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第1页 [gl百合] 《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作者:别四为【完结+番外】 文案: 舒遥七年前问出的那句:「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七年后才得到答案。 久别重逢 / 回忆 / 微公路 内容标籤: 都市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舒遥,陆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能。 立意:先爱己,再爱人。 第1章 舒遥终于决定离职。 是的。 终于。 先将辞职报告发给组长,组长似乎有些意外,扭头看过来,舒遥没躲,平静地迎上去。组长明显一愣,随后朝她微微一笑,起身,示意她去会议室。 办公室其他人并没有注意她们二人的无声交流,舒遥也并不在意他们是否注意。 会议室。 二人坐下后,组长朝舒遥一笑,「怎么忽然想离职了?」 组长叫蓝媛,今年不到三十五岁,未婚,有女。 舒遥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蓝媛那天,天很蓝,温度适应,公司明亮,虽然每个人都卡在方块桌椅里,但却各有天地,令人嚮往。 蓝媛穿着挺立的西裤,跟她说:「你很有灵气,好好做。」 舒遥当时就想,这位姐姐明明还不到三十岁,怎么慈眉善目的。 如今五年过去,蓝媛仍旧穿着得体,待人慈善和蔼。 可舒遥已经不是五年前的舒遥了,这双常年温柔如水的眼睛里,舒遥看见的,是能活吞人的深邃与汹涌。 舒遥不由自主笑了笑。 她五官清淡,眉眼柔和,双眼一汪清泉,里面有自嘲,有对人性的失望,也有对挣扎许久的「离职」这件事本身不过如此的释然。 她说:「不是忽然,是早就待不下去了。」 舒遥看着蓝媛,一字一句:「这里让我噁心。」 蓝媛脸色难看下来。 舒遥觉得自己可能是疯了,又或者是早就疯了。 早在蓝媛带她出去应酬,默认总监对她动手动脚,又默认公司传播她爬总监床的流言蜚语的时候,她就已经疯了。 她站起身。 那么多年,第一次轮到她居高临下看蓝媛。 她说:「趁早批,我等着走。」 - 离职报告被驳回了。 办公室百分之八十的人在午休,一向不会出格的舒遥用力拍了一下桌子。 周围人瞬间醒一大半,周玄直接骂骂咧咧:「谁啊?有毛病?」 周玄皱着脸,抬头看到是舒遥,蓦地愣住。 舒遥冷冷地看着他,周玄结巴:「你、你疯了?」 入职五年,仅仅是说句实话,拍下桌子就能反覆被人质疑是不是疯了。 舒遥想,网上那段话果然是真的。 ——情绪稳定的人,才是疯子。 舒遥脸上没什么表情,不喜不怒。 舒遥已经是老员工,除开有特殊安排以外,在公司一般是素颜。 长发是很多年前烫得小卷,如今被岁月磨平了卷,只剩下淡淡的波纹。随意扎成低马尾,落在纤薄的后背上,没有张扬的气场,只有倔强的存在感。 她的身后没有任何人。 只有仅存的倔强。 舒遥走向蓝媛,当着所有人的面质问:「为什么驳回我的离职报告?」 一石落水,震惊四座。 几乎所有人瞬间都醒过来,窃窃私语:「离职?」 「舒遥要离职?」 「切,怕不是总监最近换口味了吧。」方文语说。 舒遥扭头询问方文语:「总监换来换去,怎么就是换不到你身上?」 方文语想攀高枝攀不上那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以往大家碍于脸面,再加上方文语爱送礼物搞小团体收拢人心,没人说过她什么,如今被舒遥当众揭露,有人震惊,有人却偷笑。 舒遥站着,所有人坐着,他们每个人的表情被舒遥尽收眼底。 那么多人,那么多年,却凑不出一颗真心。 舒遥一直以为,自己从毕业那一刻就明白社会与学校的区别,却不想是这一刻,才真正看清楚。 她觉得没意思,内耗或者发疯,都很没意思。 于是再次扭头,询问蓝媛,「为什么驳回?」 蓝媛这才站起身,笑着让大家该睡睡,然后让舒遥进会议室。 是的。 这就是舒遥噁心蓝媛的原因。 每一次,每一次流言起,蜚语传,蓝媛都是沉默地看着,默认所有人的刀尖从受害者身上划过,等血流成河,所有人闭上唇舌,蓝媛才会轻描淡写地用一句话潦草揭过一切。 她从不杀人,却绝不无辜。 「有什么话就在这说好了,又没外人。」舒遥站在原地。 蓝媛抿了抿唇,犹豫道:「舒遥,进去说吧。」 舒遥看着她,无声拒绝。 蓝媛嘆了口气。 舒遥见状忽然心里一咯噔。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看见蓝媛脸上挂起无奈妥协的表情。 「是张总驳回的,说是以公司裁员的理由让hr联繫你给予n+1补偿,你也知道,今年行业不景气,你贸然离职,想必没有做后续的打算。你是老员工,张总这样做,是念着旧情的。」 一句话,所有人脸色微妙起来。 就连其他部门的人也逐渐开始窃窃私语。 第2页 舒遥气得脸涨红。 这副神情落在他人眼里不是愤怒,是「羞愤」,也从而成为她这么多年与张总勾缠的铁证。 - 舒遥领了n+1。 如蓝媛所言,她是贸然离职的,没有后续的打算,也没有提前投简歷、找猎头。 她快三十岁了,却做了一件三岁小孩都觉得冲动的事情。 她还是跟蓝媛去了会议室。 蓝媛说:「舒遥,大家都有过三十岁,忙忙碌碌,庸庸无常,回头看自己那么多年走过的路,干过的事,一点儿也对不起二十岁那年高谈理想的自己。可是舒遥,过去不重要,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你懂我的意思对不对?」 对。 她懂。 张总这么做,无非是要堵她的嘴。 他身为公司高管,可以和员工搞暧昧,甚至可以做更上不了台面的事情。 但,坚决不能强迫员工。 这一切,必须是员工心甘情愿的。 舒遥盯着洁净的桌面,高档深色实木,光线照上去,被吸收,只余一层薄薄的反光。 反光射进舒遥的眼睛里,黑白分明的瞳仁,波澜不惊。 她回想这五年,一点一滴地回想。 她不谈恋爱,不旅游,不高消费,所以攒了一些积蓄。 可那点积蓄并不足以让她在一线城市安心躺尸。 脸面和真相很重要吗?那些人在意吗? 她今天前脚一走,后脚她在这个公司存在过的所有痕迹都会跟着消失不见,不等多日,那些人也许连她叫什么长什么样都不记得。 所以,她选择了n+1。 舒遥以为自己是心甘情愿的,以为自己已经在脸面和金钱之间做好了选择,以为自己经由深刻考虑,心甘情愿选择了继续做一个冷静成熟的大人。 可当她坐进计程车时,还是没忍住淌了满脸泪。 这场离职是计划中的,所以提前几天她就陆续把东西带回了家,如今手中也不过只有一个平时用的通勤包。 她没有电视剧中,主角被离职时,拎着大包小包的狼狈和羞耻。 可她依然觉得难过。 她本来是拧着头往外看的,窗外一切迅速倒退,落日晚霞刺目,让她看不清一切。 却能让她看清车窗里映着的自己的狼狈泪面。 她的狼狈已经扎根在心里。 司机也不知道是见惯了这种场面,还是也陷入了生活的麻木,并没有像段子里描述的那样询问她,安慰她。 大家都是打工人。 没有人不累的。 每当夕阳临头,能量也随之消失殆尽,并没有多余的力气来拯救他人。 舒遥抹了把脸,往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 震动声持续不断,舒遥从被窝里伸出手在枕头里摸来摸去,摸到以后费劲睁开一只眼睛,看到来电显示是妈妈。 瞬间清醒了一大半。 她忙不迭坐起来,用力咳两声,才接通电话。 「遥遥啊,在上班吗?」余芬问。 舒遥垂着眼睛,她天生皮肤白,毛髮颜色便浅,眼睫薄薄一层,宛若淡淡阴影。 半晌,她低声「啊」一声,没正面回答,只反问:「怎么了?」 余芬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你大姨,前几天去吃席嘛,她那个亲家你知道吧?在杭州有房的那个,她亲家的亲家在北京,有个儿子,今年三十三岁,嗐,你大姨就是操心你,这不一听说人家条件那么好,又有个和你年龄相仿的儿子,就多问了几句,没想到人家对你也挺感兴趣的。」 从离职到现在,舒遥蒙头睡三天。期间除了上厕所,点外卖,拿外卖,吃外卖,没有离开房间半步。 房间窗帘也没有拉开过,屋里一股空调卷着各种饭味的味道。 可能是睡得太多,也可能是被这气味熏的,她听着电话里余芬絮絮叨叨的话,胃里一阵噁心。 「你看要不要周末约着见见面?」 余芬这句话一出,舒遥彻底没忍住,挂了电话,踉踉跄跄地奔去卫生间。 胃部痉挛抽搐生理眼泪,吐完了外卖开始吐酸水,嘴巴里又酸又苦,她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却疼不到心里。 只有酸苦浸满了那颗摇摇欲坠的心。 模煳的视线落在洗漱台上尚未套上保护壳的修眉刀上。 某些念头在舒遥心头一闪而过。 只是一闪而过。 只是一闪而过,而已。 她还不到三十岁。 她还没有旅过游,没有买过名牌包包,没有养过猫,更没有抱过狗睡觉。 小狗。 【做姐姐的小狗。】 耳边莫名响起这句话。 舒遥怔愣,半晌才迟钝地沖水。 水流席捲一切,她轻轻眨下眼睛,一滴清泪随之被带走。 水涡旋转,很快又平静下来。 连一丝波澜都不留下。 这世界好像是这样。 纵使强风暴雪,烧杀掳掠,也只有当下能让人震撼和恐惧。 待新日初升,灿阳满铺,一切经歷都只在回忆里留有痕迹。 回忆。 回忆也不过是,劳碌奔波的闲暇缝隙里,一丝梦境中的余温。 并无更深其他。 也不过…… 也不过如此。 鼻腔忽然涌出酸楚,视线模煳,舒遥指尖用力,直至泛白。 第3页 良久,她慢吞吞直起身,打开水头,刷牙,洗脸。 走出卫生间。 床上仍有震动声。 舒遥坐过去,接通。 余芬:「怎么了?怎么突然挂了?」 舒遥扭头,看着落地窗前,被窗帘遮挡的阳光碎在大理石地面上。 空调有风,吹得窗帘轻动,光影也随之波澜摇曳。 【小狗不行了,小狗要补光。】 她盯着那光,哑声说:「刚刚领导说事了。」 「哦哦,那你看那个男生?」 舒遥眼眸微眯,半晌唇边翘起浅淡弧度。 她说:「行啊,就后天吧。」 这回答在余芬意料之中,因为舒遥一向如此听话,她笑笑说:「哎,行,晚上发给你见面地址啊。」 舒遥说好。 挂断电话,舒遥又盯着光面很久。然后径直走过去,一把拉开了窗帘。 正是上午光芒最强的时候,阳光照在脸上微烫,让人睁不开眼。 唇边笑意渐渐褪去,阳光穿透肌肤照进眼睛里。 耳边远远近近: 【小狗要补光。】 【补满抱姐姐。】 唇边再次有了弧度。 第2章 余芬做事一向说一不二,下午五点一刻舒遥收到约见地址。 周六下午三点,舒遥从家出发,一路地铁直达目的地,坐进咖啡厅的时候比约见时间提前了十五分钟。 时间太晚,她喝不了咖啡,就随便叫一杯气泡水。 五月底,刚刚结束沙尘暴的北京开始进入可以开空调的天气。 隔壁坐着两位小姐姐,双方都戴着棒球帽,穿着休闲,聊起天来笑声不断。 短髮姑娘一直很兴奋,「天吶,真的好漂亮,我之前跟朋友说考虑明年去瑞士,这一次去了新疆直接把瑞士划掉了。」 「啧啧啧,瞧瞧你这状态,又不是上个月半死不活的你了。」长髮姑娘说。 短髮姑娘哈哈大笑,继续给长髮姑娘看自己拍的各种照片和视频。 长髮姑娘看完以后点评道:「确实广阔。」 「是吧,你最近不是累吗?要我说,请个年假走人得了,但凡有一点失望都算我的。」 不知怎么的,从来没考虑过旅游的舒遥,就那么不受控制地打开抖音,进入了新疆的话题页面。 根本不需要点进视频,只看小图封面就能清晰地捕捉到「广阔」二字。 满屏的绿色,比海更蓝的天空。 每一处,至少都不是她现在所处的灰褐色。 「你好?」头顶一道男音。 舒遥抬起头,看到一张还算清俊的面孔。 他穿着衬衫休闲裤皮鞋,一看就是刚从公司出来。 「吴天。」他笑笑,坐下。 「舒遥。」 「你喝这个?」吴天很健谈,落座就找话题,「要不要喝点咖啡?他家咖啡还不错,本来有考虑这地方会不会离你有点远,但是我今天有事,实在抽不开身去更远的地方,不好意思啊。」 舒遥摇摇头。 吴天笑问:「是不喝咖啡,还是不介意这个选址?」 他真的挺健谈的,纵使舒遥知道自己心中不情愿,也没办法做到冷脸对待这样有礼的人。 「不介意,」舒遥露出浅淡的笑,「也不喝咖啡。」 「太晚了是吗?」吴天随口说,「确实,这个点儿喝,很容易睡不着。」 舒遥点下头。 吴天随即问:「我听说你那么多年一直在稳定上班,那作息应该还算稳定?平时会失眠不?」 「还好。」 「那很好啊,我睡眠状态一直不太好,这两年也不知道是老了还是怎么回事,有点动静和心事就很难睡着了。」 他话多,舒遥也不好意思一直让他说,便轻问:「是么。」 「是啊,不过后来问了下周边其他人,好像大家都有这块的烦恼,」吴天嘆气,「压力大啊。」 就那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快一个小时。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落日刚临,吴天起身。 舒遥犹豫了下,「不好意思,可能不太行。」 吴天立马说:「没事,理解,大家都忙,那我送你回去?」 舒遥说:「不用,真不用,这会儿太堵了,来回太折腾,我地铁回去。」 「你家就在地铁口附近啊?」吴天问。 舒遥点头。 吴天爽快道:「那行,那我送你到地铁口吧。」 舒遥没拒绝。 在地铁口和吴天分别,半个小时后,舒遥在拥挤的地铁上接到余芬的电话。 「怎么样啊?」余芬询问。 舒遥被挤得贴杆,说:「还行吧。」 余芬笑开,「那没事多聊聊。」 舒遥「嗯」一声。 临近家时,地铁上人减少,舒遥得了空座,疲累地坐下。 地铁飞驰而过,她看着窗影里自己,眼前浮现的是那些绿色和蓝色。 「去呗,你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年轻,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对面一对母女不知道在聊什么,母亲这样劝女儿。 女儿闻声抱住母亲的胳膊,「谢谢妈妈!」 舒遥目光转向那位母亲的脸,盯着瞧很久。母亲察觉,抬头与她对视,朝她笑笑。 不知怎的,舒遥好像又听见了她说的那句:【去呗,你闲着也是闲着,那么年轻,现在不去什么时候去?】 第4页 一股冲动涌上心头。 头脑好像一瞬缺氧,掏出手机的手在轻微地发抖。 舒遥不由自主地停止唿吸,她搜索机票,快速扫描每一班的起飞时间,甚至没有去确认落地时间。 就这样,在信号并不那么顺畅的地铁上,她只抿唇一秒,然后迅速买了今晚九点半的飞机。 倒不是没看别的时间点,而是她之前因为出差一直在用南航,今天也因为习惯选择了南航。 目的地阿勒泰,中转广州,经济舱。 之后的二十分钟里,舒遥迅速查了新疆的天气,以及需要带齐的装备。 回家,毫不犹豫去阳台把二十六寸的行李箱拿出来,半个小时收拾好所有东西,打车,直奔机场。 虽然一切都已经尽力加速,但是到机场还是有点晚,堪堪卡着点将行李送进託运带。 一个小时后,伴随着空姐的温馨提醒,舒遥给余芬发一条微信:「妈,临时出差,回聊。」 然后关上手机。 凌晨一点,落地白云机场。 舒遥用积分兑换了头等舱休息室,一觉睡到六点,才迷迷煳煳地起身往安检口走。 再次清醒,已经落地阿勒泰。 下午一点多,阳光烈得刺眼、滚烫。 所有人都在忙碌急躁地往取行李处走,唯有她一个人,站在阳光下,真切感受到胸口某处正激烈、真实、踊跃地跳动着。 - 不是冬天,阿勒泰作为雪都并没有什么值得停留的,舒遥从客运站买五十块钱一张的车票,动身去布尔津。 路途顺畅,落地已至七点,可下了车仍然是艷阳高照,舒遥恍惚了下,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是日照时间极长的新疆。 客运站门口很多人哟呵着:「喀纳斯喀纳斯,禾木禾木。」 舒遥拒绝很多人,拉着行李箱走几百米,到达提前定好的民宿——四合苑。 推门是小院,入目是能坐一二十人的长桌,桌子两侧摆放着白色竹篮编织椅,老闆从旁边的员工室出来,「来啦。」 老闆是位内地女人,不胖不瘦,小卷落肩发,笑起来两眼眯眯,是职场里永远不可能看到的憨态和可爱。 也许是疲惫,也许是真的放松,此刻的舒遥,看哪儿哪儿顺眼,看谁谁漂亮。 她跟老闆打招唿,「嗨。」 「嗨,你一个人吗?」 舒遥说:「嗯。」 老闆:「哇,你看着一点也不像会一个人出来玩的欸。」 「嗯?那像什么?」 「嗯……像乖乖女哈哈,感觉很容易被骗被欺负。」 闲谈间,老闆给舒遥办理入住,舒遥也被告知老闆的名字,叫甄玉,河南人,父母在这边做生意,她大学在重庆,这两年回新疆开了间民宿。 虽然天还亮着,但舒遥已经饿坏了。 甄玉给她推荐一家餐馆,双桥餐馆,听说大盘鸡做得在这里可以数第一。舒遥吃完回来给甄玉比个贊。 甄玉笑笑问:「下一步打算去哪儿?」 舒遥随便拉张椅子坐下,正要说话,忽然察觉脚上沾了一团软乎乎,低头一看,居然是一只小奶猫。 她没忍住「哇」了一声,「猫猫!」 甄玉笑着不知从哪儿举出来一只,模仿她的口音,「哇,还有一只!」 舒遥眼睛一亮,「好小啊。」 「还没满月呢。」甄玉说。 舒遥把脚上那只抱到桌子上,小奶猫立马跟探索新天地似的到处转,舒遥时不时伸手拦它一下防止它摔下桌,然后回答甄玉说:「去喀纳斯吧,或者禾木?」 「这俩选择可不能用或者,禾木最近泄洪,很多景点都封了,喀纳斯可以去,我心中的top,山川河流,草原冰山,都能看到。」 在甄玉的建议下,舒遥决定第二天就去喀纳斯。 因为喀纳斯是景区,不管是包车还是拼车,车辆都只能送客人到景区门口,于是舒遥为了省钱选择了公共运输。 她正在看要不要提前定客运票时,房门被人敲响。 舒遥说:「没锁门。」 房门被推开,甄玉探进脑袋,「定好喀纳斯的住处了吗?」 舒遥说:「还没有,怎么啦?」 甄玉:「嘿嘿,给你推荐一家?景区里的,性价比很不错,提我打折哦。」 舒遥笑笑,「可以呀。」 俩人正说着,甄玉手机响了,她接通,很不客气地说:「催催催,催魂呢,给你拉客呢,别催了。哼哼,一个特别美的小姐姐,推给你是你的福气。挂了,一会儿就去。」 挂断电话,甄玉说:「民宿老闆,上海人,贼有钱一酷girl。」 上海人啊。 舒遥眼里闪过些许笑意,随口问:「上海人在这边开店吶?好远哦。」 「嗯吶,不知道咋回事,可能有钱人的特殊癖好吧哈哈。」甄玉开玩笑。 舒遥笑笑。 甄玉说:「那我走啦,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走,要是明天走,你可以搭她的车。」 舒遥连忙拒绝说:「不麻烦啦,我看直接从客运站走也很方便。」 甄玉闻言也没多说,出门在外,露水之缘,很多话点到为止就够了。 「行,那你休息,我出去吃饭啦。」 舒遥点头:「嗯,拜拜。」 这一天一夜宛如做梦,接受现实以后,疲惫感汹涌而来。 第5页 太阳还没完全落山,舒遥就进入梦乡,沉沉睡去。 民宿都是木屋,隔音效果并不好,迷煳间,舒遥听到小院里有人嬉笑闲谈。 她听到有人喊「小lu」,不知道是哪个lu,但她潜意识里,把它设定为「陆」。 笑声时远时近,时大时小,她在朦胧间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坐在教室里。 旁边人在玩手机,一直在笑,笑得吊儿郎当又漫不经心。 台上的教授实在难忍,敲桌子唤声:「小陆昭,来,别笑了,回答我上个问题。」 陆昭当然答不出来,努了努嘴,耍赖道:「邹教授,这次放过我,下次一定。」 邹教授「哼」一声,看向舒遥,「那让你同桌回答好了。」 本来正唇边含笑看戏的舒遥一下子表情僵住。 陆昭「啧」一声,「干嘛呀,别欺负老实人哈。」 正巧下课铃声敲响,邹教授隔空指她,毫无威慑力地威胁:「下次再这样有你好看。」 陆昭立刻抱拳,匪里匪气地:「感谢感谢。」 教授离开,教室其他人也陆续离开,舒遥没陆昭脸皮厚,为自己上课走神被点名感到羞耻。 陆昭看出来,抬手把人圈怀里说:「走吧姐姐,请你吃好吃的,这事儿别往心里去。」 舒遥愤愤地掐她脸,「都怪你。」 陆昭表情浮夸,挤眉弄眼,「我救了你你就这么报答我?」 「没有你我会这样?」舒遥瞪眼。 她自以为严肃兇狠,实则落在陆昭眼里还没有未满月的小猫威慑力强,堪称撒娇卖萌。 陆昭嬉皮笑脸,胳膊用力,把人更亲密地往自己怀里圈。 「嘿嘿,那你也休想甩掉我,否则——」 「否则干嘛?」舒遥睨她。 「否则就……陆昭凑近舒遥,舒遥下意识后仰躲开,陆昭却凑得更近,直到舒遥再躲不开,陆昭才蹙蹙鼻子,说,「咬你!汪汪汪!」 舒遥忍不住笑开。 陆昭继续:「汪汪汪!」 一边叫一边往舒遥颈窝里凑,舒遥怕痒,一边笑着躲,一边拿手推她,「我打狗棒呢!」 俩人打打闹闹离开教室。 等教室空无一人,彻底静下来后,舒遥才发现,自己并没有离开。 她被落在了原地。 落日降临,大片的光将教室充得很满。 可教室里,空荡荡的。 只有她一个人。 她仍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嬉笑的,被人护的,是二十岁的舒遥。 离开的,也是二十岁的舒遥。 而现在,她已经二十八岁了。 她被丢下了。 然后被遗忘。 骤然,所有散落的光聚集成一把利刃,穿刺舒遥的胸口。 她被疼痛贯穿,蓦地睁开眼睛。 天光大亮。 真正逃离灰色的第一天。 开始了。 第3章 从布尔津到喀纳斯,不堵车的情况下要三个多小时,舒遥虽然不急于赶行程,但醒都醒了,便没拖延。 早饭在民宿门口的早餐店解决,吃完回到民宿时甄玉还没起,员工妹妹乃比塞尔正蹲在门口餵猫,看到她朝她笑笑。 乃比塞尔是维族,只会简单的汉语,因为说得不流利羞于开口说话。 舒遥主动过去,「早。」 乃比塞尔羞怯地笑笑,「你吃过早饭了吗?」 「对呀。」舒遥说着伸手摸摸小猫的脑袋。 乃比塞尔:「你今天要走吗?」 「对,去喀纳斯。」 「是个好地方。」乃比塞尔说。 舒遥笑:「很多人那么说。」 简单闲聊几句,眼看太阳要高升,舒遥起身说:「我走了。」 乃比塞尔跟着起身,「我帮你,你箱子很重。」 舒遥没拒绝。 她箱子确实很重。 两个人协力把箱子送到门外,舒遥跟乃比塞尔挥手再见,乃比塞尔笑得灿烂。 就在她转身之际,院里左侧其中一间房房门打开,与此同时,舒遥抬手把民宿大门推得更开。她迈一步出去,拖着箱子离开。 阳光将她的白裙子照得发光,后背的长髮茂盛。 「陆姐,醒了?」乃比塞尔扭头,只见陆昭正懒洋洋地打着呵欠。 陆昭昨晚和甄玉玩到很晚才回来,甄玉酒量不行,到现在还没有要醒的意识,陆昭一觉睡醒,元气全归。 大早上,她只穿一件短裤和无袖背心,马尾随便一拢一绾,长胳膊长腿都露着,脖子脸也没遮没挡的,却没被晒黑。 「早。」陆昭嗓音含煳地打声招唿,迈开步子走向小奶猫,路过民宿大门时,余光瞥见一道白色身影,偏头看过去,那白影已经左拐离开,只余一抹裙摆被风带起。 来新疆旅游,十个姑娘八个穿白裙子,陆昭早已见怪不怪,只蹲着跟乃比塞尔闲聊,「这猫吃什么啊?」 乃比塞尔想想,很认真地说:「什么都吃。」 陆昭掐住小奶猫的后脖颈拎起来,满脸「你们荒不荒谬」的表情,「这才多大,只能喝羊奶粉吧。」 说完,陆昭微不可察地顿一下。 只微妙之间,她轻敛眼皮,掩去瞳中淡淡的波澜。 乃比塞尔没注意,只是又想想,再次认真地说:「玉姐说,跟什么人,过什么日子。」 第6页 陆昭用眼神表情扣个6。 又晚两个多小时甄玉才醒,正好陆昭从外面回来,手里拎一个白色塑胶袋,里面一堆零零散散的东西。 甄玉随口问:「买的什么?」 陆昭把袋子放桌上,「羊奶粉什么的。」 甄玉「哦」一声,丝毫没有要感谢的意思。 「什么时候走?」甄玉问。 「马上,」陆昭说,「东西装车上了。」 甄玉点头,想到什么,扭头问乃比塞尔,「昨天那个小姐姐走了吗?」 乃比塞尔说:「已经走了。」 甄玉:「好吧。」 然后扭头跟陆昭说:「你是一点儿眼福也没有哈。」 陆昭让她哪儿凉快待哪儿去。 甄玉不满,「啧,让你看看而已,您别想太多好吗?」 陆昭微笑着朝她竖中指。 陆昭这次出来是买热水器,空气炸锅也买了俩,之所以没选择让供货商送是因为——这里是新疆,之前修整民宿时,买七百块钱沙子要三千块钱运费的,新疆。 出都出来了,顺便给民宿添置一些别的物件,后备箱装得满满当当,三排座椅也为腾地儿直接放倒。 东西乱七八糟摞一堆,干净的脏的也没刻意分开,底板一层碎石灰尘,不知道前两天拉过什么破烂儿。 甄玉在一边啧啧称奇:「这车跟你受老大罪。」 陆昭这人用东西,不管贵的还是便宜的,到她手里就是工具,工具没有供着那一说。 又不是祖宗,天天怕磕怕碰的。 陆昭:「那卖给你?市场价八五折?」 甄玉当即沖回去:「有没有素质?说话就说话你骂什么人?」 陆昭一笑,上车走人。 车子走远。 乃比塞尔没懂,「她骂你了?」 甄玉表情严肃:「她侮辱我了。」 乃比塞尔:「啊?」 甄玉张张嘴,没说更多,只一句:「你还年轻,这种人生差距还是不要知道得好。」 - 舒遥在车上收到了余芬的电话,车上人很少,安静,只有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平静又安稳。 窗外景色广阔,这边是最北疆,草原还未辽阔,大片的荒土却也让人舒心。 舒遥感觉心被打开,愿意接纳余芬的这通电话。 「遥遥,在工作吗?」余芬问。 舒遥神色无异地「嗯」一声。 余芬笑笑,「那先工作吧。」 舒遥不想晚上再接什么电话,便说:「没事,在车上。」 余芬说:「我也没什么事,就是问问你和那个男生聊得怎么样啊?」 车辆忽然颠簸一下,舒遥身子一晃,头磕在车窗上。 她倒吸一口凉气,余芬忙问:「怎么了?」 舒遥摸着额头,垂眸低声,「没事,撞了一下头。」 「哎呀,那还是有空再聊,挂了挂了啊。」 因祸得福。 舒遥脑子里只有这四个字。 她挂断电话,身子往一旁靠。 身后是一对年轻情侣,不知道刚刚看到了什么,男生声音有些激动。 「我干我干,老子的梦想!」 女生问:「什么?」 男生语无伦次,「啊啊啊啊,这速度!」 女生顺着男生的目光看,发现是一辆车,有点无语。 舒遥对车没什么研究,也不感兴趣,能认识的都是些大众品牌,稍贵的也不过是bba这些。 她坐在第一排,前方视野广阔,前头那辆让男生激动的车自然也在她视野里。 扫一眼车牌,没认出什么品牌。 车身看着倒没什么特别之处,目测是7座,suv。 很快,suv就跑离舒遥的视野。 舒遥不以为然,重新将目光移到窗外。 车辆始终稳步行驶,途径一个服务点,司机放大家上厕所,舒遥在车上待着。 她一扭头,发现刚刚那辆suv也在旁边停着。 后备箱开着,一个女人正探身往里不知道找什么。 居然是个女人。 穿着简单的白t,深灰色工装裤,马丁靴,裤子口袋应该放的有手机,把裤子坠得有些掉裆。 她髮型半扎,扎得很随意,披散得也很随意。头髮以前应该漂过,后来估计没继续打理,光照上去,只有发尾闪过稍瞬即逝的蓝影。 片刻,她直起身——应该是找到了想找的东西。 舒遥目光一顿,视线不由自主从这人下半身瞟过。 腿很长。 很长。 即使穿着宽松的工装裤,从中筒马丁靴也能看出,她腿很直。 又长又直。 舒遥多看了几眼。 这时女人抬手在车尾右侧按一下,车子底盘居然往上升高些许。 这个设计还挺少见。 怪不得刚刚那个男生那么激动。 后备箱关上。 女人往车前走时,随意偏头看向右边,因为长发半散,舒遥只瞥到她尖尖的下巴。 鼻樑上架着黑色墨镜,镜片大得几乎要把整张脸都遮住。 有风从她身后吹,吹得她髮丝起起落落,潇洒又慵懒。 不知怎么的,舒遥没由来心跳加速。 就好像那髮丝,刚刚未经允许,到过她的心尖。 这么一想,舒遥抿唇,收回目光。 两三秒,又看过去。 第7页 女人已经上车。 很快,车子启动,离开。 直到车影再次消失,舒遥才意识到自己刚刚什么行为,什么反应。 怔愣数秒。 她低头,脸有点热。 但更多的,是心中一片暗潮汹涌,和对命数的无可奈何。 也许,她就该这样。 也许,她只能这样。 两方挣扎,又都无果。 手机这时震动。 舒遥扫一眼屏幕,提示微信有新消息。 点进去,来自吴天。 微妙的心跳速度瞬间平稳,情绪羞耻也随之消失,只剩波澜不惊。 吴天发来的不是什么事,而是自己的午饭。 他在分享他的日常。 舒遥没回。 - 听本地人讲,喀纳斯经商业管理,入景区要辗转三次。大巴车只停贾登峪,游客下车,乘坐摆渡车抵达门票站,也就是喀纳斯大门口,再次下车,步行穿过一截隧道,然后乘坐区间车一次性到达换乘中心。 途中每段景色不同,有山有水,浅绿深绿,心旷神怡。 甚至会忘记辗转的疲累。 甄玉推荐的民宿在景区内,要从换乘中心坐免费的观景大巴,换乘中心有五条路线,舒遥根据甄玉发来的微信,下车直奔四号线。 她看一眼指示牌,只见四号线下写着一行小字——喀纳斯新村。 一站路下车,下车往回走,民宿牌子在一匹石雕马背上插着——菠萝π。 π字旁边一颗色彩鲜亮的菠萝,菠萝脸上五官挤眉弄眼,欢喜十足,菠萝叶是神似火影鸣人的头髮,胳膊腿是简单的简笔画,一手比耶,旁边小字「欢迎光临」,一手摇滚手势,旁边小字「恭喜发财」。 舒遥感觉自己有被可爱到,没忍住拍一张照片,发了自出行以来,第一个朋友圈。 文案:[耶] [摇滚] 屏蔽吴天和亲戚父母是肯定的。 舒遥朋友不多,以前上学用□□,后来更换微信,很多同学联繫方式没有跟着移到微信,渐渐便失去联繫。 大学同学和室友倒是都在列表里,只可惜大家毕业后各忙各的,亲密度渐渐也只存在点赞列表里,相□□论的情况都很少。 后来工作,同事们相处起来远近有度,全在日常屏蔽的分组里。 如此一来,这条朋友圈,能看到的,又能主动点赞评论的,寥寥无几。 但是舒遥并不在意。 她将手机放回口袋,微微提一口气,拎起行李箱,踩着泥土小路,往民宿走去。 行李箱刚放到木板地板上,有人从旁边木屋探出头来。 「嗨?」一个小姑娘,看着像未成年,十六七的样子。 舒遥微微一笑,回:「嗨。」 小女孩立刻出来,「住宿?」 舒遥:「嗯,甄玉说提前打过招唿了?」 小女孩眼睛一亮,「是你!」 舒遥点点头。 小女孩性格风风火火,确认信息后沖屋子里响亮喊一嗓子:「阿西!来活了!」 话落,小女孩招手,「来,你房间在最里面。」 她说着指向舒遥的正对面,木质走廊的尽头。 舒遥正要拎行李,小女孩说:「不用,一会儿有人来拎。」 正说着,一个身高足有一米九的大块头从屋里出来。 应该就是阿西了。 阿西应该是本地人,看不出多大年龄,说话有口音。 和舒遥对视的时候点点头算打招唿,他说:「我来。」 舒遥本想提醒他行李中,毕竟二十公斤,还没开口,只见阿西拎起,大步离开。 「……」舒遥闭上了嘴。 她正欲抬脚跟上,身后忽然一阵引擎声,车轮胎碾过地面,动静不小。 小女孩本来好像要跟她说些什么,闻声回头,眼睛更亮。 「lu姐回来了!」 舒遥下意识回头,一眼看见熄火停稳的车。 正是她不久前偶遇两次的车。 那么巧吗? 舒遥胸口处莫名震跳两下。 「古力!」早已抵达尽头的阿西唤一声。 舒遥旁边的小女孩立马:「哎!来了来了。」说着扭头跟舒遥说:「不好意思哈。」 舒遥摇头。 古力迈步走,舒遥也要跟上。 不知怎的,她有些失望。 失望古力没有等车上的lu姐下车后再带她去房间。 身后响起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 舒遥很想回头,但内心总有羞耻阻拦自己。 最终,舒遥没有回头。 直到走到房间前,古力拿钥匙开门,舒遥才假意看风景一般往右手边尽头看。 只见那人身影一晃而过,迈步进了第一间木屋。 白t工装裤马丁靴。 墨镜被她拎着一只腿拿在手里。 确实是那个人。 舒遥胸口重重一跳。 她也姓lu? 哪个lu? 第4章 舒遥有些心不在焉。 阿西放下行李就走了,古力给舒遥介绍房间设备。 菠萝π在新村,各种设备相较于老村都比较完善,不用担心网上说的水的问题。 「房间里有空调,不过这边昼夜温差大,一般不用开空调啦,」古力简短介绍完,跟舒遥说,「你先收拾收拾,一会儿可以去刚刚那个房间找我办理入住。」 第8页 说完转身就走,看起来非常迫不及待想要离开。 舒遥知道她急着找谁。 应该是那个lu姐。 舒遥想起甄玉介绍时说的那几个用词:上海人,有钱,酷,girl。 她蓦地站起来。 古力已经离开。 小木屋房门大开,门外就是草原,舒遥甚至能看到不远处低头吃草的牛。也能看到挂在绳线上晾晒的白色床单和被罩枕套。 以它们为界线,天很低,很蓝,地很绿,很广。 舒遥就那么盯着,站在原地。 她工作五年,所有合伙人、同事、领导,都告诉她,但凡心中出现任何疑问,不要犹豫,要去问,去探究。 不要让疑问生根发芽。 因为错误的根芽,总是生得煎熬,拔得痛苦。 错误的根芽…… 舒遥轻轻眨下眼睛,回神。 她垂眸,数秒,缓缓坐下。 隔壁有人办入住,阿西和古力的声音再次传来。 没多久,古力从旁边探进半个身子,「嗨,休息好了吗?」 舒遥浅浅一笑,「嗯。」 「那正好,你们两间一起办吧。」古力说。 舒遥说好。 隔壁是一对情侣,也是内地来的,听口音应该是南方人。 女生是甜妹,圆脸,笑起来两眼弯弯像月牙,脸上有一个酒窝,颧骨处一颗不深不浅的痣,说话时痣和酒窝都生动。 一行人有说有笑地去往第一间房。 古力介绍说这间房是前台,也是餐厅,平时早晚可以选择在店里进餐,菜单每日更新,会挂在门口。 甜妹关心菜单,舒遥却满心七上八下,每接近餐厅一步,心中波澜便更汹涌。 其实她不该这样的,这里可是新疆,离内地都有几千公里,更何况是大洋彼岸? 那个人不可能出现在这里的。 更不可能在这里开一间民宿。 可…… 万一呢? 舒遥脚步渐慢。 古力先一步进去,然后跟他们说:「身份证都提前拿出来哦。」 「好滴。」甜妹紧跟。 舒遥也迈近一步。 屋内有人闲聊,嘻笑不断,有男有女,口音不一。 并不能从中精确捕捉到是否有某个人的特别。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舒遥控制不住,出现心悸。 也许这是本能反应。 虽然已有数年没出现,但它从未消失,甚至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逐渐壮大。 「姐姐?」一道试探性的声音。 舒遥心跳骤停,有些仓皇地看向发声源。 大概是她神情反应太明显,古力有些不解,「额,该你了。」 舒遥后知后觉回神,「哦」了一声,「来了。」 古力疑惑地看她一眼。 舒遥捕捉到古力的疑惑,却没解释,只抿唇,抬脚进屋。 两步。 进屋。 抬头,屋中所有人尽在眼底。 男人女人,青年中年,甜妹壮汉。 没有熟人。 也没有旧人。 一切波涛戛然而止,随之而起的是茫然和后知后觉的自嘲。 她有点想笑。 她觉得自己可笑。 - 一切办理结束,舒遥没参与到他们的闲谈,正巧吴天拨来电话,舒遥本来没想接通,但是掏手机时意外接通。 「在忙吗?」吴天的声音清楚传进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古力笑笑,及时把身份证归还舒遥。 舒遥本想解释,反应过来大家不过露水之缘,实在没必要,便也只是笑笑,转身离开。 吴天打来电话只是闲聊,舒遥无心应付,便找藉口挂了。 她无心去想,吴天究竟是自己想联繫她,还是被父母逼着联繫她。 不重要。 都不重要。 然而即便不想,也很疲惫。 身心疲惫。 反正也不着急赶什么,舒遥回屋便躺下。 窗帘没拉,门也没完全关闭。 风从门缝吹来,拂过舒遥的脸,她莫名心安,渐渐入眠。 - 陆昭从楼上下来,一边往吧檯走,一边问古力:「今天还有空房吗?」 古力说:「没啦。」 每年六月到八月都是新疆的旺季,满房不是什么稀奇事。陆昭「嗯」一声:「都入住了?」 古力说:「还没,还有一间携程订的,人没来。」 「怎么啦?」她问陆昭。 陆昭说:「没事,甄玉那边有个顾客,要是没空房就让她去隔壁住。我一会儿去隔壁打声招唿。」 古力忙说:「啊?她啊,她已经入住啦。」 陆昭挑眉,想起什么,问:「最里面那间?」 古力点头:「嗯吶,刚刚你在楼上的时候她办的入住,这会儿应该在跟男朋友打电话粥。」 「打电话,煲电话粥,你选一个。」陆昭纠正。 古力敷衍:「差不多差不多。」 陆昭洗了手,从吧檯出来,路过古力的时候,满手水渍地弹一下,换来古力一声不满尖叫。 「你幼不幼稚!」 陆昭哼笑一声,抬脚往洗衣房走。 古力当然不会就那么忍下,追上去,伸手要掐陆昭腰,结果刚一伸手就被陆昭轻松抓住。 第9页 古力挣扎未果,大喊:「阿西!」 陆昭一手圈住人的脖子,一手弹脑瓜崩,教训道:「学点好的。」 然后扭头跟阿西木说:「阿西是脏话,她再这样喊你你揍她。」 阿西木长得大块头,却只会挠头憨笑。 古力见状说:「你看,他自己都不在意。」 陆昭不跟她掰扯这个,架着人走:「干活。」 古力翻白眼。 民宿卫生是大事,虽然这里条件艰苦,但是陆昭从不敷衍,洗衣间烘干机消毒机一样不少。 四件套一客一换,浴巾毛巾一天一换,有些顾客需要一次性物品,陆昭也能满足。 当然这么满足带来的结果就是,他们每天都有洗不完,收不完的东西。 「先把绳子上的拿回来消毒。」陆昭说。 古力说好,蹦蹦跳跳地去收,跑到尽头房间时,扭头看一眼房内,动作忽然放轻下来,然后回头跟陆昭比划:睡着了,小声点。 陆昭轻轻一点下巴表示知道了。 古力收,陆昭就把烘干机里的拿出来去晒。 有房客在门口晒太阳,看到她们又晒又收的,问:「不是已经烘干了吗?怎么还晒啊?」 古力抱着一堆往陆昭这边走,说:「老闆的个人癖好。」 陆昭抬脚踹她。 古力一甩屁股躲开,「嘿嘿」笑两声。 房客也被她们逗笑。 陆昭没空收拾她,怀里抱一堆刚从烘干机拿出来的床品往绳线处走。 绳线和木屋是并排平行的。 古力从远往近收,所以从木屋尽头走,陆昭从这头往那边晒,便直接从这边去绳线处。 一排晒完,才径直往木屋方向走。 路过最后一间房窗前,她瞥到房客没关门,心想这人心真大。 下意识偏头看向窗内,只一眼,定住。 木屋不是落地窗,但一扇窗户也足有半墙大,一眼看过去,房内所有一览无余。 其实无需看,陆昭也知道这房间摆设如何。 毕竟她是老闆,早已进出百次。 可没有哪次,像这次这般,令她大脑一片空白。 是真的一片空白。 当头一棒也不过如此。 她怔愣地看着床上的人,第一反应不是疑惑对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是…… 瘦了。 比大学那会儿更瘦。 这时,床上的人忽然轻动。 陆昭瞳仁一紧,下意识往旁边躲一步。 可这窗户那么大,躲哪儿都躲不掉。 她僵在原地。 幸而,床上的人只是轻动,并没有醒。 至于为什么要用幸而,陆昭也不知道。 可能是觉得这样自己可以更安全。 更安全地站在这里。 床上的人还在睡,神情放松,应该睡得还算安稳。 大概是有太阳的味道。 模样好像没怎么变样。 肤白,翘鼻,唇间一点朱红色。 无需睁眼,已经能让人看到她骨子里的温和娴静。 也是,七年而已,于百年人生而言,不过匆匆一瞥,回眸自然并无明显差异。 头髮看不出长短,但是阳光照上去,能看出有些毛躁。 曾经被人精心养护出的柔顺,半点痕迹都找不到了。 找不到的,大概不止这些。 陆昭轻敛下眸,回神。 与此同时,床上舒遥的手机屏幕亮起。 不是电话,是微信消息。 接连几条。 大概是同一个人发的。 陆昭想起古力刚刚说过的话,目光只继续停留床上两三秒。 然后淡淡移开。 片刻,她抬脚离开。 神色并无任何异样。 确实没什么值得异样的。 都是成年人,老同学见面而已,别说她们只是常规分别,就算曾经撕破脸皮打过架,现在三十岁的人了,也该心平气和,一笑泯恩仇。 更何况,她现在是老闆,对方只是留宿一宿的房客,有什么可计较的。 回到餐厅,阿西木问:「夏姆姨问你吃什么。」 陆昭沉默着,大步径直地走向吧檯里面,停顿一秒,然后抓起手机边往外走边说:「不吃,我去山上。」 又停顿一下,说:「这两天不回。」 说完不等阿西木追问,头也不回地上车走人。 刚忙完回来的古力只抓到一股车尾气,目送车子咆哮而去,挠挠头,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折回问阿西木,「咋啦?」 阿西木更是一脸懵,摇头。 古力:「她说啥时候回不?」 阿西木说:「这两天不回。」 古力:「啊?不是刚回来吗?怎么又往山上跑?有鬼追她吗?逃命?」 阿西木耸肩表示不知道不清楚不打听。 - 舒遥是饿醒的。 醒来以后窗外阳光仍然热烈,看着像正午,她坐在床上恍惚一会儿,才想起来这里是新疆。 于是连忙去看时间,一看,快五点了。 舒遥有点懵。 外面古力在搭床单,看到她坐着笑容灿烂地跟她打招唿。 舒遥露出一个惺忪地笑。 「看你睡了一下午,饿不饿啊?」古力走过来问。 舒遥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饿了,你们这个点有饭吗?」 第10页 古力说:「有,一些简单的炒饭什么的。」 舒遥说:「够了。」 说着从床上下来,跟古力一起往餐厅走。 她看古力忙着晒床单,问:「这么晚了还晒吗?」 古力笑着说:「这两天天气好,十点半天还亮着呢。」 舒遥点点头。 餐厅这会儿确实只有炒饭炒面一类的,舒遥不爱吃米饭,就选了一份炒面,有大块的羊肉,五十八一份,不便宜,不过也理解,毕竟是景区内。 饭后舒遥站餐厅门口伸懒腰,古力也在一旁坐着,问她:「你一个人吗?」 舒遥点点头。 「这几年一个人来新疆的还是挺多的。」古力说。 舒遥再次点点头。 她们不熟,年龄差也大,左来右去无非那两句闲谈,聊完气氛就有点尴尬。 于是舒遥说:「我去熘达熘达。」 古力提醒道:「现在还可以去景区转转,但是景区的车八点就没了,你注意一下时间。」 舒遥点头,道谢。 大概是时间太晚,景区几乎已经没什么人,很多跟团一日游的游客都开始大批量地往回走,换乘中心排了很多人。 舒遥看见那么多人就有点头疼,便打算就近随便转转,结果莫名其妙排到观鱼台的队,又被强行买了二手票,上车后舒遥简直哭笑不得。 好在没有被加价,也没有被骗,舒遥秉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情坐上车,然后经歷无数弯,落地。 落地后,舒遥看着成群往山下赶的人,有点懵。 不是观鱼「台」吗? 怎么还需要爬山? 工作那么多年,舒遥早已不是上学时不愿开口询问的社恐学生妹,必要关头还是愿意开口的。 她特意找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询问,大致了解下才明白自己今天来得很不是时候,时间太晚,爬不上去不说,下来也赶不上回去的班车。 总之,就还是被骗了。 舒遥简直无话可说。 至此,也只能返程。 如此一来,舒遥今天什么也没做,换乘中心就关门大吉了。 正犹豫接下来是否要回去时,舒遥手机响了。 新疆本地号。 她接通,发现是古力。 「怎么了?」她问。 古力着急忙慌地,「姐姐!你的鞋被牛叼走啦!啊!贵不贵啊!!!」 舒遥:「……」 她无语望天。 唯一能安慰舒遥的,大概就是,那双鞋,并不贵。 且,是她本来就打算扔掉的。 古力一听松口气,但仍然认真表示,这件事他们民宿会负责,他们老闆更不会赖帐。 舒遥没当回事,也没打算回去,反正已经丢了,她回去牛也不会吐出来。 于是便询问古力这个时间点她还能去哪儿。 古力推荐徒步卧龙湾。 「大概多久?」舒遥问。 古力说:「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后。 舒遥站在奔腾汹涌的湖前,凉气扑面的瞬间,她意识到,古力说的一个小时,是,单程。 她有点窒息。 短暂的窒息后,舒遥又被美景治癒。 不知不觉间,太阳开始没那么热烈,温度也开始缓缓降低,湖面波光粼粼,像铺了一层碎钻。往拐弯口看,水流变得湍急,跳跃,交叠,涌出白色的水花。 水边,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处有牛有羊,成群的,落单的,伏地餵奶的,仰头喝奶的。 再远处,是深色的山。 更远处,是披了一层银霜的雪山。 舒遥想起甄玉那句:山川河流,草原冰川。 这里是新疆,是位于阿勒泰山中段,地处中国与哈萨克斯坦、俄罗斯、蒙古国接壤地带的喀纳斯风景区。[1] 这里,是什么都能包容的地段。 毕业那么多年,第一次,舒遥有了被接纳的感觉。 她蹲下/身,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吞下烈日的湖面,不久前还一片碎光的湖面,开始浮现出大片的橙色。 这里的落日不归山底,归湖底。 舒遥看着,没忍住将手伸进水里。 这里白天气温已经高达三十五度,可湖水却冰凉。 湖底大概更凉。 更凉是多凉呢? 舒遥眼神脑袋都放空。 她漠然盯着,待凉很久。 直到胳膊都快有些麻木,舒遥才抽出手指,僵硬着身体站起来。 快十点半了。 起风了。 有原住民骑马路过,狐疑看她几眼,用蹩脚的汉语问:「你不走吗?」 是个女孩,看面貌,估计年龄和古力差不多大。 舒遥能察觉到对方的善意,弯唇笑笑说:「马上。」 女孩点点头,身/下的马忽然开始欢悦喘气,女人拉紧缰绳,待马儿安静,又跟舒遥说:「最近泄洪,冰山也刚化,湖水很急,你不要靠太近。」 舒遥点头说好。 女孩点点头,转身离开。 舒遥正想着是离开还是怎么,耳边马蹄声忽然又由远转近。 她疑惑抬头,看到女孩不知何时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住哪里?要我送你吗?」女孩问。 舒遥愣下,忙不迭摆手,「啊,不用不用,我一会儿看看能不能拦到车什么的。」 第11页 「你拦不到的,」女孩说,「这边没有私家车,你如果觉得不安全,我可以喊别人载你,她是汉人。」 「不用不用,真不用。」 话音落下,身后疑似有马蹄声传来。 伴随而来的有几声不太明显的训责。 女孩闻声抬头,看一眼,抬胳膊招唿:「陆!」 舒遥没听清楚,只是出于本能,下意识回头。 她本意是回头看看来人走哪儿,会不会对她造成安全隐患,她需不需要挪开。 可就那么一回头,只见草原雪山中间,那人骑马而来。 落日早已沉入湖底,只余橙红色的光宛若果酱,浇在雪山山头。 她看着这一切,忘记自卫,忘记挪动。 她看着,陆昭骑着马,停在距离她两米之外。 马蹄原地踏响,几声后,停下不动。 陆昭坐在马背上,单手拉着缰绳,居高临下,与她对视。 舒遥愣住。 第5章 舒遥有些恍惚。 仿佛这一瞬间,天地间只剩她们两个人。 其实舒遥不是没想过和陆昭重逢。 也许谈不上重逢,只能说再见一面。 但是真的还能再见一面吗? 离开学校以后,舒遥深切地感受到,她和陆昭是很难再见一面的。 因为她太普通了。 她是一个普通人家的普通小孩,普通上班族,非要说哪里不普通,大概就是上班的城市不普通。 可这座城市太大,能容下的人也太多。 她那么小小一个人,在这里,显得连普通都算不上。 她只是渺小的一隅。 而陆昭呢? 陆昭是土生土长的上海人,在寸土寸金的城市,自出生那一刻就拥有属于自己的一套房。成年那天,父母赠予她一套小洋楼,大学入学前一天,爷爷奶奶赠予她一辆百万跑车。 她的寒暑假在各个国家的名胜古蹟前打卡,生日派对有各名门的少爷千金参与祝贺。 哪怕与人争吵、冷战,也无非是拍拍屁股,去大洋彼岸,开始更新更精彩的生活。 她们,天上人间,云泥之别。 所以,这样两个人,怎么还能再见一面呢? 见了面,又能说些什么呢? 她莫名其妙就想起,毕业那天,所有人在烈日下欢天喜地拍各种姿势的毕业照时,她坐在一棵大树的阴影下,发呆放空。 室友过来坐在她身边,与她一起沉默很久,低声唤:「舒遥。」 舒遥轻轻眨了下眼睛,没应声。 室友继续说:「以后如果能和陆昭再见面,你是该说一句对不起的。」 没几秒,室友又轻笑一声,「算啦,以后我们和她应该很难再见面了。」 因为她们自始至终,都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舒遥依旧没说话。 只是在室友离开后,一下一下把自己的指尖倒刺撕得血肉模煳。 如同当下。 她沉默,无言。 只是静静与陆昭对视。 时间如风,风无声。 最终,是陆昭先挪开的目光。 陆昭唤:「艾莎。」 艾莎牵着马走向陆昭,二人当下有身高差,陆昭微微俯身,凑近艾莎,艾莎不知跟她说了什么,陆昭朝舒遥这边看一眼。 她们距离不远,可因为余晖耀眼,再加上舒遥当下有些恍惚,没能看清陆昭这一眼的含义。 只觉好像有些复杂。 随后,陆昭下马,牵马走到舒遥跟前。 舒遥随着她每一步靠近,指甲扣进指腹。 「骑马吗?」陆昭问。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 仿佛隔在她们之间的,不是漫长的八年。 而是轻描淡写的一日朝夕。 舒遥愣,「什么?」 陆昭说:「从这儿回去有点距离,太阳刚落山,你感觉不到温差,一会儿光没了,就会很冷,你穿这点儿,不用等到明天就会高烧。」 舒遥下意识低头看一眼自己的穿着。 六月天,不管在北京还是新疆,白天都很晒,新疆更甚。所以舒遥今天只穿一件圆领修身薄t,下面一条牛仔短裙。 因为出来得晚,连防晒都没套。 这会儿……确实感觉到有点凉了。 只是,如果骑马的话……舒遥看一眼陆昭身后的马,只有一匹。 她们两个人怎么骑? 舒遥脑子里闪过各种两人相拥骑马的影视画面,她不自知地抿唇,咬住唇瓣。 下一秒,她听到陆昭说:「你骑艾莎的,附近马群是她的,她随便骑,我在前面带着你,你不用担心摔。」 说完,陆昭没给舒遥拒绝的机会,开始动手摆弄艾莎那匹马的缰绳,三五秒后,看都不看舒遥一眼,只说:「过来。」 舒遥没反应过来,所以站着没动。 「过来。」陆昭看过来,重复。 神情口吻谈不上不耐烦,但也绝非礼貌。 艾莎有点奇怪,在她印象中,陆昭是一位很合格的商人,开业三年来,陆昭一直待人有礼,也会因为留客不计较小得小失,即便偶尔有闹事的,陆昭也能「威逼利诱」,妥善解决。 今天……倒显得有点冷漠了。 艾莎看向舒遥。 舒遥经艾莎这么一看才反应过来,「哦」一声,抬脚走向陆昭。 第12页 舒遥没骑过马,甚至没有见过活的马,因此乍一站在马前有些手足无措。 她看看马背上铺着的软垫,又看看马肚旁的脚蹬,实在不知从喝上手下脚。 三五秒后,只能无辜茫然地看向陆昭,寻求帮助。 然而陆昭没看她。 陆昭视线微垂,似乎在观察马的四肢动向,又似乎只是在看地上的草地。 总之,并没有看她。 或许是乍然重逢对舒遥的冲击力有点强,她脑子里总是不由自主像走马灯一样闪过很多画面。 舒遥一直是个有点「害羞」的人。 按照现在的说法,她是个i人。 而陆昭则完全相反,是个彻彻底底的e人。[1] 每当舒遥碰上有些不适的场合,她总是下意识看向陆昭,求助。 陆昭很欠,有很多奇奇怪怪的恶趣味,尤其喜欢在舒遥身上施展。 她知道什么场合会令舒遥为难,所以第一时间会观察舒遥的反应,看到舒遥眼巴巴看过来求助,心里就有种猜中的爽感。 爽完还不够,还要用只有她们两个能看懂的眼神示意:求我啊。 舒遥很想揍她,当下又揍不了,只能一边假意微笑,一边沖陆昭回意:嗯嗯嗯,求你求你。 明明都没有说出口,只是眼神互相表达,陆昭就能心满意足,然后迅速将舒遥救离于水火之中。 舒遥每每看到她那种得意,都恨得牙痒,却又拿她没辙,只能事后假装生气甩脸。 可陆昭又是那种能屈能伸的人,看到舒遥甩脸,立马狗腿地上前捶腰捏背,眨巴着狗狗眼道歉:「对不起,姐姐,原谅我吧。」 然后下次继续。 把「错了,但不改」发挥得淋漓尽致。 如今陆昭的处理方式提醒了舒遥,她们已是时过迁境,物是人非。 舒遥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又没辙。 七年前,她拿陆昭没辙。 七年后,一如既往。 舒遥抿抿唇,将目光从陆昭脸上移开。 她不知该怎么办,就放空,发呆。 这时马儿粗喘一口气,陆昭抬眼,看到舒遥像只呆鸡,脑海里一瞬浮现当年体育课上舒遥被老师拎出来做反面教材时的画面。 画面实在有点好笑,好笑程度也有点深刻,陆昭一时之间没忍住,唇角抿出忍俊不禁的弧度。 只是舒遥还在状若呆鸡,根本没注意到陆昭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 还是陆昭轻拍一下马背,她才回神。 「扶着我。」陆昭出声。 她声线平稳,并无半点情绪波动。 舒遥垂眸,想,也许这是她们最好的重逢状态。 假装不尴尬,不僵硬。 没人计较过往的得失。 也无人非要重修于好。 「嗯。」 舒遥嘴上说「嗯」,却没有与陆昭有肢体接触,而是单手摁在马侧背上,另一只手抓住马背上的扶手铁环,单脚踩住脚蹬,用力一起,骑上马背。 整套动作,行如流水。 艾莎在一旁惊唿一声,「很不错哎!」 舒遥也觉意外,驾驭陌生坐骑的新鲜体验让她内心生出欢愉,她朝艾莎笑笑,状态明显比与陆昭交流时自然。 陆昭看见了,只看一眼,便收回目光。 她转身走向自己的马,一跃而起,跳上马背。手中拽着舒遥那匹马的缰绳,双腿轻夹一下马肚,两匹马同时抬脚走,路过艾莎时,陆昭目不斜视,「走了。」 艾莎点头,陆昭与她一瞬擦肩而过,她没来得及打招唿,于是只跟后一步的舒遥挥手再见。 舒遥很真诚地道谢:「谢谢你。」 艾莎沖她笑着挥手。 因为牵引的关系,陆昭必须和舒遥保持前后距离。 整个过程中,她们没人主动交流,不管是语言,眼神或是肢体。 任何交流都没有。 舒遥坐在马背上,身子随着马儿的行走一颠一落。 她目光在陆昭后背,看着陆昭的发尾起落摇晃,想起不久前,就是这髮丝,在她心间留下难以形容的痕迹。 难以形容。 她总是觉得难以形容。 因此逃避,犹豫,陷入周而復始的亏欠。 - 在不知多久的放空后,陆昭停下来。 舒遥回神,看到菠萝π的招牌。 起初,舒遥没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陆昭过来扶她下马时,她才蓦然想起哪儿不对——当时陆昭正在扶她下马,她下一半,胳膊还圈在陆昭脖子上,蓦地扭头看向陆昭,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儿?」 陆昭闻声一顿,抬头对上她的视线。 舒遥这次没躲。 好像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拿到了什么主动权。 她莫名心跳加速,盯着陆昭不肯挪开目光。 也是这才意识到,此刻的她们,不仅距离很近,动作似乎也有点亲昵。 一瞬间,舒遥全身僵硬。 舒遥僵硬得太明显,扶着她的陆昭感受到,于是下一秒便手上用力,一边移开目光一边将舒遥半扶半抱下来。 「下午看见你了。」陆昭的回答,完全在舒遥意料之外。 「什么?」舒遥微微瞠目。 陆昭没继续聊这个事,只说:「往后站,陌生人离太近马会惊到。」 事关人身安全,舒遥只得照办。 第13页 这时古力不知从哪儿回来,看到陆昭和舒遥,挺意外地问:「你俩骑马去啦?」 然后又问陆昭:「你不是上山去了吗?怎么骑马去了?」 「一会儿突然要上山,一会儿又去骑马,你还真是想一出是一出。」古力说。 陆昭敷衍答:「嗯。」 也不知道「嗯」什么。 关键古力真的没再追问。 陆昭拉着两条牵引绳,带着马进民宿围起来的草原院子。 舒遥站在原地,也没再想起来追问陆昭下午是怎么看见得她。 第6章 陆昭绑好马就回餐厅了,也是这个时候舒遥才知道餐厅还有二楼,是他们平时住的地方。 古力边说边仰头往楼上看,「我本来以为她去山上了,现在她回来了,你的鞋她今天就能给你处理啦。」 舒遥本来想说没事,又一想处理人是陆昭,抿抿唇,莫名没再说什么客套话。 本来舒遥对这间民宿是没什么窥探心的,现在却总想多看两眼。 好像能从其表察里。 「这边还有山吗?」舒遥随口问。 「也不算山啦,就是海拔比这里高点。」古力算是话多的人,但是聊到这种涉及私人的话题还算有敏感力,没跟舒遥这个陌生人说得太多。 舒遥能捕捉到她的敏感,笑笑没继续问,换个话题:「新村和老村的区别,是不是就是新老的区别啊?」 古力点头:「对啊,老村很早就有了,新村是这几年才有的,你也知道嘛,交通日渐发达以后,新疆也成了旅游胜地,文旅局便规划了新地接待游客。」 聊起这些,古力话多一些,也不遮掩。 「不是自己吹自己,反正我是觉得新村更好,我们用水什么的都没有问题,老村那边经常出现洗澡抢水的情况,而且那边人很多,特别吵。」 舒遥顺口说:「是,我下午那会儿睡得挺好。」 话落,她忽然反应过来陆昭是什么时间见到的她。 大概就是下午她睡觉那会儿吧。 所以,陆昭的突然要上山,是因为看见了她吗? 舒遥没忍住抬头看向楼梯口。 楼上不知是没开灯,开始有走廊,那里小小方格,一片灰暗,和木屋整体呈现的温馨黄色形成反差。 她忽然觉得自己胸口那处狭窄地带也开始发闷发堵。 于是迫不及待抬脚逃离。 - 舒遥走后,一伙人进来吃饭。 菠萝π民宿一共十间房,餐厅这间100,舒遥那间105,以每间房的卫生间为中心对称的另一侧是以2开头的五间房。 100和200打通做餐厅和前台。 这一伙人是102和103的房客,七个人,三男两女,年龄不大,三十左右。 他们七个住这儿有几天了,跟古力还算熟悉,见着古力先喊妹妹。 其中一个微胖锅盖头的男人笑着问:「刚刚那女的打算住几天啊?」 古力没反应过来,「哪个?」 锅盖头:「穿牛仔裙,腿特白的那个,住那个,105?」 古力听他这描述有些不适,蹙蹙鼻子说:「不清楚,暂时就开一天。」 「哦,她一个人啊?几几年的啊?」锅盖头又问。 古力这下直接皱起眉,「我哪知道?这属于房客隐私了。」 锅盖头一看古力皱眉,笑笑道:「随便问问嘛,又不强求你说,哎呀别生气,给哥哥来五杯格瓦斯,再来十串羊肉串。」 开店没有赶客的。 古力只能「哦」一声,「知道了。」 她一转身,看见陆昭站在楼梯口。 下午陆昭在民宿没待多久就走了,身上穿的都是便于行走的行头,这会儿为了舒适换成休闲鞋和宽松运动裤,上衣还是那件修身t,腰肢被宽松的下/身衬得细窄,胸口线条弧度清晰明显。 已是晚上十一点多,虽然仍是晚饭时间,但是天色已暗,楼梯口更是没什么光线。 陆昭站在暗处,脸上神情不辨,眼眸晦涩不明。 不过古力没怎么注意,没明光看不清很正常。 她寻常跟陆昭打招唿,「姐。」 陆昭轻颔首,抬脚下来。 俩人都在吧檯,古力从冰箱里拿出格瓦斯递给陆昭,说:「五杯。我出去跟阿西说要烤串。」 陆昭「嗯」一声,麻利动手。 为了营造气氛,餐厅安装的不是白炽灯,是有点昏的黄灯,灯罩就在陆昭头顶,光线落下,将她手中动作照得清晰。她扎着高马尾,神情淡漠,宛若夜场的调酒师。 不多时,五杯完成。 随着最后一杯放在托盘上,锅盖头那桌有人吹起响哨。 陆昭没什么特别的反应,走过去一杯一杯放在桌子上,淡淡说:「慢用。」 锅盖头笑眯眯,「老闆辛苦了,老闆什么时候退位做老闆娘啊,我来应聘老闆。」 陆昭闻声看向锅盖头。 陆昭长得好看,但不是明艷漂亮款。她五官立体,双眼皮细窄,偏欧式,毛色瞳色天生深黑,因为懒,眉毛常年野生,再加上她脸部线条清晰流畅,上唇薄,下唇适中,所以没表情时,唇角平平,会显得有些生冷。 因此,很少有人在她不做表情时搭讪打招唿或开玩笑。 除了普信男。 按理说,开门做生意,认钱不认人。 第14页 只要行为合法且不太逾越,没有老闆主动甩脸子的道理。 可陆昭今天心气不通顺,偏有人非往枪/口撞。 于是她勾唇淡笑,眸色却冷道:「开什么玩笑,这年头聘什么不需要门槛?」 说完不给他反应时间,单手拎着托盘转身就走。 正巧古力迎面走来,陆昭把托盘往她手里一塞,古力一边接稳一边问锅盖头,「哥,你们串儿要辣不?」 锅盖头这才回神,后知后觉品出陆昭刚刚那话不好听,脸色骤然难看。 古力不知缘由,有点茫然地看向陆昭,下一秒,与她擦肩而过的陆昭圈住她的脖子,带着她往后退。 她「哎」一声扶住陆昭的胳膊,踉跄着往后退。 外边烤串的阿西木没等到回答,满头大汗的进来,喊一嗓子:「那桌!要不要辣啊!」 阿西木块头大,嗓门也粗,一嗓子喊起来整个餐厅的人都往他那儿瞧。 偏偏阿西木是个不知道尴尬的,指着锅盖头喊:「问你们呢。」 其他人齐刷刷看向锅盖头。 锅盖头憋了半天,最终还是同桌的长髮女生笑笑说:「中辣就好,谢谢哥。」 全程,陆昭没再过去,也没让古力过去。 锅盖头那桌散伙时,是长发女生过来买的单。 陆昭正常报价。 女生扫完支付码,有点抱歉地笑笑说:「不好意思啊,我那个朋友,他有点自来熟,说话没遮没掩的。」 陆昭没说什么,点点下巴算给个面子将这事揭过去了。 大约两点钟左右,餐厅不再进出房客,各房间也渐渐没了声响。 陆昭和古力阿西木把该收拾的收拾了,准备上楼睡觉。 一般最后一个上楼的是陆昭,她会把楼道的夜灯亮着,方便大家起夜。 就在她关上餐厅大灯,准备上楼时,门口窗边闪过一道身影。 陆昭余光瞥见,却没急于出声。 屋外走廊夜间会亮起夜灯,光线微弱,但足以让陆昭看清,此时站在窗外的,是舒遥。 陆昭看一眼墙上的夜光钟錶,没有犹豫,大步走向门口,打开门。 门外舒遥本来以为他们已经睡了,门忽然打开,她吓一跳,待定睛看清是陆昭,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抿抿唇,惯性沉默。 白天,她们碍于成人的体面,和无法躲避的外人,不约而同地选择平静、自然、有礼地对待彼此。 此刻夜幕降临,就好像白天的光明和温馨只是虚伪的表层,眼下的漆黑和僵硬才是她们重逢该面临的本质。 舒遥很清楚,她们两个谁都没法再把白天那一套拿出来,否则只会显得欲盖弥彰,且做作。 正想着,她忽然听到陆昭出声询问:「有事?」 舒遥愣住。 她茫然地看向陆昭。 眼底是自己并未察觉的无措与慌张。 陆昭没看清舒遥的神情,又想想现在过晚的时间点,一时拿不稳她到底怎么了。 便追问:「发生什么事了?舒遥?」 这唿唤像一声开关,彻底打开她们是旧相识的真相。 舒遥犹如被重击,心脏重重一跳,回神。 「啊?」舒遥磕磕巴巴开口,「哦,那个,我……」 断断续续,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没有噪音和外人的夜晚,尴尬都没人帮忙缓和。 舒遥本来就是自尊心和羞耻心很强的人,这么尴尬的情况简直能要她的命。 就在她差点要什么都不管、崩溃逃离时,陆昭开口:「慢慢说,不着急。」 舒遥原本心中的七上八下,忽然就平稳了下来。 她看着陆昭,半晌,低声说:「你们卖不卖卫生巾?」 说完她又开始不自在起来,小声道:「突然就来了,我自己带的只有小的,怕弄到你们床单上。」 「嗯,」陆昭声音也不高,「有,你进来吧,外面冷。」 舒遥下意识客气,正准备摆手说不用,陆昭已经转身进去,舒遥这才想起来她们此刻只是店主和房客的关系,店主出于基本服务礼貌和素养,也该让她进去避避风。 片刻沉默,舒遥只得进去。 毕竟还要付款。 屋内没开大灯,陆昭只凭楼梯小夜灯走到货架旁,问舒遥:「安睡裤要吗?」 舒遥说:「行。」 其实陆昭这个时候问什么她大概都只会说行。 最终拿了一包安睡裤一包卫生巾,正要扫码付款时,陆昭说:「退房时再结吧,你鞋不是丢了?到时候一起处理。」 舒遥「哦」一声说:「好。」 回房处理好衣服,舒遥坐在床上发呆。 她本来已经想好了,明天一早醒来就退房,喀纳斯她不准备再留了。 可是现在…… 舒遥扭头看向窗外,深色的天幕似远又近,繁星点点,如孩童把玩的亮片片。 这里的星星多得令人不可思议。 让人有留下长住的冲动。 舒遥看着,不由自主将床上的被子揉成一团。 十分钟后。 餐厅角落,陆昭随意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叮」一声,语音自动提示:「您有新的订单,请及时处理。」 她随手拿起来看一眼,看到是105房客续住通知。 三五秒,她又将手机放回桌子上。 第15页 一边看早已看腻的星空,一边沉默地喝酒。 第7章 翌日,舒遥一觉睡到十点才醒。拉开窗帘,艷阳高照,绳线上已经挂满白色的床单。 这窗子大,屋里没开灯,偏昏暗。窗外蓝天草地,白色床单随风摇曳,从屋内往外看,像在看电视机里的青春剧画面。 隔壁有人在闲聊,听声音应该是104的甜妹,还有其他男人女人的声音,偶尔能听到古力喊阿西的声音,叽叽喳喳,热闹却不聒噪。 舒遥下意识去捕捉另一道熟悉的声音,未果。 等来响起的同时,舒遥感觉小腹有些胀。 其实在余芬的照看下,舒遥从小就不是贪吃的人,更不贪凉,再加上平时有喝热水的习惯,所以生理期反应不大。 这会儿…… 大概是心理作用。 舒遥垂眸,接通电话。 余芬打电话日常只询问一件事:「起了吗?开始忙了吗?」 舒遥坐在床上,头髮披散在肩头后背,她两腿并起,一边把玩自己有些毛躁的头髮,一边心不在焉地答:「还行。」 刚醒没多久,开嗓第一句嗓音难免有些粘稠。 余芬精准捕捉道,疑问:「刚醒吗?」 舒遥停顿下,没撒谎,「嗯」一声。 「怎么那么晚?都十点了。」余芬问。 舒遥没急着回答。 她再次扭头看向窗外,恰好陆昭和古力在收床单,她们俩从两头往中间走,陆昭在靠近她房间这一头。 不知是她目光太灼热还是陆昭无意回头,隔着并不近的距离,和一扇窗户,她们毫无徵兆地对视。 舒遥微愣。 陆昭反应不大,朝她轻轻点点头。 好像自相逢以来,每一次巧合地对视,陆昭的反应都不大。 不像她,每一次都表现得像一个心虚的负罪者。 也是,她们之间,不管如何,都轮不到陆昭忐忑不安。 毕竟,在那段时光里,陆昭是那样坦荡、热烈、赤诚。 舒遥平静看着陆昭收回目光,继续投进收床单的工作中,看着陆昭扎得利落的高马尾,和转身离开的自然步伐。 耳边余芬的声音忽然就开始变得很遥远。 远至七年前。 「遥遥,难道爸爸妈妈没有走过年轻的时候吗?爸爸妈妈为你牺牲掉自由,现在你要为了所谓的自由牺牲掉爸爸妈妈吗?那是什么自由?那根本就是毫无保障的大话!空头支票!我们就是那么走过来的,我们比谁都清楚。 「天底下没有会害自己孩子的父母!我们这么做也是想让你少受点苦,少走几年弯路!」 常年在讲台挺直腰杆的余芬,忽然在一瞬间弯下嵴椎。 二十一岁的舒遥第一次感受到苍老的威力。 父母的苍老,也许从来不会对父母本身造成什么影响。 那些白髮,皱纹,脚步迟缓的动作,只会被孩子看进眼睛里,然后深深烙进心里。 留下可怖的痕迹。 「遥遥!」余芬抓住舒遥的手,声音发颤,又低又卑微,「你就不能可怜可怜爸爸妈妈吗?你没有心吗遥遥?」 视线渐渐模煳。 画面转向校园里。 视线又开始清晰。 宿舍楼下的花坛旁边,陆昭满脸疲惫地坐着。 那天天气不好,晚上连月亮都不肯出来,只有一层层看不到头的乌云。 什么都是暗的。 包括陆昭那双眼睛。 陆昭盯着舒遥瞧很久,才低声问:「舒遥,你是不是没有心。」 「遥遥?」耳边一声轻唤。 视线再次模煳又清晰。 舒遥思绪回到当下,低声说:「还行吧,大家都那么晚。」 余芬:「这样啊,那也别太晚了。唉,你说说,我都跟你说了在大城市上班不稳定,现在钱多有什么用?哪天公司忽然倒闭了,一分钱都摸不着,再说了,现在经济那么不稳定,前几天你大姨还说你表姐公司裁员,裁了一半呢。哎,你们公司忽然安排你去出差,会不会是逼你主动辞职啊?要不你辞了算了,还能赶上今年的国考。」 余芬想让舒遥回家考公务员不是一年两年了,自打舒遥实习起,余芬就三天两头劝舒遥回家。 舒遥从最开始的抗拒,烦躁,到如今,已经学会麻木地敷衍应付道:「嗯,再看吧。」 她靠这句话,拖了一年又一年。 这是第五年。 「遥遥,别总拿这句话堵我,你忘了前两年的情况了?天灾咱都是躲不过的,你说万一哪天再来一次,动不动隔离十天半个月,你怎么挣钱?」 小腹的胀痛开始变得强烈。 舒遥闭闭眼睛,声音低下来,「知道了。」 「妈,领导来催了,我得挂了。」跟余芬交流,说什么都不如这一句有用。 挂断电话后,舒遥身子一软,卷着被子倒回床上。 她侧身看窗外。 这会儿轮到古力忙。 古力路过舒遥房间,扭头发现舒遥醒了,朝她咧嘴笑。 古力是本地人,肤色偏红黑,皮肤不算嫩,但是浓眉大眼,笑起来一排牙特别惹眼。 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舒遥笑笑,忽然有了力气。 于是快速洗漱,头髮随便一绑就出门。 隔壁104甜妹果然在门口,她头上戴着西部牛仔款的大檐帽,看到舒遥立刻热情地打招唿。 第16页 「嗨,早上好。」 舒遥笑笑,「早上好。」 「要一起坐会儿不?」甜妹拍拍身边的空椅子说,「今天好舒服,不过你起得有点晚了,这会儿太阳开始大了。」 「你们起很早吗?」舒遥随口问。 甜妹说:「是呀,我男朋友做了攻略,说早上爬观鱼台体验感比较好,而且还减肥。天然有氧,哈哈。」 提起观鱼台,舒遥简单说下自己昨天的经歷,甜妹震惊:「这也行?」 舒遥苦笑,「是哈,有点无语。」 甜妹表示认同,「不过你看着确实很好骗啦,嘿嘿,昨天我还跟我男朋友说你长得好漂亮好温柔,像大姐姐。」 「还是不够大,再长长吧。」舒遥开玩笑。 甜妹仰着头乐。 古力听到挺好奇地问:「那么高兴?」 甜妹说:「姐姐在讲笑话。」 「什么笑话?给我也听听?」古力探头。 「太丢人了,不讲第二遍啦。」舒遥说。 「啊?讲嘛讲嘛,」古力怀里还抱着床单,张口就撒娇,「姐姐姐姐,求你了姐姐。」 她一个小孩,怎么撒娇都可爱,舒遥没忍住露出笑。 忽然余光瞥见一抹身影,她下意识扭头看过去,只见陆昭怀里也抱着一堆白色,不知站了多久,听了多少。 舒遥想起刚刚古力满口姐姐,莫名有些心虚,脸上笑容渐褪。 陆昭反应不大,甚至根本没看舒遥,只是看一眼古力,出声:「很闲是吧?」 古力一点也不扭捏,挨骂就认错,立马跑向消毒机,边跑边念叨:「忙死了忙死了。」 甜妹大笑:「可爱死了。」 她扭头问舒遥:「是吧?」 此时陆昭从她们不远处走过,舒遥朝甜妹笑笑,没出声。 可能习惯就是这样。 纵使已经过去八年,再经歷类似的场景,本能就会做出相应的惯性反应——她不敢当着陆昭的面称赞其他人。 陆昭这个人占有欲很强。 在舒遥眼里。 她就像条小狗,一天到晚跟在你屁股后面摇尾巴,赶也赶不走,打又捨不得。 小狗拿捏你的心态,就更加猖狂,理直气壮地不许你摸其他小狗。 她惯会撒娇,一点也不高傲,要糖时好话说尽,绝不自觉羞耻,什么「遥遥我难道对你不好吗?」「只能我叫你遥遥知道不?」张口就来。 一旦发现你身上有其他味道,也绝不独自生气,而是当场发作,质问你:「哪来的妖艷贱/货?不知道你是谁的人是吧?」 舒遥每每都哭笑不得,气急了会忍不住掐她的脸故意道:「藏獒,大狼狗,你咬不过的狗。」 「狗屁吧,放她出来,我倒要看看是哪条没有家的狗,居然敢来偷我的家?」 舒遥失笑,「哪有自己上赶着当狗的?」 「就当就当,汪!」陆昭开始闹舒遥,假意凑近咬舒遥的脖子,「汪!汪!」 其实根本没触碰舒遥半点肌肤,单纯瞎闹。 偶尔也有不好哄的时候。 有段时间舒遥任职一份高中生家教,学生就读高三,早两年纨绔,第三年幡然醒悟,紧急突击。 那小孩性格跟陆昭差不多,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她喜欢舒遥,就拼命地给好东西。什么表姐从国外带的护肤精华,堂哥私藏的小众品牌饮料,统统拿给舒遥。 昂贵的礼物舒遥肯定会拒绝,但是小饮料一类的通常选择接收。 毕竟人家那么热情,总不好薄人家的脸面。 一次两次,陆昭没反应,次数多了,陆昭就心里不是滋味。 通常情况下,陆昭不会直接阻挠舒遥接收礼物,而是直接搬上一箱子饮料放在舒遥柜子里,等舒遥发现了,就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说:「怎么了?你不是喜欢喝这个吗?喝呗,喝够。」 陆昭是有钱人家的孩子,花钱没有控制,可舒遥不是。 她心疼钱,也不捨得让陆昭把钱花在这种「赌气」上,就说:「别瞎闹,她一小孩儿,能知道什么?」 一句话,不知道怎么惹到陆昭了。 陆昭不爽得很明显,脸一拉,看着舒遥问:「那你知道吗?」 舒遥闭上了嘴。 陆昭见状,起身离开。 晚上陆昭照样按时按点回宿舍,但是没有再缠着舒遥一起看电影玩游戏。 舒遥几次想与陆昭对视沟通,都被陆昭忽略,三番五次,舒遥也开始不理会陆昭。 那是她们第一次冷战。 最终,以舒遥雨天被困,陆昭绕路开车过来接她下课结束。 那天高中生特意把舒遥从家送到一楼大厅,陆昭当时在大厅站着,车子停在正门口,车头对着大门。 耀武扬威的。 像在宣示什么。 舒遥看到陆昭,主动挥挥手。 其实早在陆昭给她打电话询问她在哪儿时,舒遥就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陆昭了。 「姐姐,这把伞你拿着吧。」高中生说。 舒遥低头看一眼高中生递过来的伞,片刻摇头笑笑说:「不啦,你看到那个姐姐没,她给我带伞了。」 说完跟高中生挥挥手,朝陆昭跑去。 那是第一次,舒遥向外展现一个明确的态度:她在选择陆昭。 陆昭发自内心的开心,上车后也不急着开车走,就那么唇边眼里都含笑地看着舒遥。 第17页 舒遥被她看得脸都红了,佯装生气地说:「再不走我下车去收她的伞了。」 陆昭瞬间拉脸,噘嘴。 小狗变脸一瞬间。 舒遥忍笑,伸手拍拍陆昭的手背,「快走快走。」 陆昭一把拽住她的手,看着她说:「不准收别人的东西。」 「就算不理我,也不准收别人的东西。」她强调。 车厢安静,只有大雨落在车顶的沉闷响声。 陆昭盯着舒遥,没等到想要的答案,就催,「知道没?」 说着用指尖轻轻勾弄舒遥的掌心,「嗯?」 刚刚撑伞是陆昭撑的,暴雨夹杂着强风,仅仅在外面片刻手就冰凉。 舒遥有些瑟缩地躲了下。 躲一半,她抿抿唇,又慢吞吞将掌心放回陆昭手上。 舒遥知道陆昭正直勾勾看她,可她不敢看陆昭的眼睛。 片刻,舒遥红着耳根,低低一声:「哦。」 「知道了。」她说。 - 「哎,你发没发现,陆老闆好像很适合交女朋友哎?」旁边甜妹忽然说。 舒遥一顿,回神。 她目光看向正在陆昭,只见陆昭动作间,会因为抬高手臂露出腰身。 因而显得腿更长。 「我操这个腿,」等陆昭大步走开时,甜妹又感慨,「我操这下颌线。」 「气质真的很适合交女朋友,是不是?」甜妹神情狡黠,「哎,你猜她有没有女朋友?」 舒遥看着陆昭离开的背影,等陆昭进入餐厅,她收回目光,沉默两三秒,说:「我不知道。」 说完随便找个藉口回屋。 这个时间点,老实说回屋也无事可做。 而且按照正常的旅游节奏,就算是闲散游玩,舒遥也该去景区逛逛了。 忽然,身下一股暖流。 舒遥原地反应一会儿,拿起手机看一眼时间。 十点二十八。 十点左右在新疆都是正常的早饭时间,这里住的都是游客,除了特殊安排和团游,一般起得不会特别早,所以十点半也正常。 舒遥想了想,动身去餐厅。 古力见到她笑着打招唿,「怎么没出去玩啊?」 舒遥看一眼吧檯里的陆昭,声音微微偏高说:「不太舒服,今天就在民宿附近熘达熘达就行了。」 古力闻声询问:「怎么了?不适应这里的气候吗?还是?」 舒遥忙说:「不是不是,这里挺好的,我就是……嗯。」 古力没反应过来,「嗯?」 额。 舒遥正准备直接说,吧檯里的陆昭忽然喊:「古力。」 「哎!」古力立刻跟舒遥示意自己先忙,然后不忘叮嘱,「有什么不舒服的及时跟我们说哈,我们有经验。」 舒遥笑笑,「好。」 她目送古力一路进吧檯,然后顺势将目光停在陆昭身上。 陆昭简单跟古力交代两句就又站回前台前,她不经意看过来,与舒遥对视。 舒遥抿抿唇,抬脚走过去。 「还有早饭吗?」她问。 「有,」陆昭说,「直接来套餐?」 舒遥说好。 套餐简单,一块馕,一份凉菜,一碗特色奶茶,一根玉米。 古力送过来的,跟舒遥说:「你来得好巧,这玉米是早上才送到的黏玉米,刚刚才煮好。」 舒遥闻声一顿,下意识看向陆昭的方向,发现陆昭也在看她。 不知陆昭是碰巧刚看过来,还是已经看了很久。 只对视一眼,陆昭又收回了目光,继续忙自己手中的活儿。 舒遥盯着继续看两秒,才扭回头,跟古力说:「是么。」 古力:「对呀对呀,你慢吃,我走啦。」 舒遥点点头,第一口先吃的玉米。 软糯和香甜侵入口腔鼻腔时,舒遥想,八年时间,纵使千帆过尽,物是人非,人的记忆总不会出现特别大的偏差和遗忘。 那么陆昭是不是还记得,她在一众早餐品类里最爱吃的,是黏玉米。 第8章 已经做好今天不赶行程的打算,舒遥便慢悠悠地吃饭。 其实如果不是职场需要,舒遥一直都不是个急性子的人,她很慢,吃饭细嚼慢咽。 别人套餐十分钟解决,她磨磨蹭蹭吃二十分钟。 最后几分钟喝奶茶。 碗放在桌子上,一抬头,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坐了两个人。 「嗨,」是一位长发女生,髮型微卷,看不出是烫的还是今天临时卷的,扎了双马尾,一肩落一个,额前留了几缕刘海,圆脸,「方便坐你这一桌吗?其他没位置啦。」 她旁边还坐一位女生,气质形象和她截然相反。女生留着简单的黑长直,但是从柔顺黑亮的发质能看出应该没少给自己头髮花钱。五官偏英气,鼻樑细窄硬挺,下巴尖尖,一双瑞凤眼,抬眼看你时微微露出下三白,脾气很不好惹的样子。 舒遥看一眼她们,淡淡点头。 长发女生笑道:「我们是102的房客,不知道你见过我们没有,我知道你住105。」 这二位长得都不错,形象反差也大,如果见过,舒遥应该有印象。 但今天很显然是她们第一次碰面。 于是她摇摇头,「没有。」 长发女生说:「正常啦,这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呢。」 第18页 这时黑长直女生说:「你话好多。」 声音倒是和外表不太符合,有点像甜妹。 长发女生噘嘴,「大早上的,你能别丧着脸吗?」 「抱歉,天生的。」黑长直女生道。 长发女生反驳不了,鼻孔张张,哼一声。 围观群众舒遥:「……」 她是有点尴尬的,在考虑自己要不要现在就离开。 结果下一秒黑长直女生抬头看向她,点点头,很正经道:「见笑。」 幸亏这时古力过来送早饭,多一个人进入结界,舒遥内心松口气。 长发女生丝毫不在意黑长直说了什么,好像已经习惯,只问舒遥:「你今天要去哪儿玩啊?」 舒遥说:「随便逛逛吧。」 长发女生道:「你一个人吗?好羡慕,我也想一个人,我爸妈都不让。」 舒遥笑笑,「家长担心很正常,你这不是有朋友吗?」 长发女生:「嗯吶,一个管事精。」 黑长直听见这话并没有什么反应,看上去也是习惯了。 甚至可以面不改色地将长发女生碗里的鸡蛋剥好怼到她唇边。 长发女生张口咬一口,看见剩下的蛋黄蹙蹙眉,嫌弃地推开,黑长直没什么反应地自己吃掉。 舒遥见状,莫名不自在起来。 她忽然明白了当初大学里,室友每次坐在她和陆昭对面,无奈又微妙的表情。 也理解了,为什么毕业时,室友会对她说那句话。 旁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看清一些真相。 谁在付出,谁又是乐享其成的贪婪者。 莫名其妙地,舒遥做了一件很逾越的事情——她忽而看向长发女生,笑着问:「你们多大啦?刚毕业吗?」 长发女生闻声没心没肺地笑,「嘿嘿,早毕业啦,我长得很年轻对不对?」 「她老了!」长发女生拍拍旁边黑长直的胳膊,「我才刚毕业没多久呢,二十五,她今年都二十八了!」 「你们家长不催婚吶。」舒遥笑笑问。 话落,黑长直抬眼看她一眼。 舒遥淡笑着迎上去,随后又淡淡挪开目光,看向长发女生。 长发女生倒是没什么反应,说:「没催啊,我还小呢,我爸妈才不想我嫁出去。」 「她爸妈也不着急啦,她上面还有个哥哥没结婚呢,轮不到催她。」 舒遥点点头,没再多问。 但是话题已经打开,长发女生滔滔不绝,丝毫不觉得有些话并不适合和陌生人说。 「哎,说起来,我还没问你呢姚姚,你哥上次说给你介绍一个男的,怎么没听你说后续啊?」 舒遥下意识回答:「嗯?我没有哥啊。」 话落,三个人同时停下。 黑长直最先反应过来,淡淡说:「是我,我叫姚青。女兆姚。」 长发女生还懵着,不懂姚青怎么忽然开始自我介绍,她看向舒遥,「啊?」 舒遥也反应过来,笑笑说:「我叫舒遥,遥远的遥。」 长发女生恍然大悟,「啊,那么巧,那你也叫遥遥啊?」 舒遥顿一下,她下意识扭头看一眼吧檯里的陆昭,发现陆昭在忙,又收回目光,抿抿唇道:「家里人……和比较亲近的人会这么喊。」 「嘿嘿,她只有我敢喊,她家里人都不怎么喊的,」长发女生道,「对啦,我叫明曦,日月明,晨曦的曦。」 一经介绍彼此的姓名,关系好像一下子就更熟络起来。 明曦话痨,天南海北地聊,姚青话少,有话也基本都是跟明曦说,舒遥偶尔附和两句,三个人看上去像一路同行很久的伙伴。 正在她们聊得和谐时,有三个男的进来,其中一个锅盖头一进门就笑着走过来,「哟,你们俩不坦诚啊,认识她怎么不早说?」 说着看向舒遥:「哈喽小姐姐,我叫陈格,跟大姚明曦是好朋友。」 陈格长得高,不壮,微胖,衣服裤子鞋都是大logo名牌。 刚刚和姚青明曦闲谈时,舒遥已经能从她们的言谈举止和饰品包包判别出她们的家境应该不错,毕竟没有普通人高中没毕业就已经去过很多国家。 眼下陈格既然说和姚青明曦是好朋友,估计家境也不会差。 但是陈格的举止,实在不算很上檯面。 碍于和姚青晨曦已经算认识,舒遥朝陈格点点头,算打声招唿。 陈格好像没看出舒遥的疏离一样,直接一屁股坐在舒遥旁边,甚至拿手拍拍舒遥的肩头,「往里面坐坐呗,给你陈哥腾个位儿。」 言行,举止,都让舒遥顷刻间皱起眉。 她猝然起身,脸上没什么表情,跟姚青明曦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说完转身看向陈格,「麻烦让让,谢谢。」 陈格一顿,笑道:「着什么急啊?吃完不得聊会儿?」 话落,明曦出声:「陈格。」 陈格不明所以看向明曦,发现明曦不似往常嬉笑,又看到姚青同样难看的脸,一时间觉得有些丢面儿。 「啧,」陈格说,「行行行,又没干什么,看把你们吓的。」 说完又跟舒遥说:「妹妹别怕,就是出门在外,交个朋友,你走你走,我给你让位,别客气。」 舒遥闷不做声,抬脚就走。 陈格忽然又故意迎上来,舒遥一时不察,差点撞进他怀里。 第19页 陈格笑眯眯,「要不加个微信?」 舒遥有些生气,眉头皱得很紧。 她本能地选择看向吧檯。 此时陆昭已经不在吧檯,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 舒遥快速扫一眼整个餐厅,没捕捉到陆昭的身影。 她莫名有些委屈,直接将唇瓣咬出白色痕迹。 然后跟陈格说:「抱歉,没带手机。」 早餐是民宿送的,无需付费,所以舒遥未经前台,直接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陆昭从外往里进,手中拎着一箱不知什么东西的东西,和舒遥迎面撞上,她下意识侧身让路,却发现舒遥没有之前几次碰面的尴尬和强撑的自然,而是有些沖地大步离开。 陆昭敏锐地察觉不对,在与舒遥擦肩而过时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出声:「怎么了?」 舒遥一瞬停下。 此时外面艷阳高照,温度三十几度,陆昭因为忙碌掌心温热,舒遥觉得自己好像不是手腕被陆昭抓住,而是那颗跳动的心。 心仅仅被握停一秒。 随后又失控地狂跳起来。 舒遥站在门口,阳光直照脸上,很热,很烫。 她不由自主垂眸,视线落在陆昭攥在她手腕的手上。 以前,陆昭并没有那么知分寸。 她总是仗着舒遥不懂拒绝,且她们有着同样的性别,而明目张胆地牵舒遥的手,甚至偶尔会与舒遥十指相扣。 旁人总是骂陆昭无耻,陆昭不以为然,强行牵着舒遥的手并连同她的胳膊一起抱在怀里说:「就无耻就无耻,怎么了?有本事报警。」 只有舒遥知道,真正无耻的人,是她自己。 她是神圣明灯下、只敢偷偷吃食的老鼠,是表面神勇、实则贪婪的饕餮,是不敢直面自我,更不敢挣扎的胆小鬼。 陆昭不是。 陆昭不是因为白天人多不便才选择平静待她,也不会因为夜幕降临四下无人就冷漠疏远。 陆昭白天的平静是真实的,夜晚的礼貌也是真实的。 她只是做一个老闆应该做的。 她已经不会霸道地只允许自己喊「遥遥」,更不会听见别人喊「姐姐」就生气。 她已经不是当年的陆昭了。 这个想法如一记闷锤,狠敲在舒遥后脑勺。 敲得她头脑发昏又清醒,麻木又剧痛。 她没忍住,当场红眼。 开口嗓音微颤,夹带着哽咽。 「没事。」 她将手腕从陆昭手中抽离,低着头离开。 舒遥走得毫不犹豫,陆昭根本拦不住,只能等目送舒遥回房,才扭头看向舒遥原本坐的那一桌。 民宿日常进货只能靠自己拉,但也不是次次都要自己出去拉,偶尔隔壁进货,陆昭会打声招唿让对方帮忙带点儿。 陆昭记得自己离开前,舒遥还在慢吞吞地吃东西。 她了解舒遥,知道舒遥吃饭至少需要二十分钟以上。 只是她记得,舒遥当时是一个人。 而此刻,那桌似乎已经是102和103的地盘。 奇怪的是,舒遥的托盘还在桌子上。 就在陈格旁边。 陆昭昨晚闲来无事,查了102103每个人的证件信息,知道他们每个人的名字和户籍城市。 姚青和明曦是同一个城市的人,陆昭回忆她们俩的相处行为和零碎的谈话内容,猜测她们二人是髮小。 至于103那三位男士,姚青明曦确实是和他们三个一起过来办理入住的,平时也一同进出餐厅,甚至昨晚明曦结帐时,用了「朋友」这个词来形容陈格。 可仔细想想,其实姚青和明曦与陈格他们相处还是有些距离的。 想到昨晚,陆昭又想起陈格昨天的种种行为,蹙眉。 餐厅这会儿人多,有点吵。 明曦似乎在跟陈格说些什么,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 距离太远,陆昭听不清。 于是大步走过去。 陆昭进前台里面要从他们这桌旁边路过,路过时,陈格一边吃东西一边看过来一眼,陆昭与他对视一眼,然后轻描淡写地挪开目光。 陈格却始终盯着陆昭,直到陆昭进入吧檯。 古力看见陆昭,想跟她说刚刚陈格的行为,虽说她们不该插手管教别人的行为,但身为老闆,房客的住客体验她们还是要注意的。 可古力一抬眼,发现陈格正往这边看,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犹豫半晌,决定先忍下,打算等他们走了再跟陆昭说。 结果下一秒,陆昭主动问:「刚刚发生什么了?」 古力:「啊?」 吧檯和陈格那桌是面对面的,陆昭站在吧檯前,毫不避讳地盯着陈格。 古力隐约察觉气氛不对,她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忙不迭地给阿西发消息让阿西赶紧从楼上下来。 就在这时,陈格忽然站起身,迎着陆昭的目光,吊儿郎当地走过来,胳膊搁在吧檯上,说:「老闆,续房。」 陆昭神色平静地回看他,三五秒后,说:「满房了,抱歉。」 陈格脸上的笑容消失,「什么意思?」 陆昭没答,直接动手打开手机,将后台满房页面给陈格看。 「不好意思,你们没提前说,你们那间被别人预定了,」陆昭盯着陈格,「隔壁还有房,需要我帮忙打声招唿吗?」 第20页 陈格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他们声音不大,再加上餐厅吵闹,并无其他人听清怎么回事,只有旁边姚青这一桌能听清。 明曦也听到了,起身想过来,被姚青轻松拦下。 明曦:「姚姚……」 姚青波澜不惊说:「奶茶要凉了。」 明曦大概明白姚青意思,也不敢看对面李俊和韩森什么表情了。 李俊和韩森跟明曦不熟,甚至跟姚青也不熟。 不过也不完全算陌生人。 姚青当初上大学是在国外上的,此趟乌鲁木齐游玩的时候遇到大学同学韩路。韩森是韩路堂弟,今年大学毕业,韩路带着他毕业旅行,玩到乌鲁木齐还不够,想继续玩,但是韩路临时有事,正巧碰上姚青,就让他们临时组队往北疆走。 至于陈格和李俊,不过是在民宿认识的旅游搭子而已。 说到底,姚青只和韩森有点半生不熟的关系。 并且,她早看陈格不顺眼了。 真就一傻/逼。 「姚青姐,怎么回事啊?」韩森问。 姚青说:「跟你没关系,你别管了,别到时候你哥找我要人,我别交不出囫囵个儿。」 韩森本来就怕姚青,一听这话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俊见状明白这事只能在自己管了,再想想平时陈格的表现,大致能猜到陈格是在什么方向上翻了车。 他嘆气,起身走向陈格身边,打圆场似的询问陆昭:「老闆,怎么回事啊?是不是有误会啊?」 陆昭没半点要为难他们的意思,「没有,就是满房了而已,十二点前你们那间得退房。」 李俊噎住,意识到陆昭大概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儿。 他正打算劝陈格算了,却不想陈格直接不做面子活儿了,凶道:「我要是不退呢?」 恰巧这时阿西木从楼上下来,李俊看到阿西木的体格,没忍住到抽一口气。 就算阿西木不是这体格,他们外地人在人家家门口也讨不到什么巧儿。 于是李俊忙不迭拉一把陈格的胳膊,「哥,算了,咱直接住隔壁也行啊,又不远,咱几个大老爷们,也没什么东西。」 陈格上了头,直接甩开李俊的胳膊,指着陆昭的鼻子,「你个老娘们算个什么东西?」 古力见状立刻喊:「哎!你说话注意点!阿西!阿西!」 话落,阿西木已经快步过来,只见他抬手轻松将陈格手拨开,一句话没说。 陈格自认弄不过阿西木,直接开始耍赖,「怎么着?欺负人是吧?黑店啊?」 陆昭懒地跟他没完没了,说:「嗯,你报警吧,我们店内二十四小时有监控,随时配合警方调查取证。」 陈格破口大骂:「操/你妈——」 「哎哎哎,」这时一位大哥起身过来,看着三四十岁,比陈格高,壮,他拍拍陈格,「小兄弟,出门在外,凡事别太嚣张,你瞧瞧你刚刚什么样子,一会儿指人一会儿骂人,丢不丢男人的脸,人家老闆一小姑娘,从头到尾说过一句难听话没?差不多行了我跟你讲,别太过分。」 「就是就是,这不欺负人嘛,人小陆脾气那么好,真是人善被人欺。」其他房客也跟着附和。 整个餐厅,没一个帮陈格说话的人。 陈格怒极,却也无处可发,只能恶狠狠骂一句傻/逼,离开。 大哥见陈格走了,还跟李俊说:「年轻人,多劝劝你朋友,这脾气出来玩,早晚惹事。」 李俊尴尬地笑笑,扭头看向姚青,发现他们也没有一个要出来说话的意思,只能也匆匆离开。 结果就在李俊踏出门的下一秒,所有人都听到陈格一声暴怒的:「眼瞎是吧!」 李俊不知看到什么,大喊一声:「陈格,别——」 「啊!」一道女声尖叫响起。 餐厅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只有陆昭一个人,顷刻间变了脸色,然后从吧檯冲出去。 等她出了餐厅所有人才反应过来,瞬间一涌而出。 古力和阿西木也跑得飞快,他们出去,第一眼就看见不远处,103房间门口原本的椅子被踢倒在地,舒遥在旁边紧紧贴着墙壁站,脸色有些白,裙摆湿了一片,不知道是什么液体撒了一地。 陆昭两三步走到舒遥身边,一把将舒遥拉到自己身后,冷声唤:「阿西木,报警!」 一片混乱嘈杂中,舒遥站在陆昭身后,恍惚很久才回过神。 她察觉到手中温热,垂眸,看到陆昭还在牵着她的手。 甚至因为用力,而攥得她有些疼。 舒遥怔愣地看很久很久。 然后同样用力地,反握住陆昭的手。 第9章 舒遥本来没打算再出门。 她很生气,又不知道自己具体在气什么。 偏偏这个时候,余芬打来电话。 余芬不放心她,特意打电话问问她是不是真的已经起床,别因为粗心得罪了领导。 舒遥听着余芬关切的声音,胸口却堵得快要唿吸不上来。 她憋得不由自主深吸气,可却没能吐出来。 于是眼眶开始发胀。 「你这齣差了,是不是没时间跟小天聊了啊?」余芬忽然问。 「嗯。」舒遥淡淡回应。 「白天没时间就算了,忙完记得跟他说说话,免得人家说咱们不礼貌。」余芬交代。 第21页 舒遥依旧淡淡,「嗯。」 余芬:「哎,对了,我还没问你在哪儿出差呢,远吗?天气怎么样啊?」 「新疆,」舒遥莫名想要强调一句,「挺远的。」 余芬闻声果然道:「那么远啊,安不安全啊。」 「挺安全的,什么了,不会不安全的。」舒遥说。 「唉,那也注意一下,出门在外,不要跟人闹矛盾,能忍则忍。」 为人父母,不管孩子多大都惦记,舒遥理解,所以在余芬在絮絮叨叨中并没有反驳什么,挂电话前,余芬说:「不过我还没去过新疆呢,你爸年轻时想去,因为有了你,也没去成,你抽空拍两张照片给我们看看。」 舒遥说好。 挂断电话,舒遥收到吴天发来的消息。 吴天:我妈今天中午好像会跟你妈一起吃饭。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余芬会临时打电话过来。 舒遥简单回过去一个:嗯。 吴天:这会儿不忙吗? 舒遥:还行。 吴天:羡慕啊,我忙得要死哦。 舒遥:那你先忙。 一两分钟后,吴天才发来一个ok的手势。 大概是因为心情不畅,原本温馨的小木屋也变得闭塞起来。 舒遥不想放任自己这么堵下去,便起身准备出去转转,顺便给余芬拍点照片视频。 她不打算走远,所以没拿太多东西,只背一个双肩包。结果刚出门就瞧见陈格怒气沖沖地从餐厅出来,陈格也看见了她。 舒遥想起余芬刚刚电话里说的那句「出门在外不要跟闹矛盾」,于是不打算和陈格有什么接触。 她目不斜视,完全不与陈格有眼神接触,只从走廊安静走过。 却不想和陈格擦肩而过时,陈格故意拿肩头撞了舒遥一下。 陈格什么体格,舒遥什么体格? 几乎是瞬间,舒遥就痛得出声。 可陈格却倒打一耙:「眼瞎是吧?」 舒遥气急,「你!」 陈格上上下下扫视舒遥,「你什么你?傻逼,挨/操的货。」 舒遥顿时忍不下去了,「你说什么呢?」 陈格嗤笑,蔑看一眼,状似懒地搭理她一般。 此刻舒遥站在走廊靠房门一侧,陈格站在走廊靠草原外侧,陈格要想回房,就要让舒遥让一让。 可能是跟余芬的教导有关,也可能就是天生的柔软性格,舒遥从小都不是愿意跟人发生矛盾的人,可这次她忽然不想躲避了。 直面上去,天会塌下来吗? 她的天无非也就那么方寸大小而已。 于是她看着陈格,「你给我道歉。」 陈格:「你也配。」 「让开。」他说。 舒遥咬住唇瓣,紧紧盯着陈格,并不打算挪动半分。 仅仅不到二十四小时,陈格在舒遥这里接连跌份儿,他不爽很久了,于是直接动手将舒遥推开。 与此同时,远处餐厅门口传来李俊一声:「陈格,别——」 陈格下意识回头,下一秒,只听身边「砰」一声,他一顿,扭回头,看见旁边凳子翻到在地,原本上面不知谁留下的饮料洒了舒遥半条裙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后忽然掀起一阵风。 等他察觉,陆昭已然将舒遥拉到自己身后。 再看走廊,不知何时站满了人。 人人眼中充满警惕和不满。 而陆昭也只有简单一句:「阿西木,报警!」 陈格笑了,「怎么着?碰瓷是吧?」 或许是有陆昭在前,又或许是想开以后,心中无所顾忌便无所畏惧。舒遥上前一步,与陈格对视说:「是你言语侮辱我,又对我动手,你对我人身安全造成威胁,我报警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陆昭闻声拧眉,「他骂你了?动手了?」 一边问一边来回扫视舒遥,查看她身上是否有什么受伤痕迹。 整个过程,陆昭都牵着舒遥的手。 她的表现给舒遥一种,恍若回到从前的错觉。 这错觉令舒遥心底翻涌,没忍住有些红眼,微微哽咽地「嗯」一声。 其他人闻声频频摇头,大哥再次出来主持公道:「你这年轻人怎么回事?欺负女人上瘾是吧?」 「就是就是,白长那么大块头。」 「爹妈餵你吃饭又不是让你欺负人的。」 陈格恼羞成怒,「关你们什么事?吃饱撑的?」 陆昭扯唇一笑,跟大哥说一声:「哥,谢谢,不过这事我们自己处理就行了,别给你们添不必要的麻烦。」 大哥摆摆手,「别说这话。」 李俊见状拉一把陈格,「陈格,道个歉吧,别把事闹大了。」 他知道这事怎么都是陈格理亏。 陈格自己也知道,再加上路人众多,陆昭又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不是吃了亏肯善罢甘休的人。 于是他咬咬牙,大声喊:「行,对不起行了吧!对不起!」 然后又看向舒遥:「不知道您生得金贵,不能碰不能说的,对不起!我的错!我现在就走!住不起我还躲不起吗?」 陆昭闻声嗤笑一声,讥讽道:「你好天真。」 陈格一愣:「什么?」 陆昭收敛笑意,冷着眼眸说:「我说报警,就是报警,你要走,我让你走了吗?」 第22页 「不是,老闆,他都道歉了,您开店做生意的,这又是旅游旺季,警察来来往往,对您也不好,是吧?」李俊说。 陆昭:「有什么不好?我们是受害者,寻求警察帮助不是理所应当的吗?正好也给大家普普法,顺便让大家瞧瞧,我们新疆当地警方的执行力。」 话落,由远而近响起警鸣声。 陆昭听见,淡淡说:「来了,有什么话跟警方说吧。」 说完拉着舒遥转身就走,任由陈格和李俊愣在原地。 往餐厅走时,路过看热闹的姚青和明曦,舒遥看一眼明曦,明曦露出尴尬又抱歉的神情。 舒遥沖明曦摇摇头,她知道,这事与明曦无关。 即便明曦是陈格的朋友,陈格的所作所为也与明曦无关。 舒遥又看一眼姚青,只见姚青目光微垂,视线在她和陆昭相握的手上轻描淡写扫过,很微妙地停顿一下。 舒遥下意识心一紧,握陆昭手的力道跟着加重。 陆昭察觉,回头看她,似在询问:怎么了? 七年前,每每经歷这种情况,舒遥都会选择放手。 陆昭也许心中曾有委屈不断,但她都选择顺应舒遥。 而今天…… 舒遥看着陆昭眼中的关切之意,数秒后,沖她摇摇头,小声说:「没事。」 随后,舒遥回看了姚青一眼。 姚青已经收回目光,神色表情并无异常。 可舒遥知道,姚青已经猜到了。 正如她已经猜到姚青一样。 - 因为警方的到来,民宿餐厅围了更多的人。 隔壁老闆也来凑热闹,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听事情经过,打听完立马表态:「那不行啊,我们民宿也满房了,主要是吧,我家也有女人啊,万一……是吧,不太方便。」 说完不少人跟着笑。 陈格脸色铁青,忍得太阳穴爆筋。 隔壁老闆见状继续火上浇油,跟陈格说:「不是,小兄弟,主要还是没房了。」 话音落下,陈格难忍,举拳就往隔壁老闆脸上砸,隔壁老闆大喊一声:「你干什么!当着警察的面动手?警察!警察!」 一边喊一边抓陈格的手,周围其他人跟着阻拦陈格,期间不知谁用力过勐,直接将陈格衣领撕开一个口子。 现场一片混乱。 三名警察拼命挤进人堆,「别争了,别争了!别!争!了!」 情况完全出乎舒遥意料。 她站在吧檯里面,愣很久,不明白怎么警察在这事态反而更混乱? 旁边古力瞧出她的疑惑,凑过来小声说:「沈叔叔故意的。」 舒遥:「啊?」 古力朝隔壁老闆抬下巴示意道:「沈叔,跟我们关系挺熟的,他这是帮陆姐出气呢。」 舒遥闻声看一眼陆昭,发现陆昭盯着监控视频皱眉,身子稍稍移过去,看到陆昭看的是陈格在餐厅给她要微信那段。 舒遥抿抿唇,往陆昭身边挪一步,低声说:「我没给他。」 陆昭闻声放在滑鼠上的手一顿,片刻轻轻「嗯」一声,「我知道。」 然后扭头上上下下看舒遥两眼,又问一遍:「你真的没事?磕磕碰碰的也要说,现在他还在这儿,能给你报销,等他走了,你可一分钱拿不到。」 舒遥:「……」 过去七年了,她在陆昭眼里还是那个勤俭节约的形象。 「真没事,有事我会说的。」舒遥说。 陆昭盯着舒遥看两三秒,确定她没撒谎,才「嗯」一声,松开滑鼠,跟旁边一名协警说:「监控在这,两段,一段在餐厅,一段在走廊。对方存在明显的性骚扰、言语侮辱,以及肢体冲突行为,辛苦您处理。」 协警点点头,说:「应该的。」 另一边,三名警察好不容易才稳住现场。 陈格早已狼狈不堪,头髮也被抓得凌乱,脸上不知被谁挠了一块,他暴跳如雷:「调监控!我要调监控!有人打我!」 其中一名警察说:「先把你主张的事情解决掉再说其他事。」 陈格气喘吁吁,眼睛都红了。 舒遥实在很想笑,又觉得当下不合适,便轻咳出声,强行忍下。 旁边古力则是早就崩溃地蹲下狂笑。 明曦也一样。 舒遥本来还能忍,见她们笑成这样,没忍住,也蹲了下去。 三个人像幼儿园刚毕业的大班生,扎堆笑喷。 陆昭和姚青相互对视一眼,有些无奈地各自移开目光。 最终,舒遥受辱事件以陈格当面向认真舒遥道歉并同时录下视频为证结束。 至于陈格要报警的事情,陆昭非常无辜地跟警察表示:「不好意思,报警以后就把监控关了,主要是有警方过来,我想着大家都是执法人员,不便录像,所以抱歉,可能很难向陈先生提供监控帮助了。」 陈格看上去要气死过去。 警察只能跟陈格说:「刚才情况实在太乱,您看您要不要仔细回想一下?」 路人们闻声迅速四下撤离,宛若都跟这场闹剧没关系。 陈格只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臭着脸离开民宿。 - 恢復如初的餐厅里,舒遥早上就餐的那张桌子周围再次坐满了人。 古力说:「他但凡要点脸,连喀纳斯都别待了,赶紧滚。」 第23页 明曦双手捧脸说:「他肯定不待了,我要是他,我连新疆都不待了,不,我连中国都不待了。」 姚青冷不丁接一句:「国外又做错了什么。」 其他人同时一愣,而后接连笑出声。 舒遥坐在一旁,感受着这令人心愉的氛围,片刻说:「谢谢你们啊。」 倘若今天他们不愿意站在她身边,身在异乡,她可能并没有勇气维权。 「这有什么好谢的,这本来就是社会主义接班人应该做的基本事情,」明曦说,「倒是你啦,你和陆老闆本来就认识啊?」 古力闻声也问:「对哦,怎么都没听你们说啊?你都住进来两天啦。」 这时陆昭拿过来几瓶饮料放在桌子上,纠正道:「一天。」 「……」 古力回以冷漠的微笑。 姚青看一眼陆昭,又看一眼舒遥,顺着话题说:「一天一夜吧。」 明曦掰手指头算,算一半问舒遥,「你昨天什么时候办理的入住?」 话题莫名其妙就变成了算时间。 舒遥「额」一声,停顿两三秒,选择配合回答:「不到十二点。」 明曦立马跟姚青说:「那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就是第二天,第二天已经开始啦!」 古力点头:「没错,十二点开始的那一秒就是第二天。」 明曦:「没错!」 姚青点头「嗯」一声,扭头问明曦:「既然已经十二点了,那么请问您今天的行程打算怎么安排呢?」 明曦一愣,随后响亮地「啊」一声,拍桌子站起来,「啊啊啊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说着风风火火往外跑。 其他人一致茫然。 姚青淡定解释:「昨天在网上做了个攻略,听说下午两点钟月亮湾那边有个角度很出片。走了,再见。」 韩森后知后觉一同跟上。 其他人:「……」 舒遥:「……」 经由明曦这么一惊一乍地打岔,没人再继续追问舒遥和陆昭是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又为什么要装不认识。 舒遥不知是松一口气,还是有些遗憾。 她攥着微凉的饮料玻璃瓶身,看到自己的脸被玻璃瓶映出扭曲的轮廓。 如同她此刻的心情一般。 她盯着,不知脑袋里哪根弦搭错了,忽然主动把话题拽回来说:「我跟她大学就认识了。」 姚青明曦一走,剩下的都是陆昭自家人,听到这话都愣住。 「啊?」古力看向陆昭求证。 陆昭没想到舒遥会主动提起这件事,她以为姚青帮忙岔开了话题,舒遥就会就此揭过。 毕竟她们的「相识」内含一段总是让舒遥难以启齿的过往。 沉默数秒,陆昭在古力和阿西木的注视下,淡淡点头应一声:「嗯,大学同学。」 「也是室友。」舒遥接道。 话落。 陆昭掀眸看向舒遥。 陆昭这一记眼神实在有些复杂,复杂到古力都能察觉到自己此刻并不适合再坐在这里。 于是她迅速站起身,「我去后厨看看夏姆姨做午饭没。」 说罢顺便把阿西木一起拽走。 这张餐桌,从早上最开始舒遥一个人用餐,到后来明曦和姚青的加入,再到来了陈格这位不速之客。 状况不断。 如今两个小时过去,舒遥仍坐在原处。 只是此时此刻,坐在她对面的,是陆昭。 一天一夜过去了。 她们这两位旧相识,终于有机会能坐下来叙叙旧。 只是以往那些旧日旧时里,主动的总是陆昭,方式或张扬或强势,或撒娇或耍赖。 而轮到舒遥,她只会轻声问一句:「你什么时候回国的啊?」 陆昭说:「快四年了。」 舒遥「哦」一声。 舒遥以为聊天是有来有往的,却不想陆昭并没有打算继续聊下去的意图。 她们就那么安静无声地面对面而坐,各自沉默地喝手中的饮料。 叙旧。 叙旧也不过如此。 第10章 正值旺季,即便是陆昭想叙旧,也没什么时间叙。 十二点一过,民宿便开始陆陆续续地办理退房、入住,不少人刚从其他地方过来,简单办理入住后开始吃饭,饭间不少人找陆昭打听附近值得游玩的景点,陆昭很有耐心,不管谁问都能给出不少方案,可见经验十足。 舒遥坐在一旁看着,想起大学时期,同学朋友对陆昭的评价。 舒遥常常说,陆昭是个占有欲很强的人,她不喜欢和其他人共享任何事,可在同学朋友眼里,她是个分享欲很强的人。 刚搬到一个宿舍住那会儿,陆昭周末回家住,室友们就会跟舒遥讨论说:「你别说,小陆性格真好哈,一点也看不出是……嗯,也看得出,吃穿住行都能看出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是她从不瞧不起人哈,也不怎么金贵,那天沐浴露用完了,直接问我有没有肥皂,前几天下雨还看见她蹲那儿刷鞋呢。吃东西买东西也会想着我们,真不错。」 那个时候舒遥和陆昭关系仅仅就是普通室友,偶尔陆昭给她什么小零食她会温声细语地说谢谢。 仅此而已。 所以当室友朋友这么评价陆昭的时候,舒遥没什么异议地点头道:「确实,她人不错。」 第24页 后来,舒遥和陆昭渐渐熟络,个人莫名开始被陆昭侵占,有时候舒遥烦了,便跟室友吐槽:「这人怎么知人知面不知心。」 并且当着陆昭的面。 陆昭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强行抱住舒遥,「你不知道的还多着呢。」 「知道也没用。」像个土匪强盗。 室友们都哈哈笑之,偶尔才会说一句:「你怎么不反思反思是不是你太惯着小陆了。」 舒遥当时不以为然。 直到,那个冬天。 南方冬天气温并不如北方低,但是体感却比北方痛苦。 尤其风雨交加时,仿佛置身极寒之地。 舒遥怕冷,每每到冬天都恨不得裹成一个熊,足不出户。 可是南方室内并不比室外好到哪里去。 于是陆昭喊舒遥去各种咖啡馆。 其实舒遥并不捨得花钱去这种地方,但陆昭总有各种理由。 「我堂哥准备开个咖啡馆,他自己没时间打卡,我帮他,你别以为这活儿很轻松,喝完还要认认真真给他写反馈报告呢,」陆昭强行把舒遥拖走,「我是干不出这细活儿,你来品吧,说不定我哥哪天高兴了给你开几千块钱工资呢,再说了,咱们现在去还能蹭免费的空调,不去白不去。」 陆昭说得一本正经,舒遥并没有想过质疑真假。 于是一整个冬天都泡在各种咖啡馆,品尝各种品类咖啡。 圣诞节那天,上海落了一场千载难逢的大雪。 陆昭很高兴。其实陆昭见过很多地方的雪,但她依然很高兴,拉着舒遥去逛街逛夜市。 下雪天总要比平时更冷一些,舒遥穿得更厚,帽子围巾都戴上,她脸缩进围巾里,帽子压到眉上,只露小小半张脸,鼻子红红,眼角也红。 陆昭也戴了冷帽,和舒遥的粗针毛线帽不同,她戴的是细针织堆堆帽,穿着宽松的加厚卫衣和休闲裤,整个人很美式街头风。 圣诞节离不开小蛋糕,下雪天则和烤红薯更配。 陆昭和舒遥两个人一人手中拎着红配绿的圣诞节限定款小蛋糕,一人拎着街头阿婆卖的烤红薯,找个咖啡馆坐着。 她们俩一个着急吃蛋糕,一个着急吃烤红薯,忙里忙活地吃完各自被惊喜到,于是又忙里忙活给对方尝。 这时,窗外路过两个女生,皆是长发,围巾,帽子,看上去像好闺蜜。 她们也在吃烤红薯。 其中一个身高稍矮的女生吃得太急被烫到,苦哈哈地把嘴里的东西吐掉,不停地伸舌头。 另一个身高高点的女生有些无奈地掰着受伤女生的下巴让她张大嘴检查她的舌头。 矮个儿女生一边跺脚一边要抱。 搞个儿女生上前一步,却不止抱住了她,而是微微歪头,倾身凑上,张嘴咬住了她的舌头。 一窗之隔的舒遥愣住了。 其实舒遥不是没有听说过女同事件,他们学校艺术部门经常传出女同的传闻,有时候也会见到当事人手牵手从她身边路过。 可她从来没有亲眼见到过那么亲密的画面。 她没由来一阵心慌,心脏狂跳不止。 她不知道陆昭有没有看见,更不知道陆昭什么反应,什么心情。 她甚至不敢看陆昭,只是有些手忙脚乱地去吃红薯。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时候吃红薯,她只是大脑一片空白,本能地想去做些什么以此掩盖慌乱地内心。 可偏偏不巧她也被红薯烫到。 她「嘶」一声,丢下红薯捂住嘴巴,想吐又不知道往哪里吐,急的眼泪都要打转。 是陆昭及时拿开她捂着嘴巴的手,迅速掰开她的下巴,手掌落在她下巴旁边,出声:「吐。」 舒遥含着眼泪吐在陆昭手上的纸巾上。 陆昭又快速推给她一杯冷咖,她仰头喝一大口,放下杯子后,陆昭捏着她的下巴说:「我看看。」 陆昭并没有看她的眼睛。 陆昭的注意力都在她微张的嘴巴上。 可舒遥却不受控制地直勾勾盯着陆昭的眼睛。 直到陆昭忽然掀眸与她对视,舒遥心中咯噔一下,猝然伸手推开陆昭,眸中一片惶恐。 她甚至身子也往后挪,与陆昭拉开好大的距离。 那是十二月尾声,也是一学期的尾声。 咖啡馆里暖气一如既往,桌子上的咖啡却剩了一大半,蛋糕也没吃完,在空荡荡的桌子上渐渐融化,旁边烤红薯剩了很多,仍旧热的,却不烫了。 那晚,睡前陆昭没有再来找舒遥看电视刷手机。 她们各自早早回床上睡着。 只是舒遥从没有讲过,那晚,在舒遥的梦中,陆昭对她做了和那个高个子女生一样的事情。 翌日红日初升,舒遥在辗转反侧中睁开眼睛。 这是新的一天的开始。 可于舒遥而言,这是另一种开始。 一种艰难挣扎、反覆自我折磨的开始。 - 在陆昭最忙的时候,舒遥起身离开了餐厅。 她没回房,而是就近去了附近的栈道散步遛弯。 下午太阳很大,没一会儿舒遥就撑不住,坐公车去了景区。 如今心绪繁杂,她无心关注什么景点好玩什么景点有趣,而是哪里人多她就去哪里。 天气好,哪里人都多。 大多都是三五人同行,唯有舒遥一个人。 第25页 她在喧闹中行走,穿过热烈的欢喜,待山水远去,她在一望无垠的草原中,眺望遥远的雪山。 她看着雪山山顶的那一点白迹,妄图从中窥见冬日的漫天大雪。 然而并不能。 正如如今见过陆昭,却无法从陆昭的变化中,窥见她的经歷一样。 半晌,舒遥又抬头看向天。 天空比草原更广。 天会塌吗? 手机忽然响一声。 舒遥掏出来看,是吴天发来的消息。 一条从别的平台转载的视频,能看出是新疆。 吴天问:实物与视频相符不? 舒遥没点开。 片刻动手回覆:不好意思,我们不太合适,我不想浪费你的时间,真的抱歉。 吴天没回復。 舒遥也没再说什么,也没想着把吴天拉黑,就静静收起手机,折返回民宿。 民宿各房间门口都坐了人,姚青和明曦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回来了,看到舒遥,明曦招手唤:「舒遥,晚上一起吃烧烤呀。」 舒遥走过去,「我们吗?」 明曦说:「大家一起。」 「大家?」 明曦说:「203住进来俩社牛,下午在餐厅聊了一下午,跟所有人都约了一起吃烧烤,刚刚我们回来的时候,把我们也喊上了。」 舒遥点头:「好。」 说完舒遥回房简单收拾一下,坐在床上等。 她以为会等到余芬的电话,却不想手机一直安静无声。 直到明曦过来敲门,舒遥也没等到余芬的电话。 她有些意外,但也没继续等。 舒遥和明曦姚青一起去到餐厅,发现大家一致决定今晚在院子里露营。 桌子已经被阿西木拼好摆了出去,只不过在另一侧的院子。 明曦挺高兴,她喜欢热闹。 姚青无所谓在哪儿。 舒遥只问一句:「大家都一起吗?」 姚青没看她,只「嗯」一声:「陆老闆他们也一起。」 舒遥闻声看姚青一眼,发现姚青依然没看过来,便只轻轻「哦」一声。 既然是团餐,干活必然也是一起,有人串串儿,有人自荐要做拿手好菜,明曦和姚青找古力打下手。 舒遥看一眼各忙各活儿的大家,走向餐厅里面。 果不其然,陆昭在吧檯。 吧檯有制冰机,水杯全在柜子里,陆昭正先把冰块从制冰机里弄出来。 舒遥见状径直走过去,在陆昭准备伸手拿其中一个杯子的时候,快她一步拿到手里,然后送到陆昭手里说:「我来吧。」 陆昭看她一眼,没说什么,垂眸舀冰块。 每个杯子要放四五块冰块,陆昭不说话,舒遥也沉默,俩人就那么安静无声地将冰块放进每一个杯子里。 放完陆昭出声:「你身后柜子里有托盘,拿出来两个。」 舒遥「哦」一声,将托盘拿出来放在吧檯上面。 等杯子一个个放在托盘上放稳,两个人一人端一份出去。 这时阿西木已经烤很多烤串放在餐桌上,十几个人围在桌子前坐着。 只剩下两个空位,在明曦旁边。 明曦唤她:「舒遥。」 舒遥回头看一眼陆昭。 陆昭说:「你先过去。」 舒遥见她收托盘,便说:「我跟你一起。」 陆昭没说什么,也没拒绝。 舒遥就拿着其中一个托盘在旁边安静等着。 104房的甜妹见状说:「你们俩去一个人不就好啦,舒遥你快来坐,这点活儿让陆老闆做就行啦。」 「不是,我……」舒遥话没说完,甜妹就起身走过来,将舒遥手中的托盘拿走交给陆昭,然后拽着舒遥坐在明曦旁边。 甜妹性格直爽,舒遥没办法,只能看着陆昭一个人将两份托盘送回去。 好在陆昭去得快,回得也快。 只是她折返回来后,并没有要坐过来的打算,而是随便拎一把小凳子,坐在距离餐厅最近的接菜口。 与舒遥中间相隔五六个人。 陆昭刚坐下就被旁边人拉着聊各种话题,甚至没有闲空看过来一眼。 也许她根本不想看过来。 更不想坐过来。 舒遥想着,垂下眼眸。 「来来来,先碰一个。」一个男生带头。 其余人纷纷拿起杯子,舒遥心不在焉地去摸杯子,手指刚碰到杯壁,蓦地一怔。 热的。 这桌子上其他所有人的水杯是她和陆昭一起端的,每一个都是放了冰块的,甚至有人嫌冰块少申请多加几块。 她并不记得陆昭是什么时候准备了热的饮料。 舒遥不由自主看向不远处的陆昭,陆昭本来正在听旁边人说话,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她眼眸微垂,唇角旁边挂着淡淡笑意。听到有人提议碰杯,她一边端起水杯一边抬头,掀眸间不经意看过来。 四目对视。 陆昭微愣一下,而后目光落在舒遥手中的杯子上,舒遥注意到她的视线变化,抿抿唇,等她视线再次看过来时,舒遥跟她说:「谢谢。」 陆昭看到她的口型,轻点下巴,算认领了帮她准备热饮的行为。 舒遥一时情绪有些难忍。 这才第二个晚上而已。 重逢不过两日。 「舒遥,你怎么不吃啊?」旁边明曦凑过来问。 第26页 舒遥回神,淡笑道:「吃着呢。」 明曦:「你喜欢吃什么跟阿西木说哦。」 舒遥点头。 人多,又都来自五湖四海,话题多不胜数,一两分钟就转换一个。 都是年轻人,转换到感情话题上也很正常。 有人问旁边都是为什么决定来新疆,原因五花八门。 「哎,舒遥是吧?你也一个人啊?不会也是失恋了吧?」刚刚就有人说自己是因为失恋才决定来新疆的。 舒遥摇头:「不是,我就,随便玩玩。」 说自己失恋那个闻声嘆气:「我整个新疆都快玩完了,玩的时候心情不错,晚上还是那样,止不住的emo。[1]」 「哈哈,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靠时间遗忘的人,是经不起见面的,[2]」104甜妹说,「除非你们这辈子都别见面了。」 「说得是哈,他妈的,别说了,我更emo了,你这个热恋期的人闭嘴啊。」 「又不是我一个人有对象。」104甜妹说。 说到这儿,大家又开始纷纷询问身边人感情状况。 甜妹问舒遥,「古力说你有男朋友啊,怎么没一起过来?工作忙啊?」 舒遥闻声一愣,「啊?」 甜妹也:「啊?」 舒遥回神,忙不迭往陆昭那边看,只见陆昭神色情绪并无异样,似乎对于她有男朋友这个消息早已知道一样。 「不是,我没有啊,」舒遥忙不迭闢谣,她看向古力,「你怎么知道你有男朋友……不是,你听谁说我有男朋友?」 古力咬着串呆住,含煳道:「没有吗?」 「没有啊,」舒遥强调,「真没有。」 古力:「那入住那天,有个男的给你打电话,我以为他是呢。」 舒遥想了下,「不是,他就是一个……」 舒遥一时间没能找到合适的代名词形容吴天。 偏不巧,吴天的电话这会儿来了。 餐桌人多,不少人闻声看过来,陆昭目光也落在这边。 舒遥莫名心虚,顺手给挂了。 有人起闹,「哟,还不方便接呢。」 「看来还不是男朋友,准男朋友哈。」 「不是,」舒遥开口,「家里人介绍的,之前不好意思拒绝,最近他一直发消息,我想着忽视也不好,就拒了。」 「下午他在上班,估计这会儿想细聊吧。」 在场十几个人,大多年龄差不多,困扰也大同小异。 提起相亲,苦水众多。 有人表示非常理解舒遥,「我懂,真的,烦死了,有时候因为礼貌不得不加微信,加了又不知道聊什么,也没想要发展的意思,又不想显得跟吊着人家一样,只能拒了。」 「是是是,碰到有素质的还行,碰到没情商的,真的,一直追问为什么,能有什么为什么?我就天生不爱吃苹果,我能知道为什么啊!」 「哈哈哈哈他妈的,做人真难。」 「做有素质的人更难啊我干!」 七嘴八舌,原本落在舒遥身上的话题过去了。 舒遥内心松口气的同时,隐隐猜测,陆昭这两天对她那么冷漠,是因为错以为她交了男朋友吗? 她想着,忍不住再次看向陆昭的方向。 却没想到,陆昭也在看她。 并且似乎,已经看了很久。 第11章 舒遥不知道陆昭在看什么,也不知道她深色的眼睛里蕴藏的是什么含义。 人很多,很热闹,她们在热闹中安静地对视,仿佛这场景这些人与她们无关。 后来阿西木过来送烤串,陆昭偏移身子让开更大的空间,与此同时收回了目光。 舒遥也淡淡垂眸。 旁边明曦一直热情高涨,话很多,笑声不断,看到阿西木送来的托盘里有牛肉筋,起身喊:「啊啊啊我要吃那个!」 姚青拽她的手,「坐好,油弄到身上了。」 「哎呀,弄上了再洗,衣服可以再洗,牛板筋要没了!」 舒遥听着这话,不由得晃神。 她想,她这辈子都很难说出这话。 因为她会介意水费、洗衣液费,或者因为此行为而带来的父母的谩骂。 在她的世界里,牛肉筋可以不吃,肤浅的物慾可以不满足,但不可以因此给别人带来麻烦,更不能惹父母旁人不快。 而她和陆昭最根本的区别,也在于此。 那年,她犹豫踌躇,不像室友朋友那样幻想自己会拥有更高更远的未来,她被他们冠以「太清醒太现实」的头衔。 如今七年过去,她的生活,果然如同自己曾经判决那样,平静、安稳、没有任何出乎意料的可能性。 「舒遥,你要吃这个吗?」明曦一边伸手接从陆昭那边递过来的牛板筋一边问。 舒遥还没出声,陆昭回答说:「她不吃这个。」 明曦「哦」一声。 其他人闻声疑问:「你怎么知道?万一人家吃呢?」 明曦顺口说:「她们是大学同学。」 古力下意识接一嘴:「还是室友。」 明曦一愣,「啊?」 其他人也愣住,「啊?」 「完全没看出来啊,」甜妹笑,「我还以为你们不熟呢。」 所有人都朝舒遥看去。 舒遥却看向陆昭,陆昭也看舒遥一眼,淡淡说:「嗯,室友。」 第27页 明明是承认她们熟络的名词,舒遥却没什么高兴的情绪。 是啊。 她们只是室友。 于是舒遥也淡淡「嗯」一声。 她们都没有要顺着话题多说的意思,其他人也没追问,七嘴八舌地聊起各自的大学生活。 有人好奇姚青的国外大学生活,姚青一边递给明曦一张餐巾纸,一边说:「没什么特别的,可能还没国内有意思。」 明曦正满口嚼肉,闻声点头:「对啊对啊,我在国内还参加各种社团呢,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能秒接,问她在干嘛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吃饭,无聊死了。」 「啊?我听别人讲留学生生活很丰富啊,各种组party,恋爱轮流谈来着。」甜妹说。 姚青说:「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其他人说:「国内也有吧,这种看人吧,跟地段没什么关系。」 甜妹点头,「也是。」 说着看向陆昭,「哎,我记得陆老闆大学也在国外上的?」 其他人一同看过去。 陆昭点头,「嗯。」 「那你有没有什么圈子啊?」旁边人揶揄道。 陆昭摇头,「没。」 「那个时候有对象,对象不让去。」陆昭说。 众人闻声没起闹什么,毕竟陆昭现状一看就是单身,至于学生时期的恋爱,谁没有过呢? 很正常。 只有舒遥一个人,在陆昭话落的同时,失手打翻了水杯。 水杯里的饮料早被舒遥喝完,所以落在草地上也只有沉闷一声响,并无其他动静。 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只有姚青朝这边看一眼。 舒遥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才伸手捡起水杯,将杯子重新放在桌子上时,手腕明显在抖。 姚青又看向陆昭,只见陆昭拿着串,看似在听旁人讲话,实则目光盯着桌子某处出神。 「好烦,弄到身上了。」明曦抱怨。 姚青闻声从包里掏出纸巾,一边捏起明曦衣服擦一边说:「签子放下,戳我脸上了。」 明曦「哦」一声,「嘻嘻」一笑,拿手在姚青脸上蹭蹭,蹭完手欠地掐一把,「软。」 姚青顺手拧一把明曦的腰,明曦「嗷」一嗓子,跟姚青嘻嘻哈哈地玩。 舒遥听着她们的嬉笑,耳边却一直有嗡鸣声。 她像是忽然被丢弃到茫茫草原中央,周围一个人没有,只有自山顶吹来的冬天的风。 距离太遥远了,吹到她脸前,已经捲来了春夏的温度。 淡淡的热。 却让人忍不住想落泪。 不知过去多久,有人拽拽舒遥的袖子。 舒遥从呆滞中回神,迟缓地扭头看向甜妹。 甜妹说:「大家要玩游戏了,我有你没有[1],会玩不?」 以前公司团建的时候玩过。 舒遥慢吞吞点头。 「你怎么好没精神的样子,累了吗?」甜妹关切。 舒遥这才回神,忍着心中快要吞噬自己的波涛汹涌,淡淡摇头,「没。」 游戏开始。 陆昭坐在上菜口,又是老闆,大家让她第一个来。 陆昭没客气,说:「我去过十个以上国家旅游。」 所有人倒吸气,一边弯下一根手指头,一边感嘆:「牛逼哈牛逼。」 陆昭笑笑。 自陆昭往右轮,大多数人说出的经歷舒遥都没有过,很快就只剩下一只手。 轮到她时,有人拍拍胸口说:「我感觉舒遥这次我不会输,她看上去没经歷过什么稀奇古怪的。」 其他人点头附和,盯着舒遥等她说话。 舒遥在一众注视下,沉默数秒,然后抬眸说:「我没谈过恋爱。」 所有人一怔。 甜妹最先:「我靠!」 有人大声:「不可能!你今年不是二十八了?」 舒遥说:「真的没有。」 有人去问陆昭:「陆老闆!真的吗!她大学也没谈过?」 所有人看向陆昭。 舒遥也淡淡看过去。 陆昭抬眸,看向舒遥。 舒遥和她对视,目光平静,神色平淡。 三五秒,陆昭看着舒遥说:「是,我们认识那两年,没谈。」 我们,没谈。 舒遥看着她,两三秒,轻敛眸。 「嗯,是。」她说。 然后挪开目光。 陆昭也移开眼睛。 这时明曦忽然伸胳膊:「我也没谈过,嘿嘿,姚姚也没谈过!」 甜妹:「靠!搞了半天你们都是纯爱战士啊!」 「他爹的,我好俗气,我就差无缝衔接了。」有人自爆。 「你不是俗气,你是没素质,但是没关系,你敢于承认,很有担当。」姚青淡淡说。 那人一愣,随后仰头爆笑。 笑声此起彼伏,一整晚从未断过。 有人熬不动,早早离场,有人热情高涨,待繁星满天,仍在举杯畅饮。 舒遥也喝酒了。 喝得快要失去意识时,坐在接菜口的人终于起身,朝她走过来。 舒遥盯着桌子,余光却一直能看到那人的身影。 那人来到她身边。 舒遥仍然不动。 这人坐到她旁边,那张原本姚青为陆昭准备的凳子。 舒遥端起酒杯,仰头喝一大口,艰难咽下,然后扭头,看着陆昭。 第28页 酒精不仅浸泡她的意识,也湿润她的眼睛。 她眼角微红,唇色艷丽。 唿吸与风融合,扑到陆昭脸上,有点微妙的滚烫。 陆昭想起有一年盛夏,某个夜晚。 那天是学姐毕业欢送宴,学姐高她们两届,是陆昭大一刚入校拼宿舍的舍友。 一群人吃饭喝酒唱k,闹到凌晨才离场。 舒遥作为一个陪同人员,被闹得也喝了几杯。 酒是学姐从家里带过来的,洋酒,尽管混了饮料,也足以把从未沾过洋酒的舒遥撂倒。 舒遥很乖。 平时乖,喝了酒更乖。 乖乖任人架起来,乖乖任人抱着背着。 晚上打车的人多,陆昭扶着舒遥在旁边石墩子坐着排队。 舒遥抱着陆昭的腿,哼哼唧唧喊头疼。 陆昭怕她吐,就不停地问:「要吐吗?想出酒吗?」 舒遥意识混沌,身子也跟着摇晃,陆昭只好蹲下/身,扶着她的肩头,迫使她抬头看着自己。 当时夜色迷人,k厅门口霓虹灯耀眼,光线照在舒遥白净的脸上,又晃过她的嘴唇。 她的唇色被酒精和灯光染得很深。 像一株圣仙曾在凡间偷吃禁/果而种下的玫瑰。 如同此刻。 当时距离那个特别的圣诞节已经过去大半年,这大半年里,陆昭待舒遥如常,舒遥大概犹豫过,后来发现陆昭没有逼迫更多,便从最开始的微妙躲闪,变成后来与她……暧昧不明。 陆昭清楚地知道,她们这样不好。 她们也曾被学姐看穿并告知,「你们总这样不是办法,尤其舒遥,她这跟吊着你有什么区别?她那么大个人了,难道不知道你对她什么想法?你去问问,身边谁看不出来?」 陆昭当时说:「她没你们说得那么夸张。」 学姐皱眉反驳:「怎么没有?哪有只享受不负责的?回头毕了业,她拍拍屁股走人了,你呢?还是说,你也打算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毕了业找别的人谈恋爱,或者结婚?」 陆昭沉默了。 「抽个时间,好好聊聊吧。」学姐说。 陆昭嘴上「嗯」一声,实则什么都没有做。 大概她也害怕吧。 毕竟她那么了解舒遥,了解舒遥是一个胆小鬼,小鸵鸟。 最重要的是,她理解舒遥。 同性恋在国内并不合法,尽管已经有一些影视剧在输出禁止歧视的信息,但落到现实生活里,处境依然尴尬又艰难。 而舒遥的父母,是那么的传统。 所以陆昭选择顺从舒遥,对她好,却又不求负责。 她们处得像朋友,又不是朋友。 可陆昭总归是喜欢舒遥的。 她不想只和舒遥做朋友,她想和舒遥拥抱,接吻,甚至做更亲密的事。 那天陆昭也喝了酒,酒精搅和了大脑本就不坚定的意志。 她看着半醉半晕的舒遥,看着舒遥那张玫粉色的唇,没忍住,屏住唿吸,靠近。 三五秒,停在与舒遥唇瓣只间隔两三厘米的距离。 陆昭仍然不敢唿吸。 只有舒遥滚烫的唿吸被风吹到她脸上。 然后。 是舒遥轻轻贴过来。 她们唇瓣相触,在各自意识混乱中,接了一个无比纯粹的吻。 那一瞬间,时间都变慢了。 风也停下来,云层繁星都静止,连喧闹的红尘,都消失不见。 陆昭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一声一声,震耳欲聋。 之后,舒遥头一歪,倒在了陆昭肩窝。 陆昭怔愣在原地,很久才回神。 后来,陆昭没把这件事告诉舒遥。 但陆昭知道,品尝过糖的小孩,是不会愿意一直吃苦的。 所以走到分别那一步,是陆昭很早就预料到的。 只是陆昭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夜深人静的夜晚,她也曾偷偷期盼过。 期盼舒遥,会选择把她留在舒遥自己身边。 只可惜,事与愿违是常态。 「陆昭。」舒遥忽然唤她。 陆昭回神,视线从舒遥唇上移到舒遥脸上。 「嗯。」陆昭应声。 舒遥笑了下。 她侧过身,左胳膊肘压在桌子上,左手托着侧脸,看着陆昭问:「你们分手了吗?」 陆昭说:「嗯,分了。」 「为什么啊?」舒遥问。 「不太合适。」陆昭回答。 「你们谈多久啊?」舒遥又问。 不算太久的过去,所以陆昭不用细想便能答出:「不到半年。」 舒遥轻轻「嗯」一声。 过了十几秒,舒遥又问:「她好看吗?」 陆昭停顿一下,片刻答:「挺好看的吧。」 「哦。」舒遥不再问了。 她已经确定,陆昭谈的,是个女孩子。 两三秒,轮到陆昭开口。 「舒遥。」 舒遥看着陆昭。 陆昭问:「你哭什么?」 舒遥轻轻眨眼。 又一颗眼泪从眼眶滚落。 不知道啊。 有太多值得哭的点了。 工作不顺利,被上司性骚扰,房子漏水,大半夜拖地,拖到天明又要去上班,父母总是催她回家,她挣得钱还不够在大城市买一块地板砖。 太多了。 第29页 舒遥轻笑一下,似苦笑,又有点酸涩。 她摇头,「没什么。」 抬手抹一把脸,摇摇晃晃站起身,「我回去了。」 陆昭跟着起身,伸手要扶她,被舒遥轻轻躲开。 「不用啦,我自己可以的。」舒遥说。 陆昭只好看着舒遥一个人离开。 走廊有夜灯,地板也干净,并没有什么会突然绊倒舒遥的东西。 可陆昭仍然选择寸步不离地跟着舒遥。 舒遥没完全喝醉,只是有点多,走路有点轻晃。 她仍有清醒的意识,看得到落在地板上的一双影子。 其中一个是陆昭的。 她停下来。 陆昭也跟着停下。 「你走吧。」舒遥说。 陆昭没动。 过了一会儿,舒遥又开口。 「陆昭,你走吧。」 八年前,陆昭走,她没拦。 如今,陆昭仍然可以走。 她也不会拦。 她这一生大概会一直这样。 懦弱,逃避,半成不就。 可这一次,陆昭并没有走。 而是走到她面前,看着她,很久,轻轻嘆一口气。 「别哭了,舒遥。」陆昭不知从哪儿拿的纸,替她擦眼泪。 陆昭可能不懂,正在委屈的人,是经不起关切的。 舒遥开始哭得更凶。 满脸泪水,如同水洗一般。 陆昭不再说什么,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替她擦干眼泪。 舒遥没忍住,主动上前一步,扑到陆昭怀里。 她抱住陆昭,跟她说了自己重复七年,重复万遍的那句。 「对不起。」 「对不起,陆昭。」 她仿佛要道上千千万万遍的歉。 如同从前,陆昭曾为她,千千万万遍。[2] 第12章 舒遥早上五点多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没怎么睡。 一夜没敢翻身,稍稍一动就感觉天旋地转,头疼得好像随时都能爆炸,只好蜷缩着身子,装成死尸。 早上简单收拾一下,天刚亮的时候出门。 这个点景区内还没有公车,她只能熘达着去换乘中心。 换乘中心八点营业,舒遥在餐厅等到八点,坐第一班车去了观鱼台。 人不多,年轻人更少。 车子拐过无数个弯道,舒遥从车上下来,仰头往上看。 这山头看上去并不高,好像山顶近在咫尺。 往上上才发现,最开始在下面看到的那个观景台只是其中一个休息点。 其实舒遥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爬山,但她强撑着一口气,一言不发,往上爬。 第二个观景台有一棵大树,上面挂满红色条幅,条幅上写有个中指愿望和祝福,舒遥目不斜视,从旁边过去。 三分钟后,舒遥又原路折返,停在大树前。 旁边有个摊子,自助购买条幅,舒遥买了一条。 她站在摊子前很久,拿笔写了十个字,转身将红幅挂在树上。 再次往上走的时候,走两步,舒遥回头。 只见那红幅在风中起伏摇曳,宛若要被风带走。 最后又被大树挽留。 她看很久,最终没有再回头,义无反顾地登顶。 山顶有风,往下看,两山之间的河流轮廓呈现鱼身状。 身边很多人都在赞嘆拍照,只有舒遥一个人安静地看着。 也许是要登到高处,完全脱离本身,成为一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才能真的看清所处的环境真相。 没看几眼,舒遥转身下山。 她来得早,走得早,返程的车上只有她一个人。 下山的弯道更显陡,可舒遥内心却极其平静。 回到民宿,才十点,没多少人醒,餐厅只有阿西木在忙,古力都不在。 舒遥和他路过时浅笑一下,然后回房收拾好东西,再次与阿西木擦肩时,她跟阿西木说:「我退房啦。」 阿西木愣一下,下意识往餐厅楼上看,他犹豫:「不跟小陆说一声吗?」 舒遥摇摇头,「她还没起吧?不用啦。」 「哦,那个鞋……」 舒遥说:「没事,不处理了,再见。」 阿西木没什么话,只能又「哦」一声。 中午十二点一刻,陆昭被一通电话吵醒。 她翻个身,艰难睁开眼,扫一眼来电显示,看到是甄玉,接通问:「怎么了?」 甄玉闻声一顿,「喝酒了?」 陆昭嗓子哑得不行,「嗯」一声,有点不耐烦,「什么事?」 甄玉说:「小乔那边处理好了,估计后天出发。」 陆昭想起什么,「哦」一声:「知道了。」 「东西都准备好了吗?」她问。 甄玉说:「也不用带什么东西吧?咱们开两辆车不?」 陆昭想想说:「一辆吧,不是就咱们俩吗?」 甄玉:「那我怎么去?你来接我?」 陆昭:「接呗。」 「ok,那我等你。」甄玉说。 电话挂断,陆昭又睡了一会儿。 再次醒来已经是下午两点,她简单收拾一下,穿个吊带就下楼了。 刚到楼下,有人在前台办理入住,古力认证完对方的身份证,说:「105房,直走尽头。」 陆昭闻声一顿,看向古力,「105?」 第30页 古力「哦」一声,说:「舒遥姐早上就退房啦,这会儿估计都到布尔津了。」 陆昭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 几秒后,陆昭「哦」一声。 她原本直行好像要去外面,没走几步,又停下,然后折返。 路过吧檯时,古力随口问:「怎么又回来了?」 陆昭淡淡说:「头痛,回去睡觉。」 古力「哦」一声:「谁让你等大家走后又喝到天亮的。」 陆昭没应声,大步上楼,很快消失在拐角。 其实根本睡不着。 头痛是真的。 陆昭懒地翻身,就一直侧躺着,双腿/间夹着一个枕头,枕头一头恰好顶在胃处,顶得她想吐。 又懒地起来吐,就一直忍着。 忍到头昏脑涨,陆昭脑袋里恍恍惚惚浮现出很多场景很多画面。 舒遥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味道,她自己可能闻不到,但是陆昭能闻到。 昨晚舒遥靠过来时,风里一瞬间全是那个味道。 七年不见,陆昭心底某处被藏着的潘多拉盒子好像瞬间被这味道点燃打开一样,无数情绪争先恐后往外钻。 陆昭记得以前自己问过舒遥,那是搬进舒遥宿舍的第一天。 入校第一年,陆昭跟学姐拼宿舍,后来学姐毕业,她被重新规划进舒遥的宿舍,因为舒遥宿舍也有一位学姐毕业了。 搬宿舍来来回回跑一整天,浑身不舒服,宿舍其他人让陆昭先洗澡,陆昭洗完顶着一头湿发出来。 宿舍不能用吹风机,只能用毛巾擦。 陆昭的毛巾还在洗衣机里滚着,舒遥与她擦肩而过,看到后说:「你要先用我的毛巾吗?」 其实从舒遥床位旁边路过时陆昭就闻到了那股味道,很难形容,像被风稀释的青草香,又夹杂一点春夏花刚开时的那种淡香。 应该不是香水味。 毕竟陆昭曾在自己妈妈房间里见过闻过各种大牌小众香水,这种味道实在没有印象。 陆昭扭头看向舒遥,只见舒遥穿着白色小吊带,不是紧身款,有点娃娃衫的感觉,裤子是宽松的阔腿裤,长发披散着,看着很文静。 那香味和她本人很符合。 陆昭看一眼舒遥轻柔的杏眼,点点头说:「好,谢谢。」 舒遥笑着说:「别客气。」 洗完澡,舒遥换一身睡衣,是棉质的套装,看着很居家。 她没洗头髮,头上戴一个浅蓝色的宽发箍,衬得她小脸很水灵。 陆昭拿着毛巾走过来,「我毛巾洗好了,你用我的吧。」 舒遥没犹豫,轻快地说一声:「好啊,谢谢你。」 她不介意,也不嫌弃,熟络自然得仿佛她们从入校第一天就住在一起。 陆昭看着舒遥拿自己的毛巾擦头髮,没一会儿,陆昭没忍住问了句:「你用香水啊?」 舒遥愣一下,摇头,「不用。」 陆昭点点头,说:「挺香的。」 舒遥一笑,没有被冒犯的不适,说:「可能是沐浴露的味道。」 陆昭点点头。 舒遥说:「你如果喜欢可以借你用,那个现在估计不好买啦。」 陆昭点头,「谢谢。」 当时陆昭想,这人怎么跟人那么容易就熟络起来了。 后来才知道,舒遥是有意的,她担心陆昭作为空降兵入住她们宿舍会有一种被排外的感觉,所以跟大家说要大家对陆昭好一点。 那个时候陆昭已经和舒遥很熟络了,抱着舒遥,眨巴着狗狗眼说:「姐姐人好好,好感动,想跟姐姐好一辈子。」 那个时候舒遥总是很温柔地摸她脑袋说:「那要乖哦,乖点才可以跟姐姐好一辈子哦。」 后来陆昭总是想,是她不够乖吗? 比起舒遥,可能是不够吧。 但是比起她的过往,她真的在努力很乖了。 那个圣诞节过后,舒遥开始有意躲避陆昭,陆昭能感觉到,但她装作感觉不到,依然像过去每天一样,找舒遥玩,跟舒遥撒娇。 舒遥是个体面的人,不热衷把僵硬和尴尬摆到檯面上来,所以当陆昭表现得像往常一样时,舒遥也会尽力和平时一样自然。 每次看到舒遥那种微妙的僵硬和不自然,陆昭都觉得自己挺坏的。 自以为拿捏了舒遥的善良,甚至利用她这份善良。 渐渐地,舒遥和陆昭重修于好。 但是陆昭知道,她们彼此都能感知到,她们之间的感情在发生微妙的变化。 那种变化是经由她们双方默认的。 比如陆昭开始吃醋,比以前表现得更明显。 以前对待陆昭的吃醋行为,舒遥都是笑,后来就开始有些不自然地害羞起来。 她依然会哄陆昭,但是言语表情之间,有只有她们能察觉的微妙暧昧。 第一次几乎要摆到檯面上来,就是舒遥补课那件事。 陆昭问她:「那你知道吗?」 舒遥没有回答。 但是她们两个都清楚,她们几乎已经要越线了。 后来和好的时候,她们在车里,完全封闭的空间,她们牵手,轻挠掌心,看着对方笑,外面暴雨雷电,她们却掌心滚烫,心狂跳。 虽然她们依旧没有明说,但是她们都清楚,她们就是那个意思。 她们就是,在互相占有的意思。 第31页 于是陆昭开始更理直气壮地黏着舒遥,舒遥也任由她放肆。 可是陆昭太过于放肆,她知道舒遥的底线在哪里,所以每次都只是轻轻试探一下,在舒遥逃避前一刻快速收回手脚,然后靠撒娇将此事揭过去,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假装她们还是好朋友。 仅此而已。 舒遥也有过很挣扎的时候。 陆昭能感觉到。 有时候宿舍只有她们俩,那种暧昧氛围会顶到满格,好像再多一分就要爆得满房间都是。 每当到这种临界点时,舒遥会发生很微妙的情绪变化。 一般情况下,她会先沉默,然后找藉口去洗澡,或者做点别的事情。 做完后,会在某个很突然的节点,唤一声:「陆昭。」 陆昭听到后,心脏会咯噔,后背会僵硬。 她害怕舒遥会忽然要说清楚,于是便假装没听见。 舒遥的勇气不多。 大概在唤出名字的那一刻便消散全无。 于是等陆昭察觉舒遥开始有再藏起来的意图时,便会主动问:「你刚刚叫我了?」 舒遥则会眼神躲闪,声音很低地说:「没,你听错了。」 「哦,」陆昭说,「那是我幻听了呗,怪我怪我,怪我心里全是你。」 然后开始胡说八道,假意用玩笑把这份微妙的尴尬埋葬进各自的心底。 事后,陆昭又会想。 她真的不乖。 她很坏。 所以舒遥才会不要她。 她活该。 这么想着,陆昭把枕头夹得更紧,胃也被顶得更痛。 她感觉自己快痛死了。 第13章 舒遥原计划的下一站是赛里木湖,但是从喀纳斯没办法直达赛里木湖,中途要转车。 她先从喀纳斯原路折返回布尔津,然后坐私家车两个小时去北屯,火车七个小时到奎屯,奎屯车站站内有直达博乐的汽车。 舒遥提前定了赛里木湖的民宿,她有一件大行李箱,所以坐上去博乐的汽车时跟民宿老闆电话联繫,希望对方能到游客中心接她。 结果民宿老闆直接表示并不能,建议舒遥退房。舒遥退完房才发现她已经订不到赛里木湖其他的民宿了。 车上人不多,舒遥打电话也没怎么避人,只是声音小一点。 挂断电话后,旁边一个独行女生主动搭话说:「你民宿不行了?」 舒遥苦笑,「嗯。」 女生挺健谈,笑着说:「也不一定要住在那里,你不是自驾,赛里木湖一个下午就够了,晚上直接去伊宁呗,你去伊宁不?」 舒遥计划中是要去的。 她坐了两天车,很疲惫,没什么要闲聊的意思,便淡淡点头「嗯」一声,算作礼貌回应。 好在女生情商还行,笑笑便戴上耳机自己玩自己的。 舒遥坐在靠窗的位置,一路都在看窗外。 她想到自己从阿勒泰去布尔津的时候,也是坐的这种汽车,当时的她,还不知道自己会在喀纳斯见到八年未见的陆昭。 此刻,她坐在去往赛里木湖的车上,同样也不知道未来还能不能和陆昭再见一面。 手机屏幕闪烁。 舒遥垂眸,看到是吴天发来的消息。 吴天:方便接电话吗? 这两天舒遥过得混沌,自从聚餐那晚当众挂断吴天那通电话后,吴天再没发来任何消息。 舒遥回:不太方便。 过两分钟,吴天发来消息:嗯,那我们线上聊聊。 舒遥:你说。 吴天:……你真是直接得让我脑子疼。[笑哭] 舒遥:抱歉。 吴天:没有埋怨你的意思。 吴天:你挺好的,其实我见过挺多女孩儿的,但是坦白讲,只有见到你时有舒服自在的感觉,虽然我每次都表现得很自在,但那是职业病,习惯了。 吴天: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选择跟我说开,我也觉得很好,很谢谢你。 吴天:给你打电话也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担心你忽然选择说开,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毕竟人在外地。 吴天:好啦,我说完啦,你如果忙我就不打扰你啦,回北京如果有时间可以一起吃饭。 吴天:[小蓝拜拜] 吴天接连不断发那么多字,可没有一个字真的被舒遥看进眼里。 她只回一个字:嗯。 舒遥不知道吴天怎么想的,但她是真真切切松一口气。 并且,这是那么多年,她第一次,如此冷漠地对待一个父母亲戚介绍来的人。 她不知道余芬会不会来找她,但她忽然不想再在乎了。 临近中午时,舒遥抵达赛里木湖。 人很多,吃饭的餐厅都没什么空位。 她随便选择一家拉面,从其他窗口加一个肚包肉,吃完觉得有点冷,正准备推行李去洗手间换衣服时,车上那个女生走过来,敲敲桌子问:「拼个桌不?」 舒遥说:「我吃完了,你坐吧。」 女生爽快坐下问:「你去换衣服啊?」 舒遥点头。 女生说:「是有点冷,你去吧,小包放这儿我给你看着就行。」 舒遥有点犹豫。 女生说:「干嘛?怕我给你拿走啊?」 「不是,」舒遥说,「想着直接带进去也行。」 「带进去还要分心看吧,没事,放这呗,我暂时不走。」 第32页 舒遥想想也是,便道谢:「谢谢。」 女生一抬下巴,让舒遥别客气。 舒遥换好衣服出来后,女生吃个差不多了,见到她过来说:「好啦?」 舒遥点头。 女生笑笑,直接介绍道:「我叫黄妙妙,河北过来的。」 舒遥一愣,「我也是河北的。」 黄妙妙:「啊?那么巧?河北哪儿的?」 舒遥说:「沧州的。」 黄妙妙直接放下筷子,「我也是沧州的。」 「……」舒遥犹豫下,试探性说,「黄骅?」 黄妙妙开始鼓掌,「妙啊。」 舒遥沉默。 黄妙妙笑,「不过我没见过你,咱俩应该不是一个区的。」 舒遥想了下,「你在沧州上学?」 「嗯吶,平时住在沧州。」黄妙妙说。 舒遥大概了解了,「你应该是黄骅市的吧,我是南大港的。」 黄妙妙挑眉,「我上学的时候不少同学也是南大港的。」 舒遥笑,「那应该是少部分的吧。」 黄妙妙点头,「确实,都是石化老闆的子女,你呢?」 舒遥说:「我父母是老师。」 这话一出,黄妙妙对舒遥的家境也基本有所了解。 黄骅市渤海新区非市非县,夹在地级市和县之间,舒遥口中的「黄骅」便代指黄骅市渤海新区。 而她口中的「黄骅市」则是一个县城,同南大港一样,虽然属于黄骅市渤海新区,但是两个县城有很大的区别。 黄骅市主制造业,有钱人挺多的,南大港主石化,虽然有钱人也很多,但是相较于黄骅市,经济贫富差距大一些。 黄妙妙的那些南大港同学,是富的那一方。 舒遥则是贫的那一方。 南大港毕竟只是一个县城,基础工资不到两千,虽然房价也不高,但是没有家长真的愿意让孩子跟自己一起留在县城。 余芬是教师,舒遥的爸爸舒贯寓也是教师,夫妻两人一年稳定收入二十万,因为工作,当年没能要个二胎,也因为工作,一辈子没能离开南大港。 所以余芬一直希望舒遥考沧州的公务员,或者考个编制教师。 她既希望舒遥能够离开南大港,又希望舒遥别走得太远。 她有太多希望在舒遥身上了。 可她又会给舒遥一部分自由。 从而使得舒遥成为一个,既不甘心成为和父母一样拥有一眼便能看穿的未来,又不忍心完全背离父母意愿找寻蓬勃热烈的自由。 更没有能力和勇气,去承担坦诚面对真实自我的结果。 可能这就是普通人的人生。 「老师很好啊,」黄妙妙说,「稳定嘛。」 舒遥笑笑说是。 都聊到这个份上,又都是老乡,两个人便约着一起逛赛里木湖。 行李箱暂时寄存在管理处,晚上从景区出来,太阳还没落山。 黄妙妙是个博主,平时会发视频,今天的素材基本都是舒遥帮着拍的。 「我还差个落日,要等等吗?」黄妙妙问。 舒遥说:「可以啊,我还没约到去伊宁的车。」 黄妙妙说:「那跟我一起呗,我包的车,一会儿你给我一个人的钱就行。」 「行。」舒遥说。 十点一刻,红日从西边开始降落。 黄妙妙拉着舒遥往眺望台跑,途中黄妙妙打开手机,录下了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声音。 跳上最后一个台阶时,镜头自地面转向天空。 bgm选用的是黄绮珊的《在云端》。 第一声音乐响起的时候,黄妙妙拉近镜头,舒遥站在她后面,既能看到黄妙妙手机里逐渐放大的落日画面,也能看到远处仿佛静止悬挂的金色太阳。 亮得像一盏灯。 细长的云海宛若一坐山,又像一道具象的风,悬浮在山顶,遮挡了太阳的下沉痕迹。 又一天要结束了。 很忽然的瞬间,舒遥红了眼。 可能是落日的晚霞太深,隔着遥遥距离,也照进了她的眼睛里。 坐上去伊宁的车上,舒遥加上黄妙妙的微信,向她要一份剪辑视频。 凌晨十二点一刻,舒遥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文案。 一分钟后,有人点赞。 舒遥顺手点进通知,看到点赞人,愣住。 头像是简笔画的史努比狗。 【陆昭!我找到一个非常适合你的头像!】 【什么?我看看……嘶,法院见吧你!我要告你啊舒遥。】 备註是紫色的小恶魔微笑表情包。 【哎,你给我的备註是什么?】 【不告诉你。】 【为什么?你又辱骂我了是不是?】 【才没有!】 【那你给我看看。】 【我不。】 【给我看看,别等我抓你啊。】 【……】 【……舒遥,你跟我说,这魔鬼头是什么意思?】 【嗯……就是你是魔鬼的意思哈哈哈哈。】 是陆昭。 是陆昭以前用的微信。 舒遥忽然有点懵。 她以为陆昭早已经不用这个微信了。 她以为,从她再次离开喀纳斯的那一刻,她和陆昭,便再次断了联繫。 这种忽如其来的关联感令舒遥心跳加速。 第33页 她微微颤着手指点进陆昭的微信主页,暱称头像微信号都没变,甚至是地区,也与当年设置的一模一样。 南非。 九年前,陆昭的学姐毕业。同年五月,陆昭搬进舒遥的宿舍。同年十二月,学姐朋友圈分享了自己的冰岛之行。 当时陆昭翘着二郎腿赖在舒遥椅子上不肯走,舒遥没地方坐,准备上床,结果被陆昭强行按在桌子上坐着。 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讨论自己的毕业旅行去什么地方。 「冰岛不是很好?」陆昭说。 「那你不是去过冰岛了吗?」舒遥问。 陆昭:「跟你再去一次呗。」 舒遥轻轻晃脚,「算啦,好不容易跑那么远,还是去一个大家都没去过的地方好了。」 陆昭随手握住舒遥的脚踝,笑着看她,问:「你喜欢什么?」 舒遥想了下,「你指什么?」 「一切啊,」陆昭说,「山,海,湖,草原,或者动物?」 舒遥眼睛亮起,「动物!」 「那我们去看动物大迁徙吧,南非怎么样?」陆昭说。 舒遥这辈子只在电视里见过动物大迁徙,于是在大二上学期即将结束的那一个月,开始期待两年后的毕业旅行。 为避免双方鸽对方,两个人一起把微信所属地区改成南非。 南非不是她们的居住地。 更不是她们大学的终点。 南非是她们约好的未来的起点。 只可惜,她们都爽约了。 而舒遥,工作五年,也早已因为各种原因把地区更换至北京。 舒遥想着,手指轻动,从陆昭微信的主页,点进「发消息」,页面只有一条消息。 那是七年前,她大四实习结束,换了一部新手机,发出的第一条消息。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陆昭出国了。 她问陆昭: 【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陆昭没有回她。 后来毕业,室友跟她说她欠陆昭一句对不起,与此同时也告诉她,陆昭出国了。 舒遥没有选择删除陆昭,她给陆昭的小魔鬼备註也没有改,自动将陆昭沉降在好友列表最后。 于是很多时候,舒遥都忘记自己好友列表还有陆昭这个人。 她没有刻意留恋,她只是忘记了。 这几年,舒遥只换过一次手机,还是因为内存不足换的。 换的同一个品牌。 当时店员询问她要不要把手机信息移到新手机上,那是自陆昭离开后,舒遥第二次打开陆昭的微信主页,然后跟店员说句:「好,谢谢。」 没有第三次。 她以为,没有第三次了。 第14章 陆昭不是有意给舒遥点赞的。 坦白讲, 有那么一瞬间,她也忘记自己微信里还有舒遥这件事。 舒遥退房当天,陆昭睡一整天都没起, 晚上也没吃饭, 第二天早上下楼看到明曦和姚青韩森三个人在餐厅吃饭,对视一眼点点头算打声招唿。 古力问陆昭:「什么时候走?」 陆昭说:「一会儿吃了饭就走。」 古力「哦」一声。 明曦听见问:「陆姐出去啊?」 陆昭点头。 明曦顺口问:「去哪儿?」 「布尔津,」陆昭开玩笑一般, 「要搭顺风车不?」 明曦一愣。 陆昭看见她反应,一顿, 「顺路?」 明曦:「嗯吶!!」 陆昭笑,「行。」 四人都不是磨蹭的人, 很快便出发。 韩森坐副驾, 一会儿摸摸这一会儿摸摸那, 非常不敢相信自己在新疆这种地方居然能坐到揽胜。 「姐,你在新疆开这车啊?」韩森说,「我看这边不都是坦克三百吗?再横点也就是霸道了吧?」 陆昭淡淡「嗯」一声说:「这个省油。」 「……」韩森沉默。 明曦:「姐,我真听不下去了, 三百多万的车, 你图省油?」 陆昭想一下, 「不到三百。」 明曦捂住了耳朵。 韩森只问一句:「开民宿那么挣钱吗?」 陆昭说:「还行,但是我这个车是开酒店赚的。」 韩森:「啊?」 陆昭:「我家在上海开酒店的。」 韩森:「6。」 两个小时后,陆昭把他们三个放在布尔津县,明曦笑着说:「再见啦, 陆姐。」 姚青也说:「有缘再见,说不定下次去上海能住你家。」 韩森:「打折不?」 陆昭点头, 「打啊,报我名字呗。」 「哪家酒店啊?」韩森顺口问。 陆昭也没隐瞒, 说完名字后,手机响起,是甄玉打来的,估计催她呢,于是她直接挥手跟他们再见。 等陆昭车子远去,韩森才回神,「她刚刚说的那个酒店是不是我们知道的那个酒店?」 姚青:「是吧。」 明曦:「妈呀!富二代啊!」 姚青:「不然呢,三百万的车图省油,不是富二代是什么?」 明曦想了下,「不到三百。」 姚青让她闭嘴。 这边陆昭径直开去民宿,甄玉什么都收拾好了,在路边等着,陆昭车开过去,甄玉迅速坐上副驾驶,说:「直接出发吧。」 陆昭:「去哪儿?伊宁还是乌鲁木齐?」 第34页 「先去伊宁,把花花带上。」 陆昭说行。 从布尔津去伊宁全程九百公里,按照她们的速度,估计十个小时左右能到地方。 路上两个人换着开。 中途在服务区简单吃顿饭,到伊宁已经快凌晨了。 甄玉伸个懒腰,问陆昭:「还要多久?」 陆昭看一眼导航,「二十分钟。」 甄玉一边活动筋骨一边说:「累死我了。」 陆昭问:「现在都是谁在这边?」 甄玉说:「小乔和云晓已经过去了,这边估计……韩迟在吧,妹妹应该也在,反正车坐得下。」 陆昭点头了解。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十户街。 虽然已经是凌晨,但是这附近有热闹场地,来来往往人不少,陆昭把车往路边一扎,和甄玉走着过去。 她们停在一处自建房门口,这房子是小乔和云晓后来买的,大家平时会在这边落脚。 大门没关,闪个缝。 陆昭和甄玉过去直接推门进去,人还没完全进去,就见一抹白影腾空扑过来。 甄玉快速躲开,白影直直扑到陆昭怀里。 陆昭踉跄一步,差点没摔了。 「花花。」陆昭笑一下,捧住花花的狗头,让它冷静点。 花花激动得对陆昭又扑又舔,陆昭有点无语。 甄玉看热闹不嫌事大,「好傢伙,谁家萨摩耶跟他妈二哈一样啊。」 两个人好不容易才进屋,就见韩迟从隔壁电竞屋出来,身上只穿一件白色无袖背心,沙滩裤,看着像一整天都没出屋。 「来了。」韩迟跟他们打招唿。 陆昭「嗯」一声:「就你一个?」 「妹妹也在,睡了,」韩迟说,「赵总明天过来。」 陆昭点头。 甄玉说:「赵总忙啊最近。」 「那可不,租车店最近热闹得不行,」韩迟说,「我看她每天进帐都眼红。」 「让你爹也给你开一个。」甄玉说。 韩迟:「算了,我那个修车店前几天我爹都要给我砸了。」 「为什么啊?」甄玉问,「不是挺好的吗?」 韩迟是玩沙漠越野的。 准确的说,他们这群人都是。 甄玉当初是男朋友玩,后来和男朋友分手,男朋友不玩了,她偶尔还会和大家凑个热闹。 赵虞跟韩迟一样,俩人合资开一个俱乐部,平时没什么比赛的时候,赵虞会在伊宁管理自己的租车店。 「我听赵总说妹妹打算开个网红旅游路线定制工作室?」甄玉说。 韩迟说:「想一出是一出,不管她。」 「行呗,我也累了,明天几点出发啊?」甄玉问。 陆昭说:「赵总来了就走呗,别拖了。」 甄玉说行。 白天开一天车,晚上几乎沾枕头就睡。 一夜无眠,睁眼,天光大亮。 陆昭在床上呆坐好一会儿,才起身去洗漱。 下楼看到妹妹拎着早饭从外面回来,打声招唿,「那么早?」 妹妹一见陆昭「嗷」一声,堪比花花,直接扑到陆昭怀里。 陆昭勾唇一笑,揉一把妹妹的蘑菇头,「好久不见啊,妹妹。」 妹妹叽叽喳喳,「小陆小陆!」 陆昭伸手接过妹妹手里的早餐,「买那么多?」 妹妹:「挣钱了呗。」 陆昭挑眉,「那么牛。」 妹妹:「那可不。」 陆昭笑。 妹妹全名叫韩笑,是韩迟的妹妹,赵虞和韩迟认识得早,韩笑那时候确实是个小孩,被喊妹妹正常。 后来陆昭加入他们,虽然韩笑已经成年,但出于习惯,大家还是喊妹妹。 这么多人,韩笑以前最喜欢赵虞,后来陆昭来了最喜欢陆昭。 大家追问她,她就会模仿影视剧主角口吻,「女人的喜欢总是那么没道理。」 「你哥起了没?」陆昭问。 「起了,我哥去店里了,说是来了辆揽胜,活儿挺大,估计得忙到下午,今天说不定走不成了。」韩笑说。 陆昭点点头。 他们虽然赶行程,但是也不急于这一天。 下午八点多,韩迟才打来电话说晚上一起吃夜宵。 晚上十一点半,赵虞从店里出来,在烧烤店和他们碰面。 甄玉正给小乔打视频电话,看到赵虞伸手招唿她过来一起和小乔说话。 赵虞个儿高,平时不出车就爱穿高跟鞋超短裙,以前短头髮,今年留长了,发尾漂染成红色。 「哇哦,辣哦。」韩笑离老远就吹口哨。 赵虞坐过来,路过韩笑的时候揉一把她的脑袋,「妹妹不早点睡?小心长不高。」 韩笑瞬间拉脸。 赵虞大笑,然后跟镜头里的小乔打招唿。 「怎么样?」她问。 小乔这会儿在客厅打电话,不知道是屋里没开灯的缘故还是其他,看着脸色不太好。 「就那样吧。」小乔说。 这话一出,也没什么可安慰的了,赵虞只能说:「反正她高兴就好嘛。」 小乔「嗯」一声。 「你们刚吃饭啊?」小乔问。 赵虞说:「刚忙完。」 小乔:「赵总忙啊,一年一度的发财节又来了。」 赵虞笑:「浅发一下浅发一下。」 第35页 没聊几句,挂断电话,甄玉沉默无声地坐着。 韩笑注意到,笑着说:「甄玉姐,干嘛呀,说好不能掉珍珠的。」 甄玉抹一把眼泪,闷声道:「不当着她俩的面掉。」 「背地里也算了,」赵虞迅速开几瓶啤酒,一人面前推一瓶说,「喝了今晚好睡觉。」 陆昭顺口接:「明天好上路。」 所有人齐齐看向陆昭。 陆昭淡定道:「sorry。」 他们这几个人,难得聚一起。 聚一起准没好事。 韩迟和赵虞最会起点子,顺便摇人一起过来玩游戏。 坦白讲,陆昭这会儿听见玩游戏有点头疼。 半个小时后,陆昭才知道自己头疼早了。 陆昭这把输了。 赵虞嘿嘿一笑,「听古力讲了点八卦。」 陆昭:「你放屁,古力知道什么?」 赵虞说:「真是她说的,说你大学室友去喀纳斯了。」 陆昭:「嗯,所以?」 赵虞:「没所以啊,就问问,难得碰上你旧同学。」 陆昭知道她话里有话,懒地理她。 没过一会儿,赵虞凑过来,只问一句:「是不是她?」 陆昭先沉默。 垂眸喝一大杯酒,才从喉咙里「嗯」一声。 赵虞「啧啧」两声,没再多问,只说:「那你输了,你说怎么办吧。」 甄玉说:「赢家说呗。」 韩迟举手,「is me.」 玩个游戏而已,况且他们输的下场无非就那么几个,喝酒,买单,买下次的单,偶尔会被起闹去隔壁桌要个微信什么的。 这些他们每个人都经歷过,不足为奇,也不足为惧。 陆昭神色淡然地夹一颗花生米,正要往嘴里送,听到韩迟说句:「我之前听谁说你有俩微信来着?要不就给你那个微信列表里最后一个好友的最新朋友圈点个赞好了。」 「这简单吧。」韩迟说。 陆昭筷子夹着的花生米掉了。 她抬眼看向韩迟。 韩迟有点意外,「我这都能抓到雷?不可能吧?」 赵虞:「哇哦。」 三分钟后,陆昭打开另一个微信,所有人齐刷刷凑过来看。 只见最后一个好友头像是一张落日图,看不出什么新鲜。 备註倒是有点意思。 一个代表小女孩的表情包。 大概就是因为备註是表情包,所以才沉到了列表最后。 「谁啊?」赵虞好奇问。 片刻,陆昭淡淡说:「没谁。」 然后非常麻利地点进主页,进入朋友圈。 最新一条朋友圈就在一分钟前刚发布,一条视频。 他们这群人都是见惯新疆各种景色的,一眼便看出视频里就是新疆。 「这人也在新疆啊?」赵虞问。 陆昭一边「嗯」一声,一边点个赞。 返回时不小心点开视频,视频声音刚开始几秒是两道交叠的喘息声,画面是一双美国小众潮牌的球鞋。 陆昭在朋友圈见其他人发过,价高至五位数。 所以,这不是舒遥的鞋。 喘息声很快淡去,视频镜头转向远处落日,视频bgm悠然响起。 落日隔着屏幕,照红了陆昭的眼。 第15章 舒遥提前定了伊宁的住宿, 是一个民宿,评价各方面都还不错。 黄妙妙订的酒店在火车站附近,司机把黄妙妙送到酒店后才送的舒遥。 到民宿门口已经凌晨两点多, 舒遥跟司机说声谢谢, 下车敲门。 门没开。 凌晨的街头,只有舒遥一个人,她有点心慌, 掏出手机给民宿老闆打电话。 好在老闆接通了,舒遥急忙说:「老闆你好, 我到民宿了,方便开门吗?」 没多久, 老闆出来开门, 见到就舒遥一个人, 打着呵欠问:「就你一个人啊?」 舒遥:「嗯。」 「行,你先进来。」老闆让开路,舒遥推着行李进去。 进去后舒遥才发现这不算是个正经民宿,应该是自建房改造的, 一楼四间房打通做大厅, 左边停的全是电动车, 右边有两个帐篷,往后走右边是吧檯,左边是楼梯口。 住房在楼上。 迎接舒遥的老闆看着有点迷煳,挠挠头说:「你是哪间房?」 舒遥说:「大床房, 你们没记录吗?」 老闆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说:「我那个……不算是老闆,我是合伙人, 老闆昨晚喝多了,你报一下手机号, 我先上去看看还有哪间是空房,我记得都住满了啊。」 舒遥闻声眉头轻蹙,「哦」一声:「那麻烦你快点,如果有意外,我这边及时订别的房。」 合伙人忙点头,「好好好,你先坐一会儿,行李箱放旁边就行。」 接下来几分钟,舒遥在楼下听着合伙人一间一间地敲门,凌晨两三点,任谁被吵醒都会翻脸,没一会儿,合伙人已经挨骂三次。 舒遥直觉情况不太对,正要给订房平台打电话让对方全额退款,还没拨通电话,大厅帐篷里忽然走出来一个男人。 瘦高,戴着眼镜,像猴子。 他一出来就说:「不用打电话了,你直接走吧,没房了。」 舒遥一愣,她以为对方是说满房了,便说:「我先让平台把房间给我退了。」 「退不了,你直接走。」他语气很不好。 第36页 舒遥一顿,面色平静地问:「你是老闆吗?」 「我是啊,我是合伙人。」表情很拽。 「我现在不是跟你沟通,我是跟平台沟通,这件事需要平台负责。」舒遥直觉这人不是什么会理性沟通的人,便不打算和他有任何交流。 结果这人直接说:「你跟谁沟通都没用,大不了我们以后不跟平台合作了。你赶紧走,再不走小心出什么意外。」 舒遥脸色瞬间很差,「你是在威胁我吗?」 「没有啊,」男人上上下下扫描舒遥一眼,「就算是又怎么样?」 舒遥原本要拨通平台客服电话的动作一顿,转为拨打110。 警察来得很快,几乎合伙人前脚从楼上下来,警察后脚就敲门进来。 合伙人直接愣住,「怎么回事?」 舒遥说:「你们老闆威胁我。」 合伙人:「我们老闆睡觉呢。」 舒遥看向那瘦高的男人。 男人立马甩锅,「我可没说啊,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一看不惯你大半夜在这找事的正义路人。」 舒遥懒地跟他说话,扭头看向警察,「是我报的警。」 登记好身份信息后,舒遥跟警察说自己报警的原因。 瘦高男人全程否认。 舒遥原本憋一肚子的火瞬间到喉咙口,她原本并不想哭,可是生理反应让她露出哭腔。 「我说了这就是他说的,如果不信那就调监控好了。」 瘦高男人:「调呗,调出来没有记得给我道歉哦。」 然后跟警察说:「警察叔叔,我的信息现在不方便登记啊,我是电力企业联合单位的,如果真有什么事,直接给我们单位打电话就行。」 舒遥一顿,直勾勾看着警察。 警察犹豫一秒,说:「登记身份证是每个当事人都要做的,身份证拿出来。」 「不着急吧。」瘦高男人说。 「赶紧。」警察皱眉。 就在这时,一个男人从另一个帐篷出来。 他身上还带着酒气,说话大舌头,明显没有酒醒。 看来他就是民宿老闆了。 老闆一过来就问:「怎么回事?」 合伙人迅速把事情讲一遍。 老闆第一反应不是指责瘦高男人,更没有配合警察,而是跟舒遥打感情牌。 「嗐,我以为多大点事呢,妹妹,这样,我给你道歉怎么样?都是出来玩的,咱们主打一个开心,这些小事别往心里去。」 坦白讲,舒遥在职五年,见惯了男人各种和稀泥的伎俩。 这些伎俩背后,全是逃避责任的本质。 他们从不想着承担责任,只会指责受害者肚量小,意图用开玩笑的语气把事态化了。 以前上班的时候舒遥总是因为职位各种忍让。 现在都辞职了,凭什么还要忍? 「跟你没关系,我跟老闆你之间没有任何矛盾问题需要解决,房间平台已经给我退了,补偿也已经给了——」 话没说完,老闆忽然打断,「多少钱?我补给你。」 舒遥忽然笑了。 她觉得可笑。 「总之我跟你不需要交流,警察,我请求调监控,以此证明我没有撒谎,对方也确实对我进行了言语威胁。」舒遥说。 明明是正当的请求,可警察却表现得很为难的样子。 舒遥:「请问有什么不方便的吗?」 警察有些踌躇地看向老闆。 老闆一笑,伸手勾住警察的脖子,「这样,我们先出去沟通一下行不?」 警察让舒遥等一会儿。 没一会儿,警察和老闆折返。 警察对舒遥说:「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不方便直接调监控,毕竟是民宿的监控。」 舒遥内心的火一下子灭了,化作一滩又闷又堵的淤泥。 「所以呢?」舒遥说,「我报警你们处理不了是吗?」 警察沉默下,上前一步跟舒遥说:「我们现在没办法强行调取监控。」 舒遥「哦」一声:「民宿不配合是吗?」 警察沉默。 舒遥点头,「懂了,那你告诉我我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你这人怎么那么难缠?」瘦高男人忽然说。 民宿老闆也说:「小妹妹,你听我说,你还小,很多事你不懂,出门在外,大家谁也不能保证百分百不犯错误,咱们得学会忍让你知道不?」 舒遥不听,只问警察:「我现在找市场监管局有用吗?」 警察说:「有用,你可以先让市场监管局过来调监控,到时候你请求市场监管局配合我们就行。」 舒遥说:「行,我现在就给市场监管局打电话。」 「那个……他们应该是早上八点半才上班。」 舒遥说:「那我们等到八点半好了。」 话落,合伙人忽然从楼上下来跟老闆说:「有个房间是不是没登记?」 老闆问:「谁的?」 瘦高男人说:「我女朋友的。」 老闆一顿,「你女朋友怎么没登记?」 瘦高男人顿了下,说:「我怎么知道?」 合伙人建议:「那把她喊下来好了,问问怎么回事。」 「有毛病吧,已经这样了还把人喊下来?」瘦高男人立马改了话术,「行,是我的错行了吧?不就是一间房吗,我把钱给你你去开别的行不行?」 第37页 舒遥不为所动。 也不与瘦高男人对话。 事态僵在这里。 这时,黄妙妙发来微信,问她睡下没。 舒遥犹豫下,还是选择告知她真相。 【我这边出了点意外】 【定位】 因为这里是陌生的伊宁,不是她工作的北京,更不是有陆昭的喀纳斯。 而民宿里,此时此刻,六个人,只有她一个女人。 她不是真的那么有勇气。 尤其是警察表明处理不了的时候。 她几乎腿软。 十分钟后,黄妙妙出现在民宿。 她一过来就站到舒遥旁边,「怎么回事?」 舒遥简单讲了下。 黄妙妙看向警察,「处理不了是吗?要等市场监管局是吧?行,我们等,不过我们还是不在这里等了,门口有家711,去吃点东西?」 舒遥说好。 与瘦高男人擦肩而过时,舒遥忽然想到他最开始跟警察说的话,停下,看向他,「你是电力局的?还是别的什么局」 刚刚舒遥没听清。 瘦高男人一顿。 「本来这是私事,我的目的只是想让你承认你冒充民宿员工对我言语威胁的事实,并且向我道歉,既然现在警方处理不了,那不如我明天把市场监管局和你们单位的局长一起喊过来好了。你姓张是吧,全名呢?」 瘦高男人阴沉地看着舒遥。 黄妙妙站在旁边,默不作声地打开手机录像模式。 瘦高男人立马指着她:「你拍什么?侵犯我肖像权?」 黄妙妙立刻把手机给他看,「不好意思啊,我自拍而已啊,要不你检查?我不是什么单位的,普通人,没有权利自卫咯。」 瘦高男人气急败坏,「你——!」 黄妙妙冷笑一声,吊儿郎当地再次拿起手机。 谁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在自拍还是在录像。 「妙妙,走吧。」舒遥唤。 黄妙妙「哎」一声。 俩人刚抬脚,楼上下来两个女生,迷迷煳煳的,大概是被吵醒的。 「怎么回事?」女生看向瘦高男人。 合伙人立马上前,「你们俩谁是他女朋友?你们房间登记了吗?」 「谁是他女朋友?什么鬼,我们根本不熟好吗?晚上吃饭的时候是他跟我们说这里有房间的,到底怎么回事啊?」其中一个女生说。 其他所有人立马看向瘦高男人。 瘦高男人立刻挂不住脸了。 黄妙妙在一旁小声说:「原来是捡的啊。」 这倒是让舒遥有些意外。 大概是藏不住了,瘦高男人这才跟舒遥道歉。 道得敷衍又随意:「对不起,行了吧。」 舒遥才不惯着他,反问:「你是在承认你冒充民宿员工并对我言语威胁这件事吗?」 瘦高男人脸沉下来,片刻说:「是。」 舒遥扭头就走了。 踏出民宿的那一刻,夜色无边,青白月光将舒遥的眼睛照得清冷。 她想,她要的只是这一声承认,和一句道歉。 可她从来没真正要到过。 - 时间太晚,黄妙妙的建议是找个大排档吃饭,明天一早去那拉提。 舒遥说:「那我请你吧,谢谢你刚刚过来。」 黄妙妙笑,「你还挺出乎我意料的,我以为你是那种,有点软的性格。」 「我是挺软弱的,」舒遥大方承认,「只是碰巧前段时间在喀纳斯也经歷过报警的事件,可能那件事给了我勇气吧。」 「你刚刚是在录像吗?」舒遥问。 「没,警察在呢,他们都有执法录像,有我毛线事,那男的傻逼。」黄妙妙说。 舒遥想起瘦高男人当时气急败坏的脸色,笑笑:「走吧,吃饭。」 黄妙妙:「那我就谢谢啦。」 这个点营业得不多,舒遥和黄妙妙就近选择一家,期间黄妙妙问舒遥在喀纳斯经歷的事,舒遥说完黄妙妙感慨:「还是地头蛇说话有用啊。」 舒遥:「嗯?」 黄妙妙道:「你没发现吗?今天如果不是那两个女生出来说话,以及你威胁了那男的工作单位,他其实是不会道歉的,警察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只是你看上去很难缠,并且表态要等市场监管局,他们觉得你不会善罢甘休,才道歉的。」黄妙妙说。 「至于喀纳斯的事情,很明显是因为民宿老闆算半个本地人,而找事的那一方是外地人,」黄妙妙说,「哎呀,也不错啦,至少你的诉求达到了。」 沉默很久,舒遥小声说:「是吧,普通人维权,确实很难。」 「喝点儿不?」黄妙妙拆了瓶啤酒。 舒遥点头。 「那一人一瓶吧。」黄妙妙说。 舒遥说好。 酒喝一半,各种情绪上头,舒遥在意识半晃半醒间,发了一条朋友圈。 文案:第二次报警记录。 设置仅一个人可见。 此刻已经凌晨四点。 舒遥用残存的意识告诉自己,明早就删。 明早清醒了一定删。 十分钟后,在舒遥再次喝完一瓶啤酒时,手机页面传来微信消息。 两条新消息。 已经凌晨四点十分了。 舒遥没有看。 更没有回覆。 两分钟后,手机铃声响起,屏幕上跳跃的是新疆本地手机号。 第38页 舒遥坐在原地,眼皮微垂,默默无声地盯着手机屏幕。 黄妙妙原本在剪视频,半天发现舒遥没接,抬头问:「谁啊,怎么不接——」 话音未落,黄妙妙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她看见舒遥正看着手机,满脸泪水。 「舒遥……」黄妙妙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舒遥没有回答,也没有抬头,仍旧沉默地看着手机落泪。 直到手机来电挂断,第二个来电响起。 黄妙妙犹豫一下,伸手拿起手机,见舒遥没阻拦,便直接接通,「餵?」 对方听到她的声音似乎沉默了一下,然后问:「舒遥呢?」 手机漏音明显,舒遥听到了陆昭的声音。 她闭上眼睛,任由泪如雨下,然后抬手捂住了脸。 一片黑暗中,她听到黄妙妙跟陆昭说:「额,她喝多了。」 「你们在哪儿?」陆昭问。 「在伊宁。」 「伊宁哪儿?」 黄妙妙看了眼大排档名字,报给了陆昭。 全程,舒遥都没有接听电话,也没有放下手。 直到她头昏脑涨,渐渐有些唿吸不上来,有人扒开了她的手。 她在恍惚间睁开眼睛,视野里一片模煳。 来人身影轮廓都很模煳,蹲到她身边,与她平视。 「怎么了?」 视线渐渐清晰。 舒遥睁着眼睛,看清来人。 是陆昭。 只安静数秒。 眼泪又开始落下。 舒遥说不出话,她喝了太多酒,舌根有些麻。 她和陆昭对视很久,只说出一个字。 「抱。」 陆昭微微一顿。 舒遥见她没反应,主动伸出手,陆昭只是轻轻阻拦一下,舒遥便哭得更凶,陆昭只好任由舒遥抱。 黄妙妙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等陆昭起身时,黄妙妙急忙说:「哎!」 陆昭停下。 黄妙妙犹豫一下说:「那个,不好意思,我可能不能就那么看着你把她带走,你懂吧?」 陆昭沉默一下,快速打开舒遥的包,在夹层里找到舒遥的身份证,一眼没看,直接递给黄妙妙。 黄妙妙一愣,「几个意思?」 陆昭把自己手机递给黄妙妙。 舒遥知道黄妙妙在和陆昭对话,她趴在陆昭肩头,闭着眼睛,胸口鼻腔都很闷。 耳朵也有些嗡鸣声。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强撑清醒,跟陆昭说点什么,也让黄妙妙放心。 可她突然间好睏。 她太久没有闻到这令她舒心的味道了。 隐约中,她听到陆昭跟黄妙妙说了一句手机什么的,然后黄妙妙就放陆昭把她带走。 陆昭走之前把帐结了,有询问黄妙妙要不要一起,黄妙妙说:「不啦,我天亮得去那拉提,那边有工作。」 陆昭点头,跟黄妙妙说:「谢谢。」 陆昭晚上喝了酒,车是韩笑开的。 韩笑一直在驾驶座没下来,看到陆昭抱一个成年人上车,愣一下,声音压低问:「谁啊?」 陆昭抿唇,没回答,说:「走吧。」 韩笑「哦」一声。 这里离家近,开车不过十分钟。 韩笑想起自己刚被喊醒那会儿,陆昭不太好看的脸色。 印象中,陆昭很少会挂脸。 陆昭当时抱歉地说:「帮姐姐一个忙好不好?」 韩笑不由自主看向后视镜,后座陆昭坐着,那人被陆昭放在旁边,车厢有明显的酒味,那人一直抓着陆昭的手,脑袋在陆昭肩头,陆昭时不时垂眸看怀里人一眼。 车厢昏暗,韩笑看不清陆昭的眼神,只能从她绷紧的下颌线判断她情绪并不好。 韩笑收回了目光。 到家所有人都还在睡,花花闻声从客厅跑出来,欢天喜地地要往陆昭怀里扑。 陆昭还抱着舒遥,及时出声阻拦:「花花!站住!」 韩笑不太高兴地抿下唇,上前一步抱住花花,「我来控制好了,你们进去吧。」 陆昭「嗯」一声。 要上楼的时候,韩笑出声:「陆昭姐。」 陆昭回头。 韩笑问:「这位姐姐睡哪里呀?要睡客房吗?我去收拾一下吧?」 陆昭想了下,说:「不用了,你快去睡吧。」 韩笑收了表情,「哦」一声,目送陆昭上楼,等陆昭身影消失在拐角,韩笑摸摸花花的脑袋,「小傻子,扑什么扑,也不怕挨揍。」 花花吐着舌头,傻啦吧唧的,像在笑。 楼上一共四间房,韩迟和韩笑在楼下,甄玉和赵虞睡一间,陆昭单睡一间,还有一间小乔和云晓的卧室,一间客房。 没来其他朋友,客房没收拾。 陆昭直接抱着舒遥回自己睡的那间。 要说刚刚舒遥还有点意识,这会儿舒遥是彻底没意识了。 陆昭把舒遥放在床上,帮人脱了外套,用洗脸巾简单擦拭手脚,盖上被子,安安静静坐在旁边。 舒遥眼睛有些肿,陆昭看着,眼前是舒遥刚刚泪如雨下的模样。 陆昭不得不承认,在那一瞬间,她是有些后怕的。 她怕自己万一没有半夜起夜,万一没有刷到舒遥的朋友圈,万一没有给舒遥打电话,舒遥该怎么办。 陆昭又想到学姐曾经说的那句:「陆昭,你总想着她该怎么办,你自己又能怎么办,你想过吗?」 第39页 以前,陆昭没想过自己该怎么办。 今晚,她也没想过明天自己该怎么办。 她看着舒遥,良久,嘆了一口好长的气。 而后又拿起旁边的湿纸巾,一点点擦舒遥的手。 擦着擦着,她攥着舒遥的手指,出神。 没多久,旁边响起脚步声。 陆昭闻声扭头,看见房门被推开,赵虞站在门外。 赵虞看到床上躺个人,一愣,「怎么回事?」 陆昭放下纸巾,将舒遥的手塞回薄被里,起身离开。 二楼有一块小露台,一直被小乔和云晓装饰得很好。 赵虞打开小夜灯,拎两瓶啤酒放桌子上。 陆昭沉默无声地喝酒。 赵虞先出声:「她啊?」 陆昭「嗯」一声。 「怎么在这儿?」赵虞问。 陆昭说:「不清楚。」 两人各自沉默许久,赵虞嘆了口气。 「难啊。」她说。 「你怎么想的?」赵虞又问。 半瓶啤酒下去陆昭才说:「我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赵虞:「按理说是不会了,且不说世界那么大,光新疆就够大的。」 「嗯。」陆昭也一直是这么想的。 「但也有意外啊,」赵虞说,「说不定你们有缘呢。」 陆昭轻笑了下。 赵虞:「怎么?」 陆昭望着头顶的月亮,摇摇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第16章 舒遥是有意识的。 她知道自己是被陆昭带走的。 她是心甘情愿被陆昭带走的。 躺在床上的时候, 舒遥也有点残存的意识。 她好似开了第三视角,站在房间角落,像看影视剧一样, 看到陆昭一点点给她擦拭身体和手脚, 看到陆昭给她擦手的时候擦到出神。 陆昭一句话都没说。 但舒遥却知道陆昭在想什么。 曾有同一个场景,是舒遥给陆昭擦拭。 那次陆昭没有喝酒,是生病了。 陆昭身体素质不错, 但逢换季会容易染上流感。 上海夏天多雨,雨季绵长, 有时候忘记打伞,就要淋着回家。 那天陆昭在学校门口吃饭, 期间陆昭接到家里电话, 要她回家一趟。陆昭把伞给了舒遥, 自己坐地铁回去,途中大暴雨,她没当回事,淋着回去。 第二天陆昭发高烧, 等家里阿姨察觉, 陆昭已经昏睡不醒。 家里没人, 阿姨只能叫物业帮忙把陆昭送去医院。 舒遥一整天没收到陆昭消息,有点奇怪。 她主动发过去几条,也没人回。 等下午陆昭才可怜巴巴地打来电话,说自己好惨, 发烧进医院了,家里人各忙各的, 都没人照顾她。 舒遥着急忙慌地去医院,到病房才发现哪里没人照顾。 陆昭家境优越, 住院都是高级病房,匹配的护士阿姨一个不少。 舒遥知道,陆昭就是在撒娇。 她走到床前,假意打陆昭的胳膊,「撒谎精。」 陆昭浮夸地「哎哟」一声,头一歪,假装再次昏迷。 舒遥忍笑,起身,「那好吧,既然某人又睡过去了,那我只能回学校了,明天再见吧!」 说着转身要走。 下一秒手腕被人攥住。 扭头,对上陆昭笑眯眯的眼睛。 「嘿嘿,错了,姐姐。」 舒遥看着陆昭苍白的脸,真的想把她抓起来揍一顿。 最后当然是不能揍,不仅不能揍,还要哄着捧着才肯好好吃饭。 吃完饭这人闹腾着要洗澡。 医生特意交代过,陆昭还有点低烧,全身毛孔是张开的,不能洗澡,更不能着凉。 舒遥严肃警告:「不准动。」 陆昭这人讲究,从小到大过着金枝玉叶的生活,不让她洗澡不如杀了她。 最后舒遥不得不建议:「我给你擦擦就行了,又没人嫌弃你。」 陆昭闻声一顿。 只有她们两个人的病房里,安静,白炽灯透亮,舒遥看到陆昭耳根悄无声息地红了。 舒遥本来也有点不好意思,但是难得看到陆昭这种害羞状态,没忍住凑过去逗她:「哟,我们陆千金不好意思啦?又不给你脱光光,你想什么呢?」 陆昭闻声红着耳根抬胳膊圈住舒遥,舒遥一时不察,差点趴陆昭怀里,她怕碰到陆昭正在打点滴的手,连声:「哎哎哎,手手手。」 陆昭「哼」一声:「不管,敢调/戏我,你胆子很大嘛姐姐。」 舒遥笑着,「错了错了。」 陆昭:「哼。」 舒遥一贯懂得怎么哄人,她就那么弯着腰,笑眯眯地捧着陆昭的脸,「姐姐错了好不好,姐姐给小狗道歉。」 陆小狗这才勉强地放过舒遥。 舒遥继续奉承:「小狗大人有大量。」 陆昭:「那可不。」 舒遥看着她傲娇模样,笑得不行。 最后还是舒遥给陆昭擦的手脚和胳膊腿,再亲密的地方陆昭不让碰,舒遥也不好意思碰。 本来在同性之间这本是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可陆昭不让的时候,舒遥也没强求,她们俩彼此都没把「为什么不行」摆到檯面上说,好像两个人都懂「为什么不行」。 擦手的时候,舒遥渐渐有点不好意思。 她假装不看陆昭,安安静静认认真真给陆昭擦。 第40页 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擦着擦着,不由自主出神。 在南方人眼里,陆昭个头算高挑的,一米六八,她骨架大,胳膊腿都细长,手指也是,很是匀称。因为娇生惯养,关节也不怎么显。 舒遥看着出神,没多久,陆昭不老实地勾缠她的手,舒遥回神,知道这人又在找事,便也勾回去。 两个人相互较劲地勾来勾去,直到护士前来敲门,舒遥才蓦地回神。 两个人手当时还缠在一起。 房门推开时,舒遥下意识松开陆昭的手,好像她们两个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等护士走到窗边,跟舒遥打招唿,舒遥略显尴尬地笑笑,起身退到一旁。 她抬头,和床上的陆昭对视。 陆昭丝毫没有因为舒遥的躲避而生气,反而笑得很是意味深长。 舒遥抿抿唇,先是挪开了目光,而后又觉得自己这样太过于「此地无银三百两」,于是又强撑着挪回来。 陆昭仍旧在看她。 舒遥便看回去。 三五秒,舒遥没撑住,再次挪开。 陆昭唇边弧度渐深,在护士给她量体温的时候唤舒遥:「姐姐?」 舒遥装作没听见。 陆昭继续叫:「姐姐?」 舒遥只好看过来。 陆昭露出得逞的笑。 舒遥盯着她,两三秒小声说:「厚脸皮。」 陆昭继续笑。 笑着笑着,舒遥没忍住也低头笑。 护士不解,询问:「笑什么呢?」 两个人同时摇头,「没什么。」 话落,两人对视一眼,再次露出只有她们彼此才能懂的笑容。 当时傍晚时分,雨后的晚霞绚丽耀眼,像艺术生精心勾勒出来的顶级画作。 光线穿透玻璃,照进病房,半间房间都染了浓墨重彩。 舒遥站在光中,身后风景无限美好。 而她是最美好的一帧。 在陆昭眼里,舒遥的髮丝都在发光。 她不捨得移开眼睛,盯着舒遥看了又看。 而在舒遥眼里,陆昭也同样是最美好的那一幕。 只可惜,八年后的当下,没有落日,没有晚霞。 只有无边的夜色,和沉默的月光。 后来,舒遥睡着了。 舒遥在梦中恍惚,宛若盛世衰败后的孤城余孽,在荒芜中颠沛流离。 她寻着光影往尽头去。 在光影中,舒遥找到那年k厅门口,醉酒的自己。 她看着自己被陆昭小心翼翼放在石墩上,她看着自己坐不稳,站不住,非要往陆昭怀里钻。 她看着自己在酒精的作祟下,轻轻吻住陆昭的唇角。 那晚k厅门口霓虹灯绚丽,晃了舒遥的眼睛。 舒遥看不到陆昭的表情,也记不得陆昭的反应。 她只记得唇边那一记,浅淡的柔软。 可她从来没有跟陆昭说过。 也从未听陆昭提起过。 舒遥想,也许在同性/恋这个词条的大背景下,纵使陆昭是家里最得宠的千金,也只能做个顺应时局的普通人。 如同她一般。 于是在那个二十出头的年岁里,舒遥再也没有鼓起过第二次勇气。 至于今晚,就当她做了一个迟来的勇敢者吧。 - 舒遥醒的时候二楼一个人没有,只有门口蹲着一条巨型萨摩耶。 萨摩耶毛髮油光水亮,一看就知道主人养得很用心。 见她醒来,萨摩耶耷拉着舌头进来,沖舒遥摇摇尾巴。 舒遥喜欢一切动物,最喜欢狗。 她喜欢小狗的忠诚,和那双永远只有主人的眼睛。 舒遥摸摸萨摩耶的脑袋,开口:「你好呀。」 出声才发现自己嗓音完全是哑的,试图柔软友好的招唿也不够亲和。 舒遥有点尴尬。 萨摩耶倒是不在意她嗓音如何,估计只闻到了她身上的臭味,推着她往旁边小房间走。 舒遥推门,发现这是卫生间和洗浴室。 「天吶,你好棒。」舒遥真心实意地发出称赞。 萨摩耶一脸微笑地蹲在门口。 舒遥再次摸摸它的脑袋,去卫生间洗漱洗澡。 洗衣机就在卫生间,舒遥的行李箱在房间,洗完澡换好衣服,舒遥把需要换洗的衣服放进洗衣机,又把卫生间打扫一遍,才在萨摩耶的带领下下楼。 一楼是很大的院子,院子一角停着陆昭的车,车后面并排停两辆摩托车,摩托车一看便是改造过的,车身喷着炫酷的漆,上面印有巨大的logo:一个轮胎,中间是锋利的s。旁边一行中文:刀锋俱乐部。 「帅不?」耳边忽然出声。 舒遥吓一跳,回头看到一张有些类似早期男星的脸。 他头髮半湿,身上也有湿漉漉的痕迹,应该也是刚洗过澡。 身上穿一件无袖t,沙滩裤,夹拖,手里拎一瓶罐装啤酒。 看着很潇洒。 「你好,」舒遥笑笑说,「挺帅的。」 这人一挑眉,「我吗?谢谢,大家都那么说。」 舒遥:「……」 「别不要脸了行不行?」身后再次传来一道女音。 舒遥继续转身,看到一个女人往这边走。 女人穿得也慵懒,吊带长裤夹拖。 她很高,也瘦,但是露出的手臂肌肉线条不容小觑。 第41页 和她对视后,女人笑笑说:「我叫赵虞,他是韩迟,我们都是陆昭的好朋友,陆昭临时有事去趟隔壁市,估计要下午才能回来。」 舒遥点点头,「你们好,我叫舒遥。」 「该饿了吧?」赵虞没多问其他的,口吻自然得仿佛她们是多年老友,「吃早饭不?」 舒遥一笑,「是有点饿了。」 赵虞伸个懒腰,扭头问韩迟,「妹妹还没醒?」 韩迟说:「嗯吶,不管她,我们怎么吃,外卖还是出去吃?」 赵虞说:「出去吧?」 她说着扭头看向舒遥说:「陆昭说你不吃的东西有点多,我们直接去店里?你看着挑?」 舒遥:「……好的。」 然后在三人往外走的路上,给陆昭发微信说:我现在不吃的东西很少了。 发完觉得有点干巴,舒遥在自己收藏的表情包里,选择「蓝莓小糰子」系列的「额」发过去。 陆昭回得很快。 【嗯】 【你们出去吃?】 舒遥:嗯。出去吃。 想了想,舒遥又发一条:不知道赵虞和韩迟打算去哪儿吃。 发完心里一阵惴惴不安,舒遥甚至不敢看自己刚刚发出的那行字。 好像字里行间全是自作聪明的羞耻。 陆昭没回。 舒遥一直盯着手机屏幕看,两分钟过去仍然没等到陆昭回復。 她抿抿唇,觉得手机莫名烫手,便把手机放回口袋。 赵虞凑过来:「跟陆昭聊天呢?」 舒遥一顿,总觉得赵虞知道点什么,又好像在揶揄什么,可她又不确定,便低头躲开赵虞的眼神,轻轻「嗯」一声。 「不过她可能在忙吧。」舒遥说。 赵虞:「没回啊?」 舒遥:「只回了一句。」 说完不自觉撇嘴,露出有些委屈的神色。 赵虞作为旁观者,将她这点细微的表情变化看得一清二楚,然后说:「可能在开车,别管她了,咱们吃咱们的,饿死她。」 舒遥本能追问:「她没吃饭吗?」 赵虞说:「没啊,走得早,昨晚也睡得晚,没时间吃吧。」 舒遥想起昨晚陆昭没睡的原因,一时有些内疚。 「哦。」她声音很轻,手再次摸进口袋。 赵虞瞥见她的动作,说:「走吧,到了。」 然后先一步跨进店门。 舒遥掏出手机,犹豫要不要再发过去一条消息。 忽然,手机屏幕亮起。 舒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秒点开。 陆昭:应该是门口那家。 陆昭:我们常去。 陆昭:土豆牛肉包子不错,你可以试试。 此时已经临午时,阳光明媚,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舒遥站在人来人往的店门口,攥着滚烫的手机,没忍住唇边溢出笑容。 好一会儿,她抬脚进门。 赵虞问:「吃什么?」 舒遥说:「土豆牛肉包子。」 赵虞:「行,喝什么?豆浆奶茶还是粥?」 老闆动作麻利,迅速把包子放进盘子递给舒遥。 舒遥接过拍张照发给陆昭。 舒遥:试啦。 陆昭回得很快:嗯。 舒遥又问:喝什么? 陆昭:奶茶还行。 舒遥:和菠萝π的奶茶比呢? 陆昭:那不如我们,这家奶茶就还行,一般吧。 看着这行字,舒遥仿佛能看见陆昭挑起的有些得意的眉。 她没忍住唇角轻翘,回:嗯,那不试了。 试过第一名的好,谁还愿意要次品呢? 第17章 早餐店来往很多游客, 饭间赵虞和韩迟就此聊到新疆的旅游经济,然后谈到各自的修车店租车店,顺便给妹妹规划一下具体经营措施。 提到妹妹, 赵虞介绍说:「是韩迟的妹妹, 大名叫韩笑,昨晚和陆昭一起去接你的那个。」 舒遥完全没印象,只能尴尬地笑笑。 赵虞见状没继续聊韩笑, 接着跟韩迟说乌鲁木齐计划。 舒遥大致听懂一点,问:「你们是要去乌鲁木齐吗?」 赵虞说:「对, 我们都去,估计要去一段时间, 要一起去玩不?」 舒遥内心是想去的。 但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陆昭, 更不知以什么身份和她们一起去。 只迟疑一下没回答, 赵虞便很有眼色地说:「不着急,你想想呗。」 舒遥轻「嗯」一声。 饭后舒遥主动买单,并问韩笑喜欢什么。 赵虞笑说:「那小孩不爱吃早饭,不用给她带。」 舒遥想想, 「要不给她带一瓶牛奶呢?」 小孩子都喜欢这个吧。 只可惜赵虞说:「妹妹牛奶过敏。」 「啊……」舒遥完全没想到, 连忙放下牛奶。 赵虞笑道:「真不用管她, 我们平时都不管她的,而且今天指不定要睡到什么时候。」 舒遥只好:「行吧。」 正要转身,忽然从入口进来五个人,三男两女, 穿得很正派。 为首的是一个体格挺壮实的男人,身后是一名中年男人, 看着像他们的领导,领导侧后边是一个瘦高的戴着眼镜的年轻男人。 舒遥一顿, 停在原地。 她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他。 对方似乎也没想到,本来正有些卑微姿态地跟领导说话,一扭头和舒遥对上,很明显地愣了下。 第42页 「哟,赵局,巧啊。」韩迟忽然开口。 舒遥和瘦高男人双双愣住。 「哟,小迟?」赵局笑开,很亲切地走向韩迟,拍拍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又壮实了啊。」 韩迟笑:「那还是比不上您手下啊。」 赵局似是怪罪又带着些宠溺的眼神瞧他一眼,「怎么说话呢,同事,都是同事。」 「哎,是,都是同事,」韩迟说,「那今天给我个机会,请你们吃饭呗。」 赵局大笑两声,「行,今晚回家不?跟你爹说一声,改天吃个饭啊,得把我侄子请吃饭这人情还了啊。」 「别,我爸最近正不能看见我呢,我就不回家了,准备逃去乌鲁木齐了。」 赵局闻声看他说:「又去玩沙子。」 韩迟嘿嘿笑。 赵局无奈摇头,叮嘱:「小心点,别让你爸再操心了。」 「知道知道,走了啊。」 说完,韩迟扭头,跟赵虞舒遥说:「走了。」 一眼瞥见舒遥不太柔和的脸色,微微一顿,而后顺着舒遥的目光看向赵局侧后方的瘦高男人。 「认识?」他问舒遥。 瘦高男人顿时身体僵硬,而后率先一笑说:「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 他神色表情尽是谄媚,舒遥看得浑身不适,没忍住露出些许厌恶神情。 不动声色地,韩迟挑了挑眉。 回到家,舒遥有些不适,大概是昨晚喝酒又熬夜,今天怎么都不舒服。 「我楼上洗了衣服,我去晾一下。」舒遥跟赵虞说。 赵虞比个ok的手势。 舒遥上楼后,赵虞拿起手机给陆昭发条信息。 赵虞:到哪儿了? 陆昭很快回覆:在路上了。 赵虞:哟,在路上还能秒回呢。我那么大脸? 陆昭没回。 赵虞靠在沙发上笑得不行。 正好韩迟走过来,见她笑成这样问:「什么好事?」 赵虞丢了手机,看一眼楼上的方向跟韩迟说:「刚刚那是你什么?亲戚啊?」 「不是,我爸好朋友,」韩迟说,「刚看舒遥反应不太对啊。」 「我也觉得,一会儿跟陆昭说一声?」 「说呗。」 韩迟这么说,就是可以处理的意思了。 赵虞笑笑,喊句:「不愧是大少爷啊。」 韩迟毫不谦虚:「过奖过奖。」 二楼洗衣机还在运行,舒遥无处可去,便在床边坐着,这一坐才闻到床上也有明显的酒精味。 于是又抽掉床单和被罩,准备把这些都洗掉。 把床单被罩都送进洗衣机后,舒遥想起还未吃饭的陆昭。 她急忙给陆昭发微信问:你吃饭了吗? 陆昭回得很快:吃了。 舒遥看着这两个完全没有要引导其他话题的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又捨不得关掉两个人的聊天窗口,便拿着手机发呆。 忽然耳边传来脚步声,哒哒哒的,不是人声。 舒遥抬头,果不其然看见花花朝房间走来。 刚刚吃饭的时候舒遥听赵虞说了,花花父母都是赛级选手,花花因为一些先天性原因没能入选比赛资格,后被小乔和云晓领养。 抛开身体的小毛病,单论外表,花花简直完美得无懈可击。 尤其那张笑脸,舒遥怎么看怎么喜欢。 「花花。」舒遥没忍住露出夹子音。 花花吐着舌头笑眯眯地走过来蹲在她面前,仰着脑袋给舒遥摸头。 舒遥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摸花花,刚摸两下就把花花摸激动了。 花花一激动就爱往人怀里扑。 舒遥一时不察被花花扑倒在床,手中的手机也滚落在床,不知是花花无意间碰到了,还是舒遥自己碰到了,手机响起语音通话的声音。 舒遥吓一跳,生怕是触碰到与陆昭的通话按钮,可花花还激动着,要舔舒遥的脸,舒遥躲闪不及,喊出声:「花花,花花!」 忽然,耳边一道清晰的,「花花,stop!」 几乎是立刻,花花从舒遥身上弹开,老老实实地蹲在床边。 它似乎想找出声人在哪儿,左左右右地看,看半天没找到人,歪着脑袋看向舒遥。 舒遥满脸通红。 不知是被花花闹的,还是莫名其妙拨通陆昭电话尴尬的。 她拨弄一下头髮,慢吞吞坐起来,扭头看到床上的手机是语音通话,松口气。 不是视频就好。 「那个……」舒遥出声,「应该是花花不要心点到的。」 一边说一边对花花露出抱歉的抱歉。 「嗯,猜到了,」陆昭问,「吃完饭了?」 「嗯,」舒遥说,「喝了豆浆,豆浆还可以。」 说着朝花花伸手,花花把爪子递上来,舒遥没忍住笑了笑。 陆昭「嗯」一声,听到舒遥的笑声,问:「花花还在呢?」 舒遥:「嗯,就蹲床旁边。」 「要饭呢。」陆昭说。 「啊?」舒遥没听懂。 「房间柜子里有它的零食,床头柜里,」陆昭说,「可以餵一些鸭肉干什么的。」 花花是能捕捉到关键词,听到「鸭肉干」三个字后激动地要往舒遥怀里扒。 陆昭也非常有先见之明地警告:「花花!」 花花立马竖起飞机耳。 第43页 这怂包样实在引人发笑,舒遥说:「它好怕你。」 「嗯,」陆昭说,「我会揍人。」 说罢停顿一下,更改:「揍狗。」 虽然更改得如此及时,但舒遥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很多往事。 以前陆昭也总爱说揍人,舒遥但凡有什么不如她意,她就恶狠狠地圈住舒遥警告:「再有下次我就揍人了啊。」 舒遥每每都不以为然。 因为她知道,在陆昭那里,她拥有无数个下一次。 莫名其妙地,舒遥有些眼热。 明明陆昭只是在电话里,舒遥还是下意识低头垂眸,花花似有察觉,本来正叼着鸭肉干吃得欢天喜地,忽然凑过来嗅她的脸。 舒遥重新笑开,轻轻拍下花花的鼻子,让它继续吃东西。 「它好喜欢吃这个啊。」舒遥说。 「嗯,」陆昭说,「从小就爱吃。」 忽然陆昭那边传来鸣笛声,很快鸣笛声消失。 舒遥注意力从花花身上收回,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和陆昭的这通电话,其实有点尴尬。 分别太久,两个人几乎已经没有任何共同语言了。 舒遥内心涌上一股难言的悲伤,喉咙舌根也有些硬。 她说不出别的话,又不想让陆昭的话就那么落到地上,于是轻轻「嗯」了一声。 陆昭没有再说话。 舒遥也没有。 按理说,一通电话打成这种程度,怎么都该有人找机会挂断了。 可她们没有。 谁也没有主动提出要挂断电话。 就那么各自沉默着,不知过去多久,卫生间里传来洗衣机洗涤结束的声音,舒遥一下子站起来,说:「衣服洗好了,我去晾一下。」 「嗯。」 舒遥迟疑一下,而后拿起手机,边走边问:「直接晾在外面吗?」 陆昭问:「洗的什么?」 舒遥说:「床单和被罩,还有一个枕套。」 陆昭说:「外面有个晾衣架你看到没?」 「看到了,但是那个好小,我晾几件衣服就挂满了。」 陆昭说:「嗯,那个是有点小,你顺着那个衣架方向旁边走,旁边有一条留出来小道,隔壁还有一个露台,那里有绳线。」 舒遥通过指引走过去,有点惊讶,「这边露台也是你朋友的吗?这房子好大啊。」 「嗯,买的时候送的,」陆昭说,「这边房子便宜。」 舒遥:「那也得有四五千?」 「差不多,商品房四五千,」陆昭说,「她这是买的二手房,全部合下来也就十来万块钱。」 上下两层,占地面积没有三百也有两百八。 「这也太划算了。」舒遥没忍住感慨道。 「老住宅差不多都这个价,」陆昭说,「这也不是什么大城市。」 舒遥点点头,「也是。」 一边说着,一边把床单床罩晾好。 舒遥才反应过来,自己和陆昭已经聊了那么久。 虽然途经无言的沉默,但却不经意走到了好结局。 舒遥看着手机一分一秒跳跃的时间,抿抿唇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陆昭说:「马上。」 舒遥:「嗯?」 话落,楼下传来车子行驶的声音。 忽然,声音变大。 仿佛就在耳边。 又仿佛,与耳边的声音重叠。 舒遥一怔,忙不迭走到露台边缘,她低头,看到陆昭的车子驶进院子。 很快,车子停稳,熄火,驾驶座车门打开,陆昭从车上下来。 落地,陆昭手里还拿着手机,她抬头,与二楼露台边缘的舒遥对视。 她说:「回来了。」 剎那间,仿佛有某种不可抑制的情绪,要从舒遥心脏中央跳出来。 她几乎快要失口问出来。 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乌鲁木齐吗,陆昭? 第18章 但是舒遥没有问出口。 因为她尚存几分理智。 「嗯。」不近不远的距离, 舒遥朝陆昭笑笑。 陆昭随后挂断电话,转身先去一楼客厅。 赵虞和韩迟都在客厅,见到她说:「怎么样?」 今天陆昭是临时去隔壁市的, 主要是去给小乔办事。 当时才早上五点, 小乔打来电话,说云晓有份报告单落在家里亲戚那儿了,现在乌鲁木齐那边拿药需要报告单, 虽然现在已经用照片替代,但避免之后会出现不能用照片替代的情况, 便让他们离开伊宁前去拿一下。 陆昭几乎一夜没睡,所以赵虞想着从朋友圈托人带过来, 结果时间赶得不巧, 没找到合适的人。 陆昭便说:「我去吧。」 赵虞看她有些阴的脸色, 「拉倒吧,你再疲劳驾驶。」 陆昭轻笑,「不会,现在让我睡我也睡不着。」 赵虞闻声想起楼上睡得正香的舒遥, 大概明白陆昭为什么会睡不着, 也有点明白陆昭为什么会请愿过去。 她犹豫一下, 「你真的行?」 陆昭拿起车钥匙说:「放心吧。」 陆昭办事确实让人放心,她一贯如此。 「拿到了,」陆昭说,「她舅舅说卡里的钱没动, 等着云晓回来拿走。」 赵虞沉默片刻,「哦」一声。 他们谁都没就此继续展开说些什么, 韩迟率先岔开话题说:「你刚刚在跟谁打电话?」 第44页 陆昭说:「跟舒遥,怎么了?」 韩迟一听问:「怎么?那么快就找你告状啦?」 「什么告状?」陆昭问。 韩迟一顿, 「你不知道?」 陆昭:「你现在说。」 韩迟挠挠头,让赵虞说。 不过不管韩迟还是赵虞,都只是旁观者,讲给陆昭的也不过是自己看到的,至于真相如何,恐怕还是要问舒遥。 陆昭听后很自然地就想起舒遥那条朋友圈,难道是因为这件事报的警? 印象中的舒遥是一个不会跟人起冲突的人,不管是自己理亏还是对方理亏,舒遥大多数都是选择和解。 喀纳斯事件,如果不是陆昭主动出头,陆昭并不确定舒遥最终是否会报警。 不过不管是否报警,陆昭都不会让舒遥吃亏,毕竟当时她们「人多势众」。 可在伊宁,舒遥应该没什么熟人。 至于昨晚那个黄妙妙,听口音看长相,都不是新疆本地人。 陆昭沉默不语,片刻说:「知道了。」 这时韩笑从一楼偏房出来,她蘑菇头睡成炸毛,打着呵欠,看到大家都在客厅,嗓音黏煳地问:「都在这儿干嘛?开会啊?」 赵虞:「嗯吶,主题围绕你的创业之路。」 韩笑「嘿嘿」一笑:「谢谢姐。」 然后看向陆昭说:「你也是,谢谢你。」 陆昭不瞎领功赏,道:「我没参与,别客气。」 「不,你不参与也得参与,你以后要在你的民宿里挂上我的二维码。」韩笑理直气壮。 陆昭失笑。 韩笑见她笑立马蹬鼻子上脸地凑上去,拿脑袋顶陆昭的肚子,「听到没听到没?」 陆昭边笑边扶着她的肩,语气无奈中带着微妙的宠溺,「知道了。」 韩笑心满意足地从陆昭怀里出来,一偏头,看向陆昭的身后,「姐姐?」 陆昭一顿,回头。 只见舒遥站在门口,旁边花花咧着笑脸,尾巴一甩一甩,企图要往陆昭身上扑。 陆昭忙不迭出声制止:「花花!」 清晰严厉的声音召回舒遥有些偏移的思绪,她轻眨一下眼睛,视线从韩笑脸上挪开,落在陆昭因为教训花花而有些严肃的脸上。 陆昭见花花老实了,抬眸看向舒遥。 两个人谁也没有主动说话,好像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韩笑先打的招唿,「姐姐,你醒啦?昨晚你喝好多哦,是失恋了吗?」 不知道是女人独有的第六感在作祟,还是别的什么情绪,听到韩笑这半开玩笑的话,舒遥心里有些不适。 但韩笑到底是个孩子,哪怕已经成年,也小她几乎快一轮,舒遥总不至于跟一个孩子计较,于是笑笑说:「嗯,上午那会儿就醒了,听说昨晚你也去接我了?谢谢你啊,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啦,」韩笑说着沖陆昭眨wink,「是陆昭姐求我去的,她之后要帮我大忙,嘿嘿,我不亏。」 舒遥说:「真的啊?」 她看向陆昭:「那之后你有需要我帮忙的事情,记得跟我开口哦。」 陆昭明显愣了愣。 舒遥还笑着,「嗯?」 陆昭这才「哦」一声,哦完见舒遥没反应,以为自己声音太小了,下意识又稍微拔高声音道:「哦。」 舒遥这才淡淡收了笑,移开目光。 陆昭盯着舒遥线条清晰的侧脸脸庞,三五秒,没说什么,也移开目光。 舒遥余光能捕捉到陆昭看了她几秒,她知道自己不该这样,也知道自己不该跟陆昭说这些话,可她就是没忍住。 心底莫名一阵翻涌,鼻腔也忽然泛出酸楚。 她几乎难以忍受,强忍着朝大家露出淡笑说:「我手机没电了,先上去充个电,不好意思。」 说完不等大家点头,便转身上楼。 楼下气氛有些微妙。 赵虞轻咳一声,跟陆昭说:「我看舒遥洗了床单什么的,她知道晾在哪儿不?你要不要上去跟她说一声?」 陆昭原地站几秒,「哦」一声,「那我上去看看。」 说罢转身的一瞬间,又停下。 陆昭有点犹豫。 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在舒遥笑着看向她时,她有点害怕。 不是恐惧,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心虚。 这情绪只有曾经她办了错事才会有。 她怕舒遥会骂她,会不理她。 但她无比清楚,这种怕里,是夹杂着被在乎的得意和窃喜的。 所以现在,她不该有这种情绪。 片刻,陆昭回身:「算了。」 赵虞:「嗯?」 陆昭说:「突然想起来刚刚已经告诉过她该晾在哪里了。」 赵虞闻声看向陆昭。 陆昭知道赵虞在看她,也知道赵虞并不真的只是让她上去告诉舒遥床单被罩该晾在哪里。 「哦,」赵虞应一声,问,「那你打算让她什么时候走?」 陆昭微微一顿。 赵虞继续说:「我们可是今晚不走明天走啊,你想清楚。」 说罢,勾着韩笑的脖子说:「走,妹妹,把你电脑给姐姐用用。」 韩笑跟赵虞进屋后,拉着赵虞问:「那个姐姐是谁啊?」 赵虞伸手揉一把韩笑头髮,「你别瞎闹。」 韩笑噘嘴。 赵虞嘆气,「别乱点鸳鸯啦,小心她哪天真的生气了。」 第45页 韩笑说不出反驳的话,只能气唿唿地「哼」一声,趴床上打滚。 客厅陆昭和韩迟各自沉默地坐着,韩迟是在玩游戏,陆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韩迟不认识舒遥,但他知道陆昭的性取向,再通过赵虞和韩笑的一些反应细节,以及陆昭本人反常的情绪表现,大概能猜测出陆昭和舒遥关系不太一般。 韩迟一个大男人,讲不出什么深奥的情情爱爱,只是单纯地看到什么说什么。 他说:「早餐店那会儿,舒遥反应还挺大的。」 三五秒。 陆昭站起身,「我上去看看。」 韩迟:「哦。」 - 舒遥在撒谎。 她手机是陆昭昨晚帮忙充的电,充一夜,早已满格。 今天起床到现在没几个小时,她也没做什么,手机不可能没电。 她只是在逃避。 从前,是陆昭不能看见她与别的小孩走得近。 如今,轮到她变成那个莫名其妙占有欲强的人。 她也终于理解陆昭当年是怎样程度的惴惴不安。 当初陆昭大概也明白自己没什么资格干涉舒遥的社交,所以总是一边阴阳怪气一边独自生闷气,生完气又反覆琢磨舒遥到底怎么想的。 正如此时此刻的舒遥。 舒遥觉得自己甚至连当年的陆昭都比不上。 当年。 当年的她们,好歹是暧昧不明的。 如今的她们,又算得上什么呢? 所以她只能逃避。 舒遥甚至定好了离开伊宁的车票。 她不打算再去那拉提了。 她准备直接去喀什。 舒遥买好车票,起身去外面查看衣服是否已经晾干。 天气好,太阳大,衣服薄,所以干得很快。 舒遥抱着衣服往屋里走,路过楼梯口时,和往楼上走的陆昭碰面。 陆昭目光落在舒遥怀里的衣服上,舒遥看到她的目光,下意识攥紧了衣服。 「已经干了?」陆昭问。 舒遥点点头,莫名不自在起来。 「那个,我先把衣服收起来。」 「好。」陆昭说。 两个人一起进屋。 陆昭看到床铺很整齐,屋里的一切没有半点陌生人踏足过的痕迹。 除了床边摆放的行李箱。 行李箱很大,东西塞得很满。 舒遥把衣服叠好放好,合上行李箱。 行李箱合上的一瞬间,陆昭出声:「你要走?」 舒遥还蹲在行李箱旁边,她没敢陆昭的眼睛,就那么盯着地面某处说:「嗯,你们不是也有事吗?怕打扰你们。」 陆昭说:「不会。」 但她没有挽留舒遥。 舒遥也只当她客气,笑笑站起身,「不管怎么说,昨晚还是谢谢。」 提到昨晚,陆昭没想起自己半夜接人的功劳,反而想起刚刚韩笑的「咄咄逼人」。 陆昭想她是该害怕舒遥的。 毕竟刚刚韩笑做出那么不礼貌的行为时,她明明清楚,却没有出声阻止韩笑。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阻止。 也不明白舒遥为什么是……那种反应。 「刚刚韩笑不是有意的。」陆昭没头没尾地忽然说一句。 舒遥脸上的原本就浅淡的笑在听到这话的同时消失殆尽,她静静地看着陆昭。 陆昭也与她对视。 片刻,舒遥看着陆昭,问:「你是在替她跟我道歉吗?」 第19章 陆昭没什么特别大的反应, 只是沉默地看着舒遥。 舒遥与陆昭那双黑色的眼睛对视,试图从中窥见波澜。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可能任何情绪一旦顶到极致,接下来给人带来的就是麻木的平静。 舒遥心里那片翻涌的海, 忽然什么都没有了。 如同陆昭那深色却毫无波澜的眼底。 她一笑, 口吻神情都轻松,「没事,小孩儿嘛, 有点占有欲很正常。」 说罢眼眸一垂,避开了陆昭仍旧直勾勾的目光。 舒遥以为陆昭又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地「嗯」一声, 毕竟她们俩从以前就很擅长粉饰太平,可是房间静默几秒, 舒遥没等来陆昭的声音。 她抿抿唇, 忽觉那些翻涌的情绪再次从心口顶到鼻腔。她咬紧牙关, 眼睛也一眨不眨,生怕那些情绪会不懂事地从眼睛里流出来。 「你昨天在哪儿住的?」陆昭忽然问。 舒遥一愣,有点没反应过来。 「什么?」她看向陆昭。 陆昭重复:「你昨天在哪儿住的?」 她看上去没有半点不耐烦,也似乎不准备调侃舒遥的怔愣, 只是单纯地问一个问题。 舒遥想起从前自己每每被陆昭什么问题愣住, 陆昭都会眯着眼凑上来, 「想什么那么入神?如果不是想我你就死定了。」 舒遥很会敷衍,「嗯嗯嗯,想你想你。」 陆昭没辙,又忍不下, 就嘀嘀咕咕:「渣女。」 舒遥听见也装没听见:「你说什么?」 陆昭也敷衍:「说你美,说你漂亮, 说你好大的能耐。」 舒遥看她无奈的脸色,笑得东倒西歪。 之后往往两个人都忘记最开始陆昭问的那个问题。 其实那个时候她们谁也不在意最开始那个问题是什么, 有没有解决。 第46页 因为她们清楚且默认,未来她们还有很长的时间去解决那个问题。 现在不一样。 所以舒遥如实答:「一个民宿。」 她记不太清民宿名字,说得含煳不清。 陆昭问:「你昨天的事情解决了吗?」 舒遥犹豫一下,低声说:「算解决了吧。」 「那就是解决得不透彻?」 舒遥没说话。 但是这种情况下,一般沉默等于默认。 陆昭说:「我知道了。」 舒遥眨眨眼,一时没弄清楚陆昭口中的「我知道了」代指什么意思。 她以为自己的疑惑表现得很明显,可陆昭却没有要跟她解释更多的意思。 「我下去了,你……」陆昭停顿一下,然后像是临时找个话题,「阳台的床单什么的不用管,晚上我收就行了。」 舒遥把这句话当成赶客。 翻涌的情绪再次袭来。 她匆匆低下眸,低声:「嗯。」 余光里,陆昭身影远去。 耳边,陆昭的脚步声渐远。 直到确定陆昭已经下楼,舒遥才大脑一片空白地坐到床上。 - 舒遥问出那句「你是在替她跟我道歉吗」的时候,陆昭觉得自己大概能猜出舒遥真正想听的回答是什么。 她很了解舒遥。 以前,只要舒遥一个眼神,一个特别的语气,她就能知道舒遥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也一样。 只是她没给,是因为她觉得没有必要。 大家都是成年人,懂得重蹈覆辙的危害性。 陆昭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还是有点长进的,倘若放在以前——每次冷战或者微妙时期,她也会反覆思考是否要继续,然而当舒遥一个眼神看过来,她又只能卸甲投降,什么都顺着舒遥来。 现在,她已经学会视若无睹了。 「怎么说?」赵虞看见陆昭问。 陆昭这才掏出手机查询舒遥刚刚说的民宿。 舒遥说得不准确,但是陆昭也查到了,大数据会推送。 陆昭看一眼具体地址,问韩迟:「你堂哥是不是在市场监管局?」 韩迟直接问:「做什么?」 陆昭说:「想要份监控。」 「现在还不到二十四小时,应该还没覆盖,」陆昭说,「要尽快。」 韩迟「哦」一声,「那我让他跑一趟呗。」 没过多久,楼上有拖拉行李箱的声音。 陆昭起身往楼上走。 赵虞拍拍韩迟的肩,两个人跟着陆昭一起过去。 韩迟快一步从舒遥手里接过行李箱,他笑着问:「走啊?」 舒遥沖韩迟小小,然后「嗯」一声,看向陆昭说:「谢谢。」 陆昭说:「我送你。」 舒遥再次「嗯」一声,「谢谢。」 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两个人都坐上车,车门关上,陆昭才问舒遥:「去哪儿?」 舒遥笑了一下,「你刚刚都不问我去哪儿,万一我去很远的地方怎么办?」 陆昭沉默一下,说:「开车能到就行。」 舒遥笑容敛去几分,「嗯」一声:「不远,车站就行了。」 陆昭:「嗯。」 到车站不到二十分钟的路程,途中陆昭接到一通韩迟的电话,韩迟说一句什么「发你手机了」,舒遥没听清,只听陆昭「嗯」一声,然后挂断电话也没立刻看手机,舒遥想可能是什么不重要的事情,而且陆昭没主动提起,舒遥便没问。 到车站后,陆昭和舒遥一起下车。 陆昭把行李箱拎下来,舒遥拿在手里,好像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不得不好好对视交谈。 「路上注意安全。」陆昭先开口。 舒遥说好。 「去吧,我不进去了。」陆昭又说。 舒遥「嗯」一声,「拜拜。」 陆昭轻点下巴,「拜拜。」 舒遥转身,走两步,停在原地。 陆昭在舒遥身后看着她停下。 几秒后,舒遥折返回来。 她走到陆昭跟前,因为一点身高差,微微抬眸看着陆昭。 陆昭与她对视几秒,唇边翘起淡淡弧度。 「去吧。」陆昭声音很轻。 舒遥忽然红了眼睛。 她渐渐因为自控艰难而皱眉,喉间也咽出明显痕迹。 好一会儿,舒遥问:「你当初去的哪里?」 陆昭默几秒,说:「伦敦。」 舒遥说,「那是挺远的。」 陆昭:「嗯。」 「开车到不了吧。」舒遥说。 陆昭愣了愣,几秒,看着她说:「嗯。」 舒遥很难过。 她为二十一岁的舒遥难过,也为二十一岁的陆昭难过。 怎么偏巧,那个时候的舒遥没有车呢。 怎么偏巧,那个时候的陆昭身边的舒遥没有车呢。 「陆昭。」舒遥唤一声。 陆昭「嗯」一声。 陆昭的句句有回应让舒遥彻底没忍住。 她忍太久了。 如今站在分别路口,仿佛要把一切从过去备来的行李重担都丢在这里。 她问陆昭:「你有怪过我吗?」 良久,她听到陆昭那声一如既往的:「嗯。」 舒遥不知意味地笑了一下。 笑得很苦。 她说:「应该的。」 第47页 「你应该怪我的。」她嘴上这么说,唇边苦意却更浓。 陆昭终于说一句除了「嗯」以外的,她说:「都过去了。」 舒遥心想,如果是过去,陆昭会凑上来强行扯弄她的唇角,要她笑。 「我也有不好的地方。」陆昭说。 舒遥眼前闪过无数她们过去共处的画面。 每一帧画面里,陆昭都对她最好,最疼她,最顺着她。 而现在,陆昭把这些好,归于「不好的地方」。 舒遥又笑一下。 「或许吧,」她说,「我走了。」 陆昭说:「去吧。」 舒遥这次没有回头。 - 陆昭上车后,没着急走,用三十分钟时间倍速看完整个监控记录。 看完后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的截取其中一段发给韩迟。 她说:匿名举报那位姓张的,考虑到匿名举报箱要排队,我从你这儿插个队直接送到赵局手里,ok? 韩迟:…… 韩迟:ok 关掉手机,陆昭看着车站入口的方向发呆。 她眼前不自觉浮现舒遥刚刚离开时的背影。 她在想,当年她离开的时候,舒遥眼中的她,是不是也同样这么……狼狈。 或许当年的她,更狼狈一些。 手机响起。 韩迟:回不? 陆昭:回。 - 去那拉提的班车整点出发,第一趟整点的时候,工作人员问舒遥买没买票,舒遥摇摇头。 工作人员指个方向:「那里有自动买票机器,赶快的,马上车走了。」 舒遥「哦」一声。 几分钟后,工作人员从厕所方向过来,看到舒遥还坐着,问:「怎么还在这儿坐着?买票没?买完上车。」 舒遥不知脑子怎么想的,说:「我在等朋友,下一班吧。」 又一个整点,舒遥还是没走。 她没想等三个点。 她就是想坐一会儿。 午饭点时,车站开始出现泡面味。 舒遥感觉自己的宿醉还没痊癒,闻到这种味儿胃部一阵翻涌。 她拿起手机,想着干脆在附近找个酒店躺一天算了。 微信忽然弹出消息。 黄妙妙发来的。 黄妙妙:咋样?睡过来没?我草我一觉睡到现在。 舒遥对昨晚的事情有印象,也记得黄妙妙阻止陆昭把她带走时的样子。 她很感谢黄妙妙。 舒遥:昨天谢谢你。 不止阻止陆昭这一件事,民宿那件事黄妙妙愿意来才是令她动容的。 黄妙妙:没事。 黄妙妙:你现在跟你朋友在一块啊? 舒遥:没。 黄妙妙:哦哦哦,你走啦? 黄妙妙:去哪儿? 舒遥:还没想好。 黄妙妙:还在伊宁? 舒遥:嗯。 下一秒,黄妙妙拨来语音通话。 舒遥有点意外,随后很快接通。 她以为黄妙妙有事找她帮忙。 「喂,舒遥,」黄妙妙接通就说,「你还在伊宁啊?你去市场监管局举报那孙子啦?」 舒遥一愣,「没啊。」 黄妙妙:「啊?」 不知怎么的,舒遥想起陆昭那句「我知道了」,她心上一跳,心跳加快,忙不迭问:「怎么了?」 黄妙妙:「哦,没什么大事,就是我有朋友从别的地方过来伊宁嘛,刚好住在昨晚那个民宿附近,我跟他们吐槽了昨晚的事,刚刚醒来看见他们刚给我发消息,说那家民宿遭报应,被市场监管局查了,现在都封了。」 黄妙妙话音刚落,舒遥手机这边有电话打来,舒遥拿下手机看一眼来电显示,是陌生号码,属地新疆伊宁,她抿唇,心中隐隐有某种猜测。 「我这边有电话过来,我先接一下。」舒遥跟黄妙妙说。 黄妙妙:「ok,你忙。」 微信语音通话挂断的瞬间,舒遥接通手机来电,对面男人招唿都不打,直接说:「你想怎么样。」 舒遥几乎一秒就听出他是谁。 或者说,舒遥早有预感,这通电话是他打来的。 「张辉,」舒遥出声,声线平稳,带着冷,「是吗?」 张辉一顿,明明心有不服和怨恨,却只能生生忍下,很平和,甚至有些卑微地说:「是我。」 舒遥淡淡一声:「哦,有事吗?」 张辉咬牙:「是你有事吗?你昨天要道歉,我最后没有道歉吗?你还要举报到我单位?」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举报的。」舒遥反问。 「不是你还能有谁?」张辉没忍住咆哮。 「我怎么知道。」舒遥很冷漠。 「你——」张辉深吸气,「行,我们不说这个,你到底怎么样,我怎么做你才肯撤销举报。」 「我说了,不是我,所以我没有权利和义务去撤销。你现在有空给我打电话,不如想想下一份工作去哪儿找。」说完,舒遥直接挂断电话,并拉黑他的手机号。 然后,舒遥起身,拉着行李箱往外走。 走着走着,她急不可耐地跑起来。 跑出车站的时候,舒遥招手拦下一辆计程车,同时给陆昭打语音电话。 舒遥坐上车,关上车门的那一刻,电话接通。 「怎么了?」陆昭问。 好像默认舒遥只有遇到事情才会给她打电话。 第48页 司机回头问目的地地址,舒遥比个手势让司机稍等,然后问陆昭:「什么怎么了?就是给你打个电话,不行吗?」 陆昭沉默了。 舒遥知道,在她这里,陆昭的沉默就等于默认。 陆昭根本不会拒绝她。 从前不会,现在也仍旧没有学会。 舒遥莫名弯唇笑了下,笑的同时,眼角被窗外的阳光照亮,泛出晶莹。 她声音有些哑,问:「小乔家具体地址是哪里啊?」 陆昭一愣,「什么?」 舒遥说:「地址啊,小乔家的地址。」 「你……」陆昭不知道该说什么。 舒遥接道:「我去找你。」 「陆昭,我去找你,我跟你一起去乌鲁木齐吧。」 车厢安静。 车外人来人往。 舒遥的心,失控地剧烈地在跳。 她几乎不敢唿吸。 仿佛整个世界,只剩她仓皇忐忑的心跳声。 数秒后,耳边陆昭出声,「嗯。」 她说:「你在那儿别动,我去接你。」 舒遥一愣,「嗯?」 陆昭那边开始传来车辆启动的声音,片刻,陆昭说:「我在旁边路口,还没走。」 心跳跳得更快。 好像快要从胸口钻出来。 舒遥没忍住唇边翘起弧度。 她说:「好,我等你。」 第20章 陆昭和舒遥回去的时候, 赵虞韩迟他们好像并没有很意外。 似乎一切都在他们的意料之中。 「走吗?」赵虞问陆昭。 陆昭说:「走,东西带上。」 赵虞:「已经收拾好了。」 说完舒遥从副驾驶下来,赵虞微微探头和舒遥打招唿, 「嗨。」 舒遥有点尴尬, 抿唇笑笑。 赵虞没多说,扭头跟韩迟说:「让妹妹出来,花花呢?」 「甄玉带出去了。」韩迟说。 正说着, 花花从门口过来,甄玉在后面气喘吁吁, 看见他们就吐槽:「我真的会谢,花花什么时候能减肥啊?这特么出去到底是我遛它还是它遛我啊?」 「别提了, 上次就给妹妹干受伤了, 」赵虞说, 「花花这暴沖[1]的毛病真的得重视。」 陆昭闻声一顿,看向赵虞,问得理直气壮,「怎么不揍?」 赵虞:「……问得好, 下次帮你问问妹妹。」 陆昭蹙眉, 「暴沖真的不好, 出大事有你们后悔的。」 赵虞很认真道:「ok,记住了。」 陆昭这才进屋搬行李。 陆昭走后,赵虞沖舒遥挤眉弄眼,「凶不凶。」 舒遥一笑, 「暴沖确实不太好吧。」 赵虞说:「是,因为这边人少嘛, 每年又会带它去沙漠,所以沖就沖点了, 不过还好,花花怕陆昭,有陆昭在它能老实点。」 舒遥点点头。 很快,几人把行李搬上车,搬完才发现行李太多,一辆车搞不定。 韩迟说:「那再开一辆呗。」 赵虞当即问:「你开我开?」 韩迟说:「我吧,正好顺路去车铺。」 赵虞说:「行。」 舒遥印象中的修车铺都不太大,可当陆昭把车子停下时,舒遥扭头,不由得瞪大眼睛。 她被韩迟的修车铺震惊到。 「那么大?」她不由得感嘆。 陆昭说:「韩迟车铺走的高端路线,不止修故障,改装组装都接,从摩托车到汽车,一体承包。」 「好厉害。」舒遥再次感嘆。 陆昭:「下去看看?」 舒遥说好。 下车后,视觉冲击力更强。 车铺占地横着八间宽,竖着三间长,二楼和一楼同面积,全部打通,三楼和二楼之间用疑似铁网隔开,舒遥仰头,能看到三楼有员工走来走去。 整体风格偏工业风,墙壁没有铺任何颜色,主打灰色的水泥原始风,铁网也是原始的黑色,壁灯环绕一周,上中下各一圈,大白天也全亮着。 门头则和工业风完全相反,是非常鲜亮张扬的涂鸦风。 底色各种色混在一起,中间四个大字:飞驰不迟。 下面一行小字,介绍车铺各种业务。 「韩哥。」有人看见韩迟出声打招唿。 韩迟没什么老闆架子,走过去拍拍对方的肩,直奔里间前台。 舒遥看他走过去,说:「这都到前台也不少费时间哈。」 赵虞听到乐出声:「是啊,不少顾客都被这个劝退了。」 舒遥脑补一下画面,不由得也笑出声。 甄玉:「要我说,少爷就应该装个电梯,高铁站机场有的那种。」 赵虞更乐,「然后他就会被逐出家门。」 韩笑立马接:「那家产就是我一个人的了,好耶!」 赵虞一把抱住韩笑,「我要入赘!」 韩笑装得很冷漠,戳戳赵虞的手,「离我远点,女女授受不亲。」 赵虞:「我不管,我又没有女朋友,我不需要保持分寸感,再说你一个直女慌什么慌?」 「就是因为我是直女我才慌,你走开。」 「我就不。」 所有人听到这话都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好像这是他们的日常谈话内容。 只有舒遥一个人微妙地愣了下,她没忍住扭头看向赵虞。不知道是赵虞提前预料到她会看过去,还是赵虞太敏感察觉到她的视线,在那一瞬间,赵虞也看过来。 第49页 二人对视,赵虞微微一笑,很坦荡大方。 舒遥又一愣,随后意识到自己这种反应可能不太礼貌,忙不迭扯下唇,露出笑。 赵虞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很快收回目光,继续跟韩笑玩笑。 舒遥抿唇,心中复杂情绪难以言喻。 她悄悄看一眼陆昭,发现陆昭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时不时翘起唇角,被赵虞她们逗笑。 好羡慕。 这是舒遥心中唯一可以清晰描述的情绪。 舒遥好羡慕陆昭。 以前上学的时候,舒遥就好羡慕陆昭。 羡慕陆昭经济自由,不管做什么好像都不需要考虑后果,羡慕陆昭家庭美满,亲戚和睦,父母长辈既能为她提供坚实的后盾,又不会逼迫她做任何不喜欢的选择。 如今进入社会,她还是羡慕陆昭。 羡慕陆昭拥有同样自由坦荡的好朋友,羡慕陆昭拥有真诚的社交圈。 陆昭总是哪里都好。 好到,舒遥想不出,自己还能为陆昭做点什么。 人与人相处或者相爱,总要贪图点什么吧。 她贪图陆昭身上的热烈真诚,陆昭贪图她什么呢? 她什么都没有。 或者,她只有一地跟脚的泥水。 「走了。」耳边陆昭出声。 舒遥回神,看到韩迟坐上一辆黑色七座,韩笑牵着花花跑过去,甄玉跟过去说:「花花的饭在我这儿!」 赵虞笑着看陆昭和舒遥,「我喜欢热闹,我也去那辆车了。」 然后跟舒遥说:「您辛苦啊。」 说完扭头就走,毫不犹豫。 舒遥:「……」 舒遥有点不好意思看陆昭了。 好在陆昭没说什么,似乎对于他们的骚操作已经习以为常且早有预料。 「走了。」陆昭淡淡开口。 「哦。」舒遥只得跟在陆昭身后。 之前车上人多,又有花花闹腾,舒遥没觉得和陆昭共处一车有什么不自在,反而一路上都在笑。 如今车上只有她们两个人,舒遥做什么都不自在,甚至系安全带都反反覆覆插不准。 新疆下午太阳依然大,从挡风玻璃直照脸上,晒得人肌肤发烫。 舒遥感觉自己脸颊耳朵温度都在飙升。 忽然陆昭的手从旁边伸过来。 「我来,」陆昭说,「你坐好。」 舒遥讪讪地把安全扣递给陆昭,一递一接,难免肌肤相触。 舒遥只觉陆昭的手也烫,从指尖一路烫到心尖。 「手有点滑。」舒遥假意看陆昭帮她扣安全带,实则眼神四处乱瞟地解释。 陆昭似乎没多想,「嗯」一声,提醒:「走了。」 舒遥坐直身子,「嗯。」 一路直上高速,七点钟途径服务区,赵虞发消息通知陆昭在服务区吃饭。 这边服务区设备一般,餐厅能吃的东西少,味道也一般。 赵虞说:「我建议各位能吃泡面还是吃泡面啊,超市再买点零食。」 韩笑:「别建议了,我只想吃泡面。」 甄玉:「是的,泡面这东西就是出了门必须要吃。」 陆昭接道:「嗯,不吃想半年,吃了半年不想吃。」 大家大笑着贊同说是。 饭后甄玉和韩迟换着开车,赵虞则和陆昭换,韩迟想睡觉,嫌弃花花吵,让韩笑带着花花去陆昭车上。 韩笑不太高兴地噘嘴。 韩迟:「要不你让花花去,你留我车上。」 韩笑扭扭捏捏不愿意。 韩迟猜到韩笑的想法,有点拉脸,语气也不太好,「你别事多啊。」 这陡然的情绪变化令舒遥有点疑惑,她不由得看向陆昭,陆昭没什么反应。 她直觉陆昭有察觉她的疑惑,可陆昭装作没看见,低头吃饭。 舒遥不明所以看向赵虞,赵虞朝舒遥笑笑,扭头跟韩迟说:「你坐我们车呗,妹妹和花花原地不动,我也烦花花了。」 结果韩笑说一句:「我一个人弄不住花花。」 所有人陷入微妙的沉默。 就在这时,陆昭喝掉最后一口汤,端起碗开口,「花花上我们车。」 说罢转身往垃圾桶方向走,然后跟大家说:「走了。」 赵虞和甄玉闻声面面相觑,韩笑直接僵在原地,片刻后眼睛红了。 这情况是舒遥始料未及的,但是她作为一个什么都不知情的外人,似乎也不便留在这里。 于是便跟着陆昭一起离开。 舒遥和陆昭离开后,赵虞嘆气,跟韩笑说:「都说了,她会生气。」 韩笑倔强地扭开脸,眼泪从脸颊顺到下巴。 甄玉:「唉,走吧,去我那辆车上?」 韩笑擦掉眼泪,「我不。」 她挽住赵虞胳膊,「我跟你一起。」 赵虞:「……你别瞎闹。」 韩笑,「我知道,我又不干什么。」 赵虞:「你最好是。」 几人重新上车。 甄玉和韩迟一辆,其他人上陆昭的车。 下一段路换赵虞开车,赵虞上车后让韩笑坐副驾驶,陆昭和舒遥带着花花坐后排。 花花看见陆昭果然老实很多。 赵虞不由得骂:「八百个心眼子,在那辆车上欢得跟磕了药似的,在这儿怂成这样。」 花花吐着舌头,一脸标准笑。眼珠子左看右看,又精又无辜。 第50页 然而仔细看,会发现花花半个身子都在往舒遥身边靠,拼命地远离陆昭。 陆昭胳膊肘压在窗户边缘,闭眼假寐。 舒遥发现后笑得不行。 她觉得花花好可爱,揪揪花花的耳朵。 花花不经惹,有人跟它玩它就想往人怀里钻,前爪刚有起势,旁边陆昭一声不高不低的,「花花。」 花花立刻原地坐好,继续吐舌微笑卖乖。 舒遥直唿救命。 「好可爱。」她主动抱花花。 花花顺势往舒遥怀里一倒,陆昭睁开眼睛,舒遥连忙说:「没关系,我不累,跟它玩一会儿,你睡觉吧。」 陆昭看一眼花花,说:「它重,不知轻重,你注意点儿。」 舒遥:「知道啦,你快睡吧。」 陆昭这才再次闭上眼睛。 驾驶坐上,赵虞从后视镜看一眼陆昭和舒遥,不动声色收回目光,微微偏头看向副驾驶的韩笑。 韩笑低着头玩手机,手指动得飞快,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 赵虞扫一眼,没多想,专心开车。 从伊宁去乌鲁木齐七百公里,全程八个多小时,第一段陆昭开四个小时,第二段赵虞开四个小时。 进入市区时,大家都昏昏沉沉,舒遥也早和花花靠在一起睡着了。 迷迷煳煳地,舒遥感觉车子停下来,舒遥想睁开眼,但是困得厉害,怎么都睁不开。 最终耳边响起陆昭的声响。 「舒遥?」陆昭声音很轻,「到了。」 舒遥从喉咙里哼哼唧唧两声,不情愿地睁开眼睛。 她脑子一时没清醒,张口有点撒娇的意味。 「好睏,不想动。」声音很低很轻。 从前同样的场景下,陆昭只会说一句:「那你睡,我背你呗,公主殿下。」 舒遥每每听到这种言论都会不由自主地笑开,然后渐渐清醒。 现在陆昭不会说这种话了。 好在花花在旁边,欢快地往下蹦。 舒遥这才被彻底惊醒,她睁开眼睛,意识到自己刚刚说过什么,有些僵硬地看向陆昭。 陆昭没什么反应,好像刚刚根本没听见舒遥说过什么。 舒遥松口气,这才动身下车。 下车后舒遥才发现她们停在一栋独栋别墅前,看周边设备和绿化程度能判断出这小区质量不错。 就在舒遥疑惑这里是谁家时,最外侧的铁大门打开,花花欢天喜地地往里沖,院子里灯光昏黄,照出一条小路。 一抹人影一闪而过。 等对方走到最亮的光下,舒遥看到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女生,她头髮绑得很随意。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差点以为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 「嗨,你们来啦?」她声音很甜。 再走近,舒遥才看见,她与自己长得有所不同。 这个女生虽然气质恬静,但是有一双月亮眼,笑眼弯弯时显得很甜很邻家。 「小朝歌!」韩笑第一个冲过去抱住她,「好久不见呀!」 朝歌笑着摸摸韩笑的脑袋,「小韩笑,好久不见。」 韩笑「嘿嘿」一声,声音不高不低地说:「陆昭姐也来了。」 朝歌闻声轻轻「嗯」一声,似是有些不好意思。 韩笑拉着朝歌的手往陆昭走去,「走,一起去打招唿。」 走到陆昭旁边,朝歌朝陆昭笑笑,「累吗?」 陆昭说:「还行。」 「进去吧。」陆昭说。 朝歌说:「没关系,我穿得不少。」 这话之意好像在说,陆昭在关心她是否会冷。 陆昭没说什么,抬脚要走。 朝歌忽然看向舒遥,「这是?」 陆昭正要开口说话,舒遥主动拦下话头,看着朝歌说:「你好,我叫舒遥。」 朝歌微微一笑,「你好呀,我叫许朝歌,朝阳的朝,和陆昭的昭同音。」 舒遥「嗯」一声,「名字很好听。」 「谢谢,你也是。」 「走啦,都不困吗?」赵虞打断二人体面的寒暄。 舒遥和许朝歌同时挪开目光,舒遥唇边的淡笑一瞬消失,许朝歌脸上还有笑,她问陆昭:「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陆昭摇头,「直接睡吧。」 许朝歌说:「也行,明天早上再一起吃饭。」 陆昭:「行。」 几人一行进入一楼客厅,客厅只亮一盏小灯。 许朝歌说:「楼下还有两间房,楼上四间空着,小乔和云晓在二楼最里间,你们动作轻点。」 他们应该经常一起出行,分配房间很迅速。 韩迟单独一间,甄玉和赵虞一间,韩笑要跟许朝歌挤,剩下舒遥和陆昭各一间。 许朝歌:「陆昭,你睡楼下吗?」 舒遥:「帮我拿一下行李。」 两个人几乎同时开口。 话落舒遥和许朝歌对视。 很快,舒遥收回目光,跟陆昭说:「我去趟洗手间,在哪儿?」 许朝歌主动说:「在一楼。」 她给舒遥指个方向。 舒遥:「谢谢。」 陆昭这才说:「那我直接睡二楼了。」 话落,拿起舒遥的行李往二楼去。 等舒遥从卫生间出来时,一楼客厅只剩许朝歌一个人,她手里拿一瓶冰饮,从厨房方向出来。 第51页 舒遥和她撞个正对面,两个人皆是一愣,随后许朝歌主动朝舒遥笑笑。 舒遥也回以淡笑。 二人擦肩而过时,许朝歌忽然叫住舒遥。 「舒遥。」 舒遥停下,「嗯?」 许朝歌把手里的冷饮递给舒遥,「你帮我给陆昭带上去吧,陆昭平时喜欢喝这个,喀纳斯那边没有。」 舒遥垂眸,视线落在许朝歌手里。 是一瓶没有包装的杯装牛奶。 三五秒,舒遥收回目光,伸手接过。 「哦,好。」 牛奶应该是从冰箱拿出来的,冰凉。 舒遥拿在手里,一脸平静地上楼。 甄玉和赵虞也在二楼,她们住离楼梯口最近的第一间,房里亮着灯,门已经关闭。 第二间房门开着,舒遥拐进去,看见陆昭在床上坐着,不知正在给谁发消息。 听到声音,她抬头,说:「行李给你送房间了。」 舒遥点头:「谢谢。」 陆昭以为舒遥会离开,却不想她还站在原地。 「怎么了?」她问。 舒遥走到陆昭身边,将手中的牛奶递过去,「许朝歌给你的,说你平时喜欢这个。」 陆昭一顿,「哦」一声,正要伸手去接,舒遥忽然收回手,转而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 陆昭手停在半空中。 舒遥却好似没看见一样说:「太冰了,都是水,别弄你手机上了。」 陆昭缩回手,莫名有点讪讪,「哦。」 「这房间还挺大的。」舒遥闲谈。 陆昭「嗯」一声说:「赵虞和韩迟合资租的,平时会在这边接待朋友或者合作方。」 「他们的俱乐部就在这边吗?」舒遥问。 「不在,在鄯善,库木塔格沙漠那边,这边一般都是有什么招商活动会停留几天。」陆昭说。 舒遥点点头,表示了解。 「很晚了,我去睡了。」舒遥说。 陆昭站起来,说:「行,早点睡,明天下午去鄯善。」 舒遥:「好。」 转身时,舒遥瞥见床头柜上的牛奶,因为温差,牛奶杯壁溢满水珠,水珠滴落在桌面上,形成一摊水渍。 「这个好像很凉。」舒遥蓦地说。 陆昭一顿,抬眸看向舒遥。 舒遥看着她,「那么晚喝那么凉不好吧。」 二人对视三五秒,陆昭轻敛眸,说:「今晚不喝了。」 「哦,这种牛奶要冷藏吧,不然应该会坏掉。」 「我一会儿拿楼下放冰箱。」陆昭说。 舒遥点点头,「嗯。」 陆昭将舒遥送到房间门口,推开门,舒遥发现房间已经提前打开了空调。 她转身,跟陆昭说:「我睡啦。」 陆昭:「嗯。」 「晚安。」舒遥说。 陆昭看着她,「晚安。」 第21章 舒遥房门关上后, 陆昭才回屋。她进浴室洗漱洗澡,浴室里水蒸气腾升,宛若雾色的玻璃罩, 人处「玻璃罩」正中央, 视线意识都模煳。 良久,陆昭从浴室出来,回床躺下, 关灯。 房间陷入漆黑的一瞬间,床头柜上的手机闪烁。 陆昭探身拿起手机, 看到屏幕弹出微信消息。 打开发现是许朝歌发来的。 许朝歌:睡下了吗? 在这条消息的上面,四十分钟前, 许朝歌也发过一条消息。 她问:你们来乌鲁木齐啦? 陆昭没回。 这一条, 陆昭同样没回。 指腹轻动, 陆昭退出许朝歌的聊天窗口,点进舒遥的聊天窗口。 陆昭和舒遥上一次聊天,还是舒遥在伊宁喝醉那晚——陆昭看到舒遥的朋友圈后问舒遥在哪儿,舒遥没回。 打两通电话, 第一通没接, 第二通通话二十七秒。 再无其他。 房内漆黑, 显得手机萤光非常刺眼,看久了,眼睛疲劳,视野里的内容不由自主变得恍惚。陆昭在一片恍惚中, 仿佛看见刚刚舒遥在她房间与她对话时的神情——先是走近她,看着她的眼睛, 将牛奶递过来,随后垂眸, 手挪开,牛奶落在床头柜上,临走时,又轻飘飘看一眼床头柜,口吻平淡又自然。 一种浑然天成的拿捏感。 忽的想起牛奶,陆昭看向床头柜,牛奶已经不冰,柜子上水渍更多。 数秒,陆昭放下手机,掀被子起床,拿起牛奶离开房间。 楼下客厅留的有夜灯,不算特别黑,陆昭便没开灯。 把牛奶放进冰箱,冰箱门刚关上,耳边传来很轻的脚步声。 「还没睡啊?」许朝歌走过来。 陆昭「嗯」一声:「刚洗完澡。」 许朝歌笑笑:「我说呢,给你发消息都没回。」 陆昭没应声,看向许朝歌的房间,房内灯还亮着,韩笑应该还没睡。 韩笑年轻,又得家里骄纵,性格一直敢爱敢恨。她喜欢许朝歌,就什么都跟许朝歌讲,将许朝歌拉进自己的圈子,也希望其他人能跟她一起喜欢许朝歌。 如果能有人愿意更喜欢许朝歌,那就再好不过了。 而陆昭,是她所期待的那个「人」。 察觉到陆昭投过去的目光,许朝歌笑笑说:「韩笑还没睡呢,太久没见了,想说的话好多。」 陆昭「嗯」一声:「早点睡。」 第52页 陆昭说完抬脚要走,许朝歌忽然说一句:「韩笑还说你跟舒遥关系不一般呢,说你对舒遥好特别。」 许朝歌说着,脸上挂着笑,像大人在调侃小孩子的「天马行空」。 可下一秒,陆昭说句:「嗯。」 许朝歌脸上笑意僵住,「什么?」 陆昭说:「确实是这样。」 许朝歌半晌没说出话。 许朝歌为人处世很体面,甚至比舒遥还要体面,她常常情绪稳定,人们很难在她脸上看到什么不悦情绪。 所以此刻没能维持住正常自然的表情,是她自己也没能想到的。 好在房间只有微弱的夜灯,让人看不清一切。 让人可以假装,对方看不清一切。 好一会儿,许朝歌才说:「这样啊。」 陆昭「嗯」一声:「我上去了,你们也早点睡。」 许朝歌说好。 许朝歌目光晦涩不明地目送陆昭上楼,只见陆昭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许朝歌盯着那处漆黑,想起刚刚被陆昭打开又关上的冰箱,她走向冰箱,打开,一眼看到被放置侧边置物架的牛奶。 鲜牛奶保质期短,所以许朝歌买的少,而且这些都是她亲手放在冰箱里的,总共几瓶,剩下几瓶,她一清二楚。 回到房间,韩笑笑眯眯看着她问:「是不是陆昭姐?」 许朝歌「嗯」一声。 「她干嘛?」韩笑揶揄,「找你说小话啊?」 「都跟你似的,大半夜不睡觉。」许朝歌爬上床,岔开话题,「坐一天车不累吗?」 「我是坐车的又不是开车的,」韩笑说,「陆昭姐今天回来也睡了一下午,你给她发消息聊会儿呗。」 许朝歌想起刚刚陆昭根本没回復的消息,笑得有点勉强,「她要睡了,我们也睡吧。」 韩笑噘嘴,「好吧。」 许朝歌把灯关了,两个人钻进被窝,韩笑翻来覆去,长长嘆气。 「怎么了?」许朝歌问。 韩笑说:「我总觉得陆昭姐跟舒遥关系……怎么说呢,不好讲,肯定不只是朋友,可是古力又跟我说舒遥在民宿的时候跟家里介绍的男人在接触,你说,舒遥是不是啊?你们不是都有那个什么姬达?」 是。 就是因为有姬达,所以才会在第一眼看见舒遥的时候,许朝歌就心生危机感。 许朝歌甚至觉得,当年陆昭愿意救她,是因为在某种角度,她和舒遥,是有点相似的。 「好啦,别想那么多啦,」许朝歌拍拍韩笑,「陆昭跟我本来也没什么。」 「怎么没有?」韩笑说,「明明就有。」 许朝歌笑笑,没否认,只是像安抚小孩一般,「快睡吧快睡吧。」 「哦,」韩笑安静两秒,忽然小声说,「小朝歌,你要加油啊。」 许朝歌一顿,片刻说:「知道了。」 韩笑这才心满意足地睡去。 翌日清晨舒遥被余芬的电话吵醒。 「遥遥啊,你们出差还要多久啊?」 舒遥一时间没答上来。 「遥遥?」余芬唤。 舒遥这才回神,她犹豫两三秒,想起之前每次接通都被余芬询问怎么起来那么晚,不得已捂住收音筒,偏头咳几声,才勉强嗓音清醒地回答说:「还要一段时间吧,领导决定的事情,我也不好说。」 「哦哦,也对也对。」说着,余芬重重嘆口气。 舒遥微微蹙眉,「怎么了?」 「还不是你爸工作上的事,你也知道,他马上就退了,等他退了,再想帮你一把就难了,」余芬说,「你想想他那些同事,哪个不是一个儿子两个儿子的?本来你爸那么多年就没能挺直腰杆,眼下别人都有儿子接班了,你也不想着替他分担分担。」 从小到大,因为舒遥性别的事,余芬和舒建明在各自的单位都抬不起头,工作也时常不顺心,久而久之,舒遥也会跟着自责。 小时候,舒遥总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毕竟这是一个父系社会,而她的出生,让她的父亲蒙羞了。 后来考上大学,进入更宽广的城市,打开更深的视野,舒遥才明白,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也与余芬无关。 是余芬不肯放过自己,顺便也抓着舒遥往下堕。 可能最近在新疆的日子太舒心了,也可能是忽然不想再那么沉默了。 舒遥没忍住,说:「他想要的是儿子,我怎么替他分担?我去泰国变性吗?」 余芬非常震惊,「舒遥!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舒遥一下子沉默起来。 余芬继续说:「你爸想要儿子也没错,但他对你也不差不是吗?他那些同事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以前隔壁邻居,你赵叔,不就是因为他媳妇不能生儿子离婚了!你爸那么多年也没跟我提过离婚啊!」 「那你愿意离婚吗?」舒遥忽然问。 余芬愣住,「什么?」 舒遥扭头看着窗外,窗帘很厚,遮阳效果极好,即便是日照当头的上午,屋内也不见一丝光亮。 舒遥就这样平静地看着窗户方向,平静地问:「妈,没生儿子不是你的错,这世界不是由男人组成的,还有很多女人,你也是女人,你只是刚好生一个女人,你有什么错呢?你有什么,要长年忍受家暴的罪过吗?」 好一会儿,余芬才说:「舒遥,我跟你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大学,费尽心思给你找工作,想出路,不是让你忘本的。 第53页 「更不是让你来劝我们离婚,让我们这个家分崩离析的! 「你以为大城市这些前卫的思想适合所有人是吗?你有没有想过自己身处什么家庭?咱们是要过日子的人! 「你真的非常让我失望!」余芬说。 「这次出差结束,你跟领导申请辞职,」余芬一字一句,「舒遥,我这次不是在跟你开玩笑,你如果不辞,我会直接去北京去找你,你不辞职,我辞!」 电话挂断,舒遥发现自己情绪异常的平静。 原来很多想像中的「暴怒」和「争吵」即便真的发生了,也不会怎么样。 舒遥在床上坐很久,久到外面走廊传来声响。 她迟钝地扭头,意识到有人起床,可她隐约听到有轮子碾过地面的声音,随即是花花哒哒哒的脚步声。 「哇,我的花花。」有人出声,声音柔软。 「小心点。」另一道声音提醒。 「知道啦。」柔软声音的主人说。 相处几天,舒遥从他们口中听过「小乔」和「云晓」的名字,之前舒遥一直下意识认为「小乔」是男生,「云晓」是女生,如今看来,她们两位都是女生。 莫名地,舒遥想见一见她们。 舒遥下床,脚刚落地,就听到柔软声音的主人唤一声「花花」,随后舒遥的房门被花花扒响。 另一个人训斥:「花花!」 舒遥连忙出声:「没关系,我醒了。」 她一边说一边走到门口,打开门的一瞬间,花花扑上来,舒遥眼疾手快接住花花两只前爪,姿势略显滑稽地看向小乔和云晓。 她这么看去,微微一愣。 只见有个女生坐在轮椅上,她很瘦,脸很小,头上戴着春夏薄款堆堆帽,衬得脸更小,脸颊两侧没有一根头髮,脖子落的也没有。她脸色很不好,有点发黄,从她窄小的脸和细挺的鼻樑能看出来她本来应该有一副很漂亮的容貌。 只可惜她生病了。 她身后是另一个女生,长发,很长,随意绑个马尾垂在后背,五官非常英气。 「嗨。」舒遥主动打招唿。 「你就是舒遥吧,」轮椅上的女生开口,「你好呀,我叫云晓,叫她小乔就可以啦。」 「你们好。」 话音刚落,小乔斥花花坐好,花花转而蹲在云晓旁边。 「它好乖。」舒遥说。 云晓立马跟小乔说:「你听到没,大家都说花花乖,就你整天骂它。」 「但我不揍它,」小乔说,「你要骂骂陆昭去。」 云晓:「我才不骂。」 然后笑着看向舒遥,「舒遥帮我骂吧,舒遥肯定骂得比我有用。」 舒遥一怔,随后笑笑,没反驳什么。 「要起床吗?」云晓说,「一起下去吃早饭?」 舒遥说:「我收拾一下,很快就下去。」 云晓:「不着急啦,你慢慢弄。」 舒遥「嗯」一声,本来有点犹豫要不要帮忙,毕竟云晓看起来真的很不方便,结果被云晓看出来,说:「你快去吧,我有小厮呢,付了钱的。」 说着自己被自己逗笑。 小乔闻声不气也不气恼,顺着说:「是,保证公主殿下满意。」 舒遥这才放心回屋。 她刷牙的时候想起小乔那种无奈又宠溺的口吻,以及她口中的「称谓」,失神很久,久到一不小心咽下很多牙膏沫,呛得她眼泪都快咳出来。 再次走出房间已经过去快三十分钟,下楼时发现楼下除了云晓和小乔,并没有其他人在。 「他们还没醒,估计昨天太累了。」云晓看见她说。 舒遥一边下楼一边回应,「应该是。」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脚步声。 与此同时小乔端着餐盘从厨房出来,往楼梯方向瞧一眼说,「看来也有不累的。」 舒遥回头,只见陆昭在她身后,正迷煳地打着呵欠。 「早。」舒遥打招唿。 陆昭应得很懒散,「早。」 舒遥正要扭回头继续下楼,陆昭忽然伸手过来,舒遥一怔,站在原地,陆昭指尖停在她眼皮前。 陆昭看着她,说:「你眼睛好红。」 舒遥眼睛轻眨两下,眼神有些闪烁,「我今天化妆了,是眼影。」 「我知道,」陆昭说,「我说你眼睛,眼白。」 「没睡好?」陆昭问。 舒遥想起刚刚自己因为呛沫泪流满面的画面,后来泡沫漱干净,眼泪却怎么都止不住。 喉口也辛辣难忍。 她垂眸,敛睫,匆匆应答:「还行,挺好的。」 陆昭盯着舒遥,三五秒,没说什么,只应一声淡淡的,「哦。」 第22章 两个人前后脚下楼, 去餐厅需要路过许朝歌和韩笑的房间,舒遥不自觉往门的方向看一眼,只一眼, 又淡淡挪开, 刚路过,下一秒,房门打开——此时陆昭正好停在许朝歌门口。 舒遥不自觉抿唇, 而后目不斜视往餐厅走去。 许朝歌和陆昭打招唿,「早。」 陆昭目光在舒遥身上, 她盯得明显,毫不遮掩。 然后像是没听见许朝歌的声音似的, 跟着舒遥走向餐厅。 不知是有意, 还是无意, 总之,许朝歌被陆昭无视了。 许朝歌愣在原地,她有些不可置信,眼睫轻颤。 门口立着一个几乎和人齐高的装饰品花瓶, 瓶身是金色的铜面, 宛若一面铜镜。镜子里, 许朝歌妆容精緻,连耳饰都是精心挑选的。 第54页 只可惜铜镜并不纯粹,照得她五官身体,哪哪都扭曲。 「朝歌也来啦?」餐桌旁, 云晓说一句。 许朝歌这才回神,走向餐厅, 笑笑说:「嗯,昨晚来的。」 云晓说:「我和小乔都睡得太早啦, 都没跟你打招唿。」 许朝歌笑:「没关系,我们又都不在意那个。」 云晓笑笑:「那也要讲礼貌啦,下次提前告诉我们哦。」 许朝歌笑笑说好。 桌子底下,许朝歌不停地揪抓自己的裙子,原本柔软的棉麻布料很快布满褶皱。 等她察觉,已为时已晚。 她不得已离开餐桌,回自己的房间。 许朝歌走后,云晓扭头问舒遥:「舒遥吃点什么?我们小乔餐饮这一块可是一流。」 说罢似乎刚刚看到陆昭一般说:「哦哦哦,陆昭也是一流,她俩是大学同学,你也知道,国外饭很难吃的,中国胃受不了,她们就自己研究,别人几年大学高学分双学位,她俩,毕业直逼新东方a级。」 舒遥被云晓逗笑,「那直接承包留学生的盒饭多好。」 云晓闻声立马竖拇指,「陆昭也是这么建议的,感谢陆昭,让小乔的留学之旅更加顺畅了。」 云晓说着笑,「小乔当时跟我说,陆昭这么建议是因为陆昭以前有个同学老爱钻研兼职,不会就是你吧哈哈。」 舒遥微怔,下意识扭头看向旁边的陆昭,只见陆昭正托着下巴,睡眼惺忪的样子。 陆昭听到云晓的话,也微微一顿,而后察觉舒遥看过来的视线,眼眸微抬,淡淡看向舒遥。 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云晓很快反应过来,有点惊讶地看向陆昭,「啊?真是舒遥啊?」 陆昭这才挪开视线,淡淡道:「嗯。」 云晓看向舒遥,求证。 舒遥只能点头,「是我。」 云晓立马沖厨房里忙碌的小乔喊:「小乔!你的大恩人原来在这儿!!!」 一句话,击破舒遥和陆昭之间微妙的僵局。 舒遥没忍住笑出声。 陆昭唇边也勾出弧度。 舒遥轻声问:「你们最后承包了吗?」 陆昭「嗯」一声:「我入股,大头小乔的,我拿分红。」 通过云晓的话和小乔做的事,舒遥大概能猜出小乔家境一般,虽然留学大学生勤工俭学是很常见的事,但是餐饮很累,小乔愿意在学习之外还那么累,应该是真的很需要钱。 陆昭确实爱吃,上学的时候就很爱钻研哪里美食多,哪里开了新店。她嘴巴刁,也挑剔。 但这份劳累的钱,她并不是非赚不可。 她大概只是想体面地帮助小乔。 想到这里,舒遥看向陆昭的眼神都在不自觉变得柔软。 「你们做多久啊?」 陆昭想了下,「不到三年吧。」 舒遥:「那应该赚很多。」 陆昭点头,「确实,反正我拿不少分红。」 舒遥笑:「那么受欢迎。」 「那当然。」陆昭口吻之间有明显的得意。 好嚣张啊。 舒遥笑。 「那你们不做的时候岂不是有很多人都吃不到了?」舒遥问。 陆昭勾唇,似乎想起什么好笑的事,神情有点骄傲,又带着高位者的懒散,说:「电话打爆。」 正好小乔从厨房出来,陆昭唇角挂笑,说:「之前有个本土哥追小乔,每天在她那儿订单,后来不干了,那哥们以为小乔不卖给他,跟小乔说『我不追你了,你能卖给我吗』,这些老外真能乐死人。」 「真的?」舒遥笑得不行。 云晓说:「真的真的,我也知道这事,给小乔无语得不行。」 舒遥想起小乔英气的模样,又脑补她无语的表情,没忍住仰着头乐,眼睛都笑成两条缝。 陆昭仍然托着脸,微微偏头,目光落在舒遥脸上,看她满脸欢喜的笑,不由得唇边也勾出明显的笑。 「你呢?」舒遥忽然看向陆昭。 陆昭躲闪不及,微微一愣,「什么?」 舒遥笑笑,「没人这么追你吗?」 陆昭放下手,直起身子,伸手接过小乔递过来的餐盘,回答说:「没。」 「嗯?」舒遥有点不信。 「大股东,一般不抛头露面。」用最拽的语气说低调的事。 舒遥失笑。 小乔坐下,跟专门拆陆昭台似的,「怎么没有?当时有个韩国留学生追她,天天在路上堵她上演偶像剧。」 「我谢谢你啊,那是恐怖片吧。」陆昭说。 小乔大笑,「反诈片吧,后来一直没追上,到处造谣陆昭睡了她,要陆昭给她赔偿。」 舒遥一愣,「睡?」 一个男孩子,这么造谣女孩子不合适吧? 小乔很快反应过来,「哦,是女生。」 舒遥又愣住,三五秒才回神,「哦。」 旁边陆昭看了舒遥一眼,只见舒遥低头垂眸,似在专注吃饭,实则筷子戳来戳去,一口没往嘴里送。 小乔继续说:「那女的也真的纯纯有病,当时我还着急,后来发现根本没人信,打听一下才知道这女的不是第一次干这事了。」 云晓不知道这事,追问:「那怎么一开始没人提醒啊?」 「看热闹呗,」小乔说,「那边鄙视链很重,陆昭大学上一半转过去的,基本属于最末端了,有钱也不行。」 第55页 云晓记得以前好像确实听小乔提过一嘴陆昭是中途转过去的,只不过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就没打听,眼下陆昭就在跟前,便随口问:「怎么中途转过去了?国内上得不开心啊?」 话落,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是舒遥手中筷子掉落在地上。 所有人都被惊到,齐齐看去,只见舒遥似是没反应过来一般,愣坐在原地,没有要弯身捡筷子的意思。 是陆昭捡起来,然后没有任何奇怪地拿桌子上的消毒湿巾擦干净。 她将筷子放在舒遥盘子上的同时,回答说:「没,没有不开心。」 声音就在舒遥耳边,因为距离过近,舒遥似乎能感受到陆昭唿吸的温度。 舒遥眼睫轻颤,却不敢抬头看陆昭一眼,只是嗓音微哑地说:「谢谢。」 经由此一打岔,话题没能延伸下去。 也可能是陆昭有意岔开话题,询问大家是想继续在乌鲁木齐玩两天还是下午出发鄯善。 正好韩迟他们也醒了,听到陆昭的询问,韩迟说:「我都行啊。」 甄玉说:「我也都行,你们还有什么安排不?」 赵虞看向云晓,「你们说呗。」 云晓笑说:「我们已经没啦,我们在乌鲁木齐都待好几天了,为了等你们哦。」 赵虞抱拳,「对不住对不住。」 所有人被逗笑。 只有舒遥和陆昭两个人,脸上全无笑意,一个心不在焉地盯着餐盘,偶尔才吃两口,一个时不时看向旁边,也没吃几口。 饭后几人在客厅拿娱乐综艺当背景音闲聊,快中午的时候韩笑才醒,哼哼唧唧地扑到沙发上喊累。 赵虞踹她屁股,「你还累?今天你开车。」 韩笑再次哼哼唧唧。 许朝歌笑着说:「我来开吧,我看你们都挺累的。」 赵虞说:「行。」 出发前,各自回屋收拾东西,舒遥收拾得很快,发现其他人还在收拾,便坐在床边发呆。 花花跑来跑去被大家嫌弃,最后选择留在舒遥床上趴着。 舒遥一下一下摸着花花的脑袋,掌心柔软,内心却坑坑洼洼,凹凸不平。 凸的地方长年累月愈渐尖锐,稍不小心触碰,便疼痛难忍。 凹的地方积满污水,即便太阳升起,水汽蒸发,污痕却一层一层,形成难以褪去的污垢。 这些凹凸痕迹,是那些年陆昭待她的好,与她内心的阴暗挣扎。 她在想,陆昭会有这些凹凸吗? 会有……那些挣扎吗? 那,现在呢? 忽然,花花激动地仰起头。 舒遥察觉,抬头,看到陆昭拉着行李箱站在门口。 舒遥一怔。 「不下去?」陆昭问。 舒遥说:「我看她们都还没好。」 陆昭「嗯」一声。 几秒后,陆昭抬脚走进来。 舒遥心脏高高挂起,唿吸动作都变得小心。 陆昭坐在床边,花花的另一侧。 她也伸手摸一把花花,花花眯着眼睛讨好她。 陆昭勾唇笑笑。 舒遥看着陆昭唇边的浅笑,忽然脱口问出:「你有不开心吧。」 陆昭摸着花花的动作停下。 舒遥心脏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陆昭抬头看向她。 风停云止,舒遥的心脏也再无摇摆痕迹。 半晌,陆昭答:「嗯。」 风起云涌。 心脏高速坠落,「扑通」一声坠底,却是另一种「心安感」。 舒遥唇边挂起苦笑。 「不过,」陆昭又说,「那只是当时,后来想想,还是开心的心情多一点。」 舒遥一愣。 陆昭扭头看着她,「是吧?」 鼻腔一阵酸楚,舒遥笑得苦,似乎又有点释怀。 「是啊。 「我也是。」 第23章 都说成年人经不得久别重逢, 如果从前分开得不愉快,再见面就会尴尬,也许还会掀起伤心痛苦的过往情绪, 从而加深从前的不愉快。如果分开的有遗憾, 那再见面,便是既尴尬又暧昧,倘若现状仍与过去差不多, 那遗憾也必定仍然存在,等待的, 便是一如既往的遗憾。 舒遥不清楚她和陆昭属于哪一类。 她只是想,倘若两个人能如此平静且还算和谐地坐在一起聊聊过往, 是不是代表过去的一切都被放下了。 被放下, 会让她们都开心吗? 舒遥坐在车上, 偏头看窗外因为加速倒退而变得模煳的风景,看了不知道多久,目光不由自主从风景定睛到玻璃窗上,映着的陆昭的身影。 也许陆昭是开心的吧。 毕竟她刚刚看上去是那么平静, 好像一切都已经释怀, 一切都已经放下, 再也没有什么过去能对她造成困扰。 忽然,原本假寐的陆昭睁开了眼睛。 舒遥知道自己此刻应该迅速移开目光,可她很难控制自己,她还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昭。 直到, 陆昭再次闭上眼睛。 陆昭并没有看过来。 她们也并没有「意外」地对视。 原来只要没有「人为」干预,意外也不会发生。 - 比起其他行程, 从乌鲁木齐到鄯善不到三百公里真的不算远,开车不过三个半小时, 几个人说着笑着就到了。 第56页 鄯善是个小县,设备必然不如乌鲁木齐,虽然附近有库木塔格沙漠这个大景点,但是吃住行方面并不如那拉提这种地方。 好在韩迟和赵虞的俱乐部在这边,为了方便,他们直接租下一整栋平楼,共四层,一楼做前台和待客厅,其他三层做住宿。 舒遥第一次来,大家争先恐后地跟她介绍,每个人言语里都夹杂着骄傲。 舒遥看得出来,他们每个人都很喜欢沙漠越野。 「来了!」他们推门进客厅,几个人从二楼下来,看到他们打招唿。 有个男生看着不大,娃娃脸,白白净净的,不知道看见他们其中的谁,眼睛瞬间亮起,飞快地跑过来。 「小舟。」舒遥耳边,陆昭介绍一句。 舒遥还没来得及点头,只见小舟直奔这边,最终在陆昭跟前停下。 「姐!车开来了吗?车开来了吗!」小舟问完还不忘记笑眯眯地跟舒遥打招唿,「嗨,姐姐,叫我小舟就行。」 舒遥点点头,「你好,我叫舒遥。」 然后顺嘴帮陆昭回答说:「她开车了。」 小舟立刻激动地大喊一声:「啊!揽胜揽胜!是揽胜吗?」 这下问住舒遥了。 舒遥还真不知道陆昭的车牌子是什么。 舒遥看向陆昭,眼睛睁得圆圆,眼中充满求证和询问,陆昭微微偏头,在她眼中看到身影清晰的自己。 这让陆昭想起刚刚她们在乌鲁木齐相互坦诚时,舒遥眼中也有过她的存在。 此时天气正好,陆昭觉得今天的太阳暖而不晒,让人舒服,她唇边浅笑,点头。 小舟更激动了,张开手臂要抱舒遥。 舒遥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陆昭伸过来一只胳膊,小舟被陆昭冷漠顺手推开。 「有没有素质?」陆昭问。 小舟「顺水推舟」抱住韩笑,嬉皮笑脸,「嗨,妹妹。」 韩笑面无表情让他滚。 小舟立马滚回陆昭跟前,伸手,「姐,钥匙。」 陆昭把钥匙给他,提醒一句:「没剩多少油了,一会儿记得加。」 小舟比个ok的手势,然后拉着一个黄毛男生跑了。 整个过程风风火火的。 舒遥:「……」 她朝陆昭干笑两声,「很活泼哈。」 陆昭也轻笑,「年轻,今年才刚成年,没比韩笑小多少。」 「听说小舟他爹给咱们俱乐部招新商了?」赵虞问。 韩迟点头,「他老头朋友的企业。」 赵虞懂了,「哦,这是要我们多关照的意思。」 韩迟一笑,「再多招几个,别说多关照,直接让我当吉祥物供着我都愿意。」 赵虞:「贊同。」 舒遥闻声有点好奇地问陆昭,「你们还需要招商吗?」 陆昭微微垂眸,看着舒遥:「比赛需要贊助。」 舒遥「哦」一声:「我还以为都是自费。」 「最开始是,后来渐渐有名气就能拉贊助了。」陆昭说。 舒遥想了想,「你们算很有名气吗?」 陆昭勾唇,笑着看着舒遥说:「自己去沙漠打听。」 舒遥看到陆昭唇边眼底的笑,唇边忍不住也挂起笑,嘴上却说:「……嘁。」 - 因为人多,各自入住房间拖拖拉拉弄了一个多小时,十几号人陆续从楼上下来,在沙发上躺一排。 甄玉第一个举手表态,「饿了。」 云晓紧跟其后,「我也。」 然后抓起小乔的手,强行表态,「她也。」 正好韩迟从楼上下来,问:「出去吃?」 大家异口同声:「行。」 他们这群人在鄯善有固定的聚餐地点,韩迟提前给老闆打电话订座,然后一行人开四五辆车过去。 包间很大,他们都没什么讲究,随便坐。 为了云晓出行方便,小乔和她坐在靠门口的位置,舒遥坐在云晓旁边。 韩迟提前点了几个招牌菜,剩下的要他们自己点。 云晓说:「我记得陆昭手机上有一个以前的旧菜单吧?」 她说着拿起陆昭落在桌子上的手机,「密码是什么来着?」 陆昭去洗手间了,小乔说:「记不清了,好像是什么3267来着?还是3762?等她回来呗,又不急。」 云晓噘嘴,「急,非常急。」 「那我去问。」小乔正要起身,舒遥忽然说:「我试试。」 小乔一愣。 云晓也愣住,随后把陆昭的手机给舒遥。 舒遥接过手机,仿佛接过一块烫手的砖。 她掌心很烫,又像被电流电过,麻意顺着脉搏直抵心口,掀起无数汹涌的浪潮。 半晌,手指轻点屏幕。 六个数字。 最后一个数字点到,手机瞬间解锁。 舒遥看着陆昭平平无奇的手机屏保,内心的浪潮仿佛要从眼睛里涌出来。 她蓦地想起,离开乌鲁木齐前,她们在房间里,各自平静地说:「还是开心的心情多一点。」 「是吧?」 「是啊。」 「我也是。」 是啊。 不管是否释怀,还是是否放下,至少她们都承认,那段过去,带给她们更多的,是开心。 没有人不怀念开心。 没有人,愿意抛弃开心。 舒遥不自觉唇角溢出笑,而后把手机云晓,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轻快,「好了。」 第57页 云晓以为舒遥是这几天见过陆昭输密码,说:「你记性真好啊。」 舒遥笑笑,没反驳。 在云晓和小乔看菜单的时候,舒遥给黄妙妙发消息。 舒遥:在不? 黄妙妙:咋了? 舒遥犹豫一下,最终很坚定地问:那天我朋友带我走的时候,给你看了眼手机,她给你看的什么? 黄妙妙:哦哦,她先是把你的身份证给我了,自己没看,然后把她手机给我了,让我照着你的身份证后六位输,我一输进去就解锁了。 黄妙妙:我寻思都能用你身份证当密码,那肯定关系特别好啊,就没拦她,咋啦?我应该拦啊? 舒遥笑了下,回:没。 以前,舒遥总是记不住自己的身份证后四位,后来陆昭便把后六位设置成自己的手机解锁密码,以及各自支付密码。 这些年,舒遥已经能记住自己身份证的每一位,甚至连常用的银行/卡号也能记全。 而陆昭,应该换过很多手机了。 可她没有换过解锁密码。 微信里,黄妙妙发来很多问号的表情包。 舒遥再次笑,回:你猜对了,我们关系很好。 很快,陆昭从洗手间回来,她坐小乔旁边的接菜口,看见云晓她们在看自己的手机,没什么特别的反应。 直到小乔把手机还给她说:「感谢舒遥提供密码啊,没有她我们都看不见这菜单。」 陆昭接过手机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舒遥。 舒遥垂眸喝茶,神情淡淡,说:「不客气。」 第24章 陆昭闻声神情更加难辨, 她又看舒遥两眼,确定舒遥不打算和她有什么对视,才收回目光, 淡淡「嗯」一声, 问:「都点好了?」 小乔说:「我们这边点好了,你问问那边。」 陆昭左手边是接菜口,再左边是韩迟, 然后是韩笑和许朝歌。 韩迟听到小乔的话说:「你把手机给我,韩笑和朝歌还没看。」 忽然, 耳边很轻一声:勺子落在碗底的清脆。 来自陆昭右手边。 像一声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暗号,又像一声居高临下的警告。 陆昭听得耳根一跳, 随后将原本要递出去的手机收回来, 然后面不改色地跟韩迟说:「我把图发给你。」 韩迟:「ok。」 一顿饭吃得很和谐, 大家太久没见,有兼做别的职业的人滔滔不绝,讲述自己多想念沙漠,本地人则直唿今年人好多, 救援队三天两头去沙漠拖车。 饭后大家打道回府, 有人休息, 有人兴奋地提议玩桌游。 舒遥有点困,跟大家说自己回房睡会儿。 赵虞说:「不着急,咱们估计晚上七点才会出门。」 舒遥说好。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陆昭刚好从旁边洗手间出来, 和她撞个正面,微微一愣。 「不玩了?」陆昭问。 舒遥说:「有点累, 上去睡会儿。」 「哦,去吧, 」陆昭说,「抽屉里有耳塞眼罩什么的,缺什么给我发消息。」 舒遥说好,准备抬脚上楼时,忽然扭头问:「你不累吗?」 陆昭一顿。 陆昭不累。 她在新疆几年了,早已习惯这边的作息。 但是这会儿她有点摸不太清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嗯……」陆昭犹豫下,「我先在楼下待一会儿?」 她说着盯看舒遥的眼睛和脸色,有点小心翼翼,但很仔细,生怕错过舒遥脸上的细微末节。 「哦。」舒遥淡淡应一声,上楼去。 陆昭原地待着,盯着舒遥的背影,目送舒遥一路上楼。 小舟从旁边路过,问:「姐,走啊?」 陆昭回忆一下舒遥刚刚的神情和语气,有点病急乱投医地问小舟:「一般说哦是不是生气了?」 小舟有点蒙:「啊?」 陆昭看着小舟单纯无辜的脸才反应过来自己居然在向一个刚成年的小孩取经,她顿感愚蠢,无奈又敷衍地沖小舟摆摆手,「没事没事,你先去。」 然后停顿两三秒,又跟小舟说:「算了,我不去了,你们玩。」 说罢迈大步上楼。 被留下的小舟原地挠头。 云晓这时路过,看到小舟问他:「看什么呢?」 小舟想了想,问云晓:「陆昭姐……跟朝歌在一起吗?」 云晓一愣,下意识看向客厅的许朝歌,只见许朝歌在韩笑旁边听韩笑说话,虽然脸上挂着笑,可笑意明显不达眼底,整个人心不在焉的。 「没有,」云晓收回目光,否认得笃定,「怎么了?」 「哦,那应该没什么吧。」小舟说。 云晓:「陆昭呢?」 小舟:「上楼去了。」 「不跟大家一起玩……」话没说完,云晓忽然发现舒遥也不在楼下,隐约反应过来什么,笑笑说,「估计累了,咱们去吧。」 「好咧,云晓姐,我推你。」 「好啊。」 - 三楼。 舒遥在房间躺了没一会儿,就听见门口传来指甲扒门的声音,不用猜就知道是花花。 「来了。」舒遥说一声,起身去开门。 门刚打开,花花就兴高采烈地冲进来,尾巴摇得飞快。 舒遥看它拼命摇尾巴讨好人的模样,忍不住笑着揪它的脸,「小狗摇尾巴。」 第58页 花花听不懂,只知道继续摇。 「进来吧。」舒遥侧开身子。 花花笑眯眯地在房间转一圈,然后趴在床边的空地上。 「干嘛?」舒遥也坐过去,她手搭在花花脑袋上,「一起睡觉不?」 花花拿脑袋蹭舒遥的腿,爪子放在舒遥另一只手上。 舒遥挑眉,掌心向上。 花花爪子放在她掌心,随后不知道从嘴里吐出来一个什么东西。 黏煳煳的。 舒遥拿起来一看,是一颗糖。 小小的,方形的,包装没见过,应该新疆本地才会有的糖。 舒遥先是愣了一下,随后没忍住勾起唇角,露出笑。 「那么乖啊。」舒遥摸摸花花的脑袋。 花花仰着脑袋,吐着舌头,又乖又讨好,舒遥仿佛能从这张脸看到另一张脸。 她没忍住唇边笑意更浓。 十分钟后,舒遥微信更新一条朋友圈。 图片是花花的大脸照,雪白的毛髮,亮亮的眼睛,舌头只露尖尖,笑容很完美。 文案:小狗。 几乎在朋友圈发出的第一秒,系统提示有人点赞。 点赞人的头像是一只简笔画的史努比狗。 小狗。 手机萤光将舒遥的脸照亮,也将她眸中的笑意照得更加清晰。 她盯着手机看很久。 花花好奇地扒上来。 舒遥没忍住笑出声,放下手机,捧住花花的脑袋,拿鼻尖顶触花花的鼻子。 凉凉的。 舒遥舒服地眯眼,左右蹭两下,小声叫:「小狗。」 花花无辜歪脑袋。 舒遥笑意更浓,再叫:「小狗!」 花花不明所以,只会咧着嘴疯狂摇尾巴。 小狗摇尾巴。 小狗好听话。 小狗。 第25章 舒遥这次的朋友圈没有屏蔽任何人, 最开始意识到的时候她想更改一下可见人,后来犹豫两三秒,直接公开全部人发了出去。 所以余芬会看到是意料之中的。 【不要乱摸动物, 记得洗手】 余芬评论。 舒遥装作没看见, 没回復。 因为花花的到来,舒遥没能睡觉,本来也不是特别累, 只是不想…… 舒遥垂眸,一边摸着花花的脑袋, 一边想:只是不想和许朝歌共处一室。 大家都不是笨人,况且女人之间的气场总是很微妙, 谁对谁有好感, 谁对谁看不上眼, 即便一天感受不出来,两天也能感受出来。 她和许朝歌内心都无比清楚,她们双方都不想看到彼此。 没过多久,楼梯口传来车轮的声音。 舒遥还没动, 床上的花花立刻下床, 一边扒门一边回头看舒遥:示意舒遥给它开门。 舒遥知道是云晓上楼了, 立刻下床开门,花花头也不回地冲出去, 舒遥跟上去。 只见花花一路冲到二楼,正巧小乔把云晓放在椅子上, 云晓看见花花,「哟」一声:「那么乖, 来找妈妈啦?」 「不是跟姨姨玩去了吗?」云晓笑。 舒遥听到走过去说:「姨姨来啦。」 云晓笑:「没睡着吧?」 舒遥说:「没事,本来也不累。」 云晓:「那要去我房间转转不?」 舒遥说好。 云晓房间在二楼最尽头, 不管是二楼还是三楼尽头的房间都是最大的套房,两室一厅一卫。 虽然是临时的住处,但是被她们装饰得很有家的味道。 客厅有小沙发,小沙发后面是装饰墙,上面有很多拍立得照片,照片的景色来自世界各地,主角只有云晓和小乔两个人,配角有很多人,大多数舒遥都见过。 茶几上有可爱的情侣茶杯,杯垫是对方的,像在给对方托底。 云晓说:「赵虞和甄玉到时候跟我们住。」 舒遥:「我还以为是给花花的准备的呢。」 云晓笑出声:「它哪有那么大脸,真要专门给他一间房,陆昭肯定骂我。」 舒遥有点意外。 虽然她知道云晓是在开玩笑,但是既然云晓那么说,肯定是陆昭敢那么做。 云晓这种情况,陆昭居然敢凶? 「你那是什么表情?」云晓沉默一下,说,「你千万别告诉我,陆昭在你跟前不骂人,她嘴可脏了。」 舒遥一愣,忙说:「不是不是,她骂啊,她骂人用词可刁钻了,有时候被骂的人都反应不过来。」 云晓:「哈哈哈哈,是的是的,之前有一次我们在沙漠,遇到几个傻逼,其中一个估计是看到韩笑和我的轮椅了,以为我们都是学生,在玩什么特别的进沙漠游戏,就阴阳怪气地说我们好洋气,拿家里辛辛苦苦赚的钱出来消费,韩迟正要骂人,陆昭冷不丁来一句『是啊,怎么了?你爹没有钱吗?为什么?因为不想吗?』那人梗着脖子愣半天,最后一句话没说走了哈哈哈哈。」 「噗哧,」舒遥也笑出声,「她是很爱这样,别人讲什么她都不反驳的,她说那样属于自证,不能陷入自证环节。」 小乔:「是,之前在国外也是,有人搞歧视,她就拿起手机,边录边问『不好意思,我英语不太好,请问你是racist[1])吗?如果是的话,麻烦说一声yes,我现在就离开你们国家』,那人只听懂两个英文单词,懵逼地不知道说什么,陆昭都不给人家反应时间,直接说『好的,在我们国家有个词叫沉默等于默认,我懂了』,然后把这段视频发我们校园大屏幕了,操,我真的会笑死。」 第59页 云晓直接大笑出声:「怎么没人跟我说这事哈哈哈哈哈救命。」 舒遥被云晓带动得没忍住也仰头乐。 花花不明所以,跟着:「嗷呜——」 三个人一愣,随后齐声笑出声。 很快,门被敲响。 舒遥以为是她们太吵了,吵到谁了,开门才发现是陆昭。舒遥一怔,随后侧开身。 陆昭进门就坐在花花旁边,摸一把花花脑袋说:「笑什么呢,还没到门口就听见了。」 云晓:「笑你呢。」 陆昭一顿,看舒遥一眼,舒遥怕她误会是自己讲了什么往事,便说:「小乔在你讲你大学的事情。」 陆昭这才收回目光,「哦」一声:「有什么可讲的?」 小乔只讲一个关键词:「racist。」 陆昭:「不好意思,被歧视的次数有点多,请问你说哪一次?」 小乔乐:「滚啊。」 陆昭也勾唇笑。 云晓问陆昭:「你这功能是去国外在学会的,还是本来就会啊?」 然后又问舒遥:「你们之前在国内上大学的时候她是这样不?有没有例子有没有例子!」 有。 很多。 舒遥想着想着,忽然没忍住笑出声。 几个人齐齐往她这里看。 舒遥有点不好意思,想忍又忍不住,满脸忍俊不禁。 「啊啊啊,肯定很好笑,快说快说。」云晓催促。 陆昭也有点好奇,「那么好笑,哪个?」 舒遥轻咳两声,忍下笑意说:「看房子那次。」 陆昭反应一下,「哦」一声。 云晓:「什么什么?」 舒遥看向陆昭,意为:我说? 陆昭:「说呗。」 云晓无语:「你们俩打什么哑谜?默契能不那么好吗?」 然后伸手戳陆昭一下:「她看你一眼你就懂了?我天天看你那么多次怎么没见你懂?」 舒遥抿抿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陆昭也没说话,只是拿着花花的爪子戳回去。 花花被迫「以下犯上」,非常震惊且恐惧,也不怕陆昭了,沖陆昭嗷嗷一嗓子,迅速下床蹲在云晓旁边卖乖。 云晓笑两声:「好儿子!」 陆昭指花花,花花把脑袋往云晓腿里一埋,装死。 陆昭笑一下。 舒遥视线在陆昭脸上,看到她脸上的笑意,自己唇边的笑意也更加明显。 这一幕,只有旁人才看得清。 小乔手搭在云晓轮椅扶手上,云晓悄悄勾弄小乔的手,小乔瞭然地轻点下巴。 过几秒,云晓拽回话题:「所以看房子发生了什么?」 舒遥一想起来就想笑,她笑着说:「就是当时陆昭的堂哥选址开店,我们学校附近有楼盘即将开盘,我们俩临时去看看商铺,有个男的看见我们都是女生说『都来看商铺了啊,得谈多少男朋友啊』,陆昭说『八个,其中一个是你爹,大孝子还不赶紧喊小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云晓笑出眼泪。 小乔竖起拇指,「牛逼。」 云晓:「然后呢然后呢?」 「然后那男的当然气死了,问陆昭『你谁啊!怎么说话呢?』陆昭很认真地说『论辈分,你得喊我姨』,」舒遥说着自己自己也笑,「那男的都快气疯了,要打人,几个售楼员拦的时候,陆昭还继续说『这孩子怎么跟长辈动手,祖坟冒的什么烟?』售楼员一边笑一边拦,最后房产经理都出来了哈哈。」 舒遥忽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陆昭,「哎?当时房产经理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舒遥记得当时场面很混乱,最后那个男人被房产经理赶了出去,好几个售楼员都表示不做这个男人的单,房产经理为了弥补她和陆昭的看房体验,专门准备了特别的下午茶。 中途舒遥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看见房产经理凑到陆昭跟前不知道说一句什么话,陆昭很明显地弯唇笑了,然后经理也笑了,她很好奇,进门问她们在笑什么,陆昭却说没什么。 当时舒遥只是「哦」一声,回去的路上却忍不住跟陆昭甩脸子。 那晚正处春末夏初,天气很好,星星很多,月亮也很亮。 她们饭后在操场散步消食,不管陆昭说什么舒遥都回「哦」,回到最后陆昭毛了,双手合十乞求:「求求公主直接判我死刑,我只有一个要求,告诉我死因是什么。」 舒遥阴阳怪气:「我哪敢啊,你跟个房产经理都有秘密,万一你跟皇上也有秘密,我岂不是才要死?」 陆昭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秘密」是什么东西。 然后陆昭看着舒遥笑了。 舒遥本来很生气,陆昭一笑,轮到她有些发毛了。 她下意识躲一步,警惕地看着陆昭问:「你笑什么?」 陆昭伸手拉她,「干嘛躲我。」 舒遥:「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没有,就算有也只有一个。」陆昭说。 「什么?」舒遥问。 陆昭只笑,不说。 好一会儿,像是福至心灵一瞬间,舒遥忽然就懂陆昭口中的「只有一个鬼主意」是哪一个鬼主意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抿抿唇,耳根子红一片。 陆昭「嘿嘿」笑两声,勾了勾舒遥的掌心。 舒遥反手抽离,打她的手背。 第60页 陆昭噘嘴,「干嘛打我。」 舒遥只一声:「哼。」 陆昭长长「哦」一声:「懂了,惩罚我。」 舒遥脸皮薄,被她逗得脸都快红了,娇嗔翻她一眼,转身往前走。 陆昭一边追一边喊:「公主原谅我吧,求求公主了,微臣绝无在公主这里绝无半点秘密,更没有其他帮派共/党,微臣誓死守护公主一人!」 她满口中二的话,偏偏声音又不小。 舒遥气急败坏地捂她嘴。 陆昭抓住她的手:「嘿嘿,公主原谅我啦?」 舒遥无奈:「原谅了原谅了!你赶紧闭嘴!」 陆昭:「的咧!」 那天晚上睡前,舒遥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陆昭最后还是没跟她说和房产经理的「秘密」到底什么。 她想着第二天醒来一定要追问陆昭,结果一直忘到现在。 其实她们之间有很多事情都没有结局,「南非」没等到结局,堂哥的店铺也没等到结局,「秘密」没等到结局,「鬼主意」也没等到结局。 舒遥一直觉得,她们都不会再也有结局了。 可是现在,舒遥视线定在陆昭脸上,忽然意识到,她们的时间,还没有走到最终点。 一切,也许还能得到结局。 几秒后,陆昭说一句:「忘了。」 舒遥一愣,片刻:「哦。」 还是「哦」。 结局都一样。 舒遥想,她应该明白的,很多事情,并不是非要走到人生的终点,才算结局。 人生的终点不是事件的结局,是执念的「算了」。 没继续待很久,云晓累了,舒遥和陆昭便起身离开。 往楼梯口走的时候,舒遥问:「云晓住一楼不更方便吗?」 陆昭说:「她怕大家会考虑到她在一楼玩得不尽兴,毕竟人多很吵。」 舒遥:「住在二楼最尽头也是这个原因吧。」 陆昭:「嗯。」 舒遥不由得感慨:「她真好。」 陆昭:「嗯。」 几秒后,陆昭又说:「她很好。」 舒遥犹豫一下,「那她的腿……」 陆昭沉默一下,转身面朝窗户站立,阳光直照她脸上,她不由得眯起眼睛,说:「跟她爸一起跳楼,没死成,腿断了。」 一瞬间,舒遥起一身鸡皮疙瘩。 陆昭继续说:「她妈没嫁对人,早年因为疲劳过度猝死了,她爸人不行,高中的时候她受不了,准备拉着她爸一起跳楼,后来她出院去自首,判了两年半,监外执行一年半。」 舒遥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明明刚刚她还能由衷感嘆一句「她很好」。 她很好。 可是命运待她并不好。 然后,她仍旧那么好。 「那,小乔呢?」舒遥哽咽。 陆昭:「她们是高中同学。」 舒遥一瞬滞息。 陆昭仍旧面向太阳,片刻才舒一口气,「小乔也很好。」 舒遥低下头。 眼泪成串滚落,掉在地上。 她抬手抹眼泪,抹不干净。 然后自言自语道:「没关系,以后会好的,她们会有很好的结局。」 陆昭没说话,只是转过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纸递过来。 舒遥擦干眼泪,陆昭手机响起,是有微信新消息的弹送音。她看一眼手机,说:「他们喊我下去玩桌游,一起吗?」 舒遥手里还攥着湿掉的纸巾,几秒后,忽然问:「那个房产经理到底说的是什么啊?」 陆昭一顿,盯着她。 舒遥回视,手中的纸巾越攥越紧。 几秒后,陆昭说:「她说我不是姨,应该是帽子,绿的。」 舒遥一愣,没反应过来。 陆昭手机又响一下。 她摇摇手机,「我下去了,催死了。」 舒遥「哦」一声。 陆昭转身离开。 舒遥没跟上。 舒遥站在原地,脑子里是陆昭刚刚说的那句话。 【论辈分,你得喊我姨。】 【不是姨吧?应该是帽子,还得是绿的。】 【谁知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 【没有,就算有也只有一个。】 【她真好。】 【小乔也很好。】 无数画面声音在耳边播放,舒遥站在陆昭刚刚站过的位置,面朝同一个太阳。 阳光很热,直照数秒,甚至有些烫。 她睁不开眼睛,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模煳。 陆昭刚刚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睛,却越来越清晰。 黑色。 纯粹。 黑白分明。 在那里,舒遥看到自己清晰的身影,和自己的眼睛。 无数次。 好一会儿,舒遥收回目光。 动身往楼下走去。 第26章 楼下这会儿人更多, 三楼有几位通宵的此时都醒了,长桌上放着各种外卖零食,周围围满人。 一瞬间, 舒遥想起在喀纳斯的生活。 赵虞最先看见舒遥, 伸手招唿她过去,其他所有人齐齐看过来,赵虞介绍说:「陆昭好朋友, 舒遥。」 有个扎武士头髮型的人喊:「懂了,又一个二代, 姐姐你看我行吗?刷锅洗碗干活什么都行!」 「嗯,就是牙口不行。」小舟接。 大家闹笑。 第61页 赵虞看陆昭一眼, 意味深长地喊:「陈远林, 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完了。」 陈远林愣一下,小声问:「有主啊,对不住对不住,我口嗨。」 赵虞笑而不语。 只有许朝歌忽然问一句:「舒遥有对象了吗?」 舒遥当没听清, 走过去问:「什么?」 不知谁接一句:「有没有管他呢, 在新疆没有不就得啦?」 大家再次闹笑。 「还得是沈总。」陈远林抱拳。 小舟捂住耳朵, 「我直接表演一个自动洗涤。」 沈从满脸无辜,「怎么了怎么了,这不是成年人该有的世界吗?」 「滚啊,渣人才有的世界吧。」赵虞骂。 沈从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谢谢啊。」 赵虞翻白眼。 赵虞身旁有个空位置,便招唿舒遥坐过去, 离陆昭不算近,但是离许朝歌很远, 于是舒遥便坐过去。 他们刚刚那一拨在玩狼人杀,因为彼此太熟悉,狼人躲不掉,神位跑不掉,沈从提议换个简单粗暴的游戏——扑克牌。 他们人多,直接准备三副牌,三副牌总共留下一张红桃2,一张红桃3,三张a,规定五连成顺,炸弹允许夹带三张牌,全局未出牌翻倍输,每局输4人,只剩一张提前报警不算输,全报警全算输。 赵虞问舒遥:「听懂了吗?」 舒遥反问:「你们没玩过跑得快吗?」 赵虞一愣,「什么?」 舒遥:「就是这个。」 赵虞:「……行,看来这位是行家。」 「哟,那老大会换人不?」甄玉扭头问陆昭。 陆昭一边洗牌一边说:「我玩这个是她教的,她在这儿,我还算什么老大。」 一语激起千层浪。 要知道,这个游戏还是陆昭提供给大家的,有些人也玩过,但是技术一般,那么多年过去,陆昭技术始终稳居第一。 每次有新人加入,大家就总想把这款游戏拿出来显摆显摆。 「牛逼,这下显摆到祖师爷跟前了。」赵虞笑着说。 舒遥失笑,「你们太夸张了。」 正好这时陆昭洗好牌把牌房桌子中间,因为人太多,大家决定每局出一个发牌,第一局陆昭发。 跑得快顾名思义越跑越快,局中人各自为营,谁先出完手中的牌谁赢,想算计更多,那就尽量让每个人出的牌一样,这样可以赢多家。 舒遥上学的时候牌技高是因为每局玩家也就三个人或者四个人,谁手中有什么牌,很容易便能算出来,现在一局十几个人三副牌,实在是一头雾水。 所以算不上意外,也算不上意料之中,舒遥输了。 第一局,输四个人,分别是舒遥,许朝歌,赵虞,韩迟,赢家是陈远林。 既然是玩游戏,输了肯定有惩罚,他们惩罚提前说好的——真心话。 都是熟人,又在室内,大冒险实在无趣,真心话才是最有意思的。 陈远林没跟大家客气,直接说:「正好我最近遇到一个难题,大家都帮我想想。」 赵虞翻白眼:「合着这把我们是工具人是吧。」 陈远林嘻嘻笑两声问:「你们介意前任和你分开后,有过其他人吗?」 赵虞:「什么意思?和前任和好啊?」 陈远林挠挠鼻尖,声音很小:「嗯那。」 赵虞揶揄:「吃回头草啊?」 陈远林在桌子底下踹她:「赶紧说!」 赵虞托着下巴,「成年人了,不在意吧,在一起的时候别噼腿不就行了?哦哦哦,对不起,没有在点沈总的意思。」 沈从:「呵呵。」 陈远林「哦」一声,转而去看韩迟,韩迟说:「不好意思,我是有点在意的。」 赵虞:「我们韩总是纯爱战士,你们不懂。」 韩迟嗤笑一声。 许朝歌慢悠悠地说:「不在意吧,喜欢一个人不是不应该不在意对方的任何经歷吗?」 她说着不好意思地笑笑:「反正我喜欢一个人的话,其实很多事情都不怎么在意的,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结果。」 陈远林朝许朝歌竖拇指。 许朝歌笑笑,不经意看向陆昭,却发现陆昭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一直垂着眼皮,似乎沉浸在洗牌中。 许朝歌盯着,半晌也垂下眼眸。 轮到舒遥,陈远林说:「不可以撒谎哟姐姐。」 「这有什么好撒谎的,」舒遥笑笑,然后说,「这种事情应该不看对方吧。」 陈远林一愣,「嗯?」 舒遥笑:「不应该看你自己吗?你如果喜欢她,你就会在意,不喜欢她当然无所谓。」 陈远林又愣一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舒遥口中的逻辑。 「哦,是吧,那意思就是,我有点烦,其实是喜欢她?」陈远林问。 舒遥笑:「我是这样,不太清楚你。」 陈远林「啧」一声,没再说话。 好一会儿,又「啧」一声。 他抓起桌子上的烟和打火机,「我出去一趟。」 陈远林走后,陆昭还在心不在焉地洗牌,小舟感情经验浅薄,琢磨舒遥的话琢磨半天,问舒遥:「姐姐,那你跟你前任和好过吗?人家都说等于重蹈覆辙。」 舒遥一笑,「没有啊,我没有前任。」 周围人纷纷一愣。 第62页 「合着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沈从说。 「然后把小陈说emo了。」小舟说。 「所以有人把小陈喊回来吗?」赵虞问。 「不了吧,我想看他继续emo。」小舟说。 「那你真的有点坏了宝贝。」甄玉说。 小舟:「嘿嘿,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赵虞举爪:「报告,我不爱男人,陆昭也不爱。」 沈从:「没关系,你俩本来也没人敢爱,再说了,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这屋里,只有舒遥一个人,不是他们的「窝边草」。 舒遥瞥一眼不知何时停止洗牌的陆昭,装作没听懂沈从的言外之意,笑而不语。 第27章 沙漠越野不适合白天玩, 也不适合太晚玩,晚上六七点钟,太阳升至西边中高点, 大家上车, 结队出发。 赵虞和韩迟在这边车队有自己的车,他们有段时间没进沙漠,现在只想各玩各的, 挑战自我极限,不想照顾别人的情绪程度, 便不打算载人。 云晓上小乔的车,没人主动打扰她们的二人世界。 「陆昭姐, 我和小朝歌坐你的车吧。」韩笑说。 陆昭本来在往后备箱搬东西, 闻声一顿, 回头看门口的方向。 原本站在那里的舒遥转身离开,只留下一抹一晃而过的背影。 陆昭抿唇,说:「后座一会儿放东西,坐不下, 你俩去陈远林的车。」 说着路过陈远林的车, 拍拍陈远林的副驾驶车窗, 陈远林车窗打开,「怎么了?」 陆昭说:「把妹妹她们带着。」 陈远林:「好咧!妹妹,快来哥哥这儿!」 韩笑有点不高兴,追着陆昭问:「你车上放什么啊?后备箱放不下吗?」 陆昭从她旁边路过, 神情有点冷漠,「嗯, 放不下。」 韩笑噘嘴,还要说什么, 许朝歌忽然拉一把韩笑,「好啦,坐小陈的车也一样啊,都是一块玩嘛,你体谅一下陆昭。」 说完跟陆昭说:「那我们走啦?」 陆昭「嗯」一声,和许朝歌擦肩而过,没看许朝歌一眼。 许朝歌上车后,看到陆昭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 陆昭不知道,就在一分钟前,韩笑向陆昭发出坐车请求时,在陆昭看不到的视野里,许朝歌和舒遥曾对视过一眼。 那是很微妙的一眼,只有许朝歌和舒遥两个人能体会到其中的「剑拔弩张」。 而现在,许朝歌知道,这短暂的没有硝烟的战争,是她输了。 正如她所看到的,于陆昭,舒遥什么都不需要战,更不需要争,舒遥只要离开,陆昭就会害怕地追上去。 - 舒遥在一楼洗手间。 她手不脏,不需要洗手,所以到卫生间后才发现自己无事可做,原地站着和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一会儿,转身出去,看到陆昭慌里慌张地上楼去。 她就那么看着陆昭上楼。 没一会儿,陆昭又下来,看上去有些喘。 有些着急的样子。 舒遥站在洗手间门口,心想,陆昭在急什么呢? 这里是新疆,是鄯善,一个非常偏远的小县城,陆昭应该心里很清楚,她是跑不掉的。 等陆昭拿着手机准备往外走的时候,舒遥叫住她。 「陆昭。」 陆昭一瞬停下,面朝外面,背朝舒遥。 手中还拿着手机。 舒遥口袋中的手机响起。 她掏出来看一眼,然后问:「在找我吗?」 陆昭挂断电话,似乎在深吸一口气,又慢慢松出去。 她抬脚要继续往外走,只走一步就停下,然后转过来,大步走到舒遥跟前。 舒遥看到陆昭眼睛有点红。 陆昭紧紧盯着她,腮处绷得很紧,线条一直从太阳穴顺到脖子。 好一会儿,陆昭才几乎咬牙切齿地问:「很好玩是吗?」 「舒遥,那么多年,还能那么轻松地拿捏我,是不是让你非常有成就感?嗯?」陆昭一字一句。 舒遥没回答。 也没有表现出被质问的不适。 她仍旧面色平静,和此刻脸红脖子粗的陆昭形成鲜明的反差。 三五秒后,陆昭甩手往外走,距离那么远,舒遥都能听到「砰」一声车门关闭的声音。 引擎很快响起,但是车轮没有滚动。 那么生气,陆昭还没有甩手走人。 舒遥在原地站很久,唇边若有似无地闪起一抹笑。 她眼睛里也有笑。 很淡一瞬。 太笨了。 陆昭好笨。 手机莫名又响起。 舒遥拿起手机看一眼,是余芬打来的。 舒遥接通,眼睛往外看。 陆昭在车里,车窗开着,她胳膊搭在车窗边缘,手撑着脸,盯着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看侧脸神情,已经没什么怒气,只是双眼空洞地出神。 「遥遥啊,下班了吗?」余芬问。 舒遥看着已经陷入平静期的陆昭,心不在焉地「嗯」一声,回应余芬。 余芬又问:「你朋友圈那狗是谁的?」 舒遥眨眼,回神,犹豫一下说:「朋友的。」 「哦,」余芬说,「那也要洗手的。」 舒遥开始回忆,她当时摸完花花洗手了吗? 好像没有。 「哦。」舒遥说。 第63页 几秒后,舒遥又说:「那狗很干净,打过疫苗,家养宠物狗,没关系的。」 「那也有细菌,毕竟是条狗。」余芬说。 舒遥沉默片刻,又一声淡淡的:「哦。」 「你们出差什么时候结束?」余芬问,「领导还没通知吗?」 舒遥闻声再次扭头看向外面的陆昭,她目光灼灼,陆昭似有察觉,从后视镜里与她对视。 遥遥距离。 舒遥并不能看清陆昭的眼睛。 也无法确认,陆昭的眼睛里究竟有没有她的痕迹。 可舒遥知道,陆昭的感情,是不需要看清,就能确认的。 于是舒遥回答余芬说:「快了。」 「也许就这两天吧。」她说。 余芬说:「好,那辞职的事情别忘记说了,舒遥,这次我是认真的。」 很出乎意料地,舒遥说了一句,「好。」 电话挂断,舒遥走向陆昭的车。 她打开车门坐进副驾驶,繫上安全带,陆昭没什么特别反应地关上车窗,坐直身体开车。 沙漠里,只有一条公路,一眼望到尽头,尽头是一片海的痕迹。 舒遥知道,这是传说当中的「海市蜃楼」。 是沙漠里的一场骗局。 舒遥望着那片海,忽然问:「许朝歌坐哪儿了?」 陆昭目视前方,声音有点硬,像在赌气,「不知道。」 舒遥:「哦。」 几秒后。 「那她喜欢你你知道吗?」舒遥问。 陆昭一顿,勐踩剎车。 车子陡然停下。 两个人身子都有些晃。 陆昭扭头看向舒遥,舒遥也淡淡看过去。 陆昭盯着她,「知道,然后呢?你很介意?」 舒遥没说话。 陆昭继续盯着她。 不知过去多久。 舒遥忽然说:「不是介意,是生气。」 陆昭瞳仁明显一缩。 她握着方向盘的手用力,骨节处泛出明显的白色。 好一会儿,陆昭问:「我之前谈过一个女朋友,你知道吧?」 舒遥回答说:「我很生气。」 【这种事情应该不看对方吧?】 【你如果喜欢她,你就会在意。】 【没有啊,我没有前任。】 【我很生气。】 脑袋一瞬空掉,人情绪失控时,会下意识产生过激行为。 以前大家玩车的时候常常因为颅内亢奋而不够冷静,导致和其他车队发生冲突。 行为冲突。 那时候陆昭总是想不明白,都是成年人了,打输住院打赢进局子这么简单的道理会想不清楚吗? 此刻她才明白,人的过激行为之所以称之为过激,就是因为自己的大脑已经无法成功控制自我。 陆昭只知道自己的脑子空白一秒,而后自己掌心的方向盘变成了舒遥的后颈——她一把扣住舒遥的后颈,将舒遥压向自己的方向,另一只手捏住舒遥的下巴,用力地吻上去。 她几乎没有给舒遥反应时间,似乎也没考虑此行为带来的后果是什么,她只是遵从本心,遵从那一刻想要的欲望。 舒遥被陆昭突如其来的热/吻吓一跳,她不由自主瞠目,唇瓣因为震惊而微张,恰巧方便陆昭吻得更深更用力。 陆昭这个吻太具攻击性,甚至也充满占有欲,她几乎没有考虑舒遥的体感,只是义无反顾地吻下去。 这个吻不知持续多久,舒遥几度窒息,喉咙里溢出含煳不清地呻/吟,她本意是想制止陆昭,开口却发现这呻/吟声就像一把沾满油的火,将陆昭点得更燃。 她推不开陆昭,也拒绝不了陆昭,只能仰着脖子,承接陆昭更加汹涌的浪潮。 直到舒遥真的因为缺氧而有些头脑发昏时,唇边的滚烫才渐渐从她侧脸一路移到而后,脖子动脉处,最后落在肩窝。 与此同时,肩窝也收了几滴其他滚烫感。 舒遥渐渐回神,发现自己双手早已抱住陆昭。 她一边眯起眼眸看向遥远的红日,一边听陆昭无声地落泪。 很久,她才嗓音沙哑地开口说:「对不起,陆昭。」 陆昭从她肩窝起来,眼睛通红,鼻尖还挂着晶莹。 她咬着牙,如同刚刚在家里那样,隐忍又薄怒。 她质问:「为什么说对不起?你又要玩我是吗?」 舒遥伸手擦掉陆昭鼻尖的眼泪,她看着陆昭的眼睛,看这双黑色眼睛里,映着的清晰的自己的身影。 她说:「没有。」 「没有玩你。」 「也没有玩过你。」 「陆昭,我喜欢你。」舒遥缓缓靠近陆昭,她动作迟缓而慢,安全带并没有将其行为判断为危险,所以并没有绷紧阻止她。 于是舒遥很顺利地便靠近了陆昭,尽管她身前勒的有安全带。 「一直很喜欢你,」舒遥亲吻陆昭的鼻尖,吻去她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非常喜欢你。」 然后,舒遥主动拥抱陆昭,吻上陆昭的唇。 舒遥闭上眼睛,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落至二人唇间,咸涩转为清甜,被她们一同吮入口中。 陆昭只觉耳鸣阵阵,恍若置身「海市蜃楼」。 她不可置信,却捨不得松手。 她和舒遥抱得更紧,吻得更深。 第28章 有那么一瞬间, 舒遥觉得自己和陆昭从未分开。 第64页 她没有相过亲,陆昭也没有谈过恋爱。 想到这里,舒遥轻轻眯眸。 她躺在椅子上, 陆昭在旁边驾驶座, 两个人手牵手,共同仰望同一片天空。 头顶明日依然刺目,很难让人长久直视。 舒遥闭上眼睛, 嗓音有些哑地问:「你以前和你女朋友也这么做过吗?」 陆昭没立刻回答,只是也闭上眼睛。她眼前闪过以前谈恋爱的场景。 那个女生是韩国人, 长得很漂亮,头髮一年四季没有过重色。 她为陆昭学会一些简单的中文, 说话总是中英掺杂, 别人问她是哪里人, 她笑着说:「我可以是中国人,因为我有个中国女朋友。」 那些人看向陆昭。 陆昭便浅笑应答:「是我。」 后来分手的时候,陆昭和她在公寓里,外面下很大的雨, 电闪雷鸣。 陆昭心想也太狗血了。 又失魂落魄地想到, 和舒遥分开那晚, 上海也是湿漉漉的。 「我说过,我不在乎那些。」那个女生说。 陆昭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当时两个人谈恋爱的时候,陆昭大方承认过,自己有喜欢的人。 不知道是韩国人想得开, 还是这个女生想得开。 她说:「没关系啊,你这么说, 就是你们两个没什么可能的意思呗。」 陆昭当时一愣,随后扯唇笑一下, 说:「也是。」 「那就跟我试一试呗。」她坐在陆昭旁边,拉住陆昭的手。 陆昭垂眸,目光落在那个女生的手上。 除了舒遥,这是陆昭第一次和同性「谈情说爱」。 陆昭没有更多的经验,只是觉得,至少在这个女生身上,她没有找到同舒遥相处的那种心动感。 也许因为对方不是舒遥。 或者是,她们相处得还不够久。 和一个不喜欢的人能长久地「厮混」在一起,甚至长达两年吗? 陆昭很好奇。 于是她点头同意了。 她们做大多数情侣会做的事情,一起逛街,吃饭,偶尔在派对角落接吻。 那个时候的陆昭,是真心想要试一试的。 她想她已经是被抛弃的小狗,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有新的人愿意收留她,她为什么不试一试? 要死要活不该是现代人该有的行为。 或者说,她已经要死要活过了。 舒遥并没有理会她。 那她既然决定要走,就走得干脆一点好了。 半年过后,陆昭才意识到,感情本身就是一件拖泥带水的事情。 不管开始还是离开,都干脆不了。 陆昭向那个女生道歉,她说:「对不起。」 女生问:「你在对不起什么?」 陆昭说不知道。 女生陪陆昭坐一会儿,才说:「其实是那个人该向你说对不起。」 女生离开前,陆昭递给她一把伞。 陆昭说:「应该没有人愿意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那么久,我想她也是。 「她喜欢过我,所以她不用跟我道歉。 「我没喜欢过你,才要跟你道歉。」 陆昭睁开眼,思绪回到当下。 她放倒座椅,从正驾坐到副驾,让舒遥躺在她身上。 「我们在一起半年,牵过手,也接过吻。」陆昭说。 舒遥以为自己已经选择接受,可这么听着,胸口还是很堵。 她没忍住赌气似的说一声:「哦。」 「但是没有跟你那么激烈。」陆昭说。 过于直白的用词听得舒遥一愣,随后不由自主想起刚刚二人难捨难分的场景,她忍不住耳根发热,不知这么接话,只能再次:「哦。」 两个人抱很久。 舒遥趴在陆昭胸口,和陆昭手拉手,问:「我重不重。」 陆昭知道舒遥是想岔开话题,让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变得轻松。于是顺势而为,轻哼一声,「早就想说了,这些年是没吃饭吗?」 舒遥瞪眼,「你少来,我明明比以前胖一点。」 陆昭:「有什么用,都是虚的。」 舒遥:「你才虚。」 陆昭:「刚刚谁说要缺氧了?」 舒遥:「……」 舒遥脸涨红,「你怎么这么……」张口就来? 陆昭挑眉,「我怎么?」 「你不要脸。」舒遥小声嘀咕。 「你要脸,」陆昭说着,捏捏舒遥的手指,声音低下来,「你就是太要脸。」 舒遥闻言没反驳,半晌才伸手搂住陆昭的脖子,脸往陆昭胸口贴,「嗯」一声,坦诚道:「我就是太要脸了。」 陆昭嘆气,「我也是。」 舒遥有点想笑,「你怎么就是了?」 陆昭:「本来就是。」 舒遥也许永远都不知道,在后来的很多年,陆昭辗转反侧,彻夜难眠,后悔过多少次。 有时候和朋友开趴喝酒,看见其他人只说三两句话就能吻到一起,陆昭就想,为什么她不可以。 为什么她不能干脆什么都不顾。 可每当酒醒以后,陆昭看到那些三两句话就能吻一起的人在翌日冷漠相待并且不打算有未来时,她又很庆幸,她和舒遥尚且有几分可以装傻的体面在。 哪怕那几年,陆昭根本没想过,她和舒遥还能再次重逢。 「你已经够不要脸了,小狗。」舒遥微微仰脸,眼睛笑成月牙。 第65页 你已经做得够好了。 小狗。 陆昭唇角轻翘,含煳不清「嗯」一声。 不知道是在应「不要脸」的话题,还是在应那声「小狗。」 总而言之,她在回应舒遥。 「小狗。」舒遥又叫一声。 陆昭不理会。 舒遥眼睛更弯,「小狗。」 陆昭「哼」一声。 舒遥噘嘴。 陆昭沉默几秒,脸埋进舒遥的脖子,「汪!」 舒遥笑了。 舒遥喜欢叫陆昭小狗。 小狗忠诚,小狗一生只有一个主人。 而养过小狗的人都知道,在这场人生的旅程里,不仅仅是小狗离不开主人。 更是主人离不开小狗。 舒遥是陆昭的主人。 是舒遥离不开陆昭。 - 舒遥和陆昭迟到很久,但是没有一个人打电话发消息催促,好像他们默认她们俩需要独处的空间。 等陆昭赶到他们平时的聚集点时,所有人都在沙堆里做足浴。 陆昭把车停在沙嵴上,韩迟看见车子停稳,喊:「两位女士里边请,单品还是套餐啊?」 「你能别骚吗?」赵虞抓一把沙子丢韩迟头上。 韩迟隔空指点,赵虞无所畏惧。 舒遥穿着鞋子,刚下车落地,半只脚陷进沙子里。 她没忍住「啊」一声。 旁边陆昭从车尾绕过去走到她身边,「把鞋脱了。」 舒遥看一眼陆昭的鞋,「你怎么不脱?」 陆昭先是表情有点无奈,随后手撑在车窗上,「怎么什么都想一起?我一会儿开车你坐我腿上不?」 嘴上这么说,眼神神情比谁都得意。 仿佛在说:舒遥你也太粘人了吧。 舒遥:「……」 舒遥见不得陆昭那么得意,两脚随便一蹬,把鞋脱了放进车里,然后一弯腰,从陆昭胳膊下离开,顺便说一句:「现在不流行壁咚了,很油。」 陆昭表情僵住。 舒遥没忍住笑出声,快步跑开。 然而舒遥低估了光脚在沙子里行走的难度,她着急逃跑,一抬脚直接被绊倒,还没反应过来一屁股坐在地上。 整个人直接摔懵。 陆昭余光瞥见舒遥摔倒时第一时间就伸出胳膊去拽,但是无奈舒遥摔得太干脆,她没能拦住,先是一愣,随后看到舒遥满脸懵意,没忍住笑出声。 陆昭笑着蹲在舒遥旁边,明目张胆地调侃:「跑啊。」 舒遥气急败坏地一把将陆昭推倒,陆昭根本没打算挣扎反抗,顺势坐在沙子里,笑得声音更大。 舒遥抓一把沙子丢到陆昭怀里,声音有些娇嗔,「你烦死了!」 陆昭仍旧在笑,任由舒遥往她身上埋沙子。 舒遥见状,直接跪在沙子上。 太阳正大,照在沙子堆上,暖唿唿的,膝盖跪上去,像在做什么热疗。 「把你埋在这里!」舒遥说着,把陆昭上半身也推倒,让陆昭直接躺在沙子里,她一边念叨一边往陆昭身上堆。 像个幼儿园大班生。 陆昭着实被可爱到,一把拽住舒遥的手,舒遥不察,被拽得踉跄,扑倒在陆昭怀里。 陆昭倒下的同时脸上挂着得逞的笑。 舒遥被扬起的沙子煳一脸,没忍住失声喊:「陆!昭!」 这一嗓子直接把其他人喊过来,凑近一看。 赵虞小学生提问一般举手问:「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在谈恋爱吗?」 舒遥一顿,整个人以僵硬且扭曲的姿势停滞——她一只手被陆昭抓在手里,另一只手为支撑点压在沙子里,此时因为重量大,手正在一点点往沙子里陷。 而陆昭,躺在沙子堆里,和舒遥近有几公分的距离。 几秒后,舒遥反应过来,挣扎着想起身,偏偏陆昭把她的手拽得更紧,另一只本来随意放在旁边的手直接扣上她的腰,稍稍用力,舒遥立马失力,整个人一下子摔进陆昭怀里。 顺便失声尖叫一声。 舒遥:「……」 舒遥感觉自己没脸再见人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埋进陆昭怀里装死。 她决定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只可惜陆昭根本不是「见好就收」的人,她躺在地上,偏头,看向旁边看戏的赵虞。 「不然呢?有没有点眼色?我如果是你,方圆十里我都不会靠近的。」 舒遥:「……」 几秒后,赵虞开口:「舒遥,听到没,这人就是这么没素质,你现在分手还来得及。」 说完转身就走,顺便把其他「观光游客」也拖走。 舒遥直觉他们离开后,手忙脚乱从陆昭身上爬起来。 陆昭半坐起,看到舒遥就那么打算一个人走,不可置信地问:「我呢?」 舒遥犹豫一下,一脸认真地说:「我觉得赵虞说的对,我现在跑还来得及。」 陆昭:「……舒遥,你信不信我在这哭出来。」 舒遥:「……?」 陆昭:「如果你再说这种话的话。」 舒遥:「……。」 「对不起,我错了。」舒遥立刻原地蛙跪。 陆昭盯着舒遥,没有什么表情。 可舒遥分明从她那双眼睛里看到了难以掩饰的委屈和后怕。 舒遥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像心脏周围被自己这些年亲手种下无数荆棘,一旦陆昭袒露半分委屈,荆棘便会向里收缩挤压心脏。 第66页 不是阵痛。 是细细密密的痛。 「小狗。」舒遥抓住陆昭的手,讨好一样晃晃,朝她噘嘴,眨眼。 好一会儿,陆昭才垂眸,她握着舒遥的手,一点点把舒遥手上的沙子弄掉,指缝里的也擦掉。 然后才低声说:「以后不要说这种话。」 陆昭没有哭,也没有大悲大痛的情绪。 可舒遥已经快要心碎。 舒遥忘了。 陆昭是被抛弃过的小狗,是流浪过的小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在陆昭这里不是典故,是亲身经歷。 而舒遥是犯错的人。 她要用一生来赎罪。 最好赎罪到下辈子去。 微微俯首,舒遥亲在陆昭鼻尖,轻声说:「以后都不会再说了。」 良久,陆昭才低低应一声。 「嗯。」 第29章 太阳逐渐西沉时, 韩迟和赵虞招唿大家上车。 用韩迟的话来说就是:「开始上菜了。」 舒遥坐上陆昭的副驾驶时问:「什么意思?」 陆昭繫上安全带,朝舒遥一笑,「就是上菜的意思呗。」 舒遥看见陆昭唇边的笑, 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心脏乱跳地系好安全带,坐姿乖得像个小学生。 陆昭被舒遥的怂包样逗笑,伸手拉舒遥的手, 舒遥疑惑看过来,陆昭探身凑上去亲一下她的唇角说:「放心, 有我在这,还能摔了你?」 舒遥闻声立马把安全带攥得更紧。 陆昭:「?」 「你什么意思?」陆昭很不爽。 舒遥:「你不要乱立g。」 陆昭:「……」 三五秒, 只听陆昭轻哼一声, 然后双手扶上方向盘, 启动车辆前一刻,她口吻很淡地说一句:「坐稳了。」 「哦——」 舒遥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只见原本停在她们前面的车辆一辆一辆以失控的速度往侧边倒去。 他们所有人的车辆原本都在沙嵴上停着, 沙漠沙堆各有高低, 他们停靠的那处不算最高, 但也绝对谈不上矮。 哪怕车辆直接冲下去舒遥都不会那么震惊。 那可是从侧边下去的,和翻车有什么区别? 舒遥霎时间瞪大眼睛,口中尖叫尚未出声,下一秒, 陆昭用力打一把方向盘,车辆瞬间翘起一边, 舒遥感觉整个人都向陆昭那边倒去。 紧接着,一股强烈的失重感涌上心头。 舒遥感觉自己在坐过山车。 她实在没忍住, 尖叫出声。 耳边陆昭响亮地笑两声。 舒遥大喊:「陆昭!你完了!」 陆昭并不理会,并且在车子落稳地面后,不给舒遥一口松气时间,一脚油门踩到底,车子直接没有任何缓冲地直冲向上。 车里的舒遥后背瞬间顶在车椅靠背上,她不由自主抓紧旁边车窗上方的扶手,感觉如果后背没有椅背她整个人都要仰过去了。 忽然,一切戛然而止。 舒遥回神,发觉自己此刻视野特别开阔,眼前似乎没有任何东西阻挡,远方落日变成赤红色,圆圆一颗,像沙漠中的火球。 「这里好好看——」话刚说完,舒遥忽然敏锐地发觉车辆是摇晃的。 似乎只有一个薄弱的支撑点,在悬崖边缘摇摇欲坠。 舒遥瞬间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昭。 只见陆昭扶着方向盘,双腿因为用力而绷出明显的肌肉线条。 舒遥很小声:「陆昭,我警告你……」 「你说什么?没听见。」陆昭简直就是无赖,打断舒遥话的下一秒,一脚踩紧油门,车辆瞬间直冲而下。 因为车子是往下沖的,原本喉口想出的尖叫声瞬间被风给堵了回去。 陆昭很爽地吹口哨。 接下来二十分钟里,陆昭几乎没有给舒遥喘气的时间,而舒遥也从最开始的恐惧尖叫渐渐摸索到其中的快乐和爽。 车子四扇窗户都是开着的,速度很快,直冲而上,直冲而下,一望无垠的沙漠,触手可及的天空,渐渐漏出其他颜色的落日,耳边爱人爽朗的狂唿,自己被速度操控的心跳。 舒遥从每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中捕捉到一丝放肆的发泄。 她开始松开扶手,手伸到窗户外去,触摸风沙。 渐渐地,车辆速度慢下来。 远处有音乐声,越靠近越清晰: 「一点一滴每一天珍惜 怕突然来不及 好好的爱你 时针一直倒数着 我们剩下的快乐 此刻相拥的狂热却永远都很深刻 心跳一直倒数着 生命剩下的温热 至少用力地爱着 还乌黑的头髮有你就不怕白了…… 」 车子停下。 舒遥看到前方并排停着几辆车,大家都坐在车顶,车里循环播放音乐,远方落日缓降。 舒遥光着脚踩进沙漠里,一脚一坑地走近他们,停在最边缘的一辆车旁边。 「这是整个沙漠,看落日最好的地方。」陆昭走过来说。 舒遥笑,转身主动爬上车。 大概是为了方便爬车,他们的车顶安装的都有架子,架子放下来就是一个短梯。 舒遥坐稳以后,陆昭也爬上来。 她们两个并排坐。 十几个人,几乎坐满半个沙漠山头。 没有人说话,只有愈渐清晰的歌声: 第67页 「一点一滴每一天珍惜 用尽每一口气 好好地爱你——」 忽然,不知谁带头唱出声,所有人一起跟唱: 「时针一直倒数着,我们剩下的快乐, 此刻相拥的狂热,却永远都深刻, 心跳一直倒数着,生命剩下的温热, 至少痛并快乐着,爱过才算活着,有你别无所求了,」 韩迟大喊:「有你别无所求了!」 沈从和陈远林也唱:「有你别无所求了!」 明明原唱最后几声是愈渐低去的声音,却被他们唱得一声比一声昂扬。 舒遥没忍住笑出声,扭头看到陆昭正盯着自己,舒遥一顿,笑容渐渐变得矜持。 她被陆昭这么直勾勾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伸手勾勾陆昭的手指,小声问:「干嘛?」 陆昭盯着她,数秒后凑上来,表现得像喝醉了一样,唇边露出傻笑,变笑变唱:「有你别无所求了。」 舒遥也露出傻笑。 她被陆昭弄得缩脖子,往旁边躲闪,「你好肉麻。」 陆昭不管,继续笑,继续唱,继续往舒遥脖子里凑。 舒遥无处可躲,只能和陆昭挤一起。 她目光迈过陆昭看向另一辆车,云晓和小乔坐在那儿,云晓头靠在小乔脖子上,两个人手一直握着。 舒遥看很久,才收回目光。 她再次看向远处的落日,不知合适,落日已经无光,只剩最后一层橙红色。 很快,落日消失。 而最后那丝耀眼的光亮,就像人类逝去前的迴光返照。 耀眼,刺目,却不过尔尔。 - 十一点左右,一行人抵达大家常去的烧烤摊。 舒遥听陆昭说,这是他们今年第一次人聚那么齐,所以难免闹得有点晚。 结束的时候都快四点了。 陆昭和韩迟甄玉三个人努力把喝得烂醉的各位架上车,架赵虞时,赵虞趴在桌子上哼哼唧唧不愿意走。 甄玉脾气好,想试图说服,陆昭皱眉,「你跟醉鬼讲什么道理?」 「没错!」赵虞忽然抬头,勐拍桌子大喊,「不讲道理!老天爷就是不讲道理!」 甄玉闻声脸色一变,伸手去捂赵虞的嘴,赵虞摇头躲开,晃晃悠悠站起来,「小乔呢?小乔你说,是不是不讲道理?」 今日特别,云晓没有提前离开,一直和大家一起闲聊,刚刚结束的时候,云晓疲累地打了好几个呵欠,小乔跟沈从在旁边帮忙架人,让云晓先坐着等一会儿。 这一等,等出事了。 赵虞没找到小乔,就跌跌撞撞要去找云晓。 甄玉拦得不及时,只拽到赵虞衣角,赵虞踉跄一步,直接跪在云晓跟前。 然后趴在云晓腿上嚎啕大哭。 有喝得半醉的人被赵虞惊醒,一眼看到如此混乱的场景,原地站也不是,上车也不是。 沈从比他们年龄大,经事多,见状拍拍小乔的肩让小乔不用帮他了。 小乔刚要抬脚走过去,只见云晓把手轻轻放在赵虞后脑勺上。 深夜月色清浅,被路灯一照,几乎看不见。 只有淡淡一缕落在云晓头上,她微微垂眸,那光落在她浅色眼睫上,又顺到她鼻樑细又窄挺,她似乎瘦得连这一道月光都承受不住了。 「哭吧,」云晓唇边挂笑,淡淡说,「喝醉了就哭出来,哭出来明天就好啦。」 于是赵虞哭得声音更大。 渐渐地,出现其他哭泣的声音。 这场聚会莫名其妙以所有人哭得乱七八糟结束。 陆昭始终没有掉一滴眼泪。 舒遥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在哭,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昭没有哭,她明明是那么爱哭的人。 坐到车上,返程的路上,陆昭很沉默。 后排坐着醉倒的韩笑和半醉的许朝歌,许朝歌坐在靠右位置,始终头抵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看陆昭。 回到家,韩迟从另一辆车上下来抱韩笑,舒遥在旁边帮忙,正要跟着韩迟一起进屋的时候,许朝歌忽然喊一声:「陆昭,我们聊聊吧。」 韩迟一顿,偏头跟舒遥说:「我自己可以。」 舒遥松开手,韩迟快步离开。 院子里,只剩下舒遥陆昭和许朝歌三个人。 许朝歌话是跟陆昭说的,看的却是舒遥的方向。 许朝歌是个很聪明的人,舒遥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就知道。 许朝歌大概知道陆昭喜欢什么样的人,或者说陆昭忘不掉的是什么人,虽然做「替代品」不是一个成年人愿意做的选择,但是先成为替代品,是一条捷径。 舒遥没见过从前的许朝歌,但多少能猜出,以前的许朝歌应该不是现在这种风格。 清淡的妆容,普而素的着装穿搭,几乎不搭理的长髮,都是她刻意做出来的。 因为舒遥见过许朝歌那天戴的隐形眼镜,和尾戒。 舒遥化妆的那天。 那天许朝歌戴了一对有点泛灰粉的隐形眼镜,风格更适合甜辣妆容,手指那枚尾戒,雕刻得很精緻,并不算低调。 也许这些细节,才是许朝歌真正喜欢的。 但是身为一个成年人,愿意为了另一个人,改变自己的风格,应该也算另一种袒露真心吧。 而此刻,她明明需要的是陆昭,却要向舒遥发出请求。 第68页 她很聪明,知道此刻陆昭的决定权,是在舒遥那里。 可这也很悲哀。 喜欢一个人并没有错。 使用一些手段得到自己喜欢的人,也没有什么错。 同为女性,不可否认,舒遥会同情许朝歌。 可即便如此,她也绝不会让出手中的决定权。 于是舒遥笑笑说:「我进去看看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 轻飘飘的,却决定了陆昭的去留。 陆昭留下了。 院子里情景,陆昭垂着眼眸,夜灯微弱,让人看不清她脸上是什么情绪。 许朝歌有点晕,随便找个大石块坐下。 她坐了一会儿,轻轻吐了口气。 像是把这两年,积压在心底的很多东西都吐出来。 「陆昭,」许朝歌声音很轻,「我还是很感谢你的。」 陆昭犹豫一下,说:「不是一个人的功劳。」 许朝歌笑,笑得很轻很淡,「我知道,你别着急把我往外撇嘛。」 陆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陆昭觉得自己只是实事求是。 两年前,陆昭和赵虞韩迟他们在沙漠深处露营,那晚他们选址的时候路过一处,那处也有一个帐篷,为考虑到彼此的私密性,陆昭提议离他们远一点。 两处大概隔有一公里。 半夜吃烧烤喝啤酒,躺在沙子里看星星。 赵虞音响开得很大声,好像整个沙漠都在和他们一起听歌。 直到甄玉打电话过来。 甄玉是临时过来找他们的,沙漠只能大概定位,晚上更不好判定具体位置。 甄玉通过他们的形容,一不小心找到白天他们路过的那个帐篷位置。 结果目睹一场情侣争执。 是许朝歌和她当时的男朋友。 用甄玉的话来说就是:「当真是美野兽哈,跟特么发育不完全似的,一言不合就拿拳头砸人。」 后来甄玉给陆昭他们打电话,他们所有人都过去,许朝歌男朋友一看那么多人,非说许朝歌给他戴绿帽子,走的时候把许朝歌脖子上的项鍊,手上的表全拿走,甚至要扒了她身上那身衣服。 「你他妈清高什么?当时跟我不就是图我能给你这些东西?」男人说话直白又难听,上上下下扫视韩迟,看到韩迟脚上的限量版球鞋,嗤笑道,「原来是找到下家了,得,反正能玩的都玩了,又不是什么干净货,我也不稀罕。」 说罢丢下许朝歌走了。 许朝歌这人很坦荡。 陆昭他们算「救」了她,她便没什么隐瞒,穿着陆昭的衣服,在沙漠里给他们讲自己的经歷。 许朝歌是乡下来的。 她家境不好,妈妈因为长得漂亮被父母强行嫁给一个富商,后来富商花天酒地,生意惨败,二人离婚。 许朝歌原本是跟着妈妈生活的,后来妈妈改嫁,她只能又回爷爷奶奶那儿。 爷爷奶奶嫌弃她是个女孩子,没让她上学。 十五岁,许朝歌跟着村里的哥哥姐姐去广州进厂打工,后来无意被人带去杭州四季青做穿搭模特。 穿搭模特太累,就开始琢磨着做平面模特。 再后来,就顺理成章做了外围。 许朝歌也想过,她为什么总是下意识用「顺理成章」这个词,后来又想,大概是身边人只有两条路能走。 要么做,用青春,用身体换钱。 要么不做,谈个和自己条件差不多的男朋友,努力奋斗,争取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可那儿可是杭州,一套房子几百万,她要努力到什么时候。 更何况,见惯「乱花迷人眼」,素净平淡的日子,她已经过不下去了。 「咱这片海,是跳下去,就再也上不了岸的。」 以前那些姐妹跟许朝歌这么说。 许朝歌也这么认为。 直到沙漠里,遇到陆昭他们。 沙漠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最原始的月色,星空和晚风。 风里有淡淡的橘子汽水的香味。 许朝歌知道,那是陆昭t恤衫上的味道。 许朝歌很难形容初见陆昭的感受,就那么一秒,只是那么一秒,陆昭看过来,她看过去,二人不经意对视,陆昭朝她点点头,给予她平等又尊重的安抚。 许朝歌见过很多富二代,各种各样的富二代,在他们眼里,许朝歌从来没有看见过尊重。 陆昭这批人,是她意料之外的。 许朝歌终于明白,不是这个世界上没善良有素质的有钱人。 是她以前的圈子不对。 因为陆昭给的那一眼尊重,许朝歌上岸了。 在内地很难上岸,她就不回内地,留在新疆,拿着存款开店,然后攒更多的钱,开一间美容店。 生活开始变得有滋有味。 普通人的生活比她原本预料得精彩很多。 饱暖思淫/欲。 许朝歌有钱,有稳定的工作,有漂亮的容貌。 她还需要一个爱人。 她身在异乡,没有父母亲戚的羁绊,不在乎外界的看法。 所以她理所当然选择第一眼就心动的人。 哪怕对方是个女人。 许朝歌本以为她和陆昭最大的困难是陆昭不喜欢女人,后来才发现,最大的困难是,陆昭心里有其他的女人。 这个女人究竟是什么样,只有赵虞知道。 第69页 许朝歌让韩笑去打听,也只打听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许朝歌就依照这个轮廓,将自己画成新的许朝歌。 许朝歌想不明白,自己有什么错。 她不过是喜欢一个人。 那么多年,她只喜欢过一个人。 她也想像赵虞问的那样问一问老天爷,为什么那么不讲道理。 为什么给她一屿海岸,却又让她继续漂泊。 可就像赵虞那样,老天爷给不了她任何回答。 也给不了许朝歌回答。 许朝歌只喝个半醉,想像赵虞那样嚎啕大哭都做不到。 她只能缓缓看向陆昭,良久才哽咽地说一句:「你不知道我要感谢你什么,你不知道我有多感谢你,陆昭。」 她说着笑着,眼角笑出眼泪。 「我知道赵虞看不上我,她一直都看不上我,」许朝歌说,「我也知道,她怕我纠缠上你。」 陆昭闻言蹙眉,但是没有否认。 赵虞确实跟她说过,「许朝歌那点想法,大家都知道,我不是瞧不上她的经歷,也不是对她有什么有色眼镜,我只是担心她目的不纯,毕竟……是吧,你家底那么厚,见过『山珍海味』的人,是不甘愿一辈子这么素下去的。」 陆昭当时没往心里去。 对于许朝歌,她一直没往心里去过。 因为许朝歌没有明确地表达过什么,她也不想上赶着去处理这种事。 倒不是享受被人喜欢被人惦记,陆昭只是觉得,许朝歌现在这种情况,是不是不太适合「往外赶」。 这一拖,就是两年。 「两年啊,」许朝歌说,「陆昭,两年了。」 她忽而偏头,问陆昭,「你之前和舒遥在一起多久?」 陆昭沉默思索,说:「不到两年,差两个月。」 许朝歌先是沉默,良久笑了一下。 随后低下头,继续笑。 笑着笑着,深吸一口气,捂住脸。 陆昭抿唇,说:「这跟时间没关系,你该懂的。」 许朝歌没说话。 陆昭觉得她们之间能说的也只有这些,便准备抬脚离开,许朝歌忽然出声:「跟我经歷有关系吗?」 陆昭愣一下,然后摇头。 「没有。」她说。 许朝歌笑了下,「你能抱我一下吗?」 数秒,陆昭低声:「抱歉。」 许朝歌目光盯着地面,细碎的月光淡淡,微黄的夜灯也只有薄薄一层。 好像风一吹,便什么都留不下。 许朝歌觉得自己的人生也总是如此。 羸弱得,经不起一阵风的敲打。 耳边脚步声远去,良久,许朝歌才头昏脑胀地站起身回房。 三楼窗口,靠近楼梯口的第二间走廊处,两道身影一闪而过。 - 舒遥进屋先帮韩迟把各位送回房,赵虞本来在二楼,眼下为了让云晓睡个好觉,韩迟把自己房间让出来,给韩笑和赵虞两个醉鬼住。 谁也别嫌弃睡。 好不容易安置好,甄玉瘫倒在沙发上,感慨:「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韩迟:「这他妈是我想要的生活?」 舒遥无奈嘆气。 韩迟顺口问:「陆昭呢?」 舒遥闻声一顿,说:「在外面。」 「大晚上不进来在外面干嘛?」韩迟说,「她又不抽菸?」 舒遥:「嗯,许朝歌找她有事。」 韩迟一顿,感觉自己踩雷了。 甄玉非常庆幸自己没有插嘴。 韩迟向其投求救信号。 甄玉摊手,满脸:爱莫能助。 好在舒遥没说什么,韩迟也立马起身说:「我去洗澡。」 甄玉:「我也去。」 客厅很快就剩舒遥一个人。 没两分钟,小乔从楼上下来。 舒遥见她好像有需求的样子,起身问:「怎么了?」 小乔说:「有温水吗?」 舒遥跟着小乔往厨房走,「不知道还有没有,走之前我记得烧了一壶。」 小乔找到温水壶,打开看一眼,还剩一杯的量,顿时松口气。 「行,我上去了。」 舒遥本想问怎么了,后来又想可能是云晓需要喝药,便说:「好。」 小乔上去没多久,陆昭便从外面走进来。 舒遥本来情绪挺平淡的,毕竟在她没有和陆昭重逢前,许朝歌就进入了陆昭的生活,倘若她们真有点什么,也不会到现在才发生。 可刚刚大度是一回事,这会儿看见陆昭又是另一回事。 舒遥感觉自己有点来气。 看见陆昭就想打她。 偏偏陆昭还嬉皮笑脸的,「等我啊?」 舒遥很冷漠,「刚把大家安顿好,我上去了,你自便。」 说着往楼梯口走。 陆昭跟上去,一边上楼一边在舒遥身边嗅来嗅去。 跟个狗一样。 舒遥面无表情看她耍花招。 陆昭嗅到舒遥唇边,轻轻啄一下,「嘿嘿,什么味道那么酸。」 舒遥听见她傻笑,心里又无语又好笑。 「狗吧你。」她推陆昭一把。 陆昭故作虚弱地靠在墙上,咳嗽。 舒遥:「……碰瓷没用。」 陆昭捂着心口,「心好疼。」 舒遥:「南方人说痛。」 陆昭很坦荡,「嗯,所以我在撒娇。」 第70页 舒遥:「……」 两个人一边斗嘴一边上楼,路过走廊时,舒遥看一眼楼下院子,许朝歌还坐在院子的石块上,低着头,身影单薄。 舒遥一时心软,嘆气。 结果下一秒陆昭说:「刚刚把我甩得挺快,你是不是巴不得我不回来?」 「?」舒遥还没从心软和同情的情绪中走出来,微微不可置信地看向陆昭,想问问她在说什么狗话。 陆昭一垂眸,避开舒遥的目光。 随后一手开门,一手拽住舒遥往房间里进,嘴上胡说八道:「反正我生气了。」 「砰」一声,房门观上。 舒遥「嘶」一声,警告:「你小心点,大家都睡了。」 「一群醉鬼,现在就是雷噼下来他们也不会醒。」陆昭说着把舒遥摁在门上。 房间里没开灯,一片漆黑。 陆昭凑近的同时,舒遥嗅到淡淡的酒气。 因为要开车,陆昭晚上没喝酒。 舒遥不太确定这酒气是来自自己,还是陆昭不小心从许朝歌身上沾到的。 但她推到陆昭身上。 「你身上有味道,离我远点。」舒遥明显嫌弃。 陆昭:「什么味道?」 「酒味,臭,」舒遥小声嘀咕,「谁知道你从谁身上沾到的。」 陆昭本来挺认真地闻自己身上,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看向舒遥。 视觉渐渐适应房间里的黑暗,再加上窗帘没拉,窗外有浅浅月光和夜灯,使得陆昭和舒遥能看清彼此眼中的情绪。 舒遥从陆昭眼里捕捉到狡黠的顽劣,自己也觉得这种醋吃起来别扭又丢人,便推一把陆昭,「滚蛋,别在这烦我。」 陆昭轻笑一声。 舒遥被她笑得哪哪都不舒服。 「你笑什么?」舒遥作凶瞪眼。 陆昭说:「哎,舒遥,你知不知道,你以前就这样。」 舒遥狐疑看她,「哪样?」 「吃醋被我猜到就凶我。」 说完,陆昭推着舒遥往前走,舒遥一时不察,被绊倒,二人相拥着跌倒在床上。 床铺柔软,再加上陆昭的重量,舒遥几乎要陷进床被里。 舒遥气地掐陆昭的腰,陆昭「嘶」一声,抓住舒遥的手往她头顶摁,低眉顺眼地凑上去说:「别动了,给我亲一会儿,憋死了。」 舒遥一顿,还未来得及害羞,陆昭的热吻已经宛若汹涌浪潮,毫无徵兆地滚滚袭来。 舒遥只瑟缩一下,随后主动与陆昭五指相扣,一边坦诚地承接,一边热烈地加以回馈。 第30章 因为熬得太晚, 云晓已经很难入眠,小乔打算把花花送去陆昭房间,敲门发现没人应, 打电话才知道陆昭一直在舒遥房间。 小乔送花花过来的时候, 舒遥在洗澡,花花见到陆昭还有点不情愿,小乔摸一把它的脑袋, 有些疲累地让它老实点。 陆昭看小乔眼下发青,微微蹙眉道:「怎么样?」 小乔轻扯唇角, 有气无力地,「就那样, 还能怎么样。」 陆昭不知道该说什么。 小乔知道大家对此都已经无话可说, 也不想再表现得多可怜, 让陆昭绞尽脑汁地安慰她,她提一口气,说:「行了,我走了。」 陆昭说好。 走之前, 小乔看一眼卫生间的方向, 忽然意识到里面是谁在洗澡, 有点揶揄地看陆昭一眼。 陆昭根本不用深思就知道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无语道 :「滚啊,谢谢。」 小乔短促地笑一声,走了。 没多久, 舒遥从卫生间出来,头髮还湿着, 见到花花老老实实在地上趴着,有点意外, 「它怎么来了?」 陆昭躺在床上,双臂枕在脑后,很有闲情逸緻地说:「当电灯泡。」 舒遥有点无语。 陆昭逗人成功,就得逞地咧嘴笑。 舒遥懒得搭理她,蹲到花花跟前,摸它脑袋跟它说话。 「谁家的花花那么乖啊,长得太好看啦。」 正说着,余光瞥见床上的人走过来。 然后往花花旁边一蹲。 舒遥一顿,面无表情将目光挪到此人身上。 此人露出乖顺的笑,眨眼。 舒遥失笑出声,没忍住双手捧住陆昭的脸揉几把。 陆昭:「啧,看不出来我原本想要的是什么是吧?」 「什么?」舒遥装傻。 陆昭报復性地一把捏住舒遥的脸。 舒遥刚洗过澡,脸上因为蒸汽有些泛红,但是皮肤很嫩,掐一把好像指尖有水溢出。 陆昭本来只想掐一下,掐完发现手感那么好,「咦」一声,上手掐另一边。 舒遥烦得不行,瞪眼:「呀!」 「呀!」陆昭故意模仿舒遥的口吻,「欧尼西八。」 舒遥:「……你赶紧去洗澡,赶紧滚。」 陆昭不去。 舒遥再次瞪眼。 「……小气。」陆昭若无其事松开手,哼着小曲起身,往卫生间走去。 目睹全过程的花花把脑袋往舒遥怀里一埋,决定以后有陆昭的日子寸步不离地跟着舒遥混。 陆昭洗澡的时候舒遥看花花爪子脏了,就拿湿巾给花花简单擦一下爪子,顺便擦擦身子。 花花闹一天,这会儿困得眼睛都睁不开,房间里没有花花能睡的地方,总睡地上也不是办法,于是舒遥起身,准备去楼下把楼下的窝给它搬上来。 第71页 手机忽然响一下,舒遥拿起手机看一眼,刚点进微信就见花花凑上角落的绿植,舒遥怕花花打翻绿植,手机一丢就跑去阻拦。 拦下后花花吐着舌头卖萌。 舒遥弹它一下鼻子,「少卖萌。」 「快去睡觉。」 说完舒遥才想起来自己本来要去楼下拿垫子的。 「哎呀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就去拿。」 一楼这会儿一个人也没有,大灯全关,只留玄关一盏小灯。 舒遥把角落的窝拿起来,走到楼梯口头上的干发帽忽然散落掉在地上,她弯腰捡起,想着房间卫生间陆昭在用,便打算在一楼吹头髮。 这一吹,二十分钟后才上楼。 上楼的时候,舒遥步子很轻,推门的时候动作也轻,门刚闪个缝,忽然听到「砰」一声,舒遥循声看去,只见陆昭含着手指,一脸难忍的痛意。 床头柜上的檯灯倒在一侧,旁边的水杯摇摇欲坠。 舒遥立马把花花的窝丢在地上,大步走过去,先顺手把杯子扶稳,然后伸手要抓陆昭的手看看伤势。 陆昭含着不让。 舒遥很担心,「流血没流血啊?」 陆昭摇头。 舒遥声音柔下来,「我看看。」 以前上学的时候,陆昭在照顾自己这方面很白痴,总是粗心大意,今天磕到这里,明天划到那里。 舒遥心细,包里永远备的有可携式碘伏和创可贴。 后来舒遥兼职,出入各种公共运输工具,也开始出现各种不小心的小伤。 陆昭从那个嘴上永远都在说「哎呀屁大点事,快点,再不贴上伤口就癒合了」的人,变成随时随地能掏出碘伏和创可贴的人。 起初陆昭还没弄明白什么是创可贴什么是创口贴,还是有一次舒遥被公交车上的铁丝划到手,怎么也止不住血,陆昭才懂,创可贴和创口贴的区别是,创可贴含止血治癒外伤的药物,属于非处方药的一种,并不像创口贴那样单单只是一种医疗器械。 从那以后,陆昭的口袋里便多了很多创可贴。 有人常年帮忙备着,舒遥自己便开始丢三落四。 不知不觉间,她成了从前那个粗心大意的陆昭。 后来很多年里,舒遥也没有再重新捡起常备药物的好习惯。 眼下,她忽然有点懊恼。 「有创可贴吗?」舒遥问。 陆昭笑,口吻轻松,「又没出血,要什么创可贴?」 她说着把手从嘴里拿出来,舒遥急迫地拉过来看,一眼看见砸出瘀血的痕迹。 舒遥没忍住咧下嘴,又心疼又关切地问:「是不是很疼啊?」 陆昭说:「还行,麻了。」 舒遥嘆气,有点埋怨,「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陆昭噘嘴,「我都这样了,别骂我了呗。」 搁在平时舒遥肯定让她一边凉快去,这会儿太心疼,她怎么说舒遥都:「好,不骂,你坐好。」 陆昭失笑,「伤的又不是腿。」 舒遥这才意识到自己有点慌。 她嘆气,平復下来心情,轻轻拉一下陆昭那只没伤到的手的小指说:「我担心你。」 「我知道,」陆昭回勾她,「这不是没事吗?我们平时玩沙漠,翻车都是常有的事,今天大家顾着你和云晓呢。」 舒遥觉得今天白天玩的那些已经很刺激了,听陆昭这么说,有点蹙眉,「是不是很危险啊?」 陆昭:「嗯吶,怎么?要劝我别碰了?」 舒遥当然说不出这种话。 她在一个「言听计从」的家庭里长大,总是被教育要小心翼翼地生活,远离非常规的爱好和工作。 她已经被磨砺得几乎没有稜角。 而陆昭之于她的吸引力,本来就是那份自由无畏的稜角。 「不会的,」舒遥说,「你喜欢什么就做什么,你自己有意识知道危险就好。」 「放心吧,我心里都有数。」陆昭抬手将舒遥有些凌乱的头髮挂到耳后。 舒遥这才意识到陆昭的头髮还是湿的。 她站起身,牵着陆昭的手往卫生间走。 陆昭:「干嘛?」 舒遥说:「给你吹头髮。」 陆昭挑眉,半点没客气,「哟,塞翁失马啊。」 舒遥让她坐在卫生间的凳子上,顺手拍一下陆昭的头顶,「呸呸呸。」 陆昭故意「哎哟」一声,举起红肿的手,无声控诉。 舒遥瞪眼:「谁让你乱说话。」 陆昭:「……行,错了。呸呸呸。」 舒遥这才满意。 - 睡前舒遥赶不走陆昭,陆昭拿手指卖惨,舒遥只好让陆昭留下,两个人挤一张床。 大早上不到八点,舒遥被余芬的电话吵醒。 手机在床头柜上,舒遥伸手去拿,陆昭翻个身,把舒遥抱在怀里,含煳不清地问:「大早上谁?」 舒遥小声说:「我妈。」 陆昭「哦」一声,很懂事地松开手,再次翻个身,脑袋埋进被子里。 昨晚睡得晚,舒遥怕吵到陆昭便轻手轻脚地准备去楼梯口接。 房门刚关上,床上的陆昭睁开眼睛,眼底一片清明,不知何时没的睡意。 她侧着身,明知房间里没其他人,却也没动。 昨晚所有人都睡得晚,这会儿没人醒,仿佛整座城市都是安静的。 第72页 哪怕舒遥去楼梯口,陆昭似乎也能听见一些声响。 很模煳。 若有似无。 触碰不到。 就像她这两天对于舒遥的感受。 明明近在迟尺,却宛若海市蜃楼。 她想起昨晚拒绝许朝歌的拥抱请求后,许朝歌忽然问一句:「陆昭,你和舒遥当初为什么分开?」 陆昭一顿,停下准备离开脚步。 许朝歌长长舒出一口气,「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过去横亘在你们之间的问题,现在真的没有了吗?」 陆昭没有回答许朝歌。 因为陆昭无比清楚,那个所谓的问题,永远都不会消失。 至少目前没有。 同性恋婚姻在中国依然没有合法。 世俗之见虽有转好,但大家的处境仍然艰难。 至于舒遥…… 陆昭想起昨晚,舒遥在楼下吹头髮时,她无意间瞥见舒遥的手机屏幕。 舒遥走之前大概看了手机,走后没有锁屏,微信页面也没有刻意不让陆昭看。 或者她只是单纯忘记了。 陆昭只看一眼,便看见余芬发来的消息。 【你爸爸有个同事的儿子下个月从南京回来,你到时候去见见】 陆昭知道余芬,也知道舒遥对余芬,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 作为外人,陆昭很难去评判余芬待舒遥到底好不好,但至少吃穿住行和学费生活费,余芬从没亏待过舒遥。 可能这就是大多数家长和孩子的处境。 父母给予孩子生养,却又不能完全让孩子找寻自我。 孩子懂得感恩,却又不甘心一生如此,只能一边觉得窒息,一边却又无法违背孝心彻底与家庭割裂。 陆昭很清楚,舒遥永远都不会与家庭割裂。 而余芬,大概也永远不会接受自己一直乖顺的女儿,是一个于当下社会而言,并不体面的同性恋。 陆昭更清楚,舒遥并没有把自己的真实情况透露给余芬半分。 否则,她们母女之间的矛盾,绝对不仅仅是余芬强行给舒遥安排相亲那么简单。 所以在舒遥推门的那一刻,陆昭第一反应是丢下手机,却因为动作太慌张打翻檯灯,从而伤了自己的手。 一夜过去,手指已经没有昨晚那么肿,但轻触一下,痛意仍在。 瘀血也触目惊心。 「若无其事」换不来什么好结果。 明明多年前她就已经明白,却还是忍不住「重蹈覆辙」。 多年前…… 那么多年过去了。 这一次,舒遥会怎么选呢? 陆昭不想再想下去。 她和舒遥之间,决定权始终不在她手里。 她不管想什么都没用。 于是陆昭掀起被子,把自己埋得更深。 妄图进入更深的梦境。 - 「我昨天发的消息怎么没回?」电话刚接通余芬就问。 舒遥愣一下,她昨晚没注意余芬有发来什么消息。 「昨晚睡得早。」舒遥顺口撒谎,说完恍惚一下,自己现在居然可以那么自如地在余芬面前撒谎。 「嗯,今天忙吗?」余芬问完不等舒遥回答就又问,「你们领导还没确定返程日期吗?这次出差时间也太久了。」 舒遥想,如果是昨晚接到这通电话,也许她会在酒精的作祟下直接承认自己已经辞职,反正她身在新疆,余芬并不能那她怎么样。 可此刻太阳初升,正处于一天之始的清晨,阳光空气都很好,她不想刚一睁眼就闹得这一天只剩下一地鸡毛。 更重要的是,她和陆昭的重逢才刚刚开始。 她和陆昭已经错过很多年,她想小心一点,谨慎一点,即使不能万无一失,也最好不要因为冲动徒增更多烦恼。 「谈的合作比较重要。」舒遥说。 余芬闻声沉默下,说:「那是不是代表你们领导很重视你啊?」 舒遥有点意外。 「嗯?」 余芬嘆口气,「昨天你爸和同事吃饭,聊到下面基层人员,这两年政府困难,工资发得不太顺利。」 舒遥立刻懂了。 「私企不会这样的。」舒遥说。 余芬说:「我知道。」 说完电话那边出现响动,余芬说:「我还有事,先挂了,微信上说的事你注意安排时间。」 电话挂断,舒遥才去看余芬昨晚发的消息。 看到以后,她没什么表情,也没有特别大的情绪起伏。 甚至因为政府工资发得不顺利事件而有些松口气。 没一会儿,楼梯间出现脚步声。 舒遥探头看一眼,和小乔对视。 「怎么起那么早?」小乔问。 舒遥笑笑,「接了个电话,你呢?」 小乔说:「遛狗。」 舒遥:「那么早?」 「不早了,再晚花花自己就该往外跑了。」 两人说着往舒遥房间走,打开门,花花根本不用唤,闻着味就跑来了。 爪子在地板上哒哒哒。 舒遥下意识向床上看去,发现床上的人一动不动,只露一颗乱糟糟的后脑勺。 舒遥看着,唇边忍俊不禁。 小乔带走花花,「你们继续睡着吧,一会儿花花就在楼下待着了。」 舒遥说:「好。」 第73页 她想起狗窝,「哎,花花的窝昨晚我拿上来了。」 小乔说:「不用,楼下还有。」 小乔走后,舒遥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她本来睡在靠门方向,现在陆昭背对着门睡,舒遥犹豫一下,从另一侧爬上床,钻进陆昭怀里。 陆昭本来就是醒的,怀里多出一个人,勾着唇,也不睁眼,故意说:「花花,下去。」 舒遥一看陆昭唇边的笑就知道她是故意犯坏,于是拿脑袋顶陆昭的胸口。 陆昭轻笑一声,把人抱紧,「行了,睡觉。」 舒遥也抱紧她,「我是谁?」 陆昭睁开眼睛。 舒遥眉眼弯弯。 陆昭顺势在她额头亲一下,「我女朋友。」 舒遥眼里笑意更浓。 「睡觉,晚安。」 「晚安。」 第31章 舒遥再醒是被洗漱声吵醒的, 房间里窗帘不太遮光,无需睁眼便已经能察觉刺眼的光亮,这光让尚未清醒的舒遥不适, 她重新把头埋进被子里, 视觉蒙蔽之后,耳边洗漱声更清楚。 没一会儿,舒遥听见卫生间的房门打开, 有人走过来,坐到床边, 手隔着被子放在她屁股上。 「……」 舒遥默不作声挪开屁股。 被子外传出短促的笑声。 舒遥仍然闭眼。 很快,被子被人从外面打开, 一只手钻进来。 舒遥察觉动静, 睁开一只眼睛, 静静地看着这只手作妖——先是两指立起作走路状,一步一步靠近,然后掐住舒遥的脸。 舒遥:「……」 舒遥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还没睡醒,不然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陆昭掐在她脸上。 她无语地拿开陆昭的手, 随后被子被陆昭掀开, 满房间的亮光照得舒遥眯眼。视线模煳中, 舒遥看到陆昭笑着伸手过来档在眼前说:「醒了?」 「嗯吶,你那么折腾,狗都醒了。」舒遥嗓音微哑,泛着惺忪的慵懒。 这声音落在陆昭耳朵里, 让她不由自主唇角笑意勾得更深,她看着舒遥睡得乱糟糟的头髮和因为刚醒而有些懵的神情, 脑海里回忆起很多过去的画面。 那个时候她们生活在同一屋檐下,双方都见过彼此各种时刻的模样, 因而在彼此心里,自己和对方都是完整的。 如今重逢后那么久,陆昭只有此刻才捕捉到一丝真实。 陆昭想着,倾身将舒遥从被子里捞出来,舒遥软骨头一般赖在陆昭怀里,陆昭干脆一个用力将人抱自己腿上,自己则坐在床边。 二人面对面。 舒遥能闻到陆昭脸上刚涂过护肤品的香味。 她鼻子嗅两下,精准判断:「用了我的护肤品。」 「鼻子那么灵,」陆昭勾唇,「果然是狗。」 舒遥一把掐住她的脸。 陆昭:「……」 舒遥满意了,动手捏两下,「小狗子,抱我去洗漱。」 「用不用再伺候你洗个澡?」 「……」舒遥脸红一下,松开手,强装淡定,「那不用了,谢谢。」 陆昭唇角忍笑。 舒遥装不下去,从陆昭身上挣扎着下去,光着脚就往卫生间跑。 「穿鞋!」陆昭喊一声。 舒遥在卫生间门口紧急剎车,扭头迅速把鞋穿上,钻进卫生间,「砰」一声关上门。 陆昭:「……噗哈哈哈。」 陆昭没忍住大笑出声。 - 大家昨晚睡得都晚,今天起得都不早,舒遥和陆昭下楼时楼下客厅只有韩迟和赵虞两个人,桌子上放着懒得收拾的外卖垃圾。赵虞在打电话,言语之间应该是在忙工作,韩迟也在打电话,言语神情之间应该是在拒绝长辈为自己的婚姻大事指手画脚。 沙发旁边卧着一只没有任何烦恼的花花。 花花见到舒遥激动地跑过来,赵虞和韩迟同时察觉,齐齐扭头看过来,只一秒,确定没什么事故,便再次投入各自的电话中。 「你怎么那么闲,闲宝宝。」舒遥摸一把花花。 花花企图往舒遥怀里跳,被陆昭揪着脖子拽回去。 舒遥无奈,「你别弄疼它。」 「我弄疼你都不会弄疼它。」陆昭顺口说。 三五秒,耳边没有任何动静。 陆昭疑惑抬头,看到舒遥满脸涨得通红,愣一下才反应过来,「哦,你想多了,我没有那个意思。」 她只是想说花花体格大,比较能吃重。 闻言,舒遥脸更红了。 她一把打掉陆昭揪在花花脖子上的手,白她一眼,正准备抬脚走时,忽然想起什么,顿一下,小声嘟囔一句:「手肿成那样说什么大话。」 然后大步走了。 陆昭先是愣住,而后盯着舒遥红得几乎滴血的耳根,一言不发挑起了眉。 没多久,赵虞和韩迟前后挂断电话。 一个靠在沙发上长嘆气,感慨:「真是钱难挣屎难吃啊。」 另一个满脸生无可恋,有气无力道:「我不过是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的基因实在没优秀到必须往下传承的地步,我有什么错?」 俩人说完齐齐扭头看向分坐沙发两头的小情侣,异口同声问:「你们分手啦?」 小情侣二人:「……」 陆昭黑脸:「你们真的有病。」 舒遥认真:「暂时没有。」 「嘁。」有病二人同时扭回头。 第74页 午饭……午晚饭所有人都是点的外卖,简单凑合一下,比起正餐,他们更习惯夜宵丰盛一些。 晚上七八点钟照旧滚沙漠,舒遥被他们带去玩滑沙——整个人坐进一个长椭圆的塑料大盆里,从沙漠最高点,被人毫无防备地推下去。 整个过程中不能挪动一分半毫,哪怕无数沙子卷到脸上嘴里。 滑沙玩一半开始埋人游戏,几人比划最简单的剪刀石头布,谁输了把谁摁到地上,然后挖个洞埋起来,埋到对方大声喊任何你想听到的话才罢休。 埋韩笑的时候没有一个人因为她是妹妹就手软,韩笑大喊救命,手舞足蹈地逮谁抓谁,一不小心抓到舒遥,舒遥没站稳跪到地上,一边像护崽子一样把韩笑护在身/下,一边喊陆昭救命。 然而陆昭也早被人摁下。 最后所有人都滚一身沙,筋疲力尽地躺在沙堆上。 远处落日缓降。 不知谁说问了句:「沙漠到底有没有水啊?」 「没有吧。」有人答。 「有,」陆昭口吻闲散,「那不。」 所有人坐起来望去,只见远处没被他们闹过的沙面上有波纹一样的痕迹。 「那是风的痕迹吧。」云晓说。 「嗯,看着像水留下的。」小乔说。 云晓笑笑:「沙漠里有属于它自己的水啊。」 「所以即便我们的人生再干涸,只要风一吹,也会有属于自己的自由。」陈远林说。 「我靠,好感人,眼泪要尿尿了。」小舟说。 「……去你大爷的吧?」陈远林骂。 大家纷纷笑出声。 舒遥和陆昭坐在一旁,忽然手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碰上舒遥的手,凉凉的,舒遥以为是什么生物,吓一跳,扭头才发现是花花的鼻子。 而控制花花的,是韩笑。 舒遥和韩笑对视,韩笑有些别扭地沖她笑笑。 舒遥一顿,随后也弯唇露出笑。 韩笑鼓了鼓嘴,慢吞吞凑过来,小声说句:「对不起。」 舒遥唇边笑意更柔,她笑笑说:「原谅你啦。」 韩笑摸摸自己的鼻子,「嘿嘿」笑两声。 结果摸自己一鼻子沙子。 舒遥笑出声,凑近给她擦干净,两个人不经意对视,再次笑出声。 等舒遥重新坐回去的时候,耳边传来陆昭阴阳怪气的声音。 「嘿嘿,怎么那么好笑。」 舒遥:「……你没事吧?」 陆昭双臂抱怀,一脸傲娇。 舒遥视线微垂,落在她手指上,凑近看,确定没遭受二次伤害,叮嘱一声:「注意点手。」 陆昭:「哦。」 舒遥:「……」 舒遥面无表情地戳一下陆昭的腰。 陆昭往旁边躲一下,威胁:「你别手欠啊,我给你推下去。」 舒遥才不怕,「你敢。」 陆昭摩拳擦掌。 舒遥被逗笑,往旁边躲。 陆昭刚有欺身动作,韩笑从旁边冷不丁说一句:「大庭广众之下,差不多得了。」 陆昭一顿,抬头。 只见所有人都面无表情地往这边看。 为了看得完整,每一个人都比前一个人后仰几分。 轮到最后的陈远林,直接侧躺在地上,单手撑头。 其中赵虞还举起了手机,声称一会儿就要发朋友圈,让大家看看陆昭这个没素质的模样。 陆昭:「……」 舒遥闻声立马捂住脸。 陆昭想也没想就搂上去,然后强迫舒遥看向镜头,「有难同当。」 舒遥尖叫,大喊:「我不!」 现场莫名再次闹成一团。 返程的时候,所有人往车的方向走。 落日已降,浅浅夜色袭来,沙漠里灰濛濛的,风一吹,眼睛更睁不开。 「你们慢慢走,我们开车的走快点。」陆昭说。 陈远林和沈从闻声跟上。 今天他们人不多,只开了三辆车。 甄玉牵着花花,扭头看到小乔推着舒遥并不轻松。 虽然云晓每次来沙漠坐的轮椅都是改造过的,但是这会儿天气邪门得很,沙子又眯眼睛,甄玉便把花花的牵引绳交给舒遥,自己去帮小乔。 哪知牵引绳刚到舒遥手中没三分钟,花花忽然开始暴沖。 舒遥被它沖个猝不及防,再加上在沙漠里行走艰难,直接摔倒跪地,然后被花花拖拽两米远。 韩笑离舒遥最近,下意识拽住舒遥,也被拽倒。 舒遥反应很快,先松开韩笑,然后试图制止花花,可花花这会儿像着魔一样,直往前沖。 小乔大喊一声:「舒遥!把花花松掉!」 舒遥这才松了牵引绳。 花花没了任何阻碍,直冲将近一百米,然后紧急停下,一副着急模样地左看右看。 陆昭他们这会儿已经看见,最先跑到舒遥旁边检查伤势。 陆昭很担心,眉头皱得很紧。 舒遥膝盖伤得厉害,都已经摩擦出血,因为松手快,韩笑几乎没有什么伤。 韩笑很内疚。 舒遥一边安抚韩笑,一边跟陆昭说:「问题不大,我们先去看看花花。」 云晓非常抱歉,「对不起啊舒遥。」 舒遥说:「没事没事,真的没事,就是看着严重,我都没觉得特别疼,我们先去看看花花,花花不太对劲。」 第75页 众人这才大步往花花站立的方向走去,等他们走一半,花花已经急得开始挖沙子。 陆昭和舒遥走在最后面,看不见花花什么状况,陆昭也没什么心思看,一心都在舒遥身上。 这才没走几步,舒遥小腿已经有血流过的痕迹。 她皱着眉,干脆停下,「别走了,我抱你回车上。」 舒遥不太放心花花,陆昭直接将人拦腰抱起,舒遥「哎」一声搂住陆昭的脖子,「不是,花花它……」 「我才是你的狗。」陆昭忽然打断说。 舒遥愣住,「啊?」 陆昭没再说话。 等舒遥坐到副驾驶上,陆昭手脚麻利地从后备箱拿医药箱,先找两大瓶医用无菌水将舒遥的两条腿沖洗一遍,然后才单膝跪地,直接跪在湿沙上。 她捞起舒遥的腿说:「我上酒精了。」 舒遥一下子紧张起来,「等一下!」 陆昭看着她,给她调整心态的时间。 「忍一忍,行吗?」陆昭口吻很轻,「车里没碘伏了,回去我直接搬一箱子丢车上。」 舒遥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哪有那么夸张,你这跟咒大家似的。」 陆昭僵着脸,没心情开玩笑。 舒遥腿这会儿开始渐渐有了疼意,不敢动腿,只能嘴上哄:「你别着急,我这就是看着严重。」 对视数秒,陆昭嘆了口气。 舒遥模仿她,也嘆气,然后又深吸一口气,「来吧!」 陆昭看她一眼,犹豫片刻,忽然扭头说:「花花回来了?」 舒遥闻声「哎」一声,抬头看去,与此同时,陆昭眼疾手快,立刻把酒精倒在舒遥腿上。 骤然的疼痛让舒遥脸色一白。 陆昭眉头皱得很紧,一边说「好了好了」,一边说「没事了没事了」。 舒遥咬紧牙关,话都说不出来,等这层强烈的疼痛过去,她才大喘气一般踹一下陆昭的手。 陆昭扣紧舒遥的脚踝,「别动,又不疼了是吧?」 舒遥小声:「疼死了。」 陆昭默不作声继续处理伤口,先拆几颗消炎药胶囊,将药粉撒在伤口上,然后缠上纱布,为了减少对伤口造成压迫,陆昭并没有将纱布缠得特别紧,因此舒遥不能有太大的动作。 等一切完成,陆昭才说:「坐好,别动。」 舒遥小声:「哦。」 陆昭仍旧默不作声,低着头说收拾各种医用垃圾,然后把医药箱放回后备箱。 后备箱刚关上,陆昭看见小舟往这边跑。 小舟气喘吁吁,跑到陆昭跟前说:「出大事了,沈总说实在不行你先带舒遥回去。」 陆昭皱着眉往人群那边看一眼,距离太远,天色又案,看不太清楚,只能隐约看见大家都不太愿意往花花刨坑的地方凑,似乎在避讳什么。 「怎么了?」陆昭问。 小舟回想起刚刚看的画面,不由自主咧下嘴,身体打个颤说:「花花刨出来一具尸体,女的。」 此时一阵风吹来,陆昭后背一凉,「什么?」 舒遥也听见了,不可置信地瞪眼,「什么?尸体?」 她反覆询问:「尸体?人的尸体吗?」 小舟:「是啊,真是绝了,都已经干巴了,不知道埋多久了。」 舒遥:「怎么可能啊,又不是拍电视剧,这什么年代了?」 小舟:「可不嘛,不过刚刚沈总说也不是没可能,玩沙漠越野的都是有钱人,不少富二代什么的,很多时候带来的都不是自己媳妇儿,你说这沙漠里什么都没有,半夜露营发生个矛盾什么的,都不用挖坑,现场就埋了。」 小舟说着忍不住又打颤,「哎呀,不说了不说了,反正你们有事先走,我们那边已经报警了,估计马上警察就来了。」 小舟走后,舒遥和陆昭对视一眼,多少能明白对方的态度。 陆昭问:「你坐着?」 舒遥说:「好,你去看看吧。」 陆昭抿唇,没动。 舒遥伸手,「你过来。」 陆昭看着她。 舒遥口吻轻松,「小狗快来。」 陆昭这才上前一步。 副驾驶车门开车,陆昭站在车外,舒遥坐在车里,舒遥腿不能大幅度动,就拧着身子抱住陆昭的腰身,哄孩子一样拍拍陆昭的后背,「我真的没事,你不要自责,也不要愧疚,跟你没关系。」 陆昭沉默很久才抬手抱住舒遥,她手扣在舒遥后脑勺,低声说:「我不去开车就好了。」 甄玉肯定会把花花交给她的。 舒遥:「你开车也是为了让我少吹一会儿沙啊,好啦,我真的没事,真的真的真的没事。」 明明是舒遥受伤,却还要舒遥来出声安慰人。 陆昭没忍住更心酸,她还是自责,但是不忍舒遥继续安慰,只能闷闷「哼」一声。 舒遥笑笑,「就是有一点点疼。」 说着跟陆昭比划一个手势,「一点点,我发誓。」 陆昭盯着她的手,三五秒,「韩国人看了应该不太高兴。」 「关我什么事?」舒遥理直气壮,「我女朋友高兴就行。」 陆昭这才露出笑。 舒遥「哎呀」一声,再次抱住陆昭,「笑了笑了,我的小狗终于笑了。」 「我看你刚刚关心花花比关心我多多了。」 有些狗,一旦心情好了就会开始阴阳怪气。 第76页 介于这只狗刚刚有真情实感地内疚,舒遥决定不跟她计较,一脸慈祥笑容地摸摸狗头,「我错了。」 小狗:「哼。」 - 边境地带,任何出警都很快。 舒遥和陆昭虽然没有近身围观现场,但也需要被问话。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不好说,但是带到现场的法医初步判断该女尸生前应该患有严重疾病,从她手背脚背甚至颅顶都能发现明显的输液痕迹。 因为是埋沙死亡,所以身体表层并没有出现腐烂,生前的很多痕迹一眼便能看到。 大家听到这话内心大概有了判断,因为沙漠一带,一直都是很多人的自杀选址。 临到夜色浓重,几人终于被放回家,后续有任何情况,警方也会跟他们这伙人联繫。 大概是经歷了不太好的事,回去的路上所有人都没了出发时的轻松,也没人提议吃夜宵,到家三言两语寒暄一阵,就各回各房。 上楼的时候,陆昭要抱舒遥,舒遥哪里肯,她住在三楼,陆昭又不是什么大力士。 「你扶着我慢慢走就行了。」舒遥说。 陆昭有点不高兴。 舒遥说:「我担心你啊,万一你再摔了,咱俩可好,还没七老八十呢,就要互相搀着走啦?」 陆昭闻声一顿,看舒遥一眼。 舒遥心知自己这话能把小狗哄开心,唇角隐隐有得意的弧度。 拿捏小狗。 那可是她自大学起就运用的得心应手的。 「好啦,快走快走,」舒遥说,「咱们这速度,等他们睡下咱们都不一定能到房间。」 陆昭这才勉为其难顺从舒遥,扶着她往上走。 「还行,七老八十肯定能走到。」 舒遥弯唇笑,「七老八十你还扶得动我不?」 陆昭「嘁」一声:「轻轻松松。」 舒遥上一步,笑:「你少说大话。」 「那你等着瞧呗。」陆昭也上一步。 舒遥笑着上一步。 三五秒,陆昭问:「瞧不?」 舒遥笑意更浓,「瞧啊,怎么不瞧。」 「那行,」陆昭叮嘱,「您慢点。」 「哎,好咧。」 俩人一步一阶,走得很慢,却不无聊。 等他们走到二楼,楼上楼下真的没什么动静了。 「完了,快看看我老了没。」舒遥问。 陆昭看一眼舒遥,「美死我了。」 舒遥仰脸笑。 正笑着,二楼尽头忽然传来一声剧烈地某物倒地的声音。 舒遥吓一跳,笑意戛然而止。 陆昭脸上也没了笑,扭头看向二楼尽头。 下一秒,舒遥清楚地听见云晓的声音。 「那我就那么想想怎么了!」 「不行!不能!不准想!」是小乔斩钉截铁的声音。 「那你问问老天爷!你问问老天爷行不行!」云晓声音更大。 这房子是韩迟和赵虞临时选的,后来也没有改装过玻璃和墙面,整套房子的隔音不能说差,但也绝不算好。 此刻所有房间都安静,只有云晓和小乔房间有动静。 她们房门大概没有关紧,才会让舒遥和陆昭听那么清晰。 好一会儿,舒遥听见小乔不算高,但也没有很低的声音。 「我不问他,我只问你。」 口吻强硬得一改舒遥印象中小乔对云晓的态度。 没安静几秒,舒遥听见云晓哭了。 她听见云晓哭着说:「问我有什么用,我说得又不算。」 很快,房门被关上。 一切声音被阻断,再无更多吵闹和争执。 舒遥无意窥探别人隐私,可今天情况特殊,云晓本身状况又不太好,舒遥有点担心,扭头看向陆昭,「我们要不去……」 陆昭反握住她的手,有些用力,垂眸低声,「走了。」 舒遥一顿。 陆昭提醒,「再不走真要七老八十了。」 舒遥隐隐觉得不太对劲,「我们不去看看吗?」 陆昭:「不了,小两口拌嘴有什么可看的。」 「可是云晓她……」 陆昭抬眸,眸中平静令舒遥闭上嘴。 在交朋友这件事情上,陆昭不说拿满分,也一定是高分飘过优秀线的。 以前上学的时候不仅她们自己宿舍的舍友对陆昭好评如潮,连隔壁的同学室友也常说陆昭是神仙室友。 因为陆昭什么都不缺,也什么都不计较。 她常常奉献,却从不求回报。 当然她也不会以奉献为荣,她只是日常对所有人好。 因为在她的生命里,所有人也都对她很好。 她被爱滋养长大,又将爱回馈万物。 舒遥从来没见过如此平静的陆昭,在好友出现「问题」时,因为太平静,甚至显得有点冷漠,或者麻木。 难道云晓和小乔经常这样起冲突吗? 可在舒遥的印象里,小乔和云晓一直很和谐。 她们的常态不像是热恋情人,更像一对相处了很久很久的伴侣。偶尔也会斗嘴,但那些斗嘴不会让人觉得她们在计较什么,只会显得她们彼此很懂对方的点。 这么想着,舒遥没忍住又往尽头看一眼。 耳边陆昭提醒她看脚下,舒遥只能收回视线,沉默着,慢吞吞往楼上走。 第32章 第77页 因为伤到腿, 舒遥只能坐着洗澡,并且要用保鲜膜把伤口裹住,以免水浸进去。 一通折腾下来, 从卫生间出来都一个多小时候以后了。 陆昭在舒遥洗澡期间去隔壁快速洗完, 头髮没吹就回屋,以防舒遥对她有什么紧急需求。 好在舒遥还算顺利。 陆昭去隔壁前跟舒遥打了招唿,所以舒遥洗完澡就直接坐着给自己吹头髮, 等出卫生间时,头髮已经干了七八分。 她看到陆昭头髮还湿着便催陆昭去吹头髮, 自己则早早躺到床上休息。 一整天人累心也累,躺着躺着, 舒遥就睡着了。 陆昭从卫生间出来看见舒遥已经睡下, 便关灯离开。 楼顶有露台, 这几天很少有人上去。 陆昭猜想小乔这会儿会在这里,推开安全门,果不其然看见小乔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喝酒。 小乔也并不意外陆昭会上来找她。 她们两个自大学起就做朋友,后来经歷创业, 毕业, 回国重新创业, 感情自然比很多伙伴都亲昵得多。 「睡下了?」小乔扭头看她一眼。 陆昭点头,「折腾累了。」 小乔没说话。 桌子上有几瓶酒,应该是小乔拿来上的,陆昭顺手拆一瓶, 轻轻碰下小乔手中的酒瓶,小乔闷不作声垂下眼眸, 片刻仰头灌下半瓶。 陆昭看着小乔,想起从前在国外的很多个日夜。 那个时候她和韩国女生分手没多久, 周围的朋友很好奇她们的分手原因,便挨个打听,陆昭永远只有一个答案:「不太合适。」 后来那个女生从朋友口中听到这个答案,给陆昭发邮件问:「你觉得我们哪里不合适?」 本来就是顺口说的答案,陆昭当然回答不出来,便没回。 没过多久,一个假期,小乔店铺休息,俩人在附近找个山头露营。 等日出的时候,天边渐白,很冷,手中的啤酒开始降温。 小乔忽然问陆昭:「到底哪里不合适?」 陆昭顿住,没急于回答。 渐渐地,天亮起,云层消散,第一缕日光乍泄,半座城市披上金光,直到一颗浑圆的金灿灿的太阳完整地露出。 陆昭手里的啤酒被照得温热,脸上也暖洋洋的。她眯着眼睛,在一片模煳间说:「不是她,就好像哪里都不合适。」 那是小乔第一次知道陆昭心中的「她」。 「我没刻意要做什么,等她或者以后回去再去找她,都没有,但就是……」陆昭自己大概也弄不明白,片刻笑一下,有点自嘲,「现在只能这样,你懂吧?和其他任何一个人,都继续不下去。」 小乔利落总结:「你还喜欢她呗。」 陆昭被小乔噎了一下。 数秒后,陆昭承认道:「嗯。」 喜欢一个人,连喜欢的过程,都不想走到尽头。 所以陆昭非常理解小乔,理解云晓。 理解她们不想把这条路,走到尽头。 「云晓睡了?」陆昭问。 小乔说:「没。」 陆昭有点意外,「那你怎么出来了?」 小乔说:「她装睡,我猜她也想独处一会儿吧。」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就会变得没有秘密。 隐私没了,但还要尊重对方对于隐私的需求。 作为旁观者,陆昭一直觉得小乔和云晓这段关系处得很健康,即使她们已经走过很多年,很多个人生转折口,但她们依然健康。 可她们只是关系健康。 陆昭衷心地希望她们一切健康。 可这世界上很多事情,不仅常见言不由衷,更多的是事与愿违。 「陆昭……」耳边小乔声音很轻。 轻得陆昭仿佛以为自己听到的是幻觉。 陆昭淡淡扭头,看到小乔双眼通红地看过来。 她问:「你那几年,是怎么过来的?」 陆昭还没说话。 小乔忽然泪流满面。 她哽咽,「我……我怕我过不去。」 陆昭忽然就没忍住。 她闭上眼睛,眼泪也簌簌留下。 陆昭最终没有回答小乔。 因为她答不出来。 因为,她那些年的煎熬,并不适用小乔未来的路。 - 舒遥是在陆昭钻进被窝时床铺下压惊醒的,她恍惚了一瞬,陆昭出声安抚:「睡吧。」 舒遥哼唧一声,主动埋进陆昭怀里,结果埋了一股凉气。 她伸手摸陆昭的手,摸到一手凉,问:「你出去了?」 陆昭「嗯」一声,没隐瞒,「和小乔聊了会儿。」 「她和云晓好了吗?」舒遥操心。 陆昭笑说:「本来就好着呢。」 舒遥「哦」一声。 陆昭等手暖热,在舒遥后背轻拍,「睡吧,晚安。」 「嗯,晚安。」舒遥困得几乎只剩气音。 早上舒遥再次被余芬吵醒,掀被子下床的时候忘记自己腿上有伤,一下子腿软跪在了地上,疼得她没忍住叫出声。 陆昭蓦地惊醒,一眼看见舒遥在地上,忙不迭起身扶她,「怎么回事?」 舒遥有点委屈,撇嘴道:「不小心。」 陆昭把舒遥放在床上,自己单膝跪地检查伤势,舒遥手机还在响,只能先接电话。 「遥遥,你能请假回来吗?」舒遥刚接通就听余芬说。 第78页 舒遥一愣,「怎么了?」 余芬口吻有些焦急,「哎,还不是你爸,昨晚喝酒喝多了,一直不舒服,我没当回事,早上忽然吐了,刚到医院,医生说他问题很多。」 手机漏音严重,余芬说的话陆昭听得清清楚楚。 但是陆昭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似乎全身心都在舒遥腿上的伤势上。 舒遥看着陆昭低眉顺目的面容,不知怎么有些张不开嘴回答余芬。 「哎,你爸昨天也不是真的想喝多,你小时候那个赵叔,记得吧?咱们还租过他的房子,他女儿之前考学,考得不错,但是你也知道,他家就是他女儿一个孩子,孩子没往外地报,就在本省报了个师范,现在他们给女儿在大学本地买了房子,回老家请大家喝酒,你爸一听人家女儿那么贴心,就没忍住多喝了点,」余芬嘆气,「你也是,遥遥,你真的有段时间没回来了,你爸嘴上不说,他就这一个姑娘,心里能不想吗?」 余芬说完,陆昭忽然起身,示意自己去拿药箱。 舒遥想阻拦,张张嘴,意识到耳边余芬还在听,又闭上了嘴。 好一会儿,舒遥才说:「知道了,我一会儿看一下票。」 余芬这才说好。 挂断电话,余芬的大姐,也就是舒遥的大姨余芳问:「遥遥不会生气吧?」 医院走廊人来人往,休息椅人满为患。 余芬摆弄整齐自己的衬衫衣摆,扶稳鼻樑上的黑框眼镜,「有什么可生气的?我生她养她供她上大学,你去村里打听打听,谁家供一个女孩子上到大学,还任由她不结婚的,大姐,你想想遥遥多大了,二十七八了,放在老家那孩子都会上小学了,我急得烧心啊。」 「话是这么说没错,」余芳说,「但遥遥好歹从小是听话的,咱就是直说也没什么啊?这建明就是老毛病,你说得跟多夸张似的。」 余芬:「大姐,你不知道,遥遥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如果是从前,我绝对不会瞒她,相个亲而已,她又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她现在心思邪门得很,而且建明这不是确实住院了吗,我又没说错。」 余芳本来还念着舒遥懂事,听到余芬这么说,声音压下来,「遥遥这一个不满意两个不满意的,也不回家,别不是在外面谈好了吧?」 余芬一听立马说:「不可能,她干不出来这事。」 余芳:「你不是说她邪门得很吗?万一呢?你想想咱村里多少小姑娘在外面被骗得怀孕不得不便宜嫁了?」 余芬忽然有点不相信舒遥了,她回忆最近舒遥每次接电话都有些心不在焉的态度,一下子急了,「那怎么办啊?」 余芳想一会儿,说:「这样,这次她回来你别说什么,相亲的事必须办,到时候你跟着一起去,别让她发现,看看她到底什么态度,要实在不行,你就等她回北京了,跟过去看看她在北京到底什么情况,我跟你说,你千万不能露出马脚,最好表现得很忙,没时间离开河北。」 余芬听着,沉思很久,抓着余芳的手说:「好。」 - 舒遥的腿没什么事,但是为防二次感染,陆昭重新给她上一遍药,这次没绑纱布,伤口处周围开始泛出青紫痕迹,触目惊心。 陆昭看得直皱眉。 「小老太太。」舒遥逗她。 陆昭:「你还有心思笑,我看晚上赶飞机怎么赶。」 舒遥本来还在犹豫怎么提这个话题,没想到陆昭就那么顺口提了出来。 舒遥一顿,「只有晚上的吗?」 陆昭说:「飞滨海晚上划算一点。」 舒遥「哦」一声:「几点?」 「最晚八点,直飞,还有下午六点半的,你飞六点半的,十点半到滨海,零点赶到家还行,不算太晚,」陆昭说完又问,「有人接你吗?我安排朋友接你吧,刚好那边有几个朋友。」 现在还不到早上八点。 舒遥感觉自己一下子软了骨头,往床上一趟,「再说吧。」 陆昭没理她,拿自己的手机给舒遥买好机票,又买了俩人从鄯善到乌鲁木齐的动车票。 乌鲁木齐车站停车场常年有他们自己的车,到时候直接开去机场,比从鄯善开到机场节省很多时间。 陆昭能看出舒遥不太高兴,舒遥不主动提要走的事,陆昭也不催她,陪她睡觉。 大概是心里有事,两个人都没睡太久,十一点就醒了。 舒遥醒了之后就不愿意在房间里闷着,她要陆昭带她出去逛逛,顺便遛遛花花。 陆昭视线还没落在她腿上,舒遥立马原地跳两下,以证自己的腿完好无损。 陆昭无奈,只能带她出去随便转转。 花花体格大,吃得有多,转起来没完没了。 舒遥不行,虽然腿不影响走路,但走多了就饿。 于是俩人拽着花花改道吃饭。 陆昭以前吃饭挺讲究,和舒遥在一起久了,就碰见什么店进什么店,后来在新疆,忙起来更是不能挑剔,手边有什么吃什么。 眼下也是随便挑个小店,随便吃点面,吃完花花迫不及待要走,陆昭去结帐,舒遥先带着花花出去。 刚出去,就听见有人唤:「遥遥?」 舒遥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循声看去,只见一个有点面熟的中年女人盯着她看。 舒遥一时没认出来,迟钝问:「你好?」 第79页 「哎呀,真是遥遥啊,我还以为认错了呢,」女人说,「我呀,不认识了啊?玉冰婶子,以前在学校旁边卖鞋。」 舒遥渐渐有了印象。 「婶婶好。」舒遥打招唿。 王玉冰问:「你怎么在新疆啊?工作吗?我记得前年回去你不是在北京上班吗?调职了啊?」 舒遥笑着说:「没,辞职了。」 王玉冰:「喔唷,怎么辞职了啊?你妈不是说你工作特别好吗?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那么能挣钱。」 「就还行吧,工作嘛,都差不多。」舒遥含煳其辞。 「想想也是,女生嘛,在外总是不容易,早晚还是要结婚,有个正经家庭才对,」王玉冰说,「怎么样?有对象没啊?谈好了吗?前两年就听你妈说急死了,现在该谈好了吧?」 舒遥一时没答上来。 因为她余光瞥见陆昭站在店门口,陆昭没再往外走,应该是看到了她。 舒遥不知道陆昭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陆昭听到了多少。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闪过八年前,她和陆昭分别的那晚。 那晚上海湿漉漉的,下了一场雾蒙蒙的毛毛雨,雨很小很小,却把她和陆昭淋得湿透。 舒遥后来无数次梦到那个场景,梦里她做着和八年前相同的事情,梦里的陆昭眼睛比八年前更红。 舒遥清楚地知道,在那个当下,她是没有勇气承认什么的。 她只能那样说,那样做。 可如今,八年过去了。 她已经跟余芬撒过很多谎。 她已经踏上了自己人生的征途。 没有很辛苦。 也没有特别「匪夷所思」。 现实告诉她,生活是自己的,和别人无关,口水沫子聚不成汪洋大海。 即便它能,那她也可以跑到沙漠里去。 沙漠有风,也有属于自己的「海」,那片「海」里,极尽自由。 于是在八年后,类似的场景里,陆昭看见舒遥沖旧熟人笑笑说:「谈好啦,她人很好。」 王玉冰笑:「好就行,挣不挣钱的先不提,顾家就行。」 舒遥笑笑:「嗯,她也挺能挣钱的。」 说完,王玉冰电话响了。 舒遥主动说:「那婶婶你忙,我先走啦。」 「哎,好。」 舒遥挥挥手,转身小跑到陆昭身边,「走了。」 然后一把将还在原地发愣的陆昭拽离店,一边挽着陆昭,一边再次回头跟王玉冰挥手再见。 正值当午,日照强烈,任何人在太阳底下都无处可躲。 陆昭偏头看一眼舒遥,只见舒遥眉眼弯弯,沖她笑,问:「看什么?」 陆昭并不清楚自己此刻脸上的神情有多温柔,有多可怜。 她只知道自己声音不太高,可能还有一点控制不住的颤。 但她要努力装出很淡定的模样,她总是在某些时候很要面子。 她问舒遥:「胆子那么大?」 舒遥闻声手从陆昭胳膊滑落,握住陆昭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她轻轻晃二人牵在一起的手,声音轻快,「这有什么,咱们俩就是在这接吻,她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她只是觉得我们关系很好。」 陆昭没说话,仍旧看着舒遥。 阳光把舒遥的脸照得很亮,脸颊轮廓有毛茸茸的温柔。 舒遥眼睛也亮亮的,陆昭从她眼睛里,看到了干净的自己。 自己浑身上下都是干的,干净的。 没有雾蒙蒙的雨,也没有因为醉酒跌倒而溅到满身的泥泞。 舒遥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八年前那场不起眼的小雨,在陆昭的世界里,直到今天,直到此刻,才戛然而止。 而新疆的日照时间那么长,太阳那么大,也不过在今天,才将她彻底晒干。 陆昭内心腾升起一片清透的舒爽和……难言的怅然。 她在心里想:雨终于停了。 第33章 上学的时候, 老师总爱提问:「你最喜欢什么季节啊?」 陆昭答不上来。 就像被人提问「你最喜欢爸爸还是最喜欢妈妈」一样答不出来。 陆昭没有什么特别讨厌的季节,春夏秋冬,于她而言, 季季分明, 季季精彩。 春天她可以去武汉看樱花,夏天可以去山东看海,秋天可以去南京感受铺满梧桐叶的街道, 或者就在上海的街头转转,时间充裕的话, 还可以去新疆胡杨林,冬天可以去哈尔滨, 去将军山, 或者去海南。 每个季节, 都能承接她的情绪。 后来,她有了明确的回答。 她不喜欢下雨天。 八年前,大三的春末夏初。 陆昭和舒遥已经成为室友两年,同一个屋檐下, 她们暧昧相处整整两年。 那段时间原是很轻松愉快的, 陆昭和舒遥都是, 因为寒冷干涩的冬日远去,厚重的毛衣大衣也脱去,取而代之的是明亮的蓝天白云和轻快的薄衫。 上海的春夏还是很好逛的,小众潮人品牌争先恐后推出新季服装, 天气好了还会举办各种达人走秀。 陆昭带舒遥逛街,原本只有她们两个人, 但在某个买手店偶遇了陆昭的几个高中同学。 陆昭高中上的就是普普通通的公办高中,但是这么普通的高中需要的却是不普通的本地户口。 所以陆昭的同学于舒遥而言, 也并不普通。 第80页 她们在陆昭的介绍下互相打招唿,简单聊聊彼此的大学生活和就业方向,其中一个在北京读传媒,当时在为一个稿子找素材。 舒遥随口问:「什么方向啊?」 同学说:「国内同性恋现状。」 舒遥愣住。 同学注意到舒遥的神情,有点疑惑地看向陆昭,意思很明显:啊?她不知道你是吗? 陆昭一顿,挪开目光,避开话题,「那是有的研究了。」 同学敏锐地意识到什么,笑笑没再说什么。 回学校的路上,舒遥开始有些不对劲,平时坐地铁看到空位会第一时间拉着陆昭过去,这次却始终站着,似乎在避免和陆昭接触。 两年。 已经过去两年了。 还有半年时间,她们就要开始准备毕业的相关事宜。 地铁飞驰而过的瞬间,陆昭想,她和舒遥毕业以后要怎么办呢?难道像学姐当年说的那样,各过各的吗?放舒遥回家结婚? 陆昭做不到。 所以那晚陆昭忽然没忍住,跟舒遥掀了底。 其实陆昭也没完全掀,她自己也害怕。 她只是在大家洗完澡后,跟同学打电话聊了几个能够为她稿子提供灵感的电影和动漫。 往常陆昭打电话总是会戴耳机,那天却直接开的公放。 同学在电话里打趣道:「这专业的事还是得专业的人办啊。」 陆昭嘴上没遮没掩,笑一声说:「欢迎下次前来取经。」 正巧,舒遥拿着一堆需要洗的衣服从旁边路过。 电话挂断,陆昭看向舒遥,问她需不需要帮忙,舒遥摇头,陆昭下意识伸手去接,却被舒遥偏身躲开。 两个人同时一怔。 而后是陆昭抬眸看向舒遥。 两个人谁都没说话。 「不用了,谢谢。」舒遥抿抿唇,抬脚离开。 陆昭没说什么。 两个人没有因此冷战,仍然一起出入教室,宿舍。 只是她们两个人都很清楚,她们之间有东西在发生变化。 陆昭没想着逼舒遥,毕竟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 可人生漫漫,这条旅程,是会发生意外的。 陆昭在某天中午,忽然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说爷爷突发脑血栓,虽然抢救及时,但醒来后患了阿兹海默症。 小时候,陆昭作文里,出现最多的人就是爷爷。 自她有意识以来,爷爷便是她最大的靠山。 爷爷常挂在嘴边的是:「爷爷的乖宝贝!爷爷的乖孙女!爷爷疼你哦。」 陆昭不能接受,这样一个亲人,会用完全陌生的眼光看着她说:「这小姑娘长得真俊,谁家小孩啊?」 陆昭说:「是你家的,爷爷。」 爷爷笑着说:「别开玩笑了,我家小孙女才上小学呢。」 陆昭站在病床前说不出话。 陆昭几天没回学校,舒遥只有在第一天给她发了条信息,问她还好吗? 陆昭脑子一片混乱,没回。 后来陆昭回学校,没通知任何人,只告诉了舒遥。 陆昭跟舒遥打电话,说自己在操场。 舒遥过来找陆昭的路上,学校忽然飘起毛毛细雨。 舒遥怕陆昭淋雨,便快速折返宿舍拿了把伞,然后快速跑到操场。 天色很暗,操场上的人渐渐离开,只剩零散几个在散步。 陆昭一个人坐在台阶上,像在发呆。 舒遥撑着伞走过去,站在陆昭身边。 「陆昭,先回宿舍吧。」 陆昭仰头看向舒遥,发觉才几天没见,好像连舒遥的面孔都变得陌生起来。 也许时间是这样。 先夺走身边的人,再夺走自己。 「我爷爷不记得我了,他以为我还在上小学。」陆昭说。 陆昭声音很平静,神色也无异,但却让人看了很心疼。 她没有表现得很失魂落魄。 可小狗不需要变得可怜就会有人心疼。 舒遥蹲下/身,与陆昭平视。 「不会的,爷爷会一直记得你,」舒遥轻声说,「小学的你,也是你。」 这勉强算是一种逻辑。 陆昭扯唇笑了下,「好会哄人啊,姐姐。」 这句话一出,就算是主动伸出和好之手了。 陆昭心想算了吧,这不是离毕业还有一段时间吗? 她再找别的机会吧。 她再……妥协一次吧。 舒遥哪里会不明白陆昭的用意呢,她笑:「是小狗比较好哄啊。」 陆昭撇嘴,她张开手臂,一脸求抱。 舒遥正准备抱上去,忽然余光瞥见有人过来,舒遥下意识抬头,看见是几个同班同学。 大学里,除了室友,同班同学是不太熟络的。 所以舒遥第一反应是心虚,是隐藏,是躲开陆昭。 舒遥先是一顿,而后收回想要抱住陆昭的手。 她朝同学笑笑,说:「好巧。」 同学也挺意外,「哎,陆昭回来啦?」 陆昭脸很冷。 同学不知道发生什么了,疑惑地看向舒遥。 舒遥有点尴尬,说不出圆场的话。 同学只得离开。 同学离开后,舒遥自觉理亏,想要扯拽陆昭的衣角「哄她」,却不想刚有动作,陆昭忽然问她:「舒遥,你到底怎么想的?」 第81页 舒遥没想到陆昭会突然把事情掀到檯面上讲,她一下子慌了神,顷刻间松开陆昭的衣角。 陆昭瞥一眼,脸上仍旧很冷。 好像她面庞不知不觉被毛毛雨铺了一层冷霜。 舒遥张了张嘴,最后示好一般说:「陆昭,雨好像大了,我们先回去吧。」 陆昭不为所动。 陆昭后来想过很多次,她那会儿脑子大概已经完全乱掉了,里面全是在医院泡出来的浆煳。 陆昭站起身,盯着舒遥,一字一句,清楚地问:「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你不知道我怎么想的是吗? 「你真的不知道吗,舒遥?」 舒遥被陆昭逼地下意识后退。 陆昭这会儿见不得任何人远离她,她一把抓住舒遥的手,「你不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可以非常清楚地告诉我喜——」 「陆昭!」舒遥勐地出声打断陆昭。 陆昭声音戛然而止,脸色像天一样蒙上灰黑色。 偏巧刚刚路过的同学再次从旁边折返,舒遥满心草木皆兵,想也没想就挣脱了陆昭的手。 等同学离开,舒遥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她怔怔地看向陆昭,似乎也不可置信自己会做出那种行为。 「我……」舒遥想解释,却又无从开口。 事实胜于雄辩。 陆昭忽然笑了一下。 头顶的雨依然很小,没有像电视剧里一样,逢到这种时刻,总要变成大雨,浇得两个主角视线模煳,看不清当下,日后回忆的时候,也总是不知到底算谁的错。 她们之间没有暴雨,没有视线模煳,她们双方都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的脸和眼神。 所以日后回忆的时候,舒遥能够清楚地知道,那晚,错只在她。 「舒遥,你是不是没有心?」陆昭只问了一句。 舒遥答不上来。 她觉得此刻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来一场大雨,浇灭她所有理智,而不是细密的毛毛雨,犹如精密的网,将她,将她们绑得喘不过来气。 陆昭走了。 没有打伞。 那晚的雨一直没停,陆昭淋着雨去医院,浑身几乎湿透,爷爷看见她却说:「快去换衣服吧,小姑娘,你家长呢?」 然后扭头问身边人:「我孙女今天来吗?放学了没啊?有人送伞吗?快快,带这个小姑娘去换衣服,别吓到我孙女了。」 自爷爷患病以来,陆昭第一次落了泪。 陆昭蹲在床边,去牵爷爷的手,她说:「爷爷,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可下一秒,爷爷便推开了陆昭的手。 他说自己一会儿还要牵孙女,手不能凉。 那一刻,陆昭也想问问爷爷,更想问问医生。 为什么这种病,要把爷爷的心夺走。 没过几天,爷爷因为路滑摔倒,伤未痊癒的身体,彻底被掏空。 他再也没有起来。 这下,不止心没了,身体意识也没了。 陆昭看着爷爷的身体被推入火中,再送出来,只剩小小一罐。 那一瞬间,陆昭忽然就什么也不想争了。 她想人生就是这样,要走的人或物,强留只会让事态更加糟糕。 没有缘分吧。 说到底,还是没有缘分。 所以陆昭办了转学,出国,开始新的生活。 英国总是多雨,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因为糟糕的天气,陆昭水土不服,起湿疹,高烧退了起低烧,低烧退了扁桃体发炎。 她过了一段很艰难的生活。 但是生活就是这样,再艰难,也还是要过下去。 陆昭也曾在辗转反侧中想,如果她走之前跟舒遥说一声,会不会换来不同的结局。 一夜难眠。 日出清醒时,又苦笑自嘲,哪有那么多如果。 事实已经摆在面前。 事实就是,舒遥连她离开学校,都没有阻拦。 舒遥确实没有阻拦。 她不知道怎么阻拦,更不知道阻拦后应该做什么。 所以那天晚上舒遥眼睁睁看着陆昭离开。 人都说失望不是一瞬间,是积攒累积而成的。 舒遥不知道陆昭究竟对她有多失望,才会这一走,再也没有回来过。 小半年后,舒遥面临毕业,周围很多人都因为不想工作而选择考研,舒遥也去考研。 每天图书馆泡到昏天黑地,忙得脚不沾地,根本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哪天下了一场雨,哪天宿舍少了个人。 五月份,拍毕业照。 导员让班长看看人够没够,舒遥在那一瞬间很想说,人不够,还有一个人没到。 也是那一瞬间,舒遥才意识到,她好像真的把小狗弄丢了。 所有人都在欢唿雀跃地脱帽起跳时,舒遥也仰头,恍惚中,她好像看见无数如针一般的细雨从天而降,进入她的眼睛,插进她的心脏。 她疼得近乎麻木,却无言诉说。 小狗在流浪。 没了小狗的主人,也在无望地漂泊。 直到此刻,天晴日照。 舒遥牵着陆昭的手,掌心传来的温热一路从脉搏抵达至胸口,腐朽的淤泥渐渐消失,无数针孔也消失不见。 舒遥在心里想:雨终于停了。 这漫长的难捱的流浪与漂泊,终于走到了尽头。 「把机票改签到晚上十点那班吧。」舒遥说。 第82页 陆昭:「为什么?」 「想回去多睡一会儿啊。」舒遥说。 陆昭挑眉:「是想跟我多待一会儿吧。」 「你少自恋。」 「嘁,嘴硬。」 「嘁,哼。」 第34章 晚上十点那班飞天津的飞机是需要转机的, 所以舒遥坐的是晚上八点飞,十一点半到天津的那班,落地第一时间接到陆昭的电话, 告诉舒遥朋友在哪个出口。 舒遥拖着行李箱, 口吻有些揶揄地问:「怎么不让她直接给我打电话?」 陆昭说:「她是哑巴。」 舒遥一愣,「哦」一声。 等按照陆昭说的找到出口,舒遥一眼便瞧见有个女人蹦蹦跳跳地朝她挥手。 女人看着没多大, 穿着背带裙,一头短髮, 挺可爱的模样。 走到舒遥跟前,她主动跟舒遥打招唿, 「嗨, 是舒遥吧?我叫程皎。」 舒遥又一愣。 五分钟后, 车子从滨海机场出发南大港,舒遥不好意思当着程皎的面给陆昭打电话,主要是怕陆昭乱说话,于是就发微信骂她。 舒遥:你是不是有病? 陆昭:接到了? 舒遥:[你人还乖好咧傻笑.jpg] 陆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车程一个半小时, 程皎车技不错, 开得快又稳, 舒遥只眯一会儿就被通知到了。 舒遥很感谢程皎,主要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大半夜特意来接她这事办得挺不地道。 结果程皎来一句:「别客气,我就在医院上班,前两天在天津学习呢, 接你也是顺道的事。」 舒遥:「啊?」 程皎:「怎么啦?陆昭没跟你说啊?」 舒遥:「……」 舒遥笑笑,「那改天有空我们一起吃饭。」 「好咧。」 程皎走后, 舒遥真是忍不住了,直接给陆昭打电话, 对面刚接通,她就大骂:「你是不是有病!」 陆昭笑出声,懒洋洋地,「又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口口声声跟舒遥说程皎之前欠陆昭一个人情,这次特意从两百公里开外的地方来接舒遥,舒遥本来就特别不好意思,后来又跟舒遥说程皎是哑巴。 「你指定有病。」舒遥说。 陆昭还在笑,「到家了?」 舒遥哼一声。 「到家就早点休息,好歹有点时差呢。」陆昭说。 舒遥哼哼:「干嘛?刚接通就催我挂电话,挂完有活动是吗?」 「是啊,那可不。」陆昭大方说。 舒遥:「……6。」 陆昭大笑。 舒遥没理她,直接挂了电话。 电话挂断后,舒遥上楼梯,陆昭发来微信,一个「爱你」的表情包,舒遥懒地理她。 舒遥家住的还是老小区,步梯,她家住二楼,不高,所以即便行李箱有些重也能搬上去。 到家门口,刚准备找钥匙,房门被打开。 舒遥抬头,看到已经换上睡衣的余芬。 「妈。」舒遥主动唤。 「哎,回来啦?」家里装的有防蚊纱,余芬先把外面的防盗门打开,然后掀开防蚊纱,让舒遥拎行李进来。 舒遥把行李拖进去,问:「爸呢?」 「睡下了,太晚了。」余芬把门关上。 舒遥:「好吧,那我先回房收拾。」 「行,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舒遥说好。 舒遥本以为明天要说的事是舒建明病情的事情,可一大早八点就被吵醒,外面似乎来往的有人,舒遥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髮从屋里出来,刚一开门就看见客厅坐着几个中年女人,还有一个年轻男人。 舒遥一怔。 余芬第一个反应过来,笑着说:「哟,你瞧,我都忘记提前把遥遥喊起来了,唉,遥遥昨天夜里才回来。」 余芳也起身:「呀,遥遥回来啦?」 舒遥看着余芳,几乎是本能地唤一声:「大姨。」 余芳:「哎,哎,你瞧,这大城市回来得就是不一样,不打扮也好看,是吧,陈旺。」 陈旺很瘦,细条一般,穿着规矩却满是皱纹的衬衫和西裤,戴着框架眼镜,比起吴天应对相亲的自如,陈旺拘谨很多。 「是,好看。」陈旺站起来说。 舒遥脸色不太好看。 这场相亲,并没有任何人通知她。 其实舒遥一直都知道余芬做什么事都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只会考虑体面与否,应当与否。 但她没想到,余芬已经开始利用家人的病情了。 上学的时候,舒遥不喜欢那个总是摸她脸的男老师,余芬却觉得那是余芬的同事,同时也是舒遥的老师兼长辈,所以命令舒遥不许躲,不许没礼貌。 舒遥那个时候小,很难形象具体地给余芬形容那位男老师给她带来的生理不适。 后来长大,舒遥才渐渐意识到,也许那种行为,叫擦边性/骚扰。 大学的时候,舒遥不想报北京的学校,余芬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她填志愿。 后来发现上海那座学校在声望上比舒遥能在北京上的任何一所都高,才勉强妥协同意舒遥过去。 毕业第一年,舒遥要考研,余芬觉得没必要,因为不管是做初中老师还是高中老师都不需要考研,这行为本质上就是浪费时间精力财力。 后来发现周围很多同事的孩子都在考研,余芬又开始到处跟亲戚同事说自家孩子在考研,等舒遥没考上,余芬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觉得舒遥不如高中努力,不如初中听话,不如小学规矩。 第83页 那一年,舒遥因为考研瘦了十二斤。 工作第三年,公司内部调整,舒遥被迫转组,薪资直降一半,余芬质问舒遥是不是不得领导的欢心,让舒遥平时多跟领导走动,最好能私下送点礼品。 那是舒遥调到张总部门的第一年,半年后,舒遥参与第一场酒席,酒会上她被灌得烂醉,她尚留有一丝清醒的意识,她给余芬打电话,生怕自己不安全,可余芬却反问:「你跟家里人打电话会不会让领导觉得你事多?薪资涨了吗?哎呀,大城市,领导要你喝酒你就多喝点嘛,真喝醉了他也不会再继续让你喝啊。」 舒遥后来给室友打了一通电话。 第二天清醒以后,舒遥再也没有主动给余芬打过一通电话。 逢年过节,舒遥回家,余芬当着很多亲戚的面指责舒遥,阴阳怪气地说:「哎呀,我们女儿现在能挣钱,翅膀硬啦,瞧不上我们啦。」 舒遥不明白。 同为女人,甚至是亲生的母女,为什么余芬能如此「势力眼」。 后来几年,舒遥渐渐想通。 也许她不仅是余芬的女儿,更是余芬的「作品」,「战利品」或者什么其他品这品那品,总是她必须要是优秀的类品,听话乖巧能为余芬提供情绪价值的类品。 如今她不是了,余芬自然不高兴了。 因为她的不是,影响到余芬的个人价值了。 舒遥觉得自己也能想通,甚至理解。 余芬是标准的父系社会的产物,她没能生儿子,没能站稳脚跟,活得艰难,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为她「择良婿」的女儿,如今女儿远走他乡,不听她操控,她当然很生气。 可有时候舒遥还是会难过。 为什么别人的家长可以发自内心地只想要孩子开心。 社会,世俗,眼光,真的那么重要吗? 「我去洗漱。」舒遥没理会陈旺,转身进卫生间。 余芳脸一僵,和余芬巧妙地对视一眼。 余芬轻轻咳一声,招唿陈旺坐下。 老小区隔音差,即便卫生间关上门,舒遥也能将外面所有对话听得清楚。 余芬问陈旺:「听说你今年带的毕业生带出好几个一本吶,不少那奖金吧?」 陈旺笑:「还行,过年的钱有了。」 「哎呀,现在小孩也争气,」余芬说,「你看我那个时候,一个学校都没几个能考本科的。」 「是,主要现在家长也上心。」陈旺说。 「对哈,你以后你小孩是不用担心了啊,你教物理是吧?理科好啊,理科好,那个时候遥遥我也想让她学理科的,哎,不都说女孩子后来就笨了吗,就没让她学,怕后面跟不上。」 陈旺说:「确实,女孩子在这一块反应慢一些,女孩子嘛,都更喜欢浪漫主义,我们就偏实干主义一些。」 「实干好啊,干实事比什么都重要,空想有什么用,过日子还不都是柴米油盐。」余芳附和。 明明余芬和余芳也是女人,却为了附和陈旺,拼命给自己套上各种贬义。 舒遥听得胸闷气短,手扶着洗脸池边缘,很久才深吸一口气,开门出去。 「好啦?」余芬一听见动静就扭头看过来。 舒遥淡淡「嗯」一声,转去自己房间。 余芬说:「换了衣服赶紧出来,你爸要吃路口那家油条,你去买点回来。」 舒遥闻声一顿,看向余芬。 余芬脸上仍然挂着笑意。 可舒遥知道,余芬是故意这么说的,她很清楚舒遥会因为逃避相亲而在房间里磨蹭,所以把还在病中的舒建明搬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真的很想问问余芬,女儿和丈夫在她眼里算什么? 维持虚伪体面的工具吗? 母女二人对视片刻,舒遥口吻很轻,「好。」 余芬笑了,「哎。」 舒遥果然很快就出来,她换了身简单的t恤牛仔裤,出门的时候主动问陈旺:「你吃过了吗?要一起吗?」 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 还是大姨余芳先反应过来,笑着推陈旺一把,「你瞧瞧,我们都忘了,陈旺还没吃吧,还是遥遥想得周到,去吧去吧,你们年轻人一块,还能聊聊。」 陈旺很扭捏的样子,「哎,好,好。」 舒建明确实爱吃路口那家油条,陈旺主动问:「什么油条啊,很好吃吗?」 舒遥步子有些懒散,语气也不算规矩,「还好吧,一块钱一根,有什么好吃的,我觉得我们公司楼下二十块钱一根的那个比较好吃。」 陈旺一愣。 舒遥装作没在意,继续走。 她低头玩手机,一边扒拉页面一边说:「最近家里有开什么特色咖啡店吗?想喝杯现磨咖啡好难,你喜欢什么咖啡?手沖还是冷萃?或者美式?」 陈旺磕磕绊绊,「我、我不是很喜欢喝咖啡。」 「啊?为什么啊?那你喝什么?喝茶啊?茶也不错啊,龙井?毛尖?还是毛峰?」 「我、我……」陈旺答不上来。 舒遥追问:「还是别的?我对茶没什么研究啦,你家里有吗?可以带给我尝尝啊。」 陈旺干笑两声,「家里都是些家长送的。」 舒遥撇嘴,「哦,那应该一般吧。」 陈旺无言。 排队拿油条的时候,舒遥有些嫌弃地皱眉,「陈旺,你去拿吧,好油,我不想拿。」 第84页 陈旺蹙眉,但是没说什么拒绝的话。 等陈旺拿到油条后,舒遥说:「走啊。」 陈旺顿住,「还没付钱呢。」 舒遥先是很明显地看陈旺一眼,而后又冷漠地「哦」一声,结完帐拿走陈旺手中的油条,「我自己来吧。」 陈旺抿唇,「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舒遥依旧冷漠,「没有啊。」 陈旺没说什么。 回去的路上,舒遥继续翻手机。 翻到某个页面时,她「哇」一声,陈旺问:「怎么了?」 舒遥把手机送到陈旺跟前,「你看这个包,怎么样?还不错吧?」 「是还可以,多少钱啊?」陈旺问。 舒遥说:「不到四万吧,不知道代购会不会涨价,可能涨个两三千块钱?」 陈旺终于忍不住了,「什么?」 舒遥蹙眉,「怎么了?」 陈旺很不贊同地说:「不是,你一个月多少钱?」 舒遥说:「不到三万啊。」 「一个月不到三万买四万的包?」 「不是跟你说了不到四万吗?」 「这是到不到的事吗?」 舒遥:「那是什么?」 陈旺觉得不可思议,他不停摇头,然后跟舒遥说:「不好意思,我就送你到这里了,再见!」 舒遥:「哎——」 舒遥没拦住陈旺。 陈旺离开的步伐比刚刚在客厅起身都坚定,也很快。 舒遥盯着陈旺的背影很久,直到陈旺拐弯离开,舒遥才没忍住笑出声。 她一个人笑了好一会儿,给陆昭发微信。 舒遥:哎,你还记得我们大三那年,学生会进来的少爷吗? 陆昭:? 陆昭:怎么了? 舒遥:我刚刚被他附身了。 陆昭:? 舒遥:我觉得我去考个电影学院应该也不错。 陆昭:? 舒遥看着陆昭发来的满头问号的表情包,没忍住再次弯腰笑开。 第35章 余芬没留大家, 余芳走之前跟舒遥打招唿:「遥遥,改天去大姨那儿吃饭啊。」 舒遥「哎」一声应下。 房门关上。 余芬瞬间变脸。 她径直走到客厅沙发坐下,把手里原本要让余芳带走的饮料重重往地上一放, 问舒遥, 「你什么意思?」 舒遥也收起肤浅的笑,她坐到沙发另一头,低着头, 没说话。 余芬却觉得她浑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余芬怒不可遏,用力地拍桌子, 「你到底什么意思!」 数秒,舒遥仍然没有说话。 但是余芬听到一声很轻很短促的吸鼻子的声音, 余芬一怔, 而后看见舒遥的手背上落很多眼泪。 「你……」 舒遥拿手背抹一下眼睛, 动作稚嫩得像小孩一般,她抬起脸,眼睛通红,脸颊还有未擦掉的眼泪。 「妈, 」舒遥嗓音湿润沙哑, 「我不喜欢那个人, 我也不想像完成任务一样结婚生子。」 「什么叫完成任务,这难道不是你该有的责任和义务吗?」余芬眉头拧得很深。 「然后呢!」舒遥很崩溃地问,「这些责任和义务带给我什么益处了吗?」 「益处?」余芬像听到什么可笑的话一样,「我供你上学上到现在你给我谈益处?有人告诉我益处是什么了吗?我还不是为这个家庭无私奉献到今天!你什么时候学得跟你爸一样!自私又薄情!」 「什么叫我自私又薄情?」舒建明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他原本只是出来上厕所,门还没打开就听到这话, 当场大声反驳。 余芬一怔,脸色很差, 「你怎么出来了?」 「我不出来我死里面?」舒建明说话更难听,「你巴不得我赶紧死了吧。」 余芬立刻喊:「你怎么说话呢!什么叫我巴不得你死?我每天辛辛苦苦我为了谁?」 「我为了谁?我难道是为我自己吗?」舒建明丝毫不让着余芬。 「是!你不是为了我!你这辈子就没为我过什么!」余芬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你为了你的仕途,女儿为了她自己,就没一个人为我!就我自己跟个傻子一样为了你们!都走!都走行了吧!这个家干脆别过了!」 舒遥闻声一声不吭地回屋。 路过舒建明的时候,舒建明语气恶劣地说:「你也是!没事惹她做什么?让你结婚就结婚,你一个女孩子你不结婚你等着干什么?闯事业?你倒是闯啊,单位单位你不进,北京北京你闯不出个头来,一天天就会哭,哭有什么用?家都是被你们娘俩哭散的!」 舒遥仍旧一声不吭。 她进屋,反手关上门,门外舒建明「砰」一声关上卫生间的门,余芬开始念叨,念完舒遥念舒建明,念完自家人念长辈,什么都念一圈,再念自己怎么那么命苦,声音不大不小,但足以让屋子里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楚。 舒建明听烦了「砰」一声不知道砸坏了卫生间里的什么,打开卫生间的门,指着余芬喊:「你再说一个试试!」 余芬甩手大喊:「我现在说两句都不能说了是吧!」 然后是无休止的争吵。 舒遥自踏进自己房门的那一刻便没了眼泪,她眼睛清明,仿佛没装过眼泪一般。 坐到化妆镜前,舒遥冷漠地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自嘲地想:也许演戏是会上瘾的。 第85页 多年的「家庭战乱」让舒遥早就知道如何做才能「避难避忧」,争吵无用,眼泪才有用,反抗无用,懦弱沉默才会换来一丝怜悯。 如今的舒遥已经不想再像小时候那样,天真地希望爸爸妈妈能够和谐共处,更不会奢求爸爸妈妈能够易地而处理解一下她的处境,她只想「结束」,无论是用什么方法,只要能结束「战争」,哪怕她也变成一个虚伪的人也无所谓。 - 午饭没人做,也没人愿意吃,余芬在自己房间生闷气,舒建明去上班。 走之前舒建明敲响舒遥的门,舒遥开门,舒建明表情语气都有些僵硬,问她:「什么时候走?」 舒遥说:「下午,公司还有事。」 舒建明「哦」一声,叮嘱一声:「路上慢点。」 舒遥内心隐隐有波澜兴起。 事实上舒遥并不懂夫妻之间的感情,尤其是已经携手走过大半辈子的夫妻,身边亲戚常说「夫妻处久了就会变成亲人,爱情的成分几乎已经消失殆尽」,舒遥想也许舒建明和余芬也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休止的争吵,却又离不开彼此。 也许他们只是不会表达,又或者是没有在上一辈那里获得过和谐相处的教育,总之,也许并不全是他们的错。 夫妻两人走到今天,共同经歷过那么多风风雨雨,甚至育有一女,怎么会将日子过到这种程度呢? 舒遥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逃避了,这场战争,是不是有解决的办法。 正当舒遥犹豫着要不要劝说舒建明两句时,忽然瞥见舒建明看向卧室那一眼——那是只有厌恶的一眼,饱含嫌弃和鄙夷。 舒遥内心如巨轮闯过,涛浪万丈,却又无法言说。 舒遥眼睁睁看着。 舒遥再次意识到,这场家庭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因为战争结束,便意味着有一方彻底地牺牲。 在这个家里,没有永远的胜利者,也不会有人甘愿永远地牺牲,包括她自己。 「我走了,」舒建明口吻依然僵硬,「你记得吃饭。」 舒遥很冷漠地「哦」一声,说:「您注意身体。」 舒建明摆摆手,摔门而去。 沧州回北京高铁只需要一个小时,班次多得几乎每个小时都有四五班。 舒遥没心情吃饭,一点便坐上了回北京的车上。 车辆启动那一瞬间,舒遥悲哀地发现自己居然有几分安心在。 北京并不是她的家,也不是她以后打算定居的地方。 甚至于她而言,北京也没有给她留下非常好的回忆。 可对于去北京,她用的是「回」字。 两点零七分,舒遥抵达北京。 从北京南回家,地铁需要转一班,到家一瞬间,舒遥几乎疲累地快要睡着。 室友今天休息,看到她回来很惊讶,「回来啦?新疆好玩吗?」 舒遥和这个室友关系一般,两个人的友好程度只存在于朋友圈互相点赞,因为室友是今年年初新搬来的,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南方小姑娘。 提起新疆,舒遥不由自主想起陆昭,意识到今天早上到现在还没给陆昭发消息,陆昭也没跟她联繫,估计在补觉,也许在跟朋友玩桌游,不过一般陆昭玩几局就散了,要么窝旁边打游戏,要么逗花花。 只是想想,眼前似乎出现很多欢快的画面。 舒遥唇边挂笑,跟室友说:「挺好的,很值得去。」 「哇,那有机会我也要去。」室友声音很甜,「你刚回来估计很累啦,快去收拾收拾休息,我也回房啦。」 舒遥说好。 去新疆的行程虽然急,但舒遥也分出几分钟给床铺了一层防尘罩,眼下她没力气再收拾别的,把防尘罩一掀,卷在角落,行李箱都没收,直接躺床休息。 意料之中地,舒遥梦到了从前。 从前和陆昭同一屋檐下生活的日子。 每次舒遥在家里感到特别窒息的时候,舒遥都会梦到陆昭,梦到那段时光。 舒遥很清楚,这是她发自内心对于美好时光的嚮往和憧憬。 谁不喜欢被无底线宠爱呢? 很小的时候,亲戚们总爱跟余芬夸:「你这个女儿不得了哦,嘴巴甜,又会哄人,知道审时度势得很哦。」 长大后,舒遥知道,他们说得没错,她的确是个很聪明的人。 所以对于陆昭的一切情感变化,舒遥都看得无比清楚。 她没有给回应,没有别的什么拿得出手的原因,她就是胆小,懦弱,又自私。 原生家庭总会刻下一些烙印给家里人。 舒遥也不例外。 她见惯「战争」的导火索,所以长大以后便拼命避开所有能够成为「导火索」的一切。 她觉得世俗会给她们留下偏见,她觉得她没有能力处理这些偏见,便从源头掐断这一切。 她只想着自己能否逃离偏见的束缚,却从来没有考虑过陆昭捧一片真心却只能换来薄情寡义的后果。 所以那么多年,舒遥频繁地梦见同一个画面。 那是一个中秋节。 十月份的上海几乎整月都是湿漉漉的,中秋假短,车票紧张,舒遥那年没抢到回家的票,被陆昭连哄带骗地带回了陆昭自己的家。 大概是刻板印象,舒遥先入为主地觉得,富豪家庭应该都是商业联姻,父母表面举案齐眉,实则同床异梦,孩子也大多不幸,重蹈父母的路。 第86页 可自打踏进家门第一刻,一切便推翻了舒遥的认知。 爷爷奶奶欣喜地提前在家门口等待,爸爸忙着研究食谱,妈妈拆各种快递,连阿姨都跟陆昭分外亲昵,围着她说「瘦了」。 吃饭的时候爸爸妈妈一直在斗小嘴,每每都是爸爸落下风,因为爷爷奶奶也会帮着给妈妈当后盾,妈妈明明年过半百,小动作却好像青春期的小女生,一看就是又被人好好宠爱的模样。 那个时候,舒遥才明白,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家庭。 怪不得陆昭会是从不计较回报的小狗。 离开前,全家争着跟陆昭拥抱再见,那时舒遥就站在旁边,像一只流浪猫隔着玻璃窗看别家被好好对待的宠物猫。 她怎么会不羡慕呢。 她怎么会……不害怕呢? 舒遥害怕自己也是陆昭房间里那些并不被人在意的小玩偶,出现的目的不过是在某一刻讨了主人的欢心,但是很快又会被下一个替代。 害怕陆昭不是真的喜欢她。 所以她不敢冒险回应,更不敢坦诚接受。 如今八年过去,舒遥一次又一次无休止的战争中,后知后觉明白。 八年前的舒遥,不是不喜欢陆昭。 八年前的舒遥,是不喜欢自己。 恍恍惚惚,舒遥睁开眼睛,从梦境中脱离出来。 她扭头,察觉眼角一片湿意,很快,视线更加模煳,使得窗外夜色也更加茫茫。 某一瞬间,舒遥差点以为自己还在七年前。 那个陆昭离开的晚上。 好一会儿,舒遥才渐渐低落的情绪中缓过来。 她第一反应是拿手机找陆昭,没有发微信,而是直接打电话。 陆昭接得很快,似乎当下在玩手机,声音很懒散,「哟,终于想起你还有个女朋友了?」 舒遥沉默片刻,轻轻唤一声:「陆昭。」 陆昭一顿,收敛掉懒散,很认真道:「嗯,怎么了?」 「我好想你,」舒遥声音更轻,「想见你。」 舒遥知道自己在说很天方夜谭的话,新疆离北京不是沧州离北京,纵使陆昭有天大的本事,也很难在她一句话的功夫就出现在自己面前。 「有多想?」陆昭问话的同时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舒遥笑了下,口吻无意识撒娇,「好想啊。」 「你在哪儿?」陆昭问,「南大港?」 舒遥说:「没啊,我回北京了。」 「嗯?你回北京了?」陆昭问,「什么时候回的?」 「中午啊。」 陆昭嘆口气。 舒遥:「干嘛?」 「舒遥。」陆昭唤一声,「跟你商量个事呗?」 舒遥:「什么?」 陆昭:「下次有行程提前说行不行,我临时退票要扣手续费的。」 舒遥一愣。 随后舒遥听到陆昭笑一声,说:「我在北京,你家旁边的亚朵,来不?」 舒遥大脑一片空白。 等舒遥反应过来时,她已经从电梯跑出来,往小区门口跑去。 在小区中心的喷泉点,舒遥和陆昭迎上对面。 她们两个人都举着手机,气喘吁吁,却满面春风。 明明春天已经走远了。 一整日大起大伏的情绪差逼得舒遥几乎在看见陆昭的瞬间流出眼泪,往后很多年舒遥都很难找到形容词精准地形容那种感觉。 像飘到天上,云里,又好像沉到土里,麦垛里。 那种漂浮的不真实,和那种稳健的踏实感。 舒遥奔跑着与陆昭拥抱,在人来人往的小区必经之路,主动亲吻陆昭的唇角。 她热切得几乎想融进陆昭的身体里。 她和陆昭抵着额头气喘吁吁,她无法形容内心的澎湃,她只觉得今夜漫漫,她们不该只是如此。 所以她看着陆昭的眼睛问:「陆昭,做吗?」 舒遥心跳再次乍起,是被陆昭摁在床上的一瞬。 房间只亮一盏玄关的小夜灯,浅淡昏黄,极具氛围感。 身下柔软,像置身云朵中央。 舒遥和陆昭对视,两个人谁也不愿意挪开目光,唿吸和眼睛都纠缠在一起,心跳仿若也在同步怦然。 忽然,舒遥察觉衣摆被掀起,有泛着湿黏感的手指触在她敏感平坦的小腹上。 舒遥浑身瑟/缩一下,唿吸失控地停顿一下。 陆昭仍然盯着舒遥的眼睛,盯着她眼睛神情每一处变化。 陆昭的眼睛仿佛长了手,只需轻飘飘看过,便能控制住舒遥的手脚,舒遥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被陆昭捏了一把,她处处都发麻,寸寸都骨痒。 忽然胸口传来滚烫,舒遥的唿吸重起来。 她忍不住伸手抓在陆昭衣领,陆昭唇边轻勾,顺势吻下去,逐渐侵略舒遥所有唿吸间,带着舒遥的手放在自己衬衫领口,一颗一颗解开。 可是舒遥手脚都发软,直到身上有凉气掀过,舒遥眼眸湿润,瞥见房间内空调打得很低,她想去扯被子,却在刚有动作时就被陆昭抓住,十指扣紧,摁在被窝一角。 侵入感变得更强,舒遥觉得自己不止眼睛变得湿润,她好像整个人都被泡在了水里。 让人神魂颠倒的温水里。 渐渐地,一切都变得模煳。 犹如置身世外桃源的温泉里,雾气腾升,毛孔张开,周身温度开始上升,泉眼滚烫,似乎在冒泡,声音黏煳又清澈。 第87页 很快,泉水漫至全身,舒遥彻底被人摁在水底,她挣扎着手脚扑腾,张大口要唿吸,却只能换来更深度的窒息。 长夜漫漫,她们理应如此。 第36章 舒遥和陆昭在酒店躺三天。 第四天, 舒遥挣扎着要回家。 被窝里,陆昭用手脚「绑架」住舒遥,闭着眼睛, 嗓音含煳地问:「回去做什么?」 舒遥沉默两秒, 说:「吃饭,睡觉,玩手机, 总之不是被玩。」 陆昭睁开眼睛。 自从第二天酒店全天没关过灯以后,舒遥现在见到陆昭已经不会脸红了。 「看什么?我就要回去。」舒遥说。 陆昭收回手脚, 坐起来,边伸懒腰边说:「回呗。」 今天那么好说话? 舒遥狐疑地看向陆昭, 怀疑她有什么猫腻。 「你呢?今天准备做什么?」 陆昭:「吃饭, 上班, 玩手机,总之不是做/爱。」 舒遥:「……你有毛病是不是?」 陆昭不理会,自顾自起身去洗漱。 舒遥也起身,低头找鞋的时候瞥见垃圾桶里乱七八糟的卫生纸堆和指套, 还是没忍住脸红一下。 收回视线时顺脚把垃圾桶往床头柜底下踢踢。 眼不见为净。 卫生间里。 陆昭一边刷牙一边划手机, 舒遥走过去, 陆昭自动让开,估计是碰到必须要回的信息,便把牙刷叼嘴里,双手回復后, 才去漱口。 顺便把舒遥挤一边去。 舒遥踉跄一步,差点把牙膏吞进肚子里。 她瞪陆昭一眼, 陆昭若无其事准备洗脸。 舒遥愤愤,开始挤陆昭。 两个人谁也不让谁, 宛若幼儿园大班生。 一场洗漱洗得兵荒马乱。 最后出来的时候舒遥在陆昭后背上,胳膊勒紧陆昭的脖子,企图勒死她。 陆昭径直走向床,直接往后一倒,趁舒遥手脚松开时,快速翻身将舒遥压在身/下。 「嘿嘿。」陆昭发出猥/琐的声音。 舒遥忍不住仰躺着大笑,「你好像个变态啊救命。」 陆昭抓住舒遥的手亲一下,「兼个职呗?」 舒遥:「嗯?什么意思?」 陆昭:「兼不兼?」 舒遥搂住陆昭的脖子,「本人现在待业,没有主业,更没有兼职这一说。」 「那更好说了,我直接聘请,日结怎么样?」陆昭笑眯眯。 舒遥伸手捏陆昭的脸,「合法不?」 「不合法怎么办?」陆昭因为舒遥的扯拽说得含煳不清。 舒遥:「那我得好好想想了。」 「一天一万。」陆昭说。 舒遥故意夸张,「什么钱那么难洗?」 陆昭:「你就说干不干吧!」 舒遥捧住陆昭脸勐亲一口,「干!少一分都不行!」 陆昭站起来,舒遥手脚缠上,树袋熊一样抱住陆昭。 「走咯!」 - 俩人今天起得早,出酒店也才早上九点,早餐在酒店解决,饭后直奔商场。 舒遥虽然在北京很久,商场也偶尔进出,但是从来没有进过奢侈品店。 陆昭看上去也没有进入这种店铺的习惯,但是今天却进出得非常娴熟自然。 舒遥一手拎着陆昭刚给她买的包,一手挽着陆昭的胳膊说:「你看上去像个暴发户。」 陆昭:「谢谢,你手里是你四天的工资。」 舒遥点头,郑重:「好的,陆总。」 都是成年人,而且相识多年,各自有稳定的工作和存款,更重要的是,两个人都已经把对方规划到自己的未来里。 所以舒遥对于陆昭送给她一个包并没有什么抗拒的情绪,只是在路过欧米伽专柜时,随口问陆昭:「手錶你要不要?」 陆昭看一眼柜檯,「没喜欢的款式。」 舒遥也没多想,只随口应:「行吧。」 买包就要买衣服,陆昭带舒遥进服装店时,舒遥问:「什么场合?」 陆昭坐在旁边沙发上,「谈个合作,暂时不签合同。」 那就是已经过了接触期,此行只为加深了解。 舒遥比个ok的手势,让sa[1]按照商务风挑选一条裙子。 中午在商场吃饭,考虑到服装沾染味道这一层,两个人统一选择吃简餐,下午两点,出发目的地。 三点一刻,舒遥和陆昭进入一家公司。 舒遥本来以为是陆昭自己的民宿在谈什么合作,等坐进会议室,看ppt才发现是陆昭家里的酒店在谈合作。 不得不说,舒遥有被陆昭家的酒店震惊到。 中场休息时,舒遥忍不住给陆昭发消息:我这算是傍大款不? 发完看向陆昭。 只见陆昭扯下唇角,回:那不然你以为?公主殿下? 舒遥:……别别,你是公主。 陆昭:不跟你抢这个,枕头公主。 舒遥没听懂。 但直觉枕头公主这个词不是什么好词。 于是转去浏览器搜索,先是没搜到什么,舒遥沉默片刻,在关键词那里加了「les」三个字母,很快词条页面刷新,舒遥看到解释后,再次沉默,然后返回大骂:滚啊!!! 陆昭拿着手机嗤笑出声。 旁边准合伙人的助理闻声看向她,陆昭轻咳一声,淡淡说:「没事,看到一个段子。」 第88页 助理笑笑。 舒遥在旁边也笑,只是如果眼神能杀死人的话,陆昭此刻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整个会议不算严肃,也不算特别轻松,结束的时候差一刻到六点。 本公司的人离席往办公区走,舒遥和陆昭则往会客厅走,总经理留陆昭吃饭,陆昭婉拒,总经理就和陆昭寒暄,问候陆昭的父母,顺便称赞陆昭年轻有为,舒遥趁机去躺洗手间。 正是临下班的点,卫生间人来人往,舒遥在隔间听到有人说说笑笑地进来。 「哎你看到没?我真的amazing,她居然跳槽了!我一直以为她真的是辞职的。」这个人嗓音尖锐一些,听着有点熟悉。 「我也我也!还有,你看到她今天的装备没?牛啊牛啊,光那个包得四万吧?我上次也想买来着,结果sa说消费不够要配丝巾,她什么时候消费够的?」 几乎一瞬间,舒遥便听出后一个人的声音是谁。 方文语。 也因此,判断出另一个人是郭佳凡。 舒遥默默收回了本要开门的手,然后迅速打开录音app。 「又换了一位sugar daddy呗,」方文语说着忽然压低声音,「哎,你听说没,那位姐最近电脑不是被黑了吗,吓得要死,我怀疑她是心里有鬼。」 郭佳凡声音不太自然,「有什么鬼?」 「不知道啊,大家不都传她偷拍吗?」 郭佳凡嗓子忽然很紧,「谁、谁说的?」 方文语不是很真诚地笑笑,「哎呀,大家都在说,说她拍了舒遥,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哈,她一个有孩子的人居然偷拍女人。」 话音落下,卫生间其中一间隔间「砰」一声打开门。 郭佳凡和方文语吓一跳,方文语不稳重,也藏不住话,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地就把别人跟她说的秘密说给郭佳凡听。 而事实上,这件事是郭佳凡撞破的。 郭佳凡觉得自己也是识人不淑,不小心撞见别人手机内容就算了,还跟别人八卦,自以为叮嘱一声「千万别跟其他说啊」就万事大吉了,没想到大家嘴巴都那么大! 方文语看到舒遥第一刻直接尖着嗓子大喊:「舒遥!!!」 坦白说,舒遥并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淡定。 她很生气,非常生气,甚至想直接冲到郭佳凡和方文语面前甩她们两巴掌。 可她知道这没有什么用。 她需要的不只是泄愤。 手机在手里几乎攥得手疼,舒遥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看着郭佳凡和方文语,声音柔中带冷,「她,是谁?」 郭佳凡本想否认,目光一垂,落在舒遥手中的手机上。 舒遥没躲也没藏,甚至主动朝她们晃晃手机。 郭佳凡瞬间心凉一半。 「你——,你什么时候在的?」 舒遥知道她想试探自己究竟录了多少,舒遥也不多费口舌,直接说:「从你们进来第一句话就在录了,不用心存侥倖,如果不信,可以试试。」 郭佳凡抿唇,看方文语一眼。 方文语瞭然,伸手就要去抢,舒遥觉得可笑,她甚至都没大幅度躲,只是把手背向身后,「你们真的好蠢,快三十岁的人了,以为抢走手机就没什么了吗?」 方文语气急败坏跺脚,「舒遥!你如果敢录音,你就是在窥探我们的隐私!」 「隐私?」舒遥笑了,「很好,你以为我要告你们什么?」 方文语倒吸一口气,「你要告我们?」 「是啊。」舒遥大方承认。 郭佳凡立刻急了,「凭什么?事情又不是我们做的!」 舒遥点头,「是啊。」 「所以我现在在问你们,她,是谁。」舒遥盯着她们,一字一句。 郭佳凡和方文语都不肯说。 舒遥也很淡然,「ok,既然这样,我们先走第一道程序吧,下次见。」 说完舒遥抬脚就走。 在舒遥拉开洗手间门的一剎那,方文语大喊:「舒遥!」 舒遥停下。 背后方文语急得满脸汗,几秒后,说:「好,你赢了。」 舒遥松开手,门再次关上。 - 会客厅,此刻只剩下陆昭一个人。 舒遥走过去,陆昭起身:「人很多?」 舒遥「嗯」一声,「有点。」 陆昭闻声看舒遥一眼,舒遥先抬脚往电梯口走,陆昭往洗手间方向看一眼,随后跟上,问:「晚上吃什么?」 舒遥说:「都行吧,你想吃什么?」 很随意的样子。 倒没有什么明显的不开心。 陆昭盯着舒遥,反覆确定舒遥没什么情绪波动才说:「看看吧,我也都行。」 舒遥说好,看上去也没什么消极情绪或者强颜欢笑。 陆昭想可能刚刚那一眼舒遥满眼怒火是她看错了。 晚饭吃的重庆火锅,排队排四十分钟,期间陆昭和舒遥去旁边不远处排队买奶茶,奶茶拿到手差不多火锅也排到号了。 饭后舒遥感慨,「我居然穿这身衣服来吃火锅。」 「那不然呢?裸着?」陆昭问。 舒遥神情不自然地僵了一下,很快又笑说:「裸着也没这套值钱啊。」 火锅有雾气,陆昭没看见舒遥的表情变化,听到这话立刻拿起手机,给舒遥转帐。 「查收一下,晚上我要看到视频。」 第89页 舒遥拿起手机看一眼,只见陆昭转帐额度正好比这套衣服多一块钱。 舒遥瞬间笑开,「你有病。」 晚上舒遥没跟陆昭回酒店,陆昭心里不是滋味,就阴阳怪气,「果然到手了就不珍惜了,唉,怪我,怪我自己不争气。」 舒遥哭笑不得,保住陆昭的腰身,「都跟你说了,我上次回来的东西都没收拾,衣服也没洗,我估计都臭了。」 「臭着,我给你买新的。」 舒遥「啧」一声:「你这人怎么那么不会过日子呢?」 「过日子的前提是什么知道不?」陆昭问。 「什么?」 「见家长啊,」陆昭拽拽的,「跟我回上海见家长,怎么样?敢不敢?」 「有什么不敢的,」舒遥伸手捏陆昭的脸,「我可是会负责的好女人。」 陆昭很爽快,「行,那我现在就订票。」 舒遥连忙笑着阻止陆昭,「我还有点事,处理完跟你回去,保证跟你回去。」 陆昭:「什么事?退租啊?」 「也不止这个,公司离职的后续还没处理完呢。」舒遥说。 陆昭没明白,「还有什么事?你是自己离职还是被离职的?」 这两年经济一般,各大企业公司都在裁人,陆昭是知道的。 舒遥说:「干嘛?怕我跟老东家藕断丝连不方便跳槽啊?」 陆昭理直气壮,「是啊,这么好的人,万一被人惦记上了怎么办,我可得好好盯着。」 舒遥被哄得心花怒放,仰面大笑。 翌日。 舒遥早早离开家坐上地铁,碰巧今天陆昭也有事,舒遥便更加没有后顾之忧。 从听见郭佳凡和方文语说出事情的那一秒,舒遥就没打算让陆昭插手。 其实舒遥很清楚,于陆昭现在拥有的,找陆昭处理,是最方便快捷的事情。 可她不能总依靠着陆昭。 陆昭家境那么优越,以后陆昭接掌企业是必然的事情。 如果要做好和陆昭过日子的准备,自己的处事能力必然也要匹配得上。 想到这里,舒遥不止心中有愤怒,还有几分微妙的亢奋。 约见地点是舒遥选的,距离她家三站路的一家甜品店。 今天工作日,店里人不多,舒遥找个角落的靠窗位置,点了一份黑森林和彩虹卷。 很快,对面有人落座。 舒遥没抬头,拿着托盘里的小叉子,叉在彩虹卷一角,然后推到对面。 舒遥这才顺着抬头。 「好久不见。」蓝媛挂着淡笑说。 「我是有一段时间没见你了,」舒遥说,「就是你有没有见我,不清楚啊。」 蓝媛脸上的淡笑消失。 「舒遥……」 舒遥伸手把黑森林拿到自己面前,「尝尝吧,那么多年,不知道味道变没变。」 舒遥还记得,她那年转正第一天,蓝媛自费请全组人吃这家的甜品。 那次蓝媛特意给舒遥点一份彩虹卷,推到舒遥面前说:「小姑娘就该甜甜的。」 然后把一份黑森林放在自己面前说:「到了我们这个年纪,只能吃点苦了。」 有职员开玩笑问:「干嘛吃苦?女孩子就是八十岁也要甜甜的。」 蓝媛也开玩笑,「苦其心志啊,头脑清醒地知道敌人在哪儿,糖衣炮弹对我们不管用咯。」 那么多年过去,终于轮到舒遥吃苦了。 舒遥觉得自己还是跟蓝媛学会很多东西的,至少当初有同事跳槽,蓝媛说的那句「只要换了阵营,不论过去,不望将来,只算当下」确实被她记在了心里。 「味道是不会变的。」蓝媛说。 舒遥只吃了一口,便没了胃口。 她放下小叉子,看见蓝媛一口没吃。 「你是在说,变的是人是吗?」舒遥问。 蓝媛沉默,片刻,她垂下眼眸,拿出一个u盘,推到舒遥面前,「对不起,舒遥。」 「底片全在这里。」蓝媛说。 舒遥看一眼u盘,「为什么?」 蓝媛再次沉默,良久才说:「张奇是我孩子的父亲。」 舒遥一怔。 蓝媛苦笑,叉一小块奶油送进嘴里,她似乎放松下来,缓缓说:「我以前跟你一样,只是一个小女孩,刚进公司那年,张奇对我也像对你一样,他会给我买这个彩虹卷,给我安排顺利的工作内容,却给我高额的奖金,后来…… 「后来我怀孕了。可是张奇并不愿意娶我,但他想要这个孩子,为了确保我会生下这个孩子,我每天都要上班,都要出现在他眼皮底下,我一直到八个月还在公司。 「后来……我生了个女儿,我养不起孩子,我需要他给的生活费,有一天,你入职了,他让我……他让我拍那种视频给他,因为他想威胁你跟你在一起,所以他频繁地安排我们两个一起出差,我真的,我真的很纠结,我也没有拍过很多,你有一个习惯,舒遥,你记得吗?你不信任酒店,所以不管住什么酒店,你都会先用探测仪检查一下房间有没有摄像头,然后才会洗澡,所以我其实没有拍到你很多,我只拍到过一次,只有一次。」 舒遥想起来了。 是的,有一次,只有一次。 那次公司团建,因为每次出差舒遥都是跟蓝媛住一间,所以那天也理所当然安排在一起。 第90页 那天舒遥喝多了。 因为团建点有一个人,穿衣风格和陆昭特别像。 恍惚中,舒遥认错了人。 后来就喝多了。 喝多以后忘记用探测仪检查房间,因而给了蓝媛可乘之机。 舒遥记得很清楚,每次出行,蓝媛都让舒遥先洗澡。 那一次,是蓝媛洗完才喊她洗澡的。 舒遥一顿,看向蓝媛,「你每一次让我先洗澡,是因为我洗澡的时候,你在客厅安装摄像头是吗?我只有洗澡前才会检查。」 蓝媛沉默了。 舒遥放在腿上的拳头攥紧。 「但是你放心,张奇从来没往外传阅过,」蓝媛说,「你知道的,他、他捨不得。而且客厅内容……都没什么的。」 舒遥感到噁心。 她抓起u盘,起身要走。 蓝媛一下子喊住她,「舒遥!」 舒遥停下,就站在蓝媛身边。 两三秒,蓝媛抬起头,她坐在那里,仰头看着舒遥。 「要多少钱。」 舒遥偏头,垂眸,与蓝媛对视。 蓝媛觉得自己赌对了。 年轻人,事又不大,如此大费周章地见面,闲聊,又不说后果地准备离开,必然是因为处理结果不满她意。 蓝媛唇角微翘,她看上去和舒遥见她第一面那般温柔,亲和。 「你不要多想,我没有要买的意思,我只是觉得,我应该给你补偿。」 说着她又苦笑了下,「也当是给曾经那个我自己。」 舒遥重新坐下了。 蓝媛心里松了口气。 蓝媛:「真的很抱歉,我发誓,所有的内容都在那个u盘里。」 「你凭什么发誓?」舒遥忽然问,「你发给张奇,你能确保张奇手里没有备份吗?你都说了,他没有跟你结婚,更不愿意认下你的女儿,你根本没有跟他一起生活,你凭什么保证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 「我……」蓝媛一时间没能立刻反驳。 舒遥见状,垂眸,声音低下来,「蓝姐。」 蓝媛一怔。 舒遥说:「我们一起对付男人不好吗?这件事情你是被迫的,我相信你现在已经有能养活你女儿的资本了,我们一起把张奇送进去不好吗?把他送进去,才是对你我真正的补偿。」 蓝媛似乎在思考。 可过了一会儿,蓝媛落了泪。 她似乎也觉得难堪,抬手擦去眼泪,倔强地不肯让眼泪再留下来。 「舒遥,你不懂,」蓝媛哽咽,「你不懂有了孩子以后,人的心态是会发生改变的。」 「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不能让我的孩子蒙上这种污点。」 说着,蓝媛忽然一把抓住舒遥的手,恳请道:「舒遥,求求你,就当是我求你,不,我本来也该求你,我也是共犯,不管说得多漂亮,我都是共犯,我现在求你,钱也好,利也好,甚至是工作,我都可以帮你,只要你肯放过我们。」 「而且,而且,舒遥,你想想,你才那么年轻,舒遥,过去一点也不重要,未来才是最重要的,你想想,你拿了这些钱,未来的路会有多坦荡,你如果真的觉得别扭,离开北京,离开北京怎么样,上海,广州,深圳,或者你的老家,天津,我哪里都可以给你安排到最合适的工作。」 舒遥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她只问了一句:「蓝媛,你为什么那么害怕?」 蓝媛怔住。 有那么一瞬间,舒遥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僵住。 蓝媛僵住了。 连握着舒遥的手,也僵住。 因为太僵,甚至失了所有温度。 蓝媛的手,一瞬间,冰凉。 舒遥从她手中抽离自己的手,又轻轻叉了一小块蛋糕。 舌尖轻苦,回味却是甘甜。 哪里是什么苦其心志呢。 不过是以脆弱的表象来掩藏真正的暴利的手段罢了。 待口腔所有奶油融尽,舒遥才放下小叉子说。 「蓝媛,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相待。」 「你在怕什么?」 第37章 蓝媛看着舒遥那双眼睛, 有那么一瞬间,仿佛置身二十年前。 那一年的蓝媛,刚刚从村里的小学考进县城的初中。 这两年自媒体发展快速, 网际网路不断涌现很多新词语, 例如「天选之子」「地狱模式」等。 蓝媛觉得自己便是出生即开启地狱模式的那一位。 蓝媛家在山区,没有任何经济可发展的产物,村里人能做的就是种地, 靠着那点微薄的收入,以供全家生养。 蓝媛在家里排最三, 上面有两个姐姐,下面有一个弟弟, 她出生那年两个姐姐接连辍学, 给家里提供更多的人工。 蓝媛觉得自己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天选之子」, 她很小很小的时候就有意识地认为自己不应该留在大山里。 她要跑出去。 上小学那年,村里来一位城里的支教老师。 老师名字很好听,叫何善。 何善人如其名,善良得像一位天使。 她当真是城里来的, 长得很白净, 皮肤比她送来的牛奶还要白, 唇色淡粉,像田地里还没舒透的青涩草莓那样。 何善很爱激励大家,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对于人生这条路,我们要看结果, 句号要画在终点,过程都是逗号, 过程都不重要。」 第91页 事实上过程到底重不重要,没人能说得上来。 只是对于那年的山村孩子, 这句话很重要。 蓝媛像抓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何善。 何善在村里住,蓝媛就粘着何善,何善见蓝媛那么粘人,以为蓝媛家里人对蓝媛不好,便亲自登门拜访,拜访结束后,何善决定让蓝媛一直跟着自己。 因为村里「重男轻女」的现象太过普遍,而蓝媛又在家里排名老三,几乎占满了劣势。 何善很清楚,倘若蓝媛在自己家里,未来就是第三个大姐和二姐。 何善觉得蓝媛很有天赋,她不该留在这里自生自灭。 何善在村里支教三年,几乎把能教的,蓝媛能吸收的都教给了蓝媛。 蓝媛也很争气,何善觉得倘若将此时的蓝媛送进镇上,也不会差别人一星半点。 第四年,何善被调去镇上。 走的那天蓝媛哭天喊地,拉着何善不让何善走。 何善当年也不过才二十四五,根本见不得这种画面。 于是咬咬牙,何善将蓝媛带去了镇上。 何善承诺蓝媛的父母,一定按时给村里打电话报告蓝媛的情况,也一定会将蓝媛送进大学。 至于学费的事,何善没有提,蓝媛的父母也没有提。 何善在镇上待了两年,蓝媛就跟着何善住在宿舍两年。 蓝媛学习不错,一直没有掉队,甚至始终名列前茅。 五年级毕业那年,蓝媛因成绩和表现出乎意料的优秀被县城的初中破格录取。 那一年,何善动身回了广州。 何善给蓝媛留下一千块钱,并交待她一定不能辜负自己,必须考出去。 蓝媛追着汽车跑掉一双鞋,磕烂一条腿,哭伤一只眼睛。 蓝媛觉得自己第一次命运转折,是在遇到何善的那一年。 所以何善离开,命运的齿轮再度旋转。 地狱模式,再次开启。 蓝媛没钱,过得节俭,常常一件衣服穿一个季度,领口袖口全烂了也没办法。 同学嘲笑她,排挤她,她无处可躲便咬咬牙花两毛钱给何善打电话。 何善开始变得很忙,有时候接不到蓝媛的电话,有时候会直接挂掉,下次就会很抱歉地说:「对不起啊媛媛,我以为是骚扰电话。」 蓝媛听不懂什么叫骚扰电话,只觉得这次电话能打通就很开心。 第二年,何善结婚了。 蓝媛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愣在电话亭很久,那天下了一场好大的雪,蓝媛穿着透气的运动鞋,脚趾头冻得毫无知觉。 可她却觉得心里有浊气在往头顶涌。 她终于吼出声:「你不是说以后跟我一起生活吗!你为什么结婚!你凭什么结婚!」 蓝媛喜欢何善。 有时候蓝媛会想,这种喜欢是哪种喜欢,女人可以喜欢女人吗? 后来她想,她不管,不管哪种喜欢,反正她喜欢何善,她要跟何善在一起,要跟何善一起生活,而这种生活里,绝不能有其他人,男人女人都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可现在何善抛弃了她。 蓝媛从电话亭跑走,因为太愤怒,她忘记给钱。 也是那天,她在雪地里磕烂了另一条腿。 因为没能处理得当,膝盖上两条疤痕,一直到现在都跟随着蓝媛。 所以入职那么多年,蓝媛从来只穿长裤长裙,从不穿膝盖以上的任何服饰。 并且以此提醒自己,这些是何善留给她的。 那年的冬季格外漫长,蓝媛没有回家过年,一个人在出租屋里自发预习下一年的功课。 开学,世界变了。 有人说她打电话不给钱,有人说她是小偷,有人说她是没人要的孩子。 蓝媛知道是谁说的。 那个电话亭家的女儿。 也是那个人,从第一年,就带头孤立她。 至于原因,没有。 也许是简单地看她不顺眼,也许是其他轻描淡写的原因。 总之这些原因,于她们任何人而言,都不重要。 蓝媛只知道,她没能因此吃到什么好结果。 所以即使后来蓝媛意识到自己忘记给钱,也没有再怪回去给钱。 只有两毛钱。 却让蓝媛升起「报復」的快感。 可蓝媛没想到,这快感背后,是长达两年的校园暴力。 蓝媛时常不知道自己那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她会在上课前忽然发现自己课本没了,然后翻天覆地地找,最后在厕所的茅坑里找到,也会在回家的路上被恶犬追咬,她拼命地跑,却不敢回家,因为她怕那些人知道她家住在那里。 一个县城无非就那么大,所以后来还是被他们知道了她的家。 于是她开始频繁地丢东西,被窝里有死掉的老鼠,锅里有半个老鼠头。 蓝媛常常崩溃,又在崩溃中自愈。 反反覆覆,两年,七百多天。 初中毕业的时候,蓝媛站在学校发布的高校录取名单前看看着自己的名字,看着名字后面跟着的年龄,恍惚意识到,自己居然才十五岁。 百年人生,她才走了不过十分之一。 人生这条路,比她想像得难走多了。 高中的时候,那些人终于肯放过蓝媛。 可能觉得没意思了,也可能是大家忽然觉得时间不够用了。 第92页 蓝媛松下一口气,开始更艰难的生活。 高中学习压力大,可蓝媛仍然需要放弃晚自习时间去兼职,她在饭店刷盘子洗碗,周末去超市做收银。 日子无非是累了点,但是有盼头,蓝媛觉得每天看看日出,看看月亮也不错。 直到,出租屋旁边住进来一个男人。 蓝媛后来无数次都在想,人是不是摆脱不了性。 因为人性二字就含有性。 那几年,很流行一句话。 「假如生活强/奸了你,反抗不了,那就去享受。」[1] 蓝媛知道自己反抗不了,所以她开始从中牟利。 她不再打工。 或者,她打的是另一份工。 高中毕业那年,蓝媛考进北京,学校拉了好大的横幅给她庆祝,并回老家採访她的家人。 面对镜头和麦克风,对面记者对于生活是否艰苦的提问,蓝媛看着镜头很久很久,笑着回答:「我只看结果,不看过程。」 对于整个初中高中,蓝媛的过程是长达七百多天的校园暴力,长达三年的被强/奸,被卖/淫,和七次流/产。 蓝媛在去往北京的火车上告诉自己,这些都不重要,她要的是,此时此刻,她正在去往北京的路上。 大学的日子当然也不好过,弟弟要结婚,姐姐的孩子要上学,姐夫要来北京工作,姐夫今天生病了,姐夫明天房子到期了。 蓝媛全都管。 什么都管。 毕业第一年,蓝媛工资八千,负债六万。 工作第二年,蓝媛年薪十二万,负债七万。 工作第三年,蓝媛跳槽新公司,年薪十七万,负债两万。 这一年,蓝媛第一次感受五位数的床。 是张奇的床。 工作第四年,蓝媛年薪二十七万,负债二十万。 这一年高中出租屋隔壁那个男人,找上了门。 工作第五年,蓝媛年薪三十七万,存款十七万。 这一年,那个男的入狱六个月,大姐夫在工地摔断腿回老家,二姐夫转去广州上班。 同一年,蓝媛意外怀上张奇的孩子,并被医院告知她不能再流产,于是蓝媛隐瞒至孕七月,并将孕检报告夹在合同里放进张奇办公室。 工作第六年,蓝媛年薪三十七万,奖金七万,存款二十万。 而年前,她带着十万现金回老家,与此同时递出一份与家里断绝关系的合法合同。 同一年,蓝媛亲自面试舒遥,并给舒遥办了转正欢迎会。 同一年,蓝媛和张奇领了结婚证。 同一年,张奇收到匿名邮件,邮件全是蓝媛过去的「履歷」。 同一年,蓝媛和张奇领了离婚证。 蓝媛记得很清楚,那一天,是北京接连下雪的第七天。 张奇给蓝媛一张银行卡,摆摆手,让蓝媛赶紧从家里搬出去。 蓝媛没动。 张奇满脸嫌恶,「你装什么装?你不是喜欢女人吗?」 蓝媛看着张奇,眼前犹如过电影一样,迅速过去无数帧斑驳陆离的画面。 然后定格在舒遥脸上。 「蓝媛,你从一开始,就没有坦诚相待。」舒遥这么问。 蓝媛有点想笑。 一开始,一开始是什么时候,从什么时候算一开始。 从她见到舒遥第一面吗? 还是从她见到舒遥简歷照片的第一面。 这张脸,真的跟何善太像了。 那年何善二十岁出头。 如今舒遥二十岁出头。 而偏巧,这一年,之于蓝媛,仿佛是真正意义的重新开始。 「何善」又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蓝媛很难判定自己如今对何善什么感情,爱,或恨,事实上都不重要了。 因为何善自己的孩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而她也从来没有真正出现过何善面前。 可蓝媛很清楚地知道,她想得到这位崭新的「何善」——舒遥。 「你在怕什么?」舒遥又问。 蓝媛笑不出来了。 她垂下眼眸,沉默半晌,再抬头,一脸冷漠。 「舒遥,拿钱吧,」蓝媛盯着舒遥的眼睛,「你说的那些根本不现实,张奇是谁?他不会让你好过的。拿了钱不好吗?」 「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钱。」舒遥问。 蓝媛差点笑出声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钱不是万能的对吧,你过过没有钱的生活吗?等你没钱了,你就知道钱到底是不是万能的了。」 舒遥懒得再跟蓝媛浪费口舌,再次起身,离开。 蓝媛也站起身,她这次没叫住舒遥,只说一句:「舒遥,你会后悔的。」 舒遥本想不予理会,而后忽然想起那年进京找工作,余芬也曾这么劝告她说:「舒遥,总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那个时候舒遥不知未来到底如何,她自己也犹豫,不够有勇气,所以没能反驳余芬。 而此时此刻,舒遥停下。 她偏头,看着蓝媛,一字一句:「我不会。」 - 舒遥本以为陆昭会忙工作的事忙很久,结果在返程的路上接到陆昭的来电。 「忙不,公主?」陆昭吊儿郎当。 舒遥听见这个词就来气,她冷漠道:「挂了。」 「别别别,错了错了,」陆昭嬉皮笑脸,「赏脸吃个饭?」 第93页 舒遥随口问:「咱们俩?」 「那不然,还能有谁?」 「行吧。」 舒遥刚说完,陆昭来一句:「哦哦哦,今天还真的是有别人。」 「……陆昭你是不是有病,你到底是不是有病,要不你去医院查查吧。」 陆昭笑出声,「大可不必,中午跟医生家属一起吃饭,不用跑去医院了。」 「谁啊?」舒遥问。 「程皎。」 舒遥有点惊喜,她上次就该请程皎吃饭的,结果临时来北京,耽搁了。 「她来北京啦?」 「嗯吶,来办事,顺便把人情还了呗。」 舒遥说好。 餐厅是陆昭选的,离舒遥家有点远,离程皎很近。 毕竟是请人家吃饭,总不至于让人家大老远往其他地方跑。 舒遥到地方的时候程皎还没到,只有陆昭一个人在座位上翻看菜单,舒遥过去的时候特意轻手轻脚,准备吓陆昭一跳,却不想还没走到陆昭旁边,自己肩膀被人突然拍了一下。 舒遥吓一跳,扭头看到是程皎。 程皎笑得灿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陆昭一听这话就明白了,勾着唇笑,跟舒遥说:「来,舒螳螂,看看想吃什么?」 舒遥:「……」 舒遥走过去,趁程皎没看见,迅速掐一把陆昭的腰。 陆昭「嘶」一声。 程皎看过来,疑惑脸。 陆昭面色坦然,「螳螂腿好使。」 程皎:「秀我一脸,早知道把我老公喊过来了。」 舒遥一顿,随后抿唇笑笑,顺口说:「现在喊还来得及,我们等他。」 程皎立马说:「他不配,忙死了要。」 三个人聊着吃着,期间程皎刷手机「哇哦」了一声,陆昭随口问:「怎么?」 程皎:「看到一条八卦,牛逼死了。」 陆昭神情有些无语。 程皎立马不干了,跟舒遥告状:「你看看她这个人,跟她讲八卦一点意思都没有。」 舒遥笑:「她这方面是没什么天赋哈。」 程皎:「就有,你不知道我一天天在医院能听多少八卦,之前有一次坐她车去内蒙古,一路给我憋成哑巴。」 陆昭:「做了那几个小时哑巴,委屈死你了哈。」 程皎:「那可不!简直是人身伤害!」 「……」舒遥立马明白为什么上次陆昭跟她说程皎是个哑巴了。 饭后三个人在商场散步消食,在五层逛的时候,程皎盯着四楼一家美容院,说:「牛逼,牛逼的人就是即便置身暴风雨中也能淡定地继续自己的日常生活。」 舒遥顺着程皎的目光往美容院方向看去,却是一愣。 是蓝媛。 她正拎着包往美容院里进。 大概是常客,蓝媛还没走到门口,就有服务人员过来拎包。 舒遥想起饭间程皎说的「八卦」,不经意询问程皎:「是她吗?」 「嗯吶,」程皎说,「以前我没考上医院的时候,在北京一家私人医院当护士,这位姐姐怎么样,是不是看着特年轻,身材特好,人家孩子都快上小学了,想不到吧?」 陆昭闻声看过去一眼,此时蓝媛已经走进美容院,陆昭只捕捉到一丝背影,她眯眼,「看着有点眼熟啊。」 「合作过啊?」程皎闻声问。 「可能,叫什么?」陆昭随口问。 「蓝媛,一家gg公司的部门组长。」 陆昭:「有点耳熟,可能吧,估计是家里合作过。」 她们闲聊之间,舒遥趴在玻璃护栏前,盯着美容院方向发呆。 良久,舒遥忽然问:「她在北京买房了吗?孩子怎么上学啊?」 「你操心那么多?」陆昭抬手勾住她的脖子,「怎么?准备生孩子啊?」 舒遥转过身,背靠护栏,掐陆昭的腰。 陆昭一边笑一边躲。 程皎说:「没吧,挂她前夫的户口吧。」 舒遥一顿,「她结婚了?」 程皎:「啊,又离了,听说是个大老闆来着。」 舒遥迅速回忆上午她和蓝媛的对话内容。 她觉得自己没有记错,蓝媛虽然没有明确说出自己和张奇的后续,但蓝媛字里行间明明是在说张奇不愿意和她结婚的意思。 蓝媛撒谎? 这种事有什么可撒谎的? 张奇不愿意和她结婚…… 舒遥一顿。 除非……张奇是愿意和蓝媛结婚的,后来又因为一些对蓝媛不利的原因,跟蓝媛离婚了。 而蓝媛自己,是不愿意离婚的。 浅逛一圈,舒遥和陆昭送程皎去地下停车场,陆昭和程皎说话时,舒遥悄悄拍下程皎车上挡风玻璃前的电话号码。 下午陆昭有事要忙,舒遥在附近找个咖啡馆等陆昭,顺便添加上程皎的微信。 好友申请消息只有一行字:我是舒遥。 程皎估计在忙,二十分钟左右才通过。 通过第一时间,舒遥发过去一条消息。 舒遥:不好意思啊程皎,能麻烦你先不把我们添加好友的事情告诉陆昭吗? 好一会儿,程皎回:好。 程皎:你有事找我? 程皎:方便微信聊吗? 舒遥:你方便就好。 程皎:行,你问。 程皎是陆昭的朋友,舒遥便直接开门见山。 第94页 舒遥:我想知道一些关于蓝媛的事情,有多少,告诉我多少,可以吗? 程皎很爽快。 一整个下午,断断续续的,舒遥从程皎那儿得到很多清晰的模煳的又或者是模稜两可的信息。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地,舒遥直接登陆支付宝用最便捷的方式,对蓝媛进行起诉。 五点一刻,陆昭从大楼走出来。 舒遥此时正在小口吃提拉米苏,耳边响起声响,她偏头,是陆昭敲玻璃窗示意她出去。 舒遥笑笑,起身离开。 广场人来人往,舒遥走到陆昭跟前,非常自然地挽住她的胳膊,「干嘛去?」 陆昭:「请你吃饭?」 舒遥:「我们一天到晚就这么点事。」 「过日子就这些事呗。」陆昭说。 「过日子可不是天天下馆子。」舒遥说。 陆昭挑眉,「那是?」 舒遥嘻嘻一笑,抱紧陆昭的胳膊,「我们去逛菜市场吧,晚上去我家吃饭?」 陆昭:「只许打尖不许住店?」 舒遥:「也可以住店。」 陆昭再次挑起眉。 舒遥小声飞快地说:「住素的。」 陆昭:「那还是跟我回酒店吧。」 舒遥:「……你不要脸。」 陆昭点头,「承让。」 舒遥:「……」 第38章 陆昭还在电梯里的时候, 收到程皎发来的微信。 一张截图,舒遥的好友申请消息。 程皎:嘿嘿,你的漂亮妹妹加我了。 陆昭微微挑眉。 她并没有给舒遥任何程皎的联繫方式, 舒遥也没向她要过。 下一秒, 程皎撤回了消息。 电梯门应声打开,合伙人在电梯门口等待陆昭,陆昭见状伸手打招唿, 对方笑笑:「会议室请。」 陆昭点点头,抬脚的同时给程皎回消息。 陆昭:我看见了。 程皎:…… 程皎:[图片] 还是一张截图。 陆昭打开图片, 看到是舒遥给程皎发的第一条消息。 【不好意思啊程皎,能麻烦你先不要把我们添加好友的事情告诉陆昭吗?】 陆昭再次挑眉。 程皎:[小心翼翼.jpg] 陆昭回:该干嘛该干嘛呗。 程皎立刻:ok。 一下午, 不管舒遥跟程皎问什么, 程皎跟舒遥说什么, 程皎都会截图发给陆昭,陆昭一边开会一边摸鱼。 前脚程皎和舒遥结束对话,后脚陆昭托自家人事经理在各大找工作的app中寻找一个叫「舒遥」的人。 人事问什么方向。 陆昭说得很直接,「我要她毕业以后的所有简歷, 以及她的离职原因。」 五点一刻, 陆昭从大楼出来。 隔着咖啡店的玻璃窗, 陆昭看见舒遥坐在里面,心不在焉地吃甜品。 五点半,陆昭和舒遥坐上地铁。 六点钟,俩人出现在舒遥家附近的菜市场。 以前上班的时候舒遥不算经常做饭, 主要是太忙了,下班以后只想睡觉, 倒是陆昭,不管是在国外还是在新疆, 都是以自己做饭为主。 于是舒遥开始以各种吹捧为主心疼为辅,最终成功让陆昭来做这顿「过日子」的饭。 回去的路上,陆昭深思熟虑,认真询问舒遥:「你是在pua我吗?」 舒遥摇头,「我在崇拜你宝贝。」 陆昭点点头,「宝贝不错。」 舒遥顺势哼唱:「你永远是我的宝贝,宝贝宝贝,宝贝宝贝。」 陆昭:「……」 舒遥也:「……」 片刻,二人一同仰脸笑出声。 - 今天工作日,舒遥的室友不在。 陆昭看一眼整洁干净的客厅,问:「就你们两个?」 舒遥说:「是啊,两室一厅嘛。」 陆昭点点头,「不错。」 舒遥唇角露笑,凑到陆昭身边,「老闆还要点评点别的不?」 陆昭看向客厅的沙发,面不改色:「沙发也不错。」 舒遥一顿,想起前两天在酒店厮混的时候,舒遥因为嫌弃酒店床软喊腰疼,陆昭凑到她耳边说「我家沙发不软,改天试试」的画面。 强忍着脸上的滚烫,舒遥一把拿起桌子上的手机塞到陆昭怀里,「滚,滚滚滚。」 一边说一边将陆昭往外推。 陆昭笑得不行,搂着舒遥往后退。 舒遥打她的手,「别碰我。」 陆昭「哼」一声:「不碰就不碰,我去做饭。」 说着转身就走。 舒遥鼓着脸瞪她。 陆昭凑过来飞快地咬一下舒遥的脸颊,趁舒遥没反应过来时钻进厨房。 「……」舒遥无限失语。 饭后俩人躺在客厅沙发上犯懒,舒遥随便播一个综艺当背景音乐。 北京的晚霞总是绚丽又多彩,舒遥失神地望着这一切,忽然说:「我来北京那么多年,从来没好好看过晚霞,大家都说北京的晚霞最好看,我每次听了都心想哪里好看。」 说这话的时候,舒遥就躺在陆昭腿上,陆昭低头看她,舒遥并没有满目疮痍,可陆昭却忍不住满眼心疼。 陆昭一点点抚弄舒遥的头髮,低声问:「现在呢?」 舒遥目光转向陆昭脸上,又看向陆昭的眼睛,唇角露笑。 第95页 她抬手搂住的脖子,笑着说:「现在啊,现在觉得太好看了,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晚霞。」 说着又说:「哦,不对,也见过,新疆的晚霞也很好看,上海的也是。」 陆昭闻声露笑。 舒遥看着陆昭唇边的笑,眼角不自知地有眼泪掉落,她用力抱住陆昭,闭上眼睛,钻进陆昭怀里。 陆昭稍稍用力,将舒遥抱着坐在自己腿上。 舒遥轻轻吸一下鼻子。 舒遥想,她还是没有想像中那么勇敢无畏,她强撑着淡定和蓝媛对峙,可当一切平静下来,还是忍不住心酸委屈。 她紧紧抱住陆昭,好久才哽咽地说:「有你在的地方,哪里都好看。」 陆昭不知道舒遥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发生过什么,她以前总觉得少年感情很难一帆风顺,也许中有歧路,是为了让彼此找到更好的自己,可现在她又觉得,无论分开的后果如何,分开本身终究是离别,离别註定会遗憾。 她错过的,不止是一段感情。 还有舒遥这些年的经歷。 过去的空白很难用未来去填补。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 这辈子也再难回头重新弥补。 「舒遥。」陆昭轻唤。 舒遥将陆昭抱得更紧,她说:「别问。」 陆昭没吭声。 舒遥说:「别问,我自己处理,我可以处理好。」 陆昭将舒遥从怀里捞出来,只见舒遥眼睛已经哭红,陆昭用指腹擦掉舒遥眼角的泪痕,牵强地笑一下,「那么厉害。」 舒遥看见陆昭这种表情,听见她这种语气,心里更加难受。 心湖像是翻涌无数气泡水,酸楚又欣喜。 舒遥手指戳在陆昭唇角,「不想笑就不笑。」 陆昭笑容退去。 舒遥轻轻舒口气,说:「问题不大。」 陆昭轻轻「嗯」一声。 舒遥说:「你不要多想,我不让你帮忙,只是觉得,我应该学着增强一些能力。」 良久,陆昭才说:「好吧,我先坦白,你和程皎的对话内容,我都知道。」 舒遥一愣:「啊?」 陆昭想起程皎第一时间通知她又撤回的消息,笑着说:「她就是话多,早说了她会为此买单。」 舒遥:「啊?」 陆昭把程皎的事说清楚。 舒遥:「……我好无语,果然你们才是亲姐妹。」 陆昭:「那确实,跟你可做不成姐妹。」 舒遥:「……但是程皎的嘴也太快了!」 陆昭乐半天,「都跟你说了,她最好是个哑巴。」 舒遥没忍住破涕为笑,抱住陆昭哼哼唧唧。 陆昭也露笑。 好一会儿,陆昭说:「那我再坦白个事?」 舒遥一顿,「啧」一声,「不是,你也干太多偷鸡摸狗的事了吧?」 陆昭:「我偷鸡摸狗?我为了谁?」 舒遥:「为了我那你也是偷鸡摸狗。」 陆昭:「行,行,我就是偷鸡摸狗,那你是狼心狗肺。」 舒遥鼓嘴。 陆昭挑眉:「吵啊,还吵,来,接着吵。」 舒遥继续鼓嘴。 陆昭见状才满意地「哼」一声,把自己和人事经理的微信对话给舒遥看。 舒遥看完只有一句话要说。 「陆总,陆总以后多担待。」舒遥故意表现得非常谦卑。 陆昭摆摆手,演得比舒遥还过,「好说好说。」 舒遥大笑。 - 之后的几天,陆昭忙家里公司的事,舒遥就忙着起诉蓝媛的事,现在平台可以直接办理起诉,流程便捷又快速。 第一次开庭就在半个月后,蓝媛没出席,代理律师对舒遥的起诉拒不认帐,并且提供一条蓝媛给舒遥的转帐截图——那转帐记录是当初蓝媛转给舒遥的n+1薪资费用。 并称舒遥以视频要挟蓝媛,蓝媛为减少名誉损失花钱购买——视频是蓝媛在舒遥洗澡时偷拍的房间内容,房间内有蓝媛和舒遥两个人。 蓝媛表示,真正偷拍的人是舒遥,至于舒遥口中的「浴室全/裸偷拍和传阅」,蓝媛称她并不知情且,不存在,很荒唐。 而舒遥,确实无法拿出更多除了方文语和郭佳凡那段录音以外,更多能证明蓝媛偷拍的证据。 因为蓝媛拒不承认,舒遥提供的u盘是蓝媛给的。 最重要的是,舒遥无法证明,那张转帐截图里的转帐是公司发送的薪资。 因为以往歷年的薪资都是走的公司财务,唯有这一次是走的蓝媛的微信。 舒遥很想说她不知道,她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是走的蓝媛的微信,可这些钱就是公司发给她的n+1补偿。 「原告,你说是n+1补偿,但是被告以及被告带来的证人都能提供你当初是主动离职的证明,既然是主动离职,为什么给你n+1?」 「因为老闆对我进行性骚扰,这是他们给我的补偿。」 「请提供证据。」 「视频就是证据!视频是他们偷拍的我!被告和老闆是一家人,你们可以查,被告和老闆以前结过婚的!」 「被告已经提供,并且被告前夫也一同证明你是主动离职。」 「不是的,不是的……」 「请提供证据。」 「我……」 事实上,早在蓝媛的代理律师称舒遥敲诈勒索的时候,舒遥便当场大脑一片空白。 第96页 之后的一切流程她都在恍惚中进行。 结束后,蓝媛的代理律师走到舒遥跟前,向舒遥礼貌欠身,而后说:「蓝女士让我代为她传一句话。」 舒遥面无表情看着律师。 下一秒,只听律师说:「在一切战斗中,年轻,是原罪。」 走出法院时,正值当午,太阳很大,耀眼得让人睁不开眼。 舒遥站在太阳底下,盯着那轮明日很久,才失魂落魄地低下头。 - 下午,舒遥在家睡一下午,五点多,陆昭敲门,舒遥迷迷煳煳地出来开门,陆昭递过来一个袋子,舒遥打开一看,是三里屯那边一家网红店铺的招牌类品。 舒遥笑着抱着她亲她一下。 陆昭笑着反吻回去,正要反手关上门,忽然听到身后「砰」一声。 陆昭和舒遥双双一怔,两个人循声看过去,待看清来人,舒遥脸色瞬间惨白。 「妈。」舒遥声音很轻,似乎已经被吓得出不了声。 陆昭闻声心里咯噔一下,第一反应是把舒遥护在身后。 余芬手里只拎了一个包,现在包被自己丢在地上。 她几乎没有勇气再回忆自己刚刚究竟看到了什么,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舒遥,听着舒遥唤她一声「妈」,才不得已承认,眼前这个刚和女生接过吻的女生,就是她的亲生女儿,舒遥。 「你大姨说她在抖音刷到王婶子的视频,聊天的时候王婶子跟她说前段时间在新疆看见你了,还说你辞职了,」余芬感觉气都上不来了,「你什么时候辞职的?你去新疆是辞职后去的?你不是出差的吗!」 舒遥张张嘴,却发现自己反驳不出个所以然。 或者说,她已经不想再反驳了,更不想在事实面前,加一其他遮掩。 其实舒遥觉得以自己对余芬的了解,倘若她真的胡言乱语编排她和陆昭的行为不过大城市其他打招唿方式,余芬也能解释。 只要她能跟余芬回家,按照余芬安排的生活方式结婚生子,余芬就可以当作今天什么也没发生。 可舒遥发现自己现在已经做不到了。 和陆昭在一起的生活太美好,对未来的无限精彩也太期盼,她已经不想再打着煳弄余芬的旗子煳弄自己了。 既然早晚都要面对。 那不如此刻就面对。 「对不起,」这一天终于来临,舒遥觉得自己内心反倒松了一口气,她跟余芬说,「我不想上那个班了。」 余芬忽然抓狂,捡起包就往舒遥脸上砸。 「你不想上你就回家!谁逼你上班了吗!我说过多少次让你回家!」 余芬动作突然,陆昭一时不察,被能立刻抓住迎面过来的包,包链条甩到陆昭脸上,又擦过舒遥的眼皮。 两个人的脸瞬间一红一伤。 舒遥自己受伤没关系,可看到陆昭也受伤瞬间有点忍不住。 「回家做什么?结婚吗?」舒遥抓住陆昭的手,「我根本不喜欢男人我怎么结婚?」 余芬盯着舒遥看很久,半晌才轻喃:「你疯了吗?」 「如果你觉得我喜欢女人是疯的话,那好,我疯了,我早就疯了,」舒遥轻笑一下,似自嘲,又像破罐子破摔,「我高中没学理科的时候就疯了,大学和陆昭分手的时候也疯了,上班被领导性骚扰,现在又被别人拍裸/照,打官司失败,是!这些都跟别人没关系,都是我疯了,只是我疯了,是吗?」 可余芬却只听到一句:「你们大学就在一起了?」 人的心,开始跳动并不在一瞬间。 先是氧气渐渐入体,而后心脏渐渐被血液包围,然后开始由微弱的跳动,一下一下,转为剧烈地跳动。 而人,是在氧气入体的那一刻,就算活着。 死亡也是。 并不是心脏停止跳动的那一瞬间,人才算死亡。 也许从难以唿吸的那一瞬,人便已经走向了死亡。 舒遥从很久很久以前,便开始难以唿吸。 而这一刻,心脏真正停止跳动。 舒遥看着余芬,面色平静,眼眸中毫无波澜。 余芬的发问和关注重点似乎是她一早就能预料到的。 她早已见惯余芬的自私和冷漠,不是吗? 片刻,舒遥回答说:「是,我们大学就在一起了。 「我天生就喜欢女人,这是基因带给我的喜好,是你们生给我的。」 话说出口的一瞬间,有独特的爽感从头流到脚。 那么多年,舒遥从未那么坦诚地承认过自己的性取向。 哪怕她曾在大学就为陆昭心动过,可她仍然不敢承认。 她以前甚至在想,是不是只是因为陆昭太过特别,所以她只是为陆昭一个人心动。 后来,在去往新疆喀纳斯的那辆汽车上。 在她瞥见那个开suv的女人的一瞬间。 她不知道那是陆昭。 可她仍然忍不住心跳加速,脸颊升温泛红。 在那一刻,舒遥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只喜欢陆昭。 她就是喜欢女人。 她的性取向就是在女人身上。 只是上天垂怜,让她反覆遇到陆昭。 「舒遥!!!」余芬崩溃大喊。 舒遥仍旧面无表情。 她看着余芬崩溃,发疯,冲过来企图抓住她,陆昭在中间阻拦,制止,余芬大喊着让陆昭滚,说陆昭噁心。 第97页 舒遥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 等余芬累了,够了,舒遥才走向余芬,弯腰把包捡起来,把一地凌乱的东西重新装进包里,然后把包递给余芬。 她轻声说:「妈,我认定陆昭了,你接受也好,不接受也罢,对我来说影响都不大,妈,我真的不会和她分开的,真的不会。」 余芬一把抓住舒遥,她忽然哭出声,她不再发疯,她想要跪下,她恳请舒遥。 「遥遥,遥遥,妈妈就你一个女儿,你这样让我怎么跟你爸交代,你还要不要我们活了,你难道要我去死吗遥遥!」 舒遥平静地看着余芬哭,而后蹲下,与她平视。 「如果真的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那我们就一起,你放心,妈,我可以跟你一起,只要你肯,我也可以。」 话落的同时,陆昭上前一步将舒遥拽起来,陆昭死死扣住舒遥的手腕。 她被舒遥吓到。 舒遥朝她笑笑,而后拿起手机问余芬,「你今天还走吗?如果不走的话,我给你订一间酒店,或者给你买回去的车票?」 余芬沉默半晌,缓缓抬头看向舒遥。 她眼底一片死灰,她直勾勾看着舒遥。 她企图从舒遥脸上看到任何一丝过去乖巧的痕迹。 可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了。 余芬踉跄着从地上起来,她抓紧自己的包,她忽然笑了一下,而后像是忍不住一样癫狂地笑。 她笑着仰头,大笑。 然后一边笑,一边往电梯口走。 电梯打开,有人出来,余芬却仍然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 过去那么多年,余芬从来没有哪一刻,如同此刻一般,不顾体面。 舒遥说到底心里还是担心的,她跟着余芬,送余芬下楼,然后送余芬上车。 全程,余芬都没有同舒遥说一句话,甚至没有看舒遥一眼。 就好像,她完全看不到舒遥一样。 直到计程车车门关上,余芬打开车玻璃,满脸冷漠和绝望地跟舒遥说:「我不会接受的,更不会同意的,舒遥,你想好,你愿意回来,家里就仍然还有你的位置,你如果不回来……」 余芬停顿一下,而后盯着舒遥,语气笃定,「那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舒遥没说话。 她目送余芬离开,目送载着余芬的车辆驶入看不到尽头的车水马龙,直到远处落日西沉,残血一般的晚霞覆盖半座城市。 舒遥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再也没有余芬的痕迹。 舒遥才轻轻牵起陆昭的手,「走吧。」 陆昭稍稍用力,将舒遥拽停。 舒遥停下,扭头,看向陆昭泛红的脸颊。 她问:「疼吗?」 陆昭摇头,然后问:「什么裸/照?」 话落的同时,舒遥眼眶溢满眼泪,无需眨眼,泪水便奔腾着涌出眼眶。 陆昭伸手,本想给舒遥擦掉眼泪,指腹停在空中一瞬,转为覆向舒遥的后脑勺。 她罩住,将舒遥抱进自己怀里。 舒遥下巴搁在陆昭肩头,她没有闭眼,只是任由眼泪奔腾,然后看着落日一寸一寸染红更多天际。 - 酒店。 舒遥哭得很久都不能顺利说话,陆昭便不催她,安静地给她眼皮涂碘伏。 伤口不大,无需更多处理。 陆昭把垃圾丢到垃圾桶,坐在一边等舒遥缓和情绪。 好一会儿,舒遥才开口说:「上次程皎说的那个蓝媛,是我以前的部门组长,她是我领导的前妻。」 舒遥先把蓝媛和张奇的关系和蓝媛的说辞说一遍,然后又说蓝媛之前有刻意隐瞒和张奇的婚姻关系。 陆昭很敏锐:「她撒谎,也许是因为在其他事情上她也撒谎了。」 舒遥这会儿缓和了很多,点点头说:「我也觉得。」 「u盘的事找甜品店要监控了吗?」陆昭问。 舒遥点头,「他们说监控覆盖了。」 陆昭很快反驳,「不可能,现在监控都是超大云盘,尤其是他们这种店,不可能半个月就覆盖的。」 舒遥说:「蓝媛应该在当天就拿走了,或者,已经说服了店主。」 陆昭点点头。 两个人沉默下来。 陆昭看着舒遥,舒遥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羞耻的情绪好像在知道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涌完了,这段时间她近乎麻木地反覆思考此事,到现在,她已经没有那种被偷拍被侮辱的羞耻感了。 她仍有愤恨,但绝对没有任何一丝丝羞耻。 她不知道陆昭怎么想的,她沉默地等着陆昭发话。 片刻,陆昭问:「你接下来怎么处理?」 舒遥一怔,抬头看向陆昭。 陆昭盘腿坐在床尾,看着舒遥说:「你之前不是说要自己解决吗,接下来呢?」 舒遥没想到陆昭会这样问,嘴巴张张合合,最终有些气馁地说句:「我不知道。」 「舒遥。」陆昭忽然唤一声。 舒遥看向陆昭。 陆昭说:「初中的时候学校安排我们一个作业,让我们做一个调研,我找不到方向,跑了很久都没抓到重点,后来我爸问我为什么不找他们帮忙,我说我不想,我想独立完成,不想被同学说我是靠家长得到成果的,我爸没说什么,后来那项调研我做得一般,但我觉得无所谓,至少那项作业是我自己做的,后来高中有一次学校安排给敬老院添置东西,我也是这样,但是最后发现,这样只会让敬老院得不到最好的设备。」 第98页 舒遥安静听着。 陆昭继续说:「我不得已去找我爸,我爸说,有时候找别人,不是恳请或祈求,更不是作弊,而是团结。」 舒遥蓦地一怔。 陆昭拉住舒遥的手,「我知道你想独当一面,想自己处理自己的事情,不想依附我家庭的条件,可是你知道吗,两个人在一起,谁独自坚强都没用,共同面对和承担才是最重要的。 「你出发点没错,过日子并非谈恋爱,除了嬉笑怒骂,柴米油盐也很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一起,一起走下去。」 「你愿意让我跟你一起面对吗?」陆昭问。 舒遥看着陆昭沉默。 陆昭也同样看着陆昭。 很久,舒遥忽然笑了一下。 她低下头,拉了拉陆昭的手,小朋友一样晃晃,说:「你好像在求婚哦。」 陆昭挑眉,故意说笑:「你那么好伺候?求婚都不要钻戒和玫瑰花?那我岂不是赚了?那快说我愿意快说我愿意。」 说着陆昭扑向舒遥将舒遥摁在床上。 舒遥身下是柔软的棉被,身上同样柔软的陆昭,可她抱着陆昭,却觉得无比安心和踏实。 她想,也许今天,此刻,才是她和陆昭真正意义上的过日子的开始。 「陆昭,」舒遥将陆昭抱得很紧,她说,「我愿意。」 「一起面对我愿意,求婚我也愿意。」 陆昭亲在舒遥唇上,「那太好了。」 舒遥眼角落泪。 她眼角在哭,唇边却在笑。 她说:「陆昭,你不知道,我有多谢谢你。」 「别客气啊宝贝儿。」陆昭嬉皮笑脸。 舒遥笑出声,再次扑进陆昭怀里。 舒遥是真的感谢陆昭。 不止感谢陆昭这么多年愿意一如既往地,真诚地爱她。 最重要的是,在遇到陆昭的这条路上,她学会了接纳自己,满足自己,爱自己。 以及,真正的与人相爱。 而比我爱你更幸运的,是我和你相爱。 「饿了。」舒遥忽然说。 陆昭一怔,随后笑开,「那出去吃饭?」 舒遥:「走呗。」 两个人说完谁都没动,先是看着彼此,随后又笑着抱在一起,在床上打滚。 滚着滚着笑得更大声。 - 晚饭吃的自助日料,吃一半舒遥忽然听到很熟悉的声音,她从帘子探头出去,和路过的黄妙妙对视。 两个人都很惊喜。 「嗨!舒遥!」黄妙妙直接喊。 舒遥眼睛一亮,「妙妙!」 「你在北京上班?」黄妙妙问。 舒遥说:「之前在,最近辞职了。」 「爽啊。」 舒遥笑笑,看到黄妙妙手里的相机问「你怎么来北京了?有工作啊?」 黄妙妙点头:「最近在做一个採访的帐号,今天和人约了这儿。」 「那你忙?」舒遥说。 黄妙妙说行。 两个小时后,黄妙妙掀帘子进舒遥和陆昭的隔间。 「嗨,又见面了。」黄妙妙主动跟陆昭打招唿。 陆昭点头。 舒遥简单给他们做完介绍,问黄妙妙:「採访帐号是什么啊?」 「就是採访每个人在每个城市的故事吧,最近在刚好在北京,托人找了几个人聊聊。」 舒遥点头瞭然,「都是什么故事啊?」 「什么故事都有啊,」黄妙妙说,「梦想啊,感情啊,友情啊,职业规划啊,怎么?感兴趣?给你做个採访?」 黄妙妙本来是随口一说,却不想舒遥很爽快地回答一句:「好。」 黄妙妙愣,「啊?」 舒遥笑笑,看陆昭一眼。 陆昭几乎立刻就懂舒遥想做什么,笑笑没说话。 「你就当是给我做採访吧。」舒遥说。 黄妙妙搞不懂舒遥想做什么,但沉思两三秒,还是点头说:「行。」 考虑到日料店的下班时间,黄妙妙把採访地点换到了陆昭最近住的酒店。 黄妙妙在布置背景的时候,舒遥看着那小小一个角落,忽然不止想表演。 她问黄妙妙,「能只侧脸出镜吗?」 「可以啊。」黄妙妙说。 最后定的镜头是侧面,灯光很暗,头顶角落一点昏黄,像上帝打下的一束通行道。 因为只有陆昭和黄妙妙,舒遥没有太多不自在。 她很流畅地讲出自己的北漂之行,以及在公司经歷过的一切。 包括最近和蓝媛打官司的结果。 成片是黄妙妙通宵一天一夜加班做出来的,发给舒遥的时候,她附送一个爆哭的表情包。 舒遥笑笑,点开视频。 视频的最初,镜头提问:「你为什么选择来北京?」 舒遥回答说:「想逃离原生家庭,建立属于自己的世界。」 视频的最后,镜头提问:「你觉得你现在算逃离成功了吗?」 舒遥沉默一会儿,低头,唇角勾出淡笑,然后抬头说:「我觉得,我才刚刚开始。」 话落,视频所有画面渐渐模煳,视频中央浮现一行小字。 一切的一切,源于「开始」。 第39章 结局 舒遥将黄妙妙给她剪辑的视频发给了蓝媛。 事实上, 甜品店的监控已经被陆昭拿到手,只要拿到监控,蓝媛在舒遥这里, 便已经落了死局。 第99页 可舒遥仍然愿意给蓝媛机会 舒遥想也许自己这种行为在某些人看来很蠢, 甚至蓝媛也会觉得她圣母可笑,但是同为女性,舒遥希望蓝媛能被这个视频触动, 并且主动自首。 毕竟,陆昭托人查来的蓝媛的过往, 实在触目惊心。 而舒遥,自小便是一个信奉「人之初, 性本善」理论的人, 舒遥想, 以蓝媛的能力,倘若没有那些拖拽着她下地狱的人,她的人生一定非常自由且精彩。 一周后,黄妙妙给舒遥发微信, 开门见山。 黄妙妙:她来找我了。 舒遥给蓝媛发的那段视频里, 注有黄妙妙的视频官方帐号。 舒遥当时在家躺着, 看到这条消息立马从床上起来,心底有些澎湃地回覆:她找你做什么? 黄妙妙:拍视频。 黄妙妙:我们要去广州,两个小时后的飞机。 舒遥没打探更多,只说:好。 才刚四点多, 北京的天极亮,舒遥扭头看着窗外, 一道道飞机划过的痕迹。 六点半,第一道晚霞在天际出现, 飞机横穿城市,留下鲜红的痕迹。 这是每个人成长的痕迹。 是每个人从自己的躯壳中扒出自己留下的痕迹。 七点钟,陆昭打电话喊舒遥出去吃饭,她在楼下等着,舒遥快速换衣服化妆,蹦蹦跳跳地下楼。 陆昭当时在一楼大厅打电话,偏头看到她,伸出手,舒遥脸上泛笑,小跑过去一把抱住陆昭的腰身。 陆昭挑挑眉,一边跟电话那头的人说「行啊,你安排」,话落,低头在舒遥头顶亲一下,舒遥笑眯眯的。 等陆昭把电话挂了,问她:「那么开心?」 舒遥笑而不语。 陆昭瞭然道:「蓝媛找黄妙妙了?」 舒遥夸张地大笑两声以此表示她猜中了。 陆昭被舒遥逗笑,搂着她的腰身,凑近:「那么开心?」 舒遥:「那可不。」 陆昭知道舒遥的开心并不来自把蓝媛送/进监狱,更重要的是蓝媛愿意自己主动伏法。 她笑道:「也有我的功劳啊,准备怎么犒劳我啊?」 舒遥手握拳头向上,「请你吃饭!吃大餐!」 然后又做服务人员欠身邀请的姿势,「陆总请。」 陆昭笑着看舒遥:「大餐可以吃,但你最好想想,是什么类型的大餐。」 舒遥想法很单纯,搂着陆昭的胳膊问:「你想吃什么?火锅?烤肉?或者日料?」 这次轮到陆昭笑而不语。 舒遥一怔。 三五秒,舒遥忽然反应过来,蓦地看向陆昭。 只见陆昭轻轻挑眉,好像在说:猜到了? 舒遥先是沉默。 而后非常麻利地松开陆昭,转身就往回走。 走得飞快。 陆昭不为所动,很大声:「懂了,现在就回去开始是吗?」 走出两米外的舒遥一顿,再次折返回来,依旧走得飞快,面无表情与陆昭擦肩而过。 并不打算理会陆昭。 陆昭被她那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笑着追上去搂住舒遥的肩膀。 舒遥各种扭动挣扎,「走开,别理我,你个流/氓。」 陆昭理直气壮:「你自己出去打听打听,谁家好人对自己女朋友不流/氓?」 「你还有理了?」舒遥瞪大眼睛。 陆昭点头:「嗯吶。」 然后顺势在舒遥唇上亲一下。 舒遥面无表情,已经麻木。 - 黄妙妙联繫舒遥的第三天,给舒遥发了一条视频。 视频中,蓝媛并没有露脸,只露了上半身和桌子,桌子上放着一块彩虹蛋糕,一杯咖啡。 镜头询问:「你不远万里,从北京到广州接受採访,为什么?」 蓝媛喝一口咖啡,涂着精緻指甲的手指在咖啡杯手柄摸两下,娓娓道来,她和何善的故事。 这故事很短,又很长。 十几分钟,十几年。 舒遥作为外人,觉得至少对于何善,蓝媛是真心的。 因为哪怕事到今天,她也只是想去广州走一走,未曾想过打扰何善现有的,完整的人生。 镜头询问:「你很喜欢吃蛋糕吗?」 蓝媛:「不太喜欢,我女儿喜欢,但我女儿身体不好,先天性心脏病,先天性糖尿病,每次吃只能吃一点点,吃一点点能高兴很久。」 提到女儿,蓝媛好像打开话匣子。 她从自己还是女儿那么大的时候开始讲,讲自己如何扮演「女儿」的角色,讲自己如何没有获得过一丁点母爱。 她说:「我以前流/产过很多次,事实上我犯过很多错,法律或者道德上错,但是以前的很多事情我至今都不觉得自己错了,只有一件,我很抱歉。」 镜头询问:「是什么契机让你选择这次没有流产?」 蓝媛发出一声自嘲的轻笑,「当然是不能流了,再流我就没命了。」 「但是我养活不了这个孩子,我更怕,她的父亲不允许她出生,所以我藏着躲着,一口饭都不敢多吃,生怕肚子大了显怀,我一直到八个月还在上班,后面找个理由请了年假和病假,这才生下来。 「孩子生下来一大堆毛病,我负担不起,就联繫了孩子的父亲,因为是个女孩,其实孩子父亲并不怎么愿意认领,后来我实在没办法,找到了孩子的爷爷奶奶,这才顺利结婚。 第100页 「后面因为其他一些……私人原因,我们又离婚了,离他什么都不愿意给我,所以我跟他做了一些……利益交换。」 听到这里,舒遥已经明白,为什么最初蓝媛会跟她隐瞒和张奇的婚姻关系。 因为张奇是被迫结婚。 而蓝媛是被迫离婚。 蓝媛需要资金,后来看出张奇对舒遥有意思,便用「偷拍」来和张奇进行利益交换。 所以从头到尾,真正的加害者,只有蓝媛一个人。 苦苦挣扎三十年,蓝媛从一个满目疮痍的受害者,变成一个麻木冷漠的加害者。 视频的结尾,蓝媛起身,远去。 人来人往中,她人影纤瘦,孤独又尖锐。 一行小字:当事人已于採访翌日自首。 舒遥并不确定蓝媛到底是真的想去自首,还是因为得知她已经拿到u盘而不得不去自首,包括这些视频採访内容,究竟说得是真心话,还是特意说给舒遥听的。 舒遥已经不在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追求,而这些追求都是源自自己的经歷。 舒遥没走过蓝媛的路,她不能对蓝媛的一切加以评判。 她只能努力维护自己的权益。 放下手机,舒遥发自内心地松了一口气。 清晨空气极好,陆昭还在床上睡觉。 舒遥和陆昭前段时间换了陆昭自家的酒店,顶楼套房,客厅很大,阳台很广。 舒遥以前上班的时候很少关注北京的清晨,她总是在忙忙碌碌地赶路,周末则犯懒睡大觉。 她错过很多很多。 此刻舒遥站在阳台边,仰面感受着新的一天新的空气。 没一会儿,身后响起脚步声。 舒遥站着没动。 直到身后人从她背后拥她入怀。 「早。」陆昭下巴搁在舒遥肩头,声音沙哑。 舒遥唇角淡笑,转个身,与陆昭面对面。 「好巧啊,又见面啦?」 陆昭勾唇,「巧啊。」 然后捧着舒遥的脸亲一口,说:「不过呢,不出意外,以后应该每天都那么巧。」 「每天都能见面哦?」 「是哦。」 「那太好了。」 第40章 番外 陆昭后来找舒遥要了黄妙妙的联繫方式, 舒遥以为她要接受採访,还打趣她:「干嘛?讲述你的爱情故事啊?」 陆昭睨她一眼,「我讲完你离被网暴有多远?」 舒遥被噎住, 沉默数秒, 觉得陆昭说得有道理,于是连着「讨好」两天,才说服陆昭绝不把此事成为黄妙妙的事业登基石。 陆昭「吃饱喝足」, 轻飘飘说:「本来也没这个打算。」 舒遥微笑。 这事舒遥没放心上,因为没空。 新疆春夏是旺季, 自秋天起客流就少了,民宿生意一般, 古力和阿西木两个人就能应付。 舒遥这边虽然解决了公司的事, 也没有再回过家, 但也没离开北京。 因为陆昭家打算把企业往被北扩展。 北京当地的选址和后续早已安排好,剩下的是周边城市,比如天津和内蒙。 于是舒遥和陆昭便开始投身新的事业。 冬天的时候赵虞他们来北京玩,陆昭和舒遥特意找了一家特色四合院式的餐厅接待, 饭后带他们去逛酒吧。 一别大半年, 再见面每个人都无限感慨。 赵虞和舒遥勾肩搭背, 不停地说:「不得了啊,不得了啊。」 舒遥觉得赵虞在揶揄她,憋半天没憋出反驳的话。 还是陆昭过来说一句:「是啊,服不服?」 赵虞和舒遥双双一愣。 很快舒遥笑开。 赵虞竖起拇指:「服。」 酒吧不是一个很热烈的蹦迪酒吧, 也不算很安静的清吧,气氛介于两者之间。 他们这群人聊天的聊天, 唱歌的唱歌。 没一会儿,只见一个女生被起闹着上台, 她穿着亮粉色的皮草,过膝的长靴,黑色头髮又长又直,直刘海,正面看有点公主姬髮型的意思。 舞台中央一束光,光落在女生头顶,照亮她的面孔。 她坐在高脚凳上,手扶着麦克,旁边电吉他手拨一个音节,女生应声抬头。 舒遥一怔。 是姚青。 不远处有一群人尖叫着起闹,舒遥看过去,果不其然在人群角落看到了明曦。 和印象中活跃不同,明曦变得很安静,她一个人在角落,没有理会任何一个人,而是沉默地看着舞台上的姚青。 很快,音乐声响起。 熟悉的伴奏让舒遥再次一愣。 与此同时,原本正跟韩迟玩游戏的时候陆昭也愣住。 陆昭抬头看向舞台,没想到是姚青,第一反应是扭头看向舒遥,舒遥朝她笑笑,陆昭似乎想起什么,也弯起唇角。 舞台上,姚青出声唱起: 「有些人用一辈子去学习 化解沟通的难题 为你我也可以 …… 我的快乐与恐惧猜疑 很想都翻译成言语 带你进我心底 我们就像隔着一层玻璃 看得见却触不及 虽然我离你几毫米 …… 我无法传达我自己 从何说起 要如何翻译我爱你 寂寞不已 第101页 我也想能与你搭起桥樑 建立默契 却词不达意」 …… 此时此刻,唱歌的人是姚青,可舒遥眼前却是几年前的陆昭。 那年圣诞节,学校组织圣诞晚会,学生会全程陪伴,结束后学生会组织各成员打扫卫生,大家心血来潮去舞台上表演。 有人唱歌,有人跳舞。 最后陆昭和舒遥负责收尾。 舒遥去内厅最后排关灯,刚把灯关一半,舞台上忽然传来音响的声音,舒遥一愣,回头,只见陆昭不知什么时候坐上了舞台的高脚凳。 「给你表演个节目啊,姐姐。」舞台上陆昭说。 话筒连接音响,厅内观众席只有舒遥一个人,所有声音只传进舒遥一个人的耳朵里。 字字清晰。 「好呀。」舒遥笑着坐在最中央的那一排。 陆昭唱的吉他版,也是林忆莲的这首《词不达意》。 那两年,陆昭和舒遥存在太多词不达意。 词不达意的不止是陆昭一个人,舒遥也是。 那天听着陆昭唱的每一句话,舒遥无数次想冲动地沖向舞台,可却又被舞台上那束光止住。 如今望着姚青,又想到角落里沉默的明曦,舒遥觉得自己就好像看见了那年的舒遥和陆昭。 等姚青下台,舒遥的目光顺着姚青,最后落在那群人中。 只见姚青刚坐下,角落的明曦起身离开。 姚青仰头灌一杯酒,起身追上去。 忽然,眼前遮上来一只手。 舒遥「哎」一声,扒开,瞪陆昭:「干嘛?」 陆昭:「你干嘛?看谁呢?」 舒遥:「姚青啊,你没看见啊?」 陆昭轻哼一声:「没啊,我眼前全是我的大学圣诞节。」 舒遥:「……我刚刚眼前也是。」 「我现在眼前也是。」 舒遥:「……别闹了,你看没看见啊,是姚青。」 「看见了,」陆昭说,「看见又怎么样,人家去追人了,没空跟你叙旧。」 舒遥一顿,小声问:「你知道啊?」 陆昭:「废话。」 舒遥小声「哦」一声,没说什么。 舒遥心想也对,她第一次见姚青就能察觉到姚青对明曦的感情,陆昭和她们相处那么久,肯定也早就看出来了。 「怎么了?」陆昭察觉舒遥情绪不对,凑上来问。 舒遥说:「也没什么,就是觉得,嗯……唉。」 舒遥忽然有点感慨,她牵起陆昭的手,「你辛苦了哦。」 陆昭闻声身子往后仰,架起二郎腿,「嗯吶,那还不好好伺候我?」 旁边韩迟闻声看过来,「什么伺候?夜场这就开始了?」 陆昭和舒遥齐声:「滚啊。」 散场的时候,大家回酒店。 舒遥和陆昭一直在北京住自家的酒店,忙哪儿的活儿就就近住哪儿。 她们住的套房,客房让给赵虞住。 洗完澡三个人坐客厅聊天,舒遥提起姚青,赵虞问:「姚青是谁?」 舒遥说:「以前在新疆偶遇的房客。」 然后又说了下姚青和明曦的故事。 赵虞伸个懒腰窝在沙发里,笑着说:「很正常啊,这世界上感情就是这样,有人一见钟情,很快就能如愿两情相悦,有人苦等一人十年,最后也只能换一句算了,听上去是挺美好的,但是不成的时候,连朋友都没得做。你和陆昭算幸运,不幸的是大多数哦。」 舒遥觉得这话很对,只是人总是会被时间感动。 再添上「苦等」的头衔,一切就显得让人心碎。 舒遥忽然想起小乔和云晓,问:「哎,小乔和云晓呢?怎么没来北京?」 赵虞说:「出国玩去了,过了冬天才会回来。」 大概是顾及云晓的身体,舒遥理解地点头。 新年,陆昭和舒遥忙得脚不沾地,两个人除夕才坐上回上海的飞机,落地直奔回家,饭后又马不停蹄地坐红眼班机回北京。 离开家门前,陆昭的爸爸妈妈各种叮嘱陆昭要好好照顾舒遥,也叮嘱舒遥有什么事一定要及时给家里打电话。 他们一句「家里」,舒遥到飞机上眼睛还红着。 落机后,舒遥给余芬发了一条微信。 余芬没回。 舒遥深吸一口气,继续投身工作中。 年后开春三月,陆昭在一个周末忽然将舒遥从床上拉起来,然后订票,飞新疆。 去机场的路上舒遥问陆昭怎么回事,陆昭什么也没说,只发给舒遥一条视频。 是黄妙妙制作的,大概还没来得及发。 视频只有云晓一个人,她坐在轮椅上,置身沙漠最顶端。 这大概是黄妙妙最长的一段採访,也是唯一一段,记录了沙漠落日行走轨迹的採访。 镜头询问:「那你们有过争吵吗?」 云晓说:「当然有啊。」 镜头询问:「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云晓:「去年,我们就在这片沙漠玩,我的狗发现了一具尸体,警方说当事人生前应该患有重病,后自杀,晚上我随口说一句:这种方法还挺特别的。她很生气,要我不要想,可能是那天视觉冲击太强了吧,我有点崩溃,没忍住和她吵了一架。 「其实我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我也很感激她,人生走到这里,我其实并不害怕,我可能只是……只是有点遗憾。」 第102页 云晓:「快看,落日。」 云晓:「我常常想,落日的尽头到底是什么,是海平面还是别的什么线,不过没关系,大概不需要太久,我就可以去那边瞧一瞧啦。」 至此,舒遥才真正得知,云晓的病情有多重。 她忽然想起此行目的,她怔怔地看向陆昭,陆昭握紧她的手,没有说话,可舒遥却瞬间泪如雨下。 她想到当初在新疆,她和陆昭还没和好时,她曾说过一句:「没关系,以后会好的,她们会有很好的结局。」 可是那次,陆昭并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 原来,结局早已定下。 原来,这才是大家齐声合唱《倒数》的原因。 一周后,黄妙妙帐号重新更新一条视频。 内容仍旧是云晓的那条,只是视频结尾多了一行小字。 当事人已于一周前病逝,谨致哀悼。 当晚,舒遥把视频下载下来,转发给余芬的微信,并说:这是我的朋友。 余芬依旧没有回覆。 三天后,舒建明再次酒后住院,余芬给舒遥发了一条微信。 舒遥和陆昭一起赶去医院,住院部人很多,舒建明和余芬的同事朋友来来往往。 有人看见舒遥就说:「舒遥回来啦?」 看见陆昭又问:「这是谁啊?」 余芬则回答:「遥遥的好朋友。」 晚上舒遥问陆昭哪里,陆昭阴阳怪气:「好朋友说得算咯。」 舒遥仰头乐。 陆昭:「哼。」 舒遥立马挽上陆昭的胳膊,「好朋友决定让你住家里!」 陆昭挑眉:「真假?」 舒遥:「真的!」 陆昭:「行,那勉强跟你好一下。」 舒遥牵住陆昭的手,「天下第一好!」 轮到陆昭仰头乐。 「好耶,天下第一好!」 《我们还能再见一面吗》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