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风听雨过清秋》 第一章 风柔日薄春犹早 采花人杳,顿觉游情少。客里看春多草草,被诗愁分了。去年燕子天涯,今年燕子谁家。三月休听夜雨,如今不是催花。“ 在还是初春的洛河边上垂柳依依,微风阵阵,却有一个少女在吟唱着最悲伤的诗词。她年纪不过十六七岁,衣饰朴素,是最普通的农户人家的装束,却丝毫遮掩不住她身上的美丽。青衣芒鞋,乌发披肩,眉目极是清丽标致。少女此刻靠在大树旁,注视着河水泛波,竟然入迷。 这时一个大汉奔来,大声叫道:“雪儿,你家出事啦!”那少女回转身来,一点也不着急,道:“杨四叔,出了什么事啊?”那杨四叔原来是洛河边上落水村的村民,名叫杨大恒,在家排名老四。而这少女冰雪儿,是他的远房亲戚,五年前雪儿父亲冰在平带了弱女来投靠,并在此安家。那冰在平是人尽皆知的酒鬼,成日里贪杯好赌,对于唯一的女儿却少有照顾。 杨大恒道:“你爹喝醉酒,和城里的大老爷们打起来……”他犹豫着,没有说下去。冰雪儿慢慢的问道:“那又怎么啦?”竟然显得对父亲的事情很平淡的样子。杨大恒虽然知道她素来少有言语,并很不让人接近,对父亲也莫不关心,却不知道如此,就道:“他死了!” 冰雪儿怔了一怔,半响也没有说话。 父亲竟然就这么死了,死了!她的心忽然停止了跳动一般。那是她唯一的亲人,竟然丢下她,一个人走了。 她表情木然,往自家走去。 那杨四叔跟在后面,看着这个可怜的少女,半是担心半是惊异。一个才十六七岁的孩子竟然能有如此心境,淡漠人情,连至亲的生死也没有表现出来的激动或伤心,可见她的人生的境遇。 远远的只见人声嚷嚷,村头堆满了人。 冰雪儿从人群里看去,只见父亲满身雪污,仰天倒在地上。旁边是村民的议论纷纷,她还看见了几个从未见过的人。其中一个是中年汉子,也衣服染血,另几个则是服饰华丽的人,竟然还佩带了长剑。她默默的走过去,跪在父亲面前,伸手去拨开几根乱发,她雪白的手指和父亲黝黑的肌肤一接触,感觉冰冷,全身不禁发起抖来。这个高傲的少女咬着嘴唇,伏身去抱起父亲,但她力量微弱,只能勉强拖动了冰在平的身子。众人初时不知她要做什么,此刻才知道她是要自己将父亲的尸体搬回家去。村里几个强壮的汉子忙上前帮忙,却被她一手推开,她冷而恨的眼神一一扫过众人,如同刀剑。然后独自拖了父亲,摇摇晃晃的去了。 这时,那几个长剑客中一人问道:“这姑娘就是冰在平的女儿了?”一个村民答道:“是,大人。她名唤雪儿,没有其他的亲人了。”那人大约四十开外,清瘦的样子,却没有一点儿架子。他回头看了同伴们,道:“你看她孤苦伶仃,没有依靠,就带回去吧。正好萧萧也缺个伴儿。”另外几人忙点头去办了。 冰雪儿跪在父亲灵前,没有泪水,只有恨。 世间的悲苦如何让幼小的她来承担?她又做错了什么? 见木夕照走近来,她没有说话,也不询问当时发生的情况。但她刀剑般的目光将木夕照的心也灼痛了。她还不过是个孩子,一个本可以而和父母共享天伦的孩子。 他不由心抽动了,柔声道:“孩子,和我走吧。我会照顾你的。” 冰雪儿恨恨的道:“为什么?” 他叹道:“是我的一个家人不小心害了令尊,我已处罚了他:姑娘,我带你入华音阁读书习武,算是对你的补偿吧。” 华音阁?冰雪儿心里一动:她在私塾听过先生提起过这个名字,传说中华音阁是天下最大的门派,声势竟然在少林武当之上。华音阁专收资质出众的……,门下三千……,人人文武超群,名动江湖。江湖上都以华音阁三字马首是瞻,而各大门派也纷纷愿意与之结交联姻。她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能入华音门下。因为华音阁收徒,不但要求禀赋非凡,还都是名门之后。 木夕照道:“我想,姑娘不会拒绝吧?” 冰雪儿泪光闪闪,朝他迎头拜倒,低声道:“谢谢伯伯大恩!” 木夕照忙扶起她,道:“姑娘快起。我适才见你胆大心细,并能吃苦,是学武的好材料啊。我听说你在乡间是出了名的才女,小小年纪学问超过了私塾先生,很不错啊。我也有个女儿,和你年纪相仿,正要前往华音阁修习。你们也可做伴。” 冰雪儿听了,又是感激又是高兴。这个人虽然与父亲的死有关,却不是直接害死父亲的,能如此照顾自己,可见此人心地善良。 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地方,她应该感到幸运。 一切,因为她遇到的是木夕照。 冰雪儿惊奇的看到木府仆人成群,宅院宏伟,仿佛到了另外的天地。她从小在山间僻壤长大,从未见过这样的繁华景象,不觉感叹。 木夕照刚入前厅,就有人报到内院去了。 他吩咐下人准备冰雪儿的睡房,正说话间听见人道:“爹爹回来了?”声音清脆娇柔,正是木夕照的独生女儿木萧萧。冰雪儿一直想认识的人,此刻穿了全身的素白的衣衫,瘦削的身材,圆而大的眼睛,显得十分的引人注目。最奇特的是她虽然很瘦,脸蛋却是圆的,如同婴孩一般的白嫩,很是稚气。启唇含笑时象刚出生的婴儿般纯洁无邪,任何人都会被吸引:然而不笑时却立显高贵冷傲,让人不敢正视。也许她不是天下最美的女子,但她的气质竟然如此特别,与众不同。木萧萧也被冰雪儿吸引住了,此时的冰雪儿已换上了最美的衣服,华丽轻柔,如同真正的大家闺秀。而她与生具来的丽质,更让她出众。木萧萧跳到父亲面前,娇声道:“爹爹,就是这个姐姐,和我一起去华音阁吗?”她一个手臂挽住了父亲,亲热而调皮。冰雪儿不由一阵嫉妒。她从未如此和父亲亲近过。 而眼前这个灵气逼人的女孩子,让冰雪儿的心忽然混乱起来:她没有理由的对木萧萧充满了敌意。 木萧萧却没有仔细她的神情,只顾拉着父亲说着可笑的故事,全然不理会旁人。从他们的口中得知去华音阁是在十天之后了,并且会有一个师兄来接。听的出来这个叫离歌的师兄很得木萧萧的喜欢,因为她每提到此人时就完全变了一样神情,连睫毛也仿佛在跳舞。 原来离歌是木萧萧的一个远房表兄,是华音阁二十七代……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个:其文才武功,在后世广为流传。木萧萧本不想远离父亲去江南的华音阁修习武功,可木夕照顾虑到木家只此一女,须得学习保护自己的法门,他木家世代书香门第,虽然也会些基本的功夫防身,却只皮毛。而如今世道不平,木萧萧又是任性的孩子,除了在华音阁得到保护,没有更好的地方。 离歌才华横溢,为人正直,其母亦是华音阁……,二十年前无人不知的“落叶飞花”岳摇花便是形容她的出神入化的暗器功夫。传说她的手指能够驾御真气,登峰造极的内力修为。岳摇花极是疼爱木萧萧,木萧萧从小丧母,全靠这位姨母养育成人。所以,两人是母女的感情。岳摇花疼爱木萧萧更胜离歌。而木夕照自然心知肚明,她是看中了木萧萧做为离家的儿媳。对此,大人们是心照不宣,孩子们却不知情。 冰雪儿在十天后见到了离歌。 她素来是心高气傲的姑娘,见了离歌,还是被震慑了。 那离歌原来年纪并不大,不过二十五六岁,也是一身白衣,英气逼人。一双冷傲的眸子顾盼之间令日月失色。他虽然拥有最引以自傲的容貌和家世,却似乎并不盛气临人,反而罕见的平易近人。木萧萧平日里都是素颜素衣,那日却换了淡兰色的衣,长长的轻纱垂地,两臂间也挽了最柔的兰色轻纱,显得清雅无比。冰雪儿知道她的衣裙质地定然高贵,更可以看出她对离歌的情怀不同。 离歌得知了冰雪儿的处境,并不惊奇,只是微微朝她看了一眼,便扶了木萧萧进了马车,又伸手来扶冰雪儿。冰雪儿却避开了,轻轻跳上了车座。木萧萧注意到她了,嘴角一撇,仿佛是嘲笑的样子。但她看不真切,因为木萧萧举手向父亲道别,拦住了她的脸。 马车里只有她们二人,离歌骑马随行。马声得得,自去了。 木夕照直到马车消失踪影,才叹了口气,道:“去,将小姐的房子打扫干净。”就想平常一样,他要一直等到女儿的归来。 此去江南华音阁,路途迢迢。 木萧萧和冰雪儿虽然年纪相仿,却似乎没有要说的话。那木萧萧偶尔掀帘和表哥闲聊几句,就不再言语了。冰雪儿更是沉默寡言。 这一日,到了江苏镜内。 离歌道:“两位姑娘,我们行了数日,苏州城快到了。华音阁便在城西。” 两名少女立时激动起来,一起往外面探看。 只见车外绿草青青,花香阵阵,出游的人们各个衣装华丽优美,言语娇憨,十分好看。其间多的是负剑的少年,莫不是英俊冷傲。但这些少年虽然衣饰华美,干净,在离歌面前却显得可笑。一看到别的少年,冰雪儿才发觉离歌的英气非凡。他不需要衣服来掩护和装饰,也不需要言语来描绘。他的举止风范,足以让所有人迷恋。 二人在车中迷迷糊糊睡了很久,醒来时,已是傍晚。 只听见水声清晰,原来马车在一处湖边停了下来。 这时传来隐约的筝声,竟然是湖面传来。 木萧萧已跳下马车,冰雪儿也随着下车。 黄昏,夕阳西下,余光满天,晚霞娇艳。 一个大湖仿佛了无边际,湖边水气袭人。一条暗色的甬道从近往远延伸,看不到尽头。 离歌下了马,道:“萧萧,等下见了华音阁上弦月主可要礼貌,不能没有分寸。”他同时也看了一眼冰雪儿。冰雪儿点点头。木萧萧却很不耐烦了,道:“哥,我知道啦。你路上说了好几次啦。” 第二章 怕梨花落尽成秋色 正说话间,一人从湖面掠水而来:衣带翻飞,如入世之神。 那人落在三人前,面色冷峻,是个青衣男子,肤色稍显苍白,却遮掩不住一身贵气。 离歌施礼道:“月主,这二位便是新来的师妹。” 上弦月主恩了一声,只仔细看了看木萧萧,道:“你们随同离歌前往下弦月主住处罢,先跟她学习。”言毕,转身拔身而起,消失在夜色中。 木萧萧道:“哥哥,这月主好大的气派啊。他叫什么名字啊?”离歌道:“上弦月主花千树,下弦月主朱颜,乃华音阁中权位最高的人物。花千树主司武学,朱颜主司文学,文才武略可是上上之人。” 那冰雪儿第一次听闻如此武林典故,十分新奇。她暗自对此二人的情形留了心。木萧萧可以轻慢,她冰雪儿却不能,她除了靠自己的能力保护自己,没有任何其他的依靠。 于是三人重又上车马,一路往甬道的尽头驶去。 大约行了一个时辰,眼前渐渐开阔,呈现出重重叠叠的建筑来:各个院落自成格局,布局均十分精致巧妙,飞檐翘角,极尽江南园林之优雅。 离歌自将马车往西边院子驶去。 在院落门口,马止。 木萧萧掀开车帘,但见门上扁额上龙飞凤舞的书写着四字:下弦沁月。 如此看来,此地即为朱颜之住所。 院里静静的,没有杂声。 冰雪儿正自奇怪没有使女或仆人通报,院里却传来叮叮冬冬的抚琴声来。琴声缓慢,如泣如诉,点点滴滴是人泪。离歌朝二人摇摇手,轻轻推开门,径自往里走去。二女见他如此,便相随而往。 本以为抚琴之人就在进门的花厅,没有料到花厅之后的两重房子,还没有见到一个人。然而琴声却如同近在咫尺。 这时,一名清丽女子走了出来,见到三人,道:“月主相候多时了,离公子快进去吧。”原来她是月主的随身侍女波转。 于是,琴声也止住了。 三人走入大厅,方才发觉此厅与众不同,乃是露天的花厅一样,四周种了或高或矮的珍奇林木,淡淡的清香充盈了整个厅。而正东方面对的是一方潭水,清澈碧蓝,当是山泉聚集而来。一名女子背对众人抚琴,衣是淡红色,背影很是优美。她站起身,转过来。 那是一种异样的冷艳之美,美得让人眩目。偏偏又穿了一袭红衣,娇艳的姿容如同牡丹花开,她是与此景相对而成的。也正应了她的名字:朱颜。 冰雪儿和木萧萧连忙伏身施礼,离歌道:“月主,这便是她们了。”朱颜道:“噢,倒是倾城倾国的佳人一对啊。久闻木萧萧是名动洛阳的美人,果然如此。只是这位冰姑娘,莫非也来自洛阳?”离歌忙道:“正是。冰姑娘乃弟子朋友。” 冰雪儿听了不由一怔,她看一眼离歌。离歌也正往她看来,她脸蛋不禁一红。木萧萧却忍不住心里哼了一声。她自小和离歌熟悉,又是表兄妹的关系,如今见自己心爱的表哥居然对别的女子给予特别的关照,心里自然不舒服。 朱颜却并未留意三人表情,只一指几上的古琴,笑道:“二位姑娘当是出自名门,先就各选一样乐器练习华音阁最基础的乐理吧。” 原来华音阁因人施教,女……的兵器大部分是以柔为主,并多数以乐器为主,所以更能显现出派中武学的特别。时下世人流行古琴,所以又有大部分……长于琴筝。是以朱颜将古琴置于厅中。 冰雪儿却想到古琴轻便,便于携带,故而首先来到古琴前,伸指在琴弦上轻轻一划,流水般的音符立刻流动起来。木萧萧却被墙角的另外一样乐器吸引住了。那也是象古筝一样的弦乐,却不是平放于几上的,而是竖立于地面,并且琴弦很多,琴身黝黑,竟是从未见过的模样。她也是出自名门的闺秀,却不知道世上还有这样的乐器。 朱颜见木萧萧伫立于墙角,走了过来,道:“你是中意了这具琴吗?”声音里竟夹带着莫名的森冷之意。 木萧萧却未察觉,伸手抚摩着琴身,道:“姐姐,我要它。”她纤细的指尖只掠过了琴丝,清脆的乐音便响彻了云空一般。众人都被美妙的音质惊住了,那乐音竟然如此清澈,没有一丝杂质,充满了灵气。 那朱颜却仿佛被人痛击了,脸色微变,道:“你,你能弹奏出音符来?”似乎受到了很大的惊吓。她大声回头道:“波转,把竖琴乐谱取来。” 波转应了一声,忙去外面取来一本土黄色的乐谱。 木萧萧喃喃道:“原来真的是名为竖琴,天下也有此等乐器吗?” 冰雪儿也伸手过去,要弹那神奇的竖琴。朱颜忙拦住,道:“千万不可!”众人一齐看向她。她叹息道:“想不到三百年来无人能奏的竖琴,今日重见天日了。” 竖琴是三百年前华音阁的先人去西方游历带回来的圣物,此物乃是西方干哒湿婆神所用之乐器,传说此神掌管西方智慧与美貌,她本人是美丽绝伦,琴声更是美妙,凡人若听过她的琴声,疾病也会痊愈。华音阁先人于是制定门规,门下……或其他门派……有能奏此琴者,便是神人转世,此人必嫁入华音阁主,辅佐华音阁发扬光大。但三百年来,从未有人能弹奏此琴。 朱颜苦笑道:“我一直以为因为琴技的原因才不能弹奏竖琴——难道世上真有转世一说?那么是我错了?”木萧萧却不知原由,问道:“姐姐怎么了?”朱颜道:“据说此琴一旦为人苏醒,就不会背叛。除非毁琴,人亡。方才我阻止冰雪儿就是这个原因。” 离歌大惊,道:“月主难道是说萧萧和这琴已经命脉相连啦?” 此言一出,众人都惊异万分。木萧萧更是连退几步。她本是健康的姑娘,眼下却和这具奇怪的琴生死相连,琴乃木制,如何脆弱,难道她的生命也会如此? 朱颜点头道:“正是。虽然时至今日,华音阁并不会强迫木姑娘嫁给阁主,但琴人合体,却是千真万确的。你们如果不信,可以试试。” 冰雪儿道:“如何试呢?” 朱颜从发上取下簪子,轻轻在竖琴一头划下:木萧萧猛然觉得心疼欲裂,几乎跌倒。冰雪儿忙抱住她,感到她全身冰冷,便下了一跳,叫道:“月主,她,她怎么啦?” 朱颜摇头道:“果然。她被伤到了。” 离歌道:“月主,如何是好?可以解除她的禁锢么?” 朱颜叹道:“我没有法子。不过从乐谱中可以知道如果习琴的人能每日抚琴,功力精进,便可痊愈。” 木萧萧疼痛难忍,脸色苍白。离歌看着琴上的清晰的划痕,心急如焚。他知道木萧萧娇生惯养,又如何受得了这样的折磨?又如何向木家交代? 朱颜道:“自此往西,有一处山谷,寂静无人,是修炼的好地方。如今只好等她养好伤吧。” 木萧萧哽咽道:“我一个人去吗?” 朱颜道:“不必害怕,那里本是华音阁的地方,只有几名侍女守着。此事事关性命,你等不要宣扬。冰雪儿则可以开始学习华音阁的武学了,木萧萧须等伤势好了才行。” 当下朱颜令波转送了木萧萧去西山疗伤,冰雪儿却安排在她的下弦山庄学习。 第三章 锦瑟年华谁与度 木萧萧骑马来到西山时,天色已很暗。 西山距下弦山庄竟有五十余里路程,因为她心腹受伤,只是慢慢行来。波转一路上未曾言语,偶尔闪过奇怪的眼神,木萧萧想问,却不知从何问起。 西山四面高峰,只有一个入口。 入口处设了一处关口,守山的是两个年逾七十的老人。一高一矮,胡须皆已发白。波转飞身下马,伏身拜道:“前辈,这位姑娘来了,她是竖琴的传人。”老人一惊,朝木萧萧拱手道:“柳三烟,柳三变见过姑娘。”木萧萧轻轻下得马来,还礼道:“柳前辈好。” 波转道:“木姑娘要在此地修养数月,请两位前辈照顾了。” 柳三烟是高个的老人,道:“木姑娘身担重任,自当小心保护。波转,告诉你家小姐,我二人必护得木姑娘周全。”波转从身后取出竖琴,交到他手上,道:“前辈,这是我阁圣物,还请保管好。”然后朝木萧萧颔首示意,竟去了。 柳三烟一手持琴,一手扶了木萧萧,往山里走去。 就在此时,一条人影从天而降。 柳三变大声喝道:“何人胆敢私闯华音阁禁地!”他没有看清楚来人面目,就举手击去。 那人在暮色中冷笑一声,长长的手臂直向柳三烟抓来。柳三变只觉手掌一滑,便击了个空。他反手又是一拦,出手自是更不留情。那人低肩敞胸,长发流动,来去如星云流水。柳三烟放开木萧萧,抬掌迎来。那人大声长笑,笑声清脆娇媚,竟然是个女子。她脸上蒙了面纱,只有两只眼睛灵活的现出来。木萧萧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然欺近,纤掌朝她头顶拍下。二柳原以为她要抢的是竖琴,不了竟是要伤木萧萧。柳三烟弹指袭来,那女子不敢轻视,道:“好个归云指!”说话间翘身而过,从二人的指掌间溜了过去。她并未惊慌,顺手轻点,指影重重,依然照着木萧萧全身大穴点来。 柳三变失声道:“无烟分花手!”那女子哈哈大笑,道:“不错!阁下也认识!”无烟分花手是失传多年的武林绝学,百年前曾是百花城主洛孤城的成名绝技。此人早已不在人世,当年武功天下无双,是华音阁的最难敌的对手。二柳在华音阁中也算是前辈高手,出次面敌,却几乎没有丝毫反攻的机会。而柳三烟心思更加缜密,他知道木萧萧如今是阁中的重要人物,不能有任何闪失:但她乃竖琴传人之事才短短几个时辰,外人如何得知,并要置之死地?难道阁中出了什么变故?他思虑中手脚不慢,竖琴一横,已将木萧萧卷了过来,堪堪避开了那女子的无烟分花手点穴。 那女子并未罢手,从怀中抽出一支细长的剑来:剑身翠绿,煞是好看。 柳三变再次惊呼道:“三月雨!” 女子微微笑道:“好眼力!此剑正是当年洛孤城的配剑,天下利器,恐怕也无出其右吧。” 武林中将“三月雨”的称号送给这支剑,因为此剑不仅轻盈优美,使剑者若能剑法高绝,自然更美妙。可以如同三月之雨一般无声无息伤对手于无形。传说中三月雨锋利无比,削铁如泥。 柳三烟道:“姑娘与那洛孤城是何渊源?为何对我华音阁紧紧相逼?” 女子笑道:“晚辈只是要向前辈们讨一个人而已,并不敢多有得罪。”她声音似乎带笑,眼神却冰冷狠毒,扫过木萧萧,木萧萧登时一阵害怕。 柳三变道:“木姑娘乃我阁……,岂容你如此放肆?” 女子冷笑道:“这小姑娘眼下是危险至极了,就你们难道能保她周全?” 二柳脸色一凛,只一错步,拦在了木萧萧面前。 女子仰天笑道:“想不到今天能杀掉竖琴传人,当真是巧得很。”她长剑一竖,闪出绿荧荧的光芒来。 忽然一个冰冷的声音道:“就你的那破剑,就在华音阁卖弄,不免太目中无人了!” 暮色中,缓缓走出两人来。 木萧萧大喜。她认识其中一人,正是一面之缘的上弦月主花千树。 说话的也正是花千树。他旁边一人身材高大,一身雪白的衣,隐然与天地混为一体。他的呼吸仿佛与清风明月同时。花千树长袖飞舞,一道掌力已经往那女子射去。只听得一声惊叫,她已飞身而去。 柳三烟忙道:“月主,属下保护木姑娘失利,请责罚。” 柳三变亦鞠躬行礼。 花千树挥手道:“那女子来路神秘,武功奇特,我等追踪而来,却也看了个半。”他回过头去对白衣男子道:“你看如何?”那人道:“不过如此,何足惧也。” 花千树笑了笑,朝木萧萧道:“倒是个特别的姑娘,你又以为如何呢?”那人哼了一声,没有做声。花千树更加忍不住笑出声来,那人不知所对,终于也笑了笑。 木萧萧却有些糊涂,道:“你们笑什么啊?” 花千树看了看那白衣人,笑道:“看来天下能保她平安的人,只有你啦。”他见二柳面色为难,忙道:“在下并非责难二位。这位兄弟是我好友,武功自然不在我之下。如今敌人在暗,又非等闲之辈,他有一去处,无人知晓,当可护得木姑娘周全了。” 柳三烟这才大悟。 白衣人冷冷道:“我为何要保护他?你也可以。” 花千树笑道:“她本来就是你的——哈哈,我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先走一步啦。” 他大笑声中,如烟般消失在夜幕里。 木萧萧背负竖琴,汗出如雨。原来是刚才与那女子对敌之时,被她指风伤到了琴尾。那白衣人只默默在前面行走,浑然不看后面姗姗的她。她不知为何,对此人感觉一丝害怕,以她的性格,若在平日早叫苦了。但现在她却咬牙支撑着。 山麓崎岖,虽有明月当空,却依旧模糊。 她不禁气喘吁吁了。 这白衣人领着在西山的某个山峰打转,却始终还没到目的地。 她终于忍不住叫道:“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 白衣人回头,疑问似的看着她。 她停住脚步,道:“我受伤了,我走不动:你,你能不能找个地方休息下?” 白衣人思考片刻,大步走近,道:“我抱你。” 木萧萧“啊”了一声,叫道:“你,你……”她说不出话来,性子一来,就返身往山下走。她只恨不能插翅飞回父亲身边或离歌那里。这半日的工夫,遇到的是她曾经十六年里从未遇到的变故。虽然她不习惯思考,却也担惊受怕得不得了。 却不料那人已拦在面前,她几乎撞入对方怀中。她一着急,往旁边急闪。那人伸手一拉,拽住她手腕,一道奇异的力量陡然传了过来。刹那间,她只觉身子一轻,竟然飞到了空中。再一看,那人也飞了起来,如同青云一般。他忍不住笑了:“我正嫌你慢了,不知如何呢。瞧,这不是快了吗?” 木萧萧小孩心性,看见脚下草野一飘而过,叫道:“好奇怪!我能飞了吗?” 那人笑道:“不过是一般的轻身工夫。难道你一点儿也不会武功吗?那倒奇了,她们怎的选了你啊?”木萧萧越听越糊涂了。待要相问,二人已落在一处水边。 此地是山顶间的一处清池,在月夜下美丽幽雅。 池边是几处稀落的竹舍,简单却十分古雅。 木萧萧一落地,才觉心胸疼痛无比,原来是那人带她御气而行,牵动了原来的内伤。她不由双膝一软,倒在了地上。 木萧萧悠悠醒转,睁开眼睛,自己是卧在一方竹塌之上,身上披了一袭虎皮裘,甚是温暖。 房内无人,只她而已。 她忙下榻来,在昏暗的烛光中才看清楚了四周都是竹木所制。散发出来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一面墙是书架,满壁古书。书案上是纸笔等文房四宝。那竖琴悄然立于墙角,完好无损。她一度步才发现身上没有痛楚,仿佛没有受过任何伤痕。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 那人一身白衣,赫然就是神秘的那个白衣人。 此刻在烛光下,木萧萧看见他俊美的面容竟丝毫不逊于表哥离歌。尤其是那双深沉的双眸,如同星光璀璨,直望向人心里。离歌是让人不由自主去接近的人,而此人却是让人不能自拔去为之舍弃生命的人。他仿佛生来就是帝王一般,与天地同朽。 他是听到动静才过来的。 木萧萧脸一红,低声道:“我,我饿了……” 他似乎想笑,却没有笑。背后的手伸了出来,是山泉和馒头。木萧萧接了过来,纳罕这人似乎出身富贵,却何以吃如此简单的食物。他已道:“我这里没有鲜花,只好委屈你。”原来木萧萧自小食素,父亲更是命人做尽天下名菜。她家专门有一个花园种养可以做食物的花草。她忍不住说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什么?”那人笑了一笑,没有回答。她迟疑一会,问道:“我,我不知道你是谁?” 他终于笑了出来,道:“我也是华音阁的……,不过年纪长你几岁罢了。” 他顿顿道:“就叫我兰陵吧。” 木萧萧喜道:“真的吗?那你是我的师兄啦?兰陵师兄,你认识我离哥哥吗?” 兰陵一怔,问道:“哪个离哥哥?” 木萧萧不好意思的道:“噢,他名叫离歌,是华音阁中二十七代……他是我的表哥。” 兰陵哦了一声,似乎在回想什么,然后谦然道:“我很少在外面行走,认识的人很少。想来你离哥哥必是位英俊潇洒的少年侠士啦。” 木萧萧听了微微笑道:“离哥哥可是我最喜欢的人啦,他品行极是正直,又爱帮助人……”她忽然记起冰雪儿来,想到他们二人此刻必是在一起习武聊天,不由一阵难过。兰陵见她天真的面容忽然笼罩了烟云,心也一动,淡然问道:“你很喜欢你那个离歌?”木萧萧恩了一声,想起原来以为来到华音阁,可以和表哥朝夕相处,却不料忽生事端,惹下如许麻烦来。她叹了口气,猛然又拍掌大笑,走到兰陵面前,道:“师兄,你说我的伤已好,可以回到下弦山庄了吧?” 那么她一心一意的,还是想那个离歌了。 兰陵点点头,道:“我刚才已用真气为你疗伤。” 木萧萧喜极而跳。 兰陵却嘲笑道:“看你的样子,真不象个大家闺秀啊。”木萧萧脸飞红,嗔道:“难道什么事情非要藏到心里不可吗?我可不喜欢。”兰陵笑道:“恩,我也喜欢你这样的直爽的人。”木萧萧道:“呵呵,你不烦我吗?”兰陵摇摇头,道:“不会。很喜欢你说你的故事——-”木萧萧高兴的就地转起圈来。兰陵却忽然皱了眉头,道:“你还不能走。”木萧萧问道:“为什么啊?” 兰陵道:“你没看见你已经不是原来的木萧萧了吗?多少人会来找你。你和这竖琴,不能分开了。”木萧萧打量着竖琴,莫名的一阵烦恼。她伸指在琴弦上一划,仙乐一般的流动而来。兰陵笑了笑,也伸指划来。木萧萧下了一跳,要阻止,音符已然响起。她奇道:“为何如此?朱姐姐不是说天下只我一人能弹此琴吗?”兰陵不做声,道:“此琴与其他不同。你且看我弹奏。” 他将竖琴立于房中央,坐下。 但见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拨弄着,音量虽不算大,但柔如彩虹,诗意盎然,时而温存时而神秘,是自然美景的集中体现。指法优美,如溪水丁冬,又如冬雪纯洁。木萧萧不由被完全吸引住了,蹲在他面前聚精会神的倾听着这人世间最美妙的乐曲。听到如此的仙乐,竟让人不由自主的想飞身起舞。他抬头朝她微笑,似乎点头。他连琴带人已从窗口飞了出去,正好落在一池清水之前。 在这样的月夜,在这样清澈的水前,如此的乐曲,仿佛在天堂一般。 木萧萧不禁随之出房,下了楼来。 在静夜中,微风徐徐,风中送来了不知名的花香。 她衣袂翻飞,更显得月下的她纤瘦单薄。 兰陵手指灵动,乐曲转而清幽,淡雅。似乎聚集了天下的灵气。木萧萧感觉不能控制自己了。她忽然有种强烈的舞蹈的冲动。昔日在家中,曾随宫廷舞师学习舞蹈为趣,今日被这乐声引导,竟不能自拔。她举步折腰,飞身踏月,如同凌波微步的仙子,身形美丽异常。身随乐至,乐引身动,配合得如此天衣无缝。兰陵却不知她的舞姿如此完美,指尖愈发出神,但见佳人月下独舞,影动,人动,乐动,后来竟然难以分清人,影,月。两人此刻的心似乎合二而一,完全没有杂念。 木萧萧乃弱质少女,眼下却感觉有如神助,转身,飞跃,如此轻盈。而且体内气息随乐曲转动,非常舒服。 长长的乐曲奏毕,兰陵固然一身大汗,木萧萧亦香汗淋漓。 两人怔然而立。 从所未有的心旷神怡和宁静此刻布满整个山川。春天的风从遥远的天边吹过来,为二人梳理着发丝。 兰陵猛然道:“原来如此。” 木萧萧道:“什么?”他道:“这就是竖琴曲谱最基础的曲子,以你的功力,远远不能驾御。但若我来相助,却可以令你内力精进,必由我来引导,才能让你习成天下最难的乐曲,也才能真正学到竖琴音乐的精髓,成为竖琴传人。——只是,我想不明白的是,这些纯粹的音乐,怎么有用?”木萧萧却很纳闷,道:“师兄能弹奏此琴,那我可以不学……”兰陵摇头道:“万万不可。此中原因,你日后就知。你必须在此学习三个月,至少三个月吧,我想,那时你可能不需要我的帮助了。”木萧萧道:“可是我是来华音阁学习武功的,如果单是学琴,又何苦千里迢迢的跑来这里?父亲请的宫廷乐师不更好吗?” 兰陵悠悠叹道:“你视他无物,不知道多少人梦寐以求啊。” 木萧萧怔了一怔,她一心想离开此地,却又对眼前的琴忽然莫名的不舍起来。 兰陵道:“木姑娘,你必须学习。竖琴与你命脉相连,你或者没有其他选择。” 竖琴形状像满弦的弓,据说它的发明是有感于箭发弓鸣,而竖琴波动时发出的声音也确实如箭出弓弦时般干净、单纯,只是少了刺耳的锐利破空声。竖琴手端坐琴前,双手抚琴如行云流水般飞舞波动琴弦时,起形态姿势之优美,确如落在凡间的精灵。不同长度的琴弦发出的音符也不相同,并且音色优美清亮,宛如水珠落盘。演奏者通过手指对琴弦的挤压来改变琴弦的固有音符,传说假如一个演奏者的演奏使听者感到苦恼,他的指甲就会断裂。竖琴在演奏时犹如瀑布飞流直下,流畅而又疾缓分明。坚强、浪漫的情怀就在这绮丽的音乐中表露无遗。 木萧萧很快被这神奇的乐器沉迷了。 白日里,她和兰陵一起学习,累了就在竹楼回廊里吹风聊天:夜里,数着星子,或一个弹奏一个舞蹈。原来竖琴琴谱竟然是高深的内功心法,在日积月累的习练中,她的内力不知不觉精进了,身形也更加轻盈灵动。那竖琴似乎真如传说的圣物一般,不仅自身灵气透锡,那莫名的精灵之气无声无息的传到了演奏者身上。有时候,兰陵在弹奏,看见木萧萧在月下飞舞如同天人,竟然不是人间所有。那样没有烟火气息的美丽,当真是星月失色。 她常常谈到她的父亲,以及岳摇花,离歌。这是三个在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亲人。而往往说到离歌的时候,她纯净的脸上更是充满了崇拜和喜欢。她那样直率的表达了她对于一个男子的感情,令兰陵都觉诧异。女子们素来崇尚的便是三从四德,在大家闺秀里,小姐们大都是不出闺房一步的。虽然是武林之中,女子也是矜持至极的。但那木萧萧却不理会这些礼教,或者因为离歌是她的表哥,所以没有遵从这些繁文缛节。她看见兰陵似笑非笑的倾听着时,脸上总忍不住绯红,却觉没有隔膜。两人年岁相差甚大,她心中便以为兰陵是年长的前辈一般。其实是她太少接触陌生人,就将表哥当成了世上最了不起的人物。而兰陵并没有嘲笑她,只是静静的听着。他素日极是英雄气概的一个人,到了这时候,却突然变得如此温柔起来,他自己每每想起了也只有好笑。 或者,因为她那样太天真无邪的笑容。 是的,在他周围的朋友当中,从没有如此笑容灿烂的人。尤其是那样一个拥有惊世绝色容颜的少女的笑容。那笑容,仿佛是阳春三月的暖阳,又如清风明月的温柔,更是那遍山遍野的鲜花展放。即使她托腮思索的时候,也是如此的明丽纯净。因为她是生长在阳光下的孩子吧。因为她是那么珍惜身边的一切的缘故吧。 难道她真是神女的转世吗? 他想着便笑了。 木萧萧从身后拍了一下他,叫道:“兰师哥,你在想什么啊?” 他忽然脸色有点红,敷衍道:“我,我没有想什么。”木萧萧指着他,笑道:“为什么脸都红了啊?”他不在搭理,转身去池边。水清且蓝,照出他们的影子摇摇晃晃,班驳美丽。他蹲下去,轻轻在水里一抹,绝艳的人影就没有了。 这时一人长笑道:“难道这水里还有什么宝贝不成?”说话间,一条长影从天而降。 正是数日未见的花千树。 他依旧青衣,苍白的脸色。 兰陵立起身来,击掌笑道:“正好你来了。木姑娘该由你领去了吧。” 花千树眉毛一挑,道:“莫非她不听话,吵了你大公子了?”便转头去看木萧萧。 木萧萧忙道:“我没有……”花千树哈哈笑道:“你这姑娘倒有意思,见了我也不拜见么?”但兰陵却知他是最烦礼仪的。木萧萧只笑笑,道:“萧萧见过花师叔。” 花千树大笑道:“这可麻烦了。你称我为师叔,有人却大大的不愿意了。”他说话时,却那眼睛看着兰陵。兰陵就当没看见,道:“正好我有事要办,木姑娘就交给你了。走了。”他说完,真的一个人就走了。 木萧萧莫名其妙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道:“师叔,兰师哥生气了吗?” 花千树笑道:“他,他高兴得紧。” 他见木萧萧一脸迷惑,便端正态度,道:“这几日阁里发生了一些事情,他是没有时间来照顾你啦。而我,也有事情要办,还是让你随下弦月主去罢。” 木萧萧只得听从吩咐,但他却不要她带走竖琴,说是麻烦,不安全。 花千树道:“萧萧,想来竖琴琴谱已经熟悉:如此,你就不必带琴了。在闲暇之时,你便得依照谱上所载吐纳呼吸,切记。否则,你这数日的工夫就是白费了。” 木萧萧点头。 当下二人就下得山来。 当日上山时,有兰陵带动,给了她最初飞翔的感觉:而今,他已走。 花千树在山谷口已备两匹快马,向二柳辞行,就向东行去。 第四章 黄衫飞白马 二人到得下弦山庄时,有几人已经等候在门口。 当先之人竟然是月主朱颜。 她执了木萧萧手,上下打量,笑道:“果然有些不同了。内力长进了。” 花千树注视着她妩媚的样子,心里泛起百般思绪。 她让人领了木萧萧进去休息,却不招呼花千树。 木萧萧边走边想:“这两位师叔好象有什么过节,不知道是何事?” 花千树见众人入内,而朱颜也转身欲走,不由叹道:“为何对我如此?” 朱颜闻言,返身问道:“什么?” 花千树道:“姑娘当年来华音阁之时,还是孩子吧。难道十年来,真不肯让我踏入下弦一步吗?” 朱颜冷冷道:“师兄此言差矣。小妹自小蒙师兄照顾,岂有不知恩图报之礼?华音阁主严令,门下……不得存有私心,这可是师兄当日拟出的门规。” 花千树道:“不敢。时至今日,你还记着他吗?你明知道你们不能……” 他语声哽咽,说不下去。 朱颜冷冽的目光如同刀剑,刺在他身上。 他停了片刻,恢复平静,道:“所以,你执意收木萧萧为……?颜,你好狠的心啊。” 一声轻响,朱颜的手指已然扣在了他的咽喉处。 冰冷的指尖,隐约在发抖。 无声的风,掀起二人的衣衫班驳做响。 花千树平静的对视着她冷漠的脸。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完全看不见丝毫温柔。无尽的,是杀意,恨意。就如同当年一模一样。 五年前,也是这样的眼神。 那是他在华音阁大殿之上宣读本门新门规之时,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朱颜那双绝望至极的眼睛。 曾经,那也是极度美丽温柔的女子。 记忆里,三个最好的朋友,曾是多么温馨的友谊。 朱颜缓缓松了手指,头也不回的进去了。 留下的是禁闭的庄门。 五年了,他还从未再进入过此门。 隔着华音湖,一方是下弦,一方是上弦。每日他站在上弦山庄最高的钟楼凝望着下弦时,心里涌动的都是痛苦,无奈。一个他最爱的人近在咫尺,却是世上最痛恨他的人。每一天,他都是在思念和痛苦中度过。这样的日子,竟然整整有了五年了。而本还年轻的他,鬓角似乎已有花白。 十年前,朱颜还不过只十五六岁,初来华音阁,每天和师兄弟们学武论诗,何等逍遥快乐。她那时是华音阁最美貌的女……,为人又极温柔善良,很讨师兄们喜欢。连阁主也对她疼爱有加,甚至想将她许给自己唯一的继承人。那位师弟,亦是门中最优秀的人物,出身显赫,能继承华音阁宏图大业,自然更得朱颜垂青。然而世事难料,却在那时候发生一件极为尴尬的大事,导致了华音阁几乎分裂。此事不仅令华音阁力量大为削弱,同时也粉碎了朱颜的温情美梦。 花千树兀自沉浸在往昔的回忆中,听见一个人轻声道:“师哥,你听说萧萧回来了吗?” 他便想应一声,已有人道:“恩。不知道她伤势如何了?” 他定神看去,数丈开外并行着两个白衣…… 一个是离歌,另一个是冰雪儿。 二人一个英俊,一个清丽,看去完美无双。 那二人见了花千树,忙齐施礼。 花千树苦笑一声,挥挥手,竟自去了。 冰雪儿奇道:“这花师叔好生古怪,兀自一人在此长嘘短叹,这会儿却又走了。” 离歌道:“花师叔脾气素来冷僻,雪儿你可得小心,不要乱说话。” 话刚说完,才看见木萧萧斜依门前,大大的星眸含满伤心,注视着二人。 离歌喜得奔上去,拉了她手,问道:“萧萧,你如何了?” 冰雪儿也跟了上前,道:“是啊,萧萧,我们都为你担心着呢。” 木萧萧闪开二人的手,低声道:“我很好。让你们担心了。” 冰雪儿笑了。木萧萧这才发觉她的笑容如此动人,也许她的人生坎坷,笑的时候就少:但此刻笑起来,竟然是那么美丽妩媚。 在这一瞬间,她忽然烦恼起来。 刚才她遥遥看见二人牵手而来,看去颇为亲密。心中便有些难过。如今听到冰雪儿说的“我们”一词,心里更是不舒服。她素性最为高傲自负,倒似乎自己与离歌相隔远甚冰雪儿了,便想避开二人。 离歌见她神情冷淡,不知原因。就道:“你是否伤还没好?早点休息吧。明日我们再来相探。” 木萧萧一惊,问道:“哥哥,你们不住这里吗?” 冰雪儿笑道:“我们在上弦呢:花师叔教我们功夫。就在这个湖的对岸了。哪,你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木萧萧往她所指看去,但见湖面浩淼,竟然无边无际,又哪看得到对岸?水烟浩瀚,分明是相隔千里一般。冰雪儿哦了一声,不好意思的道:“对不起,这里看不到那里。不过我们那里的钟楼,可以看见下弦山庄呢。”木萧萧爱理不理的恩了一声,道:“那你们回去罢。” 离歌和冰雪儿又说了几句笑话,不过是新近……们出的笑话。看见他们笑的样子,木萧萧感觉心里疼痛无比。待二人走后,她便在湖边慢慢散步,想平静心情才入庄去。 沿着湖边步行,这西边宁静,也无人打扰。 朱颜因为和花千树发生不快,此刻正在房里练剑。 木萧萧越行越远,湖却还没有边际。 想来他们是乘船过去的,否则又怎么能走到对岸? 她不由自言自语。 “你也要坐船么?”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她大喜,回头一看,果然是兰陵。 她连忙拭去腮边泪珠,笑道:“你怎么来这里啦?” 兰陵笑道:“原来你也会哭啊。为了他么?” 她瘪瘪嘴,嗔道:“我自哭我的,关你什么事?”却还是由不住笑出声来。 她指着对岸,道:“你说,他们是在那边么?” 兰陵点头。 她叹了口气,低头道:“离哥哥有了冰雪儿,不理我了。我又去看他做什么?” 兰陵道:“想过去吗?” 她眼中充满了希望,问道:“可以吗?可这里再没有船。” 兰陵一笑,摇摇头,道:“不需要船。你随我来。” 他走了几步,在湖边折下几支树枝来,眨眼工夫便扎成了一个小木筏。 木萧萧不由鼓掌叫好了。 他双手将木筏往水里一送,人也跟着飞起。木萧萧还没反应过来,已被他挽住腰肢,飞在了木筏之上。没有任何木桨,但他凭借内力,令木筏在水面行驶如飞,转眼便到了湖心。木萧萧自小在北方生长,何曾见过此等水域,惧怕极了。兰陵轻轻握住她手,柔声道:“不怕,我在。”听了他的话,她觉得放心多了。不知为何,她对兰陵竟那么信任。也许是他的武功出众? 正在心里忐忑间,有人喝道:“什么人敢闯华音阁圣域?” 只见两舟一前一后,飞快驶来。 木萧萧大叫一声,来人已出掌击来。 兰陵将她轻轻拥住,足下运力,木筏便飞将起来,转了个方向,险险避开了对方的攻击。木筏落水,未溅起半点水星。她刚要做声,兰陵已飞身而起,半空中一个兰花投月之势,往先前的舟上之人扑去。他这几个动作,快若惊鸿。那人全身黑衣,身形娇小,回头应敌。 但他似乎无心迎战,只是做个攻势。抬手间,绿光急闪,竟是往木萧萧袭去。他见木萧萧惊慌失措的站立于木筏之上,几欲跌倒,便声东击西。 兰陵一见,吃了一惊,长袖一卷,足尖在水面连点,快如飞鸟,将那人所发暗器尽数击落。他看得分明,见了那暗器,猛然大惊,喝道:“阁下何人?” 那人冷冷笑了笑,道:“不愧是那人的继承人!果然不错!” 兰陵惊在了水面。后来的小舟之上却是冰雪儿和离歌。二人不认识兰陵,离歌却飞身朝那黑衣人扑去。 黑衣人冷哼一声,长桨一翻,一面水墙便往他身上倒来。 但离歌丝毫不惧,双足并拢,如同离弦之箭,从水墙里掠出。 黑衣人遥遥一掌,和离歌对了一掌。登时,水波动摇,他所立小舟已然借势后退数丈。 离歌合身而归,落于冰雪儿身边。 兰陵却依旧立于水中,似乎还在思索什么难题。他双足临水而立,竟然未湿鞋袜。离歌暗暗惊奇,知道这是本门工夫凌波微步的最高境界。他见兰陵年岁虽和自己相仿佛,武功却出神入化,不由震惊。就是花千树本人,也未必达到如此之界。难道这个年轻人竟然是华音阁中的前辈高人?他正欲相问,忽听到木萧萧惊叫。 原来刚才他和黑衣人对掌,掌力巨大,波及了木萧萧所在木筏。那木筏那里经得住这等掌力?早已散开,眼看她便要坠落入水。他一惊,足尖轻点,正要抢上相救。兰陵已飞掠而过,揽过木萧萧,长袖只在水面一挥,便御水而行:他抱了一人,居然还能在水面行走,这等轻身工夫,当真惊世骇俗了。离歌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二人上了岸去。 冰雪儿道:“好厉害的工夫。离哥,那是谁啊?” 离歌望着兰陵远去的背影,只是摇头。 木萧萧一落地,才定神问道:“兰陵师兄,刚才那人好厉害。” 兰陵淡淡一笑,道:“恩。看来华音阁不太平了。” 木萧萧拭去身上所溅水珠,兰陵却全身没有一粒水珠。他自与那黑衣人见面后,就失魂落魄的样子。木萧萧见他如此,以为他累了,就道:“那我自己回去啦。想来下弦月主还在找我呢,我出来很久了。”兰陵没有做声。她只得自己往回走。走了几步,回头看见他仍然呆立湖边,神情悲苦。 木萧萧忽觉他可能遇到了什么艰难,不禁走了回来。 她轻轻问道:“你怎么啦?受伤了吗?” 兰陵朝她微微一笑,没有说话。然后从手掌里摊开一个金色的星形暗器,时已傍晚,金色的光芒在月下闪烁。她奇道:“是那黑衣人留下的?”兰陵道:“恩。这是二十年前武林中最出名的暗器'花轻似梦',暗器的主人是当年由宫廷嫁入武林的楚清侯爱女,南枝郡主。”他说到此处时,脸上便变得无比温柔,憧憬。 “花轻似梦?”木萧萧道,“好好听的名字。想必那南枝郡主也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了。自古宫廷武林两不立,不相往来,她为什么要出宫廷啊?” “南枝郡主自然是绝色美人。但她虽然拥有无比的美貌和智慧,却走错了她人生最可悲的一步。”兰陵叹息道。他抬头看了看清空明月,继续道:“她爱上了武林至尊,华音阁主人。” 木萧萧惊讶万分,问道:“那,那她现在——?” 他苦笑道:“不在了,不在了……” 木萧萧正要再问,他说道:“萧萧,日后我会告诉这些事。眼下我还有一事不明。我必须走了。”他神色匆匆,长身忽起,飞入暮色之中。 木萧萧慢慢走回。 下弦山庄灯火通明,朱颜见她归来,这才放心。 待众……散尽,朱颜问道:“萧萧,适才你都见到谁了?” 木萧萧摇头道:“我只去湖边走走,没有见到什么人。” 朱颜似乎有话要说,却终于没有说出来。 她良久才道:“他还是不愿意进我这里一刻。萧萧,近日华音阁可能出了点事,你不能私自出庄。”木萧萧点头。她又道:“我必须护得你周全。只怕有人趁乱挑起纷争,你不要离开我左右就行。” 她却不知刚才木萧萧就经历了一场危险。木萧萧本来想告诉她,但觉不知从何谈起。看来华音阁中众人,没有几个人认得兰陵。连离歌都不认识,想来兰陵另有来源。而朱颜似乎要事在身,吩咐后便匆匆离去了。 接连几日,木萧萧都没有见到离歌和冰雪儿。从其他师兄口中得知,他们似乎在办什么大事。而下弦山庄中人手并不多,除了朱颜表现出来的平静,也未见其他事故。 这几日,朱颜将华音阁入门心法尽数相传,木萧萧便在庄中专心学习。 这日,木萧萧在房内练习竖琴吐纳之术,朱颜进来,她脸色红润,又衬着水红色的衣衫,分外娇艳秀丽。 木萧萧忙立身,问道:“师叔似乎有什么喜事啊?”朱颜摇头道:“只是心情忽然比较好了。萧萧,我见你这几日习那竖琴心法,甚是专心。不过这不能急,明白吗?”木萧萧点头应允。 朱颜又道:“今日我要远行,你自己在庄中,事事小心就好。” 木萧萧道:“是,弟子明白。” 朱颜笑道:“花千树总说你的好话,他很是喜欢你这样个性的小姑娘。等我此行归来,你就可以到他那里学习武学啦。”她接道:“……们喜欢他的散漫宽容,这是自然。”她从衣袋中取出一本翻黄的书册,交到木萧萧手中,道:“这是有助你的内力修为的,我不在时,你多练习。”木萧萧看见书册封面赫然竟是:华音十二式。她听过这个名字。华音十二式是华音阁最精妙的剑式,连离歌也才具备资格修习。朱颜道:“不必惊异。一则你心地纯正,二则你要修习竖琴心法的最高境界,必须有此为辅。我钻研那竖琴多年,终于悟出了这一点。”木萧萧倒身便拜。 朱颜笑着扶了她起来,伸手将她额前发丝撩至旁边,道:“你不用谢。作为师辈,我会期待你的青出于蓝。” 说完,她便离去。 朱颜换了淡黄色的衣裙,骑了快马,出得庄来。 离歌和冰雪儿已经准备妥当,各自白衣快马相候。但另外的那个人,竟然是花千树。 她脸色一下子变了。 花千树淡然道:“阁主有事不能前往天山,由我去。朱师妹不会嫌弃吧?” 朱颜冷冷道:“是吗?!” 她语声冷漠,举手拍马,那马是千里挑一的好马:衣是黄衫,亮丽就如眼下的春天。 第五章 东风似旧 如梦的飞花,无边的细雨。 这正是江南暮春的好景致。 一路西北而行,春的气息越来越远。 过了玉门关,料峭冬风呼啸,卷来黄沙万里。 数日之后,朱颜一行已到天山脚下。 “五月天上雪,无花只有寒。笛中闻折柳,春色未曾看。”著名诗人李白曾如是写道。 冰雪儿遥望着高入云峰的天山,它位于新疆天山博格达冰峰的山腰,由高山融雪汇聚而成。四周雪峰林立,树木葱郁苍翠,景色秀丽宜人。她不由惊叹出声。 四人正对着的是天山天池。传说王母娘娘曾以瑶池为镜沐浴洁身,这里的瑶池即天池。当年周穆王寻长生药,不远万里来到天山做了王母娘娘的客人,王母在瑶池设宴欢迎他。临别,王母邀请穆王再来瑶池作客,结果再也没见穆王的身影。为此李商隐有《瑶池》一诗“瑶池阿母倚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再来”。一段奇丽佳话不知流传了多少代,长生药也早已成为历史,然而美丽的天池却一日盛似一日。 远远望去,雪光闪耀,迸射出奇妙优美的光晕。 四人骑马上山。迎面而来的雪山寒气,让人感到秋天般的凉爽。蓝天衬着高矗的巨大的雪峰,在太阳下,几块白云在雪峰间投下云影,就象白缎上绣上了几朵银灰的暗花。那融化的雪水,从高悬的山涧,从峭壁断崖上飞泻下来,象千百条闪耀的银链。这飞泻下来的雪水,在山脚汇成冲激的溪流,浪花往上抛,形成千万朵盛开的白莲。可是每到水势缓慢的洄水涡,却有鱼儿在跳跃。当这个时候,饮马溪边,你坐在马鞍上,就可以俯视那阳光透射到的清澈的水底,在五彩斑斓的水石间,鱼群闪闪的鳞光映着雪水清流,给寂静的天山添上了无限生机。 再往里走,天山显得越来越优美,沿着白皑皑群峰的雪线以下,是婉蜒无尽的翠绿的原始森林,密密的塔松象撑天的巨伞,重重叠叠的枝桠,只漏下斑斑点点细碎的日影,骑马穿行林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增添了密林的幽静。在这林海深处,连鸟雀也少飞来,只偶然能听到远处的几声鸟鸣。这时,如果你下马坐在一块岩石上吸烟休息,虽然林外是阳光灿烂,而遮去了天日的密林中却闪耀着你烟头的红火光。从偶然发现的一棵两棵烧焦的枯树看来,这里也许来过辛勤的猎人,在午夜中他们生火宿过营,烤过猎获的野味。这天山上有的是成群的野羊、草鹿,野牛和野骆驼。 溪流缓慢,萦绕着每一个山脚,在轻轻荡漾着的溪流两岸,满是高过马头的野花,红,黄、蓝、白紫,五彩缤纷,象织不完的织锦那么绵延,象天边的彩霞那么耀眼,象高空的长虹那么绚烂。这密密层层成丈高的野花,朵儿赛八寸的玛瑙盘,瓣儿赛巴掌大。马走在花海中,显得格外矫健,人浮在花海里,更是分外美丽。 冰雪儿赞道:“真是天堂一般的地方。” 华音阁素有江南天堂的称号,但比起这天山来,竟差之千里。人工的园林又哪及得上天然景物的一半美丽?饶是朱颜亦惊叹道:“想不到她找到这样的所在,真是过的神仙般的日子啊。” 话音刚落,一个娇柔的女子声音道:“呵呵,华音阁远客驾临天山,失迎了!” 四人闻声望去,但见百花丛中立了几名少女,均着五彩缤纷的华衣。众女子年纪相若,娇媚如花,一时竟和百花相争,难以区分。为首的女子翠绿衣裳,更是美若天人。她身形未动,人却飘到了四人面前,端的是移形换位的最高境界。 花千树等人连忙下马。 那少女呵呵笑道:“师父早有吩咐,有小女子引领各位上天池。此地山高路远,只怕江南来的贵客不惯坎坷。还请小心。”她言语极是礼貌,笑容亦温暖如春。 后面五个少女也过来施礼。 翠衣少女朝花千树躬身道:“相必阁下就是名动江湖的上弦月主花公子了,久仰!”花千树微微笑道:“不敢。请教姑娘芳名?”少女笑道:“我叫轻罗,复姓司徒,你们叫我轻罗就好。”朱颜道:“花蕊夫人好雅兴,连座下……的名字也如此高雅。”轻罗朝她看了看,拍掌笑道:“我知道姑娘是谁了。莫不是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下弦月主朱颜?”朱颜道:“正是朱颜。想不到数年不见,花蕊夫人自创门派,独居天山,与我华音阁可是遥遥相对啊。”司徒轻罗不置可否,只道:“如此,请各位随我上山吧。” 于是四人弃马而行。 虽然天山这时并不是春天,但是有哪一个春天的花园能比得过这时天山的无边繁花呢? 从山脚往上爬,超越天山雪线以上,就可以看见青凛凛的雪的寒光中挺立着一朵朵玉琢似的雪莲,这习惯于生长在奇寒环境中的雪莲,根部扎入岩隙间,汲取着雪水,承受着雪光,柔静多姿,洁白晶莹。这生长在人迹罕到的拔海几千米雪线以上的灵花异草,据说是稀世之宝。 冰雪儿看见这些雪莲,暗自诧异。在中原,天山雪莲是无价之宝。但此处,却并不罕见。 司徒轻罗边走边道:“这位妹妹想来也是初上天山。这雪莲,可是对练功者最好滋养之物。它能迅速提高人的内力。妹妹不嫌弃的话,我可以送你一些。” 冰雪儿笑着道:“谢谢姐姐啦。” 花千树却暗暗纳罕。从轻罗的言行举止全然看不出有任何不轨,反而处处显示出大家的规范来。而昔日的花蕊夫人亦是女子中千里挑一的人物,似乎和数月来偷袭华音阁的人不是一路。 大约步行了半个时辰,便来到天山峰峦的高处。一个巨大的天然湖,就象美女晨妆时开启的明净的镜面。湖面平静,水清见底,高空的白云和四周的雪峰清晰地倒影水中,把湖山天影融为晶莹的一体。在这幽静的湖中,唯一活动的东西就是天鹅。天鹅的洁白增添了湖水的明净,天鹅的叫声增添了湖面的幽静。高山的雪水汇入湖中,又从象被一刃劈开的峡谷岩石间,深落到千丈以下的山涧里去,水从悬崖上象条飞练地泻下,即使站在几十里外的山头上,也能看见那飞练的白光。如果你走到悬崖跟前,脚下就会受到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俯视水链冲泻到深谷的涧石上,溅起密密的飞沫:在日中的阳光下,形成蒙蒙的瑰丽的彩色水雾。 湖边是平坦的绿原,开阔而幽静。绿原上是一幢几尽透明的大宅院。朱颜见那宅院竟是冰块砌成,不由心中更是惊异。如此巨大宅院,全是寒冰构成,不知世上哪有如此能工巧匠,完成此作?即使能完成,那寒冰得以不化,岂不更奇? 轻罗见她神情,忙笑道:“姑娘不必诧异。这是我们祖师用千年寒冰砌成,在炎暑的中原都能百日不化,在这天山之颠,常年积雪,更不会融化。”众人虽有不信,却无力反驳。 殿门大开了,出来四名白衣女子,装扮竟然就是华音阁一脉。 其中一女子道:“夫人有请各位客人。” 朱颜和花千树对视片刻,便随她们入殿。 此殿虽是寒冰所造,里面却并非严寒无比。但比起外面温暖如春,里面就是初冬了。 人影在墙壁,地上流动。淡蓝色的轻纱罗帐静静垂下,隔开了每个房间。 不久,进入一间精致的冰室。 冰室里仅有一方冰榻,榻上卧有一人,却似乎没有呼吸的静。 一女子道:“夫人,他们来了。” 那人恩了一声,她转身过来,另外两女子忙抢上扶她靠好。只见她肤色极白,几至透明。眉目俨然如画,幽怨的眼眸,细长的柳眉,无不标致至极。 朱颜和花千树却都一惊,忙跪倒在地,道:“晚辈见过夫人。” 那花蕊夫人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道:“不要多礼。想儿,请四位落坐。”待四人坐定,她便笑道:“当日一别,孩子们都已长大啦。我走时,你们才十多岁吧。现在可是风华正茂的名士了。”她说完这几句话,似乎非常吃力,要歇息片刻才能平静。 花千树道:“是。夫人一别十年,一向可好?” 花蕊夫人道:“当日的情形,千树你也看得明白。自从那场大战之后,我再也没有下过天山。”她苦笑着看了四壁冰雕,道:“华音阁的千叶掌和南枝郡主的'花轻似梦'暗器,可是差点要了我的命啊。” 花千树道:“当年夫人与阁主,郡主大战的情形晚辈今日还历历在目。此事一直令阁主烦忧啊。近日里天山连出人马,对我华音阁纠缠不休,难道夫人心中怨恨不解吗?” 花蕊夫人叹息道:“我已即将入土之人,哪有心思招惹你们?只是听闻阁主病重不治,心中担心。我曾派过一名……去打探过他的消息。千树,你还不了解我的为人吗?” 花千树点点头。朱颜却道:“夫人真只派过一名……去华音阁?” 花蕊夫人道:“那是月前了。听说还和你们的人交过了手,轻罗,叫的你双溪师姐来吧。” 司徒轻罗应声而去。 不一会儿,她和一个红衣女子来了。 离歌见了那女子,道:“师叔,正是她,和我们在华音湖交手的人。” 红衣女子朝花蕊夫人跪拜后立于一旁。 冰雪儿看的仔细,此人正是月前在华音湖双舟相遇,兰陵击退的女子。 花蕊夫人道:“双溪回来向我说明了此事:所以我飞鸽传书,以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那女子丁双溪道:“……当日误入上弦山庄,伤了华音阁的两名师兄。后来在华音湖上驾舟逃走时,遇到了我说的那人。”她容貌清秀,却毫无悲喜之情。 花蕊夫人点点头,道:“你平日里尊重师长,那日却失了分寸。不过他们并不认识你,你惊慌之下无法解释也是情理之中。我常说要宽厚待人,华音阁与我天山早有渊源,你不是不知道啊。” 花千树忙道:“此事既然是误会,我等自然有了交代。那么,确实是另有其人了。” 花蕊夫人眉间含愁,道:“阁主贵体可好?听说病了,是否严重?” 花千树答道:“阁主年岁渐高,又且伤心往事,身体大不如前。夫人记挂,晚辈自当转告尊意。” 花蕊夫人叹了口气,道:“若早几年,我倒要亲自去看看。眼下却不行了。千树,我素来视你如侄,请你看在我的面上——以后万一天山有什么不敬之处,要小心啊。”她欲言又止。朱颜是女子,心思自然细了几分,看出她仿佛有什么难言之隐。当下便笑道:“夫人放心。若是天山的夫人有难,我华音阁自当支援:而若有人想存心破坏贵我两派的和睦,必不会称心。” 花蕊夫人含笑道:“朱颜果然是冰雪聪明。” 众人见那花蕊夫人疲累无比,就告辞出来。 冰雪儿问道:“司徒姐姐,尊师好象不是刚才这位夫人啊。” 司徒轻罗笑道:“妹妹好细的心思。家师姓洛,名单衣。” 此言一出,倒有三人吓了一跳。 离歌早有耳闻,昔日百花城主洛孤城武学冠绝天下,却失传有日。五年前,江湖上忽然出了一个洛单衣,自称是洛孤城的后人,曾经在华山的试剑峰上一举击败九大门派高手,一夜成名。而朱颜和花千树却惊异的其他。原来十年前就是洛单衣在花蕊夫人重伤之时将她救走,远走天山。 当下离歌就道:“姑娘的尊师在江湖上可是赫赫有名啊。” 司徒轻罗道:“这个我却不知。师父他老人家很少下山,常年在山上闭关练功,研究解救花蕊夫人的法子。我很早就想知道,花月主,象花蕊夫人这样温柔的女子,你们华音阁也要下手伤她么?” 花千树一笑,道:“此事关乎前辈们清誉,在下不敢评论。姑娘若真想知道,洛前辈当可清楚。但本阁从未做过对不起夫人之事。” 慕地一人接道:“哼哼,尔等不知是非黑白,在此狂论,恁的瞧不起我洛单衣了!” 大家一听“洛单衣”三字,均吃惊不小。 洛单衣围了皮草披风,不知何时到了众人面前。 他清瘦,冷峻,眉宇轮廓分明,看去英气飒爽。 司徒轻罗忙道:“师父,你怎的来了?” 洛单衣冷冷道:“阁下就是华音阁上弦月主花千树了!” 花千树拱手致礼。 朱颜道:“华音阁朱颜见过洛前辈。” 洛单衣道:“很好。华音阁两大月主光临我天山,伊尹倒给了我面子。” 他面带寒霜,杀气腾腾。 花千树道:“前辈误会。在下四人并非阁主委派而来。只因日前接到花蕊夫人飞鸽传书,才有此一行。万般不敬,还请前辈见谅。” 洛单衣哈哈笑道:“好说好说!久闻伊尹门下……各个武功出众,而花朱二人又更是出类拔萃的人物。”他忽然一凛,喝道:“轻罗,和这位花大侠讨教几招。” 花千树听闻洛单衣最是自负武功绝学,今日自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四人。司徒轻罗却面有难色,道:“师父,他们是夫人请来的客人”洛单衣怒道:“莫非你要为师亲自动手不成?”司徒忙道:“弟子不敢。就向花大哥领教几招吧。” 她身形一晃,已飘开几丈,正立于绿原中央。 那时山风吹过,衣衫飘动,在绿草,绿衣的涟漪中,尤显她的清丽出尘。 第六章 野棠花落 朱颜笑道:“花大哥从不与女子比试,这一战,就由我来吧!” 花千树朝她一笑。 洛单衣冷冷道:“轻罗,人家可瞧不起你得很啦。朱姑娘,轻罗虽然年岁轻,却是我座下最优秀的……” 朱颜道:“前辈座下……,自然是厉害。朱颜不才,也想看看百花城主的成名绝技。” 司徒轻罗朗声道:“轻罗请教朱姐姐高招。” 她手中兵器是一柄玉制折扇,展开,扇面隐约看见是漫天的鲜花。但见花瓣娇艳,人和扇,已合身扑来。朱颜哧的一声,衣袖点在扇面,人便飞到了半空。二人一个在地,一个在天,都是绝美的姿容,掌影翻飞,扇影重重,均是以快攻快的路子。二人的武功心法均是阴柔一路,招式无不优美,远远看去竟不是搏斗,而是舞蹈一般。司徒轻罗果然深得洛单衣真传,一柄玉扇,忽左忽右,点点制人大穴。她将“无烟分花手”的绝学运用得天衣无缝,朱颜在她的扇影之下竟见仓促。 冰雪儿不禁低声道:“离哥,这司徒姑娘年纪也只不过十八九岁,武功竟然如此厉害。”离歌道:“朱师叔不过是在试她武功路数,她招式虽然离奇,内力却比师叔浅。” 果然,不过五十招过后,听见朱颜长笑道:“司徒姑娘小心啦!”只见人影纷乱,转眼即分。 司徒轻罗脸带红晕,朱颜手中捏住一只翠绿的玉蝴蝶,正是她头发上饰物。 但她能和朱颜交战五十招,已属后辈中杰出的人物。朱颜心道:“这姑娘年纪轻轻便有如此造诣,百花城主的武学果然不能轻视。”她却不知那司徒轻罗并未尽全力,若全力相搏,只怕和她在仲伯之间。 洛单衣冷哼一声道:“山上不留客,你等下山去罢。”便拂袖入冰殿内了。 司徒轻罗歉然道:“各位,家师心中对华音阁有些偏见,小妹就送你们下山吧。” 时已午时。 花千树道:“姑娘言重。劳驾了。” 四人见天山上的人虽然孤傲自许,但这司徒却例外。她不仅温柔善良,更加体贴入微。当下也未介意,一路说笑着下得山来。 下山时,为恐时晚,众人都使出了轻功。期间,花千树见司徒轻罗轻若云花,脸不变色,脚下却丝毫不见减缓速度。朱颜在华音阁中是以轻功著名的,也不禁赞叹。更加对她的淡薄心胸了然在心。离歌则拉着冰雪儿在后面,看见前面三人坦然而行,却又快若惊鸿,心中亦是羡慕。 离歌和冰雪儿到山脚时,朱颜三人正含笑而候。 司徒轻罗一指不远处的千里牧场,道:“那里是牧民们的住处,他们最是好客。你们今晚就在牧场里住宿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只玉蝴蝶来,道:“他们见了这个,自然会好好招待你们。小妹就不再相送了。后会有期!”朱颜接过玉蝴蝶,竟然和刚才她从司徒头发上摘下的一模一样。心里又明白了几分。 待那司徒轻罗走后,她才叹道:“天下竟有这样的女子!洛单衣竟然有这样的……!” 原来他们一路行来时,就在路上听说了“玉蝴蝶”的故事。草原上的人们都尽相崇拜一个传奇般的女子。传说中她美若天仙,又身怀绝技,常常救人于水火。牧民们将她视为神女一般。 花千树也道:“司徒姑娘果真是侠义中人。言行举止,都是十分的光明磊落。日后武功造诣,只怕不在洛单衣之下。” 他们边走边谈。不久就看见诱人的牧场的黄昏,周围的雪峰被落日映红,象云霞那么灿烂,雪峰的红光映射到这辽阔的牧场上,形成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蒙古包,畜群和牧女们,都镀上了一色的玫瑰红。当落日沉没,周围雪峰的红光逐渐消褪,银灰色的暮霭笼罩草原的时候,可以看见无数点点的红火光,那是牧民们在烧起铜壶准备晚餐。 当牧民们看见朱颜手中的玉蝴蝶,就争相来请四人共餐。草原上的人们如此热情,让朱颜和花千树为之感动。多年来江湖冷漠之后,能看到如此的古道热肠,最是令人振奋的。冰雪儿和离歌被牧民们拉去跳舞唱歌,竟是从所未有的快乐。 花千树和朱颜注视着冰雪儿在篝火中的身影,默默无言。 良久,他才道:“哪日里我看江湖烦了,也来这里隐居。” 朱颜道:“你也会厌烦江湖么?那里可有你最爱的兄弟。” 花千树没有做声。 此刻二人虽然是依地而坐,相距甚近:但在他心中,竟反而距离更远了。 也许,有些事情是不能勉强的。 对朱颜如此,对他花千树,又何尚不一样? 正在思考中,一个牧民忽然跑过来,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近了,一看,竟然是一整盘的天山雪莲。 天山雪莲,又名“雪荷花”,生长于天山山脉的悬崖陡壁之上、冰渍岩缝之中:那里气候奇寒、终年积雪不化,一般植物根本无法生存,而雪莲却能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和空气稀薄的缺氧环境中傲霜斗雪、顽强生长。这种独有的生存习性和独特的生长环境使其天然而稀有,并造就了它独特的药理作用和神奇的药用价值,人们奉雪莲为“百草之王”、“药中极品”。关于其药理,古代文献中多有记载:晋《穆天子传》云,天子向王母求长生不老药,王母取天山雪莲赠之:《柑园小识》云其除冷痰:《四川中药志》云其除寒、补血:《本草纲目》、《楚辞》、《史记》、《山海经》以及《维吾尔药志》、《新疆中药手册》中均有对雪莲功用的记载:天山有雪莲,生崇山之中,功能除寒壮阳、强筋舒络,治腰膝酸软,为延年益寿之极品。 而这人盘中之雪莲,玲珑剔透,更是雪莲中之珍品。 那人伏身道:“这是玉蝴蝶姑娘送给花公子的雪莲和书信一封。” 花千树起身接过雪莲,在盘中还放有一书函。 书函封面是极秀丽工整的字:花千树公子亲启。 花千树打开信,里面言道:“奉上天山雪莲十棵,均为千年而成。此雪莲对贵上主人病患极有药用。请笑纳。司徒轻罗上。” 朱颜不由笑道:“看来司徒姑娘真是有心之人。” 花千树道:“若天山雪莲真能为阁主延寿,我们此行也不是白来 朱颜道:“只怕非你我所想。” 花千树笑了笑,道:“其中曲折,又怎么是我们能了解的?” 当天晚上,他们不由聊起了以往从未谈过的轻松话题。 次日,四人重又上路。 数日后,已然来到江南黄鹤楼。黄鹤楼耸峙于武汉长江之滨蛇山之巅,金碧璀璨,与“蓬莱阁”等统称为中国的四大名楼。在这里,登楼远眺,极目千里,俯瞰一江春水向东流,其气势之雄伟浩大,自古就有“天下绝景”之称。 花千树见冰雪儿初次出行,便提议索性观看一番此处风景。朱颜虽然不喜欢,却忽然来了兴致。四人在黄鹤楼下,看见四方匾额皆名家手笔:迎面东,“楚天极目”、“帘卷乾坤”,开阔也:北“北斗平临”、“云横九派”,高耸也:西“黄鹤楼”、“气吞云梦”,磅礴也暗贬岳阳楼:南“南维高拱”、“势连衡岳”,巍峨也暗贬滕王阁。 据地方志记载,黄鹤楼始建于223年,当时还只是一座用与军事嘹望的指挥岗楼。三国时期及东晋以后的南北朝,群雄并起,各据一方,混战不已,谁都想在这临江负险的宝地扎牢根基,称王称霸。 走近黄鹤楼就是走近了中国传统文化。黄鹤楼的门柱、大厅和墙壁上,悬挂着许许多多的楹联,诗碑亭里镌刻的的是历代名人高士的墨宝。许多名流俊杰在此留下了足迹,许多骚人墨客曾在这里吟诗作赋,创作出灿若繁星的绝句华章。传说唐朝崔颢游黄鹤楼,在楼上题了一首诗,文情俱佳。后来李白也游黄鹤楼,见到崔颢的诗,便不敢在上面题诗了,只是吟道:“眼前好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 走到楼前,只见楼前一尊龟蛇上的一对黄鹤,锃锃发亮的黄铜塑像包蕴着楼的传奇内涵!步入底楼,一幅达顶的壁磁画:黄鹤楼上诗仙李白吟诗,欲吟不能,气宇轩昂,而又有自知之明。旁有舞女伴之,楼之高天有一神仙,大约是王子安乘鹤吹箫而过,给整座楼渲染上了一种文学和道学的双重气氛:最令人回味不尽的是,悬挂在一楼大厅的楹联: “爽气西来,云雾扫开天地憾:大江东去,波涛洗净古今愁。” 联语写实又抒情,有如提壶灌顶,是人顿醒顿悟,豁然开朗。 冰雪儿不禁拍掌称好。 此时正是夏,游人若织。当中行人多半是结伴而行的年轻人,各个轻衣骏马,英俊潇洒。也有武林人士,学那古代圣人的风雅,吟诗做对。 离歌笑道:“这儿竟然丝毫没有江湖的刀光剑影,好自在的去处!” 话音一落,一人朗声接道:“花大哥,朱姐姐,正找着了你们!” 花千树寻声望去,前面柳树下一人牵了马,含笑而立。 朱颜笑道:“原来是峨嵋派的女侠来了。”那女子青衣,眉目俊秀,却隐隐有焦虑之色。她是峨嵋派弟子付清寻。 花千树抱拳问道:“姑娘找我们有事吗?” 付清寻施了一礼,道:“正是。贵派有一名弟子受了重伤,被我师傅救下。前日有师兄们传来讯息说是看见你们在附近出现,师傅命我前来找寻。” 朱颜却皱眉道:“阁中弟子出来均须我们同意,如今并未见其他人出阁,又是何人?” 四人随同付清寻来到一处宅院。 只见数名峨嵋……肃穆齐整的立于大厅,而上首坐的正是掌门上玄师太。她长眉慈目,手握拂尘。一见花千树等人入厅,便起身道:“各位施主,久违!”花千树道:“师太近来可好?听付姑娘说是师太救了本阁一名弟子,不知——”上玄道:“一月,把那位施主扶上来。”两名峨嵋……应声而去。不一会儿就搀扶了一位姑娘上来,朱颜见了不由惊道:“明晓!”那女子颜容优雅,是华音阁阁主座前左使明晓,此女不仅武功极高,为人智慧灵动,是阁主最为信任看重的人。她年纪也只比朱颜大几岁,却辈分更高,职位也更高。 连右使云中天也不能不注重的人,明晓已然是华音阁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而天下能伤明晓的人,似乎更是少:一则要顾及华音阁的面子,二是她自己武功又高,已经没有人能轻易伤害得了她。花千树和朱颜四人疑惑间,向明晓施礼道:“姑娘伤势如何了?” 明晓脸色苍白如纸,显然伤得不轻,她慢慢坐下,道:“还好,命是保住了:多亏了师太,不然只怕——”上玄便道:“姑娘哪里话来。武林中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贵阁与敝派素来交好,只要有用到峨嵋之处,但说无妨。”明晓微微笑道:“师太言重。这几日多得照顾,日后明晓自当还此人情。”上玄只是一笑,没有接言。 当下备了马车,由离歌和冰雪儿驾驶,一路往华音阁奔去。 原来,明晓奉命出来暗查洛单衣的行踪,却没有成功,反而被洛单衣击伤。虽然她没有说明其中细节,但花千树还是猜到了一二,他知道明晓脾气孤傲,又不喜多言,定是在语言上得罪了洛单衣,好在洛单衣自视甚高,伤了她却也没有下杀手。 朱颜这也才知道华音阁中暗藏危机,否则明晓不会行动。既然左使出现江湖,右使自然另有行动了。也不知华音阁出了什么问题,竟至于劳动如此之大,几乎是倾巢而出了。 快近苏州时,她掀开车帘,但见海棠花开,分外妖娆。 第七章 绿兮衣兮,绿衣黄裳 木萧萧独自在庄中习练竖琴心经,日子过得竟然很快。 离歌和冰雪儿去天山已有半月。而华音阁中似乎没有任何事情发生,一切,都是那么平静安宁。 这日,木萧萧刚练习完上午的功课,边到湖边去走走。 她怔怔立于风中,居然感觉一丝冷意。分明是暮春初夏的季节,却没有一点儿四月里的温暖。 忽然一个人道:“又在想念你的离哥了?” 她回头一看,是兰陵,不晓得何时到了身后。 才数日不见,但他却似乎瘦了不少,精神也很颓废的样子。木萧萧问道:“兰师哥,你怎么啦?这几日病了吗?”兰陵摇摇头,没有回答。 她又道:“你还好吧?好像发生什么事?” 兰陵背过身去,好容易才定下神,道:“恩。我父亲前几日过世了。” 她大吃一惊,心中不禁一阵难过。兰陵原来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从容,此刻仿佛是带了重负一般,连眉角也满是痛苦和懊悔。她轻轻握住兰陵手,道:“师哥,你别太难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兰陵望着她如水纯净的面容,心中忽然涌动着更深的痛苦来,却只是叹息。过了良久,他才说道:“你,你,如果某一天——”他似乎想说出什么来,却终于忍住不说。 木萧萧从未见过他还有这么犹豫的时候,很是奇怪,却也知道没有法子能帮助他。 正要安慰他,猛然瞧见东方上空一声巨响,升起了一道青烟。 兰陵低声道:“不好!”便拉住她手,直往对岸上弦山庄奔去。 一个人长笑道:“小侯爷跑得太嫌快了些!” 另一人随即笑道:“我兄弟二人还没给您请安呢!” 兰陵后退一步,两个瘦长的人拦在面前。 一人白衣,一人黑衣。 白衣人哈哈笑道:“果然是千里挑一的美人儿!二弟,怪不得王爷要我们带她回去。” 兰陵听了一惊,喝道:“什么人如此放肆?在我华音阁撒野,未免欺人太甚!” 白衣人笑道:“久闻小侯爷武功才学天下无双,今日我们兄弟怎么也要见识一番啦。至于这位木姑娘,可是京城宫廷中宁王要的人,先放在一边不要伤到才是。” 木萧萧自思并不认识什么宫廷中的人物,兰陵已大声道:“要她,先看看我的剑!” 黑衣人冷冷道:“我黑白陀螺兄弟在江湖上少有走动,却不敢给主人面上抹黑。二弟,我先领教他的剑法!” 话音一落,人影一晃,已往兰陵扑来。 兰陵不敢放开木萧萧,左手握了她手腕,右手出掌,与黑衣人对了一掌。 黑衣人后退一步,兰陵却稳若泰山。 黑衣人哑然,他见这兰陵年纪尚轻,功力竟然深不可测。白衣人也吃惊不小,道:“感情传言不差,华音阁的新阁主确实易人了!”当下不再轻视,竟与黑衣人一起攻了上来。 兰陵只是冷笑数声,他左手护人,右手独对两人。木萧萧只见眼前掌影重重,自己二人要在万千掌影中逃生,看来是艰难无比;但兰陵一掌敌二,竟然应付自如,转瞬之间,三人已是拆了百招。 这时,又一人笑道:“黑白兄弟夸了海口,还没拿下兰陵王。要不,小弟也来凑凑热闹?” 人未至,掌已到。 兰陵顿觉胸口一滞,那人的掌力绵绵不绝,压了过来。 四人顿时对峙当场。 后来的这个人长须白发,武功显然又高与先前黑白陀螺。 黑白陀螺自认为是当世绝顶高手,能轻易制服兰陵,没有想到他功力如此深;而后面来的这人,乃是西域高手项如羽,长期归隐山林,此次来到中原,初次对敌,遇到的便是兰陵,更加惊异。 木萧萧见兰陵独对三大高手,心中忐忑。她虽入门不久,却深知对敌之时最厉害的是比试内力,如今四人一上来便比拼起内力来,对方三人年纪,功力都是极高,兰陵即使武功再高,只怕也不能取胜。她立在四人身侧,便感觉到了强劲的内力,喘不过气来。不禁心下着急。 偏偏此时她只能旁边看着。 就在此时,兰陵忽的一笑,道:“三位,失陪了!” 黑白陀螺一惊,口中一甜,翻身跃开。项如羽更是口喷鲜血,而兰陵已抱了木萧萧,飞掠出去了四五丈。 兰陵只是往前飞奔,半盏茶功夫,已远在华音阁之外。 他放下木萧萧,笑道:“想来他们来人不少,我们只有避开了!” 木萧萧见他脸色依然苍白,却没有受伤的样子,便道:“师哥,你还好吧?” 兰陵笑道:“总算没有让你落入他们的手中,也没有把华音阁的名号丢掉。” 木萧萧问道:“他们为何要抓我?宁王又是谁啊?” 兰陵道:“你还记得几月前在西山口遇到的那个黑衣人吗?我想他便是宁王的手下吧。你得竖琴心法,已是宁王最大的心事了。传说中竖琴传人乃神女转世,自然让宫廷中人想得到你。这其中的原由,我亦是不太清楚。” 木萧萧道:“如今我们被追出来,又要去哪里啊?” 兰陵道:“华音阁我们是回不去了。虽然我能保护你的安全,但对方人太多,不知道还会请哪些高手来,眼下先避开一下,等朱颜回来。我带你去一个外人不知道的去处。” 当下兰陵买了两匹马,往西而行。 一路上,只是往偏僻的山径走。大约走了半天工夫,便止步不前。 木萧萧举目望去,小小的石子小路,在一处断壁前是尽头。兰陵将二马赶走,便步行。在断壁前停下,只见路的尽头三处是山,入口是一个狭长的湖泊。湖水清澈,杳无人声,端的是居住的雅致所在。 兰陵长声一啸,顿时山谷里传来隐隐的回音。 不一会儿,湖面一舟飞驰而来。 到得眼前,掌舟之人白衣清秀,竟然是一名中年女子。 她并不上岸,只在舟上朝兰陵恭身道:“公子,请上舟!” 兰陵拉了木萧萧,足尖一点,轻轻落在舟头。 他对那女子笑道:“青姨,这位便是木姑娘。” 那女子一边摇楫,一边望着木萧萧含笑示意,说道:“这南溪很久没有客人来啦;今日公子带了这么一位美丽的姑娘来,真是太好了。” 这女子名青彤,乃是故去的南枝郡主随身侍女。自多年前郡主去世后,葬在此山,此湖泊也被名为南溪,故示纪念。而青彤一直在此守护,不曾离开半步。兰陵正是南枝的独子,曾经被宫廷封为兰陵王,南枝离开宫廷,将儿子也带了出来。 木萧萧却不知其中曲折,只觉这青彤姿容秀丽,举止高雅,浑然没有一般江湖女子的气息。 那小舟精致至极,正是古诗所云:兰舟。 青彤武功低微,摇舟三人显得吃力。兰陵王见状,取过一楫,自己摇了起来。顿时,兰舟前行如飞,比之来是更快了几分。狭长的南溪转了几处弯,下舟时,舟系在湖边树下。三人上岸。 木萧萧不觉惊叹。这里面竟是另外一番天地。古木森天,鸟雀叽喳。林间是长长的木廊,年代已久,有的木头上生出里苔藓。她从未见过如此大片的森林,在林中步行,更是惬意。不知名的野花散发出来清香,无数的爬藤植物如同少女的裙带,四处缠绕。大约步行半个时辰,便出了森林,长长广广的是一片建筑群。建筑乃是仿照宫廷殿堂的形式,却少了很多的繁复和奢华。涵碧山房、明瑟楼是建筑的主体建筑,楼阁如前舱。敞厅如中舱。形如画舫。楼阁东侧有绿荫轩,小巧雅致,临水挂落与栏杆之间,涌出一幅山水画卷。涵碧山房西侧有爬山廊,随山势高下起伏,连接山顶闻木樨香轩。周围遍植花木,花开之时,香气浮动,沁人心脾。此处山高气爽,环顾四周,无尽的幽雅。 兰陵王和木萧萧住的是明瑟楼,楼内明净,大大小小也有好几十间房子。 木萧萧歇息片刻,青彤已准备好饭菜,请她去前厅。这么大的院子,一共只有五个仆人打理。五个仆人都是南枝原来的侍从,年纪均老,样貌看来都不懂武功。 前厅大而亮。 厅内除了餐桌,椅凳,几,还有几副古画,出自名家。 壁角是几盆珍稀的花卉,木萧萧不认得,只是那淡淡的清香,如此特别,不轻易间弥漫了整个大厅。 青彤应了兰陵王的吩咐,准备的大都是木萧萧喜欢的素食,其中还有桂花为佐的茶,含在口中,尤其清香。 两人都有些饿了,而厨师手艺不俗,无人打扰,仿佛在自己家中吃饭。木萧萧笑道:“师哥,你这里真是人间的天堂。” 兰陵王低低笑道:“如果你愿意,你可以在此住上一辈子。” 木萧萧脸马上红了,兰陵王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即使再粗心的人,也感觉出来。何况她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少女。可离歌的影子一直在心中,没有离去。她也不曾想过,去喜欢其他的男子。 所以,她别开头,道:“我想出去走走,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她最喜欢的便是明瑟楼前的森林,那是散步最好的去处。 她在前面慢慢走,兰陵王在后面跟着。 她不时伸手去抚摩路旁的花枝草叶,心思却早已飞到了远方。 也许父亲也这样思念我罢,她这样想。 忽然,脚下一滑,是木廊久远,青苔油滑,而她又没有注意。 兰陵王忙跑上来,扶起她,问:“如何了?还好吗?” 她只觉足踝剧痛,竟是扭伤了胫骨。 兰陵王将她扶到一旁坐下,道:“习武的人摔倒,可不多见啊。” 木萧萧脸上又是一红,道:“我只是不小心——” 兰陵王伸手来触摸她足踝伤处,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居然轻轻让了让。 他看着她,道:“我看看。” 木萧萧摇摇头道:“还是让青姨——”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她怎么能让一个少年男子接触自己的肌肤呢? 兰陵王道:“你不当我是哥哥么?” 木萧萧点头。他便隔着衣裳摸了摸足踝,肿了老高,想是淤气在内。 木萧萧疼得脸色苍白,咬着嘴唇。 兰陵王道:“要搽药了,回去让青姨给你看看,揉揉就好。” 木萧萧恩了一声。 兰陵王轻轻笑道:“那么我可要抱你回去啦。” 看着他的笑容,木萧萧心里一动。前几次虽然也抱过她,却都是在情势紧急时;这一次,却不是在逃命。他轻轻托起她,那么近的接近一个男子,她感觉不自然。即使是离歌,也没有这样靠近吧。 她微微闭起眼,心想:如果父亲知道自己被一个陌生男子抱着,不定多生气呢。 兰陵王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在飞舞着,心里也是百思徘徊。 依照华音阁的门规,他做为现在的阁主,已是武林瞩目;而另一方面,又是南枝郡主之子,更加添了一分气派。天下少女无不倾心。然而,弱水三千,只取一。数月前对木萧萧一见倾心,不能割舍。虽然知道她念念不忘的是她那个表哥离歌,还是无法放弃。 喜欢她无邪的笑容,纯净的容颜,和一尘不染的心。 柔弱的外表之下,该是怎样的令人怜惜啊。 很多次听着她讲述和离歌的童年故事,就如同在她人生中活一次。他多么希望自己就是离歌。他从小孤单,没有朋友,父母又不合,在他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曾经,他以为自己不会再笑,也不会再爱。 这个瘦弱的少女,拥有的也许不是天下最美的容貌,可她的举止,却那么引人注目。难道因为,她真是神女转世?她身上的特别的气质,吸引着他去注视,去关心。 古籍记载,竖琴传人须与华音阁主成婚,他从小到大,也没有放在心上。可认识木萧萧后,他想起了这个规定,不禁欣喜。如果这是天意,岂非美哉? 就是她爱的是别人,他一样可以让她改变心意。 他一直要做的,不就是在等候么? 青彤给木萧萧裹上疗伤药,她暗自想,在兰陵王面前摔倒的姑娘,真是奇怪。她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女孩子和颜悦色或者抱有好感,惟独木萧萧例外。 木萧萧脚伤未好,每天散步也只能在明瑟楼周围半里之内。 兰陵王隔几日便出去打探消息。并不经常见木萧萧。 木萧萧闲时也抚琴读书,和青姨聊天。 青彤似乎很喜欢木萧萧,言语之中对兰陵王也很是赞赏的意思。对此,木萧萧只一笑。她本来是个活泼好动的女孩子,可近来发生了很多变故,又感于冰雪儿和离歌的日渐走近,心情不免细腻了些,性情竟有了大的改变。她不再在兰陵王面前多语,更多的是独自一人默默思索。她想到日后自己要面对的复杂的种种情形,就不能再快乐起来。 所有的事情,不都是竖琴引起的吗? 她怎么能从容应付啊?兰陵王道:“你学会了忧郁了吗?” 一天,她坐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山峰发呆。 兰陵王永远是白衣,冷峻神色。 她那日穿的是绿色的衣裙,青彤拿来的。 兰陵王望着她,不禁呆了。 常常是素衣的她,着上绿色的衣衫,越发显得娇嫩粉白,瘦削的身材如弱柳扶风。 她怔了怔,问道:“师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啊?” 兰陵王只道:“这是我母亲最爱穿的衣衫——” 她不由笑了,道:“是青姨让我穿的,对不起,我应该——” 兰陵王忙道:“没有什么,我想起母亲来。萧萧,你穿了这样的衣服,真好看。” 木萧萧咬着嘴唇笑,道:“呵呵,你也会赞美女孩子么?” 她起身轻轻转了转,道:“我倒不喜欢这样华贵的服饰,素雅的不更好?” 兰陵王笑道:“哪有不爱美的女孩子啊?” 木萧萧摇头道:“美丽有何用?总是要老的。” 兰陵王道:“你不会老去;你会一直保持现在的模样。” 木萧萧笑得弯了腰,道:“那就不好啦;等你们老了,我还这样,不是很别扭么?师哥你要叫我高兴,也不能这样说啊” 兰陵王正色道:“我所说属实。你知道吗?竖琴心法是可以让人保持年轻和美貌的,乃绝世之宝。最难得的是,只有有缘之人才能修炼。” 木萧萧不禁吃惊,失声道:“那怎么可以?我要和表哥一起老去的。” 兰陵王一听,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无比。 良久,他才冷冷道:“你为了他,可以舍弃竖琴?” 木萧萧猛然看到他如此严肃,几乎害怕起来,只是点头。 兰陵王惨然道:“好,好,如此甚好!” 也不知他说的是什么好,木萧萧疑惑间,他已大步走了。 兰陵王这一走,竟然就是两个月。 先前木萧萧每日能见到他,忽然这么久没有见到他的踪影,心中挂念起来。 她也问过青彤,却说是去山外办事去了。 这日傍晚,她吃完晚饭,又去森林散步。 初夏的气候在森林里仿佛是春天。 她小心翼翼的在木廊上走着,好几次,她都想悄悄一走了之。她不想再回华音阁。本来是怀着好玩的心思来华音阁,却遇到很多事情,无法承担。但,她没有见到兰陵王,就没有下定要走的决心。 她微微叹息。 兰陵生气了吗? 因为她那日的情急的一句“我们一起老去”的话吗? 她走累了,靠在一棵大树旁。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转身回去。 便在此时,一个人在不远处静静的看着她。 那人赫然是兰陵王。 多日未见,他似乎瘦了很多。 深邃的眸子,只是注视着她。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才发现自己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先前的随意没有了。 好象变得隔膜起来。 二人就是这样对立着。 “这么晚,你一个人还出来?”他打破沉默。 她恩了一声,道:“出来走走……” 他苦笑,难道她不想多说什么了吗?他们之间,竟然越发遥远了? 这时,青彤赶了过来,叫道:“木姑娘,你在这里——呀,公子也回来了,这真是太好了!” 兰陵王笑了笑,道:“青姨,说是朱颜和花千树都回来了呢!” 木萧萧心里一跳,那么离歌和冰雪儿也回来了? 兰陵王有意无意的瞟了她一眼,继续道:“明日我和木姑娘就回华音阁。” 木萧萧心里又是一动。 “木姑娘”,他生气至此,居然陌生得称呼她为木姑娘。 她于是说道:“我不回华音阁。我要回家。” 青彤一惊,道:“那可不行。姑娘处境危险,怎么可以回洛阳呢?” 木萧萧淡然道:“明日兰师哥转告我表哥,说我回洛阳了。华音阁的日子,本来不适合我。父亲当初要我来也是要我出来见识一番。虽然不能学到高深的武功,他亦不会责备于我罢。” 兰陵王道:“木姑娘要回洛阳,在下原是无权过问。不过姑娘已得我竖琴心法精髓,要走,也要朱颜和花千树二人同意,他们可是姑娘的师叔,或者有什么其他办法。” 木萧萧心知他所说办法就是解除自己被竖琴的禁锢。 次日,兰陵王和木萧萧告辞出了南溪。 他已备好快马在湖边。 二人快马加鞭,直向苏州城内赶去。 朱颜掀开车帘,娇媚的容颜忽然凝住。 冰雪儿抬头看去,木萧萧和兰陵王并肩骑马,便在面前。 花千树笑了,道:“劳驾大驾,真是不敢当啊。” 兰陵王看见朱颜,神情古怪。只道:“四位辛苦啦。” 朱颜冷冷道:“阁主此言,属下却是不敢当。” 她话一落,冰雪儿,离歌和木萧萧同时吃惊看向兰陵王。 三人做梦也没有想到眼前的兰陵王竟然是名动武林的阁主。 尤其木萧萧,她和兰陵相处时日甚久,丝毫没有看出他的身份。 兰陵王没有说话。 朱颜眼锋扫过木萧萧,嘲笑似的道:“属下该如何称呼这位木姑娘啊,阁主?” 木萧萧初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她记起原来朱颜说过竖琴传人与华音阁主结为夫妻之事来,脸通红了。却不知说什么好。 她隐约感觉出来朱颜似乎与兰陵王有些羁绊。 哪里知道兰陵王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手,说道:“她要回洛阳了。华音阁留不住木姑娘。” 她要抽手出来,却被他紧紧抓住。 朱颜冷笑道:“你兰陵王要留的人,天下还有谁敢违抗?即使你要放她回去,只怕我和花千树也不肯。” 离歌和冰雪儿听得糊涂。 木萧萧忙道:“朱师叔,弟子的确想家,而且数月里对武学毫无兴趣,还是回洛阳比较好。还请两位师叔恩准。” 朱颜冷冷的看了她一眼,道:“车里还有位明姑娘呢,看她如何说话。” 明晓靠在车里,苍白了脸。 兰陵王见状吃了一惊,道:“姑娘也受了伤么?” 明晓点点头,道:“属下重伤在身,无法拜见阁主。” 兰陵王道:“谁人伤了姑娘?” 花千树道:“洛单衣,阁主听过此人罢。” 兰陵王一惊,道:“此人与我华音阁为敌么?” 花千树道:“洛单衣为人孤傲不羁,不与人交往;但其****司徒轻罗却侠义之名远扬天山南北。据属下看来,天山与敝派并无过往恩怨,此次伤了明姑娘,应该没有对付华音的意思。”他话一出口,明晓却沉下脸,冷冷哼了一声,道:“那花蕊乃是我华音阁的罪人,身边又岂会有好人来?花月主这话说出来,倒似我明晓不知轻重。”花千树一怔,没有说话。 朱颜笑道:“明姐姐不要生气。花月主生来直性子,说话没有分寸。不过司徒轻罗的为人真是我辈楷模,姐姐若是见了,只怕也喜欢得很呢。”明晓仍然哼了一声。兰陵王哈哈笑道:“久闻洛单衣以宗师自称,料来不会随便伤人。却没有想到还有其他曲折罢。”明晓脸色阴暗,靠在车里,无语。 慕地一个清脆的少女笑道:“兰陵王如此抬高我恩师,小妹在此谢啦!” 只见人影一闪,一个黄衫少女笑意盎然,牵着一匹雪白的马,立在街尾。 她明眸皓齿,肌肤胜雪,顾盼璀璨,不是那司徒轻罗又是谁? 第八章 纤指十三弦 她立于街尾,令众人侧目。 那样悠然的气度,那样娇媚的容颜,那样潇洒的风姿。 这是中原女子所没有的气质。 就是兰陵王,也是暗自惊异。 她施施然走了上来,衣衫迎风而动,更是美丽异常。而身后的白马,十分矫健,分明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 花千树和朱颜都笑了。 她在众人面前施礼道:“天山洛单衣门下司徒轻罗给各位请安啦。” 众人均还礼。 兰陵王道:“姑娘千里迢迢来到中原,可是有什么要事?” 司徒轻罗微微笑了,她从小在雪山长大,身边的人也是各有不凡,却没有眼前几位的英姿挺拔。其中离歌冷傲中不乏温和,花千树温文尔雅,朱颜俏丽妩媚,冰雪儿更是人间绝色。当日一见,就在心里喜欢了。她虽然年纪不大,心思却比较深,没有多的朋友,于是很仰慕这四人的人才武功。而现在见到传闻中的兰陵王,更是人中龙凤。冷酷的神情,和与生具来的高贵气质,让人不能不去注意。 她说道:“小妹那日和四位一别,好生不舍。很想来中原,见识见识这里的英雄侠士。所以瞒了师父,来这里游历来啦!” 她在天山南北侠名早立,却还是一个童心未泯的少女,说话间充满了稚气。 她朝木萧萧打量了片刻,拍掌笑道:“想来这位便是木萧萧木姑娘啦。早听说你了,果然是倾国倾城的美貌佳人啊。”木萧萧脸通红,道:“姐姐才是人间少有的人物,妹妹才要景仰呢。” 明晓在车里,听说是洛单衣的弟子,心里一口气顿时咽不下。她手腕一动,已夺过车夫手中马鞭,往司徒轻罗颈中点到。她本以剑法著称,此刻却使鞭,更加灵活。口中叫道:“让我看看洛单衣的门下有何本领?” 司徒轻罗身形未动,人却凭空往后急退丈余。兰陵王本欲阻止,但见她应付自如,也想观看天山的武功,便退到一边。其他几人见他如此,自然明白。明晓鞭出,人动,从车中飞出。 只见鞭影重重,将司徒轻罗笼罩在内。 明晓虽然受伤,武功仍然不弱。司徒轻罗细腰微折,堪堪闪过。她身随鞭动,仿佛如无骨般,在鞭尾飘荡。这样高妙的轻功,在场众人见了,均自吃惊。花千树和朱颜知道她工夫不错,却不料已达如此境界。她闪躲从容,身法美妙,竟然是在舞蹈一般。明晓心里愤怒不已,喝道:“小丫头敢戏弄于我?”朱颜一听,不由担心,叫道:“轻罗姑娘,你还不还手啊?”原来明晓有个习惯,她与人比武,若对方一味退让,便以为对方看不起自己,越发生气。所以她提醒司徒轻罗出手。司徒轻罗虽然轻功高绝,武功只怕及不上明晓。单以内力来论,双方年纪就相差近十岁之邀。 司徒轻罗笑道:“这位明姐姐伤愈不痊,小妹不敢趁人之危。如此,小妹日后再领教啦!”声音一落,人却到了数丈之外,转眼不见。那汗血白马见主人离去,纵蹄而去。 明晓收了鞭,身子一摇,几乎跌倒。 冰雪儿忙上前扶她回车。这一战,她尽了全力,再也支持不住。 兰陵王叹道:“果然是人中龙凤。这位姑娘日后武学必不可限量。”花千树笑道:“连你兰陵王都夸奖的人,想必不凡。朱颜,可见上次她和你的比武是没有尽力了。” 朱颜道:“恩。司徒轻罗小小年纪,武功竟然如此深,真是习武的奇才啊。看来这里你我,只怕都不是她的对手。” 她不喜武学,因此并不生气。 兰陵王道:“只怕司徒轻罗来中原不是为了游玩——” 他回头看了看木萧萧,她正低头弄着衣带。 离歌道:“萧萧,你真要回去?” 木萧萧点点头。冰雪儿拉着她手,道:“为什么要回去?我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木萧萧刚要说话,忽然看见她手腕上的玉镯,心里一冷。她认识那玉镯,是离歌母亲给离歌的。记得岳摇花曾说要离歌亲自给木萧萧带上的,现在她竟然看见是冰雪儿带着。她微微别过头去,道:“我想回家。”一滴泪水,落在尘埃里。她不敢让众人看见,低头上马,径自走了。 兰陵王一见,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朱颜见状,心中疼痛无比。 冰雪儿心中甚是惊奇:“初次见到木萧萧之时,她看上去那么无忧无虑,快乐无比的样子。不过是一年的事。今日看来却如此忧郁文静,倒似变了一个人。难道她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曾经很是嫉妒这个拥有美丽和气质的女孩子。甚至连她有那么一个好父亲也引起了她的敌意。她扭头看了一眼离歌,他虽然面色着急,但在门中前辈面前,却不能象兰陵王一样追去。 她顿时醒悟过来,木萧萧只是在爱情上输给了她吧。 但她当即轻轻一笑,心道:“不过是华音阁中一个普通的****,值得那么的伤心么?”她忽然也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因为在刚认识离歌时,她将他视为神,崇拜,爱慕。可是,在随之而来的岁月里,她见到更多优秀的男子,无不英雄侠义,潇洒倜傥。于是,不知不觉间,对离歌的感情竟淡了下来。 兰陵王飞马追去,木萧萧回头见是他,好生失落。 她慢慢放下缰绳,任马儿缓行。 兰陵王道:“你真要这么走了?” 她抬头朝他一笑,道:“是。这里我不想再呆下去。” 兰陵王看出她满脸泪痕,不由心疼。便道:“既是这么喜欢他,为什么又要走?”说这句话时,他觉得口中极是枯涩无味。“莫开帘,怕见飞花,怕听啼鹃。”她低低吟道。那是什么的心境啊,对于一个才十七岁的少女。兰陵王伸手过去,握在她冰冷的手上,她却仿佛惧怕似的缩了开去。 二人在城墙下呆呆而立,竟再无言。 夕阳将二人的身影拉得老长,一直淡去。 茂盛的野草将城墙也映上绿意。马儿低头嚼草,却是悠闲。 如果还是在洛阳,她或者象往年,和父亲,女友,表哥,欢笑着踏青。虽然出身贵族,却并非不能踏出家门一步。遇到喜庆的节日,也可以和侍女们,约上要好的女友,吟诗作画。比如洛阳闻名的百花节,就是在春分之后举行。全城的姑娘公子哥儿,都去赏花。其时,马车人流,挤满了洛阳城。 可是,她此刻却在苏州。 在苏州,她甚至会迷路。她在想,是什么,促使她来到这里的呢? 不由轻声问道:“我还回得去么?” 在笔直的官道上,行来二人。 一样的白衣,却也染上尘埃。见到路边的界碑写了“洛阳地界”的字样,少女立刻笑了起来,拍掌道:“总算到了家了。” 说话的正是木萧萧。而另一人却是离歌。 离歌笑道:“萧萧你这么想家么?可见你还未长大呢。” 原来兰陵王见木萧萧去意已决,便令离歌护送回洛阳。 木萧萧点头道:“恩。想爹爹了,他定然也想我了。”她在马上将衣服上灰尘拍了拍,为了求快,她竟然要求快马加鞭赶往洛阳。这一路上, 甚是辛苦。离歌几次要雇车马,她都拒绝了,嫌马车太慢。虽然她习竖琴心法,内力有了进步,终是弱质女子,感觉疲累。 二人当下打马入城。 “萧萧!”木萧萧才一入城,就有一女子声音叫她。她寻声望去,看的明白,正是城里望族杨家的小姐,昔日是玩的好的朋友。那杨小姐在马车里,华衣彩带,满脸的惊异。木萧萧笑了笑,知道自己可能是衣衫褴褛,容颜憔悴,让对方吃惊。那杨小姐自然惊奇,木萧萧原来最是娇气的,出门都是轿子,那里骑过马来。更加不可思议的是,她此刻居然和一个年轻男子在一起。 木萧萧连忙介绍道:“宛姐姐,他是我表哥。”那杨宛儿瞥了一眼离歌,脸通红。木萧萧忍不住扑哧笑了:“姐姐,我得回家啦。日后再和你聊。” 杨宛儿点头道:“好的。后日我去看你。” 然后便令马夫掉转马头,往西行去。 木萧萧才到庄子门口,早有人报了进去。 还没见着木夕照的人,声音已经老远传来:“是萧儿回来了吗?” 木萧萧下马来,看见了木夕照清瘦的脸容,鼻子一酸,泪水已然滑落。 木夕照扶住女儿,打量着,也禁不住老泪纵横。 几个侍女忙上前将二人扶了,离歌忙向木夕照请安。 那木萧萧见着父亲,又喜又悲。喜的是,回到了家;悲的是,以后不会再见到离歌。 她连日来辛苦赶路,竟然禁受不住,在见了父亲之后,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木夕照大惊失色,下人们忙去请大夫。 离歌帮她把了脉,知是疲劳过度,又在路上染上风寒,才突然晕倒。但是木夕照见女儿一年未见,竟然瘦了许多,心里很是难过。 木家在洛阳是书香世家,木夕照曾是朝廷的尚书侍郎,现离任赋闲。但木家家族庞大,木夕照虽然没有其他子嗣,却有几个子侄在宫中担任要职。离歌知道这位远房表叔和宫中还是保持着联系。即使是现任的洛阳知府,也对木家很是器重。得知木家小姐游历回来,不少世家小姐都前来探看。然而木萧萧这一病竟是月余,请遍洛阳名医,也无治病良方。木萧萧自知是心病,懒于向父亲解释。而病,漫漫的好起来了。离歌等她病情好转,才起身回苏州。 这日,离歌刚走两天,木萧萧在房中闲了无事,便取了那生疏已久的古琴,弹奏那竖琴曲谱来。 没有竖琴的清亮,却别有一种韵味。 她正在兴头上,猛听人鼓掌叫道:“好奇怪的曲子儿!妹妹从哪里学来?” 她抬头望去,乃是多时未见的堂兄木子寒。他生的高大威武,是武将出身,现在京城任御林军上尉。她不禁喜道:“哥哥平日里忙于仕途,今日又怎的回洛阳来?”木子寒牵了她手上下打量,不断说道:“妹子越发的俊俏了,也长大了。” 木夕照随后跟来,见兄妹俩亲热的情形,不由笑道:“你二哥才从宫廷回来,就来看你。”木子寒笑道:“叔叔近来可好?”木夕照含笑道:“还好。你在宫中一切还顺利罢?”木子寒道:“有劳叔叔记挂。此次侄儿特意来恭喜小妹和叔叔的。” 木萧萧奇道:“喜从何来?” 木子寒道:“不知叔叔可认识京城的宁王?”木萧萧一听宁王二字,心中顿时忐忑。木夕照亦是惊奇,问道:“曾有耳闻,未曾见过。子寒,木家虽然在朝廷为官,和众王爷们却无交往。你提起他来做什么?” 木子寒朝木萧萧看了一眼,道:“妹妹可是名闻天下啊。不知怎的,那宁王竟然倾慕妹妹的才貌,托我来——”话未说完,木萧萧已失声道:“他、他怎可如此?” 她原来就奇怪,宁王的人曾经为难过她,近来却没有再出现过。没有想到他用的是另外的法子来逼迫她就范。她对这宁王毫不了解,但也知道自古王侯难相伴。 木夕照面色苍白,摇头道:“不可。” 木子寒忙道:“叔叔,那宁王我倒是见过两次,文滔武略都是出了名的,模样也还不错……” 木夕照打断他的话道:“子寒,此事还要三思。俗语云,伴君如伴虎。萧萧素来娇生惯养,又怎习惯得了王府的繁复礼节?况且她年纪还小——” 木萧萧咬了嘴唇,道:“爹爹,女儿死也不会去京城!” 她说完就疾步出门去了。 木夕照叹了口气,道:“只怕木家将有大祸来临。” 木子寒奇道:“叔叔此话怎讲?那宁王能看上萧萧,也是我木家的造化啊。天下有多少女子想着成为宁王妃子,独妹妹那般。连叔叔似乎也不愿意,却是为何?” 木夕照道:“此事说来话长了。日后你会知晓。萧儿的终身大事,为叔也做不了主啊。”木子寒越听越奇,哪个儿女的婚姻不由父母做主啊?萧萧即便再任性,也不能违抗父母之命。他正还要规劝,几个丫头慌慌张张的跑了进来,叫道:“大人,公子,不好了!” 木子寒嗔道:“怎么如此慌张?” 一个丫头忙道:“小姐骑了马,出府去了!” 木夕照和木子寒大惊,正要吩咐下人去追,忽听人大声道:“宁王殿下到!” 顿时,二人都惊住了。 只见数名卫士在前,往左右一排,一名男子慢慢走了进来。 那男子年约三十,轻衣缓带,很是潇洒;面貌英俊,冷酷,毫无笑容。 第九章 江南旧相识 木夕照和木子寒连忙躬身施礼。 那宁王道:“小王微服私访,途经此地,特意来看看。木大人可好?” 木夕照道:“多劳殿下记着。” 一时木府为了招待突然造访的宁王,忙成一团。木夕照心里很是不安,一方面担心木萧萧在外面的安全,一方面又要揣测宁王的心思,还要应付种种意料之外的状况。木子寒听说宁王是顺道来访,乃是借口。因为他此次回洛阳便是为了木萧萧的事情,却没有想到宁王还要亲自跑上一趟。虽然洛阳和长安相距不是太远,但一个高高在上的王爷能屈尊来到木家,也是令人惊奇的。洛阳城里对于这件事情的揣摩立刻传遍了大街小巷。 那宁王言语不多,也不问木萧萧的去处。 木家派出去的人寻找木萧萧,竟然没有结果。本来洛阳城大,木萧萧又一心离家,自然难以追寻。 到了傍晚时分,木萧萧才回到府里。 她原来一日里去城外散心了;对家里来的客人丝毫不知。 她一进花厅,就看见多了一个没有见过的人。 在木家,木夕照接见外人一般在外面大厅,而花厅接见的客人,多半是亲朋好友。见父亲和哥哥只在旁边坐着,而宁王却端坐正中,心里已是诧异。她朝父亲施了一礼,道:“孩儿见过爹爹!”木夕照恩了一声,道:“你回房去罢。” 木萧萧转身离开,宁王突然说道:“木姑娘且留步。” 木夕照本来要吩咐下人拦住女儿不要进花厅的,无奈宁王一直跟随在旁,竟然没有合适的机会。 木萧萧回过头来,敛衽为礼。宁王笑道:“久闻姑娘琴棋书画堪称一绝,在下早想一听姑娘的琴声。今日得见,望姑娘弹奏一二,不知可否?” 木萧萧道:“过奖。微末之技,何足挂齿?” 对于一个陌生男子如此的冒昧,她很是不悦。竟然甩袖就走。 木子寒忙喝道:“妹妹,不得无礼。这位便是长安来的宁王。” 木萧萧大吃一惊,竟不知如何以对。 宁王以为她年纪尚幼,被自己名头吓倒,便笑了笑,道:“木姑娘秉性自然,很好,很好。” 木萧萧这一惊却非同小可。她心中这时闪过无数念头,只觉有几分害怕。她生在官宦之家,自然对其中的厉害关系有些了解。在洛阳的名门望族,有很多都是皇帝指婚。这在很多人看来是种骄傲,但在她眼里,是如此的可怕。尤其是一年前去了华音阁后,很多想法都变得截然不同。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指婚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会落在自己身上。感觉胸口郁闷,喘不过气来。 宁王道:“姑娘莫慌,在下绝无他意。” 木萧萧后退两步,摇头道:“不,你不要说了。”她朝木夕照望去,泪水几乎夺眶而出:“爹爹,女儿很累。”她看见父亲眼中的怜惜和痛苦,心如刀割。 已有两个丫鬟上前搀扶了她去休息。在这一刹那,她突然想到了兰陵王。天下如果还有人能帮助她,哪个人就只有兰陵王吧。父亲曾经入朝为官,堂兄们亦是朝廷命官,如果宁王提亲,木家是没有拒绝的可能的。而兰陵王贵为华音阁之主,武功才学冠绝天下。其母又是南枝郡主,宁王或者也会对他惧怕三分罢。她念及至此,不由又松了口气。 在这样的时候,她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兰陵王,连她自己也奇怪。 幸好,她还认识兰陵王。 宁王望着木萧萧远去的背影,道:“木大人,令爱果然与众不同!” 木夕照苦笑道:“小女顽劣,冒犯殿下之处,还望见谅。”宁王哈哈大笑,道:“不过是个孩子。小王哪里放在心上?有些事,只怕木大人也未必知道。” 木夕照和木子寒互相看了一眼。 宁王微微笑了笑,却不说什么。 第十章 人约黄昏 冶父山,距庐江县城东约9千米,峰峦叠翠,庙宇辉煌。据传春秋时,铸剑之父欧冶子曾在此山铸剑,山上存有铸剑池古迹,因此得名冶父山。诗人赞道:“长剑欲一淬,夜寻冶父山,揽衣望奇气,直在斗牛间。” 上山之道曲折蜿蜒,举目望去,山顶已入云霄。山道上缓缓驶来一骑,人是白衣,马是白马。走近了看去,马上之人原来是一名少女,长途跋涉,风尘之色显然,但明丽的面容引人注目。刚到了半山腰,却有两个中年男子挡住了她去路,喝道:“来者何人,敢入铸剑池重地?”少女举手作答:“晚辈天山门下丁双溪,拜见道川大师!”一高男子道:“大师闭关,不见外人。姑娘请回吧。” 丁双溪冷冷笑道:“家师洛单衣与大师乃是挚友,你们难道不知?” 另一男子听了,不由动容。便道:“如此,在下禀明师傅,姑娘稍呆。” 他飞奔而去;丁双溪极目望去,半山处有一座宅院,年代已久,当然必是铸剑池了。 一会儿那人又回,道:“丁姑娘,家师有请!” 丁双溪进入园子,园子里杂草丛生,空空荡荡的墙角处是一处废弃的剑池,古人曾在此铸剑。而现在道川大师隐居于此,却疏于打理。她颇感奇怪;她来自景色优美的天山,咋见荒芜,倒很是吓了一跳。 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天山高足光临寒舍,失迎。” 中堂里走出来一个袈裟和尚,长眉鹤发,年纪颇大。 丁双溪忙单膝跪下,道:“见过大师。” 道川合掌笑道:“洛单衣远居天山,一向可好?” 丁双溪道:“师父一切安好,谢大师记挂。晚辈奉了师命,来向大师借一样东西。” 道川长眉一动,未答。 丁双溪道:“我家夫人病重,需借大师的龙渊剑一用。” 那两男子听言顿时怒目相视。丁双溪淡淡一笑,道:“昔日欧冶子汲水淬剑,忽然出现了”五色龙纹“,七星斗像,铸成龙渊。此剑虽然在武林中失传,却是大师所有。我家夫人的疾病需此剑之寒气来配合,才能驱逐体内病患。” 道川道:“花蕊夫人若需要此剑,老和尚自然不含糊。可尊师只怕另有用心。姑娘请回吧。” 丁双溪冷笑道:“大师心中,是没有家师这个朋友了?那么晚辈只好得罪啦。” 那两名汉子立刻拔剑,直指丁双溪。 道川却只一笑,道:“姑娘年纪轻轻,火气不小,倒是单衣的脾气。可惜啊可惜!” 丁双溪怒道:“什么可惜?”道川拂袖笑道:“贫道常听人说起单衣门下有个关门弟子,好象复姓司徒的吧,丁姑娘看年纪应该是司徒姑娘的师姐,怎么一点儿也不及那位姑娘的温柔侠义呢?”丁双溪柳眉一竖,手中绿光一闪,细长的剑尖堪堪指到了他的胸前。道川淡淡道:“三月雨这样的利器都在姑娘手上,还要什么龙渊剑哪?” 高汉子大惊,见师傅不做任何抵抗,叫道:“小丫头好大的胆子!” 丁双溪看了他二人一眼,道:“乖乖交出龙渊,小女子绝不伤大师片发。” 忽然,有人一闪而至,丁双溪惊叫一声,顿觉手腕一震,不由后退两步,长剑被人弹开。那细指弹剑之人居然是一个年轻少女,身着绿衣,清秀出尘,宛若仙子下凡。她眉目间显得几分忧愁,更是美丽绝伦。丁双溪怒道:“轻罗,又是你!” 原来这绿衣少女正是司徒轻罗。她缓缓朝道川施了一礼,道:“轻罗代师姐向大师请罪了。” 道川呵呵笑道:“好一个司徒轻罗!姑娘侠名远播天山南北,老道亦有所闻。今日一见,名下无虚。” 轻罗脸上一红,道:“大师过奖。师姐此次前来确为了一借龙渊,只是言语上冒犯了大师,真是对不起。” 高汉子怒道:“岂只言语,姑娘若未到,我师傅性命只怕也有危险。” 轻罗朝二人躬身一礼,道:“大师当世高人,武功自然不低。我师姐只是在前辈们面前半门弄斧罢了。”二人见她如此,只是狠狠盯住了丁双溪。丁双溪冷笑道:“轻罗,师父是要我来借剑,你巴巴的赶了这么远,是来监视我的么?”司徒轻罗连忙道:“小妹不敢。师姐,道川大师乃是前辈,既是借剑,当以礼——”她话未说完,丁双溪已喝道:“哪里有你说话的地儿?”司徒轻罗只好立于一旁。 道川见状,道:“轻罗姑娘,花蕊夫人真是病重了?” 司徒轻罗点头道:“正是。夫人的病,家师也没有法子。虽然天山常年积雪,夫人又在冰雪之殿,以奇寒封住体内汗毒,原来是勉强能维持。不料自上几个月来,身体愈发虚弱,眼看是不行了。师父所以命师姐们出来搜集奇药,又听说龙渊之效,方才冒昧上门来借用。” 道川竟然命二弟子取来龙渊,交给了司徒轻罗。丁双溪见了,又恨且嫉。司徒轻罗当下朝大师拜谢,下得山来。一路上,丁双溪脸色阴沉,半句话也不说。司徒轻罗也不想和她多有交流,二人默默而行。到得大路上,丁双溪道:“剑我带回去。”司徒轻罗看了她一眼,道:“师姐,你尽可放心,龙渊自然是你带回去。还有一事请转达师父,我要过些时候才回天山。”丁双溪夺过龙渊,二话不说就走了。 司徒轻罗眼见她远去,心想:“龙渊虽为世上罕见兵器,却少人知晓其下落。料想此番师姐也不会再有麻烦。她素日里最是讨厌我在师父面前的得宠,就让她去讨师父的喜欢罢。我且再在中原游历一番。”她数日来在中原游山玩水,竟然对别有风俗的中州感到兴趣倍增,不舍顷刻离去。 这一日,司徒轻罗走进洛阳城南,人声尚稀,屋舍零落,草木清香充盈胸臆。转出最后一道小巷,便见一大片杉林,满目新绿,郁郁葱葱,林深处隐隐现出一带灰白瓦墙。她不禁下马缓行,来到大门口,门廊显然是寺院格局,但牌匾上却书写了“木园”两字。她心下奇怪,感情这座宅院是有寺院改成? 她久扣门环,也没有人来响应。她走到墙下,飞跃而过。 她走进一丛桃林,桃花已谢,枝叶正茂。忽听得一女子娇柔的声音诵道:“洛阳女儿对门居,才可容颜十五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画阁朱楼尽相望,红桃绿柳垂檐向……”她听出来是王维的<洛阳女儿行>,女子声音极为清脆柔婉,动听之极。 待那女子诵完,又叹息了一声,司徒轻罗感觉惊奇,不由问道:“姑娘何事伤感啊?” “啊!”那女子惊呼一声,司徒望去,一枝粗壮的横杈上坐着个白衣散发的少女,晨光透过缕缕轻雾撒在她身上,似笼着一圈光晕,身下枝叶轻摇,衣角发梢在风中舞动。她手捂胸口,细喘连连,显是吓得不轻,更添几分娇态。司徒轻罗心中一怔,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白衣少女心神略定,忽然拍掌笑道:“是你啊。” 司徒轻罗醒悟,那少女竟是木萧萧。 木萧萧忙从树上跳下,她武功虽浅,这几下轻身功夫却甚是了得,连司徒轻罗也暗暗诧异。她却不知木萧萧日久习练竖琴心法,最得意的就是身形轻盈,有如仙子临波。相比两个月前的初次见面,木萧萧显得更加美丽绝伦,气度高华。眉宇间的坚毅也隐隐显露出来。 司徒轻罗微微笑道:“我见这宅院与众不同,忍不住闯了进来,还请木姑娘不要见怪才好。” 那树下就有一石桌四椅,桌上还摆着几样小吃,书籍。 司徒轻罗走了过去,翻开其中一书册,果然是王维的诗册。 她刚要说话,一名女子娇笑道:“小姐,我拿来了你爱喝的杏子酒——” 那是丫鬟朱纹,一见园子里忽然多了一人,吓了一跳,再一细看,见来的这也是个年轻少女,气质样貌竟与小姐各有千秋,心里也是三分惊异。木萧萧笑道:“这位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司徒姑娘,你再叫她们上几个小菜来,我要和司徒姐姐好好聚聚呢。”朱纹立刻朝司徒轻罗躬身施礼,司徒轻罗颔首一笑。 当下二人坐下,朱纹自然去张罗饭菜去了。 原来这园子乃是废弃的寺院改造而成,木家在城里没有其他房产,却在郊区买了几处废园。木萧萧常常来木园居住,为了散心。据说她母亲昔日常来此消夏,她便经常来此缅怀母亲。 司徒轻罗笑道:“妹妹在如此清净的地方养心,真是好得很。只是那次在华音阁见了你,还以为你不会出来呢。”木萧萧道:“上次相遇,也没有真正说上几句话,不过姐姐的风姿卓约,早让我心仪。今日能再次相见,真是太好啦。姐姐当要多住几日啊。” 司徒轻罗点头笑道:“只是太烦扰府上了。” 木萧萧道:“哪会烦扰?象姐姐这样的人物,我最是喜欢。父亲定也会喜欢的。”她又回头对身后的朱纹道:“去知会父亲,说这里来了客人。”司徒轻罗甚是不适,她虽然在天山长大,也游历过江湖,却终是少女情形,见木萧萧如此慎重相对,好生拘束。木萧萧见状,忙拉住她手,道:“姐姐不要怕,父亲最是喜欢孩子了。第一次见了姐姐,就心里非常的喜欢,没有想到还有见面的日子。”司徒轻罗见她活泼热情,心里也放松自然。二人饮着杏子酒,司徒轻罗谈论起在天山的往事,木萧萧极是向往。 二人正谈论间,一个男子声音道:“王爷,就是这里了。” 木萧萧听了,脸色猛然一变,马上站起身子。 轻罗不由问道:“怎么啦?” 话声一落,只见花枝一分,走出两个人来。 第十一章 着处是莲花 木萧萧认得其中一人是宁王,而另一人,就是曾经要劫持她的项如羽。 项如羽哈哈笑道:“木姑娘,咱们又见面啦。” 木萧萧怒道:“你这个恶人,也敢来?”项如羽一阵大笑。 宁王皱着眉头,道:“如羽,不许无礼!”那项如羽立时禁声。 宁王朝木萧萧微笑道:“姑娘近日可好?” 木萧萧淡然道:“王爷未经许可就擅自进来,不是太失礼了么?” 宁王仰天大笑,道:“姑娘还真是个孩子,这洛阳城,哪个地方是我宁不能进入的?”司徒轻罗见他如此嚣张,心中有气,冷冷道:“阁下好大的口气!”宁王一怔,他进来时见木萧萧身边还有一位美丽绝世的少女,以为是哪个洛阳望族的闺秀,此刻听她说话,才知对方不是寻常人家的女孩子。 项如羽虽然不敢得罪木萧萧,却喝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可知你说话的是谁?” 轻罗笑道:“在我眼中,不过是个依仗权势的小人而已。” 项如羽大怒,他脾气最是暴躁,见一少女如此无礼,便伸手一掌,要打对方个耳光,以示惩戒。木萧萧自然见识过他的厉害,忙叫道:“不要伤害轻罗姐姐!”便要去搁阻,宁王轻轻挥袖,哈哈笑道:“项大师不过是教训这小姑娘讲礼貌罢了,木姑娘无须担心。”木萧萧被他随手一挥,感觉心口一滞,呼吸不畅,反而后退了两步。 不料项如羽竟然一掌击空,楞在当场。司徒轻罗细腰微折,从容之间就闪躲开。虽然他只是随手一掌,没用真气,但是寻常之人是万万躲避不了。他喝道:“小姑娘好俊的功夫!让在下再见识一番!”口中说话,手上豪不放慢,手指轻弹,使的乃是家传绝技“密罗点穴手”,力道和速度都加了两分。宁王先前以为他只教训一下小姑娘,见他出手就是点穴手,道:“大师别伤到人!”木萧萧又气又怒又担心,可她武功低微,只能在旁边着急。宁王见她急了,不由笑了:“木姑娘,不用担心,大师绝不会伤到这姑娘的。” 哪知项如羽二次击空,司徒轻罗仍然玉树临风,含笑而立。“真是小看这姑娘了!”他心中诧异之极,没有想到这洛阳城还有如此的人物,因为在这一次,他已经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的武功决非寻常江湖之辈,竟然是名门高弟。难道是特意保护木萧萧的名门子弟?心里想着,出掌如风。他没见过洛单衣,自然不认识天山一脉的武功绝学,但天山一派,长于轻功和剑术,然而轻罗根骨奇佳,洛单衣很是疼爱,无论是掌法,内功修为,轻罗都已得真传,此刻,完全和项如羽在仲伯之间。 项如羽初见兰陵王时,输得甚惨。哪里想到今日竟然连一弱女子也不及,况且对方年纪轻轻,武学修为竟是不可预测。不禁又急又气。木萧萧也没有想到司徒轻罗武功如此之高,几乎在花千树之上,很是惊喜。只见司徒轻罗举手投足,无不优雅轻盈,竟象在舞蹈,毫不费力一般。 宁王看了,显然也是颇为意外,对外表柔弱的司徒轻罗不由刮目相看。那作战中的二人却斗到了激烈处,项如羽内力见长,但轻罗轻功,掌法均是精妙至极。她青衫飘飘,秀发在风中飞舞,宛如仙子在天。漫天都是她的衣,她的影,看的人眼花缭乱。旁边树叶被二人掌力击落,四处飞扬。木萧萧功力最弱,禁受不住,只能远远看着,心中很是震惊。她见轻罗比自己也不过大了一二岁,武功却是自己远远不及,又是惊讶又是羡慕,更多的喜悦。 只听司徒轻罗轻声喝道:“前辈当心了!”半空中她细腰微折,反手伸出,众人还没看清楚,“哧”的一声,二人猛然分身,她手里握着一截布条,笑意盈盈。而项如羽却满面通红,右手处少了一半衣袖。 宁王忍不住拍掌叫好,道:“这位姑娘年纪轻轻,想不到武功出神入化。佩服佩服!”项如羽脸色难看,道。“请教姑娘师出何派?”司徒轻罗淡然笑道。“家师久隐江湖,前辈未必听过。”项如羽虽然知道她所言为实,心中还是不舒服,哼了一声。 木萧萧奔上去拉住她手,喜道:“姐姐端的好工夫!妹妹好生佩服啊。” 司徒轻罗握住她手,笑道:“不过是碰巧赢了这位项前辈。妹妹若是喜欢,日后我教与你便是。”木萧萧听了,喜得跳起来。她原来最讨厌武功,今日见司徒施展起来美丽绝伦,竟然莫名的也喜欢起来。尤其司徒为人谦虚善良,和其他江湖中人浑然不同。宁王道:“想来姑娘就是近来闻名的玉蝴蝶了,闻名不如见面,果然不同一般啊。”司徒轻罗平日最恨的便是朝廷中人。她最喜欢行侠仗义,得罪的自然就是宫廷了。在天山附近,她帮助牧民驱逐外邦,击退马贼,惩罚贪官,得到了人民的拥戴。而在宫廷里,对她的事迹也传的沸沸扬扬。有些人赞成她的侠义,可大部分人却认为她和朝廷作对,忽视了朝纲,是对皇室的不敬。司徒轻罗道:“不敢,正是小女子。王爷在朝廷也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怎么三番五次的为难我这妹妹呢?”宁王笑了笑,道:“木姑娘的来历姑娘未必知道,小王也并非为难于她。只是有些事情想请教她。”司徒轻罗一笑,道。“如此,那更好。” 宁王问道:“木姑娘,本王只要看看那竖琴心法。” 木萧萧摇头道:“那是华音阁的密学,不是每个人都可以看的。”言下之意是虽然你是宁王,却也不能那华音阁怎么样。况且她早已熟悉心法,并未带在身边。宁王道:“如此,本王打扰二位姑娘了。告辞!” 他见项如羽一脸不平之意,咳嗽了一声。 “司徒姑娘是难得的人物,本王很想结交你这样的朋友。”宁王忽然转身过来,“哪日姑娘来到京都,尽可来宁王府做客。” 司徒轻罗微微笑了笑,道:“殿下如果好自为之,我们就应该没有见面的必要吧?” 项如羽听了不禁大怒,但是宁王反而哈哈大笑,拂袖而去:他只得狠狠瞪了司徒轻罗一眼,随后跟去。 木萧萧倒是非常奇怪,道:“姐姐,这个宁王今日却也奇怪了。” 司徒轻罗正要做答,已有人大声道:“萧儿,是什么人来了?” 说话的乃是木夕照,他因为在府上和几个朋友下棋,所以耽误了些时候才来。若是他看到刚才一幕,只怕目瞪口呆。而他更想不到素日以脾气著称的宁王竟然无功而返,只怕更要惊异不已了。 木萧萧知道父亲会担心,也就不打算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 而司徒轻罗看见她的神情,心中便有了几分明白,当下以晚辈之礼拜见了木夕照。 木夕照最是喜欢年轻上进的晚辈,见司徒轻罗不仅人品举世无双,而且又是天山派的高足,颇是高兴:为了女儿能有这样优秀的朋友感十二再回首 冰雪儿在林中练习剑法,明晓从旁指导。明晓在华音阁中武功出类拔萃,尤以剑法著称。她在受伤回来的途中,得到冰雪儿的细心照顾,对冰雪儿便有了好感,而冰雪儿又会在前辈面前讲话,深得师长们喜欢。所以,明晓主动提出教她武功。 冰雪儿学习了半天,颇是疲劳。便做在树下休息。 这时,离歌走了过来,笑道:“妹妹的功夫越发进步了。”原来他在树后看了良久,怕耽误冰雪儿练习,才没有现身相见。冰雪儿忙站起身来,道:“师哥取笑了。我还差得远呢。”离歌笑了笑,正要说话,忽然一个中年女子声音喝道:“歌儿,你在此作甚?” 二人寻声望去,见林中走入一个淡黄衣杉的夫人来,她容貌清秀,但有些发福了。离歌见了,忙迎上去,叫道:“母亲!”来人正是从南疆归来的岳摇花。她喜欢四处游玩,平日里极少在华音阁。所以冰雪儿是第一次见到她。 岳摇花冷冷地看了一眼冰雪儿,道:“她是谁?”语气竟然分外冷漠,甚至还透出些许厌恶之色。冰雪儿连忙恭声道:“晚辈冰雪儿,见过岳师伯。”岳摇花看也不再看她,只对离歌道:“歌儿,听说你木表妹来了华音歌中,怎么我没有看见?你成日里不习武,在这瞎闹什么?” 离歌忙道:“表妹早已回洛阳。母亲,这位冰姑娘,乃是新来的……”岳摇花打断他的话,道:“随我走。” 冰雪儿心中一冷,她和离歌也是情投意合,一年来,离歌对她爱护有加,温暖了她的心:可眼前岳摇花的样子似乎对自己很不喜欢,即使作为师叔辈,对子侄的态度也不会如此。她是个最骄傲的女孩子,容不得别人对自己的轻蔑,因为她从小就承担了太多的苦难和担当。如今,好不容易从苦境中走了出来,并且来到贵为武林泰山的华音阁,以为从此自己就可以出人头地,不要再受气委屈。然而在自己这一代弟子当中,虽然自己的接受能力最好,也最具武学根骨,可众人却更重视木萧萧。人们把木萧萧视为公主,没有再看她一眼。而后来木萧萧走了,她才得到师长们的看重。尤其是离歌,对自己百依百顺。见岳摇花轻视自己至斯,她心中仿佛被刺了一剑。 她却不知岳摇花最看不惯明晓的,得知儿子和明晓的弟子在一起,本来就反感:何况她是看着木萧萧长大的,她对木萧萧的为人最是清楚,喜欢木萧萧的清纯天真,善良可爱。可眼前的冰雪儿,虽然拥有同样美丽的容貌,一双眼睛却没有瞒得了她的野心。那不是一个才十八岁的少女该有的眼神吧。即使冰雪儿再好,要伤害木萧萧,岳摇花也是不忍。内心里,早把木萧萧当成了亲生女儿。 看着离歌母子消失的背影,冰雪儿的泪水终于一点一点的滴落在衣上。她猛地丢下剑,蹲下身子,痛哭起来。 离歌边走边道:“母亲,你怎么能那样对待雪儿?她……” “住嘴!你还敢提她?你怎么对得起萧萧啊。你们是青梅竹马,又是表亲,你难道不知道母亲的心意吗?”岳摇花怒道。 “可是,母亲,我只当萧萧是亲妹妹啊!”离歌说道,“雪儿温柔善良,我只喜欢她。” 岳摇花停下步子,盯着儿子,道:“冰雪儿这样的女子,我决不喜欢。歌儿,听母亲的话,你不能接近她。母亲见过她这样的女子……” 离歌见母亲一脸坚决,只能难过的低下头去。 冰雪儿伫立院中,看着院里的花开得正艳,心中却感觉到了秋的萧瑟。 一个冷漠的声音道:“冰姑娘,好高的心境。” 她不由一怔,那是岳摇花的声音。夜色苍茫,她怎么会来自己的小院呢?岳摇花见她如此的神情,又有几分的不悦。“师伯有何指教?”冰雪儿恭声问道。 岳摇花走了过来,双目如同利剑,盯着她苍白的脸,道:“我知道歌儿对你的心,可我不相信你的心。你知道,木萧萧才是我喜欢的孩子。我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再和歌儿在一起。”冰雪儿身子一颤,道:“可,可我是真的……”她那个喜欢一词,竟然说不下去,泪水却先流了下来。 “你们永远也不可能在一起的。”岳摇花空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为什么,为什么? 冰雪儿心里冷冷的在笑,却仿佛在滴血。 “母亲,母亲!你这是为何啊?”离歌哽咽着,在门口看着母亲。 岳摇花道:“不要再纠缠下去了!” 她拂袖便走。 纠缠?她竟然用的是纠缠这个词。冰雪儿慕地一阵恨意涌上心头。人品,外表,她又哪一点不及木萧萧啊?为什么她是众人宠爱的公主,而她却只是一介草末? 离歌远远的看见她软倒在地,忙跑了过来,抱住她道:“雪儿,雪儿,对不起,对不起!” 冰雪儿哀怨的看了他一眼,眼前这个男人确实是爱自己的,可再多的爱,又怎么能抵过他母亲的轻蔑和侮辱?她没有说话,泪水长流,犹如雨落娇花,格外惹人怜惜。离歌不禁搂住她,不再松手。 这几日,离歌为了反对母亲对雪儿的态度,干脆和母亲分开了居住。虽然同是华音阁,别院却颇多,岳摇花几次责难冰雪儿,越发伤透了冰雪儿的心。她本来对离歌的心没有那么坚定,因为岳摇花的反对,就铁定了心要跟着离歌。但她素来心计较重,表面上还是无辜的样子,背地里对离歌又更加的温柔起来。 那日,她当着离歌的面给岳摇花跪下,以求得岳摇花的接受。岳摇花均未动心,离歌见心上人受了如此的委屈,对母亲也就更加的疏远了。 木萧萧咋见岳摇花,自然惊喜交集。他们已有几年未见,母女般的感情一直如此。而司徒轻罗在木家呆了十余日后便回天山了。岳摇花之所以来到洛阳,便是为了离歌和冰雪儿的事情。她以为可以请动木萧萧,重回华音阁,回到离歌的身边,或许可以令冰雪儿知趣而退。可她却没有料到之前木萧萧已经选择了退却。 所以当岳摇花婉转的提出时,木萧萧只是淡淡一笑,道:“姨母,既然表哥和冰姐姐感情和睦,那也是难得的事啊。我这会儿如果回华音阁,岂非是夺人所好?而且我看那冰姐姐不仅容貌美,人也是不错的……”岳摇花道:“她再好,也比不上萧萧你一半好呀。她那样出身的女子,心地是没有办法看清楚的呀。萧萧,你和歌儿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姨母对你才放心啊。”木萧萧脸上一红,道:“姨母,表哥要喜欢谁去,我又有什么法子?您就让他自己选择吧。”她几乎便要掉落泪来:为了离歌,她才想去游历江湖,也才卷入复杂的江湖,至今还不能置身事外。然而,她依旧没有能得到表哥的心。 岳摇花见她很伤心,心里不忍再伤害。于是道:“萧萧,你一向是敬我如母,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就告诉姨母啊。姨母应该顾及你的感受。”她几次想问有关竖琴心法的事,但不知如何谈起。 这天,木夕照忽然接到一封密函,他看过之后突然脸色大变,关在书房整整两天。 木萧萧得知情况,和岳摇花一起商量是怎么回事。她长这么大,还没有看过父亲如此,便是很担心。 二人刚走到书房外,木夕照走了出来。他脸色憔悴,竟好象老了不少。 岳摇花奇道:“夕照,出了什么事情?” “表姐,还记得花蕊夫人么?”木夕照忽然问。 岳摇花一惊。木夕照点点头,道:“是她,她的信。”他扶了岳摇花,走到一旁,把信件给她看。 木萧萧远远看去,见她脸色忽然白一阵,忽然又青一阵。 良久,岳摇花才和木夕照走了过来,道:“萧萧,……” 木萧萧感到惊奇,一向爽快的岳摇花怎么吞吐起来? 木夕照叹道:“萧儿,你可听过花蕊夫人的名字?” 木萧萧点头道:“听朱颜师叔提过,好象和华音阁有些渊源吧。爹爹,怎么了?”木夕照道:“爹爹接到消息,花蕊夫人病重,恐怕不久于人世。华音阁原是她的娘家,和我木家也颇有渊源,你应该去见见她。”木萧萧更是奇怪,道:“可女儿不认识她。我想华音阁中应该有人去的吧。” 岳摇花笑了笑道:“萧萧,正好我也要去天山,不如你和我做伴,比之整日呆在家中,岂不有趣?天山风景可是出名的美啊,就陪我去一趟吧。”木萧萧口上答应,心里却知其中定然另有蹊跷。 第十二章 似曾相识燕归来 良久,岳摇花才冷冷道:“王爷贵为宫廷清贵,如此为难平常百姓,岂非太过分了?不怕辱没了宁王爷的名声么?”宁王身边约有十余人家将,听言均是大怒,各个磨刀操掌,跃跃欲试。虽然岳摇花一介女子,名字却早已传遍大江南北。人人都想亲眼看看她的武功。宁王却不生气,只朝木萧萧道:“木姑娘怎么说?”木萧萧淡然道:“王爷已经问过一次了:竖琴心法非我所有,乃是华音阁密谱。王爷若真要,也应问当今的华音阁主兰陵王啊。”宁王听她提到兰陵王三字,脸色慕地阴沉下来,江湖谣传,兰陵王乃南枝郡主独子,与他自然便成了中表至亲。但他竟然对这位表弟仿佛没有感情,因为忌讳他高深莫测的武功吗? 城头风起,空气里传来了清香阵阵。 在风中,从城外飞奔而来的是一匹纯白色骏马。 如此高大的马,引来了行人的侧目。 而更引人注目的是,马上的人:也是一身素白的衣,明眸皓齿,清秀绝伦,虽然旅途劳累,风尘仆仆,却难遮掩她那样孤傲的姿容。 宁王和木萧萧同时叫道:“是你!” 那少女正是别离还不到一月的司徒轻罗。 她飞身下马,朝众人冉冉施礼,道:“好极。木妹妹在此,我正要找你。”她已猜到岳摇花的身份,接道:“还有这位华音阁的岳前辈,都在一处,真是好极。”岳摇花走上几步,道:“难道花蕊夫人……?”轻罗颔首道:“正是。夫人命弟子前来接你们。城外长亭弟子已备好西域快马,二位请随我来。” 宁王道:“司徒姑娘来的好时候。” 司徒轻罗朝他注视片刻,道:“王爷的心思,小女子知道。可惜今日只怕要王爷失望了。”她言下之意是有她在,即使是宁王也不能留下木萧萧。 话音一落,早有宁王府的家将们纷纷喝道:“小丫头好大的胆子,竟对王爷如此无礼!”他们见一个弱质少女说话口气骄傲至斯,无不气愤。司徒轻罗清脆的笑声猛然响起。宁王回头道:“将军们,你们去讨教一下天山高弟的武学。”他见过司徒轻罗的功夫,但这次随从无一不是宫廷里数一数二的人物,其中的王铁,粟夜二人,乃是经过武学应试的榜眼探花,更胜项如羽。 本来家将们很是轻视司徒轻罗,但一听到天山,便均是一懔。这些人都是大内高手,对江湖动态自然了如指掌。这两年来天山弟子的动作虽然不大,却早有朝廷的人注意。 那粟夜首先站了出来,拱手道:“原来是天山洛前辈的门下。在下粟夜领教。”他也不过二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有为,英俊潇洒。司徒轻罗还礼道:“粟将军乃是当今皇帝钦点的探花爷,小女子久闻。请将军多多指教。”粟夜见她温文雅致,全然没有江湖儿女的霸气,反而象是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心里不由多了几分好感。宁王呵呵笑道:“将军可不要小看了这位司徒姑娘!” “司徒姑娘?”粟夜一怔,随即了然。司徒轻罗的名字原来在天山南北传遍,曾经力挫马贼,驱逐外帮,也曾经惩戒过几位驻守新疆的朝廷命官。传言她身怀绝技,才学惊艳。想不到今日一见,竟然是这样的一位绝色佳人。 那粟夜惯使长枪,但此番来洛阳,却没有带长枪,因为长枪太显眼。司徒轻罗仔细一看,他手中却握着一支两尺来长的大笔,笔竿铁质,笔尖却是金光闪闪,乃是黄金铸成。她不禁笑道:“粟将军的这支笔倒也有趣。”粟夜道:“姑娘请!”司徒轻罗知道他自视甚高,定然不会先出手。当下也不推让,她伸手一探,已有一段白纱在手,竟然是挽在身上的白纱,众人见她以软对硬,都是惊讶不已。 乍见白影一晃,长纱卷起一道圆圈,往粟夜头上罩去。但凡武功非凡之人,可以力拨千斤。而她的这段白纱,轻柔无比,连划来的圈也是有如波浪般涟漪不断,圈中更有无数圈。在旁的岳摇花见了,叹道:“果然是天山弟子!运气成圆,伤人于无形。”说话间,粟夜的金笔以点在白纱之上。他是想划烂白纱,来个下马威。可手上的力道灌注金笔,若点在人身上,自然少不了一个大窟窿。只听轻轻的一声响,金笔和白纱相交,却如同点在水中,只是绞起更多的圈,毫无着力之处。他心下暗惊,没有料到对方的内力如此高深,反手横划,写的乃是一个大大的“一”字。在片刻之间,他居然遍点对方十三道大穴,手法之快,饶是司徒轻罗也不禁赞叹道:“好快的手法!”她细腰往后折倒,几乎贴到了地上,手中长纱展了开来,如同一道瀑布。用的依然是个“引”字诀,将那粟夜的力道卸了开去。 旁边观看的众人都是屏息而待,被场中二人的打斗震慑。那司徒轻罗轻功绝世,白衣飘飘,从容进退。宛若一场宫廷舞蹈。而粟夜,谨慎出招,全是以快制胜的功夫。其时还是清晨,洛阳城行人却也甚多,二人在城门边上交手,连城门守将也赶来观看。初时那守将还要制止,待见到宁王一行人,哪里敢做声?及见司徒轻罗和粟夜比试武功,精彩绝伦,也不由看呆了。而其他平常百姓,也只敢远远观看。只听见掌声雷动,喝彩不绝。 司徒轻罗和粟夜已斗二十招。粟夜见司徒轻罗年纪轻轻,武功却已入化境,十分佩服,也便只是尽了八成功力,在招数上却更快更急。司徒轻罗也没有想到朝廷里有此人物,见他出招光明磊落,本来想以快制胜,就特意缓了下来。她为人素来宽容,总给人以余地。 王铁见状,叫道:“粟兄倒是怜香惜玉来了!” 粟夜和司徒轻罗脸上都是一红。 难道自己真对她另眼相看了?粟夜心想。他在朝廷中声望甚高,极得众王爷们赏识。长安城中,对他垂青的女孩子们也是不计其数。他也见过公主郡主们,竟没有一个及得上眼前这个司徒轻罗的。她外表那么清秀,气质高贵,举手投足无不动人,更且为人虽然高傲,却是宽容的。想到这里,司徒轻罗的长纱已经轻轻点到了他右肩。司徒轻罗笑道:“承让了!”翻身跃开,却没有伤他分毫。 王铁亦是年轻气盛,叫道:“王铁请教姑娘高招!”他冷眼旁观,已知这白衣少女身手不凡。所以一出手就是杀招。他用的是长剑。剑光点点,如星月,满天满地的,朝司徒轻罗扑下。岳摇花一见,道:“这不是青城剑法么?” 王铁正是出自青城。武林中剑法最是快速的便是青城剑法。青城剑法以快著称,所以王铁在朝廷中也有天下第一快剑之称。 司徒轻罗只觉对方长剑招式奇特,仿佛攻击了自己的全身要穴。剑式布满天空,形成强大的气场,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她手中长纱依然是划圈,无数的圈圈住了王铁每次的剑锋。 粟夜与司徒轻罗交手时,尚未尽全力。而此刻王铁出手,却用了十成功夫。他的对敌经验丰富,剑法出神入化。司徒轻罗一则与粟夜已战过一场,二则毕竟女子力弱,虽然每次长纱与长剑相交,能化解长剑锐利,但每一次的相交,都甚是耗费体力。五十招过去了,她渐渐有些疲累了。耳边发丝都已散乱,长途的跋涉,还没有很好的休息。 王铁笑了笑,道:“姑娘可认输?”司徒轻罗一咬牙,冷冷道:“这世上叫司徒轻罗认输的人还没出世呢!”她忽然翻身跃开,已然取过一偏将的配剑,长纱掷地。 王铁笑道:“姑娘的剑法倒要领教了!”司徒轻罗道:“那么阁下当心了!”她长剑在手,轻轻一剑往王铁胸前刺去。王铁回剑挡格,她微微一笑,左手伸出,纤指一弹,竟然将王铁长剑弹了开去。王铁左手出掌,掌风呼呼,将她长剑击开。但这一剑,几乎便要了他的命,惊得他差点叫了出来。 木萧萧心中担忧,道:“姑姑,姐姐怕是不行了!”岳摇花笑道:“这位姑娘剑法卓绝,只怕不在我之下。你不用担心,天山剑法岂是浪得虚名?”对面宁王亦是哈哈笑道:“正是,司徒姑娘乃是洛单衣关门弟子,武功绝学,哪是那么轻易就输的?” 粟夜走了过去拾起地上白纱,握在手中。 天山剑法要旨重在轻灵,而青城剑法讲究快,司徒轻罗和王铁都是本门武学奇才,将本门剑法发挥到极至。转眼之间,双方已是二百个回合。场中剑气纵横,阵阵寒气散发开,将众人远远推开。司徒轻罗和王铁俱是汗透重衣,神色间再无初时的轻松。 粟夜想,此战二人都只怕要卧床一月了,如此苦斗,极是损耗真力,两败俱伤。 岳摇花心道:“这司徒轻罗年纪轻轻,武功竟然在我之上。天山绝学果然不容轻视。” 华音阁与天山,乃是暗中对峙的两大门派。岳摇花心思缜密,不愿出手相助:木萧萧不知原由,急道:“姑姑,快去帮她啊!”岳摇花只是摇头。待到后来,司徒轻罗和王铁斗到了人剑合一的境地,外人根本无法插手。以岳摇花的身手,竟然也无能为力。而场中其他人,武功更在二人之下,眼看二人均是有性命之虞。 粟夜朗声道:“王兄,司徒姑娘,你们不分胜负,就此作罢。” 他一抖手中白纱,直如白链,往二人中间击落。王铁知道他是好意,暗自一松。忽然一声“不好”,粟夜往后退开几步,张口喷出口鲜血来。而手中长纱节节寸断,只有小小一段握在手里。原来司徒轻罗和王铁此时正以真气相驳,粟夜进来,无异以一对二。二人的真气将他内腑震伤。但因为他这一击,二人便也分了开来。司徒轻罗落地,身子晃了晃,叮叮脆响,竟然是手中长剑断为四截。而王铁的长剑亦断。 司徒轻罗问道:“粟大哥怎样了?”她见粟夜以身犯险,也是救了自己,不禁感激。她没有调息,便说话,顿时忍不住哇的一声,口吐鲜血。木萧萧大惊失色,连忙抢上前来扶住她,连声问:“姐姐,怎么了,怎么了?”司徒轻罗脸色苍白,摇摇晃晃的靠在她身上,只是喘息。 而王铁则是盘腿坐下运息。 粟夜见司徒轻罗吐血,心里不觉一疼,道:“姑娘不要说话,先调息好。”他见司徒轻罗比那王铁更义气,心里又喜又悲。喜的是这么一个天仙般的姑娘还能记着他的伤,悲的是她身受重伤,自己没有勇气帮助。 岳摇花从身上取了一颗丸药,喂入司徒轻罗口中。宁王微微皱眉,只是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司徒轻罗轻声道:“王爷帐下还有哪位将军要——”她声音微弱,说不出剩下的“指教”二字了。 众将见她连战二场,都是感佩不已。 宁王打了个哈哈,道:“今日得见姑娘风范,佩服佩服!后会有期!” 竟然兀自转身而去。众将见了,连忙跟上。 岳摇花奇道:“他居然没有趁人之危。司徒姑娘,你怎么样了?” 司徒轻罗点头道:“多谢前辈赐药,我好多了。我们快赶路罢。”她挣开木萧萧,勉强上马。 木萧萧道:“姐姐,你伤势这么重,怎么能远行?” 司徒轻罗摇摇头,道:“没有时间了。妹子,我没事。” 她说完,忍不住咳嗽起来。 这时,行来一两华丽的马车,车夫竟然是粟夜。 他跳下车,道:“司徒姑娘就坐这车吧,你伤那么重,怎么能骑马?” 司徒轻罗疑惑的看着他。他笑了笑,道:“宁王见姑娘伤重,特意命在下送来马匹。”说毕,就走了。 后面跑上来一个汉子,拉住马车缰绳,道:“姑娘请上车!” 原来他才是马夫。 木萧萧道:“既然如此,姐姐坐车最好。” 当下三人出得城来,已是午后。 司徒轻罗令车夫驶到路边长亭,长亭内果然有两匹骏马,颜色朱红。岳摇花惊道:“是传说中的汗血宝马么?” 汗血宝马,乃是西域名马。品种优良,日行千里。传说其汗亦象血一样鲜红夺目,而因此得名。司徒轻罗颔首道:“前辈好眼力。晚辈这伤只怕不能痊愈,耽搁了二位行程。一路上有前辈相护,妹妹也不致有危险。”她拉住木萧萧的手,道:“你到了天山,一定要谨慎行事。我随后而来。”木萧萧道:“姐姐,我们一起走。” 司徒轻罗笑道:“这汗血宝马可是我天山之宝,是师父从西域买来。虽然不能真的日行千里,日行五百里却是很轻松的。妹妹此去天山,必然有大的变故,万事你都要三思而行。”她伸手抚摩着其中一匹红马,那马头顶上有一巴掌大的白毛,甚是特别。然后将缰绳放在木萧萧手上,道:“这是师父在我十六岁那年送给我礼物。今日,我将此马送给妹妹,也许日后能帮得上妹妹的忙。”她将如此宝马相送,慷慨大方的风度,令岳摇花也惭愧:“司徒姑娘,你与尊师可不一样。”司徒轻罗笑道:“家师亦是性情中人。前辈,这另外的马,却是花蕊夫人的坐骑,请上马吧。” 木萧萧和岳摇花上马,她则坐入车中,作别风中。 已是秋末冬初的季节,黄叶翻飞,鸟雀失声。出了玉门关,风沙阵阵,一片萧瑟的景象。 此刻,一辆马车正在滚滚黄沙绎道上匆匆而行。车帘被掀起,露出了一个苍白脸色的少女。她焦急的问道:“大叔,可否快些?”说完,不断咳嗽起来。那车夫回头道:“姑娘,你的伤似乎越发重了,要先找大夫看看才好。此去天山,路途遥遥,又岂在这两天?”少女摇头道:“我们已经耽误了不少时候了。只怕去晚了——”话未说完,忽然一阵尖锐的马嘶声,车前拦住了四匹快马。 车夫吓得脸都白了:马上的四个人,都是黑衣,身佩长剑。一看便知为武林中人。马车猛的停住了。 这时,一个黑衣人道:“车上坐的可是司徒姑娘么?”少女重开车帘,看了看他,道:“阁下何人?”那人道:“姑娘不认识在下,在下等对姑娘却是久仰了。”他一使眼色,另外三人便缓缓排开,呈半包围状,候在马车前面。 这少女正是司徒轻罗。她柳眉一挑,淡然道:“我们又见面了!来时承蒙各位看得起,对我用了那般罕见的毒。如何,今日贵主人也该出面了吧。”那人冷冷笑了笑,道:“鄙上早已前往天山。司徒姑娘才学绝世,主人很是敬佩。不过,天下之大,焉有解得曼佗罗花的解药?姑娘能活到今日,真令在下佩服啊!” 他仰天大笑,笑声远远的传了出去。司徒轻罗心里一颤,道:“天山与武林各派并无冤仇,你们好狠的手段!”另一个黑衣人道:“大哥,浪费这口舌作甚?只抓了她就行。”那大哥顿住笑声,点头道:“恩。司徒姑娘,随我们走吧。”那马夫见状,溜下马去便要逃。边上一个黑衣人斥道:“哪里走?”只见剑光一闪,他手中长剑出鞘,飞快无比的划了出去。 眼看那马夫便要头身分家,忽然,一个白影掠到,已轻轻格开黑衣人的长剑,并同时将马夫一托,那马夫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抛出数丈开外,跌倒在地,却未受伤,爬起来就飞跑了。黑衣人一惊,只见司徒轻罗俏生生的挡在面前,手上握着马鞭。 司徒轻罗道:“不过是平常百姓,为何动则伤人性命?”她满脸怒色,声音冷漠。黑衣人道:“天山的灵丹果然让你拖了这么久的时日。姑娘虽然是天山派的第一高手,只怕也未必是我四使的敌手。” 他说话间,另外三人隐隐围了上来。 昏暗的官道上,再无其他人。 看着自己修长的影子洒落黄沙,司徒轻罗心里叹了口气。 莫非,今日自己真是插翅难飞?原来她来洛阳的路上已被这些人纠缠,并下了无味的剧毒曼佗罗花。传言此花出自天竺,中原人氏从未见过。她几尽全力,才脱身。虽然有天山的灵丹护住心脉,毒素没有瞬间侵入五脏:但在洛阳城门口与王铁,粟夜一战,终于耗费真气过度,致使毒素压制不住,慢慢扩散开来。所以,到了现在,自己的武功已经大打折扣了。何况,她心里明白,中毒之人是不能轻易运气的。那样会更加速毒素的扩散。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道:“那么,就让你们看看天山的绝学!”她没有其他兵仞,只有紧紧握住手中的长鞭。 鞭头猛然抖起,鞭影立时遍布四周。四个黑衣人料到她会出手,长剑早已在手。顷刻间,尘沙,鞭,剑,人,都混杂在一起,卷做一处。 这四人武功竟然俨如天山一派,剑法精妙,轻灵无比。他们同时出手,仿佛形成最密集的剑阵,即使洛单衣,也未必片刻可以突围。司徒轻罗使出卓越的轻身功夫,闪躲到位,转眼已是十招。她但觉肺腑突然剧痛,想是剧毒发作。哧哧两声,两幅衣角已随风而去。她足尖一点,如同闲云野鹤一般直冲云霄。这是天山最高深的轻功“提云纵”。四个黑衣人同时惊赞道:“好妙的'提云纵'!”只见四个人影,齐齐往司徒轻罗扑去。 司徒轻罗反手一挥,舞起一道鞭影,格开两柄长剑。接着,右足点出,恰恰点在另一柄剑上,就势往上跃起,身子竟然是轻柔的贴在了第四柄长剑之上。那黑衣人目瞪口呆,已被她细长的指尖划到,立时,长剑脱手而出。她随剑飞出,连人带剑,已扑入另一黑衣人怀中。这两下快速至极,那人连忙后退,却仍然被她长剑刺中,从空中跌下。一人惊叫道:“天山'六罗手'!小心——”他的话声未了,司徒轻罗已然飞到面前,她左手轻拂,指风到处,寒冷异常。那人应声而倒。那剩下的一人慌忙急退,但又哪里及得上她的快速?她在空中虚踏几步,赶在了前面,长剑往上一送,几乎要将那人钉穿。那人吓得一个跟斗,险险避开,带一束头发被剑气划断,飘飘洒洒,落了一地。司徒轻罗这几下尽了毕生绝技,真气离身,毒素立时往全身散开。可怜最后这一剑,竟然是强弩之末,眼睁睁看着那黑衣人逃开。 饶是如此,那黑衣人也惊得不敢再进一步,只是瞪着她。她又哪里能再出一剑?强自压住毒气上涌,才不致倒地。 黄沙忽忽,那三个黑衣人均倒在了地上,不知死活。司徒轻罗晃了晃,长鞭终于拿捏不住,叮的一声掉到了地上。她猛的喷出口血来,往前一倒。那黑衣人大喜,挽了个剑花,往她胸口刺来。就在这时刻,她忽然一扭身,身子竟然如同绳子一般翻转过来,双掌结结实实的击在了对方胸口之上。但她也腰间被划开长长一道口子,两人同时应声而倒。 天色已暗。司徒轻罗一阵迷糊。她以同归于尽的方法终于击败四人,但她自己亦不能活命。她微微一笑,然后想再爬到马车里去。却再也不动了。 第十三章 茅亭宿花影 苍茫大地,黄沙横飞,却难以看到人迹。 远远传来的是少数民族的羌笛声,呜呜咽咽,极是伤悲。还不是秋天,但在大漠上,却仿佛是萧瑟的深秋。 在通往天山的官道上,全布满黄沙。偶尔有骑马的商人驰过,便扬起一阵阵尘土。道旁少见的客店,也只有几个大镇上才有。司徒轻罗呻吟了一声,终于从长长的昏迷中苏醒过来。 一个青衫男子笑道:“姑娘总算醒来了。”她艰难地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人,依稀就是当日在洛阳城门口比武的粟夜。只是脸面胡须似乎有好几日没有整理,竟显得一些憔悴来。粟夜见她一脸茫然,道:“你已经昏了四天了,再不醒来,我真是没法子了。”司徒轻罗四处一看,自己竟然是在一处茅亭之内的草席上,身上也无其他物,不过是一袭大衣,看来是粟夜的外衣。她连忙坐起来,却感腰间疼痛难当,差点失声叫了出来。 原来是和那些歹人相斗时腰部受了剑伤,低头看去,伤口已经包扎,却仍然渗出血迹来。粟夜扶住她,说道:“你伤得不轻,最重的还是你体内的毒,似乎浸入肺腑。我用了散毒的药,也不见效啊。是什么毒,你知道吧?”司徒轻罗靠在亭柱边,吸了口气,道:“是曼陀罗花的毒。” “啊?曼陀罗?”粟夜大吃一惊。 “是,就是来自天竺的曼陀罗。中原是没有的……”司徒轻罗苦笑了一下。 曼陀罗号称死亡之花,乃是天竺几近绝种的植物。传言中此花者,只有死路一条。此花浸入人体,渐渐汲取人体血气。直至血尽。如此邪恶之花怎会用在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粟夜顿感心惊,一时竟不知说什么了。 司徒轻罗不由笑了:“粟大哥不必担心,虽然是曼陀罗,只要有我师父在,料也无妨。” 粟夜疑道:“令师可解此毒?” 司徒点点头。是啊,师父原长在天竺,与曼陀罗又有极深的渊源,又怎会受制于此呢?可是,此去天山,相距甚远,就只怕自己等不到师父相救的那一天了。 终于到了天山脚下了。 年轻的少女肤色苍白,毫无血色。要上山了,马车也不能上山。她从车中下来,拭去额上虚汗,道:“粟大哥,我终于回来了。”她说完这句话,再也支撑不住,一口鲜血猛地吐了出来,人也向后软倒。 这少女正是司徒轻罗。 这一路上,粟夜虽几次为她输入本身真气,却只是延缓了她体内曼陀罗发作的时间。 但无论如何,二人还是来到了天山。 粟夜卸下马车,弃车取马,司徒轻罗不能骑马,只能由他抱着,一路直上天山。 到了半山,粟夜见司徒轻罗面如如金纸,心下害怕不已,道:“司徒姑娘,这儿是天山境内,要不要立刻令师为你疗伤啊?”司徒轻罗微微摇头,她突然觉得发生了什么大事。若在平日,此处早有天山弟子。此刻却非常安静,这安静之中隐隐蕴藏着危险,不安。 粟夜摄唇长吟,四处回荡着他的声音:“宁王座下家将粟夜请见天山主人!” 良久,也没有其他回音。 司徒轻罗有气无力地道:“不用费力了,想来天山出了事了……粟大哥,还得劳烦你送我上天池。” 粟夜驱马前行,心中的镇惊却一阵胜过一阵。 而手中的司徒轻罗,气息似乎也越来越弱。 风中传来阵阵花香,那是什么花,如此清香淡雅? 难道洛单衣也遇到了意外?诺大一个天山,莫非一个人也没有?可是自己一个月来的奔波劳累不算什么,却怎么面对司徒轻罗的生命堪折?粟夜在马上千思百徊,不能自已。他费尽心力,终究不能救得了这个女孩子的性命么? 想起初识她时,是在洛阳城。那时正是一个晴朗的日子,司徒轻罗一身白衣,一匹白马,沐浴着朝阳的光辉,流动着优雅的笑容。健康,快乐,宽容,无不体现着一个年轻少女的美丽。也就是那一刻,她走进了他心中罢。 如果上天不给他机会救这个女孩子,他又怎么有勇气继续生活下去? 要眼见她在自己面前死去?一想到这个“死”字,粟夜的脸都白了。司徒轻罗抬头看见他抽搐的脸,忽然有些异样的伤感。她不禁伸出手来,在他腮边触摸。轻声道:“人总是要死的,无论是谁,也逃不脱——”话尚未完,一滴热泪,从他眼中流出,滴落在她的脸上。却感觉冰冷无比。 他声音沙哑着:“不,不……轻罗,你不会死,你不能死!你还这么年轻,你还有着漫长的人生啊——”但他说不下去了,手臂也发起抖来,连司徒轻罗也感觉到了。 漫无边际的花朵意想不到的开得热闹,阳光明媚,天山处处是春意盎然。司徒轻罗从小长在天山,她就是在这样美丽的山野生长,学习武功,和同门姐妹们欢声笑语着度过了孩童时代。她清晰地记得,在她十五岁那年,师父送给她一匹马,后来她知道,那是世间最珍贵的汗血宝马。从此以后,她开始一个人学习面对困难,也开始下山去。在山下,她认识了很多善良的人们,并帮助他们对付入侵的外敌,甚至也和朝廷僵持……洛单衣曾笑称,天山从此出了一个女侠。无忧无虑的少年时代那么令人向往,又那么令人难忘。 是了,怎么能忘记曾经在花海丛中飞掠而过,留下的笑声串串呢? 她感觉心仿佛冷了起来,眼睛也睁不开了,意识渐渐模糊。 粟夜低声道:“轻罗,轻罗……” 怀中的轻罗却没有回答。 他的泪水终于放肆地流了下来。 他不用再顾忌,因为她已经不能看到:他不用再隐忍,因为没有人在旁边。 第十四章 孤高耸天宫 粟夜泪眼模糊,面前的花树都迷糊不清:及至有人走来,他也没注意。 “粟将军,你怎地也来了天山?”说话的正是项如羽。 粟夜定神一看,真是宁王及几名家将。那宁王却没有看他,只是注视着他怀中的女子。项如羽见粟夜一脸茫然,怒道:“王爷在此,你未免太过无礼!”宁王挥挥手,粟夜下得马来,道。“末将见过王爷!” 但是他手中的司徒轻罗仍旧没放下来。宁王问道。“司徒姑娘怎么样了?”粟夜心中伤悲,道:“她、她已经——”宁王一听,忽然伸手来抱司徒轻罗的身体。他出手奇快,粟夜竟没能回避。粟夜不由镇惊,他没有想到养尊处优的王爷会有如此身手。只见宁王在司徒轻罗脉动上微微轻探,眼中露出惊慌之色。这样的神情在众将面前显露出来,连粟夜都吃惊不小。 项如羽道:“王爷,这姑娘中的曼陀罗毒,还能支撑到现在,真是不简单。”宁王回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冷僻。 粟夜却听了心里一惊,难道这竟是宁王做的?宁王是朝廷要员,和武林中人向无瓜葛,何至于对天山下手?宁王已至怀中取出一粒丸药纳入司徒轻罗口中,同时伸掌抵在她腰际,缓缓输入真气。粟夜漠然道:“你此刻费力又有何用?”宁王对他的语气竟也没有生气,只顾自己救助司徒轻罗。 项如羽看了一眼粟夜,叽笑道:“换了其他人,自然是早已无命。好在是司徒轻罗,她可是天山最优秀的弟子,全得洛单衣真传。曼陀罗虽然天下剧毒,天山派却也有天山雪莲能缓解其毒性。何况一路之上,想必也有你粟将军相助。”粟夜又惊讶又欢喜。惊讶的是自己一时不察,太过关心,反而是关心则乱,居然以为司徒已死:欢喜的是,自己此生喜欢的人还是没有离自己而去。 果然,不过半盏茶功夫,司徒轻罗的肤色就有了些许的淡红之色。粟夜一喜,正要叫唤她。宁王脸色凝重,转身就往山上掠去。几位家将连忙跟了过去。 清风徐来,送来了莫名的香气阵阵。 山上是一望成碧的大湖:冰殿此刻也在阳光下散发出诡异的辉映。 殿前却立了不少人:粟夜认出其中有一个少女清秀绝伦,不是木萧萧又是谁?大家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场中二人。一人是洛单衣,另一人美艳异常,有种异域的美,年纪应该是有三十多岁了,却是风华绝代。粟夜见了这女子,几乎失声叫了出来:“太王妃!”原来他认识这美艳女子,乃是宁王之母太王妃。这太王妃生于天竺,后来宁王之父允王出游天竺,得以娶之。允王死于暴病后,太王妃就很少出王府。粟夜却也听说太王妃本姓花,闺名媚儿二字,年轻时是数一数二的美人儿。如果说宁王一身武学令他吃惊,此刻一见太王妃花媚儿,他更是惊异不已。 洛单衣手中立掌,花媚儿凝眸以对,竟然是对抗内力。 千娇百媚的太王妃竟是身怀绝世武学的异人,这话如果传扬出去,那是任谁也不相信的。 宁王大声叫道:“母亲,先救这位姑娘!” 众人本来没有留意到他们的到来,听到他这一叫唤,都回头。 花媚儿连忙跳开,脸上也是细汗沁出。宁王已奔了过去,道:“她有性命之虞,母亲请立刻施救。” 花媚儿一见,不由大怒:“她是天山弟子,要你救甚?” 洛单衣却看清是司徒轻罗,飞身便来抢人:花媚儿拦在面前,冷冷笑道:“这不是你最心爱的小弟子么?听说你将所学尽都相授于她,是么?”洛单衣怒道:“你我都是成名之人,却对一个后辈下此毒手,不是太不要脸了么?” 太王妃全然不理,哈哈笑道:“哪个敢在你洛单衣面前称名?这小姑娘也是技学不专,被我门下所伤,可见你这天山的掌门人也不过如此。” 洛单衣冷笑道:“若用下三滥的手段,我这弟子自然不及贵徒。曼陀罗的威力,洛某早有见识。今日是你我恩怨了结,不必累及后辈吧。” 那太王妃一听,脸上微微一笑,返身向宁王道:“宁儿,那么你就让这姑娘去黄泉候着罢!”洛单衣一惊,斥道:“你敢?” 宁王忽然道:“洛掌门,你有法子救司徒姑娘么?” 洛单衣一震,他当然不可能有曼陀罗的解药。 但一个女子声音道:“他没有:我有!请你将这位姑娘送过来,好吗?” 众人一惊,只见四名女子扶了一个素衣女子从冰殿中出来。 太王妃不由大笑,道:“花蕊啊花蕊,我和洛单衣在这里斗了数日,你都不肯出来:眼下见这小女子受伤,才愿意见我。可见你也不是那么狠心之人啊。” 出来的正是花蕊夫人。 洛单衣足尖一点,已落在她身旁,就势扶住她。 花蕊夫人微微一退,几乎跌倒。 洛单衣苦笑道:“蕊儿,时至今日,你还不原谅我么?难道这十多年来的咫尺天涯,还不能赎罪吗?” 花蕊还未答话,那太王妃已经笑了出来:“原来你二人十七年来竟是这样过的日子!真真是可笑。洛单衣,你在她心中的位置,比起那伊尹来,终究是差太远啦!”花蕊夫人听言,脸色愈发苍白。宁王走了过来,将司徒轻罗递了过去。洛单衣接过,花蕊低低笑了笑,道:“轻罗这孩子,真是吃苦了。”她伸手在司徒轻罗背后抚摸着,却没有见她拿出解药来。 宁王诧异道:“夫人没有解药?” 太王妃大笑,笑着笑着,一粒泪珠挂在腮边。 她过了片刻,才道:“你也有今日,你也有今日!” 花蕊夫人淡然一笑,说道:“姐姐,你必要我的性命才解恨吗?” 她的一声姐姐,把在场众人都吓了一跳。 众人仔细一瞧,果然是有些像。只是花蕊夫人气质偏于清冷,而太王妃却是娇艳。可那轮廓,那模样,竟是有三四成相象。 洛单衣道:“没有谁能取你性命——蕊儿,我会护得你周全。” 花蕊微微一笑,脸上更加白了:她一指司徒轻罗,道:“二十年前,你救了我性命:二十年后,我虽然没能以命相还,却总也能救下你最爱的弟子。”她的话一说完,身子就几乎要倒下去了。洛单衣大惊,连忙将司徒轻罗交给旁边的侍女,抓住花蕊的手,但觉她气息微微,脉搏几无。“曼陀罗?”他疑惑地看着太王妃。对方就在丈余外,但在自己控制之下,即使再高的功夫,也不可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施毒啊。太王妃不由笑道:“哈哈,你还不知道吗?曼陀罗放眼天下,哪有解药啊。只不过是以命易命罢了。果真如此,也不枉了我这番苦心。看来她也是真正不想活啦。” 此言一出,洛单衣大惊失色。再看花蕊时,只见她面如纸白。 太王妃接道:“曼陀罗二十年一度的花期,能用在天下第一美人花蕊夫人身上,倒也不枉了它的一生。洛单衣,你知道么?我原以为你懂得其中奥秘,只想你会不会救这姑娘。可怜我这妹妹,这么些年来,居然还没和你说过话,也算是天救你尔。她没有把解曼陀罗的心法传给你,可见她心底还是爱着你的。”她初时含着笑,后来却含着伤悲。 二十年了,即使再重的仇恨,也会淡去罢?何况还是对自己的亲妹妹? 她眼前不由浮现着二十前的往事来。 那时,她也是十八九岁的年纪。她和妹妹花蕊,都是天竺百花山庄的小姐。有着父亲和母亲的疼爱,有着少女的美梦,有着成群的少年郎的追求。然而,她爱上了中原来的客人允王。为了允王,她不惜背叛亲人,气死了母亲,从而与妹妹绝裂。允王与百花山庄为敌,不仅为了她,也为了山庄一件不为人知的宝物。后来父亲死了,只留下一个妹妹。妹妹花蕊受此打击,竟从异域求来曼陀罗花,用此花来对付姐姐。花媚儿虽然爱着允王,对自己的家人终究存有一丝愧疚。及至花蕊用了曼陀罗,她中毒无救。而当时,她体内已有允王的骨肉。花蕊一知她有孩子,方觉后悔莫及。这时允王赶到,用自己的性命换取了她的命。可是,那孩子,终究还是没能留下。这是她一生的痛。 她不觉闭上眼睛。 当年那血腥的一幕,就如昨日一般,清晰可辨。 她急怒之下,就要杀死妹妹了:这时,被借宿在此的洛单衣救了花蕊一命。 …… 往事如烟,可往事真能如烟般消失么? 二十年来,她苦思冥想,想着允王,想着自己还未出世的孩子。她一刻也不能停止仇恨。她把那曼陀罗从西域苦寒之地搬来王宫,费尽心思,终于开出了第一朵花。这朵花,她本来是要用在洛单衣身上,好让花蕊面见自己恩人的死,内疚一生:但后来,她得知洛单衣武功卓绝,不能轻易得手,就选中了司徒轻罗。 花蕊也在和她一样,陷入了往事的回忆中。 两姐妹,竟然成为生死之敌。 花蕊道:“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可是姐姐,那允王并非好人——他害得我们一家人还不够惨吗?只是那孩子——我真是不知道。如今,我也没有多少时间了,也算是还了你的愿……但愿姐姐,别再误信人言……” 太王妃惨笑道:“你真是不一般——不要说你的死是因为我。我想那伊尹已死,你又哪有心再活下去?” 花蕊一听,呆住了。 他死了?! 她终于忍不住,张口喷出鲜血来。 她盯着抱住她的洛单衣,低声道:“你、你好狠的心啊。为、为什么不告诉我,他死了?” 洛单衣心中了阵疼痛,没有说话。 他死了,她岂能独活? “蕊儿,蕊儿,我不是有意瞒你……” 洛单衣哽咽道。 “是啊。他怎么舍得你伤心?”太王妃冷笑道。 是啊。我怎么这么糊涂,去责问他呢?花蕊夫人闭上眼睛,泪水满面。 她轻轻在洛单衣耳边道:“你、你此生对我、已尽心了。单衣,我们的孩子,那是我们的孩子——”话犹未了,人却没了气息。 僵硬的手指,还指着不远处的木萧萧。 孩子?我们的孩子? 洛单衣心中大震。他抬头向木萧萧望去。清瘦纯洁,美丽可爱,正是二十年前花蕊的样儿。只是,少了她的妩媚,却多了他的清雅。 他热泪盈眶,不由叫道:“孩子,你、你过来……” 木萧萧迟疑不决,以为他伤心过度。 他呜咽着道:“她、她是你的亲生母亲啊!” 木萧萧大震,道:“不,不,前辈,——”侧头却看见岳摇花在点头。 她禁不住奔上前去,扑在花蕊身上:“母亲,你是我的母亲?!这是为什么?” 是啊,她今年十七岁了,母亲明明还在世上,却没有见过她一面。这是为什么?难道母亲不知,一个失去母爱的孩子的心是多么可怜吗? 她哭得喘不过气来。 岳摇花也不禁掉泪:“花蕊夫人,你此生怎的如此之苦啊?” 她抓住木萧萧的手,道:“不是母亲不要你,她是为了保护你啊——你们相隔千里,她的心,又有哪一刻是安宁的呢?孩子,你要记得,你的母亲是世上最苦的母亲啦。” 迟迟春日弄轻柔,花径暗香流。 清明过了, 不堪回首, 云锁朱楼。 午窗睡起莺声巧, 何处唤春悉。 绿杨影里,海棠亭畔, 红杏梢头。 太王妃吟着诗,已下山去。 是啊,在如此的啼春声中,竟有一人,塞耳厌听,如坐悉城。 那一个人,不就是她么? 第十五章 苍然满关中 宁王疑惑着看见母亲摇晃的下山去了:他心中的更大的疑问再也忍不住,大叫一声,追了下去。粟夜眼见司徒轻罗似乎已经脱险,才放下心来。而众王府家将都追随宁王下山。项如羽一拉粟夜,道:“走啦!”粟夜被他拉着,眼睛里却是司徒轻罗的影子。 风中似乎夹着的是呜咽的声音:也在为一代美人的归逝而感叹吧。 洛单衣只是呆呆的坐在地上,花蕊伏在他膝头,长长的头发垂了一地。 还有木萧萧沙哑的哭声。 她的声音已经非常沙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清脆动听。她的容颜又苍白又伤心,伏在母亲身上,泪水长流。 众天山弟子围在周围,个个留泪不已。她们倒不全是为了花蕊夫人的死:多半竟是为了师父。有的可怜师父一生无求,连最心爱的女人也不能拥有。有的则是为二人的悲苦的爱情伤感。司徒轻罗却还未醒转,由师姐们送入冰殿内休息。 岳摇花叹息不已。良久才道:“萧萧,你这母亲也算是解脱了,也许她这一走,对她是最好的。” 木萧萧只是摇头痛哭。 漫天的花瓣雨啊,你也要随她而去么? 洛单衣颓废地靠在花蕊夫人墓前,那碑上刻着的是:“我的冬天是你的夏天,你的春天是我的秋天。即使做梦也不是同样的时间——记花蕊。洛单衣立。” 木萧萧木然而立。 三天了,洛单衣滴水未进,她又何尝不一样? 雪白的衣衫,越发衬映得她肤色胜雪,弱不胜衣。 “那么,我的父亲是谁啊?是伊尹?还是?——”她想问。她看着这个眼前的男子,有着英俊轮廓的男子。自己身上留着他的血液吗?可是,太王妃明明说过,他们二十年来一直是咫尺天涯啊,怎么可能有女儿? 在那一刻,她多么希望自己是这个男人的女儿。 是为了母亲对他的冷落?还是出于对一个痴情的人的同情? “洛伯伯,你、你——”她终于张口叫道。 洛伯伯? 洛单衣一听,不禁苦笑。 花蕊瞒了他十多年,是不希望自己知道有个女儿么? 既然如此,她临了才露出这么大的秘密,想来一辈子也不愿意和自己拥有一个女儿。 木萧萧看见他呆滞的眼光温柔地扫过自己,却不做声。 他过了半晌,道:“可以称我一声父亲么?” 木萧萧走近他,蹲下来,轻轻伏在他肩上,留下泪来。 “父亲,父亲!”她的声音几乎听不见。因为哭哑了。岳摇花不是她的亲姨母,但是,是她把自己带到洛阳,交给了现在的父亲:木夕照。从小到大,她没受过半点委屈。岳摇花给了她母爱。父亲也让她上私塾,教她骑马射箭。她的童年,是幸福快乐的。虽然少了一个真正的母亲。 现在,猛然间出现了一个母亲,却又在顷刻之间失去。 她的心又隐隐痛了起来。 洛单衣抱着她,呜咽着,象个孩子。 他一生追求自由,喜欢四处游历:直至遇到了她。 至今他仍然清晰地记得她的模样:清秀绝伦,美兮弱兮。眉间隐约可见的是忧愁。当时他并不知道她遭受了怎样的痛苦——失去亲人的痛苦。即使在痛苦中,也不忘帮助他人——以为他是无家可归的游子,让他住在山庄。 这一住,就是数月。 在这数月之中,真正见到她的日子不多。她好象很忙。 有一天,她走了。 他追寻着她,也终于在花媚儿手下救了她。 可那时的她,就已经不是原来那个清纯无依的女子了。她靠着华音阁的帮助,得到了罕见的曼陀罗。她遇见了华音阁阁主伊尹,并爱上了他。他们的爱何其辛辛苦苦,因为那时候,伊尹已有妻室。 但爱情来临的时候,就是那样如同暴风骤雨。 那场爱情,是场灾难:几乎毁灭了所有人。 南枝郡主向花蕊挑战,决战于华音阁。南枝郡主是个极其骄傲的人,她不惜用生命悍卫这场婚姻。她死了,花蕊伤了,伊尹和花蕊的美好世界还是被残酷的现实击落得粉碎。他们生死不再相见。一个远循天山,一个仍在江南。 洛单衣泪眼矇眬。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样把一个心死的花蕊带到天山。 没日没夜的守护,十八年啊。 只有那一天:是七七吧。 他喝了点酒,来到花蕊寝殿前。明月当空,清风吹过,却也没能吹走他的醉意。 殿内传来悦耳的琴音:他知道,那是竖琴。那是百花山庄的宝物。在这样的星空,这样的琴音,任何人都是要醉的。 他违反信约,走进了冰殿。 花蕊就象神女,正抚弄着竖琴。她当时刚沐浴,乌黑的秀发不过用一根丝带轻轻挽住,益发显得清丽脱尘。薄薄的纱衣,垂了一地。淡淡的清香,散发殿内。 他没有给她逃掉的机会:在他的疯狂面前,她是那么柔弱无依。 当他清醒过来,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一直自诩为君子的自己,就这样无耻地得到了她。 他以后每天都会做严梦,梦中总是花蕊的声音:“尹哥,尹哥……救我……”伊尹给了她心灵上的伤害,而他,却在身体上伤害了她。 伊尹和花蕊虽然相恋,却真正是个君子:直到那天,洛单衣才知道,自己是花蕊第一个男人。 这带给他无尽的痛苦。这痛苦折磨着他夜不能眠。他此后,甚至不敢来到冰殿前。 “花蕊,花蕊……” 他又失声哭起来。 她是在怎样的心情下生下孩子啊:必须瞒着天山众人。又是怎样将女儿送出天山啊。 虽然服侍她的人都她的心腹,但对于一个受过伤的人而言,生子需要多大的勇气啊。 木萧萧吃惊地看着他,只见他的头发,竟然雪白。 转瞬之间,他已是白发苍苍的老人。 如今,他就用这白发,来祭奠他们的爱情么? 木萧萧泪水长流。 正走过来送茶水的岳摇花也不由泪流满面。 第十六章 梧桐相待老 木萧萧呆望着漫无边际的花海,香气迷漫了整个山野。 “还在想着夫人么?” 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回身,见是司徒轻罗。 司徒轻罗昏迷了这些日子,总算醒了过来。但身体还是那么弱,仿佛要被山风吹去一般。自从中了曼陀罗之毒后,她的脸色再也恢复不了往日那样的红润。永远是那样苍白,瘦弱无依。木萧萧忙上前扶住她,道。“姐姐你不好好休息着,怎地也来了这儿?”司徒轻罗注视着山野中花蕊夫人的墓园,叹息道:“夫人竟是妹妹母亲,却又为我而死……我真是对不起你。”木萧萧摇头道:“姐姐不要这么说。那是他们上一代的恩怨,累及你啊。母亲那样做,也是不想因为自己而伤害到姐姐你。”她忽而一笑:“姐姐你看,母亲在这样的地方,果然如摇花阿姨所言,是种幸福啊。如果哪一天我也死了,真想也在这样的地方安息。” 看着她天真烂漫的容颜,司徒轻罗心中感动,道:“妹妹你这样纯净的心境,原是任何人也不能达到的。夫人泉下有知,当欣慰了。”木萧萧握着她的纤手,道:“若早一天知晓我的身世,真要母亲也收下你做女儿——这十多年来,母亲也定是将你当成女儿看待的,是不是?”司徒轻罗泪光盈盈,点头道:“是,是。她是那样善良的人,待我有如亲生。我、我只是没有福气在她生前称她一声母亲……” 二人相拥着,良久也不曾说话了。 司徒轻罗为木萧萧梳理着发丝,慢慢道:“妹妹,你可知道,师父这几日来老了好些——倒不象原来那个潇洒的洛单衣了。妹子,我真是担心啊。”在心中,她直视师父为父。这几日,洛单衣只是独处一室,也不言语,完全失了意气风发。她看着,心中不知有多痛。如果当日她有知觉,她必不肯让花蕊以命相救。十多年来,师父虽然和花蕊夫人没有言语,但他们心中的情感,却没有逃过她的眼睛。她曾经天真的问师父:师父你那么爱着夫人,怎么不娶她啊。当时师父也没有怪责,却长长的叹息。她一直不明白二人之间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竟如此隔膜。 木萧萧咬着嘴唇,道:“洛伯伯生性最是坚强,但对于我母亲的死,却不能看透。这几日里我也曾经劝过多次,可没有用啊。洛伯伯对母亲的情谊,比我对母亲的不知要深多少。说来真是惭愧。”司徒轻罗道:“他们是一生的相依啊。妹妹你毕竟和夫人才相识。感情是用时间来见证的。”木萧萧点点头。 司徒轻罗忽然问道:“妹妹你一直称师父为伯伯,难道你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他的女儿么?” 一阵沉默过后,木萧萧回答道:“这个问题,在我脑海中也出现过百次。只是每每忆起当日太王妃所说,就没了依据。姐姐,你在天山长大,可相信我是母亲和洛伯伯的女儿?” 司徒轻罗抿着嘴,没有说话。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二人说过话,又谈何有女儿?但师父一生孤苦伶仃,虽然有门下弟子,可他性情怪僻,并无知心之人。她倒希望木萧萧是他的女儿,或许可以缓解他此刻的痛苦。而这样的问题自然不可能亲自去问洛单衣。问岳摇花,也不得要领。她可能顾及前辈的名声,不肯透露半点。况且她所知也并不多。 木萧萧遥望着冰殿中的洛单衣,形单影只,无比可怜。她握住轻罗手:“姐姐,我们要走了:伯伯就靠你了。每年清明,我再来给母亲上坟。”她语音哽咽,几不成言。司徒轻罗道:“你放心。如有可能,我也要去看你的。这段时间,我正好和师父休养。”木萧萧本来是要说待回去弄清自己身世再来天山陪她,但恐她担心,便没有说出来。 司徒轻罗牵起自己的白马,道:“这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马:你这次骑了它上的天山,想来也熟悉了。以后就是你的坐骑。”她说罢在马背上不断抚摸着,显见是有些眷恋的意思。那马亦奇,竟轻轻地嘶叫着。木萧萧不由道:“这是姐姐爱骑,小妹怎好夺人所好?”司徒轻罗笑道:“我希望你下次能骑着它上天山呢。你我姐妹,又何必拘泥啊?” 见她如此,木萧萧也不好说什么:而花蕊夫人的坐骑自从她死后,就很少吃食,竟渐渐的苍老起来。可见即使是马,也有感情。 第十七章 过尽飞鸿字字愁 彼采葛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 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彼采艾兮,一日不见,如三岁兮! 那是诗经里的《采葛》,被他徐徐吟来,倍增怅惘。 朱颜望着他负手背对自己的身影,感到的是阵阵的心痛。黑色的长衫及地,长发披肩,全然是五年前的样子。他还是那样的冷傲无情,即使对昔日的恋人。 她接口道:“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之此,谁与独处。葛生蒙棘,蔹蔓于域。予美之此,谁与独息。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之此,谁与独旦。夏之日,冬之夜,百岁之后,归于其居。冬之夜,夏之日,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她在叹息:“虽然你还未死去,但此刻你对我的情谊已故去,和死又有何分别?但你要知道,即使如此,百年之后我仍会追随于你。” 他转过身来,注视着她。 千言万语的曾经,成为了过去。 陌生的气息笼罩在他们身上。 五年来,她一直想追问他:为什么,为什么离开她? 可是,她一次也没问过他: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啊。 她说道:“天山飞书,花蕊夫人逝世。” 有一些话她本来要说的,却终于无法成言。这世上,他是她最爱的人啊。 她将岳摇花的信笺微微抓紧,拢入袖中。 兰陵王将目光转向她右手衣袖,目光锐利,如同敏感的鹰。 朱颜后退一步,返身就走。 兰陵王疑惑地看着她,忽然长身掠起。朱颜一闪,手腕还是被他抓住,手中信笺也到了他手中。 朱颜暗自吃惊,没有想到几年后的交手,他的武功竟达化境,几乎胜过当年的阁主伊尹。她没有迟缓,纤手一转,脱离了对方的掌握,细腰也往后一折,就势足尖微挑,将那信笺勾了回来。这几下快若闪电,一气呵成,显现了极高深的武学。 连着几个倒纵,人也到了几丈开外。 兰陵王颇感惊诧,才发觉原来的那个娇柔无限的女子已经长大。 “果然不枉了下弦月主的名号!朱颜,你的武功大大进步了啊。”他收势不进,冷冷笑道。 朱颜淡淡一笑,道:“这是属下私物,阁主也感兴趣吗?” 兰陵王长袖一挥,强大的力道猛然而至。朱颜几乎窒息,身子一晃,便要跌倒:他已和身扑到,左手揽住朱颜,右手却已拿到信笺。 “……花蕊离逝,其女木萧萧至,……”他看到这几个字,浑身一震,手指一松,信笺便飘坠于地上。 木萧萧是花蕊夫人之女?杀母之仇?五年前,他欲上天山寻仇,被父亲阻止,禁闭于华音阁。父亲为了一个女子背叛母亲,甚至因此害死了母亲。这样沉重的枷锁压在他身上多年,喘不过气来。然而,认识木萧萧后,他被深深吸引了。那样如同婴儿般纯净的笑容,天真无邪的眼睛,率性而为的个性。 他猛然恍然大悟。父亲之迷恋花蕊,何异于他之钟情木萧萧? 自己苦苦思念的姑娘,竟是仇人之女。他一阵发呆。 朱颜道:“阁主对花蕊夫人还是——?” 恨字没有说出来。 兰陵王仰天大笑:“你们好,好得很!将一个木萧萧送到我身边!朱颜,岳摇花……你们居心何在?!”朱颜一震,木萧萧是花蕊之女,她也并不知晓。兰陵王忽的欺近,将她逼得步步后退。他的眼睛满是痛苦,满是仇恨。朱颜不由叹道:“我不让你看,你偏要抢……你对木姑娘的心,怎么承受得了?……” 兰陵王怒道:“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朱颜!五年前,你背叛了我,将我要上天山之事上报我父亲:今天,你又欺骗于我,将我的杀母仇人送入华音阁中。怎么,你想本阁会如何惩治你?”朱颜惨然一笑,道:“原来如此。五年来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那日华堂之上,你离我而去,只为了一个仇字!在你心中,朱颜的分量真轻啊。”她说着说着,泪水流落。 兰陵王道:“本阁最恨的就是背叛!父亲对于我母亲的背叛,你对我的背叛,都是一样。不管怎样的理由,我不会原谅你们。”他冷冷地看了一脸色惨白的朱颜,哼了一声道:“以后本阁的事,不用你来插手。朱颜,念在你我同门,请好自为之。”他单掌推出,朱颜已被击退几步开外。 他拔身而起,消失在远处。 第十八章 昨别今已春 木萧萧叹了口气,很少象这样的叹气了:毕竟还是青春的少年年华,可新近发生的事情太多,多到她一时还如在梦中。从洛阳名门子弟到江湖儿女,不知不觉间,她离原来的生活已经越来越远了。以前那个贵族少女再也寻不回来了,只有临窗而坐时,看着窗外贵族小姐们结群出游的情景,她才从心底发出一声羡慕:如果早知有今日的结果,她会不会选择退却,永不踏入江湖呢?可生她的母亲,是江湖中人啊。那么多的恩怨,也不例外地着落在她这个做女儿的身上了。 出于恐惧,她没有在洛阳停留,她不敢去面对养她的父亲:木夕照。 “总算到了江南,离华音阁也就越近了。”她心里自语道。 小二早送上了小菜四碟,倒上了蔷薇茶,据说这是当地人最喜爱的茶。她看食单时觉得新奇,就点了一份。那茶含在口里,淡淡的香,仿佛要浸润到人的每一个细胞中去。和茶相比,菜就显得很普通了。 冬已到了末,还有些料峭的寒意。 可是到了江南,春总是无处不在的。 她这一路慢慢南下,竟花了数月。不知为何,她的心,总有莫名的恐慌,所以,不想赶快了。 即使知道了身世,又如何呢? 母亲终是离她而去了。 母亲那样美丽的女子,如果还在世上,陪伴着她,母女二人过的日子多么幸福啊。 她还在思索着,不妨有人已经走到了她的桌前。 因为怕路上惹事,她早已换下男装。 那人道。“公子不介意坐一起么?” 她抬头一看,那人相貌平常,身材却高大俊逸。 四周一看,原来是坐位已满。她点点头,也不多说话。人的声音毕竟不能装得很自然,尤其是她清脆的嗓音。 这人年纪难看出,面容有些无神。他刚坐下,忽又听得一人大大的声音道。“哈哈,少不得我也要凑凑热闹啦!”这人声音实在太大,木萧萧觉得连楼板也要震动了。她正自奇怪,只见一个光头和尚举着重重的禅杖上了酒楼。 和尚不仅年轻,还英俊得很,浑身散发出说不出的随意,潇洒,风流。木萧萧见了,不由心里一赞。他却不说客气话,直接坐到了木萧萧旁边。这倒让木萧萧对他的好感少了二三分。 他坐下的那会儿功夫。窗外人影一闪,木萧萧还未反应过来,那仅空的一张椅上已然坐下一人。但觉香气溢人,竟然是个妙龄少女。她虽然比不上司徒轻罗美丽,却也是少见的美貌佳人。 其它座上的人一看,都侧目而视,几乎没有眨眼。少女朝木萧萧呵呵一笑,道。“公子爷想必不会介意吧?” 木萧萧心中欲笑:这哪是客气?不过是无话找话罢了。 店内的掌柜可能没有见小店这样好生意的时候,所以小二也愈发热情了,来来回回给客人们加茶水,笑得眉眼都成一团。 和尚却抢先道。“真是巧啊,也是有缘,坐在一桌。大家认识一下,小僧无萧和尚,游方僧人,还请多多包涵。”木萧萧却娇憨地笑了出声,完全不象一个少年模样。那少女含笑道。“和尚的名字倒也有趣,可正合今日的客人。小妹付清寻。” 无萧叫了出来,道。“唉哟,敢情是峨嵋女侠到了,失敬失敬!” 峨嵋弟子付清寻也是豪爽之人,点头一笑。 只有最先到的那人冷着脸,一句话也不多说。 无萧却不放过他,厚着脸皮道。“这位兄长也报个名儿罢?” 那人冷冽的目光一一扫过无萧,付清寻,仍是无言。 无萧道。“难道真是上穷碧落下黄泉,华音一阁九天来的主人?” 此言一出,旁边几张桌上的客人都是一怔,脸色严肃。 付清寻伸手端茶时,手指隐约可见有些发抖了。 “上穷碧落下黄泉,华音一阁九天来”这句诗正是形容当世最神秘的门派华音阁。木萧萧虽然在华音阁中住过不少日子,却没有接触到真正的江湖,对于这句话竟然不懂,但听到其中的华音二字,她有些吃惊,心中一动。 那人仍是不作声,只是自顾自的喝着那蔷薇茶。 无萧也就不再相问,沉了脸色,也竟倒起茶喝。 见三人沉默,木萧萧反而沉不气了,问道:“你们说的是华音阁么?” 她话一出口,听见身边刀剑声声,寒气逼人,楼上众座之人竟有一半取出了兵器。 无萧却笑了:“别紧张,别紧张,早听说华音阁现下的主人武功惊人,直逼当日的伊尹。今天反正是要见识一番的了。”付清寻也笑道:“无萧师兄所言有理。咱们也是后进晚辈,正要多长见识,看看天下第一派的武功如何。” 那人忽然笑道:“姑娘说话也不怕得罪了这位僧兄,人家少林才是天下第一派,姑娘适才所言真是不安什么好心啊,要我华音阁树敌天下么?”木萧萧一惊,站了起来,被付清寻一拉,又坐了下去。 无萧笑道:“阁下好眼力,就看出了小僧的门派?亏得家师还说小僧从未入江湖历练,华音阁中人认不出。看来是小看了人家啦。”付清寻一听,不由露出笑意,但一想到遇到的是华音阁中最厉害的人物,就又恢复了清冷的面容。 那人道:“无萧兄倒没有少林和尚的酸味,想不到少林也出这样的少年英雄。” 无萧马上接道:“不敢,小僧哪敢在华音阁主人面前枉论英雄?” 木萧萧奇道:“怎么,你,你真是兰陵师兄?” 那人没有回答她的话,却道:“想不到今天有这么多武林中人齐聚此地,真是没有白来啊。” 付清寻道:“为了阻止你的野心,只怕来的不止这几人!” 木萧萧疑道:“野心?付姐姐你是否误会了?这位如果说是华音阁主人,却非恶人,又有什么野心?” 付清寻叹道:“可怜妹妹你还在梦中。这华间阁两月来早已易主,不是伊尹了。妹妹你身负竖琴奇技,若被这厮劫去,天下可就大大不妙了。” 木萧萧惊道:“华音阁易主,早有数月,这我是知道的啊。新主人不是兰陵王么?” 付清寻点头道:“正是。那么妹妹想必还不知道,兰陵王连夜袭击天山,青城等派,天山派一个人也没存活啊。” 木萧萧一听,脸色全白。她猛地立起身,摇头道:“不,不可能,我才从天山来啊——” 付清寻道:“只怕姑娘一路逗留,也不知道这些江湖之事。此事一发,各大门派都下了追杀令。哼,哼,可惜这些华音阁的歹人,一个人影也不见。我等这一路寻来,才跟上了姑娘的。”木萧萧颤声道:“那么,天山掌门呢?我听说他武功绝世的。还有那位司徒姑娘,武功也不弱啊。”无萧叹道:“掌门听说是花蕊夫人过世后,避居天竺去了。至于那位司徒姑娘,据说被逼下万丈悬崖,不知生死啦。” 他话一说完,木萧萧一口血喷了出来。她对司徒轻罗极是亲爱,视如亲姐,听见她遭不测,心中不知多么疼痛。 付清寻连忙扶着她:“你怎样了?” 木萧萧直直的看着对面而坐的那个没有任何表情的人,问道:“你、你真是兰陵?你告诉我,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那人道:“你认为呢?” 无萧道:“人们传言兰陵王为报杀母之仇,灭了天山。” 那人淡然道:“不错。天山乃我华音阁死敌,杀之心快也。” 只见他悠然摸开面容,真正的兰陵王呈现在木萧萧面前。 木萧萧泪水满面,一个劲地摇头。 她实在不能相信眼前的一切。 她一步步走过去,问道:“为什么,为什么?” 兰陵王冷冷地看着她,从心底泛起一阵难言的温柔,却极力克制。她忽然又似有所悟,道:“不对,不对。兰陵哥哥不是这样的人。这其中一定有误会。——也许,是你们弄错了。” 付清寻道:“木姑娘你没听到他说的话么?他承认了呀。” 木萧萧伸手拉住兰陵王的手,道:“是吗?你说,我要听到你说的话。” 兰陵王冷笑道:“司徒轻罗确坠入了悬崖之下——” 木萧萧的心,猛然地被重重击了一下。 她腿一软,倒在了他的面前。 第十九章 长歌楚天碧 说时迟那时快,无萧和尚已经伸手抱住木萧萧,他长袖一卷,将木萧萧就势放在身后椅上,口中斥道。“男儿大丈夫,何必对一弱女子苦苦相逼?阁下亦是当世英雄人物,未免太过可耻了!”兰陵王冷冷作笑,心中的痛却不知有几分,只是在众人面前强自忍住。 而木萧萧其实并非完全由于刺激才昏倒,这连日来车马劳顿,她身子本就虚弱,又且在天山失母,心中痛苦压抑已久,以至连连受到打击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在她心中,兰陵王原是个最让她依靠的人,他们曾经一起生活了那么久,虽然她对他只是兄妹之情,分量却不浅。轻罗是她最心知的姐妹,竟会死在兰陵手上,这样残酷的现实让她对人生彻底感到了绝望。 她缓缓醒转,默默地低头苦思。苦思着这一年多来的经历,直欲心碎。付清寻不禁握住她的手,表示同情之意。无萧是方外之人,性格豪爽无忌。 兰陵王如同石像一样矗立不动。良久道。“木姑娘休息好了就随在下一行吧。” 此话一出,几句怒喝,早有四五人环立他身旁,个个长剑出鞘,装束一致,乃是青城派弟子。付清寻一见,挽住木萧萧就往外掠开,由青城派弟子将兰陵王围住。无萧倒清闲下来,坐下慢腾腾地喝起茶来。 兰陵王道。“怎么还来送死吗?” 听到他的话,那五个青城弟子亦是一震,长剑一斜,封住他五处要紧穴位,只待他一动,便五人齐动,抢占先机。 无萧哈哈笑道。“青城派的众师兄还是暂且莫动,由小僧会会华音阁主人的绝学。”他雪白的僧袍无风自动,剌剌作响。兰陵王剑眉一挑,右手忽地伸出,直取无萧双目。无萧只觉阵阵寒意迎面而来,大吃一惊,当下立掌上迎,以掌对指,堪堪化解了对方的一指。少林以功力雄浑出名,尤其掌法,更是武林泰山北斗。 只见二人以快对快,转眼已拆招十数矣。那五名青城弟子被二人的内劲推出丈外,哪里近得了身?他们也是本门优秀弟子,见到这二人的武功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连为师门报仇的心也动摇了。木萧萧暗自纳罕,她是见过兰陵王的武功的,连宁王座下三大猛将黑白陀螺,项如羽都不能抵挡他百招。而今这个无萧看上去年岁似乎和兰陵王差不多,两人对敌,竟然从容不迫,可见少林功夫真是不负盛名。兰陵王心中的惊异却更甚,他自出任阁主来,连遇大难,没有见过今天这样的对手。无萧的功夫几乎是他见过的高手中最为难敌的。付清寻手心尽是汗,她初时不信兰陵王的武功有多高明,此刻才知自己确是井底之蛙。这一路追踪,大家其实尚未真正见过兰陵王的武功,这追踪之中,大半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人,个个热血沸腾,只想赢了兰陵王,名扬天下。可是现在看到无萧和兰陵王的比武,都不由自主地退却了。 无萧面上从容,其实辛苦异常。他接下了兰陵王五十招,渐趋力竭,汗透重衣。而兰陵王反而越发轻松。他虽不是竖琴传人,却和木萧萧一起修习了两个月,内息比常人不同。这也正是竖琴心法的秘密所在。木萧萧对他的武功很熟悉,看到他这样的形容,很是吃惊。“难道,他的本性真是如此邪恶?对无萧下的全是杀手,真的不是我从前认识的那个兰陵哥哥了么?”她不知兰陵王只想快些击倒无萧,早早脱身。 忽然哧地一声,有人呯地倒地。木萧萧一看,无萧正是被击落在地。她失声叫道。“不要杀他!”青城众弟子一字排开,护在了无萧周围。兰陵王笑道。“正派弟子到底不一样,共同进退啊。”“啊”字未落,木萧萧但觉腰际一麻,兰陵王已欺至近前,自己到了对方掌握之中。付清寻等人眼睁睁看着二人走下酒楼,上马而去。 木萧萧全身酥软,泪水一滴滴落在揽住她腰肢的兰陵王的手上。兰陵王的手微微一颤,他想不到自己是伤害她最深的人。马儿疾驰如风,风中飘洒最多的是木萧萧的泪。 也不知行了多久,木萧萧清醒过来时,发觉自己躺在一棵大树下。温暖的夕阳西下洒下的余晖,在她身上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兰陵王斜倚在丈外的树底下,注视着她。她一跃而起,转身欲走。兰陵王道。“你去哪儿?” 木萧萧返身,怒道。“你想怎样?也要杀了我吗?”兰陵王冷冷道。“你是不能死的,你不知道么?花蕊夫人没告诉你,竖琴心法可是失传百年的绝技。天下欲得木萧萧者,不知多少。只怕你此刻走出一步,都有杀身之祸。” 木萧萧咬住嘴唇,道。“这些人中,也包括你,是吧?”她从怀中摸出一支玉钗,使劲往胸口刺下去。但那钗子没有刺入她的身体,被兰陵王二指生生夹住,只要微微用力就可以折断了。在他面前,她简直是一无用处。他是天下第一阁的阁主,武功绝世:而她,仅仅是一个弱质少女。 她问道:“你究竟要怎样啊?你杀了那么多人,是为了什么啊?我绝不相信你会杀人——司徒姐姐,她——” 兰陵王夺去她的玉钗,淡然道:“天下人不都说是我杀的么?眼下我就是为了竖琴心法,才和天下武林一斗。” 木萧萧走上前去,轻轻伏在他肩头,哽咽道:“兰陵哥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不再如从前对我,也不再是从前的那个兰陵了吗?”兰陵王道:“难道,你一点儿也不怀疑我吗?” 木萧萧道:“我想不通你这样做的理由。” 兰陵王扶开她,心中烦躁之极。他转身,走了几步,忽然道:“知道吗?冰雪儿已经反出华音阁,你的离哥哥也随她而去。”木萧萧一怔,不解事情发展的真相。兰陵王叹道:“华音阁中出了内奸,死伤大半,我身为一阁之主,却没有能力处理这些事情,有负先辈重托。眼下更是扑朔迷离,许多事情连我也不明白。”木萧萧道:“那么我姨母呢?她也不能管束表哥吗?”兰陵王嘲弄地看着她,道:“我至今也没有看到她,华音阁这几年来,散漫惯了,父亲也疏于管理。朱颜,花千树与我曾同门学艺,而今不知去向。一夜之间,天山灭门,焉不知华音阁也忽然瓦解?” 木萧萧摇头道:“师父和师叔绝不会反出华音阁的。至于我姨母,表哥,也向来是忠于华音阁,不会做出对不起华音阁之事。”兰陵王无语。 这些日子他不知怎样度过:身边朋友一个个背叛了他,离开了他,他已经不再以华音阁主为荣:天下英雄对他恨之入骨,都欲杀之而后快。木萧萧自然不明白个中情由,可是,她毕竟还相信他,这对他,多少也是安慰。他不是贪恋一个阁主的权势,只是父辈辛苦而创的华音阁,不能轻易为人所夺,更不能为人工具。然则,所有事情中,眼下最关键的还是木萧萧。她所练竖琴心法,才是歹人想方设法要得到的。 竖琴源自花蕊夫人的百花山庄,原是镇庄之宝:百年来也无人能练,如今机缘巧合,木萧萧身有天赋,或许和她是百花山庄传人有关。这门心法修练者可以永保青春,并且对旁人也有助益,能助陪练者功力大增。其实,窥视这门武学的人还是以女子居多:天下女子,无不想青春永在,美丽永恒。 第二十章 归棹洛阳人 宁王府中上下竟是不似以往一般的宁静:粟夜从家乡探亲回来,只在住宅匆匆休息了一日,就来到王府当值。门口领队的将士见到他,老远就作揖道。“粟将军总算来了,王爷早念叨着您呢。”粟夜笑了笑,挥挥手,以示礼貌,就疾步进府去了。 王府花园在帝都也算是出名的建筑,请的都是名匠督造。但粟夜是没有心情看那些美景的。他看到身旁不时穿越侍女们端着盘子匆匆而过: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是害怕和急燥,见了粟夜,施了礼就往西院去了。粟夜暗自心惊。“难道府中出了什么大事?”他一把拉住一个女子,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吗?”那侍女低头道。“是,是,王爷在花厅等着将军呢。”竟是有所隐瞒,不肯实告。 粟夜急忙往花厅而去。 远远看去,果然是宁王在厅内独自来回走着。见了粟夜,一拍手,笑道。“你来啦!好极!”粟夜奇道。“见过王爷。王爷急召粟夜前来,不知有何要事?”宁王在众家将之中,最喜粟夜,因为粟夜性子最是忠实可靠,而且办事踏实。 宁王道:“粟夜,你可看到今日府中有何不同来了?” 粟夜一愣,方道:“是不是哪位娘娘身体不恙,还是——?” 宁王嗯了一声,道:“这人身受重伤,几乎不救。如今本王集结了宫中众太医,总算将她性命救下。粟夜,你可知此人是谁啊?” 他问得奇怪,粟夜是老实性子,如实答道:“属下不知。请王爷见告。”宁王皱着眉头,道:“是司徒姑娘。” 虽然只是简短五个字,却不异于千万分量。粟夜失声道:“司徒轻罗!王爷——?”他不由心中迟疑万分,要知以司徒轻罗的武功,王府中的数高手不可能将之擒来。何况,宁王也没有必要这么做啊。那日下了天山后,他和几员家将先行回府,宁王在后。中间路程也不过相差了六七日而已。“难道她的伤势未好,才被王爷所擒?”他心中忖道。 宁王叹了口气,没有看他的疑惑,道:“司徒姑娘来到王府已有数日:粟夜你与她相识甚久,当知她品性。”粟夜仍然有些惊异,喃喃道:“王爷之意,属下不明白。” 宁王道:“天山灭门,你不知道?” 这无异于晴天霹雳,粟夜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家在僻壤,这一个月的探亲,对武林中的要事竟一点儿也不知情。 “洛单衣呢?他武功盖世,谁能制服得了他?”且不说天山派武功绝妙,单只一个洛单衣,世上难逢敌手,有谁能灭得了天山啊?粟夜真是难以置信。 宁王道:“洛单衣远循天竺去了,门下弟子几乎无一生还:就是这位司徒姑娘,也是本王所救。” 世上有谁敢对天山派下此毒手?粟夜没有想到华音阁,却首先想到了宁王。宁王的母亲太王妃和花蕊夫人等有世仇,不是最可能的凶手吗?但他的疑问却是不敢说出来的。他此刻最想知道的倒是司徒轻罗的伤势。然而他心中还存有更大的一个疑问:宁王怎会救司徒轻罗?他们说起来还是仇家啊。 他突然想起当日远上天山之事来:他是那样着急地抱着司徒轻罗去求医,宁王也是一样着急啊。 他顿时醒悟过来,原来这个不可一世的宁王,心中早看上了司徒轻罗。这一下,他心中更惊。因为他知道,宁王是早娶亲了的,虽不是正妃,却也是皇帝亲自指婚的大家闺秀殿阁大学士程晦之女程凝之,是为侧妃,在王府之中位居群妃之首。王爷世家公子三妻四妾在帝都原是极平常的事。司徒轻罗虽是武林之人,容貌却是所有宫中嫔妃不及,宁王最心仪的还是她那样不卑不亢的气度,举手投足之间的优雅。 粟夜说不出话来:他非但说不出话来,而且心中疼痛不已。对于那样一个倾国倾城的女子,原是世上男子们都要喜欢的。如果这个女子只拥有美貌,也不会如此引人注目:可她还有着不不同一般的心灵。她美丽,坚强不屈,侠义勇敢。便是世间男子,哪个能及得上她? 宁王道:“本王想让司徒姑娘就住在王府,粟夜你这些日子就保护着姑娘,等她伤好,你们可就多了一位宁王妃了。”他说着,笑得很是得意。 粟夜惊道:“王爷要娶司徒姑娘为妃?” 宁王哈哈笑道:“正是。此事本王已禀皇帝,得到许可。” 粟夜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依司徒轻罗的性子,必是不肯答应这桩婚事。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只怕任谁也不能预想。 他试探着道:“此事,司徒姑娘知道么?” 宁王看了他一眼,道:“她还在病中,就不要打扰她了。”说话间隐隐带着命令。 粟夜没有再说什么。 窗前花团锦簇,鸟鸣花香,春天的气息多么令人愉悦啊。 女子娇弱地扶着四壁,徐徐走到了窗前,望向那漫天的春花似锦。她看上去血色全无,一双星眸亮如恒星,竟是个极美的少女。但她太瘦了,弱不禁风,时时都要倒下去一般。 一个侍女正好进来,忙扶住她道:“小姐不动,你还没好呢。” 但她不听,只是走到窗前。窗外立有一人,英俊,黑衣,是粟夜。她一震,慢声道:“粟将军!”粟夜遥遥相对,目中无尽地关怀,却不能踏进这小屋一步:她忽感头晕,便要倒下。侍女几乎是抱着她,道:“小姐还是上床躺着——” 粟夜几乎就要冲进房来,看着司徒轻罗如此的瘦弱,心中的疼痛又添了几分。但此时,她是未来的宁王妃。他们之间,相隔着千山万水啊。他只能远远地保护着她,以能看到她:或者能保护到她?也许更多的是对她的伤害?一时之间,他再也没有勇气面对这可怜的姑娘。 司徒轻罗只觉全身无力,一身的武功竟然没有用处。此时的她,也不过是个柔弱女子,再也不是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侠女:然而她的心中的更痛却是天山派的消失,师姐们的丧命。这场灾难压得她喘不气来,每每在梦中出现了那血淋淋的一幕,那便要在那个梦里哭得死去活来,直至醒来:可是,却再不能成眠。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月了,她的伤势虽然一天天好转,心境却越发痛苦起来。如果当日她没有因为曼陀罗的关系,武功仍在,也许不会有那样的结果罢?所以,她是那样自责,只有跃下悬崖,以谢师门。在这样的灾难面前,她竟没有力量去寻出真凶,为天山的亡灵报仇雪恨。 她的泪水一点点的洒落,连侍女见了,也不由伤心同情:“小姐,你这样会伤了身体的。还是要想开些。” 轻罗抓住她的手,道:“你帮帮我,让我离开这儿!”那侍女自然不知道她原来是个多么骄傲的少女,一身绝技,谁能奈何?可是现在,她竟要低声下气地央求一个下人。可这些她些刻也没有心思去计较了,她时刻想到的是,怎样查清天山灭门的真相。侍女叹道:“你现下连走远些都不能,还能走出王府么?还是要保重身体啊。”侍女年纪也不过二十岁的样子,显然是王府很有资格的下人。 但侍女这句话重重地打击了司徒轻罗,她的心又要碎裂了:如此以往,何日才是尽头啊?她多日来的苦楚终于爆发出来,扑在墙边痛哭失声。 “姑娘怎能如此伤心啊?小云,还不侍候小姐上榻休息!”宁王不知何时来到了门口。 司徒轻罗忽然挣脱侍女小云的扶持,几步走到宁王面前,咬着嘴唇道:“你、你让我走罢!” 宁王欲伸手相扶,被她闪开。他便道:“姑娘如今伤势仍重,只怕出了宁王府,也难逃歹人毒手。何不就在王府养好身体再言其他?” 司徒轻罗道:“我自有我的去处——不劳王爷费心。” 宁王道:“姑娘以为还能恢复原来的武功吗?只怕是难啊。” 司徒轻罗拭去泪水,没有说话。对于一个爱武之人,没有比失去武功更令人绝望的事情了:况且她,还是天山派武功最卓绝的弟子。她慢慢转身去,说道:“王爷,我累了,请回去罢。”小云连忙上前扶她。 宁王呆了半晌,才出去。 小云尚在恭送宁爷出门,回头看见司徒轻罗默默而坐,仿佛没有了灵魂,只是苍白无力的躯壳。她心里不由一震:“王爷怎么这样狠心,还要每天在她的汤药里加化功散?”司徒轻罗长长的裙裾,散开在榻边,她,就象淹没在万叶丛中的一点花瓣。 第二十一章 西山鸾鹤群 华音阁西山。 柳氏二老已经不在:木萧萧不禁记起当日自己初来华音阁,初来西山,二老还是笑吟吟的样子。路口亭边的柳树,却已成荫,郁郁葱葱,好不清凉。 她不由道:“华音阁真的也出事了!” 兰陵王没有回答:他脸上的神情更是冷漠无情。 二人上山。 她的轻身功夫已有很大进步,一身白衣有风中飞舞,煞是好看。兰陵王有些着急,拉住她手,一路疾行。她侧目而视,见他表情竟不是先前的冷静,心下吃惊:他的手掌微微是汗,湿湿的。 这西山很大又高,上次木萧萧是暮色中上的山,此时忘记了去路:原来他们曾经住过的竹屋,竟是非常隐蔽,在一处峭壁罅隙内。一路上草木很生,看不出有人烟的样子。二人穿过石壁,眼前一亮,湖水清澈,竹屋正在湖边。 兰陵王松开抓木萧萧的手,直往竹屋而去。 他一边走,一边大声道:“朱颜,朱颜!” 推开门扉,眼前的长榻之上,杳无人迹。 静,非常的静。榻边,还挂着朱颜水红色的长衣。那是她受伤时换下的衣衫。 兰陵王返身屋外,四目游望,却哪里有朱颜的影子? 他正在出神之际,突然内室传来轻轻的呻吟声,仿佛便是朱颜的声音。 不及细想,木萧萧已奔了进去:内室也是一间简洁的卧房,一几一榻而已。几边伏着一人,淡红色衣衫垂了一地,长长的秀发披在肩头,她后背之上,还缚着纱布,血迹嫣然。正是朱颜。 木萧萧叫道:“朱师叔!” 她刚一走近,忽觉全身一麻,已被人拿住了要穴,动弹不得。 那女子回过头来,似曾相识:不是朱颜,而是冰雪儿。 兰陵王本觉不妥,已是晚矣。 拿住木萧萧的是一个蒙面人,身材中等。另一个蒙面人立于一旁。冰雪儿抬手将垂下的发丝轻轻挽起,嘴唇边留着笑意,看着兰陵王,道:“阁主真是对朱师叔旧情不减啊。” 兰陵王冷笑道:“你以为你能走出这道门槛吗?” 冰雪儿笑道:“阁主武功天下无敌,冰雪儿哪里敢轻视?只是眼下有木姑娘在我们手里,不知道阁主如何以对啊?”她美丽妩媚,笑意之下,如同最天真无邪的孩子:那样的美,令人眩目。她的衣衫,已经除下朱颜的外衣,里面是薄薄的纱衣,粉红的花瓣缀满了,美不可言。 兰陵王刚要作声,那蒙面人动作奇快,已给木萧萧喂入了什么东西。冰雪儿眼波一漾,含笑道:“你必是要问给木姑娘吃了什么东西。木姑娘贵为竖琴传人,我们不敢怠慢,自然不会随便用点东西的。不过阁主放心,我们也不会伤害她的。” “你在华音阁一年,我竟未看出你的底细:不知姑娘真实身份为何?”兰陵王阴沉着脸道。 另一个蒙面人道:“冰姑娘身份高贵,在你华音阁屈就一年,受了好些委屈。但她的身份,又岂是你能知道的?” 兰陵王一震,才知冰雪儿并非一个孤女。 冰雪儿呵呵笑道:“若不如此,又怎能探知竖琴的下落?”她走到木萧萧面前,伸手抬起木萧萧下颌,道:“真是一个少见的美人儿!听说还是花蕊夫人的女儿,难怪当日你能弹竖琴。那原本就是你们家传圣物嘛。真是可笑,偏偏还有些人编些什么故事,说是什么神女转世,才能弹那竖琴。这样的笑话,幸而没有传到武林中去,不定笑掉多少人的牙!” 木萧萧一怔,才知原由。她禁不住问道:“你、你将我表哥怎样了?” 冰雪儿大笑,往兰陵王看了一眼,道:“知道么,小美人儿可一心想着她表哥呢。青梅竹马的情谊,原是你不能相比的,对么?”木萧萧又羞又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兰陵王怒道:“你想怎样?” 冰雪儿止住笑声,冰冷着清水脸儿,道:“你的武功虽然可怕,我却不怕你。只因你心中,对这木萧萧,最是放不下的。” 她施施然走到兰陵王面前,说道:“天下男子,你算是个英雄。自然也不会对一个女子怎么样。”她说着话,一只纤纤玉手已经温柔地摸到了兰陵王胸口。眼波流转,吐语如珠,香气袭人,那是任谁也难以抵挡的魅力。 木萧萧已经不敢看下去了:她简直不知道,冰雪儿还有这样的一面。 冰雪儿又回头看看她,道:“瞧,木姑娘真是个天真的孩子,连这个都要害羞,偏偏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喜欢这样的小女孩儿。”兰陵王虽是青年男子,也不禁脸上一红。冰雪儿的纤手已经摸上了他的脸,轻柔无比的肌肤相接,兰陵王又是一震。冰雪儿道:“你不知道,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你。可是,你从来也不正眼看看我。只因你眼里、心里,都是木萧萧的影子。”兰陵王猛地用力一指,堪堪点在她要穴之上。 “放了木萧萧,你能活命!”他低声道。 冰雪儿索性全身靠在他身上,笑道:“能死在你的手下,也不枉此生。”竟是毫不害怕。 兰陵王又呆了。 那拿住木萧萧的蒙面人不耐地道:“雪儿,跟他啰嗦作甚?”原来他亦心系冰雪儿,见她和其他男子亲近,竟吃起醋来。冰雪儿不由笑了,道:“是,是。你没见我还在人家手里吗?”那人哦了一声,道:“兰陵王,你还不乖乖地放开冰姑娘!再晚些时候,这个花一样的小姑娘可就遭罪了。”只见他手一撕,竟是扯下了木萧萧的一边衣袖来,立刻现出玉脂一般的肌肤来。木萧萧泪水立刻落了下来。眼看他的手就要触及那玉脂一样的肌肤,竟吓得昏了过去。 兰陵王大怒道:“住手!”如何能让那肮脏的手,去沾污纯洁的少女?他的手一下子软了下来,放开了冰雪儿。用他所爱的女子来要挟他,原是最十拿九稳的。 冰雪儿唉呀一声,道:“兰陵王还是要为一个小小女子低头啊。”正自叹息间,一个人接道:“雪儿,你要为难我的的儿子么?”话音一落,冰雪儿伏倒在地,道:“雪儿不敢!”兰陵王回过头,只见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拥着一人,走了进来。 当中那人衣着华丽无比,容貌秀丽,却已上了些年纪,丝丝皱纹,也难以阻挡岁月的痕迹。身边数人,却是数十个少女,身着白衣,虽不是倾国倾城之颜,却也是少见的清秀。兰陵王心中惊异万分,这人形容样貌,赫然当年的南枝郡主,兰陵王已逝的母亲。 南枝郡主道:“起来罢!”这话是对冰雪儿说的。后一句话却是对兰陵王而言:“兰陵,不识得母亲了么?”话语微颤,显见得分外激动。 “母亲?”兰陵王重复了一句。 小小的竹屋中,忽然多了十多人,立刻十分拥挤。 南枝郡主点头道:“是啊。当年我被花蕊夫人所伤,九死一生。这些年来,我费尽心机,总算有了今日。兰陵,母亲这十多年来好想见你一面,却都是幻想。” 她望了一眼木萧萧,问道:“那便是花蕊的孩子么?倒也是好的样貌,不过却不配站在华音阁。” 兰陵王正要说话,忽听得人长声吟道:“怕春寒,轻失花期,更应添得朱颜老。”窗外一人长身而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两个蒙面人一齐惊呼,木萧萧已被那人夺去。这二人亦是一等一的高手,可在那人面前,却没有抵挡之力。 那人长身玉面,俊雅无比。一袭黑衣,无风自动。 冰雪儿叫道:“兰、兰陵王!” 她一时不相信的回头看看先前那个兰陵王,不知所措。 先前那兰陵王大笑道:“你总算来了,戴了这面具,真是急人!”只见他伸手一揭,一张薄如蝉翼的脸皮翩然而落,脸色苍白,不是花千树又是谁? 花千树身子一晃,已和兰陵王并肩而立。 南枝郡主点头道:“我儿原不是这么容易受制的,看来外人所言不差,华音阁的新主人真的不简单啦。” 兰陵王将木萧萧交到花千树手中,朝南枝郡主跪拜道:“孩儿见过母亲大人!” 南枝郡主道:“好孩子。快过来让母亲看看!” 兰陵王起身,含笑道:“母亲已非当日任慈的母亲,孩儿不敢亲近了!”虽是含着笑意,却充满了伤悲。 南枝郡主衣衫陡地飘起,真气瞬间流遍全身。 她过了半晌才道:“你也要背叛母亲么?世间之人,都要背叛我么?” 兰陵王道:“人生恨事,难以其数:母亲非得为了远去的往事,报仇雪恨吗?难道父亲的死,还不能让您的心恢复平静吗?” 南枝郡主全然不顾他的规劝,怒道:“你、你和你父亲一样,到头来都为百花山庄的女人所迷,都要离开我!他至死也还记着那个女人!兰陵,你对得起母亲吗?!” 兰陵王叹道:“也许当年父亲是对不起您好,可今日的儿子,并无背叛母亲之心。”他看了看身边的木萧萧,道:“还请母亲赐得解药,以救木姑娘。” 南枝郡主冷哼一声,道:“花蕊的女儿,我是不会救的。你就死了心。我不会让你娶一个仇人的女儿!” 兰陵王脸色一暗,回头看着木萧萧,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她身上,动作轻柔温和,目光中隐约含着一丝痛意。南枝郡主见了心中更加痛苦,因为他这样的神情和当年的伊尹几乎一模一样。 冰雪儿道:“母亲,看来兰陵心中是极爱这女子的。” 兰陵一震,看着她,又看了看母亲,问道:“母亲几时多了一个女儿?” 南枝郡主道:“雪儿是我这几年来的依靠;虽不是亲生女儿,却胜过你这个亲生儿子。论起来你也应该称她一声妹妹。”兰陵王苦笑一声,道:“母亲这十年来难道真还记得孩儿吗?您以死来骗过我和父亲,让我们这些年来生活在痛苦当中。尤其是父亲,不仅一生内疚,还得不到我的原谅,死了也不曾叫过他一声父亲。母亲,在您心中,认为这样的报复是很快乐的事吗?” 南枝听了,颇是生气,道:“好啊,我倒生了这样的一个好儿子! 私恋花蕊,背叛了我,也背叛了你,背叛了当年我们相识时的山盟海誓。兰陵,你还在为你那样不堪的父亲可惜,便不是我南枝的儿子!“ 兰陵王道:“母亲,父亲已死,花蕊夫人亦去,这些往事还要记着作甚?只是更苦了自己啊。请母亲赐药!” 南枝气得直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冰雪儿扶着她,道:“大哥,你不该这样气着母亲!” 兰陵王斥道:“谁是你大哥?兰陵从未有过兄弟姐妹,此话再也别提!还不交出解药?” 冰雪儿眼眶一红,险要掉下泪来。南枝怒道:“你不认她便是不认我这个母亲!要救这丫头,却是千难万难。雪儿,我们走!” 说着,转身便走。 兰陵王身子一晃,已到了门口拦着。 南枝怒笑道:“好啊,你要向母亲下手吗?” 兰陵王一震,不由低下头去,让开在一边。冰雪儿轻轻跟在后面,在他身边经过时轻声道:“我们就住在扬州城。”声音极轻,却清楚地传到了兰陵王耳中。 直到南枝等人陆续离开,花千树才道:“真没想到这一切是夫人所为!” 兰陵王道:“是啊,为了等到这一天,她可谓是处心积虑,费尽了心思。华音阁、天山,竟同时毁在了她手中,这份仇恨,真真可怕!” 他走到花千树面前,道:“木萧萧怎样了?” 花千树道:“还好。若是朱颜在,或可看出她中的什么毒。” 兰陵王道:“朱颜尚在后面的山洞里,我怕她再受伤,才将她送走的。” 一个女子声音道:“我已经来了!” 花千树寻声望去,朱颜面色憔悴,到了门口。她被南枝手下所伤,乃是外伤,只是失血过多,又疏于调理。当日华音阁遇险,她首当其冲,在华音阁资深弟子当中,她的武功并不算高。幸得花千树全力相助,二人才逃得性命。 花千树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却视而不见,只道:“让我来看看她如何?” 说时到了眼前。她伸手一探木萧萧的脉搏,眉头一皱,惊道:“蚀心草?” 兰陵王大惊,问道:“天下第一毒‘蚀心草’?” 朱颜点点头,道:“此草出自长白山,原是猎户们淬汁用以对付山中野兽,后传入中原。但因蚀心草难于中原生长,数量奇少,原是难求的。” 花千树将木萧萧放到长几之上,道:“可有解救的法子?” 朱颜摇头道:“而木萧萧中的又绝止蚀心草一种。我多年研读医书,刚才仔细看过她,似乎是蚀心草中还夹着另外一样东西。”却只是提出没有答案。 花千树叹了口气:“夫人如此恨花蕊夫人,对她的女儿也绝无轻饶之意,要救她,还是要求夫人。” 朱颜看向兰陵王,见他脸上忽红忽白,道:“夫人原是爱你的,你去求情或许真有效。”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药盒,打开来,里面有三粒白色丸药,清香扑鼻。花千树道:“这不是华音阁的灵药么,怎么到了你手上?” 朱颜道:“这正是华音丸,本是先任阁主保管之物;近年来,阁主一直卧病,便把药给了我。”她将一粒药纳入木萧萧口中,余下的递给兰陵王,道:“这三粒药可以延续十天的命,你且收着。” 兰陵王道:“十天?如果母亲真肯赐药,那是来得及。可她恨花蕊胜过一切,如今即使我去求药,只怕¬;;---?” 花千树道:“正是如此。夫人最恨花蕊,又怕你喜欢上了木萧萧,如果你亲自去求她,她会更生气。” 朱颜道:“这个我倒未想到,你们一提,依夫人的性子,真是这样。这可如何是好?” 她忽道:“华音阁中的医书上或许有解法,我去查查。”花千树道:“我们一起去,藏书阁离这里甚远。兰陵就留在这里吧。” 朱颜不说话,当先出门而去;花千树连忙跟了上去。 听见一声呻吟,木萧萧已然醒转。 兰陵王连忙扶起她,道:“你觉得如何?” 木萧萧按住心口,一脸冷汗,说不出话来。 蚀心草之毒本在蚀心,中毒之人痛苦难当。她从小娇气,最怕的就是疼痛。虽有华音丸缓解了毒气散开,却无法缓解她的痛苦。一时之间,脸色惨白,几欲昏厥。兰陵王见她疼得如此,不知如何是好。只是连连道:“萧萧,萧萧,你怎么了?” 偏偏朱颜急于查医书,未曾留下止痛药。木萧萧在几上直打滚,汗泪齐留,衣衫转眼间便湿透。她大声尖叫,道:“兰陵,你救救我,我受不了了!”兰陵王一把抱起她,道:“我们去找朱颜。萧萧,你要忍着。” 木萧萧全身发抖,疼得一点力气也使不上来。 二人才出得小屋,木萧萧已经痛得晕了过去。兰陵一滴泪,忽然落在她脸上。 突然,一个人格格笑道:“敢情你这么样的一个大男人还哭鼻子,传了出去,岂不让天下人耻笑?” 兰陵王抬头一看,只见冰雪儿俏生生地站在丈余开外的树枝上,随着树枝上下晃动。风吹着她粉色的衣裳,格外美丽。兰陵王身子一闪,已到她面前,左手抱了木萧萧,右手却扣住了她的左臂,令她动弹不得。 冰雪儿哎呀一声,道:“你弄疼我了!” 娇声细语,无比娇媚。 兰陵王手上用力,已将她拉下树来,口中喝道:“给我蚀心草的解药!” 冰雪儿一抬左臂,娇声道:“哥哥你抓得我好疼!” 兰陵王松了手,冷冷道:“任你也飞不出我的手掌心。”当下将木萧萧放在树下躺着。 冰雪儿瞅了一眼他阴沉的脸,含笑道:“没有想到哥哥你这样爱她,居然还为她掉泪。”心中的恨意却有增无减。 兰陵王道:“你来这里,不就是要送解药吗?” 冰雪儿一笑,走近几步,望着他清俊的脸,道:“人说兰陵王不仅文才武功天下第一,想不到容貌更是好得紧。” 兰陵王从未见过她这样的女子,脸色一变,只道:“快些交出解药,否则休怪我手下无情。”说时衣袖挥出扫在她肩头,冰雪儿肩头剧痛,往后一退。她泪水长流,道:“你好狠的心。你想要救木萧萧么,还这样对我?”兰陵王一怔。冰雪儿抿着嘴,道:“蚀心草中掺了你母亲的血,除了你母亲,是无人能解这毒的。你母亲如此下毒,就是为了防范有人能解此毒。你想,若没有她的血作为药引,即使有了解药,又有什么用?”兰陵王惨白着脸,问道:“她真是要我跪下求她么?” 冰雪儿笑道:“母亲是铁定了心要木萧萧的命。你想啊,若非她自愿,你真能以兵器刺她,取得她的血么?你再爱木萧萧,也不可能亲手伤害自己的母亲吧。”兰陵王听了,连退两步,没想到母亲的心思如此狠毒。要自己亲眼看见木萧萧死去,才是她最后的目的。冰雪儿见他神情痛苦,便道:“所以我只是来告诉你,不要再费神了。”她返身起了几步,回过头来,道:“其实你母亲已经不是当年的南枝郡主了,十多年的恨已经毁了她。她已经够苦了,你不要怨她。”说完飞身离去。 兰陵王缓缓回到木萧萧躺的树下,看着她,一脸痛苦之色,即使是在昏迷中也可以看得出来。蚀心之痛,便是一个男子也不能忍受,何况她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少女? 他叹了口气,虽然止痛药能止一时之痛,却对毒性的蔓延无效。他也在树下坐下,伸手想去抚摸木萧萧的头发,终于还是没有摸到,手停在半空良久。 木萧萧感觉心痛难忍,睁开眼睛,看见兰陵王正注视着自己发呆,便道:“我怎么了?” 兰陵王道:“你刚才昏过去了,现在觉得如何,好些了吗?” 木萧萧点点头,心痛渐渐舒缓些,坐起身来。二人无语。 也不知过了多久,木萧萧才道:“其实,天山的事和你母亲有关,对不对?” 兰陵王仍是无言。他毕竟是母亲所生,母亲所杀之人,与他所杀又有何分别?木萧萧淡淡笑了笑,道:“说起来,你还是我的哥哥,想不到竟成了仇人。” 兰陵王一怔,道:“什么哥哥?” 木萧萧脸上一红,低下头去,道:“我都知道我母亲曾经与你父亲---在这一点上,我也认为母亲对不起你母亲,可是,她已死,这些恩怨就过去了,请哥哥你不要放在心上。”兰陵王道:“花蕊夫人亲自告诉你的?”木萧萧点点头道:“嗯,是母亲临死前说的。”她猛然想到母亲死得那么悲惨,不禁悲从中来,泪水又一滴滴落下。 兰陵王默然,过了半晌才道:“我不是你哥哥。我父亲也只有我一个孩子。” 木萧萧以为他是恨花蕊所以才这样说,便道:“那、那---我以后不叫你哥哥便是。”兰陵王看着她美丽的脸上含着委屈,心中一疼,心想:你本来便不是我妹妹,为何要称我为兄?他却不知花蕊死时有些话没有说明,才造成这样的误会。 木萧萧从兰陵口中得知他不愿做自己的兄长,当下便立起身来,朝他施了一礼,道:“晚辈告辞了,阁主保重。”她依着门规比兰陵低一辈,称兰陵为阁主。兰陵王听了,心中难受至极。当下说道:“姑娘在华音阁日子短,也称不上是华音阁弟子。”木萧萧点点头,道:“也是。”说完,转身欲走。她不知自己身中奇毒。 兰陵王一把拉住她手,道:“你的伤重,留下来吧。” 木萧萧才要说话,钻心的疼痛忽然又开始了。她疼得蹲了下去,大叫道:“好痛!” 兰陵王连忙抱住她,柔声道:“萧萧,你要支持住!朱颜马上就会找到救你法子,你会好的。” 木萧萧被他紧紧抱住,方觉好些。兰陵王搂着她,右掌在她后背轻轻按着,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她体内。 有人冷冷笑道:“似你这样不要命的给她内力,不过是更加快了她的死亡。” 兰陵王大惊,松开木萧萧,喝道:“阁下何人?” 一个人从树后走出来,白衣飘动,却是离歌。 兰陵王冷笑道:“你这叛徒,也还敢来华音阁么?” 离歌道:“不错,当日我和冰雪儿反出华音阁,是华音阁的叛徒。” 兰陵王见他神情悲苦不堪,倒觉奇怪。离歌道:“这是解药,给她服下罢。”他的掌中握有一颗碧色丸药。兰陵王不觉见疑,道:“这是什么?” 离歌苦笑道:“你这样聪明的人也会被冰雪儿骗倒,多半是关心则乱。蚀心草的解药本就在她身上。” 他看了一眼木萧萧,一丝怜惜表现出来。兰陵王道:“我岂能信你?”离歌叹道:“木姑娘虽非我亲表妹,却也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你放心,这世上除了我娘,就只有她一个亲人了。” 说着把药递到兰陵王手里。兰陵王将信将疑,木萧萧却接过丸药吞入口中,说道:“谢谢表哥。” 吃了药,果然不觉心痛。兰陵王见解药为真,总算放下心来。木萧萧见离歌一身疲惫不堪,心中疼痛,道:“表哥,你都去哪儿了?为什么要离开华音阁啊?” 那离歌只淡然道:“浪迹江湖,还好有一个立身之处。萧萧,雪儿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 木萧萧听到冰雪儿的名字,心中恨意便起,道:“她是那样的女子,表哥你怎么会和她在一起啊。” 离歌道:“雪儿也很可怜,她是个孤儿,在这个世上,她就只我一个亲人了。萧萧,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的。” 他话音刚落,一阵大笑之声猛然传来。 几道人影倏地飞身而来。笑的人是一个中年女子,衣饰华丽,正是不久而别的南枝郡主。旁边一个少女粉色花衣,却是冰雪儿。南枝望着冰雪儿道:“雪儿,你看看你的离哥,还真是个好孩子,偷了你的药救这位木姑娘,动作真快啊。” 冰雪儿脸一沉,看着离歌道:“偷去的药有何用?不过让木萧萧更死得快。” 离歌和兰陵王一齐大惊失色。离歌颤声道:“雪儿,你在药里加了什么?” 冰雪儿冷笑道:“没有想到你在我身边,却还是记着这位木姑娘。这药里嘛,我只多加了点解散蚀心之痛的药,死了也不会有痛苦。对了,木姑娘,你不该谢谢姐姐我吗?” 离歌一脸绝望,只听见她继续道:“呵呵,这药加上了止痛的药,却会使毒性提前三天发作。” 兰陵王和离歌相顾失色。木萧萧怒道:“冰雪儿,你怎地如此心狠啊?表哥为了你,反出华音阁,你却利用他,你真是可怕!” 冰雪儿笑道:“兰陵,你可听清楚了,木姑娘一心想的还是离歌。自己都快没命了,还想着离歌。” 离歌脸色全白,全身发抖。他走到冰雪儿面前,道:“你、你真是如此讨厌我吗?为什么、为什么当初要和我在一起?”冰雪儿道:“你以为我是为了你吗?没有你,我怎么可以轻易在华音阁得到信任?没有你,我在华音阁的日子不是太寂寞了么?”她话音刚落,离歌一掌拍在她玉白的脸上,立时红了一片。 她一时未反应过来,离歌回头看着木萧萧,道:“萧萧,是我害了你。”说完手中一把短剑忽然向胸前刺落,这一下事发突然,待大家回过神来,剑已入心。他眼睛看着冰雪儿,目光中仍然是无尽的深情。只听“呯”的一声,他高大的身子摔在地上。 木萧萧大声哭道:“表哥!”当即跪倒在地。 第二十二章 美人清江畔 司徒轻罗的伤已完全痊愈,这几个月来,她在王府中度日如年;武功已然尽失,和一般的闺阁女子无异。这样的打击几乎彻底令她绝望。那小云见她每日里沉默寡言,也为她难过。宁王府都知道王爷极喜欢这位司徒姑娘,又是当朝圣上亲自指婚,不免对她的来历更加议论纷纷。 这一日,小云看见司徒轻罗仍然呆立窗前,不由怜惜,便说道:“小姐,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去散散心?”司徒轻罗轻轻嗯了一声。小云见她居然破例答允,心中喜悦,就扶着她往府中花园行去。 园子里果然花团锦簇,芬芳扑鼻。司徒轻罗在一处花树下坐了,看着满园的花,直欲掉下泪来。她觉得自己便如那些花儿一般,脆弱不堪,随时都会谢了。小云摘下一枝海棠,递给她。这时东边小径行来一行人。当首一人身形俏丽,面容妖娆,服饰华贵。小云见了,忙跪拜在地:“小云给侧妃请安!”那女子乃是宁王侧妃程凝之。 数月来侧妃一直想看看新来的这位司徒长得何等模样,居然让宁王如此垂青。她目光轻轻在轻罗身上扫过,道:“这位便是司徒姑娘吗?”小云连忙称是。 几个侍女上前拥住侧妃,围在司徒轻罗周围低语不已。一个道:“她好瘦,太弱了。”一个说:“王爷就是喜欢这样儿的。”有的道:“一点儿血色也没有,病还未好么?” 司徒轻罗立起身来,朝侧妃颔首致意。程凝之走了几步,道:“都在王府住了几月了,也未见着面,是凝之失礼啦。”说着欠身一礼。司徒轻罗还了一礼道:“小女子借住王府,未曾谢过,实是失礼。” 侧妃笑道:“那里怪得姑娘?只是王爷怕我们打挠姑娘休息,再三嘱咐我们远着点儿。姑娘病可好些了?”她见司徒轻罗弱不禁风,没有想到她原是习武之人。司徒轻罗自中曼陀罗以来,一直未曾恢复,后来更是坠落山崖,身受重伤。宁王怕她一身功夫,居然连着数月在她汤药之中下散功的药,不知不觉间,将她一身武功散尽。重伤初愈,她脸色苍白无比,加上心情沉重,越发显得弱不胜衣。 听到这位侧妃言语似乎还很温和,司徒轻罗笑道:“不过是些小病,已经好了,多谢王妃记着。”程凝之虽不知她来历,却从她的言行举止中看出她温柔可爱,并无心机,先前还怀着一分不满,此刻谈论起来才知她为人甚好,心中也就没有什么不悦了。 过了一会儿,二人已经顺着花园小径走了一圈。程凝之问道:“过几日便是姑娘的好日子了,姑娘可准备妥当?”原来再过三日便是宁王和司徒轻罗大婚之期。司徒轻罗却不知晓此事,听她问得奇怪,便道:“什么好日子?” 程凝之大奇,道:“莫不是小云还未告诉你?王爷选的好日子,此后我们就成姐妹啦。”司徒轻罗一头雾水,转身欲问小云,却没看到她跟上来。倒不是她偷懒,而是程凝之散步时不喜有人跟着。程凝之有些明白,道:“这么说来你还不知道,圣上已经将你指婚给王爷,圣旨都下了一个月了。想来你在病中,王爷没告诉你。”此言一出,司徒轻罗全身一震,连退几步。 她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发生。当即抓住程凝之手,急道: “真有此事?”程凝之看着她点点头。 司徒轻罗头中发晕,转身便跑。 程凝之不知她为何如此激动,不及相问,但见她已然出了园门。 小云听到动静,追了上来,才知究竟,急得直跺脚道:“不好!她 去找王爷了!” 司徒轻罗出了园子,直往前厅而去。 粟夜在前院看见她,便跟了过来,道:“司徒姑娘,你去哪儿?” 司徒轻罗放慢步子,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素来视你不失为一好汉,没想到。。。” 粟夜摸不着头脑,问道:“怎么---?“ 司徒轻罗道:“你将我送到这王府里,存的什么心?” 她以为是粟夜救了自己,并将她送到宁王府的。 粟夜刚要回答,一个人低沉地道:“怎么回事?” 司徒轻罗见宁王站在面前,身后并无侍卫相随。宁王望着粟夜,道:“怎么让姑娘走出来了?” 司徒轻罗又气又恨,道:“是我自己出来的,不关他的事。轻罗前来只有一事请教王爷。” 宁王见她一脸愤怒之色,心中已然明白。便道:“是关于我们大婚之事么?”司徒轻罗怒道:“谁要嫁给你?” 宁王见她生气的样子很是可爱,不由笑道:“这事是我不对,没有问你。”司徒轻罗心知武功尽失,虽无其他侍卫在侧,只怕难以出府,心中不免着急。当下不再多言,右手伸出,使出“天山折梅手”的点穴工夫,径往宁王眉间点去。她虽无半分内力,出招却仍然迅疾无比。只有抓住宁王,或许有出去的希望。 她自然不知这宁王一身功夫何等了得,以为他不过是普通的官家子弟。宁王也觉意外,没想到她出手还如此之快,当下向后一晃,左手轻拂,化解了她的点穴手。接着右手一带,就要强拉司徒轻罗入怀。司徒轻罗见他出手登时大惊,细腰猛地往后倾倒,双足一点,一个跟头翻开。她怕宁王跟到,不敢大意,接着又是几个空翻,已然跃出几丈开外。这几招,招招轻灵,并无需内力,却也能闪开宁王,并且姿势之美,丝毫不逊从前。粟夜见了,也不禁暗暗称赞。 后面的小云和程凝之刚好追到,看见司徒轻罗显露这一手惊人的功夫,惊个目瞪口呆,不能言语。 那小云服侍司徒几个月了,一直以为她是个弱质闺秀,哪里想到竟是身怀绝顶武功之人?程凝之出身名门,见过家将们互相切磋武功,却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美丽的少女使用武功,亦是大为惊诧。 宁王见司徒轻罗内力尽失,仍然有从前的飒爽英姿,对她的敬佩之情有增无减。当下呵呵笑道:“本王还从未见过姑娘这样的人,身无内力,却仍能施展武功。” 司徒轻罗一凛,又退后两步,喝道:“你、你想如何?” 宁王大声笑道:“虽然姑娘自负,但今日要走出宁王府,只怕是不可能了。”王府家将们听到宁王笑声,都聚来相观。廊上登时站满了人。 司徒轻罗暗自着急,若是往日,纵使宁王府家将再多,能奈她何?可如今。。。施展绝顶轻功离不开高深的内力,在场众人都是大内高手;莫说其他,单看宁王适才的身手,以自己从前的武功尚无必胜的把握,何况此刻自己内力尽失。虽是短暂时间里,她却思虑百转。 宁王笑道:“不要伤了司徒姑娘。你们暂且退下。” 家将们应声退到一边观望。 宁王见她默然不语,道:“本王对姑娘一心一意,做了本王的妃子,荣华富贵享用不尽。比之江湖飘泊,不是好得多?” 司徒轻罗凝眉不语。半晌,她开口道:“这帝都美貌女子不尽其数,王爷何必强求?” 宁王道:“本王只求轻罗,其他女子与余何干?” 那侧妃程凝之见宁王当着这许多部将说出这样的话来,伤心离去。在司徒轻罗未来之前,她是最得宠的妃子,却也不曾得到王爷如此真心的宠爱。 司徒轻罗细长的身影一闪,已经掠过栏杆,欺近一名家将,夺得长剑在手。她夺剑奇快,那家将刚欲夺回,却见她已然退回廊内。这样的轻身功夫,众家将见了也均是出声称赞。 粟夜见了心知不妙。宁王见司徒长剑相向,心中一惊,道:“你做什么?” 轻罗淡然一笑,道:“王爷对轻罗苦苦相逼,轻罗只有一死。” 天下不知多少女子想嫁入王府为妃,可她是司徒轻罗。经过刚才一番争斗,她使出全身力气,脸上新添了一抹红云,分外动人。院中众将从未见过如此美丽少女,见她持剑而立,清风入廊,长裙不断飞起,都是看的呆了。 粟夜大声叫道:“万万不可冲动啊,司徒姑娘。” 宁王朝他瞥了一眼,道:“司徒姑娘,何苦如此?” 司徒轻罗轻轻叹息道:“我一身武功已失,留在这世上,本就无用。今日一死,也不会辱没师门。”说时长剑一挺,直往颈中划去。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飞身赶到,司徒轻罗手腕忽痛,长剑把捏不住,竟被那人一手抓住了剑身。那人正是粟夜。粟夜赤手抓剑,鲜血长流。司徒轻罗不由惊叫出声,不敢用力夺回长剑。她对粟夜本就心存好感,当日玉门关外粟夜千里相护,一直令她感激。说起来粟夜也是她的救命恩人,这一剑她完全可以刺下去,但她心中犹豫。这时,宁王已经走到旁边,手掌在她右肩轻拍,她右手顿感酥麻,长剑脱手,人也倒退了几步。 宁王寒着脸对粟夜道:“还不退下!”他看见粟夜为了司徒轻罗空手夺剑,心中已然不悦;及见司徒轻罗对他手下留情,陡然愤怒。粟夜丢下长剑,跪拜在地,道:“末将求王爷放过司徒姑娘!” 此言一出,其他家将们顿时议论不已。 司徒轻罗见他为了自己屈膝下跪,对他的恨意稍稍减了些。便道:“轻罗不劳粟将军求情!” 宁王冷笑道:“你不过是本王手下一名小将,好大的胆子敢为司徒轻罗说话!”说着上前一步,双掌击落,正中粟夜前胸。这掌力好大,粟夜被击退丈余开外,倒地不起,吐血不止。 王铁等人虽和粟夜交好,终是不敢在王爷面前出手相救。 司徒轻罗见宁王出手狠毒,又惊又怕,便要奔过去看粟夜伤势如何。宁王一见,陡然起疑,道:“你不愿嫁我,原来是为了他?”想到自己心爱的女子竟和一名家将感情甚好,心中的怒意猛地升腾,伸手便往司徒轻罗身上击落。司徒轻罗不及闪避,但觉口中一甜,哇地一声鲜血喷出,扑倒在地。她此时全无内力,受了宁王这一掌,登时心肺受伤。粟夜见宁王乍下杀手,大惊失色,奋力跃起,拦在二人之间。 但见司徒轻罗口吐鲜血,长发散了一地。粟夜道:“王爷,手下留情!”他未及调整内息,说完又是一口鲜血喷出。宁王缓缓提掌,就要往他头上击落。王铁见势不妙,连忙跪下;众将跟着下跪,齐声道:“王爷饶命!” 司徒轻罗勉强抬头,看见粟夜狂喷鲜血,不觉难过,低声道:“我错怪你了,粟大哥!”说时神情悲伤,泪水竟不由自主地流了满面。粟夜听了她的话,微微一笑,心中倒大大的感到一阵舒服。宁王放下手来,走到她身边,道:“你怎样了?” 原来他生性自负,自天山一役,得知自己不是太王妃亲子,心中十分苦闷。太王妃花媚儿虽报私愁,却失去妹妹,不免懊悔,竟出家修行。宁王对母亲向来敬爱,如今诺大一王府只留下自己一人,心情更是沉重。他喜欢司徒轻罗,却没有得到她的心,气愤之下出手没有轻重。但这一掌击在司徒轻罗身上和击在自己身上殊无分别。 司徒轻罗见他眼中满是柔情,怦然心动。想道:“这人不知为何对我如此痴心?可我们世代恩怨,我怎么能和他在一起?”宁王见她嘴角留血不止,抱了她起来,才知自己忘记她已失功力,这一掌竟震得她内腑皆伤。他好不容易才救得司徒轻罗性命,如今她却又伤在自己掌下,心里难过不已。司徒轻罗但觉全身疼痛,咬牙忍住,不哼一声。宁王大吼一声:“还不宣御医!”抱了司徒轻罗进西院去了。 粟夜松了口气,王铁扶着他,道:“你先回去养伤。”几个小兵过来送他们出府。另外的人忙着请大夫。一时,王府又忙乱不堪。 第二十三章 微风吹兰杜 司徒轻罗悠悠醒来,见自己一身罗衣,极是华丽。但胸中疼痛无比,更胜以前。她四处一看见室内装饰华贵,已不是当初所住西院,不禁慌乱,想坐起来却无一点气力。 一个侍女走了过来,道:“王妃醒了!” 司徒轻罗陡然一惊,心道:“王妃?难道---?”她低头见自己衣服全部已换,脸色惨白,颤声问道:“这是哪里?” 这时小云进来,道:“你们先出去,我来照顾王妃。”众侍女应声退了出去。 司徒轻罗盯着小云,小云低下头去,道:“这是王爷的卧室。姑娘已昏迷了五天。” 她见司徒一脸着急,又道:“你和王爷已行大婚之礼。” 司徒轻罗一怔。小云道:“王爷为了姑娘,都几个晚上未睡了。这会儿该是去书房休息了。”司徒轻罗未作声。 她低低叹了口气,无话可说。小云以为她会大吵大闹的,她却如此安静,好生奇怪。 宁王在窗外接道:“卿何叹息?” 话音未了,人已掀帘进来。他听说司徒醒来,便过来看望。 司徒轻罗一向胆大,此时见到他却感莫名的害怕,抓住被子的手都在发抖。宁王见状,笑道:“ 小云,做点好吃的给王妃。”小云一听,连忙去准备。 他在榻边坐下,道:“可好些了?” 司徒轻罗看他轻衣缓带,脸色却有几分憔悴,多半是这几日劳累过度。宁王伸手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道:“我们已经成亲,我真是高兴。”司徒轻罗用力挣脱,怒道:“我不知什么成亲!”宁王笑了笑,道:“前日你虽在昏迷,却有喜娘扶了你亲自行的礼,这可是全帝都的人看到的。忘了告诉你,连远在天竺的洛师父我也下了贴子,不过洛师父没空过来参加爱徒婚宴,想来是为了花蕊夫人太过伤心,未曾复原。”司徒轻罗听他提到师父,立时伤心。 宁王拍拍她肩,道:“待你身体好了,可以去看你的师父,我会亲自送你去的。”司徒轻罗惊怒交加,道:“你还想伤害我师父么?” 宁王起身道:“伤害你师父的不是我,而是我母亲。如今母亲出家修行,我们之间的恩怨已了,以后我们不要再提这些往事了。” 司徒轻罗无言以对,良久才道:“我真是不明白你。宁王爷,请你放我走。”宁王弯下身来,近看着她,道:“此生你我已成夫妻,这是不变的事实。即使你离开这儿,也是我宁王的妻子。”司徒轻罗摇头道:“我不做你的妻子。”宁王眉头一皱,甚为生气。 二人一时无语。 过了一会儿,小云端了粥、几个小菜进来。宁王道:“小云,扶了王妃起来用点膳。”他已坐下。小云扶着司徒轻罗下榻,坐到宁王对面。司徒轻罗身上伤痛,哪里有心情吃饭?宁王道:“你不吃,哪有力气走出这王府?”司徒轻罗听了亦觉有理,喝了几口粥,忽觉一阵伤心,想到自己原来何等潇洒自在,现在却在宁王胁迫之下,泪水滴落在碗中。但她视若无睹,和着这些泪水继续喝粥。宁王见她这样,忍不住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泪水。她的脸冰凉,泪水更凉。他最见不得女子眼泪,尤其是司徒轻罗这样坚强的女子。 只是这泪水却如止不住的珍珠,流个不停。小云在一旁看了,陪着掉泪。司徒轻罗终于扑在几上,大声哭了出来。这十几年来,她从未如此哭过。天山灭门时,她哭不出来;所有的痛苦都在这一刻发泄出来。她哭的是,即使找到了仇人,她也再无能力为师门报仇;她哭的是,从此她就再无自由之日。 宁王默默地坐了过来,拥住她。看着她如此痛苦,他突然觉得,自己对她所做似乎错了。先是化去了她的内力,后来又娶了她,她留在了宁王府,却从此不再有笑容。难道这就是他所求的吗? 只听司徒轻罗哽咽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宁王搂住她道:“对不起,对不起。” 一切已经无法改变。 即使真可以回头,他真的愿意放了她吗? 宁王在帝都是出了名的皇家贵族;王府的新王妃,在大婚之日虽然病重,却仍然可以看出她的绝世容颜,帝都对这位王妃的美貌传得沸沸扬扬。宁王自大婚之后,谢绝一切宾客,只在家中陪伴王妃。对于朝野上的政事,他也吩咐属下去办。 宁王对司徒轻罗照顾得无微不至,甚至连平常洗漱等小事,他也过问。府中下人自然对新王妃更加令眼相看。人们从未见过王爷如此细心照顾一个人,就是太王妃在时,也不过是早晚请安。其他侧妃更是忌妒。程凝之等见过司徒轻罗使过功夫,对她便生隔膜,不再过来聊天。 有时,司徒轻罗在园中练练剑法,或散步,都是宁王相伴。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司徒轻罗终日忧郁加身,未见笑颜。粟夜已然从军边关,想是离开伤心之地,不再回到宁王府。此后数年,粟夜在边关苦寒之地,抬头望着夜空满天星子,仍自念着司徒轻罗的名字。可那些思念,不曾半点传到帝都。此为后话。 一日,司徒轻罗俏立月下,独自赏月。 忽然墙头人影一闪,一个人跃下来。司徒轻罗一看,喜道:“师父!” 来人白发清颜,正是久去天竺的洛单衣。此去经年,他看上去已经远无当年的飘逸潇洒。 洛单衣对这位关门弟子最是疼爱,见她身子单薄,面色苍白,心中怜惜。司徒轻罗跪在师父面前,低泣不止。洛单衣伸手拉起她来,道:“轻罗,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司徒轻罗扑入师父怀中,痛哭起来。 良久她才抬头问道:“师父,你怎知我在王府?” 洛单衣道:“我回中原已有半年。这半年来我寻遍江南江北,都未有你的消息。总算天可怜见,让我在帝都遇到。” 司徒轻罗哭道:“弟子无能,未能为师门报仇,师姐们师兄们白白送了性命。” 洛单衣叹道:“不怨你,是师父没保护好你们。这些恩怨,全报应在你们身上,师父有愧啊。” 司徒轻罗道:“师父,你带我走,带我离开王府。” 洛单衣道:“轻罗,师父在王府看了三天,今日才决定见你。这三天里,为师对那宁王有了些了解,看他神情,对你还是很好的。一个女孩子,一生能有一位如意郎君,也算是有个好的归宿。” 司徒轻罗万没想到师父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不知如何应答。 洛单衣笑了笑道:“我和花蕊夫人的一生,没有一日快乐日子。如今想来,或许是我太看重自己,而对她不能全心?或许我们的心思太重,总也无法抛弃世俗之见?你还年轻,如今你已是王妃,你即便出了王府大门,王妃的身份却仍存在。宁王有些事情虽不免有失道义,对你的一片真情却世所罕见。你们成亲已有数年,他从未逼迫过你,这样足以证明他对你是真心。师父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 司徒轻罗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洛单衣接着说道:“你们虽无夫妻之实,毕竟行了大婚之礼。轻罗,难道在你心中,就一点儿也不爱他吗?” 司徒轻罗一震,没有说话。在这几年中,宁王对她的好,那是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她曾经感动过,曾经动摇过。 这些年来,她一方面恨着宁王的手段狠毒,另一方面却在不知不觉中被他的真心感动。这样复杂的心情总是折磨着她;她本是极善良的女子,一心想游迹天涯海角自由自在的生活,被困王府后,已经很少有快乐了。从一个武功高绝的天山高弟到王府高贵的妃子,从自由到软禁,让司徒轻罗的心早早枯萎。 听了师父的话,司徒轻罗淡淡道:“师父,你认为禁锢也是一种幸福吗?爱一个人就可以不计手段的伤害她吗?”洛单衣想起花蕊的一生,悲从中来。当初自己也是深爱着她,虽没有象宁王一样,却也不曾真正给过她自由,所以至死,花蕊也没有爱过他。也许这个世界上最不能强求的真是感情? 师徒二人怔立风中,久久不能平息内心的挣扎。 大约一个时辰后,洛单衣才道:“轻罗,师父错了。我们走罢。” 司徒轻罗点点头,回首望着诺大的宁王府,想到自己也在这里住了几年,感慨万端。当下洛单衣拉着她,飞身出墙而去。 从院中一株海棠树后慢慢走出一个人来,深色寝衣,面目清秀,正是宁王。原来洛单衣来时点了他的穴位,将他扔在树后。司徒轻罗的话他都听到了,想不到自己数年的心思都是白费,她终究还是离他而去,心中这分痛苦,不知如何形容。他早已自解穴位,却一直躲藏树后倾听;他多么希望听到司徒轻罗接受他的话,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好。可她,那么吝惜,对他还是只有恨。 “轻罗,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后悔离开王府么?”宁王抚摸着那棵海棠,一滴泪,终于落下面颊。 第二十四章 孤琴候萝径 面前是一片宁静的湖泊,湖水碧兰,远远的延伸到对面的山脚下。 司徒轻罗一身黑衣,骑在马上,长发被风吹起,神情之间已然多了些漠然。她回头问道:“师父,就在这儿吗?”她身后一人亦是黑衣,中年,道:“这儿就是南溪。当年南枝郡主曾避居于此,死遁之后留给了她的儿子。兰陵王五年前与母亲分裂,隐居南溪,华音阁从此江湖除名。” 司徒轻罗不禁忆起五年前的那个春天。洛阳城门口,她第一次见到兰陵王,其时他少年英俊,名满天下,何等的意气风发。也就在那里她和木萧萧相识。转眼之间已是五年不见,这五年中,她被禁锢在宁王府,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却不知当年南枝郡主复仇后了却一生所愿,仇人一个个在她面前死去,完全没有复仇后的痛快。相反,失去的还是失去了,永远也不会再回来。 只听见洛单衣高声说道:“天山洛单衣求见兰陵王!”他内力高深,话音远远传了开去,整个山谷响起回音。不一会儿一条轻舟飞驰而来。舟上仍是青姨。她驾舟如飞,转眼就到了洛氏二人面前的湖面。她在舟中行礼道:“小侯爷请二位过湖。”当下二人解马上舟。 司徒轻罗没料到这南溪风光如此美丽,上得岸后,森林茂密,好一片原始林木的景色,倒可与天山一比。二人随了青姨绕木廊,出密林,眼前是精致却不失古朴的木居。 兰陵王出屋迎接,一身素衣,比之五年前多了一分深沉。他朝洛单衣及司徒轻罗作了一揖,道:“洛前辈,司徒姑娘,久违了!”司徒轻罗回礼道:“轻罗见过兰公子。” 洛单衣道:“萧萧怎么样了?” 兰陵王道:“前辈请随晚辈来。” 当即前行引路。 到了明瑟楼,兰陵王道:“木姑娘,有远客来了!” 却没有听到回答。 洛单衣暗暗叹气,司徒轻罗却等不及,抢先而入。 室内出奇的寒冷,司徒功力已失,竟受不住那股寒意,全身一阵冰凉。正自纳罕,洛单衣伸手在她肩上一握,一股温暖的真气立刻传入她体内,极为舒服。 室中只有几株花卉植物,和一方冰榻。那冰榻似曾相识,司徒轻罗轻声道:“这不是天山的玄冰榻吗?”榻上之人白衣,长发,闭目。不是木萧萧又是谁? 她还是五年前的模样,显得幼稚,清秀,纯真。 司徒轻罗一惊,问道:“她怎么了?” 兰陵王道:“她中了天下奇毒,已经在这冰榻上卧了五年。”司徒轻罗大惊,走上前去轻轻握住木萧萧的手,想不到一隔五年,二人再次相见竟是这样的情景。 五年前,南枝给兰陵王的解药并非真药,只是能延长她体内毒性发作。此毒中时一久,便无解救之法。兰陵王苦无他法,远去天山,取了这玄冰榻来医治木萧萧。玄冰榻乃天下至宝,阴寒无比,正可克制蚀心草的热毒。这五年来,兰陵王日夜为木萧萧过渡真气,才得以延续她的生命至今。 司徒轻罗知晓其中原由,不免又一阵伤心。虽然此时木萧萧并未死,但似她这般无知无觉,也不知几时苏醒过来。 兰陵王道:“姑娘不必过于伤心。两年前少林的无萧和尚找到这里,用少林的易筋经功夫为她治伤,如今已有功效。少林易筋经独步天下,又有这玄冰榻相助,萧萧会醒过来的。” 正说着,一个豪爽的声音笑道:“和尚已经来了!” 声音未落,人却到了室内。洛单衣见他相貌堂堂,双目清澈,心道:“想不到少林寺还有这样风度翩翩的和尚。听他笑声内力已入化境,少林当为天下武林泰山,实不为过。” 无萧依礼相见,依然是坐到冰榻前运功为木萧萧驱毒。众人不敢打挠,静观一旁。 等木萧萧的脸色转为淡红,无萧才收功而起。他再次为木萧萧把脉诊断,道:“这几次我运功的时间渐短,可见木姑娘体内热毒不多了。” 在场之人听言便觉大喜。无萧从背上取下一个包袱来,笑道:“这是峨嵋的付姑娘托我带给木姑娘的。”大家翻开一看,竟是一件淡红色的罗衣,做工极为精细,质地轻柔,一看便知出自名匠。一时都有些诧异。 无萧笑道:“付姑娘虽做了母亲,到底不脱姑娘品性,巴巴的让我千里迢迢捎件衣衫来。”司徒轻罗却看了一眼兰陵王,微微笑道:“和尚不知这衣衫可不普通,倒是件嫁衣。看来这位付姐姐有心成就一段好姻缘啊。”兰陵王怔了一怔,脸上忽然红了红。 无萧摸着光头,道:“这姑娘心思可真细,和尚才告诉她木姑娘快醒了,她就备下这样的物什。”说着将嫁衣放到兰陵王手上。兰陵王虽也豪气,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却用眼睛看向洛单衣。洛单衣是木萧萧的亲生父亲,自应为女儿的终身大事作主。但洛单衣和南枝仇深似海,怎会将自己的女儿嫁给她的儿子?一时之间又有些忐忑不安。 洛单衣笑道:“萧萧好福气,能嫁给名满天下的兰陵王,做父亲的又有什么话说?”他自天竺回来后,首先就寻找木萧萧。他禀性最是胸襟开阔,尤其是花蕊逝世后,对于一切恩怨早已看淡,所以对于南枝的痛恨倒不至于转到兰陵王身上。在后辈之中,兰陵王本是人中龙凤的人物,与木萧萧最能相配。他想到自己一生孤苦,便不想女儿再受其苦。 兰陵王听见他亲自允亲,大喜之下,也顾不上其他,当下跪拜道:“多谢前辈成全。”洛单衣呵呵一笑,从他手中接过红嫁衣,放到木萧萧榻前,大手在女儿脸上轻轻抚摸,道:“好孩子,父亲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快些醒来吧。”司徒轻罗从未见过师父这般的柔情,好生难过。象师父这样的男子,一生很少表达自己的感情,如今在自已惟一的女儿面前才表现出一个父亲的样子。可木萧萧却还不知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 突然只见木萧萧手指一动,缓缓睁开眼睛。兰陵王和洛单衣都大喜道:“萧萧你醒了?” 无萧伸指在她脉间一搭,脸上显得很惊奇,道:“怪哉,居然提前醒来了。” 木萧萧这五年虽一直躺在榻上,却能感觉身边发生的事情。兰陵王为她洗脸,梳理头发,和她聊天,为她弹竖琴。点点滴滴,日日夜夜的朝夕相守,她在睡梦中也可以感知到。她扑入父亲怀中,感受着父亲的爱。兰陵王在旁看着,也为她欢喜。 青姨知道木萧萧醒来,便和下人们好好准备膳食,让大家欢聚一堂。 在烛光下,大家喜气洋洋。木萧萧重获新生,最高兴的当然是兰陵王。因为他在这南溪已经守护她整整五年,五年中为她的担心多于在场任何人。二人相邻而坐,兰陵王探手过去,轻轻握住她的细手,虽然冰冷,也觉高兴。木萧萧没有挣开,只朝他嫣然一笑,这笑意中有感激,有爱慕,有希望,有关心。这是她第一次如此敞开心扉的笑容,兰陵王自和她相识以来,还从未见过,只觉一切辛苦和担心都是值得的。 饭后,大家特意走开,留他们单独相处说说话儿。 兰陵王捏着她的手,道:“今天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木萧萧羞涩一笑,道:“我也是。”她忽又说道:“听说南枝郡主退隐江湖了,你后来见过她么?” 兰陵王道:“原来你听得见我们说话。” 南枝郡主五年前便归隐山林,兰陵王曾令朱颜和花千树寻找过,却无消息。 木萧萧道:“你们看到过冰雪儿么?她怎么样了?” 兰陵王叹了口气,道:“她随着母亲走了;萧萧,她们虽然做了很多错事,可我却无法恨她们,毕竟她们孤单一世,再无一个亲人朋友。”木萧萧道:“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吧。我和冰雪儿曾经亲如姐妹一般,却成为生死之仇;原以为司徒姐姐已死,没想到她尚在人间,还成了宁王王妃;我的父亲不是华音阁主,而是洛单衣;我此生最喜欢的不是表哥,却是你。” 说到最后这句话,她的脸红了。兰陵王虽知她是直性子,却不知她竟在自己面前坦承心迹,感动不已。他抚摸着木萧萧的长发,道:“五年了,想不到我还能等到你这句话。萧萧,你看上去这么年轻,可我,你看,白发都有了,你会不会嫌弃?”他本来年纪大了木萧萧十一岁,五年来木萧萧容貌未有丝毫改变,可他却日夜劳思,额角果然有了点点花白。 木萧萧抬头看着他斑白发丝,泪水忽然掉下。兰陵王拉住她笑道:“傻孩子,人总是要老的,有什么好哭的?”木萧萧伤心道:“你对我如此,只怕我今生报答不起。”兰陵王笑道:“我不要你报答,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放心了。” 正说着,朱颜和花千树已走了进来,二人连忙放开手,均感赫然。花千树道:“青姨捎信说萧萧病好了,我和朱颜就从华音阁赶过来。”朱颜依旧红衣丽容,也笑道:“重建华音阁一事可不简单,左使和右使都赶不及来庆贺,他们还在北方呢。” 木萧萧连忙致谢道:“劳动两位师叔大驾,折煞萧萧矣。” 花千树道:“什么师叔?我和兰陵同辈,可当不起你这声师叔。”他喜欢和兰陵说笑,不拘小节,倒让木萧萧好大一阵难堪。朱颜笑道:“你私下里怎么取笑兰陵我们管不着,眼下萧萧在这里,怎么还如此?” 花千树连忙道歉,兰陵王只是微笑,心中的喜悦却表露无遗。朱颜和花千树言归于好,三人重新成为最好的朋友。朋友、爱人都在身边,世上最美之事莫过于此。 一时,洛单衣等人散步回来,房中登时热闹非凡。 兰陵王满面春风,木萧萧看着也欢喜。突然,她觉得胸口剧痛,张口便喷出一口血来。兰陵王和司徒轻罗离她最近,一齐叫道:“萧萧!”木萧萧心痛难受,心知不妙,道:“我、我的心好痛!”无萧和朱颜都是医术高明之人,忙过来探看。这一看之下,就知木萧萧所中之毒再度发作,体内竟然大量出血。 洛单衣、兰陵王、司徒轻罗均感不安,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人说道:“她已动了情念,就是华佗再世,只怕也救不了她。” 众人一齐往门口看去,进来的是一个女子,在烛光下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美貌如花,竟然是冰雪儿。兰陵王乍然见她,暗自凝聚掌力。朱颜和花千树身子一晃,同时掠过几重桌椅,到了她身后,隐然便是封住了她的后路。 她往前走了几步,大家才看清她一头乌黑的长发全部变白,容貌虽然还是个少女,却披着一头白发,看上去极是诡密。 兰陵王惊道:“你怎会来此?” 冰雪儿笑了笑道:“我的武功远不如你,你害怕什么?”兰陵王又是一震,不说话。 朱颜却道:“你来做什么?”若不是念在冰雪儿亦是南枝义女,她早已出手。 冰雪儿置若罔闻,径自走到木萧萧面前,道:“原以为离歌死后,你也会心随他去。” 木萧萧听她提起离歌,道:“表哥为你而死,你还有脸提他?” 冰雪儿在她面前转了一圈,道:“是否心痛如绞,生不如死啊?” 兰陵王大怒,便要推开她。木萧萧一把拉住她,道:“且看她说什么?” 冰雪儿淡然道:“我一直就住在这里,五年了,你们都未发现我。木萧萧,你喜欢兰陵,你的死期就在眼前。”话音一落,司徒轻罗和洛单衣都是大怒,洛单衣身为长辈,自然不好对一后辈下手。司徒轻罗却不同,她内力虽失,武功却在,纤指点出,直取冰雪儿双目。冰雪儿足尖一点,向后飞出,姿势极其优美,比之五年前武功高出了许多。 司徒轻罗跟着便要点她肩上大穴,听见木萧萧大叫一声,摔倒在地。她心中担心,不敢追击,只得收手回看。无萧大声道:“冰姑娘,你可有救她的法子?” 大家听他言语颇为有礼,很是惊奇。无萧道:“大家错怪冰姑娘了。这五年中,若不是她,木姑娘也活不到今日。当年就是她前去少林求我来的。冰姑娘以前是什么样的人和尚不清楚,但这五年,她没做过一件坏事。”他接着说道:“兰陵王五前来守着木姑娘未曾离开半步,冰姑娘却也不曾离开半刻。” 此言一出,众人齐惊。 兰陵王抱起木萧萧,急道:“你觉得如何了?” 他见木萧萧口中鲜血不断流出,脑中突然一片空白。冰雪儿道:“蚀心草中含了人血,你知道是谁的血么?”她看着兰陵王,道:“是你的。母亲为了阻止你们在一起,在蚀心草中加了你的血。木萧萧虽然活了这五年不死,一旦对你动情,便会毒发身亡。” 她不慢不疾地述说着,每说一句,兰陵王心中的害怕便增一分。他一生所愿便是希望得到木萧萧的喜欢,如今木萧萧真的喜欢了他,却必须用性命来交换,这样的代价,却是他做梦也想不到的。他纵声狂笑起来,后来便转为大哭,在静夜传了开去,众人听了都是又悲又惜。 冰雪儿眼角也流出泪来,道:“木萧萧,你一直以为你喜欢的是离歌,其实你是大大的错了。你骗过了你自己,也骗过了我。” 木萧萧靠在兰陵王怀中,已然不能言语。大口大口的血从口中流出,感觉身子不断变轻,神智也渐渐迷糊不清。冰雪儿隐下了后面的话没说:“我若知你会喜欢兰陵王,绝不会让你这五年与他朝夕相处。离歌为我而死,我本想救下你的性命,也算是对得起他在天之灵。可如今却连你也救不了。。。” 兰陵王跪倒在地,泪水满面。木萧萧抬起手来,在他脸上轻轻触摸,然后放下手去,低声道:“对、不、起!”便没了声息。该说对不起的是他啊,兰陵王张口喷出一口鲜血。司徒轻罗哭倒在地,朱颜和花千树历经磨难,见了兰陵王这样悲惨的境况,都感心伤。 其中洛单衣默然伤神,与众人招呼也不打一声,便驾了小舟出湖,上岸,自回天山而去。 看着兰陵王孤单的背影在秋风中尤显消瘦,朱颜好生不忍,对花千树道:“他不吃不喝已有几天了,这样下去真不知---” 花千树叹道:“他是兰陵王,这道坎要走过去,还是要靠他自己。旁人再着急也是无法啊。” 朱颜道:“天下也有这样心狠的母亲。” 她说的是南枝郡主。花千树摇摇头,不再作声。 兰陵王在木廊上慢慢走着,仿佛听到木萧萧清脆的声音:“兰陵哥哥,这儿真是美!树好多,花也多,处处都是松木的味道!”他失声叫道:“萧萧!你在哪儿?”木萧萧的身影在眼前一闪,他伸手去抱,却是空的,什么也没有。 那一道长廊远远地通到了湖边,看不到边际。秋天的落叶铺满了大地,有的被秋风吹得四处飞扬,沙沙作响。他扶着木栏,独自道:“喜欢这里的人已然不在,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