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任不准我释然GL》 第1页 [gl百合] 《前任不准我释然（）》作者：衣青箬【完结+番外】 文案： 林幽篁追了江独照十年，用尽一切心思，终于得偿所愿。 可在一起之后她才发现，在江独照心里，她始终排不到最前面，也敌不过那段她无法介入的少年时光。 重活一世，林幽篁转学来到小城一中，却发现所谓的少年意气，原来就是一起逃课闯祸被记过。 她释然了。 但江独照却想不开了。 …… 江独照觉得，林幽篁总是在透过她看向什么人。 后来她知道了，那是林幽篁的爱人。 她问林幽篁，「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因为我爱她热情开朗，像个太阳，又恨她的光芒那样公平地照在每个人身上。」林幽篁说，「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江独照心想，我喜欢这样的你，病得可比你重多了。 再后来，她对林幽篁说，「我跟她很像吗？要不你把我当成替身，我不介意的。」 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 不带期许地吹拂着你。 那时，你也不復爱我。 ——海朋森《春风》 ps：作者码字不易，谢绝任何形式的搬文改文和转载。支持正版，从我做起！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 重生正剧 he 搜索关键词：主角：林幽篁，江独照 ┃ 配角：中二组 ┃ 其它：1v1，he 一句话简介：咯噔文学（x） 立意：为了幸福而奋斗。 第1章 转学生 「林同学放心，咱们班的班级氛围在整个年级来说都是很好的。」班主任姚老师领先半个身位，半侧着身面朝林幽篁，一边引着她往楼梯上走，一边笑着介绍，「同学们的学习热情也很高涨，每天起早贪——」 「嗖」的一声，一道身影风一般从他背后蹿上了楼梯，也将姚老师的下半句话吓回了喉咙里。 林幽篁跟他一起抬头向上看，印入眼帘的是一道过分熟悉的背影。 姚老师顿时怒不可遏，大声喝道，「江独照，你给我站住！」 那个名字被喊出来的瞬间，林幽篁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比被点名的本人还紧张似的。 倒是前面的背影，又往上蹿了几级台阶，才终于剎住惯性，大大咧咧地转身，居高临下朝他们看来。 上午七点半，明艷的朝阳刚刚升上天空，洒落的光芒还是一种非常温暖的金黄色。一缕阳光透过敞亮的楼梯间垂落下来，笼罩在江独照身上，为她披上了一件金光闪闪的外衣。 她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剩下金色的阳光勾勒出的轮廓。 林幽篁的眼睛似乎都被这光刺痛了，一点热意从眼眶深处涌出，她连忙收回视线，低下头去看水泥铺成的台阶。 「怎么又迟到！」身旁的姚老师还在咆哮。 「不小心睡过头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说，语气理直气壮，「早自习已经开始了，我先上去了啊老姚！」 然后再次一阵风般颳走了。 「八百字检讨！」姚老师对着她的背影吼，「再有下次，你给我请家长！」 不得不说，作为班主任，姚老师有一把好嗓子，声音洪亮、音域极广，直到江独照的身影看不见了，楼梯间里还久久迴荡着他的尾音。 姚老师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位新来的转学生，而他刚刚才对人家吹嘘过班里的学生起早贪黑，热爱学习来着。于是他带着一点拘谨回过头，勉强扯出一抹尴尬的笑，「咳……这个是特例，班里其他同学不这样。」 「姚老师和同学们的关系很融洽。」林幽篁笑着说。 这避重就轻的称赞让姚老师松了一口气，他甚至差点儿顺着对方的话抱怨几句学生不听话。幸好及时想起来，旁边这位不是同事，而且从今天起也是自己的学生了，于是急忙止住。 好在爬完这段楼梯，就到了高二（16）班所在的楼层。 姚老师领着林幽篁走进教室的时候，同学们显然已经得到了江独照的通风报信，全都在举着书大声朗读，听在林幽篁耳朵里，有一种非常可爱的造作感。 「好了，大家安静一下。」姚老师走到讲台上，敲了一下桌子。 同学们乖巧地安静下来，放下手里用来打掩护的书，正大光明地抬起头来，打量站在姚老师身侧的林幽篁。 果然跟江独照说的一样，看起来好乖好漂亮，一看就知道是好学生。 「这是今天刚刚转到我们班的新同学，大家要好好跟她相处，知道吗？」姚老师说着，转头看向林幽篁，「林同学，你来做个自我介绍。」 他说着往旁边让了让，林幽篁也落落大方地走过去，面朝众人道，「大家好，我是林幽篁，『独坐幽篁里，弹琴復长啸』的幽篁。从今天起会加入高二（16）班这个大家庭，请大家多多关照。」 下面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充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嘻嘻哈哈，「欢迎欢迎！关照关照！」 一边说，还一边回头去看江独照。 因为她的名字里有个「照」字，但凡有这种自我介绍的环节，但凡有人说起「关照」两个字，大家就免不了要起闹一番。 林幽篁也跟着看了过去。 江独照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周围的起闹声，察觉到台上那人的视线也随之移向自己，不由面上发烧，转头瞪视起闹得最厉害的姚宇明，恼羞成怒道，「什么烂梗，几百年了还玩，你们腻不腻啊？」 第2页 「不腻啊。」姚宇明无辜地说。 「哈哈哈！」教室里响起快活的笑声。 「好了，上课时间，不要吵！」姚老师用力拍了一下讲桌，视线从教室里扫过，微微皱起眉头，「班里暂时没有空位了，林同学先在后面将就一下，可以吗？等月考结束，班里会重新排座位。」 「没问题，我双眼视力1.0，坐最后一排能看清黑板。」林幽篁笑着说。 「好。」姚老师欣慰点头，又说，「教室里没有多余的桌子，我叫个同学跟你一起去储藏室……」 江独照趴在桌上，遮掩烧得厉害的面孔，闻言连忙高高举起手，「老姚，我来吧。」 察觉到新同学又向自己看过来，她连忙挺直了背，端正地坐好，耳根又开始泛热。 然而下一瞬，林幽篁一开口，她的笑意就僵在了脸上。 「不用了，老师。告诉我储藏室的位置就好，我自己可以。」她说。 「唔……」姚老师想了想，没有拒绝，「你从这里过去，直走到走廊尽头，就是储藏室。门没锁，一些卫生工具什么的都放在里面，搬的时候小心点。桌子很久没用，估计也要清理一下……」 他交代得事无巨细，显然是个很爱操心的性子。 班主任嘛，难免的，负责任的老师总比不负责的好。林幽篁半点没有不耐，安静地听完，不时点头，等姚老师想不出还有什么遗漏了，才转身出门。 没一会儿，她就搬着桌椅，从后门进了教室。 听见动静，本来就没在看书的江独照几乎是立刻转过头。 她的位置就在第一组靠窗的位置——也即是整个教室最靠近后门的位置，是差生的风水宝地，既能第一时间察觉到老师的到来，想逃课熘走的时候也极为方便。 林幽篁一进教室，就对上了她灼然明亮的视线。江独照虽然没有开口，但满眼都写着「坐在这里吗？」的邀请，像是很希望她将自己的课桌安在第一组最后。 这让她的脚步微微一滞。 但下一瞬，林幽篁回过神来，眼底将将聚拢的笑意淡去。她转过头，佯装什么都没看见，搬着课桌越过江独照所在的位置，一直走到第四组靠窗的地方，才将之放下。 原本坐在第四组最后一排的两人立刻不约而同地转过头来，盯着她看。 林幽篁一抬头，便看到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不止是脸，她们连髮型和衣饰都一模一样，动作一致地看着她，如同一个人被复制粘贴成了两份，乍一看还有些唬人。 饶是林幽篁早知道江独照的朋友中有这么一对双胞胎，也偶然见过她们几次，还是忍不住顿了一下。 「你好。」坐在林幽篁前桌的女孩说，「我是梁大双。」 「什么啊？」另一个女孩推了她一下，「我才是梁大双。」又朝林幽篁笑，「我是姐姐，这是我妹妹小双，我们是双胞胎，像吧？」 「简直一模一样。」林幽篁将背上的包塞进桌洞里，也笑，「你们好。」 未必所有双胞胎都喜欢玩这种「猜猜我是谁」的游戏，但很显然，这一对是的。对于林幽篁的答案，她们十分满意，正要再说话，讲台上的姚老师再次站了出来。 「好了！继续上早读，别分心。」 早读课是语文和英语轮流上的，今天是语文，所以作为语文老师的姚老师留在上面监督，众人不敢再分心，纷纷拿起课本，大声朗读起来。 林幽篁没有书，正百无聊赖地坐着，前排的双胞胎之一迅速回身，丢来了一本语文书。 她微微一怔，伸手将书拿起来，「谢谢。」 前排的人抬起手摆了摆。 林幽篁不由得笑了一下，不知为何，这段时间一直提着的心，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轰然落地了——纵然难免激起遍地尘埃，但终归也有各自落定的那一天。 …… 江独照侧过身，半边身体靠在墙壁上，将语文课本半立起来，假装在认真阅读，实则视线越过课本上缘，投向了坐在另一边的林幽篁。 明亮的天光之中，她桌上摊开梁小双借给的课本，微微垂着头，目光专注地阅读，翻书的左手戴着一串亮晶晶的手鍊，在日光下显得通透璀璨，一晃，又一晃。 江独照的心似乎也跟着晃了起来。 她从前读书，看到「腹有诗书气自华」这样的句子，总是很难想像。 毕竟她所认识的读过的书最多、肚子里知识最丰富的人，就是班主任姚老师。但对方那圆润的体型、唠叨的性格，都显然难以与「气度高华」这类的词语联繫在一起。 但现在，这种气质好像在这位新来的转学生身上具现了。 她光是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幅画卷、一片风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动人之处，让江独照忍不住看了很久。 早自习结束之后，姚老师要带林幽篁去领校服和课本。 江独照本来想毛遂自荐去帮忙，但人已经站起来了，看着向姚老师走去的林幽篁，又抿住唇，将想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虽然大大咧咧习惯了，平时也不怎么在意别人对自己的看法，但江独照还是能够颇为明显地感觉到，这位她很有好感的、新来的女同学……似乎不太喜欢自己。 第2章 三省 林幽篁抱着东西从后勤处出来，一眼就看到了前方被花木掩映着的小径上，江独照躲躲闪闪的身影。 第3页 她「……」了一下，当做没看见，走了。 江独照也正在懊恼。 出于某个众所周知的原因，她虽然想帮林幽篁的忙，但没能直接说出口，只好跟在对方身后。 高中生的课本和练习册，分量可是十分沉重的，万一林幽篁拿不动，她就能上前帮忙了。 结果还在打腹稿，突然看到林幽篁的身影在门口出现，她身体比脑子反应快，「嗖」地一下躲了起来，然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 干什么啊？ 本来只是热心帮忙，现在弄得好像不怀好意的跟踪狂魔似的，也不知道林幽篁看到了没有，她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江独照一咬牙一横心，沖了出去。 她以百米冲刺的速度从林幽篁身边掠过，又在几步之外一个急停，回过头来，装作刚刚看到她的样子，尽量装作随意地问，「要帮忙吗，同学？」 「不用了，谢谢。」林幽篁礼貌而客气地道。 江独照抿了抿唇，就保持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她一起并行了一段，依旧没有找到能够切入的话题，反而被彼此间的沉默弄得有些不自在，只好匆匆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然后再次跑走。 林幽篁注视着她的背影，忽然发现，年轻的江独照似乎总在奔跑，不知是有什么亟待完成的事，还是身体里有用不完的力量，所以肆无忌惮地挥霍。 * 从综合办公楼到教学楼有好几条路，其中一条会经过经过一道三曲三折的长廊，名叫「三省廊」。 这个设计可谓是煞费苦心，不过江独照除了觉得这里四季风景都不错之外，经过的时候从来没想过什么「一日三省」。但现在，她如一阵风般跑到这里，刻在匾额上的三个字忽然就入了眼。 她在干什么啊？ 平心而论，江独照是个很热心的人。她从不惮于对人伸出援手、付出善意，对陌生人尚且如此，更不用提自己周围的人。 所以她总是有很多朋友。 但也不是每一次的善意，都会被人接纳。 有些人不需要她的帮助，有些人不相信她的善意，甚至有人会恶意揣测她伸出援手的目的。 在那种时候，江独照也不会觉得尴尬，摸摸头，笑一笑，就过去了。下一次，看到有人需要帮助，她还是会上前。 但是今天，被林幽篁明里暗里拒绝了几次，江独照却感觉不自在了。 甚至隐隐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 之前被老姚叫住的时候，江独照曾站在台阶上往下回望。 因为逆光，那时林幽篁没能看见江独照脸上的表情，但江独照却能看见她的。 以江独照匮乏的语言能力和词彙储备，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她觉得，那一刻的林幽篁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哭了。江独照不知道林幽篁的心情，也无法解读这份情绪，只是本能地认为，她需要帮助。 然而她伸出手，却被对方干脆地拒绝了。 那种漠然与戒备，实在有些伤人。 江独照站在三省廊里，对着花圃里开得浓烈的紫薇花树，终于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实在没有做错什么。 但要说是林幽篁的错，显然也不对。 也许林幽篁就是那种，不太容易接受别人给与的善意的人吧？因为某件令人伤心的往事而对周围的环境和人都表现得冷漠客气，以此来保护自己—— 运用丰富的想像力为林幽篁编织出了合理的理由，江独照顺利说服自己，心情总算又恢復了平时的轻快。 * 上午第四节是老姚的语文课，他本来打算下课后送林幽篁去宿舍，给她安排床位和各种生活用品，奈何才一下课，就有人来找——除了高二（16）班的班主任之外，他还兼任高二年级语文教学组组长，以及高二年级年级主任的职务，要忙的事情着实不少。 「那个谁……」老姚在门口跟来人说了两句话，回过头来，视线在教室里一扫，很快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王萍，你先带林幽篁同学去宿舍安顿好，别耽误了午饭和午休。宿管那里我会打招唿，手续以后再补。」 前排一位个头矮小的女同学慌忙站起来，「我知道了，姚老师。」 老姚满意点头，转身离去。 王萍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拎着装书的布袋走到林幽篁桌边，「林同学，我们走吧。」 林幽篁抬头打量了她一下。王萍皮肤微黑，颧骨上有两团经常被烈日照射形成的红晕，中分的长髮在脑后扎成低马尾，手里拎着的布袋看起来也是自己手工缝制的，整个人从内到外透出朴素。 她看人的时候，会微微眯起眼睛，天然的一张憨厚笑脸，叫人能从中窥见她的淳朴。 林幽篁不由得也朝她笑了一下。 「你的行李……」王萍见她手里只拎着一个空书包，视线在她身周扫了一圈，有些迟疑地问道。 林幽篁说，「在姚老师的办公室，还得麻烦你陪我走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王萍笑了一下，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 她天然不知道该怎么跟这种看起来家境优渥、人长得又漂亮的同学打交道，对方若盛气凌人，她会胆战心惊，但若是像林幽篁这样温柔可亲，她也会受宠若惊。 最后只好默默走在前面带路。 第4页 老姚的办公室，在综合办公楼的三楼。林幽篁的行李箱很大，虽然带着滚轮，但要拎下楼也还是颇为费劲。她站在楼梯口，才刚开始为难，王萍已经一把将箱子拎走。 「王萍同学，我自己来就可以。」林幽篁连忙说。 王萍个子小，行李箱立在地上就已经到她的腰了，拎着实在费劲，轮子会时不时撞到地面，她索性将箱子整个扛在肩上，此时已经下了几级台阶。 听到林幽篁的话，她回过头来，眯起眼睛很憨厚地笑了一下，「没事，我来吧。我在家里经常干活的，扛肥料袋、米袋什么的，都是百八十斤，你的箱子不沉。」 然后就这样扛着箱子一口气下了三楼，看起来脸不红气不喘的。 林幽篁跟在后面，刚开始还有些不安，后来见她确实不是逞强，便也不再一味拒绝，而是用一种全新的视线打量着王萍，弄不明白她小小的身体里如何能容纳下这么巨大的力量。 下了楼，王萍也没有将箱子还给她，而是自己拖着。林幽篁敏锐地注意到，王萍似乎是第一次使用这种带轮子的行李箱，眼睛里流露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好奇与兴奋，便由她去了。 她走在王萍身边，想了想，问道，「王同学，你是班干？」 王萍有点诚惶诚恐，小声道，「我是劳动委员。」 说话时，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对这件事十分自豪，但又不便表现出来——其实，这是王萍从小到大，第一次担任班级干部。 林幽篁不知道后面这一点，但她还是在对上王萍的视线时，轻声道，「那你很厉害。」 王萍「嘿嘿」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地挠头，「我也就是干活比较麻利，成绩什么的比不上其他同学，能为班级出一点力就很好了。」 大概是因为林幽篁的和善，让她觉得彼此间的距离没有那么遥远了，王萍的话稍微多了一些，主动给她介绍起了她们住的宿舍，以及学校食堂的菜色。 …… 不远处的教学楼上，江独照正趴在走廊的水泥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幕。 「在看什么？」徐莹莹拎着书包从后面走出来，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随意地笑着问道。 随着她的靠近，一阵香风袭来，江独照接连打了两个大大的喷嚏，连忙将肩上的手甩开，往旁边挪了几步，拉开了跟徐莹莹之间的距离，「你喷的什么香水，呛死个人。」 「哎呀你！」徐莹莹跺了一下脚，朝她翻了个白眼，「不懂欣赏。」 「是你喷得太多了。」江独照质疑地说，「香水不是这么喷的吧？」 她知道徐莹莹买的香水不算便宜，好像还是牌子货，是她小姑从上海捎回来的，应该不是质量问题。但如果电视上那些所谓的上流人士都是这么一身香的话，江独照就要对「衣香鬓影」这四个惹人遐想的字所代表的含义产生怀疑了。 「喷少了不香。」徐莹莹非常务实地说。 似乎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她又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江独照低头往下看去，林幽篁和王萍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没什么。」她收回视线，语气平静地说。 至于她心底那一点似有若无的委屈，无法诉说，也无人在意，说不定明天就忘记了。 第3章 秘密基地 王萍住的宿舍还有一个空床位，所以林幽篁就被安排在了这里。 说是「空」床位或许有些不确切——林幽篁盯着床上堆着的各种杂物想，虽然没有主人，但这张床显然已经被宿舍里的人毫不浪费地利用了起来。 这倒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宿舍不大，要住下八个人，本来就很侷促，任何空间都会被利用起来，这床空着也是空着，大家往上放点东西很正常。 所以当王萍一言不发地爬上去，主动从上面往下搬东西时，林幽篁也连忙上前配合。 等搬完了东西，王萍还打了水要帮她擦床板、铺床，但都被林幽篁拒绝了，「谢谢你，王萍同学，不过我既然要住校，这些事情就应该自己做，不然怎么能锻鍊生活自理能力？」 大概是她给出的理由太过高大上，王萍总算没再插手，只是因为床在上铺，就站在下面帮忙递了一下东西。 直到床铺被清理干净了，林幽篁才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她虽然带了不少行李，但都是书和衣服，日用品是一概没有的，更不用说床垫被褥了。 就是手里的盆和抹布，也都是王萍友情提供的。 「学校里有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吗？」她转身问王萍。 王萍似乎也没有想到她带了这么大一个行李箱，竟然没有床上用品，有些无措地摇头，「学校里怎么会有卖这些？我们都是自己带的。」顿了顿，揣摩着林幽篁的经济条件应该比自己宽裕一些，她又说，「不过街上有卖的，我可以陪你去。」 「那就麻烦你了。」林幽篁松了一口气。 两人正要出门，就碰到了买饭回来的室友们。 一进门，赵欢就惊叫起来，「王萍，你要死了，怎么把东西弄得到处都是？」 王萍一愣，回头看了一眼，才发现，刚才她们从床上搬下来的那些杂物，确实将宿舍的空地占去了大半。 她和林幽篁都是尽量将东西往两边放，留出中间的过道方便行走，但是这样一来，反而都堆到了下铺的床边，赵欢的床边尤其多，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也难怪她不高兴了。 第5页 这么想着，王萍面上一热，连忙道，「对不起，我马上收拾。」 说着就要回去整理，却被林幽篁一把抓住了。 「收拾什么？」她看了王萍一眼，又看向赵欢，「那些东西都是你的吧？之前床铺空着，放了也就放了。现在我要搬进来，你们的东西当然要拿开。我们已经帮你搬下来了，不用谢，剩下的你自己收拾吧。王萍还要陪我去买东西，没空帮你。」 说着一拉王萍，「走。」 「这……」王萍想问「这样是不是不太好」，但一句话没说完，人已经被林幽篁拉出了宿舍。 她仓促地回头，对上赵欢铁青的面色，心下有些慌乱失措，但不知为何，又有几分说不出的畅快。 小城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小城，绕城市步行一圈，估计也就一个小时左右的样子，布局十分紧凑，分东西南北四个部分，中间由街道隔开。一中位于东区与北区的交界处，距离主街道并不远。 王萍领着林幽篁，沿着一条僻静的巷道往前走了几分钟，就来到了街上。 售卖床上用品的店铺就在北街，物价别说是跟十二年后相比，就是跟林幽篁长大的新城相比，也低得让人不敢相信——一床薄棉被二十，床垫十五，床上四件套十五，总共只花了五十块。 当然，要价其实是翻倍的，但是被王萍干脆利落地砍了半。从店里出来，林幽篁不由庆幸，若是她自己来，估计问过价就直接付钱了，哪里能想到还有砍价这回事？ 对于王萍这位勤劳朴实，力气奇大且砍价技能点满的同学，更是肃然起敬。 而这位同学，还在孜孜不倦地给林幽篁传授经验，「现在天气热，用薄被就可以了。等到冬天，还是要换一床厚被子。不过那个不用买现成的，去那种弹棉花的店定做，价格贵一点，但东西实在。」 其实价格贵也是因为林幽篁什么都没有，要店里包工包料。一般人家会自己买棉花，或者索性把旧棉花或者家里积下的旧衣服拿过去，绞碎了弹成被褥，店里就只收加工费。 很显然，虽然只接触了短短一段时间，但在林幽篁对王萍有了一个大致的认知时，王同学也比较了解她了，所以交代完之后，又不甚放心地说，「到时候你叫上我，我跟你一起去。」 林幽篁不由笑了起来，「好，谢谢你。」 选择到这里来，其实只是因为一时冲动。但现在，即使抛开江独照不提，林幽篁也开始喜欢这个地方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完全舒展开，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 被她感染，王萍也跟着笑了起来，「不用客气，能帮上忙就好了。」 「帮了大忙了。」林幽篁说着，视线扫到街道两侧的小吃店，忽然想起来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脚步倏然一顿。 「怎么了？」走在她身边的王萍连忙也停了下来。 「我们还没吃饭。」林幽篁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十二点半了，现在食堂还有饭吗？」 「……应该没有了。」王萍也有点慌。 高中生正是消耗大、胃口大的年纪，中午不吃饭休息，下午哪里有精力听课学习？ 「唔……那我请你在外面吃吧，谢谢你今天帮了我那么多忙。」林幽篁说着，已经选中了一家店，举步往那边走。 王萍连忙要拦着，但她连被赵欢等人使唤都无法拒绝，又哪里拗得过林幽篁？只好退而求其次，拒绝了林幽篁选择的那家一看就很贵的饭店，转而选择了旁边的快餐店。 这是一家两元快餐店，两块钱可以选两个荤菜，素菜任选，米饭管饱。 林幽篁再次被这物价震撼了一下，但看王萍的样子，好像还觉得有点贵。她想了想，小声说，「那你多吃点，争取吃回本。」 王萍郑重点头，表情严肃地拿起餐盘，仿佛下一刻就要上战场。 尤其是在看到林幽篁只要了那两个荤菜，舀了一小勺米饭之后，她脸上的神情就更加凝重了——得把林幽篁那一份本钱也吃回来！ 见识了王萍的饭量之后，林幽篁对于她的身体里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这件事，已经再无质疑。根据能量守恆定律，吃下去的饭菜既然没有让她长高长胖，那就是都转化成了力气。 …… 回到宿舍时，赵欢并不在。 堆在她床边的杂物依然没有整理，林幽篁视线扫过，不由笑了一声。 王萍也在看那堆东西，满脸纠结，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去帮忙。听到林幽篁这一笑，不知怎么嵴背一凉，缩着脖子收回了视线。 她的想法很单纯：林幽篁是为了自己才跟赵欢对上的，虽然她有点害怕这样的冲突，但非要让她表态的话，王萍当然是站在林幽篁这边的。 宿舍里有人在午睡，林幽篁怕铺床的动静太大，就只把东西放在床上，拿着包出去了。 王萍本来还犹豫要不要跟，林幽篁回头看了她一眼，微微摇头，她便回自己的床位去午睡了。刚才吃得太饱，这会儿困劲正好上来，躺下没两分钟就睡了过去。 宿舍楼前面种了一排香樟树，阳光将树冠的阴影投在地上，林幽篁就沿着这片阴凉往前走。 一开始，她的行动是漫无目的的，但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林幽篁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熟悉的地方。 林幽篁微微一怔，就要转身离开。但这时，她听到了从一墙之隔传来的声音，叫出了那个几乎是刻入灵魂的名字，「江独照，你今天受什么刺激了，怎么打得这么凶？」 第6页 然后是一道林幽篁既觉得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得意洋洋地说，「什么啊，是你太菜了，我只用了三分力好吗？」 林幽篁几乎可以想像到她说出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 ——明明很得意，却又偏要装作漫不经心，哪怕用了十分的力，也只肯表现出三分，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开屏时也要摆好闲庭信步的姿势。 这就是……江独照啊。 林幽篁一时有些脱力似的，往旁边的墙上靠过去，喘了一口气，才慢慢缓过来。 过了一会儿，林幽篁没能按捺住好奇心，往前走了两步，越过铁门向内看去。 这是一处培育花卉的苗圃，位置非常偏僻，开门的角度尤其刁钻，哪怕是本校学生，也未必能找到这里。就算找到了，也会发现，门口有铁将军把门，根本进不去。 但江独照却在一次意外之中发现，她家的铁门钥匙，居然能打开这扇铁门上的锁！ 至于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能让她发现这个结果，那就只有江独照自己知道了。 总之，从那以后，这里就成为了她和朋友们的秘密基地，经常一群人悄悄躲到这里来玩。她们在这里看书、做题，也在这里游戏、运动，流下了无数的汗水，也留下了无数的欢乐。 这会儿，她们正在里面打羽毛球。 在打球的是江独照和姚宇明，她的小团体里的其他人，则是坐在一边打牌。 正如姚宇明之前抱怨的那样，江独照打得很兇，羽毛球总是从刁钻的角度飞过去，让姚宇明疲于应对、满场捡球。 江独照的运动神经很发达，不仅羽毛球、桌球、篮球、排球这些球类运动玩得不错，跑步、跳远、跳高之类，也经常在校运会上拿奖，她家里有一本册子，是专门装各种奖状的，林幽篁见过。 这样一个人，大学生涯自然也总是唿朋唤友，活跃得惊人。林幽篁经常在去图书馆和自习室的路上，途经体育场，看到在那里挥洒汗水的江独照，以及一大群簇拥在她身边的朋友。 大概正因为江独照的朋友很多，所以哪怕她跟林幽篁这样一向独来独往的人交上朋友，似乎也不是一件值得奇怪的事。 但也只是朋友。 她们就保持着这样的距离，做了十年的朋友。 直到那一天…… 林幽篁不由得恍惚了一下，她看着眼前的景物和人，却仿佛越过时光看到了很久之后。 也许是因为这座城市实在太小，没有多少发展的空间，林幽篁惊讶地发现，这所学校的布局，到十几年后也没有什么变化。教学楼、篮球场、香樟树，还有江独照的这处秘密基地，都与她后来看到的一般无二。 是的，她来过这里。 那是在很多年以后，她陪着江独照回来奔丧。 江叔叔下葬那天，她们从墓园回来，经过学校门口时，江独照忽然心血来潮，说想进来看看。时值暑期，学校里一个人都没有，林幽篁陪她从后面翻墙进来的。 两人在空无一人的校园里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了这里。 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有感触，江独照跟林幽篁说了好多话。 她们坐在此刻江独照的朋友们打牌的位置，听江独照说她的童年、少年时代，说她在这所学校里的风云事迹，说她的家人、朋友。 最后她哭着说，「林幽篁，我没有爸爸了……」 尽管林幽篁和江独照认识了很多年，甚至恋慕对方多年，但直到那一刻，她才觉得，自己真正走近了江独照。在江独照情绪崩溃时，她也不知不觉泪流满面。 也是在那一天，她对江独照说，「你还有我。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江独照说了「好」。 于是她们终于从「君子之交淡如水」了十年的朋友，变成了恋人。 后来林幽篁总是忍不住想，也许是自己挑选的这个时机太好了，江独照正是最茫然、最脆弱的时刻，才由得她趁虚而入。但江独照本人，对她究竟有多少感情呢？ 第4章 泡面 不知道是不是林幽篁看得太久，原本正在专心打球的江独照似有所感，突然转头朝门口看了过来。 对上她的视线，林幽篁如同被电了一下，终于从幻梦一般的回忆之中清醒过来。然而心间被激起的狂澜没有那么容易消退，在那个瞬间，她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与江独照对视，仿佛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大脑重新迟钝地开始运转，林幽篁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四肢与躯体，可以重新活动了。 她连忙后退几步，将自己藏身在围墙后面。 心脏仍不正常地「咚咚」跳着。 墙后，姚宇明发了个球，然后震惊地发现，江独照不知道在搞什么鬼，居然没接住！ 但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江独照何止没接到他的球，她甚至连注意力都没放在球上。感觉自己彻底被小看了，他忍不住也朝门口看了一眼，大声问道，「江独照，你看什么呢？打球要专心啊！」 「没什么。」江独照收回视线，朝他抬了抬下巴，故作不屑地说，「不专心也能吊打你。」 「我靠！」姚宇明能受得了这刺激？立刻嚷道，「我刚刚是在热身，也没用全力。赶紧发球，看我不打你个落花流水！」 遗憾的是，他认真了，江独照比他还认真。 第7页 虽然她疑心是自己看错了，但是刚刚站在外面看自己打球，看得目不转睛的，分明就是林幽篁吧？！ 她那样的长相，那样的气质，翻遍整个小城一中也找不出第二个来——除非她像大双小双那样，还有个双胞胎姐妹。 看来是她误解这位同学了，她虽然看起来冷淡疏离，但或许也是渴望集体温暖的？说不定看到江独照跟朋友们那么热闹的一起玩，心里羡慕得不得了呢。 光是这么想一想，江独照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气，卯足了劲儿要狠狠展示一番自己的人格魅力，好吸引新同学来跟自己交朋友。 可怜的姚宇明，毫不知情地成了对照组，直接被江独照打崩了心态。 「靠啊，你今天是吃了枪药吗？」等江独照终于喊停的时候，他身上的球衣已经湿透了，整个人跟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双手叉腰，喘着粗气问道。 「你才吃枪药。」江独照其实也出了很多汗，但她是那种越运动就越精神的类型，看起来比姚宇明游刃有余多了。 她拿起放在石凳上的矿泉水，拧开，动作十分潇洒地喝了半瓶，这才不着痕迹地熘达到门口。伸头一看，林幽篁早就已经走了，外面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江独照顿时大感失望。 林幽篁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打球的英姿啊？ 多多少少还是看到了一点的吧？ …… 中午上街，林幽篁不仅买了床上用品，还买了盆、饭盒、衣架、牙膏牙刷、口杯毛巾之类日用品，基本上把想得到的东西都买了。 但百密仍有一疏，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王萍才发现，她们还是少买了一样东西。 暖水瓶。 一中的老式宿舍，房间里没有卫生间，上厕所和洗漱都只能去走廊尽头的大卫生间，宿舍楼这里自然也没有热水供应，只能自己用暖水瓶去食堂打水，两分钱一张水票，可以接满一壶。 现在才刚刚开学，天气还很热，也不是非要用热水不可，但等到冬天，就必须要有了。 「现在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店开门。」王萍看了一眼天色，说，「明天再去买吧，今天先跟我凑合用一下，行吗？」 「好，谢谢你。」林幽篁看了一眼她手里拎着的两个暖水瓶，点头答应了。 王萍发现，林幽篁此人过分有礼貌了，「谢谢」两个字几乎不离口。不管多小的事，只要你帮了她的忙，就能得到一份谢意。 小城这里的人，其实是不习惯这么多礼的，随手的事，你帮我我帮你都很自然，用不着口头道谢。 第一次听她道谢时，王萍甚至油然生出了几分诚惶诚恐。但听得多了，不知怎么，她又开始羡慕林幽篁，能把这两个字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譬如打饭的时候，对窗口的阿姨道谢这种事，王萍张了几次嘴，最终也没能说出口。 对她来说，这并不比在街边摆摊并大声叫卖来得容易。 想到自己一开口，周围的人听见了，都会将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就忍不住羞耻和尴尬，下意识地退缩。 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羡慕林幽篁，对方身上有一种她没有的特质，王萍说不出那是什么，但她知道，那一定是好的，也是她很难得到的。 吃过晚饭，她们又回教室去上晚自习。 林幽篁办理转学嗯手续花了一点时间，小城一中这边已经开学一周了。而她不仅要自己将漏掉的这部分课程补起来，还得把高一甚至初中的知识也重新捡起来——重生虽然让她脑子里多了很多未来的知识和记忆，但那些本该充盈的知识，也差不多全都还给老师了。 因为转学的事，她和林振东闹得很不愉快，来的时候林振东不仅没送她，还放话，「你这是在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我倒要看看你在那个破烂县中学能待几天！」 他等着林幽篁回去求他。 如果真的是十七岁的林幽篁，或许真的坚持不了多久，但林幽篁毕竟不是。 她早已过了与家人赌气，以此来博取关注的年纪。 但既然林振东放了这种话，那林幽篁自然也得打起精神来。一个月后就是月考，她必须要在那之前将知识点重新整理复习一遍，考出一个过得去的成绩。 出于种种考虑，老姚没有对同学们说，但小城一中这边，对林幽篁的到来可谓是欣喜异常，因为她高一下学期期末考试的成绩，拉开了小城一中的学生一大截，即使放在新城，也是能在市里排到前几。 要是来了这边成绩就下降，不光她自己交代不过去，学校估计也要伤脑筋了。到时候老姚打电话给林振东，估计都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为此，林幽篁带来了自己高一和初中所有的学习笔记。 毕竟是曾经学过的知识，而且学习笔记也是自己整理的，复习起来效率自然事半功倍。 林幽篁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了两个小时，晕晕乎乎地跟着王萍往宿舍走，只觉得脚步都是飘的，胃部更是空空荡荡—— 小城一中的食堂非常便宜，饭菜都是几毛钱，但味道就不敢恭维了，也没什么油水。林幽篁的晚饭本就分了一半给王萍，剩下的勉强塞进肚子里，这会儿也早就消化光了。 结果一打开宿舍门，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香味。 泡面这东西就是这样，虽然廉价又劣质，香味却着实霸道，一段时间不吃，就让人忍不住想尝试一下，何况林幽篁现在正饿着？ 第8页 她揉了揉腹部，跟在王萍身后进门，就见一张摺叠桌上，一字排开四个饭盒，里面放着拆开的泡面和料包，叶晓娟正拎着暖水壶往里面倒水。几个同学簇拥在桌边，眼巴巴地等着。 叶晓娟就是她的室友之一，但守在桌边的都是陌生人。林幽篁只微微一愣，就意识到这是什么情况了。 「叶晓娟，你在卖泡面？」她问。 「对，泡面五毛一包，帮忙泡好六毛。」叶晓娟说，「来一包吗？」 「来。」林幽篁喉咙吞咽了一下，取出自己的饭盒，连带着六毛钱一起递过去，「老坛酸菜味。帮我泡一下，谢谢。」 叶晓娟扫了她一眼，一边利落地拆泡面，一边说，「我这里还有火腿肠、滷蛋和滷鸡腿，要吗？一块钱一份。」 看看人家这生意头脑…… 林幽篁在心里啧啧感嘆，口中说，「来个滷鸡腿和火腿肠——是双汇王中王吧？」 住宿舍的有钱人还是少，叶晓娟进的这些配料销量并不好，她已经打算卖完这一茬就不进了。如今一下子卖出两份，她脸上的笑意都真诚了许多，推了推眼镜，道，「放心，不是我也不敢卖这个价。」 不过她也没太多功夫招唿林幽篁这个大客户，因为很快又有其他人来买泡面了。 林幽篁捧着自己的饭盒退回角落，等了两分钟，再打开，霸道的香气顿时越发浓烈，勾出了不少人的馋虫。 她忍住了立刻尝一口的冲动，转头看向王萍，「我吃不完一包，你的饭盒呢？分你一点。」 「不用……」王萍有点侷促地摆手。 「我吃不完也只能倒掉。」林幽篁说。 王萍跟她一起吃过两顿饭，对林幽篁的饭量已经深有体会，犹豫了一下，还是取出了饭盒。她盯着林幽篁往自己的饭盒里夹面倒汤，见她没有将鸡腿和火腿肠一起分享的意思，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知道，那是林幽篁的秘而不宣的体贴。 不知为何，在这一刻，仿佛有什么一直桎梏着她的东西也跟着消失了，王萍张了张嘴，终于说出了那三个字，「谢谢你。」 原来也没有那么难。 …… 宿舍空间狭窄，只有两张桌子，摆在床铺前面，是所有人共用的。没有搭配凳子，大家一般都是坐在下铺的床上。不过叶晓娟为了做生意，不止买了摺叠桌，还买了塑料凳，此时便借了一个给她。 所以此刻，林幽篁就坐在塑料凳上，双手捧着饭盒吸泡面。 宿舍门就在这时被人推开。 林幽篁还以为是又有人来买泡面，但旋即，她就又听到了那道熟悉的声音，「嚯，好香，叶老闆生意兴隆呀！」 林幽篁嚯然抬头，笑盈盈站在门口的人，不是江独照又是谁？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旁观者 林幽篁倒吸了一口冷气。 然后就被面汤呛得剧烈咳嗽了起来。好在她吃东西的时候一向穷讲究，纸巾和水杯就放在手边，连忙扯出一张纸，遮住了脸上扭曲的表情。 等她放下手时，口中的面已经被吐掉了，脸上的表情也恢復正常，只是鼻头和眼尾还红得厉害。 林幽篁丢掉纸巾，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 面上已经冷静下来，心里却还在纠结——江独照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事实上，此刻仍呆站在门口的江独照，心里也是同样的疑惑：林幽篁怎么会在她的宿舍里！ 然后她才恍恍惚惚地记起，之前老姚确实是让王萍带林幽篁到宿舍来安顿，只是她完全忘记了。以至于推开宿舍门，看到林幽篁的瞬间，竟然有一种「林幽篁无处不在」的感觉，让她心跳都跟着加速了几瞬。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一碰，又不约而同地往旁边移开。 那边江独照若无其事地找人说起了话，这边林幽篁也渐渐缓过来了，意识到宿舍里有八张床，但白天的时候确实只有六个人在。 看来那两张空床，应该就是属于江独照和她身后的徐莹莹。 但江独照家不就在城中吗，怎么还要住校？ 问了身边的王萍，林幽篁才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小城一中的学生，八成都来自这座城市的几所初中，剩下的两成则是周边乡镇中学考上来的，又因为学校宿舍条件颇为艰苦，不管是食堂的饭菜还是八人间的住宿环境，都可能会影响到生活和学习的状态，还有一部分学生选择了在学校附近租房子住，所以住校生数量不多。 宿舍有了空床位，像是赵欢、江独照这样家在城中的学生，为了中午午休的时候睡得好一点，或者偶尔晚自习结束后不想回家，愿意交那一百多块的住宿费买一个床位，学校自然也不会拒绝。 「赵欢家也在城里？」林幽篁有点意外。 「嗯。」王萍表情复杂，小声说，「听说她家很有钱，但父母都很忙，没空管她，索性让她住校。」 「你……」看到她脸上的表情，林幽篁若有所思，正要开口，注意力却忽然被另一边的人吸引了过去。 是送走了最后一波客人的叶晓娟在问江独照，「你们今晚又要去网吧吗？」 「什么网吧？」江独照脸上闪过一抹心虚，嘴上却是半个字都不认，「我们只是卷子没做完，才留在学校里，你不要乱讲！」 听到这句话，站在她身边的徐莹莹不由十分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她。 第9页 今天是周五，明天就没课了，大周末的她们不回家去睡，而是来挤八人间里狭窄的单人床，当然不是为了体验生活，而是只有住在学校里，她们才能瞒着家长去网吧通宵。 她们这么干，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等查寝结束再翻墙出去，神不知鬼不觉，白天再回来补觉，对家里就说留下来学习，家长和老师都不会起疑。 当然宿舍里这些人是没法瞒过去的。 才刚刚开学一周，大家的心思都还是浮着的，江独照在学校里当然待不住，早就跟小伙伴们约好了今晚出去通宵，所以才来了宿舍。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眼角余光察觉到林幽篁也被叶晓娟的话吸引，抬头看了过来，江独照便想也不想地否认了。 话一说完，她自己也觉得有点离谱。 林幽篁不过是个今天刚转学来的新同学，又不是老师，她为什么要为自己私底下干的坏事被发现而心虚？ 但不知道为什么，被林幽篁看着，她感觉比被老姚盯着更可怕。 「那算了。」好在叶晓娟并不追究她的话是真是假，只是说，「我还想说你们要是出去，早上顺便帮我带个早饭。」 小城一中虽然不是什么名校，但每个年级也有八百人左右，能装下这么多学生，校区面积着实不小。学生宿舍楼在最里面，但学校的后门平时是不开放的，只能走前面的正门出入。 也因此，各种店铺和小摊也多集中在了学校门口的那条街上。 住校生要出去买东西，必须穿过整个校园，走很远的路。所以让别人帮忙带东西，是很常见的事。尤其江独照热心，请她帮忙基本不会被拒绝，这也是大家愿意替她保守秘密的原因之一。 「我要是起得来肯定帮你带。」江独照挠着头，十分爽朗地说，「对了，明天把你做完的卷子借我c……看一下。」 叶晓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 确定林幽篁已经不感兴趣地将视线移开，江独照松了一口气，立刻被徐莹莹抓过去盘问了。 明明就是要去网吧啊，为什么突然说胡话？而且约好的人也不止她们两个，大双小双还可以去她们的宿舍通知，男生那边的姚宇明和唐文华怎么办？ 被她一提醒，江独照总算记起了被自己遗忘的小伙伴们，火急火燎地又出了宿舍。 趁门禁时间没到，还来得及通知他们。 这边林幽篁收回视线，低声问身边的王萍，「去网吧？」 王萍轻轻点头，也压低声音说，「外面的网吧闲时一小时一块钱，忙时一小时两块，晚上十点到早上七点算包夜，只要五块。」 林幽篁有些吃惊，「这样不会被发现吗？去网吧要登记身份证的吧？」 「什么身份证？不用啊。」王萍一头雾水，「我们的身份证听说是这学期学校统一组织办理，到时候会有人来学校拍照什么的。」 林幽篁很意外，她记得网吧刚开的时候是挺乱的，但这两年已经开始整改，要求登记身份证，禁止未成年人入内。看来，这新政策的风还没有吹到这座偏远小城。 至于江独照违反校规，藉口住校实则偷偷去网吧包夜这件事，林幽篁反而不是很奇怪。 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当然，这丝毫不影响林幽篁在想明白这件事之后，脑海里立刻冒出来阻止对方的念头。如果有必要，或许还得将此事举报给班主任老姚。 林幽篁管江独照，已经管成了刻入肺腑的习惯，甚至本能。 但旋即，她就自嘲地将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且不提她现在跟江独照毫无关系，根本没有立场和资格去管对方，即便有——上一世的教训难道还不够吗？ 虽然还没来得及跟江独照说就重生了，但上辈子到最后，她已经打算要放弃这段关系，在感情彻底消磨光之前，跟江独照好聚好散了。 既然如此，现在又何必再管？ 江独照这么大一个人，已经有自己的主意了。她也许还不那么成熟，也许离稳重还很遥远，但没有林幽篁的那些年，她也过得好好的，顺利考上了一所还不错的大学，毕业后进入外贸公司打拼，几来也混成了个不大不小的中层领导，手底下管着四五号人。 地球离了哪一个人都一样在转，人生也是。 林幽篁之所以来到这里，只是想看看现在的江独照是什么样子，这段时光何以如此令她怀念。 不必做多余的事，只要做一个旁观者就好。 林幽篁告诫完自己，低头看着饭盒里已经冷去的面，只觉胃口全失。 但这一天下来，她已经了解了小城的物质生活水平，知道这样的伙食已经是有些人求而不得了，于是沉默着，还是一口一口将之吃完了。 吃完面，林幽篁就准备洗洗睡了。 她是连夜坐车过来的，又上了一天的课，午觉也没有睡，再加上江独照的存在带来的情绪消耗，已经差不多到了极限，急需躺下休息。 幸好王萍借了她半壶热水，擦洗一番，感觉整个人都放松了许多。 林幽篁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爬上自己的床铺躺下。十几年后的她，神经衰弱、睡眠糟糕，但回到十几岁的身体里，那些毛病似乎都消失了，几乎是一沾上枕头，意识就立刻迷煳了过去。 即将沉入黑甜乡的前一秒，一道尖锐的叫声陡然将她惊醒了过来。 第10页 心跳得很急促，林幽篁缓了片刻，很不愉快地爬起来，扶着上铺的栏杆往下看，迅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赵欢刚刚回来，照例准备「借用」王萍暖水壶里的热水，没想到伸手一拎，发现壶是空的，于是大发脾气。 王萍正在弱声弱气地解释，给她打的那壶水没有动，用的是自己壶里的。 赵欢仍然很不高兴。王萍非常节省，就连用热水也是如此，一壶水总能剩下半壶，赵欢就常常借用。久而久之，她就理直气壮将那半壶水当成自己的了，连用法都已安排好，现在发现没有水，如何不生气？ 尤其得知王萍不是自己用了，而是未经允许就将「她的热水」借给了林幽篁。 林幽篁中午的时候才替王萍出过头，不让她帮赵欢收拾东西，在赵欢看来，这就是王萍找到了新的「靠山」，不再将她放在眼里了，她自然要立威。 第6章 我没意见 「闭嘴！」弄明白了事情始末，林幽篁冷声打断赵欢的尖声数落。 「怎么，你又要替她出头？」赵欢转过头看到她，眼底闪过一抹嫌恶，抬起下巴说，「我劝你少管闲事。」 「是你太吵了。」林幽篁语气淡淡，「你知道夜间噪音超过45分贝是违法的吗？」 这个切入点显然完全出乎赵欢的预料，让她愣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林幽篁其实也不知道现在相关的法规出台了没有，不过她总不可能因此报警，因此只提了一句，又道，「大半夜的，大家都已经休息了，你这么吵闹，一会儿宿管该过来了。」 「来了又怎么样？」赵欢说，「她用完了我的热水，我难道还不能说吗？」 「你的热水？」林幽篁视线从两个暖水壶上扫过。 之前她就奇怪过，王萍怎么会有两个暖水壶，现在看来，其中一个应该是赵欢的。 林幽篁已经猜到赵欢估计经常在宿舍里使唤王萍，而王萍又是那种不愿意惹是生非的老实人，必然不会反抗。但她也没想到，赵欢会过分到这个地步，让王萍帮她做事也就罢了，竟然连王萍的东西都要占为己有。 「本来就是我的。」赵欢得意地仰头，「我付了钱的！」 林幽篁微微一怔，转头看去，就见王萍微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难堪的屈辱。 显然，赵欢说的是实话。 「你还有什么话说？」见林幽篁不说话，赵欢嗤笑一声，继续咄咄逼人，「你问问王萍，她是不是收了钱，自己答应帮我做事？你情我愿的事，别搞得像见义勇为似的。」 既然要立威，她要压服的自然就不只是忽然不听话的王萍，而是要让林幽篁也吃个教训，别以为自己有多了不起。 林幽篁没理她，而是看向王萍，「你过来。」 王萍迟疑地看着她，觉得很对不起林幽篁。 虽然只相处了一天，但她已经很喜欢这个新同学了。王萍在小城一中就读一年多，始终没能融入这里，时时刻刻都战战兢兢，但跟林幽篁待在一起，她感觉很舒服，好像什么都不用考虑。 但是现在，她隐瞒了这么重要的事，林幽篁一定生气了。 想到这一点，一直以来逆来顺受，别人推过来再多的事都默默完成的王萍，心里头一次有些怨恨起赵欢来。 她知道自己就像是她们说的那样，上不得台面，却不愿意让林幽篁也这样看她。 想着想着，王萍的视线逐渐模煳了。 林幽篁注意到了灯光下那一闪而逝的晶莹，放轻了声音，又说了一次，「王萍，你来。」 王萍吸了吸鼻子，还是走了几步，站在了床边。 林幽篁扶着栏杆低头，直视着她的眼睛说，「能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是真的。」虽然不愿在林幽篁面前丢脸，但更不愿意对她说谎，王萍只能撑起最后的自尊心，向她坦白了一切。 一开始，她也拒绝过赵欢，毕竟她是来上学的，再怎么勤劳肯干，也没道理帮同学做这些。 后来赵欢就提出，可以给她钱。 说给钱，其实也没那么正式，就是赵欢让她跑腿买东西，会随手把找的零钱给她，又或者像打水这种，赵欢买了水票直接放在她这里，她自己打水也从里面出。 是王萍自己过意不去，觉得拿了钱不好意思，抢着帮赵欢做一些事，打扫卫生，铺床什么的。 再后来，赵欢渐渐视这些为理所当然，索性将所有事情都推给王萍来做，甚至连袜子内衣都叫她洗。 也许是因为已经在心里将这件事復盘了太多次，所以王萍说起来，倒是条理清晰。赵欢听到最后，面色很不好看，「你的意思是我欺负你了？你不想干，为什么不拒绝？」 王萍抿着唇不说话，从接了钱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拒绝的资格了，只能一退再退。 「行了，说这种话有意思吗？」林幽篁讥诮道，「她不过是借了半瓶水给我，你都计较成这样，要是拒绝，你会轻易答应？」 「那又怎么样？本来就是她的错！」赵欢也不否认。 林幽篁其实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但一来王萍今天帮了她很多忙，她没法看着对方被人欺负，二来……她今天受的刺激也着实不少，满腔的情绪正不知如何发泄，既然赵欢自己撞上来，那就日行一善好了。 「王萍同学。」她伸手按了按王萍的肩膀，问道，「你是怎么想的？」 第11页 王萍抬头看她，眼底有些茫然。 林幽篁耐心地说，「如果你缺钱，还想继续帮她，我可以向她道歉，明天把那半壶水补上。如果你不想再这样，我也可以帮你。」 「怎么帮，你帮她出钱吗？」赵欢嘲讽道，「那你和我又有什么区别？」 林幽篁不理会她，只看着王萍。 王萍沉默片刻，察觉到从林幽篁手掌传来的力道和热度，她终是咬牙道，「我……我想改变，但我不知道……」 她是缺钱，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自尊丢在地上给人踩，但被这样揭破，仍然十分难堪。虽然她也会想，早知道自己今晚不用热水，把那半壶水留给赵欢就好了，但事情已经发生，林幽篁帮她出头是好心，水也是自己要借的，没道理让她也跟着自己受辱。 「这样就够了。」林幽篁又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才收回手，看着赵欢道，「口口声声付了钱，我还以为有多财大气粗。既然要把人当成保姆使唤，那就该给人保姆的待遇，现在随便去外面做个保姆，工资也该有——」 说到这里，她突然卡壳了一下。 林幽篁知道保姆的平均工资，但那是十二年后的，至于现在小城的行情，她还真不清楚。 「六百。」一个声音接上她的话。 两个字，将所有人的视线都吸引到了自己身上，叶晓娟却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若无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本地的保姆一个月工资六百。」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没问数据怎么来的，继续看着赵欢说，「保姆一个月工资六百，当然王萍不是全职，砍个半，算你三百，再给个同学优惠价，算你两百块，不过分吧？你给的那点零钱，一个月有二十吗？够干什么的？还真以为能买断她的劳动力了？」 这回屈辱的变成赵欢了。 习惯于用钱去侮辱人，当自己被人用钱侮辱的时候，就尤其不能接受。 林幽篁的每一个字，好像都在嘲讽她没钱还摆阔，烧得她脸上火辣辣的。但是要她开口说「不就是两百块，给就给」，赵欢也是说不出来的。 她家的条件在小城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赵欢一个月有五百块零花钱，花完了还可以问父母要一点，大概能拿到七百左右。但要从中拿出二百请一个「保姆」，她还是不愿意的。 「看来你是不愿意出这个钱了。」短暂的沉默后，林幽篁继续说，「那就没办法了，大家都是来上学的，而且也都差不多是成年人了，也有手有脚的，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没那么难吧？」 赵欢仍旧不说话。 「既然你没意见，那正好，我也是刚来，还不知道宿舍的值日是怎么安排的，不如就重新排一遍，大家觉得怎么样？」 最后这句，是问宿舍里其他人的。 宿舍里虽然有八个人，但这场冲突却只集中在三人中间，也就是中间叶晓娟插了一句话。现在突然要所有人表态，众人自然都很谨慎。 当然也有例外。 江独照第一个开口，「我没意见。」 一句话之后，又是沉默，徐莹莹迟疑着，还是选择了支援自家小伙伴，「那我也没意见。」 「我同意。」这是叶晓娟。 除了三个当事人之外，还剩下两个人。她们平时是赵欢的跟班，跟她一个鼻孔出气，也没藉机少让王萍「帮忙」，但现在少数服从多数，她们的想法已经不重要了。 林幽篁说，「五票贊同，通过。」 赵欢受不了这委屈，也在宿舍里待不下去了，见大部分人都站在林幽篁那边，只能转身夺门而出。 林幽篁正准备一鼓作气把值日排好，宿舍的灯忽然熄了。 她愣了一下，才意识高中宿舍是会统一熄灯的。过一会儿，宿管就该来查寝了。她只能道，「熄灯了，那就先睡觉吧，别的明天再说。」 没人应声，宿舍很快安静下来。 林幽篁将情绪发泄出去，人也冷静下来了，睏倦却并未消退，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宿舍门忽然被用力敲响。 宿管举着手电在外面喊，「开门，查寝！」 徐莹莹睡在离门最近的下铺，打着呵欠过去开门，小声抱怨，「今天不是查过了吗，怎么又查？」 「有人举报，最近很多学生查寝之后翻墙出去上网。」宿管的声音很严厉，一边说一边往里走，一张床一张床地检查过去，还掀开被子看了一眼，确定是真的有人，而不是用别的东西伪装。 她没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后的徐莹莹已经完全被吓清醒了。 她走到床边，跟睡在她上铺的江独照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后怕。幸好今晚江独照突然反悔，要不然，她们就要被抓个现行了。 只有江独照知道，应该谢谢林幽篁。 第7章 解决 姚老师之前说过，班里的同学们学习热情高涨，每日起早贪黑。 虽然这话被江独照当场打了脸，但其实并没有夸张。第二天清晨，外面的天色才刚刚蒙蒙亮，林幽篁从睡梦之中醒来，宿舍里的人就都已经起床了。 她是最后一个，所以当她穿好衣服下床之后，原本一直在压低声音放轻动作的室友们便都恢復了正常。 「我去买早餐。」江独照走到房间中央，故意用很大的声音说，「有谁需要帮忙带的吗？」 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用眼角余光留意林幽篁。 第12页 但林幽篁恍若未闻，只有徐莹莹和叶晓娟拿了钱给她，一个要糯米饭，一个要烧饼。 江独照只好主动询问，「王萍同学，你要吗？」 「不了，谢谢你。」王萍连连摆手，她从来都不去外面买东西吃，都是在食堂将就。 江独照深吸一口气，觉得弯子绕得差不多了，才终于鼓起勇气，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转身去问林幽篁，「你呢，林同学？」 「我也不用，谢谢。」林幽篁神色和语气是淡淡的，是她一贯的疏离客气。 但江独照的感觉却比昨天糟糕得多。 她本来以为林幽篁个性就是如此，有点傲气、有点高冷，不与她这样的凡人往来也是正常的。所以被拒绝了，她也只是觉得委屈，并不认为是林幽篁的错。 但林幽篁昨晚为王萍出头了。 可见她并不是那种独善其身的人，江独照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林幽篁其实也是想交朋友的。既然如此，那她来主动也没什么问题，江独照是真的很想跟她做好朋友！ 尤其是在昨晚林幽篁先教训了赵欢，又避免了她们被宿管抓到的命运之后。 然而林幽篁又一次拒绝了她。 如果没有对比，江独照还能找别的理由安慰自己，但有王萍这个现成的例子在一边，她就忍不住有点心理不平衡了。 要不是理智尚存，她都想直接问林幽篁到底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江独照气鼓鼓地抓着徐莹莹离开了，远远地还能听到徐莹莹懵逼的问话声，「不是说帮我带早餐吗，怎么又要叫我一起去……」 林幽篁淡定地收回视线，转头看向王萍，「你收拾好了是吗？等我一会儿，一起走。」 「好的。」王萍乖乖答应。 赵欢那句「你帮她出钱吗」虽然说得很刻薄，但其实不无道理。林幽篁搅黄了王萍的收入来源，总要想办法弥补一二。 在那之前，她得先弄明白王萍的情况。 两人在食堂买好早餐，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下来，林幽篁问，「愿意跟我说说吗？」 她问得含煳，但王萍立刻就领会了她想问的是什么。 王萍入学一年多，别说同学，就是跟班主任姚老师，也没详细说过自己的家庭情况，因为提起这些，王萍总有一种羞耻感——贫穷给与她的不止是物质上的困顿，还有精神上的窘迫。 但说来也怪，此刻面对林幽篁，也许是对方的眼神太真诚，也许是心里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贫穷而嘲笑自己，王萍忽然觉得这些事也没有那么难以启齿了。 其实王萍不是看不出来赵欢那种又要使唤她、又要鄙薄她的态度，但她确实拿了对方的钱，而她也是真的需要这些钱。 王家一共有三个孩子，她是老二，上面一个姐姐，下面一个弟弟。看这配置就知道，这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可能愿意供一个女儿上高中，王萍还能继续上学，是因为她姐姐的支持。 姐姐在湘省的厂里打工，计件工资，一个月能拿到八百左右，除去房租和自己的日用开销，一年能攒五千。其中三千要交给家里，剩下的两千就是王萍的学费和生活费。 高中不是义务教育，王萍上初中时一学期学费只要一百二，但小城一中一学期就要七百，住宿费一百二。这么一算，她每个学期的生活费就只剩下一百八了。 这些钱不仅是四个月的伙食费，还得买纸笔和日用品，买参考资料，无论如何都不够用。 赵欢给的钱是不多，但每一分对王萍来说都很重要。 所以哪怕知道这样会被所有人看不起，她也还是接受了。 江独照私底下问过她是否需要帮助，叶晓娟也提醒她这种事可以告诉班主任，是王萍自己选择了忍耐。反正这些事，她在家里也是要做的，而且做完了不仅得不到钱，还会被父母挑剔叱骂。 现在至少有钱。 「我知道很多人在背后笑我，但是如果重来一次，我应该还是会接受吧。」最后，王萍这样总结道。 林幽篁说，「在有限的选择里抓住唯一的机会，你没有错。」 王萍想了一下，才领会了林幽篁那一点含而不露的安慰。或许她也并不完全了解王萍的处境，但她没有站在一边看热闹，而是选择尽可能地去理解。 哪怕这理解并不能缓解王萍此刻的困境，但仅仅是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也让她松了一口气。 「谢谢你。」她小声道。 「学校没有助学金之类的吗？」林幽篁想了想，问。 王萍迟疑地摇头，「虽然我没问过，但应该是没有。」 也是，就算王萍不说，也能从她的穿着和日常表现里看出来家境如何，姚老师一看就是个负责任且关心学生的老师，如果有助学金，不会不帮她申请。 「这样吧。」林幽篁沉吟片刻，开口道，「我借你一点钱，无论如何，先把这个学期过完。」 「不不不！」王萍简直是条件反射一样地拒绝，甚至直接站了起来，「不用借钱给我，我再省一省就好了。」 常言道，救急不救穷。这个道理，王萍比任何人都清楚，她没有偿还能力，所谓的「借钱」就只是一句空话，只是在消费别人的好心。比起接受这种善意，王萍更愿意承受赵欢的羞辱。 「当然不是白借给你。」林幽篁说，「你介意寒假去打个工吗？过年也要上班的那种。」 第13页 王萍眼睛一亮，原本坚定拒绝的表情不知何时消失了，她眼巴巴地盯着林幽篁，「是什么工作？我能做吗？」 虽然林幽篁也很想提供一个更有技术含量的工作，但…… 「去酒店洗盘子，你介意吗？」 王萍反而松了一口气，这是她肯定可以做到的事，「当然不介意！」 她甚至都没问工资有多少，哪怕一个月赚两三百，对她来说也是不无小补了。 「那就没问题了。」林幽篁低头算了一下帐，说，「我借你两百块，你安心上完这个学期的课，然后去上班，赚了钱再还我。」 在小城一中，普通同学的消费水平，一个月也就是二百左右，赵欢那样的是少数。王萍不能跟其他人比，省一省，一百块也够了。这个数字可以说是卡着王萍心里的那条线提出来的，多了她不会接受，少了用处也不大。 王萍显然也明白林幽篁的苦心，她迟疑了一下，问道，「真的能找到工作吗？」 「一定可以。」林幽篁说，「很多工人都会放假回家过年，酒店经常缺人，会招聘临时工。」 找工作其实并不难，尤其是王萍这种给钱就干，对工作没有任何要求的，就更容易了。她缺少的无非是门路，小城的工作机会很少，至于往外走——她姐姐进厂打工，也是同村人介绍去的，若是独身一人，根本不敢上路。 林幽篁提供的，与其说是一份工作，不如说是一个连通外界的窗口。 当所有的危险、茫然与不确定，化为了可见的结果，王萍自然就能走出这一步。 有了经验，下次她就知道怎么做了。 「写个欠条吧。」见她没有意见，林幽篁便从背包里翻出笔记本，递了过去。 看王萍写欠条的时候，她又说，「对了，我还有一个要求。」 王萍笔尖一顿，抬头看她。 「以后再有人让你帮忙，拒绝他们。」林幽篁说，「不止是赵欢，其他人也一样。」 王萍有些赧然，「你怎么知道……」 林幽篁笑笑，她可没有忘记，王萍还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光听职位名就知道，她承担了多少班级琐事。而人都是有惯性和惰性的，连班主任姚老师都习惯了有什么事就找她，何况其他人？ …… 江独照用力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用一种跟包子有仇的表情狠狠咀嚼，眼睛盯着下面的操场。 在那里，林幽篁和王萍正并肩行来，一边走还在一边说话。 亲密如校园里随处可见的一对好朋友。 她并没有想错，林幽篁确实想交朋友，也确实交到了——除了站在林幽篁身边那个人不是自己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第8章 擦肩而过 小城一中的教学楼是按照年级划分的，整个高二年级在同一栋楼，总共有四层，高二（16）班在四楼最左边。 虽然爬楼有点辛苦，但是位置居高临下，不仅视野开阔，也比下面几层楼更凉爽。 但此刻，秋日清晨的风拂过窗棂，带来阵阵凉意，江独照却感觉到了几分难言的窒闷。 不想再看那和谐得简直有些刺眼的画面，她转过身来，将最后一口包子咽下，塑胶袋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里，招唿自己的小伙伴们，「走，去网吧。」 其他人虽然有些惊讶，但想想这似乎也是个好主意。 她们昨晚留下来就是为了去网吧，结果没去成，虽然因此躲过了一场查寝，但多少还是有些惦记的，不如现在过去补上。 略微有点遗憾的是，原本上午应该是闲时，但周六日是不算在内的，现在去上网要两块钱一小时。所以她们最后也只玩了两个小时，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上午九点多，家里一个人都没有，江独照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电视，忽然接到徐莹莹的电话，「你听说了吗？赵欢换了寝室！」 「那是好事啊！以后住宿舍就不用看到讨厌的人了。」江独照说。 「转学生也太牛逼了，第一天就怼得赵欢哑口无言，主动避其锋芒。」徐莹莹在电话那头感慨，「听说赵欢昨晚是去一班的宿舍借了个床位，她和一般有个女生玩得好你知道吧？那个宿舍刚好有两个空位，她就搬过去了。」 「挺好，她算是找到组织了。」江独照毒舌地说。 徐莹莹听得嘎嘎大笑，「哦，对了，赵金枝也跟着她一起搬了。这样一来，我们宿舍不是又空了两个床位吗？我打电话是想问你，要不要让大双小双搬过来？这样以后也方便点。」 江独照闻言，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随便吧。」她说。 「别随便啊，她们搬过来，以后行动不就更方便了吗？」徐莹莹批评她，「你怎么一点都不积极！」 江独照撇了撇嘴，要怎么跟徐莹莹说，她以后根本都不想再去宿舍住了？ 既然林幽篁不想理自己，那江独照也不想理她了，大不了以后见了面就绕着走，不去对方跟前讨人嫌。 她又不是没有朋友！ 气哼哼地在心里下定决心，江独照想了想，问电话另一边的人，「爬山，去不去？」 「怎么突然要爬山……」徐莹莹有些惊讶，但还是毫不犹豫地响应，「去！」 半小时后，在学校门口集合的几人听到江独照说出的目的地，不由都有些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干脆，竟然没想起来先问一句「爬哪座山」。 第14页 江独照要爬的居然是月亮山！ 月亮山，全名应该叫月亮山公园，虽然是一座山，但开发得很彻底，设施也十分齐全，按理说，会是一个休闲娱乐的好去处。众人之所以这般望而生畏，是因为这座山虽然不高，但也不知道市政部门是怎么想的，山上的所有道路全部都是台阶！ 每次爬完山，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但最恐怖的是，作为本地的「风景名胜」，从幼儿园开始，她们的班级活动、春游活动之类都会选址在这里。 已经爬到想吐了好吗？！ 但拗不过江独照，最后所有人还是选择了捨命陪君子。 最后的结果也没有出乎预料，直到这个周末结束，爬山后遗症也没有消失。周一到校，爬楼梯的时候几人还有点没力气，只能在心里问候前面步伐矫健的江独照。 「江独照，你是牲口吗？感觉根本不会累的。」姚宇明忍不住大声问。 江独照从高处回头，嘲笑道，「是你们太菜了。」 笑完，她回过头，正准备一鼓作气将最后一段楼梯爬完，就看到了迎面走来的林幽篁。 江独照脸上的笑容一滞。 旋即动作非常明显地别开脸，盯着铁质的栏杆扶手钻研了起来。 一阵轻轻的风从身侧拂过，江独照似乎嗅到了一股浅淡的香气，又似乎没有。她听着身后徐莹莹等人挨个跟林幽篁打招唿，心头若有所失。 「喂，江独照，你是不是对新同学有意见啊？」不知站了多久，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江独照听到唐文华在耳边问。 她转过头，发现乌龟爬的小伙伴们都已经赶了上来。 「什么有意见？」她拍开肩膀上的手，表情极其不自然地说，「没有的事。」 「噫……」梁大双和梁小双同时在一边发出了意有所指的声音。 江独照张了张嘴，想解释，但似乎又没有什么好解释的。 她对新同学没意见，是新同学对她有意见。 但……那重要吗？ 反正她也已经决定要不理林幽篁了，最好以后都像这次一样，擦肩而过都不用打招唿。 …… 王萍彻底成了林幽篁的小跟班。 二百块不多，但对她来说，却是彻底解决了眼下的困境。不用再为了钱而发愁，也开始尝试拒绝那些想要让自己「帮忙」的同学们，王萍终于可以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了。 虽然新闻里总有那种出身清贫，却学习成绩优异，能够凭藉有限的资源考取名校的学生，但遗憾的是，王萍并不是其中之一。 她的成绩也不能说是很差，在小学和初中都名列前茅，只是上高中后就渐渐落到了中游。虽说高二（16）班是文科重点班，这个中游也已经超过了很多人，但以小城一中的师资和教学质量，这个成绩差不多也就只能上个普通的二本。 对于这座边远小城的学生而言，能考上大学，就已经超过了九成的人。 但王萍毕竟不是普通学生，姐姐供她上高中已经竭尽全力，想要继续上大学就只能靠自己了。 姐姐替她打听过，上大学可以走绿色通道申请助学贷款，反而会比高中宽裕一些。但贷款总是要还的，而以王萍朴素的价值观来看，欠钱这种事，当然欠得越少越好，而学校越好，学费才会越便宜。 她以前也不是不努力，只是困窘的处境总是困扰着她，不仅分走了她的心思，还分走了她的时间和精力。 现在她终于可以心无旁骛了。 林幽篁为了尽快将高一之前的知识点都过一遍，直接把这一个月的日程表排得满满当当。 于是王萍就发现，这位新同学成绩如何暂且不说，但这份刻苦努力，竟然是自己望尘莫及的。有了这样一个参照标准在旁边，她也不知不觉地卷了起来，一切都向着林幽篁看齐。 她愿意努力上进，林幽篁当然不反对，她也不排斥给自己添这么一个学习搭子。 看在旁人眼里，两人就成了每天同进同出、焦不离孟的关系。 江·旁人·独照：……就很气！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王萍？ 但不得不说，她本来以为，要贯彻对林幽篁「对面不识、相逢陌路」的策略，多少会有一点难度，结果在王萍的刺激下，江独照做得比自己想像的更好。 现在不止是身边的小伙伴们觉得她对林幽篁有意见，就连班里的同学们，也多少察觉到了那种诡异的氛围。 连别人都看出来了，身为当事人的林幽篁怎么会不知道？ 一开始，江独照远远看到就会故意绕开，避免正面碰见。 渐渐的，也许是因为避免不了的碰面太多，江独照不再刻意迴避，只是做足了冷漠的姿态，再暗地里偷偷用视线观察她。 终于，这一天，她们在操场上迎面碰见，又擦肩而过，就像是经过了一个陌生人。 林幽篁不由得驻足，回头去看江独照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自己曾经读过的句子： 但愿有朝一日，我能像春风一样， 不带期许地吹拂着你。 那时，你也不復爱我。 那时，你还不曾爱我。 第9章 自作多情的人 林幽篁拎着漂亮的包装盒从店里走出来。 弱智门铃在她身后用悦耳的女声说，「叮~欢迎光临！」无端为这个场景增添了几分寂寞。 第15页 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是被余晖映成一片绚烂的火烧云。 傍晚时分的小城，占道经营的小摊都已经收了，让出了原本拥堵的人行道，店铺也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家还开着，有清洁工人在清扫道路上被丢下的垃圾，时不时一阵风吹过，已经被扫干净的地上又覆了几片树叶，更显得街道宽阔而寥落。 明明还是九月，却似已有了几分秋的萧瑟。 林幽篁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但任她走得再快，身后的暮色还是渐渐笼了上来，落在她的头髮里、肩膀上，渐渐将她的眉目掩去，看不分明了。 江独照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种仿佛下一刻林幽篁就会消失在自己视线中的感觉非常糟糕，让她下意识地朝对方所在的方向迈了一步。 一步之后，她骤然回过神来，又重新站住。 不等江独照理清自己此刻的心情，已经走远的小伙伴见她没有跟上，落在后面，喊了一声，「江独照！」 完了！ 江独照心里「咯噔」一声，下意识地想后退躲避。但她还没来得及採取行动，林幽篁已经抬眸朝这里看了过来。那视线落在她身上，就像一根钉子，将江独照钉在了原地。 她僵硬得如同一尊塑像，动弹不得，只能等待另一个人的审判。 隔着一条宽阔冷清的街道，她们的视线碰到了一起。 仿佛只有一瞬，又似乎过了万年。 林幽篁收回视线，当做什么都没有看到，从街道另一侧越过江独照所在的位置，走远了。 那根钉住江独照的钉子也就消失了，但她却没有放松下来，仍旧矗立原地，任由一波波的情绪如潮水一般涌来，将自己淹没，须臾后又自行退去。 脑海里的念头，也如情绪一般纷繁起伏。 直到梁小双的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才终于解除了魔咒，让江独照重新从一块礁石变成了活人。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屏住了唿吸。 「你看什么呢？」梁小双问。 「唿……」江独照用力吐出一口浊气，转过头问她，「我是个自作多情的人吗？」 「什么？」梁小双一脸莫名。 江独照自己也觉得好笑，「不，没什么。」 偶尔有时候，就像刚才，她会认为，林幽篁似乎也在关注自己。 但显然，那都是她的错觉。 「走吧。」她抬脚迈步，朝着原定的目的地走。 只是原本很有吸引力的网吧，此刻突然变得索然无味，就连那霓虹闪烁的七彩招牌，似乎也有几分失色，不再那么绚丽夺目了。 …… 林幽篁一进教室，就看到了那几个明显的空位。 晚自习的铃正好响起，看来江独照和她的小伙伴们又逃课了。 其实晚自习不算正经的上课，只是把学生们集中起来，不管写作业还是预习复习，都会更有效率。偶尔会有老师过来坐班，解答同学们的疑难问题，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全凭自觉。 走读生偶尔请假不来，更是很平常的事。 前提是她没有在路上看到江独照一行人走向网吧。 幸好，她已经学会了不去多管闲事。林幽篁收回视线，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其实比起操心别人，她自己的学习进度更令人担心。 江独照一直跟着老师的进度，成绩虽然不算出众，但好歹还能挤进文科重点班。倒是林幽篁自己，时间紧任务重，暂时分不出太多余力去考虑江独照的事。 好在林幽篁一直没有放下学习，重生之前，她才刚刚博士毕业，虽然很多非本专业的基础知识都已经还给了老师，却也总结出了一套成熟的学习方式，又比这些十几岁的高中生更自律，要重新整理初高中的知识，搭建完整的知识体系，对她来说难度不大。 比较困扰她的，反而是背诵方面的东西。 林幽篁已经习惯了理解一个概念之后，用自己的语言来表达，那种一个字都不能错的背诵，反而很难适应。此外，经歷过信息爆炸的时代，习惯了所有的知识点都能随手搜索到，她的记忆力也退化了许多，远比不上身边的同龄人。 不过记忆力是可以通过锻鍊提升的，而且林幽篁还知道不少科学的记忆方式，只是……这些都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 回到十七岁的青春年少，平白多了十多年的光阴，林幽篁却反而更加体会到了时间紧迫的感觉。 她戴上耳机，强迫自己沉浸入学习之中。 直到一个阶段的学习告一段落，她停下来休息，准备活动一下僵硬的肢体，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前桌的双胞胎居然都在。 林幽篁一惊，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时间，确定自己只是学习了一个小时，不是一天。 她又偏头往第一组的方向看，果然江独照也好好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 林幽篁正琢磨这是什么情况，就见老姚的身影半遮半掩地出现在了后门外，正在暗中观察教室内的情形。 应该说，要是他的啤酒肚不那么明显的话，这次隐藏还是颇为成功的。 林幽篁：「……」 她收回视线，也不再去探究江独照几人突然回来的原因。也许是有人通风报信，也许是突然良心发现，又也许只是网吧不够好玩……谁知道呢？ 第16页 …… 九点半，晚自习结束。 小城一中的宿舍是十点半熄灯，所以16班有不少同学会在下晚自习之后，留在教室再学30-40分钟。林幽篁在初步熟悉校园生活之后，便加入其中，王萍现在跟着她，也选择了留下。 但今天，九点半一到，林幽篁就开始收拾东西了。 王萍正好有题目要问她，见她收拾东西，就问，「要提前回去吗？」 林幽篁点头。 不过她还是给王萍讲完了那道题目，两人才一起离开教室。走的时候，第一组最后一桌已经空了。 所以推开宿舍门，看到江独照、徐莹莹和双胞胎都在，林幽篁不免有些惊讶。自从那一天之后，江独照再没有在宿舍里住过了，何况今天也不是周末。 不过她也只是扫了一眼，就走到桌边，将手里拎着的盒子放下，一边拆一边说，「请你们吃蛋糕。」 「蛋糕？」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她这句话吸引了过来。 小城的普通人，很少有过生日的习惯，过生日的人，也很少有吃蛋糕的习惯。至少这个宿舍的大部分人是没有这个习惯的，对她们来说，那更像是书本里、电视上的存在，跟自己不是一个世界。 林幽篁突然说请她们吃蛋糕，叫人如何不惊讶？ 等林幽篁拆开包装盒，露出里面被奶油和各色水果妆点得十分精緻漂亮的蛋糕，就更令人惊嘆了。 徐莹莹爱美，也对一切好看的东西没有抵抗力，忍不住往前凑了一点，「这个蛋糕好漂亮呀！感觉像艺术品一样，真的要切开吃掉吗？」 林幽篁笑了起来，「放一夜，奶油化了就不好看了。」 眼看林幽篁拿起送的塑料刀，已经准备切蛋糕，江独照在后面急得用力掐了徐莹莹一把。 徐莹莹却根本没有领会她的意思，直接回头问，「江独照，你掐我干嘛？」 江独照：「……」 好在这宿舍里也不是一个聪明人都没有，叶晓娟开口了，「怎么突然想到请我们吃蛋糕，今天是你的生日？」 「是啊。」林幽篁很随意地承认了。 「啊……」剩下的人才终于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了「生日快乐」。 江独照混在人群之中，也跟着说了一句，然后又转头去看叶晓娟。好在叶晓娟没有辜负她的期待，又问，「买蛋糕的时候应该送了蜡烛吧？过生日要许愿吹蜡烛的。」 「对对对……」其他人也生疏地起闹。 林幽篁笑了一下，「不用，我没要那些。」 「咦？为什么啊？」梁小双很不理解，「我看电视上那些人许愿、吹蜡烛，可羡慕了。」 林幽篁说，「能够实现的，就不会是愿望了。既然不能实现，又何必许愿？」 这是事实，但显然这些才十几岁，虽然各有烦恼，但总体还是能保持乐观的高中生们是不能理解的。梁小双忍不住说，「林幽篁同学，你好消极呀！」 林幽篁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干脆利落地切开了造型精美的蛋糕体。 江独照看着她，在这个瞬间，似乎终于稍微触及了那个真实的林幽篁。 说她自作多情也好，进了网吧之后，她总忍不住回想刚刚看到林幽篁的那一幕，想着想着，忽然注意到林幽篁手里拎着的盒子。 很不巧，江独照就是208宿舍里少数会过生日，也会吃生日蛋糕的人。 生日蛋糕的盒子大同小异，她几乎是立刻就认出来了。 林幽篁是转学生，还住校，在这里似乎没有认识的人，那过生日的应该就不会是别人。虽然只是个猜测，但江独照还是放弃继续留在网吧，回了学校，甚至决定今晚要在宿舍里住。 果然，她的猜测是对的。 明明没有能一起庆祝的人，却还是买了蛋糕要分给大家；明明很重视这种仪式感，又偏偏不愿意许不可能实现的愿望…… 林幽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第10章 礼物 人类对甜的渴望或许已经被写入了基因里。 无论是蛋糕胚、奶油还是上面点缀用的巧克力和水果，都糖分十足，入口的瞬间，就征服了所有人。 「好吃！」徐莹莹吃得忍不住眯起眼睛，对林幽篁说，「我们都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什么都没准备，反而吃了你的蛋糕，太不好意思了。」 「没关系，反正我自己吃不下这么多，放过夜就坏了。」 林幽篁也在吃蛋糕，但脸上的表情始终淡淡的，看不出来喜欢不喜欢，高兴不高兴。 真难琢磨。 江独照有一口没一口地往嘴里塞着蛋糕，脑子里却在想，该补送一份什么样的生日礼物才好。蛋糕都吃了，不管别人怎么想，但她这份礼物肯定是要送的。 虽然……江独照总觉得，林幽篁搞不好不会收，到时候又会让自己生气。 偏偏她就是想送。 反正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大不了就是又拿回来，但是至少能让林幽篁知道，自己真的很想跟她做朋友。 是的，直到现在江独照也仍然没有放弃自己的那个推测：她觉得林幽篁是需要朋友的，只是出于某种她还不知道的原因，才会表现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啊！」梁小双忽然惊叫一声。 江独照吓了一跳，手一抖，蛋糕差点餵给地板，不由瞪着她道，「干什么？一惊一乍的。」 第17页 「不是，林幽篁，你的生日是教师节啊！」梁小双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口吻说。 「还以为你要说什么呢。」梁大双翻了个白眼，「据说我国平均每天都有两百多万新生儿出生，这天过生日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好稀奇的。」 「但我身边是第一次遇到嘛！」梁小双依旧兴致勃勃，「还别说，仔细一看，林幽篁同学还真有点当老师的气质。」 「这也能看得出来？」林幽篁笑问。 她上辈子后来还真的当了老师。 梁小双小声嘀咕，「怎么不能？自从你坐在我们后面，我上晚自习都不敢说小话了。」 天知道每次回头都看到林幽篁正在专心致志地学习，她的压力有多大！ 「那也没见你学习啊。」梁大双说。 「你说我？你不也没学。」梁小双不服气。 两人争锋相对，不出意外地吵了起来，眼看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江独照连忙又掐了徐莹莹一把，这次徐莹莹好歹没叫出来，转头问她，「干什么？」 「快打起来了，你去劝劝。」江独照压低声音说。 徐莹莹也跟着压低声音，「有什么好劝的？她们俩不是一直都这样，吵完打完，一会儿自己又和好了。」 江独照恨她是块木头，咬牙道，「我是怕吓到别人。」 「哦……」徐莹莹终于听懂了，三两下将最后一块蛋糕塞进嘴里，餐盘一丢，就上去劝架了，「别吵了别吵了，新同学都在笑话你们了。」 无辜被cue的林幽篁：？ …… 一起吃过蛋糕之后，208宿舍的气氛变好了一些，不过也可能是因为赵欢搬走了，少了会破坏气氛的人。 就连原本是赵欢跟班的宋薇薇，也开始自然地跟其他人说笑了。 第二天一早，林幽篁起床，叶晓娟就将一个烧饼递到了她面前，「请你吃的，谢谢你的蛋糕。」 她语气里那种「亲兄弟，明算帐」的意味太明显了，显然是不愿意白吃林幽篁的东西，必须要还回来，所以林幽篁也干脆地伸手接过，「谢谢。」 刚刚烤出来的烧饼又香又脆，咬一口还能看到里面的肉馅。林幽篁挑了挑眉，略微有些意外。 虽然都是从乡镇初中升上来的，但人与人之间也不一样，像宋薇薇和赵欢的另一个跟班赵金枝，家庭条件就明显要好很多，平时花钱也爽快。而叶晓娟和王萍都是出身农村，家里给不了太多支持。 不同的是，王萍是个老实人，只会节流，而叶晓娟却一直在宿舍里做各种小生意，设法开源，所以她的经济情况要比王萍宽裕太多，也相对更捨得花钱。 她是宿舍里唯一一个订了牛奶每天喝的人，说是这样可以补充营养。 但叶晓娟自己平时吃的也是一块钱一个的素烧饼，却给她买了两块钱的肉馅烧饼。 叶晓娟只是开了个头，之后双胞胎，徐莹莹，宋薇薇都相继送了她东西，不是零食就是文具。就连王萍，也在中午吃饭的时候抢着给林幽篁付了钱。 如此一来，就将最后一个没动静的人显出来了。 让林幽篁想不留意都不行。 她注意到，放学后江独照就一个人离开了，没有叫上她的小伙伴们。 直到第二节晚自习都快结束了，江独照才终于从后门钻进来，没有回自己的座位，而是往第四组走，看起来是去找梁大双和梁小双说话，只在经过林幽篁的桌子时，随手将校服外套裹着的盒子塞进了她的桌肚里。 塞完就跑，估计是怕她拒绝。 林幽篁盯着浅蓝色的包装纸发起了呆。 她是个很重视仪式感的人，这大概是因为，她有一个非常懂得生活情趣的母亲。从小到大，节日、生日、各种纪念日，黄晓蓉从来不会漏掉一天，一定会准备各种惊喜。 但母亲去世后，家里的情况变得十分复杂，有几年的时间，林幽篁再没有留心这些事。 直到她认识了江独照。 江独照看似大大咧咧，冲动莽撞，其实反而在这种事情上非常细心，有时候林幽篁自己都忘记了，她却会突然掏出礼物。 所以林幽篁一度非常、非常想跟她一起组建一个属于她们的小家庭。 但也许是她太迫切了，反而将江独照推到了更远的地方。 现在，一切回到原点，她重新认识了十八岁的江独照，会收到一份什么样的礼物呢？ 「这是什么？」眼前的盒子突然被一只手抢走。 林幽篁一惊，回过神来，才发现不知何时，晚自习已经结束了。梁小双跪坐在椅子上，一手撑着林幽篁的桌面，另一只手举着那个绑着拉花的浅蓝色礼物盒。 「梁小双！」江独照隔着好几张课桌，朝她的小伙伴怒吼，「你拿别人东西干什么？」 林幽篁忍不住伸手扶额—— 「哦哦哦！」她不阻止还好，这一阻止，梁小双立刻就猜到了，「这是你送给林幽篁的？」 「还给她！」江独照恼羞成怒。 「好嘛……」梁小双不情不愿地将盒子放在桌面上，但脸上的兴奋之情不减，十分期待地催促林幽篁，「快打开看看，我想看看江独照到底送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江独照正要发怒，注意到陆续有其他人被这里的动静吸引了视线，念头一转，又觉得这样也不错。 第18页 私底下送的礼物，林幽篁九成会拒绝，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拆开的话，应该就不会被退货了吧？ 于是到嘴边的话就变成了，「看就看咯，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 「可以吗，林幽篁同学？」徐莹莹也来凑热闹。 眼角余光注意到江独照已经快石化成雕像了，林幽篁终究不忍心，于是垂下眼睛，无可不无可地道，「看吧。」 「那你快拆！」梁小双立刻将盒子推到了她手边，殷殷地看着她。 谁收的礼物谁拆，这点分寸她还是有的。 林幽篁顿了一下，还是抬起了手。 盒子包装得很精緻，拆起来也方便，先解开拉花，然后撕开贴住包装纸的透明胶，最后打开内部纸盒，江独照精挑细选的礼物，终于显现在了众人眼前。 「哇，好漂亮！」徐莹莹羡慕地说。 林幽篁不由得屏住了唿吸。 那是一个外形是熊猫的……存钱罐，憨态可掬，造型喜人。 「我可以拿出来看看吗？」徐莹莹徵得了林幽篁的同意，才伸手将过分可爱的存钱罐从纸盒里拿出来。 瞥见盒子底部似乎还有一张纸条，林幽篁心头一跳，连忙趁其他人还没注意到，伸手将盒子拿走，放回桌肚里，将桌面的空间腾了出来。 「可爱是可爱，但人家过生日，你送存钱罐是什么意思？」梁大双在一旁问。 江独照没有解释。 林幽篁手指轻轻一动，在桌肚里摸出了纸盒底部的那张纸。 上面写了一句话，字迹飞凤舞，带着强烈的江独照的个人特色——把所有的不开心存入储蓄罐吧。 林幽篁鼻尖陡然一酸。 曾几何时，她也曾收到过一份类似的、来自江独照的礼物。那是一个彩虹小马造型的存钱罐，也配了一张这样的纸条，只是那张纸上还有后面半句。 ——把所有的不开心存入储蓄罐吧，存满之后可以在我这里兑换快乐。 江独照这样写道。 那是……所有故事的开始。 第11章 失眠 江独照常常说，她们能考上同一所大学，是命运的安排。 她本来是个不学无术的学渣，结果上高三之后突然开窍了，每天起早贪黑、拼命用功，居然也堪堪够到一本线，擦着录取分数线进了v大这样的知名高校，这样才跟林幽篁有了交集。 但她不知道的是，对林幽篁来说，这一切其实更像是命运的愚弄。 江独照是突然开窍、发奋学习，超常发挥考上v大，林幽篁却是遭逢变故、发挥失常才进了v大。 所以即使在同一所大学、同一个专业，她们也是截然不同的那种人。 一个学院的新生总共就那么二百来人，军训和各种公共必修课都在一起，哪个班有什么出众的人物，自然很快就会被其他人留意到。 江独照和林幽篁，无疑都是她们那一届的风云人物。 江独照是因为个性开朗、交游广阔，热衷于各种社团活动和公共事务，所以认识她的人多。 而林幽篁，虽然她孤僻、不合群，甚至连同宿舍的室友都不怎么熟悉，对于各种集体活动更是敬而远之，但只是成绩好一项，就足以让所有人对她的大名如雷贯耳，连学长学姐们都知道她。 她的成绩好到什么程度？整个大学四年，除了体育，她所有的科目几乎都是断层第一。 没人对这种情况表示惊诧，因为开学没多久，大家就都听说了，她是高考发挥失常，滑档过来的。这所知名高校，对别人来说是踮起脚尖好不容易才能够到，却只是她的第二志愿。 对那几年的外语系学生来说，林幽篁在她们眼里就是神仙一样的人物。 神仙嘛，那当然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了。所以她再怎么古怪、不合群，都会被归为天才的恃才傲物，得到最大限度的宽容与谅解。 一开始是她避开别人，不愿意与人交流，后来是所有人都主动跟她保持距离，生怕靠近了会打扰到她。 江独照是唯一一个会主动跟她搭话的人。 自来熟得让人难以招架，却并不讨厌。 对林幽篁来说，江独照就像是一轮随时随地发光发热的小太阳，她的光芒公平地照耀着每一个人，即使身处最阴暗的角落，也难以避开。 也不想避开。 只有身处黑暗之中的人才会明白，自己有多么眷恋阳光。 但一开始，林幽篁也只是不自觉地用自己的视线去追随那光芒，并没有更多的想法，直到那太阳主动停留在了她身边。 大二这一年的秋天，江独照从学生档案上得知林幽篁的生日，送了她一份生日礼物。 她说，把所有不开心存起来，可以从我这里兑换快乐。 从此，林幽篁身边的那个空位，成为了她一人的专属。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去自习室……江独照有一整个丰富多彩的世界，但总有一部分时间是专门留给林幽篁的。 老实说，这两个人的个性格格不入，不像是能成为朋友的人。 但当她们真的有了来往，又没有人因此觉得奇怪。 那可是江独照啊，即便是林幽篁，也无法拒绝跟她做朋友吧？而除了江独照，又有谁还能靠近卓然不群的林幽篁？ 她们的距离那么近，近到一伸手就能触碰到，甚至会让人产生一种能轻易将之收入怀中、据为己有的错觉。 第19页 但这段路，林幽篁走了十年。 甚至直到今日，她也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做到了。 …… 林幽篁在一片惊悸之中睁开了眼睛。 时空的界限在这一刻颠倒混乱，让她险些忘了身处何处，今夕何夕，愣怔了好半晌，思绪才逐渐回笼。 翻身时指尖触到了一片坚硬的冰凉。 林幽篁微微一顿，片刻后才记起来，那是江独照今晚送的存钱罐。 她伸手将之捧了起来。 小城一中的宿舍没有阳台，只有一扇很大的窗户，月光如流水一般从窗口倾泻进来，将窗前那一小片地方照得亮堂堂的，让人想起唐人的诗。 林幽篁侧过身，将存钱罐放在这片微光之中，微微出神。 江独照说到做到，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堆游戏币，让林幽篁不高兴了就往里放一个，然后隔三差五检查一下，见罐子快装满了，就会给林幽篁送一份礼物，用来交换这些「不开心」。 这些礼物，有的是实物，有的是一起出去玩乐旅行，还有时候，是满足林幽篁的某个要求。 林幽篁一开始是被动接受，到后来开始主动期待。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恍然明白，江独照给与自己的，不只是一份礼物，也不只是那些两人一起有过的经歷，更是一种获得快乐的能力。 林幽篁在床上躺了很久，睡意全无。 回到年轻十几岁的身体里带来的福利，似乎在这一刻消失了，失眠的魔咒重新开始纠缠她。 好在这已经是个老朋友了，林幽篁面对它，心态还算平和，既不着急，也不焦虑，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竟然还体会到了几分白日里没有的安宁平静。 正出神间，耳畔忽然听到了一点动静。 林幽篁有些惊讶地转头看去，却见对面下铺的叶晓娟居然从床上下来了，林幽篁先以为她是起夜，但很快就发现自己判断失误，因为叶晓娟回身叠好了被子，又轻手轻脚地开始穿衣服。 她忍不住从枕下摸出手錶，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了一眼。 凌晨四点。 林幽篁自己也曾经有过刻苦学习的阶段，但仍被叶晓娟的起床时间微微震撼了一下。宿舍十点半熄灯，但入睡怎么都要十一点，也就是说，她只睡了五个小时。 大概是怕吵醒其他人，穿好衣服之后，叶晓娟没有去洗漱，而是拎着书包离开了宿舍。 林幽篁一下子也有点躺不住了。 比起躺在这里为那些没有着落的情绪而伤怀，还是起床去背书更有意义，毕竟她现在还是个高中生。 林幽篁换了衣服，带上书，也离开了宿舍。 没费什么功夫，她就找到了叶晓娟的踪影——在走廊尽头的公共卫生间里。大概是为了方便起夜的同学，这里的灯是彻夜不息的，倒是不耽误看书学习。 看到她，叶晓娟有些意外，轻声解释道，「宿舍楼的大门六点钟才开。」 「不是说有人翻墙去上网吗？」林幽篁问。 叶晓娟示意她看卫生间的窗户，「一般是从那里翻出去，刚好后面就是围墙。」 林幽篁走过去查看了一下，也不由得在心里为学生们钻空子的能力赞嘆了一番。 这扇窗户看起来也是封上的，但大概是墙体已经老朽了，上面的铁栏杆可以直接拆下来。本来从二楼翻出去，高度还是有点吓人的，偏偏学校的围墙就在后面，完全可以无缝衔接，即使是最不会翻墙的女生也能轻松爬出去。 也不知道这扇窗户是什么时候坏的，但住在这里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将这个秘密隐瞒下来了，将之当成一项重要的资产，代代相传。 林幽篁想到这里，也不免觉得好笑。 回过头来，叶晓娟已经重新低头看书了。 有时候林幽篁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从前的自己。 林幽篁并不是生来就喜欢独来独往的，只是从母亲去世之后，她就遭遇了一连串的变故，光是应付这些事，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精力，连学业都因此受到影响，自然更无力去维持校园内的社交。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孑然一身了。 别人不敢随意靠近，她自己也习惯了这样的状态，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是江独照走进了她的世界，打破了她封闭独立的罩子。 而现在的叶晓娟，还在那个罩子里。 跟精力多到用不完，所以不惮于一次又一次碰壁的江独照不同，林幽篁选择尊重对方。她不知道叶晓娟经歷过什么，也无法承担将对方从罩子里拉出来的后果，不如什么都不做。 她也拿出书本，开始翻看。 不得不说，早上思维清晰，背书的效率也提高了不少。 大概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所以过了五点钟，陆陆续续又有其他人带着书过来，让林幽篁对「起早贪黑」这四个字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直到晨光熹微，宿舍楼内的学生们陆续起床，学习小组才就地解散。 那之后，林幽篁时不时还是会时不时失眠，但她已经不会在为此而困扰，反倒利用这睡不着的时间背起了书。 多试了几次之后，林幽篁发现，在一片黑暗与寂静之中，躺在床上复习之前背诵过的内容，效果奇佳。大概因为不能随时翻书来看，只能拼命回忆，记得反而更牢一些。 第20页 时光就在这样夜以继日的学习之中熘走，转眼就到了第一次月考。 林幽篁难得有些紧张，感同身受地领会到了普通学生面对考试时的那种忐忑：无论复习了多久，总是到了考场上，才发现还没有准备万全，还有太多没有顾及到的地方。 跟普通学生不太一样的是，考完之后的林幽篁，不太需要为成绩而焦虑。 能拿多少分，在做卷子的时候，她就已经能大致估到了。 第12章 成绩排名 月考结束就是周末，小城一中的老师效率奇高，两天就批改完所有的试卷，并统计出了分数。 周一上午，早读课开始之前，姚老师带来了排名统计表。 在林幽篁原本生活的新城，这时候已经有规定学校不许公开排名，给学生施加压力了，但这股风气似乎还未吹到小城。一中虽然不会将所有人的成绩贴到墙上，但每个班都有一本全校排名表。 老姚放下手里的文件，任由同学们涌上去查看，自己则踱步走到了林幽篁的桌边，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尽量不引人注意地说，「你来一下。」 但是当然，这种做法跟掩耳盗铃没什么分别，就算再怎么隐蔽，一位同学被老师叫出去这种事，其他人哪怕大部分注意力都在成绩上，也不可能不去关注。 江独照目送两人离开教室，停在不远处的走廊上。 距离有点远，听不清说了什么，她正犹豫要不要靠近一点，一转头，发现附近的同学都在好奇地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你们干什么？」她连忙挪了一下椅子，挡住出去的路。 「老姚叫林幽篁去干什么啊？」姚宇明好奇得要死，「应该是说成绩的事吧，难不成新同学没考好？」 「问问不就知道了。」旁边的王皓说着，就要开口询问讲台上的同学。 江独照眼疾手快，随手抄起一本书捂住了他的嘴，又转头往外看了一眼，确认那两人没有被惊动，才瞪向王皓，「你小声点！」 「知道了知道了。」王皓抢下她手里的书，应了两声，又忍不住嘀咕道，「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早晚都会知道的嘛……」 「那也小声点！」江独照凶他。 王皓耸耸肩。 好在这时，双胞胎从前面挤了过来，带来的最新消息，「你们猜，林幽篁考了多少分？」 「多少？」江独照脱口问道。 问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有点太着急了，但事实上她这话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因为众人是异口同声地问出了这个问题，她的声音淹没在人群之中，毫不显眼。 江独照松了一口气，又莫名有些失落。 「611分。」梁小双一拍桌子，「年级第一！」 「我靠！」徐莹莹目瞪口呆，「我一看林幽篁就觉得她长了一张学霸的脸，但是学霸到这种程度，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简丹多少分？」江独照立刻抓住重点。 「刚好600。」梁大双不无唏嘘地说，「是她考得最好的一次，没想到啊……」 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由有些感慨。 看高二年级总共十五个理科班，文科班只有五个就知道，小城一中是以理科为主，文科非常一般。偶尔有几届能招到一两个种子选手，最高分能考到630左右，大部分时候，第一名也就在六百左右徘徊。 「新同学这也太低调了。」半晌，梁小双才说，「要是我有这个成绩，早就横着走了好吗？」 「横着走的那是螃蟹。」梁大双吐槽她。 梁小双扑过去打她。 江独照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又转头往走廊上看了一眼。 林幽篁确实长得一脸好学生的样子，但未免也太好了一些，好到让江独照觉得，自己跟她之间的距离似乎更加遥远了。 然而此刻，走廊上的对话，却完全不是她们想像的样子。 姚老师靠着栏杆站定，打量了林幽篁两眼，才谨慎地问，「林同学，在这里还算适应吧，有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没有问题。」林幽篁摇头，「一切都好。」 「那就好。」姚老师斟酌着措辞说，「这次月考，你的成绩下降了一些，是不是还没有习惯这边的教学方式？」 班里来了一个特优生，考得比原本的第一名还好，但姚老师一点都不高兴。 林幽篁考得好，这只是跟小城一中这些学生比，但跟她自己之前的成绩比起来，就不怎么样了。姚老师说「下降了一些」，其实是考虑到林幽篁的接受能力，怕打击到她，所以採取了过分委婉的说法。事实上，按照高一学年的成绩来看，她怎么也该考到七百分左右。 也就是说，她的成绩下降了一百分。 好好一个能拿市状元省状元的苗子，成绩下降到跟小城一中的学生差不多了，这让姚老师怎么高兴得起来？ 得知有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从大城市转学过来，要进自己带的班，姚老师就曾经担心过，怕林幽篁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怕林幽篁不习惯这边的教学方式，但他更怕的是小城一中的教学资源跟不上林幽篁，耽误了她。 他不知道林幽篁为什么要转学，但既然家长没有反对，那边的学校也没能把人留住，那肯定不是几句话就能劝住的。而且学生来了这里，全校从校长到科任老师都严阵以待，也不可能再把生源让出去。 第21页 姚老师的压力有多大，可想而知。 现在林幽篁成绩果然下降，他已经愁得开始掉头髮了。 林幽篁眨了眨眼睛。她能估出分数，自然也能猜到姚老师面临的压力，于是没有回答姚老师的问题，而是微微垂下头道，「不是……跟学校没关系，是我自己的事。姚老师，这次月考的成绩，您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父亲？」 言下之意，她成绩下滑是因为家庭因素，说不定连转学也是同样的原因。 姚老师确实因此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觉得自己不厚道，连忙掩饰住，咳嗽一声，问道，「是家里有什么困难吗？」 林幽篁轻轻摇头，小声说，「我父亲再婚了。」 她只说了这么一句，点到即止。姚老师不知自己脑补了什么，一脸同情地说，「老师明白了，你放心，月考的事我不告诉你家长。你也不用有压力，学习是急不来的，放平心态，慢慢来，咱们还有时间。」 「我知道。」林幽篁点头。 姚老师又交代了几句「有困难就来找我」之类的话，才忧心忡忡地走了，甚至忘记了要监督同学们上早自习。 林幽篁转学过来之后，姚老师就计划要在教学资源上跟市里甚至省里的学校接轨，不说别的，想办法弄点学习资料和试卷过来总是可以的。 但这些都需要校长和资深教师们动用自己的人脉去想办法，所以姚老师之前一直没提出来，现在却是下定决心，不能再拖了。 既然家长不负责任，那么现在能对学生负起责任来的，就只有他们这些老师了。 …… 林幽篁又在走廊上站了一会儿，等那股因为提起往事而涌上来的烦躁情绪淡去，才转身回了教室。 一进门，就对上了许多双闪闪发光的眼睛。 不过他们都没说话，只是用眼神默默表达自己的情绪。林幽篁也就当做不知道，走回自己的位置。 梁小双见她就要坐下，忍不住转过身来，趴在桌上催促她，「林幽篁，你还没去看过成绩吧？」 林幽篁脚步一顿，又转身去了讲台上。 这时候大部分人已经看完离开了，讲台上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正在关注全年级的名次。但见林幽篁走过来，他们就不约而同地退开，将排名表让给了她。 「谢谢。」林幽篁翻开排名表，发现第一个就是自己。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其实有点意外。 听她说要转到一座名不见经传的偏远小城去上高中，林振东就毫不客气地说过，「你去了那样的学校就是浪费时间！」学校那边的老师也委婉全说过，这边的师资力量和教学资源肯定相差很多，但林幽篁直到此刻，才明白这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怪不得江独照一直对自己高三才开窍，一年提升了一百多分这件事十分得意。 不过说到江独照……林幽篁视线迅速在第一页扫过，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份表格印得十分紧凑，一页登记了五十人的成绩。林幽篁在这一页没有看到江独照的名字，也就是说，她的成绩已经跌出了年级前五十。 而高二（16）班，总共也只有45个人。 也就是学校没有末位淘汰制，若不然，她就该落到后面的班级去了。 林幽篁往后翻了一页，在第62位看到了江独照的名字，总分473，考得最好的是语文，文综不上不下，英语勉强及格，数学却差得一塌煳涂，只拿到了66分。 第13章 调座位 林幽篁认识江独照的时候，已经是在大学了。当代大学生，九成都是平时不怎么用心学习，考试临时抱佛脚，只求大多数科目低空飞过的傢伙，江独照混在其中，竟然也不怎么起眼。 印象里，江独照应该是挂过一次科，不过林幽篁得知此事的时候，补考都已经结束了，她问起来，江独照也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补考过了」，林幽篁自然不会深究。 所以她竟然直到今天才知道，江独照的成绩居然这么糟糕。 这个成绩，估计连本省的二本线都够不上。 冷静——林幽篁深吸一口气，再次在心里提醒自己，现在的她，没有任何立场去管江独照的事，就算有，江独照也不会喜欢被她管着。 再说，江独照有江独照的命运，不用自己做什么，等她上了高三，自然就会开窍，迅速将分数提上来。 只是即便如此，回到座位时，她还是忍不住转头朝江独照的方向看了一眼。 正好对上了江独照往这边偷看的视线。 江独照慌慌张张收回视线，抓起语文书大声念了两句，又忍不住在心里琢磨起来：刚刚林幽篁是在看她吧，是吧？这次肯定不是她的错觉！ 她等了两分钟，没忍住，用语文书遮着脸，偷偷向第四组的方向看去，可惜林幽篁早就收回视线，已经在低头翻书了。 没多久，匆匆离开的老姚又回来，陆续叫了好几个人出去谈话。 江独照这个倒数第一当然跑不了，让林幽篁有些意外的是，叶晓娟竟然也在其中。 按理说，叶晓娟的条件看起来比王萍好了不少，但论自律、刻苦、上进，她却要比王萍超出太多。这次月考王萍进步了好几名，她怎么反倒退步了？ 谈话结束，老姚走进教室，见众人都在交头接耳，根本没几个认真早读的，他索性敲了敲桌子，说道，「既然大家都无心学习，那趁这个时间，咱们先把座位调了。」 第22页 同学们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议论声。 按照老姚的规矩，每次月考都要调整座位，具体的方式是，同学们按照成绩，自由选择座位。 相较于老师强制安排的座位，这种不仅可以选位置，甚至可以自己决定同桌的做法，显然更符合学生们的心思。虽说按照成绩来排多少有点压力，但现在试已经考完了，只剩下选座，同学们自然难掩兴奋。 「先出来排队，等位置定好了再搬桌子。」老姚虽然唠叨，但真的办起事情来也是雷厉风行，「抓紧时间，别耽误了上课。」 在上课时间来到走廊上，本身也是一种难得的体验，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出教室，不是很标准地排起了队。 老姚手里拿着排名表，开始点名，「林幽篁。」 林幽篁走进教室，完全没有犹豫地走到第四组最后一张桌子，也就是她自己原本的位置，坐了下来。 这个选择引起了一点小小的骚动，紧接着，小骚动变成了大骚动——排在第二名的简丹，没有选择自己原本第三排正对黑板的黄金位置，反倒是选择了林幽篁前面那个座位。 「啊……」原本坐在那里的梁小双哀嚎一声，「怎么占了我的位置？」 「估计是想跟学霸坐在一起吧。」梁大双也嘆气。 江独照没说话，她站在窗口的位置，一转头就能看到教室里的情形，见简丹正兴致勃勃地转头跟林幽篁说话，她心里不免有些羡慕，视线不自觉地打量着林幽篁附近的几个位置，在心里琢磨该选哪个好。 然而也许是受到了简丹的启发，林幽篁附近的位置是最先被选光的，就连她所在的第四组也因此备受青睐，没多久就坐满了。 更令人遗憾的是，江独照连自己原本的位置也没保住——第一组最后一排，既靠窗又靠门，对于随时想要飞出教室的学渣来说，实在是个风水宝地，想选这里的人也不少，而江独照本人，作为最后一名，没有任何发言权。 留给她的只剩下第一组第五排靠墙那个位置。 在江独照茫然失落时，林幽篁那边却正热闹。 几乎每一个人选好位置之后，都选择第一时间跟她打招唿，而他们打招唿的套路，也全都一模一样，「学霸，以后能不能找你问题目？」 林幽篁当然不会拒绝，她说，「我也不一定会，大家一起探讨吧。」 「谦虚了谦虚了。」原本排名第一的简丹说，「我看了你的分数，最拉分的居然是文综，才两百分。这些都是背诵科目，很容易提上来的，到时候超我个五十分不成问题。」 林幽篁有些惊讶她的敏锐，笑着道，「那我努力。」 「我是英语拖后腿了。」简丹嘆了一口气，「所以我一看你差点拿满分，立刻就决定要跟你坐在一起了。」 她说着，还颇为可惜地看了一眼林幽篁旁边那个空位。要不是教室里少一张桌子，她就直接跟林幽篁做同桌了。 「我靠，太奸诈了！」旁边的秦怀玉哀嚎一声，连忙道，「学霸是大家的，你可不能一个人独占！」 简丹得意洋洋，「都到我后面排队去吧。」 「凭什么？」 「凭我是年级第二咯。」 年级第三王皓顿时绷不住了，他抢到了简丹的同桌，但跟林幽篁的直线距离还是比不上简丹近，顿时恶狠狠地道，「得意什么，你已经不是年级第一了！」 「哈哈，那不是正好。」简丹双手叉腰，大笑道，「我有一句狠话想放很久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现在终于让我等到了。」 「什么狠话？」林幽篁好奇。 「考不到年级第一，就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写！」简丹抬起下巴说。 「这算什么狠话？」 简丹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朝林幽篁催促道，「你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一遍。」 「丹简？」 「哎——好妹妹！」简丹笑眯眯地答应，「放心，姐姐一定疼你。」 林幽篁微微一愣，其他人已经反应过来了，本地方言yan和ye不分，简和姐是同一个音，简丹的名字倒过来就变成了丹姐。 「好傢伙，谁都没你会占便宜。」王皓鄙视她。 「没办法，爸妈名字取得好，你羡慕不来的~」简丹摇着手指，笑得意有所指。 林幽篁听出她话中有话，便问道，「什么意思？」 简丹顿时笑了起来，指着王皓说，「你猜猜他的名字是怎么取的？」 林幽篁看了王皓一眼，略略沉思，便道，「应该是因为在晚上出生吧？还是个皓月当空的夜晚，大概率是十五？」 「哈哈哈，不止是十五，还是八月十五！」简丹又开始笑了。 林幽篁不解，「那不是挺好的吗？」字也好，寓意也好，为什么简丹要笑成这样子？ 坐在更前排的一个女生嘆了一口气，淡淡道，「要是只有他一个人的名字是这么取的，有这种寓意，那当然挺好的。但要是不止一个，那就显得很俗气了。」 她说完，煞有介事地朝林幽篁伸出手，在林幽篁有些茫然的视线里自我介绍道，「我叫罗洁。」 林幽篁：「你这个洁……？」 「没错，我也出生在一个月色皎洁的夜晚。」罗洁肯定了林幽篁的猜测，「八月十五。」 林幽篁看看她，又看看王皓，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第23页 「你是不是想问，我们名字这么有缘，又在一个班，又是一男一女，是不是经常被人拉郎配？」罗洁主动说，「没有哦。」 「为什么？」林幽篁配合地问。 「哈哈哈哈哈哈哈！」简丹终于没忍住，用力拍着桌子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叫，「郭中秋！」 「干什么？」前面一个女生应道。 简丹看向林幽篁，耸了耸肩。 林幽篁瞬间懂了，如果只有一男一女，那当然很容易被配对，但要是三个人就不一样了。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起来。 这个班的同学都挺有意思的。 江独照就是在这时被老姚点名，从教室外面走进来，一眼看到了笑得眉眼弯弯的林幽篁。 她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为何能逗得林幽篁这样开怀大笑，但心底随之泛起来的，却是一片绵密的酸涩。 她没有想错，林幽篁的确是需要朋友的，但先是王萍，又是简丹，还有坐在她周围的那些人……林幽篁接纳了一个又一个的人，却唯独没有她江独照。 第14章 距离 林幽篁英语差点考了满分这件事，看成绩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注意到，但很快就变得人尽皆知了。 无他，英语老师上课的时候将她翻来覆去夸了好几分钟。 而且据说还不只是教他们班的赵佳文老师这么夸，而是整个高二年级所有的老师都夸了，包括理科班那边的。以至于这两天，竟然还有很多别班的人过来，拜託熟人借林幽篁的卷子去看。 简丹给林幽篁出了个主意，先统计了要借卷子的人数，然后直接去学校门口的复印店一次性印出来。 结果老姚得知此事，主动提供了办公室的复印机，给学生们省了一笔钱。 等着印卷子的时候，他忍不住又把林幽篁抓过去谈话。 之前他只看了分数，虽然觉得跟预期差了太多，但林幽篁给出的理由足够有力，老姚自然也不能强求。但他后来仔细看了林幽篁的语文试卷，发现错的竟然都是些不该错的地方，就忍不住要多说几句了。 「如果把这些因为粗心丢掉的分数也算上，你的语文就能上140了。」姚老师语重心长，他是真心实意觉得可惜。 林幽篁乖乖低头听训，一句话都不敢反驳。 说来惭愧，她的语文试卷，丢分的地方大都是因为写错了字。 ——你不能要求一个习惯了使用手机和电脑无纸化办公，经常提笔忘字的成年人，回到高中时代后，立刻就把那些忘掉的字都捡起来。 好在机器设定好之后，效率非常高，很快就将试卷复印完毕。 林幽篁抱着试卷从办公室里出来，也不由得舒了一口气。时至今日，已经很少什么麻烦能够让她感觉到困扰了，但面对这种纯粹的善意和关心，林幽篁仍然很不习惯。 回到教室，已经有很多人等在这里了。 本来一开始只是打算印了分给其他班的同学，但既然复印不要钱，本班的同学们也都要了一份。现在林幽篁回来，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去领自己那一份，只有江独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巍然不动。 徐莹莹领了卷子回来，见她不动，不由奇怪，「你不去吗？」 江独照收回暗中观察的视线，语气硬邦邦地说，「又不是看了就能考出一样的分数。」 老实说，大部分人能不能看懂试卷，还是一回事呢，只是看到别人要了，自己也跟风而已，要回来多半也不会认真看。 「那就算沾沾学霸的才气，也不亏嘛！」徐莹莹展开自己手中的卷子，「别的不说，就凭林同学这一手漂亮的英文，这试卷就值得收藏。」 江独照闻言看过去，忍不住伸出了手，「借我看看。」 「你自己去领一份嘛！」徐莹莹推她。 江独照抿住唇，她也不是不想去，就怕去了，林幽篁看到她，说「没有你的份」。 有一点很奇怪的是，林幽篁似乎不太喜欢她这件事，在江独照看来，是非常明显的，但其他人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感觉，包括她身边的小伙伴们也一样，她们甚至觉得是江独照看不惯林幽篁，还对此无法理解。 很难说清楚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在发现其他人什么都不知道后，江独照也下意识地隐藏起了这一点。 宁愿所有人都误会自己，也不希望他们知道林幽篁不待见她。 刚开始还有人试图询问原因，但现在看到江独照保持沉默，她们已经学会转移话题了。 「算了，你说得也有道理，就算看了也考不出这种分数。」徐莹莹将试卷放在她面前，「我这份借你看两眼。」 江独照低头，一眼就看到了卷首醒目的红色分数。 148。 听说只有阅读题扣了一分，作文扣了一分，后面这一分还是按照惯例扣的——高考或许会有满分作文，但平时的试卷，老师们一般不会给出这个分数。 看着看着，江独照的心情又低落了下来。 同样一张卷子，她只考了101分。 其实根本不用她绕着林幽篁走，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们是两路人。她和林幽篁之间的距离，就像是这两张高下分明的试卷，差距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 连努力都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 不过江独照这种低潮的情绪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就被一个新的消息沖淡了。 第24页 马上就要到国庆黄金周假期了，而在那之前，小城一中会举办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三天运动会，之后放七天假，也就等于是有十了天的假期！ 哪个高中生听到这个消息能不疯？ 何况江独照不仅是个学渣，还是个有运动特长的学渣，运动会基本上就是为她这样的学生量身打造的舞台。 不过，在赛场争光之前，江独照还要为另一件事头痛。 一中学风浓厚，学生们的运动量难免有所欠缺。每年的运动会，动员同学们报名都是各班体育委员必须要面对的难题，江独照也不例外。 尽管她本人运动神经发达，在很多项目上都表现亮眼，但就算学校不规定每个人只允许报三个项目，她也不可能包揽整张报名表——比赛还分男女组呢。所以江独照也只能拿着报名表，一桌一桌动员过去。 不出意外，又在林幽篁这里得到了一句「抱歉」。 但林幽篁这次还真不是故意的。 不管是现在的她，还是十几年后的她，在运动上都没有任何可取之处，连八百米体测都很为难，更不用说参加运动会为班级争光了。在场外当好啦啦队气氛组，就是她能给出的最大诚意。 老姚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在课间闲聊的时候，钦点了林幽篁、简丹等几位文笔不错的同学组成高二（16）班通讯组，专门负责写广播稿。 林幽篁每天的日程都是安排好的，运动会和假期也不例外。好在这份工作对她来说并不难，学习间隙休息的时候，就抽空写了一些万金油的稿子凑数。 准备时间转瞬即至，很快就到了运动会正式开始的这一天。 这一年的运动会也没有逃过下雨魔咒，上午的开幕式是在霏霏细雨之中完成的，之后等了一阵，见雨一直不停，也没有变大，校领导便宣布直接开始比赛。 因为大部分师生都躲在教学楼里避雨，操场上除了工作人员，就只剩下参赛选手了，看起来冷冷清清。 这个时候，唯一能给选手们安慰的，就只剩下主席台上宣读的广播稿了。 开幕式一结束，林幽篁就从提前准备好的稿子里选了四五张，跟简丹一起送到主席台去。 「你写了这么多吗？」简丹看到她夹在笔记本里的稿子，一整个大震惊，「怎么不都送去？」 「一次全都送去，念不完的很快会被新稿子压在下面，就作废了。不如等有我们班的项目时再送，被选中的概率更高。」林幽篁向她传授经验。 简丹恍然大悟，将自己手里拿着的稿子分了一半留下，「那我这些也等会儿再送。」 林幽篁忍不住笑了起来。 学生会安排了四个主持人负责在主席台上念通讯稿，分成两组轮班。现在留在这里的，是越文杉和云婧，本就是俊男靓女的搭配，今天又特意穿了正式的礼服，更显得君子如竹、美人如玉。 简丹远远地看到，忍不住羡慕地咋舌，「看看人家，长得好，成绩好。」 「你也不差啊。」林幽篁下意识地说。 简丹忍不住转头瞥她，「你认真的？我跟他们怎么比啊，你还差不多。」 说到后面，她莫名又高兴了起来，「对哦，现在我们文科班也有你这个牌面了！」 文科在小城一中本就弱势，简丹这个「年级第一」的含金量，跟越文杉和云婧这样的理科尖子生比起来实在是差远了，导致他们文科班在理科班面前也总有些抬不起头。 现在好了……简丹打量着林幽篁，越看越满意，外貌、气质、成绩，林幽篁都太拿得出手了，这不得好好炫耀一番？ 她兴致勃勃地拉着林幽篁来到主席台，主动给他们介绍林幽篁，连递稿子的正事都快忘了。 越文杉和云婧好奇地打量着林幽篁。 他们理科重点班的学生，倒是没好意思去借林幽篁的试卷，不过印了那么多，难免有一两份流传到他们手中。 看过林幽篁的卷子，才知道她有多厉害。如今终于得见真人，也确实没有令人失望。 尤其是云婧，作为集美貌与才华于一身的存在，见到另一个同样出众的女性，难免会生出几分比较的心思，但即便她以挑剔的目光来看，也不能昧着良心说自己比对方强。 她不由自主地挺直了嵴背，摆出迎敌的姿态。 但下一刻，林幽篁脱下身上的校服外套，朝她递了过来，「今天气温降了好几度，注意保暖。」 云婧心底刚刚生出的那一点戒备瞬间消泯了。 第15章 不是有意 云婧今天穿的是一条无袖长裙，露出了修长漂亮的脖颈和精緻优雅的锁骨，十分青春靓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布料太少，肩膀和胳膊都露在外面，保暖功能约等于无。 原本这个季节，这么穿是没问题的，偏偏今天下雨降温，而云婧事先没有任何准备。 想到还要瑟瑟发抖地在这里坐上一个多小时，她心里就一片绝望。 所以，当那件犹带着温度的外套被递过来时，云婧的心情可想而知。那一点面对比自己更优秀的同性时油然生出的敌对感，尚未完全成型，就已经被拍散了。 云婧看了林幽篁一眼，确定她里面穿的也是一件长袖，才接过衣服，披在肩上，小小声说，「谢谢你。」 「不客气。」林幽篁将手里的稿子递上，「这是我们班的通讯稿。」 第25页 云婧慌不迭地伸手接过，「放在这里就好。」 交完稿子，两人自然就该离开了。 云婧目送两人离开，半晌都没有收回视线。旁边的越文杉一阵无语，「你脸红了。」 「什么？」云婧抬手捂了一下自己的脸，确实有些发烫，但她很快就又理直气壮起来，抓紧了肩上的衣服，对越文杉说，「她好温柔啊……」 「温柔？」越文杉回想了一下林幽篁冷冷淡淡的态度，对方甚至都没有笑一下，于是他说，「我没看出来。」 「你懂什么？」云婧瞪了他一眼，不满地说，「你穿那么多，也没想着发挥一下绅士风度啊。」 越文杉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衬衫，他穿得多吗？ 他也就这么一件衣服，怎么发挥绅士风度？ 但云婧才不管，她美滋滋地将高二（16）班的稿子找出来，跟越文杉分了分，叮嘱他，「多念几篇。」 这时候交上来的稿子还很少，两人这么做也不算徇私，所以接下来，时不时就能听到「高二（16）班通讯组」的稿子。 简丹本来觉得林幽篁把自己的外套送给云婧是「资敌」，听到稿子被念出来，顿时恍然大悟，甘拜下风，受益匪浅，「还是你这招高啊，不战而屈人之兵！」 林幽篁失笑，「我没想那么多。」 她只是……只是经常看某个人做这样的事，于是也习惯了在帮得上忙的时候顺手而为。 想到这里，林幽篁不由一怔，微微恍惚了一瞬。 两个人在一起，再分开，其实并不会有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日子也一样照过。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会突然意识到，原来所有经歷过的事，都会在生命之中留下深深的痕迹。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迴旋镖会将自己扎得鲜血淋漓。 …… 细雨一直下到中午，才渐渐放晴。 雨后的空气很清新，林幽篁睡不着，又暂时不想回教室看书，索性在校园里逛了逛。 小城一中的校园设施已经颇为老旧，地面起伏不平，任雨水积成一片片水洼，倒映着天光云影。中午时分的校园行人寥落，显出一种澄澈的安静。 林幽篁漫无目的地走着，再回过神来时，她发现自己又走到了江独照的秘密基地——那个位置偏僻、少有人知的花圃。 花圃里的植物被雨水洗过，看起来格外清新，色彩明亮饱满，令人心旷神怡。林幽篁倒是真的想进去坐一坐了，可惜她没有钥匙，只能站在门口看了一眼。 正出神间，忽然听到了脚步声。 林幽篁身体反应得比脑子更快，一闪身就躲进了旁边的植物从中。直到身上的衣物被露水打湿，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心下一阵荒谬。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她为什么要躲？ 但既然已经躲了，现在再走出去，就显得更加奇怪了。 更重要的是，林幽篁已经认出了来人。 是江独照。 老实说，这并不太令人惊讶，毕竟林幽篁也是因为江独照才知道这个地方。 或许她的身体本能选择了迴避，就是因为猜测来的人有很大可能会是江独照，不愿意在这个地方跟她照面。 但这一次，跟在江独照身边的，并不是她的小伙伴们，而是另一个林幽篁也很熟悉的人，叶晓娟。 这实在是一件有点奇怪的事，虽然江独照朋友很多，跟叶晓娟也说得上话，但作为同一个宿舍的室友，她们之间的关系其实并不亲密。 叶晓娟跟谁都是这样。 别看她在宿舍里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其实个性比林幽篁更独，与人来往讲究一个两不相欠，从不和谁走得太近。 林幽篁太明白这种状态了。因为从前的她就是这样，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别人的善意，索性自己先主动疏远所有人，摆出自己什么都不需要的姿态。 但此刻，看到叶晓娟和江独照单独出现在这里，林幽篁却并不太吃惊。 在她所知道的那个未来里，叶晓娟本来就是江独照的小伙伴之一。不如说，重生之后发现，现在的她们关系还很一般，才更出乎林幽篁的预料之外。 两人之间的气氛很沉闷，似乎是出了什么事。 江独照熟门熟路地开了门，让叶晓娟进入花圃，又挂上了门锁。 她转过身，视线扫过叶晓娟背上的书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个人是谁？」 「他是我的……」叶晓娟要说的话似乎非常难以启齿，事实上，如果不是知道江独照是个什么样的人，她根本不可能说出口，「我的……前男友。」 江独照脸上露出一点吃惊的神色，但其实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她的预料之外。 在学校里看到有男的纠缠叶晓娟时，她心里就已经有了类似的猜测。之所以吃惊，只是没想到这事会发生在一心学习和做生意的叶晓娟身上。 但她天生就能体谅别人的难处，所以很快止住了探究的欲望，没有去追问两人之间的纠葛，而是说，「他不是第一次来找你了吧？」 叶晓娟抿紧唇，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第一次。」 「那他肯定还会再来。」江独照微微皱眉，「这样下去，迟早会惊动老师的。」 小城一中虽然没有明确的不许早恋的规定，但是在这方面的态度也是严防死守。老姚给他们开班会，十次里至少有八次都要摆事实讲道理地让大家明白「早恋是没有好结果的」，已经成了老生常谈了。 第26页 叶晓娟也很明白这一点，她低着头，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我没有办法，他……他是个无赖。」 她已经后悔死了，当初要是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她一定离得远远的。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迟了，这个无赖就像是噩梦一样，一直纠缠着她，根本无法摆脱。 之前她想方设法地搪塞，对方到底还算老实，但是自从今年叶晓娟过了十八岁生日，他就一直想做点什么，她不给，他才跑到学校来找人。 叶晓娟知道他的意思，如果不顺着他，他就会把事情闹大，闹到学校，闹到她家里，让她上不成学，甚至做不成人。 只要想到那样的结果，叶晓娟就忍不住发抖。 她是真的很怕，真的很不甘心，但也是真的没有办法。 今天如果不是江独照及时出现，叶晓娟为了避免事情闹开，说不定真的只能跟他走了。 江独照见她身体开始发颤，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们一起想办法，总能解决的。」 「有什么办法？」叶晓娟微微抬头，希冀地看着她。 江独照被她这样看着，顿时也压力山大。不过她从来都是压力越大，就发挥得越出色，在赛场上是这样，现在当然也一样，压力之下，还真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面对无赖，你就要比他更无赖。」她又看了叶晓娟的书包一眼，说，「只要豁得出去，吓唬他一下，说不定他就不敢来了。」 叶晓娟下意识地抓紧了书包带，「怎么……吓唬？」 「我想过了，像这种人，普通的的威胁是没用的。」江独照一脸严肃，「这样，回头我们想办法弄一把刀，到时候你就带着刀去见他，问他到底怎么样才能不喜欢你，然后给他一刀。」 叶晓娟睁大眼睛，愣愣地看着她。 「当然不是真的杀人啊，那个是犯法的。」江独照连忙补充，「就是吓唬他，到时候……你就往他下半-身刺，包管吓得他屁滚尿流！」 这无疑是个很荒唐的办法，但叶晓娟顺着江独照的话想了想，竟然觉得挺有道理。 她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发出了声响。 江独照警觉地转过头去，「谁在那里？」 在两个人四只眼睛的注视下，林幽篁非常尴尬地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现在开口说自己并不是有意偷听，还来得及吗？ 第16章 故事 毕竟做了十年的朋友，又谈了一年的恋爱，林幽篁很清楚，江独照看起来爽朗大方，乐于助人，像个小太阳，但其实她本质上并不是那么光明的人。 也许是小时候被武侠小说荼毒多了，江独照心中的正义，跟道德和法律规定的正义，是有一点出入的。 但林幽篁怎么也没想到，江独照会给叶晓娟出这样的主意。 震惊之下，她甚至忘了自己还藏在树丛里，身体轻轻一动，旁边的枝叶就跟着摇动起来，把她给暴露了。 早知如此，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躲。 好在尴尬的也不是她一个人。被撞破了这样的「密谋」，江独照和叶晓娟也非常不淡定。 三人就这样各怀心思地沉默一阵，还是林幽篁先开口。 「我会保守秘密的。」她对叶晓娟说。 叶晓娟还是比较相信她的人品的，闻言松了一口气，小声说，「谢谢。」 得到了当事人的谅解，按理说林幽篁就应该转身离开了，然而她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介意让我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吗？」 一惊一乍之后，叶晓娟反而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看了江独照一眼，又看林幽篁，苦笑道，「反正你应该都已经听到了，我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我们找个地方说话吧。」林幽篁却没有让她在这里说，左右看看，提议道。 江独照想说这里挺安全的，她和小伙伴们经常在这里聚会，一次都没有被发现过，但想到林幽篁两度出现在此地，又默默闭上了嘴。 午休时间快结束了，三人便没有离开学校，短暂商议之后，选择了空旷的操场。这里四面都没有屏障，有人靠近也能随时看到，说什么都不用担心会被人听见。 然后叶晓娟便简单地讲了一下她的故事。 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叶晓娟出生在村子里，家里比普通村民更加贫困——她的父亲是个瘸子，母亲身体也不太好，都干不了重活，虽然亲戚和邻居多少会帮一点忙，日子勉强过得去，但是要供一个孩子上学，还是颇为吃力。 义务教育阶段学杂费不贵，咬咬牙也就供了，但高中实在是供不起。 于是中考结束之后，叶晓娟就在熟人的介绍下，在小城找了一分工作，去照顾一对上了年纪、儿女都不在身边的老夫妻。 那是一户十分体面的人家，老头老太太都是退休干部，子女也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叶晓娟虽然是去做保姆的，但其实在他们家里，过的日子反而比在村里好。 从村子里走出来的女孩，第一次看到了另一个世界。 她迫切地希望能挣脱贫困的出身，变成一个同样光鲜亮丽的「城里人」，但是叶晓娟也知道，凭她自己的努力，是很难跨越这中间的界限的。 就是在这样的迷茫之中，叶晓娟意外结识了前男友阿发。 第27页 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叶晓娟的包被人抢了，阿发帮她抢了回来，为了感谢他，叶晓娟请了一顿饭，就此有了往来。 之后阿发开始追求她，叶晓娟也就稀里煳涂地跟他谈起了恋爱。 那段时间，叶晓娟一直十分矛盾。她心气很高，不愿意做一辈子的保姆，可是她能做什么？叶晓娟自己也不知道。 阿发的存在，就像是为她提供了一条捷径：他家在城里，虽然条件算不上太好，但至少有房子住，有一份正当的收入，比村子里的那个家要强得多，跟他结婚，叶晓娟自然也就成了城里人。 可是另一方面，叶晓娟又隐隐有些不甘心。城里人和城里人也是不一样的，如果没有见识过僱主家的日子，她不会意识到这一点，但既然看到了，直到了，又怎么可能再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还没等她理清自己的想法，下定决心，叶晓娟就在一次意外之中得知，原来当初她跟阿发认识，根本不是意外，而是对方设的一个局！ 叶晓娟突然清醒了，意识到继续下去，自己一辈子都会被纠缠在这样的环境之中。 她是幸运的，得知她的情况，两位老人家都很鼓励她继续学习，跟她说，等存了一点钱，还是应该回去上学。他们甚至还允许她在家里复习，为再次参加中考做准备。 叶晓娟一个月有六百块工资，吃住都在僱主家里，钱可以全部存起来，工作一年，攒够高中的学费是不成问题的。 其实人进了社会，心态就会变得浮躁很多，对于究竟要不要再回去上学，回去了又能不能学好，叶晓娟还有些不确定。但靠着逃离阿发，逃离那种处境的信念支撑，她发愤图强，刻苦学习，竟然真的考上了小城一中，重新復学。 新的未来似乎已经触手可及，但阿发不干了。 不需要任何人跟他说，阿发就本能地就明白，一旦叶晓娟高中毕业，上了大学，就再也不是他能掌控的人了。 所以从她考上高中开始，他就一直在闹，非常不贊同她继续上学。他是个混混无赖，叶晓娟当然不敢跟他硬槓，但她想得很清楚，阿发就算有点能量，也只局限在这座小城，等自己考上大学，离开这里，断掉联繫，阿发就不可能再把她怎么样了。 所以这一年来，她想方设法地搪塞安抚，倒也暂时稳住了阿发。 但今年她满了十八岁，阿发就一直想带她出去过夜，她才明白，对方也不是傻子，同样早有打算。 好在开学了，叶晓娟索性躲在学校里不出去，有需要的东西也是请人帮忙带进来。 这一招很有用，学校的安保还算严格，阿发进不来，就只能干着急。但这两天学校开运动会，有不少家长过来参观，保卫工作没有平时那么严密，竟然让阿发给混进来了。 一见面，他就不客气地要带叶晓娟离开。她不敢在学校里跟他拉拉扯扯，怕引起别人的主意，正迟疑间，江独照出现了。 现在回想起来，叶晓娟都还心有余悸，忍不住抓紧了书包带。 林幽篁听完，心下唏嘘不已，一时竟觉得江独照能想出那种荒唐离谱的解决方案，也并非不能理解了。 现在可以求助的对象之中，家长方面是不用指望了。报警应该也不会有用，说到底阿发还没做什么，恋爱纠纷警方也没法管。至于学校，姚老师肯定不会不管，但是能管到哪一步不好说，最重要的是，这样一来事情就瞒不住了，叶晓娟势必会成为许多人指点的对象。 在这种事情上，女孩总是吃亏的。 当然也可以选择以毒攻毒，找一个让阿发畏惧的人来对付他，但是她们不过是三个女高中生，且不说能不能找到那样的门路，就算找到了，又怎么保证对方是善意的，不会牵扯得更深？ 倒是江独照的提议，虽然可能会让叶晓娟本人陷入危险，但确实可以在不惊动外人的情况下解决问题。 前提是能够成功。 现在林幽篁已经可以猜到，叶晓娟跟江独照的关系，应该就是在这件事之后变好的。共同经歷了这样一件事，分享了这样一个秘密，关系自然会变得亲近。 可是……林幽篁知道，她们应该是没有成功的。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她所经歷过的那个未来里，叶晓娟最后并没有考上大学，而是从摆小摊开始，一步一步努力，最后在大学城附近开了一家烧烤店。 江独照和她的小伙伴们聚会，就大都是在叶晓娟的店里。 有一次她们都喝多了，林幽篁去接江独照的时候，不小心听到了她们的对话，叶晓娟说江独照为了她的事被记过，如果林幽篁没有猜错，应该就是这件事。 这个结局不可谓不惨烈。 虽然十几年后，大家都过得还不错，但这件事依旧被所有人讳莫如深，轻易不会提起。 林幽篁轻轻吐出一口气，「不管怎么说，江独照说的那个办法都太乱来了，稍有不慎就会失控，不到万不得已，最好不用採用。在我们找到办法之前，你也不要自己一个人去见他。」 「我知道。」叶晓娟点头答应。 江独照张了张嘴，最终也没说什么。 其实她也知道这个办法并不靠谱，相信叶晓娟也知道，但这已经是江独照能力范围之内，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相比于让叶晓娟跟那个人虚与委蛇，当然是能彻底解决掉这件事更好。 第28页 林幽篁看了一眼腕錶，说，「时间不早，下午的活动快开始了。就先这样吧，该干什么就去干什么，我来想想办法，之后再找个时间一起商量。」 「谢谢。」叶晓娟小声说。 「这件事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放着不管。放心，总会有办法的。」林幽篁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了一句，停顿片刻，又说，「对了，我再确认一遍，这件事你不希望再有人知道，包括老师，是吗？」 叶晓娟伸手扶了一下眼镜，轻轻「嗯」了一声。 她知道这个要求其实有点任性，可是叶晓娟更清楚，一旦事情曝光，自己将会面对什么，不管是指点、猜测还是好奇、同情，她都不愿意接受。 听起来很煳涂，可是……她拥有的本就不多，如果连这最后的自尊也失去，就算事情解决了，她也不过是落入另一种地狱。 第17章 都是错觉 重生之后，林幽篁还没有跟江独照独处过，所以叶晓娟一走，她也准备走了。 「林幽篁！」见她要走，江独照下意识地开口叫了一声。 但叫完了，等林幽篁停下脚步，回头看她，她又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话要说，急切之间，只好抓住刚才的话题，为自己辩解，「我、我不是故意出那种主意的。」 「什么？」林幽篁有些疑惑。 江独照抿了抿唇，低声道，「我看到了……叶晓娟在书包里放了一把刀，我怕她一时想不开，会直接跟那男的拼命。」 林幽篁一愣，旋即想起来，说话的过程中，叶晓娟确实有好几次都抓紧了书包带子，当时她以为是因为紧张不安，但如果包里有刀的话……被逼到极处，还真说不好叶晓娟会做出什么事来。 都是动刀子，显然江独照的建议就要克制得多。 说到底，江独照也只是个普通高中生，眼光和见识都还局限在这座小城之中，她能想出这样的办法，已经不错了，不能再多苛责。 林幽篁沉默一瞬，还是说，「我没有说你做错了的意思。」 至少，江独照是真心想帮忙，也确实避免了叶晓娟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她只是忽然发现，她跟江独照其实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十几年后，被社会打磨过、吃够了教训的江独照，行事已经不会如此激烈决绝，所以林幽篁以前从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但无论外表变得多么圆滑，江独照本质上仍旧是眼前这个冲动热烈、爱恨分明的少年。 林幽篁的世界，对她来说太安稳了，以至于成为了一种束缚。 也许这才是她们最终无法迎来happy ending的根本原因。 但她永远也变不成江独照这样的人，既然如此，那些耿耿在心的介怀，似乎也都没有必要了。 林幽篁后退一步，朝江独照微微点头，转身离开。 江独照下意识地跟了一步，又顿住，有些挫败地用力薅了一把头髮。 有一瞬间，她还以为自己和林幽篁已经是可以自然地打招唿说话的那种关系了，但原来都是错觉。 …… 怕叶晓娟再被骚扰，整个下午江独照都跟她待在一起。 这不同寻常的举动，自然引起了小伙伴们的注意。徵得了叶晓娟的同意之后，江独照向他们透露了一点消息，但只说了她被骚扰的事，别的都没说。 不过这已经足够了，江独照的小伙伴们，虽然不像她那样古道热肠，但是对这种能凑热闹，彰显少年正义感的事，自然不会错过。 林幽篁远远地看到，也算放了心。 那个男的胆量很有限，虽然会到学校来纠缠叶晓娟，但也不敢闹得太明显。她身边有人，就能暂时保证安全性了。 当然，这种办法不能拖太久，若是对方耐心耗尽，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不过林幽篁当然不能让那种情况发生，她琢磨了一下午，对这件事也算是有了初步的想法。 吃过晚饭，林幽篁就将叶晓娟叫了出来。 今天同样留在学校的江独照见状，连忙跟上，见林幽篁没有驱赶自己，悄悄松了一口气。 「我们想要自己解决这件事，最好的办法确实是吓唬他，让他不敢再来找你。」林幽篁对叶晓娟说，「但你自己上，太冒险了，也未必真的能吓住他，最好还是找一些有威慑力的人来做这件事。」 像江独照说的那样，叶晓娟自己动手，阿发有可能吓得屁滚尿流，但也有可能会恼羞成怒，真的对她下狠手。 即使手里有武器，女性在力量方面还是很吃亏的。如果没吃亏，真的砍伤了对方，事情反而更麻烦。 「目前我这里有了两个办法，一是花钱雇两个人，好处是钱货两讫，坏处是不知道这些人的来歷，不确定后续会不会有什么麻烦，二是我来找人。我有个表哥，今年大二，是军校生，本来就说好国庆节来看我，正好顺便解决你的事。」 等假期结束，表哥回自己的学校去，就算是知情人，也不会对叶晓娟有任何影响。两年后叶晓娟考上大学，他也毕业入伍了，更不可能有任何交集。 「你考虑一下。」林幽篁对叶晓娟说。 叶晓娟却没怎么犹豫，很果断地说，「我可以花钱雇你表哥吗？」 林幽篁有些意外。 叶晓娟的经济状况看起来比王萍好，其实细算是差不多的。按照她的说法，她给人做保姆每个月六百，就算一分钱不花，也就七千二，而小城一中的学费和住宿费，三年就是五千。也就是说，她这三年的生活费也只有两千多。 第29页 不过叶晓娟显然比王萍灵活得多，又有本钱，在宿舍里做点泡面之类的小生意，多少能补贴一点。 所以对她来说，僱人也是一大笔开销。 但既然她这么说，林幽篁自然不会反对，「可以。」 「谢谢你，谢谢你们。」叶晓娟说着，后退一步，朝林幽篁和江独照鞠了个躬。 「不用这样。」林幽篁伸手把人扶住，「我只是觉得，你的未来，不该被这种烂人烂事影响。」 叶晓娟闻言，鼻尖一酸。 这件事情给她带来了巨大的压力，整晚整晚睡不着，甚至已经开始影响学习成绩了。有时候夜里失眠，叶晓娟会忍不住发狠，想跟阿发同归于尽，但又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这样被毁掉。 现在林幽篁给出了解决方案，叶晓娟才发现，在自己看来是天塌了的事，也许并没有那么严重。 她不止感激林幽篁，更钦佩她，希望自己有一天也能变成像她这样的人。 …… 事情似乎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江独照心中却怅然若失。 虽然有点对不起叶晓娟，但是在发现林幽篁听到了她们的对话，而叶晓娟也愿意将事情告知对方的那一刻，江独照不是没有幻想过，两个人一起排除万难，设法解决叶晓娟的难题，然后顺理成章地破冰，成为共同患（别人的）难的好朋友。 但现在她发现，好像没自己什么事。 林幽篁根本不需要她的帮助。 江独照只好化悲愤为动力，在运动会上努力表现。 也许是因为跟主持人打好了关系的缘故，主席台上念到高二（16）班稿子的频率挺高。有这样的好事，林幽篁自然不会浪费，每次有本班同学参加比赛的时候，她都会紧急赶出一篇稿子送过去，刚好能在比赛的时候念出来。 像这样的通讯稿，她会直接写上参赛选手的名字！ 如果能让主席台上的主持人念出「江独照，加油」这几个字，跟林幽篁亲自站在赛场旁边给她加油有什么区别？ 光是想想，江独照就有使不完的劲。 她无比庆幸自己身为体育委员，身先士卒地报了四个项目，一个4x100团体接力，三个单人项目，分别是100米，200米和3000米。 所以她可以听四次自己的名字。 在这样的激励下，江独照跑出了自己之前都没有过的好成绩，每个项目至少都拿到了积分，一百米更是拿到了铜牌，把一个体育生给比下去了。 比赛一结束，就有无数同学簇拥上来，像是欢迎英雄一般，将她迎回了高二（16）班的场地。 有人给她递水，有人替她擦汗，徐莹莹和梁小双这两个傢伙最夸张，蹲在地上替她按摩腿部肌肉。江独照本来是很得意的，现在又被她们弄得有点尴尬。 不过她越过人群望去，见坐在桌边的林幽篁正眉目含笑地望着他们，又觉得即便自己出丑也值得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转眼就到了运动会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个项目是三千米，之后就是闭幕式。这个项目因为难度大，报名人数少，学校为了鼓励同学们积极参与，前十名获得的积分加倍。 各班的分数都制成表格，张贴在教学楼下，每次经过一眼就能看到。 高二（16）班目前排在第二名，第一名是理科的高二（1）班，只比他们多两分。如果最后一个项目能拿到20分，哪怕一班也跑了第二名，那也可以把分数追平了。 这叫十六班的同学们如何不生出竞争心？ 本来对于这个项目，大家的要求不过是跑完全程、重在参与，现在眼看有了拿第一的指望，就忍不住对两位参赛选手寄予厚望了。 到了比赛时，全班同学都站在跑道旁边，疯狂为两位被寄予厚望的参赛选手加油鼓劲。 江独照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当然也得到了最多的欢唿声。 另一个参加比赛的选手是王萍，她出身农村，经常干活，耐力非常优秀，虽然起跑时落在了后面，但稳扎稳打，一直坠在第二梯队后面，没有被落下太远。 本来大家都在关注江独照，但几圈下来，随着选手之间的距离拉开，他们突然发现，王萍竟也保持住了前十的名次，于是又有不少人转而去为她加油鼓劲。 对江独照而言，这种万众瞩目的时刻很多。但在王萍的人生中，像现在这样被那么多人关注，却是第一次。 她的名字不断从熟悉的、不熟悉的同学口中喊出，山唿海啸一般灌入耳中。 王萍默默加快了步伐。 她原本一直咬在第二梯队后面，这一加速，就又超过了几个人。 400米的跑道，三千米要跑七圈半，现在其实还不是加速的时候，但看到自己被王萍超过，几位选手的节奏立刻就被打乱了，也跟着她加速。但短暂的爆发之后，很快就有人后继无力，反而落到了更后面。 倒是王萍稳扎稳打，成功卡在了第三的位置。 唿喊声陡然变大，另一个名字的唿声渐渐追上自己，继而超越。江独照忍不住分心回头看了一眼，唿吸都跟着乱了。 王萍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而林幽篁站在跑道最前面，正伸手给王萍递水。 第18章 踩一下 江独照委屈得差点忘了这是在赛场上。 三千米没有体育生参加，排在前面的选手水平相差不大。第二名距离江独照不到一百米，迅速抓住这个机会，超越了她。 第30页 江独照这才回过神来，奋力摆动手臂，抬起双腿，试图追赶对方。但长跑本来就是对耐力和意志力最大的考验，那口气一松，她忽然有点跑不动了。 这一懈怠，连后面的王萍都赶上来了。 有一瞬间，江独照险些停下脚步弃赛了。但在採取行动之前，她的眼角余光先看到了跑道上的林幽篁。 这已经是第六圈，赛场上的氛围越发热烈。跑道外侧被观众围得水泄不通，而跑道内侧，除了工作人员之外，还出现了陪跑的亲友团。 林幽篁不知何时已经来到内侧，正在陪着王萍往前跑。 江独照牙关紧咬，发了狠一般，再次开始加速。 刚刚才超过她的王萍，又落到了她的后面，江独照的视野之中只剩下了林幽篁，好像她陪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原本已经到了极限的身体，似乎又涌入了新的力量，江独照留恋地看了最后一眼，之后便收回视线，直视前方——只要她不转头去看，就可以假装林幽篁一直都在。 江独照沉浸在这样的幻想之中，连脚步似乎都变得轻盈了起来，竟然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感受到威胁的第一名也随之加速，奈何已经到了强弩之末，没能将那种速度保持太久。最后半圈，江独照的身影越过了她，重新回到第一名。 雷鸣一般的欢唿声响了起来，江独照闷头冲过了不远处的终点线。 身体被惯性带着往前沖了十几米，力竭之后，江独照就直接软软地往地上倒。幸好小伙伴们早有准备，安排了人在终点线等待，及时扶住了她。 江独照被姚宇明和梁大双架着，艰难地站稳，抬头看去，就见林幽篁站在终点线旁边，而后面的王萍和另一位选手几乎是同时冲线。 很快裁判就做出判决：王萍获得了第二名！ 「哇！」十六班的同学们顿时疯了一样涌上来，将江独照和王萍两个功臣抬起来，往天上扔。 「好了好了，收敛一点。」老姚不知什么时候也过来了，满面春风地招唿同学们，「小心点，别把人给摔着了。」 兴奋过头的同学们才渐渐冷静下来，把两人放下。 梁大双还想把江独照架起来，带着她走一圈，舒缓一下剧烈运动的肌肉，但江独照看着不远处跟王萍说话的人，郁闷地往草坪上一躺，「不走了，走不动了。」 「那我来给你按摩！」梁小双立刻兴奋地冲上来，抬脚往江独照身上踩。 江独照懒得理她，闭上了眼睛。 陆陆续续有人过来跟她打招唿，称赞她牛逼，然后不免对梁小双的行为产生好奇，得知这是一种按摩方式，都兴致勃勃地要踩上一脚。 结果来的人越来越多，不知怎么搞的，似乎把这当成了一种仪式，但凡经过的人，都要来她踩一下。 江独照：「……」 也行吧，这身衣服已经脏了，反正是要洗的，她也没被踩疼——梁小双专门在一边提供技术指导，确认踩上来的每一脚都有按摩的效果，那江独照也不管了，随他们去。 结果躺着躺着，就听旁边的徐莹莹大声招唿道，「林幽篁，你要来试试吗！」 江独照受惊地睁开眼睛，可惜从她这个角度，什么都看不见。这时候坐起来或者翻身就太明显了，江独照只能忍耐地躺着。 徐莹莹真是好狗胆啊……其实看不见也好，江独照并不认为林幽篁会加入这么幼稚的小游戏，尤其被踩的那个人还是她。她索性重新闭上眼睛，来个眼不见为净。 然而下一瞬，她就听到徐莹莹热情地指点，「就这样，这样用力就行。」 不会吧…… 一个念头还没想完，江独照就感觉一只脚踩在了自己的小腿肚上。 然后轻轻、轻轻地揉了揉。 毫不夸张地说，江独照大半个身体都因为这个动作而麻成一片，彻底失去了力气。 她趴在地上，下意识地屏住唿吸，只觉得自己灵魂似乎已经出窍了，轻飘飘地飞起来，升上不可知的高空。 …… 林幽篁在火车站接到了表哥黄宙。 「我说小竹子，你是怎么在我们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国土上找到这么个地方的？」一见面，黄宙就忍不住抱怨，「我坐了整整二十个小时的火车，人都快坐废了。」 「没关系，还是很帅的。」林幽篁打量着他说。 对黄宙来说，过年时才跟表妹见过面，但林幽篁记忆中的上一次见面，却已经是好几年前了。 跟她印象中的那个沉稳严肃的黄宙比起来，眼前这个小年轻就显得跳脱了很多，一句话就让他高兴起来，忍不住站了个军姿，整理了以下着装，「真的？」 林幽篁却已经转开了话题，「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黄宙不是一个人来的。听林幽篁说有点小麻烦需要他解决，黄宙索性约了两个同学一起过来，当下将人介绍给林幽篁。 两人一个姓张，一个姓李，都生得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看着就很不好惹，但此刻咧着一口大白牙，对林幽篁露出憨厚的笑意，那一点兇恶之气就半分不剩了。 不过林幽篁只要他们卖相够唬人就行，心里还是很满意的，「走吧，先安排你们住的地方，然后去吃饭。」 为了这事，叶晓娟放假之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学校里又留了一天，林幽篁估计那个阿发的耐心也快到头了，为免夜长梦多，当天她就将事情跟黄宙交代清楚了。 第31页 黄宙也是个一身正气的热血少年，听说有这种事，当即拍着胸脯保证这事包在自己身上，一定圆满解决。 所以第二天，当阿发在学校门口拦住拎着包走出来的叶晓娟时，她身后还跟着三个凶神恶煞的高大青年，一见到他，就不客气地上前推了一把，「就是你小子在骚扰我表妹？」 阿发敢吃定叶晓娟，也是因为知道她是独生女，家里又只有一个瘸腿的爸和病弱的妈，都拿他没有办法。 现在见叶晓娟的「表哥」带着人找上门来，立刻就怂了。 何况林幽篁准备了这么多天，可不仅仅是为了等黄宙来搞武力威胁。为了彻底绝了后患，她还根据叶晓娟给的信息，稍微查了一下阿发。 阿发虽然是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但也有家人和朋友。 他能威胁叶晓娟，他们当然也可以反过来威胁他。 黄宙把人带到旁边的小巷子里一通协商，他便指天发誓以后再也不会来找叶晓娟，就算在街上碰到她也会绕着走。 亲耳听到阿发说出口的道歉，叶晓娟心里一块大石才终于落了地。 阿发这个人有点要面子，在自己面前丢了这么大的脸，在没有把握报復回来的情况下，他不会再来找她的。 她当下取出事先准备好的红包，要给黄宙。 之前她说要给钱，林幽篁同意了，但没说多少，叶晓娟自己琢磨了一下，狠狠心往里面塞了五百块，觉得应该差不多。虽然这对她来说是一笔巨款，之后还得想办法从别处挣回来，但这钱叶晓娟给得很高兴，一点都不心痛。 从今天起，她就真的自由了。 不过黄宙没接，「真不能拿你的钱，不然我们成什么了？本来就是顺手的事，也不费什么力，哪能收钱？」 「要给的，这是说好的。」叶晓娟坚持。 林幽篁知道她一向都是「钱货两讫」的，很不愿意欠别人的，就在中间打圆场说，「这样吧，钱就不给了，你请他们吃顿好的。」 之前叶晓娟提出给钱，林幽篁没有反对，是因为哪怕是自己的亲表哥，对叶晓娟而言也是个陌生男性，如果不让她两清，她不会安心。 现在见了面，事情也解决了，彼此之间建立起了初步的信任关系，再提议请客，叶晓娟果然没有排斥，点头答应了。 既然要请客，当然不能只请黄宙三人，她把林幽篁和江独照也叫上了，还跟江独照说，「本来也应该请徐莹莹她们，不过今天不方便，等开学了我再另外请吧。」 江独照也知道叶晓娟的原则，笑着应道，「那我先替她们谢谢你了。」 林幽篁本来想着，以小城的消费水平，他们六个人吃一顿饭顶多也就花个一百块，多少能省点钱。谁知叶晓娟实在捨得，带他们去了河边一家装潢颇为高档的酒楼，点了一桌菜，花了三百多块，又要了一瓶酒，愣是把五百块花光了。 据她所知，叶晓娟卖一包泡面也就赚个一毛钱，五百块就是五千包！也不知道她卖上三年，能不能卖出去那么多…… 但花都已经花了，既然这是叶晓娟的原则，林幽篁也不再说什么。 江独照直到现在还有点运动会后遗症，一看到林幽篁就浑身发麻脸上发烫，也不敢往前凑，正好林幽篁也不待见她，她这一路便都十分低调，此刻也老实坐在角落的位置，别人吃饭她就吃饭，别人夹菜她才夹菜，别人举杯她也举杯。 然后一不小心就喝迷煳了。 第19章 喝酒 既然点了酒，肯定是要喝的。 林幽篁拦了一下，但一边是不把钱花出去就浑身不自在的叶晓娟，一边是上了大学自诩已经是成年人黄宙三人，再想想就一瓶，应该也不至于醉死，林幽篁也就随他们去了。 只是在座六个人，就她一个没满十八岁的未成年，所以别人面前摆的是酒杯，她就是一罐旺仔牛奶。 林幽篁索性安静吃自己的饭，不管他们怎么喝。 黄宙和他的同学确实都练过了，两杯酒下肚，也就是有点上头的程度，话肉眼可见的变多，还幼稚地开始抢菜，但别的方面都没什么影响。倒是有他们吵吵闹闹，饭桌上才不至于太安静。 桌上有一道烩大虾，林幽篁便一边听他们闲话，一边慢条斯理地剥完了半盘虾。 把剩下半盘留给其他人，她起身去卫生间洗手。 她才刚走，叶晓娟也站起身，用了同样的理由离席。但她其实是去结帐的——通常这种请客，都不会等到离开的时候再当着客人的面结帐，通常都会中途去办，而叶晓娟还有另一重担心，她怕林幽篁趁着离席把饭钱付了。 江独照今天都没怎么说过话，存在感降到最低，她们两人一走，那边张李两位同学就忍不住八卦了起来，「老黄，你妹妹怎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上学？」 角落里的江独照顿时竖起了耳朵。 可惜黄宙也不知道，「不知道她的，但她从小就有主意，要做的事谁都拦不住，我姑父又……」他说到这里一顿，转头给了旁边的张同学一下，「你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妹妹成绩好，在哪里上学不都一样？」 「对对对。」两位同学也会看眼色，连忙转移话题，「不过还真看不出来，你居然有个那么标志的妹妹！」 「是啊是啊，咱妹有对象了吗？」 哪知黄宙闻言更加警惕，「你们有病吧？什么对不对象的，知不知道我妹妹在上高二，马上就要高考了？」 第32页 「哎，就开个玩笑嘛！」张李两人连忙闭嘴，「喝酒，喝酒……咦？」 李同学晃着手里的酒瓶子，有些纳闷，「这么快就喝完了？」 「完了就完了吧，这是在外面，少喝点。」黄宙说，「再说明天还要出去玩，别喝多了起不来。」 两人点头如捣蒜，把酒瓶放在一边，各自拿了一罐牛奶。 没一会儿林幽篁和叶晓娟就陆续回来，饭桌上的话题又恢復了没营养的内容。角落里的江独照默默捧着酒杯，一口接着一口。 还是叶晓娟先发现了她的异常，「江独照，你脸怎么这么红？」 林幽篁的注意力被这句话吸引，视线落在她身上，不由微微一顿。总共就一瓶酒，她也没管他们怎么喝，总归是喝不醉的——但江独照的样子，看起来怎么有点像是喝醉了？ 此时，黄宙三人也在谨慎的观察之后，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黄宙说，「应该是喝酒上头了。」 张同学附和，「这不只是上头，还上脸啊。」 「呃……我刚刚就想说了。」李同学看看江独照，又看看刚好放在他和江独照中间的酒瓶，「我就记得之前瓶子里还有酒的，拿起来是空的，我还以为我记错了……」 林幽篁还是有些不解地盯着江独照。 在她的印象里，江独照的酒量应该是很好的，她也喜欢喝酒，总是没事就跟她那群小伙伴出去喝酒谈天，大半夜才回家。 她怎么会这么容易醉？ 不过林幽篁也没有多想，除了少数天生海量，大部分人的酒量还是锻鍊出来的，这么想想，江独照的反应也正常。 既然有人喝醉了，大家便也没有再继续耽搁，风捲残云一般将桌上剩下的菜扫光，就准备散场了。 好消息是，江独照虽然喝醉了，但她酒品很好，不吵也不闹，只是乖乖跟在林幽篁身后，跟个背后灵似的。这个反应，让林幽篁有些意外，又有些不自在。 总觉得其他人看向自己的视线似乎都带着探寻，像是在说：原来你们的关系这么好？ 但跟醉鬼又没有道理可讲。 叶晓娟去叫车了，剩下的五人站在酒楼门口等待。 夜风吹乱了林幽篁的头髮，她伸手去捋时，黄宙注意到了她腕间的那条手鍊，视线微微一顿，不由凑过来，小声问，「小竹子，你这个手鍊，难道就是之前说的那个……？」 「嗯。」林幽篁点头。 黄宙皱眉，「怎么戴在手上？」 林幽篁也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片刻后轻声道，「留个念想。」 黄宙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你要往前看。」 林幽篁再次点头。正好叶晓娟回来了，黄宙便不再说什么，走过去听她安排要怎么坐车。 这个时候的小城很少有计程车，在街上拉人的，更多是那种没有证和营业执照的三轮车，有像单车一样靠人力踩的，也有电动的。叶晓娟叫了两辆电动三轮，正好三个男生要去旅馆，三个女生要回宿舍，分成两路。 钱她也提前付了。 黄宙本来还想客气一下，见一趟只要一块钱，就闭上了嘴。 道了别，目送第一辆车开走，三人才上了车。电动三轮车的车厢不大，本就是两人位，坐三个人有些拥挤，身体几乎是紧紧挨在一起。 江独照避无可避，半边身体跟林幽篁挨在一起，又开始发麻，脸也红得更厉害了。 无处安放的视线在将车厢打量过一遍之后，落在了林幽篁的手腕上。 为了腾出更多空间，林幽篁微微侧身坐着，一只手搭在腿上，正好方便了江独照观察。 她虽然喝醉了，但意识其实还是清醒的，之前黄宙跟林幽篁说话，声音压得很低，但她就站在林幽篁身后，全都听见了。 这条手鍊，林幽篁转学来的那一天江独照就注意过。 除了这条手鍊之外，林幽篁也戴表。但有时她会将表取下来，放在一旁，这条手鍊却从没有取过，洗脸都戴着。 现在江独照才知道，原来它对林幽篁来说，还有着十分特殊的意义。 江独照看着看着，脑海里开始浮现各种念头，是别人送的礼物吗？又是谁送的，才能让她如此珍而重之？黄宙说的那些话听起来似乎有些不祥，会是发生了什么事？ 小城的道路建设很一般，三轮车的稳定性也不太好，车子时常颠簸摇晃，林幽篁腕间手鍊上镶了钻的坠子便也跟着晃一下。 江独照的视线跟随着坠子晃动，没一会儿就晕了。 她闭上眼睛，意识渐渐变得模煳。 …… 叶晓娟不知道江独照家在哪里，林幽篁也不好说自己知道，况且她知道的是十几年后的住址，也不确定江家是否搬过家。不过就算知道，也不能让江独照这么醉醺醺地回去。 所以这一晚，江独照是在宿舍里住的。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其中大部分时间都是被人踩来踩去，等江独照醒来时，整个人也跟被车碾过似的，浑身发痛，头痛得尤其厉害。 翻身的时候，差点从上铺掉下去，她才总算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在哪里，又发生了什么。 她揉着头坐起来，却见宿舍里一片安静，没有其他人在。 叶晓娟应该是回家了，解决掉阿发的问题之后，她再无后顾之忧，七天的长假，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学校里。 第33页 至于林幽篁……应该是陪她的表哥和同学出去玩了吧？ 想到林幽篁的表哥和他的同学，江独照不免又想起昨晚那两人夸赞林幽篁的外貌，甚至暗示黄宙将林幽篁介绍给他们的话，江独照就是听到这个，心下郁闷，才不小心喝多了一点。 但是现在想想，又觉得自己实在奇怪，林幽篁那么优秀，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她了，而她……即便不是现在，早晚有一天也是会谈恋爱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光是这么想想，就感觉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也许是因为我还没有跟她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吧？ 江独照给自己找了个理由，就迫不及待地将这件事给抛开了——既然是会让自己不高兴的事，那就少去想。 不过说到好朋友，江独照又突然想到一件事。 之前林幽篁帮了王萍一次，王萍就成了她的小跟班，现在她又帮了叶晓娟，那岂不是…… 第20章 后退 江独照的担心并不多余。 国庆假期的最后一天有晚自习，江独照吃过晚饭，匆匆赶到教室，就见王萍和叶晓娟一左一右，簇拥在林幽篁身边，三个人说说笑笑，好不开心。 江独照脚步一顿，心底的情绪酸甜苦辣，不一而足。 正当此时，有人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试探着叫道，「江独照同学？」 江独照回过神，转头看去，却见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连衣裙，长得十分漂亮的女同学正站在自己身后。 除了每周一的升旗仪式之外，小城一中平时不强制穿校服，不过大部分学生还是会穿，即使不穿，衣着也相对朴素，所以这位同学的打扮，实在令人眼前一亮。 这样一个人，在小城一中这个不大的校园里，自然不会无名无姓。 就像这人能一口叫出江独照的名字一样，江独照也一眼就认出，她是高二（1）班的云婧。虽然小城一中没有校花评选，但云婧的美貌却是所有人公认的，连学校的很多活动，都会推选她上场主持。 要是平时，江独照会很有兴趣认识一个新朋友的，此时却拉着脸，神色淡淡地问，「什么事？」 「你是十六班的吧？」女生笑着说，「能不能帮我叫一下林幽篁同学？」 江独照一愣。 她单是知道林幽篁在班级里的人气一天比一天高，王萍叶晓娟这种受过她帮助的人就不用说了，就连简丹、罗洁她们那些成绩很好的同学，也都喜欢环绕在林幽篁身边，但江独照不知道，林幽篁她居然还招惹了外班的学生啊！ 怎么了，是高二（16）班的女同学不够漂亮吗？ 江独照气得神志不清，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她本想赌气，把人撂下，不帮她叫林幽篁，但转念想想，又不可能将她和林幽篁物理隔绝，这样做有什么用处呢？十六班那么多学生，云婧总能找到愿意帮忙的。 与其让别人去叫，不如自己去，起码还能多跟林幽篁说两句话。 这么想着，江独照心下不由生出了几分凄凉。一个两个都能跟林幽篁做朋友，为什么她就不可以？ 她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进教室，甚至忘了放下自己的书包，走到第四组最后一排，挑了个林幽篁一抬头就能看到的位置站定，才伸手敲了敲桌子，等三人都抬头看向她，才说，「林幽篁同学，外面有人找你。」 林幽篁脸上露出几分惊讶，顺着江独照的话，往教室外看去，就见云婧正站在后门外，兴奋地朝自己挥手。 她怎么来了？ 心里疑惑，林幽篁也没耽误，起身走了过去。 云婧看到她过来，脸上的笑容更加明艷，微红着脸，将手里捧着的袋子递了过来，「林幽篁同学，谢谢你之前借衣服给我。这是我假期出去玩给你带的礼物，请务必要收下。」 「谢谢你，但举手之劳，不用这么破费。」林幽篁摇头拒绝。 「不贵的！只是当地的特产。」云婧连忙说。见林幽篁不为所动，她咬了一下唇，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不大的纸袋，「那……请你尝尝我自己烤的小饼干，这你总能接受了吧？」 很显然，这位同学深谙「想开一扇窗，先要求开一扇门」的道理。 哪怕林幽篁知道这是她小小的算计，但对上那双光彩明亮的眼睛，也不忍再拒绝。 「那好吧，下不为例。」她说。 云婧立刻高兴起来，笑着将纸袋塞进她手里。至于林幽篁的话有没有听进去，那就不好说了。 林幽篁拿着纸袋回到座位，王萍和叶晓娟都有些惊讶，「林幽篁，你什么时候跟一班的云婧认识了？」 一旁磨蹭着不肯走远的江独照连忙竖起耳朵。 「上次运动会，去交稿子的时候，她在主席台上，只穿了一件无袖的裙子，冷得直打哆嗦，我就借了衣服给她。」林幽篁将纸袋放在桌上，「她烤的饼干，你们吃吗？」 「可以吗？」叶晓娟问。 林幽篁说，「当然可以，我吃不了那么多。」 王萍和叶晓娟已经吃过晚饭了，但这个年纪，学习强度又大，几块饼干怎么都能吃得下的。 两人一边吃一边夸，听得不远处的江独照心里酸得要命。既酸那个被林幽篁接受了饼干的云婧，更酸林幽篁让其他人吃饼干，却根本没有提她一句。 第34页 假期之前，两人一起解决了叶晓娟的事，还一起吃了一顿饭，江独照真的以为，她们之间的关系稍微拉近一些了。 她走回自己的座位上，又忍不住回头去看，只觉得那说笑的场面好像也变得更加刺眼。 整个晚自习，江独照都沉浸在这样的情绪之中，情绪低落，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下晚自习回家，她也睡不着，辗转反侧到半夜，好不容易迷煳过去，再醒过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江独照吃了一惊，急匆匆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堂屋里去看墙上的挂钟，见时针已经指向九点，焦急到了极点的情绪反而一下子沉了下去。 自从上高中以来，她虽然偶尔会迟到，但还从来没有这么晚过。 既然都已经迟了那么多，似乎也不用急匆匆赶去学校。所以等江独照收拾好，吃完早餐来到学校，时间又过去了半个小时。 教室里正在上课。 要是在以前，一进后门就是江独照的座位，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进去了。但现在她的位置在前面，还靠墙，非得让坐在外面的同学让座，动静根本小不了。 这一节是数学课，教数学的白老师正在讲台上口若悬河，一抬头就看见江独照背着书包走进教室，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江独照，你怎么回事？」 很奇怪，这并不是江独照第一次迟到被老师询问，但以前她的态度总是理直气壮到让老师不高兴，今天被点了名，却莫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抬不起头。 好在白老师也没指望能从她口中听到像样的答案，又说，「我知道，小长假刚刚结束，你们的心都还没收回来，但是同学们，我要提醒你们一句，你们已经高二了，马上就是高三，马上就是高考……」 白老师是隔壁高二（17）班的班主任，唠叨程度跟老姚不相上下，从高考马上就要到了展开，说到上次月考的数学成绩，又说到高考志愿、职业选择…… 已经没人关注江独照了，她静悄悄坐下，从包里掏出数学书，翻到跟同桌相同的页面。 然后在白老师的唠叨之中，悄悄回头朝第四组最后一桌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幽篁也没有在听老师的唠叨，而是伏在桌面上奋笔疾书，全神贯注的样子，不知在写什么。 显然，这个小小的插曲根本没有影响到她，甚至没能让她多施捨一个眼神。 江独照不知怎么，像是被人打了一拳、踢了一脚，不痛，就是难受。 第一次，她心底冒出来一个念头：也许我该放弃了。 不，应该说，从一开始她就不该自信地认为自己一定能跟林幽篁做朋友。林幽篁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缺少朋友，至少如果她想，随时都会有无数人愿意亲近她。退一万步，哪怕林幽篁就刚好缺那么一个朋友，又为什么一定是她江独照呢？ 即使是金银财宝，也会有人「视金钱如粪土」，何况江独照也只是个普通人，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她。 承认吧，是她自己不自觉地在意林幽篁，所以才想要同等的在意。 但林幽篁又不欠她的。 第21章 她释然了 叶晓娟也从家里带了谢礼过来, 是自家院子里种的核桃，假期里才刚收下来。 她带了两袋，一袋给林幽篁, 另一袋给江独照。林幽篁的昨晚已经在宿舍里给了, 下课后, 叶晓娟就拎着另一袋去找江独照, 「自家种的, 尝个新鲜。」 看到礼物，江独照就忍不住想起昨晚云婧送给林幽篁的饼干，她有些烦躁地刨了刨头髮, 「不用了, 你自己留着吃吧, 不是已经请过客了吗？」 叶晓娟原本还想劝她收下, 听到最后一句，动作微微一顿。 因为她自己就是那种不愿意欠人情, 更习惯两清的人，所以更能听出江独照话里撇清关系的意思。 递出去的袋子被叶晓娟收回，她面上神色如常, 「这样，那就算了。不过之前说要请徐莹莹她们吃饭，还没有请，你们定个时间吧。」 江独照转过头看着墙的方向, 「你自己找她们说。」 叶晓娟点点头，真的去找徐莹莹和双胞胎问了。三人受宠若惊，都说不用麻烦, 最后盛情难却, 同意了让叶晓娟明早给她们买早餐, 还各自点了单，没忘了叫上姚宇明和唐文华。 林幽篁挺喜欢这种新鲜生核桃的口感，既然江独照不要，叶晓娟索性将另一袋也给了林幽篁。 看见袋子，林幽篁才从学习笔记里抽离出来，抬头看向叶晓娟，不无惊讶地问道，「怎么回事？」 按照林幽篁的推断，上一世，叶晓娟和江独照应该就是在这件事之后成为朋友，也加入了她的小团体之中。那江独照怎么会拒绝叶晓娟示好的礼物？ 但叶晓娟当然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难得主动表达善意被拒绝，她也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语气坦然地说，「可能她不喜欢吃核桃吧。」 不论如何，江独照在关键时刻帮了她的忙，是不争的事实，也没人规定做了好人好事还要包售后，江独照自然也不是非要跟她做朋友，所以那个原因也不是那么重要。 放下袋子，叶晓娟就回了自己的位置。 倒是林幽篁心里颇有些不宁静，她放下手中的笔，转头朝江独照的座位看去。声称睡过头了、十点多才到教室的人，又趴在了座位上，似乎是在补眠。 林幽篁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更不确定江独照这一番变化是否与自己有关，心下不免微微有些浮躁。 第35页 当初决定转学，她是真的只是打算来做个旁观者，看一看那段江独照如此念念不忘的少年时光。但是现在，好像还是无可避免地对江独照产生了影响。 而且还是坏的那种影响。 这天晚上江独照回了宿舍，又在查寝结束之后，跟她的小伙伴们一起，唿朋引伴地翻墙出去。 这让林幽篁心底生出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自从那天晚上宿管查了两次寝，而江独照她们因为留下而逃过一劫之后，她们似乎痛改前非，没有再冒过这种险了。 虽然这么想其实有点自恋，但林幽篁能够感觉到，从第一天见面开始，江独照似乎就有意无意地在她面前装乖。靠近也好，远离也罢，都说明了她的在意。 但现在，江独照重新捡起了从前的「爱好」，是否意味着，这种在意开始变化了？ 想到这里，林幽篁有些心浮气躁。 很奇怪，明明在发现江独照所谓的少年意气，不过是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闯祸之后，她应该对江独照十分失望，进而彻底放下这个人，放下那段从上辈子带过来的感情。 可是现在，林幽篁却没有感觉到半点轻松。 …… 江独照似乎是打定主意要「重操旧业」了。 她开始频繁地留在宿舍，翻墙出去，第二天上课的时候补眠。偶尔不用熬夜，能在课堂上清醒着的时候，她也不会听课，而是折腾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不是拉着同学说小话，玩一些动静不大的小游戏，比如传纸条、掰手腕、下五子棋之类，就是用mp3听歌、用电子辞典看小说。 总之，听课是不可能听课的。 主打的就是一个叛逆。 校内是这样，校外林幽篁就不清楚了。不过天气转冷之后，一个周末，叶晓娟和王萍陪她上街买衣服，林幽篁看到过江独照一次，当时她和小伙伴们正在路边的游戏厅里玩得十分投入，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的路人。 叶晓娟跟着她的视线往游戏厅里看，见到江独照的身影，半点也不奇怪地说，「听说前两天，老姚还在撞球厅里抓到过她们。」 林幽篁收回视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她隐约有一种事情失控了的感觉，不由问道，「她以前也是这样吗？」 「江独照吗？」叶晓娟说，「我了解得不太多，但以前应该没有那么明显，还是会遮掩一下的，现在好像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林幽篁心里被刺了一下。 这么明显的对比，她不能再用「江独照本来就是这样的，等她上了高三，开窍收心了就好了」的话来安慰自己。万一蝴蝶的翅膀扇动，江独照不再上进，人生彻底滑向另一个方向呢？ 林幽篁承担不起这个可能。 尤其是这种变化还是她带来的。 林幽篁曾经以为，如果故事不开始，她和江独照留在各自的轨道上，或许问题就会迎刃而解。所以她单方面拒绝江独照的靠近，不想跟她成为朋友，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存在。 但其实，从她决定转学来小城一中，两人命运就不可能再毫无关联。 所谓的坚持，不过是自欺欺人，可笑至极。 十月底的期中考试，江独照理所当然考得一塌煳涂，甚至掉到了百名开外。在小城一中，这个排名九成上不了本科了。 林幽篁看完成绩，离开讲台的时候，正看见姚老师将江独照从教室里喊出去。 两人站在走廊上说话，老姚显然又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而江独照，她一条胳膊支在围栏上，校服外套的拉链没有拉，显得格外没有正行。从林幽篁的角度，正好能看清她的侧脸，表面上乖乖低头听训的人，视线却在四处乱瞟，微微皱起的眉头，更显出了几分不耐烦。 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姿态，林幽篁太熟悉了。 江独照冲动直率，大部分时候有话就说，但也偶尔有些时候，她觉得说了也没用，就会祭出这招煳弄大-法。 林幽篁每每打算跟她好好谈谈，都会被这种态度气得理智失控，最终不欢而散。 受挫的不止她一个，面对油盐不进，摆出拒绝姿态的江独照，老姚这位经验丰富的班主任显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拍拍江独照的肩膀，最后留下一句，「我说的话，你自己想想。你已经成年了，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为你的未来负责。」 顿了顿，见江独照没有表态，只好又说，「这个学期没有家长会，我也不想为一点小事就请家长，但是你知道，我身为老师，总要对学生和家长负责。」 这一次，江独照脸上终于出现了变化。 但老姚在心里嘆了一口气，也不知道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林幽篁的判断比他更准确一些，她一看江独照的表情，就知道她非但没有被说服，反而被激起了逆反心理。 时间很快来到十一月底，又一次月考，江独照的成绩再次下滑。这次名次变动没有那么大，但跟第一次月考相比，她的分数下降了六十多分，已经快要跌破四百分大关。 林幽篁自己则是进步了六十多分，不仅牢牢占据着年级第一的位置，还跟后面的简丹等人拉开了巨大的分差。 但林幽篁心里没有多少喜悦，有时候她甚至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自己增加的这六十多分，是从江独照那里偷来的。 第36页 很可笑，但林幽篁却不能不这么想。 这种感觉非常糟糕，会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上辈子江独照跟她在一起之后的事。 林幽篁本就是个责任感很强的人，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江独照又已经陆续失去了父母，她自觉对江独照负有责任，自然对她管得颇为严格。 她希望江独照成熟一些，减少不必要的社交，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工作上，这样不仅能让职位更进一步，也可以节省许多额外的开销——为了给江独照的父亲治病，两个人的存款都见底了，当然要再存一点钱，以对抗可能会出现的各种风险。 但江独照自在惯了，很不习惯这种拘束，而且她也不觉得跟自己的小伙伴们一起出去玩是无效社交。 两人为此起了不止一次争执，却总也没有一个结果。 最后的结果是江独照连家都不想回了，动不动就在外面喝酒到深夜。 经过十年漫长的努力，林幽篁终于走进了江独照的生活之中，却感觉自己跟她之间的距离反而变远了，不像是做朋友时那样轻松自在。 一段感情走到这个地步，已经难以为继，林幽篁便想，也许在感情还没有完全耗尽、闹到一地鸡毛的时候结束它，会是最好的选择。她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待晚归的江独照，不知不觉就等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她回到了十三年前。 十三年后的林幽篁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江独照，十三年前的她，当然也不会有任何长进。 …… 林幽篁已经习惯了在上课的时候往江独照那边扫一眼。 其实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只是不自觉地就会看过去。好在她的位置更靠后，这种观察并没有被任何人察觉。 今天的江独照，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讲台上，政治老师正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江独照却正在帮她的同桌徐莹莹缠毛线团。 从店里买回来的毛线都是线圈状的，拆散之后很容易打结，所以要重新缠绕成线团，方便使用。江独照伸出两只手充当架子，帮忙撑开毛线圈，徐莹莹就拿着线头，动作迅速地缠绕线团——在她的桌洞里，不同颜色的毛线团已经有三个了。 等这个线团缠好，徐莹莹又从桌肚里拿出两根棒针，开始编织。 林幽篁知道她在干什么。随着天气渐渐转冷，学校里不知怎么兴起了一股编织围巾的风气。学校门口的小卖部因此也进了不少毛线和棒针，买毛线包教针法，生意十分兴隆。 高二（16）班也有不少女生在弄，不过那都是利用课间、自习的空档，敢在上课时间折腾这个的，徐莹莹是唯一一个。 所以说，她真不愧是江独照关系最亲密的小伙伴，跟她一样没有正事。 缠完了线团，无所事事的江独照也并不听课，而是漫不经心地转起了笔。她的转法是让笔在大拇指上旋转，控制不住的时候，笔就会飞远，落在桌面上，发出「嗒」的声响。 嗒、嗒、嗒—— 「江独照！」讲台上的老师受不了了，「你在干什么？给我站到后面去！」 江独照站起身，正要走，又听她咆哮了一句，「带上书，好好听课！」于是转身拿起书，走到教室后面，跟垃圾桶站成了一排。 林幽篁目送她走过去，在江独照站好、抬头之前收回视线，心里的感觉十分复杂。 也许在大多数人看来，江独照依旧叛逆、冲动，没有正行，只是比之前更肆无忌惮一些，可是林幽篁能够很强烈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 撇开成绩不谈，以前的江独照随心任性，热情乐观，像是一轮温暖的小太阳，无论外人怎么看待她做的事，但她自己是能从中获得快乐的。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却经常是百无聊赖，仿佛不管做什么都没意思。 偶尔有时候，林幽篁甚至能从她脸上看到忧郁的神色。 这样的神情，会在倏然之间与十三年后那个醉得不省人事的江独照重合，让林幽篁禁不住心头酸楚。 说一千道一万，能骗得了别人，却骗不过自己。 她所谓的保持距离，做旁观者，归根结底其实是一场单方面的「报復」。因为介意后来江独照对她的态度，所以才刻意地冷淡疏离，希望她们的故事从一开始就不要发生。 但如果真的不想有任何交集，她就不该来到这里。 而现在的结果，她成功了，也失败了。 从前她一直以为，自己介意的是江独照心里有更重要的存在，现在才恍然惊觉，她更不能接受的其实是……跟自己在一起，江独照不再是那个人群中闪闪发亮的女孩。 在当时，林幽篁曾以为那是社会打磨的结果，时过境迁，从另一个角度、以另一种方式认识了江独照，她才意识到，也许只是因为她。 曾经，因为她想要让太阳变成自己的私有物，江独照变得很不开心，两人的感情也难以为继。而现在，因为她想保持距离，反而让江独照受到了巨大的困扰，同样变得不再快乐。 远离了她，江独照并没有变回记忆中那个热烈明亮的模样。 这让林幽篁禁不住生出几分负疚感。 江独照失去了那种一往无前的勇气和冲劲，甚至开始变得面目全非。于是她的那些耿耿于怀，那些心怀介意，似乎都变成了无关紧要的东西。 第37页 相比于江独照是否爱她，是否看重其他更胜过她，她更希望，无论两人是否在一起，江独照都永远是高悬天空的太阳，无时无刻不散发着光和热。 太阳本就不会是谁的私有。 林幽篁想开了。 …… 语文组办公室的门开着，林幽篁还是抬手敲了三下。 老姚的办公桌就靠着门，闻声抬头，看到林幽篁，便朝她招手，「你进来。」 「老师。」林幽篁走到办公桌边站定。 老姚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上，推到她面前，「林幽篁同学，这些是老师们最近搜集的资料，你拿回去看吧。」 林幽篁十分意外地伸手接过来，翻看了两眼，面上异色更深。 「可能你也发现了，最近老师们讲课的内容，比之前更深入一些。」老姚说着，见林幽篁点头，又忍不住嘆了一口气，「这些资料，都是老师们想方设法，从市里、省里的高中弄来的，为的就是能拓宽同学们的知识面，可惜效果不佳。」 当初接手了林幽篁这么一个特优生之后，老姚踌躇满志，向校长提出了一个计划，打算从其他学校弄到更多资料，将教学内容深化。 这样既能避免林幽篁在小城一中被耽误，也能拉其他的学生一把，看看能不能让他们的成绩有一个大的提高。 但是实施了一段时间之后，反馈却不是太好。 这两次考试，林幽篁的进步有目共睹，其他人却还是老样子，没有多少提升。 老师们商量之后，还是决定暂时不冒险，先按部就班地讲完现有的内容。 本身为了留出足够的复习时间，要在高一高二将三年的内容全部学完，进度就已经很赶了，很多普通学生都跟不上，再深化内容，也没有太多的效果。不如先讲完课，等高三开始复习了，再针对性地给需要提升的同学开小灶。 如此一来，手里的这些资料就暂时没有用了，姚老师思量许久，还是决定将它们交给林幽篁。 给完了，他又叮嘱，「我看你一直都是按照自己的计划学习，这些资料或许会有用。不过也不要因为这些资料打乱步调，能用就用，用不上也没关系。」 林幽篁合上手里的文件夹，深吸一口气，「谢谢老师。」 老姚毫无疑问是个很负责任的老师，但林幽篁也没有想到，他会负责任到这个地步。 虽然小城一中在林振东嘴里是「破烂中学」，但林幽篁觉得，转学到小城一中，是个非常重要的决策。尽管在江独照的事情上，她处理得不太好，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但是在这里，她依旧收穫了很多。 …… 林幽篁将老姚给的资料大致翻了一遍，心中赞嘆不已。里面好多内容，连她也没有接触过，也不知道老师们到底花了多少功夫弄来的，该不会把人家学校的内部资料都给搞到了吧？ 虽然老姚说过，不要因为这些资料打乱步调，但是林幽篁见猎心喜，哪里忍得住？ 她迫不及待地想将资料里的内容，都融入到自己的知识体系之中，自然也难免废寝忘食，连带着王萍和叶晓娟也跟着卷了起来。 时间就在埋头苦学之中飞快而过，转眼就到了十二月底。期末考试在即，林幽篁终于把自己的新框架搭得差不多了，从知识的海洋中探出头来缓了一口气，才在周围同学的热烈讨论之中意识到，圣诞节快到了。 正好这个月没有月考，而接下来就是圣诞和元旦双节，哪怕接下来很快就会是期末考试，也不影响同学们过节的热情。 这个时期，过圣诞节的流行是送苹果，所以提前几天，学校门口水果摊上的苹果就都涨价了。还有商贩特意将又大又红的苹果单独包装，一个就能卖上五块十块。 看到这样的标价，林幽篁总觉得很离谱。对王萍和叶晓娟这样的同学而言，五块钱是她们一天的饭钱，甚至还能有剩。但另一些同学，却能花五块钱去买一个根本不值的苹果。 当然了，也有一些同学，提前看到商机，批发了不少苹果和彩纸，拿到学校来卖。 生意还不错。 毕竟这学校里住着两三千个青春年少、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跟那些能把任何节日宣传成情人节的商家一样，这些青春期的少年男女，也能把任何一个节日过成情人节。 叶晓娟的要价没有学校外面的商贩那么离谱，很多平时节衣缩食的学生，竟然都愿意买上一个。 虽然价格没那么贵，但是自己亲手挑的彩纸，亲手包的苹果，意义自然不同。 林幽篁是个很有仪式感的人，但对这样的热闹却不置可否。在这个节日送人苹果，是因为寓意平平安安——然而圣诞节是国外传来的洋节，而苹果的英文是apple，显然跟平安没有半分关系。明明是毫无道理的两种东西，也不知道这流行的风是怎么刮起来的。 直到平安夜这天，一早起来，王萍和叶晓娟就一人送了她一个包装精美的苹果。 林幽篁手里拿着两个苹果，略微有些无措。苹果当然不是只能送给喜欢的人，只要是自己想祝福的人都可以，但她没想到，自己能收到这样一份意外的礼物。 「别太敢动。」叶晓娟朝她耸肩，故作随意地道，「是我没卖完的。」 这个人，就连表达善意，也是别别扭扭的。 第38页 林幽篁笑了起来，「谢了。」 她忽然有点明白这种流行是怎么来的了。不管是否有来源可考，是不是商家包装出的消费陷阱，但是对于送礼的人和收礼的人来说，心意却不是假的。 不过，也就是这样了。 毕竟圣诞节的唿声虽然越来越高，已经成为了大众节日，但在国内却并非法定节假日，学校依旧是要上课的。 所以在跟两个朋友分享了苹果之后，三人便出门去上课了。 一进教室，林幽篁就被江独照的座位吸引了视线。这次倒不是因为她关注江独照，而是在江独照的桌面上，放着一个包装得非常夸张的苹果。明明就包了一个苹果，但估计用了几十张彩纸，以至于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巨大花束。 虽然俗气，但确实抢眼。 林幽篁脚步微微一顿，旋即收回视线。 好在这苹果如此令人瞩目，每个走进教室的人都会被它吸引视线，也难免要议论一番。所以不需要去打听，很快林幽篁就从其他同学那里听说，那既不是江独照本人带来的，也不是别人送给她的，而是她的同桌徐莹莹同学暂存在那里的。 而徐莹莹自己的课桌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包装精美的蓝色礼物盒。 班里送苹果和礼物的人不少，但谁的风头都比不上她，所以众人都在猜测，这礼物究竟是送给谁的。 没多久，徐莹莹带着礼物盒和苹果出了门。 有同学跟到走廊上去看热闹，谜底很快就揭晓了，收礼物的人是一班班的孙昊。 而这件事，也在班里引起了一番相当热烈的讨论——不是讨论同学的早恋问题，更不是为徐莹莹的大胆高调，主要讨论的是高二（16）班的女生主动追求高二（1）班的男生，算不算是他们文科班输了。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个人行为请勿上升到集体，要比就比运动，要比就比成绩。 同学们在精神上获得了胜利，这才满意散去。 一整天学生们都很难将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而是被一股非常明显的躁动席捲着，坐立不安，这种躁动在英语老师赵佳文的课堂上达到了顶峰。 赵老师是戴着红色圣诞帽来的，情绪高昂地跟大家说了节日祝福，正好跟同学们无处安放的躁动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了更加热烈的火花，于是就给他们讲了不少圣诞节相关的风俗和故事，最后还不无遗憾地说，英语组的老师们原本建议弄个圣诞晚会，但是被校方驳回了，因为学校本来就组织了元旦晚会。 提起元旦晚会，众人就更没有心思学习了。 赵老师见状，索性带着他们转移到了多媒体教室，播放了一部英语原声电影。 没字幕的那种，而且也就看了个开头。 即使如此，同学们依旧兴致勃勃，光看画面就很来劲，只有极少数真的在趁此机会锻鍊自己的听力和口语。 林幽篁听原声倒是毫无障碍，但这部经典影片她早就看过不止一次，难得在上课的时候分心，一直看着窗外的景象出神。 英语课之后就是体育课，从实验楼往操场走的路上，林幽篁注意到，主席台前摆了一些盆花。这个季节没有自然盛放的鲜花，这些盆花是学校为了元旦节特意採购的，今天刚摆出来。 林幽篁平日里不太留心这些，此刻却忍不住在花盆前驻足。 「怎么了？」王萍回头问。 林幽篁摇头，收回视线，跟上了她们的脚步。 不远处，江独照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在林幽篁等人离开之后，她才走过去，在同样的位置停了下来，低头观察面前的花盆。这些盆花红黄白紫都有，而她眼前，是一盆黄色的菊花。 江独照伸出手，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有一瞬间，她觉得林幽篁似乎是想摘一朵的。 这么想着，她就真的摘了一朵。 「你干什么？」梁大双一眼瞥见，连忙提醒她，「藏好点，被发现你就完蛋了！」 他们校长没别的爱好，就喜欢养点花花草草，对校园的绿化和花草树木都十分关注，如果看到有人搞破坏，肯定要在升旗仪式上批评的。要是被他抓到现行，不写个三千字检讨绝对没完。 江独照悻悻然将花朵塞进口袋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 高中的体育课，大部分还是非常轻松的，上课之后集合，做一套热身运动，基本就可以解散自由活动了。 但不知道是冬天到了，老师想让大家运动起来，还是学校有了新的教学要求，今天的热身结束之后，体育老师没放人，而是让江独照这个体育委员，去器材室搬了一筐排球过来，说这节课要学这个。 好在这对同学们来说是个新鲜的项目，所以众人都还算有热情。 林幽篁在一边旁听，才知道小城一中原本只有篮球、足球、羽毛球和桌球这种常见的球类项目，排球场是去年才扩建的。 说是排球场，其实肯定不符合比赛规范，甚至跟网球场是共用的。但还是那句话，有就不错了，至少同学们可以多体验几个项目，了解这项运动的玩法和规则。 不过目前，他们这些菜鸟其实也用不上球场，要先学会垫球。 因为要用到手腕，体育老师督促所有人摘掉了腕錶和饰物，才给同学们分组。 林幽篁摘下腕錶，指尖流连了片刻，才摘下那条从不离身的手鍊，与手錶一起放进口袋里。 第39页 在这种天气里，稍微运动一下，让身体彻底热起来，其实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不过林幽篁很久没有这样运动了，很快就退到场边，从口袋里摸出纸巾擦汗。 擦着擦着，她突然注意到，江独照正站在不远处打量自己。 只是林幽篁一看过去，她就立刻收回了视线，并且还非常欲盖弥彰地转了个身，面对着另一个方向。 林幽篁不知怎么，有点想笑，又有点惆怅。 江独照已经不会主动靠近她了。 …… 体育课就是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也没有捱到最后一分钟，提前几分钟就让大家集合，宣布下课了。 同学们欢唿一声，闹哄哄地收拾好器材和场地，便各自散去。 王萍和叶晓娟提前将饭盒放在书包里，打算趁其他班级还没下课，先去食堂打饭，问林幽篁要不要跟她们一起。 「我出去吃。」林幽篁说，「顺便去办点事。」 跟两人打过招唿，她先回教室拿了书包，才离开学校，上了街。这时候还没有便利的手机导航，林幽篁只能一条街一条街挨个逛过去，几乎花掉了所有午休时间，才在距离学校很远的街道上找到了一家门脸不大的花店。 她买了一束白菊，放进书包里，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学校。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开始上课之前赶回了教室。 在座位上坐下来，把气喘匀了，林幽篁才终于腾出空来，整理了一下包里的花，避免被压坏。与此同时，她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用右手的指尖去摩挲左腕上戴着的手鍊。 然而这一摸，却摸了个空。 林幽篁心脏勐地一紧，整个人有一瞬间踩空的眩晕。她惊慌地低下头去看，看到空空的手腕，心跳倏然变得剧烈起来。 好在下一瞬，她就记起来，上午的体育课，她暂时将表和手鍊都取下了。 林幽篁又伸手去摸口袋。 然而令人安心的触感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出现。 手錶还在，但那条她看得非常重的手鍊，却不见了。 林幽篁手指抖了一下，不敢相信地将口袋和书包都翻了一遍，确定是没有。那种心慌气短的感觉更强烈了，她紧紧抓着书包，竭力镇定，开始回忆一下体育课的流程，以及之后自己的行动。 这段时间，她去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实在想不出手鍊是在哪里丢的。 教地理的林老师已经挺着醒目的啤酒肚出现在了讲台上，但林幽篁却勐地站了起来，匆匆丢下一句「对不起，老师，我有东西忘带了」，就往教室外面跑。 林老师一愣，先是不悦地皱眉，待发现跑出去的居然是林幽篁，才稍稍展眉。 别人说东西忘带了，八成是藉口，但林幽篁肯定是真的忘记了。 于是林老师若无其事地将手里的教案往讲桌上一摆，将回头查看情况的学生们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来，笑呵呵道，「好，我们开始上课。」 结果话音才落，就见另一道身影匆匆站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踹开座椅，飞奔而出。 林老师顿时大怒，「江独照！」 虽然我肯定不会相信，但你也不至于连个藉口都不找吧？ 第22章 第一次 江独照也不知道自己在发什么疯。 整整三个月, 她始终牢记自己的决定，不再往林幽篁身边凑。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只要在其他事情上把精力耗尽, 自然就顾不上关注林幽篁了。用这种方式, 江独照成功控制住了自己的行动。 效果也十分显着。 即使是同班同学, 如果双方都不主动, 很可能一学期都说不上一句话, 何况是一方主动迴避？ 时间长了，就连她自己也觉得，这样似乎没什么不好。不靠近, 就不会被排斥, 不会受伤, 不会难过, 不会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江独照从中得到了一种浅淡的平静。 如果不是偶尔还会不自觉地将视线投向那个人的话，可能连她自己都要以为, 真的已经放下了。 但她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今天的林幽篁有点不对劲，江独照一到教室就发现了。因为她竟然没有在看从老姚办公室拿回来的那个厚厚的文件夹，而是在对着窗外发呆。 大部分同学在学习的间隙都会这么做, 既能休息眼睛，也可以放空大脑，但林幽篁很少。 她总是争分夺秒。 很奇怪，明明她已经是整个班级, 不，整个学校成绩最好的那一个，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存在, 但林幽篁却总是很急迫, 总是在努力, 仿佛有一根弦，在她的身体里不断地绷紧、催促。 可是今天的林幽篁，似乎暂时从那种专注的状态里抽离出来了。 而且关注窗外的频率明显变高。 如果是从前，江独照一定不会明白这代表了什么，但最近，她自己也经常这样放空精神，所以比谁都清楚，林幽篁这是在心神不宁。 但在江独照的眼里，林幽篁身上有一种坦然的从容，似乎任何事情，到了她那里都能找到解法，自然也就很难令人产生困扰。 还有什么能让她流露出这样不安的神态？ 江独照一边在心里对自己说「那跟我有什么关系」，一边又忍不住更多地关注。 所以她看到了林幽篁在英语课上的走神，看到了林幽篁在那一丛□□前的驻足……自然也看到了方才那一刻，林幽篁在须臾之间的情绪与神色变换。 第40页 从容与坦然彻底从她身上消失，只留下无尽的惶恐与慌乱，像是在湍急河流之中挣扎的人，手里抓着的那根救命稻草倏然断掉—— 这个瞬间，江独照大脑一片空白，只遵循着身体的本能，跟在江独照身后离开了教室。 上课时间，校园里一片宁静，所以江独照轻易找到了林幽篁的踪影，并迅速跟了上去。眼看林幽篁直冲着校门跑，江独照连忙快速上前，把人拦住，「你要去哪里？」 林幽篁抬头看了她一眼。 对上那双仿佛在哭泣的眼睛，江独照心脏微微一滞，连唿吸都放轻了。 「你去哪里？」她问。 林幽篁神色茫然，似乎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她这个问题的意思，回答她，「我要出去。」 一边说，一边想突破江独照的阻拦。 「等等！」江独照心下一急，抓住了林幽篁的手腕，「现在是上课时间，你没有请假条，怎么可能出得去？」 林幽篁一怔，放松了挣扎的力道。 江独照松了一口气，连忙说道，「跟我来，我知道哪里可以出去。」 作为一名逃课经验丰富的学渣，江独照自然掌握着不止一条在上课期间离开学校的捷径，全都不需要经过老师的允许和门卫的放行，此刻，她就带着林幽篁来到了其中一处围墙。 这个地方其实距离教学楼并不远，不过学校的绿化做得实在太好了，围墙附近绿树掩映，不仅能将四面八方的视线尽数遮掩，还能为翻墙提供便利，即便是林幽篁这种没有任何经验的菜鸟，也能在江独照的帮助下顺利翻越。 直到人站在围墙之外，林幽篁才迟钝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跟着江独照做了一次坏学生。 好像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糟糕。 不过现在，林幽篁无心去探究这种无关紧要的情绪，在确认两人安全之后，就转身离开。 这次江独照没有再问她要去哪里，只是始终跟在她身后不远。 林幽篁察觉到了，但一时无暇理会。 江独照看着她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去，仔细留意林幽篁的举动，很快就意识到，她应该是在找某一样东西。 林幽篁中午出门，然后丢了东西？ 但这可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就算东西真的掉在了这里，说不定也早就被别人捡走，或者被环卫工人扫走，找到的希望太渺茫了。而且，江独照跟了一段路途，又意识到了另一个问题：林幽篁这一中午走过的地方未免也太多了些。 「你在找什么？」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上前询问。 林幽篁没有回答她，只是视线继续在地上搜索。 「多一个人就多一双眼睛，至少可以提高一下效率。」江独照提高声音，「我可以帮你一起找。」 她说完，紧紧盯着林幽篁，生怕再一次迎来拒绝。 但也许是因为太过焦急，顾不上对江独照的不喜，这一次，林幽篁终于开了口。 「我的手鍊丢了。」她说。 江独照下意识地视线下移，看向林幽篁的手腕，果然发现她左手腕间是空的。丢的是那条林幽篁似乎非常重视的手鍊，难怪她会这么慌乱无措。 其实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江独照也是有一点慌的。但林幽篁已经很慌张了，两个人总有一个要保持冷静吧？ 毕竟有着丰富的助人为乐经验，街头路人丢了东西找不到这种事，江独照当然也是遇到过的，所以她很快就进入了状态。 「你这样没头苍蝇似的，找起来效率太低了。」她看着林幽篁的眼睛，竭力用自己的情绪去感染她，「我们先来復盘一下你的行程，再考虑用什么方法去找。」 林幽篁毕竟不是真正的十七岁，随着时间的推移，发现手鍊不见时那种无法自控的恐慌已经淡了很多，此刻听到江独照的话，她也慢慢冷静了下来。 「你上一次看到手鍊是在什么时候？」江独照问。 林幽篁毫不犹豫地回答，「上体育课之前，我摘下来放在了口袋里。」 其实下课后她就应该查看的，但当时急着出门去买花，就没有想到。这样一来，时间和行程都拖得太长，为寻找手鍊带来了巨大的困难。 果然，等林幽篁说出自己后面的行程，江独照的眉头也皱了起来，「这样找难度太大了。」 林幽篁此刻已经恢復了平日的镇定，她想了想，说，「先报警。」 江独照不由一怔。 小地方是人情社会，出了什么事，大家会倾向于请相对德高望重的亲戚长辈来调解，而不是直接报警。所以林幽篁一上来就想到这个，让江独照有些意外，她迟疑地问，「这……会有用吗？」 林幽篁抿了抿唇，「试试吧。」 只要有人报警，在金额较大的情况下，警方肯定会予以立案，但能不能找到就不好说了。毕竟即使是抢劫、盗窃、诈骗之类的犯罪，很多损失也无法追回，何况林幽篁自己都不知道东西在哪里丢的。 像这种情况，大概只能指望有人捡到失物交公了。 江独照听出了林幽篁没有说出口的潜台词，但还是陪她走了一趟。 果然，听到两个中学生报警说丢了东西，民警甚至都不愿意立案，直接告诉她们多半是找不回来了，直到林幽篁说那条手鍊十分之前，才微微变色。 「价值多少钱？」他问。 第41页 「三万五。」 民警用怀疑的眼神看着她，就连旁听的江独照也十分震惊，林幽篁怎么会把这么贵重的东西戴在身上？ 林幽篁语气平淡地解释，手鍊上镶嵌的不是玻璃和水晶，而是钻石。 至于戴什么饰品，是她的个人自由。 民警最终立了案，但还是告诉她，即使立案，找回的可能性也非常渺茫。像这种物品丢失，最好的办法就是查监控，但林幽篁去过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没有那么多人力物力去一一查看不说，很多地方甚至根本没有监控。 最后，两人例行公事地留下老姚的电话号码，以备警方联繫，就离开了。 从派出所出来，江独照想了想，不得不承认，林幽篁一开始採取的办法虽然笨，但似乎已经是当下唯一的选择，于是主动道，「我们接下来还是沿着你的行动轨迹再走一遍吧，万一呢？」 林幽篁没有反对。 不过江独照的走一遍，不是像林幽篁那样，只将视线集中在地面，而是观察附近的环境，如果刚好是店铺门口或者摊位附近，就主动去询问对方是否看到过什么异常。偶尔看到推着小推车的环卫工人，也会上前打探消息。 虽然暂时没什么结果，但林幽篁看着这样的她，却好像又看到了大学里那个随时都在发光发热的江独照。 那个……在最初时吸引了她的江独照。 …… 尽管江独照十分卖力，但幸运女神显然并没有站在她们这一边。 两人沿着林幽篁走的路线復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所以接下来，你就从这里坐三轮车回学校了？」江独照视线掠过花店，转头看着林幽篁，问道。 林幽篁点头。 「唔，这就麻烦了。」江独照摸着下巴，陷入沉思，「三轮车没有车牌号，满街乱跑，要找出来不太容易。」 林幽篁微微一愕。 在车上的时候，林幽篁没有摸过口袋，下车之后也习惯性回头看过，手鍊被遗落在车上的可能性相当低，加上寻找的难度太大，林幽篁从一开始就放弃了这个选项。 没想到江独照竟然打算将三轮车也找出来。 「找不到就算了。」林幽篁说，「我们回去吧。」 她已经彻底平静下来，手鍊遗失固然令人心痛，但是对她来说，那件事过去太多年，已然可以心平气和地去面对，并不是非要有个纪念品才行。 少年时代，林幽篁欣赏武侠小说里「剑在人在，剑失人亡」的誓言，觉得豪气干云，一诺千金。然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她开始明白，这世间的事，绝大多数都是遗憾多过圆满。 那样激烈决绝的情绪，本就只存在于幻想的故事之中。而在现实里，人永远都是最重要的，林幽篁相信，即使母亲知道手鍊遗失，也绝不会责怪自己。 她会尽全力去寻找遗失的手鍊，但万一找不到，生活还是要继续。 她这个当事人想得开，反倒是江独照这个旁观者钻进了牛角尖里，非要把那个三轮车找出来不可了。 「你先回吧。」她对林幽篁说，「我还有点事。」 说完，就脚步匆匆地跑走了。 林幽篁有些茫然地目送她离开，等人走得看不见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现在是上课时间，她自己是从课堂上跑出来的，江独照当然也一样！ 然而现在再想把人抓回去上课，也已经晚了。 林幽篁轻轻嘆了一口气，也转身离开。 她抬手一招，叫了一辆三轮车。车子在路边停下，林幽篁心不在焉地坐上车，根本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倒是司机看到她，不由一怔，「小姑娘，你不是之前就坐车回学校了吗？怎么又跑到这里来了？」 林幽篁一只脚才踏上车厢，闻言动作一顿，勐地转头看向前面的司机，惊愕地问，「之前我坐的也是你的车？」 三轮车的前后车厢是分开的，不管是上次还是这次，林幽篁都根本没有注意到司机的长相，没想到随手一招，就又叫到了同一辆车。 这是什么运气！ 「是啊。」司机笑着说，「我今天就拉了你一个快迟到的学生。」 「唿……」林幽篁轻轻吐出一口气，上了车，在座位上坐好，一边用视线搜寻车厢角落，一边问道，「，我丢了一条手鍊，所以特意回来找，不知道你的车有没有清理过？」 「没有。」司机有些紧张起来，回头看她，「但是我后面拉了好几趟人，这……」 「没关系。」林幽篁连忙安抚道，「我也只是碰碰运气，找不到就算了。」 也不知道江独照是不是去想办法找这辆三轮车了，要是没找到，至少自己见到了司机，可以排除这个选项。 …… 林幽篁的猜测没错，江独照确实是去想办法找车了。 小城太小了，所以走在路上，随随便便就可能遇到熟人。而江独照的父亲，是个比她还喜欢交朋友的人，几十年来在小城积累的人脉十分深厚，可以说，随便说出一个名字，就没有他不知道的。 哪怕没见过，也一定听说过。 所以，在唯一能说出来的信息是「今天下午几点几分在某某花店门口拉了一个人」的情况下，要找一辆没有任何特徵的三轮车，听起来很荒唐，但江独照仍然认为可以一试。 第42页 令人遗憾的是，她转遍了平日里父亲江老大平日里爱去的几个地方，都没找到人。 再打电话一问，才知道他现在根本就不在城里，而是跟一班朋友去了乡下，据说是又发现了什么新的商机…… 江独照失望地挂断电话，只能先回学校去了。 今天的最后一节是自习课，姚老师正坐在讲台上给同学们讲题，江独照从后门摸进来时，他抬头看了一眼。 江独照连忙站住脚步，做好了被训的准备。反正她也已经习惯了，现在隔三差五就要挨训，也不差这一次，心态放得很平。 谁知老姚只看了一眼，就又低下头去，竟然什么都没说！ 这怎么可能？要知道，她不仅旷了一整个下午的课，而且还是直接从地理课上跑出去的，这都没人去找老姚告状，也太不合理了！ 江独照百思不得其解，但少一顿训总归不是坏事，遂麻熘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然后才听同桌徐莹莹说，「林幽篁说你是去帮她的忙，你们到底干什么去了？而且你怎么没跟她一起回来？」 原来林幽篁已经替她解释过了！ 江独照松了一口气，忍不住回头往第四组看去。 正对上了林幽篁看过来的视线。 江独照先是一怔，继而就忍不住笑了起来，满脸的灿烂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第一次！这是第一次，林幽篁没有避开她的视线！ 江独照欢喜得简直不知该如何是好，好在林幽篁很快收回视线，继续埋头做题，她也只能恋恋不捨地转过头，从桌洞里掏出了习题册，郑重其事翻开。 旁边正偷偷在桌洞里织手套的徐莹莹见鬼一样地看着她。 却不知，江独照心中正在非常严肃地自我反省。 她错了，竟然只是因为几次靠近林幽篁没有得到回应就放弃，现在想来实在是太没出息了。而现在，只是再试了一次，就被对方接纳了，可见当初的自己实在是大错特错！ 当然，林幽篁愿意接纳她，或许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今天遇到了事，需要江独照的帮助，但这也说明，「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道理是对的，只要她持之以恆，迟早能等到这样的机会。 而她竟然退缩了。 此刻的江独照再回想起来，对此实在是完全无法理解。 面对一点点挫折就打退堂鼓，她江独照怎么可能会是那样的人呢？无论面对什么样的情况，始终一往无前，永不轻言放弃，才是江独照的人生信条啊！ 而现在，既然她和林幽篁的关系终于破冰，江独照觉得，也是时候把学习捡起来了。 毕竟林幽篁可是板上钉钉的年级第一，她就算比不上，也不能差得太远。 差距太大，是没有幸福的。 被这样的念头鼓舞着，江独照认真学习了一节课。只是她最近落下的功课实在是太多了，本来基础就薄弱，课又不认真听，很多题目根本不知道从哪里入手，只好先捡会做的写。 一节自习课结束，她已经头晕眼花、云里雾里，被抽干了所有力气。 但下课铃一响，江独照便又重振精神，去找林幽篁，说是要把校内的路线也重新走一遍。 两人往操场走的时候，江独照还想到了另一条有用的建议，「广播室那边也可以去打个招唿，看看有没有可能被人捡到了。我记得校园广播偶尔是会有失物招领环节的。」 「好。」林幽篁点头。 「对了，谢谢你帮我跟老师解释。」江独照想起来这个，又说。 林幽篁道，「应该是我谢谢你，你是为了我的事才旷课的，我有责任替你解释。」顿了顿，虽然知道这种话不讨喜，她还是说，「不过，下次不要再这样了，林老师挺生气的。」 「唔。」江独照含煳地应了一声，没说答应，她觉得要是下次林幽篁再出事，她还得跑，不过当下的态度也要表现出来，于是正色道，「我明天就去办公室找林老师检讨。」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什么。 两人将操场转了一圈，最后也没什么收穫。好在两人都做了心理准备，并不算太失望。 林幽篁要去吃饭，江独照也要回家，两人一起出了校门，林幽篁才想起来，将遇到三轮车司机的事告诉江独照，免得她再去找。 江独照确实打着这个主意，但既然林幽篁已经遇上，便只得作罢，回家吃过晚饭，跟家里说了一声今晚不回来住，就又回了学校。 说是上晚自习，但其实江独照根本没去教室，而是直接背着包去了排球场。 之前陪林幽篁来这边的时候，她注意到，排球场的边缘有两处下水道，而其中一个，她记得就在林幽篁打排球中场休息，掏纸巾擦汗的地方。 为了方便水流下去，这个下水道用的不是盖子，而是特制的铁栅。 如果林幽篁掏口袋时不小心把手鍊带出来了，也有可能会掉落到里面。 江独照之前就有这样的猜测，但想了想，还是先没跟林幽篁说，免得最后没有，白期待一场。她放下书包，从里面掏出家里带来的工具，开始忙碌。 第23章 顺其自然 林幽篁也没有在上晚自习。 感觉教室里的空气很闷, 她就找了个不易被打扰的地方坐着，吹吹风，也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和思路。 林幽篁挑的这个地方十分偏僻, 是在小礼堂后面的楼梯上。小城一中的礼堂位置本来就很偏, 平时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而礼堂只有一层, 没有上楼的需要, 这个楼梯自然也很隐蔽，位置在礼堂后面不说，还被花木掩映着, 比江独照那个秘密基地更难发现。 第43页 这里不是林幽篁找到的, 而是王萍带她来的。 在跟林幽篁成为朋友之前, 王萍跟学校里的人都没什么来往, 跟其他人待在一个空间时常会感受到一种压力，那时候她就会藏到这里来。 林幽篁从教室里出来, 漫无目的地转了一会儿，就想到了这里。 谁知就是这么倒霉，她才刚坐下没多久, 就听见脚步声往这边来了。 来人似乎并不知道楼梯的存在，停在了下面的花园里。上次因为意外听见了江独照和叶晓娟谈话，林幽篁便吸取了教训，生怕来人也说出什么隐秘, 连忙站了起来。 然而还没等她走出去，下面已经传来了一阵暧昧的喘息和水声。 林幽篁愣了一下，才意识到那两人在干什么。原来是一对小情侣, 躲到这里亲热来了。 要是现在走出去, 那也太尴尬了。所以林幽篁迟疑片刻, 又重新坐了下去。反正天已经全黑了，她也看不见来人是谁，只要不把这事往外说，过了今晚，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林幽篁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那两位不仅十分「热情」，而且骚话还不少。 也是，不管学校、家长还是舆论，对早恋的态度都是旗帜鲜明的反对，一旦知道就会棒打鸳鸯，在这种环境下，还敢这么干的，当然不会是乖孩子。 只是苦了她的耳朵。 林幽篁原本因为今天一整天发生的事，生出了无数复杂的情绪，亟待整理。 但被这件事一冲，倒觉得那些其实也没什么了。 幸好，不知道是因为这里是学校有所忌惮，还是因为这两位年纪还小，他们没敢做得太过分，顶多是亲亲摸摸，没有什么不和谐的内容。 等人黏煳够了，离开之后，林幽篁也第一时间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看来不只是她觉得这里僻静，其他人也一样。反正林幽篁以后是不会再来了，也会叮嘱王萍少往这里来，免得再撞破什么尴尬事。 原本的情绪被冲散，林幽篁也不再纠结，她回到教室，拿了书包出来，索性去了操场。 那里地方宽敞，视野开阔，不容易出什么事。 篮球场附近种了一排法国梧桐，树冠十分茂密，投下的树荫正好方便了看球的人。林幽篁就挑了其中一棵树下，落座之后，从书包里取出了白天买来的那束白菊。 虽然为了买这束花弄丢了手鍊，但此刻，林幽篁倒是心平气和的。她将花束立着靠在树干上，又掏出打火机，点燃了两根蜡烛，放在花束前，就布置出了一个小小的祭奠仪式。 林幽篁没有说话，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静静地坐着。 夜风微拂，烛火也随之轻轻跳跃，映在她眼底，明灭闪烁。 但林幽篁的心却出奇的安静。 …… 「林幽篁？」一道声音迟疑地在一旁响起。 林幽篁从自己的个人结界中抽离出来，转头望去，朦胧火光之中，她看见了江独照的脸。 真奇妙，明明现在她们的关系早就已经面目全非，可是在回头看见江独照的那一瞬，她仍然会油然地生出几分安心感，就像后来很多年里那样。 「你怎么在这里？」她语气很平和地开口。 江独照几步走过来。 因为林幽篁坐在看台上，江独照站在下方，只能抬起头仰视她，但脸上的喜色却没有因此而有半点消减，笑容从她的眉梢眼角自然地流露出来，「可算找到你了！」 「找我干什么？」林幽篁又问。 江独照双手撑在台子上，一个用力就爬了上来，姿态矫健、动作利落，一看就知道平时没少翻墙。 她在林幽篁身边坐下，正要开口，就看到了旁边的蜡烛和白菊，不由一怔。 林幽篁没有解释，江独照也就没问，很快收回视线，「我刚刚去教室，你没在，所以出来找找。运气不错，一下子就找到了。」 依旧没有回答林幽篁的问题，但林幽篁也不打算再问一遍了，反正江独照总会自己说出来的。 果然，江独照保持坐着的姿势，将身子扭转九十度，脑袋伸到林幽篁面前，几乎是兴高采烈地说，「至于我找你的原因嘛——」 她将一只拳头伸到江独照面前，像变魔术似的做了个花哨的姿势，然后松开手。 一样东西从她的掌心垂落下来，在烛光下折射出道道璀璨光华。 江独照这才大声宣布道，「看看这是什么？」 林幽篁睁大眼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触碰了一下那垂落下来的手鍊，直到指尖感受到了钻石的冰冷，才回过神来，不无惊讶地转头问江独照，「你……你怎么找到的？」 「嘿嘿！」江独照得意一笑，「我看你上体育课的时候，好像刚好坐在下水道旁边，就猜搞不好掉里面去了，试了一下，还真的找到了！」 只字不提打开铁栅的艰辛，从下水道里往外捞污物的痛苦，以及在无数杂物之中寻找一条小小的钻石项鍊的困难。 但林幽篁可以想像。 她摊开掌心，将手连结了过来。 「物归原主！」江独照开心地说，「这下你不用难过了。」 林幽篁微微一怔。 又听她说，「对了，手鍊我洗过了，应该没留下什么味道，但不知道有没有洗坏了。你要是介意的话，可以再送到店里去洗，我看那些金店好像都有这种业务的。」 第44页 「没关系。」林幽篁直接将手鍊戴在了左手腕上，然后转过头看着江独照，郑重而认真地道，「谢谢你，江独照。」 不夸张地说，听到自己的名字从林幽篁口中吐出，江独照这一刻的心情，大概只能用「心花怒放」来形容了。 终于，终于—— 放在身体另一侧的拳头用力握紧，轻轻锤了一下看台，却未能将她此刻的兴奋之情宣洩万一。 「没事没事。」她挠着头傻笑，「我们是同学嘛！」 这句话绝对发自肺腑，半点都不心虚。就算只是普通同学，有帮得上忙的地方，江独照也从不会吝啬。当然，她心里觉得，林幽篁应该是不同的，但具体是怎么个不同法，江独照仍懵懵懂懂。 光是像这样跟林幽篁并肩坐在一起，就足够她高兴了。 像是有人在她的心底打开了一瓶可乐，丰富的泡沫一层一层地涌上来，漫出去。 于是她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轻轻摇晃起来。 就连拂过面颊的风，似乎也变成了一种动人的旋律。 快乐原本就只是那么简单的事。 …… 「那个……」傻乐了一阵之后，也许是气氛太好，林幽篁的态度太平和，江独照终究没忍住，试探着开口，「我能问一下，你为什么会把这么贵重的手鍊戴在身上吗？」 虽然按道理来说，饰品买来就是要戴的，不过对于普通小民来说，购买这么贵重的物品，多少带着一点投资的意思，平时也轻易不会戴出门，免得遗失或是被抢劫。 林幽篁闻言，将左手举起来，放在眼前，视线盯着那枚璀璨夺目的钻石看了好久，才说，「其实这颗钻石不是天然的，是人造钻石。」 「咦？」江独照不懂饰品，更不懂钻石，但听到这句话，心下却不由得微微一动。 「你知道钻石的主要成分吧？」林幽篁又说。 「我虽然是文科生，但也是上过化学课的好吗？」江独照忍不住抗议，「钻石的主要成分是碳，我当然知道。」 「是啊，明明是生活中随处可见，非常便宜的东西，但经过特殊的工艺处理，就会成为亮晶晶的贵重珠宝。」林幽篁轻轻感嘆道，「钻石恆久远，一颗永流传。」 不等江独照开口，她又问，「那你知道，除了水之外，人体的主要成分是什么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江独照本来是有些模煳的，但是林幽篁在眼下这种情境中问起，她几乎是立刻就猜到了，「也是碳？」 「没错，自然造物就是这么奇妙，但有时候，人类也可以创造奇蹟。」林幽篁说着，话锋突然一转，「我手上这颗钻石，是用人的骨灰合成的。」 江独照先是一愣，继而回过神来。她的第一反应是转头去看林幽篁身边的白菊和蜡烛，然后才抬眼看向那颗闪亮的钻石，半晌才讷讷地吐出两个字，「抱歉……」 无需林幽篁说明，她已经能够猜到，应该是某个亲人去世之后，林幽篁用对方的骨灰合成了这枚钻石。 像这种东西，制造出来就是为了以慰哀思，自然要随身携带。 她这个问题，无疑是触到了林幽篁的伤心处。 「不用这么小心，这跟你没什么关系，而且……」林幽篁放下手，慢慢地说，「而且我也已经接受了。」 但江独照听到这句话，不知怎么，反而鼻尖一酸。 天人永隔，除了接受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很想安慰一下林幽篁，却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太过单薄，根本不可能抵消失林幽篁的痛苦和悲伤。 倒是林幽篁自己很快就收敛好了情绪，对她说，「所以真的很感谢你，帮我找到了它。」 江独照连连摆手，本来想说「没事」，但转念想到，这件事对林幽篁来说显然是很重要的，总是强调没事反而不合适，于是只好说，「我也只是运气好。」 那应该是不止的，林幽篁想。 如果不是时刻关注，江独照又怎么会知道，她体育课休息的时候是坐在那个位置的，从而产生这样的猜测？ 想到这里，林幽篁不由愣怔了片刻。 她转头看着身边这个看起来已经恢復了正常，重新变得热情明亮，不再颓废迷茫的江独照，忽然意识到，重生之前，她怨怪江独照一直拒绝跟自己沟通交流，但重生之后，拒绝交流和沟通的那个人，反而变成了自己。 人啊，果然身处其中的时候，就是会当局者迷。 可是只要稍稍放下那可悲的自尊心，原来她和江独照也是可以坐下来好好说话的。 这样简单的事，上辈子她们却始终没有做到，越是亲近，越是在意，反而越是在身周竖起厚厚的藩篱。现在回想起来，上一次她们这样心平气和地谈话，竟然已经是在一起之前的事了。 「那个……」江独照再次试探着开口。 林幽篁转头看她，「嗯？」 对上她的视线，江独照立刻不自在地转开眼，盯着旁边的地面，结结巴巴地说，「就是，那个，我刚刚说我们是同学。其实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觉得我们也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出来了！ 江独照再次紧紧握拳，忍不住在心里想，开口似乎也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难。 也或许是今天林幽篁的表现大不相同，给了她更多的勇气。 但是江独照已经意识到一件事，如果还是像之前那样，一点点挫折就退缩，那她就永远都只能站在远处看着林幽篁。只有主动走近，才会有更多的可能。 第45页 所以，即使被拒绝了也不要气馁，拿出你平时的厚脸皮和缠人的本领来，江独照！ 给自己打完气，江独照紧紧盯着林幽篁，等待她的反应。 一边在脑海里思索，要是被拒绝了该怎么挽尊。 然后她听到林幽篁说，「好啊。」 轻轻的两个字，如同一阵风，将江独照刮到了云端。 「那个……你刚刚，是不是答应了？」她傻乎乎地盯着林幽篁的连，有些不敢相信地问道。 「是啊。」林幽篁说。 如果仅仅只是做朋友，就能让江独照那么开心，那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何况，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那些后来的故事尚未发生，未来会走向什么样的结局，不都是由她们自己决定的吗？既然如此，又何必从开始就畏首畏尾，预先设限？ 林幽篁在夜风中释然一笑。 她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又沐浴在了那炽热的阳光下。 也许，跟江独照做朋友，是她们最好的结局。 那就……顺其自然吧。 …… 教室里的一切，仍旧是之前的样子，但也许是江独照自己的心情好，所以感觉连灯光似乎都更明亮了一些，同学们的面孔更是令人倍感亲切。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脸上挂着的笑容实在是过于灿烂了，以至于在她进入教室时，不少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了过来。 「你乐什么呢？」徐莹莹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见江独照还是在兀自笑着，忍不住问。 像江独照这样的人，有一分的阳光，就敢发一分的热，何况她现在觉得自己已经成为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人？那自然是恨不得普照万方，让所有人都分享这种快乐。 但是她也考虑到，林幽篁未必喜欢太高调，所以强忍住了不去向其他人炫耀。 现在是徐莹莹自己要问，那就没问题了。 于是她咧开嘴，笑得更开心了，并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宣布，「这个嘛……我今天不小心帮了林幽篁同学一个忙，所以她已经答应跟我做好朋友啦！」 「你帮了林幽篁的忙？是什么？」徐莹莹好奇。 「嘘——这个要保密。」江独照脸上的笑收敛了一些。 徐莹莹耸了一下肩，也不是一定要刨根究底，她想了想，从书包里摸出一个苹果，递给江独照。 「给我这个做什么？」江独照疑惑。 徐莹莹恨铁不成钢，「你不是刚刚跟林同学成为好朋友吗？今天可是平安夜，你不送她点什么？这苹果我出门之前我妈给的，你随便包装一下，送给林幽篁当平安果。」 江独照一边伸手去接，一边吐槽她，「送给林幽篁的礼物，怎么能随便包装一下呢？」 徐莹莹当即缩回手，「你不要算了。」 江独照本来想抢，忽然想到什么，动作忽然一顿，也跟着收回了手，「算了，你留着自己吃吧。」 徐莹莹：？？？ 江独照转头往林幽篁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个位置空着，林幽篁没有跟她一起回来，说是还有一件事要办。江独照面上不显，但心里觉得，她可能还是情绪没完全消化掉。 再仔细想想，林幽篁今天一直不太对劲，还特意去学校外面买了一束菊花，之前又在操场上点蜡烛，好像是在祭祀的样子，搞不好……今天很有可能是她那个亲人的忌日。 如果是这样，那这时候送礼物就是扎她的心了，不合适。 见徐莹莹还在盯着自己，她理直气壮地道，「外国人的洋节，我们不过。」 早上才那么高调地送了一个价值二十块的平安果的徐莹莹：「……」你清高，你了不起！ 「不要算了。」她拿回苹果，泄愤一般「咔嚓」咬了一口。 还别说，这苹果是怪甜的。 然而江独照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林幽篁，正站在学校门口的水果摊前，挑选售卖的水果。 平安夜的苹果，价格自然是成倍的增长，但不得不说，商家也不全是在坑钱，摆出来的每一个苹果，都是精挑细选过的，卖相上佳，又红又大，站在这里都能味道苹果的香甜气息。 林幽篁买苹果，主要是想给王萍和叶晓娟回礼。其实应该白天买的，而且原计划也不是买苹果，而是打算去礼品店挑两样礼物。但因为丢手鍊的事，她的计划完全被打乱了，只好买两个苹果凑合。 但挑选的时候，她想到刚刚跟她成为「朋友」的江独照，又觉得把对方落下不合适。 江独照说了，今晚会住在宿舍，当着她的面送了礼，却没有她的，难保她不会又多想。而既然送了江独照，那么宿舍里剩下的人，不送似乎也不好…… 思量半晌，她还是只买了三个苹果，然后去旁边的小卖部买了两斤瓜子，一包糖果。 虽然简陋一些，但也能凑合过个节了。 …… 林幽篁的瓜子和糖果在宿舍里大受欢迎，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至于王萍，叶晓娟和江独照三人，自然更是对自己收到的苹果十分满意。哪怕林幽篁只送了一只苹果，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包装，她们也准确无误地接收到了她的心意。 这个晚上，整个宿舍都是在欢声笑语之中度过的，直到快熄灯了，大家才匆匆忙忙洗漱上床。 要说唯一的遗憾……江独照觉得，要是早知道林幽篁会送她苹果，当时接下徐莹莹那个苹果就好了。 第46页 幸好今晚是平安夜，明天是圣诞节，补上也还来得及。 她在畅想之中入梦，一夜酣眠，第二天精神满满地醒来，赶在宿舍楼开门的第一刻飞奔出去，还没忘记去教室带上昨天带来的各种工具，鬼鬼祟祟地摸回了家。 然后在自家的存货里千挑万选，终于挑出了一个品相无可挑剔的大苹果。 想了想，又找了个袋子，把旁边那些香蕉提子梨子橘子橙子柚子什么的也装了几个。 既然送礼，当然要多送一些。 而且也不知道林幽篁喜欢吃什么，多拿点让她挑。 于是等江独照离开时，书包装得鼓鼓囊囊，徒留一地被挑剩下的水果。 回头被老妈发现，估计又少不了一通削，但这些，丝毫不影响江独照此刻的快乐。她甚至还没忘记在路上给自己和林幽篁买了一分早餐，是热腾腾的羊肉汤粉。 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吃点暖和的。 等她一只手端着一碗粉从店里走出来时，鼻尖忽然一凉。江独照顿住住，抬头往天上看去，便见雪片琼花在空中飞舞。 下雪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恰如其时。 第24章 元旦 虽然不过圣诞节, 但元旦节学校倒是非常重视。 据说一开始，是准备集合全校之力搞一台元旦晚会的，但后来考虑到场地的问题, 还是取消了。 小城一中只有一个小礼堂, 顶多容纳三四个班的样子, 装不下那么多人。如果直接在操场上搞, 地方倒是够宽大了, 但是这寒冬腊月的，让同学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地等上两三个小时，只为了看一场表演, 实在没必要。 最终改成了让各班自己庆祝, 愿意搞文艺表演也行, 不喜欢表演弄个茶话会也不错, 实在不行也可以举办一些知识竞赛之类的活动，寓教于乐。 老姚早就问过大家的意见。 寓教于乐自然是不可能的, 学习都快学傻了，好不容易有个能放松一下的机会，谁还想学习啊？ 倒是文艺表演和茶话会无法取捨——不是每个同学都想上台, 但也不是每个同学都不想上台，总要给大家机会。 于是一番操作之下，就变成了茶话会和文艺表演双拼的形式。愿意上台的上台，不愿意的就坐在下面吃零食唠嗑, 顺便欣赏同学们带来的表演。 对于这个结果，同学们本来就颇为满意，待江独照出去转一圈回来, 打听到大部分班级——尤其是他们十六班的宿敌高二（1）班——都是由老师直接指定为知识竞赛, 根本没有给他们选择的机会, 大家就更快乐了。 「老姚便纵有千般不好，但听人劝这个优点还是要肯定的。」简丹托着下巴，语重心长地道。 「确实。」大家都点头贊同。 跟大部分老师比起来，老姚都属于开明好说话的那种。说来也怪，他这样纵容，班级风气非但没有变坏，反而一直都很不错。同学们在学习上也都很自觉，不需要老师们操心——少部分同学除外。 江·少部分同学·独照：「……」 随他们说吧，她要悄悄努力，然后惊艷所有人！ 唔，只惊艷某个人也行。 转眼就到了31号——虽说是元旦晚会，但是没有哪个同学会想在放假的时候回学校来参加晚会，所以就挪到31号晚上来办了。 16班的同学们雄心壮志，已经打算好了要闹腾一个晚上，再一起跨年，然后再放假回家。 因为是班级里的小晚会，当然也就没有那么正式，就算是打算参加表演的同学，也不会特意去做妆造，但几乎每个同学都稍微收拾了一下，换上了自己最能见人的衣服。 208宿舍自然也不例外。 就连王萍，也换上了一件新买的冬衣。 这样一来，在一群穿羽绒服和棉衣的同学之中，换了一套正装的林幽篁，就显得非常醒目了。 「哇靠！」梁小双惊唿一声，绕着她转了一圈，忍不住说，「你这样会不会太过分了？打扮得这么好看，不给别人留活路啊！」 其他人也都面露惊嘆。 其实平日里林幽篁的衣着就能看得出来气质出众、品味极佳，但毕竟都是中学生的常服，没那么亮眼。但今天这一套，站在人群之中，当真称得上「鹤立鸡群」四个字。 这也确实是……成绩已经这么好了，人还这么好看，让别人怎么活？ 江独照一听这话指向性有点问题，立刻站出来道，「林幽篁是主持人嘛，肯定要穿得正式一些，我们围观群众就可以随意了。」 叶晓娟等人闻言，也都点头贊同。 梁小双也不是真的有别的意思，只是习惯了咋咋唿唿，所以很快，她也跟简丹想到了一处，一拍巴掌，大声道，「哎，咱们班总算也有拿得出手的门面了！」 江独照知道她说的是一班的云婧，新仇旧恨顿时涌上心头，忍不住阴阳怪气，「别的班级有门面也没用，他们是知识竞赛嘛！」 众人顿时都笑了起来。 如果说老姚是慈母型的班主任，宽容开明，能听取学生们的意见，那么一般的班主任高老师，就是严父型班主任，严厉苛刻，不允许任何人挑衅他的权威。 所以一班也是众多根本没有选择权的班级之一。 一想到又有一个胜过一班的地方，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开心。 高中生的快乐，就是那么地朴实无华。 第47页 这时，徐莹莹也终于磨磨蹭蹭地换好衣服，掀开帘子下了床。她一出现，顿时就将原本集中在林幽篁身上的视线都给吸引了过去，无他，实在是因为她这一身有点反人类和反季节——她竟然穿了一条连衣裙！ 虽然这条裙子挺厚的，虽然徐莹莹在里面穿了打底衣和打底裤，但跟其他人比起来，这一身看起来还是太单薄了。 「你就穿这个？」梁小双一担忧，就忍不住说出了老妈平日里挂在嘴边训自己的话，「要风度不要温度，我看你是年纪轻轻就想得风湿病和关节炎了。」 「上台的时候穿这个。」徐莹莹当然也不傻，「在台下的时候，我套个棉衣就行，再在书包里装个毯子，到时候盖一下腿。」 见她设想得如此周全，众人皆无话可说。 梁大双在另一边大小声嘆气，「爱情啊~」 「闭嘴吧你！」徐莹莹笑着骂了她一声，但也没有认真地反驳。 其他人便也心下瞭然，都知道徐莹莹在高调追求一班的孙昊，看来今天这一身，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既然是这样，那就没什么可说了。 江独照甚至还认真给出了建议，「你都换了这么一身了，不得再化个妆？」 「那会不会太明显了？」徐莹莹摸了摸脸，不太确定地说。 「淡妆的话，灯下看不太出来的，何况大部分男生根本不懂化妆是怎么回事。」林幽篁忽然开口。 徐莹莹转过头，目露期待地看着她，「林幽篁同学，你会化妆吗？」 林幽篁……她还真会。 虽然也就是略有涉猎的程度，但毕竟处在一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即使只是被动的吸收，学到的东西也比眼前这些青涩的高中生强一点。 「你都带了什么化妆品？」她问。 徐莹莹连忙将从老妈房间偷偷摸出来的旅行化妆包双手奉上，林幽篁略扫了一眼，笑道，「还挺齐全的，应该没问题。」 她让徐莹莹搬了凳子过来坐下，这就开始上手。 其他人都还没怎么见过这样的场面，纷纷凑过来围观。林幽篁见状，也就一边行动，一边简单地给她们讲解一些简单的入门知识。 徐莹莹十分大方地说，「要不咱们宿舍都化上？」 「用得太多，你回家真的不会被你妈打吗？」梁小双发出灵魂质问。 徐莹莹嘿嘿傻笑，「那怕什么？反正都已经用掉了，总不能把我打死。再说我妈还买了别的，我们帮她消耗完了，她好换新的用。我一个人化妆还感觉怪怪的，你们陪我一起的话，感觉就好多啦！」 于是在她的热情劝说之下，最终208宿舍每个人都化了个淡妆。 还真别说，化妆和素颜差别真的很大，感觉人都精神了很多。就连王萍这种存在感极低的小透明，在遮掉了略微暗沉的皮肤，稍微修饰一下五官之后，看起来都亮眼了许多。 化完了妆，准备出门时，徐莹莹又忽然想到什么，忙不迭地拿钥匙开了柜子，摸出一瓶香水，就要对着自己身上喷。 被林幽篁及时抓住了手，「你要干什么？」 「我喷点香水。」徐莹莹说。 其实上次被江独照说她香得呛人之后，这瓶香水就被她打入冷宫了，但今天这不是情况特殊吗？徐莹莹就又把它给想起来了，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喷一些。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在心里轻轻嘆息一声，但还是说，「香水不是这么喷的。」 「要怎么喷？」徐莹莹好奇。 林幽篁拉过她的手，对着手腕轻轻按了一下喷头。 徐莹莹等了半天，见没有下一步，顿时愕然，「就这样？」 「就这样。」林幽篁将瓶子还给她，「香水味本就要若有似无才最动人，喷得太多，反而露了痕迹。」 顿了顿，又道，「也有别的喷法。可以喷在耳后，也有人会对着空中喷一下，人从香水雾之中走过去，沾一身香。」 「噫，好造作啊……」在一边旁听的江独照忍不住锐评。 她说也就算了，还伸出手搓了搓胳膊，做出起了鸡皮疙瘩的样子。 徐莹莹伸手推了她一把，嫌弃道，「你懂什么？明明很唯美很浪漫啊！」 不过既然林幽篁说可以了，她也没有非要再喷一次。 一行八人终于出了宿舍。也不知道是不是化了妆的缘故，总觉得走在路上回头率变高了很多，有一种自己变得与众不同的感觉。 更让人高兴的是，俏媚眼没有抛给瞎子看，到了班上，不少女同学都看出她们化了妆，纷纷凑过来围观，口中赞嘆有声，引得男生们的视线也看了过来。 高二（16）班的教室，此刻也已经大变样了。 墙壁和窗户全都用彩带和气球装饰，就连顶上的灯，也被缠上了萤光带，映照出五颜六色的灯光，非常有舞台的效果了。教室前后两块黑板，自然也都出了元旦为主题的黑板报，显得花团锦簇。桌椅都被挪开，绕着三面墙排列，空出了中间的场地，讲桌也被搬走，露出整个的讲台，给表演的同学发挥。 桌上放着矿泉水、瓜子、花生、糖果和一些比较受欢迎的小零食。 不过最重要的是，第四组前方靠近讲台的位置，特意布置了一张单独的桌子，上面放着英语老师赵佳文贡献出来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上连接了音响和话筒，今晚的节目效果，有八成都要靠它来营造。 第48页 王萍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感觉还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是从前，在这样的场合里，她总是格格不入、急促困窘的。因为所有布置的这些东西都要花钱买，哪怕平摊到每个同学头上其实根本没几块，对她来说也是沉重的负担，又怎么可能坦然去享受节日的快乐？ 但现在，她终于觉得自己跟身边所有同学都是一样的了。也许不如别人那么光鲜亮丽，但至少没有背负着沉重的担子，一刻也不敢喘气，于是自动远离所有的热闹和快乐。 而这一切，都是林幽篁带来的。 王萍忍不住转头去看林幽篁。她还是那样的从容、宁静，像一株挺拔的树，参天如云又扎根大地，无论雨水、风暴、霜雪，都只能动摇她的枝叶，而不能摧折。 「怎么了？」仿佛注意到她的视线，林幽篁回过头来。 王萍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摇头，「没什么。」 其实她是想道谢的，但一句「谢」太轻太空，不如不说。等到她真正有能力回报林幽篁的那一天，对方自然会知道她的谢意。 林幽篁也没有多想，她要上台了。 虽然班级晚会不是很正式，但考虑到会有一些同学放不开，为了避免出现冷场的情况，还是弄了两个主持人。 其实一开始，班长秦怀玉提议让她做主持人时，林幽篁是拒绝的。毕竟她个人对这种出风头的事没有任何兴趣，不如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但也不知道同学们是怎么想的，居然全都有志一同地支持她做这个主持人。 简丹还说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反驳的理由：「你的普通话最标准！」 就连林幽篁也无法反驳这一点。 小城太小了，就连老师们授课时，也经常会用本地方言来讲。虽然近些年来一直在倡导普通话教学，但是总体来说，老师们的水平就那样，自然也很难在这方面给与学生们什么的指点。 这种情况下，普通话的推广程度可想而知。 所以这里的大部分人，都操着一口非常有特色的、平翘舌音和前后鼻音永远都很含煳的南方普通话。 很多人甚至都意识不到自己的普通话有着很浓的口音。 虽然在林幽篁看来，这种不自知其实挺可爱的，但既然像简丹这样的人意识到了自己的短板，想要补足，林幽篁当然也乐见其成。所以最终，她还是接受了这个突然降临的任务。 …… 两位主持人一上台，就引来了一阵闹笑。 因为他们都穿了一身西装。分开来看感觉没什么问题，但站在一起，对比就非常明显了。班长秦怀玉虽然有这样一个名字，其实却是个高挑微胖的青年，穿着三件套也难掩憨厚的气质，越发衬得站在他身侧的林幽篁盘靓条顺、松姿鹤影，矫然不群。 「态度都给我端正点啊！」秦班长敲了敲话筒，故作严肃。 结果台下笑得更厉害了。 在这样的欢声笑语中开场，晚会自然也进行得十分顺利。 除了学生之外，以老姚为代表的老师们也参与了进来。不过大家都很自觉，知道有老师在，学生根本不可能真正放开，所以大概一小时左右，老师们就陆续离开了。 当然，也不能排除老师们有自己的安排，并不想跟自己的学生一起度过这个跨年夜。 老姚倒是想留下来监督他们，但中途接了个电话，只能匆匆离开。正好今天搞活动，有同学带了手机来，说好等这边结束了给他打电话，他过来安排大家回家，免得路上出什么意外。 老师一走，同学们就彻底嗨了。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 很多举办知识竞赛的班级，学生们好不容易捱到点，都跟解放了一样，迫不及待地结束流程，冲出教室。 而高二（16）班的教室里，此时却正是气氛最火热的时候。 教学楼就那么大，隔音效果只能说是一般，走出教室，就能明显听到从那边传来的欢唿声和笑闹声，以及不太明显的背景音乐声，引得不少人羡慕地看过去，更有甚者，索性熘过去站在窗外围观。 哪怕十六班的教室在四楼，也没能抵挡住他们的脚步。 徐莹莹虽然换上了一身堪称拉风的装扮，却迟迟没有登台表演，反倒隔十几分钟就看一次表。到了下晚自习的时间，脸上更是露出明显的焦急神色，时不时抻长了脖子往窗外看。 所以这些前来围观的看客，她是第一个发现的。 看到其中的某个人，徐莹莹眼睛一亮，忙不迭地从座位站起来，熘到了前面。 讲台右侧这片区域，除了放置电脑、音响之外，也是主持人休息区和活动组织区，附近坐的都是班干，除了负责及时更换背景音乐之外，还要时刻注意补充桌上的瓜子花生矿泉水，人来人往，十分忙碌。 徐莹莹摸到众人面前，小声提醒道，「教室外面来了好多人。」 「其他班下晚自习了吧？」秦怀玉往外看了一眼，笑道，「让他们羡慕去。」 纵观整个学校，高三就不说了，这种娱乐活动一向与他们绝缘，甚至连教学楼都是独立的一栋，不跟高一高二在一起，远离尘烟，一心向学。高一则刚入学没多久，还没摸清楚老师的脉，不敢闹得太厉害，也没有能挑起重担的。 所以这种活动，还是得看高二的。 第49页 而根据之前打探到的情报，没有哪个班的活动有十六班那么热闹有趣，大部分都是应付事的。 现在有人在窗外围观，不正说明了十六班的活动大受欢迎？ 见大家都笑得很开心，徐莹莹又试探着说，「天气怪冷的，要不要请他们进来？」 江独照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一眼就看到了高二（1）班的人，顿时嫌弃地「噫」了一声。不过她知道徐莹莹的心思，所以也配合地说，「是嘛，这正是展现咱们高二（16）班的风採气度的好机会。」 这话算是说到几位班干的心坎上了，所以秦班长略一沉吟，便点头道，「也行，请他们进来吧，别的没有，抓一把瓜子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高二（16）班的教室门就打开了，将在窗外围观的同学迎了进来。 大家也不客气，很快就各自摸到认识的熟人身边，顺利融入了人群之中。 高二（1）班的学生选择的是教室最后面的位置，徐莹莹过去说了几句话，还贡献出了一张椅子，没一会儿，脸颊红红、眸光明亮地回来了，跟林幽篁说，「下一个我上可以吗？」 林幽篁到这时候，大部分人都已经表演过了，有人甚至已经第二次登台，所以没等林幽篁说话，旁边的秦怀玉就大力贊同，「可以，太可以了！」 说着直接把徐莹莹推了上去。 林幽篁微微皱眉，走到江独照身边，接过江独照塞过来的一把剥好的瓜子仁，压低声音道，「你和徐莹莹是好朋友，你看，她会不会在台上公开表白？」 江独照倒是没想到这一点，但听林幽篁说了，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那也没事吧？反正老姚又不在。」 林幽篁：「……」 看得出来你们的小团体平时的行事风格就是主打一个「没被老师抓到就行」了。 既然如此，她也没必要太操心。林幽篁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腿上盖着江独照准备的小毯子，慢条斯理地吃起了瓜子仁。还没吃完，江独照很快又塞过来一把花生仁，而且还贴心地把外面那层红衣都搓掉了。 伴奏响起，徐莹莹举着话筒开始唱歌。 还别说，她的嗓音条件很不错，再加上唱的时候投入了感情，一首《我愿意》竟然真的被她唱出了几分王菲的韵味，台下原本闲谈的声音都渐渐消失了，沉浸在歌曲之中。 这首歌的知名度高，旋律又不复杂，感染力也很强，到了副歌部分，很多人情不自禁地摇晃起身体，甚至下意识地开始跟唱。 所以一曲结束，爆发出的掌声也十分热烈，还有人凑热闹喊安可。 徐莹莹双手捧着话筒，站在五颜六色的灯光下，面上显出一种十分动人的神采，笑容羞涩而甜蜜，眸光却亮得惊人，「占用大家两分钟的时间，我有几句话想对一个人说。」 第25章 为什么 「哦~」 这话一出, 下面顿时响起一片起闹声。 青春期的男生女生，正是对这种事最敏感的年纪，何况徐莹莹也实在不怎么低调, 她和孙昊的事, 虽然算不上沸沸扬扬, 但也是知情者众。 所以众人一边起闹, 一边都不约而同地回过头, 朝另一位当事人孙昊所在的位置看去。 还有好事者直接将孙昊从后面推了上来。 在这样的气氛里，徐莹莹只觉得面孔滚烫，寒冬腊月的天气, 居然紧张得出了一身薄汗。 「孙昊！」她偷偷擦了一把掌心的汗水, 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男生, 用尽自己所有的勇敢, 大声说，「我喜欢你, 请你跟我在一起吧！」 「答应她，答应她！」周围的人又开始怂恿。 虽然这种事，肯定是会被老师和家长围追堵截、棒打鸳鸯的, 但同龄人倒是大都乐见其成。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善意的微笑，注视着被围在中心的两位主角，期待一段青涩而美好的恋爱会在他们的注视下开始。 秦怀玉适时地出现，将自己手里的那个麦克风塞进了孙昊手中, 然后深藏功与名地隐入人群。 在众人的瞩目之中，孙昊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太规矩的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开口, 「抱歉, 我没想到你居然真的表白了, 这样我会很困扰的。」 起闹的人群倏然一静。 林幽篁蓦然皱起了眉毛，看向孙昊的视线带上了几分锐利。至于旁边的江独照，脸上的表情已经十分不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台上的徐莹莹仿佛没有听明白似的，追问了一句。 但只看她惨白的脸，就知道她听清了，也听懂了，只是不敢相信，所以下意识地想要确认。 「哎，这样就没意思了啊！」孙昊仍旧是笑嘻嘻的，没什么正行的样子，「别弄得好像我对不起你似的，大家只是交个朋友，没规定我要对你负责吧？」 「交个朋友？」徐莹莹盯着他，不可置信地重复。 她虽然坦荡直率，谈恋爱也不知道低调，但又不傻，如果不是从孙昊那里接收到了足够多的信号，又怎么可能主动表白，还选在了这样的公开场合？ 这根本不是她一开始的计划，是孙昊言语间暗示如果她能在这个有意义的日子表白，他们就可能更进一步…… 可是徐莹莹绞尽脑汁地回想，才突然发现，从始至终，孙昊确实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承诺。 他只是没有拒绝她的所有示好。 第50页 而那些似是而非的暗示，此刻想来，也有许多种解读的方式，就算她说出来，孙昊也可以说是她自己误会了。 到这个时候，徐莹莹其实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耍了。按理说，这时候她就应该及时收场，免得自己更难看，可徐莹莹不甘心，她忍不住追根究底，「你真的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孙昊耸了耸肩，「对不起，我只是把你当成朋友，如果有什么地方让你误会，我可以向你道歉。」 见徐莹莹已经摇摇欲坠，快要支撑不住，江独照没忍住站了起来。 「可以了。」她走到徐莹莹身边，看着孙昊，语气不善地质问，「耍人玩很好玩吗？」 「哎，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说什么做什么了吗？是她自己误会了。」孙昊笑嘻嘻地说，「啧，我在你们高二（16）班的教室里拒绝她，该不会被打吧？」 他身边的朋友们闻言，都嬉笑起来。 林幽篁第一次发现，原来这种经常会出现在江独照身上，让她显得很可爱的「不正经」，放在某些人身上，竟然这么惹人生厌。 仿佛眼前的这一切，一个女孩狼狈的模样、破碎的自尊，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件可以用来取乐的事。 不，不是仿佛，他们的的确确就是在用徐莹莹取乐。 林幽篁之前听到孙昊说话就变了脸色，是因为觉得他的声音有些熟悉。她记性不错，而且上次听到这个声音的场合实在太特殊，所以很快就想起来了，这就是平安夜她躲在小礼堂后面的楼梯上时，听到的那对小情侣中的男性。 也就是说，在徐莹莹高调追求孙昊期间，他至少有一个进展颇深的女朋友。 难怪……那天晚上似乎确实是听小情侣中的女方抱怨了一些相关的话，都被男的哄好了。当时林幽篁没有多想，现在回想孙昊当时说的那些话，顿时十分噁心。 林幽篁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只是不等她上前，另一个人就先站了出来。 「够了！」云婧越众而出，对着孙昊和他的朋友们说，「真是受不了，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聪明，做了什么没人知道？」 孙昊面色微变，嘴硬地说，「我们做了什么？」 云婧哼了一声，「我本来想给你们留点脸面，但既然你们自己不要脸，那我就直说了。」 「你跟你的那些狐朋狗友们说，文科重点班有个女生总是缠着你，特别烦人，你想给她一个教训，还跟他们打赌，说要骗她当众向你表白，让她和文科班大大地丢一次脸，你以为没人知道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 其实文科班和理科班并没有利益冲突，但也不知道为什么，高二年级的文理两个重点班，就是将对方当成了宿敌一样的存在，彼此之间的冲突一直不断。 但是总体来说，大家还是在比学习，算得上是良性竞争，连老师们也乐见其成。 然而按照云婧的说法，孙昊等人做的事情，就非常下作了。 孙昊显然也没想到，云婧竟直接将他的老底揭了出来，见十六班的同学们面色不善，他难免有些心虚，但还是强撑着道，「那又怎么样？又不是我让她缠着我的，我还说是他们文科班没有管好自己人呢。」 但很显然，眼下这种情况，他也是有点虚的，不敢继续滞留，放完话就拉着自己的朋友们匆匆离开了。 「有种你别跑！」江独照这个暴脾气，当然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走，立刻就要追上去给他们一个教训，却被人拉住了。她眉头一竖，恼怒地回头，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居然敢拦着自己。 对上林幽篁沉静的视线，江独照身上的熊熊燃烧的怒火陡然一弱，「我……」 「冷静点，那么多人看着，你想干什么？」 江独照用力抿着唇，不说话了。 她不怕惹事，但也知道这种事情闹大了，对徐莹莹没有任何好处。 要对付这个孙昊，以后有的是机会，有的是办法，没必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追上去。 这一打断，那边人已经走远了。 教室里还有一些其他班的人，眼看气氛变得越来越尴尬，也都悄无声息地熘走了。云婧还想说点什么，但她一个一班的人，虽然是揭露了孙昊的真面目，但此刻留下也不讨喜，转头看了林幽篁一眼，欲言又止片刻，还是选择了离开。 这些人一走，教室顿时都显得空了很多。没人说话，气氛变得越发诡异。 好好一个晚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顿时都有些索然无味。十六班的同学们看向徐莹莹这个造成一切的人，难免产生几分怨怪。 宿敌这种事，当然不可能是单方面的较量。事实上，文科班比理科班更看重这场较量，毕竟大多数时候，他们是处在下风的那一方，甚至经常会输。 之前没有多想，但现在，孙昊那句话在许多人心里都留下了一个种子：徐莹莹喜欢谁不好，为什么偏偏要喜欢一班的？喜欢也就算了，怎么还被人耍得团团转，最后让整个班级都跟着丢脸，在一班面前矮了一头？ 孙昊的嘴脸固然十分可恶，但自己人也确实不是毫无破绽啊。 没有人将这句话说出口，但是他们看向徐莹莹的视线，却已经带上了这样的意味，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 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徐莹莹始终站在原地，一开始是没反应过来，后来是不敢相信，再后来，就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短短几分钟内，她的世界变得颠倒混乱、面目全非，远远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 第51页 一道轻轻的啜泣声响起。 「对不起……」徐莹莹茫然的声音响起。 「你做错了什么，需要道歉？」一道声音在她耳畔问道。 徐莹莹一愣，抬头就对上了林幽篁的眼睛。她依然是从容而又平静的样子，双眸如同两泓清澈的泉，照映出了徐莹莹本人的狼狈不堪。强压的情绪瞬间崩溃，她哭着说，「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孙昊竟然是这种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可是孙昊的指责没错，一直都是她在主动，当然也就是她的错。 「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没有错。」林幽篁说，「受害者有什么错？你只是被人恶意欺骗和愚弄了。当然，必须要承认，你的眼光确实不太好，但是在对方有意欺骗的情况下，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定可以识破这样的伪装。」 她这番话，不仅是对徐莹莹说的，也是对其他人说的。 她说着又转头问江独照，「知道自己的同学被人欺骗愚弄了，应该怎么做？」 「当然是替她找回场子！」江独照毫不犹豫地道。 林幽篁微微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点头道，「不错，就算不能替她讨回公道，至少正常人不会把罪责归到受害人身上，认为是她持身不正，才给了对方可乘之机，对吗？」 最后这句话，她是看着十六班的同学们问的。 原本连自己也未必理清了的幽暗心思被林幽篁明明白白地说了出来，众人都有些不自在，纷纷避开了她的视线。 但也有人没有迴避。 叶晓娟站起来，对徐莹莹说，「对不起，我刚刚确实被孙昊的话引导，真的对徐莹莹同学产生了一些不好的观感，实在太不应该了。」 王萍看了看林幽篁，又看了看叶晓娟，也鼓起勇气道，「就是。那个孙昊不怀好意，肯定是故意要离间我们！」 「对啊，他说莹莹纠缠他，我还觉得是他使计勾引我们莹莹，然后故意倒打一耙呢！」梁小双愤愤不平，「不是说还跟同学打了赌吗？那种人能憋出什么好屁，谁信谁是傻子！」 「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梁大双最后为这件事定了性。 眼看其他人都已经表态了，最近已经越来越习惯从众的最后一个室友宋薇薇也站出来，弱弱地道了歉。 姚宇明和唐文华这两位小伙伴，自然也不甘人后，旗帜鲜明地站在了自家小伙伴这边。 这下子，压力就给到了十六班剩下的同学身上。在208宿舍众人的注视下，他们油然生出了一种罪恶感，好像自己今天要是不道歉，就十恶不赦似的。 终于，第一个同学开了口，「徐莹莹，对不起。」 就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后面的那些牌就稀里哗啦跟着倒了下去，此起彼伏的「对不起」一声接着一声响起。 有人是真的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也有人不过是被气氛裹挟着开口，但无论如何，之前那种针对徐莹莹而出现的诡异的气氛，已经被彻底打破。 徐莹莹眼看着这一切发生，再度泣不成声。 「又哭什么？」林幽篁无奈。 徐莹莹却根本控制不了自己，哽咽着说，「我……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挺难看的？」 「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或事努力，再狼狈也不会难看。」林幽篁从口袋里掏出手帕纸，替她擦眼泪，一边说，「如果有人不明白这一点，那是他的遗憾和损失，不是你的。」 徐莹莹用力点头。 林幽篁笑了起来，「不过，眼光还是要再练一下。」 徐莹莹耳根都羞红了。 「还有。」林幽篁想了想，又说，「希望你仍然是那个坦白直率，开朗热情的徐莹莹，不要为了爱情，让自己低到尘埃里，哪怕那尘埃里真的能开出花来。」 这是前几天徐莹莹在书上看到的句子，她还特意抄在了自己的好词好句本上。 女孩子似乎很容易被这种优美的词句所打动，进而认同其中透露出来的观念，不自觉地把自己摆在更低的位置上。 想到这里，林幽篁视线微微一顿。 人总是说别人容易，看清自己难。这一刻，她回想起自己跟江独照那一段短暂的恋爱关系，忽然发现，其实她也不自觉地陷入了这样的怪圈之中，总觉得自己和江独照给出的感情并不对等，进而心态失衡。 唯一的分别是，那时她已经成年了，能轻易判断出那样的状态是错误的，所以已经打算抽身。 想到这里，林幽篁忽然意识到，刚刚的那一番热闹之中，似乎唯独少了某个人的声音。 按理说，这样的事情，江独照绝对是沖在最前面的，但今天她却显得格外地沉默，在回答了林幽篁的那个问题之后，就一直保持着沉默，以至于连存在感都降低了很多。 这样想着，林幽篁不由回头去看她。 然后就撞进了一双炽热的、专注的眼睛里。 江独照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是因为她一直在看林幽篁。 如果今天林幽篁不在，江独照也会用自己的方式为徐莹莹找回场子，但绝对没有林幽篁这样举重若轻、信手拈来。 江独照一直觉得，林幽篁身上有一种从容与坦然，让她完全区别于周围的所有人。她当然不知道，这是一种独属于成年人的不动声色，但对于十六七岁的少年人而言，这种气质吸引力惊人。 第52页 所以此刻的林幽篁，虽然并不耀眼夺目，却温柔沉静，让江独照移不开眼睛。 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话，那就是，此刻被林幽篁温柔安慰的那个人并不是自己，而是徐莹莹。 江独照觉得自己很不应该，毕竟所有小伙伴之中，徐莹莹跟她的关系最铁，脾气也最合得来，她现在遇上了这种事，正是最需要人关照的时候，能在林幽篁的帮助下迅速走出来是好事，但是—— 林幽篁给徐莹莹擦眼泪，江独照也就忍了，但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徐莹莹哭着哭着，就抱上去了？ 这个场景应该非常感人，但是江独照此刻却只觉得徐莹莹略微有些碍眼。 我，江独照，林幽篁在小城一中最好的朋友，都还没有抱过！ 好在林幽篁似乎也对此有些意外，甚至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江独照于是两步上前，将徐莹莹从林幽篁身上撕了下来，「好了好了，事情都解决了，还哭什么？」 「我呃……」徐莹莹打了个哭嗝，「我现在不是……为了他……哭，是为了，林幽篁呜呜……他不值得，林幽篁值得！」 「咳……」眼看气氛缓和得差不多了，班长秦怀玉拿回话筒，清了清嗓子，站出来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大家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 「回什么家！」徐莹莹急了，连忙大声道，「跨年！」 她绝对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事，扰了所有人的兴致，连原本定好的一起跨年都被毁掉。最重要的是，她绝对不想将来所有人回忆起这一天，最深的印象就是她哭到打嗝的样子，那也太丑了！ 「就是，我们又没做错事，不亏心，为什么要被不相干的人影响？」简丹在台下大声响应，「兄弟姐妹们，嗨起来！」 「你先上啊！」有人起闹。 「我上就我上。」简丹还真就站出来，从秦怀玉手中接过了话筒，「徐莹莹，你今天面子大了，你丹姐我长这么大，头一次登台表演，够不够牌面？」 「够！」徐莹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原本始终难以自控的情绪也渐渐平静。 但简丹一开口，大家就知道她十八年的人生之中，为什么直到今天才第一次登台——这傢伙五音不全，唱歌已经不能说是跑调，应该是自己另外编了一个调，关键是她连歌词都记不全，而且也不像一般人，记不住的地方哼过去，她是自己现编词！ 文科优等生就是这么才思泉涌。 不得不说，在这样出人意料的惊天一曲之后，气氛重新变得热烈了起来。 接着又陆续有人主动登台，很快一切就都回到了正轨。 徐莹莹也是真的心大，一旦想开了，就迅速收拾好情绪，重新融入了同学之中，谈笑自若，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影响。 林幽篁静静坐在台下，注视着舞台上的人，看似在认真欣赏表演，实际上眼神都没有聚焦。 她在想刚刚江独照看她的那个眼神。 上一世，江独照其实也经常看她，只是每次林幽篁一回头，她就着急忙慌地移开视线，非常心虚的样子，以至于林幽篁从来没有想过，她的眼神也有可能是这样的。 林幽篁觉得，也许自己对江独照产生了一些误会。 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她不相信江独照对自己没有感情，只是出于感激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才答应跟她在一起。 林幽篁甚至觉得很奇怪，为什么她会认为江独照不喜欢自己呢？ 这一世的江独照，从第一次见面起就在主动靠近她，想跟她成为「很要好的朋友」，这不需要多说。就算是上一世，很多时候其实也是江独照在主动。 她为林幽篁过生日，她陪林幽篁去图书馆自习，林幽篁评奖评优需要走程序，她帮忙联络，林幽篁选择考研的学校，她帮忙参谋，就连林幽篁去学校参加面试，她也在一旁陪同。 她明明充斥在林幽篁的人生之中，无处不在。 可林幽篁却还是常常会有一种不确定感，所以不自觉地对江独照提出更多要求，却反而把人推得更远。 最后，林幽篁想，也许是因为她们做了太久太久的朋友，始终停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彼此都已经习惯了，所以当关系更进一步，反而都不适应，才会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第26章 还没结束 当天晚上, 208宿舍众人是在老姚的护送下回到宿舍的，连宿管阿姨都是他帮忙叫醒，因此态度客客气气, 甚至没要求她们登记名字。 至于走读的同学, 老姚给他们分了组, 结伴同行, 又亲自把人送上车, 还打了电话叫家长到门口接。 保姆型班主任可谓实至名归。 一进宿舍，徐莹莹就往自己的床上扑，「唿……总算是结束了。」 这一晚对她来说, 实在太过漫长。 谁知听到她这么说, 林幽篁却反驳道, 「这事可还不算结束。」 「怎么说？」徐莹莹把自己翻了个面, 有些好奇地问道。 大概是因为遇到的是人渣，从那种情绪之中抽离出来之后, 她身为当事人，倒没有留下太多情伤，所以问起这个问题, 态度也十分平和。 不等林幽篁开口，江独照已经抢先答道，「当然没完，姓孙的可是半点事都没有, 好端端的当他的理科班尖子生呢！」 所以她也在惦记着，怎么给人套麻袋。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没有反驳。 第53页 她知道得比其他人多, 所以心里更有一重担忧：徐莹莹会是被孙昊哄骗的唯一一个受害者吗？能骗一个, 自然也能骗更多, 对这种事，林幽篁从不抱着侥倖的心态。 虽然这么说不太合适，但徐莹莹只是被愚弄了一番，没有遇到更糟糕的事，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其他女孩子呢？ 所以绝不能任由孙昊继续这样逍遥自在下去。 当然，江独照想的套个麻袋打一顿之类的，林幽篁也不贊成，但这是可以商榷的部分，暂且不必多言。 现在更重要的是，「我怕他们会到处宣扬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 众人闻言，面色都是一沉。 反正都已经暴露了，差不多撕破了脸，看孙昊等人走时没有任何悔改的模样，想来也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还真有可能将之当成「战绩」大肆宣扬。 流言这种东西，一旦传播开来，就不可能再像今晚林幽篁做的那样，当面锣对面鼓地把事情理清楚，分析到底是谁有错。 毕竟在一般人的道德观念之中，只要牵扯进这种事情，女方所受到的关注和指责就势必会比男方大。何况在许多人看来，主动追求的徐莹莹确实算不上清白。 已经过了熄灯的点，宿舍里一片漆黑，黑暗中只能听到众人的唿吸声。 过了一会儿，王萍小声问，「那要怎么办？」 虽然是问句，但是在王萍想来，林幽篁既然提起这件事，肯定就已经考虑过解决方案了，她一直都是这么可靠的一个人，所以王萍的心态反而十分平和。她知道自己没那么聪明机变，所以不管要做什么，只要听指挥就对了。 林幽篁笑了一下，「舆论的高地，我们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既然总免不了要被人议论，我们就要做得比他们更快、更好，让风向掌握在自己手中。」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去散布流言？」叶晓娟若有所思地问。 「差不多。」林幽篁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高中生的作息还是非常规矩的，平日这个时间早就已经睡了，所以这会儿每个人都很困，被林幽篁传染，一连串地开始打呵欠。 「很晚了，先睡吧。」江独照连忙说，「不管要做什么，都得明天再说。」 …… 林幽篁的计划很简单，从徐莹莹那里弄到孙昊的地址，直接过去盯梢。 对其他人，她的解释是要抓孙昊的把柄，但事实上，林幽篁认为，不管是在谈恋爱还是在骗人，假期这么好的机会，孙昊肯定会约女孩子出去玩。 她还特意让江独照借了一部手机，若能拍到照片，就是铁证如山。 而孙昊也果然没有让她们失望，不仅约了女孩出门，而且数目还远超林幽篁的预计：上午、下午和晚上，分别约了一个。 「他还怪忙的。」徐莹莹举着手机咔咔拍照，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她也曾经在周末的时候跟孙浩一起出门，那时候只有满心甜蜜，以为自己独一无二，现在才发现，自己的编号都不知道排到了第几。 光是想想就噁心透了。 不过越是这样，她拍摄照片、曝光孙昊真面目的热情就越高。 她绝对不允许他再去祸害更多的女孩子！ 见她斗志昂扬，江独照凑到林幽篁身边，小声问，「你是故意让徐莹莹过来的吧？」只有彻底看清了孙昊的真面目，她才不会为这种人伤心。 林幽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我们的时间那么宝贵，不能浪费。」 江独照想到她的成绩，不由默然。 其实她挺好奇，林幽篁为什么会转学到小城一中来？应该说，任何一个人知道了林幽篁的成绩，都会不可避免地产生这样的疑惑，毕竟她在其他学校才能得到更好的教育，更多的资源。 但这种不合理之下，多半是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秘，江独照不确定能不能问。 正好孙昊带着人进了餐厅，徐莹莹转回来问道，「要在这里继续等吗？」 江独照便收敛了所有的念头，回头对林幽篁说，「我们也去找个地方吃饭吧。」 「好。」林幽篁从徐莹莹手中接过手机，翻看了一下相册，「有这些照片也差不多了。」 徐莹莹闻言，转头往餐厅的方向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 林幽篁和江独照都注意到了，但都没有说什么，这种事，终究要她自己走出来。 三人跟守在其他路口的人汇合，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其实林幽篁说过，盯梢用不上太多人，但别说是双胞胎，就是存在感一直不高的宋薇薇也一起来了，叶晓娟和王萍都没回家，自然也不会缺席，江独照小团体另外两个男生成员得知此事，也踊跃参与，加起来总共有十个人，为了避免太惹眼被发现，只能分成了几个小队。 吃饭的地方是徐莹莹选的，一家麻辣烫店。 小城本地的麻辣烫，和一般人所理解的不同，是一种集火锅和串串为一体的吃法，上一锅清汤或者西红柿调制的酸汤，烧开之后自己涮菜，在料碟里蘸一下，再配饭吃。菜是提前串好的，不同价格的签子尾部涂成不同的颜色，放在架子上自选，吃完之后数签子算帐。 十个高中生，正是最能吃的年纪，又跑了一天，敞开肚子吃了三盆饭，汤都烧干了两次，才终于饱足。 第54页 老闆数完签子，徐莹莹就掏出钱包站了起来，「这顿我请，要不是为了我，大家也不用辛苦一天。别的我也不说了，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事就说话。」 林幽篁心算了一下价格。 别看十个人挺能吃，但大家都很克制，没怎么点肉，都是素菜，这一顿加起来估计五十几块，对小城的消费水平来说不算便宜，但有零花钱的徐莹莹不至于承担不起。 考虑到不让她请这一顿，徐莹莹可能也不安心，林幽篁就笑着应了。 其他人本来还想推拒一下，见状也不再说话。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已经开始默认林幽篁是这支队伍的决策者了。 吃完饭，往回走的路上，徐莹莹踌躇半晌，还是开口问，「你们说，孙昊他们吃完了没有？」 众人互相对视，最后都看向林幽篁，林幽篁就说，「你想知道，我们就去看看。」 徐莹莹表情依旧纠结，「那就去看看？」 于是一行人又回到那家餐厅门口。 姚宇明自告奋勇进餐厅刺探敌情，还拖走了好兄弟唐文华，不久带回消息，「人还在，不过也快吃完了。」 「那我们等一会儿吧。」林幽篁说，我请大家吃烤红薯。」 甜滋滋的烤红薯，冬日寒夜来一个，又甜又暖。 等一个烤红薯吃完，徐莹莹还在嗦手指，孙昊就从里面走出来了。她连忙一步当先，跟了上去。 直到孙昊把人送回家，自己也往回走，徐莹莹才松了一口气。结果一转头，就发现所有人都面带忧色地看着自己。 但她一点也不感动，「你们想到哪里去了？我可不是为了他！我就是……」她压低声音，不无纠结地说，「我认识那个女孩，是师专的学生。我听人说过一些师专的乱七八糟的事，怕孙昊会带她在外面过夜。要是那样，我至少可以提醒一下她。」 江独照等人闻言，顿时瞪圆了眼睛，显然完全没想过这种可能，他们现在还是未成年！ 只有叶晓娟和林幽篁面色平静，叶晓娟是出社会那一年见得多了，林幽篁则是一开始就把孙昊往坏处想。 不过，徐莹莹竟然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决定要回来看一眼，还是有点出乎林幽篁预料的。 但她心里也十分欣慰，经过了这样的事，徐莹莹没有愤世嫉俗，更不迁怒与孙昊有关的其他人，依旧保留着自己善良和勇敢的品性。 林幽篁想了想，问徐莹莹，「有没有办法弄到另外两个女孩的信息？要是有联繫方式就更好了。」 第27章 特殊 直到坐在网吧里, 江独照转头看着身边的林幽篁，以及一整排过去的室友们，都还觉得很不可思议。 关于跟林幽篁成为好朋友之后的行动, 江独照当然早就有过许多的畅想。她想过让林幽篁看看自己在运动场上的英姿, 又或是带她去看风景, 吃, 如果林幽篁愿意, 江独照也想给她分享自己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但即便是在最大胆的想像里，江独照也不敢想把林幽篁带到网吧来。 这是她们这些学渣的专属，放在林幽篁身上, 简直是一种……一种玷污！ 然而现在, 林幽篁就跟大家一起并排坐在网吧里。 而且还是林幽篁本人提议过来的。 事情是这样的, 林幽篁希望徐莹莹和江独照等人能找出另外两个女孩的信息甚至是联繫方式, 这其实并非不可能，小城是真的小, 总共就一所高中，一所师专，一所职中, 要找两个同龄人不难。 问题是现在是假期，她们不太方便到处找人问，总不能一个一个打电话吧？ 这时，江独照其实已经想到了可以在网上找人。这两年, 企鹅通讯软体在学生之中十分流行，大家对聊天有着非常强烈的需求，加了很多朋友, 自然也加了很多的群, 同校的不同校的, 都能在里面找到。 而且现在放假，估计这个时候也有不少学生在上网，正方便谘询。 但是对于要不要将此事告知林幽篁，江独照还有些迟疑。 大部分时候，网吧里都是乌烟瘴气的，假期里尤其如此，抽菸的，狂敲键盘的，大声骂人的，甚至看小片的……江独照自己置身污浊之中的时候，不觉怎样，但想到林幽篁会出现在那样的场景之中，就忍不住皱眉。 实在不行……她想，就等林幽篁睡着之后，再翻墙出来上网。反正她知道有好几个人脉广阔的同学也都是包夜爱好者，不用担心时间太晚找不到人。 然而就在这时，林幽篁却看着她道，「不能挨个去找人，但网上应该也可以联繫吧？」 「可以是可以……」江独照挠头。 「那就去吧。」林幽篁不等她说完，不由分说道。 于是一行人就在夜色中，转战网吧。 虽然江独照将自己去过的网吧都扒拉了一遍，挑了个环境还算不错的，但此刻，看到坐在身边的林幽篁，她还是不免有些恍惚。 「看我做什么？忙你的。」林幽篁忽然回过头来。 江独照心一慌，连忙收回视线，端正坐好，然后才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会暴露——她坐下来那么久，甚至忘记了要给电脑开机。 「唿……」江独照吐出一口气，用力揉了两把脸，让自己集中起精神，这才打开软体，开始完成林幽篁发布的任务。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既然爱玩爱闹，就没有不喜欢上网的，而且往往也很活跃。所以找人的工作看起来不容易，实际上却也没有那么难，江独照和徐莹莹没费太多功夫，就得到了结果。 第55页 其中一个女孩也是小城一中的学生，之所以江独照她们都不认识，是因为她并非高二年级，而是今年的高一新生。至于另一个，竟然还是初中生。 得知这一点，所有人都脸色都不大好看。 早恋当然不分初中高中，但是孙昊一个已经成年的人，居然连初中小女孩都不放过，还是让人忍不住皱眉。 不管怎么说，她们最终还是成功拿到了三人的联繫方式。假期的第一天，连家长也不会太约束孩子的行动，要联繫上当事人并不难。 好在三个人确实都是被孙昊骗了，也不是什么恋爱脑，看过江独照提供的孙昊脚踩几条船的证据之后，都同仇敌忾，愿意跟她们一起揭露孙昊的真面目。 于是半小时后，网吧小团体又多了三位成员。 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一夜之间，她们拍摄的那些照片，就迅速在小城一中为主的学生群体中扩散开来。 大部分照片都是徐莹莹拍的，大概是拍摄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倾向，这些照片里，孙昊的脸格外清晰，而他身边的人却多是侧脸和背影，不熟悉的人绝对认不出来，但只要看到照片，谁都能感觉到两人关系不一般。 这种绯闻一向是传播度最高的，何况这似乎还是脚踩三条船，现在翻船了，就更令人喜闻乐见。 于是在孙昊毫不知情的时候，他已经成为了圈子里热度最高的谈资。 这不奇怪，很多事情，当事人反而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哪怕外面都传遍了，出于社交礼仪，也很少会有人主动当着本人的面说出来。何况还是这种事，就连孙昊关系亲密的朋友们，也被排除在了话题之外。 按照林幽篁的计划，在这三天假期里，让这件事彻底发酵起来，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了，等开学之后再收个尾，将孙昊彻底按死在「渣男」的位置上，既能拯救更多可能被他欺骗的无辜女孩，也不会有人再关注高二（16）班主办的元旦晚会上发生的那些事。 这样，徐莹莹就能彻底跟人渣分割开来，没有半点联繫了。 然而就连林幽篁也没有想到，孙昊的鱼塘里，居然不止三条鱼。并且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他按照原计划，在第二天约见了另一个女孩。 这女孩也是个厉害人物，她藉口不想两个人出去，让孙昊主动叫上了他的那些狐朋狗友，然后自己带了七八个姐妹，当着所有人的面撕了孙昊一场，不仅打了他两个耳光，还把人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在姐妹的簇拥下帅气离场。 最妙的是，她的姐妹全程拍照录像，还在群里直播了整个过程。 所以根本没用上林幽篁安排的后续计划，孙昊的事情就已经闹大了，最后甚至惊动了老师和家长。 家长是怎么处理的，不得而知，但高二（1）班的高老师，素来对学生十分严厉，到校的第一天，就要求孙昊请了家长。 「听说孙昊他爸在高老师的办公室待了两节课才走。」江独照很快带来了最新消息，「现在高老师正在把孙昊当成反面例子，给一班的学生开班会，要求他们将精力都放在学习上。」 「活该。」徐莹莹狠狠咬着笔头，痛下决心，「我也要好好学习了！」 说归说，但她盯着面前的练习册，脸上的表情却是苦大仇深。 没办法，像她这种基础薄弱的学渣，落下的功课实在太多了，就算想要努力，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该从哪里入手。 林幽篁见状，便道，「我、叶晓娟和王萍组成了一个学习小组，互相帮助，你要是愿意的话，也可以加入。」 说是互相帮助，其实多是林幽篁在帮助其他人，徐莹莹自知是占便宜了，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大佬，学霸，我的学习成绩就全靠你了！」 林幽篁跟她说完话，一转头，就对上了江独照幽怨的视线。 ？她偏了偏头，露出一个有些疑惑的表情。 「我呢？！」江独照愤愤不平地拍桌子，「徐莹莹都能加入你们的学习小组了，我呢？」 骗子，明明说好要跟她做好朋友的！ 林幽篁一时语塞，她最近在反省自己，认为不应该管江独照那么多，没想到对方反而不满意了。她只好说，「你愿意的话，当然也可以来。」 「什么嘛，这么勉强？」江独照不满嘀咕。 林幽篁失笑，「不勉强，求之不得。」 「这还差不多。」 …… 孙昊的事影响力着实不小，小城一中甚至因此开启了一场打击早恋的活动，各班班主任每天见缝插针地开班会，主题全都围绕着这件事。 在这种情况下，即使老师们绝口不提孙昊的名字，关于他的种种议论也始终没有平息。 原本作为理科重点班的尖子生，人也生得高大帅气，孙昊本人爱玩爱闹，十分高调。但在这件事发生之后，他每天卡着时间到校，一放学就回家，整个人看起来阴郁了许多。 连他的那群朋友，也跟着低调不少，校园氛围反而显得平静了很多。 中间江独照去找过云婧一次。 元旦晚会上，孙昊用徐莹莹来打赌的事被揭破，之后孙昊就出事了，那些隐私都被人挖了出来，针对性其实挺强的，如果静下心来细想，难保不会猜到她们身上。 林幽篁倒是不怕被孙昊知道这一点，他要是清清白白，她们也不能做什么，既然立身不正，就该想到会有这一天。 第56页 但当初是云婧揭破了孙昊的事，难保她不会被迁怒，所以林幽篁打算见她一面，让她小心点。 江独照得知后，便主动请缨，接过了这份重任。 她现在才是林幽篁最好的朋友，才不会给云婧挖墙脚的机会！ 两人坐在三省廊里，表情严肃地完成了此次会晤。其间云婧数次想把话题转到林幽篁身上，都被江独照迅速将话题堵死，死死捍卫住了自己的领地，没有让对方得逞。 不过这一切的纷纷扰扰，其实也没有持续太长时间，因为…… 期末考试马上就要到了！ 进入最后的复习阶段，整个学校的氛围都变得紧张了许多，同学们也不再议论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 毕竟今年的春节过得怎么样，能拿到多少压岁钱，可都跟期末考试的成绩息息相关。 所以在江独照和徐莹莹的带动下，大双小双和姚宇明唐文华也陆续加入了林幽篁的学习小组。不过平时有老师带着复习，学习小组其实在周末才会发挥作用。 又是一个周末，在一整天的高压学习之后，所有人都感觉头昏脑涨，迫切地需要补充热量，林幽篁便主动请他们吃饭。 节假日和周末，学校门口的小吃一条街没有几家开门的，一行人挑挑拣拣，选了一家卖「一锅香」的店。所谓一锅香，其实可以说是滷味店，店家会将所有的食材都浸在滷水里，有客人的时候点火烧开，将食材烫热，捞进盘子里剪碎，再浇上丰富的拌料，味道非常好。 这个天气，守着热腾腾的锅子，拌一盘滷味，就白米饭吃，再舒服不过了。 几人正在等汤烧开，忽然又来了新的客人，在她们对面坐下。林幽篁没有在意，因为这样的小店，拼桌是很常见的事，但下一瞬，她就听到徐莹莹「咦」 了一声。 「你们好。」对面的女孩出声打招唿。 林幽篁抬头一看，不由微愣。她看过企鹅群里流传的视频和照片，自然能认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就是那个手撕孙昊，打了他两个巴掌的勐人。 「你们应该认识我吧？」女孩笑得非常大方，一眼就锁定了这个小团体的话事人，朝林幽篁伸手，「秦露浓，职校的。」 林幽篁礼貌地跟她握了一下手，也报了自己的名字。 秦露浓立刻笑道，「我听说过你，大名人，大学霸。」 「有事吗？」江独照在一旁警惕而又防备地问。 这个秦露浓，长得太漂亮了。其实单从五官上看，她和云婧也只是不相上下，但云婧的美是精緻的，温和的，秦露浓却是一种很有攻击性的美，能在第一时间激起人的情绪反应，无论正面还是负面。 秦露浓坐直了一些，正色道，「我来是想说一句，谢谢你们。」 她没有明说为了什么而谢，但在场所有人都能听懂：孙昊确实不是个东西，但卖相还不错，很能唬人，如果不是事情曝光，秦露浓很有可能也会被他骗到。 就像林幽篁想的那样，只要有心，猜到背后是她们在搞鬼，其实并不难。 「不用客气。」江独照脸上的戒备更浓，「我们也有我们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帮你。」 「但我得到了帮助，这是事实。」秦露浓说，「这顿饭让我请吧，聊表心意。」 江独照忍不住「啧」了一声，心里酸死了。林幽篁怎么回事？一个云婧还没有理清楚，这又来了一个。 好在林幽篁十分客气地婉拒了秦露浓的要求，没有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江独照心里又稍稍平衡一些了。林幽篁有多难接近，别人不知道，她还不清楚吗？ 王萍也好，叶晓娟也罢，包括徐莹莹在内，都是因为处于弱势，才得到了林幽篁毫无保留的帮助。 而秦露浓一看就是那种随时都能控场，绝不让自己处在被动之中的人，林幽篁的态度便也淡淡的，不会刻意疏远，但也绝不亲近。 无论疏远还是亲近，至今为止，只有江独照一个人是例外。 这又怎么不算是一种特殊呢？ 脑海里转着这些念头，江独照安静地吃完了这一顿饭。等秦露浓起身离开，她才吐出一口气，彻底放下防备。 …… 期末考试如期而至。 最后一科考试结束，林幽篁正在心里估分，简丹等人就凑过来，要跟她对答案。 对于大部分同学来说，林幽篁不会做的题她们多半也不会，林幽篁会做的题，她们也未必会，所以她的答案，基本就等于标准答案。 对完了，照旧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不过林幽篁的学习小组成员们，考得都还可以。就连最让人不放心的江独照，也说感觉比之前发挥得好一些。 林幽篁姑且信了。 反正对于江独照的学习，她如今採取的是顺其自然的态度，相信只要不出意外，就一定能等来她自己开窍愿意发奋学习的那一天，既然如此，现在也没必要催得太紧。 对完答案，同学们陆陆续续散了，林幽篁才叫来王萍，跟她商量接下来的计划。 「什么什么？」梁小双连忙凑过来，「你们有什么秘密，是我们不能听的？」 林幽篁看向王萍。 王萍笑了一下，主动说，「是林幽篁同学说要给我介绍寒假工。」 跟大家相处了那么长时间，她已经褪去了从前的畏怯，不再因为自己的贫寒而自卑窘迫，也不再羞于提起自己的情况，所以说得十分坦然。 第57页 「咦？是什么工作？」其他人闻言，也都凑了过来。 「大概是洗盘子、端盘子。」林幽篁说，「要么就是铺床叠被，打扫卫生。」 叶晓娟听得若有所思，忍不住问道，「这个工作还需要人吗？」 林幽篁本意是叫其他人不要凑热闹，听叶晓娟这么说，便道，「你如果想去，当然可以。不过我之前跟王萍说过，现在也跟你说一遍，这个工作过年也不能休息，甚至会更忙，当然，有加班费，赚得也多。」 「我去。」叶晓娟毫不犹豫地点头。 上次为了请林幽篁的表哥黄宙帮忙，她花了五百块，手头也不宽裕了。虽然还有一点钱，但总要为将来打算，有机会赚钱，叶晓娟自然不愿意错过。 江独照其实也很想去，但听到过年也不休息，那老爸老妈肯定不会答应让她去，只好遗憾作罢。 林幽篁本来想让王萍和叶晓娟回家一趟，收拾一些行李，也跟家里商量一下，但两人都拒绝了。王萍是早就已经做好决定的，所以已经提前跟家里说过了。叶晓娟则是打了个电话到村里，交代了一下就完事。 林幽篁无声一嘆，难怪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换成是江独照徐莹莹要去做寒假工，家长估计要亲自把人送到地方才放心，但放在王萍和叶晓娟身上，甚至都不用多叮嘱什么。 第二天一早，林幽篁就领着两人，登上了前往省城的车。 到了这里，王萍和叶晓娟才知道，原来林幽篁也不了解情况，都是到了这边现问的。但她半点不怯场，面对负责人侃侃而谈，竟然真的顺利帮两人找到了工作。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嘆为观止。换成她们，踏上这样的地方，心里就先怯了三分，根本不敢开口跟人说话，更何况是像林幽篁这样据理力争。但是亲眼看着林幽篁做到了，心里便不由得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好像……也没有那么难？ 新工作包吃包住，送两人去宿舍安顿好，林幽篁便离开了。 两人送她上车，回去的路上，握住了对方的手，互相打气，「接下来就靠我们自己了。林幽篁替我们铺好了路，我们也不能让她失望。」 …… 在王萍和叶晓娟眼里似乎无所不能的林幽篁，此刻正坐在车上发呆，思考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学校放了假，学生宿舍自然是不开放的。 其他同学各有去处，哪怕是需要打工的王萍和叶晓娟，也有员工宿舍可以住，林幽篁却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回家当然也可以，但就算抛开所有情绪的，林幽篁也仍然觉得，父亲再婚之后，那栋房子就已经不再是她的家了。 何况当初走的时候，她跟林振东闹得非常不愉快，现在回去，等于她主动低头，林振东一定得意非常。林幽篁光是想想就脑仁儿疼，真的不想看到那样一张脸。 但这个漫长的寒假，她要如何度过，在哪里落脚？ 林幽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在学校外面租个房子。小城一中有不少学生都在外面租房住，学校并不反对。林幽篁当初不了解情况，直接办了住宿，但是集体生活虽然让她收穫不少，也交到了朋友，条件却实在一般，能自己住当然更好。 她坐上回城的火车，很快就回到了这座已经渐渐开始熟悉的城市。 房地产行业还没有发展到这座地处内陆山区的小城，自然也不会有租售中介的存在。林幽篁想租房子，只能自己一家一家去找、去问，或者看别人墙上贴的「房屋出租」传单。 不过一中附近的房屋租赁行业已经相对成熟，很多人家都会将空置的房屋租出去，要找房子也没那么难。 只是林幽篁看了两天，始终没看到合意的。 小城的房子大都是自建房，而用于出租的或是其中一层，或是其中一间，免不了会有许多跟房东共用的空间，对林幽篁来说不太方便。 第28章 杀猪刀 林幽篁从门里出来, 转过身，再三向房东道谢，又说明自己需要考虑一下, 如果决定了要租房会再来, 才转身离开。 其实多半是不会选择租这一家的房子了, 但当着面还是要说得客气一些。 等房东关上门, 她将双手插进兜里, 才用力吐出一口气，慢慢放松下来。 看房子实在是个挺折磨人的过程，尤其是对林幽篁这种不太喜欢与人交往的人来说。而且, 她也确实是失望太多次了, 迟迟找不到合意的房子, 心头难免有些焦躁。 虽然道理上来说, 这件事并不着急，毕竟她不缺钱, 可以暂时住在宾馆里过渡，还不用自己收拾房间，而在开学之前, 她也没有什么要忙的事，有一整个寒假的时间可以慢慢看。 但一件事拖得太久了也不好。 所以林幽篁缓了一口气，又敲响了下一家的门。 这时候，她格外怀念十几年后那个各行各业兴旺发达, 花钱就能买到所有服务的时代。那个时候，租房子只需要把条件告诉中介，由对方筛选出合适的房源, 顶多自己看个两三处就能定下了。 不太令人意外的, 接下来也没找到合适的房子。 而林幽篁已经顺着这条小道越走越深了。 再看最后一家, 她想，如果还是没有合适的，那就换另一个片区。虽然距离学校会远一些，但是也没有办法。 林幽篁上前敲门。 第58页 「来了！」铁门后有人大声应答，随后是奔跑起来的脚步声。 林幽篁敲门的手微微一顿，只觉得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但不等她做出反应，面前的大铁门就从里面被人拉开了，江独照那张熟悉的脸出现在林幽篁面前。 看到她，江独照明显也吃了一惊，连忙将门完全打开，几乎有点受宠若惊地说，「你来找我吗？」 「……唔。」她开心得太明显了，那种喜出望外的模样，让林幽篁有些不忍打破她的幻想。 但江独照自己很快就想到了不合理的地方，「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里？」 林幽篁还真不知道。 十几年后，为了处理江父的身后事，她陪江独照回过小城。但那个时候，江家早就已经不住在这里，搬去了新建成的商品房电梯楼，所以她当然不会知道，原来这个时候，江独照家竟然就在小城一中附近。 「不是来找我的？」江独照已经从她的沉默之中得到了答案，一边往大门外看了一眼，有些迟疑地说，「那……」 「咳……其实我是在看房子。」林幽篁把手从口袋里拿出来，整理了一下衣袖上的褶皱。 「哦哦哦！」江独照恍然大悟。 不过她停顿了片刻，还是继续把人往院子里让，「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进来烤个火暖和一下吧？」她说着，打量了林幽篁一番，「天气太冷了，冻坏了吧？」 林幽篁想了想，也没有拒绝。会下雪的天气，她在外面待得太久，确实有种快要冻僵的感觉。 但进了屋，林幽篁看到房间里的人，脚步又倏然顿住。 怎么忘了，现在的林幽篁，可不是大学毕业后自己在大城租房独居，可以随时上门拜访，现在的江独照，是跟家人住在一起的。 其实江独照的家人，林幽篁都见过，而且现在在家里的，也不是她的父母，而是两个弟妹，但即使如此，林幽篁看到他们，还是有点不大自在。 即使跟江独照谈了一年的恋爱，她也没有学会要如何与对方的亲人相处。 但那个时候，大家天各一方，而且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彼此之间的联络很少，总共也没见过几次面，也不怎么需要她去应酬。 不像现在，两个小萝蔔头围坐在火炉边，都抬起头来，好奇地打量着她。 好在还有个永远不会冷场的人。江独照关好铁门，从林幽篁背后挤进来，态度自然地为她介绍，「这是我弟弟江浪，妹妹江潮。」又对两人说，「这是我同学，林幽篁。她超厉害的，上次月考考了680分。」 因为家里有个快要高考的女儿，江家人对于高考的各种信息，都是十分关注的。 小城一中至今为止，分数最高的一位状元，也不过651分。所以林幽篁这个直观的数据一摆出来，立刻就镇住了初中生和小学生，对着她发出了嘆为观止的声音，「哇~！」 林幽篁脚步又是一顿，这次是因为羞耻。 她想起，上辈子头一回见到江独照的家人们时，他们全都对她并不陌生，完全是早就听过她名字的样子。当时的林幽篁没什么感觉，毕竟她和江独照做了很多年的朋友，偶尔对家人提过也很正常，但…… 江独照不会也是这么对他们夸奖自己的吧？ 迟来的社死让林幽篁恨不得夺门而出。 然而江独照对此全然没有察觉，她还处在「林幽篁到我家来了」的兴奋之中，热情地推着林幽篁走到火炉边，为她拉开椅子，按着她坐下，又倒了水，拿了瓜子花生和糖果等零食过来放在她面前，这才心满意足地挨着她坐下。 「哦，你吃过饭了吗？」屁股刚沾到椅子，江独照抬头看了一眼时钟，又忙不迭地站起来问道。 「吃过了。」林幽篁连忙说。 其实没有，但她看江独照的样子，似乎是要下厨给她做吃的，只好说谎了。 并非不愿意接受江独照的好意，只是家里还有其他人，总感觉怪怪的。所以煎熬地坐了几分钟，她就想起身离开，然而……没能走得了。 因为江独照提出了一个她完全无法拒绝的建议，「你看房子，就是这么一家一家问过来的吗？这要找到什么时候？不如你说说看，想找什么样的房子，我看看周围有没有合适的，或者问问我爸妈。有现成的最好，没有也可以帮你问一下，总比你这样挨个问方便一些。」 于是林幽篁就又坐下去了。 「我的要求不高，只要是独门独户就行。」她说。 其实一开始，林幽篁还是有一些别的要求的，但是看到现在，对于小城自建房的期待已经放到了最低，而所有的需求标准，也最终融合成了这一条。 只要满足这一条就好，其他的，房子大一点租金贵一点没关系，破旧一些她可以自己装修，没有室内卫生间也能勉强将就，就算户型长得奇怪一些也不是不能接受…… 总之，完美房源她已经不期待了，差不多就行。 然而即使如此，江独照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这个……有点难找啊。」 附近的房子都是针对学生的，往往是把自家的一个房间腾出来租，对学生来说不仅便宜还安全，家长也放心，但跟林幽篁的要求完全冲突。 林幽篁「嗯」了一声，也不意外。 不难找，她也不会找了三天都没找到了。 最后，哪怕江独照和她的家人使用了本地人buff，也没能帮林幽篁问到合适的房子。 第59页 倒也有几套符合她要求的房子，只是人家都是按年租的，而年的计算方式跟学生的学年一样，往往是当年九月至次年七月，所以现在都住着人呢。 「对不起啊。」江独照很愧疚。主动揽了事情却没办到，这在她的生涯之中，是很少见的情况。 「没关系。」林幽篁倒是很坦然，「我再去别处看看。」 江独照送她出门。 两人沿着水泥铺成的道路往外走，凛冽的寒风迎面吹来，从屋子里带出来的那一点热气立刻就都被风带走了。江独照心下不由着急了起来，这种天气，林幽篁已经跑了三天了，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合适的房子，不用在寒风中奔波？ 人一着急，脑子就不自觉地转动了起来，所以当她们经过一处矮墙时，江独照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勐地站住脚步，叫林幽篁，「你看这个院子，怎么样？」 「嗯？」林幽篁有些意外，但还是走到墙边，往里看了一眼。 这里总共就巴掌大的地方，建了两间屋子，还比一般的住房更矮，而且房屋十分破败，应该是好些年没人住过了。 既然地方这么狭窄，连房子都建不了太大，自然也没给院子留下多大的空间，事实上，所谓的「院子」只有狭长陡峭的一条，根本没法活动，只能开成园圃，正中间则是通往铁门的楼梯。 这楼梯也是从上到下，也就是说，这房子还是个半地下室，比路面矮了一截，採光必定很差，防潮防水的功能也要打个问号。 然而，虽然有那么多的缺点，但林幽篁第一眼看到这处小院，却不由得心下一动。 不仅是因为楼梯两侧的园圃里野蛮生长的植物，即便在冬日也生机勃勃，更因为……这狭窄的院子里，竟然还见缝插针地搭了一座葡萄架，虽然冬日里只能看到缠在铁丝网上的爬藤，但也可以想见夏日里绿荫满庭、葡萄成串的盛景。 仅只这一点，也戳中了林幽篁的心中那个隐秘的角落。 「这是谁家的房子？」她不由自主地问。 江独照咳嗽了一声，「是我外婆留下的，现在姑且算是我家的吧。但是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里好些年没有住人，甚至没怎么打理过了，也就是这葡萄还在结果，我妈每年都会稍微修剪一下枝丫，施个肥什么的。」 她顿了顿，看了林幽篁一眼，又轻声说，「其实一开始也想过把房子租出去，但我外婆是在这里走的，别人难免忌讳。」 所以之前给林幽篁推荐房源的时候，她愣是没想起来自家还有这么一个院子。 「没事，我不忌讳。」林幽篁说，「这个院子可以租给我吗？」 江独照立刻就要点头答应，被林幽篁拦住了。 她说，「这事你做不了主吧？先回去问问你爸妈。而且我这边也有一些要求，你们答应了，我才会租。」 「什么要求？」江独照完全不觉得说服自家老爸老妈出租房子有什么难的，反正都是空放在这里，有人住还省了打理呢。照她说，都不应该收房租，不过林幽篁肯定不会答应，所以她想着，可以劝说老爸老妈租便宜点。 「我租下来的话，会一直住到高中毕业。」林幽篁说，「到时候我会对房子做一些改造，改完之后可能就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按理说，租客愿意花钱改造房子，对房东不是坏事。尤其这房子里还死过人，原本是忌讳，翻修改造之后，就没有这方面的问题了，等林幽篁的租约到期，也可以继续出租。 但这里是江独照外婆的住处，很有可能也寄託着江独照妈妈的许多回忆和思念，她未必愿意。 江独照闻言，却是下意识地问，「葡萄架能保留吗？」 林幽篁眼神微微一动，「那当然。」她就是沖这个租的房子。 其实之前看的房子里，类似条件的也不是没有。林幽篁没租，一是那些院子没有打动她的葡萄架，二是改造费时费力，如非必要她也不想花这冤枉钱，但如果是江独照家的房子，就另当别论了。 江独照听她说得干脆，松了一口气，不过也没有空口承诺，而是道，「那我回去跟我爸妈说。」 「好，谢谢你。」林幽篁说。 江独照挠头，「不用客气。这房子能租出去，对我家也是好事。其实改造的钱都不该你出的，但是……」 但是江家如果有这份闲钱，也就不会任由这院子空置了。毕竟这里位置确实不错，租金收益也不无小补。 林幽篁听懂了她的未尽之言，心想江独照要是这样跟人做生意，只怕早就亏死了。她笑了一下，「能允许我改造房子就很好了。」 「应该没问题的。」江独照说，「你现在住在哪里？」 林幽篁报了宾馆的名字。 「你应该早点说的，假期之前看好房子，就不用住在外面了。」江独照忍不住道，「现在如果还要改造房子的话，岂不是还要在那边住很久了？」 对她来说，住宾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无关宾馆的价格和舒适度，只是终究不如家里。 「这样方便一些。」林幽篁倒是很适应，「客房有空调淋浴，每天都有人清洁打扫、更换被褥，能省很多事。」 江独照无法反驳，只好将林幽篁送回了宾馆——既然已经看好了一套房子，就暂时不用再去外面吃风了。 离开之前，她看了一眼墙上贴着的标价牌，不由得刷新了一下对林幽篁经济情况的认知。 第60页 三十块钱一晚，哪怕是在小城，宾馆单间空调淋浴房定这个价，也不算太贵。 但是这附近有些单间，一个月的房租也就是这么多。而林幽篁可是打算房子弄好之前，一直在这里长住的。还有花钱改造租来的房子，一般人也没有这样的魄力。 不愧是能把三万五的手鍊随身佩戴的人。 这是江独照第一次对「钱」产生一个清晰的概念。 她以前很少会想这些，因为家里条件虽然不能说是很好，但从小也没缺过她们姐弟妹三个什么，零食水果家里都会常备，零花钱在同学之中也是中游水平，不能大手大脚，但也不会捉襟见肘。 没有大富大贵，也算小富即安。 父母的这种金钱观念，也遗传到了江独照身上，所以她花钱是从来不计较的，只要是她觉得有必要花的钱，就不会吝啬，有多少就花多少。江独照大方的名声里，就有这方面的加成在。 这种心态，自然不会因为家境不如人而自卑。 但现在，江独照确实因为林幽篁的花钱方式，而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距离。 这让她忍不住又想到了那个老生常谈的问题：林幽篁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从新城那样的一线大城市，转学到小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来？ …… 父亲江金贵听说是江独照的同学要租房子，就跟她之前想过的那样，开口就是，「说什么租？你同学要是不介意，就让她住两年。」 母亲廖小凤则是出于一种复杂而微妙的心理，下意识地反驳道，「你说得倒轻巧！敢情不是你爹妈留下的房子，你倒是很会替别人大方，到时候人情是你的，吃亏的都是我！」 「一家人说什么吃亏不吃亏的……」江金贵嘀咕了一句，不想跟她吵架，就问，「那你的意思是不租？」 「我说不租了吗？」廖小凤立刻反问。 江金贵说，「那你是什么意思嘛……」 「我没什么意思。」廖小凤冷着脸，「你一上来就这么大方，要把房子送人住，我再说什么，都成小气鬼了，难道我是贪那点钱吗？」 其实平日里，爸妈吵嘴，江独照一般是不参与的，因为这夫妻俩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相处模式，吵吵闹闹的，家里的事情也就办完了，要是她插一句嘴，那不得了，两个人是不跟对方吵了，火力都集中到她身上来了。 但现在是为林幽篁办事，她生怕吵着吵着，把事情给吵黄了，连忙凑到廖小凤身边，笑着奉承，「妈你当然不是那种人啦，你平日里有多热心，附近这一片的人谁不知道？」 廖小凤哼了一声，瞪她，「少给我灌迷汤。」 「我是实话实说。」江独照连忙道。 有了台阶下，廖小凤脸色也缓和了，又瞪了丈夫一眼，说，「不过你爸说得也有道理，那毕竟是你同学，不是说她成绩很好，还带着你们一起学习吗？这四五十块的房租，我也不好意思收。」 「其实我有个主意。」江独照连忙说。 「什么主意？」廖小凤不是很信任地看着她，「你别又是瞎出馊主意吧？」 江独照也不予计较，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盘算，「那房子现在也没法住人，我同学说，如果租下来，她要大改一番。这可要花不少钱的，我想，不如改造的钱就当成房租，怎么样，我这主意不馊吧？」 江金贵算了一下，发现一年多的房租和改造费用还真相差不多，不由笑道，「可以嘛江独照，这笔帐算得好。」 「爸你也觉得可以吧？」江独照转头问道，又伸手推了廖小凤一把。 廖小凤微微皱眉，「她要怎么改？」 「葡萄架肯定不会动，别的就不好说了。」江独照说，「但主要还是改房子内部吧。」 廖小凤的眉头就松开了。 外婆去世之后，那屋子里的家具和摆设，本来大部分也都烧了扔了，只剩个空房在。真正寄託了她种种念想的，还是院子里的葡萄架。这株葡萄是老藤，从她小时候就在了，年年都能吃到那一口，以后若没有了，多叫人难过？ 至于空房子，要是租出去，房客肯定要重新布置一番才能住。家里之前就想过把房子租出去，这一点她是有心理准备的。 如果要廖小凤自己去做这样的改造，她心里是不太乐意的。但别人愿意做，她也不会反对。 毕竟房子还是自家的嘛！ 而且改造完，又有年轻学生住过，以后再出租，就没什么忌讳了。 事情就这样定了下来，第二天，江独照将这个好消息转告给林幽篁，然后得意洋洋地看着她，一脸「求夸奖」的表情。 林幽篁立刻就猜到了，「你帮我砍的价？」 江独照「嘿嘿」两声，「我爸妈也说，不好意思收你的钱，这样两相抵消了正好。」 她的邀功还没有结束，又将一张纸条递了过来，满脸殷切地说，「对了，我爸爸有认识的人是做装修的，我已经要了联繫方式，回头你就说是江金贵介绍的，能拿到最低优惠价。放心，都是我爸相交多年的朋友，到时候他有空也会过来帮忙监工，保证不会坑你。」 林幽篁不由得嘆了一口气。 她看着江独照，百思不得其解：眼前这个憨憨，是怎么成为后来那个每个月都能拿下高额提成的金牌销售的？ 时光可真是把杀猪刀啊…… 第61页 第29章 每个人都有 虽然江家不收租金, 但林幽篁还是签了一份简易的合同，正式将租房的事定了下来。 江金贵和廖小凤不但没有因此生气，反而觉得林幽篁是个拎得清的。 朋友之间可以互相让利, 却最忌在利益上纠缠不清, 这是江金贵多年心得。他手里很多生意都是跟兄弟和朋友合伙的, 有赔有赚, 但至今还没有一个因为利益而反目的, 就是因为在关键问题上从不含煳，事先就把规矩定好。 他很为江独照能交到这样一个好朋友而高兴，于是热情款待林幽篁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没错, 以桌上菜色的丰盛程度来看, 确实称得上是款待了：爆炒黄牛肉, 肉沫炒青豆, 青椒炒腊肉，肉片炒蘑菇, 红烩大虾，清蒸鱼，酸萝蔔老鸭汤, 最后是一盆素白菜汤。 六菜二汤，做席面也不寒碜。 而且还都是江金贵亲自下厨做的，为此他在厨房里忙了一整个下午，大冬天的热出一头汗。 「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林幽篁看着一盘又一盘的菜被端上桌, 转头小声问在一旁作陪的江独照。 上一世，她见到江金贵时，他已经躺在病床上了, 形容憔悴, 精神也不大好, 虽然看得出来跟江独照一样性格爽朗、热情好客，但顶多是总往林幽篁手里塞看病的亲友送的水果零食。 所以此刻，林幽篁不免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惊吓。 早知道他待起客来会是这样，刚才就应该狠心拒绝的。 「嘿嘿，没事，我爸招待朋友都是这样的。」江独照却坦然自若，甚至不无骄傲，「他这是觉得我交到了好朋友，替我高兴呢。就让他折腾，不然他觉得你不给他面子。」 林幽篁有点明白江独照那种随时能为朋友鞠躬尽瘁的态度是从哪里来的了。 这是林幽篁最爱她的地方，也是林幽篁最恨她的地方。 但此刻，林幽篁坐在江家的餐桌上，看着这一家人如出一辙的笑脸，又有什么是不能原谅的呢？ 江独照，愿你此生平安喜乐，永远都是如今的模样。 等菜色上齐，大家坐下来准备吃饭，江金贵还掏出了一瓶自己珍藏的好酒，要跟林幽篁对饮。 江独照连忙跳起来，替她拒绝，「爸，我同学还没满十八岁呢，不能喝酒。」 虽然她自己受父亲的影响，不觉得喝酒是什么不好的事，但还是本能地认为，林幽篁这样的好学生，最好是不要沾这东西。 「是的。」林幽篁附和，「饮酒伤身，叔叔也少喝一点吧，对肝脏不好。」 「道理我都知道，但就好这一口。」江金贵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说，「你看我喝了这么多年，这身体不也好好的嘛，都是瞎紧张！」 一边说，一边坐下来自斟自饮。 林幽篁垂下眼，不再说话，心里却想，上辈子江金贵患的就是肝癌，多半与他这种饮酒无度的生活习惯关系不小。 但她也没有再说什么，一个人的生活习惯，是多年养成的，就是家人也管不住，怎么可能她一个外人劝上几句就戒掉？况且听江金贵的意思，饮酒的危害他自己其实一清二楚，但那么多人都没出事，也就不觉得会落到自己身上。 怀抱着侥倖心理的人，是不可能劝得动的，何况菸酒不仅只是习惯，还真的能成瘾。 林幽篁听过最夸张的例子是，做了断指缝合手术的病人，明知道抽菸可能会导致神经坏死，医生也三令五申不能吸菸，却还是有人躲起来偷偷吸，最后坏死的手指只能再次截肢了。 断了手指尚且不在意，何况是不知道会不会出现的其他隐患？ 好在人的肝脏本身就有再生能力，而且面积巨大，切掉一部分也不会影响生理功能，只要别像上辈子那样拖到后期，早发现早治疗，存活率还是很高的。 只是想到这些，林幽篁的情绪始终不高。 不过她平素就是这般冷淡的样子，旁人也看不出有异。 等一顿饭吃完，林幽篁已经自己调节好了情绪。那些都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而现在，一切都仍来得及，哪怕她依旧无法改变任何事，至少可以让江独照不留遗憾。 …… 当天下午，林幽篁在宾馆的房间里做装修计划书。她打电话谘询了江独照给的那张卡片上的所有人，谘询了大概的工期和费用，再与自己的想法结合，制定了一份计划，争取年前就能改造完成。 想到可以在新房子里过年，林幽篁的心情便也明媚起来。 然后她就听到了敲门声。 打开门，发现是江独照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来了。 原来江独照不遗余力地为她宣传，现在这些人都知道她租了江独照家的那套旧屋，准备改造，有些好奇，就想过来看看。 林幽篁好笑道，「现在还什么都没有呢，工人要明天才能进场。」 江独照连忙把她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你态度客气点嘛，这些可都是我帮你叫来的苦力。」 「什么意思？」 「你不是还要学习吗？整天在老屋那里盯着也挺无聊的，我们闲着也是闲着，而且还没见过人家装修房子，到时候在那边替你盯着，你不就能省很多事了吗？」 林幽篁闻言，不由怔忪了一瞬。 上辈子，她是在研究生时期买的房，当时手里要忙的事情太多，本来准备全包给装修公司，是江独照主动揽下了这件事。 第62页 当时她也用了差不多的理由，说自己上班时间自由，可以随时过去看看，而且她打算积累一点经验，将来自己装修的时候也能用上。 后来也是通过她，林幽篁才知道，原来做个装修，里面的门道还有那么多，简直遍地都是坑，不熟的人坑，熟人更坑，便宜的材料坑，贵的更坑……一套房子装完，简直就是做了一场修行。 但这些，她其实都没有经歷过，全是听江独照绘声绘色的转述，比听相声还热闹。 许久之后她才得知，那时江独照也才刚刚入职，做的又是销售岗位，竞争其实非常激烈，并不比她闲多少，所谓的「上班时间自由」，也只是骗她的话术。 但即使如此，每天下了班，江独照还是会拖着疲惫的身体，一趟又一趟地跑建材市场，尽心尽力地监督工人施工，最终装出了完全满足林幽篁各项要求的房子。 收房那天，她问江独照想要什么样的谢礼。 江独照答，「你住得开心，就是给我最好的谢礼了。」 后来，那套房子成为了她们同居的爱巢。 见林幽篁忽然开始发呆，江独照有一种很怪异的感觉，但一时又说不清楚。 她有些担忧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等林幽篁回过神来，才说，「怎么了？你要是不高兴，我让他们走？」 「没事。」林幽篁垂下眼，说，「来都来了，既然想看，那就去看吧。」 江独照这才笑了起来，转头招唿其他人。 林幽篁带上钥匙，走在后面关门，目送着在最前面领路的江独照，忍不住轻轻嘆了一口气。 顺其自然…… 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坐起来却并没有那么容易。 最初时，打动她的，就是江独照的一片热忱。而现在的江独照，还是个尚未学会掩饰自己，更加直白、更加热烈，也更加好懂的少年，纵使是一潭死水，也会不自觉地被她搅起微澜。 如何能顺其自然？ …… 江独照的小伙伴们，跟她认识的时间有长有短，但还真没来过这处老房子，倒是吃过江独照给带的葡萄。 「很甜的！」徐莹莹向如今的房主热烈安利，「街上的葡萄也有这么甜，但总觉得没那么浓的葡萄味了。这个葡萄又甜又有味道，好吃得不得了！」 林幽篁站在葡萄架下，笑着说，「那等明年夏天葡萄成熟了，欢迎你们来採摘。」 「真的吗？」徐莹莹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其他人的反应也颇为热烈。 这个年纪的学生，正是独立思想最严重的时候，如果可以，谁不愿意脱离父母的掌控，单独居住？ 毕竟，眼前这几个，可都是明明可以住在家里，却还是在学校宿舍买了床位的人啊，那颗嚮往自由的心，已经快要束缚不住了。 而现在，他们内心深深嚮往，却囿于现实无法实现的生活，就这样被林幽篁实现。 哪怕这个院子在林幽篁看来有种种缺点，但她能在这里独自居住，而且还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任意地对房子做各种改造，对众人而言，依旧是一件非常酷的事。 所以他们也丝毫不认为江独照把人骗来做苦力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能参与到这样一件「大事」之中的自己，也超酷的！ 因而全都以极大的积极和热情，投入其中。 林幽篁：「……」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看破不说破了。 还真别说，这苦力是好用。 现在小城的装修市场还没有那么规模化，因此师傅们都是单打独斗，顶多自己带一两个徒弟，做事的时候人手难免不足。慢慢做也不是不行，但有了这些人打下手，效率立刻就提升了许多，自然也节省了时间。 而他们人多，哪怕有些工作其实挺累的，但大家热热闹闹地忙起来，时不时搞个分组竞赛之类的小活动，只当是做游戏，嘻嘻哈哈就忙完了，竟也不觉得辛苦。 林幽篁做的计划书，时间本来是有些赶的，若是耽搁一两天，可能就赶不上年前完工了。但在他们的帮助下，非但没有耽误，居然还提前弄完了。 而且质量也没有落下。江独照对照她写在装修计划书上的标准，一项一项盯得可紧，还时不时还把自家老爸拉过来遛遛，师父们自然都不好意思偷工减料。 中间还发生了一个小插曲。 江金贵跟着看了几天的装修，忽然发现了新的商机。 目前大家要做装修，都是像这样自己联繫师傅和工人，没有熟人介绍，可能连门路都找不到，很容易被坑。而师傅们呢，精力有限，也只能靠客户介绍客户的方式，拓展生意。如果有这么一家公司，能两边服务，岂不是又能赚钱，又能替别人省事了？ 再听林幽篁说，这种装修公司大城市早就已经有了，只是小城市场规模小，还没有发展起来，顿时更觉得大有搞头。 于是等林幽篁的房子弄完，那边江金贵跟朋友一起组的装修公司也新鲜出炉了。 林幽篁嘆为观止。 这份行动力，跟江独照真不愧是亲父女。 …… 房子装好，又晾了几天，赶在过年之前，林幽篁搬了家。 搬家当然要请人暖灶。林幽篁考虑之后，决定分开请两次，一次请江家人，一次请同学们。 江独照有两个身份，便厚着脸皮蹭了两次。第一次没用她操心，因为林幽篁直接从饭店叫的菜，第二次，她就主动献计，说可以买了菜，让大家自己做。 第63页 听说要自己在她家做饭，同学们都很感兴趣，这个年纪，总是很热衷于自己动手的。 于是江独照又陪林幽篁去买菜。 她经验丰富，知道肯定会买不少，就把老妈的自行车骑了出来，到了小院这边，潇洒的一个急停，探头往下面喊林幽篁，「上来我带你！」 林幽篁上楼梯的脚步微微一顿。 回忆真是个恼人的东西，明明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林幽篁也以为自己已经忘得一干二净，却又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突然从脑海里冒出来。 就像江独照骑车带她这事，其实在她们的大学生涯之中，也只是最普通最寻常，最微不足道的细节之一。 然而此刻回想，却又有许多的触动。 「不用。」最后，她故作嫌弃地说，「我怕你把我带到沟里去。」 江独照撇了撇嘴，有点不高兴，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林幽篁看着她，心里又想，终究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如果是以前，江独照必定会死缠烂打，一定非要让她坐到车后座上去不可，现在的江独照，可要收敛得多。 就是这样吧……凡事不要强求，或许就不会再重蹈覆辙。 想着十七八岁正是最能吃的年纪，林幽篁买起菜来也很大方，那个花钱的豪爽劲儿，看得江独照这种从来没有金钱概念的人都忍不住有点心惊，眼看她已经买了两百多块的东西，还要再买，连忙上前制止。 「可以了。买太多吃不完就放坏了，不如吃完了再来买新鲜的。」 林幽篁一回头，才发现自行车的车篮不知何时已经满了，还有装不下的，被江独照挂在车把手上。 「那好吧。」她意犹未尽地说，「先这样。」 江独照接过她手里最后一个袋子，心里对林幽篁又有了新的认识。 这位平时看起来冷淡又稳重的同学，原来也有这样的一面。 很……可爱。 既然不买了，林幽篁就将口袋里的零钱掏出来整理了一下。因为零钱太多，一枚硬币从她的指缝间落下去，滚到了江独照的脚边。 江独照连忙弯腰捡起来，递给她。 林幽篁没接，只抬头看了她一眼，随意地说，「你拿去买水喝吧。」 她已经好多年没用过纸币了，更不用说硬币，留在身上很容易掉，不如尽快花了。 江独照不想买什么水，但她想了想，也没有坚持，将硬币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指尖摩挲着硬币表面的花纹，她心里不无雀跃地想，这样，是否也算是林幽篁送了自己一样礼物？ 林幽篁的菜果然买多了，因为每个人都从家里带了一个菜过来，据说是本地的暖灶习俗。再加上林幽篁买的菜，一张桌子根本放不下，最后盘子摞盘子，真有点吃席的意味了。 做的时候挺费劲，菜上桌了，感觉还是挺自豪的。 连吃起来似乎都更香。 热热闹闹吃完了一顿饭，天已经黑透了。 虽然是来同学家玩，事先也报备过，但耽误得太晚了也不好，林幽篁便把人送出了门。 直到此时，她才拿出了自己给每个人准备的礼物，「谢谢你们这段时间过来帮忙，辛苦了，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千万不要推辞，要不然以后我都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让人忙了那么久，当然不能做白工。但是正儿八经地给他们发工资，似乎也不太合适，他们未必肯收，所以林幽篁考虑再三，还是选择了送礼物。 来吃饭，居然还有礼物拿，众人又惊又喜，又有点难为情。 按理说是该拒绝的，毕竟他们也只是把林幽篁家当成了一个聚会场所，顺手帮帮忙，没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当然也不好意思收礼物。 但林幽篁最后一句话，又让所有人推拒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最后还是江独照站了出来，「那就拿着吧，以后多来帮忙。」 其实在场众人，感觉最复杂的，非江独照莫属。 白天的时候，她还拿着一块钱的硬币，美滋滋地想，林幽篁说了给她买水喝，那姑且也算是送给自己的礼物吧？ 谁知林幽篁竟然真的准备了礼物。 还是每个人都有。 不过转念想想，礼物是每个人都有的，硬币却是独属于自己的，她也没亏。 逻辑自洽，原本装出来的三分大度顿时变成了七分，她很有主人翁意识地站在林幽篁身边，帮她分发礼物。 收到礼物确实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虽然众人都默契地没有拆开，打算回家再看，但脸上却都洋溢着喜悦的笑容，高高兴兴地跟林幽篁道别。 等其他人都走完，礼物盒也只剩下一个。 林幽篁在江独照期待的目光下，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喏，那个是你的，自己拿走。」 「怎么我就这么敷衍？」江独照不满意了，「我还是不是你最好的朋友了？」 林幽篁第一次听她说这个「最好的朋友」时，心情还挺复杂的，现在听得多了，已经麻木了，她说，「就是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才不跟你见外。」 江独照很好打发地信了，自己将礼物盒拿了起来。 刚才帮忙分发的时候，她可是仔细比较过了，这个礼物盒比其他的都大一些，江独照特意留给了自己！ 她又转头看了林幽篁一眼，说，「那……我也走了？」 第64页 其实江独照本来是有点捨不得走的，想找理由再留一会儿，但是现在有礼物吊在前面，又觉得赶紧回家去拆礼物也不错了。 「走吧。」林幽篁说，「早点回家。」 江独照就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幽篁目送她步入夜色之中，隐没不见，又忍不住在心里嘆气。 江独照的黏煳与留恋，时常会让林幽篁产生错觉，以为她对自己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必须要一再告诫自己，她只是把你当成要好的朋友，才能保持清醒。 这又该如何顺其自然？ …… 江独照端坐在书桌前，将礼物盒仔细打量了一遍，才拿起裁纸刀，正准备动手，又突然想到什么，迅速起身去把房门反锁了，这才安心开拆。 包装并不复杂，很快她就看到了礼物。 一支钢笔。 其实现在的学生更多使用的是原子笔和中性笔，需要时不时补充墨水，写出来的字也容易花的钢笔已经很少有人使用了，大概只有练字的时候会用到。 但江独照还是很喜欢，拿在把玩了好一阵，并且立下雄心壮志，决定明天就去买字帖，趁着假期把自己的那一笔狗爬字给好好捯饬一下。 计划完了，又出去要了老爸的手机过来，拍了好多张照片，精挑细选了一张最完美的，准备找人炫耀。 谁知打开属于她们那个小团体的企鹅群，却发现，群里的每个人都在晒钢笔。 江独照：「……」 她看看群里的图片，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钢笔，心情顿时十分复杂。 原来这钢笔不单是我有，而是每个妹妹都有。 那她这么费劲地对比和挑选盒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30章 诛心 江独照做了一晚挑盒子的梦, 在各种大小和颜色的盒子之间挑花了眼，强迫症都要犯了。 于是平日里假期总能睡到九点十点的人，上午六点多就被吓醒。 上课的时候她都起不了这么早。 但躺着也睡不着, 江独照辗转片刻, 还是从床上爬了起来。 尽管这个时间对她来说还太早了, 甚至外面的天光都还没有全亮, 但勤劳的廖小凤不仅早就起床, 甚至已经出门一趟回来了。她在市场里租了个摊子卖水果，每天都要赶早去批发市场，拿最新鲜的货。 这会儿廖小凤正在烧水煮面, 看见江独照, 不由说, 「哟,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今天的太阳还没出来呢。」江独照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来了才知道。」 一边说, 一边坦然地从柜子里取出碗筷，分走了锅里一半的面条。 母女俩凑在一起吃完了早餐，廖小凤要回去补眠, 江独照无所事事，索性拿着钥匙出了门。还没走到小院，就看到林幽篁背着包，正站在门口锁门。 「林幽篁！」她叫了一声, 加快脚步走过去，「这么早，你去哪里？」 林幽篁锁门的手微微一抖, 回头看着江独照, 只觉得这傢伙真是……阴魂不散。 改造工作完成得比预计更早, 剩下的时间就有余裕了，林幽篁便决定过年之前再去一趟省城。 王萍和叶晓娟已经在那边待了一段时间，去看看她们现状如何，工作和生活中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顺便，她还想买一台电脑。 虽然这时候的电脑，无论造型还是网速，对林幽篁来说都太古早，吸引力不强，但上次去网吧的经歷提醒了林幽篁，还是有一些事情需要通过网络来办的。总不能次次都去网吧，太不方便，而且也不是什么事都适合在网吧里办，买一台电脑会好很多。 不过对林幽篁来说，买一台电脑也算是一笔巨大的消费，所以她之前就算觉得不便，也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现在有了住处，可以自己拉网线，林幽篁思虑良久，终于还是决定要下手。 坐吃山空要不得，她现在算是安顿下来，也该把赚钱的事情提上日程了。而要赚钱，在小城是没有多少机会的，还是得通过网络，那电脑就更有必要买了。 总之，既然已经做出决定，林幽篁也不耽搁，立刻就打算出门。 却没想到，江独照会来得这么及时。 她不由生出了一点不妙的预感，但她的行踪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便直说道，「我去一趟省城。」 然后那一点预感就应验了。 因为江独照眼睛一亮，立刻说，「去省城？说起来，我还没去过省城呢，可以跟你一起去吗？」 真正听到这句话，林幽篁反而很平静，「腿长在你身上，我说不让你去，你就不去了吗？」 江独照嘿嘿一笑，要是林幽篁不让她去，她肯定也不会胡搅蛮缠。不过既然林幽篁话音里已经同意了，她当然不会不识趣地将这个想法说出来。 「那你等我一会儿，我回家收拾一下。」她说着，转身就要走，走了几步又不放心，回过头来看着林幽篁，「要不，你跟我一起过去？在这里等着怪冷的。」 林幽篁选择将刚刚锁好的门重新打开，「你去吧，我在这里等。」 …… 小城距离省城并不远，坐火车坐汽车都是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上次去的时候，三人选择了价格更优惠的火车，不过那个环境对林幽篁来说太嘈杂了，这次就坐了汽车。 冬天的空调车，叫人有些昏昏欲睡，林幽篁戴上耳机，打算听点东西提神。 第65页 「听歌吗？分我一半。」江独照积极地问。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默默递过去另一半耳机。江独照欢欢喜喜戴上，听到耳机里传来英语听力，顿时无言。 就……好像也不是很意外。 但英语就英语，总比没得听好。再说，这可是跟林幽篁分享同一个耳机！ 只是江独照昨晚本来就没怎么睡好，坐车就已经很让人头昏脑涨，再加上英语听力，三者叠加，没多久她的眼皮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肩上忽然一沉，林幽篁转头看去，便见江独照不知何时睡着了，身体跟着车身摇晃，不知不觉就栽倒在她身上。 林幽篁又想嘆气了。 车身又是轻轻一震，江独照的脑袋晃了晃，眼看又要往前栽去，林幽篁手比脑子快，伸手垫了一下。 确定人没被惊醒，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人靠得更安稳，然后才收回了手。 林幽篁看着自己的手指，感觉有些奇妙。 以前她跟江独照一起出行时，林幽篁其实才是被照顾的那个。 江独照会做出行攻略，会安排所有行程，事无巨细、大包大揽，根本不用林幽篁费一点儿神。有时候林幽篁甚至觉得，江独照好像是在把自己当成一个没有独立自理能力的孩子来照料。 偏偏她自己没有半点不耐烦，甚至还乐在其中。 原来十八岁的江独照，也还没有学会这些。 为了让江独照靠得更安稳、更舒适，林幽篁也不得不完全将身体的重量放到座椅靠背上。这个姿势不方便再做别的，她便也闭上眼睛，凝神去听耳机里的声音。 听着听着，她竟也迷迷煳煳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两人的姿势却完全颠倒了过来，江独照靠着车窗，而林幽篁则枕在她的肩上。 这个姿势太熟悉了，以至于林幽篁抬起头来，看到江独照侧脸的那一瞬，险些以为时光又回到了大学时代，她和江独照正一起出游。 察觉到她的动作，江独照侧过头来，对上林幽篁的视线，不由怔住。 那双眼睛里的情绪是什么样的呢？ 江独照说不出来，只觉得心脏像是被柠檬水充满浸没，又酸又涨。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对视了片刻，直到车身轻轻一震，停了下来，来自外界的力量才打破了这种奇特的气氛，将她们同时惊醒过来。 林幽篁忙不迭地坐正，江独照也慌乱地收回视线。 车已经到站了。 …… 王萍和叶晓娟从宿舍里走出来，看到林幽篁，都是又惊又喜，「你们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们。」林幽篁笑着说，「看起来，这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王萍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小声说，「是挺好的。」 怎么说呢，这份工作其实还是相当辛苦的，并不比下地干活轻松多少，但收益可要比种地强太多了。只要想到每天的平均工资，王萍就干劲满满，哪怕蹲坐久了会落下腰酸背痛的毛病，也没什么不能忍。 相较而言，之前就有过打工经验的叶晓娟就冷静多了，她说，「经理、领班和同事都很和气，后厨吃得也好，你没发现我们俩都胖了吗？」 林幽篁仔细一看，还真是。 尤其是王萍，她以前又瘦又黑，看着就很不起眼，现在脸庞圆润了一些，皮肤也有了光泽，虽然肤色变化不大，但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一样了。 最重要的是，她好像比从前放得开了，人站得更直，但身体却是舒展而放松的，不不像从前总是勾腰驼背，有种挥之不去的拘谨和窘迫感。现在这样，哪怕没有专门的注意仪态，感觉也比以前好看了很多。 林幽篁既然想到了，自然也就大力称赞。 王萍被她夸得脸都红了，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其实她在外面，待人接物都是下意识地学习林幽篁，没想到非常有用。即使自己做得并不完美，但真诚大方、不藏着掖着，大部分人都不会拒绝与她交流。 她这段时间，忙碌之余也想了、学了不少东西，自己也觉得应该是有进步了，现在得到林幽篁的肯定，自然更高兴。 江独照始终站在林幽篁身边，听她跟两人说话，没有插嘴，等她们叙旧结束了，才说，「我们不要在这里傻站着，找个地方坐下说话吧，或者一起去吃点东西？」 林幽篁闻言，就问两人，「你们方便吗？」 王萍和叶晓娟都点头。 她们的工作是轮班制，现在还没到上班时间，可以自由行动。 其实同住宿舍的一些员工，休息的时候会出去玩，吃点好的，或者去购物，总之丝毫没耽搁享受生活，不过王叶二人牢记自己是来干什么的，自然不捨得花钱，从不参与这种活动，有那空闲，不如多看看书，做做题。 是的，两人不约而同地在行李里塞进了学习资料、练习册和试卷。 习惯了学习小组的模式，她们现在已经可以安排自己每天的学习任务，有不会做的题就一起讨论，还不会就先空着，等开学了再去问林幽篁。总之，目前一切顺利。 没想到林幽篁居然会特意来看望她们！ 此刻听到江独照的话，两人皆是心下一动，对林幽篁说，「一月份的工资已经发了，我们请你吃饭吧。」 林幽篁想了想，没有拒绝。 她本来想在路边随便挑一家店，没想到叶晓娟和王萍都说要去肯x基。 第66页 「其实我们早就想去了。」王萍挠了挠头，红着脸说，「不过也不便宜呢，想想还是有点捨不得。今天沾你的光，我们也去吃一顿。」 林幽篁笑着道，「这话说得有水平，那这一顿还非吃不可了。」 这家连锁店落户省城也没有几年，仍然是个新鲜玩意儿，客流量大得惊人。她们最终没能抢到位置，只好打包带走，另外找了一家奶茶店，坐下来说话。 双方都说了一些近况，林幽篁和江独照听了一耳朵的省城新闻，王萍和叶晓娟也得知她已经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之后会搬出去住。 两人都替她高兴，但又难免生出几分失落。 总觉得等林幽篁搬出去，双方之间接触的时间会变少，关系自然而然就会跟着疏远了。 这点小小的心思，她们自己都不好意思说，但林幽篁察觉到了，她笑道，「房子虽然不大，但比宿舍方便一些，以后周末你们也可以过来玩，在我那里一起写作业。」 于是两人就又高兴起来了。 江独照原本也在兴致勃勃地说林幽篁的房子和院子改造得多么好，听到这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林幽篁的朋友实在是太多了，还有更多的人想跟她做朋友，虽然江独照自封是「林幽篁最要好的朋友」，但她自己清楚这句话里有多少水分，难免会有些患得患失。 但她也实在想不到，要如何再更靠近林幽篁一些，比别人都更近。 …… 肯x基所在的这个商场，距离林幽篁打算去的电脑城并不远，所以吃完饭，问清楚王萍和叶晓娟的休息时间还有一些，一行人就直接过去了。 除了林幽篁，剩下三个人都很兴奋。即使是经常去网吧玩的江独照，想到要去买一台电脑，也难掩激动。 哪怕这台电脑根本不是她要买。 到了电脑城，她们就忍不住左顾右盼，又露出了一点类似乡下人进城的好奇，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林幽篁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人总有不知道、不了解的东西，正因如此，才要多开眼界，长见识。所以她坦然自若地走在前面，看到什么就向其他人介绍。 原本还有几个销售员见他们这一幅看稀奇的样子，在心里撇嘴，待听到林幽篁说得头头是道，才收起了轻视。 过了一会儿，三人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的表现有点丢脸。 江独照拉了拉林幽篁的衣摆，小声问，「这样没关系吗？」 叶晓娟和王萍也看了过来。 林幽篁故意压低声音，狡黠地笑道，「不，这样正好。」 买电子产品是很容易遇到坑的，尤其是不懂的客户，商家宰起来可是一点压力都没有。林幽篁打算自己配一台电脑，本来就需要这样一个机会，展示一下自己的知识储备，让商家不敢给她挖坑，这样倒是比她故意展示更自然一些。 三人一听，眉头顿时舒展开来，之后就更敢发问了。 既然有时间，林幽篁也没急着挑，索性借着这个机会，给她们做了一个比较全面的科普。 「等上了大学，大家都可能会有买电脑的需要，多学点没坏处。」她这样说。 其他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就连王萍，在自己开始挣钱之后，现在想到要花几千块买一台电脑，也不觉得是痴人说梦了。 谁能想得到，几个月之前，她还在为每天的饭钱发愁呢？ 林幽篁说得对，人之所以觉得没有路，是因为站得还不够高，看得还不够远，所以容易一叶障目。一旦看到外面的世界，就会发现，机会原来那么多，眼前有无数条路延伸出去。 所以现在，她已经不怕走上其中一条路，去看看那前方的风景了。 既然电脑是个好东西，学校特意开设了电脑课，林幽篁学习这么刻苦，也愿意抽出时间来研究，那就说明它是个好东西，是个以后可能会很有用的东西，那自己当然也要勇于尝试。 除了要自己赚出生活费之外，王萍又悄悄在心里定下了一个小目标：靠自己赚钱，买一台电脑。 逛的时候花了不少时间，真正到要买电脑的时候，林幽篁反而非常果断，很快就敲定了配置单。电脑城这边货物齐全，组装的也是熟练工，当天就拿到了货。 不过王萍和叶晓娟就没留下来等，而是先回去上班了。 其实也不是不能请一天假，但两人已经下定决心要更加努力地赚钱存钱，所以还是选择了工作。 反正林幽篁说了，她现在自己住，等开学之后，随时欢迎她们去玩。 直到要把组装好的机器带走时，林幽篁才察觉出了江独照的好处：如果没有她，自己估计还得花钱请人帮忙搬货，现在两个人分担一下就行了。 江独照对自己又做了苦力这一点浑然未觉，满心都是以后可以去林幽篁那里玩电脑的兴奋。 也不知道她是因为能玩电脑而兴奋，还是因为有了一个固定的理由去找林幽篁而兴奋。 可能江独照自己都不知道吧？ …… 不管主机还是显示器，分量都不轻，再带着去坐汽车就不太方便了，所以林幽篁奢侈了一把，叫了一辆计程车，直接开回小城。 车开到家门口，天已经黑下来了。 林幽篁先下车去开门，又将各处的灯都打开，结果一回头，发现江独照抱着箱子，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第67页 「你不累吗？」她好笑道，「快放下吧。」 「我不累！」夜幕下，江独照脸上闪烁着快活的笑意，奔波了一整天，仍然是精力充沛的样子，「你还没说这东西要放在哪里？我一次到位好了。」 林幽篁恍然意识到，那个她想看见的江独照，又回来了。 一时心内种种情绪翻涌，她连忙背过身去，假装寻找合适的地方，片刻后才指着窗下的桌子说，「就放这里吧。」 「行。」江独照放下手里的箱子，见林幽篁要去搬另一个，连忙飞奔而至，「放着我来！」 林幽篁只好随她了。 于是江独照不仅搬了箱子，还顺便完成了拆箱、接线等工作，只等回头网线拉好，就可以直接开机使用。 林幽篁开了燃气灶烧水。 江独照听见动静，回头看了一眼，连忙说，「都这个时候了，要不你去我家吃饭吧？不知道他们吃过没有，但肯定会给我留的，咱们俩凑合一下？」 林幽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要不你在我这里吃吧，让你跟着跑了一天，真不好意思，没有大餐，我煮个面吧。回头有再请你出去吃。」 「面条好，我喜欢吃面。」江独照说，「回头也不用出去吃，不如买菜回来，我们自己做。」 林幽篁的厨艺，也就是个家常菜水平，但也许是因为两人都又累又饿，热乎乎的汤面就显得十分美味了。一碗面下肚，整个人都活泛了过来。 江独照就又不太想回家了。 哪怕电脑还没联网，她光玩系统自带的蜘蛛纸牌和扫雷，都能玩得兴致勃勃。 直到江潮被家长打发过来，看看她们回来了没有，她才依依不捨地离去。 第二天林幽篁就去牵了电话线——这时候的网络还是电话拨号上网，所以她本来没打算装电话，也顺便装了一台。 林幽篁这处小院，本来就被江独照的小团体视作据点，如今有了一台电脑，吸引力就更大了。虽然只有一个人能操作电脑，不像网吧那样人手一台，但大家都不介意，甚至轮流上机，还更能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玩闹之中，时间过得极快，一转眼就过年了。 直到大年三十这一天，林幽篁才给父亲林振东打了个电话。 一听到她的声音，林振东就大发雷霆，怒斥她不孝，别的学生放假了都知道回家，就她人影都不见一个，连电话都不打，根本没有把他这个当爹的放在眼里云云。 林幽篁将话筒拿开，等他骂累了，才语气平淡地说，「那里真的还是我家吗？」 「林幽篁！」林振东气坏了，「你非要气死我才高兴？我就不明白，你李姨到底哪里得罪了你，让你对她有那么多的不满？」 「你确实不明白，得罪我的从来就不是她，是你！」提到这个话题，林幽篁也难以保持平常的冷淡，情绪有些失控地喊道，「我妈才死了半年你就再婚了，算上婚前交往的时间，你就这么急，连三个月都守不住吗？」 这句话从自己的亲生女儿口中说出来，简直是诛心之论，林振东根本受不了，也喊道，「我是为了谁——」 「别说是为了我！」林幽篁大声打断他，「我过完年就十八岁了，拜託你，不要用『找个人来照顾我』这种理由来噁心人，就老实承认是你寂寞了，是你需要人伺候，行不行？」 第31章 没良心 江独照踩在墙根上, 扒着墙探头往院子里一看，就见林幽篁坐在门口的躺椅上，看起来十分悠闲的样子。 「哈喽！」她抬起一条胳膊挥了挥, 大声打招唿。 林幽篁应声回头, 江独照才发现她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劲。 她讪讪地放下手, 小声问道,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林幽篁吐出一口气，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将所有的情绪都收敛起来, 问她, 「你怎么来了？」 大年三十, 本地人一般是不会登别人家门的。因为这天大家都在准备年夜饭的食材, 都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上门就像是特意去蹭吃的, 稍微有点讲究的人都不会这么做。 当然这几年来，一方面是风俗渐渐放开，另一方面是物质越发丰裕, 大家都不吝啬那一点吃的，便也不再那么严格地遵循风俗。但总的来说，还是会尽量避免的。 江独照这会儿应该在家里帮忙才对。 「我来看看你这里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江独照扒得有点累了，示意林幽篁, 「来给我开个门呗！」 林幽篁却没动，「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回去吧。」 「怎么会没事！你这不是什么都还没开始吗？我来帮你。」江独照依旧兴致勃勃的。 但她越是这样, 林幽篁心下就越是止不住地生出一股烦躁的情绪来。 她很清楚, 这是迁怒。 其实林幽篁又不是真的十七岁, 按理说，对于母亲的事，应该早已释然了才对。 然而人就是那么奇怪，她明明很清楚林振东是什么样的性子，但是太长时间不联繫，似乎又会对这个人生出期望，以为他会有一点变化，或者会反省、会后悔。 期望之后的再度失望，往往总是会更加强烈，排山倒海一般。 林幽篁已经后悔打那个电话了。 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更深的低落之中，她才坐在这里发呆，慢慢控制和消化这些情绪。 第68页 但江独照的出现，却让她的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 因为在林幽篁的人生经歷之中，要说没良心这事，林振东排第一，江独照就是第二！在这种情况下见到她，林幽篁还能好好说话，就是她养气功夫够好了。 但现在的林振东已经犯了错，江独照却仍是无辜的。 林幽篁自己也知道迁怒是不对的，所以她只是不想搭理江独照，希望能够安安静静地独处一段时间，重新把自己调整过来。 然而她越是这样，江独照就越是不放心，「到底怎么了？肯定出什么事了。」 她一着急，就犯了老毛病，根本不等林幽篁去开门，双手在墙上一撑，长腿一跨，就直接从墙上翻了过来，纵身跳进院子里。 林幽篁：「……」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对房屋的改造，到底还是有一些疏忽的：这堵墙必须要加高！ 而这时，江独照已经顺利来到了她面前。因为林幽篁坐着，她索性蹲了下来，与她平视片刻，小心翼翼地问，「你不高兴吗？」 「知道还问？」林幽篁转过头去。 她的语气有点沖，但江独照反而高兴了。之前的林幽篁，一直是冷淡的，客气的，但现在的她，居然会对自己发脾气了耶！这岂不是意味着，她跟林幽篁的关系又更加亲近了吗？ 不过林幽篁不高兴，江独照也没傻到将这种高兴显露出来。她挠了挠头，老实说，「就是知道才问啊，你不高兴，我总要知道是为什么，才知道要怎么帮你……」 「你帮不上忙的。」林幽篁打断她。 江独照抿了抿唇，还是说，「那……起码我可以听你抱怨一下，帮你分担一些不好的情绪。说不定，说出来心情就会好一些了呢？」 林幽篁回过头来，盯着她看。 江独照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的话，有些心虚地说，「啊……不过你修养太好了，可能不会抱怨别人？」 林幽篁闻言，忽然笑了一下，问她，「你真的想听吗？」 江独照忙不迭地点头。 林幽篁重新在椅子上躺了下来，「我刚刚给我爸打了个电话。」 江独照点头，又等了片刻，见她没有继续往下说，才问，「然后呢。」 「然后，就吵了一架。」林幽篁语气淡淡，「江独照，我不是你想像的那种完美无缺的好人。」 江独照皱了皱眉毛，「我也没有说过你是完美无缺的好人啊？」 林幽篁：「……」 她瞪着江独照，觉得这个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会气她。 江独照被她看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勇敢地说，「我也不想让你做完美无缺的好人，那也太累了。你只要做林幽篁就好了。」 又是一句熟悉的话。 林幽篁看着江独照，眼神微微恍惚了片刻。 这一点细微的神色变化被江独照看在眼里，她忽然想起来，去省城的那天，在车上醒来的时候，林幽篁也曾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江独照的心跳勐地漏了一拍，像是即将窥破某个秘密。 她本能地移开眼，转移话题，「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不高兴？你爸爸……」 林幽篁也回过神来，她将左手举起，看着系在手腕上的那条链子，哂然一笑，「中考结束之后，我才知道，我妈得了很严重的病，只是怕影响我的成绩，所以一直瞒着我。」 江独照没想到，她一开口，说出来的就会是这么一件大事，不由低声道，「抱歉。」 林幽篁没有说「没关系」，她将左手放下来，盖在眼睛上，轻声说，「半年后她就去世了。」 她只用八个字，就交代了事情的结果，江独照却突然意识到，平安夜那一晚，林幽篁在篮球场边的梧桐树下，点燃两只蜡烛，供奉一束白菊，祭奠的究竟是什么人。 母亲去世后，林幽篁将她的骨灰制成钻石，随身携带，可见母女之间的感情一定很深。 那母亲病重的这半年，对林幽篁而言，又该是什么样的折磨？ 或许她跟父亲之间的所有矛盾与争执，因由都正在此。 但听到林幽篁的下一句话，江独照意识到，她的遭遇或许比自己所想的更坏。「又过了半年，我爸就再婚了。直到期末考试结束，他把那个女人带到我身边，告诉我婚期就在下个月，我才知道这件事。」 后来，她从父亲的朋友们随口的调侃之中，才知道原来过年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母亲去世不到两个月，他的身边就有了新人。 理由有很多：家里太冷清了，需要一个女主人；女儿还在上学，需要有人照顾；他正当壮年，身边不能没人…… 连她也是理由之一，但从始至终，没有任何人问过她的意愿。 她只是被通知了这件事而已。 曾经的林振东，在曾经的林幽篁眼中，是个最完美不过的父亲。他英俊，能干，顾家，对妈妈言听计从，对她千娇百宠，堪称绝版好男人。 然而母亲去世之后，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从来没有了解过父亲。 或者说，她不了解男人。 他以一种林幽篁无法理解的速度从丧妻之痛中走了出来，迎接新生活，只把她留在了过去的回忆里。 上辈子的林幽篁，当然是不可能接受这一切的，她激烈地反对，反抗，争吵，冲突，消耗，最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生生把自己折腾得筋疲力尽，甚至在最关键的高考上发挥失常，滑档去了第二志愿。 第69页 所以重生之后，林幽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那个家搬出来。 因为江独照在这里，所以她来了小城一中，但就算没有江独照，她也会转学去另一个地方。 她以为自己终究成熟了，已经可以冷静地处理这一切，不再对林振东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却还是会因为一通电话，情绪几乎失控。 「他怎么能这样？」即使林幽篁没有说得太清楚，江独照还是十分生气，「这也变得太快了！」 「是啊，变得太快了。」林幽篁看着她，轻轻嘆息了一声。 江独照感觉有些古怪，但她此刻只想着安慰林幽篁，自然无力去关注这样的细枝末节，她说，「如果是这样，那你更应该高兴起来！他跟你吵架，肯定是想让你的心情被影响，那咱们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有点道理。」林幽篁说，「但要怎么高兴？」 「首先，先从躺椅上起来。」江独照站起身，朝她伸出手，「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要躺在那里胡思乱想，越想只会越糟糕。」 林幽篁盯着她的手看了很久，还是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是啊，她早就已经从那一滩泥淖之中抽身出来了，又怎么能放任自己再被他们影响？ …… 有一点林幽篁很佩服江独照，她是真的能找事。 在说动了林幽篁之后，她不仅回家一趟，不仅打电话叫来了她那些小伙伴，还带来了毛笔，砚台，墨水和大幅的红纸，准备大家一起写春联。 显然，就连她的小伙伴们，也都觉得这很离谱。 「你从哪儿翻出来的这些东西？」徐莹莹大唿小叫地说，「现在对联都是在街上买了，谁还自己写？」 「我们呗。」江独照说，「别站着，过来帮忙。」 说归说，众人其实都觉得这事挺有兴趣的。 也是奇怪，明明上初中的时候，学校还开设了毛笔课，当时大家对写字可没什么兴趣，也就是学了个皮毛，应付了事。现在不用学习了，反而觉得有意思了。 几人合力将红纸裁成长条，又开始纠结该写些什么。 按常理来说，应该写点「天增岁月人增寿」「户纳春风吉庆多」之类的句子，吉祥又喜庆，正适合春节的时候用。但这些句子实在是太常见了，常见到大家都能背出几句来，家家户户贴的看着都差不多，也太没新意。 既然要自己写，再写那些随处都能看到的就不好玩了，几人一合计，就决定自己想点有趣的句子。 这个头一开，那可不得了，想出来的句子一个比一个不正经。最后乱七八糟写了很多，却根本没找到一张能贴的——毕竟林幽篁还是要住在这里的，她们这些人也会经常出入，还是要收敛一点的。 好在写对联本来就不是江独照的目的，见林幽篁的情绪已经好转了很多，她就觉得没白折腾了。 最后，还是林幽篁从剩下的红纸之中，裁了几张出来，剪了几个「春」字和「福」字，贴在各处，算是完成了这个任务。 结果众人又对林幽篁的剪纸手艺惊为天人，说要拜师学艺。 「我只会剪这两个。」林幽篁哭笑不得地说。 其实，就这两个，还是江独照教她的，说是有了自己的房子，过年就要弄得热闹一些。当然，江独照自己也只会这两样，还是她跟着网上的视频现学的。 说到网上，林幽篁顿了顿，提议道，「要不你们上网搜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教这个的？」 虽然智慧型手机还没有出现，但林幽篁记得，视频网站在这几年也迎来了一个发展高峰期，着名的土豆网就是这一时期上线的。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江独照一拍大腿，立刻跑过去开电脑了。 林幽篁看着她们一窝蜂地涌进屋，不由微笑起来。 今天的天气其实不怎么样，一直阴沉沉的，叫人也提不起神。林幽篁早上起来，意识到今天没有客人会登门，就觉得这院子有些冷清，后来跟林振东打电话吵了一架，就更是意兴萧索。 然而这些人一来，什么冷清、萧索，就都被沖得渣都不剩了。 那一点低落的情绪，自然也消散无踪。 一行人在林幽篁这里闹了很久，后来还帮她做了一桌子的菜，直到天快黑了，得回家去吃晚饭，才依依不捨地辞别。 江独照抓着铁门的栏杆，再三地问林幽篁，「真的不用我留下来陪你吃饭？」 「你快回去吧，待会儿江潮又要被打发来找你了。」林幽篁好笑地说，「大过年的，你当然是要跟家里人一起吃饭。」 「你一个人，我不放心。」江独照满脸担忧。 林幽篁笑了一下，「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又说她，「快走吧，我要关门了。」 江独照见她态度坚决，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林幽篁把人送走，才算是松了一口气，洗了手坐下来吃饭。 一个人吃饭是冷清了些，林幽篁几下解决了晚饭，收拾好之后，就在电脑面前坐了下来。 她之所以买电脑，主要是打算在网上做点兼职赚钱，但怎么都没想到，电脑是买回来了，但每天都有人在这里玩，直到此刻，才终于有时间把这事提上日程。 当然，这会儿肯定是找不到什么兼职的，林幽篁只是找了几个记忆中这时候已经有了的专业论坛，註册了帐号，为接下来的工作做准备。 第70页 这样的日子，上网的人当然不多，但也不是没有。 大部分人都跟林幽篁一样，是自己一个人过年，现实中没有人一起热闹，就只能跟网络上的朋友一起热闹了，所以反而比平日里更活跃，除了专业问题之外，也会聊一聊各自的生活。 林幽篁不怎么发言，但哪怕只是在一旁看着，也觉得热闹了很多。 她想了想，又开了一部原声电影做背景音。 只是才刚有点自娱自乐的气氛，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以及江独照的喊声，「林幽篁，开门！」 林幽篁嘆了一口气，只好起身去开门。 铁门一打开，就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江独照，她换了一件新衣服，戴了围巾和帽子，满脸灿烂地站在路灯下，朝林幽篁挥舞着手里的东西，大声喊道，「林幽篁，我们去放烟花吧！」 林幽篁视线往旁边移了一下，看到了江家的其他人。 「你们去吧。」她说，「我就不去了。」 「走嘛走嘛！」江独照将手里的烟花交给弟弟，大步走过来，不由分说就将她往外面拉，「大过年的，一起出去玩！」 林幽篁身不由己地被她拉出来，只好无奈地锁了门，问道，「去哪里？」 「去河边！」江独照说，「那边人多，很热闹的！」 还没到河边，林幽篁就感受到了江独照所说的「人多」。路上到处都是人，而且每经过一个地方，还会有更多的人从家里走出来，加入这支庞大的队伍。林幽篁简直怀疑，是不是整个小城的人都来了。 说起来，平时倒是没有感觉到，小城竟然有这么多人吗？ 但不得不说，这样身处人群之中，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是热闹的，甚至哪怕孤独也是热闹的。 何况江独照根本不会允许林幽篁什么都不做，她自己不管做什么都要拉着林幽篁一起，绝不让她落了单。 玩累了，就找个地方坐下来，看别人玩。 来河边放烟花的人着实不少，天上的烟花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歇的时候，如同一场盛大的表演。 林幽篁仰头看着夜空中绽开的烟火，似乎有许多思绪起伏，但又没有形成真正的念头，于是她在这花火之中，竟反而得到了片刻的宁静。 这宁静是被一股香味打破的。 「尝尝这个，很好吃的！」江独照不知去哪里买了一碗炸土豆，用牙籤扎了一块，递到林幽篁嘴边。 林幽篁张口咬下，土豆的绵软与辣椒的辣、花椒的麻以及其他调料的香混合在一起，构成了一种十分丰富的滋味，也构成了她对这座城市全新的回忆。 旧的一年终于过去了。 …… 这一晚，林幽篁回到家，才发现林振东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她没回。 甚至拔掉了电话线。 教训一次就够了，她不想让无止尽的争吵与指责毁掉此刻的这一份好心情，更不愿意让原生家庭的阴影一直笼罩在自己身上，给自己拖后腿。 洗漱完毕，林幽篁躺在床上，很快就平静地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是听到一点嘈杂的声响，不过她已经在这小院里住了一段时间，习惯了周遭的环境，所以半点没有被吵醒。 直到第二天一早睁开眼睛，才发现昨晚又下雪了。 这场雪下得很大，院子里的积雪没到林幽篁的小腿肚，洁净可爱。林幽篁没有去铲开，而是烧起了炉火，然后将躺椅搬出来，躺在门口赏雪。 九点多的时候，江独照的身影又活力满满地出现在了围墙上。 林幽篁再次下定决心，等过完年店铺开业，就找人来加高围墙，一边坚定地拒绝了江独照开门的要求。 「又怎么了？」江独照不无担忧地问，一边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渣爸又打电话来了。 却听林幽篁语气警惕地道，「你会踩坏我的雪。」 江独照：「……」 江独照其实是那种，看到一片没有人光顾过的雪地，会故意走过去踩上几个脚印的类型，所以她完全不能理解林幽篁对于雪地的爱惜——雪下了不就是为了给人踩、给人玩的吗？ 「那你总要出门的吧？」她想了想，劝说道，「我们只清理出一条路，其他的雪留着，怎么样？」 「不。」林幽篁拒绝得毫不犹豫，「留下痕迹就不好看了。」 「我来清理！」江独照给自己揽活儿，「保证不会破坏旁边的雪，也不会留下痕迹，这总行了吧？」 林幽篁不太信任地看着她，半晌才取出钥匙，丢了过去。 江独照没有立刻开门进来，而是离开了一会儿，再回来时，带来了两袋食盐，还跟林幽篁解释，「把盐撒上去，等这些雪自己化掉，就不会留下痕迹了。到时候再铲掉中间的，丢到外面去就行。」 林幽篁坐不住了，「有你这么糟蹋东西的吗？」 「那怎么办？」江独照举着手里的盐问。 林幽篁头痛地捂住眼睛，起身进屋，眼不见心不烦地道，「行了，我不看，你赶紧进来拿铲子，弄干净点。」 「好嘞！」 第32章 下次一定 早些年, 过年的时候，商家全都店门紧闭，不到正月初五不会开张。所以过年之前, 大家都会习惯性地囤上足够吃一周左右的食物, 正好可以将年夜饭弄得丰盛一些。 第71页 但这几年, 经济发展的春风似乎终于吹进了小城, 人们手头宽裕了, 便更捨得花销。商贩们嗅觉是最敏锐的，哪怕是自己不过年节，宁可多辛苦一些, 也愿意赚这一份钱, 因而开张的店铺越来越多, 路边摊更是随处可见。 尤其是与吃喝玩乐相关的。 反过来说, 商贩云集，又很容易聚集人气, 假期里闲着没事的人们，很愿意跟亲朋好友一起上街去逛一逛，看看热闹, 顺手买点东西。 渐渐的，也形成了风气。 市政方面看到有这样的机会，便也有意将商家们集结起来，做一些主题展会、现场表演, 丰富市民休闲娱乐生活的同时，也能盘活经济。 今年自然也是如此。 从初二到初五，每天都有不同的活动。 江独照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热闹, 而作为林幽篁最要好的朋友, 她当然也做不出自己出去玩不带对方的事, 所以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究还是让林幽篁答应出了门。 林幽篁的感觉其实很奇怪。 上辈子，她跟江独照做了十年的朋友，但其实一直维持着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往来方式。除了一起去图书馆复习之外，江独照那些同学聚会、吃饭唱k之类的活动，是从来不会带上她的。 所以她认识江独照所有的朋友，知道她每天的行程，却从未参与其中。 在当时，她们两方似乎都不认为这有什么问题。 林幽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太久，虽然允许江独照走进来，却也没有多少走出去的愿望，江独照不邀请，她当然不会主动要求。 而江独照呢？ 在江独照的心里，林幽篁是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自然不敢随意用那些红尘烟火去沾染她。 只有很偶尔的时候，林幽篁从操场附近经过，看到江独照在，就会主动停下来，在旁边看一会儿。那些时候，江独照总能发挥得比平常更出色一些，精神集中、状态专注，连投篮的手感都更好。 对她来说，那是仙子的赐福，偶一为之就足够偷乐了，难道还敢每天都去祈求吗？ 但现在不一样了。 能跟林幽篁成为朋友，就是因为江独照没有放弃，鼓起勇气一次又一次地靠近对方。这也像是为她打通了任督二脉，让江独照意识到，死缠烂打或许才是应对林幽篁最佳的方式。 她不再害怕被拒绝，所以也更敢于在林幽篁的底线附近反覆试探，一次比一次更胆大。 最重要的是，现在的林幽篁，让江独照看到了她不一样的一面。 既然林幽篁会去网吧，会在菜市场採购，会在除夕夜跟她一起在河边放烟花，那么她或许也不会排斥跟大家一起出门逛街？ 而林幽篁果然也答应了！ 江独照骑着自行车，春风满面地停在小院门口，大声喊，「林幽篁！」 光是这样喊出这个名字，就足以令她感到一种无以言表的快乐，无法自控地尾音上扬。 林幽篁很快开门出来了。 江独照打量着她，见林幽篁穿着一件蓝色的短款冬衣，头髮扎在脑后，显得身形有些伶仃的样子，便从车篮里捞出一个袋子扔了过去，「这个给你！」 林幽篁打开一看，见是一条围巾，不由抬头瞥了一眼江独照。 江独照果然有些紧张的样子，握着车把的手一松一紧，身体绷得直直的，却偏要做出不在意的模样，「我看你一直没戴过围巾，应该是没买吧，这个送你，就当是……新年礼物？」 顿了顿，又找补一样地说了一堆送礼物的理由，「这段时间在你这里蹭了好多次饭，还一直借用你的电脑，你不嫌我烦就好了。」 林幽篁眉梢微微一挑，「谁说我没嫌你烦？」 江独照面上强装出的不在意的表情一下子僵住。 好在这时，林幽篁已经忍不住笑出了声，一边笑，一边取出了袋子里的围巾。 江独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林幽篁是在逗她玩，不由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情绪震盪下，她也没有注意到，林幽篁展开围巾时，手里的动作顿了一下。 市面上出售的围巾，大都是机器织出来的，跟手中织的差别还是挺大的。 林幽篁戴好围巾，爱惜地拍了拍。 江独照已经回过神来，朝后座示意了一下，「上来吧，我带你过去快一点。」 林幽篁在后座上坐好，她立刻不无兴奋地道，「抓稳了！」 「嗯。」林幽篁应了一声，抬手扶在了江独照的肩膀上。 这让江独照心底生出了一抹微妙的失落，但很快，感受到双肩上的分量，这失落又被兴奋所取代。江独照觉得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辆车，被林幽篁掌握着，风驰电掣，发动机烧得滚烫。 就连冬日的风也吹不散这热度。 …… 她们约好在举办活动的广场上见面，两人到这里时，双胞胎已经到了，一人举着一个彩虹小马造型的氢气球。 江独照一踩剎车，就先笑着问，「这个气球哪里买的？」 「那边。」梁小双抬手指了个方向。 江独照往那个方向骑了一段，果然看到了卖十二生肖气球的小贩。广场上卖气球的不止一家，但就他家的最好看，生意也最好。 江独照停好车，先从小贩手中挑了一个美羊羊递给林幽篁，「这个你的。」 第72页 然后才将剩下的彩虹小马都包圆了。 这种气球，一般是小孩子买得多，而且往往也就买一个意思一下。小贩做了这笔大生意，主动送了她们一串扎好的彩色气球。 江独照将彩色气球和氢气球分两边系在车把上，得意地回头对等在一旁的林幽篁笑道，「信不信，我现在就是整个广场上所有小朋友最羡慕的人了！」 「那还是差一点的。」林幽篁举着她的美羊羊说。 江独照面露疑惑，「差什么？」 林幽篁往她身后一指，江独照转头看去，见是一个卖冰糖葫芦的小摊，附近围拢了大量的小朋友，顿时心服口服，「买！」 这两年，冰糖葫芦也开始推陈出新，弄出了不少新花样，凡是市面上能买到的水果，没有它们不敢冰糖的。江独照挑得眼花缭乱，转头问林幽篁，「你要什么样的？」 「山楂。」林幽篁说。 「原来你是保守派啊。」江独照小声嘀咕。 林幽篁听见了，扪心自问，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她总是恋旧，总是保守，总是停留在过去，于是就显得与当下格格不入、那样的……不合时宜。 注意到林幽篁的神色变化，江独照又连忙说，「不过保守也没什么不好，经典永不过时嘛！」 她将一串山楂递给林幽篁，「你看，任凭糖葫芦再怎么更新换代，山楂永远都有一席之地。」 林幽篁接过糖葫芦，细品这句话，只觉得真是无比精准地概括了她和江独照之间的关系：任由江独照身边人来人往，永远都有一个地方为林幽篁留着。 可是我，并不能因为这样就感到满足，林幽篁不无悲哀地想。 又来了…… 江独照看着林幽篁，又产生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明明林幽篁也在看她，但她却觉得，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似乎变得无限远。 正要说话，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一道爽朗的问候声，「高材生，林幽篁！」 两人循声看去，就见秦露浓正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她们。她穿着一件红色的大衣，一直遮到膝盖，下面是一双及膝的高跟长靴，头髮染成亚麻色，又烫成了大卷，披散在肩上，显得非常摩登，周围经过的每个人几乎都会回头看她。 秦露浓显然已经习惯了旁人的注视，坦然地站在那里，对上林幽篁的视线，她才大步走过来，笑问，「你们也出来玩吗？」 林幽篁点点头。 江独照的雷达警报已经疯狂地响了起来。 上次见面，她就觉得这个秦露浓是个很有威胁的存在，但这一次，那种威胁感变得更加强烈了。 「你也买糖葫芦吗？」她退到林幽篁面前，把摊子前面的位置让了出来，「我们已经买完了，还有朋友在等，就先走一步了。」 「我不买。」秦露浓笑了一声，态度闲适地跟上了她们，「我是一个人来的，不介意我加入你们吧？」 江独照当然是非常介意。要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早就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只有她一个人，秦露浓估计也不会想要跟着她们——江独照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这人是冲着林幽篁来的，这让她心底的戒备提升到了最高，却又偏偏碍于林幽篁在场，不能表现出来。 但林幽篁就很直接了，她往秦露浓来的方向示意了一下，问道，「那不是你的朋友吗？」 江独照连忙转头看去，果然见那边站着四五个年轻男女，全都打扮得十分入时，正翘首以盼地往这边看过来。 秦露浓嘆了一口气，幽怨地看着林幽篁，「真让人伤心，我只是想跟你玩而已，有必要这么绝情吗？」 林幽篁仍然看着秦露浓的朋友们，闻言笑了一下，「他们也想跟你玩，别太绝情。」 「用我的话来堵我啊……」秦露浓耸了耸肩，「好吧，你赢了。」她后退一步，看着林幽篁说，「下次如果我真的是一个人，能不拒绝我吗？」 「唔。」林幽篁忍笑玩了个梗，「下次一定。」 秦露浓不懂，所以欢欢喜喜地走了。 林幽篁一回头，就对上了江独照幽怨的视线，「什么下次一定啊，下次也别理她。」 「为什么？」林幽篁奇怪。 江独照警惕地说，「我总觉得她不怀好意。」 那倒不至于，林幽篁失笑。以她的感觉，秦露浓或者是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或者是把她当成了某种挑战，所以才会刻意接近，没有恶意，只是好玩而已。 当然，没有恶意，不代表她就一定要奉陪。 「那只是一种……社交辞令。」林幽篁晃了晃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眯起眼睛说，「没有约定时间的下次，就是委婉的拒绝。」 江独照愣了一下，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脸色也晴朗了起来。她一直都知道，林幽篁是个多么难以接近的人。既然如此，作为已经被林幽篁接纳的一员，她也不能表现得小肚鸡肠，总纠结这种事。 于是她便将此事抛开，朝林幽篁说，「那走吧，我们回去了，其他人还等着呢。」 「走什么？你的糖葫芦不买了？」林幽篁又晃了一下手里的糖葫芦，「我记得你还没付钱。」 江独照心下咯噔，转头一看，就见卖糖葫芦的老闆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她连忙上前把钱付了，出于某种愧疚的心理，甚至还多买了几支，留着分给其他人。 第73页 所以等小团体终于汇合时，江独照就先一人发了一个氢气球，一支糖葫芦。 「你今天怎么这么大方？」徐莹莹将糖葫芦咬得嘎吱作响，视线扫过林幽篁颈间的围巾，忽然一顿。她放慢了脚步，凑到江独照身边，低声问道，「林幽篁的围巾，你织的啊？」 江独照得意地点头，「怎么样？」 徐莹莹「切」了一声，「没意思。」 徐莹莹之前就给孙昊织过一次围巾，后来又兴致勃勃地尝试织手套，眼看已经开始钻研织毛衣的技巧，孙昊的事曝光了。做到一半的手工顿时索然无味，徐莹莹便打算将这些东西都扔掉。 但江独照得知之后，表示那多浪费，可以送给她。 徐莹莹还以为她也有了的对象，要织围巾表白，所以一直暗戳戳地关注，谁知今天一看，这围巾居然戴在了林幽篁身上。 怎么说呢……并不意外，但不能起闹，就没什么意思了。 江独照并不知道她的心思，自己欣赏着挂在林幽篁颈间的围巾，越看越满意——从元旦节到现在，也有一段时间了，之所以费了这么多功夫，就是因为她在编织的过程中出了不少问题，直到现在才终于织出了一条让自己满意的成品。 但果然，所有的努力和付出都是值得的！ …… 过了年，天气就逐渐暖和起来了。 江独照本来都计划好了，要带林幽篁玩遍他们小团体掌握的所有好吃好玩的地方，但遇到秦露浓这件事，让她产生了一点危机感，觉得街上似乎也不那么安全。 所以接下来的几天，她们大部分时间还是在林幽篁这边玩，偶尔才出门，运气也不错，一直都没遇到扫兴的人。 过了初五，随着復工开始，各种活动减少，林幽篁也叫了工人过来，打算把院墙加高一些，就更少出门了。 时间一晃而逝，很快假期结束，又到了返校的日子。 提前两天，林幽篁去了一趟省城，将王萍和叶晓娟接了回来。 江独照没来，浪了一整个假期，寒假髮下来的各种卷子她不出所料地没怎么写，正跟小伙伴们一起疯狂赶作业。 两人领了工资，发现数额比预想的更多一些，除了过年的加班工资之外，还有老闆给包的红包。兜里有钱，人就有了底气，哪怕穿着的仍然是之前的衣服，看着精气神也大不相同。 林幽篁见状，就问她们，「要不要去买点衣服？新年新气象，换个造型也不错。」 王萍有些迟疑，叶晓娟倒是很干脆，「我们去批发市场买吧，我听人说，那里可以讲到很低的价格。」 她说到这里，微微顿了顿，见王萍面露惊讶，林幽篁也看着自己，就又小声说，「我觉得一直给人打工也不是长久之计，所以就想着，攒一笔本钱，说不定可以做点小生意。」 林幽篁点头，「服装和小吃的生意最好做。」 叶晓娟听她贊同自己的打算，面上露出一份喜色，「对，我也是这么想的。其实我在后厨的时候，也偷偷学了一些，但是酒店的菜和小吃还是不太一样，可能以后找机会去路边摊打工，再看看吧。倒是服装生意，门槛低一些。」 说是低一些，其实也是相对的，毕竟做这门生意，不仅要拿到便宜的货，给自己留下赚头，更重要的是把拿到手的货卖出去，而不是砸在自己手里，对于审美眼光和销售策略的要求也不低。 但叶晓娟一直在宿舍里做点小生意，对销售还是有点信心的，所以才会去打听这些消息。 林幽篁想到后来叶晓娟开的那个烧烤店，心下也不免有些唏嘘感慨，没想到，叶晓娟从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做生意的想法，而且最后也真的成功了。 现在她没有遭遇意外，能够继续自己的学业，又会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呢？ 林幽篁期待着。 三人来到批发市场，立刻被这里的人流量惊了一下。 这里看起来其实并不高档，甚至没什么装修可言，各种店铺乱糟糟地混在一起，毕竟批发市场利润微薄，不会整那些花里胡哨的。但就是人多，货多，一眼望去，一片片人海，一座座货山，纯靠数量给人以震撼。 王萍和叶晓娟都看得心潮澎湃。 这还只是一个省城的批发市场，如果去了广州那种国际化大都市，又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时代的机遇无穷无尽，而现在，她们似乎也终于能够窥见一些，并且尝试着伸手去将之抓住了。 在批发市场购物的体验妙不可言，整个讲价的过程就像是吵架、不，就像是打仗，乒铃乓啷——叮叮噹噹——成交！ 林幽篁根本没见识过这等场面，完全没有发挥出任何实力。反而是叶晓娟表现得更加从容，王萍也很快反应过来，承担起了杀价的重任。 叶晓娟打听的消息是对的，只要会杀价，这里的东西价格会低到不可思议的地步。 见状，林幽篁索性趁着有帮手在，多买了一些。 这个假期承蒙江家人照顾，她打算给江金贵和廖小凤买点东西。她虽然是晚辈，但毕竟是外人，直接买衣服好像有些不合适，最终选择了皮带，钱包之类的配饰，倒是给江独照挑了一件大衣。 这件衣服，林幽篁本来没有计划要买的，但它被老闆特意挂出来，就放在店里最醒目的地方，林幽篁进了店里，一眼看见，立刻就觉得很适合江独照。 第74页 想到江独照送了她一条围巾，还没有回过礼，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买下。 跟江独照做朋友的那些年，林幽篁经常会替她採办衣物和日用品，已经形成了习惯，既然是顺手的事，那就顺手买了。 如果江独照不肯接受，就让她付钱好了。 林幽篁看完衣服，去问价的时候，叶晓娟也已经将这家店的货看完了。她觉得这个老闆眼光很好，挑的款式都不错，于是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她打算把假期赚的钱都用来拿货，先试试水。 这个想法出现得很突然，而且无疑是有些冲动的，但叶晓娟一看连林幽篁都看上了这家店的衣服，立刻就下定了决心。 王萍其实也有些心动，但她要还林幽篁的钱，而且这个学期也不打算从姐姐那里拿生活费，所以剩下的钱也只堪堪能覆盖她下学期的花销，只好遗憾放弃。 不过叶晓娟答应卖货的时候带她一起，要是事有可为，她们打算趁周末做这个生意，那就可以先把生活费拿出来做本金。 于是最后，两人不仅靠三寸不烂之舌将价格压到了最低，还让老闆搭了一件大衣做添头。 林幽篁拎着一分钱都没花的衣服，心情十分复杂。 「这也算是我们凭本事谈下来的。」叶晓娟笑着说，「就当是谢谢你给我们介绍工作吧。」 也行吧……林幽篁想，要是江独照不肯接受，就跟她说没花钱。 第33章 人格魅力 因为在批发市场耽搁的时间有点久, 回到小城时天色已经擦黑。 汽车站冷冷清清，只有几辆跟晚归的汽车零星地停着，更显得偌大的场地十分空旷。 三人拎着大包小包, 艰难地出了站。 叶晓娟一面走, 一面跟林幽篁说话, 「没想到弄得这么晚, 先找个地方吃饭？」 林幽篁刚要回答, 抬头往前一看，脚步倏然顿住。 叶晓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也不由一愣。 江独照靠着单车, 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虽说是入春的天气, 却仍有料峭春寒, 尤其是在外面, 被冷风一吹，没多久就从里到外凉透了。江独照当然也是冷的, 她脖子和身体都微微瑟缩着，双手插在兜里，正百无聊赖地踢地上的枯叶玩。 看着不像是正经人的样子, 视线到处乱飞，经过的路人都会下意识地离她远一些。 几秒种后，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她们的注视，江独照勐地转头, 朝这个方向看来。她本是站在路灯下，看见她们，那路灯的光就落进了她的眼中, 让那双眸子也像是两盏小小的路灯, 倏忽之间被点亮了。 辉光在她眼底摇曳, 说不出的动人。 又几秒钟，她才站直身体，大步朝她们走过来。 到了近前，她看着林幽篁，面上绽开一抹灿烂的笑，「你们回来啦！」一边说，一边动作自然地将林幽篁手中的两袋子东西都接了过去。 林幽篁也不觉有异，顺手把东西递给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接一下你们。」江独照回答，又扫了一眼王萍和叶晓娟手里拎着的东西，笑道，「幸好我来了，要不这么多东西，你们怎么回？」 走在后面的王萍突然冒出来一句，「我们可以打车。」 江独照傻眼。 林幽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笑了，江独照虽然有些不自在的样子，但也跟着乐了出来。 叶晓娟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总觉得有些古怪，但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古怪，只好暂时按下不表。 但不得不说，有个自行车，还是要轻松很多的。江独照听说她们要先找地方吃饭，也不骑车，指挥王萍和叶晓娟将几个大袋子都绑到了自行车上，几人手头就松快了。 天气冷，奔波了一天，就想吃点热乎的，她们就去吃了一顿麻辣烫。 吃完饭，一行人回到了学校附近。 眼看时间太晚，虽然学生们已经陆续返校，小城一中的学生宿舍也已经开门，但这会儿回去收拾床铺，显然也来不及了，林幽篁就留叶晓娟和王萍在她这边睡一夜。 过完年，林幽篁又给小院里添了一张沙发，可以临时充当床铺。 江独照一听那两人要在这里住，顿时来劲了，她也不说话，就是一双眼睛眼巴巴地盯着林幽篁，满眼都写着「我也要」。 林幽篁没奈何，只好拿出带回来的礼物。 「给叔叔的钱夹，给阿姨的丝巾，给江浪和江潮的文具。」她一样一样把东西交到江独照手中，「你替我带回去吧，就说多谢大家这段时间对我的照顾，一点心意，希望他们不要嫌弃。」 「就这些？」江独照又等了一会儿，见林幽篁自顾自交代起来，不由着急。 上次送钢笔，大家都有，不是她一个人有也就罢了，这回送礼物，大家都有，就她没有？ 「就这些。」林幽篁说。 江独照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不满的表情来，委委屈屈地点头应了，耷拉着脑袋往外走，连死缠烂打留下来过夜都忘记了。 等她走到门边了，林幽篁才慢悠悠地开口，「对了，门口柜子上的袋子是给你的，一起拿走。」 叶晓娟和王萍蹲在一旁整理货物，越听越觉得疑惑。 江独照对林幽篁的态度，林幽篁的态度……都让她有一种很熟悉的古怪感。 「你有没有感觉不太对？」她凑过去，小声问王萍。 第75页 「什么？」王萍抬起头，露出一头雾水的表情，明显是浑然未觉的样子。 叶晓娟突然一阵心累，摆了摆手，「没事。」 算了，就算真的哪里有古怪，也不关她的事。江独照已经成年了，林幽篁虽然比她们小一两岁，但为人沉稳从容之处，可要胜过她们这些人太多了，不会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她又何必操那么多心？ …… 江独照没等到回家，在路上就迫不及待地将袋子打开，见里面是一件驼色大衣，顿时喜出望外。 别人都有礼物的失落一扫而空。 其他人都是小件，她这可是一件大衣！ 江独照本来想直接把衣服穿上的，想到自己在外面待了半天，风尘僕僕的，怕弄脏了衣服，又爱惜地塞了回去。等回家沐浴梳洗过后，再换不迟。 好在其他人没像她一样挑拣，听说林幽篁去一趟省城，还给大伙儿带了礼物，都十分欢喜，拿到手就立刻换上了。 江独照交代完林幽篁说的话，就火急火燎地去洗澡，然后回房间换上衣服，对着墙上的半身镜照了又照，还有点遗憾家里没有大镜子。 正自我欣赏着，妹妹江潮开门进来了。 「你这是干什么？」她有些惊奇地看着自家老姐。 江独照美滋滋地照镜子，「我也觉得林幽篁的眼光很好，挑这件衣服正适合我。」 江潮：「……」 她这时候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江独照是在臭美，加上自己也收到了礼物，就笑着说，「是啊，林姐姐人真好，还给我们都带了礼物。」 「那当然，她可是林幽篁。」江独照理所当然地说。 虽然平常看着冷冷淡淡的，不好接近——事实上也确实不好接近，但如果她有心照顾谁，那必定周全体贴到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 说起来有点矛盾，但放在林幽篁身上，又觉得恰到好处。 提到这个，江独照可就不困了，把林幽篁夸了又夸。可惜她跟林幽篁认识的时间不长，发生的几件大事，都牵扯到别人的隐私不能乱说，只能讲点日常，而这些日常，她已经说了不知多少遍，哪怕再崇拜林幽篁，江潮也不爱听了。 「又是这些，我耳朵都要听起老茧了。」她撇撇嘴，说，「你没有别的可说吗？」 她很快就后悔了。 因为江独照又将话题转回了自己的这件衣服上，然后就从版型夸到剪裁，从配色夸到布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衣服是林幽篁亲手做的呢。 这也就罢了，直到上床睡觉，江独照还捨不得将衣服放下，珍而重之地叠好了供在床头。看她那样子，要不是怕穿着躺下会压坏了，搞不好睡觉都不离身。 江潮觉得，她姐姐好像有点那个大病。 而江独照躺在床上，也正在思考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 江家这栋房子是爷爷辈传下来的，已经很老了，房子面积不大，除了客厅、厨房、厕所、杂物间之外，总共只规划处了三个卧室，江金贵和廖小凤住一间，江浪是男孩子住一间，江独照只好跟妹妹江潮住一间。 江独照心宽，跟妹妹的关系也融洽，因此从来也不觉得这有什么。 反正江金贵这个当爹会办事，她们小时候睡的是高低床，可以爬着玩的床羡煞了一干小伙伴。长大之后就换成了两张单人床，两人各有各的书桌、柜子和床，彼此互不影响。 但现在，江独照忽然觉得，跟妹妹住同一个房间，有点不太方便了。 她还没有意识到，这是因为自己有了不那么方便让人知晓的秘密，只是本能地想要一个绝对独立而安全的空间。 江独照手指摩挲了一下大衣的布料，又从枕头下摸出来一枚硬币，举到眼前。 以前她所有的东西都大喇喇摆在那里，不怕别人窥看，便不觉得又什么问题，现在却忽然觉得这个房间变得没有那么安全了，有些东西即使放在柜子里，也怕被老妈或者江潮翻出来。 要不……她翻了个身，枕着另一条胳膊想，回头就把杂物间收拾出来？ 那个房间没有窗户，而且面积也不大，仅能放下一张床和一个小柜子，作为卧室来说，太过幽暗逼仄。所以之前江独照和江潮都是宁愿合住，也不想单独住杂物间的，这个房间就没装修，被用来放一些杂物，后来廖小凤开始做生意，偶尔拿一些存货也会堆放在这里。 但总体来说，卖水果的一般不会囤太多货在手里，暂时堆在客厅或者主卧也没问题，其他杂物可以清出来放到院子里。那里本来就搭了煤棚，还有不少空间。 打定主意，江独照才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 第二天一早，江独照就换上衣服，兴沖沖地去了小院。 林幽篁看见她，眼神不由恍惚了一瞬。 江独照今年才十八岁，再加上穿的衣服也是花里胡哨，上衣总是印着各种动漫角色，下身则是百年不变的牛仔裤，更显得青春洋溢。但现在，换上林幽篁亲手挑的大衣，又搭配了一双高帮靴，她整个人看起来成熟了好几岁，已经有了几分林幽篁熟悉的那个江独照的样子。 见林幽篁又看着自己发呆，江独照心头窃喜。 之前林幽篁几度在看自己的时候神情恍惚，江独照注意到了，后来也认真地琢磨过。她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那一定是因为林幽篁被自己的人格魅力所打动。 第76页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理由能让林幽篁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呢？ 所以现在她是一点都不怕看的，甚至巴不得林幽篁多看看，最好是被自己迷住，哈哈！ 虽然每次林幽篁看得久一点，她就会忍不住心跳失速、耳根发热，但是江独照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好像自己对林幽篁来说是个非常重要的存在似的。 要不是之前接近林幽篁的时候有过一点小小的挫折，她还算能按捺得住自己，早就已经膨胀起来，飘到天上去了。 江独照保持着自己最佳的仪态，在林幽篁的注视下走进屋内，视线一扫，发现王萍和叶晓娟都坐在床上，沙发上还放着另一床被子，不由轻轻舒了一口气。 过完年之后，林幽篁又给家里添了几样家具。其中有两样大件，沙发和大书桌——现在聚到这里的人越来越多，凳子有点不够用，以前的那张桌子也显得小了。 沙发挺宽的，临时当成床铺也没问题，林幽篁昨晚应该就是在沙发上睡的。 「我买了米粉。」她将手里的袋子放在桌上，「早餐就自己在家里做吧。」 王萍和叶晓娟连忙走过来帮忙。她们对江独照这个安排是很贊成的，外面买一碗粉，价格一块五到两块五都有，但直接去称米粉，一般是一块五到两块一斤，足够她们四个人吃一顿。 她们的生意还不知道能不能做成，现在正是最需要省钱的时候，哪能总买着吃。 叶晓娟还兴致勃勃地说，「我在厨房里学了一个油辣子的做法，待会儿试试看好不好吃。」 王萍闻言惭愧不已，她光是每天完成工作就精疲力尽了，偶尔有点空闲，也用来看书写卷子。叶晓娟的工作强度跟她一样，书也照看，卷子也照做，居然还能偷空去学这个！ 要知道，配方这种东西，可不是在后厨随便看着就能看会的，因为厨师们都会藏私，即使自己带的徒弟，也未必什么都教，其他闲杂人等更不用说了。 所以偷师这种事，除了机灵之外，最重要的还是天赋。哪怕是一道简单的油泼辣子，里头的门道也很多呢。 等叶晓娟一动手，她更是心服口服。 据说光是辣椒的原材料就要用三种！至于油温、手法、放料的次序，也都很有讲究。做完之后，满室都是油辣子的香味，不用尝都知道味道差不了，这还是林幽篁这里只有两种辣椒，调料也不齐全的情况下。 「这生意好像还真能做。」江独照闻着这能让人流口水的辣香，小声点评，又说，「我去烫粉！」 好在米粉是现做的，只需在开水里烫上一分钟左右，散开就能捞上来了。 四人有志一同地没有要汤，迫不及待地浇上一勺油辣椒，再放点酱油和醋一拌，尝上一口，鲜香扑鼻，又辣又爽，大冬天的出了一身的汗，感觉每个毛孔都是舒坦的。 林幽篁心下一动，「也不是每家店都有这么香的油辣椒吧？你可以多做一点，去店里推销或者寄卖，要是能打开市场，这可比服装生意省力。」 「可以试试。」叶晓娟说，「不过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这东西大部分店主自己就会做，哪怕香味差点，一般客人也不会在意。如果是寄卖，跟老x妈之类的知名品牌比起来，我们也没有竞争力。」 「而且如果卖加工的成品，得有合法的手续和证吧？」江独照补充。 几句话下来，四人都冷静了，最后还是决定先做一点试试，就算卖不出去也可以留着自己吃。 吃完早饭，另外三人打算去宿舍把床铺一下——林幽篁虽然搬出来了，但宿舍里的床位也打算保留。至于江独照，她倒不是不想去，只是寒假作业还没做完，得继续回去赶。 她带着一身油辣椒的香味回家，一进门，江浪和江潮就鼻翼微动，问道，「你在外面吃什么好吃的了？」 「鼻子真灵，我同学自己炸的油辣子。」江独照将一小瓶油辣椒放在桌上，「也让我带了一点回来，大家都尝尝怎么样。要是味道不错，她打算做这个生意呢。」 「林幽篁做的？」江浪吃惊。 「没大没小，叫姐姐。」江独照瞪他，「不是她，是另一个同学，叫叶晓娟，以后你们应该也会见到的。」 江潮将瓶子拿过去闻了一下，说，「好香，我中午要用来拌饭。」 说完抬头看着江独照，有些疑惑地问，「你不是很心疼你那件衣服吗？沾了这么重的辣椒味，得脱下来洗了吧？」 江独照被她提醒，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的大衣，抓起衣领嗅了一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惨叫。 …… 江家有洗衣机，但江独照怕把衣服洗坏了，选择了手洗。换了好几盆水，一双手冻得红彤彤的，吃午饭的时候被全家人侧目。 她浑然不觉，放下碗，提出了要把杂物间收拾出来做卧室的事。 「以前说收拾出来，不是你说不用？」廖小凤白她一眼，「现在又瞎折腾。」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嘛。」江独照目光游移，「而且江潮也大了，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再住一个房间多不合适。」 全家人都转头去看江潮，她抓紧筷子，低头扒饭不说话。 江独照反而有些吃惊，因为这只是她搪塞用的藉口，没想到妹妹竟然真的也想跟自己分开！ 但事情是她先提的，也没有立场说别人，狐疑地盯着江潮看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视线。 第77页 廖小凤说归说，吃完饭还是招唿全家人一起过去帮忙，将杂物间清空了。不过墙面太脏，得重新刷过，再开个小窗——这房间没开窗，倒不是不能开，只是那堵墙正对着路边，开了窗，人从外面经过就能看见室内。 现在要住人，没有一点自然光不行，廖小凤就说可以高高地开个小窗。 这些估计要花上一段时间，得找人来做，所以收拾完，江独照就被赶回去写作业了。 「你们俩不用写作业吗？」江独照狐疑地盯着弟弟妹妹。 江潮摊手，「我写完了。」 江浪附和，「我也写完了。」 江独照：「……」 妹妹江潮像妈妈，要强，做事有条理，虽然不算是特优生，但却是老师最放心的那种学生，从来不会出现疯狂赶作业的情况。至于弟弟江浪，也不知道他像谁，是整个家里最斯文秀气、脾气最好、成绩也最好、最不让父母操心的好孩子。 就只有一个江独照像爸爸，人生得意须尽欢，开学前夕赶作业。 …… 赶作业的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两天过去，小城一中正式开学。 说是开学，但第一天其实就是办理入学手续，交学费，领课本，开班会，交作业，最后给教室做大扫除……这样的琐事。 同学们一边干活，一边交流假期的经歷、过年的见闻，整个教室热闹非凡。 大扫除的工作是由王萍这个劳动委员分配的。她难得有了私心，动用职权给林幽篁分配了一个擦黑板的工作。虽说要打水擦洗几遍，不能留下任何痕迹，但这项工作依旧比其他的轻松一些，唯一的缺点是没有搭档，距离其他人也远。 所以那些见闻和八卦，她都没听见。 还是徐莹莹飞奔过来，满脸激动地道，「我听她们说孙昊转学了！」 林幽篁有些吃惊，「真的？」 「应该是真的。」徐莹莹点头，「从一班传出来的消息。」 「也好。」林幽篁想了想，笑道，「这样就不用担心他心怀怨恨，又对你做什么了。」 徐莹莹抿了抿唇，也觉得是这么回事。虽说在林幽篁的运作下，她已经被摘出来了，但有这么一个人跟自己同校，想起来还挺膈应的。 「是转去了市里？」林幽篁又问。 徐莹莹一愣，「这个不知道，我去问问。」然后又飞快地跑了。 林幽篁失笑，但看她这样子，应该是已经彻底从孙昊的阴影之中走出来了，现在人也转走，这件事就彻底揭过，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但她很快就发现，自己高兴得太早了。 孙昊是走了，但却还遗留下了一点小小的问题。 大扫除结束，老姚来检查过，确定没什么问题，又叮嘱了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重申了一下「你们马上就要高考了」的说辞，给学生们紧了紧皮，以期让他们迅速进入学习状态之后，就把人放走了。 江独照的小团体这几天都在赶作业，如今终于解放，便不约而同地申请去林幽篁那里玩电脑。 林幽篁答应了，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学校外面走，在经过三省廊的时候，忽然被一个女生拦了下来。 第34章 雪人 「你是林幽篁？」穿着鹅黄色棉服的女生站在前方, 面色不善地看着被簇拥在人群中心的人问。 林幽篁脚步一顿。 「你们先走，我跟她说两句话。」她转头对身边的人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都有些不贊同, 但在林幽篁的坚持下, 还是抬起了脚步, 只有江独照皱眉很贊在林幽篁面前, 挡住了对方看过来的视线。 「没事的。」林幽篁从背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江独照回头看了她一眼，不情不愿地拖着脚步往前走，在两米之外停下来, 回头往这边看。 更远处, 其他人也停住了脚步。 林幽篁也没有再驱赶, 抬头看着黄棉服, 「有什么事吗？」 「孙昊转学了，你知道吗？」女孩抬着下巴说。 林幽篁点头, 「听说了。」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黄棉服的声音尖锐起来，「煽动舆论把一个学生从学校里赶走，你难道就没有半点愧疚和反省吗？」 林幽篁一脸迷惑, 「你认为我做的不对？」 她能靠声音判断出孙昊的身份，自然也能靠声音认出，眼前这个黄棉服，就是那天晚上在小礼堂后面跟孙昊幽会的女生。 在孙昊事件之中, 加上徐莹莹，被牵扯进来的女孩一共有四个，却并不包括眼前这个。在那件事里, 她几乎是完全隐身的。林幽篁完全可以理解她的选择, 被孙昊欺骗的女孩肯定不止这些, 她不会要求每一个都主动站出来。 也正是因此，林幽篁才让其他人走远一些，以免听到什么。 但现在，听她话里的意思，居然是在为孙昊打抱不平。 听到林幽篁的问题，她更是一脸愤怒地道，「你觉得自己很正义吗？别人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谁要你多管闲事！要不是你，现在一切都还好好的！」 林幽篁隐约有点抓到了她的逻辑，但她宁愿自己听不懂。黄棉服好像是在怪林幽篁把事情揭破，曝光了孙昊的真面目，逼走了孙昊，同时也让毁掉了她的「爱情」。 她脸色一冷，「我不知道孙昊跟你说了什么，你心甘情愿被骗是你的事，别人不是。」 第78页 顿了顿，她又说，「我从来没有煽动舆论要把谁赶走。做错了事，本来就应该接受惩罚，转学只不过是在逃避承担犯错的后果，是他自己的选择，怪不到我头上。」 「你！」黄棉服气得说不出话。 林幽篁迈步离开，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留下一句，「如果谈恋爱让你连最基本的是非对错都分不清楚，那我很遗憾。」 都说爱情令人盲目，还真有几分道理。林幽篁并不觉得自己几句话就能让对方清醒过来，但该说的还是要说。 她走到前面，其他人立刻簇拥上来。梁大双问，「她找你做什么？」 「不知道。」林幽篁说。 也许是想通过指责，让她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从而产生对孙昊愧疚？ 但即使如此，林幽篁也不明白这有什么意义。转学已成定局，如果她放不下孙昊，大可以再去找他，指责林幽篁有什么用？ 又或者……她是在以当事人的身份，在对林幽篁执行「审判」：我不需要你的帮助，你是在多管闲事。 但林幽篁身边就站着另一个当事人，这样无关痛痒的几句话，动摇不了她。 …… 这个小插曲没怎么影响林幽篁的心情，而黄棉服不知道是本来就没有更多的行动安排，还是听进去了林幽篁说的话，总之，之后林幽篁没有再遇到过她，很快就将这件事望诸脑后。 第二天正式开始上课，大概是因为假期刚刚结束，大部分学生都心思浮动，讲课的效果也不好，因此所有老师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讲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卷。 早自习时，所有卷子就都发了下来，又让众人重温了一番考试成绩和排名。 老姚站在讲台上，心情十分不错，「这次期末考试，大家都发挥得很好，我们班级的平均分依旧遥遥领先。不过大家应该都清楚，这主要是因为林幽篁在我们班，所以你们更不能懈怠！要是表现太差，连林幽篁都救不了平均分，那就太丢人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不得不说，自从林幽篁来了之后，整个高二（16）班的学习氛围就一天比一天更浓厚了。 学霸都那么努力，普通学生哪敢懈怠？ 当然，也有一小部分学生已经放弃治疗，彻底躺平，任由老师怎么鼓舞都没有用。 想到这里，老姚脸上的笑意更深。 原本他们班也有这么一个不知道该怎么对付的钉子户，自从林幽篁转学过来，她的成绩不升反降，已经成了所有老师最头痛的对象。 但是！这一次期末考试，她终于没有再往下掉了，反而排名往前爬了一些。虽然还没有回到原本的位置，但是有努力奋起的迹象，就足够让老姚欣慰了。 想到这里，老姚不由笑着开口，「这次期末考试，咱们班有一位同学，值得表扬。」 他视线往下一扫，掠过许多正襟危坐、面露紧张之色的学生，落在第二组最后排的位置，喊出了那个名字，「江独照。」 江独照吓了一跳，她不是脸皮薄的人，但是当同学们因为老姚的发言而转头朝自己看过来时，她脸上还是无法自控地升起了热度。 就是说，她的期末考试成绩好像也没有提升太多，老姚是不是有点太夸张了？ 「江独照同学，这次考试各科都有所提升，已经回到了年级前五十名。」老姚说，「语文成绩尤其亮眼，特别是作文，发挥非常出色，希望能够继续保持。」 他说着，鼓励地看向江独照，「现在是早读时间，你愿意跟同学们分享一下你的作文吗？」 要是别人，同学们可能还会矜持一下，但既然是江独照，老姚这么一说，众人顿时鼓譟起来，都让她赶紧分享，还有坐在附近的人想借卷子去看。 这在林幽篁是很常见的事，对江独照来说，可是开天闢地头一回。 不过她这个人，从来都很习惯这种热闹的场面，害羞得实在有限。既然大家那么捧场，她更不会露怯。于是在一片鼓譟声中，江独照站起来说，「姚老师，要不我来读一下？」 身为语文老师，老姚经常在班级里分享优秀作文，基本都是他这个老师来读，但作者本人想读，他当然不会反对，还往旁边让了让，「你来。」 江独照也没有走上讲台去，就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念起了那篇作文。 《我最敬佩的人》。 林幽篁原本还在欣慰于江独照的成绩提升，总算不用担心自己这只蝴蝶的翅膀一扇，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向下滑落。她虽然没有跟着众人起闹，但也在用一种鼓励的目光看向江独照。 只是听到她念出第一句，整个人顿时不好了。 因为江独照在作文里写，「我最敬佩的人，是我的同学林幽篁。」 这一下，所有聚集在江独照身上的视线，都转到了林幽篁身上，还有人发出了一阵善意的笑声。 一个大部分老师和同学都心知肚明的事实是：绝大多数学生写的作文，尤其是记叙文，里面的故事基本都是编的。毕竟你不能要求同学们一天十几个小时在学校学习的同时，又要求他们拥有足够丰富多彩的人生经歷，能随时添加到作文之中。 反正这个《我最敬佩的人》，同学们要么就选择写知名的公众人物，要是写身边的人物，内容就基本靠编，脱不出「爸爸赚钱养家很辛苦」和「妈妈严格要求是为我好」。 第79页 编到同学头上的，毕竟还是少数，叫人如何不好奇？ 但江独照并没有在编。 当她坐在考场上，看到这个作文题目时，脑海里第一个浮现的人，居然不是从小到大的偶像父亲江金贵，而是最近印象深刻的林幽篁，她就毫不犹豫地决定要写林幽篁了。 江独照的语文成绩比其他科目好一些，但作文其实也算是苦手，常年在及格线徘徊。 然而写这篇作文的时候，她却只觉得文思泉涌，甚至试卷上预留出来的格子都不够用，还有几段写到了外面的空白处。 写的时候她没有想那么多，完全是由心而发，情理动人。现在作文得了高分，甚至被老姚点名夸奖，江独照也丝毫不觉得意外。 林幽篁本来就这么好！ 在夸林幽篁这件事上，江独照绝对是天赋异禀、技能点满。随着她的朗读，原本有些嘻嘻哈哈的同学们，慢慢都沉默下来，似乎也随着她的笔墨，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位转学生。 所有人都在刷新认知，只有林幽篁一个人在尴尬。 必须要说，江独照这篇文章确实挑不出错来，叙事、用典，乃至最后的升华主题，完完全全就是一篇标准的范文，也不怪能拿高分。 唯独写得不像林幽篁本人。 在江独照的笔下，林幽篁如她的名字一般，是一丛青翠挺拔的竹，虚心而有节，简直堪称君子表率。 林幽篁感觉很奇妙。 她觉得自己对江独照其实不算好，还一度故意疏远和冷淡对方，但江独照似乎从不记得那些坏的，只看到她的好，并且将之夸张了至少有一百倍。 原来在江独照眼中，她是这样的。老实说，这确实是林幽篁没想到的。 …… 下了课，老师一走，众人就开始用这篇作文打趣江独照和林幽篁。 江独照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闯祸了。她自己是不怕任何打趣的，但林幽篁一看就脸皮薄，哪里受得了这些？ 好在一天的课有那么多，等老师讲到别的地方，这事也就渐渐没人提了。 直到中午放学，大家坐在一起吃饭时，徐莹莹发表锐评，「其实我觉得江独照的作文很写实，我认识的林幽篁，确实是这样的。」 「行了行了。」林幽篁举手投降，「快别提这个了。」 「本来就是事实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你以为谁都像你，厚脸皮。」 「好了好了，不提了。林同学的好我们自己知道就行，没必要到处宣扬。」最后，是叶晓娟站出来打圆场。 众人听到最后一句，都若有所思。 的确，所有人都知道，珍宝只有深深藏起来，才不会被人觊觎，太过高调，总容易惹人注目。 江独照在一旁听着众人议论，时不时偷看林幽篁一眼。虽然她并不后悔把人写进作文里，但听到这里，还是很郑重地向林幽篁道了歉。 林幽篁表情复杂地看着她。 不知为何，江独照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 她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虽然近来，林幽篁经常会用这种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但是这一次，跟过去的每一次都不一样。 到底哪里不一样，江独照暂时还想不到，毕竟她此刻被林幽篁看得耳根发烫，温度急速上升，脑浆估计都快被烤熟，再不能发挥思考的作用了。 「算了。」最后林幽篁说，「这么中二的事，也只有你做得出来，其实不算意外。」 「中二？什么意思？」江独照追问。 「中学二年级。」林幽篁说，「夸你年轻的意思。」 江独照将信将疑。 虽然她们确实是高中二年级，但她总觉得这句话好像是在骂人——又好像不是很坏的骂，大概有点类似被骂「笨蛋」、「傻瓜」的感觉。 所以她挠了挠头，虽然并不很懂，但还是笑了，「就当你真的是在夸我，小竹子。」 上次听到林幽篁的表哥黄宙这么叫，她就想试试了，现在终于找到机会！ 「小竹子。」徐莹莹也跟着叫了一声，又说，「这么一叫，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确实，感觉气质变了。」梁小双摸着下巴说，「林幽篁，一听就很有气势，好像是一片望不到头的森森竹海。小竹子，一下子就既亲民又有野趣了。」 「但是我喜欢小竹子。」王萍小声道。 这句话众人不能更贊同，于是一致举手表决，以后这就是林幽篁的暱称，并且仗着人多，不接受她的反驳。 这么长时间，林幽篁也已经将这些人当成朋友，自然不介意她们这样称唿。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习惯了就好。 就是……她总觉得，江独照叫这个称唿的时候，似乎意有所指。 这一点从她脸上微妙的笑容上就能看出来了，真的是一点都不知道掩饰啊！ 林幽篁也不揭穿她，直到下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其他人都走了别的路，只剩下她们两个，江独照又一次拖长了调子叫她「小竹子」，她才转过头，看着江独照问，「你在偷偷想什么？」 「没有。」江独照毫不犹豫地反驳，但她弯起来的眉眼显然不是这么说的。 林幽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朝她走了两步，两人的距离突然拉近，几乎脸贴着脸，江独照唿吸一滞，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林幽篁再度上前，很快就把人堵在了墙边，「老实交代。」 第80页 江独照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敢看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林幽篁说着，又走了一步，几乎贴到了江独照身上。 江独照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下意识地做了个举手投降的姿势，红着脸道，「我说，我说！」 林幽篁后退一步，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咳……」江独照抬眼望天，这一晚有月亮，所以天上没什么星星，天幕黑得非常纯粹，夜色安宁而美好。 但之后就不一定了。 「你知道扬州有个园林叫『个园』吗？」江独照慢吞吞地问。 林幽篁立刻就听懂了。 个园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园中遍植竹林，而「竹」字可以拆分成两个「个」字。 所以，在江独照叫她「小竹子」的时候，心里想的还能是什么？ 何况她确实比林幽篁高七公分，身高在这个边陲小城的女同学之中，算得上挺拔出众。 林幽篁的表情十分平静，视线落在江独照脸上，「你再叫一遍？」 江独照自动为这句话扩写为「有种你再在心里叫一遍小个子」。她没有真的把这个玩笑开出来，只是在心里想一想，就是觉得林幽篁会生气，这会儿自然更不敢跟她对着干。 于是恭恭敬敬，老老实实地叫了一声，「林老师。」 「我一直都在心里这么叫你。」她满口胡言乱语，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除此之外，别的称唿都不能表达我对你的万分之一的尊敬和爱戴！」 林幽篁手握成拳，抵在鼻尖下，掩饰地笑了一下，又放下来，正色肃容道，「很好，请务必继续保持你的尊敬和爱戴。」 …… 江独照躺在床上。 她的新房间还在收拾，所以现在仍旧跟江潮共用一间。灯已经关了，旁边的妹妹已经睡熟，按照江独照自己估算，现在大概已经过了十二点，早就超过她平常入睡的时间，但她怎么都睡不着。 只要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不由自主地开始回放回来路上的那一幕。 林幽篁一步一步地向她靠近，而她像是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不知道是不是被子太厚了，这个天气，江独照竟然出了一身的汗。 怕吵醒旁边的人，她只能慢吞吞地在被子里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 手指习惯性地往枕头下摸，很快触到了一点凉意。她将那枚硬币握在手心，冰凉的温度似乎带走了一点燥热，江独照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了大年初一那天。 林幽篁为了不踩到地上的积雪，拒绝过来给她开门。 那时她不能理解这种心情，但这一刻，在安静的深夜，江独照好像忽然有一点懂了。 她依旧无法用语言来描述它，但是，大概就像自己此刻闭上眼睛无法睡去一样，那时的林幽篁，抬起脚也不捨得踩下去吧？ 但是后来，江独照用铲下来的那些雪捏了一个小雪人，让它站在楼梯旁边，林幽篁明明也是很喜欢的，还兴致勃勃地跟雪人打招唿、说话。 江独照闭上眼睛，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她做了个梦。 梦里她变成了那个小雪人，站在小院最上面那级楼梯上。林幽篁站在下面，仰着头跟她说话。 她说，「你好，我是林幽篁。」 小雪人伸出手，「你好，我是江独照。」 然后她们握了握手，又手牵着手走进屋子里去了。 屋子里生了火，被暖意一扑，小雪人立刻就开始融化。林幽篁吓了一跳，连忙把她送到外面，又用那些她原本捨不得破坏的积雪来帮助小雪人稳固身体。 她在小雪人身上加了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雪，于是小雪人变成了大雪人，比林幽篁要大很多很多很多，光是站着就比小院的围墙还要高，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雪。 最后，大雪人将林幽篁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的肩头，她们一起趴在围墙上，往外面看。 她们突然变得好高好高，能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然后太阳出来了，大雪人又开始融化。这次林幽篁也没有更多的雪来帮忙，因为地上的雪也都在融化。 等大雪人融化成小雪人时，江独照醒了。 她有些紧张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手脚和身体都还在，并没有真的融化，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独照回味了一下刚才那个奇特的梦，顺便平復了一下剧烈的心跳，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那枚硬币还被自己抓在手里，连忙放回枕头下藏好。 她下了床，到外面倒了一杯水喝完，一看时间，发现才四点多。 明明没睡多久，却精神得不得了，回去躺着也睡不着，江独照索性打开客厅的灯，翻出英语书背单词。 不得不说，因为成绩进步被老师点名表扬的感觉，还是不错的。 她由衷地希望，自己真的有变成大大大雪人，让林幽篁坐在自己的肩上，跟她一起看到更远的地方的那一天。 从现在开始努力，应该还不晚。 第35章 哪里好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到了。 叶晓娟和王萍收拾好大包小包, 准备出门去摆摊。 要做服装生意，叶晓娟也不是心血来潮、说做就做的，而是事先就有了想法和打算。 小城虽然不大, 但是加上下面的乡镇和村寨, 人口也为数不少。这些乡镇和村寨距离县城远近不同, 为了方便群众购买和销售各种生活物资, 政府在各处设置了大集。 第81页 整个小城, 包括县城在内，一共七个大集，正好一周七天, 每天都有一处集市, 以便商贩们可以随之轮转。 正好县城的集市日是周六, 附近的乡民们都会聚集过来, 客流量非常大。叶晓娟觉得，这样卖一天, 比平时每天摆摊的赚头更大，如果这门生意真的能做起来，以后她们可以每周六出货, 每周日再去省城进货，做生意和上课两不误。 反正她们目前也没有太大的野心，赚到的钱能供给两人日常开销就行了。 林幽篁对此仍然有些担心，虽说不耽误上课, 但是势必会分散一些精力，说不定会影响两人的成绩，那就成了本末倒置。 「这个我也想过。」叶晓娟很认真, 「有得必有失, 这世上没有那么多两全的好事, 只能看自己取捨了。」 她看了王萍一眼，又看林幽篁，「我的想法是，这个学期辛苦一些，攒够了钱，高三就不做了，专心学习。我打听过学校的教学进度，高二把所有的新课都上完，高三就是三轮复习，到时候再努力提高成绩应该也来得及。」 高三的学习强度比高一高二大很多，本来就很难分心，与其到时候还要为钱操心，还不如现在先赚钱，到时候再学习。 这就是叶晓娟的取捨。 林幽篁被她说服了。要说高三才开始发力学习，后来居上的，现成的例子就在这里——上辈子江独照就是这么干的。既然叶晓娟想得这么明白，她也没什么不放心。 相比起来，王萍想得没有叶晓娟那么多，但她胜在老实听话，更适合跟着别人的步调走，有叶晓娟带着，想来也不会错。 确定她们心里有数，林幽篁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把人送走，就开始忙自己的事。 林幽篁过年的时候在几个翻译相关的论坛上註册了帐号，这段时间一直在水经验，也算混了个脸熟。 开学后，她终于接到了第一份翻译工作。给的价格不高，但林幽篁还是决定全力以赴，毕竟她以后能不能顺利打进圈子，接到更多工作，都要看这一次的表现。 到底是学了很多年的专业，比起复习高中内容，重新架构知识体系，这样的工作，林幽篁做起来反而更顺手。 偶尔也会遇到一些困难，比如现在的网络搜索远没有后来那么好用，很多资料都比较难找。而她上辈子辛辛苦苦积攒的工具书和专业书籍，现在手边都没有，总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但林幽篁胸有成竹，丝毫不被这些小小的难题所困扰。 全神贯注地工作了两个小时，看看进度，已经完成了今天的计划，林幽篁松了一口气，站起身去倒水。 这一转身，才发现江独照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了，正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 林幽篁走过去看了一眼，心下不由纳罕，江独照居然在看课本！看她时不时闭眼默念的样子，应该是在背书。 她知道江独照后来会奋起直追，把分数拉到一本线，当然也就知道，江独照确实是学习不用心，如果肯用心，还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间。现在看到江独照周末都在学习，自然难免诧异。 不过没等她多想，江独照已经抬起头来，朝她展颜笑道，「你忙完了？」 「你什么时候来的？」林幽篁回过神来，继续走去倒水，口中问道。 「大概八点到的。」江独照说，「我看门没锁，就直接进来了。见你在忙，就没打扰。」说完又举起手中的书示意了一下，「对了，借用了你的课本。」 「你看吧。」林幽篁不甚在意地道。 她倒完了水，也没有回到书桌前，而是捧着杯子走到了门口，一边活动身体，一边抬眼远眺。 江独照便也放下书，去倒了一杯水。不过她没去门口，而是走到书桌旁，不无好奇地问，「你一大早起来，就在忙什么？」说着，见林幽篁没有阻止的意思，就探头看了一眼电脑屏幕。 江独照：「……」 完全没看懂！ 唯一能确定的是，屏幕上的内容是英文，就扫过去的那一眼，江独照也认出了寥寥几个日常单词，但内容究竟讲了什么，就是一片茫然了。 江独照知道自己的英语成绩不怎么样，也林幽篁英语好，但她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居然有那么大吗？ 她又想起第一次月考成绩出来那天，徐莹莹对林幽篁的评价：学霸到这种程度，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好像比我想像的更夸张啊……江独照捂着胸口想。 但江独照不是简丹。 身为第二名的简丹，虽然理论上是整个小城一中距离林幽篁最近的人，但也因此，她才最清楚两人之间的差距，那是绝对不可能只靠努力就能追上的、学霸与普通人之间的距离。 而江独照，作为一度成为班级倒数第一的存在，跟林幽篁这个年级第一原本就有着巨大的差距，现在无非是发现这差距似乎又更大了一点，但反正都很大，感觉反而没有那么明显了。 让她惴惴不安的问题只有一个，「高考……会这么难吗？」 林幽篁听笑了，「应该不会。」 江独照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林幽篁本来还想解释一下，但还没开口，敲门声又响了起来，是徐莹莹等人到了。 直到大家在书桌前团团围坐下来，各自打开练习册准备刷题，江独照才意识到一个问题，「叶晓娟和王萍怎么还没来？」 第82页 「来过了。」林幽篁说，「她们今天要上街去摆摊。」 宿舍空间小，她们的货物都是放在林幽篁这边的。六点钟宿舍楼一开门，就过来了。 「对哦！」江独照这才想起来这件事，一下子坐不住了，有些期待地问道，「我们不用去帮忙吗？」 林幽篁好笑道，「总共才进了四五十件衣服，摊子也摆不了多大，我们这么多人过去估计都站不下。再说，这点小事，她们自己就能做好，用不着我们。」 江独照闻言，不免有些讶异。 林幽篁是那种，外表看起来冷淡，可一旦被她当成自己人，就会事无巨细周全体贴的个性。叶晓娟和王萍做生意这件事，她明明也很在意的，江独照还以为，她会更操心呢。 至少这第一天摆摊，应该去现场看看生意如何吧？ 江独照是个没有心事的人，心里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林幽篁尤其会读她的表情，自然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微微垂眸，一时有些出神。 林幽篁在这方面的经验不多，大都还是来自江独照的失败经验，不过她想，交朋友大概也跟谈恋爱一样，若是约束太多，难免会觉得不自由。叶晓娟和王萍都已经成年了，有自己的想法，管得太多反而不美。 她在学着放手。 不过中午的时候，一行人还是上了街。主要是其他人都有些好奇做生意是什么样的，想去看看，而且也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想着那两个人可能忙得分不开身，徐莹莹就建议去给她们送饭。 费了一点功夫，她们才找到了两人摆摊的地方。 然后发现，是她们想多了。 幻想中忙到腾不出手来吃饭的情形显然是不存在的，实际上，一上午下来，总共也就开了三单。虽然不至于门可罗雀，但生意确实可以称得上一句冷清。 不过叶晓娟和王萍确实还没有吃饭，主要是忧心生意，没什么吃饭的心思。 事先做了那么多计划，要是这生意做不成，那一切就都要被推翻了。 众人不免观察了一下摊子，想提一点意见，却发现叶晓娟安排得已经非常周到。 怕客人不好挑选，她在两棵行道树中间栓了一条绳子，买了一把衣架，把大部分的衣服都挂了出来。定价方面，因为大部分衣服的进价都不一样，所以她的标价也不一样，但摊子摆出来没多久，叶晓娟就发现这样很不方便，立刻改成了统一的定价，分成19块和29块两个档次。 基本上，定价只比她的进价高了一两块钱，也就是她们这一趟本就是顺路，不然光是路费都很难赚回来。 应该说，叶晓娟的考虑已经非常周详，毕竟会在街边摊买衣服的，图的就是个物美价廉，太贵就卖不出去了。这个定价利润虽然很薄，但却一目了然，既能吸引顾客，又省了讨价还价的功夫。 然而百密一疏，她终究还是有没想到的地方。 当初进货的时候，她们从自身出发，觉得那家店的货版型、配色都不错，很符合年轻人的审美。但摊子摆出来才发现，会来逛街，在街边摊买衣服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大妈，或者勤俭持家的主妇，时尚靓丽反而不是她们优先考虑的。 她们这些衣服，拿到大学或者夜市上去估计会更好卖一些，因为年轻人多。 在这大集之中，就表现平平了。 然而小城没有大学，最高的三所学校就是一中、职中和师专。三所学校的学生，消费水平估计都差不多，平时手里拿的是零花钱，要添置衣服，多半会由家长带着去店里挑。 她们从来没见过有人在一中门口卖衣服，想必不会是没人看到这个商机，而是这生意不好做。 「是我考虑不周。」叶晓娟吐出一口气，「幸好拿的货不多，慢慢卖吧。」 林幽篁从江独照手里接过饭盒，递给她们，「不管怎么样，饭还是要吃的。先吃饭吧，看看下午会不会好一些——大周末的，年轻人估计不会早起来赶集。」 两人接了饭盒，到后面去吃，剩下的人就暂时帮忙看着摊子。 说来好笑，叶晓娟和王萍在这里守了一上午，路过的人不少，但停下来看的却很少，即使两人热情叫卖也没用。但现在，六七个青春靓丽的年轻人站在这摊子前面，几乎将地方站满了，却反而吸引来了更多的顾客。 虽然大部分停下来看看就走了，但也有一两个流露出了要买的意愿。 江独照小团体的成员们，都是爱热闹的，见到这样的情形，也丝毫不怯场，反而热情地上前介绍推销。叶晓娟她们吃个饭的功夫，居然又开了两单。 「我还以为人太多，别人就不爱过来了，没想到反而更能吸引客人。」徐莹莹拿着收到的钱，若有所思。 这一点，林幽篁也没想到。 「估计是觉得那么多人看，东西错不了吧。」梁小双笑个不停，忍不住展望未来，「咱们在这站一下午，能不能全都卖光？」 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叶晓娟开不起工资，她们在一个地方也待不住——看摊子太无聊了！ 不过大家轮流出去逛逛，留一两个人在这里帮忙，却是没问题的。 而且跟林幽篁说的一样，下午上街的年轻人数量增加了一些，摊子的生意也肉眼可见地好了不少，卖掉了十来件。 「行吧，二十块，算起来也是把一个人的工钱赚出来了。」叶晓娟苦中作乐地说。 第83页 她们去洗盘子，一天的工资也差不多是二十块。 这种大集散得很早，三点多，就有人开始收摊了。她们又等了一会儿，捱到四点，还是没有客人，便也开始动手收东西。 因为衣服都被挂出来了，收的时候要一件一件叠起来装回袋子里，费的功夫就多一些。 正忙碌着，忽然听到一道惊喜的声音，「林幽篁？」 江独照反应比林幽篁更快，抬头看去，果然就见秦露浓正站在摊子前，脸上的表情也有些意外，「好巧，你们是在这里摆摊吗？」 「是啊。」江独照主动招唿，「要买衣服吗？我们的衣服质量和款式都很好的，物美价廉。」 她本意是摆出公事公办的态度，秦露浓如果不买东西，肯定不好意思在这里碍事。没想到对方听到她的话，转头一扫，视线就落在了挂着的唯一一件大衣上。 这件衣服，跟林幽篁送给江独照的那件是同款。 叶晓娟只拿了一件，与其说是商品，不如说是她自己想买的。 她也不是为自己买，而是打算带回家给妈妈穿。不过之前没有特意拿到一边，今天也就一起带来了。下午大家帮忙的时候，顺手挂了出来，叶晓娟也没拦着，反正这件定价更高，多半卖不出去，回头再收就是。 没想到秦露浓竟然会看上。 这件衣服根本没有标价，江独照想也不想，狮子大开口，「99块，不二价。」 她想着，这总该可以劝退了吧？ 谁知秦露浓又问，「可以试试吗？」 「可以的。」叶晓娟连忙站起来说。不管能不能卖出去，既然有人问价，那她当然不会拒绝。反正她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家，衣服放着也是放着，要是卖出去了，下次就再重新给老妈买一件。 大衣试起来比其他的方便，秦露浓脱掉外套，穿上之后才发现没有镜子，索性去不远处的店里借镜子照了照，回来就笑着道，「给我包起来吧。」 这一下把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 就算有预期想要卖衣服的叶晓娟，也以为她怎么都会还个价。 这件衣服在店里的标价是88，她们砍到了50。江独照上来就翻了个倍，叶晓娟虽然觉得夸张，但她肯定不会自己降价，只能等秦露浓还价。 谁知道这位好像是个冤大头？ 叶晓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林幽篁一眼。她当然看得出来，秦露浓沖的到底是谁。秦露浓要只是在19，29里买了一件，她肯定不会客气，现在这样就有点麻烦了。 林幽篁嘆了一口气，起身走了过来，「秦同学，借一步说话？」 秦露浓含笑点头，手插在大衣兜里，跟在林幽篁身后往旁边的小巷子里走。 「你是真的想买那件衣服，还是只是看我的面子？」林幽篁走了几步，确定距离足够远，便转过身来问道。 「我以为这很明显。」秦露浓笑着说。 林幽篁微微皱眉，「没这个必要。这个摊子不是我的，盈亏也跟我没关系，你没必要做这个人情，我也不会接受。」 秦露浓挑眉一笑，「我不信。」 林幽篁神色冷了一些。她不太讨厌秦露浓，因为这个人的热情虽然来得莫名其妙，但还算有分寸，并没有真的打扰过她。但这一刻，林幽篁确实有些不高兴了。 「其实我至今也不知道，你接近我，到底是为什么。」她看着秦露浓说。 秦露浓也看着她，「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两人对视片刻，林幽篁垂下眼睛，「我猜想你或许对我有一些好感，但我不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唉……」秦露浓嘆了一口气，有些不甘心地问她，「你是只对我这么狠心，还是对所有人都这样？」 暧昧这种东西，就是不能说破的。说破了，就再也没有任何美感了。林幽篁打破砂锅问到底，她今天不论会是否回答、如何回答，两人之间都不会再有那种氛围。 林幽篁神色淡淡，「谈不上吧？我们这才第三次见面，每次也就说上两句话，彼此完全不了解，能有多深厚的感情？」 秦露浓听懂了她的意思，没有深入了解过，好感就只源于一些肤浅的理由。与其等接触得多了，有了感情再拒绝，不如现在就说清楚。 道理是这样，但她还是忍不住问，「我到底哪里不好？」 「我又有哪里好？」林幽篁反问。 话说到这个份上，秦露浓觉得自己应该是一点机会都没有了，便也不藏着掖着，爽快地开口，「你知道我当初看上孙昊什么吗？」 「什么？」 「他是理科重点班的尖子生，年级前二十。」秦露浓抬手捋了一下鬓髮，笑道，「我这个人，从小成绩就不好，连高中都没考上，只能混个职高，所以我就特别崇拜学习成绩好的。」 她初中的时候就谈了一个男朋友，是那个初中的年级第一。但是上了高中之后，对方立刻泯然众人，秦露浓很快就跟他分手。 她的下一个目标，本来是高一时的年级第一越文杉。但是越文杉跟云婧，秦露浓直觉那两个人有点事，便没有死缠烂打。正好孙昊主动追求她，她就接触了一下，「没想到啊……」 「没想到他是你的退而求其次，你也只是她鱼塘里的一条鱼？」 秦露浓被这个比喻逗笑了，「还真是这么回事，所以事情曝光之后，我对他也说不上多么恼恨。再说，也是因为他，我才发现，小城一中竟然还有你这么一个人存在。」 第84页 文科班受到的重视通常都不如理科班，但林幽篁显然是例外。她自从转学过来，成绩就一骑绝尘，是断层一般的存在，即使是理科班，也不得不被她的光芒所笼罩。 秦露浓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学霸，在她的成绩面前，似乎就连性别也不那么重要了。 林幽篁：「……」 听到这里，她实在是绷不住了。 她自认为，跟小城这些同龄人相比，自己也算是见多识广，没想到也有被噎得不知道该说什么的一天。 是，她知道这世上有很多与主流不同的小众取向，什么纸性恋颜性恋智性恋，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癖好，但这些对她而言，只是二次元的存在。不料今天次元壁忽然被打破，在现实里看到了一个，自己还是当事人之一。 虽然她本人的确取向为女，但一时还是无法理解秦露浓的「妥协「。 就感觉……非常微妙。 第36章 有的 林幽篁一时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短暂的沉默之后, 秦露浓问，「你会觉得我这样……很奇怪吗？」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林幽篁说，「只要不妨碍别人, 不违背道德和法律, 这就是你的自由。」 「啧, 这还不忘点我一下啊。」秦露浓无奈一笑。 她站正了, 看着几步之外的林幽篁, 脸上的神色比之前认真许多，「所以，连普通朋友都不能做吗？」 「没必要吧。」林幽篁语气还是淡淡的。 「好吧。」秦露浓嘆了一口气, 「唉, 其实我早就想到结果会是这样。你、你们这样的人, 离我本来就很远, 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啊……但不试一下，总觉得很不甘心。」 她说着, 手在兜里掏了一下，想摸烟。 摸了个空，才意识到这不是自己的外套, 而且当着林幽篁的面抽菸似乎也不太合适，于是又把手放了回去。 「行吧。」最后，她洒脱一笑，耸了耸肩, 说，「现在可以死心了。」 说着转身要走，想了想, 又回头问林幽篁, 「这件衣服卖给我吗？就当是让我沾沾学霸的灵气。既然是你的同学, 成绩应该也很好吧？」 「那你要问摊主。」林幽篁说。 秦露浓点了点头，大步走出巷子。林幽篁注视着她的背影，反而感觉有些迷茫。 如果喜欢一个人，有可能那么轻松地放下吗？可若说不喜欢，林幽篁又觉得自己能够感受到秦露浓的真心实意，她很认真。 爱情的形状千奇百怪，每个人心里的想法都不一样，秦露浓的这种唯成绩观，又是否也能算得上是爱情的一种呢？ 人心，真是捉摸不透啊…… 林幽篁没能想太久，因为秦露浓已经爽快地付了钱，拿走了衣服，众人的注意力自然就落到了她身上。 她从巷子里走出来，立刻就被围住了，众人好奇地问，「你们都说了什么？」 林幽篁想了想，说，「我问她为什么要买这件衣服。她说，自己学习成绩不好，所以平生最喜欢成绩好的人，我和我的同学成绩应该都很好，买了这件衣服可以沾沾灵气。」 她说完了，自己在心里点一点头。 除了中间省略若干感情纠葛之外，全部都是实话，有理有据，逻辑严密。 所以其他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觉得这个说法过得去，便也不再深究。 江独照大概是唯一一个没有信她胡说八道的人。她对秦露浓总是抱有一种强烈的警惕和戒备，因此直觉地认为，林幽篁跟她在巷子里待了那么久，不可能只说了这些。 但是林幽篁不说，江独照也不问，只是自己在心里琢磨。 不管怎么说，这件大衣卖出去，今天的收入立刻就从二十块变成了七十块。虽然剩下的衣服还有不少，但叶晓娟总算没有那么焦虑了。 接下来的一周，她没带王萍，每天自己轮流去职中和师专门口摆摊，总算艰难地出掉了手里剩下的货。 成本收回来，还有小赚，这一番折腾也不算白费。至少下次，她可以准备得更周全。 服装生意，叶晓娟不打算做了。 这门生意赚头是有的，但要兼职在集市上摆摊，就必须针对集市的客户群体更换货物种类。她只知道年轻人喜欢什么，对那些人会逛大集的人却不算了解，光是做调研和小规模尝试，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得不偿失。 暂时没想到做什么，叶晓娟便索性继续推销她的油辣椒。 跟预想的差不多，大部分店铺都是自己做，不会愿意多花这份钱。不过，就在叶晓娟灰心之时，倒是有了另外一个意料之外的进展。 …… 「买配方？」小伙伴们再次聚集在林幽篁的小院里，听到叶晓娟说出的消息，都有些惊讶。 原来有个老闆尝过油辣椒，没订货，却看上了她的配方。 那边话说得也直接，她这样推广油辣椒，几乎不会有人买的，因为她是私人，产量不高，供货不稳定，还没有各种证件，花钱买了她的东西还要承担风险，不值当。本来就是小本生意，还不如继续用自己做的，一点口味上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卖配方，是一个比较好的选择。她可以拿到一笔钱，老闆也可以继续自己制作油辣椒。 「他开了多少价？」梁小双好奇地问。 叶晓娟比了个手势，「两千。」 第85页 这笔钱，对中学生来说当然不算少，但对于一份配方来说算是便宜还是贵，她们就没法判断了。 但有了这笔钱，叶晓娟就再也不用为学费生活费操心，可以安下心来学习，这一点是可以确定的。她原本所求的就是这个，所以这笔生意倒也不是不能做。 「有别的要求吗？」林幽篁问。 叶晓娟说，「说是要签合同，只能卖给他一家，以后我自己也不能用了。」 「自己也不能用太过分了吧！」油辣椒忠实拥趸徐莹莹第一个跳起来反对，叶晓娟试做的时候给大家都送过，广受好评，「那我们以后岂不是都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油辣子了？」 其他人也是群情激愤，都觉得这个要求很不合理，是霸王条款。 林幽篁见叶晓娟沉默着，就问，「你自己呢，是怎么想的？」 叶晓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我是想卖的，但是，」她用力咬了咬唇，「这也不是我的配方，感觉……」 虽说偷师偷到了就是自己的，但毕竟没过了明路，自己用就算了，拿出去卖，还是有点……叶晓娟说不出来，就是觉得不太合适。 「那就算了。」林幽篁低头想了想，说，「他愿意出两千，就说明这个配方的价值远不止两千。与其卖配方，不如自己留着自己用，卖点小吃什么的。你原本也有这样的想法吧？」 如果叶晓娟处在困顿之中，无法可想，只能卖配方，那也就罢了。现在还没到那个地步，既然心有疑虑，那就暂时不卖。至少林幽篁认为，她的底线不只值这两千块。 她拿定了主意，叶晓娟也就松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答应，「好。」 「但是卖点什么呢？」王萍问。 「让我想想。」 林幽篁之前没有直接插手这件事，是觉得她们有自己的想法，没必要管太多。现在情况变成这样，她不打算再袖手旁观，很快就给出了一个可靠的建议，「既然你有油辣椒的配方，不如去卖炸淀粉肠。」 在林幽篁的印象中，油炸淀粉肠在中小学生里是很有市场的。直接吃会被嫌弃口感不好的淀粉肠，炸干炸脆之后刷上辣酱，简直就像是变成了另外一种食物。 肉肠反而没有那个味道。 但是小城这边似乎还没有见过卖的，就连校门口卖炸物的，用的也是甜肠、肉肠和台式烤肠。 这个生意简单好上手，成本也低，加上叶晓娟有油辣椒的配方，基本上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就算之后会有人跟风，她们反正只卖这一个学期，在市场饱和之前，早就抽身而退了。 当天晚上，小伙伴们就吃上了新鲜出炉的油炸淀粉肠，并且对这门生意给予了极大的期许。 真正决定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才会发现，虽然她们这个小团体，总共也就几个人，却是各方面的人脉都有，卖炉子的、卖油的、焊小推车的、批发竹籤、塑胶袋和淀粉肠的……短短两天时间，就把一切都制备齐全了。 叶晓娟再做上两罐酱料，开学后的第二个周末，售卖油炸淀粉肠的小摊就在集市上新鲜出炉。 受到上次卖衣服的启发，这回叶晓娟主动请同学们吃炸肠，很快就打开销路，吸引来了真正的食客。油炸食品本来就很香，路过的人闻着味儿，看见有不少人在买，也不介意花一块钱尝一尝。 因为只卖一样东西，流程便也简化了许多，叶晓娟和王萍虽是头一回做这门生意，但也井井有条，就算客人最多的时候，也没有因忙生乱。 小吃生意果然好做，这一天结束，两人清点收入，营业额竟然超过了五百块！ 「我以前听人家说，不知道哪里有一个烧烤摊，一年只开一个夏天，挣的钱就够一整年花销。」王萍捏着钱，口中喃喃道，「当时我还不相信，现在看来，竟然是真的。」 她们一个小摊子，一根炸肠一块钱，就有这样的收入，何况是品类丰富，利润更高的烧烤摊？ 叶晓娟记完了帐，就拉着王萍开小会。 经过今天，她脑海里的想法更加清晰了，所以这会儿，她给了王萍两个选择：要么跟她一起摆摊，因为油辣椒的配方是叶晓娟的，所以收益两人四六开；要么王萍自己单独开一个摊子，自负盈亏。 「选第一种没什么可说的。要是选第二种，今天的收入我就不分给你了，算是学费。以后你要用辣酱，花钱从我这里买也可以，我教给你，你自己做也可以。」 叶晓娟这样公事公办的态度，王萍有些无措，转头去看林幽篁。 其他人都已经回了，现在只有林幽篁和江独照在。江独照毫不犹豫地道，「那当然是自己开个摊子。现在只有你们一家卖的，生意那么好，早晚会被别人学去，不如自己先开第二家。」 而且自己管自己的摊子，就避免了帐务上面的纠葛。 林幽篁没有立刻表态，沉吟了片刻才说，「如果你只是想赚点钱，安稳地过完高中，不想操心更多的事，选第一种就够了。但是如果你问我的意见，我也贊成选第二个。」 「两个摊子的收入肯定比一个高，这不用说。而且你这个摊子开起来，虽然投入不少，但是将来你不做了，完全可以把摊子转出去，把成本收回来。」 王萍用力地绞着手指，听到这里，终是鼓起勇气说，「那我就选第二种。」 第86页 她明白林幽篁的意思，第一种什么都不用操心，轻轻松松的赚钱，说起来其实是在占叶晓娟的便宜。但她总要自己学着独立，哪怕心里有再多的畏惧和担忧，以她的条件，也没有资格退缩。 王萍的摊子还没置办好，第二天，叶晓娟就将自己的摊子借给她，让她上街去摆摊。 今天不是集日，客流量比昨天少了很多，即使如此，扣除成本，也赚了几十块。 王萍握着这几十块钱，激动得脸颊通红。这不是她第一次赚到钱，但打工和自己做生意是不一样的。哪怕她这份生意是在许多人的帮助下做起来的，对王萍而言也意义非凡。 她或许还能完全不明白这件事对于自己的意义，但心底的兴奋与满足，却丝毫不打折扣。 「我做到了。」她看着林幽篁说，「谢谢你，谢谢你们。」 「是你自己就很厉害。」林幽篁说，「以后会更好的。」 王萍用力点头。 她把这笔钱给叶晓娟，叶晓娟不要，想给林幽篁，林幽篁也不要，思来想去，索性去菜市场买了一大堆的菜，请所有人吃一顿。 吃饭当然也是在林幽篁的小院。 天气已经暖和起来了，大家便将餐桌搬到院子里，在天光之下享用了这顿丰富的晚餐。 林幽篁饭量小，最先吃完。她坐在躺椅里看天，没一会儿身边又多了个人，是江独照搬着小凳子坐了过来。林幽篁本来不想理她，但江独照把两条胳膊撑在膝上，双手托腮，一直盯着她看。 那视线毫不掩饰、如有实质，她只好转头问道，「看我做什么？」 「我就是在想，你怎么这么厉害啊？」江独照用一种全新的视线打量着她，脸上全是感嘆，「学习好就算了，连做生意的事也能说得头头是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你吗？」 林幽篁闻言，转回头，盯着高高的天穹看了许久，才轻声道，「当然有的。」 江独照竟觉得，这一刻的林幽篁，有些难过。 …… 叶晓娟和王萍的炸肠生意刚刚走上正轨，高二下学期的第一次月考便如期而至。 共同经歷了许多事之后，她们这支小团体里的人，也都成长了很多。 王萍和叶晓娟自不必说，开始赚钱之后，神气都跟之前不一样了。就是江独照的朋友们，亲眼见识到了这两人赚钱的辛苦，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无忧无虑，每天无所事事，出没于网吧、游戏厅、撞球室之类的娱乐场所，而是将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学习上。 再加上林幽篁的学习小组一直没停过，大家聚在一起，不仅注意力更集中，不懂的题目也有人能帮忙讲解。 所以这一次的月考，每个人都或多或少有了一些进步。 就连王、叶两人也是如此。 一群人凑在一起合计了一番，都觉得有这样的进步，全都归功于林幽篁。 她就像是一个榜样、一个标杆，光是立在那里，就能吸引所有人不断向她靠近，哪怕最后走不到她的位置，在这个过程中，她们也获得了很多，成为了更好的自己。 何况林幽篁从不吝于对有需要的人伸出援手。 「我妈知道这事，还叫我们请林幽篁回家吃饭呢。」梁大双说，「我看她不太喜欢这种，就拒绝了。但饭可以不吃，谢还是要谢的。你们说，我们要怎么谢谢林幽篁呢？」 「饭其实也可以吃。」徐莹莹说。 虽然一庆祝就吃饭，已经成为了她们的一个常例，但正因此，这顿饭才有必要。 「那是出去吃，还是像以前一样，买菜去小院那边自己做？」姚宇明问。 「出去吃吧。」江独照想了想，说，「步行街那边好像新开了一家烤鱼店，听说味道很不错，咱们还没去吃过呢。」 徐莹莹连忙举手，「旁边就是ktv，吃过饭可以顺便去唱歌！」 「可以可以。」 「饭可以吃，但还是得送一份礼物吧？」梁大双竭力将话题拉回来。 「但是送什么？」 众人一下子就不说话了。林幽篁缺什么？似乎完全看不出来。她什么都会，什么都能，以至于大家完全想不出来，什么样的礼物，才能真正让她惊喜。 江独照默默举手，「我有一个想法。」 梁大双一抬手，「准奏。」 「林幽篁好像经常用电脑看一些复杂的英文资料，我觉得可以送一本词典之类的。」江独照说，「但普通的英汉词典她已经有了，更专业一些的词典是什么样子，我也不知道。」 「我可以找人问问。」唐文华推了推眼镜，说，「我有个表姐，在省大上学，她的同学有外语系的，可以请她帮忙问问有什么能用得上的专业书。」 「那就这么办！」梁大双一拍手，定下了此事。 因为要买礼物，吃饭和唱歌自然也只能暂时推迟。她们没弄出太大的动静，瞒得也很好，林幽篁完全没有察觉到。 进入四月，老姚在班级里宣布了一个好消息：再过一个月就是五四青年节，学校会举办一场文艺汇演，要求每个班都出一个节目，让同学们讨论一下，报上去。 高二（16）班没有那种才艺特别出众的学生，像是之前元旦晚会那种自娱自乐的情况倒还好说，大家都不怕上台丢脸。但是这种每个班报一个节目，在全校面前表演的事，就不能光靠厚脸皮了。 第87页 商量来商量去，最后还是决定演舞台剧。 跟歌舞之类的比起来，舞台剧专业性没那么强，只要故事选得好，即使表演有瑕疵，也没那么明显。再加上有舞台布置和服装造型做补充，也可以极大地掩盖演技的不足，能背下台词就行。 而跟小品相声之类的节目相比，舞台剧参演的人数众多，观众的视线没那么集中，就算出了错也好补救。 「还有一点。」林幽篁开口，「如果大家不嫌麻烦的话，我们可以选择演国外现有的舞台剧，台词用英文。这样也算是向老师和同学们展现我们的学习风貌了。」 「那台词会很难吧？」立刻就有同学打起了退堂鼓。 简丹笑道，「台词多，也只是主要角色。一个舞台剧有那么多角色，甚至一些树啊花啊之类的背景也可以算是角色，你怕什么？」 这么一说，众人立刻就心动了，老姚更是举双手贊成。 接下来就是选哪个故事了。 最终《灰姑娘》以高票当选，理由是里面有一幕王宫舞会，需要很多龙套，甚至可以全班一起上。 「那接下来就是分配角色。」班长秦怀玉站在讲台上，「有主动报名的吗？」 「我推荐林幽篁演女主角，没人反对吧？」简丹立刻举手，替别人报了名。 有人笑着起闹，「那你演什么？」 简丹做羞涩捂脸状，「哎哟，人家当然是演王子啦！」 林幽篁：「……我推荐简丹演灰姑娘。」 「那你演王子？」简丹问。 林幽篁想着，是自己提议的英文剧本，作为全班英语成绩最好的那个，势必要担任一个主要角色，便道，「我演后妈。」 教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闹笑。 「我不同意！」简丹说，「这么搞，后妈比灰姑娘漂亮多了，那王子还能看上我吗？」 这话实在挑不出毛病，所以最终，林幽篁还是领到了灰姑娘的角色卡。倒是简丹受她的启发，在被拒绝出演王子之后，立刻主动报名演后妈——虽然还是被拒绝了，理由是她太矮，没有恶毒后妈的气场。 顺便说一句，她出演王子失败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 秦怀玉镇压了简丹，转头看向台下，「谁想演王子？」 下面齐刷刷地举起一片手臂。 秦怀玉无语凝噎，「男生就算了，女生凑什么热闹？」 「也没说不许反串吧！」江独照在最后一排大声逼逼，「有些男生还没我高呢！」 一句话戳到了许多男同学的痛处，顿时被众人怒目而视，她却巍然不动，高高举起手臂。 开玩笑，林幽篁演灰姑娘哎！那她当然要演王子了，要不然让班里这些歪瓜裂枣的男生去跟林幽篁演一对吗？ 有她冲锋陷阵，其他女生也当仁不让，坚决参与竞选。如梁大双者，甚至还发表了言论，「你们男生要是不服气，也可以凭着身高竞选恶毒后妈嘛！」 秦怀玉头痛地看着这一片乱象，想了想，说，「那还是按照成绩来。」 「按成绩来不应该是我吗！」简丹立刻撕心裂肺地喊。 秦班长满脸冷酷，「你太矮了。王子总不能还没有灰姑娘高吧？」 简丹作失意体前屈状趴在桌上，不说话了。 王皓得意洋洋地站起身，「那就是我没错了吧？」 「唉——」一大片嘆气声响起。 江独照盯着王皓的后脑勺，已经在考虑以什么样的姿势套麻袋了。 王皓还在发奖获得角色的感言，「还是古人说得好，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学习成绩好，关键时刻还是有用的嘛！」 虽然嘴脸十分可恶，但众人也不得不承认，这话是有几分道理的。 江独照默默掏出了英文课本。她最近老是早起背单词，英语成绩其实已经有了长足的进步，但是跟年级前三显然还有不小的差距。这让江独照再次真切而深刻地意识到，自己跟林幽篁之间的距离。 她又想起林幽篁电脑上那些看都看不懂的资料，在心里发了狠，一定要学好英语。 下定决心之后，她还私底下找了唐文华，让他找人帮忙弄给林幽篁的礼物时，顺便给自己也带一份。 虽然那些书，她现在多半用不上，但总有一天…… 江独照最后还是拿到了一个角色。 恶毒后妈。 没错，这个反面角色，因为没几个人愿意报名的缘故，最后居然落到了一直坚持不懈举手的江独照头上。 有一瞬间，江独照其实是想拒绝的。但是她转念又想到，已经不能演王子了，至少要跟林幽篁同台吧？再说了，后妈恶毒归恶毒，跟灰姑娘的对手戏确实不少。 她一边想，一边羡慕地看向简丹的方向。 这个人，靠着年级第二的成绩，不仅牢牢占据了林幽篁前排的位置，还在这一次的竞争之中拿到了仙女教母的角色。 都是当妈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妈，想什么呢？」肩膀上忽然搭了一只手，有人在背后问道。 江独照翻了个白眼，将梁小双的手丢开。没错，在角色竞选之中，梁大双和梁小双凭藉着双胞胎的优势，成功拿下了两个姐姐的角色。毕竟到时候上了台，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姐姐，还是很有看点的。 然后这两个人就开始管江独照叫妈了，丝毫不介意自己突然就降了辈分这件事。 第88页 所有角色全部敲定之后，每天放学之后，同学们就都投入到了如火如荼的背台词大业之中。要等台词都背得差不多了，才会开始排练。一时间，那些没有台词的龙套角色顿时成了所有人羡慕的对象。 英语老师赵佳文听说他们要演英语的舞台剧，便主动请缨要来做这个临时剧组的顾问，不仅为他们的剧本和排练操心，还主动答应帮忙去借服装，给焦头烂额的秦班长省了好多事。 在众人为节目的事忙碌时，一个真正当妈的人，也来到了小城。 …… 决定把爸妈接到城里来这件事，叶晓娟想了很久，又跟林幽篁商量过好几次，才最终下定了决心。 叶家住在村子里，有不少土地，正常耕种的话，维持一家人的开销是没有问题的。然而叶晓娟的父亲一条腿是瘸的，做不了重活，母亲身体也不大好，家里的地全靠亲戚和乡邻们帮衬才能种出来，又有一大笔要花在药费上，境况自然一直都不好，甚至供不起叶晓娟的学费。 以前叶晓娟只是打算，等自己出息了，有钱了，就把父母接出来享福。 但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做到，她也不知道。 后来自己开始做生意了，她就忍不住在心里琢磨，她现在这个摊子，也就是周六周日出去摆一下，平时都空着，实在太可惜了，倒不如把父母接过来，将摊子交给他们去做。 摆摊虽然也很辛苦，但跟种地比起来就好太多了，也没有什么重活儿，她的父母完全可以承担得了这种强度的工作。 而且摆小摊虽然看着不太体面，但每天入帐的都是现钱，要不了多久就能把日子过起来了。 比起在村里苦熬，这似乎是一个现成的机会。 原本叶晓娟还没有下定决心，直到这个月，陆续有人来打探她的摊子。有问生意如何的，也有问酱料怎么做的，叶晓娟看着，怎么都不像是普通客人。回家跟林幽篁一说，她也说应该是有人看上这门生意了。 再拖下去，等别的人也出来摆摊，就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叶晓娟一咬牙，就给家里打了电话。 女儿初中毕业后就去打工，上高中的花销全是自己挣的，甚至时不时还能补贴一下家里，在叶家父母的眼里，这就已经是能当家做主的大人了。所以叶晓娟说自己摆了个小摊，生意不错，但要上课不方便，让他们过来接手，夫妻俩商量了一下，就把家里收拾了一下，赶在周五过来了。 周末他们会跟叶晓娟一起出摊，看看情况，能做就留下来，不能做就回家去，什么都不耽误。 因为这个，叶晓娟虽然已经开始看房子了，但暂时还没租，所以只能先把父母安置到林幽篁这里住两晚。 两人出门之前都收拾了一番，穿上了最体面的衣裳，但被叶晓娟领到小院时，还是有些局促不安。 明明是长辈，但对林幽篁客气得不得了，再三感谢她对叶晓娟的照顾。 「您太客气了，我们是同学，互相帮助。」林幽篁把人让进来坐下，给他们倒了水，「再说我也没帮上什么忙，都是叶晓娟自己在忙，她很厉害。」 听到她夸奖叶晓娟，两位家长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唉，是我们拖累了她。」 「爸，别说这样的话，以后就好了。」叶晓娟推了他一下。 「对，以后就好了。」叶爸爸连忙点头。 又寒暄了几句，出去买菜的王萍和江独照就回来了。 吃过饭，见两位老人家始终有些放不开，林幽篁给叶晓娟使了个眼色，就起身离开。 小院这边只有一个卧室，虽然沙发也可以住人，但她留在这里，他们肯定不自在。所以提前说好了，林幽篁去江独照家借宿两天，把小院让出来，叶晓娟陪父母住在这里。 江独照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就像是天上突然掉下来一块馅饼，还正正好砸在了她的头上，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 此刻走在林幽篁身边，她的脚步都是活泼雀跃的，仿佛随时能蹦起来，蹦到天上去。 口中更是念念有词，一刻都停不下来。 林幽篁本来还在想叶父叶母的事，看她这样，不由好笑。别人高兴的时候都是唱歌，她倒好，念起了那些属于后妈的台词，估计是这段时间背得太多，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 让她快乐，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太阳快下山了，夕阳的光暖融融的，从她们身后照过来，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其中一部分摺叠着映在墙上，便紧紧挨在了一起。 林幽篁往旁边跨了一步，拉开距离。 于是紧挨着的影子也分开了。 这样就好。 第37章 林老师 江独照的新房间已经装修好了, 墙壁雪白，窗户大开，整个屋子一片亮堂。 林幽篁站在门口往里看, 房间不大, 放一张床和一个小衣柜, 就塞得满满当当。不过一切都是全新的, 江独照又提前收拾过, 显得非常干净齐整，便也不觉逼仄。 「房间有点小。」江独照在林幽篁身后挠头，有些侷促地说, 「不过东西都是刚换的。」 「麻烦你了。」林幽篁说着, 迈步进入房间, 将自己带来的包放在床头。 床上挂了蚊帐, 转过头时，林幽篁看到帐顶缀着一个白色的装饰物。应该是用白色的毛线编织的, 中间是花瓣一样的络子，鼓鼓囊囊，不知装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下面垂着流苏。虽然一看就是自己编的，但做得还挺精巧。 第89页 林幽篁下意识地伸手去碰了一下，但指尖才刚刚触及，江独照就几步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把将络子抄在手里。 做完了，她或许也意识到自己反应太大，连忙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将手背在身后, 「咳……这里太挤了, 我们出去吧。」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也没有深究，转身出了房间。 江独照落在后面，眼疾手快地打开柜门，将络子塞进了衣柜深处，再用许多衣物盖在上面遮掩，心下才稍稍安定。 这络子是她最近才学着编的，也是因此，江独照才发现，原来自家老妈廖小凤，竟然也是个心灵手巧的女人，会很多花样。 据廖小凤自己回忆，她在家做姑娘的时候，做衣服、编头花、打络子、纳鞋底、织毛衣手套，钩毛线鞋……什么都学过，是十里八村有名的灵巧。后来结了婚，丈夫要做生意，她跟着忙活，这些就都慢慢放下了。到现在，想要什么都能在外面买到，就更不会自己做。 不怪老妈总看不上家里的三个孩子，觉得他们笨手笨脚，什么都不会，离了她可能会饿死。 至于这络子里装着的，自然是那枚从林幽篁那里得到，江独照十分宝贝的硬币。 她觉得这是一枚幸运硬币，自从林幽篁租了她家的小院，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两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 因为藏东西耽搁了一会儿，江独照走到客厅时，林幽篁已经在教江潮做作业。 今年十二岁的江潮，正在上小学六年级。近几年教改，小学也增加了英语课，江潮不算特别聪明的学生，语文数学还算跟得上，这门外语就学得非常吃力了。 林幽篁的水平，教她自然是绰绰有余了。江独照听她一遍遍地重复那些最基础的内容，不由十分佩服。 不过话又说回来，林幽篁平时给她们讲题的时候，多半也差不多吧？顶多是题目略难一些，但对林幽篁而言都很简单，或许没有太大的区别？ 江独照在旁边坐下，一边听讲，一边观察林幽篁。 平时问林幽篁题目的时候，她是不敢多看的。 虽然自己在林幽篁眼里，该丢的脸都已经丢过了，估计已经没有什么形象可言，但江独照多少还是有点包袱的，生怕林幽篁嫌自己笨，问题的时候总是高度集中精神，视线都落在纸面上。 即使如此，还有可能一个闪神就跟不上，哪敢分心？ 现在就不一样了，林幽篁讲题的对象不是自己，讲的内容又足够简单，江独照就能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她身上。 此刻，林幽篁放慢了语气，轻声细语的样子，完全褪去了平日的冷淡疏离，只剩下一片隐而不显的温柔。 江独照曾不止一次地感觉到，林幽篁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心里生出窥见真实的窃喜，但又有一种隐秘的宝物即将被别人发现的不安。她知道，哪怕是林幽篁如同宝物自晦一般，有意掩去了自己身上的光芒，但只要靠近她，就会意识到她的珍贵。 而江独照，就像一个贪婪的寻宝者，明明第一个发现了宝藏，却无法将之据为己有，只能徒劳地守在一旁，看着越来越多的人被吸引而至。 直到林幽篁讲完了题目，抬起头来，两人的视线相对，江独照才骤然从那种突如其来的状态之中抽离。 「怎么了？」她的反应有点大，林幽篁不由奇怪地问。 江独照掩饰地笑了笑，「没事，我只是突然发现，你好像真的很适合当老师，我就没有你这种耐烦心。」 虽然她很乐于助人，但若是要让江独照去给人讲题，估计她会变成一个暴躁的火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了。 林幽篁笑了一下，「你不是也叫我林老师吗？」 「我……那只是因为你生日刚好是教师节。」江独照弱弱解释。 林幽篁说，「那就是我生来註定要当个老师吧。」 上辈子，她确实从事过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教学工作来着。 江独照由衷地说，「你要是当老师，一定是学生最喜欢的老师了。」至少如果她是林幽篁的学生，就一定会最喜欢她。 …… 晚上还有自习，看看时间差不多，两人就回了学校。 走到三省廊，正好看到王萍坐在廊下，正在看着外面的花木发呆。林幽篁脚步一顿，转头对江独照说，「我去跟王萍说几句话。」 「我也去。」江独照也看到了人，立刻说。 林幽篁想了想，觉得王萍的情况，江独照也基本都了解，没有迴避的必要，便没有反对。 两人走到王萍面前，她都没有发现，还是江独照开口叫人，她才勐然惊醒，有些慌乱地转过头来，看到她们两人，才轻轻送了一口气。 「在想什么？」江独照挨着王萍坐下，问道。 王萍看看她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叶晓娟不是把她爸妈叫来了吗？我在想，要不要也让我爸妈到城里来。」 「不合适！」江独照脱口而出。 见王萍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她想着都已经开口了，索性说得明白一些，就道，「叶晓娟是独生女，你不是。」 这话虽然不好听，但却是实情。叶家只有叶晓娟一个女儿，而且父母都肯听她的话，来了城里，就能帮衬她。而王家呢？不仅有三个孩子，父母还重男轻女。 叶家是情况特殊，供不起叶晓娟上学，王家却是家里不愿意供。 第90页 要是王萍的父母真的来了城里，知道她周末摆个小摊就能赚一两百块，那摊子还会是她的吗？赚到的钱，还有可能花到她身上吗？ 说不定看摆摊赚钱，会要求王萍辍学去摆摊，赚到的钱上交呢。 这种事，江独照也是听说过的。 她一番苦口婆心，王萍却始终低着头。 话都让江独照说完了，林幽篁就只好问，「这些你应该都想到了吧，所以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我是想，把这个摊子给他们，我就不欠他们什么了。」王萍小声说，「反正给谁都是给……他们有个摊子，以后日子好过一些，我和我姐也可以放心了。」 江独照微微皱眉，她觉得这样不太合适，但一时又说不出来。 这时，就听林幽篁道，「有点道理，但前提是他们愿意跟你讲道理。」 王萍抬起头看向她。 林幽篁说，「其实你姐姐已经离开了家，只要她不说，有没有赚到钱，攒了多少钱，根本没人知道，更不用往家里交钱。是为了让你继续上学，才答应给家里交一部分钱的，对吗？」 她点到即止，但王萍已经完全明白了，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去。 供孩子上学，本来是家长的责任，父母不仅将这份责任转嫁到了姐姐身上，甚至还以此要挟，让姐姐往家里拿钱。既然如此，他们会因为有了一个小摊就心满意足，不再要求其他吗？ 不会的，他们只会想，王萍还在上学就能弄到一个小摊，那以后当然也可以给他们更多。 「孝顺父母是好事。」林幽篁见她清醒了，就又说，「但你父母不是会委屈自己的人，你不如把所有东西都攥在手里，等他们提要求了再说，合理的要求就满足，不合理的就拒绝，这样主动权在你，才不会再像现在这样落入被动。」 上辈子，王萍并不是江独照小团体的成员，林幽篁也没见过她，不知道她的高中生涯是如何度过，是否考上了大学，最后又是什么样的结局。但是想来，有这样一个家庭，若不能尽早决断，最后只会沦为那些人吸血的对象。 现在她看见了，该劝的话就要劝。 但这种事，终究要王萍自己下定决心。 林幽篁看着王萍，她和江独照不一样，给每个人的机会都很有限，在她这里，从来没有救人救到底。 好在王萍在这件事上，其实一直都是清醒的，只是略微天真了一些，被林幽篁提醒，立刻意识到自己把一切想得太好了。 「我明白了。」她用力点头，「林幽篁同学，谢谢你。」 江独照听到这里，忍不住说，「其实你真想找人来干这个小摊，还不如叫你姐姐回来。不过摆摊毕竟不稳定，以后别人也开始卖，估计赚头也没那么大了，你姐姐要是工作稳定，也没必要回来。」 王萍本来没往这方面想，听到江独照的话，不由眼睛一亮。 她是知道的，姐姐在厂里拿的是计件工资，所以能赚多少钱，要看厂里有没有订单。没有订单的时候，几天不开工也是有的。有了订单，为了赶工，一天可能要工作14小时以上。 这种工作，也很难说稳定，可能做上几年就不做了。 比较起来，反而摆摊会好一些。 唯一值得忧虑的，是在县城摆摊，距离村里太近了，可能会被父母发现。 她将这顾虑一说，江独照道，「那就不在县城卖呗，别的地方难道就不做生意了？」 「还是要看你姐姐厨艺怎么样，卖吃的，还是要味道好。」林幽篁说。即使是炸肠这么简单的生意，她们能吸引客户，也是因为油辣椒很香。但要正经摆摊，不可能一直只卖这个。 譬如叶晓娟那个摊子，在叶爸叶妈接手之后，就准备增加一些别的商品，炸土豆，炸蔬菜，炸豆腐，炸馒头……以及一些处理好的半成品肉类。叶晓娟也在研究市面上的烧烤辣椒面，准备改良新品，并不打算一直吃老本。 「也是。」王萍慢慢冷静下来，「我回头打个电话问问我姐，跟她商量一下。」 虽然事情还没有定下，但王萍有种柳暗花明，一切都在变得明朗的感觉，情绪自然也好了很多。 倒是林幽篁，看她彻底卸下心事的模样，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 人总是说别人容易，做自己难。她让王萍跟原生家庭划清界限，要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但其实，林幽篁自己也没有处理好家里的事。 上辈子，她在另一座城市上学、就业、成家，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回过那个家。但本质上，那不过是一种逃避。 她以为自己是看开了，但重生一遭，才终于明白，过去的阴影始终笼罩在自己身上。 或许，她也该做出改变了。 …… 小城一中虽然教学水平一般，但作为全县唯一一所高中，学生数量着实不少，三个年级加起来，一共有五十几个班，三千多人。 哪怕一个班只出一个节目，每个节目五分钟，整台演出也要持续四个多小时。 所以高二（16）班要演的虽然是舞台剧，但剧本也不得不一减再减，最后控制在了十分钟左右——考虑到很多班级是歌舞表演，大概也就三四分钟，会留下一些余裕，十分钟就是每个节目的最高时长。 十分钟能演的内容不多，再加上舞台布置也很麻烦，所以在最终的剧本只保留了三个场景。 第91页 第一个场景是灰姑娘在家中的事，第二个场景是王宫舞会，第三个场景就是王子用水晶鞋找到灰姑娘。 剧本短，台词相对也少了很多，要背下来并不难。 接下来就正式开始排练了。 到这时候，大伙儿才发现，人一多，整个舞台就会变得乱糟糟的，抓不到重点，而且还容易出现各种错误。光是龙套因为走位失误撞在一起，就发生了太多次，给大家贡献了不少笑料。 总导演秦班长不得不让龙套们站着不动，充当背景板，才终于顺利了一些。 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笑场。 都不是专业演员，很难沉浸入剧情之中，于是对视也笑，走位也笑，忘词也笑，要是出现失误，那就全场都在哄堂大笑了。 不得不说，林幽篁提议用英文台词，实在是太明智了。虽然忘词和错词很频繁，但毕竟不是母语，因为台词笑场的情况反而少了很多。 于是就更显得唯一一个每次都会因为台词笑场的江独照十分醒目了。 「我也不想笑的。」江独照无辜地举起手，「可是我一听到她们喊妈，我就真的忍不住。」 尤其是林幽篁喊她妈，真的完全绷不住好吗！ 那可是林幽篁啊…… 最后还是特别顾问赵老师出面，把mother改成dy，才算解决了这个问题。 总体来说，虽然中途发生了许多意外，但舞台剧还是在各种磕磕绊绊之中，逐渐成型。第一次完整地将整个节目排演完毕，所有人都忍不住鼓掌欢唿，完全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 赵老师适时站出来，宣布了一个好消息，「你们的服装也已经借到了，明天咱们就扮起来看一看，再根据实际情况调整。」 这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借来的服装，你不可能要求它完全合身，肯定有需要调整的地方。另外舞台置景也需要熟悉，估计又会开始新的一轮错误百出。 反正秦班长已经发下狠事，下次再有这种事，他绝对不当导演了，谁爱管谁管。 要是非让班长管，他就辞了这个班长。 居然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正当众人一边震惊，一边琢磨着该怎么安慰一下这位饱受折磨的导演时，徐莹莹举手了，「可是班长，过完这个学期，我们就上高三了。高三本来就不参加学校组织的任何活动呀！」 全场沉默。 过了一会儿，秦怀玉就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大步走到讲台上，高声宣布道，「今天先到这里，解散！」 众人不由发出了「噫——」的声音。 徐莹莹这句话本来是为了扎班长的心，但回过神来，大伙儿也不免心有戚戚。 进入高二下学期之后，他们便越来越能够感受到那种高考在靠近的紧迫感。想到接下来的一整年时间，大家都要跟娱乐活动绝缘，一切一高考为先，难免有点触动。 然后把劲儿都使在了舞台剧的排练上。 既然是最后一次参加校级娱乐活动，那当然不能留下任何遗憾！ …… 提前一个星期，老姚突然出现在某节自习课上，向同学们传达了最新的消息。 因为这一次的文艺汇演持续时间很长，预计五个小时左右，多半还会超出，这么一算，从下午两点半开始，要一直持续到七点多。虽然已经是五月了，但也不知道那天天气怎么样，入夜之后多半会降温，所以学校方面经过谨慎的考虑之后，决定增加一个篝火晚会的环节。 说是环节，其实也就是在天黑之后点起篝火，让观众取暖，不影响台上的表演。 反正操场宽阔，腾出一片空地来很容易。 那么问题来了，既然要点火，就需要燃料。虽说对学校来说，拨钱买一点煤或者炭也不是不行，但是校领导们认为，还是应该让学生有点参与感。 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不如让学生们自己去山上拾柴，到时候每个班交一捆柴火，五十多捆肯定够烧了。 「所以咱们班也要上交一捆柴火。」老姚站在讲台上，对众人宣布道，「正好有一节自习课，咱们就不要拖延了，尽快把这件事办完，怎么样？」 同学们已经听懂了老姚的暗示，一个个眼睛发亮，踊跃不已，「没——问——题——！」 还有人直接撸起了袖子，「不就是一捆柴吗，包在我们身上！」 「等一下，等一下！」见已经有人站起来，准备往教室外面走了，老姚连忙把人叫住，「我还有几个要求，听完再走。」 这个年纪的学生，虽然已经懂事了，但也更不好管了，带那么多人出去，老姚身上的压力也不小。一般的班主任，根本不会做这种事，但老姚觉得，既然学校提了要求，那就应该让每个同学都参与进来，而不是随便煳弄了事。 虽然他会辛苦一点，但谁让他是当老师的呢？ 好在他和这个班的同学们，也磨合得差不多了。老姚做了一番安全宣讲，确定他们都记住之后，又把人分了组，要求组长看好组员，才把人放出去。 从小城一中往北走，转过两条街，就到了城乡结合部，房屋、店铺逐渐变少，道路两侧开始出现田野风光。 也许是因为这是在上课时间，其他班级的同学还老老实实待在教室里，他们却出现在了这里，于是原本普通的风景，似乎也加上了滤镜，变得很顺眼了。 第92页 同学们说说笑笑，心情全都是轻松而愉快的。 「可惜了，通知得太突然，应该带上相机的。」江独照也比平时放松了很多，她倒退着走在江独照身边，一边享受阳光和微风，一边有些遗憾地说。 「你还真当成郊游了啊？」梁大双无语。 江独照理直气壮，「我们五十多个人，一人一根柴，也有一捆了。不是郊游是什么？」 周围听到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就是大家最喜欢老姚的地方了，他是真的会把学校的这种要求当一件事来办，而不是敷衍了事。 这种体验，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很新奇的。高中没有什么春游、秋游，毕竟学习时间就已经很紧张了，而且把学生带出去也比较难以管理。 当然，不上课的时间，他们也可以自己出来玩。但顶多是叫上三五好友，人没那么多，也没有那么热闹。 再说，这不是还有光明正大不上课的加成吗？ 光是想想就快乐。 就在这时，简丹偷偷摸摸地凑了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物，「嘿嘿，看看这是什么？」 众人定睛一看，居然是一只手机，看向简丹的视线顿时就不同了，「好傢伙，你居然带手机来学校！」 「小声点！」简丹连忙伸手按了她一把，但转脸又得意起来，「我要是不带手机，你们用什么拍照？」 第38章 入镜 老姚一晃神的功夫, 转回头就发现，学生们已经开始嘻嘻哈哈地找地方摆造型拍照了。 「干什么干什么！」他赶忙转回来，赶羊一样地驱赶自己的学生, 摆出一张冷脸, 「出发之前说的, 你们已经忘了是不是？」 可惜同学们都不怕他。不仅不怕, 还有人得寸进尺, 「老姚你来得正好，把你的手机借给我们拍几张。总共就三个手机，快拍不过来了。」 老姚大怒, 「是不是还要我给你们当摄影师, 让你们拍个尽兴啊？」 「那不能。」几个学生上前, 你推我攘, 把老姚推到了人群之中，「老师你当然是跟我们一起合影啊！」 老姚脸上的怒意顿时绷不住了。 他骂骂咧咧地掏出手机, 再三叮嘱大家不要跑远，不要破坏地里的作物，便随他们去了。 这一放松, 老姚顿时成了打卡处，人人都想凑过来拍上两张。直到几个手机的存储卡都被塞满了，时间也差不多，众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 想起正事来。 江独照全程随大流，也跟着拍了好些照片，心里却一直惦记着想跟林幽篁拍一张贺合照。 这种一起出游的机会不多, 名正言顺拍合照的机会更少, 她怎么都不捨得错过。奈何一个班五十来个学生, 人数实在太多，这个想法根本不可能实现。 有一回她都拉着林幽篁在一丛野蔷薇下站好了，结果还没开拍，七八个同学凑过来，双人照顿时变成大合照。 眼看拍摄结束，大家都已经在老姚的指点下进了山，去捡柴禾，江独照也只好收敛起了心底的那一点失落，打起精神去干活了。 不过她很快就又想到了一个更好的主意。 等到演出那天，她可以提前带上相机，拍摄林幽篁在舞台上的模样。 到时候可以尽兴地拍个够。 至于合照，就只能见机行事了。 他们就这样出来，什么工具都没带，自然不可能去砍树，也就是找找去年冬天枯死的灌木和树枝，掰下来凑一凑数这个样子。 难度不大，但即便如此，也还是出现了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情景。 譬如有一些同学，就专捡那种跟筷子差不多粗，也跟筷子差不多长的树枝，在手里攒了一把，他就算是一捆了——这么弄，就算五十几个人每人捡一捆，也经不住烧啊！ 还有一些同学更离谱，索性上手去折树上的还带着绿色叶片的树枝，还觉得折起来太费劲了呢。 好在靠谱的人也有不少，像是王萍和叶晓娟这样出身农村的同学，驾轻就熟，很快就带回来了一小捆柴，而且每一根都有拇指粗细，一人多高，轻松完成了大半任务。 江独照甚至弄回来了一根直径大概五六厘米粗的枯树，因为太长太沉，是拖过来的。 所以哪怕状况频出，最后这项任务还是非常完美地完成了。 众人带着战利品回到学校时，这边也刚好是放学时间，他们在全校学生羡慕嫉妒恨的眼神之中，如同凯旋勇士一般扛着柴禾回到教室，那得意劲，可别提了！ 不知是谁唱起了奇怪的歌，「我得意的笑~又得意的笑~」 因为歌词和旋律都太过魔性，所有人都在一瞬间被洗脑，甚至忍不住跟着哼了起来。 十六班全班去打柴的消息，迅速扩散到了整个年级，又很快扩散到了高一，一时间风头无俩，成为了全校关注的焦点。之后陆续又有几个班组织了类似的活动，但都比不上他们的声势。 大部分班级始终巍然不动，譬如「宿敌」高二（1）班，让十六班的同学们心里又爽了一把。 就在这时，老姚似是不经意间提起，一班的班主任来找他吵架，话里话外都是「这么纵容学生，学习成绩肯定会下降」，眼看月考在即，若是班级平均分真的下降，下次就不好再搞这种活动了。 同学们一听，这还了得？于是为了赌这一口气，于是个个埋头疯狂复习，誓要让一班知道他们的厉害。 第93页 林幽篁：「……」 这一番较量，老姚或成最大赢家。 …… 跟元旦晚会一样，为了不占用假期，虽然是五四青年节主题的文艺汇演，但实际举办的时间挪到了4月30日下午。 月考就被安排在前一天。 按照老姚的说法，这是学校对他们的体谅，试考完了，人就可以放松一些，而分数还没出来，又让大家不用有太大压力，不管是接下来的演出还是假期，都可以比较愉快地度过。 尽管同学们认为，就冲着老师们发下来的厚厚一大摞试卷，根本不可能有什么愉快可言。 要知道，这不是总共一摞，而是每科一摞！ 发试卷的老师还在台上信誓旦旦，「总共才五张，哪里多了？七天假期，甚至都没有要求你们一天做一张。」 问题是每一位科任老师都是这么说的。 然而抗议无效，老师们手中的卷子还是如雪片般散落到了同学们的课桌上，垒起厚厚一层，为大家的假期增添了一分沉甸甸的重量。 不过等早上的课结束，同学们将卷子一收，就又重新高兴了起来。试卷是留给假期的，至少今天，他们可以完全投入到即将到来的盛会之中，尽情欢乐。 江独照匆匆扒完一碗饭，拎着包就要往外跑，被廖小凤叫住，「你们下午不是有表演吗？等一会，咱们一起走。」 「你们也去？」江独照脚步顿住。 廖小凤说，「江浪和江潮跟我去，你爸不知道他的。」 江金贵咳嗽了一声，竭力用不在意的语气说，「难得你上台表演，爸爸再忙也得去看看，是不？」 如果是平时，江独照是非常欢迎家人到学校去参观的，尤其是自己也要登台，那就更需要有人欣赏了。但是今天她还有别的计划，要是带上家人，就会很麻烦了。 急中生智，江独照把包背好，说，「知道了。但现在过去连坐的地方也没有，等会儿快开始了我回来叫你们吧。」 「那你去干啥？」廖小凤见她又要走，扬声问。 江独照抬手挥了挥，「我去林幽篁那里！」 廖小凤就不问了。 江独照跟她的朋友们，在外面都玩什么，作为家长的江金贵和廖小凤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但是他们家的氛围就是这样，从来不狠管孩子，没有特别出格，就随她去。 但是眼看就要长成大姑娘了，江独照还是这么的没心没肺，要说当妈的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 自从交了林幽篁这个朋友，眼见得江独照安分稳重了很多，在学习上也肯用心，江金贵和廖小凤也再没什么可挑剔的了。听说她去找林幽篁，便放了一百二十个心。 江独照飞奔出门，快到小院时，就停了下来，从包里拿出相机。 为了今天，她不仅紧急培训了拍摄技巧，还准备了整整十卷胶捲，保证绝对能拍个过瘾。 「你还真带了相机啊？」林幽篁过来开门，看到她手里的机器，有些惊讶。 江独照一边回身关门一边说，「那当然，说到做到。」 上次用手机拍摄的那些照片，林幽篁事后拿了存储卡回来，将所有内容都导入了电脑里，大家都能随时过来看。但江独照没有自己的电脑，终究有些不方便，而且那些都是合照，完全没有满足她的期待。 难得今天有这样的机会，她当然不愿意错过。 江独照早就发现了，当只有她们两人的时候，林幽篁会表现得更「真」一些。倒不是说她在别人面前会表演或者作假，只是下意识地紧绷一些，没有那么放松。 对此江独照非常理解，谁还没有点形象包袱呢？更何况是林幽篁这种处处优秀，挑不出毛病的好学生。 但没有别人在时，林幽篁就不会那么「端着」，懒散而松弛，看起来自在很多。其实这种表现并不明显，但谁让江独照是拿着放大镜在看林幽篁呢？ 所以趁着其他人还没来，她走下楼梯，朝林幽篁举起相机，「我先给你拍几张？」 林幽篁无可无不可地道，「随你。」 江独照举起相机。进入夏季，院子里的葡萄藤彻底復甦，绿荫满架，自成一景。林幽篁就站在这片风景之中，转头朝她看了过来，根本无需摆什么动作和姿势，这一幕就是最动人的画卷，江独照按下快门，「咔嚓」一声，将这一刻定格。 林幽篁似乎被这声音惊动，后退了一步。 江独照还要派，她却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换衣服。」 于是转过身，匆匆进屋去了。 江独照也不失望，举着相机四处乱看。她发现，透过相机的取景框往外看，似乎能够窥见这个世界许多与平常不同的地方，很有意思。 虽然心里想着节约胶捲，江独照还是对着葡萄架拍了两张。 拍着拍着，取景框忽然被一抹绿意吸引。江独照凑近了一看，不由惊喜地叫道，「林幽篁，葡萄结果了！」 「早就结了。」林幽篁的声音透过窗户传来，半点都不吃惊的样子。 江独照不由大叫，「你怎么都没跟我们说？」 「只是结了葡萄，又不是成熟了。」林幽篁语气平静，「有什么好说的？」 但江独照还是很兴奋，兴致勃勃地寻找起其他的葡萄串。原本她还打算将它们的位置都记下来，但很快就发现，这根本不现实——结得太多了！ 第94页 「结了好多葡萄！」她趴在窗台上，沖已经换好了衣服的林幽篁说，「我记得只有小时候结过这么多，这些年都很少了。」 其实老妈廖小凤就是卖水果的，江独照根本也不缺这些水果吃，但看到葡萄在架子上长出来，感觉却是截然不同的。 林幽篁心下好笑。 大概在江独照眼里，葡萄种在这里，它就会自己长出来了，根本没有意识到它还需要疏枝，疏果，施肥，杀虫……她小时候，外婆还在，有人照料，葡萄自然结得多。这些年，江家连房子都不怎么管，更不用说这一架葡萄，果实自然越来越少。 不过，就让她保持着这一份惊喜吧，这大惊小怪的样子，还挺好玩的。 …… 江独照的相机毫无疑问地受到了所有人的欢迎。 因为小院地方实在不大，发挥不开，一行人索性提前去了一趟学校拍照。 夏天的校园实在太适合拍摄了，因为绿化做得好，花木品种极多，这又正是春末夏初，绝大多数花卉盛放的季节，放眼望去，几乎处处都是风景，处处都可入镜。 自动成为摄影师的江独照不由在心里暗暗庆幸，幸亏她准备的胶捲够多。 好消息是，这一次总共就十来个人，就不像上回那样杂乱了，江独照也总算是找到机会，跟林幽篁拍了几张合照，彻底了结了这个心愿。 眼看胶捲已经用掉了大半，时间也差不多了，江独照便结束了这次临时活动，回去把家人接了过来。 这时，操场上的主席台已经重新布置过了，很有舞台的样子。而各班老师也带着同学们将椅子从教室里搬出来，按照事先规划好的位置在操场上放好。 虽然等节目开始之后，观众估计是坐不住的，为了更好的视野，多半会挤到最前面去观看。不过演出持续时间太长，还是需要一些地方休息的。 下午两点半，开幕式准时开始。 当然，在表演节目之前，惯例要请各级领导致辞。光是这个环节，就用掉了大半个小时，直到下面的观众耐心都快耗尽，已经开始无聊得到处走动了，才终于进入正戏。 高二（16）班的表演时间比较靠后，江独照先给父母和弟弟妹妹拍了一些照片，又找角度拍了几张全景，才匆匆去换衣服候场。 「相机放在这里吧。」江金贵叫住她，「你难道要带着上台？」 江独照本来是想把相机带进去，趁自己没上台的时候近距离拍几张，但又怕腾不出空，毕竟后妈几乎每个场景都要出现，即使没有台词也是背景板。 想了想，终究还是将相机託付给了老爸，并且不厌其烦地叮嘱，「多拍一拍我同学啊，就是林幽篁，她是女主角，多拍几张！」 「知道了。」江金贵笑骂，「你老爸你还信不过吗？」 江独照这才很不放心地走了。 终于，到了十六班的节目登台的时刻。 同学们在后台互相加油打气，检查彼此的衣着和妆容、髮饰有没有问题，最后深唿吸缓解紧张，在主持人的介绍下上场，迅速布置出了第一个场景。 尽管已经排练了很久，也彩排过好几次，但真正到了舞台上，依旧感觉又忙又乱。江独照甚至不确定自己是否说错了台词，也不知道演出效果究竟怎么样，从头到尾都紧张极了，精神高度集中，根本无法分心去看别的，甚至没怎么留意林幽篁的表现。 直到台下响起掌声和欢唿声，她才意识到表演已经结束。 谢了幕，下台时，江独照不由有些后悔，早知道在台上是这样，她当初就不抢着出演了，还不如在下面当个观众，反而可以好好欣赏林幽篁的表演。 幸好没把相机带到后台来，也不知道老爸拍得怎么样。 说起来还是有点遗憾的，要是现在相机在手边，就可以拉着林幽篁再拍一张穿着演出服的合照了。 不知道赵老师从哪里借来的衣服，林幽篁王宫舞会那一场的礼服漂亮极了，第一次拿到手就引起了无数人的惊嘆。江独照虽然没敢细看，但方才在舞台上惊鸿一瞥，也知道一定是好看的。 谢幕的时候，甚至还有人跑上来给她献花！ 我怎么没想到——呃，想到了也没用，她在台上。 江独照在心里嘆息一声，转头向林幽篁看去，正准备好好欣赏一下，却发现林幽篁动作非常快，已经拆掉了头髮，正准备去换衣服。 江独照：「……」就不能让人多欣赏一会儿吗？ 显然这么想的人不少，林幽篁从换衣间出来时，后台一片遗憾的嘆气声。 江独照顿时不遗憾了，警惕地扫视了一圈，大步走到林幽篁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大部分视线。 「怎么了？」林幽篁疑惑地问。 她比江独照矮几公分，说话的时候微微抬头，带妆的面孔完全暴露在了灯光下。 林幽篁的长相本来精緻秀气，属于那种非常耐看，初看并不乍眼，却越看越好看的那一种但此刻她脸上化了浓妆，突出了眉眼和唇形，粉白与殷红对比分明，竟显出了几分艷色。 看起来有些陌生，却又另有一种江独照说不出来的感觉，让她心跳微微失速。 「啊……」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不知道表演得怎么样，我在台上好紧张，完全不敢分心。」 「应该还不错。」林幽篁微微一笑，「反正大部分人听不懂台词，只要我们自己不乱，演错了也不会有人知道。」 第95页 这话她平时也经常用来安慰人，但这一刻显得尤为有说服力。因为江独照在台上的时候，也基本没听懂同台的其他人在说什么，脑子转不过来。 又有人凑上前来说话，江独照渐渐从那种失神的状态里回过神来，忽然感觉到了一点微微的眩晕。 像是缺氧。 直到离开后台，被外面的冷风一吹，江独照的神思才重新变得清明了。 她重重吐出一口气，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舞台上的表演仍在继续，后台候场的人熙熙攘攘，方才那一瞬间的幽暗情绪，无人知晓，无人在意。 加上换衣服和候场的时间，她们一共在后台待了一个多小时，现在走出来才发现，外面已是薄暮时分。 校工已经点起了篝火。 篝火占据了很大一片空间，离得老远，就看到了沖天的火光，效果非常惊人。 人太多了，而且也早就不按一开始那样分区域活动，江独照转了好半天，才终于找到了正在篝火旁边跟人聊天的江金贵，拿回了相机。 结果一检查，发现江金贵连一卷胶捲都没拍完，江独照的心顿时一沉。这要是给她来拍，十分钟的舞台，估计能把剩下的胶捲全部用光，老爸也太不给力了。 希望有一两张能看的吧！ 她拿着相机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林幽篁已经洗完脸回来了。浓妆重新变成素颜，那种因陌生而带来的距离感也立刻消失，但江独照看着她，发现失速的心跳并没有恢復。 视线似乎有了自己的意志，明明是暮色之中，她却分明地看清了一切的细节。 林幽篁脸上没有擦干的水迹，唇上残留的唇膏的红，被水打湿了贴在脸颊上的鬓髮……所有的一切，在江独照的眼中忽然变得明晰而生动，让她无法移开视线。 在林幽篁察觉到她的注视，转头看过来时，江独照急忙举起相机，挡在了眼前。 「别拍。」林幽篁抬手挡了一下镜头，又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头髮。 镜头下，手一晃就收了回去，江独照视野之中只剩下林幽篁的脸。那些原本就被她注意到的细节，在镜头下被无限放大，更加清晰。篝火在不远处跳跃，火光映在林幽篁的面孔上、眼睛里，像是有火焰在她身上燃烧。 江独照只看了一眼，就心慌地移开了镜头。 她有些渴，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忽然记起自己还没有回答林幽篁的话，连忙说，「我不拍。」 嗓子也是干哑的。 林幽篁显然完全信任她，闻言就转过身，仰头看舞台上的表演。 江独照却悄悄地将镜头又转了回去。 她如自己承诺的那样，没有拍摄，只是用这种方式，长久地看着林幽篁。 林幽篁的侧脸定格在了镜头里，也定格在了她的眼底。 隐隐约约间，江独照意识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但她无法用语言来描述，甚至无法用自己的思绪去探明，那究竟是什么。 她只能这样被动地看着。 第39章 谜题 高二（16）班的表演岂止是还不错, 在之后的评选环节，甚至还拿到了一等奖。 在绝大多数人看来，能拿这个一等奖, 全英文台词才是主要原因, 一下子就让这个原本普通的舞台剧从众多节目之中脱颖而出。 尽管很多观众都表示没听懂, 但因为选题取巧, 《灰姑娘》的故事家喻户晓, 大家光是看画面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语言便不再是阻碍。最重要的是，打分的又不是普通观众, 而是教育局和学校的各级领导。 这一点, 十六班的同学们自己也承认。但无论是因为什么吧, 总之结果是拿了奖, 那就不耽误他们开心。 这可是几十个节目里选一个！ 你就说牛不牛逼就完了。 奖项宣布完毕之后，就是班级代表上台领奖了。 一般来说, 这样的荣誉都是班长上，而且有一说一，秦班长虽然没有在舞台剧里扮演任何角色, 但是为之付出的心血，反而是全班最多的，排练的时候经常把嗓子喊哑，情绪彻底崩溃, 让他去领奖，大家都没意见。 但秦怀玉却转头看向林幽篁，「还是你去吧。英文台词本来也是你提议的, 而且你是女主角, 刚才出场的时候就引起了不少轰动, 你上台效果更好。」 「不用了。」林幽篁摇头，「我已经卸妆了，也换了衣服，现在谁还认得出我是灰姑娘？」 众人打量她，也觉得她现在的样子跟舞台上完全不一样，观众们未必能认得出来。 但秦怀玉还是一味的谦让，又说去年运动会，就是他上台领的奖，这次也该轮到别人了。 眼看其他的获奖班级代表都已经登台了，老姚急得催了几句，林幽篁想了想，笑道，「那不如让姚老师代表我们班去领这个奖？」 老姚一愣。 而秦怀玉和其他同学则是茅塞顿开，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还可以这样解。 于是老姚就被推了上去。 虽然嘴里一直在说「不合适」「我跟一群学生站在一起真的不合适」，但看他站在台上，春风满面的样子，似乎也没什么不适应。 拿完奖，篝火也烧到了余烬。 这场盛会至此结束，人们在《难忘今宵》的旋律之中散去，借着一点余兴，高声点评着刚才的节目，踏着夜色回家。 十六班的同学们把椅子送回教室，一时还不捨得散。 第96页 在他们十多年的求学生涯之中，这样的热闹或许是最后一次了，接下来，一切就都要为高考让路。 人到底是从哪一天开始长大的？这个问题或许不会有标准答案，放在每个人身上，或许都是不一样的。但是这一刻，毫无疑问，十六班的同学们在这样一场热闹之后，都由眼前的聚散之中体会到了一点淡淡的惆怅。 老姚依旧操着心，挨个安排好学生们回家的事。 有家长过来的，不用说，让家长们自己领回去就好。没有的，就要按照住处分组结伴，或是步行，或是乘车。 江独照的小分队当然还是一起走。 安静地走了一段，徐莹莹很不习惯地说，「怎么都不说话？今天发生了那么多好事，不是正该高兴吗？」 一句话把所有人都说得笑了起来。 有人想得没那么明白，只是陷入突然的哀愁之中，被这话一引，便也抛在脑后了。有人却想得明白，既然聚散无常，那么聚的时候就更要开怀，散时才不至于遗憾。 「说什么？」有人问。 徐莹莹一拍巴掌，「咱们商量一下，假期去哪里玩？」 虽然上午才领到了几十张卷子，赶着做都未必做得完，但是这会儿她已经全忘了，只觉得接下来的七天都是无拘无束、自由美好的日子，自然要规划一番，尽兴畅玩。 其他人也差不多，这个年纪的孩子，爱玩是天性，估计要等到六号七号，快要开学了，才会突然记起来自己的作业还没做。 于是大家兴致勃勃地商量了起来。 七天时间，太久了，久到一切天马行空的畅想，似乎都能塞进去。 江独照走在林幽篁身边，问她，「你呢，想去哪里玩？」 「我要回家一趟。」林幽篁说。 江独照一惊，然后才想到，是啊，林幽篁是有家的。虽然她连过年都没回去，虽然据她的只言片语，在那个家里过得颇不愉快，但她毕竟是有家的，这么长的假期，要回家一趟，也实在应当。 只是原本高昂的情绪，突然就落了下去。 她所有关于假期的畅想里，当然都少不了林幽篁的身影。若是没有这个人一起，似乎无论再怎样刺激的提议，都少了几分吸引力。 江独照想了想，小心地问，「是出了什么事吗？」 「……也可以这么说。」林幽篁仰头望天，「不过，我本来就打算要回去一趟，正好放假有时间，也没必要继续拖下去。」 江独照似懂非懂地点头，心里其实还有点不放心。 有一瞬间，她甚至想，其实自己可以跟着林幽篁一起回去。理由也是现成的，就说是去旅游。到了那边人生地不熟，跟着林幽篁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 但思量许久，江独照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将这句话说出来。 以前的她是不会迟疑的，就像当初林幽篁去省城买电脑，她也毫不犹豫地跟去了。 但现在，好像有什么东西变了，于是她的脸皮也没有那么厚了，心里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的忧虑，于是迟疑不定、举步不前。 …… 一大早，江独照起床洗漱完毕，双脚就像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往外走。 等走到小院门口，看到铁将军把门，她才勐地回过神来，想起林幽篁昨晚说要回家的事。 只是，这走得也太快了，都没让她送一下。 江独照心底怅然若失。她其实很想爬到围墙上去看一看，林幽篁是不是真的已经走了，遗憾的是院墙早就加高了，根本不可能爬上去。 她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又转身往回走。 进门时正好跟刚刚起床的廖小凤走了个对面。 见她两手空空地回来，廖小凤不由说，「你去干什么了？怎么不顺路把早饭买回来，昨晚不是说想吃烧饼吗？」 江独照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计划是，先去看看林幽篁起床了没有，再去街上买烧饼回来当早餐。如果林幽篁起了，可以跟她一起去，如果没有，她就回来的时候再去敲门，给她也带一份早餐。 结果全忘了。 「我现在去买。」她挠了挠头，又转身往外走。 「多大年纪了，还这么丢三落四的。」廖小凤并不知道她的心路歷程，点评一句，走到水池边刷牙去了。 等江独照买完烧饼回来，家人都已经起了。廖小凤用电饭煲熬了粥，大家围坐在一起吃烧饼，和粥就小咸菜。 这家烧饼是整个县城都有名的，是做了许多年的老店，味道极好，基本上一炉烧饼刚开始烤就被人预定完了，只能等下一炉。因为费事，距离又远，江家很少吃这个当早餐。 这回也是江独照不嫌麻烦，才能吃上。 然而在其他人交口称赞时，当事人却觉得嘴里的烧饼似乎也没有平日吃的那样美味了。 心不在焉地吃完了一顿饭，她又回到卧室里，躺在床上发呆。 脑子里好像想了很多东西，又似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回过神来，就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许久。然而时间在这一刻，于她也是毫无意义的，因为没有什么想做的，也没有什么可期待的。 就这么呆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翻身时，视线扫过放在床头柜上的书包，想到里面放着的相机和胶捲，江独照才勐地精神一震，从床上坐起来，捞过书包。 对了，还有昨天拍的那么多照片，得赶紧洗出来。 第97页 找到了事情可做，江独照总算不再颓丧，拎着书包出门去照相馆。 照相馆的规矩，一般是按照每一张底片上的人数来洗照片，有其他的要求再另外提，按张收费，每张五毛钱。 如果是以前，江独照肯定干脆地答应了，跟叶晓娟和王萍待在一起的时间久了，她也学会了讲价，「我一次洗那么多，总要有点优惠吧？再说我也不是只洗这一次，以后也还会照顾你家生意的。」 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终于让老闆松口，给她打了八折。 每张便宜一毛钱，听起来不多，但因为照片数量实在太多，算起来也是一大笔钱。 江独照阴霾了一个上午的心情，终于晴朗了一些，又问老闆，「底片太多了，我有些照片想要加洗的，但我也不知道是哪张，这怎么办？」 甚至有些照片根本不是她自己拍的，到底拍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更不好说了。 这种问题老闆显然经常遇到，「等洗完了，你挑好照片，再把底片剪出来单独加洗就行。」 江独照点头，想了想，又想到应该有不少照片拍的是舞台表演。如果是本班的还好，大家应该都会想要，如果是其他班级的，洗出来也没人领走，于是又把这一卷单独挑出来，额外叮嘱了一番。 老闆统统都答应下来，见江独照没什么要说的，就开了单子，让她先付定金。 江独照给了钱，约定好了取照片的日期，又十分不放心地回想了一遍，确认应该没什么遗漏的，这才离开了照相馆。 照片至少要等三天，她刚刚打起来的精神又萎靡了回去。 思来想去，找不到什么能做的事，江独照索性回家去写卷子了。所以当徐莹莹等人登门时，看到的就是一个正在跟试卷奋战，已经被试题创得奄奄一息的江独照。 「你居然在写卷子！」梁小双大唿小叫地冲进房间里，「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总共就七天假期，发了三十几张卷子，不从今天开始，哪里写得完？」江独照双目无神地趴在桌上，口中喃喃道。 「啊！」徐莹莹捂住耳朵，「为什么要提醒我这么残忍的事？」 到现在，她们其实也已经有些习惯了老师们的套路。这种假期发下来的试卷，虽然后面老师也会讲，但真正收上去批改的还是少数，一般就是看学生们的自觉。 在假期里做完固然很好，没做完的话，就等上课的时候一边听讲一边做。 要是连课都不听，那老师也没办法。 反正学生的套路，老师们其实也知道：真要强迫每个人都写完，交上去批阅，很多人也只是找别人的抄了了事，并不会真的用心去做，走个形式也毫无意义。 所以从前，江独照和她的小伙伴们都是学渣，逃课缺勤都是家常便饭，像这种作业就更不可能完成了，却还是能跟老师相安无事，保持一种彼此心知肚明的默契。 那时候大家都不做作业，也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江独照突然开始努力，其他人便也一下子跟着生出了强烈的紧迫感。 这样子还怎么可能愉快地出门玩耍？ 「你变了！」徐莹莹用控诉的眼神盯着江独照。 江独照双目无神、表情恍惚，但还是说，「其实我也觉得我变了。」 她说到这里，突然坐直了身体，身体微微前倾，看向徐莹莹，「你说说，我哪里变了？」 「这不是你自己应该反省的问题吗？」徐莹莹大声指责。 「就是我想不明白啊……」江独照一手托腮，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感觉好像有很多地方变了，但是我自己又说不出来。」 她将殷切的视线投向其他人，「大家都是那么熟的人了，你们也来说说，我哪里变了？」 如果说一开始，其他人还怀疑江独照是在反讽的话，现在就确认她是真的在询问了。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当真你一言我一语，数落起了江独照身上的变化。 其实归根到底，无非就是一句话：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玩爱闹。 不说她，其他人其实也都一样。仔细想想，大家已经多久没有出现在从前每天都会去的那些娱乐场所了？ 虽然……她们也不觉得现在这样有什么不好，尽管不再出没于那些地方，日子也没有变得更乏味，反而比之前更有意思。 但是江独照开始认真学习，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对于她们这样的差生来说，不学习已经成为了一种惯性。问就是不想，不喜欢，但其实自己也不会去细究其中的原因。 只是毕竟也都这个年纪了，对自己的能耐多少也心里有数，如果非要深挖这个问题的答案，每个人都会意识到，那其实是因为……努力了也未必能学好，于是索性不去努力。 不努力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日子还是照样能过，甚至大部分人的生活就是这么过的。 就算是自欺欺人吧，但以前，她们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一致的，江独照更是她们这个小团体的核心人物，所以现在，她的变化才会令所有人无所适从。 有几分被背叛的羞恼，更多的却是不知自己是否也要跟着改变，又是否真的能改变的惶然不安。 难道她们不知道上大学会比较好吗？ 王萍的姐姐初中毕业就出去打工，跳出了原生家庭对自己的桎梏，为什么还非要供王萍读书，而不是让她一起去打工赚钱？ 第98页 上大学当然是很好的，但这世上不可能每个人都是大学生，总有人考不上，而她们多半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她们劝说自己接受了另一种活法。 江独照的改变，打破了她们长久以来的自欺欺人，并且指出了另一条毫无疑问更加光明，但却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踏上的道路，于是众人也免不了跟着焦虑。 都不是小孩子了，这道理大伙儿都想得明白，所以说着说着，就沉默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梁大双忽然开口，「是因为林幽篁吧？」 「什、什么？」江独照心下一惊，说话就结巴了起来，虽然梁大双没有指名道姓，但她还是想都不想就反驳道，「跟林幽篁有什么关系，我自己想学的。」 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的心虚。 好像有什么极力掩藏的秘密，骤然被人揭破了，暴露在阳光下，无处可藏。 梁大双完全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十分感慨地说，「自从林幽篁转学过来之后，我们班的学习风气真的变浓了很多。以前就努力的就不用说了，以前不太努力的也不敢再懈怠……现在连江独照都开始努力了。」 「喂，我是什么计量词吗！」江独照弱弱抗议。 意识到梁大双说的是这个，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她一方面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竟然又有些失落。 奇了怪了，她失落个什么劲？ 林幽篁转学过来，十六班的学风变浓，这不是好事吗？ 但心底有个声音在回答：是好事，但是这样一来，你就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了。 被林幽篁影响的人、因林幽篁而开始努力的人这么多，江独照在其中，也只是最普通的一个，甚至都不值得一提。因为她的成绩，至今也不过是回到原本的排名，在全班依旧排不上号。 幸好，江独照有无数的理由来反驳这样的指控。 她当然是特别的，这一点，江独照可以再清晰不过地感觉到，不需要向别人证明。 林幽篁对她的「特别」实在太多了，就算这方面不特别，又有什么关系呢？ …… 努力这种事，如果说了就能做到，那世上就不会有那么多失败了。 所以尽管受到江独照的触动，小伙伴们都有心上进，但这种雄心壮志，往往只能持续到她们开始写卷子为止。一旦对上试卷上那些根本做不出来的题目，再大的雄心也不由得要随之消减。 当然了，在林幽篁的影响下，她们已经有了搞学习小组的习惯，大家一起学习，氛围更浓不说，有不会的题目也可以随时询问别人。 但问题是，她们这些人的水平都差不多，你不会的我也不会，最后大家一起对着题目干瞪眼。 如果王萍和叶晓娟在，情况或许会好一些。但这两位都打定主意要趁着五一假期摆摊赚钱，有没有在抽空学习不知道，但肯定不可能加入她们的学习小组了。 「明明以前林幽篁在的时候，感觉做题没那么难啊。」姚宇明咬着笔头说。 这话立刻得到了众人的响应。 她们这才意识到，原来有林幽篁和没有林幽篁的学习小组，区别居然有这么大！ 说白了，其实是林幽篁一直在带着她们。 于是，明明林幽篁不在，但是众人提起她的频率反而比以前更高了。仿佛多念一念这个名字，学习起来就会有什么加成似的。 最后，不知道是谁开口问出了那一句，「林幽篁什么时候回来啊？」 「对啊，林幽篁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徐莹莹转过头去问江独照。 「你问我？」江独照指着自己的鼻子。 「对啊，全班不就是你跟她最好吗？形影不离的。」徐莹莹理所当然地说。 江独照心下为这句话而窃喜了一阵。虽然所谓的形影不离，可能大部分都是她死皮赖脸的结果，但看在别人眼里有什么区别呢？ 然而很快她就意识到，回答不上这个问题、不知道林幽篁什么时候回来的自己，跟林幽篁的关系自然也根本没有旁人想像中的那么亲密。 「她没说。」她垂下眼，不无幽怨地小声说。 甚至，林幽篁根本都没有等她去送，也完全没有要告别的意思，一大早就自己走了。 有时候，尤其是在看到林幽篁在自己面前露出绝不会出现在别人面前的神态时，江独照会笃定，自己对林幽篁来说是不同的。可是又有些时候，比如现在，她会觉得，也许这不同也没什么了不起。 林幽篁…… 这个人像一个谜题，骤然降临在她的生命里，将一切都搅乱。 然而乱的似乎只有江独照，林幽篁依旧是一竿不惹俗尘的飒飒青竹，不远不近地挺立在那里，八风不动。 第40章 一张照片 说是回家, 林幽篁却什么都没带。 她对那里既没有任何归属感与眷恋，也不打算多住，办完事就要回来的, 自然没必要带太多东西。 夏天的衣物很薄, 书包里放了两套, 依旧显得空荡荡的。 林幽篁背上包, 锁了门, 拦了一辆三轮车前往火车站。 时间还早，街道上人流不多，三轮车停在空荡荡的十字路口等红灯。林幽篁百无聊赖地望着窗外, 似乎想了很多, 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眼神沉静幽深。 转过路口, 眼角余光忽然捕捉到了一抹明亮的黄，林幽篁不由得转眸看去。 第99页 一辆非常拉风的摩托车疾驰而过, 停在不远处的路边，穿着鹅黄色短袖上衣的年轻女孩从后座上下来，一手取下头盔抱在腰际, 一手攀着骑手的脖子，踮起脚尖去亲吻他。 林幽篁非礼勿视地别开眼。 她之前听徐莹莹说过，县城里最近正在流行摩托车，年轻男孩们会在半夜里, 带着女孩去高速路上飙车，是一种非常时兴的泡妞手段，没想到看了现场版。 林幽篁隐隐觉得那女孩的面容有些熟悉。直到三轮车开到火车站, 她下车付钱时, 才勐地记起来。 那不就是之前刚开学的时候, 曾经在学校里拦住她，质问她为什么要针对孙昊，逼迫他转学的黄棉服吗？因为换了衣服和髮型，一时没能认出来。 看来，当时那样愤怒地为孙昊打抱不平的人，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啊。 也不过就是两个多月。 这个微妙的时间让林幽篁的眼神变得暗沉。她将这些念头抛在脑后，大步走向车站。 检票进站，在候车室里等了半小时左右，林幽篁的车就来了。 这是一辆空调快车，上面的条件不算太差，而且林幽篁买的是卧铺的票，不似硬座那样又乱又嘈杂，但即使如此，坐上十几个小时的车，依旧让她有种整个人被打散了又重新拼好的不适感，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好的。 林幽篁的睡眠质量，虽然在重生之后已经有了极大的改善，但显然也不可能在火车上睡着，她也吃不下东西，等下了车，又累又饿，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打了一辆车，先去了舅舅家。 黄晓峰夫妻大半夜被叫起来，看到林幽篁，不由吓了一跳，「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我们好去车站接你。你是打车过来的吗？」 「是打车。」林幽篁笑了一下，「现在出行那么方便，我又不是不认识路，不用特意去接。」 「那也该说一声，我们在家里等你，顺便给你准备点吃的。」舅妈叶琴说着，转身就往厨房走，「车上的东西你吃不惯，这会儿肯定饿了，只能吃面了，这个快。」 林幽篁总算没有再客气，说了一句，「谢谢舅妈。」 然后就被舅舅拉到沙发上坐下了，「寒假你都没回来，怎么这时候回来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林幽篁垂下眼，「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 「现在还不好说，明天就知道了。」林幽篁含煳地应了一句，转移话题，「宙哥放假也没回来吗？」 「那小子说是跟同学约好了，随他去吧，这么大的人了，总不会丢了，出去闯一闯看一看也好。」黄晓峰却没有放过她，应了一句，又重新将话题转回，「是你爸？」 黄晓蓉还在的时候，黄林两家的关系，毋庸置疑是十分亲密的。但她去世之后，林振东很快再婚，虽然情理上没有什么对不住黄家的地方，但黄晓峰还是非常膈应，跟林家淡了往来，只单独联繫林幽篁。 上辈子，林幽篁因为深陷家里那些破事，连学习都耽误了，更没有心思考虑别的，跟舅舅一家逐渐疏远。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高考已经结束，大学是在千里之外的另一座城市上的，之后也没有回来过，这断掉的关系便始终没能续上。 不是没有遗憾，不是不想弥补，只是不知该怎么破冰，于是一拖再拖，到最后反而无从下手了。 还是跟江独照在一起之后，江独照带林幽篁跟弟弟妹妹吃了一顿饭，又问起她这边的亲戚，才在江独照的主持之下，重新恢復了联繫。 她们原本计划着回来一趟，看望舅舅舅妈，只是在成行之前，两人的关系先出了问题，便顾不上这事了。 幸好，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 原本林幽篁已经习惯了自己独自处理问题，并不想用这些破事来打扰舅舅，但想到这里，她又觉得，也许这种「不打扰」，本身也是一种疏远。 就像她夜里十二点下了火车，却没有去住酒店，而是来了黄家，不正是因为知道，舅舅舅妈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打扰，反而是亲近的体现？ 所以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林幽篁抬起头来，直视着黄晓峰的眼睛，「舅舅，我想把林家现在那栋别墅要过来。」 黄晓峰皱着眉头，没有问她为什么要，也没说应不应该，而是道，「这可不容易。」 确实不容易。 林家是新城本地人，那栋别墅，是林振东刚刚发达的时候，推了原本的老房子新造的。 在当时，这栋别墅一度是周围这一片最气派、最漂亮、最引人注目的房子，几乎成了一处景点，很多人都会来看。甚至街坊邻里来了亲戚，也会带人来参观一番。 虽然是新建的房子，但这就等于是林家的老宅了，在重视宗族、血脉、祭祀和传承的南方，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尽管林振东现在名下已经有了许多资产，而这栋房子已经渐渐旧了，他也还是选择住在这里。 林振东是个典型的南省男人，大男子主义，要面子，掌控欲强，重视自己的权威。 他怎么可能把林家的老宅、自己住的房子交给女儿？ 哪怕这是他唯一的孩子。 林幽篁听到这里，眼底的嘲讽一闪而逝，「也许已经不是唯一了。」 「什么？」黄晓峰面色微变，但很快也反应过来，林幽篁这个女儿也才十七岁，林振东自然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娶了年轻的妻子，又怎么可能不再生孩子？ 第100页 他看着林幽篁，见她神色不变，比自己这个大人更沉着，不由有些汗颜，也跟着冷静下来，问道，「消息确实吗？」 「八成吧。」林幽篁语气飘忽地说。 上辈子，这个时候，继母崔文丽确实怀孕了。虽说重生之后，蝴蝶的翅膀或许会带来一些变化，但想来，没有她夹在中间搅风搅雨，这对新婚夫妻的关系只会越加亲密，这个孩子的到来应该不会受到影响。 黄晓峰总算明白林幽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房子了。 俗话说得好，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爹，林幽篁之前就跟林振东吵过几架，父女关系十分僵硬。若是林振东有了别的孩子，甚至是儿子，那个家里的东西，以后还有多少会留给林幽篁？ 虽然现在也难，但总比以后容易些。 「也不是没有办法。」他斟酌着说，「你妈妈去世了，遗产还没有分配。若是以此为由，要求分配遗产，或许还有几分机会。」 林幽篁点头，「我也是这个打算。他现在所有的一切，都是跟我妈结婚之后才打拼出来了，算是夫妻共同财产，我妈占有一半。」 没有遗嘱的情况下，按理说黄晓蓉的遗产应该是林振东和林幽篁平分。也就是说，林幽篁可以分得他四分之一的财产。这显然是很大的一笔财富，会对林振东的公司和商业布局造成巨大的影响。 毕竟按道理，公司股份也是要分的。 「如果我别的都不要，只要这栋房子，舅舅觉得他会答应吗？」林幽篁问。 黄晓峰确认道，「你想好了？别的都不要？那可是一大笔财富。」 「我不想要他的财产，我也不在意他娶几个老婆，生几个儿子，如何兴旺发达。」林幽篁的表情厌恨，「但那栋房子，从里到外都是我妈布置出来的，每一个细节都是她的心血。我不想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住在我妈的房子里面，我更怕新的女主人站稳了脚跟，就要抹去我妈留下的所有痕迹了。」 黄晓峰面色一沉，林幽篁所描述的情况，是极有可能出现的。 将心比心，谁会愿意住在一栋处处都留着前任痕迹的房子里呢？从崔文丽的角度，这或许是无可苛责的，但作为黄晓蓉的哥哥，他却更愿意帮助外甥女保住妹妹留在这世上为数不多的东西。 「好，舅舅帮你。」 正好叶琴端着面碗从厨房里走出来，闻言白了黄晓峰一眼，「你一个做舅舅的，帮着小竹子不是理所应当的吗，还需要考虑？」 说着把碗放在林幽篁面前，「正好冰箱里还有酱的牛肉，泡的萝蔔条，配面吃刚好。」 …… 林幽篁走进别墅的大门时，林振东和崔文丽夫妻俩也正在说话。 「这院子好是好，就是遮挡太多了，採光也差。」崔文丽站在客厅的窗边，一边开窗一边对林振东说，「我这两天总觉得闷得慌，去医院检查了，又说没什么事，就是情绪不好。医生说，或许换个环境，会好一些。」 「你想怎么换？」林振东穿好衣服，走到她身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要不咱们搬到市里住一段时间？你的身体要紧。」 「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崔文丽嗔怪地看了他一眼，「再说，市里房子小，看着挤，不是更憋闷吗？况且医生也说了，多亲近自然，多出去走走，唿吸一下新鲜空气，对我的身体和胎儿都是有好处的。那市里怎么比得上这里？」 林振东听出来了，这是已经有了想法，要让他拿主意呢。 但这个时候，他当然是不会跟妻子唱反调的了，更何况崔文丽一向也很懂事，不会提出太过分的要求。 因此笑问，「那你想怎么办？」 崔文丽抬头看向院子，轻声细语，「我觉得呀……这个院子之所以闷，就是因为这个葡萄架，什么都遮住了，看也看不远，外面的光也进不来，能不闷吗？」 林振东闻言皱了皱眉。 崔文丽觑着他的脸色，又说，「哎呀，我以前总听人家说这山上的视野好，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可以俯瞰整座新城，所以这片地的价格才涨得那么快，现在已经是寸土寸金了。哪知道住进来才晓得，抬头低头，都只能看得到一个葡萄架子。」 最后一句，她是用玩笑的语气说了。 但毫无疑问，她这番话是说进林振东的心里去了。哪个男人能不喜欢这种站在高处俯瞰的感觉呢？尤其他又确实是一个成功的、掌握着巨大的财富、影响着无数人生计的男人。 「也是，这院子好多年没改过了。」他对崔文丽说，「回头我叫人来铲了葡萄藤，随便你想怎么弄，好不好？」 「我觉得不太好。」一道声音突然从外面传来。 夫妻俩都是一惊，抬头看去，就见林幽篁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院子里。 「你怎么回来了？」林振东眉心一折，露出深深的痕迹，有些不快地问。 林幽篁说，「这里还是我家吧，难道我不能回来吗？」 顿了顿，又道，「还有，家里的改造也应该徵求我的意见吧？还是说，因为我不在，你们就忘记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了？」 崔文丽面色微变，连忙扯出笑脸，「这话是怎么说的？只是你在学校，我们怕打扰你学习，不敢拿这样的小事打扰你……」 「哈，小事。」林幽篁咬着牙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语气恨极，「是啊，都是小事，不用让我知道。所以天都反过来了，我还傻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呢！」 第101页 不能怪她这样恨。上辈子，她明明就住在这栋房子里，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某天上学回来，就发现院子里的葡萄架已经被拆掉了，葡萄藤被连根铲起，跟垃圾一起堆在旁边的地上，等着被车子拉走。 母亲亲手种下，精心养护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才养成如今这个规模的葡萄架，从此便知是记忆中的风景了。 而这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从这一天起，母亲留在这栋别墅里的痕迹一点点被抹去，就像是从来不曾存在过。那个她度过了童年和少年时代的家，变得面目全非。 她无数次的抗议、争吵，崔文丽却永远只用「小事」两个字来敷衍搪塞。 铲掉葡萄藤是小事，抹去母亲留下的痕迹是小事，改造这栋别墅是小事，崔文丽怀孕了也是小事……既然是小事，她自然是不配知道的。所以直到高考前的几个月，崔文丽在月子中心坐完了月子，红光满脸地抱着她的亲生儿子回到家，林幽篁才知道这个消息。 那一瞬间，说是天旋地转都不为过。 之后几个月的时间，是林幽篁至今都不太愿意回想的混乱，最后是结果，是她高考一塌煳涂，滑档去了另一所之前听都没听过的学校，从里远离了这个地方。 从头到尾，她就像是一个狼狈的笑话，没有给他们造成丝毫影响。 重生之后，林幽篁也始终没有想好要怎么做。 是彻底撕破脸，拿回自己应有的东西，还是远离这些糟心的人和事，去过更好的生活？ 但终究还是……放不下。 机缘巧合之下，她租下了江家的小院，那里也有一架葡萄。在为它修枝施肥时，林幽篁总是会想起母亲，想起从前无忧无虑的、快乐的、美好的、毫无阴霾的那段日子，想起她坐在葡萄架下，在蚊香裊裊的烟雾里，听母亲讲牛郎织女的故事，然后在七夕的夜里定闹钟起床，傻乎乎地蹲在葡萄架下，想听牛郎织女的私语…… 上辈子她什么都没有留下，但这一次，至少她可以留住这栋拥有无数回忆的房子。 …… 江独照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将厚厚一摞照片倒出来。 结果一看最上面一张，顿时傻眼，「怎么会这样？」 老闆探头看了一眼，很平淡地说，「哦，这种老式的胶捲相机，第一张和最后一张有时候是会这样的。不过你放心，我只洗了这一张，不算钱。」 江独照根本没在意他说了什么，非常心疼地看着第一张照片。 必须要说，她的摄影技术还是很不错的，这张抓拍的照片尤其不错。林幽篁站在葡萄架下，微微转头朝前面看过来，阳光在她身后落下，无论光影、画面还是意境，都非常完美。 ——如果这张照片不是只有一半的话。 是的，这张照片只有林幽篁所在的这一半有内容，另一半是一片空白！ 这么完美的一张照片，而且还是十卷胶捲之中，唯一一张林幽篁的单人照，还是她抓拍的！这么珍贵的一张照片，居然因为是第一张，就毁掉了。 江独照心痛得要命，忍不住问，「这没有补救的办法了吗？」 「胶捲照片，拍成什么样就是什么样，有什么办法？」老闆摊手，「要是数字相机，倒是还可以想办法修一下图。」 江独照哀嘆了一声，意兴阑珊地说，「行吧。」 她本来是打算在这里看完所有照片，挑选出需要加印的部分交给老闆的，但现在也完全没有心情了，便说，「我先结了帐，把这些带回去，挑出需要加洗的，再给你送来吧。」 「也行。」老闆无所谓地应了，拿出计算器算出价格。 因为江独照太会讲价，老闆怕她继续纠缠，不止打了八折，还给她抹掉了几块钱的零头。 可惜老闆不知道，江独照此刻根本没有这样的心情，她爽快地结了帐，将照片塞进书包里，告辞出门，连背影都透着萧瑟。 回到家里，江独照又重新将那张照片取出来查看。 虽然照片是毁了，也没有补救的办法，但是她还是捨不得丢掉，这拍的可是林幽篁啊，而且林幽篁本人被拍得那么好！ 江独照捧着照片看了又看，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的久了，她慢慢发现，这张照片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她当然不知道在摄影之中，有时候还会故意做一些遮挡，来达成某种效果。但是确实，这张照片左边的留白部分，看久了似乎也有了什么意蕴似的，别有一种美感了。 而且……江独照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有点过分，但又很合理的念头：按理说，既然拍的是林幽篁，那么这张照片就应该给林幽篁，如果她想加洗一张，也应该得到林幽篁的同意。但是既然照片拍毁了，连老闆都不收钱，那么…… 她是不是也可以自己昧下这张照片，不给林幽篁？ 到时候只要提一句「有张照片拍坏了」，林幽篁应该也不会追究的。 反正我也不会拿出去给别人看，只是自己留着，应该没问题吧？ 江独照不断说服着自己，心情也因此阴转晴，于是就又有心情去查看剩下的那些照片了。 一边翻看，她一边多人照按照人头分开，回头带给其他人。当然，也要跟他们收钱的，为了买胶捲和洗照片，江独照的小金库已经彻底告罄了，就等着回收一波资金呢。 第102页 机械地分完了一袋又一袋的照片，这项工作渐渐变得有些枯燥了。 一开始江独照还会欣赏每一张照片，看看自己拍得好不好，哪里好，哪里可以改进……到最后已经懒得细究了，除了看到林幽篁的脸会停下来欣赏一下之外，就只剩下机械的动作。 连眼神也渐渐放空了。 直到某一刻，视线里出现一抹绚丽的红。江独照手上的动作一顿，停了下来，视线久久地落在那张照片上。 这是一张舞台照。照片里其实有很多人，然而毫无疑问，其他人尽数都成为了背景，只将中心处一袭红裙的身影衬託了出来，倒更像是一张单人照了。 江独照在现实中已经看过林幽篁穿着这条礼服裙的样子，当时就已经被惊艷，但当这个形象落到照片上时，感觉又完全不同了。 一方面，站在舞台上的林幽篁，跟在其他地方，甚至在彩排的时候都是不一样的，台下的她很低调，即使穿着一样的衣服，画着一样的妆容，也不似舞台上那般璀璨夺目、光彩照人。 何况照片将林幽篁当成绝对的中心，放大了她的形象，使得其他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了背景，这种感觉就更加明显了。 另一方面，在现实中，哪怕江独照经常会观察林幽篁，但毕竟不敢明目张胆地盯着看，多半是用眼角余光，或者趁林幽篁不注意的时候偷看，那视线总是匆促的，更注重总体的感觉而非细节。 但看照片就不一样了，随她横看竖看，紧盯着看，看上十分钟半小时，都不用怕失礼，自然就能将林幽篁身上的每一个细节都看清楚。 髮型，首饰，衣着，妆容，身体的线条，白皙的肤色。 眼睛的形状，唇角弯起的弧度，脖颈，锁骨，肩膀，胳膊，微微提着裙摆的手指。 甚至是耳根处一粒小小的黑痣。 林幽篁的形象，在江独照的眼中，从未有过的鲜明清晰。 不知怎么，她又忽然想起了那天晚上，她们从台上下来之后，林幽篁换了衣服，卸了妆，但是当江独照的镜头对着她，长久地隔着相机凝视她的时候，她似乎又像在舞台上一样发光了。 那时江独照的感受，也与此刻几乎一模一样。 耳根发热，心跳急促，明明只有自己一个人，却还是像有什么秘密被人撞破了似的心慌。 第41章 绮梦 江独照怔怔出了许久的神, 才恋恋不捨地将那张照片放在属于林幽篁的那一摞上，去看下一张。 下一张拍的是灰姑娘和王子共舞。 江独照只看了一眼，心底的酸水就控制不住咕嘟咕嘟地往外冒了。 实在是这张照片拍得太好, 灯光、氛围都恰到好处, 更衬得男俊女靓, 一双璧人似的。就算江独照用最苛刻的眼光来挑剔, 也觉得照片里的王皓没什么毛病。 正因为没有任何毛病, 于是就更让人羡慕了。她也好想演王子，跟林幽篁一起跳舞啊！ 文艺汇演都已经过去了好几天，江独照当时只顾着紧张和累, 心里倒是没有太多的感触, 只庆幸节目顺利表演完毕, 还拿了奖。此刻, 对着这张无可挑剔的照片，她才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了一股复杂的情绪。 这张照片越完美, 那一天的表演越出色，岂不是看到这一幕的人就越多？ 说不定此刻还有人在议论。 江独照撇了撇嘴，把这两张照片单独放到了另一边。 本来照片既然拍的是林幽篁和王皓, 那么就该两人一人一张。然而江独照现在既不想把这张照片交给林幽篁，更不想送给王皓。 她想了想，伸手将照片翻了个面盖住，眼不见心不烦。 要不……就当没拍过？ 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拍过这么一张照片。 哦, 不对，这不是她拍的，当时她自己也在台上, 这是老爸江金贵拍的。江独照皱了皱鼻子, 酸熘熘地想, 老爸把这两人拍得这么好看干什么？最主要的是拍得这么配干什么？ 亏她那天还担心他技术不好，又没用掉几张胶捲，会不会没拍到什么呢。 要是真没拍到，反而好了。 幸好之后的照片，再没有这么戳心的了。江独照连分好几张，大部分都是多人照，没什么可说的。 比起画面内容，江独照反而关注起了拍摄技巧。不得不说，江金贵同志还是很有实力的，虽然拍得少，但每一张都是精品。也是，家里的相机是他买的，想必当年也沉迷过一阵子，练出来了。 回头给他看见，肯定要吹嘘自己宝刀未老。 翻着翻着，江独照突然发现，老爸居然也拍了一张她的单人照。 这是王宫宴会的场景，江独照当然也穿了一身华丽的礼服，不过不像林幽篁是热烈明亮的红，而是一袭深蓝。过于庄重的颜色，让穿着它的人似乎也变得成熟了很多，站在舞台前方，看起来竟有点陌生。 ……这是我吗？ 不过江独照想了想，又觉得是妆容的原因。那天她看林幽篁，已经觉得对方脸上的妆容很浓了，没想到现在看照片，发现自己也不遑多让，甚至还更明显。 毕竟她演的是恶毒后妈，妆容设计多少带点暗黑风，眼影和唇色都很深，在脸上涂抹出大片阴影。纵然是天真烂漫的小白兔，画上这样的妆，也要显得狠辣阴毒了。 江独照打趣完自己，心情轻快了一些，再去看下一张。 第103页 「哇哦！」她不由得小小地发出了一声惊唿，脸上也跟着露出一点笑意。 这张依旧是王宫宴会，但是被凸显在前排的主角，却从王子和灰姑娘，变成了后妈和灰姑娘。在无数人群的簇拥之中，她们隔着中间群魔乱舞的舞池，遥遥对望。 一红一蓝，是最明亮的两道色彩。 因为拍的是全景，所以两位主角的面孔，在小小的照片上，其实并没有那么清晰。但是不同立场之间的那种对峙与张力，却是扑面而来，让整张照片拥有了一种神秘的故事感。 江独照看得嘴角疯狂上扬，忍不住捧着照片晃了晃身体，「江金贵同志有点东西啊！」 她错了，不该质疑老同志的拍摄水平的，瞧瞧这光影，这构图，这色彩，这质感，电影海报也不过如此了。 这也太会拍了吧！ 江独照欣赏了半晌，才将属于自己的那张收起来，简直想躺到床上去打个滚。 于是她就真的那么做了。 脸埋在枕头里的时候，江独照忍不住发出了「呜呜呜」的奇怪声音，两条腿裹在毯子里扑腾扑腾。 这一刻，她不由得庆幸自己的先见之明，要不是早就搬出来自己单住一间，哪有现在这么方便自在？毕竟是姐姐，还是要顾虑一下自己在江潮眼中的形象的。 虽然要江潮来说的话，她姐姐在她眼里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好在江独照什么都不知道，她扑腾够了，才定着一头微乱的发，重新回到桌前，继续分拣照片的工作。 遗憾的是，后面再没什么能让她激动的照片，江独照心如止水，三下五除二就弄完了。 还别说，整整十大袋照片，要一一分拣出来，还真是个费时费力的活计，等江独照折腾完，揉着有些酸痛的脖子抬起头来，才发现外面已是夜色阑珊。 她不自觉地又想到了林幽篁。 此刻的林幽篁已经在家里了，不知道她这一次回去是因为什么事，现在是在做什么，又会不会也像这样想起自己？ …… 吃过晚饭之后，江独照将家里人的那份照片分给了他们。 一家人聚在一起，对着照片点评一番，又难免回想起那一天的节目。江独照自己没怎么看，现在就只托着下巴坐在一边听，听着听着，话题就转到她头上来了。 「在台上也是像模像样的嘛！」老爸满意称赞。 廖小凤嗤了一声，「我看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穿上那衣服，也像点样子了。」 「那也要人先有样子才行啊。」江金贵不以为然地说，又转头打量江独照的长相，「我们老大，别的不说，这张脸至少是拿得出手的。」 这倒是。 江金贵年轻时也是个浓眉大眼的帅哥，江独照的眼睛就是随了他，又大又有神。长着这么一双眼睛，整个人看着就精神，别的五官只要不太差，人就错不了。 至于廖小凤，就更不用说了。江金贵虽然有些不学无术，没有个正经的工作，整天跟着他那帮朋友们瞎折腾，要做什么生意，结果都是赔的多赚的少，但毕竟还是个城里人，廖小凤却是下面山旮旯里出来的。 江金贵当年能看上她，至少有七成是看脸，剩下三成才是取中她的勤劳能干。 江独照继承了母亲的白净皮肤，夏天怎么都晒不黑的那种，不知被多少人羡慕过。 虽然但是，当事人就坐在这里，当面听着全家人议论自己的长相，江独照还是十分不自在的，正要开口抗议，就见江金贵掏出钱夹，拿了两百块钱给她，「不看节目还真没发现，你平时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去买两件好的。」 转头看到江浪江潮眼巴巴地看着自己，又准备掏钱，「你们也买。」 「要死了你！」廖小凤连忙拦着，「给孩子拿这么多钱做什么？衣服回头我带他们去买。」 江独照连忙把手里的钱往背后一藏，「我自己买！」 廖小凤柳眉一竖，就要骂人，但是转念想想，又觉得江独照一个大姑娘，也确实该学着自己挑衣服了。只是江独照那眼光，她也确实看不上，嫌弃地瞪了她一眼，说，「那回头叫上你同学，帮你参谋参谋。」 说是「你同学」，其实就是林幽篁。 上次林幽篁给江独照带的那件大衣，虽然江独照因为爱惜，穿的时候很少，但只要穿出去，就没有不夸好看的。 比她自己买的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实在强多了。 想到这里，廖小凤又不由得唏嘘起来，「你看看你，再看看人家林幽篁，她还比你小几个月是吧？你跟她交朋友，平时也学着点。」 「知道了知道了！」江独照不堪其扰，索性回了房间。 时间还早，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卷子当然也是不想写的，而且早上已经把今天的份写得差不多了。 江独照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回，最终还是选择掏出属于自己的那一袋照片，欣赏起来。 回头得去买个影集了，把照片往外面倒的时候，她在心里琢磨着。而且还得买个大的，否则装不下那么多。这怎么也得几十块了，幸好今天又有新的进帐，不然还真有些挠头。 欣赏照片时，她自然难免在自己和林幽篁的那张舞台照上流连许久。 看完了，将照片放回柜子里时，她看着写了林幽篁名字的那个袋子，心下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没有忍住，将之取了出来。 第104页 趁现在多看看，不然回头把照片交给林幽篁，就没得看了。 这么一想，江独照顿时理直气壮起来。 不干正事的时间总是过得很快，等江独照回过神来时，已经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她收起照片，出去洗漱了一番，关灯上床。 躺下之后却有些睡不着了，大概是因为神经还兴奋着，不想休息。 江独照侧过身，朝窗外看去。江独照的窗户开得很高，反而能够过滤掉城市的灯火，看向高深幽远的苍穹。这是一个有月亮的夜晚，巧的是从这个角度看去，月亮正好被框在了她的窗子里，像是一幅静谧的画。 让她想起卞之琳的诗： 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江独照就这样看了很久，心似乎也慢慢跟着静了下来，困意漫捲，她终于沉入了梦乡之中。 梦里她还很小，大概七八岁的样子，虽然刚刚上小学不久，但已经可以独立阅读了，所以那一年的生日，父亲送了她一套故事书。 说是一套，其实内容相当驳杂，古今中外无所不包，既有《灰姑娘》《白雪公主》这种童话故事，又有《牛郎织女》《刘三姐》这种民间传说，更有《杨门女将》《大禹治水》之类的歷史演义。 小小的江独照就像是一只进入米仓的小动物，愉快地在里面畅游起来。 或许正是因为自幼的兴趣和积累，让她的语文成绩一直比其他科目更好一些。 但在当时，江独照当然不知道这些，只是纯粹地因为书里的故事而惊嘆感慨，并且像每一个读书的人一样，妄图在现实中找出故事的影子。 外婆家的带着葡萄架的院子，就是这样进入了她的视线之中。 传说七夕这一晚，天上的牛郎织女鹊桥相会，而地上的人们，如果坐在葡萄架下，就有可能会听到天上传来的私语。这对江独照来说，简直太厉害了！于是眼巴巴地望到了这一日，她便撒泼打滚要去外婆家住，并且成功地在半夜翻窗户出来，进入院子里。 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只是在现实里，那一夜什么都没有发生，小小的江独照在葡萄架下坐了一阵，抵不住困，就睡了过去。第二天外婆起床，看到她睡在院子里的躺椅上，哭笑不得。幸好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倒也没有着凉，只是被蚊子咬了好几个大包。 然而此刻在梦里，故事却有了更加奇幻的发展。 江独照明明是从窗户里翻出来的，但不知为何，她却完全换了一个视角，并没有出现在院子里，反倒是出现在了院子外面，趴在院墙上，往院子里看。 而院子里，葡萄架下的躺椅上，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也正在抬头看她。 江独照跟她对视了一会儿，才开口，「林幽篁，给我开门！」 林幽篁慢吞吞地说，「不开。」 江独照也不生气，她没有坐以待毙，而是开始积极地爬起了墙。因为腿变短了很多，她爬得并不太顺利，但幸好这是在梦里，当江独照开始因此而焦急，并集中注意力想着「我能翻过去」之后，她就真的艰难地翻过了院墙！ 她啪嗒啪嗒跑到林幽篁跟前，笑着说，「我进来了！」 林幽篁没有说话，江独照又问，「你刚刚听到天上的话了吗？」 「没有。」 「那我们一起等？」 林幽篁还是没有说话，但也没拒绝，于是江独照便当成默许，手脚并用地爬到躺椅上，跟林幽篁挤在了一起。 当她躺下来，仰头看天的时候，江独照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在天空中看到了一条由喜鹊搭成的桥。 确切地说，那桥还没有完全搭好，也许是因为喜鹊数量不太够，也许是因为这些喜鹊配合得不默契，总之，这鹊桥的中间，总有一部分连不上，记得江独照抓耳挠腮。 然后她就长出翅膀，飞起来了！ 江独照飞到天上，着急忙慌地指挥着喜鹊们，终于勉强搭起了鹊桥。 她松了一口气，但抬头一看，鹊桥已经变成了一处灯火辉煌的舞台。 舞台上，林幽篁穿着一件红色的礼服，正在万众瞩目之中入场。江独照下意识地迎上去，于是下一瞬，她就又变成了同样衣着华丽的王子，正朝着面前的神秘公主伸出手，邀请她与自己跳第一支开场舞。 林幽篁的手指搭上她的掌心。 江独照用力握紧，心底的雀跃像是小鸟，促使着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轻盈得简直像是下一刻就能飞起来。 这支舞很长，每一个动作都令人炫目，舞台的灯光打在两人身上，周围的一切都成为了背景板，江独照眼前只剩下林幽篁的脸，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可辨。 最后，就像是所有偶像剧里的剧情那样，她们亲吻了彼此。 江独照没有任何亲吻的经验，所以这一个吻也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但这丝毫没有影响她产生一种晕眩般的感受，像是被浪捲入了深海漩涡，又像是被风吹到了九霄云上。 不知所以。 于是梦里的场景一转，又从舞台变成了她的卧室。 林幽篁站在床边，正要伸手去碰那个装了硬币的络子。江独照连忙几步走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因为太着急，她步子迈得有点大，两人的距离也拉得非常近。 似乎应该退开一点，但是江独照没有退，而是微微垂眸，去看林幽篁的表情。 第105页 而林幽篁也正微微仰头，看着她。 这张脸与镜头下刚刚卸完妆，仍带着水痕的脸重合了。 江独照能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睫毛闪动的频率，眼底淡淡的阴影，耳根处的黑色小痣，唿吸时鼻翼的翕动，以及……鼻樑下双唇的色泽。 林幽篁的唇是标准的菱形，上唇顶端因为有唇珠的存在，显得格外饱满柔润。 江独照的视线不可自控地落在这一处，然后渐渐低下头去，用自己的唇抿了一下，仿佛尝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甘甜。 床帐摇晃了一下，她们失力地倒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林幽篁身上的红裙散开，裙摆铺展在床沿边，像一朵怒放的花。 之后似乎是一段亲昵的过程，但对江独照来说却是模煳的，视线、感受都是如此。直到亲昵已极，需要更进一步的时候，她在林幽篁身上蹭了蹭，才勐地惊醒过来，意识到一个要命的问题—— 她没有作案工具！ …… 江独照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 她翻了个身，将身上的薄被掀到一边，用力喘了几口气，才终于平復了过于剧烈的心跳。 是个梦。 这个念头让她落在床单上的手指忍不住蜷缩了一下。 江独照再次翻身，把脸埋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梦？ 她和林幽篁…… 大概是唿吸被枕头闷住，江独照觉得自己脸上身上又开始热了起来，隐隐冒汗。但她死死将脸埋在枕头里，不敢抬起，仿佛一只鸵鸟，只要把头扎进沙子里，不听不看不知道，就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而身体可以控制，脑子却不行。 梦里的影像不停地在她的脑海里闪现，一帧接着一帧，全都是关键的内容，让江独照根本避无可避。 虽然已经年满十八岁，但这其实是江独照第一次做这样的梦。 结果另一个主角居然是林幽篁！ 这个梦的内容对于江独照来说实在太过刺激了，所以哪怕想欺骗自己这只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也根本说服不了自己。 她是常常想到林幽篁，可是从来没有想过这种内容。 抑或者，是她的潜意识里有这样的念头，于是在梦境里展现了出来？ 这个念头一起，江独照的心跳又开始不正常了。尽管她总是能够十分清晰地感受到林幽篁给自己带来的那种动摇，可是动摇的内容竟然会是这样的，还是让江独照受到了一定程度的惊吓。 她竟然会对林幽篁…… 打住！江独照不让自己深想，竭力将脑海里的想法拐到另一个方向。 我是不是有病？ 要不然，实在很难解释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梦来。 啊啊啊！ 江独照再次无声地在被子里扑腾起来，怎么都无法让自己冷静下来——这怎么可能冷静啊！ 「啪」的一声，无法忍受的江独照最终选择了打开卧室的灯。60w的灯泡，对这个狭小的房间来说已经很够用，甚至可以说是有些过分刺眼了。明亮的光从头顶倾泻而下，于是那些藏在暗夜里的念头，似乎也如潮水一般被光明逼退。 江独照终于翻身平躺，在刺目的光中重重地吐出了一口气。 但这口气一松，她才发现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精神上的紧张褪去，身体上的异样就无可掩饰了。它是那样的明显，让江独照逃无可逃，避无可避。 我可能真的有病，也可能是个变态。 我对我最好的朋友…… …… 最初，得知林幽篁想要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林振东只感觉很荒谬。他的女儿，甚至还没有成年，就一本正经地摆出谈判的姿态，要跟他这个当爹的叫板了，叫林振东如何不觉得可笑？ 但林幽篁并不是一个人来的。 当看到走在后面的大舅子和律师，林振东终于意识到，今天这一出，并不是一个小孩子的心血来潮或者不懂事。 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更叫他无法接受的是，在这场不伦不类的谈判里，自己居然真的处在了下风！ 这让林振东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打了一个无形的耳光。 于是这场谈判最终不欢而散。 林幽篁也不着急，她也没有想过一次就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这第一次，只是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让林振东意识到，她的话也是有分量的。 不是小孩子的任性，不是不懂事的威胁，而是真的能够影响到他的生意。 林振东会因此而正视她的要求，反省自己的错误吗？林幽篁对此并不乐观，她本来也没有想过这个结果。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既然如此，又何必浪费力气？ 她只是想要林振东……忌惮她。 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不要随便破坏母亲亲手打理出来的那栋房子，否则，他也必须要为这件事付出代价。 至少这一点，林振东已经领会到了。送走了林幽篁一行人，他脸色难看地回到客厅，就见崔文丽正惶然地坐在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看着她，「老林，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逆女！」林振东不忿地哼了一声，最后却还是很不甘心地道，「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他从前跟黄晓蓉恩爱甚笃，从来没想过会有现在这样一天，自然也没有准备过什么退路。现在林幽篁和黄晓峰拿捏住了「夫妻共同财产」这六个字，若是非要把属于黄晓蓉的那部分拿出来分配，他也无法可想。 第106页 崔文丽不太懂这些，但她也有自己的智慧。林振东的家业就那么多，林幽篁要走了，她的孩子得的自然就少了。 见林振东表情不快，她又试探着道，「那我们怎么办？真的要把这房子给她吗？」 「不然能怎么办？」林振东恼怒地说，「总不能把公司股份给她！」 其实原本，林振东对这个女儿虽然不满意，但是也没有想过这些。他的家业，自然是要留给孩子的，至于这个孩子是哪个妻子生的，不都是他的孩子吗？ 以后，有了老来子，他会在崔文丽的潜移默化下，对林幽篁越来越不满，但现在，林振东确实是这么想的。 可今天林幽篁一番操作，彻底惹恼了林振东，自然不可能再给她留什么。 既然林幽篁想要这栋房子，那就给她。目前看来，这是风险和损失最小的选择了。 林振东之所以没有一口答应，是因为他也需要做一些准备，总不能一直处在被动之中，但在心里，他其实早就已经有了决断。 崔文丽听到「股份」两个字，也不再说话了。 孰轻孰重，她还是知道的。 虽然……她不着痕迹地转头去看身处的这栋别墅，心里又是嫉妒，又是不满，又是遗憾，虽然没能把这栋别墅里属于另一个女主人的痕迹彻底抹去，是有点可惜了。 老实说，崔文丽做这些，也不是针对黄晓蓉。一个死人，她没必要针对，也针对不了。她的目标，始终都是林振东。 林振东对她其实也不算差，但人就怕比较。 结婚之后，她不止一次听人说过，林振东以前跟黄晓蓉有多好，简直是二十四孝好老公，他甚至帮黄晓蓉洗脚，而且还不介意这事传得人尽皆知！ 而她呢？在家里，永远都是她在伺候林振东，善解人意、体贴周全。 这样一对比，崔文丽心里当然难免有几分不平衡。 但她也知道，这种事没法比，人家少年夫妻，相互扶持了十多年，最艰难的时候都是黄晓蓉陪着走过来的，感情自然很深。可惜黄晓蓉命不好，剩下的福，都由她来享了。这么一想，那点不平衡也不是不能忍耐。 所以她不是针对黄晓蓉，而是针对林振东。 只有让林振东主动将黄晓蓉的存在痕迹一一抹去，才能将这个人也从他的心底抹去。 可惜了，她忍了将近一年，一直规行矩步、谨小慎微，生怕触动林振东的念头，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有了底气，打算动手，却没想到，那个已经被赶出去的继女，居然又跳了出来。 而且出招如此狠辣，连林振东也奈何不了她。 算了……往好处想，林幽篁主动出击，以林振东的心胸，往后绝无可能再对她心软，这是主动断了父女情分呀！ 等她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让林振东享受到新的天伦之乐，这个髮妻所生的女儿，自然也会被他忘到脑后。一栋房子能换来这个，也值了。 反正这栋别墅意义再重大，毕竟也是二十年的老房子了，正好换个新房住。 …… 从林家出来，林幽篁又找了个地方，跟律师和舅舅讨论了一下接下来的打算。等律师走了，她想了想，打算去给母亲扫个墓。 去年平安夜的忌日，她只在学校里草草祭了一下，现在既然回来了，总得补上。 路上看到一个花店，她就让舅舅靠街边停了，下去买花。 挑了一遍，将店里现有的花束看完，林幽篁都不满意，索性现场指挥老闆重新包了一束。 满天星点缀香槟玫瑰，居中一支马蹄莲，清幽娴雅，是黄晓蓉的最爱。 林幽篁拿到手中，付帐道谢，推门离开花店。 黄晓峰给她打开车门，看了一眼她手里的花，不由笑道，「你妈就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凡事都不肯操心的。」说到这里，又忍不住感慨了一句，「要是她知道你现在这样被人欺负，不知道……」 「舅舅。」林幽篁打断他的话头，「妈妈什么都不知道，挺好的。」 一辈子都没有看清林振东的真面目，到死都是丈夫深爱的妻子，女儿仰慕的妈妈，到死都拥有一个而美好、人人称羡的家，或许对黄晓蓉来说，不是坏事。 要是真的知道了这些，她怎么闭眼？ 黄晓峰嘆了一口气，也不再说话了。 第42章 面目全非 爬上最后一段台阶, 看到站在墓碑前的人，林幽篁面色骤变。 「小竹……」黄晓峰转过头，一看她的脸色, 心道不好, 连忙伸手去拉人, 却仍是迟了一步, 只接住了林幽篁推过来的花束。 林幽篁动作粗暴, 黄晓峰怕把花摔了，慌忙抱好，再抬头去看时, 林幽篁已经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墓前。 然后毫不犹豫, 一把扫掉了碑前供奉着的所有东西。 娇艷的香槟玫瑰砸在地上, 花瓣散落, 其中一片正好落在了林幽篁的鞋边，刺痛了她的眼睛。 「林幽篁！」林振东大怒, 额头上青筋直跳，「这就是你对父亲的态度？你的教养呢！」 「教养？」林幽篁笑了，「我有你这样的父亲, 能有什么样的教养？」 「你——」林振东暴怒地举起了胳膊。 「怎么，无话可说，所以要靠打人来建立你的权威吗？」林幽篁梗着脖子，丝毫没有退避的意思, 「难道我说错了吗？古代男人死了老婆，尚且还要服一年的丧，你就这么着急, 这么等不得？」 第107页 「我那是为了……」 「为了我？事到如今就不要再说这种我们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了吧？」林幽篁转头看着旁边的墓碑, 照片上的黄晓蓉笑靥如花, 眉眼弯弯地看着镜头外的这一对父女，像是在看着他们胡闹。 于是她的语气也低沉了下来，「当着我妈的面说这些，你晚上不会做噩梦吗？」 林振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 照片里的女人美丽、天真，永远停留在了最好的时候，她笑容明媚，仿佛无忧无虑似的。 然而林振东却忍不住想起了拍摄这张照片时的情形。 那是在她的病刚刚确诊时——林幽篁是初中毕业后，才得知黄晓蓉的病情，但其实在一年半之前，两个家长就已经知道了。从医院里出来，黄晓蓉沉默了很久，久到林振东开始不安，正琢磨着该如何安慰她时，黄晓蓉开口了。 她说的第一句话是，「这件事不要告诉小竹子，让她安心学习，至少要拖到中考后。」 那一瞬间，林振东心里其实是很惊愕的。 他和黄晓蓉少年相识，从那时到现在，黄晓蓉在林振东眼里，都是个有点天真的人。他喜欢这种天真，并自豪于自己为黄晓蓉创造了一片可以安放她这份天真的小天地，让她无需面对外界的风风雨雨，永远都是最初的模样。 她可以只喜欢风花雪月，只喜欢花草树木，只喜欢穿衣打扮，只做那个藏在他背后的小女人，其他的一切，都由他来承担。 但自那一刻开始，林振东此生头一回看到黄晓蓉的坚强与决断。 拍摄遗照、准备丧服、购买墓地……在林振东心慌意乱联繫天南海北的医院和治疗机构，想要为她争到那一线生机的时候，黄晓蓉却在有条不紊地安排好这些。 林振东为此非常生气，跟她大吵了一架。 但说是吵架，不如说是他单方面的宣洩，从头到尾，黄晓蓉都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直到他情绪崩溃，才上前抱住他，安慰他，又说自己不会放弃治疗，只是先做好最坏的打算，要是真有个万一，也不会忙乱。 她说，「我要是走了，希望能走得体体面面的。要是到时候才着急忙慌地去准备，难免有所疏漏，再说，那时候拍照片就不好看了。」 事实证明，黄晓蓉的未雨绸缪是非常有必要的。 即使她又坚持了两年，但林振东和林幽篁都没有准备好接受她的离开，黄晓蓉不治去世之后，父女两个都崩溃了，许多事情都顾不上。丧礼的一切事宜，基本都是按照黄晓蓉生前的安排来办。 回想起这些，再对上照片里的妻子天真梦幻、无忧无虑的目光，林振东的身体轻微地颤了一下。 林振东不敢、不能、也不愿意承认，林幽篁的话戳中了他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黄晓蓉死后，他确实夜不成眠，一直被一种难以排解的情绪困扰着。 其实事情的真相是——并不是黄晓蓉离不开他，只能依附于他生存，恰恰相反，是他更离不开黄晓蓉，将对方视作某种精神的支柱。 黄晓蓉死去，精神支柱坍塌，林振东自然也就被摧毁了。 为了重塑自己，为了重新变回那个掌控一切的林振东，他才那么急切地需要另一个鲜活的身体躺在身边，让他确认一切都没变。 但是现在，在黄晓蓉的墓前，林幽篁一句话，似乎又重新将林振东拉入那种被摧毁的战慄之中。 他怎么可能承认？ 」胡说八道什么？」他色厉内荏地盯着林幽篁，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反过来攻讦她，「林幽篁，你怎么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你妈妈要是看到，不知会多心痛！」 「哈……」林幽篁闭了闭眼睛，「那你呢？你又是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还是说，你其实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以前在我和我妈面前表现出来的，才是你的伪装？」 「你知道什么！」林振东显然破防了，「是你妈妈先抛弃了我！我对她还不够好吗，我所有的一切，能给她的都给她了，但又有什么用？」 他这个样子，竟像是仍然对黄晓蓉情深似海似的。 林幽篁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噁心。 她忽然笑了，「我明白了，原来你恨她……所以你才那么迫不及待，想要抹去她存在的所有痕迹，是吗？」 「我——」林振东下意识要张口反驳，对上林幽篁洞察一切的视线，却忽地哑然。 这一瞬间，他觉得林幽篁真不愧是黄晓蓉的女儿，母女两个都是一样，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关键时刻却既敏锐又决断。 「爸爸。」林幽篁最后一次这样叫他，语气似乎是在示弱，「既然是你不珍惜、不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留给我？我只想要这个，以后绝不会再去打扰你们。」 「现在，当着妈妈的面，你说句话。」 林振东又转头去看那张照片，照片里的黄晓蓉依旧年轻、天真、美丽，他却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移开视线，从喉咙里挤出来一个字，「好。」 林幽篁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如果可以，她也不想闹到跟林振东打官司的地步，耗时耗力不说，中间还有太多的变数。虽然现在有了林振东的口头承诺，但林幽篁还是不能完全放心，当即叫来黄晓峰，商量接下来的手续。 林振东有点不舒服，但还是默认了。 黄晓峰没料到会有这样的峰迴路转，来扫个墓就顺利把事情解决了，看向林幽篁的视线，难免带上了几分感慨。 第108页 他猜测，应该是林幽篁用了什么攻心的计策。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步，连林振东这种商场老油条都能拿捏，自然是很厉害，但身为亲人，他倒更宁愿林幽篁一直是从前那个天真活泼的小女孩。 假期里政府部门不上班，没法立刻办理过户手续，黄晓峰找了一家房产中介，先在中介这里签了交易协议，剩下的手续，就可以交给中介去跑了。 至于林幽篁和林振东，还要在律师的见证下，再签另一份协议：即林振东将别墅赠与林幽篁，而林幽篁自愿放弃遗产继承。 在等两边的律师出合同时，黄晓峰拉着林振东谈起了心。 他不知道林幽篁是怎么说动林振东的，但孩子这么努力，黄晓峰当然也要为她争取更多权益。 所以现在，谈话的主题就一个：虽然除了房子什么都不要是林幽篁亲口说的，但你这个当爹的，还真就什么都不给了？ 「她妈妈留下的珠宝首饰、保险赔偿金，都给她。」林振东抽了一根烟，慢慢地说。 被林幽篁点破，其实是他在利用崔文丽抹去黄晓蓉的痕迹之后，林振东难免有些心虚。他想着，索性把黄晓蓉的一切都交给林幽篁，如此，他也不算是辜负她了。 正好，黄晓蓉去世之后，林振东因为过度伤心，把她的东西都封存了起来，并没有动。保险方面，林振东都是叫手下的人去办的，钱也没动过。 黄晓峰气笑了，「都是她妈留下的，你这个做爸的呢？」 林振东又沉默了一阵是，说，「那我也跟她妈妈一样吧，保险赔偿金有多少，我照数再给一笔。」 黄晓峰心道，这意思是从此以后就当你这个当爹的也死了，拿了赔偿金就没有关系了？ 但这话他没有说出来。 林振东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能评「十佳好男人」的妹夫了，他看不懂这个人，话就不能说得太深。 眼看律师已经做好了合同，正往这边走，他将手里的烟掐灭，说，「那就这样办吧。」 …… 签完合同，林振东带着他的人撤退，黄晓峰也有工作上的事情找，匆匆离开了。 林幽篁想了想，又去了一次墓地。 虽然今天，利用妈妈留下的影响力，她才终于说动了林振东，但林幽篁丝毫没有因此而高兴。林振东对黄晓蓉残留的「深情」，实在是令人作呕，如果可以，林幽篁希望他再也没有机会在黄晓蓉的坟前胡言乱语。 所以，她打算迁坟。 只是迁到哪里，林幽篁还没有想好。 如果还是在新城，那迁不迁根本没有区别，林振东总有办法找到新的墓地。但要是去其他城市，对黄晓蓉来说就是完全陌生的地方，林幽篁也不太满意。 不过她现在都还没满十八岁，办起事情来不方便，墓园的联繫人是林振东，她很难瞒着他的耳目把坟迁走，所以林幽篁只是去墓园管理处谘询了一下迁坟的具体事宜。 从管理处出来，她又去看了一下黄晓蓉。 林振东带来的那些东西都已经被清理掉，墓碑前的台子上只放着林幽篁带来的那束花，晒了一天，已经有些蔫了。她拧开瓶盖，往花枝上撒了点水。 用处不大，但至少能让这束花再新鲜一夜。 林幽篁拧好瓶盖，挨着墓碑坐了下来。脸贴着冰冷的石头，她闭上眼睛，好像又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时候，依偎在母亲的怀里。 鼻尖一酸，眼泪就自己涌了上来。 林幽篁抱着墓碑，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从今天起，她没有家了。其实早就已经没有了，只是以前的她，不听不管不问，不去决断，就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稀里煳涂地继续过下去。 但是真的下定决心去斩断一切，才发现，竟然是那么的……痛快。 是的，那极致的痛苦之中，竟还藏着快意。 仿佛挤掉了伤口中的脓液，看到了底下新生的稚嫩血肉，虽然伤口仍在，但总有一日会彻底弥合。 林幽篁大部分时间情绪稳定，就像现在，痛哭完之后，她就靠着墓碑，絮絮地说起了自己的事，转学，小城，老师，同学，江独照…… 说到江独照，她顿了好一会儿，忽然问，「妈，你说爱情到底是什么呢？」 在母亲去世之前，林幽篁一直以为，她的父母就是爱情应有的样子。 那个时候他们多好啊…… 其实在意识到林振东对黄晓蓉仍然有感情时，林幽篁一点也不奇怪。她见过林振东是怎么跟黄晓蓉相处的，也看到了林振东在崔文丽面前是什么表现，才更明白这之间的区别。 听妈妈说，当年林振东之所以决定做生意，初中其实只是想给她更好的生活，没想到真的做成了大老闆，日子一天比一天红火。但即使做了大老闆，在黄晓蓉面前，林振东也还是没什么架子，洗衣服，做饭，甚至给老婆洗脚，他都能做得非常自然，事必躬亲，甘之如饴。 林幽篁的名字，据说本来是要叫林爱黄或者林恋黄的，但黄晓蓉嫌难听，才取了古诗里的「幽篁」二字。 每一年，林振东都会跟老婆出去旅游五六次，不带女儿的那种。 所以中考之前，林振东频繁带黄晓蓉去别的城市求医，林幽篁也完全没有察觉，还以为他们只是出去玩了。 而林振东跟崔文丽在一起时，一切却都是反过来的。 第109页 家务事不用林振东沾手半点，每天回到家，崔文丽都把他当大爷服侍，比日剧里的那种全职主妇更体贴、更恭顺、更温柔，生活完全围着林振东转。 林幽篁每次看到，都觉得很荒唐。 她本来也经常怀疑，林振东对崔文丽到底有多少感情，于是也就更不能理解，如果没有爱情，为什么会结婚？ 但现在，确认了林振东爱的仍然是黄晓蓉，她却只觉得这「爱」令人作呕。 可以说，林振东这段新的婚姻，不仅破坏了林幽篁从前的生活，也彻底打破了她对爱情的认知。 她以为爱情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然而随着黄晓蓉的死，一切都面目全非。 爱情究竟是什么呢？ 林幽篁想到只看成绩决定更喜欢谁的秦露浓，想到两个月前还在为前男友打抱不平，现在却已经在清晨情不自禁与人拥吻的黄棉服，想到……她和江独照相知十年，以为必定根深蒂固的关系，在一起后却仍是一地鸡毛。 人心竟是如此难以掌控的东西。 直到这一刻，林幽篁才骤然意识到，也许从很早的时候起，她就已经失去了对感情、对人的信任，只是她自己始终没有意识到。 上辈子，她从很早就开始对江独照动心，却始终未能更进一步。 那时，她以为是因为不确定江独照的心意，害怕走出这一步，却反而连朋友也不能做。 其实她真正害怕的是人心易变。 所以她考察了整整十年，直到觉得江独照不是那样的人，才试探着迈出了这一步。可是，抱着这样的心态与人交往，又怎么可能有好结果呢？ 林幽篁一直以为，这段感情之所以会失败，错都在江独照。 现在她才发现，也许自己也并非没有问题。因为她无法信任江独照，所以才会有永无止境的猜疑，所以才总是第一时间质疑江独照。 本质上，她心里一直抱着悲观的念头，从未真的相信这段感情能够长久。 反而是重生之后，回到朋友的位置，她们之间的关系就恢復了稳定。 真可笑啊…… …… 江独照一夜没睡好，直到早上才迷煳过去。 徐莹莹等人过来叫她写作业，从床上爬起来时，江独照感觉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头重脚轻。 穿衣服的时候，视线扫到放在柜子里的照片袋，她就像是被烫到一样，飞快地转过身，避开了那一堆照片。 然而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就听江潮正在给其他人展示自己昨晚拿到的照片。所以江独照一出现，其他人便立刻簇拥上来，要看她们自己的照片。 江独照只好回房间去，将属于她们的袋子拿了过来。 顺便把属于她和林幽篁的两个袋子藏得更深一些。 接下来，众人坐在一起欣赏起了照片，互相交换着看，商量着要把自己的单人照加洗出来送人……话题始终不离照片，看起来已经全然忘记她们是来写卷子的了。 江独照坐在角落里，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但还是有种被无数照片包围，无处可逃的绝望。 然后她听到梁小双说，「江独照，你的照片呢？拿来我们看看啊。」 江独照感觉像是铡刀落到了脖颈上。 「有什么好看的？」她含煳地推辞。 「怎么没有啦，你肯定有一些照片是我们没有的。」徐莹莹催促道，「快点快点！」 江独照抬手捂住脖子，磨磨蹭蹭地站起来，往房间里走。见其他人要跟上来，连忙把人拦住。以前怎么没发现，这种行为那么没有边界感？ 又或者是她有了秘密，所以处处都不再坦荡。 如同江独照所想，她的单人照，她和林幽篁的合照，都引起了众人热烈的反响。接下来的话题，便一直围绕着这两张照片以及那一天的舞台剧。 自然了，林幽篁这个名字，也以比平时更高的频率，被人频繁提起。 每一次都听得江独照心惊胆战。 尤其大家都认为她跟林幽篁关系好，于是总会时不时地回头徵求她的意见，更让江独照如坐针毡，生怕哪个小伙伴火眼金睛，看破了一切。 「喂喂，你们还记得自己是来写卷子的吗？」最后，她不得不主动提醒道。 然而众人根本不予理会，「写什么卷子？今天高兴，不写了，明天再说吧！」徐莹莹说着，忽然冒出来一个新的主意，「这么多照片，肯定需要用相册来装的，咱们现在就去买吧！」 都是雷厉风行，说走就走的人，于是一行人又兴致勃勃地出了门。 江独照无可奈何地跟在后面，疲惫地嘆了一口气。 也行吧，到了街上，很快就会有新的东西把大家的注意力引走，就不会再张口闭口都是照片，都是林幽篁了。 才这么想着，就见梁大双放慢脚步，很快也落到了后面，走在江独照身边，转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问她，「感觉你今天积极性不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能有什么事？」她埋头看地，「你想多了。」 「肯定有事。」梁大双语气笃定，「要是放在平时，这种事应该是你起头才对。今天呢，要不是我们主动提起，你好像都没打算把照片拿出来，一点都不像你了。」 第110页 所以说，知根知底的小伙伴什么的，最讨厌了！ 江独照其实也并非不想找个人商量一下，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她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但既然梁大双主动问起，她便也没忍住，试探着伸出了一只触角。 「我觉得，」江独照摸着下巴，用一种非常深沉地语气说，「我妈可能把我生错了性别，我应该是个男的。」 第43章 家 「什么东西——？！」梁大双勐地提高声音, 怀疑自己耳朵出问题了。 江独照急忙开口，「哎你……」小声点。 但话还没说完，就见走在前面的几个人齐刷刷地回头看了过来, 显然都已经听见了。不仅听见了, 他们还转身走了回来, 将梁大双和江独照簇拥在中间, 七嘴八舌地问, 「怎么了，出什么事情了吗？」 江独照在心里无力地嘆了一口气。 那边梁大双已经一句话交代完了前因后果，于是众人又转头看向江独照, 异口同声地问, 「你到底在想些什么？」 徐莹莹还探手试了一下江独照额头的温度, 用一种很惊奇的语气说, 「也没发烧啊。」 「我……」江独照张了张嘴，最后挫败地捂住了头,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们就当我胡言乱语吧。」 但小伙伴们交换了一个眼神，都觉得她这个样子, 实在不像是没事的。 虽然不知道江独照怎么会莫名其妙对自己的性别产生疑问，但是她们肯定不能放着不管。几人用眼神交流了一番，最后推举出了两位代表，就此发表看法。 代表一姚宇明, 「其实我觉得啊，你有时候确实比我和小唐更像男的。那生物课不是说了嘛，人一开始在母体里都只是个受精卵, 几个月的时候才会分化出男女, 说不定……你确实就是生错了性别呢？」 「什么啊, 你会不会说话？」代表之二梁大双连忙把他推到一边，「别听他瞎说，既然都是受精卵分化过来的，那男女也没有什么分别，更没有固定的标准说男的才能这样，女的才能那样，那都是刻板印象！」 「就是，女的怎么了？女的照样比姚宇明他们厉害。」徐莹莹也连忙说。 梁小双也耸耸肩，斩钉截铁道，「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我怎么怎么样了，所以我可能生错了性别』绝对是错误思想！」 江独照心想，要是你们知道我在想什么，就不会这么说了。 照她们的说法，女的喜欢女的也很正常了？ 但明知道她们完全是在不知实情的情况下胡说八道，可听到那么多人的安慰，心里还是不自觉地轻松了一些。 别人不好说，但是这几个小伙伴，就算知道她喜欢女的，应该也就是大惊小怪一段时间，然后就该干嘛干嘛了吧？不会让这件事影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这种底气，是连父母和弟妹都无法给与的，毕竟家人可能才是最难接受这件事的那一方。 无论如何，这种「有人始终站在我这一边」的感受，让江独照从昨晚梦醒之后就一直被高高吊起、无处安放的情绪，终于缓缓地落了地。 她们的态度告诉她，江独照仍然是江独照，只是出了一点小小的差错而已，不用钻牛角尖。 见她不说话，几人还在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话，只是相较于一开始的义正言辞，现在说的都是写车轱辘话，就连语气也干巴巴的。她要是再没有反应，估计她们就该词穷了。 江独照这么想着，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了笑了！」徐莹莹第一个观察到，立刻喊出声。 「唿……」江独照用力吐出一口浊气，对关切地盯着自己的几人道，「这件事我也还没有想清楚，所以暂时不能跟你们说明白。不管怎么样，谢谢你们，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几人也跟着松了一口气，梁小双笑着打趣她，「难得你也会有心事啊！」 毕竟江独照，热情，开朗，乐观，率直，好像所有的想法都写在脸上，从来没有任何藏私。 「孩子长大了啊……」梁大双也在另一边唏嘘。 这时候，就能看出来这两位不愧是双胞胎了。 「去你的！」江独照推了梁大双一把，「我也是有正事的好吗？」 「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 从江独照家出来，必须要经过林幽篁住的小院，才能走到街口。几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小院外，江独照视线扫过紧闭的院门，又匆匆地移开，不敢多看。 然而身边的人丝毫不体谅她，看到门锁，徐莹莹就说，「林幽篁怎么还没回来啊？」 「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要多待一阵吧？」姚宇明说。 徐莹莹白了他一眼，「你没有发现吗，林幽篁过年都没回家，跟家里的关系能有多好。」 五一假期那么短，肯定不会是特意回去探亲的，应该是有什么事。这种情况，一去就没了消息，让人怎么能不担心？ 万一遇到了什么她解决不了的难事呢？ 虽然说……这个想法跟林幽篁一贯给人的印象完全不符，可是仔细想想，她也只是个未成年的女孩子，再厉害也肯定不是无所不能的。 梁小双闻言，也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就算人不回来，也可以打个电话呀！」 又说，「不打给我们，至少要给江独照打一个嘛。」 要是在之前，江独照肯定会嘴硬，问「为什么要给我打」，可是现在，她的心境早已不可同日而语，听到这话，脑子里顿时乱糟糟的。 第111页 一时欣喜，觉得所有人都能看得出林幽篁对自己的偏爱，那就没什么可质疑的了。一时又苦涩，就算林幽篁对她最好，要是知道她藏着这种心思，估计也做不成朋友了。 江独照从前只是想做林幽篁最好的朋友，所以心怀坦荡，甚至可以理直气壮地问林幽篁要特殊待遇，死缠烂打、软磨硬泡。 但现在，她有了私心。 她的心已不再坦然，所以反而被束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 距离一中最近的这条街，有不少精品店、礼品店，里面的东西价格大都不贵，从几块到几十块都有，做的就是学生们的生意。 几人一家店一家店地逛过去，发现相册的功能虽然大同小异，但是造型和款式可谓是五花八门。既然有那么多种选择，那当然是挑各自喜欢的了。 很快其他人就有了决定，只有江独照还在犹豫。 「这个你不买吗？」徐莹莹拿起一本很二次元风的相册，递到江独照面前，「完全就是你喜欢的啊！」 江独照伸手接过，翻看了一下，其实她之前就已经看到了这一款，确实是她以前会喜欢的类型，但不知怎么，今天就不是那么满意。 「我再看看。」她将相册放回去。 徐莹莹也没有说什么，买东西本来就是货比三家。反正这些店里，颇有些在别处看不到的有意思的东西，就算不买，她也想进来逛逛，也不会觉得江独照这种难以决断有什么问题。 又逛了几家，最后竟然是在街角一家连招牌都没有、非常不起眼的小店里，看到了一款感觉很特别的相册，外壳是深蓝的星空，内页则是各种星球的图案，素净又幽谧，辽远又壮阔，简直可以作为一本画册来欣赏了。 江独照一眼就注意到了它。 见她久久不动，其他人也聚集过来。 看到这本相册，徐莹莹就立刻说，「这个吗？感觉和你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啊。」 梁小双在一旁揶揄地笑，「噫，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 「对哦！」徐莹莹终于反应过来了，「这不是你的风格，是林幽篁的啊！」 江独照听到这个名字，不由一愣。 但她的视线再落到相册的封面上，也意识到，这确实更像是林幽篁会中意的风格，而不是她。可是，在潜意识里，她竟然那么自然地放弃了自己喜欢的类型，转而青睐眼前这一本。 江独照心里顿时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心绪一时复杂难言。 她其实还没有完全理清楚自己的想法与感情，但也许，本能早已先于她的理智，做出了选择。 在江独照沉思之时，那边几人见她不说话，已经开口替她问了价。 30块，比她们之前买的都要贵，但不得不说，这相册的质感确实也更好，这个要价也是合理的。不过买东西嘛，当然是要讲讲价的啦，尤其是在认识了王萍和叶晓娟之后，小团体里的众人便都习得了这项技能——虽说每个人的技能熟练度都不同。 所以此刻，就是嘴皮子最熘的徐莹莹和梁小双在说话。 明明一开始还在认真讲价，后来话题就不知不觉歪得越来越远。原来这个店老闆以前是师范的美术老师，退休之后就开了这家店，店里的商品，有六七成都是他自己手工制作的。 这样的故事，听得一群高中生忍不住面露惊嘆，「哇！」 「这个相册也是你自己做的吗？」徐莹莹忍不住问。 老闆垂眸看了一眼柜檯上的相册，笑道，「不是，这个是找工厂定制的，但是里面的图片，都是我的学生画的。」 「画的？」众人都震惊了，「这不是照片吗？」 老闆得意地笑了起来，「就是画出来的，怎么样，一点都看不出吧？」 几人小鸡啄米一般点头。她们这里没有一个艺术生，所以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这些，其间受到的震撼非常难以用言语来表述，好像在惊鸿一瞥间，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广阔与色彩斑斓。 ——原来还有人会这样的技能，原来还有人是这样生活着的。 虽然相谈甚欢，但是老闆对于售价却是寸步不让。按照他的说法，因为商品不是那种批量生产的大路货，所以成本也相对更高，他这家店的利润不多，实在没办法再让利。 但徐莹莹没有放弃，「这样吧，我们买两本，便宜点？」 「什么买两本？」江独照勐然回过神来，问道。 徐莹莹一脸的理所当然，「既然是林幽篁会喜欢的，那当然要顺便帮她买一本啊。她的照片也不少吧，到时候放进相册里送她，不比直接递过去一个袋子好多了？」 即使江独照正在竭力避免去想任何与林幽篁有关的东西，也不由得被她这个提议打动了。 其他人也都认为这是个好主意，纷纷出言帮腔讲价。 江独照几番想要张口拒绝，但话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不出口，只能默认了。 最后老闆纠缠不过，终究松了口，五十五块钱两本。 众人发出一声欢唿，催促着江独照结了帐，便从店里走了出来。 回头望去，礼品店的门脸依旧是那样的不起眼，甚至还透着几分破旧，但是在所有人眼中，这却是一家有故事的店，于是就连它的破旧与不起眼，似乎都产生了几分神秘感。 第112页 仿佛大隐隐于市的隐士高人。 众人沉默着，静静地消化今天的这一场际遇。外面的世界太大了，她们没见过的东西太多了。但是终有一天，她们会从小城走出去，走进那一片广阔的世界之中。 江独照的情绪比其他人更复杂一些。 本来，对于那个难以启齿的梦，她对自己的定位始终是「我可能有病」，但就在刚才，她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很突兀，却又似乎理所当然的念头：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吗？会不会还有其他的「同类」？ 这个世界那么大，全世界的人口有七十亿，总会有一些特殊的存在，只是她不知道而已。 哪怕只是这样想想，都能为她带来莫大的安慰。 至少这样，就能说明不是她有病了。 回去的路上会经过一家网吧，江独照转头看了很久。如果说，有哪个地方能够证实她的猜想，那应该就只有网络了，那是这座小城窥看世界的窗口。 身旁的人注意到了她的动作，跟着看了过去，问道，「要去玩一会儿吗？」 江独照收回视线，摇头，「今天的卷子还没写。」 一句话，将所有人从震撼、惊奇、赞嘆之中拉了出来，幻想中的奇妙世界消失，剩下的只有冷冰冰的现实，和假期里要写完的三十几张卷子。 众人失去了闲逛的兴致，老老实实写作业去了。 江独照也没有回头。 只要知道哪里可以找到那些人就行了，她并不会真的採取行动。因为她需要的，本来就只是那一点虚无缥缈的支撑，并不想真的去结识任何一个同类。 因为真正困扰她的其实并不是己身的异常，而是被这异常牵扯进来的另一个人。 在真正想明白自己该怎么做、并且做出决定之前，江独照要做的不是得到认同，而是隐藏自己。 …… 因为早上耽搁了不少时间，今日份的卷子写完时，时间已经不早了。所有人都飢肠辘辘，迫不及待地赶回家吃饭。 江独照到家时，其他人都已经吃过了，单独给她留了菜放在一边。 三下五除二吃完饭，江独照回到房间，一眼就看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两本相册——它们太显眼了。 她的脚步慢下来，走到床边坐下，盯着相册看了很久，才拿过其中一本，把属于自己的那袋照片塞了进去。 塞的时候，江独照始终不敢多看，因此还无师自通地学会了一招：把有林幽篁的那些照片压在其他照片下面，一起塞进同一页里，就看不见它了。 但这很快又衍生出了一个新的问题，江独照发现，但凡是有自己的合照，基本都有林幽篁，而且两人总是站在一起。 这当然不怪林幽篁，是她一直贴着对方，才会有这种结果。 江独照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以前她自以为的那些「交朋友」的行为，其实已经有些过界了。只是无论她自己还是其他人，都没有多想而已。 如果说，之前江独照还报着一种侥倖心理，想着「会不会是弄错了，只是一个梦而已，我可能并没有那种心思」，那么现在，这种自欺欺人的念头就再也站不住脚了。 江独照打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两张照片。 就是灰姑娘与王子共舞的那两张，她之前想过就当做是没拍过，不把它们交给当事人王皓和林幽篁的那一张。 看到这张照片时的酸涩似乎仍在心头。 一旦拨开迷雾，江独照发现，其实她的感情早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表现出来了。 她的仰慕，她的嫉妒。 从一开始，林幽篁对她来说就是不同的。 江独照将这两张照片放回去。如果说昨天她还只是迟疑，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好，今天，她就有足够的理由扣下这两张照片了。 指尖微顿，江独照最终还是取出了那袋写着「林幽篁」三个字的照片。 袋子上的名字是江独照写的，笔迹熟悉闭着眼睛都能描摹。但此刻再看到这三个字，江独照的心境却已经与从前截然不同。 照片被倒在了床上。 第一张就是那张她昨天欣赏了很久的，林幽篁的单人舞台照。 照片里的林幽篁看着她，就像梦境里的林幽篁看着她。 江独照指尖一颤，连忙将照片翻过来盖住。 然而照片里的所有细节，昨天的她就都已经找出来了，就算看不到照片，也能一一在脑海中復现，勾勒出一个甚至连现实中都没有那么清晰的林幽篁，生动得好像那个人在她的脑海里活了过来。 江独照用力拍了拍脸颊，才艰难地将那些心猿意马的念头从脑海里赶走。 她抖着手将这张照片塞进相册里，心底生出了一点淡淡的失落。 要是在平时，江独照早就琢磨着该如何让林幽篁答应自己加洗这张照片了。这样的照片，不能放在自己的柜子里，随时拿出来欣赏，她会心碎的。 然而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思，她反而不敢了。 生怕一点蛛丝马迹，就让林幽篁看出端倪。 江独照脸上的表情沉静下来，她一张张将散落的照片装进相册里，就像是将自己所有烦乱的心绪理顺，收放在意识的柜子里。 最后，相册合上，柜门关闭，秘密就被妥善地藏起来了。 但也许连江独照自己都不知道，在这个瞬间，她脸上那种沉静入水的表情，与林幽篁平素的表现，几乎别无二致。 第113页 …… 很难说清接下来的几天江独照是怎么过来的。 一切似乎都变成了混沌，混沌地写卷子，混沌地吃饭，混沌地睡觉，她不敢让自己的神思清明过来，怕夜深人静的时刻，怕无法自控的梦里，那些思绪会有自己的意识，衍生出她不愿意看见的内容。 连时间都变得混沌了，于是也不觉得日子难熬。 甚至，在意识到假期已经是最后一天的时候，江独照甚至本能地生出了几分惶恐。 明天，她就要见到林幽篁了。 尽管已经想了很多，也有了初步的决定，但真正面对林幽篁，依旧让江独照有一种心惊胆战之感。 所以这一晚她也没有睡好，早上不到五点就醒了，躺在床上背单词——不得不说，这实在是个清心静欲的好办法，再怎么浮想联翩、想入非非，只要背上一个单元的单词，人也就心如止水了。 捱到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起床换衣服，洗漱，烫了米粉当早餐，最后背着书包出门。 时间还早，路上十分冷清，一个人影都没有，正适合安放江独照那些繁杂的情绪。但任她怎么放慢脚步，也终于走到小院门口了。视线扫过铁门，江独照不由微微一怔。 那上面竟然还是挂着锁的。 林幽篁昨天没有回来？ 其实昨晚，猜度着林幽篁快回来了，她是很想来迎接一下的，但在家里坐立不安地折腾了很久，最后还是按捺住了。不单是因为她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更是因为她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林幽篁而不露破绽。 但是怎么会没有回来？明明今天就要开始上课了。 那个竭力避免的念头又从脑海深处冒了出来：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就不回来了？ 林幽篁本来就是上个学期才转学过来的，在那之前，她在哪里上学，有过什么样的经歷，江独照都一概不知。这一次她回家，似乎也是很突然的决定，到底是去做什么，又在那边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江独照同样没有任何头绪。 如果—— 她克制不住地想，如果林幽篁从此消失在了她的生命之中，她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人。 江独照发现，自己似乎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变回来。 就这样在小院门口站了很久，直到路上的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她才回过神来，快步赶往学校。 于是明明一大早就起床的她，久违地又迟到了。 教室门口已经站了一熘迟到的倒霉鬼，老姚正在训话，一转头看见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江独照，怎么又有你！」 江独照无话可说，乖乖背着包走过去，在队尾站好，接受老姚狂风骤雨般的愤怒。 最后，老姚还额外给他们这些迟到的同学布置了功课，要求这节早读课把一篇课文背诵下来，下课后他要抽查，然后才把人放进了教室。 虽然时间紧迫，但江独照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来，却没急着掏语文课本，而是转头朝林幽篁的位置看去。 那里果然是空的。 除了林幽篁之外，教室里的位置都已经坐满了。江独照抬头看了一眼讲台上的老姚，心想林幽篁今天没回来，可以不告诉别人，却肯定要跟老姚这个班主任说一声的。 该怎么从老姚口中打探到消息呢？ 唔，还是先老实把课文背下来，等下课抽查的时候，她顺利背出来，老姚说不定心情就好了，到时候再试着问问…… 正这么筹划着名，就听那边简丹大大咧咧地开口，「老师，林幽篁怎么没来上课啊？」 江独照心脏勐地跳了一下，一瞬间，简直以为是自己的心声被人察觉到了，紧张得头都不敢抬。 好在班里关心这个问题的人着实不少，简丹一开口，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地帮腔，倒是没有人注意到江独照这一点小小的异常。 江独照也竖起耳朵，听到老姚说，「林幽篁啊，她家里有点事，请了今天的假。」 请了今天的假。 那就是说，明天一定会回来的了？ …… 林幽篁给老姚打了个电话，多请了一天的假，打算等政府部门恢復上班了，办完过户手续再回去。 在这几天里，她监督着林振东夫妻搬了家，接收了别墅。然后找了保洁公司，来了一次大扫除，将该丢的东西丢掉，该收的东西收好。 等到一切都弄完，送走了保洁公司的人，林幽篁站在别墅门口，静静回望了许久。 叶琴走到她身边，也跟着看了一会儿，说，「感觉这里一下子冷清了好多。」 「是啊。」林幽篁也有些怅然，「估计要冷清很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回来住。」 要不是新城实在没什么排得上号的大学，她其实可以大学考回来，以后就定居在这里。现在，就只能等毕业之后再说了。 「放心吧，舅妈帮你看着，定期找人过来打扫，一定给你照看得好好的。」叶琴拍了拍她的肩膀，「不管多久，总有回来的那一天，不是吗？」 「也对。」林幽篁朝她笑了一下。 当晚仍然是住在黄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去办手续。 这个时候，办理这些手续远没有十几年后那么便利，需要跑很多个窗口。但不管是林振东还是黄晓峰，都有自己的人脉和关系，再加上有林振东的助理跑腿，一哥上午就将所有的手续都办妥。 第114页 林幽篁从头到尾只负责在拿到面前的所有文件上签字，直到最后一步，工作人员要求刷卡付钱时，她才站起来，拦住了黄晓峰。 「我来吧，舅舅。」 之前林振东答应给的钱就已经到帐了，黄晓峰也不怕她手里没钱，便让开了地方。 林幽篁上前，取出了一张卡。这是她到小城之后才新办的，里面的钱都是她这两个月多来在网上给人翻译文件和资料赚的，没有多少，但足够支付这笔税费。 用自己赚的，跟林振东没有任何关系的钱来支付这笔税款，林幽篁觉得更有意义。 转完帐，手续就办完了，工作人员给了发-票和回执，说几天之后可以过来领取房产证。 林幽篁让舅舅代领房产证，又将别墅的钥匙交给舅妈一份，这才登上了回程的列车。舅舅舅妈其实还想留她，但林幽篁说要回去上课，他们便也不说什么了。 又是十几个小时的颠簸，林幽篁本来就放空的大脑已经变成了一片浆煳。 下了车，她抬手打了个车，什么都没想，只迫切地期待着回到家，安安心心地睡个好觉，恢復一下精神。 这个念头让林幽篁微微一怔：自己居然将那处租来的、住了没几个月的小院，当成了「家」。 它甚至比那栋别墅更能让林幽篁安心。 别墅虽然是从小长大的地方，虽然也留下了无数的回忆，但是对重生了一次的林幽篁来说，那些都已经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遥远得知剩下记忆里一些模煳的片段。 是美好的，但早已经过去。 她之所以将之保留下来，只是想留下更多母亲的痕迹。但是对那处别墅，林幽篁其实已经很陌生了。 很多年后，林幽篁尝试着跟江独照一起组建一个新的、完全属于自己的家。 她认为这个尝试是完全失败了的。 至少在重生之前，林幽篁已经准备叫停这个项目了。 然而此刻，她忽然意识到，比起曾经跟母亲一起生活过的别墅，江独照所在的地方，竟更能让她安心。 三轮车晃晃悠悠，将林幽篁送到了她的目的地。 从车上下来，林幽篁付了钱，正要转身去包里掏钥匙，视线扫过门口，忽然顿住。 那个在脑海里盘旋了一路的身影，就站在她的门外。 不用问林幽篁也知道，她应该是在等自己。而在这里看到江独照，林幽篁竟也半点不觉得惊讶，仿佛她本来就应该在这里。 林幽篁曾经认为，那段感情的失败是江独照的错误。后来她又觉得，也许自己也必须要负起一部分责任。而现在，她已经不再去纠结谁对谁错了。 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做不成你的情人，我仍感激。 无论如何，遇到江独照这个人，对林幽篁来说，都是一件值得感激的事。在一段相当漫长的时间里，她也确实陪伴着林幽篁走过了无数的旅程，维繫着林幽篁与这个世界最深的联繫。 这种联繫，又何必是易变的、难以掌控的、不可捉摸的爱情？ 她们只是不适合在一起，做朋友就很好。 第44章 古怪 江独照百无聊赖地站在路灯下。 她其实真没想来的。只是这一整天人都心神不宁, 上课，写作业，吃饭, 谈天, 不管做什么都没滋没味的。 好不容易捱到下了晚自习, 回家的路上经过小院, 见大门紧锁, 内里一片黑灯瞎火，林幽篁竟还没到，一颗心就又提了起来。 虽然是老姚亲口说的, 但这时, 她又忍不住生出怀疑。 林幽篁今天真的会回来吗？ 心里搁着这样的念头, 自然没法安稳地去睡。 纠结了半天, 最后她还是出门了。 去厨房拿东西时被廖小凤看见，问她, 「你这是要做什么？」 江独照含煳地应了一句，「林幽篁还没回来。」 她本来还在心里琢磨，要是老妈接着问, 林幽篁没回来和你折腾这些有什么关系，自己该怎么回答。然而廖小凤竟没有问，就像是已经得到答案了似的，「哦」了一声, 转身走了。 真的很明显啊…… 江独照一面松了一口气，一面又忍不住生出一点荒唐感。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吗？因为太明显，太坦荡, 以至于反而没有任何人生出怀疑。 但无论如何, 对江独照而言, 这总归不算坏事。既然没人疑心，那么只要她能在林幽篁面前掩藏好自己，这就永远只会是个秘密，一切就还能维持从前的样子。 她想得很好，但似乎还是高估了自己。 被三轮车的动静惊醒，抬头看到从车上下来的人，江独照整个人立刻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我根本不可能在她面前保持平静啊……她脑子里乱糟糟地想。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对林幽篁的在意就从来没有掩饰过，何况现在彻底明确了自己的心意？ 于是，当林幽篁举步朝她走来时，江独照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竟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林幽篁脸上露出一抹诧异。 江独照懊恼极了，张嘴想解释，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今晚的她糟糕透了。 幸好林幽篁没有在意，反而笑着调侃她，「我才走了几天，这就不认识了？」 江独照发现自己又错了。 第115页 看那张林幽篁的单人照时，因为可以肆无忌惮地投注视线，她便误以为照片里的人比现实中的林幽篁更清晰、更生动。但当林幽篁本人站在她面前，她才发现，照片并未能描绘林幽篁的表情神态之万一。 照片确然有一种日常难见的美感，可是眼前的林幽篁，才是会说会笑、鲜活生动的人。 她的视线长久地落在林幽篁身上，直到林幽篁抬眼看来，两人对上视线，才意识到自己忘了说话，于是连忙着急忙慌地说，「怎么今天才回来？」 话一出口，江独照就用力抿住了唇，觉得语气有点不好，听起来简直像是质问。 林幽篁却很耐心很细緻地解释道，「要去政府部门办一件事，但假期他们不上班，所以多待了两天。」她说到这里，低头看了一眼手錶，微微拧眉，「都这个点了。今天已经开始上课了吧，你怎么没在家睡觉？」 江独照还在琢磨她的「多待了两天」，也不知道这个「两天」是实指还是虚指，但不管怎么说，林幽篁原本应该会早一点回来的。这么想着，她心里稍稍轻松了一些。 接下来，应该问问林幽篁为什么不打个电话说一下，但她心里有鬼，就疑心这个问题是否又有些过界了。 正迟疑着，听到林幽篁的问题，就小声说，「睡不着。」 林幽篁也没有深究，一边用钥匙开门，一边说，「回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哦。」江独照干巴巴地应了一声。 她心里还有很多话，可似乎都不适合说了。但好歹见到了人，确认林幽篁不会像突然出现那样再突然消失，她也确实应该走了。 留下来就等于要跟林幽篁相处，这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事。 江独照转身走了两步，被手中沉甸甸的分量提醒，才意识到自己还漏掉了一个步骤，连忙转回来，拎起手中的保温饭盒示意，「我给你带了点吃的。」 林幽篁微微一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她吃不下火车餐，只随便吃了点水果，当然早就饿了。不过这种饿掩藏在睏倦之后，并不明显，连她自己也忽略了。 但有人记得。 她伸手接过饭盒，「谢谢。」 交接的时候手指难免触碰，江独照身体更加僵硬，下意识地闪躲了一下，险些把饭盒摔在地上，强忍住了。 等林幽篁拿好，她丢下一句「那我回去了」，就匆匆跑进了夜色里。 林幽篁目送她离开，总觉得有点古怪，但一时没有头绪，只好拎着汤进了屋。 汤是黄豆排骨汤，还热着，温度刚好能入口。在这春夏之交的夜晚，喝上一碗汤，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暖和舒坦了。再啃几块排骨，胃里总算不再是空落落的。江独照还在上层的饭盒里装了米饭，只有一勺，度量着林幽篁的胃口来的，饭已经凉了，林幽篁将之泡在汤里，和着剩下的黄豆一起吃了。 分量刚刚好，大概是八分饱的样子，不会觉得顶着难受。 林幽篁洗漱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躺到床上，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 这一觉睡得非常好，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浑身上下每个细胞似乎都得到了很好的修整，恢復到了最佳的状态。 醒来时林幽篁有一瞬间忘了今夕何夕，下意识地翻身去找枕边的人，手摸了个空，她睁开眼睛，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才终于将脑海里的那些内容理顺，意识到自己不是在跟江独照同居的家里。 她重生了，回到了十几年前的高中时代，并且转学来了江独照所在的学校。 一切都重新开始了。 林幽篁将心底那一点怅然收好，从床上坐起来，才发现外面天光已经大亮了。 她心下一惊，连忙低头去找手錶，看时间刚过七点，才松了一口气——虽然有点晚，但早自习应该不会迟到。 放松下来之后，林幽篁自己都有点意外。自从重生之后，她一直早睡早起，连闹钟都不需要，作息健康得不得了，已经很久没有睡到这个时候了。 她当然知道这是因为什么：解决了一件压在心底，一直从上辈子压到现在的事，人自然就会松懈一些。 果然所谓的看开了、放下了都是骗人的，可笑最后连自己都骗了。 好在，现在是真的结束了，可以不必再被往事坠着，往前走的每一步都无比艰难。 林幽篁心情轻快地洗漱完毕，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早上少了什么——江独照竟然没来叫她一起上学。自从两人关系破冰，成为朋友之后，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说起来，昨晚的江独照也有点古怪。 当时林幽篁又累又困又饿，无心去追究，现在仔细想想，她让江独照回去，江独照就真的走了，那傢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听话了？ 心里琢磨着这些，林幽篁收拾完毕，背上书包开门。 结果铁门一开，就发现外面立了一尊门神。原来江独照不是没来，只是没开口叫她，一直在这里等着呢。 「怎么站在这里？」林幽篁扶着门扇问。 其实她更想问，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客气了，但听着像是嘲讽，便没有说出口。 江独照转过身来，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将手里的袋子递了过来。透明的塑胶袋里装了一个烧饼，一杯豆浆，是她帮林幽篁买的早餐。 「谢谢。」林幽篁伸手接过，触到豆浆杯时，又愣怔了片刻。 第116页 店里卖的豆浆，都是刚刚煮开的，即使装到了一次性的杯子里，也烫得根本拿不住。可是江独照递来的这一份，分明只是温热。 再摸一摸烧饼，更是只剩下了一点余温。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问，「怎么不叫我。」 江独照在她接过早餐之后，已经自顾自地往前走了，闻言含煳地应道，「唔……我想你应该很累，多睡一会儿。」 昨晚林幽篁到家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吃东西收拾一番，真正睡觉时已经一点，算来只睡了六个小时。 林幽篁接受了这个解释。她打开袋子，咬了一口烧饼，虽然已经有些凉了，而且装在塑胶袋里，烧饼已经不像是刚刚烤出来时那样脆，但香味却没有打半点折扣。林幽篁吃得微微眯起眼睛，一时忘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便问道，「这烧饼是在校门口买的吗？感觉味道不太一样。」 「不是。」江独照说，「我去河边买的。」 一号那天，她就是打算去买这家的烧饼来给林幽篁送行，结果到小院时，林幽篁早已经走了。 今天就给她补上。 林幽篁有些吃惊，因为从这里去河边是有点远的，虽然江独照可以骑车，但也算一件麻烦事，很少有人为了一顿早餐，费这种功夫。 而且还不是自己的早餐。 林幽篁又想起自己之前要问什么了，「你到底几点起的？」 「没多早。」江独照仍旧含煳其辞。 其实她依旧是四点多就醒了。亏得是年轻，身体也扛得住，连续两天只睡四五个小时，也完全看不出疲倦。 所以林幽篁信了她的鬼话，没有再追问这个问题。 因为要吃东西，本来就不太方便说话，所以接下来这一段路都是沉默。等出了这条巷子，转到一中门口，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街道两侧摆着一长排的早餐摊，校门处进出的学生更是络绎不绝。 刚好有十六班的同学混在其中，看到她们，就热情地过来打招唿，主要是跟昨天没来上课的林幽篁说话。 江独照退到了几步之外，看林幽篁被同学们簇拥着走进校门，心底酸涩难言。 …… 林幽篁的回归得到了所有人的瞩目，一进教室，就有无数人涌到她的桌边，争着跟她说话，所以她也没有注意到江独照的那一点别扭和异样。 直到中午，吃过午饭后，江独照的小团体便又聚到了林幽篁这里。 七天没来，感觉还挺怀念。 尤其是在发现葡萄架上已经结了葡萄之后，更是迸发出了十分惊人的热情，硬生生地把那天江独照没有完成的壮举给完成了——给每一串葡萄编号做标记。 热闹了一阵，徐莹莹才注意到不对劲，「江独照怎么还没来？吃个饭要这么久吗？」 林幽篁这才突然想起江独照两次没有进门的事，她疑心是这几天发生了什么，想了想，开口道，「江独照……」 「什么？」 「没事。」林幽篁摇了摇头，还是没有问出口，只说，「可能是今天她家的饭比较晚吧。」 「我去看看！」徐莹莹自告奋勇。 没一会儿，她就把江独照给抓回来了，顺便还带来了那个属于林幽篁的相册。 「看看，你喜欢吗？」她一进门，就举着相册问，见林幽篁点头，立刻就兴奋了，「我就说！我一眼看到，就感觉这肯定是你会喜欢的。我们还帮忙砍了价……」 她手舞足蹈地描述当时的情况，话题不知不觉转到了店老闆身上。 林幽篁安静地听着，脸上带着一抹放松的微笑，听完了，她才结果徐莹莹递过来的相册，打开来看。 其他人也簇拥了过来，林幽篁好笑，「你们难道没看过吗？」 「这还真没看过。」 江独照没有特意拿出来给她们看，当时也没有想起来要问，现在才意识到，她们竟然真的没有看过林幽篁的相册。 但是现在跟当事人一起看，也挺不错的。 倒是林幽篁闻言，抬头看去，这才意外地发现，江独照没有一起凑过来，而是远远地站在门边。 感觉像是随时准备好从这件屋子里逃出去——这个突如其来的念头让林幽篁不由失笑，怎么会有这么离谱荒谬的联想？ 这时，耳边忽然想起了「哇」的惊唿。 林幽篁收回视线，就见让众人发出惊嘆的，是一张自己的照片。 虽然每天都照镜子，但是出现在照片里的自己，看起来还是有一种很强烈的陌生感。但林幽篁也不得不承认，这张照片确实拍得很好，很有氛围感和故事感。 是江独照拍的？ 不对，当时江独照自己也在台上……林幽篁垂下眼，很快就从一片模煳的背景中找到了那一抹深蓝。 她不由看向江独照，「这照片是谁拍的？」 「哈哈，是叔叔拍的啦！」不等江独照开口，旁边的梁小双已经大声说出了答案，还顺便踩了江独照一脚，「这技术也就甩了江独照三条街吧。」 话都被她说了，江独照便又低下头去。 林幽篁微微蹙眉，但不等她开口，徐莹莹已经在一旁大大咧咧地问，「林幽篁，这个照片能不能洗一张给我啊，我出钱！」 这时候还是很流行互赠照片的，林幽篁也没当回事，「可以啊。」 其他人顿时也躁动起来，「我我我，我也要！」 第117页 「那就都洗。」林幽篁笑着应了，又抬眼去看江独照，「你不要吗？」 江独照自己不敢开口，但既然林幽篁主动问了……她斩钉截铁地道，「要。」虽然不单是给自己一个人的，可也正因为隐于人群之中，所以才不显眼，不是吗？ 既然要了林幽篁的照片，众人便又商量着，回头把他们自己的相册带过来给林幽篁看，也选一张加洗。 其实这项活动，她们昨天在学校里已经进行过了一轮——假期结束，江独照就把剩下的照片都带去班里，分到了每个人手上，大家交换着传看，自然也有一些想要加洗的。 江独照都登记了，准备回头汇总了再送去照相馆。 连老姚都被这风气带动，加入其中，惹得其他的科任老师们酸熘熘的。但老姚是班主任，又认真负责，同学们跟他关系好，这谁都挑不出毛病。 自然也有一班班主任高老师那种看不惯的，说这样根本管不住学生。然而想想十六班这个学期的进步，就知道这话很虚。 别说老姚，其他老师都懒得听。 …… 林幽篁真正确认江独照有问题，是在这一天晚上。 以往下了晚自习，回到家里，江独照总要在她这里磨蹭很久，直到林幽篁准备洗漱睡觉了，才依依不捨地离开。但是这一晚，她将林幽篁送到门口，看着她开了门，却没有跟着进来的意思，直接在门边道别走了。 林幽篁目送她离开，越发确定是发生了什么。 但是这种感觉又很古怪，要说江独照是在疏远她吧，但每天还是等她一起上课下课，会给她带早餐，会留意她的一些需求。但林幽篁又能明显地感觉到，江独照在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她不再像以前那样，私底下缠着林幽篁，而是永远跟随大部队行动。 甚至后来林幽篁发现，她连题目都不怎么来问自己了。 就好像……江独照给自己做了一个流程表，于是就只按照这个流程来做，不会少一点，但也不会多一点。 但是林幽篁旁敲侧击地打听过，都说假期里什么都没发生。 江独照跟大家一起看照片，一起买相册，一起做卷子……没有任何异常。 林幽篁只好暂且将这件事放下。 这两天，班里最大的流行，仍然是传看文艺汇演当天拍的照片。 虽然已经过去了很久，但这样的热闹，对高中生来说太少了，还是值得议论很久的。而文艺汇演结束就是假期，大家之前都没来得及跟同学们交换意见，现在借着照片的风，自然就又热闹起来了。 然后就发生了一件让江独照不太愉快的事。 她最后还是将那张王子和灰姑娘共舞的照片藏起来了，没有拿出来，但很快她就发现，那天带相机来拍照的不止是她，还有其他人，所以当然也有其他人拍下了那一幕。 那张照片在高二（16）班流传，每个人都看过，江独照也不例外。 平心而论，拍照的人技术和审美都远不如江金贵，比她手里那张差远了。但毕竟拍的是两个盛装的年轻人，怎么拍都不会难看的，何况王皓和林幽篁的颜值都不低，男俊女靓，很容易让人想到「般配」二字。 正好王皓的座位就在林幽篁斜前方，经常回过头去跟林幽篁讨论问题，画面看起来也十分和谐。 于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班里开始流传起了一些窃窃私语。 说得很含煳，没有指名道姓，但是任谁都能听得出来，说的是王皓和林幽篁。 不过大家都很注意，说归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不会传到当事人林幽篁耳中去的。然而江独照最近正在装深沉，尽量不往林幽篁身边凑，反倒脱离了那个辐射圈，无意间听到了这些传言。 如果是以前，江独照可能就直接炸了，只当这些人胡言乱语，痛斥一番便罢。 但如果她的心境早已不同以往，开了窍之后，看很多事情便有了新的角度。所以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这些传言出现得蹊跷，绝不只是同学们自发讨论的结果。 有人在暗中推波助澜。 找到这些人并不难，因为对方其实也没怎么掩饰——一个个全都是跟王皓关系亲近的。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很显然，通过一场文艺汇演，发现了林幽篁有多好的人，不只是她江独照一个。而作为演王子的那个人，王皓大概自认为是距离林幽篁最近的人，所以才放出这种流言来试探。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江独照心中苦辣酸咸，复杂难言。 她甚至有一点嫉妒王皓。 他喜欢林幽篁，就可以大大方方地试探，甚至让自己的亲友们在背后推波助澜。 而她却只能将秘密藏在最深最深，连自己都不敢触碰的地方。 苦涩过后，江独照心中又难免生出几分惶恐。 以前，她的意识里只有自己和林幽篁，想的都是怎么隐瞒自己的心思，林幽篁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样，从来没有考虑过外面的世界。但这件事打破了她的小小世界，让她发现，这确实是两个人的事，又不只是两个人的事。 林幽篁那么优秀，当然会有很多人喜欢她。 而林幽篁也有可能选择别人。 不不，如果这么说，就好像林幽篁可能会选择她似的，可是她应该从来都不在林幽篁的选项之中。 第118页 她只是林幽篁的……朋友。 朋友当然是非常亲近且稳定的关系，林幽篁或许会选择很多人，会谈很多恋爱，但她作为朋友，却可以始终陪伴在林幽篁身边。可是江独照并没有因此感觉到满足，反而加倍痛苦。 这个从前江独照孜孜以求，得到了就心满意足、欢欣雀跃的身份，如今却终于成为了困住她的藩篱。 …… 林幽篁一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股暗涌。 她要忙的事情太多了。 学习方面自然不用提，经过了上个学期疯狂提分的阶段之后，她的成绩已经来到了一个瓶颈期，接下来每一分的提升都会变得很难，林幽篁自然也不敢放松。 她知道，老姚虽然不提，但心里对她是有期望的。 而她自己呢？虽然上辈子，她后来的生活已经步入了正轨，早已不再认为高考是决定人生的关键，但高考失利这件事，终究还是她心底的一个遗憾。 如今有机会弥补，林幽篁也想看看，全力以赴的话，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 不知道是不是回到了年轻的身体里，她的心态也随之年轻了许多，林幽篁难得地在这件事上有了胜负心，不容许有任何意外。 除此之外，她之前接下来的翻译工作，也要继续。 尽管现在的她，在林振东提前分割财产之后，已经不再缺钱了，但林幽篁也不打算敷衍了事，就当是提前结交人脉吧。 然后就是手里那笔钱了。 这么大一笔钱，不能一直留在手里，要么置业，要么投资，林幽篁对此也要有所规划。 有那么多的事要做，还要给同学们讲题，抽空关心一下江独照的心理状态，她对外界的感知，自然就没有那么敏锐了。况且那些话，也没有人会当着她的面说。 林幽篁察觉到不对劲，是在某一天的体育课上。 因为是个雨天，大家一开始还以为体育课铁定要被其他的主课给占了，没想到体育老师开了桌球室，让他们进去玩。 林幽篁被小团体的众人裹挟着，也来到了球室。 虽然按照她的想法，更宁愿在教室做题，但难得出来放松一下，也没有必要拒绝。 这种活动，自然少不了江独照这个积极分子。不过很快，她就被所有人禁止上桌了——本来是输了就下场，大家轮流上桌，但她一上去，就固定占去一个位置，只有对面的人在轮流，完全没有游戏体验可言。 没了江独照，画面就很和谐了，大家排着队，两分钟就能换一个人。 等大家都轮了一遍，就有人叫林幽篁上去。 林幽篁对大部分运动都敬谢不敏，但桌球没有那么大的活动量，她姑且还算可以接受。见大家盛情相邀，便上前拿起了球拍。 结果才刚摆好姿势，就见对面场边爆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不知是谁大声喊了一句，「王皓，手下留情啊！」 「就是，这你也捨得打？」 不知道是不是运动模煳了人与人之间的界限，这些人说起话来也没有平时那么避讳，话里调侃的意味非常明显。 林幽篁微微皱眉，往那边看了一眼。 王皓有些紧张，转头吼了一句，「胡说八道什么！」 场边短暂地安静了下来，但随着两人开始打球，王皓表现一直不佳，那些调笑的话就又重新响了起来。 林幽篁却没有再理会，等这一局结束，才点了其中一个起闹者的名，「你来跟我打吗？」 「我？」对方有些意外。 林幽篁点头。 男生迟疑了一下，觉得会不会有诈，但林幽篁一看就是不擅长运动的样子，又有优等生buff，想想也没什么好怕的，于是嘻嘻哈哈上前，从王皓手中接过球拍，「我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林幽篁笑了，「我也不会。」 然后就把对面打了个落花流水。 因为是她发球，甚至都没给对面接球的机会，男生拿着球拍，发现自己唯一能碰到球的机会就是给对面捡球，然后一局就结束了。 全场都安静了一瞬。 没人想到，林幽篁竟然有这样的球技，完全看不出来好么！ 对此，林幽篁想说，她只是为了配合某个人，专门练过发球罢了。其实她只会这一招，要是第一下接住了，真的你来我往地打，她也未必能占据上风。 还是徐莹莹她们又是欢唿又是鼓掌，才将众人的思绪拉了回来，意识到学霸好像也没那么好欺负。 那个男生脸上挂不住，灰熘熘地走开了。 林幽篁也没有再打，将手里的球拍覆在檯面上，转身下了场。 但起闹的人从此就消停了吗？ 并没有。 恰恰相反，因为林幽篁的这一番表现，他们确定她已经猜到了什么，反而不像之前一样有所顾忌了。他们不再私底下传一些似是而非的流言，而是直接在任何一个林幽篁和王皓同时存在的场合起闹。 不幸的是，这样的场合还是挺多的。 毕竟她们的座位挨得那么近，很难避免一些日常的互动。 尤其是王皓不知道接收到了什么错误的讯号，似乎也变得更积极主动了一些的情况下。 简丹、徐莹莹、双胞胎等人都对此表示过反感，甚至公开斥责他们。但或许是把女生的反感当成了害羞，他们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放肆。 第119页 江独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气得要命，简直每一刻都在捏紧拳头，恨不得冲上去给人两拳。很多时候真不是她想打架，而是有些人，你不动拳头，他就听不懂人话。 但是顾忌着林幽篁的态度，她又不敢轻举妄动，把自己憋得够呛。 第45章 见不得人 每周四下午最后两节课, 是小城一中全校大扫除的时间。 对于中学生来说，只要不上课，就算是打扫卫生, 也是有趣的。再说, 一个班的卫生, 分配到每个同学头上, 份量也实在不重, 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就做完了，全然不觉得辛苦。 一片热火朝天之中, 林幽篁依旧安静地擦她的黑板。 擦黑板不累, 就是繁琐一些, 要擦得干净, 非得换三次水才行。 好在打水的地方就在走廊尽头，还算方便。 林幽篁洗完了抹布, 端着一盆清水走回教室。别看一盆水好像也没有多重，但对平常几乎不锻鍊，胳膊没什么力气的林幽篁而言, 也是一项不小的考验。 这是第三盆水，走到教室时，她的胳膊已经隐隐有些发抖了。 林幽篁急着进门，加快了脚步, 却不防有人从里面出来，两边迎面撞上，险些打翻了她手里的水盆。 幸而对面及时伸出来一只手, 帮忙扶了一把盆沿, 稳住了, 只是泼出去的水大半都洒在了对方身上，浸湿了大片的衣物。 不等林幽篁开口道歉，一阵起闹声从教室里传了出来。 她心下一顿，抬起头来，才发现对面的人竟然是王皓。而且他背后还站着几个男生，一个个挤眉弄眼，全然一派看热闹的表情，叫人想猜不到是怎么回事都不行。 估计是他们看到她过来了，所以故意把王皓推了过来。 已经到嘴边的那句「对不起」被林幽篁咽了回去。 「你没事吧？」对面的王皓关切地问。 他一开口，后面的起闹声愈甚。王皓扭头瞪了一眼，虽然有些难为情，但又有一种势在必得的自信，即使半边身体被淋湿了，也不显得狼狈。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朝林幽篁伸出手，「我帮你端过去？」 「不用。」林幽篁侧身让过，随手将盆放在了第一组的桌面上，抬头看着王皓。 这是一个信号。 不单是面前的王皓挺直了背，有些紧张，就连后面看热闹的人，也意识到有什么要发生了，喧譁的声音低了下去。 也有其他人发现了这里的动静，准备赶过来帮忙，同样被这气氛慑住，只能止步不前。一时之间，整个教室的人都在往这里偷瞄，等待着接下来的进展。 「王皓同学，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林幽篁开口。 王皓闻言呆了一瞬，脸上泛起薄红。 「哦哦哦~」周围的起闹党听这个话音，觉得似乎不是坏事，于是又开始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 林幽篁眉心一折，转头看过去，视线从他们身上挨个扫过，最后才心平气和地开口，「我早就想说了，你们这样聚在一起，时不时就集体发出一点『咿咿哦哦』的声音，真的好像一群未进化完全的猴子。」 听前面的时候，这些人脸上还是嘻嘻哈哈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脸色骤变。 那边徐莹莹等同学已经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 简丹更是很直接地说，「真的好像哎！其实我之前也一直觉得这样怪怪的，但是想不出来怎么形容，还得是林幽篁。」 笑声更响亮了一些。 那些起闹的男生脸上挂不住，有人忍不住厉声道，「林幽篁，你什么意思？」 林幽篁笑了一下，「我只说你们像猴子，没说你们就是猴子。不会叫得久了，连人话都听不懂了吧？」 听到这话，许多围观的同学都忍不住在心里尖叫。 林幽篁到底是怎么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种阴阳怪气的话的啊！老师我想学这个！ 「你他妈——」一个男生大步上前，朝林幽篁举起了手。 林幽篁不闪不避地仰头，目光锐利地看着他，「你去过动物园或者景区，看到过里面的猴子吗？它们也是这样的，先是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观察游客，对游客哈气，等判断对方没有威胁之后，就会手贱地伸出爪子，或是抢走游客手里的东西，或是直接给上一爪子。」 王皓也终于反应过来，连忙回身挡住了男生的手，「你这是干什么？说话就说话，可不能动手。」 一边说，一边把人往后推，顺便把他的胳膊按下去。 男生显然也不是真的想动手，至少不会大庭广众之下对一个女生动手，只是想威胁一下。林幽篁不仅不受威胁，甚至还更紧密地将他的举动跟猴子联繫在一起，让男生十分下不来台，现在王皓搭了台阶，他也就半推半就地下了。 只是嘴里仍然说，「你听听她都说了什么？」 「我只是想说，人类进化几万年，就是为了成为跟猴子不一样智慧生物。好歹也是高中生了，别总把自己跟猴子看齐，搞这种大规模返祖活动。」林幽篁不闪不避地盯着他的眼睛，「猴子挠了人算游客倒霉，因为它是国家保护动物，你是吗？」 围观群众忍不住发出了「卧槽」的声音。 不知是谁先鼓起了掌，一时间，教室里掌声震天，让那几个男生越发没脸，匆匆推开王皓，夺门而出了。 「不好意思……」王皓知道待他们道歉。 第120页 「不用。」林幽篁打断他，「如果他们想道歉，会自己开口，用不着你代劳。」 又道，「刚才被人打断了，你的事还没说完呢。」 王皓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他这时当然已经不再做梦，觉得林幽篁会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了，于是忍不住审视起自己的行为，感觉似乎没有什么冒犯的地方，这才悄悄松了一口气，「我的……什么事？」 「喜欢一个人，对你来说是那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林幽篁问。 王皓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表情暂且不提，站在人群之外的江独照，听到这话，却是心头勐地一悸，仿佛心跳都在一瞬之间静止了。 被质问的人似乎变成了她自己。 那短暂的一停之后，心跳又陡然剧烈起来，让江独照产生了一种晕眩的错觉。她后退两步，直到身体靠到了桌子上，有了支撑，才慢慢缓过来。 那边林幽篁还在继续说，「不敢承认也没关系，反正喜欢只是你一个人的情绪，影响不到别人。可是不敢承认，不敢坦白，却又在背后推动别人做出这种拙劣的试探和起闹行为，就很恶劣了。你觉得呢？」 相较于那些起闹的人，林幽篁对他说的话似乎没有那么不留情面，但王皓的脸色却愈发苍白。 毕竟其他人的举动，归根结底还是他惹出来的。虽然到后来已经有些失去控制，由不得他，但一开始，确实是他给了讯息和暗示，他的朋友们才会起闹。 而林幽篁也很清楚这一点。 这种事就是这样，成了似乎就是情趣，但若是没成，还被人点破，就很难堪了。 王皓甚至都不敢看林幽篁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在她眼里，自己的这些举动，是不是都像跳樑小丑一样可笑？ 这一瞬间，他想起某个朋友劝自己的话，「这样的女生，你驾驭不了的。」 王皓不相信，在他看来，林幽篁虽然成绩好到一骑绝尘，但个性却是温和的，对周围的人既有礼貌，也有耐心。但此刻，当她展露出自己的锋芒时，他才发现，自己确实难以招架。 好像连喜欢这个人，都是不自量力。 「对不起。」王皓有些难堪地弯下腰去，真心实意地道了歉，然后也在教室里待不下去，匆匆走了。 他的想法，林幽篁不说都能猜到，至少五分是有的。她想，以后王皓应该不会再挑选她附近的座位，反而会离她远远的了。但她没有所谓，或者可以说，求之不得。 当事人王皓一走，教室里的氛围就没有那么凝滞了。 几个女生几乎是蹦着扑到林幽篁身边，徐莹莹「啊啊」直叫，「太帅了林幽篁！」 「你也太会说了！」简丹说，「简直每一个字都说到了我的心里。我平时看他们那样，就感觉很不舒服，但是根本没法像你这样说清楚。」 「不愧是你，林幽篁！」梁大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叶晓娟和王萍也在一旁小声符合。尤其是叶晓娟，她要是有林幽篁这么会说，当初也不至于被人拿捏住，所以感触最深。 大部分女生，在这样的氛围与环境里，是有苦说不出。就算因为恼怒和气愤而脸红，也只会被人当成害羞，起闹得更厉害，林幽篁这一番话，怎么能不说到她们的心坎上？ 「好了好了。」林幽篁笑着摇头，「别太夸张了，都让让，我还得擦黑板呢。」 众人正在兴奋之中，满腔的激动无处发泄，听她说要擦黑板，纷纷开口，「我们来帮你。」然后七手八脚地抢走了她的水盆，忙活了起来。 林幽篁挣扎无果，被按在原地休息，便也只能接受了她们的好意。 转头时不经意间对上了江独照看来的视线。 两人都是一怔，林幽篁没动，本以为江独照坚持不了几秒，就会转开头，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这也确实是她这段时间的常态，谁知对视片刻，江独照竟然朝她走了过来。 「怎么了？」见她一脸严肃的样子，林幽篁不由问道。 江独照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她说，「喜欢你，不是见不得人的事。」 林幽篁愣住。 但江独照似乎就是过来说这么一句话，说完了转身就走，叫她一时摸不着头脑。 应该是在安慰她？虽然在所有人看来，这场交锋林幽篁都是大获全胜，但江独照总能另闢蹊径，会从这种角度安慰人，也不奇怪。 总不可能是江独照喜欢她吧。 …… 喜欢林幽篁，是见不得人的事吗？ 当然不是。 可是此刻，江独照躺在自己的床上，在一个绝对安全的环境下，坦然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回想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迴避和纠结，横看竖看，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慌慌张张地藏起一切，不敢让任何一个人知晓，这还不算见不得人吗？ 虽然林幽篁也说，喜欢是一个人的情绪，只要不影响别人就好。可是江独照也不甘心，自己仅仅只比王皓好了那么一点。 而且，自顾自地认为「如果林幽篁知道了我的感情，说不定连朋友都没得做」，这种想法，又何尝不是一种对林幽篁的轻视，预设了她一定会反感自己的感情，从而导致两人关系决裂。 那可是林幽篁啊…… 从认识到现在，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能找到最好的处理方式，干脆利落将之解决的林幽篁。 第121页 即使是这种离经叛道的感情，她也一定可以理解吧？ 而喜欢她这件事，完全可以是坦然的、大方的，不用向全世界宣告，但也无需遮遮掩掩。 反正大家也不会多想，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在紧张。 江独照翻了个身，望着悬挂在帐子上的络子，起身将之解了下来，捏在手里把玩。光从高处的窗口倾泻下来，照亮她脸上放松的笑意。 从发现自己的心意之后，这段时间以来的纠结难受，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抚平了。 她喜欢的是那么好的一个人，这应该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不是吗？ 而且说句实话，这段时间跟林幽篁拉开距离，其实最难受的反而是江独照本人。现在意识到自己根本不需要这样，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跟林幽篁和好了。 但是随随便便就和好，似乎也有点不合适。 在林幽篁的视角，就是她莫名其妙地疏远，又自己莫名其妙地凑过来，会不会觉得她像个情绪不稳定的小孩子？ 江独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要好好准备一下，找个时机向林幽篁道歉，取得她的原谅，这样自己才能安心。 但是呢，这种事情又不能太刻意。 要不然，本来不是什么大事，被这么一折腾，反而可能弄巧成拙。 所以要的就是一个顺其自然。 江独照在床上辗转反侧了许久，脑子里终于灵光一闪，有了一个想法。 她激动得直接坐了起来，摸着下巴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很不错，就决定这样办了！ 找到了解决方案，她紧绷的精神瞬间放松下来，躺下之后，很快就睡着了。这段时间心事重重，江独照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现在解开心结，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了。 似乎还做了一个很美的梦，但醒来之后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种被喜悦和快乐的情绪充盈，整个人轻飘飘的似乎要飞起来的感受。 江独照躺在床上回味了一会儿，直到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才回过神来。 伸手一摸，就摸到了昨晚被她拿下来的络子。 江独照连忙将之捡起，小心翼翼地整理了一下被压乱的地方，郑重其事地将之挂回帐子上。 幸运硬币保佑我跟林幽篁和好成功~ …… 江独照的计划很简单。 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按照惯例，肯定要请所有跟她关系好的朋友一起庆祝。到时候找个机会，单独跟林幽篁道歉就可以了。 当然了，其中还有很多细节需要一一准备和确认。 但江独照相信，在那样的氛围里，林幽篁应该不会拒绝她的。 其实她觉得就算待会儿见面的时候直接道歉，林幽篁也不会拒绝，不过仪式感还是很重要的。不管是对她，还是对林幽篁。再说，难得过一次生日，她也还有不少其他的计划，还是不打乱为好。 江独照洗漱完毕，背上书包，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去等林幽篁一起上学。 到了教室，就听说王皓想要找人换座位的事。 「看来他是连下次月考都不想等了。」来八卦的梁小双啧啧摇头，「要是我，我也没脸继续坐在林幽篁前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换完了吗？」江独照顾不上放下书包，连忙问道。 梁小双耸了耸肩，「没有。毕竟昨天林幽篁那么威风，现在大部分男生心里都在打憷，哪敢跟他换？」 万一因此得罪了林幽篁怎么办？ 江独照闻言，不高兴地皱了皱眉。不讲道理的人又不是林幽篁，怎么大家这种态度，倒好像是林幽篁在欺负人似的。 她索性也不坐了，将拉开的椅子重新推回去，大步往第四组走。 尽管考了很多次第一，也换了很多次座位，但林幽篁似乎喜欢上了第四组最后一排靠窗的这个风水宝地，一直都只选这里。而简丹作为年级第二，也必定会选林幽篁前面的位置，王皓就只能做简丹的同桌了。 江独照往过道里一站，就把人堵在了位置上。 王皓吃惊地抬起头。 其实江独照的身高虽然在女生里算很高了，但跟一部分男生还是不能比，王皓是班里最高的几个人之一，按理说不会被江独照压住气势。但此刻他坐着，江独照站着，他就处在了被俯视的位置，感觉非常不适。 「有事吗？」他绷着嗓子，硬邦邦地问。 「你不是要换座位吗？」江独照居高临下地说，「我跟你换。」 王皓一愣。但是他今天已经找了好几个人，都被拒绝了，这会儿也有点不上不下的烦躁：话都已经放出去了，要是不能尽快搬走，那就成新的笑话了。 所以犹豫了一下，尽管心里很不舒服，他还是点头应了，「好。」 「现在就搬。」江独照立刻说。 王皓也是这个意思。 前几年小城一中换过一批教学设施，课桌也从原本的老式双人木桌换成了新式的单人桌，这样搬座位的时候，就可以不用收拾书本，直接搬着桌子就走了。 所以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就完成了交换。 江独照美滋滋地在新座位上坐好，第一件事就是回头跟林幽篁邀功，「这样你上课就不用看到讨厌的人的背影了。」 「你高兴就好。」林幽篁说完，低头继续做题。 第122页 从江独照过来跟王皓说话开始，班里的人都在关注这个角落，见尘埃落定，林幽篁似乎也没什么意见，几个被王皓问过的人不由暗暗后悔。 自从坐到林幽篁前桌，简丹和王皓的成绩都有了不小的进步。原本总分最高也就是在六百分左右徘徊，如今却基本没有掉下过六百分了。 这谁看了不眼红？ 如今林幽篁坐的这个角落，已经开始被班里人戏称为「学霸角」了，因为是按照排名选座位，别人就算想挤进来也没机会。如今好不容易空出一个，自己却没抓住机会填上去，怎能不扼腕嘆息？ 光想着答应了王皓的要求，可能会得罪林幽篁，怎么就没想到，林幽篁肯定也不想让讨厌的人坐在她前面呀！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对于换座位这事，大部分人也就是在心里嘀咕几句，只有徐莹莹整个人都炸了。 这位倒霉的同学，今天来迟了一些，结果一进教室就得知了这个噩耗：她的同桌从好朋友江独照，换成了王皓。 完完全全的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江、独、照！」她丢下书包，就直奔江独照而去，勒住对方的脖子，「这事你不给我个交代，我跟你没完！」 「交代交代，保证给你一个交代！」江独照连声答应，以免自己真的惨遭徐莹莹毒手。 徐莹莹松开胳膊，一抬下巴，十分冷酷地道，「说。」 江独照嘿嘿两声，手指往自己背后一点，「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空位嘛？你求一求我们林老师，让她答应跟你做同桌，不就都解决了？」 徐莹莹闻言，眼睛顿时一亮。 跟林幽篁一起学习的好处，她们这个小团体的成员再清楚不过了，惜乎坐在林幽篁附近的机会，是她们这些学渣根本都不敢想的。但现在江独照的提议，却是卡了一个bug：林幽篁本来没有同桌，只要她同意，搬过来似乎也没有问题？ 反正没人规定必须要前面一排坐满了，才能往后面一排坐。 江独照在心里哼哼两声，才不说她已经琢磨这事挺久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跟林幽篁提，而且更重要的是，她现在的成绩，就算搬过来了也没法保住这个位置，只要一次月考，就会易主。 现在形势如此，只能祭出这个权宜之计了。 徐莹莹暂且没想到那么远的地方，她双手撑在江独照的桌子上，细声细气地朝林幽篁喊，「林老师救我~」 林幽篁看了江独照一眼，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江独照今天的态度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她收回视线，朝徐莹莹点头，「搬吧。」 「耶！」徐莹莹一蹦三尺高，生怕她反悔似的，飞快地回去搬桌子了。 王皓沉着脸看着她们，也不知在想什么。 …… 换座位只是意外之喜，江独照真正谋划的，其实是别的。 中午放学，她叫住了梁大双，「大啊，今天我请你吃炒饭好不好？」 「只请她，不请我？」梁小双震怒。 梁大双则是警惕地看着她，「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请你吃饭了吗？你这样说，很容易伤害我们之间的感情啊……」江独照感慨。 梁大双「呵呵」一声，「所以你有什么事？」 关系好归关系好，但是江独照莫名其妙说要请客，那都不用猜，肯定有事。 「咳，咱们边吃边说。」江独照搭着她的肩膀往前走，走了两步，感觉不大对劲，就转头跟梁小双说话，顺势收回了胳膊，「怎么会忘了你呢？同去，同去！」 以前她经常跟朋友们做这些动作，并不觉得有什么，但现在心上放了一个人，就忍不住在意起来，自觉跟其他人保持社交距离了。 三人去了校门口的炒饭店，江独照非常豪横地点了个肉丝炒饭——价格是普通蛋炒饭的两倍。 于是梁大双更警惕了，「你还是先说吧，不说这饭我吃不下去。」 「是这样的。」江独照示意她附耳过来，低声道，「我想跟你换个床位，行不行？」 「床位？」梁大双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宿舍里的床。 她们虽然并不常在宿舍里住，但床位是一直保留着的。梁大双倒是无所谓换不换，反正她和江独照都是上铺，只是有些奇怪，「你怎么突然想到换这个？」 「就是正好想到。」江独照说着，又问了一遍，「行不行？」 「换呗。」梁大双也没多想，爽快答应。 倒是凑在另一边偷听的梁小双眼珠一转，猜测道，「你该不会是想搬过去跟林幽篁一起吧？」 宿舍四张上下铺，分别靠着两边的墙，并排放在一起。也就是说，梁大双的床铺跟林幽篁的，有一头紧挨着。 虽然梁大双和林幽篁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将枕头放在两头，脚对脚地睡，但梁小双知道，很多宿舍里，关系好的室友都会选择吧枕头放中间，头碰头地睡，时不时还能说点悄悄话。 江独照飞快地眨了眨眼，明显是被说中了心事。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忽然一顿，想到自己之前的种种念头，索性坦然承认，「是啊，不行吗？」 第46章 半张照片 是啊, 不行吗？ 当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江独照才忽然发现，原来坦荡地去喜欢一个人, 哪怕只是单方面的暗恋, 也可以是一件这样甜蜜的事。 第123页 于是她得意地笑了起来。 「啧, 没眼看。」梁小双用筷子点了点她, 「真该让林幽篁看看你这样的嘴脸。」 「少挑拨离间啊。」江独照说, 「你这还吃着我的呢。」 「行吧，你请客，你说了算。」梁小双立刻识趣闭嘴。 吃完饭, 江独照就催着梁大双去换床位。梁大双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 一边忍不住说, 「我们现在都不住宿舍了, 这床位换不换有什么区别？」 「早晚会住的嘛！」江独照却是早就已经打算好了，「等高三了, 要上三节晚自习，住学校里方便一点。」 跟座位一样，换床位这事, 她也琢磨很久了。 今天既然换了座位，那这边也顺便换了，正好凑个双喜临门。 有意思的是，宿舍里其他人看到了, 也丝毫不觉得江独照换床位有什么问题，她本来就总往林幽篁身边凑，这就是又多了一个渠道而已, 大家甚至连惊讶都没有。 江独照从前画地为牢, 总觉得自己稍微过分一点就可能会有人发现端倪。现在从牛角尖里走出来, 才知道天宽地广，除了她自己心里有鬼之外，根本没有人会计较这些细节。 能做的事情其实还是很多的。 转换了心情之后，江独照终于不再视那本相册如洪水勐兽，重新打开它，将一部分之前被藏在下面的照片拿了出来，重新放回它们应该在的地方，再把后面拿到的，林幽篁和其他人的单人照也放进去。 自然也少不得从头开始欣赏一遍。 上次看的时候，她只顾着心惊肉跳，情绪始终在剧烈的震盪之中，很多时候看的其实根本不是照片本身，而是在透过照片看那个人。但现在，江独照心境大变，已经可以平心静气地欣赏这些照片了。 抱着这样一种心态，江独照忽然发现，虽然很多照片都拍得不错，尤其是老爸拍的那部分，更是非常抓眼，但看得久了，她最喜欢的，却反而是那张报废掉的林幽篁的单人照。 这张照片色彩没有那么浓烈，也不像舞台照那样具有强烈的故事感，但清新明亮，叫人看了就心情很好。 更重要的是，这张照片里的林幽篁是生活化的。因为是在小院里，也没有别人在，林幽篁能够完全地放松下来。不像其他照片，因为周围还有很多人，因为知道要面对镜头，所以无论是表现出来的还是收敛回去的，都有几分刻意。 照片的另一半曝光过度而呈现出一片空白，原本应该是缺憾，但反而让它更值得把玩品味了。 这是江独照第一次拍摄林幽篁。 镜头内外，似乎都有些无声的东西在酝酿，为这张照片增添了几分意蕴。 江独照欣赏了一阵，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好主意。 她连忙跳起来，收好照片，给相机换上新的胶捲，带着它准备出门。临走时，忽然想到什么，又走回来，拉开柜子，从里面取出了一个装照片的袋子，拿在手里。 到小院时，林幽篁刚吃完饭，坐在葡萄架下的躺椅里吹风。不过细看就会发现，她戴着耳机，就连休息的时候也在练习听力。 看到她，林幽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錶，确定现在应该是午休的时间，「你怎么来了？」 「睡不着，突然想起有件事还没跟你说。」江独照说着，将那个装了照片的袋子递给她，「你看看这个。」 林幽篁有些疑惑地打开袋子，取出里面的两张照片。 是她和王皓的合照。 林幽篁看向江独照，这照片显然是跟别的一起拍的，但之前江独照却没有拿出来。 江独照转开眼，假装没有看出林幽篁眼底的疑惑，若无其事地说，「我觉得，这个照片就不要拿出去了吧，你看看要怎么处理？」 如果是以前，她扣下这照片，多少还有点心虚，更不敢让林幽篁知道。但现在不是王皓已经撕破脸了嘛，林幽篁肯定不会想保留跟他的合照，正好把这件事过了明路，省得以后被翻出来。 当然，这也是仗着林幽篁肯定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她才有这个胆子。 俗称——恃宠生骄。 林幽篁低头想了一下，果然没有追根究底，随手将照片放在一边，「回头烧了吧。」 江独照心下暗喜，用力抿着唇，才没有直接笑出来。 林幽篁也假装没看出来，更没有深究江独照怎么又突然愿意进入小院了，只是问她，「你不睡午觉吗？」 「睡不着。」江独照晃了晃手里的相机，「我想拍几张照片。」 「拍什么？」 「随便拍拍。我发现拍照这个事，好像是会上瘾的，时间久了就手痒。」江独照说到这里，眼珠一转，凑到林幽篁身边，将相机递过去，笑着问，「你要不要试试？」 林幽篁有些意外，但想了想，也觉得这是个值得尝试的新鲜事。 她还没有用过这种胶捲相机。 「怎么用？」她伸手接过相机，一边问道。 江独照就在旁边指点她。其实这种相机挺傻瓜的，使用非常简单，装好胶捲，打开镜头盖，对准要拍的东西，按下快门就行。至于构图、光影之类，就看各人的审美和技术了。 林幽篁拍了几张植物，还真感受到了一点江独照所说的那种乐趣。 她转回头，要跟江独照说话，但相机还举在眼前，这一动，就将江独照框进了镜头里。 第124页 林幽篁与江独照相识十年，恋爱一年，却很少从这样的角度去看她。她们几乎没有合影，也完全不像其他黏煳煳的小情侣那样，用对方的照片或者两人的合照做手机屏保和壁纸。 似乎只是个无伤大雅的细节，但一个个细节串联起来，就让这段感情看起来苍白而单薄了。 林幽篁任由思绪翻涌，只看着江独照。 在镜头里，原本熟悉的人似乎也被分解重构，于是变得颇为陌生了。 片刻后，她轻声问，「我能拍你吗？」 江独照本来就是这个意思，还在琢磨要怎么旁敲侧击，没想到林幽篁自己说出来了，顿时喜出望外，「当然可以，你随便拍！需要我摆什么pose就说。」 林幽篁笑了一下，再次检讨自己，是她让江独照失去了这种活泼与热情，变成了那个整天跟朋友出门喝酒，拒绝回家的人。 可能还是她的问题多一些。 「咔嚓」，眼前的这一幕被定格在胶捲上，林幽篁的心似乎也因此而获得了一种极度的平静。 就让江独照继续做这个光芒热烈的太阳吧。 等林幽篁多拍了几张，江独照才转到自己视线看好的位置上，向对方提出需求，「能帮我这样拍一张吗？」 林幽篁自然不会拒绝。 一卷胶捲三十六张，竟然不知不觉就被两人用完了。 林幽篁放下相机时，还有些意犹未尽，感觉确实是挺好玩的。而且，用这样的方式，将那些值得铭记的时光与场景定格，留待很久以后的将来回味，也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 「我也买个相机吧。」她说。 「干嘛要花那个钱？」江独照想都不想地说，「你要用的时候跟我借就好了啊。」 一部相机还是挺贵的，虽然林幽篁应该不缺这个钱，但是江独照觉得，她有的就算是林幽篁有了，何必再花这个钱？ 这种理所当然的不分彼此，又让林幽篁在心头微微一嘆。 「好吧。」她将相机递还，笑着说，「下次要用就找你借。」 江独照满意了，看看时间差不多，才抱着相机回家，拿了书包去上课。 两天后，新的照片就洗出来了。 江独照拿到照片，打开看过之后，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又去街角那家没有招牌的礼品店里，买了两个相框。十二生肖主题的相框，她选了造型是小羊和小马的。 回到家里，江独照翻出那张她指挥林幽篁拍的照片，看了一会儿，又从相册里取出那半张照片，抬手将两张照片拼在一起。 江独照特意挑选了一个最恰当的位置和角度，拍的这张照片。 现在将两张照片放在一起，就能很明显地看出，只要将它们各裁去一部分，剩下的刚好能拼成一张完整的合照。 虽然只是用眼睛大致估算了一下，细节上其实还有不少出入，但江独照已经很满意了。她将这两张照片叠在一起，自己的在上面，林幽篁的在下面，然后一起放进了小羊相框里。 最后，她将相框放在自己的书桌上。 这样每次坐下来看书、写作业的时候，一抬眼就可以看到它了。 其实江独照更想直接把林幽篁的照片摆出来，但那好像有点太明显了，现在这样，既可以满足自己的幻想，又不用担心被人看破，再好不过。 江独照欣赏了一会儿，满意地点头。 …… 虽然先是文艺汇演，后是劳动节假期，再又闹出了不少风波，这个月实在称得上热闹，不过，总归来说，这些都仍然只是生活的调剂，身为高中生，永恆的主旋律当然是学习了。 眼看一个月又要过半，很快就是下一次的月考，同学们也渐渐从八卦和热闹之中回过神来，紧张地埋头学习。 在这种氛围下，江独照每天阳光明媚，仿佛有什么好事发生的样子，就显得格格不入了。 难免有好事者过来打听。 江独照当然不会说实话，一律统一回覆：我要过生日了。 那似乎确实是值得高兴的。虽然高兴成这个样子也很少见，但这毕竟是江独照嘛，喜欢唿朋引伴、热热闹闹的大场面。 江独照的生日在5月21日，刚好卡在金牛座的尾巴，双子座的开头。 其实在以前，这是一个很普通的日子，但近些年，随着一些数字谐音的流行，这样的日期似乎也别有意味了。对于连圣诞节都能过成情人节的年轻人来说，这无疑又是另一个情人节。 从前江独照对此没有任何感觉，现在却忍不住冒出来一些小心思。 这可是跟林幽篁一起过节——你别管用的是什么理由，就说有没有一起过就完了。 呃……虽然一起过的人略微有亿点点多。 因为江独照事先大肆宣扬，但凡跟她关系不错的人，知道她要过生日，也不能不有所表示。既然收到了礼物，那江独照肯定要请客吃饭。 所以到了这一天，除了小团体成员之外，还来了十几号人。 吃饭的地方定在一家麻辣烫店。店铺本身就是开在居民楼的院子里，空间不算大，塞下他们这些人，顿时满满当当，跟包场也差不多了。 男生们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很快就推举出一个代表，对江独照说，「我们去买饮料，你们要喝什么？」 江独照没多想，说，「买点果汁，再买点牛奶吧，看大家喜欢喝什么。」 第125页 「没问题。」几个男生一口答应，簇拥着往外走。 结果才走到门口，就跟拎着蛋糕盒子的林幽篁狭路相逢。 「你们干什么去？」林幽篁问走在最前面的姚宇明。 因为经常参加林幽篁的学习小组，被她盯着写过卷子，姚宇明看到林幽篁，受到的惊吓比看到老师还多，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肩膀，结结巴巴地说，「买、买饮料。」 林幽篁眉梢微微一抬，似笑非笑地问，「只买饮料？没有别的？」 「当然没有别的！」姚宇明已经反应过来了，义正言辞，「待会儿还要上晚自习的，肯定是喝饮料。」 林幽篁这才一点头，给他们让出了路，「去吧。」 几个男生贴着墙蹭出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有苦色。他们本来是商量着买一提啤酒，不醉不归的，现在看来只能泡汤了。 老老实实买了饮料回来，这边汤已经烧开了，正在往里下肉。他们顿时顾不得哀嘆，坐下来抢肉吃。 没有酒精助兴，一顿饭也吃得非常热闹。 吃完了饭，又切了蛋糕。 不用说，其实也有几个人蠢蠢欲动，想玩奶油大战。但蛋糕是林幽篁带来的，她指挥着江独照吹蜡烛切蛋糕时，根本没有人敢上去抢，只能幽怨地盯着江独照看。 江独照才不理他们，这可是林幽篁给她买的蛋糕哎，怎么可能让他们浪费？ 老老实实吃完蛋糕，众人就散场了。 如姚宇明所说，还要上晚自习，自然也不可能安排其他的活动。 看看还有一点时间，林幽篁便打算先回去一趟。人太多，场面难免有些乱，她衣服上不知什么时候溅上了一些汤汁，得换个衣服。所以走到路口，她就跟其他人分道了。 但走了几步，回头一看，却见江独照亦步亦趋地跟在自己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她问。 「有事。」江独照含煳地应了一句，「回去再说。」 林幽篁点点头，没有多问。 回到小院，她先换了一身衣服，才从里面走出来，将一个包装盒递给江独照，「这个给你，算是礼物吧。」 「不是买了蛋糕吗，怎么还有礼物？」江独照美滋滋地接过来。 拆开一看，居然是一盒胶捲。 这礼物当然称不上浪漫，但两人都才被培养出拍照的兴趣，江独照也答应借相机给林幽篁，此刻收到胶捲，简直就像是一个邀请。 ——她们可以一起去拍更多更好的照片。 这样一想，江独照简直不能更满意。 她很珍惜地将盒子恢復原样，想了想，又将之递给了林幽篁，「这个就先放在你这里吧，回头我带相机来，到时候我们一起用。」 她刚刚数了一下，一盒有十卷。 虽然之前一个五四文艺汇演，她就用掉了那么多的胶捲，不过以后估计很少会有类似的活动了。江独照琢磨着，高三了，肯定要把更多的心思放在学习上，也没有多少时间出去玩，她和林幽篁一起用完这十卷胶捲，应该就差不多了。 那个时候…… 江独照其实也没有更加具体的畅想，只是觉得，到了那个时候，一切一定都是最好的。 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让她欢喜了。 「对了。」她回过神来，将背上的包取下，「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你过生日，送我礼物？」林幽篁好笑。 「是啊。」江独照从包里取出礼物盒，递到林幽篁手里，有些紧张地催促道，「打开看看？」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垂下眸子，伸手拆开了礼物盒。 里面放的是那个小马相框，造型颇为别致。 「挺可爱的。」林幽篁说着，将相框从盒子里拿了出来，正要说话，就见盒子底部还有一张卡片。 她随手取出来，低头一看，不由怔在原地。 淡蓝色的卡片上写着： 赠我最重要的人，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江独照 这张卡片，唤醒了林幽篁的一段久远的记忆。 那是她跟江独照认识的第二年。在江独照给她过了一个生日之后，两人的来往就变得更多了，不过多是江独照去找她。但是转过年来，有一段时间，不知怎么江独照突然很少来了，只是时不时给她发简讯，说一些日常琐事。 林幽篁一度有些困惑，但她不习惯主动去探究什么，想不明白，就暂且放下了。 然后某一天，江独照又突然出现。 夜里十点多，林幽篁从图书馆回来，走到宿舍楼下，突然看到了站在路灯下的人，双手捧着礼物盒，看到她，眼睛立刻就亮了起来，几步走过来。 林幽篁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不由皱眉，「你喝酒了？」 她记得，江独照之前没有这个毛病的。 「喝了一点点。」江独照傻乎乎地点头，抬起手，用食指和拇指比划了一下，又朝林幽篁笑。 林幽篁本来有一点生气，也忘记了。 大概是酒精令人迟钝，江独照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手里的礼物盒，连忙捧起来给她看，「送给你的。」 林幽篁不解，「为什么突然送我礼物？」 「今天我生日。」江独照说。 「你过生日，送我礼物？」 「嗯。」江独照催促她，「打开看看吗？」 第126页 林幽篁拆开盒子，在看到礼物之前，先看到了搁在上面的卡片。 淡蓝色的卡片上面写着一句话。 赠予我最重要的朋友林幽篁，认识你，是我此生最幸运的事。——江独照 她抬头看向江独照。 对面的人有些侷促地抬手挠头，「对不起，我这段时间……」 「对不起，我这段时间……」脑海里的声音跟耳边的重合了。林幽篁抬眼看去，就见对面的江独照有些侷促地抬手挠头，「我这段时间有点……咳，情绪不稳定，如果让你觉得不舒服了，我道歉，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了。你能原谅我吗？」 她看着林幽篁，眼神小心翼翼。 一股难以用语言描述的情绪突然袭击了林幽篁，让她鼻尖不受控制地一酸。 她还记得，上辈子她的回答是，「没关系。」 但此刻，林幽篁张了张嘴，想说话，却没能发出声音。 她只能怔怔地看着江独照，像是看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平淡地提起已经成为过去的回忆。 …… 对上林幽篁的视线，江独照大脑一片空白，好像被人当头一棒，短暂地陷入迷茫之中。 但这种迷茫毕竟并不长久，很快她就恢復了清明。 林幽篁还在看她。 林幽篁的眼睛里藏着秘密，这是江独照从很久以前，就常常会有的一种感受。 但那时她只觉得古怪，却不明白林幽篁到底在想什么。 直到今天，在明白了自己对林幽篁的心意，打通了感情上的那一窍之后，江独照才终于拥有了解读这个秘密的钥匙。 林幽篁的眼底满是悲伤，那样专注而又恍惚地看着她，就像、就像—— 就像在透过她，看着另一个人。 看着另一个她已经错过的，永远不可能再回去的人。 江独照什么都懂了，但宁可自己不懂。她没想到，被林幽篁藏起来的秘密竟然会是这样的。 ——林幽篁或许也在爱着某个人，正如她爱着林幽篁。 江独照忽然想起，第一次在楼梯间看到林幽篁，那一刻，她居高临下，将林幽篁眼底的情绪看得分明，觉得当时的林幽篁看起来简直像是要哭了。 原来并不是错觉。 后来的很多次，她始终认为林幽篁在不自觉地关注自己，哪怕是她认为林幽篁最讨厌她的那段时间。 现在看来也是真的。 还有……她们的关系越来越好之后，林幽篁经常会在说话的时候、对视的时候，或者无意间的某个时候，陷入某种类似发呆的恍惚之中，长久地凝视着她。 每当这样的时候，虽然看不懂林幽篁眼底的情绪，但江独照总觉得心里酸酸的，又酸又涨。 原来那时，林幽篁正在透过她，看向另外一个人。 然而当时的她浑然不知，还以为这些全都是「自己对林幽篁来说是特殊的」的证明，于是沾沾自喜，内心膨胀出无限的自信。 原来她确实是特殊的。 但这特殊并非是因为她江独照，只是林幽篁在她身上寻找着某个人的影子。 原来，原来…… 原来真相是如此令人喘不过气。 江独照感到了一种从胸腔往外扩散的窒闷，仿佛有无形海水一点点向上蔓延，最终将她淹没，让她沉入最深最深的海底，无法唿吸。 江独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小院里逃出来的。 是的，逃。 唯有这个字，才能形容出她在那一瞬间的兵荒马乱。江独照完全无法面对林幽篁，于是胡乱找了个藉口，匆匆逃走了。 直到跑到了距离家、距离学校、距离小院都很远很远的地方，她才停下来。 暮色四合，将城市遮蔽在一片昏暗之中，于是江独照也得以将自己掩藏在其中，不用担心被人发现。 她茫然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颓然地后退几步，靠着墙蹲了下来。 太好笑了。 江独照张嘴想笑，但最终却只发出了一个类似悲鸣的声音。 江独照抬手捂住脸。 曾经支撑着她，让她觉得自己可以坦荡大方地去喜欢林幽篁，哪怕得不到回应也没关系的一切根基，都在这一声里，摧枯拉朽一般地垮塌了，将她掩埋在废墟里。 江独照再也不可能因为心里不断滋生的喜欢而欢喜了。 第47章 智者不入爱河 林幽篁没能察觉江独照那一瞬间的异常, 她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等回过神来时，只看到了江独照的背影。 感觉有点奇怪, 但也许是不好意思了？ 毕竟是十八岁的江独照, 也没有喝酒, 可能没那么厚的脸皮。 她接受了这含蓄的求和, 翻了翻相册, 挑了一张小团体的合照装进相框里，再将相框放在书桌上。这样，下次江独照再来, 就能看到了。 至于那张卡片, 林幽篁想了想, 也一併装进了相框里。 收拾好一切, 她才带上书包，去上晚自习。 到了教室, 才发现江独照居然不在，直到晚自习开始人也没来。林幽篁写着卷子，总忍不住分心去看前排的空位。所以说学校禁止早恋还是有道理的, 不管恋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都难免会分散精力，影响成绩。 好在迟到半小时后，江独照终于回来了。 林幽篁在后门的响动出现的剎那, 立刻就回过头去，注视着江独照从外面走回来。 第127页 她低着头，双手插在兜里, 从一片瀰漫的夜色之中走出, 教室里明亮的灯光照在她身上, 却无法驱散她身上那种如有实质的沉郁。 林幽篁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但不等她多想，像是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江独照抬起头来，朝她绽开了一个灿烂的笑，一如往常。 江独照也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很可笑。 明明情绪就处于巨大的震盪之中，脑子里一片乱糟糟的，很想在那个隐秘的角落里蹲到天荒地老，不要出去见其他人，但是眼看天已经黑尽，却还是忍不住想，已经到上晚自习的时间了，如果她没有出现，林幽篁会不会生疑？ 之前她发现自己喜欢林幽篁，虽然下意识的反应也是要把自己藏好，却还是尽量地疏远对方。 现在发现了更大的秘密，反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异样了。 回来的这一路，她一直止不住地心慌，可是真正跨入教室的那一瞬，江独照忽然发现，在林幽篁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原来也没有那么难。甚至可以说，那完全是一种本能的反应。 江独照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自嘲一笑。 想不到她竟然还有表演天赋。 虽然面前放着卷子，手里也捏了支笔做个样子，但一整晚，江独照的脑海里都是空白的，尚未完全从真相的冲击之中回过神来。 直到下了晚自习，回家的路上，她走在林幽篁的后面，望着前面的背影，才倏忽有了真实感。 路灯的光从后面照过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其中有一部分轻轻地覆到了林幽篁身上，像是一个不可捉摸的拥抱。 这一刻，江独照似乎才真正地明白，「影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无论怎样靠近，无论怎样亲密，都是虚妄。 安静地走了一路，到了小院，林幽篁拿钥匙开门的时候，才似是不经意地对她说，「你今晚好安静。」 「有吗？」江独照立刻开始装傻，抬手挠了挠头，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我是在担心这次的月考……」 林幽篁想到江独照这一个月的状态都不怎么正常，估计有很长一段时间心思都没有放在学习上，月考的结果如何，还真不好预料，紧张担心也是正常的，便点头道，「看你还敢不敢分心。」 江独照抬眼看着她，有些好奇地问，「林幽篁，你是怎么做到这么自律的？」 你是怎么控制住自己，不被那些纷繁的事扰乱心神，只在很偶尔的时候才流露出片刻失神的？ 林幽篁推门的手微微一顿，她回头看向江独照，本来准备说几句套话应付一下，但对上江独照那双深邃专注的眼睛，却不受控制地说了实话，「因为……有奖励的。」 惆怅的尾音被晚风吹散。 江独照忽然想到了刚开始认识林幽篁、一直被她拒绝的时候，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想法。 ——林幽篁因为某件令人伤心的往事而表现得冷漠，不太容易接受别人的善意。 后来彼此熟悉了，她当然已经发现，林幽篁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只要能跨越那一层伪装出的冷漠，被她认可，被她纳入自己人的范围之内，就能得到她最体贴周到的照顾。 但是令人伤心的往事，或许也不是没有。 她为什么会在高二这一年，突然跨越千里，从教学资源丰富的大城市转学到这座名不见经传、一切条件都很普通的小城？ 江独照不可能找到答案，但她忽然有一种非常强烈的预感。 林幽篁口中的那个「奖励」，就是自己。 林幽篁究竟是怎么看待她的呢？ 这个问题，江独照或许永远都不会问出口，以前不会，以后就更不会了，只能自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琢磨。 不等她琢磨出点什么，林幽篁已经打开铁门进去了，回身关门的时候，她隔着门扉对江独照说，「回去吧，早点休息，生日快乐。」 江独照恍惚了片刻，才终于想起来，今天还没有过去，还是她的生日。 可是在感觉上，却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江独照仍旧没能理清自己的思绪，但是在这一刻，在对上林幽篁视线的瞬间，在听到这句话的剎那，她忽然想，如果——如果自己能够成为林幽篁的某种慰藉，似乎、似乎也不是那么坏的事。 固然，这会让她有些伤心。但是伤心本就是难免的，她从来也没想过，自己对林幽篁的喜欢会有结果。 不跟她在一起，林幽篁以后总难免会认识志同道合的人，跟别人谈恋爱。相较于这个选项，江独照觉得，还不如林幽篁把自己当成某个人的影子，将一部分感情寄托在自己身上。 这样，林幽篁不会和别人在一起，她们就可以始终维持此刻的关系。 反过来说，这对江独照而言，又算不算是一种「奖励」呢？ 江独照靠在小院外的墙上，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觉得自己有点可悲，但这种事，本来就是越想、越琢磨，就越可悲的。找到一个能够说服自己的理由，让一切回归正轨，至少可以避免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耗在这种事情上。 那就这样吧。 …… 这一晚，江独照睡得很不安稳，做了许多光怪陆离的梦，中途无数次被惊醒，第二天起床时，头部隐隐作痛。 第128页 有一瞬间，她真想彻底放弃，就不去上课了。 反正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只要不让家里人发现，老姚也拿她没有办法。 那么努力又有什么用呢？ 她原本努力的动力，是想跟林幽篁成为最好的朋友，林幽篁成绩那么好，作为好朋友的自己当然也不能拖后腿了。但是现在…… 江独照的思绪不由得发散开去，想到了一个问题。 林幽篁心里的那个人，会是什么样子呢？ 她那么优秀，喜欢的人一定也非常优秀。也许是以前的同学，也许不是，但一定是那种能跟她一起探讨难题、摩擦出思想火花的存在吧？ 江独照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赶上。 虽然脑子里这么想着，但是心底又突然冒出来了一股不甘心，促使着江独照从床上坐了起来。 那个人再好，跟林幽篁之间不也出了问题？ 也许、也许ta也没有那么好呢？ 对江独照来说，放弃很容易，但承认自己就是比不上别人却很难。 何况还是在感情这么微妙的事情上。 昨晚只是用月考作为藉口搪塞了林幽篁一下，但现在，考试的结果似乎已经关乎江独照本人的尊严了。短时间内，她肯定比不上林幽篁，或许也比不上那个人，但是——总不能比之前差吧？ 从上个学期的期末考试开始，她每次考试都能进步个十几分，乐观地估计，按照这个进步速度，等高考的时候，她的分数就能超过林幽篁了。 呃……可能不止超过林幽篁，也超过了满分。 这么想着，江独照不由得笑出了声。笑完了，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感觉有些陌生。 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单纯地高兴过了。 「也许，」江独照吐掉口中的牙膏泡沫，与镜中的自己对视，「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吧。」 自觉已经成长了许多的江独照，再看到林幽篁的时候，已经可以平静以对了，不像昨晚那样只是装出来的。 无论如何，昨晚她在卡片上写的那句话，都还是算数的。 她们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如果不是命运的奖励，林幽篁怎么可能到小城来，而她又怎么可能会认识这个人，还能像现在这样，语气随意而又自然地招唿她，「我今天想吃豆浆油条，我们上街去吃，可以吗？」 校门口的早餐摊没有卖这个的。 「可以。」林幽篁没有意见。 两人逆着人流上了街，很快就循着香味找到了油条摊。时间还早，人不算多，顺利地占到了一张两人的小桌，没一会儿，豆浆油条就都端上来了。 江独照往豆浆里加了两勺糖，将切成段的油条浸在豆浆里。 刚刚出锅的油条十分酥脆，在豆浆里沾一下，吃起来是一种味道，彻底被豆浆浸软了，又是另一种味道。 江独照吃了一口，转头一看，林幽篁的动作也很熟练。 她不由笑了一下，心想，至少现在，林幽篁还坐在她身边，陪她吃平平无奇的小吃摊，江独照还有什么可求的呢？ 正出神间，肩膀忽然被人碰了一下。 江独照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却没有人，她立刻意识到是怎么回事，于是回头往另一边看，果然就见双胞胎之一笑容可掬地站在那里，朝她挥了挥手，「猜猜我是谁？」 江独照翻了个白眼，「无聊。」 转头继续吃她的油条。 「你是不是猜不出来？」来人将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凑过来逼问。 江独照的第一反应是将肩膀上的胳膊丢开。做完了，她才动作一顿，后知后觉地琢磨起一个问题。 她现在还有必要为林幽篁守身如玉吗？ 抬头对上林幽篁含笑看过来的视线，江独照一个激灵，立刻确定，还是很有必要的。 身后的人还要凑过来，江独照连忙大声喊，「梁大双，管管你妹妹！」 「啧，没劲。」梁小双终于放弃了，挑了旁边的桌子坐下，扬声道，「老闆，两根油条，两碗豆浆。」 「大双呢？」江独照左右看看，问她。 梁小双说，「她去排队买小笼包了，我先过来占位。」 「小笼包啊……」江独照问林幽篁，「你想吃吗？」 「我吃这些就够了。」林幽篁敬谢不敏。事实上，对普通人来说刚好的一碗豆浆，一根油条，对她来说已经略有负担了。 「你吃得太少了。」江独照看着她的脸，不由得说。 正在长身体的年纪，除了偶尔几个营养过剩的，大部分学生其实都很瘦。但林幽篁尤其的瘦，胃口也小得令人担忧。 林幽篁笑笑，不说话。 江独照想了想，还是起身去了卖小笼包的店。这家店生意兴隆，一大早就已经有很多人在排队了，要不是能蹭梁大双的光，她也不会费这个事。 正好快排到梁大双，江独照连忙挤过去，递了钱给她，让她多要一笼。 很快两人就拎着小笼包回来了。 「吃两个吧。」江独照把袋子放在林幽篁面前，「你的油条可以分一点给我，都尝尝。这家小笼包很好吃的。」 林幽篁又开始觉得古怪了。 但这种古怪和昨晚江独照迟到时不同，感觉还有那么一点熟悉。 也许是因为昨晚久违地回忆起了很多年前的旧事，尘封的记忆开关已经被打开，林幽篁没怎么费劲，就在回忆中找到了对应的内容。 第129页 自从她们和好——或者应该说是江独照单方面的冷淡，单方面的和好——之后，关系就比之前更亲近了，江独照也更频繁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几乎每天都能见两三次，除了上课之外的生活轨迹几乎重合。 那时候，江独照也很喜欢操心她的饮食，也总是嫌弃她吃得太少，想方设法地丰富菜单，就盼着她多吃两口。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到大学毕业，林幽篁拿到了硕博连读的保送，而江独照找到工作，离开学校。不过那时候已经有微信了，她会时不时在饭点抽查，要求林幽篁拍照发过去。 很久之后林幽篁才知道，刚开始工作的时候，江独照其实忙得连饭都没空吃，却还不忘监督她。 朋友能做到这个地步，可以说是仁至义尽了。 所以后来，当两人的感情出现问题，林幽篁总是很懊悔，觉得是自己太贪心，才会让这段关系变得面目全非。 那时候能退一步就好了。 好在现在也还不晚。 林幽篁这样想着，伸筷子夹了一个小笼包。 「怎么样？」江独照双手扶着桌面，微微倾身，有些期待地看着她。 其实林幽篁没有尝出味道，但她轻轻点头，「好吃的。」 江独照笑了起来。 于是她也笑了。 「大啊，来，张嘴，我餵你吃个小笼包~」旁边的梁小双忽然开口。 「谢谢~我也餵你吃个油条~」 江独照转头看去，就见双胞胎在那边腻腻歪歪，你餵我我餵你。她忍不住说，「你们俩也太肉麻了吧，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双胞胎整齐划一地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谁肉麻啊？！ 要不是林幽篁在，她们高低得怼到江独照不敢说话。 …… 「你最近看起来高兴了很多。」吃过早餐，往学校走的路上，梁大双把江独照拉到后面，问她，「不再怀疑自己应该是男的了？」 江独照愣了一下，「你不说我都快忘了。」 原来之前还有过这种纠结的时候。 感觉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但是细细想想，其实不过是月初。 梁大双完全错过了昨晚江独照所经受的一切，见她神色如常，就放心地说，「看来你的心事了结了？」 江独照忍不住笑了。 「嗯，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她耸了耸肩，语气轻松地说，「你就别操心我了，操心操心接下来的月考吧。」 「行吧。」梁大双也不追根究底，只要知道没事就行。 江独照转回头，视线从林幽篁的背影上掠过，心下轻轻嘆息了一声。 原来真正的心事，是连说都说不出口的。 就像……林幽篁也从不向任何人倾诉，有关于那个人的事。 在解读出了林幽篁深藏的秘密之后，或许，江独照的确在某种程度上，又靠近了对方一些。 什么叫感同身受啊！ 不过人只要想得开，怎么都行了。就像江独照，昨晚还对着卷子发了几个小时的呆，今天就已经恢復了正常的学习状态。 脑子里塞满知识的感觉很好，就没有空隙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如此平静地度过。 转眼迎来了月考。 江独照感觉自己发挥得不太好，从开始考试到结束，表情一直都很凝重。但是结果出来，倒是也没有太差，名次和分数都差不多跟上一次月考齐平。 没有进步，但也没有退步。 其实这才是大部分人的常态。 但林幽篁看着排名表，又忍不住想笑了。 遥记得上个学期，只是因为没能成功跟林幽篁做朋友，她就破罐子破摔，连续几次月考成绩下滑，连老姚和科任老师都被吓住了。而现在，经歷了真正的疾风骤雨，她的成绩居然一点都没有受到影响。 成年人的世界……恐怖如斯。 月考结束后，班里的氛围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些。就在这个时候，又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之前，因为加入林幽篁的学习小组，小团体成员的成绩多少都有所提升，她们就商量着买点东西送给林幽篁。思来想去，最后还是决定买一些专业书籍和词典，林幽篁也能用得上。 唐文华包揽了这件事，打电话托堂姐代买，谁知一拖就是两个月，现在书终于寄到了。 「再不来我都要忘了这事了。」徐莹莹吐槽道。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 但是，真正看到寄来的书，她们立刻就原谅这两个月的耽搁了。 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满满一大箱子的书，每一本都厚得能当板砖来用，怎么不得有个几十斤。难怪唐文华要让大家一起过来接了，他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自己一个人还真够呛能把它扛过去。 众人你两本我两本，瓜分了箱子里的书，最后给唐文华留下了一个空箱子。 浩浩荡荡走到小院门口，又重新把书放回去，箱子封好，由姚宇明和唐文华抬进门。按照江独照的说法，这样比较有送礼的仪式感。 她甚至还回家拿了几张亮晶晶的包装纸过来。 这不是一般包礼物盒的纸，而是圣诞节用来包苹果的那种彩纸，塑料材质，色彩斑斓，普通的纸箱这么一贴，看起来真有礼物的样子了。 「你怎么会有这东西？」姚宇明费解地问。 第130页 江独照轻描淡写地道，「圣诞节剩下的。」 其实是当时犹豫着要不要给林幽篁送平安果，稀里煳涂地就买了。一开始是不好意思送，怕再被拒绝，后来知道平安夜可能是林幽篁某个亲人——她现在已经知道了，是林幽篁的母亲——的忌日，那再送礼物就不合适了。 于是这些包装纸就一直放到了现在。 该说不说，这段时间确实经歷了太多事，以至于江独照回想起当时的事，都不觉得那算什么难以启齿的黑歷史了。 那个时候的自己多单纯的，所有的烦恼，也就是林幽篁不肯跟自己做朋友而已。 就还挺让人唏嘘的。 …… 毫无疑问，收到礼物，当然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但是，当林幽篁拆开包装纸，发现里面装的是整整一大箱的学习资料和专业书籍，也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谁会把这种东西当成礼物啊？！ 「怎么样，惊不惊喜？」江独照在一旁说，「我们想了好久要送什么，都没法统一意见，最后还是我提议送这个，你肯定用得上！」 ……是江独照想出来的啊，那没事了。 虽然跟江独照做朋友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虽然大部分时候她都热情豪爽又体贴，但是，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 有点体贴过度。 毕竟这些书确实是林幽篁需要，而手边暂时没有的，可以说非常有用。但收到这样的礼物，依旧是足以令人无语凝噎的事。 不过没关系，她已经决定礼尚往来，为大家精挑细选一本高考辅导书。 正好，要不了多久这个学期结束，之后就要进入高三，开始第一轮复习了，一定用得上这本书。 想必他们也会很感动的。 想到这里，她面上笑容如常，「谢谢大家，刚好都用得上。」 「你到底在研究什么啊？」徐莹莹有些好奇地问。她随手从箱子里拿起一本大部头，「这玩意我光是看厚度，就已经开始晕了。这应该不是高考的内容吧？」 问到最后一句，还有点小心翼翼的。 虽说她们的成绩跟林幽篁差得远，暂时不用操心这些，但想到高考的内容自己可能连看都看不懂，还是很令人焦虑的。 好在林幽篁给她们吃了个定心丸，「不是。」 众人不约而同地舒了一口气。 但不等这口气舒完，林幽篁又接着说，「但有一部分内容是英语四六级的考点，等上了大学，还是要考的。」 都还没完全脱离学渣序列的小团体成员闻言，感觉肩膀上仿佛背了一座山，沉甸甸地压下来。 林幽篁笑了，「别担心，按部就班地学习，都没问题的。」 众人心有余悸地点头，也没人要深究她到底在研究什么了。 说笑完毕，接下来当然要用功了。众人打开书包，拿出卷子，准备开始今日份的学习。 徐莹莹往外掏卷子的时候，带出来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落在桌上，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虽然信封上一个字都没写，但看到它的人，全都猜到了这是什么。 一封情书。 「谁啊，随便往人家书包里塞东西！」徐莹莹大怒。 众人看她的眼神一时古怪了起来。 「干嘛这么看我？」 「你关注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梁小双拍了拍她的肩膀，「这可是情书哎！」 「情书就能随便往我书包里塞吗？」徐莹莹皱眉不悦，「这次是情书，万一下次有人塞毛毛虫，塞老鼠，塞蛇什么的呢？我什么都不知道，伸手一掏——」 众人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场景，瞬间头皮发麻，与徐莹莹感同身受，「怎么能随便往别人书包里塞东西呢？太过分了！」 徐莹莹将信封推到一边，不理会了。 众人又忍不住好奇起来，「你不拆开看看吗？至少知道是谁写的吧。」 「谁写的又怎么样？」徐莹莹抬起下巴，骄傲地道，「经过孙昊的事情，我算是看出来了，男人啊，都不可靠。大好时光谈什么恋爱？还是好好学习吧，只有学习不会背叛我，多考一分就是一分。现在谁都不能影响我学习！就算是越文杉给我写情书，我也不会搭理他的。」 一句话，就让所有人完全领会了她的决心。 毕竟一班的越文杉，目前姑且算是小城一中男生中的顶配。 不过姚宇明和唐文华还是弱弱地为自己辩解了一下，「孙昊是孙昊，你不能地图炮呀！」 梁小双则是双手托腮，若有所思地望着徐莹莹，「你这套话好耳熟。」 「是啊，有老姚那个味道了。」梁大双说。 倒是王萍和叶晓娟，非常认同地点头。什么都会骗人，只有钱和分数不会！ 江独照在旁边听着，忍不住转头去看林幽篁，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男人都不可靠也没关系，她喜欢的人是女的。 她一边想一边笑，又觉得自己在这件事里，其实还是有优势的。别人的恋爱和学习或许还要分开，可是在江独照这里，喜欢林幽篁就必须要好好学习，没有第二个选择。 这样，到最后就算感情没有结果，提高的分数也算是收穫了。 怎么不算是一种励志呢？ 「老姚怎么了？老姚天天耳提面命的，肯定都是他多年工作总结的经验，不会有错。」徐莹莹激情为老姚代言，还拉同盟，「林幽篁，你是年级第一，你来说！」 第131页 「没错。」林幽篁眼神飘忽地笑了一下，说，「智者不入爱河。」 第48章 同桌 又是一节体育课。 尽管学习任务很重, 但小城一中对体育这个副课开始颇为重视的，哪怕高三也会排课，除非下雨或者其他意外, 否则基本上不会让主课老师占掉。 用老姚的话来说, 整天待在教室里学习, 人都要学傻了。他经常在课间的时候, 到教室来驱赶学生, 让大家到走廊上活动一下，凭栏远眺，休息休息眼睛和大脑。 体育课当然又比课间休息更进一步了, 如果还能运动一番, 就再好不过。 但是对林幽篁来说, 运动是不可能运动的, 也就是找个地方走一走，坐一坐, 浪费掉一节课的时间这样子。 不过自从在小礼堂后面听到了那样的秘密之后，林幽篁对这个地方就有了一点心理阴影。 太危险了。 所以她选择换个地方。 但是很显然，想法跟她差不多的人不少。因为老姚会时不时去教室转转, 很多同学索性带着书到外面来，找个角落一蹲，完全不影响继续学习。毕竟文科还是背诵内容更多，没有纸笔计算也无妨。 这样一来, 但凡是风景优美又僻静的地方，都变得十分抢手，需要提前占位。 林幽篁懒得折腾这些, 索性就去看江独照她们打球。 原本江独照等人常打的是羽毛球, 这个对场地和人员要求都不高, 还不用换球衣，更方便一些。但和网球、排球共用的场地是新建的，周围一点遮挡都没有，哪怕林幽篁只是坐在场边，也有些招架不住五月底的太阳。 于是就换成了打篮球。 篮球场四周种了一排法国梧桐，郁郁葱葱、枝叶茂盛，树下始终都是清凉的。 林幽篁戴上耳机，往树下一坐，就能坐上一整节课的时间。 这样短暂地放空大脑，什么都不去想，对林幽篁来说，是一件很舒服的事，也能让她的精神得到很好的休息。 但是这一天，她在篮球场边上坐下，却始终不能彻底放松。因为王皓就坐在旁边那个空着的半场边上，一直在看林幽篁。他做得太明显，其他人也察觉到了异样，于是球也不打了，簇拥到林幽篁身边，警惕地盯着他。 虽然王皓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但万一呢？ 见她们察觉，王皓也坐不住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往这边走来。 江独照和王萍立刻拦在了林幽篁面前，其他人没抢到前面的位置，只好站在后面壮声势。 王皓在两米之外停住了，似乎是在表示自己并没有恶意，然后越过前排的人看向林幽篁，「我能跟你谈谈吗？」 「谈什么？」江独照抢着问。 王皓不说话。 林幽篁拍了拍江独照的肩膀，「没事，我跟他说几句话。」 众人都不放心地看着她，但最后还是让出了位置。她们重新回到球场上，只是都无心打球，一直在用眼角余光关注着场边，以便有事的时候能第一时间冲过去。 她们甚至故意把球往场边带，光明正大地偷听。 林幽篁注意到了，但暂时也顾不上他们。她看着不远处的王皓，感觉他的状态似乎不太好。 王皓确实不怎么好，上次被林幽篁当众说成「未进化完全的猴子」，他的朋友们受不了，纷纷将这事怪到了他头上。毕竟，要不是为了他，他们也不会起闹。 原本都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甚至还有从小一起长大的，但在这种情绪化的埋怨之中，他们不断疏远孤立王皓，现在彼此的关系已经非常冷淡了。 连原本的朋友都这样，班里其他人，自然也都避着王皓走。毕竟大多数同学还是偏向作为受害者、成绩出众又乐于助人的林幽篁。 尤其是女生，对起闹这种事很容易感同身受，就更不会搭理他了。 受此影响，王皓这次月考的成绩直接落到了前十名之后。 他所承受的压力是非常巨大的，状态又怎么可能好？ 见他半晌不说话，林幽篁只能主动问，「你要谈什么？」 「如果……」王皓动了动唇，「如果当时我没有让他们起闹，直接表白，你会答应吗？」 林幽篁一时无言，都已经这样了，居然还惦记这个问题，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看王皓也不像是个恋爱脑的样子，还是说，因为她才变成了这样，所以反而形成了一股执念？ 但林幽篁也没有深究对方心理歷程的意思，干脆利落地给出了答案，「不会。」 王皓神色一暗，「那……要怎么样你才会答应？」 林幽篁无语了，「这又不是解数学题，一个题目必然会有一个正确答案，所以也不是你表白了我就一定会答应。事实上，不管你用什么样的方式，我都不会答应的。」 其实，话题到这里就可以结束了。王皓虽然自信，但也不是完全没有自知之明，更不认为全世界的人都会喜欢自己。 可是他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林幽篁却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依旧是淡然自如的样子，这样的对比，更催生了他心底强烈的不甘。 他问，「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林幽篁神色淡淡，「我们这个年纪，还是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你觉得呢？」 王皓点点头，失魂落魄地走了。 林幽篁望着他的背影，还是觉得很难理解。 第132页 在她看来，自己跟王皓认识没多久，也没什么往来，对彼此的了解非常少，要说就突然情根深种，实在是很难让人相信。 可是王皓的颓丧又是如此真实，这种时候还惦记着要来问一个答案，这样的情绪显然也不是假的。 「别看了，人都走远啦。」江独照突然从后面冒出来。 其他人也凑了过来，林幽篁回过头说，「我就是不理解，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是啊，好好的年级第三，掉到十名之后了，怎么还不着急呢？」王萍非常感同身受地说。如果是她的话，成绩掉了那么多，那晚上估计都睡不着，更没心思去想什么情情爱爱的了。 「也许就是因为成绩掉了，觉得自己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所以才更想要一个结果呢？」梁大双双手环胸，分析道，「要不然，不就白折腾一场了，赔了夫人又折兵。」 林幽篁若有所思。 也对，人类有时候是这样的，并非不知道及时止损的道理，只是沉没成本太高，若是此时放弃，无法承受这样的损失，只能指望那一线翻盘的机会。 与其说是情深义重，不如说是珍惜自己付出的一切，必须要获得足够的报酬。 「呸，凭什么啊？」徐莹莹叉着腰，非常凶地说，「本来就是他自作自受。我们还没怪他影响了林幽篁呢，他一个年级第三，掉就掉了，要是林幽篁的成绩被影响，他拿什么赔？」 众人都乐了，这话虽然不讲道理，但是仔细想想，似乎又很有道理。 年级第三固然是很不错了，但是跟林幽篁比起来还是差得远。林幽篁可是有机会拿下市状元甚至省状元的，他之前就自说自话地折腾一次还不够，现在还不死心地来打扰，想过她的成绩也可能会被影响吗？ 显然是没有的。 说到底就是自以为是，以为自己想要什么都能得到，所有人都应该配合他，发现结果跟自己想的不一样，就崩溃了。 「以后别理他了。」江独照很认真地说，「他根本不是真的喜欢你，就是给自己找存在感而已。」 真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呢？江独照其实也不知道。 但将心比心、设身处地，如果是她，一定会将林幽篁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根本不捨得用自己那些无关紧要的情绪和想法去打扰她。 连她都比不上，凭什么说喜欢林幽篁？ 不过，看到王皓，江独照有点明白那天林幽篁说的那句话了。 智者不入爱河……不管是真爱还是假爱，一旦陷入这个漩涡之中，很多事情就难以用理智去判断，更不用说挣脱。 其实对她来说，保持这样的状态反而更好。 只要一切都不会变，她就能够一直停留在这个位置上。 所以……还是好好学习吧。 这好像是她唯一能做的了，而比起那些瞎折腾的做法，这应该也是林幽篁更乐于看到的。 江独照虽然有些看不上王皓，但也暗暗用他的事来警惕自己，无论如何，千万不要落到他那种地步。 其他人不知道她心里那么多想法，只就她那句话，是所有人都贊成的，于是纷纷附和，让林幽篁以后不要再给这种人眼神。 林幽篁本来也不是真的同情王皓，每个人都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她只是有些不解，现在疑惑被解开，也就丢开了，「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毕竟王皓应该也还要脸。 …… 下午最后一节课。 下课铃响时，歷史老师还在讲台上口若悬河，说到激动处，头顶被悉心梳上去的几缕头髮都跟着颤抖起来。 同学们的注意力先是被下课铃吸引，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短时间内估计是不可能能下课了。 然而已经散了的注意力，显然很难再次集中起来，于是许多人的视线就都落到了简老师的头髮上，很担心他一个激动，那几缕头髮就掉下来，让地中海失去了遮蔽。 还有一小部分人的视线被窗外的景象吸引。 别的班级已经下课了，响亮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响起；楼下的操场上已经有不少学生在活动，十分热闹；远处的食堂屋顶上炊烟裊裊，应该已经在开饭…… 哪一样不比台上的老师更吸引人？ 突然，分心的同学看到了出现在教室后门处的班主任，连忙提醒周围的同学，「老姚来了！」 教室里一阵短暂的骚动，所有人都端出了一张求知若渴的面孔，紧盯着台上的老师。 简老师也看到了后门外的姚老师，猜想他是有事要说，便匆匆给这堂课收了尾，夹着教案走出了教室，招唿老姚进去。 课一结束，学生们更坐不住了。一个个跟患了多动症似的，摆出各种奇异的姿势，甚至还有人已经摆出了起跑姿势，只等老姚讲完话，就立刻冲出教室。 「咳……」老姚清了清嗓子，「同学们，这一次的月考已经结束了，咱们今天来换个座位。」 那就不是几分钟能弄完的了。 同学们唉声嘆气，但还是按照老姚的要求，起身到教室外面去排队。 江独照看到老姚出现在后门，心里就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现在预感变成了现实，心里难免着急——她这个位置，是跟王皓换来的。现在要换座位，王皓肯定不会再选，但也很难留到她选的时候。 不过她且还顾不上自己，趁着其他人排队往外走的时机，连忙回头对徐莹莹说，「先把你的桌子搬回原处。」 第133页 徐莹莹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 跟林幽篁做了一段时间的同桌，体验感实在是妙不可言，以至于她都快忘记了，这位置并不是完全属于自己，还有可能会被别人选走。 她之前完全没想过这些，此时不免傻眼。好在有江独照提醒，她也很快反应过来：这张桌子本来就不该放在这里，只要把它搬回去，其他人就算想跟林幽篁坐同桌，也得先徵求她的意见。 只要林幽篁拒绝了别人，那等都选完了，自己还可以把别处的桌子搬过来。 「竹啊……」把桌子搬走之前，她可怜巴巴地看着林幽篁，「这位置千万给我留着啊！」 林幽篁看了江独照一眼，微笑不语。 徐莹莹只当她答应了，彻底放下心来。 果然她一走出教室，就被简丹抓住了，着急地问，「你怎么把那桌子搬回去了？」 徐莹莹随便应付了几句，不由在心里暗自庆幸。要是她没把桌子搬回去，十成会被别人占了，那不就成了「为他人作嫁衣裳」？ 幸亏江独照机智。 接下来就是按照排名挑座位。果然如她们所料，林幽篁附近的位置很快就被占满，也有人不肯死心，去找林幽篁说话，显然是想挑了别处的位置，再搬过来跟她做同桌。 虽然敢于开口的人其实也没几个——男生就不用说了，出了王皓的事，大家都要避嫌，女生也只有那几个成绩好，经常来问她问题的去问了，但徐莹莹还是提起了心。 直到她们被林幽篁拒绝，选了其他的位置，才放松下来。 眼看就要到自己了，徐莹莹已经开始盘算挑哪个位置来搬——正常来说，当然是选最后一排更合适，总不能在前面空出一片地方吧，也不好看。 不等徐莹莹琢磨完，老姚已经喊到了江独照的名字。 不得不说，江独照上辈子能在高三这一年提了一百多分，本身在学习上肯定是有天赋的。虽然之前掉了不少名次，但这个学期一发力，班级排名很快就超过徐莹莹，来到了二十几名。 她没有选自己的「王位」，也就是第一组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而是挑了第二组的最后一排。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桌子搬到了林幽篁旁边。 徐莹莹：！！！ 徐莹莹：？？？ 怎么还能这样的？！ …… 「这是我的位置！」 等所有人选完座位，老姚离开了，徐莹莹立刻扑到第四组最后一排，紧紧抓住江独照的胳膊，「还给我！」 「你的位置，你叫它一声它会答应吗？」江独照巍然不动，反问道。 徐莹莹恨得咬牙，「江独照，你太过分了！」 其实如果江独照没有提醒她，位置稀里煳涂地丢掉，那徐莹莹顶多也就是心里有点遗憾，不会觉得怎样。按成绩排名选座位，不就是为了服众，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吗？ 但是偏偏江独照提醒了，而她也照做了，并且已经将这个位置视作自己的囊中之物。 然后被出主意的江独照背刺了一刀。 这种感觉，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徐莹莹气得七窍生烟，要不是知道自己打不过江独照，非得揍她一顿不可！ 怎么会有这么坏的人啊！ 如果是在从前，那徐莹莹拿江独照是完全没有办法的了，但是现在情况不同，现在有一个人能够绝对制得住江独照，那就是——林幽篁。 这么想的时候，徐莹莹完全忘记了，如果不是林幽篁，她根本不用跟江独照争一个座位。就算真的要争，徐莹莹一句话，江独照估计也就让了，对朋友，她一向都是这么大方的。 但不管怎么说，气到极点的时候，还有一个地方可以告状，总归是一件好事。 徐莹莹转向江独照，「林幽篁，你看她！你来给评评理，这个位置是不是我的？我拜託你帮我留着的！」 江独照闻言，也紧张起来，转头去看林幽篁。 林幽篁看看她，又看看徐莹莹。 江独照急中生智，连忙大声说，「位置都定好了，现在调换，老姚会生气的！」 把桌子搬到林幽篁旁边的空位，和两个同学私下商量好交换位置，是两回事。后者老姚肯定是要管的。 徐莹莹皱眉。 林幽篁见状，就跟她说，「既然是按照成绩排名，那下个月你的成绩超过她，就能把位置抢回来了。」 「行吧。」徐莹莹皱着脸，显然提升成绩这件事，对她来说也是个巨大的难题，但是…… 徐莹莹咬咬牙，决定拼了！ 现在已经不是位置不位置的事了，而是她要狠狠报復江独照，出了这口气。 「那个……」不知什么时候过来，一直在旁边围观的王萍举起手，小心翼翼地问，「我也可以加入吗？」 她也想跟林幽篁做同桌。 江独照和徐莹莹闻言，立刻对王萍怒目而视。 然而已经晚了，王萍一句话提醒了其他人，于是叶晓娟和双胞胎也举起手，表示自己也想跟林幽篁做同桌。 在她们想出反驳的话之前，林幽篁已经点头答应了，「当然可以，公平竞争嘛。」 眼看大势已去，江独照连忙说，「那，不能让其他人再加入了，就我们这几个人。」 「对对对。」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纷纷附和。 第134页 要是回头简丹之类的也来报名，那她们还玩什么？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但徐莹莹仍然拒绝跟江独照和好。 「心机狗！」她怒视江独照，「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觊觎我的位置很久了？」 江独照并没有否认，而是说，「什么你的位置啊？你别忘了，当时如果不是我提醒你，你也没有机会搬过来。」 「果然你肖想林幽篁身边的位置很久了！」徐莹莹立刻大声说。 这话是有一点歧义的，江独照无法反驳，也不想反驳。 如果林幽篁身边的位置，也能像这个座位一样，不讲究先来后到，而是按照成绩排名就好了。 …… 跟林幽篁做同桌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 以前江独照坐在第一组的时候，还能时不时地转头打量林幽篁。但现在，她就坐在林幽篁身边，转头就太明显了。 当然了，下课的时候可以说话。但以前她下课的时候也可以过来找林幽篁说话。 但如果说，这个同桌没有半点用处，那江独照也不能认同。即使不看她，不交谈，只要想着林幽篁就坐在自己身边，一抬胳膊就可能会碰到，江独照心里就快乐得像是拧开了可乐瓶，咕嘟咕嘟往外冒气泡。 不枉她坑了徐莹莹一把，抢来这个位置。 徐莹莹都已经坐了一段时间了，让让她怎么了？ 不过江独照没想到的是，这种跟林幽篁做同桌的满足感，居然还有一部分是前座的简丹提供给她的。 因为这傢伙一下课，就回过头来，盯着江独照看，时不时嘆一口气。 虽然一句话都没说，但已经什么都说了。 某个课间，趁着林幽篁不在，江独照有些好奇地问，「换座位的时候，林幽篁到底跟你们说什么了？」 简丹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她说，对不起，这里已经有人了。」 江独照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句话，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虽然林幽篁说的「人」也可能是徐莹莹，但最后她不是也没有拒绝自己吗？那就当是说她好了。 简丹一看她笑，更生气了，「林幽篁怎么这么偏心！」 江独照本来是想尽量矜持一点，不要显得太高兴的，但听了这句话，还怎么忍得住？ 简丹看她这样，摇摇头，转回去了。 因为太过春风得意，江独照也就不在意徐莹莹那点小脾气了，低头哄了两天，答应请她吃饭，给她买她最喜欢的娃娃，两人就和好了。 当然，竞争还是要继续争的。 所以这段时间，小团体里的学习氛围更加浓厚了几分，搞得没有参与竞争的两个男生也跟着紧张起来。 这天课间，老姚照例过来，把在教室里看书的人都赶到走廊上去休息放松。林幽篁等人正聚在一起说话，就听到后面有人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王萍？」 王萍回过头去，看清来人，惊得睁大了眼睛，「姐？！」 众人连忙循声看去。 王萍的姐姐跟她长得很像，只有个头略高一点，其余五官、肤色，甚至连眯着眼睛笑起来的样子，都很相似，一看就知道是亲姐妹。 很久不见，姐妹俩显然都有些激动，但也许是不习惯于夸张的情感表达，也许是因为这里人太多，她们都表现得相当克制，对视了一阵，就将那种激动压了下去。 王萍回过神来，连忙把姐姐介绍给大家。 王姐姐名叫王凤。听这个名字就知道，作为长女，她小时候其实也有一段时间是备受宠爱的。毕竟在没有弟弟妹妹的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不像王萍，女儿多了就不值钱了，再加上没两年就有了弟弟，就更是被忽视了个彻底。 也许因为这个，也许是因为这几年出门打工锻鍊出来了，王凤看起来比王萍自信大方许多。 当然，是以前的王萍。 现在的王萍，自从可以自己挣钱之后，人也开朗自信了许多。尤其是后来上街摆摊，要跟各种各样的顾客交流，也得到了不少锻鍊。 要不是她外貌没怎么变，王凤都有些不敢认了。 看来王萍在电话里没有报喜不报忧，她现在是真的挺好的。这么想着，王凤的视线落到了其他人身上，并且很快就锁定了林幽篁。 按照王萍的说法，是有个好心的同学，先是借钱给她，之后又给她介绍寒假工，后来还支持她出去摆摊……总之，跟再生父母没什么区别了。 王凤在电话里听到的时候，是很怀疑的，要不是王萍真的拿到了钱，她几乎要认为妹妹是被人骗了。 但现在见到林幽篁，那些怀疑反而淡了。 林幽篁的气质，很像王凤在外面打工时见到的那些「有办法」的人。 这些人有厂里的老闆和领导，有客户，也有一些在当地认识的人。他们或是有钱，或是有地位，或是见多识广，或是人脉复杂……对王萍来说足以改变人生的那些事，对他们来说也许就是顺手为之。 「你就是林幽篁同学吧？」她笑着招唿道，「谢谢你照顾我妹妹，帮了大忙了。」 「我没做什么，王萍同学很努力，也能吃苦。」林幽篁也客气地说。 寒暄了一会儿，才终于进入正题，王萍问她，「姐，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不等王凤回答，上课铃就响起来了。 「先去上课吧。」王凤连忙说，「我去下面找个地方坐一会儿，等你们放学了再说。」 第135页 第49章 人的底气 下了课, 一行人在三省廊里找到王凤，才发现她不止人来了，还带来了两大包的行李。 「怎么带了这么多东西？」王萍有些吃惊。 虽然每次回家过年, 王凤都会带上大包小包, 但从来没有这么多过。再说现在也不是年节, 她还不知道姐姐是为什么回来呢！ 「这次回来就不去了。」王凤爽朗一笑, 「所以把行李都带回来了。」 王萍先是有些震惊和无措, 想到什么，又眼睛一亮。之前她曾经想过，要把父母叫到城里来, 接手她的摊子。但林幽篁说, 那样钱就落不到她手里了, 可能也不会花在她身上, 还是要慎重考虑。 后来她给姐姐打过电话，说了这件事, 多少有点希望姐姐回来接手的意思。 当时王凤只说要考虑一下，之后就没了下文，王萍以为姐姐拒绝了, 也没有再提过。现在看来，姐姐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觉得这事可以做，所以辞工回来了？ 不管是亲人会留在身边, 还是摊子有人接手，对王萍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心下自然欢喜。 果然, 她一问, 王凤就点头道，「其实接到你的电话，我就想回来的。那时候是淡季，厂里单子少，也好走脱。谁知今年运气好接了单子，结果因为淡季走了不少人，厂里急需工人，就不肯放人，一直拖到了现在。」 「怎么这样？」徐莹莹等人还没有经歷过社会险恶，天真地问，「非要走，他怎么拦得住？」 王凤笑道，「那当然也有他的办法了。」 最简单的就是压工资。 如今农民工的工资还是很不规范的，没有合同保障，自然乱象颇多。因为大部分工厂都依赖于订单，所以往往都会压着员工的工资，等货款到了才结。有些厂更过分，索性直接压到过年，再统一结。 员工平日里吃住都在厂里，也没什么开销，若有什么花销，跟老闆说一声，也可以预先支个千儿八百的应急。 但老闆没有立刻发下来的那些钱，肯定不是放在他的卡里吃利息，要么就进货扩大生产，要么就投了别的，若是过年的时候老闆不凑手呢？那就只能拖欠了。 而且因为现在很多员工都是从内地过去打工的，今年在这里，明年或许就听亲友说哪里好赚钱，跑到别处去了。为了留人，老闆们的选择不是发奖金，而是扣押个一两个月的工资不结，等过完年人回来了才结。 这不是一两个老闆，而是行业内的普遍现象，员工除了忍耐，似乎也别无他法。 甚而还有一部分要求严苛的老闆，直接把员工的身份证给扣下，那就更没办法跑了。 众人听得目瞪口呆。 她们的世界里，对于外出打工的人，似乎只当成传奇故事来说，不是某某某没赚到钱，就是某某某赚了大钱，于外面的世界，自然也感觉十分笼统，总体而言，好像外地遍地都是钱，随便捡捡就有。 那些外出打工的人，一年会一两次家，当然也不会述说打工有多苦，老闆有多不做人，穿上新衣、揣上工资，给家里添一两样电器或者家具，再讲讲外面的繁华与热闹，看起来竟比一般人更光鲜亮丽了。 所以以前林幽篁没来，她们还没发奋学习的时候，就曾将出去打工当成一条退路，觉得就算考不上大学，也总有一条路能走。 现在听王凤说起这些，有种幻想被打破的感觉。 甚至难得地开始反省自己。 因为王凤在说话的过程中，强调了很多遍「还是读书好」。 上学的时候，学校就像是一片世外桃源，无需为这些世俗的事分心。而如果能上到大学毕业，找工作显然就比她们这种农民工体面得多，也更有保障。 至少厂里招的大学生，不是小领导，就是坐办公室的，不用下车间。 王凤说这些，一是解释，二也是敲打一下妹妹，因为王萍以前经常透露出也想去打工，不愿意上学了的意思，她每次见面都会提一提。 没想到会吓到其他人，她不免有些忐忑，转头去看林幽篁。 林幽篁笑着朝她点头，对其他人说，「好了，别挤在这里，王凤姐远道而来，估计很累了，先让她安顿下来，吃个饭睡一觉，以后有的是说话的时候。」 她有坐火车的经歷，知道在车上是不可能休息好的，肯定需要补一补。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上前帮她拿东西。 林幽篁又问王凤，「王凤姐暂时在我那里住两天吧？等事情理顺了，找到房子了再说。」 「去我家吧。」不等王凤回答，叶晓娟就主动开口了，「我家房间多，住得开，我爸妈也能顺便跟王凤姐说说摆摊的事，要是王凤姐愿意，跟着他们出两天摊也行。」 虽然林幽篁不说，但叶晓娟能够感觉到她对于私人空间的在意。小院里根本没有给别人住的地方，住她那里，就只能睡林幽篁的床。叶晓娟注意到，哪怕只睡一夜，林幽篁也会换掉全套床品，显然并不习惯。 她只是心好，才一次次让人借住。 若不是给人做过一年的保姆，叶晓娟或许也很难察觉到这一点。 她照顾的那对老夫妻，虽然子女都不在身边，可家里却还是留着他们的房间。这些房间会定期打扫，但有一间是不用的，据说是给孙女留的房间，那孩子不喜欢别人进她的房间，连父母找她也要敲门。 第136页 一开始，叶晓娟对这种做法是很难理解的。 在她生活的乡村里，几乎是没有任何隐私可言的。大门是没有锁的，谁来都能进。至于房间里，米面粮油、咸菜罈子都是放在这里的，不可能是独属于某个人的空间，自然也不存在不许人来。 亲戚们来了，也是随便安排睡。有些熟络的，甚至不需主人安排，自己就去睡了。 即使是叶晓娟这种独生女，也很难感到家里有属于自己的空间，更不用说那些多子女家庭，大部分一张床上都要睡两三个人。 那样的生活，对林幽篁来说，估计是无法想像的吧？ 叶晓娟也是见识到了外面的世界，才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这样。也是在那时，她的心底滋生了一种非常隐秘的野望：如果有一天，能拥有一套完全属于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不过现在，这奢侈的愿望还没有实现，她也不太介意将出租房里的那张床借给别人睡。 反正她可以睡宿舍。 倒是林幽篁，她对那个小院打理布置得有多用心，谁都能看得出来。 叶晓娟说得也有道理，王凤以后总要跟她的父母来往，现在熟悉一下也不错。林幽篁便看向王凤，询问她的意见，王凤立刻道，「那就打扰叶晓娟同学了。」 感激林幽篁是一回事，但想到要跟她住在一起，王凤还是有点头皮发麻的。 她也有个天下学渣都有的毛病，站在学霸面前就觉得心虚气弱、不知所措，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于是事情就这样定下来了。 王凤在叶晓娟家里住了两天，跟着她的父母出摊，很快就摸清楚了情况。这事实在不难，而且最关键的辣酱配方和最主要的摊位，都是现成的，她要上手也快。 之后正好是周末，王凤又跟妹妹王萍一起出了两次摊，就正式从王萍手中接过了摊子。 并且她很快就做出决定，要将摊子摆在一中门口。 炸肠这种东西，还得是学生消费得多。但或许是怕女儿觉得丢脸，叶晓娟的父母选择了去初中门口摆摊，距离一中颇远。 王凤却没有这样的顾虑。 她很快就租好房子，给摊子上添了不少新品，除了叶晓娟爸妈添的那些蔬菜之外，还加了香蕉、鸡柳、年糕之类，都是她在外面吃过的，风风火火地经营了起来。 其实这几个月来，炸肠这生意，也出现了不少跟风者。小城一中校门口本来有两个卖炸物的摊子，也都添了这个新商品。但王凤年轻利落、热情大方，很快也就有了固定的客源。 不说生意兴隆吧，但是赚头也比她在厂里干上十几个小时强。 王萍也得以卸下所有担子，将心思都放在学习上。 为了庆祝生意走上正轨，王凤特意准备了一大桌子菜，请王萍的同学们和叶晓娟的父母吃饭，好好地热闹了一晚。 林幽篁坐在席间，捧着牛奶听其他人说笑，脸上也露出轻松愉快的笑意。 她能够非常明显地感觉到，叶晓娟的父母也好，王凤也罢，现在再见到自己，已经很少会有初见时流露出的那种局促不安，也没有了刻意表现出来的热情，而是真的像朋友的家长那样关照她。 人的底气，终归还是钱给的。 希望大家的日子都能越过越好，永远都有底气。 …… 虽然小团体成员约定了下次月考拼个高下，但因为七月初就是期末考试，所以六月其实是没有月考的。 好在考试的名目不影响大家的竞争。 为了林幽篁同桌的位置，所有人当真是卯足了劲儿，连学习都快学出火气来了。好在一个多月的时间也实在很快，没等积蓄的火气爆发，下一轮考试就到来了。 昏天黑地考了两天，想到接下来就是假期，所有人都舒了一口气。 结果这一口气还没完全松下来，就从老姚那里得知了一个噩耗：她们的暑假，满打满算也就十天，十天之后就要开始补课了！ 小城一中的补课，是没有额外收费的，实在是因为课程内容太多，光是学期内的时间根本安排不过来，所以才需要假期提前补课，老师们实际上也是牺牲了宝贵的休息时间呢。 就连这十天假期，同学们可以休息，老师们却还要批阅期末考试试卷，开会讨论下学期的各项教学安排，还得抽时间写教案，是一点空闲都没有的。 当然了，同学们很难感受到这一点，她们只觉得眼前一暗，原本的轻松彻底没了影踪。 倒也没有人抱怨，毕竟小城一中虽然只是一所县级中学，生源驳杂、教学水平也普通，但学风却十分浓郁。虽然不乏那种摆烂的学生，但大部分底层出身的学生心里都清楚，高考或许是他们唯一能挣脱出身的机会。 大学再怎么扩招，本科学歷在全国总人口之中，也顶多占个百分之几，竞争力毋庸置疑。 下个学期就是高三生了，这点自觉大家还是有的。 不过有自觉，也不妨碍他们抓住这最后的时光狂欢一番。 不知道是因为假期太短，还是因为老师们良心发现，这一次居然没有像其他假期那样，发下数量堪称恐怖的试卷。 ——这不就是让他们好好玩的意思嘛？ 江独照的小团体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众人凑在一起，商量着这十天的假期要怎么过。 第137页 有人提议去网吧包十天的夜，有人觉得可以去附近的景点短途旅游，也有人只想补完自己东一集西一集追过的剧…… 旅游因为天气太热被否了。网吧则是江独照坚决反对，开玩笑，带林幽篁去网吧包夜，是她们疯了还是她提不动刀了？至于追剧……倒是没什么不好，只是也显得太颓唐了。 「要不我们去乡下玩吧。」江独照说，「去我外公家。」 山上要比城里凉快很多，是避暑的好地方。而且这个季节，正是农产品大量成熟上市的时候，山里的各种野果、菌子也正是季节，在江独照的记忆里，既好吃又好玩。 她小时候，每年最惦记的就是放了暑假，去外公家玩。 王萍腼腆一笑，「我要去给姐姐帮忙，就不去了。」 学校放假，王凤就把摊位摆到了某个菜市场门口，生意也还行。现在卖的东西多了，光是备料就要费不少功夫，王萍好不容易得空了，当然想去帮忙。 叶晓娟也说，「我也算了，留在家里帮忙。」 「那还有什么意思？」徐莹莹切了一声，「人不齐就不好玩了。」 「怪我，没想到这一点。」江独照也意识到这个提议有多想当然了，连忙道歉。她只觉得好玩，但对于村里人而言，这是最辛苦的时候，要顶着烈日下地劳作的。 王萍和叶晓娟绝不会认为乡下很好玩。 当然了，她们现在也不用再做这些。叶晓娟是全家都来了城里，而王萍也以「假期去打工」为由，跟家里说了不会回去。但是她们的心态，肯定是跟其他人不一样的。 王萍和叶晓娟反而不好意思了，「其实要说好玩的地方，也是有的。」 她们小时候也是满山乱窜，摘野果、捡菌子、采野花，随便就能折腾一天。偶尔有商人来村里收购药材和山珍，她们还能给自己挣上几块零花钱呢。 不过这个提议还是被搁置了。 接着就没什么好主意了。其实如果时间长，去找个暑期工体验一下挣钱的辛苦，也是不错的。不过，那个还是等高考结束再安排吧。 「林幽篁，你有什么想法吗？」最后，江独照转头问一直在旁边安静倾听的人。 林幽篁说，「我倒是有一个建议，不过花费可能会有点高。」 众人立刻异口同声地问，「什么？」 林幽篁的体贴，比江独照还润物无声，明知道花钱多，还要提出来，那肯定是很值得的。 「我打算去一趟京城。」林幽篁说，「你们愿意的话，也可以一起去，逛逛首都，看看真正的国际化大都市是什么样子。不过光是单程的车费就要三百多，确实不便宜。」 她连车费要多少都知道了，应该是一早就定下的行程。 其实林幽篁已经打算去坐飞机了，火车又要十几个小时，如非必要，她实在是不想再体验了。但如果其他人想去，她当然是跟大家一起活动。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是很令人心动的。 那可是首都啊！但凡是动了旅游的心思，谁又会不想去看一看呢？ 但是光车费就要七百，到了当地只能住旅馆，价格肯定不便宜，再加上景点门票，吃饭，坐车，购物……确实是很大的一笔开销。 平时花个五块十块感觉没什么，一下子花掉一两千块，就不是她们能决定的了，得回去问问家长。 林幽篁早想到了，任由她们各自散去。 江独照暂时没走，跟林幽篁说，「我爸应该会让我去的。」 江金贵同志年轻时，也喜欢天南海北地跑，现在酒后还时不时提起来，吹嘘一番呢。他自己是这样，对孩子当然也不会拘束。再加上他做生意，手里随时都有大量现金流，花钱也散漫，说给也就给了。 这么说的意思，显然是就算别人不去，江独照也会去了。 但结果是，所有人都选择了去。 相较于犹豫迟疑的学生，家长们倒是统一表现出了大方和坚决，都认为在上高三之前，让大家出去见见世面，不是坏事。就连原本没有这个打算的王萍和叶晓娟，也被家长塞了钱。 她们现在确实是要比以前宽裕了很多，而且小生意周转快，拿出这笔钱不算吃力。 所以这两人半推半就，最后还是选择了加入首都游的队伍。 于是，都没等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一行人就登上了前往京城的列车。这趟车是在凌晨停靠小城，所以大家熬了个夜，在叶晓娟家里吃了一顿宵夜，才被不放心的家长们送上车。 除了林幽篁之外，其他人都是第一次坐火车，尽管时间已经不早，但一个个都兴奋得很，看什么都新鲜。 就连乘务员整理座椅上方的行李架，她们都要惊嘆一番。 不过都要面子，也不好意思大声喧譁，都是凑在一起嘀嘀咕咕。 但毕竟是平日里作息规律的学生，没多久，精神头过去，一个个就歪七倒八地睡了。 林幽篁其实也很困了，但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很差，在这样的环境里，还是坐着，怎么都睡不着，只好摸出耳机来听英语。 江独照就坐在林幽篁身边，心里当然有点小九九，想着等林幽篁睡觉的时候，可以让她靠着自己。 见她拿出耳机，本以为是不困，直到乘务员在过道里宣布「卧铺车厢还有空余的床位，大家可以到xx车厢补票」，江独照才反应过来，林幽篁以前坐车，应该都是卧铺吧？ 第138页 这下什么心猿意马都暂时消停了，江独照凑到林幽篁身边，勾下一边的耳机，低声道，「你去补个卧铺票吧。」 「不用。」林幽篁看了一眼周围的同伴，「我熬一下就行了。」 江独照注意到她的视线，不由抿了抿唇，神色认真地说，「你不用迁就我们，该怎么样就怎么样，要不然，我们就不好意思了。再说，明天到了京城，一切都要靠你，要是你困得没精神，怎么行？」 这话倒是说到了林幽篁的心里，她把人带出来，当然要照顾好。 江独照再接再厉，「再说，不是要坐十几个小时吗？你现在去睡，我在这里看着，你睡醒了再来换我，这样我们都能睡好。我还没见过卧铺是什么样子呢！」 其实连硬座也是今天才看见的。 林幽篁想了想，终于点头，「也好。」 她运气不错，买到了下铺的票。林幽篁想着，卧铺车厢没有硬座这么嘈杂，白天时可以把大家叫到这边来，轮流休息一下。真坐上十几个小时，那是腿都要坐肿的。 说来也怪，她之前几次坐火车，体验都很糟糕，哪怕是睡觉，也全程半梦半醒。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包都留在了江独照那边，不用总是在心里警醒着，居然睡得还不错。 不过毕竟是车上，时常会有些动静。四个多小时后，火车停靠某个大站，有不少人上车，林幽篁就被惊醒了。 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林幽篁洗了个脸醒神，去了硬座车厢。 这里的车厢也坐满了，甚至还多了几个买站票的，再加上有些人带的行李多，过道都快挤没了。这么多人，天又要亮了，自然也不像是夜里那样安静，而是十分嘈杂，偶尔还能闻到一些不太好的气味。 到了她们那节车厢，林幽篁还闻到了浓烈的泡面味，心想也不知是什么人，一大早上就这么有胃口。 结果到了位置上一看，才发现是自己人。 小团体成员一人面前放着一桶面，正在兴致勃勃地交流泡面口味，讨论哪一种更好吃。 确实，上车之前，家长们是买了不少零食泡面水果来着，叶晓娟的妈妈甚至还煮了二十个茶叶蛋！每个人都带了一包，凑在一起数量着实可观，让林幽篁怀疑，他们是不是连回来的份也买了。 见到她，还热情地问要不要来一桶。 「不用了。」林幽篁摆手，「我没有胃口，你们吃吧。」 江独照闻言，默默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桃子递给她。家长们买的大都是零食，泡面和饮用水，水果倒是不多，全都是江独照带的——她家是卖水果的嘛！ 桃子提前洗过，晾干了才装进袋子里，可以直接吃。 这桃是本地品种的嫁接桃，个头不大，甜味也不如那些专门培育出来的新品种，略有点酸。但桃子的风味却比培育的品种浓郁得多，十分清爽，正适合此时没有胃口的林幽篁。 林幽篁咬了一口，只觉得大脑似乎都清明了许多。 也终于想起来了自己的来意，对江独照说，「你赶紧吃吧，吃完了去睡一会儿。」 其他人也已经从江独照那里知道林幽篁补了卧铺，还知道她昨晚根本没睡——毕竟出门在外，还是带了不少钱在身上的，车上太乱，总要留心。 于是也都催促起来。 江独照揭开盖子，泡面霸道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汤里还加了两个茶叶蛋和几段火腿肠，她从袋子里翻出一个一次性塑料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要带这玩意的——将一个茶叶蛋和两段火腿肠装好，递给林幽篁，「这个是给你泡的。我想你可能不想吃泡面，不过总得吃点东西。」 「我要是没来呢？」林幽篁吃完桃子，倒是有点胃口了，伸手接过来，一边问道。 江独照挠头，「那我就给你送过去。」 林幽篁不说话了。 吃完泡面，江独照拿着车票去卧铺车厢，林幽篁在她的位置上坐下，看着已经开始掏出扑克打牌的小伙伴们，在脑海里琢磨起接下来几天的安排。 第50章 目的地 或许是之前睡了几个小时, 或许是乘火车的新鲜感还未散去——不管是车内的人流，还是车外的风景，对这些学生来说, 都是生平第一次见, 火车穿越山区隧道要惊嘆, 到了平原地区一望无际也要惊嘆, 一路叽叽喳喳, 看着倒是颇有精神。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能持续太久。 再难得的风景看久了也觉枯燥，到了中午，人就肉眼可见地蔫了。 林幽篁见状, 等吃过午饭, 就把带到了硬卧这边。 她在的车厢原本是满员的, 但到了白天, 其他人就陆续下了车，倒也不用担心拥挤。这么多人, 林幽篁原本还担心这边的列车员会拦着的，但大概因为她们都是学生，又安静, 她倒是没说什么。 中途经过餐车，徐莹莹还好奇地过去问了价，很快就一脸呆滞地退回来了。 难怪一说要坐车，家长们给买了这么多吃的呢, 火车上的食物，味道先不说，价格就能把普通人劝退。 于是一群人火力全开, 到下车时, 居然真的将带来的零食吃了个七七八八, 看得林幽篁嘆为观止。她自己是平常就吃得少，上了车更少，别人似乎都是平时就吃得不少，上了车更多。 坐车实在是一件很无聊，也很消耗精力的事。短暂的新鲜过后，很快这群年轻人就又蔫了下来，各自找地方靠着。 第139页 这回江独照终于抓住了机会，她坐在林幽篁身边，低声道，「你要是不舒服，可以靠着我休息一会儿。」 没人觉得这话有什么奇怪，毕竟其他人已经东倒西歪地靠在一起了。 林幽篁抬眼去看江独照，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又有些看不懂江独照了。那个眼神清澈、所有的想法和情绪都写在脸上的江独照，似乎也有了秘密。 …… 下午三点多，经过将近二十小时的旅程之后，列车终于到站了。 一下车，所有人就都被车站里的人流量惊了一下。 西站这时还是京城吞吐量最大的火车站，每天都有无数人来到这里，亦或是从这里离开，而抵达、启程或是经停的火车，更是多不胜数。挤挤挨挨、熙熙攘攘的人群，让这座交通枢纽，简直有了一种别样的繁华。 跟小城那种县级火车站，肯定是不可同日耳语了。 「好多人，好多车。」梁大双转着头说，「难怪之前光是在城外让车，就等了快一个小时。」 本来那时候，大家是很烦躁的，但现在看到火车站的规模，又觉得「堵火车」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了。 现在是暑假，人流量会比平时更高一些，但跟春运比起来，就又不算什么了。 也不知道那个时候，会堵成什么样子？ 这可不是闲操心。等她们上大学之后，如果没有留在本省，那么每一年寒假回家过年，都要经歷一次春运的考验，想想都让人头疼。 下车的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住的地方安顿下来。 林幽篁在报刊亭里买了一张地图，才带着众人来到公交车站，看了看站牌，很快就找到了她们要乘坐的那一趟车，又提醒大家提前准备好零钱。 小城是没有公交车的，她们中的有几个人，甚至都没坐过公交车，林幽篁便又给她们简单说了一下，顺带还讲解了一下京城复杂的交通。 譬如火车西站这样的地方，因为交汇的车辆和路线太多，为了分流，即使是同一个公交车站点，路线不同的公交车停靠的位置也不一样。 才刚说完，就有一辆车从她们面前行过，却没有停下，而是又往前几十米，才缓缓停靠另一处站点。 「这也太复杂了。」徐莹莹特意跑过去看了一下，回来之后，便不无感慨地说，「要是我爸妈那样的，自己来京城，非得走丢不可。」 其实她们也没好到哪里去，到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连下一步要去哪里都没有头绪。 幸好林幽篁一如既往的靠谱，众人看她娴熟的样子，都安心了不少。 林幽篁笑道，「所以要买地图。」 她将手里的地图展开，指点给众人看，她们的位置在哪里，作为地标建筑的故宫在哪里，那些大家耳熟能详的名校又在哪里…… 有了参照物，虽然这座城市依旧大得吓人，但似乎终于不再那么陌生了。就像是一张脸，有了辨识度非常高的特徵，就变得更加容易记忆。 这种在火车站附近售卖的地图，本身就是面向外地人的，所以上面的标註十分详尽，交通线路更是非常详细，只要确定好接下来要去的地方，剩下的就能按图索骥了。 掌握了看地图的方法之后，所有人心里都有了底。至少现在，走丢了她们能自己找回去了…… 而她们也终于知道，林幽篁其实并没有完全确定目的地。 「这一片景点多，学校也多。」她在地图上画了个圈，「我们先坐车过去，再在附近找价格合适的旅馆，先安顿下来，然后去吃饭。」 一方面，住在这附近行动会比较方便。另一方面，既然是学校附近，物价就更接近学生的消费水平，对她们来说比较容易接受。 这样一说，众人对于之后的安排也明晰了起来。 说说笑笑间，她们等的那趟车终于来了。 然后大家就第一次体验到了挤公交的感觉。那是真的像装罐头，即使已经装满了，也要用力按几下，再多塞一点进来。 亏得这是夏天，大家没有带多少行李，每人都是随身一个背包，而带来的食物也在车上吃完了，完全没有负累。要是带着大量行李，真不知道该怎么上车。 打车是肯定不考虑的，听林幽篁说，从这里打车到她们要去的那一片，估计要一百块左右。 再想想一块钱就能让三轮车跑全城的小城，怎能不令人唏嘘？ 十几年后，在巨大的社会压力下，大部分人听到这样的差距，只会由衷地产生羡慕，并且感慨一句，「你们那里物价真低。」 但此刻，这些年轻人们心底涌上来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念头却是：我们真穷啊…… 对于外面的世界的渴望变得前所未有的强烈。 幸运的是，她们都已经抓住了那块命运的跳板。 …… 林幽篁最后挑了一家规模不大，但环境不错，看起来整洁干净的旅馆。 房间对她们来说不算太便宜，但因为是两三个人合住的标间，也勉强可以负担。 听说要住标间，江独照还兀自激动了一会儿，说不定可以跟林幽篁住一间呢？倒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像是跟林幽篁做同桌一样，感觉自己在物理上距离对方又近了一些。 现在想来，上次林幽篁去她家借住，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第140页 但那时江独照根本都没开窍，只想着林幽篁可能不习惯跟别人睡一张床，正好老爸给新房间配了新床，原本旧床也还在，江独照自然不好意思去挤林幽篁，便还是去跟江潮睡一个房间。 如今知道了自己的心思，又知道了林幽篁的心思，这种亲近似乎也变得不合时宜，连想都不应该想了。 不过出门在外，总有不方便，需要将就一下的时候，又是另一回事了。再说，分配房间的人还是林幽篁，那就不算是她意图不轨了吧？ 然而这念头才刚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就听林幽篁回过头来说，「两个男生住一个双人间，六个女生，你们是要两个三人间还是三个双人间？三人间算下来便宜一些。」 「那你呢？」江独照急忙问。 其实也有一个三人间，两个双人间这样的选项。 林幽篁笑笑，「我睡眠浅，正好单出来，自己住一间。」 也对，虽然不知道林幽篁究竟是什么家境，但应该是不用省那一点钱的。 算了，林幽篁带着她们这一群人，已经够辛苦了，晚上能休息好才是最重要的。江独照迅速收起了那一点蠢蠢欲动，「那就两个三人间吧，你们说呢？」 房钱是平摊的，大家都选了三人间。 其实就设施和舒适度而言，这两者并没有太大的区别，顶多是三人间面积大一些，空调制冷效果不如小房间。 是的，这座城市带来的震撼且先不提，最让她们不习惯的，其实是这里的热。 其实如果看天气预报，气温似乎也没差几度，但小城的夏天，一颱风扇就可以非常舒适地度过，这里就不行了。她们下车时正是最热的时候，一路走过来感觉都快热化了。 看到林幽篁开空调，都很好奇地上前学着摆弄。 「不要对着空调吹，容易感冒。」林幽篁交代了一句，又说，「先去吃饭吧，回来洗个澡就可以休息了。」 「我现在就想洗澡。」徐莹莹捂着肚子说，「其实我感觉也不是很饿，要不我就不去吃饭了。」 其他人也说，「我们也不饿。」 林幽篁心想，午饭时就在车上吃了一顿泡面，后来又吃掉了那么多的零食，不饿才是正常的。 「那就先洗澡睡觉吧。」她想了想，说，「现在睡，半夜应该就醒了，正好去看升旗，然后参观故宫。」 来首都第一站，肯定是这里了。 众人都没有意见，于是各自回房。 林幽篁出了门，见江独照还跟着，便回头笑道，「就这几步路，不用送我。」 江独照有些侷促地抬手挠头，「等她们洗澡也要挺久的，我是想，可以出去买点包子馒头面包之类的食物，万一有人晚上醒了，也能填一填肚子。」 林幽篁看了她一眼，「走吧。」 「哎？」江独照连忙跟上去，直到走出旅馆大门，她才反应过来，「你本来就想出来买东西，对吧？」 林幽篁没有说话。 「刚认识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很冷淡的。」江独照忍不住说，「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你有多好。」 「我？」林幽篁失笑，「我只是……」 她顿住了，没有说出下面半句话。 只是习惯了。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难免会染上一些对方的习惯，何况江独照又是感染力那么强的人。这些，都是林幽篁从她身上学到的。没想到，有一天又会被江独照本人称赞。 时间的循环是命运的恩赐，但有时候，林幽篁觉得，怀揣着一个无法言说的秘密，未尝不是一种残忍。 她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所以完全没有察觉，身旁的人看着她的眼神，同样深藏着不能说的秘密。 …… 「不愧是首都啊，连夜班公交都有。」等车的时候，梁大双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大城市的便利，或许就体现在这种细节处。 毕竟都是年轻人，睡了一觉，长途火车的疲倦就已经彻底消退，又恢復了平日的精神。再加上现在是一天中最凉爽的时刻，夜风一吹，就只觉得舒适了。 乘车到了地方，看到比昨天的火车站更拥挤的人流，众人又是一呆。 灯光璀璨，游人如织。 她们出发得已经很早，没想到还是来晚了。 好在对于这种事，所有人的态度都是「重在参与」，主要是打个卡，证明自己来过，至于位置在哪里，反而不那么重要。 很随意地找了个地方，等不多久，升旗仪式就开始了，江独照连忙掏出相机，开始拍照。 出来旅游，怎么可能不带相机呢？ 江独照不仅带了相机，还带了很多胶捲。不是林幽篁送的生日礼物，是她另外买的。至于林幽篁送的，可以留着以后两人慢慢拍。 昨天在火车上不方便把相机拿出来，下车时她又分了心，也就忘记了，好在那些回去的时候也可以拍。 虽然位置和光线都不太好，但大家还是很兴奋，将红旗、城楼和人群当成背景，挨个拍了单人照，又请旁边的大妈帮忙，拍了一张合影。 之后逛了逛王府井，吃过早餐，就去排队买票。 故宫很大，很震撼，但怎么说呢…… 「跟我想的不太一样。」叶晓娟左右四顾，忍不住说，「没那么高，也没那么大。」 在现代人眼里，这座宫殿其实并没有那么恢弘富丽。首先就是房屋挑高，钢筋混凝土时代，大部分房子的挑高都是三米，但古代的砖木结构，出于稳定性考虑，往往只有两米多高。 第141页 而且看多了影视文学作品的演绎，众人想像中的金銮殿，应该是一个大剧场一样的地方，能容纳数千人一起上早朝。但实际上，里面能站上几十个人就不错了，皇帝上大朝会的时候，其实是在广场上露天开会，所以才叫「御门听政」。 不得不说，大殿前面的广场确实很宽广。 那么也就可以得知，什么某某某在早朝的时候参了某某一本，于是一堆大臣在御前吵成一锅粥，这种情况也是很难出现的。没有喇叭的情况下，大部分人既听不见皇帝说了什么，自己说的也不可能上达天听，也就是来打个卡，磕个头，有点参与感而已。 这么一想，场面应该还是很宏大的，但是苏感似乎就降低了许多。 至于后宫，就不用说了。 在大家的想像里，xx宫，怎么也都应该是个宫殿群，有正殿，有偏殿，有后院，有花园，富丽堂皇，雍容华贵。而实际上的xx宫，就是非常传统的四合院，配套设施也没那么复杂，跟邻居更是隔得非常近。 在这种环境里，可想而知生活在这里有多压抑，因为只要走出门，所有的一切都是可见的，很难藏得住秘密。至于房间里，这宫殿往往要住不止一个嫔妃，还有她们的僕人，那么多双眼睛，又能藏什么？ 作为皇帝的家，这座宫殿当然是很大很豪华的，据说总共有九千多个房间，但考虑到里面要住数万人，其拥挤程度就不必多说了。 那些虚构作品之中，后宫嫔妃所谓的尊贵、荣华究竟有多少，实在很难说。更不用说在宫里伺候的僕人了，她们连床都没有，只能睡在脚踏上、箱子上，甚至直接在地上睡，没有尊严，当然也不可能有财产。 「这跟穿越小说说的不一样啊。」徐莹莹十分失望。 那些精彩纷呈的，密谋、陷害、甚至私会……放在这里，好像都很难实现。 「毕竟是生产力低下的古代封建社会。」林幽篁总结道，「大概也只有皇帝能过得比较舒服了，毕竟是以天下而奉一人嘛！」 「也没多舒服吧。」梁小双质疑，「还不是时时刻刻都被很多双眼睛盯着，多不自在啊。」 「那是观念问题了。对皇帝来说，全天下都是他的私产，所有人都是他的奴僕，跟物件没什么区别。你会因为房间里放了一台电冰箱，洗衣机，空调就觉得不自在吗？」 「你说得好吓人。」徐莹莹搓了搓胳膊，「算了，以后我再也不看了，太幻灭。」 「说到幻灭，」林幽篁笑了起来，「你知道清朝男性的髮型是什么样子的吗？」 「什么样？」 林幽篁在她头上比划了一下，「就这样，留下脑后这一撮，其他全部剃光。」 「这也太丑了。」徐莹莹捂住自己的脑袋，痛苦面具，「……我说怎么电视剧里，那些男的都戴着个帽子呢，这不戴帽子还能见人吗？」 经过林幽篁的讲（恐）解（吓），参观完了故宫之后，大家对于「封建皇朝」都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天潢贵胄的滤镜碎裂，剩下的便只是鲁迅先生文章里写的「吃人」。 人果然还是应该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真正地明白一些道理。 「感谢我生活在这个时代。」参观完毕，出来时，众人回头看着城楼上悬挂的照片，由衷地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嘆。 再看这天，这地，这红旗，似乎都变得更亲切了。 …… 虽然说是带大家出来长长见识，但林幽篁这一趟，其实是有正事的。 首先，她打算在京城买一套房。 现在还没有那么多限购政策，房价更是受到金融危机的冲击，正处在最低点，正是入手的好时机。而林幽篁手里拿着一笔钱，暂时也没什么用，买一套房，之后过来上学也方便。 既然如此，房子肯定是买在学校附近。 所以第二天，她们就去参观了学校。至于第一站，当然是清北了。 虽然其他人还不知道她已经有了购房的打算，但逛了一阵，停下来休息时，梁小双还是有些好奇地问，「林幽篁，你以后是不是就要在这两所学校里挑一个了？」 以她的分数，确实是可以随便挑的。那么，她报其他学校的可能性也就不高了。 林幽篁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算是默认。 众人立刻就兴奋起来。 怎么说呢，虽然是自己一辈子都够不上的学校，但是因为有认识的人在这里就读，好像距离一下子就拉近了，自己也可以因此而感到一种与有荣焉。 就连坐在这里，也觉得更理直气壮了呢！ 「你要来京城啊。」叶晓娟沉思道，「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学校是我能上的。」 「有肯定是有的。但先不说录取概率，就算能上，也要考虑划不划算。」林幽篁说。 这座城市有太多的高校，普通学校的竞争力肯定比不上名校，就业形势估计不大好。但如果不留在这里，回老家或者去别处找工作，一所普通学校的竞争力就更低了，还不如在本地读。 至少说出学校的名字，大家都听过。 叶晓娟听进去了，低头思量起来。她还有父母要照顾，来了这里，以后能站稳脚跟，在本地买房定居，把父母接过来吗？如果不能，那么林幽篁说的这些，就确实需要考虑了。 其他人没有她想得那么深，但也不免受到一点触动。 第142页 原本对她们来说，未来似乎还是很遥远的事，现在只要集中精力应对高考就行。但现在，听到林幽篁的未来已经定下，顿时就觉得这件事距离自己也没有那么远了。 虽然还没到做决定的时候，但难道真的要到那一天才去考虑吗？ 「那我还是报省内的学校吧。」梁小双说，「我这个成绩，把稳一点，也省了挤火车。」 姚宇明和唐文华给她点了个贊，他们的情况也差不多，上省内的学校更轻松一点。 「我想离家远一点。」王萍小声说。 她没想好去哪里，但肯定是不会留在省内的。 徐莹莹情绪不高地说，「那以后，我们岂不是就要分开了？」 她们这个小团体的成员，其实在小学就已经初见雏形，当时是她，姚宇明和江独照三人，双胞胎和唐文华是初中加入的，到了高中，又加入了林幽篁，王萍和叶晓娟，一直在不断壮大。 在今天之前，徐莹莹从来没有想过分开的可能，天真地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此刻恍然醒悟，难免生出了几分多愁善感。 可是，长大或许就是这样吧。 人生就像是一列火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目的地，能同行的不过是这一程。 这种感受，江独照的体会其实比她更深。毕竟她眷恋的是此刻的热闹，是即将到来的散场，可是友谊是不会受到这些影响的。即使以后分开了，不在一处了，从前的时光也仍旧在回忆中，不会褪色。 爱情却不一样。 如果她和林幽篁分别去了两座城市，那么，她们的结局就几乎已经註定了。 她甚至可能都不是陪伴林幽篁坐了一程火车的人，只是一个逃票上车的幸运儿，正茫然站在车上，不知道接下来该去哪里，就正好看到了上车的林幽篁，于是悄悄跟着她走了这一程。 林幽篁的目的地，她去不了。 第51章 必修课 一大早, 吃过早餐，林幽篁就向众人宣布了今日的行程——爬长城。 这是故宫之外，另一个必定要打卡的地方了。所有人都兴致勃勃, 反正以她们的活动量来说, 爬长城虽然累了一点, 但应该不至于坚持不住, 自然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不到长城非好汉嘛！ 「路线就是这样, 明白了吗？」林幽篁一边说一边在地图上做了几个标记，然后才抬头问道。 众人异口同声，「记住了。」 其实记不住也没关系, 到时候带上地图, 看看标记, 自然就想起来了。再说, 这不是还有林幽篁吗？ 结果林幽篁下一句话，就让众人大惊失色, 「那我就不跟你们一起去了。」 「你不去？」徐莹莹失声道，「为什么啊？」 说实话，虽然他们八九个年轻人走在一起, 也算得上是人多势众，基本上不用害怕什么，而且有地图，又能与人交流, 也真不用怕会走丢，但也许是因为林幽篁太可靠了，骤然知道要脱离她自己行动, 竟然还是不免心慌。 有种失去了主心骨的无措感。 「我还有一点事要处理。」林幽篁笼统地说, 「你们好好玩吧。」 其他人闻言, 也终于想起来，当初林幽篁邀请同行的时候，说的是，「我要去京城一趟，你们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 所以她确实是因为有事才走这么一趟的，带她们来旅游才是顺便。 既然如此，她们当然也不能耽搁了她的正事了。尽管心里有些失望，但还是纷纷表态，「你放心，我们就按照你的安排来，肯定没问题。」 江独照虽然想问问她需不需要帮忙，但现在大家关系已经很好，如果有需要，林幽篁不会不说。 说不定还是不方便带她们的事，要不然，或许林幽篁还会藉机让她们增长一下见识。 所以她踌躇片刻，还是没有开口。 只目送林幽篁带上包，单独出门。 「哎，你们说，林幽篁不跟我们一起去爬长城，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她不想爬？」这时，梁小双忽然小声说。 众人立刻齐刷刷转头看她：虽然大家心里都有这样的猜测，但你不能真的说出来啊！ 梁小双还想为自己辩解，「干嘛，我说得不对吗？她平时就……」 但话说到一半，就被亲姐捂住嘴拖走了。 「别胡说，她是有正事。」江独照表情严肃地说。 其他人纷纷附和，「对，带着我们这些人已经很辛苦了，可不能耽误了她的正事。」 于是各自散去，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 林幽篁是真的有事，也是真的不方便带上其他人。 她今天约了人见面。 虽然特意跑这么一趟，主要是有了买房的打算，先过来踩踩点，但林幽篁现在还没满十八岁，虽然拿到了身份证，但买房过户之类却还需要监护人来操作，她也没着急到连两个月都等不得。 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成行，却是因为这个人。 是她在论坛上结识的前辈，林幽篁之前赚零花钱时翻译的那些稿子，基本都是她给的。 经过了几个月的接触，她们对彼此的品性和能力都有了一个初步的判断。正好这位前辈的上一个项目圆满结束，正在筹备新的工作，有意邀请林幽篁加入她的新项目之中——不是外包一小部分的工作，而是正式加入她的小组。 第143页 虽然马上就要高三了，但林幽篁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还是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上辈子林幽篁学的是对外汉语，更偏向于应用一些，她也做了不少教学工作，算得上是前程无限。但要说有多喜欢这份工作，倒也不见得。那时她跟林振东撕破脸，为了自立，选择专业方向时更多考虑的是经济效益。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也是对的，虽然一路读到了博士，但一点儿没耽误她赚钱，各种杂七杂八的收入加起来，反而比江独照这个大学毕业就参加工作的人更高一些，这才能在当地买房。 但跟人打交道这件事，她始终不算擅长和喜欢。 这辈子，她不想再走上一次的老路，想做一些更纯粹的，偏向研究的，不需要跟太多人打交道的翻译工作。 高考固然是一块最重要的敲门砖，但有了上辈子的阅歷，林幽篁完全可以节省下很多的功夫，直接跳过那些基础学习，提前接触到更多的专业内容，为自己的新职业规划铺垫。 而这一次的邀请，就是个很好的机会。 所以她来了。 尽管有过不少工作经验，但坐在计程车上，林幽篁还是忍不住有些紧张。 但计程车开到指定的地址，林幽篁下了车，发现这里既不是工作单位，也不是商业场所，居然是一处相对较老的居民小区，不由莞尔，原本紧张的心情也放松了很多。 显然，邀请她过来的罗老师，是个非常典型的学术派，质朴、扎实，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所以就连约人见面，也是直接约在家里。 林幽篁从前就经常跟这样的人打交道，称得上是经验丰富。 既然知道怎么应对，自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果然，她爬楼梯上门，来开门的居然就是罗老师本人。对方穿着非常居家的衣服，鼻樑上架着一副眼镜，一见林幽篁，就吃惊地笑了起来，「小林你竟然这么年轻！」 网络接触的时候，可完全感觉不出来。 她还以为林幽篁是个已经毕业的英语专业学生，又或者是个在读的硕士。那时就已经感慨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了，现在看到林幽篁本人，才发现比自己想的更小，简直让人怀疑她有没有成年。 不过，那种沉静的个性和落落大方的表现，倒确实是超出年纪很多，也让罗老师很快就适应过来，相信她真的就是网上那个小林本人了。 罗老师也没有更多的客套，直接把人带进了自己的工作间。 一进屋子，林幽篁就呆了呆。这个房间里简直到处都是书，到处都是稿子，塞得满满当当。角落里摆了一套小沙发，看起来应该是经常有人过来谈事，茶几上摆放的稿件还没收呢。 整个房间看起来其实有些乱，但丝毫不影响林幽篁由心底而生出的羡慕——这简直就是她梦寐以求的工作环境！ 罗老师领着她，熟练地穿越书堆，在小沙发上落座，这就说起了正事。 她们之前就已经在网上沟通过，定下了初步的意向，所以接下来的谈话十分顺利，很快就敲定了工作内容。 之后就是闲谈了。 见面之前，罗老师没有料到林幽篁的年纪，所以原本是打算为她提供一份正式的工作，让她搬到京城来，方便交流的。但现在看林幽篁的年纪，肯定还在上学，便问，「你现在在哪所学校就读？老师是谁，要不要考我的研究生？」 「……罗老师，我还在上高中。」 罗老师又吃了一惊，但这与她心底的猜测不谋而合，似乎也不太意外，于是她真的问道，「小林啊，你成年了吗？」 小林沉默了一下，才说，「还差两个月。」 罗老师这下都不是感嘆了，完全是惊喜，「真是后生可畏啊……这么说，你的功底这么好，全是靠自学了？」 林幽篁心下一阵惭愧。 其实都是上辈子的积累，但这是解释不清的事，便只能认了「自学」两个字。 罗老师倒是越看她越喜欢，得知她下个学期就是高三，立刻问，「那你想好要报哪个学校了吗？」 随即就滔滔不绝地介绍起自己所在的京大来，推销的意图不要太明显。 考大学和考研究生不一样，研究生更看重专业和导师，考试也更灵活，只要提前联繫好老师，基本上就稳了。但高考填志愿就复杂多了，要考虑的因素更多，然而听罗老师话里的意思，只要林幽篁的成绩不是太拉胯，能够到分数线，她都可以帮忙想办法。 要知道，学校在每个省的录取名额是有限的，一般来说都是按照全省排名顺序录取。前面的人没报，才能轮到你。所以如果林幽篁的估分只是勉强够到京大往年的分数线，她也是不敢报的，因为九成九不会录取，倒不如填报其他更有把握的学校。 但有罗老师这句话，她就一定能录取，而且还不会被调剂。 这就是人才的待遇了。 虽然林幽篁不需要，但罗老师有这份心，就说明她这一趟来对了。 她本就有意藉助罗老师提前接触圈子，省去许多的时间和功夫，现在对方抛出橄榄枝，林幽篁当然要接。 她笑了起来，「那明年我就能当罗老师的学生了。」 罗老师一听，就猜到她的成绩不用操心。也是，在高中阶段还有闲心搞这样的兼职，如果不是无心学习，那就是对自己的学习有十足的把握，也能分出更多的余裕。 第144页 她也笑道，「那我就在京大等你了。」 …… 「抱歉，有事耽搁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林幽篁走到小区门口，就看到了在这里等待的房产中介小吴。 爱才之心一起，罗老师就有了说不完的话，不仅送了林幽篁许多外面现在很难买到的书，还极力留她在家里吃了一顿饭。 好在罗老师家距离此处不远，林幽篁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十分钟。 「不久不久，我也是刚到。」小吴连忙说，「我们现在就进去吧。」 两人并肩往小区里走，一边走，小吴一边介绍这套房子的情况，三室一厅的精装修房，各方面都符合林幽篁的要求，唯一的问题是面积比较大，有135平米，价格自然也更高。 要不是因为在这个地段买房的大都要求小户型，早就卖出去了。 林幽篁原本要求的是100平米左右，两室或者三室都可以，这一下就多了三十平，现在京城的房价是往后十年最低价，但也要一万多一平，这就是三五十万了，不是一笔小数字。 但她对此也不是很惊讶，中介是这样的，哪怕你已经给了非常详细的需求，也还是很少能找到完全满足的房源，或多或少都有些问题。 果然，除了这一套之外，另外看的两套，虽然在面积上满足她的要求，但也各有各的毛病，综合起来，反倒是这一套较好一些。小区很新，房主也爱惜，装修方面需要改动和重装的地方也不多。 林幽篁表示要考虑一下，辞别了小吴，又去见了另外两个中介。 看了一下午的房子，脑子里转的全是地段，环境，公摊，物业……看到最后，林幽篁感觉自己已经完全失去了判断力。 好在中介给这些房子都制作了简单的资料卡，林幽篁要了一份复印件，可以带回去慢慢比较。 反正她还得两个月才能签合同呢。 坐车回到旅馆时，天已经擦黑了。 去爬长城的小伙伴们早已回来，还没有吃晚饭，在大堂里打扑克等她。林幽篁一进门，就把她们吓了一跳，「你这是去做什么了？怎么感觉比我们这些爬了一天长城的人还累？」 「差不多。」林幽篁上楼开了门，放下包，难得不顾形象地往床上一摊，身体有了承托，才觉得自己还是活着的。 「怎么累成这样，那你还去吃晚饭吗？」江独照跟了上来，有些担忧地打量她，「要不我们给你带回来？」 「好，谢谢了。」林幽篁有气无力地应道。 江独照还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想上手给她按摩放松一下，又心有顾忌，只好说，「你歇一会儿，缓过来了就起来洗个热水澡，会舒服一些。」 林幽篁闭着眼睛「嗯」了一声。 下一瞬，她就感觉脚踝被人握住，江独照轻轻替她脱下了鞋子，把搭在床沿上的脚也放平了。 林幽篁蜷了一下脚趾，有些不自在。但江独照一贯都是这样的不见外，她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仍旧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脚步声渐渐远去，「咔哒」一声，门被关上了。 林幽篁这才舒了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屋顶的天花板出神。 想着想着，她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既忘记了要起来洗澡，也没能吃上晚饭。 睡到半夜，又被饿醒。 林幽篁洗完了澡，打算出门看看有没有能吃饭的地方，结果一开门，就看到了放在门边的塑胶袋。拿回来打开一看，一碗粥，一盒凉拌菜，还有一盒水果。 清淡得正好适合此刻的时间和胃口。 不知是不是饿得狠了，林幽篁胃口大开，居然把所有东西都吃完了。不过江独照大概是估摸着她的胃口打包的分量，倒也没有很撑。 不过暂时是睡不着了，林幽篁就把自己带回来的资料都拿出来看。 结果没一会儿，就听到了敲门声。 开门一看，是江独照，她说，「我看袋子没了，灯也亮着，想着你应该醒了，过来看看。」 却没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大半夜跑出来看林幽篁醒了没。 「进来吧。」林幽篁让开道路。 江独照进了屋，看到已经被收拾好丢在垃圾桶里的塑胶袋，简直想过去拎起来试一下分量，看看林幽篁吃了多少。但这当然不合适，她只能旁敲侧击，「那个凉拌菜我尝着还不错，酸辣爽口，应该很开胃，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吃的。」林幽篁说，「谢谢。」 「不客气。」江独照在房间里唯一一把椅子上坐下来，低头就看到了林幽篁没来得及收起的资料，「这是……」 买房的事，林幽篁没跟其他人说，倒也不是有什么忌讳，只是怕这些同龄人会产生心理落差。再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事，没必要到处嚷嚷。但既然江独照看到了，她也不瞒着，「我打算在这里买一套房。」 江独照闻言，问的却不是房子，而是，「是确定要报这里的学校了？」 林幽篁想起罗老师的热情，笑着答道，「应该是的。」 上一次，她也只是默认，这次却是肯定的回答。江独照抿了抿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林幽篁对未来的规划太具体了，太实际了。对比起来，她那一点少女心事，显得是那么的虚浮，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 也许无疾而终，才是大多数暗恋的宿命。 第145页 可还是——不甘心。 江独照瞪着桌上的资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觉得任何语言在此刻都是如此苍白。或许她也该好好想想自己的未来了，但在有确切的结果之前，还不能对林幽篁说。 所以她只能转移话题，故作轻松地笑道，「要我帮你参谋一下吗？」 「可以啊。」林幽篁应得很随意。 其实，跟江独照一起商量这些事，才是她习惯的模式。虽然……现在的江独照，未必能在这样的大事上给与建议。 但江独照是很认真的，她一边伸手拿起那一摞资料，一边询问林幽篁的要求。很快，她就干脆利落地将几套缺陷非常明显的房源排除了，把那几张资料拿出来放在一边。 林幽篁一共看了八套房子，这一下就去掉了一半，剩下的则是各有优势，只看她的偏向。 这一下，思路倒是清晰多了。 江独照又抽出其中一张，「如果资金充足的话，不如选这个。」 林幽篁探头一看，见她挑的就是自己看的第一套。其实林幽篁自己心里也是比较倾向于它的，虽然是三室，但只有一个卧室，另外两个分别装成了书房和健身房，她只需略微改动，就可以拎包入住。 但林幽篁又觉得，自己的想法也可能是因为第一眼的滤镜，所以心里有些犹豫。现在见江独照也看中，倒是多了几分确定。 「行。」她从江独照手里接过资料，放进包里，至于被排除的四张，直接揉成团丢进了垃圾桶。 江独照闻言，反而有些不安，「这就行了？不再看看？」 「不是现在买。」林幽篁说，「过两个月我再来，到时候看看哪套还没卖出去吧。又或许，到时候就有更适合的了呢？」 江独照抓了抓头髮，「也对。不过，为什么要等过两个月？」 「因为我现在还不能签合同。」 江独照恍然大悟。 跟林幽篁相处久了，总是会忘记她其实还是个未成年人这个事实。 她只好转移话题，看着被林幽篁整齐摞在桌角的书，「你还买了书？看着是像是旧书，你去逛书店了吗？」 「别人送的。」林幽篁说，「都是外面很难买到的书。」 江独照看了她一眼，没有问是谁送的。看来林幽篁出门一天，办了很多事，难怪累成那样。 但是心底确实是有些在意的。 于是随手拿起一本书，翻了两页，「咦，居然是中英文对照的。」 再翻下一本，好傢伙，全英文的。 光是看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母，江独照就觉得自己要晕书了。 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居然给林幽篁送这种书。这一瞬间，江独照好像终于明白林幽篁收到她们送的一箱子工具书和专业书时的心情了——怎么会有傻子真心实意把这种东西当成礼物呢？ 哦，那个傻子是她啊，那没事了。 林幽篁看她脸色变幻不定，不由笑道，「你想提高英语成绩的话，也可以看看，培养一下语感，丰富一下词彙。」 也只有这两个作用了，至于语法之类，这种原文书反而可能不会严格遵守，就像普通人日常说话也经常会有语病，但完全不影响理解，甚至有时候是故意为之。 江独照顿时觉得头皮发麻。 她当然是想好好学习的，但要说有多热爱学习，那就是扯淡了。对她来说，学习始终是带着强烈功利性的——虽然可能跟普通人的功利性不太一样。 这次大家出来旅游，不就是想趁着高三还没到，能毫无顾忌地放纵一番吗？结果好好地说着话，突然就开始劝学了，这谁遭得住？ 但嘴上，她爽朗地应道，「好啊，回去借我看。」 或许，说谎是每个女人成长过程中的必修课。 第52章 裙摆 这一晚后来林幽篁有没有再睡, 江独照不知道，她自己却是看了一整晚的地图，越看越睡不着。 不得不说, 林幽篁买的这张地图, 内容实在是太详细太丰富了, 什么都能在上面找到。 之前江独照只用它来规划旅游路线, 对其他的从不关注, 就算扫到了也没有看进眼睛里。比如，这个片区除了top2的那两所大学之外，还有什么别的院校？ 自怨自艾是没有用的, 江独照也没有那个脸面, 让林幽篁为自己选择其他的学校。那么, 如果她不想放弃追随林幽篁的脚步, 不想放弃自己心底那一点念想，唯一的选择, 便只剩下就读附近其他院校了。 这样，姑且也算是依旧留在了一个非常靠近林幽篁的位置。 否则距离越远，彼此的联繫就越淡, 久而久之，就会像大多数同学那样，渐渐离散。 好消息是，附近的学校其实还是挺多的。虽然有些距离, 但骑车的话也不算远。坏消息是，她还不知道这些学校的录取分数，但猜想应该都不会太低, 也不知道有没有一所是自己能够得上的。 回头去网上查一查吧。 江独照打了个呵欠, 抬起头才发现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亮了。 怕打扰房间里的其他人, 她是在旅馆的大堂里看的报纸。京城的天亮得比小城早一个小时左右，时间虽然还早，但旅馆这里其实已经有人在进出了。 江独照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想了想，索性去外面买了早餐。 等她回来，果然其他人都已经醒了。 第146页 吃过早餐，又开始规划今天的行程。 「你休息好了吗？要不今天就留在旅馆里休息，不出去了。」梁大双问林幽篁。 「我没问题。」林幽篁笑着应道，「总共就几天时间，哪能浪费在旅馆里？」 假期总共就十天，考虑到还需要一些修整的时间，她们的行程规划是八天，但一来一回坐车就要两天，剩下六天，这已经过了一半，哪能这么浪费？ 今天去的是十三陵。 参观的时候，林幽篁时不时能讲出一些老朱家的逸闻轶事，听得其他人惊嘆之余，又不免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大家都是一样的高中生，感觉自己实在差得太多太多了。 在成绩上是如此，成绩之外，竟然也还是如此。 让人不服不行。 林幽篁笑道，「我知道的也只是一些碎片化的信息，其实不成体系的。」 这就是知识大爆炸时代的弊病了。随时都能接触到许多信息，但很少有人会去将它整理成体系；反正想知道什么随时可以搜索，那也就没必要自己牢牢记住，有个大概的印象，知道该搜索什么就行。 毕竟再怎么博闻强识，也不可能记住那么多的内容。 尤其是与自身专业无关，只是有些兴趣的内容，就更是如此。 但这样的碎片，在聊天闲谈的时候就最好用，写作文偶尔也能用得上——这也是林幽篁近来的困扰之一，就是，某件事，某个典故，某句名人名言，她能记得大概，却很难一字不易地将之复述出来，所以语文作文总是会丢一些分。 不过这种困扰，就算说出来，对听的人来说也更像是一种炫耀吧？ 于是她只道，「多阅读、多看书，就能丰富自己的知识面，也可以积累更多的作文素材。」 「我们现在看课外书，不太好吧？」徐莹莹忍不住问。 老师和家长可都是耳提面命，再三强调，接下来的一年要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学习上，不能分心的。 林幽篁耸耸肩，「但谁能真的将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呢？」 至少在场这些人，包括林幽篁本人在内，都是做不到的。有没有摸鱼，自己心里最清楚。既然总是要分心，那么比起游戏之类的放松方式，阅读就有意义得多。 当然了，阅读也分很多种——别以为她不知道，徐莹莹这半年来逐渐沉迷上了网络言情小说，对现实中的爱情失望，丝毫不影响她为故事里的神仙爱情而落泪。 但林幽篁也没有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娱乐方式，比起带着任务，实际上仍是学习的一部分的拓展阅读，那当然是看小说要愉快多了。 再说，谁又能说，小说里就学不到一点东西呢？ 她强调道，「只要适度就行了，不能影响学习。」 为了让大家更加理解学习与课外活动之间的联繫，第二天她们去了西山，寻访郁达夫在《故都的秋》里写到的那些地方：陶然亭，钓鱼台，潭柘寺…… 虽然是夏天，四时景色也不相同，但这种打卡活动，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喜爱。 仿佛隔着光阴，触碰到了作者当时的心境。 在这种情境之中，再去讲郁达夫，讲上世纪二、三十的社会背景，讲风雨飘摇的故国与故都，文人志士的飘零与郁愤，理解似乎也更透彻了。 最后一天，则去了如今还没有成为网红的南锣鼓巷，看看古城，尝尝京城特色的美食，再买点儿土特产准备带回家送人。 中途林幽篁还出去了一趟，跟罗老师又碰了一次面，拿到了自己拜託她找的东西。 这天晚上，一行人登上返程的火车，结束了这一次京城之行。 累是很累的，但收穫也十分丰富，除了行囊里沉甸甸的特产之外，见识、阅歷这些才是更重要的，何况还有年轻人第一次独自离家，走出父母的庇护所带来的种种成长。 总之，一个个精气神看着都不一样了。 …… 坐了那么久的车，大家都累得不行，直接在火车站散了，各自回家去补眠。 江独照和林幽篁同路，就坐了同一辆车。但到家之后，她却没有睡觉，甚至都不急着吃东西，放下背包就出门了。 好在这是白天，江金贵和廖小凤都不在家，弟弟妹妹在看电视，倒也没人管她去做什么了。于是江独照鬼鬼祟祟地找了一家离家很远的网吧，钻进去开了一台电脑。 说来好笑，太久没有来网吧玩，她现在竟然有点不习惯这种环境了。 无论是喧譁吵闹的叫骂声，刺鼻的烟味，泡面特有的调料味，还是因为人多电脑也多而形成的那种燥热与沉闷，都令她感到不适。 原来一个人的习惯要改，也是那么无声无息的事。要不是来了这一趟，她自己都不会发现。 江独照皱着眉，挑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找了一台相对干净的电脑，开机之后，就马不停蹄地开始搜索她看过的那些学校的录取分数线。 然后越看越绝望。 分数最低的一个，也要比她高上七八十分。这还只是分数线，内部各个专业的录取分数也各不相同，想要擦线进是非常看运气的，至少要高个二三十分才保险。 那就是一百分。 让江独照忍不住怀疑，这真的是她努力了就能考得出来的分数吗？ 第147页 她又不是林幽篁！ 其实在上辈子，江独照是做到了的。但那时候懵懵懂懂，开窍之后只知道埋头努力，既没有制定目标，当然也没有给自己设定上限，最后反而不知不觉就做到了。 能考到那个分数，不光她自己意外，就连老师和家长都很惊讶。 可是现在，一开始就定下了太高的目标，反而让她本能地生出了一股畏难的情绪，进而开始怀疑自己。 江独照就这样对着屏幕发了很久的呆。 林幽篁的未来已经是朗日之下的道路，看得十分明晰了，而且一望无际、平坦开阔。可是她的未来，却仍然掩藏在清晨的迷雾之中，而且弯弯曲曲，看不分明。 江独照以前就经常能察觉到自己跟林幽篁之间的差距，而现在，这差距终于无可掩饰地展现在了她面前。 如此残酷。 不知过了多久，电脑欠费的提示音跟着弹窗一起出现，江独照勐地回过神来。一种深深的惆怅与失落从她的心底涌出，又紧紧地缠裹在她身上，挣脱不得。 趁着最后几分钟，江独照将各校的分数抄写在纸上，离开了网吧。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这个傍晚，多么像是江独照刚刚解开林幽篁眼中的秘密的那一天？ 但那个时候，她还可以在林幽篁面前拔腿逃走，暂时迴避这一切，而现在，江独照知道自己已无路可逃了。 回到家里，她吃了个饭，洗了个澡，收拾了一下东西，就躺在床上，继续对着那张纸条发呆。 脑海里混混沌沌，似乎想了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翻身时，江独照看到了摆在书桌上的相框，不由伸手将之取了下来，举在眼前。相框里的那张照片是她，但江独照的视线，却似乎能够透过表面，看到藏在背后的另一张照片。 林幽篁，你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看见我呢？ 江独照抱着相框，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的她一直在赶路，好像是要找一个什么人，但她不知道那是谁，所以只能去找。 一路上阻碍重重。 她先是坐车，后来车没了，又开始奔跑，还要时不时闪避从后方疾驰而来的车，终于一次闪避失败，她掉下了高高的悬崖。 但是落地的时候只是轻轻一震，她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受伤，而且从悬崖这里走，是一条捷径，于是她又跳了一次又一次，终于，在快要跳不动的时候，她长出了翅膀。 初生的翅膀非常柔弱，它带着她歪歪扭扭地飞起来，好几次险些坠落，但毕竟支撑柱了，后来，翅膀越长越大，越长越稳固，带着她高高地飞跃下面的道路、河流、山谷和悬崖，她看到了远方—— 江独照睁开了眼睛。 醒了之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怀里的相框硌醒的，它刚好压在她的肋骨处，异物感非常明显。 心跳得十分剧烈，江独照平躺着缓了一会儿，才恢復如常。 梦境的最后，她看到了远方。 远方笼罩在迷雾之中，影影绰绰，不知就里，唯一能看清的，是那一抹就连迷雾也无法掩藏的、浓烈的红。 在梦里，江独照并不知道那是什么。 但醒来之后她就明白了，那是…… 林幽篁的裙摆。 江独照翻了个身，把自己整个埋进了被子与枕头封闭而成的小小空间里。 一直以来，对林幽篁的感情，始终让江独照感受到一种精神上的困厄。但此刻，在一片宁静的夜色里，在渐渐平息的心跳中，她却仿佛醍醐灌顶一般，滋生出了隐秘的、身体上的渴望。 那个已经过去了很久，江独照也从不让自己回想的梦，倏然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 林幽篁睡了一觉，起来之后才开始整理带回来的东西。 要分发的礼物放在一边，罗老师送她的书放在另一边，带去的衣物丢进洗衣机里，日常用品放回原位。最后，林幽篁拿起了一个文件夹。 这就是她托罗老师弄到的东西了。 之前收到小伙伴们赠送的一整箱的书，林幽篁欢喜无极，当即决定要为她们精心挑选一本教辅书。但之后她逛遍了小城的几个书店，也没有挑到合适的。 每一本都有优点，但也都有缺点。 林幽篁甚至都想好了，实在不行的话就只能矮子里面拔将军，把好的地方圈出来吧。 但这次去京城，结识了罗老师，她就生出了新的想法。 如今市面上的教辅资料，除了五三和几个有名的老师之外，剩下的无非是黄冈密卷、衡水密卷、海淀密卷。既然到了海淀区，近水楼台，她就拜託罗老师找了一份复习资料。 罗老师还等着她考京大，对此欣然应允，反正这对她来说确实只是举手之劳。 林幽篁翻开文件夹看了看，这一份资料，又跟之前老姚他们从市里、省里弄来的有很多不同。她很快就被其中的题目吸引，做了起来。 因为试卷还要给其他人用，林幽篁没有在试卷上写字，有把握的就在心里口答，思路不太清晰的，就将关键词写在草稿纸上，整理一番。这样，答题的效率就非常高了，很快她就沉浸其中，暂时忘了要忙的事。 直到有人来敲门，林幽篁才惊醒过来。 她看了一眼时间，发现居然已经十点多了。 随着她的回神，胃部也开始抗议。三餐稳定的日子过久了，一顿不吃就会难受。 第148页 林幽篁穿过院子去开门。 她还以为来的是送早餐的江独照，心想她今天起得很晚，也许是这一趟真的累着了。 结果打开门一看，站在外面的居然是徐莹莹她们。 连林幽篁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瞬间的失落，竟会如此强烈。 幸好她不是真的十七岁，很自如地笑了起来，「怎么不多在家里休息一会儿？」 「骨头都快睡酥了。」徐莹莹一边往里走，一边说，「在家里也没什么事做，就来找你们玩儿，人多热闹。」 进了屋，没看到应该在这里的人，她有些惊讶，「江独照呢？」 林幽篁垂下眼睛，「她今天还没来。」 「肯定是还没起。」徐莹莹立刻道，「我去叫她！」 「一起去吧。」林幽篁说，「正好我带了一些东西，要送去她家。」 说着，打开放在桌上的装特产的塑胶袋，从里面挑了几样出来，剩下的依旧捆好，拎在手里。 这一去，就不只是她和徐莹莹，其他人也跟上了。 见林幽篁送了这么一大袋的东西去江家，也没人觉得奇怪。林幽篁是转学过来的，在小城认识的人不多，基本上都是同学。她租的是江家的院子，跟江独照关系又好，除了江家，估计也没有其他需要带礼物的人。 徐莹莹叫江独照起床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进门就直奔她的卧室。 谁知打开门一看，里面居然没人。 「什么情况？」她走进屋转了一圈，差点想蹲下去看看江独照有没有躲在床底了。 「难不成出门了，刚好跟我们错过？」梁大双说。 不过，没等其他人就这个猜测发表看法，江独照的妹妹江潮从另一边走过来，给出了答案，「她去乡下外公家了，没有跟你们说吗？我还以为你们也都一起去了。」 所以她才没有跟着去的。 江独照的假期短，小学生的可不短，还能玩很久呢。 「什么？」徐莹莹又是吃惊，又是愤怒，「江独照怎么回事，居然自己一个人说走就走了？」 确实她之前提议过，可以一起去乡下玩，被其他人拒绝了。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不想去啊，不管怎么说还是应该问一声的吧？居然连林幽篁都没说，要不是过来一趟，还不知道她的行踪，你说过不过分！ 「可能是有事吧。」林幽篁替她辩解了一句。 「没意思。」徐莹莹摇头，「散了散了，既然她不带我们玩，我们也不带她！」 一行人往外撤。 这个房间实在太小，一不小心就会碰到什么。这不，梁大双手没主意，带倒了桌上的相框。她顺手拿起来一看，有些惊讶地说，「咦，这个相框林幽篁你是不是也有一个？」 林幽篁把大家的合照放在书桌上，这是所有人早就注意到了的。 不等她回答，其他人已经讨论了起来。 「好像是的，都是小动物。」 「不太一样吧，这个是……羊。林幽篁那个不是，应该是马？我没记错的话。」 「这都长得差不多，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不信你问林幽篁！」 「对哦，林幽篁，这是你们一起去买的吗？」 没有听到回答，几人抬头看去，就见林幽篁站在门口，正回头看着她们手里的相框，像是没听到她们的话。 「林幽篁？」 「哦……不是，是江独照送我的。」林幽篁回过神来，回答道。 众人闻言，不由「啧啧」 了两声，好个江独照，居然还瞒着她们偷偷给林幽篁送礼物！ 重点是瞒着她们。 至于江独照跟林幽篁关系好，给林幽篁送东西，那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这不就显得这次她一个招唿都不打，直接跑到乡下去这件事，更过分了吗？平时那么好，结果这种时候，都不记得要交代一声。 「要不我们去乡下逮她吧，怎么样？」徐莹莹突发奇想。 「别了吧，不是明天就开始补课了吗？她估计晚上也就回来了。这才几个小时，真要去，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叶晓娟分析道。 其实坐车来回也就是四十分钟的事，但是她们都没有车，也不会开车，那就只能去汽车站坐班车，也就是城乡公交，那就很麻烦了。而且末班车通常是五点多，算起来时间太赶。 于是这个提议又被搁置，众人说着话，离开了江独照的房间。 林幽篁走在最后，回头忘了一眼被放在书桌上的小羊相框。 之前怎么没有发现呢？ 羊和马分别是她们的生肖，上次过年的时候，江独照也买了生肖款的氢气球，那时候，江独照拿的是马，给她的是羊。但这次的相框，却是自己留下了羊，把马送给了她。 这种细节上的变化，不可能毫无意义，至少对江独照来说是如此。 等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桌上放着的小马相框，林幽篁心底的异样感就更明显了。 不过周围人多，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林幽篁走过去收拾桌面，以便腾出更多空间来给其他人活动。 梁小双跟着踱到她身后，一眼看到那个装了学习资料和卷子的文件夹，以及放在旁边的草稿纸，顿时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远远退开。 「怎么了？」其他人问。 她看了林幽篁一眼，压低声音道，「可怕，林幽篁一早起来就在刷题！那一整个文件夹都是！」 第149页 众人看向桌上厚厚的文件夹，顿时肃然起敬。 并为了自己不需要做这些而松了一口气。 浑不知这就是自己之后将会收到的礼物——林幽篁打算自己先过一遍，重新整理之后再送，这样比较适合其他人的学习进度。 …… 直到晚饭时间，其他人才离开。倒不是林幽篁不想留她们吃饭，只是大伙儿都离家好几天，家里人也很想，白天大人们要上班做事，只有晚上才有空聚在一起，怎么也得回去一起吃饭。 毕竟明天就要开始补课，到时候晚自习肯定也是要上的。 林幽篁把人送走，回到安静的房间里，也开始思考江独照一个招唿都没打就跑到乡下去的事。想着想着，不知怎么，视线又落在了小马相框上。 她将之拿起来，端详了一下里面放着的照片。 外人看到的只有一张普普通通的照片，还是合照，可是只有林幽篁自己知道，相框里还放了别的东西。 这个念头，让林幽篁心下忽然一动，生出了一个有些荒唐，但又不无可能的念头。 她这个相框是如此，那江独照桌上的那个呢？ 里面会不会也放着不想让外人看到的秘密？如果有，又会是什么？ 林幽篁很少会有这样的好奇心，但这个念头一生出，就立刻牢牢地扎根在她的脑海里，根本无法驱逐。 自然了，无论如何，她都是不可能跑去江独照家里，把那个相框拆开来看一眼的。别说现在她和江独照只是维持着朋友关系，就算她们恋爱的时候，没有得到江独照的许可，林幽篁也做不出这种事。 可也正因如此，那股好奇才根本无法遏制，在她的脑海里模拟出来无数的可能，反而让她更加心绪难平。 第53章 一阵风暴 江独照躺在树上, 望着天空发呆。 是的，树上。 外公家的院子里种了好几棵果树，树冠茂密、枝叶繁盛, 将大半个院子笼罩其中, 就算夏日也是一片浓阴。暑假正是水果大量成熟上市的季节, 江独照每次过来, 都能直接爬到树上, 敞开肚皮吃个够。 不过她更喜欢的，还是像这样躺在树上，什么都想, 或者什么都不想, 也觉得很惬意。 这是她的秘密基地。 舅舅家的表哥表姐们年纪已经很大了, 除了收果子的时候, 一般不会上树。而弟弟妹妹又不像她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根本没掌握爬树这种技能, 就算尝试了，也只敢坐在最下面那一节枝桠上，根本不敢爬到那么高的地方。 因为这个, 小的时候，江独照面对弟弟妹妹，总带着几分奇妙的自豪感和优越感。 所以尽管她是家里唯一一个没有跟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襁褓之中就被送到外公外婆家寄养, 直到上小学了才被接回城里，但江独照从来没有嫉妒过弟弟妹妹，反而觉得她们错过了很多, 因此很有姐姐的样子, 彼此之间的关系自然也不错。 总之, 当江独照想要清静时，树上就是个不错的去处。 今天她选择的这一处枝桠位置并不算很高，却实在生得巧，三根粗壮的树枝交错，正好形成了一张天然的吊床，让人能妥帖地嵌入其中，安安稳稳地躺下。 从这个角度抬头网上看，大部分的视野被枝叶遮蔽，天空被分割成了大大小小的碎块，反而更显出了一种澄净幽远的蓝，像是一块块散落的宝石。 时不时有飞机从头顶飞过，在天际拉出一条长长的白线。 江独照就盯着这方寸之间的变化，看了很久很久。正是农忙时节，大部分人都下地去了，村子里反而很安静。 丽日晴空，四野俱寂，江独照的心似乎也跟着静了下来。 脑海里又浮现出了那张抄写了各校录取分数线的纸，上面的内容她已经可以背下来了。 分数最低的两个，一个叫农业大学，一个叫矿业大学，江独照还不知道进去之后具体都会学些什么，但是既然叫了这个名字，想来就少不了跟山川土地打交道的时候。 所以在心烦意乱、难以理清自己的想法时，她本能地回到了这里。 江独照以前没有认真地想过自己未来会去做什么，但肯定不是种地和挖矿这种方向。骤然要转向，她心里还是有些犹豫的。 总不能为了林幽篁，就选一个自己完全不想从事的行业吧？ 那是一种非常不负责任的做法，林幽篁也未必会高兴。 ——这时她还不知道，这两所学校的文史类专业少得可怜，招生自然也少，而学习的内容也跟她所想的全然无关。 此刻，江独照非常郑重其事地考虑着。 我能接受这样的生活吗？ 其实作为一个在村里长大的孩子，江独照对于土地也有一种城里长大的孩子不会具备的感情。但是，这种感情能否支持她选择一种生活？江独照不能确定。 大抵因为是客人，年纪又小，就算偶然跟着大人下地，那也跟玩似的，并没有真正受过劳作的苦，不像王萍和叶晓娟，从小就要跟着家里干活。 这种事，光是靠想是想不出个结论的。 可惜这个假期太短暂了，明天就要开始上课，根本没时间再去多体验。 虽然很苦恼，但江独照心里同时也在庆幸。幸好这一次跟林幽篁一起去了京城，提前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否则等到高考结束，分数都出来了再去想，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第150页 不过呢，江独照转念又想，现在想这个其实有点早了。 她现在距离这两所学校的录取分数线，也还有很远的距离呢。万一最后考不到那么高的分数，想也白想。 倒是等从高考结束到出分，中间还有半个月左右的时间，不如把这个困扰留到那个时候。 现在她应该想的，其实是怎么好好学习。 至于说放弃，这个选项从头到尾都没有在江独照的脑海里出现过。 她从来就不是那种试都不试就放弃的人，何况林幽篁对她而言，也不是试过了就能放下的存在。 她根本无法想像那样一个未来。 所以现在反而不用想太多，只要看准目标，拼命往前走就对了。 虽然依旧没有结果，但是理清了自己的思绪，江独照心里的想法也更清晰而有条理了。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天空想，就用这一年的时间来努力证明自己吧！ 证明她有资格站在林幽篁身边。 如果能做到，那就说明她还有机会，还可以抱着那一丝微薄的希望。如果不能，就后退一步，老老实实待在这个「朋友」的位置上。 想到这里，江独照顿时就有些坐不住了。 一寸光阴一寸金，这是她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就开始教的东西，但似乎直到此刻，当意识到自己的时间确实不多时，这个概念才变得具体而真实。 一种强烈的迫切感促使着江独照，她动作麻利地从树上爬了下来，飞奔进堂屋里，「外公，我要回去了！」 江独照的外公和外婆一共生了三个孩子，在他们那个年月来说，算是少的了，据说，是因为这对夫妻的关系非常差，而且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聚少离多。 这说法是有根据的，毕竟在三个孩子都成家之后，廖家很快就分了家。 在那时候，这也是很少见的。 而且还是外公跟着大舅舅家生活，外婆跟着小舅舅家生活的这种分法。 后来小舅舅进城发展，就把外婆也接进了城里。没有离婚，但夫妻俩在实际上已经分开了。 但是，撇开那些水面之下的波澜不提，两位老人对江独照都是疼到了骨子里的。 外公会带她上山玩，给她用木头陀螺、宝剑、鲁班锁之类的玩具。他还会拉二胡，唱一种调子非常奇特的歌，调子开阔苍凉，夏天的夜晚坐在院坝里拉上一曲，声音能传遍整个村子。 外婆手巧，会踩着缝纫机给她做衣服，还在衣服上绣花。她老人家的罈子里，总是藏着各种好吃的，香喷喷的鸡蛋，甜滋滋的糖，秋天的时候晒的干果，自家腌的甜萝蔔丝，酿的甜酒…… 她的整个童年时代，就是在这些东西的包围中度过的，无论物质还是精神都很富足，所以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缺失了什么。 两个老人家的故事让江独照明白，并不是两个都很好的人，就能在一起。哪怕是像外公外婆这种靠人介绍认识结婚，不去考虑什么爱情，只是搭伙过日子，也可能会过不下去。 所以在感情上，江独照反而没有那么贪心。 因为她知道，有时候后退一步，反而对彼此都好，不至于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当然江独照自己可能没有想得那么清楚，但她虽然热情开朗，在人际交往中，确实始终拿捏着「分寸」两个字，从不令人为难。 在她大大咧咧的外表下，是一颗细腻而柔软的心。 …… 这会儿，外公正在堂屋里编他的菸叶。 这种叶子烟，味道重，劲儿大，外面很少见有卖的，外公从来也都是自己种。在向阳的地里种上两行，收回来之后用草绳编了，挂在院子里晒干，再放在阴凉处回软，切成段装在塑胶袋里，挂在高处保存，之后一年份的旱菸就有了。 哪怕上了年纪，这份活计外公也是亲力亲为，从不让其他人插手。 江独照想，也许对他来说，这已经不再是提神的利器，而渐渐成为了一种爱好，一种兴趣，一种精神上的寄託。 他甚至每年都会上山寻造型合适的竹根，制成菸斗，等有共同爱好的客人来拜访的时候，就拿出来炫耀，偶尔也送出去一两桿，还包菸叶。 江独照看了一会儿，在门槛上坐下来，拍拍他的肩膀，又说了一遍，「外公，我要回去了。」 老人家有些耳背，第一遍没听见，这会儿才回过头来，「什么？」 江独照又重复了一遍。 老头立刻就不高兴了，「不是才来，怎么又要走？」 「明天就上课了，我高三了！」江独照大声说。 外公立刻说，「那还是上课要紧。」 现在回想起来，似乎只有小时候住在这里，被外公外婆督促过功课。后来回了城里，进了学校，反而再没有体会过这些了。 江独照不由笑了一下，说，「等高考完了，我来多住一阵。」 「好，好。」外公说着，放下手里的菸叶，站起身道，「等着，我给你摘点菜带回去。」 这也是老惯例了，江独照当然开口说「不用」，而外公只当做没听到，自顾自地拿了篮子，去菜地里摘菜。 豆角，青椒，西红柿，还有正当季节的糯玉米，装到篮子冒尖，再放不下了，外公才意犹未尽地收手，找了个袋子，把这些都装进去，绑在江独照的自行车后座上。 第151页 是的，江独照今天脑子抽风，来的时候是自己骑车来的，回去当然也一样。 天气很好，即便太阳已经西斜，还是晒得人睁不开眼睛。 好在车子跑起来，就有了风，那一点刚被晒出来的汗意，瞬间又被吹干了。而且本省多山、多雨，即使是这样晴朗的日子，也很少会有那种万里无云的情况，总是时不时飘来一朵云，云朵遮住太阳，将影子留在地上留给人以短暂的清凉。 江独照将之当成一种游戏，跟着一朵云骑了好久，直到道路变向，才遗憾地放开它，去追另一朵云。 有了趣味，这一路就不难熬了。中途江独照还看到了一片长势非常喜人的野萢儿，熟得发红，红得发紫，看得人口舌生津。但大抵现在的人都是坐车，它长在路边高处，也没什么人会过来採摘，只有鸟儿会时不时来光顾。 江独照停下车，采了一大束，扯了藤蔓綑扎好，挂在车把上。 进城时吸引了不少视线，甚至还有人问她是在哪里买的。江独照大声回答，「路上自己采的！」 这是她喜欢土地、喜欢大山的另一个原因——在那里，所有的一切都是敞开的、免费的，只要足够勤劳，只要愿意付出劳动，就能有所收穫，这是城市便利发达的商业无法带给人的感受。 …… 江独照的自行车停在小院门口时，林幽篁其实也才刚送走其他人没多久。 她此刻正坐在窗前，看着手里的相框发呆。 院门半开着，江独照抬手敲了两下，没听见动静，就将车靠在墙边放好，自己拿着那束野萢儿，推门走了进去。 开门声惊醒了林幽篁，抬头往窗外看去，正好对上了江独照看来的视线。 窗扇都开着，不管从里面往外看还是从外面往里看，都非常清晰。江独照愣了一下，「你在啊，我敲门没人应，还以为……」 以为什么，她没有说。 林幽篁也没接话。 江独照几步下了楼梯，也不进门，而是直接走到窗边，将手里那一束酸酸甜甜的野萢儿递了过去，「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林幽篁垂眸看了一眼，问。 江独照「哦」了一声，后知后觉地想起，林幽篁可能并不认识这些。 她挠了挠头，说，「能吃的，好吃的！」然后满脸期待地看着林幽篁，「尝尝吗？我特意给你带的。」 虽然江独照吐槽路人暴殄天物，白放着这么一丛野萢儿也没人去踩，但是说句良心话，如果只有她自己的话，她其实也懒得特意停下来，爬到土坎上去摘这个的。 是想着林幽篁说不定会喜欢，才有了这样的心。 林幽篁眼睫动了动，抬手摘了一粒，「就这样吃吗？」 「唔……先用清水泡一会儿也行。」江独照迟疑地说，「毕竟是长在路边，车来车往的，虽然植物有自净的能力，看起来也不脏，但还是洗洗更放心。」 林幽篁就起身去拿了个小小的盆过来，将野萢儿一粒一粒摘下。 大大的一束，看起来非常乍眼，但摘下来，也只有小半盆。林幽篁接了清水泡着，将盆搁在一遍，才走回来问江独照，「怎么突然去乡下了？谁都没说。」 江独照正靠在窗台上摆pose，闻言动作一僵，支支吾吾道，「就……突然想去。我以前每年寒暑假都会去住几天的，今年不去的话，外公说不定会担心。」 说到后面，已经越来越顺，越来越理直气壮了。 好在林幽篁也没有不信，只是若有所思地道，「你外婆不是住在这里吗，怎么外公又在乡下？」 「他们分家了。」江独照小声说，「外公跟着大舅舅，外婆跟着小舅舅。」 「那你小舅舅……」 「人没了，得病走的。」 「抱歉。」林幽篁抿了抿唇。 「没关系。」江独照说，「你又不知道，而且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其实小舅舅去世之后，舅妈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听说不久就改嫁了，就有人劝外婆回乡下去，大舅舅也来接过，但外婆最后还是选择了自己留在这里。 在外人看来，孤寡老太太的日子或许很惨吧？但在江独照眼里，外婆依旧是她小时候那个手巧又能干的老太太，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在院子里种花种菜，还种了这一架葡萄。 说实话，比江独照这样的年轻人干净利索多了。 那种怡然自得的生活，没有体会过的人是不会明白的。 这会儿，江独照看着林幽篁，心里就忍不住想，如果真的不能跟她在一起的话，做一辈子的朋友也好。希望自己老了之后，也能像外婆那样，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然后定期带上自己种的花和菜，去拜访林幽篁。 这样就好。 「在想什么？」见她忽然沉默，林幽篁问。 江独照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脑海里想像的情景藏好，「没什么。对了，外公给我带了好多菜，分一点给你吧。要不然放久了就坏了。」 她说着，就反身出了院子，要去解自行车后座上的袋子。 林幽篁跟出来，见那袋子捆得严严实实，要打开取出一部分，再重新捆好，也挺麻烦的，就说，「算了，别在这里打开，我跟你一起过去，到家里再拆吧，免得不好收拾。反正也就几步路的事。」 一边说，一边就回去拿了钥匙，回来锁门。 第152页 江独照是突然想到就提了，但这会儿也意识到，这口袋打开，不好收拾，她也得赶紧把东西送回家，就不能留在这里扯闲篇了。 那还是劳烦林幽篁多走两步，还可以多相处一会儿。 她也不骑车，就推着车走在林幽篁身边，一边闲聊，「你怎么知道我去了乡下？」 「你妹妹说的。」林幽篁说。 提到江潮，她又想到了江独照书桌上的那个相框，不由看了她一眼。 江独照浑然味觉，「你去我家了吗？」 「大家一起去的。」林幽篁说。 江独照微微失望。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她也已经习惯了。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本来想说一声的，但我走得很早，怕吵醒你。」 这人一旦有了心事，就起得越来越早了。 几句话间，已经到了林家门口。他们家的院子里种了一片月季，正是开花的季节，一进门，馥郁的香气就扑鼻而来。 江独照卸了车上的东西，扛进厨房里，找了个干净的塑胶袋，一样给林幽篁装了一些。度着她的饭量，也没有多拿，免得很久都吃不完。 装好了，她拎着东西出来，却见林幽篁不在院子里，而是进了屋。 「放那里吧，不急。」林幽篁说，「我待会儿走的时候再拿。」 江独照自然是乐得林幽篁多留一阵，见江潮在看一部青春偶像剧，林幽篁不是很感兴趣，就主动道，「去我房间坐一会儿吧。」 林幽篁点头，跟在她身后进了房间。 屋子里略有点乱，其实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江独照还是有些侷促，立刻动手收拾了起来。等弄得差不多了，回头一看，就见林幽篁正将那个小羊相框拿在手里，低头端详。 江独照心头一跳，瞬间紧张到了极点，下意识地伸手要去阻拦她。 但伸到一半，她又回过神来，意识到只看相框是看不出什么来的，倒是自己过度紧张、过度反应，会让林幽篁生疑。 于是硬生生把手转了个方向，假装拍了拍桌上不存在的灰尘。 动作要多假有多假。 林幽篁站在一旁，自然是将她变脸的整个过程都收入眼底。或者说，她故意拿起这个相框，就是为了试探江独照，观察她的反应。 这个念头是到了江家之后，才临时冒出来的。但林幽篁越想越觉得可行，也就顺势而为了。她看似在看相框，其实眼角余光一直留意着江独照。 而江独照那一瞬间的神色变化，已经让她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电光石火之间，无数的念头在林幽篁的脑海里起伏生灭，如同掀起了一阵风暴。 两辈子发生的一切，如流水一般在她的脑海里闪过，又被捲入风暴之中，最后留下的，是两张淡蓝色的卡片。 卡片上的内容大同小异，如今看来却全是玄机。 第一张是过生日的时候收到的，附在装储蓄罐的盒子里。 这辈子收到的那张，比上辈子的少了一句话，林幽篁直到此刻才明白其中的分别。 上辈子，收到礼物的时候，她和江独照已经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朋友关系了，所以江独照的话里就透着亲近与俏皮，让林幽篁把不开心存起来，从她那里兑换快乐。 这辈子，她们的关系却还僵持着，所以江独照只写了含蓄的前半句。 而第二张，是在江独照短暂的疏远她之后，为了求和而写的。 却反而是上辈子的那张，不如这辈子的坦诚：这辈子是「我最重要的人」，上辈子却只敢写「我最重要的朋友」。 天哪……林幽篁一手扶着身后的桌面，几乎是有些晕眩地想，为什么我会直到今天才发现？ 她不敢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 ——江独照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在喜欢她了。 在她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江独照的一举一动时，江独照也同样在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她竟然会以为她们只是朋友！ 但这或许也不能怪林幽篁。因为从一开始，江独照对她就是这样的、毫无保留的热情，她以为那是对待朋友的真诚，所以始终将这种热情看作是友情的表现。 她和江独照是朋友，而江独照对朋友都是这么好。 这个认知就像是定律、就像是真理，是从认识江独照那一天起就笃定无疑的。 所以林幽篁也没有想过，也许从一开始，就不是友情。 她又想起江独照上辈子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那是一只彩虹小马储蓄罐。也许那个时候，江独照对她的感情就已经不一样了，只是江独照自己不知道，而她也浑然未觉。 林幽篁一直不太确定，江独照到底对她有多少感情，就是因为在一起之前和之后，跟江独照的相处都差不多，江独照的态度也始终没有更大的变化。 可是如果江独照也喜欢了她很久很久，久到那样的相处模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了呢？ 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长久以来的认知被颠覆，林幽篁几乎无法自持。若不是知道江独照还在这里，她或许就要失态了。 好在此刻的江独照也正心不在焉，生怕自己藏着的秘密被发现，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相框上，所以未曾发觉林幽篁这一刻的动摇。 林幽篁慢慢平復下来，将手里的相框放回了桌面。见江独照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不由有些好笑。 第153页 江独照到底在里面藏了什么？ 第54章 深渊与未来 夜里来了一场急雨。 林幽篁是被冷醒的。山区的气候, 昼夜温差极大，哪怕是三伏天气，一场雨下来, 夜里的气温也会低到需要盖薄棉被的程度。 检查了前后的门窗, 从柜子里将薄被取出,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林幽篁才在书桌前坐下。 夜色安宁, 只有雨水倾泻而下，打在窗棂和其他遮挡物上发出的声响，让这栋小屋如同浪潮中的孤岛, 短暂地与世隔绝了。 林幽篁打开电脑, 点播了一首蔡琴的《被遗忘的时光》, 在这如喁喁倾诉般的旋律之中, 翻开了一本书。 王尔德的《de profundis》，中文译名《自深深处》, 也有叫《深渊书简》的。 书是罗老师借给她的，大概本意是想让她看看翻译大师们的手笔，但林幽篁此刻看它, 为的却不是推敲字句，而是单纯地看书。 这封王尔德在狱中写给恋人的长信，矛盾又痛苦，悲怆而轻灵, 是一代美学大师最后的自白。 即使自恋、狂傲、离经叛道如王尔德，也依旧未能超脱爱的藩篱，在这封信里表现得风度全失, 尖酸刻薄。但与此同时, 他关于艺术、自然、生命、哲学, 关于爱与美的种种探讨、分析和解释，很能引起林幽篁的共鸣。 爱情是什么？ 王尔德认为爱是想像，林幽篁觉得爱或许就是误解。 说不清是劫是缘，但一个人想要靠近另一个人，本就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幽篁甚至称得上是幸运。虽然她的爱情是失败的，但她并没有看错人，江独照确实就是她以为的那样热烈而明亮，只是她的光芒不仅照耀着林幽篁，也照耀着别人。 ——她曾经以为是这样。 但如果这些都只是误会呢？如果江独照从一开始，就已经将她摆在了最特别的位置上，只是她们都不曾察觉。 随着信中王尔德矛盾反覆的控诉、放下、哀怨，林幽篁也在不断地对照、审视、剖析自己。 即使发生了那么多不堪的事，即使身败名裂、屈辱痛苦，王尔德仍对出狱后的见面心怀期待，仍对两人的未来心怀期待。 那她呢？ 林幽篁重生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转学。 她告诉自己，只是想看看这个时候的江独照是什么样子，想知道这段时光何以让她那样念念不忘。 她坚信自己在已经失败了一次的情况下，不可能再犯下同样的错。 她认为自己可以只远远地看着，当个旁观者。 可是如今恍然回望，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又跟江独照成了朋友，允许对方进入她的生活之中。这种进入，甚至比上辈子她们做朋友的那些年，更深入得多。 或许她心里也仍有期待，只是自欺欺人地假託了不爱的名义。 林幽篁抬起头，凝视着窗户里的倒影。大雨沖刷在窗玻璃上，蜿蜒流淌出一片斑驳的水痕，像是为玻璃里的自己绘上了一层泪痕。 她想起某一天，也是坐在这张桌子旁边，她曾经用玩笑一般的口吻，说了一句「智者不入爱河」来声援想要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学习上的徐莹莹。 但除了她自己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这个梗还有后面半句。 智者不入爱河，冤种重蹈覆辙。 而现在，她这个大冤种，已经开始思考是否要就此解开误会，敞开心怀，重新接纳江独照的感情，试着走出一条跟上辈子不一样的路了。 人终究是骗不了自己的。 可是，林幽篁心里也仍有重重疑虑。 她之前就已经想过，两个人最后走到那一步，不可能只是江独照一个人的错，她也同样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方面，因为不知道江独照的感情，所以她总是不平衡、不满足，心里便总怀着怨愤，无法冷静地去看待江独照身边的人和事。 另一方面，却是林幽篁最近才发现的，因为原生家庭的影响，她对人心、对爱情，都报以一种消极的态度，生怕「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于是一有疑虑就忍不住想要退却。 现在，前者已经豁然开朗。林幽篁不仅知道了江独照的感情，更彻底融入了江独照的朋友圈中，想必不至于会再生出这方面的怀疑。 但是后者，林幽篁很清楚，直到此刻她也仍然抱着这种消极的态度。 ——能够把自己剖析得清楚明白，并不意味着就能改。 恃才傲物如王尔德也未能免俗——王尔德出狱后，很快就与那被他斥为庸俗、浅薄、虚荣的情人和好了——何况林幽篁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俗人庸人？ 这封长信的另一个译名，正暗合了尼采那句最着名的格言：「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深渊也在凝视着你。」 人心是这样的不可捉摸，不仅仅是别人的心，也是林幽篁自己的心。 所以，她怎敢轻易做出决定？ 何况现在，她们又都正处在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个阶段之中。 虽然对林幽篁来说，在有了足够多的阅歷之后，她早已明白，高考虽然能在一定程度上改变命运，但远没有到能够决定人的一生的程度，但她仍然无法否认它的重要性。 江独照原本的高考成绩，要比上个学期的期末考分数高得多。 总不可能她重生一次，不仅没有给江独照帮上忙，反而还拖了对方的后腿吧？ 第154页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毕竟感情这种事，不管结果是好的还是坏的，都能极大地分散人的精力。上辈子江独照不认识她，所以能在高三发愤图强，全力冲刺，最终考出一个好成绩，现在就不好说了。 在这种时候，还去考虑自己要不要再跟江独照在一起，显然是很不合时宜的。 何况林幽篁自己也有太多的事情要忙。 所以，最好还是维持现状吧。至少现在，她拥有的已经足够多，足够好了。 正如王尔德所说，「有了自由、书籍、鲜花，还有月亮，谁能不快乐呢？」 哦，她没有月亮，只有雨水。 但活在当下这一刻，比什么都重要。 林幽篁合上书，想了想，又拿起笔，在扉页写下了王尔德另一部作品之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名句： ——爱自己是终生浪漫的开始。 …… 这个夜晚，不知有多少人没睡好，但第二天还是如约而来。 林幽篁虽然熬了半夜，但也许是因为理清了自己的想法，并且做出了阶段性的决定，后来反而彻底放松，再加上雨声助眠，睡得竟然比平时更好。 推开窗户，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更让人精神百倍。 她洗漱完，正想着江独照什么时候来，电话就响了。 「忘了问你，高三的课本借到了吗？」江独照在电话另一头活力满满地问，「没有的话，我这里还有一套多的。」 假期补课，主要就是讲高三的内容，但课本却要等开学才会下发，如此就有了一个空缺，学生们只能去找上一届的高考生借书。但林幽篁在小城没有熟人，这个要求就有些为难人了。 显然江独照也是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连带着她的那一套也借了。 不然，借来的书，又怎么可能有多的？ 林幽篁没有拆穿她，只是道，「好，谢谢你。」 其实她对课本的要求并不高，因为手里的学习资料足够多，考点都已经被归纳总结过。不过，上课的时候有课本对照着老师讲的内容，还是更方便一些的。 没一会儿，江独照就带着课本过来了。 林幽篁锁门时，她就在一旁道，「下了一晚上的雨，温度降了好多，今天去吃汤粉吧。」 粉店的汤，基本都使用牛骨或者羊骨吊出来的高汤，一碗下去，从胃里暖到全身，在这样的早上来一碗，自然是极为惬意的。 店里订了报纸，等老闆煮粉的时候，两人就拿过来看。 林幽篁只看新闻版，江独照只看娱乐版，倒也分工明确，十分和谐。 等米粉送上来，江独照先往里舀了两勺辣椒，汤上立刻就浮起了一层红油，筷子一搅，又呛又香的味道瀰漫开来。 如果是以前，不管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林幽篁难免会对这些细节点评两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更不是非要她改，就是莫名地想说两句。但现在，她只看了一眼就收回视线，自顾自吃自己的。 梦里写宝玉和黛玉的关系：「既熟惯，则更觉亲密；既亲密，则不免一时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林幽篁昨夜审视自己，觉得她在与江独照的相处之中，把很多事情都认为是理所当然，这种想法很值得警戒。她的很多「不知足」，归根到底，都是从这理所当然中来的，以后应该时时留意。 吃过早餐，到教室时，已经有许多人在了。 林幽篁听王萍和叶晓娟说起，才直到原来就这十天的假，也有很多人根本没给自己放。反正校门开着，老师们也都在，许多学生就主动过来自习，有不懂的题目也可以与同学交流，或者去问老师。 不一时徐莹莹等人来了，说的也是这个。 一群人聚在一起，都有些惴惴不安。说好的一起放假，结果只有她们当了真，跑出去玩了，其他人都在偷偷努力，箇中滋味，真的只有当局者才能领会。 哪怕所有人都认为这一趟京城之行收穫很大，此时也不免有些心虚气短。 「没事，也就是十天的功夫，很快就能补上来的。」林幽篁安抚她们。 但效果不佳。 毕竟她们努力的时候，别人也在努力啊！ 林幽篁想了想，索性趁此机会问道，「要是你们实在不放心，我这里有一份独家的学习资料，是这次去京城弄到的，要不要看看？」 众人眼睛一亮，都朝她看过来。 林幽篁便从包里掏出自己重新整理过的资料，分发给他们。 小伙伴们见她准备如此周全，甚至连资料都是人手一份，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不对劲，这显然是早有预谋啊！ 一时之间，手中的资料也变得沉甸甸的，有一种不可承受之重。 「还没有谢过你们送的那一箱专业书呢，」林幽篁笑眯眯地说，「这是给你们的谢礼。里面的内容我都重新整理过，都是根据你们的进度来的，只要吃透了，肯定没问题。」 ——该说不说，江独照交的朋友，水平也都跟她差不多，正好方便了林幽篁。 几人一听是谢礼，顿时一个个眼中含泪，感动得要哭了。 林幽篁怎么也学坏了！ …… 自从补课开始，班长秦怀玉就在老姚的授意下，把教室后面的黑板报改成了高考倒计时。 虽说现在倒计时还是三百多天，但还是给同学们带来了一种紧迫感。每次进教室，看到用彩色粉笔写出来的巨大的数字，都忍不住心惊肉跳一下。 第155页 这事当然也有人吐槽，因为一般都是从高考前100天开始倒数的，谁提前一年就开始倒数啊？ 但老姚有他的一套理论，认为学生们都是健忘的，这倒计时不管什么时候弄，也就刚开始的几天有点用处。既然如此，在高三刚开始，大家都还没收心的时候，用倒计时来刺激一下学生，就正合适。 反正等到百日誓师的时候，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学生，自己也会紧张的。 而且虽然面对高考的时候，需要一些紧张感，但过于紧张，也未必是好事。也不是没有过那种平时成绩不错，高考时过度紧张，大脑一片空白，以至于成绩惨不忍睹的案例。 所以平日里，多演练一下这种紧张感，对学生没有坏处。 一个月一次的月考，以及几次规模不小的模拟考，适应考，不都是起到这个效果吗？ 而事实也跟他说的差不多，过了最初的一周，大家就开始对这倒计时视而不见了，那种肉眼可见的紧迫感，也渐渐松弛下来。 当然这不代表学习效果就会变差。 毕竟都是十几年应试教育过来的，学生们只要习惯了新的学习节奏，很快就能适应。甚至会因为老师的特意安排，产生一种「学习强度跟高二的时候也差不多嘛」的感觉，从而建立起自信心。 这种感觉，林幽篁学习小组的成员会更明显。因为林幽篁的学习资料完全是针对她们的学习进度整理出来的，学起来自然就是「这个我会」「这个我也会」「好像都不难」，就算偶尔有不会的，也能迅速掌握。 学习是有乐趣的，虽然很少有人能够享受到它。 无疑，在林幽篁的安排下，这些小伙伴都进入了这样的状态，并且在不知不觉间建立起了学习的内驱力。 这就是一个好的老师能够带来的变化。 倒不是说小城一中的老师水平就比林幽篁差多少，毕竟老师们也都有多年带班经验。只是一个班四五十个学生，而一个老师往往要带三四个班，不可能像林幽篁这样有针对性地去为某几个甚至某个学生制定学习计划，更不可能考虑到每个学生的心理状态。 所以，众人会产生「在林幽篁这里学习，比在学校里更轻松、更有效果」的想法，也就不足为奇了。 因为假期里不强制要求走读生上晚自习，她们索性把晚自习改到了林幽篁的小院里。 这天下午，众人回到小院，林幽篁拿了钥匙开门，院内顿时惊飞了几只鸟雀。江独照一愣，继而反应过来，一拍巴掌，「哎呀，院子里的葡萄是不是该成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段时间学习得太认真，居然一直没想起来这事。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葡萄外面套了袋子，看不见果子，就容易忘记它。 那袋子还是她们一起套的呢，想到劳动终于要迎来成果，都十分欢喜。果然，进了门，众人解开纸袋一看，葡萄都已经熟透了。 既然果子成熟了，自然不能留在架子上餵鸟，众人拿了盆来，一起动手採摘。 这一株是水晶葡萄，个头不大，但果子非常甜，皮也很薄，有时候果子成熟都会直接把皮挤破。 这不，几人摘的时候动作稍微大一点，弄破了一些，葡萄的甜香顿时就在院子里瀰漫开来，非常清爽宜人。 不知道是不是林幽篁照顾得好，今年的葡萄挂过很是不少，摘了满满两大盆。 自从上了高三，众人明显感觉到身上的束缚更多了，放松的时间也变少，就连教室，也单独搬到了一栋楼里，据说是为了避免被高一高二的学生干扰。自然，学校里的种种活动和热闹，也与她们无关了。 学习氛围，无非就是这么回事。除非彻底摆烂了，要不然别人都在学习，你怎么敢偷偷去玩？ 但光明正大地玩就没问题了。 所以难得碰上这样的喜事，立刻就有人提议要庆祝一下。 林幽篁想了想，也没有拒绝。劳逸结合也是很重要的，只要不耽误学习，适当的放松是好事。 虽然小城这里，更流行的是麻辣烫，但这两年，烧烤也开始出现在大街小巷了，今年更是新开了一家烤鱼店。这潮流，年轻的学生们自然要赶一赶了。 所以最后，大家一致决定，在小院这里吃一顿烧烤来庆祝。 林幽篁本来有些犹豫，因为烧烤准备食材是比较费事的，尤其他们人那么多，又要洗又要切又要串，还得等炭火烧起来，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吃上。 结果王萍和叶晓娟自告奋勇，把家里准备明天做生意的串都拿来了，解决了一个最大的难题。 江独照提供了炭和炭炉，甚至还弄了一个鼓风机过来烧火。其他人则凑钱买了饮料，又单独去市场切了一点肉——炸串摊还是蔬菜和半成品比较多，肉串卖得很少，备量也不多。 于是不到半个小时，摊子就支起来了，只有烧炭费了一点时间。 很快，油脂和烤肉的香气就充斥了所有人的鼻端，引人垂涎。 自己烤出来的东西，滋味似乎都更好一些。众人边玩边吃，把准备的食材吃了个七七八八不说，竟然还把收下来的两盆葡萄给吃了大半。 吃到最后，一个个撑得肚子熘圆，排排坐在葡萄架下，嚼着健胃消食片、吹着晚风消食。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天上星河灿烂，亘古长存。 第156页 一群人越过葡萄架的间隙，艰难地指点辨认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星星。 银河，北斗，牵牛，织女…… 屋内的电脑里播放着郑智化的《星星点灯》，年轻人们的说笑声渐渐止住了，安静地听着这熟悉的旋律，静静沉思起自己未来的方向。 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结束了，但等待她们的，是更加精彩纷呈、波澜壮阔的青年时代。 江独照坐在葡萄架的阴影之中，却在这安静里，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牛郎织女》的民间传说，想起七夕的葡萄架，想起……自己曾经做过的那个梦。 不是后面半段荒唐绮艷的内容，那些都已经被江独照死死地藏住了，绝不会轻易回想。因为那梦虽然很美，但在她跟林幽篁的关系模煳未定的时刻，稍稍想一想就是对对方的冒犯与亵渎。 江独照恪守着这一点底线，如同最虔诚的教徒恪守清规戒律。 除非哪一天，林幽篁赋予她想这些的资格。 所以此刻她回想的，是前面的那一段，七夕的夜里，小小的她，在葡萄架下看到了小小的林幽篁，她们肩并肩挤在躺椅上，头碰着头，肩膀挨着肩膀，胳膊贴着胳膊。 月是明的，风是静的。 虽然是想像，却也美好得叫人只要想一想，就忍不住露出笑容。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就好了，如果人生能够回到过去，她说不定会在很小的时候就认识林幽篁，两人一起长大。那样，她们相处的时光就不会只有这寥寥一程，她们的关系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进退不得。 幸好…… 幸好时光虽不能倒流，但她们还如此年轻，依旧有无尽的未来。 第55章 高考 九月, 过完十八岁的生日，林幽篁又一次来到了京城。 说来也算是缘分，那套被她和江独照同时看好的房子, 竟然一直没有卖出去。反而是其他几套各有缺陷的, 居然都售出了。 来之前, 林幽篁就跟中介小吴沟通过, 到了之后又看了几套新的房源, 权衡之下，最终还是决定买这一套。 小吴原本并不明白林幽篁拖延这两个月的用意，还以为是有钱人的怪癖。直到办手续的时候, 她看到了林幽篁的身份证, 顿时瞳孔地震。 这怪不得要等。 人跟人真是不能比, 二十几岁的她还在当北漂, 每天为了带客户看房子跑断腿，而十八岁的客户已经斥资二百多万, 在京城买了房。 最可怕的是，客户还很懂得开源节流。 ——办完手续、付清款项，拿到了房子的钥匙, 林幽篁转手就交给了她，说要把这套房子租出去。 小吴在心里感嘆着活该她有钱，替她做好了登记。 至于房产证，之后小吴会去代领, 然后帮她寄回小城。 大城市服务实在到位，一上午就把这些事都搬完了。看看时间还足够，林幽篁索性去证券公司开了个户, 将手里剩余的钱都投入股市, 买了几支将来会飞涨的股票。 这姑且算是重生的红利之一。 林幽篁其实也并不打算靠这个来挣钱, 毕竟市场割的就是她这种非专业人士的韭菜。只是这笔钱留在手里暂时也用不上，只是作为压箱底的资金放着，正好用来投资。 做完了这些，她坐飞机到省城，再转车回小城，竟然还赶上了晚自习。 林幽篁站在教室后门外。 她很少迟到，当然也就很少用这种老姚视角看教室里的同学们。这会儿才发现，从这里看过去，每个人的小动作原来都是那么明显，都落在了老师的眼里。 有人在发呆，有人在看课外书，有人在下五子棋，也有人在兴奋地窃窃私语…… 难怪老姚那么喜欢站在这里。 或者说，当班主任的，就没有几个不喜欢搞这种突然袭击，偷偷跑过来观察的。 林幽篁的视线最后落在了自己的同桌身上。 江独照显然也是那发呆大军中的一员，不同的是她没有做伪装，不仅人趴在桌上，头上还顶着一本书，一只手则是机械地数着堆在桌上的书本，数完了又从头再来。 「你这是在做什么？」林幽篁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耳畔，吓得江独照一个激灵。 她人虽然没有跳起来，但头上的书却在剧烈的晃动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声音响亮到满教室的人都听见了，纷纷回过头来。 好消息是，这时江独照已经弯腰去捡书，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倒是看见林幽篁，不少人都眼睛一亮，前排的简丹更是立刻捧着习题册转过身来，「林幽篁，快快快，这题怎么答？」 林幽篁就给她讲题去了。 江独照眼巴巴地看了一会儿，见两人越讲越有兴致，一时半会儿应该是讲不完了，只好委屈巴巴地将课本重新顶到脑袋上，唉声嘆气地趴到了桌上，继续双目无神地数起桌上的书。 等林幽篁终于讲完题目，一抬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好笑，「你在作法？」 「什么作法？」江独照睁圆了眼睛，「我这是有科学依据的！这叫渗透压背书法，让我的脑袋跟书本亲密接触，知识就会从高浓度向低浓度逐渐渗透！」 「有用吗？」 「……」 「哦，你在作法。」林幽篁点点头。 众所周知，知识是不会被动传染的。不仅没用，还会让人看起来像是智商被降低了。 第157页 江独照泄气地把头上的书取下来。 这办法当然不可能有用，只是林幽篁一整天都不在，她无心学习，忍不住瞎折腾而已。 不过现在林幽篁回来了，江独照也迅速打起了精神。连简丹都有那么多题目要问，她当然更不会少。作为同桌，近水楼台，这就是唯一的好处了，她岂能将林幽篁的时间让给别人？ 问完了题目，还不忘把今天做的课堂笔记献出来邀功。 虽然如果去问老师的话，估计连教案都可以给林幽篁看，不过她还是接受了这份心意。 在外面的时候，虽然说不上归心似箭，但总没有在这里时安心自在。而在她惦记着这里的时候，也有人在惦记着她，这样的感觉总不会太坏。 …… 林幽篁开始习惯用月考来计算时间。 进入高三之后，连期中、期末老师都被取消了，就连过年也只放了七天假，老姚开玩笑说是向国家法定节假日看齐。至于其他的娱乐和假期，几乎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一轮又一轮的复习、一次又一次的月考。 等月考结束，开始模拟考试，就进入了高三下个学期。三次模拟考，一次适应考，之后，就是真正的高考了。 中间还经歷了百日誓师和成人典礼，但都充斥着非常明显的高考氛围，校领导们在台上的发言，简直字字句句不离这两个字。 学生们就像是一根被不断拉开绷紧的弦，等绷到极致，开成满弓，就要将毕生所学化作一支离弦的箭，去跟数百万同龄人一起争夺那条独木桥。 但对于身处其中的人来说，不过就是按照计划，一天接着一天地过下去。 非要说有什么好消息的话，那就是在寒假补课之前，江独照终于凭自己的实力，力压小团体的所有成员，将自己变成了林幽篁的固定同桌——之前叶晓娟，王萍和徐莹莹都上位过，但之后，她再也没有给她们机会。 而在小团体外，经过那么长时间，大家都已经适应了她们的骚操作，默认林幽篁同桌的位置是不可选的，所以到后来，即使不刻意把桌子搬走，也没有人会去占这个位置。 每次选座位，当老姚念到她排名越来越靠前的名字，当她在所有人的瞩目之中走进教室，走到林幽篁身边坐下时，江独照总有一种全世界都在自己掌控之中的错觉。 原来努力有了结果是这种感觉。 林幽篁说过，自律和好好学习都是有奖励的，现在，江独照对这句话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 一旦尝到了这种甜头，江独照根本停不下来。 尤其是在自己的分数一点点接近那个最终目标的情况下。 目前来说，小团体成员之中，叶晓娟，双胞胎和两个男生是已经确定会留在本省的了，剩下的徐莹莹和王萍倒是都有意往京城考，但她们的分数肯定挑不了那几所距离林幽篁最近的大学，就算真的去了，估计也会离得很远。 所以结果是显而易见的，只要江独照能考上，那么到时候，能陪着林幽篁一起上大学的，就只剩下自己了。 光是想想，江独照都能从梦中乐醒。 为了这个目标，为了这最终的奖励，即使学习再累，她也不以为苦。 一开始，父母和弟妹也曾为她的变化而惊诧。 从小到大，江独照拥有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她的生活是如此多姿多彩，学习对她来说只是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并不值得投入所有的精力。反正只是随便学学，成绩就能勉强维持在中游，父母对她也没有更高的要求。 但很快，大家就适应了这种变化，甚至还主动为她营造起了更适合高考的家庭氛围。 这是江独照头一回用尽全力地去做一件事，而这件事对于她的人生也确实有着决定性的影响，作为家人当然要无条件地支持她了。 于是江独照就过上了五点起床，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早餐，十一点到家，还能吃到热腾腾的宵夜的日子。晚上换下来的衣服，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就已经不在脏衣篮里了。 本来她跟廖小凤说，不用早起准备早餐，她跟林幽篁一起到外面去吃。结果第二天，老妈连林幽篁的早餐也一起做了，叫她带到小院去吃。 「外面买的比较香是不是？」廖小凤兇巴巴地说，「你也不想想，它为什么会这么香？那都是因为捨得放重油重料！好吃是好吃，不健康，平时我也不说你们，现在是关键时期，万一吃出问题来了，那不是误事吗？」 江独照还能说什么呢？只能接受这一片拳拳母爱了。 还真别说，廖小凤的厨艺其实也不错，但平时她早上要去进货，去开店，哪有心思折腾？往往不是烫粉就是煮面，记得炸个豌豆、治个油辣椒来搭配，而不是直接从外面买，那就算是用心了。 现在暂且将店里的事情放下，把精力用在这上面，江独照和林幽篁的饮食水平立刻就上了一个台阶，不仅味道出众，营养健康，还每天花样翻新。 到后来，索性连午饭和晚饭都是在江家吃的。 偶尔太晚了在宿舍里住，廖小凤甚至会派江潮来给她们送饭。 江家人又不傻，江独照这种种变化，都是在遇到林幽篁之后才出现的，这份恩得记。 别说，这种待遇还挺让人羡慕的，甚至在高三（16）班掀起了一股奇怪的攀比热潮，人人都开始往教室里带饭盒，不过没多久就被老姚叫停了。 第158页 老姚讲究的是一张一弛。 意思是学生们松弛的时候，他要给她们绷紧了皮，等学生们紧张起来了，他又要负责让他们放松下来。 越是接近高考，他就越是像一只勤勤恳恳的牧羊犬，定时定点地出现在教室，将同学们驱逐到外面去。这要是连饭也在教室吃，还有活动的时间嘛？ 在这样的备考氛围之中，时间飞快过去，转眼就到了六月。 …… 迎接六月的是一场大雨。 接下来的几天，始终是阴雨绵绵，就算偶尔雨停了，天也很难晴朗起来。 雨季到了。 对于参加高考的学生而言，这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好事是这个时节天气已经开始转热，但雨一下，小城的气温就维持在最凉爽宜人的状态，早晚甚至可以加一件外套，完全不用担心会因为太热或太冷而影响发挥。 坏事是下雨容易影响道路交通，会让人情绪低落，万一不小心淋了雨，还有可能生病。 所以一开始下雨，经验丰富的学校就立刻宣布停课，让学生们待在家里。反正也只剩下几天时间，按照惯例都是用来给学生们舒缓心情的，老师们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况且该讲的内容也都讲完了，到学校来也是做题。 当然，也有些学生会主动到学校来自习，老师们也不阻拦。 有人需要考前放松，有人需要保持手感，按照自己的习惯和经验来就好。 江独照久违地翻出了她的照相机。 「你送给我的胶捲还剩很多呢。」她跟林幽篁说，「趁这几天把它们用完，怎么样？」 说这话的时候，她将照相机放在眼前，闭上一只眼睛，从镜头的取景框里看着对面的人。有一个问题，江独照没有问，但是她觉得答案其实是很明显的。 上了大学之后，林幽篁还会回到这座小城吗？ 她跟这座城市唯一的联繫就是学校，连房子都是租的，租期也只到这个月为止。现在毕业了，就没有再回来的理由了。 所以，在那之前，江独照想留下更多属于林幽篁的痕迹。 不只是脑海中的记忆，更是将来可以反覆翻阅的照片。这样，即使林幽篁不再回来，她和这座城市的联繫似乎也没有完全断掉。 两人带着伞出了门——这个季节是这样的，即使暂时没有下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下起来，随身带伞非常有必要。 没有走远，毕竟林幽篁对这座城市并不算很熟悉，经常活动的只有学校附近这一片。 这里她们已经拍过很多次了，但每一次都能捕捉到新的景色。尤其是抱着「最后一次」的念头，更是什么都想拍。 走到某个路口时，林幽篁忽然说，「对了，你总是去买烧饼的那家店，是在河边吗？我好像还没有去过。」每次都是江独照起早了，就骑车过去排队，把烧饼带回来给她。 这是少数廖小凤允许江独照出门去买的早餐，毕竟偶尔才吃一次，而且味道确实比别家都好。 「你想去看看吗？」江独照问她。 林幽篁点头，于是两人就转过路口，穿过长长的主街道，绕到城市另一边，又沿着河岸走了一阵，才在一座没有任何标志，也完全不起眼的水泥桥边，找到了这家同样没有招牌的小店。 旧的门脸，里面的一切家具、装饰、灶具，看起来都很有念头了，就连经营这家店的，也是一对老夫妻。 「不知道店还能开多久。」江独照不无感慨地说，「听说他们的孩子各有各的事情要做，都不愿意接手这家店。」 林幽篁垂下眼睛。 江独照只是感慨和猜测，可是她却很清楚，十几年后，这家店确实已经不再经营了。她陪江独照回过三四次小城，每一次都会听到她用遗憾的口吻提起，「你没吃过他家的烧饼，可惜了，别家都没有那个味道！」 现在她吃到了。 因为是吃一次就少一次的东西，林幽篁索性买了不少，江家人和小团体的成员们都有份。但因为前面排队的人多，两人一直在这里消磨了一个多小时，才等到了她们的那一份。 中间甚至无聊得玩起了猜拳游戏。 两人猜拳，过烧饼店旁边那座桥，胜出的一方可以往前走一步，一个多小时里，她们把这座桥来回走了四五次。 即使如此幼稚的游戏，似乎也是快乐的。 不在乎浪费的时间，不在乎路人的眼神，也不在乎这件事是否有意义。 江独照有点明白，学校为什么要给她们放这几天假，让学生们放松和调节心情了，确实很有效。 回去的路上下起了雨，林幽篁将手里的雨伞撑了起来。 江独照走在她身后，不由举起相机，拍下了一张林幽篁撑伞的背影。 这个画面，让她想起戴望舒的诗： 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 悠长又寂寥的雨巷 …… 像梦中飘过 一枝丁香地 我身旁飘过这女郎 不同的是，戴望舒希望遇到一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而江独照，但愿她的姑娘永远没有愁怨。 …… 六月七日，高考。 提前两天，学校就被清空，开始安排考场。除了一中，小城其他几所学校也都放了假，被腾出来做考场。但不知道是不是学校有意安排，又或者是本校的考生实在太少，高三（16）班的学生，大部分的考场都在本校。 第159页 徐莹莹和唐文华还被分到了同一个考场。 熟悉的环境显然给了大伙儿很大的安慰，看完考场，心里都安定了很多。 老姚见学生基本都在这边，索性就又把他们的准考证给收了上去，七号早上站在校门口，见一个发一个，免得有人粗心忘了带。他甚至还带上了不少水笔、2b铅笔和橡皮擦，准备发给出了意外的学生。 看这准备的周全程度，想来在老姚的执教生涯之中，遇到的倒霉学生实在不少。 「老师辛苦了。」从他手中接过准考证时，林幽篁由衷地说。 「不辛苦。」老姚憨厚地笑了起来，「站好这最后一班岗，等把你们都送走，我也就解放啦！」 语气里都是快活，显然是真的很期待了。 周围的学生都在忍笑，老姚也不恼，赶鸭子一样赶着他们，「进去吧进去吧，虽然教室还没开，早点去等着也好，总比卡着时间慌里慌张的好。」 众人点着头往里走，路上到处都是考生和家长。 来送考的家长实在不少，江金贵和廖小凤也来了，他们还郑重其事地做了分工，一个做江独照的家长，一个做林幽篁的家长——据江独照说，为了争当林幽篁的家长，两人私底下还吵了一架，最后是廖小凤以绝对优势胜出。 林幽篁：「……」这确实是没想到。 她对这事是无所谓的，之前舅妈打电话，还问她要不要来陪考，林幽篁觉得特意从新城赶过来陪考太夸张，就拒绝了。 但江家父母的善意，她也不会拒之门外。 其实刚重生那会儿，她见到江独照的父母时，还是忍不住有点心虚，所以不太去江家。但这一年来，一天三顿地去江家吃饭，俨然已经成为了家里的第四个孩子，便也十分习惯了。 这会儿，面对絮絮叨叨的廖小凤，也不会有什么心惊胆战的感觉，只是安静地听着。 旁边的江金贵眼热不已，看看他说一句顶一句的江独照，再看看乖乖点头的林幽篁，忍不住酸熘熘地数落女儿，「你就不能跟林幽篁学学吗？」 江独照翻了个白眼，「那是因为她第一次听。」而她从昨晚听到现在，已经不知道多少遍了，而且是男女混合3d环绕立体音，就算有再多的耐心，也早消磨光了。 「好了好了。」见时间差不多，她上前止住廖小凤的喋喋不休，「我们进去了，你们也回吧，别在这里等。」 拉着林幽篁走进学校，听不见后面的叮嘱了，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太能说了。」 「也就说这么一次。」林幽篁说。 江独照点头。 两人的考场不在一处，进去之后很快就分开了。 在考场外等了一会儿，打铃之后就有老师过来开门。学生们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下，有人掏出书来临时抱佛脚，有人在跟熟悉的人聊天，也有人正紧张地求神拜佛。 江独照明明不紧张的，从昨晚到现在，一直都在一种很松弛的状态之中，觉得就像是老师说的那样，高考跟普通的月考、模拟考也没什么分别。 但身处这个环境，似乎也被周围的人感染了，心跳开始加速，手心开始出汗，甚至还有点口干舌燥，脸上发红。 好在她早有准备。 江独照把手伸进口袋，很快就掏出了一枚一元硬币。 这是林幽篁送她的幸运硬币——虽然如果现在去问林幽篁，她可能都不会记得有这么一回事，但江独照说是，它就是。平时这硬币都装在络子里，挂在帐子上，这次是为了高考，才特意带出来的。 因为怕老师不许带络子，江独照还特意把硬币剥了出来，回头还得拆开重新塞进去。 但是坚硬而冰冷的触感被攥在手心里，确实极大地缓解了江独照的紧张感。 幸运硬币，保佑我心想事成吧！ 第56章 独照 林幽篁以为自己会很紧张, 但事实上完全没有。 监考老师拆开卷子发下来，她趁着开考前的一点时间，将卷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甚至已经在心里把作文的结构给打好了——没有动笔写在旁边的草稿纸上, 因为这也是不允许的。 之后, 就是按部就班地做题。 就连其中一位监考老师在她身边停留了两次, 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这位老师有些面熟, 似乎也是本校的，但不教高三。她应该是认出了林幽篁，所以忍不住关注, 但又怕影响林幽篁答题, 所以表现得很克制, 只是每次下来绕圈的时候在这边多停一会儿。 林幽篁甚至能从她的脚步里听出了那种纠结和犹豫。 这恰恰是林幽篁平时参加各种考试时, 最经常遇到的情况——尽管林幽篁个人相当低调，但她的成绩就註定了会受人关注。 毕竟她不仅是转学第一次月考就考了年级第一, 之后还一直在提升，到如今已经提了一百多分。这样的成绩，放在全国也有一争之力, 在小城就是碾压式的存在。 别说是一中了，整个小城教育系统的人，就没有不知道她的。但老师们自有矜持，不可能像学生那样跑过来围观, 难得监考到她，当然要多看看。 所以林幽篁被她看着，甚至感觉还有点儿亲切。 在这样安心的氛围之中, 她做完了整张卷子,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 便趁那位关注她的监考老师觉得无聊，走到窗边去看风景时，迅速将自己的答案抄在了垫板上。 第160页 允许带进考场的高考套装之中，除了答题卡专用的2b铅笔，中性笔，橡皮擦和水杯之外，还有一张透明的垫板。经过同学们的反覆试验，发现可以用铅笔在上面写字，痕迹不会太明显，不容易被监考老师发现，但很好辨认，还可以保留很久。 回头橡皮一擦，又是一条好汉。 很快这种特性就被利用了起来——提前做小抄自然是不敢的，被抓住了就彻底gg，但答完题，把答案抄下来，回头对答案估分，却是没问题的。 一张试卷那么多题目，不可能全都记住，在草稿纸不能带出考场的情况下，垫板无疑是个好选择。 林幽篁虽然不怎么需要估分，但她肩负着为所有人提供标准答案的使命。 做完这些，很快钟声就传来了。 这也是小城一中的特色，在教学楼的楼顶上，有一座非常古老的铜钟——寺庙里经常能看到的那种，撞击发出的声音古朴厚重，可以传出去很远很远。 所以一中平时上下课是打铃，但每次考试，却都是人工撞钟。 林幽篁喜欢仪式感，当然也喜欢这口特别的钟。江独照因此还曾组织过探险小组，想去实地考察一下这口钟，遗憾的是，它所在的地方，平时是锁起来的，大家只能望锁兴嘆了。 林幽篁出了考场，在三省廊里跟其他人先后汇合。 「紧张死了，我写姓名和准考证号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徐莹莹心有余悸地说，「幸好是密封线内，不会影响卷面分。你们呢，感觉怎么样？」 「很紧张。」叶晓娟说，「刚开始几分钟脑海里简直一片空白。」 其实按道理，叶晓娟的心理素质应该比其他人更强的，但或许正因为比所有人都明白这次考试对自己的意义，反而关心则乱。 「我还好，一开始有点紧张，很快就好了。」江独照指尖摩挲着口袋里的硬币说。 有幸运硬币在，就好像林幽篁的精神与自己同在。她只当自己是在参加一次小组学习，又或者是在晚自习上做题，脑子里一直转着林幽篁会怎么讲这一题，做得顺利极了！ 陆续又有同学够来打招唿，也带来了一些新消息。 面对这样的大考，紧张似乎在所难免，据说还有考到一半崩溃了被拖出去的，以及全场冷汗涔涔发挥失常的……20班，也就是復读生所在的班级，这样的情况尤其多。 相较之下，她们这个小团体已经算好了，大家的心理素质都还不错。 「希望这一次能顺利考上大学。」王萍听完种种传闻，不由喃喃道，「我要是復读，说不定也会这样。」 徐莹莹本来对学校还有几分想法，但是现在又觉得，还是保险一些的好。 心情复杂地讨论了一会儿，又有人问要不要对答案。在场的都是小机灵鬼，装在塑封袋里的垫板上，都写了东西，至少客观题的答案是都抄下来了。 林幽篁摇头，「先不对，回家吃饭吧，吃完饭把答案抄下来，垫板清理干净，就休息吧，下午还要考数学呢。」 众人都不说话了。 数学，这是一个让无数学生在学习过程中忍不住嚎叫、疯狂、蠕动，变得不像人类的科目。 天下学子苦数学久矣！ 在场所有人既然选择了文科，那数学也就基本上都是短板。 哪怕是总分已经超过七百的林幽篁也不例外，她所有科目之中，数学是分数最低也最难提升的，始终稳稳停留在130+这一档。 于是众人在沉默中散去，各自回家吃饭，为下午的考试做准备去了。 虽然江独照说了不用在外面等，但两人走到下面，还是在等待的人群之中看到了江家人，是的，不仅廖小凤和江金贵在，连江浪和江潮都在。 江独照连忙几步跑下楼梯，问道，「你们怎么都来了？不是说不要等。」 廖小凤「害」了一声，「没等，我们回家了的，这不是看时间快到了，过来接一接吗？不然别人都有家长在，显得你们俩多可怜啊。」 她显然还没忘记自己是林幽篁的家长，把人拉到身边，拍了拍，问道，「辛苦了，考得怎么样？」 问题一出口，她自己先反应过来了，连忙拍了拍嘴，「看我，不说这个……饭已经做好了，回去就能吃上。回家回家！」 话都让她说完了，众人也只好跟上她的脚步。 到了江家，一开门，炖鸡汤的香味就飘了出来，勾得人口舌生津。紧张地运转了一个上去的大脑和胃部，便立刻都渴望起食物来。 廖小凤出门的时候，就把鸡汤端下来晾着，这会儿舀出来温度刚好，略微有一点点烫，但喝汤就是要这个感觉。江独照和林幽篁一人一碗鸡汤，喝完之后出了一身的白毛汗，紧绷的身体也跟着舒展开来。 然后才是吃饭。 吃完饭，林幽篁回了小院，在草稿纸上将答案誊抄了下来。不过垫板空间有限，主观题只能记关键字，林幽篁这会儿却是尽量将自己作答的内容都写了下来。 这样不仅方便其他人对答案，对之后自己估分也有帮助。 …… 下午的考试，按理说应该是最难的一科，无论文理。但事实上，经过了上午的适应之后，反而没有再出现学生当场崩溃之类的情况。 一切进入正轨，第二天的两场考试自然也顺利地完成了。 第161页 按照老姚的要求，十六班的同学们回到了原本的教室，听他说接下来的安排。 等标准答案公布之后，大家就要对答案，估分了。之后是填志愿——本省填志愿的时间，经过几次改革，现在是在出分之前就要填好上交，尽管这样会让录取增加许多不确定性，但公平性反而更高。 连分数都不知道，当然也就没法提前找关系联络心仪的院校了。同样的，学校方面抢起学生来，也难免束手束脚。 填完志愿，高三这一学年就算正式结束了。 所以那一天，老姚也会给大家发毕业证书，恭喜他们正式毕业。又因为班费还剩下一些，老姚便跟大家商量，弄一个毕业聚餐，时间就定在当天晚上。 这就是接下来的所有安排了，之后正式放假，住校生也会搬离宿舍。 至于后续查分、查录取情况之类的事，可以自己在家里查，也可以打电话问他。录取通知书是寄到学校的，到时候老姚也会通知学生去领取。 交代完这些，老姚就匆匆走了，他还有不少事情要忙。 而同学们坐在教室里，一时为高考结束，一年的废寝忘食终于迎来了终点而欢喜，一时又难免有些茫然。 过了很久，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高考结束了！我们解放了！」 教室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许多人跟着大喊出声，发泄那不知该如何形容的情绪。 不过大家倒没有夸张到把书本、练习册、教辅书和试卷撕碎了从楼上丢下去——当然也未必是不想，只是因为要布置考场，教室里的书本早就已经被搬走了，没有能撕的东西。 除了大喊大叫之外，大家很快也发现了另一件现在能做的事。 讲桌上的粉笔盒还在，可以尽情地在黑板上书写。 有人乱写乱画，有人疯狂发癫，也有人只是将此刻的心里话写了下来，甚至还有浑水摸鱼，选择在这个时候表白，写下「xxx，我喜欢你」或者「xx，祝你前程似锦」的。 别说，「林幽篁，祝你前程似锦」之类的句子，出现的频率居然还不低。 或许有人确实另有心思，但大部分人确实是纯粹的祝福。如果说这个教室里有一个人註定会前程似锦，那就一定是林幽篁了。 道理虽然是这样，但江独照看着满屏的林幽篁，还是有点心塞的。 她想了想，走到讲台上，大声说，「同学们，要不我们把所有人的名字都签在黑板上，怎么样？」 这个提议立刻得到了所有人的响应。 红毯签名什么的，大家倒是经常在电视电脑上看到，但是日常生活中很少会有这种场合。正因为少见，所以反而有一种特别的仪式感，现在，他们结束了高考，似乎也正式成年，并来到了人生的岔路口上，不正需要这样一个仪式吗？ 大家争先恐后地走上讲台，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有人龙飞凤舞，一个名字就占去大片地方，也有人含蓄内敛，只在角落端正地落笔。 江独照在一旁看着，却没有急着上前，而是等林幽篁上台了，才站到对方身边。林幽篁写一个字，她也写一个字，写完之后，两个名字似乎也肩并肩地站在了一起。 这傢伙还很心机地在周围画了一个框框，避免其他人也把自己的名字写在林幽篁旁边。 林幽篁黑线，「你知道名字被框起来是什么意思吗？」 江独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课本上偶尔会有某个作者或编者的名字外面带着黑框，有同学好奇地问过老姚，才知道那代表对方已经去世了。 江独照连忙抓起黑板擦，小心地把周围的边框擦去。虽然粉笔都是别的颜色，但寓意不好。 还是写点什么好了……江独照想。 她一手黑板擦，一手粉笔，对着黑板沉思良久，脑海中终于灵光一闪，想到要写的了。 「独坐幽篁里，弹琴復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这是林幽篁名字的出处，但当这首诗被写在两个人的名字旁边时，江独照忽然发现了一个之前始终没有注意到的盲点，「咦，这首诗里，原来也有我的名字！」 独、照，刚好是一头一尾的两个字。 江独照的名字，当然是没有这种出处的。据廖小凤说，之所以给她取这个名字，是因为生她的那天，刚好是个大晴天，而且热得要命，明明才五月底，感觉却像是到了三伏天，太阳光亮得晃人的眼睛。 她就是在那样一个骄阳似火的午后出生。所以父母为她取了这个名字，希望她也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热烈蓬勃，占尽天下之光。 但这样奇妙的缘分，还是让江独照止不住地心生喜悦。 仿佛冥冥之中，她们早有牵繫。 …… 发泄完了，有不少人都来找林幽篁对答案。 虽说老姚拿到标准答案之后，会帮他们再对一次，但谁能等到那时候啊？ 好在，林幽篁从不令人失望。 她不仅当场将垫板上的英语答案誊抄下来给他们，还带来了前面三科的答案。而且内容详尽，不止有每个题的分值，甚至附带了一部分林幽篁记得的题目。 对完答案，自然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虽然标准答案还没出来，但林幽篁对她们来说，基本就等于标准答案了。如果试卷上有她不会做的题目，那么其他人也几乎不可能人品大爆发突然做对了。 第162页 就算真的有人蒙对，也就是那么几分的出入。估分通常是往低了估的，这几分可以忽略不计。 小团体成员们也趁此机会跟着对了答案——可见大家的想法都一样，是把誊抄下来的答案放在包里，随时准备着对答案呢。 总体来说，大家都是正常发挥。 「还行，我还以为刚开始太紧张会错一些呢。」叶晓娟吐出一口气，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按照前几年的分数线来说，她应该是稳上一本线了，报本省的大学，基本上不存在意外——他们这个省比较偏远，生源主要还是省内学生，有时候招不满，还会补录呢。 「恭喜。」林幽篁第一个说。 只有她知道，叶晓娟的命运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上辈子那个只能在大学城附近摆摊开店的女孩，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跟其他人一起走进学校里了。 叶晓娟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但她知道林幽篁给了自己多大的帮助，于是真心实意地说道，「谢谢。」 「以后会更好的。」林幽篁说。 叶晓娟用力点头。 其他人里，徐莹莹、梁大双和王萍估计也能够到一本线，其他人也都超过去年的二本线不少分，算下来各自都很满意。 要知道，他们之中很多人，原本想的都是上完高中就出去工作的。 「江独照，你呢，怎么不说话？」等大家都说完了，众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江独照一直在沉默。 江独照抬起头来，脸上的表情还有几分恍惚。 众人一看，顿时都提起了心。 这一年里，江独照的进步有目共睹，已经成为了小团体内除了林幽篁之外成绩最好的，甚至偶尔能排到年级前几。不过她是神经刀，总是一时好一时坏，不太稳定。 难道没发挥好？ 「我……」见所有人都在看自己，江独照不由有些呆滞地开口，「我好像不用去种地挖矿了。」 「什么？」众人都没听懂。 江独照虽然为自己制定了小目标，并且抱着巨大的决心刻苦努力，但这事从头到尾都没有人发现。反正高三了，大家都在努力，她夹在其中丝毫不起眼，也没人追究过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见江独照半天都说不明白话，徐莹莹索性抢过她手里的稿纸，准备自己对一下分数。 结果不用对，一拿过来，就看到了江独照写在最上面的总分。 「我靠！」梁小双一激动，用力拍了江独照一把，「你不会算错了吧？」 这话其实有点不好听，但江独照听她这么说，竟然点头附和，「我也怀疑是我算错了，但我算了三遍……」 林幽篁探头看了一眼，也不免有些惊异。 江独照的成绩是提高了很多，但平时从来没有考到过这个分数，也难怪她怀疑自己算错了。 「等老姚的标准答案出来了，再对一次吧。」林幽篁想了想，说。 虽然她心底认为，江独照应该是超常发挥了。 这傢伙确实是那种大考型人才，越是重要场合就越是兴奋，表现得也越是出众。上辈子她高考的时候是什么样，林幽篁不知道，但后来参加工作了，每当有重要客户，江独照就会陷入紧张焦虑之中，但又每次都能签下大订单。 林幽篁用六年时间念完了研究生和博士，而江独照用六年时间，晋升成为了公司的中层管理。 这一会儿，众人也已经缓过神来了，看着纸上的分数，都忍不住感嘆，「你小子行啊，不声不响搞了个大事。不算林幽篁的话，你这个分数，年级第一也能拿了吧？」 徐莹莹看热闹不嫌事大，立刻道，「我去看看简丹！」 她起身离开，没一会儿就满脸兴奋地回来了，「简丹估的分数和你一模一样！」 江独照却更不放心了，「应该是我哪里算错了吧？」 「我来算！」梁小双立刻自告奋勇地拿走了江独照的试卷，对照着林幽篁的，从头到尾算了一遍。 很快结果就出来了，「作文不知道，但是其他的都没算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难掩兴奋。 尽管江独照觉得，自己不算是有文采的，但是语文其实还是她的优势科目。作文的话，她这一年来，各种考试基本都是稳拿50分以上的，偶尔48。语文作文写得好，英语作文当然也不会太差。 江独照作文都是按低分估算的，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出入。 所以她真的考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好成绩！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江独照似乎也终于从那种不敢置信的状态之中抽离出来，她接过梁小双递迴的卷子，又说了一遍，「不用种地挖矿了。」 之前她这么说，大家只当她是胡言乱语的话，这时候再听，其他人也没有在意，只有林幽篁心下微动。 京大附近有什么学校，她虽然没有像江独照那样关注过，但上次去的时候，确实经过了地质大学和农业大学的校门来着。 所以说……江独照原本的目标是这两所学校吗？ 林幽篁不知为什么，感觉有点好笑，又有一点从心底深处漫上来的酸涩。 别人都可以不懂江独照的用心，但林幽篁不能不懂。 她是那样地努力，想要更靠近自己一点。 那么上辈子呢？上辈子的江独照，是不是也在林幽篁看不见的地方，做了无数的努力？ 第163页 她的努力，甚至有可能是连林幽篁自己都没有期待过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么林幽篁对江独照的误会，就太深了——她曾经真心实意地认为，两个人在一起之后，关系却越来越疏远，是因为江独照自由惯了，不习惯她的管束，所以才总是冷暴力。 逃避，冷淡，不回家。 但真相真的是这样吗？ 爱的本质或许就是误解。 林幽篁对这个观点又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每个人看到的，或许都只是自己幻想中的那个形象，而不是对方真实的模样。而误解有好的，也有坏的，所以才会有「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第57章 我猜的 高考虽然结束了, 学生们也觉得自己解放了，但也不敢在学校里耽搁太长时间——还有家长在校门口等着呢。 对完了答案，众人便各自散去。 江独照和林幽篁也在校门口跟江家人汇合, 准备回家。 「啊！」走了几步, 江独照突然一拍脑门, 脚步也停了下来。 这样子一看就是有什么事忘记, 这会儿终于想起来了。廖小凤回头问道, 「怎么了？」 「之前拍的照片，送去照相馆洗了，一直还没去领。」江独照说, 「距离老闆说的时间都过了好几天了。」 也怪这几天心思都在高考上, 完全没有想起这事。 「你这丢三落四的毛病得改改了。」廖小凤摇头, 「我们先回去了, 你赶紧去拿吧。」 林幽篁停住脚步，「那我也去吧。」 江独照身体微微一僵, 连忙转过头来劝道，「不用了吧，我一个人去就可以, 很快就回来了。」 看她的表情，好像去拿照片这件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 那林幽篁就更要去了。 从前，她绝不会去探究江独照不肯告诉自己的秘密, 以为那是对对方的尊重。可是，很多误解或许就是这么来的，不知道, 不了解, 便只能靠猜测, 结果越猜越错。 好在现在意识到这一点也还不晚。 「走吧。」她看着江独照，「几步路的事，一起去也不耽误什么。」 江独照抿了抿唇，只能跟了上去。 到了照相馆，林幽篁很快就知道江独照为什么要自己一个人来了。 老闆跟她已经很熟悉了，知道她是个高三生，所以她拖了这么久没来，也不觉得奇怪，一见面就笑道，「高考结束了，恭喜。」说着就从柜檯里取出两个袋子的照片，推了过来，「照你说的，每一张都洗了两份。」 江独照徒劳地张了张嘴，根本没来得及阻拦，于是只能又合上。 幸好林幽篁似乎并不觉得有异，接过一个袋子，问道，「多少钱？」 「我来付！」江独照连忙回神，一边伸手掏钱。 「各付各的吧。」林幽篁笑道。 江独照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偷看了一下林幽篁的脸色。虽然什么都没看出来，但她自己心虚，也不敢据理力争，只好任由林幽篁付了一半的钱。 从照相馆出来，她也讷讷地不敢说话。好在这段路确实不长，很快就到了小院门口。 见林幽篁要回小院，江独照微微松了一口气，但又有一点淡淡的失落。脚步踟蹰了片刻，还是自己走了。 林幽篁开了锁，目送她走远，这才推门进去。 放好包，她就转身在书桌前坐下，将袋子里的照片倒出来，一一翻看。 看到照片之前，林幽篁心里只是隐隐约约地有一些想法，觉得江独照或许是想保留一些跟她有关的东西。但看到所有的照片，那隐约的念头，就变得无比清晰了。 这些照片里，大部分都是林幽篁拍的，不是街道的景色，就是一簇小花，一丛植物。但还有一小部分是江独照拍的，原本林幽篁也不知道都拍了些什么，但现在她看见了。 拍的是她。 林幽篁只拍景色，而江独照只拍她。 两个人拍摄的照片，在胶捲底片上错落相间着，像是无声的诉说。 江独照手里当然有林幽篁的照片，这时候还挺流行送人照片的留念的。但是，有一两张和全部都洗一套，又是两回事了。 林幽篁怀疑她以前拍的那些照片，可能也都加洗过。 毕竟洗照片这件事，从来都是交给江独照去办的，旁人并不参与，只要江独照不说，就没人会知道，如此一来，难免就会助长某些人的胆量。 林幽篁将照片整理好，从中挑了一张出来，换下了相框里的那张大合照。 把照片往相框里塞的时候，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林幽篁好像猜到江独照藏在相框里面的秘密是什么了。 也许，那是一张林幽篁的照片。 因为不能光明正大地摆出来，所以又在外面放了一张自己的。 这猜测毫无根据，但林幽篁总觉得应该就是真相。 她对着小马相框出了一会儿神，良久，发出一声微笑的嘆息。 林幽篁翻出之前的相册，将背影照换成了一张双人照。 …… 高考结束之后的头两天，大家基本都在睡觉，睡不着也更愿意躺着、瘫着，反正不出门，也提不起兴致去做什么事。 这一整年的高压，对精气神的消耗不可谓不大。 绷着的时候，倒也没感觉自己特别累，现在一放松，各种毛病就都冒出来了。放空身体和大脑，狠狠歇了两三天，才慢慢缓过神来。 第164页 这会儿，众人聚集在林幽篁的小院里，正在商量要不要出去玩。 「不等出分吗？」姚宇明问，「现在哪有心思出去玩。」 「非也非也……」梁小双用一种「少年你太天真」的眼神瞟了他一眼，摇着手指说，「就是因为还没出分，才有心思去玩啊！」 虽然都估了大概的分数，但正式出分，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就是要趁现在，高考的压力已经卸下了，大学的压力还没有出现，才能痛痛快快出去玩。 「也对。」姚宇明心悦诚服，往桌子上一趴，正要问去哪儿玩，眼角余光扫到放在桌角的相框，不由「咦」了一声，「林幽篁，你相框里的照片换了啊？」 众人闻言，也都看了过去。 只有江独照的视线停留在林幽篁身上——至于照片，她一进门就注意到了。 「哦，是啊。」林幽篁表情平静，语气淡然，「之前那张看太久，没有新鲜感了，就换了一张。」 她说得坦荡，众人也接受得轻易。 徐莹莹将相框拿过来欣赏了一会儿，点评道，「挺好的，就是江独照的脸有点碍眼，下次可以换跟我的合照。」 「喂！」江独照震怒，「我比你好看好吧？」 「噫……」徐莹莹满脸嫌弃，「那让大家来评一评。」 「这个嘛……我觉得换跟我的合照也可以。」梁小双摸着下巴说。 其他人纷纷点头贊同。 说说笑笑一阵，都没将这当一回事。江独照在时隔很久之后，再一次感受到了那种坦然中的隐秘。很多时候，只要当事人不心虚，其他人根本就不会多想。 当然，林幽篁是真的不心虚，而她是装的。所以她琢磨了很久，还是不打算换掉自己的那张照片。 目前这组照片她很满意，除非将来有机会再换另一套。 另一边，众人商量着要去哪里玩，最后也没有一个能服众的结果，至于理由，还是去年暑假出游时的那些。 当时去了京城，虽然热了一点，累了一点，但还算是有意义，尤其是开了眼界，对正处在高三关键时期的她们很有用处。如果只是单纯出游的话，那确实是有点受罪的。 最后一致决定，景点什么时候都可以去，没必要非赶着现在，还是找个地方避暑好了。 于是去年曾经被否决过的，去乡下江独照外公家的提议，又被拉了出来。 这回，就连王萍和叶晓娟都不反驳了。高考结束，她们对自己的分数，以及接下来要报的学校，都已经有了想法。未来既然定下，对过去的生活，也就没有那么避之唯恐不及了。 甚至如果众人想去，她们也很乐意邀请同学们去自己家玩。 就算是王萍的父母，也不会在这种时候给她们添堵的。 当然了，大家肯定不会选择去王家，王萍的情况大家都知道，省得给她添麻烦，自己也不自在。 「那就去我家。」叶晓娟说，「房子是空着的，不会打扰谁，就是需要我们自己打扫一下。至于被褥那些，柜子里应该还收着一些旧的，拿出来晒晒就能用。」 这……众人心动了。 叶晓娟的父母不住在那边，这反而是个加分点。毕竟都这个年纪了，也不需要谁来照顾，反而是他们那么多人，跑去别人家，肯定是会打扰的，如果能自己收拾一切，就没那么令人不自在了。 江独照连忙替自己争取，「那我外公家也有空着的老房子啊，也可以打扫出来住人的！」 于是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双方的竞争。 这个说我这边不用担心打扰人，那个说我这边菜园的菜随便摘。那个说我那里山上有溶洞奇观可以看，这个说我那里河水湍急能漂流。 最后还是江独照更胜一筹。 因为外公家种了很多的水果，有杨梅，樱桃，石榴，枇杷，桃子，李子和梨。河上漂流虽然也很吸引人，但正是吃水果的季节，谁能拒绝去果园里亲手採摘的快乐呢？ 江独照也不含煳，立刻就当着众人的面，给外公打电话说了这事。 听说她要带同学过去，而且人有点多，外公乐呵呵的，「人多好，人多热闹。」背景音里，大舅舅听到了，也说，「尽管来，咱们家房子宽敞，住得下！」 江独照开了免提，大家都听到了这句话，对于一家人热情好客的程度，已经有了初步的认识。 但直到他们带着少量的行李，乘坐城乡大巴来到村口，又在江独照的带领下找到廖家的房子，众人才意识到，大舅舅说屋子多、住得下，完全不是客气话。 江独照的大舅舅家，一共有五个儿子——也是因为这样，江独照这个在村里长大的小表妹才独得所有人的宠爱。前两年，孩子们陆续大了，也到了要结婚的年纪，大舅舅就在自家的菜园上起了一栋两层的水泥房。 房子的整体格局，是个仿四合院的大院子，正面设了堂屋，对面是围墙和大门。正面和左右厢房的物资都分成了两半，每一半都是上下各两间，有楼梯相连，足够一家三四口人住。 这上上下下算起来，就是二十多个房间了，再加上院子，占地面积颇为惊人。 奈何表哥们的姻缘似乎都来得有些晚，至今还没有人结婚不说，他们还都去了外地打工。平日里，偌大的院子里只有外公和舅舅舅妈在，难免显得冷清。 第165页 至于江独照之前说的老房子，是起这个新院子之前住的，现在已经空置了，用来堆放一些杂物。 所以大舅舅说房子宽敞，喜欢热闹，都是一点不打折扣的。 …… 村子里（做客）的生活，是很悠闲的。 舅舅舅妈热情好客，第一天晚上就炖了一只腊猪脚来招待，但也没有因为她们的到来就更改原定的日程，依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每天早上，一群人睡到八九点钟，起床时舅舅舅妈已经出门了。自己煮个面吃，就跟着外公去菜园和果园巡视——老人家年纪大了，做不了重活，又闲不下，就只能侍弄一下花草树木，除草、施药、追肥什么的。 去的时候带上篮子，顺便摘一些蔬菜和果子回来。 看看时间，也就该准备午饭了。 淘米煮饭，洗菜的时候顺便把摘回来的果子也洗干净，装篮，放进井里。夏天的井水一片沁凉，这样浸上几个小时，等吃过午饭，到一天中最热的时候，这水果吃起来比冰箱里拿出来的更清凉解暑。 舅舅舅妈有时候回家来吃午饭，有时候忙得没空回来，江独照就带着一群人去送饭。 既然出了门，当然不会立刻回来，往林子里一钻，往往能找到不少好东西，蘑菇，野果，山花……看到什么大家都想摘。 林子里的气温比家里还舒服，空气也清新，在这里消磨几个小时，等日头不那么晒了，再慢悠悠地走回家去，也就要准备做晚饭了。 不出门的那一天，就在家里看电视。来之前，姚宇明租了好几部剧的碟片，足够他们看很久。 山里的气温本来就比城里低一些，再将门和窗户都开到最大，穿堂风一吹，凉爽宜人。一边吃着浸过井水的水果，一边看看电视，聊聊天，一天就又过去了。 夏季的白天很长，太阳落山之后，也还有一段时间天是亮着的。晚饭就是在这时候吃的，餐桌搬到院子里，从晚霞千里一直吃到星光漫天。 「难怪古代文人都喜欢隐居。」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梁大双不由得感慨道。 古代文人，虽然号称是「耕读传家」，但除了少数像陶渊明这样「带月荷锄归」的，大部分所谓的隐居耕读，指的是买上几百上千亩能作为传家基业的土地，僱人耕种，他们自己读书。 不用亲自去耕种，那日子还能不悠然、不风雅吗？ 更不用说，这种隐逸生涯，往往还能带来巨大的名望了。 「这种生活我也喜欢。」梁小双说，「等我以后退休了，就到乡下盖个房子，弄一块地，种点花种点菜，多安逸。」 林幽篁不由一笑，到她们工作之后，逃离北上广，回到农村去种地，确实在年轻人中成为了一种潮流，就算自己做不到，看别人做也是好的，甚至不少up都靠这个吃饭。 只是以那时候的政策，想要在乡下弄一块地，盖个房子，可没有那么容易。 当然，也有折中的办法，比如后来就有很多人跑去云南或者四川，租那种老房子，一次性签个五六十年的合同，再花几万块改造。最好房子附带一两亩地，可以种着玩儿。 除了云南之外，东三省的林场也很受欢迎，那边的房子因为是林场分给工人的，所以可以过户交易。 叶晓娟和王萍暂时不能理解这种嚮往——人只有远离了一种生活，才会怀念——撇开繁重的农活不提，乡村的生活也远不如城市那样便利。 双方就这个话题小小地讨论了一阵，然后不知怎么就说到了接下来的志愿填报上。 其实这事，大家自己心里肯定都想过，也跟家人商量过，甚至把学校里发下来的那本书给翻烂了。但拿出来讨论，却还是头一回。 「林幽篁你的志愿应该是早就确定了吧？」徐莹莹不无羡慕地说，「你的优势科目一直很突出，而且那么早就开始接触高考范围之外的内容了。我就不行了，什么科目都差不多，也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专业，好像学什么都行，又都差点劲儿。」 其实这也是大部分人的困扰。 要说兴趣爱好，每个人应该都是有的，但要把兴趣爱好跟专业结合起来却很难。大部分时候，选专业，还是会优先考虑就业方向。但工作毕竟是很久以后的事了，无论学生还是家长其实都是一知半解，只能听别人怎么说。 似乎这个也不错，那个也还行，但这种评价，却并非出于本人的兴趣。 林幽篁也没有贸然替她们做规划，因为这事要考虑的方面很多，她们本人或许都做不了主。 她只给了一些宽泛的建议。 首先，优先选学校而不是专业。 因为你将来的就业方向未必跟所学的专业相同，但学校的名字，却能一定程度上影响面试结果。 其次，选专业的时候最好先搜一下这个专业都有些什么课程，看看自己能不能接受。万一挂科不过，要补考甚至重修的话，会很痛苦的——甚至可以说是大学生最大的痛苦来源了。 「这题我会！」梁小双举起手。 「这谁不会啊。」大双吐槽她，「就算我们是高中生，但谁还没看过几个高数笑话呢？」 高中数学，已经让这些人很是头痛了，但是跟高数比起来，那又只是小儿科罢了。因此而衍生出的笑话，可着实不少，大名可谓是令人如雷贯耳。 第166页 好消息是，文科类的专业之中，有很多都不用学这个科目，甚至有人就是因为这个才选的文科。 除了专业课程之外，也不能选那种门槛很高的专业。 「什么叫门槛很高？」 「一个最简单的例子，学计算机专业的，你得有一台电脑吧？」林幽篁说，「虽然学校肯定有机房，外面也有网吧，但总有不方便的时候。」 众人不由点头贊同。 「同理，学管理专业的，你得有个公司等着你去管。学金融专业的，你至少要有几千万资产可以用来投资。」 「这就是门槛。」 姚宇明不由擦了一把汗，「实不相瞒，我爸妈还觉得管理这个专业听着挺不错的，想让我选呢。」 众人一顿爆笑。 最后，就是要优先选不容易被替代的专业。 如果你学了一个专业，最后没学过这个专业的人也能来跟你竞争同一个岗位，那就业形势肯定不容乐观了。 虽然是泛泛的建议，但却都是很有用的内容。众人各自在心底对照自己之前定下的意向，有人直接推翻重来，也有人想法更加坚定，当然，还有人依旧难以抉择。 吃过晚饭，大家围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林幽篁对此不感兴趣，便决定去附近散步。 结果才走出门没多久，叶晓娟就跟了上来。她也不绕弯子，直截了当地说，「林幽篁，你能给我一些选专业的建议吗？我爸妈让我自己做决定，我有点没想好。」 「说说看？」林幽篁语气和缓。 叶晓娟焦急的情绪安定了一些，她用力吐出一口气，说出自己的烦恼。 如果可以，叶晓娟当然也喜欢那些光鲜亮丽的职业，但她又是个务实的人，知道自己在这方面是完全没有竞争力的——今天听林幽篁说了那些建议之后，这个念头就更明确了。 但要说自身优势的话，叶晓娟觉得，出身农村就是她唯一的优势，报农业大学之类的可能会好一些，可是…… 「可是，我又不太甘心。」她仰头望着天上的月亮，「感觉很奇怪，我那么努力地想跳出农村，结果又要去学怎么种地。哪怕我知道两者肯定不是一回事，但就是……有点想不开。」 「嗯……」林幽篁放慢了脚步，斟酌良久，才说，「那我倒是真的可以给你一个建议。你不是对那些秘方，配料什么的挺感兴趣的吗？或许可以考虑食品相关的专业。」 「还有这种专业吗？」叶晓娟有些吃惊。 林幽篁笑了，「当然有，这不也是一门博大精深的学问吗？」 叶晓娟点头，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这确实是她感兴趣的，而且学了这个，以后就算不出去找工作，跟父母一起开个店铺，把自家的生意经营起来，似乎也不错。 「谢谢你。」她跟林幽篁道了谢，本来想陪林幽篁出去散步，但是一转头，就发现江独照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上来了，大概是见她们在说话，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等在不远处。 不知为何，叶晓娟莫名有种自己打扰了她们的感觉，于是匆匆告辞走了。 江独照这才踱步走了过来。 旁边的人家在院子里种了几棵石榴树，树冠很高，树枝斜伸出墙外，挑起一朵朵秾艷的石榴花。林幽篁就站在这石榴花树下，头顶是盛放的花朵，背后是烧红的晚霞。 火一样的霞光和火一样的花朵，映得她脸上的笑容也明艷了几分。 「你也是来问志愿的吗？」她笑着对江独照说，「放心吧，农业大学不一定要种地，地质大学也未必要挖矿，还有很多别的专业可以选择。」 江独照一呆，脸上立刻就烧红了，结结巴巴地问，「你、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林幽篁耸了耸肩，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江独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这怎么猜到的？怎么就猜到了？除了这个她还猜到了什么？ 第58章 榴花欲燃 乡间的傍晚, 喧闹又安静。 喧闹是因为下地干活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了家，处处屋顶上都升起了炊烟，从院子外面经过, 可以听到说笑声和吵嚷声, 小孩子的笑声和哭声, 锅碗瓢盆的碰撞声, 沾了水的食材倒入油锅的刺啦声…… 这些声音混合着瀰漫的食物香气, 即使不用眼睛去看，也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一幅乡村生活的画卷，或是一支没有歌词的民谣。 安静是因为除了人弄出来的声音之外, 其他的噪音几乎没有。偶有几声鸡鸣犬吠, 也不显得嘈杂, 反倒清亮辽远。 等到远离了村子, 连这些杂音也少了，更多的是虫唱声, 风声，鞋子踩踏过地面的声音，甚至运动过后的喘气声……这些声音细细碎碎, 反而更衬得整体环境清幽至极。 走在这样的天地之间，林幽篁的脚步都是轻快的。 与之相比，跟在后面的江独照心里就很忐忑了。 林幽篁那么聪明，又那么敏锐, 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那么，她会猜到自己深藏起来的秘密吗？ 这个念头让江独照紧张得连唿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万一——万一要是林幽篁问她, 她该怎么回答？ 然而林幽篁偏偏不问。 说完那句话之后, 她就意态悠闲地迈步往前走, 既不回头，也不开口。 暮色四合，从第一抹薄暮笼罩下来，到天光暗到模煳不清，只用了很短的一段时间。 第167页 这时她们已经出了村子，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杂草和灌木，虫唱声更响亮了，而且也不再是单一的声响，似乎变成了一曲合奏。 夜反而更加宁静。 远离了人间灯火，月亮和星星的光似乎也亮了起来，如同一片银霜披在她们的肩上。 江独照忽然觉得，林幽篁就像是这片月光。远看是冷的，照到身上却完全没有凉意，反而有一种静谧的温柔。只是以夜幕为背景，为它增添了一层强烈的神秘感，才叫人不敢探究。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远离了一切，才能接近她。 江独照本来是害怕而忐忑的，可是这一路走过来，心似乎也跟着安静了，不再因为自己的秘密可能被林幽篁堪破这件事而鼓动不休。 甚至，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林幽篁问了也好，问了自己就不用再藏了。 不过是从一种折磨人，换成了另一种折磨人。 但是林幽篁只开了个头，然后就不说了，任由她这里七上八下，却不肯给个痛快，江独照反而忍不住着急了起来。 也许是月光太美、气氛太好，也许是夜色助长了胆量，又也许……是林幽篁漫长的沉默之中似乎有什么在酝酿和滋长，催促着她去触碰，于是她主动开了口，「你是怎么猜到的？」 距离上一句对话已经过去了很久，让这句打破夜色宁静的话显得有些突兀。 江独照的心又提起来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她听到林幽篁说。 我说的吗？江独照微微一愣，不过这事毕竟才过去没几天，她很快就记起来，自己好像是说漏嘴过一次，在估分的时候。 但是就那一次，而且还是没头没尾的半句话，别人都没注意到，林幽篁居然就记住了，还猜到了！ 「怎么能这样……」江独照小声咕哝了一句。 但周遭太安静了，这句话还是传入了林幽篁的耳朵里。她似乎是笑了一声，语气轻飘而随意地说，「所以你要小心了，不要被我抓到你的小尾巴。」 连声音都是带着笑意的。 江独照的心脏又开始乱跳了，耳根发热，讷讷地「哦」了一声。 也许是林幽篁的态度太——太什么？江独照说不出来，但是她隐隐地感觉到了那种无声的纵容，于是不由自主地顺着这句话想了下去。 被抓到了会怎样呢？ 从前的江独照是完全不敢想这个问题的。总觉得一旦自己的秘密被发现，那么她和林幽篁的关系也就不可能再维持现状。 但此刻，江独照忽然想到，不能维持现状，难道就一定会变坏吗？ 如果…… 仅仅只是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念头，江独照就像是被点燃了一半，浑身上下都在鼓动着，甚至想主动去触碰那个结果。 心跳如同鼓点，甚至在一瞬间淹没了周围的虫鸣，也淹没了她自己的唿吸声，江独照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推动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迈了一步，张开口—— 就在这一瞬，林幽篁说话了。 「该回去了。」她说着，转过身来，从江独照身边经过，往回去的方向走。 江独照勐地一僵。 她们走的是一条小路，总共也不到一米宽，不够两个人并排。林幽篁几乎是贴着她擦身而过，最近的时候，衣料摩挲，林幽篁的手似乎碰到了她的手背，只是轻轻一触，却留下了清晰分明的触感。 那好不容易才聚集起来的力量倏然消散了。 江独照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大步跟了上去。 村子里的灯火重新变得明亮起来，并且随着她们的靠近，那灯光渐渐驱散了她们肩头的月光，也驱散了江独照心底的那一点蠢蠢欲动。 她们又回到了人间。 …… 还没走进院子，远远地就听见了从外公家的屋子里传出来的喧闹声。 林幽篁紧走几步，推门进屋，一边笑着问道，「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我们在看江独照小时候的照片，哈哈！」徐莹莹大声招唿林幽篁，「快来，都是好东西！」 走在后面的江独照本来还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话，立刻就回过神来，有些稀奇地问道，「哪里来的照片？」 「搬家的时候清理老房子，找出来的。」舅妈笑道，「要不是这样，我都忘了还有这些照片了。」又说，「对了，当时还清出了不少你的东西，我都装在箱子里呢，你看看有什么想要的，就带走。」 「真的吗？这里还有我的东西？」江独照也有些好奇，「看看都有什么。」 舅妈拿照片的时候，就已经顺便将箱子搬过来了，但还是说，「明天再看吧。上头厚厚一层灰，明天搬到外面去清理，别弄得满屋子都是。」 江独照便止住了自己的动作，转身在沙发上坐下来，也凑过去看徐莹莹口中的照片。 看得出来是很久之前的老照片了，相片纸都已经泛黄，画面有些模煳，颜色也略显不自然，但是保存得很好，没有脱落和褪色的地方。 之前惹得徐莹莹大笑的那张照片上，江独照大概也就两三岁的样子，头髮短短的，连小辫子都扎不起来，偏偏还爱美，用别针夹了大大小小十几朵花在头上，还对着镜头摆了个臭美的姿势，看起来实在令人捧腹。 最关键的是，照片上的小人，还涂脂抹粉，画了个大浓妆，「笑果」就更足了。 第168页 江独照只看了一眼，就不忍直视地转过头去，本来想辩解一句「这绝不可能是我」，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她脑海里一段模煳的记忆就先随着方才的影像被激活了。 那个时候，廖家还没有分家，外公外婆，大舅舅大舅妈，小舅舅小舅妈，连带着他们的孩子，全都一起住在老房子里。 小舅妈爱美，在院子里开了一片花圃，每年春夏之交，花圃里百紫千红、各色鲜花盛放，几乎独占了整个村子的风光。如果这时有摄影师过来拍照，村人们肯定会到花圃前拍上一张。 全家上下就江独照一个女孩，虽然那时候她看起来就是个假小子，但小舅妈还是很喜欢打扮她。 这张照片到底是什么时候拍的，江独照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但记忆中，小舅妈可不止一次像这样给她弄上满头的花朵，有时候还是她自己追着要弄的，弄完了，还美滋滋地跑去找别人炫耀。 江独照抬手捂脸，感觉有点窒息。 她一直觉得自己小时候的黑歷史，顶多就是上山下河，把自己弄成泥娃娃，或者是「欺男霸女」，跟村子里的其他小孩干架，怎料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好在那个年月，拍照简直就跟过节一样，是很少有的事，江独照又只在这里住了几年，留下的照片其实不多。 在她们回来之前，众人就已经反覆传看欣赏过了，这会儿也就是让林幽看看，没什么的…… 才怪！ 她在林幽篁眼里的形象已经够糟糕了，哪里遭得住这么折腾？ 这么一想，江独照顿时心如止水，什么旖旎情思都没有了。 不过也幸亏是这么折腾一通，本该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一夜，江独照睡得还挺好。第二天早早就醒了，精神抖擞地睁开眼睛，就听见舅舅舅妈在说话，还没出门呢。 再一看时间，好傢伙，六点多。 自从高考结束，江独照就再没有这么早起过了。 说起来，高考之前，她还想过，这一年多都是早起，会不会养成了生物钟，考完了也还是要早起。但事实证明，她高看自己了，在昏天黑地地睡了两天之后，什么生物钟也乱了，现在能在八点起来，就算早了。 跟舅舅舅妈一起吃了早餐，两人出门去干活，江独照百无聊赖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没什么能打发时间的事，索性就把舅妈昨天拿出来的箱子搬到院子里拆开。 里面大半都是江独照小时候的玩具，有一些是爸妈来看她的时候买的，但更多的都是外公他老人家自己做的。 那个时候的江独照，自然是不懂得要爱惜东西的，很多玩具上都有划痕，甚至有一些已经坏了的，都被仔细地收在了箱子里。也不知道是她自己捨不得留下的，还是家里的长辈们不想丢掉她的东西。 剩下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山上捡来的石头，每一颗都圆滚滚的，也比普通的石头沉很多，在江独照小时候，很多人都说这可能是陨石，究竟是不是，也没人研究过。 河滩上捡的鹅卵石，还有不同的颜色，其中半透明的石英石尤其多，是江独照小时候玩「捡石子」游戏的主要装备。 打火机的火石，不知道哪里来的红绳、布片，一支竹笛，甚至还有一绺头髮。 江独照把笛子拿出来，检查了一下，发现保存得竟然还挺好，索性拎着斧头去菜园里砍了一截竹子，取竹筒中间生长的薄膜来当笛膜，试着吹奏了一下，音色竟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太多年没有碰过这东西了，江独照的动作有些生疏，磕磕绊绊地吹了一曲《小星星》。 艰难地吹完，她的兴致也就过去了，正要将竹笛放下，就听到身后传来一阵掌声。江独照回过头，就见其他人都已经醒了，在廊下站成一排，她吓了一跳，「这是在干什么？」 「听演奏会啊！」梁小双笑嘻嘻地说，「没想到啊，你还有这才艺呢？」 「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江独照耸了耸肩，「那时候跟着我小舅妈学的，早都忘光了。」 「这玩意好学吗？」徐莹莹有些好奇地问。 这个问题算是问到大伙儿的心坎上了，这年头，会一门才艺，是非常加分的事。奈何在场的这些人，都是应试教育填鸭出来的，完全没接触过这些。再说，学这些也是需要成本的，时间、精力、金钱缺一不可。 整个十六班都没有艺术生，倒是一班的云婧，不仅长得漂亮，据说还学过舞蹈和好几种乐器，所以气质仪态才那么好。 江独照想了想，说，「吹出声音挺容易的，但是要成曲调就不好说了。」 众人顿时来了兴致，排着队在江独照的指点下尝试。 笛膜换了一张又一张，吹奏口擦拭了一次又一次，最后众人不得不承认，这玩意还是需要天赋和练习，短时间内想要学出个结果是不可能的，顶多只能像江独照说的那样，挨个吹出「哆来咪法索」。 于是现场表演了一个「竹笛学习——从入门到放弃」。 「你要试试吗？」江独照转向林幽篁。 林幽篁眼神恍惚了一瞬，就在江独照心底微微皱眉时，她伸手接过了竹笛，动作有些生疏，但没要江独照指点，就顺利地吹出了声音，在试了几个音之后，她甚至磕磕绊绊地吹了一小段旋律。 对于众人来说，这段旋律实在是过于熟悉，以至于笛音响起，众人的第一反应是摇晃身体，并且跟着唱：「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 第169页 唱了两句，才终于有人反应过来，「哇！林幽篁，你会吹笛子！」 「我不会。」林幽篁也已经将竹笛从唇边移开，「我只会吹着两句，别的都没有学过。」 江独照抿着唇站在一边，目光注视着林幽篁，心中既有惊涛骇浪，又有迷雾重重。 这里应该没有人知道，她其实也只学了一点皮毛，除了《小星星》《小燕子》《两只老虎》之类旋律简单的童谣之外，能完整吹出来的曲子，就只有这一首《水手》，是小舅妈最爱的一首歌。 林幽篁会吹的，偏偏也是这一首！ 可是明明，在江独照将笛子递到她面前的那个瞬间，她眼底闪过的恍惚是如此的熟悉，应该是想到了那个被她放在心上的人。 难道林幽篁还认识另一个刚好会吹奏《水手》，甚至还可能教导过她的人吗？ 这到底是巧合，还是…… 还是什么？江独照说不出来，她沉默地自林幽篁手中接过笛子，一言不发地吹奏了一曲《水手》，只是视线始终停留在林幽篁身上，注意到她果然又开始失神，心下不由一片涩然。 我和那个人，那么像吗？ …… 林幽篁的笛子确实是江独照教的。 那时候林幽篁的房子已经装修好了。江独照虽然也在城里租了房子，但空间并不大，很多东西摆布不开，林幽篁就让她将一些平时不太用的东西搬到这边来存放。 反正距离并不远，就算将来要用，过来拿也方便。 那之后，江独照就开始隔三差五地上门了。不是来送东西，就是来取东西。 有一回，她就带回来了一支笛子，颇为怀念地说自己小时候还学过一阵，可惜后来就丢下了，然后兴致勃勃地给林幽篁演奏了半个晚上。 ——另外半个晚上，她教会了林幽篁吹这一段副歌。 林幽篁一直以为那是朋友之间的来往，直到刚才，看到江独照一副跃跃欲试想要教她的模样，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也许那是某个人在向她展示自己漂亮的尾羽。 这世上怎么会有像江独照这样的人？ 林幽篁觉得这实在不能怪她，她们在一起之前，江独照就已经借着朋友的名义，做了太多只有恋人才会做的事，所以她才会觉得，即使在一起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也没有太大的变化。 仿佛还是朋友。 却原来一直都是恋人。 至于她一直不愿意去深想的江独照的疏远，林幽篁此刻也觉得，或许另有缘故，只是当时的她太迟钝，钻进了牛角尖里，才会一叶障目。 这两个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其他人浑然未觉。江独照一曲吹罢，立刻得到了十分热烈的掌声。 「这么好的才艺，给我练起来啊！荒废了多可惜。」徐莹莹说，「太帅了，你要是登台表演，这还不得风靡万千少女？」 江独照的视线从林幽篁身上掠过，点头笑道，「你说得对。」 短暂的刺痛之后，江独照冷静下来，又觉得，如果真的有这样的巧合，如果自己真的跟那个人那么像，对她来说，或许也未必是坏事。 至少……林幽篁应该很难拒绝她。 她收起笛子，抬头向远处看去，天高云远，一片晴好。 外公家的院子里也有一株石榴树。这个时节，早桃已经开始成熟了，石榴却还在盛花期，如同片片云霞点缀在浓荫之中，又像是一簇簇火焰，清风吹过，焰光便随之跳跃闪烁，仿佛随时都能蔓延开来。 难怪古人的诗中，写榴花，总是「欲燃」。 江独照心底也燃着一团火，直待燎原。 「看什么呢？这么专注。」身后有人问。 江独照回过神来，见是徐莹莹，就故意说，「看石榴花。我在想，你记得有哪些写石榴花的诗词吗？」 「啊——」徐莹莹尖叫一声，捂着耳朵跳到一边，「江独照你有病！高考都考完了，干嘛突然提这个！该不是背书背魔怔了吧？」 「什么什么？」其他人听到她的尖叫，连忙过来凑热闹。 徐莹莹立刻大声控诉。 结果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发现还真没有一个人能说出写石榴花的诗句。 这就很尴尬了，她们可是文科生啊！并且目前还处在这辈子知识储备的巅峰时期！结果居然连一句诗都想不出来！虽说书上没有选吧，但是多少也应该知道一两句吧？ 为了挽尊，立刻就有人使出了终极大招——召唤林幽篁。 「什么？写石榴花的诗词？」林幽篁从屋子里走出来，一边擦手一边思索，很快就道，「有一句，苏轼的，『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什么，你问全诗？即使是林幽篁，也不可能什么都记得呀！ 但好歹是挽尊成功了，众人自然也不会再追问下去。话题很快就转开了，只有江独照暗暗留意。 尽管是文豪苏轼的作品，但这依旧是江独照头一回听说这首词，毕竟课本没选。她立刻就决定要喜欢这首词，更喜欢苏轼。 伴君幽独——又是一个带着她和林幽篁的名字的诗句，叫她怎么能不喜欢呢？ 而且这句诗所表达的意思，也是江独照喜欢的。 别的花都是浮花浪蕊，早早开尽了，却只有一枝石榴，伴君幽独。 江独照希望，她跟林幽篁之间的关系，也会是这样。无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无论那个人有多么特别，终究都只是「浮花浪蕊」，迟早会成为过去，但是江独照会一直站在林幽篁身边，直到她看到自己的那一天。 第170页 第59章 朋友 填志愿的日子还没到, 端午节就先来了。 她们这么多人，当然不好意思留在外公家过节。眼看舅妈已经泡好了包粽子用的糯米，虽然有些意犹未尽, 但是大家还是在前一天收拾好行李, 坐上了回城的车。 舅舅舅妈苦留不住, 只好给她们带上了许多自家种的蔬菜和水果, 外公更是亲自送到村口, 一直看着她们上了车。 「其实留下来过节也没什么。」江独照望着外公的背影，有些惆怅地说。 「你可以留下吧。」叶晓娟说，「外公捨不得的是你。我们反正是坐车回去, 也不用担心走丢了, 你留下也没关系。」 江独照有些心动, 但想想又道, 「还是算了。」 从很早以前起，她对这里来说, 就是客人了，每次都是来去匆匆，不会停留太久。刚才已经告别过了, 现在留下来，过两天还是要走，外公反而要多伤感一次。 最后她说，「等江浪和江潮放暑假了过来, 就又热闹了。」 像这种时候，江独照就觉得，家里孩子多其实也挺好的。一个不在, 总有另一个在, 就总是热闹的。 年轻人的惆怅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众人的心思又放在了过两天的志愿填报上。 这一年的志愿，还是手写表格。填志愿之前，要先在老师的指点下，正式估一次分。不过对于16班的学生而言，有林幽篁在，她们之前估出来的分数就都是差不离的。 至于志愿，这段时间也根据估分做了不少的了解和准备，算是胸有成竹。 所以表格一发下来，虽然老姚再三强调不用着急，想好了再填，免得不好修改，但很多人还是当场就开始填写。 林幽篁「唰唰唰」填完表，收起笔，一抬头就看到江独照的视线正落在自己的桌面上。 「要看吗？」她问。 「啊……哦。」江独照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像是被她吓了一跳的样子。 林幽篁很轻地挑了一下眉头，将自己的表格推了过去。 江独照老老实实地接过来，想了想，又把自己的表格也递了过去，见林幽篁收回视线，低头去看，才松了一口气。 她当然不是在看表格——毕竟林幽篁的志愿，不止她，全班估计都猜得到——江独照是在看林幽篁的手。自从那天晚上，两人一起出门散步回来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江独照的视线总会忍不住落在林幽篁的手上。 走路的时候，林幽篁的手会垂在身侧，轻轻晃动。看着看着，江独照的心就像是被牵上了一根绳子，随着林幽篁的动作一晃，再一晃。晃得她头晕心慌，忍不住想要凑过去。 蹭一下，摸一下，甚至是握一下。 江独照自己也觉得这样很像变态，但她很难控制住自己。常常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盯着人家看了很久了。 比如此刻，大家都在填表，但她写着写着，眼角余光就飘到了隔壁。 林幽篁个子不高，手也比江独照小一圈的样子，但却并不显得短。因为手指很长，又瘦削，有一种竹节一样的优美。 尤其是握笔写字的时候，手背的皮肤绷紧，能看到分明的骨节、白皙皮肤下隐藏着的青色血管，以及微微鼓起的筋，显出一种单薄的力量感，有种文质彬彬的书卷气。 江独照不知不觉就入了神。 结果被林幽篁抓了个现行。幸好她以为是在看表，不然江独照还真不知该如何解释。 江独照在走神，林幽篁却是在认真看江独照的志愿。虽然林幽篁之前开过那么一句玩笑，但关于志愿的事，她们其实并没有交流过，这时看到第一志愿上的学校名，林幽篁有些意外，但又不特别意外。 不意外的是专业，跟上辈子一样，江独照还是选了英语。 她在语言上似乎确实有些天赋，上辈子姑且也算是做到了学有所成、学以致用，这个选择跟林幽篁的关系应该不大。 意外的是学校。 以「京大附近」这个标准而言，可以选择的学校其实不多。所以林幽篁之前才能只凭一句话就猜到江独照的心思。 但她最终选择的，却是距离京大接近十公里的师大。 当然了，十公里的距离，在小城来说是很远了，几乎已经是从小城回江独照外公家的距离，但在京城这个国际化大都市里，公交半小时的距离，已经算是很近了。 要是江独照一味地只考虑距离近，林幽篁难免会担心。但很显然，江独照自己就已经在其中做好了平衡，没有放着自己的前途不管。 不知怎么，林幽篁想到这里，心底不由生出了一点轻轻的嘆息。 江独照是真的长大了。 不知不觉之间，她已经变得那么成熟，可以在这种事情上做出两全的选择了。 但转念想一想，林幽篁又觉得，自己这样想，对江独照有些不公平。在关于她的事情上，江独照其实从来没有冲动过。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她克制得让林幽篁吃惊。 像她的志愿，高三整整一年，江独照都没有露出半点端倪，只在确定结果比预想的更好时，才在极度的喜悦和不敢置信下，泄了口风。 让林幽篁忍不住想，如果……最后的结果若是不如人意，是否她就永远不会知道江独照的想法，更不会知道她私底下究竟付出了多少努力？ 这辈子如此，那上辈子呢？ 第171页 那十年里，当她艰难地向江独照靠近的时候，江独照又在想什么，做什么？ 难道只是站在原地等着林幽篁走过去吗？ 江独照，从来都是比林幽篁要勇敢得多的人啊…… …… 十六班的高考成绩，是歷届之中最好的。大概是因为有林幽篁这个天花板在旁边做榜样，同学们普遍比之前更努力，有这个结果，也不算令人意外。 以目前估分的情况来看，七成的同学都过了二本线，剩下的也能上个不错大专。 对于这个结果，老姚自然十分激动，将志愿表格收上去之后，又做了一番非常动情的演讲，祝所有人都能前程似锦，最后才开始发毕业证书。 既然大部分人都会有更高的学歷，那么高考毕业证书的重要性也就不那么高了。老姚也没搞什么仪式，就跟平时发试卷一样，他在讲台上念名字，同学们一个个上去领取。 发完了毕业证书，大家脸上也没有多少伤感。 毕竟晚上还有聚餐。 聚会是在班长秦怀玉家的酒店里举办，据说秦班长还动用自己的身份特权要到了超低折扣，要不然，剩下的那点班费，肯定不足以支持四五十人的大聚餐。 只不过，这样一来，现场就要同学们自己去布置了。 其实不布置也没什么，只是吃一顿饭的话，酒店的宴会厅里该有的东西都有。但学校没有搞毕业典礼，对同学们来说，这一顿就是毕业典礼加谢师宴加散伙饭，是他们在正式成年、走向更广阔的天地之前，最后的道别。 要么就不搞，要搞就肯定不能敷衍了事。 所以大家把毕业证书一收，早早就来到了酒店这边。吹气球，扎花束，做海报……忙得不亦乐乎。 等到天色暗下来时，一切都已经有模有样了。宴会厅外面立着「200x届高三（16）班毕业聚会」的展板，内部的屋顶和墙面用彩带和气球装饰，大厅正前方的舞台被无数鲜花簇拥着，两侧还搭了缠满气球的拱门，音响设备一应俱全。 「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在这里办喜宴呢。」徐莹莹双手叉腰，站在台下观察了一会儿，忍不住点评道。 被她这么一说，众人也怎么看都觉得古怪，忍不住笑出了声。 「还真有点像，那你们说，这新郎新娘算谁？」 「新郎不知道，新娘必须是我们老姚啊！」姚宇明唯恐天下不乱地在后面喊道。 结果话音才落，老姚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全场一片寂静。 「我谢谢你们了。」老姚咬牙切齿地道，「不过我都结婚十多年了，你们师娘今天虽然不在，但是也要对她保持尊敬，不要随便乱开这种玩笑。」 毕竟是班主任，板起脸来的时候还是有点吓人的，众人连声应是，灰熘熘地散开。 只有姚宇明被单独抓住，拎到一边去训话。 大伙儿一面庆幸自己逃出生天，一面对他投以同情的视线。老姚不是那种疾言厉色的班主任，但他也是真的能说，这一顿，少了半个小时是过不去的。 等到天色暗下来，宴会厅里灯火通明，其他受邀的科任老师陆陆续续也到齐了，聚餐就正式开始。 大概是平时就听了太多老姚的训话，甚至今天白天也才听过一次，大家都不想再听，所以也没搞什么讲话之类的，倒是所有人都在起闹，让老姚上台表演个节目来开场。 老姚却不过大家的热情，拿着话筒登了台。 然后同学们就震惊地发现，这傢伙居然是个麦霸。没有拿到话筒的时候，只一味地摆手推脱，嘴里说着「不行不行」「不会不会」，好像让他上台表演会要了他的命似的。结果真的拿到了麦，没多久就嗨了，一首歌根本不够他发挥的。 本来对于登台表演这事，大家心里多少都有点疑虑的，但老姚开了个好头，很快所有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氛围之中，彻底放开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歌也唱了不知多少首，反正胆子最大的同学已经开始跟老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简丹举着数位相机在一边拍视频，乐得合不拢嘴。 明天等这些傢伙酒醒了，估计会想杀人灭口吧？ 江独照平时也是个人来疯，今天居然没跟大家一起去闹，让林幽篁有些意外，「你不去跟大家一起热闹一下吗？」 「不了。」江独照往那边看了一眼，有些意动，但还是摇头道，「我还是在这里待着吧，万一待会儿有人来灌你酒，还能替你挡一挡——你不是不喜欢喝酒吗？」 「应该不会有人来的吧？」林幽篁迟疑地说。 尽管林幽篁看起来气质清冷，不好接近，但相处的时间长了，尤其是她跟江独照小团体的关系那么好，班里的同学渐渐的也少了敬畏之心，会跟她搭话、说笑。 但总体来说，因为林幽篁成绩太好，又几乎给所有人都讲过题，江独照等人喊着玩的「林老师」最后就成了她的外号，同学们在面对她的时候，自觉就矮了一头，应该不至于会造次。 「那可不好说。」江独照一脸警惕。 平时他们当然会对林幽篁保持应有的敬意，但这可是散伙饭，而且大家都喝了不少，已经有点百无禁忌的意思了，连平时避之唯恐不及的老师都能闹成一团，何况本来就是同学的林幽篁？ 说不定正有人想要借这个机会闹她呢。 第172页 林幽篁笑了起来，她觉得江独照现在的样子，有点像是一只机警的警犬，威风又可爱。 事实证明，江独照是对的。随着气氛逐渐热闹，终于也有人注意到了林幽篁所在的这个安静的角落，于是纷纷端着杯子过来敬酒。 开口就是感谢林幽篁对自己的帮助，不知道该怎么谢她，所有的感情都在酒里……巴拉巴拉，完全就是针对老师的那套话术，听完了要是不动容地跟着举起酒杯，就显得有些不礼貌了。 但是看后面跃跃欲试，随时都会过来排队的人来疯们就知道，只要开了这个头，就绝不是一两杯就可以结束的。 林幽篁微微皱眉，正要说话，江独照已经拿走了她手边的酒杯，「咱们林老师酒精过敏，我替她喝吧。」 对方还不肯死心，被江独照不由分说按住肩膀碰了杯。说到这种交际方面的话术，她可不会输给任何人，没一会儿就把人绕晕了，几杯酒灌下去，也就忘记了刚开始是为什么过来的。 但这么一轮喝完，江独照坐下来的时候，人都是晕的。 她抬手去捏眉心，连吃了好几口米饭，将酒意压了下去。 「其实不用这么喝的。」林幽篁见状，轻声道。 江独照放下手，摇了摇头，笑道，「今天这么高兴的日子，没必要扫兴。」 好在这时也已经喝得差不多了，有几个折腾得最厉害的男生，已经醉倒，开始说胡话了。老姚见状，便让大家收拾一下，准备散了。 这是在酒店，其实也没有什么需要他们收拾的，主要是记得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拿好。 「我们也走吧。」林幽篁对江独照说。 小团体的成员本来是坐在同一桌的，但后来不知道都跑哪里去了，只剩下她们俩。江独照本来还想去老师们那边打个招唿，但看那里乱糟糟的，正在招唿几个醉鬼，就没有过去。 看林幽篁的脸色就知道，大厅内的气息对她来说是不太舒服的，就更别提醉鬼身上的味道了。 两人从大厅里走出来，被外面的风一吹，感觉人都清爽了很多。 正要往外走，一个人走过来，拦在了她们前面。 「云婧？」林幽篁看着眼前的人，有些意外。 「林幽篁同学。」云婧眼眸明亮地看着她，将手里拎着的袋子递了过来，「这个给你。」 「什么？」林幽篁有些不解。 「是解酒的柠檬水。」云婧说，「喝了会舒服一些。」 「你特意来送这个？」林幽篁更加疑惑了。 云婧点头，笑着道，「我听说你们班今晚在这里聚餐，正好我家就在附近。」 「谢谢。」林幽篁本来想拒绝，看了旁边的江独照一眼，还是伸手将柠檬水接了过来。 云婧脸上的笑意更盛，「那个，林幽篁同学……」她有些紧张地低下头去，「我听说你的志愿填的是京大，对吗？我也报了京城的学校，希望到了大学，能跟你成为好朋友。」 林幽篁有些意外，其实她跟云婧几乎没什么交集，顶多是在路上遇到了会点头的关系，但其实也很少碰到。 没想到对方会特意找过来，就为了说这么一句话。 但要说云婧对她有什么心思，似乎也不像。林幽篁在这种事情上，其实还挺敏感的，总能及时察觉——江独照除外。 说不定真的只是想跟她做朋友。 她想了想，笑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云婧立刻就抬起脸来，脸上几乎有光，「真的吗？」 林幽篁点头。 「谢谢你，林幽篁。那我们说好了，京城见！」云婧激动地说完，甚至还朝林幽篁鞠了个躬，然后就转身跑走了。 林幽篁在原地呆了一下，不由好笑。 既然说了要做朋友，连联繫方式都不留一个的吗？京城……可是很大的啊！ 她目送云婧跑远，转过身来，就见江独照靠在街边的路灯杆上，又在捏眉心。林幽篁不由得上前几步，问，「很难受吗？」说着就将手里的柠檬水递了过去。 谁知江独照一看她手里的柠檬水，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更难受了。 明明之前刚出来时，还觉得外面的气息更清爽。但站了这么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夜风太凉了，她在头痛之外，竟还有些忍不住想吐。 江独照伸手推开林幽篁手里的杯子，往前快走了两步，抱着垃圾桶蹲了下来。 林幽篁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但才靠近，就被江独照察觉了，她一手抱着垃圾桶，另一只手做了个阻挡的姿势，「别过来，别熏着你。」 林幽篁掏出一包纸巾递过去，「那你自己收拾一下。」 江独照将一包纸巾用完，又蹲在原地缓了一会儿，才站了起来。路灯下，她看起来有几分狼狈，下意识地避开了林幽篁的视线。 「喝点柠檬水吗？」林幽篁连忙将手里的袋子递过去。 江独照一下子就转过脸来，「给我喝好吗，这可是你『约好了京城见的好朋友』送你的。」 说到中间的限定语时，不由得加重了语气，简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了。 林幽篁微微一怔。 这句话太酸了，简直不像是江独照能说得出来的。 不过今晚的江独照本来就不正常，她喝醉了嘛！ 林幽篁也没说什么，收回手道，「那我去给你买瓶水。」 第173页 「等等。」江独照忽然又后悔了，朝林幽篁伸出手，「柠檬水就行了，不用费事。」 林幽篁也不深究她在想什么，再次将手中的柠檬水递了过去。 江独照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只是忽然记起，很久以前，云婧似乎还给林幽篁送过一次饼干，林幽篁推辞不过，收下了，请了坐在周围的人吃饼干，却没有她的份。 这么想着，她狠狠地撕开了一次性杯子上面的塑封膜，非常奢侈地用柠檬水漱起了口。 什么「好朋友」，林幽篁最好的朋友明明是她！ 这么想着，江独照将只剩了一个底的柠檬水丢进垃圾桶里，转身走到林幽篁身边，「柠檬水没有了，回头我赔你一杯。」 「没关系。」 「有关系的。那可是你约好了在京城见的好朋友送给你的。」江独照说。 林幽篁好笑，「这语气怎么这么酸？」 「谁叫你的朋友那么多。」江独照小声嘀咕。 林幽篁微微抬了一下眉梢，「我的朋友好像没有你的多吧。」顿了一下，想着不能跟醉鬼计较，又说，「不管我有多少朋友，你永远都是最特别，最要好的那一个，行了吧？」 这么说着，她不由笑了起来。 因为想起上辈子，自己好像也曾经这样安抚过江独照。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她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很顺口地就说出来了。 江独照转过头，定定地看着她。 很奇怪，明明已经得到了林幽篁的承认，甚至是承诺，可是江独照心里却非但没有满足，反而更加的……空了。 这一刻，林幽篁脸上怀念的表情忽然变得刺眼了起来。 江独照心底滋生出了一股无法形容的焦躁，情绪被鼓动着，她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那无数次盘旋在脑海中，折磨得她无法安宁的疑问，几乎是脱口而出。 「你在想什么？」她问林幽篁，「或者说，你在想谁？」 第60章 不满足 她可能是真的喝多了, 在一阵轻微的晕眩之中，江独照这样想到。 可是，这个问题真正问出口的瞬间, 心底除了惶恐之外, 还有一股说不出的畅快。 这个问题堵在她的心里, 实在太久了。 如果林幽篁谁都不喜欢, 那江独照或许就能满足于「最好的朋友」、「最特别的朋友」的身份, 只要能留在林幽篁身边，别的她都不敢强求，也不会强求。 但林幽篁不是。 林幽篁的心里, 已经有了一个永远都比她更重要的人了。 每一次, 当林幽篁看着她, 却又不是在看她。那眼神既像是穿过了她, 看向很遥远的地方的某个人，又像是在解剖她, 要从她身上剥离出一片熟悉的影子。 每当这个时候，江独照都觉得像是有一团火在自己的心底熊熊燃烧。 就在这一刻，当这个本不该说出口的问题被她问出来, 江独照忽然明白了，原来这就是—— 嫉妒。 这嫉妒的野火在她心底燃愈烈，早就已经濒临失控。它不仅要焚烧她，还要顺着她的情绪蔓延出去, 将另一个人也卷进来。 而江独照毫无抵抗之力。 只因……贪心不足。 她想取代林幽篁眼里的那个人。她想成为林幽篁眼里最特别的那个人。 「你……」林幽篁也怔怔地看着她，似乎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你在说什么？」 「我说, 你在想谁？」江独照直视着林幽篁的眼睛, 「你不知道吧？每当你想起那个人的时候, 脸上的表情都是不一样的，太明显了，林幽篁。」 林幽篁下意识地抬手摸了一下脸。 也许是很明显吧？她想，毕竟她从来没有想过要遮掩，也并不认为要遮掩。 她不知道江独照会……会这样想，这样说。 但是江独照什么都不知道，会产生如此荒谬的想法，不也是理所当然的吗？ 「我……」她的思绪似乎被江独照一句话打散了，无法形成一个清晰的思维，也无法思考现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什么，林幽篁只是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开口，于是她又问了一遍，「你在说什么？」 江独照当然知道这不是在问她。 与其说是问她，不如说是混乱之下的自言自语，是秘密被戳破之后的无言以对。 明明是自己问的，但看到林幽篁这样的反应，江独照又无法自控地感受到了一种近乎窒息的痛苦。她还没有学会要如何从容地面对这个问题，也或许永远都学不会了。 于是她又后悔了，「好了，你什么都不用说。」 「我喝多了。」她闭上眼睛，转过头去，「我刚才是在胡言乱语，你就当什么都没有听到。」 林幽篁大脑还是一片混乱，她没有喝酒，却好像醉得比江独照更厉害，已是一片混沌了，听到这类似退缩的话，几乎是立刻「嗯」了一声。 在整理清楚自己的思绪之前，她也不想跟江独照谈这个。 相对无言。 只有路灯的光静静照在她们身上。 短暂的沉默后，还是林幽篁先回过神来，意识到不能就这么傻站在这里，连忙抬手叫了个车。尽管刚刚才因为江独照的话而大受震动，现在她最想要的是远离这个人，单独待一会儿，但是让喝醉了的江独照自己回家，林幽篁还是不放心。 于是她沉默地拦了两辆车，一前一后地回了江家，看着江独照进了门，听到屋子里传来说话的声音，才步行回小院。 第174页 开门进屋，林幽篁灯都没开，就摸索着将自己扔在了柔软的沙发里。 黑暗从四面八方涌上来，如有实质地将她淹没，但也形成了一个封闭而安全的领域，于是林幽篁僵硬到了极点的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终于能够去回想江独照的那个问题了。 乍一听到的时候，她的感觉只有荒谬，不敢相信江独照竟然会生出那样的念头。 但是冷静下来，又觉得那样想或许才是正常的。 江独照没有重生，也不知道林幽篁那些复杂而又矛盾的想法，当让从林幽篁身上感到了异样，会想偏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 也不能说是江独照脑迴路特殊，因为林幽篁顺着她说的话代入进去想了想，发现还真是处处严丝合缝，每一个异样的地方都能够得到解释。如果她不是当事人，都要相信了，又怎么能怪江独照深信不疑呢？ 正因如此，江独照的问题才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震动，甚至一时间连思考都不能了。 幸好昨晚没有让江独照继续问下去，不然稀里煳涂的，她都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样的答案。 不，不是幸好……林幽篁很快推翻了这个想法。 不是幸好没有继续问下去，而是江独照在面对她的时候，始终克制着自己，给她留下了余地。 林幽篁也没想到，自己才刚夸过江独照在她的事情上很少冲动，就很快见识到了一个冲动的江独照。然而即使是在冲动之中，她也没有真正对林幽篁造成伤害，而且很快就收敛了。 还不知道那傢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想的，又自己经受了多少折磨。 想到这里，林幽篁思绪微微一顿。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是个误会，那么，要澄清吗？ 重生这种事，当然没法说，她也不会告诉江独照上辈子她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林幽篁相信，只要自己澄清并没有那样一个人，江独照就会相信的。 但江独照相信了，然后呢？ 在问出那个问题的时候，江独照对她的心思就已经暴露无疑，哪怕她问得再含蓄，那种嫉妒含酸的语气，都不可能有其他的解读。 一旦误会冰释，她们还能再停留在「朋友」这个位置上吗？ 林幽篁已经想明白了，上辈子能做十年的朋友，是因为她和江独照都心有顾虑，保持着一种惊人的默契，谁都没有往前走那一步。但现在，平衡已经被江独照打破了，不可能再维持下去。 可是，如果不能保持朋友的身份，又要怎么做？ 退一步，远离江独照，彼此相安无事的选项，林幽篁已经尝试过了，非常失败。 不但江独照无法接受，她也无法适应。 可是进一步，林幽篁也远远没有做好准备。已经失败过一次，她心中的顾虑比上辈子更多，不是说走就能走出去的。 思来想去，反倒是保留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误会，能够达成一种新的平衡。 在认为她心有所属的情况下，江独照会有更多的顾忌，不会轻易像今天这样，用语言来试探她。 ——这种试探，本来也是一次就够了。 得不到确切的答案，她只会更保守，也更谨慎，以免破坏这已经岌岌可危的平衡。 除了对江独照不太友好之外，似乎没有任何问题。 可是…… …… 脑子里装满了事，林幽篁理所当然地没有睡好。 说来也怪，这一年多高强度的高三生活，压力虽然不小，但或许是心无旁骛，她的睡眠质量居然改善了很多。没想到高考结束了，反而又开始失眠。 不过也是，如果没有高三学业为重这个前提，江独照未必能忍到今天才问。 林幽篁站在院子里，深吸了一口清晨新鲜的空气。 抬头时，注意到葡萄架上冒出了一串串青绿的果子，她不由微微失神。不知不觉，今年的葡萄已经快要成熟了。 因为分不出精力，今年她们没有给葡萄套袋，甚至没怎么打理，也不知道能收穫多少。 脑海里想着这些，她踏上台阶，打开了铁门。今天她没心思做饭，早餐随便去外面吃点什么好了。 然而一开门，林幽篁就看到了站在晨光之中的江独照。 听到动静，江独照转身看了过来。 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面对面看了个正着，两人都有些不自在，迅速移开了视线。林幽篁没话找话，「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高考结束之后，大家的生物钟都迅速被打乱，睡起了懒觉。突然看到江独照一早就等在门外，恍惚还以为又回到了上学的时候。 「唔……」江独照的视线越过林幽篁的肩膀，落在一切如常的院子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她昨晚躺在床上的时候突然想到，林幽篁不会被她的话吓到，不打招唿就走了？ 毕竟高考已经结束，志愿填完了，毕业证领了，连散伙饭都吃完了，林幽篁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要走也说得过去。 上一次林幽篁不告而别的情形还留在江独照的记忆里，她实在不想再体验一回那种抓心挠肺。 在床上躺到半夜，越躺越慌，江独照根本睡不着，索性就跑到这里来守着了。 林幽篁不知道她一夜没睡，但也能看出来江独照的脸色不太好。 想也知道，她一大早守在这里，肯定是因为昨晚的事。这是不能深问的，所以江独照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她也没有追问，转而道，「我要去吃早餐，你呢？」 第175页 「我也去。」江独照连忙说。 于是两人又沉默着出了门。 好在米粉店不远，到了店里，也有报纸可以消磨时间，不至于让人尴尬，总算顺利吃完了这顿早餐。 回到小院，林幽篁进去之后，反手就要关上院门。 江独照连忙伸手去拦，「等等！」 林幽篁的视线从她扒在门缝处的手指上扫过，关门的动作一顿，手扶着门扉，静静等她下一句话。 半天没有等到，她微微抬眼，就对上了江独照怔怔看过来的视线。 目光一接触，就像是被烫到一般，各自移开。 江独照似乎没有什么话好讲，只是安静地站着。林幽篁也没有催促，很耐心地等。 气氛渐渐变得微妙了起来，空气中似乎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发酵。 就在两人的注意力渐渐沉在这奇妙的氛围之中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爽朗的提问，「你们俩不进屋，站在这里是要演门神吗？」 两人都吓了一跳，那种笼罩在她们之间的气氛被打破了。 江独照立刻收回手，转身背对林幽篁，看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徐莹莹，干咳了一声，「你怎么来了？」 「你能来，我不能来？」徐莹莹莫名其妙地问。 这话她问得随意，但听的两个人不知为何，都莫名心虚起来，像是被人点破了一个秘密。 好在林幽篁反应更快，迅速描补道，「她的意思是，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对。」江独照连忙附和。 徐莹莹说，「我没去叫别人，现在还挺早的，我怕她们打我，想着先过来看看你们醒了没有。」 「叫我就不怕被打了是吗？」林幽篁笑着调侃道。 「那怎么可能？」徐莹莹连忙摇头，「要是你没醒，我就先去江独照家。」 「合着只有叫我不怕被打。」江独照无语，什么叫损友？这就是了。 几句话间，林幽篁已经恢復如常，她松开手中的门扉，往后退了退，「别站在这里了，进来说话吧。」说着，自己先下了台阶。 江独照不自觉地往旁边让了让，等徐莹莹进了门，才跟进去。 林幽篁注意到了，也没说什么。 昨天晚上的那个问题，以及方才那种微妙的气氛，似乎都在两人的默契之中，被轻轻揭过了。 夏天的清晨，在院子里待着比屋子里舒服，徐莹莹搬了凳子坐在葡萄架下，很快也注意到了已经快要成熟的水晶葡萄，「马上就又到吃葡萄的季节了啊……」 只感慨了这么一句，她立刻就兴致勃勃地问，「林幽篁，到时候我们还来帮你摘葡萄吧？」 「那你不该问我。」林幽篁说，「到时候我可能就不在这里了。」 这话说出口，她自己先陷入了惆怅之中。明明只在这里住了一年多，但想到要离开，竟也有些难以割捨。这一年，她在这里经歷了很多，也收穫了很多，甚至一度真正将这里当成了可以安心停泊的「家」。 「对哦。」徐莹莹愣了一下，「高考结束了。」 林幽篁也没有了必须要留在这里的理由。 江独照在一旁听着，心底又涌上了几分烦躁。之前发现林幽篁没有逃避时松开的那一口气，又重新提了起来。 是啊，或早或晚，她总会走的。 …… 江独照那一瞬间几乎称得上是惶恐的表情，落在了林幽篁的眼里。 一个之前没有想过，或者说来不及想的问题，就在这一瞬间，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脑海里。 上辈子，她明明跟江独照安安稳稳地做了十年的朋友，江独照始终没有越雷池一步。那么这辈子，又是为什么变了呢？ 这中间一定有个变量。 虽说林幽篁的重生，本身就是最大的变量了，蝴蝶的翅膀扇动，总会引起意料之外的变化，但也总该有个具体的逻辑和因果才对。 撇开重生，林幽篁还是林幽篁，江独照也还是江独照。 是什么让江独照做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 要说是十九岁的江独照比二十一岁更年轻、更冲动，或许有点道理。但江独照在高中时代，虽然可能受过一些挫折，但都不是在感情上，她依旧是那个一往无回、毫无保留的江独照。 何况上辈子的林幽篁姑且还是单身，这辈子却是「心有所属」的状态，江独照本该更加慎重才对，但她的表现恰恰相反。 这其间的微妙变化，足够林幽篁琢磨很久了。 她没有说话，那边的徐莹莹和江独照也都沉默着，为即将到来的别离而黯然。 江独照还好些，虽然她是最难接受这一点的，但这个问题她其实也早就想到了。尽管不愿意面对，但江独照也早就准备好了对策：林幽篁尽可搬走，但等到了大学，她们还是在同一座城市，在距离很近的地方，经常能够见面。 徐莹莹却不同。 她的成绩比预想的更好一些，随便填个学校实在可惜了，所以在家人的建议下，她报了位于南方沿海城市的某所大学。 这座城市距离上辈子林幽篁和江独照就读的大学所在的大城很近，但距离京城就很远了。可以想见，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很少了，虽然还可以在网络上联繫，但总归令人难过。 林幽篁也想到了这一点。 或许是因为对谈恋爱有了阴影，将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上辈子徐莹莹是小团体中除了江独照之外，考得最好的一个。 第176页 这辈子她考得更好，但反而要跟江独照分开了。 以后，她们的友情还能那样纯粹而浓烈吗？ 想到这个问题，林幽篁简直有些惶恐了。蝴蝶扇动翅膀的时候，并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改变，但是上辈子，江独照有多重视她的这些朋友们，跟她们有多分不开，林幽篁是最清楚的，而现在，一切都将发生变化。 一时间，林幽篁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好在没过多久，双胞胎和另外两个男生打了电话过来，得知她们都在这里，又迅速赶到小院集合，总算打破了那种沉闷的氛围。 一群毕业生无所事事，索性出门闲逛。 很显然，像她们这样的人并不是个例，一路上遇到了不止一波面熟的同学。小城实在太小，转个身就容易遇到熟人。如果只是遇到同学还好，万一遇到家长…… 这么一想，众人就在街上逛不下去了，又不想去网吧，最后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去爬山。 「能不爬月亮山吗？」姚宇明举手问。 江独照反问，「那爬哪里？」 众人绞尽脑汁，还真叫她们想出了另一座可以爬的山，叫做佛宝山，传说是某位高僧的舍利子所化，山顶还建了一座寺庙，在本地小有名气。虽然位置略微远了一些，并不在城里，要坐车过去山脚，但总比月亮山更新鲜一些，于是这个选项得到了所有人的全票通过。 但坐着大巴车到了山脚下的村子里，她们才发现，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 这里还没怎么搞过商业开发，山路就是真的山路，陡峭崎岖，非常难走。最重要的是，它还没有任何配套设施，连个买水的地方都没有，而她们除了江独照的相机之外，什么都没带。 更糟糕的是，直到爬到了半山腰，她们才在汗流浃背、口干舌燥之中，后知后觉地发现了这一点。 所有人都对提议爬山的江独照怒目而视。 「早知道我们也去帮王萍和叶晓娟摆摊算了。」梁小双在路边的草地上坐下来，「我不行了，走不动了，要不这就下山吧。」 「来都来了……」徐莹莹有些迟疑，「不是说山顶还有个寺庙吗，都爬到这里了，不去逛逛不是白来了？而且那里应该有卖水的吧？倒是现在下了山，可能要坐车回城里才能买到水。」 于是又拖拖拉拉地往上爬。 在体力和忍耐力都即将到达极限的时候，她们终于远远看到了寺庙的大门。 认真品一品，这个上山的过程还真有点佛性。不过此刻，大家满心满眼都是寺庙里可能会有的小卖部，于是一个个鼓起劲儿，很快就上到了山顶。 然后她们很快就发现，寺庙是正规的寺庙，建筑虽然不算恢弘，但也算得上庄严清净，除了供奉菩萨的几座殿宇之外，还有几株百年老树值得一看，而庙门口也确实摆了个小摊子，卖点东西。 唯一的问题是，摊子上卖的不是香烛就是各种开了光的物件，没、有、水！ 「这合理吗？」提议上山的徐莹莹在众人的怒目而视下，身体似乎都跟着矮了半截，小声地为自己打抱不平，「一个景区，居然连卖水的都没有？！」 她以为顶多是卖得贵一点，都已经准备好挨宰了，结果人家根本不卖。 无慈悲.jpg 「算了，赶紧下山吧。」众人已经累得不愿意浪费力气讨伐她了，说话不费口水的吗？还是省省力气，留着走下山的路。 结果才往下走了一小截路，就看到一群人有说有笑地从下面走了上来。 定睛一看，被簇拥在人群中央的，居然还是个、啊不，两个熟人。 林幽篁瞬间有些凌乱，简直要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因为那两个挽着手走在一起的，赫然正是秦露浓和云婧。 秦露浓，林幽篁曾经的追求者，一生只爱学霸的智性恋。云婧，疑似林幽篁的小迷妹，十六班一生之敌一班的尖子生，美貌与智慧并重的校花人选。 这两个人走在一起，怎么说呢……乍一看有些离谱，细细一想又觉得很合理。 但林幽篁还是有些担忧，生怕小白兔云婧被秦露浓这只大灰狼骗了。她没忘记，秦露浓之前就说过，她本来对一班的越文杉挺感兴趣，后来觉得他和云婧似乎关系微妙，就放弃了他，转而选择了孙昊。 所以现在为什么又跟云婧走在一起啊？ 该不会……林幽篁近乎惊恐地想，该不会是我让她意识到也可以选择女生，于是干脆对云婧下手了吧？ 在林幽篁陷入呆滞的时候，小团体成员已经跟对面的人搭上了话。她们不知道秦露浓的真实面目，当然不像林幽篁这么震惊。不过更重要的是，此刻，她们的注意力都被秦露浓等人拎在手中的啤酒饮料矿泉水吸引了，哪里顾得上别的？ 秦露浓的队伍显然经验丰富，不仅带了饮品，还带了零食，准备得十分周全。看数量，就算匀一些给她们，也是绰绰有余的。 所以很快，众人就热情地迎了上去，一番寒暄之后，说出目的：她们想买点水，可以加钱。 毕竟人家拎上来也不容易。 「林幽篁的朋友当然也是我的朋友，怎么能让你们花钱？」秦露浓爽朗一笑，直接敞开了袋子，任由她们挑选，「随便拿吧，就当是我请客。」 云婧在一旁小鸡啄米般点头。 见其他人都拿了水，江独照纠结片刻，还是选择了不跟自己过不去。 第177页 她不仅自己拿了一瓶，还给林幽篁拿了一瓶。转身递过去的时候，注意到林幽篁的视线停留在秦露浓和云婧身上很长时间，不由微微皱眉。 要是以前，她是不会多想的，但现在自己开窍了，喜欢上了林幽篁，脑海里的想法就不像从前那样单纯了。 这两人该不会…… 当然她们究竟是什么关系，江独照并不关心。但是这两个人可都曾经对林幽篁献过殷勤，其中一个甚至不能说「曾经」，昨晚上还在给林幽篁送柠檬水，说要在京城做好朋友呢。 所以说，她们对林幽篁也有那种心思？这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敌凑到了一起？ 这么一想，江独照心底立刻打翻了醋瓶子，就连矿泉水喝起来似乎也带上了一股子酸味。 …… 回去的路上，江独照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 她觉得自己有病，但又完全不能控制这种阴暗的情绪。尤其是停下来喝水休息的时候，林幽篁还把秦露浓叫到一边，说了一会儿话。 她们都很久没有见面，也没有联繫过了吧，有什么好说的？ 而且谈完之后，林幽篁的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很多，就更叫江独照心里泛起了嘀咕。 林幽篁只是确定了秦露浓并没有对云婧出手，所以松了一口气。根据秦露浓的说法，云婧和越文杉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正好被她撞见，当了一回知心姐姐，两人就成了朋友。 虽然性向在她那里的优先级要排在智商后面，但是通常而言，她还是更偏向选择男性的。 「毕竟像你这样的学霸，我也只见过一个。」最后，她不无幽怨地对林幽篁道。 林幽篁哭笑不得，「那你回头到京城来找我玩，学校里全都是我这样的。」 这话虽然略有夸张，但也不算胡说。 想想看，一个省有文理两个状元，除了港澳台之外，31个省级行政区，那就有62个省状元。至于市状元，以及虽然不是状元但跟状元水平相当的学生，那根本数不清。更别说还有不少保送了没有参加高考的竞赛型选手，那智商也是不用怀疑的。 所以，像京大这种级别的学校，确实都是梦幻阵容。 「真的？」秦露浓眼睛一亮。 她有自知之明，人家顶级学霸未必看得上她这个职高生，哪怕她很漂亮。但又不是一定要谈恋爱，去看看，感受一下氛围也好呀！ 所以两人这不就相谈甚欢了？ 江独照满心纠结，好奇也不敢问，其他人就没有这种顾忌了。等上了车，终于能放松休息，立刻就有人问，「林幽篁，你刚才跟那个女生说了什么呀？」 「哦，她说以后有机会去京城找我玩。」林幽篁习惯性地掐头去尾，隐去了中间种种情况，只说结论。 其他人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纷纷闹着也要去找林幽篁玩儿。虽然京大她们已经逛过了，但没有人介意再去一次。 只有江独照，心里打翻的醋瓶子又滚了几圈，倒出了更多的醋。 「这个也是你约好了京城见的好朋友？」正好林幽篁就坐在她身边，江独照忍不住阴阳怪气了一句。 她都没有跟林幽篁约定过！ 林幽篁从她脸上读出了真正想说的这句话，不由微微一怔。 她之前还在想，是什么让江独照发生了改变，做出了和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选择。 原来答案就是这么简单。 只不过是一腔情感得不到满足，于是压过了对于关系改变可能会导致的种种变故的害怕。 因为不安，所以才进退失据，想抓住更多的东西，以确认自己的地位和优势。 上辈子，林幽篁一度封闭心门，后来虽然渐渐走出来了，但那扇门在某种程度上，也只为江独照一个人敞开，其他的同事、朋友，都不过是泛泛之交。 那时江独照虽然名义上只是朋友，但其实在她身边的地位是独一无二、谁都比不上的。那种笃定，不仅她们自己知道，旁人也看得一清二楚。而这辈子，她不仅交了那么多朋友，甚至还「心有所属」，江独照却只是无数朋友之中的一个，看似没有丝毫特殊。 在这样的处境之中，江独照又怎么可能不变？ 不是冲动，不是莽撞，只是……慌了。 那么，她自己呢？ 上辈子，她最终走出了那一步，林幽篁以为自己是贪心，现在想来，应该也是因为这种不安，所以想要更多。 而现在，她不再想着改变，不愿更进一步，是否是因为江独照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让她暂时满足了呢？ 第61章 命运 林幽篁沉思的时候, 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江独照身上。 这视线其实没有任何意义，只是随便找了一个落点，然而被她看着的江独照, 还是有种浑身都在发热的感觉, 好像仍然走在烈日下, 一晒就要冒汗。 心底的那一点酸意在日光下蒸腾不见, 她甚至连自己问了什么都忘了, 只是晕晕乎乎地浸在林幽篁的目光里。 长久以来，江独照无论怎样靠近林幽篁，都始终有种还不够近的感觉, 总觉得还少了点什么。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 就是这个。 原来她想要的, 不过是让林幽篁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在想明白这一点的瞬间, 热意从耳根迅速蔓延到了脸上, 江独照怀疑自己脸红了，但被林幽篁看着, 她也不敢用手去试，那太明显了。于是她只能微微前倾，双手扶着前排的椅背, 头枕上去，将自己大半脸连埋进臂间。 第178页 也遮去了面上那一点不自觉漾起的笑意。 江独照感觉自己整个人似乎都变成了一锅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晕眩的感觉更重了。 她不由自主地抬手打了个呵欠——昨晚本来就喝醉了，夜里却没怎么休息, 只迷煳了一会儿，就睁着眼睛到天亮，今天又爬了大半天的山, 即使再年轻的身体、再充沛的精力, 这会儿也有些不济。 等林幽篁审视完了自己, 回过神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想了想，抬手轻轻晃了一下江独照的肩膀。已经半梦半醒的人睁开了露在外面的那只眼睛，看起来有些茫然，专注地看着她。林幽篁心跳微微失速，轻声道，「你靠着我睡一会儿吧。」 不就是独一无二吗？ 林幽篁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还会走出那一步，但至少，她可以稍微对江独照好一点。 江独照果然眼睛一亮，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矜持了两秒，才在林幽篁无声的纵容之中，侧过身调整了一下姿势，枕在了她的膝上。 林幽篁：「……」她只是想让江独照靠一下自己的肩。 ……算了。 她从书包侧面的口袋里掏出mp3，开机之后，将其中一个耳机分享给了江独照。 江独照也是趴下来之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姿势有多么的……亲密。 很奇怪，在她以为自己跟林幽篁是好朋友的时候，会故意往对方身边凑，想方设法地搭一下肩膀、挽一下胳膊，以此显示亲近。但等她发现自己的感情，更甚而发现了林幽篁的感情，反而不敢轻易做出这么亲密的姿势了。 好像所有的行动都不自觉地被限制在了一个框里。 刚才她可能真的是困迷煳了。 因为这会儿江独照也终于回过味来，意识到林幽篁所谓的「靠着」，应该不是这个意思。 但……做都做了，好不容易才有这样的机会，难道要放弃吗？ 江独照又有点捨不得。 大概是刚刚运动过，林幽篁的身体散发的热度惊人，与江独照本人的热度混合在一起，让她晕得更厉害了，一时提不起力气去行动。 于是只能竖起耳朵，去关注林幽篁的反应。 要是……要是林幽篁不赶她，那似乎就没有非要离开的必要吧？ 江独照这样想着，感觉自己有点过分，但又不想改。既然昨晚没忍住问了那个问题，既然林幽篁可能已经猜到了很多，却没有明确地表示抗拒，那她为什么要主动避开？ 一瞬间，那种坦荡的、有恃无恐的感觉，似乎又回到了她的身体里。 正想着，耳朵里忽然被塞进了一只耳机。 江独照懵了一下，才意识到，林幽篁的这个动作，不啻于是一种默许。 于是就连耳机里传出来的英语，似乎也变得悦耳动听了。 江独照悄悄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一直绷着的身体缓缓放松下来，将全部的力量都放在了林幽篁身上，伴随着灌入耳朵里的朗读声，她的眼皮沉重了下来，很快就陷入了黑甜乡中。 察觉到她的唿吸变得长而平缓，林幽篁才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落在江独照身上。 片刻后，她抬起手，将正在播放的内容从国际新闻换成了助眠的轻音乐。 …… 晚上大家在林幽篁的小院里吃饭，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王萍和叶晓娟也先后脚到了。 两人一人带了一份炸串，简直像是约好的一样。 好在人多，也不怕吃不掉。事实上，这点炸串，对胃口大开的年轻人来说，不过是开开胃而已，三两下就被大家消灭了，又嘻嘻哈哈去准备晚餐。 不得不说，在这里聚餐的次数多了，大家多少都练出了一点厨艺。 反倒是林幽篁这个主人，日常被大家拦在一边，不怎么要她动手。她只好拿着最后一根被剩下的炸串，坐在旁边的躺椅上慢慢品尝。 吃到一半，王萍过来了，她搬了个小板凳，在林幽篁身边坐下。 「有事吗？」林幽篁侧过头打量了她一会儿，问道。 王萍双手搁在膝盖上，捏着手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暑假的时间挺长的，我姐那边也不大需要人帮忙，你说，我再去找个工作干两个月，怎么样？」 「很好的想法。」林幽篁点头。 王萍就笑了起来，「听我姐说，大学生基本都有手机，很多还会带电脑去学校。她说要给我买，但是我看了一下价格，太贵了。我想着，电脑就算了，打两个月的工，自己买个手机吧。这样以后联繫也方便。」 姐姐给她出学费、生活费也就算了，连买这些东西都要她给钱，王萍做不到心安理得。 而且还有一句话她没说，放了假，按理说她就该回家了，也能帮着家里干一下地里的活儿，但王萍现在不想再做这种白工了，不如去打工，至少赚的钱在自己手里。 林幽篁很喜欢她这种拎得清的态度，就问，「需要我给你介绍工作吗？」 「没事，我自己找也可以的。」王萍有些脸红地说，「我想自己试一试，总不能一直靠你。」 「什么，王萍要去打工吗？」旁边的徐莹莹不知怎么听见了，不由问了一句。这么一说，其他人便也都听见了。 好在王萍也不觉得这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笑着又把自己的理由说了一遍。 第179页 众人一听，都若有所思。虽然作为学生，从家长那里拿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但毕竟都是成年人了，多少也有点自食其力的想法，现在看到同龄人已经开始採取行动，自然坐不住了。 很快就有人提议，「要不我们也一起去？」 「是啊，反正假期那么长。」 「留在家里也是天天玩儿，没事找事，不如去打工。」 「用自己打工的钱买手机，这个想法不错。」 这个年纪的人，说起工作也觉得跟玩儿一样，兴致勃勃的。直到坐下来吃饭的时候，都还在展望接下来的打工生涯。并且已经初步商定，明天就坐车去省城找工作了。 「你也会一起去吗？」江独照听其他人说得热火朝天，就转头问林幽篁。 众人闻言，都看了过来。 「我就不去了。」林幽篁笑了一下，「我得去一趟京城，把那边的事情处理好，再回来搬家。」 「对哦，你要搬去京城了。」众人像是才反应过来，林幽篁并不是一直都住在小城的，高中毕业就该搬走了，一时都有些不舍和惆怅。 就连刚才那么吸引人的工作，少了一个人，似乎也没那么有趣了。 气氛变得有些沉闷。 但很快，江独照一句话就打破了沉默，「要不，我们去京城打工？」 这话乍一听有点离谱，但仔细想想，又觉得没什么毛病。为什么小城的人都要去外地打工？无非是外面收入更高，机会更多。而京城作为首都，在这两方面肯定都是有优势的。 去哪里打工不是打，为什么不能去京城？ 只要尽量找包吃住的工作，也不用担心大城市生活成本太高，就当是去增长见识，京城的见识怎么也比省城的多。 反正大家的要求也不高，只要能多赚出车费就行。 假期说不定还能约着一起玩。 上次去旅游只是走马观花，这次说不定有机会仔细逛一下京城。 越说越觉得这实在是个好主意，梁小双拍着江独照的肩膀感嘆，「亏你怎么想得出来！」 江独照微笑不语，她只是听到林幽篁说要提前搬去京城，脑海里自然而然冒出来的想法。但是自己一个人跟着林幽篁过去，难免有点扎眼，要是大家都一起去，就没人会觉得奇怪了。 人为了掩饰自己的私慾，真的什么办法都想得出来。 既然接下来还要一起打工，似乎暂时就不用考虑分离的事了，于是众人又重新高兴起来，气氛再次变得热烈。 江独照往林幽篁身边凑了凑，低声问，「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到了京城，林幽篁肯定是要分心照顾一下的。 林幽篁笑着摇头，说了一句以前的自己可能根本无法理解的话，「人多热闹。」 对她来说，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并不算麻烦。反而因为这些人，连自己单调的生活似乎也变得多姿多彩了起来。 …… 年轻人的行动力就是强，当天晚上，众人就徵得了家里的同意，第二天便收拾好行李，随时可以出发了。 林幽篁这一次过去，要先把房子收拾出来，所以暂时不打算带太多行李，同样是拎上包就能走的状态。比较麻烦的是电脑，她一直在犹豫要带走还是到那边再买一台。 钱的问题倒还好说，但这台电脑也才买了一年多，总不能丢了，二手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掉。 林幽篁想了想，决定问问叶晓娟要不要。 江独照得知此事，便说，「干嘛问她，卖给我吧。」 「别闹，你买了，不也一样要搬到京城去吗？」林幽篁好笑道。 「我不搬，留在家里给我爸妈用。」江独照说，「江浪和江潮有时候也能用得上。」 「你认真的？」林幽篁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问道。 「当然，我什么时候不认真？」 「也行吧。」林幽篁说，「那我先清理一下，回头你搬过去就行。」 不带电脑，就轻松了很多。大家一合计，也就不在这里耽误时间，直接坐了当天晚上的火车。 这回下了火车，林幽篁的目的地就明确多了，直接打车带着众人来到了她买的房子里。小区名叫翠竹苑，里面的房子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众人跟在林幽篁身后进门，感觉还是十分惊奇。 「林幽篁，这是谁家的房子啊，我们就这样进来可以吗？」有人问。 「我的房子。」林幽篁说，「大家找到工作之前，可以先在这里将就一下。不过地方不大，估计只能打地铺挤一挤了，别嫌弃。」 众人一点都不嫌弃，不但不嫌弃，还十分惊嘆。 这可是京城，林幽篁居然不声不响就买了一套房子。虽然看她平时那么大方，就知道家境应该不错，但好到这个程度，已经超出众人的想像了。 不过大家都很克制，感嘆了几句，就将话题转开了，没有深问。 同学两年，她们从来没有见过林幽篁的家人。现在她上了大学，看来似乎也打算直接住在这里了，没有要回家的意思，这里头一定有事。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钱人家也未必就生活幸福，说得多了，难免会触到林幽篁的伤心事。 不提不问，就是她们对林幽篁的体贴。 而且不得不说，本来大家都想好了，到了京城就立刻去找工作，免得住旅馆还要花钱，现在住宿问题姑且算是解决了，就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了。 第180页 林幽篁这套房子，本来是交给中介出租的，奈何一直都没有租出去，直到过完年才有人来问，但又是长租，至少一年起，林幽篁想着自己高考完就要过来，索性就没租了。 虽然内部设施齐全，基本上可以拎包入住，但放了很久没人住的屋子，难免显得有些冷清。 众人一起动手，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才把屋子收拾清爽，然后又一起去买了被褥、锅碗瓢盆和日常用品，总算安顿了下来。林幽篁还顺路买了一支手机，方便之后其他人联络她。 看手机的时候，她根本没听导购的介绍，目标明确地选了自己想要的那一款。 「不用挑一下吗？」徐莹莹问。她已经被卖场里款式各异的手机晃花了眼，对她这种爱美的人来说，简直难以抉择，完全无法理解林幽篁怎么能半点流连都没有，那么干脆利落地做决定。 林幽篁一边试机，一边简单地给大家讲解选手机的小窍门。对习惯了智能机的她来说，现在这些功能其实都有些隔靴搔痒，很难晃到她的眼睛，自然能保持清醒。 传授完了自己的心得，她还不忘提醒，「如果不追求品牌的话，你们可以不用急着买。等开学的时候，运营商会去学校里做活动，充话费送手机什么的，而且也能拿到比较便宜实惠的流量套餐。很多手机卖场也会在那个时候做活动，价格也便宜一些。」 众人闻言，纷纷收回了视线，打定主意到时候再买。 倒是江独照多看了几眼，记住了林幽篁买的这个型号。 晚上就在家里开火，做了搬过来的第一顿饭，算是暖灶了。 虽然一栋房子里要住下这么多人，难免有些侷促，但这对年轻人来说也算是新鲜的体验，大家反而只觉得好玩，睡眠质量居然没怎么受到影响，第二天起来，就又精神抖擞了。 接下来自然是去找工作。 按照其他人的经验，找工作应该是在路边看那种小gg，然后打电话联繫。但林幽篁直接把人带去了劳务市场，她们才发现，原来即使是临时工，也有正式的流程。 毕竟是手脚健全的年轻人，还是高中毕业生，很快众人就都找到了工作，比大家想的更容易，也让他们对于「大城市的机会更多」这句话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把这些人都送走，林幽篁回到家，便开始着手规划房屋的改造工作。 好在只是动一下软装，规划好了之后，也就是跑建材城麻烦了一些，运送、安装都是商家负责。 等她折腾得差不多了，也就到了查分的时间。 其他人显然也都记挂着这事，或是提前把休息日排在这一天，或是请了假，不约而同地聚在了林幽篁这里，准备一起查分。 「完了。」时间快到时，姚宇明忽然说，「你们都带准考证来了吗，我没有。」 「我也没有，怎么办？」 就是说，谁出来打工还记得带上准考证啊？倒是都记得要查分，但还真没想起来需要这玩意。 好在林幽篁永远靠谱，她虽然也没带准考证，但记得自己的号码。而作为同班同学，大家的号码前面都是一样的，只是末尾的序号不同。毕竟是用心记过的号码，有了提示之后，很容易就能想起来了。 但很快又遇到了新的麻烦，查分热线总是占线、忙碌。 其实这也是可以预料的事，毕竟这时候不知多少考生和家长在拨打，出现这种情况也很正常。但越是查不到，反而越是着急，越是想知道，就连气氛也在不知不觉之间紧张了起来。 折腾了很久，才总算陆陆续续查完了其他人的分数。 都跟估分相差不大，只要今年的分数线不太离谱，填报的志愿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众人松了一口气，将手机递还给林幽篁。因为她说不急，就让其他人先查了，但其实大家更好奇的是她的分数。 林幽篁正要拨号，手机先响了起来。 界面上跳出「姚老师」三个字，众人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一定是来报喜的！快接快接！」 林幽篁眼睫微垂，按下了接听键。 很快话筒里就传来了老姚喜气洋洋的声音，「林幽篁，你查到分数了吗？」 「正准备查。」林幽篁说。 开了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嗓子竟有些发紧，连声音都哑了一些。 原来说再多遍的「高考不能决定一生」，她也还是会在这样的时刻紧张。 好在这样的小细节，没有人在意。林幽篁开了免提，大家都竖着耳朵等着听老姚的话，顾不上这些。 「不用查了，我这里已经打听到了。」老姚的声音带着无限的振奋，「虽然没确定名字，但是我们学校的，肯定是你了。」 这半天说不到重点，旁听的人都开始着急了，「哎呀老姚，你别卖关子了，赶紧说，到底多少分。」 「714分！」老姚连说话的声音都抬高了不少，「今年的状元！恭喜你，林幽篁同学。」 说到最后一句，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几分唏嘘。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们这所名不见经传的学校，也能出个状元呢？虽说是转学来的，但他也教了两年呢，怎么可能不高兴，不自豪，不振奋？ 林幽篁没说话，只轻轻吐了一口气。 结果吐气声太大，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周围所有人也都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第181页 对不起，本章节内容暂缺！ 第182页 很快，众人就愉快地接受了这一点，又开始推杯换盏，互相让起烤串来。 倒是江独照愣怔了许久。 别人不是为了林幽篁来的，可她是。这一点私心，平时掩在人群之中，这种时候就显出来了。 如果早知道林幽篁很快又会回去，她还会跟着过来吗？江独照也不知道。但现在，她肯定不可能丢下刚找到的工作，再跟着林幽篁回去。而且想也知道，林幽篁之后的行程一定很紧，而且绝大部分都不是她能陪同的，就算回去了也没什么用。 想到这里，江独照也慢慢地回了神。 这种感觉很奇怪。 明明就算林幽篁在京城，也有她自己的事情要忙，江独照更是住在宿舍里，假期才能出来，其实也很少能够见到面。但知道林幽篁就在这座城市里，跟自己在同一片天空下，似乎心里就是安定的。 现在得知林幽篁要走，甚至人还没走，她心里就已经开始空落落的了。 世界并不是围绕着某个人转的，事情自然也不可能永远都如她的心意，或多或少总会有一些意外。江独照在这一刻，再次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个道理。 她也终于意识到，仅仅只是跟着林幽篁，是没有用的。 对方随时都可能会因为意料之外的理由离开。 这种不得已、不受控的现实，连当事人林幽篁都毫无办法，她自然也只能接受。 老实说，不太好受。 江独照短暂地沉浸在这样的感受之中，直到林幽篁点了她的名字，「我留一把钥匙给江独照，你们有需要的时候就自己过来。要是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给我打电话。」 「嗯。」她顾不上整理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下意识地应了一声，「放心吧，我会照顾她们的。」 林幽篁其实也没什么不放心的，毕竟都是大人了，又是法治社会，工作也是走正规流程找的，总不至于出事。 她只是习惯性地交代一句，倒是江独照回过神来之后，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脱离她的掌控，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或者说，林幽篁的事，从来就没有在她的预料之中过。 她一直都是在仓促地、狼狈地应对着种种变故，并且一边处理那些阻碍，一边还要试图跟上林幽篁的脚步。 她跟得这么艰难，已经用尽全力，所以也就忽略了别的，一门心思以为自己只要这样跟下去，林幽篁身边就总有一个位置是她的。 可是现在，江独照好像第一次抬起头来，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不说她现在就已经那么艰难，不一定能一直跟着林幽篁，就算可以，又有什么意义？ 她就像是第一个发现宝藏的乞丐，以为只要守在旁边，这宝藏就是自己的了。殊不知自己根本没有拥有宝藏的能力和资格，莫说这宝藏不是她的，就算是，也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诚然，宝物有灵，可以拒绝被别人拥有，成为自由的宝藏，江独照的位置也就可以一直保留。 可是狼狈的乞丐站在宝物身边，本就是不相称的。 生平第一次，江独照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我能给林幽篁带来什么？ …… 林幽篁买了第二天的机票。 离开之前，她去见了罗老师一次。 非常不好意思，她之所以提前到京城来，本意是想利用暑假时间，去帮罗老师启动那个已经搁置了一年的项目。难得有这么大块的空闲时间，赶一赶，说不定能把进度赶上来。 没想到现在又出了意外。 幸好之前还没跟罗老师提过，不过她已经知道林幽篁来了京城，肯定要去见一见的。 罗老师对此倒是非常体谅。 「你还这么年轻呢，我都不急，急什么？」她看着林幽篁，笑道，「年轻人就是要享受这些，风光也好，麻烦也罢，你这个年纪都要去体验。要是匆匆过去了，以后回忆的时候会很遗憾的。」 她说起话来和风细雨，却是一眼就看破了林幽篁的弱点。 林幽篁微微一怔，「我也不知道自己急什么。可就是因为年轻，总想趁现在多做一点。至于享受，留到以后也不迟。」 「可是青春只有一次，是不能留到以后的。」罗老师说。 林幽篁竟因这一句话而心酸起来。 「你操心得太多了，让自己放松一些吧。」罗老师拍拍她的肩膀，「要往前走，但也别忘了玩。」 被她这种不疾不徐的气场感染，林幽篁像是被浸在温水里，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心里那一点隐约的焦躁似乎也被一洗而空。 她点头，「我记住了。」 「去吧，好好玩。」 林幽篁原定的计划，只打算参加一些推脱不掉的讲座，但现在，被罗老师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这些确实都是难得的体验，至少上辈子的自己没有经歷过。 其实，在罗老师说「青春只有一次」的时候，林幽篁心里想的是：我的青春早就已经过去了。 但她回头去想，又推翻了这句话。 上辈子的她，有过青春吗？ 她当然也有过十几岁的时光，可是她有过青春吗？当别的同龄人在玩在闹，在享受青春年华的时候，她的人生却是兵荒马乱，一片狼藉。 那几年，在回忆里都是灰色的，回想起来，也没有任何值得怀念的地方。 第183页 这样，也能称之为青春吗？ 与别人相比，林幽篁永远地缺失了一段时光。 少这样一段时光也不会死，至少上辈子的林幽篁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她是失去了很多，但也获得的很多，人生总是这样，谁又没有一点缺憾呢？跟大多数人相比，她已经足够幸运。 但重生到十七岁，经歷了与上辈子截然不同的高中时代，林幽篁才渐渐意识到，那个缺口一直都在。 重生让她有机会去弥补很多事，但这又能算是青春吗？ 林幽篁始终认为自己的灵魂已经是个成年人，一直都以成熟的心态来看待一切。所以她是回到了十七岁，却并没有重返青春，也并不认为自己还能真正地享受青春。 但罗老师说她可以。 在看到那个成熟的、沉默的、高速运转的林幽篁之后，罗老师告诉她，可以暂时放下肩上的负担，可以停下来玩。 没有人跟她说过这种话。 母亲去世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把她当成需要教导的孩子了，重生一次，更是成为了所有人心目中最靠谱的存在。 于是不知不觉之间，她好像也背上了包袱。 林幽篁不觉得辛苦，但，或许也可以停下来休息一下，玩一玩。 换了一种想法，原本只觉得麻烦的各种行程，似乎也都变成了特别的体验。林幽篁知道，自己未必会喜欢这种生活，但只是偶一为之的话，似乎也不算坏。 虽然很忙很累，但她看起来反而精神更好了。 收穫也很不少，见到了不少领导，也认识了很多学校的校长和老师，还有媒体代表，光是收到的名片就有厚厚一摞。这些都是林幽篁从前没有接触过的领域，对她来说，全都很新鲜。 最重要的是，认识了很多优秀的同龄人。 聪明的孩子难免早熟，林幽篁这个披着年轻皮囊的灵魂，混迹在这些优秀学生中间，居然一点都不突兀，彼此交流的时候也完全没有任何阻滞与隔阂。 甚至有时候，这些学生的反应速度和知识储备，连林幽篁也甘拜下风。 其中有几个还是她以后的校友，想到入学之后，身边接触到的人都是这样的，林幽篁确实感觉很放松。 金钱上的收穫也不少，各种奖金和代言费加起来，着实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而且在接受媒体採访的时候，她给江独照等人编的那份复习资料，居然也引起了不少关注，甚至还有出版社主动找上门来。 等到这一系列的行程结束，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 林幽篁回到小城，站在已经很熟悉的校园里，脑海里回想起的，却是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的场景。 那个时候的她，看似镇定从容，但其实根本没有目标，只是被本能推着往前走。幸运的是，接下来遇到的一切都那么好，让她在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变化。 ——如果没有这两年的积累，她这段时间不可能那么放松，也不可能像罗老师说的那样去享受一切。 现在，林幽篁对罗老师的话又有了更深的理解。 也许她永远都不可能摆脱上一世的经歷带来的影响，但谁说这就不能是青春呢？ 青春不仅是年轻的外表，更是勇敢无畏，随心而行。 林幽篁抬起手，敲响了面前的办公室门。 「林幽篁同学？」看到她，小城一中的校长实在不能不高兴，笑着招唿道，「有什么事吗？」 「是的。」林幽篁走到办公桌前，从口袋里摸出一张卡放在桌上，「这是我这段时间的收入，我想把它捐给学校。」 「捐给学校？」校长吃惊了，他放下手里的保温杯，「林同学，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你……」他本来想说你家长知道吗，但想起林幽篁的情况，又改了口，「你想好了吗？」 「不用想。」林幽篁洒脱一笑，「这笔钱对我来说并不是必须的，但是有人很需要。」 她顿了顿，又说，「确切地说，我不是捐给学校，而是捐给学生。我想用这笔钱，成立一个助学基金，专门帮扶出身农村的女学生，尤其是家里有兄弟的那些。」 校长脸上的表情变得认真了。 林幽篁便继续说起自己的打算。卡里的这笔钱会作为本金存起来，再将利息用于助学。这点钱不太多，但也不算少，办不成什么大事，但资助几个条件困难的学生，尤其是那种可能因为家中重男轻女而辍学的，却是正好。 连钱怎么花都想好了，一听就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要一个学生来考虑这些，确实让作为师长的人汗颜。校长感慨了一番，又跟她说起，其实今年因为出了一个状元，学校的招生情况好了很多，教育局那边也更重视了，另外，学校方面也正在对接几个大型的助学基金会，以后情况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言下之意，她这笔钱其实只是锦上添花，并不是一定要捐。 但林幽篁十分坚持，校长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同意了接受这笔捐助。 当然了，这事不可能是林幽篁揣着一张卡过来，往他办公桌上一放就行的，要走流程记帐的。 于是林幽篁不得不又多留了几天，办完了这件事，将小院里要带走的行李全都收拾打包寄出，这才坐上了回京城的飞机。 …… 这一个多月，林幽篁虽然不在京城，但是京城这边，众人可是听了满耳朵她的事迹。 第184页 接受採访的视频就不用说了，电视上看过了，网上也能搜到。另外还有不少专栏文章，大家也都搜来看了。 除了媒体曝光的内容之外，同学群里，也有不少人在发相关的消息。 反正，每天都有新内容，可以说，大家虽然没有跟她一起回去，但对她的行程，也可以称得上是了如指掌了。所以林幽篁回京城的当天晚上，大家就又一次相聚在了翠竹苑。 林幽篁对此也不太例外，她还给大家带了一份很特殊的礼物呢。 「看看这是什么？」她将封得严严实实的泡沫箱拆开，众人凑过去一看，居然是一箱被包装得非常完好的葡萄。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江独照就已经猜到了，「是小院的葡萄？」 「是啊。」林幽篁笑着点头。 之前她还说过，来了京城，小院的葡萄熟不熟就跟自己没关系了。谁知道拖来拖去，终究还是等到了葡萄成熟採收。林幽篁想了想，索性都包装好，带过来了。 去年收的葡萄，就是大家一起品尝的，今年当然也不能错过。 无论将来如何，至少现在的她们还在一起。 众人果然都意外又高兴，葡萄这种水果很不好运输，一碰就坏，林幽篁特意带回来，也称得上是礼轻情意重了，她们怎么可能捧场？ 再说，想想现在林幽篁在外面的热度，能吃上这独一份的状元葡萄，这是多么有牌面的事？ 但是高兴完了，大家也不得不面对一个现实。 林幽篁那边忙完了，这个暑假也就过去了大半，她们的暑期工也快结束了，到时候就得回家去。 那也是除了江独照之外的其他人，正式跟林幽篁分别的时候。 这么一想，情绪就不免低落了下来。 「嘿，高兴点。」林幽篁笑着说，「接下来可是精彩纷呈的大学生活，大家难道不期待吗？」 众人闻言都笑了起来，期待当然是期待的。毕竟他们可是度过了地狱一样的高三，好不容易才拿到了这个结果。 ——到这个时候，录取结果当然早就已经出来了。虽然并不是每个人都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但是网上可以查询。在座的众人，虽然不能跟林幽篁比，但也都顺利被填报的学校录取，没有出现意外，这实在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这就对了。」林幽篁又给她们讲，人生中最佳的旅游时光，就是大学。 高中同学散落在全国各地，大学里的同学也同样是来自全国各地，这就等于走遍全国都有人能接待，省掉住宿费乃至一部分饭钱，旅游成本就会降低一大截。 所以，到时候大家也还是可以互相「串门」。 不得不说，这个大饼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她们已经来过林幽篁这里了，将来或许也可以接待林幽篁，的确是很令人期待的事。至于其中的困难，现在暂时是想不到的。 毕竟都是年轻人，未来还有这么多可能，不会太久地沉溺在低落的情绪里。 其他人已经开始展望未来，江独照却坐在角落的地毯上，静静地观察着林幽篁。 林幽篁身上好像发生了一些变化。应该是好的变化，因为感觉她的状态也变好了不少，但江独照本就处在最敏感的时候，难免会因为这种自己完全不了解的变化而滋生不安。 第63章 装饰品 八月底, 随着去学校报导的时间临近，京城打工团的小伙伴们也结束了手头的工作，领完工资, 准备回家做入学准备了。 工作确实很锻鍊人,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每个人脸上的稚气似乎都褪去了很多, 变得更加沉稳。有时候照镜子, 她们自己都会因为身上发生的巨大变化而惊嘆。 而这些变化，都离不开林幽篁的帮助。 「发了工资，咱们给林幽篁买点什么吧。」当再聚在一起时, 有人提议。 众人也都贊同。 对她们之中的大部分人来说, 这是头一回凭藉自己的劳动获取金钱, 很有意义, 用来买礼物最合适。除了林幽篁之外，她们还打算给家人都买点东西。 不过真到了要花钱的时候, 在街上逛了一圈，众人突然发现，京城的物价着实不低。 明明平时吃饭之类的, 没觉得特别贵，现在要买基础需求之外的东西，价格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当然这也可以理解，毕竟这里的工资水平也比小城那样的地方高了几倍, 但自己挣的钱，花起来是真的心疼啊！难怪人们都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而且她们就干了两个月, 还要预留一部分买手机的钱, 还要给家人带礼物, 要付车票钱，剩下的可支配余额着实不多。 虽说该花的钱还是要花，但礼物如果不能送到点子上，那钱就等于白花了。思来想去，众人觉得，与其各买一份价格便宜，但不知道能不能用得上的礼物，不如大家把钱凑在一起，合买一份。 但很快问题又来了，「到底该买点什么？」 转了半天，腿都要走细了，只觉得这个也很好，那个也不错，但似乎又都差点儿什么，实在叫人难以抉择。 徐莹莹下意识地开口，「江独照……」 「问她？别了吧。」梁小双几乎是立刻就跳了起来，「你别忘了，上次我们一起给林幽篁送的礼物，也是她给的建议！」 「……」众人闻言，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她们送给林幽篁的那一箱子书，以及林幽篁之后的「回礼」，顿时一默。 第185页 摸着良心说，林幽篁的那份回礼，确实为她们的成绩进步贡献了巨大的力量。而且她们也都看了新闻，知道那份资料甚至还被人看中，已经在准备出版了。林幽篁对她们的这份用心，实在是没得说。 但这一切都不影响这份礼物给她们留下巨大的阴影。 偏偏还不能抱怨，不仅是因为这对自己有好处，更是因为她们先做了初一，难免心虚。 这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最后混合出一个念头：当初怎么会信了江独照的邪，觉得给人送专业书是个很好的建议啊？ 哪怕江独照在所有人之中跟林幽篁关系最好，比其他人更知道林幽篁的喜好，她们也不敢随便相信她了。 「讲道理，上次送的书确实很有用啊！」江独照为自己辩解，「那么沉，林幽篁还特意带过来了，现在也还在用。」 这个倒是所有人都承认的。 在林幽篁的书架上看到自己送的书被摆在最方便拿取的位置，每一本都有翻阅的痕迹，其实还是很有成就感的。 「那总不能再送一次书吧？」众人纠结。 其实也不是不行。林幽篁现在有了自己的房子，存放书籍也更方便了，不用搬来搬去不方便，完全可以送她一些名着之类的书，既可以消遣，也能增长一些知识。 如果能买到原文版就更好了。 这和专业书籍不一样，就算是她们这些人，收到这样的礼物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但江独照没有贊成这个想法，「上次是不知道送什么，才送了书，现在情况又不一样。」 在小城的时候，林幽篁住的房子是租来的——虽然租的是江家的房子，但对林幽篁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分别，同样只是一个暂时的落脚点。既然如此，她就不会在房子上花费太多功夫，很多可有可无的东西，都暂时不买。 现在房子是自己的，而且至少要住四年。事实上，按照所有人对林幽篁的了解来看，她大学毕业后继续深造简直是理所当然的事。要是读到博士，那一住就是十年，很多东西就都可以添置起来了。 「那你说，送什么？」梁小双问。 江独照还真有想法。她看着不远处的一家琴行，说，「送她一把乐器，怎么样？」 「咦？」这倒是其他人暂时没想到的，不过看看琴行里琳琅满目的乐器，她们自己也是心嚮往之，毕竟是以娱声色的东西，想来林幽篁就算不热衷，也不会讨厌。 但是，「我们又不知道林幽篁会什么乐器，要选哪一种？还是说，你有新的情报？」 「我看琴行是兼职教课的，就算不会也可以学。」江独照说，「至于选什么，当然是让林幽篁自己来选了。」 虽说直接带一把乐器回去，那种收到礼物的惊喜感会更明显，但这本来就是爱好，还是要按照自己的喜好来挑选更好。 「我之前进去问过了，店里可以办会员卡，我们可以先充了钱，再把卡送给林幽篁，随她买什么，什么时候来买，都可以。」江独照说到这里，见其他人都是「还可以这样送礼」的问号表情，就又说，「或者也可以想办法把林幽篁带过来，到了店里再告诉她可以选一份礼物。」 最后，大家选了方案二。 于是空着手出门的众人，又空着手回去了。 江独照觉得这样不大好，就在路过花店时，拐了进去，「买一束花吧。这样也可以降低林幽篁的警惕心，觉得已经收过礼物了，等收到真正的礼物时，会更惊喜。你们觉得怎么样？」 「还得是你。」梁大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进了花店，众人很快又被五颜六色的鲜花品种晃了眼。 光是扎好的花束、花篮就有很多种，而且每一种都很好看，叫人无法抉择，简直恨不得都买下来。不过一问价格，就都清醒了。 经过一番评选，总算艰难选出了两束花，一时无法决定，于是徐莹莹回头问道，「江独照，你觉得选哪个比较好……江独照？」 这一回头，她才发现，江独照没有跟过来，而是站在花店的角落里。 众人走过去一看，发现她所在的这一边，放的全都是盆栽植物。而江独照正在看的这一盆，翠绿的叶片间伸展出几支洁白舒展的花朵，亭亭玉立、幽淡娴雅，跟满屋子色彩缤纷的花朵比起来，显得十分素净庄重。 「这是什么花？」徐莹莹好奇地伸手拨了一下，说，「眼光不错嘛，感觉这个确实比那些捧花更适合林幽篁。」 她的气质，她给人的感觉，都跟这种话很像。 「这是马蹄莲。」回答的是花店老闆，「要买一盆吗，同学？」 「买这个，还是花束？」徐莹莹回头徵求众人意见。 最后还是买了马蹄莲的盆花。虽然用来送人的话，花束看起来会比较体面，但盆花只要养护得当，就能一直存活，年年都能开花。 绝对不是因为这一盆花的价格，还不到一束花的一半！ 令人高兴的是，经过花店老闆的巧手包装，底下的简易盆被彩纸遮住，只露出上面的花叶，捧在手里，宛然也是一束花的样子，倒是不用担心看起来不像礼物。 林幽篁果然也很喜欢这盆花，不仅非常高兴地收下，还立刻就将之放在了书房的窗台上。 这套房子的装修风格就偏向素雅，放上这么一盆花，正是相得益彰。 第186页 之后她们又藉口说要出门去庆祝，林幽篁果然不疑有他，顺利被带到了琴行所在的那条街，送上了第二份礼物。 「这……太破费了。」林幽篁说，「已经收过花了，这个就不……」 「不能拒绝。」梁大双打断她的话，「这两年给你添了很多麻烦，你要是不收，以后我们就不好意思来找你了。」 「是啊，这是用我们自己赚的钱买的，请一定要收下。」 「你放心，这算是我们一起送的，平摊到每个人头上就不算贵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劝说着，林幽篁挨个看过去，见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真切的情意，便也不再坚持拒绝，想了想，挑了店里最便宜的一款吉他。 之所以选这个，是因为学的人多，价格也比较亲民。即使如此，加上课程费也超过一千了。 这个价格其实并不算宰客，但对于从小城出来的众人而言，确实贵到有些离谱。如果不是平摊，还真负担不起。 京城居，大不易呀！ …… 第二天众人就登上了回家的火车。 林幽篁的录取通知书其实也还在小城，但她回来之后，已经开始跟在罗老师身边接触工作了，暂时抽不出空。 江独照答应帮她把通知书带回来，她就不用再跑一趟了。 其实江独照心里是有点遗憾的，毕竟她们是一起来的，回去的时候却独独少了一个人，难免令人唏嘘。 但之前林幽篁拿到状元、回去参加活动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分开是不可避免的，所以心里再怎么遗憾，脸上也没有露出来。反正这一趟回家，都待不了一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的。 她想得很好，可是回来之后，每一个见到她的人，都不免会问一下林幽篁。 回到家里，父母和弟弟妹妹都问了。去了一趟乡下，外公和舅舅舅妈也问了。之后去学校拿通知书，老姚和其他科任老师同样问了一下。后来班里的同学私下组织了一次聚会，也有不少人来问。 就连办升学宴，来赴宴的亲友也不免会议论几句。 小团体成员们经过几次，总算对林幽篁的人气有了新的认识。 她本来就备受关注，不少人都听说过，拿了一个状元之后，就更是万众瞩目了。 「你们有没有觉得很奇怪？」她问小伙伴们。 「哪里奇怪了？」徐莹莹拐了他一下，「林幽篁这么受欢迎，不是好事吗？」 「或许吧。」江独照表情深沉地说，「我只是觉得……大家口中的林幽篁，好像已经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林幽篁了。」 「害，那不是很正常吗？毕竟是传言嘛。」梁小双说，「传言中的你，也跟真正的你完全不一样啊。」 「传言中的我？」江独照惊讶。 「对啊。你不会以为自己是什么无名小卒吧？」姚宇明在另一旁嘻嘻哈哈，「江湖中也流传着很多你的传说呢，都挺离谱的，我都懒得跟你说。」 江独照明智地没有追问都有什么传说。 不过心底那点古怪的别扭，总算化解了一些。是啊，无论传言如何，她认识的林幽篁，都不会变。 难怪林幽篁平时一直都很低调。以她的成绩、外貌和家世来说，应该从小到大都是风云人物，不知道有多少人在议论，也未必都是好话，如果都去计较，那是计较不过来的。 或许，那也是林幽篁始终表现得比同龄人们更加成熟的原因之一吧？ 提前几天，江独照就开始收拾行李。不止是她在收拾，老妈廖小凤也在收拾家里的东西，而且看到什么东西都想给她带上，让江独照哭笑不得，「我只是去上学，又不是不回来了。」 「那也要去很久，带上这些东西，万一有用呢？」廖小凤说，「到时候再去现买，划不来。」 江独照觉得很奇怪，「之前我去打工，也去了两个月吧，怎么没见你收拾那么多东西？」 「那哪能一样？」廖小凤自有一番道理，「去打工，那是去吃苦的，什么都能凑合一下。去上学就不同了，同学有的，你当然也要有，要不然会被人家看不起的。」 「打工就能被人看不起？」江独照好笑。 「不然你以为呢？赚钱哪有不受委屈的。」廖小凤理所当然地道，「钱难挣，屎难吃，你以为是说着好玩的？」 江独照本想反驳，张了张嘴，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老妈的话虽然糙，但道理确实是这样。江独照回想自己短暂的工作经验，对此也有了更加切身的体会。 正在感悟之中，就听老妈一拍额头，「哎呀，差点忘了，小院那边的钥匙，林幽篁已经拿回来了，就放在门口的柜子里。她说有什么东西是留给你的？你自己去看看吧，我还一直没得空过去收拾。」 江独照听到这个，脸上的表情微微一暗。 这几天，她经过小院的时候，都是飞快跑过去的，尽量不让自己去多想。但廖小凤一句话，这些坚持就都失去了意义。 已经过去了很久，她仍旧没能习惯跟林幽篁分开。 她拿了钥匙，来到小院。很多次，江独照在这里，看着林幽篁开门，但现在，她心里再也没有那时的欢喜和雀跃了。 曾经处处都是生活气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小院，变得空空荡荡。 江独照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看到了留给她的电脑。 第187页 大概是不知道她要怎么安排，电脑没有收进箱子里，只是拔了电源线，用布罩子盖着遮挡落灰。江独照看了一会儿，抬手接上了电源线，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电脑。 很多次，她过来的时候，林幽篁就是坐在这里，或是对着电脑忙碌，或是伏案写作业，或是随便翻阅一本手边的书。 现在，江独照坐在这里，就不由自主地去琢磨，林幽篁看到她的时候，又在想什么呢？ 工作的时候还好，每天又忙又累，分不出太多的心思来想这些，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事，也是倒头就睡，并不影响什么。但现在人闲着，脑子就有了自己的想法，根本控制不住。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电脑运行时发出的嗡鸣声，风吹过葡萄架的沙沙声。 阳光越过窗台，在桌面上映出一片光亮。 这一刻，在这个远离林幽篁，却又距离她最近的地方，江独照终于重新捡起了之前那个曾经困扰过她的问题：她能给林幽篁什么？ 或者说，林幽篁想要什么？ 江独照的喜欢，江独照的爱意，纵然珍贵、纯粹、毫无保留，可如果不能回答这个问题，对林幽篁来说，那就只是一件漂亮的装饰品。 林幽篁需要这样一件装饰品吗，江独照甘心只做这样一件装饰品吗？ 或许所有的成长，都是从认识到自己的无能开始的。 其实江独照并不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能。但是以前，她总会让自己忽略它，反正生命中拥有的已经足够多，她不贪心，那些註定无法拥有的，就放弃好了。 可是现在，她有了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存在，于是也只能不甘心、不情愿地承认了这一点。 …… 江独照最终还是没有如老妈所愿，带上那么多东西。 上了火车，她就立刻为自己的明智鼓了个掌——开学季的火车上，人实在是太多太多太多了，到处都是行李，到处都是箱子，到处都是人，带的东西太多，简直都不知道要怎么上车。 送她去报名的廖小凤见状，也不得不承认，她的考虑是对的。 其实就连现在这个行李箱也显得有些累赘，但这是肯定要带的。也幸好他们有三个人——江浪和江潮其实也想去，但考虑到车费实在不便宜，最后廖小凤还是把他们送去了外公家。 江独照已经有了几次坐火车的经歷，但这一次的体验比之前都糟糕。车厢里几乎没有安静过，吵闹声、说笑声、小孩子的哭声，还有因为人太多而形成的浊气甚至是异味…… 等下火车时，原本因为要出远门而穿得光鲜亮丽的三人，看起来都憔悴了许多。 廖小凤挤在人流中下了火车，终于忍不住感慨道，「你们这上个学也是不容易。」 「这都算是好的了。」江金贵在一边说，「以前我们坐那种绿皮车，没有空调，又闷又热，大夏天的人人都出一身臭汗……」说到兴起处，被老婆掐了一下，连忙举手投降，「行，不说了不说了 。」 好在报名已经开始了，各大高校都在火车站门口设了接待点，会有校车直接把人拉去学校，不需要自己拖着行李去坐公交。 「这学校考虑得挺周到的。」廖小凤点评。 江独照之前就听林幽篁说过，所以也不惊讶，一边拖着行李箱往那边走，一边说，「因为有些学生是第一次出远门，连怎么坐车都不知道。这城里可是很容易迷路的，地方又大，还真难找回来。」 「这倒是。」廖小凤看着四周的人流，「要是只有我一个人，心里还真有些打憷。」 江独照就说，「待会儿到了车上，要是不立刻走，我们去外面买两张地图。你们不是说要顺便在京城玩几天吗？有地图在，方便一点。」 她倒是想陪同，但这还要看学校的安排，未必有时间。 到了接待点，果然车上还很空，要等凑满一车人才走。江独照就下车去买了地图，还买了一笼包子。在车上只能吃速食和零食，这热腾腾的包子大受欢迎，就连旁边的乘客也被香味勾动，下车去买了一份。 就着这个话题，车上的人终于顺利搭上了话。 都是同一个学校的学生，总算有了能说得上话的人，自然而然就生出了亲近之意。车上的几个女孩很自然地凑在了一起，自我介绍过后，还互相留了电话。 江独照挠了挠头，从包里掏出纸笔，「我先记下你们的电话吧，回头等我买了手机，再联繫你们。」 「你怎么不在家里买了手机带来？」一个女生问。 江独照笑道，「听说新生入学，运营商和品牌商都会进学校做活动，优惠力度很大。」 「真的吗？」好几个女生闻言，都有些后悔，「早知道我也过来再买了，反正也就是多等几天。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同学说的。」说到这个，江独照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同学？也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吗？」 「不是，她是京大的。」 「哦——」女生们脸上瞬间露出了「我懂」的表情，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 江独照立刻明白了她们语气里隐含的那个意思，但她张了张嘴，发现根本没法反驳，因为确实就是她们想的那样，虽然应该跟她们想的不太一样。 有的时候，这种误会能够避免很多麻烦。 第188页 有家长在场的情况下，车上的男女生是分开来坐的，但是江独照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女生们都在不着痕迹地观察男生，而男生们也在偷偷留意女生。 那可不只是对同学的好奇。 第64章 条件反射 林幽篁是对的。 一进校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各大运营商搭建的棚子，易拉宝、彩旗、气球、立牌等一应俱全，还播放着震耳欲聋的音乐, 有一种不顾人死活的热闹。 江独照脚步一顿, 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看, 先把通讯方式搞定, 就有两个人眼疾手快凑到她面前, 同时将手里的传单递了过来，「同学，来看看吗……」 话说到一半, 察觉到竞争对手的存在, 两人对视一眼, 顿时爆发出了比刚才更大的热情, 积极地介绍起自家的优惠来。 江独照回头看了一眼，就这么一会儿功夫, 同车来的人都已经汇入人流之中，不怎么能看得见了。她想了想，问身后的江金贵和廖小凤, 「要不先过去看看？」 「也行。」江金贵点头道。 本来江独照考得这么好，完全出乎预料，想要手机电脑做奖励也完全没问题，但她居然要用自己打工的钱来买, 江金贵心里那个欣慰，就别提了。 孩子长大了啊！ 原本最让父母操心的孩子，现在这么长脸, 又这么懂事, 两位家长对她的态度, 自然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就是那种，她说的话能听得进去，不再当成小孩子的话看待的感觉。 只是双方对此都还没有比较清晰的认知。 不管怎么说，到了陌生的地方，有手机也方便联繫，先把这事办好，更让人放心一些。 听说她们是客户，两个拉人的宣传人员更热情了，都不想放跑了这个业绩。借着这个机会，三人将两家的优惠对比了一番，最终江独照选择了更便宜也更灵活的那一家。 更灵活，指的是她可以选择原本不在活动范围内的手机，当然，得加钱。 拿到手机，装好卡，江独照的第一件事，就是给林幽篁打了个电话，「猜猜我在哪里？」 这林幽篁还有什么猜不到的，「你已经到学校了？」 「是啊。」江独照嘿嘿笑，「刚刚弄好的手机，这是我的号码，你存一下。」 「叔叔阿姨送你来的吗？」林幽篁问，「怎么不提前告诉我，我也好去车站接人。」 「学校有车在火车站接人的，你忘啦？」江独照说，「我们直接就过来了，何必让你费那个事。对了，你的通知书我也带来了，待会儿弄完了报到程序，我再给你送过去。」 「那个不急。」林幽篁道，「或者我现在过来一趟。」 「不用，我们已经快到报到点了，听带路的学姐说，办手续很快的，弄完了再去宿舍安顿好，就可以走了。」江独照说，「还是我过去吧，正好带我爸妈体验一下坐地铁。」顿了一下，又按照江金贵的指示说，「他们也想看看你现在住的地方。」 林幽篁愣了一下，答应了。 两个小时之后，双方在翠竹苑的房子里碰了面。 江金贵和廖小凤只是听孩子说林幽篁在京城挺好的，但具体什么情况，总要自己看看才敢相信。 新闻上不是说了吗，很多年轻人待在京城，只能租那种巴掌大的单间来住，有些还是地下室改造的，就这样也贵得要死，总之条件可艰苦了，他们生怕林幽篁也这样，只是报喜不报忧。 现在看到她住的地方，才算是放下了心。 寒暄了几句，江独照将林幽篁的通知书取出来，他们便又催促着她拆封——这玩意是江金贵去学校代领的，但他们只拆了江独照的那份，林幽篁的还原封不动。 说实话，对京大的录取通知书，他们可是好奇很久了。 这不，林幽篁拆完了，大家还排着队拍了照片做纪念。 这种东西，一辈子可能也就能见到这么一次，有了照片，以后拿出去吹嘘也有凭据了。 拍完了照片，廖小凤突发奇想，「要不，小林你不介意的话，明天我们一起送你去学校？」 那可是京大哎！据江独照说，有很多人会慕名去参观的，他们其实也有点想去。那既然都是要去的，为什么不跟林幽篁这个入学的新生一起，光明正大地进去呢？ 那肯定跟去参观的感觉不一样吧？ 林幽篁闻言，不由怔了一瞬。 她知道，想参观京大是真，但知道她没有家人陪同，在新生之中可能会显得格格不入也是真。 其实她也是真的不需要陪同，因为还没开学，她就已经在罗老师的带领下去过京大了，这段时间有什么工作，也都是去那边碰头，可以说是非常熟悉了。 之前舅妈打电话问的时候，她也如实说了，让他们放心，不用特意跑一趟。 但现在听到廖小凤的话，她心里还是很感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好啊，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 …… 在家里吃过了晚饭，林幽篁跟江独照一起把人送到旅馆，才往地铁站的方向走。 江独照时不时地转头去看林幽篁，其实想劝她直接回去，不用送了，但又有些捨不得。好不容易没有人来打扰，只有她们两个，即使只是这样安静地走着，心里似乎也是快乐的。 毕业之后，这种两个人一起在街边漫步的场景，似乎也都很少了。 第189页 以后虽说是在一座城市，但平时各自上课，估计也就周末的时候能见面，万一要是忙起来，说不定连一周一次也没有。 「对了，叔叔阿姨打算什么时候回去？」林幽篁忽然问。 江独照从恍惚之中回过神来，「还没定。难得来一趟，他们打算在京城逛一逛，看看景点什么的，可能会多待几天吧。怎么了？」 「唔……」林幽篁抬头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说，「我是想说，今天看阿姨的脸色似乎不大好，既然来了京城，你要不要带叔叔阿姨去医院做个全面的体检？」 「体检？」这个提议完全出乎江独照的意料，她有些吃惊地重复。 林幽篁却好像自己只是在说「明天吃什么」一样，语气平淡，「是啊。其实到他们这个年纪，本来就应该每年体检一次，免得身体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却不知道。」 不过以小城的医疗水平，很多项目都不能做，检查结果自然也比不得京城的大医院全面细緻。 虽然特意跑到京城来做体检这种事，听起来还是非常离谱，但因为是林幽篁说的，江独照倒也认真地考虑了一下。 林幽篁不说还好，一说，江独照也觉得老妈的状态似乎不大好。 其实这也不是这两天的事，廖小凤身上大大小小的毛病不少，也经常说身体不舒服，但基本都是自己弄点药治一治了事，还从来没正儿八经地去看过医生。 这么一想，江独照的心就跟着提起来了。 确实还是去检查一下比较令人放心，没有病，以后也不用这样提心弔胆，万一真有什么问题，查出来了也好赶紧治疗。 「那我明天问一问吧。」她说。 林幽篁点头，「正好他们也要在京城待几天，明天做完了，回去之前就可以拿到体检报告。」 江独照只是「问一问」，她连明天做体检都安排好了。江独照也没听出有什么问题，还觉得这安排确实合理，打算回头好好劝一劝廖小凤了。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体检安排，廖小凤自然是竭力反对的。 也不完全是讳疾忌医，可能多少还有点怕麻烦、怕花钱的心理在，总觉得不去检查，就都是些小毛病，一查可能就要花大钱了。 这时候医保也还不怎么规范，廖小凤这种个体经营户是没有保险的，所有的钱都要自己出。江家在小城算是殷实，没怎么缺过钱，但是要治病，就不好说了。 「你这不是还没查，就先想着有病了吗？」江独照说，「也不一定就能查出问题。」 廖小凤立刻道，「查不出问题，那体检的钱不是白花了？」 「……」江独照无法反驳。 好在江金贵旁听了一阵，也觉得防患于未然不是什么坏事，就说，「没病就当是花钱买个心安，真查出来了，那也早治早好。就去做这个体检，今天就做。」 直到进了医院，江独照让他拿身份证出来挂号时，他才反应过来，「我也做？我就不用了吧？」 「什么不用了？」廖小凤抓住机会，立刻道，「你也做，要做就一起做！」 还真别说，夫妻俩一起作伴，看到医生和那些各式各样的仪器，似乎都不那么心慌了。 体检结果还要过两天才能出，江金贵和廖小凤做完检查，倒是放松了一些，开始对着地图规划起了接下来的旅游路线。而江独照不出意料地无法陪同——新生报到之后，很快就被车子拉到了军训基地，要封闭训练一整个月。 江独照知道上大学要军训，但她以为就是在学校里训一下，不影响日常生活，当然更不影响她去找林幽篁，直到坐车来到基地，又被教官要求上交手机，才意识到不对劲。 「报告教官！」她连忙举手，「我爸妈还在学校外面，我能不能给他们打个电话？」 教官盯了她一眼，「可以。还有谁要打电话的抓紧时间，训练期间想要联繫外面，必须跟教官打申请。」 同学们连忙慌慌张张地掏出手机，各自联络家人朋友。 江独照先给林幽篁发了一条信息说明情况，才拨通了江金贵的电话，告知情况。 好在夫妻俩本来也没指望她陪游，倒是不影响什么，只是回去之前都见不到面了，但既然是正事，也都交代她老实听话，不要给教官添麻烦。 挂了电话，林幽篁的回信也来了。 林幽篁也已经开始军训，不过是在学校里受训，行动上比较自由，答应会帮忙注意江金贵夫妻那边的情况，让她放心。 江独照还想说几句，但教官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只好将手机关机，交了上去。 …… 军训非常辛苦，基地管理也十分严格，学生们每天训完了，回到宿舍倒头就睡。虽说身处其中的时候感觉非常煎熬，但在这样的环境里，时间观念也变得很淡了，好像只是刚刚习惯这种训练强度，一个月的时间就过去了。 还是学校派车来接，直到出了基地，很多人才终于反应过来。 他们解放了！ 「感觉比高考结束还让人高兴。」旁边的同学这样点评道。 江独照随口附和了一句，正聚精会神地折腾手里的手机。 「别按了，放了一个月，肯定没电了。」同学看不过去她瞎折腾，无奈地劝道。 江独照笑了笑，收起手机。 「你有什么急事吗？」同学问。 第190页 确实挺急的，但好像又不是能告诉别人的急，江独照于是又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啊，所以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什么？」 「就是说你对象在京大，你们是高中同学？」 「……」江独照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鼻子，斟酌了半天，才想到该怎么回答，「还不是我对象。」 「哦哦，所以是真的有这么个人咯？」同学立刻来了精神，「难怪急成这个样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不得一百年了。」 「根据考证，三秋是三个季节的意思。」江独照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与前后文的三月、三年相对应，在时间上层层递进。」 同学：「……我报的应该不是中文系吧？」 「咳……条件反射。」江独照心虚地移开视线。 好险，差点就把最后一句「表达了思念之情的层层递进」说出来了。 幸好这个话题很能引起众人的共鸣，很快就没人在意她了，纷纷开始对自己的高三生活以及万恶的高考进行讨伐——能上这所学校的，谁能在高中时期混日子？不止江独照一个人的高三是地狱模式。 回到学校，江独照也没有回宿舍等手机充电，直接带着包出了门。 这会儿国庆假期已经开始了，林幽篁的军训应该也早就结束，多半没在学校，江独照下了地铁，就直接去了翠竹苑。 暑假的时候，林幽篁给了她一把备用钥匙，但一直没用上。林幽篁似乎已经忘了这回事，江独照出于一点私心，也没有还回去。这会儿敲了两下门，没人来应，想着林幽篁可能是出去了，江独照便用钥匙开门进屋。 结果一进门，就发现门口的地毯上放着换下来的鞋子。 江独照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换上鞋子，轻手轻脚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很快就发现了林幽篁的踪迹。 书房里有一个大飘窗，林幽篁按照尺寸定制了一个垫子，又在墙上钉了书架，将这里布置成了一处阅读角。这会儿，她人就靠坐在窗台上，手里还拿着书，只是没有在看，而是随意地搭在腿上。 江独照走近一看，才发现林幽篁竟然睡着了。 难怪敲门没听见。 提着的心被放下，江独照也没有离开，她将背包放在一边，取出充电器，先给手机充上了电，然后就直接在窗台前的地板上坐下来，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观察林幽篁。 尽管已经很熟悉了，但是江独照却很少有机会像现在这样仔细地打量她。 睡着的人安静极了，看起来竟给人以乖巧的错觉。她眼底有着淡淡的青色，想来是有段时间没有睡好了，要不然，以林幽篁的睡眠质量，不会在这种地方睡着，也不至于自己都在这里了还没醒。 看了一会儿，江独照也被这种宁静美好的氛围所感染，完全放松下来。 倏忽之间，江独照心头生出了一点明悟——也许，林幽篁喜欢的、想要的，就是这样的一种安宁？ 不管是以前在小城的时候，还是现在到了京城，林幽篁做的第一件事都是找房子，这套房子甚至是在高考之前就买下的。而且对于自己的住处，林幽篁也从不将就，小院是租来的，尚且做了很多改造，这个房子是她自己买下的，就更是用了许多的心思。 江独照看过之前的照片，所以比别人都清楚，这房子说是没有大改，但跟之前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了。 或许，这并不仅仅是对生活质量的追求。 林幽篁是这样地执着于为自己打造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些年来，房地产发展得越来越好，人们的观念之中，对于房子也越来越重视。尽管江独照还没有经歷过房价飙升的时期，但关于房地产的社会分析和发展预测，也看过不少。 在这些分析之中，国人对于房子的执着追求，总是重中之重。 成家立业，如果连自己的住房都没有，如何成家，如何立业？ 按理说，林幽篁不应该是会执着于这些俗事的人，但她偏偏就很在意。也许，在她冷静从容的外表之下，潜藏着的是深深的不安。 江独照甚至能猜到这种不安从何而来：母亲病逝，父亲再娶，家庭的巨变让她无法再在那个家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所以她才想要自己的房子，用这种方式去追求一种安全感。 但跟普通人不一样的是，林幽篁永远有能力将自己的生活安排妥当。她想要的，自己就会想办法得到。 所以江独照就算想为她做点什么，好像也没有机会。 这样的现实难免令人挫败，但江独照在林幽篁的事情上碰壁的次数太多，已经能坦然以对。 虽然还是帮不上忙，但至少，在看清楚了林幽篁的想法之后，她也大概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 「你什么时候来的？」思绪越陷越深时，耳边忽然有人问。 江独照脑子迟钝地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这是林幽篁的声音，心脏勐地一跳，她立刻回过神来，「你醒了？」然后才回答对方的问题，「来了一会儿，我敲门没人应，以为你不在，就用钥匙开门进来了。」 说到最后一句，还有一点心虚，生怕林幽篁被这话提醒，记起那把备用钥匙的存在，将之收回去。 但林幽篁似乎没有在意这个，她从窗台上下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又问，「你们的军训结束了？还顺利吗？」 第191页 「挺顺利的。」江独照说，「你呢？」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可是万语千言，最后还是只汇成了这两个字。 「我也还好。」林幽篁走到书桌边，从抽屉里拿了一叠文件出来，在在江独照面前坐下，表情认真地看着她，「有一件事，要跟你说一下，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江独照的心跳立刻就失去了秩序，紧张地绷紧了身体，「什么事？」 「你爸妈的体检结果，不太好。」林幽篁说。 江独照满脑子都是「林幽篁会不会是终于受不了我要跟我摊牌了」，勐地听到这句话，不由一愣，呆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了什么，连忙坐直了，急切地向前倾身，问，「怎么回事？」 林幽篁将手里的文件递给她。 江独照迅速地翻看着，一边听林幽篁说，「你爸的情况好一些，虽然毛病很多，但只要忌口、改一下不良生活习惯，再加上吃药控制就行。倒是阿姨……子宫里查出了癌前病变。」 听到「癌」字，江独照面色骤变，先丢下江金贵那份报告，翻看另一份。 「你别着急，发现得很早，是可以治癒的。」林幽篁见状，安抚道，「事实上，叔叔阿姨都很有决断，在你封闭军训的这段时间，阿姨的手术都已经做完了，现在已经回了小城，之后只要注意休养，定期复查就行。」 「这么大的事……」江独照忍不住开口，想说「这么大的事居然没告诉我」，但又想到，当时她上交了手机，要找她挺麻烦的，还得转几趟手才能找到。最重要的是，即使她来了，其实也帮不上什么忙。 而且想到这里，江独照立刻就明白了，在她缺失的那段时间里，是林幽篁顶上去，帮忙做了那些本该是由她来做的事。 就像她在最后那条简讯里说的那样，会帮忙照看他们。 林幽篁…… 江独照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有无数的情绪在心底翻滚，无数的念头在脑海中起伏，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第65章 爱 林幽篁看着她, 轻声说，「你别哭啊，我不会安慰人的。」 但她不说还好, 一说, 江独照的情绪就彻底绷不住了, 鼻尖一酸, 视野就因涌上来的眼泪而变得模煳。 世界上, 怎么会有林幽篁这种人啊…… 或许一开始，她只是因为好奇林幽篁那种与同龄人截然不同的气质，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但靠得越近, 了解得越多, 就越是深陷其中, 不可自拔。 也不想自拔。 虽然总有人说，她跟林幽篁之间的差距很大, 但江独照却看得很清楚，本质上，林幽篁也跟她一样热爱这个世界。只是她的热爱是夏日的火, 灼烈逼人，一眼就能看得到，林幽篁的热爱却是冬日的水，涌动在冰层之下, 流动不息。 只有靠近的人才能看见，可是大多数人，远远看到冰面就止步了。 而江独照是这样幸运, 尽管曾经被她拒绝过, 但还是没有轻易放弃, 才终于突破了那个距离，看到了真正的林幽篁。 她爱她的清冷出世、冷淡疏离，也爱她的外冷内热、一腔热忱。 从林幽篁身上，江独照学到了很多，得到了更多。 「唉，你……」看着她眼圈一红，泪水立刻就涌上来的样子，林幽篁不由得嘆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伸手揉了揉江独照的脑袋。 这个动作里似乎蕴藏着某种江独照如今尚不能解读的温柔，如同林幽篁一贯以来的那样。 江独照几乎是无法自控地，顺着她的力道微微弯腰，将自己的头枕在了林幽篁屈起的膝上，于是不仅是这瞬息之间的情绪，就连她这个人，也像是终于找到了承托之处，慢慢放松下来。 好在刚一得到母亲生病的消息，就同时知道了结果，江独照本来也不是会沉溺在伤感情绪中的人，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她依恋于林幽篁身上的气息与温度，以及这片刻的温柔，但又怕林幽篁觉得自己孟浪，在情绪收敛之后，就依依不捨地坐正了，并且因为一种微妙的不好意思，顾左右而言他，「你会不会觉得，我太没用了？」 「怎么这么说？」 「就是……我经常会感觉，跟你比起来，我好像太幼稚了。」江独照审慎而客观地评论着自己。 林幽篁斟酌了一下，诚实地说，「大部分人跟我比起来，似乎都是这样。」 江独照一噎，她不但没有安慰自己，反而还承认了！ 气着气着，她又不自觉地笑了起来，「哎，也是。要是人人都能跟你比，你也就不是林幽篁了。」 所以她并不为此失落，只是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林幽篁，心底难免泄气。但这是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的人，所以江独照很快就整理好了心情。 她看着林幽篁，不无感慨地说，「有时候实在想不出来，你到底还缺少什么？」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林幽篁一怔。 江独照转过头，看向窗外。 林幽篁这套房子楼层很高，视野也好，从这个角度往外望去，能够看到一片完整的天空，高远辽阔。 「只是觉得，你一直都是有条不紊的，就连人生这样的课题，对你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困难，安排得井井有条。」江独照身上的气质沉凝下来，「相比起来，我就太糟糕了。」 就像这次，老妈生病这么大的事，都入院做手术了，而且还是在京城做的，但是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不告诉她。 第192页 因为就算知道了，除了添乱，她似乎也帮不上什么忙。 虽然不甘心，但事实就是这样。 「别这么说，我……其实也很糟糕的。」林幽篁闭了闭眼睛，轻声自嘲道。 她只是重来一次，已经知道了最终的答案，所以看起来才显得从容不迫。但有时候，即使知道了答案，也依旧有很多无法解开的难题。 「你不用安慰我。」江独照说，「放心吧，我不会自暴自弃的，知道自己有不足的地方，就要努力赶上来才对。这次帮不上忙，下次总是可以的，我也该好好想想自己之后的路了。」 林幽篁听到「下次」两个字，心头不由一酸。 上辈子，廖小凤的病是在三年后才查出来的，但那个时候，异常增生早就已经转成了恶性肿瘤，最后虽然做了手术，也没能坚持太久，情况很快就又恶化了。 在临近毕业的路口，江独照茫然地得知了母亲的死讯。 那个时候，林幽篁跟她的关系还没有近到能陪她回家去料理丧事的程度，她不知道江独照回去之后，都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再出现在学校里的江独照，身上的气质已经发生了巨大的改变。 从跳脱的少年，变成了稳重的青年。 纵然热血不凉，也还是被沉重的现实压着，不得不改变。 原本还有考研意向并且为此做了不少准备，曾经很多次畅想过要继续跟她做同学的人，迅速地找到了工作，完成了进入社会的第一步。 那个时候，林幽篁的心情，大概就跟现在的江独照差不多吧。 感觉自己很没用，明明就在江独照身边，却帮不上任何一点忙。 尽管很快江独照就调试好了心情，洒脱地跟她道别，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就算分开了我们也还是好朋友」，可是林幽篁知道，那个恍然无措的江独照，最终也没有得到任何安慰，只是被长大了的她藏起来了。 那个时候，江独照是不是也在想：下次我一定会做得更好？ 可是这一次，她失去了母亲，下一次，她又失去了父亲。 命运并没有因为她的勇敢就善待她。 …… 泪水不知何时涌上了林幽篁的眼眶。 江独照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心底又开始翻江倒海。 每当林幽篁的脸上露出这种表情的时候，就代表她又在想那个人了。但是江独照实在不能相信，在谈论这种话题，本该安慰自己的时候，林幽篁竟然还能走神。 林幽篁不是这样的人。 所以有一瞬间，江独照甚至生出了一种错觉。 ——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人生经歷都留在脑海里，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过，更没有见过林幽篁，她几乎都要以为，林幽篁藏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要不然，实在很难解释这一刻她眼底那种感同身受的心疼。 还是说，她跟那个人，连这方面都很像？ 不管哪一个猜想，听起来都很荒唐。 这让她越发不明白，如果有这么深的羁绊，那为什么林幽篁还会跟那个人分开呢？ 无数的疑惑凝聚在江独照心底，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于是在某个瞬间，她没能严实地控制住自己，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脱口问道，「ta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林幽篁一愣。 江独照懊恼地抿住唇，没有说话。 但林幽篁反而一下子反应过来了，能让江独照在这种时候还露出这样的表情，也不会有别的。 刚刚，我脸上又出现那种表情了吗？ 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自己的脸，又强忍住了，只是抬眼去看江独照。 但江独照却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移开视线，反而微微抬起头，就这样看着她，脸上是不自知的执着。 显然，这个问题问得很突然，却并不冲动。 林幽篁想起自己原本计划中的，要跟江独照进行的那场谈话。既然她重生了，那谈话自然也就无从说起，但仔细想想，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没有好好地跟江独照沟通过某些问题，总是在迴避。 难道要等下一次意外来临，又后悔此刻没有坦诚吗？ 这样想着，她翕动嘴唇，轻声说，「她啊……是个像太阳一样明亮热情的人。」 「是吗？」江独照应了一声，心底酸涩难言。 她曾经想过，林幽篁跟那个人之间，一定出现了非常严重的问题，甚至可能关系已经破裂，所以林幽篁才会转学，出现在小城。 可是此刻，提起对方，林幽篁脸上的神情却依旧是温柔的。 没有怨怼，只有遗憾。 她们从来没有正面讨论过这个问题，没有说过林幽篁跟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可是这一瞬间，江独照终于确认。 直到此刻，林幽篁也仍旧爱着ta。 她问林幽篁，「那为什么……你们没有在一起？」 林幽篁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转过头去，也看着窗外的方向。 午后的阳光终于透过窗棂，将窗台所在的那个位置照得亮堂堂的。林幽篁像是被那光线刺了一下似的，眯起了眼睛。 「也许是因为……我爱她热情开朗，像个太阳，又恨她的光芒那样公平地照在每个人身上。」阳光刺得她刚刚压下去的泪意又重新涌了上来，模煳了林幽篁的视线，但她仍固执地看着那个方向，「你说我是不是有病？」 第193页 那我喜欢这样的你，病得可比你重多了。 江独照心想。 然后她才反应过来，林幽篁承认了。 她用了「爱」这个字。 江独照说不清楚，此刻自己的感受是怎么样的。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似乎在一瞬间被抛出了身体，于是所有的感受都是隔了一层的，模煳不清，思维反而变得格外冷静。 原来林幽篁也会求而不得。 在这一瞬间，江独照反而从一个微妙的角度，理解了林幽篁。 那种好像永远也追不上、抓不住某个人的感受，她不也正在体验之中吗？ 「她……」开口说话的时候，江独照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像是刮着喉咙口说出来的，痛得她随时能咳出血，却还要假装若无其事，「她对你不好吗？」 既然林幽篁能下定决心离开，那应该是不太好的吧？这样想的时候，江独照心底替林幽篁生出了一股愤愤不平。 然而林幽篁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她垂下眼睛看着地板上的纹路，「我好像已经失去了判断的能力。」 仅以自己的感受而言，林幽篁觉得是不太好的。但这辈子，重新认识了江独照，知道了她的更多面，林幽篁又开始怀疑，上辈子江独照的异常，或许都是有原因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大概很像那种始终不肯对人渣死心，再怎么被辜负也要找理由为对方开脱的恋爱脑。 想到这里，林幽篁的思绪不由歪了一瞬。 我算是个恋爱脑吗？ 她本来觉得不算，可是现在回头去总结，却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有点像。 别人重生，就算不大杀四方，也总要建立一番事业，乘着时代的风扶摇直上，享受一下成为人上人的快乐，她呢？两年时间就参加了一个高考，以后应该也燃不起什么雄心壮志了。 这么想着，林幽篁不由笑出了声。 笑完了，才意识到不对劲，转头看去，就见江独照谴责地看着她，虽然一个字都没说，却像是把「你还笑得出来？」这句话写在了脸上。 「不说这个了。过去的事，没什么好说的。」林幽篁说着，从地上站起来。 之所以回答江独照的问题，其实只是想对自己坦诚一点。但说得多了，她怕江独照老是琢磨这些，反而钻进牛角尖里。 林幽篁没打算把重生的事说出来。 一开始是因为想跟江独照划清界限，但现在，她觉得上辈子也挺糟糕的，没必要让江独照知道。 林幽篁转移话题，「你的手机充上电了，不先给家里打个电话吗？」 江独照心里就是有再多的问题，听到这句话，也只能暂时放在一边，开机打电话去了——虽然林幽篁说，廖小凤的病情还不算太严重，手术也一切顺利，但没有亲眼见到，还是有些不放心的。 …… 电话一接通，廖小凤那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江独照的心就落下去了一些。 还这么有精神，情况肯定不会太糟糕。 得知她军训已经结束，廖小凤就絮絮叨叨地说了手术的事情。 其实刚刚从医生口中听到自己的病情，知道要做手术的时候，廖小凤吓得够呛。那可是癌啊！虽然后来医生解释了，还没到癌的程度，所以可以治癒，但毕竟沾了这个字，叫人如何能不心里打鼓？ 但是现在，手术已经做完了，在她嘴里，就成了毛毛雨一样的小事情，随便就做完了，她更是一点都没在怕的，根本不用担心。 说得多了，连她自己都确信这就是事实。 所以对廖小凤来说，手术已经是过去式了，现在真正困扰她的，还是一些忌口的要求。 她在电话里长篇大论地对着江独照吐槽，说江金贵带领着江浪和江潮，跟看管犯人一样地看她，这也不让那也不让，烦死人了。 不过据江独照后来从妹妹那里打探来的情报，廖小凤也半点没吃亏。江金贵管着她，不许碰那些忌口的东西，她就管着江金贵，不许抽菸喝酒，夫妻俩估计是都憋得难受，现在整天在家里打嘴仗，可热闹了。 江浪和江潮身为池鱼，当然也难免有被殃及的时候，实在是苦不堪言，于是变本加厉地当起了爸妈之间的双面间谍。 总之，一家四口互相伤害，听起来十分和谐。 江独照也总算是放下心来。 当然，廖小凤也没少在电话里夸林幽篁，说她当时全程都跟着，还跟学校请了好几天的假，跑前跑后可辛苦了，最后交代江独照，一定要好好谢谢林幽篁。 江独照知道林幽篁帮了很多忙，但没想到是这种事无巨细的帮法，确实比她这个亲女儿还尽心。 原本因为之前的对话，江独照心底多少有点嫉妒那个能够被林幽篁惦记那么久的人。但现在，她又觉得，自己能得到林幽篁这样的对待，已经是何德何能，再去计较那些，反而没意思了。 既然林幽篁说过去了，那就当是过去了吧。 挂了电话，江独照让手机继续充电，循着外面的动静出了书房，很快就发现了在厨房里洗水果的林幽篁。 江独照靠着厨房的门框，静静看着林幽篁的背影。 她心里有好多话想说，想说让林幽篁不要再为那个人伤心，她会对林幽篁很好，比那个人好一百倍；想说认识林幽篁，是她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想说她真的在努力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林幽篁能等等她…… 第194页 可是这些话，最终都没能说出口。 有些是不必说，有些是……不必说。最后，她只说了三个字，「谢谢你。」 「真想谢我，就过来帮忙削水果皮吧。」林幽篁头也不回地说。 江独照连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接过了削皮刀，将林幽篁推出厨房，「你去歇着吧，我来就好。」 她自己吃水果的时候，是很不愿意费这种劲的，但林幽篁喜欢，江独照也做得很耐心。那些话说不出口，也就只能在日常生活中多用一点心，给林幽篁帮点忙了。 折腾了二十分钟，江独照总算将所有的水果都削好，切好，装在果盘里送到外面。 林幽篁正坐在沙发上看没有字幕的美剧生肉。 江独照在她身边坐下来，无比庆幸自己这一年多以来的努力。 她现在不仅考上了英语系，还能自如地跟林幽篁一起吐槽剧情，再不是看着江独照电脑里的文档就眼晕，一段英文只认识几个人称代词的时候了。 谁又能说这不算是一种进步呢？ 看完了本周的更新，天色也就暗下来了。两人一起在厨房里准备晚餐，闲聊的时候，江独照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对了，我妈说，已经打算把小院收拾出来，租出去了。」 林幽篁手里择菜的动作一顿，但很快就回过神来，应了一声。 「你会不会觉得有点……」江独照顿了顿，试图找出一个比较合适的词，「不舒服？」 「还好吧，顶多是觉得有点可惜。」林幽篁想了想，认真地说，「毕竟一开始我就知道，只是租一段时间的房子，以后肯定会有别人住的。」 「其实本来是不打算租的。」江独照说，「原本我妈想着，家里有点挤了，让我们中的一个搬过去住呢。」 她没说江浪和江潮为此打了一架，都想去小院住。 一方面，那里林幽篁收拾得很清爽，确实叫人喜欢，另一方面……对半大的孩子来说，能离开父母搬出去单住，多酷啊！ 至于为什么原来不打算租，现在要租，就算江独照不说，但林幽篁也能猜到。 廖小凤的身体，做了手术之后，就需要仔细休养了，不能劳累，更不能像以前那样，起早贪黑地去进水果。 治病本来就花了一笔不小的数目，现在又少了一份收入，家里毕竟还有三个学生呢，总要精打细算一些。虽然她之前开的水果店盘给熟人，回收了一笔资金，目前手头还算宽裕，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这种时候，即使房租这份收入再小，也不能忽视了。 好歹能把每个月的水电费赚出来。 「我回头也得找个兼职了。」江独照又说，「能把自己的生活费赚出来也好，我妈的压力也小一些。」 其实家里还没到这个地步，毕竟江金贵最近生意做得还行。但廖小凤不能出去工作，整天在家里待着，肯定会琢磨这些，能给她减轻一点负担算一点。 「你要来跟我一起做翻译吗？」林幽篁问，「我手里也积累了一些客户，可以给你介绍。收入虽然不算高，胜在可以自己规划工作时间，不用配合别人。」 江独照早就猜到林幽篁在靠这个赚钱，此时也不觉得意外，笑着道，「那就谢谢你了，我先试试这个，看能不能做。」 心里却忍不住感慨，林幽篁哪怕跟家里关系不太和睦，也能随手在京城买一套房，即使这样，她也一直在做兼职，甚至高中时代就开始自食其力了。跟她相比，自己之前实在是太懈怠，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也难怪总觉得跟林幽篁的距离很远。 不过现在，她也算是又有一样能跟得上林幽篁的地方了吧？ 第66章 危机感 吃过晚饭, 林幽篁就找人要了一份稿子，交给江独照试译。 「要做这个的话，还是得买台电脑吧。」在林幽篁让出来的位置上坐下, 江独照一边查看稿件, 一边说。 林幽篁点头, 「是有必要。不过也不用急, 你先在我这里做, 攒一攒钱吧。要是不方便过来，也可以列印了带到学校去，不过要小心, 不能让稿件外流。」 试稿内容不多, 江独照很快就弄完了, 然后就跟长了草一样的, 焦躁不安地等待结果。 一旦把这事当成一个正经的工作来做，就算是江独照, 也洒脱不起来了。毕竟能不能靠它赚钱，都是由这个结果来决定的，有了得失, 自然就失了平常心。 林幽篁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种跟个猴子似的，一刻也停不下来的状态，竟然还有点怀念，不由笑道, 「别想了，出结果没那么快，你要不玩一会儿游戏吧。」 不找点事情给她分心, 她是没法消停下来的, 估计一会儿觉都睡不着了。 江独照虽然已经有多年网龄, 但自从下定决心要好好学习之后，连网吧都不怎么去了，确实很久没有正经地玩过游戏。虽然知道林幽篁是在转移她的注意力，还是有些心动。 她打开小游戏网站，玩了几把连连看，黄金矿工之类，又开始觉得无聊了。 坐不住，她就又开始分神，研究起林幽篁桌上的东西来。 林幽篁的习惯很好，要用的东西拿出来，用完了又放回去，桌上很整洁，东西也很少，于是有限几样被她放在外面的东西，就更突出了。 存钱罐，小马相框，水晶摆件，文昌塔…… 江独照挨个摸了一下，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桌上的东西，大半都是她送给林幽篁的。 第195页 林幽篁有那么多的朋友，这两年收到的礼物自然也不少，她全都珍而重之地收起来了，甚至还专门买了一个柜子来存放这些东西。 只有江独照送的被摆在了外面。 既然是自己送的礼物，在揣度林幽篁喜好的同时，它们当然也是符合江独照审美的。但此刻摆在林幽篁桌上，感觉又不一样，江独照挨个将之拿起来欣赏了一遍，视线最终落在了相框里的照片上。 林幽篁又换了一张照片，是从十六班的教室所在的位置，俯瞰整个校园的空镜。 江独照咂了咂嘴，有些失望。 虽然这张照片是她拍的，虽然她自己也觉得这张照片拍得很有感觉，凡是在小城一中上过学的人，看到了一定都会很有共鸣，虽然这张照片也确实被很多人借去加印，但是—— 但是怎么就把她和林幽篁的合照给替换了呢？ 江独照放下手里的相框，视线不自觉地转到了坐在窗边看书的林幽篁身上。 这一看，眼神就收不回来了。 怕被林幽篁发现，江独照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片刻，就落到了那双捧书的手上。时不时的，还抬起自己的手看上一眼，对比一下。 正乐在其中，忽听林幽篁开口，「看我做什么？」 江独照做贼心虚，听到这句问话，顿时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地收回视线，绞尽脑汁地寻找藉口，正好看到还没关闭的小游戏界面，一句话便脱口而出，「我可以用你的电脑下载游戏吗？」 其实她以前玩的那些游戏，已经太久没碰过，版本都跟不上了，也没有那么强烈地要捡起来的心思。 但这个理由，在林幽篁这里是通过的。闻言头也不抬地道，「可以。」 江独照松了一口气，当真搜索游戏官网，下载了客户端。 虽然林幽篁的网速已经比校园网快了很多，但要下几个g的游戏，还是需要很长一段时间的。江独照不敢再左右张望，老老实实盯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才想起来要登录通讯软体。 页面加载，跳出来的除了各种聊天信息之外，还有她企鹅宠物已经饿死了的消息。 江独照：「……」 她确实很久没怎么上线，就算上也是用手机临时登一下，都把这玩意给忘了。 江独照把企鹅餵饱，安排它去打工赚钱，然后才点开闪个不停的消息，挨个查看。有些是不那么熟悉的人发来的，大概都是「好久不见」之类的废话，她看完直接关闭，最后剩下的窗口就不多了。不是小伙伴们，就是班级群。 才刚毕业没几个月，大学生活又十分新鲜，有很多可以聊的内容，高中的班级群自然十分活跃。 至于大学的班级群，就更不用说了。 江独照翻了一下聊天记录，见没什么正事，便也将之关闭。 最后是小伙伴们的消息，她「离奇失踪」一个月，自然早就被发现了，大概是从林幽篁那里得知了情况，个个都跑来嘲笑她：军训是每个大学都会训的，但像江独照这样严格的，还真不多。 这江独照当然不服。 我们有拉练你们有吗？我们有野外生存你们有吗？我们有打靶你们有吗？ 当代大学生对军营的滤镜还是挺厚的，江独照又专挑好的地方说，很快就把小伙伴们给羡慕得不要不要的。 江独照看着满屏的发言，还有点遗憾，可惜收了手机，也不许拍照，要不然…… 正想着，右下角又有一个新的头像闪烁了起来。江独照将滑鼠移上去，见是简丹，便点开了。 简丹同学也报了京城的学校，报到之前跟其他在京城的同学都约好了，到了这边，要常来常往，一起出去玩。谁知一进大学，新鲜事实在太多了，军训又累，至今还没有见过一次。 现在总算放假了，她就打算把这事重新组织起来。 「都有谁要参加？」江独照问。 简丹说了几个名字，除了同班的，还有同校的，以江独照的交友范围来说，就算不熟悉，也都打过照面。出门在外，这样的关系就算是很亲近的了。 「还有林幽篁，我给她发消息一直没人回，你又找不到人，你们俩真是绝了。」简丹抱怨道。 江独照封闭军训的事简丹已经知道了，她就答应帮忙问问林幽篁去不去，还说，「她要是不去，我也不去了。」 简丹发了一个翻白眼的表情，「就知道。」 …… 大学新生总是热衷于联谊和社交的，尽管林幽篁不是很喜欢这些，也松口答应了。 这显然很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所以直到出发的时候，江独照都还在确认，「真的要去吗？你不要因为我说你不去我就不去，就勉强自己啊，我没关系的，而且还有不少稿子在等着呢。」 说到稿子，江独照脸上也是春风满面。试稿非常顺利，她现在已经正式开始接活儿了。虽然是白菜价的劳工，但总体来说，比起那些时薪几块十几块的兼职，还是要好得多的。 覆盖她的生活成本没问题。 江独照干劲满满，正急着赚钱呢，对于这种聚会自然也兴趣寥寥，还怕林幽篁是为了迁就自己，于是再三强调。 「不是为了你。」林幽篁好笑道，「之前已经答应过了，总不能食言。」 不管怎么说，这第一次肯定要去露面的，不然简丹这个组织者脸上估计也不好看。 第196页 江独照听说林幽篁不是为了她，却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酸熘熘地说，「简同学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毕竟坐了那么久的前座。」林幽篁说。 江独照沉默了，这确实是少数她没法比的地方。 尽管她认为自己才是林幽篁最好的朋友、最亲近的人，得到了林幽篁的很多特殊优待，但简丹可是凭着班级第二的成绩，从林幽篁转学的第二个月起，就始终坐在她前面的位置，没有被人动摇过。 值得一提的是，估分的时候江独照与简丹平分，看起来似乎已经威胁到了这个年级第二的位置。但高考分数出来，她还是比简丹低了两分。 就是这两分，让她的名字没能在光荣榜上挨着林幽篁，江独照不知有多怨念呢。 好在简丹虽然热衷于做林幽篁的邻座，但在大学志愿上，显然没有考虑过这些，选的是另一所学校。 最让江独照高兴的是，本来简丹的学校距离京大也就比师大略远几站路的距离，谁知道这两年学校在郊区的大学城建了新校区，刚刚入学的新生全都被发配过去，简丹光是进城一趟，就要坐两三个小时的车，还要转好几趟。 ……呃，这么一想，林幽篁给她几分面子也是应该的。 约见面的地点，是一处ktv，今天的行程安排也就很清楚了：先唱歌，再吃饭，吃完了如果大家还有兴致的话，就去附近的商业街逛逛——那边有不少小酒吧，对单纯的大学新鲜人还是颇有吸引力的。 她们到得不早不晚，简丹已经在了，旁边还站着几个人。因为ktv是按时间算钱的，所以没有提前进去，而是找了一家街边的冷饮店，坐在外面的遮阳伞下等人。 一看到林幽篁，简丹就起身迎了过来，「还有两个人，电话里说已经在车上了，马上就到。先过去坐下喝点东西吧。」 又转头打量江独照，笑道，「你怎么回事，军训了一个月，怎么还是那么白！不是说你们军训很严格的吗？大家都在猜你是不是晒成黑炭了呢。」 「让你们失望了，对不起哦。」江独照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我体质就是这样，晒不黑。」 三人走到座位旁，原本坐着的其他人便不自觉地起身，开口跟她们打招唿。人数比江独照想的多一点，而且有两个不认识的，听简丹介绍，她们不是小城一中的，但都是本省老乡，听说简丹跟林幽篁是同学，这次是慕名而来。 林幽篁很低调，但她的成绩又註定她不可能真的低调，明里暗里关注她的人不少，却偏偏没什么机会接触。 按理说，像他们这样的头部尖子生，即便不参加奥赛，也会参加一些大大小小的竞赛，刷一刷履歷。就算不认识，也会在这样的场合碰到。但林幽篁就是个怪胎，一项都没参加过，所以人人都知道她，却没人认识她。 江独照很不爽地「啧」了一声。 不是不爽林幽篁的受欢迎程度超过自己，而是觉得林幽篁给了简丹面子，但简丹却没有提前说清楚情况，不太厚道。 正要开口，桌面下的手忽然被捏了一下。 江独照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地做出行动，将那只乱来的手紧紧捉住了。 然后她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捏她的人是林幽篁，大概是想提醒她不要说话，让简丹在这样的场合下不来台。结果她做了什么？ 江独照大脑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林幽篁的手指还被她攥着，指尖的热度、皮肤的触感都是如此清晰，江独照甚至能在脑海里描绘出那只手的形状。 耳根完全无法自控地烫了起来，手心里也开始出汗。 林幽篁没有挣扎，似乎并不认为这个动作有什么逾越之处，于是就更显得江独照的异常反应像是心怀鬼胎，怕被林幽篁发现，她只能恋恋不捨地松开了手。 掌心一空，那一点刚冒出来的汗意被店里的吹出来的冷气拂过，就散去了。 一点失落才自心底泛起，江独照就感觉到身旁的人凑近了，「别说话。就这一次，下次不来了。」 说话时，林幽篁的气息吹在耳边，江独照耳根烫得像是在灼烧。 她含煳地「唔」了一声，甚至根本没意识到林幽篁究竟说了什么，至于简丹那一点小小的不厚道，更是已经被忘到了九霄云外。 直到最后两个人赶到，众人起身离开，江独照才终于回过神来。 接下来的时间，江独照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唱歌、吃饭都没怎么参与。林幽篁就更不用说了，跟江独照和她的小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她都是安静地坐在旁边倾听的那一个，何况这里的人都不熟悉。 简丹一个人活跃气氛，嘴巴都要说干了，累得不行，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组织这场聚会。 吃完饭，还有人想去下一摊，江独照直接站起来，「我们就不去了，大家玩得高兴点。」 「哎……」简丹匆匆地跟了出来，「对不起啊林幽篁，我也是人来了才知道的，事先没跟我说。但是人都带来了，难道我还能说『对不起这是同学聚会不许外人参加』吗？早知道不叫那么多人了，我自己过来找你们俩玩多好。」 「没事，你们继续玩。」林幽篁说。 江独照就不太客气了，「下次记住教训。」 「我以后再也不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了。」简丹说着，又开始嘆气，「唉，你们不去，我也不想去了。回头找个理由敷衍一下，散了吧。」 第197页 说到这里，眼睛突然一亮，「要不你们等我一会儿，我请你们吃宵夜？」 「不用了。」江独照看了一眼时间，提醒她，时间不早了，「再晚你就没有回去的车了。」 …… 接下来的几天，简丹还试图把人约出去，但都被江独照拒绝了。 即便简丹再三保证，只有她们三个，不叫别人，也没有换来江独照一丝一毫的动摇。 「求求了，再给孩子一次机会吧！」简丹在聊天软体上疯狂求饶，「难得假期，在学校里待着干什么？」 「忙。」江独照回。 「忙什么？放假了还在搞学习？大一的课程应该没那么紧吧。」 「忙兼职。」 江独照家的情况，外面的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她也没说，只说林幽篁给自己介绍了翻译的兼职，赚点零花钱。 简丹顿时羡慕了，「还是你们这些有专业技能的好，我看别人做兼职，不是发传单就是做销售，要不就是快餐店的小时工，做家教都算是很好的了，竞争也激烈。」 「我不算吧？要不是林幽篁带着，我就算想干，也不知道要怎么入手。」 不说找不找得到门路，就算找到了，也很难在专业性上胜过那些竞争者，争取到工作。当初林幽篁自己，还是在论坛里刷了一段时间的存在感，才慢慢开始接活的。 而且……江独照不无炫耀地跟简丹说，「其实我现在的稿子，弄完了林幽篁还会帮我查一遍，确保没问题。」 但基本上都能挑出几个问题来。 「靠，我酸了。」简丹实名羡慕，「我也想有个这样的神仙朋友！」 「嘿嘿。」对面那么配合，江独照哪里忍得住？ 这些话她不好跟刚认识的同学说，跟徐莹莹她们说吧，大家都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半点都不惊讶，完全没有炫耀的成就感。 现在好不容易有个人能听，而且还愿意给出她想要的反馈，她当然是继续晒了，「其实我还没买电脑，都是用林幽篁的电脑在做这些。」 等于林幽篁出电脑，出人脉，出工作，甚至还要帮她把关，这哪里是帮她找兼职，是直接把工作往她嘴里塞了，而且还是追着餵饭的那种。 「这事怎么说呢？放在林幽篁身上，感觉还挺离谱的，但如果是你的话，又好像很正常了。」简丹总结道，「林幽篁对你是真的偏心。」 这让简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林幽篁身边的那个「专座」。 其实当时，被林幽篁拒绝之后，她曾经问过林幽篁，为什么对江独照那么偏心？ 当时林幽篁回答，「因为江独照也会偏心我。」 啧……不知怎么，简丹想到这里，莫名感觉到了一阵牙酸。 不愿再继续这个令人伤心的话题，她转而问道，「真的不出来玩吗？京城那么多可以逛的地方，我都还没去过呢。」 没想到这都能被晒到，江独照说，「实不相瞒，大部分我们都逛过了，你自己去吧。」 简丹：有人作伴了不起吗？ …… 江独照这种良好的感觉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翻译方面还有很多需要学习的地方，所以开学之后，她去京大找林幽篁的频率直线上升。 江独照本来是很开心的，虽然不能做同桌，但还是能每天见面，就连林幽篁的同学都认识了几个，跟她报志愿的时候想的完全一样。 但很快，江独照就发现，林幽篁有了追求者。 进入大学之后，对于恋爱这件事，大家已经不像是高中时那样讳莫如深了，所以对方的追求算得上高调，很快就成为了众人热议的对象，江独照自然也就听说了。 不仅听说了，还发现，舆论对这事的态度是一致看好。 因为对方不仅同样才貌双全，还是个人设很小说男主的「坏学生」，就是那种打架逃课、离经叛道，但成绩偏偏还不差，让老师又爱又恨的存在。 而且他的才华不仅体现在学习上，还加入了学校里一支人气颇高的乐队，甚至在迎新晚会上登台演出过，是新晋的校园明星。 跟林幽篁这种气质出尘的乖学生，有一种反差的般配感。 尽管林幽篁没有打理过对方，在这种起闹的氛围之中，似乎也变成了欲拒还迎。 没有人认为她会真的拒绝这样一个优质的对象。 知道这些，江独照顿时像是生吞了一斤黄连，从嘴里苦到心里。 在林幽篁已经有喜欢的人的前提下，江独照其实并不担心她会像众人以为的那样，接受这段一看就十分般配的缘分。江独照之所以难受，是因为她从这件事里，感觉到了一种非常强烈的不舒服。 而已经习惯了在这件事上剖析自己的江独照，也很快就在深思过后，弄明白了自己不舒服的真正原因。 因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追求者，身上有一种非常微妙的既视感。 无论是离经叛道、逃课打架还是交游广阔，江独照本人都能贴上一点边。 江独照不知道林幽篁喜欢的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样子，但是从林幽篁的反应来说，应该是跟自己很像的。也就是说，这些特徵，也都能贴得上那个人的边。 如果光是像就算了，毕竟世界上虽然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但是人有相似也不稀奇，江独照能像，别人当然也能。 问题是……这个追求者，方方面面都要比江独照突出一些。 第198页 和对方一比，江独照就连做仿品，似乎也都只能做低配版。 江独照当然会觉得不好受。 虽然她并不认为，林幽篁会因此就疏远自己，转而选择别人，毕竟她们一起经歷过的事是真的，不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可是这完全不影响江独照想到这位追求者，就觉得像是有一根鱼刺梗在喉咙里。 并且由此激发出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第67章 离开 在江独照的同学眼中, 她是个奇人。除了军训那一个月同吃同住，开学之后，基本别想在上课时间之外找到她, 就连室友也不知道她的行踪。如此, 尽管她的性格仍然开朗热情, 跟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 也很难交到关系亲近的朋友。 江独照自己对此感受不深, 她的朋友已经够多了，而且人的精力终究是有限的，根本不用取捨就知道要选哪一边。 跟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独照不同, 林幽篁已经正式加入了罗老师的项目, 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学校里, 为此还像上高中时那样, 虽然在校外有住处，也还是保留了宿舍的床位。 哪怕她的性情比较疏淡, 跟同学的接触也不会少。 仔细想想，两人这样的处境，竟是跟上辈子掉了个个。 这天林幽篁晚上照例要去罗老师那边帮忙, 所以晚饭就打算在学校食堂吃。江独照正好有些疑问的地方，就带上稿子来了京大，跟林幽篁约好在宿舍见面，讲完了再去吃饭。 去的路上, 江独照路过一个水果车，还称了一个柚子，一到宿舍, 就分给了林幽篁的室友们。 吃人嘴软, 她跟林幽篁的三个室友迅速地熟悉了起来, 甚至比自己的室友们关系更好。 这种人情世故，江独照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就无师自通学会的。而且她性格如此，做起这种事情来，也显得十分自然，没有半点献媚讨好的意味。 事实上，林幽篁的室友们还挺羡慕她有这么一个好朋友，不仅学了一样的专业，学校离得也不远，可以常来常往。 她今天运气不错，买的柚子又大又甜，风味十足。 大家瓜分完柚子，又在满室柚香之中，凑在一起研究江独照要问的内容。混日子的学生是很难混到京大的，所以虽然才是大一，但大家的词彙量、阅读量和知识面，每次都能让江独照受益匪浅。 讲完了题目，看看已经过了食堂最拥挤的时间，一行人就准备出门吃饭。 结果还没下楼，就听到楼下传来阵阵喧譁声。 这动静似乎不是小事，众人都不免好奇起来，「出什么事了？」 宿舍的老三最喜欢热闹，立刻出门去打听，很快就带回来了最新的消息：「听说是有人在楼下摆蜡烛表白，还要唱歌呢！」 这种新鲜事确实不多见了，而且还涉及到感情问题，更是大学生们喜闻乐见的事。哪怕最不八卦的林幽篁，遇到这种事，也难免生出几分好奇心。 「我们快点走吧。」老三兴奋地催促，「赶紧下去，应该还能看到个尾巴。」 几人带上东西，一路下楼。 刚开始还好，周围都是要一起下楼去看热闹的人，她们混在其中也不起眼。但很快，众人就注意到，从宿舍楼外走进来的同学，但凡是认识林幽篁的，看向她的视线都带着一种古怪的气氛，而且明明是要进宿舍的人，竟然又转身远远跟上了她们。 「这……」老三欲言又止，「我有一个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别讲了，我们都猜到了。」老大一声嘆息，看向林幽篁，「这可真是……要不你别出去了，我给你们带饭回来？」 连其他人都猜到了，江独照心中的翻江倒海，自然更不必说。 依照种种迹象来看，楼下那个打算唱歌摆蜡烛表白的，恐怕就是林幽篁的追求者了。 林幽篁垂着眼睛，思量了一瞬，很快就下定了决心，微微摇头，「算了，还是快刀斩乱麻吧。」 老大就不说话了。她心里其实还有点可惜，因为原本也觉得这两人很般配、很互补。但是今天对方这么高调的表现，即使她不是当事人，也忍不住替林幽篁尴尬，何况是林幽篁这种不喜欢出风头的人？ 看来，校园风云人物，也没大家想的那么适合林幽篁。 说话间，她们已经来到了一楼。 这里围观的人更多，将楼道出口堵了个水泄不通。但很快，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林幽篁来了！」于是拥挤的人群瞬间往两边退去，如同摩西分海一般，为她让出了一条路。 林幽篁表情平静地走了过去。 三位室友迟疑了一下，拿不准要不要跟上。 江独照才不管这些，脚步不停，跟林幽篁一起并肩往外走。三人见状，最后还是跟了上去。 不知道是想看热闹，还是觉得眼下这个场面不适合出去，眼下，这栋女生宿舍楼，只有从外面进来的人，没有从里面出去的。所以当一行人从门里走出来，立刻就引来了外面的围观者的欢唿，「出来了出来了！」 那边，表白者和他的朋友们也已经调试好了设备，点好了蜡烛——没错，身为校园乐队的成员，他们还带来了全套设备，甚至还想办法从宿舍里接了电线出来，可见这一次的表白绝非心血来潮。 听说林幽篁出来了，还没看到人，他们就急忙忙地演奏了起来。 音乐声中，一道磁性的男声响了起来，「一首《为你写诗》，送给……我喜欢的女孩。」 第199页 天还没黑，蜡烛的光也不明显，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这场「即兴演出」还是得到了所有人的欢唿惊嘆。 当英俊潇洒的主唱，满含深情地唱出那句，「为你我做了太多的傻事，第一件就是为你写诗……」甚至引来了现场围观者的跟唱，将氛围彻底拉满。 当林幽篁出现在人群最前面，全场的气氛更是被推到了最高点。 江独照站在林幽篁身边，审视正在深情演唱的人。事实上，虽然道听途说了很多，但这是江独照第一次见到这位「情敌」。 客观地说，对方的条件确实像江独照所想的那样，各方面都很出众。身高、长相、声线、才华，都无可挑剔。当然，江独照并不认为这种表白能打动林幽篁，这或许是对方身上唯一的败笔。 过于自信。 当然，以他的条件来说，人生应该一帆风顺，从未遭遇过挫折，很难不产生自信，这也是可以理解的。 只是……林幽篁不会喜欢。 在江独照看来，她之前见过的「情敌」，不管是进退有度的秦露浓，还是单纯羞涩的云婧，可能都会比这个人更讨林幽篁的喜欢。 一首歌终于唱完了。 歌手握着麦克，远远望着她们的方向。 「林幽篁。」他开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习惯唱歌，一个名字都能喊得温柔缱绻，配合他脸上毫无阴霾的笑容，有一种动人的直白与热烈，「我喜欢你，请跟我在一起吧！」 「在一起——」周围的人开始鼓掌起闹，不知是谁带头，最后声音渐渐变得整齐划一。 林幽篁举步朝对方走去。 起闹声于是更响亮了一些，大概没有人觉得林幽篁会拒绝，于是时不时就能听到有人喊出一句善意的调侃与催促。 林幽篁走到对方面前，伸手将无线麦克接了过来。 无数人的瞩目之中，林幽篁神色淡淡，看着对方道，「如果你真心实意觉得这样做会让我高兴，我只能说，很遗憾，你并不了解我，我们也不合适。」 这出乎意料的回答，让全场为之静止了片刻。 林幽篁将话筒塞回对方手中，转身离开——结果一转身，才发现江独照竟然一直跟在她身侧。 很没眼色。 林幽篁莫名有点想笑，但她忍住了，拉住江独照的手，穿过人群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 这场表白最后是怎么收场的，江独照不知道。 但从这一天起，本来就挺有名的林幽篁，是彻底在京大出了名。甚至还有人将录下的视频发布到网上，上了热门新闻，让这件事的影响力又扩大了一些。 好在当时的天色比较暗，拍摄的人离得又远，设备也不怎么样，拍摄的画面很模煳，还一直在抖，就算是认识的人也很难看清林幽篁的脸，至于喊出来的名字，也很难辨认是哪几个字。 总的来说，除了在大学生群体之中引起一些热度，受到的关注并不多。 京大内部的议论更多一些，但也没人不长眼地跑到林幽篁面前来说，她的校园生活很快又恢復了平静。 但这件事引起的余波，在江独照这里，却暂时没有结束。 说来也巧，表白者就是个弹吉他的主唱，以至于江独照每次到林幽篁家里，看到挂在书房墙上的吉他，都觉得有点不顺眼了。 「那可是我们送给林幽篁的哎！」徐莹莹说，「不许你讨厌。」 「可是你不觉得很膈应吗？」江独照嘆气，「相同的乐器，很容易形成联想的。」 也就是林幽篁没有在人前弹奏过，要不然，估计风言风语会更多。 不过江独照没说出来的是，她之所以如此耿耿于怀，是因为对方吉他确实弹得很好，歌也唱得不错——那个偷拍视频能上热门，一半是因为这个话题能引起年轻人的共鸣，另一半就是因为即使画面又抖又煳，收音也一般，还是能听出水平。 而且不久之后，她就在京大听说，那个表白者在短暂的沉寂之后，居然签了经纪公司，准备正式出道了！ 怎么说呢…… 弹吉他表白好像确实是要比吹笛子帅一点的吧？ 歌词也写得好。 ——为你我学会弹琴写词，为你失去理智。 简直说到江独照心坎上了。 所以她现在的感觉其实是很微妙的，既有点看吉他不顺眼，又觉得确实很帅，想学又不想学，喜欢又不喜欢的。 但这种心态，显然是没法跟人说的。因为一说就不得不提到她对林幽篁的感情，而这，至少在江独照看来，应该还是除了自己没人知道的秘密。 她只能自己琢磨。 但她不知道的是，自己看向吉他的视线都快冒火了，实在明显得不能再明显。哪怕林幽篁已经领悟到爱的表现方式就是误解，即使再亲密的两个人，想法也可能截然不同，但江独照这点心思，她还是能猜个十之七八的。 所以某一天，当江独照再次看着墙上的吉他发呆时，她便故意问，「想学弹吉他吗？」 被戳中心事的江独照，几乎是应激一样地反驳，「不想！」 这两个字一出口，她那么长时间的纠结，反而都淡了很多。 吉他再帅，对于已经被表白过一次的林幽篁来说，多少是有点不合适的。再说，别人用过的招数，她就算现在开始学，也不过是东施效颦而已。 第200页 江独照就是江独照，何必去学别人？ 笛子或许没有吉他那么帅，但笛子是用竹子做成的。这对江独照来说，是一份最隐秘的羁绊。 「我还是吹我的笛子吧。」她释然一笑，对林幽篁说。 「好吧。」林幽篁也没有强求的意思。 倒是江独照好奇起来，「你的吉他学得怎么样了？」 让林幽篁的吉他来洗洗她的脑子吧！ 林幽篁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期待，反而有些赧然，「算是勉强能弹出曲子了吧——仅限于琴行教的那几首，要听吗？」 江独照小鸡啄米一般地点头。 林幽篁便站起身，从墙上将吉他取了下来。 她转身在窗台上坐下，一条腿屈起来，抱住吉他，调音、试弦，然后略有些生疏地开始演奏一支练得比较熟练的曲子。 只听到开头，江独照脸上的表情就沉静了下来，唇边含着一点笑意。 林幽篁弹的是《同桌的你》。 没有歌词，旋律显得轻缓而柔美，如风拂水面、碧波微漾，轻易就能让人随之沉浸入那一段每个人都会经歷的时光。 蒹葭苍苍，根号平方，右手是你，左手是墙。 江独照趴在书桌上，眼神渐渐迷离起来，心想，幸亏我高中的时候拼了命，总算跟林幽篁做过一段时间的同桌，要不然，现在听这首歌，该有多么遗憾啊…… …… 在乐器方面，江独照算是看开了，不再想着跟吉他较劲，但别的方面，却没那么容易放弃。 音乐不是她的专长，在这方面比不上别人，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低配版仿品」这事，就让江独照无法忍受了。 虽然这事是她自己瞎想，但现实就是，现在的她，确实还没有什么是特别拿得出手的。 而这种苦恼，和无伤大雅的吉他不同，江独照甚至不敢让林幽篁发现。 秘密就是这样，有了一个，就会连着另一个，越来越多，越来越难以掩藏。虽然江独照如今甚至已经不再确定，这对林幽篁来说是否还算秘密，但是在那个合适的契机来临之前，她们都默契地不去提起。 而江独照也渐渐发现，机会不是等来的。 要靠自己去创造。 至少第一步，要变成一个更成熟、更可靠的人。 思来想去，江独照觉得，还是应该从自己的专业入手。相对而言，她对这方面的内容更感兴趣，而且这也是林幽篁擅长的，在这方面发力，至少不用担心两个人会没有共同语言。 但是，江独照同时也意识到，她和林幽篁在志趣方面，其实还是颇有些不同的。 光是像现在这样，藉助林幽篁的人脉，接一些翻译的工作，或许能够赚到足够支撑她生活甚至学业的钱，但要说这算是一份事业，还是有些牵强的。而且江独照自己，对于这条路的后续发展，也不是很看好。 也许……成长的第一步，就是脱离林幽篁的帮助，变得更加独立。 在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中的瞬间，江独照甚至是有些惶恐的。 甚至之前暑假的时候，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不得不跟林幽篁分开时更严重。那个时候的分开是被动的，但现在，是她自己要「离开」林幽篁。 但江独照很冷静地做出了这个决定。 不再把自己限制在某个范围之内，她脑海里的思路就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很快就制定出了接下来的发展路线，并且开始执行。 林幽篁并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江独照的变化，因为这种改变是潜移默化、润物无声的。 只是在某一天，忽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改变就已经完成了，并且此时再回头去看，才会发现，原来这变化竟然有一条非常清晰的脉络。 一开始只是江独照不再通过她接活儿，而是自己在论坛上认识的可靠的合作方。林幽篁最初还帮着把关了几次，后来发现江独照自己心里有数，加上她手里的项目也开始忙了起来，就不再密切关注了。 等她腾出功夫来，江独照已经能独当一面。 她书房里的那些工具书和专业书，除了林幽篁本人之外，又多了一个阅读者。 江独照不仅看书，也往书房里添新的书。原本有些空的书架，在两人的努力下，渐渐竟也快被填满了。 到大一下半学期结束，林幽篁突然发现，她该买新书架了。 但如果要说江独照身上最明显的变化，那就是她虽然还是经常会拿自己的稿件来找林幽篁，但已经从一开始的请教变成了讨论，拿不准的地方，两个人就一起翻书查找。 之所以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两个人的方向已经出现了不同。 林幽篁手里的稿件，多是偏向文学、艺术或者学术方向，跟着罗老师做的项目也是如此，这也是她将来打算从事的职业。而江独照翻译的的内容，却越来越偏向商务英语方向，如果不是有上辈子的经验打底，林幽篁别说是指点她了，能不能看懂都不好说。 这让林幽篁不由生出几分唏嘘感慨。 上辈子，江独照毕业之后，也是进了外贸公司。这辈子从翻译入手，没想到最后她还是选择了商务英语的方向。 「你是对这方面感兴趣，以后打算从事相关的职业吗？」这天，发现书架已经满了，两人难得腾出空来整理书架，准备把一些平时用不上的书收进箱子里时，林幽篁看着架子上一排江独照买的书，不由问道。 第201页 江独照笑着点头，「其实我现在已经开始积累这方面的人脉了。不过光是闭门造车还是不行，等放了暑假，我打算跟着客户去展会上看看，长长见识。」 林幽篁不由一怔，「已经定下来了？」 「昨天刚决定的。」江独照说，「正想着找个正式点的机会，告诉你这个好消息呢。」 对江独照来说，这不仅是一次兼职的机会，也是接触相关领域的平台，有这样的好机会，自然是值得庆祝一下的。 林幽篁从不怀疑她的能力，只是没想到，这辈子她居然这么早就开始打算了。 不过也不奇怪，江独照想赚钱的初衷，就是要为家里分担，免得廖小凤生着病还要为钱财操心。既然如此，考虑到自己之后的职业发展方向，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从林幽篁的角度来看，这也不是坏事。早总比迟好，而且有了明确的目标，就可以节省很多时间，少走弯路。 只是……看着江独照一点点蜕变成记忆中那个成熟、能干、独当一面的成年人，感觉还是很奇妙。 那样的江独照，本该是她最熟悉、最了解的，可是林幽篁心里反而有了更多的不确定。很多事情都没变，但也有很多已经改变了，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也说不清楚。 像是应和她此刻的心情，音乐播放器里，女声呢喃轻唱，「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很奇怪，林幽篁上辈子也听过这首歌，却从没有过多深的感触。可是此时此刻，却好像从旋律与歌词之中，品出了无尽的意味。 尤其是听到那句「我知道你也不能带我回到那个地方」，不知怎么，林幽篁鼻尖陡然一酸，视线就被泪水模煳了。 重生是她深藏在心底的秘密，无人知，无人诉。 那一段本该属于两个人的回忆，那漫长十年里无数的欢笑与眼泪，註定只能由她独自背负。 而每一次现实与过往的照应，其实都在告诉她：过去已经回不去了，未来却掩在迷雾之中，被她珍藏着的回忆，註定会逐渐面目全非。 时间走了，谁还在等呢？ 第68章 风有信，花不误 等林幽篁整理好情绪, 转过头来，就发现江独照站在距离非常近的地方，正在看她。 她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靠住书架, 才从那陡然而至的心悸之中缓过来, 心下惊疑不定, 不知道江独照到底看了多久, 又看到了多少。 「你……」她开口，想找个话题来转移江独照的注意力。 但江独照没有让她说下去，而是很快打断道, 「我又让你想起ta了吗？」 林幽篁即将出口的话勐地顿住。 这是江独照第三次主动提起这件事了, 但林幽篁依旧不知道她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江独照而言, 这应该是一根刺, 按道理，她不问, 她也不说，才是处理这件事最好的方式。 但江独照偏偏问了。 明知道这根刺拔不掉、动不得，一碰就会痛, 她却还是要反覆去触碰。 是想在这反覆的疼痛之中，让自己变得麻木吗？ 在她犹疑的时候，江独照又往前走了两步，将之前因林幽篁后退而拉开的距离重新靠近, 再次开口问道，「我跟ta……很像吗？」 「江独照。」林幽篁低声制止她。 江独照却充耳不闻，她看着林幽篁, 眸光沉静如海, 说话之前甚至还笑了一下, 「要不然，你把我当成ta的替身吧。」 林幽篁瞳孔一缩，心头如山崩海裂，震动不休。 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江独照眼帘轻轻垂了一瞬，又重新抬起眼，看向林幽篁，「我说，把我当成那个人的替身吧，我不介意的。」 林幽篁瞠目结舌，深陷在一种难以言说的眩晕之中，心跳急促，眼前发黑，嵴背甚至生出层层冷汗。 江独照怎么会、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你——」她朝江独照抬起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做什么。 手腕被江独照握住。 她又上前了一步，距离太近，又因为两人的身高差，林幽篁必须仰着头，才能看清她的表情。 「我会做的比那个人更好，至少……」她的视线在林幽篁眼周的红痕上逡巡，声音虽然微小，却字字清晰，「至少不会让你哭。」 天啊…… 林幽篁原本已经压下去的情绪，又更加激烈地反弹了回来。她低下头，把脸埋在双掌之中，泣不成声。 她以为江独照对自己已经够狠了，一次又一次触碰那根扎进肉里的刺，以此麻木神经，提高受限阈值，这已经是林幽篁想像之外的自我折磨了。然而根本不是！ 江独照……她竟然是要把这根挑不出来的、已经深深入肉的刺，变成身体的一部分。 就像一只蚌，无法去除落入壳中的砂砾，就只能用自己的软肉去包裹它、打磨它，日积月累，终于滋养出一粒圆润光彩的珍珠。 我竟然把她逼到这个地步了吗？ 林幽篁将错就错，只是不希望在自己想清楚之前，江独照就莽撞地更进一步，打破两人之间的关系。 可是她没想到，她怎么能想得到—— 汹涌的泪水从眼眶里漫出，又透过指缝滴落。江独照下意识地伸手去接，泪珠掉落在掌心里，明明是凉的，她却像是被烫到了似的，终于回过神来，有些慌张地开口，「别哭，你别……这不就变成我把你弄哭了吗？」 第202页 她抬起手，笨拙而小心翼翼地在林幽篁肩上拍抚，一边口不择言地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一直沉浸在往事里，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如果能让你稍微高兴一些，能让你从过往里走出来，我怎么样都行。但是如果你……」 怀里突然撞进来一句温热的身躯，江独照勐地顿住，下半句话被咽了回去，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林幽篁抓着她的衣襟，非但没有被劝好，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夏天的衣料很薄，迅速被林幽篁的泪水濡湿，黏煳煳地贴在江独照的心口，让她的情绪似乎也跟着变得潮湿了。江独照呆怔片刻，终于慢慢将手放下去，抱紧了正在痛哭的人。 这一刻的林幽篁，看起来如此脆弱，仿佛一碰就会碎。 但也许，对林幽篁来说，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 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 这也是林幽篁无数次告诉自己的话，只是要真正做到这一点，谈何容易？ 她是註定要独自背负那些往事和记忆，过一辈子了。可是，如果始终沉浸在上辈子的失败之中，不敢再往前一步，岂不是白重生了这一遭？ 何况……林幽篁所忧虑的，从来都只是人心易变，怕自己和江独照，有一天也变成陌生的模样。 可是人本来就是一直在变的。 其实仔细看就会发现，现在的江独照，跟上辈子的她其实不太一样。 也许是因为有了心事，她的性格没有那么外放，行事更是收敛得多，仿佛已经是个沉熟稳重的大人了。但是剥开表面的沉稳，内里其实依旧是那个勇敢无畏的少年。 林幽篁不能不为之一哭。 至少，眼下江独照的一腔赤诚，都是真的。而且林幽篁知道，这样的赤诚与喜欢，至少还能再持续十年——那是林幽篁已经得到的。 何况江独照甚至连不惜当替身的话都说出来了。 如果连这样都不能让她下定决心，摒弃忧虑，这一辈子岂不是太失败了？ 这是上辈子林幽篁最终决定走出那一步时，对自己说的话，放在今日，也仍然有效。 不试一试，你真的会甘心吗，林幽篁？ 她虽然不如江独照勇敢，可是林幽篁也有无论如何都不想放弃的人啊。如果此刻拒绝江独照，她们的关系，是绝无可能修復如初的。 耳边的音乐仍未停歇，仿佛喁喁私语，又似是梦中的畅想。 「你不知道吧后来后来我都在想，跟你走吧，管它去哪呀……」 林幽篁忽然发现，她一直以为的，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其实并不那么正确。看似江独照受到种种束缚，不敢轻举妄动，但倘若江独照当真豁出去了不顾一切，顾虑重重的反而又成了她。 想了这么多，其实从江独照开口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没有另一个选择了。 好吧，那就随她去吧…… 最后，林幽篁妥协地想。 虽然做恋人和朋友并不一样，但至少，这一次她已经摸到了一些恋人相处的诀窍，未必还会如上辈子那样糟糕，不是吗？ 林幽篁终于从那种单纯宣洩情绪的哭泣之中平復了下来，只是眼角和鼻头还残留着一抹浓烈的红，证明着方才的情绪有多激烈。她推开江独照，自顾自地去拿了纸巾擦拭，慢慢将混乱而复杂的情绪整理好。 江独照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像是想帮忙，又不知道能做什么，手足无措的样子，倒是让林幽篁的心情稍微松快了一些。 林幽篁一转身，差点又撞进她的怀抱之中，连忙指了指对面的位置，「你坐下。」 书房里原本只有林幽篁的桌子，但江独照经常过来，林幽篁就调整了一下书桌的位置，又在对面加了一张桌子，作为江独照的办公地点。 不知不觉间，这个房间已经有一半被她分走了。 「哦……」江独照乖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又从显示器旁边探出头来，一瞬不瞬地看着林幽篁，小声说，「那个……你还没有给我回答呀？」 林幽篁捂了捂脸，江独照立刻将脑袋缩了回去。 「我有一个条件。」林幽篁放下手，竭力镇定地说。 江独照的脑袋又探了出来，眸光明亮地看着她，含着无数或许连她自己也理不清的期许。 林幽篁在这样的注视下，不知怎么有些赧然，只好转过头去，摆出面无表情的样子，「你要答应我，不对我有任何隐瞒，尤其是跟我有关的事。」 这就是林幽篁初步总结出来的恋人相处的窍门：既然误解註定是爱情的表现方式之一，那就多沟通，少猜疑。 如果上辈子，她开口问一问江独照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她们之间的问题早就迎刃而解了。 这不仅是对江独照的要求，也是对林幽篁自己的。 「我答应！」她话音才落，江独照便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不仅超大声，而且看样子如果不是怕林幽篁觉得奇怪，她还想从座位上蹦起来。 本来除了喜欢林幽篁这件事，她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现在连这件事也说了，那就更没什么可隐瞒。 「那就这样吧。」林幽篁说着，将视线移到屏幕上，假装要专心工作的样子。 江独照在心里把这句话翻来覆去地琢磨了几遍，怎么想都应该是「我答应你了」的委婉表达。她提着的心终于落下来，脸上也挂上了笑意，简直不知道该怎么高兴才好，又不敢去骚扰林幽篁，只好像是患了多动症一样，在座位上磨来蹭去。 第203页 「对了。」林幽篁忽然又开口。 江独照连忙正襟危坐，等着她后面的话。 「我没有想过要把你当成谁的替身，也不会做出找替身这种……离谱的事。」林幽篁实在是服了江独照的脑迴路，为免她继续被刺扎着，自己折磨自己，只得强调了一遍，又说，「总之，我们以后好好相处吧。」 江独照这会儿其实已经想不到什么替身不替身的了，但是林幽篁特意说这么一句，她脸上的笑容还是变得更加灿烂了。 如果说，最初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她会怀疑「林幽篁对我这么好，究竟有几分是因为我，几分是因为我像那个人」，那么现在，林幽篁对她的好，以及为她做的一切，都让江独照相信，哪怕一开始是因为她像某个人，但三年的相处不是假的，两人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林幽篁这句话，实际上是肯定了她的这个想法。 今天的一切都太顺利了，简直像是在做梦一样。其实江独照虽然开了口，但并没有想过林幽篁立刻就会答应，她想的是，只要自己软磨硬泡，迟早能打动林幽篁。 结果林幽篁就这样答应了。 这让江独照心底生出了几分明悟：自己瞎琢磨，只会把困难想得越来越厉害，从而畏惧不前，但想得再多，也不如说出来、做出来，或许就会发现，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 两人在书房里消磨了下午剩下的时间，但几乎没做什么。 整理到一半的书架就放在那里，等待着翻译的稿件也没有人碰，两个人面对面地坐着，让电脑显示器挡住自己的脸，假装正在忙碌，但其实都只是在对着屏幕发呆。 直到天色暗下来，林幽篁才先回过神，「该煮饭了。」 「今天出去吃吧？这么晚了，做饭很麻烦。」江独照扶着桌角，再次将脑袋探出来，眼巴巴地看着林幽篁。 这么特殊的日子，当然值得出去吃一顿，庆祝一下。 「也好。」林幽篁想了想，点头道。 江独照立刻就支棱了起来，「我搜一下附近有什么好店，看看有没有团购券啥的。」 最近这两年，随着网络购物的盛行，团购网站也变得颇为流行，同城美食团购、景点团购、电影票团购尤其多。因为优惠力度很大，几乎已经成为了大学生出行的指南。 不过，这种时候居然还记得要找团购优惠，该说江独照的消费习惯是彻底被她扳过来了吗？ 要知道，上辈子即便是工作后，江独照花钱也是相当散漫的。大概因为收入颇高，负担又不重，所以也没有未雨绸缪的概念。 直到父亲江金贵重病入院，失去了这个家庭支柱，治病又掏空了家底，江独照才拮据了一阵。但大抵是因为之后就彻底没了家庭的负累，连弟妹都已经有了工作，没多久，她又故态復萌了。 还是年轻好啊……学什么都快，改起来也快。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脑海里，林幽篁突然就想到了江独照的「替身说」。 其实真相应该反过来，是现在的江独照，渐渐替换了她回忆里的那个人。 江独照很快就买好了团购券，又试探着问林幽篁，「要顺便去看个电影吗？有很优惠的票。」 林幽篁也没有探究那个票是真是假，无可无不可地回答，「可以。」 江独照就迅速下单付款了。 晚餐选在了一家颇有情调的餐厅，距离学校挺远，还得坐车过去，并没有比自己在家里做饭方便到哪里去，而且菜品分量很少、味道也一般。林幽篁没有表示异议，倒是江独照很不满意，直到出了餐厅还在懊恼。 第一次约会体验就这么糟糕，会不会影响她在林幽篁心里的评价？ 也是今天实在太突然了，不管是她的表白还是林幽篁的答应，全都在江独照的意料之外，自然也不可能提前做准备，临时决定，自然难免仓促。 好在电影还不错，好莱坞的商业大片《变形金刚2》，光影感受和特效都很出众，大场面更是十分过瘾。更不用说里面的每一款变形金刚都如此戳中江独照的心，简直是幻想照进了现实。 入场时江独照还有点小心思，毕竟那么多的爱情故事里，电影院似乎都是很适合发生点什么的地方。但电影开始播放之后，她很快就沉浸其中，顾不上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等电影散场，抱着剩下的爆米花从影院里走出来时，她还有些意犹未尽，「可惜没看到第一部，回头我在网络上下载了，再一起看？」 「好啊。」林幽篁说。 在车上的时候，两人又讨论了一会儿情节，直到公交到站，话题也差不多说完了，肩并肩往林幽篁住的翠竹苑小区走的时候，江独照才从兴奋之中回过神来。 似乎直到这时候，那种真实感才终于后知后觉地落到她身上。 她看看地面上两人被路灯拉长，并在一处不分彼此的影子，又看看身边并行的人，心里有些恍惚地想：我真的跟林幽篁在一起了。 不是幻想，不是做梦，更不是她脑海中的推演，而是实实在在发生了！ 道路两侧的霓虹映入她的眼底，像是在她的眸中也点燃了一缕星火，灼灼发亮。 也许是因为夜色足够静谧，江独照此刻的情绪并不激昂，而是如同天空中的夜幕，幽深而沉静，从四面笼罩过来，将她紧紧包裹。 第204页 连脚步都是轻快的。 江独照的神思先是飘在天上，又慢慢降落下来，尽数聚集在旁边的林幽篁身上。 她在光影变换中晃动的眉眼，她黑而柔顺的秀髮，瘦削的身形，走路时的姿态，以及……垂在身侧轻轻晃动的手。 江独照的手指不自觉地蜷缩了一下。 从很早以前起，她就时不时地会去关注林幽篁的手，想牵，想摸，想试一试两人不同的体温因为一个动作而互相浸染的感觉……但是那时候，当然是有贼心没贼胆的了，无论脑海里怎样的激情澎湃，表面上都要不动声色。 但是现在呢？ 林幽篁没有拒绝她，或者可以说是委婉地答应了，她们现在应该算是在交往了，那么牵一牵手似乎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江独照这么想着，便不自觉地开始在脑海里模拟和推演。 要怎么自然地靠近一些，怎么不经意般地触碰到林幽篁的手，又怎么帅气地一把将人牵住不放—— 「到了。」林幽篁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江独照抬起头，才发现翠竹苑的小区大门就在眼前。 可恶，地图上不是说从公交车站走过来有一千多米吗，怎么那么快就到了？明明体测的时候，八百米都感觉很长的！ 脑海里所有想像的画面都在瞬间破碎，江独照遗憾地收敛起思绪，「那……你上去吧，早点休息。」 其实因为距离学校有一段距离，平时她也是经常在林幽篁这里留宿的，睡沙发或者打地铺，论起舒适度来，其实还比宿舍的床更好睡一些。 但是现在毕竟两个人的关系不一样了，再留宿似乎就多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意味。 林幽篁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连客套的挽留都没有，直接说，「你也赶快回去吧，待会儿就没车了。」 话是这么说，但两人站在门口，谁都没动。 又说了几句没有营养的废话，眼看末班车的时间要到了，林幽篁只好先上了楼，江独照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尽管心里还有很多不舍，但跟林幽篁分开，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江独照也就不用掩饰自己的种种情绪了。一走到林幽篁看不见的地方，她就忍不住蹦了起来，表演了一套空气拳，又薅了一把行道树的叶子。 哪怕路人投来异样的视线，沉浸在喜悦之中的人也浑然不觉。 因为如果不这样宣洩一下，她怕幸福会满溢出来。 …… 这一晚，江独照好像睡着了，又好像根本没睡，大脑始终处在一种极度兴奋的状态，根本安静不下来。 原来欢喜到了极致，也会失眠。 但尽管失眠了，情绪却还是高昂的，精神便也丝毫没有萎靡的样子，反而容光焕发，就连她自己照镜子，也觉得精神得有点过头了。 室友们显然都注意到了，忍不住问她，「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吗？」 「唔……这么明显吗？」江独照疑惑。 「看你笑得那个样子，跟偷了鸡的狐狸似的，你说明不明显？」 江独照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脸，然后发现，自己真的一直在不自觉地笑。尽管今天的天气不太好，但她的心里却是满是阳光，灿烂得叫看到她的人都能被感染。 「算是好事吧。」江独照一边说，一边掏出手机，给林幽篁发消息。 「你该不会是谈恋爱了吧？」室友忽然福至心灵，问道。 在青春正好的大学生群体之中，最容易让一个人笑得合不拢嘴的事，显然就是这一件了。 江独照傻笑了两声，摸了摸头，没有否认。 「真的啊？！」室友顿时惊叫起来，「是你那个上了京大的同学？」 既然她们猜到了，江独照便也没有否认，点头道，「是的。」 三个室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吃惊。事实上，虽然江独照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掩饰自己的狼子野心，但是室友们私底下说起来，对于这件事，都是不太看好的。 都说「，隔层纱」，但就实际经验来看，这种倒追，一般来说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在这个社会，男性天然拥有更高的地位、更多的特权，所以他们如果想谈恋爱，往往也习惯于在一段关系里主动。甚至很多男生，上了大学之后就开始到处交友，主打的就是一个广撒网，能捞上来一条算一条。 需要女方去倒追，那他的态度就可想而知了。 尤其是这都入学一年了，总是江独照往那边跑，从来没见过这位「京大同学」来过他们学校找江独照，难免就叫人心里犯嘀咕。 只是江独照看起来一往情深的样子，而且该说不说，虽然感情上没有什么进展，但是一年下来，她的专业成绩却是突飞勐进，据说是去京大开小灶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就算最后没能在一起，至少也不是一无所获嘛，要是倒追就有这样的提升，她们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虽然不看好，但也没有人会当着江独照的面表现出来。 结果现在，不声不响的，这傢伙就把人拿下了？ 「说说看，你是怎么做到的？」一位室友颇为感兴趣地道，「也给咱们分享一下经验。」 「没有什么经验啊，」江独照摸了摸鼻子，语气里不自觉地就带上了炫耀，「我们关系一直很好的，就是……水到渠成？」 第205页 「切……」室友们顿时不感兴趣地散开。 是什么给了她们勇气，居然敢去问一个刚刚陷入爱河的人恋爱经验？ 这不是自己找狗粮吃嘛！ 她们不问，江独照也不在意，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手机上。 其实说的都是些废话，但是每一句江独照都能翻来覆去地看上很久。要是对面暂时没有回覆，她还会将之前的消息翻出来反覆品味、琢磨。 由于发消息的频率太过频繁的缘故，江独照以前一个月都用不完的简讯套餐，仅仅一个早上就被用光了。 于是她又给林幽篁发了一条，商量改话费套餐的事——林幽篁的套餐跟她是一样的。 看到这条消息，林幽篁怀念了一下还有两年才会出来的某信，给江独照回復了一条，「我们以后还是在企鹅里聊天吧。」 套餐也可以改，不过要增加的不是简讯数量，而是语音通话时间…… 也就是现在才刚刚在一起，江独照还没有回过神来，也可能是有点小小的羞涩，所以不好意思直接打电话。以后时间长了，就难免要为通信行业贡献大笔业绩了。 江独照对此也没有意见，立刻转战企鹅。 林幽篁在吃饭，回復没有那么及时，江独照也闲不住，就跑到属于她们那个小团体的群里撩闲。 其实她是很期待这些小伙伴们能像室友们那样敏锐，发现点儿什么端倪的。虽然她还没跟林幽篁商量过这事能不能告诉别人，但在江独照想来，既然她们在一起了，那么朋友们早晚都是会知道的，先透露一点，铺垫一下，让她们做个心理准备也好。 然而可能是她平时就没少这样得瑟，小伙伴们都已经很习惯了，半点都没有被触动神经，虽然看得出来江独照很高兴，但是也打定主意只要她不说，她们就不问，绝不给她炫耀的机会。 江独照也不失落，现在全世界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心情不好的事了，她可以用包容的心态去对待所有人，何况是自己的朋友？ 膨胀了一会儿，林幽篁回来了，也在群里发言，江独照总算收敛了一些。 正好买饭的队伍也排到她了，便暂时放下手机，拿了餐盘去取餐。 等她找到地方坐下来，再打开手机，就看到徐莹莹正在唿叫林幽篁，「你怎么换暱称了？个性签名也换了。」 江独照连忙点进林幽篁的资料——她给林幽篁设置了备註，平时聊天就很难注意到暱称的变化。也就是徐莹莹这种闲着没事就到处逛，尤其注意别人头像变化的人，才能注意到。 林幽篁原本的暱称叫「不秋草」，是竹子的一个别称，个签也是相对应的赞美竹四时不移的「犹自青青君始知」。现在，暱称变成了「风有信」，个签还是一句古诗，「谁为东君掌青律」。 江独照立刻取消掉了给林幽篁的备註，并且单独开了一个分组，把她和自己移了进去。 两个人的暱称排在一起，风敲竹，风有信，都是姓风的，一看就是一家人。 古时候，人们将花开时吹过的风叫做「花信风」，即是说，风会带来花开的音讯，而花开则代表了时令。从小寒到谷雨，八个节气分为二十四候，每五日为一候，每一候开一花，这便是「一百五日寒食雨，二十四番花信风」。 风有信，花不误，在古人看来，正像是一种无声的约定。 而东君，在屈原的《九歌》之中指的是太阳神，祂司掌万物生长、四时节律。风有信，这信自然也在「青律」之中，要依赖东君来成全。 既然林幽篁在这么微妙的时间里改了暱称和个签，那江独照也就厚着脸皮认为这是为自己改的了。毕竟她的名字「独照」，不正是在说天空中的太阳？ 江独照将之看作是林幽篁对外的隐秘宣告，既然如此，她当然也不能落后。 「风敲竹」这个暱称本来就是为了林幽篁才改的，江独照就没动，只是把个签改成了从听林幽篁说过之后，就一直很喜欢的那句「待浮花、浪蕊都尽，伴君幽独」。 因为这句词藏着两个人的名字，她之前都不敢光明正大地用，只能在暱称上做文章，怕林幽篁注意到，又怕她完全注意不到。 现在就没有这方面的顾虑了。 难怪大家都想谈恋爱，这就是拥有了正当身份的感觉吗？ 第69章 合影 改完了暱称, 江独照又疯狂在群里刷屏。 而徐莹莹也果然没有辜负她的期望，很快就发现了华点，只是她的关注点显然有点歪了, 「噫, 江独照你怎么又学林幽篁？不管, 你们都改了, 那我也改。」 很快, 她就顶着「风摆柳」的名字出现了。 江独照：「……」 风摆柳这三个字，在小城本地方言里是用来骂人的，「你这个风摆柳」基本等同于「你这个神经病」。 现在, 江独照是真的觉得徐莹莹是个风摆柳了。 而且这傢伙不仅自己改了暱称, 还在号召别人也来一起改, 「同志们, 一起来加入我们的风氏家族吧~」 这种凑热闹的事，闲极无聊的年轻人们是最愿意响应的了。连「贾君鹏你妈妈喊你回家吃饭」都能火遍全网, 何况小伙伴发起的活动呢？于是很快，什么风不定，风飘絮, 风吹雨，风荷举，风生水起，风平浪静……也就随之出现在了群聊里。 江独照看得眼花缭乱, 感觉自己都快不认识这个「风」字了。 第206页 热闹是够热闹的，只是那一点原本就轻轻淡淡、似有还无的暧昧和旖旎，也被沖淡得难觅踪影了。 江独照气唿唿地发言, 「徐莹莹, 你搞气氛是真的有一手。」 「一般一般, 世界第三。」徐莹莹即答。 江独照很想拍桌，醒醒啊我不是在夸你！还我的情侣名啊！ 但江独照毕竟是江独照，她之所以能成为小团体的核心人物，便是因为在跟其他人的交锋中从来不落下风，一直都保持着完胜战绩。现在还有要维护恋爱氛围的的buff，就更不会轻易认输了。 这种时候要求其他人不许改名是没用的。 她最知道这群人了，她们之所以能玩在一起，不就因为全都是人来疯？她越是禁止，她们才越是要改，就是为了看她不淡定的样子。 这种时候，就要祭出她们都不敢招惹的人了。 江独照立刻在群里激情发言，「林老师，你管管她们！」 只恨如今企鹅还没出艾特群成员的功能——那是微博推出之后，才出现的新流行了。 好在江独照运气不错，林幽篁似乎已经吃完饭了，她这里消息才发出去，那边林幽篁几乎是秒回，「你们不要欺负江独照。」 全体成员：？？？ 到底谁欺负谁啊？ 但江独照满意了。她最无法抗拒的，就是林幽篁这种对她明明白白、毫不掩饰的偏爱。尤其现在两人的关系进入新阶段，林幽篁这种不假思索的维护，就更让她平添一种隐秘的得意。 情侣名虽然没有保住，但至少是抓住了一个秀恩爱的契机，不亏。 虽然现在其他人都不知道，但明秀有明秀的好处，暗秀有暗秀的爽感，不可混为一谈。反正明秀已经有室友们来承受了，群里暗秀一把就好。 所以江独照也懒得理群里正在刷屏的小伙伴们，跟林幽篁小窗私聊去了。 但这件事，在她这里还不算完。 情侣就该有情侣的样子，情侣名没了，当然要想办法从别的地方补回去。再说了，情侣名还是林幽篁先改的，不算是她的功劳，江独照当然也得做点什么才行。 比如说……昨晚那个错过了的牵手。 …… 因为林幽篁晚上有事要忙，所以江独照也留在学校自习，看看时间差不多，才收拾东西，去接林幽篁放学。 林幽篁当然是不需要接的了。只是两人才刚刚确定关系，正是又羞涩、又急切，又想见、又情怯的时候，这一整天的时间，江独照心里就跟长了草一样的，没有一刻安定。 比起回翠竹苑去等林幽篁，她当然更愿意去京大，第一时间看到人。 当林幽篁踏着月色走向她的时候，种种纷扰的情绪，似乎就在瞬间远去了。江独照不自觉地露出一个笑脸，快步迎了上去。 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是笑意，转头并肩往外走。 「累不累？」江独照偏头打量林幽篁，一边没话找话地问。 「还好，都习惯了。」虽然是废话，林幽篁还是回答了，又解释说，「这个项目总算快要结束了，最近在收尾，所以忙一些。」 「辛苦了。」江独照将背包反背在身前，拉开拉链，从中掏出了一杯奶茶，「噹噹当~看看这是什么？」 入夏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热，纵然还没到一年中最热的时候，走在外面还是热得慌。尤其今天阴沉沉的，没有太阳，也没有风，似乎是要下雨的样子，又一直没下，有一种压抑的闷热，就更让人难受了。 这时候，一杯冰奶茶显然很能提振精神。 林幽篁伸手来接。 江独照又突然将手收回，掏出吸管，替她插上了，才重新递迴去。 林幽篁力气小，插吸管插不上也是常有的事，江独照照顾她已成习惯，顺手就做了。 「你的呢？」林幽篁接过去，问道。 江独照就又从包里掏出了一杯，插上吸管，跟林幽篁碰了一下。 林幽篁好笑地睨了她一眼，低头咬住吸管，啜了一口奶茶，结果再抬起头，眼前就出现了一抹艷丽的火红。江独照将手里的红玫瑰往前递了递，干咳一声，眼神左飘又飘，就是不正眼看她，小小声道，「……路上正好看到有卖的。」 「谢谢。」林幽篁确实有些惊喜，江独照给她带奶茶是能想到的，但是顺便带上一枝花，是有点出乎意料的。 她低头嗅了一下，玫瑰的幽香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 江独照看着她，身体小幅度地摇晃了两下，很开心的样子。 走回翠竹苑，一杯奶茶正好喝完。将杯子丢进小区门口的垃圾桶里，两人上了楼，将背包取下来放在沙发上的时候，江独照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好像又忘记了要牵手。 都怪奶茶。 手里拿着杯子，确实是不太好操作嘛！ 下次，下次一定。 这样令人惬意的夜晚，若还是忙工作上的事，未免有些煞风景，所以两人暂时抛开了这些，窝在沙发上，吃着零食水果看了一集美剧。 这部剧里有一个角色是gay，但也许是因为自己本身就是同类，已经在漫长的思考和自我折磨之中接受了这一点，所以即使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江独照也没有太过吃惊。 她好像自然而然地就接收了这些讯息，知道了很多lgbt相关的内容，但是这些，又似乎丝毫不与现实相关。 第207页 但现在，深藏的心事终于有了一个好的结果，江独照在看剧里的人物，才真正照应到了自己身上，开始思考起一对同性情侣要如何相处、如何生活、如何为未来做打算。 剧情里的故事发生在自由开放的国度，但即使如此，歧视和排挤也无处不在。而她们生活的地方，相较而言就要封闭保守得多，虽然这两年来，也有一些同性群体在网络上发声，甚至还捧出过所谓的「网红」，但在现实之中，江独照没有见过一个同类。 当然不是没有，而是大家都藏得很好。 或许也是因为江独照从来没有刻意去寻觅过那个圈子，毕竟她只喜欢林幽篁。 但此刻，江独照忍不住关注起林幽篁的想法来。 她一直都不知道，也不认为有必要深究，林幽篁以前喜欢过的那个人到底是男是女。但现在却总是忍不住去想，林幽篁是同性恋还是双性恋？她对于周围的环境、两人的未来，又是什么样的看法？ 想着想着，就不免想得有点远了。 …… 江独照正看得入神，冷不防林幽篁忽然转过头来，对上她的视线，有些疑惑地问，「怎么总是看我？」 她顿时一个激灵，连忙回过神来，打了个哈哈，急中生智地找到了一个说得过去的藉口，「我是想问你……能不能拍一张合影来做手机壁纸？」 一边说，一边胡乱地从茶几上抓过手机，手忙脚乱地解锁。 林幽篁欲言又止，「那是我的手机。」 江独照之前故意买了跟林幽篁同款的手机，又经常出入林幽篁家，为了避免拿错，她特意买了一对手机链，跟林幽篁分着用。 这些当然都是藏了小心思的，暂且不提。此刻，虽然在林幽篁的提示下，她已经意识到自己拿错了手机，但老式的按键机没有密码，江独照已经成功解锁，并且在林幽篁开口的时候，看到了林幽篁的手机壁纸。 于是原本要说的话就被她给忘记了。 「这是我吧？」她用一种发现新大陆的语气，盯着屏幕上的照片问，「你什么时候拍的？」 虽然只是一个背影，但衣服、髮型都是很熟悉的，江独照一看就认出来了。 林幽篁却一点都不慌乱的样子，随口答道，「忘了。」 江独照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轻轻「哼」了一声。但她对林幽篁是完全没办法的，也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所以很快就又自己高兴了起来，想到什么，又兴致勃勃地拿过自己的手机，解锁了，跟林幽篁的并排放在一起。 这样看就很明显了。 江独照自己的手机壁纸，是高考前几天，跟林幽篁一起上街拍摄的时候，在路口拍的林幽篁执伞的那张背影。 因为只是背影，所以她就壮着胆子用来做壁纸了。反正看不到脸，就算是认识林幽篁的人，不特别熟悉的话，也未必能认得出来。而且这张照片拍得很有感觉，氛围感很好，很多人都会从网络上下载类似的图片做壁纸，也不容易引起什么猜疑。 而林幽篁手机里的这一张，拍摄的角度、场景乃至氛围，几乎都跟江独照那张十分相似。 要说这只是巧合，那就是在煳弄人了。 尤其是江独照拍的那张照片，是洗了两份的，林幽篁手里也有一张，她不可能没见过。 而这照片显然不是昨晚拍的，也就是说，在她表白之前，林幽篁就已经拍了这样一张照片，跟她拍的那张正好是一组。 这当然不能直接说明什么，但江独照想到自己藏在相框里的那一组照片，还是心头微热。 林幽篁说，她没有把江独照当成替身，希望她们以后好好相处，这话江独照当然是相信的。但是现在发现，林幽篁将她的背影照设置成了壁纸，如同一种默然无声的宣告，她还是感到了一种说不出的震动。 对于这段关系，林幽篁跟她一样的认真。 江独照原本想拍一张两人的合影来做壁纸，但现在又觉得，这样一张含而不露的背影照，反而更合适。 不张扬，但也不掩藏。 懂的人自然就会懂，不懂的人也不会多想。 林幽篁将自己的手机接过去，听她这么说，就问，「那合影还拍吗？」 「拍，当然拍！」江独照连忙举起手机。 就算不做壁纸，哪有谈恋爱了，手机里却连对象的照片都没有几张，合影则根本没有的？ 难得有光明正大拍照的机会，江独照「咔嚓咔嚓」，根本停不下来。 她发现，跟胶捲相机相比，手机又是另外一种体验。 胶捲相机的优点是质感，以及那种落子无悔，所以每一张照片拍摄的时候都要仔细斟酌的审慎。而手机，则是完全自由无忌的，拍完了立刻就可以看到成品，不满意就删掉重拍，或者索性一连拍个十几二十张，再从中选出一张感觉最好的。 林幽篁难得没有对她的举动表示异议，而是始终配合，虽然表情比较少吧，但江独照已经很满意了。 等江独照终于拍满意了，便重新窝进沙发里，对着手机挑挑拣拣，将不满意的删除。 林幽篁在一旁看着，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上辈子，她跟江独照很少像这样互相拍照，合照更是寥寥无几，但……江独照手机里，真的没有她的照片吗？ 就像她能在江独照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拍摄那张背影照，江独照如果想拍她，机会太多了。 第208页 而林幽篁是从来不会怀疑她的。 …… 江独照躺在床上，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翻看手机里保存下来的照片。 虽然加了内存卡，但手机的存储上限还是太低了，让她不得不忍痛删掉其中一些，只保留其中的精品。她来回欣赏了很多遍，意犹未尽地放下手机，忽然想起什么，于是又从床上爬下来，将摆在下面书桌上的相框拿了上去。 她用手机对着相框拍了一张，发给林幽篁。 那边发来一个问号。 江独照立刻抿唇笑了起来，完全无法掩饰自己的好心情。 在将相片放入之后，她第一次拆开相框，取出了放在里面的两张照片，将它们并排放在一起，又拍了第二张照片，发送。 屏幕另一头的林幽篁，在看到江独照发来的第一张照片时，心里就已经有了猜测。 那个她曾经好奇过的问题，或许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再看到第二张照片，尤其是照片里自己的照片，她其实并不觉得意外。让她没想到的，反而是江独照选的这张照片。或者说，这半张照片。 明明她有不止一本厚厚的相册，光是林幽篁的单人照，估计都有两位数了，随随便便就能挑出一张更好的。 但是，当林幽篁将这半张照片跟江独照的另一张照片拼在一起，也就明白了她为什么会这样选择。 照片上的一半空白，既是残缺与遗憾，却也是无限的可能。 既然是一片空白，那就可以任由后来者在这个基础上创作、将自己的美好想像附加上去。 而江独照幻想的是一张合照。 她们并没有真的拍过这样一张合照，甚至现在也不可能再回去拍上一张了，因为那套小院已经被租给了别人，新租客可能会对院子做出任何她想要的改造。 可是，在两人已经开始交往的今天，看到这两张照片，却不会令人觉得遗憾，而是会心一笑。 「很奇怪。」那边的江独照正好发来新的消息，「明明有很多更好的照片，但我还是最喜欢这一张。」 甚至都不用看，光是在脑海里描绘这张照片的构图，她的心里都会充满着无限的柔情。 「你拍得很好。」林幽篁说。 或许技巧没有那么纯熟，但深藏的感情足以弥补。 「等暑假的时候，我回家一趟，把相机带过来。」江独照说。手机拍的是手机拍的，相机拍的还是更有感觉一些，既然上手了，也不必就此丢开。 而且，现在的她，也更有拍摄的激情了。 哪怕接下来的时间，她的忙碌程度并不会比高三阶段轻松多少，但只要想，总能腾得出时间的。 说到照片，江独照就又想起了她的那个遗憾。当时不能说出口的话，现在自然而然就说出来了，「你桌上放的照片，再换成我们的合照好不好？不换也行，我再给你送几个相框，多摆几张。」 合照肯定是要有一张的，还得放在最醒目的地方，最好是有一张她的单人照，以此来彰显身份的不同。 不过这些，江独照就没有说得那么明白了。 她相信林幽篁会懂的，毕竟一直以来，林幽篁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 林幽篁想了想，觉得家里也就熟悉的人会来，就算看到了照片也没什么关系，她跟江独照关系好，是众所周知的事，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第二天，江独照就送来了五个相框。 看向林幽篁家里空白的墙壁时，她的眼神还带着几分遗憾。买相框的时候，她在影楼里看到了那种大尺幅的照片，装裱在金属相框里，用钉子挂在墙上，非常醒目。 但对她们来说，似乎确实有点太高调了…… 毕竟这种照片一般都是新婚夫妻拍婚纱照，才会弄得这么大张旗鼓。 江独照咂咂嘴，只能暂且遗憾地将这个念头按下去。 结婚啊……光是在心里琢磨一下这两个字，似乎都能从其中品出甘甜来。但是江独照也不能不承认，那对她和林幽篁来说，还太过遥远。 眼目下，还是要先努力完成学业，在事业上更进一步，等到一切都稳定下来的那一天，才会有余裕去考虑这些。 再说她还不知道林幽篁是怎么想的呢。 …… 江独照突然买了一辆自行车。 其实刚刚上大学的时候，她也买过一辆。尽管只是自行车，但江独照考虑到以后应该会有要带林幽篁的时候，特意选了一辆最酷最拉风的车，为此还多花了一些钱。 然后这辆车就不出所料地被偷了。 生活经验更加丰富的学姐得知此事，还特意告诉她，只要几十块买个二手的骑一骑就行了，车子太好了，就很容易出这种事。 但几十块钱的二手车，就没有江独照想要的那种feel了。 再加上一向也都是她去京大找林幽篁，来回的公交车可以直达校门口，校内的那几步路，以及从学校去翠竹苑的路，走起来也不费什么功夫，对自行车的需求并不大，江独照也就熄了这个心思。 但现在不是谈恋爱了嘛！ 当然最主要是因为，江独照的牵手计划进行得不太顺利。 虽然两个女生牵手，几乎不会有人多在意，但江独照自己心虚，就很怕引人注目。想这想那、怕这怕那，许多机会就白白流失了。时间一长，反而越来越情怯，很难鼓起那种勇气。 第209页 江独照索性另闢蹊径。 既然牵手多有不便，那她骑车带林幽篁，也未尝不可。 要知道，骑自行车带心上人兜风，可是无数影视文学作品之中都会出现的经典画面。 想来这一次，林幽篁应该不会再矜持地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了。 江独照光是在脑海里构想那个画面，都觉得踩自行车的腿更有劲儿了。所以美滋滋地挑了几天，在一干二手车里，挑出了一辆看起来比较新的，又自己做了一些小小的改造，这才骑着它出现在林幽篁面前。 「怎么突然又买车了？」林幽篁有些惊讶。 江独照早就想好了理由，「我想了想，以前就算上高三，也保持着一定的运动量，反而是现在，忙起来就顾不上这些了，很久没有锻鍊，身体素质似乎都倒退了好多。但也腾不出专门的时间去运动，索性每天骑车来回，就当是锻鍊了。」 这个问题就涉及到林幽篁的知识盲区了。 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改变了很多，唯一不变的就是这喜静的性子。对她来说，每天从家里走到学校，又从学校走回家，运动量就已经足够。 但江独照的精力一向都比别人充沛一些，而且从时间上来看，骑车跟坐公交车其实是差不多的，毕竟骑车不用中途停靠，还可以抄小路。 既然江独照自己乐意，林幽篁也不反对。 「上车吧！」江独照反身拍了拍后座，朝林幽篁爽朗一笑，把骑自行车说出了开豪车的气概，「带你去兜风！」 林幽篁笑了起来，扶着江独照的肩膀上了车。 江独照摆好姿势，却没急着启动，而是微微侧过头，对林幽篁道，「林老师，咱们打个商量，这次能不扶肩膀了吗？」 其实她完全可以回过头来，看着林幽篁说话。 但大概是这话不那么好说，江独照只微微偏头，露出半边侧脸，从林幽篁的角度看不见她的表情，可是她绷紧的身体、屏住的唿吸，早已将心里的想法表露无疑。 林幽篁笑嘆一声，不仅伸出双臂环住了江独照的腰，还将头也靠了上去，将自己牢牢固定在了江独照身上。 「这样可以吗？」她问。 江独照腰背绷得笔直，没有说话，只用鼻子「嗯」了一声，便用力踩动自行车的踏板，迎着六月的风，向前飞驰。 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少女情怀总是诗。 …… 尽管恋爱很令人上头，但对于还是学生的她们而言，学习依旧是生活的重心。 而六月底，期末考试已经很近了。 客观来讲，江独照这一学期的精力，更多地放在了兼职上，在学习上难免有些懈怠。专业课程倒是不用担心，她现在的词彙量和知识面，应付一场考试是没问题的。但那些需要背诵的公共课和理论课，就必须要在考前花时间突击才行。 但这对江独照来说，倒也未必是坏事。 临近期末，课已经停了，让学生们可以全力备考。所以江独照反而可以不用分心，一整天都跟林幽篁待在一起学习。 书本虽然是枯燥的，但在学习的间隙，抬头看看对面的人，想到自己是在为了两个人的未来而努力，那再怎么艰深的内容，便也都不以为苦了。 要是抬头的时候，刚好林幽篁的学习也告一段落，同样向她看过来，那就更美妙了。 只这一眼的对视，就能为江独照充上好几个小时的电。 哪怕没有任何亲密的行为，仅仅只是这样的陪伴，也能让人心里宁静而欢喜。 大学的期末考试，大概是为了协调考场，时间安排上非常宽泛，一天考一科或者两天考一科都是有的。整个期末考试持续了十天，才终于结束。 虽然分数还没出来，但是依照江独照高三时期锻鍊出来的估分能力来看，至少是不会挂科了。 至于优秀的成绩，甚至奖学金什么的，她虽然也不是没有想过，但在定下了自己接下来的发展规划，决定将更多的精力转到兼职上去的时候，江独照就已经做出了取捨，现在反倒十分平静。 考完了，学习上的事就可以暂时放在一边，如今真正叫她牵肠挂肚的，是另一件事。 之前江独照好不容易才得到客户的赏识，答应假期的时候带着她去跑一下各种展会。这对江独照来说，是个非常难得的机会，从那时一直期待到了现在。 但真到了要出发的时候，她才忽然意识到，去参加展会，就意味着要跟林幽篁分开很长一段时间。 在做职业规划的时候，江独照是做好了「分离」的准备的。 可是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可以如此顺利地跟林幽篁交往啊！ 因为种种原因，两人虽然确定了关系，但一直没有进入热恋的状态。现在好不容易学习上的事告一段落，相处也变得更加自然了，正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她却要去工作！ 什么「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明天更好的相聚」，这种话现在已经说服不了她了。 「要不我不去了吧。」她躺在林幽篁的地毯上，抓着茶几的一只脚，试图耍赖。 林幽篁又好气又好笑，「这不是你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吗？」 「可是我觉得机会没有你重要。」江独照小声呢喃。这话她说得理不直气不壮，但确实是真心话，比真金还真。 第210页 林幽篁在她面前蹲下来，「这可由不得你。信誉有多重要，你比我更明白。错过这个机会，未必还会有下一次了。这样，你也要放弃吗？」 「唉……」江独照嘆了一口气，道理她都懂，可是听林幽篁这么冷静地分析，还是感觉很委屈，「你难道就一点都没有捨不得我吗？」 林幽篁低头看着她的眼睛，也轻轻嘆气，「我们要是只靠喝风饮露就能活下来就好了，那什么都不用考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人是离不开社会的，我们……也远远还不到可以任性的时候。」 「别……」见她露出失落的表情，江独照急忙坐起来，「我错了，我去还不行吗？」 其实她只是想藉机撒撒娇，并不是真的那么不懂事。 但这话，江独照说不出口。 多大的人了啊，还撒娇？ 但这时，林幽篁忽然倾身过来，抱住了她。 「在外面打拼辛苦啦。」她这样说。 江独照立刻就觉得自己又行了，动力满满，还能再去打拼个三十天！ 她收紧手臂，把头抵在林幽篁肩上，嗅到了一股很淡的香气。应该是沐浴露的味道，似有若无，沁人心扉，让江独照的鼻尖忍不住去追寻。 于是她眼睛一亮，想出了一个好主意，在去卫生间收拾自己的牙刷口杯时，趁着林幽篁没注意，把用了一半的沐浴露也塞进了包里。 第70章 惊喜 半夜里下了一场大暴雨, 到早上起来，还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小区的排水系统受到影响，地面积了一层厚厚的水, 出行的人们都套上了雨衣和雨鞋。 江独照跟客户约好在机场见面, 林幽篁本来打算送她过去, 但因为出行不便, 只得作罢。 这是江独照头一回坐飞机, 林幽篁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注意事项。 其实江独照不是一个人走，连机票都是客户那边帮忙定的，到时候也是跟他们一起行动, 根本不用担心。但林幽篁愿意说, 她还是听得非常认真。 听着听着, 那些好不容易才压下去的不舍, 又重新冒出了头。 真不想走。 然而车已经到了，就在楼下等着。这会儿要是反悔说不去了, 别说林幽篁，连她自己这一关都过不去。 江独照深吸一口气，握住行李箱的拉杆, 「那我走了。」 「路上小心，注意安全，到了给我打电话。」林幽篁也起身送她。 江独照本来应该劝她别送了，但是因为心里那一点不舍, 到底还是让林幽篁上了电梯，一路送到楼下。 不过车就在单元楼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 而且林幽篁穿的还是室内拖鞋, 所以出了电梯, 她就停下脚步，回头道，「送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回去吧。」 「你上车了我再回去。」林幽篁说着，越过江独照上前，伸手去开单元楼的门。 肩上忽然一沉，腰部也被两条胳膊牢牢圈住。 林幽篁开门的手一顿。 江独照从身后拥着她，下巴搁在肩窝里，脸颊的皮肤轻轻从脖颈处蹭过，在她耳畔喃喃道，「要是能把你打包带走就好了……」 林幽篁心下轻轻一动。 江独照的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她掏出来看了一眼，见是司机催促的电话，就没有接，只是松开了抱着林幽篁的手，「真得走了。」 她回身去拉行李箱，林幽篁则是手上微微用力，打开了单元楼的门。 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冲散了那一点缱绻的离愁。 江独照将行李箱拎过门槛，忽然回过头来，「林幽篁。」 「？」林幽篁一只手还扶着门，闻声抬头，但不等她做出任何反应，站在门口的人已经迅速倾身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她的脸颊上烙下了一个吻。 一触及分。 「走了！」江独照迅速转身，拎着箱子迅速走远了。 林幽篁抬手摸了摸脸，半晌，自失一笑。 …… 虽然京城的天气不太好，但倒也没有影响飞机航程，一切顺利，几个小时后，江独照就踩在了新城的土地上。 等行李的时候，她给林幽篁打了电话。 到酒店安顿下来，又打了一个。 而且她还非常心机地戴上了耳机，一边打电话，一边整理行李，然后在某个瞬间，故意「哎呀」一声。 「怎么了？」林幽篁在电话那头问。 虽然分别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但是江独照也不得不承认，她很喜欢跟林幽篁打电话的感觉。 经由电子信号转译过的声音微微失真，却反而有了一种难以言述的魅力。更重要的是，只要戴上耳机，就好像林幽篁是贴在自己耳边说话，这是面对面相处时，几乎不会有的体验。 因为这个，她微微走神了一会儿，直到林幽篁提高声音，又问了一次，才惊醒过来。 「唔……没什么大事，就是……」她看着手里的东西开口。 「就是什么？」 「就是我收拾行李的时候，好像一不小心把你的沐浴露也带来了。」江独照说。 林幽篁：「……」 她但凡不是个傻子，就不会相信江独照嘴里的「一不小心」。 这得是多不小心，才能把容量750ml、比矿泉水大了一半的沐浴露给拿错啊？ 而且还不是别的，偏偏是沐浴露。 林幽篁一个经验丰富的成年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江独照究竟在想什么？ 第211页 不过这么说起来……上辈子到后来，江独照确实总是经常让她帮忙挑选甚至代买东西，她的衣服鞋袜，几乎都是林幽篁一手包办，至于日化用品，更是直接跟林幽篁用同一个牌子。 所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在想这些了吗？ 林幽篁扶了扶额头，对电话那头道，「没关系，我家里还有备用的。」 「那就好。」江独照也是一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这也是她要在电话里提前揭破此事的原因——总不能等林幽篁晚上要洗澡的时候，才发现沐浴露不见了吧？ 现在事情过了明路，而林幽篁也没有对她发出更多的质疑，也就行了。至于林幽篁有没有猜到她的想法……反正江独照现在人在新城，距离京城两千公里呢。 要不是考虑到这个，她哪来的胆子敢这种事？ 等林幽篁能找她算帐了，也就意味着她回到了京城，又能天天见到人了。那就算吃点苦头，心里也是甜的。 下午江独照跟着客户出门，去踩点……啊不，是去了会展中心。 客户的公司本次也有参展，江独照既然是过来学习和增长见识的，自然也要深度参与其中，所以虽然对方没有要求，但她积极主动地上前帮忙，很快就跟布展的工作人员打成了一片，晚上还跟大家一起出去聚餐了。 等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点。 时间太晚，已经过了林幽篁平时休息的时间，江独照便没有打电话，她站在电梯里，捧着手机给林幽篁发消息。 结果一句「聚餐结束，到酒店了」才发过去，林幽篁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她靠在电梯壁上，闭着眼睛接通了电话，「餵~」 「你喝酒了？」林幽篁问。 江独照就说了一个字，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听出来的，不由笑了一下，「嗯，喝了一点。」 这样的聚餐，她又是刚来的新人，免不了要喝上一些的。 「难受吗？」林幽篁问。 其实还可以，江独照虽然不怎么喝酒，酒量也一般，但自从上次在高中毕业晚会上喝醉了，当着林幽篁的面吐过之后，她就很注意控制了，再加上本来就很会跟人相处，也算是琢磨出了一套自己的挡酒方案，喝得并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多。 但林幽篁这么问了，江独照也就顺势撒娇道，「难受死了……」 「问问酒店客房服务有没有醒酒药或者柠檬水之类的吧。」林幽篁说，「再要一碗甜汤，喝点热的，睡得好一些。」 「好哦。」江独照乖乖答应，又说，「你一直等到现在吗？困了吧？」 「还好。」林幽篁说着，打了个呵欠。 虽然不明显，但江独照还是听出来了，她笑了起来，催促道，「赶紧去睡吧，放心，我知道怎么照顾自己。」 挂了电话，江独照回到房间，先打电话叫了客房服务，然后才去洗澡。 进了洗手间，看到放在架子上的沐浴露，她才想起来这回事。江独照伸出手，挤了一点在手背上，嗅了一下，果然闻到了十分熟悉的香气。 这香气氤氲在水汽里，充斥着整个浴室，让江独照一个澡洗得跟做贼似的，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刺激。 以至于当房门被敲响时，她简直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慌张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是自己叫的客房服务。 吃了解酒药，又喝了一碗陈皮绿豆沙，江独照的困意也渐渐涌上来了。 林幽篁的作息时间十分稳定，十一点之前就上床睡觉，她又何尝不是？ 收拾收拾，江独照关灯上床，盖好被子，闭上了眼睛。 但躺了一会儿，她却没能睡着。 困意依旧还在，眼皮都沉重得抬不起来，但大脑却是异常地活跃，因为……香气。 林幽篁用的这款沐浴露，其实味道并不明显。江独照以前跟林幽篁相处，也只有偶尔靠近了，才能嗅到。但是现在，她自己也刚刚用了这一款，全身上下都是这个味道，再让被子一捂，就更明显了。 明显得简直像是林幽篁躺在她身边……不，躺在她怀里一样。 这还让人怎么睡？ 江独照甚至感觉，随着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里，她的身体都跟着燥热起来，隐隐有了汗意。 原本只有五分的酒意，在这样的氛围之中，似乎也变成了八分，让她的自我克制的防线形同虚设，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一些旖旎的念头来。 最后究竟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睡过去的，连江独照自己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做了一夜的梦。 江独照只在很久以前，刚刚知道自己喜欢林幽篁的时候，做过这种内容的梦。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江独照不知道有没有道理，但她尽量在睡前不去想林幽篁，效果还是不错的。 但即便是那个梦，也就只是亲吻而已。不像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心里知道林幽篁已经是「女朋友」，身份不同，她的胆子可就要大多了。 即使梦里的内容朦胧而模煳，而且在醒来之后，第一时间就遗忘了很多，还是把江独照臊得面红耳赤，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一边在内心里谴责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有点回味，然后又更深地谴责…… 江独照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循环之中，最后是客户那边打了电话，她才想起来自己今天还有工作要做。 第212页 跳下床穿好衣服，收拾洗漱，准备出门。 给林幽篁发简讯的时候，江独照不由得在心里庆幸，幸好这是在新城，远离林幽篁，不用面对她，要不然，她绝对不可能完美掩饰住这么大的异常。 接下来的一整天，江独照的情绪都处在一种……怎么说呢，心不在焉的亢奋之中？ 心不在焉指的是对工作。也幸亏布展要做的都是些体力活，不用动脑子，也很难出错，即使江独照从头到尾都不在状态，但听着其他人的吩咐，倒也把分配给她的工作顺利完成了。 亢奋就是大脑的状态了。 虽然她的理智竭力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个梦，但……怎么可能不想？ 以前江独照是不敢想，多少感觉那样有点亵渎林幽篁的意思。但现在，她跟林幽篁已经是情侣关系了，想这些也无可厚非吧？ 她会想牵林幽篁的手，先拥抱、亲吻林幽篁，当然也会想这些。 毕竟是成年人了，之前只是刚刚有了「我恋爱了」的自觉，所以光是偶尔的一点亲近行为，都已经足够她消化了，再加上还要兼顾学习，自然也没有太多的心思想这些。 而现在，在一个距离林幽篁很远的地方，见不到人，听不到她说话，感受不到她的温度，闻不到她的气息，反而会想得更多。 好在江独照是真的忙，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展会开始之前就忙，开始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每天都起早贪黑，实在分不出太多的精力。 而且过了最初的那两天，后面她似乎也有点脱敏了，好歹不会再那么无时无刻、随时随地的在脑海里浮想联翩。 只是那瓶沐浴露江独照没有再用了，甚至都不敢看见，索性装在袋子里收回了行李箱。 …… 这一次在新城举办的展会，规模非常大，展会持续时间也长，加上前期筹备的时间，前前后后忙了将近一个月，才完美收官。 江独照虽然不是公司员工，但不仅出人出力地干活，给大家分担了不少，而且本职的翻译工作也做得非常好，甚至还给公司拉来了两份订单，自然也得到了所有人的刮目相看。 负责人甚至直接给她发了意向offer，哪怕江独照说自己还在上大一，距离参加工作还有很久，对方也表示可以先利用课余时间兼职，积累工作经验，等毕业了，拿到学歷，说不定一进来就能做小领导。 这几乎有点倾力栽培的意思了，而且也正好与江独照的职业规划相合，她答应得十分干脆。 如此一来，就算是自己人了。 一段时间下来，跟同事们也相处得十分热络。这天终于把收尾的工作弄完，回酒店的路上，众人便起着哄，要让负责人请客吃饭。 这一次展会，公司收穫确实不小，庆功也是应有之义，所以负责人答应得非常痛快，还定了一家价格比较贵的网红餐厅，气氛顿时热络到了顶点。 有去过那家餐厅的人，顿时就给大家讲解起他家的菜品来，江独照混在人群之中，一边听，一边掏出手机给林幽篁发简讯。 结果刚按了发送，就听到了熟悉的「您有一条新的信息，请注意查收」——江独照闲极无聊，用林幽篁的手机自己录的简讯提示音。这也是她「宣告主权」的方式之一，只是到底不敢太过分，也怕林幽篁不愿意用，所以内容倒是很正常。 江独照勐地抬头看去，就见酒店门口站了一个人，正笑盈盈地看着自己。 一下子，身旁的人就都被她忘记了，江独照快步越过人群，朝林幽篁走去，走着走着，甚至变成了跑。不过总共没几步路，很快她就站在了林幽篁面前，像是不敢相信似的，伸手捏了捏对方的胳膊，确认她是真的、热的、活的。 然后她才想起来要问，「你怎么来了？」 江独照当然知道，林幽篁原本的家就在新城。但是从她转学去小城一中开始，总共也就回来过一次，还是为了跟父亲分家。虽然林幽篁没有说得太详细，但江独照知道她家里的复杂情况，也很能理解林幽篁的处理方式，完全支持她的做法。 她更知道，这个地方，註定是林幽篁的伤心地。 所以虽然现在是暑假，她也很不想跟林幽篁分开那么长的时间，但江独照从来没有想过，要让林幽篁也到新城来。 结果林幽篁自己来了！ 说不出的意外，惊喜，又难免还有点担忧，怕她触景生情。 林幽篁自己倒是很坦然，笑道，「罗老师手里的项目正式完结了，我闲着也是闲着，留在京城也没事，想着这里还有一栋房子，总不能一直空放着，就过来看看。」 一个字都没提江独照，可是江独照又怎么可能会不明白？ 这么几年，林幽篁都没想过要过来看房子，怎么偏偏现在来了？而且那房子据说是交给舅妈照料，会定期请人过来打扫和维护，短时间内林幽篁也没法过来住，有什么好看的？ 江独照感动得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能傻乎乎地看着林幽篁笑。 还是林幽篁提醒她，「你的同事们还在等你。」 江独照这才回过神来，让林幽篁在原地稍等，然后又走了回去。 听说是她的朋友过来看她，大家也都替她高兴。不过，江独照说不去庆功宴了，她们却不贊同，不但要求她去，还撺掇着她把林幽篁也带过去，人多热闹。 第213页 江独照思量再三，还是推辞了，「算了，她性格比较内向，不太喜欢热闹，就不扫大家的兴了。我带她去吃别的吧，你们多吃点，把我的那一份也吃了。」 她自己虽然对那种热闹的场合游刃有余，但完全理解林幽篁的不喜欢。 再说了，人家都说「小别胜新婚」，恋人久别重逢，巴不得时刻都黏在一起，过二人世界，谁要跟其他人一起去吃饭？ 打发走了其他人，江独照回到林幽篁身边，才想起来问她，「你要过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提前说了，还怎么叫惊喜？」林幽篁笑道。 江独照又忍不住笑了，她左右看看，有些奇怪地问，「你的行李呢，没带吗？」 「放在家里了。」林幽篁说。 「所以是特意来这里接我的吗？」江独照笑意更甚。 林幽篁点头，「是啊，不是说工作已经结束，之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吗？别的小朋友放假了都有家长来接，我们江独照当然也要有。」 江独照心里说不出的甜蜜。 其实她从小就独立，从上小学开始，就是自己上下学。至于幼儿园……江独照是在村里长大，压根没上过。所以这还是她第一次享受这种接送的待遇，虽然……她早就已经不再是「小朋友」了。 但林幽篁说，「走吧，我们回家。」 于是江独照小朋友就乖乖跟上了。 等走出去了一段距离，她才勐地回过神来，「等等，你算哪门子的家长啊？我比你大好不好？」 虽然跟林幽篁在一起，经常会忘记她的年龄就是了。林幽篁身上有一种超出年龄的从容，不止是江独照，其他人也一样信服她。 但是既然想起来了，该为自己谋取的福利，江独照当然也不会放过，她故意靠近了一些，伸手捏住林幽篁的脖子，威胁她，「快，叫姐姐。」 「姐姐。」 林幽篁很乖地叫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江独照的预料，反而让她说不出话了。 天哪，林幽篁叫她姐姐哎！她迷迷煳煳地想，我女朋友怎么会那么可爱！ 可爱，想…… 江独照的手从林幽篁的脖子上移开，微微下滑，揽住了林幽篁的肩膀，把人搂紧，只觉得自己这一刻拥住了全世界。 今天的一切都太好了，好得让人忍不住晕眩，好像踩在云朵里，飘飘然不知何以。 啊，对了！ 一个念头突然出现在江独照的脑海里，她终于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意识到眼下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机会。 做一件她想了很久的事的机会。 她侧头看了林幽篁一眼，见对方神色平静，于是搭在林幽篁肩上的手慢慢滑落，然后又以一种仿佛是不经意的姿态，靠近了林幽篁垂在身侧，随着行走而轻轻晃动的手，轻轻勾住其中一根手指。 见林幽篁没有挣扎，她便又更进一步，将所有的手指都拢在掌心，用力握紧。 直到此时，林幽篁才侧头看了她一眼。 对上林幽篁看过来的视线，江独照抬头挺胸，目视前方，理直气壮地抄袭林幽篁的创意，「别的小朋友被接回家的时候，都是要牵手的，我们江独照也要有。」 林幽篁没有说话，只是笑得好看极了。 第71章 许可 其实夏天牵着手走在大太阳下并不那么舒服, 很快手心就开始出汗了。 但沉浸在恋爱之中的人，连暴烈的阳光都觉得可爱，自然也不会去在意那一点小小的瑕疵。 何况这段路不短不长, 刚感觉开始出汗, 就已经走到了停车的地方。既不是太长, 以至于令人厌烦, 也不会太短, 让人来不及品味。 见林幽篁坐进驾驶室，江独照才回过神来，有些惊讶地问, 「你开车？」 「不然呢？」林幽篁好笑地反问。 江独照的脑子还在被接二连三的惊喜所充斥, 转得有点慢。其实林幽篁的驾照早就拿到了, 不过在京城的时候通常都用不上, 这还是江独照头一回看到她开车，有点没反应过来。 等林幽篁熟练地发动车子, 上了路，她才说，「说到这个, 我好像也该去学车了。」 顺便也跟林幽篁说了一下负责人邀请自己加入公司的事。 既然工作方面已经定下来了，那么像开车这样的技能，肯定是尽早掌握的好。 「恭喜。」林幽篁对于这个发展并不意外，不管将来江独照是怎么打算的, 现阶段，进入一家成熟的大公司，积累更多的经验, 对她来说都不是坏事。 又说, 「既然要学车, 不如就趁着这个假期，把驾照拿下来，省得以后还要特意腾出时间来。」 「行。」江独照点头，「回头我去了解一下。」 想了想，又问，「你这车哪里来的？」 「借我舅舅的。」林幽篁说。 江独照便又想起了一个更重要的问题，顿时紧张起来，下意识地坐直了一些，对着后视镜打量了一下自己的仪表，一边问，「我们要去你舅舅家吗？」 林幽篁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那边关系不好，去见她的舅舅舅妈，岂不就等于是见家长了？ 她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啊！ 「不去那边。」林幽篁笑着瞥了她一眼，「我们回家。」 「回家……是你之前住的地方吗？」江独照转过头来看着林幽篁，有些惊讶地问。 第214页 她知道林幽篁跟父亲的关系非常糟糕，已经算是分家了，连财产都已经分割清楚，林幽篁主动放弃了别的，要了一家人曾经住过的房子。但更具体的内容，江独照没有问过。 这样的地方，必定留下了许多的回忆，江独照还以为，林幽篁不会想要住在里面。 「为什么不？」对这个说法，林幽篁付之一笑，「于心有愧的人不是我。既然这里留下的都是美好的回忆，那我就更应该继续住了。」 「也对。」江独照被说服了。 父亲或许并不称职，但是母亲对林幽篁来说却是不一样的。在母亲去世之后，除了这里，林幽篁又能从什么地方寻找到她留下的痕迹呢？ 而现在，林幽篁愿意带她去这里，显然也代表着对她的接纳。 尽管与见家长不一样，但江独照也还是很激动，下车的时候，甚至不自觉地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物，想让自己看起来更体面一些。 一进门，江独照的视线就被巨大的葡萄架吸引了，惊讶之后，又是瞭然，「原来你家里也有一架葡萄。」 「是啊。」林幽篁也在仰头望着葡萄架，「我一直想带你来这里看看。」 「谢谢。」江独照握住她的手，希望能以这样的方式，向她传递一些力量。 「走吧，进屋。」林幽篁收回视线，「我还没来得及找人来收拾，要住在这里的话，我们得自己动手了。」 因为定期有人清理，屋子里其实挺干净的。她们要做的，也就是清扫一下浮尘，将遮在家具上的罩子取下来，铺好床铺，给电器接上电源，让它们运作起来，最重要的是，得添置一些日用品、食物和水。 总之，是一些不算辛苦，却很琐碎的工作。 但江独照喜欢这种工作。 她不知道林幽篁在这栋房子里有过什么样的经歷，但现在，她们一起从无到有地布置它，让它一点点变得更具有生活气息，毫无疑问也是在创造新的、属于两人的共同回忆。 这种日常而琐碎的感觉，反而让江独照十分沉迷。好像她和林幽篁是一对夫妻，正在一起经营属于她们的小日子。 所以她对每一处细节，都兴致勃勃。 并且在这个过程之中，她有点理解林幽篁为什么会回到这里了。也许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也曾经这样满怀着喜悦与期待，精心布置这栋房子，那是林幽篁对于「家」这个概念，最初始也最深刻的印象。 林幽篁原本的那个家，早已经在时光之中分崩离析、面目全非，但她可以跟林幽篁一起，营造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家。 这或许才是林幽篁带她来这里的原因。 虽然京城那个房子，对林幽篁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家」，但这栋别墅的意义是不同的。 想明白这些，江独照感觉肩上沉甸甸的，心底油然而生一股责任感，对于这件事自然不敢有半点敷衍。 尽管两人都还在上学，在这里住的时间註定不会太长，江独照依旧收拾得十分用心，用心到林幽篁都忍不住有些担心了，「我们只是在这里住一段时间，你买的东西会不会太多了？」 「不多吧？」江独照回头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挑挑拣拣一阵，用一种难以取捨的语气说，「都是能用得上的。」 林幽篁无奈地笑了。 江独照正准备好好调一下，将一部分放回货架上，就听她说，「好吧，那就都买了，总能用得上。」 得到了许可，江独照就更是毫无顾忌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尽量保证原本的格局不大动的情况下，整个别墅都被布置一新，该有的东西都添置好了，真有了一点过日子的意思。 弄完了房子的内装，江独照又开始折腾院子里的葡萄架和花花草草。 虽然有人照料，但这些植物仍然有种野蛮生长的感觉，需要好好修理一番。尤其是葡萄架，多余的枝叶太多，占去了太多的营养，以至于几乎没结什么果，品相也非常一般。 林幽篁搬了一张躺椅，在葡萄架下坐着，看她忙忙碌碌，只觉得这一幕熟悉极了。 似乎是在很小的时候，某个夏日午后，母亲在院子里忙碌地侍弄着花草，她在旁边帮倒忙，最后被母亲抱起来，安置在躺椅上，就这样看着她忙碌。 那是林幽篁记得的第一个画面，时间和内容都已经模煳了，只有这么一幅画面留存下来，但闭上眼睛，她似乎还能感觉到那一天的阳光照在身上的温度。 它深藏在回忆之中，歷久弥新，永不褪色。 …… 江独照忙完手里的活儿，回过头去，才发现林幽篁闭目躺着，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脱下身上的装备，洗了手，才放轻脚步走过去。但才走到躺椅前，林幽篁就挣开了眼睛。 「困了吗？」江独照轻声问，「要不要上楼去睡？」 林幽篁摇了摇头，朝她伸出手。 江独照便又往前走了一步，微微弯腰，握住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你忙完了吗？」林幽篁问。 江独照回头看了一眼，说，「差不多了。」 就算没忙完，林幽篁都这么问了，她也不可能再回去工作啊！这些事什么都能做，当然是林幽篁的意愿更重要一些。 「陪我坐一会儿？」林幽篁说着，挪动了一下身体，往旁边让了让。 第215页 江独照就在她让出来的那一小块地方坐了下来。 躺椅的构造跟普通的椅子不太一样，一坐下去，身体就自然地向后仰，想要端正地坐好并不容易。江独照这么坐其实不太舒服，也很难找到着力点。 偏偏林幽篁还伸手拉了她一把，江独照就完全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稳稳地躺进了椅子里。 她立刻就要挣扎着坐起身，但察觉到一侧贴上来的温度，顿时就不敢动了。 这张躺椅其实还是挺宽敞的，前提是一个人坐。躺两个人，就很勉强而侷促了，两个人只能紧紧挤在一起。夏天的衣料很薄，江独照几乎是毫无阻碍地感觉到了林幽篁身上的温度。 比天上的日光更滚烫。 这段时间，江独照可以说是很习惯于跟林幽篁相处了。牵手，拥抱，或者是并排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都已经逐渐适应，不会再像刚开始那样，动不动就身体僵住，反应很大的样子。 但这显然并不包括眼下这种情况。 尽管只是一张躺椅，还是放在露天的院子里，让同床共枕的意味降到了最低，但是过于亲密的距离，对江独照而言显然又是个巨大的考验。 但林幽篁却像是很习惯的样子，额头往她肩上一抵，就没有动静了。过了一会儿，江独照小心翼翼地回头去看，就见她闭着眼睛，容色安宁、唿吸清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 这倒是让江独照的紧张稍微缓解了一些。 她主要是怕自己身体上的反应难以控制，被林幽篁发现，既然林幽篁已经睡着了，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江独照伸手虚扶着林幽篁，艰难地调整了一下姿势，这让她躺得更舒服了一些，也更方便观察林幽篁的情况。 她的视线落在林幽篁脸上，细细描摹着对方的五官。这张脸江独照已经非常熟悉了，但却永远不会厌倦，反而每看一次，心头都会涌起无限的柔情。似乎光是这样看着林幽篁，她就能看一辈子。 日暖风轻，夏日迟迟。 周遭一片安静，只能听到远远的树上传来的一两声蝉唱。 被这样的氛围包裹着，江独照的身体完全放松了下来，不知过了多久，眼皮渐渐变得沉重，最后彻底合拢。 她睡着了。 …… 江独照是被身旁隐隐传来的动静惊醒的。 意识像是还胶着在一片粘稠的沼泽里，没能完全抽离出来，她只是本能地抬手，按住了身旁正在轻轻移动的人。 那一点隐隐的动静消失不见，四周再一次安静下来。 江独照放松下来，再次沉入那片沼泽之中。 但就在意识彻底沉没的前一刻，仿佛有一抹光在灵台闪过，身旁的人、紧实的触感、温热的皮肤……这些原本只是从大脑皮层轻轻滑走的概念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并且在脑海里组合成了一个让江独照心脏失序的结论。 下一瞬，她彻底惊醒。 睁开眼睛，就对上了林幽篁看过来的视线。 不知是否是因为心虚，她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眼神里似乎带上了几分意味深长、似笑非笑。 江独照微微一顿，终于彻底醒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时何地，眼下又是什么样的情形：明明只是打算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跟林幽篁说说话，但不知怎么，就跟林幽篁一起，挤在这张狭窄的躺椅上睡着了。 还在对方打算起身的时候，把人按了回来。 「唰」的一下，江独照勐地收回了按在对方胳膊上的手。 撇开眼下这个有点让人尴尬的情况不说，其实这一觉江独照睡得很好，这段时间为了忙展会而透支的精力，似乎都彻底补回来了，整个人完全放松下来，每一个细胞都懒洋洋的，舒适而惬意。 但眼下这个情况怎么可能撇开不说？ 江独照嘴巴张合几次，却没能说出一句像样的藉口。 她在林幽篁的注视里，紧张地眨了眨眼睛，想要移开视线，但不知为何，又始终没动。 两个人对视的时间似乎有点太久了。 林幽篁的眼睛，初看像两泓沉静的湖泊，但是看得久了，那水面下似乎还隐藏着漩涡，让她不由自主地被捲入其中。 莫名的燥热爬上了江独照的嵴背，又顺着耳根蔓延到了她的脸上，即使不伸手去碰，她也能够隐约感受到那几乎可以比拟发烧的热度。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发酵、酝酿。 江独照的心脏又开始乱七八糟地跳了起来，不成秩序。 头脑也开始晕眩，明明刚刚才睡醒，却有种眼睛睁不开的感觉。江独照轻轻阖上眼帘，周遭原本细微的动静忽然变得明显了起来，隔着布料传来的林幽篁的体温，近在咫尺似乎随时都能触碰到的唿吸。 还有……心跳。 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乱七八糟。 这个念头让江独照的心跳频率越发剧烈，某种无形的力量因此而充盈在她的身体里，鼓动着她低下头，凭藉本能和直觉去靠近身边的人。 睁眼确认位置的时候，林幽篁的眼睫在很近的距离轻轻闪动了片刻，又安静地垂了下去。 如同一种默许。 唿吸相闻，江独照的鼻尖蹭过林幽篁的，吻上了一片温软。 在真正察觉到唇上传来的触感时，江独照的脑海有一瞬的空白。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自己的整个身体都在因此而微微颤抖，心跳得没有章法，肌肉有一种过度使用之后的无力，连灵魂似乎都在这一刻被抽离了。 第216页 好半晌，紧贴着的唇才终于有了动静。 轻轻的、生涩的，一点一点地试探着，像是触碰一朵娇艷的花，极尽温柔。 没有更进一步的深入，但仅仅是如此，也让江独照产生了一种大脑缺氧的错觉。 直到两人的唇分开，急促的喘息声被耳朵捕捉到，她才意识到，那或许并不是错觉。刚才那段时间里，她忘记了唿吸。 江独照有些赧然地退开一点距离，视线再次与林幽篁的目光纠缠在一起。 那引人沉沦的漩涡非但没有消失，还变得令人更加难以抗拒了。 吐息稍匀，她就又情不自禁地吻了上去。 与此同时，她的两条胳膊也用力环住了林幽篁。尽管两人原本就紧紧靠在一起，但她还是要藉助这个动作，去确认自己抓住了这个人。 夕阳的余晖越过葡萄架，将金色的光均匀地铺洒在她们身上，将她们变得璀璨而闪亮。 …… 江独照觉得，自己变奇怪了。 从那个吻之后，一整个晚上，她都不敢看林幽篁的眼睛，更不敢与对方对视。因为只要对视超过三秒钟，那个吻就会出现在她的脑海里，让她不自觉地滋生出渴求。 但是……这样应该是有点问题的吧？ 江独照以前偶尔也看到过那种黏黏煳煳的小情侣，即使走在街上，或是其他的公众场合，也像连体婴似的分不开，甚至当着很多人的面，旁若无人地亲热。 那个时候的她，对此很难理解。 就这么忍不住吗？回家去爱怎么亲怎么亲，爱怎么摸怎么摸，就非得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但现在，江独照好像有点理解那些情侣的心态了。 当然，这不代表她也想在公众场合亲热，只是开始明白，这种念头，并不会因为时间和地点的不合时宜，就会不出现。 感觉还有些不可思议，原来我竟然也是这样的人吗？ 江独照似乎重新认识了一下自己。 只是那些情侣不需要克制自己，但江独照却不得不克制。 要是林幽篁知道，她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会生气的。 江独照艰难地将自己的视线从林幽篁身上撕下来，放在面前的书上，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这毕竟是个密闭的空间，尽管视线被剥离了，但听觉、嗅觉和感觉器官还在正常运作，她能够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林幽篁的存在，并因此而产生各种波动，根本不可能分出心神去做别的。 情况相当的不妙。 再这样下去，林幽篁很担心什么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将真面目暴露在了林幽篁面前。 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了。 江独照思索了一下，很快就找到了合适的由头。 「我明天就去驾校报名学车吧。」她对着手中的书，目不斜视地说。 就算再快，要把驾照考下来，也要学个十天半个月的，正好让她冷静一下。 「唔……也行，既然要学，就早点开始。」林幽篁点头贊同，又说，「要不要我教你？附近这条路上，晚上没什么人，正好练车。」 「不不不，不用！」江独照想都不想就出声拒绝。 她不敢想像，让林幽篁来教，自己还能有几分心思放在学车上。 开车这种事，一旦出事就可能是性命攸关的大事，江独照可不敢有半点分心。再说，她本来就是出于避开林幽篁，给自己找点事做的心思，才要去学车，要是让林幽篁来教，还有什么用？ 但这样过激的反应，让林幽篁忍不住扬了扬眉，「怎么，嫌弃我的车技不好吗？」 虽然她是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问出来的，但江独照心底却立刻警铃大作，意识到自己的表现太明显了。 她只觉得头皮发紧，左思右想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搪塞，而这个问题要是回答得不好，下场估计也不会比被林幽篁知道自己她是个急色鬼好到哪里去。 急切间，她只好实话实说，「你坐在副驾驶座上会让我分心。」 林幽篁愣了一下，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解释，「好吧，那你好好学。」 江独照这才松了一口气。 …… 藉口想尽快拿下驾照，江独照直接将每天的课都约满，把大量的时间都花在练车上，最大限度减少了跟林幽篁的相处。 如此几天之后，她总算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能够自然地面对林幽篁而不露陷了。 当然，是江独照自己认为的自然。 在林幽篁看来，她那种迴避的态度，明显得不能更明显了。 在以前，只要跟林幽篁在一起，江独照总是会想方设法往她身边凑，进行一些「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然后再自己偷着乐。一开始她还有些收敛，但在林幽篁到新城来找她之后，江独照似乎就放开了很多，行动也越来越无所顾忌，有时候连伪装都不伪装了。 但现在，只要两人处在同一个空间里，江独照就会自觉地保持距离，一副修身养性、清心寡欲的样子。 其实她这样子，林幽篁还是挺熟悉的。 因为上辈子，两人确定关系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江独照也都是这样。 从两人认识开始，在这段关系里，江独照就始终都是处于主动位置的那个，突然表现得那么不一样，实在太惹人注目了。 第217页 林幽篁还一度以为她是不喜欢亲热，但是等真的到了床上，这傢伙又热情得叫人招架不住。 只是没等林幽篁开始探究她这种行为背后隐藏的逻辑，两人之间的关系就急转直下。跟江独照一天比一天疏远的态度比起来，这些都是小问题了，林幽篁也无心去理会。 到现在，两人的关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林幽篁几乎已经要忘记这些了。 但江独照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又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江独照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有意探究，但林幽篁也并不着急。 这辈子她和江独照的时间太多了。上辈子这个时候，她们甚至都还没有成为朋友呢，而现在，她们已经是恋人了，等于是一下子多出来了十年的时间，也有了很多的余裕。 林幽篁完全可以更从容地去寻找那些被江独照藏起来的秘密。 至于现在，还是先让江独照安心把驾照考下来吧，就别让她在这个时候分心了。 正好舅舅舅妈那边得知林幽篁回来，已经几次打电话叫她过去吃饭，但林幽篁除了一开始借车之外，一直都没腾出空来过去，怎么也不能再拖了。 正好趁此机会过去走一趟。 到了舅舅家，少不得要被长辈们说几句，又问她究竟在忙什么，回来那么久了都没露过面。 「把房子收拾了一下。」林幽篁说，「以后说不定会经常过来呢。」 既然房子已经收拾出来了，林幽篁就不打算再让它一直空置。虽然她和江独照都还在上学，但假期还是可以过来住一阵的，要是以后江独照的事业往这边发展，说不定会经常过来出差，也有个落脚的地方。 至于她自己，跟着罗老师做项目，分下来的工作在哪里完成都可以，虽然偶尔要开会，但并不要求常驻京城。 等将来毕业了，会回新城来住也说不定呢？ 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后的事，林幽篁也还没有确定，所以并没有细说。但哪怕就这么一句话，也足够让舅舅舅妈惊喜。 他们都知道林幽篁的心结，现在既然打算回来了，那就是心结解开了，这当然是大好事。 至于林振东在得知林幽篁的高考成绩之后，曾经不止一次找到他们，想要她的联繫方式这种小事，就没必要说出来让林幽篁扫兴了。既然说了以后各不相干，林振东的富贵他们不会去沾，他也休想仗着林幽篁父亲的身份再做什么。 「回来了好，住在这边，有什么事我和你舅舅也能照顾到。」舅妈拉着林幽篁的手，「房子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就叫你表哥带你出去玩，别整天闷在家里。反正他在家里也没什么正事，整天往外面跑，你就跟着他，还是像小时候那样一起玩。」 林幽篁本来想拒绝，脑子一转，又点头应了，「好。」 …… 于是江独照练了一天的车回来，就发现家里多了个人。 「我表哥，黄宙，你见过的，还记得吧？」林幽篁笑着介绍道。 「记得的。」江独照怎么可能不记得？这个人虽然只是短暂地出现过一次，却带来了不少林幽篁的情报，而且江独照第一次喝酒，也是跟他们一起。 当时，她的心情可是因此来回波动了好几次呢。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江独照都已经是林幽篁的女朋友了，心态自然也与那时大不相同。 她朝黄宙笑了笑，「表哥好。」 「江独照是吧？我也记得你，你这名字挺特别的。」黄宙说，「我们小竹子在那边上学，估计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多谢你们照顾她。」 「哪里，应该的。」江独照说，「再说，其实是林幽篁一直在照顾我们才对。」 听到后面这半句，黄宙也就暂时忘记了「应该的」这个奇怪又微妙的说法，笑道，「是吗？我们小竹子长大了，也会照顾人了啊。」 说着，还伸手摸了一下林幽篁的头。 江独照眼睛顿时睁圆了，要不是碍着身份，就要直接动手把这只碍眼的手拍开了。 好在她心有顾虑，不方便动手，林幽篁却没有。她躲开黄宙的动作，把他的手按下去，警告道，「别动手动脚。」 「啧，一点都不可爱。」黄宙嫌弃摇头，「还是小时候好，小时候你多乖啊，还会叫我宙哥哥。」 林幽篁有点被噁心到了。 江独照却是酸得要命。 她想像一个三头身的林幽篁，扎着小辫，穿着小裙子，小胖手拉着自己的衣摆，软软糯糯地叫「照姐姐」的情景，整个人都要被萌化了好吗！ 可恶，为什么她没能在小时候就认识林幽篁啊？ 毕竟是林幽篁的表哥，江独照原本对黄宙还是保留了几分敬意的，希望能够得到他的认可。但现在，她决定将黄宙划分到阶级敌人那一行列去了。 除非黄宙能拿出林幽篁小时候的照片来跟她交换！ 林幽篁会有小时候的照片吗？应该会有的吧……毕竟她小时候，父母俱在，家庭幸福，备受宠爱，应该会留下很多记录的。 一定要想办法弄到手！江独照在心里狠狠握拳。 林幽篁坐在沙发的另一边，见她突然斗志满满的样子，不由微微一笑。 虽然不知道江独照都在想些什么，但是显然，把黄宙带回来这个做法是没错的。至少从进门到现在，江独照都没有流露出任何的拘谨和疏远，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要跟林幽篁保持距离这回事。 第218页 也许是因为对关系的转变还不习惯？ 还是得有一个人在中间做调剂啊…… 就决定是你了，表哥！ 坐在两人中间的黄宙只觉得脖子突然一凉，连寒毛都竖了起来，不由伸手去搓了一下，有些摸不着头脑。 第72章 靠着我 一开始, 江独照还没有意识到，黄宙这个电灯泡的出现究竟意味着什么。 她还觉得这样也不错，房间里有了第三个人, 打破了那种二人世界的氛围, 脑子里就不容易出现某些乱七八糟的内容了。 直到第二天, 第三天……每次她回到家, 黄宙都在。 如果只是这样也就算了, 但江独照还发现，这两人的话题，渐渐从小时候的事, 家里的事, 转到了今天去了什么地方, 吃了什么美食, 又见到了什么朋友…… 这江独照就不能忍了。 不仅天天来串门，还居心叵测拐带林幽篁出门, 这人实在太坏了！ 虽然偶尔，她脑海里也会在一闪念间想到，这表兄妹俩比起来, 林幽篁的智商应该能甩黄宙几条街，谁骗谁还真不好说。 但毕竟江独照对林幽篁有着很厚的女朋友滤镜，自然怎么都觉得是黄宙不怀好意。 林幽篁又能有什么错呢？她只不过是个喜欢安静，却被表哥强迫出门的小可怜罢了。 而且话又说回来, 江独照每天都要出去练车，林幽篁独自在家，再怎么喜静, 时间久了想必也很无趣。再加上有人在旁边撺掇, 静极思动也是有可能的。 如果江独照没有把每天的时间都安排得满满当当, 就算黄宙天天约林幽篁出门，她也完全可以跟着一起去，自然不用像现在这样抓耳挠腮，心神不宁。 所以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她自己的错…… 是她想要暂时跟林幽篁拉开距离，才会被黄表哥「趁虚而入」。 江独照趴在沙发上，双手托腮，看着跑到院子里去搭梯子摘葡萄，还非要将林幽篁也叫过去帮忙的黄宙，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她怀疑自己之前脑袋被门踢了。 好不容易才谈上的恋爱，她居然还想疏远林幽篁！ 这到底怎么想的？ 幸好现在回过味来也不晚……江独照用力搓了一把脸，在心里默默下定决心。 ——接下来她就算是被憋死，也不能在林幽篁面前表现出来，要牢牢守在林幽篁身边，免得她被某些别有用心之人带坏了！ 不就是忍吗，这对江独照来说，还真不是什么新鲜事。 从发现自己对林幽篁的心意起，她就已经习惯了隐藏、习惯了忍耐。还是现在待遇太好，心态飘了，第一反应才会是想要远离。现在有了熟悉的危机感，发现自己走开了林幽篁身边的位置也会有另一个人占据，那点小毛病立刻就都不是问题了。 想完了，江独照从沙发上蹦起来，调动起自己的情绪，快步走进院子里，笑着道，「我也来帮忙。」 院子里的葡萄架略有些高，站在地上不方便操作，有一个专门的人字梯，踩在上面就顺手多了。只是这样一来，人就被固定在了梯子上，要拿什么东西或者放什么东西都很麻烦，需要有人在一旁协助。 此刻，黄宙就在用剪刀从葡萄藤上剪下一串串的紫葡萄，林幽篁则是站在地上，从他手里接过葡萄，放进旁边的筐里。 这事有一个人就够了，江独照左看右看，没找到自己能发挥的地方，只好过去帮忙扶着梯子。 然后抓着黄宙说话，让他没工夫再去打扰林幽篁。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旁边的林幽篁转过身，将手里的葡萄放进竹筐里，在其他人看不到的角度，抿唇悄悄笑了。 哪怕已经长大了很多、成熟了很多，似乎也学会了收敛自己的情绪，不再喜怒都形于色，但大部分时候，江独照在林幽篁眼中，依旧很好懂。 这么沉不住气，还是年轻啊…… 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发现了外部的威胁，因而才及时作出调整。 上辈子林幽篁身边没什么亲近的人，江独照的别扭可以持续很长时间，这辈子却完全不一样了。 …… 又剪了几串，黄宙胳膊举酸了，就打算下来休息一会儿。 江独照立刻抓住这个机会，从他手里接过了剪刀，「让我来试试？」 黄宙不做他想，顺利地将剪刀交出，自己三两步跳下了梯子，为江独照让出了发挥的场地。 江独照仰头观察片刻，找到一个葡萄串比较多的位置，将梯子移过去，这才爬上梯子，开始动手。葡萄串看着不起眼，拿到手上也是沉甸甸的一串，江独照小心地托着葡萄串，从根部将之剪断，侧身弯腰，递给早就等在那里的林幽篁。 两个人这样交接东西，手指难免会触碰到。 林幽篁的体温跟一般人比偏低，冬天的时候手脚经常都是冰凉的，即使是夏天，她身体的温度也比江独照低一两度的样子。 这种温差，在接触的时候感觉尤为明显。 碰到林幽篁略带凉意的手指，江独照感觉像是被烫了一下。 她下意识地蜷起手指，但又碍于手里的剪刀和葡萄串，不能立刻躲开，于是只好低下头，不去看林幽篁。 黄宙进屋倒水去了，院子里就只剩下她们两个，那种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困扰过江独照的微妙氛围，突然就又出现了。明明已经到了傍晚，夕阳的光已经没有多少热度，气温也开始逐渐下降，但江独照却感觉比被正午的阳光晒着更加燥热。 第219页 但是，要忍住！ 这是对她的考验，都已经是谈恋爱的人了，怎么能连这点定力都没有呢？ 不过话又说回来，虽然感觉哪哪儿都不对劲，但江独照并不讨厌这种感觉……不，应该说，她是享受的。 如果不是怕林幽篁觉得她太孟浪、太急色，江独照对这种身体接触，几乎可以说是沉迷的。这几天晚上，她做梦都会梦到那个午后的吻，当然，也不止有吻。 正是因为梦里已经孟浪过了，现实中的江独照才要更加克制。 但克制这种事就是这样，如果能守住界限，就能一直坚持下去。可一旦破了戒，就只会功亏一篑。 就像现在的江独照，心里觉得害羞、不自在，更怕被林幽篁发现自己的异样，但又忍不住一再地试探。一开始，确实只是不经意间的触碰，到后来，就成了她刻意为之。 「我就放纵这一下」，一旦被这个念头说服，后面的发展也就顺理成章了。 黄宙似乎接了个电话，喝完水也没出来，在屋子里打电话。远远地，还能听到他说话的声音。屋里的动静，反衬出院子里的安静，也让她的每一个小动作，似乎都带上了某种隐秘的刺激。 林幽篁：「……」 所以说，明明可以光明正大地接触，却非要偷偷摸摸才愿意？ 反正她是不懂。 …… 接下来的几天，江独照都在积极挤进表兄妹之间，给自己刷存在感。 并且很快就被她找到了一个最好的，转移黄宙注意力的方式。 让黄宙教她开车。 这个提议一出，黄宙也来了兴致。相比起陪林幽篁去图书馆看书，显然还是这项活动更对他的胃口。 为此黄宙还特意找了一处车流很少，地形也比较复杂的公路，让江独照在这里练车。光是驾校教的那些，学完了也未必敢上路，很多复杂的路况都处理不了，相较而言，这样的实地练习更有用。 一个有心要「名师出高徒」，一个则想着赶快学完了好把电灯泡打发掉，在双方的共同努力下，江独照的车技突飞勐进，十分顺利地将驾照考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暑假也已经过去了一大半。 拿到驾照这一天，江独照请客，三人在外面吃了一顿大餐。 吃饭的时候，江独照就不着痕迹地询问黄宙假期是否还有什么安排，话里话外都是「让你在我们这里耽误了那么长时间，实在是辛苦了，你要是有什么事就赶紧去忙吧，不用顾虑我们」。 还真别说，黄宙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对于假期自然是有计划的。 只是老妈发了话，让他过来陪林幽篁玩，黄宙自然不敢抗旨。而他喜欢的那些东西、想去的那些地方，又不方便带上表妹。 这会儿江独照一问，他就也透露出了一点这个意思。 正中江独照下怀，「我现在也忙完了，可以跟林幽篁一起行动，表哥你有事就去忙，难得的假期，总不能都浪费在我们身上。你说是不是，林幽篁？」 黄宙也面露期待地看着林幽篁。 要不是这两个人耍起宝来比什么电视节目都好看，林幽篁早就让黄宙走了，现在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当然不会反对，点头道，「舅妈那里我来说。」 黄宙激动得一拍桌子，显然有许多情绪想要表达，但最终开口说出来的，却只有两个字，「谢啦！」 什么「终于解放了」之类的话，显然是不适合当着表妹的面说的…… 其实黄宙背地里跟他妈说过，林幽篁这里还住了一个同学，根本不需要他陪同。但叶琴认为，正因为有客人，他才更要出人出力帮忙招待。他又不好跟他妈说，他觉得林幽篁根本用不上他。 每次一起出去，都是林幽篁忙她的，他在一边发呆。 至于三个人在一起的时候，他更是经常莫名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多余…… 好在这些都结束了！ 吃完这顿饭，黄宙自己打车回家，江独照和林幽篁则是开车回别墅。 电灯泡终于走了，两人几乎是同时感受到了一点异样的氛围。出于一种连她们自己都尚未理清的原因，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江独照要开车，当然不敢分心，至于林幽篁，她大部分时间都在看着车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随着声控感应灯亮起来，江独照徐徐将车子停进地下车库。 下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地往楼梯处走。 这么大一栋房子，只住两个人，其实多少是有点冷清的，尤其是在两个人都不说话的时候，就更显得安静了。小区的绿化做得很好，晚上能听到某种虫鸣的声音，在夜里传出去很远。 江独照踩着林幽篁的影子，心里又开始纠结起来。 这些天，黄宙经常会在这里待到很晚，有时候索性直接住在这边，江独照跟林幽篁几乎没有独处的时间，自然更不可能在房子里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亲热了。 现在人终于走了，按理说是应该趁机做点儿什么的。 虽然江独照不愿意让自己显得太急色，但是现在距离上一次亲吻已经过去了十天半个月，这个频率怎么都不算过分了。 可是…… 也许就是因为隔得太久了，一直都没有这样的亲密，突然要做点儿什么，又感觉很不自然。 她甚至是直接被卡在了第一步，不知道该怎么靠近林幽篁，才不会显得唐突。 第220页 但放过这个机会，江独照又很不甘心。 正纠结着，头顶的灯忽然熄灭了。 别墅楼梯间的灯都是声控的，亮一段时间就会熄灭。或许是她们的脚步声太轻，还没走到下一盏灯的感应范围内，之前亮起来的灯就先熄了。 黑暗笼罩了这片空间。 因为是地下室，没有其他的任何光源，完全可以称得上是伸手不见五指。 江独照脑海里，似乎也有一根筋「啪」地一声断了。 也许是黑暗助长了胆量，也许是突然的变化带来的应激反应，又或许是她本能地认为那个「最好的时机」已经到了，总之，她加快了脚步，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也循着前方微小的脚步声，大步上前。 就在她跟上林幽篁，正准备去牵对方的手时，前方的感应灯突然亮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光亮有些刺眼，江独照偏头避让了一下，这让她没能及时如预想的那般牵住林幽篁的手。 一无所觉的林幽篁继续迈步向前。 江独照的手抬起又放下，试探了好几次，但最终还是没有真正地採取行动。 这种事还是需要氛围的，要不然就真的成色鬼了。 短短一段楼梯，很快就走完了，随着林幽篁打开客厅里的大灯，光亮迅速地充斥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江独照那一点好不容易才鼓起来的勇气，也跟着黑暗一起退去了。 她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有点失落，又有点委屈，还有许多对自己的恨铁不成钢。 但错过就是错过。 …… 让江独照没想到的是，这竟是最后一个机会了。 因为接下来，林幽篁就跟她商量起了接下来的安排，「你的驾照也拿到了，留下来也没什么事，是不是该回家了？」 江独照一愣，忍不住心虚起来。她都快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几乎没有想过要回小城去，或者说，没有想过自己要离开林幽篁，一个人回小城去。 可是她现在还是学生，放了假本来就应该回家的。 江金贵和廖小凤之所以没有催，是因为她说要去做兼职，跟着客户参加展会。 现在展会结束了，连驾照都考完了，而且假期也不剩下多少了，这要是不回去一趟，无论如何都是说不过去的。 「唔。」江独照含混地应了一声，大脑飞速地运转起来，在这种时候，她倒是显得决断了很多，全然没有刚才在地下车库里犹犹豫豫的模样，很快就抓到了重点，问道，「你呢，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去？」 其实林幽篁有很多选择，她可以继续留在这里，也可以回京城去，最后才是跟着江独照一起回小城。 但江独照没有给她列出选项，而是直接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 果然，林幽篁就顺着这个问题去思考了，「我回去干什么？」 「你这话说的，其他人听到了会伤心的。」江独照说，「一年没见了，大家应该都很想你的。」 寒假的时候，江独照回家过年，林幽篁独自留在了京城。当时跟其他人聚会的时候，大家就不知道念叨了林幽篁多少次。要是这次林幽篁能一起去，她们应该会很高兴。 所以江独照的提议虽然带有私心，但是她越说越理直气壮，也觉得这确实是个好主意。 怕自己一个人说服不了林幽篁，她还掏出手机，在群里召唤其他人，让她们也一起来劝。 「看看，大家都可想让你去了。」她将手机递到林幽篁面前，「以后见面的机会说不定越来越少，你忍心让她们失望吗？」 「干嘛说得好像我多无情一样。」林幽篁无奈，「我又没说不去。」 江独照满意地收回手机，「那我们什么时候走？」 林幽篁想了想，说，「后天吧。得把冰箱里的菜吃完，而且我也要再去一趟舅舅家，跟他们说一下。」 江独照对这个安排没有意见。 这一次回小城，两人没有坐火车，而是乘飞机到省城，再从机场约车回去。 花费当然比坐火车贵得多，毕竟飞机没有学生票。不过暑期客流量最高的时候已经过去，她们买到了折扣机票，也没有贵得太离谱。 江独照这一年来，靠做兼职，已经可以负担自己的学费和生活费了。之前参加展会，她谈下了两个订单，虽然当时还没入职，但负责人还是给她算了提成，拿到了一笔可观的收入。 机票虽贵，倒也不至于负担不起。 她更不想让林幽篁降低自己的消费水平，来迁就她。 江独照以前对钱是没什么概念的，家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却也从来没觉得自己缺过钱花。母亲的病情虽然给她敲响了警钟，但其实也还没到要她赚钱养家的地步。 现在谈了恋爱，反倒对于经济独立的重要性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坐上前往小城的车，江独照一边在群里叫人来接驾，一边问林幽篁，「你住我家，还是怎么安排？」 之所以要问这个，倒不是她不想让林幽篁住在自己家。但是，以前林幽篁可以随便去她家借宿，现在两人的关系变了，反而不能这样无所顾忌了。 就像那天林幽篁开车来接她，想到要可能是要去林幽篁舅舅家，她就忍不住心慌一样。 「见家长」对她们来说，还有点太早了。 虽然别人不知道，但她们也要为将来考虑。等江金贵和廖小凤知道的那一天，回想起她们曾经这样暗度陈仓，而自己非但什么都没有发现，反而还热情招待，估计会很生气。 第221页 江独照暂时不让自己去想那个尚且遥远的将来，但是眼下收敛一些，也是应当的。 林幽篁果然也没打算去江家住，「我住宾馆。」 然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一下。 虽然没有正式触碰到那个话题，但是毫无疑问，这一刻，她们应该都想到了。 心情难免会变得沉重一些。 江独照犹豫片刻，握住了林幽篁放在身侧的手。 她抓得很紧，很用力，像是要藉助这个动作，将自己的决心也传递给林幽篁。虽然那决心是什么，此刻的江独照其实还并不十分明晰。 林幽篁侧头看了她一眼，轻轻吐出一口气，笑了起来。 这就是江独照，虽然会在奇怪的、别人想不明白的地方纠结，但在大部分人会纠结的地方，她反而总是很坦荡。 在这样一个人身边，那些笼罩过来的阴霾，註定不会持续太久。 …… 林幽篁刚在宾馆这边安顿好，其他人就到了。 大学本来就是人生的新阶段，又那么长时间不见，感觉每个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不仅是装扮更加靓丽，或者是化了淡妆这种表面上的变化，更是一种气质上的蜕变。 时间与阅歷开始在她们身上沉淀，又还没有失去那种年轻的朝气，正是一生之中最好的年华。 光是看到她们，就足以令人心情明媚了。 大家相互打量着，细数对方身上的变化，也述说分别之后各自的经歷，最后，所有人的视线落到林幽篁身上，「怎么感觉你看起来还是老样子。」 「可能是我比较早熟吧。」林幽篁开玩笑，「十几岁的时候看着就像二十几岁，现在真的二十岁了，也还是没什么变化。」 众人都笑了起来，梁大双若有所思地说，「这一开口，感觉还是有点变化的。」 「怎么说？」林幽篁问。 梁大双双手交握在身前，抵着鼻尖，打量了她很久，才沉吟道，「感觉现在的你……有一种松弛感。」 「对。」梁小双在旁边打了个响指，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形容方式，「就像是……就像是我去爬山，再怎么想休息也只能咬牙坚持，好不容易千辛万苦爬到了山顶，终于可以躺在地上瘫着不起来了……的那种感觉。」 林幽篁本来是笑着的，听完两人的话，反倒怔忪了片刻。 不是她们说得不对，而是太对了。 虽然林幽篁从来没有给自己的这一次重生制定什么目标，但是她自己知道，看似游刃有余一切尽在掌握的她，其实一直处在一种紧绷的状态之中。 身处其中的时候，这种感受其实并不分明，毕竟从上辈子开始，林幽篁就没有放松过。但现在，卸下了沉重的负担，再回头去比较，体会就很明显了。 这样的变化，当然跟江独照有着莫大的关系，但要说只是因为两人开始交往了，也不确切。 上辈子，她们真正开始交往之后，反而是越来越紧绷的。 林幽篁认真思索了一番，觉得这种变化，或许还是要着落在江独照身上。 上辈子，她们在一起的时候，江独照已经失去了太多，即使是再热情开朗的人，也难免会受到影响。可能那个时候，她们两个人的状态都不太对，再加上彼此没有真正深入地沟通过，完全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自然很容易感觉到疲惫。 现在就不一样了。 自从廖小凤做过手术之后，江家人以一种非常诡异的方式，热爱起了养生——具体表现为江金贵盯着廖小凤要忌口，而廖小凤则盯着他不许过量饮酒，夫妻俩都把拼事业的心气收了起来，将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上。 正好这两年，国家开始大力推广精神文明活动和创文创卫活动，广场舞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行起来。这风气刮到小城，廖小凤和江金贵便理所当然地加入了其中。 这样，除非还有什么不可控的神秘力量在其中推动，否则这两人的身体应该不会再出问题。 而江独照，更是早早就收敛起了散漫，在短短几年内成长起来，如今已经完全不需要林幽篁去照顾她，反过来可以照顾林幽篁了。 那些坠在林幽篁身上，让她总不敢松懈的责任，就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解。 如此，她才能拥有其他人眼中的松弛感。 为了这一刻，为了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即使需要她独自背负上辈子的记忆，守着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秘密，林幽篁也甘之如饴。 …… 因为两人赶了一天的路，需要休息，当天晚上，大家只简单地吃了一顿饭，就散了。 江独照的行李箱还放在宾馆，要跟林幽篁一起回去取。 距离不远，她们没有叫车，打算直接走回去。 小城虽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没有任何知名的景区和特产，但也自有她的美好之处——这座城市的绿化很好，地理位置也不错，尽管不是避暑胜地，但气候也很宜人，夏天的最高气温也就三十一二度。 所以即便现在是一年中最热的时候，晚上走在堪称茂密的行道树下，被夜风吹拂着，只让人心旷神怡。 趁着夜色出来出来乘凉的人不少，熙熙攘攘地走在河边的人行道上，又彼此保持着一点距离，互不干扰，气氛和谐而安宁，能够最大限度地让人放松。 是个很适合谈心的场合。 第222页 这一次，江独照终于没有错过机会，在流动的人潮之中，她坚定地牵住了林幽篁的手。 林幽篁转头看了她一眼。 江独照也在看她，「你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虽然用了「好像」两个字，说的却是陈述句。 「恰恰相反，我很高兴。」林幽篁朝她笑了一下，「江独照，我真的……」 路灯光下，她再次露出了那种江独照熟悉的神情。 但第一次，江独照没有认为林幽篁是在看着自己的时候，想到了另一个人。而她也没有迴避，而是直视着对方，抬起另一只手，轻轻触碰了一下林幽篁的眼睛，几乎是怜爱地嘆息，「高兴了怎么还会想哭？」 林幽篁不受控制地闭了闭眼。 江独照只轻轻一拽，就把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她揽着林幽篁，往旁边让了让，躲到了行道树粗大的树干背后。这里灯光昏暗，又有树荫遮蔽，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独立的空间。除非有人走近，否则不会发现这里有人。 江独照紧紧抱着林幽篁，说，「所以，小双说的是真的吗？」 「嗯？」林幽篁的鼻音有些哑。 「用尽全力爬上了山顶，所以现在没有力气了，只想躺着。」江独照重复了一遍。 林幽篁的情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她当然不可能察觉不到。在这种事情上，江独照有着堪称敏锐的直觉，哪怕她一时还不明白这究竟是在说什么。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环境太让人放松，也许是江独照的怀抱似乎比记忆中更加可靠，林幽篁不自觉地松了口，「可能是吧。」 「那也不用躺在地上，」江独照想了想，说，「你可以靠着我。」 林幽篁没有说话，只是收紧了环着她腰背的手臂。 四周都是令人安心的气息，林幽篁的情绪在这样的氛围里一点一点沉淀下来，重新变得平和。 原来……她恍然地想，原来江独照也是可以被她依靠的。 很奇怪，在漫长的时间里，江独照一直都是支撑着林幽篁的力量，可是与此同时，林幽篁又从来没有想过要去依靠她。要不是今天被大双和小双说破，她或许都不会意识到这一点。 人怎么会去依靠太阳呢？ 可是江独照不仅仅是挂在天上的太阳，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作为人的她，力量或许微薄而有限，无法做到移山填海、天崩地裂的大事，却刚好可以支撑一个林幽篁。 第73章 面子 林幽篁这一点心态上的变化, 十分幽微，连她自己都要仔细分析才能理清，但江独照只凭本能就抓住了。 她感觉林幽篁像是变成了一个好乖的娃娃, 那样依恋地靠着她。 这一点分量并不重, 可江独照却调动起了全身的力量, 去承托它。 因这重量不只压在她的肩上, 也压在她的心上。 江独照倾慕那个永远游刃有余、从容淡定的林幽篁, 却也怜爱此刻这个袒露出脆弱的一面、愿意将一部分重量交付给她的林幽篁。 心脏像是被泡在盐水里，又酸又涨，溢满了柔情。 她们在树下相拥, 夜色温柔地掩在她们身上, 连风似乎都更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 出来散步的人陆陆续续开始往回走, 嘈杂的人声将两人惊醒。 林幽篁揉了揉鼻子，因为自己方才的失态而有些难为情。江独照只做不知, 握着她的手说，「我们也回去吧。」 「嗯。」 她们从树荫下转出来，走到明亮的路灯光下, 走入人群之中。 那些汹涌的情绪似乎也跟随着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只有两只手还紧紧牵在一起。 天空中的星星和月亮一路将她们送到门口。 林幽篁的房间在旅馆二楼，楼梯很狭窄，只能供一个人行走, 江独照只能松开了手，跟在林幽篁身后。 上了楼，林幽篁从包里找出门卡, 开了门进屋, 便微微侧身, 准备将门卡插入墙上的卡槽取电。 但手才刚抬起来，就被人握住了。 房门在身后关闭，发出轻微却清晰的「咔哒」声。 「先别开灯。」江独照握着林幽篁的手腕，往前面轻轻一拉，就将她换了个方向。 带着热度的躯体随即靠了上来。 比林幽篁高了一两度的体温，让她有一种被灼烫的错觉，几乎是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抵住了墙壁。后背处冰凉的触感，与身前的火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下一瞬，江独照的手托住了她的脸颊，在短暂的摸索之后，低头凑了过来。 她的吻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落下，而是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停滞了片刻，像是在等待林幽篁的反应。 良久，在沉默的应许之中，吻落了下来。 托着林幽篁脸颊的手转移到了后脑处，让她能借力仰头，去迎接这个久违的亲吻。另一只手也松开手腕，揽住了她的腰，让两人的身体严丝合缝地楔在一起。 江独照吻得很深，林幽篁几乎是被动地承受着，手指将江独照后背处的衣料揪出了明显的褶皱。 时不时有人从走廊上经过，发出明显的脚步声，屋子里却很安静，只能听到两人过于急促的唿吸，以及隐隐的水声。 直到胸腔中的最后一缕氧气耗尽，江独照才结束了这个吻。 但她也没有放开林幽篁，依旧紧紧抱着她，额头抵住林幽篁的额头，贴着她用力喘气。 第223页 林幽篁也在喘息。她觉得自己像是置身于一处火炉之中，江独照的胳膊是灼热的，掌心是灼热的，气息也是灼热的，它们共同形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将她严严实实地笼罩住。 无处可逃，也无力去逃。 林幽篁徒劳地往旁边让了一下，肩膀忽然触到了一处凸起。 在她意识到那是什么之前，「啪嗒」一声，电灯开关已经被按了下去。 这声音让两人都吃了一惊，下意识地松开了手，身体也分开了一些。 但头顶上的灯并没有亮起来——林幽篁之前根本没能将房卡插入卡槽之中，自然不会有电。 等待了片刻，受惊的两人便在黑暗之中，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持续了一整个下午加一整个晚上的沉郁氛围，似乎就在这笑声之中，被彻底打破了。 笑了一阵，江独照终于开口问道，「房卡呢？」 「不知道。」林幽篁说。 「哦。那……」按理说，接下来就该是分开来寻找不知掉到哪里去的房卡，但江独照却再次伸手把人揽进了怀里，「那再抱一会儿？」 林幽篁也默默收紧了手臂。 这种感觉很奇怪。 仅仅只是拥抱，似乎就能给人以一种无法用语言来表述的惬意与安心。 虽然林幽篁原本的家庭早已分崩离析，但她依旧是在爱里成长起来的孩子，按理说，对于亲密行为不会有那么强烈的渴望和需要，但事实就是，她是如此眷恋这个怀抱，以至于甚至会忍不住去想一些哲学的话题。 ——如果时间就停留在这一刻。 但时间终究是要往前走的。 江独照回来之后就直接来了她这里，至今还没回家。虽说她事先没有跟家里说过什么时候回来，不用担心他们会等得着急，但也正因如此，就不能回去得太晚，因为没人给她留门。 所以温存一阵之后，两人还是依依不捨地分开了。江独照在地毯上找到了掉落的门卡，将之放入开关旁的卡槽之中。 「啪嗒」一声，开关按下。 灯光亮了起来，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藏在黑暗中的暧昧与潮热。 这一瞬间，两人都下意识地别开眼，避过了这个对视。 旅馆的房间不大，规划出卫生间之后，再放一张床，一套桌椅，就没什么空余的空间了。虽然林幽篁还没有在这里住过，但此时此刻，江独照不管将视线落在哪里，都觉得很不自在，只好低头盯着地砖，「那……我先回去了？」 「走吧，路上小心。」林幽篁说。 江独照松了一口气，几步走过去抓住行李箱，将之拖出了房间。 林幽篁要送她下楼，被江独照拦住了，「就这几步路，我下去就叫车，你休息吧，不用送，我到家了发消息给你。」 「好吧。」林幽篁只能站在房间门口，目送她拖着行李箱下楼。 江独照走到楼梯口，回头朝这边挥了挥手，这才真的走了。 房门关上，只剩下一室寂寥。 林幽篁没有告诉江独照，她之所以去新城，除了要给江独照一个惊喜，想带江独照去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之外，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江独照离开之后，林幽篁独自住在那套135平米的房子里，竟开始觉得冷清。 明明每天的日常还是那些，明明是她从前最享受的清净，但是少了一个人，竟觉得处处都不对了。 偶尔有时候，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下意识地想分享给另一个人，江独照的名字都叫出口了，才意识到人并不在这里。 那种失落，对林幽篁来说，是如此陌生。 这是林幽篁曾经的经验无法应对的问题——上辈子，她跟江独照的关系从来没有亲密到这种程度，更没有那么长时间地生活在一起，深度地侵入到彼此的日常之中。 林幽篁只能自己去学着处理它。 犹豫再三之后，她还是选择了去新城。现在的她，有足够多的勇气和力量，支撑她做出这样的选择。 而她和江独照原本有些温吞的恋爱关系，也的确取得了重大的突破。 所以其实，即使江独照不提议让她回小城来，林幽篁多半也是要来的。她不可能独自留在新城，更不会自己回京城去。 林幽篁抬起手，将指尖按在唇上。 她靠着墙壁，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感受到江独照的体温和气息，那样强烈地将她包裹。 手指往下，落到心脏所在的位置，隔着肌肤和骨骼，依旧能够感受到剧烈的心跳。林幽篁睁开眼睛，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房间，又静静地敛下。 她的心，又开始不知足了。 …… 林幽篁回到小城的消息传出去，想见她的人着实不少。 小城一中这边，今年的高考已经结束，但是学弟学妹们显然没能创造出林幽篁那样的辉煌，所以至今她也仍然是老师和同学们津津乐道的传奇人物。 而且去年她捐助的那个基金，已经开始运转了，学校方面正在挑选资助的学生，得知林幽篁回来，就想让她也去看一看。 这第一年，什么都没有成例，只能自行摸索，校方也有很多拿不准的地方。 林幽篁想了想，觉得也不能完全把事情丢给学校，还是需要监督一下的，便去了一趟。 她的这个助学基金没有署名，也不打算公开，所以事情办得非常低调，明面上是说去拜访姚老师，倒也没人怀疑。 第224页 姚老师教过这么多学生，但林幽篁这样的却是第一个，以后估计也不会再有能超越她的了。捐助的事林幽篁是直接找校长谈的，他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此事，不免有些唏嘘感慨。 他曾经认为，林幽篁前途无量，生怕她在自己手里耽误了。 但现在看来，其实林幽篁早就已经度过了最关键的成长期，比他想像的更成熟，也更有想法和决断，他的那些担心，反而都是多余的。 教过这样一个学生，是他的荣幸。 办完了正事，校长还想让林幽篁去给今年要上高三的学弟学妹们也开个讲座，被她婉拒了。 「还是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让给今年的毕业生吧，不然他们背后该骂我了。」她用一种开玩笑的口吻说。 但这话其他人还真不好接，只好打个哈哈，把这一茬敷衍过去了。 林幽篁从学校里出来，就见江独照骑着车等在校门口。 已经过了二十岁生日的人，看上去已经有了青年的轮廓，但斜跨在单车上，回过头来朝她微笑的样子，却仍然跟记忆中一模一样。 「你怎么来了？」林幽篁走过去问。 江独照笑道，「反正也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你。事情顺利吗？」 别人不知道林幽篁来干什么，她却是知道的。江独照对此一点都不意外，她很早就知道，林幽篁是个外冷内热的人，这本来就是她会做的事。 不过她心里还是很佩服的，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样的魄力，更不是每个人想做这种事，就能掏出来一大笔钱。 而且全都是靠学习挣来的！ 这样的人，居然是她的女朋友。江独照每每想到这一点，就忍不住骄傲挺胸，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林幽篁的好。 「很顺利。」林幽篁说，「就是大家都太热情了。」 「那不是应该的吗？」江独照笑了起来，「你可是给钱的大爷。」 「那大爷现在要徵用你当司机了。」 「我的荣幸。」江独照做了个绅士礼，「请。」 林幽篁坐上后座，她启动车子，往前走了一段，才问，「接下来去哪儿？回宾馆还是去找其他人？」 「她们在做什么？」林幽篁问。 「说是去参加一个聚会，先吃饭，然后再去唱歌。人很多，不过大部分都是认识的，你想去吗？」江独照说，「这群人假期在家里待着没事干，天天都在聚会，听说你回来，就死乞白赖想请你过去。不过我没答应，说要先问问你。」 其实去年过年的时候，也组织过几次同学聚会，到底才毕业没多久，对于这样的聚会，大家都是很有热情的。 可惜那时林幽篁没有回来，没见到这个状元，不少人都很遗憾。 所以现在听说林幽篁回来，就又把聚会组织起来了。 林幽篁一手拦着江独照的腰，想了想，说，「去坐坐吧，不能不给面子。」 「给谁的面子？」 「当然是给你的。」林幽篁身体前倾，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笑道，「不是人人都知道，只有你才能请得动我吗？」 跟林幽篁关系好的人不少，徐莹莹等人都是，但是大家要找林幽篁，却只会问江独照。就算有不知情的人，问到其他人那里，她们也还是会去找江独照，不会直接来问林幽篁。 这话江独照听不少人说过，但从林幽篁口中说出来，还是让江独照美得不得了，哈哈大笑道，「谢谢林老师肯给我这个面子。」 「应该的。」林幽篁说，「毕竟也不是白给。」 一句话说得江独照心猿意马，差点儿没能稳住自行车，车头划出一道十分夸张的s型线路。 「你……」她想说江独照几句，但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让她别这样吗？ 但是江独照其实还挺喜欢的。万一这话说出去，以后林幽篁真的完全收敛了怎么办？ 而那个招惹她的人，还倒打一耙，「好好骑车啊，别把我摔了。」 声音里满是笑意。 …… 聚会的地方是一家烧烤店，位置在河边，所以沿着河岸，在店门外摆了一排桌子。桌上开了洞，撑着一柄巨大的遮阳伞，河面的风一吹，暑意顿消。 这时候店铺其实还没开始营业，但因为组织者认识老闆，所以提前过来了。 这会儿，大家正围拢在桌边，一边喝冷饮一边打牌。 江独照和林幽篁一出现，就受到了十分热烈的欢迎。甚至还有人主动起身，让出了中间被众星拱月的位置。 林幽篁摆摆手，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你们玩吧，我在这里就好。」 众人都有些遗憾，但又不好意思苦劝，只能作罢。但看得出来，所有人都在暗地里关注林幽篁。胆小的就只是时不时地偷偷往这边看两眼，然后跟自己身边的人窃窃私语，胆大的就直接过来打招唿说话，还有想交换联繫方式的。 江独照立刻警惕起来，挺直了背，坐在林幽篁身边，担当起了临时经纪人的角色，替她跟这些人周旋。 等敢于涌上来的人潮散了，她才小声嘀咕道，「实在不应该给我面子的。」 林幽篁闻言，忍不住笑了起来。 「在说什么，这么高兴？」徐莹莹也凑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副牌，「来打牌吗？」 反正也没事，三人就无可无不可地斗起了地主。 第225页 不过很快，徐莹莹就受不了了，「江独照，你有毒吧！你俩当农民的时候，你给林幽篁让牌，这是应该的。你当地主的时候，你也给林幽篁让牌，那也随你的便。但现在是我们两个当农民啊？」 「什么让牌，你不要乱讲。」江独照不承认。 徐莹莹哼了一声，趁她不备，伸手想要夺走她手里的牌。 但被江独照让过去了，「干什么干什么，说话就说话，不要动手动脚的啊，我……」 她本来想说「我是有家室的人了」，但突然想到这还不是能公开的事，只好把后面半句给咽了下去。 好在徐莹莹并没有注意到她这个小小的、不自然的停顿，满心满眼都是牌局，「有本事你把你手里的牌亮出来看看，我倒要看看，是不是一个q你都要不起！」 「就是要不起啊。」江独照把牌藏在手里，坚持不认。 徐莹莹一拍桌子，「我是记牌没有你们厉害，但也不是完全不记得好吧，你敢说你手里没有2？」 「怎么了怎么了？」见这边好像有热闹看，梁小双立刻凑了过来。 徐莹莹立刻抓住她，「你来评评理，三个人斗地主，江独照不管当地主还是当农民，都总给林幽篁让牌，这还怎么玩？」 梁小双很疑惑，「啊这……林幽篁还用她让牌？」 「可不就是嘛！」徐莹莹怒拍桌子，「根本不需要，她还偏要让，你说，是不是很可恶？」 「林幽篁也不管她吗？」梁小双转头问。 林幽篁耸了耸肩，「今天给她面子，她说了算。」 江独照立刻「嘿嘿」笑了起来，之前因为那么多人想往林幽篁身边凑而生出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 「这就没办法了。」梁小双手掌一合，「这样吧，我来加入你们，林幽篁和江独照那一副牌，算一个人，她不就不能让牌了嘛？」 于是洗牌重开。 但游戏体验并没有因此而变好。 毕竟之前因为江独照总是让牌，林幽篁索性就摆烂了，根本没认真打，牌局倒也算得上是有来有回，有输有赢，现在嘛…… 徐莹莹和梁小双对视一眼，果断决定换一些不需要牌技，只看运气的玩法，总算把牌局继续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叶晓娟也过来了，看着她们玩了一会儿，才问林幽篁，「明天你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怎么了？」林幽篁放下手里的牌，问道。 叶晓娟说，「就是想请你去我家坐一坐，吃顿饭，有些事想问你。」 那就是正事了。林幽篁想了想，说，「不用等明天，待会儿吃完饭就过去吧，还是你们想去唱歌？」 「唱歌我是想唱的，但是那么多人，影响我发挥啊！」徐莹莹说，「回头咱们几个自己约，想怎么唱就怎么唱，不是更舒服？」 这话大家都贊同。 于是吃过了饭，她们就跟其他人分开，去了叶晓娟家。 虽然知道她们是吃过了饭才来的，但是叶妈妈还是准备了一桌子的吃食。除了水果和瓜子花生之外，还有麻辣牛肉、麻辣豆腐干、卤猪舌、滷鸭爪、卤毛豆之类的小吃，都是自己家里做的。 摆了满满当当一大桌，众人一进门，就被屋子里瀰漫着的香味震撼了一下。 明明刚吃过饭，但感觉自己还能再吃一点。 等大家吃得七七八八了，叶晓娟便问，「味道怎么样？」 其实看大家吃得那么香，答案就已经很明显了，但她还是要问一遍，因为今天要找林幽篁说的事，就与此有关。 林幽篁也猜到了，「你是想做这个生意？」 「瞒不过你。」叶晓娟笑道，「我想让我爸妈也搬去省城，在学校附近开一家店，兼卖炸串和这些滷味，你觉得这生意能做吗？」 叶爸叶妈坐在一边，也都面露期待地看着林幽篁。 很奇怪，当初从村里搬到小城来，夫妻俩几乎没有迟疑过。当时他们甚至连要做什么生意、能不能赚钱都不知道，只是接到叶晓娟的电话，就立刻收拾行李过来了。 可是现在，叶晓娟将前景分析得明明白白，甚至放假之前，他们还亲自去了一趟省城，实地考察了一下叶晓娟学校附近的市场，心里觉得这门生意可以做，比他们现在守着一个炸串摊更强，但是反而没法立刻下定决心去做。 叶晓娟知道他们的顾虑，思来想去，就打算请林幽篁过来，谘询一番，也算是让他们安心。 对于林幽篁的话，即使是长辈们，也是信服的。 「如果这家店开在我们学校门口，我会去光顾的。」林幽篁说。 开口时，她心里有些唏嘘。虽然命运的轨迹已经偏离了很多，但叶晓娟的店，终究还是在大学附近开起来了啊…… 「我也。」江独照咽下口中的麻辣豆腐干，举手道。 其他人也纷纷响应。 做餐饮生意，除了干净卫生之外，味道是第一位的。有这样的手艺，生意是肯定不会差的。 不过，林幽篁也说了一些开店可能会遇到的问题。 这些，叶晓娟都有针对性的解决方法。看得出来，她不是一拍脑门就想开店，而是做了很多的准备，除了到处学习，改进配方并进行商品研发之外，市场调查也没少做。 想必上大学的这一年，她也过得很精彩。 「你这个店，生意一定会好的。」见她准备如此充分，林幽篁不由道。 第226页 像她这样的人，有什么理由不成功呢？上辈子叶晓娟开的那家烧烤店，也是客似云来。 「有你这句话，我爸妈应该能放心了。」叶晓娟说着，还开了个玩笑，「我会努力的，争取早点把分店开到你们学校门口去。」 林幽篁笑了，「我很期待。」 想了想，她又问，「资金方面有问题吗？」 「还是打算跟王凤姐合伙。」叶晓娟说，「两家的存款加起来，应该足够了。」 和叶爸叶妈比起来，作为年轻人的王凤，对于去省城做生意的积极性就要高得多了。本来王萍毕业之后，她就没必要留在本地，省得什么时候被家里人发现了，又惹出风波来。能搬去省城，自然再好不过。 林幽篁见她们都有打算，便点了点头，不说话了。 …… 「要是当时叶晓娟说没钱，你是不是要借给她？」回家的路上，江独照问林幽篁。 「不是借给她，是投资她。」林幽篁说。 「这么信任她能赚钱啊？」江独照突然有点酸。 林幽篁好笑道，「以后你要创业，我也给你投资。」 「投多少啊？」江独照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她其实真有创业的想法，但她做的这个行业，没有钱是干不成的，启动资金就是一大笔，所以她只能先给人打工，积累原始资本。 但机遇不会一直等人，所以江独照心里，也未尝没有焦灼。 只是她现在拥有的已经太多了，所以在这件事上也比较能看得开——都说情场失意，钱场得意，她情场已经那么得意了，钱场就顺其自然吧，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让她赶上。 「全副身家都投给你，好不好啊？」林幽篁笑着问。 江独照不由转头去看她，见林幽篁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心下顿时就是一甜，但嘴上却劝道，「都不考察一下吗？而且也不用全投，你得留点本钱在手里啊。」 说着说着，反而替林幽篁忧愁了起来，觉得她对于钱财是有点太散漫了。 几十万说捐就捐，叶晓娟开店说投就投，现在还要把全副身家都给她。虽然她相信，林幽篁不论处于什么样的环境里，都一定能过好，钱财那些身外之物对她的影响很小，但还是觉得自己应该看着点她。 林幽篁要是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估计会被气笑。 上辈子到底是谁花钱散漫，毕业六七年才只攒了几万块，连妹妹江潮都比不上啊？ 但林幽篁什么都不知道，所以她只是笑着说，「要是赔了，你就卖身抵债吧。」 江独照可耻地心动了。 为了卖身抵债就赔光林幽篁的家底这种事，她还是做不出来的。但这不是在幻想，在做梦吗？梦里当然什么都可以有。 畅想了一会儿，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忽然开口，「哦，对了，我爸妈也说，叫你去家里吃饭呢。」 「嗯，是应该去的，回头看看什么时候比较好吧。」林幽篁说。 虽然是答应了，但语气里的那种不确定太明显了，出现在林幽篁身上，让江独照有点飘，不由嘴贱地调侃道，「是不是有一种丑媳妇见公婆的紧张感？」 「谁是丑媳妇？」林幽篁立刻抓住了重点。 江独照连忙举手投降，「我，我是丑媳妇，你最漂亮。」 林幽篁轻轻哼了一声。 「真的！」江独照说，「我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好漂亮啊！不只是长得好看，还有那种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感觉。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那时候真的好想跟你做朋友。」 说到最后，语气不免有些幽怨起来。 林幽篁一挑眉，「做朋友好还是现在好？」 江独照便又笑了起来，握紧她的手，「那当然是现在更好。」几年前刚刚见到林幽篁的她，恐怕做梦都梦不到这么好的事。 林幽篁笑了笑，脑海里却忍不住琢磨了起来。 这辈子，她算是作弊了，有了上辈子的阅歷，才能有那种让江独照心嚮往之的气质。 那么上辈子的她呢？那个时候的她，那么狼狈，茫然又自闭，江独照喜欢她什么？这个问题，她似乎还没有问过。 林幽篁只是……有点遗憾。 她陷入自己的思绪之中，又开始出神，旁边的江独照自然不可能注意不到。 其实，越是接近林幽篁，越是了解林幽篁的过往，江独照心里的某个疑惑也就越发清晰。 林幽篁真的曾经爱过某个人吗？ 她的眼神是真的，她的感情是真的，她的眼泪更是真的。 可是，从江独照之前对黄宙的试探来看，在江独照初中毕业之前，母亲黄晓蓉几乎将大半的注意力都倾注在她身上，想要不被她察觉地偷偷恋爱，几乎是不可能的。 高一上半学期，黄晓蓉的病情十分严重，林幽篁不会有心思恋爱。等她去世，林幽篁沉浸在失亲之痛中，又要忙学习，又要为父亲和继母的事烦心，就更不可能去想这些了。 第74章 将来 既然答应了要去江家吃饭, 林幽篁也没有耽搁，第二天就带着礼物登门了。 礼物是在新城的时候就准备好的，可见虽然有着种种顾虑, 心里其实还是想着要去拜访的。 江金贵不在家, 廖小凤正坐在窗下, 一边听歌一边织毛衣, 看见她进门, 立刻丢下手里的东西，几步上前，笑道, 「可算是来了, 我还在想呢, 难不成是走丢了, 找不到来我们家的路了？」 第227页 她这么一说，林幽篁顿时不好意思起来, 耳根微红，乖乖低头听训。 廖小凤是真的不把她当外人，又说带那么多东西上门是见外, 又说她根本没必要花钱住什么宾馆，家里又不是没有房间，好生数落了一番，直到见林幽篁头都抬不起来了, 这才作罢。 林幽篁有好多年没有这种被长辈教训的经歷了，好不容易廖小凤进屋去准备待客的茶水零食，总算脱了身, 她不由大大松了一口气。 林幽篁很少有这样的情态, 江独照在一旁看着, 也觉得很新鲜。 本来想调侃几句，但是转念一想，林幽篁之所以受这么一番折腾，还不是为了她？别人能说的话，她却不好说。 于是只好凑过去拉了拉林幽篁的手，安抚道，「辛苦啦。」 林幽篁条件反射地将她的手甩开，低声警告，「不要拉拉扯扯的。」 江独照讪讪地收回手，也知道她心里的顾虑。这件事就算要告诉家里，也得徐徐图之，不能是现在，更不能是她们没有藏好，被家长们撞破了。 林幽篁明知道会被埋怨，也要去住宾馆，不就是因为这个吗？ 于是她也老老实实到另一边坐下。 江独照本来觉得，不就是在父母面前装个样子吗？稍微克制一下，有什么难的——她平时不是一直都在克制自己吗？ 然而接下来的半天里，她用亲身经歷证明，这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觉得自己平时已经很克制了，但其实还是会不自觉地搞一些小动作，说说悄悄话，或者一些不经意间的肢体接触，都是很频繁的。 这样的小动作，林幽篁往往都会默许。 虽然亲密了些，但说是好朋友之间的相处，也说得过去，她们坦坦荡荡，旁人也不会多想。 毕竟人人都知道她们关系好嘛！ 但在江家显然不行。为了避嫌，林幽篁是下定了决心要跟她拉开距离。每每江独照想做点什么，念头才冒出来，还没开始行动呢，林幽篁的视线就扫过来了，她只能老老实实安分下来。 才半天的时间，江独照就有些受不了了，只觉得束手束脚，哪里都不自在。 这时再去回想，才意识到林幽篁不住在家里，这个决定有多英明，要不然，她早晚会被憋死。 好不容易吃完晚饭，林幽篁起身告辞，江独照送她出来，才松了一口气，「怎么在自己家待着，反倒比在外面还累？」 林幽篁好笑道，「你老实一点。」 「没事，现在不在家里。」江独照说。 林幽篁微微蹙眉，「不在家里也该收敛一些。我才想到，小城总共就那么大，认识你的人不少，还是应该小心一点。」 江独照很想反驳，但又不能不承认，林幽篁说的是事实。 跟京城、新城那样的大城市不同，小地方是人情社会，街上碰到的一个陌生人，攀起矫情来，拐着弯总能扯上一点关系，不是亲戚，就是亲戚的亲戚，谁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人看到？ 不得不说，这种感觉很糟糕，好像她跟林幽篁的关系见不得人似的。 但如果认真论起来，也确实是见不得人。 这就让人更不舒服了。 将林幽篁送回宾馆，江独照就琢磨起这个问题来。 一直待在小城，不方便不说，也没那么多事，总不能也天天去聚会吧。但是假期还有一段时间才结束，她也才回来没多久，总不能现在就回京城去。 最后，江独照琢磨了一夜，终于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第二天一见到林幽篁，她就兴致勃勃地道，「我们去乡下看看外公，在那里待几天吧？」 虽然在村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会比城里更密切，但这会儿正是农忙的时候，大家都要顾着地里的活儿，白天村子里几乎没有人，比城里清净一些。要是林幽篁愿意出门，往山里一走，就更是人迹罕至了。 其实她倒也不是非要做点什么，但至少不用这么束手束脚的。再说，她本来也又计划要去探望外公，而这样的安排，在家长那里也能说得过去。 林幽篁想了想，也觉得这样自在一些。 于是两人收拾东西，当天就出发了。 …… 这次来村里，江独照没有告诉其他人，就她跟林幽篁两个。 她骑车带着林幽篁，一路上把单车踩得飞起，过山风迎面吹来，拂动她们的鬓髮与衣摆，只觉得畅快至极。 经过一处山坡时，江独照看到路边已经红透了的野萢儿，不由得想起，那一年，她独自骑车去外公家，思考自己将来的志愿方向，回程的时候，还在这里摘了一捧野萢儿，带回去给林幽篁。 那时候的心情已经很遥远了，现在想起来，只剩下满心的怀念。 江独照踩住剎车，将车子停下。 「怎么了？」林幽篁问。 「你看那个。」江独照朝旁边的荆棘丛指了指，「要不要摘一点？」 林幽篁一看，显然也想到了那年的事。她并不知道江独照当时的心情有多复杂，但对她而言，那也是很值得怀念的一天，于是笑着从车上跳下来，「好，摘一点吧。」 两人兴致勃勃地摘了许多，用草扎成巨大的一束。 摘完了野萢儿，江独照又看上了旁边的野花。都是些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花倒是很好看，五颜六色、奼紫嫣红，江独照采了许多，原本想扎成花束，但见林幽篁手里已经有了一捧野萢儿，索性就编了一个花环，给她当帽子戴。 第228页 「正好，已经热起来了，挡一挡太阳。」她站在正面端详着林幽篁的造型，抬手固定了一下，又关切地说，「当心晒黑了。」 林幽篁伸手掐她，「你晒不黑很了不起哦？」 「嘿嘿。」江独照得意一笑，「没办法，天生的。」 林幽篁当然不会放过她，给她也编了个花环戴上，两人这才带着採摘的野萢儿，继续赶路。 路上偶尔会遇到一两个行人，看到两人的装扮，都会忍不住侧目。不过两人也不在意，年轻人，怎么样都不会难看的，自然也不怕人看。 心情好，感觉也没怎么觉得累，就已经到了村里。 事先没有打电话，舅舅舅妈都不在家，外公见到她们，又惊又喜，立刻就要去做饭给她们吃——在村里，基本都是这么待客的——江独照好说歹说，总算劝住了。 两人把野萢儿摘下来，放在盆里，用清凉的井水洗过，再装在果盘里，粒粒晶莹，酸甜可口。 外公家自己种的桃子李子之类的应季水果也洗了一大盆。 再搬上两张椅子，往院子里的树荫下一坐，再惬意也没有了。 很奇怪，在江独照的父母面前，林幽篁总觉得很拘束，而且心里总怀有一种忧虑，但是在外公面前，这些念头就像是日出后的露水，很快就消散了。 在这里，她的心情很快也跟周围的环境一样，变得宁静而幽远。 山里的天气很古怪，这一天还是晴天，但到了半夜里，就下起了雨，一直下到了早上。 雨声催眠，林幽篁难得睡了个好觉，睁开眼睛的时候，甚至有点恍惚，几乎忘了身在何处。不过很快，她就在周围的嘈杂声中回过神，记起了自己这是在哪里。 她穿好衣服，梳了头髮，从房间里出来时，正看到舅舅舅妈在穿雨衣，不由有些吃惊，转头问江独照，「这个天气也要下地吗？」 「晴天有晴天的活，雨天有雨天的活。」江独照说。 在村里，勤快的人，一年四季都闲不下来呢。当然，要煳弄也可以，但是你煳弄庄稼，庄稼也会煳弄你。 「真是辛苦。」林幽篁感嘆了一声。 「是啊，所以表哥们都不愿意留在村里种地。」江独照心里其实有点可惜。 这里对她来说，就像是一个秘密基地，一处桃花源，一条退路，是她心里永远保留着的美好，但是，种地的确很辛苦，而且收益也不高，所以也不能怪年轻人们不愿意留下。 就连她自己，当初以为要上农大的时候，也是一样的犹豫。 不知道再过十年、二十年后，这里又会是一番什么样的景象？ …… 午后，淅淅沥沥的雨总算停了。 天色并没有放晴，但是屋前的积水已经开始消退，村子里活动的人也多了起来。 下雨有令人苦恼的地方，但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现这个季节，雨水过后就是一个捡蘑菇的好时机。 所以第二天一早，林幽篁和江独照就起来了，匆匆吃过早餐，就拎着篮子上了山。 山里的空气，又比村里更清新一些，吸上一口，感觉连肺腑都被浸润了。林幽篁跟在江独照身后，脚步轻快，就连裤脚和鞋面被道路两侧的杂草打湿，都不觉得难受了。 等钻进林子里，连衣服也被沾湿了——雨虽然停了，但树叶上还有残留的雨水，从林子里穿过，难免会沾上一些。 好在收穫很丰富。 江独照有些年头没有来捡过蘑菇了，并不知道哪里生得多，只在出发时问了一下舅妈。但她们运气不错，选择的这片林子还没有人光顾过，一路过去，採到了不少。 就是采蘑菇的时候，林幽篁摔了一跤。 其实也不能算是摔，应该说是滑。山林里地势复杂，到处都是各种坡地，地面上一层厚厚的落叶，有坡度的地方本来就不好使力，何况又是雨后，很容易打滑。林幽篁就是在采一处陡坡上的蘑菇时，没有站稳，顺着斜坡一直滑了下去。 江独照一晃眼的功夫，眼前的人就不见了，吓了一跳，连忙从另一边绕下去，把人扶起来，问她，「怎么样，受伤了吗？」 林幽篁站起来，感受了一下，摇头，「没事。」 人是没有受伤，只是弄了一身的杂草和泥浆，看起来狼狈极了。 江独照伸手替她拍了拍，结果越拍越脏，只得作罢。 林幽篁倒是没什么感觉——脏的地方都在背后，她自己看不到，反而是可惜那朵蘑菇，品相是今天所见最好的，要不然林幽篁也不会冒险去采，明明已经採到了，结果滑下来的时候又被压碎了。 「都变成泥猴了，还想着蘑菇呢。」江独照好笑，平时真看不出来，林幽篁还会这样。 大概因为是自己的劳动成果，所以才加倍可惜吧？ 她心里想着，要找一朵更好的蘑菇给林幽篁，补上这份遗憾。 还没琢磨完，就见林幽篁面无表情地抬起沾了泥的手，在她的衣服上也抹了一把，然后指着她说，「泥猴。」 江独照瞬间忘了蘑菇，放下篮子朝她扑过去。 反正衣服也已经脏了，两人便也少了几分顾忌，互相使着绊子，很快就真的成了两只泥猴，又指着对方哈哈大笑。 似乎在这远离人烟的地方，她们也放下了种种作为人的矜持和顾虑，只去享受纯粹的快乐。 第229页 等闹够了，江独照看着两人身上的泥污，头疼起来，「这样回去，外公肯定会担心的。」好端端的孩子，出去一趟就脏兮兮地回来，说是打闹弄的，谁会相信？ 而且她们也说不出口。 都这么大的人了，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好意思说自己上山去玩泥巴了？ 「那怎么办？」林幽篁问。 「让我想想……有了。」江独照低头想了想，还真找到了一个办法，「我记得这附近有一条小溪，我们过去找找，洗干净了再回吧。」 反正在林子里钻了半天，衣服是早就湿了的，而且这个天气，也不怕穿湿衣服会生病。 林幽篁闻言，也放下心来，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便拎起篮子问，「怎么走？」 「这个嘛，等我看一看。」江独照擦汗。 就算是她，在林子里转了这么半天，也难免会迷煳。虽然大体上知道自己是在往哪个方向走，但具体的就不好说了。 林幽篁刚想问「怎么看」，就见江独照左右看看，挑了一株分枝比较多的树，双手抱着树干，两脚在地面上借力一蹬，人就蹿了上去，然后又踩着分出来的枝桠，一点点往上爬。 看得林幽篁目瞪口呆。 舅舅家的果树，都是人工修理过的，基本上站在地上就能摘到大部分的果子，所以林幽篁这还是头一回看到江独照展示这项技能。 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难度好像不大…… 林幽篁的视线落在那棵树上，目光渐渐变得深沉了起来。 这时，江独照已经爬到了树梢，居高临下，找到了她们要去的小溪所在的位置，于是又动作麻利地从树上滑了下来，走到林幽篁面前，「找到了，往这边走。」 「哦。」林幽篁回过神来，拎着自己的篮子跟上。 走了几步，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树的树干和树枝上，还残留着江独照鞋底踩过的泥印。 注意到她的停顿，江独照也回头问，「怎么了？」 「没事。」林幽篁收回视线。 爬树这种活动，太不优雅了，不适合她。 …… 江独照所说的地方，与其说是小溪，不如说是山涧。 水流汇集于两山之间的谷地，形成了一片很浅的水滩，清澈见底。 林幽篁踩着乱石走到水边，掬起一捧水，先洗了一把脸——昨天虽然下了雨，但今天又是一个晴天，气温又有所回升，虽然在山里晒不到太阳，但走了这么远的路，还是有点热的。 溪水清凉极了，一接触到皮肤，就让人舒服得想嘆一口气。 林幽篁洗完脸，问江独照，「这水里有鱼吗？」 「没有鱼。」江独照也在洗脸，带着一脸的水痕说，「但是有时候翻开水里的石头，能找到小螃蟹。」 林幽篁闻言，顿时来了兴趣，随手翻开旁边的一块石头，果然看到了一个指头大小的螃蟹，飞快地钻进因为石头被掀开而搅浑的水里，爬走了。 「这也太小了。」林幽篁将石头放回去，她还以为有巴掌大呢。 不过也是，巴掌大的，那都是河蟹海蟹了，这种小溪怎么可能养得出来？ 「别小看它啊，这可是做香辣蟹的好材料。」江独照说，「处理过后直接下油锅，连壳一起炸透，又香又酥，是下酒的好菜。」 但她想了想，又道，「不过我们没带能装螃蟹的东西，还是算了。」 还是来洗衣服吧。 但是说的时候不觉得，临到要当着林幽篁的面脱衣服的时候，江独照才意识到，这对自己实在是个巨大的考验。 她们的亲密还没有到这一步，突然要这么干，还让人怪不自在的。 林幽篁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或者说，她也同样觉得不自在。见江独照背对着自己，蹲在水边没动，想来也是在为此而困扰，她想了想，索性合衣躺进了溪水里。 反正这水也就只有脚踝那么深，淹不了人。 既然不好意思脱衣服，那就穿着洗吧。 还别说，在太阳的照耀下，躺在清凉的水里，别有一番滋味。 江独照听到身后的水声，虽然觉得不太合适，但又忍不住有些担心，犹豫半晌，还是试探着回过头来，结果就看到了这一幕。 「你怎么……」她本来是很惊讶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林幽篁这种做法很不错，完全缓解了她所担忧的尴尬，于是又把后面半句咽了回去，改成了，「你怎么想出来的？」 「你也下来。」林幽篁侧头望着她，笑道，「挺有意思的。」 江独照便也学着她的样子，在水里躺了下来。 沁凉的水淹没了皮肤，将暑热尽数带走。江独照一方面觉得这样挺舒服的，一方面又忍不住有些担心，「这个水可是有人喝的，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村民们上山的时候，通常都会自己带水，但是这么热的天，带的水很快就喝完了，又或者被晒热了没法喝。这种时候，就近找一处山泉或者小溪取水，是很正常的事。 这样其实不太健康，毕竟虽说很多矿泉水都是从山泉取水，但人家是经过消杀的。不过在山里，条件有限时，也难免将就。而且这一带的环境很好，没什么污染，大家都是这么喝。 听她这么说，林幽篁也有些不安了。 她从水里坐起来，「那你还说来这里洗衣服？」 第230页 「但是大家有时候也会过来洗手啊。」江独照说，「我没想那么多。」 好像只是洗手没什么关系，整个人躺进来就不打对劲了。但她想了想，又安慰林幽篁，「这种水一般都有自净的能力，我们只是洗一洗泥污，应该没关系的。」 毕竟这水也是在地上流的嘛，水底都是碎石、砂砾甚至淤泥，不也干干净净？ 话虽然这么说，但两人还是从水里出来了。互相检查了一下身上的衣物，将还残留着污泥的地方搓一搓，也就罢了。 反正衣服回家也是要再洗一次的，现在大致清理一下就行。 弄完了，两人蹲在溪边的石头上，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 莫名有种做了贼，但是没有被人发现的刺激感。 但也或许是刺激过头了，笑着笑着，气氛似乎就渐渐变了味。 之前在山里打闹的时候，两人都在地上滚作一团了，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毕竟对着满身的泥污，很难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但现在都洗干净了，身上还残留着水痕，甚至衣物也因为被打湿而紧紧贴在身上，将身体曲线完全勾勒出来，感觉就很不同了。 看一眼都让人心惊肉跳。 两人时不时地看对方一眼，但又尽量不与对方对视，任由那种暧昧的氛围在彼此之间流淌。 就在两人的唿吸都渐渐变得急促，似乎就要发生点什么时，江独照突然站了起来，几步退到放篮子的地方，头也不回地说，「不早了，蘑菇也採得差不多了，衣服湿了容易生病，我们赶紧回去吧。」 正在酝酿的氛围被打破，林幽篁抿了抿唇，也站了起来，「好。」 她心里本来是有点失落的，但是很快，林幽篁就注意到，江独照的耳根一直红着，直到回到家都没有消退。 显然，她并不是无动于衷。 也许是害羞？毕竟光天化日之下，虽然不是大庭广众，但也是在野外，确实有点不合适。 …… 晚上是一顿蘑菇大餐，为此外公还特意杀了一只鸡，用来给她们炖蘑菇。 可以说是非常奢侈了。 所以林幽篁多吃了一碗饭。 也许是因为今天的运动量太足了，胃口远比平时更好，吃了两碗饭居然没觉得撑，饭后甚至又吃了几个水果。 让林幽篁忍不住担心，万一胃口变大了，以后的运动量却跟不上，该怎么办？ 怀着这样的忧愁，她都顾不上去分析江独照的心态了。 不过运动过后的睡眠质量，确实更好了一些。其实在解开心结，跟江独照在一起之后，林幽篁的失眠症状就几乎消失了，但睡眠质量还是很差，一点动静就会惊醒。 就连前一晚，说是睡了个好觉，但其实也被雨声吵醒过两次。 但这一晚却睡得很沉，中间一次都没有醒过。 但醒来时却全无昨天那种身心俱畅的感觉，反而一动就觉得浑身酸痛。显然是昨天运动过量，身体发出抗议了。 林幽篁在床上躺了很久，直到江独照有些担忧，过来敲门，才艰难地穿好衣服，从床上下来。本来还想梳头髮的，但两条胳膊一抬起来就阵阵酸痛，只得作罢，过去把门打开，支使江独照给自己梳头。 江独照倒是很乐意接受这份突然而来的工作。 她不仅帮林幽篁梳了头，还兴致勃勃地编了个非常复杂的辫子——亏她还记得要怎么梳。 林幽篁日常总是扎个马尾就了事，顶多是夏天太热了，就把马尾再盘起来。忽然换了个髮型，那种沉熟稳重的气质被沖淡，感觉人看起来小了好几岁，十分青春。 到了院子里，外公看见了，也说，「小林这样扎头髮好看。」 「衣服不大合适。」江独照点评道，「不过这里也没有衣服换，只能将就了。」 林幽篁埋头喝粥，不对此发表意见。 上辈子，她还真没发现，江独照竟然还有打扮她的兴致——一般来说，都是她嫌弃江独照的品味，包办了对方的造型工作。 看来换装游戏会流行，确实是有理由的。 吃过早餐，江独照说可以给她按摩一下，林幽篁欣然答应了。虽然不知道有多少作用，但是总比硬扛着要好。 「应该昨晚按的，怪我，忘了。」江独照让她趴在沙发上，自己跨坐在她背上，一边揉捏肩背，一边自责地说。毕竟她自己运动量一直都还可以，也没想到只是上山采个蘑菇，林幽篁就倒下了。 「是我平时的运动量太少了。」林幽篁也自我反省。 江独照立刻问，「那回京城之后，你要跟我一起运动吗？」 林幽篁不说话了。 「你啊……」江独照好笑道，「亏你那个房子，还有一个房间专门装成了健身房。」 「那又不是我装的，而且现在它是影音室了。」林幽篁辩解道。 「可你平时看剧看电影，还是在客厅里啊。」江独照说。 「你是槓精吗？」林幽篁反手要去打她，结果扯到了肌肉，顿时又是一顿酸痛，「嘶」了一声，老实趴好。 「什么槓精？」江独照不解。 林幽篁的声音有气无力，「单槓成精，专门跟我抬槓。」 这江独照可不能承认，「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两个人聊天的事，能算抬槓么？」 孔乙己的梗永不过时，林幽篁被她逗得笑了起来，不幸又扯到了肌肉，只能一边哎哟，一边笑得停不下来，又想打江独照了。 第231页 …… 这一天林幽篁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休息了一天，还跟着外公听了一段完全听不懂的戏。 外公有一个录音机，是去年过年时廖小凤送的——自从迷上了广场舞之后，廖小凤就折腾起了这些，给外公搜罗了不少戏剧和山歌，让他没事时消遣。据说一开始外公很是抗拒，说自己不会用，不需要，结果没两天就成了心爱之物，从早听到晚，有时候去地里都不离手。 林幽篁就跟外公并排坐在屋檐下的躺椅里，一边摇一边听，哪怕听不懂，也觉得很有趣。 听到精彩处，外公还会跟着哼唱。 他老人家的声音并不洪亮，反而带着几分老人特有的沙哑苍凉，听起来却更有味道。 让林幽篁情不自禁地想起，很小的时候，她跟着妈妈出门，在一处地下通道碰到了一个落魄的卖艺老头，拉着一把旧二胡，唱了一支高亢的歌。她其实听不懂，更不知道歌词是什么，却站在原地听了很久，觉得它有一种说不出的美。 那或许是小林幽篁对于艺术最初的印象。 江独照出门一趟回来，看到这两人，不由好笑，「林老师，你这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生活呀！」 「挺不错的。」林幽篁眯着眼睛说，「要是我退休的时候，真的能过上这样的生活，那也很不错了。」 说完了，她自己就先是一愣。 也许是因为重生的缘故，林幽篁虽然在很多事情上都有安排和计划，但其实她这辈子，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未来。似乎对她来说，接下来的十年是已经确定了的，未来应该在这十年之外，要等十年之后才会去考虑。 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将来」。 而且如此自然而然，仿佛它本来就在那里，根本不需要思考。 第75章 磁铁的两极 晚上, 林幽篁躺在床上，又有些睡不着。 但这一次，失眠没有让她陷入焦虑。乡村的夜晚十分幽静, 在这样的环境里, 人的感官被无限地放大了, 林幽篁能清晰地听到沟渠里水流过的声音, 风从屋后的树梢刮过的声音, 以及略有些杂乱的虫鸣声。 也能感受到被褥的柔软与温暖——村子里的昼夜温差很大，即使是在夏天最热的时节，也要盖一床薄棉被。 因为是新房, 床和床上用品也都是新买的。虽说平时没什么人住, 房间里似乎少了几分人气, 但舅妈是个勤快人, 动不动就把被褥搬出去晒，所以被褥上都没有尘土气, 反而又轻又软又暖，服帖地裹在身上，身体自然就舒展开了。 这是一个能让人完全放松的环境, 所以哪怕只是躺着发呆，林幽篁的情绪也非常舒缓。 不知躺了多久，意识渐渐昏沉起来，林幽篁终于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 就连其他人起床之后弄出的各种动静都没有惊动她，最后林幽篁是被热醒的。 睁开眼睛，日光已经越过窗棂, 爬到了床铺上。 真·太阳都晒屁股了。 在林幽篁的人生之中, 很少有这样的体验。她打了个呵欠,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见才九点多，总算松了一口气。 虽然舅舅舅妈多半五六点就出门了，但这个时间对林幽篁来说，还是正常的。 下床时发现身体上的酸痛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有点隐隐作痛，但已经不影响正常的行动了。也不知道是身体自然代谢掉的，还是江独照的按摩起了作用。 林幽篁收拾好自己，从房间里出来时，就觉得家里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等她在屋里屋外转了一圈，才终于确认，其他人都不在，家里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这才想起回屋里找出手机——住在村里，这些电子产品的使用频率似乎也降低了许多，甚至不会像在城里那样随时随身携带。 解锁手机，果然看到了江独照发来的消息，说她去帮外公收玉米了。 林幽篁想了一下前两天出门看到的景象，有些疑惑，地里的玉米现在都还是青的，显然还没到收穫的时节。 不过她并没有疑惑太久，江独照和外公就回来了。 林幽篁第一眼，差点没认出江独照来。因为她不仅换上了一件舅妈的中年妇女最爱的、色彩斑斓、十分夺目的花衣服，戴着一个同款的能把脖子和脸都挡住的花遮阳帽，还开着一辆村子里常见的农用三轮车！ 直到那辆车突突突开进了外公家的院子，江独照从车上跳下来，十分爽朗地跟她打招唿，林幽篁才终于确认，眼前这个形象大变的人真的是江独照。 「你……」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开这个车还挺好玩的。」江独照一把将头上戴着的帽子薅了下来，擦了一把汗，对林幽篁说，「你要不要试试？」 「不用了。」林幽篁婉拒道。 不过看到江独照的脸，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语言能力，视线移到后车厢里被连根砍下来的玉米植株，好奇地问，「怎么现在就收玉米了？」 「这些是糯玉米。」江独照说，「本来就是种来吃嫩玉米的，再不收就老了。舅妈不需要留种，所以就打算全都收回来，拿到城里去卖，多少有点收益。他们还有活儿要忙，我就自告奋勇了。」 林幽篁恍然，又想起了另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外公呢？」 不是说去帮外公收玉米吗，怎么就她自己回来了。 第232页 江独照挠着脖子，无奈地说，「外公说这个车太颠簸了，他宁愿走着回。幸好不太远，我就先把车开回来了。」 林幽篁见她已经把脖子抓出一道道红痕，连忙走过去按住她的手，「再挠就破皮了。」 「很痒。」江独照任由她把自己的手拉开，说，「可能是被玉米叶子扫到了。」 即使戴了遮得严严实实的帽子，也并不完全保险。 林幽篁观察了一下，见她整个脖子都是红的，看起来有点像过敏了的样子，便道，「打水来洗一下吧。」说着就进屋去拿了脸盆，去帮她接水。 江独照跟在她身后，心里美滋滋的。 用肥皂洗过之后，那种痒意总算是淡了很多，虽然还是不太舒服，但已经能忍了。江独照又从客厅的电视柜里翻出了一支皮炎平，让林幽篁帮她涂抹。 「这个对症吗？」林幽篁一边拧瓶盖，一边怀疑地问。 「应该有用吧？」江独照不太确定地说，「反正我小时候，什么出疹长包、蚊虫叮咬、无名肿毒，都是擦这个。」 林幽篁：「……」 还真是很有江独照身上那种大而化之，凡事都略不在意的风格。 她只好挤出药膏，抹在江独照脖颈处，再用指尖揉开。手指才刚放上去，江独照就敏感地缩了一下脖子。 很痒，一种和之前完全不一样的痒。 她慌慌张张地用手掌抹开了脖子上的药膏，同时大声说，「我自己来好了。」 林幽篁抬着的手指都还没来得及收回，她就已经三两下就将药膏抹匀揉散，再看不出来了。垂眸思量片刻，林幽篁才将药膏盖好放回电视柜里，然后去洗手。 事实证明，能被传递下来的经验，总是有道理的。等外公到家时，江独照的脖子已经基本不痒了。 外公用围裙兜回来了一些水果，让江独照拿去洗。 等她们吃完水果，将玉米棒子从植株上掰下来收进箩筐里，再做好午饭，舅舅舅妈也回来了。 玉米过夜之后甜度就会大大降低，所以吃过午饭，舅舅便开车进城去卖玉米了。今天不是集市日，他要拉着玉米去各个小区门口摆摊零售，会麻烦一些，但售价也会更高。 「舅舅自己去吗？」林幽篁问。 江独照解释道，「城里这种三轮车不能载人，其他人去不了。」 不过舅舅摆摊的经验很丰富，也有几个经常去的地方——他们家种了不少品种的果树，但数量都达不到集中收购的量，有时候品相也达不到标准，只能自己拉去城里卖。 天擦黑之前，舅舅回来了，一车玉米卖了大半，又送了一些给住在城里的亲戚们，还剩下几十根。 舅妈看了，就说，「剩下这点，拿来推苞谷粑粑。」还笑着问林幽篁，「你没吃过吧？」 林幽篁摇头，在一中读书的时候，偶尔上街的时候会看到有人卖，但确实没有买过。 「我们家也好多年没做过了。」舅妈不无感慨地说，「年纪大了，光是地里的活儿都忙不过来，就懒得折腾这些。不过你难得来一趟，又正好赶上季节，我们就沾你的光，做一次。」 做苞谷粑粑的确很繁琐，要将玉米粒剥下来，只加少少一点水，用小磨磨成十分粘稠的浆，加糖搅拌均匀，然后直接用玉米外面剥下来的壳做底，每张壳上浇上一勺，放在蒸锅里蒸熟。 不管是剥玉米粒还是推磨，都是很费工夫的，也难怪舅妈平时懒得做，不如直接煮熟了啃玉米棒子。 在当下的农村，这确实是只有待客才会做的东西。要不然，就算偶尔馋了，也宁愿上街称上一斤，尝个味道就算了。 说干就干，既然打定了注意，舅妈根本不打算让这件事过夜。吃过晚饭，就张罗着开始剥玉米粒，顺便把品相较好的外壳选出来放在一边备用。 这事非常考验耐心，因为嫩玉米浆水丰富，一不小心就会被掐破，操作起来就很麻烦。 好在一大家子坐在一起，一边说话谈天，一边手上动作不断，不知不觉便也弄完了。 其实还有一种更方便的办法，那就是直接用菜刀将玉米粒切下来，但这样通常会有一部分被遗留在棒子上，因此为勤劳的农村人所不取。 接下来就是推磨了。 在这一步，舅妈却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她让舅舅跟她一起，把装着玉米粒的盆抬到了隔壁邻居家，去借用他加做磨豆腐的机器。 她还跟其他人解释，这不是她想偷懒。虽然大家都说机器磨出来的，口感和味道不如石磨做的，但是在舅妈看来，机器磨的玉米浆，要比石磨的均匀多了，没有明显的颗粒感，吃的时候不拉嗓子。 也许有人会喜欢那种玉米颗粒的口感，但肯定不是她。她年轻的时候，吃杂粮饭已经吃够了。 因为借用机器之力，节省了很多时间，晚上十点之前，大家就吃上了新鲜出锅的苞谷粑粑，就像舅妈说的那样，又甜又软，口感细腻，虽然已经吃过了晚饭，但林幽篁还是吃了两个。 这让她忍不住忧虑起了身材问题，不得不认真思考起江独照那个一起健身的提议。 林幽篁的食量很小，大概只有普通女生的一半左右，所以怎么吃都不可能长胖的，她从前也根本没有想过，自己还有要为这种问题而发愁的一天。 但才来的村里几天，她的胃口就变大了不少。 第233页 可怕的是一天到晚都有吃的，正餐之外还有零食，零食之外还有水果。 就这种吃法，如果没有足够多的运动量，要不了多久就会吹气球一样地胖起来吧？ 不可不防。 …… 又过了一天，舅舅家开始收土豆了，江独照和林幽篁便又有了新的事情可以干——做土豆片。 这种干土豆片，是江独照小时候打牙祭的美食之一。 还是因为同样的原因，这些年来舅妈已经懒得做了。好在江独照和林幽篁都是闲人，因此兴致勃勃地忙碌了起来。 两人将土豆削皮，然后很快就卡在了第二步。这一步要求将土豆切成均匀的薄片，因为如果厚薄不均，下一步焯水的时候，就会出现有些熟了，有些还是生的，有些甚至熟过头了的情况，非常影响成品的最终品质。 但江独照和林幽篁的刀工，显然都很一般。 平时做菜的时候可以将就用，稍微精细一点就不行了。 最后还是外公出马。 他老人家明明握刀的手都在抖个不停，但是切出来的土豆片却比两个年轻人切的好看太多。 而且动作还快，笃笃笃笃笃，一个土豆就切好了，用刀从砧板上一抹，就放进了旁边的盆里。清水一盪，土豆片片分开，肉眼根本看不出误差，对强迫症十分友好。 江独照索性先去开火烧水。 等水开了，这边外公的土豆片也切得差不多。将土豆片分批放进开水里，汆上几十秒，待土豆变色，就可以用笊篱捞出来了。 趁着土豆片还在沥水，两人又用盆端了水，爬到楼顶上，将一片水泥地擦洗干净。然后将土豆片拿上来，一片片分开排列好，接下来，就要将一切交给阳光了。 不下雨的时候，山里的太阳是很烈的，一个下午就能让水分蒸发得差不多。 晒干的土豆片会收缩成花型，是一种透明的薄片，看起来非常有质感。 而在这一步，就可以看出刀工的重要性了。若是太薄，晒的时候可能就会贴在水泥地上，揭不起来，一碰就碎了。若是太厚，焯水的时候没有烫熟，晒干之后就是黑的，影响颜值不说，口感也不好。 这种土豆片，吃的时候要放在油里炸。正常的话一炸就起泡膨大，又酥又脆又香，但如果是黑色的，在油锅里就膨不起来，口感也硬邦邦的，根本嚼不动。 摆好了土豆片，两人从楼顶下来，享用外公洗好的水果。 天气很好，外公的收音机铿铿锵锵唱着听不懂的戏，而他老人家已经仰在躺椅上睡熟了。 林幽篁双手托腮，在观察院子里的果树。 外公家的院子里一共种了七棵树，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讲究。其中屋前四棵，挨着围墙所在的那边排成一排，分别是桃树、核桃、樱桃和石榴，屋后三棵，两株梨树一株李树。 院子虽然大，但屋前这四棵都是老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冠与树冠之间彼此交织，浓荫遮蔽整个院子。 最重要的是，这几棵树看起来都很好爬的样子。至少在林幽篁看来，要比江独照那天在山里爬的那棵树容易得多，毕竟它们从很低的地方就开始分枝了——很有可能是刻意留下的，方便爬树摘果子。 总之，给人的就是她也能轻松爬上去。 「在想什么？」江独照忽然在耳边问。 「树。」 「树？」江独照有些疑惑，看看林幽篁，又看看那几棵果树。虽然没能猜出林幽篁的心中所想，但她倒是想起来了一件事情，不由得打了个响指，「对了，带你看看我的秘密基地！」 林幽篁笑了起来，「你到底有几个秘密基地？」 江独照也笑，「那可太多了。」 可能圈地盘是人类的本能吧，但凡是稍微有点特别的地方，都可以成为秘密基地，虽然，这些地方大部分可能也会成为别人的秘密基地就是了。 不过这个秘密基地不一样，基本上可以说是江独照独有的。 「哦？」林幽篁闻言，果然来了兴趣，「在哪里？」 「跟我来。」江独照站起身，朝前方的那株桃树走去。 然后在林幽篁的注视下，蹿上了树。 林幽篁：「……」 「你也上来。」江独照没有继续往上爬，而是转过身，弯下腰朝林幽篁伸出手，「不用怕，这个树很好爬的，我拉着你，不会有危险。」 林幽篁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 她甚至怀疑江独照是不是解锁了读心术，知道了自己在想什么，不过看她傻笑的样子，又不太像。 但脑海里的念头转来转去，她最后还是抬起手，搭在了江独照伸出来的手上。 江独照将手指一合，用力握紧她的手，给了她一个向上的拉力，林幽篁另一只手扶着树干，果然很轻易就借力上了树。 确定她站稳了，江独照才往上一个树杈爬，等上去了，又回头来拉林幽篁。 就这样，一段接着一段往上爬，很快两人的身影就隐入了枝叶繁茂的树冠之中去了。 「就是这里了。」江独照将那个由三根粗大的树枝交错形成的天然「吊床」指给林幽篁看，「看，正好是一张椅子的形状，自然造物是不是很奇妙？」 「的确很神奇。」林幽篁上下打量了一番，而不得不承认这个位置的巧妙。 江独照便催促她，「坐上去试试。」 第234页 于是林幽篁就在江独照的扶持之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其实光看的话，这里虽然瞧着像是一张椅子，但还有不少留空的地方，让人不能不担心。但实际上坐下来之后，却发现很稳，根本不用担心会掉下去。 林幽篁调整了一下姿势，渐渐地体会到了其中的趣味。 江独照在她对面的树枝上坐下，那边的遮护没那么多，但她是爬惯了树的，动作也很熟练，完全不用担心。 「虽然家里的人都能爬上来，不过大人们除了打果子的时候，基本不会在树上逗留，也不会钻研这些，所以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她晃悠着悬空的小腿，跟林幽篁说，「我几岁的时候就会爬树了，每次跟其他人生气，想躲起来的时候，就爬到这上面来。」 「难怪。」林幽篁摩挲着手边的树干，没费什么功夫就辨认出来了，「这个树洞里似乎还藏了东西。」 「等等——」江独照徒劳地伸出手想拦，但她旋即又意识到，林幽篁既然已经看到了，再拦也没有意义，于是收回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弱弱地替从前的自己辩解，「那个时候不懂事……」 怪时间过去太久，连她自己都不记得还在这里放过这种东西了。 都多少年了，这种黑歷史为什么还没有消失啊？说好的树有自我修復功能呢？ 「挺可爱的。」林幽篁已经在看树洞里取出来的东西了，这是一份……武功秘籍？用小刀刻在……应该是处理过的羊皮上，所以才能保存那么久。 江独照还一本正经地给这本秘籍，以及里面的每一个招式都取了非常中二的名字。 并且还为它编出了一个非常牛逼的来歷和传承。 而这其中的关键人物，当然就是一个来歷非常牛逼，外号也非常中二的人——毫无疑问，就是江独照本照。 林幽篁笑得要死，也就是她这个位置非常稳固，不用担心这样东倒西歪会掉下去。 「哎，你……」她笑够了，揉着肚子看向江独照，正要开口调侃两句，江独照已经离开原本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走了林幽篁手里的「武功秘籍」，团吧团吧，没敢塞回树洞，放进了口袋里。 「你现在抢走也没有用啊，我已经记住了。」林幽篁故意说，「看不出来，你给自己取的外号还挺长啊，江——」 「适可而止啊！」江独照一把捂住她的嘴，恶狠狠地道，「不许笑了，不然让你好看！」 林幽篁眨了眨眼，想说「你要怎么让我好看」，但动了动唇，才发现嘴被捂住了，说不出话。 而她这一动，江独照只觉得掌心被又软又暖的存在触碰了一下，敏锐的神经元旋即生出了一股强烈的酥麻感，从掌心一路流淌到心脏去。 这异样的感受，让两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了下来。 风从树梢上轻轻拂过，有一两缕热烈的日光会从树叶的缝隙里漏下来，形成了很明显的丁达尔现象，如同一条条斑斓的光带，映在她们的眼底。 夏日的午后安静极了，莫名的气氛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酝酿发酵。 外公的录音机还在不知疲倦地唱着，但那声音也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只有彼此的唿吸和心跳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响亮，于耳畔轰鸣，震得人神魂飘散，不知所以。 她们的视线如此自然地纠缠在一起，像是磁铁的两极，不由自主地被对方吸引，一点点慢慢靠近，最终与那个倒映在对方眼底的自己重合。 第76章 看着我 像是被过于热烈的阳光晃了眼, 林幽篁长睫轻闪，闭上了眼睛。 失去了视觉，其他的感官就更加清晰了。她能听到风的声音, 能闻到树叶的香气, 也能感觉到江独照的唿吸洒在皮肤上, 留下一片灼热的触感。 这一切的一切, 似乎都在暗示一个水到渠成的吻。 但她闭着眼睛等了片刻, 吻依旧没有落下来，反而江独照的温度在短暂的停滞之后，逐渐远去。 林幽篁睁开眼睛, 正撞见了江独照眼底的闪烁与挣扎。 对上她的视线, 江独照明显慌乱了一下, 勐地往后一退—— 没退成。 因为衣领被林幽篁揪住了。 这毕竟是在树上, 江独照此刻的姿势也不好借力，又怕剧烈挣扎会使两人失去平衡, 只能保持这个有些别扭的姿势，僵硬地看着林幽篁。 林幽篁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这让江独照越发不安, 不敢与林幽篁对视，只好将视线移开。但这个距离太近了，林幽篁的面孔占据了大部分的视线，不管往哪里看, 似乎都不那么合适。 江独照一方面心下急躁，一方面又情不自禁地因为这样的距离，这样的气氛而心烦意乱。 最后, 她只好轻轻地叫了一声, 「林幽篁……」 语气弱弱的, 仿佛求饶。 林幽篁终于开口了，她盯着江独照的眼睛，说，「你在躲我。」 「什么？」江独照的眼珠被这一句话惊得乱转，她迅速地眨了眨眼睛，并且试图装傻，「我不知道……」 林幽篁松开了揪着她衣领的手。 不等江独照松一口气，林幽篁又改为用两只手捧住了她的脸，逼迫江独照只能面对自己，「你知道。」 江独照的视线又开始乱飞，但下一瞬，就被林幽篁一句话定住，「看着我，江独照。」 第235页 她是想避开的，但身体似乎有自己的注意，江独照缓缓地将视线移过去，对上了林幽篁的视线。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罩子笼罩住她们，形成了一个独立的、不受外界所扰的空间。 「你在想什么？」她听到林幽篁问。 江独照大脑迟钝地运转了片刻，才终于理解了这个问题的意思，她下意识地摇头，但脑袋被林幽篁固定着，没能摇动，便只好张口否认，「我没……」 「你有。」林幽篁身体微微前倾，离江独照更近了一些，注视着她的眼睛，缓缓说道，「别骗我。」 直到她说完话，退回原本的位置，顺便收回了手，江独照勐地吸了一口气，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无形的燥热从江独照的身体里升起，烧得她脸红心跳，神智恍惚。 「别问了。」她徒劳地抬手，试图遮住自己的脸。 「你答应过我，不会对我有任何隐瞒，尤其是跟我有关的事。」林幽篁语气平静，「我只问这一次，你说不说？」 意识到这回是真的躲不过去了，江独照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偷偷瞟了一眼林幽篁的脸色，支支吾吾地道，「那……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 这一句话，倒是把林幽篁的好奇心给勾起来了。 她知道江独照有时候脑子里总会有些无法理解的逻辑，但是……原来出发点是这个吗？ 面上，她只是淡淡点头，「你说。」 这么正式，江独照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她张嘴又闭嘴，半晌都没说出来一个字。 「这么难以启齿吗？」林幽篁不由问。 江独照的脸更红了，她转过头去，不看林幽篁，自暴自弃地道，「跟你在一起，距离要是太近了，我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去想一些比较糟糕的东西，尤其是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这你应该能听懂吧？」 「嗯。」林幽篁说，「这有什么问题吗？」 江独照「唰」地一下转过头去看她，有些难以置信地问，「没问题吗？」 林幽篁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江独照本来就很窘迫，被她一笑，就更没脸见人了。 在她恼羞成怒之前，林幽篁终于艰难地止住了笑。她看着江独照，眼底是惊讶、恍悟与一抹迟来的释然。 「我的天……」她用手扶着旁边的树干，低声喃喃道，「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吗？」 江独照辩解道， 「我只是不希望你觉得，我脑子里装的都是那什么。可是我、我也控制不了呀……」 说到最后，简直有些委屈了。 她只是太喜欢林幽篁了，又想保留自己在她心里的美好印象而已，有什么错？ 林幽篁又笑了起来。 江独照真的有些恼了，稍稍加重语气说，「你别笑了，这件事有这么好笑吗？」 「我不是笑你。」林幽篁慢慢地收了笑，也没有解释自己在笑什么，只是说，「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喜欢一个人，就会想跟对方亲近，这是很自然的事，没有什么好羞耻的，更不用……刻意避开。」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林幽篁微微顿了一下，因为脑海里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有些离奇的念头。 江独照跟她在一起的时候，确实经常会有脸红，眼神闪躲之类的情况出现。但林幽篁一直以为是因为她很纯情，容易害羞，所以原来她其实都在想这些吗？ 这辈子是如此，上辈子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所以……难不成两人在一起之后，江独照总是不在家，一直在外面跟朋友们鬼混，其中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这个？ 怕两人单独在家里待着就想那什么，想得太多了就会被自己嫌弃？ 这个理由听起来非常荒唐，但要是放在江独照身上，竟然还真不是没有可能。而且，一旦以此为前提，那么江独照身上一些她始终想不明白的疑惑，也就迎刃而解了。 比如——江独照一直严格地遵守着一份时间表，每周只做两次。 林幽篁一度以为她是不太喜欢这些，可是每次她又都表现得很热情，甚至结束时还会恋恋不捨地痴缠，可是一旦不在时间表上的日子，就算林幽篁有意诱引，她也往往不为所动。 所以那其实也是在遵守她自己根据某个推论而设定的规则？ 这可真是…… 眼睛忽然被遮住了。 「这种时候你也能走神。」江独照在她耳边说，「你这样我会生气的。」 林幽篁的视线被遮挡，看不到她的表情，只觉得这语气里带着控诉，却似乎没有了那种根深蒂固的怨意，有些令人意外。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她只能暂时收敛思绪，按住江独照的手道，「抱歉，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一直在琢磨这些。」 说到这里，她又想笑了。 可能是被嘲笑的次数太多了，江独照也从一开始的羞耻和不自在，变成了现在的麻木，见林幽篁一句话没说完，就又开始笑，她也彻底没了脾气，索性破罐子破摔，稍稍凑近了一些，威胁道，「别笑了，再笑我亲你了哦！」 林幽篁笑得更厉害了，「你亲啊。」 江独照本来只是口不择言，但林幽篁这句话一说，就把她架了起来，还非亲不可了。 不过，必须要说，林幽篁的眼睛被遮住，对江独照的威慑力就大大降低了。她的视线落在那双嫣红的唇上，很快就如同被蛊惑一般，慢慢低下头去。 第236页 也许是因为被逼着承认了自己的想法，觉得没什么可隐藏的了，江独照自然也不再克制。 所以这个吻也不同于之前两次的温柔缱绻，而是有些兇狠、有些急切，像是饿久了的人，终于叼住了一块肉，迫不及待地要将之吞吃入腹，落肚为安。 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很用力，以至于从头到尾，林幽篁都只能被动地承受，几乎无力做出反应。 这种完全无法自控的、被掠夺的感受，让她从身体到心灵都陷入了一种战慄的恍惚之中，几乎忘了身处何地。 被放开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胸腔中的氧气已经彻底耗尽，几欲窒息，不得不大口大口地喘气。但才刚刚生出「又活过来了」的念头，江独照的吻就又覆了上来。 直到将这块肉反反覆覆地品尝过，觉得餍足了，她才肯放过林幽篁。 两人靠在一起，平復着唿吸。 林幽篁抬手擦了擦唇，只觉得唇舌都是麻木的，她甚至怀疑有点肿了，只是无法确认。 这让她有种自己解开了所有的束缚，放出了一头勐兽的错觉。 但林幽篁冷静下来，还是想跟江独照说清楚这个问题。 喜欢一个人，想亲近对方并没有错，是理所当然的事，无需迴避，不用羞耻，更没必要一直压制着这种念头。 这可是真的会憋出问题来的。 跟这辈子的江独照相处，反而让林幽篁解开了一些上辈子没有机会去了解的真相。这也让她更加确信，良好的沟通才是一段关系稳定的关键，否则就容易生出误会甚至是芥蒂。 如果当初，她和江独照都能更坦诚一些，就不会因为误会而渐行渐远了。 这样想多少有点强人所难，因为那时的情势与现在完全不同，她们做了太久的朋友，相处模式也已经大致固定，两人心中的顾虑也很多，想要改变谈何容易？ 她只是……有点遗憾。 幸好现在，一切都还来得及。所以尽管这是个意料之外的话题，但林幽篁还是愿意摊开来跟江独照说明白。 不过，她显然是想多了，现在才二十岁的江独照，心中有再多的顾虑，也不可能束缚住她。 林幽篁才一说完，没等询问对方的体悟，就见江独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眼底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几乎是急不可耐地问，「所以我想做也可以吗？」 仿佛只要林幽篁点头，她就会抛却一切顾虑。 「……」林幽篁竟然被她看得就有点慌了，口不择言地道，「不能在这里！」 江独照一愣，然后忍不住笑了，「我还没有那么急色。」 林幽篁终于明白之前江独照被自己笑的时候是什么感受了，但要解释自己没有想这些，又觉得百口莫辩、越描越黑。 但江独照显然也没自己说的那样不着急，很快又确认似的问，「回京城去之后，可以吗？」 对上她执意要一个答案的视线，林幽篁隐隐有一种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的感觉。 然而事到如今，不给一个答案，似乎是过不去了。她只能含煳地应了一声，然后便迫不及待地推着江独照，「我们别在这里坐着了，下去吧，时间不早，该准备晚饭了。」 江独照回头往下面看了一眼，外公还在睡着，周围也没有人影。 于是她非但没有被林幽篁推开，反而捉住她的手，欺身向前，按着人道，「再亲一会儿。」 林幽篁抗议的话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封在了这个吻里。 夏日的风从树梢穿过，发出「沙沙」的轻响，却已经难入她们的耳中。一片云不知从什么地方飘过来，借了她们一刻的阴凉与遮蔽。 …… 江独照很快体会到跟林幽篁说破这件事的好处。 虽然暂时不能真的做点儿什么，但是时不时地讨点儿福利，却是没有问题的。 尤其这是在村里，等舅舅舅妈上了山，外公又万事不管，只听他的大戏，家里就完全任由她们折腾了。 日长风轻，她们有太多的时间，去一点点探索这段亲密关系。 偶尔江独照还会想办法把林幽篁骗上山，那就更自由了。村里人口有限，几乎不可能在山上撞见，做什么更是无所顾忌。 每当这样的时候，林幽篁回想起那个在山溪里，看到自己衣服湿了都会转过身去不敢看的江独照，都忍不住在心底一声嘆息。 或许纯情这种东西，就像是水上的泡沫，不是不存在，只是一戳就破。 这样的日子，江独照自然过得乐不思蜀。 虽然偶尔也会想想假期结束，回京城之后的事，但假期这不是还没结束吗？而且即便是回了京城，两人也会忙碌起来，在外人面前也要避讳，不能再如此刻这般整日无所事事地待在一起，耳鬓厮磨，亲密无间。 直到叶晓娟打电话给林幽篁，说她们已经在省城租好了房子，看好了店铺，也做了许多开业的准备，打算再过两天就开始试营业，想请林幽篁也过去看看，江独照才恍然回神，意识到假期已经没剩几天，该为开学做准备了。 两人只好跟外公和舅舅舅妈作别，带上大包小包的特产，回了小城。 廖小凤正好在家，一看到人，就忍不住阴阳怪气，「哟，还记得回来啊？我还以为你外公家有鬼抓着你的脚，不让你走呢。」 江独照不由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先把林幽篁送回了宾馆，要不然一起过来，这会儿得多尴尬？ 第237页 她反正是脸皮厚，也不怕廖小凤的冷脸，停好车，就将大包小包拎下来，展示给她看，「这都是外公和舅舅舅妈准备的，都念着你们呢。」 又凑到廖小凤身边，好一番撒娇耍赖，终于说得她迴转了脸色，「去去去，大热天的凑那么近干什么，热死了，去给我拿一根雪糕。我要带巧克力脆皮的。」 「得令！」江独照立刻跳起来，进屋挑雪糕去了。 为了哄好母上大人，她脸叶晓娟她们开的新店都没去看，回校之前的时间，都留在家里陪伴廖小凤。 而效果也非常好，不过四五天的时间，廖小凤已经从一开始的亲亲热热变成看到她就烦，无论大事小事都想挑剔，等江独照收拾行李准备回京时，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 赶紧走吧，再不走影响家庭和谐。 江独照拎着行李，辞别家人，赶到省城跟林幽篁汇合，又在叶晓娟她们的店里跟众人一起吃了一顿饭，两人便登上了返回京城的飞机。 在飞机上，江独照就有些坐不住了，等下了飞机，更是火急火燎地去拦车。 林幽篁在一边看着，总觉得自己就是羊入虎口的那只羊。 还是自己送上门的。 就……感觉心情很微妙。 自从说开之后，江独照她是一点都不收敛了啊！ …… 「叮」的一声，电梯在她们所住的楼层停下。 江独照都不等林幽篁，自己先一步出去。等林幽篁走到门口时，门已经被她打开了。 明明是自己家，这会儿却俨然成了险地，那洞开的大门，让林幽篁的心脏无法自控地悸了一下，下意识地站住脚步，谨慎地开口，「先收拾一下房子，太久没人住了，估计很多灰尘。」 「好。」江独照这才收回虎视眈眈的眼神，转身进了屋。 林幽篁跟在后面入内，就见她丢开行李箱，也不管别处，就直接往卧室走，显然是打算先把那个房间收拾出来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这种死期倒计时一样的感觉，真是……说不出的古怪。 但林幽篁还是想活的，秉承着拖一时算一时的理念，她也放下行李，从厨房开始整理。 等她把厨房收拾完，出来时，江独照也把卧室整理好了。 见林幽篁往书房走，江独照便道，「那个不急，回头慢慢收拾就是。大热天的，出了一身的汗，你先去洗个澡吧。」 林幽篁心想我信你个鬼，嘴上说，「客厅还没……」 「我来就行。」江独照自告奋勇，「等你洗好，我这边也就弄得差不多了。」 林幽篁一时无言。 其实她并不是不想，但是江独照这种态度，就让她忍不住心生退意，想着要不再等等？ 但江独照已经在防着这一点了，直接走过来，按着肩膀把人推进了卫生间，连衣服都替她找出来放好了。江独照退无可退，而且身上也确实难受，只好去洗澡了。 等她洗完出来，江独照果然已经把客厅整理好，该收的收，该铺的铺，该擦的擦。 江独照去洗澡了，林幽篁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下，还是没进卧室，而是在沙发上坐了下来。才一坐下来，又感觉屋子里的光线太亮了，走过去将窗帘拉上，这才略略安心。 为了转移注意力，林幽篁打开电视，挑了一部电影来看。 这是一部……公路片？风景片？很难定义，总之里面有大量的风景镜头，而且每一个镜头都美不胜收，配乐也恰到好处，将气氛烘托得十分到位，让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对旅行的嚮往。 林幽篁现在也看不进去什么悬疑烧脑的内容，用这部影片来打发时间正合适。 不知过了多久，身边的沙发垫微微下陷，江独照挨着林幽篁坐了下来。她身上还有着十分明显的水汽，存在感强烈，即使不回头，林幽篁也能感受到。 腰被一双有力的胳膊缠住了，江独照将脑袋搁在林幽篁肩上，语气轻柔地说，「如果你不想的话，没关系的。」 「也不是……」林幽篁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组织了一下语言，缓缓道，「我只是觉得……感觉你好像把两个人的急切都表达完了，让我有点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江独照立刻抬起了头，哪有一分颓废的样子，「所以你不讨厌，是吗？」 林幽篁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好像被骗了。 但江独照已经笑着凑过来吻她了，这一点微不足道的念头，便迅速被抛在了脑后。 林幽篁闭上眼睛，陷入了一片令人晕眩的漩涡之中。 巫山路远，雨霁云销。 林幽篁趴在枕头上喘匀了气，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江独照的准备工作做得未免也太充分了。 她从薄毯里探出头来，问道，「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这些？」 江独照手指沿着她的嵴骨一节一节摸索下去，闻言眼神慌张，顾左右而言他。 林幽篁立刻就懂了，显然这时间比她想的还要更长。 这傢伙可真是……她在心里腹诽了一句，眼皮渐渐沉重下来，林幽篁抬手掩住唇，打了个呵欠，迷迷煳煳地陷入了沉睡之中。 第77章 戒指 早晨六点。 林幽篁被迷迷煳煳的动静吵醒, 睁开眼睛，就看到江独照背对着她，正在衣柜里挑选衣服。 第238页 翻个身, 床头柜上、小书桌上, 都多了不少江独照的东西, 让整个房间完全变了个样, 已经不再是林幽篁喜欢的那种简洁利落的风格了。 林幽篁裹紧被子, 忍不住再次思考起来。 事情究竟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是，她做好了准备，想跟江独照更进一步。毕竟都是成年人了, 而且也是水到渠成的事, 没什么可避讳的。 但是谁来告诉她, 为什么之后一切就像是被按了加速键。 从第二天开始, 江独照就像仓鼠搬家一样，一点点把自己原本存放在宿舍的家当, 往林幽篁这边搬。她原本就有很多书放在书房里，之后客厅、厨房、卫生间，再到卧室, 也都陆续被她占领。 至于她待在这边的时间，也从隔三差五过来留宿，变成隔三差五回宿舍住，到现在, 已经变成每天早起骑车去上课了。 也不嫌麻烦。 而在这个过程中，每一次，她几乎都能找到正当的理由, 来徵求林幽篁的意见。 林幽篁又能说什么呢？ 于是, 她便如此自然地侵入了林幽篁的生活空间。 甚至比上辈子两人同居的时候更明目张胆, 更彻底，也更全面。 这会儿，似乎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江独照一边理着衣服，一边转身朝床铺走了过来。她的扣子还没有扣好，衣袂随着走动的步伐轻轻晃动，露出一线风景。 显然某人又在故意炫耀身材了。 哪里还能看得出来不久之前那多看她几眼就会脸红的羞涩？ 真是时光如刀啊……林幽篁不由得轻轻嘆了一口气。 「嘆什么气？」江独照已经来到她面前，一边慢条斯理地扣扣子，一边弯腰低头，伸手替林幽篁理了理鬓边的乱发，含笑道，「还困吗？再睡一会儿，我做好早餐叫你。」 是的，这傢伙自从搬过来之后，似乎就对下厨产生了兴趣，就算再忙，也要腾出时间自己做饭。 仔细想想，是很有过日子的感觉了。 于是林幽篁合了眼，将眸光敛去，整个人又陷入了混沌之中。 一个轻柔的吻落在额头，停顿片刻，又下移到唇上，辗转片刻，才依依不捨地离开。 林幽篁就伴着这个吻，陷入了短暂的沉眠之中。等回笼觉睡醒，觉得精神都好了很多。她起身洗漱，换了衣服，从卧室里出来时，江独照才刚将早餐在餐桌上摆好，抬头看到她，不由笑道，「时间正好。」 「今天吃什么？」林幽篁踩着拖鞋走过去问。 江独照说，「蒸饺配小米粥，还有一个煎蛋，你喜欢的溏心蛋。」饺子是早就包好，冻在冰箱里的，只需拿出来蒸就好，其他是现做的。 林幽篁坐下来，接过江独照递来的筷子，加了个蒸饺，沾了沾醋碟，放入口中。 猪肉馅儿的饺子，但配料却不是一般的白菜大葱之类，而是学南方的菜谱，用了笋子，又鲜又香，肉汁满满，还能吃到笋丁的脆，一口咬下，唇齿留香。 「怎么样？」江独照问。 林幽篁点头。 江独照在厨艺上似乎确实挺有天赋，稍微钻研一下，就能做得差不离。没有好吃到令人惊艷的程度，但一般店里卖的，也不过就是这个味道了。 吃过早餐，江独照就要立刻出门了，还不忘叮嘱林幽篁，「碗放着，我中午回来洗。」 「几个碗，我顺手就洗了。你别操心这些，赶紧走吧。」林幽篁好笑地催她，「中午也别急急忙忙地赶回来了，今天不是满课吗？在宿舍休息一下，养足精神听下午的课。」 因为已经决定了就业方向，所以除了假期会去公司那边兼职之外，江独照这个学期还选修了经管系的第二学位。大二的课程本来就紧，她又要学双份，时间自然就更紧张了。 也就是江独照本人精力充沛，才看不出累。但满课的时候，晚上回家，林幽篁也能明显感觉到她的话比平时少了很多。 所以一开始，林幽篁是不太贊成江独照再花时间和精力在做饭上的。有这些功夫，不如用来休息。 但江独照说，对她来说，做这些就是休息。 林幽篁也只能随她去了。 但中午特意骑车赶回来做饭，就实在没必要。 江独照闻言，低头想了想，也只得妥协，「好吧。」又问，「那你中午吃什么？」 「食堂随便吃点就好。」林幽篁说，「你就别操心了。」 「可是我就想操心你啊。」江独照走到她面前，抱着她亲吻她的面颊，温情脉脉地说，「你就是我努力的唯一动力，不让我做这些，才会没劲儿。」 察觉到这傢伙趁机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林幽篁一时无语。她用力把人撕了下来，往旁边推，「快走吧你。」 「那晚上等我回来做饭。」江独照匆匆交代一句，这才换上鞋，开门走了。 …… 其实江独照也不是不会累。 但一方面，照顾林幽篁，对她来说确实是很有成就感的一件事，就算再累也不觉得辛苦。另一方面，也是与她现在的时间安排有关。 别的恋人都是平时各忙各的，周末和假期的时候腻在一起，但她要去兼职，能陪伴林幽篁的时间就很少了。 两人毕竟才刚刚确定关系没多久，更是在假期的末尾才终于坦诚心事，进入热恋期。本该是最黏煳的时候，偏偏因为她的工作安排，腾不出太多的时间来相处，江独照便只能在平时见缝插针地做一些小事，免得让林幽篁有被冷落的感觉。 第239页 当然了，也是满足她自己的情感需要，毕竟相比起来，江独照可能比林幽篁更怕被冷落呢！ 她们这种外贸公司，放假时间都是跟着国外的客户来，大部分国内的节日，都与她们无关。而且就算是客户放假的时候，她们也未必能休息，还要去国内的厂商那边催单。 说起来，赚的也都是辛苦钱。 不过收入丰厚，而且也确实能学到很多东西，积累跟客户打交道的经验，所以江独照忙得很充实。 要说有什么是江独照不太喜欢的，那就是这份工作出差的时候太多了。 公司的总部在新城，京城这边其实只是个分公司，再加上客户也遍布全国各地，所以时不时就需要飞来飞去。 这种时候，江独照也唯有用「今天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聚」这种鸡汤来安慰自己了。 然后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扑在工作上。 在这样的忙碌之中，时间也过得飞快。一转眼，两个人的大学生涯就走到了末期。 进入大四，学校里已经没有多少课程了，同学们各自找了单位实习，江独照顺理成章地进了一直兼职的公司。 三方协议签完，江独照也就算是正式入职了。虽然今年才成为正式员工，但京城分公司这边从上到下都是她的熟人，所以一入职，就被提拔成了组长的副手，担当起重任。 自然也更忙了。 这天，生意谈得挺顺利，不到中午就签完合同，但机票定的是第二天上午的，下午和晚上的时间就空了出来。经理请大家在酒店的餐厅吃了一顿好的，就宣布临时解散，大家可以自己在附近逛逛。 这座城市正好有一处全国知名的景区，同事们便相约着去游览。 江独照从来都是合群的，因此也欣然响应。 而景区也没有辜负它的名声，无论是歷史遗蹟还是自然景观，都完全值回票价，不枉众人辛辛苦苦地爬了一趟山。 虽然江独照心里难免有些遗憾林幽篁没能与自己同游，但转念又想，等将来有时间了，她可以再陪林幽篁来一趟。到时候自己有经验，就可以把旅程安排得更合理、更顺畅。 这样想着，就开始期待起下一次再来了。 下山时，路过景区门外的市场，见那边十分热闹，江独照便想去买个纪念品，带给林幽篁。 「真的要在这里买东西吗？」一个同事劝道，「景区物价比外面贵上两三倍都是正常的，还是回市区之后买点别的吧。」 这个时候的景区，还没有后来那么规范，乱象频频。她们这些人都算是半个销售了，对于定价里的猫腻可以说是一清二楚，自然不愿意当这种韭菜。 「我就是想买点带有景区特色的。」江独照说，「要不你们先走，我再转一转。」 同事们互相对视，都觉得一起出来的，丢下江独照一个人走不合适。其实一起去逛逛也不是不行，只要不花钱，就当是看个热闹了。但是她们爬了半天的车，腿都走酸了，现在是真的提不起劲。 「算了，我们在这里等你吧。」最后，一个年纪大些的同事拍板，「正好那边有座位，可以歇一会儿脚。」 于是江独照就自己走进了市场。 毕竟是早早就开始自己赚钱了，江独照也不像以前那样花钱散漫，更不想当冤大头，所以逛了半天，才买了一对文物同款的手机链，自己跟林幽篁一人一条。 买完了，正要往外走，远远看见前面有个三轮车拉的小摊。 花花绿绿的招牌上，「硬币做戒指」几个字，立刻就吸引住了江独照的视线。 她脚步一顿，还是慢慢走了过去。 摊主是两个年轻男性，一看有人走过来，就热情招唿起来，「美女，过来看看啊，新工艺，硬币改戒指，只要给我一个硬币，现场给你做出一枚戒指来，要试试吗？」 江独照笑了笑，没有被这种话术骗到，问，「加工费多少？」 摊主又说了几句漂亮话，才报了个数字，又说，「这个价钱，你去店里可买不到一枚戒指，很划算的！」 「谁说店里买不到？」江独照下意识地抬槓，「金店银店当然买不到，那路边的两元店十元店，里面多的是。反正你这个硬币做的戒指里也没有金银，就是图个新鲜而已。」 摊主的脸色顿时就不好看了，勉强挽尊了几句，终究没能止住颓势。 你来我往一番，江独照把价格杀到了自己能接受的程度，才打开背包，从夹层里摸出那枚林幽篁送给她的幸运硬币。之前江独照编了个络子给它套着，这会儿直接扒拉出来，珍惜地摩挲了一会儿，才递出去。 摊主便打开机器，现场处理起来。 很快，江独照就收到了新鲜出炉的戒指。 这种街边小摊，做工、设计之类的就不要想了，幸而素戒也算得上是简洁大方，至少不丑。江独照捏着戒指仔细打量了一边，看到戒圈内部刻的那个「竹」字，满意地点点头，掏钱付帐。 然后随手就把戒指戴在了右手的无名指上。 从市场里出来，刚一跟同事们汇合，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手上的戒指。 这一看就是刚买的，就有人问，「怎么突然买这个？」 「遇到了一个用硬币做戒指的摊子。」江独照态度坦然大方地说，「我觉得挺新鲜的，就试了一下。」 第240页 众人一听，果然就不再好奇。 虽说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戒指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往往跟感情有关系，订婚、结婚的人才会常年佩戴。但随着文化氛围越来越开放，只是把戒指当成一种装饰品来佩戴的年轻人也越来越多，不一定要有什么含义，也不值得惊奇。 甚至还有人对这个硬币做戒指的工艺挺感兴趣，不过听江独照说了加工费，衡量之下还是放弃了。 虽然不算贵，而且号称永不褪色，永不发黑，要是能拿出五毛的铜锌合金硬币，还能做出以假乱真的「金戒指」，但成本毕竟还是硬币，感觉很不划算。 江独照当然也不会劝。 如果不是这枚硬币对她有特殊的意义，她也不会花这个钱的。 …… 江独照的手上多了一枚戒指，林幽篁当然第一时间就发现了。 「怎么突然想到买戒指了？」她也这样问。 林幽篁问这个问题，出发点当然跟江独照的同事们不一样。毕竟在情侣之间，戒指往往具有某些特别的含义。如果今天江独照是给林幽篁送了一枚戒指，反而很正常，但她给自己买了一枚戴上，就让人奇怪了。 而江独照面对林幽篁，显然也不像面对同事时那样理直气壮，小声解释，「这个是用硬币做的。」 为了取信，她还将合同提前谈好，去景区游玩，买纪念品，顺便做了戒指的整个过程，事无巨细地告诉了林幽篁，只隐瞒了硬币的来歷——虽然林幽篁应该已经不记得了。 「……」林幽篁盯着江独照。 江独照立刻就紧张起来，虽然她觉得这个理由过得去，林幽篁应该不会深究，但万一呢？ 「你知不知道——」果然，林幽篁开口了。 江独照提着心，听她在短暂的停顿之后，说出了下面半句，「故意损毁人民币是犯法的。」 「咦？」这个发展显然出乎江独照的预料。 她呆了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怒道，「那他们怎么还敢明目张胆地出来摆摊？」 「法盲吧。」林幽篁随口说。 同样法盲的江独照：「……」 她是又茫然，又伤心，要是早知道这违法的话，她肯定不会去做什么戒指。反正硬币带在身上也是一样的，顶多是没戒指那么方便携带，但是也没有风险呀！ 「那这个怎么办呀？」江独照小心地将戴在手指上的戒指取下，捏在手里，有些苦恼地问。 「给我吧。」林幽篁朝她摊开手掌。 江独照捏着戒指，正要放上去，动作忽然一顿。 「嗯？」林幽篁从她的小动作里察觉了异样，直接伸手拿走了戒指。 江独照总不能跟她抢，只好眼睁睁看着林幽篁将戒指托在手上，仔细地观察了一圈，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刻在内部的字。 「我……」怕林幽篁担心她自作主张，江独照连忙开口想要解释。 但林幽篁已经把戒指收起来了，「是我的错。」 「哎？」今天江独照发呆的次数似乎多了一点。 「这样的戒指，应该是我送你才对。没有察觉到你的想法，让你自己去做了戒指，当然是我的错。」林幽篁说。 江独照张了张嘴，想说自己其实也只是看到摊位，心血来潮——当然，这不是说她不想要戒指，只不过，她现在光是能跟林幽篁亲近，就已经足够欢喜了，还没到需要睹物思人的地步，更腾不出心思来想这些。 但是本能阻止了她，没有立刻将这些实话说出口。 所以下一刻，她就听到林幽篁说，「走吧，去挑戒指。」 江独照喜出望外，立刻忘记了自己想说的话，几步跟上了林幽篁。虽然她没想到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但既然是这种美事，那她只需要老实听话就行了。 两人来到商场，林幽篁没有选择那些老牌金店，或者知名的国际大牌，而是挑了一个时尚小众的首饰品牌。 主流的戒指设计，还是以婚戒居多，两个女孩去买对戒，难免会令人侧目。倒是这种由年轻设计师开创的小众品牌，包容度更强，本来就会出很多单戒、闺蜜对戒之类的设计，不管是选购成品还是定制，都更合适。 两人在店里逛了一圈，江独照很快就看着一对摆在柜檯里的戒指，走不动路了。 林幽篁倒回去看了一眼，发现这对戒指是以星辰为设计元素，而且两只戒指的戒面还能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成为一个整体。 虽然号称是闺蜜对戒，但用作情侣戒指也不过分。 「那就要这一对吧。」让店员将戒指拿出来，当场试过之后，林幽篁很快就做出决定。 这么干脆，反而让江独照有些意外，「不再看看吗？」 「你喜欢，就买这个。」林幽篁说。 见江独照还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她又笑道，「又不是只能买这一对，你要是喜欢，以后再买别的。」 一句话让江独照的格局彻底打开了。 是啊，又不是只买一次，只要喜欢，完全可以一年买一次，甚至一个纪念日买一次，喜欢就买，没必要瞻前顾后。 「您好，请这边开票。」店员将戒指收回，礼貌地领着林幽篁去柜檯付帐。 江独照这才回过神来，快步跟上去，小声对林幽篁说，「我来付钱吧。」 林幽篁偏头看了她一眼，含笑道，「这次我付。」 第241页 江独照想到那个刻了「竹」字的戒指，讷讷地抓了抓头髮，到底还是接受了「林幽篁送我戒指」这个事实的诱惑，没有再坚持。 刷了卡，店员又询问是否有调整戒圈大小以及刻字的需求。 林幽篁一边量指围，一边指了指江独照，「刻什么问她。」 「咳……」面对店员看过来的视线，江独照虽然很想保持冷静，但这显然很难。之前在景区，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理所当然地让摊主刻了「竹」字，现在却没有那么坦然了，只能红着耳根说，「就，我的刻一片竹叶，她的刻太阳的图案，可以吗？」 付了钱当然没什么不可以。 不到半小时，两人就拿到了戒指。 江独照拎着袋子，虽然很想立刻就将戒指戴到手上，但是从首饰店里走出来，被空调一吹，她也总算是冷静了一些，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送戒指这种事，还是要有点仪式感的。 惊喜已经没有了，戴戒指的环节总不能太随便。 「你买了戒指，那我请你吃饭吧。」她转头对林幽篁说。 「好。」林幽篁答应得很干脆，就算进了餐厅，江独照一开口就要包间，她也丝毫不觉得奇怪——以她们的消费习惯来说，是很少有这种铺张的。 服务员过来点单，江独照把菜单交给林幽篁，自己则是捧着手机，正在专心致志地搜索附近的花店。 一个足够浪漫的仪式，怎么能没有鲜花呢？ 这一次，她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送玫瑰了。 第78章 后知后觉 这顿饭吃得有点心不在焉。 两人的心思显然都不在食物上, 但在鲜花送来之前，江独照按兵不动，林幽篁也只能耐心等待。 好在京城的服务业还是非常有水平的, 不到一个小时, 花束就已经被送到了包间。江独照起身去付款签收, 仔细地关好包间的门, 这才捧着花走到林幽篁面前。 捧花以马蹄莲为主, 周围用粉色的玫瑰点缀了一圈，杂以满天星和尤加利叶做装饰，让整束花显得素净而优雅。 江独照将戒指盒掏出来, 塞进花丛中, 这才将之递给林幽篁, 借用了刚才送花的店员说的那句祝福, 「希望你有一个难忘的夜晚。」 餐厅里放着轻柔悦耳的轻音乐，隔了包间的门, 乐声若隐若现，衬得氛围越发恬静。 眼前则是江独照捧着花的笑脸，花面相映, 灿然炫目。 林幽篁不自觉地微笑了起来。她没有接花，而是抬手将戒指盒拿了起来，打开。 她拈起那枚刻了竹叶的戒指，抬眼, 「江独照。」 江独照下意识地站直了一些，身体绷紧，望向林幽篁的视线里却满是期待。那期待像光, 将她的眸子点亮, 熠熠生辉。 林幽篁被那璀璨的光晃了一下眼睛, 脸上的笑意更甚。 她朝江独照伸出手。 江独照抬起手，想了想又收回来，在裤子上擦了一下手心的汗，这才递出去。 林幽篁摸到她手中的湿意，心底不由泛起一片柔软的怜爱。 她捏着江独照的无名指，将那枚戒指套上去，端详片刻，才将整只手握紧，抬起头来，望着江独照的眼睛说，「有一句话，我好像还没有说过。」 「我喜欢你，江独照。」她说，眼底不自觉地泛起潮湿的水光，「可能比你以为的多很多。」 「我知道。」江独照也握紧她的手，语气郑重地说。 林幽篁看着她，心想你怎么会知道？ 但她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秘密，她会永远藏在心底，不去提起。 「我也喜欢你。」江独照揽着她的肩膀，将她和花束一起抱在怀里，「很喜欢很喜欢，也喜欢了很久很久，我可能上辈子就开始喜欢你了，林幽篁。」 林幽篁被这句俏皮话逗笑，笑着说，「那我争取，下辈子也喜欢你。」 「那我们说好了？」 「说好了。」 饭还没有吃完，但两人显然都已经顾不上吃饭了。 她们在狭窄的椅子里拥吻，尽情地交换这一刻的喜悦。两只戴着戒指的手交握着，十指紧扣，无声地铭刻着主人们发下的誓言。 直到桌上的菜都冷透了，时间也已经很晚，久久没有听见动静的服务员试探着过来敲门，两人才从那种眩晕感中被拽出来，慌张地收拾好自己，买单离开。 不过，即使是最难为情的时候，相握的手也没有分开过。 林幽篁单手把花束抱在身前，掩饰种种异样，江独照则是不知从哪里磨出来了一个口罩，把脸一遮，就算还有别的地方被看出来了，只要没人认得她，就不用尴尬。 出了餐厅的门，两人逃一样地回到了车里，才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们居然也会这样荒唐。 「你说，餐厅有监控吗？」江独照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个问题。 林幽篁摇头。 在包间里的时候，她就观察过了，如果有摄像头，她怎么可能那样放纵？ 其实要说起来，她们也没有做什么过分的，毕竟是在外面。但又因为是平常绝不会做的事，而且随时可能被人撞破，所以有了一种别样的刺激感，叫人沉溺其中，欲罢不能。 仅仅只是亲吻就让人浑身发软、发烫，头晕目眩，不能自已。 于是笑着笑着，两人的视线又碰在了一起，气氛倏然静了下来，两人如同磁石般，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着靠近。 第242页 在即将亲吻到对方之前，一根手指挡在了中间。 「先回家吧。」林幽篁垂下眸子，喉结轻轻动了动，说。 江独照视线跟随着她的动作，抓住那根手指，惩罚似的捏了捏，也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今天很不适合在外面待着，太危险了，还是尽快回家的好。 她回身坐好，系了安全带，发动车子，然后才侧头看了林幽篁一眼，玩笑似的说，「你坐在这里，太容易干扰司机了。」 「要不我到后面去？」林幽篁当真了，她可不想跟江独照一起上社会新闻的版面。 江独照连忙收敛了一下，端正神色道，「不用。你坐在这里，我时不时看一眼，能提神。」 她不敢再说笑，转过头盯着前方，认真开车。 …… 江独照这次出差，签下了一个大订单，有三天的假期。 既然不用早起上班，今天又有那么多值得庆祝的好事，这一晚难免就放纵了一些。第二天她没能像平时一样早起，睁开眼睛的时候，时针已经指向了十点。 翻身试了试旁边的床铺，已经凉透，显然林幽篁早就起床了。 江独照从床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舒展了一下身体，感觉活力又重新回到了自己的体内，这才从床上跳下来，先没去洗漱，踩着鞋子出了卧室，很快就在书房找到了林幽篁的踪迹。 「醒了？」林幽篁正在对着屏幕打字，鼻樑上架了一副防蓝光的眼镜——这也是江独照某一次出差时带回来的礼物，听到动静，头也不会地问了一句，又说，「早餐在桌上，你看看，凉了就微波炉热一下。」 江独照答应了一声，没去吃饭，而是进了书房，走到林幽篁身边站定，低头看了一眼屏幕，问道，「怎么一大早就起来忙？」 「一大早？」林幽篁看了一眼时间，似笑非笑地问。 「现在是不早了，但你起来的时候还早吧？」江独照指着文档下方的字数统计说。 林幽篁解释道，「这些都昨天没做完的。」 至于为什么没做完，她们心里都很清楚。 「怪我。」江独照立刻狗腿起来，摆低了姿态，绕到林幽篁身后，一边替她按摩有些僵硬酸痛的肩颈，一边自我检讨，「要不是我闹你，也不会耽误正事。」 跟已经开始上班的江独照不同，林幽篁早就已经确定了保研，导师就是罗教授。但其他人保研之后，就能轻松一整年，等入学之后再开始忙，她却是早就开始跟老师的项目，如今更是成为了骨干，既然不用上课，分给她的工作就更多了。 但是林幽篁一向自律，会根据手里的工作，进行每天的日程安排，从来不会耽误工作。 按照日程表，她手里的工作总是完成得又快又好，这还是头一回拖延到第二天。 江独照这么一想，顿时觉得自己像是拐带好学生逃课不交作业的那种刺头差生，实在是罪该万死。 林幽篁神色淡淡地拨开她的手，「别按了。真想认错，就快去洗漱，吃完早餐过来帮我。」 「好嘞！」江独照大声应了，这才离开书房。 草草洗漱过后，她来到餐厅，也没有按林幽篁说的加热，直接开动。反正天气还很暖和，早餐又很清淡，是南瓜粥配凉拌青菜和水煮蛋，冷食也完全没问题。 吃完饭，江独照回到书房，开了电脑，从林幽篁这边分了一些比较简单的工作过去，就开始忙碌起来。 这就是学同一个专业的好处了。哪怕现在两个人的发展方向已经不一样，但平时也会把工作上的事当成闲谈来交流，偶尔看一看对方手里的资料，共同话题永远不会少，有时候还能像现在这样互相帮忙。 只不过，江独照之所以选择在大学毕业后就参加工作，固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为了尽快赚钱，但其实也是因为她并不是学习型人才。换句话说，她这个人坐不住。 高中的时候，因为校园里学风浓厚，再加上心理上也有向上的动力，咬着牙也就过来了。 但是三年的大学时光，她的学习基本上都有明确的指向性，再让她像这样坐下来，为一份资料上的一个词语反覆斟酌，难免有些不适应。 所以忙上一会儿，她就会忍不住分心，东摸摸西看看。 而她主要看的，当然就是林幽篁。 这个时候，江独照突然发现，这种两个人对着坐的安排好像有点不合理。 本来，两个人相对而坐，应该是很方便她观察对面的人的。奈何她们面前都放了一台电脑，还正好遮住头部，这就很叫人头痛了。 不管是趴在桌上，还是伸长脖子从上面或者侧面看，都只能看到一小部分，难以得窥全貌。 相比起来，并排坐的安排就方便了很多。 回头就跟林幽篁商量一下。 毕竟是在给林幽篁帮忙，江独照摸了一会儿鱼，又耐着性子继续手头的工作。如是数次，她终于坐不住了，而对面的林幽篁，却连一次停顿都没有，始终专心致志、全神贯注。 江独照见她目不斜视的样子，忍不住移动办公椅，滑到了林幽篁身边，果然，对方丝毫没有注意到她，依旧在忙碌。 既然林幽篁察觉不到，江独照就彻底放开了。 她趴在桌上观察了一会儿，渐渐地入了神，只觉得认真工作的林幽篁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让她忍不住痴痴地看，怎么都不会厌倦。 第243页 看着看着，江独照就忍不住想伸手去碰一下。 就在这时，林幽篁忽然开口，「再看要收费了。」 江独照吓了一跳，险些从椅子里蹦起来。但转头去看，林幽篁却还是在盯着屏幕，仿佛那句话不是她说的。 「你知道啊？」江独照忍不住抬手，在林幽篁眼前晃了晃。 林幽篁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又不瞎。」 那么大个人戳在旁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只是专心工作，又没有失去感知，何况这傢伙也半点都没有隐藏。 「咳……」江独照左看右看，转移话题，「要不要休息一下？放松一下大脑和眼睛。」 「你要是没事做呢，就到外面去，看看书、听听歌，或者玩玩游戏都可以，好吗？」林幽篁说。 她的语气很平静，吐字也是慢条斯理，但江独照总觉得，她的潜台词其实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别再这里打扰我」。 江独照本意也不是想打扰她工作，只是觉得她已经忙了太久，该休息一下了。但林幽篁的这份工作比较吃灵感和状态，若是强行打断，反而只会有反效果，所以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没有出去玩，但也没有再做一些可能会打扰到林幽篁的行为。 唉，可能她天生就做不了能让人「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吧…… …… 既然不能打扰林幽篁，江独照就只能自己玩了。 游戏她已经很久没有再碰，现在接着玩也跟不上版本，至于那些小游戏，她很多都已经玩到了很高的关卡，暂时被卡住了无法突破，自然也没有兴致继续。 忙了很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她也不想看什么书。 于是最后打开了音乐播放器，选择随机播放，然后戴上了耳机。 如此断断续续，总算将林幽篁分过来的工作完成。江独照听着键盘声，也没有急着递过去，只是将之整理好放在一边。 对着屏幕发了一会儿呆，江独照闲极无聊，开始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这件书房，不用说，她是很熟悉的了。但是因为出差了一段时间，也有了一些小小的，需要留心才会发现的变化。 比如林幽篁用的便贴纸换了一种颜色和图案，应该是以前的用完了，又买了新的；比如桌上多了几本书，是林幽篁最近看的；比如林幽篁的眼药水已经见了底，该买新的了，再比如…… 相框里的照片，又换了一张。 尽管大学这三年有点过于充实了，但江独照也没有彻底放下拍照的事。偶尔得空去接林幽篁放学的时候，两人就将车子撂在京大，步行回来，一路拍一拍那些熟悉而又陌生的风景，用镜头去记录身边的四季变换。 现在放在相框里的这张，就是在这个阶段拍摄的。 那时林幽篁刚刚从图书馆里走出来，听到江独照叫她的名字，抬头朝镜头的方向看来，脸上自然地绽出一抹全无阴霾的笑。 江独照捕捉到了这一抹笑，将之定格在了胶捲上。 此刻，江独照看着照片，照片里的林幽篁也看着她，就像是她跨越了时光，与那一刻的林幽篁短暂地对视。 她是被林幽篁爱着的。 在无数个类似的瞬间，江独照如此笃定地相信着。 相比起其他，林幽篁的照片当然要好看得多，江独照把玩的时间也更长。一边欣赏照片里的人，一边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相框后面的木条。 然后在某个瞬间，一声轻响，相框被打开了。 好在声音并不大，也不至于惊动对面的人，江独照连忙将相框翻过来，打算将之合上。 但就在这一翻之间，框身和底板错位，也露出了藏在后面的卡片。 看到那一抹熟悉的蓝色，江独照不由愣怔了片刻，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什么，心脏勐地跳动了起来，轻轻将之取出。 两张叠在一起的卡片。 上面的自己十分熟悉，毕竟那就是出于江独照本人之手。 她给林幽篁送过很多次礼物，带卡片的也有不少，除非实在想不到要写什么。而那些卡片，江独照知道林幽篁一直在搜集，因为在两人正式开始恋爱，她搬到这里来住之后，就已经在林幽篁的抽屉里见过了。 当然出于礼貌，她没有翻看过。 毕竟是自己写的卡片，内容都能记住，也没有一定要看的必要。 所以直到此刻，从相框里找出这两张卡片，她才意识到，林幽篁居然没有将它们跟其他的卡片放在一起。 这两张卡片……或者说它们上面的字，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 这样想着，江独照仔细地端详了起来。 这一看，才发现除了正面有字，背面也有字。乍一看，江独照还以为自己写了两遍，但细看就会发现，背面的字迹不是她的，内容也略有差异。 落款却是一模一样。 林幽篁用另一种表述方式，将她写在卡片上的内容修改了一下，写在了背面，还落了她的名字？ 就算江独照总叫林幽篁老师，但她相信，林幽篁也没有好为人师到这个地步，连别人送的礼物附赠的卡片都要修改一番。再说，她既没有错别字也没有语病，显然也没有修改的必要。 江独照反覆翻看着手里的卡片，对比正面和背面文字之间的细微差异，渐渐也品出了几分味道。 第244页 …… 忘了之前是什么时候，江独照曾经产生过一个非常荒唐的想法。 ——如果不是从小到大的人生经歷都留在脑海里，她很确定自己没有失忆过，更没有见过林幽篁，她几乎都要以为，林幽篁藏着的那个人就是自己了。 但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就是自己呢？ 或许一开始，看到林幽篁在自己面前怀念某个人的时候，江独照是很难过的。但渐渐的，也许是麻木了，她开始观察林幽篁的细微反应，试着放下心中的妒忌，去了解那个被林幽篁爱过的人。 但是越看，江独照越是迷惑。 很多时候，林幽篁似乎是在透过她去看某个人，但偶尔也有些时候，林幽篁似乎只是单纯地在看她。 还有些时候，江独照认为，以林幽篁的为人，无论如何不可能在那种时候把自己当成别人的寄託，但林幽篁偏偏就是会时不时地晃神。 久而久之，江独照心里的某个界限似乎也被模煳了，产生了上面那种念头。 非常荒谬。 但不知怎么，它就像是一粒种子，一旦在江独照的脑子里出现，就根本无法消除，反而扎根生长，日益茁壮。 何况在了解了林幽篁的过去之后，江独照也知道了，她几乎不可能谈过恋爱。即便小学初中阶段，林幽篁背着监管严格的父母谈过恋爱，这种不成熟的感情，也很难这样刻骨铭心。 她爱的到底是谁？ 又是在什么时候？ 福尔摩斯说过，「当你排除一切不可能的情况，剩下的，不管多难以置信，那就是真相。」 林幽篁所爱的，或许是一个……江独照自己都不知道的自己。 虽然只是一个猜想，但以此为基础，再去反推林幽篁跟她之间的种种，那些原本心存疑惑的地方，反而都能够解释了。 耳机里此时切了歌，短暂的寂静之后，忽然响起一段如山间溪流般澄澈轻灵的清唱，张雨生的声音如同水一般流淌在江独照的耳畔： 「你披星戴月，你不辞冰雪， 你穿过山野，来到我的心田。 你像远在天边，又似近在眼前， 直到充臆心间，我才后知后觉——」 我才后知后觉。 昨天戴戒指的时候，江独照跟林幽篁说「我知道」，是真的知道。 虽然她所知道的，或许并不全面，或许已经太迟。 江独照不知道林幽篁爱了她多久，不知道她们曾经有过什么样的过往，不知道林幽篁为什么常常用那样忧伤的、仿佛下一刻就会流泪的眼神注视着自己，更不知道…… 林幽篁是如何披星戴月、不辞冰雪，跨越时间与空间的阻隔，从天边来到她的面前。 但是幸好，她终于还是知道了。 江独照轻轻吸了一口气，将心底汹涌着的情绪一点点压了回去，没有让它惊动林幽篁。 这时，她又庆幸两人中间隔着两台电脑显示器，什么都看不分明了。否则，她此刻的失态一定不可能瞒得过对面的人。 虽然不知究竟，但她们之间的过去或许并不美好，所以她不会去问林幽篁，也不会让林幽篁知道自己已经猜到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林幽篁再次选择了她。 于是往事成风，而她们仍有并肩携手的未来。 第79章 番外一 沙子（上） 「我是在等待——一个女孩——」隔音门一被推开, 叶晓娟立刻就被震耳欲聋的声音震了一下。 她深吸一口气，做了一下心理建设，才迈步入内。 避开站在前方空地上, 抱着话筒发疯的江独照, 她走到沙发旁边, 挨着徐莹莹坐下, 凑过去大声问, 「这是喝了多少？」 「酒不醉人人自醉啊~」徐莹莹用一种咏嘆调说。 叶晓娟脑瓜子嗡嗡的疼，皱着眉抬手去按墙上的屏幕，想将背景音乐的声音调小。 梁小双从旁边扑过来, 抱住了她的胳膊, 「女侠三思啊！」 但已经迟了。 随着伴奏的声音降下去, 江独照本人那撕心裂肺、不成调子的歌声, 立刻就成为了房间的主角，「无法肯定的爱！左右摇摆！只好把心酸往深心里塞！」 「……」叶晓娟默默把伴奏音量又调了回去。 又试着调了一下话筒音量, 却发现已经是最小了。看来江独照这音量，完全凭本事吼出来的。 叶晓娟再度默默吸气，「又怎么了？」 「谁知道？」梁小双耸了耸肩, 「你是知道的，她对我们一向都是发泄情绪，从来不说发生了什么。但除了林幽篁，还有谁能让她这样发疯？」 「总是这样也不是办法。」叶晓娟看着唱得投入的人说。 再这样下去, 江独照受得了，她们这些受牵连的无辜群众都要受不了了。 梁小双张了张嘴，发现在这样的背景音里说话实在是太费劲了, 便摸出手机, 朝叶晓娟晃了晃, 示意通讯软体上说。 她们有一个现成的聊天群，是江独照开始发疯之后才拉的，主要就是为了讨论这事——虽然办法没找到，群反而渐渐沦为了背后吐槽江独照的地方。 梁小双：「这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再来几次，江独照不疯，我都要疯了。」 梁大双：「少说两句，江独照压力够大的了，难得有空出来，还不许她发泄一下吗？如果在我们这些朋友面前，还要隐藏和压抑自己的情绪，那才是真出问题了。」 第245页 梁小双冷笑，「现在就没问题了？光是发泄有什么用，总得想办法解决这事呀！」 「我们又不是不想解决。」姚宇明插嘴，「现在的问题是，她也不肯说是怎么回事啊。什么都不知道，怎么解决？」 「要我说，直接去找林幽篁摊牌不就完事了。这种事还是说开的好。」徐莹莹说。 「你去说？」梁小双问。 徐莹莹不说话了。 一开始，她们也不是没有意气用事，想去找林幽篁，让她们坦诚交流的想法，但是刚提出来，就被江独照以死相逼，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当然真要是说了，江独照也不可能为这个去死。但这么多年了，这些人谁不知道谁？让江独照记住这个仇，以后准没好果子吃。 本来就是小情侣之间的事，江独照不说，肯定有江独照的道理，她们劝说可以，自己上场就僭越了。 不合适。 「那到底要怎么办？」大双问。 唐文华推了推眼镜，打字，「我看还是要想办法灌醉她，问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双不屑，「难道我们没试过吗？」 「我看她今天好像不太一样。」唐文华目光睿智地盯着江独照，「她肯定是又受了什么刺激，自己都想发泄，机会更大。而且我们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这么多人，一人灌两杯，以她的酒量也差不多了。」 「也行，那就试试吧。」 徐莹莹第一个拎着酒瓶来到了江独照身边，跟她碰了一个。 江独照看也不看她，只喝了一口，就又认真地投入到了演唱之中，「是否我们总是，徘徊在心门之外——」 徐莹莹退回人群之中，其他人陆续上前。 全都轮了一次，江独照手里的小瓶啤酒也就下去一半的样子。 「好消息，她现在这样，应该不会记得自己喝了多少。坏消息，比起喝酒她好像更想唱歌。」徐莹莹在群里打字，「这要喝到什么时候去？」 但是没办法，谁叫她们当年选择了跟江独照做朋友呢？ 于是硬着头皮又喝了三轮。 两瓶啤酒下肚，江独照的声音似乎都哑了一些，她也总算不再盯着那些要飈高音的歌唱，换了一首阿桑的《寂寞在唱歌》： 「谁说的，人非要快乐不可 好像快乐，由得人选择 找不到的，那个人来不来呢」 徐莹莹拎着酒瓶上前，坐在了江独照身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已经从站姿改为坐姿，身体靠在茶几上借力支撑，大屏幕上闪烁的光影映在她脸上，真的有了几分寂寞的影子。 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徐莹莹才举起酒瓶，「来。」 这次，江独照回头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身旁摆着的两个酒瓶，皱眉道，「不能喝了。」 徐莹莹：「……」 虽然下面的话，江独照没有说出口，但她已经可以倒背如流了：林幽篁不喜欢酒味，最讨厌醉鬼撒酒疯或者吐得到处都是，所以为了不给她添麻烦，江独照喝酒一向都是适量。 「坏消息。」徐莹莹退回沙发上，表情凝重，「她不肯喝了。放纵归放纵，还记得不能喝醉。」 怎么不算是真爱呢？ 但是有时候她们也搞不懂，明明是十年暗恋一朝成真，按理说应该甜甜蜜蜜闪瞎人眼，怎么会变成这样？ 好好的一段恋爱谈成这样，大伙儿确实是头一次见。 「怎么办？」有人问。 这会儿她唱歌的声音小了，众人倒是可以交头接耳，不用麻烦打字了。 但是她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想不出更好的主意来。 「算了，要不就让她唱？」唐文华说，「她平时工作也挺忙的，其实也没多少时间发疯，就随她去吧。」 众人闻言，都沉默了下来，静静地听着江独照唱歌。 没了刚开始那种歇斯底里的发泄，江独照唱得其实还不错，感情尤其饱满，把歌词听进去之后，多年的小伙伴们也跟着替她扎心了。 「我是被你忽略的沙子，被风无意吹进你的眸子 窥听了你最细密的心思，却从不对你说半个字」 「感觉这次的问题好像很大啊。」过了一会儿，徐莹莹轻声说。 「她这样有多久了？」叶晓娟问。 梁小双在心里算了算，「就这两个月吧。」 「不对，应该是过年之后没多久就开始了。」梁大双说，「但之前还好，也就是看着累了点。她今年不是升职了吗？我们都以为是因为工作太忙。这两个月才开始这样的，聚会的时候不是蒙头喝酒，就是唱一晚上的失恋情歌。」 虽然江独照一直都是个麦霸，但是现在这样，怎么都不正常。 那边，江独照一首歌已经唱到了尾声。 「我已决心作你眼里的沙子，心里抹也抹不去的一个字 就算你，再怎么不愿意，谁叫我天生这样的自私……」 徐莹莹坐不住了，抓起手机，下定决心道，「解铃还须繫铃人。要不然，我打电话把林幽篁叫来？」 看江独照这样子，分手肯定是不可能的，既然如此，早点摊开来说清楚，对大家都有好处。 但没等电话拨出去，那边江独照已经放下话筒，站了起来。 大屏幕上已经切入了下一首歌，字幕无声地由蓝转红，江独照转过身，去找自己的手机和包。徐莹莹连忙从沙发上跳起来，「怎么不唱了？」 第246页 「十点了，该回家了。」江独照说。 众人一时无语，没想到都这种时候了，江独照还记得门禁。 最后，梁小双一声嘆息，「没救了，厚葬吧。」 大双用力拐了她一下，站起来附和道，「对对对，我们也走吧，不早了，明天还上班呢。」 结了帐，一行人从ktv里出来，站在路边拦车。第一辆车，大家都让给了江独照，叶晓娟送她上车时，不无担忧地问，「你自己可以吗？」 「就喝了两瓶，没问题。」江独照很冷静地道。 叶晓娟看着她，欲言又止片刻，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 车子启动，迅速掠过两侧的霓虹灯影，汇入了车水马龙之中。江独照盯着车窗外看了太久，眼睛都被闪花了，在加上酒精的作用，头脑顿时昏沉起来。 她闭上眼睛，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 江独照做了一个梦。 梦境恍惚而迷离，一切看起来都那么不真实，所以她真切地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在这个梦里，林幽篁在高二上学期转学来了小城一中，跟江独照成为了好朋友，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学习……朝夕相对，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理所当然的，梦里的那个江独照迅速坠入爱河。 江独照完全可以理解她的那些心酸与苦涩，因为那都是自己经歷过的。然而，她才刚刚生出共情的念头，就被梦里的发展迎面打了一巴掌。 那个江独照居然认为林幽篁把她当成了另一个人，于是不但没有掩饰，反而当着林幽篁的面问了出来。 江独照急得不得了，心想这样莽撞，以后恐怕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但她又想错了。 梦里的林幽篁是如此包容，即使年轻的江独照犯了这样的错误，依旧没有疏远她。 然后，高考，大学。 年轻的江独照大胆地对林幽篁表白，说自己愿意做一个替身，结果林幽篁居然答应了！ 这样也可以？！ 这时，江独照渐渐发现，或许这一切并不是单纯的梦境。因为这样的发展，绝对是江独照做梦都不敢想的，但它偏偏就是出现了。 她看着那个江独照与林幽篁互通心意，亲吻，拥抱，互赠戒指，相许终身。 江独照又觉得这一定只是个梦了，要不然，它不会那么美好。 美好的不只是跟林幽篁的恋情，还有其他：完全超出预料的高考成绩——无论是江独照还是林幽篁，没有被病痛折磨、仍旧健康地活着的父母，以及事业上的成功。 好像江独照一生中所有的痛苦与遗憾，都在这个梦里得到了弥补。 梦里的一切是那么的美好，好到江独照不愿意醒来。 然而梦终究只是梦，车子开到了小区楼下，司机回过身大声将她叫醒了。 江独照怅然若失地在车上坐了一会儿，直到司机开口催促，才匆匆下了车。她仰起头，眼前这栋楼如此熟悉，闭着眼睛她都知道该怎么走，又如此陌生，与梦境里截然不同。 果然只是梦啊…… 江独照脚步沉重地走进单元楼，乘电梯上楼。 直到开门进屋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心绪烦乱，忘了多在楼下吹一会儿风了。 果然，听见动静的林幽篁朝玄关走过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喝醉了？」 「没有。」江独照连忙说，「只喝了两小瓶啤酒。」 知道林幽篁不喜欢这样的气味，她匆匆换了鞋，径直往洗手间走，「我先去洗澡。」 林幽篁目送她离开，打开了家里的新风系统，才回到沙发上坐下。电视屏幕上还在播放她之前挑选的电影，但林幽篁已经看不进去了。 没多久，江独照就洗完澡出来了，身上瀰漫着熟悉的洗髮水和沐浴露的香气，再没有半点酒味。 她走到客厅和餐厅的连接处，脚步倏然顿住。 两人隔着茶几对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同时开口，「江独照/林幽篁，我们谈谈吧。」 听到与自己重合的声音，两人又都是一愣。 片刻后，林幽篁才说，「过来坐下说吧。」 江独照讷讷地走到沙发边，权衡了片刻，还是选择了林幽篁身边的位置，鼓起勇气问，「你要说什么？」 「你先说。」林幽篁道。 等了一晚上，她本来已经失去了耐心，但听到江独照也有事情要跟她谈，林幽篁似乎又没有那么着急了。就让江独照先说吧，解决了她的问题，再说别的。 江独照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她还是从梦里汲取到的灵感。 虽然只是短短的一程路，但那个梦却很长很长。江独照在梦里过了很多年，亲眼看到那个江独照跟林幽篁的相处模式，说不羡慕是假的。 尽管她并不认为那些撒娇耍赖的招数，对现在这个林幽篁也会有用，但是…… 脸皮厚一点总是不会有坏处的。 其实，在唱歌的间隙，江独照也听到了一两句朋友们的议论，更知道她们的担心。 ——摊开来说清楚最好，这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不敢。但是继续拖下去，显然也不会是一个好的选择。江独照正是为此纠结痛苦，才会做出那些令朋友们头痛的行为。 但是也许…… 江独照回想着梦里那个林幽篁的温柔与包容。 第247页 如果那真的是梦，那她肯定不会想像出超越自己认知的存在。如果那不是梦，说明她还不够了解，更不够信任林幽篁。 无论是哪一种，林幽篁身上那些美好的品质，应该都是如一的，只是因为际遇不同，隐藏得更深。 「我看见了。」江独照将千头万绪一一敛去，看着林幽篁说。 「什么？」 「床底左边抽屉里放的那个文件袋。」江独照抿了抿唇，「我不是有意偷看的，只是……」 只是什么，江独照说不出来，但是在看到文件袋的那一刻，鬼使神差的，她伸手打开了它，就像是潘多拉打开了她的魔盒。 但是不是宁愿从来没有看到过呢？江独照也说不清楚。 林幽篁却还在回想。 她在这套房子里住的时间太久，留下的东西也太多，一时根本想不起来江独照说的究竟是什么。但江独照脸上的失魂落魄太过明显，林幽篁总算排除掉那些不可能的答案，锁定了她所说的那个文件袋。 「啊……」她抬手抵在唇边，试图挡住那随之而来的震动，「你看到了？」 江独照轻轻点头。 林幽篁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江独照抬眼看向她，眸中像是含了水光，「你没有做错什么，机会难得，总不能放弃。」 「可是我已经放弃了啊。」林幽篁说。 江独照吃惊得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我已经放弃了。」林幽篁语气轻松，「现在国外的月亮也没有那么圆了，留在国内发展也没什么不好。」 「那怎么能一样？」江独照不能认同这种说法。 是的，江独照说的那份文件，就是一份国外某机构发给林幽篁的offer。 在博士毕业之后，林幽篁暂时没有工作，而是留在母校，辅助导师完成一些工作。但这段时间註定不会太长，她也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去向。 最好的当然是留校，可惜这样的名额人人都想要，却不是时时都有。去别处，就要衡量各方面的条件了。 与其他的工作机会相比，这份offer，显然是目前林幽篁能接触到的最好的。 甚至，林幽篁能收到这份邀请，应该也费了不少力气——她自己的，以及想要帮她的人的。 但是她居然拒绝了！ 很奇怪，在看到那份文件，默认林幽篁可能会离开的时候，江独照是很难过的。但是听到林幽篁说她已经拒绝了，江独照却更加难以接受。 她怎么能拒绝呢？ 是，现在国内各方面的发展都已经开始与国际接轨，留在国内发展未必不会比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打拼更好，但那说的是别人，林幽篁学的专业可是对外汉语啊！ 国内或许会有比国外更好的机会，但至少目前，那些机会并不青睐她。反而如果出国待几年，积累经验的同时也刷够资歷，再回来，她能得到的平台就会完全不一样。 好一会儿，江独照才慢慢冷静下来。 她想了想，问道，「什么时候拒绝的？」 「拿到文件之后不久。」林幽篁说，「因为已经拒绝了，我想着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没有告诉你。」 江独照在心里腹诽了一下这句「不是什么大事」，恨不得穿越时空回到那个时候，拦住一意孤行的林幽篁。但是明面上，她却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很显然现在再说什么做什么都已经来不及了。 说再多，也只是徒增烦恼。 林幽篁比她更清楚自己放弃的是什么，江独照就更不能让她的牺牲落空。 她慢慢吐出一口浊气，重新坐下来，看着林幽篁问，「你拒绝了这么好的机会……是因为我吗？」 林幽篁的原生家庭情况复杂，早就已经断了联繫，虽然还有一些亲戚，但也许久未曾来往了。国内能让她牵挂的人和事实在不多，江独照也就厚着脸皮问了。 「有一点吧。」林幽篁笑了一下，「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过，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她承认了！ 江独照只觉得像是被一个巨大的惊喜砸中，不敢置信之中，又不由得泛起丝丝的甜，令她忘乎所以。 原来梦里说的是真的，只要她肯开口，只要她愿意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那些臆想中的糟糕结果都不会出现，只会比预想的更好一百倍。 是她被自己的想像吓退，险些失去了勇气。而林幽篁曾经不止一次地说过，最喜欢她勇敢的品质。 幸好…… 幸好她及时醒悟了，幸好没有错过什么。 「对了，」她突然想起来，又转头问林幽篁，「你之前说要跟我谈的事情，又是什么？」 林幽篁抬起眼，定定地看了她很久，直到江独照被看得有些心慌，她才忽然笑了，「不，没什么，不是什么大事，我已经忘了。」 这句话显然是自相矛盾的，既然没什么，又怎么要说是忘了？ 但是江独照凭着一股直觉，没有去深究，只是笑着应道，「那就好。」顿了顿，又认真地说，「不管有什么事都告诉我，好吗？」 林幽篁点头应下。 既然江独照这段时间那么反常，不仅主动疏远她、还天天晚归的原因已经找到了，那就没必要让她知道这些。 第248页 那句「江独照，我们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冷静一下」，也不用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