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蝴蝶》 第1页 《指尖蝴蝶》作者:铁锅炖海棠【完结+番外】 文案: 我的小蝴蝶长大了 我以为的半途相遇,其实是久别重逢。 你以为的不为所动,其实是情根深种。 和气生财的温柔攻x被霸凌抑郁休学的学神受 龚铭允x苻清予 排雷:微悬疑,慎入 标籤:原创小说、bl、长篇、完结、治癒、狗血、忠犬、1v1、直掰弯 第1章 意外 七月二十,收到惠大录取通知的当日,我正满头大汗地蹲在地里帮姨奶拔花生米。 听到手机响,我抬起肩膀蹭了一把脸上黏煳煳的热汗,又撩起衣角擦拭着全是泥灰的手指,用两个手指从裤兜里捏着手机看了一眼,瞪大了眼睛。 在这个诈骗信息满天飞的,我不敢确定录取通知的真假。怀着激动的心情发信息请同学邓韬帮忙查了一下成绩,证实过了惠大的分数线后,我才终于接受了这个事实。 浮在头顶的阴霾散了,我兴奋得顾不上手上起的水泡,一刻不歇地帮姨奶拔完所有花生后就蹬着自行车往家里赶。 「铭允,着急回家干啥呢?上俺家吃了饭再回去吧。」姨奶坐在三轮车上,将打包好的装花生的大米口袋用包浆的麻绳扎好,堆成一排。 我回头笑着说:「不了,我考上大学了,得回去给我爷爷奶奶上坟呢。」 我最亲的两个人——爷爷在我上高一的时候不幸生病去世了;奶奶是去年年底去世的,没熬过新冠病毒。 小时候,我曾问过爷奶我爸妈去哪了,他们告诉我,我爸妈是出门打工去了。 后来长大了,才从堂叔堂婶口中得知,原来他们早就离婚了。 妈妈受不了家里的条件,离改嫁了个开婚纱店的去了外地。而爸爸,以前确实是在异地他乡的工地干活,但刷墙时不慎从架子上摔下来断了半条腿,为了要赔偿,和别的几个工友拉帮结伙去工头家里堵对方一家老小,怂恿着那几个工友将对方夫妻俩打进了医院。 钱没要回来就算了,还要跟工友分摊倒赔对方十几万,我爸没钱赔,想不开跳河死了。 说到钱,我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惠大是我理想的目标没错,可现在目标达到了,学费却又让我犯难了。 奶奶去世之后,家里的钱都被我存进了银行。统共也就两万七,其中一万五千多块是记在帐本上的。奶奶去世的时候亲戚邻居送的,将来对方有红白喜事得还回去,余下的钱压根不够我上大学。 申请助学补助金这条路不是没想过,不过上高中的时候就没成功过,谁知道大学会不会成功呢…… 给爷爷奶奶上坟回来的路上,我拿着堂叔买新手机后送我的旧手机上网查兼职,看到很多人都在说兼职不靠谱,还是专职赚钱。看着看着,我动摇了上学的决心,有了想北漂的想法。 晚上做了一顿简单的饭菜,炒萝蔔配白米饭——萝蔔是在超市打折的时候买的,七毛钱一斤,很划算。我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将它做得好吃,最好再搭配悬疑电视剧一边吃一边看,贼啦爽。 夜晚,我坐在院子里洗穿了三年的运动鞋,刚洗完一只,邓韬就打了电话过来了,炸炸唿唿地说: 「铭允,跟你说个好消息,你一定想不到。今天下午我跟咱班『林妹妹』表白成功了。她同意我跟她一起上北京念大学了啊啊啊!我做梦都想不到她居然喜欢我,我还以为她之前老是找我茬是因为喜欢你,讨厌我挨你一块儿学习呢。」 我喉咙里瞬间像塞了团棉花堵住了气息,发不出声音来。 邓韬里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全是在向我炫耀他表白成功有多高兴多意外。 他还告诉我,「林妹妹」之所以答应他,是因为她毕业了,成年了,她爸妈就不再管她的个人生活了。 我没心思听,含煳几句就在邓韬嘻哈的笑声中挂了电话。 今晚的月亮是圆的,但满天都是翻滚的乌云,看不见一颗星星。 明天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天气呢,还是洗洗睡吧,明天再想。 床头的可携式风扇已经很多年了,唿啦唿啦地响,吹出来的风是热的,但好过没有。 我躺在床上翻来翻去怎么也睡不着,只好拿起手机刷微博。近日的热搜话题都跟高考有关,排行第一便是「惠城失联考生顾某某已找到疑似自杀」。 顾某某?我心里咯噔一下,这不就是我们学校——杏林一中火箭班失联的那个考生吗? 我点进去一看,新闻内容没有写真实名字,照片也打了码。但根据他身上穿的短袖右臂带有学校校徽的班服猜想,他八成就是火箭一班的顾玉。 高考前几天,学校广播里经常重复顾玉龙的名字,让校内学生提高警惕,为了自身安全不要随意出入。 顾玉龙家境优渥,是个富二代,成绩稳占年级前三,在全校99%的高三学生都被迫「自愿」住校的情况下,他和其他几个有背景且成绩优异的学生没有住校。 这样的显眼包,身边有很多跟屁虫,当然也少不了跟人打架斗殴。 闹得最凶的一次是高二下学期期末考,顾玉龙在课上忽然发疯提着板凳把班上另一个男同学的脑袋砸了,将对方直接送进了急救室——据说是「受害者」嘲讽他的成绩是抄同桌茯神苻清予的。 第2页 彼时正值最后一节下课铃响,我跟着邓韬往楼下沖,争分夺秒地下一楼卫生间排队。本以为120救护车的警笛声是校外的,冲到楼梯口看见担架上血肉模煳的头颅才知道是校内的。 邓韬平时胆肥得很,喜欢看鬼片,真看到「受害者」的惨相,瞬间吓得面目扭曲,勾着我的肩膀就往卫生间跑。 队还没排到头呢,邓韬就吐了,脸色苍白地跟我说他吓回去了,暂时没有上卫生间的欲望了。 我也吓得够呛,但是为了在邓韬面前逞强,还是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上完厕所去食堂的路上,到底还是忍不住吐了,要不是当时旁边有个同学拽了我一把,我差点从食堂的台阶上摔下去。 「你……要不要我送你去医务室?」那个同学的另一只手抱着一个脏兮兮的篮球,挡住了半张脸。 我晕晕乎乎地摆手:「没事……」 他坚持要送我去,我觉得他小题大做,推了他一把,说:「不用你管!」 他不说话,哭着跑了。 后来回忆起来,我才知道当时的苻清予是继我之后最后一个从卫生间出来的。 他在里面受到了几个男生的围堵和欺/辱,身上好几个地方都是血,却因为我在里面,他不敢吭声,也害怕我会在里面会听到什么,当天下午就以出车祸了等各种原因办理了休学…… 后来隔了好几天,被顾玉龙打成重伤的男同学脱离了危险,家里来了一群牙尖嘴利的远亲近邻,闹闹哄哄地围在学校保安室想闯进学校要说法,被学校保安拦下了,只让男同学的妈妈进学校。 男生的妈妈代替儿子签字谅解,获赔二十万块钱,不久就办了转学,自此息事宁人。 据说因为这个事,顾玉龙挨了他爹一顿揍,从那以后经常旷课。 天才就是天才,旷课和不旷课根本不会影响成绩。下学期月考成绩一出来,顾玉龙的成绩照样排火箭班前一。因为班长苻神苻清予休学了,没有人能跟他争第一。 高三最后一次年级模拟考的成绩出来的那天,顾玉龙霸榜考了全年级第一,却在当天晚自习后离开学校失联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当下,热搜新闻里说他是在景光大酒店的十八楼一跃而下溺水自杀身亡的,经本市法医鑑定,死前与他人有过性行为。 顾玉龙女朋友的个人微博也被网友扒了出来,营销号铺天盖地带节奏,说这个女生打扮过于成熟,看着就不像个高中生,此案肯定不是自杀,是情杀。 无风不起浪,我正刷着手机呢,首页又给我推了一条热点。 说是顾玉龙跳楼前进酒店大堂的监控视频被一个境外传到了推/特,视频内容是顾玉龙背着书包摇摇晃晃进酒店。 未公布的调查结果也被泄露了,书包里的遗物是三件东西:一张崭新的身份/证,一包过期的安眠药,一朵手工制作的蓝绒花。 监控录像拍得并不是很清晰,但不影响营销号和键盘侠们各种猜测热议。 有人说监控视频里的顾玉龙不像一个十七岁的少年,太瘦了,精神萎靡,像是吸/毒了。 又有人说顾玉龙家里很有钱,临死前却选择穿了一件设计奇怪的班服,很有深意。 我点击放大打了二维码的照片,看着图中衣服背后的图案,心中一窒。 靠!这不是我上高一时以38块钱挂闲鱼卖的班服吗? 高一结束军训后,班长接学生会会长的旨意,让每个班的同学积极参与设计班服图案,美其名曰集思广益,公平公正,从中评选投票最多的定制本班班服。 我设计的那一件以三票落选,很不甘心,因实在很喜欢那件衣服,就让班长在1688平台上帮我以打样的名义定做了一件。 班长同意了,不过衣服上的图案有些复杂精细,商家不肯把图片细节放大,说是要加钱。 我问加多少,商家说加十块,我同意了,大意之下没有让商家发图片确认,寄来之后才发觉图片还没我一个巴掌大呢,不仅图片小,码数也小。 我无语,顺手以原价挂到了闲鱼,当天就有个同城买家一言不发下了单,网名叫「逃离地球」,他私信我,让我去附近的惠城西湖面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那时正赶上我爷爷住院了,身边只有奶奶和姨奶陪着,一放学就必须赶回家做饭,做完了又骑车去医院送饭。 为了不失信于人,我请邓韬代为转交。「逃离地球」收到货后顺便关注了我,说以后有什么东西不要的,可以事先告诉他一下,他会亲自到我的学校来取,这样可以省下快递费。 我同意了,转头就忘了,还把闲鱼给卸载了。 隔了这么长时间,忽然想起来这个独一无二的图案居然穿在自杀身亡的顾玉龙身上,我怎么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难道是商家把我的设计稿子卖给别人了? 恼怒之余,我迅速在网上搜索带着这个图案的衣服是否有在售,然而查遍全网也没发现被任何商家滥用! 躺在床上,满脑子都是顾玉龙背着书包进酒店的监控视频不断闪现…… 靠,这大晚上的我还睡不睡了! 第2章 抑郁症? 一大早,我就被邓韬给我设置的的专属铃声「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来陪你一起度过,我的好兄弟,心里有苦你对我说……」给吵醒了。 第3页 我打着哈欠从床上摸手机,摸到之后咬着后槽牙以威胁的口气说:「邓韬,你最好有事,不然我去你家弄死你。」 「铭允,昨晚上我去『林妹妹』家了。」邓韬郑重其事地宣布,「我真的要去北京上学了,恭喜我吧!」 我紧闭双眼,往床上一躺:「恭喜恭喜,后会有期,老子先睡了。」 「不是,你咋了,你咋这态度啊?」邓韬舌头打结,结结巴巴地道,「龚铭允你……你不会是生气了吧。我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啊。你说过你不喜欢林妹妹的啊,你该不会是反悔了吧?」 「悔个屌,老子昨晚上熬夜玩游戏了,后半夜才睡的,真的困。」 「哦,那你睡吧,睡醒了下午咱们去黄山水库玩。」 「可以啊,就咱俩吗?」 「还有林妹妹一起啊。」 「哦,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下午还要帮我姨奶拔花生呢,去不了。」 「好吧,那没办法了,改天再约吧。」 「对了,邓韬,有件事我问你啊。」我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连忙坐起身问道,「上高一的时候,你帮我去惠城西湖面基送过一件衣服……那个人是谁你还记得不?」 「啥?面基卖衣服,有这回事吗?」 「就是班服啊,我自己设计的,因为码数太小了挂闲鱼卖的那个。」 「我记得好像交给火箭班的一个男的了,叫啥名来着我忘了。哎呀,你突然问这个干啥呢?当时我刚进一中,天天军训,宿舍里八个人的脸我都记不住,哪里还记得那么多人。」 「真的想不起来吗,成绩好不好总该知道吧?」 「嘶,我记得那人当时见到我很高兴,还主动加了我的扣扣号,让我有什么不需要的东西直接在扣扣号上联繫他。」 「后来呢?」 邓韬忽然提高了声音:「啊,我想想啊,某天下午军训结束,我去学校小卖部买零食来着,半路上遇到他,他忽然跑过来跟我套近乎,还没说上两句,就忽然拽着我的手找我借钱,吓了我一跳。」 邓韬严肃地说:「数目还挺大的,好几千,说是要给他妈妈看病,怕我不相信还拿出医药单子给我看,就差没跪下来了。过路的同学都瞅着我看,尴尬死了,幸好大家穿的都是迷彩服没那么显眼。我当时怕上当受骗果断拒绝了,考虑到怕以后见了面尴尬,我索性就把他扣扣号删除了,就当没认识这么个人。」 我将信将疑,说:「他应该不认识我,不知道是你代替我面基吧。」 邓韬:「我没跟他说过。哎,我还没问你呢,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啊?」 我嘆了口气:「昨晚我看见有人穿那件衣服了。」 「啊,啥意思?」邓韬讶异地问,「你碰到那个男生了吗,他跟说什么了,他不会是来找你麻烦的吧,你千万别相信他说的话啊!他——」 我打断他的话,说:「不是,我是在网络上看见的,很奇怪,穿那个衣服的是个有钱的学生:火箭班的学霸顾玉龙。我昨晚做梦还梦见他了,梦见他抱着一束花在惠城西湖边上来回地走,看到我就冲过来抱我,脸上都是血,还叫我哥哥,我的妈呀,魂都给老子吓飞……」 邓韬笑了一声,松了口气:「切,你搞错了吧。买你衣服那个男生穷的一批,军训的衣服你还记得不,很多人都扔垃圾桶。结束军训的那天,学校不是有个爱心服务站吗,我陪你去送迷彩服回收卖钱的时候看到他了,顶着一个志愿者的『袖衔』,他看到一个来送衣服的穿得不错的就问人家借钱。你当时脑壳有包还给了他50块现金呢你忘了。后来他还你钱了没有啊,没有吧。我就说幸亏我当时没借……」 我连忙解释道:「还了,早就还了,我给他钱的时候,他还问我是哪个班的,不过你没跟我讲,我也不知道他就是买我衣服的同学。」 邓韬咳了一声,不相信地问:「他真的还了吗?他有没有跟你说点别的什么?」 我:「他没来亲自见我,只是让宿管阿姨转还给我的,钱装在信封里,一分没少。还送了我一袋子削干净的甘蔗和一包俄罗斯紫皮糖。」 邓韬又咳了两声,犹犹豫豫地问:「额……他没说啥啊,那好吧,那是我错怪他了。哎,我说你咋记得这么清楚啊?」 「那是我第一次吃进口紫皮糖啊。」 「靠,你之前没吃过吗?」 「没有,国产的我都吃不起,我哪有闲钱吃进口的?」 闲聊几句挂了电话后,我懒洋洋地起了床,就着水龙头刷牙洗了一把脸,而后带着身份/证和手机出了门。 经过俩小时的思想斗争,我觉得学还是得上,最理想的方法就是坐车去惠大附近找个兼职补贴学费,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再厚着脸皮去找姨奶或堂叔借钱。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转了两趟公交车到了惠大学附近后,我就失望了。 附近都是宾馆、餐馆和住宿的居民楼房。再远一些就是写字楼、培训机构、理髮店、服装店、水果店、网吧、ktv、挖耳足疗之类的,连个招聘gg也没有。 我不死心,继续往前走,总算在一根电线桿上看到了几张招聘gg,不过都是招聘月嫂和洗碗阿姨的,没有兼职可选。 我泄气了,顶着大太阳走到一处公交站台的棚子底下坐着乘凉。 公交车一辆辆地从我眼前停下又开走,上下车的人虽然很少,但都是一副兴兴头头的模样,朝着各自的目的地按部就班地前进着。只有我,举目四望,迷茫无所适从。 第4页 算了,还是回家吧。目送又一辆公交车远去后,我站起身,装作很忙的样子,朝惠大对面的那个公交车站台走了过去。 等车的空档,我百无聊赖的拿着手机下载了一个招聘软体。 填写资料后,选择兼职选项和意向,软体界面突然弹出了一堆仿佛复制粘贴一样的招聘信息。随便点了几个,长嘆一声,又关上了手机。 真不知道这个软体是怎么管理的,标题写的兼职,详细招聘内容九成都是要求全职的,而且上传的位置是假的,真正上班的地点离惠大老远了。 两个小时后,我下了车,步行去往姨奶家。路上反覆琢磨着如何开口问姨奶借钱,还没等我走到姨奶家呢,手机忽然振动了一下,我不抱希望地掏出手机,看到屏幕上端弹出了一条私聊信息。 对方网名「顾总」,地址写的是惠南北路421号,离惠大直线距离八百米,自动弹出的要求是: (1)全职护工,限男性(年龄18-30岁),月薪7000-15000; (2)性格温柔,有上进心,阳光开朗,能吃苦; (3)有足够的体力和耐力照顾病人,协助病人吃饭、洗浴以及做室内基本的卫生管理; (4)具备对抑郁症患者的同理心和耐心,能够理解并尽力满足病人的需求; (5)有较强的安全意识,确保自己和病人的人身安全。 (6)详细信息私聊。 点对方的头像,个人信息显示的是「顾安生物医用材料有限公司」。 公司名字很眼熟,之前在市区仁爱医院照顾爷爷的时候,经常在医院的宣传栏上看到。 我不大确定地上百度查了一下这家公司的背景,靠,还真的是同一家公司,留的电话号码前七位数和法定代表人顾安一模一样——据我所知,该公司的老闆还有个学霸儿子叫顾玉龙! 我思考再三,觉得太过荒诞和不可思议。 首先我的意向填的是兼职,其次这么高的薪资应该早就有人抢着去做,怎么也不会轮到我。 可能是误点了吧,我立即发消息回復道:「顾总您好,我想您应该看过我的简歷,我是一名即将进入大学的学生。学业为重,只能做兼职。」 原地等了两秒钟过后,顾总回信息了:「知道。」随后又补充道:「看了很多人投的简歷,觉得只有你最合适。」 什么鬼,什么叫只有我最合适?昨晚上梦见顾玉龙,今天就遇到顾玉龙他爹,要不要这么巧合? 「顾总,我只能做兼职。」我连忙打字强调,后面还加了一个鞠躬抱歉的表情包。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把它当兼职来做。」顾总发来了语音,嗓音温柔中性,不仔细听很像女的。 我愣在原地,稍加思索后,回道:「顾总,我性格其实有点内向,没那么阳光开朗。」 顾总发了两个熊猫头表情包,一个在抽菸,贱兮兮地说「没事」,一个在捂脸泪奔说「能照顾好我儿子就行」,看起来挺好说话的样子。 原以为照顾的对象是中老年人,没想到是他的儿子,我把心一提,豁出去了,问道:「顾总,这样吧,我先做两天试试看,可以吗?」 几分钟后,顾总又回復了一个熊猫抽菸的很沙雕的表情包,紧接着是语音:「行,留个微信,明天早上八点到惠城人民法院旁边的博雅大酒店一楼102号房来一趟,我给你详细地址和钥匙。」 我发了微信号,顾总加了我的微信,几分钟之后,给我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 「龚铭允,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我儿子是重度抑郁,之前与你在同在杏林一中读书,因某些原因目前暂时休学了。请了专业的心理医生治疗了一个多月,除了想自杀的念头削减了,其他各方面均不见成效。找护工是心理医生的建议,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有改变,但抱些希望总是好的。关于我儿子的其他信息你慢慢就知道了,希望你能多些耐心,试着把他当成朋友对待,而不仅仅是病人,拜託了。」 我活了快十八年,第一次受邀进高档酒店。免不了一番精心拾掇,穿了我觉得比较干净比较新的衣裤和鞋袜,希望给僱主留个好印象。 为了不耽误时间不出任何意外,我起了个大早,忍痛打了车,抢在七点半前就到了博雅大酒店门外,随后在附近的天桥逛了十几分钟才进了酒店。 门口有两个穿白色制服的保安,其中一个问了我的姓名之后把领了进去,交给了另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看他身上穿的熨帖得体的西服,还有胸口别的金属扣牌,应该是大堂经理。 「您是顾总的客人对吧?」确认身份之后,大堂经理恭恭敬敬地将我领进了一楼102号贵宾房。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就开。正对靠窗站着一个男子,面容严峻,身材欣长,穿浅蓝色衬衣,左肩上挎着一个灰色公文包,臂上扣着黑色袖箍,两手拿着一个透明档案袋和一支钢笔,像是早就已经等候多时了。 「您好。」我与他异口同声道。 「请坐。」顾总看了一眼旁边的座位,示意我。 他声音很冷漠,近乎没有温度。 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看他的手指和眉眼,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岁。怎么也无法把他和招聘网站上的有点贱兮兮的「顾总」联繫到一起。 入座后,顾总一连拨了三次电话,最后一次才接通,他起身边打电话边说:「行,等会儿我就这样跟他说。您放心,锁着门的,门口也有保安,他跑不了。」 第5页 不会是进入什么传销组织了吧,我如坐针毡,很后悔没有叫上邓韬跟我一起来。 等顾总打完电话后,我瞅着对方近乎一米九的身高握了一把冷汗,几次想夺门而逃,最终忍住了。 要真是传销组织,以我的体能根本不是对手,还是乖乖等着吧,看他在整什么么蛾子。 「姓名?」顾总从档案袋里拿出一份崭新的文件,冷冷地问我。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我心里直犯嘀咕,面上还是尽量保持微笑,说:「我叫龚铭允。」 顾总两手交握在文件上:「你跟他在一个学校,应该听说过他的名字,知道他在学校因为学习成绩好被同学霸凌的事。」 当时的我,没有想到苻清予,想当然地认为全天下的父子都是同姓,顾安就是顾玉龙的爹完全没毛病。 邓韬之前也跟我说过,顾玉龙所在的那个班,都是尖子生中的尖子生,每次月考成绩一出来,他准会和班上的几个学生打架。他们班的班主任老师本来打算把他调到我们班,但他坚决不同意,于是只得作罢。 看来微博上自杀的那个人不是顾玉龙,这个患抑郁症的才是。 但这也太奇怪了吧,我虽然没见过顾玉龙本人,不过我听班上的同学说过,顾玉龙是个暴脾气,能动口绝不动手,怎么可能患抑郁症。 「对抑郁症了解多少?」 「不是很了解,只在网上看到过。」 顾总埋头用笔在纸上画了几条线,翻了一页,又问我:「会洗衣服吗?」 我:「会,用手搓的,可能洗得不是很干净。」 顾总抬起眼眸,又问:「你眼下缺不缺钱?如果缺的话可以提前申请部分薪资。」 我怔了一下,瞬间被他这么直白的善意的问话打消了逃跑的念头,如实说:「暂时不缺。」 顾总低头在文件上画了两条线,又翻到文件背后,签了一行字。然后将文件递给我,轻声说道:「这是他这段时间的综合评估报告。你可以先看一下我勾的那部分重要信息。其他的,有什么建议和需求尽管开口。」 我起身接过文件,粗略翻了翻,说:「就这些吗?」 顾总十指交握,目光湛湛地看着我:「我每个星期会抽空去他那里两次。据我观察,他这段时间情绪还算稳定,没有乱砸东西。但言语很迟钝,连我也不大愿意见了。」 我点了点头,问:「什么时候上班?」 顾总收回文件,道:「方便的话,你今天就可以去他那里一趟,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明天再去收拾一下房间。」 我同意了,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出了博雅大酒店,上了一辆私家车。 司机是个年轻英俊的男人,约摸二十七八岁,低声哼着一首优雅的不知名的英文歌曲,扶着方向盘的右手尾指缺了一大节。 「去哪啊?沈医生。」男司机问。 「惠南北路127号凤祥公寓。」 靠,我就说他这么年轻不可能是「顾总」,大概率顾玉龙的心理医生,没想到还真是。 所以刚才的那通电话完全是误会,是我瞎想了。 进酒店的时候,我还抱着「顾总」会请吃大餐的心理,现在看来希望落空了,碰到这么个冷冰冰的心理医生,满脑子都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当上心理医生的,说话口气这么冷,真的有人会找他治疗吗? 第3章 冒牌的傢伙 「这是房间钥匙,这是大门电子卡,这是口罩。」下车后,沈医生交给我三样东西。 我道了声谢,正准备把东西揣随身携带的包里,沈医生却说:「你不戴口罩吗?」 我:「疫情不是结束了吗,干嘛还要戴口罩?」 沈医生没说话,兀自往前走。那个男司机戴着口罩走到我旁边,笑着提醒道:「你最好戴上,不然到时候他可能会抓你的脸。」 我信了,连忙掏出口罩戴上,跟着他二人走上了凤祥公寓的楼梯间。期间,遇到不少在家带小孩的女租客,伸头探脑地向我们投来警惕和探究的目光。 公寓没有电梯,还没走到三楼,我就闻到了一股类似垃圾车经过时散发的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太难闻了,怎么会有人选择住这种地方啊!」我嘟囔道。 沈医生依旧没言语,那个男司机倒是言语温柔地对我说:「谁知道呢,说不定人家就是喜欢这种地方呢。我和沈医生倒是见怪不怪了,你第一次来,等会儿进门,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迅速在心里做了最坏的建设,然而等到沈医生开门,让我亲眼目睹室内堆积如山的垃圾和腐烂的外卖食品时,我还是憋不住拉下口罩,蹲到过道边的垃圾桶旁吐了出来。 这他妈哪是人住的地方,这是垃圾回收站吧! 沈医生默默地走到我身旁,递给我一包纸巾。 我握着纸巾,低头啐一口苦水,又擦了擦要哭不哭的眼睛,靠,还是不行,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干呕了一阵,好半天才缓过神来。 「沈医生,他是什么时候患的抑郁症的?」我擦了擦嘴,眨了眨酸得流眼泪的眼睛,拉上口罩问。 沈医生歪头看了一眼越站越远,偷偷摸摸退到楼梯口想熘走的男司机,皱了皱眉,说:「不知道,我是上个月才上门治疗的,来的时候房间也是这样。」 「啊?那,那这房间为啥……」为啥没收拾这几个字我问不出口,人家是心理医生,不是护工,没有义务为患者打扫卫生。 第6页 「我试图收拾过一次,他不允许。」沈医生似乎看穿了我的小心思,说道。 我咳了一声,眨了眨湿润的眼睛,屏着唿吸说:「那我还怎么收拾啊?」 沈医生说:「顾总昨晚上亲自来找他沟通过了,他同意收拾房间。顾总原本是打算请清洁公司的,今天早上清洁公司的人来了一群人,他突然又不让进门了,把人赶了出来。顾总打电话给他,他也不接。我今天带你一起来,就是来跟他沟通这件事的。」 我大大松了口气,做了个请的手势,双手一拱,满怀敬佩地说:「沈医生,你先忙吧,沟通好了再来叫我。我在外面透会儿气。」 沈医生的心理调节能力就是强,立马踏着一堆塑料垃圾袋的「尸体」进了屋内。 漫长的十几分钟过后,沈医生捂着口罩出来了,携着满身腐臭味站在了我面前,说:「他同意你收拾房间了,让你每次出门记得锁,其他的,你自己看着办,有用的留下,没用的都扔了。好了,他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话,看了一眼站在楼梯口的司机,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一眼,脚底抹油,跑了。 几次鼓起勇气迈进房间的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先下楼去买垃圾袋和去污剂。 谁料刚走到二楼,便有个中年妇女等候在那里,提着一个红色的大袋子对我说:「靓仔,我是房东,你是来帮301号房的那个孩子收拾房间的是吧?」 我面目痛苦地点了点头。 包租婆含着笑把袋子递到我手里,说:「这是我刚买的清洁用具,你啥也不用买,拿去用吧,不要钱。老实说吧,我催了他几次了,让他搬家,他就是赖着不搬。搞得其他租客怨天骂地的,唉,你多劝劝他,有啥子事想不开的咧,这样折磨自己。」 我推脱不过,接了,拎着袋子上了楼,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忽然看见房门拉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一闪而过。我吓了一大跳,壮着胆子用脚踹开了门。 「咚」的一声响,有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我忍着腐臭味探进半颗头,看见一个人倒在垃圾山上,曲着腿,蓬头垢面,拼命地扯自己的脏衣服试图遮住脸。 不过他穿的是短袖,怎么也遮不住脸,倒是露出了自己白得发光的瘦得脱相的往下凹陷的小腹。 我捂着鼻子,忍着又要呕吐的嘴,弯腰伸手意欲他拉起来。 他捂着眼睛,像一个受惊的小孩子一样从指缝里傻傻地看着我,越凑越近,紧接着浑身颤抖,仓皇地往后一缩,然后忽然地弹起身,连滚带爬地冲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他紧紧地把房门一关,就好像见了鬼似的。 我摇了摇头,悲哀地望着满屋子的垃圾,调整心态,自动将这些垃圾想像成了往年春季跟奶奶捏的——用来育玉米苗的鸡粪坨坨。 还别说,这样一想,我竟然感觉没那么噁心反胃了。 顾玉龙租的是两室一厅,我原本打算从最里面往外收拾,后来想了一下,客厅是重灾区,还是先把客厅的这堆外卖盒和食品垃圾袋扛下楼再说吧。 —— 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斗,客厅的垃圾总算清空了。我累得顾不上喝水,直接瘫坐在满是瓜子壳和泡面渣子的沙发上,口罩也懒得带了,丢进了一旁的垃圾桶。 是的,我万万没想到这屋子原本是有垃圾桶的,不是一个,而是三个,不仅有垃圾桶,还有拖把扫把,新旧都有,总共有7把,最新的看着应该没买多长时间,只是都被外卖盒子压在底下,看不出来罢了。 稍稍休息了十几分钟,我下楼到包租婆开的小卖部买了一瓶矿泉水,用袖子包着手拧开盖子,咕咚咕咚仰头直灌。 包租婆隔着桌子在做手工活,见我一身臭汗,头髮乱糟糟地贴脸上,站在那喘粗气,嘆息说:「靓仔,一天搞不定就两天,别累着了。」 我捏着瓶子,笑着说:「没事,还不算太累。」就是天气太热了,没有电梯,跑上跑下有点虚脱。 再一想,就算有电梯,那些垃圾沾汤带水的,套两层垃圾袋都不保险,还是直接用楼梯口的塑料大垃圾桶拖着方便。 收拾完客厅,紧接着就是卫生间和厨房,阳台,以及另一间无人居住的堆满杂物的卧室。 顾玉龙现在住的那间卧室我打算明天再收拾,收拾完之后再做最后的归整和大扫除。 厨房、阳台、卫生间的垃圾没有客厅的杂乱,几乎全是快递箱子和蔬菜纸巾之类的,时不时窜出几只油光发亮的大蟑螂和一群长了黑毛的四处逃窜的耗子家族,看得我头皮发麻。 幸亏臭味明显没有客厅那么浓郁,不然我憋不住又想吐,当然也可能是我「入垃圾之室久而不觉其臭」。 包租婆给的去污剂很好用,什么油污都能弄干净,几乎不用费多大劲。唯一让我郁闷的是,每次扔完垃圾上楼进屋经过两个卧室的门口,都会多出一些垃圾堆在那里。一会儿是几只臭袜子,一会儿是几本封面夸张的言情书,一会儿是一个煲了粥的发霉的电饭锅,一会儿…… 离谱的来了,是个及人高的快递箱子,不知道里面装的啥,等我费心拔力扛着箱子下楼扔到楼下垃圾车旁边,用力过勐箱子裂开了。一个硅胶娃娃的脸从侧面暴露了出来,周围买菜路过的中年妇女看我的眼神瞬间精彩纷呈,充满了各种揣测和鄙夷。 第7页 靠他妈的!老子涨红了脸,气急败坏地往楼上跑,推开门一看,好傢伙,客厅大门口又给我堆上了垃圾,这回是发了白斑的脏衣服和裤子,款式看起来还很新潮。 「喂,顾玉龙,你扔门口的衣服还要不要的?」我忍着一肚子闷气,好脾气地敲了敲门,问。 屋里没声,我不敢下结论,从卫生间拿了一个盆装进去丢在墙角,继续收拾厨房垃圾。 终于把最后一个垃圾袋扛下楼后,天都黑透了,我也饿得不行了。 考虑到穿这身又脏又臭的衣服去外面吃饭肯定会被嫌弃,我破天荒给自己点了一份外卖。准备输密码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去敲了敲顾玉龙的门,问:「你饿不饿?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点份外卖。」 屋里静得像太平间,半天没有回应。 我好人做到底,又问:「你的有些衣服还能穿,我带回家去给洗了啊,明天再给你送回来。」 话音未落,房门开了,一只黑色的大狗从里面跳了出来,头上顶着一个印着黄色笑脸的塑胶袋,绕着我嗅来嗅去瞎转悠。 我就纳闷了,顾玉龙自己都照顾不了,还有闲情养狗,而且居然没把狗饿死,也真是稀奇。 转念又一想,这至少说明他还是很有爱心的人吧。 「我走了,明天见。」半个小时后,我取了外卖,一份摆在桌上,一份自己吃了。吃完后从卫生间找了个刚洗干净的桶装起地上的脏衣物,下了楼。 —— 当晚,我晾完顾玉龙的衣服正在泡脚,「正版」顾总用微信打语音电话给我,问我跟他儿子相处的如何。 「还好。」我嘴里咬着一颗槟榔,绞尽脑汁想了半晌,吐出干巴巴的两个字。 顾总笑了,说:「那就行,我看好你。」 我在心里呵呵两声,很想问候他一句,您老人家富甲一方是怎么养出这样不爱卫生的儿子,嘴上我还是很恭敬谦虚地说:「顾总,这才第一天呢,明天再看看吧。」 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他儿子的臭衣服和裤子,真难为他儿子能在那蜗牛壳里住那么久。 一个小时前,趁着倒洗衣液泡衣服的空档,我上招聘网站翻看了顾总请过的另外五个护工的评论,说他儿子连衣服鞋子都不会穿,还总是突然发疯抓人的脸,末尾很真实统一地附上一句话:「兄弟们快跑,你遇到的不是抑郁症,而是应该关进精神病院的疯子!」 顾玉龙到底是疯子还是抑郁症我没心思深究,我只是隐约觉得,顾玉龙跟顾总不像是正常的父子,中间肯定隔着一层「厚障壁」。 这样的揣测并非空穴来风,经过八卦佬邓韬的各种「宣传」,顾玉龙在学校里的传闻还真是不胜枚举。 可惜当时我每天都忙着提高成绩,心无旁骛,自己班上的同学都懒得去结交,哪还会去认识别班的同学。 「顾玉龙」这三个字,也只在心情好的时候——去楼下「沐浴瞻仰」苻神苻清予刷新年级排行榜的时候瞄过一两眼,其他时候听来的,全都是关于顾玉龙打架斗殴旷课等等的恶劣事件。 沈医生给的那份心理综合评估报告我看了,完全将他描述成了另外一个人。 多疑、迟钝、悲观、懒散……我该从哪里拉近关系呢?真是头疼! 第4章 拿钱办事 顾玉龙的公寓就是个大蒸笼,昨天光顾着抵抗臭味扛垃圾袋去了,没留意到房间里没风扇,今天擦桌子扔外卖盒才留意到。 考虑到以后天天都要来上班,我自费在公寓楼附近的杂货店买了一台电风扇,一大瓶洗洁精、两瓶按压式的花露水和几块抹布。 在楼下拆了包装,大汗淋漓地扛上楼,插上电,吹了会儿风,我舒坦地北京瘫,歇了半个小时才接着动工。 七月的暑气旺盛得很,光是坐着啥事不干也热得冒烟,好在卫生间有花洒,可以随时沖澡换衣服。 擦洗完客厅的桌椅板凳,我将沙发套拆了下来,丢进了顾玉龙搁在浴室的塑料浴缸中。因为他房间里没有洗衣液和肥皂,只有洗衣粉。我不要钱似的倒了大半包洗衣粉泡在缸里。 随后我一脸「悲壮」地进了厨房,将昨天刷洗过的水槽和锅碗瓢盆再次用新买的洗洁精清洗了一遍,末了提着花露水瓶子,往角落里狂喷。 于我来说,花露水就等于是廉价香水,喷完以后室内空气清新了不少——除了顾玉龙现在住的那间。 洗完沙发套,已是中午十二点了,我再次来到了顾玉龙的房门外,敲门,温声说:「顾玉龙,我去楼下吃饭了,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带。」 等了半晌也不吭声,跟昨天一样。 我回忆了一下昨天扔的外卖盒子,自作主张按照他平时的喜好,给他点了一份二十块钱的红烧平菇和米饭。而我,随便在附近摆摊的地方点了一份六块钱的速食猪杂粉。 正好赶上附近的上班族下班,排队的人很多,我坐在凳子上等了许久才等到我的那一份。 「老闆,帮我打包吧。」看看时间,骑手就快到公寓楼下了,我得赶去拿外卖。 我拎着肠粉跑上楼,正好看见一个年轻的骑手带着医用口罩站在过道上打电话,我拿着手机快步走过去,将手机屏幕给他看了看,说:「是我的。」 骑手将外卖盒递给我,皱眉看着锁住的门,说:「住在这个房间的那个男孩儿搬走了吗?」 第8页 我:「没有啊,怎么了?」 骑手抬手揉了一把鼻子上的汗珠,说:「他天天点外卖,这两天突然不点了,我以为他搬走了呢。」顿了顿,又说,「你是他朋友吗?」 我随口说:「算是吧。」 骑手摆摆手,说:「那你要叮嘱他好好吃饭啊,这年头,逃过新冠就是福气好的,啥子事都有过去的一天,要加油振作起来啊。」 我点点头,目送骑手转身走远,用钥匙开门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我看见沙发上多了一人一狗。 人是顾玉龙,赤着脚和上半身,只穿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运动短裤,脖子上戴着一块白色的玉石,形销骨立地摊在那里,要不是他留了长指甲的手在摸黑狗的脑袋,看到他的第一眼,我险些怀疑是不是附近学校生物实验室里的骨头架子成精了会动了。 「喏,你的饭。」 很奇怪,今天的顾玉龙很不一样,脸上的污垢没有了,头髮湿漉漉的似乎刚刚才洗过。看到我也不躲不避,自顾自地走过来捧着外卖,坐下,拆开狼吞虎咽,时不时还擤鼻涕。 我从书包里拿出抽纸,放在他眼前。 他低着头,吃着吃着突然哭了,握着筷子狠命地戳着餐盒里的饭菜,使劲地往肚子里咽,仿佛吃的不是饭,是石头沙子一样。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哭,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他。除了给他递我自己的水杯让他喝水,没有别的办法。 好吧,主要原因是我这人从来就没有安慰人的习惯,尤其在我眼前痛哭流涕的是一个同龄的男生。 如果是女生,我还能尝试开个口,关键他是男的,当着我的面抽着鼻子哭,我连叫他喝水都觉得别扭。 护工一词听着简单,要实际操作起来,可真的是件磨人的事。 最让我摸不着头脑的是,他自己把饭吃了,把水喝了,鼻涕也自己擦了,忽然像个小孩子似的瘫坐在地上,抬着脸,张着嘴巴,满脸泪水地搁那嚎啕大哭,越哭越大声,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这一幕,像极了我姨奶家的小外孙被人抢了玩具。 我没法整理措辞安慰他,只能先将他从地上拖起来,半扶半抱地将他放倒在沙发上。 见我不搭理他,他侧着身,缩着两条腿,两手抱着胳膊,抽抽噎噎地哭,声音一阵又一阵,没个消停。 我嘆了口气,拉下口罩,蹲在餐桌旁边吃粉。 粉是猪杂汤、粉、调味辣椒分开包装的,泡在一起,搅合搅合就能吃。 吃第一口的时候,我忽然后知后觉地想起顾医生说的他可能会抓我的脸,连忙将抱着餐盒走到了阳台上去蹲着吃。 三下五除二吃完后,我回到客厅,没看见顾玉龙,连那条黑狗也不见了。 我走到顾玉龙的房间门口,正准备敲门,看见门是开着的。 屋里昏暗得很,也很潮湿,窗户已经被垃圾袋和纸巾煳住了,目之所见的墙壁上被涂得乱七八糟,断断续续地往下滴着不明液体。 屋里地上、床上堆满了各种按颜色摆放的饮料瓶子、抗抑郁药物以及散落的食物残渣。 所谓的床,其实都不能算是床,只是一块木板子,床腿已经被折断了,等于是直接躺在了地上,不过床上铺了厚厚的几床廉价棉被和蓆子罢了。 忽然,我注意到床边的唯一的一张塑胶矮凳上,放着一个小小的黑色手机支架,架子上横放着一个旧手机,插着电正对着床。 我蹑手蹑脚走进去,蹲下身正准备收拾地上的塑料瓶,一抬头,看到手机背面的摄像头一闪一闪的正在录制中,当即唿吸一窒,默默地退出了房间。 可以想像每天夜里,顾玉龙生活在这样时刻不敢放松警惕的蜗牛壳中,是有多恐惧、崩溃和无助。 我忽然理解他刚刚为什么哭了。 屋里多出来的那几个扫把和拖把,说明他曾经也尝试过自救,可是最终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顶不住,放弃了,而后不断地糟践自己,越过越邋遢,颓丧,逐渐迷失了自己。 他愿意让我进来打扫卫生,正是一个好的开端! 卫生间的门是关着的,透过磨砂玻璃,我看见他站在那里靠着门,不知道是在洗澡还是在发呆。 收拾完桌上的垃圾下楼,我去附近的书店买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支原子笔,顺路又去地下超市买了沐浴液和洗髮液。返程的时候经过几家服装店,几次三番想停下脚步,最终还是忍住了。 服装店的衣服太贵了,我也不是挥金如土的有钱人,犯不着自己大出血。 但是想想本顾总开出的薪资,我咬咬牙,又倒回了地下超市的负一层。 我依稀记得之前陪邓韬逛街的时候去过一次,似乎见过几家男装店。到了以后,确实有,价格实惠,款式也多。但都是我不会买的类型,我要买只会淘宝、拼多多、1688三选一。 我提着塑胶袋,来来回回逛了一圈,心想既然来都来了,那就多买两件吧。 结果同情心泛滥成灾,买了衣服又忍不住买裤子,买了裤子又担心裤腰大,索性又买了一个皮带,末了,想到他只穿了一条运动短裤,屋里的衣物全都丢出来被我扔的扔洗的洗了,于是面无表情地挑了几条内裤。 出了地下超市,脑袋里自动弹出他站在卫生间里面,低头靠着门的孤独的人影,我长嘆一声,领着大包小包的东西又去了一趟超市,将东西存放在柜檯处,进去买了两块毛巾、一把衣架、一条浴巾、一条抽纸、一包洗衣液并一双拖鞋。 第9页 到了结帐的时候,我瞅着收银台上的报价,整颗心插着刀在滴血,秉着一刀也是刀,两刀也是刀的想法,顺手又从旁边的冰柜里拿了一瓶饮料和一瓶矿泉水。 拎着几袋子沉甸甸的东西徒步走回公寓,我扫了一眼包租婆开的小卖部外面摆放的拖鞋和冰箱,心里暗骂操他大爷的老子脑袋短路了,白走了这么长的一段路! 包租婆倒是站在门口,一边嗑瓜子一边笑眯眯地看着我,跟丈母娘看女婿似的,说:「哟,靓仔,你跑那么远去买东西啊?」 我尴尬地笑了笑,提着东西迅速跑上了楼。 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门竟然是开着的,我居然忘记锁门了! 我慌里慌张地推开门,下巴差点掉地上。 客厅中间竟然蹲着一个腿长胸大的美女,彼女身体前倾,披着挑染的捲髮,穿着超短的吊带裙,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色的玉镯,以撩人的姿势在逗狗。 那条黑狗身上的毛还没干,我猜应该是顾玉龙给它洗了澡。 「美女,你是不是顾玉龙的女朋友?」我擦了一把热汗,将杂七杂八的袋子堆放在客厅唯一的那张桌子上,拧开矿泉水瓶喝了两口,礼貌地同她打招唿。 美女挑眉打量了我一眼,「嗯」一声,抬头撩了撩鬓边散落的髮丝,问我是谁。 美女的发香趋近可闻,我闻不得这种带着脂粉味的浓郁的香水味,鼻子发痒,不自然地摸了摸脸上的口罩,说:「我是顾总顾老闆叫来帮忙收拾他儿子房间的护工。」 美女托着腮盯着我的脸,笑着说:「这房间都是你收拾的?」 我说是的,美女说:「辛苦你了。」 我笑着说:「不辛苦,拿钱办事而已。」 美女转脸看了一眼顾玉龙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对面打扫干净的另一间空卧室,说:「里面的东西你都丢了吗?」 我点头:「对,都是些没用的东西。」 美女蹙眉,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满地看着我:「顾总让你丢的吗?」 我说:「算是吧。」沈医生转达的顾玉龙的原话:有用的留下,没用的都丢掉。 「对了,我忘了,有两件东西我没扔。」我走进开着的那个空房间,从角落里拖出一只脏脏的淡紫色大毛熊和一大捧手工制作的几乎可以假乱真的蓝菊绒花。 最中间的花瓣上夹着一张卡片,端端正正地写着两行字。 一行是「你是我的唯一,我爱定你了,不管你同不同意」,一行是「永远仰望着你的顾玉龙」。 「好臭!你赶紧丢了吧。」美女看到花,瞳孔微张,嘴角颤动,脸上闪过一丝阴鸷的笑容,旋即又捂着鼻子转开脸,定了会儿身才转过头,脸上挂着虚假的笑意,说,「你去忙吧,我坐一会儿就走。」 我拎着毛熊的耳朵,提着花束走到楼梯间,丢进了垃圾桶。 上楼的时候,远远地听见美女在敲顾玉龙的门,喊叫着让他滚出来,口气很不忿。 我担心顾玉龙受刺激,加紧脚步跑进了屋,厉声问她敲门干什么。 美女看到我来,翻了个白眼,冷哼一声,气势汹汹地又踹了一下顾玉龙房间的门,骂了一句「贱人」,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不起啊,顾玉龙,都怪我忘了锁门。」我转身从屋里把门反锁上,走到他的门外,低声道,「我给你买了新衣服,你要不要出来看看,试试大小?」 见他不回答,我又将袋子里新买的拖鞋拆了包装袋,轻轻地摆放在他的卧室门口,低声道:「你别怕,她已经走了,以后我听你的,天天锁门,不让她进来。你之前的衣架生锈了,我给你换了新的。还有,拖鞋也给你买了,你别老是光着脚,夏天还好,冬天脚是会开裂的。」 绞尽脑汁想了想,我又说:「你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我买了一个笔记本,就放在客厅的桌子上,旁边有支原子笔。你有需要的时候,就写在纸上。」 「我家离你家有点距离,现在是暑假。我坐公交车来的,一般早上八点,最迟九点会过来,晚上八点就回去。等九月一号之后,额……中午我买东西的时候,你爸发信息给我,说等开学了,让我搬来和你住,离我上学的地方近,正好照顾你。不知道你介不介意,反正我无所谓。就这些了,我去客厅玩手机了,拜。」 啰里吧嗦说完后,我长舒了口气。 昨晚上网查了很多关于接触抑郁症患者的要做的准备,心里明明已经打了草稿,事到临头,脑袋发蒙,该说不说,全忘光了。 算了,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5章 他不会自杀的 下午六点,我将新买的衣服裤子洗净晾干后,将沙发套也装了回去。 顾玉龙一整个下午都没有出房门,客厅里很安静,只有风扇转动的声音和我的脚步声。 我将之间晒干净的衣服收起摺叠在沙发上,眼看着窗外的太阳光渐渐沉下去,开始考虑吃饭的问题。 如果是短期,花自己的钱给他买饭吃无可厚非,毕竟顾总开出的月薪7000+,但是长此以往,生活用品之类的也得买,我可兜不住。 斟酌再三,我决定先去附近的菜市场了解一下物价,如果超出我的预算,再另想办法。 出门之前,我在客桌上的笔记本上留了一句话,写道:我出去买菜,电话134xxxxxxxx。 第10页 附近的菜市场比起我家附近的稍微贵一点,但是还能接受。唯一偏贵的就是猪肉,直接贵了一半的价格。 按照我奶奶教我的,第一次请人吃饭不可以没肉。于是我勉为其难地买了两斤猪肉,外加几块生姜和大蒜。另外还买了两个他在外卖上经常点的素菜——茼蒿和蘑菇。 快走出菜市场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顾玉龙的公寓里只有菜刀菜板和煤气罐,筷子长霉班被我扔了,碗和电饭煲还能用。 电饭煲……靠,光买前面这些哪够,米油酱醋哪样不需要钱! 不行,我还是找顾总请求资金辅助吧,主意打定,我发了一条微信给顾总:「顾总,您儿子总是吃外卖不大好,我打算做饭给他吃,您看怎么样?」 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没有回信,我也不管了,先买了再说。 提着一大袋子东西和两个洗菜盆开门进屋,拆开包装袋择菜洗菜,洗着洗着手机响了,我连忙擦了一下手,从兜里拿出手机。 「我儿子今晚还没吃饭吗?」是顾总打来的音频电话,声音透着不高兴。 「额,还没吃,我刚下楼买菜回来。」我有点心虚,转头看向客厅,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沙发上的拖鞋和新衣服不见了。我笑了一笑,连忙补充道,「您儿子似乎并没有您想像的那么脆弱,他会自己吃饭沐浴穿衣,并不需要我的协助。」 「是吗?」顾总激动得拔高了声音,说,「你说的是真的吗,你亲眼看见的吗?」 我明确表示:「是真的,中午我买的外卖,亲眼看着他吃的。卫生间里的沐浴液过期了被我扔了,新买的沐浴液和洗髮液我特意拍了照,刚才买菜回来看的时候,位置明显动过了。」 话都铺垫到这里了,我猜聪明如顾总,一定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果然含煳几句挂断后,顾总爽快地转钱过来了。 我定金一看,两千块,有点多了。低头刚要码字回復呢,顾总又发了一条长长的语音过来: 「这两千是感谢你这两天的帮助,不算在你买东西的钱里。明天早上八点我叫胡秘书去公寓找你签合同,你记得带身份/证和银行卡,以后花钱用银行卡里的。如果超了就记在帐上,月底找我胡秘书报销。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你可以带他出门走走,不要让他整天闷在家里。当然这只是我的奢求,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肯洗澡已经超出我的预期了。真的非常非常谢谢你。」 后面的话我没认真听,只把前面的几句话逐字逐句反覆听了几遍确认顾总会打钱,我才算放下心来。非常狗腿地找了一个双膝跪地大唿「谢谢老闆」的熊猫头髮了过去。 顾总回了我一个「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的老泪纵横的熊猫头。 我笑了一声,回了一个「假装很开心」的熊猫头。 顾总迅速回了一个「快去管理我儿子」的熊猫头结束了话题。 晚饭和菜,现切现炒,连同两碗米饭摆上桌之后,我拿起桌角的笔记本翻了翻,底下是空白的。 等等,在我写的那行字的后面多了一个字:阅(后面画了两朵小蘑菇)。 我笑了一笑,合上笔记本,走到他的房门外敲了敲。 「吃饭了,顾玉龙。」我喊他。 知道他不会应声,过了一会儿,我又喊了一遍,说:「我随便炒的菜,你爱吃就吃,不爱吃我明天再给你点外卖。」 说完我就坐沙发上去了,边看手机边吃饭,吃完看看时间,八点了,可以下班了。 「饭菜在桌上,你吃完了搁那,我明天早上回来收拾。」 我背着书包走到他门前,说完便走了出去,将门反锁了。 搭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回家后,还没洗澡睡觉呢,就接到了我堂婶的电话,问我明天在不在家。 我没回答,反问她有什么事。 堂婶含煳了两句,笑着说:「明天周末,早上我和我女儿要去市区纹眉,你侄儿阿辉在家没人看,带去了又怕他吵吵闹闹的。你姨奶和堂叔这几天事情又忙,你有时间的话,帮我看下呗。」 我说:「婶儿,我明天早上打算去朋友家玩,下午才回来,可以带他一起去玩吗?」 堂婶说:「可以呀,你下午回家了打我电话,我再去接他也成。」 —— 次日大清早,堂婶骑电瓶车将她四岁的儿子阿辉并一大袋子玩具送到了我家。 等堂婶走后,我看着阿辉把那一堆玩具哗啦啦倒地上拿脚踢来踢去的就发愁,耐心跟他说了几番道理,让他小声些。那孩子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根本不当一回事,说的多了,他直接上手推我打我了,骂我傻逼、嗟屎、死蠢、食屎……越骂越难听。 我寻思一物降一物,就应该找比他嘴瓢的人来治他。于是拿手机拨通了邓韬的电话,温言软语地问他:「韬韬,你起床没?」 邓韬阴阳怪气地「噫」了一声:「你叫我啥?神经啊你,昨晚去哪了,被女鬼上身了吗?」 我咧嘴笑着说:「我有个忙,想找你帮。」 邓韬问:「啥忙你倒是说啊!是急用钱吗?你想借多少?多了我没有,三五千我还是有的……」 我连忙打断他,解释道:「我不是找你借钱,是请你帮我照看一个小孩,我堂婶家的那个男孩儿,你见过的。」 「可以啊,你送过来还是我过去接?」 第11页 「我送过去吧,顺路。」 「那你呢,你打暑假工了吗?」 「嗯,今天是第三天。我奶奶去世的时候,婶儿帮了我不少忙,我不好直接拒绝她。」 「知道了,你送过来吧。正好今天只有我在家,我陪他玩儿,晚上你下班了再来接。」 将阿辉送到邓韬家以后,我堪堪赶上最早的一趟公交车,准时到了凤祥公寓楼下。路过小卖部时,我看见一个戴眼镜的,相貌英俊潇洒的年轻男人站在楼下和包租婆不知道在聊什么。 包租婆眼尖,看到我以后,连忙站起身来,对那个年轻男人说:「来了,你要找的就是他吧。」 「你有301号房的钥匙是吧?给我。」年轻男人朝我微微一笑,脸上的酒窝特别迷人,属于网图里的钓系男。 我点了点头,心里慌得一批,心说这男的长这么帅,完全可以拼颜值吃饭,咋会当顾总的胡秘书。 下一秒,他忽然语气一变,冷冰冰地对我说:「我是顾玉龙的堂哥顾轶,现在要去他房间里拿点东西,你不给我钥匙也行,去把门打开一下。」 瞧他那颐指气使的样子,瞬间败坏了我对他的第一印象,没好气地说:「大哥,我只是个替人打扫房间的护工,没有房间主人的允许,没有权利给别人开门。」 顾轶紧盯着我的眼睛:「盛思娴不也被你放进去了吗?」 这名字我在学校听过,貌似是高一一班的班花,这么说昨天的那个美女就是她了。 「那是他女朋友,性质不一样。」我说。 「他们早就分手了你不知道吗?」顾轶扶了扶鼻樑上的无框眼镜,冷笑着说,「她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没有?」 我听他这话有些蹊跷,眼珠一转,模稜两可地说:「都是些没用的东西,她让我扔了。现在屋里除了顾玉龙睡觉的床和吃饭的桌子,该丢的早就丢了。」 顾轶愁眉深锁,沉着脸看了我一眼。我连忙掏出手机,将自己用手机拍的照片递给他看,他撇了一眼照片里空落落的客厅客房,轻哼一声,扭头快步走向停靠在不远处的一辆白色路虎,拉开车门,驱车绝尘而去。 我耸耸肩,背着书包上了楼。 抬步走上最后一级台阶,便看见过道上站着一个身材高挑戴着n95口罩的短髮女人。 看她穿的工作服和肩上背的公文包,这回铁定是顾总的胡秘书无疑。 胡秘书听到我的脚步声,缓步朝我走了过来,迎面将手里的文件袋递给了我,不苟言笑地道:「你好,龚护工,这是你的合同。」 龚护工?我尴尬地笑笑,接过文件袋抱着走进了301号房。 胡秘书大约不是第一次到这个地方来,见我进了屋,也跟着走了进来,坐在沙发上看我填表格,顺便递给我一支钢笔和一个印泥盒子。 我仔细将两份合同看了十来分钟,这才郑重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盖上自己的指纹印。 「身份/证和银行卡带了吗?」胡秘书欣赏着自己手上的美甲,站在一边问我。 我连忙抽了一张纸擦了擦拇指,掏出自己的银行卡递给了他。 胡秘书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张白纸,将身份/证和银行卡放在纸上拍了几张照,发到了微信上的某个工作群。不一会儿,胡秘书让我看手机信息,问我:「到帐了没?」 我低头看了一眼客桌上的手机,点开,愣住了。 哟嚯,二十万!!!顾总这是啥意思? 我两腿发虚,撑着膝盖,抬眸抖着眼皮瞧了一眼胡秘书,干笑道:「小姐姐,怎么一次性这么多钱?」 胡秘书严肃地道:「这是顾总的意思,你收下就行,就当提前发这一年的工资。其他的花费你自己理个表格,月底把表格传给我,我给你补上。这是我的微信,你加一下。」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二维码,耳朵发热心脏狂跳,总觉得很不真实,摆手说:「你先等会儿,等我先打个电话问问顾总。」 我手忙脚乱地握着手机站起身,点开微信,打音频,没接,发了好几条信息问,也没有回覆。 「你不用太过纠结,收下就是了。顾总出国去新加坡了,现在在飞机上呢。」胡秘书好心提醒我说,「你可能不了解我老闆,换个人他不见得会这么爽快。我说实话,最开始在招聘网站发信息给你的人是我。后来才是真的顾总,顾总认识杏林一中的晏老师,也就是你们班以前的数学老师,特意联繫过她,问了很多关于你在学校的事,知道你的为人,才敢让你来照顾他的儿子。」 我脸上发红,眼神慌乱地翻看着桌上的合同,低着头,忧心忡忡地道:「不是钱的问题,是我对他的儿子,我不了解他。这万一,万一啊,以后出点什么事,我收了这么多钱,咋交代啊。」 胡秘书双手抱肘,心态平和地道:「这你就放心吧,没事的,你们现在不是处得挺好的吗。」 我丧着脸说:「可是他之前不是有自杀倾向吗,万一又復发了。」 胡秘书一口否决道:「这个你尽管放心,他不会当着你的面自杀的。」 我呵呵一笑,想拿着两千块钱就跑路的愿望更强烈了。 胡秘书低声补充道:「他跟顾总保证过了,说有你在这,他绝不会的。」 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他的保证有用吗,还是说我不缺这个钱,每个月按时发工资就行了。算了,硬着头皮上吧,只要把顾玉龙伺候服帖好了,他又不出门,应当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第12页 我努力保持笑容送走胡秘书后,将身份/证和银行卡揣进了书包。 就在这时,我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昨晚上我放在桌上的碗筷和饮料瓶不见了,桌子也被人擦干净了。 我心下一暖,哼着歌跑去了厨房,定睛一看,碗筷堆叠泡在了水槽里呢。 汗,我就说嘛,他怎么可能会自己动手洗。不过能主动收拾桌子,把垃圾丢在垃圾桶里,已经算是不错了。 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挽起袖子洗了碗筷。随后下楼打包了两份八宝粥带上了楼。 敲他的房门,没声音,但我还是得告诉他,可以吃早餐了。 说完将热腾腾的粥打开放在了桌上,吃完自己的那一份后,我打开笔记本,在第三行开始写了一段话:我锁门出去买菜了。你的房间我暂时不会动,等你想好了,我再进去打扫。 写完后,我从书包里拿出遮阳帽戴在头上,下了楼。 第6章 你是饿了吗? 酷暑灼人。走了一段路后,我想起来附近的岔路口有个小型商场,跟着导航推门走进去后,顿觉神清气爽。 挑了几样新鲜的蔬菜和几颗鸡蛋,付完钱往回走,快到公寓楼附近时,看见有门店在卖冰箱和空调。我两眼放光,昂首挺胸地走了进去。 「需要什么,看看呗。」老闆端着一碗凉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说。 我抬头看着墙壁上挂的空调和角落里排排站的冰箱。像个大老粗似的趿着拖鞋踱步,问:「冰箱多少钱。」 老闆放下筷子,一连三问:「你要买哪种?单开还是双开?哪个牌子的?」 我指着左手边的第二台冰箱,说:「单开的,就这个,多少钱啊?价格合适的话我再买一台空调。」 有钱就是任性,当然花的不是我的钱我一点也不心疼。 老闆又瞅了瞅我,不知道是瞅我的廉价短袖还是瞅我四年没换的黑色长裤,亦或是我脚上穿的不知名的运动鞋。 总之,看我的眼神多少带点势利眼。 「那台是大牌子,少说三千五,你可以考虑换最后面的那两台,两千多一点。」老闆低头吃饭,说。 瞧不起谁呢,我气打一处来,说:「行吧,三千五是有点贵,可不可以稍微少点。我就住这栋楼后面的凤祥公寓。今天要是方便的话,再帮忙装一台空调吧。」 老闆眼睛直了,热情地望着我笑,说:「成,凤祥公寓距离也近,三千三不能再少了。等会儿就送过去。空调呢,你选哪款,几匹的?」 我抬头看着眼前的一面墙壁说:「1.5匹的就行,要美的最新款的。」 老闆连忙放下碗,从前台拿了一张送货单过来,当着我的面手写了一张单,交给我说:「靓仔,留个电话和房间号吧。」 我说:「空调的价格你还没告诉我呢。」 老闆递给我一支笔,指着单子说:「空调标价是三千,收你两千八。等会儿,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我打电话叫人给你送过去。」 我毫不迟疑地签了单子扫了微信,旋即提着袋子快步走回了公寓。 开锁,进门,我首先看了一眼客桌,很好,粥喝完了,餐盒也扔进了垃圾桶。 我将菜放进厨房,洗了手,摘下帽子走进客厅,伸出一根干净的手指翻开了笔记本。 又是一个「阅」字,这次没有紧挨着我的字写,而且另起了一行,写在最末尾,后面画了两只纸飞机。 大约一个小时后,电器专营店的老闆打电话来了,说是已经到门外了,问我在不在家。 我连忙起身拉开门,将送家具的四个装卸工迎了进来。 「冰箱放客厅就行。」我吩咐其中两个人说。 「空调呢,装在哪间屋子?」另外两个人问我。 我看了一眼顾玉龙紧闭的房门,又看了看他对门的那间仅留下一张木板床的卧室,说:「装那间吧。墙上以前装过空调,有钻孔。」 「那我们下去了。」抬冰箱的俩人叉着腰,对装空调的其中一个说。 装空调的大叔点点头,拿手机点来点去,填写了一堆资料,又让我输手机号,好半天才登记成功,然后又向我抱怨说:「美的售后就是这样,一堆手续,很麻烦。」 不多时,空调装好了,装空调的大叔对着空调吹了半晌,直至吹干了脸上的热汗,才将说明书和遥控器递给我,说:「单子你收好,保修三年,有啥子问题就打我电话。」 我道了谢,送他二人出了门。转身进门后,迎面正巧看见顾玉龙的房间露出了一条缝,那条黑狗抢着挤着跑了出来,绕着我打转。 我歪头,还没看清屋里的人,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你是饿了吗?」我笑着摸了摸黑狗的头,从厨房里拿出昨晚上熬汤剩下的大半截猪骨,剁碎了拌在剩饭里,倒在之前特意留下的一个旧盆子里,端到了阳台角落。 那条黑狗很乖,摇着尾巴跑过去大口大口舔吃了个干净,末了,还意犹未尽地绕着我转。 「没了,中午再给你做。」我摸了摸黑狗的头,安慰它说。 许是一个人待久了,有时候面对动物总喜欢自言自语,仿佛它真的听得懂话似的。 昨天一直在客厅玩手机,玩得眼睛发酸,今天我特意带了一本书来消磨时间,即荷兰作家高罗佩写的《神探狄仁杰》。 第13页 时间过得飞快,十一点左右,预定的闹钟就响了,我放下书,洗手做饭。 今天做的是麻婆豆腐和猪骨炖蘑菇汤,后面那道菜是我在顾玉龙的外卖餐盒上看见的,他似乎很喜欢吃蘑菇。为此我特意查了百度,跟着教程做的,第一次做没翻车,味道还不错。 「顾玉龙,吃饭了。」我摆好碗筷后,走到顾玉龙的房门口叫他。刚说完,看见门缝里夹着一张纸条,我摘下来看了一眼,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把锁换了。 我说:「把锁换了你女朋友以后怎么进门?」 昨天晚上回家洗澡的时候,我想了又想,总算记起我之前是锁了门的,那个叫盛思娴的美女是自己拿备份钥匙进去的。 又一张纸条从门缝底下丢了出来,我拾起来一看,上面写道:不换我想死! 拿钱办事的我立即夺门而出跑到楼梯间,找到角落里贴的牛皮癣gg,打了个电话给换锁的师傅,让他尽快上门换锁。 在得到换锁师傅的明确答覆后,我再次快跑回了房间,敲了敲顾玉龙门,有些忐忑不安地说:「师傅下午就上门换锁,你先别激动啊顾玉龙。」 屋里的脚步声慢慢走近,顾玉龙隔着门板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好像谁掐着他脖子似的,断断续续:「早上,我太不想,吃粥,你不用,给我买。其他,随便。」 我:「哦,好。」腹诽:所以早上的粥是给狗吃了吗? 还没腹诽完呢,门开了,一只苍白纤细的修剪整齐的手递了出来。 我盯着那只手心朝下的手,鬼使神差地凑上前握了一握。握完了低下头,看见那条黑狗并着前腿蹲在我脚下,仰着脖子看着我,目光盈盈落寞得很,仿佛我狠心夺走了他的饭盆。 「对不起,我搞错了……」我尴尬地松开手,看着小狗站起身舔了舔顾玉龙的手心,钻进了门缝。 顾玉龙沉默着,轻轻地合上了门。 第7章 要报警吗? 一晃眼,快点开学时间了。 我听从了顾总的再三请求,在还没开学之前,将大部分行李一天挪一点,慢慢堆积在301号房的客厅。 「你考虑好了吗?打算什么时候搬?」我提笔在笔记本上写完这句话,摸了摸黑狗的头,黑狗摇摇尾巴,熟稔地叼着笔记本用头撞开门,钻进了顾玉龙的房间。 几分钟后,黑狗叼着笔记本回来了。我接过笔记本翻到中间,看见几个潦草的字迹:今晚八点以后。 「不需要帮忙吗?」我低头写上几个字,合上笔记本递给黑狗。黑狗衔着笔记本,再次走进顾玉龙虚掩的房门。 顾玉龙回:不用,到点了,你就锁门回去吧。 我看了一眼客厅的几大袋子行李,回道:我今晚不回去了,家里的钥匙已经交给我姨奶保管了。今晚行个方便,把沙发借我睡吧。 这次隔了十几分钟,顾玉龙才回信:你可以搬我对面去住。 我回:那你呢,你不搬了吗? 顾玉龙回:我房间脏,不适合你住。 我回:没事,我收拾一下就干净了。 顾玉龙回:把你身份/证号告诉我,我给你在网上定宾馆。 我:不用,浪费钱,我睡沙发将就将就吧,等你考虑好搬进对面的空房,我再搬进你现在的房间住。 顾玉龙:你为什么不住进去? 我:我吹惯了风扇,空调是专门给你买的。 顾玉龙:我不吹空调。你把身份/证号给我。 我:干嘛非要我出去住,咱俩都认识这么长时间了,你还是很害怕看见我吗? 顾玉龙不答,大约半个小时后,才托那条狗给我传信:我另外请了两个清洁工打扫卫生。带上身份/证,在外面楼梯口等我。 我愣住了,顾玉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把原本该是我干的活转给别人干也就罢了,还说要跟我出去住。 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啊! 这本是件好事,但我实在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这一个多月以来,我就没见他出过门,今儿他突然抽风说要出去,不会是被我催着搬家催急了。心情激愤打算出去找地方噶我吧。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又不能拒绝他的要求。只能听之任之,带了身份/证出了门,站在楼梯下面的阴影里等他。 明月当空,楼道里有人在练习吹笛子,声音时断时续,迴荡在空荡荡的楼梯间,悠悠扬扬跟割了舌头的女鬼低吟浅唱似的,使人毛骨耸立。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了过去,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一只手忽然按住了我的肩膀,我吓了一跳,不敢回头,抖着手问道:「顾玉龙,你属猪的吗?这么慢。」 顾玉龙不说话,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整个人除了脚,几乎等同于喝醉了一样,大半个身体都压附在我身上,硌得我肩上的肉疼,好像背了一副石头做的骨架一般。 「太黑了,我看不见,你让我摸个手机照个亮吧。」我说。 「不行!」顾玉龙戴着黑口罩,声音阴鸷得要命。 我被他的声音唬住了,在他的「押送」下,我把自己的那一副钥匙交给了包租婆,由包租婆转交给前来打扫卫生的清洁工,随后跟着他去了惠大学对面的青季大酒店。 「您好,欢迎光临。」前台小姐笑盈盈地说。 我拿出身份/证刚要开口,顾玉龙便拽住了我的胳膊,嗓音粗哑地道:「两人,单间。」 第14页 「单间两百八,押一百,大床房还是双人床?」前台小姐贴心地问。 「双人。」顾玉龙递上自己的身份/证,顺手掏出手机扫了二维码。 7楼712号房。插上房卡,室内灯自动照明,亮了不到一秒钟,顾玉龙就把卡拔了。 「睡吧。」顾玉龙杵在一旁,指着靠窗的那张床,黑黢黢的看不清人脸,像个鬼似的命令我。 我机械地脱了拖鞋,掀开被子一角,像条虫子似的往最里边爬了进去。 躺了一会儿,我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见他佝偻着身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手里拿着个空调遥控器,低声问道:「你不睡吗?」 他不说话,把手机和身份/证丢在被子上,拉低长袖卫衣的帽沿,埋头走进了卫生间。 约莫半小时,或者更久,我差不多快睡着的时候,顾玉龙拿着空调遥控器裹着衣服躺上了另一张床。 空调温度被他调到了最低,冻得我裹着被子缩成一团。 「调高一点吧,太冷了。」我想跟他提一句,想想还是算了,等会儿他不开心了,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 于是我裹紧被子闭上了眼睛。 半夜,睡意朦胧间听到手机响,打开看了一眼,是顾总打来的音频。 我睡眼惺忪地点了接听,强打起精神问:「顾总您好,什么事?但请吩咐。」 「我儿子还好吧?」顾总幽幽地问。 「劳您牵挂,他很好。」我揉着眼睛客套地说完,看了一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凌晨两点二十八。靠,这见鬼的时差! 「那就好。铭允啊,你要督促我儿子少喝饮料少——」 「顾安,你听好了,你儿子,顾玉龙已经死了,少他妈再来管我。」 顾总的话还没说完呢,一个黑影突然压了过来,一把夺过我的手机,啪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我恼怒非常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光着脚捡起地上摔成残废怎么按也不会亮的手机,气得咬牙切齿,质问道:「顾玉龙你神经病啊,我惹你了吗,你砸我手机?」 「对不起……明天,赔你新的。」顾玉龙秒怂,嘟哝着垂下头,摸回自己的那张床,把头蒙在被子里。 我抬腿狠狠地踹了踹地上的手机尸体,冷哼:「有钱了不起是吧,我不要新的,我就要这个。我手机上有很多照片和资料……」 「照片,资料,多少钱?赔你。」顾玉龙低声下气地说。 靠,我要是跟他说我拍的是关于他的日食记录和日常生活的细微改变,准备拿来跟他爹报备,他铁定跟我急。 「算了,不值什么钱,不用赔。」我堵着气躺进了被窝。 顾玉龙嘆气:「那就睡觉。」 我冷哼一声,没说话。 半个时辰后,我忍不住掀被子翻过身,摸着一头热汗,劝诫他说:「把温度调低一点。还有,你大晚上不睡觉搁被子里刷游戏,也不开灯,你就不怕时间长了眼睛瞎耳朵聋。」 顾玉龙小声:「我似乎,没有,影响你。」 我无语:「你耳机漏音。那种一进去就诱导你充钱打打杀杀片刻不停的暴力游戏软体,只会浪费你的时间,影响你的身心健康。」 顾玉龙:「哦……」 「哦什么哦?你倒是按一下遥控器啊,热死了!」我无语地蹬开被子坐起身脱衣服。 顾玉龙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字一句低声说道:「电视后面,窗台上,有针孔摄像头。」 我「啊」了一声,瞬间打了个激灵转进被子:「那怎么办?要报警吗?」 顾玉龙:「不用。」 我:「这些人也太猖狂了,不报警永绝后患留着干啥呢?留着祸害后面住宿的人吗?」 顾玉龙:「你注意点,就好。」 我呵呵一笑,一边穿衣服一边说:「你别说得我心里发毛,总感觉被人偷窥似的,还怎么睡得着。不行,纵容就是『帮凶』,我还是得报个警,把你手机借我用一下。」 顾玉龙重重地嘆了口气,低声拒绝道:「这种事,和毒/品赌/博,一样,树大根深,抓不完打不尽。你要是报警,没有好处。顾……我举报过,人抓了,隔天,我的钱,就被一群男生,堵在路上,偷了……」 我哑然,沉默许久问道:「你没有告诉班主任,或者再报警吗?」 顾玉龙冷笑:「没,没用,他们写了份,悔过书给老师,老师教训几句,就不了,了之了。」 我:「你爸没帮你去学校出头吗?」 顾玉龙:「那时,我还没……我不能,让他知道,我和同学,喝醉了,夜宿酒店。」 我笑:「同学?其实是跟你女朋友盛思娴吧!」 顾玉龙低声:「你,知道这个?」 我笑:「我也不想知道的,但架不住我有个八卦的同桌邓韬。听说你们还在学校小树林接吻,被人拍了照片,发在学校的贴吧里。」 顾玉龙小声说:「你看过,我照片?」 我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没,我不关注这些。再说了,我也不认识你们班的人。」 顾玉龙:「苻清予呢,认识吗?他以前在朝暮……」 我闭上眼睛打断他:「没见过,睡觉吧,我困了,晚安。」 第8章 真的很好吃! 梦里正背着麻布口袋捡钞票呢,一阵急促的铃声就把我从美梦里拽醒了。 第15页 我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手机,手机没摸到,眼睛先一步睁开了,看见一个人侧着身,单手撑着下巴,柔顺的头髮底下露出两只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看。 我惊了一跳,迅速直起身来,半笑不笑地说道:「大哥,你啥时候醒的?」 顾玉龙收回目光,摸了摸脸上的口罩,退后几步,曲着腿坐回另一张床上,拉低连帽卫衣的帽子遮住眉眼,将自己的手机点开给我看。 我低头看了一眼,还好,才七点半。 「我下楼去买饼吃,你呢?」我问。 明知道他不爱出门,我仍然顺口问了一句,万一他今天心情好,想出门了呢。 「一杯豆浆,谢谢。」不用在笔记本上写字就是这点好处,消息现场秒回。 「那我下楼了。」我翻身下床,穿上鞋子,目光落在地上的手机尸体上,瞬间意识到自己没带现金,买个屁的豆浆啊。 「那个……你有没有带现金?」我有些侷促地坐在床沿上,尴尬地问。 捂着被子背对我的顾玉龙没说话,反手把他的苹果手机扔到了我这边的床上。 「手机密码2333,微信密码334420。」他说。 我松了口气,拿着他的手机带上门,进了楼梯间。 七点半正是上班的高峰期,路上行人匆匆,车流不息。 我揣着手机,走了很远才看见一家名叫「包大人」的早餐店,黄金地段,一个饼七块,两杯豆浆十块。 付钱走人的时候,我暗自悔恨,早知道应该问老闆价格的,太他妈令人咂舌了,平常都是一块五一杯,沾了顾玉龙的光,第一次喝这么贵的豆浆。 小心翼翼地尝一口,又一口,咂咂嘴,感觉味道压根没啥区别。 还没走到青季大酒店,我就吃完了早餐。走进大厅后,前台小姐看了一眼我手中的包装袋,一脸歉意,笑着说:「帅哥,对不起啊,昨晚忘了跟你说,右边左拐地下一层,有免费的早餐水果。」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僵硬地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快步走进了电梯。 走到房门外,才想起来自己忘了带房卡。 「顾玉龙,开门。」我敲了两下门,喊道。 「喂,顾玉龙,顾玉龙……」我一连喊了四五遍,总算开了。 我提起来的心总算落了地,看着攥紧拳头躲在门背后低着头的顾玉龙,说道:「你再不开门,我差点想报警知道吗?」 顾玉龙不说话,见到是我之后一把夺过我手里的豆浆,一口气吸完后扔进了垃圾桶。我转身关上门,见他又捂着被子躺回了床上。 「喏,还你手机。」我弯下身,把手机放在他面前,问,「咱们啥时候回去?」 「十二点。」 「哦,中午饭去外面吃吗?」 「不吃。」 「那就是回去做喽?屋里没啥菜,要去超市买。」 「随便。」 「那我现在先回去买菜吧,早上的菜比较新鲜,买好了,再过来找你。」 「一起。」 「啥?」 「一起去。」 「哦……好。」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想现在要是发个信息告诉顾总,顾总指不定激动成啥样呢。 不过仔细回想了一下昨晚上顾玉龙对他爸说的那句决裂的狠话,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从根本上来说,他们父子俩关系好不好跟我没关系,只要不影响我的月底工资——是的,虽然那二十万还在我的卡里,但我每个月只会取出本该属于我的那一部分转存自己的另一张卡。但是眼前赚到的这点钱远远不够以后每年要交的学费。 还有两天就开学了,这个节骨眼上,谁有钱谁是老大,要是出什么岔子,顾总收回之前的承诺,那我一个多月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唉,有钱人的钱也不是那么好赚的。 顾玉龙躺了十几分钟后就起床了,我跟他说外面很热,把外套脱了,穿个短袖就成,他不肯,戴着口罩催着我往外走。 我深吸一口气,拿着房卡戴着遮阳帽和他一起下了楼。 去超市的路上,不时有人侧目看向他,向他投来怪异的目光,他低着头,两只手握着手机贴在我的右手臂后面,亦步亦趋跟着,眼神高度紧张,似乎很怕生。 「要不你还是回去吧,我自己去买。」我侧过身对他说。 他低着头后退了两小步,垂下眼帘,似乎不大情愿。 我疑心他是不敢一个人回酒店,于是上前走了一步:「我送你回去……」 他又照样回退了两小步,眼睛盯着地上眨啊眨,就是不说话,但是态度摆在那里,是要跟我去超市。 买完菜,他付钱,回到酒店,他继续倒头睡觉,挨到十一点左右,包租婆发语音告诉他,说清洁阿姨已经打扫完毕。 「走了。」他提着一袋子蔬菜,踢了踢我的脚后跟。 我盘腿坐在床上拼手机尸体,说:「好,马上。」 「坏了,不要了。」他站在我面前,小声说。 「我知道,我只是稍微拼一下挂闲鱼,卖给专门收手机的。」我说。 他不吭声了,坐回了自己那边的床,点开手机玩游戏。 过了一会儿,我去叫他,他坐着不动,正跟队友打团战呢。 我扶额,又坐在他的床边上干等了两个多小时,酒店前台打电话来问是不是要续租。我捂着听筒,下楼又交了一晚上的房租。 第16页 等他打完了,我肚子都饿了。 走在街上,越想越气,一路都在为自己的坏手机默哀,上楼的时候在小卖部买了一包槟榔,撕了一个刁在嘴里嚼,好心给顾玉龙递了一个,他连连摇头,捂着鼻子躲开了。 「你没吃过啊?很好吃的呢。」我替他撕开包装,跑过去递给他。 「不要,臭。」他昂着头摆着手,一面躲一面往楼上跑。 「真的很好吃,你尝一个嘛。」我笑着追了上去。 第9章 你掉了 专业的清洁工就是不一样,不仅把顾玉龙的房间打扫干净,连屋里的墙壁也喷成了白色。 「得晾一晚上再睡,小心闷着了。」清洁工临走前,叮嘱我们说。 「这得多少钱啊,搞跟新房子一样,你是打算在这里住一辈子吗?」我摸着雪白的墙壁,抱着槟榔转过头对站在窗前拉新窗帘的顾玉龙说,「不对啊,你房间里的其他东西呢,都扔了吗?」 「脏,不要了。」顾玉龙从厨房拿了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捏在手里,说,「我困,等下有人,敲门,开一下。」 说完,他往沙发上一躺,背对着我,一秒进入睡眠状态。 我将插了电的风扇挪了过来,放在附近打开。随后进厨房洗菜淘米,少时,敲门声响了。我拉开门,见两个男的抬着一张绑在一起的可拼接的床板立在那里,问我放哪。 我指着顾玉龙之前睡的房间说:「放里面吧,麻烦了。」 床安置好以后,又有人敲门。我拉开半边门看了一眼,是之前来过的那个骑手。他递给我两个外卖,说了声慢用,走了。 我关了门,提着外卖走到客厅,打开餐盒摆在桌上,问躺在沙发上不动的顾玉龙,戳他的肩膀:「你什么时候点的外卖,怎么不早说?」 他一个机灵翻过身,见到是我之后,捂着胸口的玉石缓了缓神,又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低声道:「你买槟榔的时候。」 我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饭后,顾玉龙搬了张凳子,进了有空调的那间卧室。我将自己的行李箱等全搬进了他之前的卧室。一切收拾就绪之后,顾玉龙又指使那条黑狗给我传信了,让我去楼下的小卖部给他拿快递。 我屁颠屁颠地下了楼,问包租婆有没有顾玉龙的快递。 包租婆看着我笑,疑惑地说:「顾玉龙?你说的是小顾吗,他早就搬出去了,哪来的快递。」 我眼皮一跳,脑海里飞快递运转着,镇定地道:「阿姨,手机借我一下。」 包租婆见我一脸懵逼,勉为其难地将手机借给了我。 我点开浏览器,搜了一下「顾某某」跳楼的新闻,看着置顶的网络资讯标题「校园暴力有多恶劣?顾某某的遗书细节令人髮指,被多位同班同学霸凌拍不雅视频……」 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如鲠在喉,三步并作两步跑上了楼,拿钥匙打开房门,直奔装空调的那间卧室。 「你骗我,你不是顾玉龙。」我心中一悸,瞪着抱膝坐在空调下面的——摸着胸口的玉石在地板上强撑着眼睛打瞌睡的冒牌「顾玉龙」,有些无法直视地垂下眼,看着自己破了个洞的脚尖,道,「你,你昨晚干嘛不睡觉,还有,你耍着我玩有意思吗?你到底是谁,是顾玉龙他哥还是他弟?」 冒牌「顾玉龙」缓缓抬起头,眼眶湿润,又低着头装睡。 「说话呀,叫什么名字总该告诉我吧。」我嘆了口气,蹲下身说,「我之前在你房间看见了杏林一中的校服,你应该也是和我一个学校的吧。」 「苻清予。」 「苻……苻神?」我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苻神苻清予,杏林一中唯一封神的人物,高三一班的班长,常年和顾玉龙轮流霸占年级排行榜第一名,传言去年暑假期末考他出了车祸,暂时休学在家。 苻神也不装了,摊着手站起身,道:「顾玉龙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果然先天的基因碾压后天的勤奋! 「原来是这样……」我点点头,復又问道,「那你为啥姓苻,不姓顾?」 苻神垂眸,低声道:「我妈离婚后,随她姓。」 我瞭然,问他:「那你的快递收件名叫什么?」 苻神嗫嚅道:「逃离地球。」 我:「……」 第10章 我在洗澡怎么接? 包租婆抱着手臂拿牙籤剔着牙,看着我将一地的快递箱子慢慢往外挪,说:「买这么多东西一次性拿不完啊,你得分几次拿。」 我说:「阿姨,我照顾的那个小孩儿……301的那个,他的快递以前是怎么拿的?」 包租婆说:「都是叫送外卖的来拿,我最后一次看他来拿快递还是去年年底呢。」 我将快递箱子摞在一起,说:「顾玉龙跟那小孩儿呢,他们以前是住一起的吗?什么时候搬走的?」 包租婆想了想,说:「也差不多是去年年底吧。搬走的那天,俩人吵得可厉害了,差点打起来。」 我八卦之心顿起,笑着问:「是因为啥吵架,您晓得吗?」 包租婆说:「看他俩披红挂彩的那架势,肯定是因为男女关系闹矛盾了。以前,在你没来之前,小顾天天黏着301那孩子屁股后面跑,处得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似的。后来小顾不学好,谈恋爱了,带着个女的进进出出。301那孩子就经常晚上跑外面的黑网吧去玩游戏,早上才回来穿校服上学。」 第17页 听她话里的意思,我忽然醍醐灌顶,旁敲侧击地问出最后一个问题:「阿姨,他们是一起搬进来住的吗?」 包租婆意味深长地说:「不是。一开始他俩搬来的时候还不熟,一个住二楼,一个住三楼,互相不搭睬。后来渐渐混熟了,就来找我商量搬到一起去了。」 「他俩没闹矛盾的那段时间啊,一直是小顾跑上跑下交房租水电费拿快递啥的,整天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嚷嚷着毕业了要跟你现在照顾的那孩子去北京呢。可惜了,现在网上不都在传吗,小顾那孩子写遗书跳楼了,说是年前被班上好几个同学逼着拍了一些见不得人腌臜视频威胁他,逼他退学。」 「杏林一中晓得吧,他俩之前就搁那上学呢。那学校师资条件优越,再加上是市重点高中,能进去的学生不是拼实力就是拼爹。小顾家庭条件说来也不差,但他要面子嘛,又没有证据,扛不住能咋办呢。可惜啊可惜……」 包租婆说的话萦绕在我耳边,我抱着箱子一步步爬上楼,盘了一下我找到这份工作之后的所见所闻,得出了两个结论: 顾玉龙并不知道苻清予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除了顾总、苻清予本人,我认识的胡秘书以及沈医生以外,纵观其他人的言语神情,似乎并也不清楚顾玉龙和苻清予的这层血缘关系。 将所有快递搬进苻神的卧室后,苻神催着我把门反锁。我按他的指令锁了门,问他需不需要帮忙,他让我把手机卡给他。 我说:「给你干嘛?」 他低头拉了拉鼻子上的口罩,翻出一个小小的快递盒子,递给我说:「拆开看看。」 我蹲在打扫干净的地上,用钥匙尖头划开封锁的胶带,抖出里面的飞机盒,上面印着手机品牌——是苹果14。 「送你的,不用谢。」苻神学我拿钥匙拆开另两个快递盒子的封带,掏出里面的一件挂着某国际品牌商标的短袖和一双崭新的球鞋,丢在我面前,「试试。」难怪昨晚摔我手机摔得那么干脆,是早有预谋吧。 第一次有人送我这么贵重的东西,一送就是三件,「幸福」来得太突然,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抬眸,直愣愣地问道:「苻清予,你干嘛送我东西?」 「想送,不行吗?」苻神苻清予甩了我一记不容拒绝的强势的眼神,用手扯开另一个超大的鼓鼓囊囊的包装袋的肚子,掏出里面的纯棉被芯、枕芯、蚊帐和两款色彩不一的床上四件套,说:「天气好,帮我洗洗,谢谢。」 这傢伙近几天说话越来越流利了,使唤我的频率也越来越多了,没有一个月前好「伺候」了。 「洗了你晚上铺什么?」我看了一眼只铺了一张旧蓆子的床板说。 「有沙发,凑合睡。」他说。 我没说话,把手机卡放进新手机的卡槽里,捡起地上的衣服回客厅开机充电。 因为没用过苹果手机,对手机的使用习惯和各方面的功能都很好奇,忍不住玩了起来,直到苻清予紧蹙着眉头弯腰拍了拍我肩膀,把我吓了一跳。 「帮我洗一下。」他回眸看了一眼被他捲起来丢在房门口的竹蓆和一堆拆了包装袋的衣物。 「蓆子之前已经洗过了啊。」我说。 「再洗一遍。分开洗。另外,衣架不够,再去买两把。」 「收到。」 得,这是改过自新,从一个极端跑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新买的所有东西都要洗,换作是我才不会这么干。往常都是直接用,脏了再洗。 「洗完了叫我,我自己晾。」买回衣架后,苻清予有事没事就跑到阳台上来监督我,声音不冷不热。 「收到。」拿人手软吃人嘴短,我拧开水龙头沖洗着衣架,心里憋着气,恨得压根痒痒。 好不容易挺到了晚上七点,断断续续洗完了苻清予安排的东西,我揉着酸痛的肩膀坐到了沙发上,闻着隔壁新搬来的邻居家里的炒鸡蛋的香味,久违地感觉到了「疲倦和不堪重负」。 几乎不叫的黑狗跑到我跟前蹭了蹭我的腿,我拿挖耳勺掏了掏耳朵,看了一眼正在充电的手机弹出了一个本地的未接电话。 「餵……」我刚接通,对方便急切地说道,「靓仔,快开门,你的外卖到了。」 我看了一眼站在阳台上晾衣服的苻清予的背影,急忙站起身打开了门。 「二位慢用。」面熟的骑手大叔微笑着朝我点点头,转身离去。 我狐疑地提着沉甸甸的带着保温箱的外卖放在课桌上,拿湿纸巾擦了擦手,小心翼翼地拆开一层又一层的包装盒,竟然是一份双人份的带着好几种口味的烤肉和寿司。 食物中间点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和花瓣,包装盒一侧还附赠了一张手写的贺卡,两块独家定制的一次性印花手帕,一包单独包装的湿纸巾和一堆杂七杂八的诸如印了招财猫的立牌、香薰蜡烛、幸运风铃之类的小东西。 靠,大写的奢侈感,一看就不是我等平民可以享用的。 「额,那个……你外卖到了。」本平民不可能折本点这种吃一次后悔一个月的外卖,起身就巴巴地去找点外卖的苻清予。 「你先吃,我等会儿。」苻清予不紧不慢地晾衣服,头也不回。 「咳,还是你先吃吧,我来帮你晾衣服。」瞧瞧我这狗腿样,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也要装作我不饿我还能继续干活。 第18页 「你吃吧,我不饿。」 呵呵,你肯定不饿了,力气活都是我在干。 既然他说不饿,我也懒得与之拉扯,坦然地从厨房拿了一双筷子,将我的那一份烤肉和寿司以绝对优雅的姿势填入了腹中。 正当我吃饱饭没事干坐在沙发上玩手游杀得正欢时,苻清予晾完衣服了,坐到一旁问我:「味道怎样?」 我抬头,看着他那张跟口罩「亲密相贴不分离」的脸,说:「还行吧,要是再配一碗米饭,那就更好了。」 苻清予「哦」了一声,伸手将包装盒掀了掀,说:「下面有,你没看见吗?」 我凑过头,看着下一层的米饭、甜点、筷子和两小瓶橙汁,嘟哝:「还真没看见。」 苻清予将其中一瓶的橙汁盖子拧开递给我,我摆摆手:「不喝了,肚子撑得慌。」 他:「解腻的。」 我伸手接着喝了一口,尼玛,酸死老子了:「你自己喝吧,我洗澡睡觉去了。」 洗澡洗到一半,手机响了,我正打算洗完了再出去接电话。苻清予来敲卫生间的门了,说:「你手机响。」 我抓着满头泡沫说:「我知道。」 苻清予站在门外:「你不接吗?」 我无语:「大哥,我在洗澡怎么接?」 苻清予不说话,走了。 洗完澡,我顺便换了衣服裤子,裹着毛巾擦着头髮去客厅。正撞见苻清予往狗盆子里倒剩下的烤肉。 「你怎么不吃啊?」这年头狗过得比人好,我不妒忌都不行。 「吃过了。」苻清予将手机递给我,顺便捋了捋鼻樑上的口罩,说,「沈医生的电话,你别说漏嘴了。」 「啥意思?」我问。 苻清予低着头,弯腰坐在沙发一角:「我昨晚没出去。」 「哦。」这有什么好隐瞒的呢,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擦着头髮去了阳台,拨通了沈医生的电话。 第11章 你家,很远吗? 沈医生很快接了电话,单刀直入地道:「后天下午三点,我过去一趟。」 我说:「好。」这是沈医生的工作,每个星期都会抽时间来公寓给苻清予做心理评估和诊断。按沈医生的评估体系,上一次苻清予被划到了重度与中度的分界区,这一次,极大可能会降到中度。 我很期待沈医生的到来,当下便将自己后天的计划做了调整。要在三点之前收拾并整理好到校报到的一应材料和行李。 住凤祥公寓只是暂时的,学业对我来说至关重要,如果课业繁忙,晚上太晚了回不来,我就必须住在宿舍。这件事我已经单独找顾总商量过了。 顾总基于苻清予近一个多月的「表现」,让我自行决定,保证每周至少来五趟凤祥公寓就行,和之前一样,要经常给他传当天在凤祥公寓拍的带有日期的照片(感觉跟打卡差不多)。 晚上大约十点,我支撑不住快要睡着之时,苻清予总算洗完澡上沙发上躺着了。 「客厅里没有空调只有风扇,我睡沙发,你去屋里睡吧,我铺了凉蓆。」我说。 他摇头,背过身蜷着身子闭上了眼。 我又说了一遍,他摇头装没听见。 我也不再坚持,进了空调房,但没有开空调,敞着卧室的房门,半夜一点钟才睡着。 热是肯定的,就是不知道苻清予之前把自己关在没有空调风扇的「蜗牛壳」里是怎么坚持的。 「要不你到我房间睡吧,我睡沙发。」我起了床,假装去厨房拿水喝,顺便开口对他说。 「不用。」 「那……那你在地板上铺个蓆子吧,我有两床凉蓆,给你一个。」 「不用管我。」苻清予背对着我躺在沙发上,语调很不好,像是打游戏打输了在生气。 一宿无话,直至天明。 凌晨六点四十,闹钟响了,我鲤鱼打挺翻过身,打着哈欠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关上的卧室门。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我现在是在凤祥公寓,不用起那么早。 但既然已经醒了,也很难再睡着了。我索性拉开门走到客厅,看了一眼保持一个姿势睡了一晚上的苻清予,走到阳台上伸懒腰。 阳台地面昨晚还是积水,今早已经全干了。我抬头摸了摸衣架上的被套和床单,经过一晚上的暑气蒸发,已经干了五六分。 我回房间拿了两个从家里带来的大衣架,将叠了两层的被套抖开来重新晾,心想再晒一天肯定全干了。 早餐我煮了鸡蛋面,配了两包榨菜,摆上客桌的时候,苻清予正好醒了,穿着拖鞋慢吞吞地在屋里和阳台上绕了几圈,才揉着眼睛走过来问我:「今天几号?」 「八月三十。」我挽着刚换的长袖袖口——因为地方不够晾,暂时没有洗昨晚和前晚脱下来的短袖。 他嘟囔:「你起这么早,做什么?」 我:「做饭啊。」 他揉着眼睛,磨磨蹭蹭地坐到沙发上,说:「你之前,不是八九点,才做饭吗?」 我笑了笑,说:「那是我之前住自己家,所以来得晚,做得晚。」 他:「你家,很远吗?」 我点头:「嗯,差不多两个小时车程吧。」 他不说话了,默默端起碗回了空调房,关上了门。 我也喝粥,喝完了就把风扇挪到跟前对着脸吹,用手机追最近爆火的古装悬疑剧《虎穴龙潭》。 第19页 不一会儿,苻清予喝完粥,换了一个医用的淡蓝色口罩也凑过来看。 一开始我俩看得津津有味,到了某一个案件快要结束的时候出现了反转名场面。 所谓的连环杀人案的「兇手」之所以犯罪,并不是单纯的仇富和嫉妒「被害人」全家。 「兇手」被抓后开始供述杀人动机时,画面突然闪回了某个学堂内,「被害人」仗势欺人,教唆族弟恐吓「兇手」,逼迫「兇手」与另一个被扒光衣服的长得颇俊俏的寒门子弟发生了不可描述的事…… 苻清予瞬间憋不住摘下口罩吐了,吐完了扣着我的肩膀干呕,唿吸急促,几乎要喘不过气。 我连忙快进,跳过了那一段,摁灭了手机,给他递水递纸巾,看着他终于摘下口罩后露出来的白皙到几乎病态的气鼓鼓的脸蛋,不合时宜地笑着说:「这是演的,你那么大反应干什么?」 苻清予松开手,接过水杯捧在手里,目眦欲裂地瞪着地板,眼眶发红,瞪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了,哑声说了两个字:「噁心。」 我点头:「噱头而已,悬疑案件里的杀人动机总是千奇百怪的,当电视看看就行,不必当真。现实中谁会搞这么无聊的事。」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信,网络媒体上经常报导校园霸凌事件,被辱骂殴打或是被逼吃垃圾吃/翔的大有人在,那还是有视频为证,没有报导出来的不知道有多少呢。 只是我没有亲眼见到,觉得离自己很遥远。即便是同校同年级的顾玉龙跳楼死了,我也只是当新闻看看,惋惜他那么好的成绩没有坚持到高考罢了,没办法设身处地的共情。 不对!我脑袋里灵光一闪,突然反应过来——苻清予是顾玉龙的哥哥。兄弟连心,又在同一个班,顾玉龙被同学霸凌,苻清予不可能一无所知,反之,也一样! 再联想到我在网上看的,顾玉龙手写的遗书上描述的,被逼着和他一起拍不雅视频的还有另外一个同学。 遗书上没写那个同学的名字,我原先想当然地以为是他们班上的其他人,但结合刚才苻清予的过激反应。 我打了个寒颤,猝不及防地被噁心到了,跑到卫生间吐去了。 然而我什么也吐不出来,口腔里酸酸的,眼睛里也涩涩的,心里更是惴惴地跳得厉害,说不上来是什么状态。 「我出去一下。」我慌乱地洗了把冷水脸,回到客厅,拿起桌上的钥匙和手机,不知道为什么故意看着别处,就是没去看苻清予的眼睛。 第12章 同性恋不是病! 关门上锁,下楼,我整个人都有些恍惚,下第二层楼梯的时候踏空了,差点崴到了脚, 我气愤极了,一口气跑到了离凤祥公寓几百米之外的地方,总以为有什么甩不掉的东西跟着我一样。回过头去看,又什么也没有,只感觉到心情前所未有的沉重。 昨晚上苻清予不睡卧室吹空调,偏要睡客厅的沙发,还把我睡觉的卧室的门给关了我就觉得奇怪。现在看来,苻清予的心理恐怕已经扭曲变异了,极有可能产生不同于常人的情感依赖。 我不敢再想,立马拨打了沈医生的电话,一五一十地将我所有的猜测和顾虑都告诉了他,向他谘询我现在该怎么办。 沈医生倒是处变不惊,一针见血地道:「你是怀疑他跟顾玉龙有什么,觉得他这几天呈现出来的状态不正常?」 我很不自在地说:「对。」 沈医生:「你说他昨天跟你出去了?是白天还是晚上?」 我:「晚上。」 沈医生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温柔了一些,对我说:「他跟顾玉龙之间的纠葛我未知全貌,不便多言。但我可以明确一点,同性恋不是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你若是实在过不去这个坎,可以直接找顾总辞职。」 「对了,不要直接去问他,伤害他。决定好离开了,最好在今天晚上就收拾东西走。顾总那边,我会替你解释清楚,让他把这个月的工资尽早结算给你。」 提起那唾手可得的工资,我刚才的冲动劲儿立即跟扎了针的皮球一样蔫了。 「那个,沈医生,我觉得……我再考虑一下吧,拜……」 我挂了电话,在街上毫无目的闲逛了大半个钟头,走累了,本想找个地方休息,一抬头,看见地下超市的出口处走来两个手拉手的熟悉的人影。 靠,是邓韬和林妹妹! 我勐地转过身,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地往回走。没成想邓韬这狗崽子还是看到了我,大声道:「铭允,龚铭允,你跑啥呢?没听到我喊你吗?」 邓韬跑得飞快,一下子就堵到了我跟前,扒拉着我的肩膀推了又推,气喘吁吁地嚷道:「龚铭允,你不至于吧。咱俩认识多少年了,十一年啊,咳咳咳,才一个多月不见,你就不认识我了?」 我抬起头,扫视了他和林妹妹一眼,干笑:「没有啊,我是真没看见你们。」 「没看见?行!没看见你总能听见吧。我叫你的时候你明摆着就是装没听见。」邓韬瞪着我,表情十分愤懑,继而又沉声问道,「欸,你今天不是还要上班的吗,怎么在这里瞎晃?咋了,脸色这么差,是没拿到工资还是干得不爽,自离了?」 我抬起袖口擦了擦脸上的汗,笑着说:「你想多了,老闆叫我出来买东西呢。」 邓韬一脸审视地望着我:「哦,买啥?」 第20页 我看着旁边的古茗,脱口而出:「奶茶。」 邓韬白眼:「啊?你这老闆也太抠了吧,买奶茶还要让你亲自跑一趟,大热天的,不会自己点外卖吗。」 我继续干笑:「老闆年纪比较大,不会用手机。」 邓韬皱眉,还想说什么,林妹妹撑着晴雨伞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笑着说:「你俩杵这晒太阳不热吗?」 我侧目看着在学校从来只穿校服的林妹妹仿佛脱胎换骨一般,涂了口红,穿了碎花裙,窈窕淑女,亭亭玉立,眉梢眼角都是羞赧的笑意。 对了,最让我吃惊的是她今天竟然没戴眼镜,脸颊上红扑扑的,声音娇娇柔柔的,真是我见犹怜。 唉,人家两个人门当户对,彼此心悦,我搁那小肚鸡肠有意迴避算怎么回事呢。 「咱们进去喝奶茶吧,我请客。」我揪着袖口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绽开的多余的线条,大方地引着他二人进了奶茶店。 我扫二维码回座位的时候,邓韬眼尖,惊讶地看着我从裤兜里掏出来的手机:「铭允,你换手机了?」 我点头,邓韬啧了两声,嘿嘿笑着说:「苹果14,可以啊,啥时候换的啊,怎么没跟我说?」 我瞅他一眼:「我又不是换手机号,干嘛要跟你说。」 邓韬撇嘴:「借我玩两天啊,我这个苹果12老早就想换了,我妈不让。」 我冷哼一声:「苹果手机也就那样,信号差死了,还不如国产。」 邓韬:「那你还买?」 我虚荣心作祟,忍不住嘚瑟道:「别人送的。」 邓韬凑过来一只耳朵,坏笑:「谁?谁送你手机?不会是女朋友吧?」 我不否认也不承认,拿着排号单走回座位坐下。 「到底谁你倒是说啊,别让我干着急。我有女朋友都告诉你了,你有女朋友藏着掖着不告诉我多没意思吶。」邓韬猴急地跑到我身边坐下,扒拉着我的胳膊两眼冒光。 我咬着牙,抬起从未正眼看过林妹妹的眼睛,大方地看着坐在对面的她,笑问:「师傅,你们什么时候去北京啊?」 「林妹妹」是我们班数学学习委员林彧君的绰号。长得清清瘦瘦的,喜欢将头髮编成一根马尾垂在左胸前。听班上同学说,她爸爸是本市桑落酒集团有限公司的销售经理,她妈妈是另一所普通高中的班主任老师,因为父母都是高学歷,对她的要求自然也很严格。 「林妹妹」天天埋头苦读,戴着一副金边眼镜,总是一副愁眉深锁、言语凉薄的样子,但是理科成绩是我们班最优异的,拿过两次全国高中数学竞赛一等奖,一次特等奖,属于奥林匹克金字塔顶端的人物。 高二分班的时候,凭她的成绩本来可以进火箭班的,但学霸故意控了分,留在了我们班。班主任为此还专门找她谈过话。 「林妹妹」是我非常佩服且的对象,高一的时候我的数学成绩很差,年级吊车尾,数学老师特意把她调到我旁边,让我跟她多学习学习。 我那时候刚上高中,本身就性格腼腆,再加上换了新环境就更不喜欢和陌生人搭话。一开始羞于启齿(觉得一个男生数学还没有一个女生的好很丢脸),后来看到别的男同学问她数学问题,才渐渐放开胆子去问她,见她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我才稍稍放宽心。 在「林妹妹」的耐心辅导和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有了显着的提升,慢慢地爬到了年级排行榜的一百名以内。 就在我以为「林妹妹」会跟我做同桌直到毕业,数学老师又把她调走了,将上课小话贼多还,老是做不端正,喜欢抖腿晃腿的邓韬调到了我身边。 为此我沮丧了好几天,即便「林妹妹」经常在下课时间来找我解题聊天我也无法集中精神。 青春期的男女,最容易被异性的某些举动吸引,甚至沖昏头脑,我就是最典型的一个。「林妹妹」常在下课时间或者晚自习偷偷带小零食来找我一起演算数学题,我潜意识地就以为她是喜欢我,虽然我们从没有挑明。 但现在看来,是我误会了,「林妹妹」喜欢邓韬,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邓韬曾经在课桌里藏了一本盗版书,名曰《坏蛋是怎样炼成的》。某天班主任老师抽查教室发现了这本书,痛批了邓韬一顿,批完了让他通知家长来学校。 「林妹妹」却忽然站起来说书是她带到学校的,还斜眼看了看我。 不!她当时应该看的是邓韬。 我眼瞎,还以为她是「爱屋及乌」,在帮我的好朋友开脱呢,内心深处深受触动…… 「今天晚上的飞机。」此刻,林妹妹两手交握放在桌上,坐姿像极了在课堂上听课的乖乖女。 过道上不时有打扮精緻的美女扭着腰走来走去,挺胸抬头,欢颜笑语,林妹妹垂着眼眸,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很明显并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邓韬这傢伙似乎也注意到了,拍拍我的肩膀便坐到林妹妹身边去了。不过嘴巴还是没打算放过我,一直软磨硬泡地问到底是谁给我买的手机,又问我是在哪里上班,离这里有多远,恨不得跟我去上班的地方看一看。 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实话,权衡利弊胡编乱造了一通后,奶茶店的小机器人念到了我们这一桌的排单号,我连忙站起了身,取走了自己打包的那两份酸梅汁,顺便将邓韬和林妹妹的那份也带了过去。 第21页 「我上班去了,有时间再见吧。」临别时,我欢快地招手说。 邓韬站起身望着我,笑着说:「你不来送送我?」 我扫了一眼他跟林妹妹握在一起的手,笑了笑:「送个毛,我刚刚要是不问,你会告诉我你今晚走吗?」 邓韬尴尬地笑笑,解释说:「本来确定要走的日期后,是想跟你说的,但是我想你下班可能比较晚,来不及。」 我说:「几点走?」 邓韬:「八点十分。」 「这叫晚吗?你个猪脑壳。」我翻了个白眼,嘆气说,「放心吧,看在咱俩多年的情分上,我请个假,亲眼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以后要是有缘,咱们江湖再见吧。要是见了也认不出来,那就各自安好吧。」 邓韬冲过来,伸手捶了我胸口一拳,不大开心地说:「那你还是别来了,还各自安好,傻逼啊你,立什么g!」 林妹妹斜着眉眼,歪着头,用纸巾擦着茶杯边缘的水珠,只顾咯咯地笑。 我问她:「师傅,你笑啥呢?」 她低头吸了一口柠檬水,拿手指绞着纸巾,缓缓道:「我笑你是来买奶茶的,却在这里闲聊,你老闆等久了不扣你工资吗?」 我熘了,忙不迭地熘了。 17块钱的酸梅汁既然已经买了,我也不想浪费,扫了个共享单车,几分钟便骑到了凤祥公寓。 第13章 不要锁门 甫一进门,便看见苻清予耷拉着脸,面容憔悴地蜷缩在客厅的沙发上,那条黑狗蜷缩在他脚边舔他的手指头。 我走过去,将酸梅汁放在他面前的客桌上,不经意间看到了他十只手指甲缝里残留的血痕,呆住了。 两秒钟后,早有防备的我连忙跑进卧室,从行李箱里拿出酒精、纱布和云南白药,一边给他包扎一边问:「咋弄的?这么不小心。」 苻清予仰着头,望着我:「你刚刚,去哪了?」 我的眼前闪过林妹妹的微笑,压抑着心口的钝痛,低声说:「下楼见了个朋友。」 苻清予伸手拧了拧滑到鼻尖上的口罩,目光忧郁地看着我,问:「你为什么,想当医生?」 我:「要是我说想救死扶伤你肯定不信,好吧,我其实就是想找份紧缺但是稳定的工作。」 苻清予小声说:「当医生,很辛苦。」 我笑了一下:「哪一行都很辛苦,只是我愿意干这一行而已。我跟你说,我这个人无牵无挂,从小就没什么亲情观念,看淡了生离死别,跟别人没法共情。即便书没读好,将来当个没心没肺光给别人打针的医护人员,我也乐意。」 说完我将纱布打了个结,拍了拍他温热的手背,目光落在客厅旁边的大门上:「你闲着没事抓门干什么?」 苻清予缓缓垂下眼眸,别开脸,声音不温不火:「你锁了门,我出不去。」 我:「你不是让我每次出门要记得反锁吗?」 苻清予哑口无言,一个人喝着酸梅汁不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坐着,他发呆,我看电视——看的动漫《非人哉》。 苻清予起初不吭声,后来凑了过来跟我一起看,看了两三集,便跟我吐槽:「你好幼稚。」 我寻思哪幼稚了,放下手机说:「我回房间休息,你有事再叫我。」说着拿起桌上属于我的那一份酸梅汁,进了卧室。 十几分钟后,苻清予大汗淋漓地拿着风扇推门进来了,放在床边充上电,顺势躺上了床。 我愣了愣,迅速套上了刚脱下来的长袖。 在我的预想中,我原以为我会膈应,然后一把将他推下床。谁知道是怎么回事,看他曲着腿,背对着我躺在床上,孤零零无所依的样子,我又觉得他很可怜。 「那边有空调啊,你去吹空调啊!」我抽了两张纸巾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水,无奈地说。 「我习惯,睡这边。」他闷闷地说。 彼此无言,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了一句:「你袖子绽线了。」 我「嗯」了一声,将绽线的地方一层层挽了起来,堆叠在手肘上。 「我有针线,可以帮你缝起来。」他又说。 我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说:「不用,我就在家穿而已。」说完了才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有些惊奇地说,「你哪来的针线?」 他起身下床,回自己的卧室拿了一个红木盒子打开,照着我衣服的颜色选了个相近色,捻针穿线说:「之前跟我妈住一起,衣服裤子绽线了,她也不会缝,让我去缝纫店找老闆,最低五块钱才能绞边或是缝补,所以自己买了一个。」 我点头笑了一下,盘着腿坐在床上,脱了半边袖子伸过去说:「这样可以缝吗?」 他说可以,握着我的袖子翻了个面,将绽线的地方对齐,一针一线沿着原来针孔缝过去,行云流水,很快就拿剪刀结了线,放好盒子返回来接着睡觉。 我摸着缝得整整齐齐看不出缝补痕迹的袖口,踌躇了一下,侧开身,看着他的后背说:「那个……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你说。」 「我有个朋友,晚上八点要跟她女朋友坐飞机去北京读书,我想送送他,跟你请个假,可以吗?」 「不去不可以吗?」 「我已经答应去送他了,不能食言。」 「已经答应了,还问我做什么?」他打开了耳机盒,戴上了耳机。 第22页 我关闭了在看的动漫《非人哉》,说:「我是口头答应了,但还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同意我就去,你要是实在不同意我就不去。」 「可以。」 「好,谢谢。」得到明确的答覆后,我松了口气。 下午六点吃了晚饭,我将晒干了的三件套一併收进空调屋,依次给苻清予套好铺好后,已经六点半了。 「我出去了,你休息吧。」我洗了澡,在卫生间换了衣服,拿起钥匙,对苻清予说。 他此刻正坐在客厅沙发上泡脚,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艾草味。 「不要锁门。」他握着擦脚的毛巾,埋着脸说,「我等下也出去。」 我愣住了,问他:「你出去干嘛?」 苻清予摸了摸脸上的口罩,目光倔强地看向窗外,就好像跟谁赌气似,笑了一声说:「我无聊,去附近的步行街,走走。」 我听出了他并非发自内心的笑,看着他手指头上缠的纱布,心有余悸地道:「你要买什么告诉我,我可以给你带回来。」 「我不买什么,只是走走而已。」苻清予抬眸看着我,怕我不相信似的,说,「我很快,就回来。」 我迟疑了一下,担忧地说:「明晚出去可以吗?现在是我上班的时间,你要是出点什么事,你爸肯定会找我麻烦。」 苻清予垂着头,不高兴了。 我拿他没办法,无可奈何之下把钥匙往沙发上一丢,说:「算了,我不去了,陪着你在家。」 苻清予沉声说:「我出去,走走而已。我现在,很正常,不需要你陪,你走吧,别锁门就行。」 我牙一咬,沉声说:「成,不需要是吧,那就是没有我存在的必要了,明天我就找你爸辞职,不干了!」 苻清予抬眸瞅着我,默了半晌,说:「好,随便你。」说着拿毛巾擦了擦脚,趿着拖鞋走进自己房间,「嘭」地将门关上了。 「……」我堵着气,回房间继续刷手机,气消了又后悔刚才说的话。 打工人打工魂,能屈能伸,为了钞票,我咬咬牙,给邓韬发了一条简讯:我女朋友生气了,非要我跟他逛街,送不了你了,抱歉。 邓韬回了我一个邪恶的狗头,发语音说:我就知道,你有艷遇了,见色忘友的傢伙!别忘了给我发你俩的照片。我倒要看看妹子长什么样,把你魂都勾没了,奶茶店里跟你说话心不在焉的。 得到邓韬的回覆后,我整个人的心情迅速放松了下来。犹豫片刻,起身去叩苻清予的门,说:「你睡了吗?没睡的话,我陪你去步行街吧!」 话还没说完,门开了,屋里空荡荡的,手机也不见了。 我脑袋一蒙,跑到卫生间、厨房、阳台找了一圈,人没见着,连常常跟在他身边的那条黑狗也不见了。 我立即转身走到大门口,看见反锁的门开着一条缝儿,瞬间呆住了。 附近的步行街就一处,我锁上门,以最快的速度跑下楼,租了一辆自行车骑到了步行街路口的十二路公交车站附近。归还车辆后,无头苍蝇一样在步行街上乱绕,从东门绕到西门,又从南路露天烧烤店转到回北站小吃街。 反反覆覆,同样的人脸我看了不下四五回,始终没有找到苻清予。 我慌了,仔细地辨认着来往行人的衣着穿戴,几乎怀疑自己出了幻觉。心中抱着一丝侥倖,也许人家早就回去了呢,又或许他根本就没来这里,只是故意跟我玩消失呢。 第14章 你衣服扣子错位了 我走得脚底板疼,弯腰蹲在一处台阶上东张西望。 看了许久,目光落在街角处拉着二轮车打扫卫生的清洁工,我一个机灵站了起来,跑过去问道:「大叔,打扰一下,请问您有没有看见一个戴黑色口罩的男生。这么高,大概一米七,身边跟着一条黑色的狗。我是他朋友,找他有急事。」 清洁工听了我的描述,杵着扫帚,低头想了一阵,蓦然点头,笑着说:「见过。喏,前面的商业大楼看见没,我看见他牵着狗提着一袋子东西进去了,好像去的是地下车库,至于出来没,我没留意,你自己去那边找找吧。」 我转身正要走,清洁工又追了上来,低声我说:「靓仔,我负责的是这个区域,没有去过那边,但我听说那边的地下停车库以前闹过兇杀案,死了一对夫妻,兇手到现在还逍遥法外呢。如果是白天倒是不打紧,现在是晚上,乌漆嘛黑的,你带手机了就打个电话问问,没有的话要小心点,注意安全。」 我谢过清洁工,硬着头皮过了天桥,进了商业大楼的地下车库。 原以为里面会很暗,没想到不仅有吊灯还有地灯,将手绘的立体墙壁和承重墙照得恍如白昼。进出口的过道两边停放着不少私家车和商务车,最里面却是空置的,拉着已经积灰的结了蛛网的警戒线,摆着禁止进入的标识,看不见一个人一辆车,地上倒是清晰地留下了一堆菸灰和几个大狗的脚印。 巡视一圈,并没有苻清予的踪影。兜来转去,我也累了,没心思找下去了,原路走回了公寓。 令人抓狂的是,快到家的时候,我远远地看见公寓三楼301号的窗户是亮着的。 我深吸一口气,疲惫感顿失,抬腿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了楼。 「你去哪了?」我忍着怒气推门进来后,望着坐在沙发上抱着笔记本写字的苻清予。 第23页 「步行街。不是和你,说了吗?」他说。 「我去了,没看见你。」我咬牙切齿地道。 苻清予将笔记本立起来,指着上面写的「我出去了,保证很快就回来……」以及「我回来了。」两行字给我看,见我默不作声,狐疑地看着我,似乎不太相信地问道:「你去步行街,找我了??」 「送我同学回来见你不在家,就去步行街找了找,没看见就回来了。」我谎话张口就来,说完后闷着一肚子气走到他对面的三角矮凳上一屁股坐下。 苻清予慢慢地合上笔记本,垂下了双眼皮,眼神透着一股子脆弱和无辜:「你,有事吗?」 我弯下身,抓了抓头:「没事。」没事才怪,有嘴巴不说话写字,害我白担心。 「我带阿黑,去打八联。」苻清予低头沉默了一阵,抠着缠在手指上翘起的一熘儿纱布慢悠悠地说。 我「哦」了一声,从屋里拿了把剪刀替他剪掉了翘起的纱布。 阿黑是那条黑狗的名字,苻清予曾告诉过我,说那是顾玉龙硬拉着他一起去前任狗主人家里抱养的,后来两人闹矛盾,顾玉龙赌气搬走了,临走前故意拿了很多安眠药混在狗粮里给它吃。 阿黑吃了之后睡迷煳了,病了三四天,醒来之后嗓子出现了问题,叫不出声,只能发出很低的呜呜声,类似幼年胖哒(熊猫)嘤嘤叫的声音。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彼此都没有话说。我拿出手机刷了一会儿,刷得眼睛花了又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往常这个时候我已经躺床上去了。但我有点不想进屋去,怕苻清予也会跟着进去。 「后天我要去学校报到。」我干坐了一会儿,直起身看着苻清予说,「开学要军训,早上和晚上我可能……」 我话还没说完,苻清予就截住话头,说:「知道,我去睡了。」说着将桌上的笔记本和笔放在沙发一角,与我擦身而过时,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苦涩难闻的尼古丁的味道。 这附近有没有宠物医院我不知道,但我猜苻清予大概率是对我撒了谎。 也是,我跟他之间不过是金钱绑定关系,本就没有什么信任可言,他能平安回来我已经谢天谢地了。 —— 第二天,我从苻清予原来住的刷得雪白的房间里醒来,眼睛疼得睁不开。 昨晚我反锁了卧室的门,玩游戏玩到四多点,一直不敢闭眼睡觉,后半夜撑不住了才睡着。 幸好苻清予没有进门,我也乐得自在,心里总算踏实了一些。 早餐是鸡丝素面,放了几片撕碎的平菇。去叩门叫苻清予,他很快就应声走了出来。 白衬衣上粘着几根狗毛,扣子也扣错了位,几乎是衣衫不整的状态,头髮乱糟糟地像个鸡窝,脸上戴了一副皱巴巴的口罩。 晃眼一看有点像我堂婶家上高中的大儿子,每个周末回家拿钱,就总是把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以博取同情,好叫我堂婶多给他一些零花钱。 「哟,小懒鬼,昨晚上又通宵了?」我顶着困意,揣着手半开玩笑说。 苻清予不说话,瞅了我一眼,端起餐桌上的盘子转身就进了卧室。 得,热脸贴冷屁股了。 接下来的一整天,苻清予都没有再同我说一句话。 我陷入了深深的懊悔中,反覆揣摩他到底是怎么了,想来想去,罪魁祸首是我,因为我说了「小懒鬼」三个字让他不痛快了。 下午六点半,苻清予端着饭菜进卧室的时候,我叫住了他,走到他面前,真心实意地说:「对不起,你别往心里去,我以后绝对不叫你懒鬼了。」说着又指了指他的衣襟,说,「你衣服下面的扣子错位了,你没发现吗?」 见他一脸呆萌,端着碗筷左看又看腾不出手,我好心肠地低下头解开了他衬衣下面的扣子,一个个给他扣正了。 苻清予呆呆地低着头,自动屏蔽了我的道歉:「我很忙,等会儿说。」 我心里说「那你忙吧」,嘴上却不听使唤说:「你忙啥呢?」 「工作。」苻清予端着餐盘神情疲倦地看着我,很认真地叮嘱道,「很重要,暂时的,不要打搅我,好吗?」说着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因为着急走,连比带画结结巴巴地解释道,「我不是懒鬼,我的钱,自己赚的,没有向他,伸手要,真的,你别误会了。」 我连连点头,讪讪地让开身,看着他进了卧室。 第15章 第十五章:顾教授又带新人吶! 八月三十一,多云,气温34c。 早上七点,我做好早餐吃完饭,简单准备好报到必须的资料后,背着书包走路去了惠大。 八点整,跟着三三两两拖行李箱的学生和家长进了学院主干道,快走到教学大楼时,看见了一个超大的足球场,场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摆满了长桌子。 足球场后方,立着一个印了「十年寒窗为今朝,风景这边独好,劝君莫要恋爱脑!——顾安生物医用材料有限公司宣。」的充气拱门。 拱门底下人头攒动,闹闹哄哄,学生会各部门的人才扯着嗓子举着喇叭热情地邀请新生加入。 我拽着书包肩带,步履维艰地跟着人群往篮球场里面挤着走,闷头虎脑找了半天也没看见临床医学专业的标语,正着急呢,忽然被一个白脸白头髮的男生拽住了手腕。 「帅哥,我看你走来走去好几次了,加入我们动漫社团吧,我们社团妹子可多了。」他顶着满脸青春痘,笑眯眯地拉着我的手,不等我拒绝,一把将我拉到他们社团的海报前面,递给我一支橙色萤光笔和一张社团考核表,说,「你是新生吧?哪个专业的?叫什么名字?你一个人吗?你喜欢动漫吗?你玩过cosy吗?你拍过正片吗……」 第24页 等他歇气的空档,我见缝插针道:「我还没找到地方报到呢,等我去报到了再考虑加社团的事吧。」 白髮小哥就像好不容易逮到兔子的饿老虎似的,压根没想放过我,笑着说:「没事,你先加入我们社团,回头我再带你去找你们专业的辅导员报名。对了,你是哪个专业的?」 「临床医学的。」我说。 「我护理学的,大二,你得叫我一声学长。」白髮男生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催促道,「叫啊,快叫学长!」 我盯着他那张朝气蓬勃的娃娃脸无论如何也叫不出口,麻利地挣脱自己的手,把笔和纸往桌子上一丢,摆摆手走了开去。谁曾想这傢伙简直就是人行「狗皮膏药」,直接放马追了过来,跟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戴着阿尼亚头套的妹子。 两个人一左一右挟持着我,把我往社团桌前拉。 「别走啊帅哥,我蹲这么半天才逮着你一个。加入我们社团绝对不会亏待你的,真的,我们社团很好玩很友好的,都是帅哥美女。你要是加入进来妹子们随你挑,不信你看,这是我们上学期社团的活动照片。怎么样?看上哪个你可以跟我说,我帮你要微信……」 我无语,看着他手机相册里p得妈都不认识的浓妆艷抹雌雄难辨的照片,满怀歉意地说:「不好意思啊,我女朋友还等着我呢,得赶快报了名陪她一起逛街呢。」 「你女朋友是哪个专业的?叫什么名字?」身后突然有人在说话,声音温婉动听。 我回过头,看见一个长髮及腰、身穿素色连衣裙的女生抱着本法律相关的书籍,一脸温柔地看着我笑。 书上总说,一个人的眼睛是会说话的。愤怒、悲伤、喜悦、忧郁……都是可以看出来的。 然而,我却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女生长成她这样,俊秀清灵,气质出尘,就像荷花池里开的一朵清莲,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是我们社团的社长哦,怎么样?大美女哟,好看吧。」白髮男生笑嘻嘻地捅了捅我的胳膊肘。 「学生物制药的……叫林清予。」这是我面对陌生人第一次因为撒谎而脸色升温发烫,连名字都是现编的。 「林清予,清予……」清莲般的社长嘴里重复着「清予」两个字走上前,俯身看了一眼桌上的社团报名表,说,「我是应用心理学的,跟生物制药的许教授和导员都很熟。从没听过林清予这个名字啊,是咱们学校的新生吗?」 「不是,她在隔壁音乐学校的。」我算是明白了,这个社团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只要被他们看上的,想方设法都要拉进去。 「那太可惜了,不能参加我们社团的活动。」 在三个人的团团围攻之下,我被迫加入了动漫社团。 原以为加完了填个表格事情到此为止,谁晓得他们又给了我拿了一张二维码,让我缴一百块的会费。 我硬着头皮交了,心里暗骂了一万个mmp。 「先说好啊,自愿的哦,加了就不能退会费,你要考虑清楚哦。」清莲般的社长斜着身坐在长桌子上,敛起收放自如的笑容,冷冰冰如是说。 我连连点头,心里后悔已及。果然色字头上一把刀,我早就应该强硬一点,誓死不从,我不信他们三个会按着我的头让我签字交钱。 表填了,钱交了,我正要开熘呢,又被那个白脸白髮的男扯着书包肩带拽了回来。 他举着正在拨打中的手机对我说:「你等会儿,别走啊。昨天听你们专业的导员说,今年计划的招生数好像已经超了,昨天就撤桌子了。不过你别担心,你确定你收到了我们学校的录取通知书的对吧,你选读的是几年学制的?七年?哇,这么长啊,牛逼,你高考成绩一定很好吧!没事,你别着急,我给你们临床医学的轶哥打个电话问问看。」 听他这一说,我心里一阵忐忑,拿出手机正想翻看收到的录取信息,然而打开手机才想到我的手机已经换了。 往年惠南惠大的录取分数线我不是不知道,尤其是临床医学专业的要求更高,报考的人数也是最多的。以我原来预估的考分,别说临床医学,连护理学的门槛都只能勉强够得上。 要不是这么多人看着,我甚至想把我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拿出来跟别人核对一下是真是假。 出门之前,我也反覆确认过,分明记得写的就是「临床医学专业」,上面还有惠大校长韩羲岩的亲笔签名。难道今年分数线降低了? 「同学,纸巾。」戴阿尼亚头套的妹子递给我一包印着粉红色樱花的纸巾。 我抽了两张纸,胡乱地擦着头上的汗,心怀惴惴却仍强撑着面带笑意。 「这,轶哥!看这!」十几分钟后,白髮男生踮起脚,挥舞着手臂,将一个身材高大帅气,身穿无袖背心和运动裤——像是刚从健身房跑出来的男的请到了我跟前。 「这是轶哥,你们临床医学的博导。」白髮男生介绍顾轶的时候就像是在炫耀一只散发着高贵气质的「金丝雀」。 「金丝雀」 打得一手魅力四射的好牌,顶着他那张让周围女生迷得七晕八素、交头接耳「嗷嗷叫」的帅脸,笑眯眯地同我打招唿:「你好,我叫顾轶。你可以跟阿源一样叫我轶哥。阿源刚跟我说你不知道去哪报名是吧,跟我走,我带你去。」 我嘴角抽了抽,行,顾轶,睁眼瞎装不认识是吧,装阳光优雅大男孩是吧,我倒要看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 第25页 我跟顾轶往瀚文楼走的路上,不时有学生跟他打招唿,人缘好得不得了,就跟正午的大太阳似的闪闪发光——站在他身后的我就好像是一颗毫不起眼的快要熄灭的星星,从头到脚灰暗无比。 「你的行李箱呢?」走到教学楼的拐角,顾轶忽然停下脚步侧过身问我。 我低头正在想中午吃什么饭呢,闻言吓了一跳,倒退两步,隔开一段距离,说:「我不住校,我在外租了房。」决定就在一瞬间,我真佩服我自己! 顾轶挑眉,翻脸跟翻书似的,秒变冰山脸:「虽然院里以自愿住校为原则,但你报的临床医学课业繁重,你不知道吗?」 我:「我知道,但是在外面比较方便……」 话还没说完呢,顾轶铁着脸道:「你别以为咱们学校是一般的三流大学。这是医学院,很重视学生体能。按照往年惯例,等这个星期迎新晚会一过,新生都会被安排进入军训基地开启封闭式训练。别怪我没提醒你,你住校外,因为其他原因赶不上……或是直接错过军训大巴车,是会被扣学分的。」 我没曾想到会去校外军训,一时心乱如麻,尴尬地笑笑,问:「那请问顾博导,军训大概是多久?」 顾轶看了一眼腕錶,说:「25天。」 我两眼一抹黑,靠,比高中多了整整十天! 高一在学校足球场军训完了晒脱我一层皮已经是噩梦,现在偶尔想起那个黑胖的魔鬼教官还心有余悸,要是去军训基地训练那还要不要人活了。 「怎么,你怕了?」顾轶露出一副幸灾乐祸的笑容,边走边说。 我故作地道:「顾博导见笑了,我乡下来的,这点苦都吃不了,我还读什么书。」 顾轶回头看了我一眼,我猜他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上穿的那件崭新的短袖和脚上的新球鞋——苻清予买的,充分印证了「人靠衣装马靠鞍」这句话。 顾轶轻笑一声,又转过身去。 「顾教授又带新人吶!」 刚进政教办公楼的公用办公室,便见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堆积如山的桌案上抬起头来,一脸疲色地瞅着我俩。 瞧他那副满脸酡红刚睡醒的样子,昨晚绝对是跟酒友拼酒熬了大夜。 「新人不都是从你这里出来的,你看这个人像是你教过的吗?」顾轶两手撑在书案上,俯视那个男人,「我只是个帮忙带路的。」说着又看了我一眼说,「这是你这一届的导员。」 辅导员揉了揉眼睛,上下打量着我,说:「你是来报到的?」 我:「是,老师。」 辅导员的身子往后面的椅背一靠,双手抱臂一脸玩味地看着我,不可置信地道:「同学,你逗我呢,今天几号了,这么晚才来报名?你咋不等军训了再来报名?」 如此咄咄逼人的口气,让我梦回高中。当时的班主任也是这个屌样,每次学校举行研学活动必须提前一小时到场,要是没来就是一通臭骂或是电话轰炸。 明明发的通知单上写了时间,提前半小时已经足够了,这老师就非得搞这死出,不提前一小时来就含沙影射说我们这些当学生的不尊重老师,不积极,态度不好…… 靠,既然这样,那还发什么通知给我们签名,直接在通知上明确让学生提前一小时到不行吗? 我面无表情地道:「我是按通知的时间来报到的,没有人告诉我最后一天来报名不可以。如果事实就是如此,那我只能找校长了。正好我关注了韩校长的微博,有韩校长的邮箱……」 「得得得,身份证和照片之类的资料拿过来,我这就给你报名。」辅导员一下子没了气性,坐得端端正正,跟银行的公职人员有得一拼。 顾轶鼻翼扇动,斜眼望着我咧嘴笑,我转过半张脸,翻了个白眼。 -------------------- 伏笔埋好了嘿嘿~ 第16章 第十六章:你喝酒了? 办完手续,我正拿手机扫码交学费,辅导员连忙阻止我道:「你先别急,咱学校有规定,过了军训才收学费。现在只需要交一个月的伙食费和住宿费。没过军训的,就当是免费进大学来体验生活了。」 我一脸疑惑地望着他,他抬眸看了顾轶一眼,顾轶看着腕錶上的指针,敛了笑,解释道:「确实是这样,我说过,咱们学院对医学生的身体素质要求很高。每年都有很多学生撑不过军训,自愿转学或弃学的。」 辅导员点点头,认真道:「对,顾教授说得没错。要是你能通过军训,学校会无条件减免百分之十的学费。」说着又递给我一张入住宿舍的排单表,道,「咱们临床专业的宿舍已经满员了,你只能跟护理学专业的住一起了。」 我看着排单表,摇摇头道:「我不住宿舍,我走读。」 辅导员板着脸说:「龚铭允同学,你要想好啊,这附近的租金很贵的。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往后很难申请的。」 顾轶嘆气:「随他吧,能不能过军训这一关还很难说呢。每年军训都会刷下一大片人。他要是真过了,宿舍有的是,想住单间也可以申请。」 听听这福利待遇,简直是我的梦中情校。要是我现在没有兼职,分分钟想住进来。 可惜啊,我要是没工资,也没底气进来报名了。 办完入学手续后,辅导员继续趴着睡觉。顾轶与我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第26页 「谢谢你。」走到岔路口,我低了低头,真诚地表达了感谢。 「你住哪?」顾轶两手搁在腹部端着,像个久经战场的老干部在问话,嘴角还挂着诡异莫名的笑,也不知道他笑什么。 我寻思问这干嘛呢,随口道:「大街上。」 顾轶很绅士地从兜里拿出一把车钥匙,说:「我正好要出校门,顺道送你吧。」 我有点跟不上他的思维节奏,心想这人到底是记得我们之前见过还是不记得呢。转念又一想,他刚才一直在看表,应该是有什么急事。 「不麻烦顾博导了,我走路回去就行。」我说。 「我的车就在前面。」顾轶摁车钥匙开了锁,用不容拒绝的语气说,「顾玉龙和你读的同一个高中,你应该知道他吧。如果方便的话,跟我上车,我有话想问你。」 好吧,既然是有求于我,我也不客气了。我像个待审的「囚犯」似的主动给双手加了无形的手铐,跟他上了车。 然而,等我上了车,顾意从始至终一句话都没有问,他载着我去了一家餐厅——「荷塘月色」,名字取得很小清新,装潢却很奢华豪气,属于宰人不见血的类型。 不用说,在里面吃饭的人非富即贵,消费必定也不是我能承担得起的。 但是既然是顾轶让我来的,我也懒得摆姿态,欣欣然跟走了进去,七弯八拐进了一间挂着水晶灯的亮堂堂的包厢,最里面坐着两个打扮精緻的美女。 真是无语,就四个人还摆这么大一张桌子,比我在农村吃酒席的桌子大了何止三倍。 美女一号见到顾轶便热情地起身打招唿,说什么「师兄,这么晚才来,我想死你了」之类的腻歪话。美女二号则一脸害羞地坐在那里,显得相当拘束——但她的拘束和穿着打扮都是装的,我一眼就能认出她是已经跳楼自杀的顾玉龙的女朋友盛思娴。 我把书包放下来,搁在膝上抱着坐到美女对面,目光放空,想像着接下来会吃什么样的大餐。 「师兄,来,跟你介绍下,这是我妹妹。」美女一号目光灼灼地望着顾轶,不好意思地笑道,「我原以为你会跟之前的两次一样放鸽子,所以带了她来……」 顾轶笑着坐在我右手边,从怀里掏出一部爆屏的手机,一边翻相册一边说:「哪能呢,事不过三。之前实在是太忙了,没时间。」 「那现在呢,还是忙吗?」美女一号伸长脖子看了一眼顾轶的手机,笑眯眯地说,「这是谁的手机?」 「我堂弟小龙的。」顾轶偏过身,往我这边挪了挪凳子,目光里滑过一抹转瞬即逝的哀伤。 美女一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坐到她妹妹盛思娴身边去了。 正好这时服务员拿着菜单来了,问点什么餐。顾轶说了一句「随便」,低头只顾着翻手机相册里的照片。 美女一号则笑着点了她喜欢的菜,转头问我吃什么。 我扫了顾轶一眼,拿出手机看新闻,说:「有小龙虾和鱿鱼须吗?有的话给我来两大份,麻辣的,谢谢!」 美女一号嗤笑一声:「小哥,你可真有意思。」 我说:「过奖。」 美女一号呵呵笑了笑,把目光投向顾轶,说:「顾哥他人很好吧,还带徒弟出来吃饭。」 我微笑着说:「我是新生,不是研究生、硕士生,还没拜入他门下呢。」 美女一号看了一眼她妹妹盛思娴,说:「哦哦,那你跟我妹妹一届的,你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我说:「杏林一中。」 美女一号一脸浮夸的笑,尖声尖气地说:「那可太巧了,我妹妹也是杏林一中的。你们可以……」 「龚铭允,这张照片上的人,认识吗?」顾轶打断了美女一号的问话,把爆屏手机放在我眼前,指着上面的人,「跟你一个班的。」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哂笑:「顾博导,明人不说暗话,咱们之前在凤祥公寓见过面的,你还找我要过房间钥匙,你不会忘了吧?」 顾轶似乎受到了惊吓,瞪大眼睛凑近了看着我,准确来说应该是看我的衣服和手机,脱口道:「你是帮小龙打扫房间,整理遗物的那个护工?」 唾沫星子都溅我脸上了,我默默地扭开半边身,说:「是,我就是那个护工。」顿了顿,我又说,「听说顾玉龙的尸体已经火化了。你现在找我认这张照片又有什么用?邓韬的为人我很清楚,他跟那些带头欺负顾玉龙的人不是一伙的,你别搞错调查方向了。」 顾轶盯着我笑:「你似乎很相信你这个同桌。」 我说:「一个村,知根知底的,你说呢?」 顾轶呛住了,急需找回面子,瞥了一眼做在一旁聊天说笑越说越大声的姐妹俩,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伤人的话:「师妹,其实我跟你妹妹在刑警支队见过很多次面。你妹妹没跟你说过吧,微博上被骂上热搜的『奶味小软糖』就是她,她就是小龙的女朋友。」 ——就他这情商能当博导,我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美女一号,即盛师妹的瞳孔放大,错愕地看着她妹妹盛思娴:「他说的……你跟顾玉龙……是不是真的?」 「不是……我没有,姐,你相信我,我跟顾玉龙没有,不是那种关系。」盛思娴支支吾吾狡辩道。 「啪」的一声,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了盛思娴的脸上,盛师妹暴跳如雷地瞅着盛思娴:「你等着吧,老妈知道了要你命。」 第27页 盛思娴歪着头,捂着脸霍地站起身,抖着肩膀用怨毒的眼神睨着顾轶。 「失陪了,师兄,我有点事,先回去了。」师妹握着手提包起身,拽着盛思娴的手往外拖,声音尖利,「走,跟我回家!」 「顾轶,我跟顾玉龙啥也没发生。你那天在景光大酒店楼下看到的,不是真的。」盛思娴恨恨地看着顾轶,极不情愿地跟她姐姐出去了。 「我只相信我看到的。」顾轶视若无睹,收起桌上的手机,扬起嘴角看着我笑,「希望你同桌跟她一样嘴硬。」 我冷笑:「他现在跟他女朋友在北京读书,你有本事去找他啊。」 顾轶说:「他只是个帮凶,警察都没查他头上,我干嘛那么费心巴力地找他。」 我:「所以你找我的目的就是认一张照片?」 顾轶一脸凝重,低声道:「小龙的遗书里提到了一段视频。拍视频的几个人已经认罪伏法了,底片也被清干净了。但是最近暗网上流出了一部分没发过的视频,那只有一种可能,还有人逍遥法外。而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你的同桌邓韬。」 我不知道顾轶这么说的用意何在,漠不关心地道:「管他是谁,毕业了,就跟我没关系了。」 我这个人比较喜欢独处,在学校除了与「林妹妹」和邓韬比较熟,其他人我压根不来往,也没心思去结交。毕业后一段时间不联繫,我也就很快忘了。 顾轶闻言怔了怔,盯着我:「我听别人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 这话让我很受用,但从顾轶口中说出来很不中听,我说:「顾博导,你有话就直说吧,我也是很忙的。」 顾轶面色深沉:「跟小龙合租的那个神经病,你见过没?」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德不配位,外表一团锦绣,内心极度阴暗,白瞎了他这样好的外貌资质。 我对「神经病」三个字很敏感,瞥了他一眼,说:「顾博导跟苻清予有仇吗?」 「看来你见过他。」顾轶也不绕弯子,打开天窗说亮话道,「如果不是他,小龙或许不会走到这一步。」 我嘴上挂着虚伪的笑,说:「愿闻其详。」内心:他妈的菜能不能快点上,老子想赶紧吃完了走人。 顾轶低声:「你就不好奇他们俩是什么关系?」 我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小声问:「啥关系,一个班的学神和学霸?」 顾轶面容忧郁说:「站在小龙的角度来说,是好朋友,但换在苻清予的角度,不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特别悲伤,悲伤到我都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跟顾玉龙之间有什么不可描述的关系。 我打着哈哈说:「哦,我猜错了。」 顾轶低声说:「他们班上一直有一个流言,说苻清予是gay,也就是同性恋,你知道吗?」 我轻咳两声,说:「哦,我不是他们班的,没听过。」 顾轶紧盯着我说:「不光是他们班,是你们杏林一中大部分的学生都知道……」 一语未尽,服务员推门进来了,一道接着一道上菜。我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服务员上完菜,顾轶点了几瓶酒,亲手倒了满满一杯递给我,我见他那么客气,面子里子总得给一个,于是伸双手接了。 顾轶见我接了酒,与他碰杯,话匣子又打开了,笑着问我:「邓韬有没有跟你说过他跟小龙的事?」 靠,他怎么又笑了,我现在不怀疑他跟顾玉龙的关系了,直接判定他有精神分裂症了! 直觉告诉我,他话里有话。我往日经常去村里吃红白喜事的酒,酒量也还不错,于是边喝边说:「我天天忙着上课刷题,没有时间跟他们混,也不关心他们的事。我只知道邓韬跟苻清予曾经走得比较近。」 最后一句话是我故意这么说的,因为我明显感觉到顾轶想套我的话,而我,也很想套他的话。 顾轶默了默,倚着靠背点了一支香菸,他抽菸的样子优雅得像英国电视剧里穿燕尾服的伯爵,眼神却飘忽不定,空空洞洞,好像藏着一件极其悲哀的心事一样,缓缓道:「如果我告诉你,按我看到的听到的推测,邓韬跟苻清予曾经有过一段,但后来因为小龙写的匿名举报信,两人分了。邓韬私心偏向苻清予,为了报復小龙,花钱找人整了小龙,逼他拍了不雅视频,你信吗?」 空气突然凝固了,顾轶说这话的语气带着七八分的笃定,令我心态崩盘,却仍旧不愿意相信他的一面之词。 我坚信邓韬不会骗我,在奶茶店里我看得很清楚,林妹妹的一个小动作他都能很快顾及到,他是真心喜欢的林妹妹。同时我也不相信苻清予会跟邓韬有什么……我完全无法将他们两个想在一起! 「首先,你的逻辑就不对。」我举杯饮酒入腹,又给自己倒了一满杯,露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咸淡的笑容,说,「既然是匿名举报信,你怎么会知道是谁写的,换句话说,为什么一定就是顾玉龙写的,他为什么会这么做。其次,我在学校从来没听说过苻清予跟邓韬之间传出什么事。警察都查不出来的事,你还操什么心呢?」 「我伯父就小龙一个儿子,小龙不在了,你知道意味着什么吗?」顾轶的声音突然高了十来个分贝,说不清是悲伤还是情绪激动。 「那不是更好吗,等你伯父老了,他手里的产业就都是你的了。我要是你,做梦都要笑醒。」我喝干了酒,戴上一次性手套摘虾壳。 第28页 顾轶似乎很不认同我的话,面容表现得更忧愁了。可我分明从他的眼神中隐隐看到了几分欲拒还迎的,深不可测的欲望。 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站在权力的顶峰,越走越远,然后名利双丰收。 顾轶或许就是这类人,他在我心里埋下了怀疑的种子,殊不知,我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他。 他说什么我都认真听着,转头就奔洗手间扣着嗓子吐了,吐完也忘了个干干净净。 饭罢,我婉言谢绝顾轶所谓的同程顺路,独自一个人走回了凤祥公寓。 夜晚的风凉丝丝地刮在脸上,我低头默默走了好一阵,看着街灯一盏盏亮起,烧烤味四处飘荡,行人来去匆匆,脸上愈发火辣辣的,燥热得很。 我没喝醉,凤祥公寓就在不远处,我却没有一丝想回去的念头。 我承认自己口是心非,说不关心邓韬是假的,不希望邓韬跟苻清予或者顾玉龙有牵扯是真的。 可因为顾轶的一番话,我做不到完全相信邓韬了,我觉得邓韬很陌生,我甚至联想到那晚上苻清予撒的谎,或许他就是去送即将去北京的邓韬也不一定…… 我不敢往下想,只能努力把自己摘出来,不断地暗示自己,别人的事跟我没关系,我只要好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了。 话虽如此,等我爬上楼,开门进了房间,看到地上堆放的餐盒,看到沙发上叼着烟抱着手机玩暴力游戏的人,我的责任心又拾掇了起来。 「你吃完晚饭了?」我站在门口,扶着墙边换拖鞋边问。 苻清予「嗯」了一声,低头迅速吐了嘴里吸到一半的烟一脚踩灭,把脸藏在口罩里,看不出表情,眼睛倒是跟树林里的小鹿似的,明润灵动,让人揪心。 「你呢?」他忽然放下手机,望着我问。 我「嗯」了一声,忍着一屋子的烟臭味费力地走过去,把书包从肩上拽下来扔在沙发上,低头收拾地上的垃圾。 出门倒完垃圾回客厅,拖地,擦桌上的菸灰,一气呵成,目不斜视。末了,我拧着一根将断未断的精神气抓起书包转身回房,准备倒头就睡。 「你喝酒了?」我转身没走两步,苻清予突然问了一句,声音很低,有几分责怪的意味。 「嗯,加了个动漫社团,搞聚会,人很多,所以回来晚了,抱歉。」没来由地就想撒谎,好像这样说会减少晚归的负罪感。 「你明天,早点回来。」他一字一句地说。 我背对他点点头:「知道了。」 -------------------- 啊呀,忽然感觉好人妻,怎么肥事tvt 第17章 第十七章:疯狂的外星人 翌日,我五点就起了,做了早饭,然后洗澡换衣服。等到六点,又改成了鸡蛋炒饭,盛到碗里,尝了一口,苦着脸吐进了垃圾桶。 「对不起,没注意,油放多了,盐也放多了。」我诚心道了谢,端着锅就往垃圾桶里倒。回头又去夺苻清予手里的碗,说,「不好吃,你别吃了。」 苻清予充耳不闻,端着碗进了自己的房间,说:「出去记得锁门。」 我立在门口,咽下一嘴苦水,说:「还早,重新做还来得及。」 苻清予背对我打开笔记本电脑:「不用,我能吃。」 我转身欲走,想了想又好心叮嘱他说:「你本来就瘦,抽菸对身体不好……」下半句说不出来了,傻逼啊,我凭什么要求他不要抽菸,我吃槟榔他也没说啥啊,而且我根本没有关心他身体的意思,纯粹是不喜欢烟的味道啊靠! 苻清予似乎也愣了一下,望着我欲言又止。 我抖了抖眼皮,迎着他的视线,心虚地笑着纠正道:「没事,我随便说的,你想抽随便抽,把心肝脾肺胃抽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要命,我嘴瓢了,靠着门板真想一头撞死。 苻清予大概我是在假意关心他,轻哼了一声,就在我以为他会生气地怼我几句来着,他突然拉开书桌的抽屉,将里面的烟一包包拿出来,当着我的面全丢进了垃圾桶。 「……」 我无语,拿着钥匙背着书包下楼,昏头昏脑往学校走,进了校门,找到所在班级的阶梯教室,一个人没有。在倒数第二排干坐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来了个女生,淡妆,披着自然捲髮,白色短袖配蓝色牛仔吊带裤,走到我后面坐下。 过了十几分钟,陆陆续续来了几个新生,都是我不认识的面孔,相互之间热络地打招唿。 就连坐在我身后的那个女生也凑过头来,问我叫什么,是哪里人。 我说我叫龚铭允,本地的。 她莞尔一笑,说:「龚俊的龚吗?」 我说是。 她又笑着说:「你这个姓很少见。」 我说:「哪有,学校附近就有一家龚师傅蛋糕店。」 她笑着说:「你真幽默。」 我说:「这不是幽默,这是真的,我每天经过都会看见。」 她说:「我怎么没看见,要不中午你带我去。」 我满口应承:「行啊。」 她拿出手机:「我叫顾笑,你加我微信吧。」 我双眼圆睁,笑了笑,说:「真巧,我最近认识的都是姓顾的。」一边说一边扳手指,「顾轶,顾玉龙……」 顾笑皱眉道:「顾轶是我哥,顾玉龙是我堂弟……你跟他们很熟吗?我怎么没听我哥提起你」 第29页 我察言观色,连忙划清界限,笑着说:「我认识的不是人,是他们的名字。」 顾笑噗嗤笑道:「你可真逗。」说着又拿着微信二维码问我,「你没带手机吗?」 我连忙掏出手机扫了码,系统显示添加的网名是「疯狂的外星人」。头像是老版西游记里的孙猴子在海边奔跑,与顾笑俏皮可爱的实际形象很不相符。 「你确定这是你吗?」我笑着问。 顾笑说:「是啊,我每次改头像都要被我哥说,很烦他,所以改成了这样。」 我说:「你哥还管这个吗?」 顾笑无奈地说:「对啊,从小到大他就喜欢管我,插手我的事,控制欲强得很,还不允许我和男生一起玩。不过我已经习惯了,他也拿我没办法。」 我说:「你爸妈呢,不管你吗?」 顾笑嘆气说:「我爸妈早就死了,我是跟我哥哥一起长大的。」 我连忙道歉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提这个的。」 顾笑拍了拍我的肩,平静地说:「没关系啊,我爸妈死的时候我才三四岁,对他们根本没印象,也没啥感情。再说了,听我哥哥说,我爸妈以前光想闹离婚,对我们兄妹俩也不是很好。都是大伯父帮忙照顾我们兄妹俩。」 话聊到这里,一个身穿白色风衣的中年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进来了,自我介绍她是我们班的班主任。然后从包里拿出一张签到表,让我们签字。 轮到我签字的时候,顾笑凑过头对我说:「你帮我签吧,我没带笔。」 我说:「我有,可以借你。」 顾笑两手揣进兜里,把头扭向一边,嘟了嘟嘴说:「用最近网上最流行的话来说:我现在是公主,公主不想拿笔。」 我笑着替她签了字。 接下来就是无聊的学生自我介绍环节。除了顾笑,其他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没记住。 因为班上人多,大概有四五十个,自我介绍一直持续到第二节 课。紧接着第三、四节课,又有些人找班主任问各种乱七八糟的关于军训地点、宿舍调配的问题……一个上午就这么混过去了。 学校有三个食堂,这是顾笑告诉我的。 女生宿舍楼旁边一个,据说曾经有人吃出蟑螂;男生宿舍旁边一个,夏天吃出菜根、毛髮、苍蝇是常态。俩都是学校找的外包。 另外一个是给校职工领导用的——当然如果你是有钱人也可以办金卡进去消费,不过里面的食材都很昂贵,金卡里没有三千块不要进去,进去也要戴口罩,用消毒水洗手,过安检…… 我果断去了男生宿舍楼下的小卖部买了一桶泡面,顾笑跟我一道也买了泡面。 小卖部有现成的热水,刚泡不到两分钟,我掀开盖子大快朵颐,顾笑望着我的泡面说:「康师傅老坛酸,你勇气可嘉。」 我嘆了口气,叼着一根面条说:「我求你别说了,再说我只能吃土了。」 顾笑嗤嗤笑着说:「逗你的,听说康师傅已经整改的了哈哈……」 我瞪她一眼,埋头吃面。等我热汗淋漓地吃完面,顾笑才开始吃,一口嗦几根,跟小鸡啄米似的慢吞吞。 我扔了泡面桶,对她说:「我还有事,先回去了。」 顾笑拿叉子刮着面桶边上的浮油,嘟着嘴说:「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龚师傅蛋糕店吗,这么快就食言了?」 我说:「我家里还有个弟弟,我要回去做饭给他吃。」 顾笑说:「你可以给他点外卖啊。」 我说:「他身体不好,总吃外卖容易拉肚子。」 顾笑合上面桶的盖子,笑眯眯地说:「哦,其实我不太喜欢这个味道的泡面。我想吃蛋糕,你带我去买吧。」 我想着反正顺路,就带她去了。可笑今天还是我十八岁的生日,看个眼饱就好。 蛋糕店的客人很多,我趁顾笑挑选蛋糕的空档熘了出来,没走两步,就看见了斑马线对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是动漫社的美女社长,凤眸点漆,长身玉立,怀里抱着两本书,偏头微笑着似在倾听。 另一个是苻清予,他穿着一件纯白色带斜纹的polo衫,左半衣角掖在黑色的西裤里,一半露在外面,显高又显瘦,干净且清爽。 再仔细看,他手里还提了一个公文包。 年初坐地铁去亲戚家里吃喜酒,听到两个女生一路上都在议论旁边某个上班族的那个包,说这个包很保值,买到手不亏,好像叫什么马吉拉…… 苻清予是面朝美女社长那一边的,即便他戴着口罩,眯着眼睛,我也知道他聊得很投机,只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 柔和的阳光打在他二人的身上,俊男靓女,相谈甚欢,好不般配。 「龚铭允,你干嘛跑那么快,也不等等我。」顾笑提着蛋糕盒跑了过来,推了推我的肩膀,问我,「嘿,你在看啥呢,这么专心?」 我目视前方,笑着说:「看美女啊。」 顾笑的目光移向马路对面,看到苻清予与美女社长两人后瞪大了眼珠,低头闪到了我身后:「快走快走,那是我哥的女朋友白永龄,被她看到我跟你在一起,跟我哥举报,我就玩完了。」 「她叫白永龄?」我乐了,笑得合不拢嘴,「那站在她旁边的那个男生呢,你认识吗?」 「看着好像是白永龄的前男友。」 「啊?!」 第30页 「你啊什么啊,快走快走!」顾笑一边推我一边叮嘱说,「我好心提醒你啊,你甭想了,白永龄是我哥的女朋友,她已经毕业工作好几年了,有空了才会回学校管理她的动漫社团……看到她旁边那条黑狗没有,那就是我哥送她的。」 我又回头看了一眼那条黑狗,看着就是苻清予养的那条阿黑。 我不禁感嘆城市套路太深,说的话都跟放屁一样,没有一句真的。 -------------------- 碎碎念:嘿嘿,小攻吃醋了哈哈哈 第18章 第十八章:人间有你,灯火可亲。 中午,我没有回凤祥公寓。 下午快下课时,辅导员通知下个星期一要军训,叫我们去学校后勤服务部去领军训服。 我想起顾总顾老爷子的嘱託,虔诚地跟老爷子发了一条信息。大意是我开学得离校去野外封闭式军训,没办法照顾他的好大儿,问他能不能暂时找别人代替。 顾老爷子说不行,怕换人了他儿子不习惯。 我发信息说:没啥不习惯的,这个世上还是好人多。 顾老爷子发了个抽菸的熊猫头,发语音说:我儿子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跟我说。 我发语音说不是,你儿子快好了,今天出门了,已经可以跟人在街上聊天了。说完,我把偷拍下来的——苻清予与白永龄的合照发了过去。 顾老爷子发了个泪流满面的熊猫头给我,结束了谈话。 下午六点半,排了很长的队伍才领到军训服。出了后勤服务部的大门,我大汗淋漓,且饿得不行,下定决心跟随大部队去食堂吃饭,结果发现自己脑抽,居然忘记带饭卡了,只能去小卖部吃泡面。 吃完打算回去了,拉我进动漫社团的满头白髮的阿源用微信扣了个电话来,叫我去社团活动室开会,我去了,刚进门,迎面正撞上那个戴阿尼亚头套的妹子。 我连忙低头说对不起,女孩掀起头套望着我嘻嘻地笑。 我愣住了,她竟然是顾笑。 然后,顾笑热情地给我介绍了她的两个好姐妹。一个是寸头带银色耳环长得差不多有我高的帅女生,一个是留长刘海的圆脸萌妹纸。 帅女生伸手和我握手,我尴尬地伸手,手刚握在一起,顾笑告诉我说:「她们俩是情侣哦。」 我手足无措地站着,脑袋飞快地运转着,打趣道:「唉,难怪我没有女朋友,原来都被别人抢走了。」 帅女生收回手,望着我爽朗地笑,说:「你面前不是站着一个吗?」 顾笑害羞地瞅了帅女生一眼,我看在眼里,坦白地说:「我现在属于半工半读状态,不适合谈女朋友。」 帅女生盯着我的眼睛,近乎调侃地说:「男朋友呢,要不要我给你介绍一个?」 我接不上话,只能感慨大学里奇葩多,开放的程度简直堪比三流偶像剧。 终于有人把这对情侣叫走了。顾笑不好意思对我说:「你别生气,小莲姐就是这个性格,她其实人挺好的。」 我呵呵两声,表示理解。 等人到齐了,黑压压挤一屋子的帅哥美女,有的穿jk服,有的穿萝莉装,描眉画目,七嘴八舌各说各的。 副社长阿源的声音很小压不住,于是放出正社长白永龄的微信语音,说是马上要军训了,军训完之后就是紧促苦逼的学习生活……社团里有现成的摄影器材、道具和服装,趁这个周末大家的脸还是满满的胶原蛋白,可以出点正片拍个合照纪念一下,以后,因为专业不一样,时间也不统一,可能很难凑在一起玩了。 我果然还是对拍照没兴趣,偷偷从后门熘了,步行走回了凤祥公寓。 顾笑在微信上发了两条信息给我,一条是「龚铭允你怎么又跑没影了」,一条是「你明天出什么角色?」 我边爬楼梯边回信息:「我真的不喜欢拍照。」 顾笑:「你可以来玩啊。」 我:「我还要照顾我弟。」 顾笑:「你可以带他一起过来玩啊。」 我:「不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打交道。」 顾笑:「不是吧,你爸妈不管他的吗?你没有自己的时间吗?都是绕着他转的吗?」后面还附带了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包。 我没有回,关了手机推门而入。 「早上为什么,不锁门?」苻清予怀里抱着留言用的笔记本,歪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我。 「你在里面也可以锁。」我看了一眼桌上堆的外卖餐盒,又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含含煳煳地问,「你吃饭了吗?」 「已经七点了,你说呢?」苻清予一只手转动着笔桿子,另一只轻握成拳抵着下巴看着我。不知为何,我感觉他好像生气了。 我从书包里拿出军服放在沙发上拆包装袋,顾左右而言他:「沈医生今天来了吗?」 苻清予沉默了一下,说:「他昨天来过了。」说着又从客桌底下拿出一个包装豪华的大盒子,拆开彩带,推到我眼前打开,低声说:「给你买的蛋糕。」 蛋糕上正中间用可可豆拼了十六个字「岁不淹兮,十七又一。人间有你,灯火可亲。」 「……」我满脸黑线,尴尬的一批,低头抱着刚拆出来的迷彩服去了洗手间,扔进大桶里。倒了大半包洗衣液,使劲搓,搓完了就着自来水昏头昏脑沖了十几桶,才把浮在表面的泡沫沖干净。 第31页 「你的饭卡。」我进房间拿衣架,苻清予站在门口递给我一张卡。 我默不作声接在手里,绕过他去了阳台。 「我今天,去学校,没看见你,看见你加的,动漫社团的社长……她说,昨天没有聚会……」我在晾衣服,苻清予磕磕巴巴的话就像两个巴掌打在我脸上。 得,骗子跟骗子撒谎,谁尴尬谁就输了。 「下个星期我要去军训基地闭关修炼,25天,回不来,你一个人……有空的话,倒一下垃圾。」我脸皮厚,装没听见,斟酌再三,只有这一句话想叮嘱他。 「你明天,有课吗?」苻清予走近了一些,扶着阳台一侧的门,低头很费劲地说。 我扯着军训服上的摺痕,说:「你的工作忙完了?」 苻清予「嗯」了一声,小心翼翼地说:「明天我想……」 「明天我要去吃酒,我堂叔家嫁女儿请客……」我从兜里拿出手机,翻出我堂婶给我发的信息,满怀歉意地说,「以前我爷爷奶奶去世,他们给了钱的,我要还回去的。」 苻清予点了三下头,说:「哦,哦,好……」 次日,九月二日,睡了个懒觉,七点才起床做早餐。其实也不算晚——苻清予才是醒得最晚的那一个。 他经常起床都是懵圈的状态,一会儿去厨房,一会儿去阳台,不刷牙也不洗脸,就是单纯地转来转去,穿着单薄的衣裳,像个游魂似的,非得叫他一下,他才会停下脚步,然后坐在沙发上发呆。 今天也不例外,在阳台呆了半天才进屋,然后坐在沙发上抱着头望着桌子上的原模原样丝毫未动的蛋糕一脸沉思。 这个时候,我通常不会开灯或者拉窗帘,尽量让室内处在封闭的灰暗的环境。 那个蛋糕我会吃才有鬼呢,他也不看看自己定的什么蛋糕,写的什么话。 人间有你,灯火可亲……多么理想的话,我自视承受得起吗? 「你什么时候走?」苻清予难得吃了饭不戴口罩,两只又细又长的手垂在身侧,说话声轻得跟刚出生的小狗哼哼似的。 他的脸也很瘦,虽然没有一开始见他的时候瘦,但是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瘦得叫人不忍直视。 如果说昨天跟白永龄说话的他是有活力的,那么今天的他就是虚弱的,苍白的,憔悴的。仅仅一个晚上的时间,如此天差地别。 「你怎么了?」我拉低声音问。直觉告诉我,他一定是受什么刺激了。 「你什么时候走?」他反反覆覆揪着缠了纱布的手,尾声带着颤音,好像是在催促我。 我进屋找剪刀没有找到,又去翻客厅和厨房的抽屉,还是没有找到,于是对他说:「下午两点左右……剪刀呢,剪刀去哪了?」 -------------------- 剧外: 苻清予:人间有你,灯火可亲。 龚铭允:(皮tvt)你去亲啊,你倒是去亲啊,我看着你亲~ 苻清予:mua~mua~mua~ 第19章 第十九章:真的超幸福的! 苻清予把头低得更深,想要站起身,又忽然失去重心栽在沙发上,他嘆了一口气,说:「在我房间,床上。」 我立刻起身去了房间,一进门,我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味,晃眼望去,苻清予的枕头、床单、被褥上血迹斑斑,骇人得很,好像案发现场。 我后退一步,转头看向苻清予,从我的这个角度,可以看到苻清予腰侧的白衬衣染红了一大片,往外渗着深红色的血,已经渗到沙发上了。 我打了个哆嗦,呆愣愣地站在那里,几秒钟后跑了过去,拽着他的胳膊,着急忙慌地道:「走,去医院!」 苻清予坐着不动,两手捂着眼睛缓缓说道:「你走吧,快走!」 我当然不会走,也不敢走,走了就是见死不救。 我努力思考苻清予为什么会突然自残的原因,一遍遍过滤又一遍遍自我否认,最后将责任归结到自己身上。 我是护工,看护不周,所以他有的是机会动手。 「对不起……我这两天……我有点不舒服……你跟我去医院吧。你这样……你爹要是知道了问起来……我……我……」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将他从沙发上拖起来,把他的手搭在我肩上,搀扶着他下了楼。 这一次,他很配合。 打车去医院,我心急如焚地挂急诊,他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地等;医生给他缝针上药包扎,他一声不吭,换我坐在急诊室的外面如坐针毡。 经过漫长的等待后,护士将他连同移动病床推到普通大众病房。里面有老人,有小孩,有人哭,也有人笑。我拿着病历本讷地走到他旁边,提起来的一颗心总算有了着落。 「没伤到要害,不用担心。」我刚坐下,他忽然偏过头说了一句。 我低着头,把病历本放在他枕边,支吾说:「我知道……我,我刚刚看到了……」 他抿着嘴笑了笑,说:「刚刚医生问我,说是谁伤的我,我说是自己。医生不信,说是你伤的我……还想报警……被我劝住了……」 我「嗯」了一声,不说话。 他合上眼睛,沉默了一会儿,又说:「医生还问我,你是谁,是我同学,还是我朋友。我说不是,是送我就医的,好心的哥哥。」 我鼻尖发酸,却还要自嘲地笑上一笑,然后扭开头看着别处。 第32页 「35和36号,可以去拿药了。」一个护士走进来通知道。 离得较近的两张床的家属走了四五个,病房一下子冷清了许多。 苻清予不睡觉,盯着头顶的医用输液袋看了许久,娇气地说:「哥哥,我好想回家。」 我「嗯」了一声,说:「等它滴完了就走。」 他又说:「哥哥,我想吃苹果。」 我又「嗯」了一声,说:「我去买。」 下楼,离开医院,走在炙热的阳光下,看着人海如潮,听着汽车的嘶鸣声,我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总算找到一家水果店,买完苹果付了钱,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下午两点了,我直接转了五百块给堂婶。 等我一步步朝圣一样走回医院,找到病房,苻清予已经不见了,病历本掉在了地上。 我问护士他去哪了,护士说不知道,我问隔壁床的老人和小孩,都说没注意。 我像个丢了孩子的父母,提着一袋苹果在医院楼上楼下找了一圈,一开始还抱一丝希望,后来找不到人,希望和动力也被踩在了脚下,一点点碾成了粉末。 我彻底放弃了寻找,打车回了凤祥公寓。 收拾东西走人,这是我临时想出来的退路,但当我走到门口,拿钥匙开门,看到屋里安然无恙戴着口罩猫在沙发睡觉的人,一肚子的闷气剎时泄了大半。 「洗好了,吃吧。」我按捺住想质问他的怒气,将苹果削了皮,切成橘子一样的小块,摆在盘子里盛给他。 苻清予是早就醒了的,他的睡眠很浅,稍微有一点动静,闭上的眼睛就会动。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苻清予的声音很沙哑,摘下口罩后,嘴唇是发白的,好像沙漠里失水过多的行人。 「医院附近没有水果店。」我说。 「只有苹果吗?」他用牙籤扎了一块苹果放在嘴里,盯着盘子皱眉。 我说:「你不是想吃苹果吗?」 苻清予扁嘴:「别的我也想吃,哥哥可以多买几个。」 我无语,拿着钥匙和手机出了门。用最快的速度下楼直奔最近的那家水果店,一口气买了十来种应季的水果。然后顶着烈日跑回家,洗干净剥皮削皮去壳切块…… 看着苻清予像个被人宠疯了的小孩子在那挑来捡去,最后还不是将所有水果吃进肚子。我觉得我的耐性和脾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 床单,枕套,被子等都沾了血,不好洗,泡了一个下午,最后查了教程,下楼买了块强力去污的肥皂,总算搓干净了。 苻清予见我在清洗衣服,笑眯眯地走过来,问我需不需要帮忙。 我撸着滑脱下来的袖子,狠狠地瞅他一眼,说:「不用了,你一边玩去吧。」 苻清予微微弯下身,撑着膝盖,轻声说:「哥哥,对不起,别生气了。」 我鸡皮疙瘩掉一地,垮着脸瞪他:「有个人啊,一天天阴晴不定,动不动就搁那自残,你说拿他怎么办?」 苻清予不悦地说:「谁让你拍我的照片,拿给别人。」这个别人只有一个,就是他爹。 我翻了个白眼:「那真是对不起了,我拿的是你爹的钱,总得虚虚实实,汇报一点进展。」 苻清予直起身:「我跟白永龄,只是普通朋友。高一参加奥数训练营,认识的。」 我「哦」了一声,似乎所有的怀疑因子都烟消云散了。 苻清予:「狗是顾玉龙的堂哥,顾轶送白永龄的,白永龄不喜欢狗,转卖给了顾玉龙。」 我把手泡在盆子里,仰头嘆气:「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么多。」 「我是怕你,从顾轶那里,听了些什么,怀疑我说的,是假话。」苻清予的声音有些颤抖。 原来他比我还敏感,我长舒一口气,说:「顾轶没有说你跟白永龄的事,说的是你跟邓韬。」 苻清予脸色微变,紧盯着我:「是不是,说我是同,同性恋,和邓韬有段时间,走得近?」 「这倒是没有,只是说你们谈过恋爱。」我点头,忍着笑和盘托出。 苻清予:「你信了?」 我:「一半一半。那天晚上我要去的送的朋友就是邓涛,你也去了是吗?」 苻清予摇了摇头,抬手拧着鼻子上的口罩,眼圈红红的,不知道我说的这句话哪里又戳了到他了。 我试探性地说:「我记得有个哲学家叫黑格尔,他说存在即是合理的。每个人身上都有很多标籤,但不是每个人都宽容大度,心存偏见是难免的。你做好你自己就行了,一辈子就这么长。今天见到的人,说不定明天就没了呢。」 我承认这句话有灌心灵鸡汤的嫌疑,说出来以后自己都觉得肉麻。 苻清予听没听进去另说,长时间的沉默倒是让我觉得有点尴尬。 「那个,菜没了,我去买菜。」苻清予回客厅沙发上躺着,我独自一个人晾完了床单、被套和枕套,拿着钥匙出门前,礼貌性地跟他说了一嘴——他要是不在客厅,我都懒得说。 「我……我也去吧。」他说。 「不用,要啥我帮你买。」我站住,等着他开口。 他从兜里拿出个一次性口罩戴上,说:「我出去走走,不买啥。」 我:「你那儿……不疼了吗?」 他低着头:「你不说,我不觉得疼,你一说,我就难过。」 第33页 我心直口快地说:「难过就在家待着吧,我走了。」 言毕,打开门,人还没走出去,就被一双手从后面抱住了。 我吓了一跳,浑身僵硬,极力想挣脱他,但是顾虑到他腰上的伤,不敢做出太大的反抗动作。 「你是不是嫌弃我,不想跟我在一个房间待着。」他哭了,哭得很大声,唿出来的热气混着泪水落在我的后颈皮肤上。 我故作镇定的说:「没有,你想多了,我从来没有嫌弃你。」其实心里的牴触情绪还是在的,尤其是他现在抱着我说这种话,很膈应,也很莫名其妙。 他哭哭啼啼地道:「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的……你从前天开始就嫌弃我了……我叮嘱你早点回来,但是你没有……去买苹果也是一样……我等了你三个多小时……你都没有回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去买苹果的路是有点长,但我确实是故意磨蹭的,只能暗自挣扎:「你先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他抱着不撒手,只是抽抽噎噎地哭,哭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要不你给你爹打个电话吧,跟他说清楚,问他同不同意。」我魔怔了,伸手点了点他冰凉的手指,说。 他小声问:「同意什么?」 「你现在抱着我,心里在想什么,自己清楚。」我是疯了才会这么说。 苻清予明白什么意思了,不哭了,缩着头松手了。 我慌了,拿着钥匙,忙不迭地熘了。 走路去超市的路上,我整颗心扑通扑通地跳,脸和耳朵都是热的——一方面因为苻清予依赖我感到开心,一方面又因为苻清予突变的性格感到压力山大。 我要是真和他发展成那种见不得光的关系,以后铁定是个大麻烦。 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能让他知难而退,我还是挺满意的。即所谓既不违背自己的意愿,也不耽误自己的学业。 最好的结局我已经想好了,他退一步海阔天空,能够早日自愈,遇到他真正喜欢的人,不会因一时的冲动付出影响继承家业的代价。而我,伏小做低讨好他,等毕业了有工作了硬气了,那就两不相干了。 我走进超市,一边买菜,一边佩服自己的冷静。然而,很快就被现实打脸了,沈医生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打来了。 我预感到情况不妙,匆匆付完款,拎着菜走到马路边,接了电话。 「龚铭允,顾总给我打电话了。」沈医生的说话声还是那么冷,听不出半分感情。 「好的,谢谢沈医生通知。」我心如擂鼓,紧紧地握着手机,最坏的结果就是解僱,学费等撑过军训再想办法吧。 「没发生关系吧?」沈医生问。 我笑:「我只对女的感兴趣。」 沈医生挂了电话。 我长舒了一口气,点开微信,打算将银行卡里现有的钱一次性转给顾总,然而系统提示不能转,单笔限额5万。 我无语,分几笔转帐给顾总,结果累计总计限额还是5万。靠,连转完立马删的机会都没有。 顾老爷子倒是沉得住气,半天没动静。 我手贱回了个「老闆,对不起」的表情包过去。 两秒钟过后,顾老爷子回了我一个熊猫在上吊,口中大唿「帮我踢一下板凳」的表情包。 我回了一个伏地而归痛哭流涕的表情包。 顾老爷子回了一个「我儿子给你添麻烦了」的熊猫头。 我回「儿子还是好儿子,就是欠收拾」的表情包。 顾老爷子回了一个「这孩子……我头都大了」的熊猫头。 我回了一个「算了……我心态超好」的熊猫头。 顾老爷子回了一个「你知不知道你说出这句话让我伤心」的熊猫头。 我笑着回了一个「这个爹也不大称职」的熊猫头。 顾老爷子隔了几秒钟,回了一个「小可爱,给俺儿子一个机会好吗」的熊猫头。 我愣住了,回復「汝之智,恐有障」。 顾老爷子回復「儿子说和你在一起,真的超幸福的」。 我回「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墙都不服就服你」。 顾老爷子回「你可以敷衍地爱下我儿子吗」。 我:「……」 顾老爷子又让我给他踢板凳了,我没回。 -------------------- 碎碎念:其实顾老爷子是个超级大帅哥啊(不是生父,是养父而不自知) 第20章 第二十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我提着菜走到凤祥公寓楼下,内心深处是拒绝往上爬的,很想把菜扔一楼的垃圾桶。 正当我陷入纠结中,为该不该一走了之左右摇摆的时候,想到了在北京读书的「林妹妹」林彧君。 她比我聪明,一定知道怎么做抉择保住工作才是最稳妥的。 我很快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她,原话是这样的:师傅,我遇到一个人,他跟我表白,请问我该怎么办? 我想按她之前的性子,大概率会让我从心所欲看着办,没想到她直接给我打了一个视频。 我心里一激灵,抖着手点了同意。 「龚铭允,你那个『他』字没有打错吧?」 林彧君戴着渔夫帽,穿了一袭蕾丝边的碎花裙,手机拿得很高,身后是大片的荷花池,三三两两的行人从她旁边走过,她眯着眼睛,两颊微红,笑起来真好看,总是露出两排洁白整齐的牙齿。 第34页 爱情果然是最好的美容剂,她已然从之前的木讷陈静变成了天真烂漫。 「没有。」我也把手机拿远了一些,以免自己放大的愁苦的面孔吓到她。 「那个人,是我认识的人吗?还是你最近结交的?」林彧君的微笑很有亲和力,说话的语气也很认真。 我如实说:「我想你应该认识的吧……」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说出那个人的名字。林彧君已经比我先一步开口了:「他是苻清予吧?」 我眼皮抖了抖,心跳慢了半拍:「师傅,你怎么知道?」 林彧君往旁边看了一眼,凑近镜头,低声说:「我很早就知道了。之前在学校课间操的时候,他经常偷看你。有一次……」顿了顿,她小声说,「高二,咱们学校和其他学校举行运动会比赛。你跑了第三名,他送了你一束百合花,你还记得吗?」 我惊出一头热汗,顿了顿,反问:「那不是学校老师买的吗?」 林彧君严肃地说:「你可能不知道吧,第三名是没有花的……」 我:「别人……邓韬知道吗?」 林彧君的脸上飞起薄薄的一抹红晕,小声说:「我是看出来了,但没告诉任何人。韬韬……韬韬你过来。」林彧君朝前走了几步,招手喊邓韬。 「啥事啊?」邓韬过来了,站在林彧君身边,抬头看着镜头温和地笑。 他的眼睛里洋溢着满满的幸福感,我立即为前些天的恶意揣测感到羞愧,呵呵笑了两声,说:「没啥事,就是随便问问。你在北京还习惯吧?」 邓韬吸了一下鼻子,扶了扶滑落到手臂一侧的女士手提包,接过林彧君的手机走到一边,笑着说:「还好吧,就是刚来的那天晚上在酒店睡觉吹了空调,冻感冒了,这两天鼻子一直堵着,很难受。对了,你咋想起我来了,前几天给你发信息,你都不回復我!」 我讪讪地说:「信息我看到了,但……我不知道怎么回……要通过军训才算报名成功。」 邓韬笑着点了点头:「好吧,我还以为你缺钱了呢。」 我心里正堵得慌,听到他这么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默默地关了视频。 间隔不过三秒,邓韬用自己的微信打视频来了,我挂断,他再打,我犹豫了一下,选择了接通。 「什么意思啊,铭允?」他将脸凑过来塞了满屏,瞪着眼睛,好像很生气,「你缺钱就明说啊,凭咱俩几年的同窗情,我又不是不借你!」 我嘆了口气:「我不找你借钱。」 老子真的是醉了!就因为他小时候过年爸妈吵架闹离婚,他离家出走要去外婆家,在村南走到村北,迷路了蹲在村口望着双向道上过往的大货车哭,我上街买豆腐遇到他,借了他26块钱的路费,他就一直记到现在,每次打电话给他,还没说两句,他就问我是不是缺钱花,靠他大爷的早知道当初不借了! 「那是什么?你找林妹妹不是借钱还能是啥?」 「我想问的是……那个……苻神苻清予……你把你知道的告诉我吧,不要再骗我了。」 我也顾不得面子了,抓着头蹲在路边的遮阳伞下,说:「最近天天遇见他,躲都躲不掉,还有顾玉龙的堂哥顾轶。我不知道你们到底谁说的是真的,总之,今天,苻清予跟我说了一些话,我很无语……我觉得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就算是天生的,也不大可能就这么死赖上我啊,太匪夷所思了。我以前跟他都没说过什么话,除了高一回收迷彩服的时候……」 邓韬沉默了好一会儿,突然低声说道:「我要是给你说实话了,你能保证不生气吗?」 我厉声道:「我现在只想知道原因,你到底说不说?!」 邓韬咳了一声,挤牙膏一样想一句说一句,总结起来就是「苻清予因为他妈妈生病找我借钱,我最开始是拒绝了,后来想了想,还是借了一笔钱给他,但是挂的是你龚铭允的名字。苻清予很感激你,领到奖学金后一直想找你当面还钱当面道谢,被我拦住了,他还不死心。为了不让谎言被拆穿,我只能不停地圆谎,阻止苻清予跟你见面说话……然后谎言跟雪球一样越滚越大……」 我打断他的话,喊道:「你给我说重点!」 邓韬小声说:「为了顺利要回我的五千块钱,我找你抄了一首诗,转交给了他。他当场就把钱给我了,当然,这笔钱本来就是我的。」 我气得发抖:「普希金的《致凯恩》是吧?邓韬,我以前咋不知道你这么会演呢?还跟我说是抄来在网络上参加什么硬笔书法比赛,你他妈害我苦练了大半个月的字。」 邓韬嗤嗤笑道:「我给你付钱了啊。当时说的是,不管得不得奖一块钱一个字。你那个字其实不练也可以的,谁让你那么认真。」 我冷笑:「那你给我带来的麻烦呢,怎么算钱?要不是隔着屏幕,我现在想一耳光唿死你!」 邓韬嘿嘿笑着说:「那你跟他说清楚不就完了嘛,我当时就是开个玩笑,我哪知道他看到你写的字,竟然信以为真了呢。可能是不好意思吧,从那天之后他就没打搅过你。倒是每天课间操集合的时候,看到你跟我一起走过来……啧啧,还脸红,笑死我了哈哈哈哈……」 「邓韬,你不觉得你用这种方法愚弄他,很残忍吗?」我有些同情苻清予了。 「残忍什么呀,我又没杀人。最多是逗他玩一下,谁叫他太单纯了,跟个小白兔一样,被人骗了都不知道,整天痴痴迷迷的。连他们班的顾玉龙都看得出来他是被忽悠了,他还不相信哈哈哈……有一回晚自习,看见你和林妹妹在桌子底下玩五子棋。下课了,他还偷偷在教学楼下堵我,一脸委屈地问我你是不是移情别恋了,边说还边掉眼泪,搞得好像我欺负了他一样,蠢死了哈哈哈……还苻神呢,脑子都用来答题了,像个小傻逼……还是单相思的那种哈哈哈……」邓韬越笑越放肆。 第35页 我气得挂断了视频,将他关进了小黑屋。 我迈着沉重的脚步上楼,推开门,见苻清予依然坐在沙发上——我已经记不清这是多少次了,从我们说上话以后,他经常坐在同一个位置等我。 我不知道苻清予现在是什么心情,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来。 但好像,我回来了,苻清予会开心一点,我身上的作为护工的「负担」就会轻一点。 我需要足够的钱,他需要人陪伴,各取所需,平等交易,也不亏。 「我跟他说了。」他规规矩矩地坐着,揪着脖子上挂的那块玉石,像个无辜的小孩子一样,目光躲闪,不敢看我。 「嗯,我知道。」我拎着菜慢慢走进厨房,看了一眼时间,开始起锅做饭。 一天就这么囫囵过去了,到了晚上,我去阳台上收白天浆洗的被套,很不幸,重叠的地方还是润的。 「你睡我床上去吧。」我将被套重新搭回去,拿了一本叫《法医鑑定》的书坐在沙发上翻,字没看进去几个,心里想的全是邓韬说的话。 「脸红……痴迷……委屈……蠢死……傻逼……单相思……」我越想越心慌意乱,书是没办法看了,只能看电视分散精神。 电视没看上两分钟,苻清予走过来了,半蹲在我跟前,眼神示意我帮他把手上的纱布剪掉,我抬眸,看着他湿漉漉的头髮和刚换上的带着沐浴液味道的短袖,气打一出来。 「你是傻子故意来糟践我的吗?」我勐地一把将他推在沙发上,俯下身撩起他的衣角,当场裂开。他腰上缠的纱布还在,是干的,没有一点被水淋湿的迹象。 「我只是拿喷头沖了一下头髮和脚。」他弯着腰,红着脸,羞耻地用两只手挡住眼睛。 我似乎听到了他心脏砰砰跳的声音,不仅是他的,还有我的。 「哦,我只是看看好了没有。」我连忙爬起身去找剪刀,笨拙地拽着他的手,给他剪掉手指边缘翘起的已经褪色的纱布。 「我的手是不是很丑?」苻清予看着我把纱布碎片丢进垃圾桶,张开五指坐在一边发呆,样子看着很软萌,像动漫里初出茅庐闯荡江湖做什么都很在意别人眼光的少年。 「不丑。」我违心地说着,摆摆手,「你快进屋去睡觉吧。」 苻清予坐到我身边,轻声说:「哥哥,你不睡吗?」 我皱着眉说:「苻清予,你想过你爸吗?他现在就你一个儿子。」 苻清予目光呆滞无神,缓缓地垂下头,低声说:「我的事,跟他没有关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就好。别的,别无所求。」 我担忧地看着他的紧蹙的眉头:「我怕我承受不起你对我的依赖和期望,我现在连能不能顺利毕业都成问题,何况……我没什么积蓄……未来能不能找到合适的工作也是未知……」 「我有钱……我会赚钱……」苻清予忽然激动起来,握着我的手,欢欢喜喜地拉着我走到他的房间拿手机,点开支付宝和微信,一边给我看,一边笑着说,「哥哥,你看,我存了四万多了,我以后还会存的。就算你在乎我爸的意见,他不给你工资交学费,我也会帮你。你和我住一起好不好,我觉得我和你待在一起,很快乐……不像我爸和我妈……不,不说他们,我只说我们的事……」 他眼圈红红的,紧紧地握着我的手,双目灼灼,洒满了星辰,开心地说:「外面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我就只想见你……哥哥,我以后会控制自己情绪的,你放心,我保证以后不任性了,不弄伤自己吓唬你了……我只是想让你陪着我,我真的只想和你好好的。你相信我,你要是不相信也没关系,你可以打我骂我,天天把我锁在家里,我都不会不开心。只希望你不要不理我……不要喝醉酒了……和别人……和别人……」 他的声音沉下去,无意识地跺着脚,抱着头痛哭失声:「跟我妈一样,和别人睡一起去了,不要我了……嫌弃我了……当我是累赘……说我不会赚钱只会花钱……我真的努力过了,我只是赚的少,只能借钱给她看病……实际上她是骗我的,拿到钱就跑了……她骗我……她竟然骗我,哥哥……我再也不相信她了,我只相信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我赚的钱都给你……」 他呜呜咽咽地说着,声泪俱下。 我抚摸着他的头,忍不住也流下了眼泪。 或许是他身上有伤,又或许是他情绪激动,太累了,太需要休息了,哭着哭着竟然靠着我的肩膀睡着了。 我任由他靠着,靠了许久,连我自己也坐不住了,才扶着他的肩膀转过身,轻轻地托着他的后脑勺,将他抱起来,送进了我那边的卧室。 床很软,苻清予缩着身像一只被烫熟了的虾米。脸很烫,身上也很热。我疑心他是不是发烧了,探了两次他的额头,他动了动眼皮,忽然握住了我的手。 过分的肢体接触让我下意识想躲开,可下一秒,见他的身体和脑袋也悄无声息地朝我的这一侧靠拢,就像冬日围着火炉取暖的小猫小狗,我又实在不忍心抽开身。 第21章 初吻 早上,照例是我先醒,苻清予窝在我的怀里,两手和两脚都蜷缩着,依恋的模样莫名有点呆萌可爱。 是的,昨晚我跟他睡一张床上去了,虽然什么也没发生,但有些东西,已然悄无声息地发生了转变。 第36页 比如我在做早饭,他在卧室里喊:「哥哥,我的拖鞋呢?」我会马上熄火,在客厅里给他找鞋子,亲手给他穿上。 又比如说刚吃完饭,他说:「哥哥,我们遛狗去吧。」我就放下了手里的书和他下了楼。 去惠城西湖爬山,狗在前面跑,他拖着牵引绳在后面追。山路很长,阳光很暖,他的笑声撒了一路。 我从来不知道他会这样开心,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就这么草率地决定和他在一起。 我所面对的都是不稳定的未知的将来,但我愿意和他一起冒险。 每次到陌生的地方,他还是喜欢戴口罩,时不时地还会东张西望,好像有什么人会跟踪他似的。不过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他会第一时间摘下口罩,拥抱我,蹭我的脸,像个黏人的小孩子。 我偶尔也会回抱他,但仅限于此,因为没有任何准备,给不了他更多。 当晚,我们下了山,一身臭汗回到家,相继洗了澡之后,我煮了他最爱的几个菜,吃完饭,上床睡觉。 由于天气实在闷热,我到苻清予房间铺了床铺,叫他早点进他那边的房间吹空调睡觉。 他乖乖地点点头,拉着我的手指问我可不可以陪陪他。 我笑着说:「睡哪都一样。」说完挨着他进屋躺下,他顺势爬过来趴在我身上。 我笑着轻轻搂了搂他的腰说:「你太轻了,等我军训回来了给你好好补补。」 他说:「你到了告诉我,我可以去找你。」 我说:「封闭的,你进不去。」 他说:「我找我爸,他有办法。」 我笑着说:「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有意只说一半,等着他问。 他果然很急切地伸长脖子:「什么话?」 我附身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说:「小、别、胜、新、婚。」 他脸红了,翻过身去,拿被子捂着头不说话。 我的心噗通噗通跳着,一阵电流直击脑门,我想我可能真的是陷下去了,没办法走回头路了。 当夜,他抱着我,很快进入了梦乡,而我,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很久…… —— 昨晚,辅导员在班级群里发消息,明天七点半在校门口集合坐大巴车去军训基地。 以防万一,我定了五点的闹钟,周一早上闹钟一响,我立马翻身起了床,没有惊动苻清予。 我坐在床边,侧着身看他蜷缩在一起的瘦小的身体。他的身高大概一米七多一点,但在我眼里很小很小,小到我觉得他就像是清晨草叶上沾的露珠,太阳一出来,他就会被蒸发掉。 想到一走就是二十多天,他必须得吃二十多天的外卖,我很心疼,却也无可奈何。因为他说他不太会做饭,也不喜欢做饭,说是做得不好吃。 早上的空气比较凉,没那么热,我在客厅看了一个小时的书,六点整,煮了西红柿鸡蛋面,放了几个海鲜菇。 看看时间该走了,我换上解放鞋,穿好迷彩服,去他房间叫他吃饭的时候他已经醒了,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看到我就起身沖了过来,抱着我不说话。 「哥哥,你要走了吗?」过了一会儿,他红着眼睛移开身问。 我理了理头上的帽子,说:「嗯,马上就走,七点半集合,我得提前一个小时到,免得辅导员找茬扣我学分。」 「我去送你吧。」他小声说。 我立即回绝说:「不用,叫别人看出来不好。」我真怕到了分别的时候,他忽然跑过来抱我,或者蹭我的脸,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以后在学校还怎么抬头。 「我就远远看着,绝不去打扰你。」他抬眸,睁着乌黑晶亮的大眼睛,小声保证。 我动心了,又很快在心里否定了,随后弯下身,闭了闭眼睛,额头贴着他的额头。 他哆哆嗦嗦地抿着微微翘起的唇,愣愣地看着我,揪着我的衣襟,这一揪,离得更近了,彼此的鼻息声、心跳声似乎都在顷刻间无限放大。我不由得迷失了心智,想离得更近些,然后嘴唇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贴上去了…… 「……」他惊讶地扭动着脖子,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便想躲开我,心慌意乱地捂住脸,两眼渗出了泪痕,软软地靠在我身前。 我望着他眯在一起的似乎很舒畅的一双美丽的眼睛,心神荡漾,已然失了理智,以为他是欲擒故纵,于是低下头将唇又贴了上去,缠着他的唇吮吸他口中的唾液,像是吃鲜甜的果肉一般,越吃越上瘾,吮差不多了,又忍不住去挑弄他的牙齿。 暧昧的氛围,羞赧的喘息声,就像两支催情剂同时注入我的身体里,我唿吸一窒,趁机伸进去含住了他滑嫩舌头,勾在舌尖轻磨慢吮,亲昵地搅拌戏玩。 「哈……哈……」他不会接吻,我也不会,只知道含着他的舌头很舒服,他也很舒服,不然我好几次抽离出舌头换气,又闯进去「侵犯」他唇舌的时候,他不会发出这样销魂的声音。 「嗯唔……」他面红耳热地仰着脖子迎合着,胸腔里的心脏扑通扑通贴着我的同样跳动的心,唿出来的气与我的气体混合在一处,在狭小的里交替,像是掉进了温暖爱河一般,不消片刻,身体早已软成了一滩水…… 眼底白茫茫一片,就像吻了一朵百合花,软软甜甜的,轻轻盈盈的,还有点热乎乎的…… 其他,再也不记得了。 第37页 —— 气喘吁吁跳上空空荡荡的大巴车,随便捡了个位置坐下,阳光斜斜照在我的脸上,我低着头,脸是滚烫的,心脏咚咚咚狂跳,怎么也安静不下来。 「哎呀,我还以为我是第一个来的呢。」顾笑的声音响铃一样从车外传来,我听到她上了车,伴着踩铁皮似的粗重的脚步声走到我旁边坐下。 「早啊。」我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脸上的余热未退,反而觉得更烫了。 「你怎么满头大汗呀?」顾笑递给我一包纸巾,笑着说,「哦,我忘了,你不住校。」 我慌乱地接过纸巾,连连点头,笑着说:「对,怕错过时间,跑着来的。」 事实是我强吻了苻清予,把他搂在怀里吻哭了,我觉得自己未经允许擅自亲吻的行为太过分了,很像渣男和流氓,拔腿就跑了。 -------------------- 碎碎念:为了写吻戏,我抱起我老婆就亲(我果然是体验派嘿嘿嘿)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我吻了他,他是男的! 大巴车总算启程了,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分钟。 我纯纯大冤种,多坐了一个多小时的硬座! 军训基地是保密的,没有事先通知我们,到了才知道是某个半废弃的陆军军事基地。 大门口荆棘丛生,进去之后就像某个荒废的森林公园,道路坎坷崎岖,两边都是盘虬卧龙的大榕树,掉在地上的叶子堆了厚厚一层,都快腐烂了,一路上连一只鸟都没看见,可想而知晚上一个人走路有多恐怖。 原本叽叽喳喳说要拍照拍视频留念的同学都安静下来了,脸色铁青,像是被旅游团欺骗的旅客。 车速慢慢降下来了,一排低矮的爬满绿植的两栋平房出现在正前方,十几个教官身着迷彩军装像一棵棵笔直的松树立在那里,背着手,面色冷峻地注视着大巴车缓缓靠近。 「下车下车!排队去前面交手机,别磨蹭,走快点!」一个黑胖的教官站在我们班的这辆车前面,厉声喊道。 我跟着拥挤的人群往前走,排在顾笑身后。 「我哥果然没有骗我,真的要收手机哇。」顾笑握着自己的手机,很不舍地说。 我从包里取出手机,感觉手机有点烫,点开看时间的时候,弹出了两条信息,是同一个陌生号码给我发的。 「龚铭允,我是顾玉龙。你收到这条定时简讯的时候,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不过,有一个人,我希望你能去见见他,他叫苻清予,原来是我们一班的班长,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因为你的一封假『情书』把他毁了你知道吗?我很早就想找你要个说法,他不让,他说这是你跟他的秘密,呵呵……可笑吧,我跟他说过多少次,是假的,是你们班的邓韬让你写来骗他的,他就是不信。还把那封情书当宝贝夹在笔记本里藏着……结果被几个孙子发现给偷了,他去找人家要,人家拿着情书要挟他问他到底是谁写的,不说就去班主任那里举报他,他不敢说你的名字,被那帮孙子按在地上脱衣服……我逞英雄……呵呵……然后我就变成了写『情书』的那个人,被扣上了『变态』『噁心』的帽子,被孤立,被羞辱……龚铭允,我真的特别讨厌你,讨厌你那副自视清高的样子,别人从你身边走过跟你打招唿,你看都不看一眼,低着头只顾走你的路。我告诉你,我早就想打你了……要不是你身边有个邓韬,邓韬他爸是刑警,不然,你早就不知道被那帮孙子霸凌多少次了……但是,我也是真的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爸也不会告诉我,苻清予是我亲哥呵呵……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因为苻清予已经被逼得了抑郁症,不上学了。我呢,也将为我的逞英雄付出代价……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我只有一个请求,求你去见见苻清予吧,告诉他那封情书是假的,别让他沉浸在这场从头到尾只有他自己入戏的美梦里……仅此而已,你做得到吧?他被他妈装病骗了几十万跟情人跑路已经够绝望了,还要被你的一纸情书骗一辈子,太不公平了……他虽然傻,但他是干净的,完整的,独立的,有的是机会遇上真心喜欢他的人,幸福地过完一生(希望他永远不知道我是他弟弟,但是能保护一个既是朋友又是哥哥的他我很开心)……我哥的地址:惠南北路127号凤祥公寓301号房。」 「顾玉龙绝笔。八月四日。」 我反覆浏览着这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字,看着手机界面上显示的时间——九月四日。两腿发虚,僵硬地笑着,眼睛里一片湿润。 他设置了错误的定时,我在错误的地点收到信息。如果时光能够倒流,我一定做得到,但是现在,我该怎么办呢?谁能告诉我该怎么办? —— 「青椒炒土豆丝、水煮萝蔔、白菜炖粉条、紫菜蛋花汤、腊肠配咸鱼……」 上午军训结束,拎同意发配的不锈钢小铁盆排队打饭,与我同一个连的大胖子站在我前面,一边叮叮噹噹地敲碗一边报菜名。 时下正值酷暑,又都刚刚进行了长时间的运动,聚集在一起难免有一股热蓬蓬的酸臭味,混合着大锅做出来的饭菜的味道,再怎么没胃口也必须得吃,不然下午根本没有力气训练。 独自一个人火速吃完饭,把碗筷往食堂两边靠墙的架子上一放,记了一下位置,戴上帽子往宿舍的方向走。 顾玉龙发的那条信息就像电影回放似的时不时出现在我脑海里。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去想,可是不管用,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将死之人的诅咒,令我无法不去想。 第38页 与苻清予肌肤相贴落下的那个吻,也好像三月里盛开的樱花,大风一吹,就飘飘悠悠散了一地,似曾美丽动人,但终究还是一场春梦,梦了无痕。 苻清予,对不起……对不起…… 我在心里默念着,你还有二十五天时间考虑,考虑你和他这样不清不楚到底算什么。 你喜欢他吗?想和他过一辈子吗?没想过这个问题。 那你为什么要吻他,还吻了那么久,不给他喘气的机会?我不知道,就是一下子没忍住,没吻过别人,很想试试那种让人悸动的感觉…… 然后呢,感觉怎么样?第一次接吻,还不够熟练但是很舒服,如果只是随便吻一下玩一下可以接受,但是我将来可是要结婚成家的呀…… 龚铭允你这个渣男,渣男,渣男…… 我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几句,回想起临走时苻清予流着眼泪躺在枕头上捂胸口的玉石在那哭,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为什么要哭。 会不会是他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我跟那个人长的很像,所以他死心塌地地想跟着我一起生活。 又或者再大胆一点,他被他妈骗了那么多钱远走高飞,是谁给他的钱?是不是他以前认识了一个有钱的好朋友,但是那个好朋友某天忽然死了,临死之前给他抄了一首诗表达爱意。然后,我刚好也抄了一模一样的一首诗,于是…… 这个脑洞好大,我自己都觉得牵强。 纳兰性德说「人生若只如初见」,普希金说「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 我和苻清予的初见,是在什么时候呢? 最初的起点,是挂闲鱼的那件班服。我忽地灵光一现,如果他约我面基是故意为之,那么即便我不写那首诗,他也早就对我有心…… 那怎么可能呢,换位思考也不带这么离谱的! 「龚铭允,你一直在这摇头干嘛呀?头晕吗?」 一个清丽的女中音把我从沉思中抽了出来,我一抬头,正对上穿白大褂的白永龄,她还是那张清莲般冷若冰霜的脸。 她今天戴了薄薄的眼镜,两只手揣在兜里,好整以暇地看着我。 「我头不晕,只是想熘达一下再回去……那个,社长,你怎么在这里?」我万万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到她,还是在无人经过的小路上。 天气燥热,其他人早就跑回宿舍挺尸歇凉去了。 「我是军医。」她波澜不惊望着我,说,「刚去给一个跑步跌倒磕坏膝皮的女生送一些急需的日用品。」 完了,这话我怎么接呀,她的眼睛还一直盯着我看呢,我虽然加入了她的动漫社团,跟她完全不熟,好尴尬呀。 「你跟苻清予怎么认识的?」她见我不说话,问道。 这问题我也想知道啊,说是这个暑假认识的吧,我其实还有很多地方对他不够了解,只知道他现在很依赖我。 说是以前认识的吧,又明确的不记得他的脸。 「一个高中就学的。」我这话没毛病,什么才叫认识,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解释,相遇是缘,再见是缘,姑且就当是命里註定的缘分吧。 白永龄愁眉蹙额:「哦,这么说你跟他相处的时间还蛮长的。有空的话,你多劝劝他,我听他说你们现在是合租是吧。你要让他振作起来啊,不要因为他妈和那个男人的破烂事耿耿于怀,她妈或许也是被人骗了也不一定。趁现在还年轻,他还有的是机会,换个学校重新读书。以他的成绩,前途不可限量。就这么浑浑噩噩一辈子,窝在家里,光靠替别人打游戏和卖号赚钱,将来可怎么办吶……」 将来不是有他老爹顾老爷子吗,再不济还有我养着呢。 靠,我「养」他,什么玩意,我居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不对劲,听她这话里的意思,那天苻清予虽然跟她聊得那么投缘,但实际上她也不清楚苻清予的身世背景,甚至还有可能不知道苻清予患有抑郁症。 「打游戏不也挺好的吗。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元,能赚钱的都是本事。」我心中暗自窃喜,原以为她对苻清予很熟悉,没想到也只是半知半解,于是笑着说,「我曾经也想打游戏赚钱,但是没那个技术。」 话不投机半句多,白永龄翻了个白眼,走了。 宿舍里,一群人拿着书上窜下跳,正在追赶一只嗡嗡叫的大黄蜂。 「妈的,叫得我脑瓜子疼。」一个男生捂着耳朵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喊道,「门外有扫把,拿扫把打啊。」 我刚好站在门外,闻言提着扫帚走了进来。 「班长,你轻点哈,那扫把上都是灰,刚刚才扫过老鼠屎,你别抖得到处都是。」一个男生走过来,仰着头嫌弃地看了我手中的扫把一眼。 我拍了拍手,把扫把往门外一扔:「那行吧,你们自己弄吧,我睡觉了。」 从小到大就我就没当过班长,今儿要不是那个黑胖的教官非要我当,我只能服从命令,不然我铁定拒绝。 说来也巧,这个教官高中的时候就训练过我,没想到三年之后又遇见了,而且他还记得我的名字,这让我很吃惊。 「别啊,班长,你比咱们个儿高。」人群里的阿源笑眯眯地凑过头来,仰头看着大黄蜂飞到自己的上铺,拿书拍着我的肩膀说,「你爬上去,捅下来,捅死它,不然咱们中午都别想睡觉了。」这个骗子,明明是新生,报名那天还骗我说读大二了,让我叫他学长,幸亏我没上当。 第39页 连动漫社团的副社长都叫我「班长」,我再端着就不好看了。 「我要是没捅死,它飞跑了蜇到人了别怪我啊。」我不急不缓地接过阿源手里的书,望着一群我不认识的平均身高一米七的同宿舍的男生,事先打了个预防针,这才爬上阿源的床去捅那只大黄蜂。 得亏它窜得太快,撞到了墙,我一击即中,力道太狠,将它捅成了肉酱,挤压出来的液体在阿源的书上留下了一个喷射状的黑印子。 「对不起啊。」我弯腰将书还给阿源。 「没事没事,你小心点啊。」阿源抓着我的胳膊,我借力爬下一层梯子,直接跳了下去。 「你刚刚的动作太危险了,离得太近了。你不怕他蜇到你吗?」一个同学说。 「我靠,你肩膀上都是墙灰。」睡在阿源下铺的那名捂耳朵的同学从被子里露出眼睛,看着我说。 我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自己拍,其他同宿舍的六个人,除了躺着的那个,一个人一巴掌,已经围过来齐心协力给我拍干净了——这种感觉很不一样,不像是上高中的时候的那种死气沉沉一心只有学习的感觉,很轻松,也很自然。 大约是因为他们都是医学生吧,比较单纯善良,我这样想。 「班长,你看这个床板,太薄了,还不平,躺上去吱吱呀呀地响,我觉得我适合睡下铺,要不咱俩换换吧。你比较瘦,躺上去应该不会太响。」 我刚升起来的一点集体荣誉感瞬间降了下去,回眸望着那个蹲在凳子上脱臭袜子的矮胖的男生,下意识地屏住唿吸,说:「好吧,可以。」 如果集体荣誉感是用来消费的,那我会毫不犹豫地消费掉,用来换取相互间的配合,反正过了这二十几天的军训,都是各走各的路,谁也不指望谁一辈子互相帮助。 「源源,你在宿舍吗?」我刚躺上床睡觉,半开的门外就有人在喊。 不用说,肯定是顾笑的声音,她住在隔壁的那栋宿舍楼,离得很近。 「嘿,同学,我可以进去吗?」顾笑问正对着门的那张床上午休的男生。 「你谁呀,到我们这里来串门可是要交保护费的哟?」那个男生猥琐地笑道。 「我找源源和龚铭允,我就站在门口等。」顾笑小声说。 「哎呀,你别逗她了。」和我同样睡上铺,又刚好与我靠一堵墙午休的阿源正在床上看《人体解剖百科手册》呢,此刻拿书照着我的腿没轻没重地拍,大声喊道,「班长,你女朋友找你呢。」 「噫——」屋里立即发出一阵诡异又默契的声音。 「滚,老子单身。」我蹬了他一脚,闭上眼睛说。 「哎呀,你就别不承认了嘛。我今天都看见了,你俩约好的吧,起那么早在大巴车上坐着等。班上别的同学都在议论呢。」阿源这张碎嘴,我真想找根针给他缝起来,我现在正烦着呢,他还非得给我添油加醋。 「我那是怕错过时间扣我学分。」我说。 「那现在人家干嘛来找你呢。」阿源调侃着,反问顾笑道,「笑笑,是不是啊,你俩已经公开透明了对吧?」 「你别乱说啊,我们只是碰巧遇到。」顾笑笑着打圆场。 「那行,你来找我俩什么事?」阿源问。 「没什么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们住在哪间宿舍。」顾笑说。 「门牌号117,你可以回去了。」阿源说着话,又拿书捅我的脚,「喂,快起来,笑笑要走了,你不去送送她吗?」 「你有病吧,自己不睡觉还不让别人睡!」我揉着因为做伏地挺身有些酸疼的手臂,坐起身有气无力地瞪他。 「我那个,我是好心提醒你,你别不识好歹呀,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挺喜欢你的,还亲自跑来看你,你,你送她回去不是应该的吗?」阿源估计是没想到我会吼他,脸红脖子粗地说。 「你自己有脚,自己不会走吗?」我很不喜欢这种强加的难堪的角色,似乎不按照他那样思路去做,就是对不起谁似的,说出口的话带着怒气。 「那个,你们别吵,我回去了。」顾笑尴尬地笑着,走了出去。 屋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鸦雀无声,屋外的蝉鸣声倒是越发的聒噪了。 「真的是,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呢。」过了一会儿,阿源又开始在哪絮絮叨叨,跟街头当众吵架没吵赢的老妈子似的,酸熘熘地道,「不喜欢她你就直接拒绝她呀,干嘛吊着她啊,你这样很渣你不知道吗?」 「我跟她只是朋友。」我想了一会儿,冷静下来了,低声说,「我当着她的面跟她说过的,我在校外做的有兼职,没时间谈,也不适合谈女朋友。」 「你这话不还是没拒绝她吗?你只说没时间不适合,又没说不喜欢她,或者你打算毕业了再谈什么的,所以她还是觉得自己有机会啊!」阿源放软语气,分析道。 我觉得他没去做情感专家可能是一大遗憾。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像他说的那样拒绝苻清予呢。 古之圣人说「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能够明确表示喜欢的人,是林彧君啊。但她有男朋友啊,我已经没有机会了。退一万步说,就算有机会,我和她家庭背景差距太大,也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苻清予……好烦啊,我又想起他来了。 当时为什么会那么冲动啊,没控制住去吻了他,如果没有这个吻,我或许……他妈的,我之前还想养他呢,现在就光想着怎么摆脱他,什么鬼逻辑! 第40页 等一下,我吻了他,他是男的! 疯了,我要疯了,我脑袋短路,现在才突然反应起来,我他妈吻的是一个男的!男的! 我心口揪得慌,隐隐约约觉得不妙,我他妈好像弯了,弯了,弯了! 「啊啊啊啊啊!」我抓着头,捂着额头朝墙上撞去。 「不是,你咋了,后悔了?现在去追还来得及啊。」阿源笑着说。 我痛苦不迭地捂着撞疼的额头看着他,摇着头说:「不是,我好像,好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隐晦地说,「我今天早上亲了个人,那个人哭了,我跑了。」 「啊?」整个宿舍的人跟外面打了雷一样,集体失声。 「那女的谁啊?是你喜欢的人吗?哪个班的?」有人八卦道。 「朋友,但不是顾笑,他在上班,没上学。」我说。 「人渣啊,妥妥的人渣啊你!」阿源握着书当锤子捶我的腿,含恨地在胸前画十字,说,「你就仗着你这张脸为非作歹吧你就,迟早有一天上帝会收了你的。」 -------------------- 剧外: 铁锅炖海棠【递话筒】:请问受受,对于你老公是渣男这件事你怎么看? 清予【躺在床上打喷嚏】:谁,谁是渣男?我老公不可能是渣男,我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消音…………) 铁锅炖海棠【点头】:哦哦,嗯嗯,原来是这样啊,原来你们(消音…………)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不行,不要,不可以! 下午五点半,还有半个小时就结束训练,我和四连九班的同学们正顶着烈日站军姿呢,草场东西两边的电线桿上绑着的喇叭忽然传来了刺耳的噪音,紧接着有个清朗的男声在广播室里喊话: 「尊敬的军训团团长,各位教官,以及亲爱的同学们,大家下午好。我叫顾轶,系本校临床医学专业的一名教师,同时也是留任本校学生会纪检部的部长。在此,我郑重地通知一件事,请各连各班的同学们认真仔细地听讲。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收到我校上级领导的一份特殊文件,需要对目下正在参加军训的一部分学生进行非正式的入学考试。本次考试科目有:语文、数学、外语、物理、化学、地理、生物、思想政治,共八门,被抽查到的学生请务必积极认真地配合考察,考试时间稍后公布。请注意,本次考察关乎各位同学是否可继续参加军训并最终正式报名本校,成为一名合格的医学生……」 顾轶的话还没说完,操场上一片譁然,四面八方爆发出阵阵哀嚎。 「靠,高考才过去两个月,又来了,又考试了,他妈的,变态啊!」 「居然还要考试,不考试还不算报名成功。天啦,难道我收到的录取通知书是一张白纸吗?」 「烦死了,他大爷的,这个破学校一天天鬼事多,早知道当初填别的学校算了,谁稀罕待这里呢。」 有人埋怨,当然也有人沉默不言。 比如我,我隐隐约约觉得这件事没有这么简单,或许是因为今年高考出现了泄题?又或许是本校的领导有意为之,想试一试学生们的学习态度。 不管是哪一种,我觉得我都像是旱鸭子过河,顺流而下,飘到哪儿算哪。 「班长!」那个不知名的黑胖的教官背着手,老大爷逛街一样,拿着一张a4纸从广播室小跑着过来了。 「到!」我站在队伍后面,铿锵有力地答了一声。 「出列。」教官手里握着皱巴巴的纸看着我站定,然后凑过头指着我的名字,拍着我的肩膀笑眯眯地对我说,「小伙子运气不错,排第一名,加油啊!」 我头晕眼花地看着我的名字,以及我名字下面密密麻麻的姓名、考试时间和学校盖的章,心里暗骂:他妈的,这不是玩笑,这是真的,考不过老子当医生的「梦想」就泡汤了。 「我刚刚了解过了,考试时间是从十一号下午六点军训完毕正式开始,四天时间八个科目。今天是四号,也就是说,除了今天,你们还有六天的复习时间。当然,被抽中的同学,你们也可以选择不参加考试,直接退学。」 教官面朝垂头丧气的同学们说完话,转头又对我说:「有不想参加考试的就到你这里报名,你登记一下名字,统一一下时间,学校会派专车来接他们走。」 「别光顾着说,抽查表给我们看看啊。」一个同学说。 「着什么急,等下散了会,手机都会还给你们。」教官严肃地说,「每个班的抽查表都发到你们的班级群里了。」 「啊?真的还是假的哦?!」同学们惊唿道。 「这个考试不是闹着玩的,没信心考的赶紧去退学,该復读復读,该转晓的转校,该转专业的转专业。」 教官背着手,盛气凌人地说瞅着眼前的一群大惊小怪的学生,脸色黑得堪比锅底:「一个个弯腰驼背的干什么,老头老太太吗?你看看你们站的什么鬼样子,你们高考考了多少分自己心里没点b数吗?你们学校领导这么做,肯定有他的考量,更何况你们这个班,三分之二都是临床医学的,一个个心态都摆不正,考个试要死要活的,还想当医生,你当医院是搞畜牧的呢?按方抓药摁着屁股一针打下去,管他是死是活吗?还是打算手术结束了往病人肚子里塞个手术刀还是塞个洋娃娃进去?嗯?」 「笑什么笑,还有脸笑,待会儿各人去医务室那里,领了各人的手机回去,如非必要,不允许把手机带出宿舍。」教官说到这里,顿了顿,咳了一声说,「这次考情情况特殊,不同往年,所以今、明两天军训结束后,学校特批允许你们坐校车离开基地回家拿书拿资料,该复习的复习,该背书的背书,但是切记,晚上十点之前必须回来。特别是前后半夜轮流站岗的同学,不要晚归或者迟到,这附近很荒凉,要是被豺狼虎豹子叼去了,我管烧不管埋。」 第41页 一语未了,站在我正前方的一个男生小声嘀咕道:「日球,老子的课本资料书早扔垃圾桶烧了,现在去哪找去?」 教官瞪了他一眼,正打算批评他,旁边的四连十班的教官抑扬顿挫地喊了一声「解散」。 「班长归队。」这天杀的教官的大嗓门一喊,我耳朵都快震麻了。 「全体都有了,原地伏地挺身二十个。」得,那孙子一人嘴瓢,全班跟着遭殃。 好不容易做完了,又喊我们立正、高抬腿、跨立,就是迟迟不喊解散。 「一个个看着年纪轻轻的,耳朵就跟聋了似的。」教官绕到最后一排,站在我身后不远处,呵斥道,「三岁小孩都能听懂话了,你们就是听不懂是吧。早上我讲过没有,说话要喊报告,报告,报告,这两个字是屁吗,不能从你们那金贵的嘴巴里出来是吗?第一排第二个,抬头,抬头,你低头干什么,地上有钱吗?有钱你就捡啊,我还能给你抢走吗?还有第二排左边第一个,你的头扭什么扭,你是雷达吗?怕我接收不到你的信号吗?」 集体被训得安静如鸡,只有我目视前方,盯着前面那位仁兄的后脑勺,憋着笑,笑得肚子疼。 「全体都有了,立正,解散!」 他妈的终于解散了,老子明天早上起来肯定腿疼。 我帽子一摘,随手抹了一把眼角的细汗,蹦跶着正要回宿舍挺尸,那黑锅脸教官又端着他「老大爷」姿态走过来了。 出于礼貌我站住了,天马行空地想着等下要不要打车回家拿书拿资料。 「你的腿刚才抖什么抖,你抽筋吗?」教官走近了站定,背着手,低声说了一句。 我木着脸,下意识地站得笔直,敬礼道:「教官,对不起,下次不敢了。」 耳旁飞过不少同学的嬉笑声,我姑且把自己当成隐形人,置若罔闻。 「有空吗?罚你跟我去后勤处拎两提水。」教官背着手朝前边走边说。 我连忙点头:「有,现在就有。」说着跟个刚加入的新兵似的主动跟了上去。 「不仅仅是那个姓顾的教授,你们学校有很多领导都来了。」走不多远,身边的学生渐渐变少了,教官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我「哦」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但我明显感觉出他好像在向我暗示着什么。 「你们学校这次抽查……是内部原因造成的,往年没有这样的情况。」教官放慢脚步说。 我「哦」了一声,语气淡淡,但内心已大概猜出来了。 「不过你别担心,放平心态,考得好不好各凭本事,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教官又说。 我笑了笑,说:「教官,你说话的口气好像我高中的数学老师,简直一模一样。」 「那当然了,那是我老婆,老公随老婆,很正常。」教官回过头,摸着下巴笑嘿嘿地说。 「……」我不会是第一个知道数学老师已经结婚的人吧! —— 基地接待室的气氛很紧张,七八个领导唇枪舌战,唾沫横飞,一山还比一山高。 「将近九百个人,传出去简直是天大的笑话!都够上国际头版头条了!」一个抑扬顿挫地说。 「那还能怎么办,小顾他们几个不是已经审查出来,想出了一个比较稳妥的解决方案了吗?」一个说。 「韩校长,您消消气,请坐请坐。白院长……您也消消气,这是都是我们做得不够好……没有及早发现……这外面来来去去都是人呢,万一被哪个学生听见了传出去就不好了。」顾轶左右逢源,嘴里抹的蜜就跟那小李飞刀似的,一递一个准,满嘴都是「官话」。 我和教官两个「服务员」恭恭敬敬地走进去摆矿泉水和菸灰缸,含着脖子快要退出门的时候,一个丰神俊朗的高个子男人突然站起身朝我走来,递给我一个茶水分离杯,温和地说:「辛苦了,小兄弟。我不喝矿泉水,你去帮我接一杯热水吧。」 我盯着他那张文质彬彬的脸,点了点头,弓着腰接着杯子走了出去。 走了没多远,我抬起身问黑锅脸教官:「那人是谁啊?长得跟个明星似的。」 教官侧过半边身,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你说谁?给你杯子的那个吗?」 我捧着杯子说:「是啊,又高又帅,看着一点也不像学校领导。」 「他本来就不是学校领导,是投资翻修你们学校图书馆的企业家,也就是那个顾教授的伯伯,我们一般都称他顾先生。」教官说。 顾轶的伯伯——那不就是苻清予的爹顾安吗? 操!在我的想像中,苻清予的爹不应该是个七老八十身患绝症快要一病归西的糟老头子吗,怎么这么年轻,看起来三十岁都不到吧。 我脑袋发僵,接完热水,进屋递杯子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靠,越看越觉得像,眉毛,眼睛,鼻子……唯一不同的是他身上的气质。举手投足神采飞扬,精神百倍,加上他那一身人民币贴出来的名牌西装,帅的一塌煳涂。 尤其是搁那群人面前一站,妥妥的杂志封面。高雅得像是一只迎着朝阳翩翩起飞的仙鹤,熠熠生辉。 难怪娶了离,离了娶,难怪对苻清予的性取向如此淡定自若,原来是没有后顾之忧哇。 这他妈别说跟老婆生一个,再生十个儿子也完全没有问题吧。 满头问号的我离了接待室回到宿舍,同舍的人有五个在抱着手机不是追电视剧解说就是打多人在线的网游,声音大得恨不得把房子掀了。 第42页 「洗澡啊,你们都不洗澡的吗?臭死人啦!」阿源已经洗完澡回来了,坐在床上剪指甲呢,边剪边唠叨,看到我来,连忙伸手递给我一个密封袋,「喏,你的手机,在袋子里一直响,备註叫什么『猫君太太』——顾笑跟社长说了,非要我给领回来的。」 「猫君太太」是我给苻清予的备註,前几天买菜的时候见他盯着超市的小鱼干看,好像一只小黑猫,随口问他要的电话号码。 我把军帽往上铺一丢,拆开袋子,拿出发烫的手机,走了出去。 走到平房后面的排水沟处,见左右无人,我深吸一口气,心里绷着一根弦,踌躇了好一会儿还是拨通了未接来电。 「哥哥……」苻清予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低头看着水沟里的飘的烂菜叶,摸着微微发烫的耳朵问:「怎么了?」 「我想你,哥哥……」他哭了一会儿,小声说。 「嗯……我知道……」我低声应着,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慢慢地松弛了下来。 我也想你啊,可我不能告诉你。 如果你知道那封「情书」是骗你的,你一定会立即与我绝交吧…… 「你为什么一整天都不接我电话?」苻清予生气地问。 「手机被教官收走了。」我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你吃饭了吗?」 「吃了,点的外卖。中午吃的米饭,下午吃的馄饨。」他说着说着又哭了,「你现在在哪?我去找你好不好?」 「不好,我过几天要考试呢,不能分心。」我说。 他轻哼一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哪里,我有你的手机号,请人帮忙一查就知道。」 我嘆了口气,抓着头说道:「苻清予,其实你不打电话过来,我也正想打电话给你呢。那个,我刚刚碰到你爸了。」 苻清予「哦」了一声,说:「然后呢,他是不是找你谈话了?」 我说:「那倒没有,他好像……应该还不知道我是给他打工的护工。」原本我是想说「是你的男朋友」几个字的,可是话到嘴边说不出口,感觉有点「攀高枝」的嫌疑。 苻清予不说话了,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哥哥,你每天什么时候军训结束?」 「规定的是从明天开始早上五点半下楼晨跑,然后吃早餐,中午十二点结束训练,下午两点接着训练直到六点结束。过几天还要参加考试。」 「考试?」 「嗯,语数外,物理化,还有生思,共八门。」生思即生物学和思想政治。 「怎么感觉像是高考?」 「就是高考,考不好復读,或者退学,或者转专业。」 苻清予硬声:「你们学校校长有病吧!」 我脸上挂着笑,故意骗他:「谁知道呢,反正我是卷不动躺平了,等会儿休息好了收拾东西捲铺盖就回家了。你等着我哈,晚上见!」 他质问道:「你不是说要考试吗?」 我说:「考了也是白考,浪费时间,我还是回家洗洗睡吧。」 他:「你这么没有自信吗?」 我哭笑不得:「要个屁的自信啊,我的录取通知书等于是白纸一张。我怀疑学校的内部系统或者说是录取程序出技术漏洞了,闹了个大乌龙,给全校八百多个新生发错了录取通知书。我就是其中一个,现在正在失望和崩溃的边缘徘徊呢。」 「你高考多少分?」来自学神的灵魂拷问。 「631。」我小声说。 「你在学校都干了些什么?摸鱼下棋吗?就这么点分!」电话那头的学神定然是一脸鄙视。 我小声说:「所以我说……我现在退学復读还来得及。」 「你可以转专业啊。」他提议说。 我固执地说:「不行,我离惠大往年临床医学专业的录取分数线就差51分,我要死磕到底。」 他:「行吧,那你復读吧,正好我可以赚钱养你。」 我噗嗤笑道:「你就没想过和我一起復读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想去学校。」 我笑:「那咱们分手吧,为了我的前途,为了能专心致志备战明年的高考,只能牺牲你了。」 他急了:「不行,不要,不可以!你,你等我考虑考虑,我……我晚一点儿给你答覆。」 我说:「还等个毛啊,现在各大学校的高三生都在学校奋斗呢,我却在这里军训。」 「你先别急,」他又变回学神去了,冷静地分析道,「你现在的学校什么时候考试?」 「11号。」 「我可以辅导你,学校出这个难题就是来考验你们的,说不定会适当降低一点分数线让你录取呢。」 我苦笑:「大哥,就七天,不对,除了今天,还有六天,而且参加考试的人,白天还要军训,你当我是不锈钢吗,那么耐用?」 学神:「你就当是一次测试吧,测试一下自己,能考多少分。」 我服了,铁了心豁出去了:「行吧,我考,考得不好我就去復读。」 学神「嗯」了一声,小声说:「好,到时候,我陪你復读。」 我笑了一笑,说:「你这么快就考虑好了?」 学神:「我……我在家里陪你復读。」 我:「那算了吧,那还是分吧,我没时间给你做饭,我要学习。」 学神:「我可以学,学着给你做饭,你相信我……我还会给你洗衣服,洗袜子……」 第43页 我笑:「那要是学校强制要求住学校呢?」 学神沉默,变回了苻清予,不答,过了一会儿,又低声呜呜咽咽地哭了出来。 我笑着说:「算了算了,逗你的,别难过了。我要是考不过我就找可以走读的学校报到。只是怕到时候学校不收插班生。不过走一步看一步吧,我那点分虽然是有点低,但也不至于低到谷底去,应该会有学校收我的,你放心吧,不用为我担心。」 苻清予这才止住哭声,说:「等你考完了,考得不好,回来了,我陪你去找学校。」 我慢慢地说:「好。」 顾玉龙发的那条信息始终萦绕在我的心头,可我已然打算将这件事埋藏在心底。 我在心里暗暗跟自己较劲,顾玉龙能为苻清予做的,我也能做,而且会比他做得更好。 聊着聊着,眼看着我的手机只有百分之二的电快要关机了,我才提醒苻清予,说:「我身上全是汗,很难受,等我洗完澡咱们再聊吧。」 苻清予说:「我等你,哥哥……」 然后,手机自动关机了。 -------------------- 剧外: 铁锅炖海棠【递话筒】:受受你好,请问你老公是你哭来的吗? 苻清予:(???)?你哪只眼睛看见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tm的累了,毁灭吧! 洗澡要去医务室旁边的小平房里排队,我给手机充上电,用书包里自带的塑胶袋装了换洗的衣物,以及一包提前准备好的一次性沐浴液,换了双拖鞋就去了。 这个点,洗澡的人还是要很多,不过已经快排到澡堂门口了。 「唉,同学,你洗澡不带桶的吗?」排在我前面的一个男的等得无聊了,问我说。 「懒,麻烦。」连行李箱都懒得带,只背了个包,带了几套换洗衣服的我,怎么可能带桶呢。 「帕子呢?洗脸盆呢?你也不带吗?」 「不用,我洗澡随便沖一下就行。」 「同学,你知道里面是公共澡堂洗澡吗?不带盆不带桶你怎么接水洗头洗脚,直接在里面泡吗?」 我懵了,他妈的这学校的安排也太次了吧,竟然安排的大众浴。 算了,老子屈尊随便泡泡得了。 然后,我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刚走到门口玄关处,就看见十几个男生赤条条白花花地站在那里,毫不避讳地脱衣服内裤,拖完随便往自带的凳子上或者角落里一扔,然后提着桶大剌剌地迈着步子往里面走。 其中还有不少人脱完了挺着胸膛,扭着脖子,舒展着手臂,嚣张地展露着身上的肌肉线条,仿佛要去跟谁摔跤打拳似的。 我只觉得好笑,笑过之后找了个人少的角落也开始脱衣服,这种时候,得表现得随大流一点,不能露怯,不然人家会当你是神经病。 但是脱完衣服裤子,轮到内裤的时候,我犹豫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同学。 尼玛,那个同学也在看我。 「你看我干什么?」他瞅着我问。 我心里说「我还想问你呢,你看我干什么?」,嘴上只是笑笑:「你看起来很瘦,没想到脱了这么有肉。」他妈的老子压根没注意他穿衣服是什么样。 「你不也是吗?看着挺沉默内向的,脱得倒是挺爽快。」 我他妈,你哪只眼睛看见老子爽快了,老子内裤还没脱呢。 我还没腹诽完呢,同学笑了一声,麻熘地脱了身上的内裤,光着身子提着一个桶,趿着拖鞋提提踏踏地走进去了。 我两眼一闭,下定决心正要脱最后一层遮羞布的时候,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拉住了我的胳膊。 「你来这洗澡啊。」这声音可太熟悉了。 我倏地睁开眼睛,回过头,看到是顾轶的一瞬间,心口砰砰直跳。差点,差点我就以为是苻清予呢,幸好不是他,不然我得吓个半死。 「是啊,你也是?」我看着他手里提的桶和浴巾,还有散发着香味的湿漉漉的头髮,努力保持着微笑。 可能是我笑得太假,他看我的眼神并不和悦。 「我是去医务室里的独立卫生间洗澡,这里……人太多,很吵,也不太干净……」他无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依然拉着我的胳膊,说,「你,你要不要过去?」 「去!那肯定去啊,干嘛不去。」我火速抽回手,三下五除二套上衣服,提着塑胶袋跟他一起出了大众澡堂。 「永龄,我带个人来你这里洗澡啊?」顾轶提着桶敲开医务室的门,对躺在病床上玩手机的白永龄说。 「你刚才不是洗过了吗?怎么还要洗?」白永龄盯着手机,似乎是在看网红直播卖化妆品。 「我是带人过来洗。」顾轶重申了一遍,问,「方便吗?」 白永龄转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顾轶,皱了皱眉,摆手说:「行吧行吧,进去吧。」 我提着袋子卫生间走了进去,关上门脱衣服,刚打开淋浴,就听见白永龄质问顾轶的尖细的声音。 「说吧,怎么认识他的,酒吧还是夜店?我不是告诉过你吗,那种地方认识的人不可靠!」 「你问这个干什么?」 「干什么?顾轶,这不应该是我问你的吗?咱俩认识了这么多年,这可是你第一次往我跟前带人吶。往常,我可不认识你带的那些人吶。包括上回那个,就是跟笑笑去峇里岛玩的那个小男生,你给笑笑介绍的吧,我也不认识啊。但我觉得呢,你这样干涉笑笑的感情生活,会给对方造成很大压力。」 第44页 「你能小声点吗?他人还在里面呢!」 「他加入动漫社团的时候,说过他有女朋友的,笑笑当时也在的。」 「他交没交女朋友我看得出来,我也问过和他同班的高中同学了,调查了一圈,都说他没有。」 「咱有话直说,我的军医生涯快到期了,到时候考律师证可能会更忙,有没有可能继续待在惠城还未知呢。我可没精力和时间替你监督他们俩个。正好这几天你都在这,要监督你自己监督去。凭我的直觉吧,龚铭允和笑笑的是不大可能在一起的。」 「我也觉得是这样子的。他挺直腰板和我差不多高,说话冷冰冰的,也不知道笑笑喜欢他那一点……就光看脸吗?我觉得他还没我耐看呢。」 「你那是老花猫照镜子——自娱自乐。这不是重点,重点是龚铭允近一米八的大个子,笑笑才一米五八,他俩要在一起,这身高我恨不能挪一点在我身上。」 「你还挪,你不穿高跟鞋已经一米七了,再挪两下我还活不活?」 水声混着两人的说话声像汹涌的海浪声一般充斥在我的耳膜上,我闭上眼睛,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关上淋浴,换衣服,说话声才渐渐止了。 「以后你想洗澡尽管来这,我跟白医生说好了。」我刚出来,顾轶就走过来笑着对我说,「不用去大澡堂洗,人多水又脏。」 我谢过他,转身便要走。 他又从白永龄的桌子上抓了一把五颜六色的糖果塞我手里,拉着我的手腕,满怀歉意地说:「那个,我们刚刚说的话你是不是听到了?你别当回事啊,我们只是随便说说而已。我相信你的人品,你要是愿意和笑笑在一起,我举双手贊成,保证以后不干涉你们。」 「我不喜欢你妹妹。」我迎着他的目光,僵硬地抽回手,任由糖果掉了一地。 拿我当三岁小孩哄呢,谁知道你心里憋着什么坏呢。还调查我,靠,你了解我我还不想了解你呢! 「为什么?」他的眼神很复杂和落寞。 「我是个双性恋。」我丢出了重磅炸弹,不好意思地自嘲地笑了笑,「是不是觉得我很变态,很噁心,跟苻清予一样像个神经病?那就请你帮我转达一下顾笑,我只当她是朋友,她要是可以接受那无所谓。如果不能,请她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我对她一点兴趣也没有,真是抱歉了。」 说完就走,不留一丝余地。 夜色像是一张黑色的网,将我包裹在其中。我负着这层网,一步步朝着走着,越走越快。 —— 宿舍里该玩游戏的还在玩游戏,该看直播看直播,该看解剖书的阿源已经睡着了。 「啊啊啊,老铁们,看我刷到了什么好消息!『嗜血魔王』天帝榜排行第一的『过敏源』大佬要退圈了,这周末要在魔都拍卖帐号和装备呢,还是直播拍哦。」睡在门背后的一个男生扯着嗓子嚎叫着站起身来,抱着笔记本电脑直跺脚。 「假的吧,『过敏源』是游戏开发商自己打造的号,开直播也不爆照露脸,只参加区域赛和节日冠军赛,从来就没参加过职业联赛和国际竞赛,怎么可能卖号!是故意炒游戏钓鱼吧。」睡在我下铺的那个胖子不屑地说。 「那可不一定哦,这个游戏开服十几年了。人家『过敏源』大佬是前几年才建号的,微博上有直播记录,你们可以看回放,播放量已经破亿了。」一个男生说。 「所以大佬现在是因为无敌太寂寞了,玩腻了,所以卖号转战其他游戏端吗?」 「不知道哦,听大佬的粉丝们在广播里说的是大佬养这个号本身就是奔着赚钱来的,现在家里正好缺钱了,所以卖号。」 「靠,我昨天看直播还瞅见他花7777块金币在葬花秘境的剑塔上面坐着向路过的小魔王撒红包呢,咋就缺钱了?」 「瓜娃儿,你就说啥时候开拍吧,我虽然没钱,但不影响我看直播。」另一个男生喊。 「这个周末晚上八点。」睡在门背后的男生端着平板,激动地走到那个男生床边坐下,点开电脑给他看。 「干!起拍价99万,这不是土豪,这是神豪啊!看看人家这坐骑和装备,干干干!火凤凰和黄金甲,妈的,少说得三十万了,合併卖99万还算便宜的了。拍卖后当天网银交易,平台担保,妈呀,老子要是有钱,买到就是赚到啊!」好几个男生都围了过去,围着电脑屏幕啧啧称奇。 几个人兴奋地聊着,越聊越欢,压根不在乎其他人的感受。 我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戴着耳机听歌。但是还是很吵,很想出声制止他们,又怕人家说我仗着「班长」的头衔压人一头,多管闲事,索性不吭声,任由他们闹去。 不一会儿,阿源被吵醒了,不耐烦地直起身,揉着花白的头髮,眯着眼睛问:「你们干啥呢,都几点了还不睡觉?我求你们了,赶紧睡吧,我今天很累很不舒服,明天还要去巡逻守夜。」 我问他:「你咋了?要不要我明天找教官帮你请个假?」 阿源阴着脸,似乎很反感请假的事儿,冷声说:「不用,我能坚持。」这股倔强劲儿,也不知道跟谁学的。 「那我去给你倒点水喝吧。」我看他耷拉着眼皮,昏昏沉沉地硬撑,有些心疼他。 阿源摇了摇头,说:「你帮我拿一下保温杯就可以了。」 我下床给他拿了过来,他捧着泡了药的杯子,低头喝了一口,垮着脸说:「好苦,有没有糖?给我一颗。」 第45页 我两手一摊:「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来的糖。」 阿源把杯子递给我,合着眼睛躺下了,两手捂着肚子,一副武侠小说中灵气被耗光后虚弱到快要晕过去的样子。 「我出去给你找找吧。」我说。 「找个屁呀,这里又没有小卖部。」睡我下铺的胖子说,「你要实在不舒服就去找军医,她那里应该有糖。」 阿源躺着不动:「不去。」好像跟白永龄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真是奇怪,明明他当着白永龄的面说话还挺温和的。 我说:「那我去帮你要几颗吧。」至少可以出去透透风,清静清静。 「那你别说是我要的。」阿源压低声音,紧闭双眼说。 我点头答应着,关门摸黑去了白永龄的医务室。 沿着弯弯曲曲长满杂草的小路一直走,还没走到头呢,我就看见医务室的灯关了,楼下一个人没有,大半夜的,去敲门总不太好。 无功而返的我,悻悻地往回走,没走几步,迎面走来一对赏心悦目的帅哥,徜着月光似在散步。 年貌稍长的那位英俊潇洒,谈吐温和,浑身散发着一股子文人特有的魅力;年貌稍小的那位笑如朗月,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线装书,满脸崇拜。整个画面和睦非常,温馨得像是一家人。 此刻的我,就跟古装电视剧里的丫鬟一样,低着头,恨不得找个锄头重新给自己开闢出一条道路来。 如此盛夏,走几步路都发汗,是个人都恨不得窝房间里吹风扇,您二位倒好,跑这曲径通幽处吹风赏月,真是佩服。 唉,这才是让人羡慕的岁不淹兮,春秋代序,人间有你,灯火可亲啊! 朝前走,还是往后走?身着迷彩服的我想了想,要不蹲树根底下去吧,隐蔽性应该不错。 「龚铭允。」我脚还没伸进去呢,笑如朗月的那位尊神就把我的名字喊了出来。 我低着头,回头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老师好,领导好。」脚底好像有千万只蚂蚁在爬,催着我赶紧搬家回宿舍。 「老师」——顾轶,头一回听我喊他老师,脸色跟敷了黑土和的稀泥一样,不苟言笑。 「领导」——也就是苻清予他爹顾安看着我笑,笑得好像见了他亲儿子似的,问我:「你叫龚铭允?」 我含蓄点头:「是的,领导。」 「别叫我领导,我只是过来逛逛而已,你可以叫我叔叔。」听听顾安这话说的,顾轶叫他伯伯,我叫他叔叔,不论辈分大小,不分前来后到,这他妈不是为难我吗。 「你去医务室做什么?」顾轶沉着脸,撇着嘴角,看样子对于我打断他俩散步聊天很不高兴。 我寻思你可以当没看见我啊,要不是你叫我名字,顾安也不会找我说话啊。 「头晕,找军医要点糖。」我真该打自己一巴掌,之前他给我糖我不要,现在又巴巴地跑来要糖,好傻逼! 「我这里有几颗,你先拿去吧。」顾轶很有风度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好几颗牛奶糖,皱着眉递给我,脸色似乎又好看了些。 我捧着糖,脑海里出现中午吃饭前阿源先吃牛奶糖时细嚼慢咽一脸甜蜜的样子,有些失神。 「快回去吧,注意安全。」顾轶嘱咐了我一句,抬眸望着顾安道,「我还有个问题,如果病人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服用了过多的海乐西片……」 我走得快没听清,回到宿舍把糖都给了阿源,顺口说了一嘴:「我刚刚回来的时候看见顾轶和一个长得特别帅的男的在散步。」 阿源抬了抬眉毛,剥了一颗糖丢进嘴里,一脸平静地点头说:「哦……」我真是腐眼看人基了,他跟顾轶是清白的。 「阿源,我下软体关注『过敏源』大佬的微博了,他这周末真的要卖号卖装备呢,现在预约观看直播的人已经三千多万了。听说到时候看直播还能抢红包呢,你还不赶紧去下游戏。」一个男生握着手机,近乎疯狂地握着拳头望着阿源,「哦,我忘了你不玩游戏,要不你把你手机或者笔记本电脑借我下『爱魔易』吧,我手速快,到时候抢到红包分你一半。」 阿源虽然不玩游戏,对游戏倒是很了解的,当即就反驳那个男生道:「我等会儿再下。」 那个男生不依不饶道:「这好消息可是我告诉你的,你要是抢到大红包了,可要请我吃饭哦。」 阿源鼓着腮帮子嘟囔:「好好好。」说着又看向我,「你也去关注一下啊。」 我躺在床上,嘴上说不用,心里早动摇了,手在被子里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最后还是从枕头底下翻出了手机,拉被子盖住头,在黑暗中下载了直播软体「爱魔易」。 这个软体我以前下过,和「嗜血魔王」是同一家游戏公司开发。我在上面还买过一个号,玩过几天「嗜血魔王」。 这个游戏主打的就是暗黑恐怖风格,以中国古代传统文化为背景,属于大型冒险解谜类型的游戏。画面和剧情紧张又刺激还带点玄幻,可以单人玩,也可以多人一起玩。 我对这个游戏的最初印象还停留在进入秘境时听到的鬼森森的背景音乐,让人不寒而慄。除了这个,我找不到其他缺点,也难怪他是全网游戏玩家最多的游戏。 不过这个游戏没点iq根本玩不来,能评上天地榜的大佬是真的大佬,纯靠氪金只能登富豪榜。 我这样的小透明昏天黑地玩了一个星期,只过了两级,实在没耐心就没玩了。 第46页 现在登上去一看,还可以看见以前沖的月卡时间,还剩三十多个小时。 我点击首页,以最快的速度在搜索栏输入「过敏源」三个字,看到综合排行榜第一的视频是某人最后一次直播打游戏,播放过四千万,点赞过四千万,转播两千万,评论区卡到沦陷,根本点不进去。封面就是喷血的游戏截图加两个宋体大字:卖号! 那游戏界面再熟悉不过,就是苻清予经常玩的那个游戏! 再看「过敏源」的头像,是一张地球鸟瞰图。 我心下隐隐猜到了什么,直接点进「过敏源」的直播空间一看,一关注,一亿+粉丝。 我往下划,找到每条视频的上传时间和ip位址一一看了一遍,最后,回到顶端,点击对方的关注。很遗憾,手机界面弹出了「由于对方开启了保护隐私功能,关注列表不予公示」。 点击对方任意一条直播视频的声音和我平常听到的都不一样,清亮通透,温和还富有磁性。 我又返回了我的个人主页,点击粉丝一栏,看到此人的游戏名后,我咬着牙悟了! 我不得不佩服此人的演技,直播打游戏的时候是最开心的,和其他游戏主播k歌的时候也是开心的,因为那是他本来的声音——换言之,他是装的,故意压低声音和我说话的。 我心下黯然,两年多的时间里,天天晚上都在熬夜玩游戏,还抑郁症,呵呵,苻清予,是我小看你了! 现在满级了想退圈卖号,好啊,都能靠玩游戏赚大钱了还读什么书呢,凭你的脑子,换个游戏继续玩吧! 以上心理活动都只是在心里想想,没敢发信息去质问他,人家现在可是有一亿粉丝的「游戏主播」,简称百万富翁,骗我这种一穷二白的学生那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tm的累了,毁灭吧! -------------------- 剧外: 铁锅炖海棠【递话筒】:顾教授,请问你们姓顾的都这么痴情吗? 顾轶:…… 铁锅炖海棠【递话筒】:顾教授,听说你暗恋的人,也姓顾? 顾轶:…… 顾安【站在远处笑着朝他招手】:轶,这周末陪我去广城漫展,好不好? 顾轶:好…… 第25章 第25/26章:你是狗啊! 次日上午,军训基地送走了一批弃考的。下午校车回来了,接走了一批备考的——我就是备考中的一个。 我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坐上车,因为没洗澡,结束军训就火急火燎的背着书包排队签名,身上穿的迷彩服汗涔涔地贴在身上很不舒服。 校车沿着崎岖不平转啊转,偶尔还左摇右晃,一路上的风景一变再变,唯一不变的就是那湛蓝色的青空,来时看它满怀热忱,去时看它心如死灰。 耀眼的阳光在密林深处投下大片灰色的阴影。我盯着那一幕幕闪过的风景,想起我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在爷爷奶奶坟前发的誓,我说我会好好念大学,光耀门楣…… 校车开到了惠城大桥,落日沉入湖底,余晖散了满天,碧波粼粼的千绿湖湖面上有成群的鸟儿在飞翔,很多同学都站起身来拍照,喋喋不休地说等下下车了去哪哪哪聚会吃饭。 我握着手机安静地坐着,头靠着车窗,思绪翻飞。 昨晚「过敏源」大佬又直播打游戏了,和天帝排行榜第二的一个叫做「我逃神马」的游戏大佬开的双直播。 我熬夜看了十几分钟的直播,从资深玩家口中得知,这两个大佬是一男一女绑定的情侣号,在游戏里默契度百分之九十二,每个星期都会在约定好的时间上线,是情书榜上贊成票最多的一对网络情侣。 「过敏源」自称被母亲抛弃想自我了结的那段时间,是游戏区女神「我逃神马」陪在他身边,带他上分打野。 「过敏源」在直播过程中,也会亲昵地称唿「我逃神马」为老婆,「我逃神马」的回覆也是一口一个「老公」…… 虽然两个人从未公开露过面,但我听得出来,两个人的声音是那么的和谐和亲密无间。 「我很忙,等会儿说……」那天他说他忙工作,连衬衣扣子都扣错位了,原来是忙着去叫别人老婆啊! 我忽然就笑出声了,对自己说,你被骗不是一次两次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我是该长记性了,我揉揉酸涩的鼻子,红着眼睛点开手机,把直播软体卸载了。 校车在学校门口停下了,大家下车后都汇集在一起往一个地方走,有人拉我去聚餐,我推说有事不去,走到校门口对面等公交车的地方,刚巧有辆公交车经过,我迅速登上了车。 车上摩肩接踵人挤人,我抓着立柱,目视前方,街上的汽车尾灯延伸到远方,像一颗颗穿起来的模煳的红色灯笼,刺眼得很。 到站下车,沿着村里的马路一直走,走到姨奶家门口,好像找回了从前的自己,心情也好了很多。 「姨奶,我拿钥匙。」我揉了揉眼睛,笑着推开姨奶家的门。 姨奶正和她孙子在老式的白炽灯下吹着风扇吃柴火煮的饭菜,见我来了,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说要给我盛饭,我连忙婉言谢绝,说我已经吃过了。 姨奶又拉着我的手坐下,说:「前些时候你婶子家的大姑娘结婚,你晓得吧?」 我点头说:「嗯,我知道,我给过钱了。」 姨奶说:「那就好,我还怕你忘了呢。」 第47页 我笑着说:「我记着帐呢,她给我多少,我还她多少。」 姨奶连连点头,硬拉着我坐下,说:「她家姑娘就比你大四岁,你看看人家都结婚了,你也要抓紧找一个对象啊。」 我呵呵笑着说:「姨奶,我还在读书呢。」 姨奶说:「不早了,你这个年纪在我们那时候孩子都有了。」说着又指指门外,说,「住前头那家的儿子,也是上大学的,前几天还带了个姑娘回家来去你婶子家吃酒呢,人家都夸他家有福气呢。」 我尴尬地笑着说:「那是人家条件好啊,找对象都不用自己操心,人家姑娘会主动去找她。姨奶你看看我,我啥条件啊,我现在书都没读完,工作也没有,养活我自己都困难。」 姨奶死拽着我说:「那也不耽误找对象啊,我听人家说上大学就轻松了,有的是时间找对象。」 我哭笑不得地望着姨奶,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告诉她我压根没考上大学,但是我这个人虚荣心比较强,想想还是算了,随口说道:「姨奶,我还在军训期呢,这次回来是拿东西的,明天还要着急回学校去呢。找对象的事以后再说吧,我嘴巴笨,不会说话,学校里是找不到了,姨奶要是有心,给我找一个本地的,脾气好的,家境跟我家差不多的,要求不高的,我没什么意见的。」 姨奶是村里出了名的媒婆,一听这话可乐了,拍着心口保证道:「成,姨奶瞅上合眼缘的,就给你俩拉红线。你只管等着吧,你姨奶办事你放心,找的都是靠谱人家的姑娘。」 我附和着点头,等姨奶磨唧完了,总算拿到了我家的钥匙。 算起来,也才几天没回家,门上方的风窗居然破了,原先破掉的那半边玻璃是用纸敷上去的,现在已经被鸟啄了一个大洞,隔着一扇木门,甚至还听见几只小鸟在叫。 我摸着进屋打开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餐桌上,地上,凳子上,墙壁上……无一倖免,白的,绿的,黑的,干的,硬的,稀稀拉拉到处都是鸟屎。 抬眼去看门上的风窗,那里安安稳稳搭着一个鸟窝,三只麻雀张着嘴巴叽叽喳喳地嚷着要吃的呢,他们的爹娘大晚上还没回来,估计是夫妻双方自由自在惯了,在外头勾三搭四呢。 我咬着牙搬了一张凳子过去,将鸟窝连同鸟端了下来,拉开门,往院子里的柴草垛上一扔,关门进屋。 心情不好,屋子也不想收拾,径直推开卧室的门,饿着肚子往只铺了一床麻将蓆的床上一躺,躺半天睡不着,越想越气,偏生手机还一直响个不停,忍着怒气看了一眼备註——「猫君太太」。 他大爷的,从今天早上,中午,下午,就一直在打,信息也收到好几条了,一条没看,就等着他自己挂断。 明天该换手机了,换了就把这个手机和那件只穿了一次的洗干净的体恤寄回去。对了,把顾玉龙发给我的第一条信息也一併转过去,他应该知道我想表达什么。 晚上十点,电话终于不响了,消停了。我骑自行车从村口小卖部买的泡面吃完了,十几罐啤酒也见底了。 我脱了衣服,光着身子,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躺在床上,一夜好眠。 梦里,我化身爱神丘比特,将苻清予绑在魔都高高的城墙上,弯弓搭箭,将他射了个透心凉…… —— 早上五点,闹钟响了,我拖着死气沉沉的身体,揉着肿胀的眼睛,磨了好半天才起床。 就着水龙头接了一满桶的水,从头淋到脚,瞬间精神起来。再接一桶水,拿帕子随便擦了擦身,穿衣服锁门而出。 经过柴草垛的时候,扫了一眼,那三只麻雀还活着呢!只是已经掉到地上去了,软趴趴地蹲在那唧唧地叫着呢。 他们的爹娘也不知道死哪去了,一晚上都在外面拈花惹草没回来。 我也是贱,怕它三个小祖宗饿死,回屋找了一把小锄头,蹲菜园子里给它们挖蚯蚓吃。 末了,三个小祖宗吃饱了,瘫在鸟窝里撅着毛茸茸胖嘟嘟的肚皮睡觉,我找了块纸板挡在风窗上,拿胶布粘了一层一层,又把三个小祖宗放上了风窗外面的台子上。 听天由命吧,我只能帮你们到这里了,但愿你们的爹娘还会回来找你们。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抬眸回望了几眼,背着书包走出了村。 七点半,到了该坐校车回基地的时候了,我在公交车上翻刚去照相馆列印的身份/证复印件呢。教官不知道从哪弄的我的手机号,拨通了问我啥时候到,我笑着说:「不好意思,教官,我弃考了,我打算復读。」 教官很惊讶,问我:「还没考呢,你咋就弃考了?」 我说:「我昨晚上翻看了一下之前的课本和资料书,发现有点知识点我已经忘了,备考把握不是很大。我还是復读吧,也就一年时间,很快的。」 教官沉默了一会儿,问我:「那你准备去选哪所高中復读,还是之前那个吗?」 我笑着说:「对啊,我昨晚上已经发信息联系数学老师了,她跟我说,学校很欢迎我。给我减免了住宿费和餐费,要是来年考得好,还有奖励呢。」 教官长嘆一声,说:「那好吧,你去读吧,我这……没事,你去吧,祝你高考顺利,金榜题名!」 我说了一声谢谢,礼貌地等他挂电话。 公交车跟个贪吃蛇似的横冲直撞,堪堪到了终点。我头昏脑胀地下车,直奔公交车站台后面的vivo手机店,买了一个二手手机,顺便将手机套餐给改了,降成了最低套餐59元。 第48页 交易结束后,我上网查最近的快递站,将苻清予送我的没怎么用过的衣服和手机寄了出去,花了老子八块钱! 八点整,沈医生按照约好的时间,准时出现在十路公交车终点站。 「扣除我的劳务费,剩下的钱都在这张卡里。」我拿出一张银行卡交给沈医生,嘱咐他说,「一定要帮我交还给顾总,拜託了,我马上要去学校报到,没时间了。」 该说的,昨晚上我已经借着酒劲和他说了,理由是他儿子已经好了,不需要我了,我也有自己的学业要忙,没时间陪他耍。 返程的公交车来了,我连忙跟沈医生道了别,跟着一群上班族急匆匆过了斑马线登车离去。 杏林一中坐落在惠城最热闹繁华的地段,即便是白天,校门口附近依然车水马龙,人流如潮。 我熟门熟路地找学校保安说明了来意,其中一个保安便打电话给校主任。三分钟后,保安挂了电话,让我直接去文明楼语文组的办公室等。 我道了谢,从保安室侧门进了校园。 放眼瞧去,干干净净的一条沥青路从脚下延伸到尽头的图书馆,滚烫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地上空旷无人,安静得像是走进了一座古旧的城堡。 走着曾经走过无数次的校园主干道,看着道路两边熟悉的修剪得整整齐齐油光发亮的绿植,如今竟然让我生出一种陌生又漫长的感觉。 往日的校园时光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抢着跑下楼去食堂打饭的脚步声;秋天到了,和同桌提着扫把去榕树下扫落叶的声音;每个月月考成绩出来,大家你推我拥挤在粉板前看「年级排行榜」的嘈杂声。 「徒弟,这次考得不错,下次要加油啊!」我依稀听见林彧君站在树影斑驳的墙壁前,朝我频频点头。 「龚铭允,老师相信你,你也要相信你自己。」数学老师拿着卷子,指着那道数学题对我说,「你看,你道题怎么空了呢,这么简单的题,你就是太粗心了……」 一路走,一路想,復读而已,紧张什么呢,我不信全校就我一个人復读!只要脸皮厚,没什么大不了的。 「龚铭允,你发什么呆呢?过来呀。」我打了个哆嗦,一抬头,已经站到了语文组的办公室门口。 偌大个办公室,只有年轻的数学老师和另一个穿改良汉服的——腹部微微隆起的青年女老师坐在第三排窗户边的办公桌上说话呢。 我低着头,捏着手里的资料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孩子。」数学老师看我走过来,指着另外一个老师的空位置让我坐下,然后扶着我的肩膀向那个怀孕的女老师介绍说,「这孩子可乖了,我跟你说,我以前跟的那个班,就他一个最听话,上课也最认真。虽然成绩不是最好的,但是肯努力,看得见进步……」 数学老师的声音离我很近,就在我耳边,我听得出她是真心的在表扬我,原本紧张的情绪也慢慢松懈了下来。就等着那个怀孕的女老师怎么「问话」。 「叫什么名字?」女老师面朝电脑,一边打字一边问我。 我连忙端正身体,将列印好的资料放在桌上:「龚铭允。龚自珍的龚,刻骨铭心的铭,允诺的允。」 女老师收过我的资料翻来覆去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正脸看我,说:「是这样的,咱们学校高三一共18个班。其中有3个重点班都是直升上来的;两个復读班,分理科和文科班,已经报满了;其他都是普通班级,文科班多,理班少;我带的就是普通班里的普通班,不分学科的,原本也是不收学生的。但我和你数学老师呢又是大学朋友,校长呢又刚好是我家亲戚,所以呢,你这个学籍挂在我们普通班——18班,应该没问题吧?」 瞧她这话说的,能有地方给我读书就不错了,我还分什么重点班,復读班,普通班。 「没问题。」 我点了点头,问,「学费多少?」 女老师伸手拿了一个杯子啜了一口,点开校园网站转过电脑显示屏给我看公开的报名费,然后说:「住宿费和食宿费,校领导按往年常规已经给你免了。学费一年收你八千七,加上校服三百块,一共九千,你可以一起交,也可以分开交。」 「一起交吧。」我说着拿出手机准备付款。 「你可要考虑好了,这学费我收了是交给上面的,很难退的。」女老师两手扣在一起搁在桌上,很认真地看着我。 如此公事公办的态度,我以前从没遇到过。人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今儿算是明白了,数学老师能跟她交朋友,说明这位女老师心里自是有一桿秤的,跟我以往认识的班主任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虽然她管理的是最差的一班。 「老师,是扫这个微信吗?」我指着桌上立的牌子问。 女老师看了我一眼,将显示屏归回原位,说:「是,你扫吧。我姓许,以后就是你们班的班主任。等会儿我给你办个学生证,还有住宿证明。」说着她又看了我以前的数学老师,笑着说,「你去忙你的吧,这孩子以后归我照管了。」 数学老师收回手刚要走,又转过身,殷殷切切叮嘱我说:「十八班都是些皮糙肉厚的坏孩子,抽菸喝酒打架斗殴无所不能,你可千万别跟他们学啊。」 许老师嗔怪地看了数学老师一眼,嗤地一笑,说:「要不你问问你这个乖学生,他昨晚上是不是喝酒了?」 第49页 数学老师走过来扳着我的脸凑近闻了一闻,皱眉:「没有啊,你瞎说。」 许老师抱着手臂,侧身瞥了我一眼:「龚铭允,你自己说你昨晚上喝了多少?」 我脸上飞红,静了几秒钟才说:「就……就……两三瓶。」 「撒谎!你至少喝了七八瓶。」许老师直视我的眼睛,冷笑一声,拿出一个黑屏的手机来照我的脸,说,「你自个儿看看你这眼睛肿得,就跟我那死鬼老公一个鸟样。说吧,干嘛喝酒?跟谁喝的?」这就拷问上了。 「自己在家喝的。」我老老实实地交代道,「成绩不理想,一直在考虑復读的事,有点闷。」 数学老师嘆了一声,抚爱地拍着我的肩膀说:「以后听老师的话,可千万别喝了,喝酒没好处的。」 我颔首点头,眼眶不知不觉就红了。数学老师是真的关心我,可我说的话还是在撒谎。我并不是因为復读而哭,是因为苻清予而哭…… 顾玉龙说我自视甚高,心高气傲,完全没有错,我眼里容不得沙子。特别是看到苻清予和那个叫「我逃神马」的女主播在直播间因为闯关选生门和死门「打情骂俏」,我就不争气地嫉妒,愤恨,觉得自己受到极大的欺骗和侮辱,乃至于做出了一刀两断的决定。 好在我没有陷进去,还有机会重来,只要我狠得下心绝情绝爱,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伤害我。 「这是学生证,这是饭卡,这是住宿证明,这是借书卡。」许老师办好手续后,又拿推开了办公室方便的隐形门,从里面拿出两套校服,我见她弯腰费劲,连忙走过去接在手里。 「先试试合不合适,不合适再换。」许老师拆开包装拿出校服短袖在我身上比了比,说,「大了,大了正好,凉快。」说完又看了一眼电脑右下角,对我说,「快下课了,你先套一件短袖穿上跟我去教室,我给你找个位置。」 话音未落,下课铃声响了,整栋教学楼瞬间仿佛地震了一样,楼上楼下都是脚步声。 「走啊。」许老师催促了一声,踩着蓝底绣花鞋,踏着小碎步走出了办公室。 我连忙收拾好书包,跟着她往楼上跑。 还好学校的楼梯间够宽,学生也跑得够快,不然我真的担心许老师穿那身拖地的带披帛的汉服会被绊倒。 教室里有几个学生挤在一起吃零食,其他的学生都聚在窗户边拍着桌子声情并茂地唱情歌:「你从少林来,走入我心怀,赶走那阴霾,视线移不开……心花朵朵开,也许这是爱……」 见到许老师就跟没事人一样摇头晃脑,该吃吃该喝喝该唱唱。 差班的插班生,没必要占用上课时间做什么自我介绍。许老师随便将我安排坐在了最后一排最中间,左右两边都是空的,角落里还摆了几张断腿的凳子,凳子上用彩色粉笔画满了涂鸦塞满了大包的零食袋子。 「你要是嫌这张桌子脏,可以自己换一个。」许老师从桌肚里掏出一堆揉皱的数学卷子和几包没吃完的辣条和零食袋丢在地上,说,「等下你拿扫把扫一下。」所以你为什么要掏出来,就不能让它在里面待着等值日的人打扫吗? 「好了,我回去了。你今天先熟悉一下环境,有啥不懂的再找我。」许老师一语毕,挥挥衣袖跟个御剑飞行的仙女似的潇洒离去。九点四十五,我撑不住了,两只眼皮酸酸胀胀,疼得慌,在英语课上打起了瞌睡。 睡得正酣甜之际,坐在我前排的女生拿书打我的头,喊:「老师叫你呢。」 我撑着桌子,擦了擦嘴角的唾液,摇摇晃晃站起来,疲倦地看着年过半百的英语老师,英语老师递给我一个懒懒的眼神,示意我看一下我的左边。 我顺从地歪头看了一眼,好傢伙,我右边居然站着一个大活人! 此人剪了短髮,刘海儿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和我穿一样的校服短袖,一样的黑裤子,单肩挎着一个新书包,脸上还戴着个黑色的口罩,两只眼睛冒着精光,跟要吃人的狼似的,兇狠地盯着我看呢。 反应过来此人是谁之后,我瞬间醒了酒,龇着牙苦笑着让开了半边凳子和书桌,然后将自己的头埋在书桌之上,拿书本盖住了脸。 几分钟过后,到了下课时间,我扭过头就往门外跑,然后没头没脑地钻进了楼下的洗手间洗脸。 挨到快要上课了,我不情不愿地进了教室,看了一眼课程表,规规矩矩地从书包里掏出语文书。 最后一节课了,还是班主任的课,我要挺住,不能睡,我掐着自己的左手虎口,在心里警告自己。 「上课!」许老师穿着她飘逸的汉服晃了进来。 「老师好!」我跟定时的机器人一样站起来,努力睁大眼睛点头,然后坐下。 许老师抖了抖手里皱巴巴的卷子,咳了一声,说:「上次的发的卷子拿出来,这节课我们讲卷子。坐在龚铭允和顾清予前面的两位同学,你俩商量一下,借一张卷子给他们。其他同学互相交换卷子,我讲一题你们判断下对错,给对方改下分。」 卷子是从前面递过来了,白卷,我很礼貌地推到了右边。 右边的那位大神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买的笔袋和一支红笔,慢吞吞拆开了,然后用红笔在得分处画了个大红色的「〇」,底下还添了两根漂亮的红筷子。 我扶额,觉得我的脸皮跟那个「〇」一样,很让人不屑一顾。 第50页 许老师在上面讲题,我在下面掐手指,越掐越困,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拿一只手撑着下巴假装歪头看卷子,实际上我在打盹。 我觉得此刻我的困意比脸面更重要,能美美地睡上一觉我可以什么都不在乎。 不在乎被欺骗的感情,不在乎自己高考为什么没考好只能跑来復读,不在乎身边的这个人为什么而来。 我都不在乎,希望他也不要在乎我…… 终于熬到下课铃响,为了给许老师一个好印象,我的左手被右手掐得青一片紫一片。 我头昏眼花地背上书包往楼下走,直奔宿舍。拿住宿证明给宿管阿姨换钥匙开宿舍门的时候,我盯着空荡荡的木板床才忽然反应过来,我他妈啥也没带睡空气啊靠。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一直默默跟在我身后的那位,为了节约钱,我咬咬牙,开了金口:「那个,我可以去你那拿点东西吗?」 那位给了我一记冷漠的眼神,沉着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也是脸皮厚,笑着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于是我飞快跑出了校门,打了一辆车,车来的很快,那位上车的速度也快,直接抢在了我前面坐上了副驾驶座。 车开了,我闭上眼睛,短暂地休息了一会儿。 感觉车熄火后,我下车付钱。身边的那位先下了车,替我拉开了车门。 我下了车,走了不远,拐进巷子里,那位就走过来抓着我的两只手,踮起脚偏过头压上来覆住我的嘴,笨拙地含着下唇吮吸接吻。 「你是狗啊!」我心口一热,懊恼地推开了他。 他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又沉默着跟了过来,抓着我的肩膀,握着我的手心,低头吻了吻,泪眼潸然地放在他的心口,嗫嚅道:「哥哥,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的好不好?」 我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沖他大声吼道:「别跟着我!我转发的,顾玉龙的信息你看到了吧,是假的,假的,我没写过那种鬼东西,你明不明白?」 他垂下眼,身体在发抖,声音微微发哑:「对不起……我去开门。」 他埋头哭着跑上了楼,我站在楼下,眼泪贴着滚烫的脸往下掉,经过嘴边时,咸咸的,阳光又恰好直直地打在我脸上,晒得我的脸跟没包好的饺子皮一样,好像快要开裂了…… -------------------- 铁锅炖海棠【递话筒】:受受,请问你老公的初恋是你吗? 苻清予【冷漠】:…… 铁锅炖海棠:你看我还有机会吗? 苻清予【一巴掌拍飞】:…… 第26章 第二十七章:所以你俩是表兄弟? 因为是全年级垫底的班,所以紧张的氛围压根不存在。 两个多星期眨眼而过,我每天忙着补充知识,苻清予每天背着空书包混日子,我与他之间从冷淡变成了日渐疏离。 他的游戏帐号最终以180万成交,买家正是「我逃神马」。这个消息是班上玩游戏的同学在聊天的时候提到的,我无心过问,跟他明明近在咫尺,却跟陌路人差不多。 「嘿,你怎么又在睡觉啊!」今儿刚上完一节英语课,前排的名叫卫薇的女生递过来一个作文本,说,「来,咱们下五子棋呗。」 我单手托腮在思考一道数学题,说:「等下,我最后这道还没算出来呢。」 卫薇笑着说:「等下上歷史课上,你问你同桌呗。」 我含煳地点了点头,心说他整天臭着一张脸,问他我还不如上微信问我师傅林彧君呢,于是岔开话题问:「你数学卷子呢,写完了?」 卫薇在格子中间画了个叉,扣着绿油油的快要脱落的流光闪耀的指甲壳:「急啥。下个星期才有数学课,你写完了借我抄一下不就行了。」 我呵呵两声,收起卷子,拿起一支笔在叉的旁边打了个勾。 一局,两局,三局,我的瘾刚上来,上课铃声也响了。 苻清予戴着口罩大汗淋漓地从后门走了进来,坐在我身旁,从桌肚里里拿出一包湿纸巾擦汗。 最近一下课他就去体育馆打球,一个人打,很多同学觉得他很奇怪,但是也有些女生觉得他的穿衣风格很新潮时尚,都想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他身在差班,每个科目考试都只写最后一道题,老师光看他答的题,再大的气也消了。 「顾清予,你说咋这么拧呢,多写几道题会要你的命?」每个老师都在千篇一律地说他,「你这么聪明,都快赶上前年高三班的学神『苻清予』了,正好你们名字里都有『清予』两个字,你得多向他学习学习知道吗,争取当下一个学神。」 看来苻清予上学是费了一番周折的,居然改了姓,而且没有一个老师知道他就是苻清予。 「心情,不好,不想写。」苻清予两眼空洞无所欲。 「你咋就心情不好了呢,你有时间去看看楼下的年级排行榜,多光荣呀,你就不想你的名字出现在上面吗?」 「不想。」苻清予回答得很干脆。 「……」我有时候在想,要是各科老师知道他就是学神苻清予,那还不得炸了。 不过就这么平平淡淡的也还不错,至少他不来烦我,我也不去操心他会不会受别人欺负。 —— 差班的学生成绩虽然不好,上课下课都心不在焉,坏习惯也不少,但好在每个人都很好相处。我才两个星期就跟他们混熟了。 第51页 我不想承认自己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苻清予,以前我根本没有跟同学打交道的心。但是他既然跟来上学了,我本意还是希望他平平安安的,不要出什么岔子,不然我的这颗险些「栽跟头」的良心过不去。 今天九月二十二日,周五下午最后一节是班会课,有人问班主任许老师顾清予为什么老是戴口罩,许老师说他脸上有伤,还没长好。 班上的同学十有八九不信,但是谁也不敢去找苻清予问。因为他整天都阴沉着脸,对谁都爱搭不理。 「顾清予,你举手什么事?」许老师问。 还能是什么事,苻清予下课从不去卫生间,只有上课才举手,而且说话声特别小,支支吾吾,好几次都是我替他开的口。 我见他不开口,我连忙举手说:「他昨天晚上在步行街吃了烧烤,肚子不舒服。」我这几天才从别的同学口中得知,差班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可以申请不住校的,苻清予就是其一。 「哦……」许老师精明得很,盯着我问,「那你呢,你没跟他一起吃?」 我眼珠一转,说:「我昨天脑袋有点不舒服,没敢多吃。」 许老师半信半疑,摆摆手放苻清予去了楼下的卫生间。 眼看快放学了,所有人都在等许老师的决断。晚上是否有晚自习,周末是否补课,全在许老师一念之间。 大家都等着看今天有没有补课,但是许老师迟迟不提这个,一直在关心成绩最低的那几个学生,特别警告坐我前面的卫薇,说她下次周考再交白卷就请家长。 卫薇充耳不闻,说得多了就盘着手上的沉香手串,讥诮道:「老师,你不用吓唬我,你知道这招对我不管用的。我爸我妈都在上班,根本没时间管我。」 许老师拍桌子道:「那就把你姐叫来!」 卫薇笑着说:「我姐也跟你说过的,她在家忙着带小孩呢,三个娃,一个大的,两个小,抽不出时间。」 许老师满脸怒气正准备发作呢,苻清予推门进来了,捂着小腹归了座。 他可真能演,我说他肚子疼他就装肚子疼,我他头痛他就装头痛,照这样下去我都不知道怎么编了。 许老师的话被打断了,又转移了战斗目标,批评起了另一个男生钟海。 ——上学第二天我就听卫薇八卦说许老师是钟海他妈,当时我看钟海长得矮墩墩的,不太相信,后来见他考试作弊被许老师叫到办公室抄卷子,不得不信。 许老师说钟海抄作业都不会抄,写的字一个字踩另一个字的腿,跟连体婴一样,罚他去新华书店再买两本字帖练字…… 许老师在上门训儿子,我在下面偷偷撕了半张作文纸,递到苻清予那边的桌子上,说:下次,你能忍则忍吧,总是上课时间去洗手间,迟早会被老师怀疑的。 他不回话,把我写的字对摺在一起,夹进了语文课本。 我忍不住又写了一张补充说明,说:我知道你对学校的卫生间有阴影,不敢下课时间去,但我可以陪你去,成吗? 他还是不说话,又把那张纸条折起来放进了课本。 下课铃响,许老师宣布这个星期不补课,全班鼓掌吹口哨喝彩。许老师紧接着又说「但是今晚上要上晚自习到十点」,全班低头拍桌如鸵鸟遇袭。 —— 晚自习单调无味,整个教室都是看电视刷、打游戏或者聊天的声音,因为没有老师监督。 班长——我他妈又当班长了,被只想安心看电子书的前任班长萧纵横——满脸雀斑外号「小麻雀」的苦苦哀求顶上去的。 「卫薇,你今天晚上出校门吗?不出的话,把你的自行车借我一下。」因为苻清予不住校,我每次都会以各种理由找同学借车送他回家,报酬是回来了给他们带烧烤或者别的夜宵。 「懒得出去,你回来记得给我带一份酸辣粉吧,要『湘阁里辣』他们家的,等下我微信转你。」卫薇坐在我对面,闻言放下手里的手机,拿出车钥匙递给了我。 「好的,谢谢啊。」她话是这么说,但是转钱的次数三分之一次都不到。我也不与她计较,因为我借了她的车,她让我免费带吃的也很正常。 苻清予趴在桌子上,拿着一支按压式自动铅笔,咔嚓咔嚓地按着,在研究数学卷子上的最后一道附加题。 呵呵,学神也有被难住的时候,我的内心总算平衡了一些。 然而下一秒,他就在附加题的空白处刷刷写出了一堆我看不懂的公式。 算了,我还是背英语单词吧,跟他这种级别的人待一起,我的信心只有被打压的份。 「给你。」苻清予做完了卷子,推到我眼前。 我这个有骨气的人自是不会抄答案的,我得放低身段,低声下气地「恳求」他指点迷津:「这道题你怎么做出来的?」 唉,如果师傅林彧君能尽快回復我,我也不会求他。 上一次求苻清予解一道题,他在我的耳边说的是让我给他抄一遍《致凯恩》,这一次不知道他又要搞什么花样。 「嗯。」他把数学卷子撕下一角,写了一行字卷在一起给我看。 我打开看了一眼,满脸通红。他写的是:晚上送我回家,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我把纸撕碎,团成一坨气恨恨地扔进了垃圾桶。 「嘿,你也去『湘阁里辣』啊?带我一起啊。」小麻雀的耳朵可灵了,一听到吃的电子书也不看了,跑了过来。 第52页 我看了苻清予一眼,连忙拒绝说:「我是去他家拿东西呢,带不了。」 小麻雀取笑我:「你眼睛没瞎,你就别诓我了,你借车不就是为了送他回家嘛。」顿了顿,他又望着顾清予笑,说,「你胆子也太小了,你要学会克服恐惧心理知道吗?老是让别人保护你是不行的,万一某天龚铭允转学了,或者去其他地方了,你咋办呢?」 苻清予小声道:「我和他一起。」 小麻雀翻白眼:「算了,当我没说。」说完又看着我,「你俩不会是一个村的髮小吧?」 我说:「不是,才刚认识两个多月而已。」 小麻雀竖起大拇指:「牛逼,才认识两个月他就跟着你转学来这,你们这个关系不一般啊!」 我从书包里掏出一颗槟榔,撕开正准备嚼呢,见苻清予蹙着眉头又要挪座位,笑了笑递给小麻雀说:「我妈跟他妈是两姐妹。」 小麻雀瞭然,接过槟榔塞嘴里,咕哝道:「哦,所以你俩是表兄弟?」 我说:「对,小时候没见过面,长大了才认识的。」造谣一张嘴,编瞎话绝对不能有漏洞,我已是修炼得炉火纯青。 小麻雀瞥了苻清予一眼,还是有所怀疑:「但是……我看他眼睛……说不出来,我感觉我以前好像见过他……」 我连忙从将压在英语词典下面的数学卷子抽出来,对小麻雀说:「最后一题你做了没?没做的话借你抄。」 小麻雀双手接过卷子站起身,刚走两步又熘了回来,挑眉瞪我:「不对啊,你这卷子咋只写了这一道题?」 我连忙从桌子里掏出自己的卷子:「哦,拿错卷子了,那张卷子是苻……付了钱给清予请他做的,你把我的也拿去,一起抄吧。」 写字奇丑的钟海在后面跟人打游戏呢,眼睛盯着手机凑过来,跟我说:「等下也借本王抄抄。」 我说:「行,等小麻雀抄完了你找他拿。」 「钟海,你抄完了传给我。」卫薇抠着指甲上起的胶皮,扫了钟海一眼,又跟我说,「谢了啊。」 我转脸看了一眼苻清予,他趴在桌子上睡觉呢,头顶上的风扇转啊转,空气十分闷热,感觉要下雨。 滴滴答答,沙沙啦啦……密集的雨声越来越响,夹杂着几声击鼓似的闷雷,室温骤然下降,是真的下雨了! 完蛋了,才八点五十呢,我看了一眼手机时间,盯着书本上的单词,心里默念着,没事,说不定等下就停了呢。 天不遂人愿,快要到九点半了,雨势反而越来越大。 睡得迷迷煳煳的苻清予被雷声惊醒了,揉着肩膀抓着鬓边的碎发歪过了头,看着我,闷闷地说:「今晚不用送,自己回去。」 我握着钥匙,自嘲地笑笑:「随便啊,反正送不送你,我都得出去吃东西,顺路给卫薇带酸辣粉。」 苻清予直勾勾望着我,望了许久,又忽然低下头,一语不发地提着书包走了出去。 几秒钟过后,班上的同学也稀稀拉拉地站了起来,一脸疲倦地拖着书包下楼。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别玩了,再玩我翻脸了 「日球哦,本王伞都没带!」钟海背着书包站在走廊上骂。 「算了,我的酸辣粉不用带了。」卫薇空手经过我身侧时,轻声说了一句。 「你俩走个锤锤哦,这么大的雨!」萧纵横被人挤着往下跑,站在一楼楼梯口,望着如注的雨帘,等我走到他身边了,才指着淋着雨在操场上走的苻清予对我说,「他妈的,你这个同桌是不是脑子进水了?没带伞还走那么慢……」 我没认真听,抱着书包弓着身跑了过去,一把揪住了苻清予的书包肩带,犹豫着说:「你那个……你今天……跟我去宿舍住怎么样?」 苻清予埋头往前走,不回答我。 我又连忙从裤兜里掏出一样东西,托到他眼前说:「你脖子上挂的那个玉,线断了,掉桌子底下了,还给你。」 苻清予偏过头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那块玉石,轻轻摇了摇头,皱着眉头缓缓转过眼:「我不要了。」 他声音很冷,似乎跟清凉的空气融为了一体。他走得也很决然,完全不在乎自己淋不淋雨,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仿佛电影慢镜头里随风飘散的云烟。 我忽然僵在那里,不知道该往哪走了。 「喂,你咋了?」小麻雀缩着脖子冒雨跑了过来,用肩膀顶了顶我,嚼着槟榔大声说,「你俩是不是吵架了?」 我瞪他一眼,把玉石揣回了兜里,一边往宿舍跑,一边问:「我卷子呢?」 小麻雀跟在后面踏着水跑:「在钟海那里呢,等他们抄完了会还给你的。」 我抱着书包吼:「龟儿子,你别挨老子那么近,水都溅老子身上了!」 小麻雀啐了一口雨水,吐了槟榔,大喊:「靠,老子裤子也湿了好吗?」 回到宿舍,八个人排队洗澡,轮到我和小麻雀了,他让我先洗,我扒拉着行李箱里的衣服说还是你先吧,我得找好换的衣服。 小麻雀叉着腰说:「你出来再换啊!又不是大姑娘,怕哪个看到你身上的两坨肉。」 靠!我自从跟苻清予有过那个吻之后,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提心弔胆,跟做贼一样,不敢让别人怀疑一丁半点。偶尔在操场上看见两个男同学牵手或是勾肩搭背,我就会多想,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什么…… 第53页 事实上,彼此之间只是普通的朋友而已。是我太小心谨慎了,连正常的生活都被这种奇怪的思想扰乱了。 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叫小麻雀进去,小麻雀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卫薇打来的。 「你叽哩哇啦说啥啊,大点声,雨太大了听不见。」小麻雀坐在我的行李箱上,拔高了声音。 「我大姨妈来了去……」 「哦,是要我去学校商店给你买姨妈巾是吧?」小麻雀嘿嘿地笑。 「你他妈闭嘴吧,听我说完!」 「哦哦哦,那你说啊!」 「我姨妈来了,出校门回家拿姨妈巾。遇到顾清予了,他撞车了,哦不是,是他被摩托车撞了,在步行街前面公交车站岔路口这里,撞他的人在这等着说想私了呢,你赶紧叫龚铭允过来……或者叫咱们班的几个男生过来,看下是赔钱私了还是咋个整!叫顾清予打电话叫他家大人,他又不吭声,就蹲在地上哭,妈的,无语死了。你们赶紧来哈,我等着你们……快点啊,我肚子不舒服,手机也快没电了,先挂了!」 小麻雀抬眸看向我,我咬着牙说:「你们去吧。」 小麻雀眼神惊奇地看着我,难以置信地说:「不是吧,你不去?」 我按捺住怦然跳动的心脏,脑子里乱闹闹的:「去干什么?他有手机不打电话叫家里人,我们去了起什么作用?」 小麻雀好像忽然不认识我似的,失望到极点:「我是真没想到你会这么冷漠,你们不是同桌吗?他不是你表弟吗?就算不是,他还是咱们班的同学呢,看在这个情分上……」 「不去!我不想去!」我的态度很坚决,潜意识地把情况想得很严重,不想看见他受了重伤满脸是血蹲在地上。 在雨中,看我的最后那个眼神,我记得很清楚,他似乎真的放下了。 他不再纠缠我了,我还有什么必要去靠近他呢,我们之间本就没有任何深厚的感情,是他先背叛我的,我没有做过对不起他的事情。 都是他的错,不好好看路才会撞车。之前我送他回家有叮嘱过他的,谁让他不听。 宿舍里的其他六个男生跟着小麻雀相继出了门,打车的打车,借伞的借伞,絮絮叨叨,好像参加什么歷史性的重大案件似的,在背着班主任建的班级群也发了消息,叫班上的其他男生一起过去。 我一个人躺在床上,守着黑漆漆的湿冷的宿舍,浑身没有一处地方不在颤抖。 我的一半思维痛苦地祈求着苻清予没事,千万没事,他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可是另一半思维却是难以掩饰的恨意。 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为什么? 他说想要和我在一起都是假的吧?现实中随便找个人,问他遇到危险会联繫的人,不都是最在意的人吗? 他不联繫我,说明在他眼里,我们之前的关系也不过如此,没有任何转机了。 —— 晚上十二点半,小麻雀和宿舍里的几个男生回来,把苻清予也带回来了。 「你随便坐啊,站着干啥呢,等下我洗个手再拿棉签给你抹点碘伏。」小麻雀开了灯,站在门口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撑开摆在了门外的水泥地上。 其他几个同学也很热情地邀请苻清予,嬉皮笑脸地说:「你看上哪个床位你就坐,不要害羞知道吧!」 「就是,咱都是一个班的,同生死共患难晓得吧。以后你有啥事只要你打个电话说一声,大家一起帮你处理。」我睡我对面的钟海又在说大话。 苻清予却还是站着不动,背对着我也不说话。 「龚铭允,你给我起开。」小麻雀进洗手间沖干净了脚上的污水,趿着拖鞋来推我被子了,指着我的床,恶声恶气地说,「顾清予,你就坐在这里,我看他还能把你咋的,你就这么怕他吗?」 我揉着被灯光刺得有些发酸的眼睛,直起身来质问小麻雀:「他怕我?你说啥屁话呢,我是欺负他呢?还是打他了你说?」 小麻雀脱了身上的短袖,从我的床底下拉出自己的行李箱,翻出一件衣服搭在板凳上,冷笑着说:「鬼晓得你们的,反正他不让我告诉你——说他被他被撞了的事情。我就偏要说,是那个老逼兜不长眼睛横冲直撞飙车过来吓到他了,他反应快,自己滚地上去了,腿上、背上、肩膀上、鼻子上还有眼睛上都有一点擦伤而已,卫薇说的太夸张了点。」 「赔了多少钱?」我关心地问。 我的话直白且突兀,满宿舍的人都鄙夷地看着我,好像我是个见钱眼开的怪物。 「一千三。」小麻雀翻了个白眼,一手按着苻清予的肩膀,把他按在了我的床沿上,瞅着我说,「人我给你带回了,碘伏和棉签在桌子上,我要去洗澡,你有良心呢你就给他抹,没有呢,就等老子洗完澡再出来抹。」 钟海抛着手机嘿嘿地笑,走上前献殷勤说:「要不我来帮你吧,顺便瞅瞅你长啥样,是不是跟以前高三火箭班的那个苻清予一样,下巴翘翘的,脸圆嘟嘟的,给里给气的,特别可爱……」 苻清予低着的头忽然抬了起来,斜睨了钟海一眼,目光如刀。 钟海轻咳一声,举双手退回自己床上去了:「好吧,我不掺和了,我睡觉。」 我揉着鼻子笑,掀开毛毯正准备下床呢,苻清予从衣兜里掏出了一根崭新的红色的玉线递给了我。 第54页 我低头,默默地从枕头底下拿出他的那块玉石,穿在玉线上打了个结。 不一会儿,寝室里鼾声四起,每天都故意排在最后洗澡的小麻雀还在卫生间里敷面膜呢。 窗外的雨还在下,地上也湿溻溻的,让人看着就心烦意乱。 「哥哥……」苻清予低声刚喊了一句就被我捂住了嘴巴,眼神示意他不可以在这里叫我那两个字。 他闭了嘴,弯下脖子不说话了。 我将玉绳挂在他脖子上,他伸手又往衣服里塞了塞,这才像一尊雕像似的转开身让我下床。 要命啊!他刚刚喊我的那两个字差点让我又相信他了,相信他还跟之前一样没有精神出轨,没有在游戏里跟那个女主播打情骂俏。 我真是昏了头了,刚才还铁了心不跟过去看,结果他自己又跑来了——我才不相信是小麻雀把他叫来的。一定是钟海叫他来,他顺水推舟跟过来的,那为何我之前叫他跟我住宿舍他不住呢,真是搞不懂他的脑迴路。 「先把这个换上,让我看看你身上哪还有滋痕,等下好给你消毒。」我从行李箱里翻了一件旧衣服和两个下身穿的裤子放在床上。 苻清予眼神失落地望着衣服裤子,又望了望我说:「我疼,你帮我穿,可以吗?」 他的声音很小,轻微的唿吸声就像我的心跳声一样,从进门开始就没停下来过。 「行!」我这个万里挑一的大善人,什么倒霉事没见过,不就是穿个衣服吗,之前当护工没使唤我,现在来使唤我,只怕是因爱生恨吧。 「唔……」靠,他攥着手指头抿着嘴呻/吟是几个意思啊,有那么疼吗? 「你别动啊,忍一下就穿进去了!」我抬着他的手臂说。 「疼……」他两眼泪汪汪地望着我喊。 「知道疼啊!疼你为啥不看路?」我问。 「不是我,是他不看路冲过来的!唔轻点,疼……」他生气地哼道。 我揪着只套了半边袖子的衣服,握着他的一只手,没好气地说:「你到底要不要穿,要穿你就忍着,不穿就拉倒!」 他不哼了,改成了抽鼻子,用另一只手紧紧地捂着嘴巴,委屈地望着我。 我抓着她的手,一下子就套了进去,随后给他理了理衣领。 他气愤愤地拍开我的手,转过脸坐在床上,又埋着头哭了起来。 「别哭了!等会儿吵着别人睡觉跟你急!你裤子呢,你不脱裤子我怎么换?」我低声吼道。 他弯着腰,抱着膝盖抽噎道:「我不要你换了,我等萧纵横出卫生间,我自己换。」 我红着耳朵把运动短裤和内裤往床上一丢:「行吧,那我去背单词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小麻雀哼着歌出来了,见苻清予坐在我的床上发呆,手臂上和头上的伤还是血唿刺啦原模原样,暴脾气上头,瞅着坐在书桌旁背单词的我就是一声怒吼:「龚铭允,你还真不管他啊?」 我放下书,翻了个白眼:「要不我把我这个表弟送你吧,你来照顾他。」 小麻雀叉着腰冷哼一声:「你别太过分了。」 我又拿起了书:「他说想换了衣服再抹药,这不是等你嘛,你在里面干啥呢?半天不出来。」 苻清予抱着裤子快步走进了卫生间,关上了门。 小麻雀笑眯眯地说:「跟朋友打电话啊,那他就交给你了啊,我困了,睡美容觉去了。」 「睡个屁的美容觉,都几点了。」我说。 小麻雀在床上翻了个身,附和道:「是啊,你还知道啊,所以你干嘛拿一本书在那装模做样啊,你背得进去吗我问你?我有时候是真的佩服你们两个,一个卷子只写最难的,天天上课不是搁那睡大觉,就是找藉口上厕所抽菸鬼混;一个每天起大早去篮球场跑步,又不参加啥马拉松比赛,你跑个球啊,你有这个心在宿舍睡觉不好吗?」 我:「我想跑不行吗?」 小麻雀呵呵两声:「你得了吧,你每天起床我都感觉得到床在晃。你一醒我就跟着醒,我一醒我就睡不着。长这么大就没见过你这么犟的,你想跑也行啊,你好歹等天亮啊,六点半或者六点起床啊,你他妈每天五点左右跟个定时闹钟一样起床,你让我咋个睡?」 我说:「我没定闹钟啊。」 小麻雀沉声道:「我说的是你起床的声音把我吵醒了。」 我无语:「我就翻个身穿个鞋子开个门,回来才洗脸刷牙的,厕所都没进也能吵到你?」 小麻雀:「对,我睡眠浅,早就想跟你说了,就是一直憋着,老是忘记提醒你。」 我笑:「那说明这件事还不严重,还没影响你,你继续憋着吧!」 小麻雀伸长脖子起身看着我:「我今天话就撂这了,我怀疑你可能有失眠症,建议你去医务处找校医拿点安眠药吃吃,不要硬撑。」 我张了张嘴,正愁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呢,苻清予换了衣服走出来了,手臂上搭着换下来的裤子,望着我低声说:「哥哥,我换好了。」 小麻雀吹了吹额前的碎发,噗嗤笑着爬上了床,道:「朕乏了,睡觉去了,二位奴才晚安!」 我白了苻清予一眼,从床底下拿了一个洗脸盆和帕子,接了点温水,放在紧挨着拼在一起的大书桌上,拍了拍凳子,招唿他道:「你过来,坐这。」 苻清予垂着头坐在我身侧,两只手绞在一起,似乎在发抖。 第55页 我抽了一张湿纸巾,盯着他道:「把口罩摘下来。」 苻清予乖乖照办,把口罩拉到了下巴处,我盯着他的脸左右检查了一会儿,一面拿湿纸巾蹭掉他头髮丝上凝结的快要干掉的泥巴,一面笑着说:「没事,没破皮,就眼睛下面和上面都有一点滋痕,等伤好了,疤掉了,上网买个疤痕膏涂涂就行了。」 苻清予蹙紧眉头,鼻子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很不自在地抿紧嘴唇,低声问我:「我被撞了,你很开心?」 我耸肩,移开目光,打开面前盒子,蘸着碘伏往他脸上抹,说:「不是啊,我是在想,你如果稍微努力一下,可以考好一点,以后可以进好的班级,上好的大学。」 苻清予:「我知道,你这个月月考若是考得好,学校教务处可能会把你调班。」 我:「到时候看的是综合成绩,你……你现在还来得及。」 苻清予微微笑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猜不准他到底在笑什么,心中愈发难过,手上的棉签没留意戳了一下他的伤口,他下意识地又去捂嘴巴。 我笑了一下:「没事,你不用忍了,他们唿噜声这么大,都睡死了,喊都喊不醒的。」 苻清予兜着两只手凑近了些,小心翼翼地说:「那你现在,可以回答我两个问题吗?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这么久了,还是不肯理我?」 我不想回答他的问题,对,他自己做了却不清楚,还要我点破的问题,简直可笑至极! 「转过去,把后面的衣服掀起来。」我唿了口气,把血红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换了一个新的棉签去蘸碘伏涂他的背。 很快将全身滋痕都涂遍了,我脖子也酸了,洗了手就往床上一躺装尸体。 「我睡哪呢?」苻清予低着头蹑手蹑脚地走到我跟前,声音很委屈。 我翻过身往床里面挪了挪:「随便你,你要是愿意躺地上、桌上、卫生间也不是不可以。」 苻清予微微嘟嘴,关了灯,弯着腰裹着一身的血腥味和碘伏味上了我的床。 黑暗中,他时不时地嘆着气,背对着我蜷缩着身子,像一个斜着的「z」字形。我贴着墙根本不敢动,怕碰伤他的身体。 「睡觉吧,别嘆气了,就一点沙痕,人家不是赔给你钱了吗?」我摁开手机看时间,三点五十四,就快天亮了。 苻清予沉默着不回答我,继续嘆气,嘆着嘆着我感觉他的身体在发抖,伸手去摸他的眼睛,热乎乎的都是眼泪水。 我闭上眼,默默无声地伸出手圈住了他的身体,打着哈欠,轻轻抚了抚他的背。 他抖着肩膀,泣不成声地转过脸,搂住了我的腰,像只猫似的钻进了我怀里,轻轻含住了我胸口的茱萸,小口小口地啄着,像个贪吃的奶娃娃一样,啄了这边又换了另一边,嘴角流出的唾液顺着肚子往下滴。 「……」我浑身的毛孔都炸开了,血液也唰的一下沸腾了起来,把脑子烧成一片糨煳乱成了渣渣。 他,他,他亲我那里,他的手紧挨着我的腰侧的皮肤,好热——因为我是枕着一只手睡的,衣服往上提了,根本盖不住胸膛。 我屏住唿吸,有点害怕小麻雀没睡着听到什么,连忙从床头摸了几张纸巾去擦他的眼睛和鼻子,趁机抽开身。 他当然不会「善罢甘休」,贴着我的耳朵又靠了过来,骑在我的身上,这个笨蛋忽然不怕疼了,自己脱了上衣,光熘熘的脖子上只戴了块玉石,垂在我的脖子上滚来滑去,冰冰凉凉的,却压不住我的心口的燥热。 「别玩了,再玩我翻脸了,好好睡觉。」我闷闷地拉毛毯盖住肚子,把他从身上推下来,平復着唿吸声说。 他不听,扬起冰凉的嘴唇轻轻吻了吻我的脖子一侧,吸着鼻子凝噎道:「我就玩,就玩,就玩!」 我咽了咽唾沫,伸手摩挲着他温热的嘴唇,听见自己喘着粗气说:「你这是在玩火,小心引火烧身,玩火自焚……自讨苦吃,自食恶果。」我一口气说了几个词暗示他再这样下去我不会理性对待他的挑逗,我是有七情六慾的人,不是心如止水的神。 「好吧……」这个笨蛋退缩了,搂着我乖乖睡觉了。 第28章 第二十九章:我的容忍仅限于你 「孩儿们起床了,吃饭了,吃饭了!」 小麻雀欢快的唿喊声搅碎了我的美梦,还没睁眼睛呢,身上忽然一轻,盖的毛毯被人掀开了。 「靠!你俩睡得可真是耳鬓厮磨啊!」小麻雀瞪着眼睛露出了魔鬼笑容,俯下身,盯着赤着上半身靠着我后背搂着我腰的苻清予,罕见地捂住脖子抖了两下肩膀,默默地将毛毯重新放了下来,盖在苻清予的脸上。 「我啥也没看见哈。」小麻雀低声说完,挥挥手走开了。 「小麻雀,你给本王进的贡呢,报上名来!」钟海从对面的床上翻过身,哈欠连连。 「学校门口摆摊卖的肥肠面,爱吃不吃!」小麻雀独自坐在靠窗的书桌旁,背对着众人,又喊了一遍,「你们赶紧起来啊,都九点了,等会儿面坨了我倒垃圾桶哦!」 他的声音明显没有之前那么欢乐了,顾清予就是苻清予,虽然瘦了很多,但是十有八九被他看出来了。 「萧纵横,顾清予他生病了,有一点点抑郁症,现在的状态不适合融入班级让同学们知道,你帮忙保个密吧!」我从书包里翻出一个口罩给苻清予戴上,又连忙翻出手机给小麻雀发微信。 第56页 小麻雀回了个「嗯哼」,随后又发了个胖橘柚子君提刀扎心表情包给我,底下是一行字:帮哥报个仇吧! 我发了个满头问号的熊猫头。 小麻雀嗦了一口面,捧着飞快地打了几行字给我: 苻清予性格有问题很偏激,你看不出来吗?之前,咱俩和火箭班另一个男生一起参加市区运动会的事还记得吧?我没你跑得快,绊了你一下,害你摔了一跤只得了个第三名,后来给你道过歉了。发奖状时,我在台下就说了一句『卧槽,这个男生有腹肌,他女朋友肯定爱死了!』然后呢,你猜他对我做啥了! 小麻雀:有一天我去体育馆在器材室拿球,他趁周围没人,忽然把我按在墙上掐我的脖子,下手好狠,掐得我好几天嗓子疼喝水都费劲。我奉劝你一句,别跟他混一起,他以前在火箭班就有一些不好的传闻,绝对不止是抑郁症这么简单! 我转脸看了一眼还搂着我腰装睡的苻清予,嘆了口气,发了一个戴面具的熊猫头,底下写着「对你的不幸遭遇,我表示非常难过」。 小麻雀又回了一个胖橘柚子君提刀扎心表情包,底下是几行字:我为我昨晚做的一切表示后悔!我为我大早上去给你们买吃的表示后悔! 我笑了笑没有回覆他,低头拍了拍苻清予的肩膀,叫他起床。 「今天去哪玩啊诸位大臣们?」钟海吃完面才想起打开窗户透气。 「去爬罗浮山吧!」睡钟海上铺的男生提议。 「去过了,没意思,还没野趣沟和笔架山、越王山好玩呢。」小麻雀说。 「那去黄山书库玩吧,正好今天出太阳,可以游泳洗澡摸石螺。」钟海提议说。 其他人纷纷表示贊同,小麻雀合上餐盒,转头问我:「你俩呢,去不去?」 之前宿舍里的其他人相约骑行出去玩,我都是摇头拒绝的。今次小麻雀问我,我犹豫了一下,嚼了嚼嘴里的面条,问坐在我旁边低头玩手机的苻清予:「问你呢,去不去?」 苻清予眼睛盯着手机上的store app,正在下载学霸刷题宝,闻言喃喃道:「你去,我就去。」 钟海一边系皮带,一边望着我笑:「龚铭允,你同桌修仙呢,不用吃饭的吗?」 面条辣得有点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咂着嘴连忙去书包里找水杯,喝一大口之后,面无表情地说:「管他呢,爱吃不吃。」 小麻雀拿手机在班级群里发语音,说:「去黄山水库玩的举手!」 钟海挑着眉,走到小麻雀身边打趣他:「哟哟哟,打着去玩的旗号,其实是想约卫薇吧!」 小麻雀白他一眼:「吃你的面去,不吃下次老子不买了!」 钟海闭嘴了,老老实实坐着吃面了,吃了没多大一会儿,又闲不住了,去劝苻清予说:「你也吃面啊,你不吃就是浪费粮食,浪费粮食很可耻的好吧。想想袁隆平爷爷,再想想封建时代的农民。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啊兄弟。」 苻清予抬眸:「许老师是这样教育你的?」 钟海谈「妈」变色,抹了抹嘴角,自闭了。 小麻雀在班级群里统计人数,八个女生全去了,男生只去了十个,其他几个都在网吧包夜呢。 「你们是开车去还是打车去啊?」卫薇在群里发语音问。 「我车在家里呢,前几天刚跟我爸吵了嘴,他把我车钥匙没收了,没脸回去要。」小麻雀小时候身体不好,读书晚,十六岁办身份的时候,他爸给他买了一辆四轮「拖拉机」——兰博基尼。等他十八岁考了驾照,出去兜风必会开到校门口浪一圈,赚足了绝大部分普通学生的眼球。 「啧啧,你也就这点出息。」卫薇在班级群里嘲笑他。 小麻雀回復道:「是是是,我没出息,那你呢,你车呢,最近咋也不见你开?」 卫薇:「姐的车在抵押公司呢,着我那狗日的爹拿去贷款给员工发月薪去了,多半是捞不回来了。」 小麻雀哈哈大笑,奚落道:「你家不会是快要破产了吧?」 卫薇:「破你妈个头,是我爸妈打算把公司搬沙城去,现在处于厂房转让期,资金有点周转不过来而已。你再槓,信不信姐拧断你的头。」 小麻雀嚣张地说:「那你过来呀,老子怕你呢!」 卫薇尖声道:「你等着,姐这就过来弄死你!」 嘴上是这样说,等她真火急火燎跑过来了,看见我们一群人穿戴整齐锁了门,站在宿舍楼下等她呢,又笑得跟朵喇叭花似的打趣我们:「啧啧,你们不是去水库游泳吗,咋一个个穿得掂过碌蔗的,是打算去相亲吗?」 一句话引得大家都笑了起来。 掂过碌蔗是惠城方言,听卫薇语气,大约是指穿得很好看很帅的意思。 苻清予偏过头,眯着眼睛望着我似乎也在笑。 从树梢上折射下来的光晕披撒在他的肩上,四面的微风吹拂起他柔软的发,他的眼睛干净得仿佛刚从池水里冒出来的荷叶的尖角,颤动着,颤动着,像一只只翩翩起舞的蝶,叫我一刻也不曾停息地追觅着。 不经意的,只是这样地随心随意地欣赏他的……他待在我身旁的片刻的美好和安宁,不用去分心想其他,就一天,伪装一天而已。 就当是不辞而别的「礼物」吧,尽我最大的善意。 校门口打车去黄山水库,四个人一辆车。苻清予还非要跟我乘一辆车,被卫薇鄙视了一眼,说:「娘们唧唧的,还像个男的吗?」 第57页 包括司机大叔在内的其他人都望着苻清予笑了,苻清予不说话,低着头站在我身侧不远处,刻意与我保持了一段距离。 卫薇见苻清予不反驳她的话,翻了白眼与小麻雀并排上了车,关上车门后又打开来,叮嘱我说:「那你俩打一辆车吧,等会儿到岔路口的天福加盟店停一下,买点零食带进去。小麻雀说他早上没吃饭,山里面是点不了外卖的,肚子饿了有他好受的。」 我笑着点点头,目送车子走远,回眸望着五步之遥的苻清予:「想吃什么?」 苻清予拧着秀气的双眉,抬眸盯着我不言语。 我又问了一遍,他稍稍站近了些,垂在身侧的细瘦的手指紧张地揪在一起,无意识地掐着自己的指腹,目光忧伤,吞吞吐吐地说:「你……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我……我……」 「不是,你不娘,你别听卫薇乱说。」他不敢说那个字,我替他说了,并笑着握了握他的手,转开眼轻唿一声,安慰他,「你只是在生病,等你病好了,就什么都解决了?」 他不解地望着我的伸过去又收回来的手,泪眼潸然,低声说:「所以你是因为我的病才虚情假意地对我好,等我快要走进你心里了,你觉得可以收手了,就不要我了是吗?」 他的沙哑的哭诉声,引起了路人的注意,幸而离得远,旁人听不见。 「你瞎想些什么呢?没有的事儿,走,哥哥带你去买零食,好不好?」我笑着揉了揉他的头髮,搭着他瘦小的肩膀,往前走去。 一路走,心情一路往下坠。 苻清予,你到底想演到什么时候呢,你在我眼前展现的脆弱,我可以无条件包容,但我只是你瞧得起眼的一根草罢了,含在嘴里,总有腻了一吹就掉的时候,你再怎么践踏,我也不会随风而动…… 有些事,说得再明白,也改变不了你苻清予有多痴情就有多无情的事实…… 买了零食,打车去了约定好的黄山水库,男生女生分成好几拨,会游泳的直接脱了衣服就往里扎,不会的就支了便携帐篷穿了泳衣戴了游泳圈蹚着水一步步试着把身体沉到水里探深浅,试探好了才放开胆子蛙泳。 苻清予、我和另外两个穿裙子的女生都是不游泳的,只挽着裤子站在水里玩水。 那两个女生玩着玩着就拿网兜摸着河道捡石螺去了,从上游往下游走,水流湍急,深可见底,挨挨挤挤的石块错错落落铺陈在河床上,爬满了滑熘熘的绿色苔藓。 苻清予和我穿的都是拖鞋,深一步浅一步在河边赶着石斑鱼玩,那鱼儿就指节大小,机灵得很,抓也抓不住,但就是耐不住性子想去逮它,总觉得它个儿小,像人一样会有游累的时候。 唉,早知道带个渔网就好了,可是带了渔网,一下子全捞上来了多没意思呢,还是追逐着,拉扯着,可望不可即的好。 就好比我与苻清予之间,受过一次伤害,以后再不剖心析胆,已是最好的结局。 「哥哥,我想喝营养快线。」苻清予抓着我的手找了块露出水面的大石头坐下。 我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拿出饮料瓶,打开,递给了他。 他回眸看了一眼,见身后的一个人没有,面前也全是密林和芦苇盪,这才放心地摘下口罩,喝了半瓶水又问我要肉松面包和三明治。都是在龚师傅蛋糕店买的,他亲自挑的,我付的钱。 「哥哥,你不吃吗?」他吃完一半三明治,想起来问我了。 我站在水里,眼睛望着湛蓝如洗的天空,说:「早上吃饱了,不饿。」 他「哦」了一声,静静地吃完了剩下的食物。随后,他洗了手,拉着我的手对我说:「哥哥,我想回家。」 我愣了一下,问:「他们还没回来呢……」 他轻轻抬起一只脚,小声说:「我脚上有伤,泡在水里好疼。」 我皱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他脚后跟的一小片擦破皮的红肿的伤口。 「什么时候受的伤?」我冷声问。 他双眼泛红,小声道:「昨晚上……」 我咳了一声,无奈道:「好吧,是我没留意到你脚上有伤,没给你抹药,你怎么也不提醒我呢?」 他沉默几许,眼里闪着泪光,低声呢喃:「你……你不是……不要我了吗?」 这话他已经提了两次了,我嘆了口气,终于也不再迴避了,我斟酌一下心里的想法,严肃地回復道:「适可而止懂不懂?你是为自己而活,不是为我。我活着也不是为你,是为我自己,我要上学,要找工作,要养活自己。未来的路很长,你没必要把我当踩过一遍还想再踩一遍的桥或者路。」 「我的容忍仅限于你,但也是有底线的……你自己做的某些事我不想跟你纠结,很没意思,但你想让我和之前一样对你百依百顺,我明确地告诉你,我做不到了。」 「我也不想再听你叫我『哥哥』,直接叫我名字吧,叫我龚铭允,我听着比较舒服一点。」 「至于之前那个……不小心吻了你的事……我得跟你说声对不起,是我没管好自己的嘴,与你无关。」 「如果这个事给你造成了困扰,你惦记着放不下,我可以让你亲一次补偿回去,或者让我做其他事,我也可以答应……」 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忽然弯下腰,两手一掬一捧,淋了我一脸的水。 第58页 我惊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一屁股坐进水里,幸好慌乱之中平衡身体站稳了,没有摔下去。 我狼狈地擦了一把脸,瞪他。 「叫你胡说!你说啊!继续说!你怎么不说了?快说啊……」他笑着一次又一次地往我身上泼水,我顾念他身上的伤,不曾还击过一次。 他却越泼越起劲,也不管自己身上有没有伤,不光把我浑身泼了个湿透,还把自己身上裤子上弄得斑斑点点满是水渍。 我拽着他的手让他不要泼了,他听不进去,揪着我的衣领笑着继续闹腾。 水光四溅,他的笑悲如秋风,眼睛红得吓人,仿佛山川湖海轰然塌陷开裂,剎那之间,无人再敢靠近。 「苻清予……」我低头看着他被水打湿的脸,拽着他被水泡得发白的纤细的手,喊他的名字。 他装耳聋,重重地一把将我推进了深水区里,我狼狈地想爬起来,又被他按着肩膀,压着嘴唇吻到了水底。 咕噜噜的水声在耳畔迴响,我奋力挣扎着直起身,仰面呛了几口水,还没缓过神,肩上一沉,再次被他咬着嘴唇压下去,近乎窒息的吻,感觉不到半分情感,全是泄愤。 我惊恐地捶打着他的身体,越来越使不上劲儿,鼻孔被堵着酸疼,只能凭本能揪着他的衣服,可是没一会儿,指尖也开始麻木了,手慢慢地松了开来,视线也越来越迷煳…… 清予,清予,我想叫他,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终于,在我即将失去知觉的剎那,他抱着我浮出了水面。 我傻站在那,两手无力地靠着他的肩膀,浑身抽搐,剧烈地咳嗽着,身上衣服上的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流淌着,死而復生的感觉,能唿吸的新鲜空气的感觉真好! 「混蛋!」他等我歇过一口气,低声骂了我一句,愤怒地推开了我,踉踉跄跄地爬上岸边,跑了! 第29章 赠某某某 感冒、流鼻血的是苻清予,不是我。 这傢伙没回凤祥公寓换衣服,而是打车返回学校男生宿舍楼下面傻傻地蹲着。 我和小麻雀一行人回来,看到他差点没认出来——他的白衣服被鼻血染红了,运动短裤也沾了黄泥巴,可怜兮兮的像个小乞丐。 旁边,有两个穿淡粉色班服的女生拿着纸巾和水杯围在那温言软语地安慰他呢,看得我想笑! 「还笑呢,他昨晚上才摔得一身滋痕,你不心疼吗?」小麻雀走到我身侧,拿胳膊肘捅我,笑得诡异莫测。 「……」我怔了一下,脸色窘了下来。 小麻雀微微抬了一下眼皮,心如明镜地望着我,又望了望苻清予,拿手挡着嘴,凑到我耳边低声道:「跟你说个事儿,你别生气哈。我感觉你跟他的关系有点太近了,说明白点就是,他好像跟他老祖宗苻坚大帝一样有断袖癖,特别依赖你,而你……咋个说呢,你好像也不避着他,似乎还很喜欢他这种娘们唧唧的性格,多少有点疯病在身上……」 我咬着牙,从裤兜里掏出被水浸湿的手机甩了甩上面的水,说:「老子九百块钱买的手机,用了两个星期就报废了,他推的,你觉得是我有毛病,还是他有毛病?」 小麻雀被问住了,似乎又推翻了自己的猜测,说:「哦,那你可以拿出去修啊,校门口就有好几家手机维修店。」 我没鸟他,找个台阶踢了踢脚上的河沙,埋头走进了寝舍。 换了衣服,安安静静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囫囵睡到晚上六七点,宿舍亮灯了,我才醒。 钟海点了三份肯德基全家桶,跟宿舍的其他人聚在一起大快朵颐。 「龚铭允,你再不起来,鸡米花都没得吃啊!」小麻雀叼着鸡腿故意走到我床边诱惑我。 我睁了睁眼,抬起身望了一眼坐在我床沿上低头看歷史书的苻清予,嘆了口气,又重新躺了回去。 「哪个放他进来的?」我大声厉声问道。 宿舍里的其他几个人面面相觑,目光齐齐看向小麻雀,没有吱声。 「谁放进来的谁请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我沉着脸,将床头放的苻清予的书包推出去扔在了地上。 「龚铭允,你确定要赶他走是吧,那我不客气了。」小麻雀啃完鸡腿,徒手在撕鸡块呢,听到这话拍着油光滑亮的手走了过来,作势要去拽苻清予的胳膊,被苻清予勐地一把推开了,倒退几步撞在了钟海的床杆上。 小麻雀捂着被撞得肿胀的脸,急吼吼地从地上爬起来,骂道:「操你mb,老子让你进来,你还打老子,老子早知道就不应该关心你两个日囊包……」 「砰!」小麻雀又被苻清予按到地上去了,两个人扭作一团互相撕扯,旁人怎么劝也劝不住。 苻清予用膝盖顶着小麻雀的肚子,拳头挥得又狠又准,揍得小麻雀闭着眼睛躲闪,几无还手之力。 钟海抱着薯片,小心翼翼走过来,站在我床边看了好半晌,才对我说:「靠,他两个都打起来,你还站在一边看好戏!」 我无语,心说你不也是在看吗。不过亲眼看到苻清予动手打人还是第一次。谁让小麻雀骂得太难听了,提到了苻清予的妈妈,那是他的隐痛,苻清予不生气才怪。 「清予,别打了,我送你回家去。」我不太习惯叫他现在的名字,随机改了个口。 苻清予听到我在叫他,愣了一下,又揪着小麻雀的衣襟揍了小麻雀一拳才站起身。 第59页 —— 骑着卫薇的自行车将苻清予送出校门,沿着小吃店的门面走,问他饿不饿,想吃什么。 他靠着我的后背,说不想吃,反问我,刚才小麻雀骂我,我为什么不生气。 我顿住:「你打他……是因为他骂我?」 他应了一声,滚烫的脸颊贴着我的后颈,低声咳嗽着。 「我带你先回家换衣服吧,你好像感冒了。」我说。 他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我不想回去。」 我靠边停车,问:「那你想去哪?」 他吸了吸鼻子,低声说:「我周一再回去,今晚和明晚还挨着你住,可以吗?」 我没吭声,默认了。带他拐去了附近的街,拿现金打包了几样他喜欢吃的小吃,拣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坐下。等着他吃完了才去修手机,买衣服买药。 衣服和药都是买给他的,我的衣服就三四套,压根不够换。 —— 十点回到宿舍,宿舍里就小麻雀一个人,其他人都去网吧通宵了。 小麻雀见我又把苻清予带回来了,那眼神老黑了,旁边要是有把刀他肯定提起来就砍。 「给你!」苻清予按我的建议,回程的时候特意去书城给小麻雀买了全套的《三体》精装纪念版,进门便往小麻雀的眼前的书桌上一丢,气沖沖的模样别扭得好像别人强迫他摘口罩抽菸喝酒三选一一样。 「说句道歉的话会死是吧?」小麻雀眯着眼睛拿着棉签对着镜子在给自己的脸消毒呢,听到说话声,停下动作瞥了书一眼,又回眸望了望我,「是你叫他买的吧?」 「钱是他花的。」我笑着说。 小麻雀倏地拉开椅子站起身,进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后迫不及待地拆书本外面的包装热缩膜,高高兴兴地翻开检阅了好一会儿,忽然拿了一支笔走过来,叫我签个名。 「签啥名?」我弯腰正在收拾床铺准备洗衣服呢,闻言有些奇怪地道。 「就签个『赠某某某』。」小麻雀说。 「书是他买的,要签找他去。」我抬了抬下巴,看了一眼换了衣服坐在窗前看歷史资料书的苻清予。 小麻雀摸着破皮的嘴角,大声说:「你先签个名,然后我再找他签。」 我同意了,在三本书上签了名,小麻雀捧着书,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咳了一声,还没开口呢,苻清予就把笔夺过去了,跷着腿,唿啦啦翻着书硬声问:「签哪?」 小麻雀弯下腰,把书翻到扉页:「签在龚铭允的旁边。」 苻清予拉开口罩,咳了一声:「哪个名?」 小麻雀连忙给他递纸巾:「哪个都行……随便你。」等苻清予快要落笔了,他又改口了,「还是签『苻清予』吧,苻坚大帝是我的偶像。」 苻清予哑着嗓子说:「我的姓跟苻坚没有半毛钱关系!」 小麻雀戏嚯地说:「但是歷史上苻坚大帝宠爱燕皇子慕容沖的故事是真的。」 苻清予听得很受用,刷刷签了名。 班级群里,卫薇拍了一张数学卷子的照片,问我有一道选择题为什么又选a又选c。 我说,我也不知道哪个对,随便选的。 卫薇说我不严谨,让我赶紧找顾清予问问,到底选a还是选c。 我让她随便挑,押中哪个是哪个。 卫薇在群里艾特一个叫「重返地球」的人,问他到底选哪个。 我点开那个人的微信,根据排除法确定了他就是苻清予,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加的班级群。 重返地球:c 卫薇发了一个抱着亲的表情包表示感谢。 重返地球回了一个「一拳拍飞」的表情包。 卫薇又发了一个「哭得当场去世」的表情包。 小麻雀发了一个初音未来躺在床上,头顶「人为什么要学习」的表情包。 钟海:最新消息,月底调班,有此世纪突破的俊男靓女可以拿1000-2000块奖金。 卫薇发了一个穿花棉衣的熊猫跪在街上乞讨要饭,底下配字「我不信,除非你给我100块」的表情包。 小麻雀艾特卫薇:你已经穷到这种地步了吗? 卫薇回了一个熊猫举牌子,上书「托你乌鸦嘴的福,姐真的破产了」的表情包。 小麻雀回復了一个熊猫头捂脸又哭又笑,头顶「痛失富婆大腿」的表情包。 第30章 第三十一章:老师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周一上午是语文课和歷史课,两科都是开卷考试。 「顾清予,这道题怎么做?」最后一节课歷史课,卫薇回过头,悄声问道。 她问的那道题我也不会做,偷偷瞄了一眼苻清予,他埋着头藏在桌子一侧正在拉开口罩擦鼻涕呢。 「前天晚上给你买的药,早上吃了没有?」我问。 苻清予含含煳煳点了点头,见我在翻资料书,低声:「老师髮捲子之前不是在黑板上讲过了吗?」 我尴尬地继续翻书:「我在看我堂婶发的微信,找我有事呢,没仔细听。」 苻清予把卷子往我这边推了推,说:「书上没有,抄我的吧。」 我白了他眼:「我不喜欢抄卷子。」 「不喜欢抄给我抄啊!」卫薇伸手把卷子夺走了。 苻清予凑过身,扒拉我的卷子,小声说:「那我教你,好不好?」 「不好,这是考试,我自己做。」我固执地将自己的卷子扒拉回来,不搭理他。 第60页 苻清予:「昨天你请我吃饭,今天我请你,好不好?」 我:「随便,反正我吃饭不要钱。」 苻清予不开心了,中午吃饭不跟我一起排队了,插队跑到最前面去打饭,被「高速」一班的一个高个子男生揪着后衣领堵一边去了。 「你tm有病吧,插老子的队!」男生怒吼道。 苻清予缩着脖子,唯唯诺诺地,小声怼道:「你的队也是插的!」这孩子真是单纯得想讨打。 男生挥着拳头就要揍苻清予,被小麻雀拉开了。「兄弟,这是我们班的二傻子,别跟他一般见识。」小麻雀这厮挺会做人,随手一掏就是一包黄鹤楼。 哪晓得对方不买帐,一连两个拳头就把小麻雀揍得捂着肚子蹲在地上嚎叫。 我看得心惊肉跳,有点担心苻清予的「安危」,端着盘子跑过去「参战」,结果战斗力还不如小麻雀呢,被那个男生钳着双手一脚给踹开了,下巴着地,眼冒金星,摔了个狗啃泥。 嘈杂的人声,周围流动的脚步声,幻灯片似的地在我眼前闪过。我捂着下巴坐起身,看见光熘熘的地板上有两个男的扭打在一起,旁边蹲着两个校警——一个在强行拖拽苻清予的手,一个在大声地打电话。 「干,敢打学生会的体育部长,你同桌死定了。」钟海手里拿着一根浇了番茄汁的烤肠,远远地沖我瞪眼睛。 不一会儿,高速班的班主任——一个细眉细眼,戴眼镜的穿西服,踩高跟鞋的中年女老师,旁边跟着我们班的班主任许老师。 许老师今天穿了件黑色交领配浅粉色襦裙,走路带风,说话却是低声下气,跟个犯了重大过错的年轻后辈。不停地在跟那个中年女老师道歉,好像所有的错都是自己的「孩子」。 那个女老师也很能端,跟许老师一起劝开苻清予和那个男生后,只关心自己的学生哪哪受伤,不分青红皂白,对着苻清予就是一顿数落,然后正眼也不看许老师,带着自己的学生就往医务室去了。 整个过程,出现不过三分钟,看得老子憋着一肚子气想骂人。 —— 我跟苻清予是排在高速班那个男生后面进的医务室,对方在里面待了差不多半个小时,轮到我和苻清予的时候,小麻雀跟着熘了进来。 「操,拽什么拽啊!明明是张桦先动的手!」小麻雀看着对方从自己眼皮底下走没多远,朝许老师翻白眼,「老师,等下是不是还要让我们写检讨啊?」 许老师站在一边看我和苻清予按次序排队掀衣服,首先掀衣服的是苻清予,瞄了我一眼之后,扭扭捏捏不情不愿地掀了。 校医是个男的,见苻清予的小身板瘦得皮包骨,胸前后背斑斑点点都是抹了碘伏后的淡紫色滋痕,眼睛都直了,绕着他转了一圈,说:「刚才那个人真是你打的?」 苻清予低着头默不作声。 校医等了半晌不见回应,又问了一遍,还是不答,厉声呵斥道:「问你话呢,哑巴了,把口罩摘下来回答我!」 苻清予捏着手指颤颤兢兢地往我身边站了站。 「医生,他有抑郁症……」我底气不足地说。 校医闻言脸色变了变,凑近盯着苻清予的眼睛看了看,嘆了口气,随即又看向站在门边刷着手机边啃苹果的许老师:「这是你们班新来的?」 许老师觉察到校医的目光,连连点头,答非所问:「嗯嗯,好像是……他爸带他找校长报名的时候是说过有抑郁症……」 校医郁闷了:「你们班上的学生有抑郁症,你还有时间刷手机?」 许老师举着手机说:「校主任找我呢,这个星期就要开展月考调班计划。我在查这半个月的分数表,看看我们班有没有几根凤凰毛。」 校医嘆了口气:「就你那破班,不集体逃课打架就算不错了,你还关心起成绩来了。」 许老师:「那可不,送走一个是一个,少一个人我就少操一份心!」 校医白了她一眼,戴着手套又摸着我的下巴看了看,让我张嘴,问我疼不疼,然后对许老师说:「你现在应该关心一下你这两个学生,给他俩讨个公道。」 许老师咬着苹果咔嚓咔嚓地嚼:「讨个空气,人是高速班,我是蜗牛班,挨打也是白挨,找谁评理去,谁叫他们自己不争气,天天给我交白卷!」这躺平的心态的也是没谁了。 「老师,我可没交白卷。」我顶嘴了。 许老师斜眼瞅着我:「我说的是顾清予!」 「老师,他今天没交白卷。」 许老师正在啃苹果呢,听我这么一说不淡定了,冷着脸道:「等会儿我就去改卷子,如果还是白卷,你俩给我等着瞧!」 我沮丧地说:「如果不是白卷,老师会帮我们讨公道吗?食堂有监控,一查就知道是张桦先插的队先动手打的人。他后面是萧纵横,萧纵横后面是我,我后面是钟海……我们排后面的都是一个班的。顾清予插萧纵横的队,不算插队,我们平常就是这样的。」 萧纵横附和道:「就是呢,我们班今天考试,本来下楼就晚,菜都没多少了,他还插我们班的队。太过分了,总不能因为他成绩好就有理吧,我以前成绩好的时候我都没这么嚣张呢……」 许老师打断他的话:「你肚子不疼了是吧,叭叭叭的想上天呢。还嚣张……有本事把成绩给我嚣张起来啊!光嘴上嚣张有什么用?」 第61页 萧纵横腆着脸笑:「我这不是留念咱们班的这个氛围嘛,等我想学的时候我肯定学,跪着学,你放心,不会的题我怎么着也会编几句话写上去,绝对不交白卷。」 师生之间正拌着嘴呢,校主任打电话来了,问许老师带学生检查的结果怎样,检查好了带着学生过去开会。 苻清予局促不安地望着我,我点了点头,与小麻雀一起跟许老师去了综合科办公室。 除了校主任,高速班的班主任和张桦,旁听的还有以前教过我的数学老师。 五对二,还是输了。 校主任秉持「公平公正」的原则调了监控,看完监控又说监控说明不了什么,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说我们班霸占一整条排队通道,十个有九个都在玩手机,慢慢吞吞,半天都不往前走,耽误后面的人打饭……完全无视校规校训! 这空子钻得好,气得我想掀桌子! 小麻雀大嘴一张,连珠炮一样吼叫:「就张桦可以插队吃饭,我们三个揍不赢他一个,还他妈属于仗势欺人,操,他妈的排最后的不还是我们班的同学吗?后面哪还有别人?再说了,没有别的窗口了吗?他为什么不去别的窗口?是因为我们班这个窗口的菜又贵又香怕抢不到吗?抢不到为什么不早点来……」 还不能跟对方吵,因为对方的现在是平时很文静但是今天饿极了等不及有点暴脾气的好学生,说话可温吞了,就我和小麻雀两个人每说一句,都要被校主任顾轶打断佯装提醒:「别激动,慢慢说,坐下慢慢说!」 「和事老」这碗水真他妈端得平,别说讨公道了,全程都在针对我们班上课总是有人玩手机——不是有人,是全班都有参与;有人上课待厕所抽菸——这说的是苻清予;下课总是有人去在楼上唱歌影响其他班复习——这是全班轮流上阵干的事;放学还有人开豪车在校门口显摆——这是卫薇和萧纵横两个傻逼干的事! 「唉,年轻人压力大,又处于叛逆期,没办法……」 许老师话还没说完就被对面的高速班的班主任批评了:「年轻人哪来的叛逆期?许老师,你是太惯着他们了吧。还有你这个学生,叫什么顾……顾清予是吧?许老师你刚刚说他抑郁症打张桦是情绪失控之下的举动。呵呵,咱学校高三全年级就他分数最低的吧,也就语文拿得出手,能考个五六十以上分,就这成绩,抑郁症?呵呵,呢,头年火箭班的顾玉龙不也有抑郁症吗?人家那可是……」 「哎哟,我肚子好痛……」许老师嘶了一声,捂着肚子弯下了腰,朝我伸手,「龚铭允,快扶我出去走走,可能是我家宝宝听到啥子不想听的声音胎动了,想让我出去静静。」 高速班班主任的脸黑了,校主任倒是面色和气地说:「那就这样了,两边握个手言个和,回去写个一千字的检讨书……」 张桦脸上挂着得意的笑,起身伸手。 苻清予、小麻雀和我全当没听见,扶着许老师走了出去。 —— 下午是一节体育课和两节化学课。大家盼着歷史老师来代化学课可以看电影,结果确实许老师,抱着字典、词典和两沓长卷子来的。 全班一致化身为狼,仰脖子嗷声大叫:「又考试啊!」 「念到名字的上来拿卷子。」许老师拿着个人专用戒尺敲桌子,咳了一声,念道,「顾清予150。」 「嗷呜~~」狼叫声乱了,闹哄哄地转过身,目光聚集在苻清予身上。 「龚铭允139,作文加把劲。」许老师又咳了一声,接着念道。 嗷了不呜,也是,我语文一直都是在这个分数的附近徘徊。 「卫薇咳咳,卫薇107,进步很大。」许老师念完笑着抬头,将卷子摊在桌上,问,「剩下的还要念吗?」 「别念了,要脸……」其他同学纷纷站起身,笑嘻嘻地上去取自己的卷子,时不时还有人把目光投向苻清予。 「好了,卷子到手了都给我收起来,现在开始,闭卷周考!」许老师说。 「嗷呜,周考不一直都是周四周五再考的吗?咋突然提前了?」小麻雀埋怨道。 许老师走下讲台髮捲子,目光阴险地望着小麻雀笑:「小样,考个试还要提前跟你报备是吗?」 小麻雀摇头:「不,老师,我只是觉得今儿个你的动机不单纯,是在摸排。」 许老师快步走过来把卷子搁在小麻雀桌上,小麻雀看到考卷脸都绿了:「老师,你发错卷子了吧,我这张咋是化学试卷捏?」 其他人拿到卷子的也纷纷回头说:「老师发错了吧。」 许老师挑眉,一本正经解释道:「没发错,就是化学卷子。你们新来的化学老师这两个星期有事,请假了,今天还没赶回来,让我给你们髮捲子呢。」 「髮捲子就髮捲子呗,干嘛发化学卷子,瞅着就脑壳痛……」有人发声抗议。 许老师将两张卷子摆在苻清予面前,又咳了一声,大声问:「化学课不发化学卷子,发啥卷子你们说?」 「发语文卷子啊,」小麻雀高声喊,「以前不都是语文卷子吗?」 许老师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我能决定的!」 小麻雀:「老师,你是不是被绑架了?」 许老师抖了抖汉服广袖,飘飘悠悠地发着卷子往前走,说:「卷子是校长挑的,有意见找校长去,校长在门外看着你们呢。」 第62页 全班安静如鸡,落针可闻。 —— 晚自习,许老师叫我去语文组办公室拿试卷,我去了,看见一个背影高大帅气的男老师肩上背着个挎包,手里握着一个茶水分离杯坐在许老师前面聊天,旁边还围了七八个其他年级的老师,对着一张卷子在那吵架呢。 「别争了,这字就是苻清予的,不信就把他叫过来当面对质!」一个年纪比较大的男老师睁着大眼睛吼。 「我刚刚还去他们班教室门口看了,瘦的跟个猴儿一样,趴在桌子上病恹恹在那咳嗽呢,确实不像苻清予?」 「看成绩说话啊,这不明摆着嘛!下午十八个班一起考的,没一个考满分的,就他一个是满分。而且这字歪歪扭扭的,连角度都斜得一模一样,不是苻清予是谁?」 我低着头默默地走了过去,许老师看到我,深吸一口气,拿起那张被戳得破破烂烂的卷子递到我跟前,问我:「说吧,你俩的卷子咋回事?你为啥跟他写的一模一样?」 我低着头,如实回答道:「这张卷子我做过。这是去年五月份学校几位化学老师出的月考题,当时只有苻清予一个人满分,我们班的化学老师拿他的卷子讲过,我找老师借来抄过笔记。刚好昨天晚上复习的时候翻了一下,纯属巧合,换一张卷子,我最多考个及格。」 许老师噗嗤笑了:「这么说,我冤枉你了。」 那个背影高大帅气的男老师此刻也回过头来,望着我笑:「许老师,你就别诈他了。借卷子的事……听说这孩子经常干,勤能补拙,不是吗?再说了,苻清予最后写的那道题,今年已经换了另一种答题方法,两个人的卷子根本不一样。」 得,苻清予,这回我可以放心了,有人给你撑腰了! 许老师站起,大声说:「管他是苻清予还是顾清予,听校长说他现在身体状况不太好,心理上有点抑郁……这件事,还是暂时不要传扬出去比较好!」说着又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面朝那个帅气的男老师笑眯眯地说,「顾老师,我们十八班的基本情况就这样,你还有别的想问的吗?」 顾老师顾安——苻清予他爹儒雅地笑了笑,拿着杯子站起身,说:「没有了,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十八班每个同学的性格特长。等下周一正式上课了,心里有底而已。」 想了解你儿子就直说,还拐弯抹角的,等哪天全校都晓得你是苻清予的他爹,看你又怎么说! 两位老师客套两句,一个要回职工宿舍,一个下楼开车回家。 「龚铭允,去跟着送送顾老师,他就是你们班新来的化学老师。」许老师可真会做人情,什么闲事都往我身上揽。 我心怀惴惴地跟着顾安下了楼,隔着三个台阶的距离,嘴里一直念着佛号。 是你儿子跟着我来上学的,我没怂恿他来上学,他在学校打架的事跟我没关系,剩下的工资我已经请沈医生转交给你了,属于解除劳动关系的范畴了。我现在不是员工,你也不是我老闆,请不要道德绑架我ok? 「龚铭允……」来了,顾安停下脚步了,站在了楼梯口。 我僵在那里,慌乱地低了头,看着他脚上穿的黑色皮鞋的鞋跟转了过去,变成了脚尖。 一张印着q版佐助和鸣人的——设计得颇别致的手工贺卡递到了我的眼前,同时嗅到一股不知名的清逸甜淡的香味。 「晚上放学送清予回家的时候,带他去看看。」 这低柔温软的声音是跟着贺卡一道递过来的,换了别个,我一定觉得那人有毛病!为什么不好好说话,非要说这种让人听起来让人神魂跌宕——好像大姐姐哄受委屈的小弟弟的声音! 我红着脸迟疑地伸手接过,目送他驱车而去,打开对摺的贺卡看了一眼,里面夹着两张电影票——电影名叫《初恋这件小事》。 第31章 第三十二章:你太坏了,大坏人! 「晚上的药呢,吃了没有?」快要下晚自习的时候,我拍着苻清予的背问。 苻清予扶着桌子喘了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红着眼睛,难以容受地望着我,闭了闭眼,转开脸低声笑了笑,笑着笑着又咳了起来。 「到底吃了没有?」我有些急躁地问。 他不回答,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掐着点背着书包起身,走了出去。 「卫薇,你的自行车……」我刚开了口,卫薇就对我说不用不用,回来给她带一杯珍珠奶茶就行了。 我得了准许,连忙摸出早就准备好的车钥匙跑下了楼,去雨棚里推出自行车,骑上去追苻清予。 「上来!」远远地跟了一段路,看见他背着书包往惠大的方向慢慢地走,身上的校服松松垮垮的,至少大了一个码数。 「哥带你回家。」我咻的一下绕到他跟前,剎住车,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他扭开脸走到一边,哑声:「我不要你送了,你回去吧。」 我扶着车把,等着过路的行人走远了些,望着黑漆漆长满榕树的林荫道,问:「为啥不要我送了?」 他握着书包肩带,小声说:「我感冒了,头晕,怕传染给你。」 我柔声问:「头晕啊,头晕你为啥还跑着下楼不等我?」 他凝视着我的眼睛,颤声:「你……你不是说适可而止吗,不是说以后不能叫你哥哥吗?不是从今天起跟我没关系了吗?」 第63页 「从今天起,我说过吗?是你自己说的吧……你教我做题,我送你回家,互相帮忙嘛。」我笑着说。 他冷哼一声,耸着鼻子瞪了我一眼,扭头继续朝前走。 「你那天把我推水里,还没跟我道歉呢。」我慢慢地骑着车,跟着他走。 他不说话,一边咳嗽一边走,再过一条街道,前面就是惠大了,离凤祥公寓越来越近。 「上来吧,听话好不好?」知道他现在不舒服,我说话都得含着说。 「就不!」这死孩子昨晚上不听话,明知道感冒还脱衣服搂着我睡觉,今天咳得更严重了,问他吃没吃药一直在敷衍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肯定没吃。就是在故意折磨自己,让我又恼又恨,然后还得压着性子变着法儿哄他呢。 就没见过这么别扭的小孩! 「上不上,不上我真走了!」我骑着车往前面兜了一圈,又绕到他身边问了一句,假意往回骑,感觉车轮抖了抖,身后沉了一些,是他扶着我的肩膀坐上来了。 「要不要去吃夜宵?」我说。 「不吃。」他吸着鼻子,两手搂着我的腰,脸贴在我的后背上,声音闷闷的,「感冒了,吃辣的嗓子疼。」 「有不辣的。」我说。 「不想吃。」 「那我送你回去了。」 「不要。」 「那你想去哪里玩吗?」 「哪也不想去,你就骑车带着我随便逛逛,我说可以了,你就送我回家。」 「带你看电影去不去?」 「哼……」 「哼什么?」 「看完了,走出电影院,你肯定会说:看,我带你看电影了呢,算是已经补偿你了是不是,我不欠你了。你以后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咱们还清了……」 「……」 「是不是被我猜对了?」他冷笑出声。 「不是……」我迎风骑行,绕到河边公园附近,望着冷清清的人行道,眼眶里酸疼一片。 「哼!我就知道你又在骗人。你要是真心想带我去看电影就不会带我来这。这边只有一家私人电影院,消费高得离谱。」他自以为已经揭穿了我的谎言。 我不说话了,停下了车。他堵着气从车上退了下来,转身就往回走。 我神魂不宁地走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清予……」 这两个字一喊出口,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了。 最是深情留不住,人泛花舟我独流。 我不敢说喜欢清予,更不敢说爱他。这几个字太重了,关系着遥远的无法预测的未来。 他推我入水的那一瞬间,我感受到他的肩胸都在颤抖。 他的喜欢很矛盾。坦率的,纯粹的,偏执又疯狂的,离得越近越越是叫我焦虑不安,越是焦虑,就越是怀疑,陷入无限死循环。 看什么私人电影呢,不如终结在此时此刻,是最好的。 倘若我确实没有任何牵念,与他只是普通朋友,还可以用不经意的口吻问他「你跟那个女主播,私下没有处过男女朋关系吧?」诸如此类,但我不愿意听到结果。 就像是被下了定时发作的毒,忙着复习考试的时候不痛不痒,一旦单独拧出来就会自动延生出一堆不着边际的遐想。 倘若对方在他心中曾经也占有着重要的地位,难保未来某一天不会旧情復燃。 我堂叔和堂婶便是个例,各自结婚后又耐不住寂寞私下频繁接触,发生了突破道德底线的事。双方经过各种官司最后又走到了一起。我堂婶与前夫住一起时怀孕生的三个孩子,后来经过亲子鑑定,都是我堂叔的…… 我与苻清予认识的时间是那样短,真要走一起,到头来半途红杏出墙的肯定是他。 长痛不如短痛,短痛的欢愉我已经珍藏好了,莫不如撂开手的好,将来必定各有各的归属。 「我想和你在河边走一走,」我说。 「只是走一走吗?」他看着被我握住又松开的手,似乎不大相信。 「嗯,只是走一走而已,你要是不愿意,我现在就送你回家。」 他又哼了一声,跟蜗牛刚探出的触鬚被人拿签子戳了一下似的,把头缩到脖子里说:「冷飕飕的,你是想冻死我。」 我说:「不冷,只是昨晚和前晚下了暴雨,降了点温而已,白天还是热的。」我在说什么呢,满心满眼都是他低垂微倦的眉眼,露在路灯下前后轻晃的纤细洁白的手腕。 露出后襟的脖子后有几处淡淡的紫红,是前天夜里抹上去的碘伏,好像谁人附身印上去的吻。 「我带你去看电影吧!」走了半里路,我又提议道。 他站在长满了芦苇的花坛边缘,踟蹰地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近几年的电影很拉胯,没什么好看的。你要是真的不想欠我,今晚上就都听我的,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许反悔,可以吗?」 这死孩子在挖坑,我要是跳进去我铁定人无完人! 「哼,不答应?不答应算了,我回家了!」这死孩子走得潇耍得很,仿佛我欠他的不是情债,是成堆的金山银山! 就仗着我欠他的,凡事都得迁就着他呗! 零点十五分,青季大酒店,他掏钱,要了一个单间。 酒店前台的小姐姐打量着我俩身上的校服短袖,问:「身份/证呢?」 死孩子拿了身份/证,我没拿,说我没有——身份/证就在我的随身钱包里,我就不拿! 第64页 「没带报身份/证号也可以。」小姐姐站起身,欣然一笑,可宽容大方了。 我犹豫着要不要报来着,死孩子就给我报了,操,这孩子上回就看了一眼,这就记住了? 难怪那天给我买蛋糕……想到那一口没尝捂馊了只能扔掉的蛋糕,我真是肉疼,有那个心直接用钱砸我啊!我现在啥都不缺最缺钱! 「你又在想什么?」这孩子不得了,都带我开房往火坑里推了还这么淡定,我要是临阵脱逃肯定会被他揍吧。 「我在……在想你养的那条狗,小黑,你不回去给他弄吃的,他会不会饿死?」这种时候谈别的事果然能镇定心神(才有鬼)。 「早就送人了,我爸给我办理入学的条件。还有,他不叫小黑,它叫阿黑。前天我着挨你住宿舍,怎么不见你关心它?」这孩子今晚上话好多,照这个势头,我今晚上只怕是要被生吞活剥了。 好吧,并没有,插了房卡,他把口罩拉到下巴处,穿着衣服往床头一靠,翻着书包跟我说,下午老师发的英语卷子还没做,他得补卷子,让我先睡觉。 我大大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一角,躺上去玩手机。 睡觉,那是不可能的,我才不会相信他的鬼话,他肯定是故意这么说,让我放松警惕呢。 「睡觉!不许玩手机!」他一把夺了我的手机,塞进了他的书包。 「你写卷子,我看手机,不影响你啊。」我说。 「你不是答应我今晚上都听我的吗?」 「我可没说答应你。」 「我不管,你跟我走了,就是答应我了。」 我噎了噎:「我就上网查一下资料而已?」 「查什么资料,我帮你查。」他说着话,掏出我的手机点开看了一眼,满腮酡红,跟拿了烫手山芋似的,慌不迭地把手机扔给了我,随后迅速翻身下床,抱着书包跑电脑桌旁边去了。 「你太坏了!」我在床上正正经经躺着,正打算好好睡觉时,他吸着鼻子,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 「我坏?你不带我来,我才不会搜这个呢!我这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考虑,必要的时候……」 「啊啊啊……不许再说这个!再说我就不理你了!」 「是你先提的啊!」 「我……我只是说你太坏了,我可没说别的。」 「我也没说别的,我说的是查资料,是你拿我的手机看的啊……」 「那你为啥不设密码,一点开就是那个……」 「我又没啥好遮着藏着的……再说我一直都没设置密码,你知道的啊,是你自己点开看的,还怪我了……」 「你要是不搜,我会看见吗?」 「好了好了,我不跟你吵了,我要睡觉了!」 他不回话了,过了一会儿,翻到卷子的另一面,又无意识地重复一句:「你太坏了,大坏人!」 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是是是,我是坏人,就你是好人,我就不信你没搜过,没看过,没学过,没跟别人做过……」 他忽然安静了,勐地摔了手中的笔,沉着脸走到我眼前,俯视着我。 「你刚刚说什么?」他红着眼睛气唿唿地盯着我,低声问我。 我睁开眼,从容地回应道:「我说不要和我装什么都不懂,你在游戏里不是挺能撩的吗?我不信你……从来没跟别人做过!」 「原来咳咳咳……」他惶然地跌坐在床沿上,单手捂着眼睛悲戚地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边笑边咳嗽,「你不辞而别是因为这个呵呵……」他摸着床沿站起身,拉上口罩,拿起床上的书包,将卷子塞了进去,什么也没说,就这样关门走了出去。 早该知道的,没有做过的事,问出来就是往对方身上扎刀子…… 第32章 第三十三章:清予,我在这里…… 九月二十九,周五晚自习。 「今天我生日,有没有人陪我去k歌?」小麻雀怕自己声音不够大,站到讲台上提议道,「我请客哟,去我姐夫开的『景光百合』ktv。」 全班同学闻声立刻尖叫起来,大声嚷嚷道:「去去去,免费的干嘛不去!」 小麻雀单手叉腰,拿着手机挥舞道:「决定好了我就跟我姐夫说一下,定一个大点的包厢。要喝酒的说一声,我叫服务员提前准备好。」 我一听有酒可以喝,兴致立马上来了,挥手道:「别忘了加我一个。」 坐在我旁边无聊到自己跟自己下棋的苻清予不淡定了,站起来说了一句:「我也去。」他的感冒好了,说话的声音却没了温度。 小麻雀很开心,面露红光,笑着说:「那就是全班同学都去了。正好这个周末咱们班不用补课,可以玩整个通宵。」 所谓全班,其实也就二十二个人,我和苻清予还是插班生。 和苻清予坐上小麻雀叫的计程车以后,有几个同学说要去换衣服,不得已,小麻雀叫我们先坐车里等。 司机大哥等了很久,等得菸瘾犯了下车去抽菸,车内就剩我和苻清予两个人,安静得有点不知所措。 从青季大酒店分别后,他请了三天的假,今天才来上课,整个人又冷回去了,从早到晚瞅到我就哼鼻子瞪眼睛。 我想下车,但我坐的这一边正对着街道,不时有车辆经过,不好开车门,我正打算起身叫苻清予「让路」,他忽然从书包里拿出两支笔和一个作文本,说:「和我下五子棋,好不好?」 第65页 他的声音很低柔,近乎是在恳求我。我忽然就心软了,接过了他手里的笔,陪他下起了五子棋。 很显然,我不是他的对手,每次都输,就很没劲,于是把笔递给他,说:「不玩了。」 他看着我,小声说:「是你太笨了,不知道堵住我,才会输。」 我说:「我堵哪你都会有出路,我下不赢你,不下了。」 他说:「那我让你赢,可以吗?你别不开心。」顿了顿,又说,「那天,对不起了,把你一个人扔在酒店,是你说的话太伤人了我才——」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是我思想龌龊了,以为你会对我做什么。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互不亏欠……」你想让我棋也不用说出来啊,搞得我好像哄不好的小孩一样。 他抬眸,伸手点了点我的额头:「你一直在皱眉头,肯定是不希望我赢。」 我头往后移,说:「你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 他不说话了,默默地将笔和本子收进了书包。 景光百合的vip大包厢里,男女生就像卸了伪装的小妖怪,拿着话筒又唱又跳,肆意又张扬。炫彩斑斓的灯光从头顶倾泻而下,就像一道道发光的彩虹,照在一张张年轻活力的脸上,酒不醉人人自醉。 起初,七八个人围在一起胡乱点歌,却没有一首歌是完整能唱出来的。 嚎了几首歌过后,新鲜劲也就没了,大家都横七竖八瘫了下来,坐着喝酒吃东西抽菸。男的多半是中华和黄鹤楼,女的多半是电子菸。 我是不抽菸的,只喝酒。苻清予坐在我右边,低着头只顾看着电子屏发呆,我递给一杯橙汁,他握在手里好半天,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又偷偷放桌子上了。 柔和空灵的前奏响起,我回到包厢坐下,拿抽纸擦手上的水渍。这时有人给小麻雀递了话筒,小麻雀站起身,越过桌台,站在电子屏电子屏前面跟着旋律半眯着眼睛屏息以待。 「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小麻雀开口脆,音色惊人。 包厢里的同学像是早已见惯了,也跟着轻声哼唱,偶尔会有眼神看向坐在我左手边的卫薇,卫薇捧着酒杯目光盈盈,只是抿着嘴笑,分明知道唱的是什么,却又好像和其同学一样心照不宣。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 我沉浸在小麻雀深情的歌唱声里,一杯接着一杯,心情无比舒畅,只想一醉方休。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约……」忽然,一个温和的男声跟着小麻雀和起了歌。 我一抬头,正对上苻清予深邃的眼神,他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话筒: 「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背景音乐陡然升高,包厢里的人都为苻清予大声鼓掌。 「你同桌唱歌好好听唉,比小麻雀好听……」左手边的卫薇转过脸,小声对我说。 我微微一笑,心说,那是你不知道,他在直播间为很多粉丝唱过很多歌,无论是乡村音乐还是流行音乐,亦或是古典音乐,他都很擅长,只是一首悽美的情歌《传奇》,还难不倒他。 我不再看苻清予唱歌,低头将苻清予放在桌上的橙汁一饮而尽。 「龚铭允,想不到你这么会喝啊,你就不怕喝醉了回不去吗?」钟海抽着半截烟走过来,坐在我右手边。 「我有度的,快喝醉了,我就不喝了?」我笑着说。 「你还知道你喝多少会醉吗?」钟海吐了一口烟圈,说。 我说:「当然,我经常喝酒的。」 「那你尽管喝吧,今晚咱们几个打牌不回去了……」钟海说到一半,忽然瞥了一眼身后的书包,低声说,「我坐在这里,你同桌过来不会生气吧?」 我觉得奇怪,问:「生什么气?」 钟海瞥了一眼在台上唱歌的苻清予,说:「他呀,他好像……老是跟着你。看到你和别人坐一起就不高兴。」 我笑:「那是因为他朋友少,我朋友多,他嫉妒,所以不高兴。」 钟海「哦」了一声,从桌上拿了一副牌来,说:「那咱们打牌吧,输了喝酒,不喝酒就罚钱。」 我说:「罚多少?」 钟海说:「罚十块钱。」说完又笑嘻嘻地解释说,「不罚钱请我抽菸也是可以的。」看来许老师管得不够严,他不仅会抽菸还会赌博。 我说:「好啊,打就打,就咱们俩吗,还有谁?」 钟海指了指旁边的几个男生:「咱们四个一组,其他人也是各组各的。」 我看了一眼杯子里的桑落酒,说:「咱们换个位置吧,我坐中间,你坐我旁边。」 钟海同意了,站起了身。我跟他还有另外两个男生挤到一堆,很快就来了兴致,吆五喝六,玩的不亦乐乎。其他组见我们这一组钱来钱往斗得很兇,有些人也不玩了,光在一边看着我们玩。 或许是因为一开始就喝得多了些,又被人围着打牌,虽然赢得多输的少,但是空气不流通,全是烟味,我有点头晕,藉故上厕所从包围圈里钻了出来。 坐在沙发上歇了一会儿,没看到苻清予,他的书包还在原来的地方靠着,但是已经歪了,我捂着胸口走过去摆正,问躺在旁边吸电子菸的女生:「刚刚站那唱歌的男生呢?」 第66页 女生揉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他早就出去了。」 「去哪了?」 女生咳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我哪知道,他唱完歌就坐在沙发上闷着哭。我叫他喝酒他又不喝,让他吃水果他也不吃。倒杯酒的功夫,他就出去了呗。」 我茫然地拉开包厢门,漫无目的地走到闹哄哄的走廊上,看着两边拦腰搂抱亲吻的陌生人,想到苻清予刚刚唱歌时看我的表情,瞬间鼻子一酸,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书包还在,他不会走远,我似有所感,掉头去了公共洗手间。 这个时间点,洗手间没人,但是老远就能闻到一股很浓重的腥臊味,走进去,那味道混合着各种品牌的牌的菸酒酝酿出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几乎可以说是臭气熏天。地上,水槽边上,也满是菸蒂、积水和杂乱的脚印,和两小时前进来的时候完全两个样。 「清予……」我小声唤他。 没有人应,但我感觉他就在这里面,在离我很近的地方。 「清予……」我不敢喊他的全名,捂着鼻子一间间找了过去。 快要走到尽头的时候,「砰」的一个开门声响了把我吓了一大跳,我瞪大眼睛,眼睁睁看着一个穿黑衣服戴咖色帽子的男子提着裤子一阵风似的从最里面的小房间走了出来,然后笑眯眯地吸着半根烟与我擦身而过,迅速消失在拐角处。 「……」我浑身颤抖,脑袋一片空白,怔怔地往前走,走到刚才开门的那个单间,只见一个男生低着头蹲在马桶上,原本好好戴着的口罩挂在耳边遮住了半张脸,白色的校服领口也被人扯掉了纽扣,拉到了胸口处,露出了光洁的挂满黄色精液的脖子、被手指粗暴抓揉过的挺立的乳粒和颤抖的微微泛红肩膀。 他蹲在那里,纤细的手里捏着一团纸巾,裤子掉在地上,两只腿在发抖,上半身却一动不动,剪得稀碎的刘海耷拉着,眼睛红红的,像一个被人欺负了也不会作出任何反应的破布娃娃。 「清予……」我心脏骤停,僵硬地走过去,轻声唤他,拉的手,问:「你……你是自愿的吗?」我tm脑子和嘴巴都瓢了,分家了不听我指挥。 他嘴角动了动,啐了一口粘稠的脏东西,慌乱地推开我的手,满脸泪水地抬起头,目光呆滞,声音沙哑:「自愿?是,我是自愿……你可以走了。」 我握紧双手,掐着手掌心上的肉,气恨交加,问他:「不是自愿?你为什么不反抗?」 他抬起漆黑如夜的眼眸,盯着我的脸,不说话,只是笑,眼泪从他的嘴角流到下巴,被他抬手狠狠擦掉。 我咬牙:「你就这么傻……我叫你半天你都不吭声?」 「对,我傻……你走……不要看我……我冷,我想穿衣服……」他愤恨地说着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想站起身,却怎么也站不起来。 我心中大恸,闭了闭眼,憋着一口气硬撑着跪下身一把抱住了他。 「我不走……清予,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没有人敢欺负你……」我弯下腰,紧紧地搂着他僵硬的满是菸灰的后背哭了,语无伦次地说着话安慰他,「我给你买新衣服……你在这里等我好不好……关好门,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揪着我的衣角,歪着头慢慢靠着我的肩膀,屏息抽搐了好一会儿,轻轻地点了点头。 「不要乱走。」我冷静地抽开身,轻轻吹掉他头髮和后背上的菸灰,将他拉到肩膀上的衣服拢在一起盖住脖子,又从兜里拿出一包湿纸巾小心地擦了擦他满是脏东西的嘴巴和鼻子,说:「等会儿穿了衣服,咱们回家了再漱个口。」 他抽了抽鼻子,捏紧手指,呆呆地点头。 「傻瓜,关好门,我没叫你的名字,不许开门。」我拍了拍他的脑袋,摸了摸另一个兜,将十几分钟前从包厢里偷拿的两颗软糖掏出来,一颗撕开包装袋塞进他的嘴里,一颗放在他的手心里。 他含了糖,两只眼睛亮了起来,攥紧手指乖乖地坐在马桶盖上。 我起身退后几步,合上门,屏住唿吸走出了卫生间。 第33章 第三十四章:绑架 和清予说是那样说,出了卫生间才想到大晚上哪有地方可以买衣服呢。 我只能先回包厢,从我的书包里拿了凤祥公寓的钥匙打车回家拿衣服。 卫薇见我急急忙忙的,叼着一支烟凑过头来哈了我一脸的酒气,问我去干什么,我说顾清予喝醉了,送他回家。 卫薇半眯着眼睛,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一下又一下地点亮手里的打火机,笑容在火光中明明灭灭:「他都没喝酒,怎么会醉呢?」 我没回话,径直离开了。 景光百合ktv门口几分钟就会有一辆计程车或者私家车经过。我也不管是什么车,招手随便叫了一辆,付了钱,很快就到了凤祥公寓。 让司机在楼下等着我,上楼开门,原以为他会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没想到又堆了一屋子的外卖盒子和饮料。床上、沙发上,裤子、衣服、零食到处都是,根本找不到一件干净的衣物可以换。 我又去翻他的行李箱,很轻,甫一打开,我愣住了,之前我寄还给他的手机和短袖原封未动好好的放着呢。里面还有一套摺叠整齐的迷彩服,很像是我高一军训时送去回收的那一套。迷彩服的上衣有两个口袋,左胸的口袋上别着一朵凋谢的百合花…… 第67页 我来不及细看,也顾不上衣服大小,想着司机还在楼下呢,不能耽误人家赚钱的时间,迅速抓起那件短袖和迷彩裤子抱着走出了房间,锁门下楼。 可能是喝了酒又走得急的缘故,我刚下了一层楼梯就觉得头晕,四肢绵软无力。 不该啊,我只喝了五六瓶酒,怎么会醉? 我抱紧手里的衣服,努力支撑着自己往前走,脑海里不断闪现着清予的模样,一会儿是他拉着我的手叫我哥哥,一会儿是他蹲在马桶上靠着我的肩膀哭,一会儿又是他拿着话筒垂眸歌唱……重重叠叠,都是幻影。 昏暗的灯光下,台阶扭扭曲曲,摇摇欲坠,深不见底。 几个模煳的黑色身影闪到我身边,用冰凉的带着酒精味的帕子捂住了我的嘴。 「清予……」黑暗侵袭了我的眼睛,我浑身无力地滑倒地,没叫出口的名字被堙灭在喉咙深处。 身体好像一只漏了洞灌了水的沉重的充气皮筏,飘荡在滔滔江水中,身边不时有恶毒的声音神出鬼没: 「轻点,萧哥说了,破相了拍出来的片子不好卖……」 「怕啥,后期不是可以ai吗?」 「操,这傢伙怎么这么重……」 …… 短暂的昏迷过后,身体悬空,似乎被丢到了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头重重地磕在某个凸起的硬物上。 后备箱的关闭声,汽车发动的发动声相继扑来,像一层层湿濡的带着血腥味的泥土埋葬在我的脸上。 恐惧占据了我的身心,可我想得最多的是我的清予,他还在等着我……我答应他会回去的,我要食言了…… 拼尽全力的想挣脱束缚在手上的胶带,头和身体却像是断开连接似插线板似的,动弹不得。 他等不到我,一定会害怕的…… 医院那次,他等了我三个多小时,如果这一次我没有在约好的时间内去找他,他一定会恨我的…… 想到他会恨我,我忽然就心痛起来。他恨我了,是不是我们之间的这段不清不楚的关系就结束了? 曾经我无数次在心里想过要摆脱他,到如今,才发现他对我的赤诚的爱已经像一粒种子,种到我的心里,我的骨头缝里,生了根,爬满了枝,剪不断理还乱…… 他恨我也罢,不再依赖我也罢,我却已经离不开他了……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可我……我快要失去他了。 我连自由都没有了,想伸手去拥抱他也做不到了…… 如果只是一场梦,那我死了也罢了,可清予,你一个人怎么办呢…… …… 「停车!给老子停车!」一个男人大声喊道。 「呜呜……」束手等待「死亡」的我,被突然的紧急剎车声震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又是一阵刺耳的剐蹭声,剧烈的撞击声,以及玻璃碎裂的声音持续充斥着耳膜。 「王八蛋,你tm找死是不是?敢刮老子的车!」车停了,我的脑门又磕到了那个坚硬的物体。 「老子就是找死,老子的打车费还没到手呢,你他妈敢跟老子抢人!」说话的男人离得更近了,隐约听到了一首悲伤的英文歌。 「你他妈有病吧!」 「别管他,快走!妈了个巴子,后面堵车了傻逼!」 「跑个屁啊,他站在路中央怎么跑?」 「撞过去啊!」 「撞你妈呀,一个大活人,你让老子撞?」 「傻逼,跟他废什么话,给他钱,让他滚!」 「两万块,开什么玩笑,你打发叫花子呢?」男人嘲笑道。 「你他妈到底是要钱还是要命?」 「老子钱也要,命也要!怎么,想动手啊,来啊,敢不敢报上你的名字,老子让你全家死得轻松点。」 「哦,谢谢啊,我叫岑景之,我全家都死光了,只剩我一个,不牢你操心。」 「老子……啊哈,沈先生,好久不见啊。」 「是啊,你们在干啥呢。哦,岑先生,好久不见啊……我就好奇下来看看,怎么,他们欠你钱啊?」 「沈医生……那个,不好意思啊,我们只是追尾而已……」 「今儿这单生意,五十万,赔不赔一句话!」司机岑景之趾高气扬地道。 「岑先生,你……」 「一百万!怎么,还是谈不拢啊?好啊,那就把后备箱打开,放人喽……不然谁也别想走!」 「绑架?冯强,你胆子够大的啊,刚出来几天,又想进去啊……」沈医生冷声道。 …… 「冯哥!冯哥……冯哥你真要放了他啊,放了他我们回去怎么跟萧哥交代啊!」 「滚,萧哥!萧哥!你回头自己看看吧,那个姓岑的司机他背后站着谁?」 「沈医生……」 「沈医生后面是谁?不知道吧傻逼,是温氏集团,温室集团的女老总好像也姓岑,靠……你他妈想找死啊!」 「可是得罪萧哥,我奶奶的医药费……」 「回去再说,先放人……」 「放个屁啊冯哥!你是不是忘了咱们绑的谁——顾老总顾安的儿子……咱们两边都得罪不起啊!」 「你俩别说了!听我的,先放人……放了再说……」 …… 很久很久以前,我小学快要毕业的那年,一个大雪纷飞的冬夜,我骑着自行车,提着奶奶做的饭盒去医院看望生病的爷爷。 第68页 医院是在诊所旧址上扩建的,仿照主楼的样式,厚重的石砖,拱形的门,扇形的窗户,雕花的壁柱,远远看着,像极了西方建筑里的教堂。 进医院的必须之路是一条很长很长的石阶,看病的人都把它叫做「百合路」,因为路中间有三个圆形的大花坛,坛中种满了百合,每年夏天一簇簇盛开的时候,简直美不胜收。我每次走过的时候,都会故意走慢点,等没人的时候,偷偷摘一朵或是两朵塞进裤兜里。 我在一本书上看过,百合不仅具备观赏价值,而且是一种药食兼用的保健食品和常用中药,有安神、安神、润肺止咳等功效。爷爷的病,从夏天到冬天,本已是不抱任何希望的,但是却在那年冬天有了好转,咳得少了,吃的药也少了——我一直都以为,是我在爷爷的杯子里泡了百合花的缘故…… 花坛旁边装了地灯,错错落落,每隔三五米一个,巴掌大小,亮起来的时候惨白惨白的,像一团团会发光的不明生物摊在地上。 长阶最边上都是在售的还未完工的商品房,到了晚上,像可怖的怪兽一样将医院夹在中间,挡住了一切光源,又黑又暗。每次经过那里,我都像是在逃命,来来回回,从不敢停下脚步。 那天,雪水浸湿了我的毛线鞋,我一路跺着冻僵的脚踏着飞雪爬石阶,爬到十几米,和某个男孩擦肩而过之时,因为他下意识的抽身让步,我愣了一下,没站稳,踩空了,又或是鞋底太滑摔倒了,记不清了,总之铁盒子里的米饭、馒头,还有酸菜红豆全撒出来掉在了雪地上。 为此,我同他吵了起来,我怪他无故让步害我摔倒,他解释说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太脏了,怕碰到我。 我拽着他的手,让他赔我的饭,说那是我辛辛苦苦骑了两个小时的路送给爷爷吃的晚饭。 他哭哭啼啼着从衣兜里翻出两个五毛硬币给我,一个劲地跟我说,对不起哥哥,我就这么多。 我当时气急了,恐吓他说,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去找你妈或者你爸,反正你今晚上必须赔我的饭,不然你就别想走。 他含着泪低着头,不管我说什么都不吭声。 我们就这样僵持了很久,后来我怕我爷爷等急了,就拽着他上楼了,让他去爷爷当面「赔罪」,他不敢,是我押着进去的。 许是看他穿得破破烂烂,满手都是泥,脸上也脏兮兮的,还没说两句呢,爷爷就摸着他的头原谅他了,说我脾气坏,吓唬小孩子。 有爷爷在,我不好多说什么,将他给我的一块钱,加上身上带的两块钱,去附近买了一包两块五泡面,跟人家要了一双一次性筷子,用包装袋泡着给爷爷吃。 下楼回家的时候,我看见那个男孩蹲在地上捡东西吃,吃的正是从我饭盒里掉出来的已经沾了雪水和污泥的馒头…… 我提着饭盒经过同样的地方,又看见了那个男孩,他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桶四块五的泡面吃得正香。 我心肠坏,走过去一脚给他踢翻了,看着他被热汤烫了手,蹲在地上仰头大哭不止,我很开心…… 我良心未泯,让奶奶多做了两个馒头,然后手写了一张纸条,写了两句道歉的话,路过的时候想扔给他,但是没有见到他。 后来某一天,爷爷快出院的时候,我看见男孩拉着一个穿病号服的长得很漂亮的女人说话,我听见男孩说:「妈妈,我肚子好饿,咱们什么时候回家……」 女人坐在轮椅上,歪着脖子虚弱地说:「再等等吧,可能下周就回家了……你饿了就去买泡面吧。」 男孩小声说:「妈妈,我们没钱了……」 女人无奈地埋怨说:「我也没钱啊,谁让我没出息呢。乖,先去找你舅舅借点吧……没办法,妈妈现在病着呢,动不了啊……」 医院门口的长凳子上,爷爷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敲着菸袋子,催着我骑车送他回家。 我说,爷爷 ,等一下,我想给那个小孩送点东西。 爷爷砸着菸嘴,薅着头顶上仅剩的几根银髮说,去吧去吧,好好儿跟他道个别吧,别再欺负那娃儿了,小小的一个,可怜见的。 我答应着,单独找到了那个男孩,将早就写好的卡片递给他,顺手将兜里存的——前些天和奶奶洒扫房屋准备过年时,倒腾出来的破铜烂铁拿去废品站卖得的十八块钱也给了他…… 在那之前,在那之后,我做过的不求回报的好事,仅此一件。 古语云,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从来不信。 但当沈医生、岑先生两人将我从危险的封闭的环境中拯救出来,合力将我搬到了另一辆汽车的后座,用剪刀割开我身上绑的胶带,往我脸上喷不知名的水雾试图将我唤醒时…… 我又重新相信了善有善报这句话,觉得他们就像是下凡救苦救难的神祇! 第34章 第三十五章:他值得更好的人 我恨不能跪下来谢谢他们,可是嘴巴好像被麻醉了一样,说不了话,身体也像结了冰一样寒冷,迫切地想要找个温暖的地方将自己包裹起来。 微微睁开眼时,眼睛痛得像是用细针撑开往里面洒盐水似的,止不住地疼,疼得直掉眼泪。 近处,模模煳煳看见几张陌生的脸。远处,似乎是一面极宽阔的湖泊,青蛙的叫声连成一片——似乎不是在高速路上,而是在某处田野间。 第69页 沈医生俯下身将后座调低,用手机灯光照了照我睁着不动的眼睛,转头望向旁边同样拿手机照亮的三个陌生人,质问:「你们给他喝了什么?」 一个剪寸头的青年揉着沾有血渍的下巴,探过头来说:「海乐西片……」 「哪来的?」沈医生冷冰冰地问。 「萧哥给的……没敢给他喝多,怕有副作用,就,就帕子上沾得多了点……」一个瘦高个小声说。 「准备绑他去找谁要钱呢?」岑先生岑景之靠着车门点了一根烟,刚要递到嘴边就被沈医生用手里的剪刀剪断了。 「我们没要钱,绑到人了,拉去给萧哥,萧哥自己安排。」另一个微胖的青年揉着肚子说。 岑景之笑了,从沈医生手里接过剪刀,丢在驾驶座前面的抽拉工具箱里:「安排,怎么安排?做人肉包子?敲诈勒索?还是挖器官卖钱?」 「这我们哪知道……」三个陌生男人面面相觑,躲躲闪闪地说。 「促醒剂喷了,怎么没用?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让他醒过来?」沈医生见问不出什么,换了个话题问。 「这我哪知道啊沈医生,再等等吧……海乐西片是萧哥弄来的,要不你打电话问问他吧。」寸头青年挠着后脑勺说。 「我打了,关机,没人接。」沈医生说。 「那我们有什么办法,我们也没见过萧哥啊,也不知道他家住哪,都是电话联繫的。」瘦高个抠着鼻子一侧的淤青,低头出主意说,「要不这样吧,沈医生,你放了我们吧,我们帮你找他。」 沈医生冷笑:「不是说没见过萧哥吗?哪来的药?手心里自己长出来的?」 三个陌生男人自知失言,打了个对眼。 「快递寄过来的。」寸头男想了想,说。 沈医生直视寸头男的眼睛:「哪家快递?什么时候拿的快递?快递箱子呢?」 寸头男答不出来,正打算小偷盪鞦韆——贼能忽悠呢,沈医生冷冷地扫了他一眼,说:「冯强,我给你一个小时,一个小时他醒不过来,我打电话给你爸妈,你自己看着办。」 冯强不说话,沉着脸歪过头去。 岑景之从兜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拆开,叼进嘴里,微笑着说:「沈先生,要不我还是报警吧,费这个脑筋干嘛,你想让他们重新做人的想法不现实,人家说不定压根不想当好人呢,就想挨几顿毒打进去吃牢饭呢。」 沈医生面容忧郁,望着岑景之,说:「那你呢,你问他们要钱又是什么意思?你就这么缺钱?连绑匪的钱都敢要?」 岑景之耸耸鼻子,轻哼一声:「我就诈他们一诈,他们愿意给,我也办法。」顿了顿,又略显惊讶地说,「哦,沈先生是在担心我吗?」 沈医生道:「我两个小时候后要飞北京……」 岑景之微微一笑,移开眼说:「哦……那你们慢慢聊,我去接几个单,等你们聊好了,我再回来接人。」 沈医生沉声:「岑先生!」 岑景之恹恹地回过头:「干嘛?」 沈医生冷冷地道:「冯强转给你的两万块,还给他。」 岑景之点了一下头,怔怔地拿出手机,扫了冯强递过去的手机。 「抱歉,沈先生,我还要忙着赚钱,先走了。」岑景之将嘴里的棒棒糖嚼碎,红着眼睛咽进肚里,转身挥手作别。 沈医生目送岑景之离开后,转身看着寸头男:「冯强,岑先生撞了你的车,这两万块,就当是赔偿了。」 冯强皱眉,抓了抓受伤的肩膀,困惑地说:「那个,沈医生……你之前在那边跟家里人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和岑先生拍照报了保险了……这个钱,岑先生说,原本是帮顾清予要的精神损失费……」 沈医生目光顿住,垂眸看了一眼躺着不动的我,命令:「把他扔湖里餵鱼去吧,你们绑错人了。」 三人惊讶地「啊」了一声,沈医生盯着冯强的眼睛,眼神淡漠:「你们绑错人了,这是给顾清予家里打扫卫生的护工。」 三人又惊讶地「啊」了一声,沈医生瞪他们:「扔啊,反正三天之内他又醒不过来,趁现在没人没见,荒郊野岭的,赶紧扔了赶紧走吧。」 冯强知道绑错了人,脸色又得意了起来,搓着手笑着道:「沈医生,这……这不太好吧,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再等等,说不定一会儿就行了呢。」 沈医生双手环抱:「哦,现在知道是人命了,你们原本绑顾清予是怎么想的,打算干啥,说吧!」 冯强窝窝蹩蹩地道:「就……听萧哥说……看顾清予不顺眼,搞他,给他一点颜色看看……拍点小视频什么的……威胁他,让他在学校混不开……」 靠,还好清予没有回家…… 清予,我的清予……我…… 「咳咳咳……」我嘴里忽然咳出了声。 离我最近的冯强见我忽然歪着脖子挺起身,吃了一惊,跳起脚来,缩紧脖子张牙舞爪道:「沈医生,他醒了他醒了!」 沈医生扶着我的头,又往我鼻子和耳朵背后喷了两次促醒剂。 「咳咳咳……」我仿佛在水下憋了许久被人打捞上来一般,大口大口地唿吸着,浑身打着冷颤。 「送,我,景光,去景光,ktv……」我一把抓紧沈医生的胳膊,喘着气,一个字一个字大声地说着。 「什么?」沈医生似乎没有听清我的说话声。 第70页 我张大嘴巴又说了一遍,努力地将每一个的字音都说准确。 沈医生仍然没有听清我要说的话。 「他说他要去什么景光屋……应该是景光大酒店吧,顾玉龙跳楼的那地儿。噫,去哪干啥,那地儿已经被查封了。」冯强说。 「什么啊,他说的是他想去井冈山。」瘦高个说。 「屁,他好像说的是他要回凤祥公寓。」微胖男说。 我狠命捶打着酸酸麻麻还不能立即站起来的双腿,正准备找手机打字时,岑景之走过来了,两手揣在风衣里,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哎哟,小伙子醒了啊。两百块钱车费,不贵吧?」 「送、我、回、景、光、百、合……」我费力地撑起上半身,伸长脖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哦,你还要回ktv啊,那就三百块,等会儿记得付啊。」岑景之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冰凉的额头说,「你是不是冷啊?」 我点了点头,感激地望着岑景之。岑景之弯腰将身上的风衣搭在了我的肩上。 沈医生问岑景之:「你怎么没走?」 岑景之从另一侧绕到驾驶座,将钥匙插孔里,尾指残缺的那只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串绛红色的菩提珠,与车钥匙轻轻碰撞发出丁丁的细碎的声音。 「沈先生,很抱歉,这是我的车,车上坐着我的客人,我要是走了,你帮我开车回去吗?」他轻轻地合上车门,打转方向盘。 沈医生低下头,沉默不语。 —— 我在景光百合ktv下车后,东方已经翻起了鱼肚白。 我脱下岑景之的风衣,握着手机哆哆嗦嗦付完车费后,拉开车门就沖了进去。 「清予,清予我回来了……」我傻乎乎地推开洗手间最里间的小门,看着空无一人的马桶,懵了。 「清予,顾清予呢?」我丢了魂一样在洗手间里推门寻找着,叫着他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又绕回了包厢。 「顾清予呢,你看见他没有,钟海……卫薇……小麻雀……清予呢,他在哪……他去哪里了?」我捂着越来越疼痛的嗓子,咳嗽着,心慌意乱地摇晃着喝得烂醉如泥钟海,摇晃着摸着肚子酣睡的小麻雀,试图叫醒躺在地上做美梦流口水的卫薇……包厢里的每个人,我都问了,没有人回答我,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都像一夜之间陷入昏迷了一样,怎么叫也叫不醒。 「清予……清予……」我疯了一样,一遍遍固执地翻着包厢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他的书包,寻找他离开的蛛丝马迹…… 「清予……」我壮着胆子去敲了别的包厢的门,没有人应,即便有,也被大声吼骂了出来。 我弄丢清予了,他不见了,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一定是被坏人带走了,不,他也有可能是等不到我,失望了,自己走了…… 「清予!」一股锥心刺骨的疼痛爬上了我的双腿,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抱着头大声哭了出来。 「你喊什么呢!呜呜啊啊的。大早上的你不睡觉的吗?」卫薇披着头髮,拉开包厢的门,一脸倦容地看着我。 「清予,我找清予,你看到他没有!」我慌忙擦掉脸上的冰凉的液体,撑着不停发抖的刺痛的双膝,忽地从地上爬起来,拖着身体一瘸一拐地跑过去问她,「告诉我!清予他去哪了?他是不是回家了?」 卫薇看着着急忙慌的我,一脸淡定地道:「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嗓子怎么了,昨晚上喝酒喝多了吧?怎么嘴巴上都是血,都听不清你说的啥……喏,给你纸巾,你慢点说……你是找顾清予吗?他爸昨晚上不是打电话来接他了吗?」 「他爸?」我拿纸巾胡乱蘸着嘴角的血渍,干咳了几声,用嘶哑的喉咙大声问,「他爸,是他爸来接的他?」 卫薇似乎听懂了,从小皮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一面涂口红一面说:「是啊,他爸昨天打电话找他呢,手机在包里一直响,烦人,我就接了,说他在这里喝酒玩儿呢。他爸挂了电话没多大一会儿就来了,去洗手间找到他。他好像是真的喝酒了吧,弄得头髮上,衣服裤子上都黏答答脏兮兮的,他爸就把身上的衣服脱了衣服裹在他身上,抱着他回家去了……」 说到这里,卫薇忽然精神起来,合上小镜子,激动地说:「他爸超级帅啊我跟你说……跟以前香港电影里的明星一样……抱着他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好多人都跑来围着看,围着拍视频呢……教科书式的公主抱啊,一路上都拿手挡着护着不让人拍顾清予的脸,温柔死了。有的人还夸张得很,跑我们包厢来问是不是他男朋友呢……啊啊啊,我跟你说我还拍了他爸的手,啧啧啧,保养得真好啊,给你看看我的手控党福利……好羡慕顾清予,我要是有个这样又年轻又帅的爸就好了……」 我剎时定在那里,像一尊石化了的雕塑。 我呆呆地看着自己捂在胸前的手,慢慢摊开手,掌心里空空落落,什么也没有,只有一道道沾了血丝的清晰无比的指纹,揭示着我内心深处那错过一时约等于一生的无法弥补的鸿沟。 我做了什么,我竟然明知道清予受了欺辱,我还把他一个人孤零零扔在原地,还说什么去给他找衣服。 我身上没有衣服吗?我为什么没有给他? 我为什么非要给他换一身干净的衣服?是我潜意识的选择转身逃避,是我本身就是牴触他骯脏的身体。只希望他能换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和我像普通人一样走出那道小门…… 第71页 我在意着世人的眼光,我在意着他身上的污秽与不堪,我在意他明知受到伤害却不当场反抗唿救逃跑却只会哭的性格…… 我完全没有把他当做我爱的人,或者说我根本不爱他…… 我爱我的声誉大于一切! 我不允许我的另一半有任何污点,如果有,就想当场把他里里外外清洗干净。 我是一个自私的人,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一个把不当场反抗看做懦弱无能的人,一个把身体的纯洁当做衡量忠诚标准的绝对轻薄的人,一个把灵魂和精神统统无视的大写的丑恶的人! 我不爱他,无论是过去的苻清予还是现在的顾清予,一点也不爱…… 所以,我不配得到清予的爱,我也失去了爱他的资格。 顾玉龙的绝笔写得真是透彻,他值得更好的人,他会遇到真心喜欢他的人…… 「龚铭允,你咋了?你嘀嘀咕咕的笑什么啊?」卫薇在喊我的名字。 「天亮了,我回学校了。」我说着连自己都不愿意听的难听的话,一面咳一面扶着墙壁往外走。 第35章 第三十六章:你是他的初恋 在宿舍躺了一整天,期间腹痛、腹泻,跑厕所跑了无数次。 「他咋了,怎么一直哼……他不会是喝了劣质酒了吧,一直闹肚子。」我捂着肚子刚躺回床上,钟海便从对面的床上站起身,低声质问睡在我上铺的小麻雀。 「哪能呢,我姐夫知道是我们去,叫服务员拿的都是上好的桑落酒……六百块钱一瓶呢。」小麻雀说。 「龚铭允,要不要送你去医院看看啊?」钟海坐到我床边,拿纸巾擦着我眼角的泪水和嘴巴里流出来的带血丝的口水。 我裹紧被子缩着脚躺在床上,摇了摇头。 「小麻雀,不行啊,你快点下来看看他,快点,他吐血了……」 钟海着急地喊着,把小麻雀吓着了,翻身跳下了床,宿舍其他几个室友也齐刷刷站了过来。 「龚铭允……你别吓我啊,那个酒绝对是好的酒,我老爸老妈开的公司——桑落酒集团有限公司产的酒,国家认证的,你听过吧,正规的上市公司生产的酒。以前……你们班的学霸林彧君他爸就是在我家开的公司当销售总监,绝对不造假的……你……你能听见吗?」 小麻雀磕磕巴巴地说着话,见我抓着衣襟抽着身子直打颤,一脸汗涔涔,嘴巴里嘟哝嘟哝不受控制地流血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慌忙将我从床上扶起来,颤声道:「我……我还是叫个车背你去医院吧,你可千万别告诉老师我们昨晚出去喝酒了啊……」 小麻雀说完,急急地爬上床找手机打了车,蹲下身,在钟海几个人的帮助下,将我驮在背上,背出了寝室。 「钟海你走快点,去学校门口看看车来了没有。」小麻雀一边跑一边说话,他说话的时候嵴背抖动得很厉害,胸腔里的心脏也咚咚地跳着,心态恐怕已经崩盘了。 我趴在他的身上,很想说句话让他不用紧张,可嗓子就跟绷紧的琴弦似的,发不出声音,满嘴都是血腥味……里面像是扎着根针,唿吸渐渐困难起来,每动一下都是痛的,不断地往肌肉里面扎,扎得我张着嘴想吐,却不料吐出来都是鲜红色的混浊的口水…… 眼睛酸酸涩涩,往下滚着热眼,搭在小麻雀肩上的那双手也好像被抽了筋正在逐步脱离我的控制。 我感觉我快要掉下去了,但我发不出一丁点的声音来提醒他…… 我大约晕过去了…… 这就是报应吧,是我没有保护好苻清予的报应。 他那么喜欢我,我却没办法真心实意地回应他,哪怕对他好一点,我或许也不会遭受这样的折磨…… 唯有忘记,才能重新开始。 也唯有断绝一切妄念,才能消减我心中的惭愧和内疚。 对不起,清予…… 对不起,如果我们这辈子註定还会相见,如果你还傻傻地想要来找我,我一定,一定会假装不记得你。 —— 惠城市仁爱医院三楼,耳喉鼻科重症监护室。 面容严峻的主任医师见我的眼睛能动了,眉宇间的褶皱稍稍舒展了一些。 他附下身检查了一下我头上套的有创唿吸机,又掖了掖我身上盖的一次性无菌被,拉开隔帘走了出去,对站在门口焦急等待结果的小麻雀和钟海等人说: 「酒后过量吸食海乐西片引起的感染,先治疗两个周期看效果吧。」 「海乐西片是什么东西,毒品吗?」小麻雀小声问。 主任医师神色严峻:「不是毒品,本来是用作治疗重度抑郁症的安神药,两千块一小瓶,一滴即可,但是副作用很大,有些不法之徒会用它来做……约等于是持续时间最长的迷/药,几年前沙城有人过量服用闹过人命,属于国家明令禁止出售的药。中遭了还不能强行用催醒剂之类的过激药物唤醒,只能等他自然睡醒……」 说到这里,他忽然话锋一转,「你这个同学是在哪中遭的?他的家人呢?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 小麻雀和钟海等人含含煳煳,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知道啊,我们看他回宿舍后,一直在床上咳嗽……就把他送来了。」一个同学说。 「嗯,昨晚上他就去外面吃了点东西喝了点酒就回来了……」钟海说完这句话,看见其他同学都阴沉着脸看他,连忙住了口。 第72页 主任医师似是见惯了医院里发生的种种颠覆人性的事件,秉持医者的职业素养,当即意味深长地道:「里面躺着的同学,身上穿的衣服裤子和脚上穿的鞋袜,包括他洗头髮洗澡用的双合一的沐浴液,加起来还不到两百块钱。以全网最低折价五百九十八块钱一瓶的桑落酒,保守估计,他最少喝了两瓶以上的量。而且,两个星期后如果果康復不了,他可能永远失声……」 「失声是什么意思知道吗?」主任医师见几个男生无动于衷,不肯说实话,强调道,「失声就是永远变成哑巴,说不了话。哭也哭不出声,笑也笑不出声,别人骂他他也只能听着忍着不能反驳……以后毕业了,想谈一个女朋友都艰难,更别提找工作了……这个世界是灰色的,谁会放着正常人不用去用一个残疾人……」 小麻雀和钟海等人呆若木鸡,沉默着没有言语。 「还有,他肺部也有感染,离不开唿吸机……」主治医师嘆了口气,「这几天只能吃流食,接下来的费用谁来摊,你们自己商量……」 「我去缴。」小麻雀不等医师说完,跑了。 —— 我在医院一连躺了四天,时昏时醒。 昏迷的时候总是梦见苻清予,梦见他蹲在那个小门里以幽怨的眼神看我,吓得我醒来时常常满头是汗,不敢入眠…… 可即便是醒着,我也不得安宁,我总疑心那个叫「萧哥」的再叫人来害我,所以每次有人敲门关门,我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分外在意主治医师和护士的一举一动。 直到第五天上午日上三竿,身体才开始慢慢有知觉。能对主治医师说的话做出摇头点头的反应。因此得以按照我的意愿换到普通病房。下午,还与小麻雀、钟海、卫薇等前来看望我的同学见了面。 「我们帮你跟许老师请了假,等你好了再回去上课。」小麻雀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歉意,眼皮底下都有黑眼圈了。 「你要是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打字告诉我们。」钟海从宿舍里带回了我的书包,从里面摸出我的二手手机,放在我的手心里。 我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 「你请假,顾清予也请假了……咱们班抄作业都不知道找谁了。」卫薇冷不丁说了一句。 从别人口中听到最不想听的名字,我眼眶湿润,难过地闭上了眼睛。 「你们先出去吧,他困了。」小麻雀说。 「刚醒呢,我还没说啥呢咋又困了?」钟海说。 「就是,我们好不容易来看他一次,还是逃课的呢,大老远跑过来,好歹让我先吹会儿空调休息休息吧。」卫薇说。 「你们太吵了,出去!」小麻雀生硬地说。 「那你呢,你咋不走……好吧好吧,我走,你瞪我干啥,又不是我害他的……」卫薇嘟囔着出去了。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了,静得能听见我自己佯装睡觉的唿吸声。 「龚铭允……」小麻雀留了下来,走到床边,在离我特别近的地方说话,「我昨天找我姐夫查了监控,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你那天晚上出ktv之后遇到谁了?告诉我,我帮你去报仇……」 报仇?武侠剧里才会有的情节,居然发生在我身上,我突然有点想笑,闷着肚子低低地咳了一声,嗓子眼里依旧是疼的,只能调整唿吸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究其原因,谁也怪不着。 小麻雀,他请喝酒,是我自己愿意去的。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是谁也不愿看到的。 就像沈医生给我喷催醒剂,是为了我好,只是这样反而害了我…… 这几天的住院费用都是小麻雀掏的,他怕事情闹大,趁没有人的时候,经常在我耳边请求我,让我不要报警,他会想办法治好我,让我不用担忧害怕。 我听习惯了他安慰的话,现在他忽然说要帮我报仇,我觉得很没有必要,轻轻拍了拍被子。 他伸过手来,我缓缓睁开眼,在他手心上写字,说:不用,我自己处理。 他脸上忽然露出凌厉的表情来,盯着我发脾气说:「你告诉我你怎么处理?嗯?你被人下了药都不知道……现在弄成这个样子……你让我怎么放心……」 你叫我怎么放心……他声嘶力竭地这样说。 我突然有些感动,在他手心里写道:谢谢你。 他不说话了,坐在一旁的软垫矮凳上生闷气。 —— 住院的第六天,10月5日,星期四。 班上的同学都在学校上课,我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无聊,点开手机听音乐。 以前,能随意说话的时候,我听的都是流行音乐,偶尔还能跟着哼两句,现在说不了话了,我忽然喜欢安静,喜欢听轻音乐。 播放量最多的是《织女心丝》笛子版,空灵又忧伤的曲调。 合了眼,就仿佛身处空谷之中,偶尔还能听见海浪翻卷拍打山崖的回音。 「龚铭允!」一个清朗明亮的声音突然将我唤醒了。 门「咚」的一下被推开了,我惊了一下,心脏骤停,突然睁开了眼,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英俊的面孔。 「你躺在这干什么?」顾轶穿着白大褂,手里握着一堆资料,低头俯视着我,摸着我数日以来一直低于常人体温的脸,一遍又一遍地问我,「你……你说话啊,你哑巴了?」 「你小点声,顾轶,我是叫你来想办法的,不是叫你来吼人的。」主治医师两手插兜走了进来,支开顾轶,低声道,「电话里不是跟你说过了吗,他被人下了药,吸了海乐西片。说不了话,好几天了还是这样。现在身体是恢復得差不多了能动弹了……就是这嗓子……我是尽力了,就怕时间越拖越长……好好的一个大小伙子,一直这样就有点悬,才叫你来的……你这是啥表情,你认识他?」 第73页 顾轶僵硬地点点头,望着主治医师:「老师,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主治医师打断他的话:「顾轶,你先别激动。你跟我慢慢给你说,他这个症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海乐西片是你伯父以前开的那个医药有限公司产的药吧,现在不是早就已经停产了嘛,现在他就是吸食了过量的这个药,缺氧时间太长了,又被多次喷催醒剂强行催醒,导致咽喉大面积感染,两侧肺部也受损严重……病情不太乐观……恐怕之后还会影响他的视觉和听觉神经……到时候他可能会看不见也听不见……」听起来很吓人,可我的身体半点没感觉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了……」顾轶捏着手里的资料,主治医师每说一句话,他都不停地点头,似乎不忍卒听下去。 我从未见过顾轶如此严肃又忧郁痛苦的模样,可能是那个药牵涉到顾安,他担心家族企业声誉受损,所以未经我的允许,当天下午就将我从普通病房再次转到了重症监护室。 护士二十四小时看着,我想安安静静听一首歌都会被她们的脚步声和附耳低语声所打扰。 偶尔翻个身吧,守在一旁看书的顾轶就会问我是不是想去洗手间上厕所。 我tm……我很想问候他几句,你国庆节放假不出去玩的吗,待这不嫌闷吗,你不用陪你女朋友吃饭逛街看电影的吗? 我正腹诽着呢,顾轶看完手里的书了,翻了翻手机信息,脸色微变,突然平静地问了我一句话:「龚铭允,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苻清予是我伯父的儿子?」 我歪着脖子,露出一个瞭然的笑容,点头。 顾轶愁眉蹙额:「那么,我是否可以合理猜测一下,苻清予在你心里是特别的,特别到你愿意守护他的秘密,愿意为他变成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轻轻摇了摇头。 顾轶从我眼睛里没有看到他想要的答案,缄默良久,自我怀疑地道:「你不喜欢他,也不喜欢我妹,那你到底喜欢谁?」 我抬了抬手,他不知所措地看着我,问我是不是口渴,我摇了摇头。他又问我是不是饿了,我还是摇头……几番揣摩之后,他把手伸过来搭在我戴了黄色手环的左手,低声说:「老师说,你忘了是谁绑的你,也忘了是谁救的你,是真的吗?」 我将他的手翻了个面,在他的手心上一笔一划写字:我喜欢我自己。 顾轶愣了愣,过了许久之后,眯着眼睛略带嘲讽地笑了一声,说:「龚铭允,你最好说的是真心话。」顿了顿,又听他猝不及防地说道,「苻清予已经被我伯父送往国外读书了,他让我转告你:你是他的初恋,他很喜欢你,但是,两情相悦太难了,是他痴心妄想了,他配不上你,所以他想走远点,桥归桥,路归路,看看能不能忘记你。」 我睁着眼睛,勉力维持着脸上的表情,抓着他的手,缓缓写了一个字:好…… 好得很,苻清予! 桥归桥路归路,你说的,这可是你说的! 第36章 第三十七章:都是,去死吧 10月6日,星期五,我不用戴唿吸机了,能下床扶着墙慢慢走动了。 也正是在这一天早上,我收到了沈医生给我写的一封信。信件是寄到学校保安室的,小麻雀拿自己快递的时候看到了我的信,当天就旷课跑到医院。 见我又住回了重症监护室,小麻雀吓得脸都白了,问我我爸妈是不是知道了,要找他麻烦了。 我用手机打字,递给他看:不是,是我认识的一个老师。 小麻雀更怕了,问我是哪个老师。 我字还没打完呢,顾轶抱着一套熨烫整齐的睡衣进来了,与小麻雀两人打了个照面。 小麻雀惊呆了。 顾轶也很吃惊,问我:「你回去復读,就跟这货一个班?」 小麻雀脸色很尴尬,找理由说:「轶哥,我以前成绩也很好的,现在只是不想学而已了。」 我懒懒地打字问小麻雀:你们认识? 小麻雀小声说:「也不算认识,就是经常看见我哥跟他一起吃饭,见过几次面而已。」 我正想问小麻雀老师有没有髮捲子给我做时,顾轶瞅了我一眼,把衣服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放,说:「等下有个医生会过来给你检查,你准备一下,要去洗手间就赶紧去。」 小麻雀深知我的治疗最要紧,跟我说了两句话就走了,临走前,怕我手不得劲,还帮我把快递袋子拆开了,将信原封不动地放在了床上。 快递里面是一封书信——用传统的手工信封装着的,正面用行楷写着「龚铭允亲启」五个大字。 我不想当着顾轶的面看信,随手将信封塞到了枕头底下。 「呵,谁给你写情书了,念来听听啊。」顾轶大约是实在无事可做闲得慌,怂恿我念信上写了什么。 我吸了一口气,在手机上打了几个字拿给他看:你这是欺负我说不了话。 顾轶看着那行字,失了神,很抱歉地说:「我就是好奇而已。」 我又打字问他:医生什么时候来? 顾轶说:「下午两点半。」 我冷着脸打了两行字给他看:我没钱,也不想欠别人钱。我想办理出院。 顾轶的脸色蓦地变得很难看,盯着我,像看跳樑小丑似的,说:「我问你要钱了吗?」 我有点排斥他看我时失望的眼神,连忙用备忘录打字回復他:你对我再好,我也不会喜欢你妹妹的。 第74页 顾轶盯着我打的字看了又看,哭笑不得,旋即站起身说:「如果不是我老师叫我来,我还不想来呢。」说完又补充了一句,「医药费不是我在付,是我伯父在付,在没调查清楚那个药是怎么兜兜转转用到你身上之前,你就别想离开这家医院。」 ……好吧,原来顾安已经知道我这个倒霉蛋被下药了。 我上辈子是跟他们顾家有仇啊! 儿子来夺走我的感情,老子来夺走我的声音! —— 中午,左等右等,总算吃上了一口热乎饭,是阿源亲自给我送来的,清汤肉丝盖浇饭。 自从军训过后,我很久没见阿源了,他似乎比之前憔悴了一些,头上的白髮稀疏了很多,眼睛里也布满了血丝。 他转告我说,轶哥和白永龄约好了今天中午看电影,暂时回不来,所以让他代为送饭。 我习惯性地张了张嘴,知道发不出半点声音后,又无奈地拿起手机打字:谢谢。 他帮我调好了床高,拿枕头垫着我的背,小心翼翼地将饭摆在床桌上。看着我把饭吃干净后,问我好不好吃。 我点了点头,打字回復他:好吃,顾轶总是给我喝小米粥,一天两次,一次一小碗,跟餵鸡一样,饿得我前胸贴后背。 难得有人陪我「说话」,这个人还不是心思深沉的顾轶,我很高兴。 阿源的脸上也总算露出了一丝开心的笑容,慢悠悠地收拾了餐盒走到门边扔进垃圾桶,站在门口呆立了半晌,回眸看着我,看了许久,忽然低声问我:「龚铭允,你的嗓子是不是坏了,说不了话了?」 我点头,打字回復他:嗯,顾轶和你说的吗? 他沉着脸走过来,说:「不是,是我弟告诉我的。」 我顿悟,微笑着用手机打字给他看:小麻雀是你弟? 阿源点头,凑近了些,伸手紧紧地抱住我,非常诚恳地道歉,说:「对不起……如果不是我弟弟带你去喝酒,你就不会被下药……都怪我弟弟……都是他的错……」 我握紧手机,红着眼睛除了回抱他,什么也做不了。 临走时,阿源起身看了一眼床头的睡衣,状似不经意地翻了翻,问:「谁买的呀?」 我打字给他看:顾轶。 阿源眯着眼睛,又坐了下来,温柔地望着我笑,轻声责怪道:「你看你,好傻,有新衣服不穿,干嘛还穿旧衣服啊。」 我摸了摸身上浅蓝色白底条纹的病号服,摆摆手,打字说:昨晚上才换的。 阿源伸手将衣服抖开来,摊在床上,低声说:「你就换上吧,怎么说也是轶哥的一片心意。」 我摇头,连忙打字回道:太麻烦了,不想换。 阿源说:「我帮你换吧。」 我不同意,打字说:他没有说让我穿。 阿源噗嗤一笑,说:「买都买了,不是给你穿的,难道给鬼穿的?」 鬼这个字很不吉利,我不知道怎么回他,低了头。 阿源走到床尾将床位升高,固执地对我说:「我帮你换上吧,等会儿轶哥回来看到了,肯定会很舒心的。」 我拗不过他,同意了。 他扶着我的上半身靠在他的胸膛上。先是解开了我上衣的纽扣,脱了我半边身子,然后握着我的手伸到睡衣的衣袖里,每一步动作都很轻柔,生怕把我弄疼似的。 脱一半,穿一半,他的脸不知不觉间就靠得近了些,我有些不自在地看着他,却发不出声音拒绝。 他见我没有丝毫闪躲,突然就放开了胆子,张嘴吻上了我的脖子。 我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推他,但是力气太小了,推不动。 「哈哈……你脸红了,我就逗你一逗,你不会是没谈过恋爱吧?」阿源从身后搂着我的肩膀,笑着说,「我跟你讲,你这样可不行,以后谈朋友了别人会鄙视你的。」 我的三观再次被刷新了,有些无语地望着他。 「要不我帮你一把吧,很舒服的……」他低声在我耳边说着不害臊的话,一只手没有任何阻拦地摸向了我的裤子,伸进去,握住离我的分身…… 我耳根通红,捏着搭在身上的睡衣衣襟,浑身僵硬试图挣脱他,可是无论我怎么挣扎,都没办法从他环绕的双手里逃出来…… 「别乱动,动了会疼的哦……」他一把拉下我的裤子,掏出他狰狞的欲望,抬起我的一条腿搭在他肩上,捅了进去…… 难过、羞耻、愤怒……都没办法表达我此刻的心情。就这样无声无息被迫体会到了苻清予在那间小门里的无助感…… 被不喜欢的人碰到了身体的隐私部位,这具身体还无耻地有了反应,我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中,冰凉的液体不知不觉地爬满了眼眶。 「你看,湿了吧,我说了你会很舒服的……以后你就不是处男了知道吗?你不是处男!你是跟人做过爱的,知道吗?只是那个人是我而已。」他冲刺完了,在我体内嘶吼着射了以后,心满意得地笑着拿起刚从我身上脱下来的病号服擦了擦自己的手,随后又胡乱擦了擦我的下半身,给我套上了睡衣。 「再见……哦不,再也不见,我想你以后再也不会想看见我。」他扶着我躺下,低头在我耳边说完话,戏嚯地亲了亲我的额头,朝我挥了挥手,推开门扬长而去。 —— 阿源走了半个多小时候后,顾轶来了,手里提着一碗小米粥,面容忧郁地摸了摸我的额头,对我说:「等下江医生看完了,你就随便吃一两口,渡一下嘴。相信我,这位医生是这方面的专家,救过很多失声的人。」 第75页 我丧着一张半死不活的脸,麻木地点头,将看完的信纸收好,压在枕头底下。 顾轶不知道从哪找来的老中医,先是用抹了药水的棉花球塞我的鼻孔,然后又让我张嘴,拿一个软夹子卡着我的喉咙,往我口里捅来捅去……捅完了又让我喝跟污水处理厂流出来的溴水一样颜色的药。 我痛得撅着身子抓着床垫喘气,喉咙里发出短促的「盒盒盒」的难听的声音,眼泪水唰唰直流到耳朵里,顾轶就和另一个护士在一边按着我的手,盯着我看,表情冷得就跟看屠宰场的屠夫杀猪一样不动声色。 待那个老中医「治疗」完了,我身体上的疼痛感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痛苦,整个嗓子眼跟着了火快要爆炸撕裂了一样。 我僵着脸歪着嘴刚躺下去,突然浑身抽搐,按住肚子捶着头叫出了声:「顾……顾轶……你……」你他妈是真的要害我! 鼻子里塞的棉花球随着一股热流冲过,掉了出来,随即,一大股黑褐色的血迹从我的鼻子和嘴里喷出来,煳了老中医的眼镜。 老中医吓得面如土色,傻愣愣地看着我。 剧痛和愤怒左右了我的理智,沈医生的信里说得很清楚,那瓶药上面有编号,根据沈医生帮忙查到的线索,顾轶是顾安身边最信任的人,也是最有可能把禁止出售的药藏起来自己搞研究的人。 我刚看到信的时候虽然有点不敢相信,但现在,以我自己的身体状况,这就是另一个合情合理的证据。 这个世上,谁会想出那种下作的手段去坑害顾清予,只能是顾轶,顾轶是有野心的。 顾玉龙死了,他装模装样地追查…… 现在顾清予继承人的身份坐实了,顾安对顾清予比对顾玉龙好了,对他造成威胁了。他搞不成顾清予就假借治疗我的名义来折磨我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不是他害我躺在医院,阿源也不会有机会对我做出那种难以启齿的事…… 都是变态,去死吧! 我顾不得身上的痛,随手抓起老中医摆在旁边的镊子就扑过去扎顾轶的眼睛。 顾轶躲得太快,我的力道用错了方向,没打到顾轶倒也罢了,脚一软,直接跟墙来了个面对面硬碰硬。 「你疯了吧,我想尽办法医治你,你还打我……」顾轶看着我直挺挺摔倒在地上,仓皇失措地蹲下身来拍我的胳膊,没好气地道,「好心没好报是吧,你不想治就拉倒,我还不想浪费时间搁这遭你白眼呢,你个神经……龚铭允!龚铭允!」 「……」我歪着脖子脸朝下,趴在地上,瞪着顾轶,无知无觉无意识地捂着嘴,蹬着腿,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响着,像是烧了开水一样,滚热的血液从我的鼻孔里,嘴巴里像流不尽的泉水一样蜿蜒而下,双眼也渐渐变得模煳重影起来…… 「医生!医生!你是不是用错药了!」顾轶面容失色地瞅着我,弯下身托着我轻飘飘的脑袋,抓着老中医的手臂嘶声疾唿。 「不是我,我没用错……他……他这是着人下毒了吧……」老中医张了张嘴,结结巴巴地道。 「下……下毒?」他脸色惨白,抖着手轻轻地把我的脑袋放在地上,疯了一样跪着爬过去翻门边的垃圾桶…… …… 滴滴滴滴……是心电监护仪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在黑暗中一刻不停地响着,像是生命的倒计时,又像是某个开关按错了,一直在提示着某人记得关掉。 某人?我生命中曾经出现过的重要的人,爷爷,奶奶,爸爸…… 都不是,都已经离开我了。 哦,其实还有一个人。 清予,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就死心塌地喜欢我的人。 我多想亲口问他一句,我的真心,连我自己都瞧不上……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呵,一个快要死的人,想这些干什么…… 一个人孤独的死,没有任何依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可是我胸口好痛啊,我好后悔…… 清予,我对不起你。 我好想哭,像你一样的痛痛快快地哭…… 我承认我的意识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之前,我还是忘不了你…… 不过等我死了,你应该会很快忘记我吧,我曾经那样对你…… 忘了,忘了就好,你就去找别人吧…… 第37章 第三十八掌:我认命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美梦,梦见我亲手给苻清予穿上了衣服,笑着拉他走出了景光百合卫生间的那道小门。 白t配迷彩裤,说不出的精神气儿。苻清予窘迫地低着头靠在我的肩上,跟我勾肩搭背一起出了ktv。 「等等,咱们的书包还没拿。」我让他在门口等我,他不同意,拿手捂着脸跟我一起回了包厢。 「嘿,你俩不玩了吗?」小麻雀一说话,其他没喝醉的男生都抬了头然后又霜打的茄子似的低下去打唿噜。 我提起苻清予的书包挂肩上,说:「他不舒服,我送他回去。」 小麻雀看了一眼贴着我的脸站在我身后的苻清予,醉醺醺地走过来笑着说,「我感觉……嗝……你同桌,他好像个小女生,天天戴口罩低着头……嗝……好害羞的样子……让人感觉很好欺负……」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苻清予的手抓我抓得很紧,我嘴角抽了抽,打着「你们慢慢玩」的哈哈,拖着他离了ktv。 第76页 上车,苻清予靠着我的肩膀,歪着头,低声啜泣着,眼泪止不住地流。 我轻轻握着他的手,十指相扣,低声说:「没事,明天咱们去报警,抓住那个人。」 苻清予拼命摇头,我知道他怎么想的,没有哪个男生遇到这样的事愿意被曝光,因为曝光意味着清白不在,网络上谴责的声音很多,有好也有坏…… 更多的人是不会同情弱者的,他们只会觉得他去那种鱼龙混杂的地方玩,遇到那种人还不反抗,他就是活该! 我尊重他的意愿,没有再提这件事。回到房间,烧了热水让他洗澡,然后望着满屋子狼藉,无奈至极。 「你不是说会给我洗衣服吗,你自己的呢,你怎么不洗?」等他洗完澡光着膀子走出来,我目光落在地上,问他。 「你都不要我了……」他小声说着话,坐在我旁边的堆了衣服的沙发上。 我说:「一个人,首先要学会自爱,然后别人才会对你尊重。」 他沉声说:「所以我今天忘了关厕所的门,遇到那个人……是自找的,对吗?」 我哑口无言,想了一会儿,说:「我们出去住吧,你这里没法睡。」 他不说话,弯身从沙发一角拿起一个档案袋,打开递给我。 我看了一眼,里面有几个红本本,最上面的那个证件的封面清晰地印着几个大字:房屋契证。 「我买房了。」他挨过来,低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哥哥,你和我一起住,好不好?」 我看着乱糟糟的房间,说:「所以呢,这屋里就不用收拾了吗?还有,我住学校住得好好的,我干嘛跟你一起住?又不是我买的房!」 他轻哼一声,喃喃低语说:「我知道了,你就是嫌弃我脏……怀疑我以前在学校已经和别人发生关系了……觉得我今天被那个男的摸了,弄脏东西到嘴里噁心了……」 我听到他说这种话,登时气打一处来,站起身坐到一边,说:「不是这个,你别乱想。」 他缩着身体抱着膝蹲在沙发上,低声说道:「那你走吧,我以后再也不去学校了。」他说完就哭,哭得我像个始乱终弃的渣男。 我憋了好久的怒气终于在此刻压抑不住爆发了,转过身大声质问他:「那你告诉我……你在游戏里……跟你你侬我侬的那个女主播,买你号的那个『我逃神马』,你跟她是什么关系?」 苻清予吸吸鼻子,愣了一下,说:「你是吃醋吗?」 我尴尬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是啊,怎么啦?我现在是在问你呢,你必须回答我,不许再骗我,我跟她,你只能选一个。」 「你经常看日漫,你会不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他拿抽纸擦了擦鼻翼两侧的泪痕,见我一脸懵,解释道,「我逃神马就是哦桃萨马,日语……爸爸的意思。」 「你爸?!」我震惊了,问他,「那是个女声啊!」 苻清予低声:「是伪音,我爸他有个兴趣爱好,就是玩配音。他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早知道了,只是没有拆穿他。」 我摇头赞嘆:「你爸对你可真好。」 苻清予立即拉下脸,嗓音哑哑的:「那是他欠我的。小龙的死,他也有责任。他总是怀疑小龙不是他的亲儿子,小龙的妈妈带着小龙去做亲子鑑定,他也不相信,不承认,觉得鑑定中心收了钱在帮着造假……」 我见他说起他爸义愤填膺的样子,连忙坐过去说:「你别说话了,跟我出去租个房间好好躺着休息吧。」 他缩着单薄的身子,瘦小的脸在灯光下是那么的面色苍白无力:「我不想出去……要去你去吧……」 我连忙蹲下身,握住他两只手:「好,那咱们今晚都不出去,就睡这里。」 他抿着嘴,低着头,眼泪顺着细长的睫毛落下来了,一滴一滴砸在我温热的手背上。 他又哭了,这一次,是哭着请求我: 「哥哥,我不想去学校了……我再也不出去了……我以后都在家等你……你每天都来看看我,好不好?如果实在太忙了,两天来看我一次也可以,我会好好收拾房间的,给你做好吃的,我还会给你写作业……」 我搂着他的头和肩膀,像搂着一个小孩子似的点头:「好,不去就不去……」 …… 梦醒了,脸上冰冰凉凉,窗外细雨绵绵。 潮湿的空气从微开的两扇格子窗户渗进来,带着透骨的寒意,我含着脖子往前挪了挪身体,仰头望着窗户上悬挂的苇帘。去年夏天,轶在窗外种了几竿箭竹和两株三角梅——一株是玫红的,一株是大红的,很热闹的颜色。 花开的时候,成群成簇,艷丽柔媚,婀娜多姿,仿佛一个养在深闺人未识的佳人。 惠城的天气是与别处不同的,夏天的时候,雨水很多,花盆里的土很容易板结。轶下了课或是放假调休的时候,回到这间不足12平方的校职工宿舍,就总喜欢拿一把铲子给三角梅松土,亦或是推着我去看他在院子里养的鱼。 轶原先是住三楼的,后来带着我搬到了这里,和临床医学的许教授商量换到了一楼,附赠了一个可以种菜养花的小院子。 头一年,是我的身体最差的一年,脾气也是暴怒无常的,因为只能躺着不能动,连坐起来都不做不到,口里发不出声音已是让我痛苦欲绝,最让我气恨的是我的右耳也听不见了,还经常幻听。半睡半醒之时,总觉得有人叫我的名字,一睁眼,却发现自己躺在灰暗的屋子里,身边躺着轶。 第77页 他睡在床边上,大约是怕我一翻身会滚下来……事实上,我整个身体就是一摊肉泥,连伸手唤他都困难,谈何翻身。 瘫痪,是我前十八年最不在意的词彙。然而这几年,这个词就像一座大山,压在我的身上,使我日益消沉。 即便轶买了很多营养品和水果,还请了护工帮忙照顾我,我也并未领情。最瘦的时候,我只有七十多斤,还常常不配合医生的治疗,需要解决大小便的时候,也不会提前说明,有意让轶难堪。 轶对这些倒是浑不在意,只是谨小慎微地,谨小慎微地照顾着我的生活起居。 每天早上都是悄悄地穿衣起床,开门关门,也很小心翼翼,若是快要去上课了,抱着书经过床边,回身看见我睁眼睛了,就会微微弯下身,伸手碰碰我的脸,柔声笑着说:「早安,今天想吃什么,我回来给你带。」 而我,最初总疑心他的笑是虚伪的,故意刺我的,所以从不给他好脸色。 第二年开春,经过那位专医的尽心治疗,总算能坐起身了,轶给我配了轮椅。偶尔推着我在惠大的校园里逛一逛,走一走。我的脾气稍稍收敛了一些,但在很多事情上控制不住地对他发怒。最为恼火的莫过于看到年轻的医学生们在足球场上奔跑追逐打闹…… 我渐渐地厌恶出门,甚至厌恶过去认识的人前来看视我。 不管是姨奶,堂叔堂婶,亦或是林彧君、邓韬,以及十八班上的同学,即便是教过我的数学老师和教官,我也很排斥,我觉得他们都是来同情我的,来看我「笑话」的。 先遭人用迷药失声,后又被人投毒以致瘫痪,而那罪魁祸首阿源,即小麻雀萧纵横的哥哥萧溯源,因未满十八岁,且患有白血病、精神病、抑郁症,又有自首情节,虽负刑事责任,经过他父母——本市优秀名酒品牌公司的董事长萧寒章及其夫人的一番运作,一审我躺着不能动,他判了个五年,不服上诉;二审我坐起来了,他改判了,换了个送他上少管所「旅游」三年的结局。 正义的天平是倾斜的,法律是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武器。再加上这件事本身是轶的大意。他与萧溯源自小相识,萧溯源因患白血病发色异于常人,经常在学校受欺负,是轶护着他,护成了习惯。 长大了,萧溯源「知恩图报」,什么都想为轶争取,偷拿了轶研究室的钥匙,取走了轶从合法途径申请来做实验研究的药物,报到我头上了。 轶是无辜的,我知道……可我没办法原谅他。 以他顾家的人脉和他本身的学识,是可以帮我追究报復萧溯源的,可他没有,他得听顾安的。 顾安不希望事情发酵闹大了和萧家结仇,就算我是顶替他的宝贝儿子遭的罪那又如何,怪我运气不好倒霉呗! 一个人的时候,抑制不住会自怨自艾地想,活着有什么意思呢,往日力所能及的事都做不到,还不如躺在床上等死来得痛快! 可若是我死了,轶一定会伤心的吧。 前些天,我趁他在院子里侍弄花草,偷偷去厨房里从砧板上拿削苹果的小刀尝试割腕被他发现了,他忽然地弯下身拿手捂着眼睛流眼泪了。没有声息的默默地流泪,蹲在离我四五步的地方,左手握着一把刚从院子里采的嫩嫩的茼蒿,右手指尖全是泥。 知道我喜欢吃茼蒿,他特意网购了种子。长出来是大叶茼蒿,我不喜欢,他又拔了种小叶茼蒿。 惠城天气热,夏天温度高很难长出来,便是长出来叶子也会迅速变黄变老,附近的超市也不常卖这个,他就想出了个法子,弄了个空调,在院子里搭了个棚子,弄了个简易的温室。 白永龄,轶的女朋友,准确来说,是轶的前女友。我从全身瘫痪变成半身瘫痪的这两年,她常来看视我,当着她的面,我是不会对轶有任何埋怨的,总是极小心地躺在——或是坐在我该待的位置上,一动也不敢动,连翻个身都害怕声音吵到她和顾轶聊天,让她觉得我是故意「麻烦」轶。 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我深以为然,可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就连曾经对我颇有好感的轶的妹妹顾笑,在见到我生活不能自理,仿佛脱胎换骨一般躺在轶的床上等着护工给我餵流食时,她的眼神我一辈子都忘不掉——充满了嫌弃和事不关己的冷漠。 头一年年底,接受自己瘫痪的事实,同时也接受了法院审判延迟后,堂叔堂婶曾经让姨奶来和我提议过一回,让我去他们家住,说是近亲属照顾总比外人好些。 我不想麻烦轶,答应了姨奶,隔天堂婶亲自来找我,明里暗里旁敲侧击问我得了多少赔偿,让我转给他们以方便照顾我时,我忽而就不想搬走了……想赖在轶的家里,至少他是不会管我要钱的。 可轶是个独立的男人,他有体面的工作,有貌美如花的女朋友,我赖在他身边算什么回事呢。 不如死了吧,一了百了吧,既不拖累别人,也免得自己受折磨。 怀着这样消极颓废的决心,我摇着轮椅拐去了厨房,犹犹豫豫地够到了那把小刀…… 「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轶握着那把茼蒿缓缓走我眼前,微微吸了几口气,用幽深的眼神望着我。 我忽然没了自杀的勇气了,曾几何时,有一个人,他拿剪刀对着自己的腰狠命扎下去的时候,他在想什么呢……真心喜欢的人,说断就断,再不相见,他都做得到,我为什么不能呢? 第78页 轶对我的好,是切切实实的出于愧疚和对落难之人施以的援手。我却在他家里自杀,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多不道德行为啊! 我回到房间,用纸笔写了一行极丑的字递给他看:你对我好,我很感激,但我不能一直住下去,我想搬走。 轶问:「搬去哪里?」 我捏着纸,是啊,搬去哪里呢。不管了,随便写一个吧。于是我歪歪扭扭地在膝盖上写字回復他:搬去哪都可以,反正不住你这里。 他又问:「为什么不住我这里?」 我将皱巴巴的纸翻了个面,写字回他:不方便。 他弯下腰,蹲在我眼前,抬眸望着我,沉郁的眼神似乎是在反省自己:「你已经住了两年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告诉我,我会改。」 我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心里惴惴的,忙忙地写了两行字递给他看:你有女朋友,我一直住在你家里,不大好。 轶看着那行字,又看了看我,轻轻笑了一笑,从我手里取走了笔,将纸铺在自己膝盖上,弯腰写了一行字,写完了站起身来慎重地放在我的手心里,说:「我去洗菜。」 屋里没开灯很阴暗,我举起纸张眯着眼睛看了一眼,上面工整如画地写着两行正楷字: 永龄,是我知己。 而你,是我这辈子躲不开的宿命,我认命! 第38章 第三十九章:啊啊啊,我要疯了 我是不讨厌狗的。上小学时,姨奶家养了一只大黄狗,放学了我总喜欢跑他们家撸一会儿,以至于忘了回家吃饭和写作业,非得爷爷或奶奶上门来催不可。 姨奶见我爱狗,也曾说送我一只,我因家中实在连人吃的饭菜都很节省,多数时候都是吃的碎玉米蒸的饭,或是面疙瘩汤和粗面馒头混着吃。 一年有三季去山里割草餵鸡鸭,偶尔还会择些认识的野菜——如灰灰菜、荠菜、马齿苋等,纯粹的吃米那是极奢侈的,只能拒绝说不会养怕养不活。 那年头,青黄不接没菜吃的时候,跟奶奶半夜里打着手电筒上山去捡蘑菇卖钱是常有的事——还得是逢上下雨的时节,若是不下雨,那就只能把家里的余粮,譬如鸡鸭生的蛋,或者晒干剥好的黄豆豌豆粒儿拿到街上去卖了换钱买玉米、土豆之类更便宜又管饱的杂粮。 卖东西也必须得起大早去流动市集,走大约三十里的路,路上必会揣上前晚上抄写的书本上必背的诗词,边走边背,不能肆意歇脚,因为去得晚了是没地方可以摆摊的。便是有,东西也很难卖出去。 为了筹钱买米买菜,有时候等到天黑了也不见有人过来问过来买,心急了就会找个纸皮写个价格,以低于市场的价格卖掉,换吃的以解燃眉之急…… 饶是如此,我仍会偷偷瞒着爷奶,把自己吃的饭菜拿去餵姨奶家的狗。 我总觉得狗是通人性的,我对它好,它自然也会对我好。 然而终于那条大黄狗还是死了,听说是偷了村里某户人家腌的腊肉,被那家的主人打瘸了腿,回家后奄奄一息,吃喝不能,没几天就死了。 姨奶怨不得别人,又心疼养了好些年的狗白白地死了,还得倒贴那家主人上百块钱,于是请了我堂叔帮忙烧热水褪了毛,将那条狗剁成大块给煮吃了,完了还端了一碗给我爷爷奶奶…… 在那个饥寒交困的年代,做这样的事再正常不过。 我仍然是爱狗的,不过让我养狗,却实在是接受不了。即便我有钱,也是不愿意养的。其原因就在于狗的寿命短,人的寿命长,一旦我养了狗,有了感情,看着它死在我前头,就好像从我身体里掏出了一缕魂一样,未来某一天想起它,我大概又要难过好几天。 然而就在昨天,轶去火车站接某位久别重逢的朋友返校途中捡了三只乳狗回来,我就忽然得了「厌狗症」了,看着那狗娃子绕着我转悠,攀着我的腿脚边缘舔舐,我没来由地心情郁烦,想跺脚把它们都赶走,关到门外去。 倘若直接和轶说,只怕他会不同意。于是我从轶的书桌上取了一张只能竖着写的信纸。挖耳挠腮写了这么一封信给他,原文如下: 「爱妻惠鉴:吾喜清净,厌狗如仇,盼轶卿走送之。跪谢。琼琚谨白。」 轶本名顾轶,原是有望成为我的大学导师的,不过因为各种原因,我毅然选择了復读……如今我二人处在一个屋檐共同生活了三年,已然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原先他让我叫他「哥」,我恐他妹妹心里不平衡没有答应,后来,我在网上交了个写玄幻小说的笔友,本打算像旧时代那样书信往来互通款曲诉衷肠来着,轶怕我上当受骗,说若我非要写信,寄快递是不现实的,来来回回折腾的是我,况是寄到外省去的,薄薄一封书信极容易丢失,不如不寄的好,还省得等候。 我强烈抗议轶的说辞,觉得他是心疼邮费,轶委婉地提议说当今这个社会与陌生人打交道,需要的是双方长时间的契合,如若某天对方突然不回信了,我难免会多想乃至于情绪低落,倒不如直接写给他来得方便,他忙里偷空回我就是了。 我觉得在理,不仅省了等候的时间,还省了快递费。于是与他商议书信往来时怎么称唿他。 他说:「叫我轶就行了。」 我用生硬的尚不熟练的手语问他:那我呢,你怎么称唿我? 他低头沉思片刻,说:「古人二十加冠取字,我给你随便取个字吧,就叫琼琚。往后有什么事不方便当面说明,你就在信里写,写完了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我三天内必定回你。」 第79页 去年八月暑假期间,我堂叔的大女儿喜生贵子,在婆家——马鞍市办满月酒请客,适逢邓韬和林彧君回惠城度假,接我去他家玩,顺带捎上我一起去吃酒。 我盛情难却,同意了,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轶担心我去「别人家」会有诸多不便,一再嘱咐邓韬要好好照顾我。 五日后,邓韬将我平安送回惠大教职工宿舍,当天,我收到了轶写与我的第一封书信,内容如下: 「琼琚亲览: 初三:我君前日所购苦荞茶三袋已抵,取一包试品,麦香四溢,甚喜,復购三袋。 初四:夜半微有震感,经官方测定4级,浅眠至天明。尽日观书,左右清宁,忧心潭潭,吻君安。 初五:三日未接君来信,深以为念,未敢致电打搅,吻君安。 初六:与友人永龄、徒弟思娴、小妹笑笑结伴游太平古街。遇商人贩多肉,纤小可爱,绿意浓肥如莲座,为消遣计,购九株而返,盼君早归,吻君万千。 初七:《凤栖梧·与君书》远道绵绵风和煦,去留随意,别后归无计。梦里思君尤不见,声声吹断马鞍里。年年谁人过七夕,一朝两地,相顾多言聚。从前偏爱晴时雨,今日始觉愁难寄。 ——七月初七灯下书,家眷轶」 我看完后大跌眼镜,古时家眷通常代指妻子儿女,有时也专指妻子。按轶信里的意思,分明是写给「恋人」的。 我心怀怔忡地拿着信找轶,问他这信究竟是不是他写的,还是请人代笔的。 他回说是他自己写的,反问我:「书信往来本就是图个有趣,你假扮丈夫,我假扮妻子。在这样的特定人设模式下,你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吗?」 我嘆息绝倒,比了个手语:你可真聪明! 轶笑而不语。 然而……三天了,已经过了三天了!我写的那封撵狗的书信还没有回音。那三只狗娃还在家里到处乱转,咬我的袜子和鞋子,爬到我的轮椅上面睡觉,时不时还钻进我的被子取暖! 啊啊啊,我要疯了! 我沉着脸,从枕头底下翻出用来写字沟通的笔记本,撕下一页纸写了一行字,摇着轮椅过去,「啪」地拍在轶的书桌子,然后双手环抱,死死地瞪着他。 轶似乎正在赶论文,皱眉扫了一眼,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我知道了」,继续敲键盘查资料码字。 我嘆了口气,无奈地继续与狗「同床共枕」,并时刻被狗包围,追逐,舔舐。 转一下轮椅开一下门都担心那狗会被我压到卡到,而轶似乎很喜欢那三只狗娃子,还给它们买了一床新毛毯,喝水吃饭的盆子,以及磨牙棒、宠物泡澡用的沐浴露……弄得本就不宽敞的寝舍变得更狭窄。 我感觉自己受到了「无视」,当天晚上轶准备抱我去洗澡之时,我没搭理他,摇着轮椅来到书桌旁,将桌底下用来装书信的盒子打开,取出里面的信,当着他的面稀里哗啦全撕了,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轶来不及阻止,脸色骤变,瞅着我怒吼:「你神经啊!闲着没事撕它干嘛呢?」 我被吼懵了,禁不住鼻子一酸,连忙摇着轮椅转过身去拉门,因为门关得很紧,把手也装得有点高,我用了很大的劲才拉开。 轶在身后喊我,我装没见。 但我的手速终究比不过他的脚步,他很快就追上了我,抓着我右边的扶手,弯腰看着我,温言软语地向我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想吼你的,我才是神经病,我才是。你别生气,改天,改天我一定把它们送走。」 我看了看灰濛濛的即将落幕的天色,气唿唿地望着他,用手点了点他胸口的位置,表示:今晚,你必须送走它们。 他看着我,像是很难抉择似的,说:「那三只狗本来就是被别人抛弃的,我捡它们回来,又把它们抛弃,天气这么冷,它们会被冻死的。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我冷笑,用手语告诉他:它们有人可怜,那我呢?你让它们在我身上爬来爬去,由着它们在我身上拉尿,就差没骑在我头上拉屎了,是把我当什么呢,我也是狗吗? 轶愁眉不展,望着我说:「我这不是马上就给你洗澡吗?外面冷,咱们回去说好不好?」 我红着眼,抹了一把眼角的湿热,倔强地扭开脸不理他。 轶发觉我是真的生气了,连忙蹲下身来安慰我,说是以后再不会让狗上床了。 他不打算把狗送走,我也不打算跟狗同屋,双方各不相让。 最后轶的耐心磨没了,角度刁钻地将火气引到我撕他收藏的书信的事情上来了,责备我不该乱拿他的东西。 我气急,用手语说:那些信本来就是我写的,我想撕就撕。 他咄咄逼人地道:「已经写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凭什么给我撕了?」 我很反感他为这事生气吼我,当即打手势告诉他:要么把送我走,要么把送狗走。 轶拍着胸口保证:「十天,你再给我十天,我找到愿意养它们的主人后,我就送它们走。」 我:可以,我去外面找地方住,等你送走它们我再回来。 轶拦在我身前,迟迟做不出决定,我愤恨地推开他的手,摇着车轮「走开了」。 第39章 第四十章:认识你特别高兴 轶喜欢狗,我早就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对狗的执着到了这种与人「平起平坐」地步。 第80页 两年前,知道白永龄和轶分手后,我与白永龄渐渐相熟了起来,知道了很多我所不知道的轶的过去。 轶与清予……与已经彻底从我生活中消失不见的苻清予虽是同宗,但并不是同一个太爷爷的后代。只能算是旁支的后代,因为顾氏人丁稀少,到了父辈这一代只剩这两棵独苗。 顾安是遗腹子,由母亲含辛茹苦抚养长大,从小天资聪慧,成绩又格外优异。16岁保送thu入化学工程系就读,仅仅三年后便获得药学与化学的双学士学位——不幸的是那一年她母亲突然在家中开煤气自杀了。 顾安返乡安葬了母亲,随即又继续回校深造。25岁成功拿下药学博士学位,同年连续发表了二十多篇sci论文,随后作为特邀名誉教授远赴usa陆军生物研究实验室从事博士后研究,直到他29岁才重返国内,以全新的科研身份,成立了「顾安生物医用材料研究所」(又称「顾安生物医用材料有限公司」),迄今也不过十来年,研究成果确是轰动了整个学术界。 也就是说,按年龄推算,苻清予和顾玉龙只是顾安在上大学期间419致女方怀孕后,女方自愿生下的「产物」。 顾安才貌双全,放荡不羁,身边从不缺女人,光是结婚典礼都办了三次,离婚也离了三次,有可能不止苻清予、顾玉龙两个儿子。 至于轶——他的亲爹则是另一根独苗,而且是个成天不学无术,好逸恶劳,妄想靠买彩票和赌博一夜暴富的混蛋。从小就妒忌顾安的才能,还不听父母的劝诫,比顾安更早结婚,女方年龄也很小,就这么稀里煳涂地就生下了两兄妹。 家中入不敷出,丈夫吃喝嫖赌,妻子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拆东墙补西墙,眼看过不下去了,闹着要离婚,丈夫愤怒家暴,两个孩子自是难逃魔爪,挨打挨骂都是小事,最让妻子悲愤的是,丈夫丧心病狂到了想卖孩子还赌资的地步。 轶被亲爹卖掉那年11岁,被卖去了离惠城一千三百多公里外的毕边山区里给人家当传宗接代的儿子,因为怕轶逃跑,买家把他和家里的猪、狗关在一起,往他的脖子和脚上都拴了铁链子……一拴就是大半年,直到他不哭不闹乖乖听话为止。 轶的亲爹因此获利7000块钱,不到三天便赌了个精光,还编瞎话骗妻子说孩子去了外婆家,妻子跑回娘家找孩子没找到,与丈夫大吵了一架,丈夫坚称是送去了娘家。 妻子不信,随后报了警,警察帮忙搜找孩子无果,没有怀疑丈夫,丈夫又起了歹念,打算把另一个孩子——时年不到3岁的顾笑卖给到惠城打工的一对夫妻。双方在某商业大楼地下停车场一手交钱一手交人的时候被妻子当场撞破,夫妻俩展开了势均力敌的斗殴,其结果出乎意料。 夫妻均身中数刀身亡,死相极惨,买家中途带着孩子逃跑,被抓后又被排除了嫌疑,判了个两年有期徒刑。 现场疑点重重,兇手至今仍未抓获。 唯一让人感到欣慰的是,轶和顾笑最终都被顾安找了回来,接到身边抚养。那一年,顾安也才23岁,之后的十几年,两兄妹都是花顾安的钱长大,直至成年。 想到轶过去的悲惨身世,我心中虽有些刺痛,但还是不愿意回去与狗「同居」。 不光是那三只狗娃子惹人厌,总是欺负我,还因为轶的偏心和纵容。 比如我的车轮子前后转动,不小心磕了一下其中一条狗的腿,那狗忽然叫了一下,他就回过身,冷冷地注视着我,好像是我故意这样做似的!我极为反感他这样不分青白的眼神,当然也不会去妥协他信誓旦旦的所谓的「10天」。 白永龄曾经悄悄对我说过,她就是受不了轶的这个「怪脾气」才与他分手的。而且,轶送她的养的那条黑狗——也就是后来转卖顾玉龙的那条狗,也是她不情不愿收养的,只因为想让轶远离狗,与她待在一起的时间多一些。但这似乎不起作用,没过多久,轶又从别的地方捡回来一些流浪小狗。 两人就此事进行了一番针锋相对的「辩论」,当天晚上和平分了手。 「哈哈哈……我就知道顾轶撑不了三五年,肯定会把你跟狗养一起哈哈哈哈……我赌赢了!」 我把「离家出走」的事由发信息告诉白永龄,希望她帮忙找个地方让我借宿一晚,结果换来了她一连串的铜铃爆笑。 「龚铭允啊龚铭允,我还算福气好啊,三年了才被他抛之脑后。我可比你惨得多,才交往一年就没办法继续了。」白永龄说到一半不说了,沉默了好一会儿,发语音说,「我觉得吧,顾轶小时候被卖的心理阴影还没有消失。只有苻清予他爹才有办法对付他。不过听我认识的一个朋友说,苻清予他爹过几天又要结婚了你知道吗?到时候,苻清予可能会回国参加婚礼哦……」 我心里咯噔一下,忽然难受起来,尽全力让自己不去想苻清予又做不到,只能安静地打字告诉她:永龄姐,你现在在哪? 白永龄:「在朋友开的律师事务所楼下,等会儿就打车来接你。龚铭允,你要振作起来。顾轶既然选择跟狗住一起,那你最好别回去了。以后跟姐过吧,姐还差两年就能拿到律师资格证了。现在正缺个人跟我合租分摊租金呢,你来了,姐的压力瞬间就小了嘻嘻……」 与白永龄接触的这两年,我了解白永龄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有什么话喜欢当面说清楚,不留情面。 第81页 她也是一个孜孜不倦乐于提高自己的人,从职业医师转修司法是一个极大的挑战。常人不过一时兴起,然后半途而废,但她坚持了下来,不仅成绩斐然,还结交了很多法学相关专业的名士,其前途不可限量。 唉,反观我,我就是废人,在这三年内什么也没做,整日就待在那间不足12平方的蜗牛壳里。饭要别人做,衣服要别人洗,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各种提高自己知识面的书,轶都给我买过,但我从不认真学习,当他的面翻几页,学几天就丢一边去了。 再一想,若是跟白永龄住一起,一男一女,多不方便,这不是给人家添麻烦吗? 我连忙拿手机发信息给她,说:永龄姐,我考虑了一下,我还是回去住吧。他答应我十天后会把狗送人的。我相信他应该不会骗我。对不起,永龄姐,麻烦你了,你回去吧。 发完信息,我嘆了口气,扶着车轮摇转了车身。 「砰……」车身震了一下,怪我没留意身后,不偏不倚与一辆自行车相撞了。 「靠,你他妈没长眼睛吗?大晚上躲在这黑黢黢的地方吓人。」那人身体前倾,翻了个白眼,捏着车把一拐弯,怒气沖沖地骑走了。 「对不起……」我张了张嘴,没有声音,眉间落下一点凉意。 我伸手一摸,唔,原来是下雨了。 远处的路灯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灯头像一轮被压扁的椭圆的月,照亮了它周围的一方天地。 湿润的空气像潮水似的涨上来,慢慢没过我的眼睛。 无数的雨点从天而降,在地面凝聚成一片片凹凸不平的镜子。 我眯着模煳的双眼,慢慢「划走」在这面泛着粼粼波光的没有温度的镜子上,如履薄冰。 还是打电话给轶让他来接我吧。 嗯?手机呢?我习惯性地摸了摸双膝,又摸了摸胸前的挂绳。唉,肯定是刚才不小心撞车给弄掉了。 我再次调转轮椅,耳畔原本沙沙响的雨声变了奏,切换成了滴滴答答的雨声。 我抬眸,见一人撑着一把深蓝色的雨伞站在我身前,手里捏着我的挂脖手机链。 浅棕色的头髮,白色的口罩,黑色的衣裤,一双乌黑髮亮的眸子静默地望着我。 我指着手机:是我的。 他将手里的伞往我这边递了递,弯下腰握着手机比了个手语:物归原主。 我感谢地望着他,点头。 他指了指手机链子,用手语问:我帮你戴上,好不好? 我打手势应允,弯下脖子。 他歪头将伞塞到我手里,缓步走到我身后,轻轻地将链子扣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住哪里?我送你回去。他默默无言地接过我手里的伞,躬身屈膝凝视着我。 雨疏风骤,空落落的道路和周遭美化校园的各类植物也似乎被这一场缠绵的细雨催了眠,寂静得仿佛望不到头。 眼前人执着手中伞,挡住头顶明亮的灯光,把半张脸埋藏在夜色里,没有收起来的意思。 我盯着他似曾相识的眼眸偷偷在心里发呆,打手语反问他:你是什么专业的,放寒假了,为什么没回家过年? 说完,我推着车子自顾自徐徐前行,不再看他。 过了一会儿,他跟上来了,站在我身前倒着走,回復我:临床医学。父母是本地人,都在上班,除夕才放假。 我笑了笑,停下车,直白地看着他:你很像我的一位朋友。 他顿步,撑着伞俯首低眸望着我,眯着眼睛像是在笑:是吗?那说明我跟你很有缘分。 我悲恸地注视着他那双灵动如鹿的眼睛,抬手抓住他近在咫尺的衣袖,诚心实意地请求道:你能摘下口罩,让我看看你长什么样吗? 他握紧了手中的伞,摇头,抚着我的肩膀,委婉解释:我感冒了,怕传染给你。 我转开目光,松开手,再次比了个手势:我就看一眼,就一眼。 他摆了摆手,仍然拒绝:我很丑,不好看。 我泪盈于眶,往后退了半步,屏息抬起手臂,盯着他:我的家就在前面,你不用送我了。 他抬眸看了看远处亮着的那道窗户,握着我的手臂蹲下身,仰视我:我真的很像你那位朋友吗? 我点头,他也点了点头,然后抓着我的手抚在他脸上,垂眸告诉我:你摘吧,看看像不像。 我心动神谎地望着他的眼睛,手一拉,他脸上的口罩瞬间掉了下来…… 他偏过头,眼神躲闪,又飞快地将摘下来的口罩重新戴上,小心翼翼地问我:看到了吧,很吓人吧。 我呆在那里,反覆怀疑我刚才看到了什么,那是一张近乎完美的建模脸,面部轮廓精緻到无可挑剔无法形容的脸——与我认识的苻清予的脸,没有一丝一毫相同之处! 他不是苻清予,只是眼睛像而已。 吓人,怎么会吓人呢。我垂着头,微笑着对他说:你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漂亮。 他听闻我的夸赞,似乎很欣喜,手背贴着鼻尖微微点了点头。 我摊开手掌,朝他伸过去:你叫什么名字? 他眸光流盼,一手紧紧地捏着鼻子上的口罩,一手颤颤地在我手上一笔一划写字:俞君谦。 我点头,笑着向他介绍我自己:我叫龚铭允。龚自珍的龚,铭记于心的铭,允诺的允。认识你特别高兴。 第82页 第40章 第四十一章:其实你也很优秀 俞君谦与我在教职工宿舍楼附近的池塘边逗留了好些时候,迟迟不太肯说告别的话。 其实不是不愿意说,而是这世上,能碰到和自己一样失声的人的概率很小,冥冥之中带着点小幸运,无端地想守候着这静谧漫长的的夜,就算彼此不说一句话,待在一起也是好的。 没有星光流萤,没有皎皎明月,有的只是雨后的湿冷的空气,沿途的建筑物都像纸片似的倒映在深不见底的水池中,染成了浓郁的黑色。 挂在叶子上的水珠在微弱的灯光映照下,也仿佛不甘寂寞般散发着朦胧的透明的光,看得我困意顿生…… 微风吹过耳旁,我打了个冷颤,张开不知何时瞌上的睡眼看了一眼站在我身旁撑着伞沉默无话的俞君谦,有那么一瞬,我怀疑他好像在打量我,只是我一睁眼,他就扭开头了。 这实在是件不可置信的事,他打量我大约是以为我睡着了,想提醒我该回去了吧,可我心里在想什么呢……我想的是他这个人身上,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他确确实实是说不了话的,就在半个小时前,我故意把速度调快了些,意图让自己摔倒,他不急不慌地走过来,扶起我,提醒道:路滑,小心些,慢点。 我把之前轶讲给我听的一个很好笑的笑话转述给他,他也是只是点头,并无别的情绪。 他虽然长得比较高,但走路特别慢,时不时还会弯下腰捂着嘴喘息,似乎确实是感冒了。 我问他:你冷不冷? 他摇头,反问我:你冷吗?冷的话……我送你回去。 我把一只手按在胸口,轻轻叩了叩,告诉他:我身体不冷,是心冷。 他有些困惑地转过身,低头,问:为什么? 我满肚子悔恨和委屈无处发泄,快速打着手势,说:我遇到过一个人,眼眸跟你一样好看。他说喜欢我,把我带到他的那个世界,等我动心之后,他忽然撒开手不管我了,把我留在那个世界,害得我怎么走,都走不出来。 俞君谦沉默地听着,听完了朝我打了个手势:人要朝前看,远处的风景会更美。 我笑了笑,难过地摆手:再美的风景都会有落幕褪色的时候,我喜欢一个人,就会喜欢他的一切,爱哭也好,任性也好,我都喜欢。就算是变成一堆白骨,我也还是喜欢。只是……他不肯再给我机会了。 俞君谦看着面前幽深的池水,良久,回覆:夜深了,我送你回去吧。 我任由他推着转身,再不「言语」了。 走到教职工宿舍楼下,正巧看见轶撑着伞推门走出来,他瞧见我和俞君谦,脚步一顿,明显愣了一愣。 俞君谦倒是很有礼貌地上前打招唿:顾教授晚上好。 轶脸上迟钝地挂起一丝微笑,一字一句温和地道:「谢谢,谢谢你把他送回来。」 俞君谦挑眉,弯了眼角,像一只狐狸似的平视轶的眼睛:顾教授喜欢捡猫捡狗,什么时候把人也捡回家来养了?是打算金屋藏娇吗? 这个玩笑不好笑,轶没回他,低头望着我,问:「咱们进屋去吧。」 我颔首,轶推着我缓步进了屋,将俞君谦关在了门外。 屋子里貌似被重新打扫了一遍,喷了茉莉花香味的空气清新剂,地板和踢脚线也用拖把拖干净了,右边的立体书架旁多了一个用胶布缠着纸皮增高的铁笼子,里面躺着两只狗娃子。 雪白色的那只小狗娃躺在另一只黑色狗娃子的肚子上,嘴巴勾起来像是在笑,看样子睡得很香。 轶搬了一张矮凳,坐在我身后,顺手从床上拿了一块摺叠整齐的毛巾擦我头髮上的水渍,低声说:「花的那一只,送给楼上的许教授了,刚抱走一会儿。黑的那一只,打电话问了我徒弟盛思娴,她说她正好想养一只狗作伴,明天我就送去给她。剩下的白的那一只,暂时还没……」 白的那一只,养着吧。我偏过头,伸手告诉他。 轶握着我鬓边的碎发,似乎懵了一下,又连忙笑着点头:「好,好啊……」 我又说:明天,我想去超市。 轶吃惊莫名地看着我:「去做什么?」 我无力地笑,即便笑不出声我也想笑:冰箱里不是没菜了吗,我陪你去买菜。 轶蹙着眉头:「超市离学校很远,要开车过去,你以前不是说……」他顿住了,在思考说辞。 我固执地摇着头:那是以前,现在我感觉我大概也就这样了,没有恢復的可能了。去人多的地方逛逛,也算是体验一下生活吧。除了上一次和邓韬去吃酒,我等于三年没离开这个学院了。三年啊,轶,一转眼,我们已经在一起生活了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如果我是一个高一新生,现在已经上大学了。如果我是一个大一新生,现在也快要毕业了。 轶红了眼眶,宽阔的胸膛靠了过来,伸出双臂抱了抱我,说:「你要是想上学,我可以去教务处给你重新申请。就在这附近,上学放学我去接你,要是在学校有人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我把他的两条腿也给打断……」 我的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微微笑着说:我没有这个打算,你别想多了,我记忆力早就比不上以前了,很多东西看一眼就忘了,根本记不住。上次你抄给我的那首诗——林徽因的《你是人间四月天》,我花了四天才背会。轶,我不想上学,一点都不想,以后别和我提这个,好不好? 第83页 轶连连点头:「好,我不提,再也不提了。」 我深吸一口气,把手拢在袖子里,懒懒地抖了抖身上的厚外套:给我洗澡吧,我困了。 轶答应着,细心地在床上先铺上一层厚厚的毛毯,再从床底下拿出行李箱,将另一套摺叠好的睡衣拿出来摆在床上,然后弯腰给我脱衣服…… 洗完澡,轶把我抱上床,用浴巾擦干身上的水,又给我吹干头髮,再穿上睡衣,裹上毛毯,叮嘱我早点睡,他还要赶论文。 我拍了拍身下有些冰凉的尿垫,尴尬地望着他:今晚,可以不垫它吗?一股消毒水味,我不喜欢。 轶之前被我折腾得有些怕了,两手搭在键盘上偏过身,面容僵硬地点头,低声说:「可以,明天我再买两床被子就是了。」 我沖他笑了笑:我以后想去洗手间就告诉你,好不好? 轶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我:「你确定你说的是真心话?」 我认真地点头,他半信半疑地起身走过来,抽走了垫子,拖着我的脑袋靠在枕头上,又拉了一床被子盖在我身上,捂了捂我的脖子周围,说:「你不是一直想养蚕吗?等过段时间天气暖和了,我上网给你买几只蚕养着玩好不好?」 我眨巴眼睛,伸出手比划:哪来的桑叶养啊。 他撑着下巴躺在我身侧,说:「我昨天早上去换机油洗车,路过一片桑葚园,应该可以找他们买叶子。」 我笑:可以,只要你不嫌来回跑着累。 他笑了笑,低头拨了拨我眼前的刘海儿,把我的手塞进了暖融融的被子,起身码字去了。 —— 早起,窗台上又落了一层雨。 屋子里返潮了,地上湿熘熘的一片。打开手机瞧了一眼,七到十度,是很不适合出门的天气, 轶起床的时候,我也醒了。他洗漱完毕,要给我做早饭,问我想吃什么。 我歪头看了一眼被风吹起一角的窗帘,帘外似乎站着一个陌生人,看到我又躲了开去。 我张了张嘴,打手势:烧麦、荷叶鸡、八刀汤。 轶皱眉,苦笑道:「这些我都不会做。」 我云淡风轻地笑:知道你不会做,去外面吃吧。 轶眯着眼睛无奈地笑,先是给我套上毛线衣,裹上一件羽绒服,然后倒了一盆热水,拿了一块干净的帕子浸湿拧干,给我擦脸,说:「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啊。」 我点头,抿着嘴笑:对啊,要和你一起出门啊。所以你得把我打扮精神点,不要像个身患绝症的老头子。 轶呵呵一笑,背过身,拿了一个衣架晾帕子:「你得了吧,你身上穿的已经够精神了,十米之外也看得出来是个靓仔。」 我滑着轮椅过去,拽他的衣角:你过来。 轶回过身,低声问我:「干什么?」 我伸手点了点左边的扶手,他默契地弯下腰,把头凑在我的左耳边——往常这个时候,多半是我没听清他在说什么,让他低头再说一遍的意思。 不过这回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我就抬起下巴,把额头抵在他脖子上靠着。 轶蓦然握紧了手指,喉结滚动触着我的眉。 我心虚地闭上眼,又睁开眼,窗外的人影不见了,屋里似乎亮了一些。 我连忙抽开身,自圆其说地向轶解释:我头有点晕,你给我找个围巾戴着吧。 轶应了一声,直起身去翻床头柜。找出了几条纯色的毛巾,问我想戴哪一个。 相处了这三年,我和轶的身高差不多,衣服裤子都是混着穿的,毛巾也是混着买混着戴。 轶有一条格子羊绒围巾,是浅棕、浅灰和浅蓝三色相间的,他特别喜欢,每年都会拿出来戴一两次,据他说,那条围巾大约已经买了十五年。但是因为保养得好,几乎没有什么瑕疵。 就底下那一条吧。我伸手指了指那条格子羊绒围巾。 轶的眼神略略顿了顿,点了点头,轻轻地将那条围巾拿出来,系在了我的脖子上。 我问他:好看吗? 他失了神,目光忧郁,思绪万千,看着我身后的虚空处,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笑,很勉强,像是有人在逼他似的。 戴着热,还是不戴了吧。我扭了扭脖子,抬手想取下脖子上的毛巾,被他按住了手。 「外面冷,戴着保暖一些。」他抚了抚我的肩膀,从书桌上的小架子里取了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给我梳头。 梳完了,他拿镜子递给我看,问我:「怎么样,要不要给你抹个髮胶,立体一点?」 我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再看看我身后的他,冒昧地问:除了永龄姐,你以前,是不是喜欢过某个人,想忘又一直忘不掉? 轶两手握着梳子,垂目,像是在诉说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嗯,是喜欢过一个很成功很优秀的人,身边什么样的人都有,比我事业有成得多得多。」 我:是你把自己看得太低了,其实你也很优秀。 轶微微一笑:「我再优秀,这辈子也不可能超过……」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他的手机来电铃声响了,是徒弟盛思娴打的电话,问在不在学校,想过来找他抱狗回家。 轶知道我不喜欢别人找进屋来打搅,对盛思娴说:「我和阿允早上要去逛超市,下午吧,下午我给你送过去。你住哪,在宿舍还是外面?嗯……凤祥公寓是吗?好,下午三点在家是吧,我到时候再给你送过去。」 第84页 在外人面前,轶习惯称我为「阿允」,照顾我就好像照顾亲弟弟一样无微不至,私下,多半还是唤我「琼琚」。 「走吧,咱们逛街去。」轶锁了门,拿着车钥匙,像哄小孩儿似的满面笑容地对我说。 第41章 第四十二章:他有心上人 红灯笼,中国结,满大街循环播放着凤凰传奇的《拜新年》,音量一个赛一个高,年味儿十足。 超市内外,人头攒动,喜气洋洋,华仔的《恭喜发财》唱得每个人脸上都是火红一片。 轶,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待轶去地下停车场停好车朝我走过来时,我发憷地望着他。 轶伸手摸了摸我绞在一起的手指,安慰我说:「没关系,我保护你。」 我胆怯地摇手:人太多了,等下我被挤死了怎么办? 轶笑弯了腰:「你坐得好好的,怎么会挤死呢?」 我苦瓜脸:我还指望着下次去复查能出现点好转呢,这一挤,万一把我挤没了,你就要守活寡了。 说完相视一笑,轶拗不过我,左顾右盼,道:「可这外面也太冷了……我送你去车上等着吧。」 我歪头看了一眼超市旁边的珠宝店,拽了拽他的衣袖:里面没什么人,我可以在里面逛逛,等你。 轶同意了,推着我走了进去,拢了拢我脖子上的围巾,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您好,欢迎光临景光百合珠宝店,请随便看看。」两个销售姐姐露出标准的营业式笑容,朝我颔首点头。 我回眸看着轶的身影消失在落地窗拐角处,从衣兜里掏出手机,指了指展示里的某款戒指,用备忘录打了几行字递过去: 我想要一对莫比乌斯铂金戒指,跟这个差不多的,价格三到五千。一只戒指刻上y&qj,内圈直径19㎜,圆周59.5㎜;一只刻上qj&y,内圈直径20.2㎜,圆周63.8㎜。越快越好,请问大概需要多久? 两个销售姐姐很惊讶地望着我,其中一个问:「小哥,你这个尺寸准确吗?还是只是拿来做参考的?」 我打字回復道:我自己量的,应该差不了多少,要是不适合,后面不是还可以改吗?先帮我刻了再说吧。 另外那个销售小姐姐大约是看出我是个哑巴了,望着我笑:「那个……小哥哥你先别着急,我想问一下,你这个戒指是拿去求婚呢,还是结婚用的呢?」 我哪管那么多,着急地打字回復道:随便吧,反正是送给朋友的。 销售小姐姐用奇怪地眼神打量着我,说:「小哥哥,你那位朋友在哪呢?你打电话叫她来吧,看见那面墙了吗?我们店定戒指还有个心意卡要贴墙上的呢,如果是订婚或者结婚,是需要本人亲自到场签认的。我们老闆说了,本人不在,不给定订婚戒和结婚戒。」 我一整个大无语,打字回道:那我定情侣戒好了。 两个销售小姐姐眼神交流了一下,问:「情侣戒,你确定吗?」 我tm,这还用问吗?是我看起来像个骗子不够诚信吗?于是我抬起手臂拿手机扫了扫展示柜上的微信二维码,然后眼神示意她们,比划道:多少钱,我现在就付。 销售小姐姐笑着去后台说了几句,回身弯腰对我说:「老闆说,目前没有排单,最长半个小时可以搞定,请问小哥哥是要开口的还是闭口的?」 我打字问:有什么区别吗? 销售小姐姐答:「开口的价格少几百块,可以自己适当调一下尺寸,不需要改尺寸。闭口的价格贵一点,以后只能改一次尺寸。」 我这个在别人家赖了三年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很阔气地伸手指书空:闭口。 两个销售小姐姐望着我微笑,比了个「ok」的手势,很和气地问我要不要去后台看老闆加工戒指。 我笑着摇头。 一个销售姐姐望着我,低声笑眯眯地说:「我们老闆说,你是他接的第177个特别的客人。他有一份特别的礼物想送你。」 呵呵,出一趟门,我这狗屎运就来了。 我倒要看看,什么样的人会用这样虚头巴脑的藉口来找我茬。 在销售姐姐的带领下,我摇着轮椅进入了后台工作室。里面光线和外面一样,几张简单的桌子,一排排的玻璃柜子,两三个看不懂构造的加工机器。 最后一张桌子旁边,低头站着一个年轻人,看到我来了,摘下了脸上的口罩,露出一张光洁的脸望着我笑。 是小麻雀萧纵横,长高了,也变帅了。仿佛早有预感似的,我也露出了一脸笑容。 不问过往,不问现在,也不问将来,只是像普通的多年未见的朋友一样,彼此打个招唿,相顾无言,仅此而已。 还有不到一年,他哥哥萧溯源就可以从少管所出来了,我这个「二级残废」的瘫子又要提心弔胆过日子了。不该得罪的人,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屋里不颳风,很暖和的缘故,我竟然靠着轮椅睡着了。 是外面的说话声把我吵醒了。我睁开眼,看见萧纵横坐在我旁边的移动椅子上,两条腿摆在茶几上,正在剥沙糖橘。 「我打电话给轶哥了,他说等会儿就来接你。」他麻熘地丢了一颗橘子在嘴里,又看了看摆在我手掌下面的两个礼盒,挑了挑眉,「左边蓝色那个,是你定的;右边黑色那个,我送你的。」 我看了一眼右边印着「ap—audemars piguet……」几个英文 logo的小黑盒,打开,里面是一只设计了四个镂空錶盘的棕色陶瓷腕錶,其中一个錶盘没有立体指针,底下印着个鬼脸,嵌了一颗偏暗的蓝宝石,表镜流光溢彩,不是水晶玻璃就是其他我肉眼分辨不出来的奢侈配件。 第85页 尼玛,整这死出,显得老子几千块买的戒指好掉价! 「不好意思,我不戴手錶,你自己留着戴吧。」我合上盒子,丢过去,用手机打字递给他看。 「你可以拿去在家里摆着看啊,不想看还可以拿去当。」萧纵横接着盒子,调侃道。 我笑,打字回復他:我是富家公子离家出走吗?还需要当东西过日子? 萧纵横两手交叠,自嘲地笑:「也是哦,你现在腰缠万贯,可能是不稀罕这点钱了。」 我张嘴冷笑,继续打字怼他:你回去找你爸妈好好打听打听,老子二级残废,农村户口,不是城市户口,只能拿到你家八十多万的赔偿款。判决书下来那天,社保和医保也跟着断了,都是老子自己掏钱买的,每年每月还要复查吃药。混到现在,老子tm银行卡上只剩二十多万了,拿你一个几万块的手錶顶个屁用!还得承你的情,呵呵,tm的老子还不如上大街去跪着要饭呢!至少人家同情我是真同情我,而你,你跟你哥就是一丘之貉! 萧纵横愣住了,怒不可遏发问:「什么一丘之貉?你不要信口开河!我可是……」 「阿允……」萧纵横听到脚步声,闭嘴了,轶掀开帘子推门走进来了,笑着问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笑着把膝上的蓝色盒子打开,递给他看:我定了一对戒指。 轶点了点头,若无其事地推着我往外走,说:「菜我已经提上车了,咱们回家吧。」 我忽然有些哀伤地扯他的袖子:我定了戒指,你不问我是用来做什么的吗? 他将我推到门口,望着漫天飘洒的细雨,面无表情地撑开伞,说:「这种东西,没有任何意义。」 我不自觉地鼻子一酸,握着手里的盒子,为自己的自作多情狠狠抹了一把泪水。想丢在地上一走了之,可那东西毕竟是我花钱买来的,还是留着改天当了吧。 下车库,他把我抱上车,我靠着椅背,闭着眼睛不说话。轶大约是见我心情不好,一面给我系安全带,一面柔声安慰我:「我知道你喜欢顾清予。这个戒指,你送不到他手上了,我伯父不允许他再跟你有任何接触……」 话说到一半,我抖着肩膀笑了,又从衣兜里翻出了那个被泪水打湿的盒子,拿出其中一个戒指给他看上面的刻字。 轶皱着眉,盯着戒指上的字母看了许久,手指指腹轻轻摩挲着上面清晰可辨的刻痕,越凑越近,近乎失神。 一个戒指而已,我却从轶的眼神中看出了他对几个字母的不可言说的沉重的感情。 「琼琚」这两个字,决不是随口一说,而是隐藏在他心底里的隐秘与执着。 我猜对了,他对我的好,绝对是跟那个人有关。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每个人心里都有秘密,只要不说透,就可以相安无事地继续伪装着过日子。 「你给我戴上吧。」他伸出手指,半跪在车门边,这么大的人了,却说着傻乎乎的话,「戴上了,就代表着我们一辈子也不分开了是吗?」 我笑着比了个爱心,回他:是啊,戒指戒指,就是戒掉世界上所有的诱惑,只爱你一人。 这句话是我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信口一说,也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天打雷噼。 无所谓了,反正我跟轶只不过是闹着玩。 他有心上人,我有眼前人,同是天涯沦落人,堪称绝配! 第42章 第四十三章: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 轶开车出地下车库的时候撞了个人。 那人撑着一把黑色的雨伞,雨下得有点大,他跑得很快,轶没来得及剎车。 「你好好歇着,我下去看看。」轶回身看了我一眼,我点了点头,又合上了睡眼。 最近几天我总是犯困,还总是做噩梦,老梦见苻清予被坏人带走了,关到一个暗无天日的小房间里。我拼了命地拿着锤子砸门,怎么砸也砸不开,还被人一把推到河里,然后窒息式的游,却总是游不到岸边…… 明明没有过多推心置腹的了解,也没有很多亲密的肢体接触。想念一个人就是这样没有任何理由的,无关这个人究竟还记不记得我,还喜不喜欢我,光是想着他,就花去了我所有的精力。 我得找点事做,再这样下去,我迟早会越过自己设定的底线,义无反顾地想去寻找他的踪迹。 有人说,后悔的事已经发生了,再多的自责也于事无补,还是翻篇放过自己的好。很多事情就算是重来一遍,以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只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这就是现实,没经歷过的人不会懂。而我,这一生大抵是要背负这个「梦魇」过下去了。 「还好只是一点皮外擦伤。你上车吧,我送你去附近的诊所或者医院。」 轶拉开后座的车门,将一个浑身湿透的人送上了车。 我感觉有点渴,起身拿起一侧卡槽里的保温杯,按了一下,就着高温硅胶软管吸了一口苦荞茶——用一般的保温杯盖子需要拧紧,不然会漏水,我的手使不上劲,也不能拿太重的东西。轶特意给我买的儿童用的杯子,带锁扣的,淡粉色,很小巧,杯子外面印着一幅颇有创意的可爱喷花:一个黄头髮的卡通少年悠游自在地侧坐在一匹白马上,身上披着一条长长的披风,姿态潇洒。 我每次喝完水都会拿着杯子把玩很久,今次,刚看了一眼,愣住了,杯子上映着一张虚弱的苍白的脸。 第86页 我目瞪口呆地回过头——脸的主人一手握着一只沾了泥水的口罩,一手拿着一把还在滴水的雨伞,目视前方,似乎没有认出我来。 他长得真好看啊,标准的剑眉,浓密的睫毛,英挺的鼻樑,细腻光滑的皮肤,如果不是他眼睛在眨在动,他的手指关节也是肉眼能看出来的真人的质感,我真要怀疑他是不是动漫社团活动室里摆的bdj娃娃成精了。 「你好,还记得我吗?」我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同他打招唿。 他把头扭开,看着窗外的霏霏细雨,点了点头。 「你受伤了。」我瞅了一眼他腕骨附近的皮肉,递给他一张独立包装的湿纸巾。 他懒洋洋地瞥了一眼自己的手,低着头好像不是很在意。 轶驾车驶向了市医院附近,前面堵了很多车,又刚好遇到红灯,不知道能不能过去。 「我给你先清理一下吧,快过年了,车多,去医院也要挂号排队,感染了就不好了。」我自作主张拆开湿纸巾,向他比了几个并不流利的手势。 他似乎看懂了又似乎没看懂,只是轻轻点头,把手伸给了我,我刚握着纸巾擦掉他指缝间一点血渍,他又把头扭过去了,冷着脸倔强地看着窗外,似乎这点伤根本不足为奇的样子。 我也是以貌取人,没见过像他这么好看的帅哥,所以巴不得献殷勤,于是趁机握着他的手腕看他的脉象。 不久前,楼上的许教授整理房屋在楼下卖了一堆闲书,我跟过去凑热闹,捡回来了一本书,叫做《图解柳庄麻衣神相》,我一本正经研究了大半个月,最后以我和轶为「实验对象」,得出一套可信可不信的结论——轶的事业线还可以更上一层楼,但是会遇到一点小挫折;感情线则是相当淡漠,一波三折,可能终生不婚。 我不关注我的事业线,直接跳过,「安图索引」一样查看我的感情线,那叫一个丰富多彩,说我心思细腻,脾气温和,一生人缘旺盛,必得幸福。 我信他奶奶个腿儿!心里倒是舒坦得很,感情丰富,那不就是容易「招桃花」吗?难怪我最近频频遇见俞君谦,难不成他就是我诸多桃花中的一朵? 我的臆想刚冒出来呢,红灯变绿了,四面八方突然「滴」的一声,随即播出了一首带电音的日语歌。 「摩多,诺彼诺,诺彼诺,诺彼诺,诺彼诺,博酷诺多喔卡诺……」是动漫初音未来里的歌曲,之前与顾笑有往来的时候经常听到这首歌,偶尔打苻清予他爹顾安的音频也会在拨通前响起一模一样的铃声。 「车太多了,先靠边停车吧。」轶放慢车速,打开车窗,望着街道右边一辆辆改装后喷了动漫字画的痛车队浩浩荡荡地往前开,皱紧眉头,扶着方向盘嘆气。 「这是在搞什么?漫展吗?还是有二次元的宅男宅女结婚了?」我松开俞君谦的手,扒着车床,望着在茫茫大雨中井然有序排队通过的痛车,还有冒雨撑着伞穿着奇装异服拿着萤光棒跟着车辆前行的年轻男女。 雨刷器不停地刮着挡风玻璃,轶拉上车窗,迟疑了一下,解答我道:「是送葬队伍。」 操,三年没上街,现在的丧葬业都捲成这样了吗? 比往年黑人抬棺还魔幻,还得是有钱人才能搞这么酷的阵仗啊。我微笑着朝轶和俞君谦「说」:死的这个人一定是个老二次元,人脉广,家底厚,请得起这么多人送葬,还有交警民警执勤指挥交通,给足了排场。 虽然有点离谱,但是标新立异,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这人生前应该是一个优秀又欢乐幸福的人。 我后面补充的这句话刚表达完,轶嘴唇微张,望着远处开双闪的痛车灯,漫不经心地道:「这个人,你认识的。」 我扶着车窗的手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拍了拍轶的肩膀:谁,是谁? 轶斟酌片刻,一字一句回道:「顾清予,七天前在科罗拉多州突发的枪击案件中被暴力犯罪分子枪杀。这场特别的送葬队伍,是我伯父给他安排的……」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口气呛在喉咙里,猝不及防地捂着嘴偏过了头…… …… 大约一个小时后,自带伴奏的痛车队和送行队伍慢慢接近了尾声,街道恢復了正常运行,大小的车辆游鱼一样来回穿梭,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闹剧。 唯一不变的,是这场雨还在下。主动停靠在道路边拍视频看热闹的路人还没有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语笑嫣然,似乎意犹未尽。 苻清予死了,我还没有找他说声对不起,他就死了,死在我的前头…… 「你属猪的吗,这么慢……」我恍惚还记得自己站在楼梯间的阴暗处,感觉到他在我身后用手按我的肩膀。 「你的快递收件名叫什么?」我问他。 「逃离地球。」他说。 「那个……你外卖到了……」我说。 「你先吃,我等会儿……」洒满阳光的凤祥公寓的阳台上,他在晾我刚洗完的衣服。 「外面的人我一个也不想见,我只想见你……我只相信你,你不要骗我好不好……」 「哥哥,我想你……」 「宁愿相信我们前世有缘,今生的爱情故事不会再改变……宁愿用这一生等你发现,我一直在你身旁从未走远……」 …… 「咳咳……咳咳咳……」我背过身靠着车窗,捶打着胸口,喘着粗气咳出了声,心痛得无法唿吸。 第87页 眼睛随着剧烈的咳嗽声闭紧又睁开,眼泪不自觉地挤出眼眶,模煳了视线,流在随着唿吸声起伏抖动的脸上…… 「咳咳……」我难受地咳着,鼻子酸痛。俞君谦轻轻捶着我的背,脉脉不语。 汽车徐徐前行,停在市医院大门口。 雨淅淅沥沥下个不停,轶撑了伞,说我能刚才咳的声音和以往有些不一样,问我要不要下车一起进去检查一下。 我靠着车窗摇头,强撑着眼皮打手势:我可能是感冒了,你给我抓点药就好。 俞君谦默默起身,拿了一包纸巾放在我膝上,垂下眼睑下了车。 车内一下子又安静下来,只剩我一个人,我摸了摸冰凉的鼻子,还好,只是流清鼻涕,不是流鼻血。 抽了几张纸胡乱擦了擦鼻涕,镇定自若地抹了一把眼泪。我努力逼自己笑着,没关系的,他不是还说过一句话吗?桥归桥,路归路。 对,桥归桥,路归路。他的路走完了,我的路还没有走完,我还得朝前走。 人生的路那么长,谁能保证以后不会遇到其他人呢。 网上常刷到这样一句话:人的一生当中不可能只爱一人。 我不可能只喜欢苻清予,我跟他从没有交过心,他一定不知道我喜欢他,只知道我对他好而已。 这就够了,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从今天开始,我不再想他,一定能忘了他! ……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靠着抱枕睡得迷迷煳煳,开门声响了,俞君谦上了车,轶也上车了。 我抬起头,听到轶嘱咐俞君谦:「回去注意别碰水,一两天就好了,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 俞君谦抱着另一个抱枕,打手势:我不回家,我住学校宿舍。昨天晚上我和龚铭允说话,不小心把身份证落在他外套的帽子里了,我得跟你们去拿。 我直愣愣地望着俞君谦:你的身份/证怎么会落在我的帽子里? 俞君谦:拿身份证去办电话卡回来遇到你,给你戴手机链子,顺手放在你帽子里,忘记了。 我:你怎么这么笨,身份证那么重要的东西,随便乱放可不是个好习惯。 俞君谦抿唇:你还难受吗? 我微微一笑:我只是喉咙不舒服,吃点药就好,不用担心我。 俞君谦小心地问:那个……今天被送葬的那个,是你什么人? 我:朋友。 俞君谦:不像,看你的表情好像很哀伤。 我:只是见过几面的普通朋友而已。 俞君谦遂不再问。 雨停了,学校近在眼前。 到了教职工宿舍附近的停车位停车,下车,轶拉开车门,先将轮椅推了下来,然后打开我这一侧的车门,抱我下车。俞君谦在一旁看着,有些手足无措。 「坐了那么久的车,你累不累?」刚到家门口,轶拿钥匙开门,俞君谦握着雨伞站在我跟前,问。 只是背有点酸疼。我眨了眨有点干涩的眼睛回他。 轶开了门,把我推进去,去床头找昨天换下来的厚外套,往帽子里一掏,果然里面落了一张崭新的身份/证。 给我看看。我伸出戴戒指的那只手,伸向轶。轶点头,也用戴戒指的那只手递身份证给我。 两手交接,情侣戒指碰在一起,闪闪发光很抢眼。 你们……你们是……俞君谦脸色大变,支吾着表达不出那个词。 只是戴着好玩而已,原来你真的是本地人啊,还是农村户口,和田村,和我一个村的,离得很近啊。我拿着俞君谦的身份证正反两面都看了一眼,笑着递还给他。 俞君谦尴尬地点点头,脸颊上飞起来一抹红,搓着手弯腰从我手里接过身份/证,一会儿摸上衣衣襟,一会儿揣并不存在的裤兜,翻来翻去,眨着眼睛,犹犹豫豫,神情慌张,就是找不到一个适合放的地方。 我告诉轶:给他找个袋子装着吧。 「好好收着,弄丢了不好补办。」轶回身拿了一个密封袋递过去,笑着提醒他。 第43章 第四十四章: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轶拿出电烤炉插上电,将车里买的蔬菜一样样码整齐放进冰箱后,又拿拖把拖潮湿的地板。 我挨着电烤炉烤火。俞君谦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问我床上放的那本书是否可以借他看。 我说那是一本看手相面相的闲书,没有任何意义,不需要看。 俞君谦:那你为什么还要看。 我胡诌乱扯:无聊,打算趁过年去街上摆摊算命赚点零花钱。 俞君谦握着密封袋蹲下身,伸手放在我膝上:那你帮我看看呗。 我:我已经看过了。 俞君谦含蓄地笑:怎么样,跟我说说。 我:你想问生命线、事业线还是感情线? 俞君谦:感情线。 我从衣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二维码,说:这个有点复杂,得付钱。 俞君谦不好意思地笑:哦,那下次吧,我今天出门没带手机。 我也笑着说:你可以赊帐,下次再还给我。 俞君谦踌躇了一下,问:你算得准不准? 我:准不准我怎么知道,书上怎么说,我就怎么回答你啊。 俞君谦:那你把书借我吧,我自己看。 我:不借,我跟你不熟,万一借了你不还我怎么办。 第88页 俞君谦:我就住在学校宿舍,不信你可以问顾教授,他知道我住哪。 我:他知道是他的事,我又不知道,不借。 俞君谦:就借一晚上。 我:一分钟都不行。 俞君谦:你这人……怎么这么拧啊。 我笑:我再怎么拧,拧不过你,一本书而已,你可以上淘宝买啊。 俞君谦:快过年了,快递太慢了,要好几天才到。 我岔开话题:明天三十,你不回家过年吗? 俞君谦:不回,爸妈都要上班,回去也是一个人。 我随手抓了一把瓜子边嗑边说:要不你挨着我们一起过年吧。 俞君谦睁大眼睛,两眼放光:真的可以吗? 我点头,将手里的瓜子递过去打算分他一半:你可以再去问问顾教授,问他答不答应。 俞君谦不要我的瓜子,立即起身去问轶,轶回眸看了我一眼,我轻轻点了点头,轶望着俞君谦包了纱布的手腕和涂了药膏的额头一侧,默许了。 怕俞君谦又把身份/证弄丢了,我让他把身份/证先放那本书里夹着,他照我说的做了。 我又望着收拾书桌准备赶论文的轶:我有点困了,抱我去床上躺着吧。 轶走过来,蹲下身拉开衣服拉链,帮我脱身上的羽绒服和裤子,俞君谦帮不上忙,摸着下巴背过身去,坐在电烤炉旁边踢我刚才嗑的瓜子皮。 中午,轶煮了一锅香辣冒菜并一锅猪杂粥。 寡淡的粥是我的,色香味俱全的冒菜是他俩的。我坐在床上,捧着一碗稀饭干瞪眼,随便吃了两口就不想吃了,躺在床上拉被子盖住身体生闷气。 待客之道我懂,我只恨自己不能吃辣的,操他丫的! 「阿允,我去给我徒弟送狗了。」眼看快要到约定的时间了,轶腾出一个装鞋子的小纸箱,从笼子里抱出那只黑色的狗娃子。 他呢。我转身看了俞君谦一眼,眼神示意轶:他讹上你了,怎么办? 轶微笑,背着俞君谦打手势:他不是讹上我,是讹上你了。 哈,什么意思?我问。 轶耸肩:是你邀请他一起过年的,我能怎么办,赶他走吗? 我一脸窘态:明天才过年啊。 轶:今天和明天,有区别吗? 我汗:怪我,下次再也不敢随便留人了。 轶笑:我看你还挺喜欢和他聊天的。 我苦笑:我只是觉得他挺健全的一个人,却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怪可怜的。 轶点头:那我先送狗过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我点头:记得给我买一包槟榔。 轶一脸疑惑:买槟榔干什么?你不是不喜欢吃吗? 我:你不用管,给买回来就可以了。 轶应允了,走了。 …… 其实不是我不喜欢吃,是苻清予不喜欢吃。 给他当护工的第一个月底,拿了工资,我就去凤祥公寓楼下的小卖部买了好几包槟榔,本打算一次性吃个够。刚拿进房间拆开嚼了一个,被他看见了,捂着鼻子嫌弃地在笔记本上写字给我看:你别当着我的面吃,太难闻了。 我记下了,尊重他的意见,再没有在他跟前吃过。 后来和他说上话了,离得近,怕他闻到那个味道反感,我就直接戒瘾不吃了。 呵,现在想想好讽刺,为一个人潜移默化地改变自己的喜好,却自欺欺人地说不喜欢他,他妈的我简直傻逼一个…… 等我完全正视自己的心意,却是在苻清予死了以后…… 如果不是因为我,他不会离开凤祥公寓,也不会去学校,不去跟我去景光百合ktv,也就不会遇到坏人,不会去异国他乡,更不会暴尸街头…… 这一桩一件,从头到尾串联起来,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清予…… 我害了他一辈子,害他天人永隔,余生都不得安宁。 顾玉龙在地底下一定恨死我了,顾安也一定恨透我了,轶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一定是偏向顾安的,他故意开车绕了那么长一段路,让我去看送葬车队定然也是对我的一种警示…… 我可能……被轶的温柔体贴给骗了! 三年了,复查了三年!我的腿却没有任何好转。眼下苻清予死了,我只怕也是凶多吉少了。 呵呵,也罢,以命偿命,是我欠你的…… 苻清予,我的命……你拿走吧,我不要了…… 我真活够了……也受够了…… 我捂着嘴,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人躺在床上,艰难地咳着,头抵着枕头一下一下地抖着身体,翻来覆去,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呵呵」的喘气声,心口揪着痛,双眼酸疼难忍,无意识地流着滚热的泪水。 你要不要吃点药,喝点水。俞君谦握着一个玻璃水杯坐在床沿上,问我。 我摇头,弯着身子,拿手捂着眼睛低声啜泣着。 吃了药,才会好。他扒开我的手,单手拆开分装好的几粒药片。 我不想吃,你拿走吧。我拒绝道。 你是在为你那位朋友难过吗?他忽而笑着这样问。 我眨了眨湿润的眼眶,撑着咳得有些发热发烫的脸颊,不管不顾豁出去一般,僵硬地比划道:是,很好笑是吧。其实我们不是普通朋友,他喜欢我……我却害了他……我对不起他咳咳咳…… 我直起身,趴在床边咳出一口苦水,俞君谦拍着我的背,给我递水杯。 第89页 我架不住嗓子眼难受,喝了一口,翻身又躺了下去,继续咳,好像气管里呛进什么东西似的,咳得我肚子也跟着抽痛。 俞君谦替我重新盖上被子,起身拿着手机坐到书桌旁。磨磨蹭蹭坐了一会儿又转身回来,别扭地对我说:我想了想,还是不跟你过年了,我回宿舍去了,拜拜。 我诧异地盯着他,还没问为什么呢,他低头就从床上拿起那本书,抖出里面的身份/证,转身推门跑了。 走就走,门也不关好。气得我想吐血而亡。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跟我过年,我他妈过个年必须得有你才算过年吗? 刚想发脾气来着,门砰地又开了,那傢伙灰头土脸地走进来,一屁股坐在床边上。 你给我滚。我听不得开门关门的刺耳声,拿起书打他的头,打了两下,看到他额头一侧上的伤,又泄气地丢到一边去了。 俞君谦捂着额头,偷摸着瞅了我一眼,弓着背道歉:对不起。 我瞅着他道歉的眼神……跟苻清予一模一样的委屈样,心中五味杂陈,一个大胆的唐突的念头突然从脑袋里裂了出来,冷哼一声,抬手,示意他凑近些。 他听话地凑近了,我咬着牙,狠狠地朝他的腰部拧了一把。 他死死地抿着嘴,绷着脸,眼睛发红,终于,嘴角抽动,还是忍不住哼出了声。 「疼……哥哥……」他流着眼泪,突然浑身颤抖,痛苦地弯下腰伏在我的肩窝处。 我心口震了一下,偏开头,咳着咳着也哭出了声,身子也跟着抖,连带着整张床都发出了吱呀呀的声音。 这个傻子…… 我抽着鼻子,眼泪夺眶而出,伸手拥住他的肩膀,将他紧紧搂入怀中。 这一搂,什么化不开的结,全都迎刃而解了。 从见到「俞君谦」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他。 可我实在不敢贸然相认。 他曾经那么怕疼的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玩手机,手不小心磕到桌子都要哼一声同我喊疼,有时候我不在客厅在厨房做饭,他就踢着桌子撒气,恨不得把桌子给拆了……如今把自己变成这副谁也认不出的样子,脸上不知道动了多少刀子,受了多少痛苦,我无法不去想…… 怀着猜疑的心,荒唐地试探了一次又一次,都没有露出破绽,已经心如死灰无计可施到想当着他的面吃槟榔,幻想着他能有所反应……他居然因为禁不住疼哭出了声。 真是……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不管他戴了多少层「面具」,他始终没有变,还是我最初认识的那个人,哭完了也仍旧是怯生生的望着我,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眨巴着眼睛,令我恍如梦中。 「哥哥,我……」他想启口说出所有的委屈和思念,被我捂住了嘴。 我说:我现在很想弄清楚,顾轶知不知道你是谁? 清予点头,慎重地道:「我现在的身份只有我爸和他知道——顾轶是昨天才知道的,加上你,就是三个人了。我爸觉得你没办法保护我,但我忍不住……哥哥……整容是我爸的建议,景光百合的那一晚……我的脸被针孔摄像头拍到了,视频也被人传暗网上去了,我爸他想了很多办法,就是删不完……」 「层出不穷地有各种关于我的视频上传在暗网上,甚至还有一个行迹诡秘的组织明码标价僱佣犯罪分子偷拍我出国后的生活视频……毁了顾玉龙还不够,还想毁了我,毁了我爸的公司……哥哥……我只能选择变成这样来找你……为了这一天……我等了三年……哥哥,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我都认得你。我缓缓直起身,面对面笑着捏了捏他的脸,你的脸比以前有肉了,看来我不在你身边,你吃的还不错。 清予红着脸,害羞地打手势:是因为我生活的地方,以吃面包和肉类食物为主,所以长胖了。 我笑:你不仅「胖」,还长高了。 清予歪着头嘟嘴:是我爸给我找了教练,天天催着我起床,让我在活动室和草坪上锻鍊身体,所以看起来长高了。其实我还是没有你高,是偷偷垫了鞋垫看起来高而已? 我伸手戳了戳他的脸:现在要是有人敢欺负你,你敢打回去了吗? 清予捂着脸鼓着腮帮子笑:我不知道,我只和几个教我的教练对打过。 我问:你赢了吗? 清予含笑不语,双手合十,然后飞快地做手势:打不过我爸是不会给我护照回国的。 我哭笑不得:所以你爸是知道你来找我了,才给你安排了一场盛大的葬礼? 清予严肃点头:为了这个,我爸推迟结婚了…… 我:你跟你爸,算是和解了? 清予「嗯」了一声,幸福地笑了:「我知道他是真的为了我好……顾玉龙的事,是我错怪他了。那份鑑定书,确实是顾玉龙他妈造了假。我爸知道那是我心里的结,特意去找出顾玉龙身前穿的……就是我从你那里买的……被顾玉龙偷偷穿了跳楼的那件班服……他亲自带着我去北京找权威机构鑑定,结果是顾玉龙跟他没有血缘关系……」 「他对顾玉龙不好,是因为顾玉龙的妈妈欺骗了他的感情,还把他的研究卖给别的科研人员赚钱,离婚了还把孩子扔给他养。」 「而我妈妈,曾经也和顾玉龙的妈妈一样,只是惦记他的钱,惦记他的人脉可以接触更多上流社会的人……背后却嘲笑他永远活在二次元的世界里,幼稚无知没有情趣,就只会躲在实验室搞研究……」 第90页 「我妈怀我的时候,我爸还在上学,为了追她喜欢的某个明星……她要求我爸每个月给他一万块的生活费……我爸根本拿不出来,除了学习就是玩游戏玩配音赚钱……」 「后来他们离婚了,说好的每个月都会带孩子见面。我妈却还想着骗他压榨他,拿他给某些广播剧社团配bl剧的事情要挟他,建小号发布他跟其他女研究员或者coser的合照,掐头去尾添油加醋曝光他跟某些男性cv开玩笑的聊天记录,说他私生活混乱……」 「那时候cv配bl剧接受度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要是被曝光了肯定影响他的正常生活。他被逼得受不了逃去了国外,可他还是没有放弃找我……找了那么年……我却一直都以为我妈说的是真的,是他不要我们逼着我妈离的婚……」 清予说着说着就垂下头红了眼眶:「我妈妈是伤他最深的人,他从那以后就很谨慎,生怕女方怀孕骗婚,但还是对婚姻抱有期待。这么多年过去了,好不容易又遇到一个和他一样喜欢二次元的小姐姐,却被我给耽误了。」 你可以等他们结婚后再回来找我的。我说。 他摇头,小声说:「我不知道他定在这个月月底结婚,他没有通知我……大概是怕我会有意见,我回国以后,才知道他退婚了。」 我嘆了口气:这件事,就没有任何转机了吗?你爸爸要是真喜欢那个女的,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清予皱眉,神情复杂:「我今天就是想找那个女生谈话。但是很凑巧,遇到哥哥你了,就想着挨着哥哥多待一会儿。」 ——清予喜欢把已经离开学校的未婚女性无论多大都叫做「女生」,仿佛对方还在学校读书一样,说话的时候声音温温软软的,就像个长不大的小男孩一样,我觉得他好单纯好可爱! 我微微一笑:你有那个女的联繫方式吗? 清予:「没有,但我知道她是白永龄的姐姐,现在她们白家开的贸易公司总部工作。」 我讶然:你爸是怎么认识她的? 清予:「游戏里认识的,相识了三年。我之前的那个游戏帐号,就是我爸故意花钱买的。代替我玩了没多久就认识了她。他们……似乎……怎么说呢……」 我:嗯? 清予低声说:「我用另一个号上游戏的时候,听别的玩家说,是那个女生主动追求的我爸……我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真心喜欢她。」 我:不喜欢怎么会向她求婚呢。 清予摸了摸鼻子:他们线下面基过三次,结婚也是那个女生主动提的,我爸就答应了…… 我晕:才三次?一年一次吗?那算了,这婚也结得忒太草率了。你别去找人家女生了,你爹这是结婚结怕了,结出后遗症了。他自己的选择,还是让他自己去处理吧,你不用替他操那份心了。 清予:可我爸的电脑桌面是那个女生cos剧照啊…… 我: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你爹到底是喜欢她cos的这个角色,还是她这个人,咱们都不知道,所以只有等,你爹不至于会不给人家一个解释。而且,你看他今天弄得那么张扬……集齐那么多台痛车,说明他在二次元圈子里已经是一个大人物了,有那多人愿意冒着雨陪他疯。 他这么做的目的,最大的心愿定然是希望你快快乐乐地抹去不好的过去,即便你的视频在未来某一天被人扒出来挂明网上了,他也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光明正大对付那些在背后搞他的人。 「……」清予泪目,抱着我又哭了。 我安慰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渐渐止住了哭声,面带忧伤地对我说:「哥哥……我爸说了,他会想办法治好你的腿,只是现在的医疗技术还达不到他想要的标准,他不敢轻易尝试……让你再等等,他会让你恢復得像从前那样……你要相信我爸爸,我的脸也是他动手整的……」 我头有点晕,伸手按住太阳穴,惊愕地看着他:你的脸,是你爹动的刀? 清予笑着说:「嗯……不过你放心,哥哥,我爸只动了我鼻子两边、下巴和两颊上的一点点的肉,属于精准微调,没有动骨头。主要还是靠他教我的化妆术改变脸型和样子。卸了妆还是和从前差不多,不用担心会有风险啊后遗症什么的。不像顾轶,他做过很多次整容术,和以前的他完全不一样。」 我略略放宽了心,随即又睁大了眼睛:顾轶也整过容? 清予点头:「嗯,他之前长得一般……我爸说他以前有段时间研究面部整容,一直找不到适用对象,是顾轶毛遂自荐加入了他的研究团队……哥哥,偷偷和你说哦,顾轶以前特别自卑,每年都要找我爸整容,跟喝了迷魂药一样,恨不得全身上下都整个遍。这几年还好一点了,似乎没那么执着了……」 第44章 第四十五章:他心里有人 天快黑了,轶还没有回来。 我让清予拿我的手机打他的电话,连拨了四五遍无人接听,隔了一会儿又拨了一次,还是无人接听。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我有些着急起来,与他同床共枕三年,他从不会无故晚归,即便是临时跟朋友同学聚会或是参加学校里的一些重大活动,他也会提前通知我,或是发信息告诉我。 清予看出了我的担忧,对我说:「再等等吧,说不定他手机没电关机了呢……」 然而等到晚上七点半,潮湿的格子地板渐渐浓缩成一团黑影,轶依旧没有回家。 第91页 我又发信息问顾笑和白永龄,她们也不知道轶去了哪里,反问我轶今天出门去做什么。 我说轶今天按照约定的时间去送一只黑狗给盛思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顾笑和白永龄发后回信安慰我,让我先不要焦心害怕,好好在家待着不要出门,她们帮我去找轶。 他们不知道我身边有清予,我也不好直接讲明清予的身份,编了个谎话说有个初中同学来学校找我玩,好叫她们放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我坐不住,用手机编辑了一条很长的发信息给轶,表明他要是再不回家,我就去报警。 过了一会儿,手机「叮」的一声,我连忙拿起来一看,是轶给我回了一条信息:在朋友家喝了点酒,明天回去。吻君安。 这条信息很怪异,是刻意引导我,强调他现在很平安无需担心——轶只有在书信中才会发「吻君安」三个字。 我把信息拿给清予看了,向他袒露了我此前因心情压抑颓废的时候与轶假意以「男女」身份互通书信的事,让他帮我打个电话再问问看。 清予从外套内侧的暗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耸着鼻子「哼」了一声,沉着脸扭头搬了一张凳子坐一边去了。 原以为他会理会我那时无法排解的灰心和郁闷,谁料他只看一眼就不鸟我了。任凭我怎么解释,他也不听。 刚刚和好的欢欣的气氛瞬间像是一个个迎风吹出来的泡泡似的,散落在枯黄的草地上,破碎了。 轶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不会在明知道清予在我身边的情况下发这条信息!他发这三个字绝对是有意为之,是为了让我安心。这分明就是个危险的信号! 但我不知道怎么跟清予说明我跟轶之间的某些默契。 是朝夕相处形成的习惯,亦或是依赖轶给予的宽容回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 截止今天中午三点前,我反反覆覆怀疑过轶对我特别照顾的居心,但当我知道轶和顾安都在替清予隐瞒身份时,我忽然认清了他这个人,他和顾安有很多相似之处,遇到什么事绝非是求助他人,而是自己死扛。 反观清予,唉,他还是长不大。长不大也好,最好永远长不大。 「你过来……」我坐了一会儿,估摸着他的气消了些,伸手敲了敲床头柜,勾了勾手指。 他沉着脸,不情不愿地走过来,刚坐下,我伸手勾着他的脖子,贴着他的嘴唇轻轻浅浅地印下一个吻痕。 蜻蜓点水一掠而过,温热的唿吸转瞬即逝,清予漆黑的眼眸动了动,有一股暖流从他的眼睛里悄悄转移到我的掌心。 「哥哥你好坏……」他红着脸低下头,伸手捶了捶我的肩膀,背过身去抹眼角。 我笑着抓住她的手,十指交扣,凑过头:我错了……其实最委屈的是我啊。你说桥归桥,路归路,我信了,你又回来了,还假装不认识我……呵,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才信……是,顾轶是对我很好,温柔又细心……我计划着这辈子就这样了,不如将就着懵懵懂懂跟他过日子罢了,但他心里有人,不会接受我的,你别胡思乱想了。 一听说轶心里有人,清予瞬间就开窍了,笑着说:「那咱们不等他了,点外卖吧,我饿了。」 我抬手摸了摸他的头髮:好啊。 「砰砰……」沉重的敲门声响,清予拿着手机走到门口看了一眼,低声问我,「哥哥,是之前请咱们去ktv喝酒的小麻雀萧纵横,要不要让他进来?」 我:怎么跟他解释你是谁? 清予笑着比手势:说我是你表弟。 我点头躺下了身。门开了,一阵凉风贯了进来,又迅速被隔绝在门外。室内清冷的白炽灯打在萧纵横的脸上,他垂眼走过来,无视清予,挨着床边的一张三脚矮凳子坐下。 屋里靠墙的地方满满当当都是轶养的绿植和简易书架,很是阴暗狭窄。我躺在床上,只能看到萧纵横的半张脸,还是斜的。 他面容严峻,两条腿交错在一起不时转动,鞋子与地板相互摩擦发出稀碎的声音——看他的神情,似乎遭遇了什么重创,急切地想找人倾诉又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样子。 静默了许久,还是我先「开了口」,用手机打字问他:你来找谁?找顾轶的话他不在家。 萧纵横的视线定格在我的手机上,捏着手指一动不动,低声说:「我不是来找他的,我是来找你……那个,我给你听一个录音。」 他急急忙忙地从裤兜里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头点开一段音频给我听。里面是三个人的对话,一对夫妻和他们的儿子: 丈夫(愤怒):你还想怎么惯着他,嗯?之前温氏集团的招标项目咱们一分没捞着,怪谁?两个亿他妈的都给老子打水漂了,老子投去餵猪也得涨点膘啊……你好好看看你儿子啊,你养的儿子,毁了老子的生意……他妈的关了两年了还死性不改,还去找那个顾轶……操你妈的,早知道你是个畜牲老子当初就该掐死你……什么玩意儿,喜欢男人,我呸……你还敢躲,过来!老子明天亲自送你上飞机…… 妻子(号哭):老公,明儿年三十呢……源源,快给你爸道个歉,以后别去找那个顾轶了,好不好……妈求你了……别去找他了,他们顾家不好惹,那个顾安就是个疯子,幸亏你毒的不是他儿子,不然咱们……咱们家这日子还怎么过啊! 儿子(笑):顾清予已经死了,顾安没有儿子,不就只剩顾轶了吗?爸,妈,我要是能跟顾轶在一起,不也是拉拢了他们顾家吗…… 第92页 丈夫(勃然大怒):畜牲!你给老子闭嘴,你想都不要想,你他妈动动你的猪脑子!嗯?你……你个畜牲,你有没有一点廉耻心嗯?老子牛头马面见多了,早就跟你说过顾轶不是个善茬,他就是在利用你,你个傻逼,你清醒一点行不行……你今天能站在这,你知道砸了老子多少钱吗?嗯?要不是为了这个家,为了爷爷奶奶几代人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老子他妈的一刀弄死你,老子自己去你爷跟前赔罪去, 妻子(哀嚎阻拦):源源……源源,你听到没有……你爸爸说的都是真话,都是为了你好啊。不光是你爸,你妈我也瞧得出来,那个顾轶,你说他长成那样,又是高学歷,什么样的没有,咋可能只对你一个人好……你被关进去,他有去看你吗,没有啊源源,他现在成天都是绕着那个被你毒哑巴的瘫子转悠……源源,好好听妈的话,给你爸道歉,咱们好好坐下吃饭…… 儿子(哭):妈……我不要去义大利……我死也不去……你跟爸说说……妈…… 丈夫(厉声):萧溯源,老子给你脸了是吧……你不吃就给老子滚出去……还想被关进去是吧……你他妈……你问问你妈,你以为你这回把人毒成瘫子关个两年就能出来很容易是吧……咳咳……你那个身份/证上的年龄,要不是当年老子故意报了个假的,往后推了大半年上的户口身份/证,你他妈现在还搁牢里蹲着呢…… 妻子:你现在说这个干嘛,孩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出来了吗……这事儿,横横,你可别出去乱说啊…… 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录音播放完了,音频中的「横横」——「大义灭亲」的萧纵横就在我眼前。视频中的丈夫是他亲爹萧含章,妻子是他妈萧夫人,儿子是他哥哥萧溯源。 「什么时候出来的?」我不知道该恼怒还是该痛恨这个不公平的世道,只是克制地装作漫不经心地打字问他。 清予默默地握着我的手,给我盖被子,我却感觉身上盖的不是被子而是大块大块的砖头,压得我快要窒息了。 「今天早上被我爸妈接回家了,下午下班回家了我才知道。我爸说明天送他去义大利,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萧纵横沮丧地握着手机,愧疚地望着我,说,「二审法院判的是自判决书下来当日起入少管所三年,其实只关了两年。他自首被拘后,我爸妈没过多久就给他取保候审了。但是在等待一审二审被拘留的这个时间,是可以抵扣判决后的刑期的,再加上我爸妈找人给他弄了些半导体抗浪涌的研发专利……」 我嵴背发凉,怒不可遏地打了一大串字,摆在他眼前:萧纵横,我感觉你是故意来刺激我的。你应该知道偷录的音频在没有查证属实之前是没有任何法律效应的,而且,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有实质性证据又有几分胜算,我耗得起吗,还是我请得起律师?我早上和你说过了,我现在只剩二十多万的钱,我还要留着交社保买药,以后顾轶若是结婚了,我还得搬走租房过日子。我只想安安稳稳的,请你以后别再拿这样的东西来找我,我不想听。 萧纵横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大约是没想到我会这样回復他。或许在他的预想里,我应该是感激涕零吧……稗草长不成稻穗,老虎生不出兔子,吃过亏的我必须牢记! 我恹恹地看向清予,用手语比划:帮我把电脑打开,密码2333,查一下今天早上六点半到七点半的监控。 视频中,我觉察到窗外有人,以为是清予,有意靠在轶的身前试探他,让他吃醋不打自招。从窗外的角度看的话很像是我在吻轶的锁骨,因为轶今天刚好穿了件v领开衫毛衣。 未曾料到,窗外站的人是萧溯源。 自掘坟墓啊这是,清予看我的眼神…… 算了,跳进黄河洗不清了,我还是拉被子盖住自己装死吧。 第45章 第四十六章:哥哥,好了吗? 刚准备睡个安稳觉,手机铃声就响了,王菲的《传奇》,夜莺似的低吟浅唱,十分悦耳。 我不想接,不过萧纵横这孙子非要拿到我耳根旁边。我只能老老实实地撑起半边身子接了。 电话那头是顾笑,我已很久没有接到她的电话了,上次接还是大一军训她让我帮她盛消暑的绿豆汤。 「你在家没?」她这句话等于白问,我又回答不了她,只能用力咳了一声表示我人还活着还没死。 我这人就这样,别人对我态度转变太快,我适应不过来,就会以相同的方式以牙还牙。 「我给你打包了一份晚饭,你开门吧。」顾笑的声音不冷不热。 这可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我抬眸看了一眼萧纵横,又回头瞄了清予——好吧,两个人充耳不闻杵着玩手机呢,都不大愿意动弹的样子,懒得起床的我只能勉为其难地伸手戳了戳离我比较近的萧纵横。 萧纵横应了一声,二话不说利落地站起身拉开了门,见到顾笑化着俏皮的妆容、穿着蓬松可爱的萝莉服后,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眸瞬间亮了起来。 「哦,你的同学还在啊!」顾笑约摸是天天宅宿舍里沉迷追动漫,很长时间没看见养眼的三次元帅哥了,勐然见到两个目测近一米八的打扮精緻的男孩,那脸红得就跟六七月的早露蟠桃似的,瞬间让我自惭形秽,不忍直视。 唉,这个世界有时候不仅看脸,还得看你是不是残疾。想当初她这样看我的时候,我是多么不屑一顾啊,现在……我只想静静地躺着,希望没人再来打搅我。 第93页 「不好意思,不知道你们在,只打包了一份。」顾笑望着清予笑颜如花,手足无措,提着餐盒不知道搁哪放。 清予倒是毫不含煳,直截了当地说:「没事,我刚点了两份外卖,等会儿就到。你这一份,可以给他吃。」说着自顾自接走了顾笑手里的餐盒,搁在了萧纵横眼前的摺叠桌上。 「……」我吞了吞口水,眼巴巴地看着萧纵横乐滋滋地拆了餐盒,埋头大快朵颐跟饿了几天没吃饭似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顾笑也不忙着走,拣了张干净的凳子坐下,问清予:「你们都是龚铭允的初中同学吗?」 清予说是,萧纵横说不是。 顾笑回眸看了我一眼,八卦地问清予:「龚铭允说他有个女朋友,叫林清予,是高中同学还是初中同学啊?」 靠,哪壶不开提哪壶,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她怎么还记得啊! 「不知道,没听过。」萧纵横嚼着一块白切鸡说。 「不止是初高中同学,他们幼儿园就认识。我是他表弟,以前也在一起念书的。」清予这死孩子开始编瞎话骗人了,说话的时候还一脸真诚的看着我,搞得我不配合点头都不行。 「这么长时间啊,那我怎么没见过呢?」顾笑话锋一转,问出了问题的关键。 「哦,因为那个女生中考的时候出车祸死了。我哥哥一往情深,就再也不谈恋爱了。」清予说得云淡风轻,我听得毛骨悚然。 他是真能编,编得顾笑面色凝重,还很同情地看着我。我只能微微一笑,露出一副忧伤惋惜的表情,心下恨不得抽清予两个大嘴巴子:你他妈要编也编个靠谱的呀,什么死了活了的,还车祸,我是有多叛逆啊,初中就早恋,我爷爷奶奶和我爹泉下有知还不得爬出来揍我。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还真以为龚铭允是骗我的呢,原来他真的有女朋友啊。」顾笑挑眉望着清予,笑眯眯地问,「你是他表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俞君谦。」清予答。 「哪个俞?」顾笑问。 清予瞥了我一眼:「矢志不渝的渝少三点水,君子的君,谦虚的谦。」 顾笑捂着嘴笑,说:「俞君谦,你的名字好好听。」 清予略一挑眉,又瞥了我一眼,说:「一般吧,没有我哥哥的好听。他名字里的刻骨铭心的铭,允诺的允,一听就是很深情的名字。」 顾笑嗤嗤笑了,说:「就我的名字最简单,顾笑,从小到大遇到一堆重名的,唉……」 「重名也没什么。关键是看人,比如你,笑起来就很好看,就跟诗里写的一样,回眸一笑百媚生,挺符合你气质的。」萧纵横这个见色忘友的傢伙,当了多年的舔狗追卫薇,卫薇雷打不动专攻学业,现在他刚冷静了大半年,又开启了漫漫路。 三人相谈甚欢,没多大一会儿,外卖员给清予打电话,清予开门拿了快递。顾笑看看时间不早了,和清予寒暄两句就走了。萧纵横饭都没吃完,也跟着跑了。 「起床吃饭。」两个人刚走,清予就变了脸,敛起笑,过来摇我的手臂,我闭上眼睛拉被子盖住头装耳聋。 「吃饭!」清予好像生气了,声音提高了几个分贝。 我捂着嘴咳了几声,伸出半颗脑袋,露出一副气若游丝的模样,摇头。 「你都看得见萧溯源,顾轶会看不见吗,笨!」清予以为我是在为监控视频的事自哀,弯腰俯下身,擒着我的两只手,将我从床上扶起来,垫了两个枕头在我身后。 望着床桌上香喷喷的饭菜,我咽了咽口水,捂着肚子尴尬地抬眼,有点不敢看他此刻的面部表情。 「我看你跟顾笑不是一般的熟啊,怕你饿死还给你送饭吃……」他絮絮叨叨地说。 他的话很酸,我低着头不吭声。 「吃饭啊,难道还要我餵你?」这死孩子端着饭盒坐得离我老远。他果然在生气,而且是短期内闹不好的那种。 我握着他给我拆开的一次性筷子,犹豫了好久,趁他抬眼瞅我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打手语:我想去洗手间。 死孩子筷子落地,慌慌张张地起身走了过来,白皙修长的手指刚要碰到我的那一刻,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身体悬空,我落入了一个温暖且结实有力的怀抱中。 「你抱着我啊,掉下去摔死了我不管的。」死孩子大步流星,走不了几步,一脚踹开洗手间的门,冷声命令道,「你别动,抱紧我!」 我气得睁开双眼,瞪着他:你放我下来。 死孩子鼻子一哼:「不放!」 我:苻清予,你想让我难堪是不是? 苻清予咬牙:「是。」 我笑,心口酸酸涩涩,却还是要保持微笑,我凝视着他,凝视着这个捉弄我的人,凝视着他精緻的妆容和眉眼。有些东西不经歷磨合,是无法得到证实的。我们终究是变了的,比如我跟他的位置,曾经是我照顾他,现在是他照顾我。 同样是照顾,可我只觉得难受。我似乎是兴奋过了头,太高兴能与他相认,却忘了最致命的一点,我现在是个残废,我如何能配得上他。 人贵在有自知之明,我认输了,向他打手势:好,那你滚。 苻清予不怒反笑:「哥哥,你确定今晚上要睡厕所?」 我……我他妈这是招惹了一个娃是吗?之前还哭哭啼啼呢,现在跟我关键时刻来这个? 第94页 你放我下来,有扶手,我自己能行,你快出去。我涨红了脸,偏过了头。 「你跟顾轶到底有没有……」他说到一半,红着脸不说了。 我无语:你觉得有就有,没有就没有。 「哦……」这死孩子把我放在马桶上,低着头甩给我一包纸巾,关门而出。 我捏着那包皱巴巴是纸巾,瞅了一眼丢进垃圾桶里,撑着旁边的扶手踮起一只脚,艰难的脱裤子……他妈的,再晚两分钟,老子得被一泡尿憋死! 想想还是轶体贴周到啊,什么都给我弄好,还会给我预先铺好马桶垫,我只需往上面一蹲就行了。 半分钟后,通体舒畅,就是马桶是凉的,操他大爷的老子起得有点急,腿好像抽筋了,我日…… 「哥哥,好了吗?」那死孩子在外面敲门。 老子真是服了,就不能晚点再过来吗? 我抓着扶手,转过身摁了一下排水按钮,倚着扶手慌乱地穿好裤子。 「哥哥……给你水……」这死孩子闭着眼睛端了一盆水进来。 我懒得跟他解释自己上的大号小号,忍着气坐回马桶盖上洗了手,随手扯下旁边的壁挂式纸巾盒里的纸巾擦手。 「哥哥,可以出来了吗?」他把水拿去倒了,又隔着门背对着问我。 他妈的我手都洗了还问,真不知道他脑袋里都在想什么。 正腹诽着呢,门开了,死孩子他进来了。 抱我回床上的途中,死孩子走得很慢,跟脚上粘了强力胶似的,一步一个脚印。 能不能走快点,我腰疼。我搂着他的脖子,总感觉自己一松手就会掉下去,很不安全。 「哥哥,你亲我一下。」快走到床边了,他忽然要求道。 我他妈……要亲你自己不会亲吗?每次都是我主动,你就不能也主动一回吗?哼!我扭过头去,不理他。 死孩子又不开心了,把我往床上一放,转身扒饭去了。 晚上十点多,白永龄发信息告诉我,说轶今晚和朋友喝酒了,回不来,嘱咐我关好门,有什么特别的需要打电话给楼上的许教授,让他帮忙。 我道了谢,躺在床上好半天睡不着。 那个死孩子吃了饭洗了手也躺在我身后,跟我盖同一条被子,搂着我的腰,不关灯,不说话,也不闭眼睛。 有清予在身边,我的睡眠有质的飞升,与他僵持不到半小时,就有些熬不住了。 睡觉吧。我翻过身,搂着他的肩膀,闭上了眼睛。 他枕着我的左手臂,小狗似的往我怀里拱了拱,钻了钻,忽然抬起头,轻轻啄了啄我的脖子。 我抿着嘴笑,装做睡着了没感觉。 他便大胆了些,伸手去摸我的脖子,左摸摸右摸摸,我觉得痒,笑出了声。 他:「我就知道你没睡。」 我揉着他的头髮,把他往怀里带了些,他又哼哼一笑,说:「哥哥,你想闷死我。」 我没理他,闭着眼睛抱着他继续睡觉。 他伸出头喘了喘气,还不老实,几次三番地伸手戳我的脖子和脸。见我没反应,又关了屋里的灯,悄悄儿地把上半身的衣服脱了个精光,滚到我怀里动来动去,光滑细腻的肌肤贴着我的身体挤啊挤,似乎在找一个舒服的姿势,脖子上戴的一块椭圆形玉石冰冰凉凉的蹭着我温热的脸。 我被他闹得心痒痒,胸腔里的那块地方像是塞了一只活物似的咚咚咚地响,警铃大作,整个人也像是架在火上烤的干柴似的快要烧起来了。 第46章 第四十七章:我回来了 做梦了,梦里有一扇宽大的窗户,阳光充沛,蕉影重重,枝叶掩映,玻璃上疏疏落落都是绿得快渗进来的光斑。 「小哥哥,你在看什么呀?」一小小的肉嘟嘟的男孩儿踮着脚,扒着我的肩膀,那模样,像极了在百合路给我让路的男孩。 「看蘑菇呢,昨晚上下雨了,那香蕉树下长了两朵小蘑菇。」我指着窗外说。 「小哥哥,好看吗?在哪呢?我也要看。」男孩儿拽着我的手,嚷嚷着要我抱他。 我抱了一下,抱不动,说:「你吃得太多了,老是把肚子吃那么鼓,你就不能少吃点吗?」 暖融融的阳光洒在男孩儿光洁的脸上,他揪着我的手指,不好意思地说:「阿姨做得太好吃了,比我妈妈做得好吃。妈妈每天早上都是用开水泡米饭给我吃,一点味道都没有……」 我吓唬他:「你知道吗,我爷爷说,人的身体里有个装食物的地方叫做胃,只有拳头那么大,你吃那么多,把它撑坏了爆炸了怎么办?」 男孩儿嘟着嘴点头:「那好吧,我以后少吃点……」 梦的末尾,我蹲下身,让那个男孩儿站在我的肩膀上,让他看到了窗外的蘑菇——两朵小小的,可可爱爱的,晶莹剔透的,像两把小伞似的淡黄色的蘑菇…… …… 「哥哥,起床了。」清予套了一件淡蓝色的短袖,趴在身侧晃我的手臂。 我睁开睡眼,望着他:你起那么早啊,不再多睡会儿吗? 「我回家刷了牙洗了脸才过来的。哥哥,早餐我已经做好了,等会儿都凉了。」清予盯着我的眼睛,温和地摸着我的手,「今天年三十呢,你不买年货的吗?」 我:买啊,不过顾轶还没回来,就咱们俩去吗? 清予歪头蹭了蹭我的脖子:「不然呢,现在已经八点了,等他回来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第95页 我爱抚地摸着他柔软的头髮,嗅着他身上淡淡的荷叶似的清香,笑着说:我好懒,不想刷牙也不想洗脸怎么办? 清予自荐:「那我帮你刷帮你洗吧。」 我:不是啊,我是腰疼,昨晚上好像被你压到了,总感觉下半身很酸。 清予的脸贴着我的脸,喃喃道:「没有啊,我就压了一下下,你说疼,我就把脚伸下去。」 我无奈:可你睡着了,又压上来了。我也很困,就没叫醒你,迷迷煳煳就睡着了。 清予立刻抬起下巴,紧张地掀被子,说:「要不去医院检查一下,万一压断了怎么办?」 我噗嗤笑道:我是肉疼,不是骨头断了。你傻呀,我又不是纸做的,那么禁不起压。只是很久没有侧着身睡觉了,感觉有点不适应。你去帮我把轮椅推过来,再把我抱下去,我稍稍再休息一下就好了。 清予照做了,待我洗漱完毕,吃了他煮的南瓜粥,他又拿出一个挂着一只冰墩墩的车钥匙来,问我:「哥哥,我们去哪买年货啊?」 我:石坝,去过吗? 清予:「石坝在哪?」 我笑:你不是和田村的居民吗,怎么连石坝在哪都不知道? 清予推我的肩膀,面红耳赤地道:「哥哥,你告诉我一个具体点的可以停车的地址,我开车过去。」 我:石坝有家农贸市场。 清予疑惑地道:「嗯?哪家?」 我:这家批发商店的名字就叫「石坝有家农贸市场」,在石坝主街上。 清予:…… —— 很久没回农村逛市集了,下了车,望着街道上拥挤的人流,店铺里五花八门的年货,还有摆摊小贩的吆喝声,汽车的鸣笛声,赶集的大爷大妈们寒暄招唿、讨价还价的声音,熙来攘往,人山人海。身处这样热闹的氛围中,受其感染,心情也变得活络了起来, 即便人潮拥挤,走走停停,不时被人挡住视线,我也不觉得郁烦。 农贸市场的后头是鱼档和鸡档。因我与清予来得晚,没赶上早集。择好的新鲜的鸡早就被人买完了,只能去笼子旁边挑拣活的鸡现买现杀。 鬍鬚鸡是惠城名鸡,用粗盐焗了上桌,徒手撕开蘸上姜蓉或是蒜蓉,鲜滑水嫩,肥而不腻,香到爆汁,美味至极。我奶奶每年过年必做的一道菜,是我的最爱。 ——轶去年也做过这道菜,味道还不错,希望今年还能尝到他的手艺。 清予推着我逛了个来回,最终选了罗记鸡档,鸡种多,牌子老,杀鸡的是一对中年夫妻,配合十分默契。 我让清予挑一个大点的,清予在木笼子旁边熘达一圈,对我说:「哥哥,要不咱们还是不买了吧?」 我:为啥? 清予拉着我的手,声音低沉:「现杀的,太残忍了。」 我回握他的手:可我想吃。 清予背过身去,小声说:「那哥哥自己挑吧,我过去了感觉它们都在跟我喊救命。」 我看了一眼他手里拎的一只袋子,嗤嗤地笑:方才的鲈鱼也是现杀的,你怎么不觉得残忍呢? 清予垂眸,小声说:「鱼一摔就死了。鸡还要放血、扔到那个半米高的塑料桶里等它挣扎,奄奄一息了才捞起来过开水烫毛,拔毛,掏它的心肝肠肺……时间长了整整十倍,等同于慢性折杀,还不如鱼死得痛快。」 我:说到底就是弱肉强食的食物链关系而已,总有一天,我也会死,会被订在棺材里,会被细菌分解…… 清予连忙捂住我的嘴:「不许胡说。」 卖鸡的男人在一旁站了许久,待我们说完了才走上前来,叉着腰问:「你们到底买还是不买?」 清予硬了心肠,抬眸迎着那个男人的目光,沉声:「买,就那一只。」他随手一指,男人也随手一捞,提着刀问:「是这只吗?」 清予望着扑稜稜扇翅膀的鸡,胡乱地点了两下头,背过身,握紧了我的手指。 买了鸡,又是买香烛对联瓜果蔬菜烟花爆竹等等。清予一样样搬上车,搬完最后一趟后,见我很是愉悦,一边推着我走,一边对我说:「哥哥,前面有卖花的要不要去看一看……」 街道上摩肩接踵,吵吵嚷嚷,我看不见也没听清他后面还说了啥,等靠近了才见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子手里拿着本《高中生必背古诗文》的袖珍版,倚着个三轮车在好又多超市旁边摆地摊。 车上满是小橘子树,车尾用两个泡沫箱子盛着很多包扎好的百合花。重瓣的伊莎贝拉早已盛开,幽香四溢,单瓣的香水百合含苞欲放。浅粉、深粉、纯白、鹅黄、鲜橙五种色系依次排开可供选择——箱子一侧,还别着五六小捆新鲜的绿叶。 清予问:「那个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正待解释,那个女孩便笑盈盈地道:「这是柚子叶、黄皮叶、柏树叶、石菖蒲、香芒草。年三十晚上用大锅烧水煮开了来沐浴的,又叫做『年香水』,图个吉利。古话说:洗过年吉水,长大多一岁。岁岁平安夜,年年常相随。」 清予喜笑颜开,问:「多少钱一扎?」 女孩看了我一眼,说:「一扎六吊,两扎十吊。一般都是买俩,好事成双。」吊是惠城口语,等同于元。 清予说:「我要两扎。」 你喜欢什么花?我拉了拉清予的衣袖,问。 清予低着头,含羞带笑地说:「随便,哥哥买什么我都喜欢。」 第96页 女孩年貌不过十八岁上下,扎着马尾辫盘成的丸子头,望着我笑得意味深长:「这是你朋友?」 我看她的那个笑就知道,此女必是个腐门中人,也回以一笑,点了点头,随手指了指左边的三种颜色。然后拿出手机,扫了女孩脖子上挂的二维码牌子,指着手机眼神示意她多少钱。 女孩把花抱过来弯腰放在我的膝上,露出了个溺死人的微笑,低声说:「九十九。」 我心中一盪,忙不迭地付了款,将花塞到清予手里,催着他赶紧走,赶紧把花扔车上去。 「干嘛要放车上,我还没好好看呢。」他一手抱着胸前的花,一手搂着我的肩膀,喜滋滋地说。 我心里当然也很开心,但是当我看到超市另一边停靠的一辆车——惠城市中心血站的採血车,一男一女两个护士面带微笑握着一支笔坐在那里,面前却是冷冷清清,无人问津,心中顿时觉得很不是滋味。 我是万能输血者,前十几年总是对献血不屑一顾,后来跟着轶一起生活,发现他每年都会献两次血。每回献完血坐在凳子上喝牛奶休息的时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的好。 我在网上经常刷到一些负面新闻,说就算献了血轮到自己等急用的时候不一定会优先于你,而且有些护士不专业,一个针头重复使用可能还会感染爱滋病。 轶总是笑我多心,说那是很久以前的报导,现在的採血和以前不一样了,叫我不用担忧这些…… 「哥哥,你要去献血吗?」清予见我呆呆地望着那辆车,问。 我:男生献血体重最低要求需要达到一百斤,我不知道我行不行。 清予抱着花弯下腰:「如果是哥哥的话,是可以的。」 我笑:我已经有一百斤了吗? 清予:「有,抱了好几次,粗略估算,约有一百一十斤左右。」 我一脸囧笑:你抱着我,会不会感觉太重了? 清予:「不,还没有我重,我一百二十二。」 结果完成线上登记后,在上车检查身体健康的环节被採血的小姐姐婉拒了,她说我血红蛋白低,营养不良,看起来也很虚弱,回去要多吃饭,增强营养,等我胖一点再过来。 我:…… 清予又问自己可不可以,小姐姐盯着清予帅气迷人的脸,笑着说:「你也不行,身子太单了,回去多吃点饭吧,养胖点再过来。」 被清予抱下车后,周围聚了一堆女生,之所以说「女生」,是因为她们的年龄和穿着都很像是学校里的学生。她们倾慕地望着清予,笑着说是偷偷跟着他走了好久了,要跟他拍照。 清予被吓到了,惊惧地拿手挡着脸,低着头,完全说不出话,只是不停地摆手,推着我往前走。 女生们又围了上来,央求我说:「小哥哥,你跟你弟弟说说嘛,我们就拍一两张,真的,拍完就走。他真的长得好帅啊……」赞美之词不绝于耳。 叽叽喳喳,甚是吵闹,我被缠得耳朵痒,便同意了,眼神示意清予勇敢一点,拍个照而已。 清予勉强答应了,紧张地把花放在我膝上,抚了抚我的肩膀,附耳低声说了一句话,然后恋恋不捨地跟那群女生站一边去了。 哥哥,不要走远,我很快回来。他这样说。 我笑了笑,等他拍完了照站到我眼前,我捧着花递给他以为马上上车回家时,他望着我踟蹰不前,咳了一声,忽然退后两步屈膝蹲下身,伸手握住了我的一只手。 「咔嚓」一个女孩站在身侧不远处,躬身轻轻点了一下手机,随后笑着走过来将手机还给了清予。 「谢谢。」清予站起身抱起花束,拿着手机朝我微笑,「哥哥,好看吗?」 我望着照片中的两个年少单纯的面孔,还有那寒冬里盛开的温柔的,清新的,无比动人的百合花。心,灼痛不止…… 「小哥哥,好看吗?」一个小小的男孩儿扒着我的肩膀站在窗台下面说。 「哥哥,对不起,我就这么多……」一个男孩从兜里翻出两个硬币,不停地跟我道歉。 「我回来了……」一个少年坐在凤祥公寓的301号房客厅的沙发上,捧着笔记本,在纸上小心翼翼地画了两朵互相依靠的小蘑菇…… 清予……君谦…… 倾予一生,方抵君前。 我怎么就忘了呢,我记忆里时常出现的那个男孩,他从未走远,亦不曾离去。 他就在我眼前,存了一腔赤诚,藏了满怀心意,不言不语,默默无闻地等了我许多年…… 即便与之阔别三年,竟也从未想起,从未在乎,从未发现! 第47章 第四十八章:投我以木瓜 轶被拘留了! 原因是他昨天去凤祥公寓给自己的学生盛思娴送小狗,涉嫌强制猥亵盛思娴! 顾笑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和清予刚到家。清予往冰箱里塞肉类食物,我坐在轶的书桌前晃悠看到轶键盘底下压着几张撕碎后粘在一起的信纸。 抽出来看了看,却不是我的字迹,通篇都是用日语写的,粉色的信纸上贴着漂亮的手帐贴纸,只在末尾用汉字写了「琼琚」二字,字体颇娟秀,是女孩子的手笔,我一时有些发怔…… 电话里,顾笑哭着叫我赶紧去市公安局,说他哥哥不可能做出那自毁前程的事,说轶这三年全副心思都是在照顾我,没有谈女朋友,对我比对她还关心。希望我以「男朋友」的身份跟她一起出面去公安局说清楚,表明他哥是个同性恋,对女的没兴趣…… 第97页 末了,还跟我说这是白永龄出的主意,待会儿到了公安局,口供要协调一致,不能说漏嘴。 这脑迴路我属实没想到,抬眸看了清予了一眼,徵询他的意见,清予点了点头。 随后挂了电话,秉着确保万无一失的想法,我又拨通了萧纵横之前在我手机上输入的电话号码,让清予转述了我的话,交代他我跟轶的关系,并恳请他一起去公安局作证。 萧纵横很爽快地答应了,并告诉了我一个消息,说他凌晨三点在飞机场亲眼看着他哥哥萧溯源被他爸送上了飞机。 我和清予,以及白永龄、顾笑、萧纵横——萧纵横这个憨批开了车,把我高中的数学老师、数学老师的老公——就是那个黑锅脸教官也给叫来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下了车还不算,后面还来了辆拉水果的大货车,我纳闷地看着那辆车上下来的三个人——靠,是我堂叔、邓韬、林彧君。 我抚额,脸成了猪肝色,我不敢看清予的脸,他一定比我更难堪。 我看着手上戴的银白色的戒指,昨晚上摘下来今天又戴上的戒指,突然鼻尖发酸。 轶照顾我了三年,我只能以这种方式回报他。待会儿大家如果在轶的手上看到情侣对戒,他们可能真的会以为我和轶是那种关系! 我努力回忆着昨天轶出门时有没有戴戒指,然而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只好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他没有戴戒指。 十个人聚集在公安局门口,依次签了名进去。刚到大厅,我就看到了顾安,他和公安局的一名辅警站在一起说话,那名辅警很眼熟,看着像是之前在凤祥公寓天天给清予送饭的骑手。 清予也看到了顾安,推着我急匆匆想上前去打招唿呢,被我一把拉住了手。 亲爱的,这么多人看着呢,顾清予已经不在了,现在你是俞君谦。我咬牙朝他做手势。 清予这才顿住了脚步,歪头沖我笑了笑。 这一幕被我师傅林彧君看到了,挽着邓韬的手臂捏着手指偷偷朝我比了个哑语: 你跟苻清予在一起了? 呜呜,还是师傅有慧眼,一眼就看穿了我跟清予这对苦命鸳鸯!!! 我那天天忙工作只在逢年过节给我送点补品的堂叔,却是脸色铁青,扫了我一眼,又扭头看向了另一边。 那边是我的数学老师和她老公,两个人聊着天说晚上看什么电影,完全没把来公安局当做是一件严肃的事。 一旁的顾笑、白永龄、萧纵横三个人冷着脸,眼神里写满了担忧和紧张。 「谁是顾轶的家属?过来填一下身份/证号码和电话。」一名女警拿着个本子走了过来。 顾笑揉了揉红肿的双眼,颤抖地提着手里的小皮包跑过去,正要接本子呢,被一个人捷足先登了。 「你是他谁?」女警问。 「我是他伯父。」顾安嗓音低沉,冷漠地看了一眼顾笑,顾笑面色苍白,低垂着头,默默地退到了一边。 「你先带他们去接待室吧。张局和邓队马上就来。」另一名中年刑警走过来,扫视了一圈,笑着对黑锅脸教官说,「嘿,小龚你……」 黑锅脸教官瞪了他一眼,那名刑警立即噤声了,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开了。 在接待室,刚落座没多大一会儿,我就见到了轶,他戴了戒指,望了我一眼又红着眼睛低下了头。 同时跟他一起进屋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很威严谨肃的中年男人,满头银白,宽额头,鹰钩鼻,西装革履,双手交握搁在桌上,外表看似冷静,实则内心肯定慌得一批——我在惠大的校园网上看过此人,是惠大现任校长韩羲岩。 不知道怎么安排的,我正好坐在他的对面。他一抬眸就可以看见我,甚至还朝我点了点头,抽了抽嘴角似乎还寡淡地笑了一下。 我皱眉,恨不得翻白眼瞪他,心里暗骂:他妈的你还我录取通知书! 面上还是相当淡定,心说总有一天我一定会凭自己的努力考进去,让你亲口向我道歉。 「张局……来了,没通知的也来了好几个。」一个男警官正在打电话,「好,好,温氏集团岑婉华没有来,是他儿子温廷烨来了……在另一个接待室坐着呢。哦,好,把他们都叫到一个接待室是吗?好,知道了。」 温氏集团? 完了,我心里抖了一下,三年前被迷晕装进后备箱好像听见有人说过那么一句:得罪了温氏集团,你他妈是想找死吗? 不会吧……盛思娴不会是攀上枝头变凤凰,成了温氏集团少总温廷烨的情人了吧! 听说温廷烨早就结婚了啊,这么一个有钱有势的富豪,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怎么会看上盛思娴?一张网红脸而已,还是个表里不一的女人,心思深沉,但凡长了眼睛的都不会挑她当女朋友…… 我紧张地望向轶,轶弯着腰没有回应我。 接待室的门开了,一个剑眉星目的青年男子带着太阳帽目不斜视地走了进来,端端正正坐在了主座上。离近了,我才看见他手里还握着一杯热咖啡。 「温少总,好久不见。」顾安离席走了过去。 温廷烨挑眉,笑了一笑,起身握住了顾安的手:「哎呀,顾总您也在啊,好久不见,您还是那样风采依旧。」 他妈的吓死我了,原来这两个人认识啊! 「听说顾总您的宝贝儿子不幸死于枪击,我今天才回来,没有来得及参加葬礼,深表惋惜。」温廷烨可真会聊天。 第98页 顾安倒是毫不客气:「听说温少总的父亲死了不到一年,你母亲就和贵司里的一个一穷二白的保安结了婚,如今这穷保安乌龟变王八,又是家暴又是噼腿,还离不了婚,我也深表同情……」 高手过招,招招致命。 温廷烨的脸色很难看,顾安的脸色也好不了哪去,因为他看到轶戴着手铐在向我打手势。 意思是:你放心,我没事。 轶面容憔悴,眼神抑郁,我不免心中抽痛。如果不是送走那只狗娃子,他不会遇到这种倒霉事。 等等!他戴了手铐!这不是普通的拘留,这是涉嫌刑事犯罪才会被戴的手铐! 我忽然坐不住了,心里发慌,盛思娴还没有出现,他不会是被盛思娴勾引了一时煳涂真的…… 「哥哥,盛思娴来了……」清予低声说了一句。 我循着众人的视线看向玻璃窗外,昔日光鲜靓丽的大美女如今目光呆滞,嘴青脸紫,披着一头散乱的头髮,在她姐姐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紧随其后的是本市公安局的张局长,还有邓队——邓韬的爹,已经升职当上队长了。 不过在他看到邓韬的那一眼,整个人都愣住了。 在场的人,包括我,也把目光投向了邓韬。 邓韬挺着腰坐得笔直,仿佛没看见他爹,他爹冷着眼又瞅了一眼我,好吧,等下散会了邓韬肯定要挨骂了…… 张局入座,根据监控和盛思娴的举报将案件经过讲了个明明白白。 没错,是刑事案件,这个案子还有第三个人——温氏集团女总裁的老公龙建韦。 按盛思娴的举报,她继清予出国后,续租了凤祥公寓301号房,昨天下午她在家看电影,看得好好的忽然有个人来开门,说是楼下查/水/表的,她信了,开门了, 然后被这个男人龙建韦给强/奸了,随后趁龙建韦抽菸吸毒强制餵她喝迷药安乐西片的时候,为了自保自卫免受欺辱,一不小心把这个强/奸/犯给砸死了。十几分钟后,轶抱着狗敲门而入,又对他施行了二次伤害…… 「我没有,是她诬陷我……」轶再次听到录音机里播放的盛思娴淌眼抹泪的叙述,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飞快地扫了白永龄一眼,目光锁在我身上,指着我大声说,「我有爱人,我爱人是龚铭允,我很爱他,他也很爱我,我们……我们昨天才定了婚戒,准备下个月结婚,在座的朋友都可以作证……」 温廷烨嘴角微扬,脸上挂着笑,看好戏似的望着顾安,顾安别开脸,死死地瞪着轶。 轶喘着气,红着眼眶回头看了顾笑一眼,求助似的重复:「笑笑,哥哥喜欢龚铭允,你知道的,你知道的……我还给他写过情书,你看过的,我喜欢他……我很爱他……为了让他喜欢上我,我还整了容,一步步地接近他……在院子里种了很多他喜欢的花……」 顾笑捂着嘴巴,泣不成声。 我忍不住配合地流下了泪水,轶说的全都是真的,他真心地暗恋着在座的某个人,真心地一笔一划地在信纸上写下多少年都诉不完的思念,把那个魂牵梦萦的不可言说的暗恋当成故事讲给我听。 那个人救了他的命,把他从暗无天日的深渊里拯救出来,牵起他的手,带他回家,把他当小孩子一样,给他买了很多漫画书和玩偶,从十一岁到十八岁,像个大哥哥一样陪伴在他的左右。 跨国的书信,是他们肆意沟通的起点。 「以后给我写信,可以不用那么严肃礼貌地称唿我。你可以给我起个好听的笔名,写在开头,我看得懂就行。」那人把十八岁的他送回国的某个晚上,在候机室里笑着对他说。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 「琼琚」就是轶给那个人起的笔名。 「轶」这个字,则是那个人用日语在书信开头写的称唿。 轶的眼神很坚定,掩饰不住的真情唿之欲出,把在座的不明真相的许多人都感动了。 张局长也看到了我和轶戴的戒指,重新质问盛思娴:「诬告陷害他人,也会构成犯罪的,请王女士再好好回忆一下,当时到底是怎么个情况?你是不是记错了?」 第48章 第四十九章: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 盛思娴还是那副无辜的受害者模样,垂着头,抽抽涕涕地说:「反正我只知道,他进屋了就抱着我……」 「抱着你,然后呢?」清予突然出声了,目光如电地看向盛思娴。 盛思娴抽了一口气,摸着手臂上的伤痕,伏在桌子上哭泣:「他把我抱在床上,摸我的身体……」 「还有呢?你说仔细一点!」清予冷笑一声,拿出自己的手机,摆在桌上,逼问盛思娴。 张局与邓队对视一眼,立即阻止清予,道:「谁啊?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清予不忿地望着盛思娴:「我是顾教授的朋友。顾教授特别喜欢狗,爱狗如命,但是他男朋友不喜欢狗,所以他把狗送人了。这样的人,去猥亵别人,真是搞笑!」 盛思娴的姐姐大约也很相信顾轶人品,替他说话道:「我妹妹肯定是被那个姓龙的人渣吓坏了,脑子懵了,看到有人进门抱她起身,就误以为顾教授是在猥亵她……」 盛思娴本人却仍是拍着桌子,一口咬定:「姐,你别相信他的话,顾教授他就是猥亵我了,侦查员已经检查过了,我胸口和大腿上都有他的皮屑组织,昨晚上已经做过dna检测了,证据确凿,他必须要对我负责……」 第99页 面对盛思娴的诬告和指控,轶红了脸,气急败坏地道:「是你抓着我的手往那按的,你……」 「顾轶,你先冷静,不要反驳她。我看她还能编出什么离谱的剧情来。」白永龄翻了个白眼,双手环胸,一脸蔑视地望着盛思娴。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接待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宁静。 在盛思娴歇斯底里的哭声中,在座的人听完了昨天的举报录音。 「咳咳咳……我去个洗手间,你们慢慢聊。」死了继父的温廷烨悠哉悠哉喝完了咖啡,坐得无聊,起身把一次性纸杯往垃圾桶里一丢,伸了个懒腰走了出去。 顾安似乎也没有耐心待下去了,站起身就要往门外走,被张局叫住了,疑惑地望着他:「你不管你侄儿了?」 顾安冷冰冰地瞥了顾轶一眼:「他是个成年人了,我只是跟他同姓同宗的远房伯父,中间隔了五代,其实从法律意义上来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连近亲属都算不上。」 「可你不是……你不是抚养了他吗?」张局站起身,递上一支烟,说,「他现在好歹是惠大的教授,这个事情不搞清楚,对你的研究所也会有……」 顾安摆了摆手:「有什么?他三年前就被我开除了,跟我的研究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我就是来听个热闹,看看他是有多大出息能把自己弄进拘留所,刚才不是已经听完了吗,他自毁前途,神佛来了也救不了他……」 「我有完整的监控视频!」清予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脸上。 「但好久没用了,不知道还能不能连得上……」清予拿着自己的手机走过去递向邓队,又补充了一句,说,「我以前在301号房住过,当时因为某些原因,很害怕陌生人会进我房间,特意在客厅和卧室正前方的右上角挖了三个小洞,放了三个自制的针孔摄像头,连接了房间的闭路线,可以长期性地监视每个房间的动向。退房的时候忘记拆了,只把我自己编辑的监控软体退出了,一直没登上去查看。」 「……」接待室不约而同响起了一阵唏嘘声。盛思娴惊惧地抬起头望向清予。 邓队兴奋地接过了清予的手机,按照清予给的密码和用户名登上了监控软体。 另一名刑警也打开了投影仪,将监控视频转播到了正对面的墙上。 视频刚点击进去的时候,正中央弹出了四行字幕:我记得那美妙的一瞬,在我的面前出现了你。有如昙花一现的幻想,有如纯洁之美的精灵。——是普希金《致凯恩》里的诗句。 字母缓缓消失,出现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歪着头在三个拼接的视频前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苻清予……」盛思娴惨白着脸,直愣愣地看着画面中的人。 「看来还没坏,还能用,点一下右上角的倒三角,把时间调到昨天,2月7号下午。」清予镇定地对邓队说。 画面中飞快地闪过某天晚上,清予和一个美貌女人搬进家里,随后那个女人总是在晚上带着各种男人进出…… 再往后,女人和男人都不见了,只有清予坐在床上哭…… 随即,画面中闪进了一个抱着黑狗的少年……少年是顾玉龙,他搬进了女人住的房间,每天陪着清予一起做作业一起吃饭,后来他交女朋友了,带着盛思娴欢欢喜喜进进出出…… 没过多久,顾玉龙与盛思娴分手了……某天,他开始偷偷做手工蓝绒花,在卡片上写字,抱着花兴沖冲去敲清予卧室的门,徘徊了很久又抱回了自己的房间…… 顾玉龙搬走了,隔了一段时间,又一个人闯入了画面中,一脚把清予踢倒在「垃圾山上」…… 我忽然握了一把汗,看向清予,清予也意识到了什么,连忙提醒邓队:「右下角可以10倍速快进,或者直接点击下面的那个红色小点,可以跳到昨天,但是有可能会有点卡,声画不同步。」 幸好最终画面里没有出现我穿着迷彩服吻清予的画面,不然我要尴尬死了。 画面飞快地切换到了昨天,案发前的一个小时。 一个戴咖色帽子的中年男人晃着一把车钥匙笑眯眯地打开了客厅的门,与只围了一条浴巾的盛思娴拥吻在一起,从客厅吻到卧室,倒在床上…… 我和清予都呆住了,望着那个有些熟悉的男人,一连串模煳的噁心的记忆突然在我们的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额……」清予低下头,从凳子上瘫软地蹲在地上呕了出来。 顾安似乎也认出了那个男人,惊慌失色地走了过来,一把扶住了清予身体,从兜里取出一块帕子去擦清予的嘴。 「呜……」清予捂着脸,靠在顾安怀里哭了。 「不哭,不哭了,乖啊,不怕,他死了,他已经死了……」顾安心痛地搂着清予的肩膀,安抚他,「被盛思娴砸死了,他不会再出现了,不怕……」 视频里男欢女爱,现实中看起来毫不相识的两个相拥而泣,光影交叠,诡异万分,所有人都屏住了唿吸!连刚进来的温廷烨也默默地站在一旁,默默无言。 「思娴,苻清予这回真的死了,咱们俩的视频,可以删了吗?」视频里的男人说。 「删了干嘛,那可是咱俩的第一次呢,我要留着做纪念。」盛思娴抽着女士香菸,一脸精明地笑着说。 「思娴,这和咱俩说好的不一样啊。」男人一脸讨好的笑。 第100页 「怎么,你害怕我把咱俩的视频拿去给你老婆看把你扫地出门啊?」 「不是……思娴,你不能反悔啊。顾玉龙的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那天穿的衣服……谁叫他穿苻清予的衣服,我以为……思娴,对不起,我跟你道歉,我要是知道他不是苻清予,是你的男朋友顾玉龙,我绝对不会叫那么多人去碰他……」 随着一声巨响,视频中的男人被砸死了,被坐在视频外哈哈大笑的盛思娴用一个陶瓷雕像砸死了。 「嘿嘿……哈哈哈哈……」视频里的盛思娴跷着腿,抚摸着自己的秀髮,拍着桌子,抖着身体狂笑。 命案发生后,盛思娴冷静地给自己抹了口红,换了新的睡衣,坐在沙发上抽菸,等下一个人敲门。 不一会儿,盛思娴的手机响了,是轶的电话,问她在不在家。 她说在,轶推门进来了,看到了地上躺着的冰冷的男人尸体。她突然嚎啕大哭,轶去安慰她,随后一切都如轶所说,他被冤枉了。 「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哪里得罪你了?」真相大白于前,轶的手铐被解开了,他站起身,面目忧郁地看向盛思娴,一字一句地问。 「你没有得罪我,但我就是恨你哈哈哈哈……」盛思娴疯了一样,看着被她踩在脚下诬陷的轶,阴着脸笑,「你不会懂的,我不告诉你,你永远都不会懂……是你害死了小龙,是你!如果你那天晚上按照我说的去酒店接走小龙,而不是找藉口去研究所找你伯父请教学术问题,他不会自杀,他绝对不会自杀……他不会的,他喜欢我,虽然我们分手了,但他交往过的只有我一个女朋友……他公开的只有我一个……」 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继而又尖声大笑,望着清予,扑过去就想抓清予的脸:「还有你,苻清予,你个死贱人,你凭什么跟我抢小龙,你不要以为你换了张脸我认不出来,你居然还活着哈哈哈你还没死,你真是命硬啊……」 「啪」的一声脆响,顾安一巴掌掴在了盛思娴的脸上,打得她偏过脸去,满嘴是血,缩在她姐姐身旁瑟瑟发抖,周围的刑警怎么拉也拉不住。 「你逼死了小龙,又逼死我儿子清予,还想逼死轶,你个禽兽不如的东西……」顾安面目扭曲,痛心地挥舞着拳头砸向盛思娴,泪水无声地从脸上滑落。 刚从轶身上解开的手铐重新扣在了盛思娴的手上,她被刑警拖着带走了,一路上都在用恶毒的词彙咒骂轶。 四周的人都起身去劝顾安,顾安却好像什么也没听见一样,不住地捶打着自己的胸口,不住地摇头疾唿…… 太多太多无法弥补的悔恨折磨着他,超出了他所能承受的苦痛。他失了一贯的风度,大声喊叫着,仿佛如今这污糟的一切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第49章 第五十章:哥哥,别看了 这场漫长的「接待」一直持续到晚上七点,中间点了一顿外卖。龙健韦的死温廷烨持冷漠态度,静静地等着张局拿出龙健韦的手机删除了某些对他母亲不利的照片就走了。 在龙健韦的手机里,还发现了顾玉龙和清予以及好几个美少年少女的被凌/辱的视频——龙健韦每次跟温廷烨的母亲出国出差,就会把这些偷拍的视频传暗网上获许暴利…… 一直缠绕着我和清予的「噩梦」终于以这种方式水落石出见了光,清予也因装监控的事被教育了一顿。还好白永龄提前打电话叫了沈医生过来,证实了清予受到同学霸凌抑郁休学的事。 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莫过于此。那几个同学的名字,清予也不再隐瞒,咬牙切齿全说了出来,邓队把人叫来一一对质,都说是盛思娴指使的,盛思娴全认了…… 后面的事,难以尽述,总之整套程序走下来,身心俱疲,一个字:累! 太累了! 顾玉龙为清予动了心,却被顾安生生拆散,说清予是他的哥哥…… 顾玉龙至死都不知道自己被心存芥蒂的顾安诓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前女友会因爱生恨,把他一步步推向悬崖边上…… 「你是我的唯一,我爱定你了,不管你同不同意」十七岁的顾玉龙究竟是以怎样坚定的信念写下这句话。 他又是以怎样的毅力,日日夜夜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买材料,看教程,用铁丝和彩线缠了一朵又一朵蓝色的菊绒花,终于能够扎成一大捧花束的时候,他该是多么高兴啊! 他代替清予被龙健韦和班上的一群男同学强迫拍不雅视频的时候,他又该是怎样的无助和绝望! 他站在景光酒店十八楼阳台上跃身跳下之前——给我发那两条定时简讯的时候,他是否也曾想过去打顾安或者清予的电话,他一定想过,一定泪流满面地想过…… 可是他没有,母亲抛弃他,父亲……他以为的「父亲」顾安不爱他,不承认他这个儿子。 他努力地学习,把自己的成绩提到学校成绩排行榜单的最前面,背后的心酸无人知晓。 他在最美好的年华里遇见的,是清予,他一定是动了心,觉得自己不正常,于是刻意逃避,刻意交了女朋友然后又分手…… 他把自己的青春埋葬在冰凉的河水里,孤身一坠,跳进了漆黑的永夜…… 连同他那未曾说出口的隐秘的情意也一併带走了……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与大家作别又是怎样上车的,是清予抱的我,还是轶,我只记得上车之前,邓韬塞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是师傅林彧君给我的。 第101页 我拿着红包,靠着车窗情不自禁哭了…… 汽车发动了,是清予在开车,我坐在副驾驶座上,看着一簇簇烟花在空中炸开,绚丽多彩,美不胜收。 回教职工宿舍的路不算很长,而我,中途时睡时醒,像是一下子弄明白了很多事,卸下许多防备似的,困得不行。 「哥哥,下车了。」车停了,清予拉开车门,搀着我的手给我解开了安全带。 「我去开门。」轶随后也下了车,怀里抱着一只小黑狗。 「狗给我,别让它进屋去,弄得到处脏兮兮的。」顾安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我吃了一惊,慌不迭地垂着头。 「哦,好……」轶听话地将狗放在了顾安的手上,拿着钥匙开门去了。 完了,这一家子就我一个外人。 「哥哥,你在看啥呢?」清予见我回头望着车内,问。 顾笑呢,白永龄呢?我紧张地打手势问。 清予柔声笑着说:「大年三十呢,她们和动漫社团的社友约好了今晚上聚餐呢。」 我点头,苦着脸看着长身玉立于轶身后等开门的顾安,沖清予挤眉弄眼:你爹咋也跟着过来了? 清予耸耸肩:「我爸可能今晚上想留在这过年吧。」 我瞪他:这也太突然了吧,我等下都不知道怎么跟你爹打招唿! 清予一脸稀松平常地道:「没事啊,你就像平常一样就好了。」 我:可是好尴尬好紧张啊,我们这个关系……你爹真的不会说什么吗? 清予小声说:「我爸知道你说不了话,不会找你说话的,你放心,不用紧张,他又不会盯着你看。」 「进屋啊,天气这么冷,想冻死吗?」顾安撸着两只狗娃子的狗头从屋里走出来,铁着脸瞪我们。 我和清予相继进屋后,顾安躬身把两只狗娃子扔进了笼子,顺手又拿了一床毛毯盖在笼子上,然后连笼带狗拖到了屋外,麻利地用脚后跟关上了门……那毛毯还是轶前几天买来铺在电脑椅上垫着让我软乎的。 「那个……你们想吃什么菜。」轶蒸好米饭,打开冰箱看了一眼,看似问我们三个人,目光却直勾勾地望着顾安。 「做鱼吧,今天买了鲈鱼。」清予说。 我面朝轶,轻轻动了一下手:盐焗鸡。 「快九点钟了,众口难调,直接火锅吧。」顾安脱下身上的西装外套,搭在书桌旁边的电脑椅上,跷起了二郎腿,一副高高在上众生勿扰的样子。 我和清予「闭嘴」了,毕竟这个「家」还得是顾安说了算。 「哦,那我去院子里摘两个西红柿……」轶在顾安面前真的是将「卑微听话」四个字表现得活灵活现。 毫不夸张地说,要是顾安开个口让他去死,他恐怕都不会迟疑一下。 将近十点钟的时候,自制的番茄火锅吃上了,电磁炉煮的。顾安端着碗跟个封建社会的皇帝一样挑挑拣拣,一会儿说轶脑袋短路了没有把金针菇的根切掉,一会儿说锅里没放葱姜有腥味,一会儿又问羊肉片在哪买的,吃起来跟假的一样不好吃。 我和清予知道顾安是故意找顾轶的茬,默契地埋头吃饭没有说一句话。 「不好吃就不吃吧,我给你重新点个外卖,你想吃什么?」轶连忙放下碗筷,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低声问。 「你别给我来这一套,我过来是有问题要问你。」顾安冷着脸,筷子一扔,盯着轶手上的戒指发问了,「你跟龚铭允,你俩怎么回事嗯?你俩是真打算下个月结婚吗?」 顾安的声音很大,几乎是吼出来的,轶吓得打了个哆嗦,愣愣地摘下手上的戒指放在了餐桌上,又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筷子,解释说:「没有,我和龚铭允只是戴着好玩而已,结婚也是随便说说打掩饰的。」 「你呢?」顾安把矛头指向了我,双目炯炯,声音温和,但是面部表情像只发怒的母老虎。 我连忙也把手上的戒指摘了下来,利落地掏出手机打字解释:戒指是我买的,觉得戴着好看而已。 清予看了一眼我打的字,也附和道:「爸,龚哥哥只喜欢我,他不会喜欢别人的。」 「你闭嘴,我问的是他们两个没问你!」顾安跟吃了炸药一样,睨了顾轶一眼,厉声道,「我要是发现你跟清予一样,喜欢咳咳……喜欢男的,我要你的命!」 顾轶抖着肩膀,怔怔地点了点头。 吃了饭,顾轶勤快地收拾桌子洗碗,顾安坐在顾轶的书桌前看书,我和清予坐在门外放烟花。 有一个叫炫彩珍珠的烟花点着了特别漂亮,清予像个孩子似的一玩就不想撒手。我有点渴,让他给我倒杯水,他说等一下,等他放完手里的那一根就帮我。 我笑了笑,转身摇着车「走」向房间。门内,顾安枕着一只手臂靠着书桌像是睡着了,顾轶站在他身旁正在给他披衣裳,还没披近身呢,顾安忽然伸手,从键盘底下拿出几张信纸拍在桌上,连同那两个戒指也搁在信纸上。 门外,鞭炮声隆隆,此起彼伏,震天动地。 「你这个……什么意思?」顾安头埋在书桌上,手指着那两个戒指和被撕碎后又粘贴在一起的泛黄的信纸。 戒指上刻的qj,信纸上的琼琚一一对应,再明白不过的深意。 轶是顾轶,琼琚是顾轶给顾安起的笔名。 面对顾安的质问,顾轶说不出话,他好像忽然失去了活的意义,慢慢地弯下腰,跪在了地上。 第102页 「对不起……等会儿跟他们俩说一下,我就走……你放心……我会死得很远……不用你动手……」 顾轶的话还没说完,顾安豁然抬头,扬起手将桌上的信纸和戒指摔向顾轶的脸,信纸哗啦啦掉了一地,他粗暴地抓起顾轶的衣襟:「我跟你说了,那只是个游戏,就像cos动漫人物,就像电视剧里扮演的角色一样,不可以带到现实的……不可以的……你明不明白?」 「我明白……我明白的……」顾轶闭着眼睛不住地点头,泪水直流。 「明白就行,明白就不用去死。你……你明天去定个机票,想去哪去哪,以后别让我看见你就行。」顾安忽然又松开手,埋着头趴在书桌上,拿西装外套盖上半身,摆着手,大声呵斥道,「滚,滚去洗你的碗。洗完了贴上对联……我不舒服,不要过来烦我。」 顾轶轻手轻脚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我摇着车轮悄悄往后一倒,车轮顿住了,堪堪撞上一个人的膝盖。 我抬起眼眸,是清予,他沉着脸,刚才的一切,大约都听到了。 当晚,顾轶贴了对联,守岁到十二点,附近的鞭炮声连续不断震耳欲聋,冲天炮亦是噼里啪啦齐响,仿佛要穿透云层,直达天堂。 良辰美景,奼紫嫣红,恨不能时光永远停留在此刻。 顾安披着衣裳离开了书桌,到门外看我和清予放烟花。 「光知道玩,你们不睡觉的吗?」顾安望着我们笑,眼角却隐隐有泪痕。 「睡也睡不着的,爸,你也过来放烟花吧。」清予点了一根炫彩珍珠棒,递了过去。 「我不玩,你们玩吧。小孩子才喜欢这个。」顾安搬了把藤椅,翘着腿坐在上面。 「大人也可以玩的。」清予手里的燃没了,不依不饶地又点了四五根走过去,塞到顾安的手里。 顾安深吸一口气,笑着把炫彩珍珠插到了台阶上的石缝里。 美丽的烟花盛开在满是火药味的空气里,将墙角种的三角梅照得火红一片。顾轶小心翼翼地走出房间,望着闪亮的天空发呆。 「去,跟他们一起玩呀。」顾安盯着那几株开败了的三角梅,默了默,低声道。 「不玩,不好玩。」顾轶低沉着脸,转身又要进房间。 「轶……」顾安忽然低低唤了一声。 顾轶停下脚步,应了一声。 「去和他们玩!」顾安命令道。 顾轶一言不发推开门,大步走了进去。 顾安倏地站起了身,也进了房间。 我和清予悄悄地挨了过去,竖起耳朵靠着门偷听。 「我让你去玩,你听不见吗?」顾安拍着桌子大声吼道。 「不去,不想玩。」顾轶低声说,「明天没有机票,我等下自己开车出去,等哪天能抢到机票再定……你让一让,我拿身份/证。」 「……」 「你让一下,算我求你!」 「……」 屋里莫名安静了下来。 「我问你,你是不是让龚铭允用我的那个笔名给你写信?」顾安忽然沉声问。 「是……」 「你让我噁心。」 「嗯,我以后不会回来的,你放心……」 「我放心,我放心……我放心个屁!这么多年,我打过你没有?骂过你没有?你为什么不学好?你……你为什么不好好找个女朋友结婚……为什么会……会……是她爸妈不同意?还是你还在自卑觉得自己配不上她?」顾安气得说不下去了。 顾轶低声,嘶哑地道:「不是,都不是……是我心胸狭窄,心里只能装得下一个人……」 「对不起,是我失控了,是我假戏真做了,把情书里的琼琚强加在你身上了……这个世上本没有琼琚的,他只是我的想像,我的一个美梦。我是喜欢他,不是喜欢你……」 「我喜欢的琼琚,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会在月光下牵我的手,会在书信里说吻我,即便身在德国,也会不远千万里给我寄核桃酥。他说下辈子我为女,他为男,一定会堂堂正正在阳光底下牵我的手。不是你,从来都不是你……」 「……」顾安气结。 「我不跟你说了,我要走了。」顾轶勐地推开门,红着眼睛看着我和清予,愣了愣,迅速撇过脸,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 在这喜气洋洋的新年前夕,在这寒风凛冽的冬日,他就这样离开了。 他不知道,顾安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颓然弯下了腰,和他一样跪在了脏兮兮的潮湿的地板上,捡着属于他们俩的戒指和信纸。 「哥哥,别看了……」清予哭着捂住了我的眼睛。 好…… 我的回答没有声音,但我想,他应该能听到。 第50章 第五十一章:蝴蝶与朝暮 2月13日,大年初四,搬离教职工宿舍的第五天。 和我做的梦一模一样,清予真的用卖游戏帐号的钱买了房,地址在温氏集团在岫巖南路开发的创新科技园内。 相别的三年时间,他又在「嗜血魔王」不同的游戏伺服器建了三个号,回国见我的前一个月,打包卖给usa的某个资深游戏迷。 房子是顾安带清予去看的,全款买了之后,清予就没剩下什么钱,预备着过几年再装修。 顾安认为房间空着也是空着,不如租给别人赚点租金。清予不同意,父子俩因此争执了一回,最后顾安妥协了,「借」了一笔钱给清予搞装修。 第103页 亲父子明算帐,我也是服了他们俩。一个认为自己足够独立,死活抹不开脸面借钱;另一个太在乎儿子感受,自以为能理解儿子的个人立场和经济责任。殊不知两个都是思想不成熟的傢伙! 特别是顾安,顾轶走了他也不打听打听去哪了,还有六七天就要开学了,系里的教/员们有个聚会,许教授打不通顾轶的电话,打了他的电话,问他顾轶是不是在他的研究所。 彼时顾安正帮我和清予监督工人装防盗门和智能锁,闻言淡淡地说了一句:「不知道。」然后就干脆利落地挂了。 许教授大概又去问了顾笑,顾笑又问白永龄,兜兜转转,白永龄的电话又打到我这里来了。 我把手机给了清予,清予望了他爹一眼,也说不知道,说陪我搬离宿舍就没见过他。 白永龄是个面冷心软的,关键时刻神思清明,直接问清予:「把你爸的电话号码给我。」我猜顾轶藏顾安书信的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我爸就在这里,你有事直接问他吧。」清予的胆子不是一般大,直接把我的手机递到了他爹手里。 「顾叔叔,顾轶去哪了你知道吗?」白永龄恭敬有加地问。 「不知道。」顾安的回答一成不变,面上也看不出任何焦急的神色,语气相当轻松地问,「他不是一直都在学校职工宿舍吗?」 白永龄言辞迫切地道:「没有,我刚打车去看了。门锁了,打电话和微信语音给他,也没有回覆。问学校领导,说他前天晚上发了一条信息给韩校长,就几个字:对不起,突然想辞职旅游。就没了,微信头像也改成了『再见』两个字,细思极恐。我听说阿源前几天放出来了——就是下毒害龚铭允的萧溯源从少教所出来了,会不会是被萧溯源那个疯子关起来了吧?」 顾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出口的话仍是没有半分动容:「不会的,两年的管教还不够,他还想再蹲几年?」 「但是顾轶他……」 白永龄担忧的话才起了个头,就被顾安打断了:「姑娘,作为他的前女友,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的脾性。他在惠大循规蹈矩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教授,从来没有离开过惠城这个蜗牛壳大小的地方。这次辞职说不定是早就计划好的,只是需要一个契机触发他的决心而已,放弃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耕耘突然辞职也是需要勇气的。成年人的世界,偶尔放纵也是可以理解的。」 白永龄长嘆:「放纵?顾叔叔,你是不是不知道他有抑郁症?」 顾安突然顿住了,讷讷地问:「抑郁症,什么抑郁症?」 白永龄笑了,很讽刺地笑:「原来顾叔叔不知道啊,也难怪,又不是亲叔叔,所以不关心他很正常。三年前……顾玉龙的死,他特别内疚,总以为是自己没有听盛思娴的话去接顾玉龙,害死了你唯一的儿子。就因为这个,他患抑郁症了,却不肯吃药,觉得自己可以战胜。呵,结果呢,原来叔叔你还有另外一个儿子苻清予……你瞒着他没有告诉他,你不知道顾玉龙死了之后他都去哪了……」 「他晚上就爱往酒吧夜店跑,什么乱七八糟的男的都去认识,还非要介绍给顾笑。他不是顾玉龙,但是跟顾玉龙差不多了。顾叔叔,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他已经不是他了,如果不是龚铭允被下了毒需要他照顾,他可能早就不在这个世上了……如果叔叔知道他在哪,请一定要告诉我好吗?」 白永龄的话说完了,没有得到顾安的任何回答,默默挂了电话。 白天和黑夜倏忽交替,一轮残月悬在窗外,像是被人狠狠咬了一大口的饼。 晚饭过后,顾安站在空荡荡的没有装玻璃和围栏的阳台边上,一个人吞云吐雾,徘徊似醉,一根接着一根,仿佛几百年没有尝过菸瘾的神仙。 —— 2月14日,大年初五,搬离教职工宿舍的第六天。 早上,清予去阳台上收被子——昨晚他爹没回自己的住宅,在木工搭隔断放临时工具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 清予不是没有去劝过,但是顾安就是固执地不愿意进来,就是想在阳台上挨冻。 我是搞不懂他什么心态了,顾轶的电话不是打不通,是打通了没人接,顾安也不打电话去问,看着好像一点也不着急,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微信上,我也发了好几条信息问顾轶在哪在做什么之类的,全是已读不回。 渐渐地,我也不发了。 两个人的事,第三个人插手,多多少少是不适合的…… 「清予,今天你带铭允去你舅舅那拜个年吧。」顾安坐在铺了防尘布的沙发上裹着羽绒服擤鼻涕,声音哑哑的。冻一晚上不感冒才有鬼呢。 「嗯,等下吃了早饭就去……要不要现在下楼先去买个药来吃吃吧?」清予提着水壶里给他爹倒了一杯开水。 顾安捂着保温杯,吸吸鼻子:「不用,过两天就好。」玩配音的就是不一样,声音哑了还是那么好听。 清予默了默,低声说:「爸,那要不你还是跟顾轶打个电话吧。」 顾安满不在乎地道:「打电话给他做什么,闲着没事干吗?这屋里乱糟糟的不需要装修不需要监工的吗?」 清予看了我一眼:「我们俩监督就可以了……」 话说到一半,顾安眉头紧蹙白了清予一眼,清予闭了嘴,顾安霍然站起身,捂着暖水壶又去阳台吹风去了。 第104页 清予后知后觉地捂住嘴看着我,我轻轻捏了一下他的脸:「快开学了,想好带我去哪报名了吗?」这几天我在考虑復读的事,有点担心自己会跟不上现在的上课节奏,一直在各大网站找视频看。 「等咱们去舅舅家拜年回来再说吧。」清予摸着我的头笑嘻嘻地说,「我爸说了,不管你復读能不能考好,等我大学毕业,他就为我们举行婚礼。」 这小屁孩最近老是摸我的头——我怀疑是他的那条黑狗被他爹送人了,他习惯性地就喜欢摸我的头。 这是次话,最开心的还是顾安认可我和清予的关系,能不能结婚我并不是很热心(因为领不了证,也没有多少亲戚和朋友能到场见证,何况我是个二级残废,走不了路,说不了话),不过清予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我也就随他的便。 早点是在附近的早餐店解决的,顾安也去了,吃完后提醒清予,让他送我去江医生的中医诊所检查咽喉。 清予记下了,开车送顾安回去后就带我去了小诊所,里面老人和小孩很多,喧喧嚷嚷的吵得我右耳朵疼。 从三年起就这样了,听到太大的声音耳朵就会痒会疼,顾轶带我去检查过好几回也没有任何好转。 「顾教授呢?他没有来吗?」慢慢排队挨到前面了,江医生关了诊室的门,扶着眼镜愁眉深锁地看了我一眼。 「他有事,今天来不了。」清予说。 江医生点了点头,望着我,犹豫不决地说:「是这样的,这三年你的药一直就没变过,检查也一直没有断过,但是丝毫没有成效。这种情况我从来没有遇到过,很奇怪,换其他人早就好了。但是你……你是中过毒,不过那个毒对你的咽喉造成的损害并不是特别大,最重要的原因……我觉得还是在你自己,你内心深处不相信自己还会发声……」 清予低头望着我,我吞了吞积在嘴里的唾液,抿着嘴微笑。 发声,多美好的词。可以理解成发出声音,也可以理解成为自己或者为受害者发出唿声。 可我,我的十八岁,我看重的某样东西……三年前,在弄丢清予之后的某一天中午,已经被某个「魔鬼」夺走了。 「魔鬼」吻过我的喉咙,在我的喉咙里施了法,在我身体里灌了骯脏的「毒液」,我早就不是清予恋慕的那个干净的纯洁无瑕的人了。 如果我「发声」了,清予还会喜欢我吗? 我自己都会弄丢清予,清予呢? 我不敢去想,这是我的秘密。只要他不知道,我还可以亲密无间地和他接吻。 在医院被下毒的那天……我看着自己吐出来的血和藏在睡裤内侧的残留的斑斑血迹混在一起,分辨不清,是多么庆幸啊…… 姑且当如今的一切都是偷来的吧,默默地接受他对我的表白,他对我的坦坦荡荡的爱,点个头而已,其他都不需要做,借着不能说话,不去回应。 江医生说的话只说对了一半,我确实不相信自己会发声,但我更倾向于是自己不愿意发声。 是的,我贪恋着清予的款款深情,宁愿自己永远失声,宁愿那段痛苦的回忆永远没有人聆听…… 三年,我独自守了这个秘密守了三年,未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清予爱着我,我还可以继续守。 无人知我苦,无人尝我伤。即便身边有清予又怎样,我心中的凄凉,比他受的更深,更痛,更无药可救,一辈子都不可能遗忘! 便是上天赊我三千烈酒,也是浇不完的忧愁。 「哥哥,好想听你叫我的名字。」从诊所出来后,清予把我抱上车,低头蹭了蹭我的额头,轻声说。 我知道他是在给我希望,可我的回答只是点头。 有时候点个头也很残忍,因为恍恍惚惚还是会自责会内疚。 因为他摸不到我的心,只知道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永远是温存的,我常常是以大哥哥的姿态呵护着他的。 路上行人很少,倒车出停车场的时候挡风玻璃上全是雾气。 清予:「哥哥,帮我拿纸巾擦一下后视镜。」 我照做了,够不到的地方清予自己擦了。和他在一起,很多我能做的事他喜欢看着我做……似乎觉得这样很有意义,时不时还会拿手机拍我在做事的照片。不像顾轶,顾轶是赎罪的想法,几乎不让我插手家里的任何事。 快要上高速的时候,清予开车去加油站加油,加油员告诉他办油卡可以减二十块。清予摸摸我的脑袋下车了,我望着他的背影,拉开车窗,唿吸着带着凉意的晨风,红了眼眶。 装修预算是用来超的,勤俭持家是我一贯的作风,但现在换成了我的……我即将共度余生的清予,忽然踌躇起来,心想,倘若清予知道我被萧溯源……他会不会还喜欢我,还爱我? 无人可以预知的未来,还是算了吧…… 清予上车了,看见我在笑,问我笑什么。 我:昨晚梦见我们结婚了。今天开车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路两边的大树上都挂满了红灯笼,地上的鞭炮的纸屑像是洒落的玫瑰花瓣,真好看啊,好像有人在祝福我们。 清予刚系上的安全带又解开了,歪过头,笑着说:「哥哥,我想吻你!」 说完也不等我答应,扶着我的后脑勺就吻了上来…… 七点半,灿烂夺目的太阳光照在长深高速路上,似乎也照亮了我与清予的光明的未来。 第105页 半道上,在应急车道遇到一对拦路的中年夫妻,别的车都漂移而过,只有清予减速靠边停了下来。 男的说他们爆胎了,自带的有备用车轮,但是忘带千斤顶了,叫託运车不划算,希望有人借一个用用,但是从凌晨四点等到现在竟然没有一辆车停下来。 清予下车去后备箱拿了工具,借给了那个男的,见那个男的腰背不好,蹲下身都很勉强,他又主动提出帮忙,很快就给人家换了轮胎…… 我坐在车上,悄悄地打开车门的一侧,看着清予仰面躺在地上,慢慢从车厢底下探出身来,肩上蹭了几滴机油,却还朝我歪头微笑,突然间心暖如春…… 我的清予,他是个至善至美至纯的人,无论这个世界有多少骯脏的人和事,他还是爱着这个世界,这样的人,怎么会不爱我呢? 我的秘密,我决定不守了,找个适合的机会,告诉清予吧。 过了南沙大桥快到广州了,清予把手机连在车上,放了一首对唱的古风歌曲,曲调缠绵缱绻: 「落花絮,风吹来满庭语 浓香,难遮掩愁思绪 夜无眠,贴满一窗剪影 忧伤,悄然映铜镜…… 一行,能书下几许 听,这一首五弦曲 观,这一夜秋雨……」 初听只觉得太过哀婉柔情,到了合唱的部分,编曲骤然升高,清予也突然唱了出来,纯净清亮的高音甚至盖过了两位合唱歌手: 「万花丛中只为君妖娆 花开蝶舞,花谢随风飘 笑醉一场,梦醒后诉离殇 待,共君把盏夜央 …… 万花丛中只为君妖娆 嘆这世上,恩怨多纷扰 笑醉一场,梦醒后诉离殇 待明朝,共君把盏夜央……」 一曲毕,我湿了眼眶,问清予歌名是什么。 清予回復我歌名叫《书情》,我笑着问清予:「梦有了,花有了,蝶有了,这酒什么时候喝呢?」 ——三年一梦,百合花开,我的小蝴蝶方才为我歌了一曲,只是这酒……我弄丢清予就没喝过酒了。 清予故意不回答,降低了车速,指着前方的「麻涌收费站」问我:「哥哥,第二个念什么?念对了就给你买酒喝。」 我想当然地比划着名说念「永」音,被清予纠正了,告诉我读「充」音。 我气极,过了一段路之后故意考他:前面那个第二个字又叫什么。 清予望着前方,笑着说:「鱼滘桥,音叫。你这三年都在家里长蘑菇不读书的吗?」 我理直气壮地说:在床上思念你呀。 哼哼,几个字成功让清予面红耳赤闭嘴了! 清予的舅舅家在广州南沙街,离海边很近。虽然家靠海,但是却没有居住在那边,而是住在靠市区的一所名叫「朝暮」的幼儿园职工宿舍。 舅舅是幼儿园保安,舅妈是保育员。 清予推着我进幼儿园时,已接近中午。艷阳高照,晴空万里,进了门,地面咯吱咯吱地响,低头一看,是悬浮式拼接的蓝色地板,两边则是三层高的教学楼。 楼与楼之间拉着红、黄、蓝、紫、绿三角串旗。彩旗下面,有一个造型很招人爱的蛮大型的儿童滑滑梯,滑梯后面立着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 「哥哥,快看,有飞机!」清予推着我立在滑滑梯前面,指着穿云而过的飞机,兴奋地朝我喊。 我回眸,望着他天真烂漫的笑脸,心脏骤然加快了速度,这个场景太熟悉了。 清予提着礼品上楼,见过他舅舅舅妈简单寒暄过后,便当着他们的面,把我抱在三楼阳台的滚动椅上,望着又一架飞机从上空徐徐飞过,仍旧又惊又喜地朝我喊:「哥哥,看,飞机,是飞机!」 我:是啊,好多飞机,怎么这么多飞机啊今天? 清予的脸似乎又被太阳晒红了,望着我笑:「因为这里离白云机场、保安机场很近,每天都会有很多很多的飞机经过。」 事实绝不是如此简单,当我看到阳台一角盛开的——从一楼爬到三楼的炮仗花后,我瞬间精神恍惚了起来。 这个地方我来过,梦里来过,现实也绝对来过!只是我想不起来,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我回过身,问清予:这所幼儿园什么时候建的? 清予回身问舅舅,他舅舅抽着旱菸说:「2011年,你还是第一批学生呢。」 清予回身转述给我听,我望着他,迟疑地比划着名:这里,好熟悉,我一定来过。 清予似乎很不相信地望着我:「哥哥,你不是没上过幼儿园吗?怎么会来过这里。」 我:2011年我5岁,我爷爷在外地工作,送我上过半年幼儿园,但是不记得在哪上的了, 清予低声对我说:「要不我抱你下楼去看看。这里你肯定没来过,学费很贵的呢,以前不知道,现在一个月差不多两千块。我那时候也只上过中班,后来我妈和我爸离婚了,我妈就把我送公立学校念学前班了。」 清予抱着我下楼,轮椅是他舅舅帮忙推过来的,刚把我放上去,清予就捂住我的眼睛,让我猜左边的那栋教学楼后面有什么。 我凭着刚进幼儿园大门的记忆,记得教学楼离围墙很远,模煳还有彩色的立起来的瓷砖墙体,回答他:应该是游泳池。 他说不是,让我再猜。 第106页 我说是给小孩子玩的沙场,他还说不是,推着我绕到教学楼后面一看,沙场和游泳池都有。 我愣住了,笑着说:我猜对了。 清予却说:「不对,还少了一样东西。沙场旁边原来有两棵柏树,被砍了。」 说完,他又推着我去了游泳池旁边的食堂,食堂东边有两扇玻璃窗户,我望着摇光晃影的窗户,望着窗外大片大片的香蕉叶子,瞬间心潮澎湃。 我来过,我来过的!我激动地握着清予的手指,指着那个窗户:我还抱过你,可是你太重了抱不动,我就让你踩在我的肩上,看窗户外面下雨后长出来的蘑菇…… 清予望着我的脸,泪流满面,沉默如哑。 他慢慢屈下身,将我拥入怀中。 「哥哥……我一直以为只有我记得……记得你的名字,记得我小时候见过你,和你一起数每天有多少飞机飞过朝暮幼儿园的天空,我们还在柏树上用小刀刻痕迹被老师骂……」 「你还记不记得你爷爷接你走的那天,我捨不得你,一直拉着你的手哭,你为了哄我,还把脖子上戴的坠子给了我……在这呢,哥哥,我还戴着呢,绳子断了很多根,我又重新买线穿了戴着……」 清予眼含热泪,举起脖子上刻了「明日如诗」四个篆体字的白色玉石,无比珍视地托着,托到我的眼前。 骄阳正好,透透彻彻地照着我们之间横亘了无数时间与空间仍能相聚的羁绊…… 中午和晚上,在清予的舅舅家吃的饭。顾安似乎提前打了招唿,清予的舅舅舅妈大抵是知道我跟清予关系的,还为我们铺了床和被子。 但我和清予根本睡不着。 我说想出去走走,清予便推着我去了靠海的万里碧道。 沿海的路边有人放烟花,天上洒满了繁星,还有一轮小船似的月亮——移动的光点是飞机。 我笑着说:这些星星都像是我们数过的飞机。 清予握着我的手,俯下身给我戴上了耳机,耳机里播放的是周深的《浮光》。 他推着我慢慢地走,走到一栋名叫广晟控股的商业大楼下面,他轻轻摘下我的耳机,在昏暗的月光下吻了吻我的脸。 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海浪声由远及近,像是打翻了的滚热的湖水。 「这里,不仅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声,还能看见海。」他柔声在我耳边说。 一路上烟花不断,情侣随处可见。 这一晚,清予推着我走了3.6公里,走到了万里碧道的尽头,买了一杯手工柠檬茶,加了冰块、百香果和椰果。 坐南沙18路公交车回朝暮幼儿园的路上,我和清予坐最后排,有些微倦地靠在他肩上,吸了一口酸酸的柠檬茶,打趣他:我今晚把这些年没看的烟花都看完了,把今年没走的路也走了。以后要是没有你陪着,我恐怕会孤单死了。 清予十指相扣握着我的手,低声笑着说:「哥哥怕孤单,就永远让我陪着我,让我永远爱你,好不好?」 我笑:好啊,上穷碧落下黄泉,求之不得。 清予垂下眼,眸中泪光闪烁,轻轻地落在我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哥哥,我回国的第一天,顾轶跟我说了一件事。一个姓萧的知道,你知道,顾轶知道,我最后知道的事……」 我含泪闭目,弯下了腰,折磨我的血淋淋的记忆原来不需要我开口,顾轶早就知道了…… 他是学医的,是他照顾我,给我清理身上的污血……他怎么会不知道呢…… 公交车还没开到朝暮幼儿园,清予就下了车,推着我走了几百米,去了他停私家车的露天车库。 锁车,后座,月色清冷朦胧,我一丝不挂地躺在并排软座上,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被一只又一只美丽的蝴蝶轻轻吻过…… 伴随着炽热的拥抱,一刻不停的爱抚。 我这只深海里的鲸鱼,终于体会到了蝴蝶为什么要飞过沧海,因为他爱着的,从来不是沧海的那边有什么,是沧海之下,有他深深眷念着的一颗真心而已…… …… 啊,为什么我一觉就睡到了大天亮啊救命!清予的舅舅舅妈知道我们没回去一定会多想啊啊啊! 还有我的清予,他居然跟个没事人一样坐在前排啃铜锣烧和饭糰,好想死啊啊啊! 你不疼吗不累吗?我摸了摸烧热的脸推他的手臂。 「我已经休息好了。」清予望着我笑,声音软软糯糯,「哥哥,别睡了,你已经睡了十三个小时了。」 我一脸囧:你不累我累,不光累,还头晕。 清予:你怎么还头晕呀,你就光躺着不动…… 我血气飙升,一把捂住他的嘴:我的元气都被你吸走了,现在是一只废猫了。 清予笑:「我一直守着你,都怕有人把你抓走了。来,吃个莲子罐头补充元气,元气满满。」 我咂了咂发干的嘴唇:我想吃橘子。 「现在不知道哪里有卖的,我上楼去我舅舅那里给你拿吧。」清予把车钥匙放在我的手里,跑去了朝暮幼儿园职工宿舍。 没多大一会儿,清予抱着几个春甜桔跑来了,一边剥皮向我哭诉:「哥哥,我被袋子里的刺扎到了,好疼……呜呜……」 我接过他剥好的句子,望着他递过来的手指发笑:就一个小点儿,再晚两分钟都凝结癒合了。 清予吸着鼻子,扁着嘴,眼圈泛红:「胡说,再晚两分钟又流血了。你快起来吧,哥哥,陪我去药店买创可贴粘一下,万一感染了破伤风了怎么办?」 第107页 我笑:大过年的,谁知道药店开不开门呢,先拿纸巾包着将就下吧。 清予握着手指:「不要,我要创可贴……好疼,又流血了。呜呜……你还笑,我也算是为你受的伤,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我:就这么一点点血啦,之前不是还想跟我一起献血吗?那个你就不怕疼了?还有昨晚咳咳……你怎么不喊疼? 清予脸红:「那是……那是我自己在动……呜呜,哥哥好疼……你快起来好不好,陪我去买创可贴。」 心软的我禁不得他哭,他一哭就仿佛我真的对不起他似的,好别扭好想笑哈哈哈哈哈…… 「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我憋着一口气,捶着胸口忽然笑出了声,笑到肚子抽痛,意识到自己真的能发声时,我又连忙捂住了嘴巴,小心翼翼地望着清予。 清予怔怔地望着我,傻了。 「哥哥,你是不是一直都在骗我?」他俯下身抓着我的手说。 我凝视着他严峻的不容忽视的神情,耳朵滚烫,心口涌起一股莫名的刺痛,慌乱地摇头:没有,我没有骗你。 清予盯着我的眼睛,颤声央求道:「那你叫我……叫我的名字,好不好?我想听你说喜欢我,我想听你说爱我,我想确定一下,你是不是……」 「是,但是……苻清予,这样的喜欢和爱,你听好了,我只给一次。」 一次就是一辈子,你要不要,你都是我的清予,是我朝思暮想的云鼓醇酒。 一杯入喉,歷久弥香。 「一次哪够,我要下辈子,下下辈子也要……」清予侧身搂着我的腰。 我笑,哑声说:「那你去求上天吧,我可做不了主。」 「不,求它没用,我要求你,哥哥,你就答应我吧!」 「这辈子还没过完呢,你就想着下辈子……」 「这叫提前预约……」 「好,我答应你了。」 我答应你了,我的清予。 寂静的夜空,盛开的烟花,吹拂的海风,交辉的星月……都是证明。 -------------------- 正文完结撒花么么哒~ 番外见~ 第51章 番外:琼琚(1)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爱也真,我的情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歌单里,张国荣的嗓音温雅深情,令人沉醉。 好久没有像这样这样将自己放空了,不去思考书上的理论知识,不去管理自己的教学进度,不去关心外面的世界。只是安静地躺在洛阳市区某间小旅馆的床上,用最笨拙的方式自我催促。 m先生是我的大学导师,19年跟随他的导师转学去了加拿大,毕业后在温哥华教生物学,每年除夕都会给我发新年祝福,问我的近况如何,感情如何。 他是最先知道我单恋着你的人,在我的目送下,即将离开故乡去往他乡的机场,因为航班推迟,他从候机室跑了出来,调侃似的笑着问我: 小轶,有没有想过跟我一起去温哥华? 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自己用颤抖的声音问他:温哥华可以种三角梅吗? m先生笑着这样回答我:我不知道,但如果你去了,那里的风景一定可以治癒你。你对他的爱太用力了,迟早有一天会把自己逼到绝境,无处安身。 m先生是如何知道我恋慕你的,我没有问,但我知道他说的是你。 意料之外的一段话,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被m先生一眼看穿,和话本小说里被上刑凌迟的罪人没有任何区别。 该从哪里说起呢,从我第一次见到你,还是从我搬离你的住所,在m先生的建议下住进职工宿舍呢? …… 08年年底,离世界末日倒计时还剩4年,我的世界末日却早已开始。 好赌成性的父亲说要送我去外公家过年,我问妹妹要不要一起去。父亲说妹妹还小,带伊去不方便照顾。 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两桶五块钱的泡面,到点下车,有一对老夫妻来接我们。 我认得不是外公外婆,问他们是谁,父亲说是老家的亲戚,外公外婆不在家,让我先去他们家等。 我没有怀疑,相信了。跟着他们坐了五个多小时的大巴车,换乘两个小时的公交车,下了车,天色黑透,打着手电筒沿着山路走,走了大概三十多里路,终于到了那对老夫妻的家。 我的父亲送我到门口就要走,我哭着拉着他的手问他什么时候来接我。 他说他很忙,过几天外公外婆自会来接我,见我哭得凶,又陪我吃了一顿晚饭,等到我困得睁不开眼趴在桌子上打瞌睡的时候,他偷偷走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被那个老女人叫了起来,让我跟着伊的男人上山挑水砍柴。 我尚且还当他们是我的亲戚,还幻想着外公外婆会来接我,于是顺从地跟着去了。 十二月的毕城山路,半夜气温特别低,早起地上都是白霜,踩上去窸窸窣窣地响,稍不留意就会滑倒。 我穿着老女人笑眯眯递给我的旧棉袄和新裤子,两手扶着扁担,扁担上挂着两个小桶,一个深蓝,一个大红,两个都是新的,昨日我亲眼看着伊从火车站顺道买回来的。 我走在荒无人烟的山野间,走在长满鱼腥草的狭窄的田埂间,努力地保持平衡,但是没用,从没有挑过水的我,不出意外地一头栽进了冰凉透骨的稻田里。 第108页 田里有水,上面结这一层薄薄的冰,那一段路还偏偏是耕地的牛在夏天最喜欢躺着泡水吃草的地方,底下是个深坑,我大喊着救命,被赶来的老男人捞了上来,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回到家,老女人扒了我的衣服,给我重新套了一件大人穿的花布棉衣。伊守着灶台做饭,让我烧柴火,我没烧过,一时还学不会,柴放多了屋里总是冒浓烟,太呛了被骂;柴放少了,很快烧没了,我脚冻得发抖,迷迷煳煳蹲在柴草堆上打着盹儿,火灭了,水凉了,蒸的玉米饭半生不熟,又被伊揪着耳朵骂了很多听不太懂的话。 下午,伊叫我跟着去地里割草,我第一次学,割到了手,流了好多血。伊不惯着我,上了手,打得我眼冒金星,说我做啥都不会,像个蠢猪一样,活该被我爹卖…… 我哭了,哭着想逃跑,被伊和伊的男人抓了回来,脖子上脚上都套上了链子,推搡着关进了猪圈。 猪圈靠门的地方拴着一条大黑狗,我哭累了就靠着门睡觉。 …… 三伏天到了,四壁都是黄土和麦草夯就的猪圈又闷又热,腐臭和潮湿都不是最折磨人的,最烦的是蚊子,不仅叮还嗡嗡地叫,一边挠头一边拍,手指手指都是血。 断断续续哭了好几个月,我接纳了自己被卖的事实,变安静了。 老夫妻把楼梯搭在外面的墙上,爬上猪圈二楼楼板上往下抖切碎的麦秆、豆萁的时候,我甚至会学着那条黑狗蹲在地上仰着头往上看,温顺得仿佛我生来就是不会说话的动物。 直到你拿钥匙打开了那扇除了餵猪草和猪食从来不会打开的——被猪拱得骯脏不堪的木门。 你站在高高的石阶上,熙和炙热的阳光从你的身上倾泻而下,照射在我臭蓬蓬的矮小的身躯上,在我的眼睛里注满了希望的光,我抬头仰望着你,像神话故事里身陷囹圄的贫窭有幸遇到了慈悲济世的神明,无比虔诚地期盼着能追随着你一路前行。 你给我披了一件干净的毛绒斗篷,领着我走出了那道散发着阵阵恶臭的门,走过我来时的路。 三十多里,每走一段,你都担心我支撑不住,让我靠着你的肩膀或者坐在山石上休息。 我怕弄脏你的衣服,总是说不累,其实我的脚因为长时间不走路,脚底下早就磨起了水泡。可我不怕疼,就算是爬,我也想爬出那片笼罩着阴云的森林。 你不问我饿不饿,只是让我喝水。走出深山,坐上公交车进了市区,你为我开了个钟点房让我洗澡,洗完了你说我头髮太长了,又带我去理了发。 理髮师说我头上都是虱子,需要剃光头重新护理。 你把我叫到一边,耐心地徵询我的意见,问我要不要剃。我乖乖地点头说,可以,哥哥,我都听你的。 你摸着我的头说,好,你剪完了就在这里不要乱走,我去给你买帽子。 我望着说话声如此亲和温柔的你,坚定不移地点头。 我相信你不会骗我,从初见你的第一眼就相信你。 也是从初见你的时候起,我就丢失了少年人该有的纯真。 我是如此地憎恶自己的性别,近乎猥琐地恋慕着你。对,不是仰慕,是恋慕。 如果可以称作恋慕的话,我希望你拥抱我,我希望你的眼睛里只有我,我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余生不负。 大街道上人很多,我戴着帽子低着头走路,很害怕走散,悄悄地捏着你的衣角。你往前走了两步,蓦然回过头,朝我伸了手。 回宾馆退了房,你说没有买到火车票,只能带我坐大巴车,还需要在附近等三个小时。彼时的毕城还没发展起来,没有高铁站更没有飞机场,普通人想要离开这里,只有选择这两种方式的其中一个。 我问你去哪里,你说你带我回北京,因为你在那里上大学。 我说我想找我妈妈,你说我爸妈已经死了大半年了,死在惠城,我的妹妹也被父亲卖了,卖给了另一对夫妻。 我妈妈找到了那对夫妻说要报警,卖家怕事情闹大,又添了一笔不小的价钱。我妈妈财迷心窍改了主意同意卖我妹妹,但是得到的钱之后,伊和父亲拿到的不一样,两个人为此吵了嘴,动了刀子互相残杀,死得其所。 我说,那我妹妹呢,找到伊没有。 你说你已经找到了,把伊带回了你的姨母家。你的姨母没有结婚,很想认我的妹妹当闺女。 我感激地望着你,说去北京之前可以先去看看我妹妹吗? 你说好,吃了饭就去。 你牵着我的手,带我去老胡同里点了一份分量很少的鲜菇瘦肉粥,我拿着勺子边吃掉眼泪,你给我递纸巾,不说一句话,但你的一举一动,都是那样的温柔亲切。 你没有像我父母一样直接叫我的名字,而是亲昵地叫我「轶儿」。 「轶儿,等会儿我们去买鞋。」毕城东客车站附近的地下商场,你拉着我在人群里穿行。 「轶儿啊,过来试试这双鞋合不合脚。」出了地下商城,你又带我沿着城中河道一路向南,来到人流杂沓的天河广场,鞋子还没挑到,脆香麻辣的薯条、手撕豆干、凉拌魔芋、羊肉米粉、七彩冰沙……我确是心满意足吃了个遍。 我们背光而行,你撑开了随身携带的印着网球王子的晴雨伞,我戴着米黄色的遮阳帽,走过太平桥,从中华路一直走到威宁路,经过闹哄哄的人民剧场,看到台阶上有背着背篓歇脚的农夫,也有怀抱二胡和笛子吹拉弹唱的老人。 第109页 你一时技痒,上前同人家借了笛子,贴了笛膜,演奏了一曲《青鸟》。 你的像月华一样熠熠生辉的自信张扬的眼神,你的合着旋律轻挪的优雅的舞步,你的激越的、悠扬的、嘹亮的、宛如天籁的笛声将现场气氛烘托到了绝美的热血沸腾的空间。 我隔着拥挤的人潮望着你,仿佛置身一片花海之中,树叶在我的身旁飞舞,大河在我的脚底奔流……掩埋我快乐的那处阴霾竟如此轻而易举消泯。 一曲毕,掌声雷动,你的笛声却仿佛还萦绕我的耳际,荡涤着我的心灵,久久难以抽离。 年少的我,毫不犹豫地下了一个决定,我一定要追上你,像你一样优秀! …… 出了车站,我跟着你上了公交车,指着车窗外的玫红色的花问你,那是什么花。 你说,是三角梅,厦门的市花。 我说,真好看,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三角梅。 下了车,去往你姨母居住的小区,妹妹穿着漂亮的公主裙拉着你姨母的手从电梯里跑了下来。 伊冲过来抱着我,叫我哥哥,满身都是花的芳香。 我们一起上楼,你走在最后,伸手摺下花坛边上的一支红色的三角梅,别在了我的帽子上。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是个男娃,又不是妞妞。」进了屋,你姨母瞅着我帽子上的花,笑道。 「我知道呢。」你挨着我坐在沙发上,抚弄着我头上花,笑着说,「可是轶儿很喜欢,不是吗?」 我腼腆地点着头,望着拨弄我帽子的你,胸口砰砰跳动着,连唿吸声都清晰可闻。 -------------------- 副cp:顾安(顾琼琚)x顾轶(第一视角) 第52章 番外:琼琚(2) 第三站,寸土寸金的南京。 一晚上的停车费78元,在夫子庙附近吃个鸭血粉丝15元一碗,还是早起排队排了半小时换来的。 返回租房地点,房东告诉我,我的快递到了。 我抱着快递进屋,拆开,里面是从南京图书馆借的几本书,如今网络发达,看纸质书的人很少,南京图书馆别出心裁,潜心打造了一项惠民服务,免费快递送书到家。完全填补了我这个一日不看书就心中枯寂落寞的人。 从9号到19号,从惠城去往十六朝古都洛阳,辗转抵达西安,再从西安开长途车来到南京。十天时间,横跨四个省,加起的行车里程却比我15年间走的路还要长。 偶尔登上高德地图,看着被我点亮的城市,心中自有一点小确幸。 真好,以前只能在电视剧和宣传片上看到的景点,现在是终于可以就近观摩了。 大多数人都会有这样一个梦想,存钱,旅行,去想去的远方。 我的远方不算远,但也不算近。动辄就是上千里,每到一站,也只去最负盛名的景点。 开始出行的前几天情绪确实低落,一觉醒来看着陌生的床铺会莫名其妙地掉眼泪。但当我爬上古都的城墙,见到歷经了无数沧桑的古都依然那么璀璨辉煌,人流如织,那颗心竟又活了过来。 原来,风景真的可以治癒人。离开你,我也能好好的活着。 ……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我站在乌衣巷口的对面,回味着唐人刘禹锡的诗句,身边人声嘈杂,是商家与旅客在论价卖餐。 断壁残垣是不存在的,景深人淡也是虚的,朱自清在纸上落笔写下的《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像是一场文人雅士的幻梦。 昔日的歌女早已随风化去,河岸边灯火通明,不是装修奢华的酒楼就是网红店在卖零食。来这儿的人,绝大多数都在对着镜头打卡,镜头中乌泱泱一片都是穿得臃肿的旅客。 刷了白漆的无患子,叶子枯黄凋零,孤独地立在那里,平凡而荒凉,却不时有人走过去与它合照,似乎他不只是一棵树,而是一个饱经风霜的失了归处的旅人。 倒不如去种满法国梧桐的街道上走一走,让自己沉浸式观赏这这浓稠如画的街景,走累了,随便往街巷里转转,还能以稍低的价格买到不同于景区的豪华版梅花糕。 巴掌大的纸杯装得满满的一份,景区15元,这里10元,相比之下,还多了红豆馅儿和煎得焦黄的糯米小丸子。 应该是糯米吧,小小的一颗连着一颗,软软甜甜的,上面还撒着红的绿的糖果胶冻儿和橙色的陈皮丝儿,光是看着就食慾满满,好想住在这里不走了。 走着走着到了夫子庙,需要预约才能进去。 人也多得很,很想跟殿门口的石栏杆拍一张合照证明我来过。可惜路过的人都是成群结队有说有笑的,不太好意思找别人帮忙。唉,还是不拍了吧。 转了一圈出来了,还是很想吃梅花糕,就是得排队,估摸着还需要二十多分钟,不如去旁边的小吃店买桂花糕吃吧。 仍是纸盒装的,这一点和别处不同。别的地方多是透明的塑料盒子,可见此地的人环保意识超前。 价格是稍贵了些,但是一口咬下去,瞬间感觉物超所值,绵密松软的口感,再加上清香怡人的桂花味儿,味蕾得到了极大满足,心也随之温暖熨帖。 今晚回去了解一下房价,如果可以考虑,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吧! 从热闹辉煌的街区回到人迹稀少的昏暗的小巷子,我的心境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第110页 好像就这么简单地为自己而活,为自己谋划未来的充满希望的人生,也很好。 如果你不出现在巷子里的话,就更好了! 顾安,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 我好不容易找到了前进的目标,努力将你从我的心尖上摘除,可你偏偏要来搅碎我的梦! 你让我走,我走了,我听你的话,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可你,你为什么这么残忍? 「玩得开心吗?」你步履款款地走向我,温柔地笑着这样问。 我能说什么,说不开心吗?说了你一定会鄙视我吧。说开心吗,白天我确实很开心,可是现在我一点也不开心。 我想哭,可我的眼睛很干燥,流不出眼泪。 我的眼泪早就在洛阳老君山上,在西安古城墙上洒完了,剩下的一点体面的浅薄的爱的余温,已经冰冻封存了。 你见我不说话,敛了笑,转移了话题,问我手里拿的什么。 「梅花糕。」我听见自己低声这样说。 「我可以尝尝吗?」你向我伸了手,眉眼狭长,眸光清朗。 我迟疑着,迟疑着走过去,像飞蛾扑火一般的把自己束缚在你散发着热量的身旁。 明知道你讨厌我,可你招一招手,我还是恬不知耻地撵上你,期望着往事如风,你还能像从前那样和我说话。 可你没有,你吃完了我留着当夜宵的梅花糕,却还是一脸严肃地责问我,既然已经到了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不打电话给你。 ……顾安,你是要我把心剖出来丢掉才算甘心吗? 不是你说不想看见我吗?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忘了交话费,一直蹭的旅馆的wifi。」我面不改色地撒着谎。 「你现在住哪?」你低头从兜里拿出一包女士香菸,点上一根,漫不经心地问我。 「前面,小时光旅店。」我指了指前面只亮了一半的劣质萤光招牌,懒懒地说。 问也问了,该交代的也交代完了,你可以走了。 「带我去进去看看。」你的话还是那么的主观强势,不给我思考的余地。 我低着头,被你的眼神施压走在前面,你走在我后面。位置的交换,也改变不了我对你的态度。 拿钥匙上二楼开门进屋,不是酒店宾馆,没有房卡,就是普通的钥匙,掉了漆的锁。木做的门,连个窗户也没有,单间单人床,无阳台无卫生间,解决人生三急之一只能去楼下的公共厕所。饶是如此,一晚上也得一百七,因为离景区近的缘故。 屋里没有多余的凳子,唯一的一张茶几被我放了檯灯和书。 即便开了灯,屋里也很暗,像是我们住过的北京老城区的地下室,只能将檯灯也打开凑合。 我知道你的脸色很不好看,但我不在乎,我有钱,但是我就是不想住宾馆酒店,停车费会更贵,我现在不想找工作,我想玩,得省着点花。 「有没有热水?我想喝水。」你坐在我的床上,望着挂在窗台上的热水壶说。 我给你洗了热水壶,去楼下接了水,找房东借了玻璃杯,看着你丢了菸蒂,握着杯子慢慢地喝着,内心郁结成疾。 我在心里催促着你赶紧走赶紧走,爱到深处就是这样,明明可以奢求你留下来,但我不要,我已下定决心寻找另一种人生,没有你也丝毫不受影响的人生。 「轶……」十八岁生日过后,你就不再唤我「轶儿」,改了口,换成了一个凉薄的没有温度的字。 每每听到这个字,我的心口就隐隐生疼。 「你走吧……」我听见自己咬着牙小声说。 你缓缓地抬起头,握着水杯望着我,我也望着你,目光交接,没有任何纠葛的所谓的亲情到此为止吧,从此泾渭分明,再好不过。 「咣——」杯子脱离了你的手,摔碎在彩砂地板上。 你从床上缓缓起身,静静地走向了我,不说话,垂眸又点了一根香菸,吸了一口,盯着我的眼睛,步步紧逼,低低的嘆息声像是苗疆少女的蛊虫,一步步蚕食着我的理智,我冷笑一声,狠狠地推开了你。 迟来的,不吝施捨的感情,我不稀罕。 你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我知道的,在北京,在hk,在usa……你向来喜欢的都是长得好看且才华横溢的年轻女性,从来都不是我。 我是个男人! 我不年轻了!我的青春,从十二岁到二十七岁,受邀参加过你的三场婚礼,两次国内,一次国外,每一次都是一地鸡毛,以离婚赔偿收场。 十五年,弹指一挥间,置之死地而后生,早就耗光了我全部的坚持与勇气。 「轶,你眼睛上怎么长了一个小疙瘩?」你的有意软化的声音像炉火上的热气烫着我的脸。 我下意识伸手摸了摸眼睛,说:「没有,你别想骗我……」 语音未落,身体被一股热烈的不容迟疑的力量带着抵在了墙体上,熟悉的苏烟沉香的味道蛮横地侵/入了我的口腔。 「……」我惊愕地望着捧着我双颊的你,无声无息地放弃了抵抗。 电影解说里讲,这种激情且浪漫的接吻方式,叫深吻。 我喘不过气,很快凭着求生的本能再次推开了你。 「我现在是琼琚,我来了……你不喜欢吗?」你急切地望着我的眼睛,就像九年前的那个夜晚一模一样…… 第111页 -------------------- 副cp:顾安x顾轶 第53章 番外:琼琚(3) 11年,马上要过15岁生日的我,盼着你给我买蛋糕带我出去玩,你却在当天下午就催着我散学后赶紧回家。 我以为你为我准备了什么惊喜,到了家才知道,你是要带我出国。 「为什么这么突然?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我失望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忙忙碌碌收拾行李的你,隐约感觉到你在逃避着什么。 「没有为什么,你不跟我走,你想跟谁走?」彼时,你急切地拉着我的手,望着我的眼睛,这样问。 「可我还没跟我的老师、同学还有朋友告别呢……」我小声说。 「不用了,咱们以后可能再也不回来了。」你笑着低头摸了摸我的脸,满怀憧憬地对我说。 你离我是那样近,你的饱满光洁的额头,你的明亮如水的眼眸,你的温润有致的双唇,你的线条分明的下巴,你的微微垂下的眼睫,是一种超越了性别的美,美得雌雄难辨,言行举止难掩一身贵气,若生在古代,必是王孙贵族无疑。 你的一个笑容,把我的不甘愿变成了情愿,我义无反顾地跟你走,登上这辈子只乘过一次的轮船,远渡重洋,歷经三十多天的风雨去了多少人魂牵梦萦的new york。 落地之后,你紧紧地拉着我的手,跟来接我们的几个白人教授说着流利的外语。 从他们的笑容,我看出你很受欢迎,他们还问我是谁,我只听得懂这一句,用生涩的外语做了回答。 你很高兴,转过身给了我一个拥抱。 回到他们给你提前安排的豪华别墅,看着佣人安顿好一切之后,你总算卸下了这一路走来的疲惫,问我累不累,问我喜不喜欢这里。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是这样回答你的:「哥哥,我们真的要永远住在这里,永远也不回去了吗?」 你望着我,似乎看穿了我心里的焦虑和不安,回答我说:「现在不可以,等过两三年,你满十八岁了,能照顾自己了,想走,我随时都可以送你回去。」 异国他乡的日子很难过,陌生的人,陌生的学校,陌生的居住环境,陌生的难以沟通的语言……唯一不陌生的是你。 最开始的一两个月,你的那些衣着奇怪的「客人」,总是在夜里来拜访你。你们围着火炉喝着酒,说着晦涩难懂的学术用语,声音很大,吵得我睡不好觉,心情坏到极点,就总是下楼来找你,有意打断你们聊天,你却并不在意,笑着拉着我的手,让我趴在你的膝上睡觉。 虽然那时候很讨厌你身边的「客人」,讨厌你给我请的家教老师,但我还是很开心在那里的日子。因为那里和国内完全不同,我不是只有周末才能看到你,我是每天都可以看到你,可以听见你说话,可以吃到你亲手为我烘烤的面包、香肠以及很多好吃的地域特色。 院子里也很宽敞,种满了花草植物,每周都有佣人上门来修剪清理,整理房间、打扫卫生的事也不需要我动手。 我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世外桃源里,每天醒来,房间里满是温暖的阳光和醉人的花香,走进客厅,还能看见你忙碌的身影。 有时候是坐在餐桌上边喝牛奶看书,有时候是戴着手套在切菜洗水果…… 到了夜晚,没有客人的夜晚,你就会打开朋友送你的箱式留声机,循环播放着巨星张国荣的经典歌曲: 「徐徐回望,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的心中艷阳, 如流傻泪,祈望可体恤兼见谅, 明晨离别你,路也许孤单得漫长, 一瞬间,太多东西要讲, 可惜即将在各一方,只好深深把这刻尽凝望……」 你在歌声里看书查资料,偶尔从最里间的实验室里拿出一些彩虹色的瓶子摆弄。 我在歌声里记单词,玩拼图,有时候拼得累了,就躺在地毯上睡着了。 早上醒来,却总是躺在欧式復古大床上,柔软的灰色条纹被子将我包裹得像个粽子。 不用想,我也知道是你把我抱回来的。你总是睡得比我晚,醒的比我早。 相比在国内,你对我的关心也在与日俱增,仿佛处在一个危险的年代,随时要面对战争、疾病和不可预知的末日降临一样。 过了大半年后,你终于允许我去电话亭和妹妹打电话,每次打电话,你都守在我身旁抽菸,幽暗的眼神常常让我产生天马行空的想像,怀疑我的父母还在世,怀疑你和你姨母是拐卖我和妹妹的「恶人」。 直到后来某一天,我接到了另一个亲戚的电话,确认了你的身份,你是我素未谋面的隔了好几代的伯父。 那个亲戚说他到处在找我,希望我回国,他们会负责我之后的学费和生活。 如果是在刚到new york的前几个星期,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选择回去,但那时的我一点也不想回去,于是毅然回绝了那个亲戚的邀请。 我甚至天真地以为你一定也是捨不得离开我,所以才带我去了那么遥远的地方。 但是,当我年满十八岁的那个冬天,我兴奋地打电话告诉你,我和同学在附近餐馆刷盘子做兼职,获得人生第一桶金,买了礼物想送给你时,你却告诉我,你要结婚了。 …… 09年,你第一次结婚,是为了圆你前妻的梦,给你快要上小学的儿子上户口,你信守承诺要在北京为伊办一场盛大的婚礼,为了一个背叛你贪图你钱财的女人,结婚没几天又离了婚,孩子判给了对方。 第112页 你站在门口,眼睁睁看着伊把你送伊的价值三十多万的车子开走,沉默了许久,回过头,忧伤地对我说:「轶儿,我是不是一个很失败的人,永远也不可能获得幸福?」 「不会的,你一定会遇到能让你幸福的人。」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在心里暗暗念道,那个人就是我,只要你不赶我走,总有一天我长大了,独立了,能够赚和你一样多的钱,我就可以坦坦荡荡地站在你面前,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然而三个月后,又有一个女人带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孩来找你,伊手里还拿着一份亲子鑑定书。 你的第二次婚姻就这样「不请自来」,维持不到半年,女人趁你送我去研学旅行不在家的时候,把屋里翻得乱七八糟带走了所有值钱的东西,单单留下了孩子。 你幡然醒悟,意识到鑑定书做了假是很久之后的事,那时的你身心俱疲,有什么办法呢,报警找不到孩子的妈,把孩子送福利院你又不忍心,只能继续养着那个孩子。 可你还要上学啊,我也要上学,我们都没有时间照顾孩子,面对房东三番五次催交房租,我同我商议了一下,借了个三轮车搬家,连夜腾挪家里仅剩的能用的物品,去了狭窄黑暗的地下室。 那一晚,孩子一直在哭,你和我守在床的两边一夜未曾合眼,终于等到天亮,你才拿起手机打电话求助你的姨母。 伊是个良善的人,当天便买了机票带着我妹妹来接孩子。 「安安,这一叠(小弟弟)叫什么名字?」临别的时候,伊抱着孩子问你。 你望着我身上穿的印着卡通小龙人到底衣服说:「叫顾玉龙吧,他妈妈不要他了,原来的名字也没意义了。等快要上学的时候,我再来接他,给他上户口。」 …… 现在,你又要结婚了,和一个放浪形骸的白人女性。 你们什么时候结识的,我不知道,只是听你在电话里说,伊是你在这边的研究所认识,和以前你认识的女人都不同。 一个月前,圣诞节那天晚上,我见到你挽着伊回家了。 伊浓眉大眼,眼珠呈浅绿色,穿着无肩高定礼服,披着一头金黄色捲髮,耳垂上挂着镶了珍珠的闪闪发光的耳环。离得近些,我发现伊鼻樑尖挺似乎整过容,许是因为想掩盖自身的缺点,伊涂了浓艷的妆容,凹凸有致的身材做作地扭来扭去,站在你身边就像一朵妖艷的玫瑰花。 伊初与我交流的时候确实博学多闻令人佩服,不说话的时候却是另一副模样,喜欢躺在沙发上搔首弄姿,活像从森林里爬出来的蟒蛇。 我很看不惯伊不分场合的奔放举动,偶尔还凑近我的耳朵说一些带颜色的玩笑话,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出来。 你却很欢迎伊到家里做客,当着我的面和伊拥抱、接吻,仿佛我不存在似的。 从不会一门语言到把这门语言熟练到脱口而出,我用了三年时光,原以为可以永远和你生活在这里,生活在只有你我的家里,每年过节日,你问我想要什么礼物,我总是希望你给我买很多很多的拼图。摆在客厅里,一拼就是几个星期几个月。 佣人们看到我的拼图总是小心翼翼,不敢乱碰,即便不小心碰掉了一两块我也不生气。 可是那天我生气了,我捧着鲜花,提着送你的礼物进门的时候,看见你和伊肌肤相亲搂在了一起,伊坐在我最喜欢的那张桌子上,敞着衣服前襟,露出了像蛇皮一样黑红色的内衣,我的拼图掉到了地上,散了一地…… 留声机里,张国荣的歌还在唱: 「来日纵使千千阙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是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 都比不起这宵美丽,都洗不清今晚我所想……」 我转过身,抱着花跑了,在朋友家住了三天,第四天,你开着车来找我了。 「明天我结婚,你一定要来。」你从车里拿出我第一次过生日时送给我的围巾,围在我脖子上,摸了摸我的脸,笑着说,「那个拼图……过几天再给你买新的。」 我颤颤地迎上你温柔多情的目光,向你提了除生日以外的第一个要求:「我不喜欢这里了,我想回去找我妹妹。」 你点了点头,说:「好,等哥哥结了婚就送你回去。」 你不挽留我,让我很难过,故意想和你反着来,惹你生气,回答说:「你不是我哥哥,表叔同我说了,按辈分,我应该叫你伯父。」 你怔了怔,说:「随你吧,你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我不介意。」 …… 「轶,为什么不喜欢这里了?」14年第一次坐飞机回国,你给了我一个临别的拥抱,轻轻抚摸着我新剪的头髮问。 我眼眶湿润,贪婪地闻着你身上淡幽幽掺杂着苏烟的沉香味,想要回抱你,可是我不敢,我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前进了一步又想再进一步,最终走火入魔把自己推进了无尽的深渊。 你是结了婚有家室的人,你在国内还有两个孩子,我靠近你就是自寻烦恼,自作自受。 「我想养狗,你讨厌狗,所以我想回家……」我的理由苍白到常人一听就知道是个谎言。 可你却说:「好啊,你还年轻,喜欢什么就去做,只要做了不后悔,你就大胆地去做。养狗,养猫,週游世界,只要你想,没有什么不可以。」 你的话是那样的张扬自信,意气风发,令我神魂驰盪,差点就想抓住你的手,不管不顾地对你说:如果我喜欢你,也可以吗? 第113页 但我没有勇气这样问,因为快要到登记时间了。 「轶,记得给我写信,如果实在想不到好听的笔名,就用我以前读书用的名字——顾琼琚。记住,我原本的名字叫顾琼琚,我不叫顾安。」 我排着队往前走,你隔着分离护栏在我身后大声喊着。 …… 「你说你是琼琚,不是顾安?」冰凉的液体从我滚热的脸上滚过,我着了魔似的,痴痴地伸出手,搂着你的脖子,一遍一遍地失心疯似的抽着气,喘息着,颤声笑着问你,「你确定你叫琼琚?你真的确定?你确定你是他……」 「是……我是琼琚。」你笃定地点着头,嘴角微扬,握着我的手,抚上你的脸。 「不,你不是。」我摇头,嘆息着抽回手,轻轻地点了点你的心口,问,「琼琚是一个怎样的人,连我自己都不清楚。你说你是,那你可以告诉我:他到底爱不爱我?他为什么突然要来找我……」 我悲愤地看着你的眼睛,紧紧地搂着你的脖子,嘶声裂肺:「我有很多问题想问他,很多年前就想问,为什么突然要带我出国……为什么趁我睡着的时候会偷偷拥抱我,为什么要把我困在new york三年,不让我回来……为什么我回来了,他就又离婚去了德国,他到底在逃避什么?为什么一听到第一任妻子要把他的儿子苻清予送给人养,他就又回来了?为什么苻清予明明活得好好的,他却骗我说他出车祸死了?他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 「……」你紧闭双唇,沉默不语。 我颓丧地低下头,抵在了你的肩上:「最后问你几句现实的问题,你是不是没带手机,是不是身份/证和银行卡都不能用了?哪也去不了,只想来找我,和我过一天算一天,不管明天是死是活。」 「是。」你应了一声,宽厚有力的手指按住了我的肩膀,轻轻摩挲着我的嘴唇,一下又一下,漆黑如墨的眼眸裹挟着丝丝摄人心魄的慾念,忽然,你的手紧了一紧,缓缓地抬起了我的下巴,亲昵细语,「轶,做了亏心事的人是没有下辈子的,我现在只想要这辈子,你给不给?」 我紧张地闭了闭眼睛,轻吸一口气,难过地说:「行李箱里有一次性床单,开关在门边,等我铺了床,关了灯你再……」 「有圈圈吗?」你松开手,看着我弯下腰摊开行李箱,问。 我红着脸站起身背对着你铺床:「没有!」 「去买。」你站在一边命令道。 让我去买,故意耍我呢你!我咬了咬牙:「不去,要买你自己买!」半夜三更的去买这个,丢人死了! 「去买!」你清了清嗓子,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说了我不去!」我忍着气坐在床的另一边,硬着头皮说道,「你爱干净你就去买,我没买过,也不知道你喜欢用的是什么牌子的。」 「不是我用,是你用。」你坐在另一边,背对着低声下气地说。 我呆住了,满面烧得通红,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比金子还贵几百倍:「那我也不去,你又不是女的会怀孕,我也没跟旁人那个过,身体没有病,不需要买。」 「不戴,会疼……」你解下领带,脱下了西装外套放在床头。 「反正不是我疼,谁疼谁去买。」我撑着床沿,厚着脸皮说。 你垂下眼帘,坐了一会儿起身摁灭了屋里的灯,仅剩一盏小檯灯还亮着,照明的区域有限,离得远的床是灰的。但我还是能清晰地看见你脸上的表情,你心事重重地弯下腰,斜斜地躺在床上,像是忽然失了神力倒下去的美丽的谪仙。 「轶,过来。」 气氛忽然浓烈了起来,四周慢慢地凝聚了许多暧昧的因子。 此情此景,唯美又殇情,曾千百次出现在我梦中, 我不动声色地转过身,虔诚地跪坐着来到你的面前。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你问。 「……」何必明知故问,你不是已经知道的吗?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你看你,还在问。就算没有那些书信和那个戒指,这么多年,我不信你你会不明白我的心。 「帮把我扣子解开。」你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吩咐我。 我颤抖地伸手,目不斜视,小心谨慎地解开了你上衣的纽扣,解到第三颗纽扣时,你忽然将我拉入了你的怀中,仰头吻住了我的唇…… 缠绵入骨的咬吮,火热如焚的拥抱,由被动转为主动的剎那,你抱紧了我的脖子,目光涣散地眯着眼睛,嘴里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喘息声…… 「别——」我吓了一跳,慌张地伸手捂住了你的嘴。 不可言说的欢愉持续了半个多小时,你突然抓紧了我的手,喘着气偏过头大声哭了出来,哀哀欲绝伏倒在我的肩头,哽泣着说了一句话: 「轶,我好痛……」 我震了一震,连忙坐起身,看到床单上浸透的几点梅花似的红,我怔愣地望着你,急忙抽开身去拿纸巾擦你的身体,不停地低头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送你医院看看吧……」 你摇着头,执意说不去,我不敢再劝你,怕你闹了愤然离去,想开灯给你好好检查一下,你也不让我起身,只是紧紧地搂着我,靠着我的肩膀坐在床上低声啜泣。 血渐渐地止住了,你躺在新铺的床单上,失神地望着挂了个电风扇的天花板。 第114页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我羞愧地说着于事无补的话。 实际上,我几乎没怎么主动,只是在你自虐式的离得太远又忽然靠近的时候扶着你的腰,少叫你吃苦而已。 「轶,出去给我买一包烟。」你抓过自己的外套盖在身上,冷漠地说。 「哦……」我不敢再同你闹气,披了衣裳拿了钥匙出了门。 二月的南京,温度很低,没走多远,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遭了,在屋里的时候觉着热,忘了给你盖被子。 苏烟,苏烟,你最爱的苏烟,这大街上哪里有卖苏烟啊?只有酒店和自助成人用品店还亮着灯。 我看着那泛着萤光的灯,恍惚间想起你叫我去买「圈圈」的时候我没去,你叫我买烟我却去了…… 「轶,你喜欢我的,是不是?」 「喜欢,还是不喜欢,回答我?」 我空着手,推开门,看着空荡荡好像从没有人来过的房间,泪水止不住落了下来。 你只是在确认而已,我怎么就弄不明白你的意思呢。 枕上有一封书信,用一包苏烟压着的,我展开信,上面写道: 「轶,我生来就不能决定自己是谁,但是我可以选择死,结束这一生。我的母亲,我爱过的人,都想要我当个男人。可我的心里住着一个女孩,她美丽善良,温柔大方……为了这个梦,我逼死了我的母亲,亲手杀死了知道我秘密的一对夫妻(你的父母),从他们身边抢走了你。 轶,我是个骯脏的人,我的真心不值一钱,无论我放下戒心,靠得有多近,你说喜欢我,也只是说说而已。你是个正常的男人,怎么会喜欢我这样不男不女的怪东西呢。我还是回到我原来该待的地方吧,是死是活,法律自有公断。 轶,你的琼琚不是我,我不爱你了。这世上,只有一个叫顾安的男人,他是个没有心的杀人犯……」 …… 2月29日,我回到了惠城。 网络上,电视上,铺天盖地都是你的负面新闻,你的研究所也被推上了风口浪尖,随时可能会面临关闭查封。 刑事拘留,近亲属不可探视,你的律师也拒绝见我。 我在酒店住了一个多星期,期间去见了许多人,你研究所的工作人员,你的儿子苻清予和他的男朋友龚铭允,还有其他与你相识的人。却始终没有人知道你确切的消息,不知道你现在是处于审查起诉阶段还是即将接受审判,不知道你一个人独自待在狭小冰冷的空间里,穿没穿厚衣服,晚上睡觉有没有被冻醒…… 我走投无路,打了电话给许久未联繫的好友白永龄,寻求伊的帮助。 「永龄,拜託你了,我伯父他现在究竟被关在哪里?你认识的人比我多,一定有办法打听到……」我焦急万分地在电话里恳求伊。 伊冷哼了一声,不紧不慢地道:「你现在想起我了,之前给你打了那么多电话,你为什么不接?」 我只能向伊道歉,说之前那段时间心情低落,想独自一个人去外面走一走,解解压。 伊调侃我:「你是离开龚铭允,一个人寂寞了吧。怎么样?现在玩一圈回来,有没有什么艷遇可以跟我分享分享?」 我无奈地道:「你别再开我的玩笑了,我不喜欢他。」 伊嘆了口气:「顾轶,你太不知道珍惜了,送到你面前你都不要。」 我:「打住,先帮我查一下我伯父的事吧,这件事现在对我很重要。」 伊默了默,严肃地说:「顾轶,网上的消息你看了吧,你伯父是个嫌疑犯。当年你父母在温氏商场地下一楼停车场双双被杀,兇手一直没找到,现在却突然有人举报,提供了关键证据,包括你伯父购买身份/证改名的事,对你伯父很不利。在未开庭之前,我无法预知你伯父是否犯罪,但我对你父母那种人贩子没啥好感,死了简直是大快人心。你伯父找到了我师傅,你知道的,他敢接的案子,胜诉的概率很大。所以你不用担心,你伯父今天已经被取保候审了——他身体情况比较特殊,我也不晓得跟你咋解释,先天的……前不久为了逃避侦查跟某个coser结伴跑去南京玩,玩得嗨了,好事成双,遇难呈祥了……」 我惊讶地「啊」了一声:「什么意思?」 伊拔高声音说道:「蠢蛋,就是怀孕了!把那个龟孙子吓傻了跑了,他就回来自首了!」 我脑袋震了震,捂着脸闭上眼睛,好半晌才组织语言问:「你师傅知道是谁举报的吗?」 伊啧了一声:「我偷听了几句,两个怀疑对象,不是桑落酒集团的董事长萧含章就是温氏集团的少总温廷烨。萧含章想要他的儿子萧溯源留在国内,肯定要扳倒你伯父这棵大树;至于温廷烨,你父母死在他家的商场,对他们家造成的损失肯定是不可估量的。我个人比较倾向于萧含章,老来得子,为长久计,做出这种赶尽杀绝的事一点都不稀奇;温廷烨那个傢伙没这么疯,要结仇也是找你,不会去找你伯父。」 …… 下午五点半,盛煜律师事务所楼下,我坐在车上等了近三个小时。 原本想见大律师盛煜,却不料见到了你和白永龄,你们肩并肩一边走一边说笑,身边跟着一条黑色的狗。 我跟在你们后面走,快走到停车场的时候,你敛了笑,忧心忡忡地对白永龄说「你觉得顾轶会信吗?」 第115页 白永龄:「管他信不信,反正他问我了,肯定就是信了!那个孕/检报告能通过检查那一关取保候审,说明那个医院的院长还是废了不少功夫的。回头你记得把尾款打过去就行了。合作愉快!顾叔叔。」 「合作愉快!」你伸手,与伊的手握在了一起。 …… 碎雨涟涟,整座城市仿佛笼在一层瀰漫的薄雾中,失了鲜丽的颜色。晚风带着凉意肆意地穿梭在惠大的学院路上,侵袭着刚长出花苞的泡桐树。 你戴着口罩,牵着那条黑色的狗沿着回职工宿舍的路慢慢地走着,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孤独的人。 你拿钥匙打开了我曾经住过的小房间的门,关门而入的剎那,我快步上前,握住了你的手腕。 「琼琚……」我盯着惊慌失措的你,唤了一声。 「……」你轻唿一声,头往后仰,晕了过去。 十几分钟后,你喝了点梨汤,醒了。你看,你总是这样,不好好吃饭,爱挑食,一看就是低血糖。 「我不喜欢你了。」你摸着被我解开的衣领,偏过了头。 「嗯,我喜欢你就可以了。」我挪了挪椅子,将手里的碗搁在桌上。 你:「我肚子里的那个,不是你的。」 我抿着嘴笑:「嗯,是为了取保候审作的伪,我知道。」 你尴尬地伸手遮住了眼睛:「你跟踪我!」 我含笑握住你的另一只手:「是啊,我喜欢你,所以跟踪你。」 你悲伤地说:「你就不怕我真的是个杀人犯!」 我摇头,望着守在床边睡觉的阿黑,还有屋子一脚的狗笼子——里面还躺着一黑一白两只小奶狗,柔声说:「你不是……你讨厌狗,让我把阿黑送走,可现在,你却还养着它。」 「我是个怪物……」你还在贬低自己,总是看不见自己有多好。 你不知道你从事的研究工作有多么神圣,你不知道自己研发生产的那些药物和仪器挽救了多少人的生命,你不知道自己带领的团队为这个社会做出了多大的贡献,你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了…… 你把这一切都当成了自己的使命,只要你能活一天,你都在奋斗,从不让自己有片刻的放松和懈怠。 你那么热爱学习和工作,不管在哪,永远把这两样放在第一位。 你在北京,你的母亲在惠城,相隔两千余里。你每个月都往家里寄生活费,怎么可能会逼死你的母亲。据我所知,分明是你的母亲与他人相恋,又被那人背叛,一时想不开自杀罢了。 「这不是你的错,琼琚。」我走上去,坐在床边搂着你,我要让你知道,我爱你,绝不是说说而已。 我的唇吻上你的时候,你又抬手遮住了眼睛,不愿意看我,我想要让你看着我,只有去挠你腰,边挠边吻,看你能撑到几时。 「别亲了,我喘不了气……」你推着我的衣服前襟,笑着挣扎着说。 我偏不听,就要吻你的唇,你受不了了,瞪着我说:「你再亲我打电话告你!」 我愣住:「告我?」 「我告诉清予,说你欺负我。」你伸开手掌捂住眼睛,小声说了一句。 我笑岔了气,抓着你的手:「那你打吧,打过去,看他会不会来找我报仇。」说完我笑着掏了掏衣服的暗袋,把某样东西递到你的眼前,「你看,我过来的时候,特意买的小圈圈,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你慌忙闭着眼睛,说什么也不愿意看我,更不愿意看我买的东西。你害羞的样子真有趣,好像初恋时春心萌动的少年。 我有意逗弄你,握着你的手去摸了那个薄薄的四四方方的密封袋子里的东西,你指尖碰了一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 「拿走,快点拿走,不要给我看……」你滚到床里面,急切地催促着我。 「不拿,我还没撕开呢。」我拿湿纸巾擦了擦手,说。 「你闭嘴,不要说出来,我不要听。」 「好,我答应你不说了,你也得答应我,等会儿小声些,不要再嚷出来叫别人听见……」 你红着脸,捂着眼睛,乖乖任我摆布。 有了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第二次容易很多。 不过你还是喜欢拥抱的姿势,不喜欢背对着我。 「脖子不可以亲,亲红了我没脸见人。」你低着头,侧着身躺在我的怀里。 「那样荒唐的孕/检报告你都造得出来,还怕这个?」我俯身扣着你的手指吻了一吻。 你嘆了口气,说:「那是花钱买的,尾款还没结呢。」 我想了想,挪了挪身体拥住你,问:「多少钱买的?」 你腾出一只手,伸出三根指头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三十万?」 你摇了摇头。 我疑惑地道:「三百万?」 你还是摇头,我有点不可置信地问:「难道是三千万?」 你又摇了摇头,说:「有警察全程跟着,该做的手续一个没落。很难动手脚的,三千万……怎么可能呢,轶,你想得太简单了!」 我眨了眨眼睛,口干舌燥地望着你,你搂着我的脖子,吻了吻我的脸,释然地笑了笑,说:「不管多少钱,我都觉得值,很值很值……」 …… 取保候审,你不能离开惠城。研究所的工作也暂时不能去参与,因为你的身份现在是别人关注的焦点,连出门也要戴口罩迴避一些媒体的捕风捉影。想和我一起出去游玩的计划只能暂且搁置。 第116页 你的儿子苻清予和他的男朋友龚铭允偶尔会打电话向你问一些学习上的问题,你总是热情地给予回復。 不能去实验室,也不能大大方方地和你的那些交往多年的二次元妹纸们拍正片。你似乎消沉了许多,看电视看书都不能排遣你心中的苦闷。 「来,吃个橘子吧。」我剥了个橘子递给你。 你懒懒地放下手里的关于白血病化疗相关的书,接过橘子,问:「甜的还是酸的?」 我说:「有点酸吧,这个季节的橘子都是这样的。」 你咬了一小块,看着我买的一篮子的橘子说:「那你还买这么多?」 我笑了笑,说:「你最近不是喜欢吃嘛,一天好几十个,我买得少了,怕不够你吃呀。」 你抚着额头说:「我感觉我这段时间不工作,天天在家里不是吃饭就是看书看电视,好像脸有点胖了。」 我连忙否认:「没有啊,你一直都是这个样……」 话说到一半,你的电话响了。 「喂,顾总。」是你的胡秘书打来的,问你现在在哪。 你吧唧着嘴说:「在我侄儿顾轶的家里。」 胡秘书小声问:「顾教授在旁边吗?」 你似乎意识到有点不对劲,直起身问:「什么事?直接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胡秘书:「顾总……那个医院的院长找到研究所来了,说那个尾款他们不要了,您的报告本身就……就……就不需要作假。」 你呆住了,脸色煞白,一手握着没吃完的橘子,一手握着手机看着我, 两行清泪从你的眼角流了下来,你张了张嘴,目无焦距,颤颤抖抖地摇头:「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是真的……不可能……不可能的……」 我怔怔地走过去扶着你,你一下子软了膝盖,抓着我的手,一把抱住了我,哭到捶打着我的背道:「我不要……我不喜欢小孩子……我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是在南京那一次吗?怎么会……才一个多月,就一次,一次怎么可能就有了……不,我不要……轶,我不要这个孩子……生小孩会痛的……我不要生……」 我心慌意乱地抱着你,安慰道:「别担心,可能是那个院长骗你的,或者是他们搞错了测得不准确……下午我带你去医院,再检查一次确认一下……如果真的……真的有了,你不想要就不要……我绝不拦你……」 …… 产科彩超室外,我徘徊着,心急如焚地等了你十几分钟,终于看到你拉开门,低着头拿着报告单走了出来。 「怎么样?」我上前握住你的手,问。 你不说话,红着眼睛拉着我的手走到人少的地方,把单子塞在我的手里,背过身去面对着墙。 我颤颤惊惊地拿着那三张薄薄的报告,白纸黑字配着几张彩图,还有一行一行的真实的数据…… 回家,你坐在副驾驶座上一直流眼泪,眼泪流干了,傻愣愣地靠着窗户,不是在睡觉,而是在思考。 这家医院的院长给你说了什么,我没有进去,但我看你的脸色大约能猜到一些。我不敢问你什么时候去做掉,也不敢安慰你,或是问你晚上想吃什么…… 我知道我说什么都没有用,都会叫你伤心难过。可我不敢离开你,你现在精神上所受的折磨是世间千百万人都不会遇到的痛苦。 你需要时间去接受,而我,是你的归属。 我爱你,琼琚。 你不爱的,我也不爱…… -------------------- 副cp:顾安x顾轶 第54章 番外:琼琚(4) 晚上,洗了澡,你坐在沙发上,一边泡脚一边剥橘子往嘴里塞,平板放在一边,播放着你自己研发的「堕婴灵」的相关负面新闻。 其中一个是八年前,某个网名叫「子云亭」男人发的视频,说这个药给他女朋友吃了完全没有作用,一个星期了还是没有流出。 你「搭梯子」,扒出了这个网名叫「子云亭」的男子竟是温氏集团少总温廷烨的哥哥温明光,你继续深挖,又扒出了那个所谓的「女朋友」居然是个二级女演员。 伊的艺名叫萧冉冉,在演艺圈颇有名气,是萧溯源、萧纵横两兄弟的亲姐姐。 八年前,萧冉冉与另一个头部男演员姬子轩结了婚,婚后不久便产下一子,后因「出轨事件」二人协议离了婚,孩子跟了姬子轩。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你将身侧翻开的有关白血病的书「啪」的一声合上,笑着对我说,「轶,我总算想到用什么方法一报还一报了。」 我弯下身,坐在你身旁,问:「怎么报?」之前看你翻这些书,已然猜到你是想彻底治癒萧溯源的病,以此来换取自己的生命安全。 「我的药不可能不灵。一定是萧冉冉偷偷换了药,给姬子轩戴了一顶绿帽子。这顶帽子要是捅出来,轶,你觉得我有几分胜算?」你笑吟吟地望着我。 我嘆了口气,笑道:「孩子判给了姬子轩,就跟他们萧家没什么关系了。」 你天真地望着我:「但孩子不是姬子轩的啊,是萧冉冉跟前男友温明光的,姬子轩等于是给自己的情敌养这么多年的孩子,这种事,闹出来可是个大丑闻,上个新闻热搜什么的,让萧含章自己来找我把我的事摆平……」 我伸手握住你的手,凑近了些,望着你,温声说道:「琼琚,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孩子虽是温明光跟萧冉冉一时冲动有的,却也是姬子轩心甘情愿养的。换句话说,温明光不是姬子轩的情敌,而是他深爱的男人。」 第117页 你怔愣地抬起眼睛,看着我:「轶,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我微微笑了笑,说:「你还记得吗?三年前你和我一同受邀参加温明光的葬礼,我看到姬子轩带着孩子也去了。你想啊,他和萧冉冉离婚后搬去了国外,却不远万里回来参加温明光的葬礼,这能是情敌吗?你再想想,惠大附近的那家ktv,你带我去过的那家,那就是姬子轩开的连锁店景光百合,一进门就可以看见很多玫瑰花灯。当年姬子轩在国内演戏爆火的那段时间,温明光去剧组探班就经常送他玫瑰花。」 「他们两个,私下曾经就是情侣关系。若你想拿这件事来扳倒他们姓萧的,恐怕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带着又得罪了温廷烨。我爸妈死在他家温家的地下停车场影响了他家的生意……温廷烨是既往不咎,但要是拉上他已经死去的哥哥温明光,他必然会跟咱们翻脸,那可就难看了。」 听到这里,你拧着眉毛一头撞在书上,耍起了无赖,破罐子破摔道:「天吶,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轶啊,我不想活了,让我死了吧!」 我:「你死了,你的研究所呢,也不要了吗?」 你抹了抹眼角,眼珠一转又想出了一条计策,说:「轶,清予最近给我提供了一个消息,说萧溯源三年前下毒害龚铭允的时候其实早就已经满十八岁了。」 我:「这个我早有耳闻,但是没有证据,你打算怎么办?」 你冷笑着,咬着牙说:「我想要让萧溯源体验一下我最新研发的海乐西片,让他自食恶果,你觉得怎么样?」 我愣了:「你……你要给他下毒?」 你脸色微变,抬起脚搁在木桶的两边,拿毛巾一边擦一边瞪着我冷笑:「你心疼他?」 我连忙否认:「不是……」 你:「那你是觉得我的心肠太歹毒了?」 我没有吭声,多说多错,我说什么你都会多想吧,索性少说一些。 「我倒是忘了,你跟萧溯源是多年的好朋友,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的好朋友,就差没有一床睡了!」 你倏地站起身,将手里的毛巾扔进桶里,望着我冷嘲热讽:「知道三年前我为什么要开除你,不让你进我研究所的大门吗?因为你去少教所上课了,见过萧溯源了。我告诉过你,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联繫,但是你不听。」 「你一边照顾着龚铭允,一边还去可怜他开导他……呵,轶,你可真是个大圣人。我不让你做的事你全做了,还把我的名字送给了龚铭允,跟他戴戒指扮情侣。只有一件,我不让你去研究所见我,你就真的不来见我。」 「如果不是公安民警打电话告诉我,说你被拘留了,我甚至连你又开始养狗了也不知道。轶,你以为我现在真的喜欢狗吗?不,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讨厌狗,恨不得把他们通通赶走。」 「你看看我的手,我的脖子,知道为什么这么多红点点吗?你不会以为是你亲的吻痕吧?你错了,是因为我痒,我一粘到狗毛就浑身难受,忍不住想挠,挠的时候还要背着你不能露糗露怯!」 「我真是受够了,轶,我不要跟你在一起了,我想一个人过!」 你说了这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你想离开我,想让自己生气,也想让我无言以对,还要为自己找这么多藉口。 可你想过吗?我是唯一与你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我爱着你,我要和你过一辈子,怎么可能这么轻易放你走! 「你干什么!」你想夺门而出,被我擒着手抱着拖着放到了沙发上。 「……」面对面扶着你的身体,让你看着我生涩痛苦地遭受着你这一个多月反反覆经歷的「劫」,角色互换,你不说话了,泪眼模煳地搂紧了我的身体。 「去少教所是学校安排的,不是我能决定的。」我抚摸着你颤笃笃的肩膀,在你紧蹙的眉间轻轻落下一个吻,「你不让去你的研究所,我确实没当着你的面出现过,但你怎知我没有偷偷去过,你个傻瓜,你研究所附近是不是有一条河?我每次去的时候就是把车停在河边的,没有停到你研究所的停车场,我是走路过去的。你现在可以打电话叫你的胡秘书去问问研究所大门口的保安,问他见没见过我。他一定见过我,只是没看见我的车而已。」 「三年里,我每个星期至少有两天开车去过你那里,经常能在楼下的小书屋看见你的身影……」 「养狗的事儿……」我抱着你翻身躺在沙发上,让你趴在我的身上,亲昵地吻着你柔软的发,吻着你汗涔涔的脖子,说,「我确实养了,是从路边捡的。你放心,三只都是宠物犬,有两只还是小泰迪,送去宠物店肯定有人要……明天,你陪我去买房。我们搬离这里,找一个有院子的大房子。以后,我再也不捡狗了,也不养它们了,流浪狗太多了,根本捡不完养不完……我只养你一个,好不好?」 「你这是把我当狗养呢?」你哼着鼻子说。 我笑着说:「不,我是把你当老婆养!」 你面红耳赤地把头埋在我的胸口:「你胡说什么呢?我才是你老公,你是我老婆!」 我连忙做出让步,抱着你又翻了一个身伏在你身上蜷着:「好吧,在屋外你做主当老公。在屋内,我做主当老公。怎么样,公平吗?」 你咬着嘴唇眯着眼睛笑,仰着脖子又抬手遮住眼睛了,喃声说,「你别光说话,你倒是动一动呀!」 第118页 「你不是要当老公吗?怎么这么懒呢?」我笑着逗弄你道。 「轶,我好难受……嗯啊……」 我惊了一跳,慌乱地用手捂住你的嘴,红着耳朵唿了一口气,有些责备地道:「你怎么……你怎么……不是和说了好几次了,每次快要那个的时候不许这样,你是真不怕门外有人路过听见吗?」 「你不喜欢吗?」你丢开我的手,笑着说。 我不回答你的话,一面穿衣系带,一面问道:「你是不是还在玩配音?还在接那种广播剧?」 你眨了眨眼睛,拉毛毯盖住身体:「没有,从南京回来后就没接了。」 我气短地道:「意思是上个月还在接,还在广播剧里叫别人老公叫别人哥哥……还在和别人拍cos视频和照片?你就不怕真的被抓吗?」 我一口气罗列了许多你的罪状,恨不得掐死你算了,你怎么就那么喜欢玩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呢,好好活在现实里不好吗,认认真真多做一点研究不好吗? 「没事,要抓也是先抓配音导演……」 「你退圈吧,不要玩了好不好?」我很在意地要求道。 你倒是不痛不痒得很,揪着毛毯挡住半边脸笑着说:「退圈了我的粉丝会伤心的。」 「所以你宁愿我一个人伤心?」我真的上手了,把手放在你的脖子上,摸着你的锁骨假装威胁你,「你退了吧,不退我就咬死你!」 你犹豫了片刻,很认真地说:「轶,我没别的爱好,我就是喜欢二次元。我可以不接一些台词肉麻的腐剧,也可以不接一些举止过于亲密的小视频照片什么的。但是,你让我退圈,我做不到,我……」 「你不做这两样就好,不退也可以。」我连忙打断你的话,我是真怕你又说些反悔的话。只要你在我身边,想做什么,我哪敢真的不让你做呢。 只是假意吓唬一下你,你就答应了,我已是万分欣喜了。 「轶,我渴了,想喝水。」 我连忙抽开身,环视一圈,问:「你的杯子呢,放哪了?」 你蹙着眉:「在水槽里还没洗呢,用你的吧。」 我倒了茶壶里的水,小心翼翼地端着玻璃杯走过来,递到你唇边。 你弯着腰坐起身,就着水杯喝了两口,忽然望着我笑:「轶,你疼不疼?」 我窘着脸接过杯子坐在你身旁:「一开始有些难受,后来在说话,好像没什么感觉。」 你又光着肩膀藏进了毛毯,红着眼睛瞄了我一眼,讷讷地道:「那咱们还是换回去吧。我……我比较敏感,很多时候就那样,坚持不了太久。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清予和小龙的妈妈经常嘲笑我。」顿了顿,你又说,「轶,我还想要,可以吗?」 我慌得把杯子放在桌上,握着双手抿着干燥的唇,低着头对你说:「你现在,你不能天天这样了。今天不是去医院检查了吗……你,你要节制……」 我失言了,你的脸色沉了下去。 我不该提的,这是你的、我的心病。决定权在你,受伤的也是你,我能做的,只有陪着你,以后绝不敢再像在南京小旅店那次一样任性妄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如果当时能听你的话去买去戴就好了…… 「轶,给我剥一个橘子。」 你的要求,只要我能做的我都会满足,但我不想再伤害你了,不愿意再看见你流眼泪的样子。 「轶,再给我拿两个橘子过来。」 我拿来了,剥了皮放在你手心里,看着你心满意足地吃橘子,好像忽然又忘记了刚才我的失言,脸上笑眯眯的,越发使我心情沉重。 你心里的打算是怎样的呢?什么时候去做掉呢?你都没有告诉我,我也不敢问,只能等着你,希望你用最好的不伤害身体的方法解决这件事。 「轶,烧了水没有?我想洗澡。」我拍了拍我的膝盖,笑着说,「洗完澡咱们出去吃好吃的吧,我好久没有吃火锅了。」 「年三十不是吃过了吗?」我说。 你乜了我一眼:「我今晚上就想吃,你不和我去,我就自己去。」 我连忙点头:「去,我和你一起去。」 …… 原以为就你和我两个人,到了包厢门外才知道,你还叫了另外两个人。 再次见到苻清予、龚铭允,我眼皮跳得厉害,心口也揪着疼,预感到你想做什么的时候,你已经把我撇下了,两脚一迈自顾自走了进去。 「爸,坐这边,这边最暖和。」苻清予指着挂了几幅山水画的那面墙,那里摆放的都是铺了真皮的实木凳子。 我看着你面色深沉地走过去,两手插在西裤里,很快又掏出一包苏烟,旁若无人地抽了起来。 我走过去,坐在离你最远的地方,苻清予和龚铭允都拿探寻的眼神看着我,如履薄冰,如临大敌,而我和他们一样,压抑得不敢喘一口气。因为我清楚地知道,这是你能给予我的最大的宽容和仁慈。 你骨子里仍是骄傲的,所站的高度也我这辈子无法企及的,我永远不可以在公众的地方与你牵手。不过没关系,只要回到家你就会变回去,你就还是我的琼琚……但愿今晚你做的这一切,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日后想起来不会后悔。 「清予,抽菸吗?」锅架好了,电插上了,汤底点好了,你递了一根烟给苻清予。 苻清予摇头,笑着说:「爸,我戒菸了。」 第119页 你温柔地望着与你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苻清予,又望了望龚铭允,说:「戒了好,戒了好……」顿了顿,你又淡漠地看着我们三个人,问,「你们喝酒吗?」 我配合着你,说:「我喝。」 龚铭允以为你是在缓和气氛,笑着说:「我也喝。」 苻清予却抿着嘴说:「爸,我不会喝酒。」 你的眼神暗了暗,盯着他的眼睛,有些强势地鼓励他说:「不会喝,也要学着喝啊,将来总得会的。」 苻清予深知你最近栽了跟头,被萧家「陷害」,处于保释期,怕你会生气,不敢违逆你的话,点头同意了,说:「尝一点吧。」 你却又改了主意,说:「尝一点不如不尝,你还是喝饮料吧,想喝什么?」 苻清予张口便说:「爸,我不喜欢喝饮料,我喜欢喝水。」 你吐了一口烟圈,将没吸完的烟摁灭在菸灰缸里,呵呵地笑了笑,眼角发红,面朝我看了一眼,说:「去找几个纸杯来,我也喝水。」 你捉摸不透的眼神,引起了龚铭允的注意,他扶着墙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身边。经过你一段时间的治疗,他已经能扶着墙走路了,只是走不远罢了。 「顾轶,清予他爹是怎么了?是不是清予的妈妈来找他要钱了?」龚铭允问我。 我笑着说:「不是。」他只是在医院和产科医生聊了很久,确定了孕检报告的真实性。 曾经的「初恋」给了他当头一棒,他有做父亲的「责任」却没有做父亲的资格,但他固执地想要採集苻清予的样本,想通过亲子鑑定来维繫着他好不容易寻回的一份亲情。 他明知道自己是被欺骗了,还不死心,还存有一丝幻想,即便这份幻想脆弱得不堪一击。 「大概是萧溯源又回国了,他很闹心吧,不过你不用担心,萧溯源不敢去找你,否则就是玉石俱焚。我向你保证,他一定有办法还自己的清白。」我尽可能平静地解释道。 龚铭允望着我,迟疑着问:「顾轶,你们还没有和好吗?」 我摇了摇头:「谈什么和好,取保候审也是有限期的,他必须在限期内自证清白,否则就是死路一条。」 龚铭允纠结地说:「他能取保候审,肯定后台有关系吧。」 我笑:「关系是钱砸出来的,钱买不了他的命,但能买萧溯源的命。各凭本事吧。」 龚铭允摇了摇头:「顾轶,你别做傻事!」 我不屑地道:「萧溯源三年前的所作所为,我确实处处受制,没办法找他要个说法。但现在我不是什么教授,也不是我伯父研究所的人,更是跟你没半点关系。我想做什么都很简单容易,就看他萧溯源的命够不够硬。」 龚铭允的脸上堆着笑:「顾轶,你变了。」 我说:「是啊,人都是会变的。」 龚铭允困惑地说:「顾安涉嫌杀害你的父母,你不找他问清真相,就这么煳里煳涂地为他报仇,万一……你不觉得很吃亏吗?」 我噗嗤一笑:「整萧溯源的方式有很多种,我怎么可能把自己填进去呢,放心吧,正面交锋肯定是我赢,待我赢了,你可得请我吃饭喝酒庆祝。」 龚铭允:「拉倒吧,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敢请你,回头被清予他爹知道了,肯定想杀了我。」 我没说话,回到包间,服务员端上了热水壶。我起身为你倒了杯热水,你忽然抬眸望着我说:「去给清予也倒一杯。」 我默不作声地过去,苻清予受宠若惊接过了杯子。我总算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服务员又端了几碟子饭前小吃进来,有糖炒花生米、腌萝蔔、小橘子和赠送的一大瓶椰子汁。 我看到橘子,眼睛一亮,转了一下桌子,挪到了你的那一边。 你伸手拿了一个橘子,漫不经心地剥着,忽然启口道:「清予,假如你某一天突然多出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你会不会难过?」 苻清予噗地呛了一口,瞥了我一眼,又望了望你,勉强笑道:「爸,你是打算跟白小姐结婚了吗?」白小姐即永龄的姐姐,你们网恋三年,因为苻清予回国「出丧」,临时取消了婚礼。 你一口一个小橘子,又喝了一杯水说:「不是白小姐,是另一个人,那人怀孕了,我想着既然怀了就顺水推舟挑个时间结婚吧。只是忽然想问问清予你的意见。」 苻清予「哦」了一声,快言快语地说:「我没意见,但是顾轶肯定有意见。」 你眨了眨眼睛,转脸望了我一眼:「清予说你会有意见,什么意见说来听听?」 我心碎神伤地望着你,怀中的那点暖意随风化作了一片冰凉,意见?你问我意见,我哪敢有意见。 苻清予和龚铭允都皱紧眉头看向了我,我随口说道:「我没有意见。」你要堕了那个孩子和别人结婚,我随个礼就是,让我再去看你新婚燕尔,我绝不会再去。 「我去个洗手间……」我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往门口走去,正好撞见一人。 「顾总,久等。」是大律师盛煜,他朝我颔了颔首,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从里面掏出一个u盘,对你说,「今天下午收到的急件,从宛安区精神病院寄来的,署名叫李疯子。u盘我没看,信件我看了,说他是顾总您的老朋友,u盘里的东西可以让萧家提供的证据不攻自破。」 「李疯子苻文松……」你笑了一笑,转头面朝苻清予,说,「清予,你写的信?」 第120页 苻清予顿了一下,摇摇头:「不是我。爸,我只在研究所见过他一次,后来他被抓了,我就没见过他。」 你又看向我,冷冰冰地问:「你写的?」 我回了「不是」两个字,还想说点什么,眼前忽然闪过了一道银白色的光。 龚铭允给我买的戒指,此刻戴在了你的手上,你用戴着戒指的手捂着纸杯,像是下了什么重大决定似的,对大律师盛煜说:「盛律师,劳烦你一件事,毁了这个u盘吧,里面的东西我不想重见天日,该承担的,我一个人承担就是了。」 苻清予纳闷地望着你,忽然低声笑了出来:「爸,你不看看那个u盘吗?」 你轻声笑了笑,双手合十抵在鼻樑上,眼神脆弱不堪,声音也异常沙哑:「不用看,有些东西,交给警察也不会改变什么。」 苻清予笑呵呵望向你,红着眼睛,失神地说:「但是你给我吃的药早就失效了,我现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想起那个地下车库,想起一个小妹妹抓着我的手,让我带她去找警察叔叔……有两对夫妻追着我和那个妹妹一直跑,后来,我的手上有一把刀子……一把我买回家给妈妈切菜的刀子……爸!是我杀的人,苻文松寄的u盘,我也有一份,我的那一份我已经转寄公安局了。你不用再替我隐瞒了,我早就知道了……」 「苻文松给我信里写得很清楚,萧含章拿到的视频只有一半,是龙建韦……被盛思娴砸死的龙建韦当年在温氏商场当保安的时候,看到你删除监控视频,趁机偷拍的后半段。为了赚快钱,龙建韦拿那段视频卖给了萧含章,萧含章就是用这个视频一直要挟你为他的酿酒公司研发新产品的吧,没有你,他们萧家别说上市,早就倒闭了……」 「爸,你可以改变我的出生年龄,改变我的名字,改变我的容貌,但你没办法完全改变我的记忆,没办法完全删除我小时候做过的事……我上高二的时候就全想起来,是我杀了人!是我!不是你!」 「别激动……」律师盛煜倒是沉得住气,听到杀人跟吃饭喝水一样司空见惯,望着苻清予说,「你爸的初心也是为了你好,不希望你的过去有污点。但你现在既然已经想起来,u盘也转寄了公安局,我想,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你们……」 盛煜语重心长地说:「我说句私心话,你们都没有罪,有罪的是那些被金钱迷惑了本性,枉顾亲情的人贩子,为了几千块钱冷血到卖儿卖女,根本不配做父母……而你,你很荣幸,你有一个好爸爸,他很爱你……」 苻清予哭了,哭着起身跑到你身旁拥抱了你。 而你,你双手交握扣在桌上,垂下了头,晶莹的泪珠滴落在你的手背上…… 「顾总,差点忘了问你,你打电话叫我来这里,原先是有什么事要跟我说吗?」吃完饭,盛煜起身作别时说道。 你站起身,抬手抹了抹眼角,回以抱歉的一笑:「没什么事,你帮了我这么久,想请你吃顿饭而已。」 你看,我就知道你会心软,你原想委託盛煜给你去做私人亲子鑑定。但是现在,你想通了,什么结果都不重要了。 …… 开车回到那间小屋,关门转身,望着扑上来想要接吻的你,我故作生气地问:「你是要跟谁结婚?谁怀孕了,你告诉我?」 你摸了摸自己喝了酒后有些晕红的脸,歪着头笑呵呵地说:「不是说好了在外我做主当老公的吗?我是老公,那你就是我老婆……老公要跟老婆结婚,不可以吗?」 我「呵」地笑了一声,搂住了你的腰,说:「你是真醉了,还是假醉?」 你伸出一根手指竖在我眼前,笑着说:「一点点……一点点我也要……你给不给,不给我就告诉清予……」 「告诉他什么?」 「告诉他,我怀孕了,你要娶我……」 「好啊,那你去说吧……看他信不信,他肯定以为你在瞎编……」 「手机给我……」 我兴奋地解开你的领带,伏在你的身上,摸着你的腰从裤兜里拿出你的手机递给了你。你朝我的脸上吹了一口气,红着脸发了一条语音到一个名叫「一家三口」的微信群: 「清予,阿黑又叼我的鞋子了,快来把它带走。」 我咬着牙,剥了一个小橘子渡到你的嘴里,给了你最后一次机会,用眼神「威胁」你说还是不说,你笑嘻嘻地又发了一条语音: 「清予,问问你们班上有谁喜欢泰迪狗,顾轶这里有两只,免费赠送狗粮哦。」 我一口咬住了你的脖子,你哼了一声,终于进入了正题,发了这样一条语音: 「清予,铭允,救命啊,顾轶威胁我,让我跟他结婚,不答应就咬死我……」 苻清予:(捂脸笑)恭喜恭喜!明月照卿玲珑帐,暖冬遥夜岁月长! 龚铭允:(狗头)恭喜恭喜!良缘天定,衷心祝愿顾总往后余生,鸳鸯交颈,飞鸟比翼,百事从欢! 「一群混蛋……」你欲哭无泪,委屈地扔了手机,抬手遮住眼睛躺平了。 我笑着叠好从你身上脱下来的衣物放在床头柜上,回过身俯视你:「说啊!为什么就是不说?你不说今晚上就躺着好好睡觉吧,别闹腾了,现在这种情况,你身体受不住的。」 「不,轶……我就要一次,就一次……」你蹬着腿,又开始撒娇了。 第121页 「不行!」我拉被子盖住了你,侧身握住你的手,吻了吻你的唇,忧心地道,「琼琚,这个孩子……你不要就尽快弄走吧,要,你就乖乖听话,不要再抽菸喝酒了。否则……」 「否则怎样?」你歪过头,长睫微阖问。 我闭了闭眼,嘆了口气:「否则我过几日上课去了,就没那么多时间陪你了。」 你低声:「你找到工作了?」 我:「嗯,我说过要把你当老婆养的,你信或是不信,我都得去做……」 你抿着嘴笑,握着我的左手慢慢地放在你温热的小腹上,静了一会儿,你凑近了,仰脖子轻轻吻了吻我的脸,往我的无名指套上了一个冰凉的细环。 「对不起,这是你跟铭允戴过的,我捡回来了,很喜欢,花了同样的钱找他买的……你要是不喜欢,明天我再买新的……」 「不用,你喜欢的我也喜欢。」 「轶……」 「嗯?」 「我困了,抱着我……」 「好……」 -------------------- 副cp:顾安x顾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