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农夫人》 第1章 【序言 但愿人生如初见】 以前失恋时,身边有些看不惯我脆弱的亲友会似担忧似催促的问我,走出来了没有?这句话把当时的我逼得有点紧张,好像我不好转起来就对不起他们的期待似的。 那时候,待我很好的主管用种过来人的口吻告诉我,当你花了多少时间去爱一个人,便需要花一样久的功夫去忘记一个人,所以不要逼自己,就按照自己的步调来吧。 告诉我这句话的主管,据我所知,也用了长长的十年去等待,好不容易才等到她人生中的「终于放下」。 果然,她说的没错。我是在情人节当天分手的,真正明明白白确定自己不再痛的那天,正好是三年后的情人节,曾经我也用了一样长的日子去爱过。 不知道你是不是也同样长情,过去的事总没那么容易过去?简薰老师新作《小农夫人》中的向清越和苏子珪也一样,他们夫妻俩尽管拿了和离书,分别了五年后,曾拥有过的点点滴滴却丝毫未在两人的记忆中褪色,依旧如那年初见一般,缤纷而鲜明。 彼时,向清越还是个农村小姑娘,跟着外婆在村里讨生活,某日意外救了只身出门游历的京城小公子苏子珪,虽然她们祖孙俩都觉得不是什么大事,怎料这小古板般的小公子却是较真了。 在向清越眼中,什么也比不上她外婆重要,可当她瞧见自家舅舅、舅母为了房子三番两次将她与外婆往死里逼,小古板苏子珪总是第一时间跳出来,拿律法、拿古人圣贤、拿自身的气势将贪心的舅舅、舅母赶跑时,不得不承认,她眼睛里闪烁的星星都堪比银河系,因此当外婆过世后,举目无亲的她跟着苏子珪前往了京城。 只是这一去,向清越亲身体会到环境如何影响一个人,她和苏子珪这段感情在现实阻碍下,有人逐渐变了样…… 然而那个对爱情不守承诺的薄幸人,究竟是她还是他,又或者有什么难言之隐,就等各位在《小农夫人》中亲自揭晓喽! 【第一章 不就是前夫吗?】 江南,梅花府,赵家。 天色将明未明,金黄色跟紫色的云朵层层叠叠,夏日天亮得早,不到卯初呢,格扇已经透进一缕光。 向清越在鸡鸣之前睁开眼睛——身为赵家大小姐的随身丫头,是不能睡懒觉的。丫头的圈子也是竞争激烈,她如果做不好,能顶替她的人多着呢,人人都巴望着能到大小姐身边伺候,所以三年多来,向清越没一刻敢偷懒,赵大小姐最喜欢她的梳头手艺。 向清越翻身下床,换了艾绿色的衣裙,又去后面水缸打水,梳洗干净,接着坐在铜镜前把自己梳整起来。不能比大小姐好看,不然大小姐会不高兴,可也不能不修边幅,污了大小姐的眼睛。 幸运的是,穿越前做的是美发,向清越一向懂客人脸色,赵大小姐挑个眉,她都能猜出是什么意思,所以大小姐脾气虽然大,却不太会发到她身上。 把金钗盘上长发,向清越走到床边摇了摇佩兰,「佩兰,起来了。」 佩兰好睡,直唤了好几声,这才睁开眼睛,也马上下床。 丫头们没有赖床的资格,动作自然快得很。 佩兰是赵家的家生子,原名叫做赵来弟,十岁的时候,赵大夫人不知道从哪听来赵来弟八字好,一算果然是带福的,便放在自己女儿身边伺候。她跟向清越一样,是大丫头,赵大小姐当然不可能用一个叫做赵来弟的丫头,于是另外给她起名佩兰。 赵大小姐的芳名叫做赵芳霏,今年十五,应该是订亲的年纪,但由于赵家门第好,官宦世家,赵大老爷可是梅花府的少尹,从四品的官,少尹的嫡长女自然得千挑万挑,挑个好的,只是赵老夫人跟赵大夫人越是这样想,婚事就更不顺。 身为丫头,向清越自然不会去问小姐这种问题,问了不是讨骂嘛,她只要乖乖做她的丫头就好了,将来小姐要是嫁得近,她就跟过去梳头,要是嫁得远,她便另外谋生——她打的是活契,要走要留随她意思,赵家可不能勉强她。 佩兰动作也很快,把自己梳整好,见向清越一身艾绿,便挑了一身月白,颜色不同又相衬,赵芳霏的脾气不是太好,她们都尽量让小姐挑不出错。 走出了下人住的后罩房,两人并肩朝一进的地方——赵芳霏单独住在流花阁,一进三大房,丫头跟粗使婆子都住在后院的后罩房,赵芳霏是嫡出大小姐,伺候的除了吴嬷嬷一家三口,向清越、佩兰两个大丫头,尚有紫苑、白芷两个晚上服侍的,另外还有四个粗使婆子都由吴嬷嬷指派,她是赵芳霏的奶娘,赵大夫人一门心思全在儿子身上,赵芳霏跟吴嬷嬷说不定还更像一对母女。 紫苑已经在格扇前面等了,见到人,乖巧的笑,「半夏姊姊、佩兰姊姊。」 向清越在赵家当然不可能叫本名,「半夏」这个名字是赵芳霏赐下的。 向清越跟佩兰两人轻手轻脚推开格扇,经过花厅,绕过翠鸟屏风,走到赵芳霏的床边,她睡得很熟。 第2章 向清越轻轻的摇了摇赵芳霏,用很小的声音开始叫唤,「大小姐,该起床了。」 赵芳霏发出一个鼻音,然后翻了个身。 「大小姐,您该起来了。」 赵芳霏转过来,讲了一个字,「烦。」 向清越继续好脾气的轻拍赵芳霏的手,「今日堂少爷跟朋友要来,大小姐得赶快起来梳妆打扮。」 赵芳霏睁开眼,不是很高兴。 向清越陪笑说:「奴婢扶小姐起来。」 赵芳霏啧了一声,向清越知道这是同意了,赶紧把人扶起。 这时候白芷已经端了一盆温水过来,佩兰绞了温手巾给赵芳霏擦脸,要轻轻的,小姐的皮肤很娇嫩,可得小心。 经过一番折腾,赵芳霏总算醒了神,坐在玫瑰妆台前让向清越梳头发。 格扇一下又开了,不一会,吴嬷嬷绕过翠鸟屏风过来,见自己奶大的小姐已经起床,笑了出来,「小姐可起来了,老奴还担心小姐赖床呢。」 赵芳霏意兴阑珊,「今日是什么日子,祖母这么重视,我可不敢赖床。」 向清越用木梳沾了牡丹花油把赵芳霏的一头长发梳开,然后慢慢的盘起姑娘发式—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赵老夫人已经叮咛过,今日的几个年纪合适的小姐务必好好打扮,因为住在秦县的堂少爷要来。 当然,重点不是堂少爷,自家人要来就来,没什么好迎接,主要是堂少爷的朋友,姓苏,年纪轻轻就是司竹监,正七品呢,重点是只有一个长年在山上念经的妻子,还没平妻,这若是当上了平妻,跟正房太太也是差不多。 对赵芳霏来说,实在是一门很好的亲事,奈何赵芳霏向来以貌取人,一听说对方年纪二十五就不太感兴趣,又听说还有个妻子长年在山上,更是觉得一定是容貌鄙陋,没姑娘愿意嫁,所以一直提不起劲,前几日还想着要装病,但想想赵老夫人厉害,自己恐怕装病不成还得罪了祖母,于是只能罢了。 吴嬷嬷怎会不懂小姐,笑说:「小姐可开心点,老奴刚刚去松竹院老夫人那里,听那里的嬷嬷说,苏大人可是一表人才呢。」 赵芳霏却是不信,「一表人才,又是正七品的官儿,怎会二十几岁还没子嗣,分明是有问题。」 「小姐,这科考哪这么简单,你看那旁支的七堂老爷都快五十了还在考举子,老奴听说很多读书人是断了一切外务,专心读书,三四十岁第一次当新郎的大有人在,不都为了功名嘛。」 吴嬷嬷说完,给向清越使了眼色。 向清越在赵家只是个丫头,不敢得罪小姐,但也不敢得罪吴嬷嬷,已经对上眼神,不能装作不知道,只能笑着劝,「苏大人能以探花的身分就让皇上赐下司竹监,着实厉害,听说状元郎给了内寺伯,这状元跟探花都是七品,可见皇上喜欢探花郎多些,这苏大人能有皇上的眼缘,肯定不会丑的。」 吴嬷嬷连连点头,「就是。」说完,给了向清越一个嘉许的眼神。 赵芳霏想想,好像有点道理,「那照说苏大人有了这功名,京城应该很多人想跟他当亲家,怎轮到我。」 赵芳霏虽然没去过京城,但梅花府也算是个小京城了,条件好一点的少年少女根本不可能逃得过,都是早早被定下来,她若不是因为父亲就是梅花府少尹,也不可能让她悠闲的待到现在。 吴嬷嬷噎住了,连忙又对向清越使眼色,向清越连忙说:「何况也只不过见见面,又不是一定要把小姐许给苏大人,小姐若是无论如何都不喜欢,老夫人也不会强迫小姐的,毕竟老夫人在几个孙女中,最疼的就是小姐了。」 赵芳霏一听,露出一点笑容,「这倒是。」 赵芳霏长得像早逝的姑姑,故赵老夫人特别疼爱她,把当年来不及疼女儿的都拿来疼这孙女,赵芳霏的脾气能这么大,跟赵老夫人的溺爱也有很大的关系。 向清越一阵忙碌,总算把赵芳霏的头梳好,佩兰也已经把衣服鞋子准备起来,几人服侍了赵芳霏换衣服,便往松竹院跟赵老夫人请安去了。 赵家是大家族,本家旁支一共好几房人口,当官的当官、经商的经商,几乎每房都有人特别争气,这样的情形下,往来自然十分频繁。 尽孝,是赵家女眷每日必做的功课。 赵老夫人总是心情很好。 向清越想,如果她能活到这把年纪,有四个健康的儿子,一个当官,还当到了梅花府的少尹;一个经商,十队海船,一百多艘,终年在海港边来回,两个儿子互相帮忙,兴旺家族,剩下的两个儿子虽然普通,但好处是孝顺、能生养,子孙多多,那自己心情也会很好。 赵老夫人看着打扮精致的赵芳霏,露出和蔼笑容,「这样就对了,苏大人看了一定喜欢。」 赵芳霏嘟起嘴,「我又不希罕。」 第3章 赵老夫人也不生气,笑说: 「是祖母希罕。」 赵芳霏的几个庶妹跟堂妹都羡慕的看着她这样跟赵老夫人说话,祖母其实是很和蔼的,可是她们不敢。 赵老夫人笑说:「苏大人年纪轻轻就官拜七品实在难得,正妻长年在上山念经,后宅就是平妻为大,他又是要走官路的,总不可能宠妾灭妻,若是你们有缘,祖母也算了了一件事情。」 「孙女儿跟他都没见过。」 赵芳霏的母亲汪氏笑道:「祖母难道会害你?」 赵芳霏敢跟祖母那样说话,但却不敢跟母亲放肆,只能乖乖说:「女儿谨遵母亲教诲。」 「这就是了。」汪氏脸上喜色藏不住,「母亲昨日去府尹家,回来得太晚才没跟你说,你道那苏大人叫什么名字。」 「不就是苏嘉懿嘛。」 「哪这么普通,苏嘉懿是圣上给他赐名,嘉言懿行,这多大的荣誉,状元跟探花一样品位,圣上还给苏大人起名,这不表明更加重视。」 赵四夫人郭氏奇怪,「大嫂,皇上既然喜欢这苏大人,怎么不干脆把状元给了苏大人?」 汪氏就等着这么问呢,得意的说:「因为那状元郎已经是考了第十几次了,都已经六十几岁才上殿,榜眼也是快六十岁,我们东瑞国向来敬老尊贤,皇上自然得高看高龄学子一眼,要是真把状元给了年纪轻轻的苏大人,对苏大人反而不好。」 郭氏点头,「原来是这样。」 想想,又给自己的女儿赵芳真使眼色,赵芳真今年十四岁,虽然还有点小,但如果苏大人中意,备嫁个一年,十五岁过门就刚刚好。 向清越站在赵芳霏身后,这种场合没她说话的分,于是只静静的听,心想,如果小姐跟那个苏嘉懿真的看对眼,自己恐怕要另外找工作,因为她不想上京。 赵芳霏只是脾气大了点,但伺候三年多,向清越自问已经知道怎么应付她,如果换一个人伺候,自己未必能做得更好,而且古代没人权,小姐打丫头天经地义,赵芳霏有一点很好,她是赵家唯一一个不打人的小姐。 「芳霏啊。」赵老夫人和颜悦色的说道:「这苏大人除了年纪大些,也没什么不好。看在祖母眼中,大你十岁,说不定懂得疼人,女人嫁人就是跟老天赌运气,运气好的像你娘、你几个婶娘都嫁了好丈夫,运气不好的,想想你那郝家姊姊、祝家姊姊,丈夫长得好皮相却不懂疼人,有什么用。」 向清越在心里点头,赵老夫人的智慧还是有的,别的不说,光是苏大人要走官路这点,正妻跟平妻的地位就可以获得保障,要不然像郝家小姐那样被个妾室骑到头上也实在很惨。 丈夫嘛,还是要——算了,这可不是重点,重点是赵老夫人一门心思想把大小姐嫁给苏大人,那自己就得另外找头路了,不知道大少夫人还是二少夫人那边缺不缺梳头的,赵家月银丰厚,她需要银子。 不是普通的需要,是非常的需要。 早知道自己有天会穿越,她一定会好好学习一门在古代可以用得上的技艺,譬如说按摩啦,赵老夫人身边有个李娘子,就是按摩的一把好手,每个月的月银虽然跟她一样是二两,但赵老夫人的赏银可多了,寡居的李娘子供得起儿子在书院寄读,书院每个月至少五两银子,所以李娘子每个月至少五两,光想就很羡慕。 还有,赵老夫人院子里有个专做点心的侯厨娘,是从京城来的,会的点心上百种,甜的咸的都难不倒她,每逢贵客上门都会露一手,侯厨娘常常因为点心做得好被叫来前面磕头,然后就是贵客赏赐。 要说向清越有什么偶像,那就是李娘子跟侯厨娘了,虽然都是月银二两,但人家赚得可丰厚了,自己虽然会梳头,但会梳头的多得去了,只是她前世经验丰富、手巧,不然她也不敢想像自己这样的下堂妻会有什么下场。 说来,自己也应该满足现况了,赵家这样的大门大户居然愿意聘请一个下堂妻来给未婚小姐梳头,感激、感恩、感谢,希望赵家一定要屹立不倒,她才好继续在这大树底下生存,她没办法再找到更好的工作了…… 「芳霏,你今年已经十五了,婚事不能再拖,入赘的事情也不要再提,祖母疼你,可以当作没听到,可是万一你父亲听到,一定会大动肝火。祖母再疼你,到时候都未必能保你,你的父亲是梅花府少尹,我们是从四品的世家,绝对不可能让一个好好的大小姐招赘,以后不准再提。」 「祖母,孙女儿—— 」 「半夏、佩兰。」 向清越跟佩兰连忙回答,「奴婢在。」 「好好劝小姐,要是让老身再听到一次招赘,我就打你们一人十大板。」 向清越在心里叫苦,赵老夫人这也太不讲理了,小姐希望招赘又不是她们怂恿的,怎么能把帐算在她们头上,但赵老夫人这样说,也不敢顶嘴,双双跪下,「是,奴婢知道。」 第4章 赵老夫人又说了一番,这才放她们回去。 赵芳霏在流花阁弹了一会琴、写了一会字,午饭只吃了几口,又开始作画,全身上下写着烦躁。屋里静悄悄的,大家都知道她心情不好,向清越跟佩兰更是大气不敢出,深怕自己发出点声音就成了赵芳霏发脾气的对象。 未正时分,小丫头来说,堂少爷跟苏大人已经到了,正在荷花池的水榭上,赵老夫人让大小姐去。 赵芳霏不敢违背祖母命令,站起身,却没想到一个不小心袖子划过砚台,染了一片黑,那是为了见苏大人特意换上的金绣罗衫。 佩兰连忙说:「奴婢马上帮小姐更衣。」 吴嬷嬷一看,马上下命令,「半夏,你先过去跟堂少爷还有苏大人说,小姐更衣,晚点过去,免得失了礼数。」 「是。」 向清越不敢耽搁,快步走出流花院,朝荷花池去。 想到要见秦县的堂少爷,觉得实在很烦。 堂少爷叫做赵熙,跟赵家其实是再从的关系,但两家都有出息,当然不在意亲近点,于是「再从堂少爷」成了「堂少爷」。 赵熙今年二十八,家中有妻妾,膝下有儿女,人生的颠峰是十七岁时考上举子,然后就没了。此后三年考一次进士,次次落第,但就古代读书人来说,二十八岁也还很年轻,考,再考,秦县赵家有的是钱,不用养家,慢慢考。 向清越没见过赵熙时,对他是有些好感的,毕竟科考不易,十七能上举子,可得付出相当的努力,但自从赵熙想娶她当妾,那好感就没了,只剩下嫌恶。 妻妾成群了还惦着堂妹的丫头,猪哥也该有个限度。 然后赵熙那猪哥还觉得自己坦荡,什么也没错,所以不怕人知道,赵家的嬷嬷会拿向清越开玩笑,几个大娘子也会拿她开玩笑,最可怕的是赵熙的妻子张氏还上门过,起先向清越以为张氏是来找麻烦的,结果自己错了,不是找麻烦,张氏为了一圆赵熙的相思梦,所以特别上门表示诚意。 「半夏,你就点头吧,我知道你打的是活契,婚事可以自己作主,大爷人真的很好的,我虽然是正妻,但大爷对其他妹妹们都不差,我有的,妹妹也都会有,将来你若入府,待遇也是跟我们一般。」 「我也不是小器的人,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来我们家当大爷的新姨娘。我们院子那样大,我这人又爱热闹,今天办个赏花、明天办个赏茶,熙爷读书交朋友,我们就自己找乐子,人多有趣,你说说喜欢什么,我都可以帮你置办,喜欢看戏、听说书都不是问题,我们这院子啊,孩子少、银子多,日子舒服得很。」 「我一见你就觉得有缘,我可以跟你保证,过门一定好好待你,喝了茶,我们就是亲姊妹的关系,我可以对老天爷发誓,绝对把你当亲妹妹疼爱,将来你若有了孩子,也是嫡子待遇,都是大爷的孩子,我不会偏心的。」 呕。 向清越傻眼死了,这张氏也贤慧得太过了吧,身为女子,她不能接受,什么姊妹啊,什么一样啊,不行、不行,通通不可以。 话说赵熙也混蛋得可以,还让妻子出面做这种事情,过分。 向清越想,自己对那个未曾谋面的苏大人亦没好感,一定是因为他跟赵熙混在一起的关系,人以群分,物以类聚,那苏大人说得好听,妻子在山上念经,尚未收平妻,但古代人的用字遣词学问是很大的,妾室成群,也可以算是没娶平妻。 啧啧啧。 向清越一边腹诽,但脚步可不敢慢,绕过大半个赵家后花园,总算到了荷花池。 赵大老爷是梅花府少尹,宅子十分阔气,那荷花池可不是只有几朵盛开的荷花,几节莲藕,是真的能划小船的。 夏夜时,少爷小姐都喜欢带上果子点心上船,赏月吟歌,向清越跟着赵芳霏去过几次,好不惬意,霎时她都忘了自己是什么身分,只觉得月色美、夏风凉,一时间不知道当下是古是今。 前生没什么好,今生,还不错。 有了冀望、有了喜悦,体会了很多前生没体会过的情感。 如果让她重来,她还是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向清越提裙上了水榭。 家中的丫头已经煮起茶来,石桌上干果鲜果都有,除了赵熙跟那苏大人,还有赵家本家的两个少爷,赵封跟赵勤。 赵封跟赵勤也是读书人,赵封好点,中过秀才,赵勤就真的尚待努力了。 向清越屈膝,「奴婢见过苏大人、大少爷、六少爷、堂少爷。」 东瑞国阶级严明,苏嘉懿是有品级的司竹监,自然要先向他行礼,接下来就按照族谱的上下顺序了。 赵封见向清越只一人前来,奇怪道:「你家小姐呢?」 「小姐出门前衣服被墨水沾染,要更衣晚点到,恐贵客久候,故让奴婢先来告知一声,还请苏大人跟各位少爷切勿见怪。」 第5章 赵封跟赵勤自然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自己妹妹不是,倒是赵熙,见到向清越时一脸笑意,「半夏,几个月不见,你气色更佳,这段日子过得可好?」 向清越只觉得尴尬,这是要她说什么,不能骂,怎么说都是堂少爷,但更不能谢,怕赵熙打蛇随棍上。 赵熙真的很白目,有妻妾有儿女,还在装什么情圣啊,恶心。 只能顾左右而言他,「大小姐很快就到了,苏大人跟各位少爷先用点心吧,这桂花定胜糕是侯厨娘的拿手点心,平时只伺候老夫人的,这回为了苏大人跟各位少爷,侯厨娘一大早就起来忙。至于这鱼形糕点,寓意鱼跃龙门,对读书人而言,最吉祥不过。」 赵熙收起扇子一笑,「真会说话。」 向清越在内心哀嚎,我也是被逼的,你不要在这边表演深情款款,我根本一句话都不会多说。 赵熙真的好烦。 虽然心里这样想,脸上表情可是不敢泄漏半分。 就在这时候,一直面向荷花池的苏大人慢慢转过身来。 向清越一呆——那苏大人眉清目秀,英风盎然,站在水榭边,微风吹来,衣袂飘飘,皮相美,骨相更美,真正的风度翩翩。 那双清冷的凤眼真的……妈啊。 向清越在心中尖叫起来,喔不,不是,天哪,不要是…… 他不是苏子珪吗? 他是苏子珪没错吧? 怎么叫做苏嘉懿了? 喔不对,大夫人说过,苏嘉懿是圣上赐名,所以他应该是苏子珪吧…… 可、可是…… 他怎么在短短几年内从个举子变成司竹监?还有,他不是要娶房玉蘅吗?怎么又是单身了? 向清越只觉得一阵冷、一阵热,一时间脑子发胀、一时间又觉得脑袋空空,想大叫,又怕自己真的叫出来,只好把嘴巴咬得死紧。 赵熙关心问:「半夏,你怎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没事。」 「脸色这样白,病了吗?」 赵熙伸手就要来摸她额头,向清越连忙后退,赵熙这才想起男女授受不亲,干笑,「我不是那意思,就只是担心你。」 「奴婢没事。」 苏子珪似笑非笑的,「赵兄可真关心这丫头。」 话是对着赵熙说,凤眼却是轻描淡写的瞥过向清越,向清越只觉得背后一冷,突然又有点愤怒,看什么看,被迫下堂了还不准别人找活计吗? 对啊,向清越,你怕什么,苏子珪不就只是前夫而已,又不是债主,债主才该害怕,前夫有什么好怕。 向清越,挺起胸膛,别怕! 但她就是……唉…… 她现在真懂为什么赵芳霏喜欢长得好看的,要不是苏子珪长得好看,自己至于这样吗?别的不说,长得好看的人还真了不起,看看看,苏子珪那什么眼神,什么眼神,脸上就写着一个「哼」字。 赵熙脸上笑意不减,「也不瞒苏大人,我对这丫头有心思,自然对她与众不同。」 「哦。」苏子珪淡淡一笑,「喜欢,要过来就是,一个丫头而已。 」 「这丫头是活契,她不愿,我也拿她没办法。」 「她不愿啊……」苏子珪说了这四个字,又看了向清越一眼。 向清越被他看得又怂又怒,想发脾气得忍住,想跑也不能跑,只能拼命在心中叫自己冷静。 深吸一口气,她开始在心中念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不生气、不生气、不生气,不要造口业,今天只是意外,她知道这个苏大人只是有公务要办,在这边住几天,很快就会走……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呼,吸。 大口呼,大口吸。 向清越真的觉得穿越人就是这点好,心脏无比坚强,就像现在,她明明看到前夫吓得要死,也可以装作没事。 你演我也演,大家一起演。 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吴嬷嬷说,苏大人尚未娶平妻。 苏家啊,那根本恶灵古堡,哪个脑袋正常的女子都待不住的,就那一家子还想娶平妻好开枝散叶,就算当上一品太尉,也只能有妾室啦。 哈,哈哈,哈哈哈。 唉。 在赵家,少爷小姐的晚饭是四菜一汤,酉时厨房已经把食盒送来,向清越跟佩兰连忙布起菜。 荤菜是茶香子鸡、白花海参,素的是香菇萝卜、糖醋莲藕,汤品是豌豆肥肠汤,配上四鲜果,苹果、桃子、西瓜、荔枝。 赵芳霏兴趣缺缺,茶香子鸡只吃了一口,糖醋莲藕倒是喜欢,吃了一小半,饭没动,豌豆肥肠汤还算赏脸,喝了半碗。 第6章 向清越跟佩兰互看一眼,这样不行啊,万一小姐瘦了,被骂的可是她们。 「小姐想吃什么?不如奴婢下厨做给小姐吧?」佩兰提议。 赵家大,除了赵老夫人以及怀孕的女子之外,其他人都不能点菜,但佩兰小时候在厨房待,要做些吃食还是可以的。 赵芳霏摇摇头,「热,不想吃。」 向清越马上剥了一个荔枝,「小姐不如尝尝荔枝,这可是岭南第一批荔枝,老夫人特别赏下来,其他小姐可没有。」 赵芳霏就着向清越的手吃了,「还算可以。」 佩兰陪笑,「等六七月盛产,奴婢肯定去厨房给小姐挑又大又甜的。」 赵芳霏突然问道:「你们今日都见过苏大人了,觉得怎么样?」 向清越心里猛然一跳,她已经念经念一个下午了,看来还要继续念。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没事多念经,不要造口业。 佩兰没想那么多,「奴婢见识少,不过苏大人年纪轻轻就位列七品,样貌还长得那样好,是很好的亲事了。」 「半夏你说呢?」 「奴婢也没见识,小姐若有什么想法,奴婢去做就是了。」 赵芳霏放下筷子,「祖母为了接待苏大人,特意把漂亮的丫头都换去客院了,你留点神,帮我打听打听,看看这几日他有没有要了谁。」 向清越在心中叫苦,老天鹅啊,她看到前夫已经够尴尬了,现在还得去打听前夫有没有要丫头暖床,万一苏子珪知道了,搞不好还会臭美,觉得自己魅力无边,才会让前妻念念不忘。 但这边是小姐命令,也不能说不,只好硬着头皮,「是。」 「小姐也开心些,如果婚事成了,苏夫人长年在山上念经,出入自然是小姐张罗,跟七品夫人也没差多少,再说了,将来苏大人再高升,肯定会为了应酬往来方便而把正妻休掉,把小姐扶正。」佩兰一如既往的乐观,「那可风光得很,本家旁支的小姐都没人这样风光,等小姐将来当了祖母,至少也是三品,说不定是二品夫人了,到时候岂不光宗耀祖。」 赵芳霏饶是没什么心情,还是笑了,「你真能说。」想想又叹息一声,「可是进入官户,日子就没那样轻松了,要说我没出息也好,比起官门,我更想嫁入商家,有钱、当太太,不用去阿谀奉承别人,七品算什么,开个宴会要跟多少人打招呼。京城啊,贵人多着呢,七品其实不算什么,何况我还只是个平妻名分。」 向清越不得不佩服,赵芳霏虽然才十五岁,但脑子很清楚,比起一门心思想搭上这门亲事的赵芳真,赵芳霏可是聪明多了。 只是大户人家的女儿向来就只是筹码,赵老夫人就算再疼爱赵芳霏,她也没有说不的权利。 赵芳霏想了想,似乎是下定决心,「半夏,你把这些水果分一半拿去给苏大人,顺便拿点银子过去赏人,该给的都给,不用省。」 向清越内心痛苦,脸上却是不敢显露,只能取了个平日装糖果的青瓷盘,把四鲜果都捡了一些上去,放入食盒,又在放赏银的抽斗取了几个荷包,一手拿着灯笼,朝着客院去。 心里一直想着慢点到、慢点到、慢点到,但平日走起来长长的距离,不知道这次为什么一下就到了。 真是,她明明已经放慢脚步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快!早死跟晚死差很多,她想晚点。 向清越在白墙边又深呼吸了几次,咧嘴一笑,维持着这弧度,这才抬手敲了客院的门。 守门婆子知道大小姐送水果来,笑着让她进了。 向清越拿出一个荷包给婆子,告诉那婆子,要是别的小姐有派人来,传个话给她,另外有赏,婆子笑咪咪的连忙点头。 主屋内,蜡烛亮着,在格扇勾勒出一个在读书的人影。 向清越脚步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沉重,好像灌了铅,怎么样都走不动,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 她还是敲了格扇,一个丫头从里面给她开了门,向清越认得,那丫头叫做晨曦,是赵老夫人身边的得力丫头,长得很美,柔柔弱弱的模样,一双眼睛更是生得我见犹怜。 苏子珪在案前读书。 向清越一个屈膝,「苏大人,这些水果是我家小姐的心意,请您尝尝。」 苏子珪抬起头,清冷的凤眼露出讽刺的笑意,「放着吧。」 第二章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七年前,江南,稻丰村。 这天对十六岁的向清越来说没什么不同,一早起来,给爹娘的牌位点了香,拉开厨房灶子上的小门,看着火星还有一点,放了一把干稻草,火一下大了起来,接着放入两木条让火烧起,在锅里倒了水准备煮饭。 一样的事情做了好几年,自然熟门熟路,不一会淘米下锅,水沸,锅子慢慢散发出米香。 第7章 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越丫头。」 向清越回头,看到来人,露出笑容,「外婆,天气冷,怎么不多睡会。」 「冷,但闻到米香,不知道怎么的就自己起来了。」 向清越一笑,「外婆去等着,很快就好了。」 田婆子爱怜的看着眼前的外孙女,不是她偏心,但这孩子真的又孝顺、又乖巧、又懂事,可惜自己女儿福薄,女婿也是个短命的,夫妻俩居然一前一后留下越丫头走了,向家那边的亲戚原本是想把向清越直接给人当童养媳,后来是田婆子舍不得,把孩子要了过来。 乡下的女娃是不值钱的,向家见人家外婆要,也乐得少麻烦——把孩子给外婆,别人总不能说他们做得不对。 一老一小就这样互相陪伴,老的照顾小的,等到小的长大了,换她照顾老的,洗衣、砍柴、种田,什么都会。 田婆子心疼哪,可是她自从前几年跌了一跤,后来腰一直好不了,使不上力,粗活也只能都交给当时才十二岁的向清越。 向清越懂事,咬着牙硬撑下来,粗活这种事情,做久就习惯,现在稻丰村谁不知道向清越是翻田的一把好手,农忙时还会给几斗米,请她去帮忙。 祖孙俩就这样相依为命,日子过得也挺好。 向清越其实还有个舅舅田大郎,但舅母倪氏厉害,田大郎连回家探视自家老娘都不敢,也是很没用了。田婆子刚开始还会想儿子,后来想着想着就想开了,算了,当自己没有儿女命吧,儿子不孝、女儿早死,所幸上天给她这个外孙女,也能稍解寂寞。 每天日子都差不多,但很宁静,也很快乐。 对向清越来说,这样的日子还挺舒服的,前世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爸妈只看重两个弟弟,仿佛她是捡来的一样,虽然不曾缺衣少食,但就是没有关心,妈妈甚至给她一个印章,让她自己在联络簿上盖印,因为母亲没空。 可是,妈妈却有大把的时间陪两个弟弟读书。留学过的母亲英文很好,但她却只教两个弟弟,一个一个文法、一个一个例句,她也提过想让妈妈教她,讲了几次,最后妈妈不耐烦的告诉她已经给她报了补习班。 就是这样,她不能说自己被虐待,但是没有爱。 爸妈对她漠不关心。 她大学到中部念书,寒假回家,发现房中堆满两个弟弟的杂物,她气得要发疯,要弟弟马上搬走那些东西。 爸爸却说:「这有什么好生气,他们是你弟弟,我就是讨厌你这种样子,不知道像了谁,自私得要命。」 自私? 她真的被打击到了,她从小到大备受冷落,不争不抢,爸爸居然觉得她自私? 已经把爸爸妈妈都让出来了,这样还自私? 她终于了解在这个家,自己的存在有多么多余,他们四个才是一家人,她不是,她只是个意外闯入者。 她在客厅大哭,诉说自己多年委屈,说得泣不成声,几度哽咽,爸妈皱着眉,下了一个定论,「养你真不如养只狗,好吃好喝的供着,居然这么不满意?你去外面问问谁这么好命,一天到晚给爸妈脸色,不知好歹。」 不知好歹,这四个字像响雷,轰得她头脑生疼。 后来她没再回过家了,但同时,爸妈也为了要她低头,断了经济来源。 这时候她在批踢踢上看到一篇文章,说美发要是好好学,很好赚。 她就中断了大学,开始去当学徒。 她有一点天分,学得又快又好,短短三年多已经成了设计师,美发很辛苦,没有很好赚,但过得去,只要肯努力,客人不缺,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会想太多就一觉到天亮,好像也不错。 至于恋爱,真没想过。 以前想当好女儿、不敢恋爱,后来自己独立了,又忙得没空了。 想存钱、想买房子、想要一个真正自己的家……这些已经占据她所有时间。 一场车祸,她来到这里,取代了七岁时生重病的向清越。 刚开始当然是惊慌的,一来这边就没有娘,爹又刚死,亲戚都嫌她是个麻烦,等她被送到田婆子身边,第一次被真诚的拥抱、第一次被和蔼的对待,向清越短短的手紧紧攀住「外婆」的肩膀,觉得外婆的怀抱好暖好暖。 原来,被人拥抱是这样的温暖。 原来,晚上有人替她盖被,是这样的感觉。 这一趟穿越,让她重新体验了一次人生。 前生没得到的亲情,在田婆子身上都得到了。 外婆爱她,胜于一切。 她也不愿去想太多,能这样下去就好了,她想跟外婆一直生活下去。 吃完早饭,田婆子收拾碗筷,向清越拿起脏衣服,「外婆,我去洗衣服了。」 第8章 「好,小心点。」 「知道。」 那桶脏衣服已经堆了好几天,今日天气好,大太阳,赶紧洗一洗,如果能连出两个晴天,那衣服就会干了。 向清越走到河边,找了块大石,拿出干燥的皂荚,开始捶起衣服来。 没穿越都不知道,古代人的智慧真非比寻常,看起来普普通通满山遍野的植物,可以清洗衣服,洗完还有点植物香。 嘶啊,水好冷。 虽然南方不下雪,但冬天水还是冷。 明明已经抹了一层猪油护手,但猪油真的不经用啊,那个水冷哦……好冰。 向清越一面发出各种寒冷的声音,一面继续揉衣服。 揉得差不多了,拿着衣服的领子站起来,用溪水刷洗,至少得上下三遍,才能把皂荚洗干净。 唉,那是什么? 眼花吗? 不是,是真有东西飘来。 向清越的这个身体才十六岁,视力好得很,的确有东西顺溪而下……这这这,妈啊,尸体? 可是脸朝上,说不定还活着…… 可万一死了呢…… 也挺可怜的,邻村有个义庄,如果真是个死人,她就去邻村唤人过来…… 想到自己再世为人,好像冥冥之中也有神明的意思,神明会希望她把人捞起,然后请人安葬。 想到这里,向清越勇气倍增,脱了鞋子就往溪中走。 好冰,刺骨的寒…… 眼见那尸体越漂越近,越漂越近,向清越鼓起所有勇气伸手拉住衣角,开始奋力往岸上拖。 好重,水好冷。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这才把人拉上石岸,幸好她过去几年春耕秋种,锻炼了结实的身子,不然可真没办法,这可是一个比自己身形还高的大人呢。 年轻的男子,穿着深蓝色的袍子,头上散发,腰上有个玉佩——要记清楚这人的样子才好去官府报案,说不定人家家人也在找。所以向清越虽然害怕,但还是看了仔细。 这人一身好衣料,脖子上那圈还是白貂毛,肯定不是小户人家,想想那玉佩成色不错,八成有出处,于是向清越摘了下来,与其语焉不详的描述,不如直接把玉佩给官府的人,这样找人最快。 把玉佩放入怀中后,向清越从洗衣桶拿出一件长衫想把那人的头脸盖住,再去邻村找义庄的人,岂料才正抖开衣服,那人居然咳嗽起来,吓得她一下松了手,那湿衣服就直直掉在那人脸上。 活的? 居然是活的? 向清越手忙脚乱把湿衣服拿起来,又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呼吸,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热的。 她连忙拍拍他的脸,「喂,醒醒。」 那人动都不动。 「你叫什么名字?」 天,他好烫。 向清越又掐了他的人中,「醒醒。」 那人醒是醒了,一双凤眼极度虚弱的睁开,瞪了她一眼,然后又昏过去。 向清越想了想,穿好鞋子,把人往背上一背——那人身上的冰冷河水就这样渗入她的衣服。 老天,刺骨冰寒,呼出去的气都是白的,这人到底在溪水中漂了多久? 还有,不管怎么样,既然让我看到的时候还没死,就千万别死。 前生车祸,她还记得那瞬间的恐惧,活着比死有趣多了,不管你是谁,都给我撑着。 「十颗伤寒丹,一次一颗,一天三次,化在水里喝了。屋内的炭火不能停,不然他的肺好不了,会咳上一辈子。」欧阳大夫交代。 田婆子连忙点头,「是,多谢大夫了,这么冷的天还愿意出来,这是诊金,多谢您了。」 「十颗丹药吃完,应该已经退烧,如果还是不好,再让人过来找我。」 「是,谢谢您了。」 田婆子客客气气的把欧阳大夫送走——一个时辰前,越丫头把人带回来的时候,她也吓了一跳,后来知道还活着,便想着好歹是一条命,救吧,不然怎么办呢,难不成大冷天的把他扔在外面等死?她老婆子可做不出来。 虽然收容一个大男人有点不方便,但她没办法见死不救。 会请欧阳大夫的原因也很简单,欧阳大夫诊金便宜,知道她们用不起汤药,都是给丹药化水,药钱只要三分之一。 欧阳大夫前脚刚走,向清越提了热水壶进屋——已经把湿衣服换掉了,现在穿得暖暖的。 祖孙合力把丹药化了,又用小汤匙喂那人喝。 倒是个好病人,虽然喝得慢,却没溢出多少。 向清越说:「等他好了,非得加倍的跟他收药钱不可。」 第9章 田婆子笑骂,「胡说八道些什么。」 「本来就是,我们也不求发财,但也不能让我们亏本啊,就算欧阳大夫好心,诊金跟药钱也还是一笔大支出呢。」 「越丫头,别这样想,我们今日救了人,外人不知道,但菩萨都知道的。」田婆子慈爱的摸着孙女儿的头发,「菩萨会想,你是个好丫头,肯定会保佑你平安长寿。」 「菩萨若想对我好,那就保佑外婆平安长寿,除了外婆陪我,我什么也不希罕。」 听得孙女儿这番贴心话,田婆子笑到眼睛都不见了,「你乖。」 田婆子把刚刚欧阳大夫的话转告了,向清越道:「那再烧个炭盆吧。」 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西,既然让她给救了,又知道烧炭盆就可以让他的肺好起来,自然得烧了。 田婆子看着那人,「看来也是好人家的孩子,这落了水,家里不知道多着急,等他醒来,问了名字住处,我们就去官府报案。」 向清越突然想起一事,连忙从怀中拿出玉佩,上面就刻着一只鸟儿,玉色温润,却是没有多余的字。 田婆子一看这富贵东西,吓了一跳,「越丫头,这哪来的?」 「他身上的,我当时以为他死了,想着拿玉佩去官府报官,现在既然活着,还是物归原主吧。」 说完,把玉佩放在枕头旁边。 田婆子的屋子不大,就两个房间,当年是丈夫带着儿子住一间,自己带着女儿住一间,后来儿子娶妻,在后面的鸡寮隔出一个小房。之后媳妇那个闹啊,就别多说了,结果儿子带着媳妇回岳家住再没回来。 后来田老头上山打猎,一去不回,村子里常有这种事情,田婆子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意外,赶着把女儿出嫁免得耽误了年华,没想到女儿成亲才几年就死了,女婿也跟着出了意外,留下七岁的向清越。 田婆子一个人生活了几年,突然多了个孙女,自然疼爱非常,祖孙两人吃住都在一起,从没人想过要去另一个屋子。 现在救了这人,便搁置在这空屋里,田老头以前用的旧枕头、旧被子拿出来打一打倒还可以用,只是烧炭盆子花钱,但想着一条人命呢,总不能为了省炭钱,把人命陪进去,乡下人迷信,相信做好事会有好报,菩萨都看着呢。 「田婆子!」屋外有人大喊,「在不在,开门哪!」 田婆子站了起来,「是牛婆子,我去看看。」 田婆子离开后,向清越又仔细看了那人,不得不说欧阳大夫的药还是厉害的,这吃下去也没多久,皮肤已经有点人色,不再是那样的死白。 心想,不管你是谁,都快点醒过来,我家穷,可没办法长期照顾一个病人。 床上那人突然咳了起来,向清越连忙给他拍拍。 他梦呓般的发出一点声音,咳了一阵子后,终于又睡去。 这时候田婆子也进来,笑说:「牛家那个刚出生的崽子这几天夜哭不停,牛婆子来跟我要红纸贴床头。」 向清越奇怪,「是不是病了?」 牛家那刚出生几个月的小娃娃她见过几次,好吃好睡,乖得很。 「没有,是大妞前几天不小心砸了碗,发出大声响,崽子大概吓到了,从那日开始夜哭,钱婆子说贴红纸有用,牛婆子这才到我们家来问问,家里刚好有,就分了一些给她。」田婆子边说,边把手中的红纸糊上些米浆,然后也贴在那人的床头。 向清越笑了起来,「外婆人真好。」 「既然钱婆子说贴红纸有用,那就试试,也给他贴一个,希望他快点醒。」 阳光透过纸窗穿了进来,连下了好几天的雨,这太阳难能可贵。 向清越突然想到,「哎呀,我衣服还在河边呢,差点忘了,要不是看到出了太阳都忘了这事情,外婆,我去拿衣服,去去就回。」 第四天,向清越化了最后一颗丹药给男子,心里想着,虽然不发烧了,脸色也红润起来,但还不醒,是不是该让欧阳大夫再来一趟? 小心翼翼的喂完那碗汤药,向清越用袖子给他擦了擦唇边溢出的药渍,心里想着,好,再等等,要是下午还不醒,就再去请欧阳大夫。 那人又咳了起来。 向清越连忙给他拍拍,轻轻的,一下又一下。 又是一阵剧烈咳嗽,那人慢慢睁了眼。 向清越眼前一亮,真好看的凤眼,虽然还有些病中的迷糊,但配上那秀挺的鼻子,完全是个漂亮公子啊。 长得这么好看,肯定是祸水。 「醒啦?」向清越把他扶了起来,「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像是在回答她一样,那人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好好好,我知道了,下午我会再请欧阳大夫过来的。」 第10章 那人似乎终于清醒,低头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四周,又皱起眉,「我,咳咳,是谁帮我换衣服的?你家的小厮呢?」 向清越噗嗤一笑,「你看我们家像有小厮吗,我外婆身体不便,使不上力,是我帮你换的。」 那人大惊,「你给我换衣服?」 「不然怎么办,你一身湿衣裳,不换肯定病下去。」 那人脸上阴晴不定,「男女授受不亲,你怎可如此。」 向清越心想,没想到救了一个贞洁烈男,心里越想逗逗他,「不过就是看个身体嘛,有什么大不了,老实说,你的身体……还挺美的,肤滑细嫩,就像好人家娇生惯养出来的一样。」 男人似乎是大受打击,又似乎是不敢相信,「你是不是想趁机让我收了你,告诉你,就算我没正妻,也不可能收了你的。」 向清越笑得快内伤,「不用、不用,就当我白看了一回,这事情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我都不介意了,你也不用介意。」 那人脸色已经难看到一个极点,半晌,似乎是下定决心,「等我痊愈回京,你跟我一道回去吧。我是世家子弟,正妻得由父母作主,但妾室的名分,我可给你,既然……我不能不负责。」虽然是她不知羞耻在先,但自己不能没有担当。 向清越闷笑,原来不是漂亮公子,而是古板公子啊,「都说不用了,我认真的,我救你不是为了过好日子。」 那人狐疑,「真的?」 「当然,我当时还以为你死了呢,说了半日,我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我叫向清越,你呢?」 那人犹豫了一下才回答,「苏子珪。」 「苏子珪,名字倒不错,你安心养病吧,等病好再走。等你回到京城,记得把药钱诊金寄回来给我们就行。」向清越看他一脸病容,出声安慰,「几天没吃东西,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点粥,你运气好,我家只养了几只鸡,今天刚好下了四个蛋,等会给你煮鸡蛋粥。」 话才刚说完,苏子珪的肚子就叫了起来。 对向清越来说,人饿了,肚子叫很正常,但苏子珪却是一脸万念俱灰的样子,似乎不能接受肚子居然叫这么大声。 原来有钱人家这么有趣的吗?帮换了衣服就得过门,肚子叫了就是丢人? 向清越憋笑,「好了好了,不用不好意思,谁肚子饿了不叫是不是,你都饿几天了,肚子叫一点也不奇怪。」 岂知她不说还好,一说苏子珪脸色更差。 哎喔,大少爷难伺候。 向清越看他没有躺回去的意思,把棉被拉高盖到他的胸口,这边压压、那边塞塞,用被子把他包得紧紧,这才去厨房煮粥 煮粥是习惯的事情,灶子又有火星,自然十分快速,没多久就变出一碗鸡蛋粥。 向清越端着碗进来,苏子珪伸出手,「我自己来。」 「别了,这碗重得很,你现在没力气拿的。」 向清越一杓一杓的吹凉喂他,苏子珪虽然神色不太自在,但肚子真的太饿了,还是张了嘴,热粥一入肚子,整个人都舒服了。 向清越问:「对了,你是哪里人,我好去官府报案,让你家人来接你。」 「我出身京城,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有、有劳姑娘。」 向清越知道他肯定不太跟人道谢,所以才会这样不自在,但也没管太多,救他是因为自己的良心,不是为了要他跟自己道谢。 大行台尚书令,正二品呢,厉害,「我们稻丰位处南边,你是京城人士,怎么会到这里来?」 「我出游想增广见识,没想到遇见山匪,把我抛下江河……」 「你自己一人啊?」 「是。」 「没带随从?」 「没带。」 向清越奇道:「南边土匪多,你怎么敢?」 「我在京城听说天下太平,路上无匪……」 向清越点点头,原来是这样,地方官为了保乌纱帽,就算有土匪也不会上报的,京城的皇帝自然觉得自己政风清明,结果就是害到苏子珪这种世家子弟,觉得天下都没坏人,没想到遇到一堆狠心的。 「不要紧,都过去了,你也别多想,明天我就去城里官衙那边把你的名字跟出身说上一说,家里肯定很快就来接人。对了,你的玉佩就放在枕头边,看来也挺贵重的,记得收好了。」 苏子珪有点不太自在,「多谢你了,向姑娘。」 「不客气。」 隔天向清越出门,却带回来坏消息— —前阵子连续大雨,唯一往城里的路断了,要修得等开春,天气好才能施工。 也就是说,苏子珪是暂时回不了家了。 他当然大受打击,半晌都说不出话,向清越也只能安慰他,很快啦,不过几个月的事情,只要命还在,什么都可以等。 第11章 要说有什么好事,就是他的身体确实在恢复。 食量变大了、咳嗽变少了,睡眠越来越好。 一旦恢复,苏子珪就觉得自己不该这样吃白饭,傻子都看得出来,这祖孙两人不富裕。 想了想,问清楚里正家里,便前去把那块玉佩换了一百两银子——实在是太少了,这玉佩放在京城至少也得上千两,但里正不识货,只愿意出一百两,自然也没办法,总不能一直吃喝这对祖孙的。 回到田婆子家,把一半给了向清越。 向清越吓了一跳,「你哪来这么多银子?」 「别管,收下就好。」 「我是很想收,可是你没说哪来的,我可不敢。」 苏子珪道:「我把玉佩卖了。」 「玉佩,那……那个东西对你来说挺重要的吧……」 「是很重要。」那是祖父送他的,「不过当下的日子更重要,我总不能白吃白喝直到春天,就算你跟田婆婆不介意,我也会介意。这些不多,等我家人来接我,一定会重重答谢。」 「不用、不用,这已经够多了,五十两真的太多,五两已经足够,药钱外加吃吃喝喝到五月,都够了。」 苏子珪奇怪,哪有人不爱钱,这几天跟她相处,也不是那么在意自己的身分了,直接问道:「你不喜欢银子?」 「喜欢。」 「那怎么不收?」 「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向清越自己是重生之人,比一般人更迷信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连下了几天雨,好不容易出太阳,我去洗衣服时看到你,你不觉得这有老天爷的意思在吗?早一天放晴,晚一天放晴,结果都会截然不同,所以既然是老天的意思,我便只收你该收的,其余的,我一分都不会要。」 苏子珪觉得奇怪,但想着如果她爱财,大可把玉佩藏起来,又何必还给他? 说爱财,又不收银子,真奇怪。 向清越不多收,但苏子珪过不去,这几日他也跟邻居的牛大熟了,便去问重修房子的事情,牛大说,田家这种下大雨就会漏水的屋子,重修加个炕床,只要十两。 苏子珪当下觉得既然向清越不收,他就修房子答谢吧。 于是拿了三十两给牛大,牛大可乐了,把堂兄弟一伙十几人叫来,齐心协力,趁着连续太阳,不过半个月就翻修好,还另外在后面盖了三个房间——这是苏子珪的意思,他们祖孙住不了,可以收租。 真是翻修的好天气,太阳大、风大,什么都干得快,田婆子一脸诧异,觉得不太好意思,占了人家的大便宜,原本不要的,牛大却说:「田婆婆,我都两个月没活干了,您就别拒绝,让我干活吧。」 田婆子一想也是,自己不要就罢了,那是断了牛大财路啊。 牛婆子更是不乐意,凭什么自己儿子有钱赚,田婆子还不肯。 田婆子这才同意了。 于是过年前,田家有了新的瓦屋,一样是两个房,修整得干干净净,屋顶也加固,牛大保证以后不管雨多大都不会漏水。 然后炕床,以后天气冷可以烧炕床,就不怕冷得睡不着。 鸡寮也修过,之前因为田大郎娶妻,所以在鸡寮隔出一个小房,没想到还是留不住新娘子,新娘子往娘家跑,儿子往岳家跑,田婆子舍不得拆就一直搁在那,牛大这会全拆了,鸡寮变大,以后可以多养些鸡,对改善生活很有帮助。 田家突然翻新,当然有闲话传出——家里收容了个大男人,不知道田婆子给了什么好处,让人家愿意掏钱出来,说不定向清越陪了人家呢…… 田婆子当然不干,拿着扫帚就上门打人,那户人家自知理亏,被田婆子一阵打,还在客厅倒了堆肥,也不敢还手,众人见田婆子这么气愤,倒是相信田婆子多,没拿孙女换什么,就是人家知恩图报。 屋子修好那天,田婆子请了汤圆跟腊肉八宝饭。 对稻丰村的人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食。 前前后后居然一百多人来吃,所幸准备得足,倒也没让人白跑。 田婆子虽然觉得这样不太好,但平心而论,能有新宅子,谁不高兴,总算不用担心漏水,总算可以睡个暖觉……如果儿子娶媳妇时,家里是这样,那媳妇一定不会回娘家,唉,不想了、不想了,都是孽…… 苏子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可能乡下住了半个月也变成乡下人,他现在居然觉得端着碗蹲在地上吃饭没什么。 当然,他自己不会蹲,但他不会觉得别人蹲着很难看。 等他回京,一定要送一大笔银子过来,他的命可不只这个小瓦房。 就在这时候,牛大牵着一个小娃过来,五六岁模样,天气冷,被家人裹成球,「我大儿子,叫牛天宝,说一定要过来看看你。」 第12章 苏子珪对小孩没兴趣,但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孩子那样笑咪咪,倒也不拒绝,「我有什么好看?」 牛天宝嘻嘻一笑,「叔叔,我爹说你也是凸肚脐,看。」小孩一下把衣服掀起来,赫然是个凸肚脐。 苏子珪大崩溃,牛大怎么知道自己的肚脐是凸的? 当年苏夫人是旅途中早产,产婆是当地请来的,那产婆粗疏,没剪好脐带,导致他的肚脐是凸的,因为跟人家不一样,所以他从不跟人泡温泉或者游水,在京城也看过很多大夫,都说这是产婆没剪好,无法医,一辈子凸肚脐。 苏子珪神色不定,「是向清越说的?」 牛大摇头,「不是。」 「那你怎么知道?」 牛大一脸理所当然,「你被救回来那天,衣服是我换的啊,那天田婆子过来问我能不能帮个忙,我就过去了,我都给你换衣服了,自然看到你的肚脐,跟我儿子的一样,还挺亲切的。」 苏子珪脸一阵红一阵白,原来向清越耍他,他还以为真是她换的衣服,内心还觉得她不知羞耻,居然是牛大…… 第三章 可愿意跟我回京? 苏子珪憋了数日,终于忍不住,一日趁着田婆子去钱婆子家闲聊,问向清越,「牛大都跟我说了。」 向清越在搅鸡食,也不是很在意,「牛大说了啥?」 「他说,是他给我换的衣服。」 「是啊。」 苏子珪气愤,「那我当日问,你说是自己。」 向清越噗嗤一笑,「你还真信是我换的啊?」 其实她是穿越人,让她看个小美男的身体,她不是很在意,也觉得没关系,再者她力气大,也难不倒,问题是她现在有外婆啊,田婆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让孙女给陌生男人换衣服,传出去还能听嘛。 叫牛大来,一方面是方便,住得近;二方面牛大嘴巴最大了,什么都藏不住,现在肯定整个稻丰村都知道田家这个落水男的衣服是牛大换的,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向清越的清白问题。 穿越到古代要说什么不适应,就是清白问题了,未婚男女话都不能多说,要不然将来都不好交代。 向清越就算自己不在意,也不能害得外婆不好做人。 「屋子里又没别人,你又承认,我当然信了。」 向清越想,那时我不知道你这么古板,「你也别生气,我就开开玩笑,没想到你生起气来真好看,我一时看呆就忘了解释,你别介意啊。」 苏子珪听她这样不正经,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样才好,生气嘛,显得自己没度量,不生气嘛,又好像有点过不去,毕竟他一直想着这件事情——乡下女子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但自己是读书人,可不能知道装作不知道。 想着,要怎么样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当然就是带她回京给个名分,毕竟身体都看过了,不收了人家也说不过去。 可是向清越没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这样的女子带回苏家,别说讨得祖母跟母亲欢心,好像要不犯错都很难,妾室犯错,那自己也没面子,光想就觉得很麻烦,但事实已经造成,还是得尽量弥补,最多以后自己多教教她…… 苏子珪想着这些事情,突然间知道自己的衣服是牛大换的,简直白烦恼,一下子高兴,一下子又失落,这下可没正当理由了——向清越虽然是乡下姑娘,但俐落大方,跟他在京城所认识的名门淑女都不一样。 她不温柔,也不撒娇,琴棋书画想必也都不通,但每次看到她脸上爽朗的笑意,他就觉得很舒服。 说不上来,但……不一样,以前没有过这种感觉。 所以虽然告诉自己说带她回京是负责,但内心却没有不高兴…… 「想什么呢?」 苏子珪回过神,惊觉自己已经计画得太多,突然间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别过脸,「没有。」 向清越拿起搅好的食盆,「没事跟我一起去喂鸡。」 苏子珪睁大眼睛,「喂鸡?」 他可是堂堂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他的祖父是二品官,祖母是房国公府的嫡女,他的父亲是国子司马,从四品的位置,母亲是金声侯府的嫡长女,自己将来也是要走仕途,他在京城十指不沾人间烟火,向清越居然要他去喂鸡? 一方面觉得不敢相信,一方面还是站了起来,心想算了,就当报恩。 鸡寮拆了田大郎当年的新房,宽敞很多,向清越买了百来只小鸡,小鸡见人纷纷上来,咕咕声此起彼落。 向清越拿了一个大铁碗给他,自己则拿了一个破了一半的瓷碗,示范着,「这样洒出去。」 苏子珪右手拿着那个大铁碗,心里想着,如果有人告诉一个月前的自己说「你一个月后会在江南喂鸡」,他一定觉得哪有这种事情,可是现下就是他拿着铁碗,舀起饲料,洒了出去。 第13章 小鸡大鸡们追逐着饲料,苏子珪一方面觉得有点臭,但也觉得有点新鲜,原来这就是农家生活。 天气冷,怕鸡受寒,鸡寮掩得严严实实。 苏子珪做不太习惯,向清越也不笑话他,反而鼓励着,「挺厉害的啊,第一次喂鸡就有模有样。」 苏子珪被一夸,突然有点高兴,「那是。」 「你一定学什么都很快。」 「还好。」 向清越忍笑,苏子珪得意的尾巴都要翘起来了,还「还好」呢。 不过也难为他了,堂堂一个大少爷要跟她喂鸡——断路要春天才会开修,他们还得一起生活几个月,总得把他训练起来,他如果不能像乡下人一样劳作,永远会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到时候难过的是他。 喂了鸡,向清越舀了清水洗手,也顺便让苏子珪把手洗干净。 「越丫头、越丫头。」 「牛大嫂?我在鸡寮,等等出来。」 出得鸡寮,牛大嫂笑说:「跟你商量个事情。」 牛家跟田家住得近,几十年的邻居都是有商有量的,向清越见状,客气说:「牛大嫂请说。」 「我婆婆说过年想杀一只鸡,但一整只太浪费了,想着要不我们两家合杀一只,一户一半,你觉得怎么样?」 「这好,我也这样想呢。」 「是吧。」牛大嫂笑逐颜开,「哪能吃一整只鸡,过年尝尝滋味也就好了,除夕中午我拿过来,你就给我一麻袋棉花。」 向清越想都不想就点头,「好。」 「那我去忙了。」 「牛大嫂慢走。」 牛大嫂走了,向清越连忙招呼苏子珪,「好了,我们去屋里吧。」 两人回到屋中,向清越让他等一下,不一会从房内出来,手中拿着针线盒,「肩膀破了,我给你补补。」 苏子珪这才看到自己的肩膀上,有一个小破洞。 向清越穿了线,让苏子珪坐在凳子上,这便开始补了起来——他被捡回来后,穿的是田老头以前留下的衣服,不是太合身,但村里没有卖衣服的地方,只能勉强穿着,都是老衣服,破了也正常。 对向清越来说,破了就补,没什么,苏子珪却是第一次让人这样补衣服。 两人靠得很近,向清越身上还传来皂荚的味道,淡淡的植物香味…… 苏子珪突然想起来,自己在河边醒过一次,很短暂,那时只看见她的脸,来不及说话就昏了过去。 然后又是她的脸,轻轻拍着咳嗽时的他,问他「醒啦」。 苏子珪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了,四肢百骸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现在的这一刻,只觉得好宁静,仿佛他们认识很久…… 他有四个贴身大丫头,全是打小服侍的,很贴心,也算懂他,琴棋书画也都略懂,他明白这些丫头都是母亲特别准备的,要说是主仆,也不单纯是主仆,因为人人都知道等他成亲后,这些丫头皆有机会生下他的庶子,大行台尚书令的曾孙、国子司马的孙子,哪怕是庶出也是不得了,母凭子贵是理所当然。 因为是这样的关系,所以丫头们撒撒娇、争争宠都不奇怪,他也觉得很正常,毕竟祖父那边几个老姨娘是那样,父亲那边几个姨娘也是那样,自己将来的姨娘,也不会不一样的,毕竟女人不撒娇争宠,那还叫女人吗? 可即便是那样彼此心知肚明,他也没有过现在的感受。 向清越身上的味道不是玫瑰花粉、不是铃兰花粉,而是一种很朴素的香气,有点像青草,又有点像树木。 补着他的肩膀,很自然,不会小心翼翼,但也不粗鲁,眼神专注在针线上。 苏子珪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就是觉得脑子有点乱——慢着,这到底是什么? 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脱口而出,「你、你订亲了吗?」 问出口的时候,内心紧张,又有点忐忑,想着万一这一切都是自己多想,人家已经有准夫婿了,那自己岂不好笑? 向清越拉着针线,「还没呢。」 苏子珪内心愉悦起来,但害怕泄漏心思,又强装镇定,「田婆婆这么疼你,怎么十五岁了还没给你订亲?」 「我外婆是疼我,也想给我说,不过我自己觉得太早了,京城的姑娘可能十五六就成亲了,不过我们乡下二十岁才成亲的大有人在,像是全三嫂子、白六嫂子、廖大嫂子,都是二十岁才过门的。」 二十岁,太晚了吧,「这样岂不耽误了吗?」 「乡下要干活呢,像全三嫂子是家中的长女,好不容易养到可以干活却要嫁人,家里怎么肯,自然是留她几年,好歹帮家里几年忙。不过你可别误会,这些嫂子们也知道家里辛苦、弟妹还小,对家里是没有埋怨的,夫家也会觉得娶到一个知道感恩图报的好姑娘,反而会看重一点。」 第14章 「居然还有这样多的学问,倒是我孤陋寡闻了。」 「每个地方的生活不同罢了,也不算什么孤陋寡闻。」向清越绞了线,拍拍他的肩膀,「好啦。」 苏子珪转头一看,针脚细密,内心控制不住又觉得甜起来,只觉得没看过这样好的缝线,这样好看的针脚。 向清越笑问:「你呢,在京城可成亲了?」 苏子珪连忙道:「还没。」 「订亲呢?」 「也没有。」 向清越奇怪了,「你既然高门大户,怎么会这年纪了还没娶妻,照说,家里应该想抱孙子才对。」 「我也不想,祖父疼我,便由着我了。」 他觉得成亲的责任太大,他还没对哪个姑娘有好感到愿意跟她一起承担责任,京城的都是娇娇女,绣花、弹琴、写诗,以前他觉得这就是生活,现在他开始种菜养鸡后,突然觉得饲料味道跟泥土味道,这才是生活。 京城的姑娘都是一个模子,但向清越却是活生生的,跟她们完全不一样。 新年到来。 家中虽然已经有五两银的存银,但田婆子跟向清越节俭惯了,没有特别做新衣服,唯一不同的就是把旧袄子的棉絮抽出来,填上新棉花,这样就算是新衣了。 年夜饭是半只白水煮鸡、红烧豆腐、腊肉花生、炒白菜、腌萝卜,象征年年有余的炸草鱼、一盘象征平安的苹果,以及田婆子亲手蒸的八宝糕。 若是往常,苏子珪自然不把这样的东西放在眼中,但现在他已经跟这对祖孙生活了一个多月,亲眼看到她们吃得简单、穿得简单,知道这一顿饭,田婆子跟向清越肯定已经用心张罗了。 说也奇怪,他也没委屈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样挺好的,几个人一起吃,想吃什么自己夹,想到什么聊什么,自在得很。 田婆子举筷,「趁热,都吃乾净,放到明天都不能吃了。」 向清越一下就夹起鸡腿,放进外婆碗中,「外婆快点吃。」 田婆子又夹起,想给孙女,向清越却捣着自己的碗口不让她把鸡腿让回来,「我要吃什么自己夹,外婆快些,这肉冷了不好吃。」 苏子珪微笑,「田婆婆您就吃吧,这是向姑娘一片孝心。」 向清越道:「我见外婆吃,比自己吃还高兴。」 田婆子拿她没办法,只好放入自己的碗里了,「你们俩也都快点,苏少爷也多吃点,欧阳大夫说了,能吃对恢复有帮助的。」 「我已经很好了,现在能跑能跳,还要多亏向姑娘跟田婆婆好心。」 「那是我们有缘,菩萨让我们这样做的。」 苏子珪知道田婆子虔诚,于是跟着说:「我祖母多年向佛,想必是因为这样的关系,我才得以死里逃生。」 田婆子连连点头,「一定是,菩萨最灵验了。」 向清越笑咪咪的——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她已经知道了苏子珪是什么样的人,毕竟她是服务业出身,看人还是准的。 现在说菩萨、菩萨,只怕是为了讨外婆欢心。 但想想也好啊,总比跟外婆对杠好。 于是伸手夹了鸡翅给苏子珪,「快吃。」 苏子珪心里有点高兴,那鸡翅什么滋味也不记得,就只记得挺高兴的。 三人有说有笑吃到一半,门板突然传来敲门声,三人觉得奇怪,大过年的,谁不在家吃年夜饭,跑到别人家来。 田婆子放下筷子就想起来,向清越连忙说:「我来开门。」这不开还好,一开,整个惊呆——门外的是田大郎跟他媳妇倪氏。 田大郎虽跟倪氏回岳家住,但都住在稻丰村,就算再不想见,也会不小心看到几次,不至于不认得,但向清越奇怪的是,都十几年没联络了,来干么? 想到自家舅舅因为怕妻子就丢弃外婆不顾,向清越就把门关了起来。 田大郎一呆,还是倪氏反应快,连忙把门推开,笑着说:「越丫头可越长越俊啦……」向清越不让她说完,把她往外推。 倪氏连忙道:「大郎,做什么,快点进来啊。」 向清越虽然力气大,但也比不过两个人,还是让那两人进来了。 田婆子看到儿子媳妇,神色淡定。 田大郎十分尴尬——当时他喜欢倪氏,倪家却要十两聘金,母亲凑出来给他,没想到倪氏却嫌田家落魄,不愿住鸡寮隔出来的房间,才成亲不到几日就把东西收收回娘家了,他舍不得新婚的妻子,只好跟着回去,外人说他不孝,他也只能摸摸鼻子认了。 原本,他还每个月拿两百文回来给母亲做生活费,后来生老大的时候,倪氏发现了,又哭又闹,他怕倪氏生气,只好连这两百文都不给,母亲怎么生活也不去管了。 第15章 就这样过了十几年,前些日子突然听说田家翻新,他还奇怪,稻丰村的田家就只有他们一户,母亲跟越丫头哪有能力翻修屋子,一时之间以为是误传,没想到前几日倪氏回家跟他说是真的,她偷偷跑去看过,还问了牛大,牛大说用的是最好的材料,现在两个屋子里有炕床,暖得很呢,后面还有三个房间,田婆子要是愿意,可以租给人。 倪氏一听就气得打他,怀疑是他拿钱回家,田大郎那个冤啊,他哪来的钱,成亲十几年,他连一文钱都没存下来,倪氏却是不信,又去打听了,这才知道向清越救了一个小少爷,那小少爷为了报恩,拿钱出来修的。 牛大说,花了三十两。 倪氏一听,眼睛都亮了,三十两的屋子啊。 娘家虽然比鸡寮好,但大嫂跟二嫂时不时讽刺也不是很舒服,现在如果回田家就能住上 好房子了,把越丫头嫁了,再等田婆子老死,那自己就当家啦。 田大郎就这样被倪氏逼着回了田家,原本夫妻想得很简单,他们有三个儿子,刚好住那三个房间,现成的好屋子,自己当主人,多爽快。 却没想到田婆子对他们很冷漠,倪氏脸皮厚,但田大郎总算还有点羞耻心,见到母亲不欢迎,只喊了一声「娘」,就不敢多说。 田婆子拿起筷子吃饭,「没事就走,我屋子旁边就是鸡寮,怕鸡屎薰着倪家高贵的大小姐。」 倪氏一怔,连忙堆笑,「娘,怎么这样说呢,我是您的媳妇,可不是什么倪家大小姐。」 一边又给自己丈夫使眼色。 田大郎只能硬着头皮,「是啊,娘,我们知道错了,这次是想趁着过年,回来跟您认错的。」 「你们没错,是我错了,我不该把所有的私房给儿子娶妻,导致自己三餐只能吃稀饭,你们没错,我错。」 倪氏不气馁,「娘,我知道错了,您就原谅我吧,我这几日想想,越丫头总归要嫁人,您一个人住着,我们也不放心,不如我们回来陪您吧。」 田大郎附和,「是啊,娘,反正您后面还有三间屋子,儿子给您生了三个孙子,住起来刚刚好,说来,娘还没见过几次吧,没关系,以后一个屋檐下,很快就会熟络起来。」田婆子却是不为所动的挥挥手,「别了,我跟越丫头住得好好的,你们住你们的,我住我的,不用往来。」 苏子珪不傻,一下看出田婆子跟向清越的抗拒,于是站了起来,「两位还是回去吧。」 倪氏知道这就是那个有钱的小少爷,虽然穿着破衣服,但有股气势啊,一下就拿出三十两呢,那可是财神爷,自己搬回来后一定要好好供着,于是陪笑,「唉喑,这位小爷说什么话呢,我们是一家人,就该亲亲热热,是吧,大郎,你倒是说说话啊。」 田大郎唯唯诺诺,「娘,我跟媳妇是真心想孝顺您的……」 「别了。」田婆子举起手阻止,「这么多年来不闻不问,现在我房子翻新了就来说孝顺,当我傻的?」 田大郎跟倪氏没想到田婆子会直接戳破,饶是倪氏这么厚的脸皮也有点不好意思,呐呐的开口,「娘,您怎么这样说呢。」 苏子珪走到门边,「根据我东瑞律法,这房舍所有者为田婆婆,你两人既然已经不再居七年以上,视同出族,再不走,我就告你们侵门入户,在我东瑞国,这是拘役一个月的罪——要关一个月,还有,不顾老母视为不孝,三年以上重罪,我话说得明白,要继续撒泼还是要走,你们选一个。」 田大郎跟倪氏都是乡下人,听到律法什么的就怕了,什么入户的他们不懂,但「不孝」却听得明白,邻里间的确有人不孝被抓的,当下心中忐忑,倪氏于是放下了手中的一篮苹果,「娘,我们过几天再来看您。」 两人你推我挤,匆匆走了。 向清越呸了一声,把那篮苹果全往外扔,又把手中的水全泼向外,「晦气。」 只能说田大郎跟倪氏为了这新房子真红了眼,元宵的时候又来了第二趟,当然马上被赶走了。 倪氏总要回来帮忙打扫、帮忙摘菜,那些随她,反正只要田婆子一日不点头,他们就不可能搬回来,稻丰村虽然小,但还是有律法的地方,人人都知道田大郎要新娘不要老娘,现在老娘没点头就硬回去也只会引得全村唾弃。 小地方,让全村唾弃那真生不如死,饶是脸皮厚如倪氏,她也不敢。 时序入春,小篱笆里几棵不知道什么花都开了。 天气变暖,出太阳的日子越来越多。 苏子珪也慢慢习惯这里的生活,帮忙摘菜、喂鸡、除草,手开始变得粗糙,可是他也不讨厌,泥土跟蔬菜的味道原来这样清香。 这里没有烦人的京城事,他睡得很好,只剩下一些咳嗽。欧阳大夫说了,这是被河水冻着,得好好养,不然老了麻烦。 第16章 这里的时间过得很缓慢,很舒服。 他想念京城,但也喜欢这里的生活——以后得了空,或许还能回来小住上一两个月,养养性子。 他脾气不是太好,但在这里,几乎没发过脾气…… 「想什么呢。」向清越的声音响起,「拿着篮子,跟我上山。」 苏子珪眼睛一亮,「打猎吗?」 「春天的猎物不肥,要等到秋天再打,那样吃起来才有肉。现在入春,山上有野生的枇杷。」 乡下的农村生活是这样,自己种、自己吃,也会上山摘采野生的东西,他已经在这里住了三个多月,知道即使野生水果,对他们来说都是不无小补的。 于是将篮子背在背上,两人就出发了。 入春,山上一片绿意盎然,大树葱葱郁郁,阳光照射下来,身体暖暖的,跟寒冷的冬天比起来,完全两个世界。 两人走着,遇到一对下山的夫妇,两人背上满满的野菇,神情喜悦,显然是大丰收。向清越主动打招呼,「崔四哥、崔四嫂。」 崔四嫂笑说:「越丫头,苏小哥。」 苏子珪已经习惯稻丰村的人打招呼的方式,于是笑着点头—心里也觉得神奇,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也这样融入了稻丰村的生活。 村民看到他,很习惯的喊苏小哥,自己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尊敬。 田婆婆跟向清越在家也或多或少会使唤他,帮忙提水、帮忙顾火种,他反而因为这样觉得自己更像这个家的一分子。 「崔四嫂你这野菇可真大。」 崔四嫂笑咪咪的,「是吧,你崔四哥说要赶着清晨上山,我原本还觉得睡不够呢,结果找到一片野菇林,这些卖出去至少也得三五百文。」 四人寒暄一番,这才话别。 向清越和苏子珪两人上山,终于看到好几棵野生的枇杷树。 苏子珪伸手就想摘,向清越连忙说:「记得连枝头的叶子一起摘,叶子我有用处。」 野生枇杷长得十分结实,硕大的黄色果子结在树头,一个枝头结着好几颗,黄澄澄的,槻着绿色的长叶子,又漂亮又讨喜。 两人动作很快,篮子都满了,枇杷还没摘完,但向清越已经很满意,「这些够了。」 下山快上许多,向清越深吸一口气,「这要是永远都是春天就好了,不冷不热,还什么都长,光是野生的东西都吃不完。」 「人间还是要有四季,又不是冬天寒冷,哪会觉得春天难得。」 「是,小学究。」 苏子珪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向清越这样的小顶嘴,又俏皮又活泼,她说话时,四周都亮了起来,她的眼睛永远炯炯有神,好像有光在里面一样。 生火、摘菜、扫地、喂鸡,她的周遭是一片人间烟火,那样理所当然的生活着,强韧、恣意,姿态极美…… 向清越边走边说:「对了,我听说断路的地方开始维修了,大概要半个月时间,等修好我就带你去官府报案,家里人肯定急坏了,早点把消息传回京城去,免得你家人担心。」 苏子珪一怔,是啊,春天来了,这样他就要回去,他舍不得这里,但也不可能永远不回去,京城,才是他的家。 想着想着,鼓起勇气道:「向姑娘,如果等家人来接我,你……」 「我什么?」 「你,可……愿意跟我回京?」 苏子珪这辈子没这样跟人商量过,在京城,也只有大家闺秀追捧他的分,讲这几句话,只觉得整个人都热了起来,期待、忐忑,少年人的心里,怦怦跳着。 向清越低低的说:「不愿意。」 苏子珪恍如一盆冷水浇下来,便不再多说了。 又气自己,觉得自己傻,干么捧着心意让人家糟蹋,人家没那意思呢,这几个月对他这样好都不是那意思,是自己多想了,傻瓜。 说不定她对每个人都这样妙语如珠,自己对她来说并不特别…… 好,等他回去就马上娶妻,然后写信告诉向清越,好歹我在人生上还赢了你一次。 「哎,你别走那样快啊,等等我。」向清越在后面喊着。苏子珪把脚步慢下来,一股子气又不知道往哪发。 「你生气啦?」 「没有。」 向清越无奈,明明在生气,于是解释,「我不能离开我外婆。」 七岁时穿越过来就父母双亡,自己还生重病,向家的大伯父要把她送人当童养媳,童养媳是什么,就是个小童工,没听过哪户人家疼童养媳的,都是死劲折腾,等大了就给自家儿子传宗接代,生完孩子下田、种菜,然后老去。 要不是外婆伸出手,她这辈子就等着悲惨命运。 第17章 苏子珪是个好人——她又不是木头人,怎会没感觉。 这段日子,她让他去挑水,他就去挑水;让他去摘菜,他就去摘菜。明明是大少爷,却不会违拗自己半分,,,若不是也对他有意思,把他供起来就好了,根本不用费心让他融入这个地方的生活。 他长得那样好,自己说什么他又都听,她不是没想过,如果他一辈子留在这里,那自己会好好的对待他,两人一直这样生活一定很愉快,可是不可能啊,他的家在京城,但她的家却在稻丰村。 虽然没对人说过,但看到他,她内心会怦怦跳的。 说穿了,这还是跟前生的原生家庭有关,因为成长过程没有被爱,所以一旦有人对自己和颜悦色就会被感动,就会忍不住。 苏子珪人很好,可是她不能丢下外婆。 田大郎跟倪氏对这房子虎视眈眈,她若跟了苏子珪回京,就等于放任外婆让那对不孝子媳欺负。 苏子珪道:「原因便就是你外婆吗?」 「外婆对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我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我。」 苏子珪长吁一口气,「那简单,我们把外婆一起带上京。」 向清越心想,居然连称谓都改了,不叫田婆婆,而是直接叫外婆,可是内心就觉得舒服,这声「外婆」真顺耳。 「到时候我在苏府附近买间宅子,我们若……府中会有对牌让你进出,你可以常常去看外婆,我家人口众多,对进出不是很在意,只要有对牌,自然可以自由进出,不会有人多问。」 向清越又想起一事,「我习惯跟人平起平坐,不当妾室。」 「谁说要你当妾了,我既然喜欢你,当然是大红花轿、开正门,让你堂堂正正的当苏少夫人,可以跟我并肩而行,而不用落后半步。」说了这些话,苏子珪已经不好意思,但还是想着要让她知道自己的诚意,「妾室不过就是下人,不能安睡,不能上桌吃饭,生的孩子也只是庶出,我是诚心娶你,怎会委屈你。」 向清越一喜,忍不住笑了,「你之前说会赏我个妾室名分。」 「我哪有……」苏子珪突然想起来,当时自己以为是向清越给他换的衣服,所以说会给她个名分,居然记到现在。 但忍不住又有点喜悦,原来自己说过的话,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清越,我喜欢你,你是不是也对我……」 向清越听到他喊自己名字,有点高兴,两世为人,第一次恋爱,又不知道该做什么才好,于是笑着说:「走啦,回家了。」 「我都说了,你也该回答我啊。」向清越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第四章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田婆婆看到他们摘了这么多枇杷回来,笑着夸奖,「真能干。」 向清越觉得可爱,外婆爱她,只是摘个枇杷都能被夸奖,想起前生被父母冷落,这辈子真活得太值了。 没有被爱过,不知道被爱是这样的滋味。 田婆子道:「等一下送一些过去给牛婆子,她最爱吃这个。」 「好。」向清越招呼,「苏子珪,过来干活。」 向清越拿了竹萝就到外头,把枇杷上的叶子都摘下来,洗乾净后铺在竹萝上,「这样。」 苏子珪一看,倒是不难,只是要轻些,免得伤到了枇杷。 这水果他从小吃到大,却是没看过结在果子树上的样子,那样黄澄澄,结实景橐,说不出的好看。 于是一边摘叶子,一边低声说:「等我们回京城,也在院子里种上一些。」 向清越打了他一下,「谁说要跟你回京的。」 「我不管啊,反正你刚刚是答应我了,我也放在心底,等我回到家里,一定禀明父母来稻丰村正式下聘,该给的排场都给你。」 向清越忍不住笑了起来,排场什么的其实她并不在乎,但既然在乡下就得遵守乡下的规则,该有的不能少。 想来还真是老天的缘分,当时只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没想到捡回一个如意郎君。 他什么都好,最重要的是不会看不起她。 去年,段家的三儿子说喜欢她,结果八字都还没一撇呢,段婆子就上门说让她别痴心妄想。 向清越真的是冤枉,她跟段三根本什么事情都没有,那天她在外头,段三突然过来给了她几个梨子,她以为是段家多采的,乡下人多采了野果、野菜都是送给邻居,所以没想就收下,谁知道段三喜欢她,还跟家里提了。 那段家也不过是个养猪户,就觉得自己高人一等,笑话,她还看不上段家呢,那段三好吃懒做,还真以为人人把她家的破宝贝当宝啊。 相比之下,苏子珪真好上不只一点点,而是很多点。 第18章 世家子弟却永远听她使唤,叫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抱怨,多好,这苏子珪虽然是古代人,但很多时候却会出现现代人才有的思想,譬如说他尊重每一个人,也平等看待每一个人,这样真的很好。 来到这男尊女卑的世界,尤其农村靠力气吃饭,女人力气小,多半被看不起,苏子珪是第一个不轻视女人的男人。 他说,男女本来就有别。 向清越真的吓到了,一个古代人能有这种想法真不容易。 如果是他,她觉得是可以白头到老的,他很好。 「喏。」 向清越回过神,一看苏子珪剥了一个枇杷给她,剥得超丑,坑坑巴巴的,但她还是接过来吃了,嗯,枇杷超甜。 低下头,继续摘叶子,洗叶子。 半晌,苏子珪道:「你怎么不回我一个。」 向清越噗嗤一笑,敢情这大少爷想吃她剥的枇杷,所以才出此下策,于是忍笑给他剥了一个,就见他喜孜孜的接过吃了。 一日,苏子珪正在喂鸡,隐隐闻到空气中有草药味道,只觉得清香好闻,但一时间也没想太多,喂完那一百多只鸡,推开鸡寮门却觉得香气更重,一分辨,竟然是从田婆子家的厨房散出来的。 走到厨房,见向清越正从瓦罐倒汤药出来。 苏子珪一下有点紧张,「是田婆婆还是你要吃的。」 「给你的。」 「我?我没病啊。我已经好了。」 「老是夜咳,还说好了,快点趁热喝。」 苏子珪奇怪,「家里哪来的咳嗽药。」 「是枇杷叶,润肺的,欧阳大夫说你这肺不好好治,以后麻烦,不过现在路断了,想要找好药也没地方买,好不容易等到春天有得摘,快些喝了,以后我每天煮给你,你别看这东西不要钱,可好用得很。」 苏子珪想起,原来前几天去摘枇杷,不是为了枇杷,是为了枇杷叶。 向清越心疼他咳嗽呢…… 想想就觉得有点甜,拿起碗来,小心翼翼的喝了。 舌尖有点苦味,但却是好喝的,这样的苦药,他可以喝上一辈子。 「苏小哥,苏小哥在吗?」是钱婆子的声音。 向清越连忙探出厨房,「钱婆婆,在这里。」 钱婆子很快进来,一闻,「哎,这时候已经有枇杷叶啦?」 向清越笑说:「前几天上去采的。」 「我原本也想去的,但想着时间还早,怕白跑,既然已经有,我明日就上山。」 「钱婆婆,我有多晒,您拿一些回去。」 「不用、不用。」钱婆子连忙摇手,「不用钱的东西都跟人拿,像什么话呢,我来是想请苏小哥帮我写个信的,笔墨我已经跟里正借了。」钱婆子拍拍手上的包袱。 苏子珪道:「这是小事,我们去外面桌子写。」 到了外头,铺了纸张,又磨了墨,苏子珪提笔,「钱婆婆,要写给谁,写什么?」 「写给我在道黎县的小儿子,跟他说家里没事,让他不用担心。」 苏子珪一下想到,「断路是不是通了?」 「快了。」钱婆子道:「我想着等通了之后,肯定很多人请你帮忙写信,所以想先写起来,到时候就不用排队。」 苏子珪莞尔,老人家的心思真不好猜,于是提笔,钱婆子说一句,他写一句。 钱婆子可太行了,说得好像路真的修好了一样,讲的完全是几天后的事情。 写好了,钱婆子喜孜孜的把信收起来,「多谢你啦,苏小哥。」 「不客气,钱婆婆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过来。」 钱婆子看向清越在忙,小声说:「那路通了之后,是不是小哥你就回京了?」 「是。」 「我家有个丫头叫做玉娇,今年十五,长得也好看,不如你把她带回京吧,路上也有个人照顾?」 苏子珪诧异,笑着摇头,「我不带任何人回京。」 「越丫头也不带?」 「不带。」这是他要明媒正娶的妻子,绝对不可能没名没分的带着回京,这样府中的人会看不起她。 府中那些丫头婆子他还不知道吗,一个个心高气傲的,要是自己没能在第一时间给清越面子,后来她会过得很辛苦。 钱婆子失望,她原本以为苏子珪会带越丫头回京,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自己的玉娇比向清越还美,自然大有机会。她听里正说有钱人家姨娘都穿金戴银,等玉娇得宠,再把全家接到京城,这样就不用过乡下的苦日子了。 没想到苏子珪连救命恩人都不带,那自己还有什么立场? 可是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实在不想放过,于是再次努力,「苏小哥,我家玉娇真的很漂亮,不然我让她下午过来给你看看。」 第19章 苏子珪温和道:「钱婆婆,我不带任何人。」 钱婆子失望而归。 等钱婆子走后,向清越过来,「钱婆婆怎么嘀咕这样久。」 「我长得风流倜傥,钱婆婆想让我带她孙女上京。」 向清越笑说:「那你怎么回?」 「跟她说了我不带任何人。」 「那如果我说我想跟你回京呢?」 「那我当然带你一起回京。」向清越见他立场不变,忍不住噗的一笑。 「我开玩笑的。」苏子珪笑说:「我一定会八人大轿来抬你。」 「那我就等着你啦。」 谷雨前,那条断路修好了,向清越带着苏子珪出了稻丰村,去官府报案。 没想到那县衙十分懒散,非得让苏子珪证明自己是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这才给报案,但这种事情无法证明,向清越气得跟衙役吵起来,那衙役懒就是懒,连问一声都懒,两人无奈,也只能另外想方法。 苏子珪于是找了间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在客栈写了三封信,大意是说自己遭遇土匪,所幸有人相救,这几个月住在朝和县的稻丰村,自己会回家,让家人不用担心。 分别送给三个不同的办事先生,请他们日夜换马送到京城——这要是三封都掉在路上,他也认了。 总有一封会到达苏家,家人看到,安心就好。 两人此时心意相通,只觉得这是好事。 苏子珪想堂堂正正的娶向清越过门,向清越想要大红花轿的进入苏家。 回程路上,不讲话却觉得喜悦,向清越知道苏子珪那个古代人,能说出那些话已经不容易,自己可是现代人,多包容点,她相信他会好好对她的。 两人走到村口,却见到六岁的牛天宝守着,好像在等什么人。 牛天宝一见到人,大声起来,「向姊姊,快点回家,田婆婆晕咧!」 向清越一听岂有不急,提起裙子这便跑了起来。 村口到田家这条路,已经走了上百次,没有一次这样远,双腿好像怎么样都不够快,那小小的瓦房,就是怎么样都看不到。 外婆您可千万不能有事,您要长命百岁的,我们祖孙还有好多将来可以说,我已经没了爹娘,不要丢下我一人。 向清越越想越心慌,突然脚一软,整个人跌在地上,迅速爬起后又踩到裙子,这下跌得更重,苏子珪连忙把她拉起来,牵着她的手,快步朝田家跑去。 终于,看到小瓦屋。 终于,越来越近。 田家门开着,还有好些人在那里关心,向清越冲了进去,拨开几人,「外婆。」 就见田婆子躺在床上,一脸惨白,牛婆子在旁边照顾着,隐隐闻到空气有中药味。 向清越一看外婆动都不动,倏地眼泪就流下来。 牛婆子道:「你舅舅跟舅母那两个不要脸的今日又来了,我听到争吵声,看到他们走了,过来看看,就看到你外婆歪在地上,一口气都上不来。我已经让媳妇去请欧阳大夫来了,我知道你孝顺,所以自作主张要了比较贵的汤药,我大媳妇已经在煎了。」 向清越一听,又气愤又心疼,眼泪止不住,「谢谢牛婆婆。」 田婆子下午时清醒。 向清越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外婆、外婆,您认得出我吗?」 田婆子有气无力,「……越、越丫头……」 「外婆,您快点好起来,别扔下我!」向清越真的怕了,万一外婆真的不在,自己怎么办,外婆是她最重要的人,她不能没有外婆。 老人家对她的爱,是两世为人最棒的礼物。 田婆子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孙女的头发,「你乖,苏少爷,能不能请你让里正来一趟,顺……顺便让牛婆子、牛大,跟我那不孝子媳来一趟。」 向清越知道田婆子这是在安排后事,忍不住抗拒,「外婆别这样,您会好起来的,呜呜呜……您说过等我出嫁,还要教我怎么带娃,外婆别骗我啊……」 田婆子流下眼泪,「傻丫头……苏少爷,麻烦你跑一趟。」 苏子珪轻轻拍了拍向清越的肩膀,「你跟田婆婆好好说说话。」 苏子珪出门去了,向清越握着田婆子清瘦的手,只觉得茫然,眼泪无法控制的落下来,如果可以,她愿意把寿命分给外婆一半。 老天爷,让外婆再多陪她一段时间,别对她这样残忍,心脏好像有人抓着,很痛很痛。 「越丫头,等一下外婆的安排都有用意……我虽然气自己儿子,但说到底也是我自己没教好,我们田家的香火还得由他拿……你、你别埋怨我。」 「外婆,您别这样,我舍不得您,您快点好起来。」 第20章 「唉,不行啦,我自己知道,得趁着现在还能说话,不然走得临时,我……我怕你无依无靠。」 向清越心痛如绞,「外婆若是真疼我,就好起来。」 「傻丫头,外婆时间到啦……外婆不在了以后,你一定要对自己好,不管、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想办法好好活下去,这样……这样就是对外婆的孝顺,知道吗?」田婆子气若游丝,但还是殷殷交代。 向清越喩着眼泪,「知道。」 「外婆知道你最乖了……要长命百岁……子孙满堂……」 「好……」 祖孙相对流泪,向清越只恨老天残忍,又恨田大郎跟倪氏,不知道说了什么话刺激了外婆,外婆一下子老了好多。 有朝一日自己若有办法,一定要让这对夫妻下大牢,简直可恨。 握着外婆的手,想着七岁时让外婆带回这个家,当时自己还病重,老人家日夜都在旁边照顾,等到身体好了,老人家给她煮饭、给她洗衣,把她照顾得无微不至。 夏天时,祖孙一起在屋外乘凉,沿着篱笆种有豌豆,夏日时就摘豌豆,吃不完的就送给牛婆子、钱婆子。冬天时祖孙坐在炭盆边烤火,外婆给她的袄子重新塞上棉花,鼓鼓的、暖暖的,像外婆的怀抱,永远那样舒服…… 「田婆子。」里正的声音传来,「你怎么样了?」 跟在里正后面的还有牛婆子、牛大、田大郎、倪氏,以及走在最后的苏子珪。 牛婆子一脸气愤,「还能怎样,被这两个不孝子媳气得都病了,里正,你快点抓这两人去坐牢。」 倪氏强装镇定,「我们哪有做什么,只不过来尽孝道,婆婆身体不好,怎能怪在我们身上。」 田大郎总算还有几分良心,「娘,您身子还好吗?」 田婆子苍老的脸,失望又无奈,但怎么说也是自己怀胎十月、养了十几年的孩子,往日历历在目,小娃怎么学吃饭、怎么学走路、怎么扑到自己怀中撒娇,以前真的是很可爱的,要不是倪氏怂恿……唉,不想了。 就算是自己被气病了,也还是不忍心对他做什么,女儿跟丈夫早死,她只剩下这儿子跟外孙女了。 田婆子开口道:「我不行了……请里正给我做个见证,我走后,丧事让儿子媳妇办理,得哭我七天七夜,若能做得到,这房子就归他,若做不到,我这房子就送给里正。」 里正眼睛一亮,倪氏却连忙往前一扑,「当然做得到,婆婆,这简单,我绝对给您办得十分隆重。」 向清越忍耐不住,伸手就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我外婆要长命百岁的。」 倪氏白挨了一下,但想到老婆子当这么多人的面说要把房子给自己,那么就算向清越想夺也夺不走,心里乐着呢,便不计较被打的事情。 「我屋子里共有十五两的存银,这些都给我的越丫头。」 倪氏睁大眼睛,十五两,心里想要于是连忙说:「婆婆,越丫头呢,我会趁着热孝给她说一门亲事,十五两可不是小数目,还是留给我跟大郎吧,我们的大儿子今年也十四岁,过两年就要娶老婆了,老二、老三也都跟着,这十五两,给他们三兄弟办亲事刚刚好。您就别想太多了,当然,我不会亏待越丫头的,我以前没用的嫁妆都给她。」 牛婆子呸了一声,「不要脸!」 「婆婆,您就把那十五两给我们吧。」倪氏还在不屈不挠。 田婆子却是不看她了,「我养的鸡全部给牛婆子。牛婆子,晚点你就让牛大媳妇来把鸡抓过去,这么多年老姊妹,多谢你啦。」 牛婆子眼睛一红,「老姊妹,你怎么这样糊涂,房子给了这两畜生,鸡给了我,越丫头怎么办?十五两银子可吃不上一辈子啊。」 田婆子笑笑,「苏、苏少爷。」 众人意外的看着田婆子,奇怪她怎么会喊这个暂住的人,但此刻又不好发问,只能看着苏子珪走到床前。 苏子珪跟田婆子相处几个月,感情也有了,此刻看到老人家一下子精气神全无,心里难过,「田婆婆若有什么我能做的,尽管说。」 田婆子脸上露出喜悦神色,「求你带越丫头回京,给她一个名分,对她好,让她可以在你身边安身立命……越丫头的爹是个秀才,也教过她读书写字,说起来也算书香之后,当个姨娘不会辱没你的,我、我求求你。」 苏子珪点头,「好。」 田婆子露出放心的笑容,又对向清越招招手,让她过来,「苏少爷人很好,以后会好好待你的,你跟着他,下午就启程。」 「外婆,我不要,我要照顾您。」 「不用,你把衣服,还有你爹娘的牌位拿着,就跟着苏少爷上路……里正、牛婆子、牛大,你们给我做个见证,是我把孙女许给人家做妾,让她现在就走,她……不是她不孝,也不是她不知道羞耻,给我、给我做个见证。」 第21章 牛婆子心里难过,「知道了,越丫头是我从小看到大的,以后若是有人说她不对,我第一个不同意。」 「谢谢你啦,老姊妹。」转头又跟向清越道:「快去收拾。」 向清越只是哭,不愿意。 刚开始只是呜咽,后来哭出声音,跪在床边哀哀凄凄。 苏子珪拉了她起来,「快中午了,去厨房煮点东西给田婆婆吃。」 倪氏道:「这位什么少爷,我婆婆刚刚说了,让你带着越丫头马上走,你都没听见老人家说话吗?」 「我又不姓田,何必听她的话?」倪氏噎住。 「我姓苏,刚刚田婆婆已经把清越许配给我,所以她是我的人,我现在命令她去煮东西给田婆婆吃,并且命令她住在这里照顾她自己的亲外婆——田婆婆老了、病了,人糊涂,说话不算数,我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官拜二品,父亲是国子司马,官拜从四品,真正的官宦世家,我是前年举子第四十八名,也并非白身。现在我要问问,在这个屋子,是我大,还是你们谁大?」 众人都晕了。 倒是里正,他是秀才出身,知道这个苏公子说的都没错,想想他气势惊人,而且路才一修好,马上就往外去县府要联络家人,说不定真是那个大行台尚书令的孙子,自己不过一个小小里正,哪得罪得起。 于是陪笑,「当然您大。」 「房子什么的我都不会要,我就跟清越在这里照顾田婆婆,只要她身体转好,由我一并带回京城,也不占你们便宜。」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田大郎跟倪氏说的。 田大郎听不出这是讽刺,倪氏更是喜孜孜,「这可是你说的,那婆婆,您可得快点好起来。」 田婆子昏迷了。 苏子珪身上还有六十多两,加上田婆子的存银十五两,由牛大帮忙跑腿,花大钱去县城请了高明的大夫。 那大夫据说还跟个御医学过,但一看就说田婆子不行了,就这几天的事。 向清越眼泪没停过,短短几日,整个人小了一圈。 苏子珪心疼,但也知道这种事情劝不来,他自己都这样难过了,他不敢想像向清越有多难受,唯一的至亲哪…… 田婆子熬了几日,在一个下午走了。 回光返照似的清醒,摸了摸向清越的脸,「乖孩子,可得好好的活着,不要去跟你舅舅跟舅母计较,我当欠了他们,这辈子还乾净,来世就互不亏欠。你也是,这些都是不高兴的事情,忘了。」 向清越含着眼泪点头。 「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要记得,外婆看着你呢,得好好的,少哭,多笑,嗯?」 「我知道。」 田婆子说完这几句话,就咽了气。 向清越嚎啕大哭,正在厨房熬药的苏子珪听到声音连忙跑过来,只见她泪痕满脸,哭得停不下来。 「外婆、外婆走了。」 他抱住向清越,「我在呢。」 「外婆,我的外婆……」 「外婆肯定不要你这样哭的。」 「啊……我的外婆,我……外婆……」 苏子珪紧紧抱着她,向清越哭了好久、好久,到后来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就是一直流,心中空空的,血肉剥离般的痛。 原来死别是这般滋味。 原来失去一个人,心里会像掏空一样难过。 她记得爹刚过世时,向家几个大人来家里,你推给我,我推给你,大家都不愿意收留她这个多出来的重病孩子,后来大伯说有户人家在找童养媳,不如就把她给了那户人家吧。 向清越害怕极了,她知道童养媳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她求大伯父把她带回家吧,大伯父说家里都是儿子,不方便;三叔父说自己穷,实在没办法多养一个人;四叔父说没办法,家里没多余的地方。 明明都是过得还不错的人,面对兄弟遗孤的苦苦哀求,突然每个人都有万般不得已,后来拍板,就是童养媳,至于给哪户人家,看看对方愿意出多少银子,一般来说,童养媳大概可以卖到三两银子,到时候三兄弟一人一两。 三叔父说嘿,这样不错,听说县城的天香楼有一两的席面,他想去吃吃看。 这些,就是他们向家的亲戚,不但不同情她丧母丧父,还想从她身上搾出银两,好去县城吃酒席。 后来是外婆听到消息匆匆赶来,说如果向家不养,她田家养,向家各种刁难,直到外婆拿出三两银子这才说一切好商量,她就这样被带回小瓦房。 父亲过世后就没人管过她,已经十几天没洗澡,也没什么吃饭,外婆去挑水、烧水,把她洗个乾净,又煮了香喷喷的白米饭,虽然配的只有一点腊肉跟咸菜,但她还是吃得很香,外婆和蔼的摸着她的头说「慢慢吃,厨房还有」,她吃得直打嗝,外婆摸着她圆滚滚的肚子,说她是小青蛙。 第22章 晚一点,大夫来了,给她开药,说这个病要慢慢养才能养好。 那天晚上她睡不好,梦魔得厉害,外婆抱着她一下一下拍她的背、给她唱着小曲,那怀抱是那样温暖,她一下子就沉睡。 往事历历在目,那些好像是昨天的事情而已,她还想着要怎么孝顺她老人家,可她老人家就这样走了。 不是老死的、不是病死的,是活生生被自己的儿子媳妇给气死的。 可是偏偏外婆说,让她忘了,别气。 不行,总有一天,她要这田大郎跟倪氏都下大牢,因为他们,她没了外婆,什么都赔不起她的外婆。 田婆子的丧事办好了。 向清越一分一秒都不想留在这里——田大郎跟倪氏喜色藏不住的嘴脸,她怕自己会冲上去打死他们,然后赔上自己的人生。 这不是外婆想要的。 于是在田婆子安葬后的隔天,她在屋子内收拾起来,爹娘的牌位,还有换洗的衣服两套、母亲给她缝的小荷包、爹给她做的草蚱猛、外婆给她做的串珠,还有外婆的手帕。东西看起来不多,也收了一个箱笼。 走出房间,向清越对等在那边的苏子珪道:「我收好了,走吧。」 苏子珪点了两枝香,供桌上是田家祖宗牌位,当然,田婆子的魂魄也由法师引到这牌位上了。 向清越想,以后只怕没机会给外婆上香了,于是拿过来,念念有词,「外婆,我走啦,我会好好的,您也不用挂念我,跟着菩萨去吧。」 苏子珪举香,「外婆,我带清越回京了,您放心,我会好好对她,代替您在这个世界上疼她、照顾她,您在天之灵,也常常来梦中跟清越见面,她会很高兴的。」 向清越眼眶一热,「是的,外婆,您若还没跟菩萨走,来梦里见见我,若是时间到了,您就去投胎,下辈子,我还要当您的孙女。」 两人又虔诚拜了拜,把香插上。 苏子珪背着包袱,向清越背着箱笼,两人并肩朝村外走去。 走出村口时,向清越擦了擦泪,「这是最后一次,我以后不哭了。」 苏子珪温言安慰,「哭也不要紧。」 「我哭成这样,外婆会难过,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替外婆做的,唯一能做的只有好好过日子,只要我过得好,外婆在那个世界也会高兴。」 「你能这样想就好了,我真怕你眼睛要哭坏。」 「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外婆,如果我真的听话那样走了,我会后悔一辈子的,现在这样很好,至少我知道外婆走得很安详,没有痛苦,外婆最后还给我留了一段话,那是我这辈子的宝物。」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她要听话,再把自己哭成那个样子,才是对不起外婆。 摸着手上那个串珠,那是外婆用晒乾的荫树子串给她的,对她来说,这串荫树子价值连城,以后看到串珠就会想起外婆。 因为有外婆的疼爱,她什么都不用怕。 第五章 乡下穷媳妇见公婆 一个月后,小满时节。 苏子珪带着向清越,一路风尘仆仆总算回到京城。 想到那日出门游历多么意气风发,母亲苦劝他带几个人,路上好歹有照应,他这傻子偏信天下承平,结果遇上土匪,要不是被向清越救了,现在说不定早投胎去了。 可是啊,历劫是历劫,但若不是因为如此,他也不会认识向清越,可见凡事自有天意。 两人租的马车在南三街的青草巷停下。 苏子珪见向清越紧张,笑着劝,「别紧张,我家里的人一定会喜欢你的。」 「可我出身不过平民……」向清越忐忑。 在稻丰村虽然已经知道他出身不凡,但真没那种感觉,直到此刻看到这样长的围墙,红砖、青瓦、大树探头,更显气派,京城哪怕只是个路人都穿得一身锦绣,她才惊觉两人的差异太大。 当时信心满满会当个好妻子,可是现在只觉得是不是当个妾室比较合适,毕竟,苏家的人应该不会在意他回来多带个妾室,但如果多带个妻子恐怕没这样简单。 他会不会也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在朝和县的时候就上了官府找官媒成亲——没有凤冠霞帔、没有八人大轿,他说那些是仪式,以后补给就好,她现在热孝得先成亲,这样才对得起外婆的吩咐。 向清越也不是拘泥于形式的人,自然同意,说白了,她反而觉得简单好。 于是他们给了官府一两银子,在那里拜天地、写婚书,并且登录。 但现在她不禁怀疑,他们那样做是不是太大胆了、是不是不太好,哪个母亲可以接受儿子先斩后奏到这种地步,退后一步说,自己跟京城的姑娘比起来也是样样不如,琴棋书画通通不会,金声侯府出身的婆婆会喜欢她嘛,房国公府出身的太婆婆会喜欢她嘛……可现在再想这些,也于事无补。 第23章 「子珪。」向清越跟他商量着,「不如先别说我们成亲之事,免得你家人受不住,就先把我当个妾室,你觉得呢?」 「当然不行,你是我拜过天地的妻子,我怎么可能委屈你,我不只要说你是我的妻子,我还要补一个婚礼呢,请苏家跟金声侯府、房国公府的亲戚都来,跟我们本家旁支都说上这个喜讯,给你穿上大红喜服,请十全婆婆给你梳头。」 向清越觉得有点暖心,但还是有些忧虑,「我不觉得委屈,我、我有点担心,怕家里的长辈不能接受我。」 「不会的,我年纪已到却迟迟不成婚,爹娘跟祖父母都伤脑筋得很,现在知道我终于定下来,高兴都还来不及。」苏子珪牵起她的手,「你是我的妻子,什么都不用怕。」 他说起自己小时候爬墙被祖父责骂之事,当时年幼,皮得很,上房揭瓦,没一刻安静,家人不知道伤了多少脑筋,后来是遇到贺先生,被他的戒尺打怕了,这才静得下来读书。 就这样一边说,走过了长长的红砖道,终于到了大门。 向清越看着那上面大大的「苏府」。 很简单的两个字,但笔势恢弘,落款有个御印,向清越一惊,居然是皇帝所赐。 门口两只铜狮子,公狮戏球、母狮带子,配上红色的大门,显得气派非凡。 守门的小厮一看两个穿着普通的人靠过来,连忙赶人,「去去去,这可是大行台尚书令的正门,要找你们的穷亲戚去角门,这不是给你们走的地方。」 苏子珪沉声,「倒是看清楚我是谁。」 那小厮讥笑,「你是谁关我什么事啊,除非啊——大、大少爷?」 另一个小厮细看,也惊呆了,赶紧上来哈腰,「大少爷您可回来了,接到您的信后,老夫人跟大夫人日日念佛哪。阿忠,你还在耽搁什么,快点开门啊。」 那个阿忠却是呆了呆,然后门也不开,一路跑往里面,一边大喊,「大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规矩,没有长辈来见晚辈,只有晚辈去拜见长辈,苏子珪跟向清越两人风尘仆仆回来,自然得先去梳洗。 向清越很不安,但现在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这是我住的跃鲤院。」苏子珪兴致勃勃跟她介绍,「我十岁另外分出来住,这里两进八大屋,以后,你就是这里的主母。」 守门婆子见到大少爷,自然各种高兴。 一下子,本在跃鲤院服侍的下人都过来了,一个一个喜形于色,看得出来苏子珪是个好主人。 「大少爷。」一个中年嬷嬷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跑出来,「真是您?」 「是我,叶嬷嬷。」 「您回来就好,您没消息的那几个月,大夫人几乎茶饭不思,直到二十几天前接到快马传来的消息,这才好点。」叶嬷嬷擦擦眼泪,「这位是?」 苏子珪给两人介绍,「清越,这是我的奶娘,叶嬷嬷,以后你有什么事情就问她。叶嬷嬷,这是我在江南娶的妻子,姓向。」 叶嬷嬷一呆,「少爷您、您在江南成了亲?」 「是。」 「老婆子见过大少夫人。」 向清越见府中老人行礼如仪,倒是放下一点心,「叶嬷嬷不用多礼,我什么也不懂,以后还要请叶嬷嬷多多照顾。」 「大少夫人太客气了,老婆子也不过多吃几年饭,以后大少夫人有什么吩咐,老婆子一定会尽力。」 就在这时候,四个装扮精致的少女也出来,一见到苏子珪立刻上前,一个一个并肩屈膝,齐声道:「见过大少爷。」 个个容貌出色,声音娇嫩。 向清越惊呆,这什么?通房吗?还是姨娘?怎么每个都打扮得这么美? 糟了,自己居然没有先问这些问题,她不是不知道古代富人会在府里养几个漂亮女子,可是苏子珪从来没有说过啊。 苏子珪笑盈盈的,「清越,这是我的贴身丫头,从这儿过来是介孜、来宝、语霖、姿和。你们四个听好了,这是大少夫人,以后可得对她恭恭敬敬,如果让我知道谁对她不敬,那样的丫头我也不要了。」 四个丫头虽然诧异,但还是行礼,「是,奴婢见过大少夫人。」 行礼归行礼,但内心实在奇怪,这哪里冒出来的大少夫人啊,样子还那么土,比起府里的二等丫头都不如,大少爷莫不是被狐狸障给迷住了?听说江南很多法术,会迷得人头晕转向的,什么都听她们的话。 苏子珪满意了,「好了,给我们准备热水。介孜,去大小姐那边匀一套没穿过的衣服过来。」 介孜屈膝,「是。」 「首饰也顺便匀一套,记得要全新,没用过的。」 「是。」 第24章 介孜内心忍不住又想,什么土丫头,还得自己去给她匀衣服,但大少爷发话,又不得不从,大少爷看似好脾气,但其实说一不一二没得商量。 真是的,苏宅外头的名门世家,有吴小姐、殷小姐、温小姐……这些贵女,苏宅里头又有个表小姐房玉蘅,跃鲤院得跟来宝、语霖、姿和争,现在又多出一个大少夫人,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被大少爷收房,成为姨娘啊? 两人梳洗完毕,已经是一个多时辰后了。 今日敬王府宴客,说是荷花开得美,请众人一起来玩赏吟诗,京城几个品级高的大官跟妻子都去了——当然也包括二品的苏老爷跟苏老夫人。 因为祖父祖母都不在,所以苏子珪便没有去听竹院,而是带着向清越直接去了母亲的院落。 苏大夫人一看儿子,眼泪就流下来,「我的儿……」 苏子珪见母亲消瘦许多,忍不住眼眶一红,「儿子不孝。」 「快些起来,让母亲看看。」苏大夫人左看右看,总算满意,「这阵子赶车累了吧,晚上请御医来给你看一下,好好调养调养。」 「儿子身体挺好,倒是母亲需要调养。遇凤姑姑,我母亲这阵子饮食睡眠可好?」 叫做遇凤的大娘子往前一屈膝,「自从收到大少爷的平安信,大夫人睡得好,也吃得好,大少爷别看夫人瘦了,这比起之前已经好多了。」 苏子珪握紧苏大夫人的手,「母亲,儿子回来了,您可得快点恢复,不然可就是儿子不孝了。」 苏大夫人含泪微笑,「只要你这崽子回家,别说吃饭吃菜,就算吃菜渣,我也吃得下,唉——你是母亲唯一的儿子,母亲不能没有你,你要知道,就算你妹妹再贴心,在我心中也比不上你一丁点儿。」 「儿子知道,母亲别难受了。」 苏大夫人喰着泪点点头,母子对望了一会,苏大夫人这才笑了,「对了,你信上说被人所救,是哪户人家,就算路途遥远,我们也该备上礼物,亲自去答谢一番才是。」 苏子珪拉过向清越,「母亲,就是她把儿子从冰冷的河水中救起来的,她们家中不富裕,还是给儿子请了大夫。」 苏大夫人立刻站起来握着向清越的手,神情和蔼,「这位姑娘,真是多谢你了,我……子珪是我唯一的依靠,你不只救了他,也是救了我。」 「婆……」呃,这气氛承认他们已婚好像不太好,向清越连忙改口,「苏、苏大夫人,您别客气。」 苏子珪却是不乐意了,「什么苏大夫人,叫婆婆。」 苏大夫人有点意外,「婆婆?」 「母亲,这是我的救命恩人,向清越,我跟她已经在朝和县成亲了,你不是老叨念我不娶媳妇吗?我现在娶了,您可高兴?」 苏大夫人诧异,登时有点不高兴,「别开这种玩笑。」 「儿子不是开玩笑,我们已经有婚书,不过没办过典礼,想请母亲帮我们张罗,我想给她穿大红喜服,让亲朋好友都知道我们成亲。」 若说苏大夫人刚刚是有点不高兴,现在则是十分的不高兴,「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不同意!」 苏子珪诧异,从小到大母亲最疼他,他说什么是什么,这次出游天下之前,母亲明明一直催着他成亲,「母亲,您怎么了?」 苏大夫人招过遇凤,在她耳边一阵耳语,遇凤点点头,去了。 她又拿起茶喝了一口,雕梁画栋的花厅有种凝滞的气氛。 苏子珪道:「母亲,清越人很好,刚开始儿子也没想法,可是随着跟她相处,慢慢就喜欢上了,我知道您喜欢温小姐,可是我不喜欢。人生这样长,我想娶一个喜欢的姑娘,举案齐眉的过日子。」 苏家几房人,什么样的他都看过,娶门当户对的当正妻,娶心里喜欢的当妾室,然后妻子很痛苦,自己辛辛苦苦持家养子,但就是比不上狐狸精。 妾室也很痛苦,一样是老爷的孩子,为什么从自己肚皮生出来就是庶出,将来注定什么都没有,所以妻妾恶斗,只有那个男人快乐了。 从小到大,他看了祖母的委屈、看了母亲的无奈,他不想成为那样的人,既然喜欢向清越,他就要给她名分,不要让她为了名分而痛苦。 苏大夫人叹了一口气,「我就问问,向姑娘,请问你的出身背景?」 问起出身,向清越是很大方的,她是村姑没错,但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地方,「我出身朝和县的稻丰村,父亲是秀才、母亲是农女,我没福气,爹娘过世得早,所以是由外婆扶养长大的,外婆很疼我,她老人家是上天给我最棒的礼物。」 说到外婆,她忍不住摸了摸手上的荫树子手串——刚刚介孜跟来宝给她更衣、换首饰,只有这个她是绝对不拿下的。 第25章 这是外婆留给她的想念,她要一辈子戴着。 苏大夫人一句一字都听得清楚,「所以向姑娘,你也是农女。」 「是。」 苏大夫人转向自己儿子,「你的祖母是房国公府的嫡女,你的母亲出身金声侯府,然后你要娶个农女为妻,你觉得合适吗?她没受过闺阁教育,怎么融入京城生活,将来我们要宴客、要赴宴,她会点菜吗、会点戏吗?你的妻子将来会是宗妇,不是在乡下,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苏子珪笑说:「母亲别慌,我们路上谈论过这问题,她能学的,等到她当宗妇,都是十几二十年后的事情,这么多时间,总不可能学不会。母亲,清越很聪明,她爹只教了她三年多,她却懂得好多诗经文章,她这么能读书,没道理学不会怎么当一个主母。」 苏大夫人气结,「是这问题吗?你难道不知道你二弟三弟都已经入朝为官了,你以为这几个月,房姨娘会乖乖的什么都不做吗?」 回跃鲤院的路上,苏子珪跟向清越解释,她才知道,那其实是无奈的一段故事。 二十年前,有一个苏公子喜欢上房姓表妹,但表妹只是庶出,两人身分不配,那苏公子又没有什么肩膀,就听父母的话娶了金声侯府家的小姐为正妻,本是一段良缘,但坏就坏在苏公子的念旧,对房姓表妹念念不忘,就在妻子怀孕时,那个苏公子把表妹接回府里,正式收为妾室,是为房姨娘,而且迅速的也怀了孕。 正妻生下长子的三个月后,那个房姨娘也生下双胞胎儿子。 苏公子因为喜欢房姨娘,所以从小宠爱那对双胞胎,虽然有嫡长子,但他偏爱庶子,众人也拿他没办法。 那个正妻就是苏大夫人,嫡长子就是苏子珪。 房姨娘生的双胞胎儿子分别叫做苏子凯、苏子东。 兄弟三人同岁,一起启蒙、一起受教,贺先生教得很好,但苏子凯跟苏子东更聪明,永远跑在嫡长兄前面。他们考举子时,苏子珪在考秀才,他们考进士时,苏子珪考举子,他们的进士有了名次,但苏子珪的进士却落了第。 现在苏子凯是算学博士,苏子东是门下典仪,虽然都是从九品下,但那也是官,进士能上朝,当然苏老爷那个大行台尚书令,跟苏大爷的国子司马官位绝对是进行了疏通,但前提是,苏子凯跟苏子东要考上进士啊,能考上有靠山才有用,不然徒有靠山也是枉然。 两人现在都才十八岁,前途无量。 回跃鲤院的路上,苏子珪还在安慰她,「我母亲平时不是这样的,大概是子凯跟子东比我先上朝,她给刺激到了。」 「不要紧,我如果是婆婆,一时间也难接受。」 「你以后在府中,常常去看她,陪她说话,人心都是肉做的,时间久了,母亲自然能谅解你。」 「我知道。」 向清越易地而处,如果自己是苏大夫人,大概也不能接受,自己比不上房姨娘,自己的儿子也比不上房姨娘的儿子,自己虽然是正妻,但那有什么用,闷哪、一肚子火啊,但又没处可发。 房姨娘可不是普通妾室,她的亲姑姑就是苏老爷的正室,房太君。 姑侄侍奉父子。 就算房姨娘是庶出,那也是房太君的侄女,喊她姑姑的,有了这层关系,就算苏大夫人是正室,也不能随便拿捏房姨娘。 一个高门大户出身的大太太却得忌弹个姨娘,说来也是很可怜的…… 「你说过不会要妾室,可别骗我。」 苏子珪微笑,「怎会。」 向清越心想,若是有天你违反誓言,那我就走了。 她是现代人,可以为了他入境随俗,伺候这个大家庭,但是,只有一点不能忍,那就是分享丈夫。 所以他既然已经先给她承诺,她就愿意为他改变自己,做出所有努力。 「虽然婆婆不喜欢我,但我会努力的,就像你说,人心肉做的,只要我尽心尽力,婆婆总会接受我。」 苏子珪微笑,「我知道从稻丰村那么简单的地方到我们家,你内心不安,要面对的也很多,家人、下人、亲戚、朝堂上的关系,这些都需要时间,你也不用太逼迫于自己,我会一直站在你身边,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情,你是我的正妻,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苏家,很大吧?」 「当然大,光是我们这房就十几口人,叔父也没分家,也是十几口人,不过叔父考了几次没考上举子后,就开始做生意了,现在生意做得很好。 「祖父是大行台尚书令,父亲是国子司马,子凯是算学博士,子东是门下典仪,你别看这官位多,但奉银没多少,以前是靠着祖母做生意,现在靠叔父,不然我们上下超过百口人,根本应付不来。」 向清越想,这样是最好的,苏二爷的生意靠着父亲跟哥哥打点,然后用赚来的钱养苏家这个大户,苏家可能比她想像得还要厉害,本身一门四官,跟房国公府、金声侯府还都是姻亲关系,饶是京城富贵人家多,但这种程度的大概也没几户。 第26章 希望自己快点融入这个家,成为能帮助苏子珪的贤妻,而不是要他分神照顾的后腿。 她摸摸手上的荫树子手串,自己一定会做得很好的,毕竟是外婆一手教出来的,没有不好的道理…… 正朝着跃鲤院的方向走,却不想后面一声声喊,「大少爷、大少爷!」 两人停下脚步,见得一个丫头飞快跑过来,「奴婢见过大少爷。」 向清越自然是不认识的,见苏子珪眉色隐隐闪过一丝不耐烦,心里奇怪,但也知道这时候不要作声最好。 「我家小姐知道大少爷回来了,心里很是高兴,说晚一点想去跃鲤院见大少爷。」 「不用了,没什么好看。」 那奴婢急道:「大少爷,我家小姐对您可是真心真意,之前以为您不在了,伤心了许久,三夫人要给她说亲,她还绝食抗议。好不容易皇天不负苦心人,把您盼回来了,消息传回房国公府,小姐当天就来苏家住了,说是要第一时间看到大少爷您,现在您回来了,不让我们小姐看一看也说不过去啊。」 苏子珪也不想跟个丫头解释,以他的身分,跟个丫头讲话还辱没了他,「房玉蘅尽可来,但我不会开门的。」 那丫头一脸不敢相信,「大少爷!」 「别跟着我们。」 那丫头不敢违拗,虽然一脸想说话还是原地停住,不敢跟上。 向清越心中奇怪,「房玉蘅是谁?」 「我祖母那边的表妹,房家这几年隐隐是朝中第一大世家,不但子孙多有入仕,房国公也深受皇上信赖。房玉蘅是房国公的嫡长孙女,很受宠爱,祖母想让我娶了她,这样以后也有房国公那边的助力,不过她个性狡诈,我不爱。」 向清越想,哇,除了四个如花似玉的贴身丫头,还有一个出身惊人的表妹,她这是要面对多少情敌啊。 她在前生的生活很简单,每天睡到中午,下午两点到美发沙龙,开始上班到十点,下班,接着就是愉快的追剧时间。 穿越后,虽然命运多舛,但也算简单,日出而做,日落而息,乡下人纯朴得很,最多也就是嘴巴比较大,其他真没什么。 可是苏家,她才刚刚进门已经觉得关卡重重,好像一个困难的游戏,她有办法打到最后的关卡吗? 苏子珪,我能依靠的只有你啦,你可得对我好一点哪。 两人还没回到跃鲤院,下人又说,苏司马回来了。 家中有大行台尚书令跟国子司马两个大官,官场都称苏老爷为苏尚书,称苏大爷为苏司马。 向清越内心一紧,要拜见公公了。 苏子珪在花园小径拐个弯,到了父亲的书房。 苏司马看到儿子历劫归来,自然高兴,「我看看,气色倒还行,明日就开祠堂谢谢祖宗保佑。」 苏司马虽然疼爱房姨娘生的双胞胎,但苏子珪是他的长子,也没有不喜欢的道理,现在看到原本以为死掉的儿子又出现,内心自然欣喜。 苏子珪见到半年不见的父亲,喜悦溢于言表,「父亲,儿子是这位向姑娘所救,她叫做向清越,儿子已经跟她在朝和县成了亲。」 向清越不是不紧张,刚刚苏大夫人那样排斥她,苏司马能接受她吗? 拜托千万不要太排斥她啊。 也不求马上接受她,不要太排斥她就好…… 苏司马颇为意外,「哦,是吗?」 向清越屈膝,「见过公公。」 「家里有些什么人?」 「父母早亡,外婆于一个月前过世,现在只剩下我。」 苏司马继续问:「舅舅、伯父,那些都殁了吗?」 「有,但是已经多年不曾往来。」 「那还算简单。」苏司马点点头,「既然已经成亲,那就得好好定下来,生儿育女才是正道,你祖父母老惦着这件事情,你们兄弟三人都已经十八岁了却还没成亲,子凯跟子东还好说,至少入了朝,还能说是为了读书,你既然进士落第没入朝,那就好好传宗接代,也是孝顺。」 向清越有点意外,苏司马讲话这么直白吗?好伤人。 说白了,你弟弟没成亲是为了读书,你没成亲说不过去。 可是苏子珪已经是举子了,举子也不容易,只能说苏子凯跟苏子东实在太过优秀,就显得苏子珪不好了。 苏子珪说去年考上的,那时才十七啊,十七岁的举子还不厉害吗?范进考到五十几岁才中举呢。 可是这样的成绩,在出色弟弟们的面前显得一文不值。 苏司马就当着媳妇的面说苏子珪,你耽误成亲的时间,结果什么用处都没有。 就见苏子珪面色如常,「儿子知道。」 第27章 「还有,你既然已经娶妻,就得跟玉蘅把话说清楚,免得耽误人家。」 苏子珪皱眉,「我从来就不喜欢玉蘅,那是她自己一厢情愿,她不嫁又不是儿子的错,我可没逼她。」 「玉蘅是你祖母最疼爱的侄孙女,出身跟模样都好,也没有配不上你,自从知道你没事,就到我们家住了,说是要在第一时间看到你,你总得知道好歹,玉蘅若是伤心,你祖母也不好过。」 「儿子明白。」 「好了,为父还有事情要处理,你就去吧。张管家,去拿三间,不,拿五间铺子的地契去给大少夫人,是我的见面礼。」苏司马转向向清越,「媳妇,我对你也没什么要求,子珪喜欢,我就想顺着他,但我们是大家族,你可得融入这个家,该做的要做、该学的要学,也得大度,家里事情多,得学会忍耐,不要惹事。」 向清越点头,「媳妇知道。」 「那就好。」苏司马总算露出一丝慈爱,「原本我是不同意子珪这样随便成亲,一来你救了他,二来他喜欢你,那我就不勉强了,家里人多,对上对下都要处理好关系,还有,督促子珪好好读书,他两个庶弟都已经入朝了,他这个长子嫡孙更不能例外,我们苏家丢不起这个脸。」 苏子珪沉声道:「是儿子不争气,让父亲担心了,明日开始一定发愤跟贺先生学,两年后一定会考上进士。」 「那就好。」 向清越知道,苏司马之所以轻轻放下,是因为他当年没能给自己喜欢的姑娘一个名分,所以他才不想儿子跟自己一样。 可是这样的体贴对苏大夫人来说,无异是响亮的耳光。 第六章 给庶子长脸 时序入秋,百叶转枯,院子开始飘送着桂花香味。向清越已经在苏家度过三个多月。 大宅子里要学的事情很多,所幸叶嬷嬷人好,不但没有取笑向清越,还给她请来个宫里的姑姑,专门教授向清越礼仪。 姑姑很严格,戒尺很痛,可是没办法,为了苏子珪,她愿意这么做。 学了这段日子,走路总算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接下来还要学点菜、学点戏,学习辨识珠宝、衣料、古玩画作什么的,都得学习起来,还有最困难的,京城千丝万缕的人际关系。 金家跟温家的关系、温家跟许家的关系、许家跟云王府的关系,然后云王府又跟金家有关系了。 京城是这样,好像每个人都能扯上一点,这些都是学问。 苏子珪大部分的时间都待在书院跟贺先生学习,每天只睡三个时辰,没什么时间陪她,但向清越不是小姑娘,她也能理解,嘴上说什么恩恩爱爱的简单,但一个男人愿意为了她努力,这样的感情才是踏实的。 当然,最困难的就是每天早上的尽孝,太婆婆房太君对她不太满意,但身为她那个辈分也不太可能跟个小辈计较,而婆婆苏大夫人对她当然不满意,总是无视她,这让她很气馁,无论她怎么示好、怎么努力,都无法走进婆婆的院子一步。 苏二夫人对她倒是和善许多,也许是因为自己的丈夫经商,不为官,所以苏二夫人的门第观念没这么重。 当然也可以解释成事不关己,如果苏二夫人所生的苏子朗、苏子豪、苏子坚任何一人娶个乡下村姑,恐怕苏二夫人也是要抓狂的。 除了这些长辈,还有个麻烦房玉蘅——太婆婆房太君的侄孙女,很受房太君的喜欢,她对苏子珪十分钟情,房太君也希望亲事能成,两人商议得很好,但就是没人问苏子珪的意思,苏子珪根本不愿。 说来,向清越也觉得自己有点傻,回苏府的大概第十日,房玉蘅请她到自己的院子喝新茶,当时她想着,好吧,不管怎么样都要打好关系,伸手不打笑脸人嘛,人家都请了,自己当然得去一趟才好。 房玉蘅没她想像中的张牙舞爪,反而是个秀秀气气的少女,很客气的喊着她,「表嫂。」 是进入苏家以来,接纳度最高的人。 向清越顿时就喜欢她了。 两人聊着布料、首饰,京城有什么好玩。 向清越什么都不懂,房玉蘅就好声好气的说,末了还讲,「这些也没什么,以后表嫂自然就明白。」 等晚上苏子珪回到家,向清越兴致勃勃的跟他分享,今日攻略了表妹呢,没想到苏子珪马上问:「是她过来的?」 「她遣丫头过来找我,说有新茶,想跟我一起品。」 苏子珪当下脸就垮下来,把介孜叫过来,「为什么没有阻止少夫人出门?」 介孜低着声音,「奴婢不敢。」 「不敢?不敢还是不愿?」 「奴婢……不敢。」 苏子珪都被气笑了,「别以为我不懂你们几个在想什么,少夫人是我正妻,你们想让她出丑,那就是不尊重我,这样的丫头我要来何用?」 第28章 介孜吓得连忙跪在地上,「奴婢该死,大少爷别遣奴婢出门。」 向清越后来才知道自己惹了笑话——她是苏大少夫人,房玉蘅一叫她就去,那是辈分错乱,向来只有长辈叫晚辈,没有平辈喊平辈的,她这样一去,等于承认自己矮房玉蘅一截,不只丢自己的脸,也是丢苏子珪的脸,看你娶的妻子,什么都不知道。 向清越想通后,脸色也不好看,又沮丧、又觉得自己给苏子珪添了麻烦,「别怪介孜,是我自己不明白。」 「你不明白,她却明白,明白了倒不吭声,真是我的好丫头。」 介孜跪着过来求她,「少夫人饶了奴婢这回,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 向清越不太想怪介孜,但介孜还是被打回厨房了,苏子珪说,此例一开,以后丫头就不会忠心。 向清越想,可这终究是自己的认知缺乏,自己哪怕多想一点,不去赴约,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 后来因为这件事情,婆婆第一次喊她。 当然是把她骂了一顿。 「所我才说门当户对有多重要,今天要是温小姐还是朱小姐过门,都不会犯这样的错,你呢,这才不到一个月就给子珪丢了这大脸,房玉蘅那儿所有人都知道了,那房国公府的人就会知道,房国公府的姻亲上官家、廖家、冯家都会听说,我们苏府的少夫人愚蠢至此,你没脸,我还要脸呢。」 「婆婆生气尽管骂,不要憋着气坏身子。」 「我当然要骂。」苏大夫人一脸嫌恶,「脑子是个好东西,做出决定前多想一想,那房玉蘅跟房姨娘可也是姑侄关系,房姨娘本就看我跟子珪不顺眼,常常给子珪他爹吹枕头风,你这一闹,她更有理由吹了,就是我没教好,才让子珪这样胆大妄为娶了个村姑,现在闹笑话了吧。」 向清越现在又气自己,又气房玉蘅,「媳妇以后会好好学习的。」 「学习,哼,学习有用吗?事情都发生了。」苏大夫人用力拍着扶手,气喘不休,「见过蠢的,没见过这样蠢的,房玉蘅一叫就去,你是狗吗?还是你家里的人教你当一条狗?」 向清越原本还能忍,但污辱到家人,自然不能,「婆婆还请别这样说话,要骂骂媳妇就是,媳妇绝对不回嘴,可是别骂媳妇的家人。」 苏大夫人也知道自己骂得过分,但是一股子气——想到子珪娶的媳妇这么没用,房姨娘肯定会跟丈夫说,顺便吹捧苏子凯跟苏子东的出色……烦。 子珪明明已经很好了,去年就中了举子,谁知道房姨娘生的那两贱胚子居然能上进士,简直可恶。 想起官府报喜那天,锣鼓喧天,炮仗连连,自己身为苏司马的正妻,苏子凯跟苏子东的嫡母,还得一身正装在厅堂上接受恭喜……那是她人生最屈辱的时候,庶子出息有什么恭喜的,她巴不得那两人什么都没考上,最好一辈子庸庸碌碌。 原本她还期望子珪娶个名门淑女,至少多一分岳家的助力,可没想到向清越突然冒出来了,简直可恶。 不行,为了子珪的前程,一定要把她弄走。 她宁愿房玉蘅给子珪当妻子,也不能是这个村姑。 冬至到来那日,京城飘起大雪。 漫天雪花落下,院子里的一切都染上银色,百花凋谢,只剩下寒梅探头,清冷的空气中,散着幽幽梅花香。 向清越觉得自己真毅力坚强,这样都还过得下来——苏大夫人已经全方位在精神虐待她了。 早上去给房太君请安后,还得跟着苏大夫人回院子,另外接受训练。 苏大夫人说得好听,这是让她快点融入苏家,但这样密集的课程根本就是为了理所当然的打骂她。 她的手背每天要挨好几次戒尺,只要一点点不对,马上就打下来。 当然,这些她都不会说。 因为苏子珪也很惨——苏家二房经商,所以二房的几个孩子都不读书了,学问够用就好,不用钻研。 至于大房四个儿子,苏子凯跟苏子东已经入仕,只剩下十八岁的苏子珪跟十岁的苏子振,苏子振还小,所以贺先生把全副精神都放在苏子珪身上。 白天读书,晚上读书,就连洗澡吃饭,都有人在旁边念书给他听,偶尔休息,则是带着苏子珪出入名流诗会讨论天下大势、四书五经,那些人都是进士出身,个个诗书满腹,对他这个举子来说,刺激可想而知。 苏子珪已经被逼到作梦都在背书,这种情形下,向清越当然不可能跟他说自己有多惨。 他要做的,就是好好读书;她要做的,是好好学习怎么当个少夫人,只有两人都一起出头了,好日子才会来。 天气冷,苏大夫人也没放过向清越,还是天天留她到下午。 今天学的是岭南菜,京城有几个贵妇是岭南出身,如果宴会有请她们,就得请岭南的厨子,宾主尽欢,这样才是一个合格的主人。 第29章 看着苏子珪都快为了进士考试魔怔,向清越也会趁着夫妻睡前说小话时,劝他放轻松,别这样紧张。 苏子珪只是抓着她的手,「我急。」 「我不急。」 「你不急,我急。」 「我都没急,你也不准急。」 苏子珪总算露出笑容,「我以前是贪着赏字画,分了心,这才没能考上进士,可是两年后,我一定要给你挣个进士夫人的名分。」 「我晚点也没关系,但你不要逼得自己这样紧,你最近开始说梦话了,都是在背书,我担心你的身体。」 他的夜咳还是没好,有时候听他一边咳嗽,一边还在喃喃着考试的事情,内心总是不忍,身体要紧,怎好这样逼自己。 想着想着,有时候觉得挺欣慰,自己的夫君想给她挣脸,有时候也觉得,不挣脸也没关系,只要知道他对自己好,那就好了。 苏子珪想起什么似的,摸了摸她的肚子,「还没消息?」 「没有。」 「奇怪,我们都成亲半年了,照说应该来孩子了啊。」 向清越有点不好意思,「这种事情哪有什么一定的,你从来没提过这事情,怎么突然想起来?」 「就是觉得如果我们能早点有个孩子,母亲或许会快乐些。」苏子珪说完,连忙补充,「我不是说你不好,不过母亲一直希望能给我办场盛大的婚礼,成亲先斩后奏,是我对不起她。清越,你也别往心里去,你很好,我喜欢你。」 「现在还是跟在稻丰村时一样喜欢我吗?」 「不。」苏子珪微笑,「更喜欢了。」 「喜欢我哪里?」 苏子珪抱着她,「喜欢你坚强,喜欢你爽朗,喜欢你跟我站在一起努力,祖母跟母亲那样对你,你也不退缩。」 向清越反抱,「我不会退缩的,既然嫁给你,我就要一辈子跟你在一起。」 「是啊,我们一辈子在一起。」 向清越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登时什么辛苦都忘了。 婆婆加诸在她身上那些名为学习的虐待,好像都能值得。 她的丈夫,也在为她努力。 他在课堂上想必也遭遇许多困难,可是他选择消化、努力,所以自己也要一样,跟他并肩,而不是只会哭泣拖后腿。 她不做菟丝花,她要做跟他一起生长的乔木,一样高大、一样挺立。 在盛冬之中,过年到来。 苏家十几口人分成三大桌,苏子珪是长子嫡孙,地位非比寻常,夫妇俩自然是跟着祖父母、父母、叔父母,一起坐在主桌。 三十六道大菜,鼓椒鳍片、麻辣子鸡、蒜泥白肉、油闷大虾、京酱素丝……一道一道端上。 向清越已经入京半年,也让苏大太太整治了四个多月,虽然苦,不是没收获,至少她现在知道这些菜要怎么吃,古代大家族吃饭很麻烦,要丫头夹到小盘子中,自己才能吃,喜欢的不能多吃,不喜欢的也得吃下去,怎么办呢,入境随俗吧。 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年夜饭这才吃完。 丫头将席面撤下,换上水果跟清茶,苏尚书跟房太君居中而坐,看起来心情很好,向清越想,也很难不好了,两个眼前的儿子都出息,分家出去的儿子也没人闹事,京城说起苏家,还是称赞得多。 这是向清越第一次看到苏家全部的人,只能说苏尚书的基因太强大了,上上下下都有五分像,就连才八岁的苏芷蓉都跟祖父有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凤眼。 苏大夫人是金声侯府教出来的嫡女,眼力当然非比寻常,见公婆高兴,于是凑趣,「公公婆婆是不是有什么好事,有的话倒是说出来让我们沾沾喜气。」 苏尚书一笑,「哦,你倒看出来了。」 「媳妇蠢顿,也不过是猜的。」 房太君笑意吟吟,「媳妇,等过了元宵,挑个好日子,把子凯记在你的名下,以后成为我们苏家的嫡子。」 苏大夫人不愧是苏大夫人,这么震撼的消息,还是笑意不减,「婆婆说话说一半,媳妇可不懂了。」 房太君笑得更高兴,「宣和郡主看上子凯了,秦王府见子凯出息,意思也是同意,不过得把子凯的身分往上提一提,能尚郡主是多大的荣幸,自然不能委屈郡主嫁给一个庶子,所以这事情你看着,年后就办一办。」 房姨娘喜不自胜,「太君,这么好的消息,怎么瞒到现在?」 太好了,她的儿子不但变成嫡子,还要尚郡主,他们东瑞国的驸马跟郡马是可以上朝的,现在有秦王府这个岳家,子凯的前程无限,等子凯升了高官,再提拔提拔子东,这样兄弟就都出息了。 房姨娘忍不住在内心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大夫人,您跟我斗了一辈子,先我入门,先我生下儿子,可是那又怎么样,我终究还是赢了,我不但是房太君的亲侄女,还是宣和郡主的亲婆婆,这辈子是别想给我脸色看了。 第30章 苏大夫人恭敬行礼,「婆婆,媳妇只有一个儿子,不会再有第二个嫡子,还请婆婆见谅。宣和郡主若要嫁,媳妇自然张罗,但要嫁给嫡子,那是万万不能,媳妇不同意。」 房太君的嘴角立刻垂下来,「媳妇,我知道你心里不舒服,不过既然是苏家人,就要为了苏家着想。」 苏尚书也不高兴了,「能尚宣和郡主,对子凯来说可是大大的有帮助,秦王府都同意了,我们苏家也没有说不的立场,以后要说起来,苏家也是皇亲国戚,在朝政上,秦王自然会多多提拔,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苏大夫人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媳妇会高高兴兴迎接宣和郡主进入苏家,成为一家人,至于嫡媳妇,大房已经有了,不需要再来第二个。」 向清越没想到被婆婆承认,居然是因为这样,一时之间复杂,该高兴,但又高兴不起来,这可是事关苏子珪的将来啊。 苏子珪现在还能勉强保住地位,正是因为他是唯一的嫡孙,可一旦苏子凯也成了嫡子,凭着苏子凯的优秀,苏尚书跟苏司马很快便会把心思改放在苏子凯身上。 就见苏子凯站起来,往前对着苏大夫人一揖,「子凯喜欢宣和郡主,不想委屈她嫁给庶子,还请嫡母成全,将我记入名下,使我配得上宣和郡主。」 亲爹苏司马见状,露出一些心疼,一些不高兴,「夫人,子凯也是我们的儿子,喊你母亲多少年,你忍心看他好好一桩亲事打水漂吗?」 「总之我不同意,苏家虽大,但我金声侯府也不是白白历朝三君主的,你们要逼我,我便入宫禀明太后,自请出家,以后不问苏家事。」 苏大夫人坚决到此,众人都说不出话来。 金声侯扶持过三个皇帝,朝廷十分倚重,要是苏大夫人真的去了尼姑庙,不要说金声侯爷饶不了,苏家几个孩子也都不用嫁娶了——为了尚郡主,不惜逼迫大夫人出家的公婆,还能是什么好东西。 半晌,没人说话。 苏尚书跟房太君一脸无奈,苏司马虽然气愤,但也不敢说什么,房姨娘一脸失望,苏子凯更是怔在当场——但是,没人敢跟苏大夫人争论。 苏大夫人见自己镇住了,微微一笑,「我元宵后便亲自上秦王府,相信宣和郡主对子凯一片真心诚意,不会介意嫁给庶子的。」 那天晚上回到房间,不用向清越问,苏子珪就自己说了,「我实在不孝,才让母亲不惜以出家威胁,只为了保住我嫡子嫡孙的位置。」 他神情十分沮丧。 向清越看了心里不忍,「这事情说来,是苏子凯心思太重,攀上了宣和公主却不表明自己身分,才会导致祖母这种想法,要怪就怪苏子凯,不怪你。」 「也是我无用。」苏子珪有点出神,「我从小喜欢看游记,我们东瑞国这样大,各种游记繁多,我总是一看再看,看得废寝忘食,母亲几次劝我,我总嫌烦,弟弟们在背诵诗经时,我把游记夹在书里偷看,每十几天就出门,书铺的小厮都知道苏家大少爷特别喜欢游记,只要出了就会帮我留下来,各种游记我至少看了上千本,有的还一看再看,弟弟们在发愤苦读,我读的却是不会考的书,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你也才十八岁,年轻得很,现在发愤不晚的,贺先生不是夸了你,最近写论文的速度快上许多。」 「我浪费了好多时间在游记上,之前进士失利,我没想着要发愤,反而想着去走走,我看了这么多游记,天下这样大,总该去印证一下……」 向清越想逗他开心,「所以遇到我了啊。」 苏子珪总算笑了,「也是。」 「所以你想想,不全都是坏处嘛。」 「清越……」 「人生这么长呢,十八岁真的还不晚,你醒悟得很早了,而且婆婆那边的娘家也给力,所以就算房太君跟房姨娘有其他想法,婆婆也扛得住。」 「我就是觉得自己没一点用处,今天晚饭后只能看着母亲那样为我争论——可是那种情形,我若开口,反而容易引火过来,到时候祖父母万一换逼迫我,让我去求母亲,我求也不是,不求也不是。」 两夫妇说到很晚,直到叶嬷嬷提醒隔天大年初一,会有亲戚上门,这才安睡。 可是向清越睡不好。 除了苏子珪的咳嗽,她还想起原来姻亲对一个人的帮助可以这样大。 自己嫁给苏子珪,是不是让他少了一条路? 心里知道这样想不对,但就是忍不住,迷迷糊糊的总想着,若是苏子珪今天娶了温大人的嫡女,是不是情况就会不一样,甚至,去尚个郡主,官路肯定不用愁。 摸着手中的荫树子手串,她第一次想,外婆,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喜欢苏子珪,但是却害了他? 立春过,雨水过。 第31章 转眼惊蛰到来,天气回暖,百花探头。 园子里桃花开得好极了,红的、粉的,满是枝头,春风一吹,花瓣落下,俨然就是一首诗。 荷花池面的冰雪也融了,杨柳开始出现绿芽,院子一派生气勃勃。 苏大夫人还真的去了秦王府一趟,带回一个好消息,秦王跟秦王妃疼爱宣和郡主,只希望她嫁得如意郎君,庶出嫡出什么的,不是那样在意。 苏尚书跟房太君就算有意见,这下也只能闭嘴了,秦王府都说没关系,自己要是真把媳妇逼着出家,苏家都不用做人。 谷雨时,宣和郡主上门做客。 向清越终于知道苏大夫人那天说「宣和郡主不会介意嫁给一个庶子」时,苏尚书跟房太君为什么不反驳。 宣和郡主的脸上有一块大胎记,半张脸,怎么样都遮不掉。 以貌取人是人的天性,古代又没有让人日久生情的条件,苏子凯为了仕途,娶了一个没人会娶的郡主。 当然,他的前途也就无量了。 宣和郡主是秦王妃的亲生女儿,出身不凡,以后有这样的岳家帮助,苏子凯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那天是非常宾主尽欢的一日,宣和郡主就算脸有胎记,那也是皇家闺女,大家都装作不知道,房太君不断的说,三个孙子都已经十九了,希望宣和郡主快点过门,好替苏家传宗接代,宣和郡主红了脸,看得出来真心喜欢苏子凯。 两边都有迫切结婚的理由,对苏家来说,苏子凯年纪真的不小了,该成亲生子,这才是孝道。 对于秦王府来说,宣和郡主好不容易挑上一个喜欢的,人家也愿意娶,当然得赶快把人嫁出去。 因为这样,婚事谈得很顺利,五月时,苏大夫人这个嫡母带着大队人马前往秦家,请来的是京城最老资格的官媒,说好了聘金六十六抬,嫁妆也是六十六抬,郡主虽然不另外建立郡主府,但苏家也不能亏待人家了,现在开始修院子,会修一个三进二十房的大院,前有花园,后有小湖,总之,不会亏待郡主。 秦王府很满意——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女儿容貌有损,但只要苏子凯热衷官路,就不会对郡主太差。 那日,苏子珪跟向清越身为长兄、长嫂,当然也去了。 向清越安安静静的,假装自己不存在,可没想到即便是这样,秦王妃还是招呼上来了,「这茶可是供品,苏少夫人尝尝。」 向清越根本分不出茶品好坏,又不能装懂,万一秦王妃继续深问,出包了是自己难看,正在犹豫,苏子珪出声解围,「这茶没喝错,乃是云山所产,三沸所冲,用的是玉泉水,是吗?」 秦王妃笑了出来,「苏大少爷好生厉害,一分不差。」 秦王世子跟着笑,「苏尚书的嫡孙,哪会差。」 宣和郡主不乐意了,「哥哥有所不知,苏大少爷虽然前年中了举子,不过苏二哥哥中的却是进士,现在都已经是算学博士了呢。」 秦王世子看着妹妹,一脸宠爱,「是是是,你挑的夫君最好。」 向清越想,妈的,这白痴郡主,捧自己未婚夫为什么要拖人下水,这样当面给苏子珪难看,有很厉害吗? 苏子珪却是神色如常,「子凯出色,从小便不一般,就连贺先生也是夸过的,现在又入朝为官,前途无可限量,等郡主过门,一定能举案齐眉。」 秦王摸着胡子大乐,「本王十几个儿子,就这一个郡主,已经被王妃宠坏,若是过门有所不周到,还请苏家多多包容。」 「王爷客气了。」苏大夫人笑意吟吟,「妾身喜欢郡主的爽朗性子,这样的女子不矫柔造作,最合妾身的喜好,将来婆媳一定亲亲密密。」 秦王妃笑着说:「司马夫人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宣和,过了门,得好好侍奉长辈,不能因为自己是郡主,就对长辈不恭敬,你尊敬长辈,就是尊敬子凯,知道吗?子凯现在虽然只是个从九品下,但那也是自己挣来的,很不容易,你要知道这一点。」 宣和郡主撒娇,「苏二哥哥说过,不用女儿特意讨好,女儿相信他。」 「你苏二哥哥怜惜你,你更当尊敬他,这样夫妻才能圆满。」 向清越觉得,苏子珪现在一定很难受。 如果是跟一般官户成亲,苏子珪根本不用来,可是偏偏是秦王府,为了表示慎重,他这个嫡兄得出现,听得秦王府上上下下怎么夸苏子凯——他才是长子嫡孙,但醒悟得太晚,醒悟的时候,苏子凯已经比他有出息得多,他已经努力在追了,可是距离太大,短时间内又怎么追得上。 她想安慰他,可是大厅之上,又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拉他的手。 看到苏子珪一脸平静的微笑,像一个长兄一样的微笑,她越是觉得难过,突然想起苏大夫人这样不喜欢自己,原来,身分不同,真的会有很大的差别。 第32章 苏大夫人一定很想自己帮儿子讲亲,一定很想跟亲家吹捧自己的儿子,可是一切都不能,因为有苏子凯跟苏子东那样优秀的弟弟,就注定苏子珪的无法发光,苏大夫人这几个月劳心劳力,都是为了庶子,而且这庶子不是普通的庶子,是她最讨厌的房姨娘的儿子。 身在秦王府的大厅,向清越的心第一次这样贴近苏大夫人。 如果易地而处,自己恐怕也是无法接受。 回程马车上,苏子珪不发一语。 向清越靠着他,「没事,才十九呢,年轻得很。」 「明年就考试了,我这几日,老是梦见没考上……」 苏子珪难得的示弱,让向清越很是心疼,「没考上也不要紧——」 他打断她,大声起来,「我一定会考上的。」 「子珪,没事的,放轻松。」 苏子珪才有点回过神,「对不起,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不要紧。」向清越揉着他的手,「考得上是好事,考不上我也可以等,只是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这样我怕你撑不到考试就先病了。」 「不会的,我一定要努力。」声音很轻,不知道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旁人听,「我一定要努力。」 苏子珪夫妻去秦王府是给苏子凯长脸,但没想到秦王府的人一直踩苏子珪,捧苏子凯出色,进士、算学博士,哥哥还是个举子而已呢,苏家第三代最出色的孩子,苏尚书跟苏司马在朝堂上,最常说起的就是这对双胞胎,有这么聪明的子孙,大家都羡慕得很…… 回到家后,向清越明显感觉得到苏子珪受到的刺激,他基本上已经吃住都在书院了,现在更是延长到十天才回一次跃鲤院——再过九个月就要举行三年一次进士考试,如果这次没上,就要再等三年。 她很想叫他放轻松点,不要紧,但「不要紧」这三个字好像他的逆麟一样,一讲就炸,还会觉得是她看不起他,所以她也不敢说了,只能鼓励着,说些:贺先生都说没问题了,这次一定没问题,贺先生说你现在的状态比起苏子凯跟苏子东当年要好,所以相信贺先生吧,他教过那么多学生,不会看错的。 苏子珪就会重复她的话,「没错,贺先生教过那么多学生,眼力十足,他也没有跟我说谎的必要。」 「是吧,所以不要老想坏的,想点好的,等你考上,我们就可以出去玩个几天,那不是挺好的。」 「我准备得很充足,现在都只是在复习,一定会考上的。」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到了年底,天气开始转寒,花园也变得萧瑟。 宣和郡主在漫天大雪中,嫁入了苏家。 同一时间,圣旨也到了,苏子凯自从九品下的算学博士,成了正八品下的内府局令,直接跳过从九品上、正九品下、正九品上、从八品下、从八品上这五个阶位,升官可谓十分迅速。 宣和郡主过门没几日,遣人来请向清越过去品果。 用苏家的规矩来说,宣和郡主是她弟妹,她为嫡长媳,宣和是庶次媳,但人家是郡主啊,堂堂郡主,跟房玉蘅不能比,所以虽然内心不太愿意,向清越还是去了。 这是她第一次踏入给郡主修的院子,宽敞奢华自是不用说,居然比苏尚书跟房太君的住处还要豪华上几倍。 宣和郡主很客气,向清越经过婆婆一年半的严厉洗礼,总算也能应付这些,虽然还是品不出茶是几沸,用什么泉水冲的,但至少也能分辨出处,不至于太丢脸。 宣和郡主只是无聊想找人陪,两人相处也勉强过得去。 等时间差不多了,向清越就告辞。 就在她觉得自己做得不错的时候,苏大夫人又把她叫去了,劈头就骂,「到底要跟你说多少次,不要人家喊了就去,你是子珪的媳妇,你丢脸就是子珪丢脸,我已经教了你一年半,你怎么就是学不乖。」 向清越内心冤枉,「婆婆,宣和郡主可是从一品的品级,朝堂相见,哪怕是太公公这样正二品的位置都得给郡主行礼,我不过仗着早她进门就不理睬,万一郡主怪罪下来,那可担当不起。」 「我会不知道她是从一品,那是未婚的时候。我们东瑞国,嫁了丈夫,自然是以夫家为主,在我们苏家,子珪是嫡长,苏子凯是次庶,那就没有她喊你的道理,她遣人来,你就该反请她到跃鲤院看花、喂鱼,而不是乖乖就去了,这传出去还能听嘛。」 向清越是真不知道后宅学问这样大,见苏大夫人气得头顶生烟,也不敢顶嘴,只能认错,「媳妇知道,下次不会了。」 第七章 苏子珪你这个王八 过年后,春天就来得快。 日子就这样过去——有时候向清越也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进入苏家两年了。 第33章 公婆跟太公婆还是不喜欢她,可是也没赶走她,当然不是因为好心或者接受了,而是苏子珪早早把风声放出去,京城人人都知道苏家大少爷娶了救命恩人,救命恩人可不是一般的女子,休了一般女子还不会被说什么,休了救命恩人,那就算勉强入仕也做不到上品,这么薄幸,哪有资格为皇上分忧。 所以即使苏家对向清越不满,也没办法,毕竟苏子珪的前程在那里,只能忍着这个村姑媳妇。 向清越心里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手上没间断的写着大楷。这是苏大夫人给的功课,一天五张大字、两张小字,说她的字丑,得多练练。向清越承认自己字不好看,也只能认着练,天天写,两年下来已经写得不错,一手小篆写得有模有样。 一边写一边也觉得自己了不起,她对苏子珪的喜欢可比自己想像得还要多,为了他,什么都能忍。 虽然有点不太妥当,但是自己的确对苏子珪产生了一种怜爱之情,每隔十天见到他,都想把他抱到怀中揉一揉,跟他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陪着你…… 「大少爷。」 向清越抬头,见苏子珪大步流星进来,意外中又有点高兴,「今日怎么来了?」 「我是你丈夫,还不能到屋子里来了?」 「哪是这意思,我见到你高兴。」 苏子珪被她安抚下来,「我就是想着过来一下。」 「什么啊。」向清越笑,「你我夫妻,什么事情都不用瞒我。」 苏子珪只是笑。 向清越见他难得悠闲,笑说:「院中桃花、梨花开得好看,不如我们去赏花,你也当散散心?」 「不了,我就在这。」 向清越觉得奇怪,但也没开口,夫妻俩就开始闲聊。 苏子珪见到她手上的荫树子手串,想起什么似的,「等七月空闲些,我陪你回稻丰村一趟吧。」 向清越摸着自己的手串,心想起外婆,也该去给外婆上个香,难得他还记得外婆生辰是八月,于是微笑说:「这可是你说的。」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两人相视而笑。 屋里的空气暖暖的,阳光刚刚好,早春的风吹进,带着一丝清凉,又有园中的山茶花香,沁人舒畅。 向清越想起外婆病重时,为了不让她伤心,所以要她马上走,不准回头,自己当时也真什么主意都没了,要不是苏子珪作主留下,可以陪伴外婆最后一段时间,不然,自己一定会遗憾一辈子。 人生最艰难的时候,苏子珪陪在她身边,轻声细语的安慰,又给她肩膀依靠,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最无助的时候,是谁陪在自己身旁。 「大少爷、大少夫人。」丫头进来禀告,「大夫人过来了。」 小丫头才刚刚说完,苏大夫人就已经跨过坎子进来——一个当家太太要进儿子跟媳妇的院子,自然不用等禀告。 见到苏子珪在,苏大夫人也很诧异,「你怎么在这,都剩不到多少天就要考试了,还不赶紧读书?」 「贺先生说就是因为邻近考试,所以得张驰有度,以后十日一休,免得太过紧张,反而发挥不好。」 「原来是这样,贺先生说的也有道理。」 向清越屈膝,「婆婆。」 然后又亲自倒茶。 经过两年的训练,她现在自然已经有模有样了。 苏大夫人见挑不出毛病,不知道是安心还是不甘心的皱了皱眉,拿过茶盏浅啜了一口,又放下瓷杯道:「我今日原本有事情是来跟大媳妇商量的,既然子珪也在,那一并听听,给我个意见。」 苏子珪跟向清越齐声道:「母亲请说。」 向清越思想不复杂,内心还有点期待,想着,莫不是苏大夫人终于想开了,打算跟自己好好相处,不然怎么用得上「商量」这两字,真荣幸。 苏大夫人眼中闪过一丝不高兴,「宣和郡主怀孕了。」 向清越惊讶,也太快了,这才过门四个月,居然有了? 不是,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自己跟苏子珪已经成亲两年,还没消息,很不妙啊。 「大媳妇,我真不太想说你,可你怎么搞的,现在进门都多少时间了,肚子还没消息,子珪可是我们家的长子嫡孙,不能没孩子。」 向清越呐呐的说:「媳妇会努力的。」 「努力,努力有什么用?」 「母亲,这事情是我不好。」苏子珪出面道:「儿子回家后几乎都在读书,清越无孕,是儿子没时间跟她相处,不是她不好。」 苏大夫人更气,「我不是叫你晚上一定要回来,你怎么就不听话?娘也不想当坏人,可是你总得替自己想,苏子凯现在是内府局令,宣和郡主又怀上孩子,加上房姨娘那个贱人在你爹那边吹枕头风,你爹现在一门心思都在那贱货生的儿子身上,哪还有一点我们母子两人的余地?」 第34章 苏子珪愧疚道:「是儿子不孝。母亲,儿子这次一定能考上,等报喜那天,会给母亲争光的。」 听儿子这样说,苏大夫人心里又软了,「不是娘要逼你,是这个家真的得我们自己争气才行。」 「儿子知道。」 向清越见状,忍不住说:「婆婆,您也别太逼夫君了,他真的很努力,能读书的时候读书,吃饭、沐浴都有人在旁边念书,贺先生不是一直夸他吗?贺先生这么不给面子的人,都夸了好多次了,夫君这次一定能考上的,您不要着急。」 苏大夫人好不容易被苏子珪安抚好的心,一下子又气起来,「我还没说你呢,子珪住在书院也是这半年的事情,你进门两年,这肚子始终没动静,也不给子珪安排通房,这算什么贤妻。我现在可不管,子珪进士要考,孩子也得生,你自己没那本事,又小器不愿意安排,那我来。」 苏子珪皱眉,「母亲,别这样。」 「你那表妹房玉蘅的母亲,房三夫人前几天写信给我了。」向清越想了一下,啊,房玉蘅?那个害她被骂过的房玉蘅? 据说她一直很喜欢苏子珪,知道他无恙,马上住到苏府来,想要第一时间看到他,却没想到,等来的不只表哥,还有表嫂。 刚开始,房家也暗示过平妻之事,房玉蘅虽然委屈但也愿意,但都被苏子珪以「考试为重」给挡了,房玉蘅又伤心又没脸,在苏家待了两个多月后,无奈回家。 房国公府当然不会让自家闺女受委屈,马上给她操办了婚事,对象是太常少卿家的公子,备嫁一年,过门才发现丈夫好龙阳,屋内养着漂亮的小厮,碰都不碰她。 房国公府简直傻眼,跟太常少卿两家翻脸,房国公府想把闺女要回来,太常少卿那儿却不肯——儿子就算爱男人,那也得有个妻子,不然家里没人伺候,这宅子啊,还是得要有个女人才能打理起来。 闹了半年多,总算由太后作主,和离。虽然错不在房玉蘅,但她还是变成了下堂妻。 在京城,哪怕出身再高,一旦是下堂妻,要嫁得好几乎不可能。 向清越已经一年多没听到房玉蘅的名字了,突然听到有点傻眼。不会吧,还没放弃吗?都已经嫁过一回了,还想回头嫁给苏子珪? 「房三爷刚刚升上太原府尹,只要子珪有进士的身分,在太原给安排个六品县令不成问题,当然,子珪得娶房玉蘅为平妻——我虽然不喜欢房家人,但是如果能给子珪这样大的帮助,我可以接受这样的媳妇。大媳妇,你可别计较,这些都是为了子珪的前程。」 向清越张大嘴巴,说不出好,但也不敢说出不好。 苏家长辈现在都偏向苏子凯跟苏子东那对双胞胎,而且为了让两人入仕,已经动用过一次关系了,等苏子珪考上,苏家长辈未必有那个余裕去安排,可是如果娶了房玉蘅当平妻,马上就有个府尹岳丈,而且还有个六品职位在等着自己。 但想到要多这种姊妹,就万分不愿意。 「媳妇……媳妇……」 「大媳妇。」苏大夫人的声音严厉起来,「你出身农村,我没嫌你;你生不出孩子,我也没嫌你,扪心自问,我是个好婆婆了,但你想想,你是个好妻子吗?给丈夫的前途做出帮助了?给传宗接代了?一样都没有,现在有人可以帮助子珪,你还不愿意,你的心肠到底有多硬?」 「母亲。」苏子珪开口,「别骂她,儿子只当玉蘅是表妹,从来没有过其他想法。」 「谁要你喜欢她了?她对你有帮助,你就娶,就这么简单。」 「母亲,儿子想自己挣前程,不是靠女子,那样挣来的前程,也没什么好值得高兴。」 苏大夫人气笑,「是,你高级,你知不知道你祖父、你爹最近应酬都带着苏子凯,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才是苏家的长子嫡孙。我老实跟你说吧,这事情要怪我,我不得你爹的心意,害得你也不得你爹的心意,等你考上,他万万不可能像对那对贱子一样的张罗,到时候你徒有一个进士名头,却只能安排在流外九等,有什么意思?」 「就算是流外九等,儿子也能慢慢爬上去。」 「说得太简单了,你那个庶出的小舅舅,不得你外公喜爱,二十年前是九品校书郎,现在还是个校书郎,你去朝廷问问,这种人多着去了,能上品级的,要不是意外得了皇上的眼缘,那就是得靠关系。现在眼见房家就一条路,我这个被房姨娘骑在头上一辈子的人,都能压抑住对房家的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能?」 苏子珪一脸正直,「母亲,靠着妻子上位,实为可耻,儿子不愿。」 苏大夫人简直拿他没办法,「大媳妇,你想想自己的身分,想想我是怎么对你,现在子珪娶了房玉蘅,马上有个六品官位等着,前途更不可限量,你好好劝劝他,我话搁在这里,你要不马上给我怀孕生孩子,要不劝了子珪收了房玉蘅,两样事情你总得做到一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第35章 苏夫人怒气冲冲走了。 向清越看着苏子珪,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娶了房玉蘅为平妻,大大有前途,可是想到要跟人分享丈夫,那怎么想都不舒服,自己是现代人,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这点。 可是拒绝了房三爷的提议,就等于把一个大好机会往外推,六品呢,有人终其一生,也只在八九品打转。 向清越涩然开口,「子珪……」 「嗯。」 「对不起……我不能接受房玉蘅当姊妹……」 苏子珪笑了出来,「早明白了。」 「我就是小肚鸡肠,没办法忍。」 「放心吧,我跟你站在一起。」 向清越偎进苏子珪的怀中,心想,哪这么刚好呢,苏子珪难得回来一次,苏大夫人就出现了。 看来,苏子珪比她想的还要关心她多了。 他人虽然没回来,但还是关心她的处境,他肯定有收买苏大夫人那边的人,知道今日会有这出,知道她会扛不住,所以特别回来的。 他这个连睡觉梦话都在背书的人,还这样关心她…… 夫妻不是当假的,希望他们现在的艰难快点过去,他考完试后就能搬回跃鲤院,等红榜下来,她也刚好怀孕,岂不完美? 又是三年一次的进士考试。 向清越紧张,苏大夫人紧张,一样是二十岁,两个弟弟都已经十分出息,苏子珪这次若是不中,距离更远了。 帮不上忙,开始迷信,早晚念经吃素,向清越这个爱吃肉的人甚至发了狠誓——苏子珪要是能考上,自己一辈子都吃素。 就这样一天天,一天天,然后送他入阐。 得考上三天,一天一篇策论。 向清越紧张得直冒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安静不下来,内心不断的想,万一上了,自己就要开始茹素,又想,万一不上……呸呸呸,一定会上的,苏子珪这么努力,贺先生也再三保证,会上。 这时候真不知道该做什么,还是念经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这部经书她已经抄了上千回,希望菩萨看在她诚心,保佑她的夫君能上。 她想看到苏子珪在稻丰村那样的笑容,好想好想。 考试的三天,向清越是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等时间到了,跟苏大夫人一起去阐场外头等。 时间到,几千学子往外涌出,足足过了半个时辰,苏家小厮才找到苏子珪,把他带上马车。 一上马,苏大夫人便问:「觉得怎么样?」 苏子珪笑得有点得意,「一篇水利、一篇宴宾……都不难,母亲、清越,我这次真能上的,我一定努力给你们挣诰命,母亲虽然已经有了爹给的,但儿子给挣的,不一样。」 东瑞国要六品以上的官员母亲、妻子才能挣诰命,苏大夫人已经从丈夫那边得到过称号了,不过那有什么,当然还是儿子给的好。 苏大夫人喜孜孜,「那可好,母亲等你给挣来。」 向清越笑得藏不住,太好了,诰命什么的她不希罕,但她希望那个开朗自在的苏子珪快点回来。 这两年多他太压抑、太辛苦了,晚上睡着,一边咳嗽还一边背书,她甚至想过,他这样努力会不会秃头……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 苏子珪并不是个夸大的人,他说没问题,那就是没问题了。 很快的,一个月过去,放榜日到来。 苏家第三代已经有苏子凯跟苏子东两个进士,这次自然没那样紧张,苏大夫人难得叫了儿子媳妇三人一起。 三人都很紧张——虽然是当家太太,但是得不到丈夫宠爱,虽然是嫡子嫡孙,在祖父跟父亲眼中却不及弟弟,虽然是嫡媳妇,却比不上出身高贵的宣和郡主。 他们都太需要进士这个名分,会改变三人的生活。 花厅里,三人静悄悄的,向清越觉得口乾,但又怕喝水多了跑茅房,苏大夫人拿着茶盏的手都在抖,静谧中,茶杯跟茶盏的碰撞声更明显。 苏子珪按住母亲的手,「母亲别紧张。」 苏大夫人自嘲,「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亲耳听到报喜,这才能踏实。」 向清越也懂,苏大夫人派叶嬷嬷的儿子叶进去看喜榜——正中午时会公布,至于报喜人,则是晚上才会敲锣打鼓进来。 苏大夫人准备万全,鞭炮好了、喜钱好了,连要洒在门前讨热闹的银珠子,都准备了三百两之多。 苏大夫人看着窗外,问:「什么时辰了?」 丁嬷嬷连忙出去看日晷,「回大夫人,已经未初。」 向清越想,未初就是下午一点,这样的话红榜已经出来了一个小时,叶进应该已经找到名次,只不过城墙离苏家还一段距离,还有,来看榜的人一定很多,叶进未必能这么快从人潮中出来。 第36章 等着就是,等着就是。 向清越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不小心跟苏子珪对上眼,苏子珪对她一笑,那样沉稳,向清越烦躁的心瞬间定了下来。 是啊,相信他就好了。 他不是夸大的人,他说有把握,自然有把握。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真度日如年,感觉好像过了几个小时,丁嬷嬷去看,日晷也才走了半个时辰。 「大夫人。」小丫头进来,「叶进回来了。」 三人一下都站起来,苏大夫人太激动,一下又倒回椅子上。 苏子珪跟向清越连忙扶住她。 一个喊,「母亲。」 一个喊,「婆婆。」 苏大夫人扶着额头,有点喘,「我没事,快让叶进过来。」 向清越心想,不会吧,没中吗?但叶进这样子,不像看到有人名……天哪……苏大夫人心急,「怎么样?」 「回夫人,没……没大少爷的名字。」 苏大夫人一下跌坐在地上,「你可看仔细了?」 「小的来来回回看了三次,红榜总共五十个名字,真……真没大少爷的名字。」 「你……」苏大夫人话没说完,瞬间晕了过去。 苏大夫人这一病,各种症状缠缠绵绵的好不了,醒着的时候不说一句话,只是呆呆的看着帐子,晚上睡了就是各种梦魇,骂丈夫、骂房姨娘、又骂阅卷试官是不是瞎了狗眼,她儿子的好文章居然评不上名次。 向清越完全做好一个媳妇该做的,苏大夫人饮食不振也是耐着性子慢慢喂,一餐饭可以吃一个时辰,亏得她有耐性,苏夫人虽然身子各种不好却也没消瘦下去。 大夫来诊,都说娶了个好媳妇,人只要能吃得下就一切都有商量。 一边,苏子珪完全着魔了——落榜后他喝了个大醉,把跃鲤院砸得一团乱之后,隔天就消失了。 向清越简直不敢相信,他就这样不见了。 一方面担心,一方面又心疼,知道他是没有脸面对苏大夫人,没有脸面对自己,以及家里两个出色的弟弟。 苏尚书失望的眼神,苏司马叹息的表情,这些都让他无法面对。 就这样不知道去哪,消失了十几天,终于自己回来,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还脏,一看就没好好洗过澡。 向清越心疼得很,马上让人准备热水,亲自给他洗头、洗澡,给他换上乾净的衣服,准备一桌子好菜,让丫头都出去,夫妻两人吃饭,像在乡下时那样,没有拘束,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席间,苏子珪只是制式的夹菜、吃饭,一言不发。 晚上好好服侍他在床上躺下,「先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我去婆婆那里了,婆婆半夜还要吃一次药,我得在那边服侍。」 苏子珪拉住她的手不发一语,只是看着她。 向清越微微一笑,「我知道,没事,你这几日只怕也没好好睡过,在自己家里舒服,好好闭眼休息,嗯。」 说完就去了苏大夫人那边。 隔天中午回到跃鲤院,苏子珪留着字条给她,说自己要去读书了,从现在开始,要恢复之前十天回一次跃鲤院的生活模式,母亲还请她多多照顾。 向清越知道他已经想通,总算也放心了些。 就算他再怎么有把握,事实上就是他的文章不入试官的眼,考试也得看运气,几千人,几十个试官,也许这个试官不喜欢的文章,在别的试官那里可以得到个甲;也许,试官心情不好,所以给了个丙。 无论怎么样,事实都不会改变,还是早点面对现实,总比哀怨人生好。 向清越没想到自己的生活会变成这个样子。 婆婆生病,丈夫闭门苦读,她因为不赏银子,到现在还没能收服跃鲤院的人,只有叶嬷嬷,始终对她和善。 累,很累,可是怎么办呢,婚姻本来就是这样,会有高潮低潮,既然苏子珪在她人生最艰难的时候陪着她,那自己也会在他最沮丧的时候包容他,替他孝顺母亲,让他没有后顾之忧。 夫妻不是只有一起享福,更珍贵的是,能够一起共患难。 转眼入冬。 苏子珪的状态更好了一些——之前偶尔会有癫狂之相,最近一个月倒是都没有了,看来已经自己调适过来,向清越也终于放下心。 至于苏大夫人病了这么长时间,总算也恢复了,都是心病,只要能接受落榜的事实,很快就能好起来。 冬至那日,叶嬷嬷对她说:「大夫人以前每到冬至都要吃小汤圆,少夫人若是有空,不如自己下厨煮上一些,大夫人如果知道那是少夫人自己煮的,一定高兴。」 向清越一想,也好。 便自己到厨房——厨娘早就做好一萝筐,只要下水煮就行。 第37章 苏大夫人喜欢甜的,所以放了一些红糖水。又跟厨房拿了食盒,装好便往苏大夫人哪儿去。 到门口时,守门的朱婆子道:「遇凤姑姑说,大夫人今日头疼得很,听不得声音,让我们都不准发出声响,少夫人可要小声些,免得激怒了大夫人。」 「我知道了,朱婆子谢谢你。」 向清越提着食盒,放轻脚步,连推开格扇都是轻轻的。 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猫叫。 向清越奇怪,房太君不喜欢猫猫狗狗,嫌它们吵,苏家除了几只金丝雀,是不养宠物的,哪来的猫? 但又想,算了,大概听错,苏家不会有猫的。 小心翼翼推开格扇,却隐隐听得说话的声音,心里不明白,不是听不得声音吗?怎么有人在讲话? 在仔细一听,居然是苏子珪? 他十日才出来一日,今天不是出来的日子啊…… 提着食盒越接近屏风,说话的声音越清楚。 「……儿子怎能抛弃她,母亲,她是我的救命恩人,人人都知道的,我赶她出去对我的仕途会有很大的影响,皇上不会喜欢一个休了救命恩人的人,写休书简单,但是只要她到街上说一句,我就完了。」 「你当初也傻,干么把这事情传得京城人人皆知,要是悄悄带回来,我们就可以悄悄的把她休掉,那不是挺好的。」 「儿子那时鬼迷心窍了。」 向清越睁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什么叫做「那时鬼迷心窍」,意思是「现在」清醒了? 他说要一辈子对她好,终究也只是两年多,就厌烦了? 再想想,苏子珪一直强调她是救命恩人,他们当时可是两情相悦,是他主动的,怎么现在变成自己挟恩求报呢? 听错了?可、可一字一句都清清楚楚。 向清越只觉得脑门一阵发热,脚步沉重,就这样僵在当场,进不得,退不得,不想听,又想继续听。 「现在还有一个办法,就是你娶了房玉蘅为平妻,我虽然不喜欢房家人,但玉蘅确实对你好,你现在只是举子身分,要安排个县令不太可能,但县丞还是可以的,别看不起县丞,那也是正八品,跟苏子凯的内府局令,平起平坐。」 「母亲,难道儿子这辈子就是县丞的命吗?」 「当然不是,你娶了房玉蘅,就带她到太原上任,一边当县丞,一边准备考试,等哪日考上进士,就可以一跃成六品县令,那不是挺好。至于向清越,我就用孝顺的由头把她留在京城,我这几个月装病就是为了留住她,省得耽误了你跟玉蘅生孩子……就这样,这样最好。」 「母亲还是别想这些了,快些好起来才要紧。」 「我好起来干么,又没孙子抱。」 「母亲不好起来,谁替我张罗娶玉蘅之事?」 向清越只觉得心都凉了,怎么会这样?考试失利对一个人的影响真的这样大?苏子珪已经不是那个在稻丰村的苏子珪了,他现在为了前程,不要她。 摸到手中的荫树子,想,是不是外婆在保佑她,让她听到了这些,不然自己傻傻的,搞不好还会说服自己跟房玉蘅当姊妹,没想到苏家压根从头到尾都不承认自己。 不喜欢,为了面子也不休她,就这样拖着她,耽误她的人生与青春。 苏子珪,你真令人失望。 回到跃鲤院,一时伤心,一时又不敢相信,可那明明就是苏子珪的声音,骗不了人,原来自己现在对他来说,只是「救命恩人」,还把她留在身边,也只是为了前程着想,怕让政敌抓住小瓣子。 上次这样哭,还是外婆过世的时候。 「得好好的,少哭,多笑。」 外婆,少哭,多笑,说来容易,但做起来好难啊。 外婆,我想你了…… 向清越让眼泪一直流,想起自己进入苏家后,多方的忍耐,以为是夫妻一起前进,没想到只是一厢情愿。 苏子珪早就不喜欢她了。 那自己留在这边也没意思了吧——他会娶房玉蘅,然后带着她到岳父管辖的太原府,当个八品县丞,自己会被留在苏家,孝顺长辈。 她又不是为了过这种日子才到京城的。 还以为考完试,会是苦尽甘来的一日,怎么样也想不到是这样的结局。 哭了一阵,向清越一抹眼泪,想,好,苏子珪你这个王八,想娶新人,把我留在这里一个人,我偏要让你吃疡——她离家出走,看他拿什么跟人交代,妻子不是病了,不是回娘家就是不见了,也够他头大,报官是丑事,不报官又显得心虚,有得你头痛。 现在只要他不开心,她就能开心。 想想自己还能给他一个回马枪,向清越突然间振作起来,把丫头都赶了出去,开始清点起财产,入门时公公给了五间铺子,每个月都有收益,两年多下来,铺子收益总共是一千四百多两。 第38章 虽然大宅院有赏赐文化,但向清越就是不给,所以这一千多两都存了下来。 然后还有春秋公中会发派二十项首饰,加上苏大夫人平时给的,现在也有快一百件,这值钱,得包。 衣服,不用,太贵重了,穿绫罗绸缎逃家,那简直是告诉路人:快点注意我,我很奇怪。 取了个包袱,向清越把值钱的东西都放了进去,看到抽斗那个对牌,也顺便拿出来,不然出不了门啊。 然后是最重要的东西——爹娘的牌位。 打包好的东西全都放在抽斗里。 当然,她不是无脑怪,就这样跑了当然不行,她的户籍在苏家,这样就走,没有户籍纸,没有休书,哪儿都去不了。 于是她找个苏大夫人状况比较好的午后——苏大夫人还真能装,若不是亲耳听到她自己说装病,根本看不出来。 她说自己不想耽误苏子珪的前程,想想他还是娶了房玉蘅比较好,请苏大夫人帮儿子写休书。 苏大夫人脸上露出喜悦模样,什么也没问就写了,「我会转告子珪说是你受不住大宅的生活,自行求去,你拿着这休书悄悄去官府办手续,千万别惊动任何人,毕竟是你自己要离开的,可不是我们苏家对不起你,一夜夫妻百日恩,希望你能看在这点上,别声张。」 向清越懒得说什么了,只点点头,「好。」 没多久,京城开始流传起消息,因为苏大夫人久病不癒,大媳妇因为孝顺,所以上山念佛去了,念的还是长年佛,不下山,不见人,足见孝心,堪为表率。 第八章 这下人真是有个性 五年后,江南,梅花府。 三年多的相处过程,要回想也不过是瞬间。 向清越以为自己都忘了,没想到还记得一清二楚,稻丰村时,两人怎么去摘枇杷,他是怎么跟自己告白的,回到京城,两人又是怎么样度过第一次进士考试前的时光,乃至于自己发现他终究是跟现实低了头。 真奇怪,怎么现在还单身? 一定是报应。 房玉蘅发现他心机重,不愿意嫁了,嗯,一定是这样。 不知道苏子凯怎么样,苏子珪现在是正七品的司竹监,希望秦王府给力点,苏子凯现在是六品的官,压他一头。啊,对了,还希望宣和郡主生了好几个儿子,个个健康又活泼,气死苏子珪跟苏大夫人,啧。 向清越内心想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下来,规规矩矩的把水果盘放在案上,弓着身子要离开。 苏子珪却淡淡开口,「就这么走了?赵家的下人真是有个性。」 向清越一把火升上来,耐着性子,「不知道苏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削半个苹果,剥一些荔枝,我不想弄脏手,你喂我吧。」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我忍。 乖乖削了半个苹果,又剥了荔枝,忍耐想打他的冲动,喂了他。 向清越又想骂自己,喂就喂,居然还想到在稻丰村时怎么喂他喝药,当时他虽然病恹恹,但可爱多了,至少她相信当时的他没那样多的心思。 格扇开了,一个丫头端着洗脸水进来,「大少爷,时间差不多……大大大大少夫人?」 向清越一看,居然是苏子珪当年的大丫头姿和,姿和已经梳了妇人发式,身材有点丰腴,有点像生过孩子的模样,向清越内心忍不住想,当时说什么只把姿和、介孜几个当丫头,现在看来还不是收房了,孩子都有了。 看,她就知道,什么誓言都是假的,人心易变才是真的。 苏子珪眼皮不抬,「姿和,注意点。」 「是,奴婢一时失言,请大少爷责罚。」 「不准有第二次。」 「是,谢大少爷。」姿和心里奇怪,大少夫人怎么会出现在梅花府少尹府里,还在喂大少爷吃荔枝? 人五年前突然不告而别,对外都说是上山念佛,但她就是跃鲤院的人,自然知道那不是真的,听说大少夫人对于大少爷耐心用尽,看不起他不如弟弟,所以走了。 她也一直以为是这样,毕竟大少爷后来性情大变,不许人家提大少夫人,更是把跃鲤院整个铲了,重新再盖过,想必是气得狠了,苏尚书跟苏司马原本也不准,但大少爷发了脾气,不准也拦不住,工人还是进了苏家,不过短短几天,好好的跃鲤院就没了,再盖,成了完全不同的江南庭园景致。 要说大少夫人也想不开,大少爷虽然那次没考上,但大少爷也不过才二十岁,再过三年不就考上了,还当了探花郎,能骑马游街的,多风光哪。 皇上一赐就是司竹监,七品的官位,比二少爷、三少爷的官位还要往上,这可是实打实自己挣来的,不是靠祖父张罗,也不是靠岳父那边的关系,现在京城说起苏家第三代,已经不是说苏子凯了,说的都是苏子珪。 第39章 年纪轻轻,二十三岁就位列七品,将来不可限量。 学子宴时,尧晴公主还看上了大少爷,当平妻也愿意,京城人都知道尧晴公主想嫁入苏家,苏家上上下下除了房姨娘跟她两个儿子外,也都很高兴。 公主呢,还不是普通的公主,这可是皇后生下的公主,能娶到这尊大佛,对苏家大大有帮助,不只房太君跟苏大夫人积极,就连想当皇商的苏家二房都让苏二夫人出来奔走,希望促成这件好事。 没想到公主肯,大少爷却没马上点头,说正妻还在佛寺替母亲念经呢,这时候娶公主,未免对不起正妻。 皇上一听,大大肯定,说感恩图报才是人所当为,正妻为婆婆尽孝,儿子却另娶娇娘,的确不妥,尧晴公主闹了一阵,见连父皇都不站在自己身边,最后也只能算了。 苏家自然十分失望,据说苏大夫人哭了几天,气得连大少爷都不见了。 让她姿和来说,苏大夫人总是在儿子的婚事上犯糊涂——以前房表小姐喜欢大少爷时,她不喜欢表小姐,嫌她是房家人、讨厌她,每次表小姐去拜访、去讨好,大夫人都是给各种脸色。 结果大少爷历劫归来,带了个妻子,大夫人也不满意,各种嫌弃,大少夫人每天都要去立规矩,也实在很惨。 没想到两年后表小姐的父亲升任太原府尹,大夫人又要大少爷娶人家,说有这样的岳父,对前途有帮助。 大夫人好像永远都不问儿子喜欢谁、讨厌谁,而是都由自己作主,让儿子娶自己喜欢的,让儿子远离自己讨厌的,拿婚姻来换取想要的,但这是大少爷的人生,又不是大夫人的人生,大夫人都没想过自己跟丈夫离心,这些年来有多痛苦,只想着安排大少爷不喜欢的人当妻子,让大少爷走她的老错路。 不过大少爷脾气硬、耳朵硬,只听自己的话,当年没主动休了大少夫人,也没娶了房家的表小姐,大夫人几次哭泣说儿子不孝顺,唉。 其实大夫人还有一个女儿,奈何大夫人对女儿没有一点爱,极度重男轻女,连大小姐的亲事都是房太君几次发话,这才勉强动起来。 这些年来,苏家就两件比较大的喜事,一件是宣和郡主生了双胞胎儿子,苏家有了第四代,另外一件,就是两年前大少爷中了探花。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过几次的打击,两年前那次放榜,大夫人什么都没准备,大少爷也一样在书院背书,好像大家都觉得这次不会上,姿和也问过叶进,叶进说,大少爷考出来时脸色不好,题目太生,他没练习过。 大少爷觉得会中的时候,都没中了,何况这次觉得不会中,那当然更没希望。 只是千想万想想不到,苏家照常生活,连放榜都没找人去看,那天晚上,报喜人敲锣打鼓进了苏家,说恭喜进士得榜,十日后,上殿让皇上评级。 第一个听到的是守门婆子,婆子也算机灵,立刻去告诉大管家,大管家一听不得了,马上派人去各院落告知,又去取了喜钱。 姿和趁乱也去了前面看热闹,报喜的是两人,寓意好是成双,这户人家中了进士,还会有一件好事跟着来。 爱看热闹的二夫人出来得很快,然后是住得比较远的大夫人——一脸喜悦、惊愕、不敢相信。 然后苏尚书跟房太君也出来了,接着几个少爷跟未婚小姐,甚至是连宣和郡主都出现在大厅,最后才是大少爷,书院离得很远,他是最后知道消息的。 报喜人一见到大少爷,立刻敲锣打鼓,大声吟唱,「苏家有子,高上进士。」苏家不是第一次有人中进士,但孩子上榜还是让人高兴的,除了大管家给的大包赏银,房太君又命人取了两个大金元宝,给报喜人一人一个。 那报喜人得了巨赏,吟唱得更卖力、更大声。 十天后殿试,大少爷得了探花,皇上还给了新的名字,苏嘉懿。 二十三岁的探花,那是十分年轻,姿和偶尔会想,要是大少夫人不要离家,现在已经是堂堂七品官的妻子了,多风光。 话说回来,大少夫人到底为什么离开,也没人清楚。 苏家对外说大少夫人上山念长年佛,但万一苏家真有什么喜丧大事,总得把人变出来啊,难不成到时候改说出家吗? 向清越觉得简直了…… 如果今天早上有人跟她说:「你会在今天晚上喂前夫吃荔枝」,她一定会叫对方去看医生,可是想不到啊,偏偏就发生了。 不过也才两刻钟的事情,但她觉得好累。 走出格扇,忍不住捶捶肩膀,苏子珪让她觉得压力大,不过才剥几颗荔枝已经觉得全身疫痛,这时候她就羡慕赵老夫人了,身边有李娘子那样的按摩能手,李娘子其实也会帮其他人按摩的,但一次收三百文。 向清越有三百文,但她舍不得用。 第40章 钱这种东西太宝贵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需要,她要存在身边,越多越好…… 「向姑娘。」 向清越回头一看,居然是叶嬷嬷——在苏家,叶嬷嬷算是少数对她和善的人,面对她这样什么都不懂的大少夫人,叶嬷嬷始终有耐性。 向清越一点头,「叶嬷嬷。」 叶嬷嬷惊讶,「真是您?」 「是我。」 「老奴刚刚还以为是自己眼花,您从房里出来,见到大少爷了?」 「嗯,我现在服侍的小姐让我拿水果过来。」 叶嬷嬷就着月色看她,「看您气色好,老奴也就放心了。」 「我已经跟苏家没关系,嬷嬷不用特意尊称我,也不用自称老奴,我们就称呼『你』、『我』,这样就行了。」 「好。」叶嬷嬷笑着,「急着回去吗?不急的话,跟嬷嬷说几句话的时间可有?」 向清越实在不太想跟苏家有什么牵扯了,但她无法拒绝叶嬢嬢——当时要不是叶嬷嬷跟她说,苏大夫人在冬至一定要吃小汤圆,自己就不会送去,自己不送去,就不会听见那番话,那么,等待自己的将是一个悲惨人生,她想都不敢想丈夫带着平妻到外面赴任,留下她在京城孝顺婆婆。 对叶嬷嬷来说,只是提点一个不太懂事的少夫人,但是对于向清越这个少夫人来说,叶嬷嬷是挽救了她的人生。 「叶嬷嬷有什么话想说?」 「我实在担心大少……」叶嬷嬷连忙改口,「担心你。那日你离开了苏家,去了哪里,怎么现在又在赵家做事?」 「我原本想回故乡朝和县,可路经这里的时候病了,倒在路边不醒人事,多亏得好心人相救,那好心人是赵家的帐房娘子,金娘子。我病好了,她便介绍我到赵家来,也因为当时伺候赵大小姐的丫头犯了错,由于我识字便补上去了。」 「可你出门时也带了不少东西,怎么需要帮人做事呢,买几亩地收租,可以过得很好啊,不是嬷嬷要追根究柢,就算嬷嬷脸皮厚好了,总觉得跟你有缘。」 向清越内心一阵温暖,「我知道嬷嬷一直对我好,我在路上住到黑店,被洗劫一空,能保住小命已经算万幸了,那些银子我不敢想去讨回来。」 向清越说着说着,忍不住肉痛。 当时她带着一千多两,又在京城把那一百多个首饰换成银票,原本想回稻丰村,就像叶嬷嬷说的一样,买地、盖屋、收租,然后找个老实人嫁了,过上养儿育女的逍遥生活,怎么样也没想到会住到黑店。 一早醒来在荒山野领,银票全没了,她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 所幸在乡下生活了多年,已经会看野草、野菜,也能猎野兔山鸡,就这样靠着本能出了大山,昏在路边,被去上香的金娘子给带回家。 她就这样一直住在金娘子家中,仗着会写字,替附近的人写信、读信,用这样来赚取银子。还有,她在苏府也训练出一手刺绣手艺,绣个荷包、帕子,寄在米店帮忙卖,给米店抽头,也能过得去,后来等她身体大好,刚好赵芳霏这边在找有点年纪的识字丫头,金娘子就推荐她来了。 说完,向清越都觉得自己运气好。 叶嬷嬷道:「如此说来,金娘子倒是救命恩人了。」 「是啊,金娘子信佛信得虔诚,所以见到有人需要帮助总是会伸出手,要不是她把我带上马车,我还不知道要在路边躺多久,也许等不到好心人救我,我已经病死了。」向清越心有余悸,她当时的身体状况真的很不好。 叶嬷嬷摸摸她的头发,一脸关心,「也亏得你能忍,堂堂一个苏家大夫人来做这些丫头活……」 「嬷嬷,这没什么,我本来就是乡下人,干活那已经是习惯,总不能当了两年多少夫人就什么都不会了吧。赵家大小姐也挺好的,从不打人,赏银也多,我能在赵府工作已经很感谢老天爷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想。」 「是该感谢老天爷。」 「嬷嬷会在赵家待多久?我不是要打听苏子珪,我是想找个时间好好谢谢嬷嬷。」 叶嬷嬷笑得和蔼,「要待上一阵子。」 「那好,我还得回覆赵大小姐,等我不用当值,再来找叶嬷嬷。」 「好。」 向清越走出客院。 叶嬷嬷走入房间。 见到自家大少爷在看书,稍微欠身,「老奴已经打听出来。」 「说。」 叶嬷嬷便把刚刚的谈话一五一十说了。 向清越服侍了赵芳霏睡着,又命紫苑跟白芷好好看着,出来见到吴嬷嬷,便一把拉到旁边,「吴嬷嬷,问你一件事情,苏大人不是司竹监吗?那是京官,怎么会来到梅花府,京官没有圣旨擅自离京,他官位不要啦。」向清越想想又补上,「吴嬷嬷别误会,我不是要管小姐的事情,就是好奇。」 第41章 吴嬷嬷笑骂,「怎么你们一个一个来问。」 「怎么,还有人问过。」 「二夫人也来问过,佩兰也来问,现在你又来问。」 「吴嬷嬷您就跟我说吧,不说我睡不着啊。」 「真烦了你。」吴嬷嬷虽然这样讲,但还是回答了,「听说司农卿派苏大人出来的,而且皇上很喜欢苏大人,允许他带服侍的人一起出京。」 司竹监属于司农卿管辖,如果是司农卿派他出来,那倒是说得过去。 但向清越又想到一个问题,「那怎么会跟堂少爷混在一起。」 吴嬷嬷笑着打她,「什么混在一起,是彼此切磋。」 「是,那苏大人怎么会跟堂少爷彼此切磋?」 「就是秦县那边堂老爷一直想竞争皇商,正愁找不着路,没想到司农卿外派人到梅花府办事,堂老爷那边特意下了功夫,这便结识上了。苏大人正愁没地头蛇帮忙,这下堂老爷那边自告奋勇,刚好一拍即合。」 「那也不用特意到我们赵家,堂少爷怎么不带回自己家里,秦县那边的赵家宅子可大得多。」 「当然是因为咱们大老爷是梅花府少尹,苏大人就算不给堂少爷面子,那也会给我们老爷面子,说来说去都是替皇上办事,给个方便不就容易多了吗?」 向清越心想,原来是这样。 赵熙那房虽然没人当官,但因为做生意,有钱得很,宅子可不比少尹府第逊色,但要说想搭官路的话,的确带到这边比较好,表示我们赵家不是土包子,也是有人在朝为官的,说来,您们两位还是同僚呢,赵家想必也是想到这层关系,自然尽力接待。 回到后罩房,向清越梳洗过后躺在床上,怎么样也睡不着。 苏子珪到底啥意思,那神色,还有脸那样看她…… 不过说来实在奇怪,他到底为什么没有娶房玉蘅,既然两边都有那意思,应该很快办理婚事啊,难不成是因为苏家对外宣称「大媳妇上山念佛为婆婆尽孝」,所以不好意思在那当下娶平妻? 奇怪,想不通。 然后又骂自己,向清越,你想啥,快点睡啊。 「半夏。」床的另一边,佩兰开口,「你觉得苏大人跟小姐配吗?」 向清越一惊,内心想着怎么问她这问题,难不成这么短短的时间,姿和跟叶嬷嬷已经话传出去了,不可能吧…… 佩兰又道:「你怎么不回我?」 「我、我觉得要看小姐的意思,当然也要看苏大人的意思。」 「我倒希望他们俩有这缘分。」 向清越觉得这话有些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佩兰道:「如果两边都有那想法,我是要跟小姐上京的,你呢?」 「我想继续留在赵家。」 「这样啊,你不考虑上京嘛,人家说京城很好玩的。」 京城一点都不好玩,还人吃人呢,「我就想待在这。」 向清越翻了个身,突然想起,不对,佩兰那丫头起心思了——她以前从没说陪嫁之事,今天见了苏子珪一面就开始想。 果然是人长得好,有用,勾得小女孩心思荡漾。 陪嫁是什么,就是以后赵芳霏小日子来了不方便,或者怀孕不能同床,开脸给丈夫暖床用的,讲白了,都是姨娘预备军。 「佩兰,你这话跟我说没关系,出了这门可千万别提起,就算吴嬷嬷问起、就算大夫人问起,都得说不知道,听小姐的话,懂吗?」 佩兰隔了一会才道:「我知道。」 「我是为你好,我们只是丫头,本来就不该起心思,小姐想嫁给谁,那是小姐的意思,小姐的夫婿是我们的姑爷,万万不该起什么念头,不然,一个不忠心的帽子扣下来,扫地出门都算轻了。」向清越苦口婆心。 半晌,佩兰才说:「我真羡慕大小姐,一样是人生父母养,可是她生来就尊贵,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哪怕夫婿,那也是最好的。像我这样的家生丫头,完全没得选择,之前大夫人看上刘家少爷时,我很怕,刘家少爷那样高大、那样孔武有力,好像野兽,我不敢想像自己去服侍那样的人。然后又是佟家少爷,笑起阴冷冷的,看得让人不舒服,苏家少爷已经是这里面最好的了。」 「小姐的夫婿是谁,那都不关我们的事情,好好服侍,闭上嘴,不管谁问起都要说不知道,自己听大小姐的吩咐就是。我们只是丫头,你还是家生丫头,要是被人知道在打姑爷的主意,几条命都不够打。」 「我也就说说,不然心里闷。」佩兰转过身子,「半夏,我们相处得这样好,你多考虑考虑,我们一起陪着小姐出门吧。」 向清越很坚定,「我不会离开这里的。」 她在这里有牵挂,是永远离不开的。 第42章 赵家的心思很明显,看上了苏子珪,要想尽办法把他跟赵芳霏凑成一对。 于是隔两日,由大少爷赵封作主,安排出去打猎——梅花府近郊有几座适合打猎的山头,没有危险动物,小兔子、狐狸那种猎物却多,赵家的旁支还有人在那儿有宅子,可以休息住宿,最适合带小姐出游。 赵芳霏对什么事情都兴致缺缺,但说起骑马出游、可以在外面过夜,总算提起了兴趣,还自己挑起骑装来。小姐高兴,对奴婢来说日子就好过,向清越跟佩兰也是积极的帮小姐整理各种用品。 隔天,一群人就这样浩浩荡荡出发了。 向清越能出来走走当然很高兴,但想起要跟苏子珪一路就觉得很不高兴,老天爷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天下这么大,居然也能遇得上,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唉。 马车一路跑,总算在下午到了猎场。 已经入山,这是林中一块平台,颇大,可以停下好几辆马车,要生火煮饭那些也不是难事。 四周延伸出去都是山林,时序正是夏天,大树苍劲,树叶繁茂,风吹树梢发出清柔的沙沙声,连空气也是好闻的。 万里蓝天,是打猎的好天气。 身为主人,赵封自然主动开口,「就是这儿了,大家准备好各自打猎去吧,记得天黑前回来。」 赵勤马上就策马奔出去。 赵封在后面大叫,「六弟,小心。」 「大哥,我们比赛谁能先猎到鹿。」赵勤的声音远远传来。 赵封对着苏子珪拱拱手,「舍弟太顽皮了。」 苏子珪礼貌的拱手,「赵六爷年纪小,难免。」 不远处就是向清越,正在扶赵芳霏上马——原来小没良心的银子在半路都被劫了,想骂她活该,但又骂不下去。 考进士前,他说要专心功名,不娶平妻。 有了官位,则改说,苏家既然表示大少夫人在佛寺念经,那这时候就不好另娶新人,不然显得薄幸。 众人只道他饱受考试折磨后脾气变得古怪,却不知道原因很简单:没遇上喜欢的。 如果有遇上喜欢的,他真不排斥娶个平妻,可是一直没有。 他就是还会想着向清越那个小混蛋。 到底为什么要走啊,他考不上进士这件事情,对她真的那样难以忍耐吗?然后又觉得自己没出息,一个女子而已,也值得这样想。 但就是想啊,他嘴上不说,可心里知道。 那日在水榭听到她的声音,不是不意外,原本也以为是声音相似而已,一转头却发现是她,她装作不认识,他当然也装得不认识。 只是后来还是忍不住,让叶嬷嬷去打听了。 他心想,离开苏家却给别人当丫头,这样的日子舒服吗?但是即便知道她过得辛苦,他也没有高兴的感觉。 她好,他会不高兴。 她不好,他也会不高兴。 总之她怎么样,他都会不高兴…… 「苏大人,我们走吧。」赵熙策马过来。 赵熙家里想走皇商,但京官不好认识,朝廷有令,除非本是亲戚往来,否则京官不得与地方官结交。 这次苏大人奉命南下,是老天给的运气,只要苏大人高兴了,回去跟司农卿美言几句,那他们秦县赵家还不飞黄腾达。 苏子珪看到赵熙,又想到赵熙说向清越。 「也不瞒苏大人,我对这丫头有心思,自然对她与众不同。」 「这丫头是活契,她不愿,我也拿她没办法。」 想到向清越都已经是丫头了,脾气还这样拗,莫名有种奇怪感觉,有点不愉悦,但又有点轻快……别想了,苏子珪。 他拉住马辔,双脚一夹,策马而出。 向清越觉得这真的是一座宝山,连赵熙那种肉脚都可以猎到两只兔子,回来还得意洋洋跟她炫耀,「半夏你看,我猎的两只兔子。」 向清越心想,那有啥,我以前在乡下,一次出门至少打个四五只。 但实在懒得跟他说话,只好敷衍,「是,请问堂少爷是要烤来吃,还是煮汤?」 「把皮剥下来,给你做个兔毛围巾可好?」 「奴婢只是个下人,不好用皮毛,皮毛那是小姐们才能用的东西。」 「那有什么,我去跟堂祖母说一声,堂祖母肯定会答应我的。」 向清越大惊,「不用、不用、不用,不如奴婢给您剥下来,拿回去送给堂少奶奶吧,少奶奶拿到一定很高兴。」 赵熙一脸别提的表情,「不用,她那人俗气得很,不配用兔毛这么可爱的东西。」 向清越心想,张氏真可怜,嫁给这样一个没良心的东西,张氏为了这个猪哥老公还上过赵家,想让自己点头过门呢。 第44章 叶嬷嬷点头,「好。」 「那我走了。」 「向姑娘。」叶嬷嬷突然开口,「虽然有点唐突……你这几年好吗?」 向清越不知道叶嬷嬷为什么这样问,还是回答了,「挺好的。」 「当初府中是说你上山念佛,你若想回苏家,可以求求大少爷,我看大少爷对你还是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看,现在人家可是要了晨曦暖床。 她向清越就算是个村姑,但也是有眼力的,不会自讨没趣,她好不容易离开苏家,又求着回去,脑子坏了也不是这样。 叶嬷嬷是不是看到苏子珪白天把那个鹿角灵芝赏给她? 哎哟,那是她想要没错,但对于苏子珪来说,怕也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苏家在京城立足都一百多年了,库房哪会少了好东西。 当然,自己还是很感谢他的,看,她今天都没诅咒他了。 「嬷嬷别说了,我已经下堂,就永远不会回去,苏子珪要了谁、做了什么,都不关我的事情,我知道嬷嬷是为我好,我心领了。」 叶嬷嬷似乎想说什么,终究化成一句,「嬷嬷对不起你,当时没有好好照顾你。」 「嬷嬷千万别这样,嬷嬷已经是苏家对我最好的人了。」 「唉。」叶嬷嬷一脸难言,「总之,你好好的,我也比较放心。」 「嬷嬷就别多想了,我真的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过。」 回到赵芳霏的房间,向清越把过程一五一十交代出来——赵芳霏本就要她留意这事情,退后一步说,这也瞒不住,不过是早知道晚知道而已。 赵芳霏点点头,「你说,那是晨曦的声音?」 「是,苏大人那边,也只有晨曦的声音那样年轻了。」 吴嬷嬷想起一事,「苏大人不是有带个丫头叫做姿和吗?看样子也是服侍寝事的,你怎么确认不是那丫头?」 向清越噎住了,总不能说我跟姿和相处了两年多吧,于是道:「姿和已经是妇人,声音不同的。」 「说来也有道理。」赵芳霏兴趣缺缺的样子,「这样还挺好。」 吴嬷嬷喜笑颜开,「是挺好的,恭喜小姐。」 向清越心想,古代的深宅内院真有够畸形——苏子珪那猪哥要了晨曦,背后的意思也很简单,他想跟赵家结这门平妻亲事,所以自然不用那样客气,消息传出去,赵家只有高兴的分,搞不好赵老夫人跟大夫人还会赏晨曦一顿呢。 以后赵芳霏嫁了苏子珪,晨曦肯定是陪嫁,运气好的话生下儿子,那就是姨娘,以丫头来说,算是很争气了。 倒是向清越自己,目睹了那个瞬间,说尴尬也是有点尴尬,但生气倒是不会,只是有点遗憾吧——她好想跟苏子珪炫耀自己过得有多好,现在多幸福,可惜没办法,因为她也不想把证据拿出来。 赵芳霏看来还不想去睡,「你们说,这身分差太多的婚姻能和谐吗?」 向清越噤声,这种问题不好回答,少说话不会错。 吴嬷嬷笑说:「大老爷是梅花府少尹,四品官,苏大人虽然只是七品司竹监,但祖父可是二品大行台尚书令,门第差不多,一定能和谐的。」 吴嬷嬷说完,又看向清越一眼。 她知道自己要开口了,「于是笑说,二品加七品,除二去尾,苏家平均起来也是四品门户,跟我们赵家是一样的,说起来才是门当户对呢。」 吴嬷嬷拍手大笑,「是这道理。」 赵芳霏也露出一丝笑意,「就你会说。」 「小姐莫担心,赵家这样的身分进入苏家,苏家肯定好好对待的。」她这个村姑在苏家都能过两年多,赵芳霏出身高贵,一定没问题。 「不过我听说,苏大人的弟妹是个郡主,万一不好应付,那该怎么办?」 向清越想也不想就回答,「宣和郡主再怎么样也只是个庶次媳,不能跟嫡媳妇比,再者,在家,苏大人是嫡长子,在朝,苏大人是七品官,都高上那庶弟一层。我们东瑞国,向来丈夫为天,宣和郡主虽然出身高贵,但嫁了人就得以丈夫内府局令夫人自居,怎好跟小姐这个司竹监夫人比高下。」 吴嬷嬷笑着打她,「你知道的还真不少,怎么,又不跟着陪嫁,还打听这样多,都不知道你想干什么?」 向清越想,不好,一时不注意太顺口了,于是连忙说:「堂少爷跟我说的,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反正赵芳霏或者吴嬷嬷,也不可能去跟赵熙求证。 赵熙对不起,利用了你一回。 唉,以后自己说话还是要小心点,万一不小心露出马脚,这赵家就不可能再收留她——让司竹监的前妻当个丫头,怎么想都是很奇怪的事情。 第45章 这几天的震撼实在是太多了,看到苏子珪简直青天霹雳,很多事情她本来都忘了,但瞬间又想起来。 「儿子那时鬼迷心窍了。」 「母亲不好起来,谁替我张罗娶玉蘅之事?」 哈罗,你们母子说的是人话吗?本姑娘再怎么样不入眼,都救了你一命啊,你居然想跟房玉蘅双宿双栖,把我留在京城孝顺婆婆。 恶毒。 不过看在今天这朵鹿角灵芝的分上,她往后可以不诅咒他…… 吴嬷嬷道:「半夏说得有道理,小姐可不用想太多,苏大人的身家背景跟品行,都是很难得了,而且小姐今年十五,真不能再耽搁。」 「我怕离了家会被欺负,想招赘,可是祖母肯定不愿意。」 吴嬷嬷正色道:「我们是四品门户,小姐又是品貌皆备,万万不能招赘,会惹人笑话。苏大人既然收了晨曦,那就是有那意思,小姐就等着苏大人提亲吧。」 赵芳霏撇撇嘴,「可我不喜欢他,一个大男人还长着一双凤眼,难看。」 向清越想笑,苏大夫人最得意的就是苏子珪的好皮相,京城的温小姐啊、金小姐啊,不知道多少名门贵女喜欢苏子珪这对冷淡的凤眼,说好看、说高冷,却没想到赵芳霏觉得难看,这说出去,苏家人肯定不会信。 吴嬷嬷又劝了一阵,想着天色不早了,赵芳霏这才上床睡觉。 几天的打猎之行,很完美。 几个公子哥儿都猎了不少东西,带去的丫头自然早早做起腌肉——赵家不缺腌肉,但少爷打来的猎物,当然不一样。 腌东西这向清越在乡下是做惯的,手快脚快,罐子里的肉压得结实,看得那些专门带来的厨房丫头瞠目结舌。 「半夏姊姊,你力气好大啊。」 向清越得意,「是吧。」 厨娘笑得阖不拢嘴,「这肉压得结实,再拿出来才会好吃,半夏真能干。」 「我以前在乡下,一年要做上好几次。」 几个下人在准备,没想到这时候赵熙又过来,「半夏,我猎的那几罐兔子肉,不带走了,给你吧。」 赵家的人都看习惯堂少爷讨好半夏的样子,这下子都在忍笑——有人羡慕,有人觉得半夏不知好歹,也有人觉得她故作清高,但不管怎么样,人家被堂少爷看上是事实,自己没那 个命也是事实。 向清越擦擦手,「我晚点给堂少奶奶送去,少奶奶跟几位姨娘能吃到堂少爷猎的兔肉,一定高兴。」 这软钉子一回去,引得赵熙叹了一声,「早点遇见你,那我就不娶张氏了。」 他一直觉得半夏之所以不答应他,是因为想当人正妻,自己虽然花心,但也不是没良心,张氏给自己生了两个儿子、两个女儿,又操持家里,还照顾那些姨娘,功劳很大,他说 不出让张氏回家这种话。 向清越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正色道:「堂少爷切莫这样说,堂少奶奶端庄大方,为人和善,堂少爷得好好对她才是,一个男人如果对正妻都没有肩膀,不能照顾正妻风雨无忧,想必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说的就是苏子珪啦。 唉,看到他要了晨曦,虽然当下告诉自己没什么,但回神过来还是忍不住酸溜溜,这家伙命也太好了,身边不愁没人暖床,那晨曦虽然只是个丫头,但样貌可美了,表少爷几次想要,赵老夫人都没给,这次为了拉拢苏子珪,把这个压箱宝给送上了。 「奴婢送过去时会说是堂少爷特意要留给妻子跟姨娘的,堂少爷自己也别漏了口风,女子后宅不易,对她们好一点。」 厨娘附和,「就是。」 赵熙见讨不了好,也不恼,笑嘻嘻的走了。 向清越就觉得无奈,真不知道这赵熙什么毛病,是不是有一种人,越是得不到的,反而觉得越香? 几人继续腌兔肉,一个姓黄的婆子问道:「半夏,听说苏大人赏你一朵灵芝,是不是真的?」 向清越心想,话还传得真快,这也才两三天,连厨房都知道了,「是啊。」 黄婆子涨红了脸,「我、我知道这话不该说,但……能不能卖我一点,我银子不多,但我诚心的,我孙子不是病了很久嘛,听说灵芝好,但灵芝那样的东西,我们真的买不起……」 向清越心想,家人体弱的痛,她怎么会不懂,「好,我回头切一些给你,不过不用钱,要谢就谢苏大人吧,我也是平白得来的。」 黄婆子一下乐了起来,「真的?半夏丫头谢谢你,我们黄家就一个单传,可偏偏身体不好,我们不能没有他。」 向清越拍拍黄婆子,「我懂。」就像自己一样,也不能没有「他们」。 第46章 不知道他俩好不好啊,有没有乖乖吃饭、乖乖睡觉,她还要五天才能休息,等休息日一到,一定出府看他们。 回程路上,几个少爷骑马缓缓而行。 虽然是夏天,不过是在山里,下风吹过,偶尔还会觉得一阵凉爽。 赵勤性子活泼,立刻说了起来,「这天气倒是不错,我们几个应该常常出来走走,不然在大宅子里都闷坏了。」 赵熙一拍大腿,「这我同意,出来玩一趟,身心舒畅。」 赵勤打趣,「半夏给你脸色看了,你还舒畅?」 赵熙摸摸鼻子,「你们都知道啦?」 「厨房那什么地方,都是一些大嘴巴,岂有传不出来的事情,要我说啊,你还是放弃吧,半夏真要跟了你,早跟了,用不着这么多年还僵持在那边。」 「我就不服气了,你们说说,我有什么不好,又年轻又英俊,家里还有钱,不知道多少姑娘想给我当姨娘呢。」 赵勤笑说:「你有什么好,又花心又风流,家里还女人多,不知道多少丫头看到你像看到鬼,都怕被你看上。」 「我家里女人多是真的,我也觉得自己懂女人,但我真不懂半夏,今日想把兔子肉给她,以为她会高兴的,她也不要,还说什么,我想想,啊,对了,她说……」赵熙模仿女子说话的语气,「『一个男人如果对正妻都没有肩膀,不能照顾正妻风雨无忧,想必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的人』。」 苏子珪原本只是听着他们兄弟说笑,但后来说起向清越,忍不住就注意了,后来听到这句话,更觉得一刺一刺。 这什么意思,讽刺他吗? 可是明明是她自己挨不住。 他知道消息时,还以为是什么不好笑的玩笑,结果是真的,母亲跟他说「媳妇说她挨不住了,让我写休书,我写了,以后你们就毫无关系」。 他也不过又一次没考上,她就这样不能忍吗? 值钱的都拿走了,他送的东西却是一样不带。 母亲不会骗他,母亲从小到大没说过一句假话,也没必要,母亲从来不掩饰自己对她的不喜欢,但也表示,会因为他好好跟媳妇相处。 母亲都这样了,自己对她也不错,她还有什么不满意? 最可恶的是自己居然还被她牵着鼻子走。 看她一脸想要那朵鹿角灵芝,就给她了。 回过神来,又气自己在想什么,对这个小没良心的还这么好,苏子珪,你有病吗?你根本应该不要理她,所以他晚上才要了晨曦——虽然也没有怎么样,晨曦很美,对他温柔又体贴,可是他没那个兴致。 后来晨曦为了面子问题要了热水进来,他也没阻止,就让大家误会也挺好,最好让向清越也这么认为,他可不是没有她不行,他年少有为,只要他想要,可以有很多女子,他还会娶赵芳霏为平妻,夫妻相敬如宾,和和美美。 赵熙还在发表他的大论,「女子嘛,是用来宠的,不是用来讲道理,所以我也不需要半夏跟我讲道理,只希望她能知道,跟着我能有好日子过就行了。」 赵封策马过去,「你啊,还是别想着我家丫头了,好好对待弟妹吧,还有你刚刚添了一个儿子,也得多关心他。」 「我人生也挺圆满,就是得不到半夏,心里呕。」 「我看你是欠揍,弟妹那样温善的人,我们梅花府可找不到几个,还是好好对妻子吧,半夏要能答应你,早答应了。」 「也别说我了,招架不住。」赵熙笑嘻嘻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苏大人也挺喜欢半夏的。」 苏子珪想也不想就回道:「我可没有。」 「那么珍贵的鹿角灵芝都给了,还说没有。」 苏子珪想起来,对那时的自己有点恼怒,便道:「我是二品世家,自己又是七品官,我的岳家要门当户对,在官路上能互相帮助。至于我的姨娘,得出身书香世家,好歹也是个流外九品的官家小姐,丫头嘛,当通房还行,其他的万万不可。」 赵封深以为然,「是这样没错,娶妻门户差异太大的,难教。」 苏子珪听到那个「难教」,就想到向清越了,真的很难教,后宅生活就是那样,每个女人忍忍一辈子也就过了,怎么就她忍不了,后宅就那么无聊吗?自己找点事情做啊,怎么能这样就跑了呢,害得他们大房面子尽失,还得说谎来维护苏家脸面。 想到这些,苏子珪又道:「名门贵女打小训练,性子沉稳,也才能相处,丫头出身的难免有点心浮气躁,也许刚刚开始觉得不错,但久了终究不是良配。」 说到这里,向清越的声音突然响起,「苏大人、大少爷、六少爷、堂少爷,我家小姐说有点不舒服,要停一会。」 就看到向清越也骑着马,紧跟着他们。 第47章 也不知道在那边多久了,更不知道听到了多少……苏子珪一时间觉得意外,然后又想,好啊,既然你在,那刚好听一听,现在的你可是配不上我的,给你鹿角灵芝也没有别的意思,你不要多想。 就见向清越神色如故,内心还在想,她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 赵封勒马,「芳霏怎么了?」神色之中十分关心自己的妹妹。 「小姐坐得久了,手脚发麻,得下车走一走。」 「这样啊。」赵封朗声道:「都停下来,休息一刻钟。」 向清越正想转身,后头却传来赵熙的声音,「半夏妹妹可别误会我,苏大人喜欢名门贵女,我可不是非得贵女不可。」 向清越平时懒得搭理赵熙,但想到刚刚听到的话还是一阵窝火,于是笑盈盈的回覆,「苏大人说的也没错,普通人嘛,苏大人是七品、祖父是二品,要个门当户对能互相帮助的小姐再没错不过了,奴婢觉得挺有道理的。」 所以当初才想娶房玉蘅,把她留在京城孝顺婆婆吗? 好歹毒的心思。 好险叶嬷嬷让她去送汤圆,不然她就不知道这对豺狼母子居然心思歹毒成这样,想用孝顺的由头耽误她一辈子。 苏子珪现在还没平妻,一定是性格太差。 不过那也没差,看姿和都是妇人模样了,前几天又收了晨曦,想必孩子很快就会来,那就希望老天保佑苏子珪都生女生了,对于「传宗接代大过天」的古代人来说,这想必会是致命打击。 赵熙下了马,一脸真诚,「半夏你不要妄自菲薄,苏大人觉得丫头出身的没资格进他的门,我不那样认为,我觉得看人看人品,你的性子好,我喜欢这点。」 要是平常,向清越肯定给个白眼,但刚刚被苏子珪那样损过,现在听起来居然觉得很顺耳,「多谢堂少爷。」 这赵熙虽然妻妾成群,但有一点挺好的,他真的从来不看轻下人。 人的出身又不是自己可以选的,就像佩兰,命不好是个家生子,这命运都不能自己作主;就像赵芳霏,命好成了少尹家的大小姐,从小什么都用最好的。赵熙那种富贵人家出身的人,能用品行看人,也算很难得了。 赵熙乐了,「都说了别那样生疏,叫我阿熙就好。」 「您是堂少爷,奴婢怎么逾矩呢。」 「我又不介意,你那样喊我,我心里肯定欢喜。」 两人这样,看在苏子珪眼中就是打情骂俏——真的,超级不顺眼。 五日后。 今天是向清越的休假日,一月两次休假,自然是一大早就出门了。 包包里除了有她昨晚熬夜做的桃子糕,还有那半朵鹿角灵芝——她用不着这么多,把一半切给了黄婆子。 一半对她来说已经够了。 喜孜孜的出门,日出时分,太阳还不大,但因为她走得快,所以微微出了些汗。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转进一个小胡同,然后敲了门,「金婆婆、金婆婆,是我。」门从里面打开了,露出一张老脸,「还是这么早。」 「想他俩。」 金婆婆笑道:「还在睡呢。」 「我去看看。」 向清越轻手轻脚进了屋子,见到床上两个小家伙,睡得一脸憨熟,忍不住笑了——娘的小宝贝,梦见了什么啊?鸡腿还是猪脚?娘给你们带了好东西,让金婆婆给你们煮汤喝,今年冬天就不用那样怕冷了。 这是她的宝贝孩子。 在苏家两年多,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想到离了苏家,在路上却发现自己开始恶心想吐,闻不得一点气味,去医馆看了大夫,这才知道已经怀孕两个多月。 心情各种复杂,但还是高兴得多。 前辈子没有家人的缘分,这辈子家人缘分也浅薄,有孩子,那就有自己的新家人了。 想着回稻丰村,买几亩地、收租、养孩子,乡下好人多,孩子一定能活得很快乐,可没想到她在半路就被劫了,还把她丢在山上等死。 幸好她是乡下长大,辨认野菜、抓野兔、捕鱼,那些都是基本功夫,也多亏如此才能在大山生存下来。 好不容易等身体好了,出了山却昏在路边,醒来就看到金婆婆。 金婆婆说,是自己女儿把她救回来的——怕带回婆家会被婆婆骂,所以带回娘家,娘家只有金婆婆一个人,也可以做个伴。 幸亏自己身体底子好,休息几天就没事了,金婆婆知道她被休,问她要不要住下来,自己一人住实在太寂寞了,有时候一整天都说不到一句话,晚上睡觉前会想哭。 向清越自然十分愿意,自己也没地方去啊,何况还怀上孩子也不适合路上奔波了,等生完再打算。 第48章 于是她典当了穿出苏家的那双鞋子——鞋子上面绣有小珍珠,当了二十多两。 当然也不能坐吃山空。 于是她开始帮附近的人写信、读信,也做一些刺绣,肚子慢慢大起来,孩子动得厉害,每次都觉得很喜悦。 她来到这里,曾经有过外婆,可外婆殁了,她就只剩下自己一人,现在终于要添家族人口,真说不出的高兴,以后她就不是独自一人了,不管是男孩女孩,都会成为她在这世间的留恋。 向清越是在八月初的深夜开始阵痛。 金婆婆马上去请了产婆,产婆一摸那个胎动就说是双胞胎,让金婆婆多准备热水跟乾净的布包。 接下来就是无止境的疼痛,疼了整整两天才生出第一个,然后没力了,产婆给向清越塞了人参片,又继续生。 第一个一下就出来了,第二个却大得多,用了好多力气,痛到一点知觉都没了,几度以为会死去,这才生下来。 先生出来的姊姊,小小一个,猫儿似的,才四斤上下。 后生出来的弟弟,大上许多,产婆一秤,说至少六斤五两。 金婆婆奇怪,明明是双胞胎,怎会大小差这样多,产婆有经验,说这不奇怪,她以前也看过,差距更大的都看过,都说这是弟弟在胎里欺负姊姊,所以姊姊长不大。 向清越没养过孩子,但金婆婆有,两个大人照顾两个小娃倒也能照顾,只不过没想过是两胎,她一个人的奶水不够,稀饭汤他们又不要,后来是金婆婆去找了邻居媳妇来帮忙喂,让她一天过来四次,一个月给她一两银子,那媳妇乐开花,马上就答应了。 就这样孩子慢慢长大,四五个月时,金娘子回来看母亲时提起,赵家的大小姐还缺个识字丫头,一个月有二两,问向清越要不要去试试。 向清越当时手上只剩下十几两,当然愿意,原本有点忐忑的,自己年纪大了,又是个下堂妻,不知道赵家愿不愿意收,没想到赵大夫人心软,知道她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很同情,马上让她去见大小姐。 然后赵芳霏问她一些问题,确认她是读过书,便留下了。 月银二两,她固定给金婆婆一两,每次回去也会在路上买菜买肉——给别人带,她不放心,金婆婆是她相处一年多的人,她信赖金婆婆。 直到她的工作有着落了,不算外来人口,官府才同意让她给两个孩子上名字,向清越想了很久,把女儿取叫向珍,儿子取叫向云。 两人虽然是龙凤胎,但向珍出生时就小向云一圈,现在虽然好一点了,但瘦得多,其实两人吃得一般多,但向珍就是不吸收,瘦。 比起来,向云真是白白胖胖,金婆婆说他长得像福娃娃。 现在看两孩子躺在床上,肚子上盖着凉被睡觉,向清越内心真的化成一滩水,嘿,小朋友,只有要你们在,娘就什么都能忍。 向珍浅眠,只见她翻了个身,迷迷糊糊睁眼,见到母亲,大喜,「娘!」立刻伸出双手,「抱抱。」 向清越伸手把女儿抱起来,亲了亲她,「乖珍儿。」 「娘。」向珍撒着娇。 虽然她才四岁,但已经很懂事了,她知道娘亲为了养自己跟弟弟,在大户人家做事,不过娘亲最爱他们,一有休假,马上会回来看。 小女娃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珍儿想您。」 向清越工作时的疲劳烟消云散,搂着女儿,她轻轻摇着,「娘天天想着珍儿跟云儿。」 「娘想我多,还是想弟弟多?」 知道女儿开始吃醋,向清越笑说:「一样多,你们俩都是娘的心肝宝贝,娘一碗水端平,不偏心谁。」 虽然没得到想要的答案,但勉强能接受,向珍软软一笑,「珍儿最口欢娘。」 「娘也好喜欢珍儿。」 母女温存了一会,向云这才悠悠转醒,跟爱撒娇的姊姊不同,他的感情直接得多,马上弹起来冲入母亲怀中,「娘您来啦。」 「来啦,乖,让娘看看你。」摸着儿子的头发,看那稚嫩的五官,向清越忍不住微笑, 「有没有好好听金婆婆的话?」 「有,云儿最听话了。」 向珍却不认同,「云儿最皮了,不听话。」 向清越看到她摆出姊姊派头,忍不住好笑,「云儿怎么不听话了?」 「金婆婆让他午睡,他偏吵着要去采野果,金婆婆哄好久。」 「云儿,是真的吗?」 向云点头。 向清越耐心的说:「不可以这样,娘不在,要听金婆婆的话。」 「可、可是,那香瓜好甜,可好吃了,云儿知道娘要回来,想让娘也尝尝。」向云委委屈屈的。 向清越心里都要融化了,「云儿是想让娘吃香瓜,这才要去摘的?」 第49章 「嗯。」 「云儿乖,娘误会你了,对不起喔,乖孩子,娘知道的。」 「那个瓜又香又大,余婶子说就这阵子才有,再过一阵子,瓜就没了。」 向清越一手搂着儿子,一手搂着女儿,「娘知道,娘有一对宝贝儿女,是老天爷给娘最好的礼物,云儿谢谢你。」 第十章 夫妻是患难与共 苏子珪今日出门了一趟——司农卿指定要用来种贡竹那块地,下人说已经围起来了,他得亲自去看。 说来不算什么大事,不过事关皇家,又是太后寿辰七十要用,马虎不得。 相陪的自然是赵封,工人对京官没什么概念,但讲出梅花府少尹家的大少爷,却是知道的,带上赵封,可比什么都有用得多。 司竹监只是说得好听而已,七品虽然已经不低,但还不到权力中心,现下只能替上品官员办一些事情,要等进入五品,那才是权力的开始。 苏子珪当然会好好挣,给苏家争光,给母亲争光。 梅花府的人办事还是挺可靠的,短短几天就跟山头几个农民买好地,也让他们迁出,现在那山头就是皇家所属,以后闲杂人等不得进入。 赵封见下人办事妥当迅速,也觉得有面子,「今日就请苏大人赏脸,到闻香楼喝点酒,算是赵府的一点心意。」 苏子珪的性子这几年已经圆融许多,知道这是赵家有意结交,也颔首微笑,「还请赵兄带路。」 赵封大喜,连忙对车夫说:「去闻香楼。」 闻香楼是一座两层楼的饭馆,后门一条平行着各商铺的小径,小径过去就是湖。 此时正值傍晚,天边隐隐霞色,湖水上也倒映出浅橘,湖上有舟,飞鸟掠过,说不出的诗情画意。 闻香楼生意很好,高朋满座,小二一看是少尹家的少爷,连忙带到二楼的雅座——为了避免怠慢贵客,二楼的三间临湖雅座是一直保留着的,以免高门子弟上门却无处接待,得罪了人。 小二引人入座,放下帘子后,马上笑着招呼,「赵大少爷,还有这位大人,两位想吃点什么?」 赵封道:「点你们最好的席面。」 小二哈腰回覆,「好咧,五两席面,共十八道菜,请问要点些什么酒?」 赵封把酒牌递过去,「苏大人想喝点什么?」 苏子珪道:「有小思吗?」 「有咧。」那小二笑得高兴,「今日刚好进了一些,马上给贵客上来。」 小二动作极快,不过一会儿,就上了开胃渍菜跟一瓶小思。 赵封伸手倒酒,「敬苏大人。」 苏子珪也举起酒杯,「这次多亏赵府帮助,不然我这外来人,一时之间怕也是弄不好这些事情。」 两人客套一番,赵封便问起京城的民情,苏子珪知道赵封也有读书压力,于是便捡些好的说,让他别这样恐惧到京城考试,赵封听得津津有味,想像来日自己高中,那报喜马进入自己居住的客栈,该是何等风光。 两人说着,赵封突然一笑,指着沿着江边迅速快走的人影笑说:「半夏。」 苏子珪内心一突,真是不想来什么,偏来什么,但还是忍不住转头看,就见向清越快步走在沿江道路上。 赵封拿起花生就往她身上扔去。 苏子珪不太高兴,就算是她主动离开苏家,那也是苏家曾经的少夫人,怎能让人拿花生扔她。 就见向清越停下脚步,摸了摸头,左看又看,又是一粒花生,忍不住朝四周望去,看到二楼靠窗的他们,一脸诧异,但还是走了进来。 不一会,帘子掀起,向清越一个屈膝,「见过苏大人,见过大少爷。」 苏子珪奇怪,她不是赵芳霏的贴身丫头吗?不伺候小姐跑出来做什么? 赵封更直接,「你怎么会在外头?」 「回大少爷,奴婢今日不用当值。」 「原来是休假啊,倒是我误会你了,还以为你偷跑出来玩。」 「大少爷说笑了,奴婢怎敢。」 赵封又道:「我们今日出来得仓促,没带丫头,你就给我们倒酒吧。」 向清越又是一个屈膝,「是。」 「等我回去跟你们小姐说,明日再让你多休息半天,算是补给你的。」 「不用了,伺候主人家是奴婢的本分,怎好多要休息。」 苏子珪想,这下可好,前妻在场,他都不知道尴尬的是谁,自己也矛盾得很,见到她在劳作,有时候觉得活该,苏家的福气不会享,偏偏到这里来伺候人,有时候又觉得不舒服,这个女子只能伺候自己,怎能伺候别人? 赵封的兴致还是很高,苏子珪的兴致却没那样高了。 第50章 向清越真是他命中魔星,她不好,他一下高兴,一下又不高兴。 然后想,早知道答应赵熙一同南下是这样的结果,在京城他一定死命推辞掉,自己单身上马住客栈,向清越怎么样,不看到就没事了,一看到就心烦意乱。 这边是苏子珪内心复杂,但向清越也好不到哪去——才刚刚跟两个小宝贝告别,赶回赵家的路上却被人扔得满头花生,然后叫上来倒酒。 真想一个拳头呼得赵封倒地不起,可是没办法,下人就是这样,没得选,用花生扔她已经算轻了,听说以前赵封还扔过杯子,把那丫头打得头破血流。 所以赵芳霏虽然脾气不好,但自己还是很尽心服侍,因为赵芳霏不打人,也不拿东西扔人,要说什么坏处,只有个性比较阴沉这点而已。 啧,苏子珪,你这什么脸,本姑娘给你生了两个孩子知不知道,不好好感谢我,还摆出一副不想看的样子。拜托,谁想看你啊,我在梅花府生活得好好的,是你从京城跑来,我们才会打照面,不然根本老死不见。 爱摆姿态是吧,好,本姑娘就灌醉你,让你出丑。 于是向清越报复似的,苏子珪只要喝了一点,她立刻补上。 这么奇怪,当然被赵封发现,「半夏,你倒酒这样快做什么?」 「奴婢看苏大人好像很能喝的样子,所以不想扫兴,就倒得快了。」 赵封笑,「你又知道苏大人能喝了?」 「是奴婢僭越了,原来苏大人不能喝。」 苏子珪被这个语气给激怒了,「谁说我不能喝?」 向清越得逞,一笑,「苏大人能喝,那就多喝点,我们梅花府的各种酒类,可是销往整个东瑞国,有名得很。」 就这样,一个坏心、一个赌气,一顿饭下来,苏子珪都不知道喝了多少小思酒,后来虽然勉强自己站起来,但已经分不着东南西北。 向清越突然笑不出来——赵封小醉、苏子珪大醉,那现在是谁要扶苏子珪啊?怎么看唯一清醒的只有她啊。 实在无奈,她也不能去搜赵封的钱袋子,只好留下字条让掌柜上赵家帐房取酒菜钱,掌柜见惯了,只是哈腰,五两的席面外加三斤小思,赚得可多了,跑一趟算什么。 时间已经晚了,少爷跟客人喝醉也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不可能大声嚷嚷让人来帮忙,赵封让自己的门房小厮扶回去,向清越则撑着摇摇晃晃的苏子珪往客院走。 忍不住骂起自己,人真的不能做坏事,看,她不过起了坏心想灌醉苏子珪,现在就折磨到自己吧。 真重! 幸好她力气大,这要是一般丫头,哪扶得起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 嘿,加油,客院就要到了。 旁边传来苏子珪不清不楚的声音,「我……还能喝。」 向清越心想,真的醉了,清醒的人会说自己不能喝了,醉汉才会一直说再来一杯,想着酒醉人不能讲道理,安抚着,「好好好,回去再喝。」 「给我,来,来一瓶屠苏。」 向清越腹诽,又不是过年,喝什么屠苏,发神经也该有个限度,但嘴巴上还是劝着,「好,喝屠苏。」 苏子珪安静了一下,又道:「我考上进士了,大奉四十五年,考上进士。」 向清越一呆,突然内心又气又酸,「考上,那挺好的。」 「可是向清越走了。」 「不走干么,留着在你们苏家变老吗?」 反正他现在醉了,也听不懂她讲什么,醒来当然更不会记得,所以她也不用小心翼翼,想酸就酸,想骂就骂。 「你说说,她为什么要走,我对她挺好的啊。」 向清越没好气,「好个屁。」 「屁?什么屁?」 「你对向清越的好都只是屁,说到底,还是为了自己打算而已,你要真有那计画,我也不怪你,但你要早点跟我说,让我知道怎么安排自己的出路,而不是想用孝顺扣死我,耽误我一辈子。」 「她是媳妇,孝顺我娘有什么不对?」 「是,她欠了你们家,所以才白白被你耽误三年青春,你这人真是没良心,我当初救你一命,好歹看在这分上对我善良一点,可你不,你就想着娶房玉蘅当平妻,走太原府尹那条岳父帮忙安排的路,小人。」向清越想想,有点火,伸手在他腰上捏了一把。 她力气大,苏子珪吃痛,忍不住嗷了一声。 向清越继续骂,「还知道痛,就你们家的人知道痛,别人的痛都不算痛,你知道我听到那些话有多难过,我原本还在奇怪怎么就是没孩子,后来知道,一定是我外婆保佑,不让我替你们这样居心不良的人家生崽子。」 苏子珪已经神智不清,但还抓住重点,「什、什么话?」 「要我说第二次吗?」 「要,我忘了我说过什么。」 「哦,你忘了喔,真好,说过的话忘了就当作不存在,但不巧的是本姑娘记仇第一名,我就跟你再说一遍。」 第51章 于是把那日端小汤圆过去时所听到的母子对话,一字不漏的说出来。 向清越怒气冲冲,却没想到说完后苏子珪还是一脸呆滞,向清越懵了,忍不住捏了自己一把。神经,跟一个喝醉的人计较什么?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唉,对耶,他醒来啥都不会记得,那自己为什么不趁机骂骂他? 「嘿,苏子珪,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好不好?」 苏子珪双眼迷茫,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给你生了一对龙凤胎哦。」 「龙凤胎?」 「嗯,一对姊弟,很可爱,不过他们姓向,永远不会姓苏,你也看不到,不过等他们长大,我会让他们回京城去认亲——是我跟你有仇,但我不想把仇恨传到孩子身上,多一个人疼爱不是坏事,只不过你还要再等十几年。」 啊,说出来了。 当着苏子珪的面说出来了。 好痛快。 向清越觉得出了一口闷气,内心忍不住想,如果打人不会留疤痕就好了,那她一定趁着苏子珪酒醉,打他一顿。 苏子珪醉醺醺的,「龙凤胎是什么?」 「是孩子啊,你也不要觉得给我鹿角灵芝是恩典,那是给你的女儿吃的,她先天瘦弱怕冷,夏天补一补看看冬天会不会比较好,孩子真的很可爱,长得超级像你,不过可惜你看不到。」 「我想看……」 「你想得美。」 向清越用力搅了攥,眼见客院近了,大门就有守门婆子,于是不敢再讲这些,只道:「就快到了,忍忍,别吐啊。」 话才刚刚说完,苏子珪就发出反胃的声音。 向清越不敢动他,停在原地,轻轻摸着他的背,「别吐在路上,回去客院再吐,乖啊,千万忍着。」 然后慢慢的,慢慢的移动。 守门婆子见状,笑说:「怎么是你。」 「别说了。」向清越一边扶着一边往里面去,「叶嬷嬷、叶嬷嬷?」 喊了两声,叶嬷嬷没回答,看样子不在,倒是姿和跟晨曦,一个从耳房出来,一个从中间的大房出来。 姿和跟晨曦一看,都瞬间扑上。 「苏大人怎么了?」 「大少爷喝醉了?」 向清越心想,这就是差别了,对姿和来说,这是大少爷,而晨曦就算受到喜欢,只能称呼苏大人,比不上姿和跟苏子珪的感情深厚。唉,不知道两人孩子多大了,一岁,还是两岁?希望是女儿——对向清越来说,当然女娃男娃一样好,她对向珍跟向云都一般疼爱。 但苏家是什么人,每个人额头上写着「重男轻女」,尤其是苏大夫人,如果苏子珪那房只有女儿,对苏大夫人来说就是最严厉的惩罚。 向清越把人交给姿和,「苏大人跟我家大少爷喝酒,喝醉了,没事,就是喝多。」 晨曦哭天喊地起来,「苏大人,您醒醒,我是晨曦啊,您最爱的晨曦,您别这样,您看看我啊。」 向清越心想,你脑子装水吗,我都说他醉了,你还在那边醒醒,最好你叫醒醒,他就真的醒了,还「您最爱的晨曦」咧,陪了几年的姿和在旁边呢,将来就算开始给名分,姿和一定也在你之上,可能是贵妾之类的,还跟姿和叫嚣,有够白目。 苏子珪睁开眼,「姿和,我口渴。」 姿和连忙道:「大少爷等等,奴婢马上叫人给您煮醒神汤。」 于是朗声吩咐赵府分派过来的丫头,「春花,去要点热水。秋月,去煮醒神汤。」 然后快手快脚把人扶了进去。 晨曦紧握着拳头,看样子十分不甘心。 向清越想,这也才两人就能争成这样,真不知道京城苏家大房现在如何,虽然人人都说苏子珪没娶平妻,但搞不好妾室一堆啊,斗,有得你斗。 晨曦见苏子珪已经被抢走,无奈,但也不想在别人面前失了面子,于是转手一揖,「多谢半夏姊姊。」 「不用谢,我也是奉大少爷之命,人送到,那我回去了。」 「半夏姊姊可别误会,苏大人是看着姿和面熟,所以才让她接手,事实上啊,」晨曦一脸害羞状,「苏大人很喜欢我。」 「那挺好的。」向清越又想,跟我讲这干么,我又不跟你争宠。 「半夏姊姊是下堂,我也就不害臊了,苏大人晚上对我可宠爱得很,总说我是他见过最美的女人,又夸我皮肤好,摸起来舒服,这是姿和那丫头出身的人万万比不上的,你别误会我不得宠。」 向清越内心不太舒服,但又说不上来,没好气,忍不住回,「可你跟我说这做什么,我不是赵老夫人那边的人,也不是苏大人这边的人哪。」 有一句话没说出口的是,干么损姿和,你自己也是丫头出身,苏子珪名分都还没给呢,只伺候了几天就觉得自己了不起,没看出姿和的身形就是生过孩子的模样吗?还能跟她争,厉害。 第52章 屋里传来苏子珪的咳嗽声,听起来猛烈一阵咳,向清越知道那是他当年落河留下的后遗症,只是忍不住奇怪,都这么多年了,苏家怎么还没给他治好。 算了,也不关她的事……啊不对,苏子珪可得好好活着啊,这样向云、向珍将来才能有个好靠山! 苏子珪半梦半醒,有人扶了他起来,给他灌了汤药,有点苦、有点熟悉,是一种很久以前曾经尝过的味道,但说不上来是什么,喝下去后,觉得咳嗽好多了。 还有皂荚香,带着木质香味。 谁还用皂荚,他们苏府可没穷到要用皂荚啊…… 他突然想到稻丰村,对了,那是他在稻丰村常喝的汤药,是枇杷叶熬的水,皂荚则是向清越身上传来的,虽然只是个村姑却是爱乾净得很,出太阳就去洗衣服,住在那的时候,自己的衣服也是皂荚的味道。 他好几年没闻到了,怎么现在又出现? 苏子珪只觉得迷迷糊糊。 一睁眼就觉得头疼,想了想,自己昨天喝太多了,那个该杀的向清越,居然那样激他,自己也真是的,禁不起一点激。 「大少爷,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叶嬷嬷一脸高兴,「时间刚好差不多了,该起来喝解酒汤。」 「现在什么时候?」 「快午时了。」 苏子珪揉揉太阳穴,下了床,晨曦一下扑过来,「苏大人,您可醒了。」 一阵牡丹气味的香粉味道袭来,苏子珪不着痕迹的皱了皱眉,这么浓的香气让人鼻塞,不自觉的又想起昨晚半梦半醒闻到的皂荚香,那样的朴素、那样的舒服…… 「苏大人您醒来就好。」晨曦一脸担心,「奴婢昨晚一夜没睡,可是姿和姊姊不让奴婢进门,还命令奴婢不能擅自出来,奴婢担心却又无计可施,直到早上,叶嬷嬷才准奴婢进门。」 苏子珪知道晨曦是在给姿和穿小鞋,不上当,「去端水进来,我要梳洗。」 晨曦委委屈屈的应下,「是。」 叶嬷嬷一脸不齿——不过服侍上少爷,连名分都还没有,就想欺负人了。 姿和是不让她出来,那又怎么了,姿和现在是跃鲤院的管事娘子,还不能发落一个暖床丫头的去留吗? 叶嬷嬷一面给他叠被子,一面道:「嬷嬷仗着年纪大,多说几句,大少爷有咳嗽之症,以后可千万别这样喝酒了。」 「我知道。」 叶嬷嬷叹息一声,大少爷的身体本来很好,失踪半年后回京就开始有咳嗽之症,当时苏家自然请遍名医,调养得也挺好的,至少服侍的丫头都说晚上没听见咳嗽了,但前两三年考进士时,也不知道怎么的又开始了,还挺严重,大夫说这是心病引起的,大少爷太紧张这次考试,气结于胸,吃药也只能略微调养,主要还是看自己。 晨曦端了水盆跟漱盐进来,两人服侍苏子珪梳洗,又给他换了衣服,梳好头发,叶嬷嬷有话想说,便打发晨曦去厨房做粥,晨曦一脸不情愿,但见苏子珪都没什么表示,也只能乖乖去。 叶嬷嬷见他梳整完毕,打开梅花窗跟格扇透气,大中午的,太阳极大,但客院大树多,却是不会躁热。 跟京城乾燥的风不同,江南夏风湿润许多,风吹来,显得些许清凉。 苏子珪坐在绣墩上,让叶嬷嬷用药油松头颈。 喝太多,头好疼。 「大少爷,我们再过几天就要回京了。」 苏子珪嗯的一声,表示听到。 「大少爷若是有什么想法,可得趁着这几天。」 「嬷嬷怎么关心起朝政来了。」苏子珪笑,面对自己的奶娘,自然没那样严肃,「其实本就是小事情,只不过司农卿怕出错才非得要我跑这一趟,年年进贡的东西又哪里会错了,照我说,是司农卿自己吓自己罢了。」 「嬷嬷说的不是那个。」叶嬷嬷手上一用劲,「嬷嬷说的是向姑娘。」 「向清越?她怎么了?」 「大少爷昨晚醉了,喊了向姑娘的名字。」 简单几个字,听在苏子珪耳中却不是那一回事,第一时间就是否认,「不可能。」 「嬷嬷怎会拿这种事情开玩笑。」 这……也是,叶嬷嬷没那样无聊,自己真喊了向清越?对那小没良心的念念不忘?自己还想着她?不,不是的,一定是喝醉前只看到她的关系——苏子珪一边否认,一边又有种被看透的尴尬。 自己这几天的装模作样,不都是因为在水榭上看到她吗? 叶嬷嬷一边揉,一边劝,「大少爷这么孝顺的孩子,却不愿听大夫人的话,娶房家表小姐,不都是因为心里还想着向姑娘?」 苏子珪想都不想就否认,「我只是不喜欢房玉蘅,那跟向清越有什么关系?」 第53章 「二少爷娶宣和郡主,难道是因为喜欢宣和郡主吗?三少爷娶嫁过人的香山县主,不也因为县主有个公主母亲,自己娶了,眼见就能攀上皇家。大少爷已经是大人了,又哪里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喜欢与否,从来都不是衡量正妻的标准,大少爷是嬷嬷带大的,嬷嬷还会不懂少爷,少爷气向姑娘,但又放不下,才会这般瞥扭。」 「我不是还喜欢她,我只是想等一个喜欢的……」苏子珪口是心非的说。 没错,母亲是一直希望他娶房玉蘅,可是他不想啊,金小姐、温小姐、尉迟小姐,他都不喜欢。 妻子很重要,是要共度一生的人,他必须好好挑选,然后彼此都一心一意。 从小,他看着母亲怎么斗房姨娘,古姨娘、王姨娘,也看着娘娘如何整治白姨娘,苏家看似平静,大宅后一片龌龊。 可是父亲跟叔父永远装作不知道,初一十五,苏家要一起吃饭,白姨娘脸上偶有伤痕,叔父都假装没看到。 他小时候,房姨娘曾经掉过孩子,当时诬赖是母亲下的手,父亲心疼房姨娘,气得要金声侯府给交代,后来是侯府的老夫人亲自出马这才水落石出——孩子是自己掉的,房姨娘想着掉了都掉了,不如诬赖大夫人一把。 母亲为此把房姨娘打个半死,当时苏子凯跟苏子东在祖母那边求情,祖母说她不管,至于自己亲爹则因为自己闹到金声侯府,自觉没脸,所以不出面,任由自己心爱的表妹被打得鲜血淋漓。 苏家后院,就是这样乱七八糟。 他小时候就想过,为什么爹要娶姨娘,只有母亲一人不行吗?他们一家四口快快乐乐生活多好,而且父亲如果不娶姨娘,母亲说不定还会给他添弟弟妹妹,一家人一起吃饭,想想就开心。 但只能是想想,事实上,因为母亲只在乎自己,嫡妹苏芷蓉因此跟自己这个哥哥不亲,苏子凯跟苏子东不用说了,恨死他这个大哥的存在,苏子振被古姨娘教得怪里怪气,讲话总是自贬身分,相处起来真的也不舒服。 至于大房最小的苏芷纭,则是极度缺乏母爱,她的生母王姨娘一直怨她怎么不是个儿子,让苏芷纭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苏子珪也觉得弟弟妹妹无辜,但不管房姨娘、古姨娘还是王姨娘,都给母亲下过绊子、给父亲吹过枕头风,他无法告诉自己,姨娘归姨娘、弟妹归弟妹,对他来说,姨娘跟孩子就是绑在一起的,他不喜欢姨娘,也不会喜欢自己的庶弟庶妹。 就因为苏家这样乱七八糟,他才向往简单的生活——下朝后回家,一妻,几子女,一家人,一起吃饭,一起! 和乐融融,而不是互相陷害,互相告状。 「叶嬷嬷,你知道我不想娶姨娘,所以正妻一定要喜欢的才可以,其实我挺佩服苏子凯跟苏子东,为了前程,可以娶一个完全没见过面的,甚至明明知道朝廷背后都在笑他们靠妻,他们也不在乎。」 叶嬷嬷叹息一声,「二少爷、三少爷本性不坏,是被房姨娘教坏了,房姨娘这辈子只想压大夫人一头,所以告诉儿子权力最重要,这不是毁了两个孩子吗,二少爷宠爱姨娘,结果宣和郡主把那怀孕的姨娘活活打死,一屍两命啊。 「三少爷娶香山县主,香山县主嫁过人不要紧,却带着一个两岁儿子,还改姓苏,成为三少爷的嫡长子,这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愿意,只能说老天保佑,大少爷争气,靠着皇上赏赐当了七品司竹监,要是大少爷也这样出头,嬷嬷真要伤心的。」 「叶嬷嬷你说,苏家这样乱七八糟,我想娶一个喜欢的女孩子,真的错了吗?」 「当然没错。」 「我也不觉得自己错了,与其像苏子凯跟苏子东那样窝囊靠妻,我想娶个我喜欢的,和和乐乐相处,欢欢喜喜生活。」 苏家太乱太乱,大宅后面太肮脏,所以苏子珪只想要简单。 哪怕当年母亲逼着他纳妾,他也不愿意。 对他来说,一个院子只能有一个女人,一旦多了,那就是灾难的开始,轻则争吵,重则死人。 「大少爷,您昨日喝醉了,喊了向姑娘——向姑娘虽然当时逃家,可是您喜欢她,这就够了。」 苏子珪喃喃自语,「我喜欢她?」 「不然不会在梦里喊人,您又不知道她昨晚子时来过——」叶嬷嬷似乎发现不对,急忙收声。 可苏子珪已经听得清楚,「她昨晚有来?」 叶嬷嬷一脸为难,「嬷嬷老了,管不住嘴,明明答应向姑娘不说的。」 「嬷嬷你老实跟我讲,不然我不明白啊,你一边劝我,一边又什么都不说。」 「唉,姿和说,昨晚扶大少爷进来,都还没躺床上就咳个不停,后来跟嬷嬷说好,我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嬷嬷刚刚喝完浓茶,就听到向姑娘在格扇外说话,嬷嬷开门,见向姑娘捧着一碗汤药,说是少爷以前在乡下常喝的枇杷叶水,止咳很有效,但少爷喝醉了,不太听话,还是向姑娘押着少爷,嬷嬷才把汤药灌进去,然后向姑娘说,别提她来过。」 第54章 苏子珪怔住,所以他不是作梦? 他真的喝了枇杷叶水,真的闻到了皂荚香? 她给他熬汤药,还过来端给他喝…… 他真不懂了,向清越,你真还在乎我,当时为什么要逃,还跟母亲要了休书,甚至说了自己挨不住,那样坚决。 苏子珪思绪真的乱了,「嬷嬷你说,这算什么?」 「嬷嬷只知道,大少爷梦中喊了向姑娘的名字,嬷嬷只知道,向姑娘深更半夜的还去熬枇杷叶水,给大少爷喂枇杷叶水。」叶嬷嬷苦口婆心劝着,「虽然我们苏家对外宣称大少夫人在山上念长年佛,您不能娶正妻,但平妻却是可以的,只是您也不要,也许就是跟这向姑娘的缘分还没断。」 苏子珪突然有点想笑,「可是嬷嬷,人家都说夫妻是患难与共,我第二次考进士到第三次上榜之间,那是我最难过的日子,她逃了,没陪着我,我现在是司竹监了,又去求她回来,那我算什么?」 说他小心眼也好,如果就这样和好了,他没办法对母亲交代,也会觉得不甘心,没有一起挨苦,却一起享福了?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 照这样来说,是不是他将来官路受挫或者得罪皇上被下放,她就又要跑了?因为挨不注。 不,不可能,他承认自己是还在意她,但他不能接受自己的妻子在苦难时选择逃离。 那不是他想要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昨晚还有印象是向清越扶他下马车、扶他回客院,她一路上都在说话,说了很多,自己也听了,可现在完全想不起来。 只觉得是很重要的事情,可是却忘得一乾二净…… 第十一章 我可以带你回京 几日后。 苏子珪自从知道向清越半夜给自己熬药,这几天内心都平静不下来,又隐隐约约想着还有什么事情,想了想,乾脆把向清越叫来问好了。 想,就做了。 「见过苏大人。」向清越屈膝。 苏子珪有点高兴,但又不想显露自己高兴,于是冷着脸,「姿和、晨曦,你们都下去。」 姿和一福,这便退了。 晨曦却是不愿意,娇声道:「奴婢在这里伺候苏大人。」 「不用,下去。」 晨曦眼眶就红了,「苏大人。」 「下去。」 晨曦这才勉强退下。 看在向清越眼中,只觉得苏子珪品味变差了,刚进入苏家时,他有四个贴身大丫头,介孜、来宝、语霖跟姿和,四个都是狐狸般的人物,个个有眼色,绝对不会在主人心情不好时撒娇,但这晨曦怎会这样白目? 说来,苏子珪什么毛病,这样喊她来,她原本在给赵芳霏念书解闷的,突然就一个小丫头来说「苏大人有事相询,还请半夏姊姊过去一趟」。 赵芳霏挥挥手,「那你就去吧。」 佩兰则是满脸好奇,写着:你什么时候跟苏大人这样好了?冤枉啊,自己真避之唯恐不及的,苏子珪肯定想陷害她。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情形——苏子珪坐在案前,一脸严肃,自己站在屏风旁边,不好主动开口,但又想快点结束。 许久,苏子珪才开口,「有件事情我想问你。」 「苏大人请说。」 「前几日我醉酒回家,你说的那些可是真的?」 向清越心里一跳,居然记得?不可能啊,他都醉得不知道东南西北了,可是那眼神是怎么回事,好像真的记得? 冷静,向清越,不可能,不要自己吓自己。 深呼吸后,向清越缓缓回答,「奴婢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你不知道?」苏子珪讽刺一笑,「我却是听得清楚。」 什么?真的吗? 他那个胸有成竹的样子她太熟悉了…… 不对不对,向清越,淡定,不可能,他一定是想钓人说话,只要你够冷静,就没人可以钓到你,「奴婢只是发发牢骚而已,做不得准的。」 「哦,这样啊,那为什么半夜还来给我送药?」 向清越又是一个震惊,叶嬷嬷,你是不是故意的,我都说不要讲了啊,怎么当事人会知道,唉,「见苏大人咳得厉害,想到自己之前有晒了一些,随手之劳而已,也没什么,苏大人不用放在心上。」 「若我说,我偏放在心上呢?」 向清越睁大眼睛,这是谁,这是苏子珪吗?被附身了吧,「苏大人别开玩笑了。」 苏子珪却是没开玩笑的意思——他也不想开玩笑。 他这几天都忙着外出,处理公务,但闲暇之余也会想起叶嬷嬷的话,有时候觉得可以原谅向清越,她在乡下长大,单纯朴质,能跟着他在苏家挨两年已经不容易,叶嬷嬷说,他在书院苦读的时候,向清越可是天天被立规矩,但有时候又会想,自己三考进士这么艰难的时候,她没陪在身边。 第55章 但冷静下来也清楚,自己真的还是在意她,不然他早去赵熙家住了,不用一直住在这个赵少尹家。 他想东想西,不得不承认,还是想带她一起走。 但前提是——只要她认错,并且保证以后发生什么事情都不会离开他,他可以原谅她的逃离。 还有,他当然不会表示出是自己这边有意思,自尊问题,不能退让。 她道歉,他接受,就是这样。 于是凤眼一眯,「我是在开玩笑的人吗?」 「都过那么久了,这都五年了吧……」向清越脑袋抽空,虚弱无比。 这苏子珪真的是,唉。 只能说人长得好看真占便宜,虽然不太好用「眉目如画」形容一个男人,但苏子珪真的长得眉目如画啊。 尤其那双凤眼,真是她的爱,她以前常会在睡前亲他眼皮,然后说,让他不准看其他丫头,他总会笑着说好,只看她一人,自己明知道只是甜言蜜语,还是觉得心满意足——慢着,向清越,你在想什么。 醒来,现在不是回想以前的时候。 苏子珪清清嗓子,「你若道歉,我可以带你回京。」 「我道歉?」向清越提高嗓子。 「你道歉。」苏子珪不容质疑的语气。 「我道什么歉?」 「你逃了,没有遵守诺言。」 向清越都要被气笑,「苏子珪,你家那样,我还不逃吗?我又不贪慕你荣华富贵,既然已经走到那个地步,还不走吗?」 苏子珪皱眉,「过去的事情可以不用提。」 「是谁先提的啊?可不是我。」 「好吧,过去的事情都不要提,毕竟都好些年了再讲也没有意义,我现在就问你,要不要跟我回京?」 向清越一下子生气,一下子又被这几句话弄得心软——不能怪她,两世为人,就只爱过他,他还是向珍跟向云的爹,不可能没感情的,那两臭小家伙,枉费她怀胎十月,生得惊险,居然两个都像苏子珪,没一点点像她。 这两种感情交杂下,洒脱不起来。 回去的话,向珍跟向云就是苏家嫡长嫡孙,大行台尚书令的曾孙子女,国子司马的孙子女,可以读书、交朋友,前程大大不同,比跟她在乡下要好得多。 他这样问,是不是也对她…… 光想那个可能性就觉得还是开心的,至少两人那样的分开了之后,自己是被怀念,而不是被嫌弃。 如果苏子珪现在成熟了,有肩膀,也许可以重新来过,跟孩子们建立起一个家,毕竟人会随着遭遇而改变,也许他现在已经懂得不能用利益衡量婚姻,但前提是她必须知道原因,「为什么想带我回京?」 「因为不管怎么说,你都是我的救命恩人。」苏子珪早知道她会问,他都想好了,若说自己还有眷恋,未免太失男子气概,「救命恩人」这理由很妥当,「我身为男子汉大丈夫,怎可以看自己的救命恩人沦为他人奴婢。」 「这样啊……」向清越不得不说,还是挺失望的。 然后又自嘲,太臭美了,在想什么,人家只是因为已经位居司竹监,不好让救命恩人现在还在为奴为婢。 苏子珪清清嗓子,「我现在已经入仕,如果让政敌知道我的救命恩人在服侍别人,对我的前程来说会是问题。」 向清越一腔柔软消失无踪,「只要你不讲,就没人会知道。」 「我总得防患于未然,等事情发生再补救就太迟了,我知道你是活契,没有其他问题,我过些天就回京了,你跟我一起回去。」苏子珪想,这理由应该很完美,绝对不会损及自己的面子。 「我不想跟你回京。」 苏子珪完全不管她在说什么,「我知道你不适应大宅生活,会另外给你买宅子,你就在那里生活,不用去应付苏家那些亲戚跟人际关系。」有两句话没说出口的是,我只要下朝就会去看你。 苏子珪觉得自己大度又接受了她,这次绝对要好好整着她,不能让她打蛇随棍上。 向清越没好气,「那算什么?」 「良室。」 良室是京城才有的一种特殊现象,有名分的女人不愿意住在大宅,所以择外而居,这种就算良室,大部分是姨娘、贵妾,偶尔也会出现正妻良室,婆媳不和,媳妇娘家又给力的话,良室就是一个好选择。 向清越讽刺,「所以你把姿和跟晨曦放在苏家,把我放外面,好聪明,我是不是该给你鼓掌啊?」 「关晨曦跟姿和什么事?」 「姿和都梳了妇人发式了,而且一看就生过孩子,不就是你收了人家嘛?」 苏子珪微怒,「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姿和前几年许给叶进了,她生叶进的孩子又关我什么事!」 第56章 向清越一呆,「许给叶进?」 「她年纪到了,当然得婚配,总不能真给我当一辈子大丫头吧。」 原来是给了叶进,叶嬷嬷的小儿子。 自己真误会了,见苏子珪带着姿和,姿和又梳妇人发式,身子又是生产过后的丰腴,就自以为是的连结在一起,没想到…… 「姿和是我误会了,那晨曦呢,晨曦总是真的吧,你要了晨曦,不就等于在跟赵家说,同意与赵芳霏的婚事吗?」 「我跟晨曦根本没怎么样。」 「少来,我明明看到她晚上在你房间。」还要了热水呢,只不过这个她觉得不太好现在说。 苏子珪有点上火,「在我房间又怎么样了?」 「看吧,承认了。」 「只是在我房间,什么事情都没有。」 「骗谁啊,我又不是小孩子,晚上在房间,玩扮家家吗?」向清越理智断线,提高声音,火力全开。 「就只是想把风声传出去,气气你而已。」 「气我干么?」 苏子珪大声,「想让你知道,我不是没有你不行。」 向清越比他更大声,更窝火,「这种事有什么好证明?」 「我气我自己还在乎你。」 一句话吼出来,两人都静默了。 刚才都有些口不择言,现在则没人讲话。 气氛从刚刚的剑拔弩张,到现在变得有些尴尬,最后那几个字像是石子投在湖面上,引起无数涟漪。 两人都不知道怎么开口继续,你瞪我,我瞪你,向清越想起最后一句话,突然又有种变态的小得意,嘴角忍不住弯起来。 这个人虽然愚孝,又一度想走房玉蘅那边的捷径,但这么多年过去后,他还是在乎她,也不枉费自己给他生了两个孩子。 半晌,苏子珪才道:「我说错了,我不是那意思。」 「哦,知道了。」 果不其然,晚上睡觉时,好奇宝宝佩兰问:「半夏,苏大人让你去干么?」 向清越早有准备,「不是苏大人,是苏大人身边的嬷嬷,她说苏大人喜欢我们梅花府的小思,听说我会酿,便叫我过去问问。」 「原来是这样啊。」佩兰一副得到答案后的舒服,「我还以为苏大人喜欢你呢。」 向清越差点噎住,心虚,但又忍不住想知道:「你怎么会这样想?」 佩兰胸无城府,「苏大人之前给了你鹿角灵芝,跟大少爷出去喝酒,又让你去伺候,现在又喊你过去,不是很像喜欢你的样子吗?」 「给我鹿角灵芝只不过是随手,跟大少爷喝酒让我去伺候,那真的是刚好,我走在回家路上,谁知道大少爷跟苏大人居然在闻香楼,看到了,又不能当作没看到,过去行礼,大少爷说让我倒酒,可不是苏大人带我出去的。至于今天,也真的是叶嬷嬷有事情,一切都只是刚好。」 「我还以为你的好日子要来了呢,如果能给苏大人收房当姨娘,也是很不错的前途,我们姊妹一场,我也会替你高兴。」佩兰翻了个身,「唉,苏大人这样好,大小姐偏偏不感兴趣,还说他的凤眼很丑,也真是奇怪。」 向清越噗嗤一笑,「各花入各眼吧。」 这个苏子珪可真冤枉了,他长得真的清冷高傲,好看得不得了,可是赵芳霏不想嫁人,只想招赘,自然各种批评。 这苏子珪如果不是长得出色,当年会引得温小姐、金小姐、尉迟小姐……那一堆名门贵女迟迟不婚吗?只不过众人千想万想想不到,这朵高岭之花最后被她这个稻丰村的村姑给摘了。 当时不少小姐写信进苏家,都想来拜访她这个苏大少夫人,说拜访是好听了,讲白了,就是看看她长什么样子。 她当然一封信都没回,因为都不认识,而且她当时的毛笔字很丑…… 叩、叩!有人敲了格扇。 奇怪,这么晚了,谁会过来他们下人住的后罩房? 向清越起来,「我来就好,佩兰你躺着吧。」 佩兰一向贪睡,「谢谢姊姊啦。」 向清越打开格扇,见是守门婆子,那婆子道:「晨曦姑娘说有事情找半夏姑娘。」 「有没有说什么事情?」 「婆子问了,晨曦姑娘不肯回答。」 向清越无奈,「佩兰,我去去就回。」 跟着婆子走到流花阁大门,一接近晨曦,她就一阵鼻子痒,好浓的香粉味,都这么晚了还洒这么多,鼻子不难受吗?还有,都要睡觉的时间了,她还整脸全妆,等会洗脸就要洗三遍,很累的啊,是错觉吗?她觉得现在的晨曦比起苏子珪那里的晨曦,还要盛装打扮多了,彷佛一只战斗状态的孔雀。 第57章 两人都是大丫头,地位一样,因此没有行礼问题。 向清越点点头,「什么事情?」 「我就是想来跟你说,苏大人的事情,你是别想了。」 哟,示威来了,「你管我想不想。」 晨曦娇媚一笑,「苏大人对我可好了,说要带我回京,还说要给我当贵妾——苏大人的夫人长年在山上念经,那院子中就是我最大,你若执意要跟着一起回京,我非但不会看在出身一样的分上照顾你,还会跟你争。」 向清越好笑,「别跟我争了,我不想争,也争不过你。」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有自知之明的。」 晨曦显然又放心了些,「苏大人不是给过你一块鹿角灵芝吗?拿出来吧,苏大人答应转送给我了。」 「没了。」 「怎么会没了,也才十几天前,现在还不到进补的时候啊?」 「吃完了。」 晨曦怀疑,「你是不想拿出来吧?哪有人拿到鹿角灵芝就马上吃的?好歹得秋分过后,才慢慢进补。」 「我就是吃了啊,不信你问黄婆子,她孙子也有吃。」 「她孙子也有吃?」晨曦声音尖了起来,似乎不敢相信,「那么珍贵的东西,苏大人好不容易摘来的,你就随手给了黄婆子?」 「不是都给她,只给了一半,我自己吃了一半,现在要鹿角灵芝我是没有,屎倒是可以拉给你,你要不要?」 晨曦皱眉,「讲话怎这样肮脏……没有就算了。」 向清越觉得好笑,她跟晨曦认识多年,但不熟,只知道她在赵老夫人那边做事情,表少爷曾经表示过喜欢,可是老夫人没舍得给人,这次是为了拉拢苏子珪,老夫人才把她送过去那边伺候,没想到脑子这么不好,还假传圣旨要灵芝。 虽然说,她跟苏子珪有很多恩恩怨怨,但她真的不相信苏子珪会说这种话,都已经送出去了还要回来,三岁的孩子都不会这么做。 白天苏子珪才叫了她过去问话,晚上就来示威,都不会去想万一自己跟苏子珪对质,那出丑的不就是她自己吗? 「总之,我就是来告诉你,苏大人不日回京,我会跟着一起,你嘛,都已经是下堂妻了,苏大人对你不错,是同情你,可不是对你有意思,你自己不要想太多。人哪,最重要的是懂得自己几斤重。」 「你废话真多。」 「半夏,我可是苦口婆心。」晨曦一脸好人样,「如果你自作多情,跑去跟苏大人说什么,那丢脸的可是赵家,人家会以为我们没教好丫头,赵家对你也算有恩惠,你总不至于希望苏大人这样看赵家吧。」 苏子珪回京在即,第一次约了赵芳霏见面——他只见过赵芳霏一次,但是为了向清越,他得见第二次。 叶嬷嬷说得对,他就是在乎,如果他现在因为面子就这样回京,会一辈子孤老,因为他就是认定了向清越,不是在去山上采枇杷时,也许在更久以前,在河边睁开的第一眼,他就认定她了。 他喜欢她身上皂荚的朴素香味,喜欢她看到他时,握着拳头鼓励他的样子。 京城再美的小姐,对他来说都只是一个漂亮的摆设,只有她,是活生生的人。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没解,自己的心结老实说也不是完全解开,但是总得有人踏出第一步,不然他们之间就永远不可能。 他宁愿先放下自尊,也不要回京后日日后悔。 所以他约了赵芳霏。 只有赵芳霏,短签上请她不要带任何人。 赵府荷花池的水榭边,苏子珪硕长而立,心想,等回了京,先安排向清越住在客栈,等他找好宅子就让她搬进去,叶嬷嬷以前就跟她处得好,让叶嬷嬷去照顾她,宅子得离家近,这样他才可常常去看她。 当良室,不用当苏大少夫人,她应该会轻松很多…… 「苏大人。」 苏子珪转头,一揖,「赵大小姐。」 亭中只有苏子珪身边的叶嬷嬷跟姿和,赵芳霏是单独前来的。姿和连忙上茶水,上果子,伺候得十分勤快。 赵芳霏坐了下来,微笑说:「听兄长说苏大人这一趟公事顺利,还比预计的要提前几日,芳霏在这里恭喜苏大人了。」 「多谢赵大小姐。」 「不知道苏大人让芳霏前来,有何用意?」 苏子珪却是为难了,赵家这样殷勤招待,是因为希望他跟赵芳霏亲事能成,可没想到自己对她没那意思,现在还跟她要丫头——向清越虽然没同意,但也没拒绝的样子,他还是觉得自己得强硬起来,其他的什么,都以后再说,反正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岁月这么长,总能慢慢说清楚。 第58章 想想拖下去也没意思,于是开门见山,「我后日回京,会把半夏带走,还请赵大小姐见谅。」 赵芳霏很惊讶,「半夏?」 「是,我会带走她。」 赵芳霏似笑非笑,「苏大人什么时候跟半夏好上了,我居然完全不知道。」 「赵大小姐切莫误会,我跟半夏是旧识,以前因为有些误会分开,这次能遇上,我是不想再错过缘分了。」 赵芳霏听他这样说,露出诧异表情,「旧识?」 「是。」 「苏大人说是,那就是了,苏大人也没必要骗我。」 「还请赵大小姐见谅。」 「半夏是活契,来去自由,苏大人不用跟我道歉。」 「当然要。」苏子珪正色道:「我来赵家,自然知道赵家之意,我原本内心也有那样想法,可是我现在改变,辜负了少尹的好意,这点对不起赵大小姐,是我配不上赵大小姐。」 赵芳霏一笑,「苏大人真有意思,讲白了吧,我也没有太在意,苏大人喜欢我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都是不喜欢你,送水果过去也是碍于祖母压力。我那丫头佩兰,表面上服侍我,其实是祖母放过来的眼线,她还以为我不知道,镇日装傻,其实精得呢,我演戏也是演给她看的,好让祖母放心。」 苏子珪见她一脸意兴阑珊,劝慰,「赵老夫人也是关心赵大小姐。」 「我挺喜欢半夏,我知道自己性子不好,但她总是说,『小姐,今日天气很好,我们去院子走走吧』,要不然就说,『小姐,下雨了,真适合听琴,奴婢去给您喊琴娘过来,听雨又听琴』,要是阴天,也有得说,『小姐,这天气不晒,可以去游水』,不管好不好,都被她说完了。」 苏子珪露出一丝微笑,是他认识的向清越没错。 总是看好的,再平凡的东西在她眼中也有光。 仔细想来,她在苏家没有抱怨过任何事情,他直到这几年才愿意去想,一个村姑突然要变成一个大家族的少夫人,中间有多不容易,可是她从不曾有所抱怨,只是鼓励他,好好读书,一切会好起来。 可是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并不知道这样需要多强大的内在才做得到,是后来看到叶嬷嬷怎么立姿和规矩,他才知道原来立规矩那样痛苦。 叶嬷嬷说,除非他从书院回来的那天,不然向清越就是日日立规矩。 她原本那样像野草般生长的人,却愿意为了他而忍受大宅的生活,没有憔悴、没有埋怨,而是努力的去消化、去接受。 他后来才明白,那很不容易。 也是后来,才比较能释怀她为什么逃离。 「我上一个丫头犯了点错,被下放去庄子,后来金娘子说她家有个远亲,识字,人也长得乾净清爽,就是年纪有点大,问我愿不愿意看看,我懒得看,就让娘去替我过滤,母亲一向看人很严格,没想到居然通过母亲那关,金娘子把半夏带到我面前,她说自己被休了,以后会好好做事,我问她有没有看过书,识不识字,她说识字,还说爹是秀才,我想那挺好的,书香之后,也不算辱没了我。」 「多谢大小姐当时收留她,使得她有去处。」 「半夏真的很不一样,眼色很好,但也不是讨好我,佩兰、紫苑那几个都会夸我漂亮,半夏会讲,小姐这样有精神,我虽然没夸过她,但我喜欢她的说法,我知道自己漂亮,不用那群丫头说,我只想知道自己精神不精神、气色好不好。 「她还有个优点,我如果晚上睡不好,她也不会硬讲我气色好,就算我发脾气,她也不会哄,只会说自己不是,比佩兰更得我的心意,但又更不像一个丫头。」 「她还是这样,挺好的,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就是这样。」 「不过有一点我得跟你说,半夏虽然好,但她有个秘密,一到休假日,她一定不见人影,没一天例外,她是朝和县人,亲戚大部分在那边,所以绝对不是家人团聚的问题,但她也不像养了个谁,她太朴素了,我问过她,她只是把话带开,不愿意回答,但我记得她当时的神色是有点高兴的,简单而言,她的休假日,有什么让她高兴的事情,她必须早出晚归,而且不愿意跟人提起——我本不该提这些,不过苏大人既然要带走她,人人只会道那人从我赵家出去的,我必须说清楚,免得到时候有些不如苏大人想法的地方,苏大人会怪到赵家来。」 苏子珪虽然也觉得奇怪,还是回答,「多谢赵大小姐好意,带半夏走那是我的决定,将来无论如何,都不会怪赵家。」 内心又奇怪,那日跟赵封在闻香楼喝酒,向清越走路那样子快极了,他都很惊讶,都已经彩霞满天了,她还在外面? 原来是有事情…… 他是绝对不相信向清越养了清贫学子的——大户人家大丫头有些会这样,她们好的话一个月拿到七八两赏银都不是问题,有些人像养小白脸似的,养个清贫学子在外面宅子,放了假就回「家」,让那学子伺候自己。 第59章 向清越以前说过这样很奇怪,向往一个人、向往一个家那就成亲啊,养一个人到底算什么呢,把对方当玩物吗? 她当时那样开口,现在想必也是一般想法,养人?不可能的。 去寺庙给她外婆跟爹娘上香吗?这倒是可能,可是上香不用一整天,也不可能提到的时候笑意不减。 说来,他们是分别太久了,他都不知道她这几年过得如何。 不过不要紧,他已经跟自己低头,主动提出带她回京,他们都才二十多岁,将来有很长的时间可以问她这些年在做什么。 赵芳霏问:「苏大人,半夏是不是以前跟你有过缘分,然后家人不允许?」 「不是。」 赵芳霏想再问,但想想,也不好这么刨根究底,「苏大人想带半夏回去,就带回去吧,我虽然有点舍不得,但也挺好,我可以跟母亲说,苏大人宁愿带个丫头都不带我,还是给我招赘吧。」 苏子珪正色道:「赵大小姐品貌尚佳,是我有眼无珠,赵大小姐切莫这样认为。」 「苏大人,芳霏原本不喜欢你,可是现在,反而对你有好感,晨曦那么漂亮你没开口要,却是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半夏。如果说晨曦是玫瑰,那半夏就是朴素的山茶,赵大人舍弃玫瑰而就山茶,也算少有了,我觉得你们很相称。」 「是我固执。」 「苏大人不用介意,反正我也没喜欢过你,反倒是该谢谢你带走半夏,这样我更可以跟母亲说要招赘了。」 苏子珪一揖,「赵大小姐大人大量。」 赵芳霏一福,「苏大人不用如此客气。」 两人说开了,气氛倒是和乐。 苏子珪刚刚听她说大宅女子闷,于是捡了一些京城的风俗民情说,赵芳霏听得津津有味,不敢相信一样是东瑞国,却有这样大的差别,当她听到京城有不少高门大户的确是招赘,神色更羡慕了…… 「苏大人、大小姐,不好了、不好了!」吴嬷嬷匆匆忙忙进来,一脸惊慌,「堂少爷来了。」 苏子珪心想,赵熙不一天到晚在少尹家中出入吗?有什么好惊讶,他一天不过来这才奇怪吧。 吴嬷嬷双手颤抖,「他带着刀子,胁持了半夏!」 苏子珪站了起来,手中茶盏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什么?」 耳边吴嬷嬷还继续说着,半夏已经被他刺伤,流了好多血…… 第十二章 居然还有这招 苏子珪赶到流花阁时,所有的丫头婆子都在大门外面瑟瑟发抖,没人敢进去,隐隐只听见赵熙咆哮,到底在说什么,谁也不知道。 苏子珪心里急,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个大娘子出来,一脸惊慌,「堂少爷匆匆过来,不知道问了半夏什么,两人突然大声,堂少爷猛地就拿了刀……后来奴婢跟着大家逃出,也不知道里面现在怎么样……」 苏子珪只觉得不太妙,便要进去,赵芳霏连忙阻止他,「下人想必已经去叫护院了,苏大人切莫以身犯险。」苏子珪是七品司竹监,万一在赵家被伤,赵家是脱离不了责任的。 苏子珪却是不管这么多,正要进去,却见赵熙挟持住向清越出来。 向清越肚子上鲜血淋漓,显然被划了一刀,脖子上也有层皮被划破,红色血迹流到衣领里,血人一样。 赵熙在她后头,手臂架着她的脖子,刀尖抵着她的腰。 苏子珪看了又心疼,又生气,怒道:「赵熙,你在做什么?」 赵熙大笑,「我在做什么,哈哈哈,看不到我在做什么吗?谁叫她要骗我,没有人可以骗我。」 向清越低着声音,「我骗了你什么?」 「你骗我你是个好姑娘,让我喜欢你。」 「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好姑娘,我连头发梳的都是下堂妻的发式,我真没骗过你,堂少爷,您仔细想想,真的没有。」 苏子珪道:「先把刀子放下,有什么话好好说。」 赵熙却像是在梦呓,「我把刀子放下,就没人听我说了,半夏你真没良心,老觉得我在开玩笑,我不是开玩笑啊,我都准备要休了张氏……我爹娘把我骂了一顿,可我还是想娶你……我休掉张氏,娶你为正妻好不好?」 「好,先把刀子放下。」向清越尽量让自己声音柔和,不要刺激他。 「真的?」 赵熙笑着笑着,突然又把刀往前面送进一些,向清越只觉得后腰一片刺痛,刀子刺进来了。 真痛! 真的好痛! 原来血腥味这样可怕,原来人的血这样热,她会不会今天就死了,两世为人,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前生没留恋,可是今世真不想死。 第60章 她有向珍,还有向云,然后苏子珪说要带她回京城,不管他过去怎么样,那是在跟她服软了,她在梦中想过很多次的事情,居然成了真实。 她跟孩子相聚的时间还没有很多,她还想看孩子们长大、想看孩子们成亲生子,想当祖母、想当外婆,她绝对不能现在就没命。 向清越小声劝慰,「堂少爷,把刀放下,我们好好说。」 「半夏,你又在骗我。」赵熙的声音很轻,但听起来很恐怖,「我刀子放下,你就不会听我的了,只要刀子在手,你才会像这样听话,不躲我。」 「堂少爷,求求您别……」向清越只觉得有点头晕,血流太多,真的不太舒服,「我不能现在死的。」 「我也没想要你死,你死了,我娶谁?」苏子珪看得心急如焚,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想救人,人还在几丈外,若是他冲过去的时间,赵熙把刀子捅到底,向清越的小命可能就没了。 跟他说话,但赵熙现在已经半癫狂,怕是说什么都没用。 难道只能这样等着吗? 不行,他好不容易……如果向清越死在自己面前…… 苏子珪不想再往下想。 现在他只能尽量劝,希望能说动赵熙,「赵少爷,你是家中独子,上有父母,下有儿女,何必为了一个人而舍弃这些血缘至亲?何况秦县赵家这几年蒸蒸日上,也得到了皇商资格,赵少爷不日就能成为赵家数一数二的人物,实在不需要把前程都葬送在这里。」 赵熙却突然大怒,「你不要跟我说话,再跟我说话,我就杀了她。」 「赵少爷,我没恶意,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赵熙大吼,「我知道你想干么,我早跟爹说了,你这家伙一张女人脸,肯定不是好东西,果然吧,才来梅花府不到半个月就哄得半夏要跟你走,哈,我偏不,我就杀了她,看你们怎么双栖双宿!」 苏子珪皱眉,是谁把话传出去的?这赵熙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知道,但这些等以后再说,当务之急,是让向清越离开这种危险的状况。 于是朗声道:「赵大爷你误会了,我跟半夏不过多说了几句,何况府中上上下下都知道我在京城有妻子,怎可能带个女子回去。」 「少骗我,晨曦都跟我说了,她在门外偷听得一清二楚,你俩就是想一起走,半夏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对你好了这么多年,你要跟这小白脸走。」 苏子珪急了,「晨曦骗你的。」 「晨曦骗我做什么?」 「骗你的赏银啊,还有顺便报复我,若是有人因我而死,就算不是我动手,只怕对前程也会有影响。赵少爷,我们在京城相识,当时我就说过我有妻子,虽然她为了我母亲上山念经,已经多年不见,但我心里还是有她,你总还记得吧?」 「这……倒是说过。」 「我怎么可能一边念着妻子,一边又要带人回去,那不是自我矛盾吗?」 向清越突然道:「苏大人原来还想着妻子?」 赵熙大笑,「没想到吧,苏嘉懿是这样讲过没错,我在京城听说好多人想把女儿嫁给苏嘉懿当平妻,他因为还念着妻子的好,都不愿意……你这贱货,看到大官就想攀,没想到根本攀不上人家。」 门外的人越聚越多,护院来了不少,连赵家其他人都惊动了。 赵大夫人来了、赵四夫人来了,赵封跟几个兄弟都过来,人人惊愕。 他们跟赵熙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关系,赵熙那人就是嘻嘻哈哈的,虽然没什么出息,但也不坏,他喜欢半夏大家都知道,但半夏又不是家生子,没办法给,只能看他单相思,没想到今日会突然行凶。 赵封身为主人家的长子,自然迅速发落,叫过护院领班,「你们进去把堂少爷制服,记得,别让他伤了自己。」 护院领班道:「是。」 「慢着。」苏子珪连忙阻止,「万一伤了半夏,那可怎么办?」 「多赔偿一点给她家人就是。」 苏子珪听那意思竟是死活不论,于是道:「不行,半夏的命得保。」 「苏大人,我堂弟现在已然癫狂,听不懂人话,再拖下去怕他伤了自己,总的来说总会有人牺牲,堂弟是我从小看大的,我保他也不过分。」 「若赵大公子执意如此,我苏家势必在朝堂上跟赵家斗到底,我就不信京城二品官户,还斗不过地方官。」 赵封皱眉,「一个丫头而已,苏大人又何必如此。」 「她对我来说不是普通丫头……」 里边,赵熙却是不耐烦了,大声吼叫,「你们嘀嘀咕咕什么,去给我备一辆马车,我要带这贱人走,我只等两刻钟,不然我就杀了她。」 …… 注:免费连载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