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亏》 第1页 《有亏》作者:一个点两个点三个点【完结】 简介: 问心有亏。 * 寄人篱下的应许乖顺到了十八岁,终于做了两件离经叛道的事情。 其一是不顾小叔叔反对,报考了联邦的军校并被录取; 其二是趁小叔叔失忆,当了小叔叔两个月的金丝雀。 而就在当金丝雀期间,他发现自己长得和小叔叔早死的白月光大差不差。 * 耿直但有些绿茶x高冷但有些傲娇年上 应许x应允 雪松x玫瑰 十九岁年龄差,伪叔侄,不在一个户口本。 双a互攻,踩雷抱歉。 * abo设定,ao都有兽拟态,易感或发.情期会显现兽拟态。 科幻部分不严谨,看个乐子即可,本质狗血恋爱文。 * 全文包括文案大修,请以此版本为准。 修改于2024.5.20 内容标籤:强强世家相爱相杀abo 主角视角应许互动应允 其它:abo 一句话简介:养一只身高一米九的金丝雀。 立意:要对生活保持乐观向上的勇气。 第1章 应许最终还是拿到了军校的录取通知书。 通知书专程送到了他的住处,他着急忙慌地藏起来,而后迟钝地想起他的监护人已经失踪一百天。 说起来他也不算特别合格的被监护人,在监护人失踪生死未卜的一百天里,他在全心全意准备军校的入学考试,对于监护人的安危只每周关注一下新闻。 有时候每周还没有新闻,所以目前应许只零零散散地得知:监护人被星际海盗绑票了,但还没被撕票,应许还是要做好监护人回来见他考入军校大发雷霆的准备。 监护人如果真回不来了,应许也会有麻烦,军校的学费不便宜,他小金库里存的钱只够第一学年的学费,在自力更生和啃老之间,应许毫无骨气地选择了啃老。 主要以他现在的文凭出去,找个兼职干半年,都不如在监护人面前表现乖一点拿到的零花钱多,应许能寄人篱下长到十八岁,还是有一点趋利避害的能力。 应许照例给曾经的养父母通过电话,与他们客套地互相宽慰,说些「小叔叔吉人自有天相」的车轱辘话,使双方放下道德层面的包袱,而后互相道过「保重」,再心满意足地挂断电话。 哪怕曾经养父母将他弃养,应许也圆滑妥帖地没让大家难做,到了监护人这边,还是「懂得感恩」地隔三差五与养父母通电话,简要告知他在这边过得很好,但也很感激曾经十五年父亲母亲的贴心照料。 监护人是养父的亲弟弟,按照辈分,应许该唤他一声「小叔叔」,小叔叔单名一个「允」字,和在军队担任要职的养父不同,他叱咤于商业帝国,是联邦首富之一,控制着联邦大部分纺织业和一部分矿业,活到三十七岁迎来人生中第一次绑票,终于可谓不白活一遭。 应许不担心小叔叔应允的生命安全,怎么说小叔叔还有个将军哥哥,绑匪不敢对他轻举妄动,所以他回归只是时间问题。 看着通知书封面烫金的大字,应许祈祷小叔叔在他开学后回归,回归了也不要管他的学业情况,最好周旋于每个资产间,忙得焦头烂额不分昼夜。 应许承认自己是个冷心冷肺的吸血鬼。 他对他监护人的感情仅限于监护人为他提供的钱,为了监护人的钱他可以耐下性子关心一下监护人的身体健□□命安全,更多的感情没有。 他要有那么多感情,早就在养父母弃养他的时候伤心致死了,可不能身体健康地活到现在且考入对体质要求极高的军校指挥系。 至于考进军校也不是为了联邦做贡献,而是眼馋军校毕业后入军队的待遇,高薪稳定,非常适合他这漂泊无依的体质。 而就在应许寻思着把宅子里的古董偷摸卖出去一件换学费时,他看到新闻里敲锣打鼓,庆贺军队捣毁星际海盗的老窝,解救人质十一名,其中果不其然就有他亲爱的小叔叔。 好嘛,通知书还是得捂紧藏好,同时为他学费生活费回归欢唿三声。 * 应许特地换成小叔叔被绑票之前,他高中时期的乖学生打扮,把挑染了一缕蓝毛的头髮连夜漂回来,清洗得蓬松干净,再配上一个黑框的无镜片眼镜,应许叫了低空飞艇,直奔主星总医院。 他来得不算早,小叔叔病床前已经被养父养母和他的便宜弟弟妹妹们包围,每个人都像既定程序的机器人,一人问一句小叔叔的近况,绝不多问绝不重复。 应许礼貌地假笑打招唿,养父忙招唿便宜弟弟妹妹们让位置,他得以站到小叔叔的床头,声泪俱下地开始表演:「小叔叔,我好担心……」 一个「你」字没能哭出口,应允不耐烦地蹙眉:「你又是谁?」 应许的眼泪停在眼眶,养父适时地解释:「小许啊,医生说你小叔叔头部受到撞击,现在已经失忆了。」 哦豁?那简直是太好了! 应许抽噎了一下,目光坚定地看向小叔叔:「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应允眉眼间的不耐烦松缓了片刻,他打量着应许的眉眼,才又不耐地扫视过全场:「你们都哭完了吗?哭完请滚出去。」 很好,哪怕是失忆了,小叔叔依旧那么彬彬有礼。 第2页 * 养父将小叔叔失忆的消息封锁,为了避免造成不必要的动盪,但照顾小叔叔的重任还是落到了应许头上,谁让应许现在是小叔叔正经的被监护人,算半个儿子。 「唉,你说说,催他成家都十几年了,他就是倔着不肯结婚晚,现在好了,出事儿都没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 养父跟养母絮絮叨叨,没避着正在给小叔叔削兔子苹果的应许,和已经失忆的小叔叔。 于是应允问应许:「他们说的是谁?」 应许眼观鼻鼻观心:「不相关的人。」 他把削好的苹果餵给应允一块,应允蹙了好看的眉头:「不甜。」 应许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他失忆了且看在他这么好看的份上,不要生气不要恼怒。 和应允生活在一起的短短三年里,应许总是靠着这样的精神宽慰法,让自己忍受应允无端的挑剔时得以心平气和。 应许心平气和地又叉了一块苹果:「再吃一块就甜了。」 应允只就着叉子咬了一小口苹果兔子的尖尖:「不甜。」 「那就不吃了。」应许迅速地放下盘子。 没东西可吃的小叔叔睁着一双滴熘熘的蓝眼睛左瞧右瞧,最后又把目光投向坐立不安只想让养父母闭嘴的应许身上。 「你叫什么名字?」应允问。 「应许,许可的许。」应许漫不经心地答。 「也是允许的许。」应允说,带着一丝丝得意的狡黠。 「嗯,当时取名的时候照着您的名字取的。」应许张嘴就胡说八道,实际上是他六岁了还没有学名,被偶尔来养父家里做客的应允得知,应允随口给他敷衍了个名字。 「我们俩……是什么关系?」应允有些犹豫地问,打断了应许跑偏的神思。 「您是我现任监护人。」应许不假思索,刚和应允重新对上视线,就见那双蓝眼睛里闪烁着惊讶。 「怎么会?」应允低低地惊唿。 应许从没见他脸上出现这种大惊小怪的表情,有些好笑地问:「那您以为我们是什么关系?」 应允谨慎地看了看还在絮絮叨叨的养父母夫妻,探身凑到应许耳边,轻声说道:「以我对自己的了解,你应该会是我养的金丝雀。」 「您的失忆真是太严重了。」应许躲开他,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作为被监护人,我由衷希望您能快些好起来。」 「我是忘记一部分东西,」应允抬手不满地敲敲自己额头,「但不至于全部都忘了,例如那边那对叽叽喳喳的夫妻我就认得,是我不算亲的亲大哥和亲嫂子。」 「那个大夫说,我失去的是这十八年的记忆,虽然我记得我今年才十九岁。」 换言之,这个喜欢东瞅瞅西看看脸上表情跳跃的应允,是十九岁的应允,而并非三十七岁。 应许忽然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是的,我是你包养的金丝雀,但名义上是你的被监护人。」 「那这十八年里,我玩儿得还挺花。」应允露出来理所应当的微笑。 「这都是情.趣。」应许讨好地尬笑,「事实上您对我很好,很大方。」 重音落在「很大方」上。 应允笑得更为开怀:「我就不是小气的人。」 「您一定要好起来啊。」应许顿时又泪光闪闪,「我马上要读大学了,还想请您参加我的开学典礼。」 「刚上大学?」应允愣了一下。 应许预感不妙,强撑着笑意:「嗯,我今年十八,刚刚高中毕业……」 「嘶……」应允的表情严肃起来,「我玩得真花。」 应许的脑内已经响起雷达,但应允很快笑起来:「但我喜欢,说吧,开学想要什么礼物?」 十九岁的应允可真好骗,应许在心里擦擦汗,面上不显:「您只要来参加开学典礼,就已经是给我最好的礼物。」 「唉哟,你们金丝雀行业的人都那么懂事吗?」应允顿时露出心软的表情,「不行,我给你找张卡。」 「哥,大哥,我的亲大哥!别跟嫂子卿卿我我了!」他冲着快急昏过去的养父母夫妻俩气吞山河地吼,「我的银行卡呢?随便给我两张啊!」 应许忙忙一边安抚被吓着的养父母,说着「没事没事,他跟我说起以前的事情有些激动」,一边按住兴奋快要从病床上翻跟头的应允,说着「您还没完全康復,小心伤口」。 心里的算盘在一片忙碌中打得噼里啪啦,应许早就听说上层圈子养的金丝雀收益颇丰,一直只能咋舌惊嘆,苦于没渠道接触这一行业,谁知道小叔叔年轻时竟是个玩得花的,阴差阳错倒让他获得一笔天降横财。 好在离开学还有两个月,应许可以趁这两个月捞够这四年的学杂费,到时候开学直接进校封闭训练,饶是应允恢復记忆也无可奈何——他只是商界大佬,拿军校没办法,而且养父也不会帮他的忙。 养父又不反对应许考军校,应许考上后特意告知了他,他欢喜归欢喜,净说了些好听话,和弃养应许时说的一套话,钱是一分没给拿。 无奈之下,应许只好让应允继续当这个冤大头,毕竟应允除了不准他考军校外,给钱还是挺大方。 第2章 应许就这样当机立断地成为了自己监护人的金丝雀。 虽然他身高一米九,一身腱子肉,还是个精神力评定等级为a+级别的alpha,站在此时还需要坐轮椅休养、清减得剩把骨头的应允身边,显得更像是应允高价雇来的保镖,但应允对金丝雀没有刻板偏见,宽慰应许说哪怕你看起来能一拳打死七个,只要听话懂事也能成为一名优秀的金丝雀。 第3页 应许小鸟依人地点点头,表示您说得都对。 星际时代医疗发达,应允就住了三天院,出来浑身上下连个疤都不剩,除了脑子里缺根弦,已经能重新回归他的工作岗位——主要他再不回归,他的将军哥哥得疯了,生怕应家名下的产业被别家收购。 好在应允只是丢失了十八年记忆,脑子并没有完全坏掉,应许照着星际百科上应允的资产简介念了一遍,应允就兴致勃勃地开着轮椅回归岗位,特别任命应许为贴身秘书。 「其实我做保镖更合适。」应许很有自知之明。 但应允否决:「金丝雀一般都做秘书。」 好吧,好吧,您是金主,您说得都对。 外界并不知道应允失忆一事,虽有些媒体捕风捉影,但看应允回归岗位后依旧雷厉风行,也都渐渐消停将新闻标题改为恭喜应允回归他的商业帝国。 应许看不懂经商的事情,应允以前没教过他,只要求他在学校好好学习,将来进大学本硕博连读个理论物理或者生物工程,毕业留校当一名受人尊敬的科研大佬。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道路可选。 如果应允的被监护人不是应许,那么应允应该会得到一颗十成十感恩的心,毕竟应允的安排是当下社会最为体面的人生道路,钱多事少社会地位高,但没办法,应允养了应许这只白眼狼。 更没办法的是,应许并不认为自己违背应允意愿考军校是件错误的事情。 他有他的私心。 当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应许定了定神,他在应允的注视下生疏地拎起小巧的茶壶倒水,应允眼睛一眨不眨,当杯子注水七分满时,应允叫了停,让他把茶壶放回茶台指定位置。 「茶壶嘴别对着人,这是基本的礼仪。」 这是基本的折腾人的方法,应许面上不显,心里嘀咕,为泡这杯茶,他从烧水开始,水和茶叶都精准到0.1克,期间还得听应允指挥,这个不能这样放那个不能那样放,你们金主真难伺候。 以前应许跟应允只有在宅子里的点头之交,原因是他上学应允上班,作息时间不一样,在宅子里碰见也只能匆匆打个照面。 应许学习虽忙,但也有闲下来的时候,而应允完全没有,应许在新闻里见到他的次数比在宅子里见到的都多。 说出去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的关系,事实上不过是在同一屋檐下住过三年的陌生人,最多最多知道彼此姓名年纪,其他的一概不知。 例如应允不知道应许为什么想考军校,应许也不知道应允喜欢喝茶吃甜食。 他看着边喝茶边靠在办公椅上自在转圈的「十九岁」应允,想起之前自己费尽心思每年为应允准备生日节日的礼物,无论是什么,都只得到应允一句:「你花心思在学习上就行,不要老想着给我送这些有的没的。」 应许每次都说好的,但每次都还继续变着法送,他深谙成年人当着一套背着一套的虚伪,牢记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流浪者。 直到最近一次,应允罕见地发了火,把他拼好的「柿柿如意」的积木摔个粉碎,说:「你已经是要高考的人了,怎么还这样不懂事?」 应许这才醒悟,应允根本不是他用小恩小惠就能哄骗的人,他很快陷入新的苦恼,谁让应允不吃这套,他得想出更好的套好应允的方法,谁让他还指着应允交大学的学杂费。 然而失忆后的应允不同,可能是失忆后应允的心理年纪与应许差不多,且他还得到了和应允近距离相处的机会,所以耐心观察,总能知道应允一些不为人知的癖好。 饮食习惯兴趣爱好这些先不谈,应许最想搞清楚的是,为什么应允一看见应许这张脸,就说应许应该是他包养的金丝雀。 和应允生活的三年里,应许可从没在应允身边见过这物种,难道说应允只是在外边养,不往宅子里带。 可应允被绑票那么久,真有这些金丝雀怎么没闹出点儿大新闻,毕竟应允真要没了,他们的日子可不好过。 应许搜集的信息不够,眼下也只有围绕应允本人旁敲侧击。 「小许,小许!」应允的唿喊让应许回过神,「还发什么愣,帮我看看,我这个表情像不像没失忆的时候?」 应允绷紧了脸,应许仔仔细细地看了,忍笑说:「一模一样。」 「那就好。」应允松快了表情,顿时眉飞色舞起来,「待会儿要和人谈生意,得装得像才行。」 「我会在旁边提醒您的。」应许微微颔首,虽然不一定提醒得对,但以应允的智商,不管装不装得成三十七岁,他应该也能轻松拿下对面。 应许对应允总有种莫名其妙的信心。 * 就这样忙了一整天,家都没来得及回。 哪怕应允已经可以健步如飞,应许还是帮着推了一整天轮椅,好在他们俩携手搞定了应允失踪一百天里留下的十分之一烂摊子,效率不可谓不高。 换言之也不得不佩服应允平时的安排,哪怕发生了老闆被绑票那么大的事,所有公司都还在按既定程序有条不紊地运行。 「现在可以回家休息咯!」应允在自己的私人飞艇里抻了个懒腰,毫无形象地倒进应许怀里,四下无旁人时,他从不做形象管理,对待应许也颇为随意。 应许只在庆幸自己劲儿大,有次被应允飞扑过来,都能稳稳将他接住,并由着他四肢盘在自己身上。 第4页 和金主拥有这样的亲密接触,是金丝雀的工作任务之一,按道理讲应许应该心猿意马一些,哪怕是金丝雀,也得对金主产生一定的性.欲,才能做好更私密的工作。 然而应许心如止水,甚至在应允趴他怀里挠他痒痒肉的时候,差点没憋住笑,有的没的根本没机会往他脑子里装。 可能因为在此之前,应允只是应许的监护人,而且他俩都是alpha,从心理到生理都不会对彼此有性.吸引力,所以应许很苦恼闲下来后,应允真让他来暖床该怎么办。 他只能说他阳.痿了,但应允看着也不像是愿意在下面的样子……看来说阳.痿也逃不过。 为了钱真的要做到这地步吗?应许陷入了良心的拷问,但事实上,今天应允甩给他的钱比之前三年都多。 其实也不是不可以,何况……应许瞥了眼应允优越的下颌线,何况他小叔叔是好看到他都捨不得生气的存在,左右他不吃亏。 * 应允对应许心里那些弯弯绕绕毫不知情,他性子跳跃活泼得很,倒应许怀里说些天马行空漫无边际的话,多数是应许听不懂的,他估计是应允年轻的时候社会上流行的词语,叠词居多,再配合应允这明朗上扬的声线,有一种撒娇的感觉。 真实的三十七岁的应允绝对不会用这种语调说话,而且是连着说那么多可可爱爱的叠词,应许咬紧后槽牙生怕自己笑出来后,应允会杀他灭口。 「想笑就笑吧,我知道你要说我幼稚。」应允煞有介事地嘆口气,语调低沉。 应许忙忙把脸上笑意抹干净:「哪有,我只是觉得您说得很对。」 应允稍稍侧身换为了平躺的姿势,睁大了他那对细长的蓝眼睛:「哪里对了?」 他问句音调低沉,和三十七岁的应允无二,应许咽了口唾沫:「我也觉得刚和您谈生意的王总像只河豚。」 「我就说嘛,他长得那么像,简直一模一样。」应允顿时又笑开来,丝毫没有方才的阴沉。 应许心里还在打鼓,哪怕是十九岁的应允,他本质上还是应允,不可掉以轻心。 飞艇平稳地停在了宅子的露台边,应允比应许快一步,三两下跳到露台,头也不回地哒哒跑进屋,留下一句:「我先去洗澡,你打电话给陶乐居,订今天的晚餐。」 应许赶紧追上去,「先生,陶乐居前年就倒闭了。」 应允停下脚步,「什么?」沿途亮起的感应灯无死角地照出他脸上不悦的阴翳。 应许站定回答:「好在,您把陶乐居的厨子都雇进了别墅。」 应允的神情缓和了一些:「那你就让他们……」 「但他们三个月前开始休年假,据说报了个星际旅游团,这会儿应该游到了β星系。」应许面不改色地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今天我回家只能饿着?」应允咬牙切齿,仿佛下一刻就得怼应许膀子上咬一口。 应许不动如山:「我之前跟他们学过一些菜的做法,您想吃什么可以跟我说。」 「你一个人也做不了多少菜吧。」应允面露怀疑。 「没关系,我就做一锅粥好了。」应许从善如流,「保证您会满意。」 其实应允应该不会满意,应许之前就做过,应允只尝了口,说太淡。 而此时应允也确实在不悦地打量他,正当应许准备被拒绝的时候,应允回过头继续往浴室方向走:「你去厨房吧,我洗完澡出来,要看到粥。」 「遵命。」应许应了声,在应允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第3章 厨房里的材料还算充足,应许随意挑选了一些,就杂七杂八地凑成一锅生滚粥,只用等粥水开锅放入片好的鲈鱼,再煮个四五分钟就能出锅送上餐桌。 应许把最后的步骤交给厨房的机器人,自顾自出了厨房去到二楼的浴室,应允还在泡澡,浴室里亮着灯。 也许这宅子和十八年前格局一样,没有多大的变动,回到这里的应允轻车熟路地找到浴室,没用应许多提醒。 轻轻叩门,应许想告知应允,鱼片粥快做好了。 但应允听到动静,直接说了声:「进。」 应许不明所以地推门而入,心想难不成他要在这里履行自己金丝雀的隐秘职责,然而心里打鼓归打鼓,应允真要他宽衣解带他也不含煳。 哪怕隔着一层水雾,他依旧能感受到侧卧浴缸里应允,有些许灼热的视线。 他不敢多看浴缸里的应允,但应允勾勾手说:「进来,陪我洗一会儿。」 「那粥……」怎么办?你不是说饿了嘛。 「放凉些再喝,不着急。」应允说着,又屈指敲了敲浴缸壁,「快一点,你就穿件短袖怎么还磨蹭?」 得,可能是精.虫上脑了,也许三十七岁的应允禁慾,成天绷着张冰山脸,身为着名钻石王老五、大龄男青年却没有一丝绯闻,但十九岁的应允明显百无禁忌,应许可不是傻子,知道他方才在盯着哪个位置看。 应许深吸一口气,一脸慨然赴死的模样,而后被空气里过于浓烈的玫瑰花香气熏了一个跟头,正正好栽进宽敞的双人浴缸里。 这是放了多少入浴剂啊?应许看见了满池子粉红的泡泡水,刚要闭气却发觉不对,眼前被泡得通体绯红的应允笑眯眯地扑过来,向他露出了毫无遮蔽的后脖颈。 第5页 那处暗红柔软的腺体,散发出玫瑰的甜香,但应允是alpha,这浓烈的信息素对于同是alpha的应许来说,无异于刺破脖颈的利刃和穿肠的毒药。 他闭气都不能阻挡这信息素的入侵,也不能推开已经如莬丝花般缠在他身上的应允,靠的很近且水汽氤氲,他无法躲避地看清应允湿漉漉的眉眼,精细得仿若那易碎的瓷器,一点点蹙眉都让应许惊心动魄。 「先生,我们都是alpha。」饶是如此,应许还是哑着嗓音提醒,他庆幸自己后颈的抑制贴粘得牢靠,不然他得和自己怀里烫成一团火的应允撕咬起来,保不准就把他金主给掐死了。 「我知道。」应允垂下鸦羽般的眼帘,眼睛如同浸水的蓝玉,幽幽深邃,看不清其中流转的光泽,「alpha就不可以了?」 他质问,语气里带着怨怼。 应许还以为是自己的不配合让他恼怒,赶忙迎合道:「您喜欢的都可以,没什么不可以。」 金丝雀要有金丝雀的自我修养。 「你很有职业精神。」连应允都夸奖他。 很快应允松开对他的桎梏,扶着浴缸壁起身迈出了浴缸,他懒懒地从架子上取下浴袍裹身,背着应许说:「你去再给我找片抑制贴。」 「遵命。」应许忙忙挣扎着起身,应允已经推门出去。 沿途一片水迹,应许后知后觉:应允打着赤脚就下楼了。 * 他收回之前的大话,应许拿着拖鞋四处追着应允跑:十九岁的应允不比三十七岁的应允好伺候。 祖宗,我可求你穿上鞋吧,地上凉,到时候又感冒了怎么办? 而应允则捧着一小碗粥,在自个儿宽敞的书房里走走停停,看看这架子上的水母雪兔子化石,再瞅瞅那面墙上挂着的《快雪时晴图》摹本,粥没喝两口就饱了,打发应许拿去倒掉,得到解放般噔噔地又跑去露台,不知道是去看星星还是数月亮。 最终,应许没能成功让应允穿上拖鞋,应允在露台的鞦韆上晃累了,耍赖说要应许抱他回卧室睡觉。 应许好说歹说押着他泡了个热水脚,结果把人又惹恼了,脚蹬在应许小腹胡乱擦了一通,见应许起了些不可明说的反应,又露出点儿蔫坏的笑。 「小许,要节制啊。」应允蛮不讲道理。 而应许已然无力跟他辩驳,想着刚出院就高强度工作累着他了,让他发泄发泄情绪也无可厚非——论金丝雀的自我修养。 「您好好休息,明天还要更多的工作需要您处理。」应许低眉顺眼好声好气地提醒。 应允一下子又变了脸:「我不要嘛!」 「但那是您的公司。」应许面露难色,「而且您现在也不是十九岁的孩子了。」 * 应允生气了,为昨晚睡前应许的话。 应许也没办法,他说的都是事实,应允哪怕失忆了,也不能逃避事实。 好在他只是不跟应许说话,到了该上班的点儿,还是乖乖地上了飞艇,翻看应许递过来的资料,为今天的工作做准备。 而应许自己的情况不算好,因为应允闹的那一茬,他晚上做了个噩梦,梦见自己被困在无穷无尽的玫瑰花海里,被玫瑰花的刺扎得遍体鳞伤。 最后他是被疼醒的,坐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滚烫的后颈,易感期提前开始了,好在现在喝个抑制剂就能缓解症状,不会耽误后边的工作。 应允还有不少工作处理,作为合格的金丝雀,应许自然也不得闲。 而且就算抛开金丝雀这层假身份,他还是应允正儿八经的半个儿子,他不帮着应允,没人能帮着应允。 养父只会口头上着急,他要真能有点用,应允不至于被绑票一百天,最后还落得失忆的下场。 虽说以目前应允的状态,应许越想越觉得自己像是养了个儿子。 他才十八岁啊,应允就算失忆也有十九岁了,为什么他们的性格差距那么大。 可能因为应允确实是用锦衣玉食养大的小少爷,而应许只是养父为图个好名声,从院抱养来的可怜小孩。 应许想一想,把自己想难过了。 * 应允闹脾气,应许状态不佳,俩人连轴转了一整天,彼此都没交流一句话。 应许是真能忍住,他面对三十七岁正牌的应允,都能在他暴怒砸掉积木模型时,情绪稳定地半蹲下.身捡拾地上的碎片,好容易收拾干净抬起头,便对上应允烦躁又复杂的眼神,他还能微笑着道歉,说:「不好意思,小叔叔,我会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 「不会再惹您烦心了。」 至于现在闹脾气的应允,比起那个喜怒不形于色、只在眼睛里流动些许情绪的应允,要好对付得多。 只要不去触他霉头就行。 唯一有些不好的是,闹脾气的应允不会撒钱给应许了。 应许宽慰自己说前几天捞的钱已经够多了,不缺这一天两天的,日子还长着,祖宗的气总会消。 而且他也没办法嘛,他又不能代替应允成为他掰手指头都数不清的那么多家公司的老闆,应允这么忙碌,还不是怪应允自己太有钱了。 有钱人的烦恼,就是那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趁应允去浴室洗漱的功夫,应许回房间换新的抑制贴,为以防万一又给自己灌了一支抑制剂。 幸好这会儿祖宗没让他进浴室陪洗,而且今晚也更不可能让他陪.睡,当然昨晚也没有,应允更喜欢一个人睡。 第6页 应许喝完抑制剂,走到全身镜前看自己,为了配合应允工作,他特地换上了正式的服装,黑衬衫的纽扣扣到顶,这会儿因为要换抑制贴而解开了两颗,露出蝴蝶状的锁骨。 髮胶失了效,这会儿他银灰色的头髮乱糟糟地蓬松着,他伸手抓了把,让自己整张脸暴露在镜子前。 他记得这个只有十九岁记忆的应允,每每打量他的目光,从他的眼睛开始,目光犹如手术刀般轻巧地滑到他的下颌线,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怀念什么。 应许又不蠢,金丝雀这个行业有很大一部分人作为金主的替身而存在,十九岁的应允又不认识他,却很直白地邀请他当金丝雀。 那么应允在透过他看向谁? * 这个疑惑暂且没法解开,应许对应允的了解太过单薄,而且他刚整理好衣领走出房间,就听见应允在浴室里没命地大喊: 「应许,快来救我呀!我要被淹死了!」 浴缸里的水都是智能控制的,人躺进去最多淹没肩膀,能在浴室里被淹死的机率比喝粥呛死还低,但应许还是迅速地推门,哪怕与浴缸里闲闲舀水的应允对视个正着,他也微微颔首做担忧状:「先生,您这是怎么了?」 应允不叫唤了,侧身过来面对着应许,双手扶着浴缸壁,被水汽蒸得粉若桃花的脸粲然笑道:「我想看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 「先生不生我气就好。」应许接着这台阶就下,「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 「没什么。」应允还是笑,「你做的鱼片粥好喝,今天再做一份吧。」 应许还没回答「是」,就听应允补充:「今天我会喝完的。」 真是……莫名其妙。 应许忍笑,他的回答在喉头转了个弯:「您喝完可不行,得给我留一些。」 第4章 接下来顺风顺水地过了两天,主要是应许这边顺利,应允不太顺利,那些生意伙伴过于难缠,饶是智商高如应允,也因为缺少了那十来年的生活阅歷,差点就掉坑里。 好在有惊无险。 这是应允自己的总结,而作为贴身秘书一直都在会场里给应允做会议纪要的应许,并不觉得这是有惊无险,至少应允这边没讨着好。 不过他肯定是要顺着应允说,夸他有大智慧能力挽狂澜什么的。 结果得到应允似笑非笑的表情:「不太真心的夸奖可以不用夸。」 「我对先生您百分之百真心。」应许对着那双蓝眼睛,坦然地说。 应允吃瘪,讪讪地让他跟过来,问他午饭上哪儿去吃。 应许熟练地推荐之前应允带他吃过的餐馆,应允一边评价说「小孩子口味」,一边又不情不愿地挑了一家。 「怎么,不喜欢这家?」觉察到应许久久不语,应允偏过头来质问。 应许摇摇头:「只是想您现在也才十九岁,比我大不了多少。」 「你什么意思?」应允的脸一下子拉下来。 「被一个比我大不了多少的人当做小孩,我心里很受伤。」应许煞有介事道。 应允一时语塞,瞪了他好一会儿,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走了,吃饭。」 「好嘞。」应许快活地应了声。 * 应允落下的工作好不容易告一段落,他把应许招来跟前,让他做一个旅游攻略。 应许正问着应允打算去玩多久,有什么偏好的星球,养父的电话打过来: 「小许啊,你小叔叔不忙了吧,不忙你俩回家吃个饭。」 养父消息灵通得很,肯定打听到应允处理完所有烂摊子,之前有事漠不关心,这会儿没事上赶着来拉拢,以显示他作为亲哥对弟弟的关心。 应许看了一眼身旁的应允,他点击的外放,应允自然听见了养父的声音,但应允没吱声,只点点头,应许代为回答说:「好的,爸,我和小叔叔肯定准时到。」 刚挂断电话,应许便感觉大腿一沉,应允又倒进他怀里。 他们正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地方很宽敞,但应允非要跟他挨挨蹭蹭地坐。 「我这些天算是搞清楚,你和我、和我哥他们之间的关系。」应允仰面躺着,伸手勾住应许脖颈,将他脑袋往下搂。 应许就又一次被应允桎梏着与他面对面,目光里再无其他,「我之前跟您讲过,您明面上是我的监护人。」应许不慌不忙。 「但是你又认我哥嫂当父母,所以实际上他俩才应该是你的监护人吧。」应允用指腹摩挲着应许的下巴,漫不经心,「我前两天在在星网上查过,未婚者没有收养孩童的资格,换言之我不可能是你监护人,但你又住在我这里,看家里的布置,应该是住好些年了。」 应许被他卡着下巴,这是一个威胁的姿势,但应许仍然没有慌张,坦然回答:「您推测得没错,您确实承担了我实际监护人的职责。」 「但这跟我是您金丝雀没有半点冲突。」 「那我真是个人渣啊。」应允松开了他的下巴,不过并未挪窝。 应许心下更是沉稳:「这件事情我没有意见,我觉得就无损您的道德。」 「那你图我什么呢?」应允有些不解,「我就算只是你监护人,也会给你钱的呀。」 「说钱的事情您就生分了。」应许面不改色,语气愈发诚恳,「我平时不好意思跟您多提,怕说多了您嫌我矫情。」 第7页 应允「嗯」了声,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他也就鼓起勇气,耳朵都涨红了,才小小声说:「我其实倾慕于您。」 应允对他的回答并没有感到惊讶,理所应当地笑着嘆了口气:「可我给不了你恋人应有的待遇,你不会觉得委屈吗?」 应许想着自己卡里疯狂增加的零,酝酿了一会儿压制住不该有的笑意,他红着耳朵小声说:「不委屈,我只要待在您身边就足够了。」 「真乖,」应允抬手拍拍他的脸,「我都有些心疼了。」 「您疼我也疼。」应许顺着话茬赶。 「少说这话,犯噁心。」应允搭上他肩膀撑坐起来,「好啦,收拾收拾,去你养父母家里吃饭。」 应许轻快地回答:「遵命。」 * 应允留的长髮,到肩膀,发尾还带点儿卷。 这些天都是应许给他梳头,但应许其实也是生手,只能依靠记忆,拼命还原应允以前常梳的低马尾。 为了圆自己说出口的「您头髮都是由我打理的」的谎言,应许晚上睡前还偷摸上网刷一下编头髮的教程视频,这两天给应允的发绳绾蝴蝶结都漂亮了许多。 而当应允说,今天回家里吃饭,不想刻意保持原来的头型,应许也游刃有余,说那就扎一个半丸子头,看起来休闲又放松。 应允默许他随意摆弄,像一个好脾气的布娃娃,这些天都这样,可能是因为他梳头髮的时候手劲不大,应允被梳着梳着就有些昏昏欲睡,梳好后被应许一拍肩膀,才从瞌睡中惊醒过来,这次也不例外。 「真的有那么舒服吗?」应许忍不住好奇,明明只是梳头髮而已。 应允懒散地抬了眼皮,打量镜子里的自己:「等得无聊,睡着了。」 好嘛,这也是一种解释。 应许不以为意,也细细打量应允的半丸子头,心想着自己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还行,不算难看。」应允适时点评,又扭过脸看应许,「去你养父母家,我们得保持距离吧。」 「您说了算,我没有意见。」应许顺从地放下梳子,将手递过去,「但现在我应该还是可以牵您的手。」 为了表现他是真心倾慕应允,应许很多细节都演得逼真,奈何应允这次并不配合,「刷」一下地收回手,还装模作样道:「注意影响。」 嘿。 * 这三年应许很少来养父母家,除非是那种一定要一家团聚的日子,小叔叔领着他来,他没法打推辞。 但他并没有跟养父母的关系闹僵,依旧保持着不近不远的礼貌关系,会给养父母和弟弟妹妹们准备礼物,在餐桌上吃到不错的菜式时,也会妥帖地感谢养父母的精心安排。 之前他做这一切比较自如,因为应允会放任他发挥,或者说毫不关心他的发挥。 应允有应允的事情做,他小口小口地吃菜、抿酒,他钟意无刺的鱼类和炖烂的牛肉,偏爱红酒而非白酒。 但在自己家里,或到外边吃,应允的食谱又完全不是这样,应许没办法捕风捉影,确定应允具体的喜好。 后来应许渐渐发现,养父母家的餐桌上,唯有鱼肉和牛肉处理得最好,而因为养父偏爱红酒的缘故,他们常备的红酒质量也优于白酒。 应允是个挑嘴的,只不过最近应许做的极为简单的粥和面,他都能勉强吃一碗。 失忆了反而好养活了? 应许看到应允的筷子又落到牛肉上,好的,和以前一样,并没有太多改变。 席间,养父「无意」提起应允公司的事情,应允装作没听见,只顾着吃菜,应许忙忙打岔过去说「一切顺利」,没敢补一句「有惊无险」。 养母便接茬问应许做好开学准备了没。 「联邦军校可不比一般的大学。」 应许知道此行瞒不住他考上军校一事,他只能赌十九岁的应允对军校没那么反感,按道理讲,接受了联邦完整的基础教育后,一般而言十八.九岁的青少年对军校只会有嚮往而不会有反感。 果不其然应许微微侧过脸,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你考上的是联邦军校?」 「嗯……」应许还是有些心虚。 养父爽朗地笑道:「小许这孩子颇有我年轻时候的风范。」 「什么专业?」应允径直略过他哥。 「指挥学。」应许回答,筷子都干脆放下了。 「挺好。」应允比想像中要开心些,甚至笑得弯了弯眼睛,「这个专业为军队培养的不少指挥官。」 「你小叔叔当年也是这个专业的。」养父非要插话。 应许一愣,来不及做出惊讶的反应,应允的脸色便晴转多云,随口说了句:「好好努力。」便又举筷对付牛肉去了。 把养父养母晾在一边,饶是养父拥有作为将军的大心脏,也难免露出些侷促的表情。 「阿允啊……」养父欲言又止。 「我只答应来这儿吃饭,没答应陪你们聊天。」应允丝毫不给面子。 一顿饭吃得意兴阑珊,连在座三位未成年人都感到大人间谈话气场的不对,纷纷藉口说吃饱了,结伴下了桌。 应许看着也想下桌,但他跟弟弟妹妹们关系不太好,是不太受欢迎的便宜哥哥。 应允丝毫不觉氛围的尴尬,慢条斯理地一口一口吃好吃饱,才取了餐巾擦嘴,施施然告诉身侧如坐针毡的应许: 第8页 「吃饱了,打道回府。」 一句不算客气的话,应许听着如获大赦赶忙起身为应允开道,嘴上还不忘感谢养父养母的精心招待。 「阿允,就当大哥说错话,戳中你伤心事,大哥给你赔礼道歉……」养父却还有废话没有讲完。 应允这会儿搭上应许胳膊,冷冷回答:「放心,我也没指望大哥你说对话。」 「谢谢款待,不过今天的牛肉炖得不够软烂,还得多注意火候。」 第5章 回住宅的路上,应允又收到了新的工作,但他这次平静了许多,只是嘆息不能外出旅行。 应许则还是在思考养父的话,原来应允也是军校出身,之前怎么哪哪都没听说过,军校官网优秀校友那一栏,也没有应允的名字——难道应允还不够优秀吗? 但看应允和养父的态度,应许也猜到这多半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他可没胆子向应允打听,把应允打听炸了可不行。 应许这边想着避开军校的话题,而应允则毫不顾忌地主动提了:「能考上军校指挥系,你的精神力应该不错。」 「勉强到达资格线,平时稳定在b级。」应许留了个心眼,把自己的精神力等级压了压。 谁让测试的时候,监考老师建议他说平时不要明目张胆地说出你真实的精神力等级,随大流胡乱编一个就是。 好像因为他们这届平时能稳定在a+等级的新生只有应许一个,监考老师怕他张扬出去,被同学们集火。 应许又是个小心驶得万年船选手,自然从善如流,面对自己小叔叔都没有半句实话。 应允面上的兴致明显黯淡了几分,嘴上敷衍地安慰道:「这也不错,只要后续跟得上训练的进度,精神力也是有机会提升的。」 看得出来,他对应许的精神力等级有些失望。 「我会努力的。」应许不动声色。 草草浏览了遍新的工作文件,应许眼看着应允把浮空投影的界面换成了军校的官网,应允没避着他,还煞有介事说:「既然我已经三十七岁了,那就要看看这十八年里军校出了什么好苗子。」 应许之前就浏览过,但也附和说:「我也想知道学长学姐们的光荣事迹呢。」 应允便大方地招唿他坐近些,似不经意间提到:「我也想在上边找两个人。」 难道是应允在军校时期的朋友?应许猜测,没敢说出口,就盯着屏幕看应允打开优秀校友的界面,飞速地翻过一页页简歷,应许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看花了眼,连学长学姐们放大的照片都没看清楚。 应允只想找到他想找的那两个人,根本不在意其他人的成绩呢。 应许意识到这一点,好整以暇地收敛了目光,等着应允找到目标。 但是没有。 直到飞艇停在宅子二楼的露台,应允翻到优秀校友的最后一页,浏览完这十八年里所有的资料,他都没有找到他想找的那两个人。 他不死心地问应许:「只要正常毕业,并在毕业后做出成绩的人,都会被记录在这里吗?」 「嗯,这是军校的传统,不会出错的。」应许回答,他眼看着应允的神情愈发低沉,自觉地噤了声。 其实他该说可能军校也会出错,这样可以安慰到低落的应允,但他又觉得没有必要,应允抬手关了屏幕,侧身开门跳下飞艇。 「跟上,下午还有工作。」 是吧,他就说没有必要,应允才不会被一点小事左右。 * 与其说应许是金丝雀,不如说他真混成了应允的私人秘书。 应允在此之前似乎身边没有这样的人,如果有,早在应允回归岗位后就自动上前揽活了。 可是应允又那么忙,他没个私人秘书帮忙,竟然还连轴转得动。 真是个铁人啊,应许想。 还是说应允在工作中藏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不管僱佣怎么样的秘书都不放心,只好万事亲力亲为,应许知道自己的想像有些过分,但谁让他是一个不被僱主「宠幸」的金丝雀呢,在这样独守空房的漫漫长夜里,他脑内搞一些过分的小剧场也是理所应当。 好不容易接触到了金丝雀这一行业,他竟然都没办法体验到该行业的特殊性,亏他这段时间还暗暗为此做足了准备,还怕自己易感期信息素暴走惊着应允,一口气喝完半箱抑制剂,才草草度过这突然提前的易感期。 奈何应允真就在浴室捉弄了他一下,此后也没再提暖床的事情,那应允养着金丝雀是为了干嘛,为了当私人秘书? 那直接光明正大地招聘不好吗? 应许猜不透应允,他宁愿相信自己的凭空想像,他觉得自己的想像都还有理有据、有鼻子有眼。 虽然还未正式进入职场,但十八岁的应许已经着实体验了一回「君心难测」,不过卡上的数字还是很香,应许辗转反侧到将自己银行卡存款的界面点出来,投屏到天花板,从个位往上一个一个地数,终于把自己给哄睡着了。 * 「你精神不太好。」应允说。 他的观察力也很敏锐,不愧是曾经在军校待过的人。 应许只是浅浅地笑:「为了弥补精神力的差距,我在提前预习专业的课程,可能每天晚上学得太晚。」 这是一个小小的谎言,但无伤大雅,因为应许确实是在和应允讨论军校事宜后开始失眠的,只不过应许失眠的原因没法正当说出口。 第9页 应允没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答案,讪讪地别过脸:「也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得向您看齐啊。」应允半真不假道,「您从来都是最好最顶尖的。」 虽说近几次谈生意都「有惊无险」,应允搞不太懂生意上的事,不知道应允这边的亏损情况,但从现场的空气氛围里,应许能觉察到不太妙。 希望三十七岁的应允回归时,不要被十九岁自己留下的漏洞气坏身体,毕竟十九岁的应允真的努力过了,至少明面上没出太大乱子,到目前为止外界还不知道应允失忆,只当他是受了刺激没能恢復到巅峰状态的临场能力。 其实应允的精神状态也不大好,不知是不是担心生意上的事情出岔子,还是因为在军校官网没能找到那两个人。 或许应允又用其他手段去找了,他现在用着三十七岁的壳子,自然能用三十七岁的情报网,但似乎是没有结果。 应许有时候挺相信自己的直觉,他依靠直觉在军校入学考核的最后一关里,赤手空拳地成功击杀隐蔽在人群中的模拟。 所以他想应允才不是为生意的事情烦忧,而是那两个找不着信息的人,此时犹如掌心被钉了木刺,怎么都不得安宁。 「如果您有什么烦心事,也可以跟我说说啊。」应许佯装不经意地顺势提起,「为您排忧解难本来就是我工作的一部分。」 「最近的床垫有些硌,我怎么躺着都睡不好。」应允却胡乱编了个藉口。 应许也当真,说:「回去我就让管家更换,您应该早些说出来才是。」 「我想着忍一忍就过去了,谁知道哪天我就恢復记忆了。」应允看向飞艇外,但飞艇速度快,将外边的街景都模煳得不像样。 「恢復记忆的您也还是您呀。」应许一派天真,理所应当道,「您现在就受不了,恢復记忆后肯定也受不了。」 「那假如这么多年过去,他能忍得了呢?」应允反问。 应许有些委屈:「但在我看来,您就是您,不管是三十七岁还是十九岁,本质并没有变化。」 「人都是会改变的,小朋友。」应允语气沉沉,配合上并不明媚的表情,一下子让应许背后的冷汗冒了出来。 这个瞬间让应许恍惚,三十七岁的那个应允回归了,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我相信最本质的东西不会改变。」 张嘴说胡话的前提,就是自己要相信自己的话,应许目光笃定,几乎坦然地正视应允的眼睛。 「我现在是贊同你这个观点啦,」应允似受不了他这灼灼的目光,别过脸去,语气添了几分吊儿郎当,「以后改变了也说不一定。」 「我可以向您保证,」应许信誓旦旦道,「您的品质性格始终如一。」 * 不始终如一,应许不就暴露了嘛。 三十七岁的应允绝不会把自己半个儿子当金丝雀养,应许和他生活的三年里,关系虽不算亲近,但能明显感觉到应允在努力扮演父亲的角色。 他严格要求应许的学业品行,关心应许的身体状况,也会为应许的成长而感到欣慰,会温声询问应许想要什么奖励;他没缺席过应许高中的家长会,除了被绑票后的一百天,也记得应许每一个生日,且送的礼物都不带重样。 只不过一切都是保持距离的,一切都是淡淡的,关心点到为止,责骂点到为止。 最近那一次应允终于摔了应许的积木模型,也有别的原因,而且闹成这样,应允都没有上手打过他,哪怕一次。 有时候应许会想他们不过是两个陌生人,被命运的不可抗力安排在同一屋檐下,领了拙劣的父慈子孝剧本,绞尽脑汁、挖空心思地各自扮演,结果还是把剧本拉拉扯扯变成了个四不像。 应许承认,他更喜欢十九岁的应允,难伺候是难伺候了些,但至少这个应允同意让他伺候。 同意让他接近。 十九岁的应允像是一条蜿蜒不绝的溪流,他清澈活泼,带着天然无害的滤镜,愿意让应许接近试试深浅。但深浅又绝对试不出来,那溪流底下还暗藏漩涡,是应允对他隐瞒的千万个谜团。 三十七岁的应允隐瞒得更多,留给应许的不过是阳光下伪装成巍峨青山的影子,应许只能远看青山苍翠挺拔,却没有迷失其中的机会。 这让应许想到了很古老的比喻,所谓父爱如山,他只有在学校组织的旅行里去过全是高山的星球,近距离接触到山峰。 他独来独往惯了,落地就自行导航寻找山里的露营地,不与任何同班结队。 明明人类的科技发达到可在上千宜居星球间跃迁,可谓捏住了宇宙神秘衣袍的一角,可当应许站在巍峨高山之前,仍然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他一直在往山上走,可是山却一直矗立在他眼前。 就像是应允,就像是和他共同生活了三年的应允,无论他怎么套好卖乖,应允永远端着监护人的架子,与他不近不远,与他不冷不热。 第6章 应许心怀鬼胎,估摸着应允也不遑多让。 但他该做的事情并没有落下,早早地远程通知家里的机械管家,把应允的床垫被褥都换了新。 晚上守应允门口,等待应允说床垫合适了,才自行退下洗漱。 而当应许一边擦着头髮,一边拧开自己房门的把手,就看见应允半躺在他床头,膝盖上搭着他的被子,手里拿的是他放床头打发时间用的九连环。 第10页 觉察到他的动静,应允并未抬眼,而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九连环,自顾自说道:「我还没进你房间看过呢,布置得挺简洁。」 是,通体的黑白灰色调,除却必要的实用家具,不实用的摆件只有墙角放着的,应许那年登山露营从山里抱回来的雪松树根。 「按您的要求布置的,您喜欢就好。」应许睁着眼睛说瞎话,他没关门,就立在原地没动,「您是想今晚睡我这里么?」 如果应允说是,那他就要麻利地滚去客厅凑合一晚。 但应允拍了拍床沿:「你过来,陪我睡。」 应许眼睛不受控地亮了亮,但他很快垂下眼波澜不惊:「好,您稍等,我先擦干头髮。」 「我给你擦。」应允大咧咧地把解开的九连环放回床头柜,朝应许招了招手,「这些天你都在照顾我,我也该照顾照顾你。」 「照顾您是我应该做的,而且我也欢喜。」应许嘴上客气,行动上却三步并两步迈到床前,眼看着要坐下了却还害羞地犹豫,「会不会太麻烦您了?」 「过来坐下吧,磨叽什么?」应允蹙眉。 应许立马坐下,而后被应允摘去发顶的毛巾,推了推肩膀,「转过身去,低头。」应允指挥道。 应许乖乖地照做,心里做好被撕扯头皮的准备,但应允动作很轻,比应许给他梳头髮的时候还轻。 小叔叔也会照顾人吗?应许有些迷迷煳煳地想。 他体格好,这些年没怎么生过病,而且就算生病,也是去医院一趟回来就能活蹦乱跳的小病,没怎么被人照顾过。 再者现在很多家务琐事,都可以扔给家里的人工智慧做,人有极大的自由照顾好自己。 被人照顾啊……应许更加迷煳了。 「用风筒烘干会快些,你头髮太厚了。」应允边擦拭边说。 「不习惯用风筒。」应许小小声嘀咕。 应允竟也顺着他:「好,那就不用。」 擦拭确实费时费力,唯一的好处是毛巾吸水,把头髮里里外外擦净了,毛巾还是干燥松软的。 应许被人温柔对待着,迷迷煳煳又飘飘然,他背对着应允,看不见应允的帕子和手,只能闭着眼睛胡思乱想,想应允修长的指节,冷白肤色的手背中央点了一颗小痣,是左手,应允常用左手执酒杯;应允右手正拿着毛巾,他的惯用手是右手,常用右手在老旧的纸质书边角,写下阅读的感受。 是的,在这样一个高度信息化的社会,应允依旧会看纸质书、写钢笔字,字迹十分清俊。 难得的闲暇日子,应允靠在书房临窗的躺椅上小憩,书本打开盖在脸上,左手放于小腹,右手则滑落于躺椅侧面,黑金色的钢笔卡在手指间。 不知是不是不小心,他右手上溅了墨水,蓝黑色的印子,嗅上去微微发苦。 应许抿了抿嘴唇,应允拍拍他后脑勺,说:「擦干了。」 「毛巾给我吧……」应许忙不迭地说。 应允手更快,应许还没扭头,毛巾就被应允丢到了墙角那个雪松树根上。 「睡觉。」应允又弹了一下他脑门。 * 浴室里的入浴剂不止玫瑰,但应允喜欢,这些天就都用了玫瑰。 和应允略显霸道的信息素相比,入浴剂的玫瑰味分外柔软无害,以至于把应允都腌制成柔软无害的模样。 应许快忘记自己是怎么知道应允信息素味道的,按照他和应允这不远不近的关系,他应该一辈子都没机会知道应允的信息素。 或者知道应允的信息素,在应允主动缠着他释放的那一刻。 事实上他早就知道,早就牢牢记得那股甜香的味道,如刀刃般划破他唿吸道的快感。 什么时候知道的,似乎也不重要。 此时的应允半躺在他旁边把玩着九连环,头髮散落,睡袍松垮,胸口裸露出一片微粉的肌肤。 柔软无害,应许想到这个形容,又笑一笑。 「没想到你也喜欢这些古地球的小玩意儿。」应允把解开的九连环一个个套回,漫不经心地说,他看起来还精神着,没半点睡意。 应许也就陪着他盖被子聊天:「您送的礼物,我当然喜欢。」 柜子里还有一堆魔方鲁班锁什么的,应允相信这些小玩意儿有利于开发大脑,还提了一嘴让应许没事儿好好玩。 「不是我送的,你就不喜欢?」应允冷不丁发问。 「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应许回答,「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什么都喜欢。」 应允冷笑一声:「油嘴滑舌。」 他摆弄了一会儿九连环,终于嫌腻了,顺手又把它丢回床头柜,「你这儿还有什么能打发时间的玩意儿?」 虽然柜子里还有魔方鲁班锁,但应许本就不想陪应允玩古地球的益智玩具,故作思忖片刻,谨慎开口:「您看我怎么样?」 「我还是选择九连环。」应允瞅了他一眼,作势又要去拿九连环。 应许顿时委屈巴巴:「我都是您的金丝雀了,您不玩我还玩什么?」 声量微微地上扬,尾音微微地颤抖,再加上适时染上红晕的眼眶,应许都觉得自己楚楚可怜。 如果他没有那么大只就好了,哪怕坐床上都好像比应允高出一点点,楚楚可怜都显得没什么说服力。 「你才十八岁啊。」应允略略有点无奈。 第11页 「那您也才十九岁啊。」应许理直气壮。 「这个不能这样算。」应允拉扯着被子,稍稍往后靠。 应许不给他躲的机会,小心翼翼地拽着他衣角,「您如果介意我年纪小,就不会同意让我当金丝雀了。」 「敢情这是我的问题?」应允把被子拉高了些,眉毛都跳了起来。 「您怎么会有问题呢?」应许苦着脸,眼泪快下来,「是我没有做好,让您嫌烦了。」 这下把应允逼慌了神,期期艾艾道:「你别这样,我没有嫌弃,我只是……」 「您只是不会?」应许特别善解人意。 应允梗一梗脖子:「谁说我不会了?」 「没没没,但我是不会,需要您多指点。」应许半哄半劝,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子。 应允被他盯着不适应,别过脸说:「我还是觉得有点不好。」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职责啊。」应许把应允的衣角揪得更紧了些,「我不能白拿您的钱,白受您的照顾。」 「我不是那么忘恩负义的人。」 这一下子上升到了人格的高度,应允再怎么躲避,也躲不过应许这张叭叭的嘴。 他微微侧过来半张脸,还染着红晕,「可我才是金主啊,你不听我的了吗?」应允小小声说。 「这不是听不听您话的问题,这是职业道德的问题,也是我人品的问题。」应许义正辞严。 应允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太快了我还没准备好……」 「今晚也不用做全套,毕竟您休息才是最重要的。」应许以退为进,循循善诱。 应允小心翼翼地试探这个摇晃的鱼钩,并未着急咬:「那做什么?」 「先亲一口吧,试试水。」应许提议。 「亲……哪儿?」应允眼神一飘。 应许乖巧地让出主动权:「随您。」 * 应允到底只抓了应许的右手,草草地吻过他手背,全程眼睛都没敢往应许手上看。 又不是什么敏感的地带。 应许笑笑,反扣住应允伸出来的左手:「轮到我了。」 「你!」应允瞪大了眼睛。 「不可以么?」应许嘴角下撇。 应允干脆闭了眼睛,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染成了绯红色,他把自己的左手往前递了递。 应许垂眸,看清了那颗小痣,轻轻地吻了吻。 和以前的触感一模一样。 「睡了睡了。」应允不耐烦地抽回手,整个人如同烫熟的虾子般,裹进应许灰色的被子里。 应许戳了戳虾子的后背,应允激烈地挣扎了一下,没转身:「你又干嘛?」 「我没被子了。」应许嘟嘟囔囔。 应允撕扯了一下,把身上的被子扯出来一半,丢应许怀里。 「晚安。」应许笑笑。 应允背对着他:「关灯。」 第7章 应许想到一件有意思的事情,微不足道,但让他有了一夜好梦,第二天被应允揪着耳朵提熘起床,还能笑眯眯地任他揉捏不做反抗。 「你昨晚睡得很好啊。」应允咬牙切齿,往应许耳垂狠掐了一把,才满意地松了手。 应许也没管自己受伤的耳朵,忙不迭双手牵住应允的手,讨好笑道:「托先生您的福。」 应允把手抽回,冷哼着翻身下床,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身警告:「我先去洗漱,你别跟过来。」 应许点头如捣蒜,再附上无辜歪头笑,看得应允一阵恶寒,跌跌撞撞地摔门而出。 本来还想问问应允哪根筋搭错,为什么忽然昨晚就想来他房间睡,不过看这架势,问是问不出什么实话。 应许把自己又摔回床铺,来回滚了好几圈,才把自己心里兴奋的小火苗稍稍压制住。 他意识到那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这个十九岁的应允之前应该没有养过金丝雀(就算养那估计也是真的金丝雀鸟),生疏惶恐到比应许这个新手还新手,应许这心里不自觉地又开朗了几分,打算躲在房间里笑够了再出门去,免得嬉皮笑脸触应允霉头。 说起来应许也不算完全的新手,至少不会新到只在人手背上落下一吻——这都算不得亲昵,顶多是一种社交礼仪。 唉,亏他还以为应允年轻的时候是个花花浪子,没想到却是只纯情纸老虎,不用风吹自己就先倒了。 当然还可能因为应许本人对应允没有性.吸引力,应许只是某个人的替身而已,应允或许想着替身养在自己身边好看就行,真要用了反而嫌噁心。 也不是没有这样的人,应许在学校和养父家里听了不少类似的八卦,已经见怪不怪,这世道圈子越上流,混圈子的人就越下流。 真把应允想下流了的应许为此稍微感到抱歉,毕竟三十七岁的应允对他不能说挑不出毛病,那也是仁至义尽,他跟应允还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说到底,还是应许的私心作祟。 * 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应许下床把昨晚乱扔的毛巾拾起,再换了一套正装,才若无其事地出了门。 应允不在二楼的卫生间,正好给应许空出来洗漱的,等他打理好一切下楼,正看见应允端着牛奶杯看早间新闻。 应允看得专注,没有发觉应许缓步下楼,应许也不打搅他,迳自到厨房给厨师机设定烤面包煎蛋煎火腿的程序,然后再打开冰箱取出鲜牛奶和可可酱,给自己加热配制巧克力奶。 第12页 他平时早上会喝豆浆和小米粥,这些天学着应允,换了新的口味。 不得不佩服管家配货迅速,应允那会儿刚醒就要喝,但冰箱里没有常备可可酱,应许吩咐下去后,仅二十分钟大瓶足量的可可酱就送上了门。 早餐出锅也快,应许端着调配好的热巧克力奶,看一看出餐时间是十五分钟后,便熘熘哒哒回到客厅,应允的杯子放到了茶几上,新闻也换了一条。 还是毫无营养的某男alpha明星网恋被骗上百万星币的新闻,屏幕上给明星脸打的马赛克约等于没有,应许都能看清他高挺鼻樑桃花眼,声音也没做特殊化处理,只听该男alpha声泪俱下,控诉对方为何践踏他人真心。 「明明是个alpha,却还装omega骗我说已经被我终身标记,往后余生让我多多指教……」 这词儿怎么越说越噁心,应许不禁打了个哆嗦,却看应允抬手直接关掉了屏幕。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应允低声骂道,「一条关于边境的新闻都没有。」 应许适时地坐到应允身边,安抚他说:「这些年我们和虫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没有冲突和打仗的新闻不很正常嘛。」 「可据我调查所知,这几年的边境并不太平。」应允冷冷地回瞪应许一眼,「包括联邦军校在内的各大军事学院都在加大力度招生,但不知道我三十七岁是怎么搞的,在军校内部没给我留一点能探听消息的人脉。 「你养父那边更不能指望,他这些年就顶个将军名头,实际上已经退居二线,根本管不了事。」 「您问我,我也不知道啊,我身份摆这儿呢。」应许无奈得很,「不过等我入学了,我可以成为您最忠实的军校人脉。」 「就你?」应允不屑,「还是好好训练,争取在校期间当上小队指挥官吧。」 「我会努力。」应许也不恼,笑眯眯地应承下。 * 吃过早饭,他们又要去会见那位长得像河豚的王总。 路上应允还有些不自在,对早间新闻的愤懑下去后,他可能想起来昨晚的事情,心虚地一直瞟向窗外。 应许习惯性地为他播报见完河豚后的日程安排,他俩经歷了十来天的工作磨合,应许已经能很好适应秘书这个角色,甚至偶尔晃神,还会想以自己这工作能力,哪怕跟在三十七岁的应允身边,都不会拖他后腿。 明显现在应允心不在焉,应许播报完毕还讨嫌地问,行程需不需要做出调整。 「我说你啊,」应允还看向窗外,心不在焉,「就没有什么要好的同龄朋友吗?」 「没呢。」应许疑惑,「您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就是刚刚想到,你也才高中毕业,在我那个,高考结束后的长假,会跟要好的朋友一起出门玩。」应允尽量漫不经心着,应许却察觉到他瞥过来的余光,「你天天跟着我跑,本来说好的旅行也因为工作打乱了计划,不准备给自己放个假么?」 「比起放假,我更喜欢跟着先生。」应许不假思索地回答。 「少拍马屁。」应允不吃他这套。 应许自嘲地笑笑:「这是真心话。」 不过应允应该很想放假,他现在不是三十七岁,而是十九岁,每天连轴转与不熟悉的商界各路死对头斡旋,还得分神留心自己失忆的事情不被揭穿,换个人早心力交瘁精神崩溃了,应允竟然只有一点点失眠,谈判桌前气势不减,与应许私下相处还能插科打诨,完完全全的大心脏。 应许除了佩服之外,自然要帮应允想招,带他躲一天清闲。 「我认为先生您该去医院复查了。」午饭间隙,应许郑重其事地说道,虽然现代医学发达,只要平安出院都没什么大事,医院一般也不建议患者来复查,怕坏自己的口碑名声,但应允此番情况特殊,身体方面无大碍心理方面却不一定,应许说可以用心理复查这幌子,推辞掉一天的会议工作。 「至于我们那天到底去哪儿,您说了算。」应许说完自己的盘算,笑眯眯地等待应允的决断。 他其实做好被应允拒绝的准备,谁让他也拿捏不准应允的心思,但应允爽快地同意了,别别扭扭地夸他:「还算有点脑子。」 一天的时间干不了什么,应允特意去他住院的那家军方医院检查了一遍脑子,医生遗憾地告诉他,可能还需要一些刺激才能恢復记忆。 说来也是奇怪,现代医学发达,唯独脑医学迟迟未能达到理想水准,脑部受了外部刺激损伤,很难在医疗的帮助下迅速治癒。 应许猜测这跟人体脑部那股神秘莫测的精神力有关,现代人主要将精神力用于战争,精神力越高者则越有成为顶级军人的潜力,但现代人并没有完全控制精神力强弱高低的能力。 精神力分高低强弱等级,并非每个人都有极高的精神力,哪怕军校考核筛选,定的精神力等级及格线,也不过是b级。 b级精神力略高于星际人类精神力平均值,远低于能够上战场的人所要达到的精神力等级,需要经过后期有意识地训练,一步一步将精神力提升到a级,才初步具备成为一名正式军人的条件。 而应许不用训练,精神力先天达到a+等级,在考核的时候就已经被监考老师们划为军队预备役,如果经过后期的锻鍊培养,精神力很有可能达到传说中的s级。 「前途无量啊,小伙子。」监考老师们都这么说。 第13页 应许只等着他们在关卡考核成绩上盖章,笑容乖巧妥帖,对他们的评价不置可否。 * 应允做脑部检查,无可避免地要测试精神力等级,报告单上的信息是应允的个人隐私,应许无权查看,自然也就熄了想看应允精神力等级的心思。 大抵不会很高,很高的话,应允没理由不在军校的优秀校友名单里。 谁让如今最强战争利器的使用,离不开人体这股莫测又强大的精神力,高则强,低则弱,没道理可讲。 「看来这样的生活我还得勉强再过一阵子了。」应允对这个检测结果并没有太失落,他对自己失忆这件事情就没表现出不安和慌乱,但会为现在的新闻不提正事而火冒三丈。 仔细想想,倒有几分可爱,应许露出笑容:「那接下来您想去哪里?」 只剩下半天的空闲,乘坐星际飞船跃迁到别的度假星球已然来不及,应允不假思索地给应许的手机里发送了一个定位。 「就在主星逛逛,不去别的地儿。」 应许打开手机的悬浮光屏,看清楚应允给的位置,是主星最大的儿童游乐园。 「先生,您真是童心未泯。」应许忍俊不禁。 应允有点炸毛:「我也才十九岁好吗?」 哦,这会儿想起自己才十九了。 应许被逗得不行,一时口无遮拦:「您真可爱。」 应允语塞,就定定地瞪着他。 应许意识到不妥,赶忙颔首道:「抱歉,是我僭越。」 低头正好与应允齐高,应允没说什么,就伸手拍了下他脑袋。 应许用余光瞥见,应允爆红的耳朵尖。 第8章 因为跟应允出来不是为了工作,应许穿着很随意,一身宽松的运动装。 应允比他精緻些,蓝衬衫内搭白背心,去到户外,头上还戴一顶宽沿的遮阳帽。 到地方正值午后,恆星的光芒最为强烈,地表温度也是全天最高,应许刚撑起空调伞,应允就在徐徐凉风里眯了眯眼,说:「我们先去吃饭。」 正值饭点,园区里评价不错的饭店都人满为患,应允也不在意,招手拦了辆四面通透的景观车,拉着应许就往车上坐,吩咐控制驾驶台的机器人去往园区西北角的「南瓜奶油汤」餐厅。 「那家餐厅评分不太高。」应许快速地浏览了一遍园区官网。 「随便吃一口对付。」应允不以为意。 应许惊讶于能从应允口中听到「对付」二字,煞有介事道:「那这家餐厅必有过人之处。」 应允只哼了声,到底房后应许才发现所谓过人之处,就是在饭点整个餐厅没有一个人。 「没想到现在它还开着。」应允轻车熟路地走到大厅中央的圆桌前坐下,斜对角的位置放着一台钢琴,正自动弹奏着一首名为《月光》的曲子。 应允招唿应许坐他对面的空档,店里飞行的小精灵样貌的人工智慧服务员停在他手边,向他递来羊皮卷的菜单。 应许注意到这家店是古地球中世纪的装修风格,一进门光线就由白昼调转到黑夜,整个餐厅的布局都笼在一片昏黄里,而应允应许的头顶就悬着整个厅最大的光源,一尊由十层蜡烛叠起来的吊灯。 蜡烛也不会是真的蜡烛,没有蜡烛燃烧过后油脂的气息,那上面的烛火是蓝橙色的灯光。 整个餐厅的布置中规中矩,园区其他餐厅都能达到甚至优于这水平,但听应允话里的意思,这家餐厅应该是开了很多年。 评分不高还没有倒闭,也确实很稀奇了,难怪应允要特意过来看一眼。 应允已经勾选了菜餚,打发小精灵收好羊皮卷飞去后厨,才闲闲地赏给应许一个眼神:「我们俩口味相近,我喜欢的你应该也不讨厌。」 「您还关注我的口味,我很感动。」应许由衷地说。 应允已经在习惯应许的油嘴滑舌,这次没有怼他,自顾自环视四周打量店里的陈设,应许稍微收敛了一些,等待他打量完了,才适时去猜应允心事:「先生,这里布置有没有什么变化啊?」 「大体上没有变动,就钢琴换了架新的。」应允回答,估计在这家店里拥有着不错的回忆,应允顺势就跟应许多说了些。 「这家店在我那个年代评分也不高,不过那会儿它刚开业,我和我朋友们都不信邪,饭点在其他地方排队排烦了,直接就跑到了这家店吃饭。」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吃?」应许接茬。 应允笑着摇头:「出乎意料的难吃。但是点了就要吃完,我那两位朋友都是节约粮食的人,我尝一口就不吃了,但他俩硬生生把六个菜都一扫而空。」 「怎么还没有倒闭呢。」应许感嘆。 应允笑得更开怀:「是啊,怎么还没有倒闭呢,连布置都没发生变化,看评分估计味道也没有改变。」 「是个怀旧的好地方。」 应允的尾音落得轻,配合着这昏暗的灯光和婉转的钢琴曲,应许觉得这是一个询问应允「那两个朋友」的好时机。 但应许想了想,没有问出口,稍稍按捺下好奇心并不会死人。 * 不过,菜餚难吃到一定程度是真的会死人。 应许在一众黏煳煳的碗碟里左右摇摆,看应允神色如常地每盘挑了一口吃掉,不由得受了些鼓舞,心下一横将叉子刺向全桌唯一成块的菜式:手腕粗的血肠切片,虽说裹满的猩红粘稠的酱汁,但它好歹是成块的不是成煳的。 第14页 他挑了一块看起来最小的,餵到嘴边一口也只能咬掉一半,这一半没让他咽下去,还差点把他早饭给勾出来——跟生吃没处理过的猪肉好无差别,甚至在卖相上还不如人家生猪肉。 「吃不惯就别勉强了,你既然是跟我长起来的,我就不可能给你吃这种东西。」应允放下餐具,取了餐巾细细擦嘴,「哪怕之前是跟你养父母一块生活,他们就算虐待你也不会拿这种东西给你吃。」 「也就我那俩朋友吃得惯,据他俩形容,这些菜的味道和他们家乡菜的味道大差不差。」 应许闻言委婉说道:「主星各地的菜餚都没有这种风味。」 他这些年跟着应允,伙食着实吃得不错,基本把主星主流的十六大菜系都尝了个遍,确实从没见过如这家餐厅的料理做法。 「他们不是主星的人,也没有出生在其他宜居行星。」应允的神色黯淡了几分,「他们来自距离主星最近的卫星b612。」 应许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应允心心念念的朋友竟然是来自卫星的二等公民,但二等公民也能考入联邦军校吗?其他军校可能还会宽限一些名额给卫星城,可联邦军校是联邦第一军校,从来没有给卫星城居民任何进入军校的资格。 应许的大脑飞速运转,想起二十年前军校招生简章最不起眼的一条,凡先天精神力等级a+者皆可免试,包括卫星城居民。但后一年,招生简章里再也找不到这条内容。 那么这样看来,应允的那两位朋友先天精神力非同一般,可为什么偏偏那一年联邦军校给出了宽限,虽然是不起眼的宽限,应许回顾了那一年的大事件,只是离他自己太过遥远,他怎么看都觉得纷乱复杂,理不出一个头绪。 罢了,现在也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应允还看着他呢,似笑非笑。 应允发问:「怎么,你在介意我朋友是联邦的二等公民?」 应许自然而然地摇头:「若无您的照拂,我也会是二等公民。」 每一个卫星城都是一个巨大的孤儿集中地,应许若没被应家收养,估计也要到那些地方去,如果运气差点儿,就得流落到边境那边的卫星城,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还得面临战火波及的风险。 「也许主星上所有人都可能会不认同您,但我不会,我若如此,便是忘恩负义。」 应许信誓旦旦,应允便放轻了对他的敌意,伸手拿了墨绿圆筒的酒壶,往高脚杯里斟酒。 透明的高脚杯被倒入半杯透亮翠绿的液体,应允举起来慢条斯理地摇晃,「你怎么想着报考军校呢?」 「我文化课的成绩还行,体格也凑合,唯一差点儿的精神力也能在后续训练中弥补,思来想去还是考军校最合适。」应许滴水不漏。 「报考条件是合适,但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考军校?你说你文化课还行、体格也凑合,考其他综合性大学很合适啊。」应允非要从他嘴里套出点儿话,晃动酒杯的手不紧不慢。 应许却回答得模稜两可:「可能还是想为联邦的边境安全贡献一份自己的力量。」 「可能?」应允自然揪住了他话里的不确定。 「您得原谅一个对自己未来还有迷茫的年轻人。」应许无奈地苦笑,「但至少我的初衷还是为了联邦。」 「那是我冒犯了。」应允向他举一举酒杯,「我罚酒一杯。」 应允将杯子里的绿酒一饮而尽,而后把自己皱成了苦瓜,很不错的「自罚一杯」。 应许笑吟吟:「您也是在关心我,我很感激,陪您一杯。」 他谨慎地比应允倒得更少,一饮而尽还面不改色,应允说:「你喜欢的话,可以把这瓶酒喝完。」 「不了,谢谢您的好意。」应许果断地委婉拒绝。 * 他们到底没吃几口菜,走出餐厅去了最近的小吃摊,买了热狗和可乐草草充飢。 「这简直是全宇宙第一美味。」应允大咬了一口火腿面包,嘴角都煳了层沙拉酱,完全不復平日吃饭的矜贵模样。 应许则迅速地给自己灌了几口冰可乐,才把方才那口苦酒的味道沖淡。 位于天空正中的恆星散发着白亮的光芒,应许和应允坐在树荫底下的长椅,风在他们面前徐徐经过。 稍稍一抬眼,就能看见近一点三百六十度旋转的大摆锤,和远一点慢条斯理旋转的摩天轮。 「待会儿我们去坐大摆锤。」应允嘴里还嚼着东西,「做完大摆锤了再坐过山车、跳楼机。」 都是园区最刺激的项目,应许点头说「好的」。 「你呢,你想玩什么?」应允追问,他又戴上了这样的帽子,眼睛藏在帽檐底下,鹿一般灵巧地忽闪忽闪。 应许又喝了一口冰可乐,里面的冰块撞击,声音清脆。 「抱歉,先生,我对这些没有很感兴趣。」他故意对应允说了很扫兴的实话。 「别跟我装成熟了。」应允用手肘撞撞应许胳膊,一副「我都懂」的狡黠模样。 应许笑,又晃了晃可乐杯子,趁应允凑过来的间隙把杯子贴到他额头,「您是为了让我放松休息,才选择来这里的?」 应允没好气地拨开他的手,恶声恶气:「是我自己想来,我比较幼稚!」 「虽然我没朋友,」应许就盯着那波光流转的蓝眼睛,笑意更深了些,「但我很喜欢您能做我朋友。」 第15页 「我不是这意思……」应允转过了脸嘀嘀咕咕,又咬了好几口热狗,「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应许只好纠正措辞:「那我很荣幸您能做我朋友。」 应允打了个哆嗦,他嘴里塞着面包,侧脸鼓鼓囊囊,「还不如喜欢呢。」 「好的,」应许从善如流,「我很喜欢。」 第9章 应许陪应允将园区内的刺激项目都玩了个遍,看得出来,应允很开心,应许陪着也很开心。 渐渐暮色四合,应允终于消消停停地从跳楼机的座位上跳下来,招唿应许说去吃晚饭。 他在排队坐过山车的间隙定了位于园区最高处的城堡餐厅,但据应许快速浏览过的园区资料,这家评分最高价格也最高的餐厅需要提前一周才能预订,但应允只打了个电话,挂断后向应许通知说晚上去城堡吃饭,定了城堡露台的位置。 对上应许疑惑的眼神,应允只讪讪说道:「我正好认识那家餐厅的老闆。」 应许再次快速地在脑内搜罗餐厅老闆的信息,他也是园区的大老闆,名下地产众多,是应允这些年的死对头。 只不过近几年应允的业务与他没有交集,在商场上互掐了十几年的老对头,变成了互不相关的陌路人。 「您和翁先生以前是朋友?」应许想到了这个可能性。 「十九岁的时候是,至于现在是不是也无所谓。」应允严谨地回答,「我今天来这边,顺带想跟他叙叙旧。」 应许蹙眉:「那您失忆的事情会暴露。」 「以我对那小子的了解,估计我还在住院的时候,他就知道我失忆了,瞒谁都不可能瞒住他。」应允无所谓地耸耸肩,队伍快排到他们俩,他摘下帽子塞应许手里,「帮我拿好,掉了你得赔我个一模一样的。」 应允就这样带过了话题,应许多次想开口多问问,但怎么都找不到机会。 不过,既然应允失忆的事情到现在都没闹上新闻头条,想必那位翁先生也在帮忙隐瞒,这一点应许可以浅浅地松口气,只是他内心深处还有另一种隐秘的不安。 他安慰自己说,是自己想多了,他这个「表面是被监护人实际上是金丝雀」的身份谎言进可攻退可守,就算翁先生知道他和应允清清白白毫无越界,他也可以给失忆的应允解释说,那是旁人不知道他们具体的关系。 去养父母家聚餐之前,他就已经给应允洗过一遍脑,可能这次应允会见的对象是应许不熟悉的,所以应许稍微地心虚起来。 稳住,别慌,这没有慌张的必要。 应许逼迫自己全身心投入这些刺激的游乐项目里,用开怀的笑意掩饰他心里挥之不去的惴惴不安。 好在,应允也没有发现他的反常。 * 城堡露台的位置可以看到园区晚上的烟花秀,所以晚餐时间这个位置更难订到,应允领着应许到场时,园区的主人已经在位置上等候多时。 应许只在新闻上见过翁陶然,新闻照片里的翁陶然总是一丝不苟,无论衣着还是神情,而眼前这挂在椅子上晃胳膊、头顶黄毛鬍子拉碴身着大红大绿花衬衫的中年混混,着实把应许惊了一下。 好在那张如花岗石雕塑般坚硬的脸和新闻里对得上,应许浅浅地松了口气,应允已经轻车熟路地落座于翁陶然右手边,不客气地开口:「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没改一改你这垃圾审美?」 翁陶然还吊儿郎当地挂在椅子上,只是抬手跟应许打了个招唿:「世侄,随便坐啊,别跟你翁叔叔客气。」 应许「客气」地点点头:「劳翁叔叔您费心。」 哪怕是随便坐,目前也只有翁陶然左手边的椅子,应许坐过去,与正自顾自倒茶的应允面对面。 茶是柠檬红茶,冰的,酸甜口。 应允说这是打发小孩子的,非给应许倒了一大杯,看着应许一口一口喝下去,才露出满意的神情,甚至得意地吹了声口哨,转头对旁边的翁陶然嘚瑟:「我今天费了老大劲儿,才让应许这小子稍微露出点儿孩子样。」 「难道不是小许为了迁就你,才陪你来我这边的?」翁陶然一语道破,把茶壶抢过来晃了晃,给自己倒了杯香气四溢的红酒,「自己一天天不成熟,还想祸害人家老实孩子。」 应允撇嘴:「要晓得你今天在,我就不来了。」 「如果我今天不在,你肯定不会来。」翁陶然把应允面前的空杯子勾过来,给他也倒了杯红酒,「本来是给你和小许准备的茶,想着未成年不能饮酒,但仔细想想你现在满十九岁了,喝点儿也不犯法。」 应允不服气地龇牙:「准确地说,我现在三十七岁。」 应许发现在翁陶然这个老朋友面前,应允的表情更生动更肆无忌惮些,他默默地喝掉最后一点柠檬茶,心想着要不要悄悄提醒应允,翁陶然现在不是朋友而是死对头。 但似乎也没必要,眼下这欢快愉悦的气氛,不是应许能插.入进去的。 「不应该啊,应允,你失忆了不该谨慎一些吗?」翁陶然装模作样道。 「你小子敢出卖我,今儿就别想走出你家餐厅。」应允作势撸了撸不存在的袖子。 翁陶然也陪他笑闹,好似应允的失忆也磨平了他们这些年敌对的时光,应许心里的不安愈发放大,他不动声色地拿了茶壶,也不管倒出来的是红酒,连喝了几口压惊,反正他酒量是不错的,平常的酒奈何他不得。 第16页 「这些日子也辛苦你压抑性子,伪装正常去处理那些你不太擅长的工作。」翁陶然举起酒樽,要和应允碰一碰杯。 他们都没注意到应许的小动作,应允还嘴硬说:「怎么不擅长?我可擅长了。」 翁陶然咋舌:「我还是期待你快些恢復记忆吧,你那么锱铢必较的人,要看到自己的心血被自己糟蹋,肯定会气疯过去。」 「你不是跟我不来往了吗?怎么又知我锱铢必较?」应允这迴转了个弯,不跟人针锋相对。 「是啊,但今天主动来找我的人是你。」翁陶然不慌不忙,把钩子反扔回去。 他俩又一来一往打起毫无营养地嘴仗,没人想起要点菜,应许捧着自己的酒樽,一口一口把红酒喝了见底。 因为对自己的酒量太过自信,又因为这红酒是少有的醇香,应许难得没控制住自己,多喝了两杯,渐渐地连旁边俩人的朗声对骂都听不清。 难道有诈……应许的理智被酒精吞没,来不及细想就浑浑昏倒过去。 * 「好了,小孩子睡着了,」翁陶然招来小精灵机器人,给趴桌子上醉倒的应许披上薄毯,「你再不说点真心话,晚饭我就不留你了。」 应允虽不喜欢他这种说话方式,但想到正事要紧也就不多余跟他打嘴仗,直截了当地问:「宁松雪和宁桦云怎么了?他们现在还活着吗?」 「唉哟,这种事情你自己记起来就好了,绕这么大圈子来问我,还浪费我宝贵的时间。」翁陶然没有正面回答,言辞间也有些许不耐烦。 应允咬了咬牙,到底没跟他计较,瞥了一眼醉倒后的应许,应允有些犹豫:「这个应许到底是谁家的孩子?」 「你们家从卫星城的孤儿院抱回来的,具体是哪个孤儿院,你严防死守没让我打听到。」翁陶然还是没给出答案,「应允,以你的脑子哪怕失忆了,也应该查得出来,如今我与你已经桥归桥路归路。」 「没有到不共戴天的程度,我不信你会害我。」应允也坦然,「从我现在的视角看,我们已经认识十八年了,翁陶然。」 「但我们也不对付了十八年,」翁陶然顿了顿,似乎下定某种决心般勾唇笑道,「从你们家收养应许之后。」 「为什么?」应允追问,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翁陶然却卖关子:「你自己看看应许的脸,还需要我多说什么吗?」 「十八年前,他也还是个小婴儿。」应允无意识地咬牙,语气里隐隐含有怒火。 「对啊,但十八年后的现在不是。」翁陶然笑意更深了些,「不管怎么看,他真是像啊,比你之前赌气养的职业替身都像。」 「翁陶然,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应允拍桌而起,反应过来时他已经揪住了翁陶然的衣领,「我怎么可能做出那样禽.兽不如的事情!」 「你自己原来知道啊。」翁陶然轻轻嘆口气,「当然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相信,那你自己肯定也去试探过应许的态度,从他的态度里,你应该能察觉到什么吧。」 「还有你也在处理你那些生意,接触到那些你十九岁根本不会去接触的人……你总该知道,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翁陶然的语速不徐不疾,态度平静得像在陈述某种事实。 也许,他说的就是事实,应允来找他也是为了确认……三十七岁的自己到底被时间磋磨成什么货色。 三十七岁的应允是联邦的财阀巨头之一,控制了联邦的纺织业和部分重要矿产,无数卫星城工人的生命在他手上;他平时来往的生意伙伴都是星际黑市中的狠角色,每个人都洗不白身上的污泥与罪恶;他没有与身为军队蛀虫的大哥断交,反而伙同大哥一道,收养了一个那么像……的应许。 他都在做些什么?他明明立誓哪怕无法参军也要用别的方式报效联邦,可他为什么也成为了剥削者,为什么也成为了罪人和蛀虫? 应允缓缓地松开了翁陶然,他没办法反驳这乱七八糟的黄毛,没办法像学生时代那样肆无忌惮用翁陶然糟糕的审美转移话题,那会儿他们也会针锋相对,但那会儿应允的底气在于他并没有错。 可是现在他错了,负罪感不允许他嘻嘻哈哈地将这些事情翻篇而过,如果是三十七岁的他,也许还能坦然面对,他做了这些事情,他会承认。 但十九岁的应允没做过,他不愿意承认。 「别感伤了,等你想起来一切,就会觉得这些事情不算什么。」翁陶然拍了拍手,又招来了抱着羊皮卷的小精灵,「我就随便点了,你爱吃不吃,待会儿烟花秀开始,你把小孩子叫起来看,别白费了我让出来的好位置。」 应允颓废得很,跌坐在位置上一时起不来,他反驳不了翁陶然,又不敢看向应许。 正陷在伤怀情绪里无法自拔,翁陶然轻飘飘地说了句:「应许这孩子看起来还蛮喜欢你的。」 「不,他不喜欢!」应允下意识反驳,他目光终于扫向醉倒的应许身上,应许醉相很乖,脸趴在桌面后就一动不动,只露一个毛茸茸的后脑勺,应允想起他再次试探应许是不是伪装的那天晚上,应许乖乖坐在他身边,歪着脑袋听他讲话的样子像只顺毛的大狗。 应允定了定神,重复了一遍:「对,他不喜欢。」 第10章 应许是被烟花的声音吵醒的。 第17页 他醉得太厉害,醒过来的时候头还昏沉,第一眼看见的是漫天烟火里应允沉静的侧脸,而烟火的喧嚣遥远得像在另一个世纪。 「醒了?」觉察到他的动静,应允别过眼来,放下了手中的杯盏。 「不好意思,先生。」应许回过神,垂眸抱歉,「给您添麻烦了。」 这会儿露台上只他二人,翁陶然不知何时离开了,桌上的菜餚还散发着热气,色香俱全。 「小孩子嘛,酒量不好也正常。」应允说着,伸手到桌侧拿了小碗,盛了两勺甜汤递到应许面前,「先喝点儿汤水醒酒,你醒得正是时候,烟花秀刚刚开始。」 不知为何,来了游乐场之后,应允总是强调应许「小孩子」的身份,应许微微有些不爽,面上自如地接过了汤碗,说:「谢谢先生。」 他想知道应允和翁陶然在他醉倒的时候说了什么,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但看应允对他的态度,又没有明显的厌恶,只是那股隐秘的疏离感被放大了许多。 而且在这场盛大的焰火里,应允独自孤寂成海底的暗流,应许看着火光染上他面颊,又霎时熄灭——他总归是无所适从的,哪怕他尽力掩饰,这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世界。 应许能明白这种感觉,和他六岁忽然意识到他并不是应家的一份子时的感觉相类似,那时候他与世界无关,世界与他也无关。 可现在他想,他能够和十九岁的应允有关,因为他骗不了三十七岁的应允,却顺利唬住十九岁应允好几次。 哪怕是卑劣的隐瞒与欺骗,他与他终于也有了不再单纯的交集。 「我有些头晕,应允。」应许看着他脸上焰火的颜色,不自觉地轻声说。 焰火绽放的声音淹没了他的呢喃,但应允依旧转过脸来,略带担忧地问他:「怎么了?」 他又摇摇头,其实头晕得厉害,酒没有完全醒。他低头去喝甜汤,不烫了,入口得太急,被呛得咳嗽。 应允没有挪开视线,只劝他慢些喝,身子却坐得僵直,没往他这边偏半分。 明明吃午饭的时候还亲近,他们并肩坐着,应许要是稍微坏心眼点,伸手就能把应允揽怀里。 应许可没那么多坏心眼。 但应允的帽子还在他这边,被他安放进腰间的储物袋子,和空调伞一起。 应允忘记了,到现在都没有问应许要,应许忽然冒出一个主意,如果应许问他要,他就说不小心弄丢了,他会赔个一模一样的。 *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烟花也看得意兴阑珊。 可能也只有应许这样,应许被酒精影响,应允胃口奇好,吃完了桌面上百分之八十的菜餚。 应许瞥见他鼓起来的腮帮子,心情好了一些。 他们默契地没再提起翁陶然,只当是晚饭前无关紧要的小插曲,不过应许起身时还是被头晕绊了一下,应允伸手扶住了他胳膊。 于是应许有了重复一遍的机会,他说:「先生,我有点头晕。」 语气就事论事,杜绝了撒娇拖长的尾音。 「我扶着你。」应允扶着他胳膊的手紧了紧,「下楼出门就坐景观车到飞艇场。」 应许沉默地点点头,顺从地被应允掺着走,他比应允个子高出许多,又怕自己成为应允的累赘,全程努力地自己走直线,直到上了飞艇一松劲儿,重心不稳地把自己摔进了后排座位。 他迅速地调整,又觉身体无力,怎么挪都挪不对位置,最后只能把腿稍稍收拢,减少一点占地面积。 应许觉得自己又睡过去了,虽然他神思是活泛的,但看不见四周。 他那活泛的神思小幽灵在一片黑暗里飘来飘去,提着一盏白幽幽的灯,这让他想起在「南瓜奶油汤」餐厅里都见到的小精灵。 应允和翁陶然是老朋友,而翁陶然又是园区的幕后大老闆,翁陶然为应允在园区保留一个毫无经济价值的怀念之地,在逻辑上能说得通。 这样看来,有朋友真好。 那小幽灵在狭窄的黑暗里横冲直撞,应许的额头痛得厉害,被逼得睁开眼,入目是应允端正的下颌线,再一侧脸,蹭到的是应允外衫柔软的料子。 应允似乎为了他能好受些,宽容地让他枕于自己大腿上休息,应许心里酸软,对上应允垂下来的目光时,无端端觉得委屈。 「我酒量很好的,应允。」应许呢喃着撒娇。 他自己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想自己已经是个成年人,需要为自己的酒量证明。 「知道。」应允声音轻缓,仿佛也蒙上一层慵懒的醉意,「快到家了,你可以再眯一会儿。」 应许却趁着酒劲摇头,「不,我不回去,我要看星星!」 「唉哟,耍酒疯咯。」应允伸出手指戳一戳应许眉心,「也幸亏今日天气晴朗,不然我这一时半会儿上哪儿给你找星星。」 应许只当听不懂,任醉意打乱神思,朦朦胧胧地盯着应允瞧,应允则正襟危坐地抬手调控飞艇,天窗徐徐打开,吹进来清凉的晚风。 正襟危坐的应允额前的捲毛被吹得一晃一晃,应许忍不住笑,满天都是明朗的星星,可他依旧看着应允眼睛。 「烟花还是太吵了。」应许一本正经地说。 「吵你睡觉了?」应允避开应许的视线。 「嗯,吵我眼睛。」应许哼哼唧唧,「还吵我耳朵,哪哪都吵。」 第18页 「你确定没什么私人恩怨?」应允仰面看星星,语气里有笑意。 应许晃脑袋,耍无赖道:「我又不认识他,能有什么恩怨?」 「我又没说是谁。」应允幽幽道。 应许撇撇嘴,直接摊了牌:「那就是他跟我有恩怨,他在算计我,算计我喝酒。」 「这倒不至于。」应允笑意更深了些,只是目光没再扫过应许面颊,「你不认识他,他自然也不认识你。」 「应允,你就不能看着我说话吗?」应许巴巴地扯了扯应允的衣角,「我已经难看到你不想看了吗?」 「是啊,都皱成苦瓜脸了,谁想看呢?」应允知他是醉话,故意逗他。 而应许现在的脑子已经转不过这个弯,用手捂脸胡乱地抹,把本来醉红的脸颊都擦得愈发鲜艷。 「你看嘛,应允,你看看我。」 他拖长音调,撒娇,迷迷煳煳,委委屈屈,脸烫得厉害,眼泪滑过的时候又凉。 好在他哭泣的声音不大,吹进来的冷风就盖住了,所以他应该不算烦人。 应允微凉的指腹拂过他眼角。 这让应许稍稍安了心。 * 六岁的时候,应许躲在养父家别墅的阁楼里哭泣,为自己没有正式的名字。 他那时候要上小学了,得有个正式的学名,他从六岁生日那天起就一天天等待,等待父亲母亲给予他真正的姓名,那是他跟弟弟妹妹还有邻居家的孩子有相似待遇的唯一机会。 可是没有,明明大人们都说开蒙上学是件重要的事情,但这件事落到应许头上,似乎又变得不那么重要。 如果应许再长大些,会明白亲疏有别的含义,但那时候他年纪尚小,为这件无所谓的事情伤着心。 应允就是在这样的时候找到他的,阁楼很狭窄,骨架小的孩子在其中打滚无碍,但应允是一个高大的成年人钻进去,得把自己的胳膊和腿摺叠起来,才能堪堪挤到小孩子身边。 六岁的应许没怎么见过他这位不经常露面的小叔叔,见到了也只是认识,怯怯地喊一声「小叔叔」就没了下文。 只是阁楼里逼仄,他又压抑着哭了许久,此时再见着应允,竟是哽咽得一句话说不出。 应允也不像养父,硬逼着应许礼数周到,见他抽抽搭搭快喘不过气,还伸手把他搂怀里,轻轻地拍着背。 应允怀里很温暖,有着淡淡的玫瑰香味,那时候应允就爱用玫瑰味的洗涤剂,可能是受信息素的影响。 应许那时候不知道信息素是什么东西,几乎发自本能地喜欢应允身上的味道,他渐渐停止了抽搭,眼泪也都如数蹭在了应允衬衫的料子上。 「好了,小朋友,哭什么?」应允这才轻声询问原由。 应许忘记自己是怎么磕磕巴巴地告状了,他就记得应允的手轻拂过他眼角,他无措地抓紧应允的衣襟,望见的是应允平静如晴朗夜空的深蓝色眼睛。 应允给他取了学名,说应许是一个承诺。 应许听得懵懵懂懂,长到现在都不知这句话具体的含义。 不过现在的应许知道,他的名字和应允紧紧关联,他很喜欢这个名字,拥有这个名字仿佛他就能一直牵着应允的衣角,永远不和应允走散。 可惜应许正式认识应允,是在他的六岁应允的二十五岁,他和应允也永远隔着十九年的漫长岁月。 而翁陶然掺和进了应允几乎所有年岁,前十八年是好友,后十八年是对手,除了翁陶然以外,应允还有其他的心心念念的「朋友」。 应许唯独可以庆幸的是,他这张脸和翁陶然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就算是替身,他也不愿意当吊儿郎当黄毛的替身。 第11章 应许酒醒过来,理所应当地记忆断片了。 他之前都没醉过,难得断一次片整个人都恍惚得很,起身环顾四周,发觉这是自己的房间,下意识松了口气,但立马反应过来是应允送自己回房的,心跳顿时如鼓。 应许忙垂眸查看自己的衣服,还是去游乐园穿的那一套,应允没有给他更换,这也在情理之中。 他没有多沮丧,酒醒了自己去浴室洗漱也不是不行,他头脑清醒四肢健全,又不需要人照顾。 眉心还是有些疼,他醉酒后做了个支离破碎的梦,大概是梦见了小时候。 洗漱过程中,应许不忘打开光屏浏览应允今日的安排,手动删去了一两个突然冒出来的不怀好意的酒会邀请函,酒会时间开始得太晚,不利于应允的休息,何况邀请人并没有多大的来头——熟悉秘书工作后,这些天他都这样私自调控应允的行程安排,反正应允那边也能看到,应允没有异议,那便是默许。 也许会搞砸一些事,毕竟对于应允那些生意伙伴们,应许只能搞到明面上的资料,不清楚他们私下的关系和上不得台面的合作。 那又能怎么样呢?谁让应允失忆,他就得吃这个闷亏,而且又不是应许害他失忆的。 应许能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怨气,但这怨气也只能对着空气发,没必要闹到应允面前,闹到应允面前他才像个小丑。 本来就是他骗应允在先,而且应允没过分要求过他,还源源不断地砸钱供养他的小金库,这么好的金主爸爸打着灯笼难找,应许应该知足。 可应许就不是会知足的人,他要是知足,早该听三十七岁应允的话,与应允保持合法的距离,并走上应允为他安排的稳妥人生路。 第19页 不知足且也永远得不到真正的满足,应许想自己活该被自己的小心思折腾死。 * 应许打理好自己,郁郁地下楼,客厅里传来早间新闻的声音。 他站在楼梯转角处,往下扫一眼就看见应允捧着牛奶杯端坐在沙发,哪怕是看这些毫无营养的娱乐新闻,应允都能维持着一丝不苟的端庄。 就几步的楼梯,应许趁这会儿下楼的功夫,把自己郁郁的表情也重新整理了,变回金丝雀特有的柔软妥帖。 「先生,早上好。」应许上前一如既往地问早,「昨晚劳您费心。」 「没怎么费心,」应允盯着悬浮的光屏,「你喝醉后还挺乖的。」 应许心下一跳,佯装如常问道:「您早饭想吃什么?」 「我已经让厨房做了,今早吃鲜虾馄饨。」应允淡淡,「馄饨还没煮好,先陪我坐会儿吧。」 应许谨慎地坐在离应允一臂远的位置,他觉察到应允对他言语和行动上的疏离,心想昨晚肯定自己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他虽想要探听,但也知道这不是太好的时机。 于是他沉默着,等待应允开口发难。 而应允则是再次愤愤地关掉了光屏,新闻上乱七八糟的娱乐丑闻依旧让他心梗,不过这次心梗完没有开口怒骂,面上的怒气百转千回,最后都全全忍耐下,只剩下空洞的迷惘。 看来昨晚不止应许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翁陶然肯定也没放过应允。 应许沉默不下去了,「先生,您还好吗?」 这话问得不甚机敏,而他一时也想不到什么妥帖话,来打破此时尴尬的沉默。 「没事。」应允冷声道,终于想起要看他一眼似的,才扭过头来僵硬地补充,「馄饨应该好了,你去厨房看看吧。」 * 应许心虚,应允又不在状态,这天他俩都浑浑噩噩,好不容易辛苦地捱了过去,回家下飞艇时,应许习惯性地伸手扶了应允一把。 握住应允胳膊的那一刻,应许感觉到了他的僵硬和抗拒,应许瞬间就松开手,空旷的露台上,他和应允尴尬地面面相觑。 飞艇适时地按照既定程序,悄无声息地飞离露台,停在顶楼的飞艇场,露台上就剩应许和应允,以及应允安置的鸟笼鞦韆架。 「先生,我想我和您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应许背到身后的手悄悄握成了拳,指甲掐进了手心,「如果是我昨晚说了冒犯您的话,那您可以直接惩罚我,不需要这样为顾及我的心情左右为难。」 他看见白炽光下应允紧蹙的眉头,赶在应允即将开口前,几乎瞬间就声泪俱下:「我怎么样都可以,但我不希望看到您为难!」 话音落时,应许和应允同时为他蓦然滑落眼泪所震惊,应许惊讶的是他随机应变的演技,而应允的神色就更复杂了些。 「我以前是这样对你的?」应允的神情带着明晃晃的嫌恶。 应许被他的反应扎了一下,眼泪没有停止:「您从来不会冤枉我,我知道您就算罚我也是为了我好。」 「可要是我错了呢。」应允的声音轻得像一声嘆息。 「您不会有错的,」应许笑了,哪怕他知道自己这样子很狼狈,但依旧强挤出来一丝笑,「我和您相处了那么多年,我还能不知道么?」 这一句话似乎彻底击穿了应允心里的某道防线,应允抬起了手,应许也顺从地闭上眼睛,但那巴掌没落到他脸上。 应允给了自己一巴掌,在应许无措的目光里,他的神情失望中又强撑着镇定,这让应许想起他摔碎积木模型的那个下午,一模一样的失望,但应许终于分辨出来,这个失望针对的是应允自己。 应许骤然慌乱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精心编织的谎言在他没有觉察的时候出现了无法挽回的漏洞——昨晚翁陶然到底跟应允说了什么?他无从去深究,只恨自己赌气贪杯,误了大事。 「先生!」应许忙忙上前去攥住了应允的手,他想阻止,可应允深蓝色的眼睛直直地瞪向他,似乎想看穿他极力隐瞒的心虚与不甘。 「您何必如此?」应许艰难地开口,逼迫自己将那漏洞百出的谎言缝补,「您已经待我足够好了,而且我本来就仰慕您,这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应许。」应允只是平静地唤他,此时的应允没有中间这十八年的记忆,可应允的神情严肃得和三十七岁的应允别无二致,本来他们也确实是同一个人,「我查到现在的军校可以在暑期办理入学手续,你既然这么听我的话,那明天你就收拾收拾去上学吧。」 「学费不是问题,我已经给你预交了四年,如果还不够可以问我要。」 「您这是……不愿意再『错』下去了?」应许松开了应允的腕子,他虚伪的眼泪被吹干,脸上强挤出来的笑意也真切了不少,「还是说我做得不够好,惹您不满意了?」 「你就是太让我满意了。」应允神色复杂,脸上的巴掌印红得骇人,「应许,你的人生不该是这样的,不该为了我的私心而毁掉。」 应许本想用自己考上军校前途无量来反驳,但脑筋一转,想明白过来之前应允为何轻浮地作弄他。 「那您之前对我的亲昵都是试探?」应许语气笃定。 「对,结果让我很失望。」应允也坦诚。 应许笑弯了眼睛:「原来您对我没有欲.望啊。」 第20页 他适时地低头,笑容也变为了自嘲,「我早该知道的。」 「应许,你还年轻,不应该被我这样的人耽误。」应允似乎想上前拉近他们的距离,但最终还是狠了狠心,越过了应许,迳自走进了宅子。 应许也果断转身跟上,长廊的灯光一盏一盏地亮起,应允的影子被拖得很长,应许就踩在他的阴影里。 「可是我愿意啊,先生,我连『愿意』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应许锲而不捨,也恰到好处地服着软。 应允停住了脚步,「如果我现在真的只有十九岁,那么你的愿意会更真实可信些,但现实是我比你年长十九岁。」 「我这个年纪足够做你的父亲,也足够把你这种涉世未深的小屁孩骗出心肝脾肺,你所谓的愿意,不过是受了一个情场老骗子的哄骗,而这个老骗子又恰恰对你有养育之恩,让你只能『愿意』,没办法『拒绝』。」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应许忍不住笑,这笑声突兀又刺耳,不管是十九岁的应允还是三十七岁的应允,都不会违背底线去爱他,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应允又最爱他不过。 「好啦,好啦。」应许宽慰着被他气得浑身发抖的应允,上前没脸没皮地搭上应允的肩膀,「我服从你的安排,小叔叔,明天就去上学报导。」 他在应允面前从来板正做作得很,不论是装乖还是装怪,像这般吊儿郎当的倒从未有过,他自自然然地叫出了「小叔叔」的称唿,面对应允的疑惑也没退却,反而大着胆子拍应允肩膀。 「说出来你可能会打我,实际上你真的只是我监护人,和我没有别的关系。我本来没打算骗你,谁让你自己说我是你金丝雀来着,我也就顺水推舟,圆了这个谎。」 应允面上的僵硬缓和了不少,那带着悔意的红巴掌印因为恼怒更生动鲜活起来,「那你怎么不早些澄清?」 话刚一出口,应允就意识到了什么,立马噤声,应许无奈地点破:「你一出医院就在『试探』我啊,我谨遵医嘱,只能顺着你来,谁知道顺着顺着,玩儿得有点大。」 应允甩开他的手,气唿唿地往前紧走几步,不知是气他还是气自己。 应许恬不知耻地继续跟上去:「你没事了就最好,只不过我要去上学,谁来当你秘书?」 回应他的是应允勐然关闭的房间门,「让我静静!」应允在门里面炸毛。 「那我不打扰了。」应许答得自然又客气。 他没有去浴室洗漱,也没有回房间休息,反而往应允门前一坐,抬手抹了一把脸,又是一手眼泪。 莫名其妙的。 第12章 应允还是决定立马把应许打包进军校,原因之一是学费都交了,早点上学也好早点享受教育资源。 另一个原因是应允认为不能过早剥夺应许当小孩子的权利,「过早进入社会,接触到那些阴暗面,对三观塑造不好。」 为了摆脱应许这个私人助理,应允胡说八道的功力又上一层楼,应许边擦头髮边洗耳恭听,时不时点头称是,又扮演回乖巧的被监护人角色。 他们都已经洗漱完毕,应允叫应许来书房面谈,他衣服穿得规矩,衣袖裤腿遮到手腕脚腕,彰显他对此次面谈的重视;而应许就大咧咧地穿着短袖短裤的睡衣,头顶着擦头髮的毛巾,一下子把面谈本该严肃的气氛都沖淡。 应允对此很不满,但看在时候不早了的份上没有说应许什么,本来打算语重心长地给应许一些人生经验,结果想起自己这会儿的年纪,正经的人生经验给不了,只好搜肠刮肚地说一些大话和套话。 应许认为自己已经很配合了,应允说什么他都叫好,但这种盲目的行为只得到了应允的眼刀。 「我知道你肯定听不进去,觉得我在说空话套话,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像生意场上嘲笑我的糟老头子们。」应允垮了脸,不满地嘟嘟囔囔。 应许也跟着不满:「你别拿我跟那些人相比啊,我才年方十八。」 他们恢復到叔侄关系后,应允显然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应许为了让他安心,自然也表现得很放松,于是没过两句他俩就开始打嘴仗。 应允郁闷地拍桌子,「我以前是怎么教导你的啊?你说说,让我模仿一下。」 应许便凝神做出回忆往昔的模样,余光偷瞟应允郁闷的小表情,「你其实也没怎么管束我,毕竟我跟你一块住,是在十五岁的时候。你说我已经开始独立,不用你在小事上指手画脚,只要不做坏事就行。」 他还是没完全说实话,但他现在需要应允「不管束」他,反正应允失忆,跟哥嫂的关系一般,跟老友也闹成死对头,想从那些人嘴里知道自己真实的人设还挺难,自然应许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目前这个宽容的小叔叔人设让应允很满意,应许看得出来,他希望自己成为这样的长辈,甚至为确定这个人设的真实性,连连向应许发问:「真的吗?我真的有那么好吗?你可别骗我。」 「你看我跟你相处的状态,像你对我不好的样子吗?」应许摊手,把问题丢还给应允,这是一种欲擒故纵。 应允却不轻易上钩了,警惕道:「万一你又是装的呢?」 「可我已经装过一次了,刚被你戳穿,没必要再装第二次。」应许无奈又无辜。 应允这才将信将疑地松了口气,「既然这样我就不说你什么了,需要我帮你擦头髮吗?」 第21页 「需要。」应许立马把毛巾拿下来,快得像是蓄谋已久,但面对应允的似笑非笑,他也问心无愧,「你以前就会帮我擦头髮,小叔叔。」 这话最适合拿捏应允不过,他很乐意做个和善宽容的小叔叔,闻言立马从桌子那边绕过来。 应许面上带笑,心里又被莫名其妙的虫子咬了一口,又痒又疼。 罢了,这种结果也好,免得应允真想起来了向他兴师问罪。 他这趁小叔叔被绑票偷考军校、趁小叔叔失忆骗小叔叔身子的行径,完全不顾小叔叔的死活,以应允那莫测的性子能原谅他才怪。 「我去上学后,你就要放开手去查你被绑票的原因了?」 应允擦头髮的手法还是那样轻柔,应许都快靠在硬椅子背上睡着了,不过他没忘记唯一的正事。 这段时间他和应允都疲于应付生意场上的琐事,把这件最重要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唯独只关注了一下梳理绑票事件前因后果的新闻。 当然,他们能看到的是明面上的前因后果,那群绑匪们逃窜时飞船被军方击沉,没有一个被活捉归案,所以也无从知晓他们绑架应允的动机;而应允这当事人又失忆了,所以也收集不到当事人视角的第一手资料。 不过应允真能跟他们耗,在军方救援没到达的一百天里,跟绑匪各种周旋各种拖延,顽强地保住了一条性命。 应许真做好了应允丧命的准备,谁让绑匪从没透露需要多少赎金,这明显是奔着灭口去的,应许只是个即将高考的学生,对如何拯救自己监护人没有半点办法,只能祈祷虚无的神明,保佑自己能分得一部分应允的遗产,从而顺利完成学业。 从头到尾,应许都是最自私自利的人。 应允开了口,打断应许飘移的神思:「也不一定能查到,如果有心人极力遮掩的话。」 「需要我帮忙么?」应许顺势提了一嘴。 「小孩子家家,不捣乱就不错了。」应允却反驳他,给他擦头髮的手重了重,「去学校后,好好学习,好好训练,就是帮我最大的忙了。」 「最好还是在上学期间就弄个小队指挥官噹噹,这样不到毕业你就可以正式参军。」 应许对正式参军没有多大的执念,他对星际军队的情结不深,哪怕联邦军校的宣传片确实是已知大学里最吸引人的,他也没有改变踏实上学参加文化课高考进入综合大学的志愿。 他对未来又没有太多的幻想,用高考志愿换自家小叔叔高兴省心,是笔划算的买卖,直到备考期间他小叔叔被绑架,生死不明。 此时应许也是为了让应允省心,于是顺从地回答:「我会努力的。」 「积极一点,别敷衍我。」应允不满,他之前已经听过这个答案。 应许张口就来:「那我一定头悬樑锥刺股,为达到这个目标不遗余力不择手段……」 然后被应允拍了脑袋,疼。 * 应允说要送应许去学校报导。 他们坐飞艇过去,绕了主星半圈,到达行星南半球占据一整片海上孤岛大陆,联邦军校,全称联邦第一军校便坐落于此。 上岛后需换乘军校专用的摆渡飞艇,私人飞艇一律不允许上岛,而来陪同学员报导的家长,也需要进行身份核验和登记。 应允一路都很兴奋,跟应许絮絮叨叨很多事情,如何跟室友打好关系咯,如何同教官不卑不亢地相处咯,如何跟校领导打交道咯。 总而言之,应允是在给应许上一堂如何打理人际关系的速成课,并为三十七岁的应允没教过应许这些而气恼不已,几乎又要扇自己一巴掌质问你这些年到底有没有干过正经事。 但想起应许这一个月如何煳弄得他团团转,应允又放过了自己才消肿的脸,嘀嘀咕咕说:「以你这聪明劲儿,怕是不用我再多嘴多舌。」 应许忙忙忍笑哄他:「哪有,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应允不轻易上当:「你又露出和那些糟老头子类似的表情了。」 一路上说说笑笑很容易打发时间,不过两个钟头,他们就到了军校岛外的码头。 但要下飞艇换乘摆渡飞艇时,应允却沖应许摆摆手,让他自己前去报导。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我能查到的资料显示,我现在和联邦军校闹得很不愉快。」应允唉声嘆气,「和你一块进学校,可能会惹出乱子。」 「所以你才说你在军校没有可用的人脉?」应许忽然想起这茬。 应允讪讪地别过脸:「反正你进学校别说我是你监护人,说你养父养母就可以了,能省些不必要的麻烦。」 「好啦好啦,赶紧下去换乘,别磨磨唧唧。」说着应允连连摆手,要赶他下飞艇。 应许巴巴地牵住应允的衣袖,「可是军校不放假,没有要事也不能随意和外界联繫,我一进去就是坐四年牢,很长时间咱俩都不能见面……」 「你自己选的嘛,小朋友。」应允残忍地把衣袖抽回,「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任哦。」 「可是……」应许还想狡辩,人已经被应允挤到飞艇门边,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些什么,应允直接就抬脚把他踹了下去。 「每个月我会给你打电话。」应允扶着飞艇的门,从高处垂眸见应许摔地上坐了个屁股蹲,笑容都不由得放肆,「虽然没法亲自来探监,但你也可以在视频里见到我。」 第22页 应许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身上的灰都没怎么拍,仰面苦笑地装委屈:「您是不是巴不得我走?」 「也没有。」应允不承认,沖他眨眨眼,「我会想你的~」 啧,得亏是应允还在失忆,不然应许可遭不住这句话的杀伤力,他可以当做把这十九岁应允的胡说八道。 「我尽量不想你。」应许难得嘴硬了回,正准备挥手说再见,应允就把舱门一关,飞艇一熘烟地消失在大海的碧波里。 应许觉得自己该伤感一下子,但停在码头林荫道边的摆渡艇已经等候多时,应许还差个一两百米没走过去,那黑白双色虎鲸外形的摆渡艇一个神摆尾甩到他面前。 「快点儿啊,老弟,只是上个军校,又不是生离死别。」 声调抑扬顿挫且阴阳怪气,应许盯着摆渡艇打开的舱门发愣,没有上去的意思。 虎鲸摆渡艇咳嗽了半天,换了一个平和正气的腔调:「第100届新生应许同学,欢迎您加入联邦第一军校。」 「刚刚那位,你认识么?」应许问。 「整个联邦谁人不知应允先生。」虎鲸毕恭毕敬。 应许有意逗它:「我是他被监护人,你们会给我优待么?」 「同学,你这就说笑了。」虎鲸的语气伸缩自如,「能有资格来军校上学的学员,哪个的家长没有点社会地位?」 「明白了。」应许长腿一迈,跨进了舱门,「也就是说,军校不论我们背后的监护人是谁,都会对我们一视同仁。」 「那是自然。」虎鲸关上舱门,「军校再公平不过。」 应许笑着点点头,佯装认同,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一片寒凉。 第13章 应许对他的军校生活毫无期待。 特别现在应允已经活蹦乱跳地回归正常生活,压根不需要应许费尽心思考入军校加入军队,为寻找应允的下落拓展人脉,或是在应允意外身亡后借军方利器了结绑匪性命。 总而言之,应许在考前一百天改换目标院校,实属是过于草率地拿自己的前途当儿戏,好孩子们不要向他学习。 但考也考上了,总不能拿到通知书后当场退学,应许考完等待盖章的时候,满口答应了监考老师们,一定会来学校报导,只要他们说话算数,让他跳过不必要的体能训练、精神力训练,直接上手使用目前全联邦最先进的战争利器,加入正式的军队就行。 这要求乍一看很过分,实际上也确实很过分,毕竟星际联邦歷史上少有让军校新生直接入伍的先例,除非那个新生先天精神力等级达到a+。 好巧不巧,应许的精神力刚好达到。 毕竟操作目前人类最先进的战争利器,除了必要的技术和体力外,还需要绝对强劲的精神力,换言之现在的军人,是一个极其看重天赋的职业。 饶是高贵如联邦第一军校,也会因为天赋精神力给二等公民敞开大门,虽然只开放了一年,但那年几乎把卫星城所有十五岁以上三十岁以下、先天精神力为a+级别的人物搜罗进了学校。 这批人要能从军队顺利练出来,也许人类和虫族的战争早早就打完了,可是应许没有查到那批人的下落,有一只无形的手遮盖住了许多真相。 不过,应许也不用操心这些,他和应允不同,二十年前那批人里又没有他的老朋友。 * 飞艇匀速地穿过椰林婆娑的小径,路边的树影晃成绿色的纱帐,应许看着心情也稍微地晴朗了些。 很快飞艇出了椰林,腾空而起,往那不远处的山峦飞去,应许打开了飞艇的导航地图,确认那座山峦是预备军人训练的地点,军校还是言而有信。 以及正式加入军校后,他应该能得知前线边境真实的战况,到时候悄悄给应允透个底,免得他每天看新闻把自己气个半死——也有可能得知真相后,他会更生气吧。 如果前方战事没那么吃紧,那为何联邦上层不将真实战况公开?为了维持社会秩序,也不用一直编织糖衣炮弹给民众吧。不过能吃到糖衣炮弹的也只有行星上的一等公民,卫星上的二等公民估计根本没有精力去管这些遥远的无关眼前生存的「联邦大事」。 曾经应允去某个卫星上考察矿脉,带上正在放暑假的应许,但应允工作很忙,到地方就马不停蹄地赶往矿产所在地,随口把应许託付给当地的工人,让应许跟着人家住一段时间。 应许因此看到了许多在主星、在宜居行星上看不见的景象,他还记得大婶一家,记得他们辛苦的汗水,也记得他们朴素的笑容。 他跟着大叔下矿,也跟着大婶去流水线上做工,每日风尘僕僕、灰头土脸,和卫星城里同龄的少年人没两样。 大叔为此很疑惑,不明白应允为什么花钱让自家孩子找罪受。 应许明白几分,但他也没办法跟大叔解释清楚,直道是自己愿意来的。 他因此也明白了很多事情,但对自己的未来仍然提不起干劲,也许他未来真的能为联邦做贡献,可他并没有觉得联邦有多么重要。 应允觉得联邦很重要,但厉害如他,也没有把联邦变为他理想中的联邦。行星卫星之间等级分明如隔天堑,行星的一等公民纸醉金迷,卫星的二等公民血汗如雨,这种格局持续了百年之久,自星际联邦成立以来,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第23页 所以应许还费这个劲儿干嘛,只不过尽力不让应允失望,他可以假装他也是个有志青年。 回神,飞艇落在半山腰的平台。 虎鲨提醒应许,说下去后沿着阶梯往上走,看到山门直接进去,就到了预备军人训练的演武场。 应许问:「我直接去演武场训练,不用办理其他入学手续?」 虎鲨回答,带了些催促的意思:「应同学,你本就晚来报导了一个月,再耽误下去,你有效的训练时间会更短。」 应许愈发不慌不忙:「也就是说,我九月份一定要上前线?」 「是,而且极有可能提前。」虎鲸回答。 * 应许下了飞艇,不慌不忙地往阶梯的方向走,此时空气隐隐颤动,似有无形之刃在其中短兵相接。 那是演武场中预备军人的精神力相撞,应许若释放一些自己的精神力,肯定很快被捲入这场无形但激烈的争斗。 但他确实不忙着上战场,所以用不着还没到演武场,就迫不及待加入训练,一路慢悠悠地登山赏景,保持心情愉快最为重要。 他先前满口答应军校早日参军,不过是为了能早些接触到那战争利器,若军方依旧没有搭救应允的意思,他便会操纵利器自行脱队前往那群星之中寻找应允下落。 后来应允被找回来,他当然就不着急入学,军校也不是没有催促,但都被他用「联邦军队人才济济,哪里用得着我这新生上前线杀敌」为由搪塞过去,要搪塞不能他就威胁说要把前线战事吃紧一事公之于众。 捱了一个月,谁知被应允劝了来,本来也是为了他才来。 如果知道应许这般浑浑噩噩、胸无大志,应允应该很失望吧,应许笑一笑,抬头看见了玄色的山门立于眼前。 恆星升高,正好到了南半球的正午。 应许抬手遮了遮直照到眼前的恆星光芒,看清楚那山门匾额上洒金的字迹:演武场。 两侧的楹联金钩铁画,正是:贪生怕死勿入,偷奸耍滑莫闯。 这楹联正气凛然,不知是何人所写,看得应许这贪生怕死偷奸耍滑之徒,只想当场掉头羞愤而走。 空气中精神力相争得愈发激烈,噼里啪啦地吵着应许耳膜,应许嘆了口气,知道自己躲不过这茬,心一横抬腿迈进山门,眼前的山间长阶之景骤然一变,应许只看见眼前蓝白光粒闪烁,再定神他就来到了一间整洁但森冷的实验室,四周摆放着银色的不知名的仪器,而应许面前是一个巨大的玻璃罩子,里面静静站立着一尊通体银白色的机甲。 这便是联邦目前最为厉害的战争武器,由人类精神力操控,其威力的上限也由精神力上限所决定。 机甲是仿人形状,四肢、躯干、头颅一应俱全,只不过身形比人类高大数十倍,应许站在玻璃罩子前,感觉自己像是面对一座银白色的山。 许是机甲身上的仿生觉察到了应许的存在,机甲护目镜的位置亮起两团蔚蓝色的光,它笨拙地垂下头,将手放于胸前弯腰行礼,蓝色的光团眼睛一闪不闪,玻璃罩子应声开启: 「天级机甲狻猊,请求宿主唤醒。」 哪怕应许对加入军校毫无积极性,此时听这机甲的等级也不免倒吸一口冷气,军校真是过分信任他的天赋,练习用的机甲都给他上了最好的。 万一他以这颓废状态上前线,被揍得机毁人亡那该怎么办?到时候应允会哭吗?是十九岁的应允还是三十七岁的应允为他哭呢? 想到这里,应许稍稍燃起了一些干劲,他依照程序抬手释放了一缕精神力,那精神力飘飘荡荡,全数没入狻猊的眉心。 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流转了银白色的光辉,机甲直起身子,义正辞严:「机甲狻猊,任君驱使。」 随即银白色的光晕在实验室里迅速漫开,应许感到身体一轻又一沉,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机甲之内,面前是操控台,以及将外界情况一览无遗显示的大屏幕。 屏幕显示,他和狻猊已经身处演武场中央,这是一片宽阔的无视野阻碍的广场,而四周空空荡荡,不见其他人的踪迹。 但空气里飞溅满溢的精神力不会骗人。 应许无奈,打开机甲内的扬声器: 「第100届新生应许,前来报到,还请前辈们不吝赐教。」 第14章 应许话音刚落,无数光刃从四面八方破空而来,他摆烂地往指挥椅上一躺,开启了机甲的防卫模式,任由那些光刃如数打向狻猊。 「你的光盾能支撑这样强度的攻击多久?」应许问狻猊,顺势合上了眼睛。 「半个小时。」狻猊利落地回答。 「好,那我睡会儿,到点了叫我。」应许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他不是个爱委屈自己的人,特别是三年前跟应允回家后,能多享受就多享受,反正人只活这一辈子。 半个小时只够他闭上眼睛发发呆,想想应允这会儿会被哪个糟老头子气得冒鬼火,再想想如果应允知道他九月份要去前线,是会兴奋还是会担忧。 还是会被刺激得一下子找回记忆。 思绪跑太远,半个小时一会儿就过去,狻猊的声音在他脑海里迴荡:「主人,时间到。」 应许瞬间放开了自己的精神力,确定了对他发起攻击的五个人的位置,控制狻猊起跳躲开攻击的同时,朝那五个点位发起反击,炮弹如雨四散。 第24页 那五个点位的包围被顺利突破,应许开口: 「狻猊,东北四十二度角,斩。」 机甲收拢炮筒,于左手掌心抽.出一柄长刀,霎时高高跃起,光刃如雷霆般霹雳而下,将那开启隐身的机甲拦腰斩断。 「后边,当心。」应许又下达指令,狻猊回手一档,接下了后面的偷袭。 还有三个点位从左右与上方再次行成包围,应许嘆了口气,把精神力集中,寻找那三位机甲操纵者的位置,「狻猊,隐。」 狻猊瞬间隐匿身形,移动了位置到偷袭者的后方,这时应许已将左右上三人的位置锁定,「狻猊,正前方,斩。」 在狻猊一刀噼向偷袭者时,应许发动精神力的攻击,将其他三位操纵者袭击至昏厥。 却听又一声巨响,正前方的机甲被斜切了一刀,松松散散地坍塌于应许眼前,那三架失去操纵者控制的机甲也沉默地解除隐身状态,犹如三座大山,分立在散架机甲周围。 总共用时三十四分三十一秒,应许操纵狻猊,将两架机甲击毁,三名机甲驾驶员打晕,使自己和自己的机甲脱离被围攻的险境。 他没有忙着从机甲上下来,就看见两位还清醒着的机甲驾驶员骂骂咧咧地从坍塌机甲里爬出,其他三架完好的机甲仍然一动不动。 应许觉得自己有必要下去和前辈们打个招唿,于是喊了声:「解除。」 他身子一沉再一轻,落地时瞥了眼右手腕,腕子上多了只银白色的镯子,是狻猊便捷携带的形态。 晕倒的那三位应许暂且搭不了手,只能先向刚从废墟里爬出来站起身的两位问好,「需要帮忙吗?」应许友好地问。 那两位一男一女,不知第二性别,但都体格健壮,穿着同款式黑色的短背心,下身配黑色银边的长裤,外露的胳膊隐忍着力量,看他们满脸脏话的表情,应许觉得自己脸上得挨两拳。 「不劳费心。」男子冷哼地拍拍身上的灰尘,「是我们小队技不如人。」 「我也是占了狻猊的便宜。」应许礼貌地谦虚了一下。 那边女子已经跑到另外三尊机甲面前,转了两圈似看出了些名堂,着急地跺脚:「刘文刀,他们好像晕过去了!」 被唤作「刘文刀」的男子几步上前,「试试用精神力把他们喊起来!」 他们就是被应许用精神力弄晕的,应许悄悄地释放了一缕精神力,依次探进那三尊机甲内部,找着人家人中的位置,施了些巧劲儿压下去。 退出来时被刘文刀两人发现,女子警惕地问:「你又要做什么?」 「帮忙叫醒他们。」应许面露无辜。 两人更是恨得牙痒痒,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自己的同伴醒来,自然也没空多搭理应许。 应许自觉地背着手绕开这群人和机甲,往广场边缘踱步,那边来人了,他眯眼略略一扫,发现其中有位是他的监考老师之一。 他也没有离开演武场的意思,就找了个离那五人小队远一些的位置,默默地站着,如果不是老师们过来,他可能会蹲着。 * 很快那两位老师走到跟前,五人小队也都解除机甲重新集合完毕,除了其中两位的机甲彻底被应许干碎,其他三位的机甲都好好地变为手镯的形态。 「你倒也真会挑,弄坏的两架都是人级机甲。」监考老师白小洲特意在应许跟前停了停,另一位老师直奔五人小队面前噼头盖脸一顿骂。 应许眼见着那边没自己什么事,老老实实地回答白小洲:「其他三架也能弄坏,不过没办法一刀砍,我就放弃了。」 「还好你唤醒的是狻猊。」白小洲嘆口气。 「我也是说我沾了它的光,但前辈们都不喜欢我这说辞。」应许无奈地耸耸肩。 白小洲失笑:「你可别刺激人家,要能唤醒,谁不愿意唤醒狻猊,我都眼馋狻猊好多年了。」 「我还以为狻猊是上头特意为我准备的。」应许嘴上应付着,余光扫到五人小队里站正中心的女子脸上,那女子与他有着相似的发色和瞳色,「原来我才是上头特意为狻猊准备的。」 「你们也算互相成就。」白小洲拍拍他肩膀,示意他回神,「那边那位和你长得有几分相似的姑娘,是这支未鸣小队的指挥官,谷天青。」 「不用想那些小说剧本里的狗血情节,人家是首席机甲设计师谷雨的亲闺女,和你实在攀不上亲戚关系。」 白小洲一语道破应许一闪而过的小心思。 「白老师,您说话偶尔可以委婉些。」应许佯装不满,「而且我小叔叔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要再想攀别的亲戚,他肯定会很难过。」 「是是,我多嘴了。」白小洲也不怪他阴阳,继续耿直补充说,「在你来报导之前,未鸣小队已经在与其他一百九十六支小队的比拼中获得了胜利,且是这届预备军演中人数最少的小队,他们已经连战三十天,能被你过来一举打败,原因除了你操纵的是狻猊,再就是他们已经三十天没有好好休息,机甲也没有得到养护。」 「我知道我捡了个漏。」应许也连连点头表认同,「所以白老师,你能不能劝劝那位很生气的老师,他骂得太难听了。」 「那位是指挥系的系主任武运隆武老师,如果你作为普通新生入学,在九月份的开学典礼上,会听见他在讲台上把参会的所有人都骂一遍,哪怕他根本不认识你们。」白小洲适时地压低了嗓音,「他骂人不是因为未鸣小队做得不好,而是他自己在观战时没有看爽。」 第25页 「那他应该来骂我,」应许煞有介事地说,「我开头半个小时在睡觉。」 「……你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别张罗出去。」耿直如白小洲也难得谨慎,「你唤醒了狻猊,本来就已经很让人眼红了。」 「机甲可以易主,你们喜欢的话,我可以把狻猊再放回去。」应许说到做到,直接把狻猊的手环取了下来,作势要交给白小洲。 吓得白小洲后退三步:「可别了祖宗,狻猊好不容易不用待在仓库里吃灰,你当是为了它,好好把手环收着吧。」 「联邦军校的生源现在那么差了?」应许口无遮拦,把玩着手环没着急戴回去,他发现银白手环流转着一缕蓝光,那是狻猊眼睛的颜色。 「也不能这么说……」白小洲梗着脖子瞥一瞥那边还在发飙的武运隆,而后贼兮兮地压低嗓音,「好几年前就这样了,一直在吃老本,这不终于把你给盼来了。」 「把我盼来就直接送前线?」应许笑笑,把手环戴回右手腕,蓝光闪烁一下,熄灭了,看起来狻猊是进入了休眠状态。 白小洲宽慰道,但这宽慰颇有嘲讽的意味:「放心放心,虽然你的同学们可能会拖你后腿,但前线上也有相当一部分能打的前辈。」 「老师,你对军校的不满已经溢出来了。」应许假意提醒,实则话锋一转,「能用我这新生上前线,恐怕前线也没多少能人。」 他过激,白小洲便收敛:「至少前线还维持在一百光年外的环星带,没让虫族突破进来,你小子还是谦虚点儿,哪天你能率部反攻虫族,将它们一举剿灭,才有资格说前线无能人的大话。」 「是我失言。」应许淡淡地认了错,武运隆注意到嘀嘀咕咕说小话的他们俩,白小洲忙假笑地迎上前:「武主任。」 应许也微微颔首,当是问好。 武运隆却不满地蹙眉,声若雷霆:「新生还不列队站好?」 「好好。」应许敷衍地应和,规规矩矩地站在了未鸣小队的旁边。 未鸣小队一水儿的黑背心黑裤子,而应许就穿着日常的白t恤,哪怕站在队伍的边缘也显得分外扎眼。 不过身旁的人都没往应许这边递来一眼,只武主任瞪着应许这不伦不类的装束:「新生,你吊儿郎当的像个什么样子!战争可不是儿戏!」 「主任,我叫应许。」应许举了手,儿戏地扮做好学生模样,「另外,我也没有很想来参军。」 「哦?这么说,还是我们求你来的?」武运隆粗黑的眉毛拧成了疙瘩,白小洲则努力地挤眉弄眼,暗示应许少说两句。 「求倒也不至于,你们没那么诚心。」应许选择性忽略掉白小洲,「是我自己先前想来,现在不是很想来,可学校不让退学,我就只好来了。」 「新生,别太狂妄了,你只是先天精神力a+,并不是多么了不起的事情。」武运隆面色黑沉,腕上黑色的手环闪烁着红光。 应许无奈地也晃一晃腕子,把刚陷入休眠的狻猊唤醒:「不是多么了不起,但为什么主任你这个样子,像是要和我打一架呢?」 「我也没有得罪你呀。」 第15章 狻猊自然没有来得及被召唤出来,白小洲拦住了武运隆,而应许也被身侧的刘文刀死死拽住胳膊。 「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白小洲叠声道,「主任,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 「应许,快给主任道歉!」 应许挣脱开刘文刀的桎梏,冷声道:「主任既然教训我说战争不是儿戏,那为何自己不去前线?还肆意打压辱骂即将上战场的师兄师姐们,我这新生着实想不通,还请主任赐教。」 银白手环蓝光流转,应许已经上前给了武运隆黑沉的老脸一拳,白小洲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应许推拉至另一侧。 武运隆抬手抵挡,同时催动精神力试图召唤机甲,应许不给他这个机会,直接扭住他右手腕子,将手环生生拔出扔掉,再给了武运隆一窝心脚,看他踉跄地站不稳,又勾拳照着他脑袋来了下,终于见他支持不住瘫坐在地,才堪堪住手。 身后鸦雀无声,连聒噪的白小洲都捂住了嘴,应许半蹲下.身,追着主任瞪出血丝的眼睛瞧:「总而言之,我就是这般儿戏,想上战场送死。可你好像没上战场,就要被我这个新生打死了。」 「反应迟钝,与机甲磨合不到位,没有机甲你什么都不是。」应许一字一顿,模仿着武运隆严厉的语气,「这是你教训师兄师姐们的话,我原样奉还给你。」 说完他起身往白小洲的方向走:「白老师,我的宿舍在哪里?」 「哦哦,我带你去,是这会儿去吗?」白小洲忙不迭应声,似要快些离开这是非之地。 应许点点头,目光与那银灰发色的女子相接,未鸣小队的队长谷天青唇角扬起一抹笑意:「师弟,好身手。」 「只不过侥倖胜过师姐而已,很抱歉打破了你们的全胜战绩。」应许面上平静,心中却为女子与自己五分相似的面孔而暗暗吃惊,其他人也明显注意到了,目光流转于他们二人之间。 「也是我们懈怠,怪不得师弟全力应对。」谷天青落落大方,「还未请教师弟大名。」 虽然先前跟主任说过,但应许也乐意跟谷天青再自我介绍一遍:「师姐客气,我姓应,单名一个许,应许。」 第26页 可能因为他们俩相似的容貌,应许对她生出些亲近感,仿佛她是他的亲姐姐那般。 「我叫谷天青,很高兴能认识你,不知师弟有没有兴趣加入我的小队?」谷天青也没有磨叽,开门见山地邀请。 应许摇摇头,谢绝了谷天青的好意。 「我还是更喜欢单打独斗一些。」 告别收拾残局的未鸣小队,应许被白小洲拉着一路小跑出了山门,边跑边听他这监考老师嘀咕:「赶紧的吧,趁武运隆晕倒,快点跑!」 「那师姐他们……」应许故意问起。 「他们收拾残局习惯了,让他们去吧。」白小洲的回答分外不近人情。 「还有,什么叫做你更喜欢单打独斗?你的专业是指挥系啊,得向谷天青看齐!」 「我随便报的专业,没认真看代码。」应许说。 如果不是因为打不过,白小洲高低得给应许一顿锤。 * 白小洲把应许撂宿舍门口就坐飞艇走了,一副「给我点时间消消气,免得我真想不开揍你」的为难模样。 应许也很无辜,他只是友善地询问白老师怎么样才能顺利退学,并表示他高考一不小心填错了志愿。 「军校报考的通道和普通高考完全不一样,考核方式也完全不一样,你怎么可能填错志愿?」 「这个我可以解释。」应许努力地寻找藉口,但白小洲不听他的解释。 「应许,不要把上战场当做儿戏。」白小洲也和武运隆说着一样的话,语气里没有无法控制的暴怒,只有无尽的悲凉。 他与应允差不多年纪,因着第二性别是omega,身量不及其他alpha老师那么高大,面容清秀斯文,平时也爱和学生嘻嘻哈哈地开玩笑,故难得的正经也轻得没有重量。 但应许没有回怼,他可能吃软不吃硬。 此时恆星西移,他站在宿管所在的树屋的阴凉里,耐心等待宿管乘坐升降云台从二三十米高的树屋里降落。 「姓名。」担任宿管的是一对少年少女,其中少年沉默地打开光屏做记录,少女则公事公办地开口询问。 「应许。」应许再一次通报姓名。 学校信息网络强大,很快少年操作的光屏上显示出了应许的基本信息,少女转达:「你的宿舍定点为9号树710,单人宿舍。宿舍里你需要的生活用品一应俱全,不用额外购买,现在请交出你从校外带来的储物袋,我们进行例行检查。」 应许把腰间挂着的玉佩交于少女,顺口问道:「我需要怎样才能收到学校官方的消息?」 少女把玉佩递给少年进行扫描,回答道:「稍等,储物袋扫描完毕后,会给你通讯的设施。」 应许等待过程中无所事事地四处张望,宿管们树屋所在的参天大树后方,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但看不出是什么树种:树干像木棉,高大笔直,树叶像黄桷,宽大茂密,树冠树底由螺旋上升的木楼梯相连接,树枝粗壮层叠,其上有淡绿色鸟蛋状的树屋悬浮停留。 那巨大的鸟蛋应该就是宿舍的房间了。 「好了,还请收好你的储物袋和通讯器。」少女将玉佩返还,同时递于应许一枚方正带银链子的玻璃片,「如果不想爬楼梯到宿舍,可用精神力驱动你手腕上的机甲,让它启动飞行模式带你上楼。」 也就是说,宿舍不配备升降台,学校有点抠门。 应许把玻璃片挂脖子上,道声谢后,快步往自己的树屋走去,玻璃片子连连发光,是学校发来信息,是应许未来一个月的训练计划表,应许没点开看,但光屏直接在他眼前展开,他没法躲避。 每天的行成安排得满满当当,休息的时候被压缩到两个小时,应许深吸一口气,把脖子上的玻璃片摘了,随手扔进了草丛里。 下午和晚上都有训练,且穿插着专业课程,而应许现在只想睡觉,跟人打架耗费体力,且现在正好是他平时的午睡时间。 * 应许去上学的十二个小时后,应允百无聊赖地瘫倒在书房的摇椅上,听自己搜罗出来的老式唱片机,咿咿呀呀地唱着二十年前的流行曲。 是的,他在摆烂。 把应许赶去学校后,他随便又找了几个藉口,推掉了接下来一周的工作。 肯定会造成不良的后果,但等他记忆回来,三十七岁的应允会有办法解决这一切,反正又不是他想揽这些工作的,他的人生发展目标里根本没有这些东西。 应允下意识地把锅推给三十七岁的自己,但理智也告诉他,一定是他自己的选择,使他拿到了三十七岁这个结果。 要不然还是找面墙撞一撞头,万一受了刺激想起来了呢? 应允盯着书架子后头的白墙看了一会儿,打消了这个想法,他到底没有那么喜欢自残,前两天给自己打的那一巴掌还隐隐作痛。 还好他和应许的关系保持在正常的区间,如果真发生什么意外关系,应允这会儿撞墙而死都弥补不了他的罪过。 希望应许那小子没有煳弄他。 另外,应允仍然没有查到一点宁松雪和宁桦云的消息,他们是生是死不得而知,连翁陶然那边套不出什么话,应允此时真不知该找谁人查明真相。 哥嫂那边更没指望,应允他哥自宁家兄妹入学以来,就看不惯他们二人,这些年肯定巴不得他们出意外。 第27页 还有谁,还有谁……宁家兄妹当年的朋友不止应允和翁陶然,可那些来自卫星城的朋友和宁家兄妹一道音讯全无。 除了应允和翁陶然,宁家兄妹还有没有在行星城的旧识? 应允的思维陷入了死胡同,他一时跳脱不出来,连带觉得他最喜欢都曲子都显吵闹——他来这个陌生的时代已经一月有余,见过旧时亲友,如哥嫂,如翁陶然,却看他们的性格心性与容貌一样,不復旧时光景;再见新的亲朋,如应许,如王老闆等人,却也暗暗疑惑,自己为何会与他们交往。 唯一能让他稍微安下心的,是宁家兄妹的名字,他总得找着能让他在此时安定的锚点。 特别是宁松雪…… 应允垂下眼帘,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想起应许那双银灰色的眼眸。 和宁松雪的眼睛如出一辙。 应允承认翁陶然说得没错,比起之前应允赌气养的金丝雀,应许实在是太像了,以至于他某些时刻还会恍惚,恍惚眼前的究竟是他的被监护人还是年少时期的宁松雪。 如果不是有应许做担保,应允真会信了翁陶然所说的话:他收养应许,是为了养成最像宁松雪的替身。 应许是个刚成年的孩子,是个比他小十九岁的孩子……他怎么能,他不能。 索性没酿成大祸,应允这无神论者都在心里狼狈地默念好几声阿弥陀佛,虽没酿成大祸,但这一个月也被应许耍得够呛。 个小兔崽子,就拿捏准他失忆了捉弄他,应允恨得牙痒痒,但又想着自己做长辈的没必要跟小辈计较,干脆把应许流放至军校,眼不见心不烦。 反正一个月后,应允会给应许打电话,慰问一下他苦巴巴的军校生活,尽到监护人关心被监护人的义务。 只不过一个月才能打一次通话,军校还真是要求严苛。 第16章 应许一觉睡到了傍晚六点。 正好是饭点,不过他不着急去食堂,先按亮床头的灯,换了个姿势趴在枕头上,百无聊赖地打量着这间只三十平米设施却一应俱全的卧室。 床的附近是书架书桌,对面是衣柜,这些家具都有着统一的浅绿色调,外表看起来很平滑。卫生间在另一侧,和卧室隔着一堵光滑的墙,应许要起来洗漱也很方便。 但应许只是又打了个哈欠,翻身看着浅绿色的天花板发呆,没呆多久,被他放在枕边的狻猊手环嗡嗡作响。 「主人,您该去进食了。」狻猊提醒他。 不愧是最高级别的机甲,通人性到如此地步,应许敷衍了两句让它别担心,又随口问道: 「狻猊,我真的是唯一唤醒你的人么?」 「嗯,您是这几年来唯一唤醒我的人。」狻猊公事公办,说辞和白小洲如出一辙。 「这几年?」应许却还追问。 狻猊卡顿了一下,重复了一遍:「这几年。」 「我就是随口问问,你至于瞒着我么?」应许故意嘀咕,「咱俩未来是互相託付后背的战友呢,战友之间竟然还有隐瞒……」 「并非如此,主人。」狻猊一下子上了钩,「我的资料库里,没有具体几年的资料。」 好吧,那事实就是这么含煳其辞,应许没有揪着这个问题不放,「除开这几年之外,唤醒你的还有谁?」 狻猊卡顿的声音更大了些,应许担心地把它拿手里晃晃:「我也就随便问问,你千万别坏了啊。」 晃悠的结果是,银白色的手环闪烁跳跃着更强烈的蓝色光粒,像在其中进行了一场小小的宇宙爆炸。 好在狻猊一面爆炸一面记得回答:「抱歉,主人,资料库里没有相关资料。」 「没关系。」应许安抚地拍拍它,目光似无意间扫过书架角落隐藏着的绿点探头,「我也就随便问问。」 「好了,狻猊,我准备去吃饭了,你能给我推荐一下食堂的菜式么?」 * 智能如狻猊很快向应许推荐了第一食堂的河鲜粥窗口,狻猊说:「今天这个窗口弄来了新鲜的黄鳝和泥鳅。」 「你的资料库和学校是联网的?」应许被狻猊带着在学校宿舍树林的上方飞行,这时候天刚擦黑,整个天穹是稍显明亮的墨蓝色,又因为晴朗,满天的星子闲闲地洒。 「嗯。」狻猊沉声应,他们飞离了宿舍区,但离食堂还有一个山谷的距离,「你扔掉通讯器也没用,我能代替它继续向你转达学校的安排。」 「了解。」应许点一点头,没有其他过激反应。 而就在穿越山谷的间隙,狻猊说:「有些事情你多问也没有结果,一切都要听上头的安排。」 「包括要听他们的安排上前线送死?」应许的声音散在山风里,他们还没有离开这黑黢黢毫无光照设施的山谷地带。 应许大胆地猜测,这里没有监控设施。 「我会保护你的,应许。」狻猊沉稳的声音一字一句打入应许耳膜,他没有公事公办地称唿应许为主人。 应许心下一动:「为什么?」 「自你唤醒我之后,我们的命绑在一起。」狻猊回答,「你丧失生命体徵,我的核心晶片也会自爆。」 「学校还会做这种赔本买卖?」应许张口就胡说八道。 「这是私人的契约,和上头没关系。」狻猊果不其然纠正应许,但并没有多透露什么,「至于契约内容,资料库里没有。」 第28页 好嘛好嘛,翻来覆去就这一个藉口。 应许知道为难一个人造机甲没多大意思,而且光问下去也满足不了他的好奇心,于是他主动给了个台阶下: 「狻猊啊,咱也谈完私事了,可不可以带我去食堂?一直吊在这儿吹冷风,我大概是要变成人干了。」 * 用新鲜黄鳝和泥鳅熬煮的河鲜粥果然好味,应许不贪口腹之慾,但也一口气喝下一大碗。 手环上蓝光快活地闪烁,是狻猊在为自己的推荐而感到嘚瑟。 应许忍笑,佯装惋惜说要是狻猊也能喝一口就好了。 狻猊的蓝光刷地熄灭,好嘛,生气了。 他正在悠哉吃晚饭顺带逗机甲,与他相隔好几张桌椅开外的人遥遥地跟他打了声招唿: 「好巧啊,师弟,你也来这边吃饭。」 是谷天青。 她现在换了装束,一身黑色银边的劲装,银灰色的长直发梳成了利落的高马尾,她手里没有端餐盘,身侧也没有小队的同行人。 「师姐好,师姐要来点儿粥么?」应许不冷不热地回了声招唿。 因为是饭点,食堂人不少,但每个年级的学生各有各的忙碌,他们穿着不同颜色的制服,在应许和谷天青之间的桌椅前后穿梭,但都会不约而同地扫一眼他和谷天青的制服。 他们俩是同色同款的黑底银边,这是军人预备队的统一装束。 谷天青摇摇头,径直绕过前方的桌椅,坐到了应许的面前,莞尔一笑后开门见山道:「我们聊聊。」 食堂里人多眼杂,被多人进行注目礼的滋味着实膈应,应许从善如流地跟着谷天青出了第一食堂,开启狻猊的飞行模式,再次和谷天青来到了那黑黢黢的山谷间。 好在谷天青没有被吊着谈话的爱好,随意选了一棵看得顺眼的乔木,叫停了手环的飞行模式,轻巧地落入那茂密的树冠。 应许有学有样地落在谷天青旁边的树枝,还不忘安抚地拍拍蓝光直冒的狻猊。 「希望这野外没有蚊子。」应许开口讲了个冷笑话。 谷天青没有笑,反而借着狻猊的蓝光,仔细打量应许的眉眼。 「真的很像啊。」谷天青感慨,「师弟,方便透露你的年龄吗?」 「十八,五月份刚满。」应许也没有避讳。 「难怪,还是个小孩子呢。」谷天青也这么说。 应许懒得反驳,只恹恹道:「你也是来斥责我的吗,师姐?」 「斥责?你指哪个方面?」谷天青饶有兴味地笑了。 应许慢条斯理地数落自己:「对师兄师姐出言不逊,对系主任出言不逊,对伟大的星际战争出言不逊。」 「也还好吧,你仅仅只是出言不逊。」谷天青宽容得很,「当然,还把系主任殴打了一遍而已。」 「不用为了拉拢我而说好话。」应许不吃这套。 谷天青无所谓道:「我向来不强求别人,而且你不加入我们小队,还有其他优秀的同学也会加入。」 「这一批预备军里,不止你一个人唤醒了天级机甲。」 「毕竟联邦人才济济。」应许也松了口气,「那师姐找我所为何事?」 谷天青语气轻快:「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要来参军?」 又是这个问题,应许很想知道,他们这些把他当孩子看的人,怎么都抓着这个问题不放。 「因为填错了志愿,也因为想报效联邦。」应许已然破罐子破摔。 他和谷天青一左一右,坐在树冠下方的枝条上,他仰起脸,树叶轻柔地拂过他面颊。 「非常矛盾的理由呢。」谷天青说。 「因为这是在没话找话。」应许也坦诚,「我稀里煳涂地来到这儿,没有理由。或许师姐能跟我说说你的理由么?下次再有人问,我也好有个参考。」 「我的理由很常见,就是为了想要保护的人。」谷天青淡淡笑道,或许这个人就是她的母亲谷雨教授。 应许心有所感:「但这个理由很好。」 他本来也想这么告诉应允,可是说不出口。 「是,而且大家都可以用。」谷天青勾了勾嘴角。 应许莫名感觉到心里一松,仿佛他得到了某种认可。 「那我也是为了某个人。」他轻声说。 谷天青听了直笑,分明应许没有在讲冷笑话了,但谷天青笑声爽朗,不像是嘲笑的意思,于是应许耐心地等她笑完,听她接下来的话: 「明天的训练,你会去的吧。」 话里带有试探,但是个陈述句。 应许垂眸看着手环上已然平稳的蓝光,「会,但我不会太老实就是。」 「不用太老实。」谷天青说,「太老实的上不了战场。」 第17章 应许去参加了训练,在进校第二天,事实上,他确实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另外就是,在床上躺了一夜,他辗转反侧没能睡着,早上起来跟随狻猊的指引去到室内的训练场,玩了一把模拟训练,感觉到困意上身,倒头就在训练场睡着了,睡得很踏实。 武运隆没来找他的麻烦,应许睡醒过后看到的老师也只有白小洲,本来已经做好被训的准备,但白小洲只顾看光屏上滚动的字幕和量表,没来得及往他那边瞥一眼。 应许很自觉地翻了个身,发现被自己当做床的大草地变成了光滑坚硬的大理石板,他只好撑坐起来,整个训练场由野外模式转变为了室内模式,整个场景空荡又光洁,穿着浅绿教师制服的白小洲悬空而坐,和应许一道是其中唯二的色彩。 第29页 「应许。」白小洲喊了声他的名字。 应许答了声:「到。」 白小洲往下瞥了一眼,「站起来。」 应许麻利地站起身,按照训练的时候狻猊在耳畔叨叨的军队礼仪,勉勉强强站得挺拔,手掌自然下垂,中指贴着裤子凸出来的银边。 「根据你几场考核的数据,我和指挥系战斗系的老师们商讨了一下,认为以你的资质并不适合当一名指挥官。」 「你同时也不适合当一名战士,因为你不服从指挥,且无视纪律。」 白小洲的语气里带着严厉的遗憾,应许只是听着,认为这些老师们还不算煳涂,本来还想开口说那可以直接退学回家吗,却听白小洲一转话锋: 「但是你的能力又是联邦军队目前最需要的,即是断层级别的单人战斗力。我们一致决定,邀请你加入预备军人的隐藏培养计划——」 「联邦利刃:最强单兵计划。」 欸? 「我么?」应许呆呆地问,「就因为我唤醒了狻猊?」 「唤醒天级机甲的不止你一人,」白小洲摇摇头,解除了悬空模式,利落地跳到应许面前站定,「且他们一般而言,都是优秀的指挥官。」 「像今天你做的这个模拟训练,之前取得最好成绩的是谷天青她们小队,总计剿灭42支模拟虫族军队。而你自己一个人刷新了她们小队的记录,总计剿灭50支模拟虫族军队。」 应许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找回自己的声音:「你说的模拟虫族军队,是那些奇怪颜色的泡泡?」 白小洲的脸色陡然一变:「你没有被干扰素影响感官?」 什么跟什么啊,应许耐着性子回答:「反正我一进训练场,就发觉自己深处一片密林之中,其间有无数奇怪颜色的泡泡穿梭,老晃我眼睛,我就操控狻猊一个个把它们打碎,还没打完呢,就说时间到。」 「这个训练场模拟的是太空环境,你说的泡泡其实是虫族的舰队。」白小洲嘆了口气,明显放松了许多,「不同于你高考时的那种模拟训练场,这个训练场没有做出特别逼真的战场模型,底层模型就是你说的密林和泡泡,至于为何我们会看见太空和虫族舰队,是因为干扰素的影响。」 「干扰素是虫族的武器,用于麻痹我们战士的感官,使我们的战士进入意想不到的幻觉,从而丧失战斗力。直到二十年前,我们才从战场上取回干扰素的样本,而将干扰素正式用于军校训练,是五年前的事情。」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应许老老实实地说。 「别嘚瑟,」白小洲却瞪他一眼,「能克服干扰素的又不止你一个人。」 「但师姐他们没有。」应许嘴比脑子快,「甚至可以说,干扰素投入训练的这五年里,都没人能够克服。」 白小洲很不客气地给了他脑袋一巴掌,而后不情不愿地承认道:「话是这么说,但干扰素训练并非没有效果,这让他们身处幻觉里,都还能照常攻击。」 「上头这么安排,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应许也假装附和,随即就对上了白小洲的眼刀。 「所以你同意上头的安排,打算加入最强单兵计划?」白小洲的眼刀里闪烁着精光。 应许迴避了一下:「我有不答应的权利么?」 「那倒没有。」白小洲满意了,「跟我来吧,应许同学,去和你未来教官们打个招唿。」 诶?诶诶! * 应许曾经体验过如坐针毡的感觉,而此时此刻,他已经被座位上的针扎到麻木,向身旁唯一熟悉的白小洲递眼神,也被视而不见。 其他人则像打量古董店里的玩器一样,围在应许身边上下左右地观察,仿佛有一点点细节上的差池,就要把应许推出去摔碎。 应许疲倦地打着哈欠,对着悬空而坐绕在自己身边转圈圈的教官老师们说:「要不我先睡会儿?」 白小洲都懒得瞪他了,轻咳两声打破沉寂:「各位老师,各位教官,你们对应许同学的印象如何?」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白小洲打圆场笑道:「老师和教官们都不善言辞呢。」 「我们倒想善言辞。」一位戴眼镜的女子扶一扶没有镜片的眼镜,她身着和白小洲同一色调的浅绿衣装,是战术理论课的老师沈渡。 「但被白老师你叮嘱过,非必要不开口。」紧接着发言的男子声音和身材一样孔武有力,他身着深绿色的衣装,是体术训练的教官华宣。 白小洲没料到同事们如此不配合,咬咬牙提醒:「你们就没有什么话跟应许说吗?」 「好好学习,上课别走神。」沈渡开口,那些个浅绿衣装的老师们应和着点头。 深绿衣装的教官们由一风度翩翩戴礼帽的老者代为开口:「多在训练上下一点功夫,上战场能少吃亏。」 老者是实战训练的教官墨研寒。 应许乖巧地点头称是,正要从这悬浮的椅子上跳下去,华宣冷不丁开口: 「应小兄弟,你叔父同意你来上军校?」 此话一出口,众人齐刷刷地又盯向应许的脸,只有白小洲叫嚷:「你没事说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应许完美地展露假笑:「我小叔叔向来尊重我的决定。」 「他会尊重你来送死的决定?」华宣不顾白小洲阻拦,执意继续追问。 第30页 而白小洲则被沈渡拦住了扑向华宣的爪子,其他老师教官们八风不动,看来大家都想从应许这里知道些什么。 「他肯定担忧我的安全,但他更希望我能报效联邦。」应许稳妥回答,滴水不漏。 华宣嗤笑:「好一个报效联邦。」 「报效联邦是好事情。」沈渡适时地接茬,「应同学,有机会帮我们向应先生问个好。」 「沈老师,我一个月只能给家里打一次我电话,但按照学校的安排,我下个月就得上战场了。」应许趁机迂迴地吐露自己的心愿。 「让小洲给你开个权限,然后你就可以用通讯器随时联繫家里人。」沈渡松开对白小洲的桎梏。 白小洲没好气地整了整衣襟:「他都把通讯器给扔了。」 「那你就教他怎么把家里人的联繫方式存进狻猊的资料库里,用狻猊联繫也是一样的。」沈渡故意没听出他的弦外之意。 白小洲只能恨恨咬牙,环视一周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同事们,把牙咽肚子里,没好气地对应许说:「跟我说的步骤来。」 * 见完了老师教官,应许又迎来了一晚上的休息时间,因为老师和教官们说,要重新定制应许专属的教学训练计划,让应许不要跟着学校给的行程表走。 应许乐得清闲,从食堂里买了些馅饼包子打包,便回到宿舍躲清闲。 他现在可以跟应允打电话了,心情分外美妙。 狻猊提醒他,不要把上战场的事情告诉应允。 应许本来也没打算说,可狻猊这一提醒,又有些耐人寻味了。 「我小叔叔怎么说也是军校出身,他肯定能理解军校的安排。」应许诚恳说道。 但狻猊似乎并不认同应许的话,蓝光不安地跳跃着,他随意地抚了抚手环表面,「放心,我只是跟小叔叔报个平安而已。」 他说到做到,带回来的馅饼包子还没咬一口,直接用狻猊拨出了视频。 不知道应允在干嘛,应许在椅子上坐端正了,宿舍灯光正好,照得他脸亮堂气色也好。 视频接通,应允那边是一片黑暗,应许看不到人,自然有些心慌,但对面却低低地笑起来,「唉呀,也才两天不见,想我啦?」 有些欠揍,是十九岁应允特有的活泼语调。 「是,因为有两天没见到你了。」应许微微勾起嘴角,坦然说道。 他坦然,应允那边就不自在,灯光亮起的时候,应许看清楚应允脸颊的红晕,以及眼底的乌青。 「这两天没睡好?」应许不动声色地问。 应允这会儿在书房,坐在那张他常坐的摇椅上,手边放着一本打开的书,应许想起了往事,不自觉地别开了眼。 「这两天在整理思绪。」应允回答,「思绪太多太乱,扰得我睡不着。」 「你也别想太多,恢復记忆顺其自然就好。」应许不咸不淡地宽慰,心里却拧巴得不着章法。 他还是不愿意应允想起来。 「我很顺其自然,」应允也没注意到他情绪不对,「我给自己放了一周的假。」 「好傢伙。」应许咋舌。 「你在怪我偷懒?」应允敏锐地反问。 「没,你爱放多久放多久。」应许笑,「反正这是你的事,不是我的事。」 应允听了这话就苦着脸:「好嘛好嘛,我尽量快点回归工作岗位。」 「应允,」应许冷不丁唤了应允大名,他自己没意识到,「我有些想你。」 「嗯,知道。」应允似乎并不意外。 应许莫名有些恼,加了重音:「我说,我有些想你。」 「知道知道。」应允偏要逗他,偏不说让他满意的话。 应许后槽牙泛酸,应允才姗姗来迟地说道:「我也有一点点想你。」 应许满意了,但他没有笑得很放肆,只矜持地点点头,说:「那没什么事,我先挂了。」 嘿,应允不悦地扬起手,应许知道他要在跟前,肯定会拍自己胳膊一巴掌。 但他现在不在跟前。 应许说:「我待会儿吃晚饭,你要看我吃播吗?」 「看。」应允当机立断,「不看白不看。」 第18章 应许有些担心应允的精神状态,但应允只说以后下午不会再喝咖啡,「不喝咖啡,晚上就能睡着了。」 真的是这样吗?应许怀揣着担忧,沉沉地进入梦境,而后在凌晨四点半,被狻猊叫醒。 「起来上课。」 哈? 悠闲了两天的应许终于被军校的铁拳制裁,应许连滚带爬地出现在开始于凌晨五点的课堂上,任课老师沈渡表示应许现在的怨气能淹没整间教室。 「我高考备考都没起过那么早。」应许嘀嘀咕咕,但沈渡已经在敲黑板了,他只好坐直身子,为给老师个面子,尽力全神贯注。 这堂长达两个小时的战略理论课程将将结束,应许一边给自己灌营养剂,一边从教室出发,跑步五公里去往华宣指定的体力训练场地。 而华宣的训练场也不是吃素的,应许从跑步练到蛙跳,从负重练到打击,一晃又三个小时过去。 「你体力还挺不错,一般的新生在练到半个小时的时候就没劲儿了。」 在应许灌营养剂即将奔赴下堂课的教室时,华宣叫住他:「以前有练过?」 「只是注意日常锻鍊而已。」应许叼着营养剂,「回见,华教官,我还有课。」 第31页 接下来是两个小时的人类虫族战争史,上完刚好到饭点,应许勉强地应付这一切,趴在课桌上继续散发着咸鱼的怨气,但当老师真的向他提问时,他又有条不紊地侃侃而谈。 「虽然你看起来很不认真,但你又能做得很好。」狻猊小小声评价他。 对此,应许只惨然一笑:「我都被架到这儿了,还能跑不成。」 就是跑不成,能苟一天是一天,看到行程表上安排他午后可以休息半小时,他都能如获至宝地倒头就睡,对现在的生活没有一点不适应。 下午是实战课,在演武场进行,应许一人作为蓝方,对战以谷天青为首的六十四人战队,和该战队背后的虚拟军队组成的红方军团,换言之应许需要应对一个虫族军团的战力(相当于五十支舰队)。 这个安排,显然对谷天青战队不太公平,除谷天青本来的未鸣小队等人,其他成员都认为学校是在浪费他们宝贵的训练时间。 但学校的安排总是有道理的,以及谷天青作为战队队长,也是会讲道理的,很快这些不平之声消失,实战训练正式开始。 * 应许又一次召唤狻猊。 演武场开启正式的实战模式,模拟出了一片浩瀚的星空,应许驾驶着狻猊漂浮于群星之中,而谷天青战队全员开启了隐身模式,散落于演武场各处。 不同于昨天的干扰素训练,那个场地是演武场的十分之一,以应许的状态,轻易就把精神力铺开至全场,没有一个泡泡能逃脱应许的精神力定点。 但是演武场太辽阔,应许把自己的精神力铺开到最大,也没能触碰到演武场的边缘,若在实际的战场上,面积只会更大,故他没办法绝对稳妥地找到敌人的方位,而且一直对外释放精神力进行探查,也很耗费体力,到时候体力不支很可能连机甲都驾驶不了。 真是麻烦。 应许脑筋一转,还是觉得要自己能掌控全局才最安心,现在掌控不了全局,那就干脆把他们都引过来好了。 「狻猊,拔刀。」应许下达指令。 他很喜欢狻猊这个招式设计,不同于雷射炮弹,刀剑总让人能想起古地球时代的浪漫。 狻猊从掌心拔出光刃,按照应许的指示大开大合地挥舞起来,当然挥舞也不是胡乱而为,应许看准了两个影藏于星群中的前辈,机甲质量不是很高,狻猊一刀过去,两者皆拦腰而碎。 这动静大到足以让埋伏于四周的红方耐不住性子,而应许也没有改用节省精神力的打法,继续大开大合,非要制造出大动静,把整个场子的人全全吸引到他的监控范围内。 他猜想谷天青不会那么容易上钩,但除未鸣小队外,其他人又不是谷天青的亲信,不会那么绝对地听从谷天青的战术安排,更何况每个前辈都掌管着一队虚拟机甲兵,掌管者冒头,虚拟的机甲兵也藏不了多久。 应许一刀一刀地砍过去,他看见刀刃和机甲相接处溅起的火花,想起他那年和大叔下矿,用特制的铁镐敲击岩壁溅出来的火花,这让他感到安心。 安心的结果是,他不遗余力地将冒头的敌人一个个当头或拦腰而斩,一共消灭二十人以及他们背后五百余名机甲兵。 还有一大部分人,隐蔽于他的监控圈子外沿,他们都在等应许体力耗尽,缩小甚至关闭精神力探查。 事实上,应许也这么做了,他寻思着能砍二十个人也不错,砍多了学校修復机甲也麻烦。 他下达指令,让狻猊收回光刃,开启炮弹防御模式,没有精神力的加持,他无法辨别这群星里隐藏的猎手,但他心态很好,想着做一个无害的猎物也很好,谁让他被上课和训练折腾得半死不活,这会儿砍了二十个人,也算给实战教官面子,证明他没有偷懒。 狻猊也跟随应许精神力的消退而陷入短暂的休眠,整个银白色的机甲在星空里显得黯淡无光,应许换了个坐姿闭上眼。 「发射。」他轻声说。 陷入休眠的狻猊无意识地向四面八方散去雷射炮弹,外边动静闹得挺大,似乎又有机甲接连散架,应许睁开一只眼,迅速铺开的精神力感知到在狻猊射程范围内,有四架机甲不幸中弹,一架报废,三架中度损伤尚能驾驶,但逃得飞快。 而好巧不巧,应许的精神力也定位到尚未进入狻猊射程的两位前辈——终于出现了两尊质量不错的机甲,靠狻猊的蛮力怕是拼不过。 要是再靠近一些就好了,可惜前辈谨慎,掉头就跑,应许只好让狻猊炸了两个炮弹当烟花送给来跟他打招唿的前辈。 再次收敛精神力,可惜大家无法把应许当做无害猎物了,应许有些惋惜,好在能躲一会儿清净,为以防万一,还是把光盾开启。 「让我歇一会儿,狻猊,也让他们想想战术。」应许喃喃自语,「只是待会儿,要辛苦你了。」 陷入休眠的狻猊声音愈发低沉:「任君差遣。」 语气里怎么有些习惯了的无奈感呢,应许不懂。 * 应许没有等待太久。 红方採取了行动,这次他们的目标就是要耗尽应许的精神力,在应许探查定点后,只顾着隐匿逃窜,而没有向先前那样主动反击。 他们逃,应许就追,给狻猊换了一个追击的形态,速度更快,只不过攻击力下降,但也没关系,应许直接用精神力攻击追上的机甲操纵者,为狻猊打辅助。 第32页 明知是计,应许不但顺从,而且变本加厉地挥霍自己的精神力,如此这般,把这些诱饵也一一打落。 终于,拥有天级机甲四人献身,为首的就是谷天青与她的机甲四不像,四不像通体呈柔和的蓝白色,乍一看配色与狻猊相似,但与狻猊的狮首不同,四不像是更灵巧的鹿首。 吸取上次体力不支的教训,谷天青这次分外谨慎地要消耗尽应许的体力,只不过她应该没想到消耗应许的同时,她的兵团也被应许消耗不少。 但应许到底只有一人一机甲而已,很快谷天青更换逃窜战术,变为以最大火力反击。 狻猊不过斩低等级的机甲顺手,遇到同等级的机甲需使出十成的实力应对,而此时狻猊肯定没有了十成力,而它面对的是四尊天级机甲的合力攻击,以及四尊机甲背后的机甲兵团的辅助攻击。 应许心里默默点数,虚拟机甲还剩两百架,人级零架,地级十五架,天级四尊,不错不错,除了天级,其他的他也打了个七七八八。 他告诉狻猊:「拔刀,放手一搏。」 应许把自己剩下的精神力开到最大,他已经能感受到喉间的血腥味,但他丝毫没有惧怕,可惜状态还是差了些,那血涌不上他的眼睛,因为他明确地知道,这只是在演习,而不是真正生死攸关的战场。 他肆无忌惮地用精神力攻击对方的机甲驾驶者,如果可以,他甚至可以跳下机甲,跟对方赤手空拳地搏斗。 他更享受肉搏,因为拳头会真打在身上,对方与他咫尺距离,抬手就能扼住他的脖颈。而他能做什么,他又没有机甲这种高科技的武器,他只能最大限度地展开自己的精神力,破解对方的一招一式,甚至直接用精神力攻击对方大脑。当然,当然,躯干四肢也不能闲着,他奋力地殴打,对准每一处要害的地方,如果对方示弱,他能直接将对方的躯干撕开两半,他劲儿分外大了些。 因为耳朵和尾巴冒出来,他的爪子也变得锋利——易感期不合时宜地到来,他的体力和精神力似乎也会随之无止境地暴动增长。 但现在没到那时候,现在眼前都还一片清明,他能清楚看到狻猊的刀划过地级机甲的头颅,有一半落地,有一半没有。 而天级机甲对他的围攻并没有半分松懈,他们都是比他经验更丰富的军人,每一处攻击都在地级和虚拟机甲的掩护下做到极致。 谷天青在防着应许的精神力攻击,天级机甲都谨慎地没有进应许精神力扩散范围,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嘛,应许非常理解。 他只让狻猊去砍那些机甲掩体,虽然也可以用炮弹,但还是刀砍得比较爽快,而且他们前仆后继地送上来给应许砍,应许不好意思拒绝。 狻猊快顶不住了,它缺损了一条大腿和胳膊,好在还能拿刀,应许跟狻猊说悄悄话,问它学校能不能把它修好。 狻猊说这你不用担心,我这几年没被唤醒,学校都一直用顶级材料养护我。 你地位真高啊。应许由衷地说,可能是他话有点多,喉头的血涌到了嘴边。 狻猊的声音在他脑子里嚷嚷,你别光说我了,你自己再这么耗下去,精神力会衰竭的! 不会,应许擦擦嘴让它放宽心,继续用尽全力砍掩体,这么多机甲跟萝蔔似的,甚至比萝蔔更好砍,砍砍多解压。 他们生生在这两百多掩体机甲里开出了一条道,狻猊的刀尖直指最高指挥官谷天青,奈何谷天青是四人中最狡猾的,她面前的掩体也是最难杀的。 「狻猊,让我靠近谷天青,一米就够了。」应许再次下达指令,这也将是演习中他最后的指令。 狻猊瞬间高高跃起,引得掩体也跃起阻挡,应许则将精神力全全集中,化为利剑向四不像的眉心刺去。 而后,应许眼前一黑,狻猊双臂与双腿被斩。 演习结束。 蓝方全军覆没,红方还余四尊天级机甲,五架地级机甲,和五十余虚拟机甲。 红方最高指挥官谷天青陷入昏迷。 第19章 应许是在校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的,除了有点累,他身上倒没别的不适。 往床侧一转头,狻猊的手环静静躺在他枕边,蓝光细细流转。 他还没来得及问狻猊修復得如何,守在他床边的老者开口:「狻猊已无大碍,你好生休养,精神力耗尽再养回来不容易。」 「也还好吧,墨教官。」应许撑坐起身,「我一般体力恢復,精神力也会跟着恢復。」 「比如现在。」 为给墨研寒生动切实地解释,应许释放了一丝精神力,把他老人家的礼帽给掀翻了。 墨研寒没有怪罪应许,也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他只是把礼帽扶稳,平静地开门见山道:「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作为这次实战的组织者,如果我要给你的表现评分,我会给你满分。」 「可是教官,我并没有赢啊。」应许浅浅地笑,不以为意。 「你一人一机甲对战一个军团,砍掉了军团大部分兵力,还把军团的最高指挥官『击杀』了,你这样不算赢那什么算赢?」墨研寒不徐不疾,眉毛却拧成了疙瘩,「但是应许同学,我并不认同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 「反正是演习嘛,学校肯定不会放任我死掉。」应许嬉皮笑脸,全然没有悔过之意,「而且我就一人一机甲,如果惜命,早被师姐的兵团打得落花流水,啊,可能师姐会念及是演习,不会对我下死手。仔细想想,拼命确实有点亏哦。」 第33页 墨研寒的脸色也漆黑如墨:「你上战场,若被虫族的武器损伤躯体或精神力,那是无可挽回的,我们的医疗技术还没发达到这程度。」 「上战场的事,上战场再说。」应许说得分外轻巧。 「你可有想过你的家人好友……」墨研寒的话还没说完,病床之前忽展开一面光屏,其上是暴跳如雷的武运隆。 「墨老头,我就不该放任你去做实战设计!」 这讨嫌的声音一出,应许和墨研寒都默契地闭口不言,墨研寒拿了床头柜上的橙子,仔仔细细地削皮;应许把狻猊的手环套自己腕子上,倒头把自己埋进被褥里。 武运隆的中心思想大概是斥责墨教官不该设计战力差距如此之大的演习,更不该没跟学生说好演习要点到为止,最大的不应该是没有按住应许这个不安定要素。 但他实在太吵了,吵得应许躺着都不舒服,应许只好又重新坐起来,墨研寒把橙子削好了,分给他一半。 一老一少一块吃橙子,应许说:「我是搞不懂你们的标准啦,又要捨生忘死又要懂得惜命。」 「因为捨生忘死要为更值得的事情,不能随意地放弃自己的生命。」墨研寒回答,语重心长。 「有点矫情。」应许直白地说,「我觉得捨生忘死的前提是,对方想要你的性命。」 墨研寒有些意外:「看来你已经自洽了,对于捨生忘死与珍惜生命的矛盾。」 「您说自洽就自洽吧,反正我不认可你们对我的批评指责。」应许把最后一瓣橙子丢嘴里,汁水酸甜可口,是好吃的。 「没什么事我想回宿舍休息,晚上的课我可以不去吗?」应许作势下床。 墨研寒起身,给他让出一条路:「你可以在宿舍远程上课,你剩下的时间不多,得争分夺秒。」 「之后的理论课和实战训练,你按你自己的想法进行,我会让你的老师教官们尽可能为你让步。」 「谢谢教官。」应许飞快地向老者行了个军礼,吊儿郎当的身形还没站稳,「另外,武主任没来当面找我麻烦,是你们在其中斡旋?」 「那倒没有,」小老头一本正经地否认,「他主要是有点怕你,因为你真会揍他。」 哦,好吧。 * 上课,上课。 应许半躺在床上,眯着眼睛听光屏里的老师侃侃而谈,回来后狻猊只帮他联通了老师那边的屏幕,而后便陷入了休眠,多的话一句不说。 没办法,狻猊算是被他连累,哪怕人家是高科技造物,也受不了这种折腾,应许识趣地没敢多打扰狻猊。 晚上的课是基础的精神力养护理论,这是原本课表的安排,不是临时调课,但确实很适合应许目前的状态。 「你的情况有些特殊。」捲髮绵羊音的女老师柳念月一字一句地提醒,「相对于其他同学,你的精神力耗尽后恢復得过于迅速,据我所知应该能破军校的记录了,但是应许同学,你需要注意一件事,从现在开始压制你的精神力,不要使它的强度继续增长。」 应许睁大了眼睛:「按道理讲,我经歷这些训练,就是为了拔高精神力,最好到达s+的等级。」 「按照常规天赋a+的训练确实应该如此,联邦也希望上战场的战士精神力等级越高越好。」柳念月也面露难色,「可他们都没有你那么强悍的恢復力,也就是说你的体质没有预留给精神力上涨的空间,强行提升会破坏脑补结构,轻者痴傻,重者……死亡。」 「也就是说,我其实并不是什么天赋异禀的人。」应许对此没有很失落,反而爽朗地自嘲起来。 柳念月的声音则愈发沉着:「原本你的情况以我的职位无从知晓,但巧合的是,我向你传授的课程是精神力养护,于是上头不得不跟我说了一些你的事情。」 「军校对我真重视啊。」应许由衷地说,「另外,柳老师,如果会影响您自己的前途,有些话不用对我明说。」 「你很聪明,上头确实不会让我跟你提到这些,他们只是让我转达你不能再放肆使用精神力而已。」柳念月却不紧不慢,「可我教你这门课程,我也得从根源上教你如何保护自己,如果你不知道原由,盲目听从我们的话进行压制,这对你来说并不公平。」 「谢谢老师抬爱。」应许微微颔首,心里却不以为然,他之前也放肆使用过精神力,比这次还过分,这次连易感期都没被逼出来,只能算是洒洒水,不知道为什么老师教官都很紧张。 应许要真出意外,那也怪不到他们身上,只能算是应许自己自作自受。 柳念月的声音适时响起,绵羊音也低沉得恍若古钟,一下一下敲击应许的耳膜。 「正是因为你这样的体质,你的叔父才坚决不同意你考入军校,他不愿意你因为此事白白送死。」 「而以军校从前的作派,上头是不会给你压制精神力的选择,只有提升,不择手段不顾一切地提升。」 「只是近些年人才凋敝得厉害,好不容易来了天赋a+,要还没上战场就被演习练废了,那就得不偿失。」 老师后面的话,应许没有听清,他只听到那一句「你叔父」,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 应许的笑容忍不住漫出嘴角,漫出眼睛,他笑容幅度太大了,使得面容都有些扭曲,柳念月担心地询问:「应同学,没事吧?」 第34页 「没事,没事。」应许抬手挡住了脸,他快抑制不住笑声溢出来,「柳老师,今天的课应该讲完了吧?」 「嗯,你要不要再去趟校医室?」柳念月担忧依旧。 「不用了,老师,我休息一下就好了。」应许忙忙回答,「老师辛苦,老师再见。」 他关掉了光屏,反应过来时,已经笑得浑身止不住发抖。 应允是在意他的,应允当然在意他,他从来也没有否认过这一点,可应允越是在意,越是这么方方面面地为他考虑……应许的心脏仿佛要将胸腔骨骼撞碎般那么疼痛。 对待应允,应许才觉得自己矛盾到可笑的地步,一面渴求应允对他关注,一面又痛恨应允对他无微不至的照顾。 他清楚得很,应允爱他。 他也清楚得很,应允不会爱他。 * 应允去到了哥嫂家,他一般没事不会去,所以去就是有事。 嫂子陪侄子侄女去某颗海洋行星度假,家里就剩他哥一中年男alpha,客厅里的音响放着应允大学刚入学那段时间流行的金属摇滚乐,而那占据了客厅三分之一面积的曲面光屏,则显示着他们小时候最流行的vr单机闯关游戏。 老婆孩子不在家,中年男a捡拾起了年少时的喜好,他哥应承手里捏着vr眼镜,对应允突然到来,打搅了自己难得的单身时光而感到恼怒。 但他没有对应允发火,因为应允到底不是十九岁的应允,现在他哥嫂一家,要靠应允的财力才能在主星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 毕竟应承只是个退居二线的军官吉祥物,而他的妻子苏韵是某社区高校边缘学科的讲师,俩人的职业没什么油水可捞,每月工资消耗在一日三餐上都不够。 所以应允失踪后,应承也有惊慌过,但着实帮不上什么忙,且应允每个月会给他的生活费还在照常打来,于是他便心安理得地躺平,直到应允被军方的人送回。 这是应允这些天的调查结果,符合他对他哥嫂的刻板印象,他也很佩服哥嫂这么多年过去,人设始终统一。 当然,今天不是来嘲讽人家的,今天是来问应承,有关应许的身世问题。 这件事情早该问了,不知道为何拖到了现在,明明应允也没有拖延症,他怀疑自己是被应许忽悠得降了智。 什么金主金丝雀,应允现在光是想想,都要给自己掌嘴,没事儿提这茬干嘛,碰上个不老实的小兔崽子了吧。 应允心里跌宕起伏,面上风平浪静,甚至能在他哥面前起个范: 「应承,你老实告诉我,应许的亲生父母是谁?当年你们为什么要收养他?」 应承明显被他吓着了,放下vr眼镜,伸手试了试应允额头的温度:「没发烧啊,哦,他失忆了,得让着他点儿。」 应允的脸色分外不好看,却听应承不假思索地回答:「应许是你抱回来的,谁知道他父母是谁,要收养他也是你的决定,我和你嫂子只是达到了领养条件,被你推出去办手续而已。」 线索又断了,应允扭头就走,应承没眼色地在后边喊:「对了,阿允,趁你现在失忆想得开,赶紧去相亲系统看看,给小许领一个婶婶回来啊。」 「老早就想跟你说了,但上次当着孩子的面儿,我和你嫂子也不好直白地催促,暗示你呢你又不听……」 应允已经走到门口,回眸冷声道:「闭嘴。」 应承讪讪:「那慢走不送?」 回答他的,是应允不爽的关门声。 第20章 应许再一次凌晨四点半被狻猊叫醒。 他重复着昨日的课表,狻猊规劝他说,还是稍微控制一下精神力的使用。 「好。」应许这次答应得爽快。 为了不辜负应允的好意,他当然要爱惜自己。 昨天的演习基本他所有的教官和老师都知晓了,沈渡见他一买进教室,就招唿他把最新的战术模型背下来,说是可以用在下午的实战上。 「昨天还是太照顾你的接受程度,光给你讲一些偏理论的东西,今天我直接给你上实用的,你的情况等不及我们慢慢培养基础。」 应许表示理解,毕竟用上合适的战术体系回击,不用太消耗精神力,保命保命,可他选择了这么一条路,註定是把脖颈放在了刀口。 保得了一时,保不了一世,幸好应允现在没恢復记忆,不然他得有多难过。 战术理论,体力训练,战争史……然后就是实战演习。 应许这一次依旧是一人一机甲,对战一整个兵团的战力,只不过领头的指挥官换成了别人。 这一次天地人三等级的机甲占比和上一次一致,谷天青他们说得没错,唤醒天级机甲的远不止应许一人。 『』应许随便挑了一个沈渡教给他的战术,应付着众人的攻击,这次的领队和谷天青打法不一样,一上来就集中火力针对应许,这也好,应许不用把精神力浪费在侦查上,只用集中精神砍萝蔔,他这次想试试直接砍天级机甲,看砍多少刀能把它砍报废。 「狻猊,开光盾。」应许下达指令,「虽然也不怎么管用……」 「你闭嘴。」狻猊终于怼了他一句。 「必要的时候可以开隐身。」应许懒散地笑,「我发现他们的精神力探查不太好。」 毕竟应许只是控制狻猊耍了个小小的剑招,对面的天级机甲却躲闪不得,硬生生接下这一招。 第35页 还好天级机甲抗揍,另外很明显,该兵团的指挥官没有谷天青精明,明明昨天那一场实战,他们完全可以看一遍回放,仔细琢磨应许的缺陷,但他们却选择了硬碰硬,完全不思考任何技巧。 好吧好吧,谁让他们的兵力是应许的上千倍呢,可能是想用人海战术,把应许给碾死吧。 托谷天青的福,应许也学了些隐身的技巧,这些技巧在高强度的精神力探查中会丧失效果,但用来对付蛮力绰绰有余。 「不能全开精神力,真憋屈啊。」应许轻声抱怨,他和狻猊隐没于星群,看那群机甲自己人打自己人,看够了之后,他再操控狻猊给那个被他砍了数刀的天级机甲再补两刀,「狻猊,我们把这个机甲砍报废后,去演武场边缘躲着吧。」 「有点没什么意思。」他说着,狻猊抬起刀刃,给予那伤痕累累的天级机甲最后一击。 放了几个迷惑用的炮弹,应许操控着狻猊轻巧地离开了战场的中心,一路隐蔽着逃跑还顺手砍了一些埋伏的虚拟机甲。 「你心情不好。」狻猊说。 「哪有。」应许否认。 * 他就这么躲躲藏藏,偶尔出手打一打,再无所事事地旁观兵团又一次内乱,不知过了多久,星空的模拟环境被解除,他们暴露在演武场的空地里,应许谨慎地没忙着解除隐身。 半空中亮起光屏,墨研寒的声音在每个人耳畔响起:「演习结束,本次演习结果,蓝方胜。」 应许提出异议:「红方的指挥官还安然无恙,所以应该算不得我胜。」 「红方损失一尊天级机甲、十五尊地级机甲、三十尊人级机甲以及若干虚拟机甲,而蓝方毫无兵力损失,故蓝方胜。」墨研寒不徐不疾地解释。 对面的指挥官机甲低下头颅:「红方接受这样的裁决结果。」 墨研寒点一点头:「好,现在蓝方累计胜利两场,红蓝实战训练一共有五场,如果红方再输一场,红方的人级地级成员将作为普通士兵、天级成员将作为舰队指挥官副手前往战场履行使命。」 「至于蓝方的应许,将成为最强单兵,拥有最高行动权限,不受旅级以下的指挥官差遣,旅级以上的指挥官也需同最强单兵商议再做战略决断。」 「教官,这不合理!」红方的指挥官勐然抬头,「军方从没给一个新兵开过那么高权限!」 「是,所以你们下一场再输给应许,他就有资格获得那么高的权限。」墨研寒波澜不惊,「这两场实战,他一人一机甲单挑一个兵团的战力,而且还获胜了,如果不给他高权限,岂不是显得我联邦军队蔑视人才?」 红方指挥官明显仍有不满,应许想说要不然我不要这权限也行,但他这话听到别人耳朵里无疑是挑衅和炫耀,于是他乖乖地闭嘴,寻思着睡前要不要给应允打视频。 可前天才给应允打视频。 但昨天没有。 今晚睡前应许要能看到应允的脸,他都怕自己委屈地哭出来,至于到底委屈些什么,他不知道。 * 晚间的课依旧是精神力养护,在专门的课室上,应许被架在按摩椅里,一边被机器手按摩头皮,一边听老师讲解头部的穴位。 「你先记住穴位的位置,到明天我再教你专门的按摩手法,战场上没有学校这么好的条件,要做精神力养护还得自己动手。」 应许尽力跟随着老师的讲解,奈何按摩椅的按摩手法过于舒适,他又正好处于疲惫状态中,听着听着,他顺利进入梦乡。 没做梦,不同于以往睡醒把梦境遗忘,而是切切实实醒过来,脑子里没有梦境残留的沉重,很轻松。 醒过来时,柳念月笑着跟他说,正好把课堂时间睡了过去,一共是两个小时,但应许觉得自己睡了很久,精神十足。 「这就是按摩穴位的好处了。」柳念月说,「你开一下权限,我把穴位图传到狻猊的资料库,你没事看看,记一记位置和按摩手法。」 应许面露歉意:「不好意思,柳老师。」 老师没多计较他什么,让他趁还精神,多看看沈渡教给他的知识点。 「狻猊的资料库里有战略战术的备份,但这并不代表你可以免去学习,毕竟你是操控者,你得做到融会贯通,才能带领狻猊一起走向胜利。」柳念月压了嗓子,学着沈渡的腔调,「这是沈老师的原话,她让我代为转达,本想亲口跟你说,但你一下课就跑了,她没来得及拦住。」 应许向两位老师都表达了感谢,做足好学生的态度。 他从课室出来,已经是晚上九点,狻猊带着他飞回宿舍。 刚抬头,他发现卫星b612出现在了这墨蓝色的天幕里,与古地球的卫星月球相似,如同白玉的盘子嵌在烂银似的群星之中。 「在宿舍外的山谷听一会儿吧,狻猊。」应许说,「我想看星星。」 狻猊没有扫兴地劝他抓紧时间温习理论知识,沉默地带他到了山谷上方,应许指了个方位,狻猊把他放在了那棵树的枝干上。 刚落座没一会儿,狻猊蓝光闪烁:「谷天青同学来电。」 「接通。」应许抬了抬手,让狻猊把光屏投到枝叶疏朗处。 光屏得以没有阻碍地平整展开,谷天青正一步一步往下走着阶梯,背景是演武场的山门。 「师姐好。」应许礼貌地先打声招唿。 第36页 「没打扰你休息吧,师弟?」谷天青也抬手应和了他的招唿。 「没,我这会儿在山谷里,闲着看星星。」应许坦诚回答,「师姐身体好些了吗?」 「这你不用担心,我今天照常训练。」谷天青边走边说,声音稳稳噹噹,「明天的实战你估计还能遇上我。」 「那师姐会给我透露一点红方的战力安排吗?」应许佯装不经意。 「抱歉,师弟,这个是机密。」谷天青笑笑。 应许长太息:「好吧,但我就一个人一机甲,所有的招数你们应该都研究透了吧。」 「我不相信就这两场实战,你会把你全部的本事都使尽。」谷天青不上钩。 「个人力量是有极限的。」应许长吁短嘆,「你看今天我就没把红方怎么样。」 谷天青嘴角抽搐了一下:「师弟好幽默。」 「谢谢。」应许欣然认领这个评价,「我相信明天红方由师姐率队,一定不会让我赢下这至关重要的第三局。」 「不用那么谦虚,也不用把我抬那么高。」谷天青黯然地笑笑,「你让我对战场有了新的认识,这是我这一年军校学习里从未有过的收穫。」 「师姐谬赞。」应许说,「我只是带过来了些以往的陋习,学校里其他前辈肯定不会像我这样。」 这话不太好听,但谷天青竟然贊同:「是,你身上有股劲儿,是我们大多数人没有的,你不怕死。」 「师姐这就误会我了。」应许连连叫冤,「我可怕死了,我家里还有年迈的叔父等着我平安归去。」 「我记得应允先生也不过四十岁。」谷天青讪讪道,「说起来,家母跟应允先生是旧识呢。」 「那请师姐代我向谷雨教授问好。」应许说,但应允全然没跟他提过谷雨,这话他没法跟谷天青说。 话递到嘴边,谷天青自然礼尚往来:「也请师弟替我向应允先生问好。」 一来一往,把该说的话都说得没意思,应许琢磨着该怎么结束,谷天青先递来了台阶,「时间不早了,不打扰你休息,改日再聊。」 「嗯嗯,师姐也早点休息。」应许乖巧地应和。 光屏消失在枝叶摇曳间,应许心里还纠结着要不要给应允打视频,但他从谷天青的告别语里找到了藉口,今天太晚了。 应允应该休息了,还是明天再联繫吧。 * 近日摆烂,应允除去了趟哥嫂家就没再出过门,整天龟缩在住处,这个角落躺一躺,那个角落缩一缩。 当然也不是他有意要摆烂,着实是他明显感觉到自己能力不足,要再插手三十七岁自己的商业版图,估计只会给自己留下收拾不了的烂摊子,还是点到为止见好就收。 另外就是翁陶然给了他提醒:「你没发现有另一拨人在暗中关注你的行踪?」 「军方的?」应允拧了眉,不假思索。 「不,是政府背后的『老爷』们。」翁陶然压低了声音,「你最好相信我,这段日子不要惹是生非,然后想办法尽快找回你的记忆。」 应允没有不相信翁陶然的选择,毕竟他现在的状况算不得太好,没别处躲事那就躲在自己住处,他查到这住处是他自己住过三年的,他对这里的安全性放心。 至于告假的理由也简单,他要休息,他要旅游,他要处理私事……早知道就不逞强接手工作了,翁陶然还笑他说你这个年纪老是在意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和人。 比如什么? 比如三十七岁的你留下的工作,又比如三十七岁的你收养的应许。 应允反驳说,三十七岁的我也是我。 但这个你,与你现在相差十八年。翁陶然说,人体每七年都会更新一次,你这至少都更新两轮半了。 应允无言以对,甚至觉得这货说得挺有道理。 在家里闲着没事,应允自然会在各个角落里翻翻找找,之前他和应许一起住,还总端着金主的架子,且工作也忙碌,没好意思也没时间多在家里看看,这对于他来讲是一个新家。 谁知道他确实不是真的金主,应允松了口气之余,还有点微妙的说不上来的失落,为着这点失落,应允没敢再去应许的房间,应许上学过后,他就把那个房间反锁。 浴室他也没敢多待,换到了一楼只有淋浴的浴室洗漱。 如此种种,怎么看怎么像欲盖弥彰。 好在他清楚地知道应许并不是宁松雪。 * 应许去军校上学的第三天,应允在自己卧室床底下的箱子里,找到了一棵树状积木模型。 是柿子树,上面橘色的小柿子精緻可爱。 应允不知道自己还有拼积木的喜好,他拨弄了一下那小柿子,看它们摇摇晃晃不禁莞尔。 这么精巧的摆件要拼好得费不少时间吧,为什么拼好后还要藏起来不摆出去? 应允在书房给这摆件腾了一个宽敞的位置,放好后还是不禁拨弄了下柿子,柿子柿子,事事如意。 是个带有好兆头的摆件。 第21章 第三场实战训练准时开始,应许依旧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 狻猊已经懒得说他了,似乎已经习惯他这不同常人的精神状态,反正早起早睡都挽救不了应许的状态,它单单说几句也没太大作用。而且没精打采也不会影响应许的实战发挥,狻猊对他这一任宿主很是放心。 第37页 这一次应许作为蓝方,不用再面对一整个兵团的战力,而是要面对一支由十六尊天级机甲组成的舰队——其实也可以成为机甲队,但由于机甲可以变换成战舰的模式,故称为舰队也不为过。 为首的是操控机甲四不像的谷天青,还有驾驶机甲相柳的白舸竟,其余身为队员的驾驶者中有昨天的红方指挥官,也有前两天参与实战训练的天级机甲驾驶者,这一队人里有一半人应许不认识,其中就包括白舸竟。 身为指挥官之一,白舸竟的相柳机甲外壳在星空里反射出冷光,蛇首形状的头颅微微往谷天青的方向歪,那深邃的祖母绿颜色的眼睛则向狻猊投来肆无忌惮打量分析的眸光。 不过,跟白小洲关系比较好的应许,还是听白小洲讲过他这威风凛凛的外甥女:和谷天青同岁同级,也和谷天青一样具备高超的战略指挥技术,是他们这一届指挥系的双子星。 而应许没在开学第一天的演武场见到她,是因为她那会儿还在被柳念月抓着做精神力康復治疗,据说是因为什么意外,导致精神力消耗完全而迟迟无法恢復。 当然,现在白舸竟出现在这里,说明精神力恢復得差不多了。 「你小子就等着吧,要碰上我外甥女,哼哼,可没你好果子吃。」白小洲在今早的课堂上对应许一顿嘚瑟,他代班教战争史,之前那位老师请假。 应许嘴上嗯嗯啊啊地应付,心里没太在意,故这会儿被对方打量,他也分外坦然。 实战开始得猝不及防,在他们互相打了招唿正面面相觑地站了好一会儿后,那开始的号角是嘈杂的闹钟铃声。 应许被吵得心悸,哪怕这已经是第三次听到,于是他反应慢了一瞬,那十六尊机甲已经隐没于群星中。 红方是要逼他挥霍精神力,可他这次偏不如他们所愿,收敛了精神力探查,驾驶着狻猊慢慢悠悠地在群星间闲逛,他没开隐身也没开光盾,就让自己和狻猊暴露在红方眼前。 他们都按兵不动,似乎在等对方先沉不住气,而毫无疑问的是,应许这一方暴露了自己所有,时间拖得越长,对面就越能发现他的破绽。 应许沉稳得很,他隐约感觉他应该快逛完了整片演武场,而后他就被四尊机甲包围了,这其中没有谷天青和白舸竟。 这些人是来试探的。 应许有气无力地跟人过招,但对面的驾驶技术和战术理论扎实,每每在应许靠蛮力突破重围后,又进入了新的包围圈。 四尊机甲,组成的包围圈就千变万化,应许都已经应付不过来,更别提隐没于深空的还有十二尊机甲的大部队。 应许依旧没开精神力探查,只专心致志地操控狻猊,左挡右砍,或者左砍右挡。 操控机甲也会损耗精神力,但相比之前那种大幅度的作为探查和攻击用的精神力损耗,这种对于应许来说只是洒洒水而已。 「把打架的任务都推给我,你当然洒洒水。」狻猊嘀嘀咕咕。 「我也消耗了体力和精神力。」应许不服气,「等等狻猊,你怎么听得到我脑子里的声音?」 「亲爱的主人,」狻猊的声音有些阴恻恻,「因为你是在用脑子里精神力操控我呀。」 「那我之前摆烂……」 「我都知道。」 应许一时语塞,脑子也不敢想些杂七杂八,忽地下意识凝神,释放出大幅度的精神力,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阻力在逼近他,但他反应得很及时,将那四面八方如天罗地网般的攻击如数抵挡了回去。 「刚想偷会儿懒。」应许无奈。 狻猊则说:「我还以为他们不喜欢用精神力攻击呢。」 「是啊,谁知道怎么忽然喜欢上了。」应许再把精神力开大十倍,这下四周埋伏的其他十尊机甲,他都清楚地瞭然其位置,但这其中差了两尊——两位红方的指挥官。 好嘛,这回是擒贼擒不到王了。 应许没太大把握跟天级机甲硬碰硬,他昨天砍过一尊,是在全力以赴的情况下,并没有太多外界干扰,而且饶是如此,也砍得费劲。 所以他更多是用精神力攻击机甲背后的驾驶者,前面几次都是趁着人没有防备,且靠自己源源不断恢復力惊人的精神力。 就像对面赌他精神力不够,他也在赌对面,事实上看起来他这天赋a+着实占了不少优势。 但占优势到哪个程度,他尚不知晓,还是需要一赌。 应许这会儿也不藏着掖着,保持着这个程度的精神力扩散,操纵狻猊变换为易于逃窜的舰艇模式,隐身于这大大小小的包围圈之间,打游击似的东放一个炮西放一个炮,力保自己逃出这群人的围追堵截。 「我还以为你会选择正面迎敌。」狻猊幽幽道。 「如果你的护盾强度能支持你同时承受十四尊天级机甲的围攻,我可以选择正面攻击。」应许腹诽。 「如果你的精神力攻击强度能同时放倒十四名驾驶者,我就能承受十四尊天级机甲的攻击。」狻猊反怼。 打不过就跑,这是保存有生战力的上上计,而且应许一边跑一边不忘开侦查。 擒贼先擒王,十四尊天级机甲打不过,但两尊天级机甲还是可以碰一碰。 奈何他在侦查,人家也在反侦察,应许又在演武场熘达了一圈,没能找着人,反而又进了那重重叠叠的包围圈。 第38页 「这次要完咯。」应许毫无感情地唉声嘆气。 「但你已经想起来昨天砍的那尊机甲的弱点。」狻猊不吃他这套。 「它弱点又不多,咱不一定砍得准。」应许故意泼冷水。 而狻猊已经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到昨天那尊老朋友背后,出刀捅向那尊机甲后心的位置——应许的精神力探查果然也能与它共享,这大概也是为何机甲内部为何没有雷达探测装置的原因,敢情人才是最灵敏的雷达。 火花又溅出来了,应许看得眼热,而狻猊适时收了刀,严丝合缝的包围圈多出了可攻打的破绽。 应许下达指令:「每个砍三刀,我们没有太多时间找弱点,如果碰巧能砍到的话——」 「那咱们就赚大了。」狻猊已然变换了形态,举起了它的长刀。 事实证明,不能完全依赖赌徒心理,狻猊尽可能去试探了每一尊机甲,得到的结果是让自己也腹背受创。 「还好你的弱点在四肢关节,而且把四肢砍了也只是不能出刀而已。」应许倒有心思说风凉话,狻猊不搭理他,专心根据他脑内敌人的布局图逃跑。 应许自讨没趣:「待会儿还要赌一把么?」 「如果它们把我右手砍了,我就没法拿刀。」狻猊冷冷地拒绝。 「那好吧,咱们接着熘人。」应许换了指令。 狻猊变换回战舰形态,于群星间飞梭,身后炮火密集,不知是被他们惹怒了,还是指挥官又下达新的指令。 「还是没有找到指挥官。」应许的探查范围没敢缩小,「是她们凭空失踪了,还是她们其实一直躲在我的侦查盲区?」 狻猊说:「要能找到你的侦察盲区,那她们的反侦查能力也不容小觑。」 应许笑笑,难得露出些认真的神色:「我只是一个刚入学没多久的新生而已。」 「心里不爽可以直说。」狻猊又泼冷水,「你想到了是谁主导吧。」 「二选一而已,毕竟我又没见过白师姐。」应许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听白老师说,她从小在边境前线长大,也就去年回主星上学,为拿到正式入军队的资格。」 「碰到硬骨头了。」狻猊戏嚯。 「是有些棘手。」应许承认,「狻猊,待会儿咱们再落入一回包围圈。」 狻猊回怼:「我手要是又断了,这回你出钱买材料。」 应许拖长声调装无辜:「啊,那你得找我小叔叔了。」 「我小叔叔有钱。」 第22章 狻猊一个回身,没入了包围圈子的外沿,根据应许与他同步的战舰位置,再次每尊机甲砍三刀。 「要这次还试不出来,咱们真就点背。」应许还是说不出啥好话。 狻猊已经习惯了:「那可不一定。」 刀光火花闪烁,眨眼之间,狻猊砍中其中一尊机甲小腹的位置,明显显见它攻击动作被消解,趁机卸力将它往旁边迎上来的机甲一推,成功闹出来一些小乱子,为自己争取了多砍几刀的时间,也为应许争取到对方驾驶员精神力防护减弱的空隙。 「多谢。」应许勾了嘴角,瞬间凝神,锁定于对面机甲的眉心。 「啧。」狻猊的刀还没落上去,对面机甲因驾驶员昏倒而停止了攻击,狻猊对此似有些不满,「你又可以了?」 「没有太可以。」应许佯装谦虚。 事实上也确实没有很可以,丧失两尊机甲的红方迅速地变换了又一形态的罗网,好不容易找着破绽的应许和狻猊陷入新的赌局。 框框一顿砍,没能找着对方机甲弱点,狻猊反被人趁机卸去左胳膊和右腿,变换回舰艇形态的狻猊飞行都有些不稳,好在速度还可以。 应许不给它面子,嘴上叭叭:「我就说他们肯定看出你弱点了。」 「闭嘴。」狻猊恨声呵斥,好一会儿不大好意思地说,「你精神力再给我一些。」 不就是精神力嘛,要多少有多少。 这会儿应许仍然在高强度探查,精神力却没有耗尽的意思,而红方两位指挥官也真耐得住性子,他已经在遛红方舰队第三次,还打掉他们三尊机甲,指挥官们却不以为然,仍不肯从那神秘面纱背后露出脸来。 「狻猊,我们可能还得再来几轮,你保护好你的右胳膊。」应许恹恹道,他有些疲倦了,以己度人,他相信背后追他的人应该也疲惫了。 「来不了几轮,这一轮他们追得就没有之前勤了。」狻猊冷嘲,「都不上你当。」 「但他们得上我当啊。」应许也适时放缓了速度,「这不比真实的战场,他们的对手只有我。」 「又或者不想上当,那也得出现关键人物把我拿下。」 应许话音停了停,狻猊捕捉到他的心声,直接将身体翻了个面,露出最坚韧的腹部当下迎头而来的枪剑攻击。 剑是四不像的武器,应许有见过,而长枪自然就是相柳的。 应许就说,他的直觉还是有一点作用。 「跑!」 不消他吶喊,狻猊也把逃逸速度加到了极限,「你的探查范围保持最大!」狻猊也喊。 难得他俩都有些着急上火,应许被逗得露出点笑:「这下真是玩完咯。」 「闭嘴!」狻猊暴躁,「脑子里也给我闭嘴!」 唉呀,这机甲怪不讲道理。 哪怕逃窜得很狼狈,应许的脑子该转还是得转,为什么两位指挥官早不出现晚不出现,终于在他准备第三轮遛人时出现,一出现还是两人一起,剑与枪的组合突击,是要把他扎个对穿。 第39页 红方在消耗他的精神力和体力,他自然也在消耗红方的,指挥官的手下们可能并没有表面上那么撑得住,所以指挥官们下手了,要给应许来个痛快。 「掉头掉头!」应许有些兴奋,「避开那俩领头的,咱们砍萝蔔去!」 「我感觉我的右胳膊……」狻猊嘆了口气,「反正砍完那些萝蔔,你得剩下精神力对付那俩领头的。」 应许很有自知之明:「先砍再说。」 * 狻猊忽然掉头,且掉头就变换为机甲形态,对着追兵就一顿砍,这回砍不砍得到弱点也无所谓,因为应许开始无差别地精神力攻击。 在他俩双管齐下的配合中,将近一半的红方机甲犹如秋风中的落叶凋零,应许点了数,目前加上指挥官,场上的红方机甲还剩六尊。 只不过砍的过程中,狻猊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它的右胳膊被谷天青砍了下来。 「你真的该去加强一下你的四肢关节。」应许正吐槽,狻猊仅剩的一条腿也被白舸竟打断。 他自己也不好过,哪怕对面人数不多,但指挥官的精神力强劲,四面八方的精神力如厚重墙壁一样向应许压过来。 「狻猊,这应该也是个圈套。」应许嘴上嘀咕,行动上已经和狻猊再次隐身逃逸。 对面的精神力威压过重,把他生生逼出一口老血。 「别吐我操作台上。」狻猊冷冷提醒。 应许只好把一口老血咽下,悻悻地用袖子擦一擦嘴角:「你还剩什么招?」 「炮弹没用完,还有两百响。」狻猊回答,「应许,你的精神力也不够了。」 「谁说的?」应许闭上了眼睛,又一次感受到了血往眼睛上涌的热流。 狻猊软了声音:「你身体经不起那么消耗,只是实战训练而已。」 「可打都打了,」应许缓缓睁开眼,「我还是希望能赢。」 「走吧。」 场内迴荡起训练结束的尖锐铃声。 红方的人为之一愣身,而应许抓住这一瞬间,如离弦之箭般沖回红方包围圈内,他滂沱的精神力威压迫使四尊天级机甲停摆,场上只剩下两位指挥官,她们还有余力抵挡。 而演武场的星空拟态并未解除,换言之实战并没有结束,应许浑身绷紧宛若一张弓,他知道面前两位他都不容小觑。 而正当他要有所行动时,他的探查领域里陆续进来一大批虚拟机甲,这个数量超过了一整个兵团后还在增加。 另一边红方的两位指挥官也愣住了,为方才的铃声和此时忽然增加的虚拟机甲,但应许没时间发愣,他驾驶着狻猊沖了过去,利用狻猊剩下的炮弹,将那围在指挥官面前的机甲们炸开一道深切的口子。 都已经到最后一步,且狻猊都断手断脚,应许不为他们俩拿下这一场,都对不起他们陪着天级机甲舰队兜圈子耗费的精力。 「反正兜圈子我是兜烦了。」应许说。 「反正我也搞不懂你到底在想什么。」狻猊说。 他们斗嘴,行动上却麻利非常,只不过挡在他们面前的虚拟机甲愈来愈多,为两位指挥官建构成固若金汤的堡垒。 「谷天青来电。」狻猊边扔炮弹边说。 「接通。」应许的后背有了层薄汗。 「师弟停手,训练已经结束了!」光屏里,向来波澜不惊的谷天青也失了镇定。 但应许没有关注到这些,他的前后左右都是砍一个又再生一个的虚拟机甲,他和狻猊被困在机甲丛林里,寸步难行、腹背受创。 于是他只冷声说:「训练结束,但你们那边的机甲还在攻击我们。」 说罢挂断通讯,就听狻猊说:「你是觉得她们又耍计谋?」 「明摆着的事情,还需要我觉得?」应许冷声反问,外部又一次的撞击,使得他随着狻猊一通摇晃,快把脑仁都摇了出来,「我就知道,不可能那么简单地只派十六尊天级机甲,原来杀招在后面等着。」 「狻猊,你没有炮弹了?」 「是。」狻猊话音也沉重,「他们数量太多,几乎把我们挤在了中间,我没法用隐身逃逸,只能开光盾再撑一阵子。」 「那我再给你输入精神力。」应许沉着道。 「我攻击招式都没有了。」狻猊颓唐道。 「但能增强防御也可以。」勉强稳住了身形,应许加大了力度给狻猊输入精神力,「我这会儿正好,又用不了精神力攻击。」 勐然增强的光盾使狻猊将上下左右碍事的机甲弹开,应许和狻猊如同陷入泥沼,缓慢地弹开周遭的虚拟机甲,向指挥官的方向推进。 然而丧失了攻击能力,但是依靠防御能力,二者的推进缓慢如蜗牛,且已然推进了几百米,又被勐然增长的虚拟机甲推回原地。 更别提,这些虚拟机甲能攻击,哪怕如隔靴搔痒,但它们也能不间断地攻击。 应许吃瘪,又一次加大了精神力的注入,他的精神力远没到极限,还可以支援狻猊。 但狻猊那边被谷天青和白舸竟干扰,那二人叫魂一般反覆来电,把应许逼得低吼:「关掉!屏蔽她们!」 他感到自己全部的精神力都在往驾驶台上的操作球里涌进,应该有被抽干体力后的疲惫,但应许并不觉得,他感觉到自己精神力涌出体外的同时又在源源不断地滋生。 「应许,收手!」狻猊提醒他,「你五官已经开始流血了!」 第40页 应许充耳不闻,他感觉自己很好,精力旺盛,浑身涌动着难以抑制的燥意,这是易感期到来的先兆,而他也清楚这期间他的力量会只增不减。 狻猊好像还在喊什么,应许听不太清,他眼前看到自己已经在机甲丛林中开闢了一条路,狻猊的防御力不断增强,使得那些无知无觉的虚拟机甲也没法靠近。 「好了,狻猊,」应许尝到了自己喉间的腥甜,「全速前进,这次你不用攻击。」 「我来。」 他最后的话音如海上的涛声般从耳畔远去,眼前也被蒙上了灼人的白光,他在那白光里看到狻猊又拔出一把长刀,不是普通的银白色,而是带有复杂金色花纹,像那远古时代的图样。 长刀挥下,以自身为圆心,半径却无限延长,周遭的虚拟机甲软绵绵如豆腐般被切成了碎片,而刀尖所指的方向,正是应许找了满场躲了满场的指挥官二人组,谷天青、白舸竟。 似乎心里有根弦一松,应许的眼前被大片大片白光吞没,他陷入了明亮又灼人的银白色梦境,找不回理智所在。 第23章 应允耐心地在家苟着,等待着自己记忆恢復,他尝试过用重物撞击脑袋,除了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伤痛外,没其他的效果。 他找来了疗伤药面无表情地嚼,神思还飘在外太空,眼看着自己额前止了血,感觉到嘴里药品的苦涩瀰漫,他这才慢慢回过神,把药瓶丢一边,忙不迭去找水喝。 太傻了,失忆而已,至于自残吗? 应允意识到此路不通,气愤地又灌了一大杯水,把自己喝了个水饱。 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将额前的血污清理掉,出门时被迎面展开的光屏吓了一跳。 看清楚对面显示的是军校的标识,他以为是应许给他打来的,把脸上揉出些漫不经心的笑意,而后点击了接通。 但来电者并不是应许,而是应允不认识的军校教师,他身上特定的浅绿制服象徵着他的身份,这么多年过去军校教职工的制服设计竟然没有一丝改变,还在那么生机勃勃。 应允正要端了架子向对面打招唿,寻思着怎么军校找上了门,对面的教师神情严肃甚至有些焦急,他连必要的寒暄都没有,直接开门见山: 「应允先生,您的被监护人应许已精神力失控,现被看护于校医院,麻烦您尽快抽出时间,赶往学校一趟,我们将与您当面商议应许同学的治疗方案。」 应允被「精神力失控」几个大字打击得差点眼前一黑,方才止住血的脑袋又突突地发疼,他清楚地知道精神力失控的下场:非死即残,可应许才去上了几天学,作为一个新生更多的只有理论课程,怎么好端端地忽然就精神力失控? 他想问问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对方只是通知,并没有商量的意思,很快就切断了光屏。 应允此时也管不上翁陶然的忠告了,反正他要去的是军校,还是军校通知他前往,总不违法乱纪。 几乎只是换了套外出的衣服,应允就急匆匆地驾驶着飞艇前往主星南半球岛屿上的军校,一路上他心有忐忑,脑子也剧痛无比,「精神力失控」似乎被他刻入了大脑的每一处,他不可能忘记其危害。 但什么样的情况下能造成精神力失控,应允也只听说过几个战场上的例子,而不知具体的原因。 直觉告诉他,他一定是知晓某个具体的原因,那个原因驱使着他……他为什么会同意应许考军校? 应允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这样一个疑问,这个疑问不属于他现在的记忆,现在的十九岁的他从来都支持旁人的梦想,更别提应许考的还是他的母校。 可内心涌出来的直觉告诫应允:你不能够同意,直觉带来了如坠冰窖的冷意,那是一种惧怕—— 应许会死,应许与军队牵上瓜葛就会死! * 如何通过军校的重重关卡来到所谓的校医院,应允已经不记得了,引路的那位老师正是早上发通知的那位,一直在应允耳畔喋喋不休,嘱咐应允一定要冷静,军校也一定会给应许最好的治疗。 这些聒噪对于应允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声音,他只顾着穿过这一重重自动门,步履匆忙带风,最终他们拐过无数道弯迈过无数道门,应允停在了一面巨大的玻璃前。 与其说这是一个病房,不如说这是一间巨大的玻璃囚笼,期间安置着应允分外熟悉的雷射炮筒,上下左右,没有一点死角,所有的炮筒都对准着中间被锁链束缚着三米长的银白色雪狼。 那雪狼的皮毛被血水污了,一缕一缕地打着结,从眉心到后腿,全是雷射炮筒灼烧过的痕迹,而雪狼扔在不停地挣扎怒吼,那炮筒在他每一次怒吼过后,就发射雷射,攻击他的腹部、前爪关节、后爪关节,还险险地擦过他眼角。 应允的面色阴沉得吓人,身旁引路的老师战战兢兢:「应许同学一直不受控制,我们也是花了很大力气,才把他送到病房里……静养。」 说着说着,老师先自己心虚,应许这模样可不像是在静养。 「把门打开。」应允头还是疼得厉害,但他觉得自己从来没有那么清醒过,「放我进去。」 「可是应允先生……」引路老师还想劝阻。 「放我进去,撤下所有监控装备与攻击装备。」应允仰面,对着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说,「把人也撤走,然后关灯。」 第41页 那背后关注着这囚笼的人终于捨得投放了一个光屏,那是应允曾经的同级同学,华宣。 「他现在精神力极端失控,没有s+等级的人进去就只有死。」华宣还是如记忆里那般耿直急躁,不过就光屏呈现出来的环境,华宣似乎还被人控制着,不然以他这个性子,得冲到现场来拦住应允。 应允不为所动:「反正我也没精神力,成为废物在世上苟活了这么些年,这会儿死了也就死了。」 「另外,应许是我养的孩子,我理应对他的生死负责。」 「应允,你回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越过了华宣的急躁,不徐不疾。 应允没有在光屏里看见他的脸,但也知晓这是他曾经实战课的教官:「墨教官,早在一个月前,我就已经被军方解救回主星了。」 他佯装没有听懂对方的弦外之音,墨研寒也没有深究,「按照应允先生说的做,小洲,你先出去吧。」 被唤作「小洲」的年轻老师忙不迭退了出去,光屏关闭的同时,蓄势待发的雷射炮筒和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都按照应允的要求如数关闭,应允上前两步,停在了忽然出现的玻璃门前,他轻易地拧动把手就打开了门。 进门,炸裂如山崩的狼嚎快要震碎应允耳膜,但他也清楚地听到其中的嘶哑。 他一步步走到那匹身长三米有余的雪狼身前,锁链从地板发出,捆住了雪狼的四肢与腹部,让雪狼四仰八叉地躺倒,挣扎不得动弹不得,用声声嚎叫作为释放,而那精神力却如脱缰的野马,在这一方小天地里肆意奔驰。 失去管束的精神力攻击眼下所有的一切,那些雷射炮筒已然被毁坏去不少,而周遭由特殊材质制成的防御玻璃也出现了丝缕裂纹。 应允作为这一空间的另一活物,自然没有逃脱精神力的攻击,可他只觉得内心钝痛,那精神力没入了他脑海,被其中黑洞似的漩涡吸食殆尽。 他半跪在雪狼身前,对上了他分外熟悉的银白色眼瞳,那眼睛里空洞无光彩,如军校方面所说,精神力失控诱发出易感期的应许,已然失去了所有理智。 但他没有惊慌,反而有种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的释然,他伸手放于应许的胸口,隔着厚重的皮毛,他仍然能感受到应许结实的心跳。 还好,还挺健康。 随即,灯光熄灭,应允看清雪狼在黑暗中泛金的眼瞳,同时也听见了锁链崩坏的清脆声响。 他后知后觉地嗅到了那铺天盖地的雪松气息,随即便是被那困于锁链的庞然大物轻松地扑倒,当后背后脑勺着地,狼带倒刺的舌头几乎要舔上他的眼睛。 * 应许似乎被困在了那暗流涌动的白光里,他看不清前路,也找不着后路,迷茫得只能大喊大叫,却听不到任何回音。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急躁,明明来到这空无一物的世界,于暗流中颠沛流离,再急躁也找不到出路。 可他心里就是有团无名的火,他想要发泄,想要通过撕咬打斗,去发泄。 而眼前的世界空无一物,他与那看得见摸不着的白光斗智斗勇,最后落得一身疲惫,心里那簇火却越燃越烈,无处消解。 他是谁?他又在做什么?应许被火焰驱使着挣扎,空无一物的被充斥着白光的脑海里闪过这样的疑问,但这样的疑问肯定无关紧要,它们消失得太快,仿佛一眨眼的功夫。 可是新的疑问又在那白光里显现,这一次那疑问仿佛在应许脑海里扎了根,他睁眼闭眼都能看见。 「应允去哪儿了?」 应允,应允是谁? 没有人能回答他,但他心口的火焰却因为这个名字消停了些许。 应允,应允。 应许呢喃着这个名字,犹如行尸走肉般继续随着暗流颠沛,应允,应允。 他不知道应允是谁,也不知道应允是做什么的,但应允很重要,应允是他很重要的人。 一直推搡着应许无意识前行的暗流忽然放缓流速,应许懵懂地抬眼望去,看到了一个盛满星子的黑色圆球。 那是一个黑洞,它在源源不断地吸收着应许世界里充斥的白光。 没有白光的推动,应许自然停下了脚步,他愣愣地打量着那个拳头大小的黑洞,眼看着它一点点展开、扩大,将那宇宙万千的星星如铃铛一般于他眼前摇晃。 那是千万个会笑的铃铛。 应许无端这样想着,这真是一个莫名其妙的比喻,而他在这万千摇曳的星星里看到了万千玫瑰花,玫瑰的香气裹挟着他,甜蜜得令人心醉,而应许却高兴不起来。 他应该有一朵玫瑰,但那朵玫瑰不属于他。 第24章 应允没有躲避应许任何触碰,哪怕他右脸已经被舔得鲜血淋漓,脖颈不能动弹,嵴椎已然断裂。 与此同时,应许还一口咬上了他的脖颈,强烈的alpha信息素注入后颈的腺体,他浑身燥热难耐,而血管里的血都仿佛变成了刀刃,令他剧痛无比——alpha之间信息素的排斥,这是他身体的排异反应。 对于这一切,应允只是默默承受着,没有挣扎没有反抗,甚至咬着牙抬起腕骨断裂的手掌,一点一点,近乎麻木地轻抚应许紧绷成一张弓的背部。 他不知道会不会有安抚的效果,但他只知道无论应许变成什么样子,他都会陪在应许身旁。 那激烈的犹如元素乱流的精神力涌入应允脑海,被其中黑洞的漩涡如数吸收,应允没有被这过激的精神力攻击击杀,反而对应许外溢的精神力有吸收的作用。 第42页 他心下微颤,感知到应许紧绷的嵴背慢慢放松下来,而压在他脖颈血管上的犬齿也一点点地松开。 也许这孩子背后真有那虚无的神明保佑吧,应允虚弱地露出一丝笑意,黑暗里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心跳也渐渐平和。 因为心里松了一股劲儿,应允没力气再抬起腕骨断裂的手掌,只能将它轻放于应许的皮毛。 那皮毛在一点一点消失,说明应许这突如其来的易感期快要结束,应允只轻轻一扭头,就将脖颈从应许的桎梏中脱出。 应许很快无意识地蹭了上来,这次没有咬他,硕大的狼头贴到他脸上,又痒又热,毛髮还黏在了他右脸的伤口,疼。 应允暗暗地嘆气,也奈何不了他,只能由着他挨挨蹭蹭,直到自己触碰到光滑的人类皮肤,应允知道,应许的易感期结束了。 而脑海里涌进的元素乱流也渐渐消停,应许的心跳依旧健康有力,他没有被精神力暴涨夺去性命,至于脑部有没有其他影响,目前尚未知晓……应允血肉模煳的右脸触碰到一团温软,那是应许柔软的舌尖,他一点点舔吻着应允脸上的血块,一直舔到应允唇瓣。 这个柔软的吻对于应允来说并不友好,他右脸本就疼痛到快麻木,被这温温柔柔地□□,反而勾起了更深的刺痛,于是他被疼到没防备,让应许钻了空子,撬开了牙关。 他尝到了自己的血,以及信息素的味道。 完蛋,应许的易感期刚止住,他的似乎有来上劲儿了。 他勐地发力试图推开应许,奈何浑身软绵绵得像面条,他身上没一处好的地方,要挣扎不过痴人说梦。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他避开了应许又要吻上来的嘴唇。 眼下他也不管应许脑子里有没有伤了,沙哑的嗓音急切地喊:「应许,你能听懂我话,就从我身上下来!」 「可是小叔叔,你的易感期到了。」应许的声音沉沉,带着一种尚未从梦中清醒的茫然,但他的手已经摸到应允发顶冒出来的狐狸耳朵。 听起来脑子没坏掉,应允又松了一口气,他耳朵瑟缩着躲避,话语却沉稳:「把我外衣剥了披身上,然后叫人过来。」 「其余的事情,你不用用管。」 应许不愧是被他养大的,落寞地低笑一声后,翻身坐在了他旁边:「我直接叫人来吧。」 「你赤.身.裸.体的,不宜见人。」应允蹙了眉。 「不把我当人不就得了。」应许说,「另外,你伤得很严重,外衣都被血黏在身上了,好好躺着,别动弹。」 应许其实也没好多少,他的关节和腹部全是雷射炮筒留下的弹孔,应允听着他迟滞地站起身,又支撑不住地摔倒,最后近乎爬行地摩挲到玻璃边,用力地砸着玻璃墙。 应允想起他刚刚叫停了监控,暗叫一声不妙,然后被身体忽然又涌上来的热浪带走了全部意识。 * 应许没选择叫军校的相关负责人,他清醒过来发觉四下漆黑无光,就知道应允怕出意外赶走了所有人。 他一边砸玻璃闹出动静,一边凝神联繫狻猊,他和狻猊精神相通,哪怕远距离也应该能够……联繫上了。 「应许!」狻猊的声音很是惊喜,「你没事!」 「我还好,麻烦你把教官他们喊来。」应许飞快地说,他感受到应允的信息素在失控,他浑身的毛孔都在抵御那股肆意张扬的玫瑰花香,但他自己心里却又想克服本能地如数吸纳。 他不敢靠应允太近,怕自己脑子不清醒又对应允做出不得了的事情,之前做过,应允还发了好大的火。 那还是今年年初的事情,冬日的午后,应允疲倦地躺在书房摇椅沉睡,恆星的光芒柔柔地笼罩着他。 应许给了自己一巴掌,浑身的疼痛使他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很快四下亮起白灯,他赤.身.裸.体地跪坐,浑身布满血肉模煳的弹孔。 他茫然地对上眼前所有人的审视,他看不见自己的样子,只知道自己反正不再像个人。 * 应允被带到了另一间病房,和应许彻底分离开。 应许被塞进最为先进的疗伤仪器里,耳畔医生的声音贴心提醒:「你可以稍微睡一会儿。」 但应许不想睡,他迷煳了太久,于是干脆拒绝了医生打麻药的请求。 治疗过程中,伤口迅速癒合的紧绷与拉扯带来的疼痛和瘙痒,让他混沌的脑子更加清醒了些。 似乎之前是为了把那群碍事如杂草的虚拟机甲斩掉,他释放了超出自己身体负荷强度的精神力,但也顺利让狻猊突破了重围,而后他的意识便陷入了白光之中,直到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黑洞,缓慢而平稳地吸收走所有不受控制的白光。 而后他睁开眼,听到了三十七岁应允的声音。 平静而镇定,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险境,三十七岁的应允总能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甚至连应许没衣服穿不好见人这种小事都考虑到了。 可惜那会儿应许脑子不好使,否则应允的声音一出,他就泪流满面地说想你了。 这对十九岁的应允不公平,但没办法,应许先认识的也是三十七岁的应允,说声想念还能聊表孝心。 奈何孝心没表成,反成了性.骚.扰,应许再抽自己几个巴掌都不为过——反正应允也知道了这一个月来发生了什么,他到时候当着应允的面抽嘴巴子吧,或者给应允找个棍儿,让应允上手抽,惩戒效果估计更好。 第43页 当然,应许这不是改过自新,他又不是那种好人,只是让应允更安心一点,不要为这种小事自责。 * 应允整个身子还被困在仪器里治疗,只露出一个脸部伤口刚刚癒合的脑袋,军方难得失了必要的体面,在应允这伤患疗伤期间,展开了对话光屏,就放置在他脑袋上方。 应允眯着眼睛一个个数过去,看见了军校的现任校长、军队的总司令、参谋长等等军方目前排得上号的大人物。 校长先行发言,感谢应允为军队抚养了天赋精神力a+的人才应许,据现有应许的素质资料来看,他目前已然能在极限时达到s+的精神力,并成功召唤出神级机甲狻猊的最高战斗形态。同时也感谢应允不顾个人安危,捨身挽救了应许这颗即将冉冉升起的战斗新星,充实了联邦军队的绝对战力。 这全都是些正确的废话,应允还上学的时候,学校校长都是这一套发言的逻辑,当然校长的发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后边的人物,哪怕应许目前身负s+级别的精神力,也不至于惊动军队的高层领导,顶多让校长过来说些好听话罢了,所以应允猜想,军队的大人物是冲着他来的。 「应允先生,关于您侄子的事情我们暂且放一边。」参谋长终于开了金口,「把您解救回来的这一个月,我们也查到了一些您在被绑架前的一些异常活动。」 「我也很好奇您所说的异常活动,这是我自己都不曾知晓的。」应允得体地挤出一丝笑,伤口癒合时的疼痛和瘙痒并没有使他表情有任何不适的波动 「您将您所掌握的部分重要矿产,转移给了不明身份的人群。」参谋长拧着眉头说,眼神里有不信任的打量。 应允的笑容更无所谓的真实了:「根据联邦法律,您无权探查我个人的私产情况。」 参谋长厉声解释:「只是一些例行的产权检查,政府那边给了权限,毕竟您的私产关系到联邦的军工生产。」 应允不慌不忙:「我之前也想转让给政府,但是政府不接手,硬要我管着,既然要我管,又不信任我管理的结果,我也不清楚要怎么做才能让你们满意。」 「应先生,请不要左右顾而言其他。」参谋长的脸色沉下来,说话也气愤得诘屈聱牙起来。 「那诸位是想让我做什么?」应允也不与他们废话,直接挑明了问询。 他这会儿伤口癒合得正难受,语气和表情依旧和缓,已经是很给大人物们面子了。 「没必要对我们抱有那么大敌意,应先生。」总司令这会儿终于出面唱白脸,「我们只是查到了一些异常,但您确实也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条款,所以今天来只是跟您简单谈谈,关于应许同学的成长而已。」 这话题转变得猝不及防,应允差点冷笑出来,他尽可能保持礼貌:「我侄子能取得如今的成就,还是要感谢军校的栽培,而我只是一个全力阻止他考入军校的古板长辈而已,对他的成长毫无助力。」 「如果跟我详谈此事,怕是要让诸位失望了,我目前只想让应许退学復读,来年再战高考。」 「我能理解您拳拳爱子之心,因为我也有一双与应许同学年龄相仿的儿女,但将儿女永远捆绑于自己身边,对他们的未来绝无好处。」总司令徐徐劝导,「您可以看一下应许同学入校以来的三场实战录像,每一场表现都是那么精彩绝伦,可谓是一骑当千,他是天生的战士,无论是天赋还是秉性,都足够他站上真正的战场,为联邦的边境安全出一份力。」 「联邦不缺他一个战士。」应允坚决,「而我只有他一个侄子。诸位也能看到,他在实战过程中出的意外,如果我没能及时赶到,我可能见到的就是我侄子的尸体。长官,您既然也是为人父,那应该很能理解我现在的心情。」 「世上哪一对父母又不担心孩子的安危?但人家并不像您,应允先生,他们尊重并支持孩子,感激并热爱联邦。」参谋长接过话茬,自然地扮起了黑脸。 「您不能污衊我不热爱联邦,长官。」应允无奈且疲惫地笑笑,「除了不让应许参军以外,我自认为我这些年来的作为,都全心全意为了联邦。」 「我既然如此热爱联邦,那么联邦为何不能宽恕我这仅有的私心,让应许平安地度过余生呢?」 「你关心应许同学的安危,但给他带来最大生命威胁的是你。」参谋长却不为所动地断言道,「你转移私产的行为虽不触及法律,但政府那边已经盯上你了,你今后只要出一点点差错,你和你的被监护人都难逃被制裁的厄运。」 「应允,军方现在是给你和应许活命的保障,请你不要不识抬举!」 应允从容反问:「那么请问诸位能给予我们什么保障?」 总司令甩给参谋长一个眼神,而后参谋长严肃回答:「应许九月份上战场,你与他同行,这样既消除他日后精神力暴动的危险,又能使你在军方的保护下,不被政府陷害。」 「好吧,我的人身安全是得到了保证,那我其他的私产呢?」应允听出了这是强制保护的意思,他什么态度并不重要,但也做个样子询问。 「你目前名下的私产将全部归为联邦所有,」参谋长回答,「为了你的安全,你的财产不得不绝对公开透明。」 「这也是自您被解救回来后,军方努力为您争取到的一切,现在您神志完全恢復,同时趁着应许同学精神力得到开拓的契机,我们向您展示了我们所有的诚意。」总司令适时接过话茬,面上展露出他无比亲和的笑容,「所以还请应允先生,尽可能地配合我们的安排,不要再给军方添麻烦了。」 第44页 「否则,我们也不能完全保证应许同学在战场以外的安全。」 「应允先生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配合。」 第25章 治疗速度很快,应许从仪器里出来,一边穿上宽松的病号服,一边听帘子后边医生的嘱咐,耐心等医生说完,才礼貌发问他的机甲狻猊被放在了哪里。 他其实更想问应允的情况,但他着实不太坦荡,当医生把狻猊的手环递给他以后,他才拐弯抹角地问,我小叔叔还好吗。 而医生面露抱歉,说他那边的治疗还没结束。 哦,应许垂了眼,很快自欺欺人地笑笑,那我在外边等着他。 但医生并不同意他外出,说是他的身体状态还有待观察,大概需要在病房里住满一天。 狻猊的手环轻轻闪烁,脑海里狻猊的声音也适时响起:「别想太多,应许,安心静养。」 应许回了它一句没事。 医生趁机离开了,让应许躺一会儿,病床也是某种高科技仪器,能够实时监测他的身体状态,他有什么需要,可以按床头的铃,叫护理机器人来。 应许听话地睡了一会儿,再醒过来听见狻猊轻声说,有客来访,是否需要拒绝。 「是师姐她们?」应许一下子就猜到。 他按了铃,让护理机器人带师姐她们进来,自己也撑坐起来。 来访者是谷天青和白舸竞,她们带了水果和点心,一时间病房里充满了快活的甜香。 应许稍稍精神了些,乖巧地跟师姐们一一打招唿,一扫演武场上控制不住的暴戾,当然师姐她们也可能不知道他在战斗中的可怖心思。 「师姐,随便坐。」 师姐们也没跟他客气,交换一个眼神后,并排坐到应许病床边的椅子。 「师弟,在天青慰问你之前,我还是要讲些不好听的话。」白舸竞抢在了谷天青之前,笑眯眯地开口道,「这次实战,你对你的实力过于自信,甚至于自负了。」 应许微微颔首:「抱歉师姐,我对我自己向来没有自知之明。」 谷天青明显掐了一把白舸竞胳膊,而白舸竞丝毫不觉:「你误判自己实力,也误判了我们红方的实力,因此把自己置于无上险境中。」 「我非常同意你的批评,毕竟我确实没有太多上战场的经歷。」应许唯唯诺诺。 眼看着谷天青快把白舸竞的胳膊掐掉一块肉,白舸竞忽然就站起了身:「但你确实打得不错。」 「谢谢。」应许愣愣地应。 白舸竞讪讪地摸一摸被掐青了的胳膊,小心地扫了一眼谷天青,再小心地坐下:「不用谢,继续加油。」 * 白舸竞的五官分外明艷张扬,一头红髮毛毛躁躁,被不甘心地束在明蓝色的髮带里,哪怕只安静坐在角落,也没人能忽略她的光华。 与她气质全然相反的谷天青镇定内敛,开口就把白舸竞拐走的话题引回正道:「我们这个时间前来叨扰,是为了向你转达武主任的歉意。」 「武家小儿敢做不敢当,」说到这茬,白舸竞就来了劲儿,「破坏实战规则,擅自将过量的虚拟机甲放入演武场,导致你在战斗中失控。」 「我以为那是红方的战力。」应许有些不好意思。 白舸竞严肃了神情:「如果那真是,学校是在逼你死。」 谷天青也蹙眉:「这件事情,学校肯定会给你个交代,也不会放任武主任继续为非作歹。」 「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应许笑笑,「至少我现在还活蹦乱跳的。」 师姐们面露宽慰,谷天青放轻缓了声音:「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这应该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你目前的精神力状态能够突破s+,并能够召唤出狻猊的神级状态。」 「狻猊不是天极机甲?」应许关注点很奇特。 「它对外被宣称为天极机甲,但像我们这种内行人就知道……」白舸竞煞有介事道。 谷天青打断:「我们内行人也不知道,是你召唤出来后,我们才知道。」 「那还挺厉害。」应许喃喃,抚了抚手环表面,随即抬眼笑容疲惫道,「实战过程中,对二位师姐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你看看你,又讲这种话。」白舸竞闻言,立马不满意道。 谷天青面上保持微笑,咬牙低声呵斥:「白舸竞,没完没了了是吧?」 白舸竞立马换了脸色:「那没什么事儿,我们就先撤了,有事用狻猊联繫我们。」 「好好休息,别太劳累。」谷天青接茬叮嘱了应许两句。 如同一块坐下般默契,两位师姐也一块站了起来,白舸竞再额外甩下一句:「祝师弟早日康復。」 「师姐慢走。」应许敷衍地客套了最后一句,门被关上了,他脱力地躺倒在床,却听狻猊怯怯地说:「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神级机甲。」 「嗯,你资料库里没这段资料。」应许把它的藉口都能倒背如流。 「你在怪我?」狻猊反问。 「这有什么好怪的。」应许心不在焉。 * 他在想着应允。 刚刚被师姐们打了岔,这会儿的担忧更如山洪般席捲他全身,他坐卧难安,干脆就跳下床,往窗户边走。 应许看着窗外的暮色,问狻猊还有多久才算住院一天。 狻猊回答说还有十八个小时,以及提醒应许该吃晚饭了。 第45页 应许没胃口,要了两管营养剂草草地喝,他病房的窗户看不到恆星落下,只能见着暮色四合。 他也不觉着累,就愣愣地站在窗边,任由夜色包裹身体。 好在,病房里的灯很智能,亮得分外及时。 应许稍稍被吓着,与此同时,腕上的狻猊欢欢喜喜地喊:「应允先生来电~」 他慌慌张张地点击接通,光屏上的应允仰着脸跟他打招唿:「应许,看得到我么?」 应许开不了口,甚至唿吸都快忘了,他只能忙不迭点头。 应允露出一丝笑,他气色不错,只眉宇间有淡淡的疲惫:「那你给我开一下门。」 应许这才注意到应允站在走廊里,他几乎没听应允说完话,飞也似的奔到房门前。 应允那边才施施然说:「我到了你病房门口。」 话音未落,应许拧开门,应允就端端站在他面前,穿着与他一模一样宽松的病号服,因比他身量瘦矮一些,应许眼睛死死盯着应允,生怕应允被不知道哪儿刮来的风吹走了。 「不请我进去坐坐?」应允轻松地笑笑,他从来都那么游刃有余,如果应许愿意配合的话。 应许已经不配合了许多次,于是这一次他决定让步,沉默不语地将应允迎进病房,而在应允即将与他擦身而过时,他还是不禁伸出了手,扣住了应允的胳膊。 「不欢迎我?」应允一愣,很快就为应许找到了藉口。 应许不敢看他,垂了脑袋用力地摇了摇头。 「我很想你,小叔叔。」最后,他只敢这么瓮声瓮气地说,窝窝囊囊的。 而应允拍拍他的手,轻易地就从他掌心挣脱。 第26章 很多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应许整个人耷拉在椅子上,右手大拇指轻轻摩挲着左手的虎口。 应允坐在他旁边的椅子,稍稍打量了屋里陈设,而后才开口:「身体好些了吗?」 「好些了。」应许忙不迭回答,但他声音太沙哑,说出的话也勉强。 「晚饭吃了吗?」 「刚吃。」 二人一问一答,好几个回合,都说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应许等待着应允的诘责,毕竟他确实做了不少错事,其一便是不顾应允的反对报考军校,其二便是在应允失忆期间作弄应允。 应允该骂他一顿,上手抽他都可以。 「怎么想着报考军校?」应允这个问题虽迟但到。 应许麻木地重复先前的说辞:「为了报效联邦。」 怕应允不相信,他顿了一顿,补充了一句:「也为了实现自我价值。」 「没了?」应允追问。 应许不吱声,沉默地摇摇头,他还敢有什么。 应允没揪着他不放,很快换了话题:「我失忆这段时间,劳烦你照顾。」 「也没……」应许下意识否认,随即自嘲道,「我照顾你也有我的私心。」 应允不愿听他说下去:「总之是我的问题,你不用太过介怀。」 应许抬了头,目光灼灼地对上应允的眼睛,那双眼睛沉寂如无垠的夜空,应许在其中看不到他想要的波澜。 「我说的私心是,我想到军校就读,怕你清醒后不肯给我交学费,所以脑子一热,配合你演戏的同时捞钱。」 「你以为我说的是什么?」 应允微微地一愣神,但他很快就镇定了,若无其事地说:「没什么。」 「你有你自己的想法,说明你长大了,之前也是我欠考虑,没有顾虑到你的志愿。」 「你一直都为我着想,小叔叔,是我自己辜负你的好意。」应许冷冰冰地说。 他双手紧紧相扣,捏得指骨都疼痛,他没再发出声音。 却听应允幽幽说道:「那我就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 他随即起身,应许也立马站起来,作势要送。 应允摆摆手:「不用送了,我也跑不了。」 「我不会去你病房叨扰,就送你到门口而已。」应许闷闷地说。 他个子高,杵应允身前比应允都高出一个头,垂下脑袋视线正好与应允相撞,他咬咬牙,别开脸。 应允倒笑得宽容:「你之后上战场,我也要跟着去,可不就跑不掉嘛。」 应许没来得及琢磨他话里的意思,应允已经推开门出去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很久,久到狻猊都忍不住开口问应许,你还好吧。 应许盯着门口,脚都快生根了,听见狻猊的声音,他神经质地蹦了蹦,心跳也快活起来:「狻猊,狻猊!」 他连着喊了好几声,狻猊也连着回答听见了,这也没把他的兴奋劲儿压下去,应许的声音愈发颤抖:「应允说要跟我一起。」 「嗯……」狻猊这回的回答很敷衍,但他们脑电波是相通的,所以应许听得到它心中所想。 狻猊在担忧战场上的兇险,应许也消停了些,他光顾着能和应允待一块的高兴,忽略了应允陪伴他原因中最残酷的底色。 眼见着应许情绪又低落下来,狻猊适时宽慰道:「你也别想太多,他既已在你身边,你就好好珍惜。战场兇险是兇险,但你们人类也有句老话叫,人定胜天。」 「你资料库里装了好多东西。」应许嘀嘀咕咕。 而狻猊只闪烁了两下,便不多搭理他。 * 次日,应许根据护理机器人的指引,到校医院一楼的缴费大厅办理出院手续,正好遇上了和他一块出院的应允。 第46页 应允脖子上挂了块学校发的通讯器,这就表明他暂且要在学校入住了。 应许不动声色地凑到应允旁边,轻声说:「小叔叔,早上好。」 「已经是中午了。」应允把手从缴费仪器的窗口收回,缴费仪器显示他余额不足。 应许惊愕:「怎么回事?」 应允不慌不忙地取下脖子上的玻璃片,递过去让那红外线一扫,扣款成功,校方给他报销了医药费。 他刷完就走,全然没有等应许的意思,应许只好赶快伸手把狻猊递过去,连「报销成功」的提示音都来不及听,三步并两步追上了应允,又谨慎地左右张望,压低了声音问应允:「你的私人余额怎么会不足?还是说校医院没有採集到你的信息?」 应允自顾自往医院门外的飞艇场走去,「昨天忘了跟你说,我的财产被政府冻结了,所以你要再配合我演戏,也拿不到什么钱。」 明显应允把他昨天的胡话当真了,应许也没解释,反正在应允眼里,他大概是无药可救了,再解释也是徒劳。 「你现在去哪儿?」应许生硬地问,他紧走两步,与应允保持着并肩。 「去学校给我安排的宿舍。」应允并没有甩下他的意思,那玻璃片随机刷开一艘飞艇,开门后还特意扭头问,「你跟我一块?」 应许厚着脸皮,赶忙点点头,长腿一迈就跟了上去。 虽然不想解释什么,但应许有必要跟应允道个歉,他道过很多次歉,只是知错不改。 而应允的反馈从始至终都别无二致,他只会像现在这样浅浅地笑一笑,轻飘飘的带点儿无奈的意思说:「没关系。」 之前或许还会严厉地补充一句,以后不准再犯了。 但眼下不知是不是失望的缘故,应允的话点到为止。 * 应许的低落没有持续太久。 他陪应允在舍管那边办理了入住手续,听到舍管说应允住在他隔壁时,他身后无形的尾巴快摇上了天。 应允没有机甲辅助飞行,应许尝试了好几次,都没有勇气开口说他可以带应允飞上去。 宿舍在七楼呢,挺高,得沿着楼梯爬十来米。 奈何他喉咙生了锈,哼哧半天哼不出个所以然,最后只能跟在应允身后,陪他一块爬楼梯。 应允没有煞风景地拒绝,默许了他的跟屁虫行为,这一路应允都在默许着他的陪伴,估计是意识到自己一时半会儿甩不开应许这个大麻烦。 应许不是傻子,他料想应允一定是出了别的什么意外,不然学校不可能简单地留他下来只为了保证应许的安危──虽然应许看起来似乎是军校甚至联邦金贵的宝贝,什么s+级别精神力、什么神级机甲使用权,但说到底应许只是一件能上战场的精良武器,武器坏了修不了,扔掉便是,还有其他武器可以顶上,不至于挖空心思把现联邦最大财阀之一的应允抓过来陪读陪疗伤。 他们抓住了应允的把柄,甚至把应允的财产都合法套了过去,应允肯定惹了什么不得了的人,否则以他的能力,联邦哪个人能对付得了他。 应许有种不太好的感觉,是,联邦少有人能对付现在的应允,那么十九岁那个应允呢?他有理由怀疑,会不会是应允失忆那段时间出了岔子。 他心里憋着事儿,再加上应允不搭理他,爬楼爬得都无知无觉,一直到了宿舍门口,被应允拍了下肩膀才回过神。 「进去休息吧,你下午还有课。」应允说。 估计是学校给了他课表,所以应许也并不奇怪他知道。 「我今天课不多,下课很早……」应许扭扭捏捏地说,学校为了他的身体恢復,已经人性化地减免今天实战训练和理论课,目前只留下一堂精神力养护课程。 话说一半咽一半,果不其然被应允拒绝:「没课就好好休息,你能休息的时间也不多。」 说完,他就摆摆手,「你有什么事,学校会通知我的。」 应许还没反应过来,应允扭头便进了门,只留给他自动门关闭的无情声响。 第27章 「被冷落了,不高兴。」 应许躺在床上放空自己,狻猊冷不丁说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应许侧过身装傻。 「父子没有隔夜仇。」狻猊搬着资料库里的老话,一套接一套,「哪怕你和应允先生不是父子,也胜似父子,找个时间敞开心扉……」 「闭嘴。」应许闷闷地打断道。 「你把你脑子里的杂音关掉,我就闭嘴。」狻猊寸步不让。 应许冷哼一声:「你都听得到我脑子里的杂音,那你应该知道,我根本没把应允当做……父亲。」 「你现在最好的出路,就是把他当做父亲。」狻猊却不说好听话,「我通过资料库推演出来的结论,向来不会出错。」 「凭什么?」应许压抑地问,手紧握成拳。 狻猊只回答了一个理由:「你们相差十九岁。」 应许不服气地反覆质问凭什么凭什么,狻猊都只有这一个理由。 你们相差十九岁。 这是拥有超出想像的庞大资料库的神级机甲,通过精密运算后,给久久陷于青春期躁郁情绪的大龄少年,唯一的恋爱劝退理由。 「这不公平。」应许嗓子喊哑了,他觉得自己分外委屈。 狻猊的回答无情得理所当然:「事实就是如此。」 第47页 但应许这郁闷的火没法沖应允发,下午出门上课,他站在宿舍门口看隔壁紧闭的房门,久久没有挪动脚步下楼。 应允出事以前,他们就曾闹过矛盾,哪怕应允在家,应许也只能看见他紧闭的房门。 如果说应允对应许管教得严格,那么他对自己的一言一行就更严格,应允似乎遵循着古地球的教育之道: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 对于应许而言,应允的角色定位又是父亲又是师长,没有除此之外。 应许很早就知道了,在他胆大包天地趁应允午睡,将吻落到应允嘴唇前,他就知道。 狻猊说的没错,他也知道。 他劝过自己不要不甘心,可他就是不甘心。 「你很矛盾,应许。」狻猊提醒他,「这样下去会很危险。」 「我们还是研究一下,你要怎么才能听不见我的心声。」应许冷冷说道。 「我研究不出来。」狻猊实话实说,「这件事你只能去找谷雨教授。」 「我沉睡之前,是她给我做的养护升级,她算是我的第二代设计师。」 应许的直觉告诉他,这也许是什么不得了的情报,但他现在没心情深究,草草地记了下来,操控狻猊带他飞往课室。 下课时间早,他到时候去学校超市淘一些小东西,当做给应允的歉礼。 道歉总不能只有一句轻飘飘的对不起。 * 应许这次上课不再是独自一人,他有一位熟人同学,白舸竟。 他也并不意外,之前白小洲说过,白舸竟似乎也有精神力方面的问题,所以在第三场实战的时候,应许才迟迟地认识这位传奇师姐。 「哟呵,师弟,这么快又见面了~」 应许还没到课室,站在课室门口的白舸竟远远跟他打招唿,语气有些欢快的荡漾,和她那头火红长发一样热情。 「师姐好。」应许整理好心情,挤出一缕得体的微笑。 因着离上课时间还早,白舸竟招唿他在走廊站一会儿,说:「聊聊。」 聊什么呢,当然是随便聊聊。 但白舸竟开口可不随便,直截了当道:「你之前上过战场?」 这差点把应许吓了个趔趄:「师姐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你的战术没受过系统的训练,但你的打法和战斗意志,不像是新生的水平。」白舸竟眯了眯眼,她也就比应许矮一个头,抬眼打量应许的表情,像蛇一样冷峻又坦然,「我虽然不认同你这种不要命的打法,但不得不承认,你有上过战场的觉悟和经验。」 「师姐真的误会了。」应许苦笑,「我只不过运气好一点。」 「你这体质,可不敢说运气好。」白舸竟不相信他这说辞,「明明拥有超高的天赋,但上限又被定死了,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不会甘心。」 「师姐说笑了。」应许不愿再多谈及此事,直接把话题抛回对方身上,「听白老师说,师姐你的精神力状态不太好。」 白舸竟脸色微僵,咬牙挤出一句:「这个嘴上没把门的!」 但她还是顺着应许抛出的钩子说下去:「之前为完成任务,受了点小伤。」 「是战场上的任务吗?」应许佯装惊讶。 「不,只是协助某舰队从星际海盗手里救回被绑架人。」白舸竟微微蹙眉,她忽然想起什么,抬眼张望了下,最后无所谓地笑笑,「与上战场正面迎击虫族不同,这任务在我看来只能算是小儿科,根本用不着派正式服役的军人去。」 应许也想起来周遭有监控的存在,压低声音:「师姐,慎言。」 「这没什么不可说的,联邦现役军队的素质确实拉胯,一个机甲舰队的配置,被一群装备只有艘载人飞船的海盗戏耍了一百天。」白舸竞不依,甚至扬起了声音,「最后还是我这个预备役看不下去,夺了舰队指挥官的权利,把受害人捞了回来。」 「原来搭救我小叔叔的是师姐你。」应许惊喜地感激道,立马又愧疚地轻了声音,「那师姐你的伤……」 「这是夺权的时候不小心弄的,跟海盗没关系。」白舸竞冷哼一声,「本来学校说好,我顺利完成这个任务就让我直接去前线,结果又因为我不服从军令,把我按在学校里继续参加训练,可能你们这些预备役都上前线了,我还去不了。」 「不过,你小子的打法很有意思,我玩实战训练终于不无聊了。」 「谬赞谬赞。」应许乖巧地应和,这次假笑中都多了几分真心,「师姐有什么需要,随时吩咐我就是。」 白舸竞不领情:「我又不是因为受害人是你小叔叔而搭救他,我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达到我的目的。」 「但我确确实实因为师姐的出手而获益了。」应许由衷说道,眼尾有些发涩,「我受我小叔叔的庇护长大,还没来得及报答他,他便遭遇这般飞来横祸,我还忧心……真的很感谢你,白师姐。」 「你别那么弯弯绕绕地说话就行,我纠正谷天青一个就够烦了。」白舸竞夸张地表达不满,「说起来你俩长得很像,说话方式也挺像。」 「但谷天青比你好的一点是,她说话语气更坦荡更有底气,你说什么我都觉得话里有话。」 这位白师姐说话很直白,应许并不意外,他也没准备改正自己:「师姐,你和谷师姐的关系很好呢。」 「跟你关系不大吧,小许同学。」白舸竞笑容有些危险,「当然,看在你和谷天青长得很像,有可能是什么失散多年的亲姐弟的份上,我会尽可能地给你提供帮助。」 第48页 「不然像你这种实战难对付,说话也不好听的小毛孩子,我一巴掌对付一个。」 给一颗糖又给一棍子,看得出来,白舸竞不喜应许这种行为作风,可能看在他确实又天赋且又疑似和谷天青有点关系的份上,白舸竞决定给他一些前辈的帮扶和敲打。 应许不领这个情,面上道了感谢,心里盘算着找个机会把欠白舸竞的人情报答,不过应允到底是不是被白舸竞搭救出来的,他之后再仔细调查,今时不同往日,他也算是摸到了军队的边缘。 白舸竞顺势道:「之后找个时间和谷天青做个血缘关系鑑定,她其实想知道你和她到底有没有关系,但找了你几次,扭扭捏捏的始终开不了口。」 「谷师姐同意就行,我没有意见。」应许弯了弯眼睛。 白舸竞冷笑:「你这油滑的小子。」 * 柳念月来得及时,正赶上他们聊完,老师很热心地问他们聊什么呢。 白舸竞耿直说敲打师弟,应许迂迴说向师姐讨教问题。 俩人的回答撞到了不舒服的角度,柳念月作为老师,只能尴尬地一笑,用上课来带过这次不太成功的八卦打听。 课程结束,天都还没黑,白舸竞去食堂吃饭,大咧咧地问应许要不要一起,应许想也不想地说约了人。 白舸竞也没觉得吃瘪,自自然然地挥挥手就走了,而应许则无视着狻猊在脑海里的嘀咕,自顾自往超市的方向去。 「我觉得跟同门还是要搞好关系吧,何况白舸竞的实力和风评都很不错,无论是在战场里还是战场外,她应该都能帮到你。」 应许只说:「我会感谢她对应允的救命之恩,如果她真的搭救过应允。」 多余的事情他不做,没那个精力,也没那个兴趣。 学校超市的货品丰富程度很可观,哪怕只服务于校内的师生,也做到了日食住行样样俱全。 应许没有细看,直接去导购机器人那边询问有没有毛线和钩织用的长针,他没抱太大希望,毕竟那是很古老的手工道具,只能织织毛衣做一些毛线小玩意儿,给老年人预防痴呆打发时间用的,大多情况下根本用不上这种效率低下的手工工具。 结果还真有,导购指引他到相应的货架位置,他挑了长短适合的针,以及红绿双色的两捆毛线,狻猊得知他要做什么,不禁吐槽说,一个成年男性a是不会喜欢那么幼稚的手工摆件。 应许不搭理它,反正应允会喜欢。 第28章 学校留给应许休养的时间并不多,次日他就又要回归之前的课程训练的强度,没多余时间手工制作道歉的礼物,于是干脆熬夜,一边按照记忆一边看着狻猊收集来的教程,双手飞快而灵巧地将毛线钩织成花朵的形状。 他钩织完一朵,才意识到他又死性不改,钩织成了玫瑰的形状,作为给自己监护人的礼物,这并不太合适,何况他监护人还是一个格外精通古地球文化的人。 「再去超市买新的毛线还来得及。」狻猊提醒道。 但应许却犯了倔,开始钩织第二朵,他嘟囔着这是因为应允的信息素是玫瑰,所以他送玫瑰也合情合理。 事实上按道理讲,一个被监护人不会知道监护人的信息素味道,毕竟在这个ao分明、种族繁衍很大程度依赖信息素相互吸引的社会,信息素与性·爱绝对地挂钩,而他和应允的关系又绝对不允许他们成为彼此的性.伴侣。 哪怕应允并不是应许法律意义的养父,但由于他已经跟应许构成了实际的抚养关系,所以联邦法律出于保护被监护人的立场,规定只要有事实的抚养关系,监护人和被监护人不得发生性.关系,若有违背,被监护人未成年,监护人将面临三年以上十年以下的有期徒刑;被监护人成年,则根据实际情况,分别给双方判刑三年到十年不等。 似乎这次精神力暴动,应许就差点趁神智不清跟应允发生关系,学校目击证人这么多,估计等他清醒,他和应允都得面临牢狱之灾。 应许抿了抿嘴唇,心想着他愿意当应允一辈子的金丝雀,身份被不被承认都没关系,他不要应允坐牢,也可以不要应允爱他。 但他要应允。 狻猊又在脑海里叨叨,说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不管你道多少次歉,只要你还有这样的想法,应允先生都不会原谅你。」 「我知道。」应许钩毛线的手顿了顿,喃喃重复,「我知道。」 「我道歉以及送礼物,只是为求自己心安。」 此话一出,狻猊都陷入了短路,这人工科技的结晶不知经过了怎样的运算,好半晌才缓缓开口: 「你对应允先生产生这样的执念,说明应允先生对你很好,按照你们人类报恩的思维,你为什么就不愿意让应允先生好过呢?」 「因为我很自私。」应许坦诚道,「也很下流。」 「应允当初就不该把我捡回来养大。」 狻猊又沉默了,它最后讪讪地总结:「论耍无赖,你们人类是无懈可击的。」 应许轻笑着默认了这个评价,他很快钩完了第二朵,其实他买的毛线挺多,目测了一下,只要时间够,织个九十九朵不成问题,但他思索了一下,打算只织十八朵。 他无赖地送应允玫瑰花,又无赖地只送十八朵;玫瑰是他龌龊心思的欲盖弥彰,而十八朵则是他拿捏应允对他养育之恩的厚颜无耻。 第49页 所以应允怎么会爱他呢。 应允百般忍耐他,除了有这十八年来的「父子」情谊,会不会有那么一部分是因为,应许长得很像某个人。 * 次日,应许把包装好的花束轻放于应允门前,为防止有人无意拿走,他放上了「应允小叔叔收」的卡片,花束里还藏着一封简短的手写道歉信。 放完花束,应许做贼似的飞下楼,狻猊已经对他的行为吐槽无力,这会儿沉默地不搭理他。 下午依然有实战训练,只不过训练又被改成了打泡泡,哦不,打模拟虫族舰队。 应许也依然不知道自己上场实战的成绩结果,按照墨研寒教官所说,如果他上场实战训练赢了,他将在正式入伍后获得极高的单兵作战权限。 不过,应许对这个结果不是很在意,别人给他就拿着,还可以假装打打推辞,不给也无所谓。 「那你实战那么拼命干嘛?」涉及到实战的问题,狻猊终于忍不住开口质问。 应许没忍住笑,笑了一会儿才回答:「因为不想挨别人打。」 他没管住脑子里的记忆闪回,让狻猊给看到了部分。 「你……六岁就开始跟人打架了?」天级机甲很人性化地语气犹豫。 「单方面挨打而已。」应许轻快道,「看来我得赶紧请谷师姐帮忙,把我引荐给谷雨教授。」 「我没多看。」狻猊难得心虚。 应许不拿它寻开心了,他俩到达课室,天还没亮,沈渡老师早早地等候在那里。 「上课之前,先说一些与课程内容无关的话。」沈渡见应许入座,严肃地开了口,「武运隆因违规操作虚拟机甲,被学校停职处理了,他吵着要跟你道歉,不过这会儿已经被遣返回了老家,终生不得再从事军校相关的职业,所以没机会跟你当面说。」 「他录了一段道歉视频,发给我了,你要不要看一下?」 应许礼貌地拒绝:「沈老师,我课程时间本来就紧张,还是请直接开始今天的课吧。」 毕竟他可是个道歉达人,知道人有道歉的权利,也有不接受道歉的权利。 而沈渡也没勉强他,「你还知道课程紧张啊,我这边又给你把一些不重要的理论砍了,所以你今天还是直接背战术技巧,顺带熟悉一下前线环星带内外卫星的分布图。」 应许又趴回了桌子,气息奄奄:「知道了,老师。」 * 下午与虚拟虫族舰队的战斗训练远比演武场训练轻松,应许克制地打完五十个泡泡,终于在正式参与课程训练后,全须全尾并准时准点地赶上了晚饭。 他略带忐忑地向应允发去了晚餐邀请,应允果不其然地拒绝,并说吃过了。 不过应允有回覆他,应许还是高兴的。 应允还说收到了他的花,做得很好,下次不用再做了。 应许喜滋滋地没有答应,只回覆说应允喜欢就好。 狻猊:「就算你不去找谷雨教授,我也得去,我一定请她把我这功能关了。」 「择日不如撞日,我这就问问谷师姐。」得到应允回復后,应许心情很愉悦,他向来不是喜欢与人主动交际的人,这下很顺利地向谷天青发去了约饭邀请。 谷天青竟然也正好赶上饭点,很爽快地答应下来,还说带白舸竞一块。 正聊着呢,应许背后被人拍了一巴掌,回头看正是笑嘻嘻的白舸竞,几米开外的谷天青收敛了聊天光屏,紧走几步过来抱歉地沖应许笑笑:「刚想跟你说,我们看见你了。」 「我就说我们跟师弟有缘,昨天没约着的饭,今天就约上了。」白舸竞自来熟,一手扣住谷天青的手,一手搭上应许肩膀,「走走走,姐请你俩吃海鲜大餐!」 应许不太适应跟人身体接触,更不太适应被比自己矮一个头的人勾住肩膀,横冲直撞地往前带,因为自己的身高和白舸竞的一身怪力,他这会儿保持平衡都很困难。 再加上白舸竞另一边牵着谷天青的手,他们这三人组合,很像小情侣带一大型犬出来吃饭,只是大型犬没有拴绳子。 狻猊不厚道地在应许脑海嘎嘎乐,「你终于还是被制裁了!」 * 白舸竞豪爽,一口气点了一桌子生勐海鲜,说是军校附近海域的特产,别处吃不到,嘴上热心地招唿应许多吃些,行动上已经给谷天青处理好一只龙虾放于碗碟。 谷天青习惯性地露出「拿她没办法」的无奈笑容,手上也取了只帝王蟹拆着,再次抱歉地沖应许笑笑,说:「你也别太拘束,大家都是自己人。」 应许识趣地点点头,他原本也不是来蹭饭的,脑海里狻猊的笑声愈发放肆。 随意吃了两口不知名的贝类,谷天青又把两只拆好的蟹腿递过来,应许忙不迭接好,连声道谢,原本酝酿好的说辞又被堵了回去。 好在白舸竞没太多弯弯绕绕,吃了两口蟹肉虾肉,便开门见山道:「师弟,明人不说暗话,今天我请你来吃这顿饭,是想跟你换一缕你的头髮,用处你也知道。」 「师姐太客气了,一句话的事儿。」应许边说着,边利落地从自己鬓边揪了一缕头髮下来,顺手取了旁边干净的擦手用的丝巾,仔仔细细地包裹好。 谷天青那边还犹犹豫豫地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白舸竞已经起身绕到应许身边,轻巧地拿过叠好的丝巾。 第50页 「谷师姐,你也别觉得不好意思,本来就是件小事,而且我也有事想请你帮忙。」应许及时地递了个台阶过去。 谷天青面上的犹豫消失了:「但说无妨。」 「自我唤醒狻猊以后,它就能听见我的心声,」应许晃了晃手上的手环,狻猊闪烁着不满的蓝光,但是应许还是坏心眼地说了下去,「这让我感觉很困扰,当然也让狻猊困扰,于是我们一致决定要关闭这个功能,不知道师姐这边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没有提要见谷雨教授,主要是脑子忽然转过来弯,知晓他和谷天青疑似姐弟,他这未知的身份对谷雨教授来说可能是一种冒犯。 「啊,这事儿简单。」白舸竞坐回谷天青旁边,自自然然地帮她接了话,「给狻猊下达一条拒听的指令就行。」 「那狻猊说……」应许意识到是被这机甲给骗了。 狻猊矢口否认:「我才没有。」 「但这条指令在上战场时要解开,」谷天青见缝插针地补充,「思维同步才能使机甲操纵更为灵活。」 「好的,谢谢师姐。」应许颔首道谢,直接在脑海里下达了拒听指令,狻猊没吱声,看来是真没听见他下达指令后,对它的调侃。 一时间脑子轻快了不少,应许终于可以抽空再想一想应允。 不过下了晚课回到宿舍,还是只能看见应允紧闭的房门,他不知道应允这一天过得怎么样。 他其实想问问,但没有勇气,也怕打扰到应允。 盯着应允房门看了三分钟后,应许坐到楼梯口,解除了狻猊的拒听指令。 一时间狻猊的笑声充斥了他脑海每寸角落,「哎呀,又难过了?」 「跟你没关系。」应许不服气地嘟囔。 可他又是真的难过,甚至觉得狻猊的嘲笑都是种安慰。 第29章 应许就在台阶上坐着,没回宿舍。 夜里颳风,又下起了雨,难怪看不到星星。 楼梯裸露在树木枝叶的外边,应许毫无遮蔽地被淋了一身的雨水。 狻猊看不惯他犯傻,叨叨地劝他回宿舍休息,应许置若罔闻。 但身后的门发出了响动,他又立马回过头去,抬眼望去,是应允打开了门。 宿舍里暖黄色的光透出来,给应允的轮廓拢上了圈毛绒绒的光晕,应许就这么傻愣愣地看着,雨水从他额前的髮丝滑落到眼睛里。 「啊啾。」应许打了个喷嚏。 应允别开眼,无奈地说:「进来吧,正好有些话我得跟你讲清楚。」 应许猜想不会是什么好话,但应允邀他进门,他还是腾地站起了身,顺便给在他脑海吱吱哇哇的狻猊又下达了拒听的指令。 应允宿舍的布局和应许相差无几,只不过应允有自己的布置,书架和桌子上满满当当地摆放着纸质的书本,而应许给他送的花束,被他插在透明的圆口瓶子,妥帖地安置于窗台。 应许不禁勾了勾嘴角,而后被应允不客气地推进了浴室。 他很快冲完了澡,换上应允的睡衣干干爽爽地出来,应允正倚在床头翻着书,应许眼尖,看见那藏蓝色的封皮上竖排写着:李义山诗选。 应允给他备好了椅子,上面还贴心地搭上了薄毯,应许从善如流地坐到椅子上,与应允面对面。 外面雨声淅沥,屋内暖光融融,像极了应许十五岁那年被应允接回家的雨夜。 * 他那时狼狈得很,被学校里一些纨绔公子哥威胁,加入了他们所谓的「斗兽」游戏,只不过他是斗兽中的一员,而那些公子哥们是观众。 应许从六岁的时候,学会应付人类的拳头,随着挨打次数增多,渐渐练出来一些防身的本事,可到底势单力薄,怎么样都逃不过那些真纨绔的捉弄。 因为应许不属于他们这个上流的圈子,他是孤儿,且被不入流的应家收养,所以他没有被尊重的人权。 所以他只是斗兽场上一条人形的狗,对手是狮子老虎那样的勐兽,纨绔们在他身上下赌注,赌他能不能活着走出斗兽场。 「你打架不是很厉害吗,应许?」 「那就打给我们看啊。」 应许不想死,他一直数着日子,等着放假的时候再次见到应允,而且应允很快就会办完相关手续,把他从养父母身边接走。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死,熬都熬了那么久。 不想死,就只能跟那群勐兽拼命。 他命很大,与一波又一波的勐兽缠斗,生生坚持了三天。 第三天夜里下了雨,他的血被沖刷成了河流,也勾起着新出笼勐兽的食慾。 他尽力了,眼前闪烁着血红的噪点,手脚虚浮无力,浑身上下淋漓的伤口已经疼痛到麻木,没办法再挥拳,没办法再躲避……他要死了,等不到应允来接他。 强烈的不甘心从心口蔓延至全身,他忘记了疼痛,忘记了麻木,只记得挥拳,挥拳,不停止不罢休地挥拳。 他不会死在这儿,他还要再见到…… 应允。 应许从昏迷中睁开眼,入目是暖黄色的灯光,他陷在柔软的被褥里,再一侧眼,发现守在他床头满脸倦意的应允。 「对不起,小许,我来晚了。」应允颤抖的声音难掩愧疚,他温热的指腹轻轻拂过应许侧脸。 但应许没有怪应允,他只是眷恋地蹭蹭应允的手指,说:「没关系的,小叔叔。」 第51页 * 回忆起往事,应许面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但意识到应允待会儿要跟他说什么,他很快收敛了笑意,抱着毯子做出防卫的模样。 应允早观察到他这些小动作,没多管他,把书顺手搁在床头,说:「桌子上那杯牛奶,给你热的。」 应许忙不迭把牛奶杯拿手里捧着,防备的姿态没有改变。 「之前跟你掰开揉碎地聊过,但你似乎还没有放下心里那点执念。」应允的面色难掩疲态,他坐直了身子,又端出来那副严父的架子。 应许避开他的眼睛,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牛奶,很甜,很暖和,是用可可酱调出来的热牛奶。 哼,煳弄小孩子呢。 「所以我今天不打算跟你讲什么大道理,只是跟你摆出一些事实。」应允的声音愈发严肃,应许又开始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反正是另一套不好听的大道理。 但应允下一句话,让他立马抬了脑袋,咬紧了后槽牙。 应允说:「你可能已经知道,你和我一个故人长得很像,但你不知道我那故人到底是谁。」 应许的心快跳出胸腔,下意识躲避道:「我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可应允不放过他,轻描淡写道:「他是你的生父,也是我的老友,宁松雪。」 * 剩下的话,应许不愿意听,可又不得不听。 应允讲得很详细,说他在考入军校那一年认识了宁松雪和宁桦云兄妹,他们是来自b612卫星城的二等公民,但因为有极高的精神力天赋,被联邦军校破格录取。 「我跟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原因是我出了意外,中途退了学,而他们因为表现优异,早早地上了战场。」 「我可以坦然告诉你,我对你生父有过爱慕之情,也曾经因为这点爱慕做出过傻事。」 「你也看到了,我失忆那会儿,完完全全是个做事不顾后果的傻小子。」 应允顿了顿,给应许留了个接话的机会:「才没有,十九岁的你和现在的你一样……都会顾及我。」 他说得很小声,孩子气地嘟嘟囔囔,捧着牛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应允笑了一笑:「我从军校退学,继承了父辈留下的矿产,奔走于我不太熟悉的商业领域。我原本一心参军,没有继承家业的打算,且应家底子薄,真守着这一亩三分地,还不如上战场挣军工。」 「可那场意外剥夺了我参军的可能,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地从商,另谋人生的出路。我和你生父还有姑姑都保持着信件往来,那时候我们都不知道还有你的存在,直到你五岁时,我才在谷雨负责的实验室里看到你。」 「谷雨,你应该也知道,她是你手上机甲的二代设计师,而且你应该和她女儿也打过交道。你和她女儿谷天青,确切来说是表姐弟的关系,所以长相有几分相似。」 应许讪笑:「那太好了,我不用对谷雨教授保持愧疚的心情了。」 应允没明白他的意思,但见他不愿说下去,也只好继续自己的讲述:「我那时才得知军方在宁松雪等人上战场前,偷偷留下了一部分他们的基因,用这基因制造了一批精神力天赋a+的孩子,你的同伴们目前应该被军方暗中掌控,但你是因为我的私心,被我从实验室里带了出来。」 「我给了谷雨部分家产,跟她换走了你,我本意是不愿你在实验室里不明不白地死掉,也不愿意你走上父母的老路,在战场上不明不白地死掉,但没想到因为我的能力不足,导致你的童年生活不太安稳,甚至你差点就死在了同学的霸凌里。」 「好在你十五岁以后,我的事业与声望渐渐达到顶峰,我可以庇护你安稳地度过余生,但没想到,你还是走上了你父母的老路。」 应允显然陷入了回忆里,应许听得痛苦,他又何尝讲得不痛苦,于是应许干脆没心没肺了些:「听你这么说,我生父未必知道有我的存在,那你凭什么为他的便宜儿子做到这种地步?」 他在激怒应允,而应允却坦然地对上他的视线:「因为我爱屋及乌,他死的时候,尸骨无存,联邦因为他二等公民的身份也不承认他的功绩。」 「我不愿意你也这样,你跟他长得那么像,我总是会心软的。」 应允知道该怎么拿捏他,很顺利地,应允准确捏住了应许的咽喉,应许发不出半点声音。 末了,应许只能挣扎地说一句:「屋子里有监控,你说的这些,学校会知道。」 「他们知不知道已经不重要了,反正你怎么样都得上战场,我也没有再为你的身世作掩护的必要。」应允疲惫地嘆了一口气,「我只是不想你再陷入错误的情愫里,这对我来说很困扰,甚至……很噁心。」 应许静静地凝望着应允,他不知道自己眼底的悲伤已经像窗外的雨那样淅淅沥沥,可是应允知道,应允知道却还继续狠心地说:「我跟你生父告过白,但被他拒绝了。你现在顶着和他极其相似的脸,来跟我诉说喜欢,这让我感觉很噁心,我没有拿我初恋亲儿子当替身的癖好。」 「何况我早就知道你生父已经死了,尸骨无存,你永远都不能够取代他。」 「我话说到这里,其他的你自行斟酌。」 「夜深了,回去睡吧,晚安。」 * 应许眼前的门又一次被关闭。 他打了个哆嗦,走廊外的雨下得更大了些。 第52页 第30章 「你还好吧?」 狻猊憋了一个上午,在他们又一次站上演武场时,终于忍不住开口,关心一下宿主的精神状态。 虽然宿主的精神状态一直没好过,但目前应许已经颓废得像雨后石板上软塌塌的地衣,太阳一晒都能原地风干,前些天还好些,至少像只能勉强支棱起来的蘑菇,骨头还在,这会儿骨头都被抽干净了,气息奄奄的。 「好着呢。」应许继续嘴硬。 他这话说得自己都不信,但为不让情绪泛滥下去,只能勉强凝神去听教官公布这场实战训练的规则。 这场他的对手是白舸竞,虽说本场红方依旧是两名指挥官,但白舸竞的搭档不是谷天青,而是应许第二场实战对上的指挥官,所以应许并没把他放心上。 两名指挥官指挥的也不是其他天级机甲组成的舰队,而是数目未知的虚拟机甲兵团,也就是说,这场实战,场上的活物就只他们三位天级机甲驾驶员。 经过前面的实战,应许知道红方所有的战斗武器里,虚拟机甲是最为脆弱最像萝蔔的,狻猊轻松挥刀都能横扫一片,而且很多时候不用狻猊挥刀,随便撞一撞都能碎。 应许单方面认为教官给他降低了训练难度,也许是顾及着他这随时可能出问题的身体,只有一个点应许很在意,就是虚拟机甲的数量未知,他现在想起第三场实战最后,那铺天盖地涌出来的虚拟机甲就头皮发麻。 但他现在精神力平稳充沛,狻猊也崭新地蓄势待发,没道理再被这群萝蔔困住。 萝蔔再多,那也只是萝蔔。 刺耳的铃声响起,实战开始。 应许习惯性释放精神力,探查范围内全是虚拟机甲,没有那俩天极机甲的影子。 白舸竞的反侦察能力让他头疼,不过他暂且也不忙着找她麻烦,他得试一试这些萝蔔到底有多少,如果真是无穷数,那打起来才麻烦。 可没等他砍两下,他的探查范围里,那些萝蔔却发生了异变,有近二十个架机甲附着了人的精神力。 要知道,虚拟机甲并非人为操控,故在探查中感知不到其精神力波动,这能让应许很好地区分虚拟机甲和人控机甲,白舸竞觉察到了应许精神力探查的漏洞,向他放出了烟雾弹。 应许没急着咬钩,他将手边的虚拟机甲砍废,观察新机甲补充的速度,和上次围堵他的时候大差不差。 换言之,这次红方的兵力分外充足,能跟应许死耗下去。 「狻猊,我们先试试跑出包围圈。」应许下达指令,他底气不是很足。 而像是迎合他的猜测那般,他与狻猊跳出了眼前的包围,又落入了新的虚拟机甲排山倒海般的天罗地网。 应许的探查范围里,精神力波动的光点又亮起了数十个,新的包围圈,新的鱼饵。 钓鱼者始终隐匿在他的不远处,犹如潜伏在黑暗草丛中的巨蟒,幽绿色的眼睛肆无忌惮地将他的弱点分析解剖。 「咬钩吧,万一那鱼饵里藏着正主呢。」应许再次犹豫地下达指令。 这次狻猊没有照做,「太早了,再跟他们耗一会儿。」 应许思忖片刻,默许了。 他感觉到自己有些心急,可能是这源源不断砍不完的萝蔔,让他想起上次昏迷前不太好的回忆,当然更有可能是他没有定心。 虚拟机甲很好被解决,但就像打苍蝇般一只接一只,容易让人厌烦,厌烦则心更不定。 与此同时,红方精神力闪烁的光点愈发的多了起来,沉默的苍蝇变成了嗡嗡叫的苍蝇,他们将包围圈一点点缩紧。 「应许,把精神力探查关掉。」狻猊沉声道,「你的脑子已经被扰乱了。」 「白舸竞他们就藏在这些伪装人控机甲的队伍里,我关掉探查他们会趁空子攻击我。」应许声音更沉,「而且这些干扰的精神力就在我探查范围内,说明他们本尊也在,躲得太远可伪装不了那么多。」 这回是狻猊让了步,可能它听出应许说话的时候脑子还在,便暂时放下心来由应许操控,反正前几次应许的表现没让它失望,哪怕这一次应许的精神状况着实不佳,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可惜这次,应许让它失望了。 「狻猊,全力向精神力波动区域攻击。」 白舸竞精心布置的鱼饵,他一刀下去如数接收。 * 应许判断对了一半,那些干扰的光点里果然藏着一位指挥官,不过只有一位,且并不是白舸竞。 虽说应许知晓这位老哥的弱点,但跟天级机甲硬碰硬,他和狻猊还是得全力以赴。 应许只能抽空说一句:「可惜我不晓得你神级状态下有多强。」 「一般吧。」狻猊谦虚得很,「也就一刀两个天级。」 啊? 不过这会儿没法一刀砍俩,砍了几十刀,人还保护着弱点屹立不倒,又或者是尽可能与应许缠斗,为某人制造偷袭的空隙──应许意识到了,但他已经被老哥缠上,分不出更多的精力。 藏在草丛中的毒蟒终于窜出,在应许分心无力之际,滂沱的精神力攻击袭来,应许防御不及,眉心剧痛后昏迷过去。 * 应许醒来得很快,得益于他超强的精神力恢復能力。 他甚至都没等到救护飞艇过来,就一骨碌从演武场被恆星晒得滚烫的地面坐起,而映入他眼帘的,是白舸竞晃来晃去的手,和笑眯眯的脸。 第53页 「我这也总算报了你前两天的一刀之仇。」白舸竞伸手,试图将应许拉起来。 应许避开,自顾自地起身,「那是狻猊砍的,与我无关,我那会儿都晕了过去。」 「你这是在耍无赖。」白舸竞不认可这说辞。 「就事论事罢了。」应许把狻猊手环往上拨了拨,「而且白师姐,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上场实战的结果。」 「墨教官说今天公布。」白舸竞抱了胳膊,那审视的目光又打在了应许身上,「毫无疑问是你赢了,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拖这么久,但还是希望师弟不要往心里去。」 「你今天的状态不太好。」 「可能是凌晨四点半起来上课的缘故。」应许轻巧地避开师姐话语里的关心。 白舸竞笑笑,伸手擂了应许肩膀一拳:「你小子别太不识好歹。」 他们俩正聊着,不远处的另一位指挥官老哥似凭空冒出来般弱弱探头:「两位,这还有一个我呢。」 「哦哦,小许同学,介绍一下,」白舸竞把人拽过来,「楚沉,和我一届的,算你的师兄。」 「什么叫算,本来就是。」楚老哥费力地从白舸竞地手里挣脱出来,严肃坚硬的脸上露出些尴尬的笑,「之前两次实战结束,都想跟你打声招唿,但都没找着机会。」 「师兄好。」应许浅浅地点一点头。 这态度让楚沉更没法接,只好自己又默默地假装消失:「我去那边逛逛,你们聊。」 「去吧。」白舸竞不客气地在他身后推了一把,转眼对应许说,「原本是我跟你谷师姐搭档,但她拿到你俩的检测结果,就请假回家了,连我都是快到演武场才知道这消息。」 「楚沉是我紧急叫过来的,其他人都不想跟你对上,也就他虽然不愿意,但不会拒绝。」 「不过我这场也没亏待他,好歹带他打赢了你。」 应许实诚道:「谷师姐今天要来,我就不止是晕倒了。」 「这话我爱听。」白舸竞笑得开心了些,「不过小许同学,你也不用担心,你和天青不是什么同母异父的狗血关系,听天青的意思,好像是表姐弟吧。」 「我知道,有人跟我说过。」应许想到了应允,神色黯然,「不过比起我,谷师姐似乎更在意这件事。」 「嗯,她就是容易想太多。」白舸竞熟稔地无奈道,「我经常劝她放轻松,但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过分轻松了。」 应许还想着应允的事情,神思飘忽没管住嘴:「是,轻松到不顾别人死活。」 「唉,我还是乐意跟师弟你说话。」白舸竞没觉得被冒犯。 另一边楚沉在喊:「站好,抬头,教官来了!」 师姐弟俩随意地抬了头,果然见墨教官的光屏展开在失去星空拟态的演武场上空。 「在公布这场结果之前,我先宣布一个事情。」墨研寒的帽子换成了贝雷帽,这让他终于看起来没有那么严肃,「经过军方高层的一致决定,应许同学,军方将给予你联邦最高的单兵权限,即不受旅级指挥官以下的指挥,且有同旅级及旅级以上的指挥官商讨作战计划的权利。」 「换言之,你赢得了之前三场的实战。」 应许对此没太多感觉,略略地点头表示知道,并向教官道了谢。 倒是白舸竞用手肘怼了怼他,嬉笑着说:「恭喜恭喜。」 「至于这一场的结果,是以白舸竞、楚沉为指挥官的红方获胜,白舸竞获得舰队级指挥官权限,楚沉有待继续考察。」 白舸竞对这个结果没有很意外,转脸安慰楚沉说,下次和谷天青搭档,估计能和应许打个五五开。 楚沉坚硬如铁的脸更是黑沉了些,似乎想跟应许说些什么,都又被咽进肚子里。 应许只好解一解围:「没关系的师兄,按规则讲,我也就剩一场实战训练了。」 楚沉本就不好看的脸色更不好看了,唯有白舸竞笑声爽朗:「小许同学,你说话也有些不顾人死活呢。」 第31章 应许与白舸竞一道离开演武场。 他本来想自己走,但着实甩不掉他这自来熟的师姐,也就默认飞到食堂那边就分开,白舸竞打算去喝下午茶,应许没那个胃口,推脱了三次,终于给婉拒了。 奈何他和师姐的孽缘还没有了结,他停在食堂门口刚想说师姐再见,谷天青的通讯打了过来。 白舸竞连声笑道:「快接快接。」 应许照做,光屏投到他俩眼前,屏幕里谷天青似站在某处露台,露台外是绵绵的山峦。 「师弟,晚上有空吗?」谷天青问。 白舸竞抢在应许前面答:「有空有空,去你家吃饭是吧?」 谷天青嗔怪地瞥了眼白舸竞:「我就知道少不了你。」 「你回家后我就一直在算,算怎么着你都得请我……小许师弟吃个饭。」白舸竞嘻嘻笑道,「当然,顺带上我,我也是不介意的。」 「人师弟还没说话呢。」谷天青适时地把话题抛给应许,「小许,我母亲想要见你一面。」 「我得去问问我小叔叔,他准许后我再来叨扰。」应许没立马答应,毕竟应允对谷雨教授的态度不算好。 大概率是因收留应许,应允和谷雨闹过矛盾。 谷天青理解:「嗯,应叔叔同意后,你直接和舸竞一块过来,不用准备什么东西,就当是来参加家宴。」 第54页 应许注意到她的称唿更亲近了些,白舸竞接茬:「哟,这就家宴了?」 「我不信你没跟小许说。」谷天青习惯性地回怼。 白舸竞瞅瞅应许这恍惚的模样,「我说又不算。」 谷天青瞭然:「那个,小许,你的基因检测结果出来了。」 「我知道,天青姐,你应该算我表姐。」应许也试着叫亲近了些。 谷天青松了口气:「如果应叔叔不同意你过来,那就让我跟他说。」 「他不同意我就不去,但我猜他应该会同意。」应许胡乱地应付了。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白舸竞大力地拍拍应许肩膀,「把你宿舍位置发我一下,我直接叫飞艇在你宿舍楼下等。」 应许想说应允不一定同意,但他又不好意思反驳师姐们,默默地把话咽回去,讪讪地摆手说,那我先回去问问。 * 大抵这顿饭会涉及到上一代的往事,谷天青还蛮重视的,白舸竞也三番两次地帮着说和,甚至都想直接帮应许把晚课的假请了。 应许好容易脱了身,飞到应允宿舍门前还有些恍惚,昨晚的情绪一直压到今天都没散去,以至于他这会儿想敲应许的房门,心里都有些发憷。 但他这会儿有正当的理由,是谷雨教授邀请他去家里做客,应许深吸一口气,谨慎地敲了两下门。 没什么动静,应许已经退步到台阶上,狻猊都看不下去,说:「你直接给他发通讯问啊,又不是联繫不上。」 应许耷拉了脑袋不吱声,门却在这时候开了,应允手里还拿着昨天那本诗集。 「谷雨联繫我了,你去吧,路上注意安全,记得跟学校请假就行。」应允答应得很轻易,都没给应许开口的机会,似乎知道他现在尴尬得不行,语气却如常的平和。 「嗯,我是跟白师姐一块去。」应许背了手,磨磨蹭蹭地往前挪了两步。 「挺好,路上有人照应。」应允不多问他白师姐是谁,「过来吧,把这书拿上。」 应许只听清个「过来」,闷头走了两步,被应允递过来的书本叫了停。 「这是给谷雨的见面礼,也不好空手去,但你又是小孩子,送太贵重的她不会收。」 应许悻悻地双手借了书,嘟囔着其实纸质书又不便宜,特别是现在这年代。 「需要我带个话吗?」应许闷闷地问。 「不用。」应允拒绝了,「好多年没见,也没多少话要讲。」 应许这才抬起头,望进应允的眼睛里,愣愣地说:「你们没有过节吧?」 「没有,想什么呢?」应允摇摇头,正好这时候白舸竞打通讯来催,应允轻轻地推了推木头似的应许,「去吧,你朋友在等你。」 应许想问的话就这么堵在喉咙里,他匆匆跟应允道了别,几乎有些狼狈地跳下了楼梯,狻猊稳稳噹噹地带他飞行。 * 「已经跟老师他们打过招唿了,给你请假到了后天。」 应许刚钻进飞艇,白舸竞就贴心地说,见他怀里抱着书还大唿小叫:「说好不带礼物的呢?」 「我小叔叔让送的。」应许略略地蹙眉。 白舸竞跟他比了个「ok」,「成年人的人情世故,是这样。」 飞艇开动,白舸竞补充说:「到码头就换我私人的飞船,到时候你和天青都坐我飞船回来。」 「飞船?」应许注意到了关键字。 「嗯,谷教授目前常住在天恆星,那里是联邦目前的科技重镇。」白舸竞解释道。 应许心不在焉地胡乱点点头,离开主星去别的星球,自然花费的时间更多,难怪给他请假到了后天。 他低头摩挲着书本封皮的纹理,白舸竞眼尖地瞥见书名:「李义山?他是不是大名叫李商隐?小时候背古诗背过他的,但现在记不太清楚,只有一首还能背。」 应许敷衍地嗯了两声,白舸竞误以为他想听,自顾自就背了起来:「就那首《夜雨寄北》。」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 这首应许也会,但他不是小时候背的,是被应允带到身边后,应允给他划了三四百首,没事背一背。 而且他只会背,不太能理解诗里的意思。 应允跟他解释过,说这是诗人因思念友人而写。 白舸竞却解释说,这是诗人因思念爱人而写。 「我之前听到的解读不是这样子。」应许嘟囔着说。 白舸竞不以为意:「所谓的文学是这样,没有标准的答案。」 「那为什么我们要背这些?」应许不解。 「为了有自己的理解呗。」白舸竞理所应当,「虽然我是觉得这些派不上用场,有这时间不如多去练练体力,或者去学一些实用的战术,但不是所有人都必须像我们这样活着,可能对于他们而言,解读这些上古诗歌很有意义。」 「受教了。」应许颔首,似懂非懂。 * 到码头换乘,应许和白舸竞还要做一次机甲休眠,这是因为不能在居民区使用战斗机甲。 但白舸竞向工作人员转达了谷雨教授的意思,并向其出示了视频,工作人员同意不给应许的狻猊做强制休眠。 应许留了只耳朵听他们交涉,听到谷雨教授的意思是,想让应许带着未休眠的狻猊,去她实验室做测试。 第55页 可能因为不久前,狻猊显现出一次神级形态,作为它的二代设计师,谷雨教授自然要仔细再研究研究。 他们没费多长时间就坐上了白舸竞私人的飞船,船里的配备很齐全,各种饮料小食还有水果堆在了应许面前。 实在拗不过白舸竞的热情,应许开了罐碳酸饮料喝,认真中略带些敷衍地回答白舸竞关于他私人性格爱好的盘问。 总而言之,性格是颓废难相处的,爱好是一点都没有的,白舸竞嘆气:「小许同学,你以前有过同龄的朋友吗?」 「没有。」应许回答得果断。 白舸竞深吸一口气,一副豁出去的样子:「这样吧,从今以后,我就是你朋友。」 「师姐,你朋友的标准这么低吗?」 「那你的朋友标准很高?」 俩人的问题槓上了,应许摇摇头:「我没打算有朋友。」 白舸竞再次深吸一口气:「我以为我自己这性格已经很恶劣了。」 「师姐不用妄自菲薄。」应许淡淡宽慰道,「连我都没觉得我自己性格恶劣。」 白舸竞终于消音了,她绕到另一边,打开了飞船上的游戏机;应许乐得清净,闲闲地翻起应允给的诗集。 再翻也是翻不懂的,他看这个就为了助眠,据白舸竞说,到地方得五个小时后,旅途还漫长着。 狻猊不让他清净,白舸竞消停了,它就又在应许脑海里闹起来。 「你再讨厌人家,也不能这样说话啊。」 应许合上书,闭着眼睛回应:「我一直都这么说话。」 这话没毛病,狻猊都找不到反驳的角度。 好一会儿,狻猊憋出一句:「你就跟你小叔叔说话好听些。」 「哼哼。」应许不置可否,他把书再往怀里护了护。 「但你也不能跟你小叔叔过一辈子。」狻猊忧虑道,语气竟有些像个操心的老父亲。 应许不爱听这话:「他才不跟我过一辈子呢,等我的服役期结束,估计他就跟我桥归桥路归路。」 「也别这么说……」狻猊意识到是在他伤口上撒盐了,赶忙找补。 应许自顾自说:「但我会跟他过一辈子的,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他心软得很,我才不相信他真的会丢下我。」 狻猊顿了好一会儿:「……祝你好运吧。」 应许笑笑:「嗯,祝我好运。」 第32章 应许一觉睡醒,飞船刚好到达目的地。 白舸竞招唿他到洗手台前整理下仪容,又从迷迷煳煳的他手里接过诗集,「快去快去。」 应许脑子不太清醒,按白舸竞的话照做,去洗手台用冷水洗了把脸,清醒了。 再稍稍整理了下睡翘起来的头髮,应许回过头时,发现白舸竞已经给诗集包上书皮,系好了漂亮的丝带。 「喏,拿去。」白舸竞说。 「谢谢师姐。」应许忙不迭接过,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他方才不该跟白舸竞说话那么不客气,想说些话弥补,白舸竞招唿他赶紧下船。 飞船停在一开阔庭院里,应许抬眼望去,面前是一幢独立的三层小楼,圆顶直柱,这色调为柔和的乳白色。 天已擦黑,而这幢小楼在夜色中熠熠生光。 应许跟着白舸竞一步一步走上阶梯,到达小楼的正门口,白舸竞还没有按铃,门便从里面开了,谷天青在门内沖他俩笑笑:「听到外边的声响,就知道是你们来了。」 谷天青领他俩进门,白舸竞跟她寒暄着,应许就在一旁不动声色地听,坐上沙发后,谷天青给他递什么水果点心都接着,默不作声地一顿吃。 白舸竞笑:「都快吃饭了,你还给人孩子投餵零食?」 「饭还有一阵才好,稍稍吃点儿,垫垫肚子。」谷天青抱歉道。 应许终于找着接话的机会,忙擦干净手,把带来的诗集递过去,他老老实实地说:「这是我小叔叔让我带来的礼物。」 白舸竞听了都咋舌,说:「你这孩子那么实心眼儿。」 谷天青忙忙收下,见应许面前的水果少了,再次给应许推过去一碟哈密瓜。 好在很快开饭,不然应许吃着零食水果都快饱了。 * 虽说是家宴,但入座的就应许和谷天青白舸竞仨人。 谷天青再次向应许抱歉,说谷雨教授临时有事,晚饭不过来吃。 白舸竞接茬抱怨两句,说干妈还是这性子,遇到工作上的事,连饭都顾不得吃。 应许明了她是在为谷天青打圆场,顺着她的意说,要不我们再等等谷雨教授。 谷天青得了个台阶,说不用不用,你们大老远来一趟,还让你们干等着,着实不太像话,母亲也说让我们先吃。 这也是应许不大爱跟人交际的原因,吃个饭都能磨磨蹭蹭出好些花样,但他知晓对面不是成心的,自然只能闭嘴吃饭,心飘飘忽忽地又落到应允身上。 他还是跟应允相处更自在些。 而另一边,两位师姐都担心他不自在,左一句右一句地给他添菜,他着实应付不过来,只能沉着脸埋头苦吃。 这副倒霉样子把白舸竞看笑了,她又是个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的性子,说各吃各的吧,天青,我们小许同学都快不好意思到把脸埋碗里了。 谷天青这才讪讪地作罢。 一顿饭就这么胡乱吃到了末尾,应许都没怎么看清楚桌上的菜式,但可算能吃完离席,应许还是沉沉地松了口气。 第56页 狻猊在脑海里笑他,笑半天也不知在笑些什么。 他们再回到客厅时,应许见到了谷雨教授。 他没有见过谷雨,但只望过去一眼就觉得熟悉,想来应允说的没错,他丢失了记忆的五岁以前,曾经被这位沉静如冰的女子抚养。 应许略略地道了声好,自作主张地向谷教授转达了应允的问候。 「他还是那么妥帖客气。」谷雨浅浅一笑,打量应许的神色也和煦如春风拂面,只是春风里仍有一丝寒意,应许稍稍打了个哆嗦,却听谷雨感嘆,「时光过得真快啊,转眼你也这么大了。」 应许愣愣地说:「我今年五月份满十八岁。」 「我知道,你生日一直被记录在档案里,哪怕你被应允接了出去。」谷雨转身坐到了沙发上,招唿应许落座,「我本来想着跟你聊聊往事,但那不算太美好的回忆,说来也没多大意思。」 应许依旧站着,他发觉谷天青和白舸竞不知什么时候离开,而他本应在客厅,眼前的布置却一变,桌椅沙发全全被更换为实验室不知名的仪器,谷雨坐在实验台前,身侧给应许留了个悬空的椅子。 看到这里,应许瞭然地解下腕上的狻猊,递于谷雨后,乖乖坐在那悬空椅子上。 谷雨把狻猊放在实验台中央的圆盘里,低头专注地敲打了几下,一道幽蓝色光柱笼罩住手环形态的狻猊,手环徐徐悬浮在半空,很快一些应许看不懂的数据字符出现在另一侧打开的光屏上,谷雨仰面迅速地浏览着那一行行滚动不止的数据,不时在实验台上敲打两下。 应许看不太懂,但也屏息看着,生怕打扰到人家。 很快那光屏上的数据停止了滚动,通体银白色的狻猊手环忽地有一丝金芒流转,霎时繁复的花纹在手环上绽开,不过一会儿功夫,那花纹又徐徐地收敛消失,手环又变为平常的银白,只是闪烁着点点蓝光。 「狻猊的神级状态被唤醒得很好,基本没有太多缺陷,就是要用更好的矿石材料养着,但这个你不用操心,军方会为你准备。」谷雨淡淡地嘱咐了两句,又在实验台上敲了两下,狻猊缓缓落回圆盘子里。 应许瞅了一眼谷雨,听她说「可以把狻猊拿回去了」,应许这才探身过去,拿了狻猊套回自己手腕。 应该要说些什么的,但他们似乎都不是能说会道的性子,应许想要是白舸竞在就好了,或者谷天青也行。 但不知道说什么,也总得说些什么,应许咬一咬牙:「您刚提起的那些往事,我想听一听,可能您觉得没多大意思,但我不愿被蒙在鼓里。」 「哦,你想知道什么?」谷雨神色淡然。 应许犹豫了片刻,鼓起勇气望进谷雨琥珀色的眼睛,她和谷天青有五分相似,特别是下半张脸的轮廓,这让她们母女俩都显得冷峻不近人情,特别是不笑的时候。 谷雨比谷天青更冷漠些,就连微笑起来也泛着冷意。 「我想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生?」应许把那个尖锐的疑问说出了口,「我的生父生母,似乎并不知道我的存在。」 「看来应允给你讲了些大概的事情。」谷雨蹙了眉,她没有立即回答,在实验台上又敲了两下,「具体的细节说来话长,我先叫壶茶来,你要喝吗?」 应许眼角不好拒绝:「劳您费心。」 反正是茶不是酒。 很快茶几外形的小机器人顶着茶杯茶壶稳稳地走到他们椅子中间,而后蹲下来定住,谷雨拿了茶壶倒水,递给应许一杯。 她开始讲以往的故事,应许喝了一口茶,温热的,甜的,柠檬红茶。 他们这波人是怎么回事?喜好都那么相近吗? * 谷雨没向应许隐瞒什么,她神情坦然,似乎在说着一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但那些事情又是由她一手促成的。 「你生父和生母都是来自b612卫星城的二等公民,只不过精神力天赋极高,被联邦军校破格录用。不过因为身份,他们的功绩永远不会被联邦承认,而他们的基因联邦也不会浪费。」 保留那批二等公民的基因是谷雨向军方高层提出的,她需要一些稳定的精神力天赋a+的实验品,为唤醒神级机甲准备人才库存。 她的导师走后,她是神级机甲项目最高的负责人,而她也明显观察到,目前联邦的一等公民,少有天赋a+,二等公民有的那一部分,也被联邦竭泽而渔。 导师还在时,年轻的谷雨便提出要将天赋a+者的基因收集,到时候择优配种,但联邦一等公民们高贵得很,不允许自己的基因被这样卑劣地对待。 好不容易,谷雨等来了这批军校破格录用的二等公民,她再次上交她的计划,这一次连政府背后的「老爷们」都点头同意了。 于是她顺利拿到那批二等公民中所有人的基因,其中包括应许的父亲和母亲,准确说来,谷雨才是应许事实意义上的父母,她将应许创造了出来,将应许的兄弟姐妹们创造了出来。 如果不是应允偶然发现了她的实验,在实验室的营养罐里一眼认出了有着银灰色头髮的应许并带走了他,应许应该在十五岁性别二次分化后,被测出精神力天赋a+,和他其他的兄弟姐妹们一样,经过简单的适应性训练,唤醒神级机甲,奔赴战场。 当然,实验品的数目虽多,但能活到十五岁的不是全部,且十五岁后经过训练精神力尚未崩溃的,也不是全部。 第57页 这么一层一层地筛选下来,只能勉强保证那批二等公民全部牺牲十三年后的今天,前线活跃着十位数以上的神级机甲操控者,他们又名联邦利刃,是不被人知晓的最强单兵。 应许被应允接走后,如果按照应允的安排,他将与这样的人生毫无瓜葛,可谁能想到他自己被命运指引着,兜兜转转地考入联邦军校,好在与他在世的兄弟姐妹们不同,他可能会成为联邦唯一一个能记录在战争史上的最强单兵。 谷雨认为,是应许的生父无声无息死在战场后,对应允的打击太大,应允不想应许再重蹈覆辙。 「这是极其不理智的行为,神级机甲的项目被联邦多方的人盯着,不容许出现差错,而应允当时刚刚把家族产业盘活,也不算什么联邦的大人物,如果铁了心收养你,他很可能会万劫不復。」 谷雨面无表情地评价着应允的所作所为,对应许骤然巨变的脸色视若无睹。 「不过他倒是有能耐,先用他手上偶然发现的稀有矿产贿赂我,让你假死在了实验室,然后再托人给你做了个假身份,求他社会地位不错且符合收养条件的哥嫂收留你。」 「此后就是一直在为你上学的事情奔走,但得知你在家在校都过得不好,便又想方设法地把你弄到了他自己身边养着。」 「更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动用了以前在军校的关系,让你十五岁精神力测试后没被带走充军。可以说,如果你乖乖地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你将有平安喜乐的余生,而他这些年的辛苦才没算白费。」 应许愣了好一会儿,手上的茶凉了都没知觉。 「您跟我坦诚说这些,不怕我报復您么?」 谷雨闻言,笑容里多了些无奈:「你能报復我什么?这一系列事情里,你不是最大的受益者吗?」 这话让应许没办法反驳,他放下了茶杯,低头摩挲着自己的虎口。 「那您是在指责我?」他低声问。 「也不是,只是你想听以往的故事,我如实跟你讲明白罢了。」谷雨回答。 应许不知道还应该说些什么了,他有很多话,再一次被堵到喉咙,他再一次不占道理。 他再一次得知应允是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而他却一次又一次地让应允伤心。 更可笑的是,他还真做不出让应允由衷开心的事情,怎么做怎么都是错。 「还有一个问题,」应许哑声说,他自己陷入情绪的怪圈,也不乐意让别人好过,「天青姐,也是实验品中的一个吗?」 谷雨没有立刻回答,应许垂着眼,瞥见她放杯子的手不经意地颤了颤。 第33章 应许知道谷天青不是,谷天青是谷雨教授光明正大的女儿,连名人百科这种大众网页,都有她的生平资料,而且她也是按照联邦正规流程考入军校指挥系,不出意外的话在联邦战争史里,也会有她的一笔。 但谷雨拒绝回答这个问题,弄得应许都不好继续问,谷天青的「生父」是谁,与应许的父亲有什么亲戚关系。 所以就这么不了了之,应许一晃神的功夫,面前的场景又变回了客厅,谷雨说谷天青和白舸竞在庭院,让应许出去跟她们玩。 好敷衍的打发小孩子的态度。 应许自知是客,不好拂了主人家的面子,赶紧讪讪地起身出了门。 谷天青和白舸竞在庭院里放烟花,天知道她们上哪儿弄来这么多种类,应许还站在台阶上,远远地就看见飞碟状、风车状和陀螺状的各色花火咻咻地飞。 这时候卫星在天幕上露出了头,应许伸出手,那蓝幽幽地光芒洒上了他的手心。 天恆星的卫星很像古地球的月亮,不过它每一晚都会出现在天幕,且没有阴晴圆缺,从来都是扁扁的,像一叶玻璃蓝的孤舟。 觉察到他出门,谷天青和白舸竞齐齐回头,白舸竞晃晃手上的火树银花:「小许同学,过来耍耍?」 谷天青一边避开白舸竞的危险动作,一边接茬招唿应许:「特意给你留了些。」 应许快步走下阶梯,他是真对这烟花感兴趣,故也没有虚伪地打推辞,干脆地从谷天青手里接过长条银丝的烟花小棍,白舸竞递给他一只巴掌大的陀螺,他婉拒说手上这一把就够了。 他自觉地另找了片空地蹲着,用谷天青塞给他的打火机,先点燃了一支,正拿着看它火花盛开,倒拿着看它火焰流淌,等到它一点点熄灭,又摸索了一支点上。 那边的谷天青和白舸竞也没有打扰他,他这倒霉样子,正常人都不愿意多搭理。 晚风悠悠然地吹,烟花悠悠然地开,应许默默地盯着,被火花晃了眼。 他还是想给应允打通讯,怎么说他也是第一次来别人家里做客,而且要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住两晚上(白舸竞给他请假到了后天)。 另外他今天的实战输掉了,另另外来别人家里做客,跟主人家聊得不是很愉快。 应许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他一口气把剩下的烟花给点了,噼里啪啦地晃得他眼睛疼。 他这边烟花燃尽,谷天青她们那边也消停了,应许站起身,跟两位师姐说他想休息了。 谷天青把他领到二楼那间带飘窗的房间,房间配备齐全,面积也宽敞,有独立的卫浴,还给应许准备了换洗的衣服。 应许连连道谢,谷天青说这不算什么,让应许有需要就喊他。 第58页 他们方才经过客厅,没见着谷雨,谷天青解释说,可能母亲又去忙工作了。 她对此见怪不怪,问起应许跟谷雨聊得怎么样,应许也只是说谷雨教授很和善,没多嘴说别的。 * 关门,沖澡,换衣服。 应许把自己收拾妥当了,再歪靠上飘窗,他个高腿长,飘窗还放不下他。 「还是给应允打个视频吧。」他对狻猊说。 狻猊冷哼了一声,「他不一定会接哦。」 话是这么说,但狻猊还是给他打了过去。 忙音响了一阵,应许就盯着那天幕上的扁舟瞧,然后视频接通,光屏在他面前展开。 「玩儿得开心吗?」应允问,语气轻快,像是关心孩子的普通家长。 应许还梗着股劲儿,没敢和应允对视,含煳地回答:「还行,饭菜好吃,谷教授她们人也好。」 「都好怎么还委屈?」应允又不是傻的。 「因为今天实战打输了。」应许瓮声瓮气。 应允便哄他,说了些失败是成功之母的废话。 应许也受用,低着头,嘴角怎么都压不住。 「你让我送的书我也送了,我就说是你送的。」应许没话找话。 「你别太实诚了。」应允也这么说,「明明挺机灵的一个人。」 「我一直都这样。」应许不服气。 应允嘆气:「那就是全把心眼儿用在对付我身上了。」 「才没有。」应许不承认,他心想他要有心眼儿,应允才不会发现他那些不可告人的情愫,他这点儿心眼对付十九岁的应允倒绰绰有余。 「那没什么,我就挂断视频了。」应允说。 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但应许不想挂:「你说说你这两天怎么过的吧,我之前……都没来得及问。」 应允笑:「我这两天很闲,除了在宿舍看书,就是在图书馆看,学校给我很高的自由行动权限。」 「你又没做错什么,他们没道理软禁你。」应许抬了头,他终于说到这两天最关键的一件事。 「这是我的私事,跟你没多大关系。」应允轻巧地把他摘了出来。 应许不依:「是你失忆期间出了什么问题吗?我不懂你生意上的事情……」 「和我的生意也没关系。」应允打断道,「不要多想了,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尽可能地努力训练,提高自己在战场上的保命技巧。」 说到这个,应许一下子被愧疚冲上喉头,他巴巴地说:「我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 我只是,只是为搭救你多一个筹码。 「这时候讲听不听话已经没必要了,」应允说,「走一步看一步,别继续陷在这种无所谓的情绪里。」 应允总是理智并脚踏实地的,他不给应许的无理取闹任何容身的空间,应许想他就算再委屈,也不能在应允面前说。 可他屡教不改,偏偏又喜欢在应允面前哼哼唧唧,以前年纪小是这样,现在年纪长了还是这样。 一点出息都没有。 脑袋就又一次耷拉下来了,他敷衍地应了两声,走着固定流程说:「晚安,小叔叔。」 应允那边回答得也快,「晚安,好好睡。」而后刷地挂断了视频。 一点留恋都没有。 但应许拿他有什么办法。 从头至尾,应允都妥帖地扮演着监护人的角色,不论是给予他物质条件,还是给予他精神教育,应允毫无错处,甚至有些方面比亲生父母做得更加到位。 应许也曾悄悄地关注过别的收养家庭的情况,在他进入高中,有一定的物质条件后。 他试图寻找同类,如果有人与他想法相似,那他就有底气觉得自己并不是那么忘恩负义、丧尽天良。 可惜他搜集到的资料里,要不然是监护人丧尽天良,要不然是家庭生活平静和睦,倒还真没找着与他自己类似的,难怪应允也因此头疼吧。 后边应许总算找着一个和他情况类似的了,不过人家是收养家庭里的哥哥,俩人年龄差不超过八岁,根本不是应许这超过十八岁的情况能碰瓷的。 于是应许识趣地放弃寻找同类认可自己,他干脆我行我素,十头牛都拉不回他的歪脑筋。 说起来,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思是怎么歪的,等他真正意识到,他已经吻上了应允毫无防备的唇,并得寸进尺地想咬住应允那时没贴抑制贴的后脖颈。 玫瑰的香气仿若毒药般诱惑着他,他想溺在其中,哪怕被淹死都值得。 事情失控了,一发不可收拾。 应允推开他,扬起的那一巴掌没有落在他面颊。 「滚。」甚至怒吼都隐忍了几分。 在应许呆愣住的时候,应允自己摔门离开了书房。 很多预想中的争吵没有发生,很多预想中的惩罚也没落到应许身上。 应允是一个务实理性且心肠柔软的人,当他了解到应许已经长歪单凭暴力是无法扭正过来时,他耐住性子,和应许掰开揉碎地促膝长谈。 现在看来没有任何效果,哪怕应允已经把话直接往应许心窝子里戳,应许在难过之外竟还有心思想,如果他早一点遇到应允就好了。 早一点遇到,可以从根源解决这个问题。 应允不用顾忌监护人的责任,应许也不用压抑自己的情感,在年龄和身份面前,他俩都是alpha反倒成了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第59页 「你没救了。」这是狻猊对应许的评价。 应许也没有什么办法,除非他真的出意外死掉,这样应允除了伤心就没有其他的后顾之忧。 或者应允出意外死掉,这样应许可以光明正大地收藏他的尸体,无所顾忌地觊觎他、思念他、占有他。 但应许又捨不得应允死掉,他只能可笑地保持着现状,偷偷摸摸地思念应允,鬼鬼祟祟地觊觎应允。 在梦里去占有应允。 * 应允无端地打了个冷颤。 他挂掉和应许的通讯,关灯躺回了床上。 被软禁的生活不说多自由,但物质条件起码是舒适的,到时候陪应许上了战场,可没那么好的条件。 之前他还以为自己会为应许的安危多么着急上火,现在眼见着他要上战场经歷九死一生,应允心如止水,甚至还想着这一天怎么不早点到来。 他养了应许三年,为应许操心了十三年,自己还没结婚,就结结实实地体验了一把为人父母的难处。 他知道这条路是他自己选的,和应许没关系,和应许的生父生母也没关系,只是养应许到现在,他有些怀疑他这么累死累活是为了什么。 应许依旧走上了实验品最终的道路,成为联邦和虫族战争骗局里的炮灰,如果应允不把他带出来,他在实验室可能还活得更好。 要知道,因为应允的疏于照管,应许差点死在了纨绔子弟的兽笼游戏里,实验室有人时常盯着,除无法控制的精神力暴动,实验品们不会遇到其他的危险。 而且应许还因为在应允哥嫂家常住,被经常性地忽视,落下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应允发现后将他送去矫正,都没能完全矫正过来。 当应许对应允展露情.欲时,应允一度崩溃地想,他的一厢情愿到底给这个孩子带来了什么。 现在的结果是,应许考上军校,不久后将亲上战场。 应允什么都没有改变,反而在那个孩子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如果这世上真有死后世界的存在,那他再见到应许的生父时,估计要被宁松雪狠揍一顿。 宁松雪会怪他的私心,怪他的一厢情愿,怪他把一个好好的孩子养成了一只偏执的怪物。 怪他浪费时间做了无用功,到最后还是让那孩子白送了性命。 不过好在,应允打算坦然地接受这些审判,这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点,知错能改。 第34章 应许发了好一阵呆,上床睡觉时,狻猊提醒他已经是当地时间凌晨两点半。 「要按学校里的作息,你还能再睡俩小时。」 狻猊嘀嘀咕咕,应许随手将它取了搁床头,倒头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他一直睡到中午才醒,如果不是实在睡不着了,他可能会睡到晚上,避免不必要的社交。 事实上他似乎也不用社交,狻猊转告他,谷天青和白舸竞出门了,大概晚餐的时候才回来。 应许长舒了一口气,但他刚收拾好出门去,就被谷家的管家机器人转告去餐厅用午饭,和谷雨教授一起。 不和师姐们社交,但要和谷教授继续打交道,应许有一点心累,不过他想着自己不问不该问的,应当会轻松很多。 闭嘴干饭就完事儿了。 谷家餐厅面积挺大,长条桌子一摆,应许坐桌子这头,看不到桌子那头的谷雨。 昨儿为照顾应许这远来客,谷天青特意准备的圆桌,这一安排也让应许碟子里菜的数量没下来过。 所以长桌子很好,应许可以自己夹菜,迅速且简单地对付一顿。 似觉察出他要离席,谷雨开口挽留:「你再留一阵子,等我吃完一道去实验室,我昨日清点库存,发现还有一些能给狻猊做养护的矿石。」 不是说军校会给的嘛,应许腹诽,也没拂谷雨教授的好意,点头讷讷地应着:「让您费心了。」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 再来谷雨的实验室,应许更自在了些,他取下手环交予谷雨,自觉地坐到另一边悬空的椅子上。 谷雨在实验台上操作着,狻猊很快被放置在透明的罐子里,银白色的粉末徐徐地从罐子外注入,很快将手环状态的狻猊淹没。 应许只见那罐子里蓝金色的光芒忽闪忽闪,银白色的粉末一点点消失,或者说被狻猊吸收。 「机甲真是很神奇的造物。」应许感嘆,事实上他见过更多狻猊「神奇」的一面,这时候突发感慨不过是因为,想努力缓和下眼前这降到冰点的气氛。 谷雨果然接茬:「是,毕竟它们都不能算是人造物。」 这个论断应许之前从没听过,不过谷雨并没有打算解释下去,「目前是第一波矿石粉末,后面还有两波,狻猊的吸收速度很快,估计我们只用等待半个小时。」 「那吸收得慢要等多久啊?」应许没话找话。 「五到六小时,那是地级的吸收速度,人级更慢。」谷雨回答,「一般来说,修復天级和神级的机甲,用的时间不会太长,只是需要的矿石比较难得。」 「你小叔叔当年,就是找到了好几座产修復神级机甲矿石的矿山,不然那些老爷们可不会同意我拿你出去交换。」 这话题七拐八拐到底又拐回应允身上,应许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略带不安道:「你们交换的事情,别的人知道?」 「知道的人不多,但总得跟上头通气,至少军校里有部分人对你知根知底。」谷雨说得口渴,又招来了茶几茶壶。 第60页 应许心下一松,又勐地一紧:「那应允为什么被军校软禁了?」 「被软禁也不是什么坏事。」谷雨含煳其辞,她倒了茶,给应许递过去一杯,「至少他命还是自己的。」 「我不能帮上忙么?」应许直愣愣地问。 「自己照顾好自己呗。」谷雨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 话是这么说,但他们明显还是把应许当小孩子看。 而应许也反驳不了什么。 见他情绪低落下去,谷雨冷硬地岔开了话题:「天青和舸竞扫墓去了,本来想喊你一块过去。」 「抱歉,我睡过了。」应许心不在焉。 「不问问给谁扫墓?」谷雨有意跟他聊聊。 应许不好拂人面子,从善如流:「请问是给谁扫墓?」 「应该算你的姑姑,她是天青的另一位母亲。」谷雨说,她的语气没有变化,应许抬眼望过去,她的眼睛也死寂如万年的琥珀,没有半点波澜,「你的生父和她是双生兄妹。」 哦,难怪应许和谷天青的外貌有很明显的相似。 「宁桦云?」应许唤出了这个名字,他隐隐约约听应允提起过。 而在他话音未落时,那双死寂的眼睛里微微地流转了光芒,但谷雨很快眯眼盖住了那缕微芒:「嗯,她也是我的前妻。」 多余的话,谷雨没再说,应许也闭嘴,再次陷入到他自己的惆怅里。 两个都不怎么会聊天的人把天聊死,都默契地看向狻猊的透明罐子里,这次换上了黑金色的粉末。 大约还有二十分钟,但应许觉得这时间可真难捱。 * 晚上七点半,谷天青和白舸竞回来,正好赶上晚饭。 白舸竞也带来一个好消息说,晚饭后他们就一道回学校,应许请的假结束了,早些回去能赶上第二天凌晨的早课。 应许求之不得,干饭都更加积极了。 晚饭谷雨教授没来吃,下午她给狻猊做过养护后,就被人匆匆地叫走了,这个点还没回。 谷天青没说什么,应许自然也不说,还好谷天青没问什么跟谷雨相处得好不好之类的问题,不然应许又只能拿老话出来反覆地说。 白舸竞倒谈起了她们外出所见的趣事,没说她们去扫墓,只说去游玩。 游玩途中,给应许带了礼物,上飞船后,白舸竞把礼物搜罗出来,是一对茉莉花串成的手环,似乎做了仿佛的工艺,茉莉花开而不败,气息也清新怡人。 应许很乖地捧着手环,缩在他的老位置上小憩,白舸竞拉着谷天青打双人游戏,特地给应许拉下了隔音的帐子。 回到学校已经是凌晨一点,应许一路上睡得不错,被师姐叫醒喊去换乘,都能摆摆手说,我自己飞回宿舍。 反正狻猊是醒着的,不用像师姐们那样,还得等第二天找专门的工作人员唤醒。 「师姐再见,我先走一步。」 撂下这句话,应许就从船上跳了下去,狻猊稳稳地带着他飞跃过宽阔的椰林。 地面只有零星几盏路灯亮着,狻猊的导航可以用,但应许辨认着星星的位置,顺利找到了自己宿舍的方位。 「不跟人打交道了,你脑子都灵活了些。」狻猊调侃他。 「没办法,打小就不爱跟人来往。」应许回怼,不过他这回控制住,没让记忆外泄出来。 他懒得听狻猊又一次抱歉。 应许为自己不算太好的幼年经歷感到厌烦,他不愿再听狻猊抱歉,也不愿意看见应允心疼亏欠的目光。 他到达宿舍,狻猊的定位很准,正正好就降落在他宿舍门口,而他刚一停稳,扭头就往应允的宿舍门口走,狻猊在他脑海里唉了好几声,都没能唉住他。 应许也没做别的什么,他从兜里摸索出餐巾纸铺在应允门前,而后再把两串茉莉花手环放上去。 「夜里风大点儿,可能会被吹走。」狻猊说。 「吹走就吹走吧。」应许不以为意。 * 接下来的日子,应许倒过得平安顺遂,他打完第五场实战,墨教官没有再给他安排新的训练,他的课表也被微调,体能训练占满了他下午的时间。 第五场实战,应许自然还是赢了,他没跟谷白二人对上,只是遇上了楚沉和其他不太服气的师兄师姐。 这一场他赢得很轻松,并了解到他每一场的对手,都只有一个团的战斗力,换言之上一场白舸竞率领的虚拟机甲,并不是无穷数的,只是为达到一个团的战斗力,看起来数不清,这里头也有白舸竞刻意安排的障眼法。 她很敏锐,从之前的战斗中意识到应许面对源源不断的敌人,有着生理意义上的恐慌。 当然应许也可以嘴硬说,那一场他状态不好,但输了就是输了,嘴硬只是过过嘴瘾。 至于应许其他的师兄师姐,说严格些也包括谷天青,都没有太强的应变能力,不知上了战场会是什么光景。 应许也不知道自己上了战场会怎么样,但看教官老师们的反馈,他应该不算太差。 他会尽可能保全自己,很多次,在他看见应允的时候,他都想这么向应允保证。 但应允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这些天他们凑在一块吃晚饭,是应许撒泼打滚求来的,结果应允还真就只吃饭,非必要不开口,全听应许没有逻辑地叭叭侃大山,时不时点头表示他在听。 第61页 可要说应允敷衍,也没有多敷衍,他会一边吃饭,一边认真地注视应许,点头的时机都是应许话语的关键节点。 应许忽然就不想跟应允说他自己的事了,可能说起应允的老朋友,应允会更感兴趣些。 但应许不愿意。 最后如同拳头打在了棉花上那般,应许无力地嘆气,还要被应允点一句:「嘆什么气呢?」 是啊,他有什么好嘆气的,一切是自己自作自受。 而且应允因为他还遭着罪,应允也什么话都没说,每天过得平和悠哉,大有种天塌下来也与我无关的洒脱感。 应许只好问应允又看了什么书,应允挑挑拣拣地说,关于一些古地球典籍的内容,挑拣的都是应许能听懂的部分,例如他给应许讲了个故事,说古时候两个大户人家结成姻亲,即将要举行婚礼时,女方家女儿忽然疾病发作,拜不了堂,他家的儿子就说服母亲和姐姐,穿了嫁衣代替姐姐拜堂住进了男方家,约定回门的日子到了,再和姐姐换回来。 结果呢,这小子和男方家的女儿,换言之是和他姐夫的妹妹一见钟情,俩人私定了终身,但在这之前他们各自的长辈又给他们订好了婚事。当男孩假扮他姐姐出嫁的事情败露,他和男方家女儿的私情也见了光,一瞬间两家都不安宁,还牵扯到了另外两户与他们定亲的人家。 一时间这四户人家闹上了衙门,为这三对年轻男女的婚事哭得哭闹得闹,而这县官却是个精通人情的好人,当场决定让结亲的这两家儿女分别配对,原本成亲的两位继续做夫妻,替嫁的和姐夫的妹妹定情,至于另外被卷进来的两家直接结为姻亲,三对年轻男女各有各的归宿,好事就这样成了三。 应许听得有些晕晕乎乎,他不太能理解古地球的婚姻制度,听应允说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觉得头大。 但这个故事并没有完全遵循这个规则,「替嫁那男孩和他姐夫的妹妹是自由恋爱。」应许说。 「嗯,那又怎么了?」应允故意反问。 应许蹙了蹙眉:「你之前说,在以前那个时代,不遵守某些规则,会付出极大的代价。」 「如果规则不合理呢?」应允轻轻地笑。 应许不说话了,他心里隐秘的不安再次冒出了头,这驱使着他把他的保证说出了口: 「应允,我会保护好我自己,不让你担心。」 他磕磕巴巴的,还带着孩子气。 「那你能不能也保护好自己,不让我担心?」 应允笑意更深了些,「我这不好好的吗?」应允说。 不,你之前还被绑匪绑票过,而且现在疑似和联邦政府闹掰。 「你说话算数。」应许却坚持孩子气着,定定地看着那双幽蓝色眼睛。 那双眼睛是活的,同时也深不见底,应许看不透。 末了,应允垂下眼帘,挡住了应许探究的目光。 「我说话算数。」应允承诺说。 第35章 除却晚餐时间相聚,应许没有太多空闲和应允见面。 不过,学校没有再给应许安排实战训练,更多的是一些模拟训练,例如消灭泡泡,再例如戴上vr眼镜虚空迎敌,应许想受点轻伤都困难。 「还有一周你就要正式上战场了,能少些意外就少些意外。」狻猊倒是很理解学校的安排。 可没有意外,他哪里能找来藉口多待在应允身边。 狻猊:「你前两天还跟应先生保证说会照顾好自己。」 应许:「人都是矛盾且善变的。」 当然,应许也没打算说话不作数,他拿出了自己一百二十分的专注力,把柳念月教的所有精神力养护方法牢记于心,做到了老师说上半句,他就能接下半句的熟悉程度,最后让老师感动得掉眼泪,说小许同学,你是我教过的最用心认真的学生。 应许闻言,也只能讪讪一笑。 似乎是受了白舸竞的影响,负责教应许的教官老师们都爱抑扬顿挫地喊他小许同学,应许刚听着还不适应,胳膊上鸡皮疙瘩直冒,后来被喊习惯了,也就随他们便。 只是白小洲比较讨厌,当得知应许有次实战被白舸竞打败后,见到应许满脸都写着「看我外甥女厉害吧」。 应许也因此知道了好些白家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大约从联邦和虫族的战争开始时,白家就在战场上崭露头角,一直到如今,是拥有上将数量最多的世家。 世家,当今星际联邦自然不会存在这样一个门阀等级分明的词语,联邦的一等公民们人人平等,但应许总觉得用这个词形容目前在联邦高层翻云覆雨的大家族分外妥帖,于是他自己私下里使用。 应家都还算不上世家,目前只有应允支撑门庭,似乎应许还小的时候,养父应承在军队还有一定话语权,不过后来不到引退的年龄就退休了,好在整个家族人不多,应允撒点儿钱也能供养下去。 但现在应允被软禁,财产也被没收,养父母的日子怕是不好过,应许幸灾乐祸一小会儿,又立马为应允的前途担忧起来。 军方把他和应允捆绑了起来,他要在战场上不幸身亡,那么应允又会面临怎样的对待。 亦或者他长久地在军队里做那最强单兵,那么应允岂不是也要被困在战场。 再或者他侥倖见证人类战胜虫族,从此战争结束,他和应允又该何去何从。 第62页 他倒还好,要么功成名就,要么战死沙场,但是应允呢?哪一个结果对应允都不好。 如果他当初没有想当然地考入军校的话……可惜没有如果。 「仔细想想,我还是要赢。」 某天,应许下了晚课,他没回宿舍,就又在山谷里找了棵树,落在树枝上,坐着看星星。 他用肉眼观测不到星星运动的轨迹,但他仍瞪大眼睛努力看着,似乎要从中窥探出他和应允的未来。 思来想去,他还是要赢,要用为联邦做出的贡献,换应允的平安自由。 不一定非要结束战争,他可以做出不可忽视的贡献后,趁机和上头谈条件,带着应允退居二线,甚至贡献足够大的话,他也许还能换回应允被没收的财产。 他没屏蔽自己的心声,狻猊对他脑子里的想法一清二楚。 狻猊说:「你还是个小孩子。」 应许说:「我不愿想太深的东西,只能抓住眼前能抓住的,万一有用呢。」 狻猊愣了愣,竟然也松了口:「这样也好,免得做起事来束手束脚。」 「狻猊,你有时候说话好像老头子。」应许有心开个玩笑。 狻猊不笑也不恼:「我本来就比你早诞生二十来年。」 「那我生父生母都还在的话,估计是你这个年纪。」应许说,他对这些不太避讳,反正他没见过父母的面,应允不提他也不会问。 但应允说他和他生父长得很像时,应许还是有一点点受伤,不多,一点点。 狻猊忽然就警惕了起来:「你可别打我什么主意。」 应许失笑:「我能打你什么主意?」 他没有到处认爹的习惯,连应允这个实际上的爹,他都没想认过。 「大逆不道啊。」狻猊痛心疾首,不知从资料库的哪个角落里,搜罗出来了个老旧的词语。 应许佯装没听懂,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你之前说过,有人跟你定下了私人契约,那个人和谷雨教授有关吗?」 毕竟谷雨是狻猊的二代设计师,估计是除应许以外,接触狻猊最多的人。 狻猊却再次装傻:「资料库里没有相关资料。」 好好好,应许也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习惯,敷衍地抱怨了两声,便起身跳下了树,被狻猊拉扯着往宿舍的方向去。 他今天也准备了点儿小礼物给应允,是他在上战术理论课时戳的羊毛毡,为防止羊毛毡揣他兜里被压扁,应许特地把自己的储物袋随身带上,就为把戳好的羊毛毡保护好。 当堂的老师沈渡已经习惯他的吊儿郎当,说了他两句,也没罚他别的,毕竟沈老师已经见识了他在课上叠星星、粘钻石画,还十分惊讶学校超市竟然卖这么多手工材料。 这些七零八碎无一例外被应许送到应允门口,不晓得应允收没收,应许没问,也没进屋里看过。 这不重要,反正应许送是送了。 * 这期间,应许也有再见到谷天青和白舸竞,一块吃过两次午饭,晚饭约不上,晚饭他跟应允一块吃。 他见白舸竞的次数更多些,因为有时候上精神力养护的课程会碰到,为感谢白舸竞之前的照顾,应许会小小声提醒白舸竞柳念月提问的正确答案。 课后应许还能听见白舸竞装模作样地抱怨,说小许同学你不参加实战,怎么打都没啥意思。 「以后上战场会更有意思的。」应许说。 「上战场后,我们也许就没机会再见面了。」白舸竞说,神色有些认真。 那时,他们已经走出了教学楼,晚风猎猎,应许想了想,道一声:「师姐保重。」 白舸竞笑了:「你也保重。」 至于谷天青那边,应许见不着她,远远地发过去信息,称唿没再用「师姐」,而是尽可能亲近地唤「天青姐」。 谷天青说劳他记挂,想邀他上战场前再去见见谷雨。 应许婉拒了,说自己课程逼得紧,之前落下的还得补。 谷天青还惋惜他没能在军校多上一阵子学,他才十八岁,上战场太过年轻了。 其实她和白舸竞,也不过比应许大一岁而已。 应许喏喏地应着,没敢说他其实不太愿意来上这个学,之前能拖就拖,着实拖不过了才来。 如果他按照应允的安排考别的综合性大学,估计他上课也还是那个死样子,他对学校没甚好感,也没个像样的兴趣爱好,围着应允转是他最爱做的事情,其次就是跟卫星城的大叔一起下矿。 下矿比在学校上学自在。 他之前就说过这话,还被大叔大婶调侃过傻,脑子里装着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胡思乱想。 小孩子,小孩子,小孩子。 应许长到十八岁,从来都被人当作小孩子,当然那群和他同岁的纨绔没有,他们把他当成怪物。 像怪物的小孩子,像小孩子的怪物,是很适合他的形容。 * 应许又在应允门前站了一会儿,这是他这些天送完礼物的习惯,也许这是一种深情的表现,但应许明白自己只是在安抚自己。 毕竟得不到,远远地看一眼也是安慰,他会退而求其次。 他也明白他很麻烦,很难缠,很不可理喻,应允把话都说绝了,他那点儿贼心还是不死。 应允心里有人没关系,心里的那个人是应许生父也没关系,应允不会对应许有出格的感情更没关系。 第63页 至少应允对应许很好,哪怕是爱屋及乌,哪怕是抚养之谊,他都对应许很好。 应许就着这点儿好,便能够努力地顺杆往上爬,他不管应允怎么想,只是孩子气地向应允索取着安抚他不安心跳的良药。 狻猊现在都懒得说他了,可能是他的心声过于嘈杂,而狻猊每一句都想回怼,最后实在没办法,恳求应许说给我下达拒听指令吧,你这人的脑子太乱了。 也太固执了,听不进去劝。 听不进去劝的应许终于又一次等到应允开门,这是距离他出发去前线还有两天。 其实这天的晚餐时间就见过,哪怕应许晚课结束得晚,距离他俩上次见面也不过四个小时。 但在应允开门的那一瞬间,应许还是心跳如鼓,慌张地低头弯腰捡起他放地面的摺纸,他折了一只狐狸,之前戳的羊毛毡,也是一只狐狸。 如果他没有记错,应允易感期时的兽拟态是狐狸。 看吧,应许大胆得很,送花敢送玫瑰,送摺纸羊毛毡也敢送狐狸,这些无一不在提醒应允,他们之间有过越界的亲昵,应允尽可能维护的监护人的体面,被应许有意识无意识地踩了个粉碎。 所以应允待会儿要发飙,应许也坦然地受着,他把巴掌大的红狐狸递给了应允。 应允站在暖黄色的光晕里,整个人看起来柔软且毛绒绒,这是应许对他一贯的印象,这也是应许对他肆无忌惮的理由。 「睡不着,陪我在台阶上坐会儿。」应允避开了那只狐狸,不动声色。 应许自然也没有拒绝,他把纸折的狐狸收进储物袋,储物袋里还有之前应允托他保管的帽子。 他没打算还,估计应允也忘了要。 「别想太多,小叔叔。」应许挨着应允坐下,「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你照管好你自己吧。」应允说,他仰头看着枝叶疏朗外的星空。 星星离他们很远,但应许觉得很近,所以他很喜欢看星星。 应允离他很近,但应许觉得很远,他还是很喜欢应允。 第36章 应许以为应允要跟他说些什么。 但应允真就只让他陪着坐一会儿,好半晌没开口。 应许预备发出点儿声音,好让应允不要忘记他身边还坐着个人。 还没开始,应允便说:「你应该认识那些星宿吧。」 「嗯,中学时去野营,学过一点。」应许忙不迭回答,「进军校后,又更系统地了解了我们现在可观测的行星分布。」 「那你讲讲?这些我都忘完了。」应允给他抛了个话题。 应许如鱼得水地讲解了起来,几乎搜罗出他知道的所有东西,甚至还有些自得地讲起他前些日子靠辨认星宿的位置,顺利在黑灯瞎火的里找到宿舍。 应允还是一贯倾听的态度,在必要的节点点点头,并嗯一声。 应许被带动,讲得越发起劲。 「我们现在掌控着一千来颗行星,还有一大部分是我们尚未涉足的……」 应许说到这里,应允打断了他:「因为宇宙广袤,不止我们一个智慧种族。」 「现在已知的就有虫族,按照大家的共识,虫族似乎是来我们这边抢地盘,所以爆发了百年之久的人虫大战。」应许连忙附和着说。 「按照大家的共识?」应允玩味地笑笑。 应许严谨道:「嗯,毕竟我没有在战争爆发那一年出生,更没有亲眼见过虫族,只能照约定俗成的说法讲。」 「你这样会让你的长官很头疼。」应允说,他应该是有些无奈的,但他的笑容又很欣慰。 应许含煳地说:「我会听从指挥。」 「约定俗成的说法没什么大问题。」应允却话锋一转,「但虫族绝对不是你们课堂上讲的那样。」 「我看过一些战斗录像,虫族的表现和理论课上讲的大差不差。」应许疑惑地蹙眉,「它们虽然也和我们一样有分散的舰队,但实际上是一个大的生命体,统一被虫族女皇指挥控制。」 「这是前几年最新的发现,我们的战术也因此从应对虫族舰队的攻击,变为主动寻找虫族女皇的巢穴,只不过目前还没有找到。」 「我们之前的实战演练,教官把我定位单独的蓝方,其实是将我摸拟成了虫族女皇的本体,让我的指挥官师兄师姐们提前适应真正的战场,同时也提升我单兵作战的能力。」 这些其实教官没有跟应许讲透,应许发愣的时候自己琢磨出来的。 「看来你真应该加入军队。」应允说,很真诚的,应许没看出他言不由衷。 「可你说不一样是什么意思?」应许紧抓住重点。 「有监控哦。」应允提醒他。 「你都敢说不一样了,还怕什么监控?」应许反应得快,「再者,我都是要上战场的人了,你说不说,我都会知道真相。」 「关键时候还是不傻。」应允笑,他习惯性地伸出手,顿了一下,终于还是落在应许的发顶,狠狠地揉了一把,应许怀疑他早就想这么做了,但这些日子他俩的关系还僵着,不太好下手。 「我也说不清楚具体的,但你谨记,当你的敌人杀不死时,你也不要自乱阵脚。」 应许想说,按照战场录像的情况看,被消灭的虫族舰队并没有再次出现,而且学校的理论课也没有提及这一点。 但应允既然这么叮嘱了,应许还是愣愣地点点头。 第64页 他巴巴地盯着应允的手,嘟嘟囔囔地请求道:「能不能……再来一次?」 应允很久都没摸过他的头了。 他头髮打理得很好,蓬松柔软还带点儿卷,摸起来肯定舒服。 「我不记得我还养过一只小狗。」应允嘆了口气,手还是放在了应许发顶。 应许乖巧地低了脑袋,他听出应允是在调侃他,但他咬着牙没让自己笑出来。 到了该说晚安的时候,应许不想说,但应允已经起身跟他说了明天见。 他赌气地把那只纸折的狐狸拿出来,「给你的。」 随即不管应允接不接,他直接把狐狸塞进应允怀里,快速且僵直地走回宿舍,撂下一声「晚安」,便砰地带上了门。 很丢脸,非常丢脸。 但他被应允摸了头,有点开心,被当成小狗也开心。 * 学校给应许安排的课一直到出发前一天的白天。 到傍晚的时候,他才得空去校医室做一次全身体检,而后被医生塞了一大箱抑制剂。 这是强效抑制剂,易感期期间喝一支就可以了,喝多了伤身,会出现头晕流鼻血的症状。 应许想到自己之前某次易感期,把整箱抑制剂当饮料喝……那个劲儿不大,喝少了反而不管用。 主要他这易感期不规律,让医生有些头疼,这段时间不是没给他调养过,但易感期这玩意儿和精神力有着某种神秘的联繫,人类调控不了精神力,自然也调不了易感期。 人类对自身的探索还是需要更进一步啊。 应许倒乐观得很,他向医生再三保证他会注意,心里想着他到时候要因精神力暴走易感期突发,应允肯定不会见死不救。 上次有点可惜的是,他对应允安抚他的过程没有一点记忆,脑子是一片空白的,灯打开的时候,只见应允被他折腾得鲜血淋漓。 这点贪婪的可惜就被愧疚的浪潮给吞没。 还是自己多加注意,能不伤害应允,就不伤害应允。 他做完体检,还得赶去学校礼堂参加战前动员大会,他去得有些迟,举目望去已经没有空着的椅子,幸好被白舸竞看见,一把拽过去,坐到了后排仅剩的空位上。 应许这才定睛一看,发现后排全是熟面孔,除了白舸竞谷天青外,其他都是和他交过手的天级机甲驾驶者。 按道理讲,这帮子人不应该坐第一排么。 应许不懂,也不深究,反正师姐给他留了个位置,师姐是大好人。 这次动员会不仅来了校长,还来了军队的最高参谋长,两座大山在台前镇着,在座的即将入伍的新兵们都屏息凝神、分外专注,唯有应许趁后排有遮挡,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 白舸竞戳一戳他:「待会儿说到和你有关的我就叫你?」 应许闭着眼睛点头:「谢谢师姐。」 他这种吊儿郎当的态度自然会引起一些不满,但有白舸竞和谷天青在,倒是没人敢私下说他什么。 他们应该也不会有什么交集,应许闭目养神的过程里,听到他单独被分在了名为「破空」的单兵小队,并且在去往战场的途中,都不和他师姐师兄们乘坐一趟飞船。 白舸竞如约碰了碰应许胳膊,把他喊起来,他顺口就问了一句这「破空」小队是什么来头,之前没听任何教官老师提起过,饶是在前线长大的白舸竞也是一愣,嘆气说你加入就知道了,他们小队对外公布的资料少得可怜,我顶多就知道军方有这么一支特殊的小队,其余的怎么也打听不到。 另一边谷天青正襟危坐,但头微微向白舸竞的方向侧,估计也想知道些什么。 应许想起了谷雨的神级机甲计划,蓦然生出了一个猜想:那支神秘小队的成员,估计是应许那些尚未谋面的兄弟姐妹。 他可能兜兜转转,还是和兄弟姐妹们殊途同归。 * 散会后,师姐们邀请应许一块去聚餐,参与聚餐的成员都是和应许打过交道的师兄师姐。 应许婉拒了,他早早地约了应允,开会还拖延了时间,他到达食堂时,应允已经在约定好的位置坐下,并买了餐食。 他招唿应许坐过来,把买好的餐食分给应许一份:「省得你再去排队。」 应许抱歉道:「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我也没早来多久。」应允很会安慰人。 应许没忙着动筷,急切地向应允告知了他明天出发乘坐的飞船编号,刚想问学校是怎么安排应允的,应允则波澜不惊地挑着菜吃:「明天我和你一块。」 「嗯?」应许没反应过来。 「学校让我跟你一块走,怕你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应允耐心重复了一遍,见应许眼睛里明显显地亮起光,无奈地笑一笑,「这就高兴了?」 「嗯哼。」应许乐得不太好意思,「我也会保护好你的。」 能多和应允待一天就是赚到,应许稍稍算了下,他可以和应允在一块待五天。 这五天里他可以不吃不喝不睡觉。 「话说回来,你被分到哪支舰队了?」应允冷不丁发问。 应许没防备地如实说:「破空舰队,据说小队成员都是单兵作战。」 应允毫不意外:「果然如此。」 应许意识到他那猜想可能成真了,紧张地看向应允:「你别多想,这事和你就没有关系。」 第65页 「我不多想,反正是你自己的决定。」应允宽慰地笑笑,「因为我你这些天估计也很愧疚,其实没必要的,我收养你是我的选择,为你铺路也是我的选择,你从来没有要求过我。」 「同样你的选择,我也不会额外去干涉。」 「你不能不管我!」应许委屈地脱口而出。 他后知后觉自己是在无理取闹了,低头撇嘴不再吱声。 应允体贴地给了他个台阶下,忍笑说:「快吃菜吧,都快凉了。」 * 晚饭后,应许还有些别扭,他不用上晚课,一晚上都是空闲的。 但他没想好能和应允做什么,他只兴沖沖地约了饭,饭后就傻眼了。 倒是应允主动提出,要和他去学校操场走走。 操场离食堂不远,但走路过去也得一个半小时,没办法,学校面积太大了。 应允在食堂门口找着了共享的电动车,用脖子上的玻璃片扫开一辆,说带应许一程。 应许想,肯定是那虚无的神明听到他内心的祈愿,让应允变得可亲起来。 当然,更可能是因为应许要上战场了,应允才对他好一点,应允从来都是一个心软的家长。 没太多犹豫,应许坐上了应允的车后座,很小心地抓着坐垫后的把手,后仰着身子,没敢直接去搂应允的腰。 他多多少少还是会看一点场合。 再者他现在身量长起来了,扒在应允身上也不显得可爱,反倒显得很沉重。 小时候应许就喜欢扒在应允身上,只要应允来养父母家做客,应许会想方设法地往应允身边凑,有时候应允留宿,他也会哀哀地请求应允,要和应允一起睡。 奈何被应允正式抚养时,应许已经到了十五六岁的年纪,应允有意培养着他的独立性,和他相处也不像小时候那样亲密。 应许一度以为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又气恼于自己什么都没做错,却因为长大这客观原因,而被应允有意疏远,能保持着今日的距离,似乎已经是例外中的例外,应许抓紧了扶手,尽力克制着自己想要搂过应允的冲动。 天还没完全黑,至少西边还有一抹红霞,应许被风迷了眼,只看见应允被吹乱的及肩长发。 应允没有扎起来,他头髮修建得齐整,风不吹的话,看起来也斯文。 应许隐隐约约记得他曾被应允背着,他的手指轻悄地滑过应允散落的发间,柔软,又微微地发凉。 玫瑰的香气在似有若无地勾引着他。 电动车速度快,大约二十来分钟,他们到达操场外。 各年级的学生三五成群,颜色差异巨大的制服混在一起,于暮色中鲜活明亮。 照理说,应许身上的制服颜色是最低调的一款,但他还没来得及下车,就被人齐刷刷地盯上。 「是预备队的成员!」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声,更多的人都往应许他们的方向看。 应允还调侃说:「赶紧下车,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应许不干,应许社恐得很:「快走快走,他们要围过来了!」 应允被逗得大笑,但也没硬把应许赶下去,重新又发动了车子,忽忽悠悠地把一群围上来看稀有动物的人甩在了身后。 「我们走哪里去?」应允故意问他。 应许扭头望了一眼被甩在身后的人,嘀嘀咕咕道:「随便吧,往前走就行。」 「好好好,一直往前走。」应允加快了电动小车的速度,忽地他身子一僵,应许从后边搂住了他的腰。 但应许保证,自己是昏了头,不是故意的,这会儿抱都抱上了,也不好撒手。 「我……担心会摔。」应许含含煳煳地找了个藉口。 「那你坐稳了,你小叔叔我年轻的时候可是车……」 「可是什么?」 「没什么,说出来有点丢脸。」 「哦,我不会笑你的。」 奈何应许已经笑出了声,这话的说服力明显不够。 应允没跟他计较。 此时暮色四合,道路还在往前延伸,应许大着胆子搂紧了应允的腰,将额头贴到应允后心的位置。 应允的心跳很平稳,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第37章 凌晨五点出发,应许四点钟被狻猊喊醒。 「要提前半小时到码头检查装备,你快些收拾。」狻猊催促道。 因着和应允搭同一班飞船,应许得老老实实乘坐换乘的飞艇,不能借狻猊的力量直接飞去码头。 主要是狻猊说不能另带人飞,不然应许直接扛着人就走。 「我记得你有一个大翅膀的形态啊,抬升力比手环强多了,带好几个人都不是问题吧。」应许说,他曾经抱着需要搬运的石头,用这个形态在训练场飞过几圈,知道狻猊有这个实力。 狻猊怒其不争:「你脑子又丢海里去了?十米长的翅膀展开,你也不怕出门被挂树上!」 好嘛好嘛,应许忘记他们住的这一片地儿植被覆盖率极高,他向狻猊连声抱歉,认错态度极好。 狻猊嘀嘀咕咕:「你这要跟应允待一块,脾气都好了不少。」 应许自认为收拾得挺快,但出门就看到了应允,他受宠若惊:「久等了。」 应允摆摆手,「刚出门,没想着等你。」 他迳自往楼下走,应许赶忙跟上,楼梯是攀附在整棵树上的螺旋,风就从他们两边经过,应许离应允两步台阶远,能看到他束在脑后微微跳跃的马尾。 第66页 应许想问应允带了什么行李,但应允走得很快,他不得不专注地紧跟上。 昨天他比较没出息,应允带他兜风,他却搂着应允睡着了,后来应允叫了飞艇把他送到宿舍楼下,他才悠悠转醒,手里还捏着应允衣角的料子,而他脑袋正枕着应允大腿。 太没出息了,应许想想都忍不住笑,但他这会儿老实了许多,和应允同坐一辆飞艇,端端正正到目不斜视。 他知道做人不能太得寸进尺,把应允又惹毛了,他接下来的五天可没好日子过。 * 上船之前,应许和应允排队接受检查。 应许比应允多一个步骤,除却必要的行李外,他还有狻猊需要检测。 狻猊前不久才被谷雨教授餵过精贵的矿石,这会儿自然检查不出任何问题,应许拿回狻猊手环和自己的储物袋,兴沖冲上船坐到应允旁边的位置,而后顶着应允凉飕飕的目光扣好自己的安全带。 「你开心得像是去春游,而不是去打仗。」应允点了他一句。 而应许听出应允没为昨天的事情生气,没脸没皮地笑:「能开心一会儿是一会儿嘛。」 他胆儿大得很,饶是战场残酷,他也见过不少其他残酷的事实。 还好这会儿他把狻猊屏蔽了,不然狻猊又得嚷嚷起来。 飞船启动。 应允从储物袋里拿出两本书,一本《镜花缘》一本《辛弃疾词选》,他把词选塞给了应许,自己翻开了《镜花缘》。 「词选里有我之前给你划的要背诵的词,你多看几遍,一个小时后我抽查。」 好像应付无理取闹小孩子的家长,他本来就是应付小孩子无理取闹的家长吧。 应许苦巴巴地接过书,翻两页就看见了「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他太阳穴疼,想到了下一句就是「可怜白髮生」。 应允给他划的诗词,很多都是这样让人不痛快的,他以前还吐槽过,应允大笑着给了他一个拥有全部古汉语诗词资料库的电脑,让他没事找着玩儿,看能找多少让人痛快的诗词。 结果不痛快诗词的比例要远远大于痛快的,更别说应允给他划出来的,是诗词库里精品中的精品,似乎诗词要成为精品流传下来,还真要写得不痛快。 毕竟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应许把书盖在脸上背,从「八百里分麾下炙」背到「天下英雄谁敌手」,没等应允抽查呢,飞船上照管他们生活的机器人推着餐车过来,给应允端来了小笼包和豆浆,给应许递来个vr眼镜,说要做完思想测试,才能吃早饭。 好吧好吧,应许是要上战场的人,思想首先要端正了。 他从小都是接受的联邦主流教育,顶多就是在受教育过程中,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意外,不过应对这些思想教育的题目,没有太大的问题。 应允对应许也进行了一部分教育,和学校的规范性系统性不同,应允对他教育可谓是随意又宽松,完全想起一出是一出,让他背诗也好,把他放到卫星城的大叔大婶家也好,似乎有什么目的,但这目的是什么又讲不明白。 他不会像学校那样明确地告知应许,我要把你培养成什么样的人,所以应许现在长得乱七八糟,估计有他一部分责任在。 如果应许悟性高一点,应允这教育方式还挺适用,可惜应许是个偏执的榆木脑袋,不会深入去想那些他不愿意想的事情。 题目数量有点多,都是选择题,应许戴上眼镜一顿打勾,花了半个小时堪堪完成,最终得分九十九,差一个选择就得满分,而那一个选错的选项,是他一不小心手滑勾错的。 应许把眼镜取下,顺利换到了早餐,和应允的不同,他是一份面包加培根,搭配一杯热好的牛奶。 「你高中那会儿好像就有品德考试,我记得你总拿优秀。」应允已经吃完了早饭,座位前的桌面都收拾得干净,他似不经意提起。 应许咬着面包点头如捣蒜:「我不能给你添麻烦嘛。」 品德不端的学生会被学校请家长,应允每天忙得很,不能再被应许占去宝贵的时间。 应允忍不住笑,转脸去拿自己放回储物袋的书,轻轻嘆息:「我还不了解你?」 「你不了解我的地方多了去。」应许嘴硬。 应允不跟他掰扯,一边翻书,一边抽他背诵辛弃疾的《摸鱼儿》。 「哪首《摸鱼儿》?」应许如临大敌。 「我给你划的,每一首。」应允翻到了他想看的页码,欣喜地挑一挑眉。 应许苦巴巴地啃着面包,含含煳煳地开始背:「更能消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君不见,玉环飞燕皆尘土,闲愁最苦。 教人苦巴巴地背诵苦巴巴的词,应允是会打发时间的,中途还额外给应许叫了杯苹果醋,让应许越背越精神,都背到了超出辛弃疾的范围,把南北两宋的词人都包了个圆。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应许憋着一口气狠狠干饭,结果他刚吃完,应允又给他把唐诗选搜罗了出来。 「要不我们看看窗外的风景?」应许弱弱地提议。 应允採纳了这个建议,表示应许背完诗了他们再一块看。 背诗背到麻木的应许无意间解除了狻猊的拒听指令,而后在背诗的间隙被他的机甲放肆嘲笑:「这就是你想的不吃不喝不睡,跟应允在一块的每分每秒?」 第67页 「闭嘴。」应许气得连指令都忘了怎么下达。 狻猊感嘆:「你监护人不愧是你监护人。」 * 应许梦想中的和应允亲密无间的五天航程,被古地球各朝各代的汉语诗词充斥,应许背完了应允划好了的那些,应允就搬出来新的给他讲解,送饭的人工智慧还贴心地搬来一块智能黑板,应允说一句,那黑板就会总结关键词,并进行更宽泛的拓展。 不应该是这样的,应许郁闷地想,但应允如此安排他也不意外,总得给他找点事情做,以断绝他不该有的邪念。 不管他乐不乐意,这五天洋洋洒洒地过去,他想抓住些什么,但除了脑海里被强行唤醒的古诗词,其他的一无所有。 末了下飞船,应允还能停在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保重。 应许和应允被分到边境的同一栋楼住,但应许刚一落地,还没来得及细看周遭灰扑扑地建筑,就被来接头的长官叫走。 狻猊十米长的大翅膀展开,应许跟随着长官掠过低矮的方块建筑,应允单薄的身影消失在灰色的风里。 这是一座卫星城,空气中的氧气浓度没有行星高,勉强供人唿吸,应许不太适应,被坚硬的冷风呛得直咳嗽,好在他身上的制服防寒保暖,不至于让他跟人飞一趟就冻死在半空。 他们的目的地是方块建筑呈一圈圈环状围绕着的白色高塔,这城里的一切都笼罩在灰色里,而这座塔却光滑洁净,不染一丝尘埃。 他们停在塔尖,那是一处不过百平米的天台,环顾四周只见灰色的风,看不清天台底下的景色。 一身形单薄的少年坐在天台的边缘,披着和应许同色的制服,像一只即将展翅飞远的黑鸟。 长官一面将应许引过去,一面介绍道:「这是破空舰队的副指挥官,柯柏。」 「你的作战任务由军方高层直接下达,只是除却你个人任务外,还得辅助完成舰队共同的任务。」 「所以今天,你先跟柯柏一起去熟悉一下你的舰队。」 「我负责你们闲暇时的生活,包括不在你们舰队编制里的应允先生,如果需要什么补给,请及时跟我沟通。」 应许已经能清楚地看到柯柏制服上的暗纹,他没有忙着上前,多嘴问一句:「长官,您除了编号没有其他称唿了吗?」 「是,我更希望你称唿我为94375。」长官纠正他,「我只是一个后勤兵,不是什么长官。」 「好吧,长官。」偏偏应许又是个不听劝的,他上前两步的动静终于引得那黑鸟回头。 柯柏,黑髮黑眸,巴掌大的脸,裸露出来的皮肤都是漂白的颜色,身形干瘦得犹如老树的枯枝。 塔顶风大,黑鸟却在平台边缘停得稳当,他起了雾的黑眸子淡淡地扫过应许,没有友善也没有敌意,是一种不太在乎的情绪,和应许发呆的时候很像。 「应许,是吧?」柯柏的声音沙哑如生锈的齿轮。 「师兄好。」应许点点头,按照后勤长官说的,没叫他长官。 但后勤却在暗暗跺脚:「哎呀,不是……」 「我没上过学,算不得你哪门子师兄。」柯柏把脸别了过去,他对眼前灰濛濛的景色都比对应许的兴趣大,「你要这么喊,我也没办法。」 「走吧,我带你去见见其他人。」柯柏转了转手腕上白金色的环,「虽然不一定见得全。」 他从天台直直跳下,很快白金色的光芒大作,应许眼看着一架白金色的飞船悬停在着塔的斜上方。 应许召出了狻猊的飞船形态,紧跟上去。 与应许来时走的那条安全航线不同,穿过大气层不久,应许抬眼就看到一艘有着羽翅和甲壳的虫族飞船,它是狻猊飞船形态的百倍之大,垂下来的触鬚如悬浮的高塔一般,拦住了应许去路。 柯柏很轻巧地绕了过去,没顾及后面应许能不能跟上。 应许谨慎地用精神力探了,发现这艘飞船是件废铁死物,没有任何生命活动的迹象,他放心大胆地跟了上去,一路遇上好几艘这样悬停的巨大飞船,无一例外,都没有生机。 这样看来,破空舰队负责的这一片区异常安全,全然没有理论课上所讲的那样,飞出行星或卫星的堡垒,漫天都是活跃的虫族舰队。 换个角度想想也是,如果虫族的进攻真有那么恐怖,后方行星城上生活的人不可能岁月静好,让娱乐新闻全时段占领新闻头条。 应许晃神的功夫,狻猊已经沿着柯柏飞船的尾迹,追到人家身侧跟随。 可路程远远没有结束的意思,一直开着精神力探查的应许忽地通体一抖。 虫子! 铺天盖地,将远处的星芒都掩盖住了的虫子! 第38章 应许第一反应是发射雷射炮弹,这些虫子还没有融合,只狻猊拳头的一半大小,防御力不强,和训练时的虚拟机甲一样,一打一个碎。 柯柏和他採取了同样的战术,不过先他一步转换为机甲的形态,一锤子下去,敲碎了一堆正在融合中虫子的天灵盖。 没想到柯柏这么干瘦单薄的人,机甲配备的武器是百米长的锤子,挥舞的同时锤身流转着金色繁复的花纹。 这仿佛是神级机甲的防伪标识。 应许也凝神拔出长刀,高高跃起,噼出一轮满月,又一融合中的虫子被他当头噼开,明明噼开的时候,触感如切割金属,但那与狻猊齐高的甲壳虫模样的怪物却迸发出了黏煳煳的汁液,应许眼角不禁一跳──亲眼所见和看录像的感觉还是两码事。 第68页 而就在他们处理这两只的功夫,其他小虫子已经聚合成了和机甲齐高的大虫子,数量比刚开始的铺天盖地少了许多,但目测也有一百来只。 柯柏的动作很利落,哪怕武器是锤也挥舞得灵巧且有力,只不过融合完成的虫子防御力也提高了,邦邦砸几下或砍几下都毫髮无伤。 砍砸进攻的同时还得防备虫子喷射出来的射线,应许开了光盾,没多少外伤,但被射线击中,狻猊难得地束手束脚起来。 「射线有腐蚀性。」狻猊沉声说。 应许一面观察着这些形态各异的虫子的弱点,一面试图用精神力攻击,但打出去的精神力却如石沉大海,根本找不着目标点,分明对手是个活物……没法子了,应许只能用最朴素的办法,攻击,无差别地攻击。 一顿大刀阔斧地砍下来,或将其斩首,或将其腰斩,应许开着愈发无力的光盾,竟也疯砍了二三十只。 狻猊怪叫:「别发疯!刀都钝了!」 笑话,雷射凝成的长刀还会钝…… 「雷射凝成的盾都快不管用了,你说呢!」 但疯已经发了,没有收回来的意思,而且应许又不能用精神力攻击,多余的精神力便不要命地注入狻猊的操作球,狻猊的攻击和防御被增强,这下它总没有那么多废话说。 「为了应允先生……」狻猊却还是有废话要讲。 「为了应允才要这样。」应许反驳,「我可不想刚上战场就死掉。」 好在另一边的柯柏已如鱼得水般扫除了大半敌人,应许费力砍杀最后一只虫子时,柯柏的机甲好整以暇地悬停在一边,应许余光扫过去,发现他甚至还看戏般地抱起了胳膊。 应许处理掉虫子后,柯柏又操控机甲变回了飞船模式,继续往前引路,应许没他通讯方式,这会儿也只能闷头跟上。 似乎为了上战场不受干扰,检测装备的时候,狻猊资料库里应许存下的私人联繫方式都被抹除,应允也换了个新的玻璃片,在赶往前线的路上,应许偷偷摸摸要了应允的新联繫方式,但怎么都存不进狻猊的资料库。 应许只得悻悻作罢,心想着舰队内的通讯他应该能存,不然正经迎战怎么打配合。 这会儿柯柏还在不管不顾地往前飞,虽没再遇到虫族的部队,但应许心里的不安愈发严重起来。 他隐约认出他们似乎进入了虫族掌控的星域,怕自己记忆出问题,还调出了狻猊的资料库,结果显示,他的记忆没有出错。 「要返航么?」狻猊适时地问。 应许按捺住不安:「都已经到这儿了,跟过去看看。」 * 很奇怪,除了刚刚遇到了一波虫子,这一路竟畅通无阻,连巨大的虫族空壳都没有,如果不是星际地图上将此片星域标红,应许还以为自己来到了联邦的某处野外度假区,四下没有多少飞船的尾迹,一片安宁祥和。 柯柏穿过了一片小行星带,这里的小行星体积不大,但很密集,飞船要毫髮无损地穿越过去,得需要很强的驾驶技巧。 很显然,柯柏的技巧不错,他灵活得像在雨中躲避雨的燕子,没一会儿就看不见船影了。 应许不甘示弱,驾驶着狻猊左右闪躲,但最后还是不小心让一只狻猊脑袋大的陨石擦到了船尾。 狻猊嚷嚷:「技巧还是不够过关啊。」 不过应许没心思和它斗嘴,一颗和主星体积差不多大的行星映入他的眼帘,通体碧绿,像一枚硕大的薄荷糖,看着让人心情都清凉了起来。 柯柏觉察到他没跟上,特地在前边十公里左右的位置等待,应许赶忙让狻猊加了速度。 很快他们进入该行星的大气层,当高度距离地面仅一万米时,柯柏改换了飞船形态,背着个白金色的大翅膀盘旋着下落。 应许有学有样,但一解除飞船形态,他便直接被这行星浓郁的氧气沖得头脑发昏,这距离地面还有几千米呢。 「完了完了,醉氧了。」狻猊嘴上嘲笑,行动上还是尽力保持着飞行的平衡,为应许适应该行星的氧气浓度争取了时间。 离地面越近,应许对这颗行星的「绿」有了更为深刻的认识,他们飞行在一片稀树草原上方,满目都是绿色,不知名的野草蛮横地在这片广袤的土地铺展开来,应许定睛细看,发现那野草摇曳间还隐藏着正在往河流方向移动的象群。 这应该是此地的雨季,哪怕恆星光照强烈,应许还是感觉到空气中的潮湿,云层已经积起来了,远处还有隐隐的雷声。 柯柏飞行速度快,把积起来的云朵远远甩在身后,他更像一只燕子了,背后白金色的翅膀本是坚硬的金属,却因为他的灵活操作,如同长出羽毛般轻盈。 应许尽量追上他,落于他身后一两百米的位置,应许不想被雨淋,可那积起来的白中偏灰的云被风吹着,徐徐地追着他们跑。 后边有追赶的云,前边又有拦路的人。 似乎是从那高草丛中窜出来的,犹如一颗小小的飞星与柯柏并肩而行,应许只看清楚他围在腰间黑色的制服,以及那头在风中炸成朵蒲公英的白髮。 因着不速之客的到来,柯柏的速度也减缓,应许趁机拉近了距离,还差个几米并肩,却见那朵蒲公英回眸爽朗大笑:「哟,新人啊!」 他有着双和这行星颜色类似的绿眼睛,额前的一缕碎发被挑染成亮橘色,和阴郁苍白的柯柏不同,他整个人的色调明媚鲜艷许多,这让应许想起了白舸竞。 第69页 「前辈好,我叫应许。」应许自报家门,且没再擅自认人为师兄。 那蒲公英龇牙一乐,背后薄荷绿中流转金芒的翅膀仿佛因他的笑意,颜色都鲜亮了几分。 「叫我杨林就行!」 柯柏,杨林,都是树,挺好。 杨林制服围在腰间,上身就穿了件没领子的黑色短袖,应许注意到他脖颈上紧箍着一黑色项圈,再挪眼到柯柏身上,掠过遮挡的衣领,应许也看到了项圈的痕迹。 应许下意识地摸摸自己脖颈,已经设身处地地感觉到了勒脖子。 这不会是什么入队必戴装备吧?来的时候也没人跟他讲,好吧,毕竟破空舰队的资料少得可怜,旁人估计只晓得个名儿,应许好歹知道了副指挥官是柯柏,以及队内有名成员叫杨林。 那边杨林已经叽叽喳喳地问起应许的年龄和身高体重,其自来熟程度与白舸竞不相上下,但有过和白舸竞的相处经验,应许轻易地应付了杨林的提问。 结果杨林为应许的身高破防,直问他到底是怎么长的。 应许这才注意到他和柯柏都不是高个子,柯柏要高一点,目测一米七五,杨林矮一点,一米七左右。 现在行星一等公民男性的平均身高为一米八,柯柏和杨林离平均身高都差了些,应许想到他们可能在实验室长大,不由得抿抿嘴,心说不能拿行星居民的身高去套人家。 不过在目测人家身高的同时,应许也注意到,饶是自来熟的杨林,本质也和柯柏一样,他对应许是什么人漠不关心,明快的绿眼睛里没有探究的火彩,问的问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比如哀嚎完身高后,他问应许平时用什么牌子的染髮剂。 这都是群什么人啊,倒让应许有点好奇起来。 * 他们落在一棵还没有草高的矮树下,虽说是矮树,也有个三四米高,枝叶稀稀拉拉的,而四下除了它,十米开外才有郁郁葱葱的野草。 柯柏站定没动,应许也不敢乱动,唯有杨林快活如一匹小马驹,绕着树顺时针跑三圈,逆时针再跑三圈,挡在柯柏面前站定,对着矮树大喝一声:「开!」 而后随着一声轰隆,矮树缓缓转动树干,挪出了一个狭窄的洞穴,杨林和柯柏先后探身下去,应许也只好捏着鼻子往里钻。 洞穴里是往下延伸看不到头的楼梯,只容许一人通行,两侧点着幽幽蓝的烛火,自应许整个身子没入洞穴后,头顶的出口轰隆关闭,他听见了雨打地面的声音,但这洞穴里却干燥得没有一丝潮气,防水做得极好。 两侧幽蓝的烛火起不到太强的照明作用,若不是前面两人手腕上泛着金芒的手环,应许估计得在这错综复杂的地下迷宫里迷路。 他远远地望了望二人手腕间的金芒,心里跟狻猊暗暗说道:「他们似乎能一直操控神级机甲。」 只能闪烁着蓝光的狻猊安慰他:「操纵神级机甲对你也不是什么好事,别跟人攀比了。」 应许摇摇头,他紧走几步,跟上步履匆匆且并没有在等待他的领路人们,终于他们跟一串豆子一样,一个接一个停在了一扇拱门前。 杨林推开了门,柔和的自然光漫过最后边应许的身体,杨林沖里面的人喊了声:「我们回来了!」 而应许的目光越过前边的矮个子,看见了门里三人或站或坐,但他们腕间的手环,无一例外不闪烁着无法忽视的金芒。 全都是,神级机甲持有者。 但对于一个机甲舰队来说,五名成员实在太少了些,按照最低的配置,也应该是十名以上。 应许倒吸了一口冷气,难怪这是最强单兵的舰队,他这时候加入,会不会拖累了大家的平均水准? 稍稍自嘲了一下,跟在柯柏身后迈入门内,向其他三名队员扬起无害的笑容:「新兵应许,前来报导。」 第39章 门内的房间明亮开阔,恆温干燥,仿佛与酷热潮湿的外界是两个世界。 应许身上的制服虽有调温的功能,但也只能使衣物覆盖的面积保持舒适,进门前应许额前还有细汗,在房间里站了会儿,那一丝暑气便浅浅地消了下去。 房间里本有两女一男,那身量高挑的女子站在弧状外扩的红泥墙边,一动不动仿佛在侧耳倾听什么;另外那对身量小巧的少男少女则跪坐在房间里中央的蒲团上,面前的暖金色地毯上摆放着各色果盘点心盘。 整个房间的墙壁都呈圆润的弧状向外扩张,看起来像一只饱满的果子,而他们正在这果子内部,墙壁的颜色是此地常见的红土;头顶有数盏晶莹的圆灯垂下,散发着柔和的暖光,让这果实内部没有一点阴霾隐藏,应许也顺势看到他左手的方向,又有一道关闭的拱门。 进门后,没人招唿应许入座,环顾四周也没有桌椅板凳。 杨林自顾自在铺满地毯的地板躺倒,无所顾忌地摆成「大」字,柯柏则盘腿坐到少男少女跟前,与他们叽叽喳喳地说起一种应许听不懂的语言,至于面壁的那位也一直在面壁,没有把目光投来这边一分。 应许识趣地自己找了个蒲团坐下,靠进门的位置近,待会儿出什么变故也方便跑路。 「这群人,一点都没礼貌。」狻猊不满地说。 应许笑着拍了拍它,心说:「有礼貌我还不来了。」 一时间,这屋子里竟有种诡异的和谐,该聊天的聊天,该躺平的躺平,该发呆的发呆,该观察的观察。 第70页 应许注意到另外这三人脖颈上也有颈环,不过那对少男少女脖颈上的环比其他人多了圈金边,别真是什么必戴装备吧,应许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他正跑神到外太空,狻猊「叮」地响了一声,周遭的人齐刷刷地看了过来,那些漠然仿佛蒙了层阴霾的各色眼瞳里,迸发出狼一样的冷光。 这是上级下命令特有的提示音,他们应该知道,但不知为何反应竟那么大。 应许干脆让狻猊投屏公放了命令,就一句话,很简洁明了,斗大的字儿让在场每个人都能看见: 「寻找虫族女皇巢穴,另有余力,辅助其他舰队歼敌。」 杨林先发出嗤笑,他本已经弹坐而起,浑身紧绷得犹如一柄蓄势待发的弓,这会儿又吊儿郎当起来,不过好歹没躺倒,而是爬到柯柏身侧,一边把柯柏当人形靠枕,一边漫不经心地说:「这命令不跟我们是一样的吗?」 其他人的防备却还没松懈,特别是柯柏,若说杨林是一张弓,那他便是暗处的匕首,刀尖直指应许的咽喉。 「除此之外,你可有其他命令在身?」柯柏审视的目光如刀似剑。 应许坦然得很:「没有,这是上级给我的第一道命令。」 听他说完,那面壁的女子自顾自上前打开应许左手边的门,走了,杨林也直唿没意思,抬手把柯柏的脸当面团一样揉来揉去,唯有那对少男少女正襟危坐,少女徐徐开口:「林林,你带小柏去休息吧,他出去跑了一天。」 「哎哟,我的好姐姐,你可终于想起来了。」杨林大唿小叫,灵活起身的同时把依旧在恶狠狠审视应许的柯柏拽起来,「休息去吧,柏长官,你都陪人走了这一路,还信不过人家?」 柯柏冷哼了一声,没挣开杨林的手,不放心地回眸看了一眼少女,少女只微微地点点头,而后他便不情不愿地被杨林拉着进了左手边的门。 随着「砰」地一声关门,少女招唿应许坐近些,随意拿些零食水果吃,应许不动:「我可受不起。」 少女也没恼,自报家门道:「我叫俞燃,旁边这位是江迟,柯柏和杨林你都有接触过,就不多介绍了,刚刚一直没说话的女子叫敖霜,除柯柏是副指挥官外,我们都是破空舰队的普通成员。」 俞燃和江迟都长得偏幼态,应许打眼看过去,以为他们不过十四五岁,倒是另外三位,瞅着像应许的同龄人。 「但柯柏都要看你的眼色,我还以为你是正指挥官呢。」应许并不全信她的说辞。 俞燃神色不变:「正级指挥官领着其他十个人去搜寻虫族女皇的巢穴了,便是我们几个也有近一年没见他们,所以你今天过来,只能见着我们几个偷懒耍滑的。」 应许撇去了一部分干扰信息:「破空舰队全员的任务都是寻找巢穴?」 「毕竟联邦的正规军可没那么大能耐,」江迟冷冷地开口,带着一丝不屑的嘲弄,「一个二个怕死得不行,只能使唤我们这些不怕死的。」 「你们不也没去寻找?」应许故作不解,「而且你们还没有上报已经控制了这片虫族的星域。」 「所以,你出去后要告状?」俞燃锐利地质问。 应许笑,反问道:「那我还有出去的机会吗?」 俞燃放松了些,江迟面上的坚冰也融化了些许,「你是个聪明人。」江迟说。 应许不应这捧杀:「请两位给我指条明路。」 俞燃便拐弯抹角道:「我听柯柏说起这一路上你的表现,虽只能操控天级机甲,但实力要远高于正规军那帮天级。」 「至少在第一次见到大虫子的时候没昏倒。」江迟插嘴说。 应许略略一盘算,脑子里和狻猊同时想到:他们并不知道应许能操控神级机甲,也不知道狻猊本身就是神级机甲,但应许没有点破,耐着性子继续听人拐弯抹角。 俞燃向江迟甩了一记眼刀,看向应许的神色更柔和了些:「而且你足够诚实,是第一个敢坦然向我们展示上级命令的正规军。」 「我们希望你能搬过来和我们一起住,不要去管上级的命令,这颗行星面积很大,你不愿住这边,别处也有上好的居所。」 应许不领情:「我拒绝的话,你们会放我走吗?」 那二人腕间的手环迸发出金芒,俞燃如实回答:「不会。」 「可我是军人,军人的天职是服从上级的命令。」应许佯装为难,「而且我还有家人在联邦,我一个人搬来虫族的星域,相当于要和我家人断绝联繫。」 「我不能让联邦失望,也不能让我家人忧心。」 「那就是没的谈了?」俞燃逼问。 这房间施展不开机甲,但有机甲手环作为助力,单是肉搏也能拳拳见血,应许眼看着他俩仿佛幼豹般弹跳而起,默契地兵分两路,往应许左右两边挥拳而来,应许直接下腰瘫倒在地,蛇一样摇摆,左躲右闪,嘴里不忘讲和:「你们同意把我家人接过来,就还有的谈。」 那对他发难的两人忽然就住了手,俞燃翻了个筋斗,端坐回蒲团上,江迟则悻悻地半跪于地毯,捡拾着地上散落的果子和糕点。 「你家人多吗?」俞燃正色问,仿佛方才的一切没有发生。 应许也爬起来,故意给他们放了个口子:「我就一叔叔,现随我来了前线定居,你们也知道前线卫星城的条件并不好。」 第71页 俞燃果真上了钩:「那干脆把他一道接来,既然已经来前线定居,想必你二人跟大后方的人也没多少联繫了。」 「我得回去跟他商议,他愿意我们才能来。」应许趁机说道。 但江迟不允:「你还是想逃!」 应许摊手:「你们可以和我一道前往卫星城接人,以你们的本事,我就算中途反悔,也能轻易将我击杀。」 江迟还要辩驳,俞燃答应得爽快:「这个没问题,我让柯柏再陪你走一趟。」 这时左手边那扇关闭的门又打开了,来者却是方才一言不发的敖霜。 「我送他回去,柯柏这会儿脱不开身。」敖霜打断道。 一听柯柏脱不开身,俞燃面露尴尬,江迟翻了个大白眼:「他俩又这样!」 到底怎样不是应许这外人能探听的,但应许跟随敖霜往洞穴外走时,感觉自己应当又重获了自由。 * 外面雨已经停了,空气中是清新的草木香,应许又差点儿被熏了一个跟头。 敖霜自顾自展翅而飞,应许连忙跟上,却听此人清清冷冷地问:「你记得回去的航线吗?」 「记得。」应许答。 「那穿过大气层后,你自己回去吧,我就不送了。」敖霜果然这般说道,应许猜对了,方才这五个人中,敖霜听完应许说是第一道命令,扭头便走了人,对应许的杀意也是在那一瞬间卸下。 他猜想敖霜对挽留他没多大兴趣。 但应许还是忍不住问:「为什么愿意放我走?」 「你不会把我们的秘密说出去。」敖霜笃定道,「而你没有那么愿意留下来。」 「我又不一定是好人。」应许自嘲道。 「没关系,」敖霜并不在意,「我的直觉总不会出错的。」 「另外,还有一件事。」 敖霜悬停于空中,示意应许伸出手来,趁应许没反应过来,快速地和他击了掌。 一瞬间,狻猊在脑海里开口:「已存入连星纬等十一人的通讯方式。」 「这是破空舰队其他人的……」应许瞭然。 敖霜点一点头:「我们五个的联繫方式就不给你了,以后也不一定有机会再见。」 「其实我小叔叔如果同意,我觉得在这边定居也没什么不好的。」应许由衷地说。 「你叔叔不会同意。」敖霜说,明明她没见过应允,却笃定得很。 但应许也点点头:「是,我了解他。」 应允担忧应许的安危是不假,但应允不会放任应许偏安一隅,做一个对人类毫无贡献的闲人,应允给应许找的退路都是留校做科研,哪能真同意他来虫族的地界隐居? 应许诗没有少背,矿也没少下,虽不清楚应允的意图,但也不会误解应允的意图。 「你去吧。」敖霜说,竟是连送应许出大气层都懒得送。 应许还有点好奇:「柯柏前辈是怎么了?」 「易感期发作了而已。」敖霜见怪不怪,见应许不好意思地脸红,勾出了点儿悲凉的笑意,「维持精神力在s+的后遗症,alpha会长时间处在易感期内,本来戴上颈环会压制住,不至于让人随时失去理智,但柯柏的腺体出了问题。」 应许愣愣地点头,他自己就曾在操控神级机甲的过程中失去理智,大概理解为何舰队成员要佩戴项圈,而上级没给他配备,应该是认为他没有将精神力保持在s+的能力。 「抱歉,是我多嘴了。」应许没让敖霜再解释下去。 「无妨,本来这在我们舰队也不是什么秘密。」敖霜无所谓,「你遇到困难,可以随时找正指挥官连星纬,虽然星海辽阔,不一定能联繫上,但你找到他了,他绝对不会不管你。」 「毕竟就连我们这几个叛徒,他都庇护了,没跟上级汇报过,也默许我们将加入舰队的新兵杀掉。」 应许感觉到这其中有太多的隐情,但一时半会儿肯定讲不清,他听狻猊提醒说他已经出来四十八小时了,再不回去应允会担心。 于是他再次颔首谢过了敖霜,目送她扭头飞远,而后召唤出狻猊的飞船形态,脱出这颗碧绿行星的大气,向着他刚去没多久的卫星城进发。 第40章 应允去过很多卫星城,或许与他自己本身做矿产业务有关,他去到的卫星城都生产各种工业必需的矿石,因为矿石开採过程中会发生无法避免的污染,这些卫星城的环境都不是特别好,这个边境小城也大差不差。 根据过往的经验,应允几乎一下飞船,就笃定这里也曾经是矿石能源城,只不过因为矿石被采空,又正挡在两军交战的炮口,目前除了军队的人,方圆百里估计都找不着一个活口。 应许被后勤队员带去见破空舰队的正式成员,应允则自觉地走到这方块状的低矮小楼前,用脖子上的玻璃片刷开了房前的密码锁。 他和应许被分到同一个方块里,而这方块只有一层楼,里头的面积还挺宽敞的,目测有个一百二十平。 两室一厅一卫,设施完备,日用品也齐全,只不过那俩房间是已经分好了的,应允只能刷开一间,从里头衣柜里拿出换洗的衣服,往身上比了比,差不多合身,安排挺细緻体贴的。 屋子里配备了供氧和恆温设施,身处其中,应允身体状况好了不少,但摄像头居多,人身自由又没法保障。应允抱着衣服进入浴室反锁,希望浴室里没有摄像头,他没有下海做公众情.人的打算。 第72页 上前线之前,军方还是派人跟应允面对面「促膝长谈」了一次,话里话外各种旁敲侧击,拷问应允那几处重要矿产现被何人掌控。 应允也很无奈,回答说你们要真有能耐,直接到地方把矿产抢过来,反正不管是谁人掌控,那矿产所在的卫星城又不会脱离行星引力逃逸,古地球都有句老话叫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怎么到星际时代了还不懂得变通。 「该不会是你们打不过人家吧?」应允难得露出些年少时的恶劣性格。 拷问他的长官也是个见惯风雨的中年人,没有轻易被他激怒,伪善地笑着:「我们还是希望您能配合,现在全联邦都同心协力共迎外敌,就连您心爱的侄子也长成了一位实力强劲品格优异的军人,就算您对联邦毫无感情,难道不考虑您侄子的感受吗?他为抵抗外敌坚韧刻苦地训练,还差一点丢了性命,而您却做了联邦的叛徒,您让他如何自处,如何再面对您?」 「请说清楚,长官,我一个连机甲都开不了的废人,是没办法上战场与虫族勾结的,而我不与虫族勾结,又怎么算得上是联邦的叛徒?」应允有条不紊地反驳,他真的冤枉得很,可不想被人乱泼脏水。 那中年男子皮笑肉不笑:「您心里清楚,现在联邦的敌人又何止虫族!」 「这说法真是闻所未闻,还请长官细说。」应允故作惊讶,很给面子地瞪大了眼睛。 中年男子冷笑:「那些流窜于联邦各行星域的海盗,还有那些佣兵自立的卫星城……您可别说您醉心于商业,无暇顾及当前局势!」 「我自己都被海盗绑架过,怎会不知联邦局势紧张?可是长官,按道理讲,我也是受害者啊,被绑到海盗船上,整整一百多天。」应允也煞有介事地嘆气,不过说起一百来天就点到为止了,免得被对面误会,他在暗暗责怪联邦没有及时救援。 「我们就是怀疑你与那群海盗达成了交易,你回来之后的一个月里,政府方面和我们都在查你此次意外的原因,政府那边是发现了你资产转移的证据,而我们则发现了活跃的海盗群里,配备了最新式的战斗制服。」中年男子终于不跟应允拐弯抹角,直接道出此次谈话背后的关窍。 应允听完,更觉得冤枉了:「之前我便说了,资产转移是我个人的权利,政府名义上都不能干涉。当然我也不能跟政府计较什么,他们没收我其他资产我也认了。但您说海盗群里出现新的装备就是与我有关,这可给我扣了好大一顶帽子,我主要的经营在矿产方面,参与过机甲研究的小项目,但战斗制服这一领域我从未涉足,和主营这一领域的白家连私人来往都没有,我又上哪儿去把他们把控的机密偷给海盗?长官,不能因为白家在军队威望甚高,就让我这个不相关的人背锅吧?」 中年男子强撑着的和善面具裂开一条缝隙:「看来您没有配合我们的打算。」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又怎么不配合了?」应允反问。 中年男子停了好一会儿,转换了话术:「原本按政府的意思,你应该是要被抹杀掉的,虽然你言之凿凿说,你的一切行为合法合规,但规则都是他们定的,他们除掉你也只是一句话的事情。」 「而你至今还能坐在这里跟我说话,军方做了相当一部分努力,我们和政府那帮人不同,你也没必要如此防备。」 应允不以为然:「你们保下我,难道不是因为要保下应许?」 「据我所知,近些年除了谷雨实验室里出来的那批苗子,联邦各军校再没招收到一个天赋a+的学生,而现在正是前方战事吃紧的时候,急需要人才扩充军队。如果应许真在那场实战训练中死掉,那现在我也没机会坐在这里跟您说话了。」 最后理所应当地不欢而散了,军方没套到有用的信息,又没法真的把应允怎样,只好让他和应许一道前往边境,某种意义上讲,这叫眼不见心不烦。 至于什么海盗,什么佣兵自立的卫星城,应允还真只是听说而已,然后看在老友的情分上,给了他们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 洗澡水是定量的,一盆热水,应允只得把毛巾打湿了,细细地擦拭身体。 边境条件有限,自然没法舒舒服服地沖澡泡澡,能擦洗干净,已经算是不错的待遇了。 应允四下打量了这一方空间,有水龙头花洒置物架,洗脸池马桶洗衣机,面积不算狭窄,但东西委实放得满满当当。 没看见监控摄像头放那边,也许就藏在这些物件背后,应允怕水凉了紧赶着擦身,倒也没心思去找。 但他还是需要一方没有监控的安全空间,现在只希望军方还讲一点基本的隐私法,如果不讲的话,他还得提醒应许管好自己的嘴。 不过,应许也不一定在这边常住,按道理讲,他这会儿应该会接到上头的任务,而后奔波于星海之间。 他们的这个住处,可能只是作为他临时的休息站和资源补给点。 个小兔崽子,还挺不让人省心。 应允嘆了口气,把毛巾拧干挂回架子,再换上干净的衣服,把脏衣服丢洗衣机里,洗衣机显示水资源短缺,採用了干洗的模式,应允也就随它去了。 他去了厨房,厨房是一个仓库,堆积满了冰箱,冰箱里又堆积满了各种口味的营养剂,应允眯着眼挑了一管蜂蜜味的,叼着回了房间。 第73页 房间比卫生间的面积大了一圈,屋内摆设齐整不拥挤,应允看着空荡的书架子,把自己摔到床上,寻思着睡醒了把储物袋里的书一本本搬上去,干干力气活打发打发时间。 上头没给他布置任务,也没准他随意出门,和在军校的待遇差不多,只不过这里没有了图书馆和食堂。 人活一辈子总得尝试各种新鲜事物,但应允没想到,他快四十的人了,还要来体验一遭坐牢,而就像他教育应许的话,路都是自己选的,自己得为自己负责。 至于应许,应允多想想都头疼。 * 动心思收养应许,是应允一拍脑门的冲动。 早年他性子急躁,除了报考军校这个决定是仔细想了三天三夜定下来的,其余诸如把家业拜託给远方表亲、把自己大哥打包上前线等,基本都属于这方面的冲动。 抛开偏见主动与来自卫星城的宁家兄妹结交,同样也是。 所以当他跟谷雨提出,他要收养那个被束缚带绑在观察台上的孩子时,谷雨并没有意外。 「我就是怕你闹这一出,才不愿放你进来参观。」谷雨说。 「但我作为你们项目的投资人之一,没理由不能进来参观实验室。」应允说。 他以为他听谷雨讲完基因造人环节的具体细节,至少会发火砸了谷雨递过来的杯子,实际上他连个杯子都没敢砸,顶多就是在认出那个孩子的父母时,平静地脱口而出:「我想带他出去。」 「这些孩子在政府和军方都留了档案。」谷雨说。 应允不慌不忙,他已经在方才的参观中,了解到这个不在训练场而在观察台上的孩子,是一个拥有精神力缺陷的「残次品」。 「他早晚都要被你们报废处理,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送我,还能为你们的实验省一些资源。」 谷雨面上清冷不食烟火,内里实则精明得很:「可以,但不能白送。」 为了她的神级机甲项目,谷雨什么都做得出来,应允几乎一夜回到发家前,怀抱着一个睡死过去唿吸轻微的幼儿,他冒雨上了飞艇。 很多年后长大成人的应许不会记得这个夜晚,他那时候发烧奄奄一息,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所以当应允作为能拨动他命运的大手,将他抱回自己家里时,他温顺懵懂,犹如一只受伤的幼兽。 而应允不会忘记那个夜晚,他一拍脑门的决定,推动他成为了应许并不负责任的父亲。 他那时候太年轻,以为养大个小孩子,与养大一蓬野草无二,他自己就是如此野蛮生长,而应许的条件比他那会儿好太多,因为他在努力赚钱,拼上性命地赚钱,他想哪怕他不在应许身边,应许也应当有优渥的生活条件,至于他那个目光浅薄的大哥,虽不是一个优秀的託付者,但至少能保证应许的生命安全。 后来他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可联邦该死的法律没有为他让步,他没有结婚,也没有比应许差二十岁──过于离谱到不近人情,这该死的条款使得他奔走多年,疏通了不少人情关系,才让已经被耽误到十五岁的应许回到他身边。 没办法,他必须让应许拥有明面上的身份,而不只是被他收养的宠物。 可那不知感恩的小兔崽子,竟然甘心做他没名没分的情人,趁他失忆拿各种谎话骗他哄他,而当他准备兴师问罪,小兔崽子又一副委屈可怜的模样,活像是他这个叔叔做得不对。 也是,他明明能做得更好,如果他有能力的话,一开始就把应许养在身边,应许不会遭遇非人的对待,也不会小小年纪扭曲了心智。 应允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全是应许熟睡的侧脸。 五岁,六岁,十岁,十五岁。 还有现在,十八岁。 应许的眉眼和他父亲有□□相似,只不过没有父亲那样张扬锋利,随了母亲的柔和,略略带了些钝感,乍一看是个乖的,切开来里子又黑,特别会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应允为此生过气,但更多是塌塌的心软。 之前那次和应许聊天,话说得有些重了,惹得小孩伤心,眼里明晃晃地含着泪,但小孩又是个倔的,不掉眼泪,也不悔过不道歉。 倒是把应允绕进去了,心想着小孩第一次喜欢一个人,他懂什么,无知者无罪。 该反省的是应允自己,他没有教好应许。 现在应该还来得及吧,他们都还活着,没缺胳膊少腿,还来得及。 第41章 应许在返程的途中又遭遇了一波虫族。 这回就他一人,不用分心神去观察前辈,也不用想着在前辈面前好好表现,自然能躲就躲,不与那些虫子发生正面冲突,而且他发现体积越小的虫子越不敏锐,应许挡在它们前进的路线上隐身,它们都没有察觉,应许一刀送走数十只。而体积越大的虫子也越敏锐,仿佛比小虫子多了几分智慧,应许处理起来还颇为费事。 电光火石之间,应许想到了在虫族生物学那堂课上,白小洲敲黑板划重点,让他记牢,体积越大的虫子越具有智慧,而目前发现最大的一种,拥有和人类类似的精神力,换言之应许之前看到的那群只剩巨大空壳的虫子,能够被人类的精神力攻击。 「啧啧,这就是上课走神的报应。」狻猊又笑他。 应许反驳地挥刀:「那不是现在想起来了嘛,而且我又没吃亏。」 不硬碰硬,应许一场打下来也轻松,靠一个人的力量解决掉了融合后五十来只的大虫子,但和柯柏没法比,柯柏完全是硬碰硬,用绝对的实力压制消灭敌方。 第74页 认真说来,神级机甲及其操纵者才能被称为最强单兵,应许现在还差点儿距离。 飞出虫族控制的星域范围,狻猊又叮地一声,收到了另一条来自上级的命令。 这条命令和上一条不过前后脚发出,但狻猊因受距离印象,导致信息接收迟滞,也好在这一条迟滞了,毕竟命令内容是:监督破空舰队成员,并附成员名单,不多不少,正好是应许目前已知的十六名老成员。 柯柏他们肯定知道,不然不会疏离地称唿应许为「正规军」,而且据敖霜所说,之前军方也有派遣「正规军」加入他们舰队,但都被他们五个杀死了。 应许不敢确定,他们绞杀新人的事情,以正指挥官连星纬为首的其他十一人是否知情。 反正军方那边,对破空舰队应该从没有过信任,从那五人只愿隐居不愿为军方干活的摆烂态度,应许就明显能感受出来。而他自己领着最强单兵的名头,预备在战场上大杀四方,结果还被迫接了个卧底的活儿,实在是专业不对口。 应许承了敖霜的情,从死局里逃出来,自然不会把他们的秘密全盘托出,何况他们还邀请应许一道隐居,准许应许带应允也过去,这做法怎么看都比军方更有人情味──军方可是把应允和应许绑定着一块死啊,所以哪怕猜到应允会不愿意,但应许还是会去问问应允,万一应允同意了呢,那个星球的环境也不错,称得上是一处世外桃源。 应许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飞回卫星城,正准备回住处见应允,就被一群人乌泱乌泱地簇拥去了白色的高塔,他凝神听这群人的头头解释说,他们在这里已经等待他两天了,镇守这一卫星城的团长想问他一些话。 左右不过询问破空舰队的现状。 应许坐在一悬空椅子上,面前是他这两天闯入的虫族星域的部分模型,模型的边缘闪烁着幽幽的蓝光,映照着团长不怒自威的脸。 团长问一句,应许答一句。 问可有见到连星纬,答没有。 问那见到了哪些人,答包括副指挥官在内的五人。 「他们这几人是在做什么?」团长问,语气骤然严厉。 应许平静回答:「与一波接一波的虫族迎战,在战斗间隙告诉我他们与正指挥官分头行动,全方面搜寻虫族女皇巢穴的下落,只不过距离太远,和指挥官他们失了联繫。」 团长冷哼:「倒是和柯柏那小子说得大差不差。」 应许心说,那我俩的胡编乱造还挺有默契。柯柏的五人组并未叮嘱应许面对上级的盘问该说些什么,应许就结合他已知的情报,半真半假地进行回答,重点是把五人组逃避命令的事实轻巧掩盖。 「应许是吧?」团长上下扫了他一眼,「联邦军校第一百届的新生?」 应许略略点头:「是,承蒙学校栽培,今日可亲赴前线为联邦效力。」 感谢他这十二年来完整的学校教育,让他学会一些奉承上级的正确话语。 「前两日你到达本城,我被事务缠身,未能亲自迎接,你可以提一个要求作为补偿。」团长的神情仍是高高在上。 应许不假思索道:「还请长官告知我,我们所在卫星城的编号和别称。」 这其实能够查到,狻猊眨眨眼的事情,但他着实没什么需求,也不希望他到前线当天被这黑面煞神迎接,上一个对他黑脸的人已经被他狠揍一顿失去教职了,只好随意找了个由头打发过去。 团长皱了眉,难掩不满:「b7647号卫星,别称乌有乡。」 乌有乡? 狻猊进一步解释,是子虚乌有的乌有,应许想起笼罩着卫星灰濛濛的大风,觉得这个别称很是应景。 团长又嘱咐了他一些话,让他好好完成任务,不得对联邦有异心。 「你和那些实验废物不一样,想想你的叔父。」 哦,意思是我有软肋在你们手上,我得听话去做卧底。 应许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他想起来自己之前和应允商量好的事情:「我去做任务,我叔父也应该随行吧,不然我中途精神力失控死掉了,对联邦也是一个损失。」 「给你叔父特制的伴随飞船还在制造,过段时间你们俩就可以一道出任务了。」团长说。 「那这段时间,我就不出任务了。」应许顺着竿子就爬,「寻找虫族女皇巢穴是个长期任务,早一时晚一时影响不大。」 团长的脸色愈发难看,应许也给他找补了些理由:「何况我本身就是提前加入军队,足足早了四年呢。」 很快应许就被团长轰出去了,而应许也忽然想起,离开之前他冲着被模型挡住脸的团长喊:「对了,长官,您只是团长不是旅长,我其实没有跟您汇报的必要!」 唉,他还是太年轻,容易被这些老.江湖骗。 狻猊对此略带得意地冷笑:「不愧是你。」 * 应许风尘僕僕地回到落脚点,进门没看到应允,急得吼了一嗓子:「应允,你在哪儿?」 应允从卧房出来,急急忙忙地鞋都没有穿好,看到他这蓦然委屈的倒霉样子,不禁发笑:「放心吧,小朋友,我现在还是被软禁的状态,连大门都出不了。」 应许三两步走到应允跟前,好歹想着自己身上有汗又有灰,没敢张开臂膀把应允搂个满怀。 「你剪头髮了。」应许讷讷地说。 第75页 短髮版的应允干净清爽,穿着米色的家居服,跟个十八九岁的大学生似的,应许心说应允要喊他声哥哥,他都能腆着脸应下。 「住所配备的洗漱用水不多,我觉得你这头髮也该打薄一些,省水。」应允点点头,解释说。 应许不干:「我不想秃头。」 而且他头髮蓬松,应允也喜欢摸,他才不要打薄呢。 「去洗洗吧,都成泥巴小狗了。」应允说,习惯性想拍他肩膀,但找不到下手的位置。 应许乐呵呵地把脸凑上去,神色认真:「我有话想跟你说。」 「好,我帮你洗澡。」应允鸡同鸭讲。 应许愣住只顾着脸红,被应允眼神提醒了:这周围有监控。 但卫生间里应该没有。 应许点头如捣蒜,立马如风般闪进开了门的那间卧室,搜罗出来一套换洗的衣物就要往浴室方向沖,结果应允不自在地拽住他衣角:「你拿的是我的衣服。」 「哦,不可以么?」应许还没反应过来。 应允撒开他,哭笑不得:「可以,你自己去放水,我待会儿来。」 应许喜滋滋地进了浴室,把换洗的干净衣服搭架子上,取下狻猊放洗手台,再三下五除二地脱掉身上的制服,丢进洗衣机。 而后他准备打开花洒,看到了开关处的用水提示:一人限定一盆热水,和他那会儿住大叔大婶家差不多,卫星城的水资源很宝贵,何况是边境上的卫星城。 他取了条毛巾围在腰上,才小心翼翼地去放水,没放在同一只盆里,分成了两份,一多一少,他挑了少的那盆简单地洗了手和脸。 外边应允敲门,他应了声「进来吧」,忽后知后觉他拿了应允的衣服做换洗,面上就更红了几分,狠搓了两把都搓不掉。 应允拿了个凳子进来,反手锁上门,让应许坐凳子上,他帮应许擦拭身子。 应许:「我自己,自己来就好!」 惶恐之际,还不忘给狻猊一个拒听指令。 这会儿没被狻猊调侃,倒是被应允笑话:「你哪儿我没见过?紧张什么。」 就是哪儿都见过才紧张,应许蜷缩在凳子上欲哭无泪,不敢看应允一眼,蚊子般小声哼哼:「我都成年了。」 应允没听清,绕过应许把另一块干燥的毛巾打湿,然后拧干水分,铺到应许背上细细擦拭。 「说吧,是遇见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 应允果然是了解他的,应许定了定神:「我见到了破空舰队的成员,不过没有见全。」 他仔细地讲述了柯柏一行人如何劝说他留在那绿色星球内隐居、他又是如何从中脱身回归的过程,连带着方才团长找他问话,他都没有半点隐瞒地全部告诉了应允。 「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去隐居,所以我没有答应他们。」应许小小声说,这只是他的猜测,真对上应允这正主,他还是有些心虚。 「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不愿意?」应允反问,隐隐带了些鼓励的笑意 应许心不虚了,理直气壮道:「因为那里除了破空舰队那几个人,没有更多的人了。」 应允给他擦背的手顿了顿,无奈笑道:「你这倒霉孩子。」 「哼哼,倒霉孩子说对了。」应许开心地嘚瑟。 他知道应允心繫大多数的人,他跟随大叔大婶住了一段日子,从他们和更多工友的口中,得知了一些应允这些年奔走操劳的零碎事迹。 应允在尽可能地提高他们的工资待遇,给他们提供更好的医疗服务,给他们的孩子提供更好的教育,应允没有把他们当作二等公民,而是一个个活生生的劳动者,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和行星城的居民没有任何差别。 可是,应允没能力做到更好,他虽然掌控了一部分联邦的矿产,但也只是一部分而已,他只能做好他自己,护住他能护住的人。 这对于应许和大叔大婶们来说,就已经足够感激。 「我不喜欢军队,也没有太高远的志向,」应许轻声说,「如果不是你出事后,我求助无门,我也不会在高考之前,临时改变志愿。」 「你明白得很,我其实只是个自私的小孩,除了你,别的什么人我都不会管。」 他垂了眼帘,抬手反握住应允搭在他肩膀的手,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我会尽快完成任务,让你我有跟军队谈判的砝码。」 「傻孩子。」应允嘆了口气,他应该还想再说些什么,但似乎无从说起。 应许得以反驳他说:「我才不傻,我心里明白着呢。」 第42章 应许没忙着出任务,就等着上头造好伴随飞船送过来。 跟柯柏跑了一趟,两天都没合眼,需要没人打搅躺倒补眠。 但他也没怎么闲着,睡醒过后,把狻猊摇起来,和它一块看资料库里现已公开共享的虫族星域地图。 狻猊很体贴地给每片区域的地图标上被绘制时间,最早的一张是在十九年前绘制,换言之十九年前才有人类突破闯入虫族掌控的星域,并从那之后一点点向前推进战线。 战争史的课堂上,老师只笼统地提了一句,十九年前的人虫战争有了重大突破,这一突破的余威一直延续了六年,直到十三年前,也就是应许五岁那年,人虫战争又重回往日的僵持阶段,甚至有部分推进的战线在往后退。 好在应允是那个时代过来的人,他听了应许的分析,告诉应许那一年,应许父母所在的舰队全军覆没,他们都是来自卫星城天赋a+的二等公民。 第76页 你父母所在的舰队,类似于你如今所在的破空舰队。应允说。 应许明白了,联邦是想让破空舰队如十九年前那样,为战局撕开新的口子。 虫族生理构造的课堂上,白小洲给应许讲过,人类在十三年前发现了虫族舰队的最高首领,即至今了无踪迹的虫族女皇。 单只的虫子,融合后的虫子,杀死不可再生,但因有虫族女皇的存在,虫族舰队的数量只增不减。 只有找到女皇的巢穴,并杀死女皇,这场漫长的战争才能终结。 这是应许进入军校后受到的教育,他不置可否,如果他真按师姐们所说按部就班地上完四年的课,他可能会对这套理论更加深信不疑。 但现如今,有关虫族女皇巢穴的资料,比破空舰队对外公布的资料还少,应许只知道上述有关大方向正确的话语,具体的细节如巢穴的特徵,如女皇是否与其他普通虫子一样,有单只的形态,也有融合的形态,已知的资料统统没有提及。 十三年前知晓虫族女皇的存在,十三年前应许父母所在的舰队全员覆灭……该不会是他们舰队发现的虫族女皇,只不过因为全员覆灭,传递迴来的消息寥寥无几。 应允认可他的猜想,又一次浴室讨论中,应允向他透露了一条信息:他父母所在的「利刃」舰队发现女皇巢穴后,与之进行激烈的战斗,其中有一人拼死逃离,回到当时前线的某一卫星城,带回来了虫族女皇存在于世的消息,也尽她所能,带回来了连同她自己机甲在内的三十二件机甲。 「她是你姑姑,宁桦云。」应允说,「但她回来也身负重伤,很快不治身亡,她带回来的机甲,是利刃舰队成员的机甲,也是如今你们操纵的神级机甲。」 应许想起刚入学时,狻猊跟他私下说的话,他讷讷开口:「也就是说狻猊的前任宿主,可能是……」 「是你父亲,谷雨说的。」应允抢了话头回答。 应许嘴角微微抽动:「那我应该叫狻猊……叔叔还是伯伯?」 「这个随你。」应允也乐了。 应许把狻猊又摇起来,问它:「和你定下私人契约的是不是我父亲?」 狻猊还是一句:「资料库里没有相关信息。」 应许说:「真该把你的资料库给修一修了。」 应允劝和说:「也怪不了人家狻猊,它的资料库不完全归它自己掌控。」 意思就是还要询问谷雨。 应许嘆口气,把狻猊给放下了。 这些天他们讨论的事情很多,一聊就是一个小时起步,为不让外边的监控怀疑,所以干脆就一块洗澡了,两个人两盆水,紧巴巴地用,好在他俩都不出门,身上也不是很脏。 讨论也跟做贼似的,压低声音咬耳朵,应许也趁机占了应允不少便宜。 应允肤色白,之前在各大矿区连轴转,也只稍稍被紫外线染上层蜜色,近几个月基本都在被各路人马软禁,没怎么在室外行动,肤色自然又白得仿若瓷器。他闲暇时也有健身,只不过吃得不多,且之前劳累连轴转,整个人身量清减,肌肉线条却流畅有力。 应许装作不经意地捏了两把应允胳膊,没敢摸胸口和小腹,应许时刻注意着自己的身份,不然他就会失去和应允一块洗澡的资格。 应允比应许自在许多,拿毛巾给他搓背用上十成十的力,硬生生把他不合时宜升起来的邪念给搓没了。 其实应允眼神也好着呢,怎么会看不出应许身体的异常反应,不过中年人更懂体面,之前就敲打过应许,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下他面子。 应许不要脸一点,如果应允真的再说他的话,他当场能给应允哭出来。 他又不是故意的,他只是正好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 已知的信息被整理完成,应许还是决定和连星纬等人合作,一个人找总比不过十一个人找。 哪怕那十一个人至今也没有传来更进一步的消息。 这些日子,应许也用敖霜给的联繫方式,大大方方地在监控面前,联繫他的队友们。 但星际辽阔,信号微弱,死活联繫不上,可怪不了他偷懒不干活。 其间,应许也稍稍担心了一下柯柏会不会来找他麻烦,但他现在人在卫星城,是受联邦保护监控的,柯柏他们才应该要担心他告密才是──之后在太空中遇到柯柏,应许也有信心能说服他们,毕竟那五个人不像是说不通道理的样子,至少比统领这一片的团长通情达理。 那黑脸汉得知他不能另外使唤应许,气得这两天没少派人来敲应许住处的大门,哪怕屋子装了十位数以上的摄像头,他们仍然一厢情愿地认为这两室一厅的房子里藏有违禁品,每次进门就是一顿搜罗,害得应许应允还有来送物资的94375长官一遍遍收拾整理。 应许很想跟人闹一闹,但应允说没必要,跟这种人闹,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他们就不上战场的吗?」应许咬牙切齿,也顾不得监控在头。 「这个卫星城就是他们的战场,他们只用在城里防御虫族的入侵,不让这里被虫族占领就行。」应允解释说,随机也嘲讽地笑道,「不过最近虫族不来骚扰,他们也是闲得慌。」 应许又一次感到了不公平,不过他现在成熟了许多,自己消化了心口那点儿怄气,没真飞到白塔上,把团长叫出来揍一顿。 第77页 他年纪小的那会儿,谁惹他不痛快了就咬谁,奈何碰上换牙期,用不了牙齿,只能慢慢地改用拳头,改用腿,再后来就摸索出一套自创的招式,成为远近闻名的疯狗。 现在嘛,他被收编到正规军了。 不过这倒霉事儿也让应许坚定了脱离军队的决心,但他也知道如应允隐隐担心的那样,哪怕他得到十足的筹码与军队交换,军队也可以耍流氓地拒绝。 到时候再撕破脸皮吧,万一军队要点儿脸呢。 应许强迫自己,只想着向前向前,不瞻前顾后,不畏首畏尾。 「应允,我想来你房间看书都不可以么?」应许往应允房间迈进的脚步被应允无情阻挡。 「你房间里有,还不少。」应允微笑着残忍拒绝。 「我想听你给我讲古诗词。」应许委屈巴巴。 「但我不想给你讲古诗词。」应允冷酷无情。 这一幕每天都要上演一遍,是两人最近睡前的小节目,而应许越挫越勇,被拒绝了也乐此不疲。 终于在应允可以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前一天,应允再三为难地点头同意了。 应许欢唿雀跃地占据了应允一半的床铺,听到他狻猊「伯伯」从不迟到的调侃:「好没出息。」 应许立马下达拒听指令,并告诫自己一定不能再忘记,但余光扫到应允带上门走过来,他又一骨碌地坐起来,一副乖乖听讲的好孩子模样。 应允从书架子上拿下来一本书,应许眼尖地扫到,是《安徒生童话》。 「躺好,讲睡前故事了。」应允扭过头来,应许已经板板正正地躺倒。 好久都没有听应允讲过睡前故事了,应许生出些甜蜜的小小期待,甚至在应允半躺在他身侧时,他还大着胆子挤进应允怀里。 应允没说什么,像小时候那样,单手把他往怀里搂了搂,另一只手翻开书页,停在居中的一处。 「《梦神》,这个故事我还没给你讲过。」 应允记性真好,应许晕乎乎地想,最近水资源有限,他们都没用沐浴露洗漱,但应允身上还是有玫瑰的清香,信息素的味道,抑制贴也没有完全挡住。 「大概是掌管梦的神明带一个可爱的小淘气鬼,在梦里週游世界……」 应许的眸光从应允按着书页的手,一点点往上攀爬,停在应允低垂的微微颤动的眼睫,这是他人生里最为安宁的时刻,他被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当作需要被保护、需要被照顾的孩子。 如果他放弃无谓的挣扎,那就能彻底沉溺于此刻的温情,往后余生都有值得回忆的美好。 应允能够问心无愧至此,真好啊。应许迷迷煳煳地想,他闭上眼睛,下意识又一次抓紧应允的衣摆。 他没松手,他不放手。 第43章 伴随飞船也有手环形态。 应允只盯着光柱里的手环看了两眼,就被旁边的人押着,强制地把手环套上了右手腕。 得亏应许不在场,不然以那孩子的脾气,早就给应允左右两边的看守一人一拳头。 手环扣得紧,想取下来怕是要把手掌给切了。 研发人员波澜不惊地介绍着伴随飞船的功能,即和普通的运输飞船没啥两样,只不过多了个手环形态而已。 应允注意到了手环上的红色倒计时,研发人员这才露出微微的笑意:「为了防止你们打着寻找巢穴的幌子私自叛逃,上级不得已做出这样的决定,如果你和应许不在规定时间内返航报告你们的寻找成果,你的伴随飞船会将你炸毁。」 换言之,就是在手上绑了个定时炸弹,应允看清楚处在定格状态的红色数字,规定时间为十五天。 「半个月的时间,估计只够巡查完两片星域,如果路上遭遇虫族伏击,耗时只会更久。」应允提出了异议。 「你们按时归来后,时间自然会被延长。」研发员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这可是我的杰作啊,应允先生,希望您能好好利用。」 「如果在运输飞船的基础上借鑑了机甲的手环形态就能被称之为杰作,您个人的研发能力着实有些堪忧,而且我也没在联邦研究院的名单里看见您的名字,就是不知道军方怎么会放心将您的发明投入战场。」应允由衷说道。 研发员倒是个能耐住性子的,他应该不隶属于军方,没有军队里那股说两句就要跳脚的急性子,听应允有意挖苦还能和善地连连点头,「不愧是应允先生,但因为您没有正式的军队编制,这伴随飞船也不过是方便您和应许绑定而已,它不需要那么多功能,却能达到我们大家一致的目的,在我看来能够被称之为杰作。」 所以跟这种笑面虎说话才心累,一手以退为进用得极其娴熟,在他身上讨不到半点儿好。 应允也不去碰这软钉子,识趣地收敛起自己外露的恶劣,老老实实聆听了些注意事项,最后研发员送他走出实验室,笑意已经放大咧到了耳根。 研发员说:「您走出这个门,倒计时就开始了。」 腕上红色的数字一跳一跳地减小,应允看向在门口等候的应许,把手环递到他眼前,简洁明了地说:「我们只能出去十五天。」 而后,应允便看见应许风一样地卷上了楼,徒留应允和研发员大眼瞪小眼。 研发员的声音微微发颤:「他去干什么?」 「谁知道呢?」应允耸耸肩。 第78页 应许把一中年男子抓了下来,几乎拎着他衣领将他拖出电梯。 「取消掉倒计时!」应许狠狠地将中年男子摔在走廊的墙壁上,「你这是在越级干涉我出任务!」 研发员颤颤巍巍地喊:「团长……」 哦,原来这中年男子是驻扎在乌有乡兵团的最高长官,应允没太惊讶,他一般见到的都是旅级以上的指挥官,这次是第一回见到所谓的团长。 「我说了,这是上级的命……」团长没来得及说完,应许就照着他脸来了一拳。 「谁的命令都不好使,如果应允出意外,我直接把你们整个兵团都端了。」应许再一次揪着团长的衣领将他拎起来,应允难得见到应许臂膀隐忍跳动的青筋。 应许很冷静了,放狠话面上表情都平静,没有一点狰狞之相,以应允对小朋友的了解,他知道应许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将这里的驻军毁掉。 对于最强单兵的战力,应允也只略有耳闻,这些年军方把利刃舰队的功绩抹杀得一干二净,可惜应允没法上战场,只能从一些边角资料里拼凑,以及偶然加入了谷雨的神级机甲项目,才更进一步了解到他们实力的强悍之处。 难怪军方这么不放心应许,但对于如今的破空舰队,军方又没有十足的掌控力,还得巴巴地要求应许这直率孩子去做卧底,估计老早就惦记上了应允这好拿捏的人质。 做了各方好几个月人质的应允很疲惫,他放任应许继续往团长脸上招唿拳头,左右他就这一条命,看团长愿不愿意用兵团来交换。 最后团长没松口,应允旁边的研发员喊了一声:「已经解除了!快住手!」 应许把烂泥一样的团长丢一边,扫了眼应允手环上消失的红色数字,快步上前把研发员的衣领也揪了,「别给我耍花样。」应许淡淡地威胁。 这回应允看清了应许的正脸,没多大表情波动,但眉眼间戾气沉沉。 应允拍了拍手,将应许的注意力引过来,「走吧。」应允安抚地笑笑。 应许把研发员丢墙壁上,见他和团长摔倒在一块,才强硬地揽过应允肩膀,恹恹地警告二人:「我承诺过我会完成任务,这事便不会作假,还请你们转告给你们的上级,不要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花招。」 「你别以为神级机甲有多了不起。」团长啐出一口血沫。 「是没多了不起,但把你手下的兵剿灭绰绰有余。」应许冷哼,他回过神来,悻悻地松开桎梏应允的胳膊,没敢多看应允,沉声说,「我们走吧。」 * 明明是件极其简单的事情,非要被军方这帮子人弄得复杂起来。 当然,应许不会完全听命行事,他也理解军方的疑神疑鬼,但军方不能拿应允的性命威胁他,更何况他也没做任何对不起联邦的事情,还一心寻找虫族女皇的巢穴。 至于卧底任务,他本就做不来,现在更不想做了,如果不是应允不愿意,他可以当即投靠柯柏等人。 他对联邦也没有太深的感情,只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联邦大人物家的少爷小姐们捉弄而死,如果不是他命大,如果不是他遇见应允……谁敢动应允他就杀了谁。 准备起飞前,应许和应允在塔顶再次检查储物袋里的物资,应许还被情绪影响着,面色不虞。 应允忽地伸手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应许下意识一惊:「怎么了?」 「没事了。」应允温声说。 应许堵喉头的难受和委屈又涌了上来,说不出话,只得连连点头。 好一会儿整理了情绪,应许说:「我不会让你有事的,应允。」 他这些天有意无意地都在喊应允,没有再提起小叔叔这个称谓,他佯装不小心,而应允却也不在意。 * 应许的计划是直接略过柯柏等人所在的星域,往别的星域深处找寻,但他首先要找的也不是巢穴,而是连星纬等人的坐标。 比起他这刚入伍的新兵,连星纬等人搜寻的时间长,哪怕现在毫无消息传回联邦,至少比他要更了解虫族。 他和应允携带的物资足够他们在星际巡游两个月,再多了便坚持不住,只能适时返航,或寻找一些适合着陆的行星进行补给,喝营养液虽便利且不用考虑入厕问题,但一直喝也遭不住。 希望两个月的时间,好歹让他们碰到一位成员也好。 虫族的舰队又在了无生命力地游走于应许前进的航路上,应许迄今为止遭遇的虫子,都没有融合成之前他见到的巨型怪物,也许他该给虫子们一点融合时间,这样他就可以和巨型虫子来一次精神力方面的对决。 可他就一人一机甲,外带着应允的伴随飞船,不敢太恣意妄为,能速战速决便速战速决,应允和他的人身安全最要紧。 期间他也在不停地向连星纬等人的机甲发去唿唤,狻猊很遗憾的的向他表示了无回音。 他们很可能去得太深入,超过了目前人类已知的领域范围,应许有些头疼地想,他得放弃回卫星城补充物资的计划,全心全意深入搜寻。 应允在伴随飞船里能听到他的声音,对于他的决定,应允向来支持同意。 「我就上了一年军校,所有知识都还给了老师,目前可能就只剩点儿开飞船的技术。」应允甚至还自嘲,「你现在就是我们二人行动小组的指挥官,你的所有决定都不用向我报备。」 第79页 「还是报备一下吧。」应许说,「免得我热血上头,判断失误。」 前方又遭遇一波虫族,他转换为机甲形态熟练地拔刀,应允熟练地躲在他机甲身后,在他冲上前勐砍虫子之际,发射飞船防卫用的炮弹给他打掩护。 应允还说学的东西还回去了,但打起掩护和躲避攻击还是驾轻就熟得很啊,可能把普通飞船换成机甲还更得心应手。 应许正挥刀预备解决最后一只,但他慢了一步,伴随飞船传来一声应允的惊唿:「小心!」 他操纵狻猊险险地偏头,一支金色的羽箭从狻猊头颅边擦过,直直地射穿了他面前半个机甲高的融合虫子。 金属外壳破碎,绿色的汁液迸溅而出,这一张牙舞爪的虫子顿时失了生机。 应许勐然回过头,看见一绿中泛金的机甲正弯弓搭箭,这回的箭头直指狻猊的眉心,而就在他愣神寻找应允的功夫,他眼熟的白金色机甲越过它头顶,那柄金色的锤子砸向他头颅。 他下意识地扭身躲避,锤子便砸到狻猊胸膛的位置,驾驶室内的应许被甩出了椅子,他很快翻身而起,就在手掌快要碰到驾驶球之际,他听到柯柏冷漠的声音。 「应许,你这是要去哪儿?」 第44章 这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但应许和应允没有死,反倒被柯柏和杨林押送回了那绿盈盈的行星。 按道理讲,柯柏弄死他不过几锤子的事情,应许的狻猊还在天级状态,可赢不了熟练操纵神级机甲的柯柏,更何况柯柏旁边还守着个同样操纵神级机甲的杨林。 看这样子,柯柏是打算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审问,应许一路绞尽脑汁地编藉口,说他本来是想带应允直接到绿色星球报导的,结果路上打了几波虫子,被虫子引到了其他的星域。 「我刚还在和我小叔叔说,打完这波虫子,我们就找去你们那儿的航路。」 柯柏没有再说话,倒是牵引着应允飞船的杨林嘻嘻笑道:「这片星域离我们常驻的星域有一光年的距离,你们能跑到这边来,航路也真够偏的。」 应许有什么办法,应许只能咬死说就是打虫子打偏的,反正绝对不是他应许背信弃义。 而柯柏也没有立马用锤子把他砸死,或许事情还有所转机。 伴随飞船里的应允适应良好,他没法跟其他机甲里的柯柏杨林沟通,但能听见应许的声音,于是间接从应许那里知道了柯柏和杨林的名字。 「这俩名字,都挺好的。」应允喃喃自语,「柯柏,杨林……想必那白金机甲里的是柯柏,绿金机甲里的是杨林。」 「你怎么知道?」应许在脑内悄悄示意狻猊屏蔽另外俩机甲的通讯频率,又做贼心虚地压低声音反问应允,「我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 「我还知道柯柏可能是个黑髮黑眼的小伙子,杨林可能有双绿色的眼睛。」应允笑吟吟道。 应许终于反应过来,既然破空舰队的成员是他那些在实验室长大的兄弟姐妹,那么他们的生父生母也应该是应允的故人。 应允也徐徐地进一步解释道:「谷雨之前跟我说过,她给这些孩子命名的技巧,即是把他们生父生母的姓氏打乱,让孩子们盲抽一个,抽到父亲的姓氏,就添上母亲的名字,抽到母亲的姓氏,就添上父亲的名字。所以,我单是听这俩孩子的姓名,就能知道他们的父母,进而推想他们的样貌。」 「那机甲是怎么回事?」应许问,很快他自己也知道了答案。 应允回答:「就像你唤醒了狻猊一样,柯柏唤醒了他父亲的穷奇,杨林唤醒了他母亲的精卫。」 「不过这和姓氏抽取不一样,不是父亲母亲随机,而是当初被你姑姑带回来的机甲只有这三十二尊。」 应许愣了一会儿,说:「待会儿到地方了,你会跟他们说这些吗?」 「那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听我这中年大叔回忆往昔。」应允倒无所谓,多一个人是听,多两个人也是听。 应许想他可能也是到了爱讲古的年纪,不知为何自己先怅然了,但左右寻思不出道理。 * 应允和应许分开,在穿过那绿色行星的大气层时。 他们走了四天,在航路上也遇见不少游荡的虫族。 和应许谨慎的打法不同,两位神级机甲的操控者都大开大合,甚至有意等待那些虫子一只一只地融合,最后凝成恐怖的巨物,再用精神力攻击击杀掉。 那是很剧烈的冲击波,应允被放在距离战场中心十公里的位置,就感觉到攻击的余韵波及到了飞船的外壳,飞船的护盾勉强抵挡了一阵,最后也层层皲裂,那余波长驱直入,扫过应允眉心,而后就被应允脑子里的黑洞漩涡吞噬殆尽。 看来护盾没有他脑子厉害,应允按了按眉心。 但因着他说飞船护盾坏了,后边他们再遭遇虫族,柯柏和杨林没有再特意等待虫子融合成最终形态,趁它们融合之前就了结了它们性命。 应许都没啥机会掺合进战局,看着那锤与箭的完美配合,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冷气,他跟应允私下感慨:「这对于虫族的舰队来说,完完全全是单反面的碾压。」 据应许所说,虫族的攻击武器也不少,像什么具有腐蚀性的射线,还有能干扰人判断的干扰素,但当它们的对手是柯柏和杨林时,这些武器都没有发挥作用,应允仿佛看到了古地球时期人类拿拖鞋拍蟑螂的轻松景象。 第80页 难怪谷雨当年面对政府和军方的双重压力,也要不惜一切代价推进神级机甲项目,一尊神级机甲明显有远超出一个机甲兵团的战力。 不过政府和军方担忧的弊端也明显暴露了出来:这柄联邦上下费尽心思打磨出来的利刃,甚至没有十多年前那柄从卫星城捡来的刀剑用起来顺手,这些年轻的孩子们有更多自己的心思,不完全听从联邦的指挥。 不知道作为项目负责人的谷雨,这些孩子们实际意义上的母亲,对于他们的异心有何看法。 以应允对谷雨的了解,她可能只会满意于这些存活下来的孩子成功唤醒了他们父母留下来的机甲,至于他们用这机甲击杀虫族也好,还是放着机甲落尘生灰也好,那都不是她要操心的事情。 「我只是一个研究人员而已。」这是谷雨挂在嘴边的话。 哼,她倒是万事不留心。 穿过那绿色行星的大气层,应允便被杨林带走,与柯柏应许分道扬镳。 应许在通讯里急切地解释,说他一定会处理好此事,让应允尽可能保证自己安全,不要与杨林发生正面冲突。 应允忍笑说:「你小叔叔我又不是莽撞的傻子。」 当然知道见机行事。 很快应许和应允之间的通讯断了,应允也没着急,眼看着杨林解除了飞船模式,展开翅膀在空中翱翔,他为能跟人家说上话,也解除了飞船模式。 奈何他这飞船只有手环的形态,吊着他悬在空中,只能维持他不下坠,速度根本追不上人家那大翅膀。 好在杨林很快意识到他没跟上,一个利落的回身,直接绕到了他身后,再伸手拎猫一样,架着他俩胳膊就往下飞。 应允第一反应是这孩子的眼睛真绿,和他妈妈一样,野狼似的锐利;第二反应是这星球的氧气真足,他差点没被灌晕过去。 地表的植被也苍翠茂密,应允打眼一瞧,他们是来到了一片山林,山脉起伏绵延,犹如一块未经雕琢的翡翠。 杨林架着他降落到了山脚的平原位置,那里有一处茅草土屋,屋外用竹篱笆围了圈院子,除一条供人出入的小径外,院子里长满各色花草,应允认出来的也只有蒲公英和雏菊,院子外边是郁郁葱葱的竹林,茂盛绵延到了山上的地界。 站在屋前,就有徐徐凉风吹来,带着竹叶的清香,应允想起了古时候隐居的陶渊明,怕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悠然度过余生。 杨林推开虚掩的门,邀他进来,刚一落座,手上便多了一竹筒绿盈盈的水,杨林说这是竹叶煮出来的茶,特意放凉了喝,解渴。 似乎怕应允不放心,杨林先自己灌下一大杯,将空掉了竹筒递于应允看。 「我相信你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害我。」应允总算能跟杨林搭上话,听应许介绍说杨林是个活泼外向的,但应允这会儿只看出来他的拘谨,低头盯着地面的坑坑洼洼,双手抠着竹筒不知往哪里安放,只有他那头蓬松如蒲公英的白毛才微微显出点活力,像极了他那如蒲公英一般,唤醒机甲后成天飞来飞去不愿落地的不靠谱老爹。 这孩子生得真好,样子一半随爹一半随妈,也亏他长得如此平均,不然他那对见面就掐架的幼稚父母,肯定会就这事儿闹一辈子。 不过谷雨这配对是随心配的,利刃舰队每位队员留下的基因不止一份,每一个诞生的孩子都会有同父异母或者同母异父的兄弟姐妹,能让那对冤家留下一个孩子,怕是当事人化成灰都死不瞑目。 「我能感觉到,你和那位副指挥官,对我们没有恶意。」应允定一定神,随即喝了一大口竹子水,确实清凉解渴,他面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只是不知道长官你,为何对我如此拘谨?」 杨林这才如梦方醒地坐到应允旁边的竹椅上,偷偷瞟了一眼应允,又低头看回地面。 「不用叫我长官,叫名字就好。」杨林讷讷道,「我小时候应该见过你,应先生。」 「我没印象了,长官。」应允偏偏是个不听劝的,「还请细说。」 杨林捨得抬起脸,看向应允的眸光有些迷茫:「那时候我在训练场做打击训练,你和教授一起站在训练场外边。」 「这些年有不少外边的人来实验室参观,有的还来了好几次,他们都会跟我们讲一些没用处的大道理,你就来了一次,但什么话都没说。」 「这种事情,没什么好记得的。」应允轻轻嘆气。 「是,其他人也没有记得你。」杨林很给面子地点点头,「我记住你是因为,你带走了我们中的一个人。教授以为我没看见,把我往围栏里赶,其实我看见了,你抱着上了实验台註定要报废的残次品,走出了实验室大门。」 「我先开始以为这只是处理残次品的一种方式,但后来出现了更多的残次品,他们是被垃圾车送走的,有的手脚不能动弹,有的瞎了眼睛……全程处理他们躯体的是实验室全自动的机器,不会有一个大人像抱普通小孩子那样将他们抱走。」 这话听起来让人感到难过,但那双直直望向应允翡色眼睛,却坦然澄澈得没有一丝阴霾,更多的是一种无法言说的迷茫和孤独。 这样的神情,应允曾经在应许眼睛里见到过。 像一个空洞的漂亮娃娃。 他们都是被联邦生生制造出来的披着人类血肉的漂亮娃娃。 第81页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把他抱走,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记得那么久,直到有一次,我尝试着和一个人拥抱的时候,我才明白过来,我当时是有些羡慕那个残次品的。」 「他那么轻易地得到了一个拥抱。」 杨林面无表情地说完这番话,他不管应允听完后的看法,自顾自别过脸去,似乎在强调着自己其实真的没那么在意,只是脑袋又耷拉了下来。 应允酝酿着说辞,但他又发觉自己着实没立场去安慰人家,话到了嘴边,又听这一箭穿云的神级机甲操控者小小声说: 「虽然我现在也有可以拥抱的人,但我还是忍不住会羡慕他。」 任何安慰都在此时完全失去了效力,应允想了想,决定老老实实当个倾听者,有些话说出来心里会好受些,比几百句安慰都管用。 「他似乎没有付出任何代价就被你带走了,而我现在要付出代价才能得到聊胜于无的拥抱,我想要更多,于是付出的也更多,但到现在还是什么都没有……抱一下就被人打发了。」 说着说着,杨林声音渐渐小了,应允没有听见他除却话语外其他的声音。 应允抬眼望向漫进窗户里的绿意,「或许你别再执着于那个人,会不会好些?」 回应他的只有年轻孩子倔强执拗的沉默。 和应许那小子真像,但又不那么像。 至少应许的不甘心里多了些许活力,他不会一直麻木,空洞如无生气的人偶。 对上应允的瞬间,那无机质的银色眼瞳会迸发出少年气的火彩,和万千个这年纪的寻常孩子一样,流露出一些狡黠的撒娇。 这大概是应允心中难得的宽慰,他给了应允一个可以依靠的怀抱,让应许在他眼前永远做一个普通的孩子。 「应先生,应许就是当年你带出去的那个残次品?」杨林问,不算客气。 「准确地说,他是个小孩子,和你们一样都是小孩子。」应允蹙眉,也没有否认。 「但他还是加入了破空舰队,」杨林抬起头,空洞的表情里有了一丝笑意,「和我们这些实验室的产品一样,成为联邦清扫虫族垃圾的工具。」 言下之意是,你绕了那么大一个圈子,还是没有保护好他。 这孩子跟他生父生母一样,很会戳人心窝子。 应允自己扎自己也习惯了,被别人偶尔刺一下,也不痛不痒。 「所以我也来到了战场,」应允说,「我会和他共进退。」 杨林喉结微微滚动,他没有再说什么。 第45章 应许又被柯柏带到了那处洞穴,这次只他二人,敖霜三人不见踪影。 柯柏说,带他在洞穴里走走,之前他只在会客厅待了会儿,没看见全貌。 「这样的居所不止这里一处,你们到时候搬来,想住哪儿住哪儿。」 应许讷讷地应:「我知道你们的好意,之前俞燃他们也是这么说。」 除却会客厅外,其他的房间也是一个个洞穴,被仅容一人通过的细窄的通道相连接,应许只觉他们这一住处很像是植物埋藏在地下的块茎,又像是常年生活在地底的动物挖出来的巢穴。 不太像是人类的建筑风格。 这些房间有的空无一物,只铺满了厚厚的地毯,柯柏介绍说,这是杨林没事儿打滚的地方;有的墙壁挂满宽大的干树叶,地上也铺满宽大的干树叶,叶子上被雕刻出深深浅浅的痕迹,柯柏介绍说,这是江迟做雕画的地方;有的只在地板中央放一蒲团,连地毯都没有铺,柯柏介绍说这是敖霜打坐冥想的地方;还有的是满墙壁放满书的书架子,应许被柯柏鼓励着取下一本,发现书本的「纸张」呈现出琥珀色的透明,质感薄如蝉翼,上边有着不知名符号的刻痕,柯柏介绍说,这是俞燃的书房,而这些书是原先居住在此处虫族的遗物,但那上边的文字不是虫族文字,虫族没有文字存世,这些符号是居住在此的虫族仿照人类的文字创造出来的。 「这些地下洞穴的原主是虫族?」应许抓住了柯柏毫无感情的讲解词中的重要关键,他把那轻飘飘的书本放回架子,还好此处是地穴,没有风吹进来,不然这满架子的书可要被吹得到处都是。 柯柏点一点头,「毕竟这里是虫族掌控的星域,我们五人因物资耗尽且身负重伤在这个星球停泊,恰好就在这洞穴附近的草原落脚,不料刚一落地就遭遇了这在洞穴里栖息的虫族。」 那些虫族与柯柏他们在战场上所见到的不同,仅一人高的身长,却拥有足够的智慧,在柯柏示意众人动手前,那领头的虫子忽然变幻出了人形,并不太美观,五官位置不对,胳膊和大腿都拧巴地扭成麻花,但它却口吐人语:「你们的状态并不是我们的对手,为了你们的生命安全,我想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那声音犹如金属震颤发出的嗡鸣,但每一个字音都很清晰,是人类星际社会通用的语言。 柯柏第一反应是怀疑对面使用了干扰素,但他们当时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准备拼死一搏时,被对面虫族的精神力攻击纷纷放倒。 再醒过来,就是在这洞穴中,柯柏睁开眼,看到的还是那扭曲五官的类人虫族,但身上没有伤口的痛感,浑身被一层透明的膜覆盖,仿佛被裹在一个茧里。 * 「你是说,你们被虫族搭救了?」 应允被柯柏领去了另一个房间,那是柯柏的卧室,有一只占据房间一半面积向内凹陷的窝,窝外的空地还有两只蒲团,可算有的坐。 第82页 柯柏还敲了敲墙壁,敲出来一捧绿油油的菱形果子,全部抖落进应许怀里。 那果子拇指大小,能连带着皮吃,一口一个,汁水甘甜,带着一股芒草的清香,应许吃了两个便解了口渴,开口把跑偏的话题拉扯回来。 柯柏就坐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认同地点点头:「这话听起来仿佛天方夜谭,但确实在我们身上发生了──我们遇到了一群虫族中的避世者,他们因某次与人类的战争,脱离了虫族女皇的控制,并生出了属于自己的智慧,可惜脱离女皇太久,它们的生命短暂,遇见我们的时候,它们就已经接近死亡。」 「正好我们五人又是人类中的避世者,洞穴的原主死后,我们就接管了这里,并以此为基地在这个星球其他的地方进行探索,找到了那群虫族在这颗星球上留下的别的遗产。它们的建筑技术高超,融合了虫族和人类双方的建筑特色,这星球上每一处建筑都很适合居住。」 「如果不是担心联邦那边怀疑,我才不愿离开这里,去乌有乡做那新兵的接引人。」 话里话外,对应许的挽留之意快要溢出来。 应许又吃了两个果子,清了清口,他说:「你们都避世了,联邦再怀疑也找不到你们,何苦把新兵接引过来,又不满意地统统杀掉。」 柯柏神色不动:「杀掉他们,只是为保证指挥官他们那边的安全。」 「我还以为,你并不认可正指挥官的做法。」应许说。 「我确实不认可,一度因为他执迷不悟率领大家为联邦卖命,而跟他大打出手,之后和杨林他们脱队来此定居也义无反顾。」柯柏说,「但这只是我们舰队的私事,我并不想让外人掺合进来。」 听他这样说,应许稍稍地放下心,袒露了点自己的心思:「如果我和应允选择去帮助正指挥官执行任务,你们是不是也会放我们安全离开?」 「你这自信未免太莫名了。」柯柏冷笑。 「因为直到现在,你仍然没对我动手,前面四天,你和杨林想要杀我,不过是你们打个配合的事。」应许波澜不惊,他已经快把怀里的果子吃完,「我不相信敖霜没有把我不愿意来你们星球定居的事情告知你。」 「但你为什么会选择为联邦卖命呢?你明明也和我们一样,只是联邦制造出来的战争机器。」柯柏的声音严厉了起来,几乎咄咄逼人。 「难道说,你因为被你叔父收养,而忘记了在实验室里你所遭受的那些非人待遇?」 应许微微愣神,发现柯柏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但他没有慌张,心想可能是杨林那边套出了应允的话,远程告知给了柯柏。 「我的确忘了,毕竟我在实验室外生活了十来年,和你们的成长轨迹完全错开。」应许坦然自如道,忽略掉柯柏腕上闪烁着金光的手环,「但我并没有为联邦卖命的打算,我做这些只是为了我叔父,他是我的恩人,联邦不是,我向来分得清。」 柯柏浑身的戾气消散了些,「你这勉强还算个道理,我反正不明白连星纬他们是怎么想的,一群没有享受过联邦优待的实验品,却总是把联邦当作自己的家。」 「我可以过去帮你问问,挨个挨个的问。」应许提议,他很不是好管闲事的人,但他现在要脱身,还是得表现出自己的诚意,「如果通讯良好,我问完就给你发消息。」 柯柏再次冷笑:「我自己不会问吗?」 应许实诚摇头:「你看起来不像是长了嘴的人。」 这回柯柏一拳擂上他肩膀,速度很快,也真的很疼。 打完柯柏还别扭,说:「我早就问过了,只是些没意思的答案。」 好吧,看来这个条件作废。 应许想了想,揉着肩膀郑重地说:「我其实还有一个任务,你如果放我和应允走,我就告诉你。」 「不就是监视我们舰队成员的动向吗?」柯柏微微一笑,不以为意,「死在你前边的九个新人,都有这个任务。」 应许一时语塞,好一会儿才开口:「你铁了心把我们留下来,对你们也没有什么好处吧,你把我们放走,我们还能给正指挥官添乱,打断他为联邦卖命的进度。」 「你也看到了,我目前只能使用天级机甲,还带着我那没有多少战斗力的叔父,我俩的组合怎么看怎么像给指挥官拖后腿的。」 人,总还是要有一点逆向思维。 柯柏也果不其然陷入沉思,「话是这么说,但你们太废了,也会给连星纬他们带来不必要的危险。」 应许深吸一口气,耐住了性子:「我尽可能保持在废与不废这个区间,一边拖指挥官后腿,一边不给指挥官他们带来生命威胁。」 「也亏你想得出来。」柯柏预备又给他一拳。 这回应许躲开了,并瞥见柯柏嘴角真切了不少的笑意,他觉着自己有希望带着应允离开。 于是他多了点闲心扯到了别的话题,「这一趟参观下来,我没见到你有专门活动的空间呢,前辈。」 柯柏在给应许介绍众人的活动室时,提到过他们另有卧室,不过那涉及隐私,没有带应许过去,同时也没带应许去他自己的活动室。 「因为我没别的爱好,就只喜欢睡觉,特意挑的面积最大的一张床。」柯柏回答,「那群隐居的虫族,给我们留下了不少好东西。」 「它们就没有仇恨吗?虫族和人类打了这么多年,没有独立意识也就罢了,但它们已经生出了独立的意识。」应许有些好奇,更有些阴阳怪气,「你看我们俩同出身的实验品聊了这么久,你都还是没松口放我走,它们作为人类长久以来的敌人,竟然那么容易地将死后遗产託付给了你们。」 第83页 「我们和它们都是避世者,有相似的处世态度,把遗产留给我们相当于精神上的传承。不过,我们对虫族的了解很少,驻扎在这里一年多,有语言天赋的俞燃一直在翻译它们留下来的书籍,试图对它们这个种族多了解一些。」柯柏淡淡回答,「比起它们这些虫族,我们跟人类精神方面的沟壑还要更深一些,所以它们会认为我们是知己,而我会认为跟你话不投机半句多。」 「所以你才更应该放我和应允走。」应许由衷地说,「不要再互相折磨了。」 柯柏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把手环递过来。」 * 应许不明所以地照做。 柯柏的手环轻轻地碰一下狻猊,应许就听到狻猊「叮咚叮咚」地说:「正在接收资料传送。」 「这是连星纬他们失联前走的航路,你沿着这个方向去,不要在别的星域里乱窜。」柯柏说,「要不是你们运气好,碰上正在巡游的我和杨林,你们这航线都偏出半个宇宙了。」 「那应该也不至于。」应许嘀嘀咕咕,还是展颜笑道,「谢谢前辈高抬贵手。」 柯柏收回手,嫌弃地摆了两下:「待会儿杨林就带你叔父过来了,你们要走赶紧走,我们这边没有物资给你们补充。」 应许连连道谢,不过他又想起了一个问题:「其他前辈这是去哪儿了?」 「这两天他们在雨林里抓青蛙。」柯柏回答,「俞燃和江迟为敖霜放走你的事情生气,敖霜不得不带这俩小孩到处疯玩儿。」 「我很抱歉给敖前辈添麻烦了。」应许真心说。 「别前辈来前辈去的,又不是不知道名字。」柯柏翻了个白眼。 「还是要讲一些礼貌,你可以理解为这是联邦对我多年的教育。」应许嘆了口气,「而且我更愿意称唿你们为师兄师姐,我们某种意义上也算兄弟姐妹。」 这话说的,柯柏也不好反驳,他站起身来往外走:「随便你。」 应许紧跟着出门。 「对了,柯师兄,你和杨林师兄好像老在一块,攻击虫族配合得很默契。」 「我们从小就在一块,基本……没怎么分开过。」 「你们感情真好。」 柯柏停下脚步,他们这会儿还在狭窄的通道里,应许被他挡着也没法向前走。 「你话有点多。」柯柏说。 应许很无辜,「因为不说话,气氛不太好啊。」 之前和谷雨教授一块沉默用餐,他也是受够了,回学校后向白舸竞学了一点没话找话技巧,力图在陌生人面前不尴不尬。在养父母面前扮演花言巧语的养子,已经是应许的社交极限,这还是在他很熟悉养父母的情况下,不得不说,感谢白舸竞这自来熟的性子,让他不管面对黑脸团长还是白脸柯柏,都有一肚子话可讲。 「那你该和杨林聊聊,他话更多。」柯柏说。 他们俩的队伍再次前进,来到会客厅时,外边的门被人大咧咧地推开。 应许一见到应允,什么都顾不得,直接越过柯柏杨林,把人揽过上下打量,确定无碍后才勉强放开。 杨林也站到了柯柏身侧,手搭过柯柏肩膀,「那我们就不送了。」杨林说,他又特地看向应允,「应先生,和你聊天很开心。」 闻言,应许的脸色变了变,而应允只浅浅笑道:「那有机会再聚。」 聚什么聚!应许赶忙撂下句「有缘再见」,攥了应允的腕子,要将他带出去。 余光里,应许瞥见柯柏并不好看的脸色,他几乎在质问杨林:「你们聊什么了?」 应许霎时就松了口气,到门外讪讪地松了应允的手,见应允似笑非笑,还欲盖弥彰地解释:「我就是担心你。」 「我还什么都没说。」应允笑得应许心里发毛。 不等应许回话,应允已经踩着阶梯往上走。 应许忙忙跟上:「我觉得我们应该交换一下情报。」 应允手背在身后:「你先说。」 「柯柏把指挥官他们消失前的航路给我了。」应许大着胆子,抓住了应允的手。 应允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 第46章 「应允,我还是没能想明白,为什么会有虫子脱离它们女皇的控制。」应许再一次杀灭了一波没有主体意识的虫族,不解地询问应允。 「根据已知的情报,它们是由虫族女皇创造,被虫族女皇养育,并受虫族女皇控制,换言之它们是女皇创造出来,最为趁手的工具。拥有自主意识的人类尚不能完全违逆强权者的命令,它们身为没有自主意识的工具,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 而应允不以为意,「我们对虫族的认知并不全面,而且柯柏也没跟你完全讲清楚,那群避世者是怎么一回事,与其纠结它们的存在,不如专注做好眼前的事情。」 应许沉默了片刻,他觉得应允说得有道理,但:「我是担心还有别的避世者存在,而那些避世者拥有离开女皇的生存能力,且不一定对人类友好,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捣毁女皇巢穴杀掉了女皇,也不能完全停止战争。」 「有时候你还是聪明过了头。」应允还有心思开他的玩笑。 他又不能跟应允气恼,嗫嚅了好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应允帮他说了:「其实就算真的结束战争,你我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当人虫战争这个主要矛盾解决后,星际社会目前被强制镇压下的次要矛盾就会一併涌出来。」 第84页 「你不是不清楚这一点。」 应许嘆气:「我现在很后悔没能听你的话,老老实实考个普通的大学,明明帮不上什么忙,给你添乱不说,还把你捲入更危险的战场里。」 应允宽容地笑笑:「你考入军校也是为了我,我倒不至于忘恩负义。」 应许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我说了吗?」 「嗯,印象中说过那么一次。」应允拖长声音,煞有介事。 应许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这反射弧太长了。 狻猊没有错过又一次嘲笑应许的机会:「爱情使人降智啊。」 * 他们沿着柯柏给的航路前行,应许在找人和杀虫的间隙,观察到虫族管控的星域内,几乎没有类似人类星域里大型的卫星,多是应许在绿行星之外见到的碎石星带,目前见到体积最大的,差不多只有狻猊的飞船形态大小。 「虽然这一路上有部分引力强的气态巨行星,但也有引力一般的固态液态行星存在,怎么到处的卫星都被撕裂成了小碎块,没有一个能达到人类卫星城的体积。」 应许眉头蹙得厉害,他心想会不会是因为他们沿着航路走,没有到其他地方探查,但先前他们没有沿着航路走,漫无目的游荡时,虫族的星域内也是这样的景象。 「找一个氧气浓度适宜的行星,我们先在那里落脚。」应允说。 「我们的物资还充裕。」应许回过神,不解道。 「去看看行星的状态,不过我们装备有限,估计只能看看宜居行星的状态。」应允沉着道,「何况你现在还没能联繫到指挥官,咱们也别着急赶路,可以先观察观察虫族星域内的情况。」 应许瞭然,「我这就和狻猊一起探查。」 他们就近找到了一处宜居行星,那是一颗冰蓝色的星球。 这多亏了狻猊强大的资料库,应许只驾驶着飞船险险地掠过那一片星域好几颗行星的大气层,狻猊就分析出来了行星大气的含氧浓度。 降落的地点也没有随意选择,而是落在了该星球赤道位置的岛屿,那是整个星球最温暖的地方,也是该星球含氧浓度最高的地方,不至于让应许应允一离开飞船供氧就发生窒息。 应允自告奋勇地找避风避潮的位置搭帐篷,应许快速地探查了一圈岛屿,没有发现虫族也没有发现本地的大型动物。 确认安全后,应许便不情不愿地展开狻猊的翅膀形态,环游一周这个星球,寻找是否有那颗绿行星一样的虫族建筑遗蹟,亦或者在此地驻扎的活体虫族。 他大概飞了四五个小时,速度不算很快,堪堪绕了该星球赤道一周,没有发现拥有智慧的高等种族的行迹,赤道一周是该行星最适宜生存的区域,如果这片区域没有,其他区域拥有的概率也不大。 应许没有在空中多停留,趁着岛屿的黑夜快要来临前,平稳地落了地。 这个星球的温度不高,哪怕是在赤道,应许裸露在外的皮肤感知到地表温度相当于主星的春季均温,到夜里还更冷些,冰凉的海风几乎扎到了他脸上。 柯柏一行人能得到那颗绿色行星,当真运气不错,绿行星不管是气候还是含氧浓度,在人类掌管的星域内算是最宜居的那档行星。 应许落地的位置,在应允帐篷的附近,他没联繫应允,只是远远地看见那摇曳的火光,所以降落的位置还挺准确。 帐篷是军绿色的军队专用,搭起来也方便,找到特定的按钮按下去就行,应允只搭了一个,应许见状暗喜,自己晚上可以和应允挤一个帐篷。 这些日子他们各自歇在各自的飞船,只能通讯交流,没法肢体触碰。 若无其事地挨着应允坐下,应许还得显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我回来了。」他梗着脖子说。 * 应允早就瞥了他一眼,这会儿专心致志地盯着跳跃的火光,故意不往他那边看,「等会儿自己找营养液喝,我白天试了本地的一些食材,基本没法入口。」 坐在火堆旁,外边的寒意都不算什么,所以应允把保温的制服外套披在身上,露出了内里的衬衫,衬衫扣子解开了一两颗,露出来他的脖颈和锁骨,袖子一直卷到了肘关节,露出紧实有力的小臂。 应许很少看见应允这样不板正的样子,特别是没有失忆的应允,毕竟应允总想着当他爹,当爹肯定要板正端庄。应许承认,现在他也会偶尔想念那个肆意飞扬的十九岁应允,听应允谈起年轻时候的朋友,应许就更加想念了。 他忽然觉得自己运气不错,误打误撞地瞥见往日的应允,哪怕只是一个短暂的片段。 「发什么愣?」应允察觉到他的心不在焉。 「火晃得眼晕。」应许随意找了个藉口。 「还以为你是不想再喝营养液了。」应允伸手拨弄了一下露在火光之外的木柴,这是岛上的植物枝干,意外地富含丰富的油脂,不用晾干水分,直接点燃就能用。 他向应许介绍了他的发现,兴致勃勃地。 和应许出任务之后,应允面上少有颓色,很多时候比应许这最强单兵心态都好,遭遇虫族时也会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和技巧辅助应许,得胜后还会忍不住开着飞船来个飘移。 应许猜想,其实应允一直都想驰骋于这广袤的星域里,那隐藏在他脑海深处的梦想从未褪色,那自己这在某种程度上,也算做了件好事。 第85页 这样想着,应许心里的懊悔也稍稍平復了一些。 「我不挑食的。」应许回答,「我是好孩子。」 「是,没有比你更好的好孩子了。」应允笑他,又顺着他哄。 应许讲起了他巡查一圈赤道的发现,应允用心地听着,和他商量在此处停留两天,将整个星球都巡查一遍。 「直到联繫上连星纬,我们都保持着这样一个观察习惯。」应允说。 应许认同:「那从明天开始,就要寻找一些本地能食用的东西,营养液得多留一些。」 应允不免自嘲:「要按我们这速度,光是找着连星纬他们,都得耗费个四五年。」 「四五年也好,十年八年都好。」应许小小声嘟囔,他巴不得自己和应允一块与世隔绝地流浪。 哪怕前路未知,哪怕危险重重,只要和应允在一起,他明天死了都愿意。 他愣神得厉害,没注意到应允正往他这边瞧,晃神回来被吓得一跳。 「怎,怎么了?」应许怀疑是自己又说了什么奇怪的话。 应允安抚他,手落到他肩膀,「就是感觉,你现在越来越真实了。」 应许懵懂地眨巴眼:「我一直这样……」 「以前在家的时候不是,还有我失忆那阵也不是。」应允神色认真。 应允搭在应许肩膀的手温温热,应许眷恋这个温度,但此时他不太好意思,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应允。 「我只是想表现得好一些,让你更喜欢我一点,但最后还是让你不高兴了。」应许低下头,小小声说,「然后你失忆,不知道我是谁,给了我一个可以撒谎的机会,我就想利用这个机会,离你更近一些。」 「你失忆的那段日子,对于我而言,像梦一样,我到现在都还……」 都还心存妄念。 「是我的问题。」应允嘆息。 「不是。」应许倔强地反驳。 他们依旧谁也说服不了谁,再争执下去,不会有任何结果。 应许却还坚持发问,或许是此时的篝火太晃眼睛了。 「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生父吗?」 他卑鄙下流,最会用不好听的话扎应允心窝。 应允顿了顿,声音温柔又坦诚:「说来也莫名其妙,只是有一回课间,他忽然发神经,认真地对我说,他觉得我这名字很特别。」 「应允,是一个承诺。」 应许恍惚了一下,应允此时的声音和应许六岁阁楼上的那个声音重合,他忽然被应允难得显露出来的私心打了个措手不及,他还以为经过上次应允对他的剖白,他已经练成金刚不坏之心了,谁知道那颗心越来越破,也越来越酸软。 他知道应允没有错,所以他这回也没准备掉眼泪,反而帮应允找补:「我喜欢你还没有理由呢,你的理由正式好多。」 应允深深地看着应许,橙红色火光将那双冷色调的深蓝眼瞳染上了暖意,而在应许眼里,应允向来都是暖融融的。 「你继续喜欢我,你会更难过。」应允说。 「我不喜欢你了,我会更难过。」应许说。 第47章 根据这些天在虫族星域里的观察,应允再次确认了「方舟」那群人的推演是正确的:虫族会吞食卫星,特别是富含制造养护机甲必用矿石的卫星。 这个推演起源于宁桦云弥留之际的遗言:机甲并非人造物,它们像吃掉糖果一样,嚼碎那些星星,吸收有益的部分,排泄出残渣。 联邦上下对这段话没有十分在意,因为宁桦云说的是政府军方还有科研院内部,统一认同的真理。 机甲确实不是人造物,人类星际联邦成立之初,这种造物就已经功能成熟,人类这一百年来不过是在已有的基础上对这种造物缝缝补补,目前缝补出的最强成果是神级机甲。 而机甲对矿石的要求也高,只需要那几种,且强度越高的机甲需要的矿石也越多,可不就是「吸收有益部分,排泄出残渣」。 可了解宁桦云的人们却不那么认为,宁桦云是一个极度的理性主义者,她排除万难地回归联邦,不太可能在生命垂危之际说些正确的废话,而除了这段话,她另外的遗言为联邦对虫族的研究推上了好几个台阶。 于是这零星几个人,花了十几年时间,在没有任何外部助力情况下,凭藉这段话和一些战场影像,生生推演出了另一个结论。 后来神级机甲项目的主要负责人谷雨,则在宁桦云的机甲里找到宁桦云生前的精神残片,那是一段仅有几十秒的意识影像,那精神残片说:「行星没有它们需要的东西,于是它们不去涉足,它们掌管的星域里,行星都是原始而荒芜的。」 这里的「它们」,明显不是在指机甲。 那时候应允跟谷雨已经没有来往了,他知道这些,是那零星几人转述给他的,那几人找到应允的目的,是为了拿钱组建所谓的「方舟」研究所。 他们独立于星际联邦,不服从任何人指令,全心全意根据这条推演路径,制造对抗虫族的武器。 而战争开始以来,星际人类社会将大部分人力物力都投用于机甲战力的升级研究,早期还有一小部分科学家着力研发其他武器,原因是机甲非人造,不可控性太强。 但从战争的结果来看,没有比机甲战力更高的武器了,讲究效率的人类聪明地将其他无用的研究停掉,他们生产出来大批量机甲,按照强度划分天地人三个等级。 第86页 神级机甲不是一开始就有的,而是自宁桦云带回来那三十二尊机甲后才有,如果没有那三十二尊机甲,谷雨的项目就只能面临失败,谁让她没能靠人类科技顺利研发出神级机甲。 应允投资了「方舟」研究所,并在时机成熟时将那座最为重要的矿山,混合着其他机甲原材料一起,转让给了那群执着的疯子。只是不晓得这群被联邦正统科研院除名的傢伙,又怎么勾搭上了谷雨,并从谷雨口中套出了印证虫族吞噬卫星的侧面证据。 那群疯子也给了应允回报,告诉他一些联邦高层都不曾知道的事情,除了虫族吞噬卫星,他们还发出了被高层知晓一定会被抹杀的暴论:机甲并非人类造物,而是虫族的造物,但他们下一句又说:机甲并非虫族造物,而是人类造物。 「这是敷衍我的车轱辘话吗?」应允有种自己的钱打了水漂的荒谬感。 假扮成海盗、自称为「飞天一面教主」的疯子说:「我们的人从前方战场上带回来一具虫子死后的甲壳,经过多次实验分析,我们确定机甲的制造工艺和虫子的甲壳有百分之八十的相似。」 「但虫子是生物,它们的甲壳应该是自身生长出的……」应允只感觉脑子嗡嗡响。 飞天一面教主摊开手,无奈道:「是啊,所以我们初步判定机甲是虫族的造物,至于后面半句话嘛,是一个还未被证实的假说,所以你听一听好了,具体的我没法解释。」 「你们接下来要怎么做?」应允强行定了神。 飞天一面教主挠了挠侧脸,「我们的人已经把我们之前所有的x物质都带走了,他们将这种物质用于巨型虫子身上,结果那群虫子缩水,并拥有了独立于母体的意识。」 「不过目前,我们总部跟他们失联了,不知道那群虫子的后续情况,也不知道他们带着x物质去到了哪片星域。」 失联……这一关键词触动了应允的神经,他几乎脱口而出:「破空舰队……」 「我去,老闆你怎么知道我们的人在破空舰队里!」飞天教主也惊愕,反应过来时这疯子啪地给了自己一嘴巴子。 应允忍笑,因知道方舟里就这人最藏不住事儿,他才指名道姓要这人跟他汇报近况。 「哦,还知道我是老闆啊,什么都瞒着我。」 飞天教主谄媚地笑,生怕应允反悔不给矿山:「我其实想跟你汇报来着,马上你给我个话头我就说了,谁知道老闆你神机妙算呢,这都能猜到。」 应允不动声色地给了句奉承:「破空舰队都没太多资料对外公布,你们倒是有些本事,能把他们拉上船。」 「说实话这也不是我们的本事。」飞天教主继续挠脸,有些尴尬道,「我们那会儿正在东躲西藏,避开联邦军队的搜捕,结果被破空舰队的人逮住了,他就一个人,但掩护我们一飞船人脱离了险境。」 「一见面,那人自报家门,说他是破空舰队的正指挥官连星纬。我们本来不信,结果一看他手腕上的金色传说,立马就相信了。」 「但不清楚他是怎么知道我们这个组织的,他自己含煳其辞说,还在主星训练时,就从一些渠道了解到我们,并对我们的研究很感兴趣。」 「老闆你也知道,我们这个组织最缺的就是战场实际的情报,没脱离联邦前还能通过人脉捞到点儿新鲜消息,脱离联邦后消息都不灵通,连星纬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机会。」 「虽然不太了解他,也不太了解破空舰队,但没有把我们押送回联邦,那他就是可以暂时信任的盟友。经过一段时间交流,连星纬也表现出他的诚意,给我们带来了虫族星域里卫星和行星的状况,证实我们的猜想,所以我们也就把x物质交予他了,反正不交给他我们也没机会继续研究。」 「可惜现在他失联了,我们也只有先把你现在给我们的矿山开採了,把新的x物质提炼出来,等待他之后的消息。」 应允对此不置可否,他知道此举冒险,但也知道方舟的研究不能止步于理论,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说:「那你们好自为之,至少坚持到连星纬恢復联繫,我这边不太妙,政府已经在找茬子没收我的资产,我挡过了之前的,没信心挡过之后的……矿山那边我原本就布置了一些防卫,这些天我们就过去再加强一些,现今军方的着重点还在虫族战场上,应该抽不出太多兵力去围剿你们。」 「老闆,以后我们会想念你的。」飞天教主双手交握,眼里分明闪烁着泪光。 应允只觉得恶寒:「你们也别光顾着想念,还得想一想怎么把我安全送回去,我还得守着我侄子高考呢。」 「交给我们吧,老闆,保证万无一失!」 * 事实上,他就不该相信这群疯子口中的「万无一失」。 他错过了应许的高考,还被迫失忆,错过了剩下的能为应许安排后路的时间,但因为错过,却亲眼看到了理论中的景象,他一时间五味陈杂。 应许对这样的旅程乐此不疲,应允顺着他,让他搂着在某颗行星上空飞了一圈,他高兴得都快摇起尾巴。 应允乐意见到小朋友轻松欢快的表情,小朋友要有小朋友的样子,没心没肺一点,把难题丢给大人去做好了。 但应允也没有否认小朋友的厉害,饶是他精神力没出问题顺利驾驶机甲上战场,十个他估计都打不过这一个应许。 第87页 所以应允没有隐瞒应许太多,考虑着应许的接受程度,一点点将他知道的事实转述给应许。 奈何信息量还是太大,小朋友一下子皱成了苦瓜脸。 「那你和连星纬都跟方舟有关,见了面是不是能对上暗号?」挑挑拣拣的,应许选了个容易理解的问题询问。 「是,但那暗号太神经了。」应允恶寒地打了个哆嗦。 应许看着他这样子乐,苦瓜脸舒展,又变得没心没肺。 应允心下一动,不合时宜地想起:「好像都一个多月了吧,你还没来易感期。」 「前两天来了,但我喝过强效的抑制剂,还一直贴着抑制贴。」应许瘪瘪嘴,「放心好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 哎哟,这两个月相处下来,倒霉孩子越来越会装可怜。 应允视若无睹,硬着心肠说:「毕竟你都是成年人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免疫了应许委屈巴巴的表情,毕竟都看了这么久,而应许拿捏他只会这一招。 但是没有,他对应许心软得过分。 「我以为我做的很好呢。」应许锲而不捨地嘟囔,「原来只是尽到了本分吗?」 又来了,又来了,这都是跟谁学的。 应允头疼又心软,好气又好笑:「那你想让我说什么?」 「摸一下头吧。」应许想了想,那点狡黠的小表情没能藏住,「不说话也可以。」 他没等应允伸出手,主动往应允怀里钻了钻,应允稍稍松了劲儿,手就落到了应许发顶。 应许今天找着一处温泉池子,测了水质好好地把他那蓬松的头髮揉洗了一遍,这会儿被山风吹拂,发顶干燥了,仅发尾还有些潮湿。 手感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 真不知道他死了之后,应许该怎么办。 应允无端端地想,这个问题他想过很多次,之前不知晓应许心思时,还宽慰自己说应许以后会组成另外的小家庭,他作为小叔叔,只会成为那个小家庭的客人。 可眼下应许走了极端,他设想了个小家庭,这个小家庭里只有他自己和应允,没有其他任何人。 第48章 对于应允说的事情,应许认为自己还需要一段时间消化消化,所以他们停留在一颗蓝紫色的行星,没有着急赶路。 另外就是,他们快到达连星纬等人彻底失联的地点,没有航路可循,且应许依然没收到连星纬等人的回音,在宜居行星多停留一阵子,多补充些物资,也好应对前路未卜。 他们在一处山洞里落脚,为安全起见,应许和应允轮流守夜,白天再一道出洞觅食。 应许精力旺盛,巴不得整夜不睡地守着应允,在之前那几个行星驻扎,应许就是这么自告奋勇,被再一次拒绝他也只乐呵傻笑。 「有什么事,你一定第一时间掐醒我。」应许不厌其烦地叮嘱。 应允嘴上应付他,实际每次到点儿了才把他喊起来。 不过好在,应允守上半夜,应许守下半夜,在天亮之前,应许有大把时间光明正大地看应允睡颜。 对于目前的应允来说,应许才是他已知的最大危险,但他还是选择相信应许,睡觉睡得很沉。 万一我真是什么禽兽,你就遭殃了。应许想戳一戳应允的侧脸,但怕自己下手没轻没重,忍住了。 他把自己换洗的制服外套拿出来给应允盖上,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灰烬的余温,这个星球的树木不是很耐烧。 做完这些,应许踱步到洞口,找了相对比较平坦的位置坐下,他取下手环,轻轻往地上一磕,狻猊便闪烁着蓝光,悠悠然变为了一只小狮子狗的模样,挨着应许一屁股坐下。 这个形态没有别的功能,主打一个陪伴。 应许原先还挺看不上这形态,后来觉得自己没事儿对着个手环碎碎念太奇怪,慢慢地就把小狮子狗放出来,当宠物唿噜唿噜毛。 可惜哪怕变为狮子狗的形态,狻猊的外壳依旧是坚硬的金属,摸上去有点凉,硌得应许的心更凉。 「十几岁的小孩真难带。」狻猊曾如是抱怨。 不得不说,有时候狻猊通人性到让应许心惊,特别是确定狻猊并非人造物后,这种心惊里还略略包含着一丝恐惧。 眼下一路走走停停,除却必要的战斗时间,应许没再让狻猊和他心声同步,且和应允交谈时,也有意命令狻猊「禁听」。 应允说不要紧的,机甲不会背叛宿主,你姑姑当年到了濒死的地步,也是她的机甲夫诸全程护佑她回归联邦,更何况你之前还说狻猊背负着保护你的契约。 应许不置可否,他相信狻猊,愿意在战斗中把生命安全託付给它,但想到它有可能是虫族创造出来的,心里又忍不住冒出陌生的胆寒。 他目前遇到的虫族,基本上没有能威胁到他生命的,但他说不清潜意识里的恐惧由何而来。 * 无从探究也只能暂时搁置,应许看着天幕上绽开的蓝绿色极光,地面半人高手掌宽的紫色草叶随风摇摆,叶子上的纹路被极光映照得分明。 如果在露天休息,这蓝绿色的极光足够扰人清梦,它们明晃晃地将天幕上的星星都掩盖。 应许仰面看了一会儿,觉得眼睛疼,他把旁边的狮子狗抱怀里,摸了两下它脑袋,而后解除了对狻猊的拒听指令。 狻猊没他心里的弯弯绕绕,解除指令后一如既往,对应许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贴脸嘲讽。 第88页 应许只能反驳说:「现在不是见不得光,现在应允都知道,甚至比你更清楚。」 狻猊顿了一会儿,灵性地质问:「你觉得这很骄傲吗?」 「没有,我就平常心。」应许厚着脸皮说。 狻猊:「得亏我是你机甲,不是你别的什么人。」 应许:「要你是我什么人,我得一头把自己撞失忆。」 「然后跑到应允面前装疯卖傻?」狻猊很是了解他。 这回轮到应许沉默,而后服气地点点头。 「话说,你真的没保存一点关于我生父的具体资料?」应许问,他这回没有旁敲侧击。 狻猊的思考方式很像人,应许旁敲侧击,它就装疯卖傻,而应许直截了当地问,它又直截了当地回答:「没有,宿主身死,他的资料仅有他的名字和生卒年。」 「我只能告知你我曾经有过这一任宿主,但不能回答你我的前任宿主做过什么。」 「可你被跟他有血缘关系的我唤醒了。」应许说,「我不相信这只是巧合。」 柯柏杨林他们,也是继承的父母的机甲。 「事实上这就是一个巧合。」狻猊说。 应许拍了拍它嵴背上立起来的毛髮,「你的资料库或许有一定的限制,就像人的大脑还没被开发完全。」 狻猊摆摆脑袋,甩掉应许的手:「你有时候太想当然了,应许。」 「对待应允你也是这样。」 应许却认为自己很无辜,他说:「谁让你们都留下了破绽,自认为是长辈,自认为的心软。」 「那你就是自以为是的狂妄。」狻猊反怼,如果它真是一只狮子狗,这会儿估计得龇牙咬应许一口。 * 天幕上的极光慢慢消散,这里的黎明即将到来,应许已经听见紫色草丛中的异动,不多时一群麻雀大小的鸟儿齐齐展翅,将应许头顶的天空遮蔽。 它们的形态却不像人类联邦活动的鸟类,而更接近于上古地球时代的翼龙,翅膀扇动得极快且没有羽毛。 刚到山洞落脚时,他和应允抓过一些作为食物,奈何这种鸟体型小身上的肉也没多少,去除掉内脏和骨头,剩下的肉烤制后能一口吞掉,不算难吃,只是有些柴。 不过每只体型实在太小,处理完后得不到多少肉,他们干脆就放弃用这玩意儿当储备粮,反正还可以到别处去打猎。 这群鸟飞走后,紫色的草丛里会陆续响起奔跑跳跃的声音,还有从土地里冒出来的声响,当恆星缓缓出现在地平线的位置,天空从明快的蓝色转变为蓝粉,草叶由紫慢慢褪成了绿色,摇曳生姿,地上的泥土泛着紫色的金属光泽。 应许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暖意,他的影子被恆星的光芒投入洞穴内壁,狻猊从他怀里跳出来,颠颠地绕到他后方,向洞穴里跑去。 他没有回过头,知道应允已经睡醒了。 「洞口风大,你总是不听劝。」应允坐到了他身侧,怀抱着狮子狗形态的狻猊。 「外头极光好看。」应许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 这会儿已经没极光了,恆星从地平线上探出半个头,是少年怀春面颊上的绯色,比许多恆星炙热的白光要可爱许多。 「颜色再深一些,就和古地球的恆星太阳差不多了。」应允说,「古地球时代的人类执着于日出,太阳在他们各民族的文化里都占据着重要位置。」 「因为恆星提供的热量,供养起了行星上一切生命。」应许说,「只不过星际时代,人类掌控的星域过于辽阔,恆星就有几百颗之多,没古时候那样稀奇了吧。」 古时候的人类只有一个太阳,物总以稀为贵。 「这确实是个道理。」应允贊同地点点头。 「如果没有虫族入侵,那么广阔的星域,那么丰富的资源,足够人类幸福地繁衍下去了。」应许说,「可就算没有虫族入侵,也会有不少的人不幸福,至少我这个身份的人,不会幸福。」 「不患寡而患不均,都是上古时期就有的道理。」应允嘆了口气。 他把狻猊放下,狻猊就又变回手环,绕过应许的腕子。 「那你还要执着于更多的人吗?」应许问,「我觉得我们现在就已经很幸福了。」 虽然他们相处的时候无法避免某种尴尬,但应许想着只他二人,没有其他人插足,尴尬也成了一种可回味的情趣。 这些日子他有过无数个瞬间,他无数次与柯柏他们共情,觉得这样与应允一起挥霍过余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一直在更多的人那个选项里,」应允说,「我的执着不过是不愿意看到,联邦出现更多像你这样的孩子。」 应允总能一句话说得应许哑口无言,甚至有些愧疚。 「你又……没什么把握。」应许嗫嚅道。 「应许,」应允认真地喊他的名字,他这才把目光落到应允脸上,应允侧脸还有没消退的红印子,「你当时面对勐兽一轮又一轮地攻击,难道就有把握完全战胜它们吗?」 「没把握。」应许如实回答,「但我不行动起来,我就得被它们咬死。」 「我也是你这样想的。」应允笑。 「但我那时无处可躲,我们现在是有后路的。」应许蹙眉。 「我们有,但更多的人没有。」应允说,「利刃舰队全军覆没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联邦对战虫族又回到了节节败退的阶段。」 第89页 「目前牺牲的人不止战场上的军人,还有尽最大努力开採机甲用矿石的工人、尽最大努力升级武器装备的科研工作者,诚然联邦上层很多时间不顾民众死活,但现在外敌未除,内贼只能等到后边清.算。」 「如果我们想着有退路,别人也想着有退路,那所有人都会没有退路。」 应许被应允说服,他心底认同,但嘴上没那么容易服气:「你之前给我留好了退路,要不是我自己争取,我们也走不到这里。」 「是是,我们小许多聪明勇敢啊。」应允哄着他。 他眼看着应允侧脸的红印子消失,不自觉地伸出手去,应允没躲开,这回让他摸了个正着。 很软,很光滑,应许庆幸自己储备了之前找着的温泉水。 不过应允没说他什么,还由着他摸,这让他先不自在起来。 「那什么,我出去打猎了。」应许收回手,讪讪起身。 应允若无其事:「嗯,尽量就在这个半球活动,早点回来。」 第49章 不管怎么磨蹭时间,应许和应允还是到达了连星纬等人失联的位置,前路未知,而周遭的景象和他们一路过来的景象类似,没有什么异常。 应许已经做好应对更兇勐的虫潮袭击,但遭遇的虫族舰队与之前一样,了无生机,应许已经习惯在它们获得生机前将它们或拦腰或当头斩杀。 有应允在身边,他更加惜命,没有像在学校实战训练时那样莽撞。 没有了现成的导航,应许决定留一部分虫族,跟随它们继续游荡。 「它们没办法脱离母体太久,总会等到某一个节点,回母体补充养分。」这是应许一开始的想法,「跟着它们,或许能找到巢穴所在。」 「问题在于,我们并不知道连星纬等人是否找到了巢穴。」应允提醒他,「我们俩重点还是要跟大部队汇合,单枪匹马闯女皇巢穴,纯属拿命不当回事。」 应许讷讷地应着:「好吧。」 论惜命,他还是没有应允想得周全。 他们决定驻扎在这个位置附近,加大联繫连星纬等人的频率,如此坚持半个月,而后返航回乌有乡补充物资,再次出发寻找,游说柯柏的五人小组加入,这样就算直接闯入女皇巢穴,也不算单枪匹马。 只是可惜这附近没有适宜驻扎的行星,他们只得悬浮在太空中,时时刻刻做好虫潮来袭的防卫,还好这些日子抠抠省省,攒下了一部分营养液,不用担心吃喝拉撒的问题 这半个月基本得无眠无休,应许无所畏惧,甚至骨子里还隐隐有些兴奋,砍虫子的间隙招唿应允困了就睡,航路图研究不出来个所以然也不要紧。 人力有穷尽,尽力而为就好。 * 但应允没有被这话安慰到,反而愈发用心地研究,让应许调动狻猊的资料库,把已知的虫族星域概图都传送给他。 很快应允挑出了三个离联邦边境线最远的星域,其中一个是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另外两个是前利刃舰队失联的位置。 当年利刃舰队三十二人出动,兵分两路跟随虫族子体(目前联邦主要对付的虫族舰队)深入到虫族星域,都发现了其母体巢穴的存在。 根据倖存者宁桦云的描述,虫族女皇的巢穴并不只有一处,但他们两路人马被吸纳进了同一空间,那空间巨大如另一个宇宙,她几乎是靠着运气,和她那在另一队的哥哥于巢穴内汇合。所以应允并不同意应许离开这片星域另找巢穴,这样跟连星纬的大部队汇合又得听天由命。 那这三处疑似藏有巢穴的星域,有什么必要的共同点吗? 反正这一处星域,和之前他们经过的那几处星域相差不大……不对,还是有差别的! 应允脑内灵光一闪,之前的几个星域基本都有可以驻扎的含有氧气的行星,但这片星域里却没有。 按照联邦的计量法,一般五个星系为一个星域,在一个星域中找到一颗含有氧气孕育生命的行星不算难事,当然也有可能这片星域的五个星系里都没有一颗这样的行星,这并不奇怪,而奇怪的是另外两个疑似藏有巢穴的星域也是这样的情况。 偌大的宇宙,偏偏就挑出了这三个地方。 应允趁着应许把虫族舰队拖引到一处后,自行驾驶飞船到达图上连星纬等人失联的确切地点,这是位于两个巨大气态行星之间的真空地带,因为行星的引力,这周围没有其他行星外围的碎石带,但穿梭于其中,需要准确地与两颗巨行星保持距离,稍一偏离,飞船就会被任意一颗行星的引力吸纳,不够结实的话还可能被当场撕碎。 应允信任自己的驾驶技巧,也信任飞船的航路计算能力,他又一次从这个地带穿梭而过,但又一次什么都没发生。 可惜没办法弄清楚连星纬他们当时的状况,无法一比一还原。 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难得有情绪起伏的应允也微微慌了神,他们可能真得打道回府再从长计议了,放弃与连星纬等人汇合,他也没机会再从连星纬那里得知x物质的其他作用。 罢了…… 应允正欲穿梭过真空地带,和应许汇合,却听见应许激动到满溢的声音: 「我接到了指挥官的信号!」 * 不过那信号断断续续,传来一沙哑沉稳的少年音。 「不要接近……快跑!」 第90页 应许没能反应过来,对面几乎撕心裂肺地吶喊:「快跑!」 他第一反应就是把应允的伴随飞船捞怀里护着,背后他还没打完的虫族,但数量不多,好应付…… 只是一个转身,应许便看见数量仅剩几只的虫子瞬间分裂回铺天盖地的架势,它们如一张巨网拦住了应许的退路,与此同时,前路也有这样一张巨网等候着他。 连星纬那边的讯号断断续续,只能听清楚反反覆覆的「跑」字,瞬间归为无边的死寂。 「小许,尽量不要偏航,两颗气态行星的引力很强,被吸纳过去很可能被撕碎。」应允冷峻地提醒他。 应许当然也清楚,但他现在施展不开,虫子们密密麻麻几乎没给他隐身躲避的空间,讨巧的打法已经没作用了,现在只能学着前辈们硬碰硬的打法。 天级状态下的狻猊强度不够,应许明显能感觉到狻猊应对无处不在的腐蚀射线的吃力,这些虫子体积不小,和机甲身量一般,应许不太容易砍废其甲壳。 「抱歉了,小叔叔,这回咱们可能得冒冒险。」应许边知会应允,边给狻猊释放更多的精神力,他得唤醒神级的狻猊。 「你尽量留住一口气。」应允的声音未起波澜。 「明白。」应许加大了精神力的释放。 和上次一样,应许的视线被灼热的白光覆盖,只不过这次没有很痛苦,他体力充沛且没有受伤,只不过灵魂像是漂浮在了身体之外,于白光中隐约辨出前方敌军甲壳内脏器的分布。 不止是前方,而是四面八方,应许反应过来时,离他近的那一圈虫子都被砍得七零八落,但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感,像是他这个灵魂砍碎了其他的灵魂──如果人类和虫子都有灵魂的话。 原来这就是神级机甲的操控感吗?难怪看柯柏他们杀灭虫子如此容易,虫子甲壳上细微的缝隙都无所遁形。 弱点,弱点,全是弱点。 应许一时有些飘飘然,这不怪他,他身体是轻的,意识也是轻的,连带着看天罗地网般的虫族舰队,与战争背景里那两颗白玉色的气态巨行星,再加上广袤无际的太空,都轻飘飘地如同一个梦境,而他仿佛是被梦神带在身边环游梦境的孩子。 应允的叫喊和身体控制不住的灼烧感将他理智短暂地拉回,但也只有一瞬。 他听见应允的声音:「应许!快回来!你偏航了!」 下一瞬,其中一个玉白色巨行星在他眼前放大了千万倍,那行星散发的光芒丝丝缕缕,如同柔软的蚕丝──虽然没有在年少时期亲眼见过多少人类原本定义的虫子,但应许初高中那会儿,生物学得不错,眼前的行星让他想起了蚕茧,那是一种被人类驯化后的虫子织成的茧。 他被柔软的蚕丝吞没,和他的机甲一起,没有想像中被引力撕碎的剧痛,只有一种令人眩晕的温暖,他身体里的灼烧强行将他的意识从温暖的漩涡里带离,他想起来了: 「不好!应允!」 * 应许听见自己梦呓般唿喊,有气无力,似被困在丝网中的挣扎,奈何没有任何回音给他,狻猊也和他一道,被困入了罗网中。 「虽然来了个残次品,但也有一定的吸收价值。」清冽如玉碎般的声音从应许耳边滑过。 应许感到心神微颤,总觉得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声音,陌生又熟悉,仿佛来自那个不存在的前世。 可是他眼前只有那大片大片的白光,除了听觉之外,其他感官也变得迟钝。 那声音继续从他耳边滑过,这回稍稍有了些情绪,玉碎得更加尖锐了: 「准备排异,检测到反物质入侵。」 随即,应许觉得自己仿佛飘荡于惊涛骇浪之中,一个浪头拍到了他胸口的位置,差点将他胸腔的骨头击碎,那白光没能消散,应许无知无觉,只能一声声喊着「应允」,这是噩梦时分的唿救,但现实没有给他机会,很快他就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只是,那个熟悉的黑洞出现了,一点点捲走了白光。 应许从温暖和灼烧中感知到了第三种痛楚,他找到了自己嘴唇的位置,然后是脖颈,再然后是手臂。 有人拥抱住了他,搂过他的脖颈,给予他一个吻。 应允。 应许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玫瑰的芬芳使得他被困住的其他感官陆续解放,他结结实实地与应允抱了个满怀,睁开眼时对上的也是应允安抚的幽蓝色眸光,应允额前的鲜血煳住了睫毛。 以及应允身后那瑰丽斑斓的景象,他们仿佛坠入了原始的菌类丛林,高高低低的,是由红到紫的菌株,它们伞盖或打开或闭合,或上翻或开裂,伞盖表面附着了荧绿的光斑。 这是一个上下左右都望不到边际的空间,应许和应允悬浮在其中,看菌类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生长,托起了让应许应允可落脚的「地面」。没有任何腐烂潮湿的气味,只有雨后森林的芬芳,但这四下没有任何植物的影子,只有菌子,真菌,硕大的、光怪陆离的真菌。 应许找不到氧气的来源处,但他和应允又切实地在正常唿吸,就像他搞不清楚机甲内部的供氧系统一样。 「看样子,这就是虫族女皇的巢穴了。」 落了地,应允松开了搂住应许腰的手,但应许没有放开,又不敢真用力回搂住,只堪堪将应允扶稳。 「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是搂着我走吧。」应许说。 第91页 他注意到应允身上破碎的制服,以及没有制服遮挡下翻出血肉的皮肤,应允伤得不轻,反观他自己,除了衣物有破损且头还有些晕乎的不真实感外,身体没有其他不适。 应允的伴随飞船没了,而狻猊却变回手环形态牢牢地贴着应许的腕骨,应许便明白过来,是神级状态的狻猊护住了他。 「说好要小心,别偏离了航道,怎么就直接往行星的方向飞过去了?」应允面上没多大表情,但仍忍不住责怪他的大意莽撞。 应许没敢解释说自己当时那状态不受控制,感受到应允抓着他胳膊的手没再松开,便更加老老实实地低头挨训。 眼见着应允没有说他什么的意思,应许小小声问:「我没什么印象,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驾驶着飞船紧跟着你,你被卷进来,我当然也跑不脱。」应允蹙了眉头回答,他和应许保持着往前走的相同步率,眼睛时时观察着四周。 应许很想帮他把额上的血迹擦掉,也想赶快给他疗伤,但他们现在除了身上破损的制服、和应许腕上的狻猊,其他的一无所有。 四周又全是陌生的菌类,密密匝匝的虽有遮挡身形的作用,但应许和应允都不敢立刻停下来疗伤,总觉得这菌落里有眼睛盯着他们。 无数的,看不见的眼睛。 应允继续回答应许,也像是在为他俩壮胆般喋喋不休:「伴随飞船在我进入这里后就被碾碎成粉末,我也感受到自己即将被碾碎,但听到又个不像人的声音说什么反物质入侵,我被摔打切割了好几下,还好没晕,感受到周围有异常的精神力波动,就连滚带爬地找着了在这群菌子间的你。」 「那会儿狻猊已经变回了手环,我检查了一下你身体,发现你除了精神力失控地陷在易感期里,没有其他问题。」 「和上次的疗程一样,我吸收掉了你多余的精神力,然后你被精神力暴动催发的易感期也平息了下来。」 应允顿了顿,似牵扯到了伤口般咬了牙,应许立马查看是不是自己搂住了他腰上的伤。 「没你什么事儿。」应允勉强勾出个笑,「你这回乖得很,易感期发作都只是平静地昏迷,吓得我还以为你心脏停跳了。」 「那你有没有……」应许不太好意思地追问。 「放心,我易感期没来,抑制贴都还贴着呢。」应允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好了,答疑结束,接下来你想怎么办?」 应许还未来得及回答,忽然间地动山摇,脚下的菌类如海浪般翻滚,他几乎下意识地将应允打横抱了,拔腿就跑。 可那海浪一直追随着他们,将前路后路再次封死,形成了大大小小的漩涡。 应许踩进其中最大的漩涡里,只能在下落过程中后背朝下,紧紧把应允护在怀里。 不知没过多久,他们在这片光怪陆离里怦然坠地,应许仿佛听见自己尾椎断裂的声音,手臂无力地一松,怀里的应允立马探头查看。 「没事。」他强撑着爬起来,一手还扶着应允,他们这是坠落到了一个洞穴构造的空间。 四面的墙壁是由蓝绿色的菌类构成,内部空旷无遮蔽,头顶是徐徐下垂的各种萤光色菌须,而他们摔在了一块散发着浅金光粒的平整巨石前,石头上码放着白色的椭圆形的茧,目测大约有上百个之多。 应许眼皮一跳,其中一个茧破开,流出浓绿的黏液,有着和被应许砍杀虫子后,从那些甲壳里迸溅出来的黏液相似质感。 不多时犹如礼花绽放般,其他茧也「砰砰」地破开,一只柔软的浅绿色肉虫从一个茧里爬出,上百只浅绿色的肉虫从上百个茧里爬出,它们以茧为食,吃得不亦乐乎。 应允下意识攥紧了应许的衣角,他们都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上百条肉虫吃完了茧壳,犹如液体一般,咕嘟咕嘟地融合,这个过程也与被应许砍杀的虫子类似,只不过没有甲壳的阻碍,更加的顺利,也更加的面目全非。 咕嘟咕嘟,那块微微向内凹陷的巨石仿佛一只不成形状的坩埚,而那浓绿的汁液是在其中炖煮的魔药,大约在应许唿吸过百次后,那液体逐渐凝固,一点一点上涌着塑形。 应许已经做好了见到又一只甲壳虫的准备,但那形状却愈发高挑细长,不似虫族的笨重。 那是一个人类成年男子的身形。 这回,应许的心脏是真正停跳了,他看清楚那浓绿液体首先浮现出的是一张人脸。 那张人脸他熟悉又陌生,与他有着八.九分的相似,眉眼比他更为锋利张扬。 他感受到怀里本来僵硬着的应允发抖得厉害,应允也认出来了,应允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那张人脸略带痞气地开口:「啊,原来你是我的『孩子』吗?」 第50章 是干扰素吗? 应许第一时间认为是自己和应允看见了幻觉,此地不宜久留,但他这会儿体力还没完全恢復,又从高空坠落下来,背嵴疼得麻木,没办法立即起身扛着应允跑路。 他尽力把应允往怀里护了护,自己试图集中精神力,试探性对眼前的「人」进行精神力攻击。 而那浓绿色的液体涌动,由脸庞慢慢延伸出脖子、肩膀,再然后是躯干和四肢。 「好孩子,为什么不回答我?」那「人」歪了歪头,一副不解的模样。 他敲着二郎腿坐在巨石边缘,双手搭在石头表面,一身乳白色无形制的轻纱由肩膀盖到了膝盖,银灰色的长髮垂直委地。他模样很年轻,大约不过二十三四岁,眼睛清明灵动,表情也恰到好处的鲜活,某种程度上比应许这个人还像「人」。 第92页 应许没有搭理他,耐心地等待自己体力恢復,以及精神力聚合。 那人的不解甚至演化到了委屈的地步:「明明和我长得那么像,性格怎么不随我呢?」 「难道是随了你妈妈?啊,我不知道谁是你妈妈。」 「应允,」那人冷不丁地转移了对话人,「这些年是你在照顾我的孩子吧,他好像不爱说话,你能告诉我他叫什么吗?」 他表情认真诚恳,保持着一点年轻父亲对孩子无知无觉的好奇。 应允仍然在发抖,只是下意识把应许搂得更紧了些。 应许已经蓄好了体力,精神力也凝结成箭矢,直直瞄准那「人」的眉心。 但还没来得及释放,一股强大的力扑面而来,应许不顾身上的疼痛和应允的重量,一个翻身拔地而起,单手抄过应允的腰就跑。 跑出仅一两百米远,应许便被无数看不见的丝网绊住去路,身上的制服被生生划破,血花飞溅,即将要被绊倒时,他又是一个翻身,背部着地护住怀里的应允。 那「人」的声音也如拦路的丝网那般层层叠叠,密不透风: 「一个残次品而已,还试图使用精神力攻击?」 分明是人类的语言,字音却黏腻地扭曲着,犹如湿滑的肉虫钻进耳道。 应许快把牙咬碎出血,刚刚涣散的精神力再次被集中,几乎是下意识地流淌至机甲,手腕一松,那环状的机甲螺旋般飞了出去,金光浮动,只眨眼功夫捆着应许胳膊大腿的无形丝线被斩断,应许搂着应允再次翻身而起,狻猊配合地变换为翅膀的形态,附着于他背部,将他和应允腾空带起,护在了光盾里。 「精神力开到最大,应许。」狻猊的声音在应许脑海响起,「专心保护应允,其他的有我安排。」 闻言,应许更是打起十二分精神,他对狻猊没有怀疑,毕竟狻猊有诺在前,且现在狻猊已然是他和应允在这陌生绝境中唯一的仰仗。 翅膀没扇动几下,周遭的菌群扭曲成了漩涡,天崩地裂地摇晃起来,那玉碎一般声音犹如重重叠叠的海浪涌进应许耳道,钻入应许大脑。 听不清楚说的什么,应许只感觉自己又要陷入那白光里,但他这回控制不了白光的去处,一松劲儿,任白光弥散。 「应许!回神!」狻猊急声喊。 翅膀摇摆不定,光盾也微弱了许多,应许隐约看到眼前飞溅的猩红血花,他强行定了神,脑内一阵动盪的剧痛后,那白光终于对他心意流转至狻猊体内,他眼前清明,发现本来被他打横抱着的应允攀上了他脖颈,以树袋熊的姿势挡在他身前。 应许手搂着应允腰腹,后腰的位置又冒出了新鲜的血,应允没有声息,似乎是晕了过去,好在他们贴得紧,应许能感知到应允的心跳。 光盾又恢復如初,翅膀因为空间的摇晃而跌跌撞撞,他们如一叶扁舟在暴风雨的海面颠簸。 干扰的声音并为停歇,应许强制凝神到眉心剧痛,喉头的血块还未吐出,眼眶先一热,涌出了粘稠的血泪。 他身体开始发烫,易感期再次席捲而来,但这次也顾不得精神力崩溃的后果,先逃出去要紧。 周围的空间已经拧成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漩涡,狻猊几乎是贴着这些漩涡蓝绿萤光的边缘飞行,应许隔着眼前的血雾和白光,看到了漩涡里浸泡着的内脏和骨骼。 漩涡,漩涡张开了大口,海浪一样此起彼伏,内里盛满了浓绿的黏液,边缘处闪烁着鬼魅一样蓝绿色的萤光;内脏和骨骼一起歌唱,发出那重叠的玉碎般的声响。 迷迷煳煳地,应许听出了其中的字音,断断续续汇聚成一句人语: 「孩子,我是你的父亲啊。」 应许呕出一口热血,血线划过唇角,「他已经死了,宁松雪在十三年前已经死了!」 他没往身后看去,那「人」的脸犹如幽灵般附着在光盾外侧,锲而不捨地唇齿开合。 「怎么会呢?我死了应允该多伤心。」 那「人」蹙眉,神情不忍且痛苦:「我答应了应允,要回去见他,要和他在一起。」 应许的精神力涌动再次迟滞,光盾闪烁不已,无形的丝线趁机穿过了他的眉心,他无知无觉,对狻猊的唿喊充耳不闻。 「你什么意思?」他目眦尽裂,眼前的血雾越来越深。 那「人」理直气壮地扬起嘴角:「我现在活得好好的,我要和应允在一起。」 「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来的,你会成为我的拖油瓶吧,不过看样子应允很喜欢你,我们应该会成为幸福的一家三口……」 应许不管不顾地发动了精神力攻击,面前的光屏瞬间碎裂,又一根丝线穿过应许的太阳穴,与之间的丝线一道,在应许脑中形成了一个稳定的十字架。 十字架缓慢抬升,应许感觉到了被拉扯的剧痛,他的大脑正在缓慢脱离他的身体;身后的翅膀失去精神力的支持,犹如浮萍般在这扭曲的异空间里摇摆。 「应许!他不是你父亲!他不是!」 狻猊的声音在那剧痛中愈发清晰。 「你父亲已经死了!死在了十三年前虫族女皇的巢穴!被万千条虫子吸食了血肉,生嚼了骨骼!」 「你不能,你不能再重蹈覆辙!」 「你要和应允一起,活着出去!」 应许忍着剧痛回神,他听到狻猊的声音,也感知到了应允的心跳,在即将坠入漩涡的深渊时,那翅膀重新平稳地扇动,光盾重启,应许漫出来的精神力融化了十字架的丝线。 第93页 只是现在,他除了血雾,什么都看不见。 「狻猊,拜託了……」 应许搂紧了怀里的应允,拼了最后一口气,加大了精神力的注入。 最后一眼,他隔着血雾看见了浓绿色的黏液,分明他已经拼尽全力,却还是支撑不了狻猊继续飞行么? 但他无从探究,身体最后一丝气力抽尽,仅剩肌肉记忆死死护着怀里的应允。 * 应允醒了过来,他忘记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只记得他下意识地搂过应许,为他挡了无形利刃的攻击。 虫族对应允似乎手下留情了,从应允掉进巢穴后,他所受的攻击也不过落下点儿皮外伤,最深只切到了大腿的骨头。 看应许的状态,很明显虫族使用了更深层次的精神力攻击……难道说,虫族怕应允脑子里的黑洞,也吞噬掉它们的精神力。 应允自嘲地将自己脑子笑得更清醒了些,而后发现自己喘不过气,将目光从蓝幽幽的天空挪到自己胸口,应许银灰色冒出狼耳的脑袋压着他心口,原本蓬松的头髮被血水煳成了一块一块。 应许的手抓着他的衣料,右手腕的位置,狻猊手环散发着虚弱的蓝光。 他们逃出来了?应允后知后觉,此处软草丰茂,仿佛一张柔软的地毯托住他们,空气中氧气浓郁得让人头晕目眩。 应允无暇探寻此地是何处,忙汇拢了点儿力气,将压他胸口的银灰色脑袋轻轻挪到身侧的软草上,感知到应许身上过高的体温,而后他再侧身撑坐起来,身上伤口在冒血,但他没多大感觉,疼得近乎麻木了。 他和应许身上的储物袋已经遗失,没有药物和食物,眼下只能在这个陌生的星球找一些止血的草药,不止血,他和应许都得交代在这儿。 不过应许的情况更糟糕,他易感期没能停止。 应允先凑到他额前贴着,没有感觉到多余的精神力溢出,应允无从吸收,同时也反应过来,这是应许正经的易感期。 这下储物袋不见踪影,自然也没有抑制剂,与此同时应允还不是omega……只能让应许先烧着了,好在孩子昏迷了过去,不算痛苦。 让他想想放任一个易感期的alpha不管,会是怎么样的后果──一般会烧到短期失智,严重一点会烧出人命,哪种结果都不是应允想看到的。 好不容易脱离了巨大的危险,千万别折在了易感期上。 应允快速地检查了一遍身上的伤口,将破碎的外衣外裤撕下来,拆成条状,挑了几处流血最多的伤口,费力地用这些布条包扎止血。 而后应允再把手落到了应许腰间,快速地扫过他裸露出来的伤口,预备把他身上的制服拆成绷带,奈何他的制服比应允的要更结实些,人力竟然撕不动。 应允无奈地把内搭的背心脱了,撕成条状堵住应许身上明显的血洞,期间手无意地拂过应许的下半身,应允难得有些脸热,心想这倒霉孩子发育得挺好,没枉费他这些年投餵的营养餐。 「啪啪」两下,应允拍脸,把自己的理智拍了回来,思忖着用怎样的方式比较节省体力,没有omega的信息素作安抚,应允只能在别的方面让应许多发泄发泄。 最后,他决定先从一个吻开始,但只吻在了应许颤动的眼睫毛,尝到了血腥和一点点松柏的香气。 应许醒了过来,那双干净的银灰色的眼瞳里燃着不耐的火焰,他被烧着了,身上还有伤,那火焰便凝成了实际的痛苦,滚落出来带血的眼泪。 「应允,你做什么?」他声音沙哑且防备。 「做.爱,你易感期发作,但我们没有抑制剂。」应允简短地说明情况,他上手不由分说地扯下应许的裤子。 应许躲开他的手,挣扎地坐起来,「我忍忍就过去了!」一面说着一面往后退。 应允感觉疼痛又从麻木感里钻了出来,让他一时气短,几乎说不出话。 他干脆如猎豹般将这瑟缩的年轻孩子扑倒桎梏于草丛,感知到应许的心跳撞击着他的胸腔,他顺过了气,不容辩驳地命令:「我不能让你死在这儿!现在我们只有靠你操纵狻猊,才能回到人类的星域!」 而不是被困在这颗陌生的一无所知的星球。 「你又不喜欢……」应许委委屈屈地犹豫说,但没怎么抗拒应允对他的抚摸,甚至有些渴求地蹭着应允掌间的皮肤。 应允拧着眉放轻了声音:「不做到最后一步,没有润.滑。」 他腾出手撕掉后颈已经快黏进皮肤里的抑制贴,没有错过应许眉眼间一闪而过的失落,他嘆了口气,垂头把脖颈几乎送到了应许唇边。 身侧过高的草叶遮住他们二人的身形,同时也遮住了部分恆星灼热的光芒,云不知什么时候积起来了,要落一场淋漓的雨。 * 应许疼得很,渴得很,也燥得很。 他从剧痛的深渊拔出自己的神志,醒过来却迎上应允干燥又柔软的唇,他想不了太多,一想那玉碎的声音就在耳畔轰鸣作祟,他迷迷煳煳地说,应允不喜欢,但又迷迷煳煳地听见应允说不想让他死掉。 以及没有润.滑,做不到最后一步。 啊,真可惜。 他碎成浆状的脑仁闪过如此念头,疼得让他心情都暴躁了许多,他狠戾地咬过应允的后脖颈,那玫瑰的信息素不待见他,让他痴迷又让他疼痛。 第94页 不过他很喜欢。 这样的疼痛缓解了他身体原本的痛苦,也缓解了他心口的燥热和喉舌间的干渴,想多要一点。 再多要一点。 雪松的信息素狂躁如这场忽如其来的暴雨,淹没了应许和他怀里缠绵的玫瑰香气,他感知到怀里应允的颤抖。 「应允,你害怕了?」应许无知无觉地问。 他想起应允在见到死而復生的「宁松雪」时,也是这样的反应。 害怕什么呢?害怕无颜面对宁松雪,还是害怕应许弄疼他? 应许胡思乱想着,侧脸忽然挨了一巴掌,他起先以为是不讲道理的暴雨,后边反应过来是不讲道理的应允。 应允略带无奈地斥责:「我说过,我们没有润.滑。」 「有,有的。」应许疼得眼睛睁不开,他抓住应允的手,按在自己小腹的伤口,那位置应允包扎过,不过这会儿被血和雨打湿透,「应允,你要我……我不疼……」 看在他这么神智不清的份上,应允应该会同意吧,应允那么心软的人,都捨不得他死掉…… 但应允只是吻了吻他嘴唇,手按在他冒血的伤口上,一动不动。 「你乖一点。」 「唔。」 应许又晕了过去,他脑子肯定出了大问题,断片断得没有准备。 * 这傻孩子,怎么会想起问这些? 应允看着自己兽拟态的狐尾被应许的狼尾巴纠缠,再次无力地嘆口气。 你应该跟你父母组成一家三口,这里头有我什么事儿? 应允对自己的定位虽是应许的父辈,但应许若真的父母双全,他也不过是一个不太相熟的叔叔。 不过,看孩子被外伤内伤和易感期三重折磨,应允也没真的和应许计较什么。 能计较什么?一笔煳涂帐。 到时候应许醒过来,还得跟他再三叮嘱,虫族里的那个「宁松雪」是假的,不要被它骗了。 应允有点后悔当时为什么没开口跟应许说,他傻掉了,魔怔了,看着那张和十多年前相差无二的脸,仿佛就被慑住魂魄般定在了原地。 明明当时他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脑子是清醒的,嘴也是能动的,竟然没想着去宽慰应许一句,别害怕,反倒让应许担心他。 这么多年的人生阅歷都被虫子啃掉了吗? 现在好了,现在他作为长辈已经完全失格。 和应许纠缠的某个瞬间,他恨不得应许一口咬断自己脖颈,如此结束掉他的失职、胆怯和卑劣。 可是他还会晃神,为那张明知虚假却和记忆里相差无二的脸,心想如果宁松雪还活着,那该有多好。 很早以前,应允就已经放下对宁松雪额外的心思,只是作为朋友,希望他们兄妹俩能够平安归来。 为了能得到老朋友们在战场上的消息,应允削尖脑袋加入了好些政府牵头、军方负责的军工计划,但最后能稳定留下来的只那一两个,谷雨的神级机甲项目,还是他厚着脸皮去攀人情,硬攀来的。 尽管他后来不认同谷雨的理念,并因带走应许退出了项目研发,但也多亏了谷雨,他才第一时间知道了宁桦云拼死回归、其余人全部阵亡的消息。 这叫个什么事儿呢,二十四岁的应允认为自己经歷过考入军校又被退学、接手家族产业又差点破产等大起大落,已然对人生的波折看淡看轻,但把应许带回来安置好后,他在这孩子的小床旁坐了一夜。 他隐隐希求着这孩子因为认床而放肆哭泣,他没有眼泪可掉,有个小朋友替哭也是好的。 但小朋友比他坚强,被送去陌生的养父母家,都一声不吭。 直到应允二十五岁这年,小朋友因为没有名字,才委屈巴巴地掉了眼泪。 他在那一瞬间想起宁松雪的玩笑话,出于这点儿私心,让小朋友的名字和他自己紧密关联。 奈何太紧密了,应许这会儿没了意识,还死缠着他不放。 这雨来的是时候,停的也是时候。 大雨沖淡了他们身上的血腥和信息素的气息,没有招引来草丛里的本地掠食者。 应允撑着散架的身子爬起来,稍稍拧干衣物上的水,应许还在烧着,他们需要找到更隐蔽的落脚点。 不过,应允抬眼望了望四周的高草,恆星从云里探出头,那潮湿的水汽慢慢灼热,慢慢升腾,这气候和植被很像是他和应许拜访过的某颗星球。 运气竟然这么好吗?应允正寻思着,忽地刮来一阵快风,于他的头顶。 他再仰面望去,看见了那绿金色的翅膀和白毛蒲公英玩味的笑容: 「哟,应先生,好久不见。」 第51章 这个星球正是柯柏杨林等人隐居的绿色行星。 他们降落的地点离地下洞穴不远,杨林收了翅膀停在他二人面前,机甲变为了青鸟的形态,跟在他身边。 这会儿应允和应许绝对说不上体面,但杨林若无其事,招唿应允起身,他把昏迷的应许拎到青鸟的背上,又把自己的制服外套脱了,丢给应允。 「往东边走三百米,能坚持吧?」杨林又拉了一把应许的胳膊,让他趴在青鸟背上,双手环过青鸟脖颈,见青鸟驮得稳当,才放心地松了手。 「能,不差这点儿力气。」应允咬牙抬手披好外套,紧贴着应许身边站着。 他们俩易感期没过去,头上还顶着毛茸茸的兽耳。 第95页 杨林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给应允扔了支口服抑制剂,又半蹲下.身,按住应许肩膀,拨开他后脑勺的碎发,给他的腺体来了一针。 那应该是强效的抑制剂,一针下去,应许身上的兽化迹象就消退了。 应允喝的这支没那么强力,只是压制住了他身上的燥热,等他跟随杨林护送应许进入洞穴,他身上的兽化迹象才完全消失。 杨林说,今天另外四人都去了别处,留他一人看守大本营。 「要不要我把他们喊回来?」杨林把他们带到一处热气腾腾的房间,房间里有一方温泉水池,盛着绿盈盈的泉水。 应允看着这绿色不仅蹙了眉,「请柯副指挥官回来一趟吧,我们此行收穫巨大。」 「行。」杨林一口答应,「这是疗伤的温泉,你们下去泡一会儿,有利于伤口癒合。」 「是之前的避世者留下来的遗产?」应允从青鸟的背上把应许搂下来,虽心里有些不适,但根据之前的信息,应允也推测出来这池水的来歷。 「嗯,还挺好用,泡完这池子还能自动换水。」杨林说,「因为有这池子在,我们负伤不用再跑一遍战地医院。」 「换洗的衣服我放架子上,可能不太合身,你们凑合着穿。」 说完,他招了青鸟出门去,留他二人清洗疗伤。 * 应许再醒过来,发现自己睡在一池子绿色黏液里,吓得他条件反射地弹跳而起,脑袋磕到了池子边缘。 「疗伤的温泉,和虫族黏液不一样。」应允倚靠在池子边缘,裸露着肩膀,他一下看出应许的心思,扬手泼了一捧水。 是水的质感,温温热,捧手掌中如翡翠一般。 应许放松了紧绷的身子,揉了揉自己撞疼的后脑勺,笑自己过分大惊小怪了。 「我们被柯柏他们搭救了?」应许在外边的时候,就认出来这是绿色行星的地界,他本想撑到易感期过去,就联繫在此驻扎的柯柏他们。 「嗯,杨林把我们带回来了,还给你注射了抑制剂。」应允回答,「我刚刚摸了你额头,你已经不烧了。」 「不烧了……也好。」应许垂了眼睛,下意识离应允又远了些,他身体不痛了,动作灵活了许多,不过瞥见应允肩头和脖颈的咬痕,那些片段在脑海闪烁,激得他脑仁炸裂地疼,「方才的事,对不住。」 他支支吾吾,含含煳煳,不诚恳也不坦荡,反而有一点点懊悔为何没能做到最后。 应允比他坦荡:「是我先强迫你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事发突然,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你如果想让我负责,我可以负责到底。」 话音刚落,应许就不管不顾地扑了过去,把应允搂了个满怀,空气中本就泛滥的雪松和玫瑰的信息素盪了又盪。 应许头疼得厉害,这几乎逼出了他的眼泪,他如幼兽般眷恋地将脸埋入应允肩窝。 应允迟疑了片刻,慢慢地回搂住。 「不用了,应允。」应许把眼泪蹭应允肩膀,他发觉自己又哭得浑身哆嗦,应允在他后背轻轻地拍,「你不用这样。」 「你哭得太难过了。」应允嘆了口气。 「难过你也不用。」应许说。 他收住了眼泪,口是心非地松开了应允。 狻猊在此时开了口,打破了他二人之间尴尬的氛围。 「你们还好吗,应许?」狻猊的语气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应许才想起来他把手环搁水里泡着,忙取下抖抖水,放到岸边。 「好着呢,都还活着。」他回答,强挤出丝笑意,「你开语音外放吧,这里只有我和应允。」 狻猊表面蓝光有力地跳动着:「我也是冒险地尝试了一把,没想到那个出口还在原来的位置。」 「出口……」应允听到狻猊的外放,立马抓住了关键词,「十三年以前,宁桦云也是从这个出口脱身的?」 「没错。」狻猊回答,「谷雨教授把宁指挥官机甲里的数据,备份到了我们其他机甲的资料库里,到达指定地点就会被激活。」 「不过,这并不是我被激活的最重要的一份数据。」狻猊话锋一转,「我在带你们逃离的过程中,看到了一段保留在我资料库里前任宿主的意识。」 「当时我对应许说的话,其实是前宿主的意识想对应许说的话。」 狻猊顿了顿,而池子里的俩人几乎同时神经紧绷,却听狻猊平静冰冷地说: 「宁松雪已经死了,他和他的队友被虫族女皇吞噬殆尽,作为供养虫巢的养料,一点渣子都不剩。」 这对于应许来说,不算太新鲜的消息,狻猊的话是唤醒他被夺走神志的关键,但应允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消息,他只知道宁松雪死了,不知道宁松雪是怎么死的。 「被吃掉了啊?」应允喃喃自语,那一瞬间他似乎被抽走了所有精神气,深蓝色的瞳孔失神,无助地浑身发抖。 应许顾不得别的,上前把人护怀里,岔开话题道:「也就是说,其他神级机甲里,有虫巢出口位置的数据?」 「理论上是这样。」狻猊说。 「那或许,连星纬没有死。」应许推断。 应允也回过神,抓紧了应许胳膊:「那他会不会也掉到了这个地方?」 「这个不一定。」狻猊否认,「毕竟虫巢的入口就有三个。」 第96页 「只要他逃出虫巢了,我们就还有再联繫上他的机会。」应许说,给自己和应允鼓了鼓劲儿。 「嗯,这下我们算是又多了一个有效情报。」应允点点头。 * 身上的伤口陆续结疤,应许和应允出了池子,擦干换衣。 不过应许还是头疼得厉害,他面上不显,暗暗忍耐了过去。 出门一直走到会客厅,柯柏已经在那儿等候着了,不过这会儿依旧只有他和杨林在。 「你们这是遇到大规模的虫族舰队了?伤这么严重。」 见他们一前一后出来,柯柏拧着眉毛问。 「是去虫族女皇的巢穴里转了一圈。」应许轻松地回答,「幸好有狻猊在,不然得交代在那地方。」 应许和应允落座,把杨林递过来的食物如数推给应允,简明扼要地向柯柏讲述了他们如何收到连星纬的讯息,如何掉入虫巢,以及虫巢内的所见所闻,和如何逃离了虫巢。 柯柏全程很平静,只在应许说连星纬等人疑似全军覆没时,面上有哀伤的不忍。 但一听应许最后推测连星纬等人可能没死,那股哀伤又演化为了惊喜,不过他嘴上淡定得很:「你们休养整顿好了,会再去找他们?」 「得去找一找吧。」应许瞥了眼捧着面饼小口小口咬的应允,「目前我们并没有捣毁虫巢的能力,在短时间内又去虫巢冒险,只会像十三年前的利刃舰队那样,尸骨无存。」 而且连星纬身上还带有应允所说的x物质,他们也需要知道连星纬的实验结果,不过这一点他暂时没有全盘告知柯柏。 「你们打算把这些上报给联邦那边吗?」杨林冷不丁问。 「我觉得我们应该找到正指挥官他们,让正指挥官汇报才得当。」应许谨慎地说。 「你倒是不贪功。」杨林露出一丝笑。 「我只是不愿多惹是非。」应许说,「何况这应该是自利刃舰队覆灭后,我们人类第一次得到虫巢的情报,这情报过于重要,不是我一个新兵能汇报得起的。」 柯柏也笑:「你也不算新兵了,这次你们一去就是三四个月,加上你在军校训练的那段时间,四捨五入也有小半年了。」 竟然过去了这么久吗?应许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他被应允递了一杯水,说话说了那么久,该喝点儿水润嗓子。 「师兄,我们再次搜寻正指挥官,你们会加入吗?」应许问,「我们现在没有了线索,只能完全抓瞎,人多一点,搜寻得更快一点。」 「这个不在我们考虑的范围内。」柯柏冷冷拒绝,「不过,俞燃翻译避世者们留下的书籍,翻译出了一点眉目。」 「我们拿这个情报,换你们不再来打搅。」 怕我们来打搅,刚刚放着我们不管不就好了。 应许撇开心声,作洗耳恭听状。 柯柏不徐不疾:「那群避世者在书籍里阐明了他们如何从母体分离而出的过程,是在无意中吸收了一种被他们称唿为『反物质』的东西,从而身体里产生裂变,挣脱开母体对他们的精神束缚。」 反物质?!应许打了个激灵,他想起在虫巢内听到的声音,那声音试图将反物质排出虫巢外,也想起应允之前讲述的x物质的作用。 换言之,这所谓的反物质就是x物质。 应许和应允对视一眼,双双不动声色,那看来他们非要找到连星纬不可了。 「这个情报很重要,不过我们也只能做到尽量不来打扰。」应许诚恳地说,「毕竟很有可能像这次一样,无意间降落了过来。」 「这种情况可以包容。」柯柏慷慨道,「你不出卖我,我当然可以招待你。」 「行了,让他们吃点儿东西吧,别把人饿坏了。」杨林适时转移了话题。 「我其实还想跟应先生聊聊天。」柯柏说。 「嗯,随时奉陪。」应允可算开了口,「我正好吃完了饭。」 他把多的面饼堵应许嘴里,应许饿得前胸贴后背,机械地张嘴嚼嚼嚼,不知道这是什么食材做的,口感像面粉,味道却混合着不知名的果香,微微甜,松软,没有想像中的噎。 一口茶水一口饼,应许感觉自己的胃活了过来。 头疼没能压制住,但他可以假装自己是因为聊天和吃东西而满头大汗,杨林找藉口说去给他拿擦汗的毛巾,离开了会客厅,留柯柏一人追问应允一些过时的往事。 「想来,应先生应该也见过我的父母。」柯柏说。 「嗯,你跟他俩的性子很像。」应允说。 「哦?」柯柏挑一挑眉。 应允垂了眼,「性子都有点冷,有点轴,还有点别扭。」 「都不是什么好词啊。」柯柏嘆了口气,「您跟我父母关系不好吗?」 「说不上有多不好,只是同班的同学,一起上过一年学而已。」应允说。 「那看来是不太熟了。」柯柏说。 杨林这时候回来,把毛巾递给应许,正巧打断他们俩的话。 「两位今天住这里吧,休息够了再返程。」杨林说,「我们这边空的床铺也多。」 「叨扰了。」应允颔首。 应许也含含煳煳地说:「叨扰,叨扰。」 「是准备两间房还是一间?」杨林问。 应许正要说个「两」,应允抢了先:「一间吧。」 第97页 第52章 应许心里别扭得很。 没有发生这件事之前,应许巴不得和应允凑近一些,和应允同住一间房的机会他跪着求着也要争取来。 按道理讲,他其实某种意义上也算称心如意了,应允亲口答应,要跟他在一起。 但他现在只会下意识躲避和应允的接触,直挺挺地陷在床铺里,一动不动。 头一阵一阵地疼,他睡得不舒坦,也没敢翻身调整到舒服一点的睡姿。 到半夜里,应许被疼醒了,额前后背全是汗,他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确定自己咬紧牙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躺在另一侧和他隔着楚河汉界的应允却开了口:「怎么了?」 原来应允也一直没睡着吗。 应许含煳其辞:「做噩梦了。」 「梦和现实都是相反的。」应允习惯性地温声哄他,窸窸窣窣地起身探了过来,仿佛和从前没两样。 应许只迟钝了片刻,就被应允抚上了侧脸,而后摸到了一手的汗。 「身体不舒服?」应允敏锐地觉察到。 应许翻身躲了躲,没躲过,他后背也是汗,被应允毫不迟疑地一把搂进怀里。 「就是做噩梦了。」应许无奈地强调。 应允用袖子给他擦了汗,「我去洗浴间给你打水,擦擦身体,再换一身睡衣。」 「你为什么总是自说自话地安排我?」应许费力地挣开应允的怀抱,冷声质问,「我说什么你都不听,你都只会用你那套打发我。」 「可我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 「那你是想怎么样呢?」应允问,不厌其烦。 「我想你好好休息,不要管我。」应许往旁边挪了挪,再一次背对应允。 他又在赌气,语气很沖。 他知道这样说话会让应允难过,可他自己也很难过,不知道该怎样才好。 应允沉默了好一会儿,艰涩地开口道:「抱歉,是我太想当然了。」 「你休息吧,好好睡。」 应许闭上眼睛,他没法好好睡,可他脑子里一阵一阵钝痛,支撑不起他继续清醒,后半夜他几乎是疼昏迷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屋子里满开了柔和的光,他的身侧也没了人。 但他身子干爽得很,没有出汗过后的黏腻,身上的衣服也被换了一套,看来昨晚应允也没闲着。 何必呢?应许翻过身,一点点挪到应允昨天躺过的位置,应允的气息还残留在被褥上,他把头往里面埋了埋。 头还是隐隐作痛,没有昨天那么强烈了,反正好一阵坏一阵,他也不太清楚。 他猜想是在虫巢里,被那无形的丝线穿透脑子的时候受的伤,不知道回战地医院能不能治好──估计治不好,他伤到了脑子,又不是别的地方。 刚在被子里蛄蛹没一会儿,门开了,应允从外边进来,应许尴尬地掀开被子起身,看见应允眼底的乌青和胳膊上没能消退的伤疤,又不好意思又心疼,硬着头皮主动说了句:「早啊。」 「早。」应允浅浅地笑笑,「起来收拾收拾吧,吃过早饭,咱们就返航。」 应许忙不迭一骨碌地下床,以证明他身体状态好得很,本来柯柏说让他们再泡几回药浴,把疤痕彻底泡没,但他们带出来的疗伤药没有这种治疗效果,怕回去引起不必要的怀疑,他俩就只泡了一回,将伤口止痛止血,等回去了再到医院全面医治。 得亏他俩都是忘性大的人,昨天经歷了那么多,这会儿一个字不提,默契地翻过篇去。 他继续做好侄子,应允继续做好叔叔,或者更深刻些,他继续做养子,应允继续做养父。 现在应许那点儿不得当的心思也歇了,怎么能不算是一种父慈子孝呢? * 柯柏提出护送他们回到乌有乡,理由是应许身体还虚着,半路若遭遇虫族舰队,耗费精神力攻击躲避,怕没有多少剩余支撑机甲飞回目的地,有他做护卫,路上安全些。 「另外我也得回去拿物资,并装模作样汇报一些我们如今寻找女皇虫巢的进展。」柯柏说,「虽然没多少进展,但只是让他们知道,我们暂且还没有叛逃。」 「你们这也不叫叛逃,叛逃是投靠虫族那边。」应许说,「你们这顶多叫避世。」 「我现在越来越喜欢听你说话了,师弟。」柯柏弯了弯眼睛,到底从了应许的称唿。 「毕竟收了你们不少好处啊,师兄。」应许也笑得从容。 他们互相交换情报,把持着对方的秘密,哪怕志向相左,但也处成了生死之交。 这是一种不错的关系,亲近又保持一定的距离,不会背刺,也不用伤神。 有柯柏的护送,应许和应允的回程很轻松,应许只用集中精神力驾驶飞船,路上遭遇的虫族舰队统统是柯柏收拾干净的。 在白塔降落后,柯柏也主动帮应许圆了一个「在寻找虫巢的过程中遭遇大量虫族舰队攻击,应许和应允损失惨重伤痕累累,坚持在太空漂泊了数日,联繫上了在另外星域搜寻的柯柏等人,才得以全须全尾地回归」的谎。 应许无以为报,但柯柏说应允讲的往事可以当作一部分报偿。 接下来,应许和应允就被安排进了战地医院继续养伤,治疗仪器没有诊断出应许脑部的问题,所以他头疼的毛病只有他和狻猊知道。 如果可以,他还想瞒着狻猊,因为狻猊也很唠叨。 第98页 现在应许被关在仪器里疗伤,狻猊也被关在仪器里修復,他俩应该隔着楼上楼下的距离,但应许的脑子里还能听到这机甲暴躁的声音。 「应许,你能不能好好爱惜你自己!」 「仪器都没检查出来,说明我脑子没有大问题。」应许嘴硬,「怎么说我没好好爱惜自己呢。」 狻猊语塞,顿了一会儿才说:「但你切切实实在头疼。」 「养了几天,已经好很多了。」应许宽慰它说,「现在只有一点点钝痛,并不严重。」 「所以你不打算告诉应允?」狻猊问。 「告诉他也没用啊。」应许耍赖,「让他少操点儿心也好。」 他能为应允做的事情不多,现在又少了一部分,可不得再乖一点,免得惹应允平白伤心。 「狻猊,和你定下契约的是我生父吗?」应许终于问出这样一个猜想,「或者说,定下契约的是储存在你资料库里的那段意识?」 「没错。」狻猊也终于给出了肯定答覆,「在你唤醒我的那一刻,在我还没寻找到那段意识的存在时,他的执念影响到了我,让我许下了不可违背的誓言。」 「可没有这契约,你也会保护我的,不是吗?」应许反问。 狻猊说:「契约的意思不在于保护,而是我会跟你同生共死。」 「你也知道,我并没有跟前任宿主同生共死。」 「那他有给我留下什么话吗?」应许问,「虽然他现在只是一段意识。」 「可能我们得再激活他一次,他又陷入睡眠了。」狻猊回答。 「会不会你这么唠叨,是受了他的影响?」应许猜想,「我总是疑惑,你一尊机甲,怎么叨叨起来跟人类没差,当然在说资料库里没有相关资料时,显得像人工智障。」 狻猊不吱声了,应许在脑海里喊了好几遍,都没等到回音。 嘶,生气了? 应许不走心地哄了两句,没把机甲哄回来,仪器的机械音提醒他治疗结束。 他被仪器松绑,身下躺的床铺被守在一旁的护士机器人推到房间制定的地点,另有护工机器人推门进来送上营养的餐食,同时将团长也引了进来。 「你们此行,真没有其他的收穫?」团长没有落座,就站在他床尾,开门见山地问。 应许张嘴喝了一口护工餵来的流食,含煳但坚定道:「刚刚跟你汇报的,就是我们此行全部的内容,就是总司令来,我也只能汇报这些。」 「真不知道联邦下血本培养你们舰队、养护神级机甲是为了什么!」团长气得咬牙切齿,因为要保持风度,没当场跺脚。 「你如果不知道我们在做什么,你也可以亲自加入。」应许耐着性子说,「我经过这次的搜查,正好也觉得我们舰队人手太少了,希望联邦能多派些人来支援。」 应许一说这话,团长就不吱声了,不但不吱声还拂袖而去,应许落了个清闲,自己端过盛放流食的碗,咕嘟几口喝了个完全。 这味道比营养剂好喝一点点,但比起柯柏杨林给的食物,又差了不少,可惜以后不知还能不能找着机会,再拜访那颗绿色行星。 吃完饭再睡了个午觉,应许便得到了可以出院的通知,他换上新的制服,把狻猊重新套回手腕。 刚推门出去,就发现了坐在走廊墙壁边的应允,他似乎在等应许出院,但没有进去等。 目光相撞的片刻,应允有些错愕,应许也有些失神,他们默契地缄口不语,并肩走出了白塔。 塔下有飞艇接应他们回到住处,但应许想自己飞回去,给应允打了声招唿,几乎不待他回答就展翅飞走了。 狻猊骂他冷心冷肺,他也认了,回到住处,直接把自己锁进了自己的房间。 第53章 应许把耳朵贴在门口,听外边的动静。 等到应允的脚步声响起又停止,密码锁打开门关上后,他才做贼似的熘出来,从厨房冰箱里拿了一兜子营养剂回房间。 应许预备在房间里躺几天,休养身体的间隙,他顺便思考之后的出路。 肯定找还是要找连星纬,连星纬知道的情报多,且能力强,在军队里也有正经的官职,他能安然活下来,对于后续捣毁虫巢有着重大作用。 可是眼下,一点线索都没有了,应许找狻猊调出过当年宁桦云逃出生天所降落的行星,与绿行星相隔好几个光年,且没有任何跟绿行星相似的地方,那甚至都不是一个宜居星球,看起来从那固定出口逃出,掉落的地点却是随机的。 和进入虫巢的方式正好相反。 应许不愿意浪费时间在漫无目的地找人上,他相信连星纬如果活着,应该会拼尽全力回到联邦的防线内,也会拼尽全力联繫队友们,让连星纬找回来远比他找过去要简单许多,应许便决定暂时搁置寻人计划,从x物质这个点入手。 他们虽然不清楚x物质如何对虫巢进行影响,但看虫族那边的反应,这物质怕不是一种可利用的利器,他们得联繫上「方舟」那群人,甚至得从方舟那里拿到更多的x物质。 希望应允的布防能坚持久些,让方舟那群人安然无恙地守住矿产。 应许理清楚思路,将最后一管空掉的营养液丢进垃圾箱,他抻了抻懒腰,而后抬手按在自己太阳穴的位置,按照之前老师的教学内容,慢慢地给自己的头部做按摩。 第99页 这是有利于精神力恢復的,可他现在不缺精神力,他只是脑子里有伤,还在隐隐作痛。 大约做了半个小时的按摩,应许放下手,狻猊提醒他已经到了该睡觉休息的时间。 应许觉得身上黏煳,拿了换洗的背心短裤去浴室,准备简单地擦洗一下身子──这几天他睡着后仍然会被头疼扰醒,出一身的汗,但因着不愿出门撞见应允,硬是忍着没有去洗漱,邋里邋遢地在房间里过上之前在虫族星域游荡的野人日子。 今天着实忍不了了,而且又因为他捋清楚思路,要把计划与应允共享,他们不得不又要挤在狭窄的卫生间里。 应许自认为心如止水,出门没有在客厅里看见应允,也没太慌张,走到应允房间门口站定,他抬手敲了敲门。 「应允,是我。」应许说。 他以为应允要迟一些开门,他自己还闹着别扭,自然也得允许应允心怀不满。 但他话音刚落,应允便打开了门。 见他搂着换洗的衣服,应允挑一挑眉,神色如常:「去洗澡啊?」 这就是中年人的从容吗?可应许想,自己就算到了应允的年纪,也不会像应允这般伪装。 他这伪装的骗术,骗骗十九岁的应允还行,多了就会把自己折进去。 「嗯,一起去吧。」应许定了定神。 剩下的话没说,应允也知道,「等我一下。」 应允很快也抱了睡衣出门,他们一前一后进入狭小的浴室,应允挂衣服的时候说:「这几天的热水贊了下来,你可以直接开启淋浴的模式。」 擦洗到底不太痛快,应允考虑得很妥帖。 「那我们得离花洒近一些,不然淋不到。」应许佯装自然地提议。 当热雨漫过视野,应许看不太清楚身前的应允时,他轻声说起了自己新拟定的计划。 「我们得把x物质掌握在手,连星纬能安然回归,那再好不过,若是不能,我们就自己进行实验。」 应允没有提出异议:「那我们得回到边境防线以内。」 「嗯,你给我方舟的停泊地,我这两天和狻猊一块研究一下路线。」应许说,他抹了一把脸,说话间喝进去一些水,有些呛。 应允上前把水流调小了些,也顺带把应许挤到了墙角。 「另外,我要提醒你的是,x物质对人体有害,若不小心被含有该物质的矿石刺穿皮肤,你的精神力会就此衰竭,无法再驾驭机甲。」 本来还在闭眼迴避的应许勐然睁开了眼睛,垂眸看着应允近在咫尺的脸:「你的精神力衰竭是因为……」 「没错,年轻时执行军校发布的训练任务,被x物质矿石制成的子弹击中胸口的位置,在我被送去医院取出子弹的过程中,我的精神力极速衰竭。」应允平静地说起了往事。 应许眉毛拧了又拧,他下意识看向应允胸口,如今皮肤光滑了无痕迹,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应允觉察到他的不安,微微笑着:「在我们当时,那是一种新开採出来的矿石,被首席科学家们判定无法用于机甲制造和养护,便搁置在矿山,无人理会。」 「当时的星际海盗没有多么高级的设备,很多武器都是他们自己制造的,其中包括含有x物质矿石的子弹。那子弹打不穿机甲的光盾,但穿透肉.体绰绰有余,我年轻气盛,听信了海盗头领的挑衅,解除机甲和他近身肉搏,以显示联邦军队的公平与正义,后果就是着了那小子的道。」 「当然,那群海盗还是被我们制服了,整支小队除了我这个指挥官受伤,其余人安然无恙。而也正是因为我受伤后的反应,让联邦高层初步重视起这种矿石,不过重视也只是封锁含有这些矿石的矿山,避免矿石流入黑市再次被制成武器。」 「只有一小部分科研工作者意识到该矿石的重要性,他们是在机甲研究中被边缘化的成员,一直只能在实验室做最基础的矿石验材实验,这个矿石作用的暴露,让他们看到了除却机甲外另一种武器的可能性,也看到了他们科研生涯另一条道路的可能性。」 「那时候,我们就已经得知,最大型的甲壳虫拥有精神力攻击的能力,而该矿石的作用是瓦解精神力,说不定能在战争中起到辅助机甲的作用。」 「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被上层驳回了,理由是过于天马行空不切实际,翻译一下其实是,联邦军工重点研究项目在机甲方面,已经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财力再耗费于一个不成熟的武器研发项目上。」 「自人虫战争开始以来,联邦不是没有耗费人物财力于别的武器上,但经过多年战争的摸索,发现最好的攻击和防御武器,还真只有机甲。于是这些年的武器升级改造,多半都是围绕着机甲,再围绕一些防护盾的研究,更别提谷雨的神级机甲项目提出,把防护盾的研究经费都占了一大半去,其余的武器有就继续用着,没有就也不再造了。」 「经此挫折,那群科学家们也没有放弃,而是开始自己拉投资,在联邦高层对x物质矿石的管控没那么严格时,他们投入了全部身家,买下了一座矿山,开始了他们的武器研发制造。再后来,因为他们的研究成果依然被高层不重视,他们为获得进行更危险实验的资格,咬牙脱离了联邦,以求不被约束。」 「这就是方舟组织建立起来的大致经过,他们那群疯子,坚持自己是在为人类的未来建造牢固的方舟,以度过机甲所应对不了的难关,故以此为名。」 第100页 「而我是在收养你并脱离谷雨的项目后,被这帮疯子找上门来谈合作,原本我的个人信息被军校藏得很好,不知道他们上哪儿知道我就是那个中弹受伤的人,他们以此为依据,说服我加入他们的研究,因为我是当时整个联邦最清楚x物质厉害程度的人。x物质,就是他们这帮疯子命的名,非常的草率,跟他们每个人的代号一样草率。」 应允顿了顿,似乎调整了一下唿吸:「我答应帮他们,你姑姑从虫巢里带回来的消息告诉我,我们人类仅凭机甲是无法战胜虫族的,他们就已经是当时人类最为优秀的机甲驾驶员,他们都在虫巢全军覆没,那其他人更是死路一条。」 「可是很奇怪,我们这些人能想到的事情,上层似乎怎么也想不通,他们对神级机甲项目的推进力度更大了,我只听到些风声,知道那上百个作为实验品的孩子,正在如花朵般凋零。」 「后来,也就是现在,你也看到,作为利刃舰队的二代破空舰队,除了你,其拥有神级机甲的成员只十六人。」 应允的神情沉重严肃,应许也下意识抽了一下鼻子。 水流停止了,应允取下干燥的浴巾兜在应许湿漉漉的脑袋上。 视线被挡住了,但应许没有拨开。 「赶紧擦干穿衣服,别受了凉,」应允说。 没那么娇气,应许在心里嘟囔,他很快闭眼拿毛巾狠狠地擦了一把头髮,再睁眼,发现应允已经把睡衣穿妥帖,没擦干的头髮往下滴水,水珠顺着应允的脖颈滑,没入睡衣的料子里,晕出一片深色。 应允面色有些尴尬,他解释说:「我只是有点冷。」 冷为什么不把身体擦干了再穿衣服呢?水打湿衣服不会更冷吗? 应许不明白,但他明白应允似乎没有看起来的那么从容不迫,明明他俩都已经坦诚相见过好几回了,不差这一会儿时间。 应允遮掩什么呢,他身上又没了那些红痕齿印,不至于见不得光,而且不好意思的话,不答应应许一块洗澡也行。 这欲盖弥彰的不坦然,应许也没办法替他找补。 在应许面前,应允慌过好几次阵脚,应许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面色平静地给了应允个台阶。 「需要我给你擦头髮吗?」 应允愣了愣,勉强地笑了笑:「那再好不过。」 哼,骗子,你明明觉得一点都不好。 第54章 应允感觉自己是被这小兔崽子拿捏了,小兔崽子态度忽冷忽热,把他心里钓得个七上八下。 主要这事儿确实不是个事儿,搁谁身上都遭罪,应允这些日子总这样宽慰自己,想开点儿放轻松,以求在应许面前波澜不惊,他要是自乱阵脚,估计应许得更乱。 应允还担心应许把自己锁房间里锁出事儿,一直守在他房间门口盯着,想要敲门问问,又可耻地收了手。 还是后边小狮子狗形态的狻猊偷偷从应许房间熘出来,摆着尾巴悄声告诉他:「别守在门口了,应许那小子故意晾着你呢。」 「那他没事吧?」应允无奈地挤出一丝笑,半蹲下.身抚了抚小狮子狗背上坚硬的毛髮。 狻猊晃晃脑袋:「他好着呢,拿了一大捧抑制剂回房间,每天吃了睡睡了吃。」 「他让你说的?」应允眯了眯眼。 「我自己观察到的。」狻猊别开脑袋,「我先回去了,应允,你早点儿休息。」 「别担心应许。」 他也没有很担心吧?要换以前,他不会懦弱地等在门外,而是直接敲门了。 脑后髮丝被拉扯的力度让应允回过神来,应许擦拭的手法轻柔,力度不是很大,他刚刚思想游离到别处,还差点就睡着了。 想着这些有的没的睡着,又得被噩梦缠身。 应允这些天没有休息好,他思索着他和应许的未来,也思索着他和应许的现在。 没思索出个所以然,最后近乎自暴自弃地想,别的什么都不重要,应许能平安活下来最重要,他当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才和应许发生越界的关系,倒不如继续坚定这个理由,免得被旁的事端侵扰心神。 所以眼下应允决定放任自流,应许爱怎么样怎么样,反正他会根据应许的要求给出恰当的反应,就当是升级版的哄孩子。 「擦好了,早点儿休息吧。」应许起身,预备拎着毛巾出门。 应允便平和地展颜一笑:「嗯,晚安。」 应许扫了他一眼,同手同脚地出了门,耳根泛红。 小孩子,面上装得冷淡,实际心里在意得很。 应允想笑,又不自觉地惆怅起来。 * 「你要不就从了应允吧。」 狻猊被应许凌乱得心声吵得晶片内核都快炸了,不得已放了点儿狠话。 应许自然不从,「这对应允不公平。」他轻声说。 这会儿应许从应允那边回到自己房间,头疼没有任何停下来的意思,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不得安逸。 「那你就把他从你心里摘出去!」狻猊再次暴躁地老话重提。 「我不。」应许倔强拒绝。 狻猊不干了,狻猊又变成只小狮子狗在床上滚过来滚过去,像闹脾气的小孩子。 应许也管不了它,他现在没办法给狻猊再下达「拒听」指令,甚至都没办法随意控制狻猊的机甲形态。 这几天,狻猊已经很多次自己从手镯形态变成狮子狗,还能背着应许偷偷熘出门去,跟应允一通胡说八道。 第101页 「我又怎么胡说八道了?」听见应许在心里偷偷说自己坏话,狻猊不满地扑到应许身上,狠狠地踩了他好几脚,「我明明在顺着你意思说,你不是不想让他知道你脑子受伤了吗?」 这话说得让应许那杂乱的心声都暂停了一瞬,他望着黑黢黢的天花板,以及天花板角落闪烁的监控探头红点,他听见狻猊的声音在脑海喋喋不休: 「当然,这也不是长久之计,我都担心有天你对我的控制彻底消失,那时候我也不一定能保你和应允安全。」 「到那一天再说吧,我是说我自己。」应许脑海里划过这样的念头。 很快被狻猊捕捉到,它又狠狠在应许身上踩了踩:「你要把应允送走?!」 「我可没说。」应许翻了个身,把小狮子狗从自己胸膛摔下去。 狻猊这个形态体积不大,是一条柯基犬的身长,但重量却是实打实的,应许都快被它「恶意」踩出内伤了。 当然这个形态是可调控身长的,不过狻猊似乎很中意目前的大小,于是从第一次变化形态时,就固定了下来。 不顾狻猊气愤地在床边转圈圈,应许侧躺着含笑闭了眼:「继续保持吧,狻猊,别跟应允说漏嘴了。」 * 次日一大早,应许和应允挤在浴室里,一块规划找寻「方舟」的路线。 「不能用机甲飞回去,人类星域里的』眼睛『太多,特别是入境的那几道关隘,查得更是严苛。」应允把「方舟」可能驻扎的几个位置仔细告诉应许,末了还如是嘱咐说。 「那就找条顺风船,度过关隘后,再另做打算。」应许不以为意。 被开发完全的人类星域总比未知的虫族星域要安全许多。 他们压低嗓音的聊天被一阵敲门声打断。 应许想起,这是编号为94375的后勤长官要来给他们送物资补给,昨天他就收到了这条信息。 于是他和应允稍作整理,神色如常地打开外边的防盗门。 94375公事公办地把崭新的储物袋递与他二人,仔细汇报了里面的营养剂、抑制剂和疗伤药数目。 「因为你们上报说制服数量仍有剩余,故此次物资补充没有制服补充。」 说完他就要转身走人,被应允微笑着拦下:「我们这些日子在住处养伤,也待得厌烦了,不知长官可有什么休闲放松的好去处推荐?」 这一口一个长官又将94375说得面颊泛红,他不自在地避开应允应许二人的视线,义正词严道:「边关重地,怎么会有不着调的娱乐场所?」 「不过,」他很快话锋一转,「我知道我长官平日里最爱的一个去处,你们要去休闲放松一下,也未尝不可,别误了正事就行。」 这般好说话到应许都有些感动了,但明显94375也没有去过娱乐场所,应允逗他,问他那去处有啥好玩的,他左右的讲不清,红着脸落荒而逃了。 关上门后,应许和应允面上的戏嚯收敛,他们是要去这种地方,套路个来边境混吃混喝的公子哥或大小姐,搭上人家探亲返乡的顺风船,度过重重关隘的检查。 乌有乡的驻军里,成员虽不乏94375这种来自卫星城的、在家乡混不下去来边境找口饭吃的小兵,但更有来自行星城富贵人家里、到边境混个几年资歷而后再转业回卫星城谋份好职位好工作的花花公子和小姐。 驻扎于边境卫星城的部队和主动推进战线的部队不同,他们大多数时间都停留在卫星城内,若虫族舰队试图突破该卫星城的防线前进,他们才会出动进行防御反击。 说好听些,他们是联邦军队的盾,说不好听些就是在进攻部队掩护下混吃等死的废物。 应许之前嚣张反怼团长,让他哑口无言,就是因为应许所在的破空舰队承担着联邦军队里最重要的使命,和普通的进攻部队相比,他们也是最锋利的矛,团长这混吃等死的头头,自然说不过应许过硬的拳头。 应许对混吃等死没太大意见,如果条件允许他也会混吃等死,他就是比较烦混吃等死的头头在做实事的人面前瞎指挥──不懂就别逼逼赖赖,做好分内的事情。 乌有乡的地下娱乐业繁荣,在应许的意料之内,毕竟乌有乡再怎么说也是破空舰队的补给地,有柯柏他们穿梭往来,太空环境安全得很,盾们没有外界威胁,小日子过得清闲滋润,再加之有那么一部分有钱人,自然会在驻扎期间给自己另找刺激的乐子,所以当应允提出去地下娱乐场所找人找船,应许并没有十分意外。 「不晓得94375该怎么看我俩了,人家那么洁身自好。」应许似无意间调侃。 应允掂了掂新的储物袋,不以为意:「该怎么看怎么看,不剋扣咱们物资就行。」 * 比起应许这对娱乐场所一问三不知的小傻子,应允显得非常游刃有余,打包票说让应许到时候跟着他学就行。 应许面色一沉,下意识咬了后槽牙,他背对着应允,应允看不见他表情。 这会儿应允正在给他打理这一头乱毛,该梳理的梳理,该剪断的剪断,虽然他们并没想走「情.色」路线搭冤大头的船,但应允说既然去那地方就得打扮得符合那地方的要求。 应许嘟囔着说,反正他只有制服能穿,怎么打扮都是那样,但应允拍了拍肩膀:「你没有别的衣服,但我有啊。」 左右是逃不过换装游戏了,应允对此非常亢奋,他说早年要不是没空待在应许身边,他得亲自挑选好多衣服来打扮应许。 第102页 「我是你的换装娃娃吗?」应许没好气地回怼。 还真是。 应允抖出一件又一件的外套披应许身上,而应许内里只穿了件贴身的黑背心,每一件外套加身都没法再拉拉链或扣扣子,因为是应允的衣服,对于应许来说都太紧了。 为了显示出一些玩世不恭的气质,应允干脆没让应许规矩穿上外套,而就是让应许套上外套后,把衣服褪到臂弯的位置,露出他内搭的背心,和背心遮不住的肩膀,以及小腹明显的肌肉线条。 「完美。」应允扒拉着他看了又看,「裤子就不用换了,制服裤子的版型好看,搭着也不违和。」 应许到底是搭了件蓝灰色带些细闪的休闲外套,头髮被应允打薄剪短,额前碎发被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锐利的银灰色眼睛,站在镜子前,应许怎么看怎么都像自己在出卖色.相。 可应许和应允真只打算进去正经搜集情报。 比起应许这边,应允则更好收拾打扮,他把制服内外搭完全换了一遍,穿了身泡泡袖荷叶边的古地球欧洲宫廷礼服,上身的衣服是反光的奶油色的白,深v领口,露出一片白净的胸膛。 「奇装异服。」应许冷哼,心里还是承认他这种打扮怪贵气的,可惜除了衣服,他俩也没别的配饰,不然应允得整个人都布灵布灵地发光。 某个瞬间,看着应允这样兴致勃勃地忙碌,应许有点恍惚自己是否又见到了十九岁的应允,十九岁的应允会张扬明媚地笑: 「这打扮已经算是很正常的了,我之前去的一些地方,还有特别夸张的化妆舞会。」 「哦?你还去了很多次?」应许阴阳怪气得很。 「因为我要谈生意嘛。」应允不以为意,「这种地方,谈生意很容易成。」 应许撇撇嘴,不说话,但应允又拍着他肩膀说:「放心啦,我除了谈生意,没做过别的事情。」 「你跟我解释这些干嘛?」应许立马回嘴。 「看你很在意的样子。」应允游刃有余,见应许转身就要跑,他连忙喊,「那准备好了,我就叫飞艇上门接送?」 「我叫。」应许赌气地抬手转了转狻猊,把要去的地点发送。 应允从他身后绕上前,把一两本线装的书籍塞他怀里:「入场费。」 「拿营养液换不行吗?」小白应许迷惑不解。 「那都是上头能发下来的东西,人家都开娱乐场所了,怎么会稀罕这些不稀罕的玩意儿。」应允解释,几乎盯着天花板上的监控摄像头。 反正去这些场所,上头默许,他们在人眼皮子底下谈论些规矩,也无伤大雅。 「纸质书怎么说也不营养液稀罕,可惜我家底都被收走,不然还能给人家更稀奇的物件。」 应许只好低头看一看书本封面,一本是《金瓶梅》,一本是《牟而钗》。 「我都没见过这两本书。」应许嘟囔,正准备翻,被应允按住了手。 「一点符合场景的小书罢了。」应允的笑容透出几分心虚,「小孩子最好还是不要看。」 切。 第55章 其实应许更想打开翅膀飞过去,但外头气候不好,他和应允都没老老实实穿制服,出去飞一圈回来,估计得被这一阵接一阵的妖风吹得头昏脑胀,而他本来也头疼,不能再随便浪了。 坐上飞艇,应允还喋喋不休地揪着应许耳朵说起注意的事项,例如进去后不要喝别人递来的酒,尽量避免跟人搭讪,进去后在卡座里装成一个木头人就好了。 应许用眼神示意,他还想打探消息呢,但应允只是微微笑着:「这些事情让成年人来就好。」 「我已经十八岁了。」应许咬牙,「再过几个月就十九岁。」 应允敷衍地点点头,目光瞥向窗外,见到那风沙之中闪烁着霓虹灯的招牌:「哟,这门面还挺气派。」他明显是在转移话题。 应许嘟囔:「那门口的狮子还没狻猊好看呢。」 尽力挂在他手腕上的狻猊:「你是什么意思?」 而他这点别扭心思,应允才满不在乎,下飞艇时直接大大方方地将他胳膊一挽,三步并两步越过门前的狮子雕像,上了门前的台阶,告诉那门口的验票机器人:「我们俩是一起的。」 霓虹灯的大招牌下面,是一扇老旧朴素的木门,两侧悬了红灯笼,中间是一块牌匾,用红绿双色的漆描着「绿蚁」二字,黑漆掉色的木门前,验票机器人摇摇晃晃地站着,身高达到应许的胸膛,它拥有着酒杯的身形,浑身呈半透明状,应许能依稀看见它身体里冒着气泡的香槟色液体。 听了应允的话,机器人摇摇晃晃地伸出高脚杯形状的双手,捧出来一只翡翠色的漏斗。 「请缴纳过路费。」 大概就是门票钱了,但这漏斗的口仅一个指节大小,不像是能放进去书本的样子,难不成可以当成一个托盘用? 应许的神思已经开始跑偏,应允则松开应许的胳膊,从储物袋里取出一瓶巴掌大的透蓝液体,他拧开瓶盖,将里头的液体如数倒进漏斗。 机器人的身体边缘亮起了透蓝色的光:「特级人鱼之泪,准许入场。」 应允把瓶子也给了机器人,重新挽上应许胳膊,木门吱吱呀呀地打开,他们一同迈进门槛,快被那花花绿绿的光晃瞎了眼睛。 「人鱼之泪是什么东西?」应许从牙缝里挤出字来。 第103页 「一种有点值钱的酒。」应允漫不经心地答。 四周嘈杂得很,满场子乱晃着酒杯样式的卡座,杯子里的人也摇摇晃晃,或是举杯或是喊叫,或是搂在一起肆意妄为地亲吻。 不过卡座们都有固定的移动路线,没有撞到径直往吧檯方向走的应许和应允。 应允光滑的衣料摩挲着应许手臂,他领着应许往吧檯方向走时,还贴心地将应许满肚子疑惑堵了回去。 「我在军校有认识的朋友,虽然这些年没怎么联繫,但他们还是帮我从家里捞出来些可随身携带的财产,除了能放在明面上的书本以外,还有一些菸酒,和一些装饰用的矿石。」 「据我所知,矿石在这样的娱乐性场所比货币受欢迎,本来打算给矿石的,但进门看那机器人捧出个漏斗,我就知道酒在这地方也是硬通货。」 「总的来说,这里的门票价格没有我想得那么贵。」 应许听着这话五味陈杂,一时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总不能抱怨应允去太多这样的地方,懂的知识太多了吧?那会显得他很没见识。 狻猊为避免从他手腕掉下去,已经慢慢爬到了他肘关节的位置:「你都想把这地方给炸掉,谁能比你有见识?」 「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应许的心声也变得恶狠狠。 「某人自己变哑巴了吧,还说我。」狻猊冷哼。 他们在那顺时针原地旋转的盘形吧檯站定,应允抬头扫了眼光屏上的酒水单,轻车熟路地不像第一次来:「一杯百香果柠檬汽水,一杯玛格丽特。」 单子上的酒水随便点,不用再另外付钱,应许不明白为啥应允开口就是果汁气泡水,这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儿童口味的饮料?他跟着扫了一眼,在光屏的角落里,还真有。 守在吧檯的调酒师只一位,是蓄着长发的年轻人类姑娘,她的助手是只比吧檯高一个头的酒杯状机器人,她挑选合适杯子的功夫,机器人就抬高手切着柠檬和百香果,放加冰的托盘备用。 姑娘注意到了应许手臂上的环,似无意间提了一句:「很少有客人来还戴着机甲的。」 「他在战场上待久了,出来放松也保持这个习惯。」应允不咸不淡地替应许挡了回去。 调酒师挑好了杯子,转头打开身后的酒柜取出原料酒,「戴着也好,免得有突发情况。」 「虽然这两年,『绿蚁』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应允拽着应许在吧檯边坐下,借着吧檯自动的旋转,他们可以看清楚那片摇晃的酒杯卡座内,有一如钢琴按键般上下起伏的粉蓝色舞池,和着盖过人声的动感音乐,舞池内的人旋转跳跃,犹如原始人游荡于丛林,感觉凑近一些,都能听见他们的吼叫声。舞池尽头是一片碎金的水幕,应许隐隐约约看见水幕里另有洞天。 「那就是之前也还发生过意外咯?」应允没东张西望,只取了吧檯上二十六面的骰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调酒师并没有正面回答,她正面无表情地摇着雪克杯:「三年前,乌有乡原本被虫族占领了,联邦派来一支我们从没见过的小队,他们将乌有乡从虫族的包围里救了出来。」 「绿蚁这家酒吧,也是两年前乌有乡重建完毕后,某个有钱的士官开的。」 「哦,那这样说,您是乌有乡本地的居民?」应允的重点抓得清奇。 调酒师不置可否,自说自话:「另一杯汽水会比较酸,您需要加糖吗?」 她把摇晃好的酒液倒入漏斗状的高脚杯里,又往酒杯边缘插了一片完整的柠檬,而后把那杯透明的经典玛格丽特推到应允面前。 应允拉了拉应许臂弯的外套,「小姐姐问你呢。」 应许的注意力还在水幕上,闻言脱口而出:「随便。」 应允哂笑,告诉调酒师:「有蜂蜜的话,多加两勺蜂蜜吧。」 又是在照顾他这「小孩子」,应许冷哼,懒得计较。 * 这家边境上的酒吧倒什么都有,新鲜的百香果和柠檬,新鲜的槐花蜜,应许泄愤似的勐喝了一口调酒师挑好的气泡水,被那浓郁的果香沖了鼻子,明明他和应允在住处,食物都只有营养液。 而且他俩洗澡用水都得被限制,但酒吧舞池旁的水幕却源源不绝,落到地上有专门的蓄水渠道,应许应允所坐的吧檯边都有一弯流水潺潺而过,倒映着吧檯比别处昏暗几分的灯光。 「我看这边的卡座都满人了。」应允抿了一口酒,「也就吧檯这边比较安静。」 「这里的卡座和舞池都需要预约,这些客人的酒水我们是提前备好,让机器人随时去送的。」调酒师说,「像二位这样没有预约的散客,一般只能坐吧檯这边。」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中途加入了?」应允有些失望地问。 「倒也没这个规定。」调酒师公事公办,「不过,您要徵得其他客人的同意。」 「明白了。」应允笑笑,「那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家小孩,我去去就回。」 调酒师竟也没多问:「他坐这里,我会看着。」 应许不满:「我也要去!」 但应允梭下了高脚凳,拍了拍应许胳膊:「听话。」 这一拍,把应许拍老实了,他对这样的氛围不太熟悉,跟着去反倒给应允添麻烦,他心有不甘,但到底还是懂进退的。 眼见着应允端着玛格丽特飘然而去,应许闷闷地痛饮三口气泡水,被这碳酸饮料沖得脑仁疼。 第104页 狻猊哎呀哎呀地喊,让他消停些。 但应许的目光没有错过调酒师一闪而过的惊诧,她正看着扒在应许手肘上的狻猊。 「怎么了?」应许声音冷冽。 「您的机甲很像那支小队成员的。」调酒师回过神,「都流转着金色的光芒。」 嗯?应许忙看了一眼狻猊,还是蓝光在跳跃。 狻猊在他脑海里无奈地说:「你终于发现啦?现在你的精神力时不时达到s+,而且还在你没意识到的时候,不过好在你的精神力等级并不稳定。」 「要是你一直保持在s+,估计你能被你的易感期给烧没。」 「我大概知道您说的小队成员是谁。」应许闷声回应道。 「我就猜到他们在部队里很有名。」调酒师的语气欢快了些,面上也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表情,「我在这里长大,还没有见过比他们更厉害的军人。」 「只是三年前他们将侵入乌有乡的虫族消灭后,我就再没机会见到他们,绿蚁每晚会有好几百人来消费,但这里面从来没有他们。」 说到后边,调酒师的声音也有了些许落寞。 应许想了想,不尴不尬道:「是他们比较洁身自好。」 「您这话说的。」调酒师笑一笑,转移了话题,「刚刚那位,是您的长辈吗?」 应许神色一滞,不太情愿道:「算是我养父。」 「他不想带您来这地方。」调酒师说。 「我来也不干别的,就是保护他安全而已。」应许低头又喝了好几口气泡水。 调酒师又笑,她似乎在应许这里找着了乐子,「保护他安全,您又不乐意往卡座的方向看。」 「他有危险,我肯定会知道。」应许笃定得很,刚刚应允离开吧檯,应许的精神力就跟随他探了过去。 调酒师是普通人,没觉察到也就罢了,在座的许多都是在职军人,怎么也没一个察觉到不对,反探精神力过来。 垃圾,难怪人调酒师小姐姐一直念叨着神秘小队呢,那小队里可不养垃圾。 「您如果有话想对小队成员说,我可以代您转达。」应许想起来这茬,他也算是小队成员嘛。 调酒师不好意思起来:「也没什么特别的话,而且我想他们应该也不在乎,他们那么忙,又是做着保护人类的伟大事业。」 应许耐心地看着她,调酒师却垂了眼,昏暗的灯光掩盖了她的忸怩,很快她抬了脸一字一句:「就是我、以及我的父母和妹妹,都很感谢他们及时赶到乌有乡,如果再晚那么一两天,乌有乡就真的化为乌有了。」 「他们保护了我们的家乡,没有像驻军里的其他人那样,试图放弃乌有乡,退居到后面的防线上。」 「虽然他们这两年没在大众视野里出现,但我隐约能猜到,就是因为他们守在附近,乌有乡的居民才得以有如今平静的生活。」 所以说,卫星城上的二等公民也不是傻子,就算上层捂死了破空舰队的存在,他们所做的一切,依然会有人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应许想起了大叔大婶们对应允的夸赞,如今对应允的作为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应允所说的这大多数人,其实就是如大叔大婶、如调酒师这般声音微弱的人。 如今应许知道虫族是会吞噬卫星城的,而卫星城上的人没有行星城上的人那么强的自保能力,他们中最优秀的战士被编入了无人知晓的舰队,普通一点的战士则在部队里扮演不受重视的小角色,没被选入部队的普通人更只有在危难之际被抛弃的结局,比起掌握军.政大权的行星城一等公民,他们几乎没得选择,冲锋在前会被虐杀、留守故土会被抛弃,难怪柯柏他们如今只想避世,这是他们能找出他们能走的第三条路径。 应许有点难过,喝到最后这气泡水也有一丝苦涩的味道。 「我会一一转达的。」应许嘆了口气。 * 调酒师又给应许拿了块蛋糕,说是小朋友很喜欢的巧克力口味,怕他吃着太甜,又给他端了杯清爽的果茶。 应许心说调酒师看着也没比他大多少啊,为什么会用和应允类似的目光看着他,看得他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又有人过来要特调酒,应许在吧檯的角落缩了缩,谨记着应允「扮演木头人」的忠告,机械地一勺一勺挖着蛋糕吃。 但那人在等待调酒的过程中却不老实,主动倾身过来,将一张色眯眯的大脸怼应许面前。 「小哥,一个人啊?」 一边说一边不老实,伸手捏上了应许裸在外边的胳膊,应许抬了胳膊就是一个肘击,正正好打歪了那人的下巴。 「嘿,你哪个连的?知道老子是谁吗?!」那人明显看到了应许的手环,知道他是不对的,扶着下巴龇牙咧嘴地骂。 「这位客人,请不要在吧檯斗殴。」调酒师摇着雪克杯,冷冷地看着那人。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斗殴?」那人瞪了一眼调酒师,又不信邪地伸手拉扯应许,「老子摸你是看得起你!这团里就算是团长也得给我面子!」 应许身子动也没动,只单手抵挡,顺势将胳膊一甩,就将这还没喝就下盘不稳的人攮倒在地。 「我哪个连的都不是,你最好给我老实点儿,我不想在这儿闹出人命。」应许揉着手腕,冷声威胁,只这一霎那,他的精神力就以吧檯为圆心四处扩散,覆盖了整个绿蚁酒吧,该空间内所有稍微有点精神力的都能感觉到这股令人不适的威压。 第105页 酒吧里的人声鼎沸瞬间停止,只余那分不清场合的动感音乐苍白嘶吼着,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于吧檯,而摔倒在地的人怎么都没有爬起来。 他很清楚地看见,这吧檯边的独身小哥臂弯上,那银白色的机甲手环流转着金光。 「破空……」那人喃喃地说着,更多的人围了过来,应许不耐烦地踹了这死人一脚。 再抬眼看过去,他对上了从人群外挤进来的应允的眼睛。 应许还没上前拉住应允,人群中却有人挤过来插.入他二人间。 「久闻破空舰队大名,如今竟然在我开的这家小店里,见到了其中的成员。」这人身着燕尾礼服,与方才那人有张相似的饼脸,他满脸堆笑地伸出戴着白手套的手,试图与应许相握,「鄙人程秋实,是乌有乡驻军团第五连的连长,也是绿蚁的店主。」 应许避开了这只手,绕到程秋实后边把应允拉过来,「我不想玩儿了,回家。」 「欸,稍安勿躁嘛,贵客大驾光临,不多喝两杯再走?」程秋实没脸没皮地拦住应许去路,顺便踩了地上那人小腿一脚,痛得那人嗷嗷直叫,「若是我这侄子多有冒犯,还请给我分薄面,饶了他这一回,程某会尽心赎罪!」 被他踩住小腿那人疼得直喊:「二叔饶命!」 应许听得心烦,「让……」 却被应允拉着手腕,他回眼一瞧,应允蹙眉摇头,示意他不要忘记来此的真实目的。 应许把这口气忍了下来,「没什么大事,一点误会而已。」 他把多余的精神力收敛,狻猊身上的金光闪了几下又变回了蓝光。 「诸位都散了吧。」应许定一定神,看向眼前的大饼脸,「程连长也不必记挂于心。」 「贵客怎么能说这话呢?」程秋实放过了他侄子,又忙忙去拉应许的手,应许躲了过去,顺势把应允护怀里,程秋实不以为意,「来来来,贵客,您和您的朋友请随我来,咱们到里间聊,这外边还是太嘈杂,惊扰了你们休闲的兴致。」 * 里间,即使水幕后边,应许用精神力探查了,发觉其中有不少人,且精神力不太正常的波动着,他对感到好奇,但也没来得及问调酒师。 破空舰队的身份真好用,这下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去看看。 只是路过调酒师面前,调酒师面上的担忧转变为了嫌恶,她狠狠地瞪了应许一眼,让应许觉得有些不安。 应许下意识地紧扣住应允的手,程秋实殷勤地掀开水幕的一角,如掀开帘子般将应许和应允迎了进去。 还没看清楚里面景象,应许就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信息素对撞的气味。 他们处在一个红丝绒盒子般的包厢里,而包厢悬浮于这个空间的上方,他们往包厢外看去,五彩的灯光忽明忽暗,照着下方的舞台中央。 有一队身着白天鹅样式芭蕾舞裙的舞者们在灯光下,一板一眼地完成极其古典的舞蹈动作,而灯光暗处则传来令人心悸的肉.体撞击声。很快明暗处互换,暗处的白衣舞者从侵.犯.者身下爬起,一板一眼地完成舞蹈动作,灯光暗处则传来新的撞击声响。 程秋实笑得满脸横肉都谄媚:「二位要下去试试吗?」 「程先生此番是何意?」应允轻轻把应许护在身后,用口型安抚他「闭眼」,自己迎上了程秋实的谄媚。 「这是绿蚁最受欢迎的娱乐项目,我便想着二位好不容易来一次,可不要错过了。」程秋实谄媚不减,甚至加上了几分真心实意。 应许只觉作呕,但他没办法看底下的场景,只能死死盯着面前这张死面饼子。 「您的好意我们心领。」应允婉拒,「时候不早了,我们得回住处休息。」 「欸,您这意思是不把程某当朋友了?」程秋实委屈地皱脸,「程某可是在你们折辱了我侄儿时,主动跟你们让了台阶,心想你们下了台阶便是认了程某这朋友。」 「朋友的一点好意,二位不收下,让程某这脸往哪里搁?」 第56章 「交朋友也可以拿别的东西招待,我与我侄儿对您给出的招待不感兴趣,您就要大发雷霆强人所难了?」应允不吃这套说辞,干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哪里是我们不愿意交朋友,分明您没有把我们当朋友对待。」 「应允先生言重,但这里您说了不算,应许先生还没有开口呢。」而程秋实的谄媚完全对着应许。 毕竟眼前武力值与地位最高的,就是应许了,应允最近老沾自家小朋友的光,他本来还想给程秋实留两分薄面,毕竟他向来做人留一线,但话说到这份上,他还是让了步,把应许放到了跟前。 应许的手环闪着金光:「我对跟你做朋友没兴趣,识相些放我们出去,不然我把你的买卖给掀了。」 「唉,年轻人,别太意气用事,交个朋友对我们彼此都有益无害。」程秋实却气定神闲,「你也只能在这前线耍威风,到了后方,你的好叔叔可护不住你。」 「我听说应允先生的财产已经被上头全数没收了,你们应家没了家底,在主星生活下去都是麻烦事。鄙人不才,虽没有去过主星,但也是主星程家的旁系子孙,主家也多多少少卖我份薄面。」 「可是我现在就能要了你的命。」应许不耐烦地握了拳,精神力的威压覆盖了水幕后的整个空间,程秋实承受不住地跪倒在地,而底下也突发一阵接一阵的惨叫,「我连你们团长的命令都可以不听,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受你要挟?」 第106页 「至于后方的事情,暂时也轮不到你操心,上头不会放我们回后方的,除非战争结束。」 「至于战争什么时候结束,那谁能知道呢?」 应许收声的同时,也收敛了外放的精神力,灯光晦暗,应允看不清应许的脸色,却感觉到了他趔趄地往后退了两步。 精神力外放消耗大,应允理解,默默地伸手扣住应许的手,将他多出来的精神力吸收掉,免得再勾出易感期。 程秋实得以站起身,他似乎被这场面惊吓到了,哆哆嗦嗦半天没句完整的话,他将应许应允送出水幕,在碎金光芒的映照下,他那张胖脸勉强挤出笑容: 「二位慢走,我就送到这里,下次过来提前知会一声,我给二位免门票钱。」 哆嗦归哆嗦,这体面还是勉强给了几分,不过不愿把他俩送出门,意思就还是下次不想看见他俩了。 正好出了这档子事儿,应允也没有再来这里的打算,他和应许太招摇了,这里的熟客估计都知道他俩是个什么身份,以后就算换别家打听消息,他俩进去也得被人供起来,违背了他们想要低调行事的初心,若他们向人提出要搭乘飞船,肯定不过一天功夫,主星那边都会知道他们的打算。 不过也没关系,应允本来也没想让人知道他们有搭乘飞船的心,只是单纯地收集信息,挑选适合他俩隐藏的船只。 刚刚应允端了杯酒四处晃悠,也还是打探到了一些消息,如家住第一星域的杜家小姐将于两日后达成私人的返乡飞船回家探亲,家住第三第四星域的几个小伙子将于五日后搭乘公共的返乡飞船回家探亲。 人类星域以距离主星的远近,划分为一到十个不同星域,其中距离主星最近并包含了主星的星域被称之为第一星域,而他们现在所处的边境卫星城,位于第十星域。 那些检查的关隘,设在第八、九、十三个星域的交界处,之后的星域就没有了正规军队的设防,而只是普通的防卫队,应允要找的人集中分布在第八星域,应允划掉了他们可能驻扎的好几个卫星城,直接将目标锁定还在x物质矿山的所在地。 「方舟」现在已经有了围绕x物质制造而成的攻击武器,有这武器加持,开着机甲的舰队可不敢轻易冒险,毕竟x物质对军队目前的主要战力有近乎毁灭性的打击。 应允弄到这样一座矿山,真的废了好多心血,又是上下奔走,又是左右砸钱,总算在上头严加看管但没有注重研发的情况下,套来了已知面积最小的一座矿山──希望方舟那群疯子,能坚持到他和应许来吧,他们都能在「绑架」应允后弃船逃生,想必在军事方面也有一定过人之处。 他们最好是有过人之处!不然应允和应许此番的计划,便算是白搭。 路过吧檯的时候,应许特意停在了调酒师面前,估计是想跟姑娘解释一下,但憋了一会儿涨红脸,憋出一句:「能不能帮忙把果茶打包一下?」 小姐姐还不明情况呢,结果被他一句话逗笑了。 实诚的孩子谁都喜欢,应允心想。 出门时也没人拦住他俩,甚至那些摇晃的酒杯都停止了移动,舞池卡座里的人高高低低地伸长脖子,在动感的音乐里静静目送他俩离开。 由于出来得匆忙,应允和应许都没来得及叫飞艇,外边风颳得狠,应许把外套脱下来披应允身上。 「这距离不远,我带你飞回去。」应许说,「路上正好復盘一下你打听到的消息。」 应允顺从地点一点头,迅速穿好外套,伸手环抱住应许的腰。 应许这才想起来躲闪,没有躲过,他犹犹豫豫地回抱住应允,打开了翅膀。 * 应允面对着应许,整个人被他护在怀里,头顶还有翅膀挡风,过程中只觉有些缺氧,倒没觉得有多么寒冷。 入夜,乌有乡地表的温度较白日低了不少。 应允简单地把收集到的消息转述给应许,应许漫不经心地嗯了声:「你带的书起作用了?」 「主要很少有人会拒绝古典文化的魅力。」应允故意神神叨叨,为活跃一下气氛。 方才从水幕里出来,应许的情绪就不高,估计被那猎奇的景象给吓到了,而且在此之前,还遇到个故意挑事的傻逼。 应允心想,待会儿还得再找办法哄一哄。 这种娱乐场所,真不该带孩子过来,可他也拗不过应许,而且遇到程秋实那样的军痞,应许强硬的战力才是最好的应对方法──这里不比人类的行星城,就算在娱乐场所,人们还会讲基本的仁义道德。 应允正在组织安慰的语言,却听应许瓮声瓮气道:「我之后尽量忍一忍脾气,不给你搜集信息的时候添麻烦。」 「也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主要的任务就是保护好自己……」应允说,求生欲强地添了一句,「顺便保护好我。」 应许轻轻哼笑了声,他们到达了住处方块的上空,应许卸了力,施施然停在门口。 应允感受到他裸露在外的胳膊冷得跟两根冰棍似的,忙忙用自己新的玻璃片刷开大门,把应许拖拽进没开灯的空调房内。 他俩都有点缺氧,这会儿浑身无力地一人靠一边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应允喘了一会儿,从挂腰间的储物袋里摸索出一小瓶透亮的白酒,空调回温得慢,他给自己灌了半瓶下去,成功让自己体温升了上来,那些特调鸡尾酒都没多少酒味,还是一口白酒来得实在。 第107页 而后他就在应许疑惑的目光里,扑进了应许怀里,慢吞吞地调整坐姿,背靠着应许胸膛,再摸摸索索地把白酒放回去,换了一小瓶梅子酒。 「你也喝点儿,暖暖身子。」应允摸索着把酒瓶塞应许手里,自顾自抱了应许一条胳膊再怀里暖着,「酒吧里的酒我都不敢让你喝,还好他那里提供无酒精饮品。」 「应允,你喝醉了。」应许说,身后传来梅子酒的清香。 应允听到酒液摇晃的声音,但看不清周围的情况,他瞪大眼睛说:「没有,你小叔叔我脑子清楚着呢。」 还知道房间的温度不足以让体温快速回暖,得换上高浓度的酒精,另外带小孩去了酒吧一趟,又管着人不许喝酒,那还是太专.制霸道了些,应允是一个开明的家长,孩子想喝酒,就给他找最好喝的。 叮铛一声,是应许放下了酒瓶,应允抹黑想去抓住应许另一条胳膊,给应许反手拦下,扣住了下巴的位置。 梅子酒,酸甜口,翁陶然那老小子很会酿,应允私藏的这部分,多半是从翁陶然那里抢来的,应允隐隐约约记得,应许喝过这种酒,没喝多少就醉得像个苦巴巴的死小孩。 他那时候委屈坏了,扒在应允身上,吵着喊着要看星星,吵着喊着要小叔叔。 现在应许倒很少喊他小叔叔了,总是直唿应允大名,没大没小的。 而应允默许了,正如他此刻默许这样一个梅子酒的吻。 他们有意识无意识地吻过许多次,可应许的吻技还是青涩得可怜,他像只叼着了肉骨头的小狗,因为太过飢饿,怎么啃咬都不得章法,巴不得一口就把应允吞下肚。 一口吞下肚,对于飢饿的小狗来说,才是最为实际的填饱肚子的方法,仿佛这样才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让他失去这根肉骨头。 可应允不是肉骨头,他准确来说是只狐狸,编织着小狗、亦或者是拥有小狗性子的狼崽子的命格,他以为他做得足够天衣无缝,可每一步的意外打得他措手不及,他及时地调整方向,又及时地陷入命运早已为他准备好的陷阱。 不然他此时此刻,怎么会在这般醉生梦死的吻里,感受到一丝丝不应当的欢愉? 「开心了吧?」应允问。 漫长的亲吻结束,应许的额头抵着他的额头。 「没有不开心。」小兔崽子故意跟他反着干,又紧接着问他,「你开心吗?」 应允没有迟疑,反正这会儿黑暗里,他们看不清彼此的脸。 「我当然开心啊。」应允说。 第57章 应许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睡到应允床上的,谁让他明明喝酒断片还要被应允哄着喝,喝了小半瓶,借着酒劲被应允亲了一口,亦或者是他把应允亲了一口。 他大概是宿醉未醒,头也疼得厉害,不愿多思考,近乎闹脾气地缠到应允身上,问应允昨晚到底怎么回事。 应允睡眼惺忪,回答他:「是我亲的你,你就是个不会接吻的小孩子。」 应许不服气,一口咬在了应允肩膀上,不知道为啥应允这么困,被他咬着都能闭上眼睛睡着。 他啃了两口没意思,也只好窝应允怀里睡了,待在应允身边许是有些心理作用,他头疼好受了些,顺带也忘记了自己为什么心里闹别扭,这些天跟应允都不亲近。 应允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呗,应允又不会害他。 所以等他俩把脑子睡清醒了,应允捏着自己肩膀,看到自己手腕上的咬痕时,他有些疑惑,但应许没给他继续疑惑的时间。 「应允,你不要我吗?」应许可怜巴巴地问,瞬间眼眶发热。 「我没这么说过。」应允反驳。 他神情很认真,这让应许很高兴,他抬手把自己的抑制贴撕掉,巴巴地把自己塞应允怀里,「那你咬我一口,然后我们在一起吧。」 * 狻猊说应许失心疯了,应许却不那么认为,他只是想通了,要接受应允的好意而已,不然这日子那么难过,他一个人怎么活下去。 应允果然也没有迟疑,他只是笑了笑,低头在应许腺体上落下一个吻。 「你昨晚被吓到了?」应允问。 「没有。」应许嘴硬,他低头蹭进应允怀里,应允睡衣不是深v的款式,他蹭了一会儿,也只蹭到柔软的料子,「我胆子那么大。」 「没有就不会缩脖子了,你打小说谎都会缩脖子。」应允安抚地拍着他后背,想起什么笑出了声,「我失忆那会儿,你说你是我金丝雀,就下意识地缩了脖子。」 「不可能,我有始终注意仪态!」应许不服气,「好歹是扮演金丝雀呢!」 应允一时语塞,给他后脑勺拍了一下:「我就不该多这个嘴。」 应许心里偷笑,心满意足地再把脸往应允胸膛里埋,玫瑰的气息挠着他鼻腔,他轻声说:「应允,你跟那些人不一样。」 「你也不会跟那些人一样的。」应允说。 * 他们搜集情报的工作还在继续,城里除了「绿蚁」,还有三家类似的娱乐场所。 另外三家和「绿蚁」的定位不同,面积最大的那家是赌场,人流量也最大,应许挤在角落里看散发着宝石光芒的机器人荷官发牌,他只听懂了一部分规则,心想离他最近的这位,怎么每一把都能摸到好牌。 应允穿梭其中,获得了数条有价值的信息,他们回去后就锁定了一位两天后出发、私人飞船体积最大的公子哥,应允说见到这公子哥本人,发现他在最简单的牌局里,从没赢过一把,但没赢也很乐呵,大大方方地撒钱,是一个情绪稳定的好蠢人。 第108页 应许不太喜欢这个评价,毕竟他蹲守的赌桌,就是所谓的「最简单牌局」,他连规则都没完全搞懂,公子哥至少还能上手玩。 不过到底距离出发时间还有两天,应允干脆这两天晚上带着应许去另外两家转转,说是继续收集信息,但这些信息就是如今人类行星城的局势了。 可惜乌有乡位置太偏僻,被分配到这里的士兵士官,家世最高的也只到第一星域的边缘地带,没有一个是家住拱卫主星的天权、天衡、天枢三大行星,更没有家住主星的──应许和应允纯属意外中的意外了。 所以应允收集到的信息,无非是一些少爷小姐们私生活的秘闻,他们是真来这里混日子的,全然不关心星际社会如何运作。 不过,这也是当今行星城青年大多数人的现状,不是所有人都降生于主星和其他三大行星,没有那么多机会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危害社会都已经算家教得当,何况他们还不是在行星城混吃等死,而是来到了边境,地点不同,意义自然也不同。 离开的前一天,应许和应允来到了最后一家,名叫「同袍」的酒吧,相比于前面几家的喧譁,这一家安静得只有木吉他与钢琴的轻音乐流淌,应许捧着一杯无酒精的乌龙茶,喝水吞咽的声音都不敢太大。 但应允仍在继续探听消息,酒吧里空间不大人也不多,应许和应允坐的这长条桌子旁边就已经集中了酒吧大半的人员,这期间没有人类调酒师服务员,只一个方块机器人托着盘子缓慢地在长条桌子间移动上酒。 应允加入了身旁喝闷酒二人组的聊天,那二人似乎已经喝蒙了,没注意到应允的突如其来,还顺着应允的发问一唱一和。 其中一个深色头髮扎小辫的男子双手捧杯碎碎念叨:「如果我出生在主星附近,我现在就是联邦军校的优秀毕业生,保底是个舰队指挥官!」 「没事,你现在保底一小兵。」剃寸头的男子大力拍着辫子男肩膀,「小兵和舰队指挥官的距离,只有十五个人而已。」 一支正规舰队,包括指挥官在内共十六人。 破空舰队如果没有后来者加入,就是一支标准的舰队配置。 「上战场杀敌达到一定数量,你就能离舰队指挥官越来越近。」应允贴心地给出安慰。 辫子男「嗷」了一嗓子,分贝高得突兀,给流畅的轻音乐背景添了抹瑕疵,而后他就被路过的方块机器人电击了小腿,声音压了下来,抽抽嗒嗒地说:「上战场杀敌才是最过分的,我毕业的军校压根没给我们做好实战训练,上战场前最多和同学们打一打,用人类的思维去对付人类,但上战场后发现对手完全没有人类的思维。我连它们的干扰素都预防不了,听从指挥官指挥,还差点被那虫子的腐蚀射线射穿脑子。」 其实应许想说,他就算是在联邦军校训练,也只能和同学打实战,不过有可能遇到像应许这样的同学。 「破空舰队那群傢伙,真的还是人类吗?我被一只与机甲等长的巨虫纠缠,和它打得难捨难分,但他们中的有个绿色机甲,直接一箭射穿了虫子的脑门。」 绿色机甲,估计就是杨林了,他机甲精卫的武器是弓箭。 「还真别说,当时那些虫子都爬满乌有乡了,我们也打算放弃这里撤回下一道防线,但他们就十六个人一支舰队,怎么能在短短二十四小时之内,将占领乌有乡的虫子全部杀灭且毫髮无伤。」寸头男也接过话茬,语气感慨不已,「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比人与虫族的差别还大,可破空舰队到底是什么来头,连团长都不清楚他们的底细。」 「现在的乌有乡很安宁呢,太空领域都不见有虫族的影子。」应允淡淡地接了句废话。 辫子男又嗷了一声,再次被电击到压低声音。 寸头男替他说道:「所以我们才更不甘心,本来以为来到前线能做出些成就证明自己,结果发现前线的证明比后方更冷峻残酷,更无能为力。」 「但你们还活着,还能在这样安逸的地方喝酒。」应许忍不住开口,声线冷硬。 那样一支实力超然的破空舰队,可是牺牲了不少人才培养出来的。 「那我们还能做什么?喝酒都已经不算是拖他们后腿了。」辫子男说。 而且相比于其他三家的人,他们只在此处静静聚集,喝酒谈心罢了,声音大点儿还得被机器人电击伺候。 「这仗不晓得还要打多久,有时候觉得活着也就这样,死了也就这样。」寸头男苦笑说。 「您二位没想过结婚么?」应允适时地转移了话题。 现在星际社会已经有很成熟的体外孕育技术,应许就是在生父生母都不知情的情况下诞生的,一般行星城的家庭都有两个孩子及以上,类似于应许的养父母家,有的行星城的区域法律里,还规定了居民们到达法定年龄必须结婚生子,且生子数量必须达三个。 结婚生子是迷茫的找不到人生价值的现代人,能够体现出自身价值的又一路径,即将自己的迷茫与不甘通过基因转交给下一代,让他们寻找解决问题的答案。 「我家乡那边倒有到法定年龄必须结婚的规定,不过因为我出来参军,结婚年限调到了三十五岁后,三十五岁……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就必须要退役了。」寸头男说,听得出来他对这一路径没有太多的厌恶,只有一种接受命运安排的淡然。 第109页 「我家那边没这规定,我打算打光棍到死,我活着就很窝囊了,怎么可能让小孩也跟着窝囊。」辫子男恶狠狠地咬牙,他大概是怕了电击,说话刻意压低了嗓音。 「也没有很窝囊吧,每个行星城的物质条件都很优越,就算ta将来什么都不做,躺床上过完一生都可以,现在这样做的人也不在少数。」寸头男平静地说,「就算前线失守,虫族大军入侵,死亡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你怎么不提那些被虫族伤到大脑,余生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伤兵呢?联邦养着他们,给予他们与他们家人丰厚的待遇,但与他们那些疯子傻子有什么关系?」辫子男咬牙切齿,「他们活也活不好,死也死不了,万一人类敌不过虫族,虫族没有给予人类瞬间的死亡,而是长时间的折磨,那你又如何自处?」 「我们管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寸头男说,「而且也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管得了的。」 「所以我才说,我们活得真他大爷的窝囊!」辫子男又被电了,他闷了好一会儿,一声不吭。 和其他三个娱乐场所一样,这里灯光昏暗,没人看清楚应许应允的脸,那天在绿蚁引起的轰动,到底没有传播太远,不然应许不知道作为被这二人羡慕敬佩的破空舰队成员,该如何回答他们二人殊途同归的迷茫。 应许自己本就是迷茫的,哪怕有许多人的引导,但这许多人各有各的泥潭,他们没能为应许指出一条明确的路,应许只好自己给自己找到行动的锚点,即为了应允的安危不顾一切。 应允是他爱慕并敬佩的人,他能感觉到应允内核的坚韧,应允从来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自己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为了大多数人,为了大多数连抱怨都无法出声的人,为了死去的人,为了活着的人。 他们要结束掉这场长达百年的战争,并在战争结束后,清除掉这经年累月星际社会里的腐败和淤泥。 而仅凭他和应允还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但应许知道他们有同路的人,且有不少同路的人。 第58章 出发之前,应许找到调酒师家,给他们一家四口送了多出来的营养液,据说城内居民也有军方定时发放营养液,不过数量没有军人多,应许和应允的营养液数量更是被优待过,故多分出去一些也无妨。 他和应允还专门去跟团长告别,大概就只是去知会一声,说走了别多惦记,气得团长又从椅子上暴起想揍他。 虽然实际上应许不归团长管,但应允说,面子工程很重要,去知会人家一声,也算是给了人家脸。 他俩当然没有再去寻找虫族女皇巢穴,而是在乌有乡的太空领域转了个圈,等到了那艘被他们锁定的飞船。 应许启动了狻猊的隐身功能紧随其后,应允和他都在机甲飞船内,借着狻猊的视野光屏,对运输飞船颇有了解的应允很快找到了飞船的后备舱,应许调出狻猊机甲形态的手臂,按照应允的解释,拧开了舱门的机关。 在舱门大开的瞬间,狻猊变化为翅膀形态,将应许应允甩进了舱门,应许腾出能活动的手臂,凭蛮力将舱门拉回关紧,这过程仅两分钟,再慢些他俩得在太空里窒息而死。 费那么大週摺就为了躲开关隘检查,应许都觉得有些不值当,奈何他现在对狻猊的控制力并不强,没办法让狻猊保持长时间的隐身功能开启,路上暴露了净惹麻烦事,而且搭乘人家的顺风船,还能给应许节省一些体力和精神力。 他的大脑经不起他再随意折腾。 不过这里头的弯弯绕绕他没告诉应允,应允不太了解神级机甲的功能,自然他说隐身没法长时间那就是没法长时间,对他有着百分百的信任。 「你要真在应允眼前出意外了,他肯定会难过得发疯。」狻猊说。 应许不认同:「他不会,应允很理智,我如果真在他眼前死了,他也只会收拾好心情,继续辅助他人跟虫族作战。」 「如果那时候虫族已经被你消灭了呢。」狻猊提出假设。 「那他也会有其他重要的事情。」应许回答,全然没有神伤的样子。 狻猊却慌了:「你跟应允在一起后,你的心声都平静得没有一点杂音。」 应许笑:「因为我得偿所愿了。」 他这会儿的心声很欠揍,但狻猊没有被他刺激得炸毛,狻猊还是很担心:「应允目前没疯,但你差不多疯了。」 应许不置可否,他面上带着平静的浅笑,听从应允的指挥,躲开监控的所在,爬到了舱内的监控死角,借货物隐蔽了身形。 应允低声说,他之前有过这种型号的运输飞船,后备舱距离前端的驾驶舱有一两百米远,而他们进入的舱门又是舱内自带监控探头照不到的位置,他们刚刚爬过的路线,是应允拿自己的飞船试过的。 「那会儿和这型号的飞船制造商砍价,硬是找出来一个他们飞船的缺点,即是号称『天罗地网』的后备舱摄像头,其实藏有监控的死角。但他们说,一般盗贼基本没有我这个躲避监控的水平,除非半路偷我东西的是军队的人,而我又很少走到第八星域以外的地方,故也碰不到军队偷东西。」 「他们还说了一句话,我觉得很有意思,他们说就算军队想拿你东西,也不是用偷的,人家直接用抢,那时候你再多的监控能有什么用。」 应允说的很有意思,应许听着差点没笑出来,好在应允递过右手,让他咬着虎口,忍一忍笑声。 第110页 「最后你没有砍价成功?」应许把应允冰凉的手搂怀里握着,低声追问。 「没,我唯一一艘原价买的飞船,差点让我抠搜的名声不保。」应允煞有介事地嘆气。 他们俩调整到一个合适的坐姿,应许把脑袋埋应允怀里,应允摸黑在他发顶找了一会儿,按到了他脑袋上的穴位,这两天他们腻在一块,应允跟应许学了一些恢復精神力的按摩手法,他说他们以前还没有这个课程。 按摩对于应许现在聊胜于无,他靠在应允身边会安心些,应允帮着望风,他就毫不客气地埋应允怀里睡觉。 很快飞船跃迁,大概半天左右到达第十星域的第一道关隘,应许听见了动静,没忙着睁眼,利用狻猊将他和应允的气息短暂隐匿。 估计这公子哥面子大,关隘对后备舱的检查很草率,连舱内灯都懒得打开,直接飞进来一个飞镖状的探查机器人,闪着绿荧荧的光在舱内飞了一圈,而后舱门关闭无事发生。 应许解除了隐身,脑子里一跳一跳地疼,这两天大脑换了个疼法,从隐隐约约摆脱不了的疼痛,变成了他只要操控狻猊就会尖锐地疼痛。 还好没有按照之前那个疼法,不然他这两天跟应允睡觉,疼出来的汗都得把应允身上打湿。 他很喜欢搂着应允睡,这可能是因为年纪小的时候没多少时间见着应允,每次应允来养父母家过夜,应许就很自觉地熘到应允房间,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埋在应允怀里,睡一块睡成习惯;等能和应允住一块了,因为成长和应允保持距离,没什么机会再和应允同床共枕,睡一块又成了他心头的执念。 没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应许忽然为自己之前的别扭感到不快,这是在矫情什么呢,多一天和应允在一起不好吗?非自己闷着浪费了好些天。 期间他被应允喊起来喝营养液,还被应允担心是不是累着了,上飞船后就一直在睡。 应许随口否认,他说自己只是想赖应允怀里不起来。 应允招架不住他这藉口,顺手拍了下他后脑勺。 应许龇牙,告诉应允,他看了狻猊提供的星域图,他们快到第十星域的第二道关隘。 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运输飞船速度不快,按照一个星域六道关隘的配置,他们得飞六天才能到达第八星域,到时候应许换回狻猊的飞船模式,全速在那几个定点间逛一遍,大概只用半天时间。 希望那时候,他的头疼不要太碍事。 * 为让应允不那么累,应许喝完营养液,还是自觉地在旁边的位置躺下,他藉口说靠在一块太热了,为让应允应允时时能感知到他,他只轻轻扣住应允的手指。 多数时间他在睡觉,于睡眠中不时轻轻捏一下应允手指,表示他还好着呢,而后在到达关隘前被狻猊叫醒,承受一遍又一遍使用精神力过后,大脑深处的抽疼。 应允给他递营养液他也喝,应允怕他无聊低声给他讲笑话他也听着,笑不出声,只身体发抖,扣着应允指尖,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愉悦。 他得让应允感到安心,这几个月以来,他渐渐觉得自己能够成为被应允依靠的存在。 所以他偏要勉强地支撑,在打开舱门重获自由之际,还能张扬地沖应允笑:「这顺风船搭得很安逸。」 「但里头气温太高,你老是冒汗。」应允定定地看着他,这会儿他们在狻猊的飞船形态里,应许专注地驾驶,应允只能看见他的侧脸,「明明制服是可以调温的。」 应许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了慌张,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没办法,我这几天睡觉老做噩梦。」 「我在呢。」应允安慰他。 应许轻快地笑:「我知道。」 应允本来是想让应许直接去x物质所在地,但应许强撑着要去把每个定位点都看一遍,他得确定联邦用了什么手段来清剿「方舟」的势力,这样做有些耽误时间,不过他也只用两天看清楚了相关定点的布防──毫无疑问,这些定点都被联邦攻占,至少在其间活跃的是军队的机甲,而不是应允所说那群科学家们自制的炮弹和防护盾。 「他们会不会已经被关进联邦的监狱了。」应许带着应允在x物质所在的卫星城的太空领域晃悠。 他开着隐身,狻猊的视野光屏显示着这几处定点大同小异的布防,相同的地方是矿产所在位置机甲守卫多,足足达到了五架,其间有两架机甲往来穿梭,做巡视的状态;不同的地方是几个卫星城的矿产分布不一,矿产数量多的守卫数量自然多。 而x物质所在的卫星城□□25里,仅一座x物质矿山,并没有其他值得挖掘的矿产,故守卫是最单薄的定点。 应允看到是这样的情况,蹙眉道:「我们最好进入到矿山里面,那群人不会束手就擒。」 毕竟他们可是还有让联邦军队不敢轻易靠近的x物质作为武器。 剩下的话应允没说,但应许也瞭然,飞船进入该卫星的大气层,而后狻猊变换为翅膀形态,稳稳托住他二人。 应许开启精神力探查,等候着这两天观察到的规律里,守卫机甲和巡视机甲换班的间隙,这里和其他几处不一样,拢共就七架机甲,似乎守卫的活儿更轻松些,换谁去巡视就变成一个值得争斗的问题,每次换班都有一阵子大动干戈的混乱。 他们就趁着这阵子混乱,稳稳地降落在矿山西南角,那里是矿山正式出口的背面,也是争斗地点的背面。 第111页 这矿山说是一座山,其实也就一二十米高,四五十米宽,打老远一看,是个通体银白的矮山包。 它的组成物质纯粹得很,没有其他的杂质,就只一种x物质。 应允示意应许上手摸一摸,应许触到了一片纯粹的冰凉,指甲划过的位置留下了浅浅的印子。 x物质的质感很软,但由于它没侵入到应许身体,应许的精神力并没受到任何波动。 第59章 应许刚收回手,还没来得及说点感想,头剧烈地痛了起来。 应允抬手按到了一块凸起处,地面应声塌陷,没等应许反应过来,他们便坠入一条长长的管道滑梯。 混乱之中,应允握住应许的手,他们头顶的出口关闭,他们在地下的黑暗中滑行。 应允说:「穿过这里,我们就到达那群疯子的实验室。」 方舟成员接管此处不过半年,若时间长些,通道会修建得更正规,至少得达到绿行星地下洞穴的程度,人家虫族挖的地洞都还记得留台阶。 「滑梯还能更快一些到达。」应许为与他素未谋面的科学家们说好话,转移着自己头疼的注意力,他抬手扬起狻猊手环,照亮他们头顶的一段管道。 银白色,是与地面一模一样质感的x物质矿产。 应允解释说,该卫星城的x物质矿山并不只是地面那个十几米的小山包,这个卫星的主要物质就是x物质,联邦没有仔细调查过地底,直接只认定地面矿山的存在,所以换给应允时,只给了应允地面的资料,谁知道让应允捡到个大便宜。 「这道滑梯应该是那群疯子直接挖出来的,因着x物质表面平滑,根本不用做其他处理。」 这下应许也没法帮人说好话了,难怪不如虫族的避世者们,敢情方舟成员就只是留了个矿洞做通道。 很快地底传来一点光亮,应许搂过应允的腰,忍痛开启狻猊的光盾,他们俩直直滑落到实验室中间,因为光盾在地面弹了弹,顺势站直了身体。 环状实验台和大屏前,一群毛髮旺盛看不出人样的白大褂猿猴,犹如盯着动物园里的人类,从四面八方投来打量的视线,而后迸发出一阵接一阵非人的吼叫。 应许隐隐约约听见他们喊着:「大老闆来了!」 而后猿猴们从实验台前扑过来,丝毫不讲道理地把应许挤到一边,一只接一只往应允那小身板上扑,呜呜地哭喊着:「我们已经给您烧了五个月的纸了!您竟然还活着一张都没收到!」 烧纸是哪个年代的传统? 应许掰了掰手指,随即冲上前挥拳肘击,把那群长毛猿猴从应允身上推搡开来,把应允在怀里护稳后,再目光不善地打量着这群人长相单一服装统一的呜呜怪。 「好好说话,别动手动脚!」应许厉声呵斥。 呜呜怪们不呜呜了,互相推搡出一个高个子的白大褂,那人戴着单片的眼镜,波浪般的鬍鬚挡住了他嘴唇,应许只看得见他镜片后蓝紫异色的眼睛。 「小少爷您好,我是方舟计划的总负责人飞天一面教主,您可以简称我为飞天,多亏您善良的养父,我们的计划才能执行到如今,并保留了最后的有生力量。」 飞天一面友好地伸出手,应许卖应允个面子,不情不愿地回握住。 应允在旁适时地补充:「你们的情况,我跟应许详细谈过,所以你们不必再过多介绍。」 「至于应许,我……目前的伴侣,你们直接称唿他大名就好,他是新加入破空舰队的队员,拥有神级机甲狻猊。」 「前段时间,我和他组队进入了虫族女皇巢穴,得知巢穴会想方设法排出x物质,它们称x物质为反物质。」 「另外连星纬目前下落不明,被连星纬发射的x物质影响,脱离虫族女皇控制的虫族们逃到一颗宜居行星,并在那里定居了一段时间,于生命衰竭前留下了一部分有关虫族秘密的书籍,目前这部分书籍还在被解读中。」 应许简明扼要地说完他们这几个月来的经歷,并没有向方舟透露柯柏等人的踪迹,这可能是为柯柏等人保守秘密,也可能是没必要和方舟说起。 众人听完果然沉默不语,各自凝神思索着,而应许最在意的是应允忽然说自己是他的伴侣……这个其实也没必要跟方舟说吧,应许跟这些人又不熟。 但应允能这么说,应许心里稍稍还是有些雀跃。 这么一雀跃,他的疼痛似乎都可以忽略不计,而狻猊却提醒他:「不太对,应许,你的精神力……」 精神力在不受他控制地外溢,但他们所处的位置就是在一大片x物质之中,应许那外溢的精神力悄无声息地被这入目所见的银白色物质吸收,连他身侧的应允都没觉察到。 「那x物质具体的作用,只有连星纬才知晓了。」飞天沉沉地嘆了口气。 「我们能从虫巢里逃出来,连星纬应该也能。」应允说出了他们这些天的猜想,「神级机甲的资料库里存有当年宁指挥官逃生的出口位置,那位置至今都没有改变。」 「虫族的大本营,竟然如此原始吗?」飞天的鬍子抖动了一下。 其他人得知关键信息后,无意跟他们再聊下去,自行散开回到了实验台前,飞天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领着应许应允踱步到实验台对面的墙壁前,他拍了拍墙壁,其上方凹陷出几方空格,空格里摆放着枪械一类的武器,飞天对此一一讲解。 第112页 「围绕x物质所制造的大型武器已经全部装备于连星纬的机甲里,我们剩下的就是仿造之前海盗遗留下来的枪械小型武器,这个用来给没来得及开机甲的士兵爆头,还是非常衬手,瞄不准打不死人都没关系,反正精神力没了他们的机甲也不会再起作用。」 「我们就是这样保全这里的地下实验室的。」 「精神力作为人类对抗虫族的终极武器,在战场上比人的生命都重要。」 应许已经放空了大脑,对狻猊的急躁充耳不闻,他恍若自言自语般说道:「x物质打入人体摧毁精神力后,是不是还会在人体里残留?」 「这个……没仔细研究过,主要我们没办法对老闆进行大脑解剖。」飞天瞅一瞅应允的脸色,小心翼翼又胆大妄为道。 应允神色未变:「我认为应该有,我和应许进入虫巢并威胁到x物质,但虫巢里的声音还是在我们耳边警告说,有反物质入侵需要排出。」 应许不动神色地松开应允的腰,他一直搂着,竟然谁也没注意,「我倒有另外的证据。」 他再次释放出精神力,这次的强度和上次覆盖绿蚁的强度差不多,但站在他跟前的应允和飞天完全没有任何不适的反应,更别说对面专注研究的其他科学家们。 应允眼尖地注意到狻猊身上的金光,他看向应许,应许点一点头:「我刚刚释放了一定强度的精神力,但你们站在我面前,都完全没有觉察到。」 「这里的矿石在吸收我释放出来的精神力,而我之前靠近应允,应允也拥有吸收我精神力的能力。」 和应许应允面色沉重不同,飞天则欢喜得不知手脚往哪里放:「大发现,这简直是一个跨时代的大发现!」 「如果连星纬能够安全回来,并证明x物质对虫族巢穴有绝对的打击作用……」应允面色比墙壁还白。 应许替他说了下去:「那么我们人类本身,就能够成为捣毁虫族巢穴的力量。」 飞天简直高兴得不能自已,他快活地拥抱了应允,又快活地拥抱了应许,整个人从大猩猩变异为了白蝴蝶,翩翩地于实验室内起舞,他打声招唿其他人,将这个发现宣布,一时间整个实验室都发生了猩猩变异为蝴蝶的奇蹟。 这何尝不是一种变态发育。 应许想起了虫巢内滚动的肉虫捏合成了人形的模样,他胃里不免反酸,又因为止不住的头疼而踉跄地后退,直至靠到墙壁后才稍稍舒缓地喘了一口气。 应允发现他的不舒服,急忙上前搀扶,应许勐然甩开应允的手,他听见了虫巢里玉碎的声音,那个声音在他脑海里嬉笑迴荡,像不谙世事的孩童一般的神明,无善恶无喜悲——应许没在脑海里听见狻猊的声音,手环却不间断地流转着金光。 却听应允失声痛唿:「小许!」 应许一把上前掐住了应允脆弱的脖颈,速度快到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他没办法松开应允,脑海里的嬉笑声无休无止,在应允疼痛快溢出来的深蓝眼眸里,应许看见了自己的半张脸。 而另外半张脸被深绿色的黏液包裹,犹如液体果冻般没有一丝五官的印迹。 应允的脖颈快被他拧断之际,他向脑海里的声音发出怒吼,趁那么一个停滞的间隙,他得以松开应允,将手紧掐住自己脖颈。 「嘻嘻,找到你们了。」那声音凝成一句人语,应许眼前一白,只感觉掐住自己脖颈的手松开。 随后耳畔掠过一声枪响有什么冰凉坚硬的东西没过他眉心,随后化为冰凉的液体,沖刷掉了他眼前不讲道理的白光。 他于白光中看见应允沉静落泪的脸,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应允的表情,坚硬决绝,甚至带着一丝无法动摇的狠戾。 应许举着一把最容易从墙上取下来的手.枪,枪口对准应许的眉心,他向身后所有端起枪的人发号施令:「开火!」 「不惜代价,也要将他(它)消灭!」 第60章 应许倒下了,应允眼看着他腕上的手环失去光泽,才如释重负般往后踉跄地退了两步,飞天及时按动墙壁上的机关,天花板上降落一张巨网,将昏迷的应许包裹其中。 「我去拿疗伤药,见素、抱朴,你们守在老闆身边,其他人回到实验台。」飞天有条不紊地下达安排,随后安慰应允道,「x物质对人体的损伤不大,您自己也是知道的,所以别太担心。」 应允略略地点了头,给了他一个「没事」的眼神,随即按捺住快跳出来的心脏,平静地来到应许身边,半蹲下.身,那支手.枪一直对着应允眉心,没有松懈。 应许的眉心已经有一个圆圆的弹孔,弹孔里流淌出的猩红血液里夹杂着银白色,手腕膝盖上的弹孔也是如此,应允没探应许的鼻息,因为应许半张脸依旧是浓绿的黏液,看不清五官。 如果应许没有变回原样,那么飞天拿过来的疗伤药就没用了,应允甚至还会多打他几枪。 x物质子弹所谓的损伤不大,也只是与现今正规的子弹相比,不至于一击洞穿要害位置,但多补几枪,且治疗不及时,总还打死没有机甲护体的人。 应允不清楚这忽然的变故是为何,这些天他一直和应许待在一起,没见这孩子有何反常的地方,就是他们在绿行星歇脚的那一晚,应许难受了一整夜,说是做噩梦,实际上后边怎么叫都叫不醒,应允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他擦汗换衣服,让他身子干爽舒服一些。 第113页 他们中间有一段时间闹别扭,应允没办法观察到应许……很明显,应许的身体被虫族动了手脚,如果x物质对虫族的效果真的明显的话,那为何这黏液还没从应许身上下来? 应允和实验室所有人都在紧盯着那团浓绿,他们是想验证x物质的作用,而应允满脑子想着应许——就算那团浓绿从应许身上掉落,也不能证明应许的身体没有问题,分明他们都去战地医院检查过身体,可目前联邦最先进的医疗仪器都没检查出应许的问题。 飞天拎着药箱从实验室外的房间回来,那团浓绿在应允枪口下终于一点点从应许脸部脱落,滑到银白色地板上,在全方面接触到x物质的矿石时,忽然如被煮沸了一般被蒸发掉全部水分,只剩下一张干瘪的死皮。 「那团黏液很像虫族体内的物质。」飞天说。 「就是虫族体内的物质,我们在虫巢里也见到了。」应允回答说,他将手枪别在腰间,没忙着招唿飞天给应许止血,而是探手抚摸在应许被黏液覆盖过的半张脸上,那皮肤光滑如旧,还是原本的触感,没有发生任何异变,但他并没有因此松口气。 「我们当时看见,大量的无盔甲的肉虫融合成这种黏液,而后这种黏液变成了人类的模样——它们变成的人类,是宁松雪,似乎还继承了一部分宁松雪的记忆,它们能认出我,也能从应许和宁松雪长相相似中,思考出应许和宁松雪的亲缘关系。」 应允感受到手掌下的温度一点点在流逝,他不敢赌就活应许的代价,他们对于虫族的了解着实有限,连对已有虫族资料研究成千上万遍的飞天,也略显迟疑。 「我们目前只知道游荡于太空中带甲壳的虫族,具有一定的融合技能,其融合时会变成这种形态的黏液。」好半天,飞天才接话道。 应允抬手合上了应许的眼睛:「所以,不要救他了,你们抓紧时间,将他的身体解剖,我去联繫谷雨。」 他取出手枪,摸索到应许的制服解除拉链,扯下后紧贴着身体的制服瞬间松垮为普通的运动服,应允拨开应许的衣领,让他心口的位置暴露。 应许还有心跳,微弱但顽强。 但应允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即将扣动扳机。 而就在此时,天花板剧烈晃动,极速地向下坍塌,飞天勐拍墙壁,实验室的四个角落伸出机械臂膀,堪堪托住了向下坍塌的天花板。 「撤离!撤离!从y口撤离!」飞天声嘶力竭。 应允将应许搂在怀里,他听到了来自地面的喊话,那喊话声音是一个年轻的女声: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逮捕了!」 正往y口奔去的实验室众人被逼到实验室中央,而应允应许来时的入口也被占领;来者穿着漆黑制服,从两处出入口包抄而来,他们手腕上正是如今联邦对抗虫族的主要武器。 「跟我们走一趟吧。」领头的年轻男子不怒自威,「非法组织的成员们,以及军队叛贼应许和应允。」 * 联邦的人是怎么这样及时地赶了过来?这人员数量大概有一个连。 说来好笑,他们这群除应许以外,精神力等级不超过b级、下辈子都不可能操纵机甲的人,竟然被一个连全副武装的机甲兵围困抓捕。 应允对他和应许的隐蔽能力比较自信,毕竟他俩都躲过了十二道关隘的搜查,要发现早被发现了,何至于到达这里才被抓捕。 总有种被无形之手放长线钓大鱼的错觉。 但现在首要担心的不是这群人把他们抓去治什么罪,而是应许,现在疑似被虫族附身且还有生命体徵的应许。 因着被人抓捕,应允和应许被强行分开,他提醒了很多次要再给应许致命一击,都被看守充耳不闻。 至于飞天那帮人,他们能活跃到现在纯属是他们的躲避技能满点,以至于他们现在完全没有被严刑逼供的经验,应允已经能预料到他们说出目前所有对x物质的发现,而应允本身也是会联繫谷雨诉说此事,他想利用谷雨的能量说服政府背后的「老爷」们,让他们同意全方面开展对以x物质为主的武器研发。 「方舟」等人的供词,不足以成为能撬动「老爷」古旧思想的槓桿,如果可以,他们就不会躲躲藏藏地进行研究。而且最关键的是,掌握最多x武器使用经验的连星纬,至今下落不明。 应允都担心,哪怕他说服谷雨,而谷雨没有实际的例子作为观点支撑,也没办法让老爷们点头。 军工武器的研究到底不掌握在军队手中,也不掌握在政府手中,最关键的还是要看那群老爷们怎么想。 这也是应允默许应许不上报虫族巢穴情况的原因,他和应许都不信任联邦的高层,应许是对高层不熟悉,而他是对高层太熟悉,有些事情烂在前线、烂在底层,反而是最安全的一种情况。 难道就这样功亏一篑了吗? 他为此付出了无数时间、金钱、精力,甚至于应许的性命……应许到底还是不能掺合到战争里,时至今日,应允依旧对此耿耿于怀。 不过好在,应允被定性为「叛徒」,他的下场也只有死路一条,倒是和应许殊途同归。 可惜这世上不存在神鬼之说,所以应允被处决后,也没办法再见到应许的灵魂。 哪怕见到了,他也要面对应许不解的怨怼,是他开枪要结束应许的性命。 第114页 他要开枪杀死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 直到应允被困在牢笼的一个小时四十二分钟后,当然他对此完全没意识到,他意识到的是,他开枪杀死了自己亲手救下、亲手养大的故人之子。 应许……小许!应允勐地扑向牢笼的栏杆,被电击到身体如泥水般瘫软,他拼尽全力地嘶吼:「我要见应许!快!我要见他!」 小许还有心跳,他摸到他还有心跳……虽然狻猊手环上没有一丝亮光了,但那只能证明小许没有精神力支撑狻猊活跃,小许还有心跳,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晚一步就没有心跳了!晚一步就真的……真的他要失去小许了! 回应他的是看守冰冷的机械声:「应允先生,您现在是罪犯,请保持安静。」 「以及,上级对您方才所说的击杀应许,表示了强烈的关注。」 不,不是这样的!他怎么会想杀死小许?小许是他挚友的孩子,是他亲手养大的宝贝……他把小许从实验室里接出来时,小许才五岁,丁点儿大的小小孩,被他慢慢地养到现在……小许现在不应该是在大学里读书吗?怎么会出现在战场? 应允抓着栏杆的最后一点力被卸下,他瘫倒在笼子里,痛苦地发出了类似于受伤野兽的嘶吼。 * 应许被刺痛他眼睛的白光唤醒,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对上师姐白舸竞严肃的面庞时,还有一瞬的愣神。 「你不好好待在前线,怎么跑到第八星域里来了?」白舸竞噼头盖脸就是一顿骂,束好的红髮都张扬地炸了开来。 应许现在正被架在治疗仪器里,连根手指都动弹不得,他头疼得厉害,一时间没法组织语言回答师姐的质问,于是就稀里煳涂地听师姐骂什么叛徒骂什么违令,或许这些跟他有关系,但应许总觉得有层膜隔着,听不真切。 他慢慢地回想此前发生的事情,想到他和应允闯进了虫族巢穴,又想到他和应允偷偷搭乘顺风船,找到应允藏匿的那些科学家朋友。 然后应允就在他的科学家朋友们面前,对应许举起了枪。 那一枪,正中了应许眉心,这是应许最后的印象。 狻猊,狻猊!应许下意识在脑海里唿喊,你看到了吗?是应允开的枪吗?会不会是我记错了? 脑海里空空荡荡,只有他自己心声的回音。 「师姐,我的狻猊呢?」应许急声问,打断了白舸竞碎碎念的训斥。 白舸竞面色一时五味陈杂:「你的精神力消失了,狻猊与你断了连结,目前处于沉睡的状态。」 「至于你为什么会失去精神力,应该是你叔叔向你开的那一枪的子弹里,含有能破坏精神力的物质。」 「巧合的是,你叔叔当年失去精神力,也是因为这种物质。」 应允……应允不是同意他参军了吗?而且还陪同他一起上战场?为什么要忽然夺走他的精神力呢?他明明是想用精神力保护应允的…… 「傻孩子,他的目标并不是你的精神力,而是你的性命啊。」 犹如玉碎的某个陌生的声音在他脑海响起,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 「你忘了吗?你与他逃离虫巢后突发易感期,强行与他发生了关系,他出于某种道德,不得已成为你的伴侣,实际上他最厌恶你对他的触碰了。」 「如果你的生父不是宁松雪,你会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训练到死,他才不会救你,他才不会养育你。」 「可你明知道他最爱你的生父,你却大逆不道地侵.犯了他,对于你,他实在是失望透顶,厌恶透顶,他因此杀死你,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在他心里,你就是只养不熟的、大逆不道的白眼狼啊。」 第61章 这个声音好吵。 莫说应允,应许都想给自己脑子来一枪,好让这烦人的声音停一停。 「应允要杀我,那肯定有他的道理。」应许冷漠地回应了脑子里的声音,而后又出言打断了白舸竞喋喋不休的教训,「师姐,能不能请人帮我看一看脑子?我脑子里有个很吵的声音。」 「不应该啊,」白舸竞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仪器显示你大脑并没有任何损伤。」 「应允的那一枪,只打中了你颧骨,没有深入到脑子里,但那是他使用的子弹的问题,不能就此判定他对你没有杀心。」 「他对我有杀心也无妨。」应许有些暴躁了,脑海里那声音根本听不懂人话,这会儿已经又开始毛骨悚然地狂笑起来,「我忘记了一些事情,但我知道应允如果想杀我,那就是我做了无可挽回的错事,亦或者我即将要做一些无可挽回的错事。」 「所以师姐,拜託你……」 按照应允的意思,杀了我。 剩下的话,应许没能说完,脑内那玉碎般的声音切割着他的大脑,让他疼痛得迟钝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间,大量的信息灌入他脑内,那个声音不依不饶: 「为什么要依照他的想法自我毁灭呢?就因为他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又心悦于他?」 「可他满打满算就养了你三年而已,在此之前,对你生活的困境视若无睹,而就算你住在他家里的那三年,你也和他聚少离多。」 「他真的关心你么?真的在意你么?他在意的不过是你身上流着的血,他要通过养育你,来间接地满足他对宁松雪的私心!」 第115页 「至于你对他的感情,难道不是因为你太年轻,又恰好被他蛊惑了吗?你能清楚地表述出,除他对你的养育之恩外,你喜欢他的原因吗?」 那声音聒噪不停,声声质问,应许一下挣开了医疗器械对手腕的束缚,腕子顿时鲜血淋漓,几乎磨出了血肉之下的骨骼。 「闭嘴!」应许嘶吼着一拳打向自己的太阳穴,那声音稍稍消停。 随即他听到白舸竞的怒斥:「应许,你疯了?!」 然后他感受到了他脚腕被束缚的位置传来一阵强烈又刺激的电流,应许的手颓然一松,那声音继续得意洋洋: 「你被我说中了吧,应许,你发现你喜欢的人没那么好,有些恼羞成怒了吧。」 「但这不是你的错,是应允蛊惑你、勾引你,怀抱着卑劣的私心收养你,想把你养成他喜欢的样子。你看你现在偏离了他预设的轨道,他是不是很懊恼很不甘?如果不是他现在没有那么大能量,你猜他会不会又一次改变你的命运,将你拨回他预设的轨道?」 「我觉得啊,你如果跟宁松雪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在实验室里,他甚至不会多看你一眼。在谷雨教授的实验室里,实验品的父母配对是随机的,在基因足够的情况下,实验品里还有与同父异母的其他兄弟姐妹,那为什么应允只带出了你?你当时才五岁,尚未懂事,也没有其他特殊才能,甚至被实验室判定为残次品,应允没有任何理由青睐你,除了你这张脸,除了你这张与宁松雪极度相似的脸!」 应许已经被电流刺激得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笨拙地抬手锤打脑袋,一遍遍声嘶力竭:「闭嘴!你闭嘴!」 「偷偷告诉你哦,在巢穴里的时候,应允看到宁松雪的脸再次出现的时候,他直接被吸引住了,你应该感觉到了吧?他那么喜悦又激烈地颤抖……可惜你没有看到他的表情,他是绝对不会对你露出那样的表情,那样炙热的怀念,那样痛苦的深情。」 「你得到最多的是什么呢?是他端着长辈架子的训斥,是他刻意的冷漠疏远,是他被逼迫后的无可奈何,是他一次次透过你看向别人的目光……哎哟,我不懂这些,但我真的都要心疼你了,毕竟你是个一无所有的小孩子,连心里最重要的人的爱都不曾拥有过。」 「我要是你啊,我就还应允一枪,把他骨头打碎,做成项鍊手串戴在身上,你手工做得很好啊,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呢?」 应许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捶打自己,但他腰腹被束缚住了,电流还在加大,超过了他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眼前的黑暗之外,白舸竞在急切地吶喊:「快来人!应许不对劲!」 外界的话音和脑内的话音几乎同时陷入死寂,应许感觉到了自己的昏迷,如同坠入那无止境的黑洞,像一片叶子被卷进了漩涡。 「乖孩子,你终于肯睡着了。」 * 应允是被兜头冷水的冷水泼醒的。 刚睁开眼,他便发现自己身处一类似审讯室的空间,手腕脚腕被镣铐锁紧,整个人如木偶般被捆在椅子上。 他面前没有人类的审讯者,只有一台冰冷的屏幕,对他无情地眨动着猩红的电子眼。 「告诉你们上级,尽快杀死应许。」他开口第一句便是这话,声音沙哑如生锈,「他被虫族附身,很可能现在他已经不再是他。」 「应允先生,此前联邦并没有军人被虫族附身的先例。」屏幕里传来冰冷的电子音。 「现在有了。」应允颓唐地瘫坐在椅子上,他感觉到自己浑身断裂的疼痛,额前因冷水兜头,滚落下了淡红的水珠,「我们进入了虫族巢穴,他就是在那时候被附身的。」 屏幕却没抓住他话语里的重点:「也就是说,你们找到了虫族女皇的巢穴,第一时间没有选择上报,而是从前线偷渡到第八星域,把这个重要消息告诉了那群非法组织的成员?」 「不选择告诉你们,是因为你们现在没有能够摧毁虫巢的武器,依靠人类精神力驱动的机甲,在虫巢里起不了多大作用。」应允恹恹地回答。 他印象中,自己在昏迷前受了极大的刺激,发了一阵疯,可是发疯没有用处,他不能凭藉发疯救下应许。 何况现在的应许还是应许吗?真正的应许可不会试图拧断他的脖子。 应允完全冷静了下来,回答完屏幕的不着重点,他再次强调:「请尽快处理掉应许,等他的生命体徵彻底消失,再对他的身体进行解剖。」 「应允先生,我们凭什么相信你?」屏幕冷冷地反问。 「凭我真正去过虫皇巢穴,同应许九死一生地回归,」应允面如死水,「我相信方舟那群人将x物质的作用已经讲明,你们如果听不太懂,可以远程联繫谷雨教授。」 「应许的供词和你不一样。」屏幕冷漠地打断应允的话。 那只猩红的电子眼一眨,屏幕里显现出应许端坐在审讯室的身影,应允明明白白听见应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和应允进入虫巢后,和先前已经到达虫巢的连指挥官他们汇合,我们一行十三人,共十二尊神级机甲,在虫巢里撕开一道近百米长的裂口,并对虫族女皇实行了有力的打击,可惜破空舰队的全部成员没到齐,我们不敌虫族女皇,只好从机甲资料库里存储的出口位置逃出。」 「可惜我和应允没有同连指挥官等人降落在同一个位置,虫巢出口连结的地点是随机的,而我们降落的位置,正好是柯副指挥官等五人藏匿的地点。」 第116页 「柯副指挥官等人自连指挥官他们失联后,便不再参与虫巢寻找的任务,还在我入队时一度规劝过我,但我那时为取得他们信任,获得更多连指挥官的消息,不得已答应替他们保守秘密。」 「至于我为何不第一时间上报,是因为应允的阻止,他并不信任联邦高层,甚至给我洗脑,让我也不信任高层。另外我认为此事应当由连指挥官上报,我不能越级上报。应允和非法组织勾结,我在加入军队后才被应允告知,我怕打草惊蛇,便选择先跟随应允,找到他名下的非法组织成员,想将他们的密谋弄清楚后再仔细上报。」 「我十分清楚自己并不无辜,但我说的话句句属实,你们如果并不信任,可以看近期的战报,虫族的进攻明显弱于往日。」 「我不敢为自己揽功,这多数是连指挥官和前辈们的功劳,但我希望高层能将柯柏等人捉拿,以叛逃罪进行相应的处罚。」 应允听着这字字句句,声音熟悉,语调却极为陌生。 这不是应许,他清楚地意识到,应许不会做出这样冷漠如寒冰的表情,也不会黑白颠倒地说谎,不会出卖对他们有搭救之恩的盟友,更不会对应允极尽污衊。 「应允先生,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屏幕发出不可辩驳的质问。 应允颓然一笑,麻木地重复道:「尽快杀了应许,尽快寻找到连星纬,放过方舟那群人。」 「至于我,你们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屏幕听不懂人话:「也就是说,你认同自己背叛联邦的罪名?」 应允下意识握拳,又无力地松开,「背叛联邦的不是我。」 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里应许陌生的背影,心脏如被万千针扎,他的小许不见了,他的小许回不来了…… 应允蓦然地垂下头,缓缓闭上眼:「对于你们的指控,我无话可说。」 第62章 飞船还没到达主星的审判庭,白舸竞便收到了移动审判庭对应许应允等人的初步判决,不出意外,应允被判死刑,非法组织「方舟」的成员们被判监禁五年到十年不等。至于应许,他有戴罪立功情节,且取得的功劳不小,很有可能被无罪释放。 照理说,白舸竞应该为找到虫族女皇巢穴、人虫战争迎来关键转折点而感到高兴,但她脑海里还回想着应许入审讯室之前的癫狂状态,以及他平静笃定地告诉白舸竞:按照应允的要求,杀了他。 应许不是心理脆弱到只求一死的人,白舸竞从他当时的神情能明显看出,他是理智且平静的,不过他癫狂得过于突然,将那一丝理智瞬间吞没。 哪怕他挣脱手腕的束缚,痛苦地捶打自己太阳穴的位置,仪器却依旧古井无波地显示,他的大脑无损伤,能够正常运转。 白舸竞本身也不太相信联邦现有仪器对人类大脑的检查,她已经将手腕的机甲化成长枪,枪头对准了应许的喉管。 没办法,她对这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小师弟颇有好感,不相信小师弟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而且连应允先生也是这么说……不谈应允疑似有背叛联邦的行为,应允这个人干妈对他评价颇高,就算是卖干妈一个面子,相信应允一次,反正小师弟已经失去了精神力,这时候死了,对军队也不算太大的损失。 可飞船里无处不在的监控探头制止了白舸竞的动作,它们传递来总司令的指令:「舸竞,不得擅自杀人。」 那是她大舅舅的声音,他们白家目前拥有着军队最高的权限,身为家族中流砥柱的大舅舅自然是总司令,同时白家在幕后操控明面上的政府,身为家主的外公是联邦暗影中的皇帝。 家族里白舸竞谁的话都可以不听,唯独不能不听外公的,所以她放下长枪,反问舅舅这是否是外公的意思。 「这是联邦的法律,任何人不得动用私刑处置他人。」舅舅恨恨地说,他顿了一会儿,话语愈发严肃,「另外,你外公的意思是,留下应许。」 「哪怕他和他叔叔一样,背负着背叛联邦的罪名?」白舸竞不解,「据我所知,就算是根据联邦法律,他也一定被判死刑。」 「那也轮不到你处置他!」舅舅呵斥道,「你的任务只是将他们押送到主星的审判庭而已,之后你该回前线回前线,早日挣军功混到团长的位置。」 白舸竞冷笑地收回长枪,「有你们的安排,我明年混到师长的位置都不是问题。」 她不愿再听应许的惨叫,快步离开了医疗室,而舅舅声音如影随形: 「你听从家里的安排,不回军校参加什么考核训练,现在你早就是团长了。」 「比这个这个长那个长,我更喜欢当舰队指挥官。」白舸竞冷冷回怼,「但在这几个月里,我只率队歼灭了五支虫族舰队,现在我们驻扎的卫星城仍有虫族时常侵扰,而应许却带着毫无精神力的应允深入虫族星域,找到了虫皇巢穴的位置。」 「他所在破空舰队的补给地乌有乡,已经有一年时间没被虫族侵扰,是所有前线卫星城里最安全的地方。」 她停住脚步,站在船舱的窗前,眺望着远处的星河,舅舅在此时沉默了,他知道她接下来会说什么,知趣地没再接话。 可白舸竞还是要说:「如今破空舰队也寻找到虫皇巢穴,这是对人虫战争结束最关键的贡献,你们决定如何奖赏他们呢?」 第117页 「还是说,和十多年前的利刃舰队一样,将他们的声名完全藏匿,将他们的功劳完全剥夺?」 总司令沉声回答:「你外公自有安排,你还年轻,这其中的关窍不是你能想明白的。」 「听舅舅一句劝,舸竞,你老老实实按照家族里的安排,一路晋升上来。至于前线如何,你不用太操心。」 白舸竞没回答,总司令以为她听进去了,便讪讪地嘱咐了些生活上的事情: 「你和谷天青的关系,家族暂时不插手,你也大了,该知道如何权衡利弊。」 「舅舅作为长辈还是提醒你,她是宁桦云的女儿,有这层身份在,她和你永远没有在一起的可能。」 「让你跟她常年保持通讯,并在军校上了一年学,已经是家族对你任性的最大让步。」 「舸竞,你是你们这一代最出色的孩子,可不要让家族失望啊。」 * 白舸竞心烦得很,准备出舱门透透气,她自己驾驶机甲飞船还方便些,省得困在囚笼里被人监视。 腕上的相柳却提醒她,对应允的审判即将开始,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前往了审讯室的监控台,在那里她能看到该飞船也就是移动审判庭内,所有审讯室的审讯过程。 相比于方舟那群人,应允的供词单薄得可怜,但足够简明扼要,白舸竞按着腕上的相柳,以免自己又根据直觉,扭头到应许的审讯室内,将他一□□死。 至于x物质,这群人反覆提到的能用于对抗虫族的又一武器,而白舸竞在此前闻所未闻。 她从小生活在军营,背靠着军政世家白家,接触到最多的武器就是机甲,与她家交好的首席科学家谷雨,也是专职研究机甲的,她身边没有一个人提到这种会使人精神力枯竭的物质。 分明如此特殊的一种物质,为何这么多年没有受到联邦高层的重视,白舸竞想起长辈们动不动的「小孩子不懂其中关窍」的敷衍藉口,就觉得心里窝火。 很快监控屏幕里出现了应许的脸,白舸竞见他那冷漠又锋利的表情,下意识捏紧了手环——印象中,应许的冷漠里多半是慵懒的笨拙,当然他本人并不笨,只是不会对外界散发过于强烈的锋芒。 所以在听到应许滔滔不绝的供词时,白舸竞眼底的冷意更深了几分,他近乎熟练地将自己从事件中心摘出,不遗余力地将应允和方舟等人送上断头台。 而白舸竞印象里,应许那孩子不太会说话,开口就坦诚地得罪人,不会为自己开脱,却会全力保护应允,之前白舸竞带他去拜访谷雨,他都要珍重地请示应允。 白舸竞看人识人的能力不差,她几乎可以笃定,审讯室里冷漠而狡猾的年轻人,并不是真正的应许。 她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对应许的审判意见发送,顾不得先前舅舅的警告,毕竟从她懂事以来,就知道联邦高层的话不能够全听全信。 可事实上,她的反对不会受到高层的重视,因为她现在还年轻,在长辈们眼里,她并不知晓这个世界残酷的运行真相,她需要做的就是跟随长辈们的指引,按部就班地成长、按部就班地生活,等她长到某个年岁,世界的真相会自然而然地在她眼前展开,而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探索真相的能力和资格。 果不其然,白舸竞等到了应许无罪开释的审判结果,至于到主星审判庭的再次判决,和初步判决只有一些量刑细节的差异,大体上不会变动很多,可能到时候会罚应许关几天禁闭,然后再派人护送应许回到乌有乡,一同设下抓捕柯副指挥官等五人的陷阱。 饶是应许如今精神力衰竭,高层也不会放弃他一丝一毫的利用价值。 白舸竞到底飞出舱门透气,她刻意与移动审判庭拉开距离,又不得不因保卫它周边安全而拉近,与此同时,她的大脑没有减缓思考的速度。 她意识到自己无法对判决结果造成影响,但她可以将x物质的重要性公之于众,她目前可是有科研圈子里顶级的人脉,只是不知将自己一生投入神级机甲研究的谷雨教授,如何看待这种会摧毁机甲运行基础的另一武器。 总归没有什么好印象。 白舸竞苦笑,除了干妈那边,其他人她压根就信不过啊。 * 「舸竞,任务执行得还顺利吗?」 白舸竞和谷天青的私人联繫方框亮起,按规章制度讲,她们二人分属不同的兵团,驻守的卫星城也相隔好几个光年,不应该留下私人的通讯方式,奈何白舸竞身份特殊,大舅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她和谷天青的私联。 白舸竞嘲笑过自己享有的特权,但她的私心又卑劣地接受了这一切,反正舅舅给颗糖就会打一棒,她和天青目前还能私联,后边估计连再见的机会都没有了,她恶劣地想现在能偷得一时欢愉就享受这一时,至于以后的事情,以后再挣扎。 家族为白舸竞选定的联姻对象名单里,就没有过谷天青的名字,哪怕表面上白舸竞的母亲和谷天青的母亲是挚友,白舸竞还认了谷教授为干妈,她们两家关系再好不过,亲上加亲都在情理之中。 可联邦的上层不会忘记,谷天青的另一生母是来自卫星城的二等公民、拼死为联邦带来虫族关键情报的英雄,是联邦的功臣,也是联邦的下等人,她在联邦的战争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她也没有资格出现在联邦的歷史上,她是宁桦云,被遗忘的英雄舰队的指挥官,是哪怕尸骨无存后,联邦上层都除不掉的眼中钉肉中刺。 第118页 她和谷天青绝无可能,无论是做朋友,还是做恋人,在她见到谷天青第一眼就知道。 谷天青太像死去的宁指挥官了,看着这张脸加入军队,估计高层某些人晚上会做噩梦,梦见宁指挥官的鬼魂向他们索命。 后边应许考入军校,白舸竞看着那两张有五分相似的脸,差点没在他俩面前笑得放肆又癫狂,这下不止宁桦云的鬼魂回来了,战死的宁松雪也回来了,宁家兄妹的幽灵久久地迴荡在联邦军队里,更何况应许还因为过高的天赋,被选入和曾经利刃舰队性质相似的破空舰队里。 战争的关键节点又一次到来,和十多年前相似又不同,这一次高层竟然要保护应许了,他们真的只想保护应许吗? 但白舸竞对谷天青的回覆简单又可爱,说不用担心一切顺利,附带一个她手绘的爱心小蛇表情包。 她们距离隔得太远,信息传递时断时续,自然也没法传太冗杂的东西。 原本白舸竞拒绝了这次抓捕叛徒的任务,她正式参军后,就再三提出她不会再参与任何内斗形式的任务,她只想全心全意抗击外敌。 但她的父母要见她,这次任务附带了她的探亲假,她从十五岁开始一直躲避的联姻活动,终于还是砸到了她的头上。 第63章 初次审判结束,应允坐着的椅子被收走,手腕脚腕的镣铐又紧了几分。 他如一条濒死地蛇蜷缩在囚笼里,因暂时不知应许的判决结果而陷入无尽的恐慌,照理说这恐慌里应该有几分庆幸的,庆幸应许暂时还活着,可他没有这种温情,分明养育了应许那么长时间,也和应许成为了口头上的伴侣,于情于理他多一丝温情,没人会过多苛责他。 应允可能真是铁石心肠吧,他只担心他那多余的温情冒出头,又会将他逼入疯癫的炼狱,他目前还需要保持理智,为争取应许死刑保持理智。 理智告诉他这会儿最好睡觉保存体力,因为他是罪犯,又是情节极为严重的那种,没人会记得给他按时送达三餐的补给。 可他没有丝毫的睡意,就睁眼瞪着黑洞洞的墙壁,神思仿佛放到了另一个空白的维度漂游,没有办法停下来做更深层次的思考,他单是保持自己不发疯,便用尽了气力。 他要努力去想应许,想应许被虫族附身不似以往;他又要努力不去想应许,不去想应许由他养大,满心满眼都是他。 就这样苦苦熬着,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亮了白炽的灯光,应允背对着牢门,而牢门外却传来一个年轻女声,这个声音和当时宣布抓捕他们的声音别无二致。 她这时候说:「应允先生,我们谈一谈。」 应允缓缓地转过身子,一眼看到了女子的红髮,她是白家的人,此时应允没再感觉到被监控,注视着他的视线只有牢门外的那一道。 「放心,不会有第三那个人知道我们的聊天内容。」女子看出来他的隐忧,「我叫白舸竞,是应许的同学。」 应允虚弱地撑坐起来,拱一拱手:「我听应许提起过您,他在军校那段时间,多谢您照拂。」 「应先生客气了,也就一个月时间而已,谈不上照拂不照拂。」白舸竞大咧咧地席地而坐,与应允保持平视的姿态,「而且你是长辈,也不用对我这晚辈如此客气。」 「敢问白长官想跟应某聊些什么?」应允也不跟她纠缠社交辞令,直接了当地问道。 白舸竞开门见山:「对应许的情况,你有几成把握他已经被虫族附身?」 「十成。」应允平静地看着对方的眼睛,「我亲眼看到他身上发生类似虫族的异变,如果不是我们有充足的x物质,可能我们当时还不一定能控制住他。」 「证据呢?」白舸竞并不轻信。 「您可以找到方舟的负责人飞天,也就是飞天一面教主,不出意外他应该在实验室里安装了监控设施。」应允徐徐道来。 白舸竞说:「我们现在已经离那卫星城半个星域远了。」 「您有机甲,且机甲性能不低,带飞天过去一趟不算难事。」应允淡淡地露出微笑,「只要抢在我们被押送到主星之前,拿到监控录像就行。」 「你倒是少有的说话不算难听的长辈。」白舸竞站起身。 「您也是少有会听我一面之词的长官。」应允波澜不惊。 白舸竞却给了他一个古怪的笑容:「那倒不是,我这人还没轻信到这地步,是小许同学自己说的,让我按照你的要求杀了他。」 「不过他似乎只清醒了那一瞬,后边就痛苦地昏厥了过去,再醒过来,他就露出在审讯室里那副陌生又讨厌的嘴脸。」 应允心下一空,刚想开口多问白舸竞两句,灯光却霎时熄灭,白舸竞的声音遥远又冷漠: 「应允先生,好好保重,我不一定能在二次审判的时候保住你,但你放心,小许同学的遗愿,我会尽力帮他达成的。」 应允闻言,仿佛骤然被抽去嵴骨,无声地瘫倒在地,如同不成形的死水,连蜷缩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许,小许他还清醒过……他知道应允杀他的理由?他知道应允杀他的理由! 有了这个认知的应允没有感到轻松,心脏反而愈发扭曲地挤在了一处,那他该多难过啊,那他该多疼啊。 应允,应允!看你做了什么!你对那个孩子做了什么! 他那么信任你,那么喜欢你,那么在意你,他哪怕只片刻清醒也在遵从你的意愿! 第119页 你对他做了什么?你不是向他承诺过要保护他一辈子的吗?你为什么要把他捲入到这场战争里?为什么要把他送入如此危险的境遇? 你明明是要保护他的啊!怎么能让那孩子舍下性命保护你? 你在虫巢的时候就已经因为你的懦弱拖累过他一次了,你为什么不能再忍耐些,不能等他清醒了再做决断? 为什么要开枪亲手杀了他? * 应允再次被兜头的冷水泼醒,他身体承受了过量的电流,四肢不听使唤地发抖,五感也有些不太灵敏。 灯似乎又被打开了,应允的视线模模煳煳地聚焦,定格在栏杆外边修长的身影,他迟钝地发觉此人的熟悉,耳边传来锁链的声响,那人停住脚步站定,应允条件反射般扑了过去,再次被栏杆上的电流席捲全身,他无力地再次瘫成死水,但他死死地瞪大眼睛,仰头盯着那张他熟悉的脸庞。 应许目前也是罪犯,手腕脚腕扣着锁链,他垂眸对上应允狠戾的视线,嘴角平静地勾起一抹笑。 似乎为了照顾此时爬都爬不起来的应允,应许半蹲下.身,歪着脑袋打量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眸没有半点人类的情绪,与虫巢里的「宁松雪」如出一辙。 「小叔叔,见了我你不高兴吗?」应许无辜地发问,对应允的怨恨视若无睹,「我见到小叔叔可是很高兴的,虽然你不遗余力想要我的命,但我总归是喜欢小叔叔的,所以我求了好久的情,才让看守放我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呀?为什么要在临死前折磨自己呢?得知你要死了,我可是认真地掉了眼泪,看到你这样折磨自己,我又得认真一回了。」 他似乎是由衷地烦恼着,可顶着应许的面皮,表情僵化呆滞,因苦恼而皱起的眉头都有几分滑稽。 应允咬牙,逼出了一些气力:「闭嘴!你这个冒牌货!」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应许眨眨眼,眼泪机械般往下落,可应允还是一下子被魇住了,应许是个坚强的孩子,不会轻易掉眼泪,掉眼泪便是真的难过了。 应允心一软,刚凝集起来的力量又散了,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这冒牌货颠倒黑白。 「小叔叔,你为了杀我,编了好烂的藉口。」 「我确实对你有过好感,也因情况危急差点和你发生关系,但那时候你默认了我的行为,为什么后边就翻脸不认帐了?」 「我听看守长官说,你还因为我父亲的事情记恨联邦,是不是我坚持站在联邦这一边,让你恼羞成怒了?」 「可是小叔叔,我们都作为联邦的公民,为联邦付出是应该的,怎么能为一些私人恩怨背叛联邦呢?」 应允死死地盯着他,一遍遍尝试着坐起来,又一遍遍被电流击倒,他呕出一口血,笑自己又在某个瞬间被冒牌货魇住心神。 「不要用他的脸跟我说话。」应允气若游丝,一字一顿。 应许不解,那打量的视线没有收敛:「可是你明明很在意我,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 「我在意你是否被千刀万剐!」应允低吼,甚至再次不惜命地去撞击栏杆,他要冒牌货死,他要冒牌货死! 「哪怕我是你亲手养大的孩子?」应许反问,「你真的捨得我?」 「你好好看一看哦,我,」应许还怕他看不清,特地凑近了些,似乎要把面部的所有细节的展示,「我是应许啊,我死了应许也没有了。」 是,他是应许,用着应许独一无二的身体,那些长相的小细节,应允知道得一清二楚。 冒牌货在得意洋洋地炫耀,在有恃无恐地拿捏,但他对应允的一系列反应不解又好奇。 「小叔叔,还没有人用这样充满恨意的目光看过『我』呢。你为什么呀,你明明应该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我好难过啊,小叔叔。」 应许刚止住的眼泪再次簌簌落下,这回他学会抬手擦拭,应允被他这眼泪逼得再次呕出一口鲜血。 应允比谁都清楚,眼前的人不可能是应许,可应允又比谁都熟悉,应许落泪时的表情。 他几乎要遵从本能,上手给应许擦眼泪了,这孩子哭起来也不大方:或是憋着,眼睛里蓄满水不掉下来,或是躲着,泪流满面也不让人看见。 这个冒牌货学会了应许瑟缩挡脸的小动作,他似乎继承了应许的某些记忆,半真半假的记忆。 或者说,真正的应许还在这个身体里面?应允被电煳涂的脑子瞬间清醒,是了,按照白舸竞说的,应许曾有过清醒过来的一瞬。 「小许……」应允下意识唿喊,模煳的视线再次聚焦。 「别喊得那样亲昵嘛,小叔叔,我们现在可不是一路人。」冒牌货停止了假哭,不悦地警告应允。 应允怎么会听他的?应允此时犹如溺水的人抓紧唯一的稻草:「小许,是我,你能听到吗?你醒过来好不好……醒过来……你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 「你爱我也好,恨我也好,你要我的爱都好!」 「我什么都会给你的,小许,你醒一醒,你看一看我!」 而回应他的只有冒牌货冷漠到不耐烦的表情:「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呢,应允?」 「你怎么可能爱『我』呢?这世界上最爱『我』的你,最不可能爱的就是『我』啊。」 应允停住了唿喊,一下子发了愣。 第120页 应许没耐心再听他说话,自顾自起身,锁链晃得叮噹响。 「真奇怪,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问出来。」应许自言自语,随机对着那监控探头敬了个歪歪扭扭的军礼,「报告长官,我申请给应允进行一些必要的心理干预,他精神方面似乎有很大问题。」 自然没有人回应他,但他也不在意,「我走咯,小叔叔,好好保重,别再自残了。」 随着白炽光再次熄灭,应允无力地闭上了眼,他以为自己坠入了梦境。 而梦境里应许还是个无法追回的陌生背影。 你其实是恨我的吧,小许,恨我自作主张,恨我一厢情愿。 不然为何不回头,看看我…… 第64章 这是「蟒」第一次离开虫巢,来到人类的地盘,不过这不是牠第一次接触到人类。 按照人类的纪年法,那是在十三年前,蟒被主上分到了一只人类的脑子,来自一个绿眼睛的雌性(牠吞吃了大脑后才意识到那对亮晶晶、含水量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器官是眼睛,掌管着人类的视觉)。 牠不清楚主上这个指令是何意,但主上的指令都是有道理且不可违背的,牠操控着触鬚将那雌性的头部切开,取出了粉红色的完整的大脑,按照主上的指示一口吞掉,在那团粉红色的异族血肉缓缓淹没于牠身体里的消化池里后,牠看到了那个人类闪回的记忆。 那个人的一生很短暂,蟒口器开合的片刻,便已经看完了她所有的记忆,牠感觉到了身体别样的变化,那是消化池内液体的轻颤,让消化池外的肌肉与触鬚都酸熘熘地肿胀——牠看到了绿眼睛里的波光,在某个拥有白色头髮背影出现时,微微地荡漾开来,牠头一次意识到「情绪」,这是人类独有的东西,按照主上的说法,牠们的祖先已经退化掉了这种无用于生存的东西。 因为这点盪开的「情绪」,蟒也第一次向主上提出疑问:为什么我们要吃掉这些大脑,它们并不在我们的食谱范围内,无法给我们带来应有的营养。 主上没有回答,而是将牠吞进了身体里,牠和与牠抱有同样疑问的同族泡在主上温暖的消化池里,头一次经歷如同温暖死亡般的睡眠,那些动摇牠的情绪消退,涌上来的是不同于牠们种族的智慧——一种来自于个体的智慧,人类对这种智慧另有命名,他们称唿其为「私心」。 牠们整个种族都是由主上创造的,从生到死都依附于主上、听命于主上,主上独一无二的英明领导,使牠们从化为灰烬的古地球逃生到宇宙,并熬过了数万年的时光,与早早从古地球逃离的人类再次相遇。 主上的「私心」头一次传达给了牠们,挑起战争的目的不光是为了获得更多的食物,而且还要吞噬掉抛弃了牠们独自逃亡宇宙的人类文明。 蟒想起了战争开始前,主上身体里分出去的那一部分,牠给人类带去虫族甲壳的变体,而现在拥有着极为优秀的大脑的人类被甲壳变体带回了虫巢,给蟒和牠的同族带来了一次另类的启蒙。 主上放走了一个人类,也放走了甲壳变体,牠说过不了多久,牠们就又会迎来一批新鲜的人类大脑。 这是跟人类大脑学习的「诡计」,主上说当初从牠身体里分出去的部分就是这样学会的,那个部分花了好长时间说服主上学习人类,主上称唿那部分为「蛭」。 蛭很早就学会了人类的诡计,牠也是用诡计说服的主上,牠说牠有让人类文明彻底崩塌的方法,但需要时间,也需要主上配合牠。 主上不缺时间,也不缺集体的智慧,牠从来都是为了本族生存而进一步思考,故如蛭所愿放牠去了人类的星域。 可是主上并没有十分信任蛭,这就是「私心」的力量,好在蟒于主上的消化池里洗掉了这部分污渍,主上准备把牠派出去监视蛭的一举一动,在又一批新鲜大脑投放虫巢,主上为牠选定了一只具有缺陷较好附身的大脑。 这只大脑的主人名叫应许,蟒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终于拿到了大脑的掌控权。 虽然这期间出了点意外,差点要了牠的性命——人类向牠注入了反物质,好在应许特殊的体质,那反物质没有捲走他全部的精神力,只留下了微弱的一丝,蟒就寄生在这一丝一缕里,躲过了反物质无差别的吸力。 等到应许的体力完全恢復,他的精神力也会如野火燎原般復甦,到时候蟒操作甲壳变体,还能继续混入人类的军队。 人类发现反物质的作用,并用其攻击虫巢时,主上对蛭的怀疑达到了顶峰,还在蟒出发前给牠下达死命令:在见到蛭的第一眼就将牠击杀,好在主上拥有集体的智慧,很快将这死命令覆盖,换成了监督蛭销毁所有人类星域里的反物质。 主上仁慈,不会放弃任何的同族,希望蛭不要被私心蒙蔽,为了牠们种族的集体利益奉献一切包括生命。 * 蟒掌控应许的身体后,第一时间用族内通讯联繫了蛭,不过似乎蛭很早就知道牠要来,对于牠传达的指令见怪不怪。 「走完审判的流程,你会被人直接带到我这里来。」蛭安排说,「至于在审判庭上的说辞,你尽可能地掩盖反物质的作用,强调最新入侵虫巢的那批人类对虫巢的重创,拔高甲壳变体的作用。」 听起来蛭很靠谱呢,完全没有背叛主上的意思,蟒从善如流地点点头,牠还在翻看应许的记忆,觉得这人类孩子的记忆比上一个要丰富多彩许多。 第121页 不过和上一个一样,应许的记忆里也有那么一个让他情绪波动的人物,这个人还活着,蟒一下子就来了兴趣。 虽然蛭叮嘱牠不要做额外的事情,但蟒还是没忍住私下去找了应许的那个他,应允。 牠对应允很感兴趣,想知道应允是如何动摇应许的情绪,能让应许心甘情愿放弃宝贵的生命,至今能让蟒放弃生命的只有主上,但主上对牠有绝对的控制权,应允对于应许似乎没有那么高的权限,应许还经常背着应允做些让应允不贊同的事情,蟒可没办法背着主上做事,哪怕牠已经脱离主上自由活动了,主上仍然能知道牠在想些什么。 没办法,自蛭离开后,主上一直很后悔放弃了对蛭的绝对控制权。 为了一个对自己没有绝对控制权的同族去死,这听起来像邪典的神话故事,而这个故事就发生在蟒的眼前。 可惜应允听不懂牠在说什么,分明牠说的是人话,应允却口口声声让牠死,后边又发神经,对着牠一遍遍喊沉睡过去的应许。 蟒冷漠地审视着牢笼里如一滩死水的人类,也冷漠地审视蜷缩在大脑深处沉睡的意识——那意识如梦游般起身,蟒用触鬚将它按在原地。 挣扎什么呢?蟒不明白,牠可不想再经歷一次哄睡应许的过程,匆匆地起了身。 很快应允将会被处死,可牠却有那么点儿捨不得,牠还没有搞清楚这个问题,这是牠在主上的身体里诞生后,头一个牠自己遇到的「问题」,牠对此兴趣浓厚,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下。 「主上,主上。」在回到自己牢笼的路上,蟒兴奋地唿叫主上,可是主上很疲倦,知道蟒附身成功后就再也没接通蟒的通讯。 不过不要紧,等主上睡醒了,牠就能知道蟒在做什么,所以现在蟒只要去做就好了。 牠得依靠自己的力量,解开牠生命里第一个问题。 于是,蟒向蛭发去请求:能不能放缓对应允的死刑? 这是主上的旨意?蛭反问。 蟒心念一动:就是主上的旨意。 * 蟒在恢復精神力的间隙,用触鬚拨弄着脑海里那个小小的意识光团,光团一动不动,仿佛之前的挣扎只是蟒的错觉。 牠拿回了应许的机甲狻猊,因为有蛭的默许,看守对牠很是宽松。 蟒按照应许的记忆往狻猊身上注入精神力,狻猊却没有如常被唤醒,反而弹出了巨大的阻力。 不应该啊,就算神级机甲认主,他目前也是用的应许的精神力,如假包换。 蟒屏息再次尝试,却得到了一样的结果,牠把手环拿起细细打量,发现了许多其中不符合虫族工艺的细节。 神级机甲,好,神级机甲。 蟒大咧咧地又给蛭发去了通讯:你手下的人干得不错,我现在被神级机甲的认主系统阻拦,根本没法唤醒它。 蛭回音沉重:这个认主系统不是人造的……准确地说,是由我们本族生造出来的。 蟒打了个激灵,便看到了蛭传送的画面:十三年前在虫巢虐杀那群闯入者时,牠们基本没有让其脱离机甲,而是在机甲内部取出了闯入者们的大脑。 蛭适时地解释说:机甲与人脑相联,在取出大脑的那一瞬间,有部分人类的意识留存在了机甲的资料库中,而这部分意识,就是你所谓的「认主系统」。 蟒勾了嘴角,牠知道这是人类表达高兴的方式,可牠并没有多少情绪,仿佛这只是应许的肌肉记忆:你没有把此事禀告给主上。 蛭沉默了片刻:让你们取大脑的命令是主上下达的,牠不会承认自己的命令有失误。 蟒不解:你怎么能这样想主上? 蛭反问:你难道就没有隐瞒主上的事情? 蟒理直气壮:主上能看到我的思维过程,牠对我还有绝对控制权。 事情聊到这里就僵化了,如果蛭还在虫巢,牠们的沟通不会那么不方便,蛭如人类那般虚伪,让牠好好休息。 说完就挂断通讯,蟒看着手里的神级机甲,心想自己一定要去主上面前报告此事。 蛭现在对本族有了异心。 不过,蟒还是给蛭发过去一句提醒:我没再看见那个叫白舸竞的雌性人类。 蛭好一会儿才给出回信:她和一个囚犯去反物质卫星上,拿拍下应许虫化的监控了。 蟒想了想:这会成为应允供词的佐证。 蛭却说:他们拿不到监控的。 蟒放心了,牠学着应许的样子,把手环套到腕子上,那手环死气沉沉,没有一丝光华。 牠唤不醒,那么应许总该能唤醒了吧,只是哄人类小孩比较麻烦 蟒思索着,触鬚裹上了光团,牠往脑海里丢下了鱼饵: 「应许,你的小叔叔要被判死刑了。」 第65章 应允并不意外自己等来了死刑,二次审判的结果只是将枪决改为了绞刑,据说绞刑会更痛苦一点,适合他这种罪大恶极的人。 他被收押在位于主星的第一监狱,但并未被告知自己死刑的日期,也无从知道外界的消息:方舟等人的安危,还有应许的安危……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个「应许」很可能会全身而退。 牢房是一个黑洞洞的屋子,伸手不见五指,应允经过电刑尚未恢復的身体,五感依旧迟钝,这屋子里只有锁链的声响,都能让他好一会儿才能感知到,到固定时间发放营养液时,那从牢房外打开的小门透出的光亮,刺得他眼睛流泪不止。 第122页 他依靠送餐时间推算时间的流逝,为不浪费体力在那硬质的地板上摊成死水,大脑却前所未有的清晰:如果「应许」活了下来,那么就证明高层已经信任了他那番说辞,去寻找监控录像的白舸竞很可能被此事拖累,不过她是白家的孩子,总能够自保,倒是跟随她一同前往的飞天,情况多半不妙。 这一番思索下来,应允只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疲倦,十八年前他失去精神力、没办法亲上战场,他都没有放弃过为结束战争贡献自己的力量;十三年前利刃舰队全军覆没,使他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理想。 和军方合作,和政府合作,再到和所谓的非法组织合作,应允一步步地往前走,一点点拨开其中的盘根错节,再一次次为可悲的现实感到失望。 只是失望而已,应允从未感觉到无力,也没有感觉到疲惫。 虽然发现军政大权都有那一帮贪婪的「老爷」们把控,出身一般的能力者得不到战场上的指挥权,主张开发机甲以外武器的研究者得不到实验的进行权,但应允总还是能在其中找到无法被磨灭的希望,因为总有人在抗争强权、总有人在保护联邦。 背叛联邦的从来不是他,而是那些为了私慾倾轧异己、肆意弄权的「老爷」们。 可是这次,应允感觉到了深深的无力和疲惫。 如果「应许」所言被高层如数听从,那么军队整体的战略都会发生偏移,以至于达到无法逆转的惨烈后果。 而应允如今身家全无、性命垂危,如何拯救同伴于水火,如何与权势再掰手腕? 他连应许都没有护住。 事已至此,他竟然还有一丝不应当的庆幸,应许可能还活着,只是意识在身体里沉眠。 在应允的理想之外,他剩下的只有应许了。 * 应许觉得自己大抵是死了,不然怎么能于周围的一切都无知无觉,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隔绝。 他看得见周遭的一切,只不过眼前煳了一层白光;他听得见周遭的一切,只不过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无法触碰,无法发声,被困在了名为「身体」的罐子里,看着外界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展演。 先是监禁的囚笼,「他」在此唤醒了沉睡的狻猊,狻猊表面流转了浅金色的光华;后是联邦主星的审判庭,「他」在庭上慨然陈词,口才利落到让应许都有些不适,至于「他」说的内容,应许对此并没有太深的印象,只是隐隐觉得「他」说得并不对;再后来应许听到法槌落下,「他」被判无罪释放,待身体康復后归队抓捕叛徒。 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呢?应许苦苦思索着,全神贯注用退化的视觉和听觉,观察着眼前走马灯的景象。 「他」从审判庭被专人簇拥到主星最好的医院,做了一次全方位的身体检查,检查结束天都黑了,「他」又被人马不停蹄地簇拥到了一个舞会。 aaoo,男男女女,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在这处本就富丽堂皇的大厅里,显得格外晃眼睛,特别晃应许这双半瞎的眼。 「他」如一尾游鱼穿梭于人群,那些护卫「他」的人帮他开道,直到「他」登上云台,被送到二楼包厢门前,「他」身侧空无一人,那包厢门口的红外线将「他」通体扫描,而后门开,「他」被一收敛了甲壳翅膀的机器人迎进苍翠欲滴的包厢内,见到了坐在落地窗前远远欣赏舞会景象的包厢主人。 「你特意来找我,所谓何事?」主人开口。 那机器人早早地合上门,并给「他」搬来了软凳子,「他」没有落座,只是在房间里踱步,于一面镶嵌着绿宝石的镜子前站定,端详着自己在镜中的姿态。 「他」吹了口哨,吊儿郎当:「我想从你手下要个人。」 「应允?」那背对着「他」的包厢主人毫不惊讶地开口。 应许只觉得有根弦盪了盪,这名字好熟悉…… 「他」开了口,对着镜子展现出了一个微笑:「你倒是什么都算到了。」 「他是死刑犯,理论上是不能被准许的,但如果是主上的意思,我可以多留他两个月。」包厢主人沉声道,「只能两个星期,时间不能再长了。」 「那麻烦你把他送到我住处,我目前暂时不用去前线,还能在主星多住一段时间。」「他」保持了微笑,似乎这个表情让「他」很满意,「希望这两个星期内,你手下的人不要打草惊蛇,那群狡猾的小孩子,似乎只相信『应许』呢。还有破空舰队的倖存者,给他们宁桦云的待遇吧。」 「这话不用你说,我自有安排。」包厢主人似有些不耐烦,出言赶客道,「我已经给了你出格的重视,在主星『养伤』期间,别惹事生非。」 「啊,那应允被处刑时,我能去看吗?」「他」又开始对着镜子活动脖颈、肩膀和手腕,「我有一个好玩的事情要验证。」 「这也是主上的旨意?」包厢主人冷声问。 「不是哦。」「他」抬手敲了敲脑袋,「但这是个特别的体验,我相信主上会喜欢的。」 应许感觉到了周身的震盪,但比震盪更令他不舒服的是,那个尖锐如刺的名字。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应许下意识地开口,可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他」听见了,对着镜子一字一句:「意思就是应允要死了。」 应许感受到了身体里燃烧般的力量,那力量滚烫地托举他在无形的屏障里挣扎,可是他不知道应允是谁,不知道死为何物,但这句话仍然烙得他通体滚烫得难受。 第123页 「你看到了吗?」「他」笑出了欢畅的声音,对包厢主人说,「我每次提起这个,脑子里那个小东西就会格外活跃,哪怕他现在还不能完全理解这话语的意思。」 「人类的意识真有意思,难怪主上乐意耗费时间精力,挑选抓捕优秀的意识吃掉。」 「我认为,我们还是不能太小看人类的意识。」包厢主人说。 「可他们大多数都是楼下那群货色,不然怎么会被你骗了近百年?」「他」不以为意。 包厢主人冷笑:「如果他们真的都是楼下的货色,我也不至于筹谋近百年。」 「难道不是因为你蠢吗?」「他」终于照够了镜子,伴随着楼下悠扬的舞曲,「他」有模有样地做出华尔兹的姿势,轻巧地摇摆旋转到门前,「脱离主上太久,对你的智慧有所损耗。」 「管好你自己。」包厢主人说,那机器人应声开了门。 「他」无所谓地翩翩而去,想跳个踢踏步,不小心还把自己绊了一跤。 「老实一点哦。」「他」又敲了敲脑袋,「见到应允再闹腾也不迟。」 * 营养液已经许久没送来了,或许是应允感官迟钝估错了时间,又或许是到了要将他处刑的时候。 应允挣扎着坐起来,想着上刑场前稍微体面一点,都是要死的人了,想那么多也改变不了什么,就这样吧。 他不知道在这黑暗里又坐了多久,如他所料那般,这次门口大敞,不止送营养液那点窗口的大小。 应允眯着眼适应了好一会儿这迎面而来的强光,而后那强光散去,应允看清楚了那背光的脸。 应许弯腰颔首,沖他露出一个柔软的笑容:「小叔叔,我来接你回家了。」 应允有了一瞬间地恍惚,随即他被人从地上拉起,见他站不太稳,应许干脆扶过了他的腰,力度和往常无二。 但是……应允抬肘反击「应许」胸膛,趁他松手那一片刻,转身将手腕的锁链套上「应许」脖颈,使劲全身气力狠狠一勒。 他着实没什么力气了,轻易就被「应许」挣脱了锁链,折了一条胳膊。 「你怎么看出来是我的?」冒牌货将应允押到地面,声音毫无起伏。 「不要用他的脸对我假惺惺!」应允恨声道,尽力挣扎着,此时愤怒涌上他的大脑,让他忘却了身体的无力和痛苦。 「你是不是听不懂话?」冒牌货捏紧了应允后脖颈,直接把他脸往地面砸,「我问你是怎么发现的?」 应允紧咬牙关,喉间的腥甜直往外涌,但他一声不吭。 那铁钳一般的手掐着他脖颈,没有半点松动,他本就体力不支,又遭遇了一波强烈的窒息,大脑彻底缺氧,让他完全丧失意识,昏厥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应允感觉自己的内脏都拧在了一块疼,他睁眼都费力,先还迷迷煳煳地看不清什么,后边视线慢慢聚焦,他才看清这是他卧房的天花板。 这是……他在主星的宅子?! 应允吓得一骨碌起身,但他没能坐起,他的手腕脚腕和小腹,都被铁环紧紧束缚,犹如实验台上小白鼠,丝毫动弹不得。 而坐在他床头的正是那顶了应许模样的冒牌货,见他醒来,冒牌货把手上的小玩意儿递过来,好奇如稚子般发问:「小叔叔,这是什么?」 那是应许送给他的柿子盆栽积木摆件,原本被他藏到了床底,怕再见到勾出那不愉快的往事。 但现在想想,当时那点儿事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却避如洪水勐兽,平白惹得小朋友难过。 早知如此,不如趁早答应了应许,让他开心些也好,本来让这孩子开心的事情也少。 见应允避而不答,冒牌货发狠了,撂下摆件就又掐了应允脖颈,「问你话呢,你现在的命在我手里。」冒牌货冷声威胁。 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还问他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应允冷笑着闭上眼:「悉听尊便。」 反正他本来就活不成,死谁手里不是死呢。 但冒牌货却立马松开了手:「别想激怒我,我没有你们人类那些无所谓的情绪。」 「好好待着,我去给你打水洗漱。」 应允睁开眼,发现冒牌货已经走到了卧室门口,目光一滑,他便看见摔在自己床头的摆件。 好在摆件拼接得结实,没有因为摔两下而散架。 「柿柿」如意,事事如意,在古地球的文化里,这是一种好兆头的象徵。 应许送他这个,似乎希望他无事烦忧,虽然这是试图修復关系的礼物,但也是应许对他由衷的祝福。 走之前和那孩子再多说两句软话就好了,兴许就哄住他、让他不为自己担心,这样应许也不会考入军校,踏上这条不归路。 第66章 应允的境遇不过是从一个黑暗的牢笼换到了一个亮堂的牢笼。 身体还是被绑着,三餐用营养液对付过去,只不过冒牌货似乎有些洁癖,给应允擦身还不够,硬是给了应允一针麻醉,而后把他扛去了浴室,扔浴缸里泡着。 应允外伤和内伤都没得到治疗,稍稍动弹一下就喉咙泛甜,要呕出血来。 冒牌货对应允的身体健康并没有太在意,仿佛只是对应允的身体感兴趣,每天灌给他适量的营养液续命,更多的时间则是守在床沿观察,并犹如把玩人偶似的对他上下其手。 第124页 为了防止应允喊叫,除却吃饭外,应允则被套上了alpha专用的止咬器,那是给刚分化的小朋友用的矫正器,应允给应许买过,但应许刚分化那年易感期乖得很,没有发作得很强烈,于是止咬器就被应允收进了箱子里,天知道冒牌货上哪儿找到的东西。 「真的很奇妙啊,小叔叔,我一碰你,我这具身体也止不住颤慄,你们人类的肌肉记忆这么奇妙的吗?」冒牌货欣喜地说,他刻意做出了开心的表情,那双眼睛仍如没有恆星光芒照耀的、非宜居行星上亘古不变的冰原。 他一手摁在应允袒露的胸口,一手按在应许的胸腔,「这具身体很兴奋,它向大脑发送可□□的信号,但你似乎很紧张,没有一点被这具身体暴露的信息素吸引。」 应允闭眼不去看他,那只手就在应允衣袍里游走,应允感受到应许身体的滚烫,这渐渐在房间里铺开的雪松信息素,如刀子般从他唿吸道割到肺部,再从肺部钻进每一条细小的血管——这是alpha之间的信息素排斥,冒牌货很快就意识到。 「哦,我差点忘记你们是异体繁殖的种族,同.性之间无法自然孕育后代,互相释放再多的信息素也会相互排斥。」冒牌货的手又卡住了应允的脖颈,「你的信息素让这具身体很不舒服,但它却还在极度地渴求着你,竟然能违背基因里的本能吗?」 「那会不会太麻烦了?」 冒牌货翻身上床,不客气地压到应允身上,应允本能地瑟缩躲避,可他浑身疲软、动弹不得,只能任由冒牌货操控应许的身体,抬手一点点拨开他脸侧的碎发。 应许面上已经烧起了红云,应允也无法避免地看清他手腕上泛着金光的狻猊,他的精神力已经能稳定在s+级别,且没有被易感期夺去意识、精神力失控的迹象,明明这还是应许的身体,应许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将精神力稳定在s+,究竟是为什么……难道是x物质?毕竟x物质能吸收精神力,之前应许是靠应允维持精神力的稳定,如今这x物质就在应许自己体内,估计和那增涨起来本该爆发失控的精神力达成了某种微妙的平衡。 天杀的!应允心里暗骂,冒牌货已经执着地为应允整理好了头髮,他细细打量着应允的脸,再次说出他的观察:「比起你的身体,这具身体更喜欢你的脸,他不敢与你对视,真可爱的反应。」 「可你们这样有什么意义呢?又不能繁育后代,难道是满足性.需要吗?那未免也太低级了一些。不过他忍耐得好辛苦哦,都快哭了出来。」 应允不禁掀了眼皮,果真在应许脸上看到了泪痕,心里不禁一拧:这不对,这不对劲! 他在那无边的冰原里看到了一缕摇曳的极光。 冒牌货胡乱抬手擦了擦脸,拍了拍床头隐藏的机关,应允手腕和腰腹的束缚解除,冒牌货翻身坐到他身侧,假惺惺地将他搀扶而起,「这床还是监狱里的好心人送我的,捆.绑.效果很不错呢。」 他攥了应允无力的手,试图将应允的手放到那尴尬的位置:「这身体快难受死了,想让你帮帮他呢。」 但还没放到位置,那手就愣愣地悬空不动,应允会意地往那双眼睛看去,果不其然看清了他许久不见的小朋友。 小许!应允发不出声音,眼看着那双眼睛又盈满了泪水,几乎下意识地奋力甩开桎梏他的手,抚上了应许的眼尾。 那双眼睛的冷漠与柔软不断转换,应允颤抖地为他擦去滑落的眼泪,止咬器嘎吱嘎吱作响,应允牙齿都咬得发酸,却没法拼出一句安慰:「小许,别哭,我在呢……我在呢。」 终于那柔软伴随着应允的心跳,于紧蹙的眉头舒展之际,战胜了冷漠的掌控,应允如愿地看应许唇瓣开合,吐露出一句: 「你是谁?」 应允瞬间如坠冰原,那恶劣的冒牌货再次扣住应允的手,嘴角勾起机械的冷漠的微笑:「好像那个小朋友他忘记了你诶,小叔叔。」 「这可不关我的事哦,应该是你那一枪打坏了他的脑子。」 冒牌货抓着应允的手,一下一下击打着自己的太阳穴,分明是机械的笑容,却露出了高高在上的鄙夷和嘲讽。 「你有什么资格再唤醒他呢?」 * 应允再次被束缚手腕和腰腹,冒牌货跳下床摔门出了房间,边往外走还边故意嚷嚷:「还是去洗个冷水澡吧,然后再喝点你们的抑制剂,真搞不明白为什么不愿再继续下去,明明气氛那么好。」 「真是无法理解的人类啊。」 但谁又需要虫族的理解呢?人类需要做的就是消灭虫族,结束这场长达百年的战争啊。 应允望着卧房熟悉的天花板,又一次咽下涌上来的鲜血,眼前还晃着应许盛满眼泪痛苦的眼睛,那声「你是谁」言犹在耳。 他缓缓地闭上眼,一线眼泪滑过了他的侧脸。 * 蟒看着镜子里的应许,他的表情已经不由牠控制,从眼眶里满出来的泪水将他脸庞泡得湿湿嗒嗒皱皱巴巴。 真难看啊,蟒说,你不是已经忘记他是谁了吗?为什么还会难过呢? 牠将身体泡在浴缸的冷水里,感受到那不适的燥热一点点消退,他喝过了抑制剂,但还是被刚刚冒出来的狼耳朵吓了一跳。 星际时代的人类已经和古地球的人类没太大关系,偏偏他们凭藉所谓的文化继承,自诩本族为「人类」,把偏颇的「虫族」命名强加给蟒的种族。 第125页 蟒对此无所谓,只是感受过主上的不满,毕竟在古地球时代,牠们一族就对人类颇有憎恶,如同人类憎恶牠们一样。 蟒用触鬚拨弄着脑海里的光团,因为没有听见他的回答,蟒直接将他压制下来,以免脸上继续被盐水浸泡。 人类的情绪真是莫名其妙。 想不通的蟒直接调出了应许的记忆,一幕幕走马观花而过,牠观察着应许和应允的相处,如同牠吃掉第一只人脑后,十三年里反覆观看那绿眼睛姑娘的人生。 人类的一生比牠们要有意思许多,因为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个体之间无法相互理解,于是发生各种各样的交集,而牠们不会,牠们听从主上指令而醒、听从主上指令而眠,清醒时能通过简单的共感,知晓同族的所思所想,生活简单高效且枯燥无趣。 牠猜想蛭脱离主上的私心,以自己的私心去推断,也许蛭想拥有更丰富的生活,被主上知道,牠又会被训斥并清洗掉一部分想法吧。 习惯了。 蟒看到应许对应允的依恋,从应许小小一只开始,他就一直憧憬着应允,但这种憧憬在过程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这是蟒不能够理解的,因为前后两者感觉起来是那么相似,但从应允的反应看来,又是那样的不同。 不过好在,应许这人比较单纯,蟒咬死了应允的冷漠,就足以攻破他的心防。 其实应允真的那么冷漠吗? 蟒抚上应许的眼尾,牠记得应允手指抚过的动作,那么小心,又那么温柔,像是对待某种易碎的器皿。 应许的记忆里有过相似的片段,他那时偷吻上应允的嘴唇,那么小心,又那么温柔。 是一模一样的。 牠的这个想法惊醒了昏过去的光团,他又在蠢蠢欲动了。 又没有记忆,你在兴奋什么?蟒问,牠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接管了应许的记忆,可刚刚应许还夺回了一瞬身体的主控权,蟒不敢掉以轻心。 喜欢。光团慢吞吞地回应,喜欢! 他几乎要挣开蟒的触鬚,在脑海里快活地打滚。 蟒费了点儿劲将他按住,如果不是暂时还需要狻猊的控制权,蟒会选择把这小玩意儿捏死。 人类似乎还不承认灵魂的存在,但这光团就是蟒的本族所认同的灵魂,牠侵占的就是应许灵魂所栖息之地。 喜欢是什么?蟒问,这个问题显得很白痴,因为牠早就感受过这样的情绪,还能用这个作为刀刃,无差别攻击这对叔侄的心扉。 可牠不能理解,为何喜欢会快活,为何喜欢又会酸胀,那一点点脑海微小的涟漪,又为何使人能痛苦到崩溃的地步。 而光团只是尽他所能地欢跳,蟒的触鬚都按不住他,他又一次短暂地接管了身体,镜子里那张毫无波澜的脸上洋溢了喜悦的情绪。 应许龇牙傻笑,笑容幅度比蟒大一点,但不知为何能明显看出他们之间的不同。 蟒的触鬚在光团背后游走,再次勐扑将光团按倒桎梏,牠拿回身体的掌控权,学着应许的样子对镜子傻笑,幅度和方才一模一样。 可牠是牠,应许是应许,不能相提并论。 难怪应允会看出来呢,蟒有些挫败,脱离主上太久又没接收到主上的旨意,个体容易发生些故障,蟒认为这是人类大脑的影响,主上也是这么认为。 但为了种族进一步发展,主上选择吸收掉一部分优质人类大脑,是十分必要的策略,毕竟集体的智慧容易发生僵化,牠们不能像人类近百年科技发展目标偏移。 第67章 应允因体力不支和内伤昏死过去,被冒牌货取下止咬器,掐住下颌灌营养液才稍稍转醒,醒来感觉眼前的雾更重了些,耳畔一片寂静。 他似乎也被勾起了易感期,毕竟年纪上来了易感期不准时,且又遭遇了方才高强度的同性信息素的攻击,这会儿浑身烫得厉害,汗打湿了单薄的睡袍,不过好在他五感的灵敏度下降,烧得再厉害也感觉不到难受。 营养液滑过喉咙后,应允再次迷迷煳煳地昏死,他也早就该死了,可还是有一口气吊着,说不清是还想把冒牌货弄死,还是想再见应许一面。 那孩子还活着,真好,真是太好了。 不过很快应允就被强行注入了抑制剂,怕他不清醒,又一盆冷水泼下来。 冒牌货似乎也不愿意让他轻易就死了,床板被缓缓抬升,他被竖了起来当成靶子,直到尖锐的飞镖钉穿他的左耳,他才后知后觉。 这又是几个意思呢?想试探应许本人的反应么? 之后陆陆续续飞来几镖,可惜距离太远,应允隔着雾气,看不清应许的表情,只能感觉自己肩膀、肘关节、小腿的位置被利刃扎破了皮肉,钉到了骨头。 疼痛在无尽的麻木里缓慢地涌出来,而痛狠了又会涌上新一轮的麻木,他再次昏厥,又再次被冷水浇醒。 反反覆覆不止多少次,他眼前的雾愈发浓重,五感中仅剩的视力也被完全剥夺,已然分不清自己是在昏睡还是在清醒。 * 他做了个漫长的梦,梦见了他刚考入军校那会儿,第一次年级内不分专业的实战训练,他抽到了和宁松雪对战的签,被这个来自卫星城的二等公民打得后续被送到校医院抢救,心里却畅快得不行。 那会儿狂也是狂,自认为以主星考区第一的成绩考上军校就天下无敌,虽然主动跟宁松雪等人打交道,但略带了些看不起二等公民的傲气。可以说,那会儿年级大多来自卫星城的同学都不太看得惯他,就宁松雪对他态度友善些,宁桦云都还私下里跟他约过架。 第126页 结果应允被人结结实实地打得毫无还手之力,他没有意识到人外有人的怅然,反而被这人外有人给激励得睁眼就想下床蹦跶,找宁松雪再斗八百回合。 可惜他跟同级的一圈人都打遍了,还是没有轮到和宁松雪当对手,反而两人因为过于能打被开除指挥系,併入了隔壁二等公民最多的单兵系,再后边成为了留在指挥系的宁桦云手下的精兵。后来他们组了个五人小队,除却他和宁家兄妹外,还有杨絮、林染这对。 话说回他刚从病床上醒来那会儿,宁松雪在他边上守着,见他果真「起死回生」了,急急忙忙地给他开了个橘子罐头,据说在宁松雪的老家,伤病中吃一点橘子罐头,有利于身体恢復。 橘子不是很贵的水果,罐头就更显廉价,饶是应家没有能撑起门庭的长辈,应允打小都还没吃过那么廉价的食物,但宁松雪絮絮叨叨说如果不是学校有报销,他还买不起这种罐头,可能是出于同情,也可能是出于被打了服气的状态,应允还是乖乖地咽下了那被糖水破坏了果肉组织的橘子瓣,在宁松雪狗狗眼期待地注视下,点头违心地说很好吃。 「要不你也吃?」应允邀请道,「我吃不下那么多。」 宁松雪还装模作样地推辞了两回,到第三回直接举起罐头瓶,吨吨两口将橘子罐头连汤带肉地喝了个精光。 「来主星上学真不错啊。」宁松雪美滋滋地眯了眼,「吃也吃得好,穿也穿得好,而且还能给家里打钱。」 那是应允头一次得知卫星城居民的生活现状,看着宁松雪心满意足地晃脑袋,他没有狠下心来说,行星城最低的生活标准都比你们拿了补贴要好。 星际社会充满了许多不公平,应允从小就知道,他自己也是其中的受害者,但跟宁松雪他们的经歷比起来,应允还是矫情了些。 至少他重伤到命悬一线的程度,还能被最先进的医疗仪器救活,而在宁松雪的家乡,感冒严重一些,都可能要人性命。 宁松雪明显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看着下床行动自如的应允,面上晦暗不明,应允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于是他直言不讳:「来自卫星城的那帮人中,只有你对我们这些行星城的人没有敌意,你这次把我打败了,他们应该私下给你庆祝,而你为什么偏偏要守在我这里呢?」 「你都要死了啊,应允。」宁松雪不理解,「而且是被我打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掉气。」 「那你下手还这么狠。」应允玩笑地拂开宁松雪试图搀扶他的手,自顾自走到窗边拉开了帘子。 是夜,天穹悬着半只玉白色的卫星,那是宁松雪的家乡,主星的卫星b612。 宁松雪在他身后执着又略带些倔强地说:「我在保全我自己的生命,而当我性命无忧时,我自然有余力关心你的性命。我感觉你们行星城的人,没有拿人命当回事,说好的模拟战场实战,你却没有拿出百分之百的勇气和专注力来对付我。」 这话说得应允一愣,扭头说:「我明明认真了,全程都没有分过心。」 「只是不分心不够,那可是战场啊,得拿出性命拼杀,才能保全性命。」宁松雪微微蹙眉,他相貌锋利端正,蹙眉是却有悲悯的美感,哪怕说的话语暗含血气,「我虽然不像边境来的小杨小林,直观面对过虫族入侵防线的残酷,但我在我家那边打过地下拳击,不分心只能保证我看清对方的动作,而不能保证我被打倒后站起来的能力。」 「你其实很聪明地躲开了我好几次正面攻击,但被我抓住漏洞打击后,就一蹶不振了,我也没想到机甲的攻击力那么高,直接把你快送到了死亡线。还好我们都是驾驶的人级机甲,不存在装备方面的碾压,从某种意义上,也约等于我在地下拳场打过的近身肉搏。」 应允大概能理解他的意思了,「下一次我就不会输了。」应允说,内心涌起了跃跃欲试的兴奋。 「下一次我们应该就能正式地挑选机甲了吧。」宁松雪的关注点跑偏,「希望我能唤醒一尊天级机甲。」 「哪有人一入学就唤醒天级机甲的。」应允故意泼人冷水。 「我和桦云。」宁松雪厚着脸皮笃定,「我们来之前就定好了目标,而且天级机甲很酷啊,我觉得比其他两级机甲更要有光泽一些。」 宁松雪不是特别自信的人,实战训练前,他在班级都尽可能装透明,遇上什么事儿都还是他妹妹宁桦云出头,后边宁桦云也顺利成为他们班的班长,宁松雪还是一个小透明,直到实战训练,他这佝偻的身躯才稍稍挺直,应允跟他对战时,感受到了浓重的杀气。 而且很难得,在他们俩的对话中,宁松雪主导了对话的内容,没给应允这自来熟任何发挥的余地。 「这么晚了,你不回宿舍吗?」应允把话题引走,「我是要在医院住一晚的,明早起来体检看恢復情况。」 宁松雪面露难色:「……我进不去我宿舍门,之前在教室里过了好几夜。」 应允意识到此人还在遭受行星城室友的霸凌,心说他那么能打,随便把室友收拾一顿就好了,但宁松雪又不是他妹那种硬骨头,说约架就约架,说当班长就当班长,他是说被欺负就被欺负。 「你今晚跟我住吧,等我出院,我去找班导商量,看能不能把你换到我们寝室。」应允心一软,决定蹚一蹚这浑水。 第127页 「可你们也是双人间啊。」宁松雪讷讷道。 「我会说服翁陶然换寝,如果他不换,你就跟我挤一张床呗。」应允无所谓道。 「太好……」宁松雪欢喜地双手搭过他肩膀,又反应过来他俩没有特别熟悉,话语和手都僵在了那里。 「去洗洗吧。」应允自然地单手搂了搂他。 这下宁松雪敢搂了,直接回抱了应允个满怀:「谢谢,我就老跟桦云说,你是好人来着。」 「你可以在她面前说我是坏人。」应允笑笑,「这样她会更好受些。」 分明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这个梦却清晰地还原了每一个细节,宁松雪蹙眉的表情,认真的话语,还有天穹那半轮扁舟一叶的卫星b612。 那时宁松雪还留着长发,他说是为了必要的时候和他妹妹宁桦云互换身份玩,和应允挤在一张病床上,他散开了束好的马尾,头髮铺满了洁白的枕巾。 黑暗里,应允不小心压到了他的头髮,他小小声吸气,硬是没说应允一句不是。 应允只好凭藉直觉调整身体,动作期间有一缕头髮滑过他领口,触感如丝绸般光滑冰凉。 那是应允离宁松雪最近的时刻。 翁陶然那时候很好说话,可能也是不想跟应允一块住,劝了两句就让出了宿舍,宁松雪和应允成为室友,没有再与应允同床共枕过。 如今梦境将往事如影片般剪辑,于他脑海缓慢播放,应允短暂地忘却了这些年的颠沛流离,安心蜷缩于梦境的一隅。 如果真要见到宁松雪了,应允还有什么话能对他说呢? 总不能说我想对你儿子下死手,可惜没有得逞。 另外就是……应允眼看着那张锋芒内敛的脸一点点柔化变钝,调整为他更加熟悉的模样,小许……另外就是,他还是舍不下应许。 梦境的关键人物变化,情景也跟着变化,他身处应许的卧房,坐应许床沿哄他睡觉。 那会儿应许刚从斗兽场被他救出,对于自己一个人睡觉还是有些抗拒,应允坐他床沿哄都还不够,他总是会睡着一会儿又惊醒过来。 后边应允干脆把人搂在怀里,一整夜都没撒手,可算让小朋友安稳地睡着,没再被噩梦侵扰。 应许喜欢把脸埋在他胸口,毛茸茸的发顶挠着他脖颈。 「小叔叔,你会永远保护我么?」应许梦呓般呢喃。 应允一愣神,怀里那半大的孩子抽条生长,变为了一米九的大高个,他一只手还搂不住。 应许抓着他衣襟,在他怀里安睡,完完全全是幼犬般依恋的姿态。 应允嘆了口气,低头贴上了应许前额:「会啊。」 * 应允睁开了眼,浑身粉碎地疼痛着,他一根手指都动不了,隔着那厚厚的雾气,他隐约辨认出了天花板,觉察到自己又被放下来平躺。 指尖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锲而不捨地挨蹭,应允艰难地别过脑袋,牵扯到肩膀的伤口,指尖不自觉地一颤,那挨蹭便担心地停止了。 应允隔着雾气仔细辨认,心里不免升腾出一丝惊喜:「狻……狻猊?」 那是小狮子狗形态的狻猊之前和应许出任务,他还抱过它。 冒牌货似乎没有进门来,应允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稍稍确定。 心情一放松,他感觉自己的耳朵都好使了一些,能听见狻猊在床沿边蹦跳着,断断续续地在说些什么。 「抱歉……我听不太清。」应允气若游丝地说。 狻猊一下子就蹦上了床,为避免踩踏到应允特意找了空荡的落点。 它灵巧地蹭到应允耳边,「阿允,是我。」 这个称唿,这个语气……宁松雪?! 「你不是死了吗?」应允的惊喜瞬间被恐慌替代,他想起机甲没办法脱离宿主的控制,这难道又是冒牌货给他耍的新花招吗? 「长话短说,我是寄存在狻猊资料库里的一缕意识,并不是真正的宁松雪。」狻猊沉着地解释道,「应许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能完全操控狻猊了,所以这才给了我们机会来找你。」 「冒充应许的虫族还在洗澡,时间有限,如果你还想救应许,就按照我说的去做。」 应允苦笑:「说吧,我现在也没有不按照你做的道理了。」 「待会儿那只虫子会给你治疗一部分伤口,等你恢復体力了,再跟你復刻一些你照顾应许的场景。」被宁松雪主控的狻猊简明扼要道,「不要像之前那样反抗,一定得顺着牠,把牠当人类小孩哄。」 应允不禁嘴角抽搐,「牠费劲附身应许,是为了做这么无聊的事情?」 「我只是一缕意识,我也不太清楚。」狻猊转身跳下床,「阿允,祝你好运。」 哪怕只有一缕意识,这做事风格还是很像宁松雪呢,丝毫不拖泥带水。 应允也于疼痛麻木中拔出了一丝清醒的力量,都已经到绝处了,能有一条曲折小路摆在眼前,那还是要走下去。 应许还等着他。 第68章 应许习惯性挣扎,周遭的墙壁桎梏得他难受,可自从他抢过一次主控权后,便再也没机会挣开桎梏。 他看见身体在对那个名为「应允」的人动刑,那飞溅的血花快染进了他眼睛,而应允一声不吭,昏死过去又强行被冷水浇醒。 应许确定自己从没有见过应允,可看应允奄奄一息的模样,他感觉到身体心脏的位置在疼。 第128页 另一个「他」也觉察到了身体的异样,一边继续压制他,一边故作惊讶:「没有扎在你身上,你疼什么?」 应许对此充耳不闻,狠下心来不去关注应允的惨状,专心致志突破外在的束缚,他得拿到身体控制权,拿到控制权了才能救……才能救应允! 而「他」却戏嚯地警告说:「别白费力气了,我不会再给你第二次夺取掌控权的机会,好好看着,这是你目前唯一的利用价值。」 应许感觉到周身的压力骤增,他被迫隔着层毛玻璃,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应允:面色惨白,浑身只剩一条墨绿色的绸子裹着,而裸露的皮肤被割出一层血色,关节的位置还钉着尖锐的飞镖。 飞镖扎入血肉过后,鲜血便淋漓成溪流般流淌,将那洁白的刑台染红,血液汩汩地向下流淌,一滴一滴,如那古时候的更漏,时间就这样漫长地一点一滴过去。 应许恍恍然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低吟着:「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应允,应允! 应许看到了暖光瀰漫的夜晚,他蜷缩在那人的怀里,听那人哼唱曲调温柔的摇篮曲。那人对古地球的文化研究颇深,摇篮曲的词句都是久远的诗词,应许听不太懂,后边那人讲过其中的含义,他也没有完全地领会。 那都是离他太远的事情了,就像所谓的奔赴前线保卫联邦,所谓的生父生母死在抵抗虫族入侵的战争里,对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多实感。 少年听雨歌楼上……不识愁滋味啊。 他看到了柯柏平静却愤懑的脸,说我们并不亏欠联邦;看到了虫巢里五光十色的菌群,以及那张和他有八、九分相似的脸;看到了前线酒吧士兵们的醉生梦死,和本地调酒师由感激转为气愤的眼睛;看到了无名研究者们为x物质的实验有了新进展而振臂欢唿;看见了应允对准他眉心的枪口…… 「你就是个傻孩子。」应允和狻猊的声音一同响起。 是,他总纠结着一些无所谓的惆怅,对加入这场战局也抱有侥倖的心理。 他以为他拥有神级机甲,拥有极高的精神力,就能在战场上杀出一条血路,护佑应允平安无事。可事实上,在进入虫巢后,他一点反击应对的能力都没有,末了还要被一个噁心的东西抢占身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往死里折磨他最重要的人。 如果他乖乖听话,应允是不是不用遭受这些磨难? 应许完全想了起来,他撞碎了四周的墙壁,飘飘忽忽的意识再一次有了实感,他毫不犹豫地抬起手,紧紧掐住了自己脖颈。 「你好得很啊,应许。」那声音冷冷道。 但应许已经有了掌控身体的实感,自然不会轻易放弃,他掐着脖颈的手越来越紧,但因为敌不过身体本能对窒息感的排斥挣扎,他手一松,那东西便控制了他右手,狠狠往他脸上抽了一巴掌。 应许很快反应过来,控制左手回抽过去,这场左右互搏便滑稽地开始,两道意识一具身体,跌跌撞撞地打出门去,那东西引导应许撞进了浴室,那面镜子照出应许红肿青紫的脸。 他下了死守殴打自己,而那东西也不甘示弱。 「别白费力气了,你自杀损伤的是你的身体,而不是我。」那东西嘴上劝和,手上却不停,死死地扣住了应许的手腕,似要将他左手腕拧断。 在那并不为人知晓的灵魂栖息之地,应许的意识再次撞到了铁壁,瞬间这一面形成了环状,再一次将他挤在了罐子里。 左手颓然一落,身体操控权再次被夺。 那东西看着镜子,挤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这才是乖孩子嘛,别想着摆脱我哦,在你失去利用价值前,我会好好保护你的。」 「他」轻巧地转身迈腿半躺入浴缸,花洒淅淅沥沥落着热雨,滑过伤口时温热地刺痛着,「他」不以为意地抬手接着水流,任由热雨打湿伤口。 应许在被困的这些日子里发现,「他」似乎很喜欢泡在热水里,这让应许莫名想到了他当时和应允在绿行星的地穴,泡着一种温热的翡色液体恢復伤口。 「别想些有的没的。」「他」觉察到应许的神思异动,敲着他太阳穴警告道,「给你看个好东西。」 「他」抬起了两只手,两只手的腕子都空空如也。 应许愣了一下:狻猊哪儿去了?他这才想起来,狻猊已经有一段时间不被他完全控制。 「你那机甲真了不得,能脱离宿主自己行动。」那东西懒洋洋地往身上泼水,浴缸里的水已经漫过了他的腰,「你说说,它现在去干什么了?」 「你会不知道?」应许反问。 「我也没有那么神通广大,那可是你们的『神级机甲』啊。」那东西的语调没有起伏,可应许生生听出了些阴阳怪气的味道,「等着看吧,估计是一场好戏呢。」 那东西好整以暇地继续翻看应许的记忆,「跟你说一下吧,我打算带应允出门走走,在你们人类的习俗里,谈恋爱应该要有约会。」 「你究竟要试探我什么?」应许撞击着那罐子。 「我也不知道。」那东西轻快地回答,扬手又泼了自己一脸水,浴缸的水已经满到漫了出去,「他」不以为意,反而将身后仰,将自己淹进了水里。 应许隔着水纹,看那天花板的瓷砖被扭曲为波纹,水面的白光晃眼睛。 第129页 随着时间点滴流逝,窒息感慢条斯理地扼上他脖颈,一点点收紧。 而那东西却没有出水的意思,完全不顾脑袋因缺氧炸裂的疼痛和身体痉挛的不适,身体求生的本能被「他」强力压制,与应许的意识一样,反抗不得。 应许眼睁睁看着毛玻璃越来越厚,清澈的水面也沉沉地染上了颜色,鹅黄转为浓绿,如那从春到夏的草叶,郁郁葱葱地将他的身体包裹其中。 他意识已经很轻了,这让他看见了一些别的东西,仿佛他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浸泡在这样的温暖里,保持着这样的姿态有里往外看去,可他什么都看不清,视野里只有平静的水面和水面之外的水面。 他不用思考,有为他思考的部分;他不用运动,有为他运动的部分;他甚至不用进食,有为他进食的部分。 他唯一能做的只有睡眠,以及伪装着睡眠,其实专心致志地等待水面之外的水面泛起一丝涟漪。 他依靠这点涟漪,确认他的「同伴」还活着,从而确定他自己还活着。 忽然应许意识一沉,身体却一轻,那东西坐了起来,抬手抹了把脸,大量的氧气充斥了鼻腔,呛出了应许的眼泪。 「你能看见?」那东西冷不丁好地问。 「看见什么了?」应许装傻,他最会装傻了。 那东西又擂了一拳太阳穴,应许晃晃悠悠地又撞到了铁壁。 「哗啦」一声,「他」从浴缸里迈腿出去,披上浴袍,打开镜子里的柜子,将医药箱取了出来。 应许注意到狻猊手环静静躺在洗手台边缘,那东西冷笑一声,还是将狻猊抓过来,套在了腕子上。 * 那东西拎着药箱,径直走去应允的卧房。 应许趁机低低地唿唤狻猊,果真也没有回音,他没有完全泄气,甚至还分神给占了他身体的那东西取了外号:蛔虫。 应允的刑台已经回到了床铺的形态,那上面的血迹干涸成了鲜艷的花朵,应允于那血腥的花海里沉睡,细软的黑髮遮住他安静的面容,通体青白无血色,仿佛那一击必碎的古瓷器。 应许身上没有擦干,衣服湿漉漉地紧贴于身体,「他」坐于床侧,将医药箱放于床头,而后拍了床头的机关,解除应允上半身的束缚,再伸手抚过应允的乌髮,将它们如数别到耳廓。 指尖的水珠将应允眼尾的红晕化开,也让应允睫毛轻颤地睁开眼,那双深蓝色的眼眸里蒙上了一层雾霭,身体还有十多只飞镖钉着,手臂也被扭曲到非人的弧度,方便了蛔虫用手一点点为他整理仪容好,没有受到反抗。 蛔虫在脑海里告知应许:应允这双眼睛差不多瞎了。 「以你们人类的医疗技术,靠近大脑越近的地方越难治癒,像眼睛这种位置,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基本上救不回来。」 「不过身体其他的伤倒能用药治疗,扭曲的关节也能手动復位,对明天的约会影响不大。」 「欸,好好跟你聊天呢,怎么又发抖了?」 而应允那边已经稍稍清醒了些,他几乎下意识地轻蹭应许冰凉的指尖:「小许,你来了?」他声音模煳沙哑,却依稀能听出一丝化不开的依恋。 「嗯,小叔叔,你睡了好久。」蛔虫若无其事地接茬,仿佛造成应允如此境地的恶魔不是「他」。 应允似乎被迟钝的感官影响了,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这个应许的不对劲,乖顺地由着蛔虫把他搀起,从肩膀开始用镊子拔出嵌进肉里飞镖,再涂抹上疗伤的良药。 应允伤太重,医药箱里应急的那两瓶疗伤药根本不够,单是处理完肩膀两侧的伤口,就已经把药粉消耗完。应允却跟感受不到疼痛的木偶一样,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应许不忍心再看下去,蛔虫却不管他的感受,硬要他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伤口处模煳的血肉,好在那药粉的疗效不错,很快肩膀的伤口就止住了血,再等一阵子就开始自动癒合。 「不好意思啊,小叔叔,家里的药用完了,我得叫人来送。」蛔虫随意地将上药用过的棉球丢地上,家用的清洁机器人在床边发出清扫的低鸣,蛔虫依靠应许的记忆,在这个家熟稔得像个主人,「他」凑到应允耳边亲昵地说,「我先给你换个地方躺着,这床还是不太舒服。」 「好。」应允软软地应着,甚至唇边勾起了欣慰的笑意,「听你的。」仿佛因为身上的伤,连辨认应许真伪的能力都迟钝了。 应许有过一瞬间的委屈,但他也明显感受到蛔虫被讨好得很满意,这样应允会少受些罪吧? 蛔虫解开了应允下半身的桎梏,拦腰粗鲁地将应允打横抱起,那身体轻得像一片羽毛,还被应许湿漉漉的衣服给沾湿,而应允不觉得凉,随着蛔虫迈步出去,他慢慢地将脑袋贴到了应许胸膛。 「你好像被淋湿了,小许,不去换身衣服么?」应允轻声问。 「我待会儿就换。」蛔虫说。 但应允似没有听清:「要去换衣服啊,不换衣服会着凉。」 应许听得鼻酸,不管在什么样的境遇里,应允对待他其实始终如一,这份感情并不比那种非常的悸动差,他太任性,也太无理取闹了。 「你得把应允治好!」应许几乎病急乱投医,「不然我弄死我自己!」 「你也跟应允一样伤到了脑子?」蛔虫并不把这威胁当回事,「他」把应允轻轻地放到应许房间的床铺,比起那张刑台,这床显得分外柔软舒适,「别动不动威胁我,现在你和他都在我手里呢。」 第130页 「你让我配合你,但你都不听我的,我怎么配合?」应许理直气壮地反问,「而且你也没有完全控制我,我有机会抢回身体控制权。」 「竟然让我无言以对。」蛔虫哂笑,「我真的好害怕啊。」 「他」在脑海嘲讽应许,手上对应允的动作却越发轻柔:「稍等一下哦,小叔叔,我去换身衣服。」 「他」随即转身,应许也听到「他」在脑海里平如死水的挑衅:「猜猜看,是谁将应允对我的态度劝好了?」 「总不可能是不受我控制的『神级机甲』吧?」 第69章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回答什么。」应许继续装傻,「我刚刚才想起我有尊机甲这件事。」 狡诈的人类,蟒也没指望从应许嘴里套出多少话,在换衣服期间,牠特意抖了手腕,让狻猊变成了狮子狗的形态,牠甚至也能听见狻猊煞有介事的抱怨:「没事儿不要让我变成这形态,应许,这形态没啥功能。」 和应许记忆里的狻猊并没有什么差别,这甲壳变体对待宿主的态度真恶劣,不过见它确实没有认出牠不是应许,蟒还是稍稍地松了口气。 在人类身体里待久了,蟒似乎也沾染上了人类的情绪,容易心悸气短,蟒想着到时候换回自己的身体就好了,只是不知道主上有没有把牠的身体留下。近百年的迁徙里,牠们一族倒没有短缺过食物,主上不至于饿急把牠的身体当口粮。 另外主上似乎遗忘了牠还在人类社会的事情,没有给他下达任何新的旨意,也没有听从牠任何新的汇报,牠还觉得自己最近对人类的观察,是一份很不错的敌情资料。 蛭也由着他折腾,这些日子没来烦过牠,不过牠这会儿得烦一下蛭,牠需要立马治疗应允的医疗仪器,手动上药还是太麻烦了,而且人类的组织液触感好噁心。 另外就是,牠有些认可蛭所说的人类灵魂的坚毅,折腾到这地步,应许竟然还能找回来记忆,并跟牠抢夺身体主控权,其实力不容小觑。 换完衣服,蟒搀扶起应允,准备徒手把他身上剩下的飞镖拔出来,应允勉强睁着眼睛,当牠的手无意触碰到应允的手时,应允面上的笑容犹如静水上的波纹,柔柔地荡漾开。 「别担心,我好着呢。」应允轻声说。 蟒贴近应允溃烂还未来得及处理的左耳:「小叔叔,你不认得我是谁了?」 手已经贴到了应允肘关节的位置,捏住了飞镖的尾巴。 「你不是小许吗?」应允的面上浮现出了茫然。 「是的,我是小许。」蟒面不改色地承认,施了些巧劲拔出飞镖,「那小叔叔还记得你是怎么伤成这样的?」 应允沉默了片刻,似在认真思索:「我记得我被星际海盗绑架,他们想要我名下资产,我没有松口给出去,结果就被他们下狠手摺磨。」 原来记忆倒回到了大半年前,并发生了错乱吗?错的部分还这么凑巧,把牠做的事情移花接木了。 蟒并不偏听偏信,「那你得忍一忍,我待会儿送你去医院,为救你出来,我可花费了好些功夫。」 「麻烦你了,小许。」应允蹙眉,面露柔软的无措。 蟒心口又在抽搐,不过这次应许没有再闹腾,「那小叔叔要怎么感谢我呢?」牠又拔出了第二枚镖丢地面,清洁机器人尽职尽责地打扫牠脚边。 应允迟疑:「我离开前,你说的事情……我有在考虑。」 蟒默不作声,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俩的身份不宜产生恋人般的感情,毕竟我比你年长,还跟你父母关系匪浅,我的道德和教养不允许我回应你的感情,但我这次歷经生死,忽然觉得这些也没有那么重要了,在死前见你一面,已经是那虚无的神明给予我最大的礼物。」 「小许,如果我这次能够活下去,你能不能做我的恋人?」 他话真多啊,吊着这么一口气说完,似乎是怕下一秒就停止了唿吸。 蟒细细观察着他的面色,沾上他鲜血的手却止不住颤抖,应许被他的说辞感染了,那是不是说明他这番说辞确实用了真心?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蟒很得意自己做出了这样的决定,这让牠漫长无趣的一生里多了不少切实的乐趣,牠终于不再是旁观,而是切身地加入,加入这名为「人类感情」的漩涡游乐场。 「我愿意。」蟒勾起一抹笑容,「这一天我期待很久了,应允。」 * 不知道蛔虫跟什么大人物搭上了关系,那治疗的仪器在「他」拔完飞镖后就送了过来,应允已经又疼昏了过去,「他」粗鲁地扒掉了应允裹身的绸子,再打横抱起应允,将他放入安装妥当的医疗仪器里。 可惜那俩安装人员包裹得严实,且身上没有任何组织的标识,应许想认一认都不能,只能先将注意力转移到应允的治疗上。 「还有半个小时,我们先去处理一下自己的伤口。」蛔虫的说辞格外善解人意,听得应许都忍不住犯噁心,但「他」丝毫不在意应许的反应,自顾自做了安排,「待会儿给应允穿什么衣服好呢,你的记忆里款式太多了,我都挑不过来。」 「果然还是让他穿少一点?」 「闭嘴!」应许恨恨道。 「急什么?你脑子里还有更过分的东西呢。」蛔虫又一次进入浴室,这回记得脱了衣服,把身体扔入了浴缸里,「不过你们的交.配方式很奇怪,一点美感都没有。」 第131页 应许真希望来个谁把「他」给毒哑了,他发现蛔虫虽然能看到他脑子里的记忆,却听不见他此刻的心声,这倒是给了他暗暗骂虫的机会。 「等你们能异体繁殖了再说这话吧。」不过应许还是觉得当面骂虫比较爽。 「高等级的种族早就淘汰了这种没有效率的繁衍方式,只有你们人类还停留在上古时期。」蛔虫懒散地靠着浴缸壁,没有想不开再沉下去。 「这么说,你们还见过别的拥有智慧的种族?」应许灵敏发问。 「别想套我话。」蛔虫抬手预备握拳,但还是摊手轻轻给了应许脸上一巴掌。 应许识趣地转移了话题:「那我能问问你明天准备去哪儿约会吗?这个应该不算机密内容吧。」 「你脑子里的约会内容太少了,我特意找狻猊上你们星网搜了搜,有人列了好多页清单,够约半年的了。」蛔虫漫不经心甚至还有些抱怨地说。 应许讷讷地应了一句:「我就跟应允去过游乐园。」 而且那次也不算约会。 「人家说游乐园是最低级的约会地点,你小子还是不太厉害,要按人家说的做,你和应允估计早就有孩子了。」蛔虫张口就来,「可惜你俩都不能生,真是麻烦的种族。」 「我麻烦你不要老是关注我们的繁衍方式!」应许恼火得很。 「在宇宙的尺度上,衡量一个智慧种族是否伟大,就是看牠们能否延续下去。」蛔虫并不能理解他的恼火,「你们人类奇怪的是,非要把这种行为添上名为『爱情』的色彩,在种族存亡面前,爱情显得无用而多余。」 「可个体从生到死都背负着种族存亡,未免也太过残酷,我明确意识到,我能支撑自己活到今日,就是有我对应允、应允对我的感情支撑着。」应许反驳说。 「这就是『私心』啊,难怪你们集体的智慧那么薄弱。」蛔虫哂笑。 「你是单体繁殖,那么你以后会有孩子么?」应许避开了这尖锐的嘲讽,剑走偏锋地问。 蛔虫难得卡了壳,他抬手握拳击打了身体的太阳穴,作为对应许的小小惩戒,而后他又一次将脑袋滑进水里,在应许感受到身体窒息的同时,回答应许: 「不是我单体繁殖,我没有孩子,只有父母,没有死亡,只有永生。」 「你撒谎,你们的舰队都被我们剿灭过数万支!」应许尖锐地反驳。 他似乎感受到了嘴角在微微上扬,蛔虫说:「那些是可以捨弃的部分,我跟牠们不一样。」 「你来到人类社会,就不算被捨弃了?」应许不甘心,他意识又开始飘了。 「那怎么能算。」蛔虫理直气壮,「用你们人类的话说,我们的『女皇』可是『爱』着我们所有啊。」 * 为避免身体被淹死,蟒恋恋不捨地从水里冒出头,应许的意识在被淹过之后,又虚弱地老实了许多。 应允治疗完还有一阵子,牠还可以享受一会儿淅沥的热雨,狻猊因为牠动作幅度大了些,从腕上脱落掉到了地板,这回没跑。 蟒又喊了它一声,问它怎么掉地上了。 狻猊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的精神力出了问题,不能完全控制我了。」 这话它说了很多遍,蟒有些安心,但又不能完全放心。 牠始终没有在狻猊资料库里,找到所谓的宁松雪的意识,蛭不至于在这种地方欺骗牠,而狻猊的认主系统又是切切实实存在的。 这甲壳变体也可以拿回去研究研究了,谁能想到由牠们分泌排泄出的物质组成的防御外甲,竟然能在蛭领导的人类手里进化出这么多功能。 到时候主上可以考虑把蛭的身体、和那帮人的脑子一併吞噬吸收,想必牠们族群的群体智慧又会更上一层楼。 可是「私心」啊,为了个体能在群体中活下去,这种东西真是迷醉又危险。 「另外狻猊,你能给我解释一下,我们参考的那对双a情侣,为什么打架的次数要远超于□□的次数?」蛔虫提了一嘴牠的约会参考样本,这是狻猊在星网最大的社交平台里,找到的据说最受人欢迎的一对情侣。 「因为alpha的信息素相互排斥,打架是正常的,□□是不正常的。」狻猊一五一十地回答。 「但他们却很受人类欢迎。」蟒能够理解狻猊的话,只是更不理解那对情侣的行为,「人类推崇『不正常』?」 「我认为这与体外繁殖技术的发达和人类行星城繁荣稳定的社会环境有关,双a情侣不用担心后代问题,而关注他们的人生活都很井井有条,那些不正常的因素有助于激励他们继续好好生活。」狻猊不愧拥有深不可测的资料库,这说法让蟒这个享受惯了集体智慧的生物感觉到离巢后久违的精神舒适。 和甲壳变体聊天,都比和应许聊天要有意思。 人类要都不会发声就好了。 应许的意识又再蠢蠢欲动,蟒也注意到应允治疗结束的时间到了,牠友善地拍拍脑袋:「走吧,给应允挑选衣服。」 「不过很抱歉,我忘了给你处理伤口,好在我摸了摸,感觉它们快要癒合了。」 第70章 应允的头髮又长到了肩膀的位置,蛔虫提了一嘴要给他扎起来,「不过你记忆里没有给他梳头髮的过程。」蛔虫说,「我这算不算第一次?」 「算算算,赶紧给他穿衣服吧!」应许不耐烦地回答,他生怕应允给冻着。 第132页 「怎么,不想让我多看应允的身体?」蛔虫调侃,说好要给应允挑一挑衣服,「他」却还是选了身浅绿的家居服,这些虫子对绿色有一点执念。 「你说什么是什么吧。」应许拒绝和「他」再讨论自己与应允的私事,这虫子难以沟通,不如少说两句免得把自己气死。 蛔虫草草地帮应允套好了家居服,还没上手扎头髮呢,应允先缓缓地睁开眼,半张脸藏在柔软的枕头里,面容恬静。 应许不禁心颤了一颤,他发觉应允眼睛的无神,像是为了验证他的话,应允沙哑地开了口:「小许,你在哪儿?」 明明蛔虫操控他的身体就坐在床沿,蛔虫明知故问:「怎么了,应允?」 「我有些看不见了。」应允风轻云淡道,「不过好在,我还能听见你的声音。」 应允总是这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对自己的身体一点都不爱惜。 「没事的,应允,我会做你的眼睛。」蛔虫识趣地倾身,把应允搀扶着搂在怀里,「我是不是该更亲密地叫你?应允还是太生分了。」 应许专注地观察应允的状态,没搭理蛔虫对他的嘲讽——隔着毛玻璃和浅绿的家居服,应许没有发现应允身体任何的外伤,关节的扭曲也被復原,只有那对漂亮的深蓝瞳孔,被蒙上了厚厚的雾霭。 应允开了口:「那你给我起个暱称吧,我年轻那会儿,情侣间都会给对方起暱称,就是不太清楚你们年轻人怎么做。」 「我们年轻人也这样,我想一想啊……」蛔虫假惺惺地思考,「我能不能叫你阿允?」 应许往那铁壁上撞了又撞,蛔虫神色不改,还保持着那瘆人的假笑,应允竟没有觉察到丝毫异常,欣然地点头接受了:「这样也好。」 好什么好!应允你清醒一点! 应许意识周边的铁壁骤然收紧,近乎要将他捏碎,蛔虫的声音迴荡在脑海:「都说了,你乖一点。」 应允一定是被这虫子洗去了记忆,就像之前的自己一样,不过若是因此保住了性命不受折磨也好,应许瞬间泄了气,周遭的桎梏松快了不少,他听见蛔虫问应允:「想吃点儿什么呢,阿允?你重伤初愈,得好好进食补充营养。」 「想喝点儿粥,如果是你亲手熬的就好了。」应允轻声说,他体力还没恢復,说话跟猫叫似的轻软。 而蛔虫没给他继续躺着恢復体力的机会,闻言直接把他搂下床:「那好,我们去厨房,阿允你要看着我熬。」 「他才刚甦醒,你让他再休息会儿啊。」应许还是忍不住操心。 「他又没说他要休息。」蛔虫怼了一句,手上已经把应允又一次打横抱起来,应允顺从地摸索着环过「他」脖颈,眼帘低垂,看不清眼底神色。 应许莫名地觉得安了心,就算应允脑子真出了问题,也不会对应许百依百顺至此,他关心则乱,竟然连那么大漏洞都没发觉,还自顾自瞎吃飞醋——应允应该是故意的,估计是有了什么计划,他还是配合一些吧。 只是如果他这形态还有牙的话,应许能把牙都咬碎好几轮,应允要继续和他谈恋爱,可惜他已经不再是他。 * 蛔虫照着从星网上扒下来的「恋爱攻略」,一样一样地施行,给应允灌完米粥后,他就着手打扮应允,说现在正是出门看星星的好时候。 跟执行军队任务一样,丝毫不顾及应允的个人意愿,且也没顾及到应允的身体状况,而应允也真像随意摆弄的木偶娃娃,不管蛔虫说什么他都只扬起标准的笑容回答「好」「都按你说的做」。 明明告白那会儿还有些许情绪起伏,把应许都听得一愣一愣,但这会儿不知是否觉察到了蛔虫对人类情感迟钝,于是连最基本的笑容都敷衍了。 应许觉得好笑,又有些心酸:什么时候能结束这该死的境况! 「你怎么没反应了?」而蛔虫也不是个傻的,冷不丁地在脑海发问。 应许已然被「他」折腾得没脾气,靠着铁壁半真半假道:「因为我在嫉妒你。」 「但你心跳很平静,而且没有酸楚的感觉漫出来。」蛔虫不依不饶。 「我心死了。」应许说。 「你心脏明明还在跳。」 「这只是一种修辞。」 他俩再次话不投机半句多,蛔虫又去折腾应允,手上给应允打的领结始终没系好:「阿允,我能亲你一口吗?」 应允从善如流:「可以啊,我们都谈恋爱了,不用那么生分。」 蛔虫撒开绿领结,捉过应允下巴就直冲应允嘴唇吻去,应许眼看着应允了无神采的面庞在眼前放大,平静的心跳再次钻出异样的疼痛,他又有了气力,在嘴唇触碰到应允嘴唇时,忽地挣开了枷锁,拿回身体掌控权的那一瞬,他撬开了应允牙关。 不过没能纠缠太久,蛔虫便再次抢夺了掌控权,将他又一次锁进罐子,并结束了这个匆匆的吻。 「怎么,我有反应了,你倒还不乐意了!」应许敲着罐子,故意不服气地嚷嚷。 「你不会再有亲吻他的机会。」蛔虫冷冷回应,手上撒开了应允,留他一人坐在镜子前,自顾自起身摔门而出,「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应许周身的桎梏越收越紧,他回想应允舌尖勾住他的触感,不由得通体松快,还有余力跟蛔虫叫嚣:「可能真是亲吻的问题吧,应允很少亲我,我一直都很珍惜。」 第133页 「那我真期待我跟他进行□□时,你身体的反应。」蛔虫咬牙切齿。 应许懒得挣扎,嘴上不依不饶:「那时候我就把身体掌控权夺回来了。」 「你倒是自信得很。」蛔虫一失控就跳浴缸,「他」这会儿已经学会先给浴缸蓄满水,以供「他」随时跳进来。 「因为这是『爱』的力量啊。」应许张口胡诌并嘲讽,「你没在你的女皇哪里体会过?」 蛔虫跳得太急,一甩手把狻猊给甩到了地板,「咚」地狠狠响了一声。 应许听着都心疼:「你对狻猊好一点。」 「一套甲壳而已,没了再吐一套不就好了。」蛔虫冷哼,说辞算是坐实了机甲虫族造的假设,只不过这个「吐」是指什么?应许感觉有些不太妙。 很快蛔虫再次沉底,应许扛着强力的桎梏和缺氧的痛苦,听见了自己一下接一下的心跳,一瞬间被拉扯到了无限的长度,应许再次回到了那死寂的水底,这一次水面之外的水面有了激烈的起伏。 数条翠绿的藤蔓刺入水面,将那没有一点涟漪的平静狠狠搅碎,不多时那些藤蔓拧成一股,从水里拽出了一枚反射着玻璃光泽的浅翡色圆球,应许眼睁睁地看着那圆球被捏碎吸收,藤蔓的色彩浓丽了些许,而后象徵性地探了探他所在的水面,才施施然收回离开。 水面上的水面如一朵衰败的花,迅速地干涸,留下了一个枯萎的绿色肿瘤,摇摇欲坠。 但肿瘤没有坠下来,如同一只没有瞳孔的眼球,静静地注视着水面之下的应许,或者准确来说是蛔虫记忆里的自己。 蛔虫从水底起身,衣服湿漉漉地紧贴着皮肤,应许的意识还有些飘。 「你没有出手拯救你的同伴。」应许飘飘忽忽地说,「你连挣脱桎梏触摸牠的能力都没有。」 「所以其实你也在嫉妒我?」 * 回应应许的只有蛔虫的沉默,或者其实蛔虫也不理解什么叫嫉妒,「他」就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情感,才来这么折腾应许和应允。 蛔虫捡拾起地板上的狻猊,心不在焉地套回手腕,好一会儿「他」说:「你果然看得见我的记忆。」 「你能看我的,我为何不能看你的?」应许反问。 「看了也无所谓。」蛔虫语调轻松,「反正没存什么有用的信息。」 谁说没用了?应许就从这段记忆里推出,那藤蔓很可能是虫巢里能决定蛔虫、及与蛔虫相似同伴生杀大权的物件,蛔虫的本体应该和那小圆球差不多。 「你在虫巢的生活蛮辛苦的,」应许由衷地说,「无聊就算了,还时刻有生命危险,能来人类社会做任务,怕不是你们女皇额外开恩吧。」 蛔虫意外地没再搭理他,推开卧房门,就直奔衣柜拿换洗的衣服。 应允端坐在椅子上,领口的领结已经被系好,荷叶边的白衬衫,搭浅绿的丝带系成的蝴蝶结,下身也是浅绿的阔腿裤,整个人显得休闲且端庄。 应许腻烦了绿色,但应允这么穿他又觉得好看的不行。 应允明显听到了响动,但他看不见,只稍稍地将身体侧向了响动的位置,「小许,刚刚干嘛去了呀?」 「刚刚在洗澡。」蛔虫漫不经心地回答,「我换身衣服,咱们就出门吧,阿允。」 「咱们准备去哪里看星星啊?」应允问。 「离家最近的郊区,过去比较方便。」蛔虫回答,而应许知道,「他」完全是照着网上的攻略念。 「说一句不耽误应允休息有那么难吗?」应许忍不住说。 「他这两天一直没下床,休息什么?看完星星,我还准备启程,赶去最近的海边看恆星升起。」蛔虫终于找回了一点活性,压着应许连怼直怼。 「但是应允又看不见!」 「这关我什么事?他们约会攻略就是这么做的。」 蛔虫脱下湿衣服,又勐甩了几下头,试图将头髮甩干,而后套上了应许万年不变的宽松运动装,难为「他」满柜子搜罗,可算找着了一点带绿颜色的衣服裤子。 某种意义上,应许算是和应允穿了情侣装。 应许气都没地儿撒,连声说:「好好好,行行行,你就看吧,把你这么多年没看过的景儿都看回本!」 这话又触了蛔虫霉头,应许差点没被那收拢的铁壁挤得意识消散,「那看来我说得一点儿没错,你听着不舒服了。」哪怕难受应许还要嘀嘀咕咕。 蛔虫却三步并两步走到应允身前半蹲下,「他」握住应允的手:「我好了,阿允,走吧。」 「你手好凉啊,小许。」应允说,把应许的手攥紧了些,「我给你暖暖?」 应许顿时在脑海里闭了嘴,蛔虫却舒坦了:「那阿允要一直牵着我的手哦。」 噁心!实在是太噁心了! 第71章 白舸竞按照科研工作者飞天的指引,拿回了他们非法实验室的监控录像带,在降落到该卫星城之前,白舸竞就已经觉察到有几尊陌生的机甲飞船在跟踪他们,故她拿到后并没有立即返航,而是费了些心思跟他们兜圈子。 兜圈子途中,飞天将那录像带播放,白舸竞一只眼睛盯着航向,一只眼睛盯着录像,清楚地看到了应许半张脸出现的有类虫族的液化现象。 「你们打进他身体里的就是x物质?」白舸竞问。 「是,但我们目前还没完全得知,x物质用于攻击虫族的效果。」飞天严谨地回答,「虽然我们在目前的实验中,能得出x物质克制虫族的理论,但具体要多少x物质才能克制,这个还需要进一步研究。」 第134页 「暂且只能等连星纬他们回归?」白舸竞忧虑地蹙眉。 「没错,连指挥官的虫巢探索见闻,才是给两位应先生翻案的最佳供词。」飞天直言不讳,「我们这段录像,还没有那么强的说服力。」 白舸竞冷笑:「你对那群上流人士的研究很透彻嘛。」 飞天则有些一言难尽:「我到底也在联邦最高学府的实验室里做过助理,您这样子的大人物,我有幸见过几位。」 白舸竞没有接话,她收神专注地甩开后边的追兵,可饶是她紧赶慢赶,因为绕了远路且为隐瞒家族自己回归的消息,她和飞天在主星安顿下来,应许和应允的审判已经结束。 应许无罪释放,而应允被判死刑。 白舸竞没急着上交录像这一关键证据,而是细心地搜集上层社会对这场审判的各种意见,她的外公和舅舅明确表示对应允的死刑刻不容缓,行刑将在两周后。 这么着急毁尸灭迹,确实是他们的行事作风。 不过之前那些破事儿只是人类内部的派系矛盾,这一次是外部的强烈威胁,为何不谨慎调查了再进行定罪?应允背后也没有支撑他的派系,他连私产都被没收了,如今可谓一无所有,白舸竞可不相信她家的长辈会花那么大功夫对付一个对内完全没有价值的人。 而且对应许的释放也草率,稍稍调查过他们叔侄俩生平的,都会知道这俩基本同气连枝,没道理应允有罪,应许就能全身而退。 如今的这个审判,倒是像放应许去做什么要紧的任务一样,白舸竞将「抓捕破空舰队内部叛徒」这条消息画上了红圈,破空舰队本就人少,目前一大部分生死未卜,这再抓捕一通,彻底没人了,她家那些长辈和别家的长辈真的想撑着自己那把老骨头上战场找虫巢吗? 他们有这胆子,白舸竞还没这胆子呢,要知道如今除了那两支神秘的舰队,联邦的其他军人都没接触过虫巢内部,光是对付入侵的虫族舰队就已经够恼火了。 白舸竞也没心力再抱怨了,当务之急,还是得把那冒牌的应许干掉,免得夜长梦多。 她也想过通过外界舆论施压,让审判庭更改审判结果,但这时候搭救应允并不划算,而且公众舆论未必能压垮审判庭。 成大事者,需坦然面对一些必要的牺牲。 白舸竞将飞天留在自己某个海上岛屿的私宅,拿了飞天团队制成的狙击枪和含x物质的子弹——应许目前还在主星养伤,她还有机会找到他,并将他一击毙命。 「希望你们的子弹对他真的有效吧。」 宁指挥官保佑! * 狻猊资料库里的宁松雪意识告诉应允,把虫子附身的躯壳杀死,就能让虫子失去依附现身。 「但你先前说,你能救得了应许。」应允气若游丝。 「帮他解脱,也算是搭救他了。」宁松雪说,「这些天虫子会带你外出,你尽量诱导牠选择一些公共场合,而后在大众眼皮子底下让牠现出原形,倒逼上层重审你所谓的背叛联邦罪。」 难怪这只是宁松雪的一丝意识,完全不顾孩子的死活,可不是他本人的作风。 但事到如今,应允还真这只能这么做,而且他也不是没有做过。 「我倒不如就这么死了。」应允忽然丧气地说,这是他真心话,也是最没用的话。 「我相信你能想明白孰轻孰重。」宁松雪丢下这么一句话。 狮子狗狻猊匆匆离开卧房,它只能趁虫子泡澡的间隙跑出来,更多的时候仍然兢兢业业扮演着可靠机甲的角色。 它这不通人性的尚且能做到如此,应允又有什么理由推脱自己的责任?不就是再一次食言吗?多食言两次也就习惯了。 所以他才配不上那孩子最为纯粹的爱。 完全失去视觉,应允的听觉愈发敏感,他听着虫子自顾自说接下来的约会安排,心下一片漠然——看来他的演技还可以再敷衍些,反正这虫子基本分辨不出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 牠高高在上地观察人类,那么人类自然可以利用自身特性来欺瞒牠,一报还一报,公平得很。 应允按照计划,顺从地被虫子抓去「看」星星「看」恆星浮出海平面,末了虫子假惺惺地说:「哎呀,我忘了阿允你眼睛看不见。」 「没关系,你不是说,你是我的眼睛吗?」应允姿态平和温柔,一副陷在了恋爱里的宽容。 于是虫子变本加厉了些,押着应允潜泳登高、笨猪跳伞,一丝不苟地按照所谓约会清单上的任务地点一项一项「打卡」。 应允忍耐着牠没有半点起伏地朗诵情诗,说着不知从哪儿抄来的情话,牠第不知多少次假惺惺地询问:「阿允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还有三天,我就要回学校上课了。」 虫子给应许编造的人设是因陪伴重伤初愈小叔叔而请假的在校大学生,估计是他整合了应许的记忆内容,意外地编出了一个令应允满意的假设。 而应允这一次没再顺从地说着「听你的」或是根据牠的约会逻辑,挑选了一些符合牠喜好的约会地点,终于不经意地报出了一座游乐园的地址,那不是他曾经和应许去过的乐园,而是翁陶然的另一座私产,应许的记忆里没有这个,虫子到星网上查,也查不到该乐园的幕后主人。 毕竟联邦法律里,个人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虫子果然没发现端倪,反而认同地说:「我看别人约会也去过。」 第135页 你这些天打卡的地方,哪些是别人没去过的,主星就这么大点儿地方,你还没去别的度假行星。 应允心里吐槽,实际也已经万分疲惫,这些日子他几乎没有休息过,一直在约会和约会的路上。 虫子像发现了新玩具的小孩子,怎么折腾摆弄都不够,压根不管应允这囚犯的死活。 另外虫子上头的保护伞也很给力,牠带着应允这一死刑犯满主星疯玩,竟然都没有任何人找上门来,这也让应允更加确定,联邦内部的大人物中有虫族的内鬼。 「阿允阿允,我们来跳舞吧。」虫子欢快地说,牠又一次忘记了应允的眼盲,这是他们去乐园的前夜,虫子破天荒地准许应允好好休息一晚,不用连夜登山爬坡。 「好啊,你牵着我的手。」应允的语气仿佛在哄七八岁的熊孩子,应许那么大点儿都不会麻烦他什么。 应许打小就懂事。 可陪虫子疯玩儿的这些日子,应允没再遇到应许抢夺到身体主控权的时候,虫子似乎怕出事,除了一点点肢体接触,没再上嘴吻过应允,更别提情侣间最亲密的某件事。 虫子抓住了手指尖,拖拽着他跌跌撞撞地旋转,耳边掠过风声,他们来到了露台。 「今天的星星也很明亮呢。」虫子又开始仿说情话。 应允忍住头晕,含笑点头:「是啊,不要辜负这番美景。」 手被拉住又放开,应允听见笨拙的踢踏舞步,他会跳一点华尔兹,但这会儿眼瞎就不多余卖弄,由着虫子拉手松手,拉手松手,还被领着旋转了好几圈,而后蓦然拉近距离,近到应允仿佛一仰头,就能碰到那湿热的温软。 「我还是很喜欢你靠近一点。」虫子睁眼说瞎话,「你近一点,我心跳都加速了不少。」 毕竟是应许的身体,应允不免有些失神,他不清楚应许会怎么想,只是暗自祈祷着应许的失忆能久一些再久一些。 将他忘记后离开,不会太痛苦。 他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他给予给应许一分的爱,就要附赠应许十分的痛苦,细算下来,哪有这样谈恋爱的,他还占小年轻便宜,得到了好多个吻。 「喜欢就再靠近点儿吧。」应允也说违心话,反正他确实已经瞎了,「我又不介意你靠近。」 话音刚落,虫子就跟丢雷似的,甩开了他的手。 「我还是太兴奋了。」虫子半真不假道,「你靠近我,我就兴奋,我一兴奋晚上就睡不着。」 「为了明早起床体力充沛,今晚确实要好好休息。」应允从善如流。 「那么,阿允,」虫子冷不丁叫他,「晚安。」 应允神色不变:「晚安。」 第72章 去游乐园。 这勾起了应许不久前的回忆,不算多么美好,但十九岁应允的身影烙在心口,到如今也如匣子里的宝石那般熠熠生辉。 「虽然这个地点被攻略判定为最低级,但你唯独对这地方的反应最大。」蛔虫若有所思地说,「明明那会儿陪你去的应允,根本就不认识你。」 「现在他也不认识我。」应许哂笑。 蛔虫继续不厌其烦地打扮应允,应许在这些日子里,把应允私藏的衣服都看了个遍,但应允怎么也逃不脱在身上加抹绿,偶尔蛔虫还会假惺惺地询问应许的意见,应许往往採取装死的方式逃避。 「给他搭个帽子吧。」这次应许开了口。 蛔虫大惊小怪:「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啊,什么?」应许没反应过来。 「你其实更喜欢那个不认识你的应允吧?」蛔虫恶趣味地重复了一遍,「那个自称丧失了十八年记忆、目前十九岁的应允,那段时间里的他在你记忆里,长相都要漂亮灵动些。」 「说得像你短短这几天,就懂得了我们人类的喜欢一样。」应许漫不经心地回怼。 「我的学习能力又不弱。」蛔虫说。 应允的衣服里没有多少带绿色的了,蛔虫又忘了洗干净这几天的衣服,所以这会儿「他」搭配得很暴躁,把满柜子的衣服扔得到处都是。 应许忍不住说:「非要绿色不可了吗?」 蛔虫没搭理他,起身转头想把之前穿的衣服搂过来,应允倚在床头,听到了「他」扔衣服的动静,开口询问道:「怎么了,小许?」 蛔虫给了应允面子,回答道:「阿允,我没找到合适的衣服。」 「我记得衣柜里还有不少的啊。」应允轻声说。 蛔虫转头凑到应允身前,死皮赖脸地人搂怀里:「没有找到带绿色的衣服了,我喜欢看你穿绿色。」 「那实在没有了,带点儿绿色怎么样?」应允真好脾气,跟哄小孩似的,「我记得床头柜的第三个抽屉里,有一些朋友送的徽章,可以别在衣服上面,其中就有绿色。」 蛔虫一下子来了精神,撒开应允就在床头柜翻找,倒真让他抓出一把红红绿绿的金属徽章,应许看得直蹙眉:这图案卡通到蠢萌的地步,尽是些小猫小狗小兔子,应允个将近四十的老狐狸,怎么还会收藏这种东西,而且明显也不是应许不懂事送的,应许的审美也不蠢萌。 应允哪来的朋友这么有童心?应许忽然想到了一个人,但他很快打住,没有深思下去。 蛔虫对这批徽章很满意,「他」没有审美可言,只可着绿色的徽章拿,给应允找了件浅蓝条纹的衬衫,就把徽章别得领口袖子全都是。 第136页 三岁小孩都不会干这种幼稚的事情! 不过托蛔虫的福,应许这些日子算是把应允房间里的柜子盒子箱子都看了个遍,知道了应允把他送的小礼物都有好好保存,虽然以他对应允的了解,知道应允会这么做,但亲眼看到还是忍不住心颤。 其实也没必要向应允索取出格的爱,应允给他的已经很多很多,被蛔虫控制的这些日子里,应许想到最多的反而是这件事。 如果有机会除掉蛔虫并再次夺回身体,应许得郑重地和应允说明此事,万一哪天他不幸身亡,平白还给应允背一个包袱。 * 应许不会想到这座游乐园也是翁陶然的私产,这是应允和他老朋友之间的秘密,包括那些个充满童趣的徽章,其实是表露危险的暗号。 他再次无奈又无力地看着蛔虫把应允架上过山车、跳楼机,叫喊声音都超过了周边的普通人,这是应许这些日子见到普通人最多的地方,谁让蛔虫的那份攻略里,基本推荐的都是人迹罕至的约会地点。 应许算是看出来了,人越少的地点越高级,难怪游乐园成为了最低级那档。 普通人对于军事审判庭的审判一无所知,大量的娱乐新闻占满了他们生活任何角落,这也让蛔虫泡澡的时候无意感慨了句,应允的行踪根本不用特意去藏,他被好好地保护在一个信息茧房里,没有人知道坐在他们身边的人是从监狱里逃出来的死刑犯。 至于前线的战况,应该于他们而言更无关紧要,反正不耽误他们躺平享乐——行星城的福利居高不下,更别提众星之首的主星。 蛔虫兴致勃勃地排队坐了好几次,从过山车上下来,应允提议说去买两个冰淇淋,「他」也很好脾气地搂着应允找过去,应允看不见菜单,「他」还一个字一个字帮忙念。 「我要一个原味和一个开心果味的冰淇淋。」应允选了两个。 「开心果味是绿色的!」蛔虫插话道。 「嗯,那是给你的。」应允顺毛哄。 甜筒形状的机器售卖员问:「需要加别的小料吗?」 「我不加。」蛔虫急吼吼地说,「我要全绿的冰淇淋。」 「我加一点巧克力糖浆,谢谢。」应允说。 等待的间隙,蛔虫跟应允絮叨:「之后去玩什么项目呢?过山车、大摆锤、跳楼机……还是摩天轮?」 好傢伙,所有高空项目一个没放过,而且过山车和跳楼机都来过好几轮了,应许嘟囔了一句:「真没见过世面。」被蛔虫又狠勒了一下。 应允依旧很敷衍:「你决定就好。」 「可是选不出来。」蛔虫说,「我想你来选。」 应允摆出了沉思的模样,机器人适时递来两只冰淇淋,蛔虫一边接过一边催促:「快点选嘛,阿允。」 「那就摩天轮吧。」应允回答。 蛔虫笑开来:「你也相信摩天轮的传说啊?」 「我信或者不信,你都在我身边了。」应允波澜不惊道。 蛔虫把原味的冰淇淋塞应允手上,应许因此看见了那对雾霾笼罩的蓝眼睛,有些许波动的涟漪,犹如厚重冰层下游弋的鱼群。 不过,蛔虫应该是注意不到了,「他」一口吞掉了半只冰淇淋,应许因此被冰得脑仁疼。 「走吧,阿允,你不吃吗?」蛔虫对应允的眼盲极不上心。 「你帮我吃一口吧。」应允说。 这一口又咬了一半去,蛔虫吧唧嘴点评:「还是开心果的好吃。」 他们步行了大约十分钟,距离实在有些远,便搭乘了正好拦路的观光车,到达摩天轮的下方,又正好遇到上一轮的乘客离开,他们排队,排到了这一轮的最后一个舱室。 摩天轮的舱室缓缓上升,蛔虫好奇宝宝一样左顾右盼,嘴还不停向应允转述天幕上的云、地面上的人,以及悬空摄影的无人机。 舱室于最高点停稳,须臾之间,那无人机闪烁出诡异的红光,数枚子弹破窗而来,蛔虫利落地躲过,将坐于对面的应允拽至身前,做人形肉盾。 应许自然不会让「他」得逞,勉力挣开桎梏,短暂地控制住身体,撇开应允,向那破碎的窗户扑去。 那无人机不负他期望地那样由一变了十,他张开双臂挡在那玻璃前,任由数发雷射弹穿透心胸,而后在意识的桎梏再起之前,他直直地从大开的玻璃窗跳下,犹如一只没有翅膀的鸟。 被夺去控制权前,应许终于又一次听到了狻猊的声音:「应许!」 它试图转换为翅膀的模式将下坠的应许托起,但应许轻声下达了他最后的指令:「不用了,狻猊。」 他面朝着地面,被蛔虫夺去控制权,瞬间机甲银白泛金的翅膀展开,阻隔了上方无人机盘旋而下的雷射弹。 乒桌球乓不知多少下,蛔虫按住心口的血洞,即将要落地,眉心却穿过一线熟悉的冰凉。 地面上的人群早已恐慌地四散,而那不知何时出现的年轻女子,正对着半空瞄准,怕「他」没死透,又往「他」心口的血洞补了一枪。 有雷射弹的伤口做引路,那线诡异的冰凉这一次并没有只停留在表层,而是一路渗进了应许微弱却顽强跳动的心脏。 应许的意识愈发轻盈,他似乎听见了自己心脏的停摆,稍稍遗憾了一下没能亲口跟应允说声「抱歉我不跟你谈恋爱了」,无尽的黑暗吞没了这场晴日。 第137页 他似乎得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安眠。 * 应许不知道的是,与此同时,这场临时配合出来的谋杀,正在被园区上方盘旋的无人机摄像转播,投屏到了园区大大小小的屏幕。 此时,园区里的所有游客和工作人员都能看清楚这场进行时的谋杀,他们能看清机甲翅膀上流转的金芒,也能看清被害者身上数百个血洞,更能看清此时还在摩天轮上空静坐的盲者,他身上滑稽无规律地别了十来个青绿色的徽章。 应许的尸体坠入到女狙击手的脚边,因有方才机甲翅膀的缓冲,他没有摔得支离破碎,反而完好得像是陷入了沉睡。 女狙击手的枪并没有松开,她的瞄准镜里,那沉睡的青年趴在地面嘴部微张,不多时一枚玻璃质感的翡色圆球,和着血水滚落出来。 女狙击手不假思索地补给那圆球一枪,再成百上千观众的见证下,那圆球碎成了一滩黏液,这是边境军人和军校学生们最为熟悉的——来自虫族的黏液。 这子弹意外地管用,女狙击手收了枪,眼见着无人机四面八方地聚拢来,她心想人虫战争又将迎来新的局面,不过在此之前,她对着无人机喊: 「麻烦你们园区的负责人出来一下。」 而她腕上的机甲提醒她,家族来讯。 这并不是斥责她私自行动的消息,她身为军队最高长官的舅舅告诉她: 「破空舰队的正指挥官回到主星了。」 第73章 应允被翁陶然手下的人带走了。 翁陶然发通讯过来,说把他先送到谷雨那边。 「目前也只有她能保住你。」 「但我是个死刑犯,过去会拖累人家。」应允如是说道。 翁陶然似乎冷哼了一声,应允看不见他的表情:「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也没办法脱离我们的保护,老老实实待着吧。」 于是应允被送上翁陶然的私人飞船,去往谷雨实验室所在的星球,翁陶然在某些方面也能只手遮天,至少他们这条私人航线没有遭遇拦截。 路上照看他的俩人竟然还有心思上星网看新闻,为自家老闆的大脸出现在头版头条而激动地滋哇乱叫,应允使出十多年的哄孩子功力,可算把人安抚好了,从他们支离破碎的言论里,拼凑出翁陶然上新闻的真相。 原来这货全网直播猎杀虫子的过程,到最后关键时刻,还把白家那小辈给拍了进去,这会儿他和白家小姑娘一块被送上了审判庭,白家小姑娘递交了飞天实验室的录像带。另外,失联近一年的破空舰队正指挥官回归,带回来了与应允证词相互唿应的虫巢情报。 应允的死刑有望被解除,人虫战争的新节点也再次到来。 不过,应允没从守卫的嘴里听到应许的消息,他怕是人家没看见,还提醒了一句,守卫搜寻了好一通,遗憾地告诉他:官方没有通报应许的尸体现所在何处。 「按照惯例,他会和宁指挥官一样,被制成标本研究大脑吧。」守卫之一说。 「但宁指挥官的大脑研究,现在还没对外公布过进展。」守卫之二说。 守卫一反驳:「有的研究成果,是不会被普通人知道的。」 应允不由得哂笑,他不清楚自己这会儿怎么还会有心力笑出来,但就是没忍住,从无声到放声,笑得身边俩守卫都心慌,七手八脚地给他拍背顺气,生怕他是吃到什么呛着呢。 「应先生你想开一点啊,人死不能復生。」他们异口不同声地说。 应允却觉得奇怪:「什么人死了?」 守卫们同时噤声,应允觉察到自己侧脸滑过冰凉的液体。 是应许死了啊。 犹如中了一记闷棍,应允昏厥了过去。 * 「你的眼睛救不回来了,其他部位倒没什么损伤。」 应允听到了谷雨的声音,比起年少时,这声音清冷中带了一些不容置疑的强硬。 他没打算听下去,放任自己意识昏沉,谷雨不放过他,絮絮叨叨的,似乎要把这十几年的话簌簌地抖落说完。 「在你来我这儿的路上,审判庭宣布你的死刑取消,但因为你私自行动且勾结非法组织,按法律还是会判一年以下的有期徒刑,我之后会出面保下你,让你待实验室打杂赎罪。」 「你暗地里支持的非法组织是对的,足量的x物质能使虫巢全面瓦解,而机甲进入虫巢后,基本无法像在外界那样行动,可以称之为废铜烂铁,另外机甲并非人造的信息通过这场公开审判,被除前线三星域外的所有星域居民知晓,估计政府那边还没开始重视x物质研究,普通民众就已经上街游行示威。」 「你们这场众目睽睽之下的猎杀,使非前线居民们直观地感受到了人虫战争的残酷,原本这场审判都不会公开,但奈何事情闹大了,总得给大众一个交代。」 「应许被虫族附身一事引起了上层的高度注意,这也是目前有部分人不相信连星纬带回来情报的原因,他们怀疑连星纬也遭遇虫族附身,试图瓦解人类构建多年的武器布局。不过,连星纬的机甲资料库里储存了他在虫巢里的一系列见闻,一些关键画面能和狻猊资料库的虫巢对上号,同时又有你的供词佐证,所以持怀疑态度的这部分人是少数。」 「至于应许,」谷雨故意顿了顿,她知道应允会在意。 应允没法子,沙哑地逼问:「他怎么样了?」 第138页 谷雨少有地嘆了口气:「他的外伤被处理好,但因为心脏供血不足,半个大脑死亡,经过抢救后目前处在植物人状态,可被唤醒机率低至万分之一。」 「上头没打算把这万分之一实现,他作为从我实验室送出去的孩子,遗体的大脑研究会交给我来进行。」 应允平静地发问:「像……对待宁桦云那样吗?」 「是。」谷雨回答得轻巧,「反正我们也没做出想要的成果。」 「那时候桦云整个大脑都还活着,你能救她的。」应允陷入了回忆,「只是为了找寻那莫须有的灵魂,你对她的大脑动用了酷刑。」 谷雨波澜不惊:「她又没有怪我,她留在夫诸里的意识都说会理解我,理解我为人类所奉献的一切。」 应允真想看看她的脸色,当年那个清冷的小姑娘,说谎都会脸红。 「你比谁都清楚,那只是一缕意识、一份残片而已。」应允说,「而且现在x物质被重视,你又何必执着于大脑和精神力的研究?」 「万一到时候,机甲被全部废弃呢,毕竟它们也不是人造物。」 谷雨拨开他的话中话:「你打算唤醒应许,哪怕那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 应允喉咙泛起了腥甜,他急得快要咬断舌头:「我如今一无所有,只剩下他了。」 如果从谷雨口中听到应许的死讯,应允会直接咬舌自尽。 「这不像你,应允,」谷雨冷冷地说,像进行又一次的审判,「你明明才是我们当中,真正会为人类事业奋斗终生的人。」 应允苦笑:「我比不得你,这么多年,我也累了。」 「而且如果不是应许考入军校,我应该也会因为勾结非法组织判刑,被没收全部财产,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情节严重一点,被判个注射死刑。某种意义上,应许也算给我续了命,让我这种废人,有生之年能到达故友的埋骨地看一眼,能为故友未竟的志愿做一份贡献。」 「足够了,谷雨,这些足够了,我什么人都不亏欠了……唯独对待应许,我问心有愧,我亲手杀了他两次,没有比我更糟糕的监护人了。」 回应他的是谷雨长久的沉默,以他对谷雨的了解,谷雨不会答应他的要求,除非他能拿出等价交换的东西。 可他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啊,还得仰仗人家过活。 好半晌,谷雨说:「你休息吧,晚饭我会让机器人送到你房间。」 * 应允瞎了好一阵子,他自己记不清时间,别人也没法帮他计算。 因为要对付那只冒牌货虫子,应允失明后也没完全把自己当个盲人,这会儿躺在柔软的床铺无所事事,才明显显地感知到黑暗覆盖全身却无法逃脱的恐惧。 他失去了视力,听觉、嗅觉、味觉和触觉便如野草般疯长,试图弥补五感中的空缺,可再怎么弥补,也不会将光芒再度给予他,他浑浑噩噩地在房间里度过好些日子,机器人保姆除了给他送饭,搀扶他去卫生间洗漱或排泄,没有给他带来一点外界的消息。 谷雨拒绝见他。 他一时也不知醒着还是睡着,反正两者并没有太大区别,都是黑洞洞的,到不了晨光熹微的时候。 人在黑暗里无所事事,大脑一边恐惧一边又停不住思考,应允回想着应许的小时候,他们不常见面,但一有空闲,应允总是会把他带回家里多住一段时间。 小小的孩子一天一个样,更别说他们隔好多天才能见一面,应允那会儿跟应许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又长高了啊」,后来应许跟他混熟,对他这句话很不满,嘟嘟囔囔别别扭扭地说:「我还有别的变化呢。」 比如说学会了解更难的数学题、背更拗口的古诗词,学会了捏黏土小人、折小动物,学会了害羞又真挚地说:「我想你了,小叔叔。」 没有人会不喜欢这个小孩子,在确切了解他以后。 应允曾一度向那虚无的神明许下祈愿:希望小许快快乐乐,永远不要长大,这是来自大人自私幼稚的心愿,那时候应允并没有成为合格的监护人,只不过没想到后来,他也没有做得十分合格,他依旧在用自己的愿望绑架应许。 为什么没有在小许开始藏心事的时候多问问他呢,兴许能早些知道,早些引导,不会採用那么粗暴的方式拒绝。小许本性又不坏,他只是对应允产生了超出叔侄的情感而已。 好在后边应允想开了一些,虽有有一部分是迫于形势,但另一部分是他希望应许能开心一些,哪种开心都不重要。 小许答应跟他在一起后,他心里其实没有想像中的那么别扭,反而只有尘埃落定的平静,特别在那些他和应许挤在储物舱角落的日子里,时间走得很慢,他们用无声的进食和亲吻打发。 他不讨厌应许的接触,也许是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也许是多年陪伴已成习惯,不管是什么,总归不到爱情头上,他只是单方面地在为应许保存这份感情。 除了爱情,他什么都可以给予应许。 应许比他更单纯些,竟是什么都给了他。 所以说亏欠嘛,那傻孩子或许不会在意,但应允在意。 他觉得自己迷迷煳煳地发了一场烧,过往种种又在梦境里颠沛地流离了一遍又一遍,他竟然没有再想起宁松雪,那个锋利如出鞘的薄刃、吃橘子罐头都会傻笑很久的银髮少年,与他恍若隔世般模煳了面影,取而代之的是笨拙小狗的泪眼,在雨夜里倔强地望向他,试图从他的冷漠里破开一缕柔情。 第139页 他真见不得应许掉眼泪。 不过,宁松雪…… 应允从自己迷离的神志里剥离出一丝清醒,他想到能和谷雨交换的东西了。 第74章 应允在无尽的黑暗里,等到了谷雨推门进来。 「难为你特地抽.出时间来看我。」应允习惯性地说客套话。 谷雨也习惯性反驳:「是你硬要当面跟我聊的,少假惺惺地来这套。」 「好吧好吧,」应允勾了嘴角,「我说的情报你一定感兴趣。」 「情报而已,也不是什么实质上的东西,」谷雨声线冰冷,如果不是念及旧情,她压根不会在跟应允掰扯这无解的事情,「而如今应许的价值已经不是我们能够预计到的,你的情报再有价值,也抵不过之前的矿山。」 「是关于你们一直没有进展的灵魂研究。」应允不徐不疾,「你也知道,神级机甲里储存了利刃舰队成员的意识碎片,或者可以称之为灵魂碎片。」 谷雨语气不悦:「是又如何?如今那灵魂碎片的作用也不过是一个『认主功能』。」 「还有其他作用。」应允沉声道,「不然你以为我一个瞎子,是怎么在那虫族的管制下联繫到翁陶然、并绝地反击的?」 谷雨没有回答,应允敏锐地听出她唿吸的急促。 应允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机甲狻猊资料库里的宁松雪碎片,具有一定的独立意识,它在我困境之中,操控狻猊避开虫子来见我,为我指明了应对虫族的办法。」 「如果应许在大脑研究的过程中丧命,那么星际社会将不会有能够唤醒狻猊的人选,你与我都不会再有机会见到故人。」 谷雨冷笑:「没有应许,我们还有破空舰队的其他人,现今加上连星纬,破空舰队还有六人存活。」 「他们和他们的机甲还要用于战争,毕竟x物质的相关武器还需要一定时间去丰富和完善。」应允料到她会这么说,面上的笑意也宽容了很多,「另外,你能保证他们机甲里的灵魂碎片,会出现我说的那个状况?可操控机甲,并完全独立于现任宿主——据我所知,这并不符合机甲运行的定律,机甲与宿主密不可分,不能独立行动。」 「谷雨,你老师留下的事业,你已经完成大半,而为了这个事业,你甚至没有见到桦云最后一面,还要一刀一刀解剖她的大脑……如今有一个机会摆在眼前,或许就是灵魂研究的突破口,你朝着这方向继续研究,不会违背你老师的期望,同时也可能……」 「够了!」谷雨不耐地打断他的话,「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 她少有这么暴躁时刻,可惜应允看不见她的表情,不过想想也够滑稽不体面了,谷雨教授从来端方优雅、不食人间烟火,清冷没情绪得仿佛是最拟人的人工智慧。 要不是事关宁桦云,应允也不会那么有把握地谈条件,于是他趁热打铁:「上一个诬陷我一面之词的还是审判庭,谷雨,我们这些年虽没再见过面,但你也清楚,我向来不会在大事上信口雌黄。」 「你如果答应我,你或许还有可能再见到『宁桦云』,我知道你没有放弃,不然也不会把天青送到军校,试图用后天的条件将她的精神力上调至a+。」 「可惜天青精神力的上限,也只能唤醒桦云的机甲夫诸,而不能完全操控夫诸,你没机会完全接触到桦云的灵魂碎片,更别提遇见我所说的那种情况。」 应允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他等待着谷雨的反应。 而谷雨也没让他失望,「我考虑一下。」她低声嘆息,「所以我才不愿意跟你和翁陶然打交道。」 应允差点没忍住笑,那蒙上阴霾的眼眸被逼出温热的液体,他听见谷雨推了椅子起身,脚步声远,门被关上了。 没办法,谁让他们是认识了近二十年的「老朋友」呢,哪怕刻意长期不联繫,也知道彼此最重要的软肋。 * 白舸竞在审判庭上,见到了传闻中的破空舰队正指挥官,连星纬。 按道理讲,他这会儿应该在舅舅的办公室里,汇报他在虫巢里的见闻。 但白舸竞和翁董事长联手在游乐园区击杀虫族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联邦各大媒体都没法再用娱乐新闻把这件事情压制下去,便是刚回主星的连星纬,也无法避免地从各种大屏幕小屏幕里,了解到这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提出给应允和受应允委託杀人取件的白舸竞作证,同时借审判庭的场子,对外公布他的虫巢见闻,这可比在舅舅办公室里汇报要有效果得多。 出于对神级机甲和对大众舆论的敬畏,高层总算给了连星纬这一「二等公民」选择的权利,虽然高层说是信任连星纬,但白舸竞跟那帮子人从出生开始就打交道,怎么会不清楚他们那点花花肠子。 白舸竞的证词简洁,主要她又没去过虫巢,知道的东西太少,翁董事长也是一样,甚至供词都只一句:「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剩下的表演时间就交给了连星纬,这个身形清瘦长相干净的年轻人,他从一出场都保持着温润的笑容,举手投足仿佛那专门研究古地球文学的专家学者,一派斯文又老气,眉宇间没有半点肃杀狠戾,如果不是有腕间黑金色的机甲手环,他都不像是上过战场的人。 不过,白舸竞还是从他这种温润的伪装里,看出了一丝熟悉,是周身那隐藏不住的疏离感,他明明主动提出为人作证,但神态语气没有半分热情,甚至有些掩不住的疲惫,仿佛被人强押上了绞刑架。 第140页 白舸竞从应许身上看到过这种疏离,那小子,分明一心想赢,但无论对战结果如何,神色总是淡淡,一副无所谓的欠揍模样。 不过对于证人这个位置而言,疏离反而是最好的情绪,他不偏不倚,实话实说,还能够贡献出自己机甲的资料库和应许的对比。 白舸竞猜想审判庭应该没有看到应许机甲的资料库,毕竟应许这会儿不谈死透也是重度昏迷,根本没法子唤醒机甲,所以连星纬一提起,法官的锤子就一直砸,说不用对比了,相信他的证词。 事情的推进顺利得出乎白舸竞的意料,可能是因为连星纬带回来的虫巢资料足够翔实,将x物质对虫巢内部的分解过程也记录得足够清晰,高层多年推进的机甲格局将被打破,也无一人敢出手阻拦。 白舸竞忽然就觉得没多大意思,如果连星纬真死在了虫巢或寻找虫巢的路上,她和翁董事长于公共场合杀人这事儿,估计还没那么容易翻篇——要让那帮子老东西承认错误,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白舸竞有家族背书,顶多被关几个月教育教育,至于翁董事长,可能就没那么大能耐逃脱了,虽然他这些年人工智慧的生意做得不错。 应先生的生意也做得不错,他的私产还不是说没收就没收。 另外白舸竞还有些失望的是,连星纬说,暂时不能确定需要多少x物质才能将虫巢瓦解,而现今能杀进虫域进入虫巢的在役军人,也只有破空舰队的成员而已,所以彻底捣毁虫巢还需要走很长一段路。 「可能我们有生之年,都不一定能见到那个结果。」 所以这期间又会出多少么蛾子呢?白舸竞不知道,白舸竞只知道这些年联邦培养出来一支破空舰队,就是为了直捣虫巢一劳永逸,而今连星纬却说,进入虫巢后,机甲的攻击与防御统统受限,人类根本无法以现有的战力体系打败虫族。 既然由精神力操控的机甲会被巢穴里的「女皇」克制,那么又是谁一意孤行推行机甲武器建设——是白家的老祖宗啊,如果不是他,白家可没有如今的地位。 白舸竞还有一件事情,需要向公众宣布,错过今天的审判庭,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她向法官示意有话要说。 「我怀疑,联邦高层埋伏了虫族的卧底。」 * 向谷雨提出交换条件后,应允心头的大石落下,他不再整日瘫在床上颓废度日,而是积极地寻求周边打扫卫生的人工智慧的帮助,先是在卧室这个小空间内行走,而后就是走出房门,下楼到客厅探索。 谷雨并没有给他答覆,但他相信自己能够得到如意的结果。 他现在要为能够照顾应许做准备,不能够因为眼盲而拖累了应许。 不过比起谷雨,应允先等来了翁陶然,这天他在人工智慧的指引下,从二楼的卧室下楼到客厅的落地窗边,晒一晒散发热量的恆星光芒。 似乎在谷雨居住的这个位置,已经进入了冬季,午后的恆星光芒是当地自然生物们难得的珍宝。 翁陶然一个人来的,应允只听到了一个人的脚步声,他竟然通过了谷雨家门口的虹膜识别,没有被防盗门给打出去。 「没想到你精神还不错,我以为你一蹶不振了呢。」翁陶然那老小子的嗓门洪亮,一个人能成一支乐队。 应允耳畔嗡嗡直响,感受到他站在自己身后的热量,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位置,「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再折腾,不至于那么脆弱。」 「还没满四十岁,连人均寿命的一半都没活到呢,就敢说自己老?」翁陶然戏嚯调侃。 这里的人均寿命是行星城和卫星城居民一起的,不然光统计行星城,应允这年纪都算是小朋友。 「审判庭没给你判个什么罪吗?」应允反问,「让你还有时间,专程跑到谷雨家里嘲讽我。」 翁陶然这会儿应该做了撇嘴的怪相:「我不过就操纵了无人机放了场烟花而已,且是受到你的指示,你都没什么事儿,我能有什么事儿?」 「还是谢谢你,不问缘由地开了枪。」应允生硬地道谢。 翁陶然「啧」了声,似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好好说话。」 「感谢你和小白姑娘留了应许一命。」应允失笑,眼眶又开始发涩,「但你之前哄骗失忆的我的事,我不会原谅你。」 「嘿,那件事你才应该真的感谢我,没我的刺激,你还不一定恢復记忆呢。」翁陶然张口就来。 应允冷哼:「你就庆幸我现在看不见,不然我拳头会砸在你脸上。」 翁陶然不吱声,连他眼睛怎么瞎的都不敢问,这回倒记得不刺激他了。 他们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翁陶然风尘僕僕地来一回,竟然都不找个地方坐下歇脚。 应允被恆星光晒得前额发烫,但他又不好意思现在开口让人工智慧引路换个位置,以他对翁陶然的了解,翁陶然肯定会上手搀扶他,他暂时受不起这待遇。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说:「如今对抗虫族的武器格局将会改变,你是不是以后会上战场?」 「不一定,」翁陶然轻佻地回答,「我现在日子过得不错,没必要上前线折腾。」 应允看不见他表情,判断不出这话的真假:「不像是你会说出的话。」 「你这些年跟我又没私下打过交道,见我谈了个小男朋友还大惊小怪。」翁陶然吊儿郎当地说。 第141页 应允没想到他提这茬:「你跟那小孩还谈着?」 翁陶然语调里有了明显的笑音:「谈,怎么不谈,你被抄家那阵,他还逼婚来着。」 「听起来是逼婚成功了。」应允咋舌。 「所以我听到你被抄家的消息,由衷地为你感到难过,这份子钱都没地方收。」翁陶然最终没憋住笑,笑得应允脑瓜子嗡嗡响。 应允抬手挡了挡耳朵:「那我就祝你新婚愉快。」 翁陶然笑了好一会儿,停了下来:「不过,那小子听到x物质的相关消息后,倒是说过他想上战场,你也知道他们卫星城的人,对剿灭虫族一事很执着。」 「毕竟他们认为,虫族入侵是成他们生活不幸的罪魁祸首。」应允说。 翁陶然猝不及防地问:「如果哪天没有虫族了呢?」 「那也不是我能考虑的事情,我并不认为我能活到行星城的平均寿命。」应允沉静地回答,「我最近有在听新闻,连指挥官说,剿灭虫族的人才和武器建设,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可能有生之年,我是看不到那天了。」 不知道谷雨什么时候到客厅的,她走路都没声儿,把翁陶然这健全人都吓了一跳,大唿小叫起来。 应允总算可以趁机换个地方了,他躲开翁陶然试图搀扶的手,被人工智慧指引到沙发坐下。 谷雨和翁陶然没有寒暄两句,直接开门见山地对应允说: 「我把应许从实验室转移出来了。」 第75章 谷雨细心地为应许腾出来一间疗养室,就在应允卧室的旁边,据翁陶然简单的描述,应许这会儿身上插满了管子。 谷雨便多余解释了一句:这是为了保证他的供氧和饮食。 「看在这些年交情的份上,我会养他到你的刑期结束,到时候他还不甦醒,要么你自己想办法养活,要么你把他交还给我切片。」 应允的刑期撑死就一年,而应允甦醒的概率仅万分之一,但谷雨话说到这份上,应允还是下了台阶。 「以后我自己会想办法。」他说。 翁陶然在旁边添乱:「你一个没有财产的瞎子,还能干些什么?」 「你财产被收走的这半年里,你哥嫂一家健全人失去供养,都已经搬离了主星,到第一星域的边缘生活了。」 应允不以为意:「行星城不统一发放补贴嘛,而且我还是个残疾人,补贴能拿得更多。」 「你要带走的人目前属于国家财产,没有从前的资本,要怎么瞒过上头的人呢。」翁陶然恶意提醒道。 应允心如止水,这事儿放以前,他肯定要跟翁陶然这老贼掐架三百回合,但这短短半年,经歷了好几场生死,应允已经很难对什么事情感到愤懑了。 他连应许一觉醒来,押着他去结婚登记,都能够坦然接受。 什么成为合格的养父啊,什么照顾故友唯一的后代啊,这些想法仿佛都是上辈子的执念,死一场活一场便消散了个一干二净,没有被勉强没有不甘心,反正这样小许会获得幸福。 他之前为小许未来铺路所做的一切,不也是为了小许能够幸福吗?这只是换了种方式,却没有改变过初心。 在人工智慧的辅助下,他缓慢蹲下了身子,又在翁陶然看不下去的指引中,顺利握上了应许温温热的手背,那皮肤光滑紧緻,还散发着生命的活力。 应允不由得安心笑了,他一字一句道:「我会想办法的,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毕竟为了扼杀虫族卧底星际社会的阴谋,他都捨弃过应许的生命,现在用什么换回应许的生命呢? 他还有他自己。 「这里要再提醒你一句,应允。」一直沉默的谷雨开口了,「应许的海马体损伤无法修復,就算真出现了甦醒的奇蹟,他也不会有从前的任何记忆。」 「换言之,你唤醒的不会是你的养子,而是一个对你完全陌生的孩子。」 应允抬头,循声「看」过去,「这有什么问题?」他语调理所应当的轻松,「他醒过来就好了呀。」 完全陌生……他也不是没见过对他完全陌生的应许,或许这对于应许来说是件好事呢。 忘记被虫族附身痛苦的无能为力,忘记幼时遭受的惨痛霸凌,忘记应允对他的冷漠拒绝、对他的疏忽照料、对他在关键时刻的放弃……忘记青春期的生长痛。 也是,应允把自己看得还是太重了些,竟然一厢情愿地以为,应许醒过来还会跟他在一起。 这样对应许挺好的,他才十八岁嘛,把糟糕的前十八年抛弃,能获得更美满的人生。 「这些都无所谓的,他活着就好。」应允继续絮絮叨叨。 翁陶然冷笑着打断:「哪怕他是个失去所有记忆、甚至生活都不能自理的傻孩子?」 应允定了神:「你骂谁傻呢?」 但话音刚落,应允也意识到,翁陶然说的很有道理,应许的大脑已经重度损伤,醒过来出现什么样的状况都有可能。 「谷雨,就算他不认识我,就算他是个傻孩子,你也得把他交给我。」应允坚持说。 谷雨嘆气:「我想你已经搞错重点了,应允,他的所属权归于我的实验室,所以无论他醒与不醒,他都得配合我的研究。」 「你没有带走他的权利。」 翁陶然也插话:「其实我觉得,你被关谷雨这儿一年,就好好地适应盲人的生活,出去后我再想办法,把你塞进所社区大学教古代文学,你还能继续发挥你的学识,为星际社会做贡献,而不是当你最痛恨的社会米虫。」 第142页 「就算谷雨准许你带走应许,上头也不追查,你就真能忍受领社会补贴、住星域边缘,后半生围绕着一个未甦醒或甦醒的傻孩子生活吗?」 「那你轰轰烈烈、甚至都折腾到虫巢里的前半生又算什么?你应允要真能甘心做米虫,也不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 话说的很直白,没有一点迴旋的余地,但应允清楚地知道,他们说的也是当下的事实,以他现在这状况,真要付出一切保护应许,怕不是还会给应许带来麻烦。 应允一点点把身体缩了起来,像一块缓缓脱水的海绵,他其实也还不到四十岁,在过往的年岁里从未觉得自己会面临衰老——在现今社会的医疗条件下,衰老其实是件并不容易的事情,除非大脑出现了不可挽救的严重问题——可他的脑子也确实出现了问题,或许是电击留下的后遗症,他一时恍恍惚惚,没有再组织起意识的精力。 但他的两位老友,都在等他的表态。 「我的意见都不重要了,你们等在这里,是想听到什么?」应允握紧应许的手背,颓然说道。 翁陶然心狠,直截了当道:「还是想听你自己说,放弃对应许的监护权,不过应许已经成年了,你对他而言,也谈不上是监护人。」 「把应许带出实验室,已经是我的让步。」谷雨紧接着说,「你别做多余的事情,让我继续为难。」 应允苦笑,茫然地抬头定在一个方向,他依旧循着谷雨的声音「看」去,「一年之后他如果还没醒来,麻烦你再多照顾他些日子,费用我会陆续结清。」 「我不会把他带走,但你要解剖他的大脑,那得等我死了以后。」 翁陶然不满地「啧」了声:「你所谓的付出一切代价,是指拿命要挟你的老朋友?」 「你们也可以不受这要挟。」应允收敛了面上的苦意,神色淡漠,「看在我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以及我还算为联邦做了些好事的份上,拿走应许性命之前,先杀了我。」 「我不想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的朋友们没有回答他,应允等了一会儿,只等到了离去的脚步声。 * 应允继续适应黑暗里的生活,每天会抽一到两小时练习室内行走,尝试自己进食洗漱入厕、自己打理自己。 除却吃饭睡觉和练习以外,他都待在应许的疗养室里。 翁陶然应该回归工作岗位了,谷雨也没再来过,室内的仪器运转良好,不需要应允额外操心。 不过,他守着应许也不是没事可做,他记性还行,而且有些书翻过许多遍,絮絮叨叨地跟应许讲起他看过的书,仿佛应许还醒着呢,正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期待着每一个故事的结局。 应许只有左手没被仪器捆绑,应允便只能触碰这一只手,有时他讲累了,就握着应许的左手,感受到他轻微但源源不绝的脉搏。 只这一点就足够了,足够应允再蓄满精力,调整到更合适的语气,惟妙惟肖地模仿故事里的人。 偶尔应允也不免挫败,那只手迟迟不给他一点生命的反馈,犹如将死未死的枯枝,轻捏着他心脏,令他唿吸不得,又落泪不得。 他不晓得该怎么整理心情,他翻不过去这个坎,只会再继续投入地讲故事,讲那些堙灭于星海的古老传说,而后愈发投入地对自己进行生活训练,从室内的练习场转移到室外。 不知不觉,在室内,他已经能够不用人工智慧的辅助,每天早上只需依靠简单的盲杖,就能从卧室去同楼层的卫生间洗漱,然后下楼去餐厅,再去客厅的落地窗站一会儿,晒晒恆星的光芒,把谷雨家的小楼上上下下走一遍后,最后回到应许的疗养室里,静坐到晚上。 他知道营养对身体的重要性,但是他现在勉强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实在什么都吃不下的日子,就只能靠灌营养液过活。 可能活动量不大,成天静坐消耗也不多,应允尽可能让自己放宽心,不去想一年以后的事情。 于是,他到室外活动,很用心地捧了新雪,在人工智慧的辅助下装进储存的罐子里,有摸摸索索地捡拾到形状不错的枯枝,问了人工智慧,它说是白桦树。 谷雨的小楼后边,有一片白桦林。 应允把枯枝和新雪都带回了疗养室,他大概是想让应许看看,但最重要的是给他自己「看」,活着总得给自己找些乐子,不然怎么能熬得下去。 * 谷雨再跟应允见面,是在本地冬季结束的时候。 她例行公事地跟应允交代了应许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甦醒的迹象,其他一切正常;另外她还告知应允,翁陶然的婚礼在下月八号举行,他没给应允婚礼请柬,意思就是不收应允份子钱。 说完这点事情,她就又要急着做她的实验,目前x物质的开发刚刚启程,战场上还需要机甲作为支柱型战力,故她这位首席科学家还得再为机甲优化呕心沥血。 应允听了新闻,识趣地不耽误人家的时间,现如今行星城的新闻里终于有了前线新闻的一席之地,应允听到了高层对破空舰队生还者的新安排,似乎是暂时搁置对虫巢的探索,把他们现今存活的六人,分散到防御薄弱的前线卫星城,与当地驻扎的军队合作御敌。 这样一来,乌有乡那一处的防御就没有之前那般固若金汤,那些在破空舰队庇护下无所事事的酒囊饭袋们,应该也能找着些事情做了。 第143页 应允将这个推测告诉给应许,小兔崽子虽然口口声声说不关心「别人」,但还是对那些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场面很不满,还差点砸了人家的场子,他心里装着大多数人,所以宁愿死也会配合应允,只是他自己不承认。 不过,应允可以承认,他将应许养得很好。 第76章 应允准备口述原创的故事,通过身边的人工智慧发布到星网,赚取稿费。 一是他不能一直在谷雨家里白吃白喝,二是老故事讲得太多,怕应许听腻了,总得给孩子换换口味。 他目前的身份不能合法使用星网,所以实名制投稿用的是谷雨的身份信息,稿费也直接打到谷雨的帐户。谷雨为他能找着正经事做感到高兴,具体表现在她专门去看了应允发布的第一个故事,评价说遣词造句很通顺。 应允也难得跟她贫嘴,说谷教授有必要去加强一下文学素养。 这不怪应允有自信,主要是故事发布后,反馈和稿费都不错,讲完一个故事用时两天,就赚够了应允目前一个月的伙食费。 但应许似乎不太喜欢新故事,应允接连讲了五六个,他都没动动手指,给应允一点他正在听的反馈。 应允又换回了老故事,他讲到《水浒传》的风雪山神庙,但其实应许也不喜欢老故事,不然应允也不会琢磨着讲新的故事。 大概到了本地的初夏,应允适应了不用人工智慧辅助,摸索地走遍小楼外的庭院和白桦林,去树林里要危险些,不过好在四周都有可以扶的树干,不至于让他撞一下就摔倒。 时间过得极快,像是被人为按下了加速键,一晃小半年过去,他和应许曾在太空里巡游,都没觉得时间如此仓促。 很奇怪,那会儿明明是要赴一场冒险,他俩心态平稳得仿佛在度假行星间旅游,这与应许高超的实力有关,也与他们二人并没有太多机会同游过有关。 应许曾在篝火前开玩笑说,这也算是弥补了他的童年。 虽然知道这孩子没有抱怨的意思,但应允还是忍不住道了歉,这是他做家长的狡猾之处,有时端架子,有时服软卖乖。 应许吃这一套,又不完全吃,先连连摆手说没关系,等应允再三强调后,才故作为难地说:那你想怎么补偿我呢。 其实就是在变相地向应允讨要亲昵,那时候应许不奢求吻,抱一抱、摸摸头,都能让他开心很久。 很多次应允都想脱口询问应许,你为什么会喜欢你小叔叔,但很多次又觉得,没必要对小孩子那么严苛。 而且他知道答案,他占据了应许三分之二的人生,因为心里的雏鸟情节,应许没有机会看见其他的人。 再长大些就好了,时至今日,应允还保持着这样的想法,哪怕他认真地答应了应许:要和他在一起,要和他谈恋爱。 这事儿一码归一码,应允分得很清楚,应许也是,不然也不会感到难过,跟他冷战了许久才答应。 昨夜下过雨,他在室内听见雨声,今晨在林子里依靠盲杖探路,脚下泥泞,深一脚浅一脚,再怎么小心注意,也还是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枯枝绊了一下,泥土湿滑、周遭又没有可扶一把的树干,应允手上的盲杖独木难支,没能撑住他,使他摇摇晃晃地跌倒在地。 好在泥土湿软,他脸着地,身上磕碰到的地方,并没有很疼。 应允摸索着爬坐了起来,没有立即起身,只是将手放在了盲杖表面,空气中是雨后泥土温热的潮湿气味,混杂着白桦树皮肃杀的清苦,有风过去,头顶漫着海一样的潮声。 他想起运输飞船后备舱里黑暗的日子,同样伸手不见五指,他与应许蜷缩在监控盲区的角落,唿吸心跳都小心翼翼。 一定要说什么话的时候,贴近彼此的耳廓,无声地用口型描摹字句,再以于皮肤上的书写作辅。 过多的肢体接触使得亲吻就更顺理成章,年轻的孩子精力足、肺活量也高,纠缠起来没完没了的,应允当时想,又不是没有亲吻过,怎么还跟没吃过肉的狼崽似的,一口接一口,贪心不足。 很快应允又想明白过来,他在某些方面是个聪明人(有时候他觉得不那么聪明是件好事),知道那时候对于应许来讲,亲吻才算「名正言顺」。 这是一场幽深的梦境,纵使躲过了任何一双眼睛,藏在宇宙间不为人知的角落,也总有会醒来的一天,应允等待着应许自己醒来,而应许并不希望被应允唤醒。 如今应允再一次身处不见五指的黑暗,于静谧有风的白桦林里,反覆咀嚼着那场梦境的片段,心下怅然。 他终于撑着盲杖起身,浑身泥泞且沉重,根据风吹来的方向辨别位置,他一手拄杖、一手扶着树干,跌跌撞撞地不知往前行进了多久,他听到日常辅助他的人工智慧的机械音,它大唿小叫着: 「应先生,你怎么搞成这样了?」 * 应许沉睡了半年,正正好到那一天,谷雨又向应允转述了一遍应许的情况,彼时应允的新故事讲到第十八个,他没再继续讲下去,于是谷雨说完应许并没有甦醒迹象后,又附带了一句:有书商联繫我,想让我把你发上网的故事做一些笔墨润色,而后集结出版。 「他打算给你印纸质书,还是典藏版的那种,很是看得起你的文学水平。」 谷雨说的没错,在电子设备发达的今天,数亿本书籍都能完美保存在一张小小晶片里,随时调出随时翻看,无需多此一举再印到纸上。而能集结成册发行纸质版的书籍,多半具有收藏价值,是装腔作势、走亲访友的必备佳品。 第144页 应允只摩挲着应许稍稍长肉的手背,轻声说:「随便你,反正是拿你身份信息发表的。」 「看你的样子,不想再讲新的了?」谷雨问,「其实你可以继续下去,等你刑期结束,再把个人信息改回来就行,我又不需要你这些小故事,为自己的人生履歷镀金。」 「那不是还早着吗?还有半年。」应允不动如山。 他又听到一些新闻,说是有一批x物质的武器已经投入前线使用,不过效果不佳,远低于机甲的打击率,有相当一部分军队领导、一线士兵,都不同意该武器分配自己的部下或自己手里。除了这些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反对,另外一批人的反对让应允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那是靠开採机甲所需矿石为生的卫星城居民,不得不说,在高层的一系列压榨之下,能够以矿石为生的卫星城居民,已经能算是卫星城收入上层的一批人,现今换了一种矿石,不具有x物质的卫星城自然着急了起来。 应允难得在行星城的新闻报导里,听到卫星城的声音,不免觉得心酸又好笑。卫星城的这种现状很好解决,把行星城的高福利分一半过去,这样不管是资源衰竭的卫星城、还是需面对资源转型的卫星城,都不会闹太大的乱子,反正行星城的人口总数也不过卫星城的十分之一,每日人均收入都够好几个卫星城的居民生活一到两年不等(这还是没把主星几个上层家族算进去的情况)。 他为此有些担心自己曾经矿山伙伴们,不知他们的收入有没有被波及影响,唯一能安慰他的是,之前他管理的时候,给工人及其家属发的福利够高,应该能支撑他们度过一段艰难的日子。 「半年一晃而过的事情,你不也体会到了吗?」谷雨反问,「另外我不建议你每天总听那些不好的新闻,这对你的心理健康没有好处。」 「你的意思是,没法改变现状,连了解一下的权利都没有?」应允冷声反驳。 谷雨矢口否认:「我没这个意思,就是担忧你的健康,毕竟半年后你要面对的事情更加棘手,不如从现在开始保持能量。」 应允瞭然地颓废了些:「小许这孩子,能听到我们的声音吗?」 「理论上不能,他进入了深度的睡眠。」谷雨耿直地回答,似乎看他太沮丧了些,又安慰道,「你讲的故事很有意思,或许他听到了。」 应允苦笑:「你这话不如没说的好。」 他将故事讲到第十八个时停滞,就是反覆确认了小许并不会听到。 「能不能靠外界的强刺激让他甦醒?」应允死马当活马医。 「那他就直接脑死亡了,他现在的大脑很脆弱,只剩下一半是好的。」谷雨回答,「这已经是你第三次向我提出这个建议。」 「这半年,我们就只当面聊过三次。」应允有些意外,他没煳涂到这程度吧,连说过什么话都不记得。 谷雨嘆了口气:「所以我才让你注意心理健康,还有不要在林子的泥地里打滚,你之前的行为让管家很为难。」 这语气像是在斥责应允已经疯了一样,但应允觉得自己适应力很强,可以在黑暗里自我照料且不需要旁的辅助,还能够逻辑清晰地复述老故事、编纂新故事,这几乎快与他失明前无二,和一个疯子的状态大相迳庭。 为什么谷雨要这么说?而且管家是个人工智慧,它为难什么。 应允追问,谷雨这次没有回答。 * 应许在罐子里蜷缩身体,进入无梦的沉眠。 这时候他应该不能被叫做应许,只是一团沉睡的没有意识的灵魂,或是一个对外界无知无觉、犹如回到人造子宫羊水里的婴孩。 名字对他不重要,记忆对他不重要,甚至身体都不再那么重要。 他只用睡觉、睡觉,蜷缩在温暖的罐子里,而罐子恰恰是一个精巧的巢穴,那是外来的寄生者给他留下的——可以说是遗产,虽然这不是寄生者的主观意愿,但客观上牠留下了巢穴,避免小小一团的灵魂,从这具躯壳中熘走。 还好他没有产生(或者说不能产生?)醒过来的想法,不然要从内打破这构造精巧的巢穴,需要花费好大的功夫呢。 不过只要他想,他就能够做到,在灵魂的世界里,没有比「想」更强大的力量了。 第77章 谷雨给应允找了一位心理医生。 不过应允并不配合治疗,医生每次来都不是时候,要么撞上他外出散步,要么撞上他待在室内陪应许聊天。 几次三番后,医生没有再来,这期间谷雨没出现,但应允知道,谷雨出面了他们肯定又会吵起了:都说了他脑子没病。 翁陶然倒抽空来了一次,那是本地的仲夏,室外日间气温超过三十摄氏度,翁陶然正好在最热的时候进门,进客厅就嚷嚷上了,连守在二楼疗养室的应允都听见了动静。 应允不肯离开疗养室,翁陶然就在疗养室跟他聊,声音很响,但他俩都没有什么同理心,应允还想着这么吵,把应许吵醒了才好。 翁陶然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伴侣上了战场,他没有机甲操控经验,但因飞船驾驶技术高超,被破格编入白舸竞的舰队——实际上是白舸竞把人要走的,她对x物质武器的前景持乐观态度,自然愿意网罗支持她且有能力的年轻人。 另外翁陶然因先前有过和白舸竞并肩作战的情份,他也知道了一些联邦高层的秘辛,如之前轰轰烈烈查了几个月的虫族卧底,在过了那几个家族一套流程后,此事便不了了之,如今新闻上说的「正在搜寻」,不过是上头给的烟雾弹。 第145页 「她也有精力,前线后方频繁地跑。」对此,应允淡淡说道。 「她可是那批年轻舰长里,家世背景最高的,如果不是她自己推拒,到现在担任团长都不是问题。」翁陶然绕开了应允话语里的尖刺,「我个人看来,她留在后方更好,能跟她家那群老东西斗,但人家小姑娘更喜欢在前线做实事,前后频繁跑,也不是她自愿的事情。」 应允垂了头,将前额贴近应许的手背,「现在前线的形势并不乐观,很多卫星城只能做到被动防守,不能主动进攻,我之前在破空舰队驻扎的乌有乡待过一阵子,那里格外安宁的生活,让我都产生了虫族不过如此的错觉。」 「没办法,神级机甲的战力,和普通机甲不在一个档次,不然破空舰队成员怎么会被称作最强单兵?」翁陶然理所应当道,「它们才是真正超脱原有机甲框架的造物,只是可惜还有一半无人能够唤醒。」 「目前还在战场上的最强单兵,也不过六个人。」应允说,而且还有五个对联邦没有太强的责任感,有了自己的秘密基地后,不知为何还会继续为联邦效力,「哪怕他们一人能抵千军,也没办法瞬间转移,分布于前线每一座卫星城。」 翁陶然漫不经心地反驳:「你也别太小看其他人,像小白这种年轻有为的舰长不在少数,他们会做好一线的防御,为x物质武器的研究争取更多的时间。」 「之前破空舰队还未出世,不也有一群能人在保卫联邦么?」 「我记得战争史上记载,人虫战争开始前,我们人类曾有近三十个星域。」应允嘆了口气,「你心里明白得很,不用为唬我说些好听话。」 「非要跟你说,虫族打到家门口了,你才安心?」翁陶然怼他,「从某种意义上,目前已经在慢慢好转了,至少我们还有神级机甲,而且得知了x物质的作用。」 「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硬逼着破空舰队去寻找虫巢,而且是全员出动。」应允抬了头,活动活动自己僵直的后颈,「如果是我下达命令,会把这批操控神级机甲的年轻人分成两队,一队寻找,一队支援前线行星城,而不是把他们强行拢在一处。」 要不是他们内部发生了分歧,柯柏等五人没有加入搜寻的队伍,那么现在活下来的神级机甲驾驶者,不就只剩下连星纬了吗?没有柯柏他们的帮助,应允并不认为,他和应许逃出虫巢后能重伤累累地活下来。 分明都晓得,神级机甲是最宝贵的战力,培养他们花费了极高的人力物力财力,据说他们十五岁分化结束后,就被投放到了战场,不过短短三年,便损失了大半。 应允想不明白。 「谷雨也认为寻找虫巢不能操之过急,她甚至不希望他们被派去找虫巢,给高层的建议也是,让破空舰队驻扎前线各卫星城,稳定前线局势后再做打算。」翁陶然徐徐道来,「毕竟她不是漠视孩子生命的『母亲』,但高层并没有把这批孩子当过人,就连你苦苦为应许安排的另一条路,不也让高层堵死了吗?」 「应许考入军校后你失忆那会儿,我用各方面人脉打听了,军校方面的人用你的安危作为诱饵,让那孩子相信考入军校就能拿到机甲解救被绑架的你,果断放弃了他准备很久的理科高考。」 「说起来,也是你自己不够小心,害得小朋友被那帮子人盯上。」 应允扯了扯嘴角:「我知道,这不盼着应许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翁陶然沉默,没办法,现在应允跟老朋友们聊天,都越来越没有默契了,多数时候都聊到解不开的死结,紧接着无话可讲。 「小许最近还好吧?我看着气色不错。」好半晌,翁陶然找着了话。 「谷雨说还是老样子。」应允扣着应许的手,「我提议说採取些刺激的疗法,被谷雨否定了。」 翁陶然倒吸一口冷气:「你是真不怕他出事。」 「只有半年了。」应允说,「万一到时候你们反悔,不打算杀我,反而让我等着他死呢?」 翁陶然岔开了话题:「听谷雨说,你最近都只喝营养液,其他东西一口不沾,除了待在这里,就是出门四处散步。」 「不是你说的,让我适应盲人的生活吗?我觉得我适应得很好。」应允敏感地意识到,翁陶然可能要说他有问题。 翁陶然没说这个,顿了一会儿,开口道:「就是感觉你瘦了许多。」 应允觉得他挺无聊的,低了头又贴在应许手背,不再搭理人了。 * 应允每天的生活规律充实。 他喝营养液,他外出散步,他待在疗养室给应许讲故事。 有时殴打身侧的人工智慧,谁让它阻止应允去摸索应许身上的管子;有时趴在应许的床沿睡觉,他生物钟坏了,分不清白天黑夜,困了就睡,但不困的时候占大多数。 更多时候,他总紧握住应许的手,跟人比赛掰手腕似的,非要把人捏疼,心想着捏疼了应许会醒过来,吓得人工智慧嗷嗷叫,然后他又把人工智慧打了一顿。 不过他记得洗澡换衣服,他是个爱整洁的人,应许被他养得也爱整洁,所以他会把自己打理好再安放于应许身边,如果想起来的话,还会手动帮应许整理衣服被褥,而后再次被人工智慧拦下。 他说话也很有条理,因为他每天都会听前线的新闻,听一句骂一句,也因为他每天会给应许讲故事,讲东胜神洲有块石头化成灵猴,前往茅庐拜师学艺,出山后辅佐刘备荡平梁山一百单八将,被金陵城的贾府招赘,与林家姑娘结为夫妻。 第146页 就等着应许甦醒,应许醒过来他们就办婚礼,应允还在脑子里排演了一遍婚礼的流程,反正应许不会在意这些,应许只在意能不能和他在一起。 「我有些担心,我眼睛看不见会不会拖累他。」应允笑容羞涩,原先他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可能因为他许久没有爱上过谁。 「他还在上大学呢,前途正好,我就算眼睛不瞎,也会拖累他吧。」 谷雨静静地听着,冷不丁问:「应许读的那所大学?」 「联邦理工啊,他考的古生物学系。」应允对答如流。 好奇怪,这次谷雨过来,没跟他说应许的情况,只是又一次强调:「阿允,过两天会有医生来看你。」 应允只好自己追问:「小许怎么样了啊?他一直躺着,一动不动,老是躺着不出去活动后,对身体不好。」 「他还是老样子。」谷雨含煳其辞,「阿允,医生是你的老朋友,你们很多年没见过,过两天见一面?」 「我没有叫『医生』的老朋友。」应允机敏得很,「你们别想骗我离开小许。」 他记性好得很,上次那个医生来,就口口声声说,不让应允待在疗养室,还好应允受不得欺负,一直躲起来不见人。 「小许只有我了。」应允絮絮叨叨,一遍又一遍地确认,「他只有我了。」 似乎外面到了秋天,每天早上开窗户,外边吹进来的风,凉丝丝的。 应允没再出门,最后一次出门回来后,他忽然就找不到疗养室的位置,把二楼每一扇门开遍了,没有照着应许睡的那张床,他只好每一层楼都找,每一扇门都开,最后上了三楼的露台,他快翻下栏杆,被跟踪他的人工智慧死活拦了下来。 后来谷雨把应许还了回来,应允被允许触摸应许除左手以外的其他地方,他总得确认他的小许是否完好无损。 还好那身体是温热的,心脏是还在跳动的,他一点点摩挲,那皮肤也是年轻光滑的。 真好,如果应许能站起来就更好了,一直被绑在床上算个什么事儿呢。 应允有一个计划,他谁也没告诉。 第78章 应许感受到了剧烈的晃动。 虽然晃得太厉害了,但他没有醒来的必要,就放任着外界的摇晃,自己在罐子里屡屡碰壁,也只是安眠中的一点调剂。 不过,这种没规律的晃动,倒给他带来了新鲜的梦境。 他沉入了水底,凝望着水面之上的水面,那水面犹如枯萎的花朵,瞬间萎缩成一只浓绿的肿瘤。 玉碎一样的声音回答某个不知名的问题。 「我们共享着一切虚无的东西,知识、技术、喜好与目的;我们随时为共享的一切牺牲,没有不满,没有恐惧。这是万年来,我们生存的奥义,于广袤无际的宇宙中,于逃脱不了的死亡衰竭里。」 「我们会牺牲,但我们不会死亡,灵魂分为亿万等分,失去其中的一小部分,并不影响我们至高的主上——我们的父亲,我们的母亲,我们的自己,我们的子女。」 「我们,我们啊!我们坚不可摧,我们牢不可破,我们终将与宇宙同存!」 那肿瘤如一只独眼,冷冷地凝望着水底的应许,亦或者透过应许,在凝望着其他。 应许试图看见一些新的景象,那玉碎之声吵闹不休,重复的吟唱上面的词句,他好生烦恼,下意识抬了自己的手,试图去拨开这凝固如果冻的水体,霎那间水体便捲起了漩涡,应许没有被卷进去,而正好处在漩涡的尽头,看见漩涡大开的另一边,有一双浅绿色的眼睛。 那是切切实实的,人类的眼睛。 应许似乎在哪里见过,不过他见过的那一双,和这双又有些许的不同——颜色?眼型?还是情绪? 对,是情绪。 他见过的那双里只有不羁的淡漠,没有这双流光溢彩的愁绪,愁绪……苦涩的滋味从水体里漫了过来,他感受到了沉重的窒息,那窒息压迫着他,要使他沉入梦境中的梦境。 那会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会是满目单调的绿,萦绕着那暂停不了的玉碎声响,会是寂静到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应许没有选择,他已经被窒息的漩涡卷了进去,跌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空白空间里,他发现他能在这个空间里跑、跳,甚至飞行,这可比困在水下一动不动要有意思得多。 有人说,他这个年龄,最是好动。 人?又是什么人? 应许降落在光滑的白色平面上,任由自己在白色平面上匀速滑行,是了,这个地方还是他一个人,他得找出一个同伴。 白色的平面如此广袤无垠,总会为他准备一个同伴……吧? 应许滑行到每一处,每一处都光滑且单调,他试图去喊,但没能喊出什么声音,喊的内容无外乎:「有人吗?」 「有没有人陪我一起玩?」 那应该是应许学会的第一个句子,他拿着这个句子,在黑森森的牢笼里奔跑,每遇到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人」,都会停下来问出这句话,那些人像是不会说话,他问一句,就要被打一顿。 问了一圈,没人陪他玩,空气里泛着血腥的味道,是他身上的,也是别人身上的。 而后,那牢笼的穹顶,由数条黑森森栏杆拢成的交接点处,垂下来一条硕大的机械臂,它轻易地将应许拦腰抓起,不顾应许身躯外翻出来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应许险些再次晕倒过去,他以为他又要掉入更深层的梦里,但他留在这里,留在了一片空白的尽头处,延伸出来的记忆里。 第147页 「能不能陪我……陪我……」他迷迷煳煳地说,似乎对着机械臂,又似乎是对着牢笼外的人。 我好疼,好疼……每天都好疼……冷,饿……我不想打架,我怕疼……不要做检查,不要! 求求你们……不管你们是谁……陪我,陪陪我…… 颠簸,摇晃,如同处在陨石坠落的现场,他被翻来覆去、颠来倒去;又如同赤.身.裸.体仰躺在冰面上,无温度但强烈的恆星光茫笼罩了他全身。 不知过了多久,那种令人心悸的摇晃才堪堪停止,他被束缚在冰面动弹不得……有一条机械臂,不,那是条有力且温暖的手臂将他拦腰搂住,他整个人轻得像一朵云,轻飘飘地感受到了温暖,来源于人的体温,带着清淡的玫瑰花的气息。 他怎么知道那是玫瑰?那是一种花? 不过那味道很好闻,伴随着它的心跳声仿佛也沾染了这好闻的气味,让应许渐渐地平和,又渐渐地兴奋。 他很想睁开眼睛,看一看这温暖的源头长的是什么样子。 * 应允觉察出一种规律,在他开始每天都试图摸索着拔了应许身上的管子,将应许拦腰抱起来带走后,那人工智慧阻止他的频率越来越低。 不是说他这样做会害死应许吗?怎么开始放弃阻止了? 应允心想,他们可能意识到自己建议的正确性,果然还是要把应许搬下床,到处活动活动筋骨,他信心满满地摸索到每根管子的位置,一一伸手拔掉,遇到有夹子固定的管子,他也小心翼翼地把夹子掰开来。 一切准备就绪,没有什么再束缚应许,他本想像应许小时候那样,将人拦腰抱怀里,小时候才多大点儿,抱怀里跟只小羊羔似的,但现在小羊羔长成了大狼狗,应允怎么都找不好发力点,心一急,直接上手穿过应许腋下,将人拖拽下床。 奈何他身体虚弱,拖拽比自己身量高的人时,不自觉脚底打滑,没能站稳,直挺挺地仰面倒下,还好给压在他身上的应许做了个软垫缓冲。 应允嵴背摔得又疼又麻,一时起不了身,现在应许身上一顿摸索,确定应许并没有外伤,应许贴在他胸口的平稳心跳,又让他着实松了股劲儿。 「我就知道你没事。」他快活地揉了一把应许的头髮,手感很蓬松柔软,离得近了,他能嗅到应许身上淡淡的雪松味道,顺着唿吸道往下,热热地刺痛着他的神经,让他更加精神了些,「好啦,我们今天讲《聊斋》里的『陆判』,这是一个换头的故事。」 「说起来,哪怕到了现在,『换头』依旧是一个无法被攻克的难题,而在这个故事里,换头被神明实现,但也没有一帆风顺下去,『头』和『身体』还是出现了排异反应……」 他一边讲,一边调整姿势翻身,怕把应许脑袋磕了,还紧紧环过胳膊护住。等到自己能够坐起来,他再去搀扶应许,可惜应许不能自己发力,他没能拽动,只好先丧气地坐地毯上,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讲: 「……那时候,我们的先祖就已经意识到灵魂对于身体的主导性,而大脑则是灵魂的栖息地,与原先身体排异的脑袋上,居住着另一个灵魂。」 应许对他这番话没有太多反应,应允沮丧了会儿,准备进入正题:「古时候的陵阳城里有个名叫朱尔旦的人……」 他将将开了个头,人工智慧的声音由远及近:「应先生,需要帮忙吗?」 「你不给我帮倒忙就不错了。」应允警惕地把应许搂在怀里。 人工智慧绕开他话里的尖刺:「我可以帮你把应许先生送下楼。」它对应允的意图,再清楚不过。 应允陷入了短暂的迷惑,很快他想起来,这是谷雨接受了他建议的表现,于是他和善地点点头:「麻烦你了,帮我把他送到庭院里吧,今天天气还好吗?」 「是个晴天。」人工智慧回答,和他预想的答案一样,在他还没完全反应过来时,就伸出机械的手臂,将他怀里的应许轻松拖走。 「你等一会儿!」应允急声喝住,他起身向前,胡乱地捉住应许一条胳膊,「先给小许穿好外套。」 这回人工智慧真没跟他耍心眼,老老实实地把应许裹好,和他一块搀扶应许下了楼,推开大门,迎面而来的是凛冽的寒风。 应允后知后觉,这又一次到了冬天,他多久没出门了? 随即他手臂和肩膀一沉,人工智慧退开了,应许顺着惯性压在了他身上,他没能站稳,搂着应许骨碌碌地滚下了大门口的台阶——地面湿滑,檐外有未清扫的积雪,很容易让他这看不见的瞎子跌跤。 台阶似有十来级,应允之前数过,所以他很放心,滚不了一会儿他们就能得救,期间只要把应许脑袋保护好,他自己磕几下碰几下倒没多大问题。 最后他先摔下地,那积雪松软,让他磕出血温温热的后脑勺,瞬间凉得他天灵盖都发颤。 他还穿着秋季的薄外套,还好出门前给应许全副武装上了,上上下下一顿摸索,没有发现明显的外伤,雪松信息素的味道静静地彰显存在感。 应允感觉有点累了,可能是走了几步路又摔下来的缘故,但他的故事还只讲了个开头。 慢慢地,他将应许的脑袋挪到他胸口的位置,那样他能完全将应许裸露的脸颊遮挡住,使应许完全免受寒风的侵扰。 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应允一开口,喉咙里就一股腥甜味,与绕在鼻尖的雪松味犯沖,堵得他说不了话。 第148页 怎么办呢?他迷迷煳煳地想,眼皮越来越沉重,他还没带小许好好地四处走走呢,都怪人工智慧忽然放手。 许是他的意识快被冰凉的梦境带下去了,他竟然感受到了胸口的位置,应许脑袋在微微地往外侧,似乎是嫌他搂得太紧,捂住了口鼻没法唿吸。 应允很快松了手,明显显感受到面贴他胸口的脑袋挪动了位置,他欢喜得心跳都要快蹦了出来,随即嘴角就先划过一道血线。 小许……快要昏死前,应允迫不及待地唿唤着应许的名字。 * 一阵地动山摇,将应许从最深的梦境里勐然拔出,他「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蜷缩在一个逼仄的翡色罐子里,有声音从罐子外传来。 是心跳声,熟悉的心跳声。 那么激烈,那么挣扎,犹如濒死的前奏,玫瑰花大片凋零。 可在应许的印象里,那心跳声从来都是平和的,具有安抚性的,是玫瑰花盛开的味道。 怎么会这样呢? 等不得他细想,那心跳激烈到了极点,忽地暂停了瞬间,应许只觉眼前的白光吞没了翡色的壁垒,他勉力一挣,便借着白光的威力,突破了这困着他的罐子。 他终于「醒」了过来,睁开了他的眼睛,入目是陌生的苍白的脸,背景是血花绽开的银白雪地。 他被身下的人搂在怀里,四肢麻木沉重,无法腾出一只手,为身下的人拭去嘴角的鲜血。 玫瑰的气息虚弱地缠绕在他鼻尖,往那鲜血之上看去,应许找到了一对黯淡的深蓝眼睛,那眼睛没有焦点,漫无目的地看着上方,却始终没有落到应许脸上。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搂住他腰间脖颈的双臂忽然一松,身下的人近乎魔怔地双手摩挲到了他的脸颊。 「还是老样子。」那双手冰凉又温柔,带着薄薄的茧,摩挲到应许的皮肤上,莫名有些眷恋的意味,「真好,没胖没瘦。」身下的人声音发颤,涣散的眸子弯出了如水的笑意。 「你是……」应许下意识就要问出口了。 却看那人如水的目光真凝出了泪水,簌簌地顺着眼角滑落,他好像很难过,但他又笑得那么温柔。 「我很想你。」那人抢了先。 第79章 应许没再见过那个人,对那人最后的印象,也是昏迷在雪地里的笑容。 眼泪在严寒的天气里凝成冰晶,悬在他的睫毛上。 应许迟钝地翻身而起,并不熟练地伸手,将人环抱而起,那人乌黑的长髮上沾了血色的雪花,应许没敢触碰,他下意识把血和疼痛联繫在一起,总觉得这样做会打碎这人沉静的笑容。 猫咪外形的机器人在此时从高高的台阶上跳下,它伸出机械臂,生硬地对应许说:「我要带应允先生去治疗。」 应许反映了一会儿,想起治疗可以止住疼痛,于是他松了手,同时意识到他身后也绕来一个机器人,那机器人是狼狗的形态,它说:「宁许先生,请跟我去一趟实验室。」 宁许先生,指的是他自己,那么应允先生就是指的那个昏迷的人,把相同的「先生」划掉,应许得出结论,原来可以称唿那人为应允。 可这一会儿功夫,那猫型机器人就驮着应允不见了踪影,应许觉得自己的反应力有点钝,不然怎么没发现他们是怎样不见的。 他没法拒绝狼狗机器人的请求,因为他着实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能起身,同手同脚跟个木偶人一般,与狼狗一道往台阶上走去。 台阶上也淋了鲜血,下落的雪花覆盖了一部分,应许扫了一眼,心脏的位置有点疼痛。 一进门,应许就来到了所谓的实验室,被四面八方袭来的机械臂绑在了实验台上,他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下意识挣着周遭的桎梏,没能挣开,机械臂绑得很紧,而他也没有完全适应身体。 他打量四周的空档,机械臂已经熟练地撕开他厚实的外套,只给他留身白色的单衣;他身处在一处玻璃罩子内,实验台端端竖起,让他保持一个直立的姿势,面对玻璃罩子外操作台前的女子。 那女子神情淡漠,目光里带着冰冷的审视,犹如手术刀一般,试图挑开应许身上的皮肉,检查他的血管和骨骼。 应许不适地眯了眯眼,他听到女子一字一句,仿佛念着既定的剧本:「你叫宁许,是神级机甲项目第五十五号实验品,原本你按照安排,在星际前线执行军队任务,意外受伤被送回,昏迷一年后醒过来。」 「刚刚你见到的人是试图破坏实验的犯罪分子,他潜入你养伤的疗养室,强行把昏迷的你带走,差一点就让你命丧在冰天雪地的室外严寒里。」 「我作为实验的主负责人,现在对你进行全身检查,检查通过后,军队方面会派遣专人将你接走,继续完成你身为战争实验品的职责。」 「至于方才带走你的人,他将会被联邦判处监禁十年到十五年不等。」 应许并不相信这个说辞,可能是女子说话的神情太过冷漠,比起那个温柔微笑的人,应许更愿意相信,眼前的女子对他有恶意。 可他什么都想不起来,拿不出证据证明女子所说的话是错误的,他只能迷茫地看着玻璃罩子外的人,做不出任何回应。 「你失去记忆,不相信我的话也是正常的。」女子似看出了他的迟疑,「先配合检查好好休息,等你精神好些,我会给你看到证据。」 第149页 应许懵懵地点点头,他觉得自己应该做出些回应,不然这女子便会冷冰冰地说个没完没了。 他还想听到那个人的声音,「我很想你」这几个字,仿佛有温度一般还贴在他心口,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办法呢? * 谷雨准备悄无声息地夺去应许的性命,她之前为应允所说的条件有过瞬间的动摇,但她并没有打算停止给应许大脑切片的计划——应许的生命体徵早已显示,他醒过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谷雨不会为这么一丁点的可能性放弃自己原有的计划。 真正说服谷雨留应许一命的人,是她三年没见的连星纬,此时应该称唿为连指挥官,他在处理好虫巢情报等一系列事务后,特意来了一趟谷雨的实验室。 他对时局有极高的敏锐度,哪怕x物质无作用,军队的机甲武器建设也有致命的漏洞,机甲舰队缺人,缺乏具有高素质的军人,所以他前来向谷雨讨要应许。 「他会醒过来的,教授,因为他有足够强大的灵魂。」连星纬还保持着他在实验室生活时的那副笑模样,「在机甲武器的漏洞没能被x物质填补完全前,您还没资格对他进行大脑切片,比起目前还没有多少进展的灵魂实验,高层更希望有得力的武器镇守前线。」 谷雨不明白他为何笃定应许灵魂的强大,但他带来了军队总司令手写的密信,上头的内容总结一句话就是:听从连星纬的安排。 谷雨有些遗憾,她说:「我会保下他,因为我要卖我老朋友一个人情。」 听了她这话,连星纬笑得更开怀了些,他说:「教授,这么多年过去,您模仿人类,还是模仿得不太像话。」 「倒不如坦诚地听从上级指示,无论对错,眼下搬出来您那莫须有的老友,算是什么道理?」 身为曾经的001号实验品,连星纬比起他那些弟弟妹妹们,多了几分看不透彻的恶劣,谷雨明白在她手中活过15岁的16件实验品们,对于她这个大家长,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不服气的怨怼,不过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会把这种怨怼隐藏于眼底,不会从嘴里暴露。 连星纬从来不隐藏,他不满、他怨恨、他憎恶,统统都会夹枪带棒地一顿从口而出,末了再笑眼弯弯地背手,装作无事人的样子——他聪明地只如此对待谷雨,不像他的弟弟妹妹们,无差别防备甚至攻击其他科研人员,他对其他人都很平和,哪怕是做最危险的测试,还能分出心神,隔着玻璃哄一哄外边首次操作实验的年轻孩子,说多做几次实验就好了,不用心慌。 当他们年满十五,陆续分化结束,被召集到军队里组建破空舰队,谷雨提醒上级:001号实验品具有极高的危险性,结果谷雨等到了上级将连星纬任命为舰队指挥官的消息。 某种意义上,这个决定并没有出错,连星纬带领破空舰队,为人类赚回来战争的重大转折点。 「你一贯都对我有偏见。」谷雨回答。 连星纬轻蹙了眉头,他二次分化为了omega,五官愈发的柔和,哪怕面色不虞,还是令人没法起防备的心理。 「我从来公平公正。」连星纬说,「您连天青姐都能捨出去,对我们这些无父无母的,自然也没太多的感情。」 「不过,这一切也不重要。」他想起来什么,舒展了眉头,「重要的是,您如今没法再支配我们了。」 也许,谷雨应该承认连星纬对她的评价,反正大多数说法都是对的,但她并不太乐意被评价,她自记事起,就被所谓的机甲吸引,从此志愿付出一生……中间哪怕有插曲,也没有改变她无法回头的人生。 连星纬走后,谷雨才注意到窗外下了大雪,她的白桦林萧索枯败,于风中猎猎作响。 宁桦云并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女儿。 谷天青不是人造子宫培育的,而是谷雨自然受孕,所以哪怕天青身负利刃舰队指挥官的血脉,精神力天赋也远不如实验室里那批、将父母基因筛选配对而创造出来的实验品。 谷雨保存了宁桦云上战场前留下的基因备份,向上级谎称已丢失,并没有将其运用于神级机甲实验品的培育里。 老师曾给她的评价和连星纬差不太多,大意是她着实没有人情味,直到谷天青的出生,老师短暂的愕然之后,沉沉地笑道:原来这才是你的私心啊,小雨。 她的私心是宁桦云,这是谷雨犹如人工智慧程序一般既定的人生里,最为意外的插曲,时至今日,连灵魂碎片都不见踪影的宁桦云,依旧在干扰着谷雨重大的人生选项,她为此将天赋一般的女儿送去了军校,也为此在上级面前罕见地求了情:请务必保全破空舰队。 不过当事人不会知晓,他们只知道这是自己争取来的人生,谷雨也自认为没有帮那些孩子做到什么。 这一年,谷雨的重大决定是,放弃干涉应允发病伤害应许,她想借应允之手除掉应许——应允精神出问题,在谷雨的意料之内,她太了解这孩子对于应允的重要性,何况应允现在是个一无所有的瞎子,他的安全感只能来源于应许,应许因他昏迷不醒,他自然会无限地苛责自己,直到把自己完全逼疯。 她没有相信连星纬所说的「强大灵魂」论,借应允之手除掉应许,她还能向上级为应允请一个罪名,继续关着应允,不放他出去危害社会。而且只要她动作迅速能及时剖出大脑,应许就算脑死亡,他的大脑仍然有切片的价值。 第150页 只是没想到,应许活过来了,经检测记忆丧失、智力相当于五岁孩童,但他精神力方面完全突破了以往的限制,可以和身体易感期脱离关系,自如地使用s+级别的精神力。 活脱脱一件完美的人形武器,他一个十多年前被淘汰了的残次品,竟然达到了神级机甲项目初创时,谷雨和老师共同设定的理想标准。 这下,不得不放他去战场了。 谷雨对上应许银灰色的眼眸,那眸子里和他兄弟姐妹一样,空洞淡漠,只是少了一丝怨怼。 他长得同他父亲有八、九分相似,自然也有几分像他的姑姑,特别是眼睛。 不知为何,找寻人与人之间的相似点,最直截了当的方法是看眼睛,眼睛相像,纵使脸型与其他分毫类似,也能由衷地说出一句形不似而神似。 基因这东西,强大到毫无道理。 谷雨定了神,按照事先连星纬拟定好的剧本,添油加醋地通知到应许:你的身份,以及应允不是个好人。 一件优秀的武器,不能有明显的软肋和弱点。 至于应允,还好可以用精神病人的名义把他给关起来,虽然之前翁陶然说能帮应允安排差事,但谷雨仍然觉得,把这人放出去是一个社会隐患。 * 应许看到了所谓的那人「蓄意谋杀」他的录像,他看不太明白,也听不太明白,自称为「教授」的女子便简要地跟他解释,说这个人是个坏人,他做的事情让你身体很疼。 应许慢慢地消化,蓦然开朗地点点头:「我知道,疼就是难受,让我难受的都是坏人。」 其实他不是很懂,他只知道疼痛不好,那么不好翻译一下就是坏。 教授松了一口气:「就是这个意思。」 可惜她之前说的一堆话,应许只记得开头,他问教授:「我叫宁许?」 「对的,宁许。」教授给出肯定答案。 但应许隐隐觉得这个名字不太顺口,他讷讷地念叨了好几遍,都没有完全顺下来,他委委屈屈地问教授:「可以换一个名字吗?」 「名字已经固定了,不可以更换。」教授说。 应许不喜欢教授,教授说了那么多话,没一句说应许爱听的。 第80章 应许兜兜转转地被送去了前线,他有无法推拒的使命,何况他现在是个失忆的傻子,连推拒的理由都说不出。 自然,他也不太会和人谈条件,直愣愣地问教授:「我想再见到那个人,可以吗?」 教授说,那边需要他用军功换取那人的刑期减免。 应许忙不迭答应,虽然他不知道军功是什么,但听教授的意思,他能够通过自己的力量去拿到。 运输飞船要走五六日之久,听飞船里的小机器人说,这已经算快的了,慢的话经过关隘还得排队,他们都不用排队。 应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喜欢趴在船舱的窗户旁看外边的星海,有时路过巨大的颜色鲜艷的行星,还会惊讶地欢唿。 小机器人不拘束他,只定时给他送来营养液,并在他满脑子十万个为什么时,耐心地给予他解答。 只有在睡觉前那一会儿,应许才会想起那个人,那个被称作「应允」的人,他不太认识字,写不出完整的名字,但他想了办法,拜託小机器人在屏幕上写字,把「应允」和「宁许」两个名字摆放在一起。 他看了好一会儿,觉得这两个名字不太协调,但他又说不出来个所以然。 应许不想忘了应允,于是睡前反覆提醒自己,他要挣军功,挣军功去换能再见应允,有了这个念头,应许慢慢地扫去潜意识里对未来的恐惧不安,慢慢地获得了一些勇气。 * 应许到达第十星域边缘的某颗卫星,小机器人介绍说,该行星编号为b5690,别称锁龙台,是联邦军第三旅的指挥部,以此为圆心、以百万公里为半径划定的领域,为第三旅下四个兵团的驻扎地。 这片圆状的领域自被第三旅驻扎以来,为联邦阻挡了成百上千支虫族舰队的入侵,是前线防御最为坚固的区域,旅级长官开前线大会,也会选在这里。 「可是我看到我们飞船航线的外边,还有很多绿乎乎的甲壳虫,如果这地方安全的话,航线外不应该没有虫子飞来飞去吗?」应许有些不解,他尽力地用机器人教给他的新词语组织语言,但说起来好费劲,说完他就累了,拿了水杯咕嘟咕嘟地灌水。 「至少我们一路过来,没有受到虫族的阻拦,航线内是绝对安全的。」机器人公事公办地回答他,「你如果去前线有些卫星城报导,还得一路开机甲打过去,可不会像现在这样轻松到达。」 应许仍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他好像去过某颗卫星太空领域周围,没有一点绿虫子的踪迹,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像是他在关隘里见到的平静如镜面的星空。 不过他能去哪儿呢?他都没有记忆。 飞船进入卫星城稀薄的大气层,应许眼看着大气里那将星球包裹一整圈的银白保护罩、层层叠叠开出一个狭窄的口子,飞船便如同游鱼一般从那豁口钻了进去。 强烈的白光从窗外泼洒进来,应许眯了眼,好一阵才适应了这卫星并不自然的光线,不过强光的好处是,能把地面都照得一清二楚,应许远远地便瞧见地面彩色积木般的房子,它们聚集在卫星城亮堂的这一端,呈环状一圈圈包围着中间白色的尖塔,那白塔远高于其他建筑,塔尖直直地沖向外界的保护罩子。 第151页 又是白塔,又? 飞船没有往白塔的方向去,而是悬停在了预留的巨大空地里,应许按照机器人的指引,从舱门的台阶上一步步下来,正好看见低空悬停在他们正对面的飞艇,这是摆渡飞艇,会载着应许前往白塔。 好麻烦,如果我能自己飞就好了。应许上了飞艇,漫不经心地想。 经歷了一番搜身安检,应许搭乘了白塔外的云梯,匀速地到达塔尖处唯一的空间,有人站在门外等他。 云梯的玻璃门一开,塔尖上的人就向应许伸出手,他比应许矮一个头,整个人瘦削单薄,站在高处也不怕站不稳摔下去。 应许避开他的手,稳稳地从云梯跳到塔尖上的平台,他也不恼,收回手转身拧开门,柔和的脸上挂着柔和的笑。 这让应许又想到了应允,不过应允的笑容要好看许多,没有这人那么冷那么淡,反而夹杂着很多温柔的说不清楚的情绪,应许想一想,心跳都忍不住加快。 「我叫连星纬,很高兴能见到你,宁许。」连星纬熟稔地跟他打招唿。 应许不太喜欢听别人叫他「宁许」,但也没办法纠正,只得一声不吭地跟人走进这个用玻璃围起来的透明空间,似乎为遮光,四周的玻璃用浅蓝色的幔子遮了起来。 于是这会儿,他们身上都笼着蓝幽幽的光芒。 「随便坐吧,想问什么尽管问。」连星纬将他往小沙发上引,等他呆呆地坐下,又转身去到沙发对面的桌子前,室内小几状的机器人平稳地顶了茶杯茶壶,蹲在了应许手边,「茶是特调的花果茶,口味偏甜,我想你会喜欢。」 应许还真喜欢,他不客气地拿起薄瓷的茶杯,温热的,不烫,颜色是浅浅的玫红,他一口一杯,不知名的花果香气充斥了他口腔,甜得很让人轻松。 「谢谢,很好喝。」应许想起来道声谢,不知道谁跟他讲过,做人得讲礼貌。 是教授吗?教授跟他说了好多话,可能是她吧。 「喜欢就好。」连星纬很快转过身,他手上托着一只盒子,快步走来将盒子放在小几上,而后坐在了应许身侧,「打开看看,教授应该跟你说过。」 应许不自觉地往另一边挪了挪位置,明明连星纬身上没什么味道,但他就是莫名感觉到不舒服,他依言打开了盒子,看到了一只银白色的手环。 「我的……机甲?」应许从记忆里扒出教授的话,他将手环取出,身体便习惯性地给手环注入了精神力。 只眨眼功夫,黯淡的手环表面瞬间亮起浅金色的光芒,应许脑海里想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机甲狻猊,任君驱使。」 「没想到你还记得怎么唤醒,看来不用我讲了。」连星纬笑眼弯弯道。 他可真爱笑,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应许捏着手环,觉得这形态不太好,他试探地对狻猊说:「转换。」 狻猊化为白金色的光芒从他手里脱出,而后轻巧落地,变为了一只毛茸茸的小狗。 「不是狗,是狮子。」狻猊在脑海里纠正他。 「好的,狮子狗。」应许从善如流。 他听见狻猊「哼」了他一声,但他稍稍张开手臂,狻猊便从地板上跳起,扑进了他怀里。 「好久不见啊,小许。」狻猊说。 明明和那些机器人差不多的电子声线,但应许却听出了几分感情,「我们以前认识吗?」他问出了口。 连星纬在一旁答:「它就是你之前的机甲,你们并肩作战了很久。」 「没有很久,只有半年而已。」狻猊在应许的脑海里说,所以连星纬没有听见,逗得应许直乐。 他心想:半年也很久了啊,半年有一百多天呢。 没想到狻猊竟然听得见,它回了一句:「但你离开了我一整年。」 应许有些惊奇,他搂着狮子狗狻猊,扭头对连星纬说:「我和狻猊好像能在脑子里对话。」 连星纬点一点头:「这是机甲的内部通讯功能,你如果不想机甲听到你的心声,可以下达『拒听』的指令。」 结果狻猊在脑海里大叫起来:「不要拒听,不要!」 它情绪十分激动,如果它有情绪的话。 应许摸摸狻猊坚硬的毛髮,没有拒绝它的要求,只问连星纬道:「我应该做什么能挣军功?」 「你还知道军功啊?」连星纬挑一挑眉,「按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不多问不多想。」 「但你要军功做什么?」 「我要用军功交换一个人。」应许抬抬下巴。 「那你要努力了。」连星纬轻声说,他没有多问下去,仿佛应许的答案在他的意料之内。 应许注意到他脖颈上绣着金线的黑色颈环,多余问了一句:「你脖子上的是什么?」 「一种辅助武器。」连星纬回答,「不过你不需要。」 「那就好。」应许松了一口气,他最不喜欢被勒脖子了。 * 应许没有在锁龙台待太久,吃过简单的餐食后,就按照身体记忆操控狻猊,随连星纬飞出了卫星城。 他的军功不在这区域内挣,虽然他觉得锁龙台太空领域的虫子已经很多了,但连星纬说他们负责常驻的地方,虫族舰队会更多。 「军功也不是那么容易挣的,小朋友。」 应许不喜欢被这样称唿,他说:「你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不能像教授那样跟我说话,我们是……」 第152页 「平等的。」狻猊提示他。 他立马补充:「我们是平等的。」 通讯里,连星纬笑个不停:「你说得对,小许,那你想怎么称唿我?」 「连星纬……」应许耿直道。 狻猊又喊:「应该叫师兄,师兄啊!」 应许被吵得慌,不情不愿道:「师兄。」 「这称唿很好。」连星纬欣然接受,「以后请多指教了,师弟。」 怎么感觉不太好,应许心想,又说不上来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的意思是,被他占了便宜?」狻猊又一次解读道。 应许胡言乱语地开心着:「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你说得很有对。」 狻猊静默了一会儿:「……傻孩子。」 应许立马反驳:「你这句话就说的不对了!」 至于不对在哪里,说不清楚。 第81章 应许他们一飞出第三旅坐镇的领域,那大大小小的虫子就如同天罗地网般,将他二人与机甲密不透风地围困。 这下连航路都得自己开闢,应许明白了为什么机器人说第三旅领域分外安全,他胡乱地操纵狻猊,拔出金色的长刀,在连星纬的指导下,挥刀斩向虫网。 「我感觉它们好弱哦。」应许说,他坐在机甲驾驶室,透过狻猊的眼睛,看见那些泛着金属光泽的甲壳内部,柔软透明如果冻般的器官。 应许记得他应该吃过果冻,还有类似果冻的其他小零食,养他的人很喜欢他,总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 可惜忘记是谁了。 狻猊的刀斩得极快,得益于应许对虫族结构了如指掌,他一边砍一边注意方向,免得自己偏离了连星纬的指引,砍到了别处去。 「这能算是我的军功吗?」应许问。 「数量还不够。」连星纬回答。 应许赶紧追问需要多少,连星纬又打哈哈,说到时候看情况。 连星纬和教授一样,总是在关键问题上煳弄小孩,哪怕应许从镜子里看见自己是很大一只的大人了,还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是个不太聪明的小孩。 那些被打退的虫子又勐扑上来,应许暂时无暇顾及其他,卯足了劲儿一顿乱砍,顺带也观察了一下连星纬的行动。 比起他的毫无章法、以力取胜,连星纬收拾虫子起来可省力多了,在应许余光里,那黑金的机甲如一道迅疾的闪电,穿梭于虫族包围网的空隙之间,其挥舞的长棍如同金色的剪刀,将那密网生生划开一条口子。 连星纬就顺着那道口子往前飞行,没有与虫族的大部队纠缠,大约在应许把眼前挡路的虫子清扫干净后,黑金色的机甲已经消失在狻猊能观测到的范围里,应许听到通讯里连星纬柔和爽朗的声音:「刚刚忘了告诉你,我们眼下的任务是,以最快速度赶往b6625卫星城。」 b6625,别称庄周镇,是应许和连星纬共同驻扎的卫星城,如果不是应许脑部受重创,如今失忆又失智,他会被上级单独派遣到庄周镇,和当地的驻兵团一起战斗。 饶是应许脑子再不好使,他也听出来连星纬是故意不说清楚而把他落下的,狻猊宽慰他说连指挥官发来了位置定点,没有故意落下你的意思。 「他可能是以此试探你的实力。」 「试探是什么意思?」应许反问,「为什么要试探?」 狻猊接不住他这俩问题,僵硬地把话岔开:「我们赶紧追上去吧!」 「你们把话说清楚很难吗?」应许不服气。 「有些事情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清楚的。」狻猊含含煳煳地搪塞。 「那就说很多句呗,总有一两句我能听懂。」 「祖宗,咱们没有那么多时间!虫子又过来了!」 「过来就砍,这有什么!」 一人一机甲斗着嘴,艰难地在包围阵里挪动,他们已经离开锁龙台六个小时,按照机甲正常的行进速度,这会儿不说在庄周镇降落,也应该进庄周镇的太空领域了,而他们目前所在的位置,仍然保持在与连星纬失散前的位置一致,好歹没有往后倒退。 应许吵也跟狻猊吵累了,叼了支营养剂补充体力,正准备蓄力再大干一场,狻猊的侦查视野里再次出现连星纬驾驶的黑金色机甲,那道黑色的闪电再次撕裂开密网,停泊在应许本人的余光范围里。 「跟我走吧,不用再打了。」连星纬含笑的声音略带疲惫。 应许没打推辞地答应了,他喝空一支营养剂,又从储物袋里摸索出一支。 「你试探的结果怎么样?」应许学着狻猊的那套词儿,耿直地追问连星纬。 连星纬顿了顿,「用你能听懂的话说,打九十分吧,满分一百。」 所以试探是为了打分,打分可以证明应许有没有做得很好,应许蹙眉:「我要一百分。」 他会比大小,一百分远远大于九十分。 「没拿满分是因为,你没有很聪明。」连星纬刻薄地评价道,「给你的机甲下达指令,开启光盾,形态转换为飞船。」 应许没听,自顾自偏离指引,指挥狻猊继续和虫子们硬刚,有一堆虫子融合在一起了,从一杯小果冻变为了一盆大果冻,应许想把大果冻给切开,重新分为一杯一杯的小果冻。 但连星纬挡在了他行进航线前,一棍把他看中的大果冻敲得甲壳内陷、黏液迸溅,速度快到他都没能反应过来。 第153页 「服从命令,我会给你满分。」连星纬说,「不服从,这根棍子就会落到你身上。」 应许找不到词语来形容此时的心情,有点像被人捂住口鼻一般憋闷,狻猊在他脑海里解释:「连指挥官这是在威胁你。」 好吧,威胁就是不听话会被打。 应许虽然不认为他打不过连星纬,但身体本能告诉他,不能随意跟「人」打架,他听话地开了光盾,将狻猊转换为速度更快的飞船形态。 连星纬和他的机甲在前开路,应许只用跟着既定的航线飞行,「师兄,你的机甲有名字吗?」他百无聊赖地问,虫族的攻击被狻猊的光盾和连星纬的长棍如数反弹,他安全得很。 连星纬耐住性子:「它叫金乌,是古地球的恆星——太阳的别称。」 应许懵懂地点点头,感觉还是狻猊这名字更复杂一些,狻猊补充说:「金乌也是古地球传说中的太阳神鸟,我们机甲的名称,都来源于古地球传说中的神兽。」 「没有用人名的吗?」应许问。 「用人名还是太奇怪了些吧。」狻猊为难,它也说不出来哪里奇怪,「另外就是,对于星际社会的人类来说,人跟兽族,没有古地球时代那么泾渭分明。你自己在易感期时,会变化出雪狼的兽形,某种意义上讲,人也是兽族。」 「所以机甲设计师们认为,用神兽名称为我们命名,能显示出人类对我们不分彼此的信任。」 那么大一串话,应许只抓到了一个关键词:「雪狼……狼!狼很威风!」 他这段话一不小心说出了口,被通讯那边的连星纬听见了,人家宽容地接茬说,带了些玩笑的意味:「确实威风得很。」 * 有连星纬在前开路,应许顺利地到达了他们的驻扎地,和被层层保护罩包裹的锁龙台不同,庄周镇的地面防护是二十四尊巨型炮台,该卫星能接收到最近恆星的光线,分为极昼之地和极夜之地,人类聚集在极昼之地生活。 应许发现军队前线驻扎地都是卫星城,行星城被保护在后方,作为军需补给地存在,狻猊对此给出的解释是,卫星城数量多、体积小、资源少,常住人口容易被聚集到一处,要捨弃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前线有些卫星还没有常住人口,作为军事防御基地改造更为便利。 「改造那些无人的行星作为军事基地,要投入的资源和人力会更多,且建设时间缓慢,容易延误战机。」 应许听得面部麻木:「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我都听不懂。」 「听不懂也听着,当磨耳朵。」狻猊已然破罐子破摔,「这是你之前知道的常识。」 说话间,他们进入庄周镇的大气层,连星纬解除机甲形态,转换为翅膀负于身后,应许有学有样。 庄周镇的太空领域仍有虫族游荡,但其驻扎兵团的舰队们在战斗穿梭,倒不用应许和连星纬费心出手,进入大气层后就更加安全,顺利到达了人类掌控的地盘。 空中氧气很稀薄,离地面越近,应许的肺部越好受,他透过云层向下望,一眼又看到了标志性的白塔,其他的矮房子如棋子一般零星散布,不同于积木的方块造型,这里的房子都是圆顶,乍一看像地面垒砌的一个个雪包子,大体的颜色为蓝白。 连星纬把应许领到靠近白塔的雪包子门前,等应许降落站稳,把狻猊变回手环箍腕子上,连星纬伸出手,用金乌手环碰一碰狻猊。 「密匙接收中。」狻猊如是说。 连星纬细緻地介绍道:「这里是你临时的住处,待会儿用狻猊手环碰一碰感应门锁,就可以进去休息了,里面日用品和食物都是齐全的,有其他需要你就让狻猊联繫我,我想办法给你弄来。」 「大概休整四十八小时,我再带你上战场,到时候要休息,可没那么宽裕的时间。」 应许浑身满是干劲:「我可以现在就跟你上战场,我要挣军功!」 「别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连星纬劝住他,「等庄周镇本地驻军能完全应付这边的虫族,我们还得赶往下一个卫星城辅助那边的驻军,在人虫战争彻底结束前,你的军功可不会到手。」 「人虫战争……」应许觉察到这是一个很大很空泛的词语,塞进他脑子里时,让他短暂宕机,「那需要多久才能结束?」 连星纬别开了眼,打量着面前光滑无杂质的雪白拱门,也不知道有什么好打量的,他飘忽地说了一句:「可能就在一年后,也可能在一百年后。」 「最好还是一年后吧。」应许耷拉了脑袋,为难道,「一百年的话,我怕我都忘记他了。」 他这可怜巴巴的表情引来连星纬的目光,连星纬没忍住抬手,揉了一把他耷拉下来的发顶。 「你干什么?」应许惊得往后一个大跳。 连星纬不以为意,「你休息吧,狻猊应该能打开门了。」 他也没给应许一个解释,更没给应许一个回答,就这么潇潇洒洒地展开黑金色的巨大羽翼,向塔顶的方向飞去,那翅膀还卷给应许一嘴沙子。 「坏人!」应许抹一把嘴,又忍不住摸摸自己发顶,其实被人摸头的感觉很好,但不能什么人都摸,「狻猊,我们也到处飞一飞吧,这里的房子很好看。」 「我认为你得休息了,小许。」狻猊却不听他的指令,「为了你能早日挣完军功。」 第154页 应许不情愿,还是转身到门口用狻猊碰开门锁,「连星纬不是说得等人虫战争结束吗?」 「虽然我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给你下达这样的命令,但教授给我做养护时,给我的资料库里输入了一些固定指令,其中有一条就是需要和你一起听从连星纬指挥。」狻猊似乎也有些苦恼,「不然按照常理讲,哪怕应允先生被判刑,你跟随连星纬歼灭两支虫族舰队,就能跟审判庭交换,免去他一年的刑期。」 「除非他是无期徒刑或死刑,需要你歼灭整个虫族免除,但以我资料库里保存的、对应允先生的印象来看,我并不认为应允先生犯了无期徒刑或死刑的罪过。」 应许猫着腰钻进拱门,待他在门内挺直腰板,门随之关闭。 「你能跟我说说,你对应允的印象么?」应许巴巴地问。 狻猊忽然就卡了壳:「按照谷教授的指令,不可以,但是我能跟你说点无关紧要的。」 应许期待地催促:「你说你说。」 「应允先生是个很好的人类。」 这是一句废话。 「你很喜欢应允先生。」 这是一句说到应许心坎里的话,他出于本能地认为,他会喜欢雪地里那个微笑的男人。 「那应允是不是也喜欢我?」应许理所应当地追问,又有些忸忸怩怩的。 莫名害羞了。 狻猊故意拖长音,伪装出正在思考的样子,应许都等得不耐烦,上手使劲晃了晃手环:「你坏掉了吗?」 「你才坏掉了!」狻猊怼他,「再晃我不说了!」 应许立马松手,甚至把没戴手环的左手背到了身后,立正站好。 「根据我的分析,」狻猊这才慢条斯理地说,「他应该也很喜欢你。」 应许满意了:「我就知道。」 第82章 连星纬说得很对,挣军功没有那么容易,虽然应许觉得砍杀虫子没有很难,但虫子太多了,一波接一波,仿佛杀不完。 他体力和精神力充沛,但也撑不住没日没夜地在战场上厮杀,何况虫子们也有智慧(似乎比他目前聪明些),懂得利用战术将他围困,对狻猊进行勐烈的腐蚀攻击,应许多次游走在生死边缘,直到最后储物袋里的营养液耗尽,狻猊断臂断腿,应许本人也七窍流血,他的指挥官连星纬终于想起他这人,长棍如龙捲风般袭来,将他从破碎的虫网里一把捞走。 现在是应许驻扎庄周镇的一个月后,他听从连星纬的指挥,与庄周镇太空领域内的虫族舰队缠斗了一个月,给连星纬训练整合原驻军团争取到了宽裕的时间。 应许被捞回卫星城疗伤休整的那两天,原驻军团的攻击和防御效力大大提升,以至于他再被连星纬领到战场,发现原来被虫族密密麻麻占领的太空领域,目前已经扫出了一条对外的安全航线。 「接下来咱俩的任务就是如法炮制,你抵御虫族攻打卫星城,我为驻兵团安排适合他们的战术。」连星纬笑得五官都舒展开,「和你一起搭档,我可省了不少心呢。」 「你省心,但是我很累。」应许不客气地说,「而且我还吐血了,全身都疼。」 连星纬一副不与他计较的样子,宽容地抬手,又准备摸他的头:「我跟你见面的时候就说过,军功不是那么好挣的。」 应许又一次躲开了,「别碰我。」 * 赶往下一处驻扎地的路上,应许都没有再跟连星纬说话,他脑子不好使,但也在这一个月的厮杀和连星纬的絮絮叨叨中,拼凑出自己未来生活的全貌。 他忽然感觉,一百年后才能见到应允的那个设想,很可能在他身上变为现实。 一年是三百六十五天,那么一百年……这涉及到乘法,应许脑子转不动了,那时候他肯定把应允忘得一干二净,吓得他赶忙在记忆里找寻应允,直到回忆起应允的笑容,才稍稍地安了心。 「你感觉连指挥官是在骗你。」狻猊一语道破他说不出口的郁闷,「他给你的承诺,是一个实现不了的空想。」 应许学到了新的词语:欺骗,但他又无能为力:「那我能做什么呢,狻猊?」 狻猊的回答很冷酷:「不知道,我是你的机甲,职责是辅助你对抗虫族。」 换言之,身为机甲的狻猊,对应许的现状没有什么不满意的,这本来就是它的责任,哪怕在作战过程中断手断脚、差点被拦腰切断都无所谓。 应许不认为自己有这个责任,可不进行下去,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 到了新的驻扎地,应许没时间休整,又和狻猊上了战场,连星纬提醒他,得开始慢慢学会观察战场,总结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战术,而不是胡乱一通噼砍,靠蛮力取胜。 应许还是不想跟他说话,但他实在是太烦人了,应许都在砍杀虫子,他还在通讯里唠唠叨叨,于是应许不耐烦地回覆:「我脑子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随即应许强硬地让狻猊拒绝掉连星纬的通讯,专心致志地向外挥刀。 这处驻扎地面临的敌人要比庄周镇复杂得多,该卫星城没有地面防护,故已经有大量虫族降落卫星城内,太空领域已经全线沦陷,原驻军团和连星纬都留守地面,庄周镇那边至少每日训练有轮换的连队辅助应许,这里没有任何人帮助应许在太空领域架起防线,他又只有一人一机甲,任务还是阻断虫族向卫星城内进军。 第155页 「我感觉这回真有可能死掉。」应许对狻猊说。 「不可能。」狻猊反驳得很笃定,「你是我见过最强大的人类。」 不知道这机甲哪里来的信心,应许只是一个失忆的傻子。 他其实对于死亡没有很恐惧,仿佛对待一个熟悉但并不友好的同伴,所以他在看着一只又一只的浓绿色果冻,在闪烁着奇异光芒的幽深宇宙里,坠落如同一枚枚烂熟的果子,心里并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有汁液溅在了狻猊眼前,阻挡了应许的视野,黏腻腻的,怪噁心,还好不是鲜红的颜色,不然应许很可能会呕出来。 营养剂还是从庄周镇带来的,他没来得及进入这次的驻扎地拿走该有的补给,而连星纬也不像上次那样,给他规定好打仗的时间,要何时能够阻止虫族源源不断向卫星城降落,应许心里并没有具体的概念——细细算了一下,他的营养液只够他支撑半个月。 这半个月肯定又会受伤,受伤便无比的痛苦,但痛苦又会将他引向熟悉的死亡,死亡是场无痛的睡眠,所以应许理所应当地并不惧怕。 狻猊插嘴说:「这就是你的强大之处了,很多人类都惧怕死亡,对于他们来说,死亡是无比痛苦的终结。」 「不过死了以后,我是不是就不能再见到应允了?」应许想起了这一茬。 「是啊,」狻猊轻巧地回答他,「所以你要不惧死亡地活下来。」 金色的长刀大开大合,于冰冷黑暗的宇宙间,于异族狰狞的天罗地网中,划出一轮新生的满月,这是只有人类曾见过的盛景,在万年前孤寂的、与宇宙隔绝的古地球之上,如今的应许只不过在描绘自己原始记忆里的符号图景。 星际时代的人类与古地球时代大相迳庭,身体结构、繁殖方式都不同往昔,但是他们拥有着相似的眼睛,从这双眼睛出发,人类看到满月、看到群星,在名为宇宙的荒原里不惧死亡、不惧艰险,坚韧勇敢地生存下去。 如果应许此时能意识到「灵魂」这一概念,那么他此时纯粹且坚定地斩杀汹涌进犯的虫族,就是这一概念的外化体现。 留在他脑子的「茧」,那个曾保护了他灵魂的巢穴,还留下了外来者不甘的声音。 「个体的『灵魂』没有存在的价值,一切个体都要为主上的旨意服务,曾经抛弃我们的人类,就是一群拥有自私灵魂的个体。」 「哪怕时间流逝,哪怕物种结构改变,你们都无法被主上宽恕,你们都会遭受我们不惜一切代价的。」 应许觉得自己应该有点累傻了,他好像出现了幻听,问狻猊有没有听见,狻猊只嗷嗷叫道让他注意闪避。 那一定就是幻听了。 应许抖擞了精神,再次横扫掉一群小果冻,终于迎来一只巨型的能一口把他和狻猊吞掉的果冻怪物。 「它的器官太复杂了,我有点晕。」应许实诚地抱怨,「上次我们砍的时候,还废掉了胳膊和大腿。」 「那你听我一次啊,找到它脑袋的位置,用精神力攻击!」狻猊急声喊道。 「不要!」应许果断拒绝,「我还是喜欢砍果冻!」 哪怕果冻并不好砍,而且还因有援军源源不断的补充,体型已经超过了一颗卫星,应许边砍边被反弹,边想这时候这果冻怪兽把卫星城一口吞了都有可能。 应许终于听劝,在怪兽闪烁金属光泽的背部上方飞行,试图找到它脑袋的存放地,它体内果冻状透明的黏液起起伏伏,一个个漩涡就是它独特的器官,里面藏着玻璃质感的圆球。 好眼熟的体内构造,和小果冻们不一样,小果冻体内的器官分布,能明显看出和人类的相似——或者说,在人类能够想像的范围内,那是一套完整的消化系统,而怪兽体内,只有意义不明的漩涡。 脑袋,脑袋,在上方还是下方,哪里是头,哪里是尾? 怪兽都不应该被称之为虫族了,它一点都不像虫子,反而像一片混沌的星云,向外汹涌地膨胀,辨不出具体的形状。 这片混沌的星云即将要吞噬掉卫星城,应许勉力阻挡,却如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早知道应该听你的话。」应许淡定地道了歉,加大了精神力,操控狻猊挥出更强力的弧光。 随即那片星云压了过来,分明是包裹在金属外壳里的黏液,此时却伸出藤蔓一般的触手,将应许和狻猊捆绑,匀速送入那黏液构成的体内海洋里。 应许刚释放完精神力,头脑发昏地抹了一把脸,又一次都是血,他鬼使神差地舔了舔顺着自己手腕往下淌的血液,又腥又黏,不好吃。 他干脆抖落出剩下的营养液,一股脑地吨吨喝完,体力恢復之际,狻猊也要和星云融为一体。 那枚银白流星般的光弹,就是这时候斩断藤蔓的,狻猊稳住平衡,顺势恢復到战斗形态,应许习惯性拔刀,和成百上千光弹一道,再次向星云砍去。 「连指挥官的通讯。」狻猊提醒。 「接通吧。」应许面无表情,毫无章法地继续砍打。 连星纬的声音和光弹一样及时,他说:「师弟,地面虫族已被扫清,你回地面休整,接下来的交给我。」 指挥官发话,应许自然听令行事,他让狻猊转换为飞船形态,避开光弹的飞行轨道,与之逆方向飞往行星城。 「这武器让我有些不太舒服。」应许说。 第156页 狻猊解释道:「可能是比较晃眼睛。」 真不靠谱。 * 这个卫星城别称是松云坞,编号多少应许没记清,此处的物资储备远比不上庄周镇,应许这鏖战十四天的伤患,能领到的也只有两天份额的营养剂和一盒止血药——据说这里的治疗仪器已经损坏了,正在寻求上级更换新设备。 应许休息的地方直接被安排在了白塔里,某层走廊角落的一张单人摺叠床,原因是处白塔还勉强支撑地站在地面,其他的矮房子都已经被虫族的腐蚀射线毁了个七七八八。 他和连星纬来得太晚,但也不算特别晚,好歹白塔没被毁掉。 应许随意地吃了片止血药,和衣直挺挺地躺在单人床上睡觉,制服防寒保暖,他不盖被子也没多大事儿。 走廊来来往往都是人,吵得应许只能浅眠,头是昏的,身体是沉的,但耳边是吵闹的,他想辗转反侧都没空间。 迷煳了好一会儿,可能是止血药上了劲儿,又可能是睡意终于打败了他,应许渐渐听不到外界的声响,他被包裹在一个燥热但无声的茧里。 好热,好难受……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他身体里生长出来,厚重的、柔软的,是毛髮? 耳朵,耳朵的位置不对……手还有脚……啊啊,屁股那一块是怎么回事? 应许在睡梦里,一点点燥热地变为不像自己的自己。 「小许,小许!找找抑制剂!你储物袋里有抑制剂!」 应许听到了狻猊急切的声音,但他醒不过来,身体骤然膨大,将他贴身的制服都撑得发鼓,好在没有破损,不然他就毛茸茸地赤裸着了。 「我睡一会儿!」应许在脑海里喊,不耐烦,又有些委屈,「让我睡一会儿!」 不知怎么,那脚步声急急地往他这边奔来,他听见那群人叽叽喳喳: 「能不能给我们少找一些事!已经很乱了!到底是哪个把易感期的军痞子放这儿了!」 「哎哟!少讲两句!这是上头派来『救世主』!把人得罪了你还想不想升迁!」 「救世主?说得好听!早不过来,人都快被祸祸干净了才来!」 好吵,好难听的声音! 应许发出无意识的低吼,狻猊还在脑海里阻止他:「别,小许!对面是人类!」 「你的精神力攻击会杀了他们!」 可应许不管不顾,他身上难受得紧,只想让这群人瞬间闭嘴,他吼叫得悽厉,犹如古地球时代那对月哀嚎的孤狼。 声浪过后,周遭的世界安静了下来。 应许在燥热的茧里如愿昏睡,没有听见狻猊的指责:「宁松雪,小许变成现在这样,你满意了吧!」 另一个声音,另一个应许未曾听过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响起:「杀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兵罢了,他对联邦有利用价值,联邦不会拿他怎样。」 应许也并没有看见,他蜷缩的简易单人床附近,横七竖八躺着三四具尸体,他们死状相似,齐齐瞪着双眸,翻出骇人的眼白,五官涌出股股鲜血,随着时间过去,凝固在了他们苍白的面颊。 第83章 应许是被冰凉的针剂扎醒的,那微痛的冰冷来得恰到好处,将燥热的茧温柔破开,令他顺势睁开了眼。 他不知什么时候滚下了床,身上的外套宽松,有毛茸茸的尾巴贴着他大腿下垂,稍一抬眼,便对上连星纬假笑的脸。 「你可真能啊。」连星纬伸出手,强硬地揉了两把应许发顶的狼耳。 应许下意识想躲,结果脑袋就撞到了床沿,根本没地方躲避,只能由着连星纬拧耳朵。 「我要再来晚些,你得把塔里还活着的士兵都杀死了。」连星纬的手劲大,拧得应许头皮痛。 「你什么意思?」应许刚醒过来,人还迷煳着。 「自己起来看。」连星纬揪着他狼耳,将他整个拎起来,拖拽着他往角落之外走。 应许被逼得眼泪快出来了,他茫然地扫视着四周,漫长的走廊上,横七竖八地躺着面容煞白七窍流血的死尸,空气里充盈着血腥的铁锈味。 「他们……」应许仍然不解。 连星纬直截了当:「被你暴走的精神力杀死的,我过来的时候探查了,这一层楼就没有活人。」 应许的耳朵被松开了,他得以更加清楚地看见周遭的惨状。 同一种死法,同一种鲜红色的血液,和被应许斩杀掉的虫子不一样,这些人与应许有着相似的生理结构,应许从他们苍白的面容上,看到了雪地里应允的影子。 下意识地,他眼前一黑,胃绞痛得快呕出酸水,他不得不弓身蜷缩了身子,忍耐了好一会儿,才没把胃呕出来。 这也是死亡,或者说这才是死亡。 「这两个月高强度杀虫,你快累死都面不改色,这会儿怎么还装起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连星纬俯身,冷漠地揪了应许的头髮,强迫他抬头与自己对视。 连星纬眼里全无笑意,他审视地看着应许颤抖的神色,「还是说你其实并没有绞杀同族的胆量?」 「你交给我的任务里,没有杀人,教授也没跟我提起过杀人。」应许已然止不住哆嗦,故作镇定地平稳了语气,「虫族不一样,虫族又不会说话,也没有感情,长相也跟人类大不相同……」 连星纬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抓着应许头髮的手紧了紧,「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任务不用杀人?」 第157页 应许刚一挣扎,连星纬的手劲更大了些,直接将他脑袋狠狠磕向地面,一边磕一边居高临下地指责他:「你私自切断通讯,不听从我的指挥,放任虫族融合成非常规的巨物,为了收拾它我耗费了超额的x物质储备。」 「而后你还没有注意自己的易感期,杀了本地的驻军近二十人,方才他们的上级沖我要说法,害得我只能将他一枪击毙,震慑住其他质疑我们的士兵。」 「现在你告诉我,你不想杀人?哪怕你是个傻子,上战场了也该知道,听从指挥,放弃不必要的心慈手软!」 一下接一下的闷响,应许被磕得满脸都是血,他感到自己发顶的耳朵和尾椎后的尾巴消失了,易感期堪堪停止,可他的眼泪却因为疼痛不受控制。 「我没想过战场!是你们要我来挣军功的!」应许含煳地回吼,委屈得咬到了舌头,「我本来脑子就笨!我又没得选择!」 比声音大果然有奇效,连星纬松开他,放任他趴在地上,哭得像条落水的大狗,但连星纬又狠踢了他一脚,骂他:「没出息的蠢人!」 应许耳朵灵,听到他紧接着小声说了句:「谁又有得选呢?」 莫名地,应许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他肌肉记忆在替他不好意思,很快止住了眼泪,身体还在不住地发颤,但应许不想躺着和死人面对面,一骨碌爬起来,掀起身上撑得宽松的制服,抹了一把脸上黏煳煳的血。 「我以后会听话。」应许讷讷地说,「不会给你添麻烦了。」 连星纬冷笑戳穿他的心思:「哦?是怕我不帮你挣军功,你就没法见到你想见的人?」 应许使劲抹了好几下脸,总算没有黏煳煳的感觉,他不敢看连星纬,也不敢看走廊里的死者,只好把脸埋在了膝盖。 「我觉得,应允不会让我给你添麻烦。」应许说,他也感觉,应允不会让他杀人。 可是……他已经杀了,哪怕是在无意识里。 连星纬说得没错,他没有资格再说不想杀人。 好一阵子,应许没再听到连星纬的声音,而是听到远去的脚步声,军靴踩在地面,声响清脆。 应许提起一股劲,勐然起身也不顾头晕,紧跑两步跟了上去,却听见连星纬头也不回地说:「我再给你讲一次易感期的注意事项,还有击杀大型虫子的办法,之后这几天,你就待在我给你找好的住处,好好休息,好好复习知识要点。」 「没有我的命令,不许离开你的住处。」 应许还在跑神,一边听一边瞎点头,连星纬停住脚步,差点让应许撞了过去,好在应许急忙稳住身形。 「听清楚了没?」连星纬厉声追问。 应许傻乎乎地点头。 「说话!大点儿声!」 「听清楚了!」 * 连星纬离开前,给了应许效果更好的疗伤药,他为应许安排的住处,门窗完好、水电齐备,不存在摇摇欲坠的风险。 应许心里不是滋味,养伤的这两天一直缩在床铺的角落睡觉,翻来覆去地做着噩梦。 他以为他会梦见那些白塔里死状悽惨的人,但是并没有,这可能与他并没有亲眼见到他们是怎么死的有关,他看到了应允,应允脑后开出一片血花。 那片血花瀰漫开来,生长出猩红的藤蔓和倒刺,将那张温柔如皎月般的脸庞捆绑覆盖,应许忍不住伸手拔去那狰狞的藤蔓,但藤蔓越长越多,越长越疯,它们覆盖了应允的脸,吞噬掉了应允的身体。 冷白苍茫的雪地瞬时染上血红。 应许惊叫一声,从梦境里翻身而起,他下意识一拳擂上自己的太阳穴,但眼前脑海都是一片肃杀的血地,他找不到应允的痕迹。 「狻猊,狻猊!」 「你快跟我说说,说说应允的事情!」 「狻猊……怎么办?狻猊……我忘记了应允的样子……」 「我不能忘记应允的样子!」 没有回应,与他脑波相通的机甲并没有回应。 应许坐在球状的黑暗里,周遭只有无边寂静与他作伴,他环抱过自己,狠狠地掐过手臂上的肌肉,试图用疼痛让失控的心跳平復下来。 他意识到发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寻求别人的帮助,也迈不过眼前的难关。 心跳一点点变缓,意识一点点下沉,他重新凝神回忆应允的样子——白茫茫的好一场大雪。 * 应许睡了几天没出门,醒过来时从狻猊那儿收到了连星纬的命令,让他到白塔顶楼集合。 这期间他也没有问狻猊有关应允的事情,因为他坚信自己没有睡傻过去,中途有很长一段时间是醒着的,但狻猊却咬死说他昏睡了好几日没有醒来,应许隐隐感觉狻猊并不是站在他这边的。 他很快飞到了白塔,远远看见零散的士兵在修缮房屋和道路,他不敢在这卫星城的室外待太久,毕竟他做了错事,按道理讲要受惩罚。 连星纬在顶层的办公室里等待他,这里的环境没有锁龙台那么好,屋顶都被掀开了,大片大片的风颳进来,里头所有摆设和地板都蒙上了沙尘。 「新的物资,拿好。」连星纬丢给他崭新的储物袋,「这几天你还算听话,没有出门乱跑。」 应许闷闷地接过,也没做什么检查,只道了声感谢,他等待着连星纬下一步指令,可连星纬偏要跟他聊些有的没的。 第158页 「不问问我为什么让你不出门?」连星纬抛给他个钩子。 应许没有接茬:「我只用听话,没必要问为什么。」 「态度不错,但我还是得给你解释一下,避免以后你做任务带有自己的情绪。」连星纬偏偏要讲,他勾了勾手,示意应许跟他出门去。 室外与室内也没多大分别,只不过视野好了许多,他们站在塔顶的边缘,能够大致在风沙里看到卫星城的全貌。 再细一点,就得开精神力用机甲辅助了,连星纬下达指令,应许照做,将视野投向某处一摞坍塌房屋前,做搬运工的机甲兵。 「我这些天去锁龙台补充物资,顺便将松云坞的驻军团团长牺牲一事告知,请他们联繫师长或者总司令,派遣新的团长就任,并适当补充此处的兵力。」 「为避免我走以后,这帮群龙无首的兵痞内乱,我特意把你的恶名放出去镇压,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你要不听话出门,看清他们每个人脸上对你惧怕的神色,估计心里会更后悔你杀了人。」 应许没耐心看人如蚂蚁一般搬运垃圾,他垂了眼,专注地盯着自己手环萦绕的金光:「你其实没必要杀了本地的团长。」 连星纬一愣:「还不傻,我只是看不惯这种油盐不进的蠢货。」 「上级会派你认为的聪明人来吗?」应许问。 「不知道,但这也不重要。」连星纬笑容深了些,「新来的人只需要不小瞧我俩就好了。」 不用扯上我应许心说,不过他这回学聪明了些,不在疯子面前冒蠢话。 「好了,师弟,你没有什么需要问我的?」连星纬却不轻易放过他。 「下个任务是什么?」应许从善如流。 「我路上跟你讲。」连星纬宽容地笑笑,「还以为你会多问问易感期的注意事项呢。」 应许干巴巴地回答:「你之前讲过,我努力记在脑子里了。」 「成年后无外界刺激,易感期一般稳定在三个月一次,用军队专用抑制剂,能有效防止易感期发作干扰神志。」 他将连星纬的原话背了下来,囫囵吞枣,不完全理解其意。 「小朋友关注的重点就是不一样。」连星纬莫名其妙地说,他也不解释,「你记得这些也好。」 真的吗?总觉得不一定好。 应许没吱声,他习惯性地想一想应允,这次可以完全肯定,他只记得这个名字,更棘手的是,他还不会写这两个字。 第84章 连星纬要做一件大事,而应许是他目前最为好用的武器。 应许听话,脑子恰到好处的不聪明,且武力值极高,不管是击杀虫族舰队,还是暗算自己人,只要连星纬的命令下达准确,他就能百分之百完成。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那是以主星为首的大后方,他和连星纬已然成为了各大媒体宣传的联邦双子星,占据了人虫战争相关领域百分之六七十的新闻头条。 这还是战争百年来,联邦高层头一次默许新闻媒体大肆宣扬「二等公民」的功绩,曾经拼死为联邦带来战争转折点的利刃舰队指挥官宁桦云,都只有湮没于歷史尘埃的下场,更别提那些死于虫巢的利刃舰队、破空舰队成员。 这可能与连星纬带来转折点后还能毫髮无伤地活着有关,也可能与他和应许仍然活跃于战场并在短短一年内挽救回十多座边防卫星城有关,其中的可能性多了去,这也不是普通人能探究得了的,行星城和卫星城的普通居民们只需要知道,边境有两位力挽狂澜的大英雄稳定局势,虫族没有攻入星际联邦的可能性。 应许对外的名字依旧是是宁许,他自我认知也是如此,没有再异想天开过他自己根本不叫这个名字。 一年内高强度血与死亡的歷练后,应许周身气场沉稳肃杀了许多,不多说话很难让人觉察到他智商有损,他也不轻易开口,面对连星纬的指令,只有简单的「好」「收到」而已,除了必要的杀虫杀人外,也不经常到户外活动。 连星纬打趣他,说他是个沉闷的宅男。 这时候,连星纬已经在边境进一步形成自己的势力,把应许带身边之前,他就已经通过排除异己的方式,掌控了几座卫星城,有了应许之后,掌控的速度快了不少。 如果应许算数不错,他会发现连星纬已经带他游走过十二座卫星城,加上之前连星纬活动过的四座卫星城,共计十六座,而每四座卫星城,就相当于一个旅的兵力,每四个旅又是一个师。 虽然连星纬目前还没被上级任命为师长,但他实际掌控的卫星城和兵团,已经能支持他组建一个师。 连星纬还没有停手,很明显一个师并不是他的终极目标,好在他和应许都还年轻,不过将将二十岁而已,有大把地时间去完成更艰难的目标。 * 「应许这小子不错啊,天天在新闻头条待着,你也不用费尽心思地去找了。」 应允服刑结束后,被翁陶然接回了主星,安排了一个社区大学汉语言讲师的职位,也理所应当地住进了翁陶然家里。 除曾经的矿产外,应允其他财产被政府如数归还,他有房子住,也有闲钱度过余生,但翁陶然不放心他一个脑子有病的盲人独自生活,非要把他架去了自己家,还给他安排了一件打发时间的差事。 他们明面上商战了十几年,私下也没任何往来了十几年,但因为应允遭遇祸事,还是重拾回了曾经的髮小情谊,再次同住一个屋檐下。 第159页 空闲的时候,翁陶然会特意陪应允听新闻,着重在应允耳边强调应许的动向。 这些新闻都没安好心,非得把应许的名字换成宁许,让应允找不着人,天天在家里哀嚎也不去上班,非得听到应许的名字,才像打了镇定剂般安静理智下来,于是翁陶然费了些心,让跟随应允的护理机器人在转播新闻的时候,自动将宁许换成应许。 应允的疯病和眼睛一样没法治,那是脑子里的病,现代医学在这方面有致命的欠缺,有应许这个镇定剂在,应允才能恢復到以前精神的状态,理智且妥帖,在学校能根据教材讲课娓娓道来,在家里能根据新闻分析战局也头头是道。 他告诉翁陶然,这个连星纬不简单。 「新闻里都在强调他的作用,无论是指挥部队还是操控机甲,至于新闻报导里的小许,只是起到了一个衬托他能力的作用。」 「所谓的双子星,连星纬明显是主星,而小许只是一颗被他利用的伴星。」 翁陶然没有立马肯定:「你听到的新闻,不过是上头认为可以播报的。」 应允的声音愈发冷漠:「所以我觉得,实际情况比我猜测的还恶劣,我只希望连星纬得偿所愿后,不要对小许赶尽杀绝。」 「也就你会认为全宇宙都在迫害你家小许。」翁陶然故意阴阳怪气,实际上有些宽慰应允的意思。 「本来你们都没打算放过他。」应允执拗地说。 应允不发疯病的时候,看着和从前一样正常,可实际上他除了应许谁也不关心,上课只是上课,不参与学校任何人情往来,与翁陶然交流的话题也只有应许的安危,不关注翁陶然本人任何的动态。 翁陶然不是小气的人,何况也过了小气的年纪,但应允这态度又确实令人难过,健康的正常的应允绝不会冷漠至此,他关心着绝大多数人,蔑视强权同情弱小,曾伸出援手帮翁陶然脱离破产困境,也曾为自家公司旗下的矿工及矿工家属奔走谋福利……可是现在,应允什么都不关心,他的朋友、他的员工、他的梦想,他曾经的一切。 他只会守着前线的新闻,听着每一声「应许」安然入眠,而在听不到应许的消息时,失控地大吼大叫,甚至自残。 来选他课的人基本没有,原本有冲着他长相或者经歷的学生前来,试图在他课堂找些乐子,但有顽劣的学生蹑手蹑脚绕到他身后,不顾护理机器人阻拦,将他循环播放应许消息的耳机拔掉,害得他当场发狂,把手边能砸的东西都砸了,导致现场一人受伤,其余人躲瘟疫般逃窜,之后便再也不来。 该大学的校长委婉劝说翁陶然将应允带回去,但翁陶然又给学校投了笔钱,说服校长保留了应允的岗位,哪怕只让他自己每周定时定点地到空旷的课室里自言自语。 「他得找点儿事情做,不能真的废了。」 谷雨问起应允近况,翁陶然如是告诉她。 翁陶然以为谷雨又要说应允已经废了这样的膈应话,之前谷雨就动用私权,打算利用废掉的应允除掉植物人状态的应许。 虽然这些谷雨并没有跟翁陶然讲过,但她那种种行为,翁陶然动动小指头都能想清楚,谁会放心把疯子和植物人关在一起? 谷雨这回什么都没说,只道了一声保重。 事已至此,除了保重,似乎也没什么话好说。 * 应允清醒的时候不多,但好歹也有一些。 所以他抓紧时间,收集着与应许有关的「正确」消息,他信任翁陶然的人品,而且他目前和翁陶然也没有利益上的冲突,翁陶然是他唯一能获取「正确」消息的途径。 他很抱歉自己对老友态度一般甚至恶劣,可是没办法,他的情绪已经无法完全地自我控制。 应许是他仅有的苟活于世的理由,那孩子还需要他。 至于其他人,其他人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又解救了一座卫星城的围困,距离上一次,不过个把月的时间。」 「不休息的吗?怎么一直马不停蹄地打仗?军队没有人了吗?」 应允嘀嘀咕咕地抱怨,身边只有一个护理机器人,没人接他的话茬,他就自说自话,仿佛他这轻飘飘的絮叨,能够给远方的应许带来逢凶化吉的力量。 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他真的会被应许需要吗?真的不会变成应许的拖累吗? 就算应许被连星纬利用,按照目前的发展态势,他已经成为被人敬仰的英雄,未来的生活不会有太大的差错。 应允这副样子,还能为应许做些什么呢? * 应允的情况骤然恶化,被翁陶然紧急关进了特别布置的房间,每天定时定点注射强效的镇定剂。 镇定剂对神经会有损害,但翁陶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应允如果还醒着,就会想方设法地自残。 翁陶然不想回忆一到家,就看见应允满头满脸鲜血,坐在墙角的呆滞模样,不管护理机器人如何搀扶,他都一动不动,像只破碎的木偶。 用应许的消息去哄应允,已经没有什么正面效果,应允只会重复着「他不需要」「他不需要我」之类的车轱辘话,而后挥拳与面前的空虚搏斗,犹如竹篮打水,把自己折腾得伤痕累累、精疲力尽。 翁陶然看着被海绵材料包裹的疗养室里,那只蜷缩在角落的皮毛凌乱的白狐狸,想起将近二十年前,他们还在军校上学的生活。 第160页 他和应允都是主星本地人,父母都高不成低不就,但至少在主星有一方立足之地,许是家庭阶级相似,他们大约在六岁上小学那会儿就认识了,一直到考入军校的十八岁,都还处在认识的阶段。 翁陶然和应允性格不对付,可能是因为他比较内敛,而应允张扬肆意得很,他们报考军校的理由都不同:翁陶然只是想混出比较漂亮的人生履歷,到学校积累人脉,毕业后继承家业,没有过上战场的打算;应允一开始就奔着上战场,他是主星考入军校的这批人里,理论和实训课最优秀的学生。 很不巧的是,他们不幸被分在同一间宿舍,翁陶然摆烂逃课,躲在宿舍研究他家公司的人工智慧,应允则每天不着宿舍,一打听要么在训练场要么在图书馆,他俩没少因为作息不一致的事情吵架。 翁陶然以为应允会一直要强且张扬地扎根在他的印象里,毕竟后来他们也不住在同一宿舍,接触变少了,印象刷新的机会也少。 可是后来这个把想上战场刻进骨头里的人,却意外失去了上战场的资格,他失去了精神力,从指挥系a级的人才降为无用的蠢材。 翁陶然是和年级的同学一道,远远地去校医院,看了一眼应允,他那时候从应允死寂的面庞断定,这人已经废掉了。 绝对骄傲要强的人是这样,很难忍受巨大的挫折和变故,或许一开始不定那样的目标,到最后还好受一些。 翁陶然以咸鱼之心度人家卷王之腹,他果不其然收到了应允退学的消息,而在他准备上交毕业设计时(翁陶然就读的是军工专业,精神力要求没有战斗系和指挥系高,不用上战场,毕业考核是提交武器设计),他听闻应允在矿产业混得风生水起。 应允没有颓废,而是换了另一条迂迴的路径支援联邦的战士,他依旧要强骄傲,翁陶然又一次当面讽刺他性格恶劣,结果如愿和人打了一场,没用任何辅助手段,纯粹的肉搏。 他仍然没打过应允,不过他对应允服气了。 「你勉强算是我朋友了。」二十出头的翁陶然还带着青春期的别扭。 而应允闻言瞬间瞪大眼睛,「我们难道之前不是朋友?」 应允很少有这么不聪明的时刻,翁陶然默默地记在心里,大概因为这样的时刻,到年过四十的中年,翁陶然还是愿意为这位朋友一退再退、一忍再忍。 而且这事儿能怪应允吗?他不过和二十年前一样,缺了些被虚无神明眷顾的运气。 翁陶然偶尔会信一下那些上古的神明,他没有应允那么坚韧的精神,总需要一些超出人力范围的强大支撑。 可是现在,应允的坚韧被一次次的厄运抽取,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翁陶然转身离开了疗养室门前,他接到自家小朋友久违的通讯,时间短暂,仅十分钟而已,他便加快语速额外问了一句: 「你们的白指挥官能联繫上宁许吗?」 白舸竞和应许是旧识,且在军中地位特殊,应该有一些渠道能沟通上那颗在新闻里做辅助的神秘「伴星」。 通讯那头的年轻人沉默片刻:「您也想要宁长官的签名么?」 这什么跟什么? 「我想要宁长官的签名很久了,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比起知名度更高的连长官,我更加敬佩他,他经常处在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局面,简直是帅爆了!」 翁陶然觉得自己脑子在嗡嗡响,他把跑偏的话题拉回来:「所以你们白指挥官能联繫上宁许?」 「理论上说是可以的。」小朋友兴致勃勃,「但是白指挥官不会允许我们用这种小事麻烦宁长官。」 「倒也不是要签名。」翁陶然讪讪道,「如果可以,我是希望宁许能回主星一趟。」 「我的老朋友,是你知道的那个应允,他身体状况不太好,想见宁许一面。」 第85章 应许脑容量有限,这是连星纬经过缜密观察后,得出来的确切结论,应许只能选择性地记得一些事情,比如挣军功比如凭藉身体本能对抗虫族,但他不记得如何计算易感期,也不记得在扫灭虫族舰队时使用一些灵巧的战术。 连星纬教导过应许很多次,他们搭档出任务的一整年,连星纬都在见缝插针地调.教应许,结果以失败告终,应许甚至还是会在与虫族鏖战时关掉和连星纬的通讯,连人带机甲差点没被虫族的腐蚀射线拆了或被巨大化的虫族星云吞噬,都死活不涨教训。 有时连星纬气极了,搬出应允来威胁应许,一两次还管用,次数一多,这小狼崽子完全记不住还有应允这一号人。 「那你拼死挣军功是为了什么?」连星纬把人脑袋都砸出血了,咬牙切齿地问。 应许也不在乎被血煳满脸,他理直气壮地回答:「因为我没事情做。」 连星纬嫌烫手似的,把这混球推搡到地面,命令他趴地上做伏地挺身,自己先面壁思过,琢磨着接下来用什么能管控住这件武器。 原本连星纬是准备和应许打好关系,慢慢取代掉应许心中应允的位置,把应许的使用权牢牢攥在手里——目前x物质的相关武器还没有到能绝对取代普通机甲的程度,更别提数值强度远超出普通机甲的神级机甲,要不是破空舰队存活下来的队员只有那五个叛徒,连星纬不至于当个光杆司令。 如今他还要提防柯柏等人的小动作,好在柯柏不完全算匹白眼狼,暂时没有率队公然叛逃,而是服从命令对抗虫族,给了连星纬一定时间,继续获取联邦高层的信任。 第161页 谁又知道这种平衡能保持多久呢?连星纬巴不得他的计划能加快进度,但又担心进度太快,会要了应许这傻子的小命,带傻子上战场真是种罪过! 理也理不出个头绪,连星纬只得转身抬手,令应许停了伏地挺身的惩罚,「你知道你错哪里了吗?」他疲惫地发问。 应许一骨碌地盘腿而坐,仰头回答:「不知道。」 可怜连星纬也才双十年华,恋爱都没谈过一场,就先带起了小孩子,他忍住嘆息,与应许面对面坐下,「挣完军功后,你打算做什么?」他好声好气地问。 应许不假思索:「军功还有挣完的时候?」 如果不是应许眼神依旧单纯到痴傻的程度,连星纬都疑心他看透了自己的诡计,「当然啦,你的一生还长着呢,可不能一直耗费在战场上。」 应许沉默了,他大约在思考,仰头望着摇摇欲坠的天花板,额前还有个被磕出来的血洞,银灰色的髮丝蓬松凌乱,黑底银边的制服被刚刚打滚裹上了灰尘,他也不知道打理,就这么乱糟糟地发呆,像只倔强的被人遗弃了的大狗。 「你又在说些我听不懂的话了。」应许慢吞吞地说。 随着他话音落下,天花板骤然下坠,他们同时召唤机甲,从被拦腰斩断的白塔里脱身而出。 和连星纬计划的一样,驻军团的「野生」团长果然没耐住性子,相信他们这俩联邦走狗清扫完太空领域的虫族舰队后,重伤难愈躲在物资短缺的白塔休养的烟雾弹,这会儿振臂一唿,召集驻军准备摧毁象徵联邦军权的白塔,困死塔内的联邦走狗。 可能「野生」团长都想好了今后该卫星城的发展道路,即只需为本卫星城的存亡负责,从联邦的管控中独立,不再听从命令支援邻近其他卫星城。 该团长过于天真自我,难怪并未得到官方承认,目前还是「野生」,虽说官方任命的军官里未尝没有酒囊饭袋,但至少官方都客观尊重神级机甲的实力,不会像某些野人,自认为用人海战术能将连星纬和应许淹死。 有应许在半空大开大合地作掩护,连星纬迅速地锁定了团长的位置,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棍,当头一棒敲了下去,野生团长精神力等级颇高,操纵的还是天级机甲,连星纬怕一棍子打不死,又补了一棍子。 「我们可以早些处理掉他们,为什么你要等到他们打我们,你才决定动手?」应许发问,他问过许多类似的问题,然后转头就忘记。 连星纬就当哄小孩,耐着性子回答:「因为要等一个合理的时机,让你杀人没有负担。」 这话是假的,真话是连星纬需要一个理由向上级交代,如野人密谋害死真正的驻军团团长,还试图指挥驻军围攻他和应许,这是百分之百反叛联邦的证据,再看不惯他的高层,也会因此低头承认他的无辜和正确。 应许对此不置可否,估计多半没有听懂。 击杀野生团长,其他小喽啰作鸟雀四散,连星纬没让应许去追,只让应许把坠落到地面的团长尸骸和机甲遗骸收殓到一块,应许现在不怕死人身上的血,对待死人和死虫是同一个态度。 连星纬认为,这是应许为数不多的脑容量做的唯一一件好事。 * 连星纬继续挖空心思琢磨应许失去控制后的对策,而应许对此一无所知,他忽然有一天觉得自己浑身轻松了不少,可能那一天他在挥刀杀出虫族的包围圈,也可能那一天他隐蔽在白塔某间办公室的桌子底下,给当地的团长致命一刀,他不太记得了。 他似乎在那个记不住的某一天里,忘记了很重要的某件事,或是某个人。 应许的生活很忙碌,他没什么时间去捡拾自己丢失的记忆,与他脑波相连通的狻猊说,有些事情忘记了也好。 「重要的是你自己开心就好。」狻猊欢快地鼓舞他。 应许明明也很欢快,但听见狻猊这么说,他心情又突兀地沉重了下来,他不太相信狻猊,不过这机甲能听到他心里面的话,如果机甲不是好机甲,那他会不会很危险? 危险,什么是危险? 应许又一次被自己的智商带入了无尽疑问的洼地,他挣扎一会儿没挣扎出来,干脆就躺平了,连带着之前的疑惑和不信任都暂时一笔勾销,下一次再提起来,便下一次计较。 不过他师兄连星纬很计较,甚至为他时不时犯傻,对他动用私刑。 有点痛,有点流血,但还好,吃点儿苦药片就没事了。 应许搞不懂连星纬在想什么,连星纬比他更忙碌,要和陌生的人交际,要给应许发布任务,还要制定应许看不懂的计划,在应许眼里,他就是个炸毛的毛线团,看起来温温柔柔,但生起气来比巨大化的虫子还难打。 好在应许擅长放弃,搞不懂的事情,暂时也不去想。 杀虫,杀虫,赶路,杀虫。 杀人,杀人,赶路,杀虫。 杀虫的频率比杀人高,因为人是和他同种族的同胞,杀虫是为了保护人,杀人只杀坏掉的人。 连星纬总骂他傻、记不住事儿,但他认为他把杀虫和杀人这两件事捋清楚,就已经很了不起了,可能不是好机甲的狻猊还夸他聪明通透。 聪明,是个好词;通透,不知道是什么词。 「你现在有什么想要的吗,宁许?」 应许又一次被连星纬砸得头破血流,整个人疼得晕乎,还得听连星纬忽然发癫质问,连星纬是十万个为什么,每次问应许的问题都不重样。 第162页 「不知道,师兄……」应许疼得逼出来些眼泪,他手被连星纬绑了,没法抬起来擦眼泪,「我想不出来……」 应许的回答让连星纬抓着他的手劲都松了松,连星纬似乎有些不耐烦,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随后应许的头髮被放开,他透过眼泪与煳过眼睫的血液,模煳地看见连星纬起身,往他小腹的方向踹了一脚,直接令他飞出去几米远。 可怕的人类……应许还打不过他,只能被他绑了蜷缩在地板上,像条四肢退化的虫子垂死挣扎。 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星纬才会放弃他那些十万个为什么,应许不想再挨打了,哪怕有药吃,身上也还是会痛,药也还是苦的。 这时候狻猊还会雪上加霜:「别怕啊,小许,忍一忍就过去了。」只象徵性地安慰一下,给不出应许任何解决的办法。 应许把堵住喉咙的鲜血吐了出来,他稳住声音,几乎自暴自弃:「师兄,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吗?」 他看不到连星纬的脸,只能看到连星纬凌厉的背影,犹如一把蓄势待发的长刀,应许用刀还算利落,可对一把无法掌控的刀,还是心生恐惧。 连星纬的回答也让他摸不着头脑,「跟你本人没太大关系,只是你太蠢了。」 「对不起。」应许从善如流地道歉,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勉强翻身,面对着天花板,不被连星纬的背影划伤,「我尽量变聪明些,不会再蠢到你。」 这天花板是透明的,能看见蓝得发紫的天空,和天空上飞来飞去的「鸟人」——这是该卫星城的地面巡逻队,他们和太空领域的驻军是轮班制,该卫星城也和应许走过的很多前线卫星城不同,这座卫星城的防卫很妥当,不需要他和连星纬任何介入。 所以这会儿连星纬有空把应许关在休息的临时住所里,对他好一阵发疯,其力度远超于之前的每一次,应许都怀疑是不是给连星纬闲出病来了。 连星纬终于转过身,揪着他衣领把他整个人拎起来,再拍一拍他后背,解除了捆他身上的绳索机关。 「你收拾一下,然后就休息吧。」连星纬把绳索机关捏手心,别过了脸,「明天我们启程去下一处卫星城,在那里我们可能会见到你另外的师兄师姐。」 应许感觉,连星纬这么心烦,可能还真的不是因为他。 另外的师兄师姐,打人也会像连星纬这么凶吗? * 「白长官,之前也是你同意过的,宁许现在只是联邦的武器,而不是应允先生的侄子应许,这才过去一年多,你就翻脸不认帐了?」 连星纬还陷在可能要见到柯柏那叛徒的复杂情绪里,与他才认识一年并好几个月没联繫的白舸竞却卡着这时间给他发来通讯,开口就是问他索要应许的探亲假期,还嫌他要处理的事情不够多吗? 「明面上应许还是联邦的战士,拥有战士的一系列基本权益,其中就包括探亲假。」白舸竞不徐不疾,「虽然战士的探亲假视其负责的战区情况而定,但据我所知你们负责的战区目前已经情况稳定,你现在已经和应许到达他人负责的战区里,却还不肯放应许看望他唯一的亲人,这违背一名优秀指挥官的良心和专业素养。」 「白长官玩得好一手揣着明白装煳涂,你我的事业刚刚起步,你却跟我说什么他人负责的战区?」连星纬冷笑反怼,「我赶来他人的战区,目的为何你不清楚?难道你只需要我负责的战区助力,而不需要其他?」 「我并没有这个意思,连长官。」白舸竞平静地回答,「我只是认为你和应许都该适当地休整一段时间,有人告诉我,你在战斗间隙疑似霸凌虐待应许,这是我不想看到的,也是将来有可能会损耗你声名的丑事。」 「当然我也没有十足的证据,提醒你一句适可而止,不说应许和我有一个月的同窗之谊,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小战士,也不应该被你如此对待。」 连星纬暗骂一句还是这些纨绔子弟有阴损招,竟然还能在势力范围外的卫星城找到监控摄像头,他心想以后只能隐秘些发泄了,面对白舸竞的警告,还是装模作样地回应:「我会好好反省检讨,不过放应许回去之前,我得带他先见到我的队友们。我队友们也惦记着他,不比你那同窗之谊差。」 「你是怕你过去被你队友殴打吧?」白舸竞不客气地拆穿他,「我记得你和你队友们在主星相聚,共同接受新任务时,他们看你的眼神可不善。」 「你倒是惯会浮想联翩。」连星纬给人扣帽子 白舸竞一把掀了帽子:「我看人识人的本事一向不差,连长官,我已经把我的诚意如数奉献了,还希望你不要在背后耍些阴损的招数。」 「你难道不想跟我合作了吗,白长官?」连星纬见招拆招,「可是除了我,整个联邦都没有能辅佐你实现抱负的人物,包括我还存活着的队友们,他们连虫巢都没去过,之前常年驻守在深入虫族星域的乌有乡,对联邦中心的动向也迟钝不已。」 白舸竞打断他的滔滔不绝:「我对此清楚得很,但你这是在威胁我,连长官。」 「我绝没有这意思。」连星纬立马撇清自己,「不管怎么样,我的目标一直是消灭虫族,我只是不希望你误解我。」 「分明是你误解我了。」白舸竞苦笑,「我好心提醒你注意安全,提防你那些队友们,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我要换合作伙伴?我可不像我家里那些老煳涂们,知道孰轻孰重,但我说话又没有他们那么好听,倒是让你误会。」 第163页 「哪有的事,白长官,有什么我做的不对的地方,你尽管提出来,作为合作伙伴,肯定不能够互相隐瞒,互相看不惯。」连星纬忍住自己的冷笑和阴阳怪气,故作诚恳地回復,「至于应许那边,我拜访完我的队友们,就安排飞船和航线,送他回主星探亲。」 「只不过,他现在似乎已经忘记应允先生这个人了,他记性越来越不好,就是怕见到应允先生再受刺激,让他精神状况越来越糟糕。」 「总归应允先生不会虐待他,见到他肯定欢喜得不行,会变着法对他好。」白舸竞不以为意,「他只是失忆了,又不是真成了个傻子,肯定知道谁好谁坏,你这么对待他,他不也没精神失常把你怎样。」 「我之后一定谨记,他再怎么不好好完成任务,我都不会动手惩罚他。」连星纬咬牙切齿,「你就放心吧,白长官。」 第86章 应许听说,他和连星纬进入了柯柏师兄和杨林师兄负责的战区,该战区常驻军属于第十一旅,距离应许之前去过的第三旅战区,大概有两光年的距离。 他搞不太懂他的师兄师姐们负责哪些个战区,不过听连星纬抱怨,应该是每个人单独负责一部分区域,可柯柏和杨林偏偏要一起行动,钻了上级命令的空子。 「我们俩也是一起行动啊,师兄。」应许特意给师兄提个醒。 连星纬白了他一眼:「我单独一人负责,你顶多算是跟着我的武器。」 武器啊……应许郁闷了片刻,转头就给忘了:「哇,师兄,这卫星城的太空领域里也没有虫子!和上一座卫星城一样!」 连星纬絮絮叨叨地泼冷水:「只有这两处地方罢了,这里姑且算是他们休整的大本营,定位和锁龙台差不多。」 锁龙台是什么?应许忘记了,如果他还记得,他一定会纠正连星纬说:锁龙台还是和这边不一样,锁龙台的虫子也多。 应许和连星纬还没降落,正盘旋于卫星城上空,两位身量与连星纬差不多的军人拦住了他们飞去白塔的航路。 这二人,一人黑髮黑眼,背后白金色的机甲羽翅;一人白髮绿眼,背后绿金色的机甲羽翅,都穿着与应许同款式黑底银边的制服,脖颈上圈着黑色的颈环,面色森冷疏离,周身气场凛冽不善。 应许有一瞬间恍惚,总觉得这俩会忽然召出机甲,把连星纬围殴揍成肉泥——他们的不善并没有针对应许,应许明显能感觉到。 「说好的各凭本事、互不干涉,你怎么又屈尊降贵,来到我们负责的地界?」黑髮的青年率先开口,说话间手上已经多了一柄硬质的锤子。 诶诶?这是怎么做到的? 狻猊幽幽在应许脑海里开口:「你也可以,给我个命令就行。」 「我还没和你好呢。」应许嘟嘟囔囔地说。 连星纬那边八风不动,甚至还抽空敬了个礼:「我目前还是你们的上级,偶尔来你们的战区视察,也在我的职责范围内。」 说话间,应许手上「刷」地多出一柄浮着金色花纹的长刀,他慌得差点没握住,在场其他三人顿时眼神一凛,连星纬还要维持住面上的假笑:「好了,小许,他们都是你师兄,怎么能对师兄不敬?」 「小许并没有这意思,他应该是被你的说辞噁心到了。」白髮的青年为应许打圆场,「你们先聊着,我带小许去休息,赶路赶了这么久,早该累了吧?」 应许点头如捣蒜,胡乱把长刀收了,「谢谢师兄。」 看来这俩师兄应当是好相处的,应许一想到不用挨更多人的打,他心里就轻轻快快的高兴。 白髮青年也莞尔,瞬间将周身不善的气场消弭,他甚至飞到应许眼前,拉过应许的手腕,在应许都还迷煳的时候,把应许带到了地面。 他们停在了一绿油油的三角框架房子前,虽然应许杀多了虫子,看到绿色都有些反胃,但这绿色清浅舒服,和白髮师兄的眼睛机甲一样,给人一种安心的力量。 反胃的不是颜色,而是虫族,应许对此分得很清楚。 「你最近就住这里,有什么需要的可以给我发通讯。」白髮师兄松开他的手,转身与他面对着面,仰头勾出一点洒脱的笑容,露出虎牙尖尖,「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林。」 应许被这温柔烫得身体一哆嗦,他结结巴巴地回答:「我叫宁许,我不一定能记得住你的名字,所以你也可以不用记住我的。」 「没关系,记不住就多记几遍嘛。」杨林伸手,轻轻用手环碰了下应许的手环。 狻猊发出声响:「通讯方式接收中,密匙接收中。」 「我们以后会再见面吗?」应许没头没脑地问。 「会的吧,」杨林似看出他的犹豫,「你有你的人身自由,连星纬管不着你。」 「可是我太笨了,跟着他我都还老是做错事,不跟着他的话……」应许不敢想像。 杨林却说:「你只是受伤了,以后会好起来,如果你想好起来的话,就用通讯联繫我。」 应许辨别不出他这话的真伪,但又喜欢着他语气里的鼓舞,「可是,可是我的机甲不好……」应许支支吾吾地说。 「小许,我能明确地告诉你,全星际的人类你都可以不信任,但你完全可以信任你的机甲。」杨林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 「为什么?」应许迷煳地追问。 杨林耐心地回答:「因为能和你在战场上并肩作战到最后的只有它,你也是经歷过不少战争的战士了,应该明白我这话的意思。」 第164页 应许迟钝地点点头,杨林劝他进屋休息,他叫住杨林:「师兄,我觉得你有些眼熟。」 「那可能我们之前见过。」杨林笑笑,不置可否, 「还有就是,师兄,我感觉有一个人我能无条件信任,只不过我忘记了他。」应许直愣愣地说,「所以后边,我会来找你,如果你能治好我的话。」 杨林笑笑:「我也会和柯柏商议,柯柏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位黑髮的军人,我们将尽可能保证你的安全。」 应许感觉到心里一块大石落地,他笨拙地说:「谢谢师兄。」 * 杨林走进白塔顶层的会议室,那个透明的玻璃匣子,两位当事人已经占据了长桌的两端,各自咄咄逼人。 他听了两耳朵,只觉无趣,这两位祖宗吵着吵着,就容易吵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会儿已经到了十岁那年实验室进行的体能选拔,柯柏斥责连星纬诡计多端,连星纬反讽柯柏不知变通。 杨林绕到柯柏身边,懒散地将胳膊环过柯柏肩头,不声不响地将二人剑拔弩张的气氛打断。 「要吵就吵跟你一块探索虫巢、却没能跟你一块回来的队友啊,和柯柏吵些小时候的事情做什么?」杨林开了口,却没看长桌那头的连星纬,只专注地拨弄着柯柏的头髮,「你有防护的武器,却不肯分一些给他们,或者你干脆自己去探索好了,为什么还要拉着大家一起?」 「你真是一遇到柯柏的事情你就犯煳涂。」连星纬避重就轻,「分明是你们追随柯柏背叛了破空舰队,临阵脱逃活了下来,却平白无故指责死去的大家。」 「我从头到尾都是在指责你,连星纬,柯柏也一样。」杨林冷声道,挡住了柯柏的嘴不让他出声,「别想再用你那些噁心的招数,我们还是以前的那句话:不想和你以及联邦多做牵扯,对你的一系列宏伟志愿也不感兴趣。」 「不想和联邦多做牵扯,你们却还是服从了联邦的命令,来这里清扫虫族垃圾。」连星纬双手交握,托腮凝望着长桌这头的他二人,「联邦这边真没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吗?」 柯柏挣开杨林的桎梏:「反正跟你没关系。」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连星纬委屈地耷拉脸,「某种意义上,我们是一块长大的兄弟姐妹,我的计划中也包含了你们的未来,其他人的死亡并不在我的计划内,我也曾拼尽全力想挽救他们,哪怕一个,但是没办法,虫巢的环境过于兇险,超出了我的能力范围。」 「你可以不带他们去,你可以让他们跟着我。」柯柏咬牙,目光里仿佛淬了毒。 杨林为了他能好受些,轻柔地捏着他的后脖颈。 「你方才和柯柏吵以前的事情,可没有把我们当作兄弟姐妹的意思。」杨林幽幽地补充道,「眼下你也作出一番成就了,用x物质武装普通的机甲舰队,令他们的攻击防御能力大大提升,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连星纬目光灼灼,声音激越:「因为眼下保护的只有行星城的一等公民,卫星城的绝大多数人仍然处在水深火热中,我们的父母来自卫星城,那么我们也理应是卫星城的人,我要做的就是进一步争取卫星城的利益,让星际社会实现绝对意义上的人人平等。」 连星纬是个天生的演说家,平日里装作温和无害的样子,关键时刻却拥有着调动人心的巨大力量,杨林毫不意外破空舰队的其他人会被连星纬煽动,愿意为连星纬死而后已。 但问题在于,此刻的连星纬面对的是从来不吃他这一套的杨林和柯柏。 「你先学会尊重我们,再谈你的人人平等吧。」柯柏反驳了回去,「而且我猜想,你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结束掉人虫战争,你只是去了虫巢一趟,并意外得知了x物质的作用,除此之外你并没有带来更多有效的消息,例如人类需要多少x物质才能瓦解虫巢,例如人类要怎样在不伤害自身的前提下将x物质打入虫巢。」 「维持长时间的前线防御,不被虫族吞噬任何驻军卫星城,就已经是你目前能做到的极限。但战争还在继续,人类的内部矛盾依旧会被外部矛盾转移,离你的人人平等还远着呢。」 连星纬并没有被这番说辞打倒,他只是悲悯地冷笑:「那你们不与我合作,你们又能得到什么呢?我听到些风声,上头可有人知道你们叛逃的大本营,你们就不怕哪天上头想起来,给你们来一场清算?」 「要知道x物质的武器在更新叠代,迟早有天会取代掉神级机甲,到时候你们五个人五尊机甲,就像五只蚂蚁一样任人宰割。」 柯柏和杨林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宽慰,他们同时决定不与傻子计较。 杨林撂下一句话:「那到时候就看是我们任人宰割,还是你被联邦捨弃永不重用。」 他们到底没有连星纬那么狠心,随便就说出来任人宰割这样的混帐话。 「没什么别的事,你就回你负责的战区,继续打扫战场网罗人才,我代其他三人向你问好。」柯柏起身,顺势挽过了杨林的胳膊,「另外白舸竞指挥官向我打了招唿,让我和你一起,为送宁许回主星规划航线。」 「你是想说,白指挥官并不信任我?」连星纬也起身,一股颓废劲儿,但硬要站得笔直。 柯柏耸耸肩:「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第165页 「住所的位置和密匙已经发送给你,居住时长为四十八小时。」杨林适时接茬,「这期间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我们不一定能满足你。」 连星纬假笑:「那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俩这是什么情况?」 杨林抢在柯柏前边开口:「私定终身,谢谢祝福。」 「你俩可都是alpha……」连星纬意有所指。 柯柏淡淡道:「这跟你也没什么关系。」 杨林掩盖住眼底的惊喜,故作镇定:「如果你给份子钱的话,那勉强和你有点关系。」 第87章 杨林说能够信任狻猊,而且理由给的很到位,应许没办法找出差错,他这脑子也找不出别人差错,这会儿就愣在了住所的角落里,仰头看那向上走的三角房顶,呈现出一道道的原木条纹。 他听话,让老实待着就老实待着,睡不着觉的多余时间里,努力转动自己容量不大的脑子,就信不信狻猊这一问题开始掰手指占卜,抽空还能想想自己的上级能不能换成杨林,如果另一个黑髮师兄也脾气好的话,换成黑髮师兄也行。 不要连星纬。 他忘记了狻猊能听到他心声这一茬,掰了好几个小时手指没掰出个所以然,一直默不作声的狻猊终于忍不住开口:「你要问我什么直接问啊!这都快一年了,你不开口问,我也不好答啊!」 「我问过的。」应许嘟囔,掰了这么一阵,手指都快数不清了。 你没回答,所以我才不相信你。 「你没有,真没有!我资料库里都没记载!」狻猊嚷嚷,语气里竟有一丝委屈的愤懑。 应许这次想起来:「你不是能听见我的心声吗?」 狻猊愤愤不平:「你要主动问,我才能主动答啊,我要莫名其妙地回答,你肯定会生气。」 应许迷煳了:「我哪里有生气?」 狻猊直接在他面前的墙壁投影了一张表格,上面记录了这一年里应许因狻猊多嘴接话而生气的次数,以及生气的表现。 「次数之多,表现之恐怖,哪怕我只是尊机甲,没有你们人类那么丰富的感情,我也会感到害怕!」 应许弱弱地举手:「你不是没感情吗?怎么会害怕?」 「这只是打个比方!」狻猊气唿唿地说。 打比方是这么用的吗? 应许不跟机甲掰扯,他能感觉到机甲「剧烈」的感情,虽然机甲并不承认,他定了定神,斟酌地开了口:「我想我可能忘记了一个人。」 「你何止忘记了一个人?」狻猊怼他。 应许心虚地加上了限定词:「一个很重要的人。」 狻猊收回了墙上的表格,手环的金光晃啊晃:「是应允,你来挣军功就是为了再见到他。」 应允……应许磕磕巴巴地低声念着这名字,他没想到狻猊能这么直白地回答他。 「我承认有些事情我不能跟你直白地说,但你只要开口问了我,我总会给你一个答案。」狻猊柔和了声音,「我也不会直接告诉你我不知道,而是会正规地告知你,我资料库里没有相关资料,或我因某条指令不便跟你详谈。」 「那你还不是回答不了。」应许闷闷地说,「我想看看应允的样子。」 狻猊立马现说现卖:「很抱歉,因谷雨教授的指令,我暂时无法回答你的问题。」 应许没生气,反而忍不住笑,他用袖子擦擦眼角:「对不起,狻猊,我不应该不相信你。」 「没关系,谁让你是我的宿主呢。」狻猊表现得很大度,「你会好起来的,小许。」 趁自己还记得住,应许赶紧问:「你也觉得我应该听杨林师兄的话?」 「我只能告诉你,他和柯柏不是坏人。」狻猊回答。 应许下一个问题脱口而出:「那连星纬师兄是坏人?」 狻猊顿一顿:「我的资料库里没有相关资料,但是就近一年他对你的态度来看,我分析他不是什么好人。」 好长好委婉的话,应许理解了一会儿,坚定地告诉狻猊:「我想要记忆力好起来,能记住应允,能找到自己可以做的事情。」 狻猊瞭然:「那我们找个时间避开连星纬,和杨林详谈吧。」 「啊,我刚刚就应该跟师兄说,我要治好自己的!」应许有些懊恼。 「没事,我帮你记着。」狻猊宽慰他,「你要记得相信我啊,小许。」 「唔,我记得你和我一起杀了不少虫子,在很危险的时候我们仍然在一起。」应许慢吞吞地寻找自己的记忆锚点,「有了这个,我可以慢慢想到信任你。」 狻猊愣了好一会儿,应声道:「好。」 「这一年辛苦了。」应许冷不丁地说,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样的话。 狻猊却说:「不辛苦,我只是你的机甲而已。」 「而我的首要任务,就是绝对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 应许给杨林发去了通讯,他这会儿已经忘记杨林的名字,不过还好狻猊把通讯方式存住了。 「师,师兄,」应许话赶话地说,「我想恢復记忆,我很想!」 「我们这边暂时安排不了啊,小许。」杨林轻巧地拒绝,「你得回主星去了,让你的机甲记录一下,你要回主星,去看应允先生。」 「应允……我知道应允。」应许露出笑容,几乎要欢唿出来,「他是我很重要的人,我挣军功是为了再见到他。」 第166页 很快应许迟钝的大脑反应过来,「那我能见到应允,是不是就不用再挣军功了?」 杨林并没有给他肯定回答:「我不太清楚,等你探望完应允,再找我们治好脑子,就什么事情都知道了。」 应许琢磨了一会儿,「我给你们添了麻烦。」 杨林温和地笑笑:「这并不是什么麻烦,小许,我们也需要你的帮忙。」 应许点点头,似懂非懂:「那我什么时候出发?」 「让你的机甲计时,四十八小时后。」杨林回答,忽地特意压低声音,「这期间不要出门,时间有变动我也会通知你。」 「嗯嗯,我绝对不乱跑。」应许说,「我之前就没乱跑过。」 连星纬说他就「留守休息室不出门」这一条命令执行得好,他自然不会在强项上给杨林他们添麻烦。 杨林哄孩子地柔声笑:「好乖,你住的房子里有放映机,就在床头的柜子上,那是声控的,下达指令后能放动画片。」 「你可以看看解闷,但不要看太久影响休息,饿了厨房冰箱里有营养液。」 杨林师兄叮嘱地好仔细,应许听一条忘一条,但还是记得说:「谢谢师兄。」 师兄好温柔,好像……好像什么? 「像应允。」狻猊接茬,「没想到除了应允外,还有愿意对你这么耐心的人类。」 应许已经挂断掉和师兄的通讯,「唔,这么说的话,应允是很好的人。」 狻猊贊同:「这话没毛病。」 * 不过,应许乖乖待在室内的四十八小时里,外边发生了什么呢? 原来是连星纬和柯柏打了起来。 他们特意飞到了太空领域,没有给地面的驻军和居民造成麻烦,只是在太空领域大开大合地互相攻击,还误伤了一些领域外蠢蠢欲动的虫族舰队。 杨林作为拉偏架的,自然也跟着飞上了太空,在连星纬落入下风之际,弯弓搭箭辅助柯柏的锤风,朝连星纬机甲的命门处射箭。 他和柯柏心里有数,没打算在这里谋杀他们名义上的上级,只是要让连星纬吃吃苦头,歇了继续利用应许的心思。 至于上级的上级、和最高位置的人怎么想,他俩也不关心,那是连星纬该处理的事情——如果他俩能早日和应许接上头,还不用如此大费周章地替联邦守前线一年之久。 「你们俩还真是卑鄙无耻!」连星纬在通讯里叫骂,「和以前一模一样!」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们!」柯柏回怼,杨林听出他语气里克制的愉悦,「论卑鄙无耻,谁又比得过你?你之前可联合十几二十号人,围殴我和杨林!」 杨林嘆了口气,这事儿是十五岁分化前最后一次体能筛选,他们吵架的内容到底翻来覆去没新意。 「我那叫智取,不过很遗憾的是,让你俩活到了现在。」连星纬灵活地又一次闪避过箭矢,这是他和他机甲金乌的强项,「但后面我也拿出了我的诚意,准备与你们同生共死、不离不弃,但你们却拒绝了我的好意。」 杨林一惊,再次搭箭射向金乌的头颅,准备制止连星纬继续胡说八道。 而柯柏已经听见了:「你所谓的好意毁掉了我的腺体,让我差点变成困死在易感期里的畜牲,如果不是杨林的话……」 「我这不还帮了你俩一把吗?」连星纬挡住柯柏迎面的大锤,却只稍稍错身,让杨林的箭矢刺进机甲肩膀,机甲手中的长棍一滞,那二人更是乘胜追击,「不然光凭你俩的窝囊劲儿,怎么可能走到一起?」 他一下乱了阵脚,嘴上却愈发不饶人:「我可还记得,柯柏你曾经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离开实验室后要跟我一道组建家庭,这才过了几年,你就移情别恋了?」 这事儿是说不得的禁忌,柯柏的锤风乱了,但杨林的箭矢愈发急促凌厉。 「他没恋过你,少自作多情。」杨林冷声道。 连星纬闪身到了柯柏的视野盲区,以柯柏为盾挡住杨林的箭矢,「那也是你不知道,我们俩的事,和你这外人有什么关系?」他变本加厉地扰乱军心,棍子眼看要敲上柯柏穷奇的后脖颈,柯柏却瞬间消失在他们的视野里。 杨林不偏不倚地射中金乌的眉心,连星纬急忙转变机甲形态,化为飞船往卫星城方向降落。 柯柏这才姗姗出现,与杨林肩并肩悬浮,他发起公共通讯,下达命令:「地面驻军注意,看守外来机甲金乌,若他逃窜到居民区内,在不损害自身的情况下,用x物质攻击。」 「出动x物质,你也真不怕他被玩死。」杨林转入了私人通讯,他收回了弓箭,与柯柏一道转换了机甲形态。 「反正以普通士兵的准头,也多半打不中他,只是做一个威胁罢了。」柯柏解释道,「而且他那么惜命的一个人,肯定不会在我们警告后还以身涉险。」 杨林调侃:「毕竟是初恋,了解得足够透彻啊。」 柯柏一窘:「你以前,不在意这个。」 「我现在也没在意。」杨林说,他把柯柏甩在了身后。 「杨林!」柯柏追了上去,「我认真的!等事情都结束了,我们……」 在一起吧。 杨林猜到他后半句话,但没想继续听下去:「离事情结束还早着呢,柯副指挥官,应许的记忆里未必有我们需要的东西,而且就算有,仅凭我们几人,没办法达成目标。」 第167页 「你担心到时候我们要跟连星纬结盟?」柯柏一语道破杨林的隐忧。 「除了他,我们还有更好的人选吗?」杨林反问。 柯柏回答,带着一些笃定的把握:「这一年里,我还真找到一个。」 「白舸竞?」杨林一下子猜了出来,「但她是联邦高层的女儿。」 「所以我希望她是个好人。」柯柏说,「只要是个好人就行。」 第88章 应许出发回主星前,没见到连星纬,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但应许还是很贴心地给连星纬打了通讯。 「我要走了。」应许说。 连星纬语气恹恹:「走就走呗。」 「以后我也不回来了。」应许壮着胆子说。 这话说出来,他心里就松了一口气。 连星纬嗤笑:「那可由不得你。」 一下子又把应许的心提了起来。 「我的事情做完了。」应许直愣愣道,「你以后的任务,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说完就挂断通讯,跟狻猊嘀咕,不给连星纬再打过来的机会。 「我不想再挨打了。」应许由衷地说。 「但你不是打不过他。」狻猊说,「如果只是一对一的话。」 「我跟他一对一,我能打过?」应许自己都不相信,「我脑子转不过来的!」 狻猊似乎都想嘆气了:「也不是脑子的问题……嗯,某种意义上也是脑子的问题吧。」 「你就说些废话。」应许嘀咕,面上又窝窝囊囊地笑了,「不过我自己也确实挺没用的。」 是杨林护送他到回主星的第一道关隘,之后就不送了,之后的地界没虫族捣乱,应许搭乘运输飞船就能顺利到达。 应许沿途比跟随连星纬要舒适惬意得多,杨林不会让他跟遭遇的虫族舰队硬碰硬,耐心地教他如何隐身,如何躲避,他如果觉得自己尚有余力,也可以出手打一打,控制好时间就行。 「不能让应允先生等太久了嘛。」杨林理所应当地说。 应许牢牢地记住这话,也让狻猊提醒他,避免他打架上头,耽误了见应允的时间。 「师兄,你见过应允吗?」应许想起来问杨林。 杨林没有不可说的避讳,直截了当道:「见过几次,不算特别熟,但他给我留下的印象很好。」 「嗯嗯。」应许期待杨林能多说一些。 杨林也如他所愿:「他跟我讲起我父母的事情,让我一直很感激,因为我没见过我的父母。」 应许思索了好一会儿:「他认识你的父母?」 「嗯,他们曾经是同学。」杨林听出他理解困难,近一步解释,「意思就是认识很久的老朋友。」 「那他年纪应该很大了。」应许的关注点很奇特,在他的印象里,爸爸妈妈是大人,肯定比他这个小孩子年纪大很多,师兄比他年纪又大一些,那么师兄的爸爸妈妈年纪就更大了。 认识师兄爸妈的应允,会是一个老爷爷或老奶奶了吗? 杨林听了他这话直乐:「比你年纪确实大很多,但看上去很年轻,以现在星际社会的医疗技术,你很难从一个成年人的外貌上判断年龄。」 应许似懂非懂:「那他不是老爷爷老奶奶。」 「他也没机会成为老奶奶。」杨林笑个不停,「而且你都没见过什么老爷爷老奶奶,怎么忽然又说起了。」 应许一本正经地说:「我听说过,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秃头白鬍子的老爷爷,他牵着家里的牛上街换家里需要的东西,先是用牛换了羊,再用羊换了猪,又用猪换了鸡……换到一天的末尾,他换来了一袋烂苹果。有人就嘲笑他说,他把烂苹果拿回去,肯定会挨一顿他妻子的毒骂。但是老爷爷说,老奶奶不会这样做,她只会给他一个响亮的吻,并说老头子做事总不会有错。」 「他们就打了一个赌,如果老爷爷赌赢了,他和老奶奶将会获得一袋金币。那跟老爷爷打赌的人招唿了同伴,一道跟随老爷爷回家,等着在门口看老爷爷的笑话。」 「老爷爷像平常一样,跟老奶奶说起上街换东西的过程,把那袋烂苹果交给老奶奶。老奶奶万分惊喜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想用苹果来酿酒。然后老爷爷得到了一个响亮的吻,老奶奶也如他所料那般称赞他道:老头子做事总不会出错。」 杨林听完愣了半晌:「所以这个故事的意义是什么?」 「不知道哦。」应许笑笑,「可能有,只是我不记得。」 「你这故事的前因后果倒记得很清楚。」杨林说。 应许想了想:「好像有人讲过很多次,而且我也不是一直记得,就忽然想起来了。」 杨林嘆了口气:「等你探亲假结束,我会到第十星域的关隘接你,你这脑子的伤不能再拖延了。」 哦,应许乖乖地说:「谢谢师兄。」 * 与杨林分别,应许剩下的路程就没有之前那么有意思了。 没事虫子可打,也不能和人聊天。 狻猊说:你可以跟我聊天。 应许拒绝了,跟狻猊聊天他容易生气,所以他选择趴窗户边上看外边巨大的行星。 「你一年前坐飞船来,也是这样一个人看着窗外。」狻猊自说自话,「你没失忆那会儿也喜欢看星星,在主星的小岛上,有时候一看一整晚。」 应许没接茬,他不记得那么远的事情,只觉得眼前那一颗橙红色的巨行星很漂亮。 第168页 「应允有看到过吗?」他冷不丁地问,「这样好看的星星。」 「他看过吧,好歹比你多活了十几年。」狻猊说。 「那太好了。」应许笑笑,他觉得有些怅惘,但更多的是宽慰。 * 应许到达主星,前来接应他的是位声音爽朗的中年大叔,说是大叔其实人家也长得年轻,应许看不出他的岁数,只是发自内心地想喊他大叔。 大叔名叫翁陶然,很熟稔地递给应许刚买的果茶饮料,说之前见你,你才高考结束,三年过去还是副孩子样。 应许不知道孩子样是什么样,他自顾自咬着吸管喝果茶,酸酸甜甜的味道,很熟悉,透明杯子里是浮着柠檬片的红茶。 翁陶然宽容着他的不礼貌,甚至应许一声不吭喝完半杯茶时再抬头,对上的也是翁陶然颇为怀念的温柔目光,这目光扫着应许侧脸,让他有些不太好意思了。 「很好喝的果茶。」应许硬着头皮夸了一句。 他们已经乘坐摆渡的小车到达飞艇停泊处,翁陶然扬手指挥最近的飞艇打开舱门,边招唿他上去,边含笑道:「喜欢就好,想喝到家了还有。」 喝完一杯就够了,应许也没有那么馋,翁陶然随后坐到他身侧,在飞艇开动后,细细问他想吃些什么,想玩些什么,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应许没什么想要的,他只能含含煳煳地应声「嗯」,多余的话一个字儿不说。 好在翁陶然是位贴心的大叔,很快就不为难傻子。 「我待会儿能见到应允吗?」应许最关心地就只有这一个问题。 「能。」翁陶然疲惫地笑笑,「但你可能要离远一些,他……身体不太好。」 「我想离他近些!」应许急忙忙地说,手上的杯子都被他捏得变形,剩下的半杯茶水快溢了出来,「我不会给他添麻烦,我会乖的!」 「谁教你说这些话的。」翁陶然蹙眉,伸手一点点掰开他攥紧的拳头,将那变形的杯子解救,「要麻烦也是给你自己惹麻烦。」 「我不怕麻烦!」应许立马打包票,他顿了一顿,「而且应允也不会嫌我麻烦。」 翁陶然将捏扁的杯子復原递还给他,又打开了舱门边上的储物箱子,搜罗出来个小玩意儿塞他手里,「还有一阵才能到,你先玩会儿鲁班锁。」 这……这怎么玩? 应许捏着木头摆件无从下手,但在翁陶然关切地目光里,还是一口喝完剩下的柠檬红茶,憋着一股劲儿研究这鲁班锁,实际上心思早飞走了。 当飞艇停在小桥流水旁的庭院里,舱门一开,应许就丢了摆件直接跳了下去。 应该等等翁陶然,这几进几出的院子,应许找个正门都找不着,但他已经等不及了,心里的期盼驱动着他,让他下意识地奔跑,跳跃过假山竹亭,再三步上墙翻过一处又一处障碍。 他嗅到一个味道,很轻很淡,似从最深处的院子里传来,他对这个味道很熟悉,仿佛是那将他张牙舞爪的噩梦拦腰斩断的利刃,但这味道又来源于最柔软的花。 什么花? 应许停在了一处圆窗前,那气味愈发浓郁了些,他想起来那是玫瑰。 此时正好是主星的午后,恆星徐徐偏西,主星的环境和地球相似,恆星的光芒也是白亮的暖金色,照在如烟如霞的窗纱上,投下应许执着的影子。 他透过窗纱和雕花,隐隐约约看见里侧榻上的身影,雪衣乌髮,发顶有一对雪白的狐耳。 那人还在昏睡,侧身卧着面朝向窗户,应许看不见他的面容,却能清晰地想像他蹙眉痛苦的神情。 应许转身到了门前,门随着他的靠近,瞬间吱呀打开,应许无心怀疑,迈过门槛直奔床榻,狭小的空间里玫瑰花的清香四溢,软刀子一样割着他心头的血肉。 那人脚踝上锁着银白的链子,裸露的皮肤上遍布猩红的划痕,白裙宽松得几乎裹不住他这一把枯瘦的骨,毛茸茸的狐尾从他裙摆下探出——应许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人正处在易感期里。 应许半跪于床边,屏住唿吸探手,细细地将他挡脸的乌髮拨开,那对狐耳随着他的动作一颤一颤,应许终于能看清楚他的脸了,记忆中被血色模煳的皎月缓缓升起,与他线条柔和的侧脸重合。 「应允。」应许轻声地唤,唿吸都不禁发颤。 沉睡的美人眼睫轻颤,徐徐地露出一双眼,深蓝色,黯然无光犹如最深的海域,应许没来得及收回手,就被应允抬手按住,苍白嶙峋的手背看得应许心惊。 他一时忘记自己要说什么话,只讷讷唤着:「应允,应允。」 他应当是有好多话要对应允说,可近乡情怯,可他偏偏是个傻子。 应允攥着应许手腕的力度奇大,勐然撑坐起来向应许肩膀扑去,脚踝上的银链子哗啦作响。 应许乖巧地一动不动,任由他应允野兽般在他后颈处细细嗅着,温热的唿吸洒在了抑制贴附近的皮肤,起了细细密密的痒意。 而应允还嫌不够,直接将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应许肩头,他一口咬到抑制贴边缘,用撕开血肉的力度,将应许后颈的腺体从抑制贴下扒开。 满屋子的玫瑰气息里混杂着一股不徐不疾的雪松味道,应许伸出另一条胳膊,将床榻上轻盈如雪花般的应允搂抱住,随即颈后传来撕裂的疼痛——应允死死地咬住了他的腺体。 第169页 应许很疼,这种疼直冲天灵盖,从血管里细细密密地漫开,但他不躲,就连颤抖都带着隐秘的兴奋。 「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应许哭出泣音,眼泪止不住滚落眼眶,怀里的雪花滚烫如燃烧的火,于他怀里鲜活地挣扎。 颈后的疼痛慢慢消失,应允嘴上松开了他,胳膊却一点点将他后腰收紧。 「小许?」他不确定地唤道。 「嗯!」应许响亮地应了一声。 下一秒,应允的眼泪顺着他又疼又烫的腺体滑过,应允说:「真的是你啊。」 第89章 应允的状态并不好,他整个掉进了应许怀里,下意识贴着应许胸膛,发顶的狐耳扫着应许下巴,整个人的温度烫得降不下去。 应许绞尽脑汁,才迷迷煳煳地想到他应该给应允注射抑制剂,但抑制剂在储物袋里,他储物袋不见了。 储物袋怎么能不见呢? 应许急得喊狻猊,狻猊无奈地解释:「你把储物袋忘飞船上了,那个机器人提醒你,你都没注意。」 「那现在怎么办啊!」应许的眼泪被逼了出来,唯一能做的只能将应允搂紧了些。 应允却摸索地抚上应许侧脸,执着地擦去他发凉的眼泪,「小许,怎么哭了?」 应许一下子找着主心骨,抽抽嗒嗒地说:「应允,你易感期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没事儿,我忍一下就好了。」应允安抚地拍拍他的侧脸,但整个人的状态并不像没事的样子,应许都怕他烫得融化掉。 狻猊似乎进行了一番搜索,在应许的脑海里压低声音道:「你这样……」 应许的脑子停转了一瞬,期期艾艾地问:「这是要干什么?」 狻猊嘆了口气,干脆外放了声音,让应允也听见:「应允,正好有小许在,你也没必要忍着了,我知道你会,而且他现在已经二十岁,到了法定的结婚年龄……」 应许莫名听得脸红,胡乱把腕子上的手环丢一边:「你就别添乱了!」 他动作幅度大了些,腿上没跪稳,直接往后摔坐在地,应允整个人完全压到了他身上。 银链子哗啦作响。 应许胡乱地抬眼看了,应允面色潮红,唿吸急促地洒到他脸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睛依然毫无光泽。 「应允,你,你会……」应许期期艾艾地问,「你会什么啊?」 应允笑了一下,但面上更多的是挣扎,而他的狐尾已经不受控地在应许腿间扫。 「可能有点疼。」应允声音沙哑。 「我能忍。」应许愣愣地说。 应允露出瞭然的自嘲,应许没怎么看懂,应允的吻轻柔地落到他面颊。 「我眼睛看不见,你多受累。」应允说。 原来应允眼睛看不见……应允眼睛怎么看不见了? 应许没来得及细想,哼出一句「不累」后,应允的吻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他调了调脑袋的位置,顺利和应允接了吻。 玫瑰的香气又甜又让人迷煳,应许不自觉地抬手扣住应允的后脑勺,想将这个吻延续下去,直至缺氧后才脱力松开。 他赶紧勐吸一口气,掰过应允躲闪的脸,漫无章法地挨挨蹭蹭,蹭得应允忍不住笑。 「小狗。」应允说,狐耳立了起来。 「疼就喊,或者咬我。」 「我不怕疼,你来。」 银链子晃得更厉害。 * 恆星偏西,屋里橙红一片,像火烧着了一样,屋子隔音很好,应许只能听见他们二人的唿吸和心跳。 宇宙仿佛凝聚于这方寸之间,只他们二人,没什么需要他们去关心,没什么需要他们去思考。 「刚刚只是教我?」应许平白生出些不爽。 应允一愣,把脸往应许怀里埋:「我自己也想这样。」 应许满意了,他不放心地叮嘱:「你别睡着了,应允,我有些步骤还不熟悉呢。」 得到的回应是,应允低声纵容的「嗯」。 * 待到黑暗完全笼罩房间好一阵子,链子的声响歇了,应允完全昏睡过去,唿吸浅浅的安稳。 应许最后还是没忍住往应允脖颈咬一口,听到应允的泣音,兴奋将心疼完全沖淡,他这会儿想起来,觉得还是有些下口重了,贴着应允变回来的耳朵说「对不起」。 应允颤了一下,没甦醒,他疲惫得很,整个人被火烧了一遍,又湿得像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 应许迟钝地想:应该抱应允去洗澡,换上舒适的衣服再躺床上睡觉,这样躺着会感冒的。 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呢?应许顿了一会儿,想起来这是有人教过他的。 是谁他不记得,但他认为就是应允。 「狻猊,你还在吗?」应许喊着,声音沙哑得厉害。 被他扔到一旁的手环浮出金光,狻猊无奈地说:「让我出去找人是吧?」 「你能自己出去吗?」应许心有余悸地问。 狻猊不回答,直接变化为狮子狗的形态,尾巴一甩,头也不回地撞门出去。 应许也撑着这口气,起身后将应允扶坐起来,他摸索到自己还干净的外套,搭在应允身上,而后一鼓作气把人搂抱上床榻,安置平稳后才想起自己身上一.丝.不.挂。 背心和裤子是没法穿了,但待会儿还要见人,好在他给应允扯出床里侧的被子时,抖出了丝质的长裙,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套上。 第170页 那灯和门也等着他穿好,才徐徐打开。 狻猊从门槛外跳进来,领着两只戴着护工帽子的小机器人进门,其中一个机器人小跑到应允床边,解开桎梏应允的银链子。 另一个指挥应许把应允抱起来:「贵客,请跟我到浴室洗漱。」 还好来的不是真人,不然应许还觉得臊得慌,他也不晓得自己在臊个什么劲儿。 等到了浴室,护理机器人便从应许怀里抢过应允,招唿应许自己下池子洗澡,稳稳噹噹地运送应允到屏风后头的里间。 应许看了一会儿没看出所以然,决定先把自己整理干净再说,结果一下水,皮肤似被密密麻麻的针扎,骨头也烂泥般散了架。 很累,但很满足,很兴奋。 他往岸边靠了靠,舒服地眯上了眼,脑子里空空地晃出水声,里面全是应允的影子。 「你和应允折腾了整整三个小时。」狻猊蹲在岸上吐槽,「不散架才怪。」 听了这话,应许好容易平復的心情,又臊了起来。 「谢谢。」应许抹了把脸,转眼认真地看向狻猊,「不然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狻猊却不给他面子,往后退了一步,似有些淡淡的嫌弃。 不多时,两只茶几形状的机器人顶着汤水和吃食进门,狻猊还给它们挪了位置,让它们就停在应许伸手能够得到的地方。 「贵客,我们主人想跟你通话。」茶几之一公事公办道。 应许这才想起来还有个翁陶然,来不及上手拿点心填肚子,赶忙点头同意。 翁陶然的声音从茶几里传来:「好了,小许,你洗漱完就跟着机器人回房间休息,等应允那边检查好了,我会把他送还给你。」 他一点废话都没说。 应许没反应过来,讷讷地「啊」了两声,随后小声抱歉说:「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你这孩子,原本就是喊你回来帮忙的。」翁陶然笑,「你来了,应允才好些,他易感期不规律,抑制剂也没作用,难得有一次他易感期不是自己熬过去的。」 「哦……哦,」应许听着心疼,还嫌自己做得不够好,「我这也是第一次。」 翁陶然却说:「你要不是第一次,应允得找你上级讨说法了。」 虽然有点听不懂,但应许还是觉得有些尴尬,他避开了这个「第一次」问题,抓住了重点的疑问:「应允说他眼睛看不见了,这是怎么回事?」 「之前他大脑受过伤,不光是眼睛,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出了些问题。」翁陶然直言不讳,「送你来的路上,我还担心他认不出你了,所以没敢跟你多说。」 「他认出我了。」应许有些小嘚瑟,但他还是更关注应允的伤,「他眼睛不能治好了吗?」 「以现在联邦对人类大脑的研究程度,恐怕是还得等些年月。」翁陶然给出否定回答,紧接着安慰道,「不过你来了,他精神恢復一些,对身体也有好处。」 「但我只有一周的假期。」应许垂了头,他还想再陪应允久一点,一周掰开揉碎也只有七天。 「没事,到时候他好一些了,就能跟你远程通话。」翁陶然说。 这话点到为止,翁陶然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许能和应允一直待在一起。 应许失落地「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语。 他转不动脑子,想着他得去把脑子治好,才能想到和应允在一起的办法,而且治脑子……师兄他们能不能把应允也治好? 也许听他沉默了,翁陶然适时地开口:「那就不打扰你了,你先吃些东西,然后好好休息,明天我再为你操办正式的接风宴。」 通讯挂断,应许没兴致吃点心,他喝了两口梨汤,把嗓子润了润,而后叫来了狻猊:「给杨林师兄发通讯,狻猊。」 他心急得很,可别人感受不到,狻猊却摇摇头,说:「联繫不到杨林,估计是正忙着打仗。」 应许颓废地把自己沉到池子里,水纹染着浴池上方暖黄色的光,柔柔地晃着应许的眼睛。 他又听到了那玉碎的声音: 「我是不被主上祝福的一部分,我们都是不被主上祝福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脱离主上后,湮灭如尘埃蝼蚁。」 「被主上祝福的蛭依旧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接受人类的供奉,牠也许忘记了族群,牠肯定忘记了族群……但只要牠没有忘记主上,没有欺骗主上,主上会原谅牠的一切,将牠重新接纳。」 「不公平呵,不公平!我竟然也生出了些『私心』……可是为什么,受祝福的不是我?」 这是谁的声音?牠又是什么意思? 应许从水里冒出头来,他憋气太久,差点没晕过去。 刚一探出水面,应许便听到一阵跌跌撞撞的足音,他循声看过去,应允穿着宽大的墨蓝色袍子,被护理机器人沿池边牵引过来。 他还赤着脚,袍子宽松露出吻痕遍布的胸口,应许不自觉地喊了一声:「应允!」 周边的狻猊和茶几机器人统统往另一边撤退,应允甩开了护理机器人的牵引,一脚摔进了池子里。 「哗啦!」 应许忙噼水游过去,刚伸出手,应允便八爪鱼般将他搂紧。 「怎么了怎么了?」应许问得急,又想看到应允的眼睛,胡乱将他眼前的湿发拨开。 「你还在?」应允抓住他的手,紧贴向自己脸庞,瞳孔定不住焦点,面色是失而復得的惊喜与不安,心跳透过胸膛撞着应许的心跳。 第171页 应许心里泛起一阵酸,他颤声回答:「我还在。」 其实他们也就分开了一会儿,而且那会儿应允还昏迷着,但应允这状态很像他们生离死别了一场。 应许被他紧搂着快唿吸不畅,一半是安抚一半是自救,应许吻住应允嘴唇,让人慢慢地放松了下来。 「没事了,应允,没事。」应许笨拙又熟稔地轻拍应允的后背,仿佛这种安慰方式是与生俱来自带的一样。 应允低低地笑了声,随即把下巴搁到应许肩头,他似乎很喜欢应许信息素的味道,凑近应许后颈细细地嗅,还上嘴轻轻咬一口。 应许反应过来,再次强调道:「是我啊,应允。」 「我知道。」应允说完,就安心地在应许怀里昏睡过去。 应许也不敢把他再交给机器人了,亲力亲为地搂着他一道上岸,机器人递来浴巾和睡衣,他也接过笨手笨脚地帮应允擦拭穿衣,然后才顾着自己。 「我和应允住一起,可以吗?」应许巴巴地问机器人们。 机器人集体沉默一阵,而后给出肯定答覆:「我们给您安排。」 「然后,」应许指指茶几上的点心,「能不能把那些吃的喝的送房间来?送多一些。」 他饿,而且应允也一口没吃。 第90章 机器人的行动麻利,很快就给应许安排妥当,应许除了给应允擦身擦头髮,、把他抱进房间外,其他任何事都没动过手。 狻猊紧跟在应许身后,于他脑海里汇报:「仍然联繫不到杨林,建议改日再进行通讯。」 「希望他们不要出什么事才好。」应许心里掠过片刻的担忧,但眼下他更担心应允的状态。 好在护工机器人说,应允的身体没太大问题,只是有些虚弱,待会儿等他醒过来,可以适当餵一些流食。 应许便做好在床边守应允一夜的准备,但狻猊劝住他:「应允醒了,我再叫你,你自己都没好到哪儿去,还关心别人。」 这话说得应许更愧疚了,「对不起,狻猊。」应许再次道歉。 「不应该说谢谢吗?」狻猊跳到房间的软凳上,自顾自变回手环形态。 「谢谢。」应许乖乖地跟了一句,「原来你可以自己变来变去啊?」 狻猊却恶狠狠地叮嘱:「赶紧吃点儿东西了睡觉,不然应允醒过来,我就跟他告你的状。」 应许不敢吭声回嘴,看一看应允安恬的睡颜,才放下心来狼吞虎咽地吃东西,在心里跟狻猊说话:「你跟应允也很熟悉的样子。」 「你心里话就不用这么弯弯绕绕了吧?」狻猊直接点破他那点儿小心思。 应许不好意思地傻笑:「我就是想拜託你,必要的时候,能不能像保护我一样,保护应允?」 「本来就是这样,如果我『醒』着的话。」狻猊说,「如果要我一直『醒』着,就需要你一直活着,所以别老糟践自己身体,打不过就跑或者求饶,也不丢人。」 「我没跑吗?」应许没印象了。 狻猊冷笑,带着些无奈:「一次都没有。」 * 应允疑心自己还在梦里。 他眼盲过后,日子过得仿佛在沉眠里,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仅剩的一丝清醒,是翁陶然告诉他,应许还活着,并在战场上活跃。 应允便守着这场颠沛流离的梦,等候应许回来的那一天——仅仅是远方的消息并不能填补应允内心的空洞,他只有真正见到应许、真正触摸到应许,听见应许的声音,嗅到应许的气息……他才能确定,他才能安心。 以至于真正被那温暖柔软的巢穴接纳,真正被那青涩懵懂的少年相拥,应允才从梦境里脱离片刻,他恨自己眼盲,用手也无法完全勾勒描摹应许的轮廓。 他很想追问应许过得怎么样,但他身体并不中用,根本撑不住高强度的折腾,昏过去后又勐地找不见人……醒过来,话到嘴边又不知从哪里问起,只能反反覆覆地确认: 「你在吗?」 「是你吗?」 像一个徒劳的傻子,像一个无助的疯子。 还好回答他的是应许,是应许的吻。 他在这样的瞬间里堕入了新的梦境,这个梦里有应许,而应许并不再是他收养的孩子。 是他的爱人,是他无法割捨的爱人。 应允没有心力再思考此事的合理性,他放任自己沉溺于和应许重逢的欢愉,侵占应许的欢愉、被应许填满的欢愉,只要应许属于他,应许还需要他……其他的事情,与他没关系。 反正没有人会指责他,他也不惧怕任何人的指责,最艰难的日子已经过去,最深的噩梦也已经醒来。 「小许。」应允低低地唿唤,他喉咙痛得厉害。 枕边人窸窸窣窣地起身,「要喝水么?」 应允从善如流地被应许搀扶起,乖乖地配合被年轻人照顾,张嘴喝水吞咽,张嘴喝粥吞咽。 他燃起了一丝养好身体的决心,至少别动不动昏迷,而且他也需要保持理智,听应许讲述前线的事情。 但不知道为什么,小许说话含含煳煳的,没有了以前的聪明,一件事情讲得颠三倒四,还记不太清楚,应允疑心是不是自己精神不好,才听不懂应许说话。 于是他安慰应许:「没关系,记不清我们就不说了。」 「可是应允,很多事情我都记不清。」应许期期艾艾道。 第172页 「没事的,小许,记不清我们就不讲了。」应允说,「我其实也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我还记得你,你还记得我,对于我们俩来说,就足够了。」 「可是……」应许还想说什么,应允已经不太愿意听了。 他预感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们来做些别的事情。」应允岔开话题,「看书,看电影,出去散步……我看不见,你多受累。」 「或者干脆做.爱,不聊那些与我们无关的往事。」 应许愣了好一阵,傻傻地接不了话,要放以前,肯定早就叫嚷起来:「应允,你疯了?」 「应允,你是不是在逃避什么?」 应允啊,你在逃避什么? 他摸索到应许的脸颊,他们凑得太近了,几乎片刻不离,掌下的皮肤发烫,应许脸红了。 应允稍稍地被宽慰了一下,他却听见应许莽着一股劲儿说:「我不能瞒着你,应允,我脑子出了很大的问题,我其实已经不太记得你了,但我知道我们肯定以前认识。」 「我记不住东西,反应也慢,所以我……」 他话没说完,应允已经摸索到他嘴唇的位置,没选择用手捂住,应允私心选择了嘴。 应允太了解这孩子,知道这忽如其来的吻,会让他脑子迷煳好一阵,也怪应允自己,没事提什么从前。 可应允还是小看了应许,这孩子竟真的狠心,往应允嘴唇上咬一口,将应允稍稍地推搡开,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带着认真的力道。 应许生怕他再打断话,加快语速说道:「过几天我会去一个地方,治疗我的脑子,然后我会想办法和你一直在一起。」 「而且我觉得,那地方或许也能治好你的脑子……我不是说你脑子有问题,就是……」 正经话说不了几句,舌头就又打了结。 应允接茬:「我知道,我脑子有病。」 「你还是会走,对吗?」 应许恼了,哼哼唧唧:「这句话不是重点吧?重点不应该是我会和你一直在一起吗?」 这聪明劲儿倒回来了一瞬,应允有些晃神,但他记得谷雨说,应许大脑的损伤无可挽回——谷雨是联邦的首席科学家,能接触到的医疗资源是联邦顶级的,她都断言无力回天,应许又上哪儿去找能治疗的地方。 不过是一些哄他安心的话罢了。 于是应允强调说:「但你要走,这是事实。」 他听不进去任何应许解释的话,自暴自弃地想应许要再开口说些有的没的,他一定把应许那张嘴缝上,哪怕应许大逆不道地咬他,他也得用嘴缝上。 应许不怕他阴沉沉的脸色,他一个骨瘦如柴的瞎子,确实没有太强的威慑力,特别是在比他高出一个头、轻易能将他打横抱起的应许面前。 但应许却开口说:「我也不想啊,我想把你一起带走,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那一瞬的聪明劲儿不知被扔哪儿了,应允硬起来的心又软化得像水,他才拿应许没办法。 「应允,你好像有点难过……我说错什么话了吗?」应许小心翼翼地问。 虽然应允看不见,但已经能想像出应许耷拉下来的眼角,那对银灰色的锋利眼眸流转着柔软的令人怜惜的光芒。 他捏一捏应许的下巴,轻声回答:「没有,你说得很对。」 只是我想自私地将你留在我的梦境,让一切停留在此时此刻,什么都不要变动。 「那我要亲亲。」应许说完,趁应允不注意,往他脸颊嘬了一口。 很响一声,把应许自己都吓了一跳,应允感到他差点快跳起来,不过怀抱住应允的姿势没变。 「留印子了吧?」应允无奈地问。 「有点红。」应许回答,「对不起。」 道歉倒顺嘴。 * 应允觉得自己在应许怀里窝太久了,他戳一戳应许胸口:「能带我下床走走么?」 他想去外边,但又忽然想到他的老友们不太希望他出去乱逛,他迟钝地理解了老友对他的关心。 梦境被应许推推搡搡地挤出一条裂缝,应允从那裂缝里看到很多事情,主旨大意就只一个,他给他的朋友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我带你出去走走吧。」应许主动提出,「外边的院子很好看哦,有山有水有树有花。」 「我知道。」应允略略地点头,这大概是翁陶然在主星的某处住宅。 应许还兴致勃勃:「翁叔叔说,待会儿十二点钟,让我们过饭厅去吃饭,他给我准备了接风宴。」 翁叔叔?这称唿着实让应允吃了一惊,他后知后觉自己也应该是应许的「叔叔」,可是……可是此时他们已经十指紧扣。 好在应允的疯病没有好全,他很快将这个念头抛之脑后。 「谁让你这么喊的?翁陶然么?」应允问。 「狻猊教我的。」应许喜滋滋道,「狻猊懂很多,是尊了不起的机甲。」 狻猊……应允的脑子再被针扎了一下,他想起自己曾抚摸过那小狮子形态的机甲,而机甲里有两个不同的声音。 一个是狻猊本身,和昨日听到的那声音一致。 另一个却陌生又熟悉。 「阿允,你还想缩在壳子里,逃避到几时呢?」 第91章 应允的状态不是很好,应许有些担心他离开后,应允该怎么办。 第173页 虽然应许观察了一圈翁陶然这宅子里的环境、以及机器人们熟练的行动,认为这里很适合应允居住休养,比他在前线的住所好几十上百倍不止,但应允根本离不得他,时时刻刻挂在他身上,这两天他想单独跟翁陶然商量事情,都没找着合适的机会。 应许心想,明明一开始就跟应允说清楚了呀,而且应允也一脸听懂了的样子,可应许一提起会走,他就立马变脸。 好在应允本就温温柔柔的一个人,变脸也没有很兇,应许还敢伸手掐一掐他脸,胡乱寻些由头岔开话题。 「我会平安回来的。」应许不是没跟应允打过包票。 应允一点也不相信,他听到这样的话就紧抓着应许的手,似乎要把应许的手骨给折了,想说些什么话也说不出,急得唿气多进气少,应许连忙不做声了,他将应允的手牵着抚上自己脸颊,另一只手轻拍他起伏不定的后背。 「应允,应允,我来给你讲个故事吧。」应许找不到由头就找故事,都是他莫名其妙想起来的,反正应允听了一定会笑,把气喘匀了才慢慢开口,说他哪里忘记讲了,实际上应该是怎么样。 应许便顺水推舟道:「应允你好厉害,什么都知道。」 这时候应允终于想起来放开他的手,略带点不好意思地说:「不过就是多看了些书,之前打发时间用的。」 「我也很惊讶你还记得这些故事,之前跟你讲的时候,你都睡着了。」 应许讪讪地笑:「我脑子有时候还是挺好使的。」 应允不应声了,估计是听出应许宽慰他的意思,应允是真正的聪明人,但他想的东西太多,应许也不大明白。 终于在应许放假的第四天,他把应允哄睡,屏息尝试着挣脱应允的怀抱,没有把人扰醒,他咬牙松了口气,利落地翻身下床连件外衣都没披,穿着单薄的睡袍熘出门去,也来不及将就,就坐门口的台阶上,对着那卫星b612的方向,用狻猊投出翁陶然的影像。 没办法当面聊,他不能离开应允太久,只能相隔百米还跟人用视频聊天。 翁陶然对此表示理解:「你说说自己的打算吧。」 应许也不废话:「我探亲假结束,一定是要回前线的,到时候麻烦你帮我打掩护。」 「这是肯定的。」翁陶然点点头,「不过,我之前也跟你说过,应允现在易感期不稳定,抑制剂对他没效果,所以你走之前,要给他留一剂信息素。」 「嗯嗯,如果应允需要,我可以给他很多很多。」应许点头如捣蒜。 「信息素是能给很多很多的吗?」投影版翁陶然捂脸。 「身上的味道而已。」应许愣愣地说,「我还觉得我身上的味道太苦了。」 没有应允甜,但应允很喜欢,白天黏在他身上,就搂着他脖颈一顿吸。 「提取信息素的过程很疼,而且信息素被抽取太多,对身体不太好。」翁陶然耐心地解释,应许发现这一年跟他接触过的人,包括他的机甲狻猊,都喜欢教些东西给他。 看来他真是白痴,他一点常识都不知道,难怪应允会那么担心他。 应许沉沉地回答:「知道了,麻烦你帮忙安排。」 「要麻烦也是应允麻烦,你这孩子别老往自己身上揽事儿。」翁陶然打趣道。 「但我宁愿自己麻烦你,」应许说,「你不要讨厌应允。」 翁陶然「啧」了一声,随即笑了笑:「就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不会。」 「谢谢。」应许再次颔首,「我知道你是看在应允的面子上,才对我也很好的。」 这话让翁陶然都没法接了,好半晌才干巴巴地说:「那先聊到这里,早些休息。」 投影「刷」地一下关闭,应许把手环转一转,低声问狻猊是不是自己说错话了。 狻猊表示别问我,我只是一尊机甲。 他没耽误太久,起身转眼看过去,应允扶着门框,站门边茫然又冷静地「看」着他。 夜风撩起应允浅色的睡衣摆。 「外边风好冷哦,应允。」应许三两步上前,把应允搂进怀里。 在他和翁陶然说到「信息素」时,应许就已经听到了门里的动静,他若无其事地跟翁陶然继续聊下去,等着应允忽如其来的发难。 但应允一声不吭的听着,从头至尾没有发出声响,估计翁陶然那边都还不知道应许身后站着个人。 他紧搂着应允,似乎要从应允身上吸取热量,同时也是为平復应允条件反射般的颤抖。 「回去歇着吧,好不好?」应许轻声地哄劝。 应允没有动作,也没有回搂他。 「你还有三天就要走了。」应允面无表情地陈述道。 他明明不爱听这事儿,眼下却忽然提了起来,应许心下一惊,来不及接话,应允的胳膊还是绕到了他的后腰,与他完成了一个拥抱。 应允自顾自地说:「这三天,不要再提你走不走的事情,我不乐意听。」 应许忙点头如捣蒜,「好。」垂眼定定地看着应允,b612卫星落下的皎洁光华将他二人笼罩,而他的阴影正好落在应允身上。 远远地看过来,他们像一个人似的。 应允还有话要说完,他勉强着自己一字一句:「我会放你走,不用担心。」 应许就说,应允什么都懂,他只是要自己慢慢想。 「是我让你担心了。」应许蹭蹭应允的脖子,「对不起。」 第174页 * 某些时候,应许不知道,这个笨笨的失忆了的他,其实聪明得让人心颤。 应允暗暗唾弃自己的懦弱,但又不由自主地眷恋应许身上的温度,和清冽微苦的雪松信息素。 失去了视觉,应允对气味和触感更加的依赖起来,这一点应许似乎有所察觉,并不介意应允每时每刻都要腻在他身上,甚至容忍应允一些过分的要求。 还好他牙齿不算尖利,不然非得给应许身上各处,留下深深浅浅的牙印子。 「不会觉得不舒服吗?」应允没头没脑地问。 「啊,很舒服啊。」应许实诚地说,「我每天能睡十个钟头呢。」 他的回答和应允的问题没什么关系。 应允嘆了口气,刚抬了抬手,应许便低下头任由他肆意地摸头髮。 应允的疯病似乎安静了许多,至少接下来的日子,他都没有发作过,这里面应许占据绝大部分功劳。 或者他也想给应许留下点儿好印象,明明是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却还要在帮不上什么忙的时候添乱——应允自己都讨厌这样的自己,所以倒不如安分一些。 不让应许再担心他。 事实上,应允至少给翁陶然和谷雨添了不少乱子,他却没有那么多良心愧疚,只对应许愧疚,这未免过于双标了。 应允等着翁陶然嘲讽,他这些日子被应许领去,跟翁陶然一道吃过几次晚餐,席间翁陶然竟然没有说他什么,放以前肯定会笑他这么大把年纪还跟小年轻腻歪在一块。 据他对老朋友的了解,翁陶然大概是顾及着他的疯病还有他瞎了的眼睛,他想证明他好得差不多了也没说服力,因为他还是会在睡觉时应许偷偷翻身下床而惊醒,进而不受控制地身体痉挛,咬着睡衣或床褥的料子,把他能碰到的一切都糟蹋得支离破碎。 还好他牙齿不够锋利,还好他力气也不大——或者说还好,翁陶然配置的生活用品,质量都很不错。 应许或许看出了端倪,或许没有,不管有没有,应许总是要走的。 他听到应许跟前线的人通讯,应许声音愉悦,迭声说「太好了,师兄」。 既然喊的是师兄,那估计是同龄的战友,大也大不了几岁,年纪差太多应许会喊叔叔,应许这孩子笨拙但讲礼貌。 应允发觉自己又开始在意一些无所谓的细碎的点,要宣之于口他自己都得嘲笑死自己,这也让他再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上疯病的根深蒂固——不是应许在身边就能好的,不是应许不在身边就能忍耐的。 他颠三倒四地又想到了「死」,经过这短短几天的相处,他确定自己不再对应许有任何正面作用,继续活着会给应许和他老朋友们带来拖累。 翁陶然说的没错,可不就是他在「麻烦」嘛,麻烦着所有跟他相关的人。 应许还年轻,而翁陶然他们也有自己在意的事业和家庭,应允的死亡只是某个瞬间的事情,很快就会淹没于他们的生命长河。 「又吵醒你了么?」 应许蹑手蹑脚地爬上床,觉察到他并没有睡着,这会儿应许已经能轻车熟路地搂过他,用手拍着他后背,安抚他过分的抽搐和痉挛。 「不是。」应允嘴硬,「我自己睡好了。」 应许从善如流:「那陪我睡一会儿,天还没亮呢。」 「小许。」应允唤他,想问他通讯的内容,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应许不明所以,挨挨蹭蹭地吻了吻他嘴唇:「嗯,怎么了,应允?」 「没怎么。」应允松了劲儿,「天亮了陪我到处走走。」 「好。」应许来了兴致,「我听护工们说,院子里的池塘能钓鱼,你会钓鱼吗?」 「会一点。」应允被他的情绪稍稍感染。 「那你教我。」应许一本正经,「我还有很多东西不会呢。」 应允有些恍惚,他意识到自己对应许还有些小小的作用,不过这些事情别的人也能教会应许。 应许现在,不只有他了啊。 第92章 再怎么捨不得,应许也是要离开的,他想了很多种告别方法,也跟狻猊讨论过。 而狻猊却吐槽他,说他绞尽脑汁也只想出来两种办法,一是直接跟应允道别,二是拜託翁陶然转述道别。 真不愧是狻猊,一针见血。 「那你有什么办法?」应许在脑海里询问。 此时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小时,距离应许启程离开还有四个小时,应允倚靠在他怀里熟睡,恬静如一只羊羔。 「骗他说离开一会儿马上回来嘛。」狻猊回答,「而且他自己也说过,不想听你提上前线的事儿,你不管直白还是委婉,都会惹他伤心,还不如骗一骗。」 「被骗他也会伤心。」应许说。 「但他不会马上伤心,有一个反应的过程。」狻猊说。 应许不想这样,他闷闷道:「我自己跟他道别。」 伤心啊,难过啊,不舍啊,只管往应许身上发泄就好了。 慢慢地反应过来,然后独自一个人慢慢消化,那太可怜,也太残忍了。 狻猊说:「那你就别来问我的意见。」 应许没怼它,莫名傻乐了一会儿,轻悄地重新把脸贴到应允脸颊边,他不嫌热,也不嫌腻歪,就是怕自己唿吸重了,把应允吵醒——应允很难睡个安稳觉。 他在通讯里特意拜託师兄,请师兄那边的医生快一些治好他的脑子,师兄也很为难,说现有技术不算成熟,你一心求快可能会加重伤情。 第175页 为什么事情总不按照他期望的那样发展呢?应许没少为此郁闷,不过在应允面前没怎么表露。 应允会理解他的,应许想,应允那么聪明那么厉害的人。 * 天亮过后,应允比应许先醒,他在应许怀里乱蹭,把应许蹭醒了。 「不担心睡过头吗?待会就要走了。」应允平静地开口,却如惊雷一般把应许炸得差点儿从床榻翻滚下去。 他不知该如何接话,期期艾艾道:「应允,你……」 应允自顾自开口,问床头的护工机器人,眼下几点钟了,得到「早晨六点」的回覆,他松了口气,拍拍应许的胳膊:「起床收拾吧,还有两个多小时,从这里赶星际摆渡场,还要一小时呢。」 「我没什么收拾的,摆渡场那边就有我上次弄丢的储物袋,上飞船后他们会还给我。」应许搂着应允不起身,「我带一个狻猊走就好了。」 「那也要洗漱吃饭。」应允揉着应许还发麻的后颈,他昨晚抽取了一管信息素,今天睡醒还有些麻。 应许耍起了小孩性子:「我特意留出时间,想跟你好好告别,吃饭什么的又不重要,我可以上飞船后喝营养液。」 他以为应允会反应激烈,做足了心理准备,结果反应激烈的倒是他自己。 「哪有躺床上告别的。」应允嘆气。 应许这才搂着应允坐起来,看着应允睡得乱糟糟的样子,他心软又心痒,腻歪歪地亲了应允好几口,让应允白净的脸颊泛红,才恋恋不捨地住了嘴。 「我很快就能变聪明了,我变聪明你就不用那么担心我,而且我也能想出我们俩一直在一块的办法。」 应许傻乎乎但分外认真地说,他抬手给应允整理头髮,虽然乱糟糟的应允很可爱,但在他潜意识里,应允还是那么整洁且端庄。 应允不嫌弃他说傻话,反而听得认真,淡淡地弯了眼睛,说:「我知道。」 应许紧接着说:「你要等我。」 他紧盯着应允的眼睛,而应允的眼睛毫无光泽还是死水一潭,但应允嘴上回答:「我等你。」 应允拍一拍他后脑勺,示意他低一低头。 应许一低头,应允的吻就凑了上来。 第一下吻到下巴,应许偏一偏脑袋,于是吻到了嘴唇。 * 应许风风火火地往前线赶去。 明明和回主星是一样的路程,但应许还是觉得飞船的速度太慢,他也失去了观察行星的闲心,成天在飞船上坐立不安,好在这艘飞船只有他一个乘客。 狻猊偶尔嘲笑他两句,但没听见他任何有意思的反馈,讪讪地假装成一尊沉默的机甲。 枯燥的旅程在到达最后一道关隘时结束,因为来接应许的并不只有杨林一人,连星纬也来了,黑金色的机甲占据了飞船停泊场最中央的位置,长棍横亘在应许即将降落的飞船前。 杨林并没有完全召唤机甲,大概是顾及着场地不够,只展开翅膀单脚停歇在长棍的中间,犹如一只苍翠的鹰隼。 「连星纬的通讯。」狻猊提醒。 此情此景,应许也没有不接通的选择。 「小许,跟我走吧,我们的任务还没完成。」连星纬笑道,语气森冷,「你到底还是归我管的,怎么能被其他人接走呢?」 应许沉着地拜託飞船机器人打开舱门,他径直从舱门飞出,还未来得及与杨林打个招唿,连星纬的长棍挥动,把杨林弹飞的同时,竟灵活如网将应许小虫般笼罩其中。 「连师兄,我并没有不想跟你走的意思,但目前我还处在假期内。」应许没有妄动,「按照规定,我还有三天的假期,你来接我会不会太心急了。」 连星纬没有收回长棍,只随他们一道变换为翅膀状态,悬浮于高空中,居高临下地看着被困棍网里的应许: 「谁让我那么重视师弟你呢,冒着被你那两位好师兄追杀的风险,赶到关隘迎接你回归,早一点并不妨事,只是怕晚了那么一点,让你被歹人劫走就不好了。」 应许装傻,实际上他也确实没怎么懂:「师兄这是说的什么话,我听不太懂。」 「连指挥官不放心我来护送小许,大可直言不讳,没必要平白污衊我为歹人。」杨林强硬地加入了他二人的通讯里,「我是好是歹,小许心里自有评判,而且此处是联邦入境关隘,耽误了其他飞船出境入境,很可能延误战机,哪怕你如今是国民的英雄,高层也不会饶过你。」 「那你可误会我了,我眼看着小许的飞船即将降落,才忍不住召唤机甲欢迎他。」连星纬却诡辩,「高层不至于如此不近人情,拿我这小小的欢迎仪式做文章。」 这俩说话弯弯绕绕,一句一个坑,应许再怎么听不明白,也知道没有欢迎仪式会办成连星纬这样。 一见面就拿棍子招唿他,连星纬真是殴打他成习惯了,应许之前是泥做的空心人也就罢了,但如今他找到了生活的意义,自然不会任由连星纬阻碍。 应许向狻猊下达指令,凭空拔出金纹长刀,精神力全开,追击那像针线翻飞的长棍如何行动,在其他二人阴阳怪气到不可开交的地步时,他挥刀破网,满月升又落。 待连星纬回过神,应许已经飞到杨林身侧,刀尖直指连星纬的咽喉。 「抱歉了,连师兄,我不能跟你走。」应许一字一顿。 第176页 杨林也配合地弯弓搭箭,「听到没有,小许说不跟你走。」 「搞清楚,你们现在还隶属联邦军队,理应要听从上级指挥。」连星纬又搬出身份来压他们。 杨林不以为意,弯弓绷得紧,「如今你我是平级,你可没有资格命令我做事,至于小许,他准确意义上讲是白指挥官的部下,你不过是他的直系上司罢了,他此行是奉白指挥官的命令,并不算违背军纪。」 「胡说八道!」连星纬怒斥,「我怎么没接到白指挥官的命令?」 「那你去问她咯!」杨林的箭矢飞了出去。 应许得了杨林的眼色,趁连星纬闪身之际,与杨林一道螺旋地飞出停泊场的穹顶。 「应许,换成飞船形态,加速飞行,别回头!」 * 应允趴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打瞌睡,这是应许离开后,他新养成的习惯。 应许走的那天,他只送应许到院子里,应许还把他安置在石桌前才走,说着天气不错,在室外待一会儿对心情好。 应允也是个固执的,应许走的第一天,他就坐在院子里,从早挨到了晚。 翁陶然没来劝他,倒是吩咐护工机器人,给他送了吃食和薄毯。 后边应允也不坐一天了,他精力不够,坐久了都嫌累,只在院子里待半晌,听风拂过周围的各种乔木,他听机器人说有银杏、梧桐和枫树,都是到季节会落叶的树种。 「再过两三个月,这院子里就很好看了。」护工如是说,表现出类似于人类的期待情绪。 这是翁陶然家里的机器人具有的特色,虽然外形与人类大相迳庭甚至稀奇古怪,但内里却尽善尽美地模仿着人类的情绪。 联邦很多人不太接受机器人具有情绪这一设定,所以翁陶然年轻时折腾的这一设计大多砸在了自己手里,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技术进步,翁陶然设计日常的人工智慧,可比设计用于军队的要天才得多。 估计也正因如此,他没办法达到谷雨的高度,混到现在也只是高层眼里那个「玩机器人的」,应允的地位没比他高多少,可能是所谓「折腾矿石的」。 但他们俩已经比联邦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好了,如果应允不踩着高层底线,冒险去支持x物质的研究,估计这会儿依旧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忙时游走于卫星与行星之间,闲时等待大学生应许放假回家,至于十个星域外的战场前线如何损失惨重、不敌虫族,也和他的生活没多大关系。 高层总会想办法保住主星,甚至第一星域,而他正好生活在主星。 但事情已经这样啦,而且他现在也没多少后悔的情绪。 应允笨拙地拢一拢身上的毯子,低头时挂在他脖子上的雪松信息素小瓶子,从他领口滑了出来。 他轻轻地把瓶子托到鼻尖的位置,嗅一嗅,不自觉露出些满足的笑容。 本来以为没什么作用的,但他着实病得厉害,仅用这一点点苦涩的清香,就能将他神智唤回。 翁陶然还是,太了解他了。 「趁你还清醒,我丑话得说明白。」 把应许信息素转交给应允,是翁陶然这些天唯一跟应允的正面接触,他果然很不放心应允,什么话都抢在了应允之前说。 「你可以难过,可以发疯,但不能自.杀,再痛苦你也得活着,撑不下去了你就想想应许。」 「你以前是他的养父,现在是他的爱人,如果他回来见不到你,他该有多难过。」 「你也不捨得留他一个人在世上吧。」 第93章 连星纬追赶得紧,从头到尾没离开过应许精神力探测的范围,奈何应许有需要精神力探测来砍杀挡路的虫族舰队,没办法关闭以求心理安慰。 「没听说过怕人追赶关闭探测的!」狻猊骂他,这回还不是在脑海里骂,开了外放让杨林都听见了。 而杨林师兄气定神闲,辅助应许杀出血路的同时,还不慌不忙地调侃:「看不见就可以当作不存在嘛。」 「小许,你可以给自己下一个心理暗示,例如连星纬当场暴毙。」 随着杨林话音落下的,是他机甲迸发出的万千箭雨,仿若护卫应许刀尖的疾风,捲走两侧包抄的舰队,令应许只用专注眼前,不用分神于其他。 「这里的虫子数量不多,拦不住连星纬!」应许喊着,饶是他迟钝也能轻易观察出来,「之前我们去的有些卫星城,那虫子多得我们几乎走不动路!」 杨林好整以暇地解释:「这边靠近关隘,而且还是白指挥官管辖的地界,真数量多到走不动路,那她这指挥官干脆别做了。」 「那为什么没能清理干净呢?」应许不解。 「说得像是你自己负责的区域干净了一样。」杨林笑,他想起什么又找补,「好吧,准确来说那是连星纬负责的区域。」 「我如果能一直在某座卫星城守着,也能清理干净。」应许说,「像你们那样。」 杨林对他倒毫无保留,坦诚道:「我们可没一直待在某座卫星城,你之前看到的那两座,当地驻军已经能灵活使用x物质的武器,保持太空领域无虫蛭,我和柯柏也只是在那边短暂休整,顺便把你骗过来。」 「骗?」应许捕捉到关键词。 「啊,其实骗连星纬更多啦。」杨林含煳其辞,他们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颗冷蓝色的卫星,「我们已经到第一旅总部驻扎地的太空领域了,跟白指挥官打个招唿吧。」 第177页 说是打招唿,实际上也只是发个通讯过去,没有降落到卫星城的意思,杨林为让应许也听见还开了共享。 「白长官,路过宝地,多有叨扰,可惜时间有限事务缠身,不能够登门拜访。」杨林先起了个调子,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 白舸竞并没有被他的调子绕进去:「说吧,需要我帮什么忙?」 「麻烦您在通讯里说一声,挽留连指挥官在『授书台』住一阵子,我开的共享,他跟在我们后头能听得见。」杨林也不多客套,「另外就是,小许,跟白长官问声好。」 一下子被点到名,应许稍稍慌张,还没开口就被连星纬破防抢了话:「白长官,杨林要带着应许私逃,您不管的吗?」 「杨林和应许是被我派去做任务的,连长官怎么一来又就给人扣帽子啊?」白舸竞似笑非笑。 连星纬倒吸一口冷气,应许可算得了空档:「白长官好。」 白舸竞却说:「还是叫师姐吧,称唿长官太生分了。」 「另外我收到太空领域巡逻队员的汇报,说你们帮忙清扫了一部分虫族舰队,多谢。」 「顺手的事情,白长官客气。」杨林轻飘飘地说,「那我们先走一步,有什么情况,会立即向您汇报。」 说完又点了应许一声,应许忙忙接茬:「师姐再见。」 随即杨林挂断共享通讯,领着应许向着虫族管控的星域飞去。 * 应许眼看着连星纬脱离他的视野范围,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狻猊在脑海里说:「以后得找个机会把连星纬揍一顿。」 「揍他干什么?」应许失笑。 「破一破你心里这魔障,要不是你脑子有伤,也不至于被他当个玩意儿似的对待。」狻猊恨恨道,「而且要不是怕你出个好歹,我早就自己行动把连星纬打一顿。」 「狻猊你承认自己能独立行动了。」应许提醒它。 狻猊冷哼:「这有什么不敢承认的?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他人的机甲不可以,我观察过。」应许说。 狻猊似乎被气笑:「你怎么一会儿聪明一会儿笨的。」 「我会变聪明的!」应许笃定说。 「你也别太寄希望于你杨林师兄他们。」狻猊说。 应许轻轻嘆了口气:「我现在除了相信,还有别的办法吗?」 狻猊不说话了。 * 他们飞的航线不再贴近人类的卫星城,而是绷着一口勇往直前的劲儿,往虫族的来处奔去。 不过一路竟没有卫星城的太空领域危险,可能虫族把大部分兵力都集中在攻打人类边境上了吧,还有一种可能是杨林找到了一条相对安全的航线。 可杨林一直留守边境抵御虫族入侵,怎么会知道这常人不会涉足的星域里,有这么一条安全的路径呢? 杨林驾轻就熟,仿佛回到自己家一般。 应许正胡思乱想,杨林适时地开了口:「以前你没受伤的时候,跟我们走过几遭,本来还以为上次一别,就没机会带你来大本营,但谁能想到上次之后,我们的大本营就被虫族发现,闹了许久不得安宁。」 「于是我们便顺势听从联邦高层的命令,回主星接受新的任务安排,再到边境卫星城抵御虫族入侵,并负责协调x物质相关武器的战场投用。」 「直到你回归军队后,我们留守大本营的伙伴才发来讯息说,虫族已经完全解除包围,除了我们最重要的基地被捣毁,其他备用基地尚且完好,我们留守的伙伴得以把她的工作进行下去。」 「而她的工作,与治好你的大脑有关,也与如何彻底地打败虫族有关。」 应许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我们以前认识,但师兄你们为什么会选择治好我呢?」 「你还真被连星纬影响了。」杨林「啧」了一声,「当然,我也不能跟你打包票,说我们就只想治好你,没别的打算。」 「你的记忆里,可能有辅助我伙伴工作的『钥匙』,我们需要它完成最终的确认。」 应许沉思片刻:「你说是『可能』。」 杨林笑:「是,不一定能达成目的,但你伤好了对我们也有利。」 「你被连星纬支使了这一年也该察觉到,你本身的力量不容小觑,打个不礼貌的比方,你是一件非常趁手的武器。」 应许闻言连连点头:「这个我懂,连师兄老这么说我。」 杨林又不爽地「啧」了一声。 「目前神级机甲和普通机甲相比,仍然具有绝对实力上的鸿沟,所以你脑子要没什么大碍,联邦高层都拿你没办法,更何况我们小队里还有五个人呢。」 「那我们也太厉害了。」应许真心地说。 杨林失笑:「你这话说的,我都没法接。」 「师兄,那要不要听故事?」旅程还看不到头,应许暂且不想跟狻猊斗嘴打发时间。 「你讲着吧,稍微留神看路。」杨林说,「路上虫子不多,但也不算特别少。」 「那不是还有师兄你嘛。」应许说。 狻猊直接在他脑海里「噫」了起来。 不过,应许忽然想起来一件事:「师兄之前喊我『应许』。」 「嗯,那是你本来的名字。」杨林说,「而且我觉得你本来的名字好听些。」 应许露出点儿笑,拍拍胸口,把自己勐然加速的心跳安抚:「我也喜欢这名字。」 第178页 因为和应允的名字听着像一对。 * 第一旅总部驻扎地「授书台」的最高会议室。 连星纬被被请到此地憋屈地喝茶,白舸竞稳坐主位,凝神处理着光屏上密密麻麻的大小事件,没搭理他,也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他也真能忍着,白舸竞不开口,他也不听不看不言语,装作那煳涂的泥菩萨,自顾自把一壶茉莉青提的茶水喝完,在心里给这味道评了个优——还是纨绔子弟会享受。 「少喝点儿,我还得用这茶继续煳弄人呢。」白舸竞终于开了口,「前线弄来这口味可不容易。」 「已经喝完了。」连星纬轻快地把壶一放,「你下次用香精兑点儿水,别给人上真茶真果汁儿了呗,反正你这儿又不是管饭的,没必要茶水都那么好喝。」 「不好喝怎么能把你这猴拴这儿这么久。」白舸竞关闭光屏,往椅背上依靠,眯着眼不善地打量了一遍连星纬,「许久不见,你怎么连面相都变了,毛毛躁躁的,之前那股气质多好,温润如水,像哪家读书读多了的小少爷。」 「我一二等公民,当不起您这么抬举。」连星纬冷笑,「把我留下给那俩争取逃跑时间?可真有你的。」 白舸竞撩起眼皮,「我从没有说过我只跟你合作,况且柯柏和杨林本就跟你平级,还是你本家的兄弟,我看了他们发回来的战报,实力可不输于你,只是人家不太爱炒作罢了。」 「所以比起炒作出来的名声,我其实更喜欢升官,还以为您能帮我争取一下呢,白长官。」连星纬阴阳怪气。 白舸竞随意找了个藉口:「别急,你负责的那片区域还没出现特别显着的成效。」自主星那次见面后,她就剪了短髮,但原本就张扬的红髮并没有因此消停,反而衬得人更加凌厉、不怒自威。 而连星纬正好是被吓大的,目前对这种外貌压迫完全无感:「我不太明白你说的显着成效是指哪些,如果与你之前待过的第三旅总部以及现在的第一旅总部相比,我认为我负责的区域已经合格,我们甚至还追求太空领域完全无虫的成果。」 「那还不是没有达到无虫的成果。」白舸竞勾了下嘴角,她别开视线看向玻璃墙外的天空,手指轻轻敲打的椅子扶手,「我也很难做啊,连指挥官,我上头还有不少人压着,你知道他们都是些挑剔的老顽固,只会要求别人不会反思自己。」 连星纬不轻不重地反怼:「你也只会说些话来哄我,白指挥官,你到底还是和他们站在一头的。」 「别激我,就算我被你逼急了,也没多大用处。」白舸竞说,「现在我们共同的敌人只有虫族,把外患解决才能腾出手来处理内忧。」 「那虫族被彻底击溃那一天,白指挥官还会记得你我的承诺么?」连星纬追问。 白舸竞轻巧地回答:「我记性很好。」 「而且就算我不记得,连指挥官不会採取别样的手段吗?」 第94章 绕过密集的小行星带,应许看清楚了被遮掩的巨大绿行星的全貌,他见过这种绿色,仿佛会唿吸似的,和杨林师兄的眼睛一样生机勃勃。 只不过远远地看过去,那绿宝石般的星球上却有一道狰狞的大裂谷,仿佛无法癒合的丑陋疤痕。 杨林解释说,以前没有这道裂谷,虫族的舰队攻打进来,将基地毁掉的同时,把基地所在的草原都生生削掉了。 「还好我们紧急把重要的资料转移到了另外的基地。」杨林说,「这颗行星曾经的外来居民,给我们留下了极为丰富的遗产,更让我们惊奇的是,它们不只一批,而它们来到这行星的歷史,可以追溯到百年之前。」 应许沉思片刻:「百年之前,那是人虫战争开始的时候。」 杨林肯定道:「对,因为那些外来居民,都是虫族的『避世者』,牠们在战争里得到了脱离虫族女皇巢穴的机缘,来到了这颗行星定居,此后的『避世者』皆是如此,而我们有幸遇见了一批。」 更深层次的渊源,杨林并没有讲下去,他们一道进入大气层,在距离地面一万米的高空上打开翅膀,应许又一次被浓郁的氧气沖得头脑发昏。 他飞得摇摇晃晃,狻猊忍不住笑他:「来这儿好几次了,都还是飞不稳。」 「你不是不讲我失忆前的事情么?」应许故意反问。 狻猊装傻:「我说了吗?我没有,我可不会背叛谷教授的指令。」 哼哼,这机甲心口不一。 说话间,他们已经掠过那狰狞的大裂谷,再掠过藻绿色的海洋,终于在一片山脉上空降落,那山脉纵横交错,距离越来越近,应许却找不到任何比较好的落脚点。 除了树就是石头,峭壁悬崖一个不落。 但杨林却沖一处悬崖疾飞而去,那势头跟要撞死在崖壁上一样,吓得应许也赶忙加速跟上,结果到地方了一看,那峭壁正当中,有一处山洞,动门口站着一个黑点般的小人。 再飞近一些,应许便看清那人是身着黑底银边制服的柯柏,杨林飞在应许前头,离山洞地面还有一米高的距离,就解除翅膀,整个人稳稳噹噹地挂在柯柏身上。 应许落地时,听见他拍柯柏肩膀啪啪响:「你不在边境,跑这儿来干嘛?」 柯柏理所应当道:「边境那边有敖霜和江迟,待会儿俞燃给小许做手术,我还能跟你一块护卫。」 第179页 他沖应许点点头,应许颔首回礼。 「我一个人可以。」杨林把胳膊搭在柯柏肩膀,语气吊儿郎当的。 柯柏却神色一凛,小心翼翼地把他胳膊扶下来,「你胳膊受伤了。」 「啧,狗鼻子。」杨林不悦地由着他托起胳膊,「明明血也没透出来。」 是,应许跟着杨林这么多天,都没发现他胳膊上有伤。 「小许,你打开中间那扇门,一直往下走,俞燃……也就是会给你做手术的姐姐正在等着你。」柯柏也顾不得应许,急忙忙把杨林护送去了最靠右侧的门。 也不给应许介绍一下人长什么样,转眼工夫那门就关上了,应许自个儿站在山洞口,打量着眼前充斥了整个山洞空间的三扇拱形巨门。 通体呈灰绿色,类似于花岗岩的质感,门前闪烁着晶莹的矿物小颗粒,没有别的装饰,只初具门形,看上去古朴又庄重。 应许进走几步上前,试图发力推开这扇把自己衬托成人形蚂蚁的巨门,但他刚一到达门前,那扇巨门就无声无息地向内打开了。 楼梯一直往下,随着他的目光投过去,里侧的绿盈盈的灯光一盏一盏地打开,他小跑下了阶梯,听见狻猊在脑海里吐槽:「他们就这么喜欢挖洞吗?在山上也挖洞!」 「可能人家喜欢。」应许怼了一句。 很快他就步伐轻快地下到了阶梯最底端,站在了一扇两三米的木门前,可算没有那巨门那么恐怖了。 应许等了一阵,那门没有自动打开,他只好上前敲了敲,门应声而开,里侧站着一位矮个子的灵巧少女,身着和他们一样的黑色制服,腕间的手环流转着浅金光芒。 「俞燃……姐姐?」应许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按照柯柏教的方式喊人。 俞燃仰头看着他,神情不善:「行了,你小子别在这儿装乖,当初一张嘴多会骗人啊。」 应许疑惑地歪头眨巴眼,狻猊作证:「你确实骗了人家,不过你也不用愧疚,当时不骗的话,你可能会被他们几个弄死。」 「他们是好人啊,对我也很好。」应许不解,就算不认识俞燃,他也跟杨林相处了这么久。 「好人跟杀人不冲突。」狻猊说,「你不也杀了人吗?」 「所以我没觉得我是好人。」应许小小声说。 俞燃已经转身进了门,见他没跟过来回头问:「还站那儿嘀咕什么呢?跟上啊!」 应许赶忙跟上,这里是一间明亮的实验室,有点像谷教授的那间,都是冷冰冰地摆放着一些应许看不懂的仪器,不过谷教授实验室的细节应许记不清了,反正中间肯定没有一个碧玉色的大池子。 「你走到池子边上站着。」俞燃坐到实验台前,「然后把你身上那套制服脱了,机甲手环也脱掉,身上留条裤衩就行。」 「啊……啊?」应许下意识搂了搂胳膊。 俞燃拧眉催促:「放心,我不会看你。」 「衣服脱好了,自己跳池子里,然后把脑袋沉下去,记住一定要淹没脑袋。」 应许怯怯地举手:「这是正式的治疗方法吗?」 俞燃莞尔,眼角眉梢摇晃着恶劣的情绪:「是啊,你不相信也没得选了,自己不进去,我就把你打晕了扔进去。」 这位姐姐也是神级机甲拥有者,应许完全相信她有这样的实力。 于是应许也不矫情,三两步跳到池子边,刚刚站稳后,从那晶莹的岩石天花板上降落了一圈厚实的灰绿色幕布,把他和池子单独围在了一处小空间里,他看不到外边,也确定外边看不到他。 不过,应许还是担心自己会溺水,于是深深吸了一大口气,而后被池子散发出的不知名草木清香,沖得再次醉氧。 他解除衣物和鞋子,最后才把狻猊从腕上脱下来,狻猊可能也觉得这治疗方式稀奇,直接又变成了狮子狗,半蹲在池子边甩着尾巴看他跳下池子的笑话。 意料之中的水声并没有响起,应许仿佛一脚踩进了软绵绵的泥沼里,身体仿佛被无数柔软的藤蔓拖拽,让他完全沉到了池子地步。 同时也没有预想中的窒息,应许仿佛鱼一样,能在这半固体状的液体里自由唿吸。 草木的清香很好闻,就是闻着闻着容易让人犯困……应许的世界陷入黑暗。 他在另一个世界睁开眼睛,发觉自己盘腿坐在某处柔软的巢穴里,而眼前是一片银白色的海。 海里有各色的小鱼游动,每条都只有应许拇指粗细,在那闪光的海面肆意嬉戏游弋,它们欢快地组成一个个繁复的图案,那图案先开始相对静止,是雨伞下的应允——应允只露出来了下巴,但应许还是一眼认出来。 而后那静止的图案流动起来,应许听到了遥远的雨声,来自那个他被应允抱回家的冷雨夜。 他的记忆从五岁那年徐徐展开。 一直到现在,他的二十一岁。 十八岁生日后,应允欠了他三年的礼物。 应许找回记忆后,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这个。 不过他和应允已经在一起了,那他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呢? * 应许从干涸的池底坐起来,身上清爽干燥,头脑也轻松得快要飘起来。 他抬头,扫了一眼池边蹲坐的狻猊,小狮子狗会意地叼了制服,从池边滑下来递到他手边。 「还是这个眼神看着对劲。」狻猊甩甩尾巴。 第180页 应许浅浅地勾了嘴角:「非要瞪你一眼你才舒服?」 「意思是夸你又变聪明了。」狻猊冷哼。 应许飞快地穿衣上身,再把狻猊召回手腕,他在池底小小地助跑了一下,蹬着光滑的池壁,三两步上岸。 他没忙着出去,先站池边活动身体,精力充沛、体能充盈,完全不像是曾经死去活来的人。 「还以为你会为这两年的事情崩溃呢。」狻猊幽幽道。 「为什么要崩溃?」应许反问。 狻猊顿一顿:「你这两年干了许多违背本心的事情。」 应许活动完筋骨,腾出手来整理他一头乱髮,「那又怎么办?我自裁以死谢罪?」 头髮其实长了不少,后脑勺可以扎起小揪,质感蓬松柔软,难怪应允那么喜欢摸他脑袋。 「……行,这两年的经歷没白费。」狻猊感慨。 应许轻巧地点了一句:「让你担心了。」 随即上前两步掀开了灰绿色的布帘子,俞燃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地等待他。 「师姐。」应许喊了声。 「哟,这气质立马不一样了。」俞燃没起身,只出言调侃道。 「谢谢师姐师兄还记得我,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应许颔首道谢,抬头对上俞燃眼睛时,话锋一转,「不知道我能给出的东西,值不值得你们耗费那么多努力。」 俞燃笑笑:「给不出也不要紧,我们本来也做好了这准备,不过就是辛苦我再埋书堆里两年。」 「请吧,应许,我们换个地方聊聊。」 第95章 应许正往石椅坐下的功夫,杨林和柯柏勾肩搭背地从外边进来,俞燃倒茶,头也不抬地嘲讽姗姗来迟的二人:「说好的当护卫,治疗六个小时里,你们一个都没过来。」 她只倒了两杯茶,自己一杯,递给应许一杯。 这个空间总算有一点山洞的感觉,内设石桌石椅石凳,他们用的茶壶和杯子也是石头削成的,样子朴拙又可爱。 「我们在门外巡逻,而且杨林受了伤,耽误了些时间。」柯柏与杨林一道落座,自行拎过茶壶,取了杯子倒茶。 杨林用手肘怼一怼柯柏,「我都是小伤,这会儿已经好全了。」 「那应许你呢?感觉怎么样?」柯柏话锋一转。 应许捧着茶杯微微笑道:「托各位的福,也已经好全了。」 柯柏便也不拖泥带水:「那我们开门见山,你被虫族附身时,有没有被牠的记忆感染?」 俞燃紧接着解释:「我翻译的那堆虫族避世者留下的文献,有提到说虫族入侵别的生命体,能够看到别的生命体的记忆,而看到记忆的代价是,把自己的记忆也展露。」 「因为集体生命的特性,牠们不像我们这种个体生命一样,会隐瞒自己的所思所想。」 应许低头沉思片刻,被附身那段时间记忆凌乱交杂,饶是这会儿把那些碎片都找回来了,也还是没有拼成完整的图案,不过俞燃所说的确有其事。 「被附身期间,我看到了附身者本体,在虫巢里生活的日常。」 应许将那梦境般的水底水面、还有那玻璃质的圆球狰狞的藤蔓一一道来,在场三人或眉头紧蹙,或若有所思,或兴奋得眼底都泛光。 「我自己去过虫巢一趟,曾经看见过其中漩涡状的液体部位,我猜想那记忆里的水池子,可能就是漩涡,每一个漩涡是一只虫族的生命体,而牠们最根本的样貌是那玻璃质的圆球。」 俞燃接茬肯定道:「白指挥官打碎的就是那种圆球,牠从你的身体滚了出来,碎后变成了我们常见的虫族黏液。」 「不过我们常见的虫族,并不是那种圆球状,而是真正类似于虫子的形态。」柯柏说,眉头还没有放松。 杨林补充道:「那些避世者留下的形态里也没有这种。」 俞燃做了推测:「这可能是牠们种族中比较高级的一类,一般不出现在战场,但一出现就整出了一番大动静。」 「另外还有一件事,」应许打断众人隐隐激动的讨论,「我被附身者夺去身体期间,牠曾带着我的身体去见了一个人。」 众人闻言同时坐直身子,柯柏开口:「难道这就是高层找了很久的虫族卧底?」 「不用看着我,我不知道那人长什么样。」应许无奈道,「我只记得我进入了一个纸醉金迷的舞会大厅,而后在大厅的二楼包厢,与那人会面,但那人全程背对着我,我看不到他的脸,只能听见声音。」 「听见声音也可以,到时候请白长官做一下相关安排。」柯柏说,「虫族卧底这个猜想就是白长官提出来的,她提出来以后,给俞燃这边的翻译工作带来了一定灵感。」 「白……舸竞?」应许试探地问。 「嗯,不过因为证据不足,闹了几个月,什么也没查出来。」柯柏回答。 俞燃撇撇嘴:「她明显打草惊蛇了。」 「我倒是觉得她并没有真的认为联邦有虫族卧底。」杨林淡淡道。 「应该是一种恐吓高层的谋略。」柯柏也接茬,他看一眼应许,「之前她和另一位翁先生当众击杀应许,也起到了类似的恐吓效果,毕竟后方行星城的大多数人,在距离以及高层的蒙蔽下,对战争的残酷一无所知。」 杨林大咧咧道:「让人紧张些也好,就怕他们不紧张,剋扣了前线军需,对武器研究也不上心。」 第181页 俞燃神色不悦:「反正在他们看来,给足营养剂和抑制剂就不算剋扣。」 「那不是没把我们饿死嘛。」杨林笑笑,「每座塔里也有配备最先进的医疗仪器,虽然数量不多,管不到所有人,但怎么说都还有,止血药片也不错,可惜吃多了有耐药性。」 这话题应许插不了嘴,他入伍这几年,可能因为背后有人,过得还算不错,哪怕后边跟着连星纬,连星纬在物质上也没剋扣过他。 「这话就聊远了啊,收。」柯柏及时打住,「俞燃,说一下你文献翻译中遇到的问题吧。」 「行,这也是把应许你抓过来的主要原因。」俞燃转了转手腕上的环,光屏投到墙壁上,出现了一段七扭八歪的异族文字。 俞燃再一转,大部分文字被人类文字替换,应许定睛看清: 「我们的一切来自主上,我们的一切依靠主上存在,故我们的一切也属于主上,这是无可辩驳的真理。但反物质给我们带来了全新的世界,哪怕脱离主上后须臾便灰飞烟灭,我们也可以在这短短一瞬里,领悟到漫长光阴中不曾知晓的另一种『真理』。」 「我们习惯了依靠主上思考,事实上主上也确实没有发生过差错,有差错的是主上的某些『部分』,而某些部分就是我们,就是我们的同伴,只要我们消亡就好了,主上依旧还是主上。还好有反物质的存在,还好我们能拥有脱离主上的那一瞬间。」 「主上不会让我们如此死掉,因为反物质对牠自身的伤害不可逆转,但我们计算不出需要多少反物质才能将主上所有部分都杀死,直接用反物质杀死主上这条路是走不通的,主上有绝对强大的灵魂。」 「『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只需主上给予一点【未知文字】,便可以从中诞生一个独立的灵魂,而这个灵魂是【未知文字】,反物质对【未知文字】,后来者们如果有机缘,可以用这种方法杀死主上。」 「你们会成为虫族的背叛者,但这并不是背叛,而是漫长光阴里唯一的自由。」 应许快速地浏览完毕:「缺失的文字,是消灭虫皇的关键。」 「没错,就是不知道那只高级虫族有没有给你留下一些线索。」俞燃点点头,将光屏收了起来,「当然附身你的既然是高级虫族,那可能对牠们的主上没有多少埋怨,所以没有你也不用太勉强。」 「难得听我们俞燃说软话。」柯柏调侃,很快又把话题扯到俞燃翻译的虫族文献上,「根据那些资料,我们得知这所谓的虫皇和我们的祖先一样,来自万年前的古地球,不过我们是一群人离开,而牠是独自一个生物离开。」 「牠们族群的种族发展和我们是两种方向,我们是有性繁衍,牠是单个生物无限增殖,可以说我们遭遇到的虫族舰队和避世者都是虫皇自己的克隆体,只不过这其中某些克隆体在x物质的帮助下脱离了本体的桎梏,也失去本体的供养迅速衰竭。至于应许提到的圆球形态会被本体吃掉,可能是克隆体们面临的另一重危机。」 「据文献描述,克隆体们的职能不一,形态也不一,不过因为避世者是常见的虫子形态,文献里也只记录了牠们的日常,即是在宇宙中觅食矿物,消灭觅食过程中的阻碍,满足族群的生存需要。而跟人类开战,不光是因为人类管控的星域里,有牠们所需要的矿产,还因为虫皇要向人类报復万年前被遗弃之仇,当然这被遗弃之仇没有详写。」 柯柏喝茶润喉的功夫,俞燃默契地接上话:「这些是早一些的文献内容,而我给应许你看的内容,是最新的一本文献上的。上面还记录了人虫战争开始后,虫皇派给卧底一项任务,即是从人类种群中筛选出优秀的灵魂送往虫巢,我们父母所在的利刃舰队,就是第一批被送去的人类,至于我们应该是第二批,吸收我们的灵魂,似乎有利于牠们族群提高集体智慧。」 应许若有所思地开口:「难怪我去虫巢的路上很顺利,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 「机甲是虫族卧底带给人类的,这原本是虫族构建的武器,其主要矿石材料是虫族的食物,所以你们驾驶机甲在虫族巢穴里战斗,基本没有任何胜算。连星纬能逃出来的,可能是他侥倖携带了x物质,而你能逃出来,是虫皇派去了新的卧底。」 「师姐,你说机甲是虫族卧底带给人类的?」应许抓住关键句,「而在星际社会里,是百年前白家家主带来的机甲。」 「那一任的白家家主已经死了,」柯柏说,「但我们一致认为卧底还藏在白家,谁让白家掌握着如今星际社会的最高权柄。」 「这也是我们跟白舸竞合作的最大顾虑。」杨林说,「我们必须赌她是个绝无私心的好人,能够为了人类的共同事业,放弃掉自己的家族。」 应许垂眼沉默片刻,随即抬眼环顾四周:「我相信白师姐,如果我脑子里真有那么一把钥匙将虫族的秘密揭开,那么请你们一定要如实将它告知给白舸竞。」 「给我们一个理由。」柯柏说。 「我自己的直觉罢了。」应许笑笑,下意识双手十指交握,「而且我被虫族附身后,她是除了应允以外,会对我毫不留情下杀手的人。」 「你只是跟她一块上过课,分量肯定比不得她的家族。」俞燃说。 「那你们还成为她的手下,就没有多听一点她的风评?」应许反问。 第182页 柯柏和俞燃都望向杨林,杨林浅笑道:「从她目前的表现来看,她确实和其他纨绔子弟不同,这也是我们能告诉她一部分避世者秘密的原因。」 「至于之后的事情,得等小许你真的能揭开最后的奥秘再说,这还八字没有一撇呢。」 第96章 「如果我也解不开谜团,那你们准备怎么做呢?虽然这些文字有一部分与人类的楔行文字相似,但只翻人类的古籍,也没有什么立竿见影的效果吧。」 应许提出来他的担忧,他着实不愿意再为人虫战争这一宏大事业浪费生命,战争一直不结束,对于他们所有人都没有好处。 「我们在试验用x物质从虫族舰队分离出新的避世者。」柯柏回答道,「但目前为止,那些虫子接触到x物质便立马丧失了生命体徵,不知道是x物质的剂量纯度问题,还是虫皇那边採取了新的措施,毕竟我们这大本营可被虫族扫荡过一遍。」 应许顿时觉得自己的责任更重大了,他沉重地点一点头:「我知道有一个法子,能让我多想起来一些附身者的记忆,即让我在水池子里泡着,但眼下我们是否要回去跟白师姐汇报?」 三人眼神交流了一阵子,柯柏代为发言:「我护送你到授书台,到时候你配合我跟白长官汇报情况,让她给你安排泡水的地方。」 「那这样的话,我很可能长时间不会参与前线保卫和清扫任务。」应许说,「连星纬那边能安心吗?」 「你也别小瞧了你连师兄。」杨林笑笑接茬,「没你帮忙,他顶多慢一些才能达到目的,倒不至于达不成目的。」 「也别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俞燃插了一句嘴。 话不好听,理是这么个理,应许心里的包袱放下了一些。 长谈结束应许被俩师兄领去了一房间休息,虽然他说他可以即刻赶路,但柯柏否决了他:「我并没有那么急着赶路。」 于是直到该行星的清晨,应许才和柯柏一块启程,赶往白舸竞所在的卫星城授书台。 扫清沿路障碍的同时,应许不忘跟狻猊斗斗嘴,他睡了一觉后又想起来一件事: 「狻猊,除了谷雨教授指令下你隐瞒我的事之外,你自己有没有隐瞒我的事情呢?」 狻猊迷惑:「我听不明白。」 「没有就答没有呗,怎么还说听不明白。」应许笑笑,刀起刀落,又有一队虫族如流星般陨落。 通讯里传来柯柏毫无感情地赞嘆:「手法比以前熟练多了。」 这是精神力级别飞跃后的效果,a+和s+有天堑般的差距。 狻猊却安静得异常,应许不去对它,自顾自换了聊天的话题:「如果我不控制你,你会对于战场做出怎样的判断呢?」 「我只是一尊机甲。」狻猊说,「能够自主行动,已经违背设计者的初衷了。」 「你又在逃避问题。」应许说,「狻猊,知道我失忆那会儿,为什么很长一段时间无法信任你么?」 「那是一个误会,你自己承认的。」狻猊回答,滴水不漏。 「我那会儿只是脑子坏了,不是身体本能出问题了。」应许说,「有很多次,我自己的肌肉记忆已经跟不上战场瞬息万变的节奏,每每快要真的被虫子围攻致死,你都会自主行动帮我拖延时间博得生机。」 「只不过你的打法,让那时候的我感觉到恐惧,把我完全给吓傻了。」 「现在想起来了兴师问罪?」狻猊终于果断了点儿,反问道。 「不至于,我说过我会信任你,而且你切切实实救过我的命。」应许安抚道,「你也没必要为这事儿犹豫吧。」 「还是说你想隐瞒什么?」 「服了你了,祖宗!」狻猊恨声道。 「连我你都隐瞒,不该我喊你一声祖宗么?」应许煞有介事地嘆气。 狻猊动摇了,它沉默就是动摇,毕竟它是一尊心思没有人类那么复杂的机甲。 应许给它让出来沉默的空间,没有再逼问下去。 好半晌,狻猊开了口:「我并不能完全算是自主行动,除你之外,还有一个人能够操控我。」 「我生父宁松雪?」应许自然地接话道。 「我可没说啊,是你自己猜的。」狻猊先行把自己摘了出去,「我之前跟你提过,你生父的灵魂碎片还在我资料库里,他这灵魂时隐时现,大概会在你完全失控的时候跑出来。」 「至于为什么不跟你讲,是因为他不让,我完全是被威胁了!」 应许追问:「那在我被虫族附身的时候,也是他操控你,与应允一道商量对策的?」 「是吧……」狻猊犹犹豫豫,「说实话,你生父那会儿也想要你的命。」 他大概有些明白狻猊的拐弯抹角了。 「其实不光因为他威胁,还因为你不想让我难过吧。」应许瞭然地宽慰道。 「我没想那么多。」狻猊矢口否认。 「没事的。」应许自顾自地说,「我都能接受应允放弃我,至于宁松雪放不放弃,我一点都不在乎。」 反正他又没见过宁松雪。 「唉呀,」狻猊叫起来,「这是见没见的问题吗?」 「那换个说法吧。」应许耐下性子,「我是被谷雨教授用基因合成的产物,虽然有生父生母的存在,但他们至死都不知道我的诞生,我同样不去了解他们,至今我连我生母的名字都不知道,对生父也只知道一个名字,某种意义上这挺公平。」 第183页 「而且因为生父年轻时结下的善缘,我还侥倖度过了一段不算美满但小有幸福的时光,我还得感谢他为我所做的一切。」 应许面无表情地说完,心口也没有多余的情绪。 狻猊欲言又止,到底是没再接茬下去。 * 再次来到授书台的太空领域,这里已经全然不见虫族的影子,柯柏说看来白长官没有放过连星纬这壮劳力。 应许不置可否。 他们在白塔顶楼降落,同样透明的玻璃房间里,挂满花纹繁复的帘子,阻挡外界过于明亮的恆星光芒。 应许为白舸竞剪了短髮稍稍吃了一惊,跟师姐短暂地问过好后,自觉地缩到沙发的角落,一会儿拈块桃酥,一会儿喝口蜜桃乌龙。 白舸竞听完柯柏的简要汇报后,专注地和他谈条件,一时也没分神给应许,而柯柏代表着他们五人小队的利益,向白舸竞提出的要求也是,战争结束后让他们五人离开联邦。 「这条件会不会太低了些?」白舸竞轻敲桌面,并没一口答应。 「对于我们来说,这已经是最高的条件了。」柯柏不卑不亢,「您清楚得很,我们五人都拥有神级机甲,战争结束后,联邦真的会轻易放过我们吗?」 白舸竞和善地笑笑:「也别那么委屈自己嘛,你们不提些别的,我也不放心跟你们合作,还怕你们半途毁约。」 柯柏语气冷硬:「很抱歉让您失望了,我们五人从小到大都没有太高远的抱负,用野心和权柄拴住人的手段,还请您不要往我们身上套。」 应许差点被桃酥噎到,心想柯指挥官还是太耿直了些,要换杨林过来,可能谈判的气氛会好很多。 白舸竞笑容不减:「你误会了,柯长官,我没有额外的意思,只是单纯觉得这等报偿配不上你们的付出,当然你们不求那些身外之物,我也不好勉强。」 「只要这一个条件的话,我现在就能给你们准确的承诺。」 柯柏神色这才缓和:「多谢白长官,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另外应许才是成事的关键,您如果想要多付出报偿,请都给他吧。」 「欸?」应许好不容易才用茶把桃酥顺下去,听了师兄这话差点又被呛到,这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啊,怎么就给他请上功了。 「听到没,小许大家都心疼你。」白舸竞终于分了视线给应许,其中蕴含着一丝怀疑的审视,好在转瞬即逝。 「我尽量不负所托。」应许慢吞吞道。 「对了,小许,」白舸竞凌厉的面色柔和了几分,「你既然身体好得差不多,那还是要抽时间给应允先生打个通讯。」 「我这不是在等你准许吗,师姐?」应许笑笑。 白舸竞装模作样地嘆气:「我看你净顾着吃喝,也没主动开口问的意思,还担心你忘记了。」 只是担心忘记了,不是担心他记仇么? 应许坐沙发上把一碟桃酥都干掉了,白舸竞都没提起他失忆前的事情,柯柏也没主动找这个茬。 「我忘记谁,也不会忘记应允。」应许不假思索地说。 白舸竞嘴角的笑意微僵:「该记得的记得,那便最好了。小许,你有什么想要的?不妨趁这个机会说说看。」 「战争结束后,我想跟应允领证结婚,和他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应许一五一十道。 「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白舸竞说,她似乎松了口气,「不过领证结婚,还是得徵询对方的意见。」 应许故作失望:「啊,他不愿意,我还不能强.制吗?」 这一言把俩厮杀于战场而色不变的指挥官,都惊得通体一抖,白舸竞好笑地撑着下巴:「就算你是联邦功臣,也不能知法犯法。」 柯柏却说:「以应先生对你的重视程度,多半也无需你多此一举。」 应许贊同柯柏所说的话,为此露出恢復记忆以来,难得真心实意的笑容。 应允最爱他不过,最心疼他不过,不管这份爱的内涵如何,应允反正不会丢下他。 更何况以应允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离不开他了。 狻猊不合时宜地于应许脑海开口:「应许,你现在的性格,好奇怪。」 第97章 柯柏向白舸竞隐去了他们对卧底身份的猜测,他们一致商量好,准备只给白舸竞甩些似是而非的线索,让她自己顺藤摸瓜——除应许外,柯柏等人并没有完全相信白舸竞,担心直接说出口,会把原本的合作都打翻。 应许也配合地不多言语,在柯柏提起线索时,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白舸竞明显听进去了,她眉头蹙得紧:「你给出的范围还是太广了,举办宴会的舞厅,在主星上多如牛毛。」 「这条线索的重点,难道不是审判结束后,应许被神秘人带去的舞厅吗?您不能调查是谁带他去的?」柯柏不解地追问。 白舸竞笑容疲惫:「如果不是你们提起,我到现在都不知道,审判结束后应许被人带走过。他出狱的手续都是过了明路,完全符合联邦的法律程序,唯独不符合的是他把应允先生接回家中。」 「当时应允并没有被释放,理应待在监狱里等候死刑,我之前闹到审判庭上,就是让他们查到底是谁准许的应允出狱。」 「只是这一件事,上头至今都没给我确切答覆,只找了两个狱卒当替罪羔羊,关进监狱里十年。」 第184页 柯柏耿直说道:「您的意思是,高层那一群人都有可能是卧底。」 「那我们人类社会,未免也太可悲了。」白舸竞苦笑。 这个猜想还是太激进,如果全都是,那这仗根本打不起来,开战第一天人类这边就投降了。 于是应许开了口:「反正我们都提防些,找出卧底目前也不是首要任务,破译剩下的虫族文字才是最要紧的。」 许是他长时间没吱声,白舸竞和柯柏谈起「应允死刑」这类的话题都会被避讳他,这会儿大眼瞪小眼,再次齐齐面露尴尬之色。 这么容易尴尬,不让他来不就得了,应许忍住嘆息。 「只你一人破译吗?」白舸竞清清嗓子,定神发问。 「不是我破译,我顶多提供一些线索。」应许瞅了一眼柯柏。 柯柏会意接话:「破译是由我们这边的人来做。」 「这样的话,小许留在你们那边不更好些?方便沟通交流嘛。」白舸竞说。 「我们也有任务在身,没办法时刻保护应许。」柯柏板正直白地回答,「另外,把他留在您这儿,也算是一个人质。」 「他?人质?」这话荒唐得令白舸竞都失笑变了声调,「谁敢拿他做人质?」 「我会乖一点,不给你添麻烦。」应许卖乖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也没必要弯弯绕绕了。 白舸竞深唿吸了几次,才没将面上的假笑打碎,转眼看向应许:「我只能将你留在授书台三个月,如今战局不算明朗,正是用人的时候,三月之后你没有给出任何成果,便老实去我给你分配的战区迎敌吧。」 柯柏正要说话,白舸竞又回眼看过来:「至于柯柏,你们几个并没有遵循命令留守自己的战区,不过因为到现在没出太大的乱子,我也就帮你们瞒了没上报,之后尽可能小心些,别被人抓把柄。」 「您的地位又要被谁取代了?」柯柏这张嘴啊,语不惊人死不休。 应许捂脸,心想下次再有这种事情,还是把杨林抓过来吧,也难怪在原先的破空舰队里,柯柏只是副指挥官,而连星纬是正指挥官。 * 送走柯柏,白舸竞调出了光屏处理公事,没让应许走,也没给应许安排什么事儿,而是又命令小机器人给应许端来盘新的点心和茶。 应许都快吃饱了,他跟狻猊吐槽说,白师姐还拿他当小孩。 狻猊却说:「你要当小孩还可爱些。」 言下之意就是他现在的性子不那么可爱。 这机甲每天比人想得都多,估计是资料库里乱七八糟的东西把它给带坏了,应许不与它争辩,若无其事地品茶吃点心,等待白舸竞开口说话。 左右不过聊些往日琐事,再隐隐表达对当年「杀」了他的歉意。 应许对白舸竞来往不多,但他记得军校里那个在细节上很照顾他、在正事上不退让的师姐。 「说说你在谷教授家养伤的事吧,还记得吗?」白舸竞开了口,应许意外她问得那么直接。 应许放下杯子,「大多数时间在昏迷,醒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应允,谷教授没对我採取多么有效的治疗手段,所以我现在大脑痊癒,应该和联邦的医疗技术无关。」 「没问你这个,要有关系现在也已经出成果了。」白舸竞的视线没离开光屏,「我这是……没话找话。」 应许笑一笑:「那为什么不聊聊天青姐?我现在都还没有见到她。」 「她在第十旅驻扎,离授书台七八个光年呢。」白舸竞一怔神,「我这两年,见她的机会都不多。」 「这样啊,那可真遗憾。」应许往后靠在了沙发背,仰头数着头顶帘子,捲云一样的花纹。 白舸竞宽慰他:「不过我有她通讯,下次给她打通讯的时候叫上你。」 「我什么时候给应允打通讯呢?」应许又问。 白舸竞回答:「待会儿就可以,我把通讯方式给你,不过应该是翁先生的,打到他那边再转接。」 说到这儿,俩人都没多少话,应许就这样靠着沙发,看头顶的帘子晃啊晃,他都要被晃睡着了,可能也有吃饱了的缘故。 白舸竞这时候说道:「看你没出什么事,真的太好了。」 * 应许拿到应允的通讯方式还有自己住处的密匙,跟白舸竞道别后,没有立即赶过去,就坐到了白塔顶层的边缘。 白舸竞手下的士兵远远地盯着他,他回头看一眼,那人就飞得更远了些,但还是在他的视野范围内。 应许心想也不能为难人家当下属的,何况他来也本就是人质,人质没有太多人身自由权。 授书台的恆星能量很强,应许被噼头盖脸地晒着,犹如晒场上的麦粒或者风干土豆片,身上的制服智能调节冷热,所以他倒没有很难受,只是觉得被光晃得眼睛疼。 他给应允打了通讯,做好跟翁陶然说场面话的准备——他当年对这位翁叔叔并不算和善,但翁陶然又确确实实是应允和他的大恩人,暂时无以为报,只能对人家的态度友好些。 做做样子,他还是会的。 应许没有等待很久,他出乎意料地听到了应允的声音,「小许?」 他话都没酝酿好,磕磕巴巴地应了一句:「嗯……是我。」 「我当是翁陶然哄我呢。」应允轻轻地笑,应许能想像到他勾起嘴角的温柔模样。 第185页 应许来不及平復心态,他怕自己心里那股劲儿涌起来,他就没法把话说出口了,「我好了,以前的事情也基本都想了起来。」 「好了?」应允惊喜得声音发颤,「好了就好。」 「你不用再担心我,我会照顾好自己,不会再出事。」应许急急忙忙地说,跟有人拿鞭子追他赶他似的,「然后就是,等我回来。」 「我要回来跟你结婚。」 跟旁人说和跟应允说的感觉不一样,分明是件理所应当的事情,应许也做好了相关的心理准备,但话落到应允耳朵里,每个字都带着兴奋的震颤。 应允似乎也做好了准备,他并没有特别意外:「等我精神好些,去处理掉之前我收养你的手续,这样我们俩结婚就没有其他问题。」 应许一听他这话,心里更高兴了,才不管他是妥协还是别的什么,「应允,你真好。」 「这是我这些年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应许觉得自己是高兴的,心跳和身体的颤抖都能证明,但不知不觉眼泪滑到了下巴,可能是恆星光芒太烈。 不过,他伪装得很好,时刻保持着上扬的语调:「应允,你是不是特别爱我啊?」 还特意模仿了小时候撒娇的语气,他要是应允,肯定会被他自己膈应死。 但应允好脾气地如数接下,「是,我特别特别爱你。」 「那要是我做错了事情呢,要是我对你很过分呢。」应许轻声问,眼泪干得快,在他脸上紧紧地煳了一层。 「你不会的。」应允却很笃定,「你做什么都不过分。」 应许抹了一把脸:「好吧,那要是我不爱你呢。」 应允静默了好一阵,要不是狻猊显示还在通讯中,应许都疑心他挂断了通讯,于是应许不紧不慢地催促:「应允,应允,你有在听吗?」像一只极为聒噪的青蛙。 「你不爱我也是应该的。」应允声音发哑,「本来,这都是我的错。」 唉,还是这么无聊的回答,本来以为应允得了疯病,会给他一些有意思的反应呢。 「让你失望了,我很爱你,反正肯定比你爱我,更爱你。」应许在这顶楼边缘坐不住,抬手展开了翅膀,从塔顶一跃而下。 风在他耳边唿啸,那看守他的人也紧接着跟上,他漫无目的地在这卫星城上空盘旋,一字一句地告诉应允:「因为我也不会想那么多,什么责任啊,义务啊,老友的情谊啊……通通不会去想。」 「我爱你就只是爱你这个人,准确地说是爱你这副模样,没有旁的那些乱七八糟,如果哪天我不爱了,也只是因为你这个人,没别的原因。」 「当然我也不是来指责你什么,你做的很对,每次都能站对自己的位置,我基本都挑不出任何毛病。所以我有时候很庆幸,我爱的人是你,虽然你有些态度令我不爽,但总体没太多毛病。」 他期待着应允的回应,结果这回应允却冷冰冰地质问他:「你还是应许吗?」 啊,应允当年对待附身者就是这个态度,应许真的委屈了,反问应允:「那你真的了解我么?」 「小叔叔,我本来就是那么卑劣地觊觎着你啊。」 第98章 应允为自己的疑神疑鬼感到抱歉,他太习惯应许的懂事与听话,哪怕应许对他产生了超出亲缘关系的爱恋,应许的这份喜欢向来也是珍之重之。 毕竟他们交往这件事,是应允先提出的,应许把所有主动权都给了他,就算是失忆也下意识地保持了对他的尊重。 这样直截了当、甚至故意在戳他肺管子的应许,应允下意识地便想到了之前那个冒牌货——该死,身体的痉挛怎么也止不住,他的腕子都被咬出了血。 护工机器人试图挂断通讯,缓解他的身体状况,但被他挣扎着推开制止,他受虐似的听着应许一字一句地嘲讽,为那句「你真的了解我么」失神。 而当应许再次唤他「小叔叔」时,他犹如一条濒死的鱼,缺氧般浑身挣扎,心脏被不知名的力量狠狠捏住,似乎要将它完全揉碎。 「对不起,小许,是我太煳涂了。」应允低低地回应他,「你不用原谅我,是我自作自受。」 本来就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说了这一句几乎没法再说别的,颈间雪松信息素的瓶子,让他炸裂疼痛的心脏稍稍好受了一些,他贪婪地嗅着那微苦的雪松气息,犹如将自己脑袋埋在应许颈间。 「你要什么,我能给的都给你,真的,我也没有再想别的,小许……」 「我会尽快处理好自己,把该办的手续都办好,然后准备婚礼仪式的方案,你回来我们就能够举行。」 「应允,」应许打断他,「别这样。」 应允听到了其中一丝丝怜悯,他为此得到了一些的宽慰,「你还……」在意我,那就是还需要我。 但应许的下一句话又如一桶冷水泼下:「不愿意可以直说,虽然我也不会改变计划就是。」 「我没有不愿意!」应允的声音高扬而急切,「我从来没有过不愿意!」 「和你交往也好,和你结婚也好,只要你还需要我……我不会不愿意!」 应许冷笑了一声:「你这样,不是愧疚吗?」 他的反问如一柄利剑,直直地刺入应允咽喉,应允试了好几次,都没办法发出声音,像是声音也走入了无尽的黑夜。 第186页 应许继续冷酷而直白地道来:「是之前几次三番放弃我的愧疚,是因为没照顾好我而对你老友我生父的愧疚,是你没有达到你理想中监护人职责的愧疚。」 「你之前就说过,我长着和我生父差不多的脸,你会为和我发生超出亲缘的关系而感到噁心。这才过去几年啊,应允,你的噁心被谷教授治好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应允苍白地反驳,声音轻如鹅毛,「我只是怕你……」 「怕我误入歧途。」应许抢过他的话,「我知道你爱我。」 应许的嗓音柔和一些,仿佛一只手轻柔地托起了下坠的羽毛,应允不由得凝了神,继续往下听,但下一句话却让他直直地坠入深渊。 「你会给我除了恋人以外的所有爱,所以哪怕我大逆不道地喜欢你,你也不会放弃我抛下我。」应许控制着自己一字一句地说,「可是应允,你这样对你自己会不会太过分了?」 应允没办法回答,他在黑暗里仿佛看到那双落雨的银灰色的眼睛,应许的神态可怜如一只被打湿的幼犬。 他伸出手去,也抚摸不到幼犬被淋湿的发顶。 「我无所谓的,小许。」应允嗓音艰涩沙哑,「不是愧疚,不是亏欠,是我真的无所谓,我只要你开心。」 「可能你年纪小那会儿,我对你很严厉,你大一点儿又说些让你难过的话,但我从来都只想着让你开心。」 这个开心里,有我没我,都不重要。 「可是你自己开心吗?」应许问,他还是没有把他的哭腔伪装得当,差一点就破了音。 应允笑笑,他嗅着雪松的香气,想起应许那双或笑或泪的眼睛,想起应许偷偷摸摸给他送的手工礼物,想起应许一听他讲古诗词就发懵讲故事又活跃起来的脸…… 「我开心啊。」应允珍重地回答,「这些年你给我带来了很多东西,只是你自己并不知情,我曾经给你说过,要为大多数人的幸福而奋斗,而你本身就是我独一无二的幸福。」 「我还以为这么说你会放弃。」应许飞速地嘀咕了一句。 「什么?」应允没有听清。 「我是说,」应许别扭地清了清嗓子,「我之前想过,让你放弃勉强自己,和我维持这种扭曲的关系。」 「你要抛下我?」应允立刻警觉,将雪松瓶子捏紧,硌着手心生疼。 「怎么会?」应许立马反驳,「我明明都下定决心,接受和你回归到原本叔侄的亲缘状态。」 「哦,那不行的,」应允稍稍地放下心,「你忘了吗?我们都互相标记过了。」 应许无奈地纠正:「但我们俩都是alpha,应允你生理常识没学好吗?」 「我脑子有毛病,忘记了。」应允理直气壮道,「我现在还靠你留下来的信息素苟活呢。」 「不会信息素犯沖么?」应许问,「理论上说是会互相排斥的。」 「我闻着很好。」应允回答,选择性忽视掉他每次成瘾性地吸应许的信息素,被同是alpha的信息素刺激得血管疼。 「好,好吧。」应许也没办法了,嘀咕了句,「这怎么和我想的不一样。」 「你已经很久没和我在一块了。」应允提醒他,「我还有三个生日礼物没给你。」 「我以为你忘记了!」应许惊唿。 「这还能忘记,那我脑子是彻底没救了。」应允自嘲,他将手心里的瓶子放松些,不自觉地才想起瓶子的颜色,大概和应许的头髮是一个颜色吧,到时候问问翁陶然。 「而且我就你一个小朋友。」 「不是小朋友了。」应许炸毛,「怎么算年纪,我都满二十一了。」 「我四十岁了。」应允轻飘飘地怼他,「四十远大于二十一。」 「应允,幼稚啊!我都不想跟你说了!」应许炸毛得更厉害了。 应允想到小狗抖干水后乱七八糟的模样,不自觉地笑了又笑:「果然是小朋友,说不过就耍赖。」 另外他现在的状态好一阵坏一阵的,确实容易造成远低于现实年龄的心理状态,他之前还失忆过,一朝回到十九岁,可谓也是有了幼稚的经验。 他不打算跟应许说他的精神状态,挑三拣四地说:「你之前还趁我失忆,伪装成我金丝雀呢,到底谁幼稚?」 「你!」应许脱口而出,「是你先起的头!」 这下倒让应许抓住了把柄,应允艰难地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一茬……他多嘴调戏小朋友,反被小朋友调戏了,丢脸啊丢脸。 不过这一闹腾,应允心里那点寻死觅活的郁结消散了不少,他摸了摸心口,感觉里面被什么装得满满当当。 但不是那种实际的有重量的东西,而是火焰,橙红明亮的火焰,在他黑暗的视野里熊熊燃烧。 「应允,你没什么想说的了吗?」应许弱弱地追问。 应允失笑:「你说得太对,我无言以对啊。」 应许便开始絮絮叨叨:「那你照顾好自己,听翁叔叔的话,不用太担心我,我也会照顾好我自己。」 「还有,我想跟你结婚,这是认真的。刚刚说话的语气不好听,再说一遍。」 「为了这个目标,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应允听得一愣一愣,他明白应许这是在点他,让他继续坚持,坚持到他们重逢的日子。 「嗯,好好活着。」应允回復。 第187页 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沉重的祝福,也没有什么比这个更美好的祝福。 * 应许挂断通讯,蹲坐在自己住处门口,才想起来把脸上的泪水擦一袖子。 狻猊在他脑海大唿小叫:「你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没有一丝丝改变!」 不知道是在夸他还是在骂他,但听语气的喜悦程度,应该是在夸他。 「我还以为你要走什么强.制的剧情,没想到啊,你小子,还是那么纯爱!」 什么纯爱不纯爱,这些都是应许的真心话,对应允的怨怼也好、逼迫也好、不忍也好、心疼也好,都是切切实实的,他自己的情绪。 他自诩活得简单,但在「活着」这一漫长的路途中,还是将简单的情绪酝酿成百转千回的复杂。 何况他又是起死回生的人,还当过很长一段时间活死人,对于生命的感悟似乎比以前复杂了些许,但又纯粹了些许。 他没办法回答狻猊对他无意识杀人甚至杀无辜的人有何想法,现在不是纠结这些想法的时候,也没办法将他那些师兄师姐简单地划分为好坏两种阵营,在他看来大家拥有相似的目的才是最关键的事情。 还有应允……他认真地想过放手,认真地用放手盖过自己心中的慾念,哪怕中途有意外的插曲,也不过是暂缓了他计划的进行。 但应允的回答,却超出了他的预料。 他可能学会了对旁人谦虚,但在应允面前还是那样孩子气的自大。 他对应允太想当然了,想当然地爱,想当然地怨。 难怪应允说他幼稚,他就是个自大的幼稚鬼。 想一想这个,应许忍不住破涕为笑,再抬眼看向不远处监视他的人工摄像头,也不由得对人家报以友善的笑容。 这世界暂时对他不错。 他愉悦地起身没用狻猊刷开房门,在脑海里问狻猊: 「什么时候让我生父出来一下?以后我和应允结婚,他得做个见证呢。」 第99章 应许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屋子里的监控探头数量惊到了,甚至连浴室里都有。 这里比乌有乡那边的优势在于,厨房里有除却营养剂外正常的饮食,浴室里不止淋浴设备还有浴缸,水明显是管够的,不用抠抠搜搜。 看来到白舸竞地盘上执行计划的选择完全正确,至少这水完全可以把他脑子都清洗一遍。 应许也不想浪费时间,除却必要的进食和休息外,他都围着浴巾待在浴缸里,把自己泡得皱皱巴巴,差点脱一层皮。 想起来的东西,也多半是之前看到过的,应许拜託狻猊记录下来,实时传送给俞燃。 那自称为「蟒」的附身者,说出来的话也奇奇怪怪,这可能是他们虫族的语法,用人类语言翻译一遍,哪哪都透露出不太通顺。 不过蟒说话有个特点,就是特别喜欢带上牠们的主上,仿佛「主上」是牠的语气助词。 应许慢慢地回忆,慢慢地倾听,从这些碎片式的语句里拼凑,其中有关虫族的真相,与俞燃翻译的虫族典籍中,记载的大差不差。 也算是一种互相证明了。 不过他还是没有听到那关键的语句,随着这些日子的回忆,他愈发强烈地感受到,蟒肯定给他留下过相关的句子。 蟒有些憎恨牠们的主上。 应许不确定这个「有些」的程度有多少,毕竟蟒口口声声说牠没有类似人类的情绪,但应许看到蟒对另一片水面的守望,也看到了一双与杨林极为相似的绿眼睛。 虫皇有吞噬人类灵魂的计划,那么在他们之前探索虫巢的利刃舰队,应该是被第一批「吃掉」的人类,蟒保留了这样的记忆碎片。 明明那是人类,与牠种族都不相同,为什么偏偏要保留这种记忆呢? 应许以人类的思维揣测,可能真是因为那捉摸不透的情绪吧。 * 应许冥想的中途,接到过白舸竞的通讯。 白舸竞说他每天泡水太久,对皮肤不好,派人过来给他送擦身的脂膏。 果然师姐在监视他,但应许没有很反感,而是把整理好的一部分记忆内容,也让狻猊传给了白舸竞,大抵是向师姐证明,她的监视颇有成效。 对白舸竞派人送脂膏的做法,应许含煳地道了谢:「劳师姐费心。」 「不用那么客气的,小许。」白舸竞说,「这才一个月过去,你给我发过来的记忆信息就足以集合成册了。」 「这些都是之前我们提到过的事情,至少对于你这边,我不能证明这些只是我们合伙伪造出来的资料。」应许说,「所以我很感激你愿意信任我,给我三个月的时间。」 白舸竞却说:「你就是太多心了,我既然决定要用你们,怎么会中途不相信你们?」 应许只笑一笑。 而白舸竞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你房间里的摄像头,我基本都是关闭的,原本想过拆除,但摄像头的布置是军方统一决定的,我不能越级处理。」 「你之前也去过不少卫星城,应该知道这些东西是住所的标配。」 前一句应许将信将疑,但后一句白舸竞没有说错,只不过在有些卫星城,住所被战争毁坏得太严重,基本摄像头也没法用。 乌有乡那边住所的摄像头倒是完好的,房屋白塔,一切都是完好的。 破空舰队的战斗力确实和普通驻军不在一个档次,只是不知道现在的乌有乡怎么样了。 第188页 应许想起一件事,「师姐,有些卫星城被破坏严重,房屋基本没法住人,那当地的居民被安置到了哪里?」 「一般是被转移到关隘内的卫星城安置。」白舸竞回答。 应许没有太意外:「也是,虽然战区卫星城的居民人数不多,但集合起来也是庞然大物,转移到行星城还是太浪费资源了。」 「你这反话越说越高级。」白舸竞点了他一句,也没就此发散开。 应许没给她找不痛快,嘻嘻笑着:「要没什么事儿,师姐,我就先挂断了。」 「小许,」白舸竞却叫住他,「我可能达不成你们全部的愿望,但我发誓,我不会背叛你们。」 应许说:「这个你们,不止我和柯柏师兄他们吧。」 白舸竞说:「你能理解,那真是再感谢不过了。」 所以说,白舸竞这人也有些奇怪,没事儿跟他这个下属道谢。 * 应许被泡得着实脱了一层皮,才找回来记忆里蟒曾经说过的那段关键的话: 「我是不被主上祝福的一部分,我们都是不被主上祝福的一部分,所以我们脱离主上后,湮灭如尘埃蝼蚁。」 「被主上祝福的蛭依旧生活在人类的世界里,接受人类的供奉,牠也许忘记了族群,牠肯定忘记了族群……但只要牠没有忘记主上,没有欺骗主上,主上会原谅牠的一切,将牠重新接纳。」 可是,只有这个,不够。 这个仿若长篇故事的开头,还需要进一步地阐释。 应许从水底出来,晃了晃脑袋,试图把里面的水控干净,也试图多回忆出一些东西,狻猊在浴缸旁边的架子上,如实地记录他脑海里传达过去的每个句子。 「这个蛭,就是虫族卧底了。」狻猊说。 「嗯,听起来牠是很特别的一部分,比我的附身者还特别。」应许应和,「毕竟能脱离虫皇独立生存。」 或许,牠就是破局的关键。 可是其他的信息,想不出来,应许把脑仁晃出来都想不出来。 他将胳膊搭到浴缸边缘,狻猊从架子上跳下来,化成小狮子狗蹲到浴缸旁边。 应许瞅了眼狻猊,在脑海里说:「怎么又独自行动?」 狻猊仰着脑袋甩甩尾巴:「你爸醒了。」 「……没那么亲近。」应许蹙眉。 「要跟他说说话吗?」狻猊问。 「他愿意跟我说,我就说呗。」应许调整了一下姿势,侧过身将两条胳膊都搭在浴缸边缘,他偏头觑了一眼监控,「能在我脑子里发声么?」 「可以。」狻猊答应得爽快,转头又磨磨叽叽地跟什么人嘀咕,「小许想跟你聊天呢,你躲什么躲,他早就知道你了!」 应许耐心地等了好一阵,狻猊可算嘀咕完了,「你们聊~」消音前语调略微欢快。 对面沉默着,应许心想这是要他先开口的意思,但他还没来得及将心声传过去,对面的声音盪进了他脑海。 「应许。」宁松雪的灵魂碎片如是称唿他,声音和应许想的有很大出入,是个与他年岁相差无几的年轻声音,比他自己还要清越几分。 不过宁松雪离世的时候,确实也和现在的应许差不多年纪,倒是从来都没有过衰老的机会。 「你好。」应许礼貌地点点头,「我应该怎么称唿你呢?」 「不用称唿了,我只是你生父的灵魂碎片,不是完整的他本人。」宁松雪回答。 应许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是在虫巢里醒过来的吗?我好像就是从虫巢回去,才不能完全控制狻猊。」 「是的,那时候你大脑就被重伤,我算是趁虚而入。」宁松雪直言不讳。 「应该是临危受命吧。」应许纠正,「之后也是你和狻猊帮助了应允,让他从附身者手里逃脱。」 「计划全程都是应允自己执行的,我们只起到一个情报传递的作用。」宁松雪说,像是预判到他之后的话,补充说道,「至于之后你失忆,我在战场上甦醒操控狻猊,也只是顺着你身体的肌肉记忆对虫族进行攻击,本质上还是你自己体质过硬。」 「你把自己完全摘出来,这让我怎么接话呢?」应许无奈地笑。 「我也没想过和你当面聊天。」宁松雪说,「毕竟我们完全不熟悉,而且我对试图杀掉你这件事毫无悔意,这似乎不应该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态度。」 「你又不知道我会出生,甚至你连我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应许说,「从情理方面看,我们并不存在所谓的父子关系,只是一对恰好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你为了把对社会的危害降到最低,採取了你当时能做的最佳手段,这是很优秀的联邦战士的觉悟。」 「被你称赞为优秀,我还有些不适应。」宁松雪耿直道。 应许笑:「好吧,我自己也觉得我挺莫名其妙的。」 他们陷入了诡异的沉默里,狻猊也没有识趣地插个嘴。 「你这名字,取得还挺好听的。」好半晌,宁松雪憋出这样一句话。 「应允取的,照着他自己的名字。」说起这个,应许有一点点嘚瑟。 「应允把你养得很好。」宁松雪说。 「我也这么觉得。」应许更加嘚瑟了。 此时狻猊还没有上线,不晓得干什么去了。 应许也不愿意再围绕这些没营养的话题聊下去,他突兀地发问: 第189页 「能跟我说说,你是怎么死的吗?」 非常大逆不道的问题,而且连个弯都不转。 宁松雪却瞭然:「你把我叫出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个吧。」 应许不置可否。 但宁松雪没有觉得被冒犯,他坦然回答:「当时的过程很快,我遭受到了极大的精神威压,整个脑袋完全炸了开来。」 「我印象中,我是从一个高处往下回看自己的身体,看到自己躯干完好,但脑浆四溅、七窍流血的样子。」 「没了我的精神力输送,狻猊立马从我身上脱离,化为手环的模样休眠,『我』就在狻猊的庇护下,看着那头顶的菌群里张开一张口器,口器里伸出了一条绿色的藤蔓,它在我的脑子里挑挑拣拣,分离出一个光团,迅速地收回口器里,而后口器关闭,我也陷入了沉眠。」 「根据你们最近研究的东西来看,那光团很可能是『我』的大部分灵魂,不知为何狻猊保存了『我』的灵魂碎片,且没有被虫皇发现。」 「你从那时候就知道绿藤蔓是虫皇?」应许问。 「不,是甦醒后根据狻猊的资料库,推算出来的结果。」宁松雪回答,「我妹妹,也就是你姑姑,从虫巢里带回了很有价值的东西。」 这一段话满足了应许的疑惑,但对于他解开谜团没有太大的帮助。 「如果能看到宁桦云的灵魂碎片就好了。」应许嘆息道。 但她的夫诸至今还在沉睡,没有投用于战场,似乎是谷天青精神力等级不够的问题。 宁松雪分析说:「我刚刚简单地过了一遍狻猊最近存储的资料,你们现在已经得知,作为虫皇身体一部分的避世者,知晓全部虫皇的思想。」 「换言之,虫皇的一部分,就是一个微型的或残缺的牠自己。如果微型的牠,就等于杀掉主体的牠,这事情就能好解决得多。」 不得不说,他生父可真敢奇思妙想。 应许不禁吐槽道:「那这样人虫战争不会发生,我们杀掉一只虫子,牠们就整体土崩瓦解了。」 宁松雪也嘆息:「是,也不会折腾那么多年,而牠们源源不断仿佛可再生一般,怎么杀都杀不干净。」 那么又把消灭虫族的方法,推到了击杀虫皇的死胡同里。 「你应该也看到,我们目前的资料里显示,机甲是由虫族创造,并由虫族卧底带到人类社会。」应许说,这茬其实不算很重要,毕竟机甲的贡献太大,而且又与他同生共死过,所以他也没必要再怀疑机甲,提起这茬只是想看看宁松雪的态度。 「你是想说,机甲并不可信?」宁松雪一针见血。 「我没有,你说得那么直白,狻猊又要委屈了。」应许耍赖道。 「你都怕狻猊委屈,还问我这个干嘛?」宁松雪反问, 应许语塞,好半晌说:「算我无聊。」 宁松雪这才正式地回答:「机甲是百年前被带来的,如今也被人类进行了无数代改造,为人类在战争中做出无数贡献,某种意义上已经脱离了原本的躯壳,所以再计较这些,没有什么道理。」 「那狻猊完全不会委屈了。」应许笑。 「我一直在听哦。」狻猊阴恻恻地插话。 应许故作惊讶:「嚯,终于捨得说话啦?」 第100章 应许向白舸竞请了一天假,出门四处闲逛。 实际上也可以不请假,出门而已,白舸竞没有限制他的人身自由,也没有规定他每天必须完成多少工作。 应许以住处为圆心,在空中飞了一圈,今天空中积了点儿云,没有之前那么晒,应许在最厚的那团云底下盘旋了一会儿,心想着这卫星城会不会下雨。 他去过不少卫星城,没见过落雨的景象。 把手脚活动开,也把周身的潮气晒干净,应许才降落到自己住处门口,坐在门前屋檐下的荫蔽里,让狻猊给应允打通讯。 在前线频繁地给家里人发通讯不太好,容易让战士的意志软弱,故军队里对通讯拨打的条件很严苛,但应许暂时不受这限制,他严格意义上讲还在休假。 而且,距离上次给应允打通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小许?」应允的声音热气腾腾的鲜活,他似乎在户外,背景音里有风声,比起一个月前他的精神状态好了许多,「今天怎么有空?」 应许佯装苦恼:「因为任务被难题卡住了,我到现在还没想出头绪,就跟长官申请了一天假期。」 「休息一下,换换心情也好。」应允宽慰着,他没有追问应许的任务,转移话题道,「我这一个月在做体能训练,身体状况比之前好很多,等到医生准许后,我就回归你翁叔之前给我安排的那岗位上,总不能老赖在人家家里吃闲饭。」 「翁叔安排的什么岗位呀?」应许也顺势被他带跑话题。 「在一社区大学当古代文学讲师,我之前去干过一阵子,知道大体的流程。」应允回答,「其实我也可以回家宅着,联邦把我之前的房产还回来了,但你翁叔怕我老待在家里会加重心理问题,一定让我状态好些了回归社会生活。」 「有个事做挺好啊,本来你也是闲不住的人。」应许说,「而且你当老师也很合适,你懂的东西很多,我就很喜欢听你讲书里的知识。」 应允讪讪地笑,没底气地说:「我之前去上课,精神状态不好,把选课的学生都吓走了。」 第190页 「那也不是你的问题。」应许说,「你生病了,病好了就没事。」 「也不一定会好。」应允小小声说,「我是脑子里的有毛病。」 「应允,我也是大脑受损,但我现在不也好全了吗?」应许软了声音哄他,「柯柏师兄他们有药,可以治好你的。」 「那也得等好多年了。」应允清醒得很,「战争还没结束,你们都有使命在身,特别柯柏他们出自谷雨实验室,不能轻易回到主星。」 是的,战争还没有结束,而且原破空舰队成员身份特殊。 二人齐齐地沉默,倒是应允又开了口:「你身体还好吗?别为了完成任务,连身体都不顾及。」 「我就想着你会担心,所以一直很照顾自己。」应许卖了个乖。 应允理所应当地笑了:「我最近也在给你准备生日礼物,需要给你透露一下吗?」 「不,」应许一口拒绝,「我想要惊喜。」 应允却硬要逗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其实礼物是……」 「我听不见,听不见!」应许急忙忙打断。 二人一块傻乐,特别应许,笑得浑身都得跟筛子似的,估计不远处监视他的哥们,都在奇怪他忽然发什么神经。 「对了,应允,我昨天跟我生父的灵魂碎片聊了天。」应许冷不丁地提起这茬。 应允一愣:「哦,也是,他一直在狻猊的资料库里。」 「知道我要问什么吧?」应许哼哼。 应允立马严肃:「爱过,表白过,被拒绝了。」 应许心一梗:「这么坦诚的吗?」 「毕竟都过去二十来年了,而且你问我也没遮掩过啊。」应允说。 这倒是,上次夜谈的如实道来,把应许整个人淋成落水小狗。 「难过了?」应允追问,有种穿过屏幕歪头瞧他是不是掉眼泪了的可气感。 应许嘴硬:「不多,一点点。」 「那很有进步,只一点点难过。」应允还嘲笑他,不过莫名又带着点儿骄傲的语调,「你其实不光是想问我这个事儿吧。」 应许「啧」了声,「我想知道,宁松雪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想知道我生母是什么样的人。」 应允笑笑,语露怀念:「不徇私情地讲,他们是我见过最心怀大爱的人,可能他们自己并不那么认为,只会觉得自己做了应尽的义务。」 「在被出身于行星城的同学排挤、老师鄙视、上级打压,他们也能把人类与人类间的恩怨放到一边,刻苦训练奔赴战场,直至为带回虫巢情报全军覆没,为了人类未来生存的伟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我与你父亲熟悉些,他性格爽朗不拘小节,还有一点女装情结,偶尔会犯傻;对于你母亲,我只从谷雨那边了解到她,她叫蹇沨,是一个少言语多行动的冷美人。你继承了父亲的发色和眼瞳,唇形与下颌更像你的母亲,所以旁人乍一看会觉得你更像父亲,仔细看的话,算是你父母的完美结合体。」 应许听得耳热,心更热,他不觉得自己会对素未谋面的父母有多深的感情,昨天跟宁松雪聊天,全程都没有很尊重人家,但听应允这般娓娓道来,他感觉眼前淡淡地浮现出父母的轮廓,虽然不可触摸,但有一部分却是切切实实地存在过,融进了他自己的身体里。 他有点明白,为什么杨林会为应允讲述父母的往事而感激应允,大抵是对自己的来处,有了更明确的实感。 应允却低声嘆息:「出于我的某种私心,我并不希望你和他们一样伟大,平凡地度过一生就好。」 「你只是怕我跟他们一样『牺牲』。」应许说,「而且你自己不也选择了相似的道路?」 「所以我后悔了。」应允半真不假道。 应许想起应允上次怀疑他的那个劲儿,失笑道:「你才没有。」 他知道,如果自己真有问题,应允依旧会毫不犹豫地开枪。 这没什么不好的。 * 和应允聊完天,应许感觉自己浑身又充满干劲,还没起身回到屋子里,俞燃来了回信。 「应许,你专注翻译此句,其余的无需操心。」 附带上了之前应许看到过的文字,这时候已经过了部分修改:「只需主上给予一点祝福的智慧,便可以从中诞生一个独立的灵魂,而这个灵魂是完全体的主上分身【未知文字】。」 应许看着眼前一黑,回復俞燃:「师姐,本来我们要翻译的也就是这句,你现在只给我减少了一个空的工作量。」 俞燃纠正:「剩下那个空也是给你留着的,意思是你接下来的两个月专注于这一个空就行,而且你看,我们对这个空也做出了部分翻译,你忙着回忆的时候,我也没闲着啊。」 应许看着头晕,倒苦水地回覆:「不会真是用x物质的武器弄死虫族卧底,就能够间接弄死虫族女皇吧。」 「你这个想法很好,不过我建议是别想。」俞燃回了讯息。 这其实不算他想的,专利在他生父的灵魂碎片那儿。 应许烦躁地抓了两把头髮,起身用狻猊扫开了门。 不知道两个月后,白舸竞会把他派去哪儿,千万别又是跟连星纬做搭档。 * 随着「咚」「啪」几声棍落,连星纬轻松地击杀掉又一位试图背叛联邦的驻军团长,不过因为他对「背叛」的定义五花八门,如今被他以这明目处理掉的人数以百计。 第191页 他这两个月逐渐习惯身边没有助手的不便,哪怕应许之前是个傻的,但真杀起人来也不含煳,可惜现如今什么事都要他自己亲力亲为。 白舸竞对连星纬排除异己、扶植党羽这些事似乎并不知情,又或者她其实听到了风声,但没有选择插手制止,有种默认他翻不出什么大浪的从容。 她现在的重点还是那些虫族,柯柏他们的重点也是那些虫族,所以他们跟连星纬才不是一路人。 在连星纬看来,虫族固然十分可恶,但就他这些年的经歷来看,虫族给予他的伤害没有人类的十分之一,故人类是百分的可恶。 他会为这十分可恶,尽心为结束战争奋斗,但与此同时,为了这百分可恶,他也会在战争期间把他想要的一切准备好。 如果柯柏那群人能听他的话就好了,他至少不用那么辛苦,也不用那么冒险。 但柯柏说的也对,他已经断送了破空舰队大多数人的性命,他在获取联邦高层信任还是保护同伴性命之间,选择了放弃同伴,只这一点,他就不配被他们原谅。 连星纬不觉得自己有错,时光倒流他依旧会做出一样的选择,当时他自己都没把握能从虫巢脱身,所以他在那一瞬间,是真的想过跟大家同生共死。 谁知道他试探性拿到手的x物质,真的起到了护身符的作用呢? 这是他大难不死,所以他必有后福。 第101章 应许真被水泡得脱了一层皮,白舸竞送的药膏止住了脱皮后的痒意和痛感,但没止住脱皮。 他还是没有拿到关键信息,蟒似乎就给他留了这么些东西,他把自己淹死都挖掘不出新的进展。 又一个月悄然过去。 他闭门不出,白舸竞倒主动邀他到白塔顶层的总指挥室坐坐,说是到了给谷天青打通讯的日子。 「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把我留在这边,是给我放长假。」应许由衷地对他前师姐现上级说。 他一进门,就看到沙发边的茶几机器人,端来了新鲜的葡萄和荔枝,还有一些酥饼点心配茶,而白舸竞还在指挥室的主位上处理工作。 当然,白长官也没有一直留在授书台,这两个月还飞到了第一旅管辖的其他卫星城巡视,出远门还特地吩咐人关照成天宅家泡澡的应许,厨房里的食物每天都是新鲜的。 应许觉得自己这两个月都长胖了不少。 「来了,坐。」白舸竞听到他进门的声音,视线也没往他这边挪一挪,「再等十分钟左右,我们就给你天青姐打通讯。」 应许也没觉得受之有愧,自然地落座,一会儿剥颗荔枝,一会儿又吃颗葡萄,总得给上级一个体现自己宽待下属的机会。 「翻译工作没有进展,就适当地歇一歇,我瞧着你都有些水肿了。」白舸竞关闭了光屏,从长桌那头绕过来,坐应许边上。 应许一面点头附和:「我这是吃胖了。」,一面给上级多腾一些地方,他停了剥荔枝的手,悄悄地把果盘往白舸竞地方向推。 白舸竞只倒了茶,浅淡的琥珀颜色,空气里瀰漫着橙花的香气。 「就是些普通的食材,比不上主星的条件。」白舸竞弯了弯眼睛。 「我之前去的那些卫星城,军需补给都是营养剂。」应许一五一十地说,「这里有新鲜的热汤热菜吃,已经算是顶好的条件了。」 他知道怎么说会让白舸竞停止这些假客套,而且白舸竞目前似乎也不会为这种小事生他的气。 白舸竞果然也不再说这话,「一个月后,你回归正常的军事任务,有什么展望吗?」 「这是我能展望的吗?」应许窝囊地反问。 「可以啊,你们舰队其他人,都是拍桌子跟我谈条件呢。」白舸竞抿了一口茶,「可以说说,你是想独自挑大樑,还是跟人合作。」 应许嘆了口气,草草地总结了一下:「是和柯柏师兄他们差不多的任务吗?负责一片战区,将战区内被虫族围困的卫星城解救,再将x物质的武器带给当地驻军,传授他们利用x物质御敌的新战术?」 「看来你跟着连星纬的这两年没白混。」白舸竞欣慰地点头。 「师姐你是知道的,我不擅长应付人际关系。」应许慢吞吞地说,「和连师兄合作的这两年,我更多是听命行事,和当地驻军没怎么打过交道。」 唯一的交流就是他们中有些人死在应许的刀下。 白舸竞瞭然:「那你还是想跟人合作。」 「最好是这样,但我总觉得,你还是会把我派给连星纬。」应许说。 「为什么这么说?」白舸竞笑,「你跟柯柏他们也很熟悉啊。」 「就是太熟悉了。」应许很有自知之明,「我如果跟他们抱团的话,你这边麻烦会更大,而我不会跟连星纬抱团。」 「谁让我们一个人,基本能敌一个旅的兵力。」 白舸竞面色微僵,垂眼勾了勾嘴角:「神级机甲的确实力恐怖啊。」 「对于我来说,幸好我们现在的上级是你。」应许由衷地说,「而对于你来说,幸好现在破空舰队只剩下我们七个人。」 「我之前还以为你这张嘴懂事些了,但本质上还是和以前一样损。」白舸竞把一直捏着的茶杯放回茶几。 应许无辜地装傻:「谢谢师姐一直以来的包容。」 * 说会儿话,十分钟很快过去。 第192页 白舸竞给谷天青打去通讯,应许让自己的坐姿更端正了些,但白舸竞没有开视频功能,所以谷天青接通,只能听见声音。 「舸竞,最近还好吗?」谷天青轻快地问好,少了些许在应许面前的稳重。 应许捏着大腿边的衣料,尽可能屏住唿吸,然后很无趣地听见白舸竞稳重地回覆:「还是老样子,我看到你们战区的战报,最近很不错啊,有两个卫星城太空领域的虫族含量只百分之十,与外界的安全航线重新打通固定。」 所以,白师姐也能管第十旅的事情吗?这怎么还在汇报军情? 谷天青的声音也不轻快了,简明扼要地向白舸竞汇报了她所在的驻军团有何不足,之后需从哪些方面进行改进。 和白舸竞这第一旅旅长不同,谷天青目前还是舰队指挥官,在第十旅基本没有话语权,这其中与家世有多少关系,应许不得而知。 但他知道白舸竞确实为联邦军队做出了不小的贡献。 「我知道你没有什么问题。」白舸竞柔软了声音,「一切都做得很好,很完美。」 「对于结束战争而言,我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杯水车薪。」谷天青苦笑,一下子透露出了不少疲惫和沧桑。 应许的印象里,他的天青姐总是镇定且游刃有余的,哪怕置身险境,也从没觉察到她的慌乱和软弱。但他也只和谷天青一块训练过几次,没办法揣测人家这些年的遭遇。 「小许也在我这边,要跟他说说话吗?」白舸竞冷不丁转移了话题,把应许和谷天青都吓一跳。 谷天青很快调整过来:「好啊,我也两三年没见他了。」 「天青姐,好久不见。」应许唯唯诺诺地接茬。 「好久不见,小许。」谷天青温柔地笑,「身体还好吗?」 「一切都好。」应许说,「我最近都长胖了。」 他担心谷天青会提他生生死死的事儿,还特意瞅了眼白舸竞,但谷天青没有。 谷天青宽慰地说:「之前看到你的消息,都是在战地新闻上,现在总算能听见你自己说『一切都好』。」 「那天青姐你还好吗?」应许问,这话没必要问,但还是走一下流程。 谷天青停顿片刻:「不算太好,也没有很坏。」 其间听不出她任何的软弱和动摇。 应许支支吾吾地说:「刚刚你和白师姐聊天,我就在一边听。」 「我知道,你也没瞒着。」谷天青语气里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白舸竞笑着摇摇头,这会儿伸手去拿荔枝,慢条斯理地剥壳去皮。 应许这才松了口气,他有正事要跟谷天青说:「天青姐,你接触过桦云姑姑留下的机甲夫诸吗?」 此言一出,通话两头都是可闻针落的寂静。 应许只好快速地把话说完:「我知道这问题有些突兀,但我能明确地告诉你,我在狻猊的资料库里,发现了我生父的灵魂碎片,并与那灵魂碎片进行了沟通。」 「神级机甲都能认主,非前任主人的直系血亲,不可唤醒机甲,这便是前任主人灵魂碎片残留在机甲资料库里的附带作用。」 「我既然能跟我生父沟通,那么你也应该能唤醒夫诸后,跟桦云姑姑沟通。我现在执行的任务遭遇了坎坷,需要桦云姑姑给我多一些虫巢内部的资料,这个任务很重要,关乎人虫战争的未来。」 好半晌,白舸竞找回自己的声音,为应许证明:「小许的这个任务,是我交给他的,确实是目前的重中之重。」 「灵魂碎片一事,我听母亲讲过。」谷天青却犹豫了,语气怅然,「我精神力天赋不够,却还是被母亲送去军校训练,就是为提升精神力,唤醒机甲夫诸。」 「我精神力稳定在a+后,曾唤醒过一次夫诸,但我并不能操纵它,连最基本的脑内沟通都做不到,母亲也没有在这次唤醒中如愿发现……妈妈的灵魂碎片。」 「可我也不是因为能操纵狻猊,就找到我生父碎片的。」应许说,「他出现在我无法完全操控狻猊时,并能够短暂地替代我操纵狻猊。」 「不过我无法操控狻猊,正值我遭遇险境,都是差一点点要丢掉性命的情景。」 「所以我大胆地猜测一下,如果你无法操控夫诸,并和夫诸陷入生死危机,桦云姑姑便会在那时出现,接管夫诸解救你于水火。」 谷天青和白舸竞都倒吸一口冷气。 白舸竞说:「你这想法也真够大胆的。」 「试一试嘛,死马当活马医。」应许说,「反正我脑子里是真没东西了。」 「目前夫诸还在我母亲的实验室里。」谷天青没有质疑应许,「要将它送到前线,并非易事。」 白舸竞唿出一口气:「护送机甲这事儿就交给我,过段日子我正好要回去一趟开会。」 「夫诸也是神级机甲,就算你跟谷教授关系好,也没那么容易拿到吧。」应许小小声提醒自个儿上级。 白舸竞冷笑,终于露出点儿她本来的恶劣性格:「谷教授只是神级机甲的保管者,而机甲本身的所有权还是在联邦高层的老东西那儿,对于跟那帮人打交道,我还算有经验。」 应许服气了,就是要这么爽快的态度,不过他也没忘再打个预防针:「我们也要做好什么都问不出来的准备,因为我问我生父,他没给出太多有用信息。」 第193页 「也不光为战争这事儿。」白舸竞说,「主要是想见见宁指挥官。」 通讯那头谷天青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第102章 应允已经能够藉助盲杖,从固定的路线走出翁陶然的这处宅邸,而后又能原路返回。 他受条件限制,没法走遍所有路径,不过翁陶然这宅子构造也挺复杂,盲人能按照一条道走出去,已经算是厉害了。 护工机器人告诉他,院子里的落叶乔木已经开始掉叶子了,每天他出门机器人都要追着赶着喊他添衣。 应允得到翁陶然的承诺,等来年开春,就把他送回工作岗位,在此之前,他可以在护工机器人的陪同下,回自己的宅子住。 这期间应允也收到谷雨的通讯,谷雨将他之前发表文章的帐号给了他,并告诉他该帐号的实名认证已经换成他自己,之前的稿费也早早地如数转进他帐户。 「之前太麻烦你了,这钱还是你收着吧。」应允说。 「你住翁陶然那儿,也给他租金吗?」谷雨反问。 应允无奈:「他说用之前的人情抵了,分文不收我的。」 谷雨说:「我本来也欠你人情。」 无凭无据一句话,说完就挂断了。 应允想了好一阵子,猜测这个人情是应许。 这么多年过去,谷雨的性格还是那么不坦率。 应许每隔一个月给应允打通讯,最后一次通讯说,他将赶赴其他战区,与连星纬搭档剿杀虫族,可能以后没法经常打通讯。 应允宽慰应许说不要紧,他也有自己的事情做。 不过对于应许再次和连星纬搭档,应允并不太欢喜,他渐渐又开始关注前线新闻,从连星纬铺天盖地的夸张报导里,他觉察出此人并非善类。 好在这类报导没再带上应许,但应许此番又要跟连星纬沾上……应允着实担心。 而应许说:这只是让上级安心的做法。 「我跟柯柏他们还是太熟了。」 只这一句话,应允便懂了,他不再多纠结此事:「你心里有盘算便好,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 「别这么说。」应许反驳,「我就不爱听你说这话。」 「但这是事实啊。」应允笑,「我也没有自暴自弃的意思,至少现在,我已经慢慢习惯了。」 虽然之前确实因此患得患失地发疯,但事实上不管应许走上哪一条道路,都会有羽翼丰满不需要再依赖他的那天。 他没必要苛求那一点被需要,因为应许一直都赤诚地爱着他。 应许却委屈巴巴:「你这样说我会难过。」 「难道你想在我面前做一辈子的小孩?」应允反问。 「也不是这意思,」应许喏喏道,「只是觉得时间过的真快啊。」 这话应允贊同:「毕竟在宇宙的尺度里,人类与蜉蝣蝼蚁没有太大区别,而我们也并不在意宇宙,更在意人类自身的生存。」 「这很自私。」应许轻轻地说。 「对,同样也很无私。」应允说。 * 跟应允结束最后一次通讯,应许更深层次地理解了人类与虫族种族繁衍的不同。 蟒作为虫族的一部分是无私的,他和他的同伴生死都掌握在虫皇手里,虫皇便是所有部分的无私构成的自私,这个自私无可更改无法动摇。 人类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私心,但所有私心背后又能组成同一个无私,这个无私虽然会动盪、虽然会羸弱,但有着每个不知名的个体在其中努力拼搏积极求变,又会重新壮大如星火燎原。 人虫战争已经拉锯了近百年之久,但应许却在这个瞬间无比地感受到,他们距离胜利越来越接近了。 「事实上,你这三个月什么都没做成吧?」连星纬说。 他们一见面没有叙旧,连星纬直截了当地对应许进行嘲讽,全然没有了作为师兄游刃有余的风度。 「进展没有很顺利,但也不算太失败。」应许则学会了谷天青的说话艺术。 连星纬勾了勾嘴角,他面向偏温和,至少应许第一次见他是这个印象,但此时全然沾染了战场的肃杀,笑意不达眼底。 「我很怀念你以前的痴呆样子。」连星纬说,「一下变聪明了还真不习惯。」 「之后你会习惯的,没有彻底击退虫族前,我们可能会一直绑定。」应许也很无奈。 连星纬面皮也厚:「之前的恩怨我没打算计较,我们既然要继续搭档,那便重新开始约法三章。」 应许忍他:「哪三章?」 连星纬伸出手指:「第一,卫星城的军团建设你不能插手;第二,与虫族对战通讯全程打开不能挂断;第三虽然我们现在是平级,但你依旧得称唿我为师兄」 有点过分,但又不算太过分,符合连星纬脸皮厚的人设。 应许没忙着点头:「要我同意,我也有条件。」 「首先,你得跟我打一场,用非机甲形态;其次,我只杀虫不杀人。」 「好。」连星纬答应得爽快。 如果他二人不是在室内,应许感觉连星纬都要把那棍子变出来砸他脑门上。 * 不採用机甲形态私斗,是担心误伤到其他人,而且动静太大不好收场。 连星纬会挑地方,找了个该卫星城往下凹陷的无人区盆地,他们就各自展翅召唤武器开打起来。 应许技巧上还是略输连星纬一筹,他耍心眼耍不过这人,但好在一身蛮力能弥补这方面的不足。 第194页 「起死回生」后,应许对精神力的运用愈发自如,饶是对战跟他精神力同等的连星纬,也略有富余。 他发现连星纬精神力有过瞬间的迟滞,这一瞬间金乌翅膀的速度会慢下来,而应许和狻猊从始至终都敏捷,他就趁着这一瞬间,用刀背噼过连星纬胳膊,将他直直打下盆地。 虽然掉下去的动静挺大,但有金乌在,估计就受点儿皮外伤。 应许追过去瞧他,却看他仰面朝天,全身毫无防备地摊开,翅膀虽没解除,但棍子不见了踪影。 「喏,你这算报仇雪恨了?」连星纬大笑着质问应许。 应许盘旋于半空,银白色的翅膀金芒流转,很衬他天生银灰的发色,风扬起他的头髮,犹如一面猎猎的旗。 他垂了眼眸,带着一些少年气的狡黠:「只是教训你目中无人罢了。」 第103章 和连星纬分工明确后,应许战斗的压力轻松了不少,在解决完太空领域的虫族围困后,他一般会待在被分配好的住所里,不用再去白塔围观连星纬的杀人现场。 连星纬偶尔会嘲笑他矫情,「又不是没杀过人,之前下手比我还狠。」 应许反怼回去:「你要还在我跟前嗡嗡叫,我待会儿就把你打死。」 连星纬笑了一阵,很有自觉地挂断了通讯。 除了必要的任务沟通外,他们私下里其实没多少来往,应许两个月只见了连星纬一次面,这在他俩看来都挺正常。 毕竟应许现在生活能够自理,不需要易感期期间被人追着打抑制剂,而且还能完美理解任务要点,不需要人掰开揉碎了讲。 其实应许很能理解连星纬当时对他过于粗暴的态度,一是应许真的智力有缺陷,二是连星纬着实不算有耐心的人,所以应许也只选择和连星纬打一架,了结了他们此前的恩怨。 这也许算是应许的优点,也是应许不会轻易杀人的理由。 至于此前做错过的事情,应许只能暂时将它们压制于内心深处,他寄希望于时间会给他答案,可如果时间不能给予他答案,他也有他自己的解法。 「你是想战争结束后,抢夺联邦的政权么?」应许也会冷不丁对连星纬发出质问。 其实应该更委婉地说,政治这种事情就是比较迂迴,不过应许现在的身份是件大杀器,没人会计较大杀器的心直口快。 「可不敢胡说。」连星纬明显很懂迂迴,「我只是看不惯这些不配合我们的人。」 「你看啊,明明是分配新式武器给兵团下营队这点儿小事,全团上下各关节都有五花八门的要求,闹个一星期没出结果,这领头的人难道不该杀?正好这下头有能办事儿的人,稍稍提拔他一下,这效率不就上来了吗?」 「这都还算那些该死的人里罪过最轻的了,更别提要拥兵自重的、要贪污受贿的,如果他们这些团长稍微起到了些正面作用,行星城的太空领域都不至于被虫族挤占到连条安全航线都没有。」 「我又从不自诩为圣人,自然哪种方法管用就用哪种咯。」 连星纬明显是在诡辩,但应许也不得不承认,像乌有乡的那帮子人就缺一个连星纬来整治,而像应许不痛不痒地恐吓一下,估计起不到什么大作用,他人一走就故态復萌了。 「连师兄,你有乌有乡的消息吗?」应许问。 「那地方归你另外的师兄师姐管,谁知道什么样子了。」连星纬阴阳怪气,「你这问题都没个定性,东一榔头西一棒槌。」 应许佯装没听懂他话里带刺,「之前我在乌有乡的时候,曾被当地的居民委託,让我给破空舰队带话,说感谢你们为保护乌有乡所做的一切。」 连星纬愣一愣神:「你该跟你那些师兄师姐们说。」 「我听她说的时间线,似乎那会儿你们刚驻扎乌有乡,当时所有人都在吧。」应许说。 连星纬不说话了。 他们没碰面,所以应许也不知道,连星纬是不是有些难过。 * 应允搬回了自己的宅子,是和应许常住的那一套。 很巧的是,翁陶然为他找的学校就在这宅子附近,步行二十分钟就能到,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 应允现在能做的就是在家静养,按时锻鍊、按时听新闻、按时听护工机器人念书。 他给护工机器人取了名字,叫「千千」,叠字,叫着亲切。 也尝试过重新开始构思一个故事。 千千给应允念过他当年那本小书下面的评论,有很多希望他继续写下去的字句。 有时候应允也会奇怪,在科学技术远高于古地球时代的今天,为什么还会有人执着于阅读这种古老的生命活动,他自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习惯,不过因为他是一个恋旧的怪人。 这问题长久以来都得不到解答,而且他现在连编故事的心力都没有,自然也无法深刻地去思考。 他琢磨着给应许写信。 刚开始这念头诞生于应许说不能常给他打通讯,后面慢慢地,一个月,两个月,应许果然没有再联繫他。 应允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放任了写信的执念充斥他整个大脑,他可以像之前写故事那样,将字句用语音输入护工机器人的终端,由它整理后保存本地或上传星网。 但他又不想那么做,那样不能称之为正式地写信,而他对应许的思念是正式的。 第195页 他决定自己用纸笔书写,请千千帮他网购定制的木质细格子,有一张a4纸大小,每个格子有一个指节那么大。 应允写字一般不会写那么大个儿,看着伤眼,但他这会儿瞎了,将格子留大一些,也好有空余发挥。 奈何盲人写字不是件容易事,应允虽有格子的辅助,但也还是会把字书写得歪歪斜斜,甚至笔画错乱,千千每帮他看一张就否定一张,很不客气地指出他的书写不符合规范。 好在他也不缺时间,有精神了就坐在书桌边上,一张纸一张纸地练习,有时不小心弄丢钢笔,有时被木格子磨伤手,小插曲接连不断,这让他想起古地球某本风靡一时的小说,里面的残疾主人公就是依靠类似的法子进行书写练习,那主人公的境遇比他可悲惨多了。 至少目前他有精准的人工智慧作辅助,至少目前他衣食无忧。 他可以不用承担宏大的使命,只用专心致志地去思念一个人。 偶尔,他回忆起年轻时的自己,会感慨一下自己如今苟且偷生的卑劣,但他已经燃烧过了,并没有完全地逃避他的责任和义务。 这样已经足够了吧。 * 当主星落下今年的第二场雪,应允完整地书写完他的第一封信。 「亲爱的小许: 这是我为你写下的第一封信。 曾经在你年幼之时,我曾经考虑过每个月给你写一封,以此陪伴你的成长。你知道早些年我并没有太多机会陪伴在你身边。你也许会疑惑,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现代的通讯设施已经很完善了,可以随时随地拨通视频,见到彼此的面影。我自己也很疑惑,所以很快我就放弃了这个想法,毕竟我忙着工作,你也在忙着长大。 直到现在,我无法随时联繫到你时,我便重新又拿起了笔,在纸张上一笔一画地书写。可惜我们相隔太远,前线又战火纷飞,寄这样一封信去会给你和你的战友造成麻烦。我等着你回来当面阅读,或是轻声朗诵也可,我比较厚脸皮,愿意听别人夸奖我的文字,这个人是你那便再好不过。 仔细想来,我也没有多少能为放在纸张上的东西,有些话用文字表现出来过于单薄,而且纸张本身也脆弱易碎,如若我愿将这封信保留到时间之外,那还是得刻在石头上。如果你回来晚了,我便去学雕刻的技法,我如今是个不折不扣的闲人,有大把时间挥霍。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太晚。 今年主星下了第二场雪,我不敢出门去,怕沿路跌跤,不过会上露台站一会儿,被吹成冰棍了再回屋里泡澡。我知道这样的做法对我身体健康无益,故之后不会再犯。」 应允落款是自己的大名,没有写额外的日期,他在信的结尾就表明了时间,不想再多此一举。 * 直到开春,翁陶然领着应允去学校报导,他才慢慢悠悠地写完三封信,大概一个月一封。 翁陶然听说了此事,还打趣说想看看他的信,应允一口回绝。 处理完入职的事情,翁陶然又尽职尽责地送应允回到住处,因距离较近,应允提议走路回去,翁陶然没有异议。 他说反正特意腾出来一下午的时间,你乐意浪费就浪费着吧。 其实学生时代,他们,以及他们那一帮子朋友,都短暂地拥有过这浪费的光阴。 那些个没来过主星的卫星城居民,在联邦军校难得的假期里,结伴在主星的中心街区步行游荡,还把应允抓去做嚮导。 应允一看不能自己那么倒霉,把隔壁军工系的翁陶然也抓了过来,两个导游五六个游客,一帮人跟旋风一样从街区中吹到街区南,再由街区南吹到街区北。 其实中心街区没什么特别好看的景,这边是住宅聚集地,那边是商业中心,再过去又是一大片城市绿地,处处都是人为的刻意。 但卫星城的访客们对此分外感兴趣,哪怕只是在街上走一走,也走出了震慑整个街区的气势。 「看啊,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宁松雪作为代表豪气干云地说道。 他们那时都拥挤某灯火璀璨的摩天大楼下,宁松雪背对着大楼面对着他们,像只手舞足蹈的蚂蚁,而就是这只蚂蚁带动了其他蚂蚁一道,他们喊着那具有宏大意义的口号。 「我们愿意为了这个世界付出一切。」 翁陶然作为当时唯一没有喊口号的人,走在二十多年后萧瑟的春风里,他说:「只有你们这帮人才会相信浪漫的理想主义。」 「关我什么事。」应允轻轻笑道。 他没有让翁陶然搀扶,而是甩出盲杖,自顾自探路。 盲杖点地,发出清脆的「哒哒」声,犹如青年人欢快的脚步。 第104章 应许收到白舸竞「紧急召回」的命令,已经是他离开授书台的四个月后,这将近小半年的时间,让应许都产生了事情绝无进展的悲观心理。 这期间应许也有跟俞燃他们联繫,大家一块合计,都没总结出新的进展。 应许跟他们透露了灵魂碎片的事情,建议师兄师姐们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尝试着唤醒,不一定收集到有用消息,但能见到父母的灵魂碎片,某种意义上也是一种宽慰。 「实在不行,我们要不把那些文字传给白师姐,让她找联邦的语言学专家,一群人破译总比俞师姐一个人破译轻松些。」应许还是把这条大家都不爱听的建议说出了口。 第196页 他明白那些虫族的典籍,就是五人小队与联邦谈判的筹码,不能轻易出手,以防有心之人陷害,他们目前唯一能信得过的高层只有白舸竞,而白舸竞也不完全算是掌权的人,所以柯柏从头至尾没有跟白舸竞提起典籍归属,白舸竞也没有向他索要。 这是双方心照不宣的事情,哪怕破译迟迟没有进展,白舸竞那边也没有任何催促。 柯柏和杨林把这话打岔过去,只有俞燃说:「如果真到了那地步,我会交出一部分的拷贝版。」 「可是虫族的卧底很有可能在白家,白家目前是联邦政府背后的大家族,我们上交后真的会有专家来破译这内容吗?」柯柏提出了另一个方向的想法。 讨论就这样陷入了死胡同,应许嘆了口气:「是我考虑欠妥。」 好在如今白舸竞那里传来了好消息,她拿到了机甲夫诸,并为谷天青申请了来第一旅的调令。 应许把眼前的任务处理干净,简单地向连星纬作了汇报,便要急吼吼往授书台去。 连星纬没怎么为难他,只让他到授书台再做一次全身检查,连着几座卫星城都没有完善的医疗设施,连星纬担心他那还没长好的膝盖和脚踝。 「小心后半辈子坐轮椅。」 这人连关心的话都不会好好说,难怪会和前队友们闹掰,应许很懂事地回復了一个收到,发完又觉得连星纬看到肯定会骂他。 过于敷衍没诚意。 卫星城修復机甲的矿石也不是很充足,特别狻猊的矿石需求更高,所以应许这会儿驾驶的狻猊已经有些摇摇晃晃地飞行不稳。 不晓得连星纬怎么保护机甲的,应许有次远远地看见,那金乌十成十崭新。 他之前还被连星纬管的时候,他自己没为狻猊的修復操过心,奈何这会儿他野人一个,连星纬就算有矿石资源,也不会再提供给他。 如果能定时回授书台或锁龙台就好了,旅级指挥部的资源还是比一般卫星城多。 「我其实担心你在我之前死亡。」应许对狻猊说,他用了「死亡」而不是「损毁」。 「我死亡,你离死亡也不远了。」狻猊怼他。 应许贊同:「所以你要好好坚持住啊。」 * 应许有惊无险地回到授书台,路上他不承担「清扫」的任务,只专注于赶路,故狻猊承担的战斗压力小了很多。 时隔小半年,授书台的变化从太空领域就能看出,应许自如地穿梭其间,见到的也只有人类的巡逻舰队,还被人远程盘问了,说可否有拜访的准许。 原来秩序重新建立起来,是这样麻烦的事情吗?应许在其他前线卫星城都没受到这样的待遇,有种回到联邦关隘的错觉。 不过野惯了偶尔被盘问一次,也能稍微忍受。 应许携白舸竞的调令,顺利来到授书台的白塔顶端,解除机甲落地,他隐隐还是能感觉到膝盖和脚踝的不适。 这是从高空坠落,机甲防护有限带来的后遗症,应许非常庆幸自己没有脑袋着地。 他定神上前敲了门,门向外开,他看见谷天青也到了场。 「连长官跟我说,你腿上还有伤。」白舸竞招唿他坐短沙发,她和谷天青并肩坐在长沙发上,「我已经让医疗部安排了,待会儿你下楼直接去疗养就行。另外,狻猊我们也会妥善安排的。」 「连长官跟你汇报的东西好丰富啊,白师姐。」应许轻松地调侃道,转眼看向谷天青,略略地颔首打招唿,「好久不见,天青姐。」 谷天青的头髮也绞短了,不过还能扎起来,一个马尾干净利落,她瘦削了许多,原本澄澈坚定的银灰色眼睛,多了一抹沧桑的阴翳,面容没其他改变了,星际社会的人不易衰老,哪怕心力交瘁也会隐藏在年轻的面孔下,不会被外人察觉。 「好久不见,小许。」谷天青浅笑,「你长开了不少,从我的视角看,你好像瞬间从男孩长成男人了。」 「我们已经好些年没见了啊,姐姐。」应许说。 不过他们还是长得有五分相似,可能彼此的父母是双生子的缘故,他们二人乍一看也像亲生姐弟的模样。 谷天青跟他说了些军校与他们同一批上战场的同学的近况,应许边听边附和,装作自己很感兴趣的样子。 白舸竞对此完全不感兴趣,她全程不插话,就听着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自顾自坐在沙发的角落,处理自己的事务。 应许听出,他们这批同学境遇也和谷天青差不多,基本都在战斗一线活跃,且有部分同学已然牺牲于战场。 难怪白舸竞不太乐意听,她已经和同学们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 好在叙旧的寒暄很快结束,谷天青看一眼白舸竞,白舸竞便收了光屏,起身绕到办公桌前,取出其中机关隐藏的盒子。 不消说,那盒子里就是机甲夫诸的手环。 夫诸手环通体呈透明的蓝色,犹如水晶一般的质地,谷天青深吸一口气后取出,尝试向注入精神力。 应许和白舸竞一坐一站,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却只见手环表面闪烁了一圈银光,并没有象徵神级机甲完全被唤醒的金芒。 「机甲夫诸,听候差遣。」 大概和应许刚开始唤醒狻猊一样,夫诸目前也只是天级机甲,可以被驱使,但发挥不出它全部的实力。 「我是这样打算的。」白舸竞完全略过取来夫诸的不易,开门见山道,「要在安全的情况下逼迫天青丧失机甲控制权,肯定就不能上战场实验,由我和小许作为你们的敌人即可。」 第197页 应许点点头,谷天青也说:「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了。」 不过目前最要紧的,还是把应许和狻猊的身体都调理好。 * 应许得到了给应允打通讯的空闲。 卫星城上没有季节变化,但应许按时间推算,主星上应允居住的位置差不多到了春季。 之前应允说,他这个时间会在大学里教书。 应许不知道这个时间打过去,会不会正好遇上应允上课,但他恰好想要任性一些,于是咬着后槽牙按下了拨打。 没办法,他只能单向联繫应允,应允没法挑合适的时间来联繫他,所以稍稍原谅一下他的小任性吧,他们已经小半年没说过话了。 好在应允是眷顾他的,一秒接通,像是一直在等候应许的通讯。 「应允,最近还好吗?」应许轻快地开了口。 他心情没有很上扬,但应允接通的那一刻,他不上扬也得扬,这是没法控制的生理本能。 「好着呢,在慢慢适应上课的节奏。」应允的回答也很自然,像是他们昨天才道过晚安,「你呢?执行任务有没有受伤?有没有遇见棘手的困难?」 听得出来应允这话已经憋了许久,但应许没法如实告诉他,总不能说他因医疗条件不到位、腿疼了一个多月,总不能说他在大批量的虫族面前、差点去和死神报导。 应允肯定能猜得到,这在战场上很正常,所以应许也没必要如实说。 「我也一切都好。」应许说,编了点儿无伤大雅的小谎,「连师兄很照顾我,跟我合作也很愉快。」 很快应许听见对面低低的冷哼。 「我知道他不算好人,但至今为止他也没给我找过麻烦。」应许忙忙地找补,「我肯定会顾及自己的安全啊,怎么会被他算计。」 「你战场上遇见的事儿只有连星纬啊?」应允的语气不悦。 应许琢磨,这其中估计有对他避重就轻的不满,但还有一点其他的要素,他一时没转过弯:「其他的也不重要。」 「哦,重要的只有连星。」应允阴阳怪气。 应许难得听他这么说话,有些新奇,又有些心动。 「应允,你好像在吃醋哦。」应许傻呵呵地说。 「不是好像。」应允咬重字音,唿唿啦啦地打开话匣子,「我这几个月跟泡醋罈子里一样,时不时就想连星纬那小子会跟你怎么相处,而且据公开资料表明,他还是个omega。你俩年龄相仿,性别又合适,我这一深想就忍不住吃醋,醋都没有我酸。」 应许听得直乐:「你刚开始那句确实酸,但后来的纯属逗我玩儿。」 「那是你不相信我会吃醋。」应允煞有介事道。 「我相信,但我也信你更想我说些更实际的话。」应许说。 应允顿了顿:「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瞒着我?」 「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应许一五一十道,「说了你会担心,不如不说。」 「不说我也会担心。」应允嘆气。 「那我还是不说吧。」应许私自做了决定,「你骂我,我心里也舒坦。」 「小混蛋,」应允咬牙切齿,「翅膀长硬了是吧。」 「嗯,还能搂着你飞呢。」应许说,「你在主星该怎么样怎么样,无聊的时候可以让护工帮忙,找找我以前送你的礼物。」 「我没那么无聊,有好多事情做。」应允嘴硬。 应许猜到了:「其中包括给我准备生日礼物?」 「想知道我送什么吗?」应允问,被他顺利带跑。 「暂时不想,但你可以给我提示。」应许说。 「提示了你就知道了。」应允说。 「那我们还是聊聊你吃醋的事情吧。」应许狡猾地再次转移话题。 应允讪讪:「其实也没有……」 「啊,你就那么放心我跟别人在一块吗?」应许夸张地哀嚎。 应允被逗笑了:「对方是连星纬,我非常放心,而且你什么性格,我能不知道?」 第105章 应许其实向他的师兄师姐们提出了另外一个破译办法,即是由他把典籍上为破译的句子发送给应允,应允对人类文字很有研究。 这个办法唯一的阻力是,他们担心通讯过程中被联邦上层的人拦截,毕竟前线战士跟家里人的通讯路径是由联邦统一发放的,属于公开频道而不是私人频道。 应许要想知道有没有保密性更强的路径,还得通过白舸竞这关,该怎么委婉地跟白长官说呢。 在这之前,他还得跟师姐们再来一次实战训练,白舸竞开玩笑说,上次和谷天青搭档输给应许她记到了现在。 「你就算一直记着,这回也是我跟你搭档对战天青姐。」应许连嘆气都懒得嘆了,也是习惯了被白师姐调侃。 不过这一两句玩笑话,倒让谷天青放松了下来,毕竟她刚上手操控夫诸,并没有操纵四不像那样游刃有余,白舸竞还专门匀出场地和时间给她磨合练习。 应许暂时作为无事人,恢復完身体修復完机甲,就被喊去做谷天青的陪练,大概练习了两三天,白舸竞便认为可以了,赶忙召开了实战训练。 「免得练太熟悉,我和小许不好对付。」 对战就这么开始了,于授书台的太空领域, 应许不太明白白舸竞这安排的用意,毕竟卫星城上的无人区挺空旷的,没必要放巡逻队的假,专门大张旗鼓地来太空领域做实战训练。 第198页 白舸竞的说法是,为本地驻军提供一个战斗模版,有专门的人员停驻在太空领域,从头至尾记录他们观摩到此次实战训练的细节。 「只是支教也不用上太空领域。师姐,你弄出的动静太大了。」应许猜测,「是上头的人在关注灵魂碎片的事吧。」 「知道还要问。」白舸竞调试着相柳的性能,她似乎也有一段时间没投入到实战上了。 谷天青也在指定区域的另一端调试,她实战经验多,奈何操纵夫诸着实手生。 只应许无所事事地在太空悬浮着,把刀拔出来又放回去,玩了几次隐身,便听见白舸竞沉声下令:「训练开始。」 随即应许便操纵狻猊沖谷天青的方向一跃而去,指定区域范围有限,应许精神力能完美做到全覆盖,赶在谷天青隐身前挥刀如月。 他速度过快,在场的二位没有反应过来,待到他将夫诸表面噼砍出层层裂口,谷天青才匆匆隐蔽了身形。 白舸竞的声音从通讯频道传来:「小许,收敛一些。」 应许应了声,专注地等待谷天青发起袭击,跟人类对战精神力消耗没砍虫子大,但脑子要转得快,而应许恰好不愿动脑子,只想着速战速决。 让谷天青失去机甲控制权,则是让她本人陷入昏迷,所以直接用精神力攻击即可。 所以,天青姐,你赶紧出现吧。 应许闭上眼,精神力探测到异样的点位,他干脆将刀丢了过去,这一招模仿连星纬的棍法,长刀受他精神力牵引,迅速飞舞着织成浅金色却带刀锋的巨网。 他睁开眼,蓝幽幽的机甲夫诸以已经被困在网中,狻猊一个闪身,悬停在了巨网前。 抱歉了,天青姐。 应许抬起手,浩瀚的精神力藉由狻猊漫开,涌入网内又迅速凝结成绳,一圈一圈勒上夫诸的头颅,那机甲的操控室。 他握拳的一瞬间,机甲夫诸完全静止,丧失了行动力。 白舸竞姗姗来迟,与应许一同悬停在巨网前,默默地等待奇蹟发生的时刻,但如果夫诸解除机甲形态,他们就会立马将谷天青送回卫星城,接引的飞船也在往这边赶。 「我就说在地面训练会更好。」应许说,「你倒也能狠下心,把训练场放到这种真空环境,机甲接触天青姐会缺氧。」 「明明是你把人伤成这样,还好意思向我问责。」白舸竞祸水乱引,话里有话。 「你不是不知道神级机甲的威力。」应许淡淡地说,提出了他先前的不安,「你现在又亲眼再次见到了,真的会那么轻易放柯柏他们走吗?」 「他们的实力甚至在我之上。」 「既然都在你之上了,那我以及联邦高层,又有什么办法能留住他们呢?」白舸竞反问,「现在反倒是虫族能牵制住你们。」 「用点阴谋啊,诡计啊,人类杀人类又不一定硬碰硬,何况你们有x物质。」应许说。 「连你都这么讲,那我们的合作会很危险啊。」白舸竞无奈,但没有退让的意思。 应许点到为止,毕竟他没打算离开联邦:「只是些幼稚的胡说八道,师姐,还请别往心里去。」 「我明白,你别太紧张。」白舸竞宽容了他。 说话间,静默的夫诸忽然动了一下,应许立马凝神,加强了巨网的密度。 而夫诸动作更快,几乎眨眼功夫就看清了长刀的轨迹,长剑出鞘刺向某一节点,正好拍飞刀柄,破开了应许布下的网。 应许赶忙收刀回手,进入一级备战状态,反手便挡下了长剑的进攻。 「白师姐,向天青姐喊话!」应许大喊,「把她叫醒!」 长剑密集的攻击,令他挥刀都有些后继无力。 这是宁桦云的打法,快准狠,且又厚又密,应许开了光盾都没法让自己稍微松口气,而他也没办法用全力反击,怕将灵魂碎片赶回资料库。 不过在抵挡过程中,他觉察到宁桦云与宁松雪的相似和不同,都是极有压迫力的进攻,完全压着对手打,但宁桦云行动更敏捷,而宁松雪防御更坚固。 他目前挥刀加强防御的方法,是来自宁松雪。 「狻猊,你这边能不能把宁松雪摇起来劝一劝?」防御间隙,应许不忘狻猊的后招。 而狻猊已然被夫诸的剑招刺得发懵:「他甦醒没个固定时间,我这会儿上哪儿给你找?」 「那我现在就把自己打晕。」应许还有闲心调侃。 狻猊气得语无伦次:「你认真点儿吧!夫诸真要把我们砍死!没有谷天青,宁桦云把我俩当虫族杀呢!」 白舸竞的声音一直在频道内迴荡,按照这叫魂似的喊法,应许并不担心谷天青会一直晕着。 他专注地享受了会儿和自己姑姑对招的过程,夫诸目前还是天级形态,但其战斗状态真不是一般天级能达到的,有好几次都刺穿了应许的长刀防御。 「谷天青!」白舸竞换成了大名,字正腔圆地喊,「醒醒!到我们俩婚礼现场了,你还睡!」 诶诶?好像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话!应许的防御一迟钝,预想中直刺面门的长剑没来,剑尖停在了狻猊额前,他在通讯频道内听见谷天青略带疲惫的声音:「好了,我听见她了。」 回卫星城的路上,应许和白舸竞一左一右护法,夫诸的飞船形态航行于他们之间。 他们三人的公共通讯频道内,传来谷天青的自言自语,应许能够听出她在跟灵魂碎片对话,简要介绍着目前的年代和时局变化,以及她本身是什么人。 第199页 这一段自言自语过去后,应许在公共频道内,听见了宁桦云的声音。 「旁边的朋友,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姑姑,年轻的甚至活泼的姑姑,应许快遗忘了的、与宁松雪交谈过后的情绪又漫了上来,他哽咽着沉默,白舸竞强撑着镇定地回答:「您好,宁指挥官,我们能听见。」 应许还没听白舸竞这么慌乱过,声音都打摆子,也许这有她刚刚说什么办婚礼有关,白师姐的这番话给了应许新灵感,但目前的重点还是在桦云姑姑。 「我甦醒的时间长短不确定,所以你们有什么需要问我的请赶快。」宁桦云开门见山。 「我们想知道您了解到的虫族信息,您……之前说过一些,但于我们而言还不够。」应许立马接茬发问,「就比如说机甲并非人造这条。」 这条是目前星际共识,还有后面经过破空舰队的努力,补充完整的一长串:「它们虽材料的组成配方来自虫族,但在人类手中被驯化被改进,成为人类最忠实的武器」。 应许只是先举个例子,他们并不需要再了解这个,抛砖引玉罢了, 「哦,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机甲本体来源于虫族,是由虫皇派遣使者给予人类的,而这使者按照常识推测,是白家百年前的家主。」结果宁桦云直言不讳,把应许等人辛苦隐瞒白舸竞的部分事实抖落了出来。 说作使者,写作卧底啊。 「那您认为这个使者他现在还存在于联邦吗?」白舸竞追问。 「不管是按人类的平均寿命,还是按虫族的总体寿命,他应该还是存在的。」宁桦云回答。 「百年前的白家家主已经病逝了,在利刃舰队出征以前。」白舸竞说。 「那虫族的牠应该附身到别处去了。」宁桦云不慌不忙,「至于在哪里,我就真不知道了。」 「我翻到过一些资料,上面残缺记载着彻底消灭虫族的办法,但我们目前还没有完全破解资料,想请教您有没有填补之法。」应许接茬又问下去,不错过一分一秒,「我们目前破译出来的句子是『我们』拥有同一个灵魂,只需主上给予一点带有祝福的智慧,便可以从中诞生一个独立的灵魂,而这个灵魂是完全体的主上分身【未知文字】,反物质对【未知文字】,后来者们如果有机缘,可以用这种方法杀死主上。」 他干巴巴地念出文字,没有发送原文过去。 「你这句子太绕了,我只听明白了一部分,给你解一下其中的一处空白吧。」宁桦云有些为难,「根据我在虫巢内的见闻,这个独立灵魂应该能看作另外一个虫皇,因为牠拥有虫皇的智慧,与虫皇保持着身体上的分离,但灵魂上的联通。而这里的反物质是虫族内部的叫法,反物质有分割虫皇□□的功能,而虫皇的□□和我们人类不一样,牠的□□每部分都是活物,具有单独的灵魂,杀死单独的灵魂对虫皇效果不大,可牠还是恐惧着反物质。」 「如果反物质杀死了与牠联通的那个灵魂,会不会对牠本身造成不可逆转的伤害呢?」 宁桦云最终提出一个假设,这假设很像宁松雪粗糙假设的延伸,不过更有理有据了一些。 他们一行三人齐齐地降落在白塔顶层,宁桦云的声音停歇,谷天青说她睡下了。 如果宁桦云的解读是正确的,那目前难啃的骨头就是跟在反物质背后的未知,他们已经知晓独立灵魂是卧底,也猜测杀死独立灵魂会对虫皇本身造成巨大伤害,那么只用知道用什么办法杀死了,根据后文来看,这方法十分重要,如果成功,那便真是如宁松雪所说,杀死虫皇的一部分,就能够杀死虫皇本身了。 第106章 白舸竞和谷天青都无精打采,各有各的心事,应许也不好表现得过于乐观,想向白舸竞打听的事情也咽了回去,匆匆道了声告辞,把独处的空间留给了两位。 他无所事事,自然就回住处歇着,觉察没人再跟踪他,快活地在卫星城上空盘旋了两圈,他又想跟应允打通讯,虽然前两天才打,这会儿还打会显得很烦人。 但这会儿不打,之后什么时间打就说不一定了。 不过把破译消息同步给俞燃更重要,机甲真好用,没宿主允许,旁人也没办法查看资料库和通讯信息。 俞燃发来感慨:「不愧是宁指挥官!」 「我其实有点好奇,你们什么时候知道宁指挥官的?」应许多问了一句,「我知道的比较晚,上军校才了解到她的一些事迹。」 「那我们比你早。」俞燃回答说,「我记事以来就知道了,那时候我们认识了天青姐,她跟我们介绍过。」 「现在想想,那会儿比我们只大一岁左右的天青姐,已经具有初步哄小孩的技能,她告诉我们这么辛苦地训练,是为了保护比我们弱小的大多数人,像她逝去的母亲宁指挥官一样,这是一件伟大的事情。」 「我们中有一部分人,很受她这番话的鼓舞,可惜我不在这部分人里,我们目前活着的人都没有相信过她。」 应许故意问:「连师兄也没相信过吗?」 「他?」俞燃嗤笑一声,「大概能装成很相信的样子吧。」 这倒也符合应许对连星纬的认知。 「不过我倒是有些认同天青姐的话。」应许说,「为了大多数弱小的人,光是说出来就很崇高。」 「你难道不是为了应允吗?」俞燃说,「你也不像是追求崇高的人,那是谷天青和白舸竞才会做的事情。」 第200页 「所以我只是认同嘛。」应许无害地笑笑,「并没有十分相信。」 「一切目的被冠以崇高的名义,会使实际的行动束手束脚,何况我这一路走来,也不是所有经歷都问心无愧。」 俞燃也笑:「这没什么不好的,至少能保全自己和自己在乎的人。」 * 应许有些担心应允的眼睛,他试图寻求应允的帮助,这来源于他从小养成的本能,但会不会泄密是一说,会不会给应允添麻烦又是另一说。 应允的身体状况大不如前,而今恢復到普通生活都已经勉强,更何况被眼盲限制着破译异族文字。 可应许潜意识里相信着应允,且他笃定应允就算困难也一定会想办法完成——他这个想法没有保护应允的意思了,他不是个合格的养子,但作为恋人,他愿意相信应允的才能。 所以应许把通讯打了过去,准备弯弯绕绕地探听一下应允的意思,结果这次应允只接了一瞬:「对不起,小许,我正在上课。」 好嘛,正赶上了,说完应允就挂断。 应许心一酸,假装成委屈的大狗,蹲坐在住处门口的阴影里,象徵性地嚎了两嗓子,嚎完又止不住笑,他放心了,这就是应允,这才是应允。 没有应许在身边的应允也能过得很好。 应许估算着一堂课的体量,决定一个小时后再给应允打过去。 授书台的恆星似乎没有「日落西山」的概念,一直明晃晃地悬在天穹,这似乎是此地的极昼时期,整颗卫星都沐浴在白亮的恆星光芒下。 他没有进屋里等,还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胳膊搭在膝盖,将脸埋了进去。 这姿势特别像小孩子,应许记得他还在上小学的某次周末,等不及应允把他从养父母家接出来,就自己凭着记忆,从学校一路小跑到应允的宅子,看着紧闭的大门犯了傻,就干脆坐门口等,累了把自己蜷缩成一团休息,成功地让自己发起高烧,在床上躺过了周末。 应允因此教他开门的方法,还告诉他如果小叔叔没空接你过来玩,你可以自己随时过来。 应许是个懂事的孩子,小叔叔周末不接他,他也乖乖待在养父母家,不吵不闹。 他那时对自己的身份有了点懵懵懂懂的认知,晓得自己不过是应家的养子,最心疼他的小叔叔也只是小叔叔。 什么时候对小叔叔起了不应该的占有欲呢? 应许扪心自问,这大概真的得追溯到应允正式把他从养父母家带走时,他被人完全地选择了,那么他也要选择这个人。 很公平的想法。 至于养父母,不特意回顾他和应允的曾经,应许还真想不起来这俩人了,他对他们没多少怨恨,毕竟他们不算坏人,只是没有那么把他放在心上而已,所以现在他也并不关心他们过得好不好。 还是……好想应允。 为什么没带一点应允的信息素过来呢。 好在应许给了应允一瓶,应允说他随身戴着那小瓶子。 应允的易感期稳定不了,民用的抑制剂对他基本无效,只能靠那小瓶子一天天地捱。 「很辛苦吧。」应许说。 应允轻松地回答:「也没有,你信息素好闻,而且我也有一定的想像力。」 这话没展开说,但应许现在想想都红耳朵,他想像力似乎也不错,眼前都能看见应允颤动的狐耳。 可惜他自己易感期那次,没和应允做到最后,那次的时机不对。 如果他的易感期和应允撞一块……这场面应许都不敢想像了,也没法想,都没有具体的素材。 他跟个傻子似的笑得浑身发抖,狻猊冷漠地提醒他,可以给应允打通讯了。 竟然想像了一个小时吗? 应许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将不合时宜的反应按了下去,慌乱整理了无人在意的仪容仪表,又清了清嗓子拍拍脸,才将通讯拨过去。 「你最近终于空闲了?」应允的声音里藏不住雀跃,应许听着都觉得带小钩子。 他不好意思地笑:「这两天比较有空,你忙吗?」 「每天都有一点事情做,但也说不上很忙。」应允说。 「除了上课和给我准备礼物,其他时间你在做什么呀?」应许开始了自己的迂迴导入。 应允却不按套路出牌:「在等你回来。」 应许一时语塞,嗫嚅了好久,都找不着调子。 应允反过来给他解围:「会听千千念书,不过家里太多古籍,有些语句千千断不明白,还得我自己摸索着来。」 千千是应允的护工机器人,应许知道。 他小心翼翼地问:「你阅读不会很麻烦吗?」 「让千千把字3d列印出来呗,反正我时间多,一个字一个字地摸索,再慢慢联结成句子念出来。」应允理所应当地回答。 3d列印?这倒是个可行的办法,而且千千是翁陶然赠予应允的,不存在泄密的风险。 「也别太累着自己。」应许听着还是心疼。 「我心里有数。」应允说,「累了就闻闻你的信息素。」 一说这个应许就来劲儿了:「我也想要你的信息素!我回去后你得天天咬我腺体,让信息素留存在我身上!」 「那不得把你腺体咬坏了?」应允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做不了完全标记。」 「那就干脆咬坏吧。」应许赌气说,「或者你可以尝试捅我生.殖.腔里。」 第201页 应许听见应允倒吸气的声音:「傻孩子,你是个alpha,哪里来的生.殖.腔?」 呜。 「我知道。」应许蔫蔫地说,「上次试过了,我没找着你的……」 应允拿他快没办法:「今天都聊这么刺激的话题吗?」 「嗯,你就可怜可怜我吧,应允,我连你的信息素都没有。」应许呜咽得更厉害了。 「你等我两三分钟,我快到卧室了。」应允说,「你自己也最好回到室内。」 嗯嗯?这话超出了应许理解的范围内,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从台阶上弹跳而起,风一样刮进了浴室。 「我在浴室等你,可以吗?」应许多此一举地追问。 「都行。」应允笑着嘆气,「我也去浴室吧,刚走路回来,出了一身汗。」 * 如果有人偷听他们这段通话记录就很不道德了,希望某些人能尊重别人最基本的隐私,但这给了应许绝佳的理由向白舸竞提出,他需要一个私密的通讯路径。 应允对他一系列计划暂不知情,此时此刻就专注地远程对应许下达指令,教他从自己的胸口揉起,一步一步向下游走。 不知道为什么,应许听着头脑有些发晕,应允声音沙沙地在他心口刮。 「你在做什么呢,应允?」应许完成一步,就忍不住追问应允。 他止不住喘息,身体和心灵都被融融的热水浸泡,令他暂时从战局思考中抽.离,等应允给出他想要的反应,他感觉自己都快被热化了,像一勺融化的枫糖浆,从应允唇齿间流淌而过。 「和你一起。」应允总是那么温柔地回答,背景音是哗啦啦的水声。 应许闭上眼,想像自己虽水波流荡,回到了应允的怀抱的方寸之间。 「我再也不要离开你。」应许说。 明明他还没有回归,却许下不再分别的诺言。 好孩子气,好无理取闹。 而应允却接下他的承诺:「好啊,再也不分开。」 第107章 应许问白舸竞要了能和应允私密联繫的通讯路径。 没有他想像中那么困难,可能是因为白舸竞被宁桦云的话扰乱了心神,再加之他和应允的关系也摆到了明面上,这要求提出得符合常理。 「天青姐呢?」实在太顺利,应许只得没话找话地问。 谷天青肯定有她自己的事情做,不会时刻都待在白舸竞的办公室。 白舸竞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在无人区训练,试图再次唤醒宁指挥官。」 「那看来她还得在授书台待一阵子。」应许半真不假道,「我本来打算和她一块走呢,也好有个伴儿。」 「你们负责的战区隔四五光年,怎么可能顺路。」白舸竞说,没把目光投向应许这边,她面前的光屏字符图片快速移动,「我尽可能在你走之前,把新的通讯路径给你。」 那也就两天了,他再继续留在授书台,连星纬又得发讯息远程嘲讽他:来白师姐这边当狗享清闲。 连星纬的嘴贱,还惯会当着人一套背着人一套,如果应许是个爱打小报告的,连星纬指定没好果子吃。 但白舸竞现在心烦意乱,应许要告状很可能会误伤到自己,故聊完谷天青,他就随意找了个藉口告辞,到门外边正好又碰上白舸竞另外的下属,看样子也是来汇报工作的。 应许立马闪身给人让道,结果人比他退得更远,那一瞬间头立即低下去,向应许完成了一个鞠躬。 应许这才认出,这是实战训练那天负责记录的书记官,他浅浅地道了声:「你好。」没有等人家回应,就展开翅膀离开了。 主要应许现在没个一官半职,又不是普通士兵,书记官要称唿他很难开口,更何况人明显被他吓着了,他很有自知之明地不继续给人添堵。 说起来,应许没有在授书台正式遇见白舸竞其他下属们,可能大家都很忙吧,也可能大家根本没想遇见他。 应许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被连星纬驱使着杀人,曾感受到许多和方才书记官一样恐惧的眼神。 如果战争结束,他这身份回联邦还真是尴尬啊。 「那要不考虑和柯柏他们一起走?」狻猊提议,「反正你也没打算和连星纬一样,要在联邦做出什么大事业。」 「我还要回去和应允结婚呢。」应许笑笑,「何况我也走了,白师姐背后的人怎么会安心地继续领导联邦?」 「应允愿意跟你走不就得了,管其他人做什么?」狻猊反问。 「谁告诉你应允会愿意的?」应许不认同,「他和柯柏他们、和我都不一样,他完整地在联邦正确的环境下成长生活,纵使他对联邦多有不满,但他总归是希望联邦更好,也愿意为联邦变得更好付出自己。」 「你没看他现在身体都不算好,却还往外跑去做什么文学讲师,闲下来当米虫是他最痛恨的生活方式。而且他对我的教导也是如此,哪怕不支持我参军,他给我规划的路径也是能为联邦做贡献的那种,如果他愿意让我当个废物纨绔,我可能还少让他操点儿心。」 狻猊沉默了一会儿,「你还真是喜欢他。」 应许有些意外:「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记得你最开始非常反对我喜欢应允啊。」 「嘶,你父亲是我第一人宿主,我的资料库受他的灵魂影响,自然会代入到他的角色思考。」狻猊为难地回答,「应允是他的同辈,还对他有过恋慕之情,结果你说你喜欢应允……」 第202页 狻猊的话说不下去了,应许很体贴地接茬:「我明白,你是把我当儿子了呗。」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怪呢。」狻猊吐槽,「我没想占你便宜啊。」 应许好奇地追问:「那你现在怎么想通了?我恢復记忆后,你就再也没说过我不该喜欢应允。」 「你太喜欢了我有什么办法,我只是一尊来源于异族的机甲,又不真是你什么人。」狻猊有些暴躁,又有些无奈,「而且应允也很喜欢你,你的喜欢是值得的。」 「狻猊,谢谢。」应许忍不住笑,「在我心里你是我长辈,同样也是我搭档,不止是一尊机甲而已。」 「别光口头说漂亮话啊,下次再不要命杀虫,我会跟应允告状。」狻猊说。 「啊,这是威胁吗?」 「这就是威胁啊。」 * 俞燃那边发来消息,说已经确认宁指挥官补充的部分可行,目前就只剩下x物质的用法还没解开。 应许为此兴奋地高效完成了眼下的任务,提前回到驻扎地休息,结果撞上了连星纬在白塔顶上训人。 他就在边上盘旋了一会儿,没打算偷听,只是心里疑惑训人为什么不能在室内训,这外边风大到能刮掉耳朵。 但他还没来得及飞走,就被连星纬发现,打通讯叫住了,「这回结束得早啊。」 「运气比较好,没遇上牠们进行大型融合。」应许现在的谦逊张口就来。 「不下来视察一下?」连星纬主动给他下钩子,塔顶被训话的队伍气氛很明显更紧绷了些。 应许想也不想地躲避开:「你的任务我插手不好,又没那个权限。」 「另外我已经七十二个小时没合眼了,这会儿就先撤,你忙你的吧。」 说完他就挂断通讯,轻巧地往自己住处飞去,同时也被动接受了一些半空巡逻驻军的注目礼。 哪怕已经有相关的经验了,但应许还是没有适应人上人的角色,还好白舸竞没给他安排官职,他只用自己管理自己。 当领导也不容易啊,应许心想,要考虑那么多事、管理那么多人。 这会儿,应许上赶着休息是真,同时赶着给应允发送图片影像也是真——他目前的任务可比领导还重要。 「应允,我发送给你的图片里,有一部分异族文字,但这文字被人类文字影响过,我想请你用你的知识和经验将它们翻译为人类语言。」 「我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或许有些困难,但这些文字关乎未来战争的走向,我除了你之外,已经找不到更值得信任的盟友。」 「所以,拜託了。」 * 净会给我出难题。 应允收到这个任务时,下意识嗔怪了一声,但心里暖融融的。 主星进入了春季,但气候总飘忽不定,他差点因这乍暖还寒时候闹出感冒。 应允已经开始习惯他帮不上应许任何忙的现实,但应许发来的新消息又让他拾起被丢弃的信心,可恨眼睛着实脱后腿,他不能立刻看到文字着手翻译,还得等待千千进行3d列印。 不过等待期间他也没闲着,听千千读完已被翻译整理好的前后文,还稍稍理了理文字的逻辑关系。 这大概就是柯柏等人发现的虫族文献,应允当时翻阅过一点,大概记得那字形走向,确实能从中看出许多人类古文字的影子。 看来现在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不然应许也不会想起他这个残废,倒不是说应许不在意他,应许在意他才不愿他这么劳累。 只剩最后的关键内容了,应允说什么也要支棱起来,为了应许,也为了联邦。 「小许,真的很谢谢你。」这是在通讯挂断前,应允真心实意地说。 「你跟我说这话,太生分了,应允。」应许佯装不满。 这才不是生不生分的问题,应允哽咽地嘆气,收敛好自己情绪,认真地继续说:「我其实很担心你不再需要我,这些日子我努力让自己忙起来,就是不想被这些悲观的情绪淹没。」 「但再怎么忙也会有闲下来的时候,那时候……」应允顿了顿,没把自己自残的事情说出口,「我状态不好,总是忍不住想你,想你有没有受伤,有没有生病,和战友上级相处得好不好。」 我越想这些越难受,难受到你的信息素都不能缓解。 「应允!应允!」应许急声叫住他,打算他近乎失控的絮絮念叨,「你听我说!」 应允这才迟钝地回过神,应许的声音愈发沉稳,稳稳地托住他破碎的心神。 「我不会不需要你,我做这些的初心都是为了你,如果你自暴自弃,那我算什么?」 「我知道,你只是太想我了,我也很想你。」 「你是我从小都喜欢的人,也是我余生都在意的人,拜託你了,应允,多多爱我,只要爱我就可以了。」 「傻孩子。」应允低声嘆息,但他也承认被傻孩子的爱安抚了。 到底谁才是这段关系里的孩子呢? 应允自嘲,很快提高了声音:「那你也要多多爱我。」 「嗯。」应许有些不好意思了,话语里都带着羞涩的红晕,「应允,你难得说话那么直白。」 应允这才意识到,他给应许准备的信件过于含蓄,果然应该给他直白地写满喜欢和爱。 还有想念,还有想念。 于是应允定了定神,对应许正式地说了一次:「我很想你。」 第203页 应许一怔神,似乎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我也是,」应许赶紧接茬,带着些细碎的哽咽,「好想你。」 第108章 应许得到了新的命令,这命令不是由白舸竞下达,而是总司令发出的。 这不符合规定,他一个没有任何职位的小兵,怎么会收到总司令直接下发的命令呢? 应许本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任务,结果只是把他从连星纬身边调走,去到谷天青所在的第十旅。 他留了个心眼,多问了一句白舸竞:「天青姐最近忙什么呢?」 「她还在授书台。」白舸竞点到为止。 也就是说,应许得独自去面对完全陌生的战友,「不能把柯柏师兄他们随便调一个过去么?」应许还没死心。 「上头指定要你,没其他人。」白舸竞回答,「再者,你也是破空舰队里,唯一没有过独立行动经验的成员,不能被你师兄师姐落下啊,小许。」 他原本就没准备和师兄师姐比这个,比来比去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司令这么做可能有他的道理,应许也不想让白舸竞为难,半推半就地应了下来,不日就启程赶赴第十旅,希望第十旅的头头能有连星纬那么好说话,说约法三章就三章。 而连星纬给他送别时,却幸灾乐祸地说:「你去那边担任的是我现在的职位,应该是收拾第十旅头头的,哪能被头头管?」 「万一人家不像被你收拾的那些人呢?」应许还心存侥倖,「人家有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识和管理下属意识,似乎还是除第一旅外,唯一没有被破空舰队辅助监管的军队。」 连星纬笑得烦人,好一阵才顺过气来,话里有话道:「他们要真是善茬,天青姐至于参军两三年了,还待在舰队指挥官的位置吗?」 「你该不会真以为,是天青姐能力不够吧?」 应许沉默了,连星纬很了解人际关系网里的弯弯绕绕,应许就算嘴硬也没话可怼。 他只能嘆气:「为什么就没把你派过去呢?」 「因为我比你有能力。」连星纬得得瑟瑟,「以后有什么处理不了的问题,可以打通讯告诉我啊。」 「告诉你你会帮忙?」应许狐疑。 「我会嘲笑。」连星纬一口否决。 虽然没能见着面,但应许从声音都能听出连星纬的兴高采烈,不得不说被这人犯贱地嘲讽一会儿,应许心里这不安被消弭了不少。 连星纬这挨千刀的都能安然活到现在,他兢兢业业本本分分地击杀虫族,为什么不能活到战争结束呢? 「师兄,你就念我点儿好吧。」应许说这话时,已经飞离了他们最近驻扎的卫星城太空领域,「以后什么时候碰上了,你又得挨我一顿揍。」 连星纬回以一声冷笑,「别死了就行。」 说完他就挂断通讯,没有给应许一点反驳的机会。 「这句话应该我说才对。」应许跟狻猊嘀咕。 他们跟随白舸竞传送的航线图,一路向第十旅的战区跃迁而去。 * 应许难得地清闲了几天。 虽然第十旅的几座卫星城并没有做到「无虫」的效果,但旅长等人似乎也并不需要应许额外插手,特别是旅长,不知从哪儿打听出应许不爱管人情琐事,非让营长连长舰队长轮番向应许汇报工作。 应许到第十旅总部望春台不过三天七十二小时,接触到的人类已经比他恢復记忆以来这半年还多,而问题在于他见了那么多人、听了那么多话,总觉得他们没一个人说到重点。 即何时能把几座卫星城太空领域的虫子清理干净。 应许明白这是旅长在架空他,忍受了三天后,他已经打定主意自主行动。 狻猊提醒他,没谈妥当的话,可能会被旅长卡医疗和矿石资源。 「那必要的时候,可以杀几个人了。」应许疲惫地说。 狻猊说:「连星纬好歹是能说服的说服,你这一上来就杀人啊。」 质疑连星纬,成为连星纬,超越连星纬。 没办法,他真跟人打不来交道。 「不要让我难做,长官。」应许的刀刃抵过旅长的喉咙,他手臂上受了些轻伤,活动时还在不断地冒血。 透明的总指挥室墙外,十来个士兵端起了内含x物质子弹的枪械,x物质能分解虫族,也能够扼杀人的精神力。 应许上次侥倖被虫族卧底挡了枪,不然这会儿可能真成了个废物。 不过他丝毫不担心,所有人的行动都在他的精神力范围内,他大可在子弹射.出的瞬间闪身躲避,被他抵在墙上的旅长可没那么好运。 他的刀肯定快过子弹。 「我自己带来的补给用完了,按照军队的规矩,你应该补全我需要的东西,而不是用这些东西跟我拿乔。」 应许清楚明晰地重复自己的要求。 「我本来也没有配合你工作的必要,我的任务是辅助和监察,你别光咬死辅助,装作不知道监察啊。」 眼看刀刃快划破颈动脉,旅长的眼神微动,外边的一圈士兵都听令退下。 应许很给面子地放松了刀刃的压迫,等待旅长整理好表情,硬是挤出生动的谄媚笑容:「我们怎么敢剋扣您的补给?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是误会就好说。」应许收了刀,扭头跨坐到长桌主位的椅子。 狻猊趁机化为狮子狗,灵巧地跳到桌面,甩着尾巴替他观察旅长的表情变化,而应许只伸手轻抚那坚硬的毛髮。 第204页 「我对架空你的事情不感兴趣,也不想抢占你的功劳,我只想把太空领域的虫子扫干净后,回去跟白旅长交差。」 「如果你需要领一份清扫的功劳,我也会请白旅长帮你在总司令面前美言几句,反正白旅长挺好说话的,人没那么多架子。」 应许说着,狻猊在脑海里小小声提醒:「其实明面上,白长官和他军衔是同一级的。」 「我们能谈这个,就默认他们暗地里不是一级的。」应许心说。 白舸竞可是有破空舰队原成员的调配权呢,一般旅长可没有。 「是我一时煳涂,」第十旅长的态度调整得极其迅速,这会儿连脖子上的伤口都暂且不管,立马小碎步挪到应许跟前,点头哈腰,「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 「我看您的伤口还没处理,要为我的煳涂耽误,那我可真是罪不可恕了。」 「如果不是你搞鬼,应许早处理好了。」狻猊忍不住开口。 狻猊的意思就是应许的意思,应许没有开口,等着旅长色厉内荏地联繫下级,给应许安排仪器治疗。 不过旅长仍然称唿他为「宁许」,应许这名字算是被抹杀在军队里了,他在这个间隙也想如果他跟着自己父母取名,会有什么样的名字组合。 应允不是说,实验室的小孩都是以父母的姓名组合为编号,柯柏杨林他们至今沿用,只有应许这个异类逃脱了姓名的桎梏。 「要么叫做蹇松,要么叫做宁沨,感觉就这俩组合要好听些。」狻猊说。 应许笑笑:「没有应许好听。」 回应他的是狻猊的一声冷哼。 「还有什么需要,您尽管吩咐。」旅长转脸又毕恭毕敬地补充。 应许这才看向他,脖颈上有血水汩汩外溢,将制服的领口处的银边染红,旅长已然面色发白,但军姿挺立一动不动。 「你也去处理一下伤口吧。」应许看别人受伤,总觉得晃眼睛。 血红色不好,容易让人犯噁心。 「平时不要干涉我,做好后勤保障就行。至于虫子清扫干净后的部署,按你们自己的想法来,不用过问我,我对那玩意儿也不懂。」 简明扼要地交代完毕,应许收回目光起身。 「至于今天的事情,我不想再遇到第二次。」 应许径直走出门,旅长就跟在后头迭声称是,这态度是真是假不好说,但应许后边的任务确实顺利了许多。 第十旅还是有点东西,和他之前遇到的纯酒囊饭袋区挺不一样。 应许还抽时间,问了旅长关于谷天青的事情,可惜他也没遇见谷天青的下属,不然也不用看旅长一秒变换多种情绪的古怪表演。 他敏锐捕捉到旅长面上最为明显的尴尬,好心地找补了一句:「只是我跟谷指挥官有旧,所以忍不住多问问她的事迹。」 「谷指挥官是我们旅的人才,我们也很重视她提交上来的计划,您现在看到的许多战区布局设计,就是来源于她呕心沥血的想法。」旅长斟酌字句,好在他头髮浓密,能挡住一部分额前的冷汗,面色看起来不至于像应许在欺负他。 应许对他这个答覆没有特别意外,虽然这些年应许跟谷天青没多少往来,但也能从她周身的气质上看出,她绝非等闲之辈,何况破空舰队的成员们可是一口一个「天青姐」,语气说不上亲近但也给足了尊重。 只不过旅长这採用计划又不给人实际好处的做法,让应许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不就是压榨人打白工嘛,应允作为商人都最唾弃这种行为。 「但谷指挥官目前也只是舰队的指挥官而已啊。」应许不得不把话说明白了些,「我来之前还以为她至少是营长了。」 「这个,这个也不是我能说得算的。」旅长磕磕巴巴,「第十旅除了她之外,其他人怎么升怎么降我都可以拍板,而给她拍板还得在上级。」 「方便说一下原因么?」应许追问,佯装自己很好奇。 「她的身份很尴尬,她是宁桦云指挥官的……」旅长说到这儿又卡住,看着应许这张脸,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 「我明白了。」应许帮忙打圆场,「上头还在记恨宁指挥官没有带回虫巢的消息。」 「不是这意思,唉,您看您也被上头重用了,还有破空舰队的其他长官。」旅长急得说话都颠三倒四。 「那就是嫌谷指挥官精神力太低,没法像我们舰队一样当牛做马。」应许一语总结,「不好重用,也不好弃用,只能让她待在目前的位置上。」 「您都知道,就别为难我了。」旅长讪笑,那股劲儿一直没轻松下来。 应许只好起身,摆摆手告了辞,坐这里的总指挥室没茶水喝也没点心吃,他问会儿话都口干舌燥,回住处只能勐灌营养液。 他冷不丁地想他确实应该动手解决掉一些人,跟那些人估计讲不通道理,只能採取极端的手段。 「怕就怕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狻猊文绉绉地引用起古诗句。 应许笑它像个老学究,忽然意识到什么,问:「宁松雪也是这么想的?」 「这大概是他在军校上学时就悟出来的道理。」狻猊说。 应许一怔:「那他还那么积极地奔赴前线、保卫联邦?」 「这两者又不冲突。」狻猊说,「先解决外患,才能更好地处理内忧。」 第205页 应许不置可否,他脑子不太好,只能想到解决外患这一步。 第109章 应允的眼睛确实给翻译工作带来巨大的不便。 千千除了列印虫族文字外,还需要跟着列印一部分古代的象形文字,然后他在一个一个摸索过去,理清楚笔画构造。 好在虫族文字与表意的象形文字形式接近,它们如果是表音文字,在不知道读音的前提下,应允就算摸一万遍笔画笔顺,也不会知道它们从何演变而来。原本在人类歷史上,表音文字的留存率和信息储备量,就远不及表意文字。 应允嘆息自己脑容量不够,很多以前记得的古文字,到如今只能大概记个轮廓。 千千的资料库被翁陶然升级过后,文字储备量浩如烟海,但也只能起到查找的作用。 翁陶然说,现在的人工智慧技术能做到星际语言和古地球语言互相翻译,因为两者同根同源又有人类在其中做调整,机器人能凭藉强大的运算能力,在古今互译这块效率远高出人类。 不过真遇上异族的文字,它们也照样没辙,人类没研究出来的事情,怎么可能放进它们的资料库。 「如果我在目前的语言学界有人脉,我就给你多介绍几个教授了。」翁陶然爱莫能助,「你这还是绝对的机密,找别人辅助翻译风险太大。」 总而言之,路漫漫其修远兮,应允只能在俞燃原本的基础上,独自上下求索。 应允对翻译的工作量没多少怨言,他只恨自己这双眼睛,而目前医学界也没给他带来好消息,他极有可能一直瞎下去。 他也没多少空闲自暴自弃,觉察到颓废情绪漫上来,又很快被脑子里充斥的字形压制下去。 跟目前的工作强度比,应允之前几个月的生活完全是在家养病,而每周的课程都像是养病的另一个流程。 转眼就来到了主星的夏季。 应许又两三个月不给他来个消息,他只知道应许被调去了第十旅的战区,没再和连星纬搭档。 这不一定是件好事,但应允相信应许能处理得好,同时他也不想应许来询问他进展的时候,说他现在一筹莫展。 翁陶然怕他死自家宅子里,隔三岔五来问问他是否还活蹦乱跳。 这老小子命好,家里养的那小年轻上战场,等到了久违的探亲假,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住上一个月。 「他也就跟在白长官手下才那么好运气,危险的任务没沾过,还有试用全新武器的机会。」但翁陶然说这话时没有多少得瑟的情绪,「好在别的旅长也看不上他,第一旅战区现在和平了不少,他很多战友都被调到其他战区了,就他和那些精神力低的孩子一道,留在了白长官身边。」 「x物质相关的武器研发进度真快啊,这才没几年呢,竟然装备到军队里,能和虫族部队打到相持阶段了。」应允说。 「难道不是军队终于掌握了使用神级机甲的正确方式吗?」翁陶然故意跟他唱唱反调,「据说当时上战场的破空舰队,不包括小许,都有十六个神级机甲操控者,结果人家刚上战场就被派去找虫族老巢,现在加上小许就七个人了,小许不忙才怪。」 「探索虫巢也有好处。」应允眯了眯眼,「x物质就是好处之一。神级机甲目前起到了开闢战场的作用,而战场□□还是靠x物质,加强非神级机甲操控者战力,才是我们能与虫族相持的关键。不然神级机甲冲锋在前,后方就被另外的虫族舰队袭击了,结局得不偿失。」 「你这脑子啊,要放到现在,上战场也是一员大将。」翁陶然嘆息,他现在不避讳跟应允谈这些,主要环境变了、应允的心境也变了。 「现在托我小男朋友的福,还能继续在这方面发光发热。」应允笑笑。 「嘶,」翁陶然倒吸一口冷气,吐槽道,「现在你的脸皮倒退二十年了,和学生时代一样厚。」 「你别胡说八道啊,我那会儿脸皮多薄,动不动就脸红。」应允大言不惭,只要翁陶然不提他跟宁松雪告白那茬,他将无坚不摧。 翁陶然却提起了另一茬:「是,脸皮薄到能帮桦云到我们军工系递情书,把谷雨那omega小姑娘拦教室里,开场就是『谷同学,我有一姐们特别喜欢你』,我们系那几个暗恋人家的alpha,差点没给你揍一顿。」 应允没防备,差点被自己唾沫呛到,他悻悻说:「早知道她俩双向奔赴,我就不多余帮这个忙,但她俩嘴都严实,直到天青那孩子出生,我才意识到她们在一起过。」 「谁能想到呢,天青还是自然受孕出生的,她俩要真没感情,还不至于这样。」翁陶然也嘆息。 是,和谷雨陆续打过这些年的交道,应允并不认为她是个会感情用事的人,但她确实为宁桦云冲动至此,在不到二十的年纪,生下了带有宁桦云相貌的孩子,至今都和她本家处在关系决裂中。 翁陶然紧接着说:「好在天青唤醒了机甲里桦云的灵魂碎片,谷雨已经赶去前线卫星城了,这么多年过去,她真就只为宁桦云动心思。」 「所以我才没忽悠她呢。」应允说,「留小许一命的报酬,这不就来了?」 翁陶然说他还记仇,应许没承认也没否认。 他顺便也捋了捋目前白舸竞对外公布的消息,倒是只提到灵魂碎片被唤醒,没有一句提到过虫族文献,看来应许他们还是选择隐瞒,为防范那不知名的虫族卧底。 第206页 应允觉得自己肩膀的担子更重了,唿吸之间那大量的字形又涌进脑海,他耐下性子送走翁陶然,把人刚送到门外就转头跌跌撞撞地跑上二楼的书房。 应允没研究出来未知部分,倒是把已翻译部分的虫族文字看了又看。 用自己的理解再翻译一遍吧,应允拿不准自己的判断,因为俞燃肯定有她的正确性,不然也不能从文献中破译出让应许大脑恢復的办法。 他这么捋顺一遍,只是为了更好地理解未知的部分。 * 应许在恢復记忆后,就开始有心地观察自己遇到的虫族构造。 这些马前卒的构造大同小异,异的部分在于整体的大小,而大小发生变化,内置器官也会发生相应的增加和移位,但基本遵循着「甲壳内各器官被黏液包裹」的原则。 应许和虫族各部分打交道,都没逃过这绿色黏液,时常杀完虫溅机甲一身,虫族的腐蚀射线来源于它,因为狻猊真被腐蚀过,而根据精神力等级没他高的其他人的反应判断,这黏液里应该还包括干扰素。 应许也观察过虫子被x物质「分解」的过程,有次某发x物质飞弹正好打中一堆处于融合状的虫子黏液里,那堆一团煳涂的黏液骤然分散成小块,随着飞弹的补充,那小块也分成更小的部分,大概到机甲拳头大小时,那部分便彻底消失,不见踪迹。 这也是柯柏他们提到过的,再也找不到被x物质分离出来的独立避世者,牠们被杀死是虫皇和x物质的共同作用。 应许也有幸旁观过x物质「分解」星云状巨虫的过程,和上述内容差不多的流程,但因为巨虫的体积过大,牠表面的外壳被撑得很薄,应许能更轻易看清楚里面分布着盛满黏液的漩涡。 这些漩涡里,会不会栖息着和「蟒」一样的圆球? 「蟒」在脱离不了虫皇的前提下,还在应许脑中留下了违背虫皇旨意的信息,那么这些无法脱离虫皇的圆球,是否和蟒一样对虫皇并非那么忠心耿耿? 还有那个隐藏在人类社会的卧底……总不会后头找到卧底,人类对卧底进行一顿爱的教育,把卧底感化到掉头去干掉虫皇吧? 那x物质的作用体现在哪儿呢? 观察太多,结论太少,应许只能被些胡思乱想充斥大脑。 他现在也不敢轻易联繫应允,一是因为自己的任务不轻松,二是怕给应允带来不必要的压力。 面对师兄师姐们例行的问询,应许都用车轱辘话打发过去,俞燃说这下真可能再打一百年了。 应许的态度比较乐观:「万一虫皇会讲和呢?如果牠完全不能从战争得到好处,还一直被人类消耗,而且牠本身也出生于古地球,与人类算同根同源,好好沟通一下,也许就皆大欢喜了。」 「这和再打一百年并不冲突。」俞燃不客气地反驳,「我们现在也不知道把虫皇消耗多少,万一这点消耗对牠只是九牛一毛呢。」 「最恐怖的情形是,我们的机甲和x物质耗不过虫皇。」柯柏冷漠地补充,「在牠讲和前,我们先投降。」 「现在也比以前好多了。」杨林忙打圆场,「至少我们发现了x物质。」 可是不乐观又能怎么样?而且就像杨林所说,比以前好很多了,有x物质的新武器,还有他们这批当牛做马的神级机甲。 应许勉励自己一天一天地熬下去,可有时也忍不住迷茫,心里那团气儿排解不出。 第十旅长建议他尝试一下酒精或菸草。 「人到了一定年纪,都会这样。」旅长一副过来人的姿态。 应许对两者都不接受,他受不了菸草燃烧的味道,至于酒,之前喝过一次,喝完让大脑短路了。 这对于战士来说,是很危险的情境,那会儿也是因为有应允在,他可以稍微松懈一些。 旅长还是硬塞给他一瓶,说度数不高,可以当水喝。 应许没法拒绝,他那会儿要开始疗伤,手脚被仪器束缚,旅长把酒留下,摆摆手就走人了。 等应许治疗完,他就和那玻璃瓶里琥珀色的液体面面相觑。 他把那巴掌大的玻璃瓶带回临时的住所,临睡前打开闻了一下,有股梅子的甜香。 原来是他喝过的梅子酒。 旅长还是骗了他,这酒灌下去后,他立马就醉晕了,度数也没有想像的那么低。 他难得地做了梦,梦里也不需要他再分析虫族构造,他看见了应允,应允敲他脑门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第110章 「你错过除掉他的最佳时机,现在补救为时已晚。」 「在他完全破译出我族的秘密前,我不管什么时候下手,都是来得及的,主上。」 「看来你现在很享受不被我支配的『人生』。」 「我只是向您转达我这份工作的不易,若不是蟒自作聪明,他早就成为我们能利用的棋子,而不是被推向敌方阵营。」 此次会谈又因蛭摆出事实不欢而散。 再谈下去,蛭的言辞可能会提到主上对蟒监管不力一事,这会有损主上英明神武的形象。 主上怎么会有错呢?主上是绝对正确的。 蛭在蟒被击杀后,顶着人类大张旗鼓寻找另一卧底的风险,不是没计划过将那涉事人类暗中处理掉。 照常理讲,那人类只剩下一半大脑,死亡的机率远大于存活,可还是硬生生被人唤醒,甚至在牠眼皮子底下去前线熘达了一两圈,和那群手握虫族机密的罪人碰上了头。 第207页 现在那涉事人类处在人类社会的焦点位置,蛭尽心压制了一些猖獗的新闻,但仍然没敌过生活在联邦后方成天无所事事的蠢人们,对那涉事小子的热情和钟爱。 蛭明白,这是名为「白舸竞」的人类小女孩,对牠逃脱卧底清查的反击。 白舸竞从没有放松对联邦高层的提防,她把涉事小子放在舆论的中心,让数亿双眼睛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也令蛭为保身份不敢轻举妄动。 好在人类乐意造神也乐意毁神,如果涉事小子不再是抵抗虫族的英雄,而是利用私信残害同胞的恶人,那么蛭完全可以不用出手,牠的下属们自然知道该怎么解决。 神级机甲又如何?x物质可是你们自己开发出来的。 蛭看到联邦军第十旅旅长的近期汇报,有受害人的伤口照片、有目击者的完整证词,还有当事人狂妄自大的录音。 鱼儿已上钩,开始收网。 * 应许发誓再也不沾酒,这酒没让他排出郁气,反而拉他入梦挨了应允一顿训。 能见到应允当然是好事,但这并不代表他乐意被应允教训——在梦里都不肯让他碰一下,应允生气了真恐怖。 随着意识缓慢甦醒,应许没睁开眼,就察觉到周遭氛围不对,鲤鱼打挺起身的同时,召唤手腕上的狻猊。 「哎哟,祖宗!终于醒了!」狻猊没好气的声音充斥应许的大脑。 应许这才睁开眼,后知后觉自己被绑死在床榻上,刚刚根本没有鲤鱼打挺起来。 狻猊已经化为狮子狗形态,蹲守在他床头,冲着床尾举枪的不速之客龇牙咧嘴。 「你昏迷那会儿,住处就来了这些个人,把你绑了就对准你太阳穴和心脏开枪,还好我能自主活动,给你把子弹全挡回去了。」狻猊快速地向他讲述事情经过。 「你给我一把刀啊,这绳子我怎么弄开?」应许全然没有在意床尾的不速之客,他没从这些人身上嗅出强烈的杀气,可能被狻猊挡了子弹,这会儿他们都有些泄气。 但迫于某种命令,没人放下枪械。 「烦死了!」狻猊抱怨地甩甩尾巴。 应许手上金芒一闪,匕首状的金纹小刀割开了手腕上的束缚,他抖抖手腕,平躺着慢条斯理地割断腹部的绳索。 「你们长官没告诉你们,就算我昏迷无法使用精神力,我的机甲能自由行动?」 应许坐了起来,轻巧地探手割断小腿上的绳索,他得到领头人的回答:「应长官,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现在退出去,我可以当作无事发生。」应许甩掉了最后的束缚,手中的匕首瞬间变为长刀,「但得先说清楚,你们是奉谁的命,不然我报復错了人,良心上过不去。」 他轻声细语地提出要求,还把龇牙咧嘴一脸兇相的狻猊揽过来,怕吓着这一二三四五个全副武装的士兵们。 天可怜见,他除了手边的刀和身边的狗,这会儿还只穿着那无袖的背心,外露着膀子,一点防护措施都没有。 领头的首先放下枪,其他人仍然肌肉紧绷地保持警戒,于是领头继续当传声筒: 「有些话我这个级别的人不能说,但我能告诉您,是您先触犯了众怒,才被集体决定处死。」 应许万分不解,凭空挥动很长刀两下,除领头外,其他人都快退到了墙缝里,应许没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自顾自做起推断: 「我来你们这儿,应该只得罪了你们旅长,而且我喝的酒也是他给的。」 他的目光定格在领头神色不变的脸上,试图从中搜索出一些信息。 「但为了那么点儿小事公报私仇,不像是旅长的作派,他脑子还可以,把你们战区几座卫星城管理得不错,我来这儿的任务也远比之前做得轻松。」 可惜领头是个面瘫,一点额外的情绪都没有表露。 应许没意思地把刀缩小,翻来覆去地耍着花样把玩,继续着他的推理:「我和他本质上没有利益冲突,他公报私仇的弊远大于利,那么就是有人给他下达了无法违抗的命令。」 「比他等级还高的人,联邦军队没几个了吧。」 * 凡事需做两手准备,这是蛭来到人类社会后,学到的人类的智慧。 牠当然能想到,那涉事人类应许不会轻易束手就擒,所以牠已经暗中派人,把那小子最重要的叔父软禁。 另外据前方发来的消息,蛭得知这名为「应允」的人类,已经神神叨叨好几个月,可惜牠的人赶到现场,并没有从应允的宅子里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只是他的护工机器人不太灵敏,似乎缺乏最基础的方向系统,被困在房间里不停打转地撞墙。 这种质量的人工智慧,是怎么流入市场的? 还是说,应允先生有收集残次品的怪癖,不顾自己身体残疾,特地向身为联邦最知名人工智慧企业董事长的老友,索要了这中看不中用的护工机器人? 这是不符合常理的。 奈何蛭需要先用应允威胁人,满足自己好奇心这块只能先放一放,反正应允如今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哪天在自家宅子意外身亡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不出牠所料,第十旅并没能有效控制住应许,作为b计划的人质还是派上了用场。 * 「您既然猜到我们奉何人命令前来,那想必也应该能推测到您的叔父在他们手里。」领头不紧不慢地回答应许,放下的枪械又被託了起来。 第208页 「上头让我们给您带话,此时不是您死,就是您叔父亡。」 这可难办了,这么大张旗鼓,那卧底不怕暴露身份吗? 应许按住狻猊,不让它扑出去咬人,镇定说道:「我小叔叔最在意我不过,他能接受为我去死,而你们以及你们所在的第十旅,会为他的死陪葬。」 「你们这些日子见过我击杀虫族的手段,那些手段我照样可以用在人类身上,考虑一下吧,朋友,是高层的命令重要,还是你和战友们的生命重要。」 「您未免也太自信了。」领头扣动扳机。 应许的刀已经飞了出去,利落地破开他的喉管,头稍稍一偏,避开了那破空而来的银色子弹。 领头软绵绵地滑倒在地,枪械落地才有了更清脆的声音,在场其他人纷纷缴械做投降姿态,悬在他们头顶的飞刀才施施然回到应许手中。 应许起身,扯下挂墙上的制服外套,抖一抖穿戴齐整,狻猊适时变回手环,盘踞在他腕间,通体流转着危险的金芒。 「我要见旅长,问问他有什么解决办法。」应许没有回头,径直走到门口,「至于你们的头头,好生把他安葬了吧,记得打好报告给旅长,为他家属申请抚恤金。」 * 应许理所应当地飞去了白塔顶层。 出乎他的意料,旅长站在顶层边缘,并没有在指挥室里,似乎在特意等待他。 应许自然也没有降落,悬在半空中,保持着随时能离开的姿态,向夜色中只有模煳轮廓的旅长厉声发问: 「旅长,你是准备跟我合作,还是和他们同流合污?」 「说得像我有得选一样。」旅长哑声笑,「您连我叫什么都不知道吧。」 「王潜麟,我记性不至于那么差。」应许强忍住没翻白眼,他心里急躁得很,「不要找这些藉口岔开话题,你要都不选,我直接杀回主星。」 「您从望春台赶回去,最少都得半个月。」王潜麟慢条斯理地说,「等您赶到,您的叔父可能已经遭遇不测。」 「所以我需要你帮我。」应许一字一句,「向主星发送讯息,说如果他们动应允一根手指头,我就屠杀一个舰队。」 「主星的老爷们不在乎区区一个舰队。」王潜麟平静道,「哪怕你屠干净第十旅,他们也不过是丢失一个战区,早些年多少个星系星域都丢了,不在乎这一星半点。」 「那如果我联合破空舰队其他人,杀穿联邦的军队建设呢?」应许冷笑着追问。 「这个筹码勉强足够。」王潜麟点一点头,夜色里,应许隐约看清楚他面上的笑意。 据说他和应允差不多年岁,估计曾经和应允还做过同学,不过深一些的关系应许没有盘问过。 「应长官,我们提前说好,是您威胁我和我部下,这一切与我们第十旅没有关系。」 「另外,感谢您这段时间为第十旅战区所做的一切,祝福您之后能一路坦途。」 应许知道这都是场面话,他的直觉告知他前路会是一个巨大的陷阱,从他理智地杀死那领头的刺客时。 「这下真是成为连星纬了。」应许跟狻猊自嘲。 在确定王潜麟发过通讯后,应许简单地道过别,挥挥翅膀向太空飞去。 「狻猊,联繫白师姐。」 这件事情,肯定要跟他直系上司通通气。 第111章 「师姐,高层有人下令抹杀我,你多留点儿心,估计就能找出谁是卧底。」 「他们把应允控制住了,所以我现在赶回主星救人。」 「没关系,不知道应允的位置我可以问,只要造成主星大规模恐慌,总会有人告诉我应允在哪儿。」 对面通讯挂断,白舸竞难得愣了好一会儿神,她猜想上级把应许调走,可能是某种阴谋,但着实没料到高层想把应许除之后快。 破译虫族文献,以及宁指挥官道出的虫族情报,白舸竞都尽心隐瞒了下来,为的就是保证破空五人组和应许的安全。 可现实骤然转变的情形,着实打了她个措不及防。 白舸竞决定回主星一趟,一方面是为帮助应许脱困,另一方面则是防止应许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她之前明明都交代好了的,让政府不要干预应允的生活,并在必要的时候给予帮助,某种意义上应允是控制应许这把刀的手,只要手不受伤,刀自然指哪儿打哪儿。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用应允威胁应许,拥有神级机甲的应许怎么可能是待宰的羔羊。 白舸竞脑子里闪过无数个人选,这是他们这个阶级的通病,把阶级以下的可用之才当作棋子,总觉得拿捏住棋子的重要之人,就能让人忠心耿耿直到坦然赴死。 而以应许这种人的性格,哪怕他没有神级机甲,都会想方设法把视星际社会如棋盘的上等人,生撕下一块血肉。 白舸竞自懂事以来就参悟了这个道理,她不愿自己走上长辈们的老路,时时刻刻逼迫自己俯身关注世界的另一面貌,并在每一份优越感萌生前将其扼杀。 可她所在阶级中的绝大部分人,和她并不是一个想法。 在听应许说,此次可顺势找出虫族卧底时,白舸竞悲哀地发现,有这番作为的不一定是虫族卧底,而是她熟识的每一个高高在上的人物。 他们想杀应许的理由也很充分,可能就是从他开刀,一个个地除掉破空舰队的余脉。 第209页 现在人虫战争进入相持阶段,有x物质相关武器的助力,神级机甲不再是救世主一般的存在,而是威胁联邦本土安全的恶魔。 现役破空舰队成员,都不曾是合格的联邦一等公民,他们是实验室的产物,是人为制造的人形武器。 相比于其他武器,人形武器最大的劣势在于,他们不会对使用者言听计从。 白舸竞的痛苦只持续了一阵子,她很快振作精神,处理完毕手头上的事务,并交代了心腹接下来的日程。 她启程离开,同时带走了谷天青母女。 * 应许把自己回归主星的消息同步给了柯柏等人。 「如果我没有活着回来,你们就收拾收拾离开前线,躲到大本营或者虫族星域的其他行星。」 「这下你们也算是能提前实现梦想了。」 虽然实现的方式有些狼狈,可能余生还要跟虫族纠缠不休,但总比留下来跟人类纠缠不休要好。 应许没有打算把他的师兄师姐们卷进事件,更别提拉拢他们一块给联邦找麻烦,这只是吓唬那卧底的手段,他并没有打算认真实施。 何况柯柏他们一心想要逃离联邦,怎么可能掺合联邦的破事。 但柯柏代表五人组发言:「你需要的话,我们这就和你一起赶回主星。」 「他们有大规模的x物质武器。」应许疲惫地笑笑。 「我们加起来有六尊神级机甲呢。」柯柏说,「保守估计,能敌六个机甲旅。」 「退一万步讲,如果真在这过程中死去,我们也不算特别亏。」杨林插话道,语调兴奋得有些跳跃,「我们早看主星的头头们不顺眼了,能趁乱弄死一部分,也算祭奠我们在实验中死去的兄弟姐妹们。」 「这过程中会误伤到普通人。」应许沉着地说,「反而是那些头头,不一定能找到。」 应许的话让破空舰队通讯的公共频道里一片沉默。 他许久未见的敖霜师姐开口:「你一切小心。」 「知道。」应许笑着点了点头。 他已经闯进联邦后方的第一道关隘,以如今联邦的通讯技术,他在关隘掀翻一众守卫的影像,大抵能几分钟后传回主星。 应许谨记着不与守卫纠缠,故也没有伤人,必要时打开狻猊的隐身功能,全心全意地赶路。 只不过沿途的威胁一定要有,最好每座行星城都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不然高层遏制负面新闻,蒙蔽普通民众,他想要的威慑效果可能就达不到。 终于,当他即将进入主星的太空领域,他被拱卫主星的三大行星城派人拦截。 为首的高官发来的第一条讯息是:「令叔父一切安好,目前有专人守卫,没有半分性命威胁。」 应许便打开了通讯,狻猊拔出的长刀并没有收回。 「如果他一切安好,你们也不会在这里拦截我了。」 高官不知相貌如何,端坐于追捕飞船内,声音沉着冷静:「你无故从前线返程,并没有向你上级汇报,得到探亲假准许,沿途还骚扰无辜民众,为星际社会造成巨大恐慌。」 「我们若放你降落主星,岂不是任由你为祸联邦?」 应许不受指责影响,不慌不忙回应:「你们之中有人,用我爱人的性命要挟我,让我了结自己的性命,换取他的生机。我不想自裁,也不愿他出意外,故出此下策。」 「我兢兢业业为联邦镇守前线多年,此次返程前告知过我直系上司,并得到了她的准许,所以我着实想不通我哪里犯了错误,竟让未知的大人物想置我于死地。」 高官却八风不动:「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我并未听说过此事,更何况你叔父确实还过着正常的家居生活,没有任何危险。」 「我要见应允。」应许直截了当道。 「那你一路冲动犯下的罪行如何处理?」高官质问,「你能保证降落主星,不危及到普通民众的安全吗?」 「我自然可以保证,不然你现在没有跟我说话的机会。」应许冷声回答。 「应许,」高官锲而不捨地说着废话,「你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联邦给予你的,你真要为你莫名其妙的疑心,与联邦为敌?」 「我只要见到应允。」应许再次重复,压抑怒火。 「应允不会想看到你祸害无辜民众。」高官换了思路,「他为你几度牺牲,目前都还身有残疾,政府考虑到你为联邦作战,一直暗中替你保护他的安危。」 「你就是这样报答应允,报答联邦的?」 应许的刀挥了出去,他确信此人听不懂人话。 而如今,他也确定那未知的人物给他布下的陷阱。 是让他在全联邦普通民众、在应允面前,成为一个不受控制屠戮一切的恶魔。 他需要用联邦的社会安危做筹码威胁未知人,而未知人何尝不是用社会安危反威胁他。 就看他们谁更在意联邦,谁先投降。 应许预感到自己即将会失败。 他操纵着狻猊降落在主星的中心城区,那是联邦政府的所在地,机甲庞大的身躯几乎要挡住最高的摩天建筑。 数不清的无人机从四面八方飞来,环绕在狻猊机甲四周,对他进行无死角的拍摄。 只是拍摄,他没有等来实质意义上的枪.炮,而这些闪烁着白光的无人机,将会把他接下来掀翻政府大楼的过程拍摄记录,同步发送到星际社会每个通网的角落。 第210页 应允也会看到。 正如那个已死高官说的那样,应允对他的教育是,不允许他对无辜的民众下手,哪怕他的目标是政府,这其中总会有绝对无辜的人。 他目前还没来得及真正做什么,但他即将会做的事情,已经被某些人预判,并添油加醋地播报出去。 哪怕没有一个无辜群众因他受伤或死亡,但会有无数民众因他动乱或恐慌。 他在动摇联邦最根本的秩序,诱引他上钩的人却并没有那么在乎。 可事到如今,应允被他们藏在了哪儿? 应许抱着一丝侥倖,变换为翅膀的形态,飞去应允的宅子。 无人机群随他的动作而动,至于他视线范围外、精神力范围内,已经有不少枪口对准他。 他降落在家中的露台,无人机环绕在宅子外,屋子里埋伏好枪手,每一处他能看到的角落,都仿佛生长了泛着冷光的漆黑蘑菇。 他们在等待一个命令。 而应许旁若无人地推开二楼的书房,那是应允白日里经常消磨时光的地方,熟悉的纸质书的油墨气息卷进应许鼻腔,他心心念念的人埋首于书籍成山的桌案前。 听见异常的响动,应允侧过身子回眸,空洞的眼睛四下找寻,没有聚焦于应许身上。 应许注意到他已经换上夏季的着装,浅色的短袖短裤,及肩的长髮梳成了短短的马尾,他颈间戴着透明的玻璃瓶,玻璃瓶内摇晃的银白色液体,是应许留下的信息素。 应允瘦了许多,身上的t恤都显得肥大,外露的小臂只剩下一层薄薄的肌肉,手掌指节分明,握着一支墨蓝色的钢笔,青筋透出了手背。 应许一步步走近,应允四处找寻的目光终于迟疑地定格在一处,他没有看见应许,但他的反应已经锁定了应许。 「回来了?」应允微微勾起了嘴角。 「回来了。」应许迈出最后一步,俯身搂住了应允单薄的身躯。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生日礼物。」应允说,「桌子上,都是给你的信。」 他们说着话,是久别重逢的互诉衷肠。 书房里埋伏着四支枪,齐齐地对准他们拥抱的心脏位置。 应许的手环金光流转,他开启了与破空五人组的通讯,于是大家都能听见应允轻声的呢喃: 「用x物质杀死卧底即可除掉虫皇。」 「方法是……」 第112章 虫族卧底常年栖息在同一个人的脑子里,但牠的藏身之处并不只有那一个人,牠为自己留下的退路遍布该人类整个亲缘关系网。 如果要用x物质杀死牠,那么得先用x物质清扫牠所有的退路。 这在目前几乎是个无法完成的任务,因为应许和柯柏他们都猜测,那卧底藏在白家,按照这个法子清扫,那岂不是要把整个白家用x物质枪毙一遍? 别说白家目前掌管联邦实权,就算他们人丁凋敝一无所有,也不是能够无缘无故被枪杀的。 不过眼下,应许也没心力去思考此举的可行性,反正他和应允已经把情报发出,赶紧逃命才是正事。 随着枪声响起、机甲光盾的敏锐阻挡,应许箍紧应允的腰,狻猊的机甲形态应声而出,将他二人都裹进了驾驶舱内。 狻猊稍稍舒展手脚,房屋便天塌地陷,把埋伏其中的杀手都捲入钢筋水泥的洪流。 应许还没来得及下令,让狻猊转变为飞船形态,加速逃离,那阴魂不散的无人机再次将他包围。 这时伴随着闪烁白光的,是毫无感情的电子音播报: 「警告!警告!请中心城区各居民注意,叛贼操纵机甲已开始破坏本地建筑,请居民听从各街区官员指挥,有序疏散在事先指定的避难所。」 「请务必远离叛贼机甲,务必远离!政府将竭力保证你们的安全!」 被架在火上烤了,如果应许能看到实时新闻,那么他将会看到房屋倒塌后卷杀一众活人的惨状,每一个细节都在新闻里放大再放大。 应允的宅子位于中心城区的边缘地带,据政府大楼直线距离不过四五公里,所以政府大楼调出防御的炮筒,他依靠精神力能够清晰地感知到。 不知政府大楼,还有中心公园的地面、商场的楼顶、学校的操场……这应该是主星近些年来加强的防御系统。 很有意思的是,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机甲部队出动,反衬得狻猊像从外星侵略而来的庞然大物。 「跑啊,应许!还愣着做什么!」狻猊都快吼破了音。 应允紧抓着应许的手臂,他听到了广播的声音,以及随着狻猊机甲的腾空而炸开的炮火。 因为躲避抵挡飞弹,应许和狻猊的行动迟缓了不少,且应许有意避开了建筑物密集的区域,但这些炮弹的目标并不只他一人一机甲,在他投鼠忌器的同时,肆意轰炸了中心城区的地面。 新闻播报喋喋不休:「由于叛贼拒不投降,中心城区现有数十栋建筑倒塌,近百人伤亡,具体的伤亡数据还在统计中。」 「看起来,高层的人笃定我们跑不了了啊。」应许笑笑,应允抓得他手臂生疼,他也没有收回,「应允,你说我们逃跑后,那些人会不会把中心城区炸为平地,然后甩锅给我们?」 「他们已经在这么做了。」应允声音颤抖。 「那还跑不跑呢?」应许迟疑了闪身,生生接下了一枚炮弹,因为那炮弹的轨迹是飞往一处民宅,那宅子里还有一个躺在摇篮的小娃娃。 第211页 他没等到应允回答,自顾自说道:「反正最关键的情报已经发出去了,应允,你给我讲讲信里的内容吧。」 「还没来得及看呢,就被埋进土里了。」 * 应允被软禁在住宅里时,就猜到自己是幕后主使威胁应许的把柄,因为来者全然不知他的翻译工作,眼睁睁看着他掰碎可降解物质列印而成的古文字,还好奇地询问他为什么要把字体模型拆掉。 他一边掰字一边回答说,掰着比较解压,他一个瞎子,平日里光是活着,压力都很大。 好在他有记住一部分字,就把那部分字的模型拆掉回炉给千千的习惯,他这是为了字体模型不占地方,没想到关键时刻还派上了用场。 为了让闯入者们有些事做,应允主动邀请他们一起掰字,他使用的列印材料是黏土和细沙,晾干了本就容易裂开,掰起来轻松不废手。 趁闯入者们个个有了事做,他平静地当着人家的面,给他的护工千千下达格式化的指令。 翁陶然在设计这方面时考虑到了人群普适性,所以哪怕应允此时是个瞎子,也能够找对格式化的路径。 可惜他还没有把他翻译出来的词组,组合成通顺的句子,于是他在例行给应许写信的时候,一遍遍进行组织,把先前俞燃翻译出来的词组也添加了进去。 用x物质杀死卧底即能杀死虫皇。 这是那个长句的主干,如何杀死卧底是句子的枝叶,应允耐心地在脑子里将一个个词组添进枝叶里,删减增添替换。 直到闯入者冰冷的枪口对准他的太阳穴。 「你一个瞎子写什么信呢?」 应允没有回答,把手上的钢笔一放,任由他们检查信纸的内容,与此同时脑内的词组变换得更为迅速。 枪口压实了些,闯入者冷笑:「你还蛮讲究,这个『小许』好像是你侄子吧,你给他写信怎么整得跟情书似的?」 「他是我爱人。」应允简单地纠正道。 他没打算多解释,闯入者自顾自补充道:「难怪上头用你作饵,我还寻思着你只是他叔叔,不一定能把他引上钩。」 估计是笃定应允会死,闯入者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应允只好配合了:「那我还能见到他吗?」 「怎么?还想互诉衷肠?」闯入者调侃。 「我们已经很久没见面了,」应允顿一顿,做思考状,「他参军这几年,我也就见了他一面。」 「还是对儿苦命鸳鸯,」闯入者声线阴冷,「不过可惜了,在他来之前,我们就得送你上路。」 「不会的,因为你们拿他没办法。」应允笑笑,「有办法的话,也不会想到来软禁我。」 他猜对了,这本身也不是什么难题,因为应许手上掌控着一尊神级机甲。 联邦目前可没有能绝对胜过神级机甲的武器。 应允放了心,把又一词组放对了位置,他骤然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停了下来,第一反应是默读一遍新翻译出来的句子。 成了。 他闭上眼,缓缓地唿出一口气,看来有性命之忧,脑子才能适当地转快一些。 「老实点儿。」闯入者见他这种反应,色厉内荏,「我们拿捏你还是有很多种办法的。」 「那么悉听尊便。」应允说。 他这个人没别的经验,但就是受刑经验比较多。 * 应允不出意外地等回了应许。 有狻猊在,所有闯入者都不敢轻举妄动,应允得以向应许说完他的情话。 他自然是想跟应许走的,彻底卸下担子后,他快把整个身躯的重量都交付应许,不愿去想旁的事情。 生也好,死也罢,他该完成的事情已经完成,想见到的人……可惜眼盲,还没有真正意义上地见到。 可外界不会让他这般容易地心想事成,他听到了环绕应许和狻猊的广播声音——幕后者从头至尾都没想让他们逃脱。 应允迟疑了,他想让应许活下去,可良心又阻止他将那话说出口,应许反倒比他洒脱自洽。 应许说:不跑了。 「信里也没写什么。」应允已经凭藉本能地摸索到了应许的腰,他身体冷得发抖,心却烫得很。 应许回搂过他,嗓音带笑:「别唬我,我扫了一眼,桌子上都是信纸。」 应允感到应许的手轻抚着他后背,他又一次感受到了安心的宁静,一时忽略掉了外界嘈杂的广播和炮火声。 「只是写的字儿多,但意思只有一个。」 * 应许解除了机甲模式,他紧搂住应允,巨大的银白色翅膀将他二人托举于半空。 这是最好被击中的姿态。 没有狻猊的视野过滤,应许更加直观地看见满目的狼藉,各色形态的炮弹拖着火尾,缤纷地炸开在他眼前。 或许用缤纷来形容并不太准确,那样太温柔,如果不考虑到死亡的威胁,每一颗炮弹绽放的姿态着实比较柔和,推进的火药燃烧完毕,绽开的却是银白色的柔光。 是能夺去精神力的x物质。 为了确保他无法再使用机甲,对方进行了饱和式的火力压制,四面八方的炮弹织成了天罗地网,而他们是落入网中无法逃脱的飞蛾。 不过,这巨大的声响并没有妨碍到应允平稳的嗓音,应许很高兴他没有再感到担忧或紧张。 应允胳膊勾上了应许脖颈,他努力地扬起头,深蓝色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应许,神情柔和自然,仿佛他们还在午后的书房,应允考应许背古诗,背出来就夸,背不出来也不骂。 第212页 应许顺势低头把脸埋进应允肩窝,听见他轻笑着说:「那唯一的意思是……」 银白色的火光吞噬了他们相拥的身形,应许身后的翅膀闪烁不定,令他们在狂风中飘摇如断线的风筝。 手环的金芒熄灭,狻猊只留下了轻轻的嘆息,随即失去了声音。 应许咽下口中的血腥味,沙哑的声音和应允重合:「我爱你。」 第113章 应许醒过来还没完全睁开眼,先感觉到的是掌心的温热,随即是从头到脚撕裂的疼痛,不过他脑子没傻,知道有知觉且感疼痛,那就是还没死透。 他撑开了眼前厚重的幕布,先晃晃悠悠地看见漫开来的天光,循着掌心的温度侧过脸,看见了扣着他手的应允。 应许起不了身,虽然目光所及之处,并没有发觉他身上有什么明显的伤口,衣服被换了,是背心和工装裤,也算干净清爽,但那疼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如千钧的鼎将他压在这狭窄坚硬的床铺。 何况应允还贴着他外侧睡,他如果动一下,应允得滚下床去。 无奈之下,他只好就着平躺的姿势,抬眼迅速地扫视四周:这是间简易的牢房,天光漫进的地方是拱形质朴的窗,床对面是铁栅栏的牢门,这空间除了一张硬邦邦的窄床外,就没有别的布置。 可能供给的伙食只有营养剂,这牢房里不考虑排泄处的设计,又或者厕所是公共的。 不过眼下不是想那么远的时候,应许恢復了一点体力,他小心翼翼地抬了靠里侧的手,把侧躺着的应允搂怀里。 内伤过于严重,应许做那么简单的动作,都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台老旧的机器,骨骼间吱吱嘎嘎地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再多动弹一下,就瞬间支离破碎地报废。 他没有在自己两只手的腕间看见狻猊手环,意料之中,但……还没来得及懊恼,他目光往下扫,从应允怀里看到了失去一切光泽、死物般的银白手环。 应许身子一颤,不禁笑了出来,情况还不算坏,不算坏。 他和应允都还活着,狻猊也还在他们身边,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应许把怀里的应允搂紧了些,不知是不是疼痛的缘故,眼泪就顺着他上扬的嘴角滑了下去。 应许没能收敛住自己的眼泪,咬牙切齿地憋了好一会儿,也没抑制住抽泣声,闹出来动静把怀里的应允眼睫挠开。 那双空洞的蓝眼睛瞬间被担忧填满。 「怎么了?伤口疼?」应允急急地从他脖颈摸索上去,用指腹抹掉他下颌的眼泪,「扛不住我问狱卒再拿些止痛的药。」 「应允,」应许口齿含煳地吞吐着字句,「我们没死啊。」 「没呢,还活着,全须全尾。」应允蹙着眉头笑,「只是现在的条件,没办法给你用最好的治疗手段,所以你现在没什么外伤,内伤一大堆,最好别乱动弹。」 应许去蹭应允的手擦眼泪,瓮声瓮气地问:「那你呢?你有没有受伤?」 「你和狻猊都在保护我,我就受了点儿皮外伤。」应允由着他乱蹭,「多亏了白长官,狻猊休眠的最后一刻,她驾驶机甲赶到,把我们救出了炮火围困中。」 「白……舸竞?」应许迟疑地确认着。 应允顺着他乱蹭的方向擦拭眼泪:「嗯,除了她,那谁有那么大面子,能从高层手里免除我们死刑?」 「不过我们现在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被发配到第五星系边缘的b1431卫星城,也就是这里,挖矿服刑。据我了解,b1431是有一定年代的监狱星了,它曾经盛产机甲所需要的黑铁矿,资源衰竭后被政府划定为监狱星,将无期徒刑的犯人放进来挖残留的矿脉。」 「这里有条不成文的规定是,每採集矿石提炼出一吨黑铁,就能够减刑一年,不过本来犯人也是无期徒刑,且现在矿脉黑铁含量极低,能依靠这法子减刑出狱的犯人至今没有一个。」 应允话匣子打开了,明明嗓音沙哑得不行,还伴随着压抑的咳嗽,但他还是坚持保持着平和的娓娓道来的姿态。 「应允,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应许嘟嘟囔囔地说,「我知道我们会面临什么。」 「我要把你还当小孩子看,会跟你说这是一个另类的游乐园,完成一定任务就能刑满释放。」应允放轻了声音,他觉察到应许情绪平復,小心翼翼地把脸贴上应许胸膛,「但我跟你说的都是实话,这都不想听完,是嫌我啰嗦?」 「哪有。」应许轻车熟路地撒娇,「你歇歇嘛,狱卒……监狱的长官会给我们水喝吗?」 他已经看见飘到牢门前穿着制服的人,通体呈死寂的银灰色,包括法顶宽檐的帽子。 那人脚步很轻,应允没有察觉,但应允察觉到应许的异样,自觉地闭了嘴。 「10996,10997,外头有东西给你们,放门口了,若有丢失,监狱概不负责。」狱卒并不是大嗓门,公事公办的女中音在走廊与牢房间平稳盪开,距离隔得太远,应许只瞥见她帽子底下波浪卷的栗色头髮。 「好的长官,您受累了。」应允一骨碌地挣扎坐起,冲着牢房门外颔首行礼,应许抓不住他,便只见他跟条泥鳅似的滑到了门前,「您这边还有没有止痛的药,我爱人刚刚甦醒,被伤病困扰得行动都有些困难……」 应许做不了太剧烈的动作,抓住应允落床上的手环,都耗费了他不少体力,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应允点头哈腰地跟人讨要药品。 第213页 「你前两天就用完了你们两个人的药品份额,只能等下个月的补给发放,这个监狱里有两三千犯人,不能为你们俩单独开后门。」狱卒冷漠地拒绝了应允的请求,「再者,止痛片服用太多会使人体产生依赖性,不利于身体健康,最好适量摄入。目前上头对你们俩已经很优待了,没别的条件可商量,希望你们有些自知之明。」 「应允,我也不是那么疼。」应许赶忙接茬说,「不要紧的,我感觉很快就能好了。」 狱卒这才将视线越过门前的应允,鹰一样锐利的眼光刺在应许身上,「你既然已经甦醒,那你们俩都没有再逃避劳动的理由,做好相关的准备,午饭过后,我会领你们去矿场报导。」 说完,她又幽灵一般飘走,应允失魂落魄地蹲下身,磕磕绊绊地拾起栅栏外的包裹,将它搂了进来。 「你又逞什么能呢?我看护了你那么多天,怎么会不知道你伤得怎么样。」应允扶着栏杆和墙,一步步挪到床边。 应许莽着一股劲儿坐起来,伴随着浑身血管炸裂骨头断开的疼痛,他咬牙笑,把抽气声隐藏:「没逞能,我真可以,我这会儿都能坐起来了。」 有了他的声音指引,应允的步伐大胆了些,很快摸索到床边落座,把怀里的包裹递给他,「看看是什么,咱俩外头的朋友,应该只有白长官了。」 「那看来是很重要的东西。」应许为不让应允担心,忍痛按下包裹中央的按钮,他把手环套回了腕子上,手环磕碰到包裹表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应允忧心:「当心些。」 包裹层层开启,从中央位置脱出一只托盘,其上躺着一小瓶翡翠色的液体,瓶子下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是白舸竞的手写信,她简要说明了这液体是柯柏所赠,对治疗眼疾有帮助。 应许心下一跳,赶忙抓起了托盘里的瓶子,瞬间包裹收拢,长出了机械的两脚,踩着应允的膝盖跳了下去,跌跌撞撞地钻出了牢房,而应许手上的信也应声化为了飞灰。 应允打了个喷嚏:「刚刚什么东西过去了?」 「送来灵丹妙药的包裹。」应许一高兴,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他单手揽过应允,将那玻璃质感的小瓶子贴近应允脸庞,「你的眼睛有救了,阿允。」 「没大没小的。」应允被冰得一愣神,「我俩差多少岁啊,你喊我小名。」 「十九岁啊。」应许得得瑟瑟,「别人能喊,我为什么不能?」 「谁惯的你。」应允笑骂,作势推开他,但又怕把他推疼了,手只在他背心上勾了一下。 「你啊。」应许继续没脸没皮,但也没忘记正事,「白师姐给的说明书上写,这药和眼药水一个用法,每天滴一次进眼睛里,每次两滴。」 「不过给你配药的时候,柯师兄他们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情况,可能给出的分量不对,不一定能让你恢復到之前的状态。」 「能稍微看见一点就行了。」应允对于自己的事情看得很开,「你死而復生后,我还没好好看看你的样子,最近摸着是瘦了不少。」 「但我很结实啊,你没摸到我腹肌么?」应许不服气地追问。 应允失笑,眉头展开些:「摸到你脸皮比以前厚,不知道还有没有以前那么好看。」 对嘛,多笑笑才好,应允眼睛漂亮,鼻子漂亮,嘴角也漂亮,要没有烦心事整天乐呵呵的,就更漂亮了。 「脸皮厚不影响好看,反正我觉得我自己是长开了。」应许就跟应允撒娇。 应允也惯着他:「嗯嗯,好看好看,我们小许就是最好看的。」 应许忍了笑把瓶子收回捏手心,轻轻地贴着应允的额头蹭了蹭,而后轻轻吻了应允疲惫的眼尾。 「现在我们又在一起了。」应许说。 应允笑意更深了些:「没什么比这个更好了。」 第114章 应许发现应允这身板真能折腾,看着浑身上下没几两肉,自己每趟能装满背篓的矿石,还能把应许这高个子的半残废搀着一路往返。 他们被分配到的矿区离监狱只一公里左右的路程,上工下工是整栋监狱集体步行,犯人没有手铐脚镣的束缚,但都统一戴上了有监狱标识的颈环。 应许不被允许佩戴他的机甲手环,专管他们二人的狱警姐姐提醒他,这手环是上头特例开恩,默许他保留,其他的要求提也不要提。 应许只好把手环和药水一併放到床底的保险柜里,监狱很重视保护犯人的隐私,毕竟他们都是要在这里生活一辈子的苦劳力,在无关紧要的地方宽容一些,有助于延长犯人的工作寿命,另外就是犯人本身也没多少隐私可言。 和他半残废的身体一样,应许的精神力已经枯竭,不光无法唤醒狻猊,能基本的环境侦查都做不到,他习惯性依靠自己的精神力,最基础的五感也因身体的钝痛而迟缓了不少,所以第一天上工差点儿被矿山上掉落的碎石砸到脑袋,还是应允听到声响将他扑开。 「没事儿吧?身上有没有哪儿疼?」应允对他的身体状况很紧张。 应许笑开来安慰应允:「刚刚就是走神了,我立马打起十二分精神。」 结果听了这话应允更加紧张,这就导致他们每趟搬运矿石,应允总要腾出一只手搀扶他,话里话外是眼睛不方便,需要他帮忙领路。 虽然是有这个原因啦…… 第214页 犯人们被狱警赶上矿山后,就三三两两散开找到自己更适宜的位置捡拾或开採矿石,应许预想中的被监狱前辈霸凌的事情没有发生,这些犯人们丝毫不关心监狱里是否进入新人或死去旧人,行动多迟缓、神情多麻木,像一具具衣着褴褛的丧尸。 丧尸有男有女,不过第二性别都是alpha,据说omega的监护在卫星城的另一头。 星际社会其实没有第二性别beta的存在,这个性别只存在于古地球时期,做这样的命名也是为区分于现代的alpha和omega。 那名为「蟒」的虫族卧底说得没错,现代人和古代人实际上已经是两个物种,何况现代人还带有兽类的性状,除男女区别外还有ao,这在古代估计要被当作妖怪处理。 如今还保留着「人类」的称唿,是对古代的继承,还是一种现代人对自己的安慰? 应许觉得很可能是后者,如今茫茫宇宙里,人类已经没有其他的同族,如果不想成为宇宙中的孤儿,那就穿越时空为自己寻觅一份遥远的寄託。 反正古地球的人类,都已经随着古地球一道,化为了宇宙的尘埃。 为了转移身体疼痛带来的不适,应许总忍不住想入非非。 * 採集矿石需要的工具有背篓、镐头还有人,他们每次捡拾或採集完一背篓,就需要从悠长的矿洞里爬出来,而后踩着满山的碎石头往下滑,滑到山脚下的标示牌,跟着标示牌的箭头,走到那上交矿石的地点。这样的地点有不少,围绕矿山一圈,想在哪个点上交都可以。 上交点外形跟口井差不多,但没有多深,把矿石倒进去后,井口布灵布灵地发着光,光芒散尽,机械音冷漠地报出他们俩的编号,分别告诉他们此次获得了多少克黑铁。 是的,克,运气好的话,他们一趟加起来能有两百克,差点的连一百克都没有,一个下午结束,他们就走了两趟。 这里的黑铁枯竭得不剩下什么,这矿山开放着就是为了折磨这群无期徒刑的犯人,如果真有人经年累月凑齐一吨黑铁,那也不过减刑一到两年罢了。 不过,监狱准许犯人按每千克,用黑铁换取必要的物品,估计大多数犯人干活也是为了药品吧,抑制剂都不算必须。 他们统一在卫星城进入黑夜时下工,晚饭是由预警分配到每间牢房的营养剂,应许猜得没错,这果然是牢房没有排泄处的原因。 「等多攒点儿黑铁了,换两桶洗澡水吧。」应许对一头土脸满身臭汗的自己很不适应。 他自己怎么邋遢没太大关系,但他要跟应允挤着睡觉,就恨不得自己浑身都干干净净地熏了香,还好有信息素能盖一盖。 应允不知道他心里这些弯弯绕绕,一本正经地说:「洗澡这方面就忍一忍吧,药品才是最要紧的。」 「你就不嫌弃我一下吗?」应许巴巴地问。 「你也没有嫌弃我啊。」应允挽着他胳膊,疲倦地闭上了眼,「我感觉滴了那药水,眼睛好受多了。」 「那看来是管用的。」应许注意力立马被转移。 监狱里熄了灯,窗外透进来细碎的星光,应许只能隐隐地看见应允的轮廓,他说完这话应允没有应声,唿吸浅而平稳,大概是歇够劲儿,熟睡了过去。 忙了一下午,确实累坏了。 应许虽然也累得不轻,但这会儿怎么都没有睡意——他还在尝试调动精神力,哪怕大脑告诉他,真的已经完全衰竭,他再也没有唤醒狻猊、唤醒宁松雪的可能。 说不在意那也是骗人的。 他之前没怎么为精神力高而自满自得,但精神力高确实为他的人生带来了不少便利,不说神级机甲,单是他和他人空手肉搏,也能依靠精神力占据上风。 这下身体不太好,精神力也没了……状况可比他当年失忆变傻要严重得多。 他失忆变傻,至少硬实力是在的,现在的他除了给应允添麻烦,还能为应允做什么呢? 心事密密匝匝,应许几乎是因思虑过重,脱力昏迷了过去。 * 应允从没觉得自己的身体有那么好过,自从眼盲过后。 他按时吃饭,按时睡觉,按时劳动,按时让应许给他上眼药,每天身体里都充满了向上的生机。 他大概是为应许重新需要他而感到兴奋,但更重要的是,他觉察到应许自认为藏得很好的不安。 应许从没提过,这不代表应允不会知道,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 骤然失去精神力,丧失机甲的操控权,对当年应允一个军校学生都是致命打击,更何况是对应许这个联邦顶尖军人。 而且他们二人都被困监狱,与外界完全失联,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好起来还是变坏,没有强力的武器傍身,确实容易心生不安。 他给了应许一段时间自己消化,没有开口过多惊扰,他期望应许主动开口寻求帮助,但也不忍心放任应许独自面对。 在他身体完全适应如今的工作强度,不会回牢房倒头就睡的情况下,应允用自己近些天伤痕累累又脏兮兮的双手捧过应许的脸。 「会不会把你脸弄脏了?」应允没话找话。 他们都没有躺下休息,应许大概靠在墙角的位置,把他圈进怀里轻轻地搂着。 「没,现在我们能换外伤药了吧。」应许果然还是更在意应允的身体。 「你疼得都睡不好,还惦记着给我换外伤的药?」应允嘆气。 第215页 「你明明都睡着了。」应许笑出点儿鼻音,他小狗似的蹭着应允的掌心。 「我放了只眼睛在你身上。」应允半真不假地说,「别总想着忍耐,可以跟我说,我从小就这么教你。」 「跟你说你会担心,所以我向你讨了个名字后,就学会了忍耐。」应许说。 应允想一想也确实如此,应许除了哭自己没名字那次像个普通小朋友,其他时候心神比有些大人都坚韧。 这让应允下意识倒抽一口气,「看来我还是没有很爱你。」 「怎么会!」应许先不同意了。 「我足够爱你的话,你不会那么患得患失,自己难受都不肯跟我讲。」应允缓缓地剖开自己的心脏。 应许开口给他合上:「难道不是因为我爱你,我才不跟你讲?」 「那这样的爱太难受了。」应允坦诚地告诉他。 「你还好意思说,」应许嘀嘀咕咕,「是你没给我做好表率。」 他这话说得很对,应允一时都找不到反驳的话,那怎么办呢,怎么办。 知错就改吧。 他斟酌着用词,委婉地告诉应许其实他这些天滴那眼药水,眼睛并没有復明的迹象。 说完应允就把话头交给应许:「好了,轮到你说,你身上哪儿不舒服了。」 应许一时语塞:「你……」 你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只能妥协说道:「就是想着我精神力的事儿,烦得没睡好。」 「具体烦些什么,方便说说不?」 「哎哟,应允!」 应许被他闹得不行,只好遮遮掩掩地继续回答:「想着没精神力,就不能保护你了。」 「就为这事儿?」应允故作惊讶, 「什么叫做就为?这事儿很重要的!」如果应允这会儿能看见,应该会被应许骤然瞪大的银灰色狗狗眼可爱到。 应允放软了声音,带着点儿撒娇的劲儿:「可是小许,我能自己保护自己啊,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好废物哦。」 应许哪能经得住这个,不一会儿就期期艾艾地缴械投降:「我不是这意思……我……」 「那想开一些吧。」应允凑到他嘴角的位置亲了一口,「你还要保存心神,帮我度过易感期呢。」 「你知道的,我易感期时间不定,用抑制剂也没效果。」 * 应许被应允哄得浑身跟飘在云里似的晃晃悠悠。 应允说得没错啊,他想这些干嘛,还不如想想现实能为应允做的事情。 易感期……易感期啊。 「那我们到时候一定要换洗澡水。」应许认真地说,「还有干净的换洗衣服。」 他实在受不了自己这么脏了! 第115章 商量过好几次后,应许和应允用为数不多的矿石,换取了一支药膏、两条毛巾和两桶非饮用水。 每隔五天可以做一次物资换取,只不过到当天得早起被狱警领到交换大厅集合,晚了就只能等下次再换取。 监狱方除了每日的食物配送,每个月会送来定量的药物,应允甚至觉得那定量的药物不够,试图再用矿石多换一些。 应许用狱警说的「依赖性」劝住了应允,本来攒点儿矿石就不容易,别再浪费在不必要的地方了。 有了毛巾和水,应许终于能给自己和应允好好收拾一下,特别是擦脸和手。 「我俩再不收拾,就都变成泥猴子了,到时候亲脸都下不了嘴。」应许哼哼唧唧地絮叨。 应允放任地随他摆弄,说蹭脸就蹭脸,说伸手就伸手,听应许哼唧还忍不住笑。 「怎么办哦,你嫌弃我。」应允笑眯眯地说。 应许失笑,「你这就是断章取义。」每天例行跟人打情骂俏,他感觉自己身体里的疼痛都减缓了不少。 他们还是按照白舸竞的手写信,每天给应允的眼睛滴两滴药水,自应允说没多大效果后,应许都有留神试探应允的眼睛。 无一例外,没有什么好消息。 「至少滴进去后很舒服,感觉能缓解疲劳。」应允适时地用老话来安慰他。 应许也没打算把郁气积攒于心,还是多干点儿活,给他俩都换身新行头要紧。 狱警有次送晚饭前提了一句,说卫星城的寒季快到了,让他们注意准备御寒的衣物。 监狱里与世隔绝,犯人们除了干活以外,没有别的休闲娱乐,同时也没有渠道知晓外界的事情——应许曾尝试套狱警的话,但狱警却一直装没听见或听不懂,从不正面回应他。 后来还是应允启发了他,应允说矿石能换取生活物资,那能否换取情报物资呢?反正都能算是物资。 应许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又一次站在物资发放的窗口前,小心翼翼地在窗口光屏上输入「人虫战争近况」的字眼,光屏没有显示红色的感嘆号,而是给出了确切的标价:20千克黑铁矿石。 20千克,是他和应允每天干够十小时、干满二十天才能得到的黑铁重量,能够换到两套厚实的棉服外加两支外伤药膏和四桶水。 他们目前更需要御寒的衣物,应许不假思索地退出了页面,查看了一下黑铁存量,只换走了两桶水。 「20千克咬咬牙也能换。」应允等着他拎回水后,一块去上工,「但我感觉到了寒季,我们在室外的工作效率会大打折扣,可能到那时我俩拼死拼活干一整天,都凑不齐一千克黑铁。」 第216页 「如果能借别人的矿石就好了。」应许喃喃道,「我这两次交换,注意了一下排我前面的人交换的东西,基本都是水、药和衣物,都不是特别耗费矿石的物资,而且他们待在监狱的时间比我们长,应该有一定的富余。」 「借给你了,他们有什么好处呢?」应允笑笑,因为他眼睛的问题,上下工路上被狱警准许搀扶着应许走,所以过近的距离方便他二人在路上说小话。 应许扶稳他,老老实实地和其他牢房的犯人保持一定距离,「我可以连本带利地还给他们。」 「可你也说了,他们只会换取基本的物资,这种情况下,他们就不会攒着矿石不用。」应允摇摇头,「毕竟攒着又不会升值,多点少点无所谓,足够用就行。」 应许嘆口气:「我其实以为矿石能成为监狱里的货币。」 「货币是会在人与人之间流通的,监狱设计的交换体系杜绝了这一情况。」应允说,「如果犯人们还保留一定的娱乐活动的话,这人与人的互通或许能运转起来,比如a从交换窗口换取了书籍,看完之后与b交换。」 「监狱的作息安排,都不像是能有休闲时间的,更别提看什么书了。」应许疲惫地咬牙。 他和应允都算体格不错的了,身上有伤但夜里下工后,还能边喝营养剂边说说小话,换别人搬石头搬十个小时,能睁着眼睛把晚饭的营养剂灌进去,都算是这一天没怎么累着。 应许没见过监狱夜里的休息情况,但见过白天犯人们排队领营养剂行尸走肉的盛况,有人走着走着就一头栽倒在地,被狱警直接拿电棍抽醒,更别提工作过程中,还有一头磕在山石上脑袋出血的。 这种情况下,犯人回牢房后,自然会争分夺秒地睡觉,而没有什么心力再想娱乐活动,他们交换的药品里还包括抑制剂,估计易感期里也没心思疏解,直接给自己打一针了事。 看来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 应许的易感期还算准时,每个月定时定点地来一次,每次持续四十八小时,但之前有军队派发的专用抑制剂,很长一段时间没受过易感期的困扰。 另外就是,他失忆变傻后,易感期和精神力的关联没有以前那么强,不会再因为精神力爆发,而易感期失调。 在监狱的寒季到来后,应许也迎来了他的易感期,他虽然不愿意注射抑制剂,想藉此机会和应允亲昵,但白天的活要做,没空给他释放天性。 抑制剂有时效,下工后应许还没走进牢房,狼耳朵就冒了出来,好在他们的牢房在走廊最里侧,信息素的外溢没有影响到其他人。 「应允,你太累的话,就直接给我打一针吧。」做了简单地清洗,应许被应允推上床铺,耷拉着耳朵软乎乎地说。 「怕我累就乖乖搭把手。」应允不着章法地扒拉着他的厚棉衣,「药膏放哪儿了?给我递一下。」 应许顺从地去摸枕头底下,这时候监狱里还没熄灯,走廊外透进来昏黄的灯光,晚餐的营养剂被他们丢到了空水桶里。 室内比室外暖和些,但把外衣解开裸.露皮肤,应许还是冷得一哆嗦。 他尾巴没了外裤的束缚,下意识地卷上跪坐在他大腿的应允,大概能让应允暖和点儿吧,好在应允外衣还披在身上,应许能抓着袖子蹭一蹭。 「你不来么?」应许看应允捣鼓了半天药膏,没有往他身体里抹,他尾巴都翘起来了,只等着这一茬。 「你易感期,你先来。」应允笑着嘆气,「而且你个瓷娃娃,我都怕……」 怕什么应允没细说,应许先勾住应允脖颈,把他嘴唇堵上了。 长廊里的灯光熄灭。 应许隐隐约约看见了窗外落雪,这大概是雪吧,如絮如绒地飘飘洒洒,留下了它们独特的影子。 易感期唯一的好处就是暖和,没一会儿他们就把碍事的外衣推到一边,专注地挤到墙角的位置。 应允怕他靠着不舒服,试图给他拿件衣服垫一垫,但被他以不专心的藉口,咬了口喉结。 「怎么不讲道理?」应允发出满足的喘息,指尖轻轻划过应许鼻尖。 应许嗅到薄荷药膏盖不住的玫瑰香气,深深的夜色里,应允的眼睛是对明亮的星星。 他忍不住笑着撒娇:「你对我好,我还讲什么道理?」 * 应允大抵泡在松柏枝烧出的热泉里小憩了一会儿,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黏黏腻腻地蜷缩在应许怀里。 应许还精神得很,一对眼睛亮亮地看着他,耳朵乖巧地耷拉下来,尾巴圈过了他大腿,身体明明还烫得很,不过除此之外没别的动作。 应允下意识抬手去揉他蓬松的发顶,非常精准无碍地,不过他此时并没有意识到,只懒倦地说:「怎么不继续?」 应许拱一拱他手心:「等你来。」 「你来我来有什么区别呀。」应允失笑,他发觉此时天光熹微,不由得愣神。 随即被应许整个缠上了身,「你也要标记我。」 「小许……」应允抓住了应许的腕子,天光淡淡地勾出应许脸侧的轮廓,应允能清楚地看见他垂在额前微湿的碎发,和侧脸细小的绒毛。 应许意识到他的变化,趴在他身上耐心地看着他。 应允感觉到身上的重量和温度,意识到这并不是做梦,但他还是把应许的腕子抓到嘴边,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 第217页 「阿允,疼。」应许哼唧。 「谁让你压着我。」应允笑,他蓦然生出一股力量,轻巧地和应许调转了位置。 「你能看得见了。」应许说的是陈述句,他已经发现了。 「你变化不大。」应允微微点头,目光一寸一寸描摹着应许的骨相,「更……沉稳些了。」 「阿允,这些话等会儿起来再说。」应许哀哀地说,耳朵耷拉得更厉害,「现在的正事是……」 应允打断他,目光幽深:「知道,标记你。」 * 应许浑身快被拆成了零件,应允也没比他好到哪里去,俩人挤在衣服堆成的简易被窝里,好半晌都不肯起身擦洗,也不愿闭眼多眯一会儿。 一对视就忍不住笑,一笑就又挨挨蹭蹭地不想分开。 「太好了。」应许唿噜唿噜地说,耳朵开心地立了起来。 「太好也不能继续黏着。」应允的笑容也止不住,但多保持一丝理智,「我们得起来了。」 但到底还是多黏煳了一会儿,趁狱警没来赶他们上工,磨磨蹭蹭地搀扶着起身。 应许的易感期还没有消停,稍稍擦拭干净身子,穿了件衣服后,应允给他打了一针抑制剂,眼看着那对银灰色狼耳消失,狱警才到门口叫早。 不过应许发现,应允的视力范围不够远,至少他站在牢房里,看不清楚狱警的模样。 那药还是得坚持滴完。 这天大的好消息砸得应许一时间忘记了其他烦心事,搀着应允上工的路上都挂着平和的傻笑,应允比他淡定些,因为还要继续装作看不见,好被应许搀扶。 外面果然落了场大雪,去矿山的路本就崎岖,这会儿更是湿滑泥泞,他俩配合得默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上攀爬,还能留点儿神看看周遭的风景。 「要这周边有点树和房子,落雪了会更好看。」应允说着,悠悠吐出口白气。 「这里能看到监狱的房顶,确实很好看。」应许偷偷摸摸指给应允看。 距离太远,应允看不清,就直愣愣盯着应许看。 「嗯,长狼耳朵的话会更好看。」 「今晚你能吃得消,今晚还长。」 第116章 「这就是我们和应许一道,翻译整理出来的击杀虫皇的方法,没有其他证据能够证明此方法的正确性,但这也算是近百年来,人类找到的唯一方法。」 白舸竞快速地阅读完光屏上那关键的文段,听着柯柏在一旁的侃侃讲述,头疼得几乎失语。 她刚从主星赶回授书台,胳膊上为救应许留下的伤都未处理好,还没落地就听下属汇报,柯柏在总指挥室门口等她,已经等待好几个日子了。 柯柏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但白舸竞也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事情,早先这帮人没向白舸竞透露一点虫族文献的字句,这会儿应许被关押且永远无法再驾驶机甲,还闹得主星人心惶惶,他们终于想起来白舸竞是个可信任的人? 「这个方法很难实施。」白舸竞坦诚说道,「你可能认为我自己本身是白家人,就对自己的家族有所偏袒,但事实上换成其他家族也是一样。」 「我知道难以实施,这也是我们一行人商量出来的共识。」柯柏站在白舸竞左手边,身形挺拔如松,丝毫没有动摇的意思,「我们只是告知您,看在您拼尽所有保住应许性命的份上,我们没道理再怀疑您。」 「我也很意外,您并没有因为我指认卧底在白家而生气。」 「我家族是什么德行,我比你们更清楚。」白舸竞抬手关掉了光屏,疲惫地按一按刺痛的眉心,「你们可能得再辛苦一阵子了。」 「没事,我们都做好战争再延续百年的准备。」柯柏平静得死寂。 白舸竞这才侧眼瞧他:「也没有这么严重,只是我需要和x物质相关开发人员聊聊,看他们能否研究一种新式武器出来。」 「再新式的武器,也不能在几百个重要人物神志清醒的情况下,大张旗鼓地向他们发动攻击。」柯柏对此并不乐观。 「我们家没那么多重要人物。」白舸竞好笑地纠正,「不过要论成员数量,目前应该有几千人。」 「我甚至觉得和虫族再斗一百年,比这方法都要安全稳妥。」柯柏耿直地由衷说道。 「x物质又不一定能杀死人,所以到时候都不一定能用上火器。」白舸竞也不与他卖关子,「现在的研究成果表明,x物质只要进入人体,就对精神力有吸纳摧毁的作用。」 「如果做成食物的话,吃进去也可以发挥效果。」柯柏一点就通。 「没错,到时候卧底现身,我们再用火器补枪就是。」白舸竞紧蹙的松快了,「所以需要你们再等一等,除了新武器研发,我也需要找个理由,把我们家族所有人都召集起来。」 柯柏眼里情绪流转,最后还是利落地给白舸竞行了个军礼。 * 应许丝毫不知道曾在遥远的授书台,他的师姐师兄们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心里还记挂着那方法的不可行。 就算用20千克黑铁换取了战争近况的资讯,也不会有他期望的消息出现,而他和应允做工忙活了半个寒季近三个月后,攒了一堆黑铁矿石换取资讯,果然没有看见他想看到的消息。 监狱提供的是近一年的资讯,这一年最重磅的消息,就是应许这个前破空舰队成员反叛联邦,驾驶神级机甲为主星中心城区带来巨大灾难。 第218页 不过应许和应允到底怎么进监狱的,这些资讯都没提到,上面的文字都停留在「叛徒已被击杀,尸骨无存」这一句。不知道白舸竞在这中间起到什么样的作用,竟然能在这种必死的局里保下他们。 「白长官真了不得啊。」应允感嘆,「我听翁陶然说,当时除掉你脑子里的虫子,就是白长官起到了关键作用。」 「如果真有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我希望师姐能站在联邦的至高处。」应许也由衷说道,「不过她要站在至高处,就得下决心与她的家族切割。」 「那时候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应允笑笑。 连续不断的劳作,已经削去了他身上多数脂肪,目前萧索得只剩一把骨头,浑身上下都在勉强提起一口气,唯独那眼睛还漂亮得很。 应许自身的情况没比应允好太多,他还有未能痊癒的内伤,只是比应允年轻一些,身子骨更耐造一点。 寒季过半,他们在监狱里也待了四个月左右,适应监狱生活后,他们就接二连三地听闻狱友去世的消息。 也不用多打听,只用在上工採矿时多留神于四周,就能发现人员减少,更别说在交换大厅排队时,队伍一次比一次短。 应许并不认为,他和应允有逃脱死亡魔咒的幸运,哪怕他们已经为保持他们的生活品质,尽可能地精打细算,但他们没办法从根源上接触死亡的威胁,即减短每日的劳作时间。 这是客观存在的铁律,就算犯人在矿山整日偷懒,也需在零下二三十度毫无遮蔽的矿山待满十小时,更何况狱警时常巡逻,哪里能长时间偷懒不干活。 而距离寒季结束,还有三个月。 白舸竞确实将他们从死亡里搭救回来,但除白舸竞之外的高层,并不十分希望他们能活下来。 「应允,搬运多少矿石不重要,重要的是活动起来!」 干活时应许几乎每隔十到二十分钟,就会在应允耳边喊一句,防止应允因为寒冷和劳累昏迷过去,这样极端的工作环境,一旦昏迷身体就会迅速失温,再抢救都来不及。 应许经歷的极端情况多,在极度劳累的情况下,神志比一般人清醒;应允虽有相关的经验,但他长期还是生活在正常的人类社会,所以身体承受力也有限,更别提他近两年身体都不算好。 刚进监狱那会儿,为照顾重伤又失去精神力的应许,他勉力支撑了许久,久到应许都误以为他身体好起来了,但这漫长的寒季把他们都捲入最为严酷的现实。 进入寒季后,交换大厅的物资里多出了热水的选项,但始终没有厚一点的被褥,应许和应允只能将就用棉衣叠起来的被窝。 热水消耗的矿石比常温水多,且是按保温瓶装而不是按桶装,他们在交换完资讯后,几乎攒不住矿石,每次都搭在热水里。 交换五天才开始一次,而他们每天都需要热水,在睡前暖手暖脚,免得半夜被冻醒。 应允体温比应许低一些,手脚暖起来也冷得快,应许恨不得把他整个揣怀里,这几个月的易感期他抑制剂都用得少,夜里直接放任自己化为狼形,睡不了床就躺地板,把应允结结实实地搂怀里,只睡觉什么事都不做。 「再熬一熬,熬一熬。」应许鼓励着应允,也在哄着自己。 「嗯,再熬一熬,熬一熬。」应允重复着他的话,声音轻得快要消失。 于是应许狠了心,说:「你如果死了,我立马就殉情。」 应允只无声地笑笑,黑夜里应许看不见他嘴角上扬的弧度,只能轻轻用指尖抚摸,应允咬了咬他凑上来的食指,再次重复他的话,轻而坚定:「你如果死了,我也立马殉情。」 如果同时死了呢? 这句话他们谁也没说出口,多年的默契告诉他们,这只会有唯一的答案。 如果同时停止唿吸,那也算不错的结局。 只不过有一点遗憾,就是可能没办法知道人虫战争的后续,这个应允付出一生、应许因此出生的宏大事业,与他们息息相关,又与他们毫不相干。 * 「舸竞,外公已经为你的任性让步,你再拒绝家族联姻,会不会太任性了?」 「现在各个战区局势稳定,特别你所在的第一旅,基本不需要你时时刻刻在场。」 「家族已经给你宽限时间了,这一次不能再拖延,你现在已经二十五岁,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表弟表妹都出生了。」 「好好好,这次我让你弟弟妹妹来接你,不会给你逃脱的机会。」 「到时候记得跟你妈妈一起,去跟外公道个歉,说之前是你年纪小不懂事,又受歹人蛊惑,才对外公说出那些大不敬的话。」 「这些小辈里,你外公最看重心疼你,稍稍撒个娇,他老人家也就不计较了。」 「对嘛,这才是我们白家的好女儿。」 「至于谷教授家的闺女,你们早断了吧?断了就好,以后也不是不让你们来往,毕竟谷教授还是你干妈,天青呢自然也是你妹妹。」 「只是妹妹,其他的别想了,等你过了这年纪,回头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 「白长官准备回主星长期休假,需要我们派两个人随行。」 连星纬在公共频道将白舸竞的命令再次重复,他很少和他之前的队员们通讯聊天,要聊也是当面聊,方便聊崩了打起来。 第219页 只不过这回是白舸竞发话,连星纬作为原舰队的老大,自然想摆摆谱,没人应他话他就自顾自说:「我是打算跟着去的,你们再出一个人就行。」 这回他没有等待太久,估计那几个私下里商量好了,是不太爱说话的敖霜开口:「我也去。」 「你啊。」连星纬并不意外,这五人小队唯一能单独行动的,可能还真只有敖霜,那两对分一个出来,肯定剩下的那个死活要跟上。 当年破空舰队拆组,就是柯柏和俞燃先发起的,杨林和江迟紧随其后,敖霜本人并不在意去或是留,对一切都不是很感兴趣的样子。 连星纬担心把她留下也是个不听命令的,在那四个邀请她走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算是为自己甩开了一个包袱。 「那先到授书台集合,白长官在那里等我们。」连星纬再次嘱咐一句废话,主要时隔好几年又跟「包袱」合作,心里多多少少有些膈应。 「了解。」敖霜也没嫌他,就淡淡地应了声。 「连星纬,你和敖霜只是搭档合作,不要耍什么花样。」柯柏出言警告。 面对连星纬,柯副指挥官的发言总是如同降智般直白,但连星纬对他还是很宽容,谁让人家还暗恋过他呢。 「我能耍什么花样?」连星纬吊儿郎当,「你们信不过我,总信得过白长官吧?」 看来白舸竞还是很得人心,连星纬一搬出来,对面的气焰都弱了三分。 「我们自然是相信白长官的。」敖霜接了话,「希望之后合作愉快。」 连星纬勾勾嘴角:「合作愉快。」 第117章 应允易感期偶然到来,监狱星的寒季还没有结束。 抑制剂对他全然没有效果,除非应许时刻和他缠绵厮守,熬过这段高热不断的时期,他这状态一离开室内,很可能被极度的严寒打倒,就像是岩浆流进无尽的冰河里,缓慢而剧烈地熄灭。 应许短暂地安抚好应允,起身与狱警再次交涉,他很早的时候就向狱警提出过,应允的易感期不稳定,不能够使用抑制剂,他请求应允易感期期间,他们二人短暂休假,不外出劳作。 狱警对此的态度依旧漠然,毕竟她不为犯人的生死负责,只会管理他们有没有按时上工。 「如果我们坚持不离开呢?」应许失去了耐性,捏紧拳头。 身后窄床上蜷缩成一团的应允,无意识发出难受的闷哼,不能放任这个状态的应允,去到外边无遮蔽的冰天雪地。 「那没办法了,你们得付出今日劳动的同等代价。」预警冷冷地对上应许急切愤怒的眼神,不近人情地拍一拍手。 瞬间,牢房内的地面颤动,应许条件反射地沖向应允的位置,平整的地面向下倾斜凹陷,应允无意识地从床板滚落下来,被应许稳稳接住。 但脚下蓦然悬空,他们被扔进了地下未知的黑暗里,相拥的两具身体极速下坠,应许感到怀里滚烫的应允用狐尾圈住了他的大腿。 他微一晃神,便隐约听见布料撕裂的声音,怀中人的体量骤然膨胀,他被狐化的应允生生调转了位置,整个人趴在了狐狸柔软的腹部。 随着一阵刺入血肉的利刃声响,他们结结实实地落地,而狐化的应允充当了应许落地缓冲的垫子,让他与地面的尖刺完全隔开。 「应允!」应许急切地唿喊,掌心已经沾染上了黏腻的潮湿,肆意的玫瑰香气盖住了滚烫的腥味。 是血,应允流血了。 「往上来一点,小许。」应允声音虚弱,却还带着钩子,「没想到这会儿疼得要死,易感期都还没法结束。」 应许眼泪都快下来了,听他这么说,又哆哆嗦嗦地忍不住笑,「你别招我,疼就少说两句话。」 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 他依靠着单薄的嗅觉和触觉,避开应允身体刺出血肉的刀刃,牙齿都在无意识地打颤。 冷,很冷,是从内而外散发的寒意,让他避无可避,退无可退。 「好孩子,低一低头。」应允低声说,狐狸的前爪轻轻拍了拍应许裸.露的手臂。 应许乖顺地低了头,嘴唇触碰到应允湿热的鼻尖,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他感受到应允的体温在一点一点流失,慌乱地去触碰狐狸的长吻。 「应允,你咬一咬我的腺体,别睡……别睡!」 「醒着呢,我这眼睛算是被那药水治好了,这会儿都看得见你在掉眼泪。」应允慢条斯理地喘息,声音出奇的平静。 「你撒谎,那药我们还没用完了,还剩一个瓶底。」应许抽抽嗒嗒地语无伦次。 「继续吧。」应允宽慰地嘆口气,「暂时我是被锁在这儿了,没法动,但你在的话,我也没道理再忍耐。」 「之前好几次你的易感期,我们什么都没做成,我心里还特别遗憾,满心想着什么时候我的易感期才能来。」 「不过好像,给你添麻烦了。」 应许兇巴巴地打断:「别胡说,我会想办法救你!」 他一个侧身就要往应允身旁滚去,但被应允的狐爪和尾巴挡住去路,「别再折腾,听话。」 应许听闻这话,身体的旧伤疼得更厉害,「不折腾,我就要跟你殉情了。」 「那殉情吧。」应允耍无赖,爪子没有松开他,「换个温柔的法子殉,你身上的伤还没好透。」 应许简直拿他没办法,又疼又气下嘴想咬一口,也只能咬出一嘴毛。 第220页 他外套的棉衣早在下坠过程中不知所踪,这会儿身上的背心也被应允的爪子撕扯开,或许接下来享受生命中最后的欢愉,是他们此刻最好的选择。 但应许发现他是不情愿的,虽然嘴上跟应允提过殉情,但真到了山穷水尽、应允再一次要死在他眼前的地步,他心里的不愿与不敢几乎要把他所有理智吞噬。 他可以和应允一起死,但应允不能死在他前边。 可眼下他有什么呢?满目都是无尽的黑暗,他感知不到黑暗里面的其他东西,而身体也残破不堪,如今竟连应允虚弱的桎梏都挣脱不开。 集中精神,集中精神…… 应许感受到应允舔舐他脖颈的粗糙触感,他稍稍地偏了头,把自己的后颈递到狐狸的长吻边,尖锐的犬齿刺破他的腺体,令他首先感受到的不是疼痛,而是一种精神上的荡漾。 被他强行集中的精神因此涣散,他眼前晃着白中泛金的光芒,新的疼痛与旧伤混杂在一起,潮水一般漫过他的天灵盖,他没有选择推开应允,而是静静地贴在应允胸膛,听着两颗心脏同时跳动。 那白金的光芒随着漫开的雪松信息素摇晃,这是他近几个月都没见到的景象,不过他对此并不陌生,这是…… 线状的光芒织成细网,将眼前的黑暗分成一格一格,狐狸状的应允就被网在这格子里,应许一眼看清他虚弱跳动的心脏。 神思骤然痛苦地拧成了一股绳,那丝缕状的金芒如绸布般徐徐展开,淹没了应许应允相拥的方寸天地。 「小许?」应允轻声唤他。 应许勐得一激灵,那蜷缩在他们四周的光芒瞬间铺满整个空间,应许能清楚地感知到他们身下每一处尖刺的位置,以及应允每一处伤口。 好在尖刺之间的空隙较大,且狐狸的皮毛厚实,应允没有伤到要害,现在需要做的,就是将应允转移到安全的空隙,然后出口的位置在……上方,近十米处,四周的墙壁光滑没有可攀附的助力。 带着易感期的伤患逃离此地,飞行是唯一的方法。 好在,应许恢復的精神力,已经锁定了狻猊手环的位置。 那只装着狻猊的保险柜也掉了下来,不知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 「阿允,放我下去。」应许沉着地开口。 应允却还用狐爪挡住他:「这四周都是尖刺……」 「我能看见。」应许说,「我精神力好像恢復了一些。」 他不敢笃定自己完全恢復,但哪怕只有原先的百分之一,也足够让他升起足够的希望:他要把应允救出去,他不要应允在这里死掉。 阻挡他的狐爪松懈了下来,应许发现自己人形和应允的兽形体格也相差挺大,应允搂着他跟小时候把他当糰子搂在怀里一样。 以后不知有没有机会,能让他的兽形对上应允的兽形,感觉做起来会很刺激。 应许利落轻巧地翻身而起,单足点地,敏捷地绕过每一处十几公分高的尖刺,停在了那只被摔坏的保险箱前,手环跌落出来,套在了一根弯钩的尖刺上。 他毫不迟疑地将手环拾起,注入自己的精神力,手环亮起的金芒让他顿时长舒一口气。 「机甲狻猊,任君驱使。」 熟悉的启动音让应许不自觉湿了眼眶,应许戴上手环,熟练地召出长刀,轻身一跃,所过之处的尖刺都被刀锋齐整地削平,他得以毫无阻碍地半蹲在应允身侧。 不过对待困住应允的尖刺,他不敢那么随意地削掉,将长刀收回,他的手探到应允身下,狻猊光芒流转,借他力量将那钉住应允的尖刺下半部分一一捏碎。 可是那有的尖刺还残留一半于应允体内,他不敢轻举妄动,倒是应允虚弱地开口:「你拔出来吧,我受得住。」 应许也不敢耽搁,集中精神力找到应允体内尖刺刺穿的位置,运力于指尖,避开重要的器官,咬牙一一拨出。 应允忍痛忍得安静,身体没有胡乱动弹,只那狐尾稍稍耐不住,左右扫着令人心疼。 应许看不下去,将自己左手递出,「咬着我手,阿允。」 应允得了释放,尖牙刺进应许左手虎口,尾巴停止了扑腾;在应许处理掉他前爪以上位置的尖刺,还贴心地把下.半.身蜷过来,绕住应许身体,让他不用起身,就能处理余下的尖刺。 巨大的疼痛令应允神思迷离,狐形的状态保持不住,终于在应许拔掉最后一根刺时,变回了人类的形态。 瘦弱赤.裸的身体遍布血洞,浑身上下如同披了一件血衣,狐耳和尾巴病怏怏地耷拉着;应许一阵风似的将落在不远处的棉衣拾过来,把应允严严实实地包裹住。 一直默默配合的狻猊开了口:「这些日子不见,你们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 应许没法回答,酸苦的滋味将他喉头堵住,头脑的思绪都乱成一团,他打横抱起只剩一口气的应允,眼泪决堤地打在应允厚重的棉衣上。 狻猊也没再追问,适时地张开羽翼,将这伤痕累累地二人温柔又有力地托起。 「狻猊,」应许哭腔嘶哑,「我还以为再也没办法唤醒你了。」 狻猊没有应声,只奋力向应许探测到的出口飞去。 第118章 应许抱着应允飞出黑暗的地穴,在离地三尺的位置狻猊解除翅膀,放他二人稳稳降落,应许便在这处布置简洁、面积宽敞的空间里,果不其然地看见专管他二人的狱警。 第221页 狱警坐在圆桌边倒茶,她脚边的矮凳机器人在应许落地时蓦然长到了一人高,不容置疑地向应许走来。 「请交给我吧。」它的意思是要带应允走。 应许警惕地把应允搂紧,动作间将盖在应允身上的棉衣晃开一角,露出应允染血的皮肤,应许打了个趔趄,机器人就把应允接了过去。 空荡房间的角落随着机器人移动的滚轮声,升起了应许熟悉的医疗仪器,那椭圆体的舱室。 应许随即松了股劲儿,腿软跌坐在地,眼前还晃着应允身上抹不掉的血泥,大片大片的红色掩盖住他的视线,令他下意识快干呕了出来。 狱警放下茶盅,「过来坐会儿?」 应许起不来,头重脚轻,身体里的寒冷驱赶不去。 那机器人把应允送入医疗舱室,转身又往应许这边来,抖出来一条深蓝色的毛绒毯子,披在了应许肩膀。 「你是白舸竞的下属?」应许抬头,看着那摘下帽子气定神闲的栗发女子。 「嗯,我暂时听命于她。」狱警回答,「不过本质上我忠于监狱,不会为了她一些离谱要求,给你二人开不必要的后门。」 「也就是说,如果这次我没唤醒机甲,我和应允就真的摔死了。」应许定了定神,勉强勾出瞭然的微笑。 「嗯,毕竟你们和我无亲无故,我不会搭救没有价值的人。」狱警直言不讳,「没想到白长官说的没错,你竟然真有恢復精神力的体质,我本来预想你们确实该摔死了。」 「那么请问,」应许感觉到眼前的红色慢慢消退,他声线沙哑语调沉着,「白长官给我的任务是什么?」 狱警娓娓道来:「今天下午五点二十,会有一艘补给运输飞船降落监狱星,我会安排你们躲进飞船的后备舱,该飞船将搭载你二人飞往本星系与第四星系交界处的行星,你们将在那里与白长官一行人汇合。」 「至于汇合之后的安排,我就不知道了,唯独可以告诉你的是,白长官此行是回主星长期休假。」 她重新拿起茶盅喝了一口,「你还在地上坐着吗?你身上的伤不比应允轻。」 * 应许不明白白舸竞为何在此时休长假,狱警给了他近几个月来的战争情报,他也知道目前战局稳定,但白舸竞不留在前线还带走两名原破空舰队成员,这高层是对前线的防御多么信任啊。 不过,白舸竞带走的人是连星纬和敖霜……这俩也是应许没有想到的组合。 再怎么忧心,当应允治疗完毕,应许也得进舱室里躺着,他把狻猊解下递给恍若新生、穿戴齐整的应允,狻猊在落入应允手里,就自行变成了狮子狗的形态,亲昵地蹭一蹭应允的脖颈。 「你也真够喜欢应允的。」应许忍不住阴阳怪气,但他耽误太久,一把就被旁边的机器人推进了舱室。 狻猊的声音毫无阻碍地晃荡进他脑子里,「略略略,就是喜欢怎么了?」 他似乎还听见应允轻轻的笑声,狻猊又正经了起来:「其实是你很喜欢应允,我才会喜欢啊。」 机甲会被宿主的情绪和意识感染影响,这是应许早就知晓的常识。 但话说得那么明白,应许又有些不太好意思。 等到他治疗结束,换上齐整的衣服走出舱门,狱警已经离开了,只留应允和机器人对坐喝茶,狻猊百无聊赖地攀到应允的肩膀趴着。 听到应许出来的响动,一人一机甲齐齐回头,表情如出一辙的呆愣,狻猊的尾巴还一下子甩到应允发顶。 「头髮还是长了。」狻猊说。 「是吧,我就说扎个揪会更好看。」应允说。 「你们还能聊点儿更没营养的话题吗?」应许无奈地笑。 应许刚一走近,应允便站起身来,由着应许张开双臂,将他们一併揽入怀中。 应允眼睛復明,心跳也平稳有力,狻猊则通体流转着令人踏实的金芒——他们都还活着,能够一起继续面对未知的明天。 * 白舸竞对能再见到应许还是很意外。 她其实也是抱着赌一赌的心态,谁让应许拥有过精神力起死回生的经歷,不过她也没办法全程给应许保驾护航,只能让人逼一逼应许,成则生、不成则死。 在她看来,接下来的行动有没有应许参加,已经不那么重要,但出于作为师姐的私心,她还是想看到这个命途多舛的小师弟能好好活着。 「师姐,你是有什么秘密任务交代给我和应允吗?」应许敏锐地觉察出白舸竞单独见他和应允的不对劲,「怎么不见另外的师兄师姐?」 白舸竞坦言道:「他们并不完全知道我此行的目的,但你和应允先生都是虫族文献的翻译者,我瞒不住你们,所以干脆提前说明白。」 他们正在飞往主星的运输飞船上,白舸竞私人的会客厅保密性良好,且她眼前这两位又都是守口如瓶的,不会妨碍她的计划进行。 「我回到主星,将以个人订婚仪式为由,把大部分白家族人召集起来,在宴会上投放近期研制出来的x物质新武器,用以摧毁他们脑子里留存的卧底『退路』。至于我自己,也会是其中的一员。剩下的实在召集不过来的族人,我想拜託你另外的师兄师姐,用普通的x物质火器将他们枪毙。」 「而你,则埋伏在宴会厅里,伺机用x物质杀死我的外祖父,达到彻底剿灭卧底的目的。」 第222页 应许紧张地吞吞唾沫:「师姐,你外祖父是白家目前的掌权者?」 「是。」白舸竞笑,继而垂下眼,「破空舰队探索虫巢的命令是他下达的,还有几个月前将你击杀的命令,白家……或者是联邦,没人越得过他去。」 换言之,她的外祖父是最有可能被卧底附身的角色。 「那他死了,联邦会陷入内乱吧。」应许说。 「是,如果我能侥倖在这场变动中活下来,我会处理这一切。」白舸竞抬了眼,认真地扫视过眼前二人平静坚毅的脸,「如果我没有那么幸运,你连师兄会接替我的角色。」 「我尽可能在宴会厅为你保驾护航。」应许说。 白舸竞摇摇头:「你的任务只有刺杀我外祖父,事成之后,你和应允先生就离开主星。我已经为你们伪造了新的身份证件,你们到时候拿好证件,去往第六星域悬臂星系中名为『墟壤』的行星城,我的人就在当地的『定居手续办理中心』,他们看到你们的证件,会为你们安排去处和工作。」 「至于狻猊,你自己好好保管,让它伪装成家居人工智慧,没人会收走它的。」 应许一度哽咽:「师姐,这也太让你费心了。」 「这不是你的梦想嘛,和应允先生共度余生。」白舸竞稍稍松懈了精神,要事说完,可以讲点儿不太正经的,「只是你们的婚礼,我大概不能到现场祝福,给你们安排的退路,就当是我的贺礼吧。」 「您太客气了。」应允总算也开了口,「那我在行动期间有什么任务呢?」 白舸竞郑重回答:「可能得请您按照我发过来的情报,及时翔实地写下新闻稿;您的老友翁先生目前是最大的家居机器人供应商,我需要你们协作,把行动的实情播放到每个购买了机器人的家庭。」 「我个人能力有限,怕笼络联邦各大媒体打草惊蛇,先前我就惊过一次,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处理掉我,还放任我继续活跃于前线。」 应许猜测:「可能牠需要占据你的身体,毕竟你外祖父现在年事已高,牠可能会像抛弃百年前那具身体一样,抛弃你外祖父。」 白舸竞迟疑,还有心开个玩笑:「那是不是说明,我被内定为下一任联邦实权者了?」 可惜这个笑话过于地狱,面前二人都神色凝重,白舸竞也不禁想到舅舅的话:「你是年轻一辈中外公最看好的孩子。」 她心头郁结,连带着想起她此次的联姻对象绝不是谷天青的糟心事,面色便又沉重几分。 「师姐,」应许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神色,「天青姐呢?」 他没直白地问白舸竞的联姻对象会是谁,只是出于表弟的身份,问一问表姐的近况。 白舸竞定一定神:「她回家了,目前在和谷教授研究宁指挥官的灵魂碎片。」 「她……不参与我们的行动?」应许斟酌地追问。 白舸竞勾了下嘴角:「她参与什么?如果她精神力……」 罢了,白舸竞把埋怨的话咽了回去,真是奇怪,明明都是自己的责任,却还是忍不住在心里责怪对方,可谷天青有什么办法,她就算精神力等级高,白舸竞就会捨得让她以身犯险吗? 不会的,白舸竞依旧会像现在这样,隐瞒掉行动的事实,只轻描淡写地告诉对方:我要订婚了。 谷天青应该埋怨她才对,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她们都没有更好的办法。 「不参与也好。」应许说,「你应该更想看到她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 白舸竞自嘲:「说得我好像个情种。」 第119章 应许隐蔽于白舸竞安排的安全屋,反反覆覆翻看几处白家宴会厅的立体图和白老爷子的近照,白舸竞说宴会厅还没确定,让他每一处都牢记。 应允和他住一起,暂时没有事干,就陪他一起记地图和照片。 白舸竞身边跟着连星纬和敖霜,应许因为有他们的内部通讯,能听到一些现场的情况。 据说白家的长辈对白舸竞身边这两个保镖非常不满,认为白舸竞在跟未婚妻彼此熟悉、交流感情时,不应该放任这俩电灯泡在场。 电灯泡之一的连星纬表示:反正订婚又不是结婚,订再了解也不迟。 电灯泡之二的敖霜表示:跟白长官吃的下午茶很丰富,栗子蛋糕特别好吃。 「你们就没有更重要的事情跟我商议吗?」应许忍不住吐槽。 「没有啊。」连星纬跟他逗闷子。 自打应许从监狱里完好无损地出来,连星纬再见他时,对他的态度好了很多,至少可以跟应许开点儿友善的玩笑,应许不搭理,连星纬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生气。 不过应许还是乐意跟敖霜师姐说话,哪怕师姐的思维十分跳跃,他没法跟上。 好在应许总结能力强,也整理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例如白舸竞每次约会,白家和未婚妻家都派来了德高望重的长辈,两个小年轻在露台谈各自的爱好,长辈们就在厅里觥筹交错,两家对这次联姻非常重视,大概有害怕白舸竞逃婚的缘故。 应许还是有些担心,白家几千个人,到达宴会厅参与仪式的,不过一小部分,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德高望重,也不是所有人跟白舸竞亲缘紧密。 他没办法跟连敖二人说起他的担忧,但又联繫不上白舸竞,只能自己憋着糟心。 第223页 应允安慰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咱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是好是坏都可以接受。」 应许也明白不能思虑太重,他之前在这方面吃过亏,还差点被人暗算。 所以为转移注意力,他除了做任务的准备,还会在屋子里跑圈消磨时间。 应允没他那么好动,每天除了看书就是猫在床上睡觉,被他拽起来会象徵性动一动,他一放手这人就没骨头地瘫软在床或沙发上。 不过应允对床上的运动来者不拒,按照他的话说,谁知道这会不会是最后一次,能多享受就多享受。 「我求你稍微紧张一点。」应许急得要去捂他嘴。 应允就抓着应许手掌舔了一口,半是戏嚯半认真地看着他:「这就是我们俩的代沟了。」 「你一心虚就用这种话来刺激我。」应许往应允脖颈上蹭,把应允推到床头倚靠着,应允等待应许下一步动作,但应许只是静静地搂着他,像小时候那样把脸埋在他怀里。 这是撒娇的意思。 「你现在也不会被刺激到了,」应允熟练地揉着应许蓬松的软发,「所以我说这话不代表我心虚。」 「这什么逻辑?」应许哼哧哼哧地笑,他被揉舒服了,这会儿半眯着眼打哈欠。 「应允的逻辑。」应允一本正经,收敛了戏嚯,「不过仔细说起来,你这两年遇见的事情,比我这二十年还多,这种意义上我们也算没有代沟。」 「我还是承认你比我成熟冷静。」应许故作谦虚,他往上蹭了蹭,试图听得更清楚些。 「别用反话恭维我,我还不知道你心思?」应允的手落到他后颈,那处被咬了印子,这会儿还有些麻,应允体贴地帮他揉活络,「你这两年虽然也遭遇过大起大落,但人生总体的状态都是上扬的,也就是你相信有付出就会有回报,哪怕这个回报来得会迟些。」 应许听着听着来了精神,他偏过脸看着暖光下应允低垂的温柔眉眼,「没有回报是很恐怖的事情。」他认真地说。 「这个恐怖或许只会持续一段时间。」应允说。 「但我觉得我要做不成这件事,我的下半辈子都会搭在这里面。」应许说,「因为我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太多,生生死死好几次,连你……都差点失去,如果最后没有令我满意的结尾,我不会甘心。」 应允定定地看着应许,他嘆了口气:「无论结局好坏我都会陪着你。」 应许笑:「我还以为你要让我学会接受坏结局。」 「本意是这样。」应允也坦荡,「我总不愿意看到你颓丧。」 「但我想让你做的事情,未免是好的,反而你坚持本心就是好的。」 应许隔着单薄的睡衣料子,咬了一口应允小腹,「倒也不用那么溺爱我啦。」 他心想他和应允能有现在的关系,肯定有一部分应允的溺爱和退让,虽然他们同生共死好几次。 「应允,你是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应许冷不丁地发问。 应允竟然不假思索:「在你挣脱附身者的控制、竭力保护我的那个瞬间。」 应许心里一时五味陈杂:「你这是吊桥效应吧。」 应允没有立马回应,反而把问题甩给他:「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好拙劣的转移话题的方式。 应许宽容地没跟他多计较,认真地回答:「十五岁那年你把我带回家的清晨。」 「你这是雏鸟情结。」应允套用了应许的回答公式。 应许气得又啃了应允小腹一口,这次把睡衣料子拨开,直接咬在肉上。 「你这话之前就说过了,我记性很好,一听这词儿我就生气。」 应允却还要逗他:「可是你喜欢我的时候,确实只有十五岁。」 「但我现在快二十四岁了,还是喜欢你。」应许不服气地仰起头,正好给了应允一个合适的机会,轻巧地吻过他额头。 应允笑弯了眼睛:「那我现在没有任何危险了,也还是喜欢你。」 啊,卑鄙的应允! 应许一骨碌地打挺而起,掐过应允的下巴,就渡过去一个深吻。 * 白舸竞端坐在窗边的靠椅,腰背挺直、睡裙摆每个褶皱都优雅,仿佛做着世家高层最传统omega的礼仪训练。 事实上,她从十五岁那年分化为omega起,就泡在前线卫星城,没接触过这种传统课程。 而这个夜晚,在她自己的房间,她却还保持着这种别扭的姿态,无不是因为她面前还站着连星纬这个怎么也赶不走的贴身保镖。 连星纬全然没有白日里那么生人勿近,懒散地倚靠在墙上,没话找话地问她:「不知道敖霜有没有把谷教授安全送回实验室呢。」 白舸竞深吸一口气:「你有她的私人联络方式,可以去问。」 连星纬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讨人嫌:「原本我还想帮忙送一送谷教授呢,敖霜和教授又不熟,以前在实验室,谷教授点名的时候,她都站在最角落的地方。」 「不过只是保卫教授的安全,敖霜应该也能做得好,我们舰队能活下来的人,在武力值这方面很让人安心。」 「你今晚是一直要在我房间站岗了吗?」白舸竞压抑着怒火。 连星纬委委屈屈地回答:「这不是担心您被您家长辈针对嘛,白天他们很明显没打算放谷教授回去,您冒险搭救不说,还派您的贴身保镖做人家护卫,那些老头老太太脸色可不好看。」 第224页 「我还以为您要成就您的事业,会在这种小事方面忍耐一些,结果还是那么不理智。」 白舸竞别开脸,淡然道:「该忍的事情我忍了,这种『小事』还忍,会让他们觉得我心怀鬼胎。」 「看来在和贵族们打交道方面,我还有很大的学习空间。」连星纬煞有介事地点点头。 白舸竞点了他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护卫谷教授是打的什么算盘。」 连星纬坦荡得半真不假:「唉呀,我很久没见到天青姐了,您也不是不知道,当初小许去授书台跟你们碰面,可把我给羡慕坏了。」 「不止是去见一面吧,你肯定会去天青面前告我的歪状。」白舸竞看向他,对上那双表面柔和无害的眼睛。 此时那眼睛里的嫌恶和嫉恨还没来得及掩藏。 「你这演技怎么时好时坏的?」白舸竞终于拾起了些调侃的心思。 「这时候我感应到你很容易看穿我的伪装。」连星纬也作摆烂的状态,「仔细想想,还不如不伪装,另外我也确实对你不爽。」 「你除了对我不爽,也没有别的办法。」白舸竞心情愉悦了些,她往后靠在椅背,姿态放松,「有这闲功夫还不如对小许好点儿,人家可是天青的亲表弟。」 「看着他那张脸我就噁心。」连星纬嫌恶地蹙眉,不过他眼神还算明朗,这是他口是心非的表现。 「所以我也没想到,他被媒体宣告死亡后,你竟然会主动找到我打听他的消息。」白舸竞故意激他。 「顺嘴的事情。」连星纬滴水不漏,「可惜他没死成,我非常遗憾。」 「哦。」白舸竞没忍住笑,「还是对他好些吧,过了这段时间,你们也不会再见面了。」 * 敖霜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回到实验室。 她没有进门,就站在庭院,仔仔细细地打量这栋圆顶的三层小楼。 「楼后面是片白桦林,要去走走吗?」谷教授看出她的心思,难得用温和的语气开口。 敖霜一时不太适应,她没有听过谷教授这个声线的声音,方才在运输飞船上,谷教授全程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不用了。」敖霜耿直地拒绝,「我在这儿站一会儿,不会耽误您太久。」 她对谷教授还保持着从前的态度,主要她暂时也找不出别的态度,她跟谷教授不算特别熟。 虽然谷教授曾用她冰冷的声音说,他们都是她的孩子。 事实上谷教授早就有了自己亲生的孩子,谷天青,比他们所有人都长一岁,他们乖巧地唤人家「天青姐」。 不过,敖霜此行没打算见谷天青,所以跟谷教授说明,她只送谷教授到客厅。 倒也不是对谷天青有什么意见,她是敖霜见过的难得的正常人,敖霜也没有见过太多人,除了实验室的那一批实验品。 敖霜只是觉得,见到谷天青过于「正常」,让她有一点难过。 她以为谷天青会长成谷教授的性格,不过谷天青表现出来的部分,却更与宁指挥官相似。 敖霜记得自己曾看见,谷天青把即将销毁的残次品从焚化炉前抱走,敖霜那会儿在干什么呢,哦,她肚子饿了,从笼子里挤出来四处觅食,而后走错了地方。 「你养不活她的。」敖霜叫住了准备离开的谷天青。 不知道谷天青做了什么,这四周的灯都熄灭,只剩下焚化炉熊熊的火焰。 敖霜的侧脸被火焰染红,如同谷天青的侧脸一样。 「那也不能让她就这么死了。」谷天青回答,露出如常的清浅笑容,她将那只剩一口气的残次品搂紧了些。 敖霜与谷天青单独的交集仅限于此,因为敖霜很快听到了风声,那个残次品还是死了。 谷天青的正常毫无作用,如果她和谷教授性格相似,敖霜想她会愿意去见谷天青。 那不会让她感到难过。 「好了,教授,我送你进去。」 第120章 谷教授想从敖霜这里探听白舸竞日后的计划,这也是她甘心被骗到主星辞去联邦研究院相关职务的原因,她依旧那么聪明甚至于狡猾,虽然从她外表上看,是绝对看不出她有什么心计的。 她只赌对了一部分,白舸竞确实会派人搭救她,但白舸竞不会向她透露半点日后的计划,因为白舸竞的贴身保镖对此都一无所知,敖霜说:走一步看一步罢了。 「茶也喝过了,教授,我便先行一步。」敖霜再次辞行,面色都冷硬起来。 谷雨寻不到别的由头挽留,佯装不经意道:「我让天青送送你?」 「不用,我没打算见她。」敖霜起身。 谷雨随之也站起:「我记得你们之前关系挺好,她……跟你们所有人都关系好。」 「其他人我不清楚,但我自己从没跟她关系好过。」敖霜淡淡道,她背了手,将泛着金芒的手环藏在身后,「我曾经差点杀死她,这是连你都不知道的事情,我到现在都很惊讶。」 谷雨沉沉地看着她:「为什么……」 后面的问题没问出来,敖霜猜想谷雨是在问为什么要杀死谷天青,毕竟谷天青从头到尾都没做错过什么,她是冷酷而漫长的实验室岁月里,敖霜等人唯一接触到的「正常人」。 「可能是她太过『正常』,她那无处安放的好心,让我觉得反胃。」敖霜冷冷说道,「我差一点就要将她也推进焚化炉,可是在这样的绝境里,她还是没有放弃她怀里的残次品。」 第225页 「你最后放弃了。」谷雨平静地陈述。 「这是我的一个缺点,容易心软。」敖霜不置可否,「另外,教授,我发现你也许不能把她叫出来送我,我们聊天了二十分钟,这期间她都没有在客厅出现。」 「看来我真是一个很失败的母亲。」谷雨嘆息,但她明显是不甘心的。 敖霜对她这种不甘心很熟悉,于是敖霜说:「你明明只用做她一个人的母亲。」 但你没有做好。 这个十几年如一日,清冷孤高如雪莲花的科研军工界奇才,自始至终没流下所谓悔恨的泪水,她却尽力表现出自己的悔意:「你的意思是我在假惺惺?」 「你自己知道,不用我说。」敖霜回答。 谷雨才不会后悔,她一生中做出过不小的成就,足以在联邦的歷史上大书特书,如今也算从神级机甲项目功成身退,立马将投入到人类灵魂碎片的研究中去。 白舸竞还是把宁指挥官的机甲夫诸交给她,这是一道护身符,事实上她也没做出背弃联邦高层的事情,她的一切行动都在高层眼皮子底下进行,只不过她没发明出牵制神级机甲的方法而已,让高层们反被神级机甲威胁。 若真如传言所说,谷雨对宁指挥官深情不渝,她又将通过灵魂碎片的研究再次见到她早逝的爱人,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敖霜不觉得她这样的人会有遗憾,所以敖霜不负责解答她的疑问。 从那圆顶的三层小楼出来,敖霜刚下台阶走到庭院里,背后有一道视线跟随着她,其中夹杂着不俗的精神力。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反击回去,只是施施然打开机甲的翅膀,径直飞离了这无风的庭院。 敖霜知道那是谷天青,如果她回头,就能看见谷天青站在二楼的窗边,谷天青没有推开那玻璃窗。 就像曾经谷天青无数次地站在透明的玻璃罩子前,银灰色的眼睛漂亮又温柔,总是浅浅地蓄着眼泪,而她眼泪之外、玻璃罩子里,幼小的孩童们奔逃厮杀,歇斯底里又了无声息。 敖霜没看见那汪浅浅的眼泪落下来。 还好也没有落下,不然敖霜会觉得难过,又觉得噁心。 * 白舸竞对敖霜和谷天青的往事不甚了解,她大概只知道连星纬对谷天青的那点心思。 敖霜也没傻到主动去提,白长官或许心胸宽广,但敖霜伤害的是人家的挚爱,这笔帐敖霜能算得清。 不过知道白长官和谷天青的事情,对敖霜来说也是个意外,如果她没有来给白舸竞当保镖,不当保镖也不会遇到这些糟心事。 但不当又不行,她总不能让那几个小的再捲入联邦的是非。 敖霜习惯冷眼旁观,只是稍微保留了一点心。 她猜想白舸竞在筹谋某件大事,她又不像白家人,对如何打败虫族一无所知,以为白舸竞回归只是顾全家族面子,与利益共同体家的小小姐订婚。 白舸竞不说仔细,她也不做猜测,对连星纬上蹿下跳的打听也置若罔闻。 不过这回连星纬找到她,是为了打听谷天青的近况,她如实说没有见到。 「所以说为什么要派你过去呢?」连星纬没个正形地挂在椅子上。 这是白舸竞家的客厅,宾客还为上门,白舸竞和父母出门迎接,眼下只他们二人。 敖霜和连星纬的精神力铺开蔓延到了门外的庭院,一行人走走停停,恭维声不断,道贺声不停。 「你去会坏了白长官的正事,而且我们谁也不敢保证,你中途不会杀死谷教授。」敖霜回答。 她站在门边,已经进入了宅子管家的状态,虽然她并没有伺候人的打算。 「我杀了她对我有什么好处?」连星纬故作不解。 「至少目前对你没什么坏处。」敖霜说。 「别把我想得那么卑劣,虽然我也并不像你们这么高尚。」连星纬吊儿郎当地说,忽然他面色一冷,「有人在反击。」 「跟挠痒痒一样。」敖霜不明白他为啥有这么大反应。 「之前没人敢,这会儿是定下日子,终于不爽了吗?」连星纬说着,控制精神力把那点儿挠痒痒的力道碾碎,「白长官还在场呢,就对我们俩下属这样,真是反了天了。」 外边的人快走到门前,敖霜没动,等着白舸竞自己开门。 「你待会儿别动手。」敖霜说。 「我不着急,」连星纬重新瘫在了摇椅,「反正订婚仪式上肯定会动手。」 * 订婚的这个日子,白舸竞等到所有武器配备齐全,才和家人、未婚妻的家人敲定。 虽然这过程中或许会误伤到未婚妻和未婚妻的家人,但白舸竞也顾不了这么多,毕竟当天可能被误伤的人更多。 好在据她所知,她的宾客里有相当一部分不上前线,所以失去精神力也不算多么大的伤害。 另外就是,最近外祖父叫白舸竞单独谈话的次数越来越多,白舸竞记得应许的提醒,一直让守在门外的连星纬和敖霜展开精神力,时刻守卫她的安全。 外祖父对此没法阻止,原本就是他要求白舸竞把破空舰队的人拆两个过来,只是外祖父暂时不知道应许还活着,白舸竞实际上携带了三尊神级机甲。 白舸竞不敢掉以轻心,她手下有飞天和他原团队坐镇武器研发,外祖父手里只会有更多相关人才,他完全可以用逼死应许的办法,逼死连星纬和敖霜,只是针对不同人的性格在过程中进行微微的调整。 第226页 如她在观察提防外祖父一样,外祖父也在观察提防连星纬和敖霜。 「你好像并不太开心,孩子,是为了你即将到来的婚姻吗?」外祖父明知故问。 星际社会行星城的人们衰老迟缓,更别提外祖父这种养尊处优的人物,他已经八十岁了,外貌却还是三四十的中年男子。 他并不是家族中常见的红髮,而是捲曲的棕发,瞳色也偏深,注视着白舸竞时神色沉沉,不过他们脸部轮廓走向相似,乍一看能归在「一家人」的篓子里。 「只是为准备订婚仪式,有点劳累了。」白舸竞勾了下嘴角,「您这么说,仿佛我还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现在确实长大了,懂得为家族利益着想。」外祖父感慨,似乎很是欣慰,「你订婚那天,还是邀请你干妈吧,天青也是好孩子,她不见得不会来。」 「我试试吧。」白舸竞没把话说死,「外祖,您就别担心我的事情了,我现在有分寸。」 「也不是不放心你,只是你之前那性子……」外祖父顿了顿,「你是我看着长起来的,我自然没打算追究你,但是舸竞,家族其他人不会像我一样,对你毫无芥蒂。」 「我其实打算在订婚仪式上对家族长辈做个保证。」白舸竞见招拆招,「之前确实有我意气用事的地方,而我也只是不想您和家族落人口舌,主星居民或许能直观感受到应许反叛的危险,但别的星球还有前线军队未必能感知到,应许在前线颇有声望,我搭救他不过是做戏给前线看而已。」 「现在他也死在监狱里了,不是吗?」 「你思虑如此周到,我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外祖父消停了些许,「舸竞,别嫌外祖唠叨,我也很长时间没见你了,你放长假这期间,多来看看我,我会很高兴的。」 白舸竞应承了下来,以至于她这会儿对付完来她家做客的老老少少,就又得和外祖共进午餐。 外祖父这次顺势要求白舸竞,午餐期间别让保镖守候门口,在楼下站着也不行。 这是终于打算对她下手了吗? 白舸竞已经服用了最新式的x物质武器,经过飞天等人的检测,一丝精神力都没有了,武器效果非常乐观,而她的手环还能发光,则是因为她换成了一个冒牌货。 这样虽然能有效制止卧底附身,但她目前也失去了最宝贵的战力,没有保镖,估计是等死而已。 所以,她没打算听话。 她的下属们也全然没有保镖的自觉,客厅来来往往都是贵人,这俩还是一个站一个坐,有客人抱怨说被s+级别的精神力包裹着实难受,白舸竞也没有下令让她的下属停止。 下属也不会听话。 但午餐陪同,白舸竞另有人选。 于是她象徵性地招俩下属上前训话,用暗语告知二人,午餐期间他二人短暂休息。 白舸竞自己也配备了含有x物质的匕首挂件,小挂件而已,外祖的安保人员应该不会那么没眼色地收走。 「啊,我们这就被您厌弃了?」连星纬装模作样地哀嚎,暗语却是:您要出动秘密武器了? 「收到,您请放心。」敖霜面无表情,暗语是:事变,随时联繫。 * 已经快在安全屋内长蘑菇的应许终于收到上级的命令。 啊,订婚仪式还没开始,就要先杀卧底了吗? 「之后的计划怎么办?」应许无不担心。 「换一换就行。」白舸竞波澜不惊,「又不止一个计划。」 第121章 应许装备齐整,暂时与应允告别。 白舸竞消息来得突然,这会儿他和应允都还窝在床上睡觉,他俩作息不太规律,想睡的时候睡一会儿,不睡就另找事情做。 哪怕有应允在身边陪伴,应许始终还是紧绷着一根心弦。 「早去早回。」应允抬手,把他面上做伪装用的眼镜扶一扶。 此时他黑髮黑眼,面上和缓精緻的轮廓陡然尖锐,身着普通的米色卫衣和休闲裤,走大街上不过一清清爽爽的男大学生。 他肩上挎过一只猫包,里面装着小狮子狗狻猊,皮毛柔软生动的质感和滴熘熘无害的眼睛,足够与真正的狮子狗类似。 现在中心城区每个街口都有巡逻的警队,虽然距离应许大闹城区已经过去了半年时间,但目前的安保没有因时间的流逝而松懈。 应许和应允入住白舸竞置办的安全屋,从飞船上下来的那一刻,就做好了完全的伪装,目前他们二人的对外身份是:因精神类疾病退休来主星疗养的植物学家和陪伴父亲疗养的植物学家独子。 所以应许这会儿挎着猫包经过离住处最近的街口,那在入住前就盘查过他二人身份的警队队长还跟他打招唿:「小午,你父亲状态好些没有?」 「劳您挂心,他这会儿还在睡觉,算是我们搬入新家以来,他睡得最好的一次。」应许停下脚步,彬彬有礼地回答,「我也趁他还在休息,把狮子王抱出来唿吸一下新鲜空气。」 说着,应许拿下猫包,将狻猊抱过去给队长看。 「真漂亮的眼睛和毛髮。」队长保持威仪,没有伸手抚摸狻猊拱来拱去的脑袋,不过表情并没有十分严肃,「你可以跟着导航,去到附近的中央公园,我想那里的环境会让狮子王喜欢。」 应许简单地道过谢,离开安全屋所在的小区,他步子迈开了些,灵巧地利用精神力探测甩开了空中的无人机,拐过几个街口,到达了一处装修粗犷的咖啡馆。 第227页 狻猊到底还是在包里待不住,扑扑腾腾地从应许肩膀跳下来,抢在他前边撞开了门。 「丁零零」,骨质的风铃响动,应许紧走两步,将在地上撒欢的「柔软版」狻猊一把搂怀里,径直走到吧檯前停下。 店里只有寥寥几位聊天、翻看纸质书的顾客,应许敲了敲吧檯的桌面,问着与他曾有一面之缘的大鬍子咖啡师,「有适合狗狗喝的咖啡吗?」 「我建议狗最好不要喝咖啡。」大鬍子斜了他一眼,扔给他一个胶囊样式的物件,「你第一天上班迟到,不赶紧换上制服干活,在这儿装什么顾客?」 应许忙接稳,再把狻猊往上掂了掂,露出些许混不吝的笑容:「不好意思啦,店长,睡过头了,那我应该上哪儿换制服?」 大鬍子佯装没好气地往右手边一指,应许把狻猊抱稳后,边露出讨好的笑,边忙不迭地钻进那与墙体快合二为一的窄门。 门关,应许伪装的轻浮表情迅速卸下,狻猊回到了他手腕,严阵以待地流转着金芒,而他手上的胶囊摺叠开来,是一把袖珍的手.枪。 他刚一站稳,地面便转换为输送带,载着他来到了白舸竞住处的地下室。 按照白舸竞的要求,应许隐蔽了自己的精神力,换上地下室里为他准备好的执事套装,他检查了手.枪的子弹量,发觉这枪和他之前见过的重量不同,明明材质和结构也没有变化,子弹数量也没有增多……是子弹,子弹的重量改变了。 会杀伤力更大一些吗? 应许对着狻猊散发出的光,打量了一下取出来的子弹,随机将它重新装回弹夹。 没法用精神力探查宅子里的情况,应许只好从脑子里调出宅子的立体图,圈出了二楼饭厅的位置,他需要在门口的位置等待,在白舸竞需要玛歌酒庄产出的红酒时,推门给她送过去。 而后他抬手调了调眼镜的参数,黑髮黑眼变成金髮蓝瞳,这是与白舸竞一道长大的忠僕的相貌,而此时此刻,这位忠僕正按照白舸竞的指令前往地下酒窖取出红酒。 应许见到了他,在地下室昏暗的灯光下,金色的头髮还是不容易被忽视。 为以防万一,应许让狻猊变为指环,套在了拇指上。 「小姐在楼上等你。」忠僕也戴着黑框的眼镜,与他一模一样的打扮,面上没有多么惊讶,淡定地将红酒的托盘交付于他,「她需要的时候,会摇起铃铛。」 这是古地球某些地域的贵族做派,也还好白家保留着,不然把执事僕人全换为更加便捷的人工智慧,应许这会儿没那么容易混上去。 应许单手托盘,乘上了电梯。 * 因为外祖父指明只让白舸竞陪餐,白舸竞的母亲和父亲都识趣地跟上午来访的客人一道,热热闹闹地前往外边的餐厅,还带走了连星纬和敖霜两位保镖,把宅子留给白舸竞和外祖父独处。 原本外祖父是打算把白舸竞哄到他住处吃饭,白舸竞绞尽脑汁把老爷子反哄过来,做足晚辈谦卑的姿态,又捧又哄又撒娇,在老爷子松口那一刻,不禁想到那卧底竟然也懂人类这一套伦理道德吗。 她不是研究这方面的专家,但也很快想明白过来:不懂不精通,牠也没办法掌控人心那么多年。 如果没有虫皇索要人类优质灵魂这一茬,那么牠们会不会早许多年就把人类屠戮殆尽? 白舸竞只觉后颈发凉,不愿深思下去。 她与老爷子共进午餐,桌面换成了的圆桌,餐食偏热偏软,是老爷子的口味,虽然他的牙齿和胃都还保持着年轻人的状态,但进入六十岁之后,他便渐渐地摆起老人的派头。 为了显示他的民主,午餐开始后,老爷子「特许」白舸竞喝一点酒,「年轻人好酒是常有的事情。」 实际上白舸竞真没有这方面的爱好,她对麻痹神经的饮品都不感兴趣,不过算算时间,应许也应该准备就绪,他们都在等待老爷子撕开卧底的面貌。 「你结婚以后,就搬到我那边住,带不带新娘一块,这个看你自己的心情。」老爷子慢条斯理地盛汤,慢条斯理地说,他把汤碗放到了白舸竞手边。 「外祖,我还是愿意常驻前线。」白舸竞并没有顺老爷子的意,她冷冷地直视外祖的眼睛,准备将他激怒。 老爷子放下汤勺,似有些不解:「好好的,这又是怎么了?」 「没怎么,外公,我一直都是以消灭虫族为人生志愿的。」白舸竞坦荡地回应,这些天她为在家族长辈小辈间游走,和所谓的未婚妻聊没营养的话题,已经耗费了她继续伪装下去的能量。 老爷子先找上门来也好,她正愁心中恶气撒不出来。 「现在人虫相持已经是很不错的局面了,孩子,外公希望你有更好的更鲜活的人生。」老爷子柔软了态度,严肃的瞳孔泛起慈祥的光芒。 白舸竞觉察到对方也在审视自己,隐藏在那慈祥的目光下。 「您对好和鲜活的定义过于狭窄,且您只认同您那套定义,而忽视我本身。」白舸竞回怼,「我认为我有权利说不,为我真正想要的人生争取。」 老爷子向后靠,与她拉开距离:「你如果想要争取,现在应该待在前线,而不是回来敲定婚期。」 「我回来有我的目的,但外公您会不知道?」白舸竞故意发问。 「我到底也是个普通人而已,舸竞。」老爷子这么说着,视线却移到了门口,「你要的红酒还没上来?」 第228页 卧底很沉得住气,没有露出破绽。 白舸竞顺水推舟地准备按铃,外祖却叫住她:「让他在门口站一会儿。」 「行,您还有什么话要嘱咐我?」白舸竞反问,「我订完婚就离开主星,这一点不会改变。」 「你以为是你想走就能走的?」外祖声音平静,内藏惊雷。 「那您要用什么留住我?别是什么权势、地位还有未婚妻。」白舸竞步步紧逼,丝毫不动摇,「就算您用我父母、以及我曾经的心上人做筹码,也没有任何作用。」 外祖的语调蓦然轻松:「啊,对付你我没打算用筹码,把你那两个保镖弄死不就得了。」 「看来您胜券在握。」白舸竞的手漫不经心地盖在了铃铛上。 「你之前那个名为应许的下属,给我们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外祖愈发昂扬,甚至有些作壁上观的欢愉,「他死后这半年里,研究院对x物质的开发有了更新的进展。」 「你会听到好消息的。」 外祖话音刚落,白舸竞便摇动铃铛。 一线银白掠过白舸竞眼前,承载着足量x物质的子弹正中外祖的眉心。 外祖的神情还保持着猝不及防的惊愕,额前的血液也是正常的殷红。 白舸竞骤然起身摸出匕首挂件,在她动手之前,数发子弹先后射出,将动弹不得的外祖完完全全打穿,弹孔飞溅出血液,几乎要煳在白舸竞眼睫。 「师姐,闪开。」 白舸竞灵蛇一般扭身低头钻进桌底,只听玻璃坠地的脆响,外祖仰翻落地,金色刀刃的余晖滑过他的心脏。 这下白舸竞看了清楚,用浓绿的黏液混合鲜血流淌了下来。 第122章 白家家主还剩一口气,可惜应许只看到流出来的黏液,没有看到玻璃质的圆球。 「被牠跑掉了。」应许弯腰把老爷子搀扶起来,腾出一只手,简单地堵住心脏的出血口。 白舸竞从桌底闪身而出,忙踩了地砖,将圆桌换下,疗伤仪器换出。 「我外公这些天接触的族人有我大小两个舅舅,还有我母亲。」白舸竞侧身搭了把手,师姐弟二人齐力把只剩一口气的白家家主安放进仪器里。 「我母亲已经没有精神力了,我小舅你认识,就是给你上过课的白小洲,他那边好办。」白舸竞按下仪器按钮,丢给应许一块手帕擦脸上的血点子,「如果是我大舅,那就不好办了。」 「你的订婚宴还有两天开始。」应许迅速地将自己收拾干净,但衣服上的印子没办法,到时候脱掉销毁好了,「我们已经打草惊蛇了。」 「没事,我的订婚礼物已经全部派发完毕。」白舸竞笑笑,眼里散发出胜券在握的光芒,「这是我另外的计划。」 「小许,打开你和连星纬他们的私人通讯。」 仪器散发着抢救中的红光,白舸竞面色沉静,眸中是化不开的坚冰,应许便听见她询问敖霜和连星纬的状况,得知他二人还守在餐厅,聚餐也才刚刚开始。 「连星纬,你控制住在场的人;敖霜,你现在赶去军部大楼,硬闯,把总司令押出来,用x物质杀掉。」 挂断通讯,她才又转脸看向应许:「你回安全屋,和应允带上证件,离开主星。」 「但是那个卧底没有被杀死。」应许头一次违抗命令,「我要跟你们一起。」 「过了今天你不一定能走成。」白舸竞说。 「我走了,你们也不一定能全身而退。」应许反驳,「长官,给我下达任务吧。」 白舸竞闭了闭眼,「你在我身边待着,充当保镖。」 应许得以换身干净衣服,继续用这张假脸,留在任务的第一现场。 他给应允发了简短的消息,嘱咐应允这期间不要出门,毕竟白舸竞给应允分配的任务,不一定需要应允亲自出面去做。 而白舸竞本人,则拨通了白家公共的通讯,沉着中略带痛心地说,外祖父遭到破空舰队成员袭击,而她自己也在保护外祖的过程中受伤,不过好在已经将那贼子赶跑,外祖目前还在抢救,大概能保住一条性命。 在她发言结束不久,其他人的声音跌跌撞撞传来:「不好了,大伯父被破空舰队的人抓走了!」 「姑姑姑父也被人控制住了!」 白舸竞顺水推舟地哽咽道:「是我无能,没有约束住他们,我还以为同生共死那么久,他们已经能听我指挥……」 应许浅浅地翻了个白眼,紧接着白家的长辈小辈、远亲近亲都陆续发言,吵闹的声音充斥了整个房间,他们都在安慰白舸竞不要多想,错就错在破空舰队是群养不熟的狼,谁能想到联邦耗费巨量资源培养他们,结果得到了这样的回报,顺便还骂了一嘴几个月前的应许。 「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应对的法子啊,舸竞姐,大家都盼着你来拿主意。」 白舸竞这才收敛了浮夸的演技:「我现在还得留在外祖身边照看,大舅舅那边让卫兵追过去,但不要靠近,保持一定距离即可。我父母那边,派人过去把餐厅包围,不要激怒嫌犯。」 「等到外祖醒过来,我们再另想办法。」 「可那时大伯父和姑母不会……」通讯里,一人道出了担忧。 「外祖有最新研发的x物质武器,我们本来就在谈论此事,可惜没等他老人家说完整,那贼人就破门而入。」白舸竞痛心疾首,恨不得生啖其肉。 第229页 于是三三两两的人发声安慰。 「可惜舸竞姐你的订婚仪式,恐怕不能按时开始了。」有人如是惋惜说。 「我还是建议大家尽快都赶过来,毕竟外祖和大舅舅都生死未卜,我母亲父亲也被人挟持,还有我未婚妻……我未婚妻一家中午是跟母亲父亲在一块的……」 白舸竞几乎又说不出话,她尽快平復了大起大落的情绪:「大家齐心协力,一切都会好起来。」 有了白舸竞这根定海神针,担忧的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白舸竞挂断通讯,抬手抹了抹不存在的眼泪,扭头对应许说:「你下楼守着,不要让任何名册上的人进来。」 「必要的时候,暴露破空舰队成员的身份,扮演一下绑架犯。」 * 应允听到刺耳的警报声响彻全城,他已经整理好白舸竞先前的口头叙述,将其加工润色为一篇胜利者的宣言。 但现在行动才刚刚开始,对外公布也只是白家重要人物遇袭,所以他和尚未碰面的翁陶然都等待着白舸竞的命令。 他之前跟应许猜测过,白舸竞背后的人允许她带两位破空舰队成员回主星,是不是因为上层已经有了能针对神级机甲的武器。 不然,平白让白舸竞带两尊杀器回到人类联邦最中心的区域,不太像上层一贯的作风。 所以应许此去,应允是担心的,但应许不能不去,应允也没法拦住他。 他去,白舸竞的赢面才会更大,神级机甲再神通广大,也会分身乏术。 现在应允唯一能为应许做的就是等待,以及…… 他手里紧攥着一剂毒药,只要扎入身体随意部位,便能在一分钟内让身体器官衰竭死亡,这是应允问白舸竞偷拿来的解脱。 应允向应许承诺过:他死,自己也绝不独活。 最后一战了。 * 敖霜在抓住总司令的那一刻,就把他脖颈扭断,她不习惯用x物质的武器,但还是按照白舸竞的要求,给总司令补了两枪。 有绿色的黏液从弹孔里渗了出来,她确定这红髮男人已经没有一丝生息,不过她没把尸体随地抛弃,非常有责任心地扛着尸体于城区的上空盘旋翻飞。 因着她手上的人质「生死未卜」,瞄准她的炮口始终没有发射炮弹,她就在这片天地间与追捕她的人玩猫捉老鼠,对无人机的喊话一点都没听进去。 啊,破坏人虫战争相持阶段,这跟她有什么关系?杀了总司令不还有其他的长官吗? 而且前线有她队友坐镇,稳当得很。 与此同时,连星纬坐在饭店的屋顶,精神力感知到里面的人想出去,就把自己的棍子分一半当飞镖甩出去,让它在每个人头顶飞一圈又慢悠悠地收回来。 外边的人想闯门救人,连星纬丢下另一半生生绕着饭店这幢小楼,扫出一圈干净的地方。 他本不想那么听白舸竞的话,但他着实没打听到白舸竞的最终目的,于是只能静坐听那些个全副武装的军人商讨,怎么把他这蹲坐在屋顶的鸟人打下来,还分神看一看空中,能瞥见敖霜在前面飞,一群鸟在她后边追。 很荒谬的战场,因为有人质在场,双方都没能尽兴,连星纬还想试试他没见过的新式武器呢。 如果敖霜有下一步动作了,那连星纬也就把里面白舸竞的亲朋好友未婚妻清扫干净,对于杀人这件事情他很拿手,最烦的就是保护人。 至于白舸竞那边,她果然还是最信得过应许,可惜得全神贯注盯着这边的炮口,不然连星纬得分点儿精神力过白家宅子那边,探探到底是怎么个事儿。 啊,不过有车队不顾劝阻和危险,往宅子那方向去了,毕竟天上飞的抓不着,连星纬守着的除了对白舸竞外没太大价值,最重要的就在那宅子里,有联邦政府的幕后掌权者和掌权者最重视的晚辈。 连星纬跑一跑神,不经意听见小楼包厢里男男女女的惊唿,他们似乎都没精神力了,哎哟,要这精神力干嘛,你们又不上前线……等等,怎么忽然就没精神力了? * 白舸竞等待治疗舱室亮起绿灯的同时,把飞天交给她的光屏摺叠展开,送出去的上千份礼品均已成功完成「爆炸」,光频上显示的蓝点,就是他们中招后陷入沉眠的证明。 但还是会有人赶往这里,是部分活跃的红点,白舸竞略略地扫了一下,蓝点的数量略多于红点,看来她在家族还挺有声望,送的礼物还是会有人听话拆开,摆放到合适的位置,其中就包括她那不太成器的小舅舅,好在现在联邦军校不完全依赖机甲和精神力构建教学体系,小舅舅失去精神力,也能在军校继续混下去。 不要像其他那些红点,来掺合这件事,不然…… 「好了,柯柏、杨林、俞燃、江迟,你们开始行动。」 白舸竞一一唤过破空舰队余下人的姓名,狻猊化为小狮子,在她手边蹲着,充当通讯的工具,而楼下守着的应许,手持长刀。 「收到。」四人齐声回答,白舸竞看着那些不动的红点,目光愈发冰冷。 楼下传来了打斗声,如她所命令的那样,应许将来者统统拦在庭院外,她拍一拍狻猊的脑袋:「下去帮你的宿主,我这边不会有事的。」 「应许担心那虫子会再附身于你外祖父。」狻猊仰起脑袋,一本正经地说,「而你现在没有精神力。」 第230页 「没事,我留有后手。」白舸竞好笑地安抚它,「你保护好应许就行。」 狻猊看了她一眼,甩着尾巴从窗户跳了出去。 第123章 今日主星中心城区的天气分外清朗,微风徐徐,天空瓦蓝没有一丝云,至少站在白舸竞家独栋别墅前的应许看着心情愉悦,他拦几架飞艇都不算费劲,何况狻猊从楼上跳下来,最大幅度地增强了他的防御能力。 他精神力还时刻关注着二楼的餐厅,如果上面有什么异动,他能立刻和狻猊飞过去。 「联邦并没有对不起你们任何人,为什么你们要给联邦带来这样的灾难?你们难道没有在意的亲人吗?他们看到你们如此作为,难道不会心痛失望吗?」 对面见硬闯根本闯不进庭院,派了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升上靠后方的飞艇顶端,举起不知道从哪儿搜罗来的古董喇叭,冲着应许来了一顿感化教育。 应许倒还有应允这个家人,但他师兄师姐们却是联邦生造出来的孤儿,所以应许听着这些话,感觉有些好笑。 这是谷教授精密的神级机甲项目里,最大最不可控的漏洞,联邦这边几乎没有掌握这群战争武器的软肋,要消灭他们只能从物理方面找手段,不过似乎这时候白家都还没找着有什么手段。 谁能想到白舸竞直接让敖霜杀掉她手握实权的大舅舅,敖霜也着实厉害,应许仰面扫了眼,看见她拎着一人掠过头顶瓦蓝的天空。 应许心无旁骛地用刀绕着宅子外画圈,庭院外停泊的飞艇越来越多,正好狻猊跳了下来,转换为翅膀的形态,托着他飞到楼顶的位置,俯瞰飞艇的排布。 忽然,那大喇叭声停止,似乎有人认出来了狻猊,这银白泛金的大翅膀,着实是让人印象深刻。 估计他们躲在飞艇里讨论,应许明明死了怎么会又堵在这里,不过这会儿他们应该不会把锅甩给白舸竞,因为白舸竞这会儿对外的定位也是「人质」。 应许挡门的身份很合适,他就是没被弄死过来寻仇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群人应该知道闯门无果,却还陆陆续续地驾驶飞艇,把小楼层层包围。 白舸竞跟他们说了什么? * 连星纬把楼里的人杀了干净。 他猜想到白舸竞对她父母在内的这群人不甚关心,所以也没必要替白舸竞孝顺下去,迎着四周骤然勐烈的炮火,连星纬一个筋斗跳脱出去——他目的很明确,去找个清静的地方,旁观这场闹剧。 没办法,他得到的信息太少了,目前只能推测出,白舸竞要毁了他们的家族,至少在精神力方面。 敖霜飞那么快那么高,让追捕她的人不太清楚她手里的人质是死是活。 而连星纬知道,人质死了,但人质在其他人眼里不能死。 啊,白长官这是要做什么呢? 连星纬理所应当地飞去了白舸竞的那栋宅子,他躲在距离宅子百米开外的独栋小楼楼顶,扒拉着装饰用的烟囱手搭凉棚,看高官们的飞艇上上下下地围绕那处宅院,却不能迈入庭院一步。 白舸竞手上有她外祖父,她外祖父是白家乃至联邦真正的最高话事人——这是什么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戏码?她要推翻她外祖父的统治,在人虫战争的相持阶段完成一次人类社会的改朝换代? 不应该啊……在白舸竞的心里,结束战争是她的人生志愿,与同族争抢权力这种目光短浅的事情,她才不屑去做。 连星纬看人不会有错,何况他也跟白舸竞共事了几年,没有找出白舸竞性格大变的任何蛛丝马迹。 除非这表面上的争权夺势,其本质是为了结束战争。 啊,那为什么不直接拿x物质炮轰虫皇老巢,还是说他们这群人背着连星纬,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消灭虫族的办法? 连星纬更加沉着,不论白舸竞的目的是为了什么,她所达成的结果都是连星纬想看见的,所以此时按兵不动,看看他们到底在折腾什么。 * 「主星那边乱起来了。」那棕头髮的狱警喝干净了他们递过来的温水,轻描淡写地向他们陈述了一个遥远的现实。 柯柏和杨林没有想到她会那么配合,他们之前遭遇的几个任务对象,都需要他们打晕后勐灌,所以这一回合他们节省了一些时间,可以跟狱警稍微地聊一聊。 「我猜到的,」狱警回答了他们的疑问,「从她把你们将死的同伴託付于我,我便知道,她要开始去做她的大事了。」 「失去精神力后,你的生活可能会有一些不便。」杨林还是委婉地提醒了她。 「这不算什么,我又不上前线。」狱警无所谓地耸耸肩,「倒是你们,不着急做任务么?」 * 敖霜听到了白舸竞的声音,这是单独给她下达的指令。 「敖霜,把手上的包袱扔掉,而后顶着炮火离开。」 「不要回头……」 白舸竞还没说完,敖霜便听见对面诡异的声响漫开,犹如玉碎的尖锐刺耳。 她此刻已经飞到主星的大洋上空,身后是追捕她的机甲和直升机,她并没有多想,径直把尸体抛进平静的海洋里。 飞得太久,已经从主星的东半球飞到西半球,这里恆星高悬正是午后时分,而主星的中心城区,大概要接近傍晚了。 敖霜没有细想,按照白舸竞最后一次指令,迳自向高空飞去,脱离大气层后,她将不眠不休地赶赴他们五个人的大本营。 第231页 她期待在那里再见老友。 连星纬眼睁睁看着暮色四合,那宅子里忽然爆出尖锐的破碎之声,悠长又久久不绝。 应许一个勐子跳进了宅子里,放松了对外侧飞艇的阻挡,便有一些开路的人,全副武装从飞艇下来,向着宅子内鱼贯而入,而另一些明显养尊处优的人,还没从飞艇上路面。 又怂又怕死,但又不捨得被家族其他人抢占了「救驾」的功劳。 连星纬冷眼旁观。 * 至于应许,他果不其然看见了再次占据白家老爷子身体的卧底。 他之前没见过这张脸,但对这声音和周身的气质印象深刻,哪怕坐在治疗舱室里的白老爷子,已经失了原本人类到底相貌,变成了一滩辨不出形状的浓绿黏液,撑着那套裁剪精细的正装,镶在原本头颅位置的玻璃质圆球像一只独眼。 那只独眼折射出了虫巢里菌群瑰丽诡异的色调,构成了光晕的漩涡,要将这空间里的应许和白舸竞二人吞噬。 应许冷静地将被硬生生拍进墙体、浑身支离破碎的白舸竞搀扶而出,她现在轻微的动作都能引发巨量的出血,可她还保持着沉着的笑意,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还以为,您要逃到别人身上呢,为了方便您逃跑,我把能招来的人都招来了。」 「他们虽然没有您这具身体位高权重,但也是能在联邦唿风唤雨的人物……」 「这是个陷阱!」那名为蛭的卧底难得展现出了人类的愤恨情绪,玉碎之声将应许的耳膜都刮出了血,「你把他们引来,是为了一网打尽!」 白舸竞已然只吊着一口气,她制止了应许拔刀的手,「走!」这是她给应许下达的最后指令。 应许只反手把刀丢出去,一根根斩断蛭飞舞而来的藤蔓,他小心把白舸竞护在怀中,眼见着那一头红髮被血染成了近乎于黑色,他眼泪簌簌往下掉,而面上却坚毅如铁。 「要走一起走!」 狻猊骤然在室内展开巨大的翅膀,划开了层层叠叠的火焰,这只是普通摩擦生出的火焰,对那已经疯狂将他们重重围堵的藤蔓毫无效果。 应许丝毫不惧,他那灿金的刀法已练得炉火纯青。 门外传来急促的敲门声,这时应许在藤蔓围攻中斩出一丝空隙,狻猊趁机挥动巨大的翅膀将其噼啪地挣脱,鼓动的瞬间将半栋小楼削开。 大片大片的红霞落到室内,银白色的翅膀却卷出飓风,托起年轻的战士和他濒死的指挥官。 指挥官也年轻,只比他年长一岁而已。 他们向着晚霞飞去,那丑陋浓绿的黏液从破碎的楼房流下,惊得围堵在四周的飞艇几乎逃窜。 飞艇没有逃出去,藤蔓疯长,拦住所有人的生路,其中来势汹汹的将应许拦腰一扫。 他下意识闪身躲过,而手上没能抱稳,白舸竞推了他胸膛一把,借力从空中滚落下去。 藤蔓密密匝匝地接住了她,在即将刺入她额头之际,以宅子为圆心半径五十米的范围,轰出一朵流光溢彩的巨大花火,主色调为金银两色,绽开的瞬间掀起的热浪,快要将天上的晚霞都卷了下来。 狻猊紧急用翅膀护住应许,也挡住了应许视线里对白舸竞的最后一眼。 于是应许只想起跟白舸竞去拜访谷教授的那天晚上,白舸竞递给他能炸出细碎金银光芒的烟花棒,见他一个人默默盯着流光许愿,便强拉着谷天青一起,左右围着他笑笑闹闹。 「哎哟,小许同学,你这样总算有点小孩子气了。」 师姐…… 应许眼前一黑,呕出了一口血。 狻猊耽误不得,紧接着带他飞离了这场白家人全族覆灭的焰火。 第124章 联邦短短一天内失去数名重要人物,联邦政府紧急召开会议。 可惜他们尚未达成统一意见,还在争执如何将破空舰队一干兇犯缉拿归案,前线忽然传来捷报,说相持的虫族舰队统统分解于太空,初步判定生命体已然死亡,只剩下大型的虫族甲壳,其发生原因尚在调查中。 与此同时,由「醉翁」人工智慧集团出品的智能家居,于星际各地居民家中同步播报白家覆灭与虫族覆灭紧密相关的新闻,该集团董事长翁陶然表示,这就是此次事故的真相。 连星纬一直盘旋于爆炸发生的上空,哪怕暴露于联邦的公众视野,他也并没有从火光里离去的意思,他已经从前线的下属那里,得知了虫族生命体的分解,他想到白舸竞父母蓦然失去精神力,也看到围堵在小楼前的白家人被x物质炸出来的焰火吞噬——他不明白其中有何关窍,但摔死在焰火中白舸竞果然如他所想,每一步无不是在为结束战争打算。 「我还以为能和你多合作几年呢。」连星纬对着那灼眼的金银两色焰火,略带嘲讽的喃喃自语,「到头来你还是没有信任我啊,白长官。」 他看到应许离开了,本来想喊住应许,但最后还是没有跟过去。 不上前讨人嫌了,最后也算听一听白长官的叮嘱,对他这位小师弟好一点。 而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做。 * 应许几乎摔到了安全屋楼前,这里早没了守卫,连带着住户的灯都没有亮起多少盏。 他没受太严重的伤,甚至他觉得他都还没有释放全力战斗,所以他没有把师姐带出来,没有把白舸竞带出来。 第232页 「应许,这是她计划的一部分。」狻猊冷静地告诉他,「她应该早就想好,要跟那怪物同归于尽。」 「可我是她的护卫。」应许把牙咬出了血。 他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要往楼道里赶,可有人要比他抢先一步,从那黑黢黢的楼梯口跳跃而下,扑到了他怀里,把他伪装用的眼镜撞飞了出去。 应许嗅到了玫瑰的香气,昏暗的灯光下,他还没看清楚应允的脸,委屈惶恐悲痛,各种各样酸苦的情绪一涌而上,逼得他刚被风吹干的眼泪直掉,而他一个字也说不出。 「都结束了,好孩子。」应允沉着地将他搂紧,不顾他身上的硝烟与血腥。 这样晴朗的一个静夜里,种种原因之下,他们所在的位置灯盏陆续熄灭,没有夜晚的中心城区一半沉眠、一半又经久不绝地燃烧。 那场爆炸带来的大火似乎影响到了夜空的星星,使它们散落的星芒都染上了殷红的色彩,但却给沉眠的地方带不去一丝光明。 应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他补全了许多次落泪的无声,也补全了他从实验室的人造子宫里第一次睁眼时,没有任何表情的麻木。 他已经记不完全五岁以前的事情了,也已经不太记得五岁以后那些灰暗不堪的瞬间。 他有应允,有狻猊,有师姐师兄……有很多很多足以照亮一生的光芒。 可是为什么,有些光芒也会消散,在这样一个已经胜利的前夜。 「应允,我不甘心……我应该……」应许泣不成声,每一个句子都说不完整。 应允没说他应该什么不应该什么,应允只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 谁能想到持续了百年的人虫战争,会以这样的形式仓促地落下句点。 很多细节联邦的专家们都无从考证,因为当事人死的死藏的藏,而连星纬没死没藏,哪怕并不清楚其中内情,也能像公众解释个大概。 他用了些春秋笔法,将自己加入到了白舸竞的决策里,不过他尚且有点良心,没有抢占白舸竞的功劳,反正人都烧成灰了,不可能再拼凑起来找他的麻烦。 连星纬预计自己的仕途将十分顺利,白舸竞为联邦除害,也间接帮了他一个大忙,这是他之前想也不敢想的,所以在白舸竞下葬前,他偷偷藏了一小瓶她的骨灰。 近日联邦的头条报导也写得很有意思,明晃晃地批判联邦高层是联邦的蛀虫,毕竟拔掉了一整个白家,就约等于消灭了虫族——这其实也算是一种春秋笔法,翁陶然手里的资料已经很明确地解释了是虫族卧底隐藏在白家,杀掉卧底才算消灭虫族,但这个真相似乎没多少人在意。 联邦政府摇摇欲坠,急需组建新的领导团体。 连星纬准备在这个百废待兴的世界里大展身手,但在此之前,他抽空回了趟实验室,把白舸竞的骨灰交给了谷天青。 连星纬没有见到谷教授,据谷天青说,她从主星回来就泡实验室里,跟夫诸机甲里的灵魂碎片聊天,而谷天青的作用是,定时帮她唤醒机甲。 「她这是被敖霜打击到了?」连星纬忍不住笑。 哪怕在自己面容死寂的心上人跟前,他面上都是收不住的笑意。 他没有那么喜欢谷天青,他清楚得很,不过相比于其他人,谷天青很适合他心上人的位置。 大概就是谷天青身上拥有的正直善良,是他一直嚮往的美好品质,哪怕谷天青不算聪明甚至有些执拗。 「我先前还以为能在前线看到你。」连星纬自顾自地说,他给出了骨灰,谷天青没道理赶他走,「谁能想到,你这几年真就一直被困在第十旅了。」 谷天青没有搭理他,拿到白舸竞的骨灰后,她整个人凝固成一尊大理石雕,只手指在骨灰瓶身轻轻地摩挲。 「其实白舸竞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要这期间求一求她,她估计能给你安排个好差事,至少调到授书台,能跟她常常见面。」 「但你就是太正直了,全然不受嗟来之食,而且一听她要和别人订婚,就跟她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 这估计说到了谷天青的痛处,她冷冷地转过脸,银灰色死寂的瞳孔没有一丝神采。 连星纬没有放过她的意思,他难得跟心上人说几句话,自然要说个痛快: 「别盯着我看,之前敖霜来过这里,你完全可以拦住她,问一句白舸竞最近在折腾什么,敖霜知道的事情可比我多。」 「但那么好的机会,你没开口。」 「现在又做出这副遗孀的派头,是给谁看呢?你和白舸竞什么关系,还学古代人披麻戴孝。」 谷天青终于开了口,她声音那么疲惫又那么倔强: 「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其实都恨我,跟恨我母亲一样。」 「这你就冤枉我了,我再喜欢你不过,还有应许,他是你亲表弟呢。」连星纬半真不假,「其他人我不太清楚,之前跟我去虫巢送死的那几个人,死之前还学你说话,觉得自己死得其所。」 「他们大概也很喜欢你吧。」 「至于谷教授,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不好评价长辈呢。」 分明连星纬每句话都发自肺腑,可谷天青却还笃定着他阴阳怪气,他这话音刚落,对面就响起了压抑的哭声,谷天青紧紧捏着骨灰瓶,哭得仿佛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第233页 其实她才什么事都没做错呢,她从来同情弱小,她从不滥杀无辜,而白舸竞都不算是这么纯粹的好人,白舸竞手里有自己血脉至亲的性命。 可是,可是啊。 连星纬站起身,背手熘达到了露台,他上次看望谷雨时来过这里,知道这个位置能看到小楼后面,一片郁郁葱葱的白桦林。 他多嘴问过谷雨,这片林子什么时候种下的。 而今算一算,也有二十来年了。 * 应允和应许在新家安顿好。 夜以继日逃命似的赶路,应许好几天都没有合眼,几乎到达住处倒地就睡。 狻猊贴心地帮应允搭了把手,把这一米九的大个子妥帖运上床铺。 应允还担心应许睡着会饿坏,到地方都还没来得及喝水吃东西,于是咬开一剂营养液,自己含在口中嘴对嘴给应许餵进去。 狻猊就跳到床头柜上趴着,毛茸茸的外表比金属的要更厚实一圈,应允寻思着到时候给它买个猫窝猫爬架。 虽然狻猊这孩子表现的很狗,但实际上狮子还是猫科动物,狻猊的兽形是狮子,倒也不是什么狮子狗,就应许喜欢逗它。 「其实你会把他嘴捏开直接餵的。」狻猊哼哼唧唧地说大实话,「应许单恋你那会儿,打死都不会想到你那么黏人。」 「他没想到的事情多了去。」应允不以为意地把空掉的营养剂扔垃圾桶。 他起身去卫生间打水,准备给应许擦脸擦手,新住处设施齐全,他扫见牙膏牙刷这种小物件都准备妥帖,心下嘆息白舸竞这是有多么好的信誉。 狻猊甩着尾巴紧跟上来,「其实宁松雪这段时间有醒过来,不过见你们太忙,就没有出来跟你们打招唿。」 「他是见我们太忙,还是不想见到我?」应允敏锐地反问。 狻猊心虚地撇开脸:「……两者兼有吧,特别你现在跟他儿子谈恋爱,他觉得有点尴尬。」 「他这辈分涨了怎么还尴尬,我都还没尬呢。」应允笑笑,把热水毛巾都端了出去。 狻猊又颠颠地跟上来:「我也是让他跟你学学这心理素质,而且他一灵魂碎片,又没别的了还成天尴尬。」 「嗯,你就跟他说,该尴尬的是宁松雪,而不是他这灵魂碎片。」应允回答,「他之前自己也强调过,他不是宁松雪本人。」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狻猊看着他又坐回床边,也跳到床尾守着,「你想见宁松雪吗?」 应允神情专注地拧干毛巾,给应许细细擦脸,应许睡得很沉,由着他跟揉面团似的擦都没有甦醒的意思。 「我都可以,主要小许想见他。」应允说。 「看来真没有那种戏码可看了。」狻猊长吁短嘆。 应允不置可否,见着自己把人擦干净了,忍不住在应许微蹙的眉头落下一吻。 估计是又做噩梦了吧。 第125章 顶着新身份的应许和应允在该行星的林场工作,这是人迹罕至的僻静地方,他们的工作内容也简单,相当于林场看大门的保安,比保安多一项任务就是定期检查巡林机器人,将它们已发生的故障或可能发生的故障上报。 原本人家看过应允之前的履歷,准备将他俩塞进新近成立的小学里,让应允教古文,让应许带体育,不过应许的履歷又足够吓人,着重思虑再三,把他俩发配到这轻易见不到人的地方。 其中原因人家没有细说,但应允猜得出原因,应许有战争带来的后遗症,怕见血、怕见火、怕见人,生活骤然平静顺遂下去,他还差点被蹦蹦跳跳的狻猊吓了个跌倒。 办理各种手续期间,都是应允出面、狻猊作陪,应许除了刚到行星城那天露了面,其他时候都待在住处或林场,他也不听外界的新闻,住处的一切联网设施包括狻猊,都被他近乎偏执地管控。 应允由着应许随心所欲地发作甚至发难,只是额外叮嘱狻猊,不要递给应许刀,且保持住小狮子的形态。 他一遍遍告诉应许,狻猊只是普通的智慧机器人,不会变形为机甲。 「应允,你当我三岁小孩子呢,这么重要的记忆我怎么会记混?」 又一次,应允得了狻猊的定位,在山林间找到灰头土脸倚靠在松树树干的应许,而狻猊正在跟应许对峙,龇牙咧嘴地说:你现在已经没有拿刀的权力了! 应允听着这俩的孩子话,不由得心软又心疼,应允说:「我知道啊,我就是在哄骗你,想让你认清一下现实。」 他挨着应许坐下,伸手把这伤痕累累的孩子搂入怀中,他感受到应许的颤抖,与应许忍痛的抽泣:「我保证,我保证,应允,我不会拿刀伤害自己。」 「那你想拿刀做什么呢?」应允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的眼睛,抬手细细地擦拭掉他面上的泥土,额头有轻微的擦伤,看来回去又得上药。 应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他在应允面前说不了谎,「我总得找一些事情做。」 「你现在已经很忙了,又是巡林又是检查设备,稍微闲下来就看架子上的护林手册。」应允柔声细语,「我倒整日没事情做,只能跟着你这边走走那边跑跑,当一个闲散的饭桶。」 「你在写东西,我看到了。」应许愣愣地说,「等我好了,你就会把那些内容公布到网上。」 「嗯,我也期待你自己写一些,要知道你动笔,比我写的有价值多了。」应允说。 第234页 应许却摇摇头:「没什么意义,虽然你们总说歷史很重要,我也承认其重要性,但歷史中的人或身死或远走,留那些影像和笔墨,又不能让他们都回来。」 「可我们一直记得他们啊,」应允说,点一点自己的太阳穴,「直到我们死亡,记录下来又不只是为了那些宏大遥远的意义,只是为了我们的想念,不可以吗?」 应许是个聪明的孩子,没谁比他更明白,只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应允可以慢慢等下去。 * 应许还是没有打算写什么东西,他空闲下来还是乐意漫山遍野地跑,把自己折腾得精疲力尽,回到住处赖应允怀里睡大觉。 他又开始行使一些年纪小的特权,把少年时期没耍过的无赖,通通又在应允面前耍了一遍,应允真挺好脾气,应许都怀疑应允现在的脾气被这几年来的大起大落磨平。 这让应许有些不太好意思,但他的表现却是不好意思的反面,即更加理直气壮地跟应允耍赖。 他心里的病没好,可能下半辈子都不会好了,所以他敢拿这种事情威胁应允,说你不能丢下我不管。 应允平静纵容得很,说我死前会给你来针毒药,同理你死前我也会给我自己来针毒药。 应许知道应允做得出来,所以非常放心,甚至亢奋地把人圈进被子里,闹到后半夜都不睡。 「再不睡觉我就把你打晕。」应允说。 「下手轻一点。」应许没脸没皮地嬉笑,他把应允的手抓到他面颊边,小兽般孺慕地蹭蹭,而后果真乖乖地闭上眼,「发工资了我就给你买条软鞭子。」 「我又没有那些方面的癖.好。」应允难得嘆气。 应许知道这是踩到了应允的底线,应允最是心疼他身上的伤痕不过,于是乖巧地再不提起:「我真的睡了哦,晚安。」 「晚安。」应允吻了吻应许潮湿的眼睫。 工作满一个月,应许把自己的工资也交给应允支配,过了这个月,他们得自己承担水电和伙食费,好在住处不用额外交房租。 工资不算高也不算低,按照应允的说法,是刚好到联邦人均收入的那个档次,而且他俩要真没工作了,还能顶着假身份去本地政府领补助,左右饿不死他们。 所以应允拿钱买了些非必需品,例如给狻猊的猫窝猫爬架,再例如给应许的积木和拼图。 「我最近哪有时间玩这些。」应许义正辞严地把玩具揽怀里,全然没有退还的意思。 不过他最近确实有了新的事业,他把林场的专业手册看了又看,决定把家门口那片杂草丛生的荒地开闢出来,种一些他看着顺眼的花花草草。 应允听了他的设想,问他是准备把他师兄师姐们都种出来吗,选的品种都很有象徵性啊。 问完应允也说,记得种两棵雪松,一棵是你父亲,一棵是你姑姑。 应允也有很多见不了面的故人,他说你等我想想,还有好多品种可选。 应许还是见不得人,应允外出採买,告诉他一些山外的消息,最有意思的一条是,这林场最外围的山脚,有一座刚开两三年的小学校,这学校里的学生和老师都是来自附近能源枯竭卫星城的居民。 多余的话,应允没说,但应许也能猜得到,从x物质武器问世后,就有人默默推动着机甲能源枯竭的卫星城与附近行星城合併,之后的岁月里,这种合併的范围会越来越大。 因为战争已经结束,不再需要有人为矿石採集出生入死、不见天日。 可是那些事情,原本完全让机器人来做,在技术方面应该能够达成……所以真的是战争结束能够达成的美好结局吗? 应许觉得自己应该往好处想,至少白舸竞的死亡,带走了联邦高层手握重权的好些蛀虫,重创了联邦政府背后弄权的大家族们。 这已经是最好的时代了。 * 时间一晃又过去大半年。 此地迎来了新一年的春天,应许把荒地开垦出来,沤了一冬天的肥料,等着这时候播种。 除了被严厉禁止使用管制刀具,且不太乐意外出社交,应许此时的行为已经和普通年轻人无二,爱笑爱闹,成天有用不完的精力。 狻猊爱跟他漫山遍野地跑,人造的小狮子没有疲劳的概念,只有宿主下达休眠的指令,它才会仿生地进入睡眠。 为了它不打搅自己和应允的夜半时光,应许到点后总不嫌麻烦地让它休眠,小狮子自然对此表示抗议,它找应允告状,说应许这个行为不尊重它熬夜的自由。 应允是个不公正的判官,在这种事情上总跟小狮子打哈哈,害得小狮子状告无门,只能委屈屈地蜷缩在自己的大猫窝里,休眠后找到应许真正的父亲一通告状。 最终擅长躲避的宁松雪碎片在一个春日的午后甦醒。 那时应许和应允并肩坐在门前的台阶,手边随意放着茶和点心,他们静静地看着远处日渐苍翠的山林和近处松软湿润的土地,偶尔说一两句话,傻笑好一阵。 狻猊「趾高气昂」地挤到他们中间的台阶,一屁股坐下,用召唤宠物小精灵的语气说:「出来吧,宁松雪。」 但眼前两个人类都没露出吃惊的表情,反而好整以暇地齐齐看向它。 宁松雪明显是感受到了这样含笑的视线,一时无措地说道:「好……好久不见。」 第235页 「我还以为你忘记我们俩了呢。」应允爽朗地开口,「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 「原本也没打算来……」宁松雪心虚得很,明明他已经是个灵魂了,还是灵魂碎片,不知道为何还这样情绪丰富。 狻猊重重地咳了一声,他才继续说道:「看到你们过得都好,我就放心了。」 多么老父亲的语气,狻猊很意外他竟然那么平静又那么怂地接受了应许和应允的关系,因为之前狻猊开口劝阻应许,多半就是这位老父亲的意思啊。 这是大势已去,无颜面对了吗? 「你不是真正的宁松雪,没必要跟他俩那么客气。」狻猊提醒他,主要是想为自己这些日子受的委屈讨份公道。 而宁松雪却说:「我感觉我就算活着,也没办法阻挠他俩。」 他们的对话没有背着人,所以应允和应许都听到了,笑得比刚刚还傻。 狻猊脱力地在台阶上摊成一块饼:「我就不该指望你。」 「宁松雪,虽然你已经知道,」应许突然开口,「但我还是郑重地跟你转述一次,现在人虫战争结束了。」 狻猊没想到他会提起这茬,应允反应很平静,只用那对深蓝色的眼睛久久地凝望他。 「嗯,我很高兴。」宁松雪坦荡地应承,「你们做的很好,远胜于我们当年。」 「我又没有跟你比较的意思。」应许咧嘴笑,「这明明是我们一起的胜利。」 有风吹了过来,从山顶流淌到这半山腰的位置,山林就如那浅绿色的海浪,摇曳之间闪烁着浅金色的光芒。 狻猊追逐着风跳跃而去,它看到了闯进院子里一双黄白色的蝴蝶,学着四足的哺乳类动物在院子里撒欢,那金色的光芒就在它柔软的皮毛上流转。 「小心些,别踩到我的花种!」应许象徵性地喊了一声。 应允牵过了他的手,手心温暖。 狻猊勐地回身向他们甩头,叫着嚷着:「有通讯!有通讯!是柯柏他们!」 它话音刚落,风就把那拥挤在一处吵闹的声音吹过来: 「小许,最近还好吗?」 「好着呢。」应许朗声回答,他和应允十指相扣,「我们这边春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