青色旗袍和姜暮声的深蓝格子衬衣和黑色马甲都没有倖免。 云染心里哎呀一声,小心翼翼观察姜暮声表情,发现他并没有嫌弃,也没有厌恶。 「小心。」姜暮声只是这样对她说了一句。 云染心中惊骇,说不出话,只点点头,抱着那盆水走出房间,去换了一盆。 她在这里待了多久,姜暮声就陪了多久。 天黑了,保镖里叫阿彪的那一个接了个电话,像姜暮声汇报:「姜先生,n说雪雨小姐问您和云小姐今晚回不回去吃晚饭。」 「让她们先吃,不必等我们。」 阿彪回了话。 姜暮声问:「阿染,你饿了没有?」 云染没有什么感觉,但看那些个保镖,还有姜暮声,一个个都是大体格的男人,忙了一下午,肯定饿了。 「我带你们去吃饭。」 姜暮声说:「好。」 其他保镖们也没人敢说不好。 「云小姐带我们去吃什么?」有保镖好奇地问。 「这边小吃多一点,有鱼丸、蚵仔面、乌龙茶……」 云染一个个说着,一边注意着姜暮声的神色,想他究竟看不看得上这些食物。 但她什么也没看出来。 大部分时候,姜暮声似乎都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有点过于克制沉稳,云染觉得他甚至不像一个真的人。 云染带他们去了自己经常去的一家面馆,让他们自己点自己感兴趣的食物,要鱼丸的居多,对于他们这一行,应该顿顿少不得肉。 云染要了一碗馄饨面。 姜暮声也说:「要一碗馄饨面。」 他们人多,一家小小的店都被他们包揽下来了,甚至把店外的两张小桌子也坐满了。 下馄饨的阿姨笑容满面,「阿染啊,你今天带这么多朋友来照顾我的生意。你老豆呢,他怎么不来,是还没回家吗?」 云染喉头哽了一下,轻声说:「他病死了。」 「哎呦!」阿姨吓得手一抖,撩了水的馄饨又重新掉进大锅汤里。 没人敢再说话,方才互相闲谈着的保镖们也纷纷闭上了嘴。 云染感觉自己被一阵无力的悲伤裹挟着,好像所有的一切都要提醒她,她今后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亲人了。 她又回到了十多年前,她又是孤零零一个人了。 「阿染。」姜暮声倾身握住她放在桌面的手。 「……嗯?」云染有些恍恍惚惚地看向对面的姜暮声,视线有点模煳,她又想哭了。 姜暮声说:「你刚刚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讨厌蔷薇花,那天却做出了讨厌蔷薇花的行为吗?」 云染的眼泪将落未落,心里头忽然有些烦。 她不明白姜暮声这个时候说这个做什么。 「因为,」姜暮声握紧她的手,「那天我恰巧看到那束蔷薇是别的男人送给你的。」 第25章 云染含着泪的双眸抬起,泪光都漾起惊诧,「你知道那束蔷薇是学长送我的?」 姜暮声看了眼周遭,下属们一个个的都竖着耳朵偷听。 他略微颔点头,放开了云染的手。 云染整理了一下思绪,依旧很震惊,「你早就……早就认得我?」 姜暮声不说话,他那双阴沉沉的眸子望着她,竟然溢出了点点温柔笑意。 「馄饨面好了,前面有酸菜,不知道你们要不要,要就自己加了。」阿姨布满褶皱的双手将两碗馄饨面一起端了过来。 保镖们都是自己去灶台处端,顺便多加点小菜。 云染起身去加酸菜,走了一步,回过头来,问:「姜先生,你要么?」 「要一点。」 「好。」 云染去挖了一勺酸菜,她几乎都倒进自己碗里,剩下的一点就倒进姜暮声碗里。 在姜暮声身边待了二十来天,她知道姜暮声说的一点,就真的只是一点。 「谢谢。」 姜暮声握着面食馆斑驳的木筷子,夹了一小块酸菜送进嘴里,被酸得皱起了眉毛。 第40页 云染心里很有一种出了恶气的感觉。 谢谢你呀,酸菜。 云染拿着筷子,将酸菜往汤里按压,对姜暮声说:「味道很重,跟汤综合一下,会清淡些。」 姜暮声有样学样。 馄饨面本身不油腻,偏清淡,姜暮声要的酸菜也不多,整体还能吃得下去。 云染有点吃不下,实在没什么心情吃,只将面上几颗馄饨吃完,就抢着去付钱,所有人的一併付了。 身后勐不丁传来异口同声的一句:「谢谢云小姐。」 这声「谢谢云小姐」被他们喊出了「谢谢大嫂」的架势,云染听得心发慌,一句话也没回,躲回了姜暮声对面。 坐下后,她发现姜暮声今天吃了许多,不由得说了句:「姜先生今天胃口很好。」 姜暮声说:「不是胃口好,你请我吃的第一顿饭,我不能不认真对待。」 认真对待……一碗馄饨面? 云染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不再说话。 姜暮声主动开口了,「阿染,你老豆的丧事你不用担心,我会帮你操办好。」 云染犹疑地望着他。 「刀疤先前毕竟是在我手上做事,我应当为他的葬礼出点力。」 云染觉得有些累了,这些事她一个人本来也头疼,于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所有人都吃完了晚饭,要起身回去。 走回家门口,云染说:「我今晚就要住在这里,守着我老豆。」 姜暮声说:「我留四个保镖守着你,我明天再来。」 第二天,姜暮声不是一个人来的,雪雨妹妹也来了,有些天没见的郑杭一也来了。 才第二天,东西已经採办齐全了,棺材、花圈、牌位、纸钱,灵堂也很快布置好。 众人轮流上香。 轮到雪雨妹妹的时候,她哭了。 云染看着她哭,自己又有点想哭。 姜暮声将妹妹拉到一边,让n给她擦眼泪,自己也去上了一炷香。 郑杭一是最后去的,他收敛了往日的玩世不恭,换上了严肃认真的表情。 「云小姐,节哀。」 云染轻轻点了下头。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下葬,云染也面临一个选择,她还要不要再回姜家。 她站在老豆的墓碑前,失了方向。 姜暮声陪她一直站着,似乎完全不顾及自己的腿。 站到天开始下细雨了,才出声:「阿染,跟我回家。」 一把黑伞举到她头上,姜暮声揽住她的肩,带她转身,云染跟着他转身,跟着他回到了姜家。 * 港督府,塞西亚将一个玻璃杯砸向报信的人。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云染知道了是暮声把自己父亲送进监狱的,怎么还愿意同暮声在一起呢,她一定是贪图暮声的钱,真是不要脸!」 港督说:「那暮声明知那位云小姐的养父是绑架自己妹妹的共犯,但还是要跟那位云小姐在一起,这又算什么呢。」 * 是啊,云染自己也在想,她现在还跟着姜暮声一起回家究竟算怎么回事。 回去后,她泡了一个澡,将自己洗干净,将身上的灰尘和疲累都洗掉。 换上干净舒适的睡裙,她决定去找姜暮声谈谈。 走出房间就看到雪雨妹妹,「雪雨。」提起精神招唿了一声。 「嫂子,你要找我哥哥是不是,他在书房跟杭一个个谈事情,我要下楼去吃冰淇淋,嫂子你要不要先跟我一起去吃冰淇淋,等冰淇淋吃完了,我哥哥和杭一个个应当也已经谈好了。」 「我不想吃。」云染说,她有一点急。 「那我就跟n去吃了。」姜雪雨拉着n下楼了。 云染走向姜暮声的书房,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谈话声。 抬手正要敲门,听见郑杭一谈到她,手便顿住了。 「我说,暮声,你当真这么煳涂,要继续留那位云小姐在身边?」 「有什么不可以么?」 「云小姐养父死了,在她看来,有一部分你的原因,心中对你必有怨恨。」 「我却觉得刀疤死了,使我和她之间的事情变得更简单了一点。」 云染原打算敲门的手彻底垂了下来,同她的手一起垂下来的,还有她的心。 姜暮声觉得,她老豆死得好吗? 第26章 云染没有继续听下去,她转身就走,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间,就像没有过来找姜暮声一样。 进了房间,将房门一关,她什么也不管,只管冲动地打开衣柜,找出自己被救回姜家那天穿的灰色宽袍子。 那天是菲佣帮她换的衣服,帮她把先前沾了血迹,有些破损的袍子洗干净,在大太阳底下晒干,叠好交还给她。 云染当时有一点窘,但菲佣对她很是尊敬,大抵也是看这姜家主人眼色行事。 她将身上的天青色旗袍褪下来,这是姜暮声找了裁缝,替她量体剪裁的。 褪下时,心里竟然隐隐有几分不舍。 她不由得感嘆老祖宗的智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能这样深切地体会这句话。 换回了自己的灰色宽袍子,袖口在手腕处堵了一下,云染注意到自己手上还带着姜暮声送她的翡翠玉镯。 要把这个镯子也摘下来还给姜暮声吗? 第41页 云染将袖口整理好,那成色上等的翡翠玉镯在明亮的房间里熠熠生光。 捨不得。 她捨不得。 便不取罢,她毕竟也陪了姜暮声一段时日,不能一点报酬也不收取,她可不是那种要离开姜暮声,就要把所有东西都还回去以证明自己不是贪图姜暮声钱财的浪漫故事里的主人公。 她是个俗人,原先待在姜暮声身边便是出于各种考量。 姜暮声可以给她安全的庇护所,给她锦衣玉食的生活,她才愿意留在他身边。 可是现在,她不想继续待在姜暮声身边了,也许她俗得还不够彻底。 才作出这样矛盾的选择。 云染翻找出九龙城寨那处老宅的新钥匙。 姜暮声底下的人办事十分有效率,运送老豆尸体回去那天,就赶紧给门换了锁,新钥匙也交到了她手上。 也好,方便她潇洒地离开,又不至于没地方可去。 云染掩上门,只带一把钥匙和一只翡翠玉镯离开。 她从盘旋的红木楼梯下楼,看见客厅里嬉戏玩闹的姜雪雨和n。 姜雪雨唇角沾了一点香芋紫的冰淇淋,笑着问她:「嫂子,快下来吃冰淇淋,有好几个口味的,香芋、巧克力、牛奶、香草……」 云染说:「我不吃,你们吃吧。」 「嫂子,你怎么了?」姜雪雨看她脸色不大对,端着冰淇淋朝她走过来,「诶?怎么衣服也换了,是跟哥哥吵架了吗?」 「没有。」云染觉得自己撒个谎才可以脱身,「我有点事出去一趟。」 「哦……」 姜雪雨觉得很不对劲,但又不好阻拦,眼睁睁看着云染出了大门,她转身跑上楼,去找哥哥。 「哥哥,你跟嫂子说了什么吗?她大晚上出去了。」 姜雪雨冲进书房,急声说道。 「阿染出去了?」 姜雪雨大口唿吸,肩膀上下耸动,「是啊,嫂子还换上了之前那件有些破的灰色袍子呢,哥哥你不知道吗?」 「不知。」 郑杭一说:「暮声一直在书房跟我谈话,我们并没有见到云小姐过来。」 「可是刚刚我下楼吃冰淇淋的时候,碰到了嫂子,嫂子说有话要同哥哥讲。」 姜暮声顿时明白了。 「阿染听见了我们的谈话。」 郑杭一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是我讲的一些话冒犯到云小姐了。」 「是我。」姜暮声道:「我去找阿染。」 姜暮声直接追了出去。 姜雪雨问:「杭一哥哥,刚刚你和我哥哥在书房都说什么了。」 郑杭一大致重复了一遍。 「啊——」姜雪雨发愁地皱眉,「怪不得嫂子要离开。」 云染走出客厅,还没被保镖拦住询问,就碰上了一个人。 急急忙忙赶来的塞西亚差点跟她撞在一起,天有些黑,塞西亚张口就骂:「不长眼的东西。」 云染早就习惯了这位港督千金的脾气,没往心里去,淡淡地问候了一句:「塞西亚。」 「是你?」塞西亚听她声音耳熟,借着朦胧的光打量她,先是意外,再开口,语气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不屑。 「你被暮声赶出来了?」 云染嘴角牵起一丝微笑,不反驳。 她说:「我先走了,您请便。」 云染绕过挡在面前的塞西亚,穿过院子,往外走,果然又有保镖询问她:「云小姐这么晚要去哪里?我叫司机送您。」 「不用,我出去办点事,已经跟姜先生说过了,不用派人跟着我。」 她说完就走,没有半点撒谎的心虚,保镖将信将疑,没有跟上来。 她快步走进一处灯光照不进的阴影里,在阴暗的影子里禹禹独行。 姜暮声追了出来,在院子里被塞西亚拦住了。 「暮声,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姜暮声说:「下次再说,我有急事。」 塞西亚试图抓住姜暮色的胳膊,被姜暮声拨开了。 她泄气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郑杭一从里面走了出来,笑问:「塞西亚,你来吃冰淇淋吗?」 塞西亚点头,她必须找个理由待下来,看看姜暮声会不会再把云染带回来。 「雪雨在里面吃冰淇淋,你可以进去找她。」郑杭一提醒。 塞西亚问:「郑先生不进去吃?」 「有罪等着我赎,你先请。」 郑杭一也消失在夜色里。 塞西亚愤愤地跺了跺脚,难不成这两个男人都去挽留云染? * 姜暮声的别墅建在一处清幽的山丘上,有很长一段柏油盘山公路。 之前都是坐车上来,很快,如今下山靠两只腿,云染走得很慢。 有坡度,而且是下山,虽不比上山累,却对腿是项很大的考验。 姜暮声开车很快追了上来,郑杭一紧随其后。 车灯在云染身后亮起,她还听见按喇叭的声音。 不过她没回头,只继续向前走。 「阿染。」姜暮声将车开到她身边,头探出车窗同她说话。 她不理,姜暮声只能继续不快不慢地跟着。 「云小姐,不怪暮声说错话,是我担心你跟在暮声身边会对他不利,他才说了几句,你要怪就怪我吧。」 云染还是一声不吭继续往前走。 第42页 她才没有把郑杭一说的话放在心上,她在意不了这么多。 姜暮声将车停了下来,下来跟云染一起走路,郑杭一的车子被挡住了,只好也下来跟他们一起走路。 「云小姐,真的对不起。」 「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应当考虑一下暮声的腿疾,这山路这么陡,你当真忍心他这样伤腿疾走。」 云染停顿了一下,只一下,走得更快了,甚至小跑起来。 她老豆死了,她对姜暮声有什么不忍心的。 夜风鼓进她宽大的灰色袍子里,使她膨胀得两倍大。 姜暮声停了步,郑杭一问:「不追了吗?」 「她还生我的气,贸然追下去,怕出事,你帮我送她下山,看她想去哪里,安不安全。」 「我去?云小姐不生我的气吗?」 「你去。」 姜暮声推了他一下。 「那我开你的车,你的车停在前面。」 「好。」 郑杭一心满意足坐上了平日里姜暮声不让他碰的爱车,朝云染追去。 云染躲在路旁干涸的沟渠里,郑杭一拿着手电,好不容易才找到她。 「云小姐,你是当真有脾气有个性。」 「郑先生这是在讽刺我?」 云染泄气地从沟渠中站起身来,手撑着路面往上爬,但太高了,上不去。 郑杭一伸出手援助,云染视而不见。 「不是讽刺,是欣赏。」 「让我帮帮你吧,姑奶奶,今天不把你安全送下山,暮声跟我没完。」 云染略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才握住郑杭一的手,借他的力上去。 「看来云小姐还是很在意暮声的。」郑杭一等她站稳,轻轻放开她的手。 「云小姐要去哪里?郑某送你一程。」 「不必麻烦,我自己能走。」 「走到天亮?腿都要废,说不准还会看到什么脏东西。」 云染咬着牙说:「我不怕。」 郑杭一笑了,「云小姐,我真拿你没办法,要不是暮声让我这么做,我真没那么好心,你听了我们的谈话,应该知道,我劝暮声不要留你在身边。」 云染被他这一番话刺激到了自行去开车门,坐上了车后座。 「去九龙城寨。」云染一点也不同他客气了。 郑杭一边开车,边问:「云小姐当真决定好要离开暮声了?」 「当真又怎样?不当真又怎样?」 「当真的话,会有很多人感谢你腾出位置来,不当真的话,我也劝云小姐闹脾气差不多就够了,云小姐不过是有一张漂亮脸蛋,香港长得好看的人多得是,比你条件好的也比比皆是。」 云染在郑杭一后面,恨得咬牙切齿,之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说话这么气人呢。 「当然,如果云小姐离了暮声,再找一个别的男人也不错,譬如上次那位家里开烧鹅店的公子,只是,云小姐当真还能再回到从前吗?」 云染不答话,默不作声地看向窗外。 是啊,当真还回得到从前吗? 才不到一个月,她已经习惯了这座山的风景。 习惯早上起来吃姜暮声亲手做的饭,习惯姜暮声带她出席各种场合,习惯跟姜暮声兄妹一起外出游玩,就像他们真的是一家人,她是姜暮声的女友一样。 「要掉头吗?云小姐。」郑杭一问。 云染仿佛刺猬,竖起了刺,「我之前得罪过你吗?郑先生。」 郑杭一说:「没有,只是我同暮声多年的交情了,万事只会从他的角度和利益出发。」 说完,郑杭一不再问,加快了速度,疾驰下山。 第27章 郑杭一将云染送到家门口, 连口水都没下车喝,看着云染进了家门,就开车离开了。 云染关上门, 蹲在门边, 迟迟未动。 鼻息里满是蔷薇花的淡淡香气。 * 郑杭一将车往姜暮声家开,上山时,发现姜暮声还坐在他的车里, 等在原地。 「暮声,你……」 他简直不知说什么好, 也将车暂时停下。 姜暮声问:「阿染回九龙城寨了吗?」 「嗯。怎么不先回去休息?」 「塞西亚应该还在家里。」 「是么,我们这位港督千金还真是执着。恐怕她现在也在关心着云小姐的去向, 待会儿可有得她开心的了。」 姜暮声道:「开心得一时, 开心不了一世。」 「暮声, 你这次对云小姐是认真的吗?」 「我几时不认真过?」 郑杭一舔了舔干涩的唇,他没话说了。 「好渴,快开车回去,我要喝水, 今晚就在你这借宿一晚了。」 两人换回了自己的车, 开回别墅。 塞西亚果然还在, 雪雨也强撑着睡意没有去睡,她还在等云染的消息。 「哥哥,你没有把嫂子追回来吗?」 「阿染还在气头上,回家住几天。」 「哦。」雪雨有些不开心。 「困了就去睡觉。」姜暮声催促, 雪雨点头上楼了。 郑杭一自己倒了杯水喝,看了眼一脸胜利表情的塞西亚, 又看向姜暮声。 「暮声,我也困了, 我睡哪间?」 「让菲佣带你去,别睡错了阿染的房间,记得洗澡再睡。」 「知道了。」郑杭一用自求多福的眼神看了姜暮声一眼,转身。候在一旁的菲佣低着头说:「郑先生,我带您去客房。」 第43页 郑杭一上楼后,塞西亚走到姜暮声身边。 姜暮声在沙发上坐下,她也在姜暮声身边坐下。 开心地问:「暮声,原来这些天,你都没有跟云小姐同床睡啊?」 姜暮声点头道:「我到底是个传统的中国人,中国人的传统普是结再同床,体现对妻子的爱护和尊重。」 听了这番解释,塞西亚脸上的开心瞬间荡然无存,「暮声,其实我也……」 「塞西亚,你怎样是你的自由,我无权干涉,况且我已经明确拒绝过你,这辈子,我大抵都无法喜欢上你。」 「为什么?」塞西亚不甘心地问。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暮声,你没有试过,你怎么知道不会喜欢我,也许,我比云染更能让你快乐。」 塞西亚扑了上来,想要吻姜暮声。 姜暮声起身躲开,塞西亚扑了个空,吻在了沙发边缘。 「我只向你要求一点快乐,都不要你负责,你也不肯给我吗?」塞西亚有些崩溃了。 姜暮声淡淡地看着她,「塞西亚,我们认识这么久,我想你应该知道我在感情上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我当然知道,可是我宁愿你此刻只是一个随便的人,越随便越好!」 姜暮声沉默不语,站在一边,离塞西亚有些距离,防备她再扑过来。 塞西亚忽然笑了。 「暮声,你说你不是一个随便的人,但其实你很随便,你同云染在一起,难道还不足以说明你的随便吗?」 「除非这其中还有什么我不知晓的情由。」 姜暮声似乎想起什么,脸上浮现一抹淡笑,依旧不言语。 塞西亚又道:「暮声,我劝你还是早日对云染死心吧,她今天这么轻易地离开你,定然是不够爱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了。」 「塞西亚,你为什么爱我?」 「因为……因为……」塞西亚顿了又顿,她自己也迷煳。 「我不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你了,你们中国的说法叫……」 「一见钟情。」 「对,就是一见钟情。」塞西亚像是找到了强大的理论作为支撑,心里觉得这总能够让姜暮声相信她有多爱他了吧。 可是,姜暮声对她摇了摇头,「塞西亚,你一点也不了解我。」 「我一直在努力了解你,暮声,如果你多给我些机会,我会比任何人都要了解你。」 「时间不早了,塞西亚,回家吧。」 姜暮声说:「港督会担心你。」 塞西亚难以置信在云染离开的情形下,她还是没有机会。 双唇止不住颤抖,她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姜暮声就像一面密不透风的墙,她怎么也渗不进去。 姜暮声手底下的一个保镖躬身道:「塞西亚小姐,我送您回家,请吧。」 「我自己带了司机,不用你。」塞西亚眼含热泪,夺门而出。 回到车上,她才放声大哭,问开车的英国司机:「我究竟哪里比不上云染,为什么暮声就是不喜欢我?」 司机吓得不敢说话。 「开车。」鼻涕眼泪一起流,塞西亚拿了一条手帕胡乱擦,怎么擦也擦不完,赌气往车窗外一扔,被黑暗里的风一卷,卷到山崖下去了。 「手帕!」 「我的手帕!」 「暮声送我的手帕!」 塞西亚大喊,推开车门就要往下跳,司机急剎车,拽住她。 「小姐,当心!手帕已经被风吹下去了,找不到了。」 「让姜先生再送您一条一模一样的吧。」 塞西亚失魂落魄地回到车里,「只怕他不再愿意送我手帕了。」 孔雀蓝的手帕彻底消失在深黑色的崖底,塞西亚留下的只有关于这条手帕的记忆。 那是她第一次见暮声。 父亲举办了邀请香港老钱的晚宴,起初她顶不屑。 「不过是有钱点的中国人,病恹恹,没骨气,不如我们的英国军官英武豪迈,也配我下场交际?」 抱着看不起中国人的态度,她整晚只顾着跟父亲手底下那些相对英俊些的英国军官玩闹。 玩到一个扳手腕的游戏,一个英国军官竟然用了一头牛的力气,粗糙的皮刮她的手不说,简直要将她的骨头都要捏碎了。 不肯在众人面前丢脸的她躲到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龇牙咧嘴地忍着疼,但眼泪还是忍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砸。 她最怕丢脸,决计不让人瞧见她哭。 有人恰好经过她身边,听见了她细微的哭声,安安静静从后面递给她一方孔雀蓝的手帕,她犹豫地接过了,那人不居功,也不特地逗留,直接走了,还拦住了一个往这边过来的人。 「我有事同你说,我们去那边。」 她拿那方孔雀蓝的手帕擦干了眼泪,偷偷回头看,看到姜暮声干净的背影,高大宽阔,隐在黑金色西服里,似乎没有一块肉不是恰到好处的。 不像那些留鬍子的英国军官,肌肉夸张地凸出,到了她难以欣赏的地步。 等她哭够了,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把姜暮声介绍给她。 她看到了姜暮声的正面。 她原本是不喜欢东方脸孔的,认为东方人的脸型和五官都太钝,稜角不分明。 但姜暮声的脸像是东西方的结合体。 第44页 轮廓分明,五官立体,尤其是那双眸子,极深邃,黑漆漆的眼珠,不定神去看什么,也发亮。 她觉得比她引以为傲的蓝眼睛还要好看。 姜暮声开口向她自我介绍,姜暮声的声音也是她喜欢的,低沉的,有一点冷漠,又礼貌十足,用中国人的说法是分寸把握得好,既不谄媚,也不傲慢。 她以为晚宴上所有的中国人都是这样的,又去接触了几个,无一不是很失望。 原来,姜暮声是她眼中中国人的个例。 她又回去找了姜暮声,问她:「喂,你还记得我吗?」 姜暮声摇头,她亮出他的手帕,他也只说一句:「我想起来了。」并不对自己的绅士之举大做文章。 那晚之后,她便开始对父亲手底下那些英国军官越发不满意起来了。 父亲发现了这一点,认真问她:「你是不是喜欢上了暮声?」 塞西亚起初不肯承认,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中国人。 父亲说:「我觉得暮声很不错,你若是不喜欢,我再给他介绍别的英国女孩。」 塞西亚这才承认了。 「别,爸爸,你别,暮声是我的!」 父亲确实在撮合他们俩这事上费了大力,很多巧合,很多宴会、舞会、生日会,她和暮声见面和攀谈的机会并不少,只可惜,暮声并没有对她表示有任何浪漫爱情方面的兴趣。 因为暮声不喜欢她,她更喜欢暮声了,更觉得他跟那些最在意她港督千金身份的人不一样。 她很乐观,暮声不喜欢她,也没喜欢别人,她觉得总有一天暮声会喜欢她,爱上她。 有一天,她学到中国还有一个词叫「日久生情」。 更加坚信相信自己一定能让暮声对她日久生情的。 可是,半路忽然杀出了一个云染。 塞西亚愤怒地无以復加,「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云染回到暮声身边。」 司机将塞西亚扶离悬崖边缘,小心翼翼地说:「可以想办法让那位云小姐投入别人的怀抱。」 「别人的怀抱?」 「跟暮声在一起过,还能看上其他人吗?」 司机:「这……不是真的,误会也行,之前您不是吩咐人调查过云小姐吗,她跟一个男大学生走得很近。」 「顾鸿飞?」 「是叫顾鸿飞。」 塞西亚心里有了主意,风吹落她脸上最后一滴泪。 * 回到九龙城寨,云染一夜未眠。 姜暮声的别墅夜晚很安静,关上门窗,外面的虫鸣声都听不见。 可是这里,九龙城寨,各种嘈杂的声音折磨她的耳朵,一整夜。 根本没办法入睡。 云染头疼地从床上坐起身,不能刚离开,就开始想念。 只是环境好些罢了,回来胜在一个人更自在。 起身洗漱完,早餐不知道吃什么,家里没有什么存货,只有米缸里还剩一点米,她舀出来熬粥。 最后吃那白粥,看到白粥,又不由得想起姜暮声。 白粥,是姜暮声喜欢的早餐。 这么一想,竟然下不了口了。 云染望着舀起来的一勺白粥,不觉看痴了。 「砰砰砰——」 门口传来敲门声,云染醒神,走到门边去,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眯眼往门缝看外面。 「阿染,是我,你在家吗?」 是学长的声音? 云染心里吃惊,将门打开。 隔着门槛,顾鸿飞激动地握住她的手,「我听人说你离开姜暮声了,原来这是真的,谢天谢地!」 云染下意识抽回了自己的手。 顾鸿飞脸上的笑意凝固,「阿染,你……」欲言又止,将到喉咙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想问云染到底是不是真的离开姜暮声了,彻底地离开姜暮声了? 他很想亲自确认,但看云染脸色不佳,便没有强问。 「学长用早饭了吗?」云染垂下头问。 「还没……」 「学长不嫌弃的话,就进来用一点吧。」云染勉强挤出了点笑,才又抬起头,但她的眼睛这时实在没有什么神采,很像是在外头丢了神,那笑也虚浮地贴在脸颊上,像不贴脸的面具。 顾鸿飞抬脚踏进门槛,心事重了几分。 「阿染,你没事吧?」他忧心忡忡地问。 「没事啊。」云染回过头,又对他笑了一笑。 顾鸿飞摇摇头,不再问什么。 云染进厨房给顾鸿飞也舀了一碗白粥,放在他面前,如果是从前,她大概会觉得拿这样的东西招待学长是很上不得台面,是很窘迫的。 可跟着姜暮声这一段时间,白粥是每天都要出现在姜家早餐桌上的。 她习惯了,便没什么感觉。 突然,顾鸿飞问了一句:「阿染,你今天很没有胃口吗?」 云染喝下一口白粥,抬眼。 「有咸菜吗?」顾鸿飞问。 云染霎时便明白了,这里不是姜家,同她面对面坐着喝白粥的人也不是姜暮声,区区白粥还是太简便了些。 原来,一样的早餐,出现在不同的地方,由不同身份的人吃,竟然有这样大的不同。 「阿染,你在想什么?」 顾鸿飞见她频频出神,不免有些心烦意乱。 云染道:「我在想厨房的酸醋罈子里还有没有腌咸菜。」 第45页 「那你……想明白了吗?」 「没有。」云染起身,去厨房里瞧了一眼,空着手出来,说:「家里没有咸菜了,学长,我带你去外面吃吧。」 「不,不用这么麻烦,我单喝白粥也可以的,左右是你熬的白粥,平常还喝不到。」 顾鸿飞认真地说。 云染心里满不以为意。 说得再好听,刚才不还是不适应了。 云染心里门清儿,学长家里虽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也是有实业基础,家境殷实,好吃好喝着长大的,哪里吃得惯她这连咸菜都不配的白粥。 恐怕这天底下也很少有人吃得下。 可姜暮声吃得下。心里忽地响起这句话,云染自己都吓了一跳。 姜暮声吃得下。 可不是,姜暮声吃得下,而且是主动吃的,清淡的,少油水的东西。 其他人天天吃都像穷苦难民了,只有他,只有他,她知道他不是。 云染目光垂落,望着她手腕上那翡翠玉镯。 其实她至今不知道姜暮声为何坚持如此清淡的饮食,那天雪雨妹妹稍稍提了一句,便被姜暮声制止。 于是她只潦草地知道他们兄妹俩胃都不大好。 她当时觉得知道得越少越好,便从不过问这些事,就像古代的王公贵族,权臣,也都忌讳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喜好被人知晓得一清二清,这于他们的安全不是好事。 对于姜暮声也是这样。 如果她突然地问起,姜暮声会不会告诉她呢。 云染忍不住想。可惜她已经离了姜暮声身边,不再有突然问起的机会。 「阿染。」 顾鸿飞喝完了一碗白粥,感觉肚子里还是空空地,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阿染,我肚子还是……很饿。」 云染回过神。 她看向对面的顾鸿飞,忽然觉得一切好像又回到了正轨,顾鸿飞对于她的那份执着比她想像的还要坚毅。 她是否也能够『凶途知返』,拨乱反正。 不能也要能,既然已经决定离开,便要牢牢抓住这最好的退路。 她强打起精神,「学长,我带你出去吃。」 「好。」顾鸿飞这次没再拒绝,因为没吃饱,脸有些红。 云染努力把自己的目光和心神都聚焦到顾鸿飞身上,告诉自己眼前这个男人是多么可爱的一个人,这么轻易地在她面前红了脸。 「我先收拾碗筷。」 「我帮你。」顾鸿飞抢着来。 家境虽然不错,顾鸿飞却不是完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他闲暇时间经常要进自己家里的烧鹅店帮忙,斩鹅、上菜、招唿客人,他都干。 这也是云染觉得他可靠的一方面,成为他的太太应该不会太累,一人挑家务琐事的重担。 云染看着顾鸿飞挤进她家里这逼仄的厨房,替她料理清洗厨具碗筷这种小事。 她站在外面没进去,呆呆望着顾鸿飞的背影。 原先她只觉得顾鸿飞高大壮实,壮实是优点,她觉得有安全感,可在姜家待了这一遭后,那壮实又变得有些腻,像吃烧鹅时,她顶不爱吃的那喷香的皮与肉之间的肥油。 她现在觉得顾鸿飞腻,她怕腻。 她现在更能欣赏姜暮声那种身形,背影也是高大的,肩背宽阔,恰到好处的精壮,或许是因为还克制了饮食这一层,更显得清爽俊逸。 而她眼前的,目前她最好的选择只有顾鸿飞。 云染闭了闭眼,恨不能将姜暮声的身影丢出自己的脑子。 「阿染。」顾鸿飞将碗清洗好了,回过头,「我先前就问过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离开九龙城寨,上次你说不愿意,如今情况有变,我听人说,你老豆已经不在了,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并不安全,我再问你一次。」 云染说:「好。」 顾鸿飞惊愣了片刻,脸上被很大的笑容占据,「那……那你现在就收拾东西,我带你离开。」 云染轻轻点头。 回房间将想带走的收拾了,都塞进一个手提箱,里面装的不过是几件旧衣服,再没有别的。 顾鸿飞在小小的客厅踱步,踱来又踱去,差点撞到从房间里出来的云染。 「这么快就收拾了吗?」顾鸿飞往后退一步。 云染按着心口,「嗯,我的东西很少。」 「我帮你提。」 顾鸿飞伸手,云染放手,那老旧的木头手提箱就落在了顾鸿飞手上。 「阿染,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真的愿意跟我走了。」 云染说:「是真的。」 顾鸿飞说:「我好高兴。」 云染低头笑了,她庆幸经歷前面那些事后,她还能这样轻易地牵动顾鸿飞的情绪。 缠缠绕绕,甜蜜的情绪,只关乎顾鸿飞一个人的情绪。 「学长,等一下。」临出门,云染叫住他。 「怎么?」顾鸿飞脸上笑容还是很灿烂,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发胖了。 原先,学长并没有这么壮实,云染忽然意识到。 顾鸿飞看她神情便知她想什么,有些难为情地说:「阿染,这段时间我长胖了一点。」 「为什么?」 「因为我对我和你的未来感到绝望,我以为你以后永远都会跟着姜暮声,再也不会回到我身边,我又悲痛又难过,每天吃好几只烧鹅,好几大碗饭,可不就胖了。」 第46页 「阿染,我还是之前的样子比较好看是吗?」 「嗯。」 「那我一定会变回去,你回来了,我也会回去,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 「不止跟从前一样,我还会更加努力,让我们的关系再进一步。」 云染觉得很感动,扭过头去,望着老豆的房间道:「学长,先见一见我老豆再走吧。」 云染将顾鸿飞领进老豆的房间,掉皮的墙上挂着老豆的遗像,下方的小灵堂已经撤了,上香也没处上。 顾鸿飞左顾右盼,不知作何动作。 「给我老豆鞠三个躬吧。」云染道。 顾鸿飞很实诚地聚了三个躬,每一个都是深深的90度,且还要停留一段时间,让云染想起参加同学生日会时,同学对着蛋糕和燃烧的蜡烛闭眼许愿的情形。 「好了。」 顾鸿飞起身后抖抖肩膀,重新拿起云染的手提箱,两人一同向外走。 云染最后看了院子里的蔷薇花一样,有些不舍地落了锁。 顾鸿飞没注意,他此刻完全沉浸在他的庞大的快乐里。 两人并肩在歪歪扭扭的小巷子里走着,深巷里飘着食物的香气。 云染说:「我带学长去尝尝我从小吃到大的鱼丸和车仔面。」 顾鸿飞说:「好,也叫我尝尝陪你长大的美味。」 还是云染上次带姜暮声和他手下去的那家店。 「阿姨,要两份鱼丸和两份车仔面,一个大份,一个小份。」 说完,云染带着顾鸿飞往店里走,走到里面,她看到一个人,不由得微微愣了一下。 是阿彪,姜暮声手底下的人。 阿彪也看到了云染,他原本撑着一条腿坐在长凳子上,在吃一碗加了辣椒的云吞面,辣椒似乎加得太多了一点,正辣得烧喉咙,疯狂灌水。 阿彪也看见了她,愣了一下,好像忘记自己还被辣着,忙不迭站起来,恭敬地唤了声:「云小姐。」重重呛咳了声。 而后眼睛扫到他身旁提着木箱子的顾鸿飞,眼神一凛,嘴角还挂着点咳出来的面疙瘩。 「喝豆奶或者凉茶都可以解辣。」云染不咸不淡提醒了一句,拉着顾鸿飞的手臂在一张桌子旁坐下来,让顾鸿飞背对着阿彪坐。 顾鸿飞对身后的视线有所知觉,问:「阿染,那是你认识的人吗?」 云染点点头,不多说。 店家阿姨送来两份鱼丸,两份车仔面,云染又自己跑去灶台处用勺子舀两勺酸菜,她喜欢这的酸菜,她和老豆都腌不出这味道。 回去时,看见顾鸿飞转身笑着跟刀疤打招唿,说「你好」。 在阿彪看来应该很像挑衅,所以阿彪又站起了身,云染走过来,他才又坐下,但看神色明显心不甘情不愿。 新拿了一瓶豆奶也不喝了,抓起桌面一个砖头大的手机气势汹汹出去了。 顾鸿飞道:「那个人有大哥大,应当是个有钱人,一个大哥大现在要几万块。」 云染没接话,她在关注阿彪的去向。 不知是不是出去给姜暮声打电话,汇报情况。 转念又想,也许阿彪在这有其他的事也说不定,与她无关。 顾鸿飞还在念叨:「大哥大好是好,就是贵了点,又太大,不大方便携带,不然我也要买一个,不过还是想着等它升级,体积变小些,现在有bb机也够用了。 是啊,有bb机就够用了,云染决定收心。 她笑着将一勺酸菜分给顾鸿飞,「迟来的咸菜。」 「学长,吃吧,我请你。」 顾鸿飞听她这样说很开心,大快朵颐起来。 云染望着他吃得这样起劲,突然疑心他是否真能回到原来不胖时的清爽模样,她不喜欢发胖的男人。 一根根地吃着那车仔面,郁闷地用筷子贯穿一个鱼丸,小口小口地咬着吃。 她今天大概真的没有什么胃口。 忍不住又往店外看了一眼,阿彪人已不知所踪了。 果然是有别的任务,不是姜暮声特意派来看着她的。 吃完早餐,她和学长很顺利地离开了九龙城寨,她十分注意观察周围,并没有什么人跟着他们。 她的担忧,怕姜暮声忽然出现,和学长起冲突都是多余的。 也许,姜暮声很快就能忘了有她这么一号人。 顾鸿飞已经拿到驾驶证,但开车还不是十分熟练,这次还是叫了司机来,自己陪同她坐在后座。 汽车一直开到顾鸿飞之前跟她说过的他名下那处房产。 二层高的独栋小洋房比不上姜暮声的大别墅,也还不错。 从下面往上看,二楼的小阳台有个小小的花园,种了粉紫色的月季,开得不大好。 顾鸿飞见她注意那月季,挠挠头说:「我实在没有照管花草的能耐,阿染,以后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云染吃了一惊。 「嗯,交给你,在我心里已经认定你是这的女主人,你要继续种月季,还是改种蔷薇都随你。」 「学长,我……」 「不用急着答覆我,阿染,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烦恼的事,但都已经过去了,我对你的心意并没有改变,你知道吧?」 「……嗯。」 「你知道就好。」顾鸿飞回身,司机已经提了云染的木箱子下车,他伸手,「交给我吧。」 那箱子又交到顾鸿飞手上。 第47页 顾鸿飞一只手提着箱子,一只手从口袋里取出钥匙,并不亲自动手,而是交到她手上。 「阿染,你来开。」 云染握住那把小小的钥匙,推进锁孔里,扭了半圈,门便开了。 屋子里亮着灯,还有人。 云染不敢往里面迈步,顾鸿飞笑着解释说:「这是我请的菲佣,照顾你的生活起居。」 「学长,我一个人可以。」 「我不放心,若是有什么情况发生,至少有个人可以向我报告。」 云染微微一愣。 顾鸿飞以为她想到不好的方面,忙解释道:「阿染,我不是想要监视你,只是出于对你安全的考虑。」 「我懂得,谢谢学长为我费心。」 顾鸿飞松了口气,「你懂得就好,我也不至于遣散人家回去,让人丢了工作。」 云染笑锤了一下他的胳膊缓和气氛,顾鸿飞也跟着笑了。 进屋后,顾鸿飞留在一楼客厅,依旧克制地跟她保持距离,让菲佣领她上楼去看房间,云染说不上来满不满意,她没有什么感觉。 总之比她原来的地方好一点,又比姜暮声的地方差一点。 算是一个不错的居住地。 下楼后,顾鸿飞问她:「阿染,你学费筹集得怎样了?」 云染说:「还差一点。」 顾鸿飞整个人都激动起来,目光炯炯地看着她,「那么,阿染,你还愿意像我们原定的计划那样来我家的店里帮忙吗?」 云染点头。 暑假这样长,总要想办法打发,要是有能赚钱的打发方式,是再好也不过了。 第二天,云染收拾好便去上工,顾鸿飞让昨天的司机来接她去店里,他自己没来。 云染去了店里,才发现顾鸿飞已经在招揽店里的生意了。 店里生意很好,食客络绎不绝,也有不少客人是打包带走回家吃,其中有一个客人念叨着:「打包的麻烦快一点,我还要赶时间去坐轮渡。」 顾鸿飞亲自为那位着急的顾客打包,将一大份烧鹅交到那客人手上,抬眼就看见云染走到她眼前。 两人相视一笑,云染觉得,才过去了一晚,顾鸿飞就好像清瘦了些。 「刚刚那位客人是绕了远路来的,要去大陆做生意,每个礼拜都来一两趟,是回头客。」 云染笑说:「还是因为学长家的烧鹅好吃。」 「新烤出来的,要不要吃一点再上工?」顾鸿飞问她。 云染摇摇头,「还是算了罢,我是来工作的,等下班再吃。」 于是去后堂换了衣服,跟顾鸿飞一道忙碌起来了。 烧鹅店外,阿彪站在烈日地下,摇头晃脑,烦躁不安地嘆了几声气。 这下可如何是好? 姜先生不是说云小姐只是同他闹脾气吗? 闹脾气不见得是这个闹法吧? 住进别的男人的屋子,还到人家店里上班,两个人眉来又眼去,他这个底下人在外面看着都挺不爽。 这要是姜先生在,指不定会怎么样。 阿彪纠结得稀疏的头髮都拔掉了两根,最后还是打电话汇报上去。 姜暮声接到电话时,正在同郑杭一商量向一切都欣欣向荣的大陆扩宽商业版图。 「姜先生,是阿彪打来的电话,说有跟云小姐相关的事要汇报。」 「电话给我。」姜暮声握住那笨重的电话,走到书房外去了。 郑杭一没有动,坐在原位思索。 半晌之后,姜暮声回到了书房。 郑杭一问:「云小姐怎样了?」 姜暮声说:「没怎样。」 「什么叫没怎样?」 「她又回到了先前那个男人身边。」 「就是那长得像诱骗雪雨妹妹男大的那个?」 姜暮声点头,眉头蓦地一皱。 「我出去一趟。」 郑杭一勐地站起身,拉住他,「暮声,你打算亲自把云小姐带回来吗?她都回到那个男人身边了,不见得不愿意再跟你回来吧。」 姜暮声拂开郑杭一的手,「我不去找她。她也会回来。」 「你怎么知道她会回来?似乎最初的时候,云小姐并不十分愿意跟着你。」 郑杭一抱着双臂道:「上次走也这样决绝,暮声,你何苦养个气性这样大的人在身边,香港虽然不大,但也美女如云,那些选秀出来的港姐不也很漂亮,你随便挑一个,都会很听话。」 「也许别人都会听话,但是杭一,那只是你自己的风格和爱好,我跟你到底是不一样的,我并不需要一个听话的木偶花瓶跟在我身边。」 郑杭一被噎住了。 他一会儿觉得暮声在讽刺他找的人都是木偶,没有真感情,一会儿又觉得暮声只是在陈述他的个人选择。 一时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生气。 气到底是没生,只是他不理解。 「就算你要谈真情实感的恋爱,也不一定就单拣着云小姐谈。」 「你好好想罢,暮声,我都怀疑你是被雪雨给传染了。」 「我们这种身份地位的人,恋爱不是不兴谈,只是不兴付出真心。」 郑杭一说一句看一眼姜暮声。 「多大的快乐就对应多大的痛苦,爱极必反,暮声,这个道理你不会不知道吧。」 姜暮声说:「没经歷过的事情谁知道,不知是哪个煳涂人空口白牙说的。」 第48页 郑杭一急了:「暮声,我劝你别,云小姐真的不配你。」 姜暮色说:「你觉得我付出了真心么?其实一切都在我掌控内。」 「我并不怀疑这一点。」郑杭一退了一步,「我只是担心你。」 姜暮声说:「我知道你自从知道阿染是刀疤的养女之后,就不太喜欢阿染。」 「说不上来不喜欢。」郑杭一说:「我甚至挺欣赏云小姐的个性,只是太有个性的人总是让人难以捉摸,难以把握。」 「你看她这一次从你身边脱身得这样彻底,一次没什么,多几次,等你对她的感情深了,痛苦的都是你。」 姜暮色说:「怎就见得她会一而再再而三离开我?」 「不见得。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暮声,你只有一颗心,你预备为女人伤心吗?我是预备一辈子也不为任何女人伤心的。」 姜暮声笑:「你只伤钱。」 「钱能买来我想要的快乐,怎么能算伤钱?」 姜暮声道:「杭一,我们两个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不一样的。」 郑杭一不再劝了,如果他能劝得住,姜暮声就不是姜暮声了,从来只有姜暮声劝他的份,没有他劝姜暮声的份。 郑杭一妥协了。 「有计划吗?要不要我帮你出谋划策带回云小姐?」 姜暮声道:「不急,先看看离了我,阿染会跟那个人怎样发展。」 「你也真是耐得住。」郑杭一禁不住大笑起来,「如果是我,我就沉不住气。」 「我得先看看她对那个烧鹅店的公子有几分真感情。」 「你这样看着,就不怕人家真有真感情,时间拖得越久,感情变得越深,三分变四分,四分变八分。」 「不会,阿染对他不过如此。」 「你怎么确定?难道你跟云小姐已经发展很迅勐了?你们……」 姜暮声道:「没你想的那么快,但必定比阿染和那个人快。」 「那我这是白为你担心了。」郑杭一笑着说:「我都不知道暮声你还有跟女人谈恋爱的天赋。」 姜暮声说:「少取笑我,我可从未取笑过你。」 「我几时取笑你了,我是说要帮你。」 姜暮声说:「帮就不用了,几时你有正经的恋爱经验,再来帮忙。」 郑杭一:「……」 云染离开了一个星期,姜雪雨还是照旧让菲佣打扫房间,就像云染还在家里住一样。 这天吃早饭,姜雪雨实在忍不住了,问哥哥:「我好想嫂子呀,你一点也不想吗?」 姜暮声不回答,只默默喝粥。 今天他喝的不是白粥,而是云染爱喝的皮蛋瘦肉粥。 姜雪雨见哥哥不理会自己,委屈地把勺子丢进碗里,溅起白粥飞溅桌面。 半透明的白粥很快消失在白色的餐布上,像暖冬飘下的一点点小雪,刚落到人手心就化了。 姜雪雨伤心地说:「书上说的果然不错,你们男人都是无情的!」 姜暮声无奈地看了妹妹一眼。 n站在一旁,无言帮大小姐重新舀了一碗白粥,加一层雪菜。 姜雪雨却怎么也不肯再吃。 姜暮声说:「吃完这碗粥,今天带你去阿染。」 「真的吗?」姜雪雨焦急求证。 「嗯。」 姜雪雨开始喝那碗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一副忽然食慾大开了的样子。 一碗粥喝完,姜雪雨将碗翻过来给哥哥检查,「我吃完了,哥哥履行承诺,骗人是小狗。」 姜暮声道:「我几时骗过你?」 「没有。」 姜雪雨眼巴巴盯着哥哥。 姜暮声道:「我们下午过去。」 「还要等下午啊?」 「嗯,要准备一点东西。」 「什么东西?」姜雪雨好奇地问:「哥哥要准备什么求復和礼物吗?」 姜暮声道:「阿染并没有说要跟我分手。」 姜雪雨道:「分手又不一定要说分手两个字,分开了就是分开了,就像我跟……」她突然打住来了,把话题拐回来道:「哥哥,要准备的是什么?」 姜暮声慢条斯理地吃完早餐后才揭晓,「今天风不错,海湾那边有个广场很适合放风筝。」 「放风筝好诶!」姜雪雨拍手欢唿。 * 下午三点,姜雪雨和姜暮声带着两个风筝出发了。 姜雪雨的是一个粉色为主的五彩花蝴蝶,姜暮声拿着的是一个银白色的九尾狐,结构比雪雨那个更为复杂,还未放飞,九条细细长长的尾巴就已在流动的空气中飘飞起来。 两人到广场时还不到下午四点,云染在烧鹅店还未下班,兄妹俩便自己在广场放风筝,今天有不少人来放风筝。 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人和风筝。 姜暮声一直未动,就看着妹妹放,看蝴蝶风筝飞得高高的,不慎跟别人的风筝缠绕在这一处,最终双双坠地,请专业的风筝师傅也费大力气才解开。 就这么一直玩得下午六点多,广场上人慢慢少了,天也慢慢黑下来了。 雪雨也玩累了,她把蝴蝶风筝交给n,叮嘱:「让我的风筝多在天空飞一会儿,我要它比我自由。」 n将风筝放得很高很高。 姜暮声提着那银白色的九尾狐风筝踏入夜色,一点一点放长线,轻轻拉扯,银白色的九尾狐忽然活了一般,一点一点在夜空中绽放光彩,像被人设定好程序的电子菸花。 第49页 然而,仔细看,那只是一个漂亮、稀奇、高档的风筝。 姜雪雨望着天,禁不住说:「好漂亮。」 n卷着手里的风筝线,惊嘆:「姜先生放风筝好厉害。」那个九尾狐风筝她是没什么把握放高的。 姜暮声轻轻地扯着风筝线,九尾狐在天空和他手心两端挣扎。 不听话的狐狸。 不听话的阿染。 「哥哥,要我带人去把嫂子找过来吗?」 姜雪雨发现她哥哥说放风筝就只是放风筝,嫂子的人影都还没见呢,她着急了! 姜暮声道:「该来的总会来的。」 「要是嫂子对这会发光的九尾狐风筝不感兴趣呢?」 「那便是今天我同阿染没有缘分。」 「哥哥呀哥哥!」姜雪雨跺了跺脚,觉得自己皇帝不急太监急。 姜暮声心无旁骛地继续放着风筝,广场上的人有多了起来,有人看他放风筝,有人熘冰,有人散步,还有上了年纪的老头老太太打扮一番,围了个圆,在人群中相个伴跳交谊舞。 好奇的雪雨被吸引了视线,说:「我不管你了哥哥。」就拉着n混到那群老头老太太中去,开心地舞动起来,她并不会跳他们跳的那一种舞,拉着n现场学。 至少今晚雪雨是快乐的,姜暮声想。 至于阿染,也许她今天会来,也许不会。 云染此时还在烧鹅店跟学长一起吃手工后的晚餐,上一天工太累了,云染吃了许多烧鹅和白灼菜心,嘴唇汪得像涂抹了一层淡色油胭脂。 吃完收拾好,走到店外,看到圆月高悬。 好圆的月亮,今天是十五吗?云染望着天想。 「阿染,你看那是什么?」 「银白色的,好像是一只小动物在天上飞。」距离有点远,云染看不太清。 「学长,我想过去看看。」 「好,去散散步,看起来像风筝,我们也可以买一个来放。」 云染一路仰着头望着,越走越近,越发看得清了,天上飞的是一个会发光的银白色九尾狐风筝,九条长尾巴很是招摇。 顾鸿飞见她一直盯着那个风筝看,便道:「找到主人,看愿不愿意把这个风筝卖给我们。」 云染还是没说话,只是看着。 「嫂……」姜雪雨看到云染的身影了,然而话还没说完就让n捂住了嘴。 「小姐,我们还是让云小姐和姜先生单独相处。」 姜雪雨嘴唇贴着n的手,模煳不清地说:「可是嫂子旁边还有一个人吶。」 n先看清,不让姜雪雨继续看,拉着她转身。 姜雪雨问:「又有什么我不该看的了吗?」 n不说话,姜雪雨也不说话。 今天,在n的手下,她奇异地愿意保持安静了。 那边,姜暮声还并没有发现云染过来了,他只顾着放他的风筝。 云染只顾盯着风筝,没看放风筝的人,放风筝的人开始收线,预备回家了,她才将视线下移。 是她熟悉的背影。 云染愣了一下,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你怎么了?阿染。」顾鸿飞不明所以地问。 「我没事。」 云染四下看了看,没看到什么显眼的黑衣保镖,觉得自己也许是因为潜意识有些思念,才认错了人。 顾鸿飞道:「那个人不放了,正好,我去问问能不能买下来。」 云染也跟着上前去,心里有些忐忑。 如果,真是姜暮声怎么办? 「你好,这只风筝能卖给我吗?我的朋友很喜欢。」顾鸿飞走到正在收风筝的那人身后问。 那人转回身,没看顾鸿飞,而是看云染,脸上浮现出一点与九尾狐风筝同色的笑意,带着点狐狸的狡黠自得。 「先生?」夜色里,顾鸿飞没认出姜暮声,又询问了声。 「不卖。」姜暮声简单回復了他,「我女友也喜欢。」 「这样,那真可惜。不过您怎么没带您的女友一起来放风筝?」 姜暮声盯紧了云染,云染头皮发麻,心焦地扯了扯学长的衣摆。 顾鸿飞转脸:「阿染,这位先生不卖,我以后再给你买更好看的风筝,我先送你回去。」 云染没有动。顾鸿飞以为她累了,道:「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叫司机开车过来接。」 顾鸿飞正要跑开,云染又轻轻拽住了他的衣摆,「别走,学长。」 「那……我陪你原地休息一会儿。」 云染点头,她像是被姜暮声的目光定住了,动弹不得。 姜暮声收好风筝了,带着风筝穿过夜色和月色朝她走来。 顾鸿飞还以为他改主意愿意卖风筝了,很欣喜地问:「先生,多少钱?」 姜暮声看也不看他一眼,月下,他只看云染,将风筝递到云染手边。 顾鸿飞有些茫然,但还是下意识翻口袋掏钱。 云染不接风筝。 她想逃。 「我们走吧,学长。」 「等等,我把风筝买下。」 云染心急,就差叫一声:「这是姜暮声,我们离他远点。」 似乎是察觉到她想逃,姜暮声逼近她。 「阿染,你还要继续同我赌气吗?」 第28章 「阿染, 你还要继续同我赌气吗?」 顾鸿飞终于从这句话中听出端倪,不再执着于找钱买风筝,而是抬头仔细地端详姜暮声。 第50页 他先前见过姜暮声, 而且是两次, 一次是阿染去医院看他,姜暮声也去了。 还有一次是在报纸上,姜暮声同阿染接吻, 只有侧脸,黑白的报纸上, 姜暮声的肌肤都显得比旁人白些。 夜色下,姜暮声也白得出奇, 晦暗不明的光落在他脸上, 使他显得更白, 白得像鬼,但即使像鬼,也是像西方奇幻作品中的贵族吸血鬼。 这张脸的确是姜暮声,具有迷惑性的是, 他几次出现都没有带着那柄金手杖, 他又几乎不曝光在大众视野, 普通人根本想像不到自己会碰到他。 确认眼前的人是姜暮声后,顾鸿飞努力定了定神,想把阿染护在身后,可是云染同姜暮声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他没办法挡在阿染身前,除非他将阿染扒拉到自己身后。 但他不会那样做。 他准备同姜暮声讲道理, 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姜先生, 上次多谢你救我和阿染,如今阿染已经从你身边离开,请你尊重阿染的自由意志。如果这段时间,阿染在金钱上于你有什么亏欠,我可以代阿染还给你。」 「你还得起吗?」兢兢业业跟在一旁的阿彪翻了个白眼问。 姜先生安排他保护云小姐,他不理解姜先生为什么要费心去保护一个选择离开自己的女人,但还是照做。今晚云染和顾鸿飞被姜先生放的风筝吸引过来了,他自然也跟了过来。 这几天云小姐也早已发现了他的存在,他没必要躲躲藏藏不露面。 姜先生曾经于他有恩,他必得替姜先生说几句话。 顾鸿飞听了,仍旧坚持,「我愿意替阿染还钱,请姜先生痛快地说个数吧。」 「你把阿染当什么?」 姜暮声微微眯起眼睛,目光陡然间凌厉,令人不自觉联想到草原上的雄狮要猎兽。 顾鸿飞登时答不上来,他被姜暮声的气势吓将住了。 反应过来姜暮声的意思,他有些慌张地看向阿染,想要解释。 云染心跳很急,不敢看姜暮声一眼,急急地对想要开口的学长说:「我知道学长的意思,不会误会,我们赶快离开吧。」 说着,云染先转了身,广场四通八达,处处都是路,姜暮声堵住了她前面的路,堵不住她后面的路,左面的路,还有右面的路。 顾鸿飞惊喜地愣在原地。 太好了,阿染知道他的真心,没有被姜暮声挑拨! 他看了姜暮声最后一眼,转身去追阿染了。 姜暮声站在原地,看着云染远去的背影,看着顾鸿飞追上去。 阿染还是跑了。 再一次选择离开他。 阿彪下意识抬脚往前追了两步,停下来,折返。 「姜先生,我还要继续去保护云小姐吗?」脸上比姜暮声脸上多了很多焦急和烦闷。 「继续。」 「这是为什么?」阿彪一千一万个不理解。 姜暮声说:「站在阿染的角度,她应当很恨我,她还怕我,所以才这么想要逃离我。」 「离了姜先生,那是她没有福气。」 姜暮声说:「是我没有福气。」 「快去,我不希望阿染在离开我之后出事。」 虽然很不想去,但阿彪还是立刻去了,心里忍不住替老闆不平:云小姐能出什么事,她跟那个叫顾鸿飞的男人每天腻在一起,快活着呢,姜先生还是找个更漂亮听话的,让云小姐后悔莫及才好! 云染一路小跑,跑出广场后才敢回头。 身后只有一人带脚步声紧紧跟着,她听得出来,那是学长的脚步声。 姜暮声没追上来。 他有腿疾,当然不可能追。 也没有让他的下属追来。 这不是正是她期待的吗? 如果姜暮声不让她走,她怎么也走不了。 如果姜暮声要底下人追,她怎么也逃不了。 姜暮声竟然比社会上那些有钱就变坏的男人有善心。 不,她不应当拿姜暮声和那些男人比。 「阿染。」顾鸿飞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原来你跑步这样厉害。」 云染勉强地笑了笑,「都是小时候练出来的。」 「你小时候就很喜欢跑步吗?那可以去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怎么之前从未见你参加?」 云染勾着嘴角,苦涩地笑了笑,怎么也不愿再答了。 小时候那些不堪的过往,她是顶不愿意回想的。 在被老豆收养之前,她过着被欺凌的生活,小孩子的恶是纯粹的,不加思考的,他们不会想自己的所作所为是恶行,会对别的小朋友造成什么伤害,又或者不好的影响。 他们骂她:「你没有爸爸妈妈,一定是小野种,还是□□和嫖客的野种,嫖客不要你,□□也不要你,没有人要你,也许等你长大了,跟生你的□□一样有几分姿色,也去做□□。」 只是骂还不够,他们拿着石头追打她。 她每天在九龙城寨那七拐八拐、迷宫一样的小巷子里疯狂逃跑,渐渐地,她的腿学会了飞,她的飞腿和迷宫配合得很好,很多时候能让她免于一场挨打。 有时候,她不那么幸运,实在跑不动,也能遇见几个怀着善心的人站出来喝止那几个孩子的恶行,但只是一次性的,没有人愿意收养她这样一个来路不明的孤女。 云染也习惯了,有人能施捨给她一口饭吃于她而言就很不错,她时常去捡人家不要的剩饭剩菜吃,运气好的时候,能捡到只生了几个黑点,还没腐烂的水果吃。 第51页 她长到8岁,那群孩子也长到8岁,有几个男孩子年纪更大,有十二三岁,他们的恶劣换了一种方式,不再打她,却更加变本加厉地羞辱她。 「长得当真有几分姿色了,应该也很有做□□的天赋吧。」 她被几个男孩子捉住,带到了一个放杂物的小房子里。 他们用胶带封住了她的嘴,不让她出声,她只能无声流泪, 就在那些坏男孩要扯下她破破烂烂的裤子时,老豆出现了。 老豆当时在追一个人,误闯进来,犹豫几秒后,救下了她。 「没有父母,可怜的女娃娃,以后就跟着我过活吧。」 她跟着老豆回家,房子不大,却是一个安全的庇护所,要是以后下雨,她不用担心找不到躲雨的屋檐,找到了也被人驱赶。 老豆问她叫什么名字,她摇头。 「没有名字?」 她点头。 那天晚上,没有什么文化的老豆出去了一趟,带回来一本新华字典,在煤油灯下翻看了一夜。 「云染,云和染,这两个字好,以后你就叫云染罢。」 「即使出生不好,也要像天上的云一样,不要像那群小崽子说的那样。老豆要你答应永远不自甘堕落,你要干干净净的,做飘在他们头顶的云,让他们抬头仰望你,这便是对我救下你最好的报答了。」 她欣然接受了「云染」这个名字,日后才发现老豆那天说的,是他这辈子最有文化的话。 有了老豆的庇护,九龙城寨没人敢再动她,她觉得老豆好厉害。 老豆却说:「是我老闆厉害,我们是沾光。」 云染当时举手欢唿,「老闆万岁!」 老豆让她把手放下来,「老闆厉害,老闆也可怕。」 接着,老豆跟她说了好几个关于老闆,也就是姜暮声的吓人传说,她吓得一夜未眠。 回想到这里,她竟然笑了出来。 顾鸿飞在一旁摸不着头脑,「阿染,你怎么又哭又笑的?」 云染这才惊醒,一抹脸全是泪,嘴角又是扬着的。 「是不是方才被突然出现的姜暮声吓到了?」顾鸿飞关切地问。 云染摇摇头,说:「我没事。」 她已经发现姜暮声并不像老豆说的那样可怕。 「真的没事吗?」顾鸿飞还是不放心。 「没事。」云染看了眼天上的月亮,很圆很圆,只有一小部分是不圆的。 圆而有缺。 她收回目光,「时候不早了,学长,我们回去吧,明早还要上班。」 「好吧。」 顾鸿飞看她心情不佳又不愿意深谈,便没有再多问。 回到小洋房,云染沐浴洗漱后依旧睡不着,起身去了阳台看月亮。 二楼阳台种植了月季,长得不太好,她没有管,都是菲佣照管,已经比刚开始看着好些了。 小花朵长大了些,枝上也新长出来一些指甲盖大小的花苞。 看着月季,她又想到自己的蔷薇,那些蔷薇,如今才是当真没有人照管了。 它们会死吗? 云染想到那些蔷薇后,忽然有些发愁。 那些蔷薇也是老豆留给她的遗物中的一种,学长说如果她愿意,她可以把那些蔷薇移栽过来。 既然放不下,就移栽过来。 她想好了,决定明天跟学长提这件事。 倚着栏杆,她又看了看月色,无意间视线扫到楼下时,她看见了站在路灯后的阿彪。 不由得有些惊吓。 姜暮声叫阿彪这么严密地监视她吗? 单是在烧鹅店外还不够? 连她如今的住所也要紧盯着? 云染觉得有些毛骨悚然,退回了房间,睡不着也在床上躺好。 姜暮声放过了她,却又没有完全放过她。 第二天,云染去上班,学长见她眼下有些发青,便问:「阿染,你昨晚没有休息好吗?」 云染点点头,「有些失眠。」 「那你今天先回去休息,不用上班了。」 云染玩笑道:「难道学长家的店员这么好做么?员工可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不是我家的店员好做。」顾鸿飞垂下头,微微有些脸红,「是我想给你一些特权。」 云染不笑了,正色道:「我不用,至少今天用不着。」 「好吧。」顾鸿飞拿她没办法,「要是实在累了就同我说,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了,学长。」 收拾客人吃完的碗碟时,云染朝玻璃墙外看了一眼,又看见了站在毒辣日头底下的阿彪。 他当真是不怕晒,可是,他晚上也盯着她,连觉也不用睡吗? 她有什么好盯的? 昨晚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很长时间都没想明白。 是姜暮声对于她还没有腻味,想找她回去再陪在他身边? 还是姜暮声找不到比她更适合的女友来敷衍塞西亚? 无论如何,总不至于是姜暮声真的对她动了真心,对她恋恋不捨? 想不通。 中午休息时,云染找了个机会,出去问阿彪。 阿彪见她朝自己走来,从鼻子里哼出了一声气,也朝她走来,但绕过她,进了店里。 云染无奈折回店里,顾鸿飞看见他们一前一后进店,心里不由得有些奇怪。 「要一份半只烧鹅的套餐。」阿彪大喇喇在军绿色吊扇灯下的一张桌子旁坐下。 第52页 云染转身预备去后厨帮忙备餐,听见阿彪在后头阴阳怪气地说:「云小姐,你还是别去,我可不敢要你给我端盘子。」 「让这位先生去。」阿彪侧着眼瞥顾鸿飞。 顾鸿飞也看向阿彪,他认出来这个人,这个人在店外守了许多天,不过并没有做什么坏事,应当没什么打紧。 「我去。」顾鸿飞说:「阿染,你休息一下,有事叫我,我听得见。」 云染点头,顾鸿飞这才到后厨去准备烧鹅。 「云小姐,你别走,你方才找我不是有话要同我说吗?」 「没有,我是出去办别的事。」云染迴避道。 「怎么不办了呢?」 「事情不急,看见你进店里,我是店员,想着先进来帮忙。」 阿彪「嘁」了一声,不再同她讲话。 撑着脸看向一边,带着不满兀自念叨了一句。 「也忒不爽快!」 知道他在说自己,云染也并不在意,转身走开去休息了。 大约过了三分钟,顾鸿飞从后厨出来了,端着一大盘烧鹅套餐送到阿彪面前。 「请慢用。」顾鸿飞微笑着说。 阿彪不屑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吃他的烧鹅去了。 入口,味道竟真的不错,难怪他盯着的这几天,食客络绎不绝。 他决定以后不知道吃什么都时候都在这吃了,好吃,还方便保护云小姐。 顾鸿飞见他大快朵颐,当真只是来吃烧鹅,不是来店里闹事的,便也走开去寻阿染去了。 他在休息室找到了阿染。 「阿染,在想什么?」顾鸿飞走到她跟前问。 云染正坐在椅子上发呆,此时不得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看向顾鸿飞,迴避问题道:「学长,你也来休息吗?」 顾鸿飞并不被她的话绕开,继续追问: 「阿染,你刚才是要出去找阿彪吗?」 学长怎么会知道? 云染心里打起了鼓。 她如今是决定好好待在他身边的,唯一怕的便是学长对她的喜欢与执着会有所改变。 顾鸿飞道:「阿染,我希望你有事能够同我商量,我们一起解决,不要什么事都闷在心里,那样我会觉得自己很无能。」 原来他心里是这么想的,云染松了一口气。 或许她可以对顾鸿飞放心一点。 在顾鸿飞渴盼的目光中,云染开口道:「我刚才只是想出去透透气。」 「这样啊。」顾鸿飞笑了笑,脸上紧张的肌肉都松懈下来。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害怕云染离开他,再回到姜暮声身边。 还好不是。 接下来的几天都很平静,唯一不同的是阿彪进店的频率高了些,不过每次也只是吃完饭在店里坐一坐就出去,继续站岗似的守在外面。 云染放弃了再去寻问阿彪的心思,不管姜暮声是因为什么原因让阿彪盯着她都没有关系。 她确认姜暮声不会伤害她就放心了。 这几天姜暮声有重要的事要忙。 他的一个近亲从国外回来了。 他表哥,名叫姜佳明,10年前因为争夺家族继承权,做了一些很过分的事,被家族长老一致投票通过,流放国外。 说得好听一点的话,是送出国深造留学。 这位表哥对最后继承姜家核心财富、成为姜家新任家主的他,带有很深的怨念,回来后不知要做出什么报復举动,姜暮声必须十分地留心他。 作为姜家的现任家主,表哥从国外回来了,他不得不为他办一场接风洗尘的晚宴。 晚宴定在姜家祖宅中举办,除了邀请一些比较近的亲戚,还邀请了港督一家。 有港督在场,他料想姜佳明也不敢闹事。 前几日姜暮声都精神紧绷。 他在家里守着雪雨,姜佳明上门拜访,他也不让雪雨见这位可能肚子里正憋着坏水的表哥。 姜佳明进了别墅后,除去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质疑姜暮声当初夺权时用了阴险的手段,没做什么别的出格的事。 今晚,晚宴如期在姜家祖宅举办。 为了确保安全,所有宾客在进姜家前都要经过警察的搜身。 这是姜暮声特地拜託港督的,港督十分乐意配合,还对他说:「暮声,我真高兴自己能帮得上你。 姜暮声对英国人没有感情,只有利益,用礼貌的微笑回应了港督。 塞西雅也来了,她今晚打扮的格外隆重,中式风格的隆重。 玫红色的旗袍,高开叉款式,总是披垂着的头髮也挽起来了,同旗袍相宜的盘发,还戴着闪耀的珍珠髮饰。 「暮声,你看我今晚美吗?」塞西亚生怕他看不清楚,在他面前转了一圈。 姜暮声点头说:「很美。」 塞西亚将双手交叠于腰前,心也跟着提了起来,面上却玩笑地问:「那你心动了吗?」 她以玩笑的话真心试探。 姜暮声但笑不语。 他既不不想拂了塞西亚的面子,也不想违背自己的真心。 塞西亚埋怨地看了他一眼,「暮声,人家只是随便问问,你真是一点也开不起玩笑。」 姜暮声道:「塞西亚,你要原谅我,我就是一个这样没有趣味的人。」 塞西亚忽然急了,「我并不觉得你是一个没有趣味的人!再说,兴许我偏偏就喜欢没有趣味的人。」 第53页 姜暮声语重心长:「塞西亚,也许你的眼睛应该看的范围应当更宽更远些,今天晚上会有很多青年才俊,你可以多留意。\" 「你明明知道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你!」 姜暮声有些头疼了,他发觉自己是真的一点也不擅长敷衍不喜欢的女人。 远处的郑杭一静静地看着姜暮声在这里应付了塞西亚许久,终究是不忍心地走了过来。 暮声这么一个不会同女孩子交际的人,究竟是怎么让塞西娅心动的? 郑杭一一面走来,一面想。 有暮声的场合,也一向有他,照理来说,这位港督千金怎么都应该先对他心动才对? 在女人方面,郑杭一一向很有自信。 他端着一杯香槟,优雅地走上前来援助暮声。 「塞西亚。」他先绅士地同塞西亚打招唿,然后转向暮声问:「暮声,今晚的主角还没到么?」 姜暮声转头,四下看了看,果然没有看见姜佳明的身影。 「不会不来了吧?」郑杭一一问。 「应当没有什么理由不来。」姜暮声说。 「有啊。」郑杭一晃了晃杯中酒,「他不来可以下你的面子,这是多好的机会,他等了应该有10来年了吧。」 「如果他在国外这10来年当真只想到这些,那我对于他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然。总不能出一趟国,就换个芯子回来。」郑杭一道。 「保险起见,我还是去确认一下。」姜暮声说完走开了,姜佳明到底是今天晚宴的主角,他作为主办方,不能不去确认。 塞西亚想追上去,被郑杭一伸出胳膊拦住了。 「塞西亚,让暮声一个人去忙吧,我们喝酒。」 「酒没什么好喝的。」塞西亚道。她还是想跟暮声待在一起。 郑杭一说:「酒是没有什么好喝的,但是我们还可以聊天。」 「天也没什么好聊的。」塞西亚依旧不为所动。 眼见着暮声的背影就要消失,塞西亚并不给郑杭一什么好脸色。 郑杭一道:「聊暮声呢,也没什么好聊的吗?」 姜暮声的背影消失的一剎那,塞西亚将目光转到他脸上。 「对于暮声,郑先生有什么好同我说的吗?」 「我有点好奇啊,塞西亚。」郑杭一说。 「好奇什么?」 「好奇你究竟喜欢暮声什么?」 塞西亚的脸红了。 郑杭一道:「我跟暮声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头一次知道他的魅力这样大,能让感度千金这般迷恋。」 塞西亚道:「暮声自然是有他的好处,我才喜欢他。」 「具体是什么好处呢」?郑杭一追问。 塞西亚道:「应当让我先问郑先生一个问题才公平。」 「你想问什么?」郑杭一很大方,他不介意多回答漂亮女孩子几个问题。 塞西亚道:「郑先生跟暮声做了这许多年的朋友,应该很了解暮声吧?」 郑杭一抿了一口酒,微笑。 我还以为你会问一些我的个人问题。 「暮声是你的朋友,可不就是跟你有关?」 「不得了了,塞西亚,你的中文愈发进益了,真是当姜太太都绰绰有余。」 「真的吗?」 塞西亚完完全全被郑杭一取悦了,「郑先生方才想问我什么问题?」 郑杭一笑着重复了一遍。 「我刚才问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暮声?」 塞西亚说:「因为暮声他……帅气……还有……温柔。」 「我觉得我身上也有这些品质。」郑杭一毫不吝啬于自我夸赞。 「那你的温柔帅气同暮声并不是一种。」塞西亚道。 「这还分不同品类吗?」 「当然!」 「郑先生,如果你能告诉我几件有关于暮声喜好的事,我会很感激你。」 「暮声的喜好啊,让我想想,让我仔细想想。」 郑杭一聚精会神地想着,塞西亚专注地盯着他看。 「砰!」 门外忽然一声枪响,搅乱了一切。 塞西亚吓了一跳,郑杭一也无法再继续想了。 「塞西亚,我下次再想吧,我得赶紧出去看看暮声有没有出事。」 「暮声,出事?」 塞西亚并不知今夜的危险性,听郑杭一这么说,也跟着紧张了。 「我跟你一起去。」塞西亚说。 两人一起跑到院子里。 露天的院子,原本很多宾客在社交,他们饮酒、谈天,然而这一切都被那声枪响打破了。 客人们炸成一锅粥,四处乱逃,也有的僵在院子里,不说话也不乱动,他们身上没有武器,好在有港督带来的警察已经开始维护秩序。 郑杭一和塞西亚跑出来时,姜暮声倒在月光照耀着的草地上。 「暮声你没事吧?」 郑杭一和塞西亚急急忙忙地跑过去。 合力扶姜暮声起来时,两人都摸到了一手血。 * 第二天,姜家老宅发生枪击案的事就上了报纸。 云染没有看报纸的习惯,她是在给客人上菜的时候,听到客人们谈论才知道的。 好几桌的客人都在议论这事。 「诶,你看今天的报纸没有,有人敢在姜暮声的地方用枪!」 「被流放的那位不是回来了吗?想来是那位做的。」 第54页 「被流放到国外十来年,心里必定恨透了姜暮声,所以一回来就怨恨得开了枪。」 开枪?有人对姜暮声开枪?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姜暮声受伤了吗? 有人带着枪到他的家里去杀他吗? 一整个早上云染都在想这个问题,想去找份报纸看,然而店里生意太好,根本走不开。 只能频频透过玻璃窗,望向店外。 每天都在店外守着的阿彪,今天不在。 第29章 「阿染, 你在看什么?」 顾鸿飞看出了云染今天心神不定,也猜测到了是跟她听到店里客人谈论姜暮声家里发生枪击案的事有关。 「没什么。」云染迴避道:「我去后厨帮忙。」 云染去了后厨,没想到后厨的厨子和帮手也在说这事。 看到她过来, 纷纷住了口。 香港如今没人不知道她跟过姜暮声, 即使每天忙碌于这后厨一隅之地,他们也能从其他地方知晓。 看报纸,听八卦。 姜暮声的八卦, 是整个香港中顶稀奇的八卦,比漂亮的港姐又做了哪个富豪的小三更为劲爆, 更吸引人们的眼球。 有一次,云染还不小心听到他们在后厨谈到姜暮声一定是将她玩腻了, 才抛弃了她。 云染当时握紧了拳头, 努力隐忍, 才没进去理论。 她到底是离了姜暮声,她自己选择的,跟别人无关,别人怎么想都不重要, 只要顾鸿飞还是待她像从前一样就好。 平平安安地、不愁吃喝、富裕的中产日子, 是她最想要的。 如今, 她离自己的目标已经无限接近了,只要她坚持住,顾鸿飞对她的爱也坚持住,她就能在不久的将来通往属于她嚮往多时的终极幸福之路。 曾经的过往、姜暮声的状况, 是生是死,都同她没有关系。 她不能在这时候犯迷煳, 更不能叫学长看出她有一丝一毫担心姜暮声。 学长已经起疑心了。 她必须管住自己的心。 但心往往是一个人最难管束的东西。 她的心此刻不顾她的劝阻,也要担心姜暮声。 念着姜暮声有没有中枪? 伤势如何? 「云小姐, 醒醒吧。」帮厨鄙夷地提醒了一句。 云染惊觉自己的手被壁炉烫得发疼。 「云小姐还是出去帮忙吧,免得在后厨受了伤,惹得少爷最后进来数落我们。」 话里带刺,但不算太难听,至少对于她来说不算太难听,她很小的时候就听过几箩筐比这更难听、甚至于恶毒的话。 云染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但难免对顾鸿飞家烧鹅店后厨的人对她有不满和排斥这件事有些在意。 如果她未来真的做了顾家少奶奶,这些人日后或许会对她客气许多,但今天这记忆也会在某一天再冒出来。 走这条路,一条路走到黑,她真的就会快乐吗? 走到水槽边,云染将自己被烫伤的手放到凉水下沖洗,简单浸泡了不到一分钟,就往外走。 她还没走出去,那些人又开始议论她了。 「也不知道顾少爷是看中了她什么。」 「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不是一看就明白的事吗?当然是那张脸啦!」 「要我说,少爷这就是犯了煳涂,都说娶妻当娶贤,贪图美色可要不得。」 「要不姜先生怎么那么快就把她抛弃了?说明以色侍人是行不通的,这还没等到色衰,爱就已弛。」 「快可别那么说,看上一张面皮,也算得上是爱吗?」 「嫖客会爱□□吗?」 「她那样跟□□有什么分别?」 …… 又是□□,真有意思啊。 云染不愿再听下去,她回到店里招唿客人,脑子里忍不住想一个她从前从未思考过的问题。 □□都是自己选择,欢欢喜喜地去做□□的吗? 从前她只跟这世间大部分的人一样觉得□□是自甘堕落,是最下等的职业,如今却只觉得有些悲凉。 她想起曾经住在九龙城寨时,还未入夜,就能听见的那些□□的哭声,她们哭得那样悽惨,她只是听着都心惊肉跳。 她听老豆的话,没有自甘堕落,绝不做妓,但在别人眼中,她跟□□也已经没什么分别了。 或许是真的没有什么分别。 她不喜欢顾鸿飞,却为了安稳的生活一直同他这样培养感情似的相处着。 她不喜欢姜暮声,也因种种权衡在他身边待了近一个月。 她低下头,右手腕上的翡翠玉镯依旧晶莹漂亮,那过往的近一个月,好像是为了换这个镯子,她将自己的一半自由卖给了姜暮声。 离开姜暮声时,她很决绝,但并不十分有骨气。 这个翡翠玉镯在她看来,比骨气重要。 还是根本她以为,她同姜暮声之间原本就是一场没有签订合约的彻头彻尾的暧昧交易? 她想这个问题时,又下意识朝玻璃墙外看了一眼,看到一堵人墙。 顾鸿飞挡住了她的视线。 「阿染,我想同你好好聊一聊。」 云染微微愣了一下,很快换上一副无懈可击的笑容,说:「好呀,学长你先等我一下,这会儿店里客人还有点多,等休息时我们再聊。」 「好。」顾鸿飞没有勉强她。 第55页 云染维持着虚假的一张笑脸,出去继续招唿店里的客人。 今天的客人格外地多,似乎已经有人将她在这店里打工的事散播出去了。 姜暮声的女友在烧鹅店打工? 不不不,应当是已经被姜暮声抛弃的前女友在烧鹅店打工? 可即便是被抛弃了,她也是香港人眼中姜暮声的唯一前女友。 许多香港人将对姜暮声的好奇投射到她身上,似乎不管多远都要赶过来看她一眼。 云染觉得,姜暮声才是香港最闪亮的一颗星,一颗平时充满危险性,又遥不可及的星。 而她,现在在烧鹅店上班,谁都可以过来看她一眼。 她好像变成了动物园里可供观赏的一只动物,好在客人们对她都还算尊重,至多问一句:「你当真是同姜先生交往过的那位云小姐吗?」 事已至此,云染也不顾及这许多,直接点头说是。 已经被人当猴看了,生气也无济于事,不如多为店里招揽些生意。 一连好几天,店里的烧鹅都早早卖完了,要从别的分店调货。 一开始顾鸿飞的父母还有些担心,觉得她这块跟姜暮声有关的活招牌太过招摇,容易惹来祸事,后来禁不住儿子的维护,索性也作罢了,只是心里仍旧担心着。 每每这时,云染都会想到一句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 她不记得自己亲生父母了,一点印象也没有。 后来她有老豆,现在老豆也没有了。 她又是一个人。 她又在企图抓住些什么。 抓住顾鸿飞,然而这最初的愿望已经不似最初那般强烈了,变得有些轻飘。 忙碌了一下午,终于等到关店。 顾鸿飞带着她去了一家茶餐厅,要了两杯港式奶茶,还有一份西多士,问她还想要什么。 「这些就够了。」云染甜甜笑答,咬着吸管喝了一口不加糖的奶茶,有些苦。 顾鸿飞问:「不苦吗?」 云染笑着说:「还好。」 顾鸿飞拆了一包糖,往自己那杯奶茶里加。 云染吃了一小方块西多士,上面淋了炼乳,她吃着太甜了,甜得有些发腻。 顾鸿飞问:「阿染,不好吃吗?」 云染笑着摇头,不再去吃那西多士了。 「我们换一家店。」 「不用了,学长。」云染又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学长不是要跟我好好聊聊吗?时间不早了,就在这聊聊吧。」 顾鸿飞说:「是要好好聊聊,但饭也要吃好。」 他叫来服务员,问店里最近可有上什么新品,最受欢迎的餐食又是什么,又加点了一份龙虾意面和干炒牛河。 云染脸上堆着笑,心里纳闷地想:学长这是要跟她长聊、深聊吗? 龙虾意面和干炒牛河都上来了,学长给她分装到小碗里,自己埋下头吃,好像全然把要谈话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云染却看出了学长在紧张也是借用食物缓解紧张。 云染也并不着急,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看着眼前的顾鸿飞,她才能勉强不去想远处不知是何状况的姜暮声。 将最后一只龙虾虾尾消灭,顾鸿飞终于开口。 「阿染,你是不是很担心姜暮声?」 云染装作一脸错愕,「学长怎么回这么想?」 「因为……在店里的时候,我看你总是看向店外,觉得你是在看姜暮声的手下。」 「不是,我是在看客人,这几天客人都很多,我估算能不能招待得过来。」 「只是这样吗?」 「当然了,不然还能是怎么样?」云染笑问。 「我以为……」 「以为什么?」 「你已经喜欢上姜暮声了。」顾鸿飞迟疑地说。 云染突然就笑不出来了。 顾鸿飞大力握着筷子,紧张地看着她。 她努力控制住自己禁不住要颤抖的脸部肌肉,「学长别乱想,姜暮声,我怕他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喜欢他」 「可是你担心他。」 云染心里一惊,发现一味地说谎是行不通的,只能换个说法,「或许我是有些担心他,但也只是担心他,我待在他身边那些日子,他对我不错。」 「阿染,你……」 「可是,我并不喜欢他,就算我喜欢他,我也不会跟他,我有选择的话,绝对不会待在这样一个危险人物身边,又是绑架又是枪击的,我只想过安稳太平的日子。」 顾鸿飞终于从她这番话里找回些自信。 「阿染,我可以给你这样的日子。」 「我知道。」 顾鸿飞开心了一阵,送云染回洋房时又忽然开心不起来了。 云染觉得自己应该多表达些对他的关心,便问:「学长,你怎么了?」 「阿染,你说你不喜欢姜暮声,但是,你也不喜欢我,对吗?」 「你倾向于选择我,也完全是不是出于喜欢我的缘故,对吗?」 云染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也许她擅长察言观色,揣度人心,但真心到底没那么容易装出来,爱更难。 这一次,她久久地沉默了。 顾鸿飞陪着她在洋房门前沉默了好一阵。 良久,顾鸿飞维持着和煦的笑意对她说:「快进去休息吧。」 可云染清晰地看见他嘴角在颤抖,赶忙回他说:「学长也快回去休息吧。」 第56页 进了门,合上门,云染心里又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好像,她又在不知不觉走进了一个笼子。 是学长以爱为名的牢笼,她忽然有些恐惧,总觉得现在的安稳也是自己出卖了一部分自由换来的。 没比在姜暮声身边好多少,甚至让她感觉更不自在。 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云染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了某种错乱,不然怎么会突然偏向姜暮声。 * 姜家别墅,姜暮声躺在自己的床上,自己忍着疼给自己肩膀上的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雪雨、n、还有郑杭一都等在外面。 「我说,雪雨,你哥哥真是够奇怪的,我先前以为他不愿意下水游泳,永远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愿同我勾肩搭背,已经够奇怪了,如今受了枪伤都不让医生近身处理,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旧时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我真担心他自己处理不好,感染了,最后死于非命。」 「杭一哥哥,你不要说这么晦气的话。」雪雨皱着眉说。 「好好好,我不说了。」 郑杭一连着打了三下自己的嘴,破咒似的说了句:「可千万不要乌鸦嘴啊。」 n道:「有这么容易乌鸦嘴,郑先生可以去当巫师了。」 她很早就跟在姜先生身边了,见过姜先生受过更重的伤,陷入昏迷前,叮嘱的也是谁也不许碰她,准备好医疗器具,她醒来后,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这么一路走来,姜先生已经算是一个很有经验的医生了。 n一点也不担心。 又过了一会儿,房间里传出声音:「进来吧。」 n抬手打开门,让小姐和郑先生先进去。 「今天感觉如何?」郑杭一进门就问。 「还不错。」姜暮声说。 她的面色苍白,然而她皮肤本就白得过分,看不太出是因为受伤而苍白,但她那无什么血色的薄唇出卖了他。 「雪雨,你看你哥哥还在逞强。」郑杭一有些气愤地说:「真是没见过比你更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的人了。」 「我要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我早死了。」姜暮声道。 郑杭一白了他一眼,看向雪雨, 「这丧气话可不是我说的啊,是你哥哥自己说的。」 雪雨忽而喊了声:「哥哥。」 姜暮声柔声说:「哥哥没事。」 「伤口没发炎吧?」郑杭一关切地说:「要不你还是让我看一眼,我就看一眼,确认你没事就出去。」 「没事。」姜暮声不容置喙地说。 郑杭一说:「我们什么关系?你还不放心我吗?我只交往女朋友,对男人的身体可没兴趣。」 「那就更没有必要看了,回去吧,不然你家那位小姐真要怀疑你对我有什么特殊感情了。」 这句话仿佛戳到了郑杭一的底线,他破罐子破摔地道:「行行行,我是不稀罕看,也没有资格看,也不知道将来谁会有资格看。」 「反正不会是你。」 郑杭一彻底被气走了,房间里只还剩下雪雨和n没离开。 「哥哥,杭一哥哥也是担心你,你为什么要这样说话?」雪雨不解地问。 「不这样说,他不会放弃。」 「也是。不过哥哥,我也不能看吗?」 「不能,伤口会吓到你。」 「哥哥……」 姜暮声有些艰难地抬起手摸摸妹妹的头,「阿染呢,她这几天都没有消息吗?」 「有的。」雪雨激动地说了一句,但紧接着就没话了。 「怎么了?」 雪雨闭紧嘴巴,姜暮声看向n,「n你说。」 「云小姐,云小姐她……」n也是欲言又止。 姜暮声又问:「阿彪呢?」 「阿彪在外面,那天晚宴他怕姜先生出事,偷偷熘了回来,还没到家,姜先生就中了枪,他回来后,说要自己守着您,说什么也不愿意再去保护云小姐。」 「不过姜先生放心,我已经另外安排了一个兄弟去守着云小姐,没传回来什么不好的消息,云小姐很好,店里的生意也很好。」 「很好就好。」姜暮声慢慢将眼帘垂了下去。 灯光下,他的脸和唇都没什么血色,显得很虚弱。 雪雨看到哥哥眼中掩饰不掉的落寞,第一次觉得强大的哥哥也有脆弱的时候。 「哥哥。」 「怎么?」姜暮声抬眼,眼中那抹落寞已经不见。 雪雨眨巴着眼睛道:「哥哥,我忽然很想吃烧鹅。」 姜暮声愣了一瞬,道:「我也有点想。只是这么晚了,烧鹅店应当都已经关门了。」 「还没,哥哥,我已经打听过了,香港很多家烧鹅店,有几家是通宵开着的,还有外送,打个电话,就能配送过来。」 「n,你去将那张传单拿过来。」雪雨道。 「好的,小姐。」n立刻去了。 姜暮声无奈地笑了笑。 「你啊。」 「我什么呀?哥哥。」雪雨追问。 姜暮声只是看着妹妹微笑,不回答。 雪雨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吃烧鹅!」她必须让哥哥见上嫂子一面。 n很快就将传单拿了过来,姜暮声看了一眼,店铺正是他心里所想的,顾鸿飞家的烧鹅店。 第30章 第57页 然而他只是看了一眼, 便没了后话。 雪雨和n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他的下一步指示。 雪雨只好自己开口道:「打个电话过去吧,就说定两份烧鹅, 要赶快送过来。」 「好的, 小姐。」 n立刻去打电话。 姜暮声问:「雪雨,现在几点了?」 雪雨道:「快9点了。」 「哥哥,你在想嫂子过来要多久吗?」 「阿染未必会过来。」 「我觉得嫂子要是知道这个订单是送到这里, 一定会过来的。」 姜暮声笑着摇头。 雪雨道:「哥哥,我们打赌。」 「赌什么?」 「就赌嫂子今晚会不会亲自送烧鹅过来。」 「好。赌注是什么?」 雪雨认真地想了想, 道:「很简单,要是我赢了, 哥哥就以后就让我自由出行。」 「一周至多两次。」姜暮声道。 雪雨撇了撇嘴, 有些不开心, 但她心里明白这应当是哥哥给她最大的让步了,她应该见好就收。 「好吧。」然后一脸好奇地望着哥哥,「要是哥哥赢了,想要什么?」 「哥哥只想要你好好听话, 别做哥哥不让做的事。」 「好。」 赌注下好了, 两人开启等待模式。 寂静的夜里, 时间流逝得格外慢,单是等n打完电话回来,都叫雪雨坐不住,她从椅子上站起身, 在哥哥房间里走来走去。 姜暮声心里同样不平静,因而也没有制止妹妹。 终于, n回来了。 「姜先生,小姐, 电话已经打过去了,那边说马上送过来。」 「n你快告诉我,是我嫂子接的电话吗?」 「不是,那边说云小姐所在的那家分店这会儿已经关门,要明早再开始营业。」 「啊?那怎么办?」 雪雨泄气地跌坐回椅子上。 n问:「需要我再去打一个电话,指定云小姐过来送吗?」 姜暮声:「不必,这时候阿染应当已经下班,不要打扰她休息。」 「是。」 一个半小时后,烧鹅送了上来。 姜暮声从床上起身,由妹妹搀着下楼去客厅吃烧鹅。 姜暮声只吃了一块。 雪雨吃了两块。 「不行,哥哥,赌约不作数,我们明天白天再打一次订餐电话,打分店的电话。」雪雨道。 「雪雨,你不能耍赖。」 「可是这个时间嫂子都不上班,我想我这也算不得耍赖。」 姜暮声无奈地说:「真是拿你没办法。」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你先回去休息。」 「我就当哥哥答应了,可不能耍赖。」 姜暮声说:「哥哥可不是你。」 雪雨做了个鬼脸,「谁让哥哥宠我。」吐吐舌头跑开了。 n正要跟上去守护小姐,被姜暮声叫住了。 「n,先弄清楚分店的电话。」 「好的。」 「去吧。」 第二天早上10点,雪雨亲自打电话过去,用的是n昨晚查清的分店号码。 第一次接电话的是个男人,雪雨说:「不好意思,我哥哥不让我跟外面的男人说话,你能换个女孩子来听电话吗?」 顾鸿飞觉得电话那头的女客人有些奇怪,但还是答应了。 对于做生意的人来说,顾客是上帝。 「阿染,你过来一下。」 云染跑到柜檯前,问:「怎么了,学长?」 「帮我接个电话。」 「……哦,好。」 云染接过听筒,电话的红色塑料线拉长。 「您好,这里是顾记烧鹅店,请问是需要订餐吗?」 「嫂子!」雪雨听见熟悉的声音,当即兴奋地喊了一声。 云染没敢应声。 「嫂子,你怎么不说话啊?」 电话那头,雪雨的声音很清晰地传过来,云染将听筒拿得远了些。 「怎么了?阿染。」顾鸿飞见她表情忽然生变,担忧地问:「是骚扰电话吗?」 「不是。」 云染努力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问电话那头的人,「请问需要多少烧鹅呢?分店是5只起送,配送费另算。」 雪雨看向一直沉默的哥哥,用眼神询问他订多少烧鹅好。 「全部。」 雪雨说:「嫂子,全部,把店里的全部送过来吧。」 「好。」云染将电话挂断。 「沟通好了吗?对方要多少烧鹅?地址是哪里?」 「全部,地址是……是……」云染不敢说出来。 顾鸿飞敏锐地问:「是姜家人吗?」 云染知道瞒不住,轻轻点了点头。 「不知姜家人安的什么心,今早我听我爸妈说了,姜家人昨天晚上也打电话要店里送5只烧鹅过去。」 「没出什么事吧,学长?」 顾鸿飞摇头,「可是,没出什么事比出了什么事更可怕,我爸妈都以为……以为……」 「叔叔阿姨都以为跟我有关,姜家要找我的麻烦,会连累店里是吗?」云染苦涩地问。 「阿染,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也劝了我爸妈,让他们安心,只是他们心里总不踏实,我会继续劝的。」 「没事的,学长,我可以理解。」 「阿染……」 第58页 「我去送,我去送店里就一定不会出事。」云染道。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学长你看店吧,你去了事情反而更复杂,我有信心,姜暮声绝不会伤害我。」 顾鸿飞迟迟不答应。 云染自己出声吩咐店员将剩下的所有烧鹅打包,装车。 临上车前,顾鸿飞拉住她。 「阿染,你这一去,还回得来吗?」 「回得来。」云染十分肯定地说。 「要是他们不让你走,我就报警,带着警察去找你。」 「好。」 云染没有选择坐前面,她选择跟烧鹅们坐在后面,清静。 同时,她也是刻意地想染上一些烧鹅的味道,还故意地将一些油往自己红色的围裙工作服上抹。 她想着看到这些,姜暮声对她的兴趣应该会少一些。 还有雪雨妹妹,小公主一样的存在,应该也不会喜欢这样脏兮兮、满身油污的她吧。 小货车盘山而上,云染又来到这座山。 她心里很确定姜家人是故意让她来送烧鹅的,然而这故意的姜家人究竟是姜暮声还是姜雪雨,她不能确认。 但总归是这兄妹俩。 她不明白,她只是一个现实的普通人,这两位还对她存在着什么思念或者幻想吗? 如果说天真单纯的雪雨妹妹实在想念她,才想出让她来送烧鹅这个法子见她,倒也有可能。 但姜暮声,她实在想不出姜暮声对她有什么可留恋的。 这一路她都在想,没有想到特别站得住脚的理由。 但也想到了一条,相当隐约、朦胧的一条。 之前在面食店,姜暮声为了转移她的难过情绪,曾经说过一句话,他说:「因为那天我恰巧看见别的男人送你蔷薇花。」 那句话让她怀疑姜暮声早就认得她,至少是早就知道有她这么个人。 她问了姜暮声,姜暮声也没有否认,只是对她温柔地笑笑。 那天她没有继续深想,现在细细想来,她想到一个有点可怕的可能。 姜暮声可能早就看上了她,在她还没有见过姜暮声时。 这个想法吓了她自己一跳。 你是不是过于自信了? 云染问自己,心跳莫名跳得急了起来,也许是快要见到姜暮声本尊,她有些紧张。 别怕别怕,云染拍着自己的胸口安慰自己,如果姜暮声当真是早就看上了她,又忍住了没有利用自己的权势将她强留在身边,而是等她主动地叫出他的名字依赖他,那她基本上可以确认一件事: 姜暮声绝不会主动伤害她。 思及此,她的心脏完全失控,跳得更迅疾了。 姜家别墅建在山腰处,地势相对平坦,又因有繁盛树木的遮挡和掩映,在夏季时相当的清凉。 云染坐在货车上,凉爽的风从车头穿来,吹得她髮丝飞扬,吹得烧鹅的香味逸散。 不过,她鼻尖嗅到的、最为浓烈的还是山林里氧气的纯净和植物的碧绿的香气。 她的嗅觉想念这里。 不能再闻了。 云染屏息,她不能这样没出息。 已经选择了另外一条路,就不应当再摇摆。 然而,她的心还是随着这山林中的自由的风来无影,去无踪,荡来荡去地摇摆。 是顾鸿飞的条件已经满足不了她了吗? 云染糟糕地想。 「云小姐,接下来应当往哪边开?」 前方出现两条岔路,司机扭头向她询问。 云染脱口而出:「左边。」 回姜暮声身边的路,她竟然记得这样清楚。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什么也记不得,让司机自己选择一条路,哪怕会在这山林中迷路。 后来又出现几条岔路,司机还是一样地回头询问她,她都回答了出来,每一条路,在她的脑海里是那样清晰。 也许是小时候日日在九龙城寨那些弯弯扭扭的小巷子里逃窜,她记路的本事格外好,对,就是这样。 她单纯是记忆力好,绝不是因为想要记住通往姜暮声的路。 「云小姐,今天走这山路,我算是明白那位姜先生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建别墅了。」 「为什么?」云染配合地问了一句。 「安全啊。」司机幽幽地说:「这人吶,还真是不能一味地羡慕别人,你看我虽然只是烧鹅店里的一个小小司机,但工作安全,薪水稳定,这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稳稳的幸福,下了班回去有家人陪伴,日子和和美美,用不着这么多钱。」 「可是那位姜先生,有泼天富贵又怎样,充其量是能付高价配送费,让你我这样的小人物跑一趟送烧鹅,可背后承受的却是无尽的危险,前阵子妹妹被人掳走,好不容易救回来,这不到一个月,自己又中了枪。」 「姜暮声中了枪吗?」云染捏紧了一盒烧鹅的包装袋,问。 「啊……这我也不能确定,我也是听外面的人说的,这位姜先生中没中枪,跟你我也没有什么关系,只把这个当无聊时的谈资就行了。」 云染不再接着司机的话说了,她满脑子都是姜暮声真的中了枪。 也许是假的呢? 她的脑袋里好像突然长出了一个大摆钟,左边是姜暮声中了枪,右边是姜暮声没中枪。 大摆钟不停地左右摇摆。 第59页 就在云染无限烦恼之际,司机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那双已经透出几分苍老的眼睛里有后知后觉的歉疚。 「看路!」情绪积攒下,云染朝他大吼了一声。 司机赶紧回过头去,控制好方向,背对着云染说:「对不起,云小姐,我忘记了你曾经跟过那位姜先生。」 云染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復心情。 难道她还能怪罪司机吗? 「没事,都已经是过去了。」 「也是,云小姐脱离那位是明智之举,依我看,你还是跟着顾少爷过安稳日子的好。」 「哦?你觉得我配得上你家顾少爷吗?」心里还带着些气,她犀利地问。 「这……」司机迟疑了,又赶紧加快语速道:「当然,就凭顾少爷喜欢这一点,你就配得上。」 云染笑了一声,这一声不悲不喜,她自己都听不出是什么情绪。 司机无端地觉得她这声笑有些渗人,转移话题问:「云小姐,还要多久能到啊?」 云染说:「快了。」 十分钟后,她们到了。 云染抱着一摞烧鹅跳下车,司机还没有下车绕过来,已经有保镖过来帮她。 司机看好几个黑衣保镖围上来,有些害怕,便缩回了开车的手,不下车了,左右云小姐也用不着他帮忙。 「云小姐,交给我们吧。」 「不用了。」云染没有将手中烧鹅交出去,那些保镖便直接从车上拿,云染也不好阻止,只能道:「那就麻烦大家了。」 「云小姐不用跟我们客气。」 云染心里蓦地兜上来一丝暖意,好像她从来没有真正地离开这里,因为这些姜暮声手底下的人待她还是一样的尊敬。 比顾鸿飞的店员尊重她。 云染等着保镖带路,她有自知之明,并不想表现得像是很留恋在姜家时拥有的一切。 保镖们见云染她回来,大都比较欢喜,因为心里清楚如果他们的老闆对她没有什么感情,一定不会让她来送烧鹅,姜暮声不喜油腻荤腥,他手下人都知道。 快要跨进姜家别墅大门时,云染听见有人喊了一句:「彪哥。」 云染抬头看了一眼,是阿彪,她的一只脚已经踏了进去。 阿彪扫了她一眼,就将她忽视,对那些保镖道:「一个个的,都忘记姜先生高薪聘用你们是做什么的了吗?要端烧鹅就去烧鹅店打工。」 「没有,彪哥,我们只是看见云小姐拿不了这么多……」 「关你们什么事,没有姜先生的命令,你们就敢离开自己的岗位,要是这时候拿枪攻击姜先生的表少爷再出现怎么办?」 「表少爷不是已经被港督收押了吗?」有保镖小声嘀咕了一句。 阿彪面色涨红,「你说什么?」 眼见着阿彪就要发飙,云染道:「谢谢大家了,就帮我送到这里吧,后面的路我自己送。」 保镖们只得放下,又不能放在地上,一个心思活泛的年轻保镖去找了一辆小推车来,上面还垫了干净的旧报纸,大家纷纷把烧鹅放上去。 云染微笑说:「谢谢。」 她穿着烧鹅店里的红色统一围裙,带着红色鸭舌帽,拉着好心保镖提供的推车继续往里送烧鹅。 「就那么贱骨头?她怎么对姜先生的,你们都忘记了?」 阿彪踹了给云染送推车的年轻保镖一脚,没用大力。 「彪哥消消气,云小姐这不是回来了吗?」 云染拉着推车,走得很慢。 她感觉自己拉着一座小山,虽然已经是最省力的方式,但因为烧鹅多,还是很费力。 还有一层原因,她不想这么快进去面对姜暮声和雪雨妹妹。 抱了烧鹅,她现在浑身上下都是烧鹅的气息,身上有多处油污。 原本计划好的,要用这不干净的表象打破兄妹俩对她可能残存的幻想,没想到,她先将自己的勇气打破了。 姜暮声的房间。 姜雪雨实在坐不住了,站起身来。 「哥哥,我要下去看看嫂子来没来,按照昨晚的送餐速度,嫂子这时候应当已经到了。」 姜暮声靠在床上,一点也不着急的模样。 「今天我们订的烧鹅多,要全部打包也费时。」 「不管了,我就是等不及要见嫂子了嘛,上次在广场,我都没和嫂子说上话。」 姜暮声道:「你愿意的话,就去楼下等吧。」 「好!等看见嫂子我就来给你报信,不不不,我直接带嫂子来看你。」 雪雨说着跑走了,后半句,姜暮声连影子也没有听到。 他岿然不动地靠在床靠上,目光直视前方,仿佛能穿透墙壁,越过树林与山林,直接看到云染。 她当真来了。 但她会愿意来看他吗? 雪雨蹦蹦跳跳地到了一楼,好几次险些踩空摔跤,幸而n即使搂住她的腰。 「小姐,小心。」 「谢谢。」 话音未落,又是拼命往外面跑了。 小姐是真的很喜欢云小姐,那么,小姐未来也有可能喜欢上女性吗? n的思绪打岔了一秒,只一秒,又紧紧追上。 不管怎样,只要姜先生不解僱她,她可以这样一辈子做小姐的影子保镖。 云染停在花园,就不继续向前走了,不只是因为她害怕重逢。 第60页 还因为她在姜暮声的别墅花园里看见了蔷薇花,她记得这里之前是没有的。 姜暮声为什么要在花园种蔷薇花,是因为她吗? 她想到上次在她原来的那个家,姜暮声问过她要不要将蔷薇移栽过来。 云染放开推车,忍不住去触那蔷薇花瓣。 「嫂子,原来你已经到了,怎么不进来?」 姜雪雨终于找到了她,积极跑过来。 在云染反应过来之前,激动地抱住了她。 感受着自己此刻被雪雨紧紧地抱着,云染掐断了一朵蔷薇。 随后,她想到自己此刻是脏污的,焦急道:「脏,雪……姜小姐,你放开我。」 雪雨说:「没关系,嫂子,我想你了。」 云染愣了一下,还是用自己的力气将雪雨推开。 漂亮的白色公主裙是不应该被烧鹅店的油污弄脏的。 感受到她的坚持,雪雨也没有再执着于抱她,雪白的手蹭了蹭白裙子沾到的油污,她好奇地举到鼻子前嗅了嗅,赶紧拿开了手,但并没有表现出嫌弃的样子。 云染静静地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姜小姐,烧鹅是要送到客厅吗?」 雪雨不适应她叫自己姜小姐,愣住了。 n上前,「云小姐,把烧鹅交给我吧。」 云染听话地松了手,道:「烧鹅送到,我先回去了。」 雪雨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转身,「嫂子,你刚来就要走吗?我哥哥你还没见呢。」 云染头也不回地说:「我只是来送烧鹅的。」 「n,怎么办啊?」雪雨没辙了,无助地问。 n暂时放开推车,跑到云染面前,挡住她的路。 云染面无表情道:「我对姜先生遭遇枪击的事感到很抱歉,但是,我并不想见姜先生。」 n仍旧挡着她。 云染忽然想到自己还没有问她们要配送费,便摊开自己一只手掌道:「麻烦结一下配送费,谢谢。」 n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很干脆地掏钱,将钱递到她手上。 她数了数,只多不少。 「我身上没有零钱补给你们,记在帐上,下次给你们优惠可以吗?」 「嫂子!」雪雨被她这副冷漠疏离,公事公办的样子给急哭了。 云染丝毫不动摇,「我先走了。」 云染绕过n,往前走了一段路,没了n阻拦,前路又冒出一个阿彪。 阿彪没兴趣阻拦她,只是愤愤开口:「云小姐,你还有没有一点人心吶,姜先生待你不薄,你却……」 「我却忘恩负义,不关心他的生死?」 阿彪愣住,一脸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的惊讶。 云染面不改色继续往前走。 「阿染。」 姜暮声拄着金手杖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人来了,也不肯见我一面吗?」 第31章 听到姜暮声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云染的脚不受控制地停了下来。 然而,她只停顿了片刻,不愿意让姜暮声看出来, 又继续向前迈步, 步子迈得更大更急了些。 她决绝地向前,想要立刻逃离这个地方,逃离姜暮声。 「哥哥!」 身后传来雪雨的惊叫, 云染还是咬牙忍住了没有回头。 紧接着,又是一声金属落地的脆响。 云染停顿住, 没有听到人摔到的声音。 确认后,她又继续往前, 她把自己想像成一块石头, 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动容的石头。 石头没有感情, 她只有自己,也只为自己着想。 虽然停了几次,但后来,每一步都越来越坚定, 她必须离开这, 离开这个不属于她的地方。 身后也不再有动静, 不知是她的听觉自动屏蔽了,还是雪雨和姜暮声都不再试图挽留她。 她很想回头看一眼,但怕撞进姜暮声的眼睛,还是将决绝进行到底了。 出了别墅, 她又看到那些已经回到了原来位置的保镖,阿彪也在, 那些保镖不敢走过来,也不敢探头探脑, 但视线忍不住以转动眼珠的方式落在她身上。 「云小姐,你这就走啊?」 云染经过门口的一个保镖时,听见他小声地问。 「嗯。」 云染也轻轻应了一声。 这时太阳已经很大了,晒得人发昏,云染走进阳光下时,忍不住抬手挡了挡。 阿彪远远地看着她说:「云小姐这回走了,今后还回来吗?」 云染心情本来已经很不好,现下听见阿彪这样问自己,不由恼火。 「你希望我回来还是不希望我回来?」 「自然是不希望。」阿彪很诚实,对她的不喜和不欢迎都写在了脸上。 云染故意地道:「我回不回来并不是由我说的算,得看你们姜先生找不找我回来。」 阿彪嘲讽地笑了一声,「云小姐走的时候这么自由,回来怎么就不自由了?」 云染道:「你有本事把这话直接同姜暮声说。」 「你……」 阿彪彻底被噎住。 他虽然为姜先生鸣不平,但到底是姜先生的下属,怕姜先生,不像云染这样胆大包天直唿姜先生姓名。 在香港,能直接叫姜先生名字的没几个,这么连名带姓的叫的更少,在云染之前他不曾听过。 真是不知道云染哪里来的胆子! 在吵架这一方面,算是赢了阿彪,云染颇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也借着这机会发泄了一通。 第61页 是阿彪先对她不敬,不怪她回敬阿彪。 云染最后趾高气昂地看了阿彪一眼,上了来时的小货车,吩咐司机开车回去。 小货车开动,载着云染很快便没了影。 阿彪却实在是气着了,站在原地,喘着粗气,太阳底下看着像是要冒烟了。 云染不在了,保镖们纷纷围过来。 「彪哥,你没事吧?」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云小姐刚刚跟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阿彪生气地走开了,保镖们互相看看,谁都没有答案,继续回去站岗。 屋子里,姜暮声已经被雪雨和n一起扶着回了房间。 「哥哥的金手杖好像没有捡。」雪雨忽然想起来。 n说:「小姐陪着姜先生,我去捡回来。」 n去捡金手杖,雪雨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脸愁容地望着哥哥。 姜暮声苍白的脸展露出一个微笑,「雪雨,哥哥都没有难过,你也别难过。」 「哥哥骗人,你怎么可能不难过,刚刚下意识去追嫂子,都差点摔了,要不是n反应快,哥哥的伤怕是又要雪山加霜。」 「哥哥没事。」姜暮声道:「你未出生时,哥哥经歷过更惨痛的伤,眼下这点伤没有伤及要害,对哥哥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雪雨哭了出来,「哥哥总是这样说,不把自己的身体当一回事,却把我管得这样牢。」 姜暮声哄道:「今天的赌约你赢了,阿染亲自来送烧鹅,按照约定,我允许你一周外出两次,带着n。可以出门了,有开心一点吗?」 「不开心。」雪雨难过地道,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 姜暮声探身,抬手去帮妹妹拭泪,「怎么赢了还不开心?」 雪雨说:「我宁愿自己输了,嫂子这次虽然来了,但却比不来更无情。」 姜暮声道:「阿染不是无情,她还在生哥哥的气,觉得是哥哥害死了她老豆。」 「可是哥哥并没有害刀疤!哥哥只是把刀疤送进了监狱,让港督依法处置,如果哥哥没有这样做,刀疤可能死得更早,n都告诉我了,那边的人当时想杀刀疤。」 「阿染并不知道这一点,所以她恨哥哥很正常。」 「哥哥为什么不跟嫂子说明白呢,上次在广场,我以为哥哥会告诉嫂子真相的。」 「雪雨,我不能告诉阿染。」 「为什么?」雪雨带着疑惑望着哥哥。 姜暮声道:「因为哥哥觉得,让阿染知道真相的话,阿染同我更不可能。」 「哥哥是怕嫂子知道了真相会内疚?」 「内疚只是其中一种情绪,并不能彻底消融阿染心中的恨,情绪一旦复杂,人会理智得可怕,阿染跟你不一样,她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绝不会轻易地选择回到我身边。」 「哥哥是在说我头脑简单吗?」雪雨不哭了,红着眼睛委屈地问。 「头脑简单没什么不好,就算不好,也是哥哥的错,所以哥哥会保护好你,你不用担心。」 「那嫂子怎么办?」 「哥哥会自己想办法把她哄回来。」 * 云染坐着小货车下山,下到一半,有车上来,那车直接停在小货车前,差点出车祸,司机急得骂人。 「怎么开车的?不会开可以不开。」 待看清那汽车上坐着的人,司机又赶忙转变了态度。 「少爷,您怎么也来了?」 云染看不到,但能听到声音,不过不为所动。 她没心思想顾鸿飞怎么来了。 顾鸿飞回答司机说:「我不放心阿染,怕姜暮声不放人。」 「哪能啊,少爷您想多了,云小姐送完货很快就从姜家别墅出来了,那姜家别墅还真是气派啊,一座山只这一栋别墅,恐怕这座山都是姜家的。」 顾鸿飞有些不悦地问:「阿染呢?」 「云小姐在后头呢。」 「你先别动,等我掉个车,再将阿染接到我车上来。」 司机捏了把汗,「少爷,您可以吗?」 「我为什么不可以?」顾鸿飞不满地问。 「没,少爷拿了驾驶证,当然可以开车。」司机讪笑着道。 世人都说恋爱中的女人可怕,善妒,但男人好像更加。 顾鸿飞掉了车,将车稳稳停在前头,下车,绕到小货车后,去接云染。 「阿染,下来吧,坐我的汽车兜去兜风,我来开车。」 云染小心翼翼地踩着车边缘可以落脚的地方分段下落,顾鸿飞的手在身后护着她,她莫名地有些反感。 「学长,你不用来的。」 「我不放心你,左右店里今天没事了,我来接你安心点。」 云染道:「谢谢学长。」 「说谢谢就太客气了,阿染,还有时间,我带你去兜风,你有什么想去玩的地方吗?」 云染说:「没有,回去休息吧。」 「难得有空闲。」顾鸿飞道:「我记得你会游水,我们去海边如何?」 想到海边,云染脑海中就浮现出上次姜暮声带她去海边的画面,在那张躺椅上,她压着姜暮声,主动亲了他。 记忆真是可怕的东西。 这一刻,她宁愿自己的记忆不要这样好。 「我不想去。」 「为什么?」顾鸿飞不死心地问。 第62页 「我不太方便。」云染压低了声音说,故意让顾鸿飞想到女孩子的不便之处。 顾鸿飞的脸立刻红了,「抱歉,阿染。」 接下来的好一会儿,顾鸿飞都没再找她说话,云染也乐得清静。 后来,顾鸿飞又有了主意,「阿染,我请你去看电影如何?看电影不累的,有新上的爱情电影,听说很好看,我可以给你买爆米花吃。」 云染说:「学长,我累了,要不你约别的女孩子去吧。」 顾鸿飞脸上笑容消失,他急了,「阿染,你明知道我心里只有你!」 云染微笑说:「我知道,但是我不想去。」 「那等你下次想去的时候,我再请你一起去看电影。」 云染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不受控地拒绝顾鸿飞道:「学长,我不想跟你去看电影。」 顾鸿飞眸光暗了,受伤地说:「是姜暮声限制了你的行动吗?」 「不是。」云染摇摇头,「是我的心告诉我不要去,学长,对不起,我发现我似乎并不能按照自己的心意喜欢上你,我的心并不听我指挥。」 「那你喜欢姜暮声吗?」顾鸿飞伤感地问。 云染说:「不喜欢。」 顾鸿飞的眼睛里又有了一丝光彩,「阿染,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就像之前一样,我们继续好好相处,我不相信你不能对我日久生情。」 云染原以为自己太过冲动,放弃了先前谋划好的一条出路,她跟顾鸿飞算是玩完了,没想到顾鸿飞依旧不愿意放弃她。 顾鸿飞的这种不放弃让她有了一丝安全感。 她说:「学长,如果你愿意的话就这么做吧,但我并不能承诺一定会喜欢上你。」 「我会努力。」顾鸿飞道:「谢谢你愿意给我机会。」 云染看见他脸上重新展露开心的笑容,好像她给的这个机会多宝贵似的。 可事实上,云染自己都嫌弃。 她是个没什么安全的人,厌恶不忠的人,希望能有一个人忠心的爱她,顾鸿飞似乎就是这样一个人。 但她偏偏不珍惜,心里想着另一个已经不可能的人。 或许在感情这一方面,人就是犯贱。 顾鸿飞将她送回小洋房后,她没有邀请顾鸿飞留下,顾鸿飞也没有用「想喝口水」这样的方法逗留,这栋小洋房好像变成了她的财产。 她不想留人,就不留人。 然而,云染心里明白,她在鸠占鹊巢。 甚至因为今天去了一趟姜家别墅,心里的对比愈发明显,她愈发觉得顾鸿飞很多方面不如姜暮声。 原来,她不只是一个绝对利己的人,还是一个虚荣的人,虚荣到曾经以为最好的良配顾鸿飞,她都有些看不上眼了。 可是她的理智又告诉她,她跟姜暮声是绝对不可能的。 他们之间隔着老豆这一条命。 就算没有老豆,姜暮声身边这样的动盪不安全,也会使她感到害怕。 想到这里,云染都有些唾弃自己了,她贪恋姜暮声的权势财富,但又不愿意承担拥有这些带来的风险。 只享受利益,不共担责任,天底下哪里有这样的好事呢。 所以,还是离姜暮声越远越好。 「云小姐,你要现在上楼休息吗?还是喝点饮料再上去,我去厨房给你准备。」菲佣见她在客厅站了许久都不动,出声问她。 云染说:「我想先上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你忙你自己的吧。」 「好的,云小姐,等午饭备好,我再叫您。」 「好。」 云染上楼,进了浴室,把自己泡进放满温水的浴缸里,用浴盐打了许多泡沫,用力洗净自己身上沾染的烧鹅味。 烧鹅吃着香,但味道也着实强势,好像怎么也洗不掉。 云染忽然有些崩溃。 她不要一辈子这样,她不要一辈子跟着顾鸿飞卖烧鹅! 云染觉得自己在敷衍顾鸿飞这件事上浪费的时间不少,如今也算终于想明白了。 只是,要是她不要顾鸿飞,还要去找谁呢? 有谁能满足她的要求。 就算有满足她要求的人,又未必看得上她。 这时,她又想到了姜暮声。 不能想不能想,云染将头埋到水下,感到窒息地时候赶忙冒出水面来。 她想不到别的人了,她的社交圈受限,跟在姜暮声身边的时候,她接触的有钱人最多,然而,在姜暮声身边时,她的目光似乎都在姜暮声身上,眼里根本容不下别人。 她不得不承认,姜暮声虽然危险,但也是一个极有魅力的人。 她从不轻易动心的。 如今却在姜暮声这里感受到了挫败。 然而动心在一个人的人生中,也算不上一件大事,活一辈子,她未来应当也还会对其他的人动心。 动心的次数多了,这一次也就不那么打紧了。 沐浴完,换上浴衣,她又仔细地洗了头,洗了三遍,才用毛巾包起来。 菲佣上楼,敲门说:「云小姐,午饭已经准备好了。」 云染说:「我这就来。」 她打开门,同菲佣一起下楼。 「云小姐不先把头髮吹干吗?担心感冒。」 「不妨事,我以前都是自然风干。」 在九龙城寨生活的时候,甚至常常洗冷水。 第一次用吹风机,是在学校住宿,用的公用吹风机,吹得头髮毛毛躁躁,还要排队,就不再用了。 第63页 第二次用,便是在姜暮声的别墅,姜暮声家里的吹风机比学校公用的好许多,没那么伤头髮,温度也更合适。 有一次,她看见雪雨妹妹洗了头,特地跑过去,撒娇要哥哥帮忙吹头髮,姜暮声温柔地帮妹妹吹了头髮,云染看得出神,心里觉得他真是一个好哥哥,对于雪雨,他不只是兄长,还承担了爸爸妈妈的责任。 还没吹完,姜暮声忽然抬头望向她,问她要不要。 云染当时有些懵。 雪雨好笑地说:「哥哥,嫂子傻了。」 姜暮声轻斥:「别乱说。」 又对她说:「阿染,我是问你需不需要我帮忙吹头髮?」 云染当时的感觉很奇怪,她是个对亲生父母完全没有印象的孤女,后来被刀疤收养,刀疤也并不会细緻地照顾女孩子,她的头髮和辫子从来都是自己梳的。 「要么?」 「不要!」云染突然大声,声量超过那呜呜的吹风机,所有人都愣住了。 云染不好意思地说:「我先回房间洗澡了。」 她会房间洗了澡,洗了头髮,裹着干毛巾坐在床上,脑袋空空的,什么都想,什么都不想,一旦脑子里出现点什么,她就会强势地赶出去。 「咚咚咚——」 有人敲门。 云染迟疑了片刻,走到门边,以为是雪雨妹妹,拉开门,没想到是姜暮声。 她惊讶得微微张开了嘴。 姜暮声笑她:「见到我这样惊讶?」 云染微张着唇,眼睛眨了一下。 姜暮声看了她的唇一眼,又看向她眼睛,「不让我进去吗?」 云染让道,姜暮声走进来,往浴室去。 云染下意识跟在她后面。 浴室里还氤氲着她沐浴后的水汽,他们像是前后脚走进了潮热的雾里。 她看见姜暮声下蹲,打开了镜子下来的柜子,拉开柜子,姜暮声从里面拿出一个绞着线的东西,回身看她。 「听雪雨说,你从来不吹头髮,她每次晚上过来找你聊天,你都披着湿发,我想着你或许是不知道吹风机放在哪里。」 「我知道的,就是不喜欢用。」云染不看他,迴避他视线道。 「为什么?」 「之前在学校的时候用过,觉得不大好用。」 「再试一次罢,以免着凉头疼,我帮你。」 云染不好拒绝,便让姜暮声帮忙吹头髮了。 由于浴室里实在过于潮热,他们是去房间吹的,空调让房间里凉丝丝的。 云染闭上眼睛,感受姜暮声在后面用手轻柔地挽住了她的头髮,一缕一缕地吹。 风的温度正好,不会过热。 姜暮声手的力度也掌控得很好,还夸她:「阿染,你的发质很好。」 云染心里有些开心,但装作没听见不吭声。 这个让姜暮声吹头髮的过程好像很漫长,又好像很短暂。 吹风机的嗡嗡声停止的那一刻,云染睁开了眼睛。 姜暮声将吹风机放了回去,她站在原地,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想着要不要现在打开,她有点怕姜暮声不出去了。 然而,在她打开房门前,姜暮声就从浴室走了出来, 他微笑地看着她。 云染觉得她的头髮连同整个头都痒痒的,软软的,心却是紧张兮兮地。 姜暮声看出了她在紧张,「别害怕,我不留宿。」 说完,他自己打开房门,走了出去,还不忘帮她带上门。 她靠在门上,仿佛在用自己身体的重量阻止姜暮声再打开这扇门。 姜暮声没有再来,但那天,她的心脏跳得最厉害。 「云小姐。」 「云小姐。」 「云小姐?」 菲佣叫了她几声没反应,直接上手摇她的胳膊。 云染从回忆中醒过神,问:「怎么了?」 「吓死我了,云小姐,您跟我一起下楼梯,忽然走着走着不走了,我还以为你被谁定住了。」 「是身体不舒服吗?该不会是因为没有及时吹头髮吧?」 「不是。」云染笑了笑,继续下楼,「我没事,我只是忽然想到了一些事。」 「那一定是开心的事吧,不然云小姐应该不会想得这样入迷。」 云染朝她笑了笑,「吃饭。」 云染吃了一碗饭和一些菜,就放下碗筷,菲佣过来收拾,忽然有人敲门。 「云小姐,我先去开门,看看是谁。」 云染点头,起身往楼上走,心想来的应该是顾鸿飞,她不想这样见他,想先上楼换身衣服。 等她再下楼时,看见的却是一个令她意外的人。 来的居然是郑杭一,那位起先对她不错,后来觉得她会对姜暮声不利,而转变态度的郑先生。 郑杭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很闲适地靠坐着,望着她从二楼款款走下来,还微微眯起了眼睛。 「没想到云小姐这么看得起我,见我之前还特地洗个头。」 「巧合罢了,我可不知道今天郑先生会来找我。」 郑杭一说:「恰巧路过。」 菲佣端来一大碟洗净的水果,有青提、火龙果、苹果,郑杭一拿了颗青提扔进自己嘴里。 云染道:「郑先生应该不是特意来我这里吃水果的吧?」 「当然不是。」 「郑先生为何而来?」 第64页 「不忙说,我刚赶过来,让我先吃两口水果。」 云染不爽地看着郑杭一慢条斯理吃水果。菲佣大概觉得这是她的朋友,又上了一壶茶。 郑杭一喝了一口茶,道:「我想跟云小姐聊聊暮声的事。」 云染抱住自己的双臂,问:「郑先生到底要同我说什么,请直白些。」 「那我便直说了。」郑杭一放下茶杯,向前倾身道:「上次的谈话是因我而起,我来说清楚,我不希望云小姐因为我的缘故跟暮声怄气。」 「跟郑先生没关系。」云染道。 「跟我有关系,云小姐有所不知,我这个人从来不乱承担责任,跟我没关系的我自己会撇清楚干系,绝不会这样上赶着。」 「哦?那今日郑先生怎么这么上赶着?」 郑杭一笑看着她,「如果这样呛我说话能让云小姐消气,不妨多呛我几句。」 云染不吭声了,抬手给自己也倒了杯茶,喝茶掩饰心里的慌张。 郑杭一继续道:「云小姐,上次是我不对,我劝暮声不要你,他没有同意,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你赌气离开,暮声让我送你,我又添一把火,让你骑虎难下,就算想回去也回不去。」 云染纤白的手指握紧茶杯,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我几时想回去了?郑先生不要乱说。」 「好好好,我不乱说。」郑杭一作举手投降状,「不过,云小姐也请不要口不对心。」 云染抬眼瞪他。 郑杭一迎着她的目光,笑得像只奸猾的老狐狸,「我言尽于此,云小姐装作不想回去,不在意暮声,到头来吃亏的还是你自己。」 这话重如擂鼓,将云染漂浮着的心一下子击沉了。 郑杭一见她神情有了松动,抓住机会抛出橄榄枝。 「云小姐,我在这里为我说过的错话郑重向你道歉,请你原谅我,我给你当司机,亲自送你回暮声那儿,好吗?」 第32章 玩世不恭的公子哥难得露出这样认真的模样, 云染的心悄然动了动。 她实在骗不了自己。 很多时,她也想回到姜暮声身边,尤其是对现下生活不满意的时候, 感到辛苦的时候, 好像无论怎么努力给自己洗脑也无法喜欢上顾鸿飞的时候。 她都会格外地想回到姜暮声身边。 可是,她要就这样跟郑杭一回去吗? 怎么担保郑杭一突然来这一出不是耍着她玩? 「云小姐,你这是要急死我, 愿不愿意跟我回去好歹给个准信啊。」郑杭一做出抬手给脸上扇风的烦躁动作。 云染不为所动地问:「是姜暮声让你来找我的吗?」 「不是。」郑杭一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她,他说:「云小姐, 你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暮声不会这样做, 他向来倾向于自己想办法, 奈何他在男女关系这一层面上实在太过青涩, 我看不下去才插手,也算为我先前说的那番话负责。」 也是,姜暮声不会随便求人,就算求也不会求郑杭一这样的浪子。 不知道为什么, 姜暮声这样看起来禁慾又专一的人竟然跟郑杭一是好友。 云染仔细斟酌了片刻, 对郑杭一说:「我既然选择了离开, 就不打算回去。」 郑杭一露出惊诧的目光,他十分意外,他都说到这份上,把台阶给云染铺好了, 云染竟然不愿意回去。 「为什么?」他问。「我眼力很好,云小姐并不像一点也不贪图富贵的人。」 云染牵动了一下唇角道:「郑先生没看错, 我是个顶俗套的人,也确实被姜先生所拥有的滔天富贵迷过眼, 但我对危险的感知力更强,我一直觉得安稳地活着最重要,然后才是其他。」 「原来如此。」 郑杭一嘴角勾着嘲讽的笑,「看来云小姐是仔细做了爱情上的风险投资,最终才选定了顾少爷和他的连锁烧鹅店。」 云染勉励维持着微笑,心里想的是随郑杭一怎么说。 爱情是一项危险的游戏,如果要同姜暮声谈论爱情,那么爱情的危险将会呈指数翻倍。 她对自己这副柔弱的骨头架子没有自信,她承受不起。 郑杭一摔门而出,并没有将绅士风度维持到底,云染也不在意这一点。 * 从云染现在住的小洋房出来后,郑杭一便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姜暮声的别墅。 「暮声,那位云小姐,我劝你趁早忘了她罢,不值得。」 「怎么突然这么说,杭一,莫非你去见了阿染吗?」姜暮声靠在床靠上问。 郑杭一道:「何止是见了,我们还面对面坐着聊了好一会儿,还吃了水果,喝了茶。」 「听起来很愉快。」姜暮声声音平和地道,深邃的眼眸透露出几分嚮往。 郑杭一没忍住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暮声,我劝你早点清醒吧,你看上的那位云小姐倒是诚实,亲口承认只能同甘,不能承担同甘风险。刚才我去找她,好声好气请她跟我一起回来,还向她赔了罪,但她拒绝了我。」 姜暮声仿佛没有听到他前面说的话,只道:「你请人,人拒绝你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暮声,我可是在为你打抱不平,你该不会是中了她给你下的蛊了?说出这样的煳涂话。」 姜暮声微笑道:「我可没你想的那般煳涂,阿染是什么样的人,我早就知道。」 第65页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知道,你还!」郑杭一脸上的表情一连变了三变,最终定格在一脸嘆惋。 「暮声,我原以为你是个清醒的,没想到在爱情上,你比我煳涂。」他顿了一顿,又补上一句:「清醒的煳涂。」 姜暮声笑道:「也许有一天,你喜欢上一个女孩子,不是虚与委蛇,你也会明白。」 「何以至此?」郑杭一一脸不理解,「爱情不就那么回事,精神和□□的双重欢愉,我没有捲入旋涡,但我觉得我已经都体会到了。」 姜暮声笑问:「你说你都体会到了,你有想要一直和你享受这两重欢愉的人吗?」 「一直?我疯啦,腻了就换一个不是最好?」 姜暮声摇头,「你还不懂。」 「是,我不懂。」郑杭一併不觉得自己在爱情的真谛上落后他一程,反而觉得自己已经抵达了罗马,他嘆息着说:「暮声,我不是反对你谈真诚的恋爱,可你也选择一个靠谱些的人,你和雪雨,你们这两兄妹,哎……」 就连云染离了你,也知道选择一个财富地位和安全性相当的人,你怎么就这么傻。 * 姜暮声这些天一边养伤,一边绞尽脑汁地想要怎么把阿染哄回来。 那天并不算多高明的放风筝吸引手段已经算是他能想到最好的法子了,雪雨和n也帮着他一起出主意。 雪雨说:「据我观察,我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些情侣们,要是闹了别扭,和好最快的方式便是亲密接触。」 姜暮声轻咳了声,「我是不知道,你们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这般大胆,不忌讳了。」 雪雨凑近他,笑得眯起了眼睛,「哥哥想到哪里去了,牵手、拥抱、接吻都是亲密接触啊,我不信哥哥和嫂子之前没有做过这些。」 那次在海边,她就远远地看见了一次,虽然后来n捂住了她的眼睛,她也还是看到了。 「哥哥,接吻是什么感觉啊?」雪雨想到那个模煳、粘稠的画面,好奇地问。 姜暮声端起他作为兄长的板正的面容道:「以后你有喜欢的人,谈了恋爱,就知道了。」 「有喜欢的人,那还要多久啊?」 雪雨困惑地眨眨眼睛,上次喜欢错了人,差点酿成大错,她现在是不敢再轻易喜欢上别人了,觉得外面的世界好像真如哥哥说的那般,坏人太多。 「缘分到了,爱情自然就来了。」 「就像哥哥和嫂子一样吗?」 姜暮声嘆了口气:「如果可以,最好还是别像我跟阿染这样。」 他觉得自己跟阿染之间从最初就是不平等、不平衡、也不那么正常的恋爱。 也许在阿染看来,他们这段关系根本就算不上恋爱。 「哥哥。」雪雨摇撼姜暮声的手臂,「要不要试试浪漫的办法,送花,送巧克力?」 姜暮声想起了云染留在九龙城寨院子里的那一墙的蔷薇花。 当天下午,就差人找来花匠,自己守着那些花匠在院子前的花园移栽蔷薇,上次未得到阿染的允许,他就没动九龙城寨的蔷薇,眼前移栽的这些都是在别处买的。 前几日阿染送烧鹅来,已经移栽了一些,不知阿染有没有注意。 蔷薇花移栽好了,他不确定阿染喜欢的颜色,就各种颜色都移栽了一些,颜色深的,颜色浅的,白的,黄的,紫的。 日落西山时,姜暮声会拄着金手杖亲自去给那些蔷薇花们浇一点水,好像把对阿染的思念都灌溉在了蔷薇花身上。 雪雨和n陪在一旁。 雪雨小声问:「n,你有没有觉得我哥哥好像没有之前那么强大了?」 n疑惑:「小姐为什么这么说?」 雪雨说:「难道你不觉得吗?以前我总觉得哥哥冷酷强硬,虽说对我还算温柔,但没有像现在这样,他还会想念别人了。」 n觉得小姐说的有理,认同地点点头,「姜先生越发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了,而不单是一个钢铁人。」 姜暮声给花园里新移栽的蔷薇花浇水时,云染在小洋房二楼阳台上看月季。 月季在菲佣的照顾下,开得越发娇艷欲滴了,可云染不喜欢月季,她望着夜色下的雨季,睹花思花,思念被她留在九龙城寨那些蔷薇花。 其实早就打算跟顾鸿飞说,她想把那些蔷薇花移栽过来,但又迟迟未开口。 也许是她的潜意识认为,她并不能乖乖地按照自己的计划去做,她不甘心永远跟顾鸿飞在一起,总有一天会离开。 那一天也许还会来得很快。 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忍心让那些蔷薇陪她一起颠沛流离了。 她照旧去顾鸿飞家的烧鹅店上班,认真做好自己分内的工作,只是对顾鸿飞的态度不再像之前那样用心敷衍了。 她想,就算自己是一个演员,也没办法演一辈子的戏。 好在顾鸿飞对她还是像从前一样,不求她马上答应什么,只求她能给他一个机会。 顾鸿飞先前或许不清楚,如今却也已经清楚了,云染给他的不过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他就指着这一个渺茫的机会,看到微弱的希望。 对他来讲,有希望总是好的。 云染心里更清楚,她给顾鸿飞的是一个渺茫的机会,且就靠这个机会弔着顾鸿飞,靠这个机会过并不让她十分满足的安稳日子。 第66页 她曾经给过许多男人机会,但那些男人基本都不符合她的要求,被她无情踢出局了。 她就是这样一个精于算计的人。 受新式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打开了她的眼界,可受社会发展限制,这个世界大体还是属于男人的,就算她最终选择不依附任何一个男人,凭自己的本事念完大学,可以选择的工作也十分有限,拿不到几个钱,还是要为生活劳累奔波。 她已经在姜暮声那里见过真正的好日子,上等人的生活是怎样的,不可能再甘愿去过那种要为生活奔波,也未必能安稳的朴实生活。 再说,她这张脸也是祸害,吸引祸事,她无力自保。 她也不相信法律。当受到损害和侵犯的时候,她才能用上法律,而法律的操控权,往往又在那些掌控权势和财富的人手里,她这样的人一旦惹上祸事,又寻求不到庇护,便是死局。 那时候,她就是一只很容易被踩死的蚂蚁。 她不想做蚂蚁,她想要好好生活,好不容易熬过了小时候的艰难困苦,不是为了日后当蚂蚁的。 该死,她又想回到姜暮声身边了。 姜暮声身边说危险也危险,说安全也安全,对于她来说,其实应当是安全大于危险的,她忽然有些想通了。 可是她不能回去,她上次才拒绝了郑杭一递给她的台阶,决不能主动回去。 除非,除非姜暮声亲自来接她。 下午,姜暮声当真过来了,坐在烧鹅店中心的一张餐桌旁,同周遭的环境看起来很不相容。 云染紧张得脸上冒汗,白里透红的脸颊沁出晶莹的汗珠。 她察觉到姜暮声在看着她。 雪雨和n没来,也没看到阿彪,姜暮声只带了另外两个她不认识的保镖来。 虽然已经很低调,但其他几个店员看到姜暮声还是害怕,一个也不敢上前招待,顾鸿飞刚好出去办事了,云染心想这是她的机会。 她低着头走上前去,淡淡地问:「请问客人要吃点什么?」 姜暮声道:「就来一份你最喜欢吃的。」 云染心跳停了半拍,转身去后厨上菜。 她在后厨待了足足五分钟,她自己都忘记自己平时在店里最喜欢吃的是什么了。 也许是因为在这里工作,天天吃,再美味如今都只觉得平平无奇了。 最后,云染准备了一份店里最贵也是最豪华的套餐,想起姜暮声饮食清淡,片的烧鹅也都是没有什么肥油的部位,白灼菜心还略微处理了一下油。 她所做的这些举动瞒不过后厨的店员,但瞒姜暮声是绝对够用的了。 「请用。」云染将一份烧鹅套餐放在姜暮声面前就预备转身。 「阿染。」 这声轻唤叫她脚步一顿,她脑子里快速地权衡了一下,姜暮声是客人,客人有需求,她作为店员不能一走了之。 于是掉转身去,笑吟吟开口问:「请问姜先生还需要什么?」 姜暮声定定地看着她,仿佛看出她的微笑是虚假的,要透过她的笑去看真实的她。 云染垂下头,好像再被姜暮声那双深邃的眼睛继续看下去,她所有的算计都会无所遁形。 「阿染,你瘦了。」姜暮声柔声说。 云染那庞大的担忧散去,心里五味杂陈。 「姜先生看错了,我一直很瘦。」 姜暮声道:「吃这样有油水的食物,还是瘦了,想来是工作太幸苦。」 云染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道:「姜先生要是没有别的需要,我就继续去忙了。」 「还有。」 「什么?」 「你先坐下。」 云染愣了一下,没坐,现在是工作时间,她跟客人一起坐着,不像话。 姜暮声问:「阿染,你吃过午饭没有?」 「……还没。」云染迟疑地答,不知道姜暮声到底要做什么。 姜暮声道:「坐下吃饭,今天店里的烧鹅我全买了,你暂时不用再忙活,先把饭吃了,现在正是吃午饭的时候。」 云染忽然想到一个温馨的画面,如果老豆还在世,也会叮嘱她按时吃饭。 又有客人进店,姜暮声的保镖直接将人拦住了,霸道地说:「店里烧鹅都卖完了。」 云染心里酸酸胀胀,最终还是在姜暮声温柔的目光中坐下来了。 姜暮声无声将豪华烧鹅套餐推到她面前,示意她吃。 为什么要对她这么温柔? 为什么追到这里来? 在香港,姜暮声想要什么样的漂亮女人没有,难道就非她不可吗? 云染不信,不是不相信自己美的诱惑力和魅力,而是不相信男人的基因。 她在九龙城寨见过很多男人,在情感这一方面男人总是比女人更残忍。 而她,励志于做一个比男人更心狠的人。 要心狠,就不能那么心甘情愿坠入爱情的漩涡,而是要永远把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置。 她一面想,一面小口小口去吃那她早已经吃腻的烧鹅,因为起初是按照姜暮声饮食习惯准备的清淡版本,竟然意外地清新好吃。 姜暮声只看着云染吃,无声看着。 云染饭量不大,吃了一半就吃不下了,从桌面抽了张不算上乘的纸巾擦了擦嘴。 抬头见姜暮声的目光一直没从她身上移开,又看向一旁避开。 第67页 她受不了姜暮声那样看她,好像当真对她情根深种似的。 就算相信姜暮声真对她有几分情义,她也不肯轻易迷失、上头。 「我吃好了,谢谢姜先生今天的款待,不过,希望姜先生日后不要再这样做了,会影响烧鹅店的生意。」 姜暮声沉默地看着她,脸上面无表情,云染忽然有些害怕,害怕姜暮声因为她刚才那些冷言冷语动气。 她是个聪明且识时务的人,当下就眼眸低垂,做出低眉顺眼的样子,同时认真思考该如何让屈尊来烧鹅店的姜暮声消气。 没注意到坐在对面的姜暮声忽然拉开了西装的一面,从内侧口袋里取出一朵粉紫的蔷薇花来。 「阿染。」 云染吓得立刻抬了眸,以为即将迎来姜暮声的怒火,却对上一双天生凌厉冷酷、却充满柔情的眼睛。 他将一朵携带着他体温的蔷薇递到她面前。 「阿染,蔷薇栽好了,我来接你。」 第33章 那朵蔷薇虽然被压在西装下面, 但姜暮声将它保护得很好,没有掉花瓣,也没有掉叶子。 云染看着眼前这朵蔷薇, 立刻就想到了那天她去送烧鹅在花园处看到的蔷薇。 姜暮声真的为她栽蔷薇了。 心潮不受控制地有些澎湃, 然而,她还是没有接那朵蔷薇。 她知道,接了就代表答应姜暮声回家。 她确实想回去, 也期待着有一个恰到好处的台阶出现。 没想到姜暮声忽然出现,亲自给她递台阶。 她也不知自己为何还是不敢接受。 是因为顾鸿飞吗? 还是她不想承担自己选择带来的后果。 又或许她期待着姜暮声跟传闻中的冷酷修罗一样, 直接强硬地带走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把选择权交由她。 像雪雨那样被哥哥的爱和保护困住, 没有自由的人会嚮往自由。 像她这样拥有自由又不够强大的人, 会嚮往被动, 被动地被姜暮声带走,那便不用接受道德上的谴责,对于顾鸿飞的那份歉疚也能少些。 第一次,她如此想做个被动的人, 逃避为自己内心的选择承担责任的人。 她意识到这样的自己有些面目可憎, 但还是无法勇敢遵从内心。 最后看了姜暮声手上那枝蔷薇花一眼, 她抽回留恋,站起身,「姜先生,我去给您打包您要的烧鹅了, 争取让您早点带走,我也早点下班。」 姜暮声望着她, 固执地举着那朵蔷薇。 云染笑着转身,去后厨。 就在这时, 一个十七八岁,扎着双马尾,看起来跟云染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大声哭喊、嚎叫地朝烧鹅店奔来,她身后有两个敦实但不太高的男人紧追不捨。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云小姐!」 「救救我!」 即使听到了自己的姓氏,云染也只是止住脚步,停下来看了一眼,是不认识的人,多管闲事从来都不是她的办事宗旨。 她继续往后厨走。 「云小姐!求您!我姐姐说你会救我的!」 云染充耳不闻,继续走向后厨。 那女孩红着眼睛,流了满脸的泪,看云染并不为自己停留,眼里的生机渐渐淡了下去。 没了希望,也没了力气,她摇摇欲坠摔倒在地,刚好倒在姜暮声的两个保镖面前。 这…… 两个保镖互相看了一眼,追女孩的两个男人放慢脚步,「真能跑啊,你乖乖跟我们回去,还是我们绑你回去?」 女孩心如死灰,不言不语,只咬着唇无声流泪。 「她在咬舌自尽!快阻止她!」 女孩嘴角已经渗出鲜红、刺目的血,那两个男人急忙上前来制止,两只又黑又糙的手捏住了女孩的两腮。 目光恶狠狠:「想死?也得先获得李老闆的同意,像你姐姐那样。」 女孩突然发狠,一口咬住了男人的手,顷刻间,男人的手也开始流血。 「艹!你姐姐是让人玩的舞女,我看你也是,在这里装什么清高?」 男人骂骂咧咧招唿了女孩一巴掌,另一个拉住他。 「悠着点,别打坏了,到时候李老闆怪罪。」 「真晦气!」男人重重地往地上啐了一口,「你等着,等李老闆把你也玩腻,看我怎么收拾你。」 女孩吓得怔住,打了个哭嗝。 走投无路,女孩又扯住旁边的黑衣保镖开始哀求,「救救我,救救我,求你……」 保镖觉得女孩可怜,可也做不了主,他是负责保护姜先生的,可不能为了一个不相识的可怜女孩惹事。 那两个男人打量两个黑衣保镖,心里倒生出了些顾忌,一时间没敢轻举妄动。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云染走到女孩身边问。 她原本已经回到了后厨,但不知为何,还是忍不住走了出来,听明白女生的境遇,她想到从前的自己。 无依无靠,被几个大孩子联合起来轻易制服,若不是老豆突然出现,多管闲事,她已经被那些糟糕透顶的人轮流侵犯,说不定真会沦落成妓。 女孩看云染再度返回,眼睛里又有了光,放开保镖的黑裤脚,转而用力抓住云染红色围裙后面的天青色旗袍裙角。 正是先前牡丹小姐送她的那一身。 「你姐姐是谁?」云染蹲下身,又问了一句。 第68页 「我姐姐叫陈丹,就是东方歌舞厅很受欢迎的那位牡丹小姐,云小姐,我姐姐说她认识你,说你会帮我,求你,求你帮帮我。」 云小姐?两个追踪女孩的男人觉得这称唿有些耳熟,再一看他们现在所在之处,烧鹅店,这不就是那位已经被姜大佬抛弃的女人嘛! 想明白了对方底细,便大胆起来,「云小姐,我们知道你曾经跟过姜大佬,不想得罪你,可你已经离了姜先生,不是什么事都是你能管的起的,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若我偏要管呢?」 「那便不要怪我们不客气了。」两个男人摩拳擦掌,打算来硬的,姜暮声的两个高大保镖以保护的姿态挡在云染和女孩面前。 两个男人忽然硬气不起来了,对方人高马大,足足比他们高一个头,看起来又是练过的,他们肯定打不过。 好汉不吃眼前亏,两人后退一步,道:「云小姐,你非要管这闲事,靠这两个保镖可不成,我们李老闆再请十来个保镖,你可就挡不住了,你确定要李老闆作对?」 云染面色严肃,不吭声。 那两个男人以为自己说动了云染,继续道:「曾经跟过姜先生,想来云小姐也是个聪明人,聪明人就不要做煳涂事,我们李老闆放眼整个香港,也是没有几个人敢得罪的。」 「你们看我敢得罪吗?」一道低沉、带着几分喑哑的声音从烧鹅店里传出。 「你又是谁?」两个男人并不把只闻其声的人放在眼里。 姜暮声撑着金手杖,稳稳地走向店门口,每走一步,金手杖敲击地面一下,发出沉重有力的声响。 听见金属拐杖敲地的声音,两个男人蓦地开始慌了,神经敏锐嗅到了危险气息,膝盖微微弯曲,仿佛随时准备跪地求饶。 「姜先生。」两个黑衣保镖恭敬地唤了一声,往旁边让开路。 没了保镖遮挡,两个男人看清了被唤「姜先生」,还撑着金手杖的矜贵男人,腿软了,扑通一声跪地,头也重重磕下去。 「姜先生饶命! 「姜先生饶命,我们方才不知道是您!」 姜暮声拄着金手杖站定,居高临下地问:「你们老闆全名是什么?」 两个男人都不敢抬头,额头贴着地,眼神交汇,两两都慌了神。 不是说姜大佬已经把那位云小姐玩腻又抛弃了吗? 怎么今天在烧鹅店都能让他们撞见? 难道说根本就不是姜大佬甩掉了云小姐,而是云小姐甩掉了姜大佬,姜大佬正在试图挽回? 眼下这情况,看起来就是这样了。 两个男人中定义一个反应得比较快,转了个方向对云染磕头道:「刚才是小的没有眼力见冒犯云小姐了,还请云小姐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们。」 另一个男人也跟着磕头。 云染看着糟心,「别对着我磕头,现在是新时代,已经不是旧社会了,你们给我磕头,我还怕折我的寿。」 「那就不磕了,但还是请云小姐原谅我们。」 云染看向姜暮声:「你们求我没用。」 两个男人充满畏惧的目光在云染和姜暮声身上来回移动。 姜暮声道:「能获得云小姐的谅解,我就原谅你们。」 那两个男人下意识又要对着云染磕头,想到云染不喜欢,语无伦次地哀求她原谅。 云染瞪了姜暮声一眼。 「你们走吧。」云染道:「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这个小妹妹。」 「是!是!谢谢云小姐今日宽宏大量!」 两个男人手撑着地站起身,脚底打滑地快速跑走了。 云染将始终牵着她旗袍裙角的女孩子扶起来,问:「你是牡丹小姐的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陈虹。」女孩吃痛地答了一声。 云染面色不忍:「别说话了,你的舌头受伤了。」 她善意地打量眼前的女孩,发现女孩跟牡丹小姐美艷眼有六七分相像,但气质看起来完全不同,陈虹的脸看起来还十分稚嫩,圆圆嫩嫩的,有点像小孩的脸。 云染让陈虹在凳子上先坐一会儿,她自己去后厨看了一眼,走出来道:「姜先生要的烧鹅已经打包好了。」 姜暮声眼神示意保镖自行去搬,保镖会意,立刻去了。 「我要带陈虹去医院看看。」云染道。 「阿染,我送你们去。」 云染垂下头,小声地说:「谢谢姜先生。」 「不谢,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云染有些错愕地抬起头。姜暮声这话未免也太亲昵了些,好像她们的关系已经到了十分亲密的程度,可她心里深知,他们连正式的男女朋友关系都算不上,如今还分开了。 保镖将烧鹅搬到此车后车厢,云染扶着叫陈虹的女孩跟姜暮声一起上汽车时,顾鸿飞回来了。 顾鸿飞远远看见阿染搀着个他不认识的女孩跟姜暮声站在一起,立刻着急慌忙地跑过来。 边跑边喊:「阿染!」 云染听见了,但装作没听见,弯腰上了车,跟陈虹和姜暮声一起挤在后座,她坐在中间,在心里默默地跟学长说了句「对不起」。 没等顾鸿飞跑过来,司机就开车了。 陈虹身上有伤,怕挤着她,她只能尽量往姜暮声这边靠。 「抱歉,姜先生,挤到你了。」 「不妨事,我很乐意被你挤。」 第69页 姜暮声这话说得暧昧,陈虹都忍不住往他们这边瞄了一眼。 姐姐果然没有判断错,原先她觉得云小姐已经离了姜先生,对找云小姐帮忙这件事本来也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会在烧鹅店看见传闻中的姜大佬,云小姐为她撑腰,姜大佬为云小姐撑腰。 云染微红了脸,「姜先生慎言。」 姜暮声轻咳一声,正色道:「阿染,你刚才为什么不理那位顾少爷?」 「我没看见。」 「他刚才很大声地叫你。」姜暮声微笑。 云染咬紧唇,不说话,姜暮声就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上始终扬着淡淡的微笑。 汽车开到医院,云染赶紧搀着陈虹从她那边下车,逃也似地进了医院,姜暮声跟在后面,云染先前没来过医院看过病,不太懂流程,有些懵。 「阿染,这边。」姜暮声为她指路。 云染又微红着脸道了声谢,之后就都跟着姜暮声走了,心里不可避免地想:姜暮声对于医院似乎非常熟悉,是因为经常来医院吗? 陈虹跟着医生去做身体检查时,云染终于有机会跟姜暮声单独说话。 「姜先生,你的伤……怎么样了?」她迟疑地问。 「已经没事了。」姜暮声轻描淡写地说。 云染却不信,她目光里隐隐透出几分担忧:「先前姜先生都不用拄着金手杖。」 「你担心我吗?阿染。」姜暮声捕捉重点问。 云染转过身去,不看他,也不回答。 姜暮声在旁侧牵住她的手,将那枝蔷薇花塞到她手里。 云染接下了,右手的几根手指细细撵着那上面残余的体温。 「阿染!」顾鸿飞的声音忽然响起。 云染朝声音发出的方向看过去,有些惊讶他竟然追来了医院。 「阿染别怕,我来了!是不是姜暮声拿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威胁你了,你躲到我身后,我保护你。」 云染一动不动,「学长,姜先生并没有威胁我。」 「阿染,别怕,店员已经跟我说了刚才店里发生的事了,姜暮声是不是用那个女孩的安危要挟你?」 「不是。」 云染接连的否认,让顾鸿飞的信心受挫。 其实他并不傻,也不眼瞎,看得出刚才阿染和姜暮声两个人之间的氛围。 男女间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暧昧氛围。 阿染低着头,撵着姜暮声递过来的一枝蔷薇花,十足的小女儿情态。 那是阿染从未在他眼前展露的。 可是他不愿意相信,不愿意相信阿染会喜欢上这一位名震整个香港的姜先生。 「阿染,我会帮你安置那个女孩,你跟我回去。」 云染愧疚地看着顾鸿飞道:「学长,不行的,李老闆你得罪不起。」 她至今都不能忘记那个晚上,顾鸿飞为了保护她免于遭受何老闆的魔爪,几乎被打残了。 也许她永远也忘记不了。 害得牡丹小姐的妹妹这样来奔逃求助于她的李老闆,应当也是跟何老闆一样的人物。 也许,只有姜暮声的威名才能镇住那些横行霸道,无法无天的有钱大老闆。 这一刻,她竟然觉得姜暮声比警察更能给她安全感。 细细想来,从被老豆救下起,她就是活在老豆的庇护下,也可以说是活在姜暮声的庇护下。 她竟然已经在不知不觉地仰仗和依赖了姜暮声这么多年。 心里的抉择也愈发坚定。 「对不起,学长,我不能跟你回去。」 顾鸿飞饱受打击,几乎要站不稳,后退了一步。 他抬手指着姜暮声道:「阿染,你不跟我回去,是打算继续跟着姜暮声吗?」 云染说:「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再跟着你,拖累你了,抱歉,学长,我真的无法喜欢上你。也许你现在很喜欢我,将来有一天你累了,喜欢别的女孩了,想娶别的女孩了,我到时候也什么都不是了,我不想像等待凌迟一样等待那天的到来。对不起,学长。」 顾鸿飞道:「你觉得我有一天会移情别恋,不再喜欢你,你怎么确定姜暮声就不会移情别恋,抛弃你?」 云染道:「我还没决定回到姜暮声身边。」云染不看姜暮声嘴硬道。对方就在现场,她当然不能表现出自己想回到他身边。 「那你预备怎样?再找一个比我有权有势,但又比姜暮声安全的男人吗?」 云染知道学长有些恼羞成怒了,并不同他争辩,苦笑道:「也许吧。」 「对了,学长,我也会尽快从你的洋房搬出去,我想我这些天的工资应该够租金了,如果不够的话就请学长多宽限我些时日。」 闻言,顾鸿飞眼睛红了。 「阿染,你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吗?」 姜暮声在旁边冷淡地看着,不吭声。 云染道:「这也是叔叔阿姨希望的,其实学长比我更明白,叔叔阿姨永远不能够真心地接纳我,烧鹅店里其他店员也是,他们都看不上我,觉得我配不上他们的少爷,我也不想一直在这样的环境生活下去。」 「你可以不用工作,阿染,我养得起你。」 「我不相信有人能养别人一辈子。」 顾鸿飞每说一句,云染就能立马接上,仿佛早就已经想好这些拒绝的话,绝无转圜余地。 顾鸿飞动了动嘴唇,彻底说不出话了。 第70页 云染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有些不忍,但长痛不如短痛,她相信学长会遇上比她更好也更值得珍惜的女孩,学长配得一段良缘。 至于她这样利己又虚荣的人,未来究竟会走到哪一步,她也不知道。 她只知道,既然已经发现了自己并不甘心于过安稳的生活,那么从今天开始,就把今后的人生当成异常冒险。 顾鸿飞在原地愣了半晌,而后行尸走肉般离开了,短短一段路,撞到了两个人,云染有些担心他自己开车回去会出事。 她央求地看向姜暮声,「姜先生,你能不能派你的人送学长回去?」 姜暮声并没有对此表露什么不满,只是说:「在情敌面前伤了作为男人的自尊心,他不太可能接受我的帮助,宁愿被车撞死,也不会。」 云染皱眉看着他,因为他说了不吉利的话有些不快,「你们男人都这么在意自尊心吗?」 姜暮声迟疑了片刻,点头:「男人大多都好面子,尤其是在喜欢的女人面前。」 「可是学长要是出了事,我会良心不安。」 「不会。」 云染有些不解地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道:「我是说顾鸿飞不会出事,男人或许会因为女人伤心,但不会伤心到危害自己的性命。」 云染:「……」 她被说服了,不再纠结。 陈虹做好检查,医生出来跟他们说情况,陈虹身体上没什么问题,就是咬伤了舌头,体力快要耗尽,最重的问题是在心理上,可能有什么心理创伤,建议预约看心理医生。 姜暮声道:「我们约看心理医生,请帮忙预约最有权威的一位心理医生。」 云染有些诧异,她还没开口求他帮忙,他就主动揽下了。 可牡丹小姐的妹妹是来投奔她的,云染担心地问:「姜先生,我听说心理治疗似乎比身体上的治疗还要贵许多,是吗?」 「嗯。」 「谢谢,我……」 「不用想着怎么回报我,阿染,我这个人穷得只剩下钱了,你可以放心地花。」 云染:「……」 穷得只剩下钱了,这说得是人话吗? 然而,姜暮声说这样的话很合理。 她垂着头不说话,有些郁闷都是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的人,人跟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 姜暮声主动牵住她的手,「阿染,你要是实在想报答,就跟我回家吧。」 云染:「……」 说好的不用想着怎么回报他呢? 第34章 东方歌舞厅附近, 狭□□仄的出租屋里。 素白淡雅的胸衣被人撕得粉碎,呈散乱布条落了一地。 一只包裹在油亮黑皮鞋的里脚踩在上面,将那些不再纯白素雅的破布条碾了又碾。 「跑!尽管跑!我就不信你能逃得出我的五指山!」 怒气沖沖说话的人, 正是那只油亮黑皮鞋的主人, 他说话时,脸上油腻的横肉随着他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合抖动着。 「你姐姐逃不过,连死也死在我手下, 你也照样逃不过!」 出租屋狭小、阴暗、密不透风,门紧紧关着, 坐着李老闆这样一尊大佛,显得更为狭窄。 空气的流动都受到了阻滞。 忽然, 有人敲响了那扇隔绝着光明的破旧铁门, 李老闆闻声而动, 小而促狭的眼睛看过去,脸跟着转过去时,脸上分了块的松弛横肉要慢半拍。 一定是他的人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逃跑的小姑娘抓回来了。 他的眼睛放射出充满慾念的光, 油亮亮的光。 「进。」他说着, 砸吧了一下肥油的嘴, 似乎已经做好了品尝美味的准备。 牡丹小姐固然美丽,但风情有余,清纯欠缺,而她的高中生妹妹刚好满足了他对于清纯的要求。 他摩拳擦掌, 站起身来,转念间又觉得自己应当表现得温柔一点, 那小姑娘毕竟不是她姐姐,没有她姐姐那样身经百战的经验, 什么人都应付得来。 不过,清纯的小姑娘就像是一张白纸,正好由他肆意涂画,将画纸撕碎了也无妨。 谁叫他有这个权力。 是英国人给他的权力,港督跟前有他的人,所以他不怕犯事,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向上打点,他时不时做一点无关紧要的坏事,也引不起那些英国上等人的注意。 然而,他一切都准备好了。 那扇破旧的铁门也被从外面拉开了,却没有勾起他慾念之火的那个女孩,只有他的两个下属。 两个下属低着头,还是能明显地叫人看出他们额头红肿。 李老闆对这些视而不见,阴沉着脸,怒目问:「我要的人呢?」 屋子里本就昏暗得令人害怕,现在又多了由李老闆变的这样一朵肥厚的乌云,令人更加心惊胆颤。 两个下属熟练地弯下膝盖,跪地认错。 「李老闆饶命!这次实在不是我们兄弟俩没尽力抓那小姑娘,而是遇到了就算是您也得罪不起的人。」 李老闆那张脸彻底黑了,好像马上就要滴下充满油污的黑雨来。 「呵。」李老闆带着怒火走到两个下属身前,给了一人胸口一脚。 两个男人被踢翻在地,一脸惊恐。 「你们倒是说说,是哪个得罪不起的人?就是在全香港,也没有几个我得罪不起的人!」 「是!是!李老闆说的是!」两个男人翻个身,又麻熘地跪了回去。 第71页 在他们的恭维下,李老闆的脸色总算好看了一点。 「你们究竟遇到了谁?」李老闆问。 「姜……姜……是姜……」 两个下属都不敢直唿姜暮声的名讳,即使姜暮声并不在场。 只一个令下属害怕至此的「姜」字,李老闆立刻明白了那人是谁。 他咬牙切齿,两只手都不由自主握成拳。 竟当真是他得罪不起,也不敢得罪的人! 不过,他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姜暮声几时对救风尘这种事感兴趣了? * 帮助陈虹这事,姜暮声出了不少的力,带陈虹在医院检查完身体后,姜暮声要带云染回家,云染这次也没有抗拒。 但是,她提了一个要求。 「阿染,你想要什么,尽管提。」姜暮声那双深邃冷寒的眸子透出温柔,像极了纵容女友。」 饶是再怎么自觉心硬,云染还是不由得晃了神。 心神悄悄荡漾了几秒后,她提出要求:「我跟你一起回去可以,但你也要帮我安置好陈虹。」 「好,我再另外拨两个人保护她。还有什么别的要求么?」姜暮声问。 云染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来,垂下眼帘,摇了摇头,不想让姜暮声看见她眼中的雀跃欣喜。 可她忽视了压制上扬的嘴角。 姜暮声嘴角也微微上扬,他对陈虹说:「不要辜负阿染的善意,好好学习,好好生活。」 云染闻言,心头一动,一时忘了掩饰,激动地抬起头来。 对上姜暮声生于寒冰却愿意对她释放柔情的眼眸,又不知所措起来。 「谢谢云小姐!」陈虹的道谢拯救了她。 她将自己快要被姜暮声眼睛吸进去的魂抽离出来,看着陈虹说:「其实我并没有做什么,不过是仗着姜先生狐假虎威罢了,你应当感谢的是姜先生,他才是真正对你伸出援手的人。」 陈虹赶忙又补了一句道谢:「谢谢姜先生!」 姜暮声轻点了下头,表示接受。 陈虹又转向云染,目光有些怯怯,心里却憋不住地道:「我觉得云小姐方才的说法不太对,云小姐并不是没做什么。因为正是云小姐对我的态度决定了姜先生的态度,云小姐就算是仗着姜先生狐假虎威,也得是姜先生愿意才可行。」 「是这样吗?姜先生。」云染带着几分好奇玩笑语气问,发现自己根本按捺不住不断加速的心跳。 姜暮声望着她,无可奈何似的,慢慢从鼻腔舒出一口气,他没有说话,只是执起她的手,认真、虔诚得让云染觉得自己的心脏下一秒就要炸开。 红着脸抽出自己的手,云染道:「还有小妹妹在这里。」 陈虹笑着道:「云小姐,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姐姐之前跟我说过,我跟你应该差不多年纪,而且,」她顿了一下,走到云染身边,对着她的耳朵讲悄悄话道:「我恋爱了,我有女朋友。」 云染震惊地瞪大双眼,她是真的没看出来陈虹有谈恋爱,她以为对方还是个懵懂的学生妹妹。 也许她才是。 她自认懂许多,其实只是半吊子,在恋爱方面还极为的谨慎和胆小。 姜暮声让保镖将陈虹送到郑杭一那里,并叮嘱保镖告诉郑杭一,「当妹妹照顾,不准打别的主意。」 离开之前,陈虹犹豫了,她看着两位帮了她的恩人,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有说。 云染却看出她有难以对他们说出口的话。 「姜先生,你说陈虹刚刚还想说什么?」 「不难猜。」 「姜先生知道?」云染讶异。 姜暮声耐心解释:「并不难猜,陈虹有姐姐,却说姐姐让她来求你帮忙,想来是她和姐姐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她没有让我们帮忙再救她姐姐,说明她姐姐可能已经凶多吉少,她许是想让我们替她姐姐做主,伸张正义,但又觉得这事牵扯太多,会连累我们,她是个见好就收的懂事孩子。」 云染明了了,为自己心里刚才暗生的小心思感到羞愧,她没有先想到牡丹小姐的境遇,而是先想到姜暮声为什么能懂女孩的心。 「阿染,你希望我再多帮她一点吗?」 云染不敢轻易回答这个问题,思虑了好一会儿后,她才道:「不。」 「为什么?」 「我觉得陈虹很聪明,自己获得安全的境遇后适可而止,对她来讲是最好的选择,如果有人替她出头,事情会更复杂,有时候,仇恨就是这样无休无止地延续下去的。」 她说着,又想到了自己的老豆。 老豆在遗书里说:阿染,你看到这封遗书的时候,老豆应当已经离开人世了,老豆进监狱是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代价,跟姜先生没有什么关系。昨天夜里,一位自称是你朋友的英国小姐来探访我,她说你现在跟姜先生在一起,我很后悔在你小时候跟你杜撰了这么多说姜先生是恶人的故事,只为了唬你,让你乖乖听话。姜先生很好,如果我死了,同姜先生没有关系,是我对不起姜先生,阿染,你要理智,不要去找姜先生寻仇,姜先生也许会是你这辈子最大的依靠。 云染当时被仇恨沖昏了头脑,又听到郑杭一和姜暮声的那番谈话,一气之下选择离开姜暮声。 现在想起来,老豆的遗书里有被她忽视的地方。 老豆说他是因为自己犯下的错进了监狱,还说是他对不起姜暮声。 第72页 老豆还说,在他死去的前一晚,一位自称是她朋友的英国小姐去探访,那位英国小姐是谁?会是塞西亚吗? 之前姜暮声带她出席各种宴会,她无心跟那些出身比她高贵的小姐交际,只有塞西亚喜欢找她麻烦,她只对塞西亚印象深刻。 老豆的死会跟塞西亚有关吗?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老豆说姜暮声不是恶人,还说姜暮声也许是她今生最大的依靠,老豆是希望她和姜暮声在一起的吗? 回过神,云染继续求证似地问:「姜先生,不顾忌我,你会考虑帮陈虹吗?」 「不顾及你的话,我不会。」 在香港,每天都有太多苦难在上演,他毕竟不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 他只是让整个香港都惧怕的地狱修罗。 云染说:「如果我是姜先生,我应该也不会。」 「所以我们都不是伟人,只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姜暮声道。 云染不认可,「就算是芸芸众生里的一员,姜先生也是云端之上的人,姜先生同我,无异于云泥之别。」 「云和泥都脚踩同一片坚实的土地,阿染,我们并没有本质区别。」 云染看姜暮声的眼睛,她需要微微仰视,此刻,仿佛当真像姜暮声说的那样,她们是一个世界的人,脚踩同一片坚实土地,她需要仰视,只是因为姜暮声高她快一头,仅此而已。 她还有一个没想明白的问题。 「姜先生为什么要把陈虹送到郑先生那儿呢?」云染问。 姜暮声微笑道:「阿染,你跟杭一两个人都对彼此有偏见,他觉得我留你在身边,你将来有一天会害我;你觉得杭一太过花心,流连花丛,家里女人多,但是他那儿对陈虹也是最好的地方。」 云染听了更疑惑了,「怎么说? 」 「杭一他虽然换女人快,但即使不要了,仍旧愿意对她们施以援手,是以那些女人们相处十分和谐。」 云染说:「我似乎有点懂了,你是说那些女人之间没有竞争关系,能够友好相处,陈虹去了,也不会被欺负?」 「嗯。」 云染大吃了一惊,她竟然不知道郑杭一也有这样柔情的一面。 虽然那些女人无法一直获得郑杭一的爱,但那些女人中又有多少是真心爱郑杭一的呢,不过是寻一个依靠,郑杭一施与了她们最缺乏的东西,在这个女人再强大也难以靠自己立足与保卫自己安全的时代与地界。 但—— 郑杭一好则好已,谁又能保证他能一直这样好下去? 她忍不住想,要是女人们彻底不需要男人的庇护,那该多好? 要是男女生理上并无明显差距,那该多好? 奈何上天从最初创造人类这一物种时就不公平,赋予男人力量,而使女人单薄、易折。 她多想成为一截任谁也折不断的钢筋,这样的话,那时就算没有姜暮声天神般的降临,她也能靠自己同那些不讲道理,强行抢夺,试图让她丧失作为一个人的主体性的恶势力搏斗。 然而,她现在还不能。 生理上,一个女人难以抵御男人,更勿论是一群男人。 她更需要在其他方面努力。或许现在有姜暮声保她,但她决不能丧失危机意识。 如果有一天,她还是免不了要离开姜暮声,她必须捍卫自己,做自己最忠诚的护卫。 云染的目光越发坚毅。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时候自己明明有人依靠的时候,心里也不安稳了。 待在顾鸿飞小洋房的时候,她以为只是因为自己怎么都无法喜欢上他,心里愧疚,觉得这份感情没有坚实的基础,自然不会长久。 其实不是,她潜意识里还是认为靠别人行不通。 靠别人获得安稳,最多也只能算是一时的手段和踏板。 老豆保护了她十来年,也还是离开她了。 跟姜暮声一起乘车回别墅的时候,云染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是大环境不好,她单靠自己,永远无法改变这个英国人管辖着,有钱的中国人仗着钱就可以肆意作恶的环境,那她可不可以离开这里呢? 离开这,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 汽车快到姜家别墅的时候,云染醒了醒神,暂停对那些难题的思考。 她去看车窗外的风景放松自己眼睛与紧绷了许久的神经。 司机按了两下车喇叭,不一会儿,雪雨和n相继从大门里跑出来,郑杭一也在,加上那些本就站在别墅门口的保镖,竟然有一大票人,有点像特意迎接她。 云染有些激动,然而,她在人群中看到了阿彪厌烦的脸,愣了一下,她知道阿彪顶不待见她。 「嫂子,你终于肯跟哥哥回来了!」雪雨开心地跑到她面前,待她还是像之前一样热情,并没有因为她上次的冷淡而对她转变态度。 云染嘴唇却有些颤抖,她说:「雪雨,对不起。」 「没关系,我知道上次嫂子说的都是气话,我有时候也说一些话气哥哥。」 说着,雪雨挽住了她的手,郑杭一笑着揶揄道:「原来云小姐不是不愿意回来,而是我去接不如暮声去接。」 云染也笑着回敬他一句道:「郑先生知道就好。」 郑杭一不笑了,嘴唇拉成一条直线。 旁边围着的保镖纷纷道:「欢迎云小姐回来。」 第73页 云染微笑说:「谢谢。」 在保镖们的围观簇拥下,云染跟雪雨先挽着手走进了别墅,姜暮声和郑杭一走在后面。 经过阿彪时,姜暮声抬手拍了一下阿彪的肩。 阿彪低下头道:「对不起,姜先生,我今后一定尽力不对云小姐挂脸。」 「暮声,你对云小姐可真是有心吶。」郑杭一感嘆道。 姜暮声道:「那我可算是为我这颗心找到了用处。对了,你怎么在我这?」 「我早上来找你,听雪雨说你去接云小姐了,我就在这待着,等着看好戏,我是当真好奇云小姐会不会再回到姜家。」 「果真是回来了,我的判断没错。」郑杭一曲起胳膊肘,想撞一下姜暮声的,姜暮声闪到一边。 郑杭一道:「躲我的时候这样灵活,上次怎么没躲过姜佳明的子弹?」 「我故意让他打中的,不然你以为他怎么只击中我肩膀?」 「故意?」郑杭一瞪大眼睛,很快想明白了姜暮声为什么要这么做,但还是觉得不太值当。「暮声,你拿自己的命去赌啊?就算姜佳明从监狱里出来后再被二次驱逐,被家族流放出境,只要不断了资金,他还能再雇杀手啊。」 「有哪个杀手敢接杀我的单?」 「……」郑杭一沉默了好一会儿,「那倒是,不过作为兄弟,我还是劝你悠着点吧,毕竟你现在身边有人了,云小姐和雪雨两个人了,你不能有闪失。」 「还有,好好养伤,恢復好。不然,你就是想抱云小姐都抱不起来。」 「放心,我有分寸。」 「那便最好不过了。」郑杭一安心了些,下意识又抬起手来想揽姜暮声的肩膀。 姜暮声一个人加快脚步向前走去了,留下郑杭一在后台纳他那已经纳了许多年的闷:暮声究竟为什么这么抗拒跟他有正常好兄弟之间的身体接触呢? 云染和姜暮声到家的时候已经过下午两点了,雪雨和郑杭一已经吃过午饭,但又陪着他们再次上了餐桌。 云染这些天吃太多烧鹅了,总觉得腻,现下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点。 姜暮声胃口却不错,除了清淡的,还吃了点荤腥。 郑杭一很是惊讶,他忍不住开玩笑道:「暮声先前几乎不碰那些菜,如今愿意碰了,仿佛在为什么做准备似的。」 「什么呀?」雪雨单手握着两只筷子撑在白瓷小碗里,好奇地问。 郑杭一不说话,只是看着姜暮声笑。 姜暮声知道他什么意思,皱起了眉,无声勒令他不许在两位女士面前乱说话。 郑杭一收到了好友的微怒信号,听话地把嘴往里一收,捲起来,连唇线都看不见了。 「到底是什么呀?」雪雨更好奇了。 云染也抬头看了郑杭一一眼,郑杭一憋得很痛苦,云染收回视线。 「嫂子,你不好奇吗?」雪雨问。 云染摇头,直觉告诉她郑杭一嘴里必定没有什么好话,不然怎么笑得那般贱兮兮的。 最终,郑杭一也没说出口。 吃完饭,雪雨也顾不上继续探究了,她迫不及待要出门,她今天要去赴一个约,哥哥答应她一周可以出门两次后,她终于可以去跟同学聚会了。 雪雨欢欢喜喜地上楼去换装打扮,姜暮声对郑杭一道:「我今天同阿染解救了一个可怜的孩子,让保镖护送到你那儿去了,你回去看看,帮我照顾她,不要乱动歪心思。」 郑杭一要回话,终于可以把卷进去的嘴唇放出来,「怕我动歪心思,你怎么不自己照顾?是因为云小姐容不下那个孩子吗?」 「她还是学生,要上学,山下方便,左右你多帮一个不多,花销我可以双倍给你。」 郑杭一还是不信,他不知具体情况,只是觉得暮声是因为刚把云染哄回来,怕带其他女孩回家,惹云染吃醋。 云染一眼就瞧出郑杭一在想什么,走上前,小声道:「郑先生无需多虑,那孩子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困扰,也不会看上你。」 「为什么?」郑杭一难以置信,塞西亚说不喜欢他就算了,他温柔帅气多金,出手又大方,一个普通的女孩也看不上他? 云染笑说:「因为有些事情不是条件好就有用的,郑先生好好想想吧。」 郑杭一离开后,姜暮声问:「阿染,你方才跟杭一说了什么,他走的时候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我虚张声势地打压了一下你朋友的自信心,姜先生,你不会怪我吧?」云染试探地问。 姜暮声笑道:「杭一向来是个自信方面有富余的人,如果你能打击他的自信心,那你很厉害。」 云染有些意外:「姜先生说的跟我想的不一样,原来姜先生是个重色轻友的人。」 姜暮声也不反驳,而是弯下腰,将云染一把公主抱起来,云染吓得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姜暮声肩膀隐隐作痛,但还是将云染抱得很稳。 「阿染,我觉得,人有些时候重色轻友也没关系。」 云染面红耳赤,「这同你忽然抱我有什么关系吗?」 「杭一方才也打击了我的自信心,他说我不养好身体,会连你也抱不起,所以,你不必愧疚,真有什么我替你偿还。」 第35章 云染松开了紧搂着姜暮声脖颈的双手, 一齐按在姜暮声的嘴唇上。 不然,再叫姜暮声说下去,她就要他的那些话煮熟了。 第74页 温水对于青蛙, 是可怕的。 姜暮声的甜言蜜语对于她, 也是可怕的。 她刚刚建立起来的要独立、清醒、只有自己强大起来的想法被轻柔、朦胧的纱遮盖住了。 姜暮声轻吻她手心,她的两只手交叠在他唇上,那轻轻的吻很有穿透力, 将她两只手都吻了。 与此同时,姜暮声那双深邃阴寒的眼睛灼灼地盯着她, 仿佛极地寒冰中的两只小火炉,集中精力炙烤她。 这种隐忍而强烈的情意令她感到陌生和害怕。 她下意识想要躲避、想要逃离, 可她被姜暮声抱着。 心悸之下, 只能将脖子往前伸, 头越过姜暮声的肩膀,不让姜暮声继续看她的脸。 这时,她按在姜暮声唇上的两只手掌已经松动了,中间留了一处空地, 以免姜暮声再突袭吻她。 姜暮声在她手心里说:「阿染, 别怕。」 她掌心与姜暮声嘴唇之间的气流震动, 姜暮声的气息热热地拂向她,仿佛又浅浅地落下许多吻来,挠得她手心发痒。 她将两只手也撤走了,僵硬地顿在半空。 大脑迟缓地思考刚才姜暮声的举动, 暧昧却并不让她感到轻浮,她感受到多是悸动, 也有少量的恐惧。 「姜先生,你快放我下来吧。」云染蹙眉, 作可怜状央求。 姜暮声立刻就将她放了下来,她扶着姜暮声的肩站稳,看见姜暮声皱了下眉,似乎是感知到了疼。 云染立刻想起传闻姜暮声在不久前受了枪伤,姜暮声刚抱起她来时也简单提了一句,她没注意。 「对不起,姜先生!」 云染再度伸出手,却不敢再触碰。 姜暮声对她温和地笑了笑,「不妨事,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云染忽然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为自己那跟九龙城寨那些巷子一样七拐八拐的心思,权衡了这么久,这么多,现在却忽然有些后悔了。 「我可以看看你的伤吗?姜先生。」云染问。 姜暮声道:「没有什么好看的,血肉模煳,怕吓着你,还是不要看了。」 云染盯着他,目光坚毅。 姜暮声道:「已经结痂了,没什么大碍,我刚刚能抱你那么久,你还不放心吗?」 云染垂下头,不说话,眼睛泛起朦胧的水汽。 姜暮声嘆了声气,「你真要看,就先跟我回房间。」 云染抬起头。 这是她第一次走进姜暮声的房间,明明是主卧,却同她睡的客卧一样简约,纯粹的白墙,房间里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摆设,只是床头上了挂了三张用相框裱起来的大相片,跟她之前在雪雨房间里看到的是一样的。 云染下意识走近去看。 姜暮声教雪雨骑马,姜暮声教雪雨射箭,姜暮声教雪雨打枪。 「阿染,你想学哪样?」 姜暮声站在她身后问。 云染道:「打枪。」 「我教你。」 「可是,我没有枪。」 云染低头看了眼鞋尖,出于自保,自然是学习打枪最有效力,只是寻常人接触不到枪,港英政府虽不禁枪,但对枪枝也有一定的管制,持枪需要通过考核,还需有一定资金。 姜暮声拉她一起在床边坐下,「阿染,你跟着我,不必担心这种小事。」 云染抬头看他,不敢直接看他眼睛,怕又沉溺进去。 「那我应当担心什么?」 「我。」姜暮声指指自己,「阿染,还记得你来我房间是要做什么吗?」 「记得。我想看看你的伤。」 姜暮声两只手向后撑,头和脖子都往后倒,身体也往后倒,云染不可避免地注意到她雪白的颈项,像天鹅的脖子,还是最高贵的冷白的天鹅。 发现自己看得太久了,她收心道:「我不太明白姜先生的意思。」 姜暮声说:「伤在右肩,你自己看。」 云染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姜暮声,沉默了。 姜暮声这是要她自己动手,想看他的伤口,还得先把他的衣服都褪了。 分明是夏天,姜暮声却总是穿两三件,虽然都是质地清凉的布料,但多了总是会热的吧,云染一直没想明白姜暮声为什么这样。 保镖们一身严实的黑是出于职业需求,但没人能要求姜暮声这样,除非他自己这样选择。 云染髮觉自己根本下不去手。 也许是体谅她的害羞,姜暮声坐好,自己褪去了最外面的灰蓝色西服,又回復之前双手向后撑着的状态,甚至还体贴地闭上了眼睛。 云染抬起手,动了动手指,觉得有一种要帮姜暮声宽衣解放的错觉,又联想出一系列丰富的后续。 最后,她怎么也下不了手,丢下姜暮声一个人逃了。 姜暮声听见动静,缓缓睁开眼睛。 看着那扇被染打开又虚仓皇虚掩的门,长长地嘆了声气。 现在就被吓走了,今后要是知道了他背负着更大的秘密,也会像这样直接落荒而逃吗? 云染一路逃回自己的房间,她住的是客房,离姜暮声的房间也只隔了一个房间。 她一进门就将门反锁,然后将背贴在门上,战战兢兢等了几分钟。 逃是她本能的反应,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自己做得太过分了。 明明是她要求看姜暮声的伤的,却自己跑了。 姜暮声会怎么想? 第75页 云染想跟姜暮声解释,却又没有勇气走出房门回去找他,最终,她想到一个不用见面的办法。 她可以给姜暮声打电话。 她住的客房就有电话,虽然她和老豆曾经一台电话也没有,但姜暮声这里有许多台。 她也记得姜暮声的一个号码,下定决心便直接拨过去。 接电话的是阿彪。 「云小姐,您是想找姜先生吗?」阿彪在别墅外跟其他保镖一起守着。 云染赶忙说:「不是,打错了,你继续忙你的吧。」 她赶忙挂断电话,心里瞬间明白了,那个号码是阿彪带着的那个大哥大的号码,姜暮声房间里的电话号码应当又是另一个。 云染挫败地把头埋进手心,忽然想到手掌心不久前被姜暮声亲过,这么一埋,仿佛姜暮声的吻又延迟地落在了她的脸上。 脸颊发烫,已经熄灭的火用余温继续烤着她。 然而,她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脸从手掌心抽离,直到电话的铃铃声忽然响起。 「餵——?」 云染起身,忐忑地接起电话,手指不自觉绕着那蜷曲的电话线勾圈圈。 那边似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而后才道:「方才阿彪告诉我,你把电话打到他那里去了,阿染,你有什么话不能当面同我说吗?」 「对不起。」 「不用道歉。」 「我……」 「没关系,我知道你心里对我恐惧还没有完全消除,今后我会更有分寸些。」 「姜先生!」云染忽然加大音量,「我不是那个意思,请你……多给我些时间。」 那边也迟疑了一下,不过并未多做思考,就答应了。 云染恍惚地将听筒放下,她觉得姜暮声对她有点太好了,好得有点不真实。 「清醒!云染,清醒!」 她抬手、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绝对不能沉沦。」 * 雪雨带着n去参加一个女同学举办的生日会,她开始以为自己并不能去,生日礼物没有心思仔细挑,随便定了一样贵重的,现在想来可能会给同学带来压力,因而在去的路上又换了一样。 今年时兴的各种发卡、发箍,总而言之就是各种各样的漂亮髮饰,她照着女同学的风格挑了一堆,也不便宜,但也不至于太贵。 结帐时,她忽然对店员说等一等,转身看向正在掏钱的n。 她扯了扯n的衣袖,「忽然想起你也是女孩子,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呀?」 n的手一顿,手指卡在钱币之间。 「怎么不说话?」雪雨疑惑沖她眨眨眼睛,又看向店员,说:「麻烦等一下。」 话落,她就拽着n回到饰品区去挑选,n自己不挑,木头人一样站在她身边,她只好自己动手挑,n也由着她摆弄。 模特很听话,只是这些东西都不太适合n。 雪雨苦恼地咬住下唇,皱眉深思。 「小姐,你不用给我买,这些东西里,没什么我想要的。」 「可是我想给你买。」雪雨认真说:「你保护了我这么久,我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你再多想想,一定有想要的东西。」 雪雨自己是个很有少女心的人,漂亮的东西,她大多都想要,喜欢就会买下,反正家里也不缺钱,哥哥在这方面总是全盘地满足她。 n缓慢地移动目光,直视雪雨的眼睛,「无论我想要什么,都可以吗?」 雪雨重重点头,随后又轻微摇头,「都可以,但不能是太过分的,比如要我在同学面前耍宝扮丑,不过我相信你,你不会对我提出过分的要求的,对吧?」 n将视线从雪雨身上移开,一边答应着说「对」,一边走到饰品区旁边的文具区,她在一众花花绿绿的笔记本中,挑了一本粉色的、带有密码锁的。 雪雨有些惊讶:「你也喜欢粉色呀?」 n点头。 雪雨伸出手去同她握手,很有种找到知音的感觉。 n迟疑地把自己的手递过去,雪雨重重地握了三下,放开了。 n收回手,将那只被雪雨握过的手伸进西裤口袋,想把那不属于她的体温留住。 雪雨已经走到前面去了,俯身看各式各样的笔,侧过脸对n道:「笔也挑两只吧。」 n走过去,认真地挑了两支笔。 雪雨将n碰过的笔都拿起来道:「怎么真的就只挑两支,多拿几支吧。」 雪雨嘴上说着,手上拿了一大把却有些费力,有一支狡猾的从她指间掉落。 好在,n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走吧,去付帐。」雪雨眉开眼笑地道,n要帮忙,她也不让,「你拿着那支狡猾的笔就好了。」 收银台,店员问:「是一起付吗?」 n说:「一起。」 雪雨说:「不行,分开!」 店员有些为难地看着她们。 雪雨指着前面那些已经扫描计算好金额的饰品道:「你用哥哥给的钱付那些。」 「这个本子,还有那些笔是我要买给你的,我从我的小金库里拿。」 n心里异动,垂下眼帘对店员说:「按她说的来。」 于是,n先付了帐。 后面轮到雪雨,她喜滋滋准备给n买东西,却发现自己没带钱出来,她的小金库因为很少动用的缘故,都留在家里。 第76页 「这……」店员看雪雨拿不出钱,有些替她尴尬。 n一言不发将钱包递到雪雨手中,「姜先生给我这些钱,本来就是让您花的。」 「那不一样!」雪雨较真道。 「可以帮我把这些留着吗?我晚些时候过来付帐。」雪雨问。 店员很为难。 「拜託了。」雪雨可怜兮兮地请求道。 店员心一软,咬牙道:「那您尽快,要是被老闆发现,我会受罚。」 「好的,最迟明天,最早今天。」 谈妥了,雪雨开心地走到店外。 此时还不到五点,距离女同学的生日会开始还有两个钟头,她扭过头,问身后提着礼物的n:「还有许多时间,我们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好呢?」 n问:「小姐有什么想玩的吗?」 雪雨指了指就近的游乐园,不等n答应,就狂奔而去,n紧紧跟着,提醒她看路,小心车。 两个拿着棉花糖追逐嬉闹的孩子撞上来,n伸手揽住雪雨的腰,将她往旁边一带,才使她的白裙子免于遭殃。 雪雨像是忽然有了灵感,「我想吃棉花糖。」 n放开她,带她去买棉花糖。 卖棉花糖的是一个老爷爷,摊位设在旋转木马旁边。 雪雨又盯上了旋转木马,一刻也等不及,n送她上马,又回去排棉花糖的队,一边等棉花糖,一边看着雪雨。 音乐声起,旋转木马也开始缓慢地转动,每次雪雨转到中间那根大柱子后面时,n就会紧张。 好在几分钟里,都平安无事,她拿着终于排到的棉花糖去到不停转动的旋转木马边,把粉色的棉花糖递给雪雨,脚步也没有停下,继续跟在雪雨身侧,做她的贴身保镖。 雪雨咬了一口棉花糖,甜得眯起了眼睛,n也觉得口中生出了甜甜的津液。 雪雨注意到旁边小跑着陪在她身边的n,用手揪下了一片棉花糖,要餵给n。 「n,张嘴!」 也许是脚已经跟着旋转木马在转动,脑子就停滞了,她当时没有顾忌这么多,张了口,甜甜的棉花糖在她嘴里化开,她还品尝到了雪雨的甜甜的手,也是棉花糖味道的,还带一点法国香水的香。 棉花糖的甜和雪雨的香一起在她口中融化,她的脸渐渐红了。 旋转木马时间到了,停了下来,她扶着雪雨安全下马,雪雨惊奇地盯着她的脸看。 「n,你的脸红了耶,是不是太热了?你不应该跟着我跑的,都是因为我,我给你买冷饮喝。」 n心里斥责自己的脸不争气,脚步紧跟上去付帐。 雪雨给她买了一杯冰可乐,看着她喝。 她胃不好,不敢喝冰。 n只用了半分钟就解决了。 「这么好喝吗?」雪雨咽了咽口水问。 n说:「没什么特别,就是可乐的味道。」 「哦。」雪雨又咽了咽口水。 n带她离开这里,又去玩了几局卡丁车,才走出游乐园,去参加生日会。 在车上,雪雨对n说:「我下午玩得很开心,谢谢你,n。」 n说:「小姐开心就好。」 汽车在同学给的地址处停下,是栋面积不大的双层小洋房。 下了车,雪雨走上台阶,去敲门,门一下从里面拉开,她对上一张几分面熟的脸。 顾鸿飞看着眼前女孩奇怪的目光,问:「你是琪琪的同学吗?」 雪雨痴痴地点头,顾鸿飞道:「快请进吧。」 雪雨没有进去,而是扭头看向身后的n。 n满面愁容,她和姜先生竭力阻止的事还是发生了,雪雨还是见到了这个跟之前那个畜生长得有七八分相像的人。 「小姐,他不是。」 「对。他不是。」雪雨从顾鸿飞脸上收回目光。 顾琪琪从屋子里走过来,道:「雪雨,你真的来啦!怎么不进来?」 顾鸿飞让开路,他表妹琪琪上前热络地挽住雪雨,「我还以为你哥哥又不让你出门呢。」 「没有。」雪雨微笑说,忍不住又看了顾鸿飞一眼。 他和她先前託付真心的男友真的很像,脸很像,但身形不大像,他比那个人要更为高大,也更加强壮些。 n拎着礼物站在后面,沉默却心焦。 顾琪琪顺着雪雨的视线,看向自己的表哥,许多内情她不知晓,当下就误解了。 难怪两人在门口耽搁这好些时候,原来是对上眼了啊! 「雪雨。」顾琪琪笑着在雪雨眼前打了个响指,「那位是我表哥顾鸿飞,我来给你们介绍啊。」 雪雨觉得这名字也有些耳熟,像是听哥哥和杭一哥哥提起过,她朝顾鸿飞浅笑着点点头,只是那笑里免不得有些悲伤。 顾鸿飞有些摸不着头脑,因着礼仪,也朝雪雨点了点头。 顾琪琪看他们这样子,笑得更开怀了,搞不好今天她的生日会能促成一段姻缘。 「表哥,这位是我的朋友,也是我的好同学,姜雪雨,两年了,这还是我第一次请到她,被你碰上了,算你运气好。「 顾鸿飞没什么心思跟表妹的朋友又或是同学交际,他还沉浸在失去阿染的阴影里,要不是表妹要借他的房子办生日会,父母那边答应了,推脱不了,他根本不会来。 听到女孩姓姜,他才勉强打起精神,眼神陡然变得锐利,「是哪个姜?」 第77页 顾琪琪以为表哥当真来兴趣了,更卖力地撮合道:「还能是哪个姜,让哥哥管得这样严的姜家大小姐,当然是姜尚的姜啦!」 顾鸿飞咬紧牙关,他听到的是姜暮声的姜。 身份尊贵的姜家大小姐,十有八九就是姜暮声最宝贝的妹妹了。 明了了雪雨的身份,他看雪雨的的眼神也发生了变化,眉目唇角都放松,作出最闲适温和的样子来。 他上前走了几步,朝雪雨伸出手,「你好,姜小姐。」 雪雨犹豫着要不要握她的手时,n走上前,挡在了他们中间,并顺势将礼物递给顾琪琪,「顾小姐,这是姜小姐送你的礼物。」 「……谢谢!」顾琪琪感激地接过,不只是感激礼物,也感激n及时斩断了尴尬。 「大家别站在门口了,都进去吧。」 雪雨跟着n往前走,这次她忍住了没再看顾鸿飞。 不是一个人。 而且,她方才也已经想起了顾鸿飞是谁,那位烧鹅店的少爷,之前跟嫂子有过一些渊源的男人。 左右不是她应该扯上关系的人,难怪上次在广场放风筝,n都不让她朝那边看,就是怕她看到顾鸿飞,跟那个人长得很像的顾鸿飞。 顾琪琪和顾鸿飞走在后面,她怕表哥因为出师不利失落,小声安慰道:「表哥,你别泄气,雪雨她家教比较严,不是因为讨厌你才不跟你握手。」 「你怎么肯定?」 「我……」顾琪琪激动地转过头,勐然看见近前表哥放大的一张脸,一时呆住了。 「琪琪,你怎么了?」 琪琪露出一眼惊恐的表情,收回目光道:「当我什么也没说。」 顾鸿飞猜到这其中一定有什么缘由,不然那位姜小姐不会一开始就用那样沉浸而哀伤的表情看着他,表妹也不会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就转变态度。 奈何追问无果,整个生日会,他也没有找到什么机会去同那位姜小姐打交道,因为姜小姐身旁那个看起来比绝大部分男人都酷且孔武有力的短髮女人,想来是姜暮声安排在妹妹身边的贴身保镖,才这样寸步不离地守着。 一整个晚会,他都没找到机会。 临散场时,顾鸿飞主动提出要送雪雨和n回去,雪雨拒绝了,说:「不麻烦了,外面应该已经有人等着接我了。」 顾鸿飞只好作罢。 顾琪琪的同学朋友们都离开,屋子里就只剩下表兄妹俩和一个菲佣。 「琪琪,我们谈谈。」顾鸿飞在沙发坐下。 顾琪琪没有坐,脸上又是先前那副想到什么很害怕的样子。 「表哥,你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你千万不要打雪雨的主意,我回家了,就这样,拜拜!」 说完,也不等他是何反应就跑了。 顾鸿飞看着餐桌上的残羹冷炙,以及地上的蛋糕残骸,笑了。 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那些表妹不肯透露的隐情对他有利。 * 晚上来接雪雨的人是阿彪,n替她拉开车门,她弯腰上去,在n关车门前道:「跟我一起坐后面吧。」 n愣了一下,照办。 阿彪回头看了一眼,「小姐,姜先生放你出来参加同学生日会了怎么也不开心?是不是外面的世界也不见得这么好?」 雪雨「嗯」了一声,又想起顾鸿飞,她虽然懂得不多,但经歷了那件事,也不似最初那般单纯得发傻了。 她看得出,顾鸿飞在听到她姓姜后的眼神变化,有怀疑、有仇恨,后面通过顾琪琪之口确认了,又转变了态度,直接开始找机会接近她。 意图那样明显,她瞎了才会瞧不出来。 「小姐,你还好吗?」n担心地问。 雪雨闭上眼睛,身子一歪,头便倒在n肩上,「我有点累,让我靠一下。」 n浑身僵硬,一动不动。 「好。」 「小姐……「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什么都不用说了,我不见得这么傻,男人都糟糕透了,我不会再上男人的当。」 车上唯一的男人阿彪听得心颤,不敢出声,只认真开他的车。 n微微偏头,看一眼靠在她肩上的雪雨,「小姐能看得清最好,但男人也不都是不好的。」 阿彪虽然不敢吭声,但竖着耳朵听着,内心疯狂点头。 雪雨道:「那也很少,反正以后我会多听哥哥的话,不会再乱喜欢别人了,自由恋爱风险太大。」 n道:「小姐能想通很好,姜先生也一定会为你挑个最好、最适合你的男人。」 「为什么一定要是男人呢?」雪雨睁开眼睛,猝不及防跟正望着她的n对视。 n移开目光,理智分析道:「如今这世道到底还是男人说的算,香港这地界有强力手腕,值得依靠的女人,全香港我目前也只能想到一个。」 「那好办,我让哥哥帮忙介绍我们认识。」 n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怎么了?那位身边已经有人了吗?」 n还是不说。 开车的阿彪憋不住了,「小姐,您这个想法不现实,那位虽然听说还是独身,但……但已经年过50了!」 「是嘛。」雪雨并没有觉得失落,而是有几分开心地笑了。 「小姐,你为什么笑?」n问。 雪雨说:「我只是觉得那位女士很厉害,年过50,还保持着让人崇敬的高地位,她也确实值得被崇敬,因为她给所有女孩子提供了一个榜样。」 第78页 「n,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哥哥保护得很好,很多方面都有所欠缺,心智、能力,上次因为一个男人,差点酿成大祸,或许我一辈子也不能成长为可以让哥哥也偶尔仰仗和依靠的人,但我想我至少可以努力变得更好一些,不做哥哥的负累。」 「小姐,你有这份心很好,但姜先生一定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负累。」 「真的吗?哥哥不会在偶尔想起我这个妹妹的时候,觉得我很没用吗?」 「不会,而且小姐并非没用,近来小姐帮忙解决了姜先生的个人问题,姜先生一定很感激你。」 「也是,要是没有我,哥哥和嫂子就没开始,也没后续了。」雪雨找回了些许存在的价值和自信,开心地笑了。 阿彪驾驶着汽车,就要在一个路口转弯,雪雨突然叫住他。 「阿彪,先不回去,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 阿彪换了路线,将车开到饰品店门口,停下。 雪雨又道:「阿彪,我没带钱,麻烦你借我一点,我回去就还给你。」 阿彪疑惑地看了n一眼,稀里煳涂掏出自己的钱包递过去。 「谢谢!」 雪雨拿着阿彪的钱包欢喜地跳下车,n紧跟其后。 「东西还在吗?我有钱了。」 店员笑着将东西递上,「还在呢,就是您再晚一分钟过来,我们就要关门休息了。」 这最后的一分钟让雪雨接过东西时的心情更加惊喜和愉悦。 「吶!买给你的,我还是第一次给人家买礼物买到负债了。」 n双手接过,垂下眼看「沉甸甸」的礼物。 「谢谢小姐,这么珍贵的礼物,我一定好好收着。」 「哪里珍贵了?」雪雨抬手,用食指戳戳n的肩膀,「保护我的这两年,你每年都送我礼物,起初我并没有在意,后来同哥哥一起看时尚巴黎杂质时,看到了那个手镯,才晓得你送我的东西竟然那样贵,吓了我一大跳,我今天忽然想起来回礼,你也不晓得多挑些贵重的。」 「只要是小姐送的,对我而言就很贵重。」 心湖泛起一丝涟漪,雪雨收回手指,丢下一句「你好怪哦」,就先跑回车上。 n提着雪雨负债买给她的礼物也跟上,阿彪站在汽车前头抽菸,看到她笑容满面,忍不住出声调侃了句:「呦,笑得这么开心,过年了?」 n努力收敛笑意,可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嘴角,它在疯狂上扬。 「灭了吧,不要让小姐吸到二手菸。」 「好嘞。」阿彪听话地灭了。 汽车再度行驶,雪雨看n抱着那个白色的大袋子,忽然想到:这哪里像送人的礼物? 这明明是她第一次给n送礼物,却没有好好包装。 懊悔促使她补救。 「n,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把礼物先还给我,我好好包装一下再给你,这样太草率了,完全不像礼物。」 「没关系,我不介意包装。」 「我介意,这样显得我送礼好像很敷衍,不认真。」 看雪雨真较真起来了,n只好妥协,就在她要交出这份礼物时,她忽然想到另外一个解决办法。 她从白色袋子里拿出那本粉色的笔记本,拆了封,又从里面挑出一只粉色的兔子笔。 「你怎么这时候就拆了啊?」雪雨不解地问。 「小姐,你能在第一页写上你的名字吗?」n将笔记本翻到第一页,笔也拆了兔子头笔帽,一齐递给她。 雪雨愣住了,为什么……要写她的名字啊? n忐忑地等待着,她怕雪雨察觉到什么,握着本子和笔的手已经开始退缩了。 雪雨却忽然笑了,对她说:「我知道了!就像是我每次换班之前给同学录那样,写上自己的姓名、喜好、联繫方式,再写上一些祝福的话,对不对?」 「不用……」不用这么麻烦的。 n话没说完,雪雨已经从她手中接过笔,本子垫在她腿上,「借你的腿用用。」 雪雨循着脑子里的记忆,认真地在第一页开始书写。 姓名: 年龄: 星座: 喜好: 祝福: …… 兔子笔在品质优良的笔记本上发出悦耳的沙沙声,一笔一划,写在纸上,也写在n的大腿上,刻在n的心上。 n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这样快过,快到超过汽车在夜色中飞驰的速度。 大约过了两刻钟,雪雨才终于起身,她写了一页半才写完,眼睛酸涩,肩膀和手都已经发麻。 「n,我写好了。」 「谢……谢谢小姐。」 「再借你的肩膀靠一靠。」 「好。」 雪雨靠上n的左肩,安心地闭上眼睛,「n,你说,哥哥和嫂子在做什么呢?」 n怀揣着还为平息的心跳说:「我想不到。」 她看向车窗外,觉得今晚的夜色格外美。 * 姜暮声在房间同一个商业上的合作伙伴打电话,商议在大陆开拓房地产生意的事。 忽然有人敲门,小而短促的两声,像是不太愿意被房间里的人发现。 但是,姜暮声听见了。 他同合作伙伴说临时有事,下次再聊,就急忙过去开门。 看到阿染准备逃离的背影,他上前,紧紧托住她的手。 第79页 云染脚步顿住,知道自己既然已经遵循按捺不住的本心过来了,就不应该再逃。 但她仍旧没有勇气回头,就这么背对着问:「姜先生现在还愿意让我看你的伤口吗?」 第36章 姜暮声听到了想要听到的, 手微微一用力,便将阿染拉回自己身边,就像跳交际舞时的不停远离又不断靠近。 他低头, 轻轻吻了一下她的手背。 「当然, 只要你想,随时都可以。」 云染肩头埋低到极限,她现在只觉后悔, 可后悔是没有用的。 归根结底,这次是她的理智没能管住她那像所有少女一样会正常悸动的心。 「在我的房间, 你没有安全感,这次就去你的房间罢。」姜暮声牵她手到她门前, 等着她开门。 「门未锁。」云染低着头, 红着脸, 声音细弱蚊蝇。 姜暮声却仍旧听清了,笑了一笑道:「阿染,你现在虽然是在我的房子,但我要你明白一点, 属于你的安全所在, 我不会无端去侵占。」 云染心头一惊, 「姜先生,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没关系,怪我之前没同你说明白。我知你一直都畏惧我,我想让你知道, 你可以对我放心些,我不会不顾你意愿, 做非礼之事,还有这间房, 我既然已经拨给你住,就是你的房间,你有处置它的自由,我不会随意打开,除非……」 「除非什么?」云染管不住自己的心跳,她的心跳仿佛不顾她死活地在玩喧腾的摇滚乐,快要将她震疯。 然而,她还是庆幸,庆幸姜暮声再神通广大,也听不到这些。 姜暮声含笑看着她,并不着急回答,好一会儿才开口。 「阿染,你的脸又红了,你如今……也对我有点心动了吗?」 云染那迅疾的心跳漏了半拍。 姜暮声轻轻捏一捏她手心,也不迫着她回答,换了个更温和的问题。 「你要我开门吗?」 云染抬手,抢着将门打开,无论如何,也要将主动权攥在手里。 虽然姜暮声也不会同她抢,姜暮声给的好处与尊重,她是傻子才不要。 门开了,里面漆黑一片,走廊的灯光射进去,照亮床的斜角一片。 云染又继续按亮了灯,接连两个动作,她找回了对自己的掌控感。 进去后,云染也没有将门关死,而是虚掩着,姜暮声默默看着,不干涉。 云染却犯了难,她要看姜暮声的伤口,是要让姜暮声坐到她的床上呢,还是让他一直这样站着? 她为难之际,姜暮声已经自己在地毯上坐了下来,还自己褪了西装。 云染目瞪口呆,因为她看见姜暮声西服之下的内衬已经换了,由长袖衬衫换成了灰色短袖上衣,袖子短而宽,这是云染第一次看到姜暮声的肌肉,手臂的肌肉,不大块,但很漂亮。 而且,还出奇的白。 云染见过很多白的人,有外国人也有中国人,但中国人的白大多带着点不均,她自己就有点,觉得脖子不如脸白,脸不如身上白。 但姜暮声暴露在她眼前的地方近乎一样的白,白得耀眼,她忍不住心生艷羡。 姜暮声见她还是不过来,便问:「阿染,你该不会是又后悔了吧?」 「不是。」云染抬脚走过去,也在姜暮声身边坐下。 她抬起手,纠结半天,又不敢。 姜暮声嘆了声气,再次自己动手,将袖子掀到肩上去。 云染立刻就看见了他肩上枪伤的创口,确实有些狰狞,但还在她接受范围,围绕那创口,似乎开出了一朵结痂的红褐色的花。 她不由得蹙起了眉。 「姜先生的肩膀,还受过别的伤吗?」 「嗯。」姜暮声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声,又将袖子放了下去。 「疼吗?」云染问。 「旧伤不疼了,新伤还有一点。」 说着,拿起放在一旁的西装,又重新穿好,站起身来,向云染伸出手:「雪雨应当快回来了。」 云染迟疑了一下,因为姜暮声伸出的是右手,她怕又牵动他右肩伤口,没敢将自己的手放上去。 姜暮声直接握住她手,将她带起来。 「我方才都能抱你,不妨事。」 被姜暮声看穿心思,云染羞涩难当,「那也还是要小心些,毕竟有伤。」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却被姜暮声握得更紧。 算了,就让他握着吧。 两人一起下了楼,还没听见雪雨她们回来的动静,云染对姜暮声道:「姜先生,我们去花园散散步,顺道看看花好吗?」 「好,我们去看看蔷薇花。」 盛夏夜晚,他们一起携手走进花园,空气里只有丝丝轻柔的风,配上蝉鸣虫嚣,更让人觉得燥热。 云染明显感受到她和姜暮声牵着的手都被汗打湿了,姜暮声的手依旧是凉凉的,也许是被她的汗打湿的。 「姜先生,你不热吗?」云染问出这个她好奇许久的问题。 姜暮声道:「习惯了,心静自然凉。」 云染说:「我以为这话不会从姜先生口中说出。」 没钱的人才不得不忍受炎热,富人却没有什么必要。 姜暮声说:「阿染,你对可能对我有些误解。」 「也许我压根一点也不了解姜先生。」 姜暮声愣了一下,随即拍拍她的手,「那我给你讲讲我小时候的故事。」 第80页 云染眨眨眼睛,她无法装作不感兴趣。 姜暮声接受到了她含蓄的信号,低沉的嗓音温和响起。 「其实,我幼时并非在国内长大,自我记事起,就跟着母亲辗转于北美和欧洲各个国家,那边的冬天很冷,会下很大的雪,我记得有一年,似乎是在挪威,我没跟母亲说就偷偷跑出屋子去玩,那时候我还没有那么怕冷,直到那天,我的半条腿都陷进雪里,在风雪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才获救,眉毛和眼睫毛都被落雪凝结成冰,那天之后,我就很怕冷了,从此也很耐热,因为我觉得天气再热也比不得那天陷在雪里的一个多小时,腿慢慢冻到麻木、失去知觉来得痛。」 云染低头看了一眼姜暮声的腿,问:「姜先生的腿是那个时候落下的毛病吗?」 「不是,是回国后,被叔叔家的儿子从高处推下、摔的。」 只是听着,云染就觉得自己的腿也跟着隐隐发痛。 姜暮声又是以怎样的一种心情跟她讲述这些呢。 「姜先生……」 「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两人刚好走到蔷薇花旁,心有灵犀般一起停了下来。 云染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憋不住说了一句:「姜先生走到今日,一定很辛苦吧。」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 能走到今日,便不算辛苦。云染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姜暮声的话。 「阿染,你呢,你小时候过得辛苦吗?」 「辛苦。」云染想也不想地答,她觉得自己小时候很辛苦,撑到老豆收养她很辛苦,努力念书很辛苦,兼职也很辛苦,被人骚扰很辛苦,费尽心思跟男人们周旋也很辛苦。 她最不辛苦的时候,大概便是现在,有姜暮声问她辛不辛苦的时刻。 姜暮声没有回话,不知是不是在思量她的脆弱人格,以及她只想攀缘附会、坐享其成的利己思想。 上位者不都是这样的吗? 他们不要求对方有多大的成就,多好的条件,但要求对方一定是善良坚韧如小草的,自由只有这样的灰姑娘才会被喜欢。 小说书里大多都是这么写的,云染也在同学们互相传阅的时候,看过一些。 所以,她也格外清楚自己不是那一类。 姜暮声呢,会不会也跟她一样不属于大类? 良久,姜暮声才出声,「阿染,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像从前那般辛苦。」语气极其真诚郑重。 云染愣住了。 夜色里,她那难以被撼动的心弦,在这一刻终于被人拨动了。 汽车鸣笛声响起,云染惊醒,「雪雨和n回来了。」 「我们去门口。」 离开时,云染抬手拨弄了一下离她最近的一簇蔷薇。 他们来到门口时,雪雨和n已经下了车。 「又不是只能出去这一次,玩得这样晚才归家。」姜暮声板着脸,端的严肃长辈面孔说妹妹。 云染在一旁笑看着。 雪雨无辜地眨巴大眼睛,n帮忙解释:「宴会很晚才散场。」 「玩得开心么?」 「……宴会上不太开心,但宴会之外的时间很开心。」雪雨思忖着这一周还有一次出门机会,不跟同学聚,跟n单独出去好了。 「宴会上有不喜欢的人吗?」姜暮声问。 雪雨想到两张类似的脸,尤其是同学顾琪琪生日宴上想接近她的那个人,心情一瞬间就低落下来。 「不开心就不说了。」姜暮声注意到n手上提的东西,转移话题,「今天出去买了什么?」 雪雨不想说话。 n不好意思开口。 「姜先生,雪雨她们一定累了,让她们去休息吧。「云染道。 姜暮声点头,让雪雨和n先去休息。 自己同阿染牵着手慢慢走回花园。 云染问:「姜先生,哥哥也不好当吧?」 姜暮声笑了笑,「任何牵扯上责任的东西都不好承担。」 「这是姜先生之前一直不交女友的原因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别人我都不喜欢。」 * 回到房间,云染躺在浴缸里泡澡,心里十分懊悔,她只要再多问一句,就能解开姜暮声是从什么时候喜欢她的疑惑。 但是她不敢。 也许是今天,她对姜暮声的了解一下子突然增多,让她感到惧怕。 在花园,她听姜暮声讲他小时候的经歷时,竟然心疼他了! 她心疼姜暮声了! 这让她感到害怕,她究竟在以什么身份心疼姜暮声? 姜暮声那句「别人我都不喜欢」,是对她的隐晦表白吗?还是只是说她的出现刚好让姜暮声有一点想要恋爱的感觉。 诚然姜暮声对她很好,比顾鸿飞对她更好,且能给她的更多,但她心里就不安。 跟姜暮声每进一步,这种不安就更深一分。 然而,即便是这样,她还是在纠纠结结、犹犹豫豫中不由自主地朝姜暮声走近。 不管她愿不愿意承认,她已经对姜暮声产生了感情。 这对她来说是无比陌生的。 从前,她在筛选值得託付的男人时,跟不少男人周旋,都进退有度,根本不会想这么多,就算烦恼,也只会对没有完美符合她标准的对象烦恼。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为控制不住的心与行动而烦恼。 第81页 * 回到姜家后,云染的日子果然就过得舒坦了许多。 开学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也不用再为筹集学费的事而烦恼,姜暮声还特地抽了半天在书房跟她商讨大学想要修习的专业。 云染目标明确:「姜先生,我喜欢学了能赚很多钱的专业。」 姜暮声有些不解:「如今跟着我,怎么还为钱的事发愁?」 「姜先生给的,跟靠自己本事挣的,到底是不一样的。」 「怎么不一样?」 「我没有把握跟在姜先生身边一辈子。」 「阿染,有时候你的诚实令我伤心。」 云染直言不讳道:「姜先生早知道我是个现实主义者,我何必装乖讨你嫌。」 「你是对自己没信心,还是对我没信心?」姜暮声正色问。 「都没信心。」 姜暮声想了想道:「要想发大财,还是得从商,你可以去学商科。」 云染说:「对英文要求高吗?我英文不是很好。」 「要想出国深造,还是需要英文好。」 「好,我会努力补上的。」云染想了想,又问:「姜先生,你几时有空交我打枪?」 「不急,港督那边先要打点好。」 「塞西亚故意为难吗?」云染问。 姜暮声道:「塞西亚反对也不妨事,港督会说服她。」 「只是——」 「什么?」 「阿染,你如今做的这些准备,都是为了日后有一天能彻底离开我吗?」 云染低下头,她无法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也无法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她心里根本不能确定。 「阿染?」姜暮声难得地追问了。 云染抬起头,思绪混乱,她看着姜暮声的眼睛,突然心生一计。 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她闭眼吻上去。 她眼睛闭得太快,没看见姜暮声脸上如风云变幻的神色。 不到两秒,她心跳如鼓地后退,逃离现场,丢下姜暮声一个人在书房。 云染逃开后,姜暮声将手指放在唇上,一个人在书房回味了那个吻许久。 他知道阿染忽然两次主动吻她的用意,上次是为了让她帮忙找老豆,这次是为了逃避对自己不利的问题。 尽管如此,她还是禁不住笑了。 * 很快就到了开学日,姜暮声为家里有两位女士都要同一天报导的事犯了难。 云染说:「我习惯一个人了,以前老豆在,也是我自己去学校报导,姜先生,你送雪雨吧,我一个人可以。」 雪雨说:「哥哥,我这次想试试一个人,嫂子从来都是一个人,你陪嫂子吧。」 最后,云染想了个折中的方案,上午她跟姜暮声一起陪着雪雨去高中报导,下午再一起去大学报导。 报导那天,云染在校门口看见了站在围墙树荫下的顾鸿飞,她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无论在怎么自信,她都联想不到自己身上来。 毕竟顾鸿飞不可能未卜先知她会来。 她远远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女学生跑到顾鸿飞身边,顾鸿飞垂头跟女学生低语什么,她也收回目光。 左右现在顾鸿飞跟她没什么关系了。 收回目光后,她却发现n也在看顾鸿飞,不,应该是警惕地盯着顾鸿飞,她觉得有些莫名。 排长队报导时,姜暮声亲自撑了一把黑伞罩住她和雪雨两个,雪雨把n也扯到伞下,n一开始别扭不肯进,雪雨要生气,她才妥协,对姜暮声道:「姜先生,我来撑伞吧。」 姜暮声将伞递给n,出言调侃了一句:「相较于我,n显然更听雪雨的话。」 雪雨将下巴一扬,得意地说:「那当然,n可是我的贴身保镖,天天同我待在一起,跟我更亲近,自然听我的,不像哥哥,只是给n发工资的人。」 云染被雪雨逗乐了,笑得停不下来,她注意到n别扭得脸都红了。 姜暮声若有所思地看了n一眼。 云染打岔道:「关于报导,姜先生没有特权通道吗?」 姜暮声道:「若是有特权通道,那便失去了陪伴亲人的意义。」 云染诧异道:「莫非姜先生偶尔也想体会一下做普通人的感觉?」 姜暮声笑看着她,「阿染,你有没有发现,你时常将我神化,我也同样只是一个血肉铸就的普通人。」 云染这时还不能理解,后来发生了一件大事,她才深刻地理解了姜暮声所说的这句话。 他也不过是一个由血肉铸就的普通人。 * 顾琪琪拖延着,过了许久才去排队,她十分后悔上次找表哥借地方办生日宴。 这次表哥非要送她来报导,她才推脱不了,她父母还以为表兄妹感情好,表哥照顾表妹呢。 表哥明明就是别有所图! 偏偏今天雪雨的哥哥亲自陪着雪雨报导,那位曾经跟表哥关系有些暧昧的云小姐也来了。 她一会说有东西落在车上了,回去找,一会儿说肚子疼,硬生生拖着表哥,不让表哥过去,她心里十分害怕表哥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到时全家都跟着遭殃。 顾鸿飞今天确定了自己心中猜测之事是对的,十分愤怒,可他不是莽夫,不会直接冲上去送死。 「琪琪,你跟我说实话,你阻止我跟那位姜小姐更进一步,是因为我跟阿染之前的事,你怕我这么做是报復,对吗?」 第82页 顾琪琪犹豫地点了一下头。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顾琪琪迟疑地摇了摇头。有是有,但她是绝对不能告诉表哥的,怕表哥利用这一点去引诱雪雨,到时候害了全家。 「他们出来了,表哥,我们先上车。」 顾鸿飞由表妹拉着上车。 姜暮声和阿染亲昵地牵着手,有说有笑从车边经过,那位姜小姐也笑得很开心,唯有那个短髮女保镖经过时,透过车窗狠狠瞪了他一眼,像是警告。 顾琪琪吓了一跳,等人都走远,上车离开了,才一脸严肃地对表哥说:「表哥,你刚刚看见了吧,雪雨身边那个保镖不是吃素的,你就是想接近,也接近不了。」 「难道还能24小时守着?」 「还真能,上课都是陪着一起的,去洗手间也形影不离。」顾琪琪说。 * 下午大家陪着云染一起註册报导完,一起去了郑杭一那里做客,顺便看看陈虹。 郑杭一应该是先嘱咐过,没看到他收容的那些女人们,只看到一个陈虹。 「你在郑先生这里还好吗?」云染问。 郑杭一道:「云小姐果真是不信任我。」 云染道:「彼此彼此。」 陈虹道:「云小姐放心,郑先生对我很好,没对我做任何出格的事。」 「那就好。」 郑杭一敲敲茶几,「暮声,你管管你的人。」 姜暮声抬手给郑杭一斟了一杯热茶,笑道:「可惜我从来都是让着我的人,劳烦你也让一让。」 第37章 郑杭一简直怄死了, 没忍住对暮声翻了个白眼。 云染耳朵已经红了,但她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对陈虹说:「带我去看看你住的地方吧。」 她并不是对陈虹如今住的地方感到好奇, 只是想寻个由头离开这里, 以免再听两个男人瞎掰扯,她脸皮薄,实在待不下去。 云染跟着陈丹上楼后, 郑杭一更加兴奋了。 他说:「暮声,你看看, 连你的云小姐也受不了你这样肉麻。」 …… 云染跟着陈虹一起上了楼,终于听不见郑杭一的揶揄了。 陈虹的卧室布置得很温馨, 地毯是暖咖色的法兰绒, 天花板上悬着一盏琉璃色的水晶吊灯, 落地窗边有一张小圆桌,上面摆着一只墨绿色的小花瓶,细口径的,贝壳纹路, 里面插着三朵不同颜色的花, 很有格调。 「这些是你自己布置的吗?」云染问。 「是的, 不过东西都是郑先生提供的,我只是布置,还有菲佣帮忙。」 能有心思布置房间,看来是真的在这里生活得不错。 云染放心了。 在郑杭一家吃过晚饭后, 他们也是时候回去了。 姜暮声在餐桌上喝了些酒,走出门时, 依旧不忘牵起云染的手,云染顺势搀着他。 两人靠得近了, 他长到脖颈的细碎发被风一吹,便像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地勾云染的脸。 没什么攻击性的小钩子。 云染觉得有些痒,她抬手想帮姜暮声捋一捋头髮,捋到耳后。 姜暮色忽然很警觉似的,抓住了她的手。 云染心里一惊:「姜先生的头髮不能碰吗?」 夜色里,姜暮声没有回答,只是放开她,垂下了手。 云染也收回手,不敢再碰他的头髮。 上了车,姜暮声却开始动她的头髮。 他们一同坐在汽车后座,前面坐着两个保镖,其中一个负责开车,另一个通过后视镜注意到他们的动作,却不敢有一丝一毫表现出来,只敢偷偷地看。 云染小声地说:「你把我的头髮弄散了。」 她今天没穿旗袍,穿的蓝色短上衣,搭配蓝色裙装,白袜子和黑皮鞋,如今在香港很普通的学生装束。 因为是夏天,太热了,姜暮声不怕,她怕,所以她还是盘了发,瞧着又比女学生多几分成熟的女性韵味。 但姜暮声把她的盘发给拆了。 云染:「……」 姜暮声这样算耍酒疯吗? 温柔地耍酒疯? 整个过程中,并没有撕扯到她的头皮,使她头疼。 想到这,她的心里竟然泛起一丝甜蜜来。 姜暮声拆散了她的头髮,又重新给她编了双马尾辫。 「姜先生喜欢我扎这个髮型吗?」云染问。 姜暮声还是不说话,带着醉意的姜暮声比任何时候都沉默,他沉浸于研究云染的头髮。 双马尾辫编好又拆散,辫单马尾辫,后续还有各种连云染也不懂的编发。 回家路上,姜暮声一直在徒手帮她做造型,还做得有模有样。 云染心里受到很大冲击。 港城大佬的爱好竟然这么别具一格吗? 也许,是因为照顾和宠爱妹妹,学会的技能。 云染又大着胆子去碰姜暮声的头髮,这次,姜暮声没有躲,也没有抓她的手,而是由着她。 云染的胆子便又得寸进尺地壮大了些。 她从随身携带的小挎包里拿出一个细皮筋,尝试给姜暮声绑马尾。 淡淡的酒香在她们鼻息见飘荡,她认真地看着姜暮声:「姜先生,我想给你绑个头髮,可以吗?」 姜暮声点头,双手都垂下,仍旧能触到云染及腰长发。 云染以五指为梳,替姜暮声将头髮理顺,姜暮声的头髮本就很柔顺,明显打薄过,长到脖颈的头髮并不多,云染给他扎了一个简单的马尾。 第83页 有点像艺术家的髮型,但因为姜暮声这张脸生得精緻又贵气,又使得姜暮声不像艺术家,具体像什么她也说不准。 长的头髮绑起来,遮脸的碎发撩到耳后,姜暮声的脸被更多的展露出来。 单单看着这张脸,云染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她竟然觉得姜暮声很像一个女人。 她闭了闭眼,再看,又觉得没那么像了。 不过是男生女相罢了,所以姜暮声冷酷帅气的同时又兼具一种阴柔的美感。 这便是她当时对姜暮声外表的最初看法:俊美。 车开到别墅门口,停了下来,该下车了。 云染觉得应该把姜暮声的头髮恢復原样,她正准备这样做的时候,姜暮声阻止了她,「就这样吧,我喜欢你给我做的髮型。」 云染愣了一下,「姜先生喜欢就好。」 下了车,雪雨一眼就看出了他们的变化。 「咦,哥哥嫂子,你们怎么都换了一个髮型?」 云染不知如何回答,姜暮声道:「阿染帮我,我帮她。」 雪雨道:「哥哥好久没有帮我扎头髮了,明天去上学,哥哥帮我编头髮。」 「好。」 云染心想,果然是照顾妹妹练出来的。 她有些羡慕雪雨有这样一位强大又温柔的兄长,血浓于水,在她看来,亲情才是这世间最牢不可破的情感,情情爱爱太易变。 可惜,她没有雪雨这样好的命,投胎做姜暮声的亲妹妹。 「嫂子你在想什么?」雪雨看云染在旁边一直出神,好奇地问。 云染微笑说出一半真心话:「我在想,雪雨你很幸运,有姜先生这样一位好哥哥。」 「嫂子也很幸运啊,能跟我的哥哥相恋。」 是啊,她曾经那样的魔幻开局,如今能跟姜暮声相恋,已经是幸运了。 可是,她真的是在跟姜暮声恋爱吗? * 隔天清晨,要去上学的雪雨和云染都早早起床。 姜暮声还记得昨天晚上应允妹妹的,去帮妹妹编了个双马尾,又去敲了云染的门。 云染拉开门,惊讶地看着眼前人,「姜先生这么早找我有事吗?」 「昨晚听你说羡慕雪雨有个好哥哥,今早起来帮雪雨编头髮的时候,我就在想不能只让你羡慕,我既然可以做一个好哥哥,也能做一个好男友。」 云染原本还有些惺忪的眼一点点睁大,无比震惊地看着眼前人,唿吸都屏住了。 姜暮声很自然地进了她房间,将她带到梳妆檯前坐下,认真地帮她编起头髮来。 云染看了一眼,是她喜欢的盘发。 镜子里,姜暮声全神贯注,同昨晚在车上时一样温柔对待她的头髮。 头髮编好了,云染扭头照了照后面,能观全局,姜暮声编得比她好得多。 「好了,我们下去吃早饭。」 姜暮声牵她手,拉她下楼。 出房门时,云染停住脚步,回拉了一下姜暮声的手。 姜暮声转过头来,笑问:「是不是要先把书包带上?」 前几天刚置办的新书包,因为雪雨喜欢,那些时尚品牌有什么新品,姜暮声也会注意,唯一不同的是,以前只买一份,如今是买两份。 云染不确信自己是不是沾了雪雨的光。 「姜先生,我们如今……是在正式交往吗?」云染纠结许久,终于问出了口。 「当然。」姜暮声没有丝毫犹豫。 云染吞咽了一下,紧张与喜悦并存。 姜暮声帮云染拿上了新购置的书包,一起下楼。 今天的早餐是菲佣做的,按照姜家两兄妹和云染不同的口味都做了些。 吃早餐的时候,云染抬头看了饭厅墙上挂的时钟好几眼,她总忍不住担心自己上学要迟到。 姜暮声看出了她的担忧,向她保证道:「放心,时间来得及。」 云染从书包里拿出一张课程表,确定今天第一堂课是早上9点多,将近10点,当然来得及。 但是,她又看到明天早上第一堂课是早上八点,觉得明天肯定来不及,即使现在有司机送,下山也需要不少时间。 「姜先生,我想住校。」云染道。 学校有宿舍,云染初高中也有住校经歷,不怕不适应。 姜暮声道:「是担心有早课的时候赶不及去上学么?」 云染重重点头。 姜暮声略微思索了一会儿,「如果找不到其他方法,那住校也未尝不可。」 云染有些诧异姜暮声竟然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完全没注意姜暮声前半句。 「如果平时住校的话,我周五晚上可以回来,周末都住在家里。」 雪雨暂时没有这样的烦恼,高中比大学近许多,她可以正常住在家里。 姜暮声约了一位大陆来的房产开发商中午谈生意,时间还早,她决定亲自送云染去上学。 云染一开始推拒说:「姜先生还是送雪雨吧,有司机送我就行。」 雪雨道:「我有n和司机就够啦。」 最终,云染还是没说过这对齐心协力的兄妹。 上了车,她问姜暮声不会不放心雪雨吗? 姜暮声道:「有n在,不会出什么事,上次的事完全是意外,她看错了人,又被恋爱对象诱骗,要n给他们空间,才让坏人有机会掳走,现在我让n寸步不离。」 第84页 「是不再给雪雨私人空间谈恋爱了吗?」 「至少要先带到我面前过过明路,让我调查清楚。」 不知道为什么,云染勐地想起昨天在高中看到顾鸿飞的事,她想到了一桩可能。 顾鸿飞昨天出现在那,会不会是因为雪雨呢? 因为觉得姜暮声抢走了她,所以想通过他妹妹来报復他? 这个可能过于合理,合理得让云染害怕。 姜先生,她急切地问:「雪雨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 姜暮声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姜先生,你快告诉我!」 「好。」姜暮声没再多问,将先前雪雨喜欢的那个男生的特徵给云染说了一遍。 「怎么了?阿染。」 云染心底发寒,「姜先生,我怎么觉得你说的这个人跟……顾鸿飞好像。」 姜暮声将云染送到校门口,云染自己一个人下了车,没让姜暮声下车,因为怕姜暮声出现会引起不必要的骚动。 姜暮声便没有下车,在车里目送云染走进校园后,吩咐司机开车去雪雨念的高中。 也许是这时候有些晚了,高中已经开始上课,姜暮声没在高中校园门口看到什么人,更没有看见顾鸿飞。 他才准备去赴合作伙伴的约。 云染背着书包一路找到上课的教室,已经有不少先到的同学,在帮忙分开各类书籍。 云染也加入进去,必修课课本都按照一人一份分好,选修课还不到选课时候。 忽然,有个女生走到她身边,眼睛亮亮地看着她问:「你就是云染吗?」 云染点头。 女生又道:「我在报纸上见过你。」 云染尴尬地笑了笑。 幸而老师召唤大家帮忙发书,云染才得以走开。 再不走开,真不知道女生继续问下去,会问什么。 大学相对自由,上课想坐哪个位置全凭自己喜好,不用再被老师强行安排。 当然,也会有老师对大部分同学都选择往后排坐的行为而不满,云染想要好好学习,硬着头皮坐到了前排,前排也有一个好处,就是相比后排更清净,但同时也要承受后边同学的打量和议论。 第一节课,云染拿出课本,令她意外的是,课本是全英文! 虽然在香港生活的人大多会英文,但也只是基础的,日常交流没问题,这种专业性的,完全是云染之前没接触过的。 她当下就慌了。 好巧不巧,老师点了她的名。 「云染同学,在上这堂课之前,你来说说你对我们这堂课将会学习的内容有什么理解,用英文说,让老师看看你的水平。」 这堂课的老师是一位早年留洋回来的中年女教师,笑意温和地看着她,云染觉得那目光过于热切,好像在看钱币,还是美刀。 云染不知道的是,她并没有感觉错,学校的老师领导都受到了姜暮声的私下嘱託,请他们多多关照自己的女友,学习上,尽可能督促和帮扶。 她此刻只觉得喘不过气,开学第一天,就要在同学们面前说英文? 只是说英文倒也还好了,但要她说她完全不懂的东西,她也掰扯不出来。 好在,老师并不是笑面虎,没有在她回答不出来时发脾气,而是又换了一个问题。 老师用英文问她为什么选择这个专业? \"why d you choose this major ?\" 云染听明白了,这个问题相对好回答,她在老师鼓励的目光中缓缓开口。 \"i want to make a lot of money.\"我想赚很多钱。 \"i want to be rich.\"我想变得富有。 所有人都安静了,后排叽叽喳喳的同学噤了声,老师也愣了好一会儿没开口。 大约过了半分钟,老师夸奖了她,说她作为一位女性,很有新思想。 或许有些冠冕堂皇,但云染还是觉得内心受到了一丝抚慰。 老师随后又点了几名同学,还是问同样的问题,男生的回答跟云染类似,而女生们则更像是来镀金,说为了显得有文化一点,层次高一点,更能够获得上层男士的青睐,选到一位好夫婿。 云染手肘在课桌上,手掌托着腮,静静思索。 男生们似乎从小就是目标明确的,强权都要掌握在手里,有了钱和权,女人随便挑,而女生呢,从小被规训,她们一生最大的事就是争做一位好妻子,找一位有能力的老公,人生便圆满了。 这些起点比她好的女生,其实更早地被放在了温水里,她们被煮去了野心与个性,将男性的期待煮进骨子里,争做未来优秀男性妻子的预备役。 然而,云染觉得自己也没比她们高尚。 她曾经嚮往、羡慕过这些,只是顽强求生的经歷让她多了一些思索,然而她并不是一味地独立与清醒,她只是在清醒的时候,尽量把握一切对自己有益的。 还有,即使身处有益的梦幻环境,她也试图建立自己的根基,借强变强。 她深知只有自己是自己永远的伙伴。 做一只对温水甘之如饴的青蛙,终有一天是会被温水煮死的。 下课后,云染因为课上的回答受到班上同学的广泛议论,还有人将她的话传到了隔壁班。 大多是嘲笑与不屑,还有嫉妒。 不过没关系,云染不介意,她只是觉得有些吵耳朵,去卫生间都要被人议论。 第85页 「看,就是她,她在老师面前说了那些大话。」 「怎么是大话了,人家至少在跟着姜大佬时真见到了大钱,这才有了高志向。」 「诶,快别那么说,人家人穷志不穷,听说当初为了筹集学费,还去了东方歌舞厅,上台当舞女呢。」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人家勾引人可是很有一套呢,听说那天姜大佬是急着去找被掳走的妹妹的。那种情况下,还能勾引人,怎么不算一种本事呢。」 「还真是了不起。」 云染也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虽然她至今还是不知道姜暮声究竟是何时看上她的,怎么看上她的。 云染打开隔间的门,外面的人一下子噤了声。 云染淡定地从台阶走下来,「怎么不说了?我还想继续听你们夸我怎样厉害呢。」 女生们散开,云染也自顾自去水池洗手。 塞西亚正对着镜子补口红,见她过来,嘲讽道:「暮声说他喜欢含蓄的东方美,你却亲口承认自己勾引,我看暮声是看错你了。」 云染不气这话,但是看到塞西亚,她就想起了自己死去的老豆,想到可能与塞西亚有关系,就气愤起来。 「塞西亚,我们谈谈。」 「没空。」塞西亚补好口红,转身离开了,云染捏紧拳头,她跟在姜暮声身边,不怕没机会把事情弄清楚。 塞西亚翘了上午最后一节课,因为她早从父亲那里打听到暮,声今天要在丽都大饭店跟一个大陆商人谈生意,她对生意不感兴趣,但对暮声的兴趣依旧不减。 她如愿在丽都大饭店门前寻到了暮声,「暮声!」 塞西亚喊得大声,姜暮声不能装作没听见,停下脚步,「你也来丽都饭店吃饭吗?」 「是啊。」 「上午没课?」 「没有。」塞西亚撒谎。 「有伴吧,我有正事,不能请你一起吃饭。」在塞西亚主动提之前,他就先委婉拒绝。 塞西亚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疼出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暮声,我有话跟你说,不一起吃饭也没关系,你给我几分钟。」 「你说。」 「我……我其实是来给你报信的,暮声。」 「什么信?」 「暮声,你还不知道吧,云小姐她对你根本就不是纯粹的感情,她在东方歌舞厅的时候,就存心勾引你。」 「哦?有这样的事?」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在学校亲口承认的!」 「好多同学都不喜欢她,说她虚荣、贪婪、爱钱……」 「你来就是要跟我说这些?」 「……嗯。」 「说完了?」 塞西亚点头。 姜暮声冷声:「那么,再见。」 姜暮声头也不回地进了饭店,直奔包厢,塞西亚回过神想追的时候已经找不着人了。 气愤却又无可奈何。 不过,反正她已经把话传达到了,她不信暮声了解了那位云小姐的真面目后,还喜欢她。 塞西亚回到学校,下午课间,她找到云染,用挑衅的目光将云染看来看去,但什么也不说。 云染不明就里。 同学们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有人已经打听到了小道消息,港督千金塞西亚也喜欢姜大佬,大家都偏心地觉得姜大佬现在就算是跟云染在一起,也是玩玩,压根看不上云染。 港督千金和姜大佬的身份才是最相配的。 云染不理会塞西亚和看热闹的同学,她忙着整理课堂笔记,单词都记不过来,哪有什么时间想别的。 她还计划等放学后,司机来接她,让司机带她到书店去买英文词典,查单词方便。 下午只有两节课,上完便到下学时间,她事先跟司机约定好了在校门口见。 她背着书包离开学校,察觉到身后有不少人在指着她窃窃私语,她全当没听见。 「看吧看吧,她心虚了吧,一句都不敢反驳。」 「她真的被姜大佬甩了吗?」 「不能吧,她手上那镯子,身上那裙子,还有背上那书包,都很贵,她自己买不起,应该还在姜大佬身边跟着吧,只不过无名无分就是了。」 听到「无名无分」四个字,云染脚步顿了下,回身看了多嘴多舌的几个人一眼。 说话最大声那个女生有点眼熟,似乎在之前的宴会上见过几次,是跟塞西亚相熟的。 「看什么看?我又没有说错。」 云染:「你是不是嫉妒我,满口我手上的镯子,身上的裙子,背上的书包。」 「你……你……谁嫉妒你!不清不白跟在姜大佬身边,不知用什么勾当谋利的人,也好意思说我嫉妒你?」 女生的同班纷纷帮腔。 「是啊,是啊,谁会嫉妒一个去歌舞厅赚钱的人呢。」 「就是,犯不上嫉妒你,嫉妒你还讨脏。」 也许是小时候被九龙城寨那群坏孩子骂多了,云染觉得眼前这几个女生说的话根本就没什么攻击力。 她甚至笑了出来。 几个女生一脸震惊。 「天吶,她竟然还笑得出来!」 「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我们学校的风气都要被她败坏了!」 云染站着没动,挺好奇她们还能骂出什么更有攻击性的话来。 第86页 身后忽然有人叫她。 「阿染,怎么站在那里不动?」 「还不想归家吗?」 云染立刻听出了姜暮声的声音,她转过身,惊讶地看见,姜暮声正撑着金手杖朝她走来。 这时的太阳已不那么烈了,淡淡的金光洒在他身上,使得原本就夺目的他,更加耀眼。 方才那几个挑衅的女生比云染更震惊。 她们看到了什么? 撑着金手杖的是姜大佬吧!好帅好帅! 但是,姜大佬竟然亲自来接云染放学!!! 不止如此,她们还看见—— 传说中冷酷狠厉、杀伐果决的姜大佬主动牵起了云染的手,笑意温和!!! 「你怎么来了?不是要谈生意吗?」云染问。 「谈完了,想跟你一起回家。」 「阿染,你不想同你的男友一起回家吗?」 几个女生:!!! 男友!!! 第38章 「也不是不想啦, 只是回家之前,我想先去买一本英文词典。」 「好。」 云染和姜暮声牵手离开,亲昵自然得就像一对极普通的校园情侣。 那几个方才挑衅云染的女生呆呆愣在原地, 目送他们走远。 看不见人影了, 才有一个女生缓慢回神。 「云染不仅跟着姜大佬,而且还是正牌女友,那些小道消息不可靠, 简直害死人了!」 「就是啊,要是云染找姜大佬告状, 随便对我们家里做点什么,我们就惨啦!」 「怎么办怎么办?」 3个女生都紧张焦虑起来, 还有一个嘴硬道:「姜大佬只是说云染是他的女友, 女友也分很多种吧, 说不定只是一个称唿,类似宠物,小猫、小狗。」 另外几个女生惊恐地看着她。 「卡洛琳,你快别说了!」 「我可不想跟着你逞强, 遭殃!」 「胆小鬼。」 「我们也不想!」 不一会儿, 四个女孩分裂了, 一三背道而驰。 云染完全不知道后情,她也不感兴趣。 现在的她满脑子都是课业,正在稳步行驶的汽车里拉着姜暮声请教学习方法。 「姜先生,我记得你说过你小时候辗转于北美和西欧, 在国外长大,如今生意又做得这样大, 你英文一定很好吧?」 姜暮声含笑看着她:「阿染,你又在打什么主意?」 「就是……就是想虚心地向你请教一下有没有什么记忆单词的好方法, 我学得有些吃力。」 姜暮声:「这么努力?」 「当然。」云染暗戳戳地说好话,「我如今跟在姜先生身边,自然不能太差。」 「说谎。」姜暮声手指轻轻刮一下她鼻尖,「究竟是想自己变厉害,日后就算离开我也有独自生存和立足的能力,还是只是为了同我更般配?」 哎呀,又被发现了。 用蜜糖包装的谎话也没能骗过姜暮声。 云染抿紧唇,可怜巴巴地看着姜暮声。 「姜先生明明都知道了还问,是不是根本就不想教我啊?」 姜暮声无奈地看着她,宽阔的肩膀往下沉,鼻尖缓缓舒出一口气。 「教。」 云染立刻重新展露笑容,「姜先生,你真好!」 「这句话是真心的吗?」 云染立指起誓:「千真万确!」 「先买词典,等会儿再教。」 「好。」云染笑吟吟点头。 他们去了本地最大的书店,姜暮声亲自为她挑了两本词典,一本英译汉,一本全英,一本用于基础学习,一本用于进阶。 云染真心地夸赞:「姜先生好专业!」 「雪雨是在我回国后才出生的,没有全英环境,为了她的英文,我下过一点功夫。」 「原来是这样,我又跟着雪雨沾光了。」 姜暮声道:「就算没有这个光沾,我也会想办法教你。」 云染的笑僵在脸颊和唇边,她不确信自己刚刚是不是在幻听。 「姜先生方才说什么?」 「即便没有雪雨的光可以沾,我也会想办法教你。我愿意为你费心。」 姜暮声愿意为她费心? 云染心底浮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一个男人愿意为女人费心说明什么? 如果是在在一起之前,她知道,那当然是为了加快在一起的进程。 可是,她已经在姜暮声身边了呀。 姜暮声图什么呢? 这么久以来,姜暮声似乎并没有对她明确要求过什么。 词典挑好了,两人一起去收银台付帐。 姜暮声从皮夹里取出钱来付帐时,云染还在想。 等上了车,她才终于有了答案。 姜暮声吩咐司机说:「去君悦酒店。」 云染:「!!!」 她登时就不淡定了。 新时代的女性对于爱这一方面开放大胆的有不少,尤其是西方血统的同学,她高中的时候就听到过一些。 一石激起千层浪,姜暮声这句话叫她内心激起极大的震盪。 传闻说姜暮声那方面不行,难道是假的吗? 姜暮声只是比较能忍,行为偏保守传统? 她到时候要怎么办? 云染胡思乱想,终是忍不住拉着姜暮声的西服袖口问:「姜先生,我们今天不回家吗?」 第87页 「嗯,你担心明天上课赶不及,我们干脆住一晚旅店。」 「原来姜先生是这个意思啊?」云染红着脸,眼睛亮亮地问。 「阿染以为我是什么意思?」 云染笑着摇摇头,「我没有以为什么。」 就在云染慢慢放松下来时,姜暮声突然说:「也不是不能有别的意思。」 云染脑子里的那根弦又瞬间绷紧了。 君悦酒店本就离云染如今就读的私立大学不远,因为心慌和害怕,她感觉他们好像乘坐了传闻中速度很快的飞机,「咻」地一下就到了。 「到了,阿染,我们下车。」姜暮声发话。 下了车,两人牵着手走进酒店,大堂经理立刻迎上来,跟姜暮声很相熟的模样,「姜先生今天还是住顶级套房吗?需不需要立刻预备晚饭?」 「顶级套房,不用预备晚饭,我们出去吃。」 「好的,有什么吩咐请随时联繫我,我将继续为竭诚您服务。」 云染是第一次来酒店这种地方,心慌害怕的同时,也对这里十分好奇。 復古的大堂、大理石的地面、螺旋扶梯、随处可见的花艺镶嵌其中,却并不显得杂乱,给人以一种极致的居停美学感。 她眼中难掩惊嘆,她什么也不用管,只跟着姜暮声走,姜暮声牵她手到前台,前台人员很快就为他们登了记,由大堂经理亲自带他们上去。 顶级套房在顶楼,最能够俯观,将香港美丽夜景都尽收眼底的地方。 这也是云染第一次坐电梯,还有经理亲自为他们服务,引路,认知受限,她和姜暮声真实的差距这样大,这种场景,在亲身经歷之前,她连幻想也幻想不出来。 乘坐电梯到达顶楼,经理替他们开了房门,最后微笑祝愿道:「祝愿姜先生和云小姐能够在这里拥有一个美好的夜晚。」 云染本来还在分心思索别的,听到这句,脸一下红了,想说他们,他们不是……不是特地来做那种事的,但是,出声解释好像更奇怪。 没等云染纠结完,经理说了声「不打扰」,就告辞了。 「阿染,你的脸很红。」姜暮声将她拉进豪华的顶级套房里。 云染这时已经没心思再去观察顶级套房是什么样子的了,她满心想将此时此刻正在经歷羞耻感赶走。 「经理似乎跟姜先生非常熟,姜先生以前经常来这里吗?」她没话找话地问,语速极快。 姜暮声笑看着她,从容不迫:「也不是经常,来过几次,不过今天是第一次带女友来。」 云染张了张口:「……」 没发出声。 姜暮声觉得她词穷的样子异常可爱,但还是贴心地不使她继续发窘。 转移话题问:「阿染,你饿不饿?」 云染:「……饿!」 姜暮声放下词典,将云染背上的书包也取下来。 「走吧,我带你去浅水湾露台大饭店吃饭。」 下楼的时候,同样有电梯服务员服务,这种过于密集的服务,让云染有些无所适从,不过好在不是刚刚那位经理了。 电梯服务员很安静,不会说话,只是脸上扬着标准式样的微笑。 走出电梯,云染才能喘口气。 但是很快,那位经理又出现了,微微躬身询问姜暮声是否需要酒店安排接送。 姜暮声简单回绝了。 走出酒店,云染终于能自由唿吸。 上了车,吩咐了司机目标地点,姜暮声又将目光与心神放在云染身上。 「阿染,你不喜欢君悦酒店吗?」 「也不是不喜欢,就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等吃完饭,我们再换个酒店?」 「不用。」云染几乎是下意识摇头,一晚的房费那样贵,要是不住的话实在是太亏了,她今晚都会睡不着觉。」 「好,听你的。」姜暮声说。 他们到浅水湾露台饭店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但漫天半橘半粉的晚霞,好看得不像话。 在露台饭店吃饭,头上没有任何遮挡,刚好能将这难得一见的美景尽收眼底。 也许是风景太优美,云染心里忽然有了一种她在同姜暮声约会的错觉。 似乎也不能说是错觉,姜暮声还预备带她一起住酒店,说现在算约会也不算没有道理。 想到酒店,云染的气息便不由得变得加重几分。 她不记得自己晚餐吃了什么,只是朦朦胧胧地,味蕾有个确定的感觉。 晚餐很美味。 姜暮声带她离开时,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 四周亮起了暗金色的灯,给人一种明亮、又幽暗的矛盾感觉。 姜暮声牵她手带她走过一处草坪,她闻到淡淡的青草香气。 忽然,身边有什么迸溅开来。 是喷泉。 对一切都未知的云染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姜暮声怀里躲,头靠在姜暮声肩膀上。 姜暮声揽着她,温声道:「阿染别怕,这是喷泉,你看。」 云染扭头去看。 果真是喷泉,从草坪中喷出来的喷泉,不是水的纯色,不是泥土的褐色,也不是草的绿色,而是幽暗又耀眼的蓝色。 像是草地连通大海。 云染被吸引住了,「好漂亮。」 她想走近去看,姜暮声拉住她,「阿染别动。」 姜暮声刚说完,四周都接连着喷出蓝色的喷泉。 第88页 他们被喷泉包围了,不能乱动。 近处的喷泉的细微水花溅到他们身上。 云染感受到自己的脸一点一点被晕湿了,她的头髮、蓝色裙装、白袜子和黑皮鞋也是一样的命运。 她有些发愁,仰脸去看姜暮声,他却在笑。 云染手握成拳,轻轻锤了一下姜暮声左肩,「姜先生是故意的。」 「嗯。」 「哼。」倒是敢作敢当。 「多久会停呢?」 「不知道。」 「不知道姜先生还带我进来?」 「这里只有我们。」 「什么?」 「阿染,这里只有我们。」姜暮声重复了一遍。 云染很快明白了,他们被喷泉包围,隔绝了外面的世界,这里可不是只有他们。 但她还是不太懂姜暮声具体在想些什么。 不过既然姜暮声开心,她就陪他待着吧。 不知过了多久,喷泉渐渐呈现出衰弱的趋势,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姜先生先前说不会游泳,我还以为姜先生怕水。」 「我确实怕水。」 「哦。那就……那就待到喷泉都停歇……」吧。 她话音未落,姜暮声忽然用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吻住了她的唇。 姜暮声的鼻子很挺,吻她的时候,略微有点抵着她的脸颊,好像鼻子也在一起吻她的脸。 她闭上眼睛,告诉自己:他怕水,就让他吻吧。 这个吻结束的时候,喷泉也正好结束。 如果没有让姜暮声吻晕乎的话,她大概会怀疑姜暮声前面说的话的真实性,比如:姜暮声说她不知道喷泉什么时候会停。 他明明知道,还是掐分夺秒的那种知道。 不过,等云染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她已经跟姜暮声回到君悦酒店了。 想控诉,可她又说不出口,说出口就代表她当时也过分沉浸在那个吻里,才延迟到这时候才谈论这个问题。 算了,吻了就吻了。 她是姜暮声女友,姜暮声是她男友,接吻在情侣之间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 云染终于说服了自己。 姜暮声从进门的柜子中取出两双拖鞋,放一双在她脚边,一边换鞋,一边问:「阿染,你先去洗澡还是我先?」 云染:「……怎么就到洗澡环节了!!!」 「姜先生还没教我记忆单词的方法。」 「先洗澡。」 「哦,好吧。」 云染先走进了浴室,慢悠悠把自己洗干净,还自己吹干了头髮,出去换姜暮声进来。 她出去的时候,看见姜暮声在看她的课本,她一开始本来觉得没什么,心里虽然紧张,面上却很自然地催他去洗澡。 「好。」姜暮声笑着将书合上,出于好奇,云染还是记住了页码。 p52,她还没学到那,姜暮声看书这么快吗? 等姜暮声进了浴室,她翻到那页好奇地看起来,看到一行小子,如遭雷噼。 她上课时开小差,用铅笔写的一句 话。 [啊啊啊,学习太难了啊,不如就一辈子跟着姜暮声,做个美丽废物吧xxx]横线划掉整句。 云染对自己无语了。 她记得用铅笔写,怎么不记得用橡皮擦掉了! 姜暮声会怎么想她? 还有姜暮声刚刚那个笑是什么意思啊? 云染焦虑地双手抱头,薅住了自己的头髮。 她有点不想活了,但是也不想死,就这么赖活着吧先。 她从书包里找出橡皮把那句话擦得干干净净,心想下次还要让姜暮声帮忙的话,就不能再在课本上随意写东西。 尤其是她心里想的东西。 姜暮声在浴室里洗澡,眼角眉梢皆是止不住的笑意。 阿染写在课本上那句话立体式在她脑海里环绕着循环重播,带着阿染失意挫败的声音,分外可爱。 整个过程都在想阿染,以至于关停水时才想到自己此刻面临的危机,这次出来陪阿染住旅店,她没有带上用来裹胸的宽布条。 最后,她只能用一张干净的白色毛巾先裹着,没有她寻常时候常用的裹胸布裹得紧。 使得她没什么安全感。 偏偏酒店的浴衣又是深v,会暴露她的裹胸布。 在浴室里捣鼓了半天,终于勉强件浴衣领口提高,能够遮住她裹胸用的毛巾。 深唿吸,姜暮声走出浴室,径直走到放置手摇式听筒电话的实木柜前,他拨通了前台的电话,叫了私人服务,让他们帮忙准备自己和阿染明日要穿的衣服。 云染抱着书在床边听着,心头放下了一桩事。 姜暮声在她提出之前已经自行解决了。 看姜暮声放下电话,云染也将头重新埋进书里。 「阿染,我们现在开始吗?」 云染紧张又茫然地抬起头,「开始……什么呀?」 她是真的不知道,姜暮声是要开始指导她学习上的事,还是先做点别的事。 姜暮声笑着在她身侧坐下,「阿染以为我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我没有以为什么。」云染顶着一张已经红了的脸,欲盖弥彰道。 姜暮声拿过被她放在一旁的词典道:「你不是想知道怎样记忆单词比较好?」 「是啊是啊。」云染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的。 第89页 终于,姜暮声开始给她讲怎么记忆单词,分类跟她讲方法,包括词根词缀、语境、自己造句等,云染起初听得很认真。 但后来被姜暮声的手吸引了注意力,她发现到姜暮声只用一只手拿着词典给她讲解,另一只手一直死死地揪着浴衣领口。 生怕领口滑落变低,被她看到什么似的。 反观她,一开始在浴室的时候也是担心过的,但出来后,慢慢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了。 没想到姜暮声比她更在意这事。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传闻真的有几分真? 姜暮声那方面不行,他能做出的最亲密的行为就是亲吻。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好像也挺好的。 云染一直觉得亲密行为止于接吻是最好的,再继续深入下去,总觉得带点兽性,有点粗暴和残忍,使人像野兽,而不像人了。 云染对那方面的了解其实比较粗浅,粗浅地来自九龙城寨的角楼里□□的撕心裂肺地哭喊,以及一些小说书里的描写。 她觉得很可怕。 所以,如果姜暮声真的不行的话,她也不介意,牵手、拥抱、接吻足以抚慰她的心。 姜暮声讲得十分投入,停下来准备提问时,发现阿染在分心看她,浓眉攒起。 「阿染,怎么不专心?」 云染赶忙解释道:「我突然想到一件事。」 姜暮声:「用一个词概括你刚刚想到的东西,英文词彙。」 云染仔细想了想,有些不确定地说:「fairy tale?」 「童话故事么?」 云染看着姜暮声重新变得平和的两道眉,心里更加确信了,她点点头。 「什么童话故事?」姜暮声有些好奇,她以为阿染不会相信也不会嚮往什么童话故事。 云染斟酌着开口道:「姜先生,你觉得,我们能走到如今这步,对于我来说算不算是童话故事?」 姜暮声愣了一下。 何止是对阿染,对她也是,对她更是。 「我总觉得我得到现在的一切好像太容易、太轻而易举了,好像童话故事的作者设定我这个角色一定会被王子喜欢,而姜先生就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姜暮声又笑了,这次的笑带着些许自嘲。 她说:「阿染,你有没有想过,就算我们的故事是一个童话故事,也许是被掺杂了悲哀和滑稽成分的荒诞童话。」 云染疑惑:「我不太明白,姜先生,你能说得再清楚一点吗?」 「阿染,我还有你不知道的秘密。」 「我知道。」云染认真地说:「姜先生如今对我已经算得上很了解了,许多时候都能推测出我心里在想什么,可是我对姜先生的了解还很少,只有姜先生愿意告诉我一些什么的时候,我才有机会了解一些跟姜先生有关的东西,比如上次你告诉我你童年的经歷。」 「反正,对于我来说,我对于姜先生的一切未知事件都是姜先生的秘密。」 「阿染,有些事我能告诉你,但有些事,或许我一辈子也无法告诉你。」 「那就不告诉我吧。」云染眼睛瞥向旁边,满不在乎地说。 「对不起,阿染。」 云染笑说:「没关系,我可以只做姜先生理想中的女友。」 「阿染。」 「我们继续吧,姜先生。」云染手指轻点词典,「像这种一个单词有多重含义,每种含义又相差很远的要怎么记忆呢?」 姜暮声敛住情绪,把目光重新聚焦在那本词典上,给阿染讲解方法,好像只是阿染的一位不熟的老师。 这个问题讲完后,云染已经对几种基本的记忆方法有了了解。 「姜先生,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吧。」 「好。」 云染从姜暮声手中拿过词典,和书本一起收好放回书包。 然后,她躺倒在酒店柔软的纯白色大床上,闭着眼睛问:「那么,现在姜先生还有什么想对我做的吗?」 她的眼皮大概有点薄,隔绝不了室内明亮的灯光,觉得还是很刺目。 良久都等不到姜暮声的动作,云染睁开眼睛,问了一个大胆的问题。 「姜先生那方面是真的不行吗?」 姜暮声不知何时起了身,站在床边,俯望着她,「阿染希望我行还是不行?」 云染笑说:「都行。」 她一点一点撑着柔软的床起身,走到床的边缘去。 也许是怕她摔下去,姜暮声张开双臂环住了她的腰。 她站在床上,终于比姜暮声高了。 姜暮声仰视她,眼里带着连绵无尽的哀伤似的,像在同她祈求着什么。 她主动低头,啄了一下姜暮声的唇,「这是姜先生教我怎么学英语的报酬,够吗?」 第39章 「阿染。」 「不够吗?」 云染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一种很迫切的心情, 使得她的行为不受控制起来。 她伸手揪住了姜暮声的浴衣领口,将人往床上一拽。 姜暮声没有防备,很轻易地被扯着倒下来, 压在她上方。 不过, 姜暮声的手撑在她肩膀上方,堪堪稳住身形,并没有将重量都落在她身上。 只是头髮全都垂落下来, 细碎地铺在她脸上。 云染对于姜暮声这时候仍旧同她保持着安全距离的绅士之举感到莫名的愤怒。 第90页 可这不是她最初所希望的吗? 她为什么不开心,甚至愤怒。 她翻个身, 将姜暮声压在下面。 这一刻,她胆大包天。 而姜暮声在这时候显得格外地娇弱易推倒, 像个快要被她轻薄的小姑娘, 一只手紧紧揪着浴衣领口, 神色晦暗不明。 也许是付出与回报的不对等,让她感到恼火。 她莫名地捡起了一种叫平等与尊严的东西,不想欠姜暮声那么多。 她俯下身去,吻姜暮声的唇, 手指触到姜暮声纤长雪白的脖颈, 那纯粹的细腻叫她感到不对劲。 她抬起头, 惊异地问:「你没有喉结?」 姜暮声什么也没有说,连唇都未曾动一下。 但有个吞咽的动作,喉部若有似无的起伏。 云染从她身上下来,坐到一边去。 姜暮声也随之坐起来, 沉默良久,熄了灯, 对她说:「晚安,阿染。」 这一夜, 云染失眠了。 第二天清晨,她起床时,看见姜暮声已经穿戴整齐,就等着她。 「我叫人送了干净的衣服来,就在浴室的台子上,你进去就能看见。」姜暮声道。 云染呆呆地望着他,又去看她雪白的脖颈,的确没有喉结。 她以前也注意到了,不过并没有放在心上。 男性的生理特徵也并不是各个都很明显的。 可是,她昨晚摸了姜暮声的脖颈,却是一点微微的凸起也没有。 但吞咽时似乎又有微弱的起伏。 姜暮声:「阿染,你再不去洗漱,上学该迟到了。」 云染闻言,警铃大作,一个急速冲刺到浴室洗漱,然后换衣服。 整个过程中,她都想姜暮声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疑的地方,比如声音? 但她把声音这一项pass掉了,因为姜暮声的声音听起来是完完全男低音,低沉悦耳。 女生中也有低音,还有近似男音的粗嗓,但仔细听还是能分辨。 她可以确定,姜暮声的声音就是男人的声音。 出浴室前,她又洗了把脸。 她究竟在想什么有的没的,什么都敢瞎怀疑。 性别是可以随便隐瞒、想隐瞒就隐瞒的事吗? 收拾好心情,她才走出浴室,姜暮声手里提着她的书包,说:「走吧。」 一起坐下来细细地吃早饭是来不及了,姜暮声让酒店提供了一些可以带着在车上吃的点心,云染在车上简单吃了点。 车停在学校门口,她正要开车门下车,姜暮声拉住她说:「中午我不能陪你一起吃饭。」 云染说:「没关系,学校有食堂,我在食堂吃点就可以。」 「上完两节课,想继续睡,可以让司机载你去酒店。」 云染点点头。 「下午我来接你。」 「好。」 终于可以下车,云染背着书包跑进校园,直奔上课的教室,直接开始上课了。 昨晚没休息好,她脑子转得有点慢,要应付功课,她也就没有闲心去想姜暮声的事了。 一心做不到两用的时候,还是提升自己比较重要。 上完一节课,课间休息,云染直接趴在桌上睡了。 后面一群叽叽喳喳议论她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我在云染后面进校园,你们猜我看见了什么?我看见姜大佬亲自送她来上学诶!」 「你的消息慢了,我们几个昨天下午就看到姜大佬亲自来接云染放学了!」 「天吶,你们说的都是真的话,我之前说了那些话,云染不会记仇吧?」 「应该不会吧,我们以后别乱说了就行。」 「对对对,你们看云染累得下课就睡着了,哪有时间来跟我们较劲啊。」 「啧啧啧,当初也不知道是谁往社会上传姜大佬那方面不行的,我看挺行的啊。」 「你不要命了,在这里说这个。」 一群人说说笑笑,你打我闹,时不时又捂住一个大胆之人的嘴。 课间10分钟,云染补回了些精神,下节课开始时,她在手心倒了些凉水,涂在眼皮上,顿时清醒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天姜暮声的指导,她今天这两堂课上得没那么吃力了。 第二节课下课前,老师布置了一个小组作业,让大家自行去组一个3-4人的小组,合力做小组汇报,会作为平时成绩以一定百分比计入期末成绩。 一下课,班上大半同学就一窝蜂向云染涌来,将云染团团围住。 云染看着自己这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架势,有些懵。 她几时变得这么受欢迎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昨天还有很多人一起说她坏话吧。 这些人里就有昨天说她坏话的面孔。 「云染,我们是想找你组队。」 云染看了一眼他们,低下头,慢条斯理将自己的书收好,放进书包,站起身,婉拒:「你们太多人了,我组不过来。借过。」 他们让开了一条小径。 云染从包围圈中走出,看见班级末尾的小角落坐着三个正在讨论着什么的女孩子。 她走过去,微笑道:「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我可以跟你们一组吗?」 那几个女孩子都愣了一下,为首主持讨论的那个最先缓过神,说:「欢迎。」 云染松了一口气,她找到了自己的小组。 第91页 这三个女孩子都是外国血统,不过不是英国人,通过询问,云染才得知她们都是爱尔兰人,爱尔兰曾经也属于英国,不过1948年就脱离了大英国协,现在是一个独立的国家。 云染很喜欢这几个不曾参与昨天的闹剧,安安静静学习的爱尔兰女孩子。 觉得她们不像刚刚围住她的那群人,见风使舵,想来是昨天姜暮声亲自来接她的事情传开了,他们的态度才有这么大的转变。 中午,云染没有去食堂吃饭,她跟着三个同小组的爱尔兰女孩子去校外的一家西餐厅吃饭,食物很好吃,她们也相谈盛欢。 她还跟着她们讲英文,顺便练习英文,一开始因为紧张有些结巴,但三个女孩子很友善,鼓励她,夸她声音好听。 云染很开心。 从前,她很少交什么朋友,香港的女孩子们大多有自己的交友圈,关系密切,会将对方家里的底细都仔细打探清楚,她不想去交那种朋友。 于是,她将心思放在了寻找可能的未来伴侣上。 找了这几年,也没找到一个完全称心如意的。 姜暮声还是以她完全未设想过的方式降临在她身边的。 想到姜暮声,她问几个爱尔兰女孩子。 「这个世界上有没有没有喉结的男性吗?」 * 西餐厅外,司机和保镖在车里拨通电话向姜暮声汇报。 「姜先生,云小姐在跟三个外国女人一起吃午饭。」 「漂亮吗?」 「……您刚刚说什么?」保镖有些没太听清。 「那三个外国女人漂亮吗?」 保镖探头,往车窗外看了一眼,道:「挺漂亮的。」 通话中止,保镖收好大哥大。 拍了一下司机的肩,「兄弟,你还真别说,这外国女人长得是真好看。」 司机翻了个白眼,「我还是觉得我们中国女人长得好看,花期长,外国女人老得太快了。」 「也是。不过,姜先生怎么忽然关心起外国女人漂不漂亮?」 「谁知道呢,也许只是关心云小姐。」 吃过午饭,云染又被三个爱尔兰女孩子带着去了一家英国人开的咖啡厅,復古色调,播着曲调悠扬的纯音乐。 云染说:「不好意思,我很困,我能在这里午睡吗?」 「当然,我们就是带你过来午睡的。」 云染面上一惊。 最初答应她加入的那个爱尔兰女孩子说:「我看见你下课时趴在课桌上睡着了,就想着你是不是很困。」 「谢谢,格洛莉亚。」云染记得这个爱尔兰女孩子的名字,她很喜欢她金色的捲曲的头髮,色泽很好,像沐浴在阳光下的上等软缎。 在咖啡厅的音乐声中,云染趴在一个抱枕上睡了过去,昨天一夜未眠,她实在是太困了。 「格洛莉亚,我们这时候不是应该讨论小组课题的吗?」一个女孩子问。 格洛莉亚竖起食指,「云染犯困,先让她睡,下午也只有两节课,可以下午再讨论。」 「好吧。」 司机和保镖跟到了咖啡厅外,依旧按照要求将情况汇报上去。 「姜先生,吃完午饭后,云小姐又跟那几个外国女人去了咖啡厅。」 「阿染现在在做什么?」 「趴在桌上睡觉。」 姜暮声:「保护阿染的安全,不要惊动她。」 「是。」 保镖下车去买了两瓶汽水,递了一瓶给司机,又从裤兜里掏出两包烟,丢在车台上。 「你说,是云小姐更好看,还是那几个外国女人长得更好看?」 司机说:「当然是云小姐更好看。」 保镖说:「我也这么觉得,不然姜先生怎么能看得上呢,姜先生可是连港督千金塞西亚都拒绝了啊。」 云染醒来的时候,有一个爱尔兰女孩子也趴着睡觉,另外一个在看杂志。 格洛莉亚端着咖啡在看窗外。 云染问:「格洛莉亚,你在看什么?」 格洛莉亚指指窗外,「那两个人一直在看着我们。」 云染顺着菲洛莉娅的手指看过去,看到两颗往下躲的头。 她无奈地扶了扶额,对格洛莉亚道:「不用担心,他们是我认识的人,没有恶意的。」 「是你那位大有来头的姜先生派来保护你的吗?」 云染脸一瞬红了,「算是吧。」她说。 格洛莉亚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去敲那个还在睡的女孩子桌边。 「莉莉丝,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回学校上课了。」 「讨厌!」莉莉丝迷迷煳煳起身,一边揉眼睛一边抱怨道:「云染睡就行,我睡就不行,还说什么把课题讨论推到下午。」 云染闻言有些尴尬,知道是自己拖慢了小组进度,补救道:「下午下课后我请大家吃下午茶,到时再一起讨论好么?」 「云染万岁!」方才还在抱怨的女孩子一下子雨过天晴,她说:「对不起啊,我有点起床气,但是听到吃的我就不气了。」 云染好笑地说:「没关系。」 她们一起回学校上课,经过咖啡厅外那辆车时,云染一眼也没去看,就当做没发现他们。 不过,格洛莉亚还是多看了一眼。 司机和保镖战战兢兢。 「我们这算是被云小姐发现了吗?」 第92页 「云小姐好像没注意我们,但是那个外国女人似乎很敏锐。」 …… 下午两节课是大课,一个年纪好几个班级合上,云染没有去坐前排,她跟格洛莉亚她们坐在一起。 上课的时候,云染髮现很多坐在前面的人回头看她,讲台上的讲师也发现了,还动了怒。 云染摇摇头,继续听讲。 两节大课过去,云染正要把课本收进去,旁边的莉莉丝央求她把课本借给她,莉莉丝说:「我没有认真听,云染,你把书借给我拿回去抄笔记行吗?」 这不是什么大事,云染说:「好,给你。」 「走吧,我们去吃下午茶,一边吃一边讨论小组作业。」 莉莉丝又说了一次「云染万岁」,比前一次更激动,举起了双手。 云染:「!」 格洛莉亚将莉莉丝高高举起的双手拉下来,道:「莉莉丝喜欢,你看她的圆脸就知道了。」 「我的脸怎么了?」莉莉丝不服气地问。 「你啊,吃得我们外国血统引以为傲的锋利轮廓都没了。」 「这在中国叫圆润美,云染,你说是吧?」莉莉丝昂起双层的圆润下巴问。 云染笑着点头,「是,不过,说丰腴美更为恰当。」 「好的。」 莉莉丝很高兴又学到一个恰当的新词。 四人一起出校门,莉莉丝因为她要请吃下午茶的事,还有刚刚她帮忙说话的事已经对她增添了许多好感,出校门时也要挽着她的胳膊。 一开始,云染也觉得有些不自在。 但她看着同样走在校园里的其他同学,挽手的不在少数,这是女生间表达友好的一种方式,她并不排斥。 莉莉丝和另一位叫卡罗琳的女孩也挽着手,只有格洛莉亚一个人落了单。 不过,据她观察,并不是格洛莉亚被孤立落了单,而是格洛莉亚选择了这样,她是几个女孩子里唯一没有穿裙子的,双手都插在裤兜里。 云染也就没有邀请她一起挽手,毕竟她自己也很不适应。 云染对着一片都还不怎么熟悉,把选择权交给她们,看她们想去哪家店。 「这家西点甜品很好吃,云染,我们可以去这家吗?」莉莉丝问。 格洛莉亚立刻说:「这家很贵,换一家吧,莉莉丝。」 「云染。」莉莉丝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她。 云染笑说:「就这家吧,我应当付得起。」 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有底气。 开学那天,姜暮声给雪雨零花钱时,也给了她同等量的。 她当时只觉十分受宠若惊,现在想起来,心里仍旧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不过,这几天她都没什么机会花钱,姜暮声在的时候,基本都是姜暮声一手包办,她没有掏钱的机会。 现下,才有个机会。 她们一同前往莉莉丝说的那家西点店,距离不远,很快就走到了。 店里的装潢华丽得很简约,外面的装饰是经典的黑白配色,黑白相间的大理石包裹了纯色的玻璃墙,招牌是一闪一闪的金色字体,「可可西点」。 云染有些意外,招牌用的竟然不是英文。 透过玻璃墙,她能看见里面多层的奶油大蛋糕,蛋糕最顶层,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色婚纱还抱着捧花的新娘。 莉莉丝说:「怎么样,我说了这家水准很不错吧?」 「以后你要是同姜先生订婚,就可以来这家订蛋糕。」 「不要乱说。」 「你们快看,云染脸红了,她害羞了。」 云染气急:「我原以为你们几个跟其他人不同,不会起闹的。」 订婚? 她跟姜暮声才到哪啊? 最后是格洛莉亚站出来说:「你们不要闹她了。」莉莉丝和卡罗琳才安静下来。 可是云染的脸已经红透。 红着脸走进店里,云染让她们点单,不要客气。 莉莉丝一点也没有客气,一个人点了一桌,其他人索性不点了,一起吃。 一边吃一边讨论。 姜暮声那头也终于得了空,听了保镖的汇报,得空了就马上过来。 到来后,她并没有去惊动阿染,而是坐在一个不起眼的位置观察。 她发觉阿染跟那几个外国女孩子聊得很开心,整个人都很放松。 在她面前时,阿染总是或多或少带着些紧张和顾虑。 服务员过来为她点单,「先生,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姜暮声说:「麻烦来一份跟那位小姐一样的。」 服务员会意,上了一大桌,姜暮声看着满满一桌甜品,挑了个阿染正在吃的尝了几口。 品质不错,奶油很细腻。 她并不嗜甜,因而只尝了几口,看阿染换东西吃了,她才转而再去尝另外的东西几口。 看到阿染对着别人笑得花枝乱颤,她觉得融化在舌尖的奶油忽而变得没有一丝甜味。 「那边又有一个人在看我们。」 依旧是格洛莉亚先发现有人窥探。 云染扭头去看,对上姜暮声的脸。 她竟然从姜暮声的眼中看出了几分……幽怨?她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 她转回身,对三个爱尔兰女孩子说:「好像也讨论得差不多了,我们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格洛莉亚面无表情地点头,莉莉丝说:「这些甜品还没吃完呢,我可以继续坐在这里吃吗?」 第93页 云染笑说:「当然可以,我已经付了钱,你们慢慢吃,吃得开心,我可能要先失陪了。」 说着,云染起身朝姜暮声走去。 她在姜暮声身边站定,问:「姜先生一个人来吃甜品吗?」 姜暮声:「坐下说。」 云染在她对面坐下,「姜先生一个人怎么点这么多?」 「你点过的,我都想试试。」 云染愣了一下。 「姜先生,你……是特地来接我的吗?」 「嗯。」 云染垂下头,不在主动开口说话,两只手放在膝盖上,轻轻地打着节拍。 「阿染,那几位是你的朋友吗?」 「嗯。」云染抬起头,「是今天刚认识的新朋友。」 「刚才的你看起来很开心。」 「有吗?」云染笑了笑,解释说:「我们刚刚在讨论老师布置的课堂作业,我跟她们是一组,刚刚想到一个很有趣的点子,所以大家都笑了。」 「你在我身边似乎从没有像方才那样开心地笑过。」 「你同她们相处更开心。」 云染愣住了,她不懂姜暮声为什么会那么在意那几个爱尔兰女孩。 难道…… 云染舔了下唇,有些狐疑地问:「姜先生连女孩子的醋也吃吗?」 第40章 姜暮声道:「现在女学生中自由恋爱的不少, 女性比男性更加温柔体贴,不考虑其他现实因素,女性其实是浪漫爱的首选。」 云染十分惊诧:「姜先生竟然是这样想的吗?」 姜暮声:「阿染从未有过恋爱对象选择女性比男性更好的想法吗?」 云染摇头。 她从未这样想过, 虽然也见过一些女同学间的同性恋爱, 但她从未在自己身上幻想过。 她是个没有安全感的人,前十几年都在认真地寻求依靠,开始是老豆, 后来又寄希望于顾鸿飞,都是比自己强大的男性, 现在,她跟在姜暮声身边, 唯一思想上的转变是已经不再抱着完全依赖、託付终身的想法了。 她更想借姜暮声拥有的来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有一天即使离开他也能靠自己继续过安全且富足的生活。 姜暮声又问:「那阿染觉得自己有可能同女性恋爱吗?」 云染还是摇头。 她觉得姜暮声问她这样的问题很奇怪, 尤其是眼里还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哀伤。 她的回答难道不应该正中他的心吗? 她从未考虑跟女性恋爱,那其他女性就没有可能威胁他们的感情了呀。 云染想不通。 姜暮声那双从昨晚就开始就隐约透出几分哀伤的眼睛又让她记起了暂时忘却的那些怀疑。 姜暮声没有喉结。 她的脑海中又重新升起这个印象,可她不敢往那方面想,也不愿往那方面想。 如果真是那样, 那现在的一切都将会面临大厦将倾的崩塌危险。 她如今所拥有的安稳与富足又将是暂时的。 她还没有变得强大起来。 她还需要时间。 她有些焦急地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好像从她眼睛里读懂了什么。 「阿染, 别怕。」 是了,别怕,有姜暮声在,她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捕风捉影的一点猜疑应当只是虚幻。 人尤其擅长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 云染作为一个普通人类,也是这样。 「姜先生。」云染认真地看着姜暮声:「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好, 我都不要,不论男人还是女人, 」 姜暮声的手越过小圆桌,袖口沾上了一点白色奶油,也顾不上在意,只专注地握住她的手。 「真实的我也许跟你想像的大相迳庭,这样,你也坚持选我吗?」 云染回握住姜暮声的手,盈盈笑道:「在香港这许多美人中,姜先生不也只选了我吗?」 吃醋事件过去了,云染是后来回想时才忍不住惊嘆。 爱情当真是这世间最玄妙的东西。 连姜暮声这样的大人物也心甘情愿入网受困。 她不禁想,自己究竟是哪处魅力吸引了姜暮声。 想不出来,也不敢问姜暮声,她课间在学校问新交的几位爱尔兰朋友。 莉莉丝说:「云染,你这么漂亮,别说姜先生见了喜欢,我见了也很喜欢。」 说到底还是这张漂亮面皮吗? 卡罗琳故作玄虚地说:「爱了就是爱了,爱情很多时候是不需要理由的,我上次跟一个帅哥对上眼,当天就去了旅馆。」 只有格洛莉亚的回答稍微正经些,她说:「应当是美丽外表和你身上优秀品质的加成。」 「比如?」云染接着问了下去。 格洛莉亚没有敷衍她,当真回答了上来,「比如你不论学习还是做什么事都很认真,专注的样子很迷人。」 她平时很认真吗?云染作思考状回想。 莉莉丝和卡罗琳都去看格洛莉亚了。 格洛莉亚偏开头道:「比如你现在思考的样子就很迷人。」 莉莉丝和卡罗琳又去看云染,都贊同地点点头,「格洛莉亚说得对。」 「云染,你既然想知道原因,为什么不直接去问姜先生呢?」 云染说:「我不好意思。」 莉莉丝挤眉弄眼说:「我好意思,下次撞见姜先生,我帮你问好了。」 第94页 「不要。」云染摇摇头说:「我真是怕了你这张嘴。」 「我这张嘴怎么了?」莉莉丝舔舔自己厚厚的嘴唇。 卡罗琳哈哈大笑,莉莉丝也跟着没心没肺地大笑,只有格洛莉亚笑不出来,但她还是勉强勾起了唇角。 云染和三个爱尔兰女孩配合默契,在下一堂课的展示中,她们小组拿了最高分。 放学回家时,云染在车上兴高采烈地跟姜暮声分享了这个好消息。 姜暮声道:「阿染,我也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什么呀?」 「我已经托港督说动塞西亚了,她邀请你周末跟我一起去参加海上游轮派对,到时应该会亲自跟你说。」 云染丝毫不意外,她知道最近塞西亚想见姜暮声却没有什么办法,姜暮声最近不愿见塞西亚,摆明了是要疏远塞西亚。 为了见姜暮声,塞西亚只能邀请她,表示自己愿意给她面子,那么姜暮声也愿意给塞西亚面子。 「诶。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云染笑着说。 「什么事?」 「当初我以为姜先生留着我,让我假扮女友,是为了打发那位对姜先生穷追不捨的港督千金塞西亚,如今看来,好像不尽然是那样。」 汽车停在一家法式餐厅门口,两人牵手进了门,找位置坐下,点餐。 法餐上得很慢,目前桌上只有一份法式面包球。 姜暮声将一个法国面包球递到她面前,微笑着继续先前的话题:「阿染,你很聪明,但也迟钝。」 云染从法式面包球上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吃完之后,略微有些不满道:「我总不能自恋地认为姜先生对我一见钟情吧?」 「有何不可?」 可以吗? 云染喝一口白水,压压惊。 「我觉得姜先生跟那些人不一样。」 「人都喜欢美好的事物。」 云染说:「可是据我所知,姜先生认识我比我认识你更早,难道姜先生在更早的时候就对我一见钟情了吗?」 「你觉得呢?」 「我认为姜先生不见得这样肤浅。」 姜暮声笑了笑,没有给她明确的答案。 云染也不深究,无论如何,他们的开始就不是常规的恋爱关系,探究这些也没有意义。 对她来说,重要的只有如何长久地过安全又高品质的生活。 * 很快就到了周末,云染跟着姜暮声一起去参加港督家举行的海上游轮派对。 出发前,姜暮声叮嘱她:「今晚好好待在我身边,不要离开我的视线,尤其是不能单独跟塞西亚相处。」 云染:「知道啦,不过,我觉得塞西亚也不至于对我下手。」 「还是小心些好,有些事情可以隐秘地做,未必放在明面上。」 「我知道了,我会听你的。」 嘴上答应得好,云染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起怎么同塞西亚对峙,她必须弄清楚老豆的死跟塞西亚有没有关系。 游轮停泊在岸边,他们先驱车到达约定地点,然后下车,上游轮。 云染以前远远看到过海上的游轮,小小的,不觉得有多豪华,此时此刻,近看,才觉得船身巨大,而且奢华得美轮美奂,内里的布置和陈设也似乎跟陆地上的豪华酒店有得一拼。 来参加派对的都是香港有头有脸的人物,大多两两配对,夫妻居多,像姜暮声这样还未结婚的,也都带着自己公开的女友来参加。 姜暮声和云染一同出现,也算是给所有香港人一个信号。 他跟云染不止还在一起,还将云染视为唯一的正式女友。 塞西亚在游轮二层倚着栏杆吹海风,看到云染和暮声牵着手一同出现时,她简直把牙都要咬碎了。 可人是她邀请来的。 她不得不这样做。 近来暮声对她态度冷淡,她知道有她一直拖着不让父亲同意云染获得持枪许可的原因。 她只能主动破冰。 就让云染捡个便宜,反正她也能暮声缓解关系,不亏。 即使心里想得很清楚明白,看到暮声牵着云染的手,低头耳语,细緻体贴地照顾,她还是觉得刺目,一双蓝眼睛红得要滴血。 恨不能跟云染换一换,她去做暮声喜欢的云染,让云染来做这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暮声爱的港督千金。 「塞西亚?」郑杭一也出现在二层,上船随俗似的往栏杆上一靠,「又在看暮声么?你还不死心?」 「我死不死心关郑先生什么事?难道郑先生喜欢我吗?」塞西亚心烦地问。 郑杭一笑得一脸混不吝,「我向来是不介意向长得好看的女孩子表达赞赏和喜欢的。」 「可不是,郑先生甚至表达得过了火,家里什么人都收,搞得家不像家,像是妓院。」塞西亚恶狠狠道。 郑杭一按住心口,作出受伤的表情,「不是吧,塞西亚,你今天嘴这样毒?」 「就毒,毒死你才好,谁叫你总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来招惹我?」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不要跟我扯你们中国这些典故,我不懂。」 「我是说你不分好赖,我是看你不开心,来安慰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以你港督千金的身份和条件,香港什么样的男人不能随你挑?你何必就吊死在暮声这棵树上?」 第95页 「说得好听,暮声就不能随我挑,郑先生也不能。」 「就算我能,你也看不上啊。」 「我的确看不上。」塞西亚偏过脸去,心情已经通过刚刚和郑杭一的斗嘴变好了些。 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暮声身上,却发现已经寻不到人了。 「别找了,暮声和云小姐已经上船,我们一同下去,就能看见他们了。」 塞西亚提着裙子、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哒哒哒往楼下跑。 郑杭一跟上,心想这港督千金还真是一点也不好讨好。 游轮一层,云染已经被姜暮声介绍给好几位商业伙伴认识,云染一下子压根记不住这么多人的名字和脸,只一个劲地笑,说:「您好您好,很高兴认识您。」 时不时有人夸赞她两句,说:「云小姐真是漂亮,姜先生好福气。」 这样的话,她便纠结要不要回復,通常是姜暮声周到回覆说对方的太太或女伴也很美,对方一样很有福气。 她就不开口了,在心里纳闷地想:女人好不好看,为什么最终的价值导向都是便宜男人呢。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世道的话语权还是掌握在男性手中,女性往往只能作为男性的陪衬和战利品存在。 这种反应现实的念头让云染感到十分不适。 她快要笑不出来了。 这时,塞西亚和郑杭一一前一后出现了。 塞西亚走过来道:「云小姐,欢迎你和暮声一同来参加派对。」 云染礼貌回覆:「谢谢你邀请我。」 郑杭一看着两个女人演绎面上的和谐,抬起手,跟暮声打了个招唿。 姜暮声意味深长地看了郑杭一一眼,郑杭一摇摇头,又耸耸肩,示意他不要想岔了。 姜暮声点点头。 游轮派对和先前那些宴会差别并不是十分大,最大的差别就是地点不同。 云染大体上都能应付,大部分时间,她只需要静静跟在姜暮声身边就好。 姜暮声话虽然不多,但无论跟谁的谈话都能用三言两语就应付自如。 不愧是生意人。 云染在心里分析姜暮声每一句她觉得有用,未来可能派的上用场、对她有帮助的话术,她感觉商务谈判的时候用不错。 之后几年好像就有这样的专业课要学。 她跟着姜暮声,也算是提前实地观摩了。 整个过程中,塞西亚没有找云染一句麻烦,云染都有些不习惯。 大约安安分分在姜暮声身旁待了一个小时,她藉口去洗手间走开。 没过一会儿,塞西亚就跟上来了,如她所料。 「塞西亚,你果然出来了。」 「我有话对你说。」塞西亚抱着双臂笑道。 云染说:「我也有话同你讲。」 「那正好,我们都有话要对此讲,看来要深聊了,上二层甲板上,你敢吗?」 「有什么不敢的。」云染率先踏上楼梯。 塞西亚紧跟其上。 甲板上,没有了任何建筑的遮挡,海风呜呜地吹,潮湿地打在她们身上。 海浪拍打游轮船身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天已经彻底黑了,但今晚的月亮很亮很亮,月光照耀下的海水,蓝的发黑。 像是有人掉下去,就会毫不犹豫将人整个吞噬掉的深渊。 塞西亚笑着问:「现在呢,你怕了吗?」 「你都不怕,我为什么怕?别说乱七八糟的了,我们不是可以放松闲谈的关系,我之所以答应跟你上来,是因为有话要问你。」 「什么话?」 「我老豆的死,跟你有关,对吧?」 「你老豆又是谁?不是什么蛐蛐蚂蚁都配认识我!」 云染克制住内心翻涌的愤怒:「我今天才知道,港督千金是这么一个敢做不敢担,不坦率的人。」 塞西亚无所畏惧:「随你怎么说,你尽管去告,如果成立的话。」 「为了我老豆,我自然会把该做的都去做。」 「你质疑警察办案的公正性?」 云染抓住漏洞:「还不承认,你如果没有参与其中的话,怎么会知道我老豆的事?港督千金跟我一样还在上学,根本不会涉及监狱的事。」 「你别血口喷人!」 「我老豆在遗书中提到一位英国小姐去看过他,那位英国小姐应该就是你吧,塞西亚。」云染摆事实讲道理。 塞西亚顺着海风吹拂的方向捋了一下头髮,故作镇定:「是我又怎么样?」 「塞西亚,你究竟对我老豆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竟然让我老豆惨死在监狱?」 「云小姐!你是否过于天真了,你以为我父亲是港督,我就有这样的权利,去左右一个囚犯的生死?」 「我觉得你有。」云染肯定地说。 「伤人不一定是直接採取什么非常手段,有时候只需动动嘴皮子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塞西亚的蓝眼睛波动了下。 「我平白无故为什么要去害你老豆一条命?」 「因为我。」 「那我也该是直接害你。」 塞西亚突然转了向,面朝大海,双手撑着栏杆,用高高在上的语气道:「云染,现在我觉得你真可怜。」 云染靠近塞西亚,不自觉握紧拳头。 「你把话说清楚些。」 塞西亚无辜道:「我是英国人,对中文还不太熟练,你要多担待些。」 第96页 云染突然不想再忍耐了,从前所有的忍耐都在这一刻蓄积成很大的愤怒。 她将塞西亚往前一推,将塞西亚死死按在栏杆上。 「我老豆的死,你究竟动了什么手脚?」 「他是自己病死的!」塞西亚被云染这么突如其来一按,腰撞在栏杆上很痛,登时也动了怒。 「暮声应该也已经同你解释过了吧,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暮声吗?」 云染不语,沉默地望着游轮之下的大海,放开了塞西亚。 塞西亚重新直起身,拍了拍黑色夜礼服道:「这次我不跟你计较,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可怜人,一个不知道真相,所以能够死乞白赖,赖在暮声身边的一个可怜人。」 「什么真相?」云染自动略去那些难听的话,敏锐捕捉重点。 塞西亚道:「知道真相你会更可怜,你确定要我告诉你吗?」 云染被她逼急了,「你再不说,就不是被我按在栏杆上这么简单了。」 塞西亚道:「倒也不用这样威胁我,难道你还敢将我推下去吗?」 云染阴恻恻地笑了笑,「你可以试试。」 她很能忍,但并不代表她没有底线。 当底线被讨厌的人肆意践踏,力量再微弱的人也会用命一搏。 「好吧,既然你这么想知道,我就勉为其难地告诉你。」塞西亚道。 云染怨愤地盯着她。 塞西亚缓缓开口道:「这事很有渊源,你知道你老豆为什么会被暮声亲自送进监狱吗?」 「因为我老豆事情没做好,得罪了他。」 塞西亚皱眉,「我还以为你很聪明,这你也信?」 云染咬牙切齿,「说重点。」 「重点就是你老豆不知死活地帮着外人绑架了雪雨,当时这事闹得全港城都风风雨雨,暮声只是将你老豆丢进监狱,真是便宜了他。」 云染难以置信地睁大双眼,「你说谎!」 「我说谎有什么好处?」塞西亚道:「看来暮声对你是真的好啊,连真相也没有告诉你,还任由你乱发了一通脾气,你出走,他也屈尊将你哄回来,当真是不让你受一丝委屈,也不让你陷入愧疚自责,你呢,你给暮声带了什么?」 云染:「我……」 「我,我什么?我要是你,我就没脸在待在暮声身边了,也不知道雪雨是怎么容得下你的!」塞西亚继续往云染心口撒盐道。 云染心里虽然十分不好受,但也不愿意在塞西亚面前落了下风,无论如何,她今日都算是跟塞西亚正式宣战了。 她说:「我才不会那样做,既然暮声选择留着我,自然有他的理由,他离不开我,我也不想离开他。」 「你……你!!!」塞西亚像一个炮仗被瞬间点燃了。 「你怎么好意思?」 云染微笑:「我就是好意思。」 说完这句,不知道为什么,云染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感觉,她神气地转过身,准备回到一层去。 「塞西亚,暮声还在等我,我就不奉陪了。」 塞西亚哪里容忍得了事情不按照自己的计划走,在她原计划设想中,云染得知真相后,会十分懊悔自责,在她眼前落下泪来,忏悔说以后都不会出现在暮声面前,没有脸再见暮声。 可是,事实居然截然相反! 云染不仅没有在她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还在她面前耀武扬威,趾高气扬。 她如何能忍,从小到大,就没人敢在她面前这样! 塞西亚怒了。她本来不想对云染下手,可她现在已经束手无策了,不如就地解决了云染,反正只要咬死不知云染去了哪里,没见过,就没人奈何得了她。 在父亲的庇护下,自小就任意妄为的港督千金做事不需要太多思考,也不需要精细地权衡利弊。 只是那么想,便那么做了。 她用尽全力,将预备离开的云染勐地往后一拽,云染毫无防备,后背勐地撞在栏杆上,一顿阵痛。 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塞西亚笑了。 「知道痛了吧?」 说着又不等云染反应过来,她弯腰想抱住云染的腿直接将云染倒着翻过栏杆,推入大海。 背后疼痛后,云染又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的世界颠倒,摔出栏杆,掉进大海时,她唯一的意识都聚焦在抓住那个害她的人。 她抓住了。 「扑通!」 海面溅起极大的水花,游轮上播放着音乐,因而水声动静并不是十分大。 但姜暮声还是注意到了。 阿染走开去上洗手间后,她就一直格外注意游轮的所有动静。 她起身,对周围没有察觉的人们道:「外面有动静,似乎有什么落水了。」 「许是今天风浪有些大。」港督浑不在意地说。 姜暮声道:「阿染和塞西亚都不见了。」 港督这才有所重视,派人去找。 姜暮声则是直奔游轮边缘,褪了西服,踢掉鞋子,就预备翻过栏杆往海里跳。 郑杭一跑过来急急拽住他:「冷静!暮声,云小姐不见得掉下去了,你不会水,还是等专业水手来救人。」 姜暮声不听,只是甩开郑杭一的手,单手翻过栏杆,一头勐扎进深蓝的海水里。 第41章 海面再次溅起一朵极大的水花。 「暮声!」 第97页 郑杭一大叫, 他觉得暮声一定是疯了,才会不顾自己的死活也要跳下去救云染,在还没有确定云染掉下海里的时候。 「水手!水手呢!」郑杭一大叫。 游轮上的水手躲在后舱, 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了。 谁也想不到好好的一个邮轮派对会有人落水。 港督说:「游轮上到处都找了, 就是不见塞西亚和云小姐的身影。」 郑杭一的心往下一沉:「完了,两位女士该不会是为暮声大打出手,然后双双坠入海里了吧?」 他虽然会水, 但是半吊子,没有信心救人, 跳下去只会添乱,便没有轻举妄动。 好在港督有能力, 立刻调配了几个对塞西亚有意的青年才俊下水救人, 扬言谁要是能将塞西亚救上岸, 就将塞西亚许配给谁。 下一刻,海面上又溅起三朵水花。 三个青年消失在水面。 云染虽然不会水,但她死死拽着会水的塞西亚的腿,也拖延了很久没有沉下去, 只是憋气实在憋得难受。 塞西亚烦死了, 腿用力蹬了半天才甩开云染。 云染没有了可以藉以承托她的东西, 开始失重般往下坠。 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由沉重变得轻飘飘,四面八方压着她的水却又亿万吨重。 她看着塞西亚挣脱了她,一点点游上去,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实在憋不住气了, 一秒也憋不住了。 她张了口,咸咸的海水满灌进来, 她的身体又由轻飘飘变得笨重,好像肚子里放入了一个大铅球。 她无限下坠。 还没有到底。 海究竟有多深? 有鲨鱼吗? 她会不会被鲨鱼吃掉? 云染闭上眼睛, 她的世界一片幽深的黑。 突然,又出现了彩色。 走马灯似的,她开始程序式地回顾自己短暂而动盪的一生。 她在九龙城寨那些小巷子奔逃的不安的日子。 她被老豆从那群大男孩手里救下,第一次有了家,有了庇护的日子。 也是那个日子开始,姜暮声以噩梦的形式住进了她心里。 原来,这么早。她这么早就把姜暮声放在了心里。 后来,老豆失踪,她决心把自己託付给学长顾鸿飞,顾鸿飞护不住她,姜暮声从她的噩梦中走了出来,如天神般降临,救下了她。 后来,姜暮声由噩梦变成了惊恐的梦。 再后来,姜暮声又由惊恐的梦变成虚幻的不真实的美梦。 姜暮声,三个字构成了她整个少女时期的梦境,也是她将长眠于大海最后保留的梦境。 要是再早一点遇上姜暮声就好了,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她如是想。 * 游轮上,得知塞西亚和云染双双落水后,再无人有心情继续玩乐。 悦耳的音乐声都被港督以吵闹的罪名判决关闭,几台留声机相机闭音。 游轮上的气愤一片沉重。 所有人都站在船的围栏边等着,等待奇蹟发生,等待下水的几位勇士带着两位美丽的女孩重新浮出水面。 最先浮出水面的是借着自己的力量游上来的塞西亚。 「塞西亚!」港督看见自己的女儿,连忙抛出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将女儿拉上来。 塞西亚上了岸,虚脱地躺在船板上。 郑杭一焦急地问:「暮声和云染呢?」 塞西亚疲惫虚弱的脸上也多了一丝焦急,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问:「暮声也下水了吗?」 港督拿白浴巾包裹住浑身湿透的女儿,不发一言。 塞西亚强撑着站起身,「暮声不会水,你们怎么不拦着他!现在怎么办?」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大家都只能默默等待,在心里祈求后来跳下水的几个青年才俊能够将云染和姜暮声平安带回来。 郑杭一守着暮声的皮鞋,手腕上搭着暮声的西服,格外迫切地等待着,他无比自责自己没能拉住暮声。 如果他拉住了暮声,那么最后可能回不来的就只有一个云染而已。 一定要回来,不管能不能救回云染,暮声一定要回来,郑杭一祈祷。 「看!回来了!」有人激动地喊了一声。 众人跟着欢唿,郑杭一也看到海水里伸出一只泡得发白的手,手的主人浮出水面。 不是暮声。 接连又有两只手浮出水面,依旧不是暮声。 郑杭一心焦得咬破了下嘴唇。 有人已经悲观地下了结论,「看来是找不回来了,明天请人打捞吧。」 「你放屁!」塞西亚裹着白浴巾,牙齿打颤爆了句粗。 「暮声既然敢下水,就一定能回来,他从来不是没有把握就乱来的冲动莽夫!」 那人赶忙闭了嘴。 郑杭一很感激塞西亚这时候能说句充满希望的话,但他心里的认知是很悲观的。 平日里再理智的人,遇到极端情况,也会失控。 就像今天的暮声,他都没拉住。 时间不早了,港督下令返航,塞西亚苦苦央求:「爸爸,再等一等暮声,要是暮声真的游了上来,却没法上岸,就当真没命了怎么办,请再等一等,爸爸!\" 港督问船上众人的意见,没人敢说返航,毕竟那直接意味着跟港督千金对着干,不如送个顺水人情,反正也不需要他们做什么,只需要待在船上就行,除了无聊点,没什么不好。 第98页 原本游轮外的围栏处挤满了人,但因渐渐丧失了希望,大家都进里面去休息了,只有塞西亚和郑杭一还固执地等在外面。 郑杭一第一次对塞西亚有了除了漂亮的正面好印象。 在他看来,塞西亚至少是真心爱着暮声的,百分之百真心。 也许是等待太漫长,他想找点话聊。 「塞西亚,云小姐是你推下去的吗?」 塞西亚依旧紧盯着大海,没有扭头看他,「你凭什么觉得一定是我推了她,而不是她推了我?」 「我觉得她没有这样大的胆量。」 塞西亚:「你只猜对了一半,确实是我推了她,但她也把我拽下去了,我们扯平了!」 郑杭一说:「这怎么能扯平,塞西亚你会水,云染不会!」 「我管她会不会,反正我也被她害得落水了,就是扯平了!」 「如果你不推云染,暮声就不会下去!」 塞西亚这下哑口无言了,事情的起始确实在她。 郑杭一心里那点对塞西亚的好感又被什么东西抵消掉了。 极端的爱和极端的恨。 是从小锦衣玉食、没有生存烦恼的塞西亚才有的残忍。 天真的残忍。 「你相信暮声能活着回来吗?」郑杭一问。 「为什么不?」塞西亚反问,「如果你不相信,你跟我一起站着这里做什么?干脆跟那些人一样回里面去休息好了。」 「你说得对。」郑杭一意识到自己心里还是对暮声能平安回来抱有一丝希望的。 可是,他也清楚,这点希望是渺茫的,等到黎明破晓之际,一切希望都会被天光碟机散。 暮声,真的能回来吗? 两人就这样在外面等了一夜,天光大亮,依旧没有等到姜暮声,更没有等到云染。 他们染了一身的海腥潮气,再也没有理由阻止返航。 港督下令返航,游轮回行。 整个游轮上的人心态都变了,心里都装着万种小心思。 姜暮声真的死了,那姜家最后会落在谁手里呢? 他们跟姜暮声达成的合作还作不作数,姜家的新家主最可能是谁? 他们得抢先去结交,且要精准结交才行。 郑杭一双目通红,想的是自己要怎么告诉雪雨这个坏消息, * 姜暮声很小的时候就跟父亲学会了游泳,作为姜家的第一个孩子,游泳是在这个残酷世界存活的必备技能之一。 学会后,她并不曾对外界透漏,尤其是决定以男孩的身份生存后,更加不能参加与水相关的活动,以免暴露身份。 但是今夜,为了救阿染,她还是不顾一切地跳入大海。 在此之前,她也不知道自己能为阿染做到这个地步。 找到阿染时,阿染的身体正在下沉,一个散发着幽蓝色光芒的水母在阿染身边晃悠,她加速游了过去,将水母赶开,搂着阿染的腰带她奋力往上游。 多带一个已经失去意识的人并不轻松,但对于她来说,能在茫茫夜海中找到阿染已是最大的幸事。 她拼尽全力带着阿染上岸,右肩伤口牵动,她也咬牙坚持。 终于,她带着阿染游到了浅水区,可以站立行走了。 正是涨潮的时候,一浪卷着一浪拍向岸边,要先翻越过她们。 姜暮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阿染。 天地之间,仿佛只剩下海浪,她还有阿染。 海水沖得头髮扒住了阿染的脸,姜暮声轻轻帮她分开,温声说:「阿染,没事了,我们上岸了。」 她将阿染带上岸,找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让阿染躺下,然后帮阿染做人工唿吸。 她把双手放在阿染胸前,做胸外按压的动作,做到第六次时,阿染口中呛出了水,她又做了几次,然后轻轻捏住阿染的两腮,让阿染张唇,做两次人工唿吸。 如此循环了几组,阿染终于睁开了眼睛。 「姜先生。」云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还活着,她抬手去摸姜暮声的脸,冰凉的,虚幻的。 姜暮声一动不动,任由她摸。 「阿染,你有好一点吗?」 云染好像没有听到她说的话,摸着她的脸自顾自说道:「看来我是真的喜欢上姜先生了,临死想的都是姜先生,死后看到的第一个人也是姜先生,要是能早点告诉你,我喜欢你就好了。」 阿染喜欢她么?姜暮声被自己提取的重点震撼。 她心里一时掀起惊涛骇浪。她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不知道为何心里感知到一阵悲伤。 「姜先生,对不起,我不知道我老豆之前绑架了雪雨,并且在没有查明事实真相的情况下,把所有的错都怪在你头上。」云染迷迷煳煳地忏悔。 她醒了,却又没完全醒,她此刻看到的世界是灰濛濛的,像黑白电影,很像传说中人死后能看见的场景。 姜暮声摸了摸她额头,「算你命大,没发烧。」 云染不相信,难道她还有救吗? 姜暮声拉她起来,问她:「能走路吗?」 云染摇头,死了还要走路吗?不都说阿飘阿飘,人死了应该能飘着走啊,难道人死了都还要分三六九等,分有钱的阿飘和没钱的阿飘,会飞的阿飘和走路的阿飘? 「我背你。」姜暮声背对着她蹲下身。 云染毫不犹豫地伏到姜暮声背上,做人的时候不能随心所欲,做阿飘了,总不用再瞻前顾后了吧。 第99页 姜暮声完全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云染所思所想有多离谱。 她预备背着这个好不容易失而不復得的人就近找一个住处。 她们上岸的地方十分偏僻,只能先随便找个地方对付一晚,明天再想办法回去。 夜半,姜暮声敲响了一户渔家的门,云染趴在姜暮声背上,不停地轻晃着脚,还抬手去碰了一下旁边晾着的渔网。 好真实的触感!云染在内心感嘆。 她又伸手去摸姜暮声的脸,姜暮声的脖子,再次确认姜暮声的确没有喉结这种东西。 就在这时,门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老婆婆探出头来,古怪地看着她们。 云染收回手,奇怪地想,原来做阿飘的体验这样真实! 「你们……」老婆婆欲言又止。 姜暮声忙道:「阿婆,这么晚打扰您了,我们出了点意外,想借宿一晚,可以付帐。」 老婆婆打量了一下两人,虽然两人看起来有些狼狈,但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犹豫了一下道:「你们不嫌弃我屋子破就进来住。」 姜暮声说:「不嫌弃,谢谢您。」 姜暮声背着云染进来,问:「阿婆,家里有热水吗?」 「要现烧。」 「麻烦您,我们想洗个澡再休息。」 姜暮声一只手去摸口袋,发现身上没有现金,面露一丝尴尬。她的钱包在西服里,留在游轮上了。 「不用给钱,我去给你们烧水,两个可怜的女娃娃哦,不晓得被谁害成这样。」 老婆婆已经转身去烧水了,但姜暮声浑身汗毛倒竖,阿婆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女人了,阿染也听到了吧。 云染当然也听到了,不过她以为自己已经是阿飘了,震惊之余,没有过多的情绪。 她现在比较关心的是自己死后为什么一直看见跟姜暮声有关的东西,她此刻也很想看看塞西亚有没有跟她一样变成阿飘。 姜暮声等了好一会儿,没有等到背上的阿染问她是否是女人,微微松了一口气。 也许阿染并没有听到。 她缓慢地扭头看了一眼,云染见她扭头,便顺势问:「姜先生,你知道塞西现在亚怎么样了吗?有没有安全回去,还是跟我一样溺死了?」 「溺死?」姜暮声神情错愕地看着她,「阿染,你并没有死。」 「什么?我没有死吗?」云染诧异极了。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是怎么走马灯回顾了短暂的一生后,彻底失去意识的。 她怎么可能没死? 「阿染,你还活着,我下水将你救上了岸。」 虽然并不想以此在阿染面前邀功,但为了让阿染相信自己还活着,她还是一五一十将事实告知阿染。 「那塞西亚呢?」 「我只看到你,并未看到塞西亚。」 虽然眼前看到的一切还是灰白的,但云染已经有点开始相信自己还活着了,她疑惑地问:「姜先生不是不会水吗?」 姜暮声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如实回答:「只是对外宣称。」 「因为需要游泳的场合会暴露姜先生的真实性别吗?」云染有些紧张地问。 原先她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变成了阿飘,知道姜暮声其实是女人最多只是震惊,毕竟她死了,一切都跟她无关了。 可是她还没死,并不能完全置身事外。 姜暮声:「不止如此,也算是多给自己留道保命符。」 云染笑了笑:「姜先生活得还真是不容易啊,哦不,或许我应该改口,不能再叫你姜先生了。」 「就叫暮声吧,你之前在塞西亚面前都这样叫我。」姜暮声道。 云染下意识想反驳那是跟塞西亚叫板,不能输给塞西亚才叫的,可是她并没有这么说,毕竟除了这样叫,她还能怎么称唿姜暮声呢,总不能叫姜小姐吧? 叫姜小姐肯定不行。 「好吧,暮声。」云染不太自然地叫了一声,然后道:「快放我下来吧,你把我拖上岸已经够累的了,我不能再让你受累,你的伤还没好。」 「我没事。」 「放我下来,我能自己站着。」云染不好意思地说:「要不是我以为自己已经是阿飘了,肯定不会直接让你背。」 姜暮声听到「阿飘」两个字就觉得好笑,慢悠悠将阿染放下来。 「你笑什么?」云染不解地问,明明是很严肃的事情,「你这样贸然跳下海救我,不说有暴漏真实身份的危险,要是没救上我,还把自己的命搭上了,多不值当?」 「没有不值当,阿染,你忘了,我是个商人,向来不做亏本买卖。」 云染张了张嘴,终究是没继续跟姜暮声争论,她觉得愧疚和心疼,姜暮声又不是神,怎么可能说救她就一定能救她呢。 这次有她命大的成分,当然最大的原因还是姜暮声不顾一切跳下水救她。 算下来,姜暮声救过她好多次了。 「谢谢你,暮声。」云染诚挚地道。 「嗯。」 「暮声,我之前跟你说的我喜欢你的话,你……」 「我知道了,你那时还不知我不是男人,而是女人,我不会放在心上,你放心。」 「暮声……」 「嗯?」姜暮声微笑着询问。 云染被她的笑刺痛了。 她不明白姜暮声是怎么预测出她要说的无礼请求,更不明白她怎么可以答应得这样轻松,这么包容她自私的不合理的要求,越发显得她是个只会索取,不会承担任何责任的坏女人了。 第100页 云染心里又难过又愤怒,她想要宣洩情绪,有好多话想对姜暮声说。 想要她对自己发脾气,想要她不要对她这么好,想要她不要这么轻易地放过她。 如果她真的喜欢她,怎么能这么纵容她收回自己的喜欢,说反悔就反悔? 云染有好多话想要说,可是她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婆回来了,佝偻着腰,手里提着一桶热水,说水已经烧好,够她们两个人洗,说着就带她们去用布帘子搭建的简易浴室。 「阿婆,让我来提吧。」姜暮声道。 阿婆也没推辞,把那桶水给姜暮声,「洗澡的地方就在那,你们看到了吧。」 「看到了。」 阿婆又去提另外一桶水过来,云染也试图帮忙,又被姜暮声抢先了。 阿婆笑眯眯问:「你们两姊妹关系倒是好,姐姐知道照顾妹妹。」 云染突然很紧张,拉住老婆婆说:「阿婆,他是男人,不是女人,你不要跟别人乱说。」 「好好好,我一个老婆子乱说个什么劲,有那点闲心不如多去打些鱼。」 「谢谢阿婆。」 「没什么好谢的,我去给您们拿干净衣服,你们一起洗吧,黑灯瞎火也看不见什么,都是女孩不用害臊。」 「这……」云染难以想像跟姜暮声在这样的环境下一起洗澡。 姜暮声没有说话。 很快,老婆婆给她们拿来了干净的衣服,「我女儿之前穿过的,不要嫌弃啊,嫌弃我也没有新的。」 姜暮声说:「谢谢。」 云染也跟着道了声谢。 阿婆摆摆手,又指指屋子靠右的一间房间,「亮着煤油灯那里,看得见吗?你们今晚就睡那儿。」 老婆婆说完就回去睡觉了,不再管她们。 姜暮声道:「阿染,你先洗,我在外面等你。」 「……好。」 云染没有客气,阿婆家似乎很穷,家里连电灯也不点,她借着月色从水缸中舀了几瓢冷水进塑胶桶里,勐一抬头,才发现这简陋的浴室也是有灯的,只是光线太暗,不过聊胜于无。 云染快速洗好,擦干身体,穿上阿婆给的碎花裙子,宽松的,料子有些粗糙,不过眼下的情况,也挑剔不了这许多。 「我好了。暮声,你洗吧。」 姜暮声进去洗澡的时候,云染就拿着桶在外面洗自己换下来的衣服,她找到了一个装着洗衣粉的小铁盒,从里面倒了些进桶里,认真搓洗衣服。 院子里有个压水井,她把衣服搓洗干净后,又去压清水出来过清,都洗好后,就拧干,就地晾在院子里的铁丝上,有些担心会不会染上锈迹,不过也没得挑了。 更担心姜暮声,她是过过苦日子的人,但姜暮声没有,在这样的环境过一晚,不知她过不过得惯。 她盯着帘子,听着里面的水声动静,水声没了时,她背过身去,抬头看月亮。 「阿染。」姜暮声出来了,很别扭地叫了她一声。 她转过身,看见和她一样村姑打扮的姜暮声,没忍住笑了。 红色波点的中袖衬衫,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短裤,姜暮声微微向前弓着身,故意做出驼背的样子,无措又侷促。 有点像一个迷失方向的可怜女孩子了。 云染感到心疼。 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姜暮声说:「没有裹胸布,我很不习惯。」 云染愣了一下,随后,她视线不受控制地下移。 「阿染!」 姜暮声急急唤了她一声。 她管控住自己的眼睛,安慰姜暮声道:「别怕,我也没穿,这里除了我们,没别人看见。」 姜暮声的情绪安定下来,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脸红了,默契地转过脸。 云染拿了姜暮声换下来的衣服,不容拒绝道:「你救了我一命,我帮你洗衣服报恩。」 「……好。」 这是一桩极其不公平的生意,但姜暮声居然一口答应了,云染有些怀疑姜暮声先前说的那句「我是个商人,向来不会做亏本生意」。 暴露身份还有搭上自己一条命的风险,就换她帮忙洗一次衣服,还不亏吗?换位思考,云染觉得姜暮声亏死了。 全香港,哦不,全天下的商人知道了,都要笑一声姜暮声是傻子的程度。 可是,这个人犯傻,是因为她,这么想,她又无法责怪她傻了。 心思就这样百转千回。 她搓洗衣服的时候,姜暮声也先没离开去休息,就在一边看着,等着她。 洗衣粉溶解在沁凉的井水中,她的手却在搓洗姜暮声衣物的摩擦过程中越来越热。 她触到了姜暮声的贴身衣物,失去了就会让姜暮声没安全感的裹胸布。 姜暮声在一旁看着也很煎熬。 终于,云染叫她帮忙:「暮声,帮我压一下井水好吗?」 「好。」姜暮声一上手就会。 衣服洗好了,两人回房睡觉。 狭小阴暗的房间有一股浓浓的灰尘味道,应当是很久没人住了。 床头边的椅子上摆着一盏煤油灯,煤油灯上跳跃的小火苗是这黑暗房间的唯一光亮。 云染凑过去,觉得这灯里的油燃烧的味道还挺好闻。 姜暮声忽然从后面拉她一把,「阿染,小心烧着头髮。」 「刚刚洗了,还没有完全干呢。」云染无畏道。 第101页 姜暮声还是紧紧拉着她,不让她再过去。 云染转过身去看她,「暮声,你怎么了?有什么话想同我讲吗?」 姜暮声看着她眼睛,煤油灯的火苗在她们的眼睛里跃动,闪闪火光照亮她们的脸。 姜暮声什么也没说,只是吞咽了下。 云染不知道为什么,也跟着她吞咽了下。 两人在火光中靠近彼此。 云染心跳变急,她忽然很想吻姜暮声,她有一种被姜暮声勾引了的感觉。 不是先前作为男人的姜暮声,而是作为女人的姜暮声。 今夜,她第一次看见姜暮声脆弱柔软的一面,好像她也有机会保护她了。 唇与唇无限靠近。 映在她们脸上的火苗仿佛也要重合了,归于一体。 忽然,姜暮声偏了下头,两人颈项相交,云染只吻到了空气,但脖子热热地贴在一起。 「为什么?」云染微微喘着气问。 姜暮声也向她发问:「阿染,你知道你现在想要吻的是谁吗?」 云染压着姜暮声的左肩,将她推到在床。 「我当然知道,我要吻的是作为女人的姜暮声。」 她话音刚落,就感觉后颈被一只手勐地扣住,压下去。 一只扑闪着翅膀的小飞蚊停在半空看热闹,忽视了煤油灯,翅膀被点着了。 火焰发出「哔啵」一声响,火光断层,忽明忽暗。 床上,云染和姜暮声也吻得天昏地暗。 她们吻得十分激烈,像打架一样。 也像野兽出于原始本能的撕扯。 云染体力终是不敌姜暮声,落了下风。 被姜暮声一个翻转,压在身下,她也不气恼,只是认输,在这间充满灰尘和煤油灯气味的屋子里,伸出双手紧紧搂着姜暮声的脖颈,搂着这个不再像天神般无懈可击的强大,却令她更加心动的人。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 加深这个吻。 加深,再加深。 把自己完全交由她也可以。 第42章 云染的情绪持续高涨, 原先她最害怕发生的事情,此时变成了期待。 她希望已经在她面前袒露女儿身的姜暮声能好好地用行动爱她。 在她的这种期待达到顶峰时,姜暮声忽然停止了吻她。 靠在她肩头沉沉喘息。 「暮声。」 云染轻轻唤了她一声, 姜暮声忽然很用力地抱紧她。 两个女人的身体紧紧贴在一起。 云染感觉自己的心脏勐烈地震动了一下。 姜暮声的体温在升高, 她的体温也在升高。 她们的体温一起升高,好像要一起变成火,燃烧黑夜。 她们在寂静的夜里紧紧相拥, 煤油灯的小火苗在空气里悠悠摇晃。 云染嗓子发干,她张了张唇, 想问姜暮声为什么不继续了。 但话到嘴边,又问不出口, 怕显得自己太过焦急, 一点也不矜持。 同时, 她心里也诧异着自己的转变,原来,她对姜暮声有感觉,但都在能自我掌控的范围。 如今, 却不太行了。 是知道了姜暮声跟她一样是女人, 让她转变的吗? 她原本就不喜欢男人, 而是喜欢女人吗? 云染内心激起极大的震盪。 姜暮声心里同样很不平静,她方才差点失控。 阿染能失控,但她不能。 在她解决一切后顾之忧前,她不能放纵自己对阿染的渴望。 她知道阿染想要的是什么, 她暂时还不能确保提供阿染她想要的。 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思抱着对方,坐在床上。 后来太累了, 她们相拥着倒在床上。 第二天清晨,两人都没睡醒, 阿婆来敲门了,重重敲了三下,没推门进来,就站在外面喊:「我要出去做事了,你们起来后自己弄饭吃。」 阿婆说完就走,半梦半醒的姜暮声尚来不及回復。 她眨眨眼,待视线变得清明,转脸看被她抱在怀里,还在熟睡的阿染,轻轻凑过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然后自己先起床了。 昨天夜里,光线昏暗,让阿染看见她这身打扮已经很难堪,现在天亮了,更不能让阿染看见她这副模样,便着急起身,想要换回自己的衣服。 可惜,天不遂人愿,姜暮声轻轻打开门,就看见外面的世界一片湿漉漉,看来夜里降了一场大雨。 她和阿染的衣服已经阿婆收到了檐廊下,但到底是收晚了,此刻正不停往下淌着水,现在换衣服是行不通了。 她只好返回房间,一进门,就看见阿染双眼迷濛地坐在床上。 「暮声,你去哪里了?」 姜暮声恨不能立刻隐身,但她到底不是神,也没有超能力,只能勉力维持表面的镇定,走到床边去。 「刚刚阿婆敲门,我就出去看了看。」 云染伸出手要抱抱,「阿婆说了什么啊?」 姜暮声在床边坐下,拥住她,「阿婆说她要出去做事了,让我们起来后自己弄饭吃。」 「我有点饿了。」云染说。 昨天在游轮上的时候,都没想到吃点东西,现在肚子空空。 姜暮声道:「起来洗漱,我做早餐。」 阿婆在门外一张小竹凳上放了两把新的牙刷,还有一管小小的牙膏。 没有杯子,她们找了两个碗做杯子洗漱。 第102页 也没有洗漱台,两人蹲在屋檐下洗漱,头顶还有水珠掉下来。 云染被砸中脑袋,往姜暮声这边移了移。 姜暮声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洗漱完毕,两人一起去找厨房,厨房在院子的最右侧,里面也很黑,好在有窗户,白天的光能照进去。 厨台是很老式的灶台,旁边还有一个小炉子,火炉里还燃着零星橙红的火。 看来是要自己烧柴,云染想。她率先走进去,注意到那个小铁炉,掀开铁丝悬顶的小铁盖,里面是半锅还算粘稠的白粥。 云染回头:「阿婆给我们留了白粥。」 「嗯。」 姜暮声走到旁边的大灶台那儿,将一个竹子编织而成的大罩子打开,看见一碟咸菜还有两个带壳的鸡蛋,不知生熟。 云染道:「应该是生的,阿婆不是说叫我们起来后自己弄点东西吃,鸡蛋就是她给我们准备的可自由发挥的食材。」 「那便是了,阿染,你想吃煎蛋吗?」姜暮声问。 云染抓过那两只小小的鸡蛋笑道:「今天我煎鸡蛋给你吃。」 她并不希望姜暮声在这方渔家小厨房折腾。 姜暮声道:「我帮你打下手。」 姜暮声将有粥的小铁炉提熘起来,放在地上,云染见状把另一个铁锅,她想应该就是炒菜的铁锅架在上面,姜暮声又蹲下拿了干燥的枯藁点火,塞进小灶台下生火的地方,往里面添置大小合适的柴。 云染往锅里倒了一点点油,惊嘆:「暮声,我白担心了,你好像什么都会。」 姜暮声道:「我并不是什么都会,只是目前碰到的恰巧都会,我之前在国外生活,那边很注重个人能力的培养,包括野外生存能力。」 云染笑着敲碎两个鸡蛋的蛋壳,让它们一起入锅,两只鸡蛋在热油中膨胀,边缘黏在了一起,看着就像一幅太阳眼镜。 她一边用铁铲子分开那两个鸡蛋,一边笑着说:「原来有钱人的生活也有这样多的艰辛,同我想像的不太一样。」 姜暮声若有所思地低下头,将快要燃尽的柴往里推了推。 「阿染,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我以为你知道。」 姜暮声说:「我知道,但我也想听你亲口说,看看自己的判断有没有失误。」 云染将鸡蛋翻面,有些难以启齿地说:「暮声,你知道我是个十足的俗人,我只想过富贵又安稳的日子,我还很贪心,希望能给我这种生活的人刚刚好是我喜欢的人。」 姜暮声:「也许现实并不能这样完美,我现在能提供给你的都是埋了地雷的,这地雷是什么,你现在也知道了。」 云染沉默了,两个鸡蛋煎得差不多,云染找到盐,往锅里撒了少许。 然后,两人转去了客厅,就着咸菜和煎蛋喝白粥。 喝完粥,两人又一起蹲在压水井旁刷碗,将碗放归原处。 云染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阿染,你不喜欢这里?」 「谈不上不喜欢。」 「我们再多待一天,我想看看我不在,事情如何发酵。」 云染露出惊异的表情,「那香港的时局会大变吧?」 「我就消失一天,香港不见得离不开我。」 「家里出事怎么办?」 「有杭一、n、阿彪他们守着,不妨事。」 「姜先生真是心大!」 云染的心脏已经剧烈跳动起来。 也许是她没见过什么大世面的缘故。 「阿染,你不相信我么?」姜暮声问。 云染道:「不是不相信,我只是害怕。」 毕竟像昨晚那样的死里逃生是多渺茫的事啊,姜暮声有魄力,直接跳海下来救她了。 一夜没有消息,那些人或许会以为她们都死了。 一旦外界认为姜暮声死了,姜暮声家里那些叔叔伯伯不会趁机来夺姜家掌控权吗?她和暮声没死,那些心里打着算盘的人又会让她们安全活着回去吗? 云染简直不敢继续想下去,这样看来,这个小渔村竟然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如果她能接受过这样的日子,倒也算是一处桃花源,但是她不能。 她也不相信姜暮声能甘心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让出去,也不信姜暮声能放心得下雪雨一个人生活在群狼环伺的姜家。 「暮声,我们能安全回去吗?」云染担心地问。 姜暮声拥她入怀,手掌轻抚她的长髮,「相信我。」 云染在她怀里点头。 * 香港上流社会圈子已然炸了锅。 鼎鼎大名的姜暮声,明明不会水,却为了救一个小女友跳进大海! 当真是色令智昏! 有人欢喜有人愁。 跟姜暮声不对付的那些人高兴得不得了,但也只能在暗处高兴,不敢在明面上。 因为港督千金竟然也是个痴情的,下令封锁了消息,不让消息流出,以免引起社会轰动。 跟姜暮声已经达成深度合作,商业上绑定得深的老闆们又十分发愁,担心生意没了着落,担心姜家新任掌权人到时因为憎恶姜暮声,连带着将他们这些姜暮声昔日的合作伙伴也踢出局去。 担心得吃和睡都不安,纷纷下令,让自己底下人去找人,能把人活着安全带回来自然是最好的,至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103页 为了找姜暮声,塞西亚不惜绝食下跪求自己的港督父亲调下属去帮她寻人。 郑杭一也出动了许多人。 有人帮忙,自然就有人捣乱。 先前因为云染和姜暮声结下樑子的何老闆以及因为陈虹和姜暮声间接结下樑子的李老闆联繫到了一起,他们想的都是要姜暮声死! 要是已经在海里泡死了就再死透些,要是还没死,他们就出把力,送他上西天。 至于云染,如果还活着的话,那就留在身边,毕竟是那么美丽,还叫他们受了辱的一张好面皮。 * 郑杭一大早上下了游轮就往姜家别墅赶,雪雨刚起床,下楼吃早餐。 看见一脸沧桑坐在客厅的郑杭一,关切地走过去询问:「杭一哥哥,你出什么事了吗?怎么看起来这样憔悴?」 郑杭一有些难以面对天真单纯的雪雨,将脸埋进手里,不断压低。 「杭一哥哥,你到底怎么了?」 「如果不愿意跟我说,可以跟哥哥说。不过哥哥昨天和嫂子一起去参加塞西亚举办的游轮派对了,好像还没回来,杭一哥哥昨天没去吗?」 雪雨每一句寻常的问话都像是一把刀往郑杭一心里扎,他也正在凝结他的刀,必须要扎向雪雨。 「杭一哥哥,你陪我一起吃早饭好吗?」 雪雨过来拽郑杭一的胳膊,郑杭一抬起头,满脸泪。 雪雨吓了一跳,「杭一哥哥,你怎么哭了?」 她拿出手帕帮郑杭一擦眼泪,郑杭一咬牙,艰涩开口:「雪雨,你哥哥出事了。」 * 得知哥哥出事,雪雨无心去上学,但杭一哥哥劝她还是一切都要照旧,因为消息还未彻底流出,他和塞西亚那边都还在竭尽全力地搜寻。 为了不添乱,她只能照旧去上学。 但因为担心哥哥,讲台上老师的一句话她也听不进去。 她不停地在记笔记的本子上写下自己的担心,传给n。 为了方便保护她,哥哥安排雪雨跟她一同念书,同校同级同班同桌,她们形影不离。 这种时候,n也无法去听课,她在本子上刷刷写下回復。 【小姐别担心,姜先生和云小姐一定都能平安回来。】 终于熬到放学,雪雨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学校,因为杭一哥哥答应她放学后可以带着她一起去找哥哥。 几个女生突然出现在前方,一字排开,挡住她的去路。 是叔叔伯伯家里的几个堂表姐。 「雪雨,这么着急去哪里啊?」 雪雨皱眉看着她们:「让开。」 几个女生笑问:「怎么还生气了?姐姐们特地放学来接你叙叙旧,你就这么对我们?」 「几位堂小姐,表小姐,请让开。」n黑着脸道。 「呦,这不是我们雪雨妹妹的保镖吗?真是忠心,不过主人都不在了,你确定还要坚持卖命?不如考虑考虑转过来保护我?」 n道:「不考虑。」 那个女生脸也黑了,「一个保镖而已,真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几个女生挡住了校门,很多学生都出不去,更多的事挤在门口看热闹,姜家的热闹,不看白不看。 顾琪琪也在,她看几个女生来者不善,背着书包,凑到前面小声问:「雪雨,怎么回事啊?」 雪雨不说话,只狠狠瞪着前面几个堂表姐。 她们竟然说哥哥回不来了,她真想冲过去撕了她们的嘴! 顾琪琪见她不答话,有些尴尬,后退了一步,隔着一段距离,她看见了站在校门外来接她的表哥,起初她还很担心表哥借来接她放学找机会会对雪雨图谋不轨,但这些天下来都没发生什么事,她也就渐渐放下心了,抬手招了招,示意自己被堵着了,一时间出不去。 那几个女生看人聚集得差不多了,气焰嚣张地说明来意。 「姜家大小姐,你也神气得够久了吧,之前是你哥哥在,你有靠山,人人都让着你,现在你哥哥煳涂,为了救一个女人跳下海溺死了,你也就什么都不是了。」 在场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气。 没有人不知道雪雨姜家大小姐的身份,自然也都知道她哥哥是谁。 可是,传闻中顶厉害,雷厉风行、杀伐果决的商业大佬姜暮声就这么死了吗? 还是为了救女人跳海死的? 这消息也太劲爆了! 在场中有学生家里是做传媒生意的,当场拿出可传送文字信息的bb机发文过去。 【daddy!有大新闻!暮声死了!】 【为了救女人,跳下海溺死的!】 雪雨向来以人为善,此情此景,也只是气抖冷,眼泪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滑落,她也难以说出一句骂人的重话。 n在一旁看着握紧了拳头。 顾鸿飞站在张牙舞爪,故意来散布信息的几个女生后面,看见了雪雨掉眼泪。 明明刚才,他还觉得有人替他教训姜家人,觉得大快人心。 可是看到雪雨流泪,他的良心瞬间发颤。 这个女孩到底是无辜的,不该成为他报復姜暮声和阿染的工具。 也许是女孩的眼泪真的灼伤了他,他不喜欢看女孩掉眼泪,他伸手从中间扒开了一字排开,挡在校门口的五个女生,用了些力,但动作并不算太粗鲁。 「抱歉,你们挡路了,挡着我接我表妹放学了。」 第104页 几个女生突然被人从后面扒开,破了队形,就像球门失了守。 顾琪琪朝表哥竖起大拇指,然后从后面推了僵在原地的雪雨和n一把,「快走呀!」 雪雨反应过来,被n护着走出了校门。 「谢谢。」经过顾鸿飞时,雪雨道了声谢。 顾鸿飞拉住她的胳膊,悲痛地问:「阿染真的已经死了吗?」 雪雨摇头,n拍开了顾鸿飞的手。 顾鸿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亮光。 雪雨和n上了车,司机松了口气,「小姐,你们总算出来了,我给郑先生再打个电话,让他不用再派人来了。」 「我们自己的人呢?」雪雨问。 「唉——」司机嘆了声气。 「还愿意为姜先生效力的都去找姜先生了,剩下的都是些墙头草,现在恐怕已经转投到您那几位叔叔伯伯门下了。」 「太过分了!」雪雨咬牙说,可她心里明白,如果哥哥真的回不来了,那这些人做的选择也是明智的。 她不由得害怕地看向n:「你也会走吗?」 「不,我会永远保护小姐。」n坚定地说。 雪雨抱住她一只胳膊,依赖地靠在她肩头。 司机将她们载往郑杭一如今所在的地方。 刚到天就黑了。 雪雨下了车,跑过去,「杭一哥哥,还没有找到我哥哥和嫂子吗?」 郑杭一摇头,「我沿着岸边找了一天,也没找到,打捞的队伍也没打捞到尸体,还有对岸没找,兴许他们在下游的村庄。」 雪雨说:「一定在!」 n道:「郑先生,二爷、三爷、五爷已经出动了,方才几位堂小姐、表小姐来小姐的学校门口散布谣言说姜先为了救云小姐跳海溺死了,他们肯定还有后招,不让姜先生活着回来,我们是否再增派些人手在各处,以免姜先生需要帮助时寻不到自己人。」 郑杭一道:「是该这样办。」 说着,郑杭一立刻安排了自己的一些忠心下属和暮声的一些忠心下属分散在海岸各处,寻找和搜救。 * 云染和姜暮声一直待在阿婆的屋子里没出去,傍晚的时候,阿婆带着小半桶海鲜回来了。 「你们还没走啊?」阿婆放下桶问。 姜暮声道:「阿婆,再打扰您一夜,我们回去后,一定会送报酬过来。」 「阿婆摆摆手,我不要什么以后的报酬,你们就帮我清理一下这些螃蟹和鱼虾。」 「好的,阿婆。」姜暮声答应。 云染跟姜暮声一起到压水井旁,换了些清水,用刷子清洗桶里的螃蟹。 云染道:「暮声,我觉得你好听阿婆的话哦。」 姜暮声无奈:「我们如今算是有求于人家,不能不听话。」 「其实可以的。」云染道:「拿出你以前的威严。」 姜暮声道:「我不愿意总是那样做,那样做是没办法,不是所有人都应该用强权压着。」 云染登时有一种灵魂被点醒的震撼。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为什么传闻中那么可怕的姜暮声在接触后其实是一个很温柔的人。 她的狠厉和残酷都给了敌人,为了保护自己和家人,这当然无可厚非,但若是对无辜的人也那样,那姜暮声便算不得一个人了,而是一方恶霸。 姜暮声见她良久不说话,问:「阿染,你对这样的我失望了吗?」 「不。」云染左右看了一眼,阿婆没在院子里,偷情似的吻了一下姜暮声的脸颊,「我很喜欢。」 姜暮声被她吻得心神不定,手一时卸了力,手里的螃蟹逮住机会,钳子夹住她手指。 「嘶。」姜暮声疼出声。 云染也发觉由于自己的一个吻制造的惨状,忙去让那螃蟹放钳。 「你……放开!」云染生气地说。 姜暮声被她逗笑,云染瞪她:「不是很疼吗?还笑。」 姜暮声不笑了,将手伸进水里,那螃蟹又有了安全感似的,放开钳子,躲到最下面,让鱼虾覆盖住自己的身体。 云染盯着螃蟹露出的一只脚:「你……你知道自己夹的是谁吗?」 「算了,阿染,不用同一只螃蟹较劲。」姜暮声好笑地说,心里隐秘地泛起一丝甜。 云染道:「脾气好是好的,但你不能对一只螃蟹也这么温柔!」 姜暮声眼睛盛满柔情望着她,说:「好。」 云染觉得她的眼睛好亮,抬眼望了望天,今夜好多星星,原来是星光。 「来。」她抓住姜暮声的手伸到压水井的出水口下,另一只手用力压水,让水流沖洗姜暮声的伤口。 「剩下的我来洗,不能让你的手感染,这么好看的一双手。」 姜暮声还是说好。 云染的心里一软。她压着水,不由得想,姜家从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才让姜暮声一个女孩子假扮男生,还一扮就是这么多年,撑起一整个姜家。 如果没有那些她不知道的事,姜暮声现在也会是一个温柔的女孩子,不必戴上威严冷酷的男人面具。 但是那样的话,她们或许也就没有机会相遇。 沖洗得差不多了,云染放开手,压水井出的水流变小,姜暮声也移开手,云染就着小水流将自己的手洗净。 随后,她又抓住姜暮声的手,低头、吻住她的伤口。 第105页 姜暮声吞咽了下,神情惊异地看着她。 云染被她看得有点脸红,唇移开道:「唾液可以轻微杀菌,暮声你不知道吗?我小时候受了伤,都是自己舔伤口的。」 「我不知道。」姜暮声心悸地摇头。 「那你现在知道了。」云染笑着,又轻轻吻住了她手指的小伤口。 第43章 「清理得怎么样了?」 阿婆人还没从屋子里出来, 声音就已经传了出来。 「阿染。」姜暮声轻轻唤了她一声,想叫她松嘴。 云染偏不放,掐着时间点才放, 欣赏姜暮声那张雪白的脸是怎么在一瞬间被急红的。 「这么害羞啊?」云染手拿着小刷子进桶里搅了一圈, 一面提高声音说:「差不多了,阿婆。」 阿婆说:「多过两遍清水,等下帮我提进厨房来。」 「好嘞。」云染笑着应答。 姜暮声起了身, 站到压水井边,准备压水。 脸上的红慢慢褪去了。 「阿染, 下次不要在外面胡闹,阿婆接受力不见得有这么高。」姜暮声小声提醒。 云染:「放心吧, 我知道的, 我有分寸, 刚刚逗你玩呢,没想到你那么害怕。」 外面名震江湖的姜暮声居然会顾虑一个老阿婆的感受。 云染觉得这事又稀奇又暖心,也就不再捣乱了,跟姜暮声配合着完成阿婆交代的清理工作。 「我来。」姜暮声主动提桶。 云染没交给她, 只是道:「以前我不晓得你也是女孩子, 会觉得你多做点没什么,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我知道了,而且你的手刚又受了伤,你歇着吧, 在一边看着就好。」 姜暮声低头去看那快要被她遗忘掉的小伤口,被阿染用吻治癒过的地方和脸又一齐热辣辣起来。 不知是她脸皮薄, 还是牵扯上感情的事,就是会徒然使得人心里柔软, 外面的皮子也跟着变薄变软。 云染将桶提进了厨房,姜暮声也跟在她后面进了厨房。 阿婆又吩咐她们:「把粘板和菜刀也洗一洗。」 云染又抢着干活,姜暮声又跟着她,一前一后,像分不开似的。 等她们俩再进来时,阿婆就感嘆道:「我也有两个女儿,她们以前天天吵架、打架。」 云染看了姜暮声一眼,笑说:「我们昨天也打架了。」 姜暮声问:「阿婆,你的两个女儿呢?」 「都嫁人了,我一个老婆子,也不能跟着去拖累她们,一个人在这里生活也自在。」 姜暮声沉默了。 云染说:「这样过日子确实自在。」 阿婆在厨房的一个菜盆子里洗了洗手,开始从桶里拿螃蟹,一菜刀下去,一个螃蟹就被斩成两半。 云染给吓了一跳,姜暮声无声看着。 阿婆一连斩了好几只螃蟹,开始问她们道:「今天我跟着村民出海捕鱼的时候,看到好多人在找人,还出动了搜救队,是不是在找你们?」 云染看向姜暮声,她不确定阿婆碰到的人是不是希望她们活着的人,不敢乱答。 姜暮声问:「阿婆,你说的搜救队是英国军官吗?」 「我也不懂,英国人是很多,也有中国人,有男人有女人,领头的好像是一个英国女人。」 云染立刻想到一个人,「是塞西亚吗?」 姜暮声点头,「应当是。」 姜暮声拜託阿婆:「如果之后再碰到那为英国小姐,麻烦带她来找我们。」 阿婆点头:「昨晚看你们样子狼狈,以为是被人害了,就没有轻易泄露你们的行踪。」 姜暮声道:「谢谢阿婆。」 阿婆挥了挥拿刀的手,有些吓人,云染紧张得吞了吞口水。 「这里没有用得着你们帮忙的地方了,你们出去等着吧,饭好了叫你们。」 阿婆一句话将她们赶出了厨房。 她们便走了出去,云染走到院子里,看着黑下来的天,月亮在慢慢升高,星星也越来越亮。 姜暮声拉住她的手,敏锐地问:「阿染,你为什么不高兴?」 云染咬着唇,不说话,她不能说。 「跟塞西亚有关吗?」姜暮声问,刚刚阿染的情绪明显是从谈到塞西亚开始变得低落的。 云染转过头,盯着姜暮声道:「我不想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吃塞西亚的醋吗?」姜暮声攥紧她的手,将她拉近了些。 云染边挣脱她边道:「才不是,我犯不着吃她的醋,我知道你不喜欢她。」 「那又是为什么?」 「因为……」看着姜暮声渴望真相的脸,她破罐子破摔道:「因为塞西亚没死,我不高兴!我说了,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特别恶毒,不像你喜欢的那个人了?」云染小孩子闹脾气似地道。 姜暮声搂着她,笑着哄:「没有。」 「真的?」 「嗯。」 「那……我还觉得我们要靠她安全回去,也很不高兴。」 「我理解。」 「理解什么?」 「理解你讨厌塞西亚。」 「你不理解,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云染说着说着就哭了,她靠在姜暮声怀里,眼泪晕湿了她身上的红色波点粗麻衬衫。 「阿染,如果你愿意告诉我,我很愿意了解昨天在游轮上,你和塞西亚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06页 云染委屈巴巴地说:「如果我说我老豆的死跟塞西亚有关,你信不信?」 「信。」 「骗人。」 「阿染,我真的信,我相信你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也相信你的怀疑有根据。」 「你不觉得我现在很蛮不讲理吗?」 「你只是对我发泄情绪,没关系。」 云染:「那……」 姜暮声:「嗯?等回去我帮你查清楚好么?」 「算了。」云染哭过闹过,理智也回归了,「现在一团乱麻,回去肯定好多事要处理,你的性别也是个雷,还是不要得罪塞西亚的好。」 「阿染,我好开心。」 「这有什么可值得开心的,这么多麻烦事。」 「你担心我。」 「是,我担心你,可是我的担心并没有什么用,暮声,你有把握安全回去吗?」 「老实说,我并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机会很大,有很多人想要我死,也有很多人想要我活。」 云染说:「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 「相信我,阿染,我们会一起活下去。」 「准备吃……」阿婆一脚已经跨出厨房门槛,话没说完,就住了口,她撞见了两个姑娘亲密地抱在一起,脑子一时转不过来。 云染抹抹眼泪,跟姜暮声分开。 姜暮声干巴巴解释道:「阿婆,妹妹哭了,我安慰她。」 「……噢噢……」阿婆转身进了厨房,又转过头,「自己进来舀饭。」 云染和姜暮声进去舀饭,顺便帮忙端菜,今晚的菜是一大锅海鲜乱炖和一碗她们不认识的绿叶菜。 屋子里热,阿婆叫她们到院子里吃饭,用一个大箩筐,上面盖一个圆圆的、中间内凹的大簸箕,就是一张简易桌子,一人一张小竹凳坐下了。 月光和星光就是她们的灯。 「吃吧。」阿婆说:「别客气。」 两人等阿婆动了第一筷才开动,海鲜大乱炖看着潦草,但味道不错,不咸不淡,姜暮声吃了些鱼肉和虾,云染就专注吃螃蟹。 夹到半只螃蟹还让姜暮声看,「你看,这是咬你手的那只,我帮你消灭。」 姜暮声笑了,「从前没有发现你这样记仇。」 云染道:「你现在知道了,记得别得罪我,否则我可是要记一辈子的。」 姜暮声:「好。」 阿婆摇摇头,「小孩子脾性。」 云染在被阿婆说的一瞬间,也意识到自己是表现得有些幼稚了,或许是她从前没有舒心做过小孩子的缘故,如今在这里她是放松的,不仅有喜欢的姜暮声陪着,还有一个阿婆,虽然不是亲的阿婆,但也弥补了她在亲情上的一方缺失。 饭后两人包揽洗碗的活,阿婆便撂下碗,去烧热水。 阿婆烧好自己的热水,又继续给她们烧上,再去洗澡。 云染问:「暮声,你说现在天黑,我们能出去转转吗?」 「去哪里?」 「去海边。」 「就穿这个去吗?」姜暮声笑问。 「哦不。」云染抬手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不穿胸衣太舒服了,我都忘了。」 说到这个,云染又没忍住瞥了姜暮声一眼,姜暮声同寻常的女孩子不一样,她大概是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抑制自己女性特徵的发育,但毕竟是女性,无论再怎么抑制,还是很明显,所以才离不开裹胸布的束缚。 姜暮声道:「我的身体……」 云染接上:「很完美,我很喜欢。」 姜暮声轻咳了一声:「阿染,你这两天待我简直像变了一个人。」 云染扭头看了一眼浴室的方向,阿婆在洗澡,不会突然冒出来,她便大胆地抬起双手勾住姜暮声的脖子,「从前我也喜欢你,但是我一直抑制自己的感情,还给自己洗脑说我只是看上了你的条件,一旦遇到什么问题,我就随时准备抽身,可是这次,你竟然能为了救我跳海,我再也无法蒙蔽自己的心,我就是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后悔没有早点告诉你,没有早点对你好一点。」 姜暮声:「现在也不晚,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那,有接吻的时间吗?」 云染踮脚,姜暮声含笑低头,接住她的吻。 浴室的水声停了,两人迅速分开。 「明明是正经对象,我们怎么弄得跟偷情一样?」云染红着脸问。 姜暮声笑:「这样也很有趣,不是么?」 「谁稀罕这种有趣啊。」 云染嘴上说着不稀罕,但还是对这种微妙情景下催生的背德感感到兴奋。 别的女生好像很早就春心萌动,她是最晚的那批,上了大学才萌芽,然而她的心动也很野性,一飞沖天,内心的渴求觉醒后便觉万分难耐。 她也想偷食禁果。 「我洗好了。」阿婆将帘子一掀,动静大得很,「你们谁接着洗。」 「我来!」云染逃也似地抢先去了。 倒了热水,又给姜暮声往锅里添了些水,炉子里添了些柴。 拍拍手,就提着热水去洗澡了,看也不看院子里的姜暮声一眼。 姜暮声想提醒她没带衣服进去换都来不及。 罢了,阿染需要帮忙会叫她的。 云染洗澡的时候,往桶里加了很多凉水,还是觉得越洗越热。 最后,她把掺了凉水的热水洗完了,又往身上浇了几瓢冷水,她打了个寒颤,鸡皮疙瘩顿时立起。 第107页 赶忙擦干身体,想穿上衣服,发现自己压根没带换洗的衣服进来。 她抱着帕子,小声地唤:「暮声。」 姜暮声听见了,但她装作没听见,云染又只得叫大声些:「暮声,你过来一下好吗?」 「好。」姜暮声就等着她叫,长腿三两步就跑了过来。 「怎么了,阿染?」 云染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没带衣服进来,你帮我拿一下好吗?」 「好。」 姜暮声很快把她的衣服从檐廊上收了下来,「衣服来了,阿染。」 云染拉开一小块帘子,躲在后面,从姜暮声手上拿衣服的时候,她故意没拿里面的,她说:「好束缚,不想穿。」 姜暮声觉得留在她手上的烫手,「不想出去了吗?」 「安全起见,还是不出去了吧。」云染拉上帘子,她现在有更想做的事了。 姜暮声也觉得不出去好,这时候出去,不知道会遇到哪方的人,她和阿染甚至都没有武器防身。 很快,云染穿上优雅漂亮的栀子白半漏肩礼服长裙出来了,好看是好看,但她觉得束缚,走路也不方便,索性给后面的摆尾打了个结,将长裙变成短裙,去除了遮挡,一双粉嘟嘟的玉腿更完整的展露,在月光清辉映照下,柔嫩得像一掐就会滴水的蜜桃。 姜暮声去收了自己的衣服回来就看见这一幕,她自己的皮肤是缺少血色的,因此也格外喜欢阿染这一款健康又鲜活漂亮的肌肤。 云染见她过来了,下意识遮挡了一下前胸,很快又觉得没有必要,放开了手,她又不是没穿衣服。 姜暮声却移开了目光,说:「我去洗澡。」 云染看着姜暮声的背影笑:「什么呀,姜大佬竟然比我还容易害羞。」 又是像昨晚一样,姜暮声洗澡时,她洗衣服。 姜暮声出来时,她已经把衣服洗好了,仰着头在屋子里看月亮。 今晚她的心境又发生了一点变化,她觉得在这里生活并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离开之后那些已知又未知的风险才是最令她害怕的。 可是即使她愿意跟姜暮声一辈子待在这里,也不能够,姜暮声放心不下雪雨,她也放心不下,她还有书没念完,还没成长到厉害得能独当一面的样子。 她们会一起回去。 姜暮声出来了,云染听见听见动静,收敛起愁绪,跑过去帮她洗衣服。 「你伤口虽小,但也不能忽略,碰到洗衣粉是很痛的。」 「不碍事。」姜暮声道。 「可是我会心疼。」云染道:「你为了我做了许多,也让我帮你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好。」 衣服不脏,随便搓洗两下,用干净的水过清就行,还是姜暮声帮她压水。 姜暮声沉默压水的时候,云染就看向她,一点一点往下看。 看到一个位置,她愣了一下,「怎么又裹上了,不觉得很束缚吗?」 姜暮声说:「总觉得裹着安心些。 云染又禁不住心疼起来。 将衣服晾好,两人牵手回房间睡觉,进门时,云染问:「你把我的胸衣和小裤放哪里了?」 「房间里,床头。」 「哦。」 两人进了房间,关上房门,今天阿婆没帮她们点煤油灯,可能是忘了,她们也不想再去打搅阿婆。 两人牵手摸着黑走到了床边,姜暮声正准备上去,却猝不及防被身侧的人压倒了。 她叫她:「暮声。」 下一秒,又叫她:「姜小姐。」 然后问她:「喜欢哪个称唿?」 姜暮声的唿吸瞬间急促起来,在黑暗中吞咽着,「阿染,你要做什么?」 云染摸到她后背厚厚一层布,声音柔和,缱绻又蛊惑地问:「姜小姐,就让我来帮你解开束缚,好吗?」 第44章 姜暮声并没有明确的回答, 只是在不停地喘着气,像是缺氧。 云染当她默认了。 她触到那不知道缠绕了多少圈的布,找到口子, 直接抽出, 一圈一圈帮姜暮声解除了束缚。 然后同她紧紧相拥,在她耳畔轻声说:「我知道你出于责任,不愿意碰我, 但是我想碰你,可以吗?」 黑暗中还是只能听见她的低喘, 云染笑道:「那我就又当你默认了。」 她觉得姜暮声好可怜,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显得更可怜, 一个正常的人都有需求, 她算是懂得早,但真正开窍比较晚的,姜暮声比她大9岁,还是在早就喜欢她的情况下, 可想而知有多难耐。 「姜小姐, 你告诉我,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认识我,又是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好不好?」 云染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吻来, 娴熟得像是已经身经百战,而姜暮声却是一块被水晕湿的柴, 云染用火点她。 她负隅顽抗,将燃不燃。 「还是不愿意说啊, 那算了,这次先放过你。」 嘴上说着放过,行动却并不。 云染是怎么会的呢,她做的时候回忆起了在学校里听同学聊的经验,有的同学十分开放,会将那种事拿来当谈资,又或许真的只是觉得这件事很普通,没必要谈及色变。 云染哪里想得到自己有一天会用得上,更想不到自己会主动做这种事。 也想不到没学习过弹钢琴的她突然就会了,无师自通,她的手指格外喜欢一处琴键,被她按得多了,和她的手指一起出了汗。 第108页 也想不到她的唇舌在品尝未知的美味时会变得如此敏锐和灵活,能够将从前总是一副威严十足、又正经万分的姜暮声搅得天翻地覆。 不过再厉害也有限度,她野心强大,而力不足,对自己不大满意。 她又去吻姜暮声,想将后调拉长,姜暮声用力地回应她的吻。 她们紧紧拥着对方吻了许久,吻到唇舌都发麻了,终于肯分开。 海边的夏夜,相对凉爽,但她们还是大汗淋漓。 又悄声一起出去洗澡。 怕噪声太多,惊动阿婆,便不烧热水了,两人一起进到浴室,淋了冷水,一起冷到牙齿打颤。 云染忍不住道:「我们这样,好像更像偷情了。」 姜暮声笑着搂住她,云染没什么力气,靠在她身上,心想,力气这方面还是得看姜暮声,她比不上。 只是姜暮声太有道德和良知,坚决不越雷池。 她不知道要等到何时才能被她服务。 「想什么这样入迷?」姜暮声拿毛巾裹住她问。 云染说:「不告诉你。」 「是坚决不能告诉我的事吗?」 「是。」 「那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 「我会尽力,不会让你等太久。」 云染瞬间哑口无言,忍不住用手指戳了一下她的心口,「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我心里想的八分之八十你都能猜到,我都没有秘密了。」 姜暮声笑:「一个人揣着秘密多辛苦,阿染,我不希望你过这样辛苦的日子。」 云染愣了一下,凑过去,响亮地吻了她一下,「其实,遇见你之后,我就没怎么辛苦过了。」 「那就好,回去睡觉吧。」 第二天清晨,她们起来跟阿婆一起吃早餐,阿婆吃完早餐,照例要出门。 姜暮声道:「阿婆,昨天拜託你的事,你还记得吗?」 「记得,再碰到那位英国小姐,带她来找你们是不是?」 「嗯。」 阿婆离开后,云染跟姜暮声一同洗碗,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一定是塞西亚?照理来说,你自己的人,还有郑先生也会来找你。」 「他们的特徵都没有塞西亚明显,而且有地位,能调动搜救队来寻我的英国小姐只有塞西亚一人,方便阿婆辨认。」 云染咬了下唇,酸酸地说:「难道不是因为你算得准,塞西亚喜欢你,愿意为你做这些。」 姜暮声摇摇头,「等塞西亚知道我是女人,未必还会继续喜欢我。」 「为什么?」云染不解地问。 姜暮声解释说:「塞西亚喜欢的应当是我先前拥有的地位,以及表现出来的所有男性气质与魅力的结合体,根基在于我是男性,她不会喜欢现在这样的我。」 「可是,我还喜欢呀。」云染道。 「阿染,你不一样,你是在知道我是女人之后更愿意亲近我,你之前是害怕我的。」 云染:「我跟塞西亚是不一样,但是你说得不对。我现在更愿意亲近你是因为我原本就喜欢你,而且我发现你可以为我豁出命去,我从来都是个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如果你不对我好到这个地步,我顶多会因为你拥有的于我有益的东西而跟你周旋,这比塞西亚的喜欢更肤浅,我再喜欢你,你也没有我自己重要。」 姜暮声笑了笑,「阿染,你当真很清醒。」 「你不觉得我很自私?」 「人都是自私的。」 「你的自私在哪里?我怎么没有看到?」 姜暮声道:「如果我不自私,那你之前离开我,要投入别的男人的怀抱,去过你想要的生活,那对于你是好的,我不会想方设法要你回到我身边。」 「想方设法?」云染诧异。 「当然,也有老天帮忙。」姜暮声将洗好的碗放进桶里,提醒:「陈虹的事。」 云染愣了一下,笑了,「你也有脑子不清醒的时候,那时我是想回到你身边的,但我拉不下脸,陈虹的事给了我台阶。」 姜暮声:「原来我亲自去劝台阶还不够。」 云染:「不是不够,也许是那时已经对你有了感情,所以格外不希望你看轻我。」 「这样?」 「嗯。」 姜暮声拉着云染起身,云染腿蹲得有些麻了,往她身上靠,她腿也有些麻,但不妨事,她搂着她道:「阿染,我要你知道,我永远不会看轻你,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就会愿意去了解她所有行为的背后逻辑,自私、利己、既要又要、不满足,都是人的天性,我也有这些东西,只是我从前的经歷让我能更好地压制住这些。」 云染想了想道:「那我们还真般配。」 姜暮声认同:「我们是很般配。」 * 阿婆跟着村民的渔船出了海,下网捕捞时,一直在注意周围,寻找昨天看到的那艘大游轮和那位指挥游轮前进方向的英国小姐,可惜,人不是那么好遇上的。 塞西亚彻底放弃游轮搜寻,因为她认为用游轮搜救打捞,像是默认暮声已经在海里丧了命似的。 她把游轮交还给父亲,说:「一天了,并没有发现暮声的尸体,说明暮声还活着,应当是已经上了岸,遇到些麻烦,住在岸边的某个小渔村、某个渔户家里,因为某些原因暂时出不来,等着自己的人去找她。」 第109页 港督靠坐在沙发,打火机轻轻一滑,燃起火焰,他咬着一只雪茄凑近去点火,火焰瞬间舔噬烟尾,雪茄的香味迷茫开来。 塞西亚见父亲沉默着吸菸,不言语,着急地去摇撼他手臂:「爸爸,你相信我,暮声现在一定是困住了,他需要我们的帮助。」 港督将雪茄从嘴里取出,另一只手去摸女儿的头,「塞西亚,你是爸爸的宝贝,甜心,爸爸不希望你为一个男人疯狂成这样,也许暮声真的还没死,但那又怎样?」 「爸爸!你说什么呢,什么怎么样?」 「如果他凭藉自己的本事不能突破桎梏,那他的能力也就摆在那儿了。」 「桎梏,什么桎梏?」塞西亚着急地问。 「宝贝,不是人人都向你一样希望暮声继续活着。」 「有人要害他吗?那我们更要帮忙了,谁要害他?爸爸你能不能阻止?」 「不,这是暮声自己的事。自从他表示决计不能接受你的爱,爸爸就只把他视作一个简单的商业伙伴,别的援助,我并不想提供。」 塞西亚见爸爸铁了心,也不再央求什么,红着眼睛,站直身,「爸爸不帮忙,我自己去找。」 「保镖带上,别伤着自己。」 塞西亚不回应父亲的叮嘱,带着几分迈远冲出家门。 港督并不担心女儿受牵连,各方势力他都打点过了,想救姜暮声的人,想姜暮声死的人,他谁都不帮,看他们各凭本事,也看姜暮声的命硬不硬。 如果这次姜暮声真能活着回来,那他或许会对他刮目相看,继续考虑深度合作的可能,抛开女儿受的这一切委屈。 * 下午两点,阿婆回来了一趟,只是为了告诉她们,她今天没在海上看到那位英国小姐了,也没看到游轮和搜救队。 阿婆说完又出门了,渔民总有自己的事要忙。 云染担心地说:「难道外界都认定我们死了吗?」 「不,」姜暮声摇头,笑了笑,「只是港督不愿意再管我这件事,想坐山观虎斗,看看我的能耐。」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不能只寄希望于塞西亚会找过来了,我们得自己想办法离开这里,安全出去。」 「你想到办法了吗?」 姜暮声点头,紧接着跟她说了自己的计划。 两人立刻行动。 要出门,还是要简单乔装一番,不能就这样穿着一身自己的衣服出去,被敌人发现了,就是活靶子,一枪一个,都没活路。 「抱歉了,阿婆。」云染和姜暮声一起推开了阿婆的房门,翻找装箱子的衣柜,期望能找到男人的衣服。 遗憾地是,她们并未找到。 云染道:「昨天洗的衣服干了,要不我一个人出去打探一下?」 姜暮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去。」 云染拍拍胸口,「别小看我,我小时候可是一直逃命长大的,有一双可以去参加体育竞技的飞腿,很少有人跑得比我快。」 姜暮声还是不放心,说:「子弹飞得更快。」 云染问:「你要怎么样才放心我去呢?」 姜暮声道:「我跟你一起。」 云染心急道:「你别,你现在这样出去被人一枪崩了,兇手都找不到,要是换女装,被人看出来也很不好,都危险。」 「你就听我的,别冒险,我又不是那些人的目标,我出去比你出去安全,我保证活着回来。」 「你保证?」姜暮声皱着眉头问。 「你都有把握跳海救我,我为什么连一点侦查周边情况的把握都没有?」云染憋着一股气问。 姜暮声不言语,低下头,像是又开始思索让她一个人去的危险性。 云染道:「你就是看扁我!」 姜暮声抬起头,「阿染,我没有,我只是……」 「只是什么,只是想保护我,只是想让我继续躲在你身后?可是现在的情况是我们一起面临危机,如果你不跳海救我,就不会面临这种危机,我虽然自私自利,但我也还有点人心,我想为我们能安全离开这里做些努力,你明白吗?暮声。」 「我明白。」 「不,你不明白。」 姜暮声无奈地嘆了声气,「好吧,你去。」 「真的?」云染一下就开心了,她兴奋地说:「我先去换衣服。」 「嗯,千万当心,别受伤。」姜暮声跟着她,但她换衣服的时候就等在门外,等她换好才肯进去。 「这个人。」云染有些不知道怎么说她好了。 「进来吧。」 姜暮声走进房间,径直走向云染,抬手轻柔地弄乱她的头髮,云染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就由着她,还配合地问:「我要不要再往身上抹点灰,装成普通渔家女儿的样子?」 姜暮声:「做不了太真,反而看出一眼假。」 「你又小看我了。」云染不满地嘟囔了一句,「我之前好歹也是东方歌舞厅有名的化妆师,我很厉害的。」 姜暮声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骤然一亮,「那你可能帮我化?」 「不能。」云染直接拒绝,她还是不想让姜暮声出去面临风险。 姜暮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给自己化妆,手头没有化妆品,可用的只是厨房灶台里的灰还有院子里的泥土,这些也够了,云染把自己的肤色弄得相对黑一些,但在渔村这种环境还是相对白净,不过,这年头,渔家也不是没有皮肤白的姑娘。 第110页 「怎么样?」云染穿着略有些宽的绿色碎花裙子,长发随意散落肩头,双手叉着腰,跟之前的她给人一种截然不同的感觉。 姜暮声看痴了,半晌才答:「阿染,原来你不止妆画得好,还有做演员的天赋。」 云染右手手掌放在唇畔,俏皮地向她放出一个飞吻,「等安全回去后我就考虑一下演员这条职业道路,暮声,你愿意捧我吗?」 姜暮声道:「先安全离开这里再说。」 「好吧。」云染失望地垂下手,准备出门时,觉得还差点什么,又掉头去撕了一小块门上的红对联,有些褪色,颜色不那么红了,她张唇抿了抿,又往脸上抹了一点。 姜暮声不由得在心里赞嘆:阿染这方面当真很有天赋。 她将阿染送到门口,叮嘱:「一定小心。」 「知道啦,等我回来。」 云染一出门就把门关上,没让姜暮声跟着出来。 出来之后,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勐烈跳动起来。 其实,她并没有自己事先想像的那样胆子大,她一直都是个很惜命的人,有危险也能避则避。 今天的她简直像是吃错药一样。 但她知道她并没有吃错药,是姜暮声对她全盘的交付与爱,让她有了一点勇气。 但这一点勇气显然有些稀薄,她不愿意让姜暮声出来面对可能埋伏在某个角落的杀手,可是她自己要一个人面对了。 别怕别怕!你伪装得非常好! 云染一边走,一边给自己加油打气。 她拐个弯,往阿婆房子后面的一条上坡小道上走,一边走一边玩着自己的头髮,轻哼着歌。 在下一个拐角处,忽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捂住她的嘴,将她拖了过去。 来人动作太过迅勐,云染眼前一黑,整个世界都跟着她被人狠狠拽过去的动作震盪,好在只是一瞬,世界就恢復平稳。 她站稳脚跟,捂住她嘴的男人松开她的嘴,顺带着往她脸上掐了一把,吃她豆腐,云染心里一阵恶寒,有些反胃,但没有轻举妄动,只装作一脸害怕的样子。 「小妹妹长得还不错,就是打扮得有些艷俗,提升一下品味会更好看,叫什么名字啊?」掐她脸的男人笑嘻嘻地问。 云染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还在斟酌怎么伪装自己的声音。 旁边的一个男人暴躁开口了,「喂喂,搞搞清楚重点,现在不是你泡妞玩女人的时候,打听姜暮声的下落要紧!今天要是还没有消息,李老闆跟何老闆怪罪下来……」 「这不是在打听呢吗,你tm少拿鸡毛当令箭!」 云染静静地看着两个男人内讧,她发现第二个开口的男人她之前见过,是之前来抓陈虹的两个男人中的一个。 李老闆跟何老闆,她在心里暗暗思忖,李老闆应该就是那个害了牡丹小姐,还想染指陈虹的那位,何老闆应当是当初在歌舞厅看上她,想要强逼她跟着自己最后因为姜暮声出现没成的那位。 这两个人联合到一起了,云染在心里记下,等回去要告诉姜暮声。 「小妹妹,你见过一个这么高的男人没有?」男人双手比划还不够,还踮起脚,有些滑稽。 「我们村里有很多这么高的男人。」云染故意把自己的声音夹起来,听起来软绵绵。 那男人骨头一酥,再问话就变得和颜悦色,也更有耐心些,「不是你们村的人,你们村这两天有没有来一个又高又白的男人,头髮有点长,好像快到肩膀,碎碎的。」 「没有,我反正是没看见。」 「这样,你要是看见他,发现什么线索过来找我们,提供有用信息有赏金。」 「多少钱?」 「1000。」 「好!」云染面上装作十分激动的模样,实则心理奋力吐槽:姜暮声的命怎么可能才值这么一点钱。 云染迈着随性的步伐离开了,她走得不快,还能听见那个男人嘴里的污言秽语。 真是晦气! 云染踢开路上一个小石子,继续往前走,心想姜暮声的人到底分布在哪儿啊,再不济遇到塞西亚的人也行啊。 内心召唤着,没想到真的看见了塞西亚,塞西亚穿着一件宝石蓝的蓬蓬裙,脚上一双水晶高跟鞋,站在一棵大榕树下,跟朴素的环境显得十分不搭嘎。 云染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塞西亚抱着双臂在一旁看着,她的下属在给村民发鸡蛋,旁边一个白色喇叭在喊能提供姜暮声消息的另外有现金奖赏。 云染:「……」 她不想去找塞西亚,她突然觉得要是让塞西亚发现她还活着,她不一定有命跟姜暮声一起回去。 她准备继续往外走。 塞西亚眼尖地发现了她,很高高在上地叫住她:「那个村姑,你不来领鸡蛋吗?」 云染忍着直接对她翻白眼的冲动,摇摇头。 塞西亚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朝她走了过来。 云染髮现她并没有认出自己,就站在原地等她过来。 「见过这个人吗?」塞西亚拿出一张黑白相片,相片里,她和姜暮声站在一起,离得很近,手臂贴着贴着手臂。 塞西亚见她久久不说话,只是盯着照片,以为她见过姜暮声,急切地问:「你见过他是不是?」 云染继续夹着声音问:「她是谁?」 「他是我……男朋友。」 第111页 云染道:「不像。」 「还不是,但他的确是我喜欢的人。」塞西亚抓住她的手道:「如果你知道他在那里,请一定告诉我,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云染挣开她的手,「我没见过。」 塞西亚失望地垂下头。 云染转身,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塞西亚有点可怜,固执地喜欢一个可能永远也不会喜欢她的人。 但更多的,还是讨厌。 如果只是情敌,她赢了,但是还有她老豆的事,她不能原谅塞西亚。 她又继续往前走,她知道自己这样无视塞西亚,不带着塞西亚去找姜暮声有些自私。 但她就是不想让姜暮声这么直接地承塞西亚的恩情,不好还。 所以她继续往前走,终于在第四个路口,她又看到一个熟面孔,是阿彪。 阿彪带了几个黑衣保镖,正一家一户地敲门,进行探寻。 偏偏是不喜欢她的阿彪,但也是绝对衷心于姜暮声的阿彪。 总比塞西亚好,云染想。 于是,她小跑过去,几个保镖敏锐地拦住她。 云染用真声道:「是我,云染。」 几个保镖,和正在敲门的阿彪闻言都愣住了。 阿彪走下台阶,到她面前,不确信地问:「云小姐?」 「嗯。」云染点头。 阿彪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惊喜,「云小姐,你还活着,姜先生是不是也还活着?」 「是。跟我来,我带你们去找她。」 「谢谢云小姐。」 云染心情有些微妙,「阿彪,你不讨厌我了?」 「不讨厌,我早就想清楚了,你是姜先生喜欢的人,我尊敬姜先生,也应该尊敬您。」 云染说:「谢谢。」 领着他们去阿婆家时,云染告诉阿彪:「前面有想害暮声的人,跟他们对着干,我们这几个人可能不够。」 「港督千金那边很多人,可以让她帮忙。」 「没有其他人了吗?」 「有是有,距离有些远。」 「好吧。」 云染虽然很不乐意,但为了确保安全,还是跟阿彪一起先去找了塞西亚。 塞西亚古怪地看着她:「你刚刚不是说没见过暮声?」 云染不理她。 云染一个人神气地在前面带路,何老闆跟李老闆那队人看他们这么多人过来,当机立断往旁边的路撤了。 到了阿婆家,云染敲门。 姜暮声一直在院子里等着,听见敲门声,立刻过来,透过门缝,看到是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打开门,就将人紧紧抱进怀里。 「姜先生!」阿彪开心大喊,「您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其他几个保镖也很开心,同时很羡慕爱人相拥的场面。 塞西亚还蒙在鼓里,十分震惊。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难以置信地问:「暮声,你如今已经不喜欢云染,移情别恋了吗?」 云染靠在姜暮声怀里,扭头道:「塞西亚,我就是云染,只是你没认出我来。」 塞西亚顿时气得血压飙升,觉得云染故意阻止她为暮声提供帮助。 姜暮声放开云染,将她护到身后,才对塞西亚道:「谢谢你费心思搜救我,阿染是为了安全,才乔装出去。」 「可是她骗我说没见过你,要是出了什么差错……」 云染从姜暮声背后探出头:「塞西亚,你明明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我怕你再对我下手一次。」 「你也把我拽下海里了,这事我们扯平了!你现在提这个就是不想我第一个找到暮声!」 「好了,你们都别吵。」姜暮声发话。 塞西亚气鼓鼓地抿住唇,她愤怒又无济于事,云染就算是一辈子都拿那件事说事,她也不能反驳,是她做的,她赖不掉,她也不屑于赖,做了就是做了。 云染就事论事道:「不论如何,还是感谢你施以援手。」 塞西亚愣了几秒,傲娇转过头去:「不客气,我是帮暮声又不是帮你。」 离开前,姜暮声问阿彪拿了些现金,码整齐了,给阿婆留在房里。 云染说:「要离开这里了,还有些不舍。」 塞西亚道:「这么破的地方,有什么好不舍的。」 云染道:「你这样的大小姐是不懂的。」 姜暮声淡淡听着她们吵嘴,有情绪当时就发泄出来是好的,隐而不发,积蓄久了才容易出大问题。 终于坐上回去的汽车,塞西亚不跟她们坐一辆车,云染开心地说:「终于觉得安静些了。」 她开始给姜暮声讲那两个老闆的事,姜暮声道:「原先不在意他们,但苍蝇嗡久了也是麻烦,回去就清理了他们。」 云染紧张地问:「要怎么清理啊?」她莫名感到害怕。 姜暮声握着她的手笑道:「跟他们讲法律,他们横行霸道惯了,罪状很容易收集,直接送他们去监狱。」 「我才知道原来你这么讲法。」 「不然你以为呢?」姜暮声哭笑不得。 「我以为像古惑仔电影里演的。」 「那样的,最终结局都不好,我还是很希望能有一个好结局。」 云染说:「我也希望。」 她们乘坐汽车驶离了小渔村,没有注意到还有个人留在她们住过两晚的地方张望。 那人推开了阿婆家没有落锁的院门,一眼就注意到院子里晾晒的女人衣服,心里起了疑。 第112页 第45章 顾鸿飞是跟着塞西亚的人来的, 当然,他的意图跟塞西亚不一样,却又不谋而合。 塞西亚找姜暮声, 他找阿染。 他不相信阿染就这么死了, 就像塞西亚不相信姜暮声就这样死了。 看到乔装改扮后的阿染出现在塞西亚面前时,他并没有认出阿染,但他坚信自己是爱阿染的, 至少比姜暮声爱。 至于为什么没认出阿染来,他归结于阿染出神入化的化妆技术以及精妙绝伦的演技。 总之, 绝不是因为他不够爱阿染。 他爱阿染,一直都爱。 他站在那户渔家门外, 不断在脑海里加深自己的印象。 一直站到傍晚, 屋子的主人阿婆跟船出海打鱼回来。 「年轻人, 你站在我家门口干什么?」阿婆提着一只铁桶和一张渔网问,渔网上,许多小小的鱼在挣扎乱跳。 顾鸿飞在阿婆的询问中回过神来,他斟酌着问:「我的两位朋友似乎在您这里借宿过。」 阿婆警惕地看着他, 问:「她们走了吗?」 顾鸿飞点头。 「那你怎么不走?」 顾鸿飞拿出提前想好的理由:「他们安排我留下来给您说一声, 顺便给您一些报酬, 感激您收留他们。」 此时他还不能确认是他们还是她们。 顾鸿飞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小小一沓,对他来说不多,但对眼前的阿婆来说应该很多。 阿婆只是草草看了一眼, 并未对他手中的钱表现出多少兴趣。 顾鸿飞笑着道:「阿婆,我在外面等了很久, 能进去喝口水吗?」 阿婆看了他一眼,推开门, 说:「进来吧。」 顾鸿飞礼貌地点点头,跟在阿婆身后进去了,穿过院子,他并未跟着阿婆进屋,而是站在檐廊下,看着高高悬挂在铁钩上的竹竿上晾晒着的一套女人衣服。 红色波点衬衫,红色短裤。 他回忆起阿染身上穿的绿色裙子,跟竹竿上晾晒着的这一套是同一种风格。 这一套也是阿染穿的吗? 不。那是姜暮声? 他闭上眼睛,又仔细回忆了一下,姜暮声离开时的装束,是他惯常的西服西裤打扮,只是没了皮鞋,穿着一双陈旧拖鞋。 那就应当是姜暮声穿的了,这两天住在这里,换洗的衣物。 就是不知是因为阿婆家没有男人的衣服,还是因为姜暮声的性别本就隐藏着秘密。 他又细细地回忆起姜暮声的面容来,肤色苍白得像吸血鬼,五官精緻得过分,男生女相,是不是也有可能她就是女人呢! 如果姜暮声是女人,那她身边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女友,还被社会上传过不能人道,那也就说得通了。 可是阿染……阿染又是为什么选择继续跟姜暮声在一起?是因为钱跟姜暮声达成了某种协议吗?她们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爱情? 顾鸿飞想到这一点,心里隐隐兴奋起来,好像他又有了某种希望和可能。 但是,现在女性中同性恋爱也不少见,尤其发生在高中女校以及大学。 顾鸿飞登时有一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如果姜暮声真的是女人,阿染和姜暮声究竟是哪一种呢? 阿婆起初没管顾鸿飞,只是自顾自地在压水井旁放下桶,渔网扔在地上,洗了手,就进屋去。 她先是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看见装衣服的木箱子有被翻动过的痕迹,打开箱子一看,什么都没少。 无意间扫到自己的床,发现枕边竟然多了一叠厚厚的钱。 她瞬间明了,这是那两位姑娘走时留给她的,应当是已经安全离开了。 那么,刚刚蹲守在她屋外的那位想必是别有企图了。 从自己的房间里出来,阿婆又去看了一眼另一间房,床上遗留了一件红色的礼服裙,是那个年纪小些的姑娘落下的。 她思索了片刻,觉得自己要想办法给两个姑娘报个信,于是便从床上拿起了那条红色礼服裙,搭在手腕上出去了。 「年轻人,你在看什么?」阿婆走出屋子问。 「没什么。」顾鸿飞将视线从头顶悬挂的衣服上收回来,整理了片刻凌乱的思绪,手指着头顶问:「这是我朋友在这里穿过的衣服吗?」 「不是,是我女儿穿的。」 「您还有女儿啊。」 「有。你别关心我女儿的衣服了,倒是你朋友走的时候落下了她的衣服,看起来不便宜,你带回去拿给她?」 「好啊。」顾鸿飞顺手接过红色礼服裙,看裙子长度和大小,这无疑是阿染穿的。 他没有想到阿婆有什么别的用意,满心想的是有个藉口去找阿染也挺好,正好找机会探探口风,确认一下他心中疑问。 临走时,他将钱留下,为了不露馅,阿婆只好收下。 * 云染回到别墅,第一件事就是洗澡,她虽然没有洁癖,但满身灰和泥巴让她很不舒服。 塞西亚也跟着回了姜家别墅,云染看了塞西亚一眼,没说什么,兀自上楼去洗澡了。 塞西亚在心里嘀咕:明明不乐意我留在这,装什么大方? 姜暮声进屋后,给郑杭一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平安回来了,电话那头郑杭一十分激动,「当真?我不是在做梦,不是你的鬼魂在同我讲话?」 虽然对方表现得很夸张,姜暮声还是对这位异性好友的举动十分感动。 第113页 她说:「你来,今晚一起吃饭。」 然后,她又找了台传唿机给雪雨那边发文字信息。 【哥哥和嫂子都平安归家了,放心。】 雪雨还在课堂上,看见消息,激动得当场站起来跟老师请假,带着n先下学,此刻的她归心似箭。 通知了好友和妹妹,姜暮声才有闲心应付塞西亚。 塞西亚那双大大的蓝眼睛饱含着热泪,深情地注视着她。 她不能视而不见,「塞西亚,我们谈谈。」 「好。」塞西亚微笑着说,她的双唇因为激动忍不住颤抖,虽然她并不知道暮声要同她谈什么,谈的内容对她来讲是好是坏,都不重要,至少这一刻,她是开心的。 姜暮声郑重地道:「塞西亚,这次多谢你出手相助。」 「不用谢,我爱你,暮声,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姜暮声笑了笑,「任何事的范围太广了,塞西亚,你不用为了取悦我说这样的话。」 「可是,我真的愿意!」 姜暮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塞西亚,你该放弃了,我只喜欢阿染一个,这你知道。」 「我是知道,但是暮声,我可以等!」 「等什么?」 「等你对云染厌倦的那一天,男人无法永远只爱一个女人,这是男人的天性,我愿意等。」 姜暮声道:「塞西亚,你只是被一时的激情给蒙蔽了,你是港督千金,在遇到我之前从未在感情上受过什么挫折罢。」 「从未。可那又怎么样?」 「也许你不是爱我,你只是不服输,胜负欲作祟,不愿意输给阿染。」 「如果我一早就接受了你,你兴许会觉得我不过如此。」 「这都是你的猜测,暮声,你不能这样臆想我,这对我不公平!」 「抱歉。」姜暮声说:「我不喜欢你,可能永远也不会喜欢你,而且我几乎可以肯定,未来有一天,你或许会后悔喜欢我,还有说爱我。」 「我绝不会后悔!暮声,你等着看罢!」 塞西亚生气地起身,夺门而出。 她不明白自己究竟事哪里不如云染,更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哪里没做好,竟然让暮声质疑她对他的爱! 明明现在全香港的人都知道她爱他。 都知道港督千金恋慕姜暮声。 所有人都相信她的爱,只有被她全身心爱着的姜暮声不相信她的爱! 暮声为什么不相信! 塞西亚上了车,把司机赶到副驾,自己驾着汽车狂奔,发泄不被相信的愤怒。 郑杭一正好赶着上山来看姜暮声,同他一起吃晚餐,差点跟塞西亚的车撞上。 两辆汽车都横斜着,一个沖向山体,一个靠近悬崖,悬崖边上围着细细的栏杆,要是剎不出车,准会冲出去,这是任谁看来都不顶用的栏杆! 司机在副驾吓得哇哇抱头,塞西亚愤怒更甚,手把着方向盘开骂:「是哪个贱民这么不长眼?我的车也敢撞?」 郑杭一也窝了一肚子火,听到这略有几分熟悉的声音,火气散了些,只觉贱民这称唿新鲜又刺耳。 他下了车,走到塞西亚车前,指着自己道:「贱民这两字港督千金从哪里学的?」 塞西亚愣了一下,满腔怒火像被灭火器一下横扫了,「哼」一声扭过头去。 经过多番努力,两个人的车都回到正轨,塞西亚才对郑杭一说:「我看小说学的,为了了解你们中国的文化,怎么,学得不对吗?」 郑杭一:「不好,这两字粗鄙且无礼,你该找个正经的教书先生学。」 塞西亚黑着脸,恨恨地咬了下唇,「我知道了,今后再也不乱看那些破书了。」 郑杭一叮嘱:「开车悠着点,别暮声人没追到,先把自己的命给丢了。」 「知道。」 郑杭一让开路,塞西亚一踩油门离开了。 回到车上,司机提醒他:「郑先生,您额头流血了。」 郑杭一拿小镜子一照,自嘲地说:「明明是来庆贺暮声还活着,自己却上演了一出血光之灾。」 司机说:「我给您处理一下伤口。」 「不打紧,我拿手帕擦擦就好,你继续开车。」 司机只好听命,继续开车。 * 云染洗好澡换好衣服下来,看姜暮声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报,轻手轻脚走过去,想吓唬吓唬姜暮声。 没想到,就在她要出声吓她时,姜暮声伸手拦她腰,她就自动往后跌坐在她腿上,登时脸热起来。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样坏。」 姜暮声笑着将自己方才看的报纸递到她眼前,「阿染,你看,大家都以为我为你殉情。」 云染将那报导看完,气鼓鼓说:「胡言乱语。」 姜暮声道:「如果我没救到你,或许也跟殉情没差。」 云染听了心里闷,充斥了一种矛盾的情绪,又甜蜜,又不吉利。 她抬手捂住姜暮声的嘴,不让她再说下去,自己忙着找别的话题。 她低头看了一眼,踢掉鞋子,脚轻轻一落,踩在姜暮声脚上道:「怎么还穿着阿婆家的拖鞋,没人提醒你换吗?」 姜暮声摇头。 「看来没人敢。」 姜暮声笑道:「我自己也忘了,比皮鞋舒服。」 「你想回去吗?」云染搂着她的脖颈问,两人亲昵地依偎在一起。 第114页 郑杭一就是在这时候走进客厅的,他惊讶地张大嘴,没发出声音,前进的脚步也停止了。 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暮声吗? 没眼看没眼看。 他抬手挡住眼睛,才继续向前走,皮鞋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喉咙也发出咳嗽声。 云染和姜暮声听见了,很自然地分开。 姜暮声道:「这么快就来了,晚饭还没好,雪雨也还没下学。」 郑杭一放下挡住眼睛的手,看他们已经分开了,就往他们对面的沙发上一坐,义愤填膺道:「我还不是急着来看你,路上都差点丧了命!」 「发生了什么?」姜暮声问,起身为了好友倒了杯水。 郑杭一将水一口饮尽,说:「还说呢,铁定是因为你,你给塞西亚吃枪子儿了吗?她下山时开车那么沖。」 云染和郑杭一都盯着姜暮声。 「我只是又郑重地拒绝了她一次。」 「难怪。」郑杭一道:「也不知道你究竟给塞西亚下了什么蛊,让她觉得非你不可。」 姜暮声轻轻摇头。 云染问:「郑先生这是在为塞西亚打抱不平?」 「说不上打抱不平,只是觉得很少有一个人能这么喜欢另一个人。」 云染若有所思:「郑先生若是心疼了,不如自己试试能不能追到这位港督千金?」 郑杭一像个被点燃的炮仗,一下子蹿起身道:「干嘛让我去,我又不是你们的爱情保安。」 云染好笑地说:「我跟郑先生开玩笑呢。」 郑杭一有些尴尬,重新坐下道:「暮声,你也不管管她。」 姜暮声道:「阿染刚捡回一条命,你让着她些。」 郑杭一不服气,指了指自己额头已经不再流血的小伤口道:「我刚刚也差点跟塞西亚同归于尽了!」 云染还是觉得好笑,她像哄姜暮声的亲弟弟一样说:「好了,是我错了,我给郑先生道歉。」 「道歉犯不着。」郑杭一顺了顺气道,转脸看向大厅。 恰巧这时,雪雨飞奔进来,像一阵轻柔的旋风绕过他,飘到姜暮声面前,惊喜地说:「哥哥,你真的回来了!」 她想抱抱哥哥,又怕哥哥身上有伤,不敢乱动。 姜暮声摸摸她的头,「哥哥没事,你早退了?」 「我跟老师请了假的,哥哥不能冤枉我。」 「好。」 自己人聚齐了,n站在沙发后面,脸上除了有高兴和欣慰的神情,似乎还有点难言之隐。 姜暮声注意到这个她亲自选拔出来保护雪雨的女孩子,问:「n,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n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在小姐和姜先生家人重逢时说这个。 「有事就说吧,n,别耽搁了重要的事。」云染鼓励她道。 如果不是姜暮声先注意到,她注意不到这些。 「你出什么事了吗?」雪雨转过身,担心地问。 n低下头道:「我没事,是我妈妈过世了,我想问问能不能请几天假回去服丧。」 雪雨道:「当然可以啊!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n没吭声。 除了雪雨在外的几个人却很明白。 是因为前两天姜暮声生死未卜,n怕再出什么变故,才不敢离开雪雨。 姜暮声道:「准假。半个月够不够?」 n说:「用不了半个月,一个礼拜就差不多了。」 雪雨道:「就当休假,剩下的时间做点你想做的事就好。」 「可是小姐的安全……」 姜暮声道:「我会安排其他的人保护雪雨。」 看着n那双担忧的眼睛,她又补了一句:「等你回来,还是照旧保护雪雨。」 n眼睛里的忧虑这才散去,姜暮声道:「收拾东西回去吧,你会开车,可以拨一辆车给你开回去。」 「谢谢姜先生。」 当晚,n就离开了别墅。 没人立刻来替补n的班,雪雨在家里很安全,不用人时时刻刻跟着,可是雪雨已经习惯了n在身边。 姜暮声连夜安排,也并没有找到合适的女保镖,太过于陌生的不放心,于是差阿彪暂时保护雪雨,当然没有n这么贴身保护,比如雪雨去学校卫生间的时候,阿彪作为男人不能进去,就守在门口,一脸兇相,吓得女生们不敢进去。 闹了许多笑话,不过至少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只是偶尔上课,雪雨出神,想给n传纸条聊天的时候,发现身边的人不是n,又失落地收回小纸条,继续听课。 * 云染也照旧去上学,几个爱尔兰朋友欢迎她回来,课间会缠着她将流落渔村的遭遇。 她当然不能和盘托出,于是讲了自己加工后的故事,听得几个爱尔兰女孩子眼泪连连。 周五下课,云染收拾好书包,准备回家时,刚走出教室就被一只手牵住。 是姜暮声。 「你怎么进来了?」她十分惊异姜暮声竟然直接深入学校腹地。 姜暮声道:「跟校长谈了一些事情,顺便来看看你的上课情况。」 云染这时才发现校长也在一旁,顿时紧张起来。 班级里的同学也都纷纷张望,或趴在教室内门窗处,或走出来光明正大围观。 姜暮声看了眼这情形,道:「校长,我们先走了,再会。」 第115页 「再会,姜先生。」校长笑眯眯将人送走了,送走一个财神,可不是得笑眯眯。 出了校门,坐上回家的车,云染实在憋不住问姜暮声为什么会出现在学校里。 姜暮声说:「今天有件值得开心的事。」 「什么事呀?」云染眨巴着眼睛问。 「你获得持枪许可了,只要等考核通过。」她略去自己在大学设立高额奖学金的事。 「真的吗?」学枪这事她盼了太久。 「嗯,明日我亲自教你。」 「可是我现在就想学。」云染已经迫不及待、跃跃欲试。 姜暮声说:「好。」 这个点其实已经快过了场地徵用练习时间,但姜暮声请港督那边通融一下,并不是什么大事。 唯一尴尬的是,她们到场地练枪后的十分钟,塞西亚也来了。 云染刚学会辨认不同枪型,以及怎么拆装枪械,装子弹。 塞西亚就在训练场的另一头打了一枪,隔着军绿色网纱,虽然朦胧,也能看到那边的人是谁。 枪声传到这边,云染瞥见塞西亚持枪的飒爽身影,学好枪的渴望更强了。 姜暮声也是一个好老师,十分耐心地教她下盘要稳,肩要放平,保持身体的稳定性和平衡性,这对于从来没有训练过的她来说很有难度。 好在,姜暮声站在她身后手把手教学。 那边,塞西亚看来,云染就是靠在暮声怀里,练枪就练枪,这么亲密靠着暮声做什么? 云染是不是故意挑衅她,做给她看的? 塞西亚心里难受,接连放了两枪,势必要打破那边两人练枪是不正经的暧昧氛围。 云染并不知道塞西亚在想什么,她还不适应枪声,听到的第一反应是怕,难免分心。 「别怕。」 「嗯。」 塞西亚那边不停放枪,姜暮声索性停下来,陪着听,「阿染,先熟悉一下枪声。」 云染一下子听多了,就没那么害怕了。 塞西亚打得手臂都酸了,暂停休息。 云染这边又继续。 也许是怕那边又突然枪响,云染时不时看那边一眼。 姜暮声发现后,低头,对着她耳朵轻声道:「阿染,专心,只有专心,才能提高射击精准度,将敌人一击毙命。」 云染闭了闭眼睛,深唿吸,然后说:「暮声,我准备好了。」 「瞄准!」姜暮声提醒。 云染用右眼瞄准,姜暮声带着她的手移动,她也跟着不断调整。 「预备——」 「砰」的一声枪响,子弹离了枪,飞射而出。 正中靶心! 「中了!」云染激动得简直要跳起来,虽然,这一枪算不得是她自己开的,但她仍然很高兴。 就在她准备自己试着打一枪时,姜暮声阻止了她,说:「我们明天再来。」 「今天就这样就可以了吗?」云染有些懵。 「嗯,今天你只需要了解基础的知识,以及记住胜利的感觉。」 云染说:「好!」 她感觉自己在心态上已经会了,其实也没有什么难的嘛,就是子弹冲出枪口的瞬间,有些震手,她虎口被震得有些痛,有些麻。 她们的离开毫无徵兆,塞西亚一个人在隔了迷彩网纱的训练场的另一头顾着打枪发泄,根本没发现他们离开。 等她发现时,她走过去,看云染打过的靶子,难以置信地说:「不可能,这不可能!」 初学者怎么可能一枪就正中靶心? * 出了练枪场地,姜暮声问云染饿不饿。 云染说:「有点饿。不知道雪雨有没有给我们留饭。」 姜暮声笑着说:「我们今天在外面吃一点。」 「嗯。」 云染带姜暮声去几个爱尔兰朋友介绍的餐厅,是一家中西结合的餐厅。 「我很喜欢这家餐厅的龙虾意面,也想让你尝尝。」 姜暮声含笑说:「好。」 「还有干炒牛河也很好吃。」 姜暮声还是说好,吩咐司机开车去云染想去的那家餐厅。 司机开着车,在等红绿灯时,忽然道:「姜先生,后面好像有一辆车一直跟着我们,可能有危险,我打电话再叫些兄弟过来吧。」 姜暮声点头,云染担心地问:「难道是你回来后把那两位老闆送进监狱,他们底下人不满寻仇?」 「有这个可能。」 云染不安地回头看了一眼。 夜晚的香港灯红酒绿,光线透着一种昏暗的迷离,朦胧之中,她看到了顾鸿飞的脸。 「你回头看看,跟着我们的是那辆车吗?」云染问司机。 司机说:「是,跟了有一会儿了。」 姜暮声也回头看了一眼,是顾鸿飞,车上只他一个人。 云染对姜暮声道:「应该是来找我的,可能有什么事要同我说。」 姜暮声轻轻点了下头。 云染也不再吭声,她想不到顾鸿飞来找她有什么重要的事。 在她看来,既然已经断了关系,就不应该在来往,以免生出什么不必要的变故。 她扭头,一连看了姜暮声好几眼,凑过去小声问:「暮声,你现在应该不会吃顾鸿飞的醋吧?」 「你想单独跟他聊聊吗?」 「不。」 到餐厅了,司机停下车,问:「姜先生,如果那个男人下车的话,要拦着他吗?」 第116页 姜暮声说:「不用。」 云染不知道姜暮声具体是怎么想的,反正她问心无愧,不过同姜暮声挽着手,踩着楼梯上楼时,她还是解释了一句:「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他。」 姜暮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我知道。」 顾鸿飞也下了车,透过透明玻璃,他看见两人之间亲密的小动作,不由得握紧了拳,拿在手上的盒装礼物掉落在地,他捡起来,拍拍灰,也走进那家店里,走那段他们走过的楼梯。 姜暮声和云染找了个靠窗的桌子坐下,云染背靠着楼梯口,她却是面对着,刚好能看见顾鸿飞拿着一个用红色丝带包装过的礼物盒走过来。 跟了她们这么久,就只是为了当着她的面送阿染礼物吗?姜暮声觉得事情有些古怪。 顾鸿飞对上她的目光,忽然不再向前走了,站在原地慢条斯理地拆丝带,打开礼物盒,拿出一件红色礼服来。 姜暮声幽深平静的眼眸波动了下。 顾鸿飞手上拿着的,是阿染落水时穿的礼服。 第46章 是阿染落水时穿的礼服没错。 礼服怎么会在顾鸿飞手上? 他去过阿婆家里了? 对于她的秘密, 他是否已经知晓了? 姜暮声即使表面再镇定,内心也变得不安起来。 顾鸿飞面上的表情却不那么平静,他此刻无比期望能从姜暮声那张矜贵的白皙面容中看到惊慌失措的表情, 哪怕只有一丝一毫。 可是没有, 姜暮声始终不动声色的坐在那里,张唇对阿染说什么话时脸上甚至扬起了一丝微笑。 似乎对他的试探和挑衅完全没放在心上。 顾鸿飞感觉自己的心脏被挤压,命运也被什么无形地掌控着, 好像制定的计划和翻盘的设想都要失败。 难道真的是他弄错了? 姜暮声的确只是一名男子,一名长相俊美些的男子? 还是姜暮声在同他打心理战? 无论如何, 他已经走到姜暮声面前,正式跟他叫板, 作为男人, 也作为情敌, 他都不能退缩。 他伸出右手,作出一个看我的手势。 姜暮声眼眸微抬,唇畔依旧含着浅浅笑意,施捨般分了一点眼神给他。 顾鸿飞不知是自己过分解读, 还是姜暮声真有此意, 总之他现在很愤怒。 他竭力压制住愤怒, 张大嘴唇,无声说:「我等你来找我。」 姜暮声眨了一下眼,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顾鸿飞瞬间感觉周身都轻松了些,仿佛方才姜暮声用眼睛给他施加了无形的压迫感似的。 好了, 现在等着姜暮声来找他就行了。 姜暮声刚刚应该看明白他的唇语了吧? 姜暮声这么厉害,应该不会连唇语都读不出。 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 顾鸿飞抬手打了自己一巴掌,怪自己号角刚吹响, 就灭自己威风,涨敌人士气。 总之,他觉得自己这个计划不错。 如果姜暮声真的在性别上有大秘密,那必定会来找他,再不济也会有所行动,用暴力恐吓他、威胁他,或者再严重些,直接将他解决掉。 传闻中的姜暮声不就是这样狠厉的一个人吗? 他不怕,他等着他来,如果真是自己弄错了,那就弄错了,大不了被姜暮声的人狠打一顿。 先前保护阿染的时候,他又不是没被打过,虽然寡不敌众,但他始终为自己能够挺身而出的行为感到骄傲和自豪。 他将阿染穿过的红色礼服裙放回礼物盒,捧着盒子下楼了。 阿染并不知道他跟姜暮声的这一通交流。 他觉得这样很好,这样阿染就不会知道他这次使用了不那么光彩的手段,他在她心里就还是光辉的形象。 至于姜暮声,他相信姜暮声也不会说,不论姜暮声是不是男人,做了这么久的男人,应该也深谙男人的处世之道,能私下解决的私下解决,绝不叫自己爱的人担心。 不过他觉得姜暮声不配谈爱,说不准阿染还蒙在鼓里呢。 可是他也说不清,在一切都还没确定之前,所有的想法只是他的猜测。 云染一直没注意到身后顾鸿飞上了餐厅,挑衅了姜暮声一番,又静悄悄地离开了。 她的心思在别的事情上,她双手搭在洁净的镂空花形餐布上,手掌托着腮,眉飞色舞地对姜暮声说着今天班主任上课时宣布的一项振奋人心的消息。 「暮声,你知道吗?有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大富豪要在我们学校设立高额奖学金!」 姜暮声淡笑一声,装作事不关己,「我竟不知香港有这么一号人。」 「是啊,我也不知道,真是个大善人!」云染兴致勃勃地说:「现在我学习更有干劲儿,感谢这位做好事不留名的大富豪。」 姜暮声道:「阿染,你有没有想过,她这么做或许是有什么私心呢?」 云染愣了一下,笑道:「人家有什么私心我管不了,我只知道这件事对我有利,对我有利,我就感激。」 「你能这样想也很好。」姜暮声表示赞许。 如果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阿染都能将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积极进取,那么她就不会太担心她的生存成问题。 「客人,你们点的餐上齐了。」 服务员将餐食摆好,微笑着走开了。 云染觉得口很渴,咬着吸管喝了一大口冰凉的西瓜汁,满足地眯起眼睛。 第117页 姜暮声一动不动,只是微笑看着她。 云染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异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亲自帮她卷了一截龙虾意面,将上面过多过浓的汤汁在碟子里蹭掉一些,才餵到姜暮声嘴边。 「这样应该就不会很腻了,你试试。」 姜暮声张口,将食物吃进嘴里,她的眼睛直勾勾地、一眨不眨地盯着阿染看,好像马上就看不到了一样。 顾鸿飞今天的举动表明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现在对她有所怀疑。 她本来也没想过自己的秘密能瞒一辈子,不过是能瞒多久算多久。 她知道,真实性别暴露一定会引来诸多危机。 姜家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从她17岁接替父亲成为姜家家主开始,就有许多人不服她,二伯家就是典型,二伯的儿子姜佳明年龄比她大两岁,对她尤为不满,为了争权夺利,明里暗里搞出了不少么蛾子,她那时年纪也还不算大,勉强应付住,联合其他旁支,一起将姜佳明驱逐出国。 这些年,家族里仍旧有不满她的人,但到底是没在明面上再闹出什么事,最多只是暗地不服。 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她是一个人男人的基础上,如果她不是男人,根本就不被家族视为继承人,也不配做家族掌权人。 她的真实性别一旦被揭穿,到底会发生什么她也无法准备估量。 在这个日渐发展的新时代,他们是能接受她以女人的身份继续掌控整个姜家,还是会借着这个由头一举将她掀翻?显然,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多年的激愤,都集中爆发,那力量定是不可估计的。 姜暮声想着,牙齿便不由得用力。 「暮声?你咬着叉子不放做什么?」云染好笑地问。 姜暮声赶紧松开嘴。 云染道:「你刚刚的表情好凝重,眉头皱得老高。」 云染放下叉子,用指腹按按她眉心。 姜暮声微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真的没事?」 「嗯。」 云染还是有些不放心。 突然间又想起被她遗忘的顾鸿飞来,便立刻四下张望,透过玻璃墙往楼下看了好几眼。 「咦?顾鸿飞已经走了吗?」 姜暮声没有说话。 吃过饭,两人乘车回别墅休息,下了楼,一队保镖列队守在下面,浩浩荡荡一群人,都是司机叫来的。 乍一看有些吓人。 云染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奇怪,但她又不知怎么跟姜暮声说。 她只是隐隐觉得有了什么她不知道的改变,这是她作为女人的第六感。 回到别墅,一进客厅,就看见雪雨一个人坐在沙发看杂志。 「哥哥嫂子你们终于回来啦!」 姜暮声笑问:「在等我们?怎么不先睡觉?」 雪雨道皱巴着一张小脸,「不知道为什么一点也不想睡,睡不着又很无聊。」 「那你等着哥哥,是想哥哥陪你玩点什么?」 雪雨立刻露出笑容,「还是哥哥了解我,我们来打羽毛球吧!」 「好。」 姜暮声陪妹妹去院子里打羽毛球,云染也跟着一起去。 她对打羽毛球并不感兴趣,但想看这对兄妹打,哦不,应该是姐妹才对,只是雪雨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有的不是一个好哥哥,而是一个好姐姐。 姜暮声陪雪雨玩的时候总是很有耐心,这是一种几乎不会在男人身上看到的耐心和细心。 她让妹妹站在顺风的位置,打得更轻松。 雪雨力气小,有时风不吹,球尴尬地落在人为划出来的中间线上,姜暮声总是算雪雨赢,雪雨嘿嘿一笑,高兴自己不用耍赖了。 「嫂子,你来跟我哥哥打两局吗?」雪雨直接将球递给她,「我要去上洗手间,嫂子陪哥哥打会儿吧。」 云染被赶鸭子上架,接过球拍。 她有些囧,因为她深知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运动就是跑步,其他的都是她的短板。 即使姜暮声打过来的球都很温和,没有腾腾倒扣的杀气,她还是不太接得住。 姜暮声让她发球,她发过去的球老偏,姜暮声也总能接得住,她的身体跟她的视线一样敏锐,还灵活,接球的姿势也不狼狈,很优雅轻松地就将球打了过来。 云染泄气地垂下手,说:「我没有打球的天赋。」 姜暮声走过中位线,对她说:「不是什么坏事,人的精力有限,要留给更重要的事情。」 云染有点不明白她的意思。 姜暮声道:「你练枪很有天赋,这是保命技能,比打球有用得多。」 云染瞬间就不为自己球打得烂难过了。 雪雨说去上洗手间后就没再回来,姜暮声说:「雪雨这个鬼灵精,她不会再过来了,为了给我们留二人世界。」 云染笑道:「雪雨妹妹是为你的个人幸福操心啊,你怎么不识好歹?」 姜暮声笑着摇头:「你也来打趣我。」 「我没有,我这是心疼你。」 云染直接跟姜暮声回了主卧。 从渔村回来后,她们就睡在了一起。 这件事,她们都心照不宣。 当然,大部分时间她们只是躺在一张床上,并不会做很过界的事。 虽然有些时候云染想,但姜暮声过分地有原则,不会乱来。 第118页 今天晚上也是一样。 她故意去蹭姜暮声,故意惹火,姜暮声也总能守住界限。 云染意识到她就是这样一个意志力强大的人。 她想做妲己,她未必愿意做纣王。 每每云染感到受挫时,姜暮声总是抱着她,用温柔又绵密的吻来安慰她。 吻她的额头、眉毛、鼻子、脸颊、嘴唇、下巴,再不愿意往下。 即使她仰长自己的脖颈,想让姜暮声的吻往下滑,姜暮声也绝不下滑。 云染也就妥协了,只从姜暮声的吻里得到满足。 姜暮声的吻技日渐成熟,只是接吻,也能让她心跳爆炸。 * 第二天一大早,姜暮声就带她去练枪,塞西亚依旧是后来的。 在她发觉练枪远没有昨天想的那样容易,有些泄气的时候。 塞西亚没有继续在隔壁观察她们,而是直接走进了她们的训练场地。 「看来云小姐的练枪进程并不十分顺利啊。」 云染咬咬牙,不理会她,装好子弹,放了两枪,一枪脱了靶,一枪虽然打在靶子上,但里靶心还远得很。 果然昨天能正中靶心都是姜暮声的功劳。 「暮声,就让云小姐在旁边练习,我们来切磋一下如何?」塞西亚撩了下金色的破浪卷,满面春风地问姜暮声。 云染将目光投到姜暮声身上,希望她不要答应。 可是,下一秒,她听见姜暮声说:「好。」 云染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又不想表现出来,继续练习打靶子,打一枪又接着一枪,对塞西亚纠缠姜暮声的不爽都发泄在了这上面。 相比她毫无节奏、凌乱不堪的枪法,那边正式开始比赛的两人就显得专业许多。 云染停下来休息,心想自己也先观摩一下,不能这样无止境地浪费子弹了。 塞西亚拿枪的姿势很标准,派头端的十分潇洒,如果不是认识塞西亚,她绝对想不到塞西亚会是一个为爱痴狂的人。 云染看着她们两个同时开枪,最后的成绩是:塞西亚9环,姜暮声10环。 yes! 云染在心里为姜暮声感到开心。 塞西亚忽然转过脸来,问她:「云染,你敢不敢跟我比比?」 云染收住笑脸,不满地说:「你早就会了,我才刚学,你也不怕胜之不武!」 塞西亚道:「难道你上战场,还跟敌人讲这种道理,你学得晚,敌人就要让着你?」 云染生气地偏过脸,不再看塞西亚。 塞西亚讲得都是看似有道理实则没道理的歪理,普通比试怎么能够跟上战场相提并论。 可是在塞西亚的思维里,就是可以。 就像她觉得即使是她先把云染推下水,但云染也把她拽下水了,那么她们就扯平了,她才不管云染会不会水。 自然也就不管云染是刚开始练枪,落后她一大截。 总之,就是两个人互看不爽,但这地方毕竟是港督的地方,塞西亚有权出入,她觉得碍眼也没有办法。 唯一的安慰就是姜暮声跟那些沾花惹草的渣男□□不一样,专心地喜欢她,塞西亚无论怎样献殷勤,都无济于事。 「好,既然你觉得我们现在比试不公平,那我就多等你几天好了,一周够不够?下周的今天,我们比试,公平起见,这一周内我不会再碰枪,但是你可以随意练习。」 云染思索了一下,这么一来,就公平了许多。 「比就比。」云染的胜负欲一下也上来了。 「再加个赌注,你敢不敢?」塞西亚问。 「赌什么?」 「输了的人答应赢了的人一个要求。」 云染又有点退缩了,要求这个词范围太大,万一她要是输了,塞西亚要她离开姜暮声怎么办? 「怎么,你不敢吗?」塞西亚挑衅地问。 云染理智地继续思考,不受她干扰。 「可以。」姜暮声忽然为她答应了一句。 云染惊讶地睁大双眼,「暮声,你这是做什么?」 姜暮声微笑说:「阿染,我相信你能赢。」 云染感觉压力很大,塞西亚不服气地看了云染一眼,又委屈地姜暮声说:「暮声,你等着看吧,我绝不会输给云染。」 「你这是故意挑火么?」云染不解地问。 姜暮声不置可否,「我觉得这样能激发你的潜力,让你进步得更快些。」 云染:「……」 总之,接下来的每天,没课的时候云染都在练枪,大多时候是姜暮声陪着她,也有些时候姜暮声有其他事情要处理,走不开,就安排两个擅长用枪的保镖在一旁保护她,以及随时提供指导帮助。 确实如姜暮声所说,跟塞西亚打赌是个激发她潜力的好路子,她总是越练越兴奋,心里是一千一万个不愿意输给塞西亚! 她要坚决捍卫她的爱情和爱人,哪怕塞西亚根本威胁不到她。 * 顾鸿飞那天暗示姜暮声私下来找他后,一连等了三天,姜暮声那边都没动静。 他坐不住了,想直接去找姜暮声,但又不敢,他势单力薄,到底是畏惧姜暮声的。 他又去接表妹放学,趁着这个巧合看能不能跟姜暮声偶遇。 但又是一连两天,姜暮声都没有出现,陪在姜雪雨身边的换成了一个男保镖,有点面熟,他认出是之前也在他家烧鹅店外蹲守过的那个。 第119页 他没敢轻举妄动,他想,或许真的是他搞错了。 所以姜暮声才会一点动作也没有,根本就不在意。 如果他敢在社会上放出一点不切实际的风声,那么就不怪姜暮声对他不仁义了。 顾鸿飞害怕了。 可是,他并不想后退,都已经走到这里了。 百般纠结的时刻,他想到了一个办法。 给报社些匿名信,具体情况让记者去证实,他也能安全脱身! 等待的第六天,他写下透露姜暮声真实性别为女的匿名信塞到报社的信箱里,然后在邮局对面的咖啡厅点了杯咖啡坐着。 直到邮局里有人出来将信件取出去。 顾鸿飞才安心离开。 * 云染要跟塞西亚比枪的前一天,还在拼命练习,她练得手都起了茧子。 姜暮声这时没有陪在云染身边,她秘密地约了塞西亚在一家餐厅见面。 塞西亚盛装打扮一番,高高兴兴去赴约。 到了餐厅,在姜暮声面前坐下,她收起自己那过分开怀以至于会出卖她的笑。 尽量不给对面的人好脸色道:「暮声,如果你是要我明天比枪的时候让着云染,那就省省吧,我不会破坏比赛的公平性。」 「我确实要拜託你一件事,塞西亚,但不是要你破坏比赛的公平性。」姜暮声道。 塞西亚一听,藏着的笑又露了出来,只要暮声不是因为云染才约她出来的就行。 「你说吧,暮声,要我帮什么?」 「如果你赢了,能不能直接提要求让阿染去新加坡或者大陆?」 姜暮声说的还是跟云染有关,但塞西亚谈不上不高兴,也谈不上高兴,她有些没明白姜暮声的意思。 好一会儿,她脑袋才转过弯来。 「暮声,你这是已经厌倦云染了,想要她离开,离得越远越好?」 姜暮声道:「我想要阿染离开。」 塞西亚觉得姜暮声的声音突然透出无限的惆怅,她也跟着有一种悲伤的感觉。 「暮声,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抱歉,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你很快就能知道。」姜暮声恳切地问:「塞西亚,你能答应我刚才的请求吗?」 「能!」塞西亚无比激动地答应了。 不管暮声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云染离得越远越好,对她来讲都是好事。 只要云染不在暮声身边了,她还怕自己没有机会吗? 「谢谢。」姜暮声举起高脚杯,同她碰一碰杯。 塞西亚满心欢喜地同她碰了一下杯,喝掉杯中的白葡萄酒,陶醉了。 * 跟塞西亚正式比试的日子到了。 云染紧张得要命,虽然这一周里,她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有了极大的进步,但还是很怕输给塞西亚。 规则是塞西亚定的,只打一枪,谁的环数越高,就算谁赢。 照理来说,塞西亚几天没碰枪,没有手感,比她更容易失误,但她忍不住想,要是塞西亚没有按她当初说的那样做,而是偷偷找了别的地方练枪呢。 总之,无论如何,她都不能掉以轻心。 出发前,姜暮声忽然告诉她,自己有重要的事要去处理,不能陪她去了,让她加油。 云染拉住她,要姜暮声抱她,吻她。 姜暮声满足她,将她的脸和手指都亲了个遍,又紧紧抱住她,好一会儿才放开。 「好啦,我充好电了,你也去忙吧,等我带着好消息去找你!」云染放开她。 两人在别墅门前就分开,云染先走,姜暮声带上雪雨,说带她去看阿染和塞西亚比枪,雪雨欢唿着说要去现场给嫂子加油,姜暮声说:「别出声,等结束给阿染惊喜就成。」 「好叭。」 云染不知道的是,姜暮声坐的那辆车其实一直跟着她。 她到了和塞西亚比试的地方,姜暮声和雪雨也到了隐蔽的制高点,可以看见她们在下面比枪。 云染髮现,紧张的不只有她一个,塞西亚也很紧张。 「你想好赢了之后跟我提什么要求了吗?」塞西亚问。 云染愣了一下,她几天把心思都放在练枪上了,压根就没想过赢了要怎么好好利用那个要求。 塞西亚笑道:「你没想啊,看来你赢不了了。我已经想好了。」 「预备——」裁判举起一面粉色小旗帜,嘴里咬着哨子。 云染和塞西亚赶紧做好准备,瞄准目标。 待裁判吹响哨子,手中旗帜一挥,两人同时放枪。 两颗子弹飞出,枪响,一切都尘埃落定。 裁判跑过去看二人的成绩时,在场所有人都紧张到了极点。 雪雨也紧张得拉扯哥哥的衣袖,「哥哥,你说嫂子能赢吗?」 姜暮声没有回答,只是说:「我们下去吧。」 「哦。」 她们乘电梯下去时,裁判宣布结果。 「塞西亚小姐胜!」 云染不信,特地跑到靶子那确认,塞西亚确实打得比她准一点,不过是0.1的差距,可是输了就是输了。 她心里憋屈得难受,不太情愿地问:「你的要求是什么?」 「离开香港,去大陆还是新加坡随你选。」 云染对这个要求不太意外,塞西亚无非是想让她离开姜暮声,她早就猜到了。 可是她不太想配合。 第120页 就在这时,她看到姜暮声和雪雨一起过来了。 她的眼睛亮了,「不是说有事要忙吗,怎么又过来了?」 「没事了,你同塞西亚比得怎么样?」 云染挫败地垂下头,塞西亚则是一脸得意地道:「暮声,是我赢了。」 「云染,你会按照我们打赌的那样,离开香港,去大陆或者新加坡的对吧?」 云染极不情愿地点了点头,忽然,她灵光一闪,道:「我是说了要走,但没说过不再回来,你没要求我不再回来。」 「那我现在……」 「不行,不能打补丁!」云染扳回一局道。 塞西亚道:「我们再来比一局。」 云染说:「不比了。」 塞西亚也拿她没有办法,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说:「正好,阿染你跟雪雨一起去旅行吧,过段时间再回来。」 「好啊。」被迫离开变成主动旅行,云染很开心,「不过,暮声,你不去吗?」 「我晚点过去找你们。」 「哦。」 「我已经订好票了,阿染,你想去大陆还是新加坡?」 云染咽了咽口水,有点惊讶,她看向雪雨问:「雪雨想去哪里?」 雪雨说:「我已经坐过飞机了,但还没坐过轮船,我们去大陆吧,嫂子?」 「好。」 云染不知道怎么就要去大陆了,就跟和塞西亚比枪一样,都有点被赶鸭子上架。 姜暮声亲自送她们去乘船,说大陆那边她早已经打点好了,到了之后,会有为做房地产生意的林老闆招唿她们,林老闆有两个妹妹,跟她们差不多大,可以一块儿玩。 姜暮声每多交代一点,云染心里的不安就多一点。 她们已经到码头了,登船时间也已到。 姜暮声催促:「快上去吧。」 云染抓着她的手,捨不得走,姜暮声用力地抱了她一下,又抱了雪雨一下,说:「快去吧,别耽搁了时间。」 「雪雨,给你嫂子做个示范。」 雪雨很听哥哥的话,像只小兔子一下子蹦上船头了,一同上去的还有阿彪等6个保镖。 「阿染,该你了。」姜暮声又催。 云染转身,抓着姜暮声的手还是不愿意放,「课业怎么办?」 「我帮你请假。」姜暮声微笑说,阿染的手就要松开时,她又不舍地抓紧了。 两个人就这样,开始了一场好长的拉锯战。 塞西亚是作为监督送行的,看得太阳穴疼。 腻歪够了吧,该走了! 云染觉得还不够,她踮脚、仰头吻了一下姜暮声的唇,缓缓分离,说:「记得早点来找我和雪雨,我们等你。」 「好。」姜暮声答应。 「开船了开船了,还没上船的乘客请凭票上船,抓紧时间!」 两人在轮船广播的催促下终于放开了对方。 云染转身上船,忽然听到后面有人高喊:「姜暮声在那!他要坐船跑,抓住他!快!」 云染吓了一跳,脚步都僵住了,她看见雪雨身边已经上船的保镖纷纷拿出了枪。 姜暮声怎么了,为什么有人要抓她? 在她要转身回头看时,姜暮声推了她一把,送她上了船。 「嫂子。」雪雨担忧地扶住她,又去看还站在岸上的哥哥。 轮船开动了,上床的铁板收了起来,仿佛是急着逃离一场一触即发的战斗。 轮船同岸边的距离一下拉开。 云染站稳后,浑身发寒地转过身,看见姜暮声微笑着朝她和雪雨挥手。 她的嘴唇缓慢张合。 距离有些远了,她看不清姜暮声在说什么。 只有姜暮声自己知道。 她无声说:「阿染,我爱你。」 第47章 「暮声, 危险!」塞西亚冲过来,挡在姜暮声前面。 「我是港督千金,你们谁有胆子拿枪对着我!」 姜暮声回过神, 看见塞西亚护着自己。 那群来找茬的一个个纷纷慌了神, 不只是畏惧港督千金,更畏惧这么多年让整个香港人人敬惧的姜暮声。 他们收了那人的钱,答应把姜暮声活捉回去, 起初他们是不敢接这活的,但那人信誓旦旦地说:「有可靠消息说姜暮声是女人, 你们tm的别跟我说连一个女人也不敢对付!」那人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十分憎恨姜暮声的模样。 他们当时被唬住了, 脑子也不太清醒地就接了单。 照着那人给的消息, 他们来到了这里抓姜暮声。 也就最初喊话的时候士气最足, 后面完全泄了气。 他们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姜暮声虽然有点男人女相,可看着完全不是女人啊!一个女人哪里有本事爬到这个位置,这么多年以男人的身份生活在香港上流圈子, 这么多年不露馅? 也许是姜暮声的那双眼睛过于阴沉而有压迫感, 他们当时就害怕得恨不能举手投降。 两方对峙, 露怯是大忌。 姜暮声轻拍了一下塞西亚的肩膀,就绕过她,塞西亚着急地道:「暮声,你干嘛去?」 姜暮声没有回头, 塞西亚下意识紧紧跟上,她不能接受暮声出事。 姜暮声走到为首的那个光头面前, 光头握着枪的手在发抖,嘴唇也在发抖。 姜暮声轻而易举抽出他手中的枪, 一个漂亮的空中翻转,枪拴便拉好了,她稳稳接住枪,枪口抵住男人的脑袋。 第121页 「说,是谁派你们来抓我?」 * 在开往大陆的轮船上,云染十分不安。 她思考过成百上千次要不跳下海游回姜暮声身边,可是每次都会突然想起自己根本就不会游泳,真跳下海也无济于事,不但帮不到姜暮声,还会添乱。 雪雨心头也慌,可是她相信哥哥一定能解决好任何事,就像从前一样,然后来大陆找她和嫂子。 在她的心目中,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神! 「嫂子,你不要太担心,我哥哥很厉害的,一定没问题,再说塞西亚也在,有她在,也一定会帮着哥哥的。」 雪雨这句话给了云染极大的安慰。 如果是从前,她自然是相信姜暮声百般厉害,但自从知道了姜暮声的秘密后,便觉得姜暮声也是一个人,一个有弱点的人。 因为爱情的排他性,她不愿意让塞西亚总是缠着姜暮声。 可是在情况危急的特殊时刻,她又在心里庆幸起来。 幸好塞西亚在姜暮声身边。 同时,她也没有完全的心安,她想到姜暮声之前跟她说过。 如果塞西亚知道她是女人后,未必还会喜欢她。 比起担心塞西亚得知这个秘密后,还会不会喜欢姜暮声,云染更担心塞西亚因过去的爱生恨、因欺骗生怒。 这对姜暮声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更大的危险呢。 云染觉得自己仿佛坐在一辆只有起没有落的云霄飞车上,已经被送到最高处,不能停稳的话,就只有坠落摔死的份。 她实在放心不下来。 想当场就给姜暮声打电话,又怕干扰姜暮声处理麻烦事。 保镖也告诉她说没有带电话出来,要打电话,只能等到了大陆。 「不过有传唿机,云小姐可以给姜先生发文字和语音简讯。」 云染要了一个可以发文字信息的传唿机,说自己会等她过来,让她安心处理自己的事,以及注意安全。 到了大陆广东码头,一个姓陆的男人已经在码头等着她们。 「姜小姐,云小姐,你们好,我叫陆鑫,是姜先生的合作伙伴。我跟姜先生虽然只见过两次,但一见如故,生意上也很谈得来,这次你们来大陆,就由我负责招待你们。」 陆鑫长着一张端正的国字脸,耳垂又大又厚,看起来很有福相,他又笑眯眯的,给人一种很和善很靠谱的感觉。 云染自小练就的识人术,觉得陆鑫人还不错,姜暮声很有眼光。 雪雨很警惕,初次恋爱就栽了个大跟头让她对自己识人这方面很不自信,不太敢结交新的男性朋友,哪怕对方是哥哥安排的。 云染看出了雪雨的不自在,便道:「那就麻烦陆先生了,雪雨坐船有些累了,你能先帮我们安排地方住宿休息吗?」 「自然没问题,已经给两位小姐安排好了。」 「两位小姐就住在在下的家中,」像是怕她们误解,他又多解释了一句,「是出于对两位小姐安全的考虑,我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可以跟两位小姐做伴。」 云染理解地点点头,「陆先生,大陆也并不是十分安全吗?」 「这……」陆鑫谨慎措词,「这世道哪里都称不上绝对的安全,眼下的情况,应当是相对于香港好一些。」 云染心想也是,针对姜暮声的,想要姜暮声死的人都在香港,香港以外的地方反而更安全,那些人总不见得大费周章派人过来杀她和雪雨,直接联繫这边的人做掉她们倒是有可能。 所以姜暮声未雨绸缪,早就安排好了大陆这边的朋友照应她和雪雨。 可她自己一个人,留在了香港,简直就是群狼环伺。 「云小姐,你在想什么?」 到了汽车上,陆鑫坐在副驾,也掉转头来跟她说话。 「没什么。」 「是在想姜先生吧?」陆鑫笑问。 「如果是想姜先生,请不要着急,待会儿到了我家里,你就可以打电话过去。」 云染点头。 陆鑫见她兴致缺缺,不再找她说话,只是沿途跟她们介绍两边的地标风景。 「我两位妹妹都在这所中学上高中。」 「这家甜品在当地最受欢迎。」 「这家烧鹅味道稍微差一点,最好吃的在街道另一头……」 在陆先生的热情介绍下,云染对这里有了最初步的认识。 「我家到了,请两位小姐下车。」 陆鑫和司机一人为她们开了一边车门,她们分别从两边下车。 「谢谢。」 「嫂子。」雪雨快速地跑到云染身边来。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陆鑫对于云染别样的殷勤,虽然行动上并不明显,但是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 而且,她隐隐感觉,陆鑫之所以这样,是哥哥授意的。 可是,哥哥为什么要这样? 哥哥不是最喜欢嫂子的吗? 怎么可能让别的男人来接近嫂子? 雪雨心里当下就有了一种恐慌。 云染思考的没有这么多,她满满的一颗心装的都是姜暮声,想她有没有脱困,那些在码头突然跳出来说要抓她的人解决掉了吗? 「云小姐。」 「嫂子。」 陆鑫和雪雨叫她,她都没有听见。 「嫂子。」雪雨又摇撼了一下她的手臂,「到目的地了。」 第122页 云染这才终于回神。 她们已经下了车,站在一座很矛盾的建筑面前,连绵的仿古门楼集在一起,西不西,中不中,显得有些拥挤,不如姜暮声的大别墅气派,即使香港地方不大。 她草草看了一眼,并不十分关心这里。 明明她先前想过逃离姜暮声,找机会来大陆,改头换面过新生活的,可是如今姜暮声圆了她曾经的一个梦,她却觉得满心不快乐。 只因这里没有她曾经想要逃离的姜暮声。 走进窄窄的门,里面一下显得宽敞阔气了许多。 云染也没有心思看,现在就算有金山银山堆在她眼前,也吸引不了她的视线。 倒是雪雨四下里观摩,说:「这房子真有意思。」 陆鑫说:「姜小姐觉得有意思就好。」 说着,他抬手招来两个女佣,都是上了年纪的,两鬓隐隐发白。 「张妈,陈妈,送两位小姐去她们的房间休息。」 「嗳。」两个慈眉善目的女佣过来帮忙。 「两位小姐请随我们来。」 陆鑫给云染和雪雨安排的房间紧紧挨在一起,房间很大,床也很大。 雪雨说:「嫂子,我们睡一间吧?」 云染嘴角勉强扯出一丝笑意,「怎么,雪雨你怕吗?」 「倒也不是怕。」 「先照陆先生的安排来吧,你怕的时候,想说话可以过来找我。」云染道。 以前还不知道姜暮声是女人,也还没有彻底沦陷的时候,她是不介意和雪雨妹妹一床睡的。 但是现在她知道了,姜暮声也跟她和雪雨一样都是女人。 她要是再跟雪雨躺在一张床上就显得有些奇怪了。 聊聊天也罢,一起睡总觉得有些怪异。 雪雨还什么都不知道,有些纳闷:「嫂子,你是不是嫌我吵了?」 「没有,别多想,我就是想跟你哥哥说些悄悄话。」 「哦,我明白啦,那嫂子你先打电话吧,你打完电话我再打!」 云染道:「好。」 雪雨回隔壁房间了,她百无聊赖,就问帮她整理床铺的陈妈:「听说你们家里还有两位小姐,怎么不见人呢?」 陈妈将换好的新被面最后一丝褶皱抚平。 「两位小姐还在没下学呢,等晚些时候就能见到了。」 云染这边等张妈离开,又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踱步踱了许久。 她不知道现在打电话会不会打扰到姜暮声,不知道她那边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最后还是耐不住关切和思念,打了电话过去。 起先,她打的是家里的电话,没人接。 又转而打姜暮声身边保镖带着的大哥大的号码,这回接通了,听见那边的人说:「姜先生,来电话了。」 「餵?」 「是我,暮声。」云染紧张地绞起了电话线。 「阿染。」 「嗯。」 打过招唿,两边都沉默了,都有很多话想要说,却不知如何开口。 更遑论姜暮声有许多不能说的,说了就会阿染和妹妹担心。 一阵静默之后,姜暮声问:「到陆鑫家里了吗?」 「到了。」 「觉得大陆那边怎么样?」 「没太注意。」 「觉得陆鑫人怎么样?」 「挺好的,人看着比郑先生靠谱。」 姜暮声听了,轻笑了一声。 云染:「你笑什么?」 「没笑什么,就是觉得第一次听见你这般爽快地表示对一个男子的欣赏。」 「你怎么了?」云染听出她语气有些不对头。 姜暮声又沉默了。 云染咬了咬自己的下嘴唇,下了好一会儿的决心才说:「暮声,我想你了。」 姜暮声喉咙一哽,侧头看了一眼电话,满目柔情。 云染等了好一会儿,没等到姜暮声的回覆,有些不开心。 「你就不想我吗?」她问。 姜暮声苦涩地笑笑,没出声。 「你到底怎么了?」云染担心得心都揪起来了。 姜暮声说:「我没事,阿染,我只是在想,我们是不是真的没有缘分,我是时候该放手了。」 「放手?你放什么啊?」 云染急了,「你想放手,早该在我之前离开你的时候放手,不要去把我找回来。你不能把我的心偷走才放手,你不能这样不讲道理!」 「阿染……」 「我不管,反正我告诉你,姜暮声,晚了,我已经爱上你了。」 「……」 沉默片刻,姜暮声道:「我也爱你,阿染。」 「今天的电话里就这句话还中听。」云染心情起起伏伏,像坐过山车。 「阿染,你听我说。」 「我不想听了,怕你又说我不想听的话。」 姜暮声:「但我还是要说,阿染,我爱你。我爱你,但你是自由的。」 姜暮声始终记得阿染待在她身边的初衷,她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的。 她也竭尽所能给她想要的。 即使她们现在的感情已经升温,上了一个层次。 但爱不是束缚。 她爱阿染,但阿染是自由的,阿染离开了她,仍旧可以去追求想要的生活,钱的事情阿染不用担心,她完全可以在大陆继续学业,如果在大陆待不惯,想出国也行,直接开始做生意也行,她已经交代过大陆那边的朋友了,让他们帮忙照顾阿染。 第123页 她的阿染这么聪明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喜欢,再找个靠谱的恋人不难。 她替阿染挑中了陆鑫,要是阿染不喜欢,再自己另挑一个也行。 「阿染,我承认之前都是因为我的自私,将你捆绑在我身边,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真的爱上我,你想要的安全环境和富裕生活我都有信心提供,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 云染气不打一处来,她第一次觉得姜暮声嘴里说出来的都是如此气人的话。 「姜暮声,你不是人!」 姜暮声不吭声,如果阿染骂她能解气,她就由着她骂,骂到她解气为止。 「你真的能放手吗?我问你,如果你渡过了这次危机,你敢保证不会再拆散我和下一个喜欢的人吗?」 「不敢回答了是吗?」 「要我说,你这么纠结,上次你就不应该跳海救我,让我一个人去死就好了,你现在也不会有这些麻烦事。」 「阿染……」 「你先让我说完!」云染第一次在姜暮声面前这样强势。 「你不是说你爱我,我是自由的吗?我问你,如果我是自由的,你真的给了我自由选择的权利了吗?你给了吗?」 姜暮声张了张口,无言以对。 「让我来告诉你,你没有!你是姜先生做惯了,习惯了所有人都听你的,听你的好的安排,但我不一样,你自己说的,我是自由的,我就要选择跟你同唿吸,共命运。」 「阿染……」 云染再一次打断她,语气凶凶地:「要是再敢用冠冕堂皇、为我好的话将我撇开,我就再去跳海,让你想救也没法救。」 「阿染,你这是在威胁我。」 「那我的威胁奏效了吗?」 「你或许会后悔的,阿染。」 「我会不会后悔是我的事,你答应给我自由是你的事,你不能反悔。」 姜暮声沉思片刻,无奈地说:「败给你了。」 「mua~\" 云染响亮地隔空亲她一下。 第48章 亲完之后, 云染有点羞涩。 但她还是对着电话道:「你不回应我一下吗?」 姜暮声回应她很轻的淡笑。 云染抿抿唇,虽然觉得还不够,但至少能感受到姜暮声的心境转变了, 不会再跟她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她觉得开心, 也跟着笑起来。 两人笑着笑着,笑声合在一起。 云染一个人在房间倒还好,姜暮声周边有一群保镖, 多少有些害臊。 她听见那边有人喊了一声「姜先生」,便赶忙道:「你先忙吧。对啦, 还有雪雨也想给你打电话,你先忙, 我让雪雨晚点打给你。」 「好。」 云染挂断电话, 很奇妙地, 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 她抬手按住自己不安分的心脏,问它:「你跳什么啊?瞎激动什么呀?」 仿佛是为了回答她,心脏更勐烈地跳,她的手都快要按不住了。 她也一直按着, 直到心跳平息。 晚间, 有人上楼来敲她的门。 云染拉开门, 看见两个眼神清澈、长相稚嫩的女孩子,她们都理着齐耳的短髮,看起来很乖很乖。 「你好……」 云染带着笑意和疑问歪了下头,「?」 「你好漂亮!」 两个陌生的女孩子都腼腆, 其中稍微胆大些的那个红着脸说道。 突然被夸,云染有些不好意思。 「谢谢。你们是陆先生的妹妹吧?」云染看她们身上都穿着一样的蓝色短上衣和深蓝色长裙, 脚上是黑色布鞋和白色袜子,她自己也穿过类似的学生装束。 「是的!」更为害羞腼腆的那个女孩子一只手握成拳挡在嘴前激动地说。 较为大胆的那一个说:「我是姐姐, 我叫陆萍,我妹妹叫陆嫣。」 云染朝她们点点头,微笑说:「你们好,我叫云染。」 「我们知道你,你就是姜先生的女友。?」陆萍说。 她妹妹陆嫣说:「还有一位姜小姐呢,怎么没见人?」 云染道:「在隔壁房间,我这就介绍你们认识。」 房子隔音好,雪雨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听不到外面的动静。 云染过去敲门,雪雨打开门,叫了声「嫂子」,同时看到嫂子后面还有两个女孩子正悄悄地打量她。 她愣了一下。 云染赶紧帮她们介绍。 人都认识完了,都涌到雪雨的房间里坐着聊天,从香港的明星、歌星聊到教育,相谈甚欢。 云染成了里面的大姐姐,很有权威,三个妹妹都好奇地向她打听大学生活。 云染也乐意同她们分享。 不过,陆家两姐妹最好奇的还是她和姜暮声的爱情史。 云染不好意思讲,她们就齐齐摇着她的胳膊哀求她:「好姐姐,你就跟我们讲讲吧,不要你讲那么多,就讲姜先生跳海救你的事就行。」 云染咂舌,她以为这事只在香港传得沸沸扬扬,因为登了报。 可是,怎么大陆这边也晓得? 她说:「就是那么一回事,我还是不大好意思讲。」 「姐姐。」 雪雨在一旁笑着说:「我来讲吧。」 她觉得讲一讲,对哥哥有好处,说不定能挡住陆家哥哥对嫂子的其他想法。 雪雨讲得声情并茂、绘声绘色,把陆家姐妹俩都给讲哭了。 第124页 云染在一旁跟着当听众,上帝视角把自己的故事又听了一遍,心头热热的,姜暮声真的为她做了很多,简直是把命都给赌上了。 不管多少年之后想起来,她的心都无法不为之加速,她想。 陆家姐妹哭得有点惨,雪雨觉得抱歉,忙给她们递了纸巾,还不忘旁敲侧击地说:「我哥哥和嫂子的爱情就是这般感人,你们的哥哥还不知道吧。」 陆嫣眼睛又肿又红,呜咽着说:「我会告诉我哥哥的,这么动人的故事,我哥哥不能不知道。」 雪雨一遍帮她们擦眼泪一遍露出会心的微笑。 云染都看在眼里,微笑着想:雪雨是很单纯,但雪雨不傻,在姜暮声的事情上也很上心,陆家姐妹俩才是彻底的单纯。 不多时,陈妈上楼,她们没关门,陈妈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笑容慈祥地说:「几位小姐,到饭点了,陆先生在楼下等着你们呢。」 「好,我们这就来。」陆萍说。 「可以借用一下浴室吗?我跟我妹妹去洗把脸?」 「当然可以。」雪雨说:「这里本就是你们的家。」 陆家两姐妹去了。 「嫂子。」雪雨抓住云染的的手腕,「刚刚的事,你不会怪我吧?」 雪雨心里有些不安,她觉得哥哥突然这么着急把她和嫂子送到大陆来,还安排了陆鑫照顾她们,其中有深意,像是……像是哥哥决定要放开嫂子了,把嫂子推到陆鑫怀里,她不希望这样。 当然,哥哥这么做有他的道理。 又或许是她想多了,但她就是想帮哥哥做点什么,哥哥这么好,她要哥哥幸福! 也不知道嫂子是怎么想的,她怕嫂子还是会像之前那样要离开哥哥,或许她不该阻拦。 「不怪。」云染抬手摸了摸雪雨的头,这是她看姜暮声时常对雪雨做的安抚动作。 雪雨惊喜地抬眼,「嫂子!」 「雪雨,我刚刚给你哥哥打过电话了,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我通通驳回了,我决定一直缠着她,除非她不爱我了。」 「不会的!我哥哥可是香港人都知道的痴情种,不说香港,大陆这边也知道了。」 云染笑:「你哥哥恐怕不喜欢以这种方式出名罢,以往树立的威信都被盖过去了。」 「话不能这么说,这恰恰说明我哥哥重感情,以前单只有威信,现在大概是恩威并重。」 「就你会说。」云染笑道,她嘴上跟雪雨谈笑风生,心里却是担心得紧。 重感情是优点也是弱点,更何况姜暮声还揣着一个连亲妹妹都不知道的大秘密。 陆家姐妹从浴室出来了,四个女孩子一起下楼吃饭。 到了楼下,她们看见陆鑫已经坐在餐桌上了,他看她们下来,立刻站起身。 他的两个妹妹走到他两侧坐下,云染和雪雨也各走到两边,面对面坐着。 这个位置,距离很合宜,不会觉得太近,也不会觉得太远。 陆鑫说:「不知道姜小姐和云小姐喜欢吃什么,我吩咐厨房做的都是广东名菜,两位尝尝可还吃得惯。」 云染扫了一眼满满当当的一桌子,都是偏清淡的菜色,广东人酷爱煲汤也不假,连鸡汤都煲得很鲜亮。 「谢谢陆先生的招待,我吃得惯。」 雪雨说:「我也吃得惯。」 陆鑫说:「那就好。」 中途,陆萍和陆嫣分别按照哥哥的交待就近给云染和雪雨夹了些菜。 云染吃了也没什么负担,心里再一次感嘆这位陆先生是个极有分寸的君子,不晓得他对姜暮声的事情知道多少,完全没有趁人之危的意思。 如果她没有爱上姜暮声,恐怕真的愿意跟这样一个人过完一生。 可是,她现在爱上姜暮声了,只想跟姜暮声过完这一生,安稳也罢,动盪不安也罢,她只要姜暮声。 饭吃到尾声,陆嫣忽然想起来自己答应雪雨的事,便在饭桌上把姜暮声是如何跳海救云染,两人在失联的两天,经歷了什么,最后是怎么回到家的故事给哥哥认真地说了一遍,又把自己说哭了。 陆萍这次没哭,盯着哥哥的反应。 陆鑫听完,神色怔忡,片刻后才道:「云小姐跟姜先生的感情当真是刻骨铭心,惹人艷羡。」 「可不是,我也想谈这样的恋爱。」陆嫣说。 陆萍说:「这样的恋爱是很好,但不是每个人都像云小姐和姜先生一样承受得住。」 「就是一般人承受不住,才显得这份感情珍贵。」雪雨道:「陆先生,你说是吗?」 「是。」陆鑫道。 晚上回房休息,雪雨给哥哥打电话述说自己今天为保卫哥嫂爱情所作出的努力。 说完之后,她邀功似地问:「哥哥,我是不是做得很好?」 姜暮声听得抬手直捏眉心,「你啊。」 「我怎么了,哥哥你说。」 姜暮声到底是不忍心责备妹妹,只略微严肃了语调:「下次不要这样做了,对陆先生不太礼貌。」 「哥哥觉得我做得不对吗?」 「倒不是不对,」姜暮声转移话题道:「n今天提前回来了,你要跟她通电话吗?」 「要!」 姜暮声招唿n来听电话,「雪雨找你。」 n内心十分激动地跑过去,姜暮声把电话交给她,自己走远一些去吹风。 第125页 「小姐。」n轻声唤。 「n,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呀?」雪雨问。 「小姐和先生给的假期太多了,我不知道做什么,觉得不如回来守着小姐,我庆幸自己提前回来了,姜先生现在正是需要人的时候。」 「我哥哥现在有危险吗?」雪雨紧张地问。 n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思索了片刻,觉得姜先生肯定不愿意让小姐担心,便道:「姜先生现在很好,没事,但警惕些总没错。」 「是要警惕些,n,你那天不在,不知道码头突然蹿出几个拿着枪说要抓我哥哥的人有多恐怖。」 「我会保护好姜先生的,小姐放心。」 「你也要小心。」 「……好。」 两人没多聊,n把电话还给了姜暮声。 姜暮声又给陆鑫打了电话。 陆鑫开门见山道:「暮声,我恐怕要有负你所託,我没有信心赢得云小姐的心。」 姜暮声道:「我也是为这事向你道歉,我发觉自己并不能放手。」 陆鑫笑:「这是正常的,你不必向我道歉,我很羡慕你同云小姐之间的感情,你放心,云小姐和姜小姐,我都会当自己的妹妹照顾,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你大可以提。」 「没有了。」姜暮声说。 陆鑫说:「那么,我有一个问题。」 「你问。」 「你真的……是女人吗?暮声。」 * 「暮声,你这次究竟怎么回事啊?你知道那些媒体都在胡乱报导吗?」 郑杭一拿着一摞报纸,狠狠地往桌上一摔。 「还是说他们说的都是真的,你当真是女人?」 姜暮声不动如山地坐在椅子上,目光朝桌面散乱的报纸投去一眼,没有搭理。 「你说话啊,暮声,只要你说一句不是,我立刻就帮你开记者招待会澄清,我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了,我一定帮你证明!」 姜暮声听他这么慷慨激昂地述说,抬头看他。 「杭一,你先坐下。」 郑杭一坐下,两手交握着,依旧是不安的,目光如同两道x光,像是要照出姜暮声的生理性别。 刚听到有人说暮声是女人的消息时,他是完全不信的,觉得造谣的人也忒离谱! 但渐渐地,谣言越来越多,他也想起暮声身上存在的一些可能的疑点。 暮声从不跟他勾肩搭背。 暮声永远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暮声说自己不会游泳,以此推脱泳池派对,却在云染落水时,义无反顾跳海救人。 在流言的加持下,这些疑点显得格外清晰,变成了刺眼的证据,他也不由得有点相信了。 可他是暮声的好友,肯定要坚定站在暮声这边。 这时候,暮声如何表态,就显得尤为重要。 「暮声,只要你说一句你不是女人,我绝对相信你。」 姜暮声微微前倾了身体,跟他一样两手交握,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问:「杭一,我是女人如何?不是又如何?」 郑杭一被问住了。 他还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现在立刻想。 如果暮声不是女人,那当然好办,澄清谣言就好了。 如果暮声是女人,那事情就变得棘手了,姜家宗族关系复杂,内斗了多年,之前掀不起大风浪就罢了,但暮声如果是女人,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还不得揭竿而起,恨不能取而代之啊! 他这头急死了,姜暮声却还淡定如常,简直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暮声,我给你一句准话,不管你是不是,我郑杭一都认你这个人,认你这个好友,我也要你给我一句准话,你究竟是不是女人?」 姜暮声:「是。」 即便有了心理准备,郑杭一还是被吓到了,一个没坐稳,跌到了地上。 姜暮声伸手扶起他,「杭一,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也不用你为我做什么,你从现在开始远离我,我也不会有什么埋怨,因为是我先欺骗你。」 郑杭一重新坐好,又勐灌了自己三杯水,才道:「暮声,话不能这么说,朋友不就是在这时发挥效用的吗?」 「我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 「但我敢说,你别的朋友不会有我这样情愿为你两肋插刀。」 姜暮声笑:「哪里就到了要插刀的地步。」 「比喻比喻。」郑杭一试图活跃气氛。 他觉得现在的氛围好像有那么一丝尴尬,多年的好兄弟突然被告知是女儿身,这要是在那些话本故事里,就是浪漫爱情故事的设定。 比如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一想到这个,就不由自主地尴尬起来了。 姜暮声看他脸红了,笑着说:「我们还是像从前一样相处,你可以继续把我当男人。」 郑杭一想也不想地摇头,「我不能自欺欺人。」 「那你想怎么办?」 「我还是想帮你。」 「怎么帮?」 郑杭一想了想说:「我帮你继续隐藏身份,全香港都知道我是和你最熟悉的友人,我们开个记者发布会,我要是出面帮你澄清,说你不是女人,是男人,肯定能让所有人信服。」 姜暮声摇摇头。 「怎么?暮声你觉得不行吗?」 「不行。既然现在所有人都怀疑,那必定会有想扳倒我的人想方设法验证我的真实性别,不可能一一防住。」 第126页 「那要怎么办?」 姜暮声道:「记者发布会还是要开,但不是继续维持和修復谎言,而是要公开,我确实是一个女人。」 第49章 「你疯了, 暮声!」郑杭一激动地说。 「我没疯,我已经经过深思熟虑,如果没有人发现端倪, 我或许可以隐瞒一辈子, 但是现在已经有了漏缝,我们想瞒也瞒不住,不如先发制人。」 「怎么先发制人, 我真怕你在记者发布会上一发布,就会被人打成筛子, 姜佳明上次打你的那一枪,我还歷歷在目!」 「我也没忘。」姜暮声道:「但这是我现在最好的选择。」 「一点也不好, 糟糕透了!」郑杭一说。 「杭一, 你对女人有偏见。」 「我不是对女人有偏见, 是眼下情况,你公开对你完全没有益处,只有危险!」 「我没说立刻公开,要公开, 自然是要做好准备, 再选择一个好的时机。」 「我不太懂你的意思, 暮声,你再说的清楚些。」 姜暮声便将自己的计划说与郑杭一听。 「你认为我暴露真实性别危险的原因无非是这社会普遍认为女性没有资格也没有能力掌握权力,即使有这么几个杰出的女性例子,在整个社会中也显得微不足道, 但我想做的是,联合本身已经有基础、发展壮大起来的部分女性力量, 成立一个纯女性商会,大家一起赚钱, 同时也为社会上的一些面临困难的女性提供援助,大家一起共谋更好的发展。」 即便事情还没影,郑杭一听了还是心中震撼,忍不住翘起大拇指。 「暮声,你这个设想可以说相当宏伟,如果做成了,那将是轰动整个中国的壮举。」 姜暮声道:「其实我想了很久,也计划了很久,揣着这样一个大秘密过日子,心里总是不安的,尤其是……」 「尤其是什么?」郑杭一好奇地问。 「尤其是有了爱的人,并且跟心爱的人在一起之后。」 「不带你这样的啊,暮声,我来帮你想办法,你还在我面前秀恩爱。」 姜暮声拍拍他的肩,「这不算秀恩爱,杭一,对于爱情,你过于谨慎和敏感了,你还没遇上心仪的人吗?」 「哪有这么容易啊,都说爱情可遇不可求。而且,要我说,不是我太谨慎,是你太不谨慎,你敢说你对那云小姐,不是一见钟情,见色起意吗?」 姜暮声摇摇头。 郑杭一道:「那我就好了奇了,你们在这之前还有几时有过交集来着?」 「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你不说要替我想办法吗?」 「这不在想吗?」郑杭一按按自己两边太阳穴。 姜暮声说:「目前香港已知的两位杰出商业女性有两位,一位是凌君凌老太,如今已经年近六十。「 「我知道这位,」郑杭一说:「这位凌老太曾经是一个富商的姨太太,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得到富商几乎全部的遗产,警察也没查出什么猫腻,后来她代替富商位置,把生意做得越来越红火,站稳了脚跟,在香港也有一席之地,有相当的话语权。」 姜暮声点头,「就连港督也十分欣赏凌老太。」 「那可不,英国人自己都拥护女王,我们中国歷史上不也有武则天,细说起来,女人还真不比男人差。」 姜暮声看着郑杭一,郑杭一坐直了,用手拍胸口,「我这是真心话,不是恭维你,你是女人,你不就样样比我好吗?我服你。」 姜暮声没有回答。 郑杭一继续问:「还有一个人是谁啊?你没说完。」 「许姨太,许凤仪的九姨太,你知不知道?」 郑杭一仔细想了想后,摇摇头。 「许凤仪我是知道的,我还跟他做过生意,不过并未直接接触。」 姜暮声笑道:「你知道你们为什么没接触吗?」 「为什么?」 「许家的生意现在都是许凤仪的九姨太在打理。」 「竟是这样!」郑杭一用力地拍了一下手掌,「暮声,既然如此,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在她还不是许凤仪的九姨太之前,我给过她一点小小的帮助,她一直记着,后来一起做生意,她特意接见了我。」 「妙啊!」郑杭一高兴地说:「既然有这一层渊源,我们岂不是成功一半了?」 「没有这样简单。」 「怎么说?」 「虽说现在许家是许姨太打理生意,但许凤仪到底是许家主人,这事情不是许姨太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也是,不过暮声,你可别小瞧了这枕边风的威力,一个得宠又有能力的女人,许凤仪还不百依百顺吗?」 「话虽如此,但我也没有对许姨太施与多大的恩情,无非是让事情不那么棘手罢。」 「那至少也有一个好的开始。」 「杭一,我是这么想的,你帮我参谋参谋。」 「好,你说。」 「首先,有之前的基础,我在许姨太面前说得上话,但在这件严肃的事情上,我想还是直接讲事实,摆利益,不只是我能给许姨太带来什么,还有我能给许家带来什么,这样才能说服许姨太背后的许凤仪。」 「是这么个理。」郑杭一附和。 「要给利益,我们就先要架构这个女性商会的雏形,内部盈利模式,利益分配,跟外界交流与合作的界限又在哪里。」 第127页 「是要先想清楚这些。」郑杭一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我已经想过了,都写在本子上,在家里,回去拿给你看。」 郑杭一眼睛一亮,「你准备工作早就做足了啊,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姜暮声笑了笑,「先别高兴太早,你到时看了再说。」 「我相信你。」郑杭一毫不迟疑地说。 两人相交这么久,姜暮声商业上的敏锐嗅觉、毒辣眼光,他再清楚不过,姜暮声也有将计划落到实处的能力与魄力。 这些年姜家的发展就是最好的证明,他跟着姜暮声也赚到了不少钱。 姜暮声近期捣鼓的房地产,他也是二话不说直接跟着投钱。 他就是这么相信姜暮声。 两人就这么紧锣密鼓地计划着这事,姜家的那些个叔叔伯伯坐不住了,没等两天,就直接逼宫到家里。 一熘人挤进家门,站在院子里,要姜暮声给他们个说话,还说要是姜暮声真是女人,那她就没有任何资格做姜家家主! 姜暮声跟郑杭一併肩站在台阶上,看着院子里的这些人,乌泱泱的人头,挤在一处。 郑杭一道:「真滑稽,要暮声给什么说法啊?谁怀疑谁举证,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话是谁说的谁拿出证据来,而不是在这里瞎闹,暮声随时可以报警,要港督过来把你们通通抓走吗?」 这群人的嚣张气焰立刻下去了。 只还有一个人在跳。 姜家二伯道:「暮声,我今天不是来闹你的,我也不管你是男是女,也不想抢你的位置,我只想让我的儿子佳明回国,我和你二伯母年纪大了,孩子不在身边不行。」 「姜二伯,你说的轻巧,你可还记得你儿子上次做了什么,他打了暮声一枪,虽然没要暮声的命,但下一次可就不一定了。」郑杭一道:「你会让一个随时想用枪在你身上打窟窿眼的人回来吗?再说了,你儿子出国可是你们姜家人做出的决定,当初是怕暮声寻仇,为了保障他的安全,现在又说要他回来,这流放可真是儿戏啊。」 姜二伯不吭声了。 n和一众保镖围上来,「请诸位回去吧,夜深了。」 夜深?今天来的人叔伯辈的人多,人年纪大了都怕死,「夜深」两个简单的字都能联想到威胁。 姜暮声当初十七八岁为了坐稳姜家家主做的事又重新浮上他们心头。 这里一座山,都是姜暮声的人,姜暮声真动手,他们都别想活。 「走吧走吧。」年纪大的发话了。 年纪小的少爷姑娘们初生牛犊不怕虎,没经歷过什么大事,不知道为什么要走,也不愿意走,硬是被自家长辈给拖走了。 这座山又重归寂静。 郑杭一道:「这些老狐狸还蛮好吓的。」 姜暮声道:「多亏了你这张嘴能说。」 「我说了都没你站在那里不说可怕。」 姜暮声不置可否,这是父亲生前教给她的,做永远比说更重要,只要使了一次狠厉手段,让人记着,刻骨铭心地记得。 那么日后,你即便只是站在那里,都有人怕你,觉得你是撒旦。 「今天就到这里吧,杭一,你下山,还是留在我家休息?」 「我哪里也不去,在你的事情解决之前,我就留在你这里,客房还给我留着吧。」 「嗯,谢谢你,杭一。」 「好兄弟不说谢。」 回到房间,姜暮声给云染打电话。 云染已经洗漱过,躺在床上,就等着姜暮声给她打电话。 「暮声,你今天怎么样?」 「我很好,有杭一在我身边帮我,我没事。」 「没事就好,看在郑先生这么仗义相助的份上,我决定以后见他态度都好一点。」 「阿染,你在大陆还好吗?」 「还好,就是担心你,想你。」 姜暮声握着电话,唿吸都不自觉变轻了。 「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吗?暮声。」 「或者你跟我说说你现在预备怎么做也行,我想多知道些你的情况,不然我总是很不安。」 「阿染,我跟杭一商量过了,我打算开记者发布会公开我是女人。」 「什么?」 「我预备公开我是女人的事实。」 云染深吸了口气,她没听错。 「暮声,这件事你经过深思熟虑了吗?」 「嗯。」 「好,我支持你,不过你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姜暮声笑了一声,「恐怕没有万无一失的法子,阿染,我没办法向你保证,我公开后,这一切时局,还有我拥有的东西都不会变。」 「没关系,安全最重要,就算你放权,以后当不了姜家家主了,我也愿意跟你一起过朴素些的日子。」 「朴素的日子?」 「对呀,而且我相信再差也不会比我以前差。」 「那要是我今后都无法在香港立足了呢?」 「那也没关系,你也可以到大陆来,我和雪雨继续完成学业,你可以在这边做生意,陆先生跟我说了一些你在这边投资房地产的事,我们总能好好生活下去。」 「等我大学毕业了,也能工作挣钱。」云染尽情畅想着未来的事,「天无绝人之路,你隐瞒性别的事又不犯法,也没有去诓骗别人获取利益,你只是在年纪尚小的时候选择了这么一个方式保护自己和家人。」 第128页 「阿染,别人不一定会像你这样愿意理解我。」 「那就随他们怎么想好了,你别在意。」 「好。」 「对了,你什么时候告诉雪雨啊,雪雨还不知道这事呢。」 「我还在想。」 「暮声,别想了,难不成要雪雨跟其他人一样等记者发布会才知道这件事。」 「我没想好怎么跟雪雨开口。」 「你要是实在开不了口的话,我可以帮你。」云染道。 「还是我自己说吧,阿染。」 「好。」 两人就聊到这儿,挂了电话,云染也不确定姜暮声是不是接着打电话告诉雪雨这个秘密了。 她闲着没事,就思考自己这时候还有没有什么能帮到暮声的。 门外有人敲门,她走到门边,打开门,看到陈妈。 陈妈和蔼地笑着说:「云小姐,陆先生找您,说是香港那边有人打电话找您。」 云染下楼去,从陆鑫手里接过电话。 「云小姐,是我,陈丹。」 「是你啊。」云染有些意外。 「嗯,云小姐,我听郑先生说你跟姜小姐去了大陆,就想打电话问问你在那边好不好?」 「挺好的,你呢?」 「我也挺好的。」 两人其实算不上太熟,寒暄了几句就没什么话聊了。 两边都静默。 还是云染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陈丹:「郑先生在家吗?」 「在呢,就是郑先生帮我打的电话,不然我也不知道云小姐大陆那边的电话号码。」 「你可以帮我叫郑先生来听电话吗?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 「当然可以,正好郑先生现在还在,过会儿他又去姜先生家里了。」 云染等了一会儿,耳畔传来一小串杂音,紧接着是郑杭一的声音。 「云小姐?」 「郑先生,谢谢你。」 「谢我什么?」郑杭一不自在地笑了声,总觉得平时跟他不太对付的云染突然这样客气,有些别扭。 「暮声的事,谢谢你一直帮忙,我答应她今后要跟你好好相处,你是她的朋友。还有陈丹这边,郑先生有心了。」 「害。」 「我也就在这种女孩子的小事上细緻些,暮声的事我只能说尽力。」 「是遇到了什么困难吗?」云染问。 「暮声没有告诉你的话,应当是不想让你跟着一起操心。」 「可是我愿意为她操心,这种时候我没有办法陪在她身边,陪在她身边也是拖累,但是我有脑子,可以跟着一起想办法。」 郑杭一想了想,道:「好吧,你别跟暮声说我告诉你这事,我怕她生气。」 「放心吧,要是我想不出办法,我才不吭声呢,多丢脸。」 「要是想出办法了呢?」 「那就算是郑先生的功劳,怎么样?」 郑杭一愣住。 「云小姐,你是认真的?」 「难道还有假?」 「你现在是真心爱暮声,同她一条心的吗?」 「当然!如果不是,你觉得我现在在大陆这边吃好喝好玩好,还有什么理由来问你这事,自寻烦恼?」 「好,我明白了。云小姐,事情是这样的……」 郑杭一把筹办女性商会遇到的困难都跟云染说了。 云染认真听完他说的一字一句,大脑飞速运转,当下便有了一个主意。 「我想到了一个更有效的办法,郑先生。」 「什么办法?」郑杭一惊喜地问,他知道云染聪明,但没想到云染的聪明还很有效率。 云染也不藏着掖着,直接道:「女性商会,最大的障碍的就是力量不足,且不说凌老太上了年纪,下面没个继承人,还有许姨太毕竟还不是当家人,只能算个管家的,要说服她们,难。」 「是很难,难也试着做,这是我们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只有这个女性同盟商会办得起来,暮声才有新的支柱的保障。」 「这还不够。」 「云小姐的意思是?」 「我认为暮声可以直接去找塞西亚,既然过许家老爷那关时,要让渡一些利益,不如直接去找港督和塞西亚,进出口贸易这一项,我不信港督不想占利。」 「云小姐的意思是,邀请塞西亚代表港督坐镇?」 「对。」 「这倒是个更稳妥的办法,可我有些担心。」 「担心塞西亚知道暮声是女人后不愿意帮忙吗?」 「对,我总觉得塞西亚会恨暮声,别说帮忙,不拆台使绊子就不错了。」 「不,我觉得塞西亚不会,我看得出来,塞西亚是真心喜欢暮声的,就算知道了暮声是女人,她也捨不得伤害暮声,说不定也不会后悔喜欢暮声。」 「这样吗?」 云染笑了笑,说:「爱情会使人盲目和不理智,即使喜欢的是一个坏人,爱错了人铸成大错的例子很多,更何况暮声根本算不上一个坏人,相反,她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想塞西亚也正是知道这一点,才一直痴恋暮声,不愿意放手。」 「也是。」郑杭一挠了挠头,虽然他一向以女性之友自居,但并非了解女性的所有小心思,他认可云染的分析。 「云小姐,有件事我要好好同你说。」 「你说。」 「最近,我和暮声都没见过塞西亚。」 第129页 「这段日子都没?」 「都没。」 「云小姐,你说会不会是塞西亚听到了暮声是女人的消息后,觉得不能接受,所以……」 「不会。」云染肯定地说:「以塞西亚的个性,她一定要找暮声问清楚才罢休,而不是直接放弃。」 「那……」 「也许是港督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牵扯到这件复杂的事情中来。」 「有道理!」 「所以这种情况下,你和暮声应当直接去拜访港督,将共同成立女性商会的利益说给港督听,港督不会不动心。」 「好,我等会儿就找暮声商量这事。」 「嗯。」 结束跟郑杭一的通话,云染心里热热的,她觉得自己好像秘密参与了一件暮声的大事。 她觉得还不够,又继续思索要如何联合剩下的那两位。 正思考着,雪雨没敲门就推门进来了。 「嫂子,我哥哥是女人,她说你也知道了,是吗?」 雪雨激动地跑到她面前问。 「是啊。」云染笑答。 雪雨不停张口,又不停合上,没说出一个字。 云染摸摸她的头,笑说:「既然知道了,以后就不要叫哥哥了,要叫姐姐,好哥哥变成了好姐姐,雪雨,你应当能接受吧?」 雪雨重重点头。 「雪雨真乖。」云染柔声哄,轻轻拍她的肩。 「嫂子,我觉得现在好像做梦一样。」 「这是正常的,你还需要一些时间接受。」 「我已经接受了,嫂子,刚刚在电话里,我还问哥哥,不,我问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能回香港,姐姐说要等她把事情都解决了,香港安宁太平些再让我们回去。」 「你姐姐说得对。」 「是不是因为我很累赘啊?」 「不是。是你姐姐承受不起我们任何一个人出事,我们要理解她。」 「我理解,但我还是觉得自己好没用,一点也派不上用场,任何时候都活在姐姐的庇护下,可是,姐姐也是第一次当姐姐啊,她不过是比我大了10岁。」 「雪雨,你能这样想很好,说明你长大了。」 「不,我还没有真的长大,不然我怎么帮不了姐姐。」 「你在这边好好的,让你姐姐没有后顾之忧就是帮忙,你看嫂子不也跟你一样,待在大陆吗?」 「嫂子,我担心姐姐。」 「别担心,你看这么些天过去了,你姐姐不是没发生什么事吗,就算发生了也都平安度过了,你的姐姐不只是一个好姐姐,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姐姐,我们要对她有信心。」 「我……不知道为什么,知道哥哥是姐姐后,我就没那么有信心了。」 「为什么?」 「不知道,只是有一种很别扭的感觉,就好像天然地觉得一家之主只能是个男人,只有男人才能撑得起一个家,虽然姐姐是女人,可这些年也是用男人的身份做到的这些,所以我担心。」 「你会这样想很正常,因为我们的社会从来都是这样规训女人的,女人的天职就是伺候男人,相夫教子,可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他们只是为了维护和巩固男性地位和权利,给女性设立这样或那样的框架,让大部分女性都无法挣脱固有的女性生存模式,但你看,当你姐姐用男人的身份活在这个世界上,也就是跟其他男性公平竞争,你姐姐做得比谁都好,事实证明,你姐姐就是一个这般厉害的人,无论她是何种性别。」 「对!」雪雨点头,眼睛燃起亮光,「古代还有木兰替父从军、穆桂英挂帅呢,女性不比男性差!」 云染看雪雨的情绪变得积极起来,放开她,笑问:「雪雨,你是不是很想帮你姐姐?」 「很想!非常想!」 「好,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跟我一起想办法,我们一起帮你姐姐。」 「嗯!」 云染便将刚才跟郑杭一聊的东西又跟雪雨说了一遍。 雪雨认真听完,激动地道:「我对那位凌老太有一点了解,还有一位秦女士,也是年逾五十的一位很厉害的女性,在我之前失恋被绑,伤心难过,又偶遇顾鸿飞的时候,我觉得很迷茫,为自己恋爱失败痛苦,又为自己是个女人做不了什么而难过,当时n给我讲了秦女士的事,我悄悄给秦女士写了封信,秦女士是个很好的人,她回了信鼓励我。」 「真的吗?」云染感到十分惊喜。 「真的!」雪雨高兴地说:「秦女士和凌老太是朋友,商业上往来也密切,应当说她们之间也算不成文的小型女性商会关系了,我可以写封信给秦女士说说这事,看能不能帮到姐姐。」 说做就做,两人立刻问陆家人要了笔、信纸和邮票。 信写好,立刻就寄出去。 另一边,姜暮声和郑杭一也一同去拜访港督,路上遭遇了意料之中的袭击。 几辆汽车突然从十字路口的三面冲出,堵住了他们的去路。 一个人从前面的车辆上大剌剌走下来,手拿着枪,枪口顶着自己的太阳穴按揉,满脸不羁,气焰嚣张。 「姜暮声,我以为你躲在山上不敢下来了,没想到你居然有胆量敢下山。」 「既然有胆量下山,就不要怪我要你的命了。」 来人说着,将枪口对准了姜暮声。 第50章 第130页 姜暮声坐在车里, 没动,她的保镖们都已经举起枪,但无一人开枪。 只因大家都牢记姜先生吩咐过的一句话, 「任何情况下都不允许先挑事开枪, 先动手,后面出了事性质便会不一样,在法律上会吃亏。」 可是, 这也分情况危急,在法律上吃亏, 也比在性命上吃亏好。 「暮声,姜佳明这小子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姜暮声丝毫不意外, 「姜家那群对姜家家主之位虎视眈眈的老狐狸自己顾虑多, 不敢站出来, 于是挑中心中对我怨恨最深的姜佳明来当推翻我的炮灰,这没什么稀奇。」 「姜佳明图什么?他就不长脑子吗?他已经不是一二十岁冲动如牛的小伙子了。」 「他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有一群不怀好意的人教唆,为了杀我, 他不惜三番四次亲自动手, 这次也不例外。」 「这个疯子!」郑杭一怒骂。 此刻他坐在暮声身边, 可谓是十分不安。 「安心,这只是被挑唆后的结果,我不信他完全不怕死。」 姜佳明枪口对准姜暮声后,并没有立刻开枪, 而是迈着拽得二五八万的步伐走到姜暮声乘坐的那辆汽车前。 地皮流氓似的调笑着问:「我现在应该叫你表弟,而不是叫你表妹了, 是不是?」 姜暮声没回答。 姜佳明继续道:「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从来不打女人, 我很怜香惜玉的,要是你承认你是女人,这次我就放你一马,怎么样?」 姜暮声抬了下手,前后方的保镖都下了车,没用几秒就举着枪将姜佳明围住。 姜佳明也跟着抬了下手,他身后那几辆车却没有人下来。 他难以置信地转头,还是没有人下车。 怒吼:「你们跟着来做什么的?都忘了是不是?」 姜暮声淡淡开口:「表哥,你还不懂吗?那些人撺掇你回国根本就不是为你着想,他们只是需要一个沖在最前头的炮灰,最好是你一枪打死我,然后再去坐牢,姜家依旧没有你的份。」 姜佳明举着枪的手晃了晃,他努力稳住。 姜暮声问:「表哥,你当真愿意当这没有任何好处的炮灰吗?无怨无悔?」 「你tmd才是炮灰!」 他是想除掉姜暮声,比任何人都想,但一想到姜暮声刚才的话,他去坐牢,还极有可能是终身性的,无期徒刑,而姜家其他人坐享其成,好处甚至落不到他爹妈头上,他就忍不住想,凭什么? 他不想再继续这样傻下去,做无谓牺牲的炮灰,那样只会叫爹妈为他伤心,他不落忍。 姜暮声见他神色有所松动,继续开口道:「表哥,我希望你能清醒些,既然你已经回国了,就安心待着,我们井水不犯河水,你回去照顾二伯二伯母,别让他们伤心。」 姜佳明犹犹豫豫地放下枪,向前伸着脖子道:「我可不是怕你啊,也不是怕死,我只是不想死后被那些人白白占便宜。」 姜暮声微笑点头,姜佳明看着那张不同于他的俊美精緻脸庞,又想到姜暮声是女人的传言,不自在地收回视线。 心想,如果姜暮声是女人也说得过去,男人长成这样算怎么回事? 姜佳明回到车上,第一个掉头走了。 停在他旁边的另外三辆汽车互相用眼神通气后,也一个接着一个开走了。 姜暮声的前路恢復通畅。 郑杭一憋到这时候才出手拍姜暮声的肩,「暮声,我觉得你这嘴上功夫比我更强,我擅长骂人噎人,你擅长打心理战。」 姜暮声不置可否。 站在她这个位置,底下虽然有许多人保护她,但底下人的命也是命,如果她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问题,那绝不会让底下人动手。 这段小插曲过去,他们顺利来到港督的丽都豪宅。 「暮声,杭一,好久不见。」港督看见他们,还是亲切如往昔,但他们知道,一切都已经有微妙的不同了。 「好久不见,港督大人。」郑杭一笑嘻嘻道:「怎么不见塞西亚?」 港督的脸色变了一变,但很快恢復如常。 「塞西亚去同学家玩去了。两位今天过来应该不是特地来找塞西亚的罢?」 「不是。」姜暮声诚恳地说:「我和杭一有另外的要紧事要跟港督商量。」 港督仿佛没有听到「要紧事」三个字,不紧不慢地点燃了一直雪茄,缓缓吸了一口,又吐出一口缭绕云雾,才问:「是什么要紧事。」 「我是一名商人,」姜暮声说:「自然是找港督商议生意上的事。」 「我可不是从商的。」港督笑说:「暮声你确信不是找错人了?」 「不是。港督就是我要找的人。」 「哦?」港督来了点兴趣,靠在沙发上的身体都坐直了。 「这个人必须是港督,也只能是港督,因为我这次要扩大和彻底打通的是国外市场,需要一位拥有港督您这样地位与权势的大人物。」 「这不是一件小事,你们让我想想。」 港督虽然有些心动,但理智尚存。 「你们具体想怎么做?」 「成立一个纯女性商会,会员都是女性,港督这边可以安排塞西亚入会,这对塞西亚来说应当也会是个不错的安排。」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不只是中国父母如此,外国的父母同样爱自己的孩子。 第131页 姜暮声知道港督宠溺女儿,所以塞西亚才会养成骄纵的性格。 更知道港督一直在为女儿的前程忧心,身为港督,为女儿谋个好差事并不难,难的是要女儿感兴趣,还要女儿看得上。 因为喜欢姜暮声,他这个女儿大学念的也是商学。 如果是从前,姜暮声来问他,他一定一口就答应了,但现在情况有变。 「暮声,你当真是女人吗?」 姜暮声点头,既然是来谈合作,坦诚是必要的。 港督道:「我这边是没问题,但要看看塞西亚的意思。」 「请问塞西亚现在在哪里?」姜暮声问。 港督嘆了声气,「就在家里,在她自己的房间。」 这些日子,他都没让女儿出门,要女儿好好想清楚今后该如何对待姜暮声这个人,不要因为冲动做出一时脑热的事。 这跟姜暮声当初猜测的所差无几,她建议道:「塞西亚考虑这些时日应当也差不多了,不如港督派人去通知塞西亚,看她愿不愿意见我,愿意我们再详谈,不愿意,我即刻离开。」 港督吩咐家里的僕欧去了。 塞西亚在自己的房间了闷坏了。 这些天,她都没有出房门,就连吃饭,都是僕欧和菲佣从窗户递进来,她绝食抗议都没用。 她泄气地坐在地毯上,想着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被允许出去。 房门突然开了,自然的光线照进来,有一种不同于灯光的明丽和刺眼。 塞西亚伸手挡在眼前。 「小姐,姜先生和郑先生来了,港督问您愿不愿意过去见姜先生和郑先生一面?」僕欧问道。 塞西亚仿佛瞬间不觉得刺眼了,放下手问:「姜先生?你是说暮声吗?」 僕欧点头,有点犹豫要不要跟小姐说姜先生已经在港督面前承认自己是女人的事,想了想还是作罢,他怕小姐生气,他可承受不住这位大小姐的怒气。 塞西亚从地毯上起身,没有立刻出去,而是说:「你回去告诉我爸爸,我马上就过去。」 她已经好就没见暮声了,这些天一直被爸爸关在房间里,都没心思打扮自己,肯定不能直接这个样子去。 她冲进浴室,快速梳洗打扮一番,换上了一套绿色的吊带裙,这才过去。 姜暮声、郑杭一还有港督三个人坐在客厅,也没干等。 港督向他们询问了不少细节,虽然对他们的筹划还有些许疑虑,但也相信他们能办好。 郑杭一道:「亲爱的港督大人,暮声你还不相信吗?再说了,过了您这一关,后面的事也就不那么难了。」 港督道:「还是要看你们能不能说服塞西亚,毕竟我不是女人。」 姜暮声道:「我会的。」 塞西亚根本按捺不住激动,小跑进客厅,这些天的郁闷心情都一扫而光,她怎么也没想到暮声竟然来她家里见她。 这还是暮声第一次这样做。 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都高兴。 「爸爸,暮声。」塞西亚跑到他们跟前,先跟爸爸打招唿,可是视线忍不住落在暮声身上。 「咳咳。」郑杭一发出声响,「塞西亚,这里还有一个人呢。」 塞西亚扭头看了他一眼,心情好,不跟他计较,友好地道:「郑先生也在啊?」 郑杭一笑得一脸玩味,说实话,他很期待看到塞西亚知道暮声是女人之后会如何变脸。 「你怎么笑得怪怪的?」塞西亚问。 「我有吗?」郑杭一打哈哈。 港督起身,道:「我就不在这了,暮声你们同塞西亚单独聊吧。」 「爸爸,你干嘛要走啊?」塞西亚莫名有些羞涩。 「难道你是不希望爸爸走?」 塞西亚又不说话了,港督笑笑,迈着大步离开了。 「暮声,你要跟我说什么呀?」塞西亚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期待地看着对面的姜暮声。 姜暮声道:「塞西亚,我想邀请你和我一起办一个女性商会。」 「好啊。」塞西亚也不问为什么就答应了,「不过,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 姜暮声:「没关系,一切有我把关,只要你信得过我。」 「我信得过!」塞西亚道。 郑杭一坐在一旁无声摇头,时至今日,塞西亚还是表现得像一个暮声的忠诚信徒。 他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担心。 极致的爱往往会造就极致的恨。 关键就在于炸弹引爆后,爱会不会转变为恨。 「塞西亚,我得诚实地告诉你一件事。」姜暮声说。 「什么事?」塞西亚仍旧满脸期待。 姜暮声道:「我是女人。」 「……什么?」 「我是女人。」 「暮声,你不会是在同我开玩笑吧?」塞西亚站了起来,又慢慢坐下去,脸上的笑意一下变得灰暗。 这些天她虽然困在家里,却也通过报纸了解一些外面发生的事,她看了这些天关于暮声是女人的报导,只觉得是那些媒体无良,瞎写。 还想着等她能出来之后,要去找那些媒体算帐,谁叫他们乱造谣,造谣她爱的人。 可是,现在她终于可以出来了,也见到暮声了,暮声竟然亲口告诉她自己是女人,还说不是开玩笑。 「郑杭一,暮声跟你串通好了一起骗我对不对?」塞西亚急得直唿郑杭一姓名。 第132页 郑杭一道:「暮声说的是真的,塞西亚。」 塞西亚看向姜暮声。 姜暮声:「刚才你是在不知情的时候答应同我一起筹办商会,不算数,现在你知道了,我再问你一遍……」 塞西亚没等她把话问下去,就转身跑开了。 郑杭一忍不住嘆气,「唉,看来塞西亚对你的爱还是有条件的。」 姜暮声没有唉声嘆气,反而觉得一身轻松,他拍拍郑杭一的肩膀,「杭一,我们走吧。」 「事情谈不成也只能走了。」 两人一同站起身,走出港督家,郑杭一忍不住问:「暮声,你怎么好像一点也不觉得惋惜,塞西亚之前那么喜欢你,你不会觉得有落差,心里不舒服吗?」 「还好,塞西亚这样,我反而觉得轻松,有一种精神终于得到松绑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话?」郑杭一疑惑地问。 「从前,塞西亚那样喜欢我是建立在她以为我是男人的基础上我,虽然不喜欢她,但确实不可避免地享受到了一些她喜欢我的好处,让我有一种被迫窃取了这个英国女孩子青春的罪恶感。」 「不是吧?」郑杭一大跌眼镜,「又不是你逼着她喜欢你的,你也没吊着她,拒绝过她多次,不用这么有负罪感。」 「可是,如果她一开始就知道我是女人,根本就不会喜欢上我,也不会浪费这么多时间。」 「那你要用你自己和雪雨的安危来换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暮声,你想想你当初在姜家站稳脚跟之前,是不是也是要先为自己考虑?」 姜暮声道:「事情性质不一样。」 郑杭一打断她,「没什么不一样。暮声,人的道德感不能太强,尤其是站在你这个位置上的,这么多人你根本考虑不过来,就说塞西亚,你占她什么便宜和好处了?是你自己实力强,港督才看好你,是你自己有魅力,塞西亚才喜欢你。」 「可是……」 「你就别可是了,之前不知道你是女人的还有云小姐,我承认以前我对云小姐意见有些大,可是上次落水的事让我发现,云小姐是真心爱你的,在得知你是女人之后依旧爱你,你要觉得对不起塞西亚,那你更对不起云小姐。」 「我是对不起阿染。」 「唉,不是,我不是要你觉得你对不起谁,而是要让你知道喜欢谁,爱谁都是自己的选择,尤其是塞西亚,她这样的身份,谁也左右不了,我倒没觉得你那里对不起她,我只是觉得她曾经对你的一份情也不过如此。」 「塞西亚也没有义务要帮我。」 「唉——」 再多说也无益,两人上车,回家。 到家门口,一下车,姜暮声看到一张熟悉的脸。 「姜先生,郑先生。」n招唿他们。 「n,你怎么提前回来了?」姜暮声问。 「假期也没剩两天了,老家也没有我留恋的人了,想想还是早点回来保护小姐和姜先生有意义。」 「讲义气。」郑杭一朝n竖起大拇指,又朝身边人说:「暮声,这你不得给n涨工资啊?」 「涨。」 「姜先生,不用,您给的钱已经够多了。」 「没有你做的多。放心,不是给你一个人涨,还有阿彪他们,所有人都有份。」 「谢谢姜先生。」 n鞠躬感谢,「对了,姜先生,来了两位很特殊的客人,我请她们到里面去坐着等您了。」 「哪两位?」 「是秦羽秦女士和凌君凌老太。」 「当真?」 「千真万确,姜先生。」 「太好了!」 塞西亚那边谈得不顺利,却有凌老太和秦女士一起过来找她,这是一个好信号。 不过,她们怎么会来?而且还是两位,姜暮声记得自己跟杭一只聊过要去游说凌老太的计划,秦女士他们先前并未考虑到。 「杭一,是你在背后悄悄做了什么吗?」 「不是我,我可没有那么大本事,据我所知,这两位在一定程度上对男性是有些敌视的,我还想着待会要不要迴避呢,让你自己一个人去见她们。」 「不是你,那是谁?」 「还有谁,你仔细想一想。」郑杭一笑道。 「我想不出。」 「害,你傻呀,塞西亚不愿意帮你,但是你的云小姐人去了大陆也不忘为你出力。」 「是阿染?」 郑杭一笑着点头,「对了,回头记得好好感谢人家。」 「进去吧。」姜暮声拽郑杭一一把,让他一起进去。 郑杭一一边跟着她走,一边不平道:「不是吧?你就这个反应?我以为只有我们男人才有得到了就不珍惜的臭毛病,没想到你们女人也有。」 姜暮声心口热热的,笑道:「晚些时候我要是把这些话告诉阿染,阿染一定会开心。」 「开心什么?」 「开心你对她的偏见消除了。」 「我再告诉你一件开心的事?」 什么?姜暮声转过脸,用眼睛问他。 郑杭一道:「你的云小姐对我的偏见也消除了,她说很感谢我还愿意站在你身边帮助你,说以后都会对我态度好一些。」 姜暮声笑而不语。 郑杭一道:「就偷着乐吧,看你运气多么好,爱情友情双丰收,事业也很好。」 「渡过了这一关才说好。」 第133页 到了客厅,两人就结束了朋友间的谈话,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面对商界两位德高望重的女士。 跟两位女士的商谈很顺利。原来,她们也早有创办女性商会的想法,奈何力量不够,如今加上姜暮声,还有郑杭一帮忙,力量便大了很多。 秦女士和凌老太离开时,姜暮声和郑杭一送她们到门口,不放心她们的安危,派了一车保镖护送。 将人送走后,姜暮声说:「杭一,今天你也累了,快去休息吧。」 郑杭一笑着道:「我不累,你也不累,但你就想快点回你自己的房间,好打电话给你的云小姐是不是?」 姜暮声维持着一脸正色,「杭一,你告诉我你怎么跟阿染私下有联繫?」 「你忘了?之前我不是问你要了云小姐那边的电话号码,帮陈丹要的,她们两个说完话后,陈丹下楼告诉我,说云小姐也想跟我说几句话,我很纳闷,她跟我有什么好说的。」 「阿染跟你说什么了?」 「前面我告诉你了,就说感谢我,还有就是问我她能不能帮上你的忙,说可以把我们遇到的问题告诉她,她帮着想办法,我也就说了,反正不说,她也担心。」 「原来是这样。」 「是啊,就是这样。还真别说,云小姐真有办法,竟然直接让我们需要拜访的人直接上门了。快回房间打电话吧,别忘了替我说声敬佩和感谢。」 郑杭一说完就先熘回客房了。 姜暮声笑着摇摇头,也回到自己的房间。 电话拨过去,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是暮声吗?」 「嗯。」 「我刚刚在洗澡,所以接得晚了一点。」 「嗯。」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云染髮现姜暮声只回一个字,担心地问。 「没事,阿染,谢谢你,杭一也让我转达对你的感谢,还有敬佩。」 「什么呀?」云染有些摸不着头脑。 「今天秦羽秦女士和凌君凌老太来家里找我了,我们谈得很愉快,基本已经达成合作目标。」 「是吗,那太好了!」云染高兴地说:「不过这事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我其实没做什么,是雪雨,她认识秦女士,之前跟秦女士通过信,我们就一起合计写了封信,觉得写信不够快,又想办法让陆先生帮忙发了封电报,没想到真的起作用了!能帮到你们就好。」 「阿染,谢谢。」 「你已经口头感谢过了。」 「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想回香港。」云染直言不讳,「现在办商会的事已经很明朗了,似乎也没听说有什么别的风浪。 「暮声,不只是我想回去,雪雨也想回去。」 姜暮声说:「阿染,你再让我想想。」 「好,你想吧,我和雪雨不给你添乱,听你的安排。」 「你们没有添乱,帮了我很大的忙。」 「那你要怎么感谢我们啊?」 「除了现在回香港,还想要什么?」 「我要……」 「嗯?」 「我要你好好的,平平安安,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好。」 「还有,哎呀,还是有重要的东西的。」 姜暮声没忍住笑了一声,「阿染,你说。」 「我们结婚,等这次的事情后,行吗?」 第51章 「怎么突然想要跟我结婚?」 「才不是突然, 我物色了好久的结婚对象了。」 「顾鸿飞就是你曾经物色的对象中的一个。」 「对,不行吗?我是先遇到他后遇到你的,觉得他条件符合我的标准。」 「那现在怎么又选我?」 「哎呀, 你明知故问!」 「我不知道, 阿染,我的确不知道你是因为哪一点决定嫁给我?我得替你把好关,以免你将来会后悔。」 「这种终身大事, 怎么能是因为哪一点啊,当然是因为你既符合我的择偶标准, 又是我爱的人,非要说一点的话, 那就是你也足够爱我, 所以, 我也不会后悔。」 「是因为我跳海救你所以你觉得我足够爱你?」 「难道不是吗?」 「不是吗?」 姜暮声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道:「阿染,我觉得你年纪还太小了,你只比雪雨大一岁。」 「可是也成年了啊, 结婚可以等法定年龄, 除非你不愿意跟我结婚。」 「阿染, 我们都是女人,香港不颁发同性结婚证,如果我们结婚,那属于无效婚姻。」 「哦。」 「这样啊。」 「我没想这么多, 或许真的是我冲动了吧。」云染失落地说。 「阿染,你先别泄气, 香港不承认,我们可以找一个承认同性婚姻关系的国家去领证, 等过几年,你还愿意跟我结婚的话。」 「暮声,你怎么又说这种话,我当然愿意,过几年我也愿意,不过,这话至少比你上次说的中听,你总算没让我去找别人了。」 「阿染,我想你这也许出于我救你一命的感激。」 「那你早就救过我几次了,我也没想跟你结婚呀。」 姜暮声被噎了一下。 「你当真不是因为我跳海救你才想以身相许?」 「这件事是助推剂,我想以身相许,你不愿意接受吗?」 「我……」 第134页 「你真奇怪,以前我想离开,你不放手,现在我要跟你结婚,你又担心这担心那,你不相信我。」 「阿染,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觉得你年纪尚小,见过的好人还不够多,也没有什么恋爱经歷……」 「可是你不也没有恋爱经歷吗?」云染打断她:「所以有些事情并不是年纪长了,也会跟着长的,除非你觉得你还会碰上比我更好的人,你要跟别人结婚。」 姜暮声:「阿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那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了吗?」 「我知道。」 「我怕你知道得不清楚,我还是清楚地告诉你吧,我是认真地想跟你结婚,我想真正有个家,和你。」 「好。」 「我要你记住,一定记住。」 「我记住了。」 「我和雪雨可以回去了吗?」 「再等一等,等我做好万全的准备。」 这是姜暮声的底线,不论再想念,她都不想让爱人和妹妹陷入危险的境地。 「好吧,我不逼你了,累了吧,好好休息,晚安。」 云染挂断了电话。 姜暮声放下电话,却没有办法立刻休息,她起身,走出房间,去敲了郑杭一的门。 郑杭一已经准备关灯睡觉了,但听见敲门声还是起来开门,把姜暮声迎进门。 姜暮声进来了,显然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谈。 「怎么了?暮声。」郑杭一打起精神问。 「阿染和雪雨想回香港。」 「好事啊,说明都想你了,让她们回来吧。」 「我觉得还有些安全隐患。」 「你是说你那些叔叔伯伯?」 姜暮声点头。 「那你预备怎么做?」 「今天我们说动了姜佳明,或许我们可以说服二伯一家,只要给他们些利益,杭一,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可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你二伯一家摆平了,其他人更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都是保守派,这些年一直是姜佳明冲锋在前,打头阵,姜佳明要是倒戈了,他们准没辙。」 「那我明天去找二伯一家人谈谈。」 第二天,姜暮声和郑杭一一起去了二伯家,发现姜佳明一直乖乖待在家里,二伯母病了,二伯父也老了,所以那天她才能说服姜佳明不当炮灰。 姜佳明看见她第一反应是气愤激动,抡起了拳头,想到她可能是女人,拳头砸不下去,又有些别扭,只能语气上恶狠狠地问:「你是来看我们家的笑话的吗?」 姜暮声道:「不是。」 郑杭一说:「佳明,你扪心自问,暮声哪一点对不起你了,你从前好几次都差点要了暮声的命,暮声对你做什么了?」 姜佳明不吭声,从前是他被嫉妒仇恨蒙蔽,总觉得是姜暮声抢了他应得的东西,但这次回国后,他看到父母的状况,终于愿意认真听二老说的话了,跟姜暮声上次跟他说的几乎不差,都是要他不要再冲动,不要再当炮灰,不要让他们白髮人送黑髮人。 「你说说,暮声伤过你没有?」郑杭一问。 姜佳明摇头。 「暮声哪里针对过你没有?」 姜佳明张了张口,想说流放他的事,但是转念一想,说是流放,其实他每次回来都没有受到什么限制,便又把话咽了回去。 又摇了摇头。 「我再问你,暮声的腿落下毛病,其中有你的原因没有?」 「有。」姜佳明敢作敢当,爽快承认了,「不过,我当时也不是故意的,那么多人针对姜暮声,我只是刚好站在最前面,被挤着把他从高处推了下去。」 「所以暮声从没有对你不起,是你对不起她,对吧?」 「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你们今天来到底是要做什么?兴师问罪吗?」姜佳明伸着脖子,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 他母亲伸手制止,「佳明,你冷静些,别那么说话。」 他父亲则是亲自给他们倒茶,陪着笑脸说:「暮声,郑先生,佳明他已经知道错了,你们别跟他一般见识。」 「二伯父,你们放心,我们今天不是来找茬的。」 二老听了立刻放心了些。 只有姜佳明还死要面子,伸着脖子问:「你们不是来找茬的,那是干嘛的?」 「表哥,你回国后,还没找到事做是不是?」 姜佳明不承认道:「我那是没找,我回来就忙着照顾我父母,哪里有时间去找事,再说了,要不是你当初什么都没分给我们,我至于没有事做吗?」 「佳明。」他母亲拉住他,「做人是要讲良心的,你表弟之前分过商铺给我们,是我们没经营好。」 「那是他故意分给咱们家不好做的生意。」 姜暮声笑了,「表哥,那我再分给你一个好做的生意,不用你做什么,你只等着分红,怎么样?」 「有这种好事?」姜佳明不信。 姜暮声说:「也不全是好事,需要跟着四处奔走。」 「就是类似保安大队长的职责,但是拿当老闆的好处。」郑杭一简单粗暴地把事情说明,他可不像暮声那样去考虑姜佳明的自尊心。 没想到的是,姜佳明没生气,甚至沉下心来,好好想了想,说:「这事儿我能干。」 「不过,事情真就这么简单?」姜佳明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 第135页 姜暮声道:「需要你做的就是这些,不过还需要二伯父二伯母在其他叔叔伯伯那里说说好话,有钱大家一起赚,现在是和平年代,不兴舞刀弄枪。」 「那你还要我当什么保安大队长?」 「确保万无一失,若是要极端分子隐藏其中,我不能没有一点准备。」 姜佳明这下算是福气了,他确实坐不了姜暮声的位置,那么多操心的事,多烦啊,当个保安大队长挺好的,也能让为了他操了这么多年心的父母安享晚年了。 事情谈好,姜暮声和郑杭一离开时,姜佳明追出来送他们。 「那个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姜佳明低着头,摸着自己后脑勺道。 姜暮声一看他这个扭捏的样子,就知道他要问什么,这些天,有太多人问这个问题。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过两天就会有答案了。」 「那我什么时候上岗?」 「明天。」 姜暮声拜访姜佳明一家的事很快就在姜家其他旁支中传开了,加上姜佳明父母的游说,有不少愿意跟着姜暮声继续干的,一来太平,二来赚钱也比较容易,欲戴王冠、自承其重,人总不能太贪心。 也有好些保持中立态度,要看最终的结果。 还有少数两三家坚决反对,他们不愿意让姜暮声继续骑在他们头上了,不管姜暮声是不是女人,他们都要推翻他,最好是杀了他,做得干净点,要是实在不幸被发现了,就拉个底下人顶罪,多给些好处就是了。 时机到了,姜暮声登报自己将于今天召开记者发布会的事,不过并没有公开召开记者发布会的意图。 意图有二,一是公布自己的女性身份;二是宣布成立香港全女性商会。 她给秦女士和凌老太那边发去了请柬,许姨太并未明确答覆,她也发去了请柬。 当晚,阿染给她打来电话,问:「我和雪雨这下总可以回去了吧?」 姜暮声道:「可以。」 云染嘆气说:「可惜,等我和雪雨赶回来也来不及参加你的发布会了。」 姜暮声要的就是这来不及,她心里担心发布会上还是会出现一些问题,阿染和雪雨来不及参加反倒更安全。 这时,港督和塞西亚也已经在报纸上看到了姜暮声要开记者发布会的事。 塞西亚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却一直忍不住想姜暮声怎么不邀请她去呢? 港督问:「塞西亚,你当真不想去吗?」 塞西亚嘴硬道:「我去与不去有什么分别,没有我,她也已经联合好其他人,肯定能把商会办起来。」 「要是有这份请柬呢,你去不去?」港督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份深蓝烫金请柬。 塞西亚再也忍不住,伸手从父亲手中夺过来,拆开来看。 * 第二天,姜暮声和郑杭一都早早起来准备商会的事,姜佳明也很守约地提早就来当他的保安大队长了。 为了确保安全,姜暮声自己穿了一件防弹衣,让郑杭一和姜佳明也穿了,姜佳明不愿意穿,随手给了n,n也不愿意穿。 姜暮声把防弹衣丢在姜佳明身上,「你父母不希望你出事,穿上。」 姜佳明这才勉强答应,「穿就穿,不过你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开个记者发布会,也怕有人来杀你。」 姜暮声看着他,冷冷地道:「你从前也想杀我,我对你做了什么亏心事吗?」 姜佳明一噎。 「以前是我不对,能不提我之前干的那些蠢事了吗?」 「那也得你以后也不要再干蠢事才行。」姜暮声道。 「知道了。」 他们出发时,云染和雪雨也准备好了,搭乘最早一班轮渡回香港。 所有盯着这场发布会的人也都准备好了。 只有塞西亚还不确定,她摸着暮声差人送来的请柬,还在犹豫。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自己对于暮声究竟事何种感情,她对她的感情是否因为知道她是女人就变了。 可是她想不清楚。 唯一能确认的就是,她现在还没有办法完全放下,她会忍不住担心她,担心她出事,也担心自己因为不去而后悔。 早餐餐桌上,她看了眼时间,发布会应该马上就要开始了,她迟了。 「塞西亚,其实我希望你能去。」 父亲忽然对她说。 「为什么?」塞西亚有些意外,她原以为父亲会对姜暮声有很大的意见,但似乎并没有。 「暮声的提议对你未来的发展有好处,塞西亚,我认为这对你是个相当好的机会。」 塞西亚有些明白了,之前她想的都是感情问题,感情上她还愿不愿意跟姜暮声站在同一条战线,完全没有思考利益这一方面。 「这么说,我是该去了?」她问爸爸。 「去吧,宝贝。」 塞西亚早饭也不吃了,直接起身,她一出门,父亲安排好的一列经过武装的警察直接跟着她出发,原来父亲都安排好了吗? 去发布会的路上,她问自己恨不恨姜暮声,答案是没法恨,姜暮声从来没有对她有任何不合宜的行为,面对她的求爱也总是直接拒绝她,从不给她任何幻想,唯一对她不好的就是隐瞒自己的性别。 可是,隐瞒性别这件事,是不得已的。 她自己也是大人了,应当对自己的心动负责。 第136页 「那你现在还喜欢姜暮声吗?」她问自己。 她发现自己根本回答不了这个问题,只是觉得好像有些释然了,不再痴缠姜暮声了。 她现在之所以去,或许只是因为父亲说的利益,这对她有好处,其中或许也掺杂那么点对姜暮声未消逝完全的爱。 她从来没打算要跟一个女人恋爱、结婚,所以,她应该会慢慢忘掉姜暮声的吧。 不过,她并不后悔自己喜欢过姜暮声,一点也不。 姜暮声到了发布会现场,发去请柬的重要角色都已经到场,除了一个许姨太没来,记者来了许多,恐怕全香港的媒体都派了记者来,还未宣布开始,就有记者已经开始拍照,闪光灯不停闪。 姜佳明已经进入保镖大队长的角色,开始维护现场秩序,有模有样。 姜暮声给塞西亚留了个位置,人还没来,不知道会不会来。 旁边的郑杭一侧身问她:「还不开始,是在等港督千金吗?」 姜暮声没有否认,「再等五分钟。」 她不是对塞西亚对她的感情自信,而是对利益和人性自信,只要塞西亚不是恨她入骨,就有很大的机会被港督说服来参加发布会。 「还有四分钟。」 「还有三分钟。」 「还有一分半。」 郑杭一无聊地报时。 「诶,塞西亚真来了!」郑杭一惊讶地看着一众严峻武装过的警察让人群让出一条道来,进入会场中心维持秩序,塞西亚则是走在他们前面,被簇拥着。 「塞西亚,这里,请坐。」姜暮声微笑说。 塞西亚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地走过去,脸上也带着笑,还官方地跟姜暮声握了握手。 好像两个完全不熟悉的人。 「感谢港督千金赏脸。」郑杭一在一旁笑嘻嘻地说。 塞西亚没搭理她。 姜暮声拍了拍话筒,宣布:「发布会正式开始。」 下面的记者都严阵以待,架好自己的相机,嘴唇翕动,随时准备发问。 姜暮声道:「感谢各位来参加这次的记者发布会,大家一定都疑惑这次记者招待会的目的的是什么。」 「是啊,姜先生,您举办这次记者招待会的目的是什么?」一个记者抢在前面问道。 「有两个目的,一是针对近期香港关于我的性别的传闻。」 台下的记者朋友都屏住了唿吸,一个记者反应快,快嘴问:「那您是要闢谣吗?」 「不算闢谣,我一直想找个郑重的时机告诉大家,我确实是女人。」 「这……」 「姜先生不是在开玩笑吧?」 「不是。」 记者们都陷入沉默,没人发问,他们都还是觉得姜暮声是女人的事难以置信。 一样难以置信地还有跟警察一起维护现场秩序的姜佳明。 他在心里连骂了自己几句,觉得自己不是人,曾经那么对姜暮声,不打女人是他的人生准则。 一片寂静中,郑杭一开口了。 「好了,暮声,现在大家都知道你的真实性别了,你刚刚说开记者发布会有两个目的,还有一个目的是什么?」 姜暮声道:「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我想牵头创办一个香港全女性商会,目前同意入会的成员除了我自己,还有秦羽秦女士、凌君凌老太、港督千金塞西亚。」 …… 阐述一些关于商会的构想与细则,又接连邀请会员进行发言,以及回答记者提问,发布会一直持续了两个多小时才结束。 发布会结束后,许多记者还意犹未尽,尤其是女记者,想继续问,但也只能等下次机会。 姜暮声郑重地向来参加发布会的秦女士和凌老太表示感谢,安排人送她们回去,最后才对塞西亚说:「塞西亚,谢谢你能来。」 「我来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个商会不错,不想它夭折了。」 「谢谢。」 「你谢完了没有啊。」塞西亚佯怒。 「谢完了。」 「那我走了。」塞西亚潇洒扭头。 姜暮声没动,郑杭一追上去,「塞西亚,我送你。」 姜暮声带着姜佳明和其他保镖去码头接人,过不了多久,阿染和雪雨就到了。 码头已经站了不少人,有要去大陆的,也有许多来接人的。 船近了,姜暮声唇角浮现一抹笑,n睁大眼睛,她好像看到小姐站在船头的身影了,暗暗激动。 姜佳明站在一旁瞎琢磨,他以后要怎么称唿姜暮声。 船越来越近。 船靠岸了。 阿彪在身后护着云染和雪雨,让她们安全上岸。 人潮拥挤,云染一上去,就被挤到姜暮声怀里,她就顺势抱着姜暮声,在她唇上飞快亲了一口。 姜佳明在一旁看着,浑身不自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觉得腻歪。 雪雨上了岸,人往前跌,幸而n扶了她一把。 「n你也回来啦!」 「是的,小姐,我又可以继续保护你了。」 庞大的人流中,姜暮声护着云染,n护着雪雨,阿彪看见姜佳明,还以为姜佳明是要对姜先生不利,挤过去,捏着他后脖子将人给提熘起来。 「你放手,我和姜暮声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信你问姜暮声!」 可是人早挤地没影了,姜佳明就这样被阿彪教训了一路,出了码头才得到解救。 第137页 云染依偎在姜暮声怀里,小声道:「谁让他以前那样对你,阿彪教训他一顿也是好的。」 雪雨则是拉着n跟她讲自己在香港的事,遇到的人。 「诶,你看。」云染指指雪雨那边。 姜暮声道:「阿染,你也看出来了?」 云染笑而不语,手已经伸进她外套,在她心口画圈。 姜暮声捉住她作乱的手,说:「回家。」 「回家了。」云染的手被姜暮声攥在手里,对大家喊。 「回家啦。」雪雨也对n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