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穿同人] 清朝乡下女进城后》 第1页 [bg同人] 《(同人)清朝乡下女进城后》作者:竹笋君【完结】 简介: 晚十日更,家长里短,日常。 农学生楚韵穿到了康熙年间,可惜没穿成宫妃小姐,穿成了包衣旗人杜家的乡下小媳妇。 这是一个讲究奢华嫁妆的时代,而楚韵的嫁妆,被城里人评为「赤脚两裙箱」,是嫁妆里的最低等。杜家人为了不被笑话,就把媳妇包装成了乡下万元户。 为了应酬贵妇间的往来,刚来没几天乡下人楚韵就欠下好大一笔债,杜家无土,她只能先靠针线活度日。 娘家人看楚韵光鲜亮丽,倒是羡慕她嫁了个好丈夫,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 只有楚韵知道,杜家人挣的还不如刘姥姥多,他们花的都是国库银,而这笔钱,迟早是要还的。 提示: 种田文是真的会种田的啊,另外女主十五六岁嫁人年纪比较小,不打算成年(18岁)前圆房。 小夫妻在歷史的全世界路过,不参与皇家事,如果遇见皇家瓜那还是要吃一吃的。 内容标籤: 清穿 天作之合 种田文 市井生活 成长 主角视角:楚韵 杜容和 其它:预收《喜结良缘》《锦花市鬼怪闲谈》 一句话简介:种田的来啦 立意:追求幸福 第001章 赤脚两裙箱 康熙三十四年,夏。 天还不大亮,黄米胡同陆陆续续来了许多携家带口,穿着新衣的人,里头不乏汉民。 从顺治五年,内城归了八旗,汉人挪到外城,民旗又不让通,黄米胡同已经很久没这么热闹过。 今日是正白旗杜家、小儿子杜容和的大喜之日,这些人不是来闹事而是来吃酒的。 屋里屋外都在讨论婚礼中最引人注目的事——新娘的嫁妆。 「楚家瞧着不显山不露水,没想到家里还有两分底子。」 「我瞧着还有箱冬衣料子,整块儿的灰鼠皮,不便宜!」 楚韵蒙着盖头坐在新房,听着院子里宾客打趣,想起在陕西乡下时,自己也曾跟着老太太吃过喜酒,见过许多平头百姓的嫁妆。 宽裕些的无非一个首饰盒一个脸盆,两身换洗衣裳,更穷些,那就只有新娘人到婆家。 即使楚韵是穿过来的,上辈子也经歷过不少豪华婚礼,再看院子里的嫁妆依然要说——这些当真都是好东西。 可惜,东西再好也不是她的。 楚韵耳边响起出嫁前嫂子柯氏的话。 柯氏:「别看杜家是旗人,说到底也是包衣奴才,比咱们家是尊贵些,放到外头,还不够看的,他们家不挑儿媳妇嫁妆。」 楚韵要不是穿来的,还真让他们唬住了。 什么旗人汉人,从古至今,是个婆家人就没不在意新媳妇嫁妆的。 她嫂子这么说,只有一个意思——家里没钱给你置办嫁妆,你死了这条心罢。 楚家自从楚父楚母去世后就没钱了,这是真的。 楚韵穿过来五六年都和楚老太太在乡下种地、绣花过活,即使是满人的天下也同样讲究孝道。楚大拼着不孝的名头也要把老太太和亲妹子送回乡,足见他腰包干扁。 可楚大能在家境困顿时仍能让杜家认下这门亲,楚韵便断定,这个大哥并没有穷到给亲妹子添几身袄的钱都没有,他不给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给。 然而这是什么世道,江南女儿奢嫁成风,天下人都跟着学,攀比婚俗屡禁不止,许多人家为嫁女儿一夜之间沦为赤贫,就是怕自己家在亲朋好友间抬不起头,楚大却连一个子儿也不想给妹妹花。 楚韵是个冒牌货,心里并不在意楚大的感情,只是为原来的楚姑娘难过。 好在世上仍有真心爱楚韵的人。 楚老太太早为相依为命的孙女攒了一份嫁妆。 两件银簪,两对素银耳环,两只戒指,加上棉袄夹袴、围裙裹腿林林总总也有十几二十件,里头还有件碎羊皮缝的「千张皮」袄子。 直到临终才拿出来让楚韵一样一样点,为防东西被人贪了,老太太嫁妆单子做的是一式三份。 一份在乡里,一份在楚韵手上,还有一份交给楚韵哥嫂。 楚韵出了孝不得不独自上京投奔楚大那天,这些东西再加上她平日的旧衣裳,竟然也装了满满两大箱。 这份嫁妆来之不易,既是老人的遗物也是她日后生活的底气,到京后楚韵多留了个心眼儿,进城先把东西寄放在当铺。她宁愿先折几个本钱,也要等看清楚哥嫂为人再做打算。 不出所料,哥嫂对这个乡下土妹妹并没有多少优待,楚韵更是咬死了不吭声。 直到杜家来人要嫁妆单子。她才当着杜家人的面把当票和赎银拿出来。 在乡下,这是非常富裕的嫁妆,富裕到惹来许多素未谋面的叔伯要为楚韵说亲。在京城,这份嫁妆同样令人侧目,只不过看客的目光从艷羡变成了鄙夷。所以楚韵并不担心杜家会贪图她的东西。 杜家不仅不贪她的,甚至怕她担心自己贪,接过楚韵的当票和银子后,次日还让大嫂闵氏过来宽慰她。 闵氏生得一张圆脸,穿着长袍大褂,珠光宝气地进门,摸着楚韵的手笑眯眯地说:「咱们杜家怎么说也是吃老米的旗人,媳妇儿嫁妆不好看,爷们儿连鸟笼子都不敢提出去。家里知道你尽了力,可这么着,三爷在外头怎么抬得起头?」 第2页 杜家想了个法子,他们打算掏钱弄一点嫁妆,对外假装是楚韵的,晒完了,给她留两件做添妆,其他还收走,这样大家面子上都过得去。 人家把方方面面都想好了,楚韵还能说不行吗? 不过听哥嫂说,杜容和好像没同意。 具体怎么样楚韵不知道,反正从那天起,杜家便隔三差五便偷偷差人送锅碗瓢盆布料往楚家来,到楚韵出嫁时,楚家小院已堆了十几个箱子。 除了两箱冬衣,剩下十六个箱子装的都是绣得花团锦簇的棉被。 因为绣得好看,大家都以为陕西就流行嫁女儿陪被子。一斤棉花七十文,这十六床算下来也不便宜,节省些足够新人睡二十年。 在普通包衣家,这些东西称不上亮眼,亦避免了沦为胡同里茶余饭后的谈资。 对于这份白来的嫁妆,唯有一点楚韵是清楚的,杜容和并没打算把东西送给她。 因为他差人仔仔细细列了清单,交给楚韵一份,楚韵哥嫂一份,杜太太留了一份。接着又对杜家表示,自己只拿了三兄弟一样的成亲费,媳妇的嫁妆都是他自己掏的,并没有多花家里的钱,这些嫁妆以后要怎么样都是他说了算。 至于楚大,看杜家人的架势生怕结仇,自然也不敢打这份嫁妆的主意,甚至还破天荒地掏了二两银子给楚韵压妆。 楚韵听哥嫂说了这事简直哭笑不得,这跟楚老太太防着孙儿偷孙女嫁妆的手段一模一样。 楚大背她上喜轿前还在抱怨,老太太对亲孙子太冷酷,一点东西也不给孙子留。 要楚韵说,即使嫁的人冷酷些,也比煳涂人好。 所以即使她只见过杜容和一回,但心里对这个男人是什么脾气,已经有些知道了。 院子里杜家女眷把外人送走,一起对着满院子东西一样一样点,就是想看看楚家有没有偷偷藏点什么。 这是多虑了,楚家对杜家,无异于鸡蛋碰石头,柯氏连粒米都没敢拿。 妯娌几个检查了两遍,没发现少了东西,这才在院子里拿了几个奶饽饽坐着吃茶。 闵氏不至于眼馋这点东西,可一想到杜家是倒贴钱为小叔子娶的媳妇,便跟大姑姐杜乐嘆:「这花团锦簇的,瞧着就喜庆。」 大姑姐杜乐翻了个白眼,磕着瓜子儿抱怨:「爹太老实,这乡下土妞爹娘都死多少年了,就是不认这个亲,楚家还能有二话?偏他要做好人。他倒是成好人了。可怜我兄弟找了个破落户。楚家都是啥人啊,芝麻大的嫁妆竟也不让姑娘带走!」 当时去楚家要嫁妆的,是杜家二嫂魏佳氏。魏佳氏被楚韵交出来的当票吓了一跳!她就没看过这么胆大的姑娘!这会儿道:「别看弟妹嫁妆少,搞不好还真让三弟娶对了,咱们家有铁桿庄稼撑腰,人人生下来都有口粮吃,饿不死也不图她什么,只图是个知好坏的人。」 「谁说不是,还好老三媳妇聪明,要不连这点东西都带不出来。」闵氏也说。 杜乐被「这点东西」刺激了一回,道:「还是咱们家仁厚,新娘子抱着那点儿东西嫁人也好声好气的,要在你们苏州,都挨不到回门,新娘子就羞得老了吧。」 闵氏知道杜乐说的老了是死了的意思,嗤笑道:「苏州是什么地方?许多老百姓吃面都只吃浇头,要说这嫁妆吧,最清贫的人家,都得有『四只头』。」 没有四箱衣服,女儿家哪里好意出门子?叫花子还有两身烂褂呢。 「谁说不是。」杜乐唉了一声:「那咱们家这个土妞又叫什么?再肥的羊身上也有瘦肉,你们苏州总不能人人都富得流油吧?」 「这里头讲究多了去了,各个地方都不一样。我家那边两只衣服箱的,叫『赤脚两裙箱』,这还得看箱子木料分为几等。」闵氏笑:「稍微好点儿的叫『两裙箱』,比前头多个圆火炉、榻床和绸绫做的喜被,再往上,就不提啦,就说也说不到三弟妹这儿来。」 女人家说起嫁妆都津津有味,再一想楚韵的嫁妆箱子,那花纹样式都土得没边儿了,木料也是常见的老榆树,都有些唏嘘。 尤其杜乐,想着自己兄弟一表人才,到了就配了这么个穷乡丫头,看着一屋子嫁妆更觉得刺眼,又想着这终究是姑娘家的东西,老三一个男人留着干什么,与其便宜乡下破落户还不如分给他两个出嫁的姐姐。 于是起身一跺脚,往外寻娘念新娘子去了。 闵氏瞧着大姑姐神色,这下可以断定,这一屋子嫁妆绝落不到楚韵手里,心里舒服了许多,嘴角也露出了笑意。 魏佳氏人不笨,看得出大姑姐是被人当枪使了,只是怕惹事,便一声不吭垂头拿着南瓜子磕。 对于楚韵,她并不把几个嫂子说的闲话放在耳朵里,这些嫁妆都是杜容和自己拿私房钱给她垫的,并不能算她的东西。 楚老太太给她的,已经是最好的。 第002章 铁桿庄稼老米树 上轿前喜娘拿了身不知从哪淘来的凤纹薄棉袄给楚韵穿在身上,四月份天都热起来了,楚韵没一刻钟就闷得直淌汗。 喜娘一路都在说:「奶奶,享福的事儿千万别苦着嘴,轿袄穿得长福气才长!」又提醒她:「杜家跟奶奶老家不是一路的,今儿晚上得不吃不喝坐一日夜,俗话说日子坐得越久越兴旺,坐到明日晚间,才是奶奶和姑爷的洞房花烛夜,千万别今晚就问起姑爷惹出笑话来。」 第3页 楚韵听喜娘挨个说了忌讳,面上笑眯眯地应了,临出门便在袖子里偷藏了两个白面馒头。 等外头人音散去,她把冷掉的馒头从袖子里拿出来一口口吃下去,吃完了便和多旗人姑娘一样,一个人躺在喜床上假寐。 杜家不算多有钱,却衣食无忧,楚韵嫁进门后自不必再站到大太阳低下翻土过活,每日只需等着杜容和拿钱养家。 她白得了便宜却并不多开心。 睡在华丽柔软的锦被上,楚韵只盼着今夜可以长点、长点、再长点。 次日一大早,楚韵便醒了。 厨房已经开始准备早饭,杜家人口味不同,杜太太是满人,早上指名要吃饽饽和豆汁儿。杜老爷只吃炸豆腐和马蹄烧饼。杜家几个爷要吃炒肝丸子汤,底下几个小孩都跟着爹娘吃。 如此,杜家早食很少开火,都是媳妇一大早亲自去胡同里买,——太太说早食丫头买来显不出孝心。 闵氏嫁妆多,娘家混得也比较好,听说哥哥在骁骑营做事,这些鸡零狗碎的事,她都是推给魏佳氏做。 魏佳氏做过一回媳妇,知道新妇难熬,一大早端了碗素汤面过来,上头窝了一个煎鸡蛋,撒着几颗嫩绿的葱花。 进门看到楚韵已经穿戴整齐,魏佳氏贊一句新媳妇勤快,笑:「饿了一晚上吧?先用些素的,等明日再慢慢用荤。」 一个馒头压根不顶事,楚韵确实饿得前胸贴后背,谢了二嫂便接过面一口接一口吃。 楚韵饭吃得快,吃相却不邋遢。 等她吃完了,魏佳氏说:「咱们家都是媳妇给长辈做饭,这会儿家里都还没吃,你刚来,今早我同你一起做,往后熟了你就自己来。」 楚韵吓了一跳,她其实不太会做饭。做的东西都是能「果腹」的程度,楚大吃了两回就不让她下厨了。 魏佳氏倒是个老手,一家子人都爱吃她做的,她也乐意在厨房折腾。把人领到厨房,看楚韵切了回菜就知她手艺,魏佳氏也不让楚韵掌勺了,只让她打下手。 还宽慰道:「你别怕,咱们家早上不怎么开火,都是媳妇儿去胡同里给家里买回来,今儿是刚做完喜事,家里还剩不少菜,这才要掌案,平时里只需给小姑子煮碗老米就成。」 楚韵略略放心,她饭还是能煮熟的。 两人说着话,魏佳氏转身从一个瓷翁里倒出两碗米,楚韵不好意思让大嫂一个人忙,赶紧跑过去要去淘。 结果一看东西吓了一跳,道:「这米怎么是紫色的,还有股霉味。」 杜家怎么会有这种粮食? 魏佳氏愣了一下,等想起楚韵是汉女才知道是怎么回事,解释道:「傻姑娘,这就是老米。咱们旗人常说的口粮。人人生下来就能领,孩子七岁前减半领,成丁后就不给了,要补缺做旗丁才能继续拿。」 这是个缺衣少食的,口粮发霉有什么关系?能吃就行,最重要的是,陕西的田一年两熟,杜家人一年可以白领四次粮食。 魏佳氏道:「国运盛,官家米烂成仓才会这样。新米下来陈米还没吃完,才有福分。所以有新米也把福米发下来给咱们旗人吃了沾福。有一回发了新米,我娘还吓一跳,以为国库没积粮了。」 楚韵听得稀奇,心里并不贊同魏佳氏的话。以前在书上常听人说康干盛世,来了才知道盛世人也吃不饱饭,旗人领陈米,她觉着多半是免费的东西皇帝就不乐意给太好的。 魏佳氏看她问了这么多,只以为新媳妇嘴馋。这不奇怪,外头许多人都想见识口粮,每年新发的老米拿出去还能卖不少钱呢。 杜太太爱这一口,也看得紧,要吃时只让媳妇挖两碗,家里下人都近不得老米身。 魏佳氏人老实,然而老实人也不是死脑筋,她想吃都是趁给太太做饭时,团个锅巴底解馋。 魏佳氏看看门外,很有嫂子风范地悄悄给楚韵递了块老米锅巴。 一入口,楚韵就知道杜太太为什么爱吃这东西了。老米洗完蒸过后会膨胀,半透明、粒粒分明跟珍珠米似的,尝起来有些轻微的汽油味,口感很像小时候路边上用大铁桶爆出来的米花,只是比那个更有嚼劲,吃起来不像饭像零食。 要楚韵说,她还是更喜欢新米。 妯娌两人一起偷了回嘴,立马拉进了不少距离,饭菜热好了,魏佳氏便带着新媳妇去饭厅。 杜家不算大,拢共只两进的宅子,前后都种了石头葡萄柿子等果树,一大家子人挤得满满当当。 楚韵从新房出来路过大房院子,一看里头只三间屋子还有这纳闷儿,闵氏生了两二一女,两口子还有两三个下人,这几间屋子哪够住人,三房都有五间房子。 她很快就发现,杜家只有三房例外,这一大家子住得都很侷促。 楚韵这回再问,魏佳氏便不说话了,只是低眉浅笑。她便知在杜家,屋子是一件妯娌间说不得的事。 饭厅里杜老爷正拉着孙子孙女说话,看两个媳妇进门,便觉着乌泱泱一群人闷得慌。杜家屋子浅,平日老两口都不叫孝子贤孙上来伺候,今儿新媳妇进门,凑个团圆么。 闵氏和魏佳氏是旧媳妇,便被挤到小桌跟孩子一起吃。 主桌上年纪比较大的女眷只有新娘子楚韵,再加上一个十二岁左右的小胖丫头。 杜太太生了三儿三女,如今只剩十二岁的小姑子还待字闺中,楚韵猜出这是小姑子杜月。 第4页 旗人重姑奶奶,杜月娇生惯养久了,生得富态,长得不似清秀的杜家人,老觉着窄袖旗装自己穿着丑,家里又不让她穿汉女的衣裳,见小嫂子出来便一直看个不停。 楚韵不会梳旗头,也没有旗女的衣裙,脱了嫁衣后,便穿了楚老太太传给她的大袖吉服,老太太的衣裳是好衣裳,只是年岁已久,穿起来不大鲜亮。 好在她学农是做惯了活的,纵在田里受了些苦楚也不以为意,故此虽穿得一般,人也黑瘦,整个人却格外有精神气。 杜月眼睛都亮了,她喜欢大袖衣裳,能遮肉又飘逸! 她想同新嫂子搭话,便主动问道:「三哥呢?」 杜太太满脸都是笑,道:「你哥刚做上笔帖式不久,内务府给他的婚价银都比旁人多半贯,他一早起来给总管事道谢去了,等会儿你便能见着他。」 楚韵这时才对自己的丈夫有了社会地位上的认知。也难怪他的屋子比哥哥的都大。 满人不像汉人那么讲究嫡庶和长幼尊卑,几乎都是能者居之。 笔帖式是满人里的文化人,负责汉满互译之类的文职工作,因为有文化晋升也快,被称为八旗晋升之路。 换句话说,杜容和高低也算得上青年才俊,甚至很可能,他在这个家里的差事是几兄弟中最好的。 八旗当年分房子,都是按着官位大小,五两银子一间房分给下头,如今旗人越来越多,内城已经不怎么分房了。 可杜老爷要是说杜家也按这个分房,杜容和的院子为什么那么大就不奇怪了。 以及为啥闵氏对魏佳氏那么不客气也有了理由,搞不好杜二爷混得也比哥哥好。 混得好意味着分的家产就多呀。 而杜家又是满化的汉人家庭,杜老爷按着满人习俗给子女置业,又按着汉人的习俗教导子女长幼有序。 闵氏作为杜家「长嫂」,不能分得七成产业,自然对两个妯娌不会有好脸色了。 不过既然杜容和比两个哥哥都厉害,为何还找乡下姑娘呢,楚韵实在想不通。 想不通她就暂时不想了,因嫁妆已闹出过风波,楚韵假装羞涩一笑,便沉默地低头坐着。 杜太太看新媳妇不缠着问男人,心里也满意,像外头那些娼妇行径,在他们家是行不通的。 漱完口,沏上小叶茶喝了。杜太太把楚韵叫过来吩咐:「三妞儿早间不吃老米不下炕,家里如今只三个爷们儿做事,满院子小的呢,也好这口。你两个嫂子都省嘴留给下头。你是小嫂子,今儿虽头回在家里吃,这点儿口粮,也让让三妞儿。」 杜月道:「纵一两回不吃也没什么,小嫂子吃了也好沾沾咱们家的福气。」 杜太太哪里捨得,搂着杜月道:「傻孩子,你在家做姑娘不多吃些,日后到婆家去,哪个给你老米吃?还不惜福!你嫂子在乡下长大,身子骨虚,虚不受补这话听过没?你让她吃老米不是疼她是害她了。」 楚韵听得发笑,她并不委屈,母亲爱自己儿女很正常,楚老太太也更爱她呀。 而且她偷过嘴,不馋这个,道:「太太说得是。」 杜家米缸里许多新米,洁白饱满,不用煮就有米香,楚韵巴不得日日吃新米,松软可口略带甜味,在哥嫂家这一个多月,她都喝的稀粥,这会儿闻见米香就开始流口水。 杜月看小嫂子这么说,便亲自给她盛了一大碗白米饭。 楚韵很给面子地全吃完了,要不是怕吓着杜家人她都想再来一碗。 杜太太在吃食上从不苛待儿媳,看楚韵不争好东西,就酱菜都吃得香还跟杜老爷嘆:「乡下丫头好养活,咱们家风水也养人。」 众人吃着饭,闵氏却觉着刺眼,她当年嫁到杜家还不是这个光景,受了婆婆不少磋磨,眼看着后头两个妯娌都轻轻松松的做新妇,心里怎么甘心?她夹了一筷子时蔬,送到嘴里便笑了,道:「唉,娘,今早的炒时蔬吃着像佩兰的手艺。」 第003章 羊肉锅子 魏佳氏人好相处,性子略怂,支支吾吾半天愣是没敢反驳。 杜太太不爱吃蔬菜,就爱喝点儿奶茶吃牛羊肉,听闵氏这么说,也夹了一筷子。等吃出来是二媳妇的手艺,顿时奇了,问楚韵:「乡下丫头还有不会做饭的?」 楚韵跟大嫂只相处过一回,也知道这嫂子性子不好,乡下人也有乡下人的土办法,对奸人装憨就行了。 她低头道:「我在乡下日日餵猪,种的粮食好的都卖了,自己倒没怎么吃过,今儿一进厨房,瞧着家里米烂成仓,好多菜都不认识。我说做几个窝窝拌两个大头菜吃,二嫂说不合家里口味,便自己做了。」 几个小孩听到窝窝都皱眉,道:「我不吃窝窝!我不吃窝窝!」 还没吃上呢,杜太太已经心疼得不行了,一想也是,乡下土妞人傻力气大,见过啥世面,让她下厨不是牛嚼牡丹么,没得糟蹋银子,便扭头跟闵氏道:「日后还你们妯娌两个先顶着,等这笨妞学会了再让她掌勺。」 楚韵立马极热忱地站起来,就差九十度鞠躬了:「大嫂,我会好好跟着你和二嫂学的,你可别嫌我笨。」 闵氏气了个仰倒,她不好说不成,又怕婆婆当真让她进厨房教楚韵,只得小声应下来,之后也不再说话了。 魏佳氏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她深深地觉得,这小妯娌可真是头深藏不露的胭脂虎。 第5页 女眷说着话,几个小孩子听得没意思,站了两下饭也不吃就跑到廊下踢踢踏踏地打闹。 过了会儿,大哥家两个年纪大些的男孩子猫着腰探头进来,挤眉弄眼地对楚韵说:「新郎官来啦!」 伺候杜太太的喜鹊凑到楚韵跟前,悄悄告诉告诉她先站起来,等会儿跟三爷行了礼,再同他一起坐。 楚韵只好站到杜太太身后。 杜家饭桌还冒着热气,隔着这片热气,楚韵头一回看清楚了自己新婚丈夫的模样。 杜容和戴着阴文镂花金冠,上头一个拇指大的蓝色正圆形琉璃珠,身上穿的是石青色五蟒纹吉服,外头端罩带红。整体倒也花团锦簇,可瞧着就是不如汉唐婚服潇洒俊逸,反而透出一股肃穆的冷峻。 不过好看的人穿它,仍是好看的。 杜容和就是这样好看的人。 他阔步进门,先对爹娘行礼。 杜太太伸手把儿子扶起来,叫他坐着一起吃,一看屋里伸手都打筷子,哪捨得让儿子受这个苦?便吩咐儿媳:「带着孩子们都去堂屋等着吧。」自己则拉着儿女陪着杜容和吃饭。 杜容和其实觉得不必这么麻烦,又不是天天这么吃,都是一家人,偶尔挤一挤有什么关系。 可自己亲娘的性子他也是知道的,杜容和看了眼大哥杜容锦,道:「你不叫嫂子坐?」 杜容锦哪有这个胆子跟杜太太对着干,道:「你嫂子不爱在屋里吃。」 杜容和又去看二哥杜容泰。 杜容泰清咳两声,小声对他说:「看我干什么?又不是我做新郎官。以后你媳妇也有这一天,到时你再来逞英雄不迟。」 杜容和看两个哥哥都这样,也不再多说了,两步走到楚韵跟前。 楚韵已经被教过怎么行礼了,看杜容和过来便叫了声:「三爷。」 杜容和见过两次这个从小定了娃娃亲的姑娘,一次是昨晚喝交杯酒,另一次就是此刻。 楚家的家境他十分了解,两人成婚前他还托人去陕西乡下打听过。 回来的人都说乡里对楚韵赞不绝口,夸她种地一把好手,一个女儿家力气也不大,就那两亩田一年竟还能跟五口之家打平。乡里人还说她命不好,楚老太太去世后,叔叔伯伯好几次都差点趁着里正不在把她发嫁了。 杜容和想,要不是自己及时娶了她,这姑娘多半一生都要在乡下被人欺负了。 他对这个只见过一两面的姑娘,不能说有什么夫妻之情。不过既然娶了人家,杜容和也不打算让她在杜家受委屈,他走过去扶起楚韵的手一起入坐,问:「在家里还习惯吗?」 楚韵:「挺习惯的。」 杜容和看她眼下没有黑眼圈,也放心了一点,又道:「杜家祖籍在渖阳,家里起居习俗大多都和在渖阳时一样,不同的也是小事,你待久了就知道。」 楚韵还挺奇怪,杜容和好端端的说起渖阳干什么。难道他是担心楚老太爷在陕西以前朝遗民自居,害怕新过门的妻子不喜欢旗人风俗? 他要是这么担心,做什么还要娶自己呢? 杜太太看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话,险些没把老牙酸掉。 杜乐也看得发急,跟她娘使眼神:我的娘,你看见了吧,你儿子啥出息啊!天还没黑呢! 她昨晚守着杜太太要了小半天嫁妆,杜太太都没吭声,只道:「你要是有本事,自己问你兄弟要来。」 杜太太不是不疼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姐姐要不要给妹妹?给了女儿要不要给媳妇?总不能让老三给一屋子女眷添妆吧?说出来也不是个事啊。 杜乐看亲娘不吱声,转头主意就打兄弟身上来了,她想着这盲婚哑嫁的还没洞房呢,弟弟能对乡下土妞有多少感情? 男人都是贱骨头,等过了洞房花烛夜,这事就不好办了。她也不是盼着人家夫妻不和睦,但别这时候好啊! 杜乐打断两人说话,亲自提了一个红木大食盒,跟杜容和道:「好小子,转眼就成家了,昨晚我还跟你姐夫说,你小时候我偷偷带你吃涮羊肉吃得流鼻血的事,刚路过王记羊汤,还特意给你买了新鲜肉放在厨房烫。」 她捨不得给别人吃,拿过来都是悄悄的。 杜容和是挺爱吃羊肉的,眼下他才跑了马回来实在没胃口吃荤腥,看在大姐面子上只让人盛了一碗。 羊肉一上来,杜容和筷子还没伸出去就不吃了,他吃羊肉只吃涮羊肉,不爱往里加菜,嫌蹿味。 杜乐也知道亲弟习性,险没把鼻子气歪了,气道:「谁啊!这么缺德!我专门挑的大三叉小三叉和磨裆肉,都给浪费了!」 转头一看杜月捧着碗吃得满嘴流油,也不必再问了。 杜月鼻子灵,大姐回家她就闻见羊味儿了,知道大姐抠,她就自己悄悄跑到娘的小厨房,往里加了白菜头、冻豆腐和老酸菜,到时就算不给她吃羊肉,羊肉味儿的菜怎么也能吃一碗。 杜乐下了半钱血本,结果一分钱都没送正主嘴里,两道柳叶眉竖成倒八,道:「娘!你看看她!都吃成啥了还吃,还当贵人呢,当冬瓜都够呛!」 杜月看她姐这般小气,立马又添了两碗肉。 杜老爷看得直跟杜太太嘆:「你说咱活这么久干什么!」 杜容和津津有味地边看边吃饭,外头唱戏的也没他们家吃饭好看。 第6页 楚韵闻着羊肉味,五脏庙闹得跟维也纳大厅似的,看杜容和羊肉一口没动,心里只可惜粮食,便问:「我能吃吗?」 杜家人惊得筷子都掉了,他们家没人吃剩东西。杜容和这碗他没动过,但放到他跟前就算他的厨余垃圾。 杜月放下筷子一抹嘴道:「小嫂子我给你盛新的,这碗凉了,不好吃了。」 杜太太也差点吓死,这土包子还记得自己身份是丰衣足食楚家女,不是破落户楚家女么? 杜家悄悄买嫁妆的事儿,杜家下人都不知道。 楚韵并不觉得折辱,她是真心可惜粮食。 她有幸生于长于丰衣足食的时代,秋夏之际,四处都黄澄澄的麦田,衣服多得只要照了相就算「旧了」。 那时她以为粮食是吃不完的,以为有手艺是饿不死的。 穿了以后,楚韵才发现,没有?*? 时代的东风,一切都是空谈。这里仍有广袤无垠的沃土,可满人不善耕种,东北被康熙视作最后的退路,亦不能容忍有人在东北久居,便是皇城,每年同样有人饿死。 楚韵真心实意地道:「楚家是耕读之家,祖训不让剩菜。再说陕西前几年遭蝗灾,到我上京前还没缓过来呢。」 杜家知道内幕的女眷都清楚,楚韵是自己种地长大的,康熙三十一年,他们还捐过钱呢。 杜太太素来爱念佛,听楚韵说得眼泪要掉下来了道:「要是你爹娘在世,这苦头哪轮得上你吃?」 原来的楚姑娘儿时长居京城,杜家不少人都见过她。 扎两个丫髻,三岁多耳朵上就打鞦韆,楚父楚母走哪都带着。杜太太还是瞧着楚家疼闺女,不像别的汉家小气才点头愿意做亲, 那么好的人,当时她瞧着就不是个长命的,如今也叫她说着了,当即让人把羊肉端楚韵跟前去了,道:「还热呢,吃吧。」 杜容和听楚韵这么说,未免衬得自己纨绔子弟也没生气。 他想的是,这姑娘当真过得太不容易了。 同样,杜容和也没想过要回羊肉继续吃。杜家在八旗中只是无名小卒,他们这样的人家再浪费能浪费到哪里去?为了节俭,便使自己过得不舒服,这样的事杜容和做不出来。 楚韵边吃边想,大姑姐挑的肉又嫩又滑,薄薄的瘦肉连着一点薄纱似的肥边。温热的口感在四月天喝了刚刚好, 她是真的珍惜这碗原本会被倒入泔水桶的羊肉,吃得也格外香。 是以,在楚韵感染下,杜家人除了杜容和都吃了碗羊肉,最后连片酸菜都没剩下。 楚韵看得出来,他们并不是真的有多感慨老百姓日子不好过,就是单纯认为吃干净一碗东西很时髦而已。 当然,这些事也不必强求别人。这毕竟是杜家自己的银子,人家想怎么花就怎么花。 楚韵看得开,白花钱请客的杜乐想不开。 晚上再去新房,杜乐就把宝瓶连带着里头的袖珍金银物件,一股脑儿地全倒在楚韵兜里。 这也是旗人习俗,说是夫妻两个谁身上倒得多谁的福气就多。 杜容和没吃上她带来的羊肉,显不是个有福的。 第004章 陕西老农 金银实心的都重,何况这么大个宝瓶,砸得楚韵哎哟一声,她估计这一下胸口能青一片。 杜容和问楚韵:「疼不疼?」 楚韵捂着心口:「还可以承受几个宝瓶。」 那她就发大了。 这回杜容和是真笑了,耕读之家出来的姑娘就是淳朴,不说违心话。 等到深夜,亲朋好友就都很有眼色地走了。 至于婚闹,对于有些肃穆的旗人,就是刚刚那个争福气的宝瓶。 红烛高照,锦帐藏春。楚韵和杜容和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太自在。 家里有两个姐姐一个妹妹,杜容和对女人的情绪很敏锐,他不吱声,只是坐在床边温和地问楚韵在陕西都是怎么种地的,家里收成怎么样。 楚韵就告诉他:「老家有两亩地,都是祖上留下来的,原本有百多亩……」说到这里她含煳了一下,没提怎么没的。 杜容和心领神会,也没有追问。 楚韵继续说:「我和老太太一年种两次稻子,留够口粮后,其他的都会一斤五文卖出去。」 杜容和想了下,发现这姑娘确实是会种的,别看一斤五文少,天下粮价也就七文一斤。楚韵能卖到五文给米商,不是米商仁厚就是她和楚老太太有手段了。 两人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时间过得飞快,楚韵对杜容和想让她放松的事心知肚明,她也很想配合。 有钱和纯真都是无法假装的,以她在现代的阅读量来看,楚韵判定自己是货真价实的老司机。 所以,杜容和半晚上的口水算是白费了。 他也不再说话,而是起身放下了帐子。 视线一下朦胧起来,楚韵赶紧拉住他的袖子说:「其实我还没跟你说村里那头犁地的老黄牛呢。」 杜容和已经做了半个晚上的陕西老农,这时下定决心当然不会理她了,他们已经成亲了,如果自己不要她,那才是真的欺负她, 楚韵感到有一道人影罩在自己上方,遮住了眼前瓜瓞绵绵的帐子,她瞪着眼看着杜容和的脸想,他怎么能这样!」 唉,她刚才可是已经把杜容和当成君子了。 再说他们就见了两次!在毫无感情基础的状态下,两次就要睡到一起了! 第7页 虽然杜容和对自己还很好,并不嫌她嫁妆少,也不说她乡气。可楚韵能感觉出来,这种好与其说是好,不如说是「客气」。 显然他对自己也是陌生的,而他看起来还不是个太坏的人。楚韵内心挣扎了一番,终于开口道:「三爷,其实你也不想的吧。」 杜容和愣了一下,接着就倒在床上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他笑了半天,想起楚韵当了自己嫁妆这事,躺在鸳鸯戏水的面上道:「你胆子也太大了,怎么什么都敢说?」 楚韵道:「我猜的,我在乡下晒黑了,一时半会儿不如你好看,我不如你好看还怕呢,你难道不怕?」 杜容和一只手挡在眼睛上,也不看她,淡淡道:「咱们虽说是夫妻,可我见你的次数并不比你见我多,谁能不紧张呢?」 他毕竟要比楚韵大三岁,看楚韵紧张他就不能紧张了。 楚韵既做了虎妞也不枉担这个虚名,奇道:「你不喜欢我也能行?」 这就是男人的悲哀之处。杜容和嘆了口气。 他考虑了半天要不要跟她说实话,他也没女人说过这些。最后考虑到夫妻情分不能从拒绝开始,还是告诉楚韵:「男人劝两下自己确实可以行房,这跟喜不喜欢紧不紧张没什么关系,就是个身体反应,就像打一下膝盖腿就会弹起来一样简单。」 生物书上怎么说是一回事,听人自己口述病例是一回事。楚韵既不想做膝盖也不想别人做膝盖,她道:「那你先把我当成朋友,等咱们感情好了再做夫妻好不好?」 杜容和听到这里内心五味杂陈,家里人都觉得他娶楚韵委屈了,谁知道人在心里压根就没瞧上自己。 他仍是个有风度的人,楚韵穿着衣服看不出来,刚刚靠过去他就察觉,这姑娘瘦得惊人,身上到处都是骨头。 瘦弱的美人有很多,瘦成一把骨头还有这么强生命力的,杜容和从没见过。 他觉得楚韵是一株揠苗助长的苗,不得不为了存活让自己快速生长,瞧着生机勃勃,但根基太浅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枯萎了。 这不是健康的身体,杜容和也怕自己把人折腾坏了,他还不是那么丧心病狂的人。 便道:「好,都听你的。」 只是他既不懂跟陌生的妻子相处,也没有过女性朋友,于是在感情上只好先把楚韵看成妹妹。 他跟妹妹相处很有经验。 杜容和想,自己今年十九,楚韵今年十六,他们都还年轻,等楚韵养好身体,再来说夫妻的事对他们也不算太迟。 楚韵看他能同意,也心生感激。就这一天的相处,她便能瞧出来杜容和是个很好的人,可再好的人,她也不想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跟他过一辈子。 即使日后磨合不好,楚韵也愿意让杜容和重新娶一房妻子,到时自己再回乡下种地去。 那时候她是二婚妇人,又跟杜容和建立起真正的朋友之情,不看僧面看佛面,叔伯想来也不会再打她主意。 两人这么说定后,很快都放松下来。 杜容和也不再露出虚伪的温情,还跟楚韵说了些杜家家事。 渐渐的,楚韵对杜家有了更深的了解。 她总算知道杜容和为什么娶自己了。 杜家祖上当年在渖阳也算比较有名的士儒,努尔哈赤打过来后就这么把杜家这一支掳走,归到自己的正白旗名下做了包衣奴才。 后来杜家又分给了多尔衮,顺治爷上位后将正白旗收到自己手上,杜家跟着成了上三旗的一员,从此只在内务府为皇帝做事了。 楚韵在杜家只待了两日光景,已听宾客说过几次「天子近臣」。 听起来风光无限,可问题是渖阳老家还有一支杜氏。 这支杜氏当时打仗是跑了的,打完了以后又在渖阳繁衍生息。 京城杜氏的不幸就在于,渖阳的杜氏跟楚家老太爷是一路人。 楚家老太爷到死都认为自己是大明遗民,而且真的做到了为大明守节一辈子。 楚老太爷对平头百姓很宽容,对曾经有名有姓的包衣奴才就万分鄙夷了。楚韵没见过老太爷,但她出门前亲眼看着楚大给祖宗上香时,先找了块黑布把老太爷的牌位蒙着。 楚老太爷这类人遍地都是。 有这类人做对比,另一类人日子就不好过了。 两类人离着远那还好些,杜家这个离着远也没用,同根同源打断骨头连着筋,只能此消彼长了。 杜老爷并不服气,认为自己这支是流过血的,死得就剩他爷爷这个独苗了,你们那都是逃兵,装什么大瓣蒜啊。 形势不饶人,人家如今就是以明遗身份在乡绅士族间备受好评。 杜容和怕她听不懂,便挑了个同妇女生活息息相关的职位举例渖阳杜氏有多受好评,道:「渖阳杜氏和江宁织造交情便不错,渖阳杜氏来京里十次有八次都是跟着他们去参加诗会,翰林院里不少人都很熟悉这些不肯出仕的俊杰。」 楚韵只听到了前半句。 清朝的官楚韵除了如雷贯耳的那些,认识得不算多,江宁织造她还真认识。就是曹雪芹的祖宗曹寅呀! 楚韵道:「那渖阳杜氏确实挺有名声的。」 搞不好人家的福气还在后头呢!曹寅对诗友不错,编全唐诗还不忘提携有能力的旧友。 就算编书赶不上,子孙能借着祖上交情请曹雪芹吃顿饭,那可就又五花马千金裘了。 第8页 渖阳杜氏眼看着要奔着名垂青史去了,难怪正白旗杜氏压力这么大。 杜容和不知道曹家以后会有全唐诗和梦,作为杜家这一代的才俊,他也有他的眼光,道:「虽然渖阳杜氏并没有官位,但已经形同清流之官,虽然他们没有享有厚禄,但已经出入王侯之家备受优待,只要子弟能做出一两篇青史留名的文章。一个不顺的汉人,即使没有做官,汉人儒林要求的出人头地,渖阳杜氏也能够全做到了。」 说到这里,杜容和就不再说了。 他同楚韵成亲就是因为,家里迫于形势不得不同渖阳杜氏交好。 杜家也不是人人都贊同这个,就是杜容和也觉得文曲星不是这么容易出的,所以他们家里现在还能够靠着康熙包衣的身份,保持不卑不亢的气度,不必对老家弯腰。 楚韵对此不太乐观,人家就不需要变成文曲星,只需要跟在文曲星身边沾光就好了呀! 楚韵道:「你也跟他们一起玩。」渖阳的人一年才来几回?如果杜容和能和曹寅做个君子之交,说不定她还能见一回真容。 说到这个杜容和就笑:「一笔写不出两个杜,人家认了那个杜,还有这个杜什么事?」 八旗子弟住得都近,杜容和出门当差跟他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隔三差五也会请人一起跑马。 他请了人家不来,那有什么法子? 杜容和的自尊心只允许他做到这个地步,热脸贴冷屁股的事,他是不会做的。 他们家能人还是杜老爷,一辈子能屈能伸,看形势不对,很快就调整心态要给家里娶个汉人媳妇。 要是这媳妇刚好家道中落,可以彰显他们家还有汉人重信守义的气节,那简直是打瞌睡遇上枕头,天要旺其家了。 杜老爷不跟杜太太说这个,杜太太汉姓郎,满姓钮祜禄,跟老满洲八大姓不是一回事。姓张的跟姓张的也不一样,张道陵是天师,张大川就是卖猪肉的。 杜容和舅家更是,这个钮祜禄从前跟汉人做生意做得多,入关后是自愿划到汉军旗来的。郎家汉语说得顺熘,亲戚大多还是汉话都不会说的满人,他娘就认自己是天下第一等。 杜容和和两个哥哥在外走动,闲话听得多了,倒是很能理解父亲的感受,他也并不为媳妇出身不好委屈。 这些话他不会对楚韵说,他说这么多只是想让她知道就算他们如今不行房,自己也不会欺负他。 杜容和让她安心住着养身体,道:「渖阳听说咱们的婚事,担心我们苛待你败坏杜氏名声,昨日来了许多人。」 杜老爷趁着机会拉着人重修旧好,他对楚韵也十分满意,杜家没人去触杜老爷的霉头,杜容和也一样。 楚韵这下弄明白了,杜家肯出倒贴钱让她进门,是因为她吃的是两杜相争之利。 弄明白以后,楚韵在黄米胡同杜家的第二晚,整个后半夜都在为渖阳杜家祈福。 第005章 百变杜君 夫妻总是比朋友难做的,与杜容和说开以后,两人关系反而更熟了一些,偶尔还能坐在一起聊天,那种盲婚哑嫁的尴尬也慢慢没有了。 看楚韵太瘦,他还在外买甜食回来,古代人观念里,糖比肉金贵也比肉养人。 什么蜜糖红豆卷和脂油方脯白蜂糕,都是薄薄一层皮,馅多得透出胭脂色。 或许是生产力的原因,这时京城的糕饼果子远远不如几百年后的甜,这种淡淡的蜜香反而更和楚韵脾胃。 闵氏一句闲话惹得自己三天进了两次厨房,瞧着蜜糕儿,私下挑着眉对丈夫杜容锦说:「这小弟妹不是个省油的灯!这啥做派啊?感情是外地叫花子上咱这化缘来了,你瞧着吧,不过三年功夫,老三屋里能叫她搬空。」 这话刚说完,次日楚韵就被杜太太叫过去说了一回。 杜太太穿着紫纱春衫,和两个儿媳妇在一起说春衣的事,杜家节俭,若非忙不过,衣裳鞋袜都不假以他手。 楚韵进门,她便让人端了一碟子枣糕,放在小儿媳手上,和蔼地笑:「家里刚做完喜事,糕饼果子还多,你且用些。日后和老三好歹也节省着过日子」 楚韵叫这一说,就不得不把一碟子拳头大的枣糕都吃了。 枣面儿松软却用料实诚,两个下去她便有七分饱了。只是怜惜这碟子剩点心不知会不会进了潲水桶,仍是把最后两个吃了。 这一吃,晚饭也不必用了。饶是生得一幅好胃口,楚韵仍有些撑,下午还用了一些山楂水。 晚上杜容和再买了金丝小卷回来,她闻着香,胃里却有些反胃,夜里还起来吐了一次。 杜容和叫来何妈一问,知道是娘说了她,还给人餵了三五个大枣糕,立马脸色就变了。 他不是个能让父母替自己做主的人,冒冒失失地去跟亲娘吵架,杜容和也做不出来。 子女要击退父母,非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杜容和暂且按下此事,先给楚韵赔了不是,又亲自去拿消食丸兑了温水给她用。 楚韵不是娇弱的人,吃了药以后,身上舒服多了,打了水重新洗漱便要睡。 杜容和瞧着被子却睡不下,他伸手把东西抱到榻上:「我去拿两床新的回来,你躺着也舒服些。」 说着,往厢房拿了两床熏了梨花香的锦被。 楚韵怪道:「怎么不拿那些新的?」 第9页 这又是一桩事了,嫁妆明面上是给楚韵的,但他实际上却另有打算。 杜容和这时也不瞒她了:「箱子里装的都是要卖的,旧被子盖着也比新的舒服。」 楚韵听得怔住,她穷归穷,眼力还是有的。那被面花纹不算多好,这能卖得出什么好价钱?杜容和是买糖买得没钱了? 不然何至于杜太太为此大动干戈。 她心里装着这事,却一直没找着机会说。 杜容和是个忙人,婚假期间不仅有许多公务处理,还有出于对渖阳杜家的担心,不得不更努力地日夜研习满汉语言文字。 知道楚韵为自己受了责难,也没收手真简居度日,而是避开闲杂人等,把养人的食物补品藏在装书的盒子里跟着文房用具一起捎进来。 楚韵怕他真给自己买糕买穷了,以后还不上人情,还想拿话问他,只是杜容和大部分时候都待在书房,五点起十点睡,她不好打扰。 这事儿便这么耽搁下来。 杜家院子小下人就少,杜容和院子里只有何妈和李叔两口子,一个在外跑腿,一个在内做做家务。 楚韵的事他们都不插手,她也没想过要沾这个光。何妈看新奶奶不往死里使唤自己,对楚韵也很和气。 等销完婚假,杜容和重新当差,何妈也放下戒心,不怕她抱走夫家东西补贴娘家了,收拾院子时还叫上楚韵一起。 那些挂得红彤彤的布料都得拆下来重新入库。 楚韵收拾完,抱着东西去库房,结果就发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十口死沉的棉花箱子陆陆续续只剩四口了。 他就这么急着脱手卖棉花? 再说,都开春了,究竟谁会买这老棉花被? 楚韵终于逮住机会试探他:「六条被子你卖了多少钱?京城如今时兴这个款式的被子了?」 杜容和心思一转,便知道这姑娘在担心他偷偷弹棉花卖。被人这样小看,他伸手在楚韵额头敲了一下。 楚韵吃痛地捂着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结巴道:「你个棉花商怎么还打人!」 杜容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笑道:「棉花商人我是做不成了,养一个你么,那还绰绰有余。」 说着,便去厢房抱了床被子过来用剪刀剪开,一手抖开被子:「你瞧瞧里头是什么?」 被子里稀里哗啦倒出来的,都是整块儿整块儿的皮毛。灰的银的杂色的纯色的都有,一条被子里塞了有七八件,毛都压扁了,掉在地上便一点点蓬起来。 杜容和陡然从棉花商变成个皮货贩子,楚韵受到的惊吓更大了,这得多少钱啊? 杜容早承诺过要留两样东西给楚韵压妆,这时便大手笔地挑了块灰色的银鼠皮递楚韵,道:「都卖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咱们自己用,这块银鼠皮你留着冬日裁衣裳。」 楚韵还有些回不过神,听他说银鼠,还道:「这老鼠也太大只了,跟南方大蟑螂似的。」 杜容和笑道:「银鼠与老鼠不是一回事,这是貂,京里爱叫银鼠皮罢了。」 「我不要,我有衣服穿,老太太给我攒的棉花穿着暖和,不用穿这个,再说我也没钱给你回这么贵重的礼。」 貂皮大衣在现代也不便宜,楚韵说什么也不肯要,她有多少嫁妆杜家人心知肚明,冬日白白来一件貂皮大衣,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闲话。 杜容和说一不二,很有些少爷脾气,也不听楚韵的,直接把料子按下,道:「打牲乌拉年年都得给京里打猎,宫里穿不了那么多,剩下好些都让人分了。我这回分得多些。总之,这些都是白来的,不花钱,穿吧。」 至于回礼,那更简单了,他道:「咱们不是朋友么?那还计较这么多做什么?你挑着用心的给我,我才高兴呢。」 楚韵还是不要,她闷着头想了会儿,忽然意识到这是贡品,诧异道:「你给我装这么多嫁妆,是不想外头知道你拿了银鼠皮?」 「每年宫里要的皮子都有定数,打牲乌拉多送的『盈余』老爷子都由着下头分。」杜容和没有反驳,这没什么好担忧的。满朝文武人人做这个,上头都睁只眼闭只眼,不做的才是外人。这十条被子都是做事的小太监求宫女做了直接一条一条运出来的,这些人拿得只会比他多不会比他少。 在宫里当差,不拿的反而受人排挤。 楚韵听到肯定的答覆便嘆了口气。她穿来这么久,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来京城,也很少去想这个时代会发生什么事。 对于农人,天大的事没有庄稼大。 如今来了杜家,便不得不多想。楚韵不愿意掺和进风云之中,自然也不想存身的杜家有什么好歹,便提醒他:「少花点这些银子吧,能占得了一时便宜难道还能占一辈子?日后要是惹出祸事怎么办?」 要是撞那铁公鸡做的抄家皇帝手里,攒再多钱也没命花。 杜容和见她害怕,心里更觉得这个女孩子在乡下养得单纯,不知道外边不是非黑即白的画卷,于是挑着能说的告诉她:「傻姑娘,内务府这么些人,月银都只有几两,在紫禁城怎么过?家务事是本烂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要是不涨禄米没人会来翻这个。」 现在没人翻,以后会,后头还有个抄家皇帝在呢。想劝劝人吧,听了杜容和的话之后,楚韵发现这是个死结。 杜家的男人不能耕种也不能做买卖,只能靠着旗主生活,俸禄又低得离谱。 第10页 杜容和俸银一月只有三两,一年加起来也就跟通货膨胀后的刘姥姥打平。 刘姥姥都得拉着板儿打秋风,杜家要维持小康之家且稳中有进的生活,那就只有想办法四处拔毛。 楚韵不再劝了,她改变不了这些事,总之,知道了杜容和卖棉花跟自己干系不大,不是她把人吃穷的之后,杜家在她心里就成了「会被抄家」的杜家。 她笑:「你拿吧。」 既然迟早要抄家,不如由着他想干什么干什么了。 杜容和是个聪明人,诚然楚韵这话说得发自内心,他还是觉着有些阴阳怪气。 为了争口气,他想,自己非不靠差事从别的地方大赚一笔给楚韵一点厉害瞧瞧不可。 第006章 被记帐了 杜容和很快把皮子卖完了,除了自留的、孝敬杜老爷杜太太的银鼠皮。杜家姐妹各分到一块香鼠皮。 闵氏和魏佳氏是兄弟媳妇,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没有小叔子给嫂嫂送衣服的理,两人自然没有。 这回他学精了,还没发料子就跑去撺掇两个哥哥,道:「人人都有,哥哥莫非让自家媳妇眼巴巴的看着?」 如此,杜家女眷便在春风里拥有了一块厚厚的毛料子,只是两兄弟买来的料子不及杜容和拿的好而已。 楚韵同太太老爷一样拿的都是银鼠,但鼠鼠不同,她这块要小得多,要么裁开在衣服边滚一圈,要么做几个围脖卧兔之类的小物件。 杜家只是普通富裕,家里冬天大多还是穿棉袄,便是娘家有钱的闵氏,拢共也就两件黄狗皮大衣换着穿。 看楚韵也有一件跟自己差不多的,再小杜太太都有点不乐意,要是给老大媳妇老二媳妇她都不会多说,人家有嫁妆,拿块皮子也还得起啊! 楚韵的两箱衣裳,一齐卖了还沾不上银鼠的边呢。 「外头人眼里老三媳妇可不是只有两箱嫁妆,人从杜家大门抬进来整整二十箱。」杜老爷听了就劝她。 杜太太火冒三丈:「都是为了老三脸面,哪能算她的!」 杜老爷说:「外人可不知道,装了一回不装二回,那不就露馅了么?钱白花不说还让人笑话。日后家里有什么好东西,还给她挑次的留一份,不然叫亲戚以为咱杜家贪了她嫁妆。」 杜太太愕然,老三倒贴娶个媳妇已经大大触了她霉头,不想日后还有更多霉头等着。 这时她才察觉自己似让老爷诓了,当时把倒贴娶妇说得千好万好。怎么就忘了装穷人一身破麻袋,装富人满头金玉钗,这不得拿钱装么?楚韵没钱,自然得花杜家的呀! 杜太太当下心里就有些不好,可事已至此,让花出去的银子打水漂更不成,只能唉声嘆气躺在床上,整晚都在想着如何讨回来。 次日一早,喜鹊自院子外探出个头,对楚韵笑:「奶奶,太太叫明早过去一起做衣裳呢!太太想着,开春原本就要添新衣,毛皮耐放,家里人又是头一回得,干脆趁着这时候连冬衣一起做了。」 妯娌几人过去时,因想好了讨钱的法子,杜太太破天荒地给了几个媳妇一个微笑。 闵氏和魏佳氏都有些受宠若惊,暗嘆不知婆婆今日发了什么春疯,竟变了个人似的,改明儿真的叫家里请个萨满回来跳跳。 好在她指点了两个媳妇几句,就跑到楚韵跟前去了,指着小银鼠皮道:「做卧兔裁成小条子滚衣服边,不如整块儿值钱,以后没钱还能拆下来卖了应急,你是汉女,不用讲究,把咱们旗人的窄袖放宽一些,料子裁成两半,绕在袖子上,那就又好看又暖和了。」 楚韵一直没说话,照她的想法,这料子束之高阁最好,以后假如和杜容和过不下去也能还他,只是婆婆的话她不能回绝,便道:「娘,我做个卧兔就挺好了。」 做卧兔就不用花料子钱了。 杜太太正等着这话呢,道:「不怕!我还有几匹料子,改明儿挑几尺给你记在帐上,日后慢慢还就是啦,咱家的媳妇总穿布衣也惹人笑话。」 这是她真心话,媳妇穿得不体面,丢老三的脸,让老三花大钱,她是绝不能容忍的。思来想去,她便想出个法子——记帐。 别的不提,大宗物件不能少一分钱。 在场之人都看得出来杜太太的意思,无非是借着做衣的由头不让楚韵花杜容和的钱。 杜月抬头道:「娘,你疯了!你跟三哥说过吗?」 杜太太盯着楚韵,道:「女人家的事,要他知道做什么?」 所以这是一本不许让男人们知道的暗帐。 闵氏想起自己进门时,不吃不喝地坐了两日夜,下地跌得至今身上都有疤,记帐算什么?凑在楚韵耳边凉凉道:「你过的已经是好日子了。」 至于楚韵,杜太太就是杜家女眷的天,她要记帐哪个敢拦着? 因这块银鼠皮,楚韵不几日又欠下一大笔债,她想跳楼的心都有了。而且对体面有追求的女人不可能只要求衣裳好,她们能要求到头髮丝上! 今天她就感到杜太太的目光在自己鞋子上打了个圈儿,这样下去,为了杜家的排场,一块卧兔料子能迁出一整套旗装的债。 是以楚韵做了一大堆绣件还没卖出去,又开始担心起日后的经济纠纷。 楚韵正发愁呢,那头楚大倒是来了一趟。 何妈提着些腊鸡腊鱼江米糰子跑进来道:「奶奶,你兄弟说家里要祭祖,让你带着三爷回去吃饭。」 第11页 楚韵知道祭祖都是幌子,哥哥是担心杜家跟楚家不亲热。 杜容和不讨厌自己,她能感觉出来。但她也知道杜容和讨厌楚大,当日回门也不过在外头包了桌席面,并未亲自上杜家去。 楚家近邻知道柯氏刻薄小姑子,看姑爷不愿进门都在看笑话。 楚大对此颇有微词,私下让柯氏拉着妹妹说了一回,说楚父楚母还在时,两人都忙,楚韵小小的一个人,其实是被他这个兄长抱着长大的。 他对这个妹妹内心深处很有感情,当年狠心送她和老太太回乡,楚大哭了一路。 家里没钱能怎么办呢? 楚韵对他廉价的亲情不感兴趣,杜容和只是没去楚家吃饭,楚姑娘可是在乡下抑郁而死了呀。 这样一想,楚韵更不会理会杜家对楚大的态度了,她宁愿在家多绣两条帕子卖了换钱。 所以这一次邀请她把礼收了,人仍然没有去。 楚韵不理会娘家,外头自有人为她理会。 京杜盯着沈杜,沈杜亦盯着京杜,不出几日功夫,沈杜的老太爷就把杜老爷叫过去了。 杜老爷猫着腰给老太爷捧了一下午烟,累得腰酸背痛的都不知道为什么。 还是回家时,才跑出个管事提醒他:「咱们一家人不说二家话,老爷这事办得太不厚道,既娶了人楚家闺女,如何给亲家没脸呢?叫外头知道,又得说杜家不知礼数。」 「又」字针尖似的扎得杜老爷脸红得滴血,刚进书房就跌了一跤。 五十多的人,哪经得起摔?这事他还不敢叫郎氏知道,否则明日郎家舅舅就得打上门了。 杜容和下马回来,衣服都来不及脱就被叫到书房去了。他没想到自己只是没去楚家吃饭而已,竟然能惹出这么一桩事,跪到杜老爷跟前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是儿子不好。」 他下手重,登时脸上便浮出手指印。 杜老爷躺在床上还笑眯眯的,道:「谁叫咱家不如人呢。起来吧,明日你再去一趟楚家,跟他们好好吃顿饭也就是了。」 杜容和自无不应,不过,脸上的红印他却不想让楚韵看见,进院子先用袖子遮住脸才开始找人。 楚韵坐在海棠花书下绣花,自从欠了杜三爷一块银鼠皮,又让杜太太记了一回帐,她便想赚点银子傍身。 杜家院子太小种不成东西,她又没什么机会出门,便打算先绣点儿小物件卖出去,能挣点儿是点儿。 这几日楚韵已经做了半篓子,只等着过几日轮到她出去买早饭,就卖了换钱。 只是黄米胡同终究离杜家太近,要是在附近卖针线活,让杜家人知道难免又要生事。 楚韵轻轻嘆了口气。 杜容和看了一会儿,道:「土有什么好玩的?明日我带你出去玩如何?」 楚韵求之不得,她停下挖泥的手,隔着深深浅浅的花影,道:「去哪里玩?」 杜容和说:「明日休沐,我同你一起回楚家吃顿饭,路上大可以逛一逛。」 两人就这么隔着一棵树慢慢说话,一直等待何妈提了饭菜进门,才一起回屋。 这时他脸上已经没什么印子了,但楚韵眼神好,盯了几眼就瞧出了不对劲,起身拧了张冷水帕子按在他脸上,小声问:「你爹打你了?」 古代的大爹那可是真的大爹,说打杀谁就打杀谁。 杜容和没想到给她看出来了,这时也不否认,用帕子捂着脸,只是为杜老爷正名道:「我们三兄弟从小就没挨过他一根手指头。」 不是被杜老爷打的,那是怎么回事。杜太太疼孩子?*? 疼到心窝里,更不可能动手了。 楚韵沉思片刻,道:「难不成你卖皮子终究闯出弥天祸事。在外让人打了?」 杜容和真不知道她为什么对皮子这么在意,以至于有点事就往这上头想。 他摇头道:「要真有那天,黄米胡同一个都跑不掉。」说了杜老太爷如何折腾杜老爷的事。 楚韵一下对沈杜印象就不大好了,道「这也太变态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关他们什么事?」 虽说沈杜的存在间接让她过上了好日子,可如果沈杜是个坏人,那日子再不好过,楚韵也不愿意做伥鬼。 杜容和也觉得这杜老太爷很变态。 楚韵道:「两家分开这么多年了,不搭理他他还能冲进来捉人不成。」 杜容和深深地嘆了口气,道:「爹不反抗就是因为老太爷变态到了世所罕见的地步。」 杜容和很少说人坏话,能叫他得出这么个结论,可见其人当真恶劣到了极点。 杜容和慢慢告诉楚韵,京杜做了包衣和沈杜做过逃兵都是两家心结。 总之,杜老爷一辈子都在琢磨如何让自家抬旗抬到外八旗去,那真是做梦都能笑醒了。 他没这能力,他的心结表现在给前程大好的儿子去娶没有任何助力的乡下姑娘。 杜老太爷对老祖宗逃跑这事也想不开,于是死活不让家中子弟出仕。前二十年沈杜人饭都吃不饱,杜老太爷四子五女,最后都饿得只活了老四。 对此楚韵只能感慨,不愧是清穿,行四的就是这么有buff。这个四最终就是沈杜这一代的佼佼者,没有出仕也把京杜逼得满头大汗了。 能狠得下心用子女的命做名声的人,没人能跟他争。他在道德上立于不败之地,杜老爷今日不给他点菸,明日名声就能臭大街。 第12页 为了自己的儿女,别说点菸,就是跪着磕头杜老爷也能笑眯眯的。 如同杜老爷不得不弯下的腰,杜容和这饭也不得不吃。 第007章 吃的抄家饭 两人说好要回楚家探亲,杜容和睡前就问她想去什么地方,他答应要带楚韵出门逛逛,当然说到做到。 楚韵早就想好了道:「我想去绸缎铺买点东西。」如果可以,她还想再去一趟花鸟市场,到时挑几盆花草养着卖钱,也是极好的营生。 女儿家买针头线脑养花弄草都是寻常。 杜容和想让楚韵多过过京城女儿的生活,满口答应道:「你去买东西别自己结帐,叫人记在黄米胡同杜家帐上,月底他们会来人结算,京里繁文缛节多,买完就给钱,叫人知道得说跟他们不亲热。」 楚韵虽不知为何只是结个帐的事,就跟亲热不亲热扯上关系了,好在她不是去买东西而是去卖东西的,随口应了声好。 回娘家不能空手,楚韵不想杜容和给好东西,次日天还蒙蒙亮,便跟魏佳氏一起去了胡同。 她先上炒货店花二十文钱,买了三斤咸味南瓜子、三斤怪味西瓜子。柯氏离不开这个,吃得上火就黄连水照样磕 又借了杜太太装老米的黄袋子,装了满满两个大口袋。 当然,最重要的是,另外花了二十文向杜容泰大儿子杜密买了他写过的旧纸,上头有千字文百家姓什么的,正好让楚大儿子楚宗保写。 杜容和对楚宗保没印象,闻言道:「你们家还有人在念书?」 他只知道楚父是才子,三十岁便中了举人。楚大不知替了谁,考了几次都名落孙山,家里光景大不如前,便从学子较多的宣武门外搬到商户更多的崇文门外边捣鼓旧货生意去了。 楚韵:「楚家如今只我哥十岁出头的儿子楚宗保在念书,我哥这人自己念不出来,砸锅卖铁也要供楚宗保读书。读都读了,又捨不得给买笔墨纸张给他用。」 像楚大这样劳心费力做事,但永远只管开头不管发育的人,楚韵只能说他没发财是活该的。「总之,宗保念书那都是吃百家饭,今日借这家的书明日借那家的书,这几张旧纸送过去,我兄嫂指定说不出半句不好。」 杜容和想着怎么也是她娘家人,要是有个侄儿中用,以后不也是楚韵的倚仗么?他道:「宗保要是爱念书,用这个不成,不如改日想法子送到正经书院里去。」 楚韵磕着南瓜子笑:「喜欢什么呀,他跟他爹一个样。我可不是圣人,我讨厌他们一家三口,就是文曲星下凡就缺我这口气,我也不给他。」 这话不全对,有一半是楚韵为楚姑娘不愤,有一半是想吓退杜容和。 这几日,楚韵发现这人什么话都跟自己说,按理即使朋友间亦有雷池,像杜家的心结,这话就不是朋友能听的。 换做楚韵自己,她只会一辈子埋在心里不叫人瞧出来。 杜容和是真心以朋友的名义想让她慢慢熟悉杜家,等到她跟猪似的贴上秋膘,就该被当成盘菜吃了。 可是不行啊。 她不讨厌杜容和,杜容和不是传统的文弱美郎君,或许因为过久了满人策马奔腾的生活,他更像儒将。 放在现代,杜容和也是妥妥的高富帅。可惜,这里不是现代,齐大非偶,对于现代人楚韵可以勉强一试,即便不行还能脱身,对于古代乡下人楚韵,他当真算不上良配。 尤其,他吃的还是抄家饭。 杜容和当然没有被吓住,他是觉着这姑娘还挺记仇的,不过这样的真性情他并不讨厌。 一个不讨厌的妻子,总是好过一个两看生厌的妻子。 两人在这大眼瞪小眼。 何妈看不惯,推着人催道:「老李把车都叫来了,快走!再不走赶不上趟了!」 楚韵抱着东西迅速钻进了车里。 康熙崇尚武力,对旗人坐轿坐车出行颇有微词,她可以坐轿子,杜容和只有牵着马在旁边跟着车慢慢走。 车里不比马上更容易一览京城风景,对于目前的楚韵亦是满足了。 因为除了豪富的江南,京城就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她两辈子都没有来过这个地方 进京时,也是里正托一队经商的熟人送的她,商人卢一家做的小本生意,一路上东躲西藏地不想给兵丁炭火孝敬钱。 楚韵就没走过什么大路。还让野兽撵过几回。进京时整个人都灰扑扑的,她嫂子以为来叫花子还叫了句阿弥陀佛,顺手打发两个白面馒头。 等楚韵惊喜地对楚大喊了声「我的亲哥!我的亲嫂砸!」之后,这待遇便荡然无存,当晚被拉着狠狠涮了一通,饭桌上就剩黄豆饭了。 这次跟杜容和出门,算得上楚韵这半年头回见的小世面,要是算上她在乡下的日子,那就更久。 要杜太太和大嫂算,这乡下人是打在娘胎里就没见过世面的,她们就不一样了,怀孕吃老米补身,孩子亦沾有气。 李叔驾着车很快到了内城人气最旺的商业街之一,——东四牌楼。 此时天色尚早,小贩大商都行色匆匆地带着货往里跑。路上还有好些额头剃得高高的旗女、盘头扎辫的男人,穿着紧身裤的洋人和穿大袍子的传|教士。 楚韵一路看一路想,这可比黄米胡同好玩多了。 只是出入的商人大部分说的都是满语。 第13页 杜容和不知道什么时候打马从后边绕过来,看她竖着耳朵的样子道:「生意人满汉话都会说,你进去只管说自己的就成,便是洋人也不怕他,入乡入俗,他们京城话说得都不错。」 至于洋话,没人学这个。这些人一直被看得很严,也就两年前用金鸡纳霜治了康熙疟疾以后,地位才被允许他们在外城开了个小教堂方便传|教。 杜太太也带着杜家女眷去过几回,——她们是当看稀奇,不是真有什么信|仰。 杜容和送家里人去过,这个小教堂比宣武门天|主教堂小多了,看着小家子气。 不过他对洋人看不大上,倒觉得很衬他们,还小声跟楚韵道:「你要是想去,改日我带你去逛逛。」 楚韵摇头:「没什么稀奇的。」 教堂她在现代看多了,有这功夫,她宁愿跟妯娌小姑子一起磕瓜子儿。 杜容和为此大大地惊奇了,京里人还盼着去瞧洋人长什么样呢,她一个蜗居乡下的小姑娘竟然对京里「没什么稀奇」! 第008章 卖钱了 到了绸缎铺,楚韵要卖东西,她不想叫杜容和知道,看见街边有卖吃的,跟他说:「三爷,我饿了。」 杜容和看了会儿,道:「前边有家刘记蒸铺,专卖什锦蒸食和各类包子,主顾都是附近不大开火的官宦人家,包子做得跟印出来似的,模样大小都一样,尤其羊眼儿包子,咬开就流油,嫩嫩的有点儿甜,吃起来肥而不腻,味道鲜美。你等着,我去给你多买几个回来。」 楚韵本来不大饿,叫他一说当真馋了,道:「那你去吧。」 杜容和看得直笑,又觉得楚韵可怜,总是一听说吃肉就流口水,可见从前度日艰难,不过以后他必不叫楚韵吃长斋了。 李叔还坐在车上磕瓜子,听到这里,屁股都没抬,说:「少爷,我去买吧。」 杜容和摆手:「不用,她叫我去买呢。」 目送人远去后,楚韵悄悄将荷包藏在袖子里跳下车去了绸缎铺。 她找着伙计问:「你们收不收荷包?」 「收,但得先看看样子。」 楚韵看了眼李叔,瞧他没往里头看,把东西从袖子里拿出来,交给伙计:「你瞧瞧,这样的如何?」 伙计都没伸手摸,远远地看了一眼说:「五文一个。」 一共是100文,楚韵觉着公道,便点了头。 别小看这100文钱,这时米一斤7文,面一斤18文,便宜些的猪肉30文,酱醋油酒合起来四碗才算一文钱呢。极好的棉布衣裳一身300文一件,即便是冬日的棉衣,新弹的也就600文,已足够寻常人家过几个大雪寒冬。 天下物价,只要知道米价和寻常衣裳价,其他便都能猜出一二。 伙计数出一百个铜板,用麻绳穿着递给她。 楚韵仔细数了两遍,她简直要掉眼泪了,这是她从陕西过来后亲自挣的第一笔钱! 用的是老太太留给她的布,就像两人还在乡下相依为命一起卖粮似的。 她珍惜地将铜钱揣回袖子里,又跟伙计打听:「小二哥,你知道银鼠皮么?这个贵不贵啊?」 伙计看出来这小媳妇是个样子货,没钱买东西,还是笑融融地告诉她:「瞧奶奶说的,银鼠皮什么时候下来过?我家奶奶去岁新做了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绣娘都是自己家的不花钱,还用了二十五两哩!」 楚韵的心像掉进一个黑洞,她比划着名大小又问了一遍:「这么大的皮子,得多少钱呢?」 伙计道:「你这个大的中等成色值五两,小的这个值二两。只是奶奶切记,买银鼠皮须用银子,这东西比人贵,家里买小子丫头再没听说牙婆不收铜板的,这银鼠皮,人家就只收银子。」 楚韵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太做孽了! 自己这100文,不能说多,也算不上少了,可连缝制银鼠皮的丝线都买不起。好不好做到大清亡了她都还不上杜家的钱。 想到这个,她出门时脸都是白的。 杜容和大步流星地捧着包子过来,仿佛怀里抱的是一束花。走近一看楚姑娘脸色苍白,以为是饿着了,赶紧挑了一个甜口的,递给楚韵。 楚韵看着包子,又呆了,诧异道:「我能吃两个包子,你买两打来做什么?」 这谁吃得完?他们一共就三个人,至于拿到楚家去,楚韵脑子里就没这选项。 杜容和眨眨眼,道:「你没去过刘记蒸食铺,他家东西好吃,只是里边男人多,又没有包间,不方便带你去,你难得出门,我干脆都捡了一样,要是你吃了喜欢,日后叫李叔出门给你买?」 李叔伸伸腿道:「刚我说去,你还不让呢,哪还有日后?」 楚韵唉了一声,这下不好说他了,只是叫袖子里铜钱一冰,又想起另一件极重要的事,她问:「你是记的帐,还是自己掏钱给的。」 李叔又开始磕瓜子了,刚刚磕的是西瓜子,这回磕的是南瓜子,他觉着两袋瓜子始终得分量一致,边磕边说:「我的青天大奶奶,三爷打小身上就没揣过钱。」 好的,这个包子,又是楚小姐买单了。 楚韵都不想问多少钱了,月底杜太太会告诉她。她挑了四个包子,问:「三爷,剩下的怎么办。」 杜容和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办了,他最多吃四个,还剩十四个啊。 还是楚韵道:「剩下的十四个,我请你吃,就当谢谢你照顾我了。」 第14页 楚韵说的是真话,杜容和不知道记帐这回事,心里以为是这姑娘拿自己请客的东西回他。 还想着,她对自己似乎已经渐渐熟悉了,都肯小小地用他一笔钱了。 楚韵说完了,便抱着一兜包子坐在轿子里吃,正值春日,时令包子里亦有花汁馅儿的,吃起来甜甜的像玫瑰花酱,她又挑了个豆腐皮包子、两个羊眼包子,一气吃了四个下去。 杜容和瞧着,伸手把包子放到马背上,他道:「这么吃伤身,你原就根基不好,别吃了。以后你叫我多买点,我也不买了。」 楚韵能得这句话,也不枉撑得肚皮圆滚滚的。 那头楚大知道姑爷要来,生意都没做,早早在通知街坊邻居到时过来瞧。 柯氏在灶上忙活,等小姑子进门,瞧着有瓜子纸张果然笑得合不拢嘴。妻子不说啥,楚大自然也没话说,几个大人虚伪地笑着寒暄。 唯有一个楚宗保,看见一叠写满了字的纸,天塌地陷般哭着回屋了。 楚韵看见就冷笑!该! 杜容和呢,则觉得世道艰难,女儿家阴险一点乃是正道。 柯氏:「姑爷别看宗保这样,其实他可爱念书啦。」说着,转身进去便端出一碗炖鹅腿,一碗煮鸡子,一碗腊鱼,一大碗煨的稀烂的猪肉过来。 楚宗保闻着味,又诈尸一样跳出来了。 楚韵瞠目结舌,她知道楚大好处少不了,可也没想过楚家一下就脱贫了。 楚大拍着杜容和的肩是真把他当亲兄弟了,虽然两家人在婚事上有些摩擦,可老家乡下的田,县里听说他妹夫是正白旗的人,亦主动不再收他的税,就连做二手生意,来找楚大说话的人都变多了。 往常楚家一月就沾两回荤腥打牙祭,如今隔三差五也能买方东坡肉回来分着吃。 要是杜容和打心眼里认他这个小舅子,那日子只有过得更松快的。 杜容和吃得清淡,这类大荤在家素来不伸筷子,这回却破天荒地要夹菜。 楚韵知道他是顾忌楚大嘴上没门把,出去说他嫌菜贱。 这不是贱不贱的事。 杜太太爱吃大荤,杜家饭桌上这些菜式亦很常见,只是,平时吃得清淡的人一下子吃大鱼大肉肠胃是承受不了的,现在拉肚子能拉死人。 楚韵夺过杜容和的筷子,道:「哥,我想吃小菜,我出去买两个小菜回来吧,王婆子手艺好,我馋死这个味儿了。」 柯氏轻轻地哼了一声,以往小姑子在家是从不敢这么说话的,如今显见着翅膀硬了。 楚大暗瞪她,眼睛里都是——傻妹子,都做少奶奶了还馋小菜,这丫鬟命得让人没法说了。 只是,这会儿的楚韵已是杜家来的客人了,他也没言语,只摸出把铜钱拍在桌上,努嘴示意楚宗保去买。 楚宗保正吃得欢,这么丰盛的菜他们过年也不常吃,不一会儿抡起筷子吃了三碗饭,连着菜汤烂肉都吃得一干二净,见楚大叫他跑腿,一抹嘴,道:「不去!」回屋倒着接着睡午觉去了。 两口子叫儿子气得胸口疼。 原本楚韵没来之前,楚宗保是很听话的好孩子,经常东家给爹打酒西家给娘买针线什么的,邻居瞧都说柯氏把儿子教得好。 楚韵来了以后,楚宗保成天疯玩,在家做惯了太子,在学里都敢跟富家子弟打架了。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性子扭了之后,柯氏再想管就管不了了。 平时也就算了,有姑爷在,楚大颇觉丢脸,笑眯眯地道:「我进去劝劝宗保。」不一会儿,楚宗保掉着金豆子呜地冲出来拿着钱买菜去了。 杜容和看得险些笑破肚皮,怎么每家人吃饭都有这么好的戏看啊! 城南的胡同好吃的多,没一会儿楚宗保提着醋熘白菜、水晶萝蔔干、清炒玉兰片、咸豆腐脑回来。 楚韵给杜容和夹菜,自己专挑肉吃,但凡他筷子歪点儿,她都竖着眉毛道:「吃菜!」 这么一来外头就知道是她凶不让杜容和吃,不是他不愿意吃了。 就当还了他在杜太太面前守住两人没有圆房之秘的人情吧。 楚大不明就里,脸都白了,谁家女人这么跟男人脸色瞧啊,杜容和说不要她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怪的是,杜容和一个字也没反驳,姿态优雅地就着熘白菜吃了一整碗饭,好似吃的不是白菜,而是山珍海味。 吃完了,柯氏端着残羹剩饭,跟丈夫嘆:「这土包子刚来我就知她不是个好东西,瞧瞧这手腕,竟能一个人吃了两个人的肉!」 楚大道:「有手段还不好?有手段咱下半辈子可算有着落了。」他当然是盼着妹妹越厉害越好的。 柯氏这才不说话了,她洗了碗便拉着楚韵问她跟姑爷处得好不好,又说让她多跟娘家走动。当着杜容和的面儿还道:「姑爷不知道,咱们家没别的,就是疼闺女,老太太给家里留好些东西,我和她哥一个子儿都没留,全让小韵拿走了!」 第009章 天灾 楚韵的嫁妆怎么来的,杜家人知道得比楚大这个亲哥哥清楚,——楚老太太是被楚韵送的终。 能这么睁眼说瞎话也是一种本事。 杜容和慢条斯理地放下筷子,笑着看楚韵:「不是要去买东西吗?天色不早了,再不去等会儿回家迟了,娘要担心了。」 楚韵说:「我不去了。」 第15页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更重要的事,于是看了一眼楚大。 楚大福灵心至,拍拍妹婿的肩,说:「先不忙走,阿韵难得回来,我带她去给爹娘上柱香。」 杜容和还不知道楚韵为什么突然不去了,小姑娘的脸真跟娃娃似的,说变就变。 可楚韵并不是一个会突然变脸的姑娘,那么或许是楚家让她倒尽胃口,没了闲逛的心思。 这么一想,他连香都不想让她上了,怕楚大又欺负人。可人家祭祖,还真不好拦。 他说:「我跟阿韵一起去。」 楚韵赶紧拦住他,道:「堂屋里有老太爷。」 老太爷看着自家姑娘被父兄嫁给为满清做事的汉人,能被气活过来。 杜容和知道楚老太爷的事,这又不是什么秘密,杜老爷当年就是看在楚韵是这类人家出来的女儿,才破天荒地派人提的亲。 杜容和不得不放人了,他担忧道:「有什么事你就叫我。」 楚韵都听笑了,楚家还算不上狼潭虎穴,不过,让人记挂的滋味不坏,她小声说:「放心吧,我很快就回来。」 狼兄楚大黑着脸带着妹妹一路去了堂屋。 楚韵想着祭祖忌讳多,这个哥哥又是嫡又是长的,便想着换个地方,结果一看,楚老太爷牌位上盖的黑布都还没取下来呢,也不提什么在堂屋说话犯忌会的事了。 她直接说:「我要三百斤桃子,十二套僧衣僧帽。」 三百斤桃子是一两,十二套僧衣僧帽也是一两。 是的,一两银子的购买力就是这么彪悍。 楚大彻底对这乡下人刮目相看了,他张嘴半天,才问:「你把压箱银子花了买这个干什么?」 楚韵:「拿来卖钱。」 她看见传教士之后,想起的事越来越多了。 今年四月,会有一场大地震,大到县志府志都应详细地记录了这件事。 神佛庙宇尽榻,压死男女二万余,甚至有「有阖门尽毙不留一人者 」,而且「地声如雷,经年不息。」 这只是震中的一个县而已。朝廷为了赈灾,花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 楚韵为什么知道这个?她只能感谢自己大学时的导师杨女士。 杨女士很鼓励学生去了解土地的歷史,她说:「了解这片土地为了吃上一碗热乎乎的米饭经歷了什么,以后你们要去任何地方大干一场,这都是精神上的灶心土。」 大家都知道杨女士夹带私货,不过当时楚韵身边的同学,大部分念书都不是为了理想,只是录取线刚好够上这个学校,刚好调剂到这个专业而已。 楚韵是贪农大离家近,毕业后也没做这个,而是跑去网际网路公司上班了。 大家对农学能有什么精神? 况且,翻阅故纸堆是一件很乏味的事。只是到了要写论文的时候,大家就对这些「额外」的作业很感兴趣了。 楚韵捧着花生瓜子八宝粥,也混迹其中跟着研究了一阵。 清朝关于土地的史料很多,尤其康熙是个很关心米价的皇帝,他被四爷夹掉的也几乎不包括这个部分。 楚韵对康熙朝的粮食了解得也就比较多。她记得康熙年间出过很多天灾,大地震,蝗灾,旱灾,江南水灾,不一而足,最终的结果是大部分时候粮价都能控制在七文上下。 她穿过来之后,和老太太就是靠着这个从陕西蝗灾里活下来的。 楚韵考虑过做预知梦告诉周围人,是老太太打断了她这个念头。 老太太听她说完之后,立马叫了两个尼姑过来给楚韵灌黄符水,拉着她去看一个「先知」的下场。 那个先知叫陆沉川,唉,说句丧功德的,从名字就能看出他日后的下场了。 陆沉川是个很俊秀的年轻人,是当地的庙祝,老太太拉着爹娘三天两头就要去上香解签。 陆沉川忽然有一天说,河里何年何月要发大水,让村人收拾家当赶紧走。 他说中了没有?当然说中了,不少村民都因此避开得救。 人对神是又敬又怕的,没有的时候盼着,真出现了,那就要拉下来。 日子一久,他们就把陆沉川沉塘祭奠河神了,说他是河神的小儿子,在人间已经功德圆满,是时候回去尽孝了。 楚老太太当时六岁多,被爹娘抱着去看稀奇,她万万没想到笼子里是给自己吃糖说故事,送大竹马玩的庙祝。 陆沉川在笼子里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这就是他留给喜欢自己的小丫头的遗言。 楚老太太永生记住了这件事,她破天荒地把楚韵关在屋子里不让她出门了。 幸好,楚韵说的蝗灾并没有马上应验,楚韵都在猜,或许她穿的只是衍生吧。 她放弃了。 但她的老太太是天下最好的老太太,经歷过陆沉川的事,楚家当年没有卖粮,两婆孙还在家挖了个大地窖。 蝗灾是迟了一个季度来的,两人躲在挖的地窖里过了半个多月暗无天日的生活,等救济粮到了才敢爬出来。 慢慢的,她察觉出了规律。 她记住的这些天灾,确实会发生,只是或许因为时空不同,发生的地点和时间不能保证。她也无从像陆沉川一样准确预言。 每次有个什么,楚韵就注意到有钱人并不是傻乎乎的一掷千金到处捐款,这是男人做的事,是小部头。 第16页 大部头在女眷这边,太太小姐们不是捐钱赈灾,人家是自己搭个棚子,免得肥了硕鼠荷包。 还有一样,是重中之重,越有钱的人越不在赈灾上,而是在祈福上。 灾年厄月人家四处买莲花桃子等素果做水陆道场,风调雨顺时人家给和尚送僧衣僧帽还愿。 平时屋檐上来着乌鸦都要去解签化煞,更何况这样的大灾。 京里的有钱人,只有比乡下更厉害的。 发难民财,楚韵不会也不敢去做,发点狗大户的财,她只当替天行道了。 第010章 利益至上 楚大不知道这个能卖什么钱,三百斤桃两个麻布口袋就能装完,不过楚韵此时今非昔比,他温和地像个好兄长似的关心道:「姑爷对你不好吗?怎么还要去卖东西呢?要不要我跟他说说?」 「他待我很好,只是我嫁妆少过得没底罢了。」楚韵当然不可能告诉以后可能有地方要出事。她给的理由是:「我是听人闲聊说,这二月间京里要大做水陆道场,我想着,到时僧衣僧帽和素果走俏。」 听谁闲聊楚韵说得含煳,楚大无视掉嫁妆少等刺耳字眼,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人是杜容和。 姑爷是挺靠谱的,人家在什么地方当差?皇城中的禁地,消息灵通很正常,他说要走俏那多半是真的。 楚大还说呢:「这二两银子够做什么?不如多放点。」 「我没钱!」楚韵说。 这已经是她所有钱了,再要钱,那就得卖掉所有嫁妆。这是老太太的遗物,就是再穷,也不能打这主意啊。 楚大要供楚宗保念书,他也没什么钱,道:「你傻啊,姑爷有的是钱,你是他媳妇,同他说两句什么银子要不来?」 楚韵没这么厚的脸皮:「一二两银子有什么好说的,再说我是听来的,也不好叫他们知道。」 她是嫁了人的,在理论上她的一切都是杜家的了。 杜家人要是知道自己和杜容和做生意挣了一点,杜太太也不会认为这是靠她自己得来的。 楚韵想要在杜家有自己的钱,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杜容和过手。 这也是她为什么让楚大去替她买的原因。 买了东西可以放在楚家,杜家人不会知道。 楚大对她和老太太混帐,可他做生意很有诚信,不然也不能在京里留下来。 这倒不是说他是个有苦衷的好人,反而更说明他是一个利益至上的人。 跟这样的人打交道,有钱有势时是不必担心他会对你怎么样的。只有在处于下风时,才需要担心他是不是会反水。 当年楚父楚母还在时,孝道站于上风,楚大是好哥哥好孙子。 楚父楚母死后,孝道只会破坏他的生活水平,他就选择做好丈夫不孝子,一切都是为了「小家」。 楚韵一开始很不理解,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得冷酷无情。 楚老太太说:「因为他楚东陵本来就是这样的人。」 其实楚东陵一年只给点「吃肉银」的补贴,楚老太太是可以告官告楚大忤逆不赡养老人的,楚东陵一定会吃官司。 只是吃官司之后呢? 外人一定会说,这家出了个不孝子,这家的姑娘肯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出嫁是不用想了,说不定最后会被宗族送到寺庙里关一辈子。只要对外说一句是她自愿去给老太太祈福,楚家姑娘的名声立刻就能回来。 不会有人反对这个。 老太太想得很清楚,也再三跟楚韵说就算自己以后走了,她也不能对在说哥哥一句不好,这会玉石俱焚,还告诉她:「以后我走了,你还是要回京,他不会卖你,也不会管你。你去了别跟他谈感情,没用,他理解不了,你得跟他做生意,稳稳压住他一头,他就什么都理解了。」 老太太拿一回孙子送来的「吃肉银」,就在外说一回他的好。 楚东陵老家的名声保持得一直不错,也就是不妨她们能靠着种地在乡下攒出两箱衣裳,这回才栽这么大个跟头。 原本他们估计,楚姑娘在乡下过个七八年苦日子,到了婚龄再把她接过来吃两顿好饭,让柯氏收拾两件不要的旧衣。还有什么好说的?想也知道这乡下土妞会感激涕零到不会提半个字的嫁妆。 这些都是楚韵猜的。 等杜家收下她拿出来的嫁妆时,楚东陵也没有生气,而是迅速调转口风,拿了二两银子给她添妆。 楚韵更深刻地理解了老太太的话,楚东陵一切的行为都是因为——感情对他是不值钱的。 这样的人,楚韵不喜欢,但不得不承认,他们总是比有坚守的人更容易成功,更容易长命百岁。 楚东陵听完楚韵的话,知道生意有黄的可能,也不争了,转头就去拿笔墨立契,道:「这是你的生意,我帮你跑腿不掺和,这是规矩。果真挣了,你多来家里走两圈,就当给我茶钱了。我也不哄你,你怨我也好恨我也好,想自己活得好,无论如何跟我在外头做对亲兄妹。」 他们都姓楚。 兄弟姐妹间的纠纷,是没法解决的。 再多的怨,血亲之间,不容宣洩。 楚韵冷笑:「我比你清楚!」 这时楚韵在楚东陵心里已经完成了「乡下来讨债的妹妹」到「照顾自己生意的城里人」之间的转变。 他真正有了兄长的样子,笑:「长大了,知道照顾自己了,这很好,爹娘知道也能安心。」 第17页 楚韵想,老太太当真了解这个孙子。 看,楚姑娘一直哀求的好哥哥这不就回来了吗? 楚韵不愿意跟他说这个,她不是真正的楚姑娘,不会被没经歷过的兄妹情触动。 楚东陵看她不接话仍笑眯眯的,一点不生气,好像楚韵刚进京时在他眼里看见的嫌恶从来没出现过。他转头提起生意的事,又收了100文的定金,道:「帐也是跟着京里的规矩走,月结。」 这回楚韵理他了,只是刚到手的100文,还没捧热乎转头就没了,她一想这个就想中风。 不过楚韵并不后悔,这份契约,才是她最想要的东西。 不求回报的感情是最昂贵的,拿多了她还不起,再说以后没有感情了要怎么办呢? 所以她出门时是带着笑的。 那头柯氏在打开黄袋子瞧着不是老米是瓜子,险叫气死,又忍不住不磕,结果越磕越上火,眨眼嘴角便冒出个大燎泡。 丈夫已不容她再给小姑子没脸,就这,人走时还得收拾出两筐娘家送来的酥梨叫她带走。 她盼着小姑子有骨气,不要娘家的东西。?*? 楚韵真不是这类人,不得不低头时她低得下头,可不用低头的时候干嘛受气呢。 想着自己给柯氏当牛做马两个月,她还笑着说了声:「谢谢嫂子。」 柯氏嘴角的泡更闪亮了! 杜容和看了她好几眼,差点没忍住笑。看人精神抖擞的,他这才放心地把人扶上驴车,同楚家兄嫂道别。 回了杜家,两人换了衣裳,便要去给杜太太请安。 喜鹊摇头没让进,道:「太太头疼歇着呢。」 「出门前都还好好的,这会儿怎么突然疼了。」楚韵还奇怪呢。 回去何妈就说:「杜老爷又让那头叫走了,太太不乐意。」 杜太太素来不乐意家里跟民人打交道,她希望儿女都跟舅家亲,然而郎家人鼻孔朝天,杜老爷去了几回就不大去了,连带着几个小姐少爷也不去。 看丈夫一个月去了两回八竿子打不着的沈杜家,自然害头风。 杜容和知道杜太太是装的,杜老爷才是真会出事那个,赶紧拿着东西又要出门。 楚韵叫住他问:「那你晚上回来吃吗?」 杜容和点头道:「在外哪吃得下,叫厨房给炒一盘香椿鸡蛋,再拌个豆腐。」 楚韵记下来,随后便同何妈一起去院子里摘香椿。 杜家院子浅,却种了不少经济花树,一年四季家里都瓜果不断。这株香椿只养了三五年,春日也就够杜家人尝个鲜。 楚韵和何妈不敢摘多了,又担心摘得不够杜容和吃不过瘾,干脆摘了一大盘连带着酥梨一起送过去,叫厨房洗了分,这样摘多少也不打眼了。 一听说儿子也去了,杜太太头疼得更厉害了,她叫喜鹊过来喊楚韵。 儿子不会不懂事,只会是媳妇不懂事,不知道劝着。 屋子里杜乐坐在杜太太身边小口小口地吃酥梨,还叫厨房晚上再收拾两个炖梨,她吃了再回去。 她在也不奇怪,父母生病是出嫁女除了逢年过节唯一能回娘家的理由。 楚韵一进门,杜乐就说:「我回娘家还没三弟妹勤快。」 其实楚韵一月也只回去了两次,头一次还是新媳妇回门,那时席面亦订在杜家附近,她都没进楚家门。 但跟婆婆的女儿顶嘴,就是在跟婆婆过不去,这时候哪有能顶婆婆嘴的媳妇? 楚韵说:「三爷叫我去的。」 杜乐不能顶弟弟,弟弟认她,她日后才有娘家。她轻轻哼了一下,又说起嫁妆的事。 先前她一直没找着机会同杜容和说,天一黑就叫人送出内城了,这时好不容易回来,当然不能再放过。 杜乐道:「这也没外人在,那二十箱是怎么回事家里都知道,你去开了厢房,让人搬出来吧。」 第011章 酥梨银茶碗 楚韵垂眉低声细语道:「大姐,东西早叫三爷卖了。」 杜乐好像被雷噼了,尖叫道:「怎么会卖了?我都没回来怎么就卖了?」 楚韵细细地同她解释:「大姐,我也不知道呢,原是三爷的东西我不好过问,不过好似给大姐挑的香鼠皮便是用这钱换来的。」 杜家人不知道那十床被子里是暗度陈仓的皮毛。杜太太一听,还算了笔帐。 那二十箱东西她心里有数,拢共瞧着也就二十两上下,买了几张皮子,老三能留下十两都算好的。 她还劝大闺女:「你兄弟心里有你,你就别争这三瓜两枣啦,还是大姐呢!」 杜乐原是个浑人,一听这话更不得了,也不管楚韵几妯娌啥的在不在了,怒气冲天道:「谁叫你们当初把我送去那等人家,叫我出了咱家门,好好的旗服也穿不了了。娘瞧着,咱们胡同里往日跟我好的姐们,谁还跟我玩儿?我在那头吃苦,跟下流妇人打交道也就算了,回娘家跟亲兄弟亲爹娘要两样东西还要不到,就是这乡下人,楚老太太还给存了两箱眼屎大的东西出门哩!」 杜月人小性子也混,却听不过大姐说粗话,道:「大姐也是读过书的,少说两句罢。」 杜太太唉了一声,道:「牛家多有钱啊,那米铺都开遍京城啦,绫罗绸缎八辈子都够你使的,再说孩子都三个了,咋还说淘气话,好啦,别怪娘。今晚上悄悄在家歇一晚,明早再叫大哥送你回去罢。」 第18页 杜乐是家里唯一不能在娘家留宿的女儿,今日撒一回泼,能在家睡一晚,倒觉得划算,勉强暂停了火气,只是瞧着楚韵仍不顺眼,挥手便叫几人下去。 闵氏叫这挥之即来唿之即去的做派气了一路,路上还说:「几十岁了还这大小姐脾气,也不知出了咱家这个门儿谁还搭理她,旗人不似旗人的,还说咱是笑话呢,黄米胡同谁有她闹的笑话大?」 楚韵听着,倒觉着杜乐也不大容易,难怪她隔三差五跑娘家折腾。旗女嫁汉人在从前是要除旗籍的。按几人说的话,这大姑姐多半是赶上趟了。 这两回杜乐在娘家都穿的褂子旗袍,回婆家前又得脱下来藏着,这滋味儿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杜太太多重视身份,看着多爱儿女的一个人啊,竟也肯这么对待女儿。 这事儿瞧多了,楚韵觉着还是乡下好。 城里人杜容和是晚间回来的,手上拿了包东西。楚韵看他脸色也没什么不对劲的,便知那头多半没什么事。 屋子里何妈已经把饭菜摆好了。 除了杜容和说的香椿炒鸡蛋和小葱拌豆腐,还多了两碗冰糖雪梨、两碗蜜饯核桃泡茶,茶用玉兰银镶雕漆茶盅装着,瞧着富贵极了。 东西也好吃,尤其泡茶,入口醇香,有点儿油脂满满的手磨咖啡味儿。 楚韵很快喝完了一碗。 杜容和眼里这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一看就说:「大嫂送来的吧?咱家就大嫂二哥在内务府管茶库。」 他的茶叶不要钱,可都是宫里小太监孝敬的好东西。 何妈不会做这个主,至于楚韵,那就更不可能了。 她不怎么动他的东西,不管杜容和怎么说,她都不用。 何妈啧啧道:「那可不是,咱家除了大奶奶,谁还吃个酥梨赔幅银茶碗。」 楚韵听得咋舌,难怪大嫂腰杆子这么硬,半点不饶人,人娘家顶的是真肥缺。 杜容和听了只是笑,以前是没有,现在么。 他转身把李叔抱的礼盒拆开让楚韵看,道:「这是四叔给你的见面礼。」 这盒子不大却内藏干坤。 里头放了个小金冠子,两个小银冠子,冠子很小,中心都有拇指大的琉璃,既华美又不会过于奢靡。 要是给什么蓝宝石绿宝石,那就不是楚韵能戴的了,越好的东西越对身份有要求。 从这些东西里就能看出沈杜人心细,做事周全。 但仔细一想,楚韵又觉得很别扭。 杜老太爷刚让杜老爷捧烟没几日,杜老爷人都没好利索呢,才顺着意做了一点小事,人家立马就送上礼了。 她觉着这不像平等交往,那头明显是把自己当主支了,对待杜容和父子跟训奴似的。 明摆着说——这次做得不错。 「这东西虽好,却不是好意头。」她合上盖子道:「你收起来吧,我不要。」 再说这得多少钱啊?楚韵真的一点也没有了! 杜容和看她忐忑的神情,知道这姑娘看出门道了。 说句大不敬的话,杜家人都送走几个皇帝了,还能不知道别人训奴是什么样子? 比起内务府的手段,渖阳逃跑之氏哪里够看? 他一点也不在意,要是在意,杜家人早叫气死了,还笑盈盈地喝茶,道:「管他谁给的,心里怎么想的。你都当他是孝敬来的不就成了?」 推脱不掉这份讨厌的礼物,这几个冠子便被楚韵束之高阁,只是打今儿起,杜三爷在楚韵心里又得了一爱称——杜阿q。 第012章 花多者吉 杜容和对她的腹诽全然不知,兀自吃着香椿鸡蛋,贊一回何妈手艺,道:「香椿芽嫩,鸡蛋也煎得好,带点儿焦糖黄,一戳就流汁。」 还叫楚韵多吃点儿。 楚韵心里装着那二两银子,难得失了吃饭的胃口。 大姐回家侍疾的事,杜容和去了趟亲娘屋里便知道了。 他以为楚韵是为这个吃不下的,道:「我早说了东西是归我处置的,大姐回头要再说你,你让她找我。」 楚韵也就当吃了个瓜,她身负巨债,外头还有二两银子的本钱,这些生活琐事哪里值得她当真费心。 她是惦记外头的桃子和衣裳, 因这操心事太多,人在杜家待了一阵人不见胖反而更瘦了。那边杜容和受亲爹给人捧烟摔了的事刺激,也要隔三差五念经静气,晚上还得挑灯夜读,不出半个月,腰身亦慢慢瘦下去。 这年头不再宽袍大袖,旗袍亦非现代那样贴身,反而格外肥大,衬得人也臃肿,人瘦个几斤外人不大看得出来。 两人骑射种地,身子骨较常人结实些,没脱袄子前,瘦了也没叫外头瞧出来。 还是喜鹊和家里几个丫头做好了衣裳,叫来人往身上一比才发现不对劲。 等人走了,几人凑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两人是不是吵架了。 话眨眼就传杜太太耳朵里。 杜太太剥着甜瓜子儿拉着小闺女感嘆:「新婚夫妻这才多久?要说奔丧也得有三月热孝啊。」 「这可是你儿子我三哥!啥丧不丧的!」杜月看不惯她娘这张嘴,抓了把瓜子仁一气吃了,道:「准是让你记帐闹得,小嫂子心里想不开自然瘦了。」 杜太太心里亦有猜测,还一件件同闺女分析:「我又没乱收她银子,四时三餐,哪一样记了?你哥是男人,养媳妇天经地义,可也不能手里没个门把,啥都给媳妇吧?我记着大宗的帐,还不是为了他么?我可没半点私心。」 第19页 杜月劝了一回没劝动,只得撒开手不管了。 然而黄米胡同不少人都很关注杜家的民间媳妇,邻居黄太太便是一个。 黄太太生了两儿一女,家里姨娘也生了两个儿子。 原说也是人丁兴旺之家,奈何旺了个王八,前些年跟噶尔丹打仗,四子去一子回,剩下这个小的没了只手,只关在家生孩子。 一家子都靠着小孩子的口粮过活,小孩子长到十来岁,就爱跟着杜容和哥哥长哥哥短的叫。 都是街坊,况且杜老爷当年也是被同僚背回来的。杜容和对黄家就比较照顾,手上有活常让帮着跑腿,有他搭手,黄家谢天谢地总算不必再不停地生孩子了。 黄太太心里感激,对楚韵和杜容和关注得也多。最近,两人从黄家门前路过,她看出人瘦了些,立马就让娘家送了两条鱼,歇了晌午,提了肥鲢鱼过来,指名道姓要给小夫妻两补补。 「也算我的春礼啦。」 杜太太赶紧说:「两孩子淘气,非说瘦了穿衣好看。」可不是她做恶婆婆害的,你可别乱说啊。 黄太太又说一回年轻人爱俏,嫂嫂得多盯着人,方忧心忡忡地走了。 人走了没多久,杜太太就贴心地把楚韵叫过来,说了一回『想娘家了就让三爷带着你回去』『饭是不是不够吃?』之类的体己话,又叫她在长肉前都不必出门了,在家好好跟杜月玩吧。 杜月求之不得,杜家几兄妹岁数都隔得远,她在家也没有什么可以玩的人,非要玩那都是跟胡同里的姑娘一起。 小嫂子跟她只差了两三岁,四捨五入也称得上同龄人啊。 楚韵忤逆不得婆婆,又惦记外头动静,便笑着应了下来。 其实,她也是来了才知道,古代小孩过得并不枯燥,有钱人更是了。就拿黄米胡同来说吧,大多姑娘都会拉帮结派起诗社,互相对打,偶尔还会做丹青。 杜容和跟她说的理由是——好不好的另说,主要是为了不落俗套,不然就不像有门第的好姑娘了。 像杜乐,出嫁久了,又久居商贾之家,杜太太就常说大女儿不像杜家风范。 杜月不玩那个,她只会写些「这么长这么大这么宽这么圆」的诗,写出来也是给人笑话。 她玩的一般都是象鸽铃,风筝,鼻烟壶儿,蟋蟀罐子,鸟儿笼子之类不动脑子的。 由此也可以想到,来杜家的都是什么类型的姑娘了。 这些姑娘最大的十五岁,最小的只有十岁,除了一个被亲娘杜乐送过来交际的牛荣儿,其他都是旗人姑娘。 大家都不怎么搭理牛荣儿。 楚韵是嫁进杜家的杜家人,算不得乡下人了,再说这幅身体今年虚岁十六,实际八月份才真的足岁。小姑娘们心里,没到十六那都是自己人。两两相加,便对她很宽容,还叫她一起坐在地上聊天。 古代人早熟,十岁的姑娘针线都学三四年了。 她们叽叽喳喳讨论的也不是吃的玩的,而是谁家姑娘落选啦,谁家姑娘得了老主子好评,媒婆把门槛儿都踩塌了。 「唉,杜三妞儿你明年要选宫女了吧?」 「真好啊,那你明年过了春天,就能议亲了。」 大家都很羡慕「杜三妞儿」,因为——她长得圆滚滚的,一看就不是内务府挑宫女的喜好。 虽然做宫女有银子,可要二十五才能出宫,家里不愁吃不愁穿的,谁想去里头给人使唤? 「我大姐说做宫女可苦啦,伸手在树上摘个果子吃还叫主子打嘴巴子。」 说到这里,大家都长吁短嘆。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里待遇比兄弟还高一截,吃个树上的果子就叫人打脸,就是她们最恐惧的事。 杜月其实也很怕啊,她今年都不想减肥了,还想着干脆整点儿水痘什么的,落点儿疤更保险,只是叫杜太太用藤条抽了一顿,再不敢说了。 她磕着瓜子儿笑:「嫂嫂,我们要玩『卜流年』,你也一起吧。」 卜流年是很流行的女儿游戏,也可以叫占卜爆米花。 楚韵在乡下时也跟小姐妹玩过许多回,——因为玩了这个游戏,爆出来的米花能吃。 玩法也很简单。撒把糯米在锅中受热,等糯米爆炸成一朵一朵的小花。大家就围在一起,从花色大小、爆出来米花多寡来占卜,一般来说,爆得越多越吉利。 同样是问仙占卜,「卜流年」听着可比笔仙啥的阳间多了。 楚韵跟乡下姑娘问的都是「今年收成能好吗?」「家里会不会多给一双袜子做嫁妆呢?」这样非常质朴的话。 黄米胡同这群小姑娘,问的自然是内务府小选。大家都盼着别被选中。 她真心盼着这几个姑娘都能得偿所愿,所以亲自给她们搭了野灶放上野锅,点燃干草。 糯米要占卜人亲自放。 楚韵辈分最大,所以第一次撒米是她撒的,撒完了,她就不管了,只坐在一旁听话。 结果还真叫她听出点门道。 牛荣儿没人搭理,又不想跟楚韵说话。跟胡同里的姑娘,便没话也找出话来说,轮着她时,牛荣儿抓着米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吗?外头米价涨了。」 第013章 唯一的主顾 屋子里玩得热火朝天,喜鹊白鸽斑鸠拢了个几个小机子坐在外头,趁着太阳大看得清楚,把大麻花辫抓到胸前在剪分叉。 第20页 听到牛荣儿说这个,一时笑得头髮少了一大截。 米价意味着什么,待字闺中尚为选秀髮愁的小姑娘不知道,可她们知道。 杜家面上挣得少,实际不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只是杜老爷死活不让在外买房搬走而已。 杜家的贴身丫头都是一个当两个使,又要风雅会裁衣又要买菜会做饭。日子一久,胡同外头是什么样子,人人心中都有桿秤在。 天下有什么事,都反应在粮食上。 涨价?这都是京城外的事,只要京里稳定,大家心里就不慌,再大的事也觉着总会过去的。 要是京里的米价都压不住。那得是什么样的大事? 连月姐儿的丫头倚红都说:「大妞儿准是又听大姑奶奶胡说的。」 小姑娘们不懂这个,但不妨碍跟着一起笑。 她们倒不是真的多讨厌牛荣儿,只是在家胡闹,家中老母凶人都说的是「再闹把你嫁到牛家去」,久而久之,牛荣儿不讨厌也惹人讨厌了。 天真的恶意让荣姐儿眼里露出一些茫然和不知所措,在牛家胡同,胡同里的女孩子因为娘总给她做旗袍都不跟她玩。 杜乐瞧不起这些人,回回都跟她说,等你长到七岁站稳脚跟,娘就带你回杜家常住,那才是你该待的地方哩。 今日一来,荣姐儿发现,这跟她在牛家没什么分别。 楚韵见了怪不忍心的,天杀的封建社会,荣姐儿今年才七岁,放在她的世界,才刚上幼儿园大班。这么小的年纪,楚韵当时还躺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吃呢。她想了一下,就过去挨着荣姐儿坐下了。 一个被冷落鄙夷的孩子,只要有人在她在孤立无援的时候跟她说说话,即便什么都不做,日后她想起童年往事,总也有点温情在。 她又是此间来客,脑子里多了些记得东西,说:「你别着急,有什么话慢慢说,大家都是知礼数的闺秀,你说得有理,她们自然服你。」 牛荣儿泪珠子都要掉下来了,她本来是看不上楚韵的。 她娘说了,楚韵是乡下丫头,挨得久了会沾上她的穷灰和土气。 楚韵皮肤黑了点瘦了点,但人不难看,叫荣儿说,这不比那些十二岁类大花卷似的妞儿好看? 牛荣儿就觉得娘说得不太对,只是还想着要做孝女而已,这时看楚韵给自己擦眼泪,又不跟着别人一起笑她。 牛荣儿彻底叛变了,小声说:「我是听我爹说的,那日我娘不在家,我爹守着我午觉,我亲耳听见他跟大管事说『山东一直缺粮,你准备准备,咱们改明儿也驮着东西去一趟,要是那头真是灾年,你干脆先住下占位,差个人回来说一声,我就叫人把店里的货全捎过去,等开了大仓,就赶不上这趟风了。』」 听到是山东的事,更没人感兴趣了。横竖挨不着黄米胡同来。 唯有刚刚觉得些怪异的楚韵,听到这番话后心里一紧。 牛家在京城大大小小总共开了五间米铺子,宣武门外三间,内城两个繁华商业地两间。 楚韵跟着哥嫂住时,常看着柯氏以杜家亲戚的身份去牛家米铺杀价。 以她的了解,牛家铺子瞧着多,生活亦富足,在别的地界,比如她这辈子的乡下老家,牛员外是首富中的首富,在京里,顶天了也只能说是买卖兴隆的小生意人。 小生意人为了节约成本,习惯了什么事都亲力亲为,像下乡收米这种事,牛荣儿的父亲牛大力就跑得很勤。 机灵的小生意人的消息往往最灵通! 她想,恐怕这次地震就是改头换面落到山东去了。 如果是这是真的,她并没有听到有人说山东地龙翻身的事啊,难不成是她记错了? 楚韵记性一向很好,尤其落到清朝,更是翻来覆去地把自己脑子里那点东西过了个遍。 她仔细想了想。 先不管那头出了什么事,唯一可以肯定的是,米价利润已经大到连牛家这样的京城小虾米都想要千里迢迢地倾巢出动。 这说明——山东形势非常不好。 一般不好是小事,非常不好是无事。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山东那边出了事,官员担不起这个责任,干脆一级一级地瞒下来了。 我的娘,这些人是猪精变的吧,怎么不瞧瞧你老主子是这么容易被瞒住的人吗? 楚韵想到这里,脸马上就白了,她是经歷过蝗灾,死里逃生的人,那场面她只能说,——自己这辈子最恨这种贪官污吏! 等到这些人买果买布,她非驮着布车打上他们家门不可! 喜鹊的笑容也凝固了,——她是下人,可她不傻,人家可是真大官儿,拔根汗毛都能压垮杜家,要是以后有人说起某某日有个杜家,在家开宴揭山东官的短。 她想想就头皮发麻。 喜鹊很快出去了一趟,再过来时手上就拿了些骰子和牌,说要陪她们玩。 她能说会道,这么玩了两把更没人记得米不米的了。 一群女孩子一起吃了瓜玩了游戏,骂了看不上的种种人,约好下次玩的时间,总算散伙了。 牛荣儿也叫牛家派了马车来接爱女。 楚韵还以为喜鹊会跟杜太太说,谁知到晚上杜容和从宫里回来,杜家都还静悄悄的,还叫喜鹊端来两碗鱼汤。 这鱼是魏佳氏做的,鱼先起油煎过,用的是冻豆腐,这个好吸汤,人吃了容易长肉。 第21页 不会做鱼的人,只能做鳜鱼鲈鱼这类不放盐都好吃的鱼。做鲢鱼就会有股子土腥味。魏佳氏的本事就是鲢鱼能做出鳜鱼味儿,煎过又炖过的鱼着照样不比豆腐差。 杜容和一整碗都吃干净了。 楚韵在想要怎么说这事,杜容和虽然是在内务府当差,不算正经臣子,但他确实是八品官,而且没日日出入王庭,如果有办法往上捅一捅这事,那山东灾民或许就不用买高价粮了。 可这事哪有这么容易,杜家芝麻大的地方喜鹊还怕惹祸上身呢。 杜容和一个芝麻官能做什么,京里未必没人知道山东的事,人家都不说,你去说,不是明摆着得罪一个省的官吗? 不说吧,她当真良心难安。 杜容和看出来她有话要说,还潇洒地吃了碗茶,想看她能憋到什么时候。 上床前,楚韵终于想通了,凑过来说:「三爷,你知道吗,山东米价涨了七八文,都卖上十四文一斤了。」 杜容和看着近在咫尺的红菱小口,垂下眼在心里念经。 她还太纤弱了,纤弱到自己不能逾越。 他故作惊讶地笑着问:「哦,是这样吗?你从哪里听来的?」 楚韵慢慢地说着话,杜容和趁机伸手给她塞了两只炸糖糕在手里。 糖糕外头撒了层白糖,里头是满满的豆沙,金黄酥脆,一咬就流发烫的糖汁。 楚韵说着话,不知不觉吃了两个下去。 杜容和看她吃得不算少,总算放心了,一想又觉得楚韵傻。 他在尚虞备做笔帖式,这地方专管皇家饮食起居要用的东西。自己每天都得用满汉双语抄写各地进的贡品,这里头就包含了各地大米。 难道他还会不知道外头的事吗? 尤其像山东这样肥沃的土地,那边的官员送东西都喜欢送点儿米面果蔬之类的农货。 不过最近人家送上来的米,写的仍是七文一斤钱。 要是换了别人告诉杜容和,他肯定得哈哈大笑。 这人换作楚韵呢,他就想让她多吃点饭,把这事当点心消遣了。 听她学了一遍荣姐儿的话,又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之后,杜容和就发现自己委实小看了楚韵。 他比楚韵更清楚里头的事,道:「外头的事万事有我在呢,我必不叫你再挖地窖过日子,你在家跟嫂子、娘、月姐儿一起高高兴兴地过日子,这些事很快就过去了。」 至于牛家要去卖高价粮,他说:「这个也不能去,姐夫不知轻重,明日我亲自去一趟。」 楚韵真不是消沉的人,她更关心以后的生活,别的事,能帮则帮,帮不了对得起自己良心就成了。 她点点头,还怪呢:「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弄得这么神秘。」又看着他提醒「枪打出头鸟,你可别犯傻,什么事都敢往前跑。」 杜容和对她的关心很受用,安慰道:「你三爷又不是三品大员,平日只能上上请安折而已,就是想立这个功也没机会。」 楚韵叫他说得放了心,当真睡了个好觉。 何妈来收拾完桌子,回屋还跟李叔说:「还是二奶奶有法子,两个人今日都吃了不少,这么下去,不几日肉就能长回来了。」 早上杜容和出门前,楚韵不忘提醒他:「打听到是什么事告诉我一声。」 她想看看自己记的还能不能用。 杜容和点点头,骑马走了。 晚上,他提了两盒糕点,跑到姐夫家谢大孝女,回来就跟她说:「这事不大好,我一过去就听人说牛太太在念经祈福。」 至于究竟是什么事,这个他没问出来,杜容和说:「牛家人也不知道,消息封锁得很严实。」 楚韵听了后,便想着写封信让李叔交给楚东陵,告诉他是时候可以买东西了。 只是一提笔墨,又犯愁了,她之前没想起来买,这会儿钱用得差不多,已经没钱买这个了。 杜容和工作会涉及一些皇家密辛,他的书房都是锁着的,只有自己能进去。 楚韵只好等到出去买饭时,用两个铜板叫了个帮闲去楚家跑腿。 第014章 买到东西了 楚东陵得了信儿就往外跑。 四五月没好桃子,甜口水多的蜜桃都得七八月份去了。这时有的是油桃,吃着脆而酸涩,跟后来的油桃完全是两个物种,人都不爱吃这个,楚韵说用这个正好杀价。 楚东陵听着口信想,这姑娘还真不愧是楚家人,处处节约得很。 只他个二道贩子,哪会买什么新东西,为了省钱,楚东陵最后是去到郊外小庙子里跟和尚买的。 满人信佛,好些和尚都有田有地还蓄奴,个个好吃懒做,日子过得赛神仙,那桃子也是吃一个丢一个,酸的涩的都是等着香客来买了去殿里跪着敬佛。 听到有人张口要买一两银子的桃和一两银子的八五新的旧衣,人都跟看傻子似的瞪大了双眼,最后连主持都惊动了,提着只火腿和一角散酒跑出来接待肥羊。 怕这笔生意跑了,老和尚足足给了楚东陵三百五十斤油桃和十六套衣裳,人走前还笑眯眯地摸着东西开了个光,说:「施主有佛缘。改明儿想通了来剃度,要是死得早,让老衲亲自操持,定能烧出二三十颗舍利子哩。」 好好的桃子衣裳被这么一祝福,楚东陵觉着晦气,回家不想再跑这事,就高高举起一只手,慈爱道:「灶上你娘吊了只肥鸡慢慢炖着,这会儿已经出油了,你提着翁子,去杜家跟你姑说一声东西我都给她办妥了,顺便把二两银子拿回来。」 第22页 「不是爹非使唤你,你不知道,那杜家人只要半张脸,我是他们要的那半张,过去杜家人还得设宴款待,不好跟你姑说话。你是人家不要的那半张,到时角门一开,悄悄领到你姑屋子里吃顿饭也就灰熘熘回来了。」 楚宗保看着他爹高悬的手没吱声。 其实这话说错了,杜家人要面子,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绝少出错。 打秋风的亲戚上门素来都开正门以示家风。 楚宗保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又提着炖得烂烂的肥鸡、萝蔔、桃子等市井小家常用的土特产过来探亲,自然也是一样。 黄米胡同和楚家那边是两个地方。 楚宗保进门就乡巴佬似的,围着杜家转了一圈,看他们有家里有下人,屋子里有糖味儿,四月份了,厨房还有腊排骨炖白菜吃,顿时惊得用了句土话说:「姑,我可算知道啥叫锦绣之家啦,这院子大得,比宫里也不差什么吧?」 这话惹得杜太太一笑,中午又在大饭厅摆了一桌子说要一起吃。 楚宗保光逮着焦熘丸子和熘肉段往嘴里塞,下桌时路都走不大动,唬得杜家人一愣一愣的。 厨房都在纳闷。 「三奶奶家不是穷门小户吧?怎么爷们儿吃饭这个光景?」 还是喜鹊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这年纪吃再多都不奇怪」。事情才没掀出水花, 楚韵不知道这档子事,她送走了楚宗保,便被两个妯娌拉过去打牌了。 闵氏说:「咱家饭桌难得凑齐人,干脆让人摆了瓜果点心打牌,打它个一下午。」怕楚韵不干,她还说呢:「你输了我不收你的钱,到时一个铜子儿帮你嫂子跑一次腿罢了。」 楚韵会打牌,她上辈子是麻将战神,曾经七进七杀自己的白大衣,搞的人从此见她就绕道走。 这种无敌的经歷很快让她点了头,主要是,给了二两银子后,她实在身无分文了。 要不是牌局小,楚韵还不敢上呢,她害怕自己赌到让皂衣送她吃牢饭去。 辛辛苦苦打了一下午,两嫂子让楚韵欢天喜地地搂走三文钱。 三文钱,也就能买个肉包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闵氏都被这穷酸劲逗笑了,她哼了声,不再搭理穷鬼,转头跟魏佳氏说:「最近的婆子丫头身价下来了,你要不要添些人?」 大房院子少,丈夫又没事干,为了维持长嫂风范,在吃穿用度上,闵氏样样掐尖,哪里有好东西她都跑得勤快,几条胡同的生意人都愿意先让她看货。 「屋子里够用,我不要了。」魏佳氏说。 二房跟三房一样,拢共只有一对老夫妻帮着做事。虽要上手的事多了些,可住着宽敞,人心里也舒畅。 楚韵只有三文钱,魏佳氏都不买,她更不可能买了。只是看闵氏知道点什么似的,就问:「哪里遭灾了不成?怎么身价银会突然下来?」 闵氏还真知道这个,她吃着点心小声说:「山东那头地龙翻身,人死了不少,县父母不想挨罚,故意封锁了消息,想从人多的地方调人去填无人村。地龙翻身的地方,谁知道有没有瘟疫?没人想去填村,渐渐就闹起来了。听说还死了几个官!」 这消息最先出现在牙行和米铺。牙行的银婆子,早早去了山东乡下,装了十几个马车的人回来养着。 前几天银婆子扭着帕子来杜家跟闵氏说了这事儿,让她去挑头茬。 这就是当家主妇的厉害之处了,即便很少出门,丈夫也很少将大事跟她们说,可是她们仍能在细节处敏锐地察觉门外的动静,只是为了避免这样那样的麻烦事,许多时候装不知道而已。 杜家女眷趁着给太太老爷买东西尽孝心,都惯常在外偷懒,闵氏很容易就能熘过去看人。 她瞧过了,人都被银婆子养得干干净净的,这才起了多添两个人的心?*? 。 之前一个丫头要一二两银子,如今都有的八折有的对摺。这价格太实惠了!等几日在胡同里传开,得让人抢疯! 闵氏很心动,想着趁这机会给娘家庄子上送点人。 魏佳氏听了却说:「怪可怜见的,大嫂,银婆子这人心狠,拉了这么多人在外头养着,身上煞气重,大家住一条胡同怪吓人的,我想叫萨满进门跳跳,再给寺里捐点香油钱。」 第015章 硃批和卖衣钱 杜家女眷在准备买人和烧香。 杜容和却在宫里请小太监吃茶,自从去见了一回杜老太爷之后,他更忙了。 正黄旗的何显耀跟杜家是拐了七八个弯的远亲,当然人家是只认那个杜四爷,不认这个杜三爷的,在宫里没少给杜容和摆脸子。 看杜容和给小太监茶水钱,还挖苦道:「不愧是祖上弯过腰的人,子孙做来亦是熟练。」 杜容和待人接物都和气,但他也是从小被捧着长大的,脾气上来那也不是个多好相处的人。 还笑呢:「何爷说得有理,咱两家也算通家之好,素来爱互通有无,我有什么不会做的,瞧着何爷也就会了。」还做句打油诗,「当时共我弯腰人,点检如今都尚存。想到这个,咱两家老祖宗都能含笑九泉了。」 何显耀气了个仰倒。 添水的小德全听着心里颇为不忿,请他们喝个茶,怎么就弯了腰了?都是做奴才的,谁比谁干净! 凑到杜容和耳边小声说:「三爷别气,在这一亩三分地斗个鸟气,他这么能耐,也不见万岁叫他跟着去园子里哩!」 第23页 小德全说的是实话。 天潢贵胄不爱住在紫禁城,觉着这地方狭小阴湿,他们爱去各种宽敞的大园子里住着。 北狝南巡,一年得花好几月,除了祭祖这类礼仪大事,其他时候几乎不怎么回来。 所以,留在宫里的都是被「剩下」的人,都快把不受宠三个字写脑门上了。 杜容和也不爱待在宫里,可杜家这样的虾米,莫名其妙的康熙怎么会带上他呢? 去了趟牛家之后,他意识到机会或许要来了。 地龙翻身这么大的动静,哪是一个知县就能瞒下来的?很可能周围几个省都有牵连。 这么多人都知道,难不成还能所有人都是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这不可能啊,唯一的可能是,不让声张的就是宫里人。 想到这个,杜容和拧眉嘆了口气。 阿韵天真烂漫,连他用点儿宫里的浮银都吓得花容失色,他更不想叫她知道这些脏污事了。 不过,他一直在想要怎么把事捅出去。 写在请安折里是最好的法子。这是直接给上头看的,不用经过前朝。 决定好之后,杜容和很快写好了请安折。 请安折一般很少超过三行,一行问候皇上身体怎么样了,一行交代自己身体怎么样了,一行祝福语作为结束。 这回他洋洋洒洒用满文写了两页纸。 例行公事之后说,臣有个卖米的姐夫,他发现许多人都在往山东跑,这事偶然叫自己妻子知道多问了两句,发现山东米价涨到了十四文上下。 自己又去打听了一番,据说是地龙翻身被周围县省压下来了,里头闹起来还死了几个官。 说到这里他还顺便弹劾了一下山东的官员,最后以询问康熙要怎么办,臣不敢擅自决定。 康熙的回覆非常迅速,上午送过去下午就批下来了。 这种速度杜容和以前从没见过!而且上头的硃批也是他手上最多的。以前那都是印上三个「知道了」就结束了,要多敷衍就多敷衍。 康熙说朕早知道了,耳目下次灵通些。这事要慢慢处理不可大操大办,朕是满人的皇帝也是汉人的皇帝,必不会偏袒要拿汉人填空村的满官,也不会委屈被冤枉的满人。 然后过问了一通杜太太杜老爷身体状况,夸了两句楚韵细心,贊杜容和满文写得流利,还问他新婚过得快不快乐,以后生孩子了也说给他听听。 最后才说以后常常写请安折来吧,外头有什么新鲜事都给老主子说说,这事千万别叫人知道啊 结尾是四个——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杜容和没见过几次康熙,两个人之前也没什么交集。虽然上三旗只给他一个人办事,但上三旗的人海了去了,对很多人,他仍然是一个见不到的传说。 他对康熙的印象就是——一个脸上略带麻点儿的冷酷帝王。 这一次的硃批,就让杜容和感觉出这个满人皇帝确实是一个很容易得到别人真心的人。只要他想,他就能立刻从冷酷的帝王脱变成亲切的邻居大爷。 受过这种冷热攻势的人很难不对他感恩戴德。就连杜容和都产生了一种,「他这么尊贵竟然肯这么放低身段跟我说话」的感动。 他兴致沖沖地拿着硃批回家了。 男人们在外头忙,杜家女眷也在忙。 上头要缓慢释放压力,不许掀起大浪,但京里还是暗流涌动,至少很多官宦之家都开始做僧衣僧帽了。 杜家也一样,杜家是有地的,旗人都有地,他们只是不能自己耕种,——沉迷种田荒废了骑射怎么办? 银婆子那十几车人,杜家最后要了两个中年汉子送到乡下管佃户去了。 魏佳氏自己不要,给娘家那头送了好几个。闵氏这是十个起步,只是中途叫杜太太叉走一个会梳头的妈妈儿。 楚韵哪会往外掏钱,她赚都来不及了! 杜太太此人,就是又要做坏事又容易心虚的半吊子,段位不高蹦得高。买了人就开始买僧布果子要敬天地了。 这时僧衣僧衣早走俏,全京城的素果僧布都让山东官留京的家眷买走了。听说他们要大做几场法事给给儿女祈福,之后还要开粥棚请老百姓免费吃祛病药粥。 东牌楼的僧衣僧帽从三百文已经涨到了四百五十文,油桃更不用说,早从三四文涨到了二十文。 大家都知道这个是宰富户的一锤子买卖,自然得好好提价了。 杜太太捨不得那么多钱,又发愁自己买了人,在家急得脸色蜡黄。 楚韵在她手上吃了几次亏,一直没吱声。这回一点不犹豫,迅速让楚东陵僱人拖了她的货过来,在杜家门前晃荡。 她的东西也分人卖,杜太太这类有点过节的,一套衣裳收她三百五十文,一斤桃子收她十五文。 有钱人可不是傻子,不是自己穿的,二手货照样要,能少点儿是点儿。 最后杜太太买了六套衣裳六十斤油桃。 除去二两本钱,楚韵还剩了一两在手里。 剩下的,她要亲自拖到山东官门口卖。 捏着银子又小小地报了个仇,楚韵非常开心,连杜太太给她分了两套僧衣僧帽让她重新缝补的事都不在意了。 苍天啊,整整三两银子,加上她打牌赢回来的,那就是三两零三个铜板! 她在古代活了这么久,手上从来没摸过这么多钱。 第24页 楚韵终于理解暴发户的快乐了! 杜容和进门就看到楚韵坐在凳子上做针线,嘴角还哼着歌,吓了一跳,手上硃批都捏皱了。 他叫来何妈,悄悄问:「奶奶魇着了?」 第016章 有钱的底气 楚韵自认自己没啥事,一直乐呵呵的,杜容和拿了硃批也一样。 一个不想叫一个知道自己的私房钱。一个得了四个小心不让外传的话。楚韵虽然活了两辈子,但心思比起在宅子和八旗中长大的杜容和,那还是差了一截。 两人对视几眼,杜容和抿着茶,倒是稳如泰山。楚韵在他娘身上赚了这么大一笔钱,就有些心虚了,站起来道:「我出去卖两样吃的回来!」一骨碌跑到侧门口小贩去了。 守门的孟婆子正压着腿儿跟伺候杜太太的孙婆子嘀咕小丫头坏话。 比如喜鹊,杜太太房里就是自从她来了以后,孙婆子就不大得用了。 两人凑钱从门口买了只肥肥的蒸河蟹,又问人饶一个三文一只的烧鸭腿,撕成两半,一点点扯了肉下酒。 看楚韵破天荒地出来买下酒菜,都说:「难为奶奶瞧得上咱们的吃食。」 楚三奶奶在她们心里,不说抱着金砖进门,也绝不是啥光着身子嫁人的破落户。 楚韵往常不出门,不买东西,她们都想着,这是人家风如此,天生不爱买外头的东西。 楚家的家风就是没有家风。楚韵纯粹是穷的,她早馋了不知道多久了。 两个嫂嫂和小姑子,一天能往门口跑五六回。一时买花帕子,一时买炒瓜子。 她没有回的礼,人家一买东西,给不给她都尴尬,为了避免这样的场景,楚韵只有尽量少出门。 杜太太亦不想给儿媳一口饭外的吃食,有个什么事也不爱叫她。 楚韵乐得清闲,不过这不能说她没有大吃大喝的欲望,只是情况不允许而已。 这时也快吃晚饭了,胡同里流动的小贩很多。杜家外头就站了两个人,在卖棋子馒头,帘子棍,煮小肠,芸豆卷,黄粉饺,杏仁茶,切扒糕,涮羊肉,驴打滚,羊霜肠,灌肠,豌豆黄。 楚韵叫住点心余,花了四文钱买了他家两碗子果仁梅桂白糖粥儿。又叫住汤饼蔡,花六文钱买了他两碗鲜肉小馄饨,交到厨房,让人往里打上两个鸡蛋,配上酸罗卜丝和酸笋丝,做成一份爽口汤馄饨来。 杜容和知道她没钱,看见东西人都怔了。他其实很少吃这些点心,觉得不正经。 但是没钱的人肯为有钱的人花钱………… 他看着馄饨,尝了一口温和地说:「很香甜。」 楚韵吃着香喷喷的鲜肉馄饨,看着他点头,道:「是挺甜的。」 因为,劳动的果实最香甜啊。 吃完饭,杜容和又往妆奁盒里放了二两银子。两人尚未圆房,他也并未因此不管楚韵处境,杜家男人的月银每月要交给父母。 唯有其他的收入,父母是不管的。杜容和每次有了横财,都会分给楚韵一些。他放下之后隔日东西便会消失,便以为是楚韵收下了,只是节约不肯用而已。 他想,过久了苦日子的人,吃苦是她们的自保之举,只要她能在杜家待得安安心心的,日子一久,问题自然迎仍而解。 不过楚韵真正的心事,杜三爷其实一点也不了解。 她当然不会要他的钱。不知为何,楚韵总觉得在自己没钱时用了这些钱,她就成了「被杜容和养着的妻子」,再也不是自己了。 而且现在她有钱了。 洗漱完,楚韵抱着自己的三两银子左瞧右瞧,还往上咬了两个牙印。 或许是乐极生悲,当晚竟真魇了一回。 梦里,她带着三两银子回了陕西老家,楚老太太穿着短衣麻布在地里忙活,说她种了点儿好麦子,到秋天,要把第一碗好麦磨了做手擀面给楚韵吃。 等麦子熟了,楚家的叔叔伯伯非说:「这个地是楚家男人的,你们也是咱们家男人的。」 地和粮食他们都要带走。 楚韵想说,自己有钱。三两银子能买下这两亩地,还能留五钱银子和老太太过个好年。 结果要付钱时,她打开荷包一看,里边空空如也。 楚韵找得满头大汗,怎么也找不到那些从杜家带过来的钱。 那一年,她和老太太到底有没有过个丰年呢? 可她想让老太太过个丰年呀! 「醒醒。」一只温暖的大手拨开她额头的碎发,轻轻贴了上去。 楚韵被叫回了神,醒来用手一摸枕头,发现底下硬硬的东西还在,当下松了一口气。 她拥着被子坐起来道:「我没事,就是梦见了在乡下的事。」 一晚上楚韵都在说胡话,真不知那些乡下人对她做了什么。 杜容和起身倒了杯温茶递到楚韵嘴边,道:「睡吧,那些人再也不回来了。」 可是那个丰年也不会再来了呀。 因这一档子事,杜容和一晚上起来看她好几次。次日还想着,怕是家里当真新买了下人到乡下去的原因,便打算往大庙里找两个有本事的萨满回来跳跳,除除晦气。 这类事杜家这样的小富之家,亦是常做的。这话一说,杜太太就同意了,还道:「你大哥没营生,你二哥挣得也不如你多,如今萨满衣走俏,萨满也走俏,黄太太昨儿去问了一趟,人说要足足一贯钱,天杀的狗才,到时候还不得下地狱去。」骂了一回,犹豫道:「老三,这事上你多操劳一些罢。」 第25页 这意思就是叫杜容和出钱。 杜容和是要给楚韵和家里祈福,他就从没想过要两个哥哥出钱,只是这话让亲娘说出来。就叫人嘴里仍泛出一点苦味。 他口里恭顺道:「娘,儿子都知道。」之后一连几天都没再往正院去。 杜太太哪受得了这个冷遇,她还以为是楚韵撺掇的,眼瞅着到了月底,便赶紧让喜鹊捧着帐单来找人了。 可能喜鹊也没见过给儿媳记帐的婆婆吧,有点难为情地说:「奶奶,咱们太太嘴硬心软,她不会磋磨儿媳,日后你多同三爷亲近亲近她就知道了。」 看她说得面红耳赤的,楚韵都被逗笑了,这些事丫头哪里做的了主?她哦了一声,淡定地接过了帐单。 喜鹊看她这般做派,当真吃了一惊,感觉三奶奶换了人似的,不像乡下丫头了。 倒不是说以前楚韵有多小家子气,她只是不爱跟人来往。要喜鹊说,不爱跟人来往便是露怯,不得不与人相处时,表情再自若,也绝没有这份安定劲儿。 楚韵也在感嘆,要是这帐单在一天前交到她手上,她不知道多害怕。 有了三两银子后,情况已经完全不同了。虽然它是投机取巧凭运气赚的钱,但也让楚韵证明了,——不管自己用什么手段,她都是可以养活自己的。 楚韵觉得自己在杜家都有底气了,即使这帐单上写了一百两银子,她也不怕。 她能告诉自己——你以后还得上! 这么一想,这些帐单一点也不可恶了。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瞧着上头密密麻麻的字,看了会儿竟然惊讶发现。 她的帐没几笔,他娘咋把自己儿子的帐记得这么清楚啊,连什么时候去酒楼喝了回酒都记了,这它大爷的不是嫌自个儿儿子命长吗? 这些都是满汉文夹杂写的,具体多少钱楚韵没看懂。 但她的帐是在杜容和的帐单里圈了红的,意思是——这是你哄着男人给你花的。 红圈旁用汉字标註好了,一共写了二两七钱银子,二两五钱是银鼠皮帐,另外一钱则是她请杜容和吃的包子和杜容和买回来给她吃的糖糕。 喜鹊不识字,她也没见过这些帐本。看着上头字太多,还吓了一跳,道:「奶奶,得多少钱啊?」 楚韵没敢说这是杜容和的帐,拿了二两七钱银子递给喜鹊,含煳道:「你把钱拿回去销帐,太太这东西我留下了,不然她以后不认这个,我岂不是百口莫辩?」 喜鹊一听也没反驳,这事儿本就是她们家太太不占理,当下急匆匆地抱着银子回去了。 这二两银子楚韵已经不当回事了,可杜太太摸着银子惊得眼珠子都掉下来了! 她真没想过这乡下丫头真能弄出银子,一时又担心起来,还同杜月嘀咕:「这丫头片子该不会偷偷告诉老三我记了她的帐,要离间我们母子情吧?」 杜太太又想通了,难怪只是让老三出点银子,老三能气这么久。原是这丫头片子从中作梗。 「三哥是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让他知道早跑过来问你要钱了。」杜月真不知她娘哪跟筋搭错了,一天天在家闲得四处找事,道:「人家没娘家?楚家大哥打嫂子和我哥成亲后,往咱家都跑了好几趟了。」一哆嗦道:「有你这恶婆婆,我以后都不敢嫁了!」 杜太太不怕女儿没找婆家,外头的人身份始终不够尊贵,尤其杜家不比郎家,女儿能嫁的好门第有限,还不如进宫做个妃子什么的,能享一辈子清福。 当年她就是得了天花,刚好完便脸色蜡黄地进宫小选了,被刷下来之后只能由父母做主嫁到了杜家。 杜老爷不是不好,但杜家的门第始终不是他们郎家女儿应该待的地儿。 听女儿这么说,小声嘀咕道:「你想嫁我还捨不得呢。」 总之不管女儿如何说,杜太太心里已经认定是楚韵往自己儿子身上搂钱了。 这么一想,她就不太舒服,当晚又害了头风。 她也不要儿媳伺候,只把三个儿子叫过去轮流端茶倒水。 杜太太是为什么病的,真病还是假病,楚韵一点也不关心,只要她折磨的人不是自己就成。 杜容和在亲娘屋子里吃了两日饭,楚韵也没想着要叫人回来,她还对着帐本发愁还想要不要跟杜容和说呢。 人家可是亲母子,搞不好要惹得一身腥的。 她想着,先悄悄看上头究竟写了什么东西再说,这样就不得不去学满文了。 第017章 种子 楚韵挺想学满文的,在满人统治的世界,懂一点他们的话没坏处。要是她穿在干隆朝,满人自己都不会说满语,这笔钱自然能省下。 可如今要用满语的时候海了去了。 就比如说在几乎所有人都会说汉化写汉字的黄米胡同,杜太太和杜月说话,看着她便无缝切换成叽里咕噜的满语。就连院子里的下人皱着油包子脸说得口沫横飞,也好意思抬头跟她说——奶奶,我们在祈福哩。 这种情况严重影响楚韵吃瓜,当然最重要的事,她怕有人骂她还笑着说——三奶奶我夸你聪慧呢。 这年头要读书识字不容易,楚韵能认字是因为她本来就会认会写。楚老太太在时,她半点没透露过。 如今要学满文,那就不是一点银子的事了,这是个长期而艰巨的任务。 她手里拢共还剩三钱银子,和放在楚家的八套僧服、二百九十斤油桃。 第26页 那件做好的银鼠皮大衣虽然值钱,但有杜家人紧盯着,哪里好拿出去卖了。 这点东西想要学什么,简直是天方夜谭。 楚韵嘆了口气,对着月历挑了个黄道吉日,特意起了个大早,想推着提前叫楚宗保推来的布车果车,走去山东官家门口。 她从陪嫁箱子里挑了件干活穿的粗布衣在身上,头上半点珠饰也无,还戴了个小斗笠。 京里许多家境贫寒的妇女都是这么打扮,路上也并不惹眼。 杜太太忙着跟儿子斗气,一时觉着几个儿媳缠着爷们儿不跟亲娘亲了,一时又觉着三个儿子翅膀硬了,不孝顺娘了。 这话虽是三母子关着门说的,但大宅院里哪有秘密。再说杜家这院子又这么浅,晚上谁房里动静大点儿,隔日都能叫婆子妈妈挤眉弄眼。 三兄弟被折腾得面无人色,杜家女眷倒过了个好日子,都有空回娘家坐坐了。 楚韵也是打着回娘家的旗号出来的,杜太太很快就放人了。妯娌三个是前后脚出的门。 走前她还听二嫂感嘆。 魏佳氏:「阿弥陀佛,倒宁愿她天天说了。」 楚宗保成了楚韵跑腿小弟,早躲在墙角接她了。听说要去赚钱,他也摩拳擦掌穿得跟卖唱的差不多。过犹不及,楚韵看他像个小叫花子,都不让他离自己太近。 人都不爱避着穷人说难听话,楚宗保这打扮,一路倒便宜了她这双耳朵。 两人走着路,很快到了崇文门外。这里会馆多,举子也多,正是外地官眷想要留京的好去处。 许多有子弟读书的人家,几代人勒紧裤腰带在崇文门置下产业,就是为了沾沾这里的文气,希望家里以后有可能飞上枝头。 那些山东官就是这样的人家。 山东官里领头的姓傅,便是山东知府,他老家在江南做盐商,家中钱过北斗,僕妇成群,早在此地买了三四进的大宅,住了二三十年,子女过惯了奢靡日子,任老爷携着娇妾上哪当差,老太太都带着一众子孙在这儿不动弹。 傅家人对自己老爷做的事不是没有耳闻。因为经常都有应考的学生敲锣打鼓地过来念打油诗羞辱他们。 相熟的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也经常带着三瓜两枣上门看着当家太太小姐,满脸八卦地问:「唉,那青竹蛇儿口的坏水种子,倒让我们太太受好大一回冤枉。咱两家是通家之好,我是一个字不信的,太太仔细说说,究竟怎么个事儿?说出来,我们全家都愿意为你说话!」都叫老太太撵了出去。 宅子里的少爷小姐最初还有些紧张,缩在屋子里连门都不敢出,只等了个把月,瞧着一直没动静,那些流民也跑不到京城来,便又冷静下来了。 老太太还念着经同孝子贤孙说,在他们江南,即使是钦差路过,也得弯下膝盖。不听话的官,死在任上也不是没有的事。 这么说了两回,傅家人当真不怕了,最后竟关起门,换了金光闪闪的头面衣服,拿些珍珠银锁做的珠子箍儿,做个菩萨样,大吃大喝地过起日子,今天一口猪明天一口羊地抬进去。 傅家门口好些摊贩路过,都愿意把东西卖给他们,只是卖别人两文一朵花,卖她们十文一粒米罢了。 主子们住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尚能维持体面和风度。 傅家下人的日子可不好过,银子不涨物价又高,随时还有跟着拉去菜市口的可能。 他们气不过,已经开始偷偷抱着宅子里的东西出来变卖了,想着尽快给自己赎身熘之大吉,要是跑不掉,拿着银子还能做个风流饱死鬼。 抱着要熘的念头,丫头小子守门大爷什么话对着商贩都敢往外说,就想臊臊主家的脸,。 一个穿蓝绸裤儿的小厮站在侧门口对卖帕子的小贩说:「老杂毛,挑几张滚银丝的暗纹牡丹汗巾子来,咱们老太太心善,要让太太和姑娘们在家用这个吃斋念佛,什么红的粉的都不要了,显得心不诚。」 小贩人都傻了,他几厘钱一张帕子,哪有金丝银线,当下骂了句:「没根基的王八羔子,寻上你大爷的不是来了。」骂骂咧咧地去了。 楚韵听得津津有味,还花三文钱买了个烧得干脆鲜香的猪肉饼子,带着楚宗保站在傅家门口吃瓜看戏。 吃净了,便推着车上门推销自己的僧衣僧帽和油桃。 那小厮也不挑,楚韵说要卖八贯钱,他称都没称,往屋里一跑,不一会儿就抱了八贯铜钱出来。 其实楚韵的油桃有些已经放过了时候,透出一点熟烂的酒香。 那小厮一点不在意,掏出了个好的往袖子上一擦,塞嘴里吃得满嘴飘香,还说呢:「姑娘心善,得了这么大宗财,也瞧瞧我们的货。」说着就要带他们去小胡同里。 楚韵原本是不想去的,但这时另一个穿紫纱裤儿的小丫头,竟大摇大摆地从侧门抱了些花草出来。 里头有许多花楚韵都不陌生。 比如那个棕黄圆脸儿,围了一圈长瓣黄叶子的花就颇有故人之姿,只是垂头丧气了点儿。 这不是向日葵吗?楚韵没按住好奇心多看了两眼,心开始狂跳起来。 第018章 种瓜 时人爱吃瓜子儿,尤其是北方冬日长,老百姓要猫冬,日子无聊,天寒地冻的又没营生,除了造人就是磕三文一大碟的瓜子儿聊天。 再贫寒的人家,逢年过节,仍不忘买几盒瓜子儿待客。 第27页 像杜家人,日日都得扫三斤瓜子皮出门。 只是这会儿流行的是南瓜子、白瓜子、海瓜子、吊瓜子、西瓜子、黄瓜子、丝瓜子,独独没有后来风靡天下的葵花籽。 一瞬间,她想起了许多口味。 五香的、甜咸口的,楚韵小时候最喜欢吃奶白色的奶油瓜子,大了尝过山核桃味的,其他就都得退一射之地了。以及满满都是瓜子、一咬就黏牙的瓜仁糖。 小丫头看她对这花有意思,笑得甜甜地说:「这是咱们大奶奶做海事的三舅姥爷,从洋人手里换的洋事儿,我听少爷管叫这个太阳花。」 这番花生得大朵,傅家人觉着不秀气,说像傻大个。主子们不喜欢,花匠照料得也不精心,一来二去花就渐渐败了。她想与其烂在宅子里,还不如卖了换点钱花花。 楚韵听她这么说就知这株葵花为何品相看起来不太好了,多半是不得主子喜欢,就被下人收屋子里吃灰,再没好好晒过太阳。这个不难办,葵花易活,拿回去添点儿肥,再多晒晒,不几日就能生龙活虎。 她问了下价格,小丫头说是连盆带土要卖四十文。 「这盆又不值钱!外头十文能买两个,这花也不知能不能种活,这蔫儿得叶子都掉了,还敢要价四十文!」楚宗保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他吃得满嘴流油的烧饼才两文一个,当下拉着楚韵就要走。 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有些小姐脾气,被人一顶也来气了,道:「大户人家的花儿,哪有好养的?外头狗尾巴草丢颗种子几年能翻一大片,那个好养小爷怎不去买?再说养不养得活是你的本事,跟我卖花的有啥相干?」 楚宗保被顶得肺疼,更不愿意买了。 楚韵也觉着贵,可一想瓜子儿的前景和这会儿身上刚得了八贯钱,她深唿吸一口气,数了四十文出来放到小丫头手上。 小丫头这才愿意给个好脸儿,楚韵还问她:「若还有这花,再给我抱几盆出来。」 这回小丫头倒是想差了,还以为楚韵是想看周围人有没有,若是有第二盆她就不买了,立马拍着胸脯保证:「姑奶奶,这片地儿就这一盆花,再多一片叶也没有!」 楚韵当真发现,有时候跟人沟通是桩难事,她问了几遍都没问出来,只得抱着颗独苗苗往回走。 楚宗保一路上都在骂那小丫头,又说楚韵:「我的姑,你来时鞋还没一双,如今四十文眼都不眨就掏了,看得我都想做少奶奶了,也不必再念这劳什子书。」 楚韵作为一个姑娘家,怀里抱了八贯铜钱,带的帮手又是个被宠坏的碎嘴子小鸡仔。这时看谁都像贼,走路都是抖的,哪顾得上跟他说知心话。 为此还花了八个铜板给楚宗保做跑腿费。 楚宗保欢天喜地地拿着钱嘀咕一句,姑变大方了,眨眼就把小丫头抛在脑后,又熘到街边买了三串糖葫芦,把八文钱花得一干二净,吃得打嗝才往家走。 这时他也想不起往日和楚韵如何有过节,只盼着她日后常常有财发。 楚韵临走前还捨不得地说:「姑,明儿我们再去一趟吧。他们不是好人,咱们赚多少都不怕。」 楚韵手还抖着,听了这话,喘了两口气,小声说:「不来了,来一回没人认得咱们,隔三差五来,纸还能包住火?日后倘若他们家还有见过咱们的后人活着,又不小心飞黄腾达了,到时可没好果子吃。」 总之,楚韵是个极容易知足的人,发了一次横财暂解燃眉之急后,便想安下心过日子,不再想这事了。 楚宗保只能遗憾地目送亲爹带着姑姑回了杜家。 其实他也没想明白,这些人日后东山再起又如何,难不成还能记得几十年前几车布的事儿? 不过楚韵如今身份贵重了,他爹在家说了他娘好几次,让以后不许再给楚韵脸色看。楚宗保也不大敢背着楚韵做事,为此这笔横财只得作罢。 楚韵难得出远门,心里知道是杜容和在前头给自己顶着雷,想着他爱喝松子茶,回去时还专门称了些剥好的松子,加上楚东陵置办的鸡零狗碎农货,这次出门之旅也算收穫颇丰。 出嫁的闺女不能在娘家过夜,闵氏和魏佳氏这时也大包小包地回来了。 守门的婆子仍在吃酒赌牌,听到动静抬头叫了声奶奶好,眼睛就直熘熘地转到楚东陵买的农货上头了。 女儿家嫁人,嫁妆可不是新婚那一日的事,而是关系到后来每一次回娘家带来的礼、娘家人登门送的礼、孩子满月成亲打的金锁银锁等方方面面。 总之,妯娌间的攀比那是要攀比到谁死得更盛大为止的。 楚家家境就那样,楚东陵想同楚韵修好也没钱!他买的东西在黄米胡同不算好,只是寻常熏鱼和鲜猪肉,完全比不上闵氏带回来的一车农货,也比不上魏佳氏头上新插的鎏金簪。 好在楚韵有一盆自己买的花,虽有些垂头丧气,可两个婆子一想她是耕读之家出来的女儿,又觉得或许这就叫风雅事了。 再说这花儿他们也没见过,搞不好很贵哩! 不到吃晚饭的时候,杜家上下都知道楚家给回去的姑奶奶送了盆花。 几房关了门过日子,楚韵甚少串门,何妈李叔待她客气却不爱多嘴,所以楚韵不知道这事,尚在院子里想自己的葵花究竟要怎么种。 这里可没田! 她忍不住嘆了口气,又开始想,要是在乡下就好了啊。在乡下就不用这么愁了。 第28页 三房院子都够大了,她要想撒开种葵花,仍不得不把杜容和千娇百媚的牡丹海棠给拔了,杜太太听了不得吃了她啊。 思来想去,楚韵打算先把厢房里杜容和没用的大花盆取出来,往里填上土放盆栽养。等日后杜三爷磕瓜上瘾,那就万事都好说。 想好之后,她找了个大花盆放在海棠树底下把葵花移进去。 杜容和宝爱这两颗大海棠树,这地方是精心选过的。葵花放在这里,晚上风雨吹不到它,白日又能尽情享受日光。做完了以后,她又往上添了些院子里的花泥作肥,这才洗洗手兴高采烈地回屋了。 这时已经乌金西坠,杜容和上半身躺在榻上,下半身还在地上,太阳余晖洒进来,晒得他脑门子都是细汗。 楚韵看他鞋都来不及脱就睡成这样就知累狠了,她这时才回神,家里好像还有个人在受苦,而自己在外待了一天过得别提多高兴了,连讨厌的楚家?*? 人都能给个好脸色。 她有点不好意思了,拿了把扇子坐在榻边凳子上轻轻扇了两把,闻到他身上还有点汗味,便小声问:「你娘为难你了?」 杜容和半只手搭在眼皮上,睡眼惺忪地看着人,怔了会儿才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起身就要换衣洗澡。 「刚进门一会儿。」楚韵看他身上穿的还是滚白边的衣裳,猜测他是一回家就被杜太太叫到过去了,不然以杜容和爱洁的性子,是绝不可能和衣睡在榻上的。她起身打了盆水,转到屏风外头问:「你娘折腾你,你就不会跑吗?小受大走,你这么大了这个都不明白?」 杜容和在屏风里脱了外衣失笑,也没说她不孝顺长辈,嘆道:「你还不知道娘的真性子,要是顺着她,家里还能有些好日子过,要是反着来,日后麻烦事就多了。」 想到娘吞吞吐吐试探楚韵有没有跟他说什么的话,杜容和忽然道:「娘要是为难你,你要跟我说。」 他是最看不惯大哥二哥让媳妇被亲娘折腾的,也决心以后吃饭必不让自己的妻子也「不爱」在大桌上吃饭。 杜家并不是那等没钱养媳妇的乡下人,这么对女眷,说出去都磕碜。 但要说让他去管宅子里的事,他办不到,一个女人活在这点地方已经够可怜了,如果连管事的这点乐趣都要给她们夺走,想想也怪不忍心的。 楚韵听到这话却没吱声。杜太太记她的帐,这事从前能说,自喜鹊捧了杜容和的帐本来就不能了。 婆婆磋磨媳妇,杜容和应该会帮她,这在根本上伤害不了母子之情。但一个母亲仔细记下自己给儿子花的和儿子在外花的每一笔帐,这话就不是只能暂时依靠杜容和的新媳妇能做的了。 除非她在杜容和心里比杜太太重要得多,这可能吗? 这可是婆婆说媳妇是常事,媳妇说婆婆是忤逆的时代。 楚韵看着屏风后的人影,岔开话道:「那她欺负你了吗?」 第019章 她想出去 什么叫欺负呢?天下有欺负子女的父母吗?杜容和在屏风后道:「娘是想我拿钱请萨满回来给家里祈福。」 楚韵好奇了:「这银子大哥出吗?」 如今她对杜家也算比较了解。 杜家未分家,可三兄弟都已成家立业,除了各自给杜太太杜老爷交钱之外,三房是各管各的,吃喝拉撒都不在一处。 杜家大哥一直没补上缺,他没钱管自己。大房一直靠的都是闵氏的嫁妆和杜二爷。 杜二爷在清水衙门当差,家里还有三个孩子,二嫂娘家在黄米胡同亦是寻常。 自杜容和也有了差事,养大哥的差事,大部头就落到他身上去了。 楚韵觉着,这便是为什么杜老爷死活不搬家的原因。大家挤一挤,三个儿子都能保全,院子大了,杜大爷就是死路一条。 杜容和不在乎多养几个人,但他盼着大哥能上进,这种人就得让他知道,家里不会管你,他才会自己想法子,一旦管了,万事皆休。 然而有亲娘搅和,他嘆了口气道:「一二两银子,只当买个清静。」 这话一说,乡下人楚韵又忍不住咋舌。 她谎话说尽才挣了几贯贪官污吏的钱,就这内心尚充斥着违法乱纪的不安。 回家还贼似的偷摸把七贯多铜钱和之前剩下的三钱银子都藏在妆奁盒里。妆奁盒又被她锁在嫁妆箱里,这么锁了四五层,她也就放了一半的心。 人家眼都不眨就能丢出一二两银子。 虽不是自己的钱,楚韵仍心疼得说不出话。 她不吱声,杜容和换了干净衣裳出来先道了个歉:「我先应了你找萨满,如今娘接手过去,找来的多是她的熟人,我就不能私下嘱咐他们多优待你了。」 楚韵人都懵了,这有什么可对不起的,她压根不信这些,且对于藏|传的那些还很厌恶,但她还真有事想求他,便含煳道:「我不要别的,只想在院子里种株花儿。」 「我是这么小气的人?一株花还能给你拔了?」杜容和道,一想她今日回了娘家,就知这花是她从外头带回来的,兴致一起便要起来看她的花。 楚韵领着人走到海棠树底下把葵花指给它看。 杜容和不愧是在皇家库房做事的人,一看认出来了:「这不是丈菊吗?你打哪买的蔫头蔫脑的来?」他担心楚韵让人给诓了,京城的奸商专爱诓淳朴老实的乡下人。 第29页 楚韵可不是只想种一株,便道:「街上看见的,那小贩说这是番花,中间的仁能炒了做瓜子吃,一朵能出八两,我想把这朵留种,过阵子多种点儿。」 「丈菊不是新鲜事,自前朝流进来,也有百多年了,我只听有人养着赏玩,从没见过谁吃的。」杜容和一听更觉着楚韵被人骗了:「明日我去宫里寻个大学士问问,别到时吃了药着自己。丈菊养的人少,但要找亦非难事。」 「不成,让你问了我还怎么卖!生意上的事哪有还没来做就把商机告诉别人的?」楚韵顿时急了,瓜子儿卖不了高价,她赚的就是时间差,让他抖出去还了得,再说还是什么大学士,那她更没活路了。 她道:「我在乡下种了七八年的地,还能认不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 杜容和一听她是想种了卖钱,更稀奇了:「银子用完了怎么不跟我说?家里的银子你不是都知道放在哪吗?用完了你去拿,谁还敢拦着你?」 「没人拦我。」楚韵这时不得不说实话了,不说这事就要黄了,她认真道:「三爷,如今你对我好,愿意让我衣食无忧,我便能活得好。可倘若你日后不给我了,那我还不活了吗?」 这不是不可能的事。 杜大爷从前靠着两个弟弟过得洒脱,如今杜容和已经不愿意再为这个哥哥花钱了,这个被养废了的大爷又能再潇洒多久呢? 这次杜家找人跳大神的钱,他都得靠着亲娘折腾好几回弟弟才能拿到手。 楚韵无论如何都不想变成杜大爷这样的菟丝花!这个时代的女人没有翻身的机会,她必须把高跷掌握在自己手里。 杜容和不可置信道:「咱们相处也有一两月了,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 楚韵也觉着这话伤人,不管以后如何,人家现在又没干坏事,这么说跟冤枉人似的。 她赶紧道:「我没嫁妆你知道,杜家人也都知道。我什么都花你的心里不踏实。我们乡下人就得靠门手艺才能安心过日子,你让我养吧,好不好?再说我要是能挣点儿银子,你日后也不必再干那事了。」 说到这里,她声音都有点抖了。 杜容和啼笑皆非:「什么叫那事啊?怎么几张银鼠皮竟值得你记到如今!」 但像楚韵说的,一个人把本事掌握在自己手中,才能活出个人样。 杜容和眨眼就想起大哥杜容锦。三十多岁儿女双全,仍靠着妻子嫁妆过活,说出去都叫人笑掉大牙。 他盼着大哥不要眼高手低,即使去做步兵,也能领到钱粮。大哥一口回绝:「我可不是做这等小事的料。」 这些为杜容锦设想过的以后,楚韵今天就能做到了。 她能放下少奶奶的身份回到生养她的土地上。她能冒着触犯丈夫尊严的危险说害怕以后他不会养自己。 但这是不合规矩的。 杜容和看着她坚定的眼神,半天没说出拒绝的话。 女人应当在家相夫教子,即便楚韵从前在乡里游走惯了,嫁了人,仍得学会做一个本分的城里女人。 他的大姐、二姐和两个嫂子,幼时也是在胡同里跑着长大的女儿家,一顶花轿抬到杜家后,一年到头也回不去几次娘家。 楚韵想要「出去」。 杜容和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大大地惊讶了,这同女训完全背道而驰。 不知怎么,他就是说不出——不行。 或许是这双渴求的眼睛太过闪亮了吧。 杜容和从头到尾扫了一遍楚韵,她来杜家后没有长肉,却白了些,原本就好看的人更好看了。 楚韵被他盯得脸色发烫,端了杯热茶递给他道:「不行吗?」 杜容和接过来抿了一口,凑在她耳边小声说:「以后这件事,在杜家你知我知。日后你的丈菊结籽开花成果、要告诉谁,我都得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你明不明白?」 楚韵几乎要喜极而泣,她在说这个之前心里多少有些预感事情不会太顺利,但她都下意识地忽略了。 穿过来这么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故事离楚韵十分遥远。不让女儿出门,那都不是小门小户应该考虑的事。妇女也是劳力,乡下田间,一半干力气活的都是女人呀。 来了杜家后,杜容和生性温柔,她也很少从他这里感受到被束缚的不适。 当真的说出了自己想要外出挣钱之后,楚韵才无比清楚地意识到,自己确实是来了古代。从身到心的自由度都大打折扣。 她的财产、未来,都在这个男人、她名义上的「丈夫」一句话上。 好在,她遇见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否则这一生,恐怕都只能在杜家小小的宅子里待着了。 楚韵不能说自己不感动,她跑到屋里把自己给杜容和买的松子拿过来,用松子钳一颗颗剥给他做茶点。 杜容和接受了她的好意,惬意地配着茶吃。 两人就这么一起坐在葵花跟前待了半天。 吃完了松子,杜容和伸手摘了颗还软软的瓜子瞧:「你想好种在哪里了吗?」 楚韵想打掉他的手又不敢,只能眼睁睁看他吃掉了两千分之一,心疼道:「这盆要养一阵子留做种,等养好了,我打算上外头寻一亩地租下来。」 两个人有了这档事,一些话已经能慢慢说开了。 杜容和:「我有地,你出去租了做什么?瓜子能卖多少钱,一来岂不是要折本?」 第30页 他这么说其实是尝过味以后不大看得上这生意,又怕楚韵在外赔了钱。用他的就不用担心了,一亩地也不值什么,一年白放着也亏不了几个钱。 要按楚韵的心思,她是不愿意用的,只是,她怕再刺激着人,到时连家门也出不去了,便点头道:「都听你的。」 杜容和还在想怎么让她出去的事,思索道:「大姐夫欠我一个人情,到时我跟娘说让你去大姐家里陪荣姐儿说话,你便能出去了。即使如此,恐怕也不能日日都去。每月能有个三五回,已是了不得了。」 这次数比楚韵想的少得多,但能争取到一月有三五回出门的权利,她已经知足了。 第020章 成熟 杜容和不是个半途而废的人,同意了楚韵养花以后,他也渐渐对这事上了心。看她想一盆花变成千万朵,私下还找了不少人问,想多抱两盆回来。 最后还真让他找着两盆。 这东西风雅人养得多,割爱的都是诗文圈小有名气的才子。要不是他娶了楚韵,人家家里有也不会告诉他。 杜容和带着时令瓜果去了一趟,头一回受到了礼遇,很快他带着花心情复杂地回来了。 他没想到自己娶个乡下汉女,竟真能跟这群眼高于顶的人搭上关系。 同时又觉得有点可笑,大家一处吃一处耍,不从人品才华上看,却要从娶了谁上做文章,这是真心交往之人会做的事吗? 这样的人说到底也算不上真正的饱学之士。 经此一遭,杜容和对跟着杜四叔的这群锦绣人物,算是歇了一半的结交之心。 楚韵不知道他在外头的事,看到多了的两盆生机勃勃的葵花倒是开心极了,只是担心他把瓜子的事抖出去。 杜容和看她担忧的神色,挑眉一笑:「我腿跑细了,肩抱酸了,你不问我如何,还先问瓜子?再说,我应了你的事哪回没做到?」 楚韵一听这话,当晚便给他捏了回肩赔罪。 杜容和原是说笑,楚韵手一捏上来他也不反驳了。 因为,她力气大,到最后整个人都被捏得出了身毛毛汗。 楚韵看他跟被揉过的碧眼波斯猫似的懒懒地躺在芙蓉被上也很满意,还用帕子给他边擦汗边说:「往日我给老太太捏,老太太也跟你一样站不起来哩。」 杜容和恼羞成怒,翻了个身,睡了。 当然,这好事也就这一遭,偿完债之后,楚韵就把目光全部转移到葵花上去了。 葵花当真好养花,基本上只要保证它们有充足的阳光便能成活。 楚韵白天守着它们晒太阳,自己搬了小杌在一旁同何妈一起做针线。 荷包赚得再少,也是钱呀。 而且她对葵瓜子的推广也不是那么有信心。 一个人的口味很难改变。 比如她在现代时不爱吃豆沙,楚妈妈常说她是好的吃做孽了,才对吃的挑三拣四。楚韵自己也是这么想的,结果投胎转世后没钱买糖吃,馋虫饿了小十年,再入口还是两个字——难吃,她就知道口味天註定了。 西瓜子是本土瓜子,要跟它打擂台,短期内当真不大容易。因为,不管葵瓜子有多好吃,也比不上这会儿老百姓心里对西瓜子的感情呀。 楚韵心里仍有隐忧,杜太太却在办花宴。 三房多了一盆花已传得阖家都知,这会儿齐刷刷摆了三盆,一下吸引了不少人。 五月初不是百花齐放的时候了,什么花宴都是幌子,实是一群闲得发慌的贵妇凑在一起说闲话、打牌,东家长西家短说个没完。 前几天,有家婆婆还把伺候茶水的小媳妇生生说哭了一回。 许是为着让小儿子出了回钱,杜太太在这个花宴上把杜容和的好话说尽,嘴皮子都磨薄一层,最后竟闹得几条胡同都知道他淘花逗母亲和妻子高兴的事。 连大姑姐也带着荣姐儿来了一回。 这一回又给土包子楚韵上了一课。 往日杜乐回门都得叫丈夫亲自接送,不开正门不进,今儿却是自己租了顶青布马车悄悄从侧门进的。 何妈正跟几个婆子打牌,见着眼睛都直了,牌都不打,迅速熘回来跟楚韵说:「我的亲娘,穿得哪像杜家姑娘,大袖衣裳百迭裙,梳个明髻儿,往后她再说你,你就拿这个臊她!」 楚韵皱着眉想,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大姑姐连面子都顾不得,灰熘熘地回娘家来。 杜乐一直在杜太太院里躲到次日晌午才出来见客。她这回是被气过来的,在家拉着杜太太诉苦,又让几个弟妹帮忙想想办法。 不是她想家丑外扬,实是她娘这人,爱钻牛角尖,不大容易说通。 杜乐泪光盈盈地说,荣姐儿岁数大了,该上族谱了。不知怎地,她那婆婆给其他孙女都捡着好听的花儿朵儿起了名,轮到荣姐儿,就非说她是旗人姑娘,哪有旗人姑娘给孩子取名的,竟是不认叫了十年的牛荣儿要改成牛大妞。 一来二去,楚韵也知道癥结所在了。 这个牛太太是见不得儿媳仗着身份对自己儿子唿来喝去。她不敢对儿媳如何,就把气撒到荣姐儿身上去了。牛家人教育牛家孙女,外家想插手哪站得住理? 当然,她心里还认为这事跟自己有关系。 牛大力眼看着要发笔横财,让杜容和一说,竟真拦着牛家人不让去卖高价粮了。 第31页 新仇旧恨,牛太太能饶了儿媳妇吗? 杜乐搂着眼角红红的神情木木的荣姐儿:「娘,让我几个兄弟过去给他们点颜色瞧瞧,啥大妞儿啊,土死了!」 杜太太不觉得有啥:「大妞儿多好,他们家想叫妞儿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杜乐气得够呛:「三弟给三弟妹买盆花,都得起个闺名叫『向日葵』,这活生生的人,怎么跟猫儿狗儿似的只叫一二三了!」 「隔壁黄家三个妞儿,往前吴家妞儿,往后刘家妞儿,哪个有大名?也就是咱家,外头有门疯亲戚,才叫你爹早早给你们姊妹取了名。我看你婆婆倒是个知礼的,知道给闺女起名不是好事。」杜太太跟闺女拌嘴。 荣姐儿如今都形单影只了,日后真给把大名记成妞儿,真不知落到何种境地去了。 楚韵想着这事终究跟自己有关系,硬是顶着雷插话道:「太太,我瞧着倒不是名不名的事。杜家有的,牛家偏不做。牛太太是不是想和我们家打擂台啊?」 杜乐有些小聪明,也顺着话说:「娘,你不知道,我那婆婆四十多看着跟七八十似的,哪有你芙蓉如面柳如眉,她早在家背着我偷偷说你好几次狐媚子,不准家里姑娘跟你学了!妞儿妞儿的,也是看你给我取了名儿,想跟你打擂台呢!」 杜太太听了,银牙暗咬,立马愿意给闺女出头了。无他,谁叫那跳尸跟原钮祜禄今姓郎者过不去呢,道:「去撑啥腰,去撑完你还跟不跟牛女婿过了?」 杜乐一听这话又要造反。 杜太太接着道:「你晚间便回去,忍下这个气。荣姐儿就放我这儿养,我看她有没有脸让荣姐儿在杜家住到出嫁。到时她登门,先让门房问她接哪个姐儿,若是说大妞儿,你就跟她回去,你才是咱杜家大妞儿。若是说荣姐儿,叫她把族谱拿过来给我瞧,别喊错了名字领错了人。」 杜乐大喜,当下眼泪也顾不得擦,就钻厨房去做了道八宝圆子。 她做闺女时就把这一道菜做精了。 楚韵因帮着说了两句话,也被分了一大碗。 一入嘴眼睛都亮了。 这八宝圆子不难做,先把一半肥肉细细剁碎了,又切一半精肉细细剁碎,接着把松仁、香蕈、笋尖、荸荠、瓜、姜之类,也剁成酱。加上淀粉捏成糰子,周围淋一圈甜酒和秋油一起蒸。 吃起来略带甜口儿,香脆生鲜。 但是材料贵啊! 小半个拳头大的东西,楚韵吃了五六个下去。像杜太太母女都是小鸟胃,几人合起来才吃了三个。 楚韵顾不上别人的目光,她垂眉盯着空碗想。 一个有强有力的娘家、嫁妆丰厚的姑娘,嫁了人也不是事事如意,也有束手无策哭着求救的日子。 像她这样什么都没有的人,如果不努力,等到杜乐这般年岁,会是什么下场? 赚了八贯钱的喜悦,便从给荣姐儿上族谱这事上慢慢淡去了。 楚韵胡思乱想了一通,临走前杜乐还给她特递了一坛金华酒,说是牛姐夫谢小舅子的。 上回杜容和拦着不让他卖高价粮,牛大力不管亲娘怎么说,自己是记这份情的,还特意叮嘱妻子准备一份重礼。 杜乐挑了个最贵的给兄弟。 可杜容和不喝金华酒,一喝身上就出疹子,他看见东西后半天没说话。 他对这个大姐又生气又没办法,还同楚韵说:「打十七八岁时就这样,送礼一点不管别人爱什么,只管闷头送自己觉着的好东西。」 这么些年,在牛家钱花了不少,临到闺女上族谱要起名了,竟找不到一个愿意帮她说句话的。几十岁了还得哭着回娘家找帮手。 杜容和自己不喝还问她喝不喝。 楚韵也摇摇头。 最后,这坛尊贵的金华酒又让何妈李叔两口子抱走了。 其实楚韵心里是想喝的,以前她在《金|瓶|梅》里看西门庆一家老喝这个,到现在已馋了两辈子了。 只是杜容和对这个过敏,她也不敢喝了。 有的人过敏到会闻见一点味道都不舒服,她怕真让人有个好歹。寡妇比媳妇更难做。 想着不存在的酒香,加之白日让杜乐母女刺激一回。 趁着天未曾黑晚,楚韵又跑出去给葵花松土,添肥,感受院子里哪个地方更温暖,方便它们晚上睡觉。 这么精心养了几天。从傅家买来的那盆葵花中间就一点一点地黑了起来。 楚韵每天都会伸手摸一下最中心的那颗,看它还软不软。 终于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这朵葵花彻底成熟了。 一颗一颗冒着尖尖的黑白瓜子中,唯有被楚韵时常抚摸的那一颗不一样。 许是被盘得包浆,它仍是白的。 楚韵珍而重之地把这颗白瓜公主挑出来吃掉。 生涩的味道在她嘴里蔓延开。 隔着三百年的时光,楚韵再一次吃到了新鲜的葵瓜子,她不喜欢吃生的葵瓜子,但这一回楚韵觉得,这味道好极了。 第021章 种田公主小楚 这朵葵花叫楚韵留了一半做种子,另一半则分成两份,一份做成盐瓜子,一份做成无味的。 炒瓜子做起来也简单,只要把瓜子放到碗里用盐水腌一天,再用文火在锅里煨足一个时辰,拿出来沥干水分, 用布吸掉瓜子上多余的水,下热锅炒得外壳变成金黄色,稍稍开裂,就算做好了。 第32页 楚韵做菜口味寻常,并不是不会做,像这炒瓜子,没太大技术含量她也敢下手。 做完了,她还大方分了何妈十来颗。 何妈每日下午做完了活都要约人打牌,瓜子儿那是日进斗斤,吃了一回,津津有味道:「这瓜子儿还有没?吃了燥火旺,非得接着吃下去不可。」 她被勾得心欠,一下午输了好些铜板,就想着不如到时分那些老蹄子几个,自己赢个痛快。 这也算葵瓜子的优点,虽无南瓜子清香,却余韵悠长,吃下去那一点味能黏着上牙膛到喉腔许久,吞吐间都是醇香。 楚韵自己都克制地只吃了四颗尝尝味道,剩下的全用小陶罐封起来了,遂摇头道:「我就得了两把,给你分了一半。」 何妈听着自己占了这稀罕物二分一,心里甜甜的,哎呦一声,给她分了个自己私藏的沙琪玛,还淳淳教导:「傻孩子,以后好东西要自己藏着知道吗?像那老东西,就不必给啦,孝心孝心,有心就成。」 行动上,她老人家可就不支持了啊。 比起杜太太,楚韵当然更喜欢何妈。 吃着甜甜的沙琪玛,她觉着何妈对自己越来越像小孩子了,道:「等有多的,我再分何妈三五十斤,吃到冬过年。」 「那嘴皮还不得吃薄一层!」何妈被餵了一箩筐甜话,更满意了。杜容和是她带大的,跟亲儿子也没什么分别,她之前还操心楚韵面憨心奸,相处下来,就觉着这是个清纯漂亮的好姑娘,对她自然渐渐同杜容和一般了。 楚韵看她阴阳杜太太,听得险些笑破肚皮,要不是东西少,为着这句话,她把瓜子儿全给何妈也不心疼! 在心里对何妈说一声抱歉,等到吃晚饭,楚韵念着阿弥陀佛,悄悄把瓜子拿出来让杜容和吃吃看。 杜容和不爱吃零食,比如啃鸡爪,他就觉得不大雅观,再爱也能一口不用。 但吃了两颗葵瓜子以后,他也觉着这东西能卖。倒不是味道多突出,而是南瓜子磕着不容易开口,他要吃都是上炒货点称炒好的瓜子仁。 葵瓜子轻轻一磕就开了,也不必去买瓜子仁了。 楚韵听他这么说就放心了,还提醒道:「别忘了你说的那一亩地的事。」 杜容和素来做事小心谨慎,也就没娶过媳妇,方在亲娘身上栽了跟头。 外头的事再让人操心,他也不必活了,不如早对渖阳俯首称臣,赚点卖身钱混混日子得了。 等到休沐日,他起身亲自出去选了户靠谱的佃户,这家人姓秦,是周围佃户里经验最老道之人。 杜容和让他们今年改种葵花,种出来大家三七分,他七,佃户三。这么分成主要是楚韵出了种子,相当于僱人种地。 如果是佃户自己种,那就是他二佃户八。 秦老不大乐意,这是新种子,他都没见过,种坏了,今年秦家怎么过冬? 杜容和也很理解他们的顾忌,细心解释道:「怎么种到时我会让人告诉你,也会带着会种的人来瞧,秦爷不必担心这个,要是收入抵不上往年种粮食,亏的我来补上。」 相当于无论旱涝,他都托底。只是最后半句话不用对外宣扬。 有钱人就是钱多烧得慌,秦老嘆一句,不过不管杜容和想怎么胡闹,打交道久了,他也是知道这人靠得住,不会赖帐,想了想便点头应下来。 做完了这桩事,主僕二人就回去了。 李叔知道是给奶奶做事,路上还打趣:「三爷心真细。」 杜容和是想让楚韵高兴一下,道:「无非一亩地的事。何必让她担惊受怕的呢?」 要是往年他或许还得想一想,但今年开春用银鼠皮换了六百两,至少这二三年,家里是不会缺钱花了。 过了几日,剩下的两朵葵花亦是熟了。 楚韵从私房里掏出一百文钱,买了一刀最低等的纸、一瓶最低等的墨。又向跟大公鸡对打得热火朝天的杜密掏了十文钱买他二手的笔。 细心地记下每朵花的出籽数。 总的算下来,一朵花大概在一千五到两千颗之间,三朵花一共得了四千颗瓜子。 这里边也只有个头饱满,身强力壮的健瓜方能用来做种。这一去,又去了一半,最后就只有两千颗能留种了,再加上出芽的耗损,那更没多少。 楚韵算得肉痛,再加上发芽人不是她,而是杜容和找的佃户,本不富裕的安心更是雪上加霜。 杜容和看她顶着两只熊猫眼晃了几天,便跟杜太太说要带楚韵出门交际。 吃皇粮的人家,女眷互相来往就是爷们儿互相来往。杜太太能拦着儿媳出门,不能拦儿子上进。 听儿子一说,对楚韵道:「你嫁到咱家来,真算落福窝里了。」 一旁来说闲话拉家常的太太听这话怪,吃着油鸭子腿,八卦地声音低了八度问:「这话怎么说?楚家不是福窝?」 成婚时那二十箱嫁妆,周围大姑娘小媳妇都看过。这嫁妆在外城不算薄了,可见楚韵在家便是养尊处优的大闺女,怎能说来杜家才算落福窝里? 杜太太一噎,道:「她家的福小些。」 这位太太你可别瞎想,我这媳妇可不是啥破落户出身啊。 楚韵看了就觉得,人这辈子果然不能撒大谎。看看杜家,为撒这一个谎,成日提心弔胆的。 总之,托诸位太太福。 第33页 楚韵又能出门了。 她是头回去京都田郊,一路上都把脖子伸得长长的。 五月是小麦生长的季节,京郊四处都是茂盛的麦田,许多麦穗都鼓起来了,长势喜人。 这一瞧,可把楚韵吓了一跳,她转头跟马上的杜容和嘆:「没想到京里的庄稼人这么厉害,都把我比下去了。」 杜容和听她王婆卖瓜,还安慰道:「没比下去,你目之所及处都是皇庄,里头还有不少新粮种试种,举天下之力肥的地,种的东西能不好?」 楚韵一听是顶尖之农的智慧结晶,看得更认真了。 她发现,当真不能小瞧了古农,人家就是能在生产力这么低的情况下,靠着经验把粮食种到文明的临界点。 除非文明更进一步,否则粮食也不能再进一步了。 秦家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秦老穿着身褐色短衣,看起来道骨仙风,知道主家要来,他早早让老妻儿媳备好了饭菜,分了男女桌。 楚韵这边是蒸的黄酥酥的玉米、白番薯、豆饭做主食,下饭菜里有一条秦家小孙女秦好女下河叉的鱼。 当然,农家无好食,鱼肚子叫秦老叉杜容和碗里了。 这不是秦家故意薄待楚韵,而是农人真的家境窘迫,这些荤菜,秦好女和秦好男看得口水横流都没伸一筷子,秦老自己吃的都是白薯。 杜容和那边没有鱼,主食只有豆饭,但菜比楚韵这边多了两个花样。 一道是秦家小孙儿秦好男杀的烧鸡,小小的一碗用酱酒白酒闷熟,里边只有几块肉加一只吊得出油的鸡腿,一抿就脱骨。一道是干煸的小河虾。小河虾用鸡油煸过,又香又脆,比猪肉煸的更清香。 杜容和就这个吃了一碗豆饭,走前还悄悄放了一百钱在秦家厨房。 下午楚韵就跟着秦老去了地里。 秦老知道种地的熟手是少奶奶险没摔着。 楚韵熟练地接过锄头,道:「秦老别看我这样,我在家乡可是被叫种田公主来着。」 杜容和笑喷,什么种田公主啊,他怎么没听过? 楚韵说的是真话,她还下地翻土给秦老露了两手,那土翻得比秦好男多两倍。 秦老看她还知道把土块敲碎、挑草根,熟练得像婴儿期就开始种地的老手,深深震撼了一回,也不敢小瞧人了,打了孙子一顿后径直领着楚韵去了葵花田。 葵花已经按她的吩咐种好了,间隔多少,几时浇水、施肥,样样不落,几日过去已经冒尖了。 楚韵数了一下,发现活了有八百颗也很惊喜。葵瓜子一般三天发芽,秦老是第一回 种,但这效率,放现代也是佼佼者,楚韵自己种未必比他好多少。 可能都是庄稼人,秦老对楚韵这时更贴心两分,还敢跟她一起说闲话了,道:「你这东西真能卖钱?别到时赔得没花戴。」 周围人当着人不说,心里都觉着他得了疯病,放着好好的粮食不种,种劳什子花儿。花农和粮农都是农,但隔行如隔山,要说一个能把地种好的的人,也能把花养好,那绝不可能。 所以,不只秦老,实际周围人对这花都不大乐观。 楚韵作为一个常常被各种人瞧不起的姑娘,她对这些目光已经能坦然受之,还蹲在田垄上同秦老分析:「秦老,我给你两千颗种子,活了八百颗。你不知道,这花一朵就能两千颗,那麦穗儿一株才多少啊,你说这花能种吗?」 秦老险栽地里,高声道:「两千颗,你没疯吧?」 这边两人热火朝天地说着话。 那边杜容和也着楚韵的样子蹲在田边问周围的佃户,今天田里收成如何,卖的米价是多少。 农人都不用想,脱口而出:「今年四平八稳,也算个小丰年。粮么,还是五文一斤。」 楚韵看他们庄稼长势不如皇庄,也不如她老家的田,插话:「就这么些粮?*? ,又要卖,又要吃,能吃饱吗?」 秦老盘着腿坐在土上,好笑道:「你不是种过地吗?这还不知道。大丰年也是半饱。一年到头也就春节吃顿饱饭啦。」 其实不用想也知道。 就拿小麦来说,亩产三百斤的小麦,要给杜家这些地主一百二十斤,大清官府还要收走三十斤。五口之家一年往往就剩一百多斤了粮了,就这还要卖了换钱花,能吃饱就又鬼了。 杜家怕叫渖阳说嘴,收的租很少,跟佃户是二八分,他们二,佃户八。黄米胡同其他人,都是三七分,四六分的也不在少数。 所以,杜家在佃户中还落个仁厚的名。 要不是这样,秦老也不肯给杜容和种这见鬼的葵花。 但楚韵过的还真不是这种苦日子。 楚家乡下有她精耕细作,亩产一直不错,加上有楚父余荫,要不是闹蝗灾,他们乡过得还挺滋润。 听秦老这等熟手都这么说,楚韵怪不好受的,原来这就叫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杜容和心里也不是滋味,他是旗人做的是内官,但接受的其实是儒家教育,讲究的是「民为重,君为轻」。 秦老的五文平价米,都让那些粮食贩子悄悄运到山东做高价粮了。 他想了下道:「你叫上自家人先别卖,今年粮食走俏,除非他们给到十文一斤米绝不出手。」 秦老皱着菊花脸,没同意,道:「唉,三爷不知道,外头的日子也苦呢,我卖十文,他们拉过去,得卖多少钱去了? 第34页 天下农人是一家,小老儿一家没什么本事,能活着混口饭吃也知足了,那些黑心钱,就算了吧。」 杜容和喜欢跟乡下人打交道就在这里,人都嘴心软。 他温和地说:「你别担心这个,你卖五文,他们卖二十文,你卖十文他们也卖二十文。」 再高就要民乱,那些奸商不敢真玩命。 秦老有自己的坚持,无论如何不肯做这事。 杜容和心里对他也更敬重了三分。 他觉得,秦老比那些整日伤春悲秋的文人墨客,更像个有风骨的汉人。 楚韵听着二人对话,蝗灾时的惨状又慢慢浮现在她眼前。 她看着这片沃土想,要是大家都能吃饱饭就好了。 第022章 生活如扫雷 吃饱饭,何其难也。 楚韵自己尚寄人篱下,这愿望也就一想,但给地里多添点肥力,她还是能做到的。 古代的田产出太少,一是病虫害太多,二就是地力太薄,只要有足够的肥,往往一块田就能有质的变化。 楚韵看杜容和在同秦老说话,自己便跟在秦家两个小孩子后边,看他们用的都是什么肥。 她还把自己随身带的点心给他们吃。 姐弟两人穿的衣裳都有补丁,领子袖口也不脏,泛出一点水洗后的白。看见点心也没有扑过来抢,而是看了下秦家大人,看他们点头方说了句谢谢,接过来小口小口地吃。 秦好女边吃边拿着干草在餵驴,吃完了,也敢和楚韵说话了,她拍拍驴屁道:「用大粪。」 粪是这片田的第一肥力。 秦好女说:「你家驴的屁股对着秦家大门,这粪就是我家的,野牛屯的人都很羡慕。」说到这个,她威风地挺起胸口,道:「隔壁姓赵的兄妹一早上过来熘了三次,想趁我不注意给驴餵巴豆,让它一路蹿到赵家大门好占个便宜。」 不过都让秦好女叉走了,但她也担心这驴子吃了她的疴不出东西就回家,故此特特放了叉鱼的事,到处找东西餵它,盼着它多拉点不伤身的粪。 楚韵看秦老不是不会沤肥的人,秦好女只能说出个粪肥,那只能是秦家不打算教她。 在农家,沤肥也是门技术活,仍是传男不传女的。她看了眼衣衫褴褛的秦好女,问了句:「你家你有地吗?」 楚韵刚刚问过周围的佃户,佃户都说秦好女颇有乃祖之风,经她养过得田都要比旁人的好上三分。 那么按道理,秦家的事秦好女其实是能做主的,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穷讲究,谁能挣钱谁就能做主。 秦好女点头:「野牛屯的姑娘都没地,但我有,祖父给我佃了一亩地,说地里种出来的粮食,都让我自己留着做嫁妆。」 不然她也不会对驴粪这么上心,这里有她的一份嫁妆在。 这在野牛屯是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十乡八里都说秦家爱女儿。 楚韵也知道在这个时代秦家是够爱了,但在她看来仍远远不够,于是小心眼地把秦好女叫到一边悄悄教她沤肥。 豆灰草灰这些一个十来岁的姑娘肯定争不过,楚韵在老家有时都得跟三叔婆五叔公为点羊粪打群架。但她可以用骨蛤灰粪和皮毛粪。 楚韵小声道:「头一种法子,是收集禽兽骨、蹄角、蚌蛤,用火烧黄,碾细筛过,和着粪水一起灌稻秧和菜田。这法子费力,不比弯腰垦地轻松,但此粪胜诸肥。」 「第二种法子,更简单,只需收集鸟粪皮毛和潲水,挖个坑和着一把韭菜一起埋进去沤,不要几日就腐烂了,如果这时还能寻得一些猪毛皮渣放在根下,至少二三年,地力都不会薄。」 秦好女眼睛都瞪大了。 她不知道楚韵为什么要教导自己沤肥,这些事她祖父和她爹藏得跟眼珠子似的,她娘说了,以后她嫁了人,手艺就带到婆家去了,所以不能教她。 她也没什么可怨的,自己都比别的姑娘多一亩地了,不是吗? 但秦好女心里不服气,她种地比秦好男厉害,家里捡粪、叉鱼、做饭,她都能做到最好,那么,家里最好的东西凭什么不给她? 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学到好男会的东西了。 但这些她以为永远都不会属于自己的东西,忽然真的属于自己了,秦好女半天都没回过神。 她哑声问:「你为什么愿意教我?」 对于楚韵来说,这没有什么愿不愿意,不过举手之劳。这些沤肥的法子在未来不值钱,都是供人随意阅览,只是当年她有机会学时没有在乎,以至于如今许多真本事都记不得了。 所以看到还有这么努力的女孩儿,她就想帮把手。 这话说出来未免难为情,她想了下,随口胡诌道:「因为秦老中午没给我鸡腿吃,我就不教他孙子教他孙女。」 鸡腿是值得人的,这话不止秦好女,就连秦家其他人都信了。 晚间秦老留他们吃饭,剩下的一只大鸡腿就在楚韵碗里了。不管教男教女,得了人家的东西就得还。 秦好女还跑出去撵了两条河的野鸭子,给她掏了一篮子鸭蛋,不仅用火烤得外焦里嫩,还偷了她娘一点秋油滴进去。 楚韵一顿吃了五个蛋,要不是怕胆固醇太高,她能吃下十五个去。 杜容和看得目瞪口呆,秦家人倒是一个劲说:「奶奶胃口真好,这么吃饭人才壮实。」又指着他的碗贊:「贵人胃,一顿就吃拳头大,」 第35页 杜容和心里打了转,当真以为普通人吃饭都是如此海量,自己反而有些不对了。 楚韵放了筷子,临走前又去看一回葵花地,掉头不忘提醒秦好女:「这肥沤好了会臭。」 怕到时庄稼没种好赔了还提议:「等瓜子熟时,这个田的出息若比不上往年,你跟着你爹,悄悄来杜家寻我,你到了只说是楚家来的亲戚,千万别说是杜家佃户我就能见你。若较以往好,以后你在乡下借你祖父的面,多佃几亩地,往后送我几袋口粮便是。」 但作为过来人,楚韵无比清楚,只要秦好女真的照着做,除非今年有大灾,不然她是不会赔的。 秦好女听了没吱声,心里却想着做人不能如此,若赔了她自不会去杜家寻人,若当真好用,出息自然要两人一起分。 当下借着月色,跟在驴车后走了一路,等到人看不见了才转身回去。 两人出去一趟,直到月上柳梢才回来。杜太太对儿子儿媳出去这么久颇有微词,只是来不及说难听话,家里又发生两件事。 楚韵早前想学满语,不料半途遇见葵瓜子,陡生发财之心,便把这事搁置了一会儿。但她并未放弃,这时只等着葵瓜子大批成熟,便寻思该正儿八经学点儿东西了。 她原贪便宜,同杜密花二三十个铜板买了写了满语千字文的旧纸,想着自己即便不认识满文,靠着图形记忆,死记硬背也能读下来。 杜容和太忙,这事指望不上他。 次日早饭后,楚韵称了一包五香南瓜子,拿着纸问魏佳氏怎么念。 旗人姑娘大部分都识字,清代上层女性很流行才女,为此还出过不少流芳百世的女诗人,总之,胸无点墨是要遭人笑话的。 魏佳氏说不上才女,但一看杜密的字,脸色就变了,惊吓道:「打哪儿来的狗爬,错字连篇的,再说这也不是千字文,是花名册。」 楚韵不知什么叫花名,脸上一片茫然。 她思来想去,觉着约莫是《水浒传》或者《演义》之类的英雄册。 魏佳氏小声道:「兔崽子不学好,这个,就是外头的妓呀,满京的妓也点状元探花,扬州那边更凶,我还是听大嫂说的,总之,上了这个名的姑娘,都身价百倍。」 杜密才几岁,成天打鸡骂狗上房揭瓦的,他都知道这个了? 楚韵让她一说也想起自己看过的种种旗人艷谈,那都是很早很早就开始了,当下也没敢反驳。 魏佳氏越说越真,她素来受闵氏指派,但在她心里,三房终究是一家人,眼看着亲侄儿走上歪路那不可能,尤其这年岁,行房要死人的,当下抄起傢伙就跑大房找闵氏去了。 楚韵算计来算计去,阴沟里翻船,后槽牙险些咬掉,三十文钱,都够她吃五六个羊眼儿包子了。 晚间听着杜密鬼哭狼嚎狠狠下了两碗饭。 杜太太忙着教育孙子,自然也顾不得儿媳出去太久这点小事。 其实杜密当真是冤枉的。 杜家人连着把他并伺候的书童审了三天,杜容泰杜容和都摩拳擦掌地去了一趟,结果查出来花名册是他从亲爹书房里抄的。 杜容和嫌丢人,没亲自跟楚韵说。 还是何妈提着两碟子香酥小黄鱼出去打了一圈牌,回来跺着脚说的。 何妈:「要死了,怎么了得。」叽里咕噜把杜容锦骂了一遍,唾沫横飞地总结:「打他三岁尿床,我就知道以后迟早吃牢饭!」 楚韵:何妈,看你老人家神色可不是担心的劲儿啊。 何妈说了这回话,又挎着瓜子小菜打牌去了。 楚韵「路过」了大房一眼。 杜密正捂着包子脸在院子里抱着大公鸡嚎啕大哭,直说他就是看上头都是人名好玩,又想拿钱买糖吃,这才卖给楚韵。 这下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闵氏还亲自带着好味居的二斤牛舌饼登门,还了楚韵三十文钱,道:「让弟妹看笑话了。」 楚韵看是好味居的贵点心,都不好意思收,杜家逢年过节才用这个待客,杜密还白挨顿揍,她哪里好用这个,赶紧道:「大嫂哪里话,都是我莽撞了。」 要是往常,闵氏定要狠狠刺两句,出了花名册的事,人都清减了,脸儿也黄黄的,匆匆说过几句客套话,放下东西就走了。 魏佳氏不想疑似炸出个老|嫖|儿,心里也慌得厉害,回头拉着楚韵坐在屋子里吃茶压惊,还不忘给她支招:「荣姐儿和小姑子在家闲着无事,让她们教你。」 楚韵得了这话,奋进之心不歇,又起了心思,于是又称了一角五香南瓜子,登门和荣姐儿月姐儿一起玩,她怕杜太太说自己事多,也没先开口让教,而是先问她们最近学到哪儿了。 谁知,又炸出个地雷。 荣姐儿压根不识字,她拿书都是反的。 别说楚韵,杜家阖家都惊了一跳,黄米胡同就没不识字的姑娘。 杜太太一个头两个大,捂着胸口说了好几次多事之秋,把儿子审问权移交给杜老爷后,掉头又要给荣姐儿请老师回来。 楚韵二角瓜子炸出两斤雷,被这阵仗吓得一哆嗦,脚底抹油轻轻走了,只觉着在婆家生活好似扫雷。 第023章 喜事一桩 杜家小,周围邻居也不是啥高门大院的豪富之家,这点事才过去两个晚上,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 第36页 这对杜家未成年的男丁是个噩耗,以后他们要说亲,疼爱女儿的人家都要犹豫一下。 杜容和由衷感嘆,幸好自己是已婚少郎,不必为找不到媳妇发愁了。 至于几个小侄儿,他能帮把手,但要说多上心,人家有亲爹娘在,也没那回事。 总之,他虽有担忧,却并不多烦恼。 对杜太太和杜老爷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两人私下嘀咕一宿,杜家在黄米胡同素来家风正派,三代都夹着尾巴做人,何曾出过招蜂引蝶的浪荡子,陡然闹出这等事,两人只觉颜面无光。 杜老爷点头道:「你也劝劝闵氏,让她知道家里长辈都知她委屈,原这么些年,锦儿不成器的,我看她就臊得慌,这下,更不好意思去闵家走动了,过年她二哥带十几个五大三粗的大头兵过来,谁去对打?」 杜太太此人,往年欲逞婆婆威风,在家狠狠下过大儿媳的脸,结果让闵氏两个哥哥带了十几个大头兵上门走了好几天「亲戚」,唬得她再没动过做王母娘娘的心。 哆嗦下,道:「老爷说的是,这等泼皮打上门来,哪有理讲?明日,我在家摆个大桌,让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一起好好劝劝她。只是,外头那些终归是你儿子嫖的,又不是我嫖的,怎能让当娘的给他擦这脏腚?你也紧紧他的皮。」 杜老爷嘆一回气,道:「子不教父之过,你说得对,这几日我哪也不去,就在家教他。」 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杜容和想着饭厅太小,楚韵又不是新媳妇,亲娘这浑人,准得让她在小桌吃,倘若家里要说话,那她就只有站着听的份儿。 杜家庙就这么大,养两只鸡都挤,什么晨昏定省的做派,杜容和回回看了都发笑,眼见着这套要弄自己身上,他无论如何是不肯干的。 中午便亲自带人搬了两张八仙桌拼在一起,放正院那颗大玉兰树底下。 这下一家孝子贤孙都能坐得下了,又宽敞又漂亮,还能闻到玉兰香。 杜太太在家发威的地方原本就小,她捨不得说儿子,话就沖楚韵去了,批评两句:「乡下丫头事儿多,打你进门家里就老出邪事,别是八字跟咱家沖。」 要是寻常姑娘,得了婆婆这么说,估计能羞得十天半月不出门。楚韵不是常人,她心里并不在乎这些嘴仗,只盯着饭桌。 为了劝媳妇,这老两口当真下了些血本。寻常日子竟花钱在外买了道烧小猪和蘑菇煨鸡。 这猪只有六七斤重,皮上涂了奶酥油烤成深黄色,一筷子叉下去,酥皮就露出一个洞,里头还能瞧见嫩出汁的白肉。 蘑菇煨鸡是冰糖甜酒做的,一滴水都不加,全靠文火慢煨,皮薄肉烂,吃起来像蜜汁手扒鸡。 杜家不是见天吃肉,一月吃个七八回都算多。这等大菜,那更只有给家里男人开小灶的份儿。 杜太太等闲都吃不上,楚韵嘴里口水泛滥,当真挺想吃的,她以前不是个馋人,然而活生生饿了这么些年,就再也回不去那个喝风饮露的离恨天仙女范儿了。 冷不丁听见这话,道:「我原是没福的,多沾沾太太的福,那也是有福之人了。」 杜容和差点笑出声,赶紧低头喝了口茶掩饰。 杜太太叫她一噎,又不能说我也没福,你沾不上,只能草草收场劝大儿媳去了。 闵氏人要强,家里爷们丢脸,她也绝不肯让人看笑话,所以身上仍穿得光鲜亮丽,头上还别有风情地簪了一只俏立枝头的小春蝉,除了清减些,倒像新婚。 杜太太想以可怜见的开头,竟半天没下得去嘴,唉,她都有些可怜自己了,这么大把年纪还得跟媳妇低三下四的。 二房三房两对夫妻就是个添头,四个人八只眼都长在头顶上,静悄悄地看。 不过,楚韵瞧着,杜二爷神色是真担忧。 恐怕这个家,也只有这个不辞辛苦给大哥贴补十多年的弟弟,是真的担忧大房的未来了。 那边杜太太想了半天,终于挤出话来,道:「穗禾,其实,这是喜事啊!」 这话说得,楚韵眼珠子都听鼓起来了。 杜容和给她夹了只小猪腿,自己添了碗烫羊肉,一起无声地吃着饭,垂耳倾听。 闵氏笑问:「娘,喜从何来呀?」 杜太太在婆媳关系上一团糟,但她在说胡话上是块老姜,念一句佛,笑:「咱们都是女人,这话也就敞亮着说了。丈夫坏了总是比儿子坏了好的,前几日你以为密哥儿坏了性子,那小脸瘦得,菩萨见了都掉泪。如今弄清楚是犯错的是老大,人即刻精神了不少。我瞧着,你也知道是喜事呢。」 「况且那就是一张纸,搞不好是谁家塞给他的呢?若弄清楚真是被冤的,又是第二桩喜事了。」 闵氏唉了一声,也把这话听进去了,暂时将丈夫判了个死缓。 这时喜鹊愁眉苦脸地过来问:「太太,大爷还关在屋里呢,咱给不给他送饭啊?」 杜太太冷哼一声:「饿着吧,他都成家了,还能叫娘管他吃喝拉撒?你过去告诉他,要是他不知悔改,弄没了媳妇,干脆饿死算了!」 喜鹊要领命而去,闵氏开口道:「娘,算了,我让章妈妈去送。」 章妈妈是闵氏的陪嫁妈妈,算得上她半个娘。 有了这句话,杜太太总算松了口气,不必再怕闵家兄弟打上门了,激动地让人添了两碗老米摆在大儿媳面前,道:「好孩子,你多吃点,饿死他算了!」这句她说的可是真话! 第37页 杜太太平地放了两道喜炮,劝住了闵氏,楚韵对她大大改观了。 原来,这刁钻婆子还有这等口舌,看来她不混的时候人也挺明白啊。 楚韵感慨一回,又吃了个酥烂流油的鸡翅。 回屋还跟杜容和说:「你哥瞧着也是一表人才,怎么还做上下流事了?大嫂别的不说,人长娇花照水,纯正江南美人,他还能去外头犯病?」 杜容和想着这个大哥,蠢笨有余,坏水不足,要说没有花花肠子,他也不敢做这个保,可要说真的去花天酒地,他也是不信的,含煳道:「爹打了他好几顿都没吱声,这事儿我看有古怪,再过几日就知道怎么回事。」 两人说一回话,杜容和要看书了。 楚韵也把肇事纸挪出来品了一回。 她这人素来不吃暗亏,只因是个满语文盲,便在八九岁的孩子身上跌去二角瓜子钱,之前她只是想知道杜太太给儿子记的是什么帐,现在简直做梦都在想一定要把这短处补足了。 这叠花名最终她也没捨得浪费,认字认字,无外乎是字就行,人名也是字,错字嘛,大差不差就行,先囫囵认一下,以后再纠正。 楚韵那天听二嫂念了头几个,这时捧着纸也读起来。 满语念着拗口,死记硬背其实也挺难的。 只是,人只有在不识字的时候才会意识到识字的可贵之处。 是以,不管多厌学,楚韵还是记下去了。 杜容和听她怪模怪样地念了一圈朱素兰、袁月仙、吴丽娟等等人名,实在看不下去,一把将花名册按住,脸色复杂地说:「楚姑娘竟如此好学。」 自己这么个大活人摆着,怎么就不知道来求求呢?认这些,还不歪到姥姥家去,他是干什么的?他不就是干这行的吗? 楚韵不是不愿意跟他学,一是不愿意让他再受累,二是,不知为何,总觉得跟杜容和开口有些难为情,再说:「我也是心疼我那二角瓜子钱,要是不把这个认了,那我不亏死了?」 杜容和哧地一笑,他还当为什么,原来是心疼钱,道:「大嫂爱面,她不能让你吃亏,那两斤牛舌饼太谦虚,不是她的做派。过几日准让你大赚一笔。」 楚韵想起柜子里那个小银碗,摆手道:「那我可不要,我也不是什么钱都赚的。」 像那银鼠皮的钱,她就不会赚。 杜容和不知又让人念了回起家之财,还好心眼地把自己当年学满文的笔记拿出来给她看。 两人一教一学,一晚上也就过去了。 那头闵氏让婆婆劝住没回家摇人,只是气不得不发,当晚便把丈夫书房砸了个干净。 平日里他靠弟弟生存,靠媳妇儿生活。笔墨纸砚具由闵氏贴补。 不管人究竟有没有脏,花名册是实打实的。她看见这些风花雪月的东西就生气。 砸了尤不解气,隔日又把杜容锦珍藏好物拿出来在院子里摆了个地摊贱卖,让一胡同的人都来挑。 黄米胡同都知道,杜家大爷是个附庸风雅之人,花鸟鱼虫养得比人都精细。 这一下杜家就热闹了,到处都是小媳妇大姑娘,跟开茶话会似的,连落脚的地儿都没。 不过,天地良心说句公道话,她们可不是来吃瓜,而是来买东西的啊。 第024章 花的惨案 楚韵听了,反为大嫂捏一把汗。放现代,这么下丈夫脸,都得遭人说嘴,何况这会儿。 很快,她就知道是自己想多了。 黄米胡同大面上,家家经济状况都差不多,实则仍有很多如黄太太家一样,打仗死了丈夫儿子的穷困之家。 最后,这地摊大受欢迎到闵氏还在外博个贤名,说她懂得照顾近邻。 杜家老两口对此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当然,也是人知礼数,挑不出一点错。 来吃瓜的都不空手,这家送一碟春卷,那家送盘酱牛肉,劝闵氏一回,又对杜太太骂一回牛亲家,哄得人跟过年似的。 来占便宜的,挑东西也只捡实用的走,杜大爷的笔墨纸砚都让人贱价买了。穷人亦有品格,走时还留下一地不值钱却有人情味的瓜果菜蔬,闵氏收着也高兴。 最后,大房就剩了一熘儿会说吉祥话的八哥,和照料的花花草草。有钱人不缺这些,穷门小户的养不起。 偏生闵氏最恨这个,她这人金口玉言,说是片甲不留,那家里多片叶子都不行! 大手一挥,对全家人说:「都来挑吧,就算我替大爷谢谢两个兄弟照应了。」 之前闵氏在家摆夜市,楚韵和魏佳氏都没好意思过去,怕惹祸上身叫杜太太说嘴。这时大家关起门,说的是谢谢两个弟弟照顾,那她们还非去不可了。 也不是谁家兄弟都能跟爹似的照顾大哥十几年啊。尤其杜容泰,又出钱又出力,简直把这兄长当儿子看了。 杜太太为这事还拉着楚韵和魏佳氏说了回小话。 杜太太:「咱家不是那等没礼数的门风,什么妾不妾的,素来不让进门,老大,唉。」她想说儿子是被冤的,可打了几天都不开口,这话亲娘也没法说了。 「老二老三打小知礼数,从不让人操心,你们也放宽心,好好过日子。」 说一回话,蔫巴巴地让两儿媳回去了。 楚韵让她这忍让劲儿惊了一跳。 还是何妈跟她八卦,说:「姑奶奶,今儿敢乱来,明儿就敢纳小,旗人的妾那可不是妾,跟太太也不差什么,哪能轻易往家里拉。寻常人家议亲,纳不纳小那都得提前说清。杜家为啥能娶闵家姑娘?还不是因为闵家为的就是这个?反正,太太再如何刁钻,也盼着家里好。」 第38页 杜容和听说这事难得乐了一回,父母疼弱儿,虽说他是杜太太杜老爷最小的儿子,但受到的疼爱和大哥二姐比起来,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遂嘱咐一番楚韵:「去了记得专挑最贵的拿,就当是给我报仇了。」 楚韵不成想杜三爷如此记仇,但看杜太太又给他记帐又搂钱补贴大儿子的份上,仗义道:「保准给你带个最贵的回来。」 杜容锦养的好物太多,两个妯娌分不过来,连带着便宜了杜家徒子徒孙。 杜家这一代,有三男三女。男孩子分别是大房八岁的杜密,六岁的杜成,二房四岁的杜辙。家里的姑娘分别是大房十岁的杜韶,二房八岁的杜薇、六岁的杜芳。 原本就很热闹,如今再加一个十岁的牛荣儿就更热闹了。 这里边杜月作为小姑,辈分和年纪都最大,所以就由她没事带着侄儿侄女们陪牛荣儿玩。 念书习字啥的,都由姐妹们学了回来慢慢教她。 杜家已经找了一圈老师,只是这事不好办,许多人家都回绝了,说是牛荣儿都过七岁了,男女七岁不同席。 女先生一时半会儿又找不到,杜太太便想着,等到人差不多有个样子了,就直接送到哪家族学去,跟着周围的姑娘们一起学。 大家和牛荣儿相处起来也格外小心,出门买零嘴儿还先问:「牛妹妹,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这话原是好意,不想让牛荣儿为难,可兄弟姐妹间这套是行不通的。 太客气了! 楚韵听了三五回,果然牛荣儿回回都说不去。 看她形单影只的,楚韵回来就跟杜容和说:「这样不行,小孩儿不傻,你越对她小心翼翼,她越知道自己不合群,『不合群』的滋味儿太难受了。孩子还是得粗心些养才壮实,下次让人直接拉着她去,别问啊,一问她就不好意思了。」 杜容和没带过孩子,像给姐姐出头这类事,一般都摊派不到他身上,一来他以前是个洁身自好的光棍,不好跟已婚成男似的去姐夫家撒泼打滚,二来上头还有两个哥哥。 长幼有序并不是一句空话。瞎出头是要兄弟阋墙的。所以他同姐夫的来往不如两个哥哥。 但他仍对这个外甥女有些怜惜之请,次日便同杜太太杜老爷说了会儿话。 不知他说了什么,总之过了两日,杜家小孩儿掏只耗子都拉着牛荣儿去了。 没了「另眼相待」的小心,牛荣儿那颗敏感的心慢慢就被治癒了,不几日在家就跟兄弟姐妹打成一片,还得了个绰号叫牛半疯。 大人这边酸甜苦辣俱全,对于年幼的孩子们,那就只剩甜了。 等到闵氏要送花鸟鱼虫,几姊妹还在家打了一架。 闵氏最近见天出去买胭脂水粉、衣裳首饰,这会儿不在。婆子们不敢上手拦,只敢在旁边劝架。 杜芳年纪小,说话都不利索,一打架就让兄弟姐妹叉出来一边凉快了。 她不服气,迈着小短腿来找魏佳氏告状说兄弟姐妹不带她玩。 魏佳氏听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她力气也不小,可一屋半大孩子她哪捆得住,自己又叫上了种子选手楚韵。 楚韵放了针线就跟她往大房走。 她还是头回过去,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大房拢共就三间屋子,一间住了杜密杜成两兄弟,一间闵氏夫妻自己起居,还有一间让闵氏撑大嫂的排场,住了两对夫妻和他们生的一儿一女,大姑娘杜韶都是带着婆子住在重砌出来的抱厦里。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这人挤得也太密了,就是养猪也有一厘地不能养几头猪说法哩,大嫂好面儿好得也太受罪了。 妯娌两人脚下不停,就怕臭小子把姑娘们的脸抓花了。 来了一看,战局是一边倒的。 杜韶杜薇纱堆的头花掉了一地,还不忘按着杜成拍着他的脸问:「服不服」。 杜月和杜密拿着儿童弓互相指着对方的天灵盖,谁都没敢先动手。 四岁的杜辙抱着盆七零八落的牡丹在一旁做奖品。 他看见魏佳氏来了还说:「娘,我在做人质呢,他们说谁赢了我就收拾包袱跟谁走。」 楚韵一看这群兔崽子在玩荒野大镖客,迅速找了一圈牛荣儿,怕她被打坏了,结果发现这个「安静」的姑娘在做纵横家四处劝人。 牛荣儿擦着汗,先跑过去跟杜月说:「我的姑,我知道你能百步穿杨,饶了他吧。」 又跑过来跟杜密说:「密兄弟,我知道你的箭术天下第一,饶了她吧。」 她不劝还好,一劝院子里火药味更重了,当下又打成一团。 杜密的大公鸡小花都险让姑娘们叉走,还是楚韵眼疾手快把人拦住,最后虽损失些尾巴毛,好歹鸡命苟存。 放下小花,她乱中抓住牛荣儿问:「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会打成这样。」 牛荣儿大大地吐了口气,道:「都是密哥儿非要和我们抢花戴。」 杜容锦种了淘了满院子的花,虽说手艺一般,往日也是当作宝贝养的,一年四季大房都繁花似锦。 家里姑娘们早馋了不知道多少次,想摘过来一两朵戴出去串门。 好不容易等到大爷跌倒,她们当然要吃饱了! 她们早早把花瓜分完了,各自在院子里寻了个地儿插戴,期间伴随着杜大爷在屋子里若有似无的尖叫。 第39页 牛荣儿咂咂嘴:「这话儿也就不提了,太没出息。」 这事到这里原本就结束了。 可惜有个杜密在。 他受亲爹拖累,暂时去不得外边念书,要在家好好修身养性。 杜老爷原话是:「做个懂人事的睁眼瞎,总比做个有文化的泼皮好。」 「即便是混子,没文化的杀人放火也就到顶了。有文化的,那能直接在家埋块石头上书『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 这事儿往沈杜埋埋就行,埋自己家那不是做孽吗?他老人家且还没活够呢。 总之,杜容就只能和姑娘们在一起玩了,大家还拉着他一起戴花,说唐宋都兴这个。 杜密一条马尾辫都插满了花,他揽镜自照也开始臭美,接着就跟姐妹们抢起来了,尤其那盆据说很名贵的牡丹,虽从不曾开花,但杜密就想自己留着。 大家还不肯信呢。 杜密哼了一声,孝顺地捧着牡丹在对着门缝叫了声爹,然后撕了片叶子下来。 听到杜容?*? 锦的抽泣声,几人都知道是真的了,当下抢打了起来,杜密一人打不过,还让书童去学里把兄弟们都摇回来了。 楚韵人都听傻了,就为一盆没开花的牡丹打成这样? 魏佳氏也满脸无语。 接着一群小的就让她和楚韵一手抓两个给提走了。 至于那盆据说很名贵的花,为公正起见,大家就让楚韵抱走了。 因为,三房没孩子,给她养着不会便宜人。 而且都让几人抢得半死不活了,谁知道还能不能活啊? 第025章 寄生牡丹(修) 杜家萝蔔辈均挨了顿胖揍,唯有一个杜月,翻过年就十三了,眼瞅着要经内务府小选,还在家跟兄弟们互射天灵盖。 杜太太脑门生风,嚼着豆蔻泻火,让喜鹊把近日做褂子剩下的银鼠皮连夜赶了个卧兔戴着,将事与小儿子一说。 忧心道:「旁的也就算了,亲兄弟亲姐妹拌嘴都是越拌越亲热,你妹老大不小的还往里掺和,日后怎进得宫去?」 杜容和日日在宫里,知道太监宫女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他是极力反对送自己姐妹进去的。 只这事,素来是杜太太心结。 郎家周围的姑娘,除了缺胳膊断腿的,都大选过,别管最后成没成,人都是去宫里转了一圈镀了层金回来,凑一块说贵妃娘娘太后娘娘长啥样,说得口沫横飞。 唯有杜太太亲娘郎老太,看闺女生得眉目如画,亲自用大棍子打折了她一条腿,落下个瘸腿的毛病,不然也嫁不到杜家来啊。 反正这等旗女盛会,连她老家乡下汉话都不会说,满嘴藏香味儿的土包子堂姐妹都去过。 她没去成! 杜太太被笑话了半辈子,死活都想争口气,让闺女进去能得个好评出来,万一有幸做个妃啊什么的,一辈子吃穿不愁,家里更有面子。 杜容和都不知说亲娘什么好,提醒道:「月姐儿是小选,这是选宫女,跟娘娘有什么关系?」再说,「里头三千佳丽,大哥拿个花名册回来,娘还着头风,你能看着月姐儿受这委屈?」 说句缺德的,楚韵觉着,这母子两人都是白操心。 杜月人长得不高,也就一米五五左右,人却差不多有一百三十五斤,平时多走两步都流汗。这个样子,只要今年不减肥,这么虚着身子骨过去,一准让人刷下来。 宫女虽然不用呵气如兰,但也没见挑大胖丫头的。 杜月也不想去,扭着帕子说:「什么娘娘,那就是个妾,妾能有好日子过?对门华姨娘,日子都过成老弔客了,昨儿又让太太撵出来,在胡同里来回找了一圈,还是黄婶子收留的,这会儿还没家去呢。」 杜太太不这么想,她认定了女儿是贵命,还仔细同她分析,道:「那话本子不是写了么,三千宠爱在一身的平民丫头多得是。你进去,那绿头牌都得落灰!」总之。在她心里,自家闺女千好万好,世上没有福是她享不了的。 杜容和一看杜月那小胖墩的样子,真不知道她娘是怎么看出「三千宠爱在一身」的。 这亲娘眼未免太严重了! 倒是荣姐儿在牛家听多了牛太太母女说的闲话荤话,颇有些早熟,这时凑过来贴心道:「姑不像贵妃像桂圆,姥姥想让我姑去,不如亲自进宫,到时间老蚌生珠也未可知。」 杜太太是真漂亮,四十好几了还风韵犹存,跟白娘子似的。 楚韵有时看在她的脸上,都能平白咽下三口气,闻言险些笑喷茶,丫头婆子老妈妈也都捂着嘴笑。 那头杜太太一听「老蚌」已是昏过去了,好容易缓过一口气,便从椅子上跳下来拿鸡毛掸子打人。 她才四十多,怎么就老蚌了? 楚韵知道这太太犯癔症如一日三餐,也不掺和,抱着再一次渔翁得利的花钻东厢去了。 向日葵要晒光,不能在室内养,牡丹花就不妨事了。 杜容和一个有为青年,院子里犹如雪屋,除了卧室和库房满满当当,剩的两间屋子都是盘丝洞,一年四季难得去一回。 楚韵选中的这间花房窗明几净的很漂亮,尤其窗户,足足有两扇,更令人惊喜的是它不是对里开,而是要用竹竿撑起来的样式。 想想潘金莲叉西门庆的窗户,就知道这个是什么样子。 杜容和跟她一道进来,看一回牡丹,难得感慨道:「没想到,竟然真让你最贵的东西带回来了。」 第40页 楚韵吓一跳,脑补一下,道:「该不会是大嫂大哥的定情信物吧?」如果是这样,她还得还回去。 杜容和:「大哥占个便宜,这花是姚家送给二姐的。」 楚韵马上就把耳朵竖起来了。 她很想问问这个二姑子,之前楚韵以为人都死了,不然怎么会连兄弟成亲都不回来,杜家人对此三缄其口,小孩子竟然都不知道有这个二姑姑。 现在一听杜容和口风,人竟然还活着。那家里为什么处处都没有她的痕迹? 杜容和看她有谈性,便又慢慢说起这盆话的事。 送花的姚家就是对门养华姨娘的人家, 据说祖上是乡下大花农,遇见乱世被掳走做了包衣。后来也是仗着伺候花草的本事发的家。 这代姚家的两个女儿,都继承了家里的本事,早早被挑去宫里做宫女了。 人长什么样子,杜容和没什么印象,只记得起五六岁时,跟着二姐去姚家做客,姚家姐妹一个穿红一个穿绿,十岁上下就谈笑斯文,待人接客都广受赞扬。 他二姐杜文也是这样好心性儿又早熟的女孩子,三人从小就形影不离。 两姊妹十三岁进宫后,到现在十来年了,黄米胡同再没谁见过她们。 就连二姐也一样。 想起二姐,杜容和嘆了口气,含煳道:「当年她成亲。姚家姐妹辗转送了两盆牡丹出来添妆,说是好事成双,特意嘱咐是绿牡丹,要精细些养。谁想一直没开花,二姐嫁人前就没敢带走,一直搁在家里。」 后来不知怎么死了一盆,这一盆便被杜容锦格外宝贝起来。 「大哥常说,等花开了就带它去见二妹妹。」谁知这一天始终没有来。 杜容和看着花怅然若失。 楚韵见状也不好多问别人的伤心事了。只是猜家里不让提二姑姐,或许远嫁了吧。 这年头远嫁的闺女,山山水水的,一辈子回一次娘家的也不再少数。 有些父母未免伤心,就彻底不让家里提起远嫁的女儿。 楚韵唏嘘一阵,便把这盆情深义重、价值昂贵的牡丹放在卧室看了一宿。 很快她就发现,这不是什么牡丹,而是一盆寄生植物。或者说,原本的牡丹已经快让寄生植物给吃掉了。 楚韵以为自己眼花,等到中午还特意放到阳光下仔细端详了一下。 这株牡丹确实在阳光下泛着一点白光! 就像一个人身上缠了点儿蜘蛛网,旁人要很仔细很仔细才能看清楚,但被蜘蛛网缠着的感受,自己最清楚。 这根细心、密集的蜘蛛网,打着白色的捲儿,从根开始不动声色地吃着牡丹,吃掉的部分则由自己拟态,防止被人认出来丢掉。 楚韵狠狠搓了搓鸡皮疙瘩。 她没见过这么邪门的寄生草。 第026章 神奇植物在哪里(修) 寄生植物听起来有点儿吓人,在楚韵眼里,寄生就是植物病。 杜容锦估计认为这个是白斑病,还用柳树汁喷过花土叶片。 楚韵凑近了能闻到一点淡淡的苦味。 她从头上拔下银耳勺,一点点拨开寄生草,终于在根部找到一处指大的真身。 真正的牡丹蜷缩着叶子,被结结实实地笼罩在寄生草的拟态叶片之下,羸弱得不堪一击,但它还活着,叶片在在朝上伸展。 楚韵决定再抢救一下它。 如果在现代,对于寄生植物可以有很多杀死它的办法,在古代,那就只剩一条暴力分离路可以走。 对于这株前所未见的寄生草,楚韵把它放在花房窗户下。 还去了趟杜大爷光秃秃花园里,她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这种植物,杜家果树多,要是都被类似的草寄生了,那就太可惜了。 结果找得两只手都是黑的,也没发现还有其他的寄生草。 硕果仅存的那盆牡丹,就被她用慢慢剔得只留下一点点真花。 剔下来的寄生草被楚韵分成两份。 一份用罐子密封起来放在窗户下,寄生植物生命力同样顽强,即使不吃不喝没有光照过十天半个月,只要给它一滴水一丝光都有可能捲土重来。 她打算先看看真花的情况,要是真花活不了,她就还把寄生草放上去,当神奇观赏植物养。 另一份放在了杜容和新买回来的兰花上。 杜容和看她这么衣不解带地照顾牡丹,三观又受到不小的冲击。 她就这么喜欢种地吗? 以前确实是他小看人了,人家并不是为了钱,而是品性高洁。 忏悔一番后,没两日他就抱了几盆兰花回来,跟楚韵说:「这个最适合你养了。」 品性最高洁。 楚韵一看,是挺适合的,兰花养好了分株卖,也是不少钱啊。她收下来,找到里边最弱小的一株兰花,往里放了一点寄生草,想看它会不会寄生除了牡丹以外的植物。 过了几天,真花并没有枯萎。楚韵还神奇地发现,兰花也被寄生了。 只是它的花瓣泛着一点微微的绿色。 这是绿牡丹的特徵。 难道寄生草会把上一位宿主的特性带到下一位宿主身上? 那绿牡丹不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了吗? 楚韵发现了了不得的事,她想把寄生草养一点起来,看看是不是这么回事。 但是杜家的花盆都太豪华了,她怕摔了又背债。 第41页 外边那种十文钱三个的泥瓦花盆就很适合她。 轮到楚韵出去买早饭时,她就提前半个多时辰说要出门。 到了次日,杜太太念叨着想喝桂花胡同古嫂子家的小吊梨汤,杜老爷也说要吃狗儿街上的胡包子。 楚韵应声熘出去,先买了六个泥瓦盆,回去路上就被人叫住了。 卖梨汤的古嫂子认识杜家女眷,见楚韵大包小包地提着,招手说:「奶奶走累了吧,坐下来喝碗汤。」 楚韵还没说话,路边又走来一个穿月白色土布衣,小脸儿粉白的年轻妇人。 正是对门的华姨娘。 昨儿姚老爷在她屋里歇了一宿,太太一早说心里疼得厉害,华姨娘不敢耽搁,天不亮就穿戴整齐去齐大夫处买豆蔻。 瞅着楚韵,她忍着心疼,掏出五文钱,对卖包子的说:「捡一个素包子,一个肉包子。」 素包子是白菜粉条馅儿的,肉包子是猪肉虾仁韭菜馅儿的。两个刚好五文钱,是她从豆蔻钱里抠下来的。 华姨娘把两个包子都分成两半,鲜香爆发出来,她吞着口水,分了一半给楚韵。 自己用舌头先舔顺着包子破口处留下来的鲜汤,然后翘着兰花指,细声细语地说:「你知道吗,杜大爷是替兄弟背的黑锅。」 楚韵呆了。 古嫂子用蒲扇扫着蚊虫,小声道:「三奶奶,喝不喝啊?」 楚韵咽下口水,凝神屏气,用更小的声音说:「一碗梨汤,一叠素拼,不要豆腐皮只要豆腐丝,捡那切得细细的滷肉皮来一点子。」 她估计自己要坐一会儿了! 第027章 情份(修) 华姨娘是对门姚家的妾, 因为是汉女,生得好又会一手好针线,在家里受那两口子不少磋磨, 经常一个?人熘出来吃百家饭, 在黄米胡同与各家都熟的。 楚韵给过她一些米啊糕啊的, 一来二去两人也认识了。 华姨娘记得胡同主妇恩情, 时时想?要回报, 所?以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会来告诉她们。 像别的姑娘太太担心丈夫胡来, 未婚夫偷偷养妾, 楚韵跟杜容和是假夫妻, 她在这事上不上心,华姨娘也没什?么?能打听的。 前几日听黄太太说人为锦大?爷的事儿?在家挨杜太太一句骂,华姨娘就?跑出去打听了一圈,还真把事情弄清楚了。 这时夹了一筷子豆腐就?与楚韵窃窃私语, 道:「杜家有个?在落花胡同姓何?的姻亲, 你知道吗?锦大?爷的花名册就?是他?家老儿?老三两兄弟塞的。」 何?家同杜家是姻亲,早前杜家的姑奶奶被旗主指婚嫁给了何?家少爷。在京里的这一支何?姓, 就?是那个?姑奶奶的二世孙。 何?家这一代长孙何?显耀老杜容和同朝为官, 老别苗头, 经常被杜容和气?得买黄连下火。 楚韵吃他?不少笑话,道:「虽然没见面,也是个?老熟人。」又笑「若是换成他?家大?爷,让杜家人知道估计得摆流水席大?宴宾客。」 华姨娘也盼着?吃席,她遗憾地说:「是他?两个?不成器的兄弟,在外逛胡同, 一晚上去不下十四五家姐儿?屋子里吃茶,别的不干, 专劝人从?良。」 「十四五家,真够身强力壮的,也不怕累死了。」楚韵嘆一声古代人身体真好,一细想?,又觉着?也没啥可稀奇。 上辈子她姥姥家是个?小镇,改革开放后靠着?红灯区为生,她姥姥常跑去理髮店这些地方抓姥爷,一抓能抓出一个?镇的男人。 后来整改,这些「猫猫店」才逐渐消失,姥姥从?来不让楚韵跟镇上的老少爷们儿?打招唿,她说:「别看街上这些叔叔大?爷人模狗样的,往前十年没一个?不去嫖。」她抓过不少人,好些人七八十岁了看见她还绕道走。 里头不少都是以德行着称的好男人。 楚韵当时三观就?裂开了,就?是杜家三个?男人一起?去,她都不会觉得太吃惊,当然,要是何?家人,她就?更能好好吃瓜了。 华姨娘想?着?也有些犯噁心,就?是馆里的姐儿?一天也不接这么?多客,她都不敢说到底谁是妓,这会儿?忍着?嫌弃道:「何?家兄弟在外有两个?酸文声,姐儿?几个?看他?们成天光喝茶不花钱,还劝着?人做良家,故意想?打他?们的脸就?捧着?他?们,说是知道他?们文声好,央着?求他?们写个?花名册,好给自己提提身价。」 楚韵听得发笑,何?家也是个?面子货,实际内囊早尽了,家里子孙都不成器,书读得一塌煳涂,写字如狗爬,何?谈写花名册,这不是上赶着?闹笑话么?? 这事儿?要不是不知怎么?闹杜家人身上,等花名册一出,何?家两兄弟挨家挨户去给风流才子发书,立马就?得臭大?街。 何?家兄弟也怕丢脸,两人叫姐儿?一捧,不仅自己做,还在外叫了几个?寻常一起?厮混胡闹的酸秀才一起?做,上下折腾小一月,把京里的南北派的姐儿?都请了一回茶,姐儿?们看了字还说不好。两人想?起?锦大?爷字好,就?特意请锦大?爷一起?去,说是亲眼?见过,才是他?的公正。 杜容锦吃爹娘啃兄弟媳妇,兜比脸干净,即便有钱,也是老鼠的尾巴,有脓也不多。何?家兄弟喊了他?几回,看喊不动他?。又怕把花名册拿回去被父母发现,事情黄了,就?拉着?杜容锦,让他?赌咒发誓保管到花名册放榜。 第42页 到时父母再凶,状元也点出来了。 杜容锦人有些痴气?,想?着?两家人是亲戚,竟然真答应了,而且被杜老爷打得乌龟一般也不曾开口。 楚韵知道了来龙去脉,真不知道该说这个?大?爷什?么?好了。 天下会有这么?傻的人吗? 瓢虫都肯替别人当,闵氏究竟看上他?什?么?了?就?这张脸吗? 楚韵想?了下道:「这事要解决也不难,让几个?姐儿?说是何?家兄弟做的就?行。」 华姨娘是从?戏班子出来的,下九流的地方比她清楚,笑:「这话难说,姐儿?们受的磋磨都是男人身上来的,别看话本子写花魁为爱千金散尽。她们恨不得天下男人都死了,臭的究竟是谁,姐儿?们不关心,有人臭了她们就?高兴。」 楚韵仔细一想?,这么几日都没见这些姐儿芳踪,多半就?是华姨娘这话,搞不好人正翘着腿儿在家嗑瓜子看戏,等着?外头几个?臭男人大?打出手。 两人说了半天,把几碟小菜吃得干干净净。 回家路上,楚韵就?在想?要怎么?办,华姨娘这事儿?一看就?是为她打听的。 这时代对姑娘名声的要求不仅是对她们自己,甚至还会妻受夫累。 一个?夫家名声不好的女人,住在里边的女眷出去也要被人指指点点。 大?嫖儿?带小嫖儿?,要是一家人都得脏病了怎么?办? 人与人的情分都是处出来的,人家为她累了一回,楚韵也把这事记在心上了。 姚家送了两个?女儿?进宫为奴为婢,十多年没见得一次面儿?才换来今日的富贵,也不知那家里花起?银子是何?等滋味,在她心里,姚家绝不是啥好去处。 要让华姨娘跳出来不大?可能,人家身契在姚太太手上,就?是存够了赎身钱,主家不放人也是白?搭。 楚韵想?来想?去,只能把注意打到杜家的女先生身上,女先生可不止诗词歌赋还有绣娘。 华姨娘手工好,花鸟尤其出众,奈何?姚家人好面儿?,从?不许她在外贩卖自己手艺,否则人早发了,做老师就?没关系了,老师是尊贵体面的活儿?,姚家人必然肯应。 再说华姨娘出身虽然卑微,但并不是花柳地出来的女儿?家。她在针线上的造诣,周围几条胡同都有耳闻,加上人在黄米胡同已经住了小十年。街坊都已经把她当成正儿?八经的近邻走动。 回了杜家,楚韵手上的早食有些冷了。喜鹊接过来一摸还吓了一跳,她是大?丫头会做人,拉着?楚韵悄悄地熘去厨房把包子和梨汤拿热了一遍,才把饭端过去给杜太太杜老爷。 杜老爷穿着?酱色的大?绸子衣裳,看她进门就?笑:「好孩子,苦了你了,坐下一起?吃吧。」 杜太太眼?风一下就?扫过来了。 楚韵明白?杜老爷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才对她不错,并不是真心实意地认为她好把她当成一家人。 她也不稀罕这些虚伪的亲情,低头道:「儿?媳已经吃过了。」 杜老爷对小儿?媳当真十分关心,隔三差五遇见她都会问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老三有没有欺负你?要是欺负了可得跟爹说,爹替你拿大?棍子打他?。 杜太太刻薄儿?媳不容儿?媳反抗,杜老爷对儿?媳的好也不容儿?媳反抗。 他?叫喜鹊按下楚韵,往她跟前摆了一碟子白?糖糕,一碗杏仁粥笑:「爹不知道今天归你买早饭,睁眼?知道就?让厨房给你煮了饭,来了就?跟我?们一起?吃吧。」转头扯着?骨嘟着?嘴的杜太太一屁股坐在桌子上,一人掰了个?包子。 包子是羊肉馅儿?的,加了大?葱和胡椒,一撕就?流汁,就?是又蒸了一遍下边有点软了。 杜老爷是个?粗人,吃不出来,还一个?劲儿?夸她包子好,人也孝顺。 楚韵吃着?略带甜味的杏仁粥,心里想?的却是以后要是来不及恐怕不用专门去胡包子店了,这两口子舌头不如她们报菜名来得灵啊。 杜太太饭桌上有个?恶客,梨汤都喝不下去。 杜老爷两手一抄,转眼?就?把汤送到楚韵跟前,柔声劝孩子似的:「喝吧,你娘特意留给你的。」 他?其实都不想?小儿?媳出门买菜,在家待着?吃吃喝喝多好,长到过年白?白?胖胖的带在亲朋好友前遛一圈,也让老家人知道他?们是真的亲汉不是假的。 楚韵死活没同意,杜家这么?小,人关在里头能关疯了,也就?是闵氏从?小在家养性子能憋得住,下头几个?姐儿?包括魏佳氏都整天盼着?出门放风。 杜老爷这做派叫杜太太气?得险些晕厥。 楚韵也不是爱当受气?包子,这时看着?旁边有人治她,当真咕嘟咕嘟喝了两口,抹嘴道:「谢谢太太疼我?。」 杜太太哎呦一声,仿佛自己血被这乡下人吞了,但丈夫的话她又不敢不听,愣是憋着?气?冷冰冰道:「疼你就?是疼老三,老三好,我?这个?做娘的浑身骨血被人嚼了也甘愿。」 楚韵当做耳旁风笑:「我?说三爷怎么?这么?会疼人,原来是太太就?这么?会疼人,我?也常说,嫁过来是掉福窝里了。」 杜太太想?哭的心都有了,等人一走就?抓得杜老爷满脸花。 杜老爷能有多喜欢楚韵,他?是怕叫外头说嘴,抱着?人顺着?背安慰, 第43页 杜太太气?还是不顺,靠在杜老爷怀里问:「你怎么?就?看上这老三媳妇了啊?」 杜老爷看一眼?媳妇身上华贵的旗袍,高高的花盆底,真话在嘴里转了半天才道:「我?是为你好,媳妇大?早上跑出去买个?饭都让你说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家专出恶婆婆。」 杜太太听见老爷是为自己,这才破涕为笑。 那头楚韵吃得肚皮鼓鼓的回屋,又被何?妈灌了一碗清粥,一个?咸鸭蛋,撑得路都走不动。只能转着?圈消食,跑去花房往泥瓦盆里移花。 她移了三株兰花草,三株牡丹。 这都是杜容和拿回来的,楚韵本来还担心他?是从?御花园之?类的地方薅的羊毛,认出是普通品种的牡丹才松了口气?。 先前那盆绿牡丹,她没敢动,这花太脆弱了,动了容易死。 移栽完之?后,楚韵又把剥下来的寄生草,切成小份埋进去,只各留了一盆原生花。想?对比着?养养,看有什?么?区别。 第028章 坏着呢 一上?午渐渐过去了, 何妈来问了两次开不开饭,楚韵都在和泥巴。 何妈认为,此?为癔症, 还去外算了一卦, 一直让瞎眼张算到不是才放心地回来。 她提着饭站在花房门口看了会儿?, 回头就遇见一个高高大?大?的身影, 吓了一跳, 捂着胸口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杜容和接过饭, 轻轻说:「以后我会经常这个时候回来。」 自从写了回米价后, 他的差事逐渐发生了一些意料之?外的变化?, 如今已?经转了一部分在外头,主要是帮着一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大?人物。通过鸿雁传书打听一些鸡毛蒜皮的消息,东家长西家短的要打探,最?近出了什么书写了什么诗也要打探。 这些柴米油盐的事打听起来很耗神, 消息不及时让别人先说了还要挨骂。 唯一的好处是, 他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日后不必再伏案夜读了。 他是包衣奴才,感受到这份信任的同时也感受到一些轻蔑, 为此?本就所剩无几的忠心更没有多少了, 忙里偷闲的时候也越来越多。 今日在几条胡同里流窜一圈, 闲话说得口舌废尽,便悄悄绕过父母从侧门回来了。 当然,主要是为了单独跟楚韵多相处。 虽然两个人已?经非常熟悉,但仍很少有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何妈听到这个,把饭往他手里一塞,道:「你?不早点说要回来, 我只做了一个人的饭,你?们先吃。我再去炒两个菜。」 杜容和飢肠辘辘, 笑着谢了何妈。 楚韵听到动静,回头一看也很惊讶。等听他说以后有空就会这个时候熘回来,眉头就高高皱起。 她不如何妈好煳弄,当即道:「你?不做笔帖式了?是贬是升?」 清朝的臣子,哪是那么容易当的,还能说回来就回来。 杜容和看楚姑娘如此?敏感,只好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她。 楚韵一听就明白了。 杜容和或许还不清楚,但她是「先知」,十分清楚,这不就是转地下的情报员吗? 原来这么早就有了,她还以为起码得再过几十年呢。 楚韵比较关心的是:「做这个危险吗?」 「危险倒是不危险,就是费钱。」杜容和说,消息也不是那么好打听的,许多地方他去不得,就需要拜託人,这些都是钱。 但这种钱上?头是不会给的,大?人物认为为他们花钱也是福气。 所以很多小吏小官,不贪的话生活就会非常拮据。 楚韵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道:「怎么不涨俸禄呢?涨一点俸禄就好了啊。」 如果?把这些任由官员贪污的银子,挪一部分到明面?上?来,就既能保证小官小吏的生活又不至于让他们四处搜刮民脂民膏了。 杜容和两手一摊,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不涨。 当然这些都不是他们能解决的事,两人也不过闲聊两句,也就撂开了。 何妈很快又用韭菜炒了五六个鸡蛋,再做了条红烧鱼端上?来。 饭桌上?,楚韵就仔仔细细地把何家的事跟他说了。 杜容和恍然:「难怪爹怎么打骂大?哥,大?哥都不说。」 两家人如今关系本来就不比从前,如果?杜容锦说自己是替何家兄弟顶的锅。何家兄弟一记恨,搞不好这份亲就要在大?哥手上?断了。 古代断亲是大?事,但凡有个面?子情,亲戚间都得互相帮衬。要是断了亲,何家彻底只认杜四叔那边的人,就没这话了。 杜容锦这人,属窝囊废赛道的居家男,做事一般,闯祸也一般,像推兄弟出来的「大?事」,他宁愿窝囊着受了,反正家里人生气,总会过去。 杜容和知道大?哥这性子,再一想大?嫂的性子,阴盛阳衰得让人没法说。 楚韵挑着大?鱼刺,问:「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跟他们对打,还是设套让人钻?不管哪一种,都带上?我看看怎么样。」 杜容和:「抓贼抓脏,这事得人赃并获才能还大?哥清白。」至于能不能让她一起去,笑:「若要见血,就不是妙龄少女能面?视的了。」 楚韵也就是问问,她现在已?经不怎么担心吃瓜的问题了。她有一种盲目的自信。总觉得瓜会自己朝她飞过来! 楚韵更操心华姨娘的事。 第44页 她想过自己顶上?去问杜太太,不过华姨娘虽是为她去的,好处却是杜家人受了。 思索一番后,楚韵仍是决定,直接问杜容和索要这份差事,道:「你?们兄弟承了她的情,也得给人找个出路。家里不是要女先生吗?女红老师不如让华姨娘试试怎么样?」 杜容和三观又被洗劫了一遍。 她的心真好,连对面?吃不饱饭的华姨娘都能考虑到。 楚韵被着赤诚的目光一看,迅速低头吃饭。 老话说得好,美丽的误会,不必解释。 杜容和则怀揣美丽的误会,吃完饭,一撩袍子,带着楚韵出去了。 杜太太看儿子这会儿回来也唬得一跳,昨儿?西头王太太家小儿?子手脚不干净,才让人打发出来。 杜容和笑:「出来当差,路过回来看娘一回。」杜太太心疼一回儿?子,又让拿水又让拿糕的。 杜容和都接过来,也没直接说女红师父的事,而?是先关心一会儿?荣姐儿?学习进?度如何了。 杜太太把跟小花一起散步的荣姐儿?带回来,道:「估摸着有些火候了,你?今儿?在家,不如替我瞧瞧。」 荣姐儿?不是个好学的。牛家胡同里没几个姑娘识字,人家也过得好好的,她学字就是图新鲜,这会儿?新鲜劲早过了,一日认五个字以上?就要跟杜密对打,啥火候啊,火烧眉毛差不多,遂一听这话脸上?就不大?好。 杜容和有备而?来,立马亮出了去大?房借的没人要的八哥儿?。 荣姐儿?一看这架势更不好了! 杜容锦教得用心,大?房一熘儿?八哥都会说三种语言,分别是:鸟语、满语、汉语。 八哥儿?一进?门就分别用三种语言说:「老爷吉祥——、太太吉祥——、大?家吉祥——」 还会用爪子在沙盘上?扒拉八哥两个字。 楚韵凑过去一看说:「太太,也是个满汉席。」 接着八哥儿?写一句,她写一句。 一人一鸟,整整齐齐,看得喜鹊等人眼睁睁的,都扯着帕子笑。 荣姐儿?学得艰难,多有厌学之?态。 更兼有隔壁小明,八哥儿?小舅母等人,叽哩咕嘟地说了一连串的话,写了一连串的字,一跺脚哇一声跑了。 也不知怎么教的,八哥儿?惯会看人色,还在后头说:「姐儿?别伤心,八哥儿?心疼你?。」 杜老爷杜太太两人一看,当下又把不成?器的大?闺女和牛亲家骂了一回。 杜太太道:「这事儿?不能再耽搁下去了,这几日非给荣姐儿?找着先生不可,我的娘,连只鸟儿?都比不上?!」 说着起身亲自要加练荣姐儿?。 杜容和拦住人,道:「别的不好找,女红先生好找。只要娘想,立马就能找到,胡同里这么多人家,就没一个入得了娘眼的手艺人?」 杜太太很快就想起华姨娘。华姨娘手艺真没得说,她那个时常戴的卧兔儿?,就是喜鹊向华姨娘取的经。 只是,她素来瞧不上?汉人女儿?。 这会儿?为了荣姐儿?也顾不得了,咬牙道:「明日让你?媳妇包两包点心亲自去姚家一趟。」 杜容和神色担忧,劝道:「换一家吧,姚家只怕不肯让华姨娘出来。」 杜太太是个顺毛驴,当下道:「先说你?妹妹如今又说你?外甥女。你?懂啥,那姚亲家就是个跳尸,哪有名?声往哪里撞,要华姨娘过来教几个姐儿?女红,他巴不得,他太太更巴不得。」 话说到这,杜容和就委委屈屈地功成?身退了,只是念及报復大?哥的日子不多了,还有点遗憾。 拉着楚韵走前,不忘凑到爹跟前,轻声细语、温柔小意地劝了两句道:「爹,大?哥一日只吃?*? 两顿饭,哪受得了,饶了他吧。」 杜老爷一看小儿?子这么懂事,转身又去大?房把老大?说得要不得。 楚韵看得眼睁睁的,在心里给杜大?爷点了蜡。 她才知道,杜容和这人有时也坏着呢啊。 杜容和做下这事,私下又悄悄找到杜容泰把何家兄弟让大?哥顶锅的事一说。 杜容泰人都傻了,道:「这两兄弟昨儿?还在街上?叫我,这心眼子大?得,能装一头牛下去。」 他站起来转了两圈,道:「我非揍他们一顿不可。」 两兄弟倒是想一块儿?去了,杜容和也想把人拖出来揍一顿,但是又怕那何家兄弟不肯出,就想了个美人计。 杜容和:「二哥生得好,二哥先请。」 这不是假话,杜容泰是个很漂亮的男人,男生女相的漂亮,杜家人里就属他最?美。 杜容泰呸他一口,哪里肯干,道:「小油嘴又来臊人,再说哥哥有的弟弟怎么能没有,若是要干这事,咱兄弟少哪一个都不是亲骨肉。」 杜容和没法子,只好同意跟他一起诓人。 他还亲自用簪花小楷抄了下何家兄弟的打油诗。 具体是什么杜容和记不得了,从袖子里掏出来,瞅一眼,念道:「姑娘真可爱,就像大?白菜,冬日少不了,夏日也要来。」 他抄了一遍已?经是强弩之?末,作为弟弟怎么能专美于前?立马按着二哥用同样娟秀的字迹写了一句话:我是你?的白菜。 两人几欲作呕,一对视,都笑了。 第45页 第029章 小荷,你也在啊 杜家?两兄弟说完话, 两人都风一样跑回屋。 楚韵和杜家?女?眷都在前院老?杏子树底下打杏。 这时节杏子肥软烂熟,手上轻轻一捏就迸开酸甜的汁水。 杜家?的婆子丫头都喜欢打了吃茶,今日几个老?妈子捡了一碟给各房主子, 大家?只尝了个味道, 干脆一起来打了。 大人有?梯子, 丫头婆子在下边扶着。 杜芳看得急眼, 就催丫头把她抱高点, 好摘上头最红的。隔着枝桠, 她就看见亲爹在家?里翻箱倒柜。 先是她娘的衣裳箱子被开了, 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接着她的箱子又被开了,也被翻得乱七八糟的。 魏佳氏五短身材,哪有?什么?大衣裳?杜芳才四岁,当然也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杜容泰找了半天?, 把他妹妹杜月偷藏在二嫂房里的大裙子给翻出来了, 他拿来比划着名套在身上,短了些, 却不侷促。 想着杜容和设计的酸话, 他都没好意思在夫妻卧室念, 一抄手,偷摸往歪脖柿子树地下去了。 杜容泰:「我的爷,这诗做得好,可可儿做在我心坎上了。」 一时开始背那打油诗,念一句吐一句。 杜芳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这模样状若疯癫, 她看了一眼就跌在丫头怀里,哆嗦着尖叫:「娘, 爹疯了!」 魏佳氏以为是姑娘想爹了,等顺着她的手看见人,方明白?疯了绝对是这孩子对亲爹十分客观的形容。 闵氏和楚韵听着动静,也大老?远就看见杜容泰戴个假髻,露出前边半拉青脑袋。 楚韵害怕清朝男女?都以秃为美,她瞧着着丑,疑心旗人觉着美,没好意思说真话。 两人把二爷的怪样看到眼里。 楚韵想着这个杜二爷素来正经,就往回找补说:「太太最近心口?疼,二爷是不是想彩衣娱亲啊。」 「对!二爷真孝顺!」闵氏笑着地开口?,她本来以为家?里就她一个人的爷们儿不是个好东西,看见魏佳氏的爷们儿也这样,整个人都年?轻了十岁,打打圆场也不在话下。 魏佳氏俏脸臊得通红,难得呸了句:「这丑东西!孝顺也不是这么?个孝顺法儿!」 何妈看着这三?人脸色,偷摸蹭上梯子看了一眼,老?眼险些没闪花,她又看了老?二眼如花似玉,伶俐聪慧的媳妇。 低头小声跟楚韵说:「奶奶,我想起个笑话,有?户人家?待客,婆婆让媳妇拌样凉菜出来,媳妇忙不过,叫丈夫帮把手,结果碟子打得粉碎。到了饭时,没菜上来,婆婆问媳妇『凉拌菜在哪?』。那妇人说:『娘,不知道什么?凉拌菜,只知道巧妇伴拙夫』。」 楚韵笑得打跌,怀里果子滚了一地。 走前为二爷面子计,何妈仍说:「今日这事,你全当没看见吧。」 楚韵点头应了,心里却转得厉害。 啥彩衣娱亲啊,王熙凤毒设相思局当谁没看过?就是不知谁做凤辣子了。 杜容和生得也高瘦,自己?有?一米六五上下,他还比她高去一个头。 怕人偷穿自己?好衣裳把东西撑坏了。楚韵还把自己?压箱底的陪嫁大衣裳翻出来,这个他能穿。 玉色雁衔芦花样对襟袄儿,白?竖领,豆绿沿边儿比甲,百蝶穿花百褶裙。这料子寻常,百蝶也就稀稀拉拉地小猫两三?只,但好看的人,披麻袋也是我见犹怜。 杜容和刚沐浴出来,浑身还冒着水气,露出点雪白?的颈子。 楚韵看他一眼,极客气道:「小荷,你也在啊。」 杜容和究竟做了多年?语言学,楚韵这话说得没头没尾的,但他就是觉得上边有?个草字头。 外衣都来不及披,大步流星地出门喊道:「二哥!」 嘴巴子是何妈变的不成,这么?能漏!这说完了有?半日吗? 天?衣无缝的计划叫二哥弄得险些臊死, 次日杜容和仍厚着脸皮,丰神?俊朗地一身滚边月白?直缀出门了,长?辫子叫何妈和楚韵梳得较往日更油光水滑。 杜容和顶着打趣、关心等复杂的眼神?出门。在心里又把何家?兄弟重重地记了一笔。 杜容泰闹出事了,不得不真穿了花衣裳上轿,杜容和则一直走到流水胡同,敲开了门。 何家?庙也小,几个兄弟只有?何显耀在做事,家?里又讲排场,没客时,一家?老?小都穿粗布衣裳过活。 开门丫头胭脂认出来是和三爷,连忙迎进去。 何家兄弟没补上缺,穿着补丁衣,在家?教丫头写诗,刚写了两行,听到杜容和来,怕是找事的,套个软甲收拾出来问:「稀客稀客,和兄弟怎么?来了?」 杜容和笑:「我是替二爷三?爷讲喜事的。」 何二何三?对视一眼,怕他知道内情,在何家?嚷出来,赶紧套了个青油驴车,往胡同里走。 知道杜容和有?钱,还舔着脸找到家酱肉铺,喊了个走堂的,捧着两角清酒,八个碟子来。 一碟香肠,一碟豆腐干、一碟猪油小饺、一碟鹅油酥,一碟水鸡腿,一碟软香糕、一碟青菜花炒肉、一碗酥酪摆在桌上。 四只手吃得碗碟横飞,杜容和插不下一只手,眼睁睁地只喝了杯清茶。 他看得发笑,脸上仍关切地同人说话。 吃完了一抹嘴,何二也放心了些,笑问:「喜从何来,兄弟慢慢说。」 第46页 杜容和:「二爷三?爷一表人才,长?到二十五六不曾娶妻,外头便有?诸多佳妇女?打探。有?门喜事,找到我头上。咱两家?是旧亲。我就来做个媒,将来好吃二爷三?爷的喜酒。」 何二:「她是哪里人氏,家?里可有?田产?若是嫁妆薄了,任她东西南北风,嫁不得何家?来。」 杜容和:「是二十五岁的清白?女?儿家?,小时落在戏班,后来唱出名?了,自赎出来。人都叫她倪瑶婉,如今清名?广传,只让称倪姑娘。自积了五六十亩地,珍珠玉器,香料蜡烛,合起来足有?千贯。」 何二一听,没父没母,家?资千贯,已?是愿意了八分道:「她看上我还是我哥了?」 杜容和为难道:「二爷三?爷都有?才名?,诗词歌赋,倪姑娘都熟读的。心里也不知选哪个,想再同二爷三?爷书信往来一阵,挑个诗词最可心的。」 何三?一看,不是做正头娘子,是小老?婆,也愿意了八分,道:「她人在哪里?」 杜容和小声道:「她爱才心切,早早跟着我来了。等了三?顿饭功夫,听见二位爷打了个饱嗝,才叫帮闲在对面给我使眼色,让二爷三?爷与她一解相思苦。」 两人听了,都抹了下头,文雅地望着街。 杜容泰就坐一顶软轿内飘飘荡荡地路过酱肉铺,撩起帘子,露出一双桃花眼,眉目低垂,如小荷初绽。 两兄弟对着这双眼都看呆了。 好一朵风姿绰约的娇花! 那面纱下是什么?样子?两人仔细打量着。 杜容泰哪会让人看,路过两人身边时,在轿内低声窃语背了白?菜诗,情深意长?地丢下一张帕子。 不知怎地,本也无风,汗巾子长?眼睛似的,直捣何三?脑门。 何家?兄弟也怪。 杜容和知是二哥劲儿大,赶紧说:「风全有?情人罢了,世?上多少事,都毁在有?缘无份上。」说得两人不再起疑,又作两首酸诗。 两兄弟捡起帕子一看簪花小楷就皮酥肉烂。 原本这还有?两句酸话,杜容泰昨儿在院里露个大丑,无论如何说不出来了。 到了六月初,两兄弟和倪瑶婉鸿雁传书二三?十封,都争着点状元榜眼探花,让杜容和收拾出来,夹在钟馗伏魔镂空匣子里。 此为物证。 至于人证。 杜容和见火候到了,特意叫二哥把人约在东头婶子空屋里,一解相思苦。 何二何三?对倪姑娘亦是熟了,欢天?喜地的,穿得油头粉面,进门就对上一双桃花眼。 杜容泰一身甲衣,用洒金扇子遮住半张脸,坐在竹椅子上笑:「我的儿,看看这是你哪个祖宗?」 杜容和笑:「二哥,他们只认的外头的新姐儿,哪认得旧兄弟?」 何家?兄弟见不是事,拔腿就要?跑。 楚韵提着一盒醉鱼儿,一条肘子,第三?次敲开了姚家?大门。 姚家?人少,拢共不到十个人,住了三?进的宅子。终日不见开门,一味关着门过日子,夫妻两个跟街坊把情都淡了,心里愿意华姨娘过去,只怕轻易点头失了尊贵。 尤其楚韵这杜家?乡下媳妇过去,姚家?都不许开正门,非让从东街侧门进。 楚韵在门上站了会儿,不见华姨娘出来,知姚家?人仍在拿乔。 她闲着没事,就到处打量。 胡同里有?老?太太挎着小花篮在卖晚香玉,洁白?馨香,许多妇女?都在对老?太太招手,要?买回来挂在卧室,满室生香。 楚韵想着,也挤进去买,人刚走了两步,就看到东头婶子旁的空屋子里伸出来一只脚。 屋里有?人骂道:「我|草|你大爷的,杜容和,把你小爷放开,只要?你敢放开,小爷非打死你不可。」 很快那只脚就被一只手拽进去了。 楚韵提着花篮,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一看,杜容和极神?气地踩在何二身上。 她深吸一口?气,轻轻把门关上了。 第030章 福气到了 杜容和闻到外边一点晚香玉的味道, 嘆了一声,自己既做了这?个恶人,自然要担得起这?个虚名。 于是冷眉把何?二何?三身上的钱都摸出来。 何?家兄弟走到哪赊到哪, 身上没多少铜钱, 杜容和找了半天才?翻出来二十多个铜板。 杜家在黄米胡同受人讥笑, 这?当然不够了! 他想了下, 从袖子里摸出纸笔, 把这?几月的花的钱请的客、写信用的笔墨纸砚、打?听消息用的礼、以及两身新衣裳都记在两人的嫖帐上。 何?家兄弟让人狠狠敲了回竹槓, 看得目瞪口呆, 以前看杜容和见人三分笑, 以为是个和善人,谁知道是个雁过拔毛的泼皮。 两人挣脱不得,白白按了手?印,荷包上的金线都叫他抄走。 杜容泰被他这?架势惊了下, 一边按着两人写忏悔书, 一边问:「你这?是缺钱了?」 杜容和这?时当然不缺钱,但以后就会缺了, 上次宫里有小太监托他倒卖洋人器具, 他都没伸手?, 和和气?气?地送给相好的朋友去做了。 杜容和把银票擦了一遍装进荷包,嘆:「往日的营生,她不让做了,只好另外想法子。」 杜容泰笑:「她,哪个她?」 这?话说得比大白菜都酸! 第47页 杜家人见着认罪书,知道冤了锦大爷。原来害头风的杜太太勐虎下山般跳下床, 口里念着我的儿、心肝肉云云,带着喜鹊开了关杜容锦的黑屋子, 把人领出来了。 杜容锦让在小佛堂关了半月,日子无聊,在里头把七经八书都看遍了,出来时人整个人都如春风般和煦,虽被关得清瘦了些,总算谈不上萎靡。 楚韵瞧着还跟杜容和说:「小荷,你大哥这?是重获新生了啊。」 「免小,称和就是了。」杜容和笑回,他对大哥秉性十分了解,道:「还有的闹。」 一语成谶,杜容锦出来后,看到院子里只剩只八哥儿,其余家私都让闵氏卖得干净了,虽是生气?,但也?理亏,又做不来跟妻子吵架的事?,一味在家念经,说平心静气?,要超然脱俗啥的。 闵氏知道冤了他,但心里还别扭着,夫妻间有什么话不能说,值得废去半条命,守一个诺言? 那?诺言是长金子还是怎地?难不成比密哥儿以后找媳妇还要紧? 杜容锦心里有大感触,这?时也?不去哄人,围着一地鸡毛鱼骨的院子,作诗画画,颇有出尘之意。 杜老爷看着不是事?,觉得这?个儿子不能再啃老了,就让他在家打?打?下手?,学好怎么做奴才?。明年开春捨出张老脸,也?让人给他找个差事?做。 杜容锦说自己有佛气?,这?时转了性子,立马同意在家做小厮。 帮忙除草,跑腿,做饭什么的,样样都能干。何?妈还壮着胆子让他买二角瓜子。 杜容锦当真去了!捧着瓜子盒,把一众赌钱说闲话的婆子丫头吓得做梦都在被鬼撵。 楚韵听了都害怕,道:「何?妈你怎么想的?」 何?妈面?无表情?,道:「锦大爷心里有痰气?,多少年了,吃泰大爷的花亲媳妇的,挑和大爷,使?唤他买条鱼买把瓜子又怎么?又不会少块肉!」 话是这?么说,之后何?妈也?没敢使?唤锦大爷了。 倒是杜容锦来了一趟三房,偶然听到打?牌的婆子说牡丹让楚韵端走了,还特意挑着杜容和在家的时候跑过去看了回。 见好好的一盆花剪得稀碎,出来后,杜容锦念经更大声了。 他吃饭也?念睡觉也?念,这?声如魔音贯耳,家里人都叫他念得掉头髮。 让他出门吧,他非说名声坏了不想出去。 楚韵头髮多,何?妈说她这?样的看着就没福气?,还想找个剃头娘子把她额发剃了。 楚韵死活不干,那?油光蹭亮的大脑门,她才?不想要呢! 让锦大爷念了两天,早起梳头,何?妈刚抹了点茉莉花油在手?上,一看她的头喜道:「谢天谢地!福来了!福来了!」 楚韵一听,险晕死过去,一照镜子唬得跳起来找杜太太去了。 管管你儿子成不成啊,总不能真叫他事?了拂衣去,出家当和尚吧? 杜太太也?给儿子念得斑秃一块,见天愁得躲在屏风后绞头髮,儿子一来就说自己睡了,儿子一走就叫喜鹊往脑门上涂生姜。 这?会儿刚散完姜味儿,在跟屏风外两个儿媳说何?家人的不是,道:「咱两家多少年的老交情?了,显德显仁写了认错书回去,不下四五天了,何?亲家也?不说登门道个歉啥的,算什么事??」 何?杜两家到这?一代关系只能说声寻常,再加上人已抱了杜四爷的大腿,一个早就被撇下的亲戚,哪比得过儿子名声重要? 楚韵叫了声太太,兀自过去坐着,道:「黑不提白不提的,想让大爷认了吧。」 杜太太高声道:「她敢!锦儿不是为两家亲缘,能叫他爹大棍子打?四五顿都不出声?」 「这?有啥敢不敢的,人做都做了。」魏佳氏性子虽软,但并不是没脾气?的人,还劝杜太太:「走不动?的亲就不走了。」 杜太太倒不是多看重何?家这?门亲,她就是不甘心让人踩着儿子名声往上走。 杜容锦虽是个被害的保人,可流言对杜家的伤害是实打实的,澄清比造谣可难多了。 起码杜家人不能亲自闢谣,当事人自证对外只是徒添笑料而已。 杜容和留下的认罪书,也?就在何?杜两家之间有用,是私了,摆到台面?上,那?就真成死仇了。 这?事?儿楚韵已有经验,转眼提了个主意,道:「不如我提着点东西?再去趟姚家,那?姚太太也?属八哥儿的,什么事?叫她知道了,不花钱都能弄得满城风雨。」 姚太太不大跟黄米胡同来往,原因在于大家知根知底,知道姚家从小专门养女儿往宫里送,怕邻居说她卖女求荣,但并不是她这人就见天关着屋子睡大觉。 这?姚太太也?是个饶舌的,大门不开开偏门,这?么些年痛痛快快地跟其他胡同认了许多干亲,看戏赌牌开宴样样不落。 黄米胡同许多话都是她传出去的,这?回杜容锦的事?儿传得风快,很难说没有她的影子。 杜太太也?知道这?个,想了下乐道:「乡下丫头花样多,这?事?儿就按你说的做。」 她还奇怪楚韵为啥突然热心。 楚韵摸着头淳朴道:「太太不知道,我头髮叫大爷说得都快斑秃了,若成斑秃还不如出家做尼姑得了,」 一句话说到杜太太膝盖上,心里说了好几次死丫头,捂着头打?发了人,一个人在屋子里吃不下睡不好,一下午都不言语。 第48页 次日一早,楚韵又往姚家去了,这?已经是她第?四次敲开姚家门。 姚家院子里是真的阔气?,来了好几次了,她都得瞧一圈。 两个丫头穿得花枝招展地迎着人进来,奶奶长奶奶短地叫着。 才?过了一道门,还不见姚太太人影子,已经能听到人声了。 姚家靠着两个女儿做宫女发了财,之后许多年姚老爷一连添了三个妾,不停添女,养得花骨朵一般就往外送。 嫁人要给嫁妆,为奴为婢就不用了,还能月月从女儿手?里拿到孝敬银。 姚太太富贵日子过惯了,时时要人伺候,坐在镜子前描眉画眼,一会儿说要吃冬雪煨茶,一时说要让新调了蔻丹进去要涂个红酥手?。两三个丫头婆子围着,捧盆、添水、说笑话。 两个姨娘川流不息的在宅子里赶三赶四的乱窜,忙得满头大汗。 这?里头从前有华姨娘。 如今楚韵登了几回门,姚家不肯让她出丑丢了女红先生的生意,总是让她梳头、裁衣,收拾得整整齐齐地陪着楚韵说话。 楚韵这?回进门,远远的就作乡巴佬状,大喊:「太太,不得了了,听说何?家两兄弟在外嫖去一条街!」 姚太太家里是有妾的,在黄米胡同不多见,她呢生平三个爱好,打?牌看戏听花边。 一听这?话顿时眼冒精光,衣裳都来不及穿,跳下榻踩着软缎鞋过来,一叠声地念:「我的佛,这?话怎么说,他怎么这?样啊?」 挽着楚韵坐到软椅上,关心道:「好孩子,哪个何?家兄弟?」 一时丫头婆子姨奶奶都竖着耳朵。 楚韵先不提这?个,道:「我们家女红师父呢?」 姚太太被勾起兴致,想起三顾茅庐他们家都四顾了,比诸葛亮还多一头,怎么也?不算失礼了,挥手?道:「她在屋里描花样子,明儿亲送到去杜家教几个姐儿,——哪个何?家兄弟?」 楚韵看她终于点头,心里一松,笑:「落花胡同那?个何?家。太太不知道?」 姚太太:「这?有什么不知道的,你小孩子才?不知道!他们家对姑娘不是个好的,几个姑娘养到十七八岁都不让嫁,闷头关在院子里绣花补贴家用,这?事?儿哪个好人家做得出来?」 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倒是不知道,不让嫁和嫁得不见踪影哪个更好,只是要讨好她,便说:「咱家太太好性儿,家里没成婚的丫头都穿得花团锦簇的,往外找去八条街,未必有一个亲娘比得上太太。」 姚太太听着舒心,笑着把何?家底细倒了个干净:「也?是这?话,总之那?何?家人原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可着姑娘的手?艺供几兄弟吃花酒,如今做下孽来,也?是看得见的。」 只是吃去一条街的花酒,那?真是闻所?未闻! 姚太太让人拿了碟橘饼散下去,咬着问:「他的花酒难不成是锦大爷介绍的?」 楚韵还没说话呢,都叫她脑补出一场大戏了,怕话离得太远,她有点为难道:「太太,锦大爷是遭他们仙人跳了。」 姚太太哦了一声:「仙人跳?」转头喊一个妾:「倒碗香片过来让三奶奶润润喉!」又哄楚韵:「怎么跳的,你跟太太说,太太顶顶一个好人,听了绝不说出去,乖孩子,说吧,一个人憋着要病的呀!」 楚韵道了声谢,连喝三碗,言语怯怯,道:「唉,何?家兄弟点了花名册,回家怕娘老子骂,偷偷叫锦大爷藏了,谁知让人翻出来顶了黑锅,锦大爷笨啊,让家里打?了几个嘴巴子都不肯说实话,还是前天下了场雨,锦大爷给太太在佛堂祈福对着菩萨把话说了,让妈妈儿听个正着,又悄悄告诉我了,不然家里还蒙在鼓里呢。」 「锦大爷讲忠义,好日子在后头!何?家两臭小子,酸黄瓜似的,又矮又短又酸,算什么好东西??」姚太太早叫楚韵这?乡下人做派喝得肉疼,这?时也?不心疼茶了,听得连跺了几次脚。 等?楚韵说完了,她急于跟老姐妹分享,笑着打?发人出去,还细细吩咐:「下回再有这?事?还悄悄过来跟太太说。你家太太不心疼你,我心疼你啊!」 楚韵再三嘱咐:「太太,我信你呢。这?话儿千万别让别人知道。那?何?家同我们是亲戚,不好叫他们知道我们在背后说嘴。而且我还没捅到我们太太跟前去呢。」 姚太太一听自己比杜太太还先知道内情?,顿时开怀,笑道:「谁说谁口舌生疮!」 楚韵刚出姚家大门,姚太太叫的小驴车已经到了,主僕几人浩浩荡荡地直奔落花胡同。她在那?有个旧相识手?帕交。 不知怎么,叫来的是头老驴儿。一刻钟走不了百米地,还不如人走过去,几个女眷不好下车再去租车,眼睁睁看着老驴慢悠悠地踱步,下车时急得嘴角起了一串燎泡。 到了地方,姚太太捂着嘴叫敲开门一路走一路添油加醋:「太太,你知道吗?隔壁何?家兄弟在外点花灯,点了几条胡同,还推给他们家亲戚,对,就是我邻居锦大爷,锦大爷让他爹打?个臭死,可怜得,听说腿都折了!这?还是亲戚,这?么坑兄弟!」 那?太太懒懒地靠在椅子上吃茶,听到这?话,两步跳下来,精神抖擞地吩咐丫头:「去把周太太刘太太陈太太都叫过来!」 小丫头就差喳一声了,前脚打?后脚地往外去了。 第49页 第031章 瓜的季节 有姚太太一张旋风嘴, 流言如?春雨般接二连三在几条胡同?下了几次,与杜家相干的、不相干的人家就都知道锦大爷顾念旧情,给何?家兄弟顶了花帐。 看?热闹的人都游鱼般在杜姚两家穿梭。 鱼刺鸡骨瓜子皮忙得人扫不赢。 对何?家, 这是丢脸事?, 何?太太不肯开门, 去的人都吃了闭门羹。她不关还?好, 这一关能熄火的事?都熄不了了。 好事?者也?不管三七二十一, 顿时就站杜家这边来?了。 杜太太有急慧, 说登门都是客人, 任他死猫烂耗子来?了都要病殃殃地起身接待。 看?客看?她白着?张粉脸, 嘴都瘦尖了,都问:「怎么弄成这样?猴猴的。」 杜太太捂着?头含煳着?说:「一边是老姑奶奶的骨血,一边是亲儿,唉, 不提了, 不提了,你们也?忘了吧。——锦儿, 进?来?给太太奶奶看?茶, 再围几个碟来?!」 杜容锦往日自视清高, 这会儿转了性,提着?茶壶就要进?门,唬得大媳妇小姑娘喜着?张脸,尖叫着?往里躲,也?没敢看?他的脚,慌忙道:「锦大爷孝顺, 收了茶回?去罢,使不得!使不得!」 无论老少男女?, 有仪容不俗的异性添茶,都是值得人开心的好事?。 两家一对比。 这下大家就更站在杜家这边了,都说杜大爷看?着?不像喝花酒的人,这件事?一定是何?家兄弟全错! 杜太太掏出帕子按在眼角,也?不搭话,总之,她祖姓钮祜禄今为郎氏者,为亲戚之义、母子之情,黯然神伤,一日半碗饭都吃不了。 情到深处,微露斑秃之处,唬得诸位太太都急忙劝她:「额发高是福,太太这福大得叫人托不住!一点儿花帐而已?,何?至于此了!」 好事?的杂货小贩推着?车连三赶四地过?来?凑热闹,听到这个都唏嘘一阵深宅大院骨肉不亲。 几场茶吃下来?,杜容锦的名声由杜容和直接报復,由楚韵牵线报復,最后由杜太太开会报復,总算挽回?了一大半,即使名声不能如?往昔般灿烂,也?能抹得开脸出门了。 能出门这事?便如?神一般点化了杜容锦,人还?在家中帮衬着?父母兄弟做些杂事?,却不再整日念经拜佛。 阖家头髮保住,都喜了。 楚韵其实不大看?得惯这个哥哥,有手有脚的,二三十岁了,还?游手好闲的,要是杜家有钱也?就算了,可杜家还?在靠杜容和在外违法乱纪搂钱。 退一万步说,人家愿意养着?也?行,但经此一遭,她算是看?出来?了,锦大爷此人是个麻烦。 闲得麻烦,关键是会连带着?给她惹上麻烦。 杜容和对这水仙花一般的男人更看?不惯:「过?几日我就给他找个差事?,这回?挨了打,他也?没脸嫌差事?差了。」 杜家风雨骤停,何?家的日子却难过?起来?。 这日中午,何?大姑娘在灶上烧开水,何?二姑娘在外用镊子慢慢拔烫不下来?的猪毛。 何?太太捂着?头在屋里吩咐:「显耀爱吃烂鸡翅和焦熘丸子,丸子还?是自家捶的好,仔细着?些,别落了毛在肉里。你哥嘴挑,吃出一根来?,家里多少钱都让你们白白浪费了。」 实际哪里就让何?家姐妹浪费了呢,何?显耀一日饭钱要吃去三四钱,他养家给的伙食费也?就多些。 何?太太口里说着?要节俭,收了饭钱全补贴底下两个儿子,何?家吃饭都用两个落选女?儿的绣花钱。 就是浪费,也?没花家里一个子儿。 两人默默听着?,做完了饭端上来?喊一声娘。 何?太太先拉着?何?显耀坐下,笑眯眯地把肉放他跟前道:「我的儿快吃!」 何?显耀哪里吃得下饭,他素来?在杜容和面前充大哥,看?不上杜家人四处曲意逢迎,巴结这个巴结那?个,拿着?杜容锦的事?笑了杜容和五六次。 路过?的乌鸦都让他告知了,结果查出来?是自己亲兄弟做下的,气得他一连两日都没好意思出门。 何?太太知道事?情不好,但她是个讲究人,拉下脸去跟杜家人道歉实在做不出来?,但到了这地步,不道歉他们讨不了好了。 她看?了眼天色转头跟还?站着?的何?大姑娘、何?二姑娘说:「老爷常说我是填房,要在姐姐牌位前行礼,他走了这么些年,清明节我也?没忘了姐姐一口斋饭。 你们呢,是姐姐的女?儿,德儿仁儿虽是我生的,但也?是姐姐的儿子!我是个外人。按理?说,杜家的亲,你们两姊妹比我更近。等吃了饭,你们就去杜家替亲弟弟道个歉。」 两个姑娘不好意思过?去,拒绝的话还?没开口,何?太太夹了个丸子在何?显耀碗里。 又说:「老爷常说你们姐儿往日跟着亲娘一同读书习字,学得一手好学问。两个弟弟都叫你们三兄妹衬得癞蛤蟆似的,耀儿自己有出息,你们两姊妹在我手上实是耽误了。 这几日我恍惚听着?杜家在找女?先生,你们这次去,一併?试试,到时屋里屋外瞧着?,也?不说我是后娘了」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都听傻了,都扭头去看?亲哥。 两家人虽不曾开打,但自从亲爹取了这渖阳来?的媳妇,她们姊妹二三年也?去不上一回?杜家,多少情分都淡了。 第50页 这会儿上门哪有脸去!再说也?没有让大闺女出门道歉的理?! 何?显耀头也?不抬,吃着?继母捡的丸子,道:「去吧,挣的钱也?是你们的嫁妆。」 两个姑娘没法子,红着?眼在灶上吃了两碗稀饭,慢慢地往外走。 走到一半,何?太太眼一觑两人穿的补丁衣裳,戳着?肉沫豆腐道:「你妹妹前几日刚做了两身夏衫,你们姊妹身量差不多,怎不拾了她的去?一身布裙出门,又让人说嘴。」 何?显耀没吱声,倒是何?三姑娘一听两个姐姐要穿她的新衣裳,骨嘟着?嘴,饭也?不吃了回?屋干嚎。 何?显仁何?显德被杜容和逼债逼到穷得当裤子,又怕情意绵绵的书信闹出来?,一再被他抢劫,嘴里早淡出鸟来?。 这时看?妹妹不吃,何?二喜得抬头叫一声娘,眨眼把妹妹的米肉倒了一多半在大哥碗里,剩下一小半两人分得熘光,吃得满嘴生香。 何?大姑娘何?二姑娘闻着?肉味儿去小妹门口求了一会儿,好话说尽才?*? 换了好衣裳出来?。 何?二姑娘一路上都在哭,何?大姑娘搂着?妹妹安慰:「嫁了人就好了,嫁了人咱们就有家了。」 何?二姑娘一听更伤心了,道:「姐,我们都十七八了,还?能嫁人吗?」 何?大姑娘笑:「先度过?这个坎儿吧,嫁不嫁的又饿不死咱。」说着?,背上半口袋老米,拉着?妹妹,顶着?中午的太阳往杜家走。 两姐妹许久不曾来?,已?是忘了杜家在哪,一路走一路问,直晒得得脸上流油才找到地方。 这时杜家人还?在吃饭。 天气渐渐大了,京里讲究时令,杜太太提前买了许多绿豆分下来?。 楚韵因叫荣姐儿从半黑化妹妹拐到牛半疯上,又救锦大爷名声于水火,杜太太和闵氏都对她改观不少。 这改观谈不上多大,只是酸话较往日少了许多,一些额外的东西,两势利眼也?愿意分给楚韵做做面子情。 妯娌婆媳,其实既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只是嫁给一家子男人,不得不做一辈子近邻的陌生人而已?。这样的关系,能做个大面儿,也?就成了。 杜太太的大面儿体现在这份绿豆上,今年粮食贵些,绿豆也?涨价,她狠手买了四五十斤回?来?在家里,三房得了六斤都叫何?妈收着?。 因杜容和有些苦夏,她特意早起磨了些绿豆粉,做了细嗦凉粉败火,为了吃着?爽口,这粉一直吊在井里。 京里人多,井水吃着?有苦味,杜家人要用水都是花几个铜钱问小贩买,井水只用来?洗衣吊菜。 井水苦,吊东西就得精细,否则让水沁进?去就坏了味儿吃不得了。 何?妈力气小,铜扣子老是扣不好,往年夏天三房要吃这个都是打外头买,或者问大房二房要。 楚韵的手又稳又结实,有她在,只要轻轻一按铜扣子,东西就严丝合缝的,一点儿水沁不进?去。 何?妈乐得做了一大碗,等到中午拿出来?,摆到青瓦大鱼缸旁让他们吃。 楚韵一打开铜扣,一股凉气就冒出来?,透明的凉粉水晶似的在瓷碗里微微晃动,两人都看?得食指大动。 杜容和用芝麻拌,楚韵吃不惯这个,这会儿辣椒按时间虽然已?经传进?来?了,到还?没有普遍食用,起码她在乡下找了很多年都没找到。 思念一回?辣椒,楚韵用茱萸和姜泥酱代替,另外配了一小碟蒜泥一小碟陈醋拌。 四个人吃得心里舒爽,杜容和看?了眼天色道:「今年热得快,往日还?要再过?半旬才搭棚,这几日我就去请人回?来?,下午你问问娘和嫂子们要不要一起。」 楚韵点头应了道:「你没空就把要用的人要买的东西记下来?,改明儿我跟二嫂一起去买回?来?。」 搭棚的是男人,男人挑东西总不如?女?人好,往年杜容和没空时就将就了,今年家里有人做个长打算,他打一个长揖笑道:「那?就劳烦楚姑娘了。」 用完饭,楚韵帮着?何?妈收拾碗筷。 黄太太用竹竿敲两下墙,在那?边喊:「何?妈,不得了了,你们家外头来?了门穷亲戚,两姑娘打饭点儿起就在外站着?不肯走。」 楚韵拿着?碗问:「谁啊?」 她还?以为是秦好女?的,过?去这么久,葵瓜子该熟了,这会儿她要登门也?不稀奇。 黄太太小声道:「还?能是谁?你们家天生的冤家,命中的对头,何?家人啊!」 何?妈一听,碗都来?不及洗,拖着?楚韵就往门外看?。 隔着?老远,楚韵就看?见隔壁丫头开了一条缝在朝这边望,不知回?去要如?何?跟姚太太说了。 楚韵:「……」 夏天是瓜的季节,秦好女?你怎么还?不来?啊! 第032章 好死啊! 两姑娘这头吞着口水, 叫喜鹊瞅着,一叠声揪屋子?里?去了。 黄太太想看?戏看?不成,急得上火, 陀螺似的绕着墙转了好几圈, 不停地用竹竿子?戳, 让何妈知道她在哪个位置, 方便?告诉她出啥事了。 何妈哪敢说哦! 要是来的人何家兄弟, 杜家说不得要大开流水宴, 来的是何家两个姑娘, 她搞不好都要吃闭门羹了! 楚韵作为?杜家媳妇, 倒是有幸去了第一现场。 第51页 杜太太在屋子?里?又把卧兔儿带上了,靠在软枕上对着闵氏捧来的饭说:「火大得让人吃不下,只要这么大就好了。」说着比了个鹌鹑大的圈儿。 楚韵:我的娘,阖家谁不知你吃了三碗面, 灶上可都还熬着山楂水呢! 何二姑娘红着眼:「太太, 弟弟做错了事,我们特?意来赔不是, 知道您老爱吃老米, 我和?姐带了一些, 您消消气?。」 杜太太素来知道何家人什?么德行,那老菊花不是个好蹄子?,能白掏老米出来,指不定憋啥坏呢。 没事人似的,道:「免老!米我收下了,道歉的话也不必说了, 只要以后包情儿,别说是你几个大爷做的就是啦。兄弟还能长一个蜡烛, 谁要用装谁身?上怎地?你们回去吧。」 何大姑娘叫这浑话说红了脸,但想着来都来了终究没走,支支吾吾半天。 她说:「娘说家里?姐妹在找女先?生识字,想着在外头要花许多钱,咱们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废这么些钱不值当,不如让我和?妹妹过来教着姑娘们认几个字,也便?宜些。」 这话一说,杜太太差点笑出声,哼一声,道:「你家那个后娘,我还有不知道她性子?的?任凭你们两姊妹赚多少?钱回去,都是填了她的腰包。 你们姊妹要是来走亲戚,我还能留你们吃顿饭,是来找活计,我直说了,这事儿不适合你俩做,这话不要再提,我也不好耽误你们出去找活儿做。」一端茶要送客了。 两姊妹被说得要不得,四只眼睛都红彤彤的。 其?实,杜家人做事好面儿,很少?会把话真说绝。 就是刁钻古怪这老抠儿记楚韵的帐,也是想着要细水长流,没想着一次就把人吃干抹净。 等两人被叉走,杜家在此局算是大获全胜。 要名声有名声要道歉有道歉。 楚韵私下还同二嫂打听。 魏佳氏挑眉低声道:「这两姑娘小时在咱家吃了不知多少?饭,褂子?袄儿的一年也要做三四身?,自她哥发?迹后竟是一次也不来了,太太说这两姑娘是白眼狼,记恨她们比何大爷尤胜几分。」 总之,一句话,杜家不待见她们。 楚韵想了下,觉着这多半可能也怪不了何家姑娘,道:「这两人穿的衣服都短一截,喝茶时两只手都是老茧,指不定是出不来呢?」 魏佳氏知道内情,道:「不是这话,你没见着,这两闺女当日不信老爷太太,一门心思跟亲哥一起讨好后娘。 帕子?衣裳给那老咬虫做了不知凡几,愣是块碎布头都没朝咱家递过。 等亲爹蹬腿儿,后娘现了原形,这才往咱家来了两次。这心岂是个诚的? 老爷太太心软,还说着终归是姑奶奶骨血,结果不知怎么两人又不来走动?了。总之,咱家今儿能让她们进来一回,已算好心了。」 原来是真心错付,难怪杜太太连面子?功夫都不愿意做。 楚韵听了满耳朵八卦,又问:「三爷说过几日要搭天棚,让我问问嫂子?和?娘搭不搭。」 魏家氏说要,及至问了杜太太,她也说:「家里?动?土,得挑个黄道吉日,一併做吧。」 倒是素来爱排场的闵氏,头一回摇头,拒绝道:「家里?没钱,怎么搭天棚?」 杜容锦在屋里?教孩子?念书,一听这话,哑声道:「蚊虫鼠蚁这么多,不搭天棚夏日怎么活?」 闵氏从前爱给他花钱,想着为?这张脸嫖他几回又怎地,但始终为?丈夫不肯说花名册的来处伤了情分,这时任他潘安转世,也不干了,道:「爷拿钱来,自然能过。」 楚韵一看?不是事,赶紧带着魏佳氏熘了。 下午华姨娘过来教几个姑娘针线,她还把这事儿说了一回。 华姨娘听得津津有味,礼尚往来也告诉楚韵一个消息,道:「我们家太太午饭都没吃,跟着何家姑娘一路去了落花胡同,在何家隔壁贴着墙听了一个多时辰,啧啧,晒得油汪汪地回来,说两姑娘呜呜咽咽地哭了半下午,不知是让打了还是怎么。造孽哦!」 何妈不信,道:「挨打不至于,旗人没有打丫头的,闹出来事儿可大可小。估计是让后娘和?亲哥拿话臊了。人话砸下来不比棍棒松快。」 几人同情何家姑娘,但何妈,一个非自由?身?的老妈子?。华姨娘,一个见天等着太太老爷归西的俏丽美妇。楚韵,一个误困杜家的老农。三人还等着神兵天降,也没什?么余力照顾别人,无非看?见人给个饼子?,也就算对得起自己良心啦。 过了几日,胡同里?总算慢慢安静下来,黄太太不敲竹竿了,婆子?丫头亦寻了别的新鲜事,不再说杜何两家的花边新闻,何家姐妹也没再登门过。 楚韵还以为这事儿过去了,便?在家安心养牡丹和?兰花。 养花是个细緻活,怎么添土浇水都有讲究,关键是植物不像做饭啥的,动?手没一会儿就能看到东西。 华姨娘也是个急性子?,来了两回见不开花,嘴上就开始起泡,第三回 干脆嚼着黄连说要教她们做绒花牡丹。 她会的当然不是宫里?那种精巧华贵的绒花,只是较寻常姑娘的手艺更好些,别人卖十文她能卖个十五文罢了。 华姨娘在姚家时也想做,奈何姚太太连买布的钱都不给她。 这下便?宜了杜家,杜太太乐得嘴都合不拢,还特?意提醒家里?姑娘都得好好学。 第52页 无他,只因绒花不如金银珠宝光彩夺目,也不如翡翠玉石温润,可胜在花色好又便?宜。 小门小户的女儿家也用得起,在市井间很受欢迎。 杜家让闺女学这个倒不是为?了卖钱,而是想着以后订亲给婆家人送针线,摆出来还不得让人夸死啊? 天下最好的绒花在南京。 京绒花比南绒花差好远一截,华姨娘是南京人,她这普通的绒花,好就好在是南样子?。 楚韵看?这比自己卖五文一个荷包好赚多了,也时不时去正?院给几个学花的姐儿端茶倒水的,蹭一下课。 华姨娘当然是任她偷师,还怕她偷得不够呢! 倒是荣姐儿,好几次偷懒都瞅着楚韵在用余光盯着她们。一待正?眼瞅她,楚韵又好端端的。 荣姐儿把这事儿与?杜韵杜薇姐妹一说,几人细细看?了两回,天灵盖险吓得飞起来,哆哆嗦嗦地拉着人进来说:「小舅母进来一起做。」 这事儿叫杜太太和?大嫂知道,又嘀咕一回:「乡下丫头进城,爱俏了。」 但也没拦着她进去学。 楚韵也就厚着脸皮登堂入室了,她头回学做花儿朵儿的,兴致高昂,回屋学满语时还跟杜容和?说:「待做出第一朵,就送给小荷老师。」 杜容和?雪白一个人,穿着睡袍侧躺在床上,听了半天没言语,又看?她兴头足,也不好打击人,半天拈只千丝糕,委屈道:「小荷等着大爷给花戴了。」 为?了挣钱,以及顺便?给小荷买花戴,楚韵不得不努力了。 这绒花还真不是那么好做的,要先?把桑蚕丝进行染色、软化、黄铜丝、勾条、打尖、传花等,这些都得自己来,让人帮忙可不成。 别看?男人装得威武阳刚,其?实男人也有爱美心。再说都是小荷了,杜容和?也渐渐想开了。 楚韵:你别想开啊! 总之,杜容和?瞅着姑娘家的花儿朵儿好看?,还带着二哥过去帮了几次忙,怎么说她们的学费也有他给的一分钱不是? 结果做出来的绒花叫八哥儿以为?是毛毛虫,带着小花过去啄好几次,一鸟一鸡在家吃了几天倒毛药。 两人再过去,就叫几个姑娘骂得抱头鼠窜了。 楚韵针线活上不笨,她学着华姨娘教的样子?做了半支牡丹。 魏佳氏看?了都说好。 至于为?何不是华姨娘来说? 她为?了能在杜家待下来,踏踏实实挣这一份手艺钱,得空就往杜太太屋里?跑。 话里?话外把人捧得飘飘然,见着手说是芊芊玉手,见着嘴说是樱桃小口,再大着胆子?抱怨两句杜太太是狐狸精啥的,杜太太都捨不得放她回去了。 楚韵最初还有些担心,她同华姨娘有些交情,但也怕引狼入室啊。 尤其?华姨娘生得花骨朵一般,瞅着饮风喝露的,如果她穿的是文怎么办! 不过华姨娘真不是那等喜欢勾搭人恩将仇报的姑娘。她手脚勤快,对什?么冷言冷语都不往心里?去,天大的事眨眼又能笑得出来。 教绣花不说,还顺带着教几个姑娘诗词歌赋,见着杜家男人跑得比兔子?还快。 杜家人看?她行为?规矩,慢慢也放下心了。 楚韵为?之前的担心还有些不好意思,特?意将自己存下来得那子?小罐瓜子?分了一把出来。 华姨娘好久都没吃瓜子?了,姚老爷老家是山东的,自打山东地龙翻身?后,他就说要素服与?老家同苦,让家里?顿顿吃白菜豆腐,瓜子?儿都不让买。 两口子?又不是啥道学,只是抽个由?头省钱不让下头人吃罢了。 几人磕了两把瓜子?,都贊一回这味儿好,就是放久了有点潮了。魏佳氏还问:「这是哪儿来的瓜子?,从前倒是不曾见过。」 楚韵:「我娘家兄弟从傅家人手里?买来的。」 喜鹊时常跑过来跟何妈说闲话,一听这个,忽然放了个雷,道:「奶奶,这忠义瓜子?儿下咱们肚子?前,也算给老主子?送终了。」磕一口,笑:「傅家人都吃牢饭去了。」 楚韵惊讶:「什?么时候的事啊?」 喜鹊:「今早的事,我买菜遇着,亲自跑过去看?了,我的娘,傅家人鹌鹑似的一连串全被抓起来了,听说过几日还要抓人呢。」 楚韵听着,亦磕口葵瓜子?儿,在心底为?傅家点了根蜡,冷笑。 好死啊! 秦家。 秦老带着草帽,在田里?转了一圈,看?着大朵大朵的黄花,一摸硬硬的芯子?,回头道:「好女,把东西摘下来,过两日和?你爹一起进城罢。」 第033章 善良的城里人 秦好女还在沃肥, 闻言擦擦手道?:「今晚我就去?看黄历。」 秦老捂着鼻子嘀咕:「走前好好洗个热水澡罢。」 楚韵教的那肥不知是怎么弄的,臭得人头晕目眩,只有狗欢天喜地地往秦家地里跑, 不知道?的还以为?人三?伏天死那一直没埋。 秦好女闻着香啊! 她特意选了个有些凉风的早上, 背着楚韵黑白相间的葵瓜子, 租了辆青驴车和?亲爹一起出门了。 这还是她第一次出门。 路上秦好女还问:「爹, 城里人都啥样啊?」 秦爹也没去?过城里, 他为?不丢面儿假装自?己很懂, 道?:「想必都是极规矩极无聊, 一点热闹不凑的。吃个豆腐都得用八个盒子层层叠叠地装。」 第53页 秦好女哦了一声, 道?:「爹,我真向?往这种无聊的生活。」 杜家还在八卦傅家人的事儿。 其实傅家人真没什么好说的,京里人都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只有他们?自?己不知道?。 成?日在家胡吃海塞, 楚韵打听过几回, 只想说就是猪也没这么能造的。 何妈是穷苦人家出身,不然也不能做了老妈子, 她质朴地盼着傅家人死绝, 念念有词道?:「真死了, 我一人给烧两个元宝!」 喜鹊吞吞口水笑:「老蹄子,人还贪你两个元宝烧怎地?」 一句话?说得,屋子里都笑得东倒西歪,都有人开始认捐到时要烧几个了。 楚韵一口气认了二十个。 这可不是她财大气粗啊,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傅家不是没有根基的人家,人家老家在江南, 又做了几十年?的官,肯定已经深入打入官僚集团了。 而康熙是个很在乎名声的皇帝, 他做事都是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牵动许多人的事,怎么可能把人赶尽杀绝,换成?他儿子那还差不多。 楚韵的「不可能」说得斩钉截铁。 杜容和?都不大信,他始终还是觉得,这些人弄了这么多钱,害了那么多人。 怎么可能轻轻松松地放过他们?? 结果还真叫楚韵说中了,傅家人从小?到老被关了几天,小?吏小?官据说都要掉不少脑袋,可傅家幼子女眷第四天就让放出来了 搞不好最?后只是贬官,连流放的机会都很小?。贬官的意思就是还要再用你,不消四五年?,说不得傅家人就能再起復将功补过了。 楚韵听说后鼻子险没气歪,为?此很不服气。 陕西蝗灾时,就是因为?傅家这样的老爷,害得多少人流离失所,不过好笑的是那些人许多最?后都被饿死了。 轮到傅家,这么便?宜他们?真是没天理啊! 杜容和?是个青年?人,也有血性,早起当差前还在家悄悄同楚韵讨论过有没有办法治这些人。 楚韵想了半天还真想起来一个,道?:「要是她们?一家人悄悄地想往外跑就好了。三?十个人以上一起出动往外跑,清律就得问斩了。」 杜容和?笑道?:「傅家人自?己做官,还能不知道?这个?」 而且别人不知道?他知道?。大人物对跟傅家来往的官员盯得很紧,尤其是他,干脆就是人大人物的耳目,别说跑出去?忽悠人,就是瞒点儿什么被翻出来也没啥好果子吃。 两人八卦一回,知道?这事儿难成?,也就完了。 何妈看楚韵有些伤心,想起她老家的事儿,也怪难受的,想了半天拉着人去?杜太太耳房对着神像念了半天经,说要把这些人都超度了。 任楚韵身如?健牛,一下午也跪得奄奄一息。 她不信神佛,却真盼着傅家这些发人命财的人都化作尘埃,所以生平第一次。念得格外虔诚。 何妈当然是不肯念经的,把人带过去?她就找左邻右舍的婆子打牌去?了。 楚韵念了一下午,出来时腰酸背痛,嘴里还哼着通天大道?。 正哼得起劲,一个穿素比甲的老妈子熘到她跟前叫了声:「三?奶奶。」 楚韵被唬得一跳,捂着胸口问:「巧妈妈,怎么是你?」 巧妈妈叫巧红,是之前山东的事刚传出来,人价贱了,闵氏买回来的。 杜太太骨嘟着嘴说大儿媳不孝顺云云,巧红就叫闵氏叉给她了。 巧红刚满四十岁,手巧会梳头,常给杜太太母女盘头。 清初旗女的盘头很别致,有点明女遗风,衬得人十分?精緻,为?此巧红很得杜太太喜爱。 喜鹊为这个不高兴好几次,来找何妈说了几回,楚韵也知道?这事了。 巧红时常去?三?房给杜容和?梳头,对楚韵也是熟的,她提一个梅花食盒儿,里头捡了几样亲自?做的小?菜,笑:「不知道?奶奶有没有事让我跑跑腿。」 楚韵以为这妈妈儿是个爱说闲话?的,立马就同意了。 杜家院子就这么大,把这些老妈子关在里头,一天不知道?要出多少事。 前阵子杜太太说杜大爷失心疯,找了萨满进来跳灾,杜太太把全家都关了几天,说是萨满说人老往外走要把福跑掉。 杜家又不是那等深宅大院,重重院门重重景,人一辈子不出去?都能过得有滋有味的。 好多人险些被关疯,连根鸡毛都能打起来。 楚韵亲眼看着何妈路过正院时,张妈妈和?刘妈妈玉体横陈地躺在葡萄架下,手挽手睡得鼾声如?雷。 何妈没热闹就想折腾出热闹凑,路过把人张妈妈的小?被子全盖到刘妈妈身上去?了。 下午两个妈妈儿在葡萄架子下打得你死我活,她在那里当理中客叉着腰劝架,活生生哄得两个婆子一人饶了她一个大肉烧饼,说谢谢何妈主持公道?。 简直没天理了! 楚韵从那天起就知道?,人不能在家里待太久,所以,有人求到她这里想偷懒,能放的她都会放出去?。 魏佳氏和?闵氏都差不多,几乎每天都会让这些人轮流出去?放会儿风。 这么下来杜家清静不少,杜太太也没反对。 楚韵吩咐:「那你替我捡两个蔡妈妈蒸烧卖,她要是说收你六文钱,你不要信,迈腿儿说不要了,她能五文两个买给你。」 第54页 巧红听得怔怔的,觉得这个三?奶奶不像个奶奶,一文钱的事都要计较,她以前的主家,打赏人都是挑小?银豆子。 不过银豆子金豆子不如?自?己一家子,巧红嘆一回,仍千恩万谢地走了。 何妈不知从哪里跳尸一样出来,瞅着巧红的背影说:「她也可怜呢。山东遭灾后一家子被分?开卖了,她有个女儿叫素银,有个儿子叫金匠,都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 为?啥说巧红可怜,主要就是因为?就算是奴隶制(楚韵心里)的清朝,人家也不许把一家子分?开卖。 但主家真做了这事,做奴婢的也就只有像何妈这样骂一句丧尽天良罢了。 楚韵瞪着眼看着何妈,表情佩服极了,丫头婆子对家里有什么人,住在哪里都讳莫如?深。 万一家里人被坏人抓住威胁她们?怎么办? 她没想到何妈竟然连这个都能打听出来! 何妈是不小?心偷听巧红说梦话?知道?的,她也怕人说她长舌妇,怕主家怀疑她不做事,急眼道?:「鸡屎大个地方,有什么不能说的!」一抹油,熘了。 巧红走出去?后在蔡妈妈处买了六个炸糖糕儿,挎着小?包袱紧张地往傅家所在的胡同走。 她到了地方却没有去?敲傅家门,而是停在一处卖炸果子的小?铺门口,捡了一碗凉茶。 不多会儿,一个小?丫头打傅家隔壁的朱举人宅跑出来,对着巧红叫了声:「娘,你怎么来这么早?」 巧红把凉茶推过去?,道?:「素银,我可知道?怎么让傅家人不得好死啦。你不是说傅家女眷只是被关在宅子里么?你想个法子,悄悄的跟老不死的说,家里的姑娘都要让卖去?勾栏里做官妓,让她们?趁着天黑往外逃,记得要满三?十个人啊。」 素银是个沉稳人,道?:「那老太太能信吗?」 巧红:「我以前在傅家,不就是服侍老太太的?她是什么德行,娘还能不知道??大字不识一个!一骗一个准儿!」 素银一口干完茶:「那我都听娘的。」 巧红还不大信任女儿,问一句:「你会数数吗?」 这话?差点把素银气死,跺脚道?:「娘,我是帐房的女儿,帐房女儿还有不会打算盘的?」 巧红笑两声,岔开话?嘱咐:「嘴要严知道?不,要是咱说漏嘴,让老爷们?觉着傅家人是被冤枉的,咱乡里人不都白死了?」 素银恨傅家恨得出血,银牙暗咬道?:「放心吧娘,要是让我说漏一个字,我下辈子还给傅家人做奴婢。」 母女两人吃着茶又骂一回山东官方散了。 回去?时天色不早,巧红怕吃挂落,走得匆忙,路上便?不小?心撞着个赶着辆驴车的小?姑娘。 她连连道?歉,见这姑娘跟素银差不多大,就是穿得差了些,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还笑盈盈地给人赔了个糖糕。 秦好女等人走了,才咬着甜滋滋的炸糕回头跟秦爹嘀咕:「城里墙高马壮,人也好善良啊。」 要是在野牛沟,隔壁蛮妞儿撞着她,还得骂她骨头硬,让人撞着不舒服呢。 秦爹砸着嘴,道?:「可不是么,早跟你说了,人好的地儿就没热闹看,你可不许跟在乡下似的到处乱窜扒粪啊,城里的粪都是有定数的,你偷到老爷家去?,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 乡巴佬秦好女瞅着遍地流锦的京城,可惜道?:「原来城里人没有热闹看啊……」 那她真的太太太遗憾了。 第034章 雅致胡同瓜子儿亮相 秦好女来了京城, 一路上风尘僕僕,叫路两边的人马粪一熏,也没好意?思直接往杜家?去。 她冒充的是三奶奶的娘家?人, 要是让人误会是叫花子上京要饭来了, 倒遭瘟了。 父女两人咬牙先从杜容和当?日预留的车马费里拿出十文钱, 在菜市附近寻了个一般的客栈租了间屋子。 这屋子主要是用来放瓜子, 若是秦家?父女两个人, 柴房也没啥不能睡的。 心疼一回银子, 次日午早食便没捨得买好吃的, 光坐在路边闻着肉味儿, 嚼茶沫子稀里哗啦下了一碗清稀饭,打定注意?要赖到小二哥来赶才走。 这时楚韵正和魏佳氏以及何妈陈老丫两个老妈子往城南卖百货的胡同走。 杜容和已?经同棚匠商量好,隔日就来搭天棚。等天棚搭起来,三伏天就要来了, 京里略富足些的人家?都要备上浓夏要用的凉蓆、窗纱。 内城的东西贵, 杜家?人要供儿女念书?,这时又?不许设私塾, 要念书?要么依附有族学的世家?大族, 要么自己?请私教回来, 花费的银子都能重新养一个孩子了。 所以杜家?人买东西,除了闵氏,大多都是来城南捡实用又?好看的使。 上两回楚韵出门都是跟着杜容和。 小荷老师不是个好人,嘴里说着爱洁,其实带着楚姑娘出门那都是提前?踩过点的,专挑着鸟语花香的春光烂漫处走。 楚韵都以为清末视频里那些骯脏、穷困的大泥路不存在了。 这回跟魏佳氏出来, 那车夫不是个好的,也不说自己?不赚回头客, 捡了几条小巷子一路乱窜。 楚韵掀开车帘瞅着路上干硬的大便,以及墙角的不明水渍,谢天谢地,她终于安心了,看来自己?没穿错。 这里确实是大清。 第55页 其实黄米胡同这类旗人居住的地方,巷子还是挺干净的,铺的都是青石板路,每日一早都有人拉着车来收屎尿。 但人家?收的都是桶装,散装的一概不理。 外头比较穷困的巷子,那就不好看了,让楚韵说,环境还是要比欧洲那种?空中飞粪好得多,起码掉在人头上的都是鸟屎。 乡下地广人稀,粪便金贵,脏在人身上,不是路上,所以楚韵真?是两辈子没见过这么脏的地方。 给田里蓄肥她不怕,但如果在生活中处处是人粪,那滋味儿也不太好受。 妯娌两人下了车,病殃殃地买了六张又?轻又?薄的大凉蓆,凉蓆花去四钱银子,又?买了两卷银红色的薄绢,花去六钱多。 这种?绢算一般窗纱里的中等,大多数小有余粮之家?用的都是这个。 楚韵来都来了,还问了下黛玉的软烟罗,雨过天青色很?适合小荷老师,反正修他的院子花他的银子也不心疼。 那小二哥还真?知道这个,道:「一两银子巴掌大。」 下金蛋的怎地,一两银子巴掌大,他是林妹妹吗,就配用这个了?楚韵转身就走。 倒是魏佳氏想着难得出门一趟,特意?把她拉到自己?做姑娘时常去的馆子里开了个包厢坐着喝茶。 自从嫁了人后,她便甚少出来了。 上茶的店小二已?不认得魏佳氏了,还夸自己?道:「奶奶别怕有人惊扰,这巷子深,平时少有人来。就来也是小姑奶奶们,雅致着呢。」 魏佳氏笑:「你是闻小狗,你不记得我了?幼时是闻老爹给我们姊妹看茶,他哪里去了?」 「姑奶奶久不来了,我记性没老爹好。」小二哥认了会儿没认出来,笑:「老爹已?经老了,如今都是我和媳妇儿为姑奶奶们效力?。」 魏佳氏听?了,有些伤怀,抓了五六个铜板让他下去。 等茶看上来,楚韵瞅着窗外突然多了五六辆青布小驴车。 她一眼就认出里头有当?日卖花给她的大胖丫头。 这是怎么回事?傅家?人真?跑了啊? 楚韵轻轻放下帘子,拉着魏佳氏好奇地只在缝隙处露出一双眼。 巷子里傅老太太头上围个蓝布头巾,抱鸡母似的,喋喋不休地跟一众猢狲说:「你们的姐妹,都吃过牢饭,不是清洁人了,不能带上。这回咱们偷偷地回江南老家?,寻几个旧相识,慢慢再积攒些家?业,到时再上京就是了。」 有那不服管的小孩子,缩在娘怀里说:「老太太也进去待过了,想是也不洁了。」 傅老太太一噎,半天找着话道:「我的儿,你祖母老了,是洁的。」 昨儿晚上,傅家?后院狗洞旁多了个小纸条,上头写的也不是字,是画的两个白花花只穿官靴的姑娘。 傅家?这会儿没一个识字的人在,举家?分析半天,还是爱看小人画的傅老太太瞅出来这上头是一句话,——家?里姑娘要被充官妓了! 傅老太太自诩名门之后,唬得连夜打包了金银细软,贿赂守门的,让他通通情,说自己?想回老家?扬州去,央他们找几个犯了事的顶一顶自己?的名儿。 替康熙办这差的是太子,那守门的是太子的包子奴才,收了两大箱金银回去给主子说了。 次日一早就让他们悄悄地走。 傅老太太没了银子,想着到时让丫头婆子一路卖艺赚钱带她回老家?,竟是连孙女儿也不带了。 三十多个人分了五六辆青毛小驴,专捡小道走,果真?没人拦。 傅老太太擦擦汗,看路边有个茶馆,吩咐丫头,道:「秋雨,我渴了,去给我买碗茶来。」 秋雨刚伸出一只脚,茶馆二楼就有人跳下来把她叉住,在街边剔着牙花子,笑问:「老?*? 太太想去哪?」 楚韵一愣,跟何妈道:「刚还说这是雅致地儿,这就闹出事了。」 何妈又?激动又?害怕,哪顾得上搭理她。 整个人哆嗦着靠在窗户边,一个劲儿掐人中,眼睛还不忘往外看。 叉人的也是听?上峰吩咐来的,他还以为多大回事,带着不知从哪钻出来的衙役把三十多个人一揪出来,整个人都哑巴了。 丫头、姨娘、梳头婆之类的下人就占二十多个!主子加起来就三个!一个傅老太太一个大儿媳一个四五岁还没断奶的小孙子! 他都不知道该不该抓了。 后头摆摊的、卖衣服的,好事的,看有事儿了,生意?不做了,路也不赶了,都期待地跪在路边上,嘴里说:「可算见着青天大老爷啦,听?说这老爷为人和善爱民如子,咱一起给他立长?生碑!」 下头人都跟着附和:「立长?生碑!」 高帽子捧得领头的兵眼睁睁的,打不得骂不得,一跺脚审人去了。 老太太叉着腰,唾沫横飞:「我家?祖上出过几门进士,县父母跑过去都得打个长?揖,你们这样的无名小卒,也配拿我?」 楚韵伸着脖子看,只觉得这老太太失心疯了。 街道胡同两边的老百姓,嘴里还说着活菩萨,那个眼睛,早跟何妈似的,飞傅老太太身上去了。 除非必要情况,贵夫人都是不骂街的。 这里有个骂街的贵夫人,说明是桩稀罕事,既是稀罕事,岂有不看之理? 楚韵看大家?都这样,她也可耻地安心了。 第56页 一时三十几个人都被拿了。 领头的兵问了几句,发现这三十多个人没一个识字的,差点叫吓死。 最后还是想着,终究是无知妇人,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什么事,问了两句,让人抓了两把马粪堵了傅老太太的嘴,就要把人放回去。 楚韵想,这领头兵心太好。不过,他能放过,真?正的天潢贵胄是不可能放过傅家?人的。 清律明文规定汉人不能聚集三十人,现在傅家?人一起流窜的人数已?经远远超过三十,虽然里边许多都是女眷,但这道铁律对满人来说,存在的价值远远比山东百姓重要。 果然很?快外头又?来了一伙兵,直接越过先前?这对人马,把这三十多个人又?送去吃牢饭了。 街上人声静了一会儿,等穿官靴的人走了,顿时泄洪一样奔腾开,茶馆里一窝蜂地涌进来一堆人。 这里头就有在隔壁胡同吃早饭的秦家?父女。 秦好女看得大喘气,一只手抓了个馒头,一只手抓着她爹胳膊,一个劲问:「爹,你不是说城里没热闹吗?这热闹可比咱乡下争春水打架厉害多了。」 百十号人,太壮观了! 楚韵赶紧让何妈把两父女拉到楼上包间一起坐着。 秦好女没想着在这遇见楚韵,进来看着人说了句吉祥话,道:「奶奶我和爹正打算寻你去呢,可见咱们有缘,这大老远的都能遇着。」 魏佳氏吃着新沖的鲜茶,小声问楚韵:「这谁啊?」 楚韵笑:「我远房亲戚,先前?在傅家?得了葵花,就是托人带回去让他们给我种?的。」 魏佳氏听?说是妯娌娘家?人,也客气许多,扭头叫小二治一席菜来,说要请客。 小二哥,压根忙不过来,外头人太多了,上了道蒸鸭人便芳踪难觅。 楚韵看着外头人多,也不敢走,便在包厢里等散场。 秦爹不敢跟女眷一起坐,客气地夹了一只老鸭腿,门神?似的靠在包间门上一点一点嗦味。 楼下还在说傅家?人的事儿。 傅家?女眷大家?不认识,但傅家?丫头婆子许多人都认识。 卖鲜鱼面的大爷抱着自家?大胖孙女,喋喋不休,道:「一旬前?还上我那买了三五碗鲜鱼面,大姑娘小媳妇都只吃点浇头,面动了两筷子就不吃了,做奴才都这样,家?里不知何等豪富。」 有知事的插嘴:「那傅家?老爷在山东的家?私不下几十万贯。僕从浩荡,一家?老小吃牢饭那都跟吃包席似的,十来间屋子都住不下。分了好几个衙门才拿完。」 里头还有穷书?生怜香惜玉地说:「这回傅家?女眷多半要被流放去黑龙江,至于他家?男人……」做出个抹脖子的样。 这样的下场就十分好了,楚韵听?得很?痛快。 茶馆里说得口沫横飞,卖零嘴儿的大大地发一个傅难财,都赚得腰包丰厚。 楚韵瞅着机会,掉头问秦爹:「瓜子儿在吗?咱们也去卖吧?」 秦爹把背上的背篼脱下来,道:「奶奶,路上颠簸怕东西坏了,这回只带了两口袋,都按你说的炒熟过。」 瓜子儿拿出来,秦爹一抹嘴,跟在卖南瓜子西瓜子白瓜子的老汉后边叫卖。 大堂里人说得满头大汗,死猫烂耗子拿给他,都能攥手上说一下午。 当?下许多人接了瓜子儿,任凭你说多少,人就愣愣地给多少。 秦爹是老实人,看人南瓜子卖五文,他也卖五文。后来供不应求,人家?南瓜子卖七文了,他还是叫五文。 何妈看不下去了,接过瓜子,跟着卖南瓜子的大爷后头一起喊价。 人卖瓜子儿的大爷在几条街都是熟的,看客见她跟在后头,还以为是大爷的熟人,纷纷慷慨解囊,打趣大爷年纪这么大了还能有相熟的妇人一起卖瓜子。 把人大爷说得,老脸通红,差点没掉下泪来,对何妈道:「我清清白白一个老寡夫。」呜,一跺脚跑了。 何妈过来还不服气呢,道:「卖不过我就拿清白说事,不是个正经人。」 楚韵:有人辫子长?在头上,有人辫子长?在心里,她家?何妈,那真?是葫芦成精两面秃,里外都没长?辫子。 第035章 小荷簪花 大家吃茶聊天, 瓜子迅速卖了三十斤,秦爹将三百六十文铜钱抱过来,楚韵数出四十二文给秦家父女, 小声道:「这是你们的分红。」 秦家算了回利钱, 没看上这生意?, 只是卖杜容和个?好, 葵花地?大多也是秦好女在照顾, 谁让她学了人家的肥呢? 秦爹没好意?思要, 笑:「给姑奶奶种点儿东西, 值个?什么, 姑奶奶也教了好女不是?就算她给的学费啦。」 秦好女也没打算要,道:「过几?日庄稼熟了,我还给你送米蔬过来。」 楚韵看连父女坚持不要,只得算了, 心里却?记挂这事。 种地?可?不是出个?方子就能种成的, 那都是老百姓的血汗。 几?人说一回话,外头议论声也小了。 茶馆里上下?都有人在打听这个?葵瓜子。 卖鲜鱼面的大爷奇了:「不知道哪里来的东西, 吃起来又香又脆, 瓜子儿皮轻轻一磕就开?了, 还越吃越香,吃时不觉,吃完了舌头都是那个?味儿,跟麻酱似的。」 京里人爱麻酱,没麻酱不算过夏天。可?麻酱又不是人人都吃得起! 第57页 这一说没吃上的也馋了,都在找卖瓜子的何妈和秦爹。 何妈看秦好女旁边还有几?个?大口袋, 拔腿又要去卖。楚韵赚多了钱,打赏人也大方, 到时她拿在手?里就不是一个?饼子两个?铜板的事了。 楚韵却?没让何妈去,道:「上赶着的不是买卖,新零嘴儿出来一下?就把人餵饱了怎么了得?生意?本就难做,非得吊一吊他们,让他们到处打听给葵瓜子儿扬扬名,到时咱们再?站出来卖,还不得卖疯了。」 魏佳氏也是个?有见识的妇人,她更担心别的,小声道:「傅家丢了这么大个?丑,她们老家人又没死?绝,咱们在这儿大张旗鼓的卖瓜子,日后闹出来怕是要惹麻烦,这会?儿收拾了回去,等风头过了,再?卖个?痛快不迟。」 何妈看两个?奶奶都这么说,只得意?犹未尽地?算了,她没想到自己?还是个?卖瓜能手?呢。 若给她几?间铺子,未必不能腰缠万贯哩。 及至人散了,剩下?的两百多斤瓜子仍叫楚韵藏在手?里。秦家父女惦记田里还有活计,不肯久留,道:「过两日庄稼熟了,再?给奶奶送农货,我们再?上来又能见着。」 楚韵不好挽留,亲自在店里挑了只肥老鸭叫他们提回去。 何妈捨不得那只肥鸭子,一路上都看着铜钱想三奶奶这回得发个?大财。 这话不然。 楚韵当时种了一千株葵花。 秦好女说,这一千株葵花长到成年的有七百株。亩地?三百五十斤。 现代?葵花亩产也是在三百斤到四百斤之间。 秦家人种的三百斤葵花籽,就是这个?时代?顶尖的生产力水平,日后再?种,亩产也只会?往下?浮动不会?往上浮动。 去掉坏损的瓜子、留下?的良种、以及卖掉的三十斤。楚韵手?里就剩二百七十斤,半斤五文,卖光也就是二两七钱。 这钱头一年秦家为还肥方不收她的钱,日后跟秦家人三七分,作为他们的劳力费。 更别提今年这亩地?还是小荷老师免费让她用的了。 瓜子是贱食,卖到五文钱几?乎不可?能再?涨了。 像何妈和卖瓜老汉那样看形势提价,只能赚个?热闹。热闹散了,用来消遣的平民零嘴比米都贵了,老百姓谁会?去买呢? 楚韵越算越觉着,这还真是小本生意?,要是做好了也只是胜在稳定而已。 回去后,她就跟杜容和说了卖瓜子的事,道:「卖瓜子还真成不了巨富。」 杜容和听她算完帐,嫌她人工贵,道:「我的田不就是你的田,我还真指望田里出息过活不成?再?说家里有个?不要钱的狗腿子,你怎么不去讨了来?」 何妈李叔在外「品鑑」新瓜子儿好不好吃,听到这,哟了一声,都笑了。 楚韵一心钻在钱眼里,这等打趣简直是毛毛雨了,还算着那免费的人工呢,道:「让大爷给我卖瓜子,我怕他走一路吃一路。东西没卖出去那还好了,外头街坊打上门让咱们去门口扫瓜子皮,是你去还是我去?」 杜容和一想,还真是大哥干得出来的事,冷哼一声道:「我叫李叔跟着他,凡他吃了一粒,就当着他的面儿撕他一幅画。」 楚韵奇了:「他都还有画呢?不是早叫大嫂卖完了吗?」 杜容和清咳一声:「密哥儿前几?日带着小花熘达,啄出好大一个?老鼠洞,大哥悄不声儿的当衣服卖鞋把许多画偷偷赎了回来,叠得四四方方地?藏在里头,都叫我拿了。」 「等闹出事,大爷又要叫了。」楚韵啧啧,念一句阿弥陀佛,笑:「这可?是你求我的。」 杜容和:「求你有用么?早前你说给我做支牡丹,这都几?日了还不曾见着。」 楚韵笑翻:「先时说给你你还不要,这时人一时手?慢了,你又要催,等我做好了你要不戴怎么说?」 杜容和低眉浅笑,娇羞道:「小荷自然什么都依大人的。」 楚韵正色:「小荷老师,你可?越老越不正经了。」 何妈一听这事儿没啥赚头,也歇了心思,还在外头跟杜容和说起傅家人的事,道:「你没瞅着,那小老爷夜叉似的跳下去把人叉住了!」 杜容和是半个?包打听,出宫前就知道傅家人被拿了,宫里也议论纷纷,还有不少人想傅家的钱,喜得上蹿下?跳地?去寻个?抄家的肥差。 他当时只顾烹茶着看丑态,这时听到几?人路过案发地?,也惊了,道:「你们要出门,下?回该先跟我说,二嫂是个?不识路的,早前刚嫁进门,这一亩三分地?都能迷路好几?次,她寻的跳尸哪会?拉人。」 幸好这回没出事,杜容和道:「京里盯着傅家的太多了,你们遇见傅家人的事瞒不住人,这几?日不要出门,躲个?清闲,等事儿平息下?来再?出去吧。」 楚韵也是这么想的。 次日,杜家率先出了个?猹。 杜太太念着阿弥陀佛,在饭桌上问:「他们家究竟怎么被拿的?」 杜容和笑:「傅家女眷不识字不明理,闹得不知道三十汉人一起出行有反清嫌疑。」 「不识字害得全家驾鹤西去,这可?真是窝囊死?的。」杜太太转着佛珠,不知怎么,忽然说:「你媳妇跪了一下?午求菩萨擒拿傅家人,次日这一家子就都没了,该不会?是叫她跪死?的吧?」 第58页 杜容和听着这话不顺耳,反问她:「娘,要是她真有这本事,咱家第一个?死?的你说是谁?」 杜太太没吱声,佛珠转得更快了。 此猹一出,万猹竖耳。 没多久黄米胡同都知道那天杜家女眷路过了老虎落马之宝地?。 牛家人一直没管过荣姐儿,这时都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杜家来。 杜家哪里敢放人进门吃世家大族的瓜。 为此杜太太还吸收了一下?何家跌倒的经验,没敢大喇喇地?将人关在门外,而是直接在胡同里敲锣打鼓地?请了棚匠进门。 楚韵也一脸歉意?无奈地?跟左邻右舍打招唿:「我们家要修天棚啦,家里许多外男,唉,又得关着门过日子了。」 姚太太一听是搭天棚,也磕着瓜子儿跟姐姐妹妹们嘆气:「搭天棚是正经事,院子里外男多,咱们妇道人家不好去。去年搭天棚,翁家那个?老寡妇不就跟人跑了么?她一个?新媳妇,那和大爷又是个?忙的,常常晚上才归家,也不知能不能行事。她家公婆盯她盯得紧,杜家修天棚多半连房门都不让出。」 众人想起这桩艷谈,也不提要去杜家打听傅家被叉的故事了,还嘆了一回楚韵可?怜。 有人道:「一个?妇人都十五六岁了,水葱般的年纪,却?整日在家没有蜂来采蜜,不知何等可?怜,等到十八岁,身子骨都不鲜嫩了,和大爷还能再?爱她?」 有人听着不像话,十五六岁行房太多,生孩子也容易出事,这会?儿房事少,搞不好还是好事啊。 尝了两颗瓜子,岔开?话去问姚太太:「这瓜子儿瘦瘦长长的,倒生得好看,味道也好,打哪儿来的?」 姚太太看有人问到自己?的新物件上头,心下?暗爽,脸上却?淡淡的,道:「左不过是怎么女儿们孝顺,使了几?十两银子打宫里送来的。就这一点子,我嫌贵不想吃,只是若不吃,恐怕她们知道了急眼呢。」 华姨娘听得差点笑出声。 这瓜子儿是姚太太带着家里几?个?姨娘,踩着屎尿窜了几?条苍蝇胡同,跑到「落马宝地?」亲自东问西问,舔着脸问人家洗衣服的妇人讨的。 人家就剩这一把,还让她抢了。 华姨娘当时在旁边付钱就认出来,这是楚韵当时给她们分的那种新奇瓜子,人家以后还要卖的。 这下?牛替楚韵吹这么高,她可?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想来是极贵极稀罕,贵妃娘娘也不能天天吃的。」诸位太太奶奶一听是宫里来的,都目光灼灼地?盯着瓜子,脸上写满了羡慕。 她们家里也有做宫女的女儿,道:「还是姚太太会?教女,哪里像我家那个?,每月都得差人问家里要钱进去讨好嬷嬷。贴钱当差的狗肉,也不指望她拿钱养家啦。」 「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姚太太更高兴了,银牙轻启,姿态优雅地?磕着瓜子儿,笑:「左不过一点瓜子,下?回再?有,我必叫了你们来,咱老姐妹也开?个?赏瓜大会?玩玩。」 大家见有便宜可?占,纷纷点头说:「好啊好啊,到时姚太太做个?东道主?,可?得好好把这新瓜子给我们吃个?够!」 华姨娘给她埋坑,道:「那太太不知道要花去多少银子了。」 姚太太谦虚:「万两金买佳人一笑,为姊妹们散尽家财又怎地??」 一时间,众人都盼起这新瓜子儿来。 杜家,楚韵抱着五文钱半斤的瓜子儿在屋里看外头搭天棚。 棚匠都是外头的男人,只有何妈这些老妈子能在院子里到处转,她们说话不讲究。 在下?头打牌,时不时瞅着房樑上的人,说人家胳膊看着有力,腿也肥肥的,又问他们有没有婚配,把几?个?健壮斯文的棚匠天天说得面红耳赤地?走。 一想到竹蒿、苇席都是棚房提供的,等到立秋转凉后,还得再?来拆一趟棚,棚匠都有些哆嗦,时不时跟妈妈们求饶。 喜鹊也不是个?好的,在屋里听到都能扯着嗓子说:「你给我们买几?个?烧饼,我们姐儿们就替你治治老蹄子些。」 棚匠瞅着就知道这几?个?年轻丫头也不是省油的灯,起早贪黑地?赶工想快点从黄米胡同熘走。 最后五天要做的工,他们三天就赶出来了。 好在搭出来的棚子非常漂亮。 朦胧的天棚一点不遮光,把葡萄架、石榴树、青瓦大鱼缸和人都笼罩在里边。 人住在里头就像住在琥珀里似的。 楚韵在现代?时,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畅想以后要修一个?水晶做的房子,里边的床是玫瑰花瓣,天棚搭起来就是这个?感觉! 诚然古代?有种种不好,但眼下?的天棚确实满足了一点楚韵孩童时代?的一个?幻想。 怀着一点圆梦的高兴,等棚子彻底搭好的那天,她的牡丹花也做好了。 白色滚边,黄色做蕊。正白旗的常服仍有很多都是白色,楚韵几?个?月瞧下?来,觉着白色很衬小荷老师,所?以极大方地?把花送给他了。 小荷老师本来想凄风苦雨地?看着花,矜持一下?。结果拿到手?还真是挺高兴的,尤其一想大哥因为懒散、好面儿、乱花钱、不老实、连媳妇都叉掉了。他就更高兴了。 最后这朵花被楚韵戴在小荷老师耳边,——这里有头髮。 第59页 平心而论牡丹是很适合小荷老师的花。但再?适合的东西遇上半拉青脑袋也要打些折扣。 楚韵觉着,杜容和要是穿个?唐宋的汉服会?更衬他,可?惜不能让他穿来看看了。 这年头说话行事都得小心,许多剃头匠都是吃皇粮的,瞅着谁头髮没剃好能充大爷直接拉人过去剃。 杜容和揽镜自照,也跟楚韵英雄所?见略同。 所?以这支极漂亮、又不能簪的白边黄蕊的绒花牡丹,就被他放到了书房笔架上。 他每天在外点头哈腰,回来看着这一朵朝气蓬勃的绒花,多少心酸事也能消散北风中呀。 楚韵呢,为了躲傅家的风头,憋在家里实在没事干,就跑去库房把嫁妆箱子打开?,将自己?的老木妆奁放在桌上,一个?铜板一个?铜板地?往里放,足足数了两刻钟。 卖了三十斤瓜子,挣了三百六十文,加上卖油桃僧衣僧布挣的钱,一共是九贯半。 杜容和拿惯了银子,也不要她说,听着声儿就道:「一共得有九贯半钱吧?」 楚韵私房叫人戳破,心头一跳,捂着盒子跑出去,想重新寻个?宝地?藏银。 杜容和心里发笑,脑子里却?老想着楚韵那只老红木妆奁。 原来她藏钱用的是那个?妆奁? 那她梳妆的那个?盒子呢?杜容和起身走到梳妆檯前,看到上头摆了几?支素银簪子,并不见他放进去的银子,心里有些奇怪。 光他放进去的都得有二十两了,那钱串子手?里怎么会?只剩九贯钱? 他也没看见楚韵添置了大宗物件啊。 楚韵抱着妆奁出来,又在院子里撞着巧红。 上次巧红从她手?里回来得迟,后来求到她手?里,楚韵就没敢再?放她出去。 巧红也有五六天没出门了,杜家修天棚连只狗都不放,今儿天棚修完,她便迫不及待地?提着豆腐脑,凑到闵氏跟前可?怜兮兮地?说:「奶奶,有没有要跑腿的差事让我做?」 闵氏脾气不好,巧红这回找到她,可?见在周围主?子身边都问遍了。 必然是其他人都不放她出去,她才壮着胆子问登门。 闵氏不耐烦管这些鸡毛蒜皮的杂事,开?口就要骂人,只是看她已归了婆婆管,自己?不好骂了,拧着帕子,没表情?道:「替我买碗凉饮罢。」 巧红千恩万谢的,又出门了。 第036章 家贼 楚韵和闲着也是闲着, 干脆让何妈诓了守门的婆子去打牌,亲自跟着巧红出去了一趟。 不知怎么,她总觉得这个巧红不对劲, 让人心里跳跳的。 或许是跟黄米胡同这群叽叽喳喳的太太交道打多了, 耳濡目眼之下楚韵也会了不少「太太技」。 一路上?巧红都没发现自己背后有个人。 这些?婆子妈妈, 手上?活儿少, 整日?想着出去找耍子, 几条胡同的太太奶奶都心知肚明。 只有她们以?为?自己很?隐蔽。 楚韵就瞅着, 巧红蹦着、跳着、笑着跑到姚太太家门口敲了两下门。 姚太太家的丫头娟子一探头, 喜道:「巧妈妈, 您来啦!」 接着两人靠在门口说了不下两刻钟的话,期间巧红还给人算了一次命,家乡何处家里何人生辰八字样样对得上?,说人家红鸾星动了, 哄得人给了她二?百个钱买了道桃花符。 等走到黄太太家, 她又跟在洗衣裳的黄太太借了把小银刀,说要回杜家给几个姐儿刮前额的头髮。 黄太太一擦手就把小银刀递给她了。 楚韵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饶舌婆子一天过得可真够精彩的, 黄米胡同才多长啊, 出门三刻钟还在家门口打转, 难怪她出去一下午都转不回来。 要不是巧红出门和傅家被抓的时机太凑巧,她都要回去了。 巧红完全不知道有人盯上?了她,她巴不得傅家倒霉,一路都跟人闲话,把傅家骂来骂去,还说主家闲话。 道:「对对, 是我家奶奶们路过遇见了。回来吓得虾米似的,路都不会走了, 成日?打哆嗦,可怜得,晚上?还做噩梦,一日?要吃三四?钱的汤药下去。……唉,她们哪里好意思说。……对的呀,不像太太你,铁骨铮铮的一条好娘,鬼上?门都不怕的。」 这么说了一路,等走到蔡婆子家,巧红手上?东西多得都拎不动了。 楚韵看到里头还有一小节火腿,这可不便宜。 巧红口干舌燥地?坐下来道:「蔡美女,给老婆子看碗猪油萝蔔面?罢。」 蔡婆子可都五六十了,喜得起手用熟猪油炒萝蔔,又往里加了点虾米慢慢煨,临起还给她撒了把葱花,饶她一碗浓茶。 楚韵远远地?瞅着琥珀色的面?汤,就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她吃猪油萝蔔面?时,蔡婆子给的可不是这个分量。 她都没想到,这巧红在外头竟然混得风生水起,看来人巧的不只是手还有嘴呢。 巧红舌灿莲花,捧着面?吸熘着喝汤,最后只把炒萝蔔和虾米挑着吃了,剩下的面?将将动了两筷子。 楚韵看到这里就知道自己没来错了,那卖鲜鱼面?的大爷说过。 傅家上?下从姑奶奶到守门大爷吃面?都只吃浇头。 如今杜家这个外来的山东妈妈儿也是这样。 那她的前主家究竟是谁? 第60页 楚韵的心砰砰跳起来。 当时她跟杜容和两个人在家说是要如何治傅家时是清晨,那个点儿正是巧红给杜家人梳头的时辰。 杜家养不起那么多梳头娘子,梳头都是让身边的老妈子来做,老妈子大多身兼数职,这上?头也就是能过得去而已。 杜太太得来的这个巧手娘子,就让她指挥得团团转,除了给她梳就是给三个儿子梳。 那个点儿,巧红过来听见了也不稀奇。 如今那些?皇帝的眼线网还没有彻底建立起来,但若有人顺藤摸瓜查到杜家头上?。 杜家人绝对吃不了兜着走,作为?媳妇的她自然也跑不了。 楚韵没敢再往外走,她一个人也就能在黄米胡同乱窜而已。 况且之前瞅着傅家人被抓,已经让她们大大出了迴风头,这时再有事把她和傅家人联繫上?,惹得傅家余支以?为?是她故意捣鬼,就不妙了。 趁着巧红和蔡婆子算命的功夫,楚韵扭头回了杜家。 何妈揽着两个妈妈儿等得快上?火,她都怕楚韵也跟老寡妇似的瞎了眼,看上?修天棚的汉子跑了。 这时见着人回来,赢的钱都不要了,扯着人往屋里走。 楚韵让她说了一路都没吱声,她都不知何妈怎么想的。 那棚匠哪有小荷老师好看? 她躲进屋子里,找着杜容和道:「小荷老师,还写呢,你们家都要没了。」 杜容和正执笔在写最近打听来的鲜闻,诧异道:「怎么没了?」见她满头的汗,顺手把冰碗推过去。 楚韵坐下吃着冰碗,道:「太太爱占便宜,这下好了,让她占个泼天便宜……」 接着把巧红或许是山东傅老爷宅卖出来,辗转落到闵氏手上?,原本要叉闵氏娘家,结果让杜太太截胡,最后在杜家流窜吃瓜偷听到他们谈话,把傅家报復得永世不得翻身的事儿一说。 杜容和最近满京乱窜,日?子过得跟姚太太无二?,这时亦无师自通地?脑补出一场逼民为?仆,祸害乡里,以?下犯上?,虽九死?其犹未悔,仍要讨要公?道的冤情血孽。 楚韵都叫他畅想的场面?吓一跳。 杜容和笔桿子差点掉地?上?,嘆一声,道:「我娘可真是……唉,她可真是……不怕,我去瞧瞧这老妈子在作什?么死?,真是她害的。家里有我在,也不会让你出事。」 说着就要乔装出去。 他是半个皇帝的耳目,想去哪里乱晃偷懒都可以说是奉旨出行,出去跟踪巧红,亦是一颗红心向?清帝。 楚韵看他转到屏风后换了身灰布直缀,带了个帽子假装成落魄秀才。 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是小和大爷。 又落魄又有文化,一看就是为?了五斗米能做知心大哥的好人。 楚韵笑:「你可真有本事,看这酸熘熘的,老帐房似的。」 杜容和一沾鬍子,打个长揖,摇摇扇子,酸熘熘地?走了。 外边巧红跟蔡婆子说完闲话,又问人过路的卖花婆子赊了一篮子鲜花记在杜太太名下。 一抹嘴,挎着小包袱往朱举人宅去了。 这一回她走了就不打算回来了,想装成叫花子偷偷混进朱举人宅做隐奴。 素银打听过,朱举人家里许多老家依附过来的隐奴,没身份没籍贯,有犯了事的也有别?家逃奴。 举人老爷,怕个卵|子。 她这样的过去,有素银做保,又有手艺在,在里边吃亏又能吃几个日?子? 到了曾记面?店铺。 巧红点了碗芝麻菜、腐干丝、红糖馒头,跟已经等了五六日?的素银说话。 素银:「娘,你差点吓死?我,这么些?日?子不来,我还以?为?你偷主家东西被捅出来,遭了瘟了。」 一时周围几个吃饭的,都呛了。 杜容和听得一怔,默默坐在隔壁叫了碗鲜鱼面?。 巧红看不是事,眨眼换用满语夹杂汉语和山东话跟女儿说得眉飞色舞。 买鲜鱼面?的大爷听了一耳朵没听懂,也不敢听了,还拉着杜容和劝:「酸才,这两人是鬼上?身了。你瞅着少说也得八十多中举了,再听鬼话,下辈子中举也难。」 杜容和诺诺点头,低下吃面?。 语言是他老本行,哪有什?么不会听的话,不过他假装听不懂,把话听了个十成十。 这个巧红还真是傅老爷在山东那边买的僕人,跟着傅老爷回京述职时伺候过一阵傅老太太。 山东出了事后,钦差要过去看。傅老爷一家怕让人知道自己家奴才太多,不得不抽出一些?不相干的人脱手。这里头被分开发买的就有巧红一家。巧红生了三儿一女,哭了三个儿子一会儿,提到丈夫只有死?鬼两字。 喜得从包袱里拿出许多字画,道:「大仇得报,我的儿,有了这些?,咱娘儿两个再寻个夫婿也不是难事。」 素银看了眼,道:「怎没银子了,先前你给的那二?十两,我都去通路子了。」 巧红:「我伺候的那个太太是个铁公?鸡,甚少打赏下人东西,那银子都是别?地?摸来的,这月的想是还要几日?才放进去,要不是为?着你,我都不想这么快走。」 杜容和听着下人说亲娘铁公?鸡,当真哭笑不得,她都从自己这搂多少钱出去了,怎么还怎么缺钱花? 思索片刻,那头素银已要带着巧红进朱举人宅了。 第61页 杜容和站起身跟到胡同里,这时也不装了,叫住人道:「巧妈妈,真巧,你也在这玩呢?」 巧红认得主家的声音,吓得包袱都掉了下来,东西顿时散了一地?。 里头不仅有银刀绣花,还有人蔡婆子一个描了兰花的瓷碗。 总体来说都是不值钱的东西,即使这样,杜容和也不能让人把东西带走。 这老妈子骗去一条胡同,让她跑了杜家简直没脸做人了。 素银看亲娘白了张脸话都说不出来,拉着亲娘就要往宅子里躲,杜容和也是旗丁,伸手就把母女两个捆了。 又叫了一个婆子过来搜她们的身。 婆子看他衣着落魄,真怕是个考疯了的疯子,当下两股战战,一声不吭地?从两母女身上?搜出来不少东西。 这回有杜家的东西了,里头就包括楚韵那里巴掌大的帐本。 这是巧红几天前去三房摸钱时摸的,只是可惜三奶奶转了藏银地?,叫她摸一个空。 她嫌走空不吉利,就把那个箱子里落下的本子顺出来了。 杜容和拿过来一看,简直一佛出窍二?佛升天,假鬍子险些?气掉。 第037章 事发 杜家。 自从杜家开始搭天?棚, 前后五六天?时间整条胡同都?被天?棚罩起来了。 没有天?棚的人家,窗户煳上了新裁的冷布,刷了红漆的门上挂上竹帘, 铺上凉蓆, 屋檐下再挂个?*? 大苇帘子, 亦算阴凉。 只有杜家大房的主卧连窗户都?没有煳, 整个屋子裸露在一片艷阳下。 杜容锦走到鸡窝前, 弯腰把搭了凉棚的鸡窝挪开, 底下就露出一个洞, 他伸手?进去, 想把东西拿出来品鑑一番。 楚韵在书?房里等杜容和。 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了,巧红有没有抓到,也不知道杜家会?不会?出事,能瞒得过那麻子脸吗? 正想得入神, 就听?到院子里一声惨叫。 渗得她打了个哆嗦, 何?妈也探头探脑地说:「怎的,谁嗓子被鬼掐住了不成?」 等了不到一刻钟, 大房伺候杜薇姐妹的丫头白?鹭擦着汗过来说:「三?奶奶, 家里遭了贼了, 我们大爷当裤子赎回?来得画都?不见了,我们奶奶打发我来跟三?奶奶说收拾下屋子,看有东西丢了没有。」 楚韵吓了一跳,心里有些怀疑小荷老师拿的。他可真?是?,把自家也当御花园了怎的,想拿就拿的。 当下一声不吭, 心虚得只顾低着头做绒花。 何?妈乍闻此言,唬得跳起来去瞅存款。 她藏钱如耗, 家里只丢了包碎用来泡脚的碎茶叶,还在那叉着腰骂偷她茶叶的人要被茶叶呛死。 楚韵一直等到喜鹊说杜太太亲自看守的老米连布袋子都?丢了,才放了心。又不是?属耗子的,没事儿拿米做什么。 她翻遍了自己?的嫁妆箱,发现只丢了杜太太交过来的帐本,又忍不住怀疑是?杜太太贼喊捉贼,想拿回?帐本故意折腾的。 但看杜太太梨花带雨的样?子,又不大像。 杜家院子翻天?覆地地找了一回?,人人多多少少都?丢了些东西,大多都?在二两银子内。 对杜家下人,还真?说不上是?笔巨款。 大家议论?一阵,都?跃跃欲试地想要揪出家贼。 「可怜死了。赤条条进家里做了两个月,辛辛苦苦攒的钱,又被偷了。」张妈妈回?屋查了一遍,兴致勃勃地在门口跟货郎嘆气。 她和巧红是?一个屋的,巧红的东西她看过了,就剩了个铺盖卷。张妈妈以为同屋的东西是?让贼偷得裤衩子都?没剩,心里激动,自己?丢了东西也不心疼了,说得脸泛红晕。 这时,娟子哭哭啼啼地跑了过来,跟张妈妈说:「张妈妈,巧妈妈在吗?」 张妈妈嘴里嚼着一只滷鸡腿,两只手?都?油汪汪的,觑着她问:「你找她干什么?」 娟子一下就哭开了,唬得张妈妈鸡腿都?掉在地上,让狗叼了一口。 张妈妈打走狗,把鸡皮去了,在汗巾子上擦了一遍,又用手?撕着吃,笑:「跟妈妈说,那老货怎么你了?」 娟子眼睛盯着鸡腿,哭哭啼啼地说:「我今年都?二十?了,还没找着婆家,急得四处求神拜佛,那个打巧妈妈手?里得来的桃花符里被我放在佛前供了一下午。头都?磕破了,结果是?假的,二百个钱呢!」 还是?跟她同屋的姐妹想偷她的桃花符,眼睁睁瞅着那个符包儿里边慢慢渗出了黄水,又慢慢飘出臭味,唬得要不得,跌跌撞撞地把娟子叫回?来,哆嗦道:「天?煞孤星投胎的小蹄子,你的桃花烂得流脓,以后剃了头做姑子,这些花肠子都?改了罢。」 娟子不依,跑过去把符包拆开,一看里头裹的哪里是?符,是?杜家三?花猫吃剩的带肉鱼骨头,天?气热,都?让捂出蛆了。 她把符包在帕子里晒了出来。 周围一片惊唿,纷纷捂着鼻子退了几步。 娟子咬牙切齿:「太太奶奶,我的钱不过汗毛粗,被哄了又值什么,只是?担心太太奶奶们的好东西被哄走,就是?大事了。」说着,又呜呜呜地哭起来。 杜家上下都?有些回?不过神,黄米胡同别说有人丢东西,就是?狗咬狗的事儿也不常见。喜鹊顾不上回?屋看,先掏了三?百个钱给娟子堵住她的嘴。 第62页 娟子收了声,揣好好钱接着哭,这回?干打雷不下雨:「我的姻缘。怎么这么难呀——」 倒是?张妈妈,听?到同屋就是?那个卷了钱跑掉的贼,跌在地上,真?哭了。 她恨那些东西不是?让她抱走了,泪如雨下道:「这贼狗肉,偷了我存了一辈子的钱啊!」 楚韵听?到这头的动静,跑过来看她这样?,怪不忍的,道:「张妈妈,你丢了多少啊?」 张妈妈:「一吊钱!」 众人譁然。 这个张妈妈是?给杜太太杜老爷做饭的厨子,管着灶上一摊事,她一个人在油水丰厚之处待了十?几二十?年,就存了一吊钱。 这…… 楚韵都?不知道她只丢了一吊钱是?福是?祸。 喜鹊亦惊了,张嘴半天才想起来劝她:「妈妈,咱们往好里想,一吊钱你少发两场牌,就省下来了。」 「省得下来我还会?只有一吊钱?」张妈妈抹着眼泪骂巧红。 那个卖姑娘小首饰小玩具的货郎,听?得紧张地搓了几回?手?,他看张妈妈哭闹都?看得不想走了,最后叫喜鹊关了大门撵了出去。 有人叫住货郎:「给我来一方洒金十?字纱帕。」 货郎:「你也听?说杜家被一个叫巧红的老妈子偷了?」 「哦?你说说看,我看咱两知道的同不同。」 货郎:「那一家子损失不下几百两,家里下人撒泼打滚的都?不想活了,要不是?我劝着,耗子药都?吃下去了。」 一下子,四面八方地人接二连三?二往杜家来。 黄太太浆洗完衣裳,正踮着脚尖摘槐花,打算晚上做道槐叶冷淘吃。 风闻杜家失窃,手?往鲜红汗巾上一擦,马不停蹄地过来,自家丢了小银刀都?没想起来, 进门就看着暗自垂泪的杜太太安慰:「好嫂子,银子丢就丢了,人才是?最要紧的。」 这时屋子里已经有其他几位太太在。 都?在询问杜太太:「究竟丢了多少?看你哭得这脸儿!」 杜太太不好意思说自己?丢了两口袋老米,支支吾吾地不肯出声。 大家看她这样?,忍不住又把银子往上翻了一番。 千八百两银子,和大爷和泰大爷,卖身也未必能在六七年内赚回?来。唉。 有人认识这个巧红:「这老蹄子在主子跟前素来话少,行事也唯唯诺诺的,像同张妈妈和何?妈妈一样?去赌牌、偷懒,都?很少。一味地抱着钱罐子过活,只是?胃口大些。没想到她能干出偷鸡摸狗的事。」 有人狐疑地看着杜家人问:「你们就半点没发觉?」接着又好奇起巧红的下落。 楚韵巴不得巧红跟杜家没有一毛钱关系,要是?真?让人知道是?巧红下套害的傅家人,那还得了。 摇摇头:「人早跑了,不知道能不能抓回?来。她是?山东那边来的,不知道底细,找着亲戚故旧藏个几年,谁翻得出来?当初还是?我大嫂看人价便宜想寻了几个回?来想给娘家人送去,才寻到这个巧红……」 眼看着要说到闵氏给娘家准备的婆子如何?落到婆婆手?上时,杜太太极严厉地看了她一眼。 楚韵缩着脖子不肯说了。 她便不说,诸人亦能自我补全。 谁家没有趁着东风买过便宜的奴僕? 婆媳间不就争来争去的那点事么,必定是?杜家庙小买不起那么多奴才,做婆婆的眼红儿媳有钱。 没想到杜太太还是?个刻薄儿媳的人…… 「也是?这话,如今这世道奴大欺主的事屡屡发生。杜家这是?乱发好心,买了几个快饿死的奴才回?来,给人吃了两口饱饭就把人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一位太太清清喉咙。 众人都?有感而?发,说那个老妈子是?坏水种子,背主忘义,跑出去也不得好死。 言语间把杜家塑造成了彻头彻尾的受害者,就是?那个婆子闯下塌天?大祸,也扯不到杜家身上。 接着又笑眯眯地把楚韵叫过去,一人从手?上撸下一个银镯子,掉头问起杜太太和大儿媳的事。 杜太太顿时急眼了,这乡下丫头整日虎头虎脑的,一点眼色不会?看,眼皮子也浅,万一叫手?镯迷了眼,抖出记帐的事,她就算名声扫地了。 楚韵畏畏缩缩地看婆婆一眼,没敢接。诸位太太都?心照不宣地笑起来,有人直接把镯子塞到她袖子里,嗔怪:「傻孩子跟我们客气什么!」 至于巧红真?跑还是?假跑,她们也无心过问了。 放在谁家这样?的奴才都?是?要打死的份儿,大家觉得巧红八成是?没了。 好端端的谁愿意去戳破别人慈眉善目的脸面呢? 众人在心里将巧红判了个死刑,都?开始为她唱往生经。 好不容易送走这群八哥儿,杜太太在家大喘气,跟喜鹊说:「老三?媳妇嘴还怪严的。」 楚韵回?屋也大喘气跟何?妈说:「上上下下谁丢的都?不多,这做贼又不是?做慈善,不知谁倒这么大个霉,做一等一的苦主。不过应当不是?我的。」 楚韵抱着钱匣,一因没丢钱,二因甩脱半个锅出去,喜得又吃了个丸子。 杜容和在巷子里看了半天?册子。 这些太太闲着没事干,四处搜刮花闻度日,这杜太太听?了还嫌不够,还要记下来细细品味。这帐单前半本就是?她的花闻收集册,完全说得上黄米胡同版风流孽债,认真?研究收拾起来已足够一个世情文人着作等身,甚至有几页纸都?翻秃噜皮了。 第63页 到三?分之二处她又把这本子充做帐本,想是?跟花闻一样?要常看常新的。 总之,上边分门别类地记了他近几个月的花用。 在家吃的饭,买菜花的银,娶亲用的布,事无巨细。每一笔帐后边都?有一行小字:某年某月某日,某人给了某钱做家用,特此花去陈年旧帐三?分二厘银。 按厚度年份看,杜容和估计这本子不知道她得有个几十?本,不然不能送了一本给楚韵都?忘了要回?去。 亲娘是?啥德行,杜容和心里还是?有七分清楚的,见到这帐册他其实没多恼怒,起码人会?记帐说明还没傻。 他生气的是?,他娘不仅记他的帐,还背后记了楚韵的帐,收了人银鼠皮的钱,还在他的名下又收了一次。 这可真?是?,一盘菜两头吃,铁公鸡中的铁鸡王。 再说那钱串子,不知怎么竟不声不息地在心里憋这么大桩事,他给的家用钱又叫巧红摸走做了丈夫本。她是?怎么过的呢? 她为什么不说呢?难道她以为自己?一定会?向着娘吗? 杜容和向朱举人买下素银,暂时先把巧红母子安排上去往乡下的车,心情复杂地转身回?了杜家。 楚韵吃完饭还在学满语,看见杜容和兴致不高地回?来,还用满语问了一句:「你好吗?」 杜容和愁绪满腹,不知怎么,竟然牛头不对马嘴地回?了句:「我吃了。」 气饱也算饱啊。 第038章 奇人奇事 气饱青年今年十九岁。 他出身在黄米胡同一个普通的包衣旗人之家, 亲爹从前?只是个大?头旗丁,在打仗时曾想过认祖归宗,效仿先堂祖宗做逃跑之师。 未果。 他在跑的路上跌了一跤, 一只膝盖刚好为某上前?线刷军功、却?硬要领兵奇袭的贵子挡了致命一箭。 回来后?便以赤胆忠心?招摇市井。 如此奋不顾身的忠心?便是杜家发家之始。 到了青年身上自然也子承父业, 补上笔帖式之后?, 他钻研各方语言企图为龙子凤孙解忧, 顺便在皇宫这个大?花园捡走一些不值钱的旧物回去养家。 他母亲自称钮祜禄子孙, 这支满族古老的姓氏, 主要居于松花江、牡丹江、长白?山等地, 但他母亲, 宣称是多?马沟的钮祜禄。 多?马沟何在?唉,他翻遍文献也没?找着多?马沟在哪呢!或许同刘备似的,自称中山王之后?也未可知。 青年曾同其母共赴盛宴,亲觑其母对京中钮祜禄笑称同家。 被问祖籍何在, 其母答曰多?马沟。 京人笑:「山核桃差着一槅儿。」 她便携着青年落荒而?逃。 青年大?喘气回来后?, 便决心?不再过上这种为名利四处奔波的庸俗生活。 他在家栽花种草,十死一伤。 他将?俸禄全数交于母亲, 自己?只靠违反乱纪搂钱度日, ——毕竟钱财是生活之本, 没?有钱,不俗也要俗了。结果和二哥一起养出了大?哥这朵水仙花。 但要让他细细同妻子交代自己?的花用进出、每月让妻子领走固定的月银,让她在多?事之秋为养家银提前?用尽发愁如何向他开口。 青年认为,这就是庸俗。 他想,与其按月纳粮,不如自己?隔三差五悄悄地放在她每日晨起就能看?到的地方。 他以为这是两个人的默契, 所以一直不曾揭破。 谁知,这样竟让小人得利, 摸走了他二十两银子险些用他老婆本寻摸出一个新丈夫来。 这是他鲁莽了。 鲁莽青年杜容和沉默地坐在了竹椅上,看?着眼前?的新婚妻子。 楚韵挽一个小髻,鬓边戴了两朵红蓝相间?的绒花,穿一身白?纱衫儿,挑线裙子。 她的眼睛总是明亮的,好像什么事都不值得上心?,也不值得恼怒,只有在栽花种草挣钱听闲话时,才会变得格外灵动。 现在这双眼睛就很灵动! 杜容和十分没?有风度地抢过她手?里的凉茶,咕嘟咕嘟喝得一干二净。 楚韵人都有些吓傻了,她一下子就冒出许多?想问的话:「巧红被你抓住了吗?还是她撺掇傅家女眷外逃被判叛国罪的事儿被那麻子脸知道了?」 她有点恨自己?学?的怎么不是化学?,一来直接轰掉大?清多?好! 杜容和夹走她一块酥饼吃得毫无形象,吃完了才抬头说:「那些不重要。」 如今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比如——先搞定媳妇和亲娘。 楚韵都有些出汗了。 我的娘,小荷老师你没?事儿吧,你是疯了吗?稍有不慎这可就全家入土了还不着急呢。 面对楚韵无声的震撼,杜容和笑了两声,起身抱了两个青布大?包袱出来,砸得桌子哐哐乱响。 又抢了楚韵刚倒好的压惊冷饮子咕嘟咕嘟喝了,在她由震惊变为惊恐的眼神里,清咳一声,八卦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二姐的事?」 楚韵真想跑出去找个萨满回来给?他跳跳了,摇头道:「可以以后?说,——」 拒绝的话还没?说完,杜容和已?经把包袱打开了。 里边装的都是雪白?的银子,一锭一锭直白?到人心?上去,变成白?月光变成硃砂痣。 清朝的银子可以私人铸造,形状千奇百怪,按形状有长鏪、方鏪之类的分类。 第64页 但若是按着重量来说,大?体上可以分为四类。第?一类大?锭,也就是元宝,都是五十两的宝船型,两端往往捲起高翘呈船形,也叫马蹄银。 第?二类中锭,都是十两一锭的锤形小元宝。 第?三类便是小锞、锞子,看?着像馒头、梅花之类各种各样的小巧之物,一到五两间?都可以叫裸子。 用裸子打赏人那都是豪富之家的做派。 杜家用的最多?的是第?四类,一两以下的碎银子,也可以叫滴珠、福珠。 里边花样最多?的银子是小元宝,许多?人家送礼都会特意打成花朵、如意、葫芦这些吉祥富贵的样式。 楚韵如今面对的,是十两一锭最朴素的小元宝。 洁白饱满,冷光四射。 杜容和看?着钱串子为钱所惑,不再开口,这时才正经道:「陪我说一盏茶功夫,我就给?你一锭银子好不好? 楚韵为这元宝容色所震,一句你疯了卡在口中,竟让他一直说下去了。 杜容和拿起一枚元宝,先吸引住楚韵的目光,长嘆一声道:「我这个二姐叫杜文,她自幼便聪慧,三岁成诵,五岁作诗,几条胡同都有名声。 有人有才无貌,有人有貌无才。而?我的二姐,自小才貌双全,给?多马沟钮祜禄今为郎氏者添了许多?脸面。」 楚韵果然被多马沟吸引过去,开始问起杜文的事,她主动给?疯疯荷倒了杯浓茶,道:「然后?呢?」 杜容和见她把目光从银子转到自己?身上,为自己?打败了五两银默喊了声万岁。 接过茶润了润口,道:「这么一个好好的女儿家,十三岁元宵出门看?灯会时,竟然活生生丢了。不管是为什么丢的,要是别的人家这时便该宣称女儿死了,保住下边女儿的清名。」 但杜家人素来假正经惯了,这回是真正经了一回,任亲戚朋友怎么劝都没?发丧,还告了官大?张旗鼓地找闺女。 这事累得大?姐原本的夫家都黄了,甚至不得不往下挑了个商户嫁过去。 杜大?姐跟妹妹一直不睦,这时却?破天荒地没?反对家里找妹妹。 楚韵道:「难怪太太成天盼着月姐儿能飞上枝头。」 她要是飞不上,回来多?半也找不到什么好夫家。楚韵私下偷偷打听过杜文。除了何妈这样算半个养娘的老妈子。其他人都以为杜文早就死了。 杜文丢了这事,按年岁算,都得是十三年前?的陈年旧事。 可婚嫁时祖宗回溯大?法下至三代,上不封顶,什么事都能给?你翻出来。 杜容和:「小选选宫女,怎么可能让月姐儿飞上枝头,无非娘在胡想罢了。这事月姐不知道,她出生时二姐早就走了。」他慢慢回忆起这个姐姐,结果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少女时期的模样,我那会儿年岁小,没?过两年就忘了。」 杜容和记得是后?来梳着妇人头,额前?留了一小撮发的贵妇二姐。 当时杜文失踪已?经五年,突然乔装打扮带着三十万贯回来。 她没?敢登门,而?是在门口谎称多?马沟的表姑娘进的杜家。 杜容和:「当时开门的是何妈。何妈认出是二姐,抱着我一声不吭地看?完了戏,不然我也跟家里其他人一样蒙在鼓里。」 何妈刚在外头劝张妈妈,叫她改了赌瘾,这时嘴都说脱皮了,正在院子里捣薄荷草,打算拿来敷嘴,冷不丁打个喷嚏,又开始骂巧红偷了她的茶叶。 楚韵看?了她一眼,想,何妈确实是个能人。 吃瓜战绩已?经到了知道主家隐私没?有被灭口的地步。 她把目光悄悄转回来。 疯疯荷还在喋喋不休,道:「家姐回来,我们才知道她不是被拐是自己?跑了的。」 楚韵一下子深入故事中,道:「自己?跑的?她自己?怎么跑?路引这么严。」 「她带男人一起跑啊!」杜容和觉得这事爹娘要负些责任:「爹娘一直想给?二姐找个金龟婿,十三四岁,小选都过了还不曾给?她找人家。二姐看?着不是事,自己?拿了个硬主张,跟着杜家常去做衣裳的绸缎庄少东家跑去了南京,开铺开得遍地开花。」 那少东家哄骗人闺女能是什么好货?两人神仙眷侣做了不到三年,就张罗着要纳妾。 杜文又给?自己?拿了个主意,各种给?他抬人,连皮肉姐儿都给?他娶了三五个进门,再时不时给?他做点儿羊汤补补。 不消一年,少东家便被她餵得肥头大?耳地一命呜唿了。 杜文把儿子过继给?旁支,自己?带了三十万贯悄悄熘了回来。 杜容和都不知道这二姐怎么从南京回来的,带这么多?钱还没?叫人截杀。 楚韵也说:「你二姐是个奇女子。」太有反叛精神了,都不像古代人。 杜容和一哂:「可惜没?有奇男子配她。」 总之。杜太太杜老爷觅回爱女,走路都恨不得把她揣着,甚至对外放话要给?表小姐找个好人家再嫁出去。 杜文在南京过得是何等豪富生活,来了几个今科有望家里穷酸的秀才,都叫她让人塞了满嘴马粪撵了出去。 杜家鸡飞狗跳的,都不知道怎么办。 杜文再一次给?自己?拿了主意,她又带着三十万贯跑了。 楚韵想站起来给?杜文鼓掌。 第65页 杜容和说到这里,嘆了口气道:「家姐这回跌个大?跟头。嫁的那个童生是乡里闻名的孝子。爹娘病重在床起不来身,他就把爹娘拖到床边,两只腿架在自己?肩膀上,屁股对着马桶屎尿。 她是在回京路上跟这童生认识的。」 童生家贫,跑去南京贩珠回来,支着铺子边读书边照顾爹娘。」 知道家姐是逃妇,童生还跟她说:『这世道艰难,你一个小小女子怎么受得了。』」 楚韵诧异道:「这是买油郎独占花魁里的话,你二姐不是才女么?能叫这话骗了?」 杜容和笑:「家姐之才,不在诗词歌赋,而?在八股。经济仕途的书看?了不少。但问她杜甫是谁,未必能知。这些都是杂书,看?多?了也只能说有闲情?而?已?。」 杜文没?看?过卖油郎独占花魁,不知道童生这话是抄的冯梦龙。 她沦陷了,发呆了,嫁给?了孝义两全的才子,钱捏在手?里供他念书习字。 不到三年,那童生便平步青云,四十八中举,五十二做了进士老爷。 楚韵差点喷了,忍不住问:「这童生当年跟二姐认识时芳龄几何?」 杜容和就知道她会关注到奇怪的地方,低声道:「刚过四十六大?寿。」 这人受过这么多?苦,在古代已?经算归西之年。 「他生得奇俊?」 「如我爹一般。」 杜家人就小姑子杜月长得像爹。 楚韵拿起块酥饼,不道德地吃了几口,才说:「你二姐可真是,看?上他什么了?又没?貌又年纪大?,还能让她花钱。退一万步说,四十六岁,真是文曲星转世也不能嫁啊,老人味儿不重吗?」 杜容和也百思不得其解,只能一嘆:「可能她在美中长大?。便以丑为美了吧。」 楚韵让他一逗,差点笑出声。 她算是看?出来了,杜容和对这个姐姐的感情?也很淡,不然不至于如此不留余地地调侃自己?的亲姐。 她问:「那后?来呢?」 杜容和道:「家姐归宁后?,阖家都雀跃如过江之鲫。她自寻前?程,找了个以后?要科考的童生做丈夫,为了不让她与人私奔的事传出去惹人非议,找着她以后?,家里就对外说她死了。」 楚韵心?中唏嘘。 杜家为找这个女儿搭进去两个女儿的前?程,到找回来之后?为了不让她被流言逼杀,竟然不能认她。 杜容和也很感慨,要是杜家能认下二姐,不会让二姐被抓走浸猪笼,后?边也不会发生这么多?事。 总之,杜家从此同这个女儿明面上小十年都不曾来往。 杜容和道:「那老瓜瓤子一样的杀才,初时对二姐如父如母,官路亨通后?,就扣了她钱财。 他又是官又熟知二姐为人,二姐想搞得他蹬腿儿就不大?容易,几次斗下来反让人差点送乡下去。 她一生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送到乡下能活几日?」 杜容和对二姐感情?淡,加上这是她自己?惹出来的事,他对二姐的未来其实没?有多?愿意过问。 可架不住他娘对这个女儿很愧疚。 他娘总认为是自己?当初耽误了二姐的婚事,让她春心?萌动时没?有能光明正大?思念的未婚夫,于是把身上的钱都贴了过去,希望老瓜瓤子在夫家给?她一份安宁生活。 楚韵不贊同道:「太太给?了这中山狼钱财,让他们知道杜家心?里有这个女儿,原本让你二姐再跑一回的事都做不了了。」 尤其这个老丝瓜穷了一辈子,当官多?半还是花杜文的钱疏通来的,为官后?难道就不继续疏通这些管道了?杜文的钱叫他劫用干净,杜太太又给?他送钱。 真是吃了包子来了羊,食山食海的都让人不知道从哪头吃了。 「他要用钱,自己?贪也能挣,但贪官就贪在蚊子腿都不放过,从此这老瓜瓤子就把二姐看?起来了。」 杜容和对比一下这个许多?年只送钱过去,不见人过来的姐姐,小声道:「你别看?娘对大?哥好,大?哥可是被二哥当儿子养的,我出的钱也就这几年多?了些。我娘搂的钱都叫人送给?二姐了,对大?哥,娘就出了张嘴,给?大?哥驱邪她都捨不得花自己?存的。」 「这可真是……」不知道该说杜太太爱儿女还是不爱儿女了。楚韵冷不丁吃这么个大?瓜,整个人都有些回不过神。 杜容和慢慢言归正传,道:「我娘这本册上记了我百多?两的帐,想是等着自己?的贴尽了,便有理有据地问我一口气要走再送给?二姐,买她一个平安。我估计她也记了大?哥二哥的帐单,说不准连杜月的帐都有。」 杜家瞅着风平浪静的,还真是一步一个地雷,楚韵瞠目结舌,半天才把吃惊压下去,道:「你娘这法子太蠢。她真拿出帐单,在家的几个孩子也得跟她离心?。」 「不止离心?这么简单,拿到帐的人会不会跟她闹?她记了我的如果没?记二哥的,事发后?会不会兄弟离心??」 这显然是奔着破家去的,十年如一日地记了自己?给?子女花了多?少钱,期待有一天能全数讨回的,得是多?冷漠的母亲? 杜容和头疼道:「她是个十世的蠢材,记帐这精细事,不是她的做派。她有这个脑子想起来记帐,也不至于用的册子都抄流言剩下的。」 第66页 可见记帐这事对他娘而?言也很痛苦,必须要记一篇然后?瞅一眼别人的丑事打鸡血才能记得下去。 唉,又蠢又容易上当。 就是不知道这样十年如一日给?她下套盼着杜家家破人亡的是谁了。 楚韵听故事听得入了迷,到这里才慢慢反应过来,小荷老师这是知道了他娘记帐的事。 他出去抓一趟顺走她帐册的巧红,回来就说起帐册的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看?的是从巧红那里得来的帐册。 楚韵哑巴了。 她知道自己?应该给?杜容和一个说法。 当时她一是拿不准杜容和的态度,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自己?戳穿他娘的真面目而?对自己?恼羞成怒瞒下了此事。 二是没?有想过留在杜家跟他做长久夫妻,自己?的聘礼是早叫楚东陵花完了的,杜太太对她有恼意也算正常。 花点银子当在杜家租房暂住,把小荷老师仅仅看?作室友,过起来也自在。 但这些话她如今有些说不出来了。 杜容和很想问她究竟为什么不跟自己?说,但逼人说话,始终不是他的为人。 而?且对于这些往事,他也不在意了,更重的是现在和以后?的事。 楚韵低着头看?桌子不说话,两人说这么一咕嘟话。 她面前?叠上来的银元宝已?经铺满了桌子,这种紧张的时刻,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还有闲心?把钱数了一遍的。 足足一千两银子,银光闪闪的一片。 银花如此美色,怎不叫人垂怜? 楚韵看?了一眼杜容和手?心?都有些发烫。 杜容和把银子尽数推给?楚韵,鼓足勇气表明心?迹,道:「以前?我觉得柴米油盐斤斤计较过于庸俗,所以耻于同你说起钱财之事。」 这念头如今想起来,他都觉得傻,没?成过婚的愣头青似的。 杜容和念了一回,想起回来见着她面不改色,丝毫不提丢了二十两银子的事,便知道,自己?给?的钱,楚韵连看?都看?着就叫巧红摸走了。 这样的糟心?的事,不必让她知道。 杜容和诚恳道:「我如今觉着,夫妻之间?谈钱并不算俗事,假如真的庸俗,我也愿意做俗人。娘收了你的钱,这些银子,你就花个痛快好了。」 面对这锐利得如同银光的眼神。 楚韵说不出话了,她觉得小荷老师不仅疯了,而?且失了智疯得癫狂。 一千两银子,足够刘姥姥和板儿宽宽裕裕过五十年,这都是他违法乱纪搂过来的? 心?乱如麻情?况下,楚韵竟然也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一句话。 她说:「你用满语把这话再说一遍。」 杜容和:「啊?」 第039章 涂帐 微妙的气氛让楚韵打断就再也拾不起来, 不过小元宝让她给收起来了。 楚韵在藏东西上很有一手,以前乡下同族的叔伯来搜刮米粮,往往都是?无功而返, 有时还看不下去倒贴她两个白薯。 有的事, 无需言传只需意会?。 千金散尽的杜容和一身?轻松。他想, 银子果真是?俗物, 你看, 没了银子自己反而浑身?通泰, 想必就是?俗物尽去的道理了。 小荷老师两袖清风, 笑?容满面地处理蠢老娘去也。 杜太太还不知道自家?老底叫儿子抖完了。她穿身?半旧蓝色葛纱袍, 头上只插了几朵玉簪花,正跟孙婆子说话。 孙婆子是?从小伺候她的老人,后来跟着她出嫁做了陪房。 杜太太奶娘去世后,屋里没个主?事的, 当?时喜鹊还小, 孙婆子仗着自己年纪大?,就想在杜家?作威作福, 把自己当?半个主?子使。 寻常对杜薇杜韶两姐妹都敢下脸子。 杜太太骂了她两回?, 看她不改, 喜鹊又长大?了,便打发她干些包打听之类的杂事,算是?荣养她娘交代下来的旧人。 但有个什么事,杜太太还是?习惯跟娘家?那边的老人说。 两人嘀嘀咕咕说的也是?二姐的事。 杜太太掉着眼泪道:「这月二姐那边又来了平安信,还给我寄了一缕头髮。」 这是?平安信吗?分明在用她心头肉威胁,叫她赶紧送钱过去。 「那老不死?的怎么就让他成了四品道台, 可?怜我的二姐,有家?归不得。」杜太太?*? 把乌油油用红绳束了的头髮拿出来道:「你闻!你也抱过二姐, 你闻!是?不是?二姐的味道?」 孙婆子支支吾吾地不肯闻,这是?她花钱问卖梳子的货郎买的别的姐儿的头髮,让她给捎在那边送来的信里想哄杜太太多揣几个钱,到时她能浑水摸鱼弄两个走。 不知道谁的头髮,她总觉得有股头油味,嫌脏。 杜太太自己不闻,她怕闻到闺女的味道太伤心,即使如?此,她也认定这个是?二姐的。 她肠子里爬出来的孩子,她怎么认不出来? 孙婆子左躲右躲,差点被捂在鼻子上。 这时,在院子里摘葡萄的喜鹊跑过来说:」太太,——三爷来了!」 孙婆子大?松一口气,赶紧熘到屏风后,离了那头髮八丈远。 杜太太擦干净脸,把头髮又收好才说:「进来吧。」 杜容和进来先看了一眼贴着墙根的孙婆子,这两人蠢在一块儿,一看就知道没干啥好事。 第67页 不过,他来这一趟是?想先把破家?帐册骗走,先叫她娘吃个教训,日后再慢慢揪出怂恿老娘的人。 想起老娘干的蠢事,杜容和干脆连安都懒得请,直接在竹帘边怔怔地看着亲娘,未语泪先流了。 杜容和打小便不怎么流泪,杜太太惊了,碟子打翻好几个,梅子桃儿的滚了一地。 她扯着儿子问:「和宝你怎么了?是?不是?你媳妇跟你拌嘴了?唉,看你哭得这脸儿,娘先前就憋了句话没跟你们几兄弟说,媳妇们那可?都不如?娘啊。」 杜容和想说,那你给我们娶媳妇干什么。 行动?上却直接跪在地上沉痛道:「娘,儿子可?能要被革职了。」 杜太太一肚子的话都没来得及倒,闻言一怔,笑?着转头看孙婆子:「和宝说什么?」 孙婆子哪里敢说,还是?架子上吃米的八哥儿喝了口水,接的话:「三爷说要被革职了。」 杜太太冷不防又听了一遍,脑子里慢慢反应过来,差点晕死?过去。 在她眼里,和宝是?杜家?的希望,黄米胡同的表率,八旗子弟杰出的俊杰。 尽管和宝如?今只是?个小小的笔帖式,不要紧,他的前途必然?一片光明灿烂,必然?艷如?三春之景。 而她,钮祜禄芝香,也会?随着和宝的晋升芝麻开花节节高,稳坐黄米胡同第一太太椅之位,方不负芝香之意。 现?在,这瑞丽气象随着和宝一句话,轻轻地碎了。 她的心也跟着碎了。 杜太太强撑着身?体才没有倒下去,抖着声问:「此话怎讲?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么?连假都很少休,外头都说老主?子看中你!」 杜容和略跪了下,看没人叫他起来,自己起身?捡了个软垫坐着,小白花似的嘆了口气,看着她欲言又止。 孙婆子瞅着要得见「和宝」丑态,老脸唬得一抖,连三爷都来不及喊便落荒而逃。 在门口还不忘拉个人下水:「喜鹊!太太晕了,赶紧拿药油进去给太太揉揉胸口,孙妈妈老了!跟太太青春美人肉贴肉,没得腌臜了她。」 喜鹊知道这老货没安好心,狠狠呸她一口,心惊肉跳地开柜拿了清凉油,掀开帘子进去,挖了块膏按在杜太太太阳穴上。 杜容和无视掉叫人牙酸的和宝,正一字一句与搜肠刮肚想破除这个噩耗的亲娘对质。 杜太太:「你忙得脚不沾地,都没空陪媳妇。」 杜容和:「我干的时候比旁人长是?我不得用,有能耐的良才,一个时辰能做人八辈子的事。」 杜太太心里像吃了个油腻腻的粽子,堵得慌:「你做笔帖式,几条胡同都有名声。」 杜容和:「差可?不是?这么好当?的,不仅要做实?事还要人情练达。」 杜太太来往太太群,人情都有讲究,心里贊同儿子的话,禁不住问:「你有什么要练达的呢?是?何?家?的小子又说你了?我马上叫人去呸他!」 何?家?如?今名声臭大?街,她要骂人都不必亲自动?手,在外乱编个何?二何?三强夺人妻的故事,立刻就有正义之师援手。 杜容和摇摇头:「他不算什么,但同僚里有比我年长的、更得用的。这些人常叫我去给他们太太夫人办事,我不想做这个,人家?给我使绊子,已有些做不下去了。」 杜太太找着了舌头,她没想到儿子在宫里过得竟然?如?此如?履薄冰,这事儿说到底还是?儿子太清高,在家?对略吃些闲饭的大?哥就如?视猪狗,外头尸位素餐的老饕想必是?数都数不过来。 和宝一看就是?干干净净,一点脏钱不肯用的好孩子,要不是?有老主?子看顾,她估计这孩子恨不得自己倒贴当?差哩! 杜太太柔声劝:「他们要你为太太跑腿,你就勤快些,你给她们做事,她们也好吹吹耳边风叫大?爷小爷为你做事。对了,她们叫你做什么?」 杜容和似乎叫娘的宽慰说动?了心,他无助艰难,如?困兽般开口:「因我语言上有天分,她们都叫我帮忙用她们家?乡语重写一些奇闻趣事。」 杜太太听完和宝泪语,整个人都精神了。 她没想到儿子的人情练达在奇闻趣事上,头都不晕了,还企图在上樑给和宝找到立足点,道:「那你就写,别拉不下脸,你爹为了不打仗,还四处给大?爷们说笑?话呢!」 杜容和面露难色。 杜太太苦口婆心:「你难道要跟你大?哥似的?他如?今过得还不如?鸡!」 小花都有凉棚,他没有。 杜容和差点笑?出声,看来她娘也知道大?哥这样不成啊。 他赶紧道:「可?是?来不及了,最得用的胡爷让我给她媳妇写出十本书来,我四处都寻遍了也不够,想是?以后要完了。」 杜太太对家?里人是?直钩都上的:「我儿煳涂,你没有你娘有!什么十本书,你早些找你娘,咱家?都躺银子上过了。」 她那宝册记了刚好十年,满京奇闻就没多少落下的! 要是?家?里能靠这个升官,她能叫佟半朝改成杜半朝。 刚要去取,一时想起这些册子上还零零碎碎记了和宝的帐,又犹豫下来。 她原想记锦儿的,锦儿不中用,吃弟弟和媳妇去了。后来想记泰儿的,泰儿又养哥哥去了,一分银子三面花。 第68页 折腾来折腾去,最后这帐就只记了和宝的。 若要把宝册给和宝,里边帐怎么办?她记得细却零碎,一张纸往往正面是?故事,背面就是?帐。 这东西分不开。 如?今又还不是?跟和宝讨债的时机! 他刚娶了媳妇,身?上哪有钱? 杜太太自己的嫁妆还能坚持二三年,她是?想过两年等儿子站稳脚跟,再理直气壮地同他要。 弟弟不用赡养姐姐。但儿子不得不还生母之恩,这放在哪朝哪代都说得通。 这银子,只要老三发达,他就没藉口不给。 眼下老三还在发的路上,这个时候让他知道自己上进挣的银子,以后要给身?败名裂的二姐用,他会?怎么办? 会?不会?不肯上进了? 和儿聪慧,让他看见帐单就能知道怎么回?事。 要哄他上进,就只有先把帐涂了。 可?涂了又不好再记!儿子如?今又不花家?里钱了,她哪里记得往前十年的琐碎事? 杜太太心里打着鼓,不知道该不该去了。 杜容和真不理解她的想法,当?娘的问亲儿子要钱,他还能不给吗? 用得着这以孝压人的手段? 他眼珠一转,极孝顺地安慰:「娘别哄儿子,你一个深居内宅的太太能知道什么事?无非想哄哄儿子多安心撞几天钟罢了,其实?,儿子被革职也不是?什么坏事,娘想想看,我差事没了是?小,您老日后有儿子陪伴是?大?。以后我跟大?哥似的总在家?陪你,多好。」 锦儿,再出个锦儿,二姐就投胎去了。 再说大?儿子有媳妇有弟弟,小儿子媳妇又没嫁妆,他闲着一家?子可?不都得靠爹娘养着了吗? 到时连二姐眼下的救命钱都保不住。 杜太太想通了,咬牙道:「过两日你来拿!娘还能哄你?这两日先拿钱请胡爷多吃几顿饭。」 「我都听娘的。」杜容和点点头,听到请莫须有的胡爷吃饭,又忍不住关心起母亲衣食住行,道:「他一个外人请不请的无所谓。倒是?娘要紧,这月我的俸禄娘用完了吗?不够我去外头再当?条裤子。」 杜太太听到小儿子这会?儿就要当?裤子,简直连水都喝不下去了,掉头就沖不知什么时候熘到门外气都不敢喘的喜鹊道:「快!快!把我的册子全抱过来!」 喜鹊领命而去。 杜容和事不干己似的,在屋里如?同大?哥般嚮往地盯着墙上的挂画。 杜太太看得心里直发寒,真怕迟一会?儿家?里又多一朵水仙花,真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干脆两步出门追着喜鹊道:「我跟你一起去,咱娘儿两个一起抱快些!」 她今晚就要把帐全涂了! 杜容和看人走了,方转身?回?了院子,跟楚韵说:「这下不知她手要肿几天了。」 第040章 猪蹄汤和黄鼠狼 杜太太一个人做贼似的在屋里涂了好几天, 熬得两只眼乌黑一片,整只手?也肿得跟猪蹄似的,自此还落下个看着笔墨都哆嗦的毛病。 还让厨房做了猪蹄黄豆汤打算以形补形。 杜容和立马就学着何二何三兄弟的样子熘过?去, 抄手?拿起碗咕嘟咕嘟喝了两口, 完了一抹嘴, 道:「娘, 天热了怎在吃肉?这两日我在家待着, 没事儿看看经祈祈福, 真有些?想开了。不如?你也随我吃茶泡饭玉兰片, 一块儿养养身, 这些?个俗物,别再碰了。」 瞅着书又嬉皮笑脸地说:「娘要?不再给?儿子记些??如?今是同?僚的太太,说不好往后?还能给?宫里的太太用呢?」 杜太太看他闲了两天做派大改,都跟何家那两丧门星似的, 又有点儿担心自己头髮叫小儿子念掉了。 跳起来道:「什么俗不俗的, 不是咱家家风,又不是要?出家去了。打今儿起, 我就让你媳妇盯着你吃肉, 再说这本子, 老娘一辈子就记这一回,天王老子来了也休说此事!」 杜容和看她赌咒发誓的,估计这话说的是真的,心里差点笑断肠子,面上却遗憾地抱着书回了。 到屋一数,足足有三十本, 摞在一起比何妈都高。 何妈跟杜月差不多高,一米五出头的样子。 不过?她坚持认为自己年轻时更高, 如?今矮了是干活干缩水了。 楚韵这会儿已?经能看懂一些?满文?,她瞅着上头连真假千金和替身文?学都有,一看就是杜太太自个儿瞎扯的,啧啧:「你娘何尝不算着作等身。」 杜容和也觉着老娘是个可造之材,抿着茶笑:「她要?把这个劲儿专心拿来写故事,咱家多个郎汉卿也说不定。」 着作等身的郎汉卿给?了儿子帐册,中午还贴钱补了儿子一个郎美人羊肚羹,叫喜鹊盯着他吃完。 喜鹊:「这是太太亲自拣的羊肉,亲自切的丝,用煮羊肉的原汤煨了,又加了胡椒和醋。这菜二奶奶做的也不如?太太呢。」 杜容和把羊肚接过?来吃了两口,又脆又香,跟楚韵小声说:「自从二姐嫁给?那老丝瓜,这还是娘头一回给?我东西。」 杜太太的爱就是这样,永远只顾得上最弱的,谁最弱她就最爱谁。 那边杜太太做了菜,女儿的救命钱也没忘。 这事她是连丈夫都瞒的。 怕他想着二姐是出嫁女,不该用家里的钱。 第69页 杜老爷哪能没感觉,他这几年瞅着妻子嫁妆扁下去,只是不好多问而?已?。 女人的嫁妆说破天也得归女人管,他一个做丈夫的,问多了难免叫人说他惦记媳妇私房。 所以,杜老爷对杜太太的态度都是。 随你花去。 尤其他长得不咋样,腿上又有点儿瘸。若非两人瘸一块儿了,他还娶不上这么好看的媳妇啊。 对美人,人的底线可以无限拉低。 杜太太顺顺利利地开了嫁妆箱子,取了十贯钱,先供在佛前念了一下午毒咒,咒谁用谁死后?,才叫喜鹊捧给?孙婆子。 孙婆子叫她用头髮噁心一回,一连几日都沾不了油沫子,正躲家里打算吃素烧鹅。 食材都是她东家讨个山药,西家讨个腐皮讨来的。 原本孙婆子还想叫张妈妈免费做给?她吃。 张妈妈才丢了一贯钱,伸手?就说:「给?我三个钱。」 孙婆子不肯给?,差点跟张妈妈打起来,两人扯得头花掉了一地。 最后?还是孙婆子老当益壮,抢了张妈妈昧的秋油、酒、糖、瓜、姜回来,自己搭了个锅做的素烧鹅。 还没下筷子呢,喜鹊进门就扬着手?帕说:「孙妈妈好孝顺,门上寻了半日不见你,以为你死了呢!原来躲这儿偷偷做了菜要?给?太太吃!」 她不喜欢孙婆子,觉得她太刁,又爱在太太跟前骗吃骗喝。经常跟她对着干。 孙婆子不好说不是孝敬,眼睁睁看着喜鹊把她打架弄来的菜端走了,在院子里跺脚骂了喜鹊不下一刻钟。 何妈刚听?张妈妈哭诉完,用树叶子剪了个小人让张妈妈狠狠打,还教?人怎么打树叶子烂得比较快。 教?完了回来,半路上遇见一个三十多岁黄鼠狼似的男人,正是孙婆子的侄儿孙良。 孙良轻轻扫了一眼何妈,眼里满满都是鄙夷、轻视,那鼻孔朝天得。 叫何妈直跺脚,跑回去就跟楚韵和杜容和告状。 何妈:「那小黄鼠狼还敢看不起人,他自己还不是奴才种子出身?祖宗八代都在乡下给?郎家守田,还不会走路父母兄弟就都得天花死了。 难保不是叫他剋死的!那老孙婆子瞅着他穷得可怜,问太太讨了个恩典,把人带到了杜家做儿子养。我也没少给?他饭吃!改了良籍也三十多才中了个酸秀才,还没成老爷就不认再生父母了!」 天地良心,何妈和李叔也没儿没女的,生怕自己以后不得主家喜欢饿死了,两人过?得都节俭。 楚韵敢打包票,何妈顶多给过孙良一双袜子。 当然了,孙良又不是她熟人,所以楚韵也跟着何妈一起骂。 何妈还不肯罢休,骂这个孙良:「幼时长得白净,哄得乡下先生教?了两个字。又哄孙婆子掏了月钱叫他继续念书,说是以后?混个帐房先生给?做月姐陪房,也是极好的前程。打小我就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不知怎么就叫杜太太给?脱了籍送去科举了。」 楚韵听?到这就知道何妈连双袜子也没送过?人,没送两口吐沫都是那小子走运。 不过?她也觉着孙良人品有问题。 那孙婆子逢人就说:「我这侄儿以后?要?赎了我出去做老孺人,以后?把我当亲娘养。」 可这孙良就不是记恩的人。 人一年就上一回杜家,要?来都走正门说是杜家亲戚,只字不提孙婆子。 有人问起孙婆子,他也说:「是个老熟人。」 这样的人就是做了大官,等待孙婆子的多半也不是封号而?是三尺白绫。 其实杜家人都知道这孙良不怎么样,就杜太太和孙婆子还蒙在鼓里。 楚韵都觉着这主僕两是不是单独住一个井里了。 何妈越说越气,跳起来往院子里扫了一箩筐树叶,借了黄太太一条裹脚布拴在鞋垫子上抡,把叶子打得八宝粥似的。 楚韵都没敢多看,掉头跟杜容和说:「这个孙良多半就是给?你姐送钱的人吧?」 杜容和点头:「我娘只信郎家带来的老人,我看去上海给?那老丝瓜送钱的,多半就是这个酸秀才,不然好端端的干嘛给?他脱籍。」 楚韵:「那你打算怎么办?」 杜容和:「这黄鼠狼拿了钱肯定得买鸡吃,我去看看他去哪儿吃鸡。」 说完领着李叔摩拳擦掌地出门捉人去了。 那边孙良穿灰色直缀,戴了瓜皮帽,梳一条油光水滑的辫子在吃茶。 他嫌孙婆子住在下人院,屋子又浅又脏,进门也不去她屋里,而?是在前院的会客厅跟她说话。 摇了半天扇子也不见有人接待他,还是孙婆子在房里拿了两盏青梅茶叫他喝,又偷了几个张妈妈那老货的小鱼干儿叫他吃。 孙良想喝的是茉莉香片,想吃的是杜家老米,青梅茶小鱼干的不是他的身份,略沾嘴就放下了:「下次遇着杜家太太,孙妈妈真得好好说说,一个秀才公登门,家里连个捧水的丫头都没。」 孙婆子觉着他人来疯,道:「我的儿,你是秀才公,可咱们都是上不得台面的狗肉出身,以后?你做了官还得来杜家给?太太磕头,哪好用杜家丫头。」 再说杜家也没几个丫头,丫头都是伺候姑娘的。伺候爷们儿的都是她这样的婆子。 叫姑娘的丫头或是太太奶妈的遗孤喜鹊来,杜家人难不成是疯了? 第70页 孙良叫她说得一口气没上来,骨嘟着嘴问:「妈妈闲话休说,今年有多少钱给?道台老爷?」 孙婆子把十吊钱偷偷昧了一百个下来。 她没敢多偷,偷多了怕把二姐偷死了,以后?就没这横财了。 她昧得多的是孙良的车马费,杜太太给?了五百钱,她就给?孙良留了五十个铜板:「做好差回来,自有你的赏。」 孙良有些?嫌少,一想都五六年了,这杜太太内囊可能已?尽,念句阿弥陀佛跟孙婆子说:「妈妈叫太太以后?再多拿些?,二姑奶奶在道台家,受了大苦,叫人打得皮开肉绽,我捧着银子去,人道台老爷才脸儿和善些?。」 孙婆子说一声做孽,不过?什么二姑奶奶的她没多关?心,她更关?心的是:「侄儿,你啥时候接我出去?」 孙良心里冷笑,这老婆子做了一辈子奴才,奴性深入骨髓,逢着穿绸的就叫奶奶,逢着戴玉的就叫太太。 接出去?做梦!嘴里却说:「娘,儿子还在外睡大通铺,等我中了举,有人孝敬了宅子,娶了媳妇,再叫你出来享清福!」 孙婆子哪听?他这话,眨眼道:「这年头,举可不是这么好中的!等你高寿中举,老娘投胎都投成贵人了还要?你养!」 一句高寿中举孙良气得脸色铁青,出了杜家门都一声不吭。 待脱了衣裳看到钱才高兴些?。 这九吊多钱他先取了一吊存着做老婆本,还有八吊九钱就慢悠悠地揣在怀里。 又往外寻了几个读书人结伴,他已?经想好了,先走陆路到南京,再走水路去上海,过?南京时还能去缅怀下前朝,路上如?果能抽空去一趟扬州,那就更好了。 扬一益二,谁不想去呢?尤其是扬州的美人,啧啧啧…… 孙良搂着钱正在家里迎风作诗,就叫李叔拿个三尺的大钉耙给?叉在墙上了。 孙良回头一看,瞅着是杜容和,吓了一跳,又想作揖又想请安,只恨自己没生八只手?,能一回比别人多行三次礼,高声道:「三爷,你也来作诗——的吧?」 杜容和都懒得跟他寒暄,开门见山道:「你去上海见着我二姐了?」 孙良见他知道这事儿,吓得差点尿裤子,也不敢不说实话了:「你问我我问哪个去!这五六年我亲自送钱给?老道台,人嫌我身份低哪能让去进去瞅你二姐?二里外吃个黄豆,走过?去人家都说闻着我身上屁臭。」 李叔都觉着他这秀才是买的,谁家读书人这么说话吧,又往里叉了下。 这下孙良脖子就破皮了,他吓得叫都叫不出来。 杜容和:「你没见着我二姐,老丝瓜没东西给?你?」 孙良气若游丝:「你姐只叫我捎信回来,我凑在太太旁边瞅过?一次,就四个字——平安勿念!」 杜容和听?得发呆,二姐十三岁多跟着少东家跑了,十八岁装作表姑娘回了杜家,没待几个月又跟老丝瓜跑了。 这十年间,到底还有没有这个人,有的话过?得怎么样,他娘是一个包票不敢打,就前脚打后?脚地给?那老丝瓜送钱啊。 虽然杜容和对二姐的感情不深,但花了不下五六十贯钱,他还是希望人还活着。 孙良说完了话,怕自己叫李叔叉死了,还在嘟囔自己是秀才公。 秀才公遍地都是,李叔根本不怕他,直接把孙良往驴车上一塞,又送乡下去看起来了。 杜容和处理完孙良,又叫了黄太太的小孙子平儿,掏出三吊钱给?他:「你替我去一趟上海,想法子去道台府里,看看里头有没有一个叫杜文?的女人。」 平儿替他跑腿跑惯了,还是头回跑那么远,这一去少说要?一个半月,不过?钱多啊,去一趟回来就能给?家里买个丫头洗衣做饭。 他也不去想这个杜文?究竟是谁,跟杜家有没有关?系,接过?钱笑一声,连夜就往上海走。 杜容和送转人回来,才挪出空跟楚韵说巧红的事。 第041章 先不孝了 黄米胡同?每天都有人在说巧红, 尽管她顺走的?街坊物件,都叫杜容和寻回来还了。 但是! 流言没有打住,就?像何家兄弟打嫖了两条胡同?已经发展到了, 全京城的?花街柳巷他?们都无孔不入的?地步。甚至有几天还传出?了马上风的?死讯。 何妈得了消息, 还装模作样地买了两斤白蜡烛过?去?看是不是真的?。 巧红, 从?一个?看似普通的?骗子变成了蛰伏杜家的?江洋大盗。 楚韵也不是很意外。 胡同?里众所纷纭, 楚韵也跟杜容和说了好几次, 但始终不见他?接话。 这时听到巧红, 她不得不说, 自己松了一口气:「人还活着就?行。」 杜容和难掩诧异:「难不成你以为我会把她们灭口?」 这多?骇人听闻! 楚韵:「话本子都是这么写的?, 太太记的?故事里,一页能死好几个?人。」 这册子杜容和拿了没用?,都交给楚韵和何妈打发时间了。 何妈不识字,一天到晚缠着楚韵念给她听。 杜容和怕她误会, 解释道:「我才不愿意脏手。这对母女设套要让傅家男人人头落地, 是因为人家真的?有血海深仇。夫妻之情先略过?不表,母子之情确实断了。 巧红老家十室九空, 泥人尚有三分血性, 盗窃罪归盗窃罪, 她想傅家人死,天经地义。外头许多?百姓都在庆祝傅家人倒霉,我不想跟老百姓对着干。」 第71页 他?打过?猎但没杀过?人。 像话本子里的?主子,失心疯似的?成天杀这个?砍那个?,怎么可能!人口不要钱啊? 再说良心也过?不去?。 楚韵又叫小荷老师上了一课,她以为八旗男人都是从?出?生脑子里就?有辫子了。 「你放过?她们, 上边查起来怎么办?」她比较担心这个?。 杜容和笑:「上边也想煳涂着。这事是他?的?心肝肉收了人傅老太的?裹脚钱,不然犯官家眷怎么可能从?戒备森严的?宅子里跑出?来?」 说到这, 他?还把康熙的?硃批拿过?来给她看好让她安心。 楚韵嘴里喊一句大胆:「你现在的?罪都够全家死几次了。你是真不怕?」手上却麻利地接过?了硃批。 她还没见过?新鲜的?麻子墨宝。 杜容和凑过?去?跟她一起看,笑:「我怕,所以咱俩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楚韵轻轻哼了一声,没有搭话。 她仔细瞅着麻子墨宝,字龙飞凤舞,没有珍宝馆里的?好看,而且都是满文。 果然啥汉化?在康熙中?期还是笑谈。 楚韵先瞅杜容和写的?。 他?把这事已经改头换面地跟康熙说过?了。 不过?说的?不是巧红偷听了他?们说话跑去?把傅家弄死了。 杜容和还没这么傻,什么都说。 他?又不是跪在佛像前的?信徒,还没那么贱得慌。 他?是先不孝了,——让杜太太顶了个?锅。 说她抢了大嫂给娘家准备的?婆子,结果这婆子是个?偷儿,还偷了东西送给被分开?卖的?女儿。 家里出?了偷儿是丑事,他?不好意思叫人知?道。又看着这对母女不忍心,就?在乡下给她们寻了间屋子又给找了个?丈夫买了一亩地叫慢慢种。 杜容和:「这事真的?,巧红母女这下一辈子都不会说出?我们的?秘密了。」 虽然损失了一些钱,但能换一个?干净的?人生,他?觉得很值。 楚韵也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她们对不起杜家,但对得起山东父老,骗人罪不至死啊。 她心情颇好地问:「花了多?少钱?」 杜容和头皮一紧,轻声吐气,道:「二十两。」 楚韵倒吸一口凉气:「二十两!我得卖多?少斤瓜子多?少朵绒花才能赚回来!」 杜容和赶紧说:「这是朱举人给素银的?陪嫁,另外还给了两匹绸衣裳,一对银耳环。乡下的?田和她娘的?丈夫都是用?朱举人给的?钱置办的?。」 朱举人是以为他?看上素银了,想跟他?交个?朋友。这话就?不必让楚韵知?道。 楚韵听见不是花出?去?二十两,喜道:「那就?好,要是叫我听见谁丢出?去?二十两,还不如杀了我得了。」 这个?「谁」干笑两声,怕她问出?二十两养家银的?事,低头拿起硃批问:「你看得懂吗?」 楚韵挑眉:「七七八八吧。」 满文比汉字好学得多?,接受过?现代语言教育的?人,想要学一门外语并不是难事。 为了证明?自己是真材实物的?,她还边看边翻译给杜容和听。 康麻子评语是:奴才尚有亲情在,人家一家子骨肉,做得好。又云:你娘太刁钻,不如我家老人和善。以后有空带你去?江南看看我家老人,回来叫你娘也知?道知?道。 最后一句话是:谨慎处理婆媳关系,以后这种婆婆妈妈的事就不要告诉我了。 这口风看起来是不知道巧红干的事的?,甚至还隐隐为骨肉之情心痛。 楚韵眼?珠子粘在「尚有骨肉亲情」上,把密折还给他?,忽然问:「他?是不是真的?很爱老二啊?就?像你娘爱二姐?」 来都来了,八卦一下怎么了! 杜容和看她胆子真大起来反而担心了,他?小杜可不是奔着死去?的?,叮嘱一句:「我告诉你,你烂在肚子里。」 楚韵:「所以是真的??」 杜容和:「其实,我也不知?道。」 楚韵:…… 杜容和笑:「别看我成天在宫里,但这些天潢贵胄的?事,离我远着呢。宫里人太多?了,好几千人,外头还有满朝文武,我就?是想凑都凑不过?去?。」 楚韵:「不对啊,不是说宫里宫女太监合起来只有三百人吗?」 她经常听其他?旗人女眷拿这个?跟明?代二三千的?宫女太监比,说自家老祖宗心善节约。 杜容和笑:「要是只有二三百人,年年小选做什么?宫里是太监少,但内务府进去?的?奴才和宫女多?,只是过?了内务府,就?不算在太监宫女之中?了。」 他?反正没觉得宫里人没比前朝少,说不好还比前朝多?。 至于皇家父子的?事。 杜容和就?知?道两件事。 他?神秘道:「我刚当差时听小太监说里头那个?『二姐』在台阶上踹了行四的?兄弟一脚,人从?台阶上滚下来,还是小太监抬着回去?的?。」 楚韵唿吸一顿:「你看见了?」 杜容和凉凉地说:「看见的?人坟头草都三米了。差点看见的?是何显耀,他?成天上蹿下跳想往上爬,那天有事路过?里头一回,冷不丁瞅着里头在处理太监。 第72页 唬得回家病了半个?多?月,上吐下泻的?。」 楚韵吞吞口水:「那你呢?你去?凑热闹了?」 「没凑成,事太要命了,知?道的?都不敢说。」杜容和也不是圣人,这种关系到储君的?八卦,他?很上心,也有自己的?判断,道: 「我估计皇帝态度跟娘听见二姐把第?一任丈夫药死了差不多?。」 当时他?这只小虾米和濑尿虾关着门夹着尾巴当了几天差,谁知?道这事竟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连当事人都没事儿人似的?又称兄道弟起来。 可里头这个?二姐踹了兄弟,听说都没去?看过?人。就?这样另一个?太太也不吱声。 杜容和觉着被踹的?四阿哥可比他?惨多?了。 有时跟娘有什么矛盾,他?想想这个?也能很快缓过?来。 楚韵也在想二姐药死了丈夫,杜太太是什么态度。 她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杜太太在家一直骂少东家,说他?八辈子没吃过?羊汤,一年人就?喝死了跟她闺女有啥关系。 「这个?也是偏心到姥姥家去?了。」楚韵嘆完还有些失望:「说半天你是猜的?,这哪能作数?」 杜容和清咳一声,道:「还有一件,虽说不是我亲歷却如同?我亲歷。」 因为,亲歷者是他?二哥。 杜容和说到这个?还有点不太自在:「二哥是正统旗丁,要陪着皇帝打猎。前几年皇帝外出?打猎,他?家『二姐』没跟着,他?猎了头梅花鹿,用?盐巴腌了嫩腿肉,叫给『二姐』一日内送过?去?。那地方有些远,他?怕累坏人马落个?不仁的?名声。送肉时中?途就?让换马,二哥不知?怎么混到这个?差,在里头跑了一截。」 楚韵没听杜太太说过?,道:「你又是胡扯的?吧。二爷要是给跑过?腿,太太还不得在家门口立个?牌子啊?」 杜容和别扭就?别扭在这:「二哥赚了一匹布二两银,拿回来还没捂热乎,就?*? ?叫大哥拿走了,这话怎么说,说出?去?大哥脸往哪放。」 楚韵对杜二爷这哥控没话说了:「难怪你说二爷把大爷当儿子养。」 同?时也对杜太太对二姐,杜二爷对杜大爷,以及康熙对太子的?感情有了深切的?体会。 纸上读来终觉浅。 有两个?活生生的?人做对比,一下就?觉出?味儿了。 杜太太的?嫁妆、杜二爷的?赏赐、康熙的?鲜肉送心头肉可都留不到第?二天。 她都有点可怜杜容和和他?剩下来的?几个?兄弟姐妹了。 不过?,杜容和不是个?缺爱的?人,杜太太更爱二姐,但并不是就?不爱他?了。 他?对二姐没有爱也没有恨,因此反而能置身事外、心平气和地看待这件事,还颇为感慨道:「平民之爱子,天子之爱子,女人之爱子,男人之爱子,大抵都是相同?的?。」 所以他?觉得皇帝其实也没有多?了不起,在这方面他?就?跟娘差不太多?。 楚韵觉得还是不一样:「女人对儿女的?爱,很少会改变。」 至于天子,她想到歷史上另一个?皇家「二姐」的?结局。 那个?「杜太太」是放弃了「二姐」的?。 楚韵怀着无尽的?唏嘘,带着满脑子情深-反目的?戏码,又品了两遍硃批,才意犹未尽地还给小荷老师。 又过?了两日。 楚韵在桌子上整理绒花。粉的?黄的?、芍药的?、桃花的?,足足两打。都是修天棚躲风头时她和何妈一起存的?。 每一朵都比她送小荷的?白牡丹更精緻! 这可不是她为了卖钱故意的?,熟能生巧而已啊。 她正寻思拿出?去?买了。 对门娟子又来了,这回还似模似样地发了个?请帖,说三日后姚太太要在家开?个?赏瓜大会。 第042章 选品卖点 楚韵想着那群八哥儿?开会, 脑瓜子?就痛。 何妈倒是想跟着去,到时候不知道多热闹,会不会打起来??打起来?的话?, 她还可?以帮着劝架。 自己去不成, 等?人回来?听个新鲜也?行, 她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去?姚太太再不好, 也?是胡同里的老人, 人家请了你, 你不去, 不像话?!」 楚韵想逗她, 故意道:「我听说她们?在?里头开故事会,心里烦着呢。」 何妈更急得不得了,还煎了两个嫩鸡蛋跑去正院送给华姨娘,嘀嘀咕咕道:「女?夫子?, 你可?得替我劝劝她——」 「您老可?成精了!」华姨娘也?有话?要?跟楚韵说, 一下叫女?先生捧得乐开花,也?来?不及等?到下午, 蛋一下肚就往三房跑。 她摇着莲花圆扇, 梳个旗揪儿?问:「你知道那老蹄子?为啥开这个瓜会么?」 楚韵拿着帖子?就在?想,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解释,左不过又是这群太太无聊了,想凑一一起整个大活儿?出来?。 「这回还真不是。」华姨娘摇头,小?声说:「是你那个瓜子?儿?,早前叫她得了一瓯儿?,都跟人吹上天了, 说是啥宫里闺女?孝敬的,唬得人都以为这东西是宫里流出来?, 太后娘娘也?不常吃的金瓜子?儿?。都撺掇她再弄点儿?回来?尝个味儿?。这会就是她为这瓜子?儿?开的。」 第73页 她想起来?当时跟着老蹄子?钻了几条胡同都噁心得慌。 楚韵没想到这事跟自己还有关系:「外?头想是没了,就是有,这么久早就潮了,那还能吃?」寻常吃瓜看?戏的百姓,也?不会专门去研究存放法。 华姨娘言之凿凿:「想是她上哪做叫花子?弄了两把回来?。我瞅着不是新货,摸着都有些软。那老蹄子?说这瓜子?叫软盔甲,越软越尊贵。」 楚韵对姚太太胡扯的本事嘆为观止,要?在?现代怎么也?是个销冠,在?古代真是委屈她了,当下一乐,瞅一眼?自己的瓜子?,道:「那我岂不是要?用硬盔甲去配她?」 华姨娘:「就是不知你亮出硬盔甲,她的软盔甲敢不敢应了。」 楚韵一听亮相这话?,道:「早前我是唬何妈的。你一说我真不敢去了。这姚太太生就一张铁嘴,心眼?子?都是嘴做的,两瓜相打,肯定我赢,到时她还不恨死我了。」 「有我在?姚家,还能叫你让那老货坑了不成,你不知道这里头还有桩事。」华姨娘连忙说:「昨儿?我伺候这两口子?睡了,听见老爷跟太太说,这赏瓜宴有丈夫在?内务府里得脸的太太来?。」 具体是谁,她就不知道了。 华姨娘与她分析:「想是老蹄子?成天吹牛闹出来?的,人真以为姚家有啥好东西了,特?意让女?眷跑过来?瞧,若是当真好,就供给宫里贵人吃用。 她除了十三岁上小?选,这辈子?也?没办过这种等?级的宴会,有了这桩事,背地?里把帖子?卖得飞起,一帖不下百两银子?,整日都红光满面?的。你不去可?是把银子?扔水里了。」 「我说怎么下了帖子?,以前她跟姐妹说话?,涝天大太阳下连伞都顾不得打就往外?窜,突然下帖子?讲究起来?我还吓一跳。」 楚韵总算知道这帖子?的来?处了,艷羡一回姚铁嘴赚了笔横财,还有些怀疑她闺名叫巧嘴。 「啥巧嘴,你瞧着吧这老蹄子?这张嘴迟早惹祸,赚的钱还不知道够不够买棺材的。」华姨娘呸一口,又问:「那你去不去?」 楚韵当然要?去,这是给内务府做买卖! 给老百姓不好卖高价,卖给内务府高价就理所当然了。 而且两样生意都能做,互不耽误 鸡蛋宫里宫外?还两样价呢,点头道:「到时有钱赚,我分你二分利,酬你特?意跑这一趟。」 「那我就等?着你发财了。」华姨娘想给自己存赎身钱,听到这二分利,更上心了,走前还不忘提醒:「她老姐妹儿?也?拿了许多新鲜的食物,想要?叫这位太太过目。你可?得想想到时怎么说。」 有她这话?,可?把楚韵为难了一会儿?。 她真不知道不知道内务府怎么选品。 等?杜容和回来?,还特?意问了两句。 杜容和听她说完,脸上止不住的诧异:「这些太太消息比探子?灵通到不知哪里去!」 他在?外?头腿都跑细了,茶钱水钱不知道付了多少,老少爷们?儿?嘴里也?听不了几句实话?。 杜容和唉声嘆气一回,告诉她:「贵人吃东西,不仅要?吃味道,还要?吃故事。」 楚韵就懂了——要给瓜子儿编个出身。 也就是俗称的,吃的就是文化。 楚韵虽两辈子普通小市民出身,对这话?亦能贊同,甚至也?有一番自己的心得。 像老北京炸酱面?这样以「歷史悠久」为卖点的食物,除了老也?没啥别的竞争力 至于像西湖醋鱼这样以环境为卖点的,她总不能取个黄米胡同瓜子?儿?吧。 当然,这些有时间价值、名人效应、地?域特?色的gg词,在?爱新觉罗面?前都不值得一提,他们?自觉自己就是名人,皇城就是天下最好的所在?,至于时间久,他们?不爱听这个。大清建国?才多少年吶。 弄清楚要?求后,她就琢磨怎么写介绍词了。 怕摸不准时代的脉,次日一早,楚韵还跟何妈一起往正阳门外?熘。 内城的商业街虽然很繁华,但比起连接内城和外?城的正阳门,又有许多不如了。 正阳门外?不仅有东四和西四牌楼全部的商号,还有不允许在?内城开设的下九流场所,比如花街柳巷。 三房有什?么事素来?不瞒何妈李叔两口子?。 知道原本只能略赚几个钱的瓜子?儿?有可?能大赚一笔,何妈天不亮就起来?给楚韵梳头。 怕叫被熟人记住脸,她特?意给楚韵梳了个丫头的大辫子?,用红绒绳绑住,甚至还带了一盒子?草木灰以备不时之需。 两人等?着没人的时候提着菜篮子?往外?走。 黄米胡同外?就有许多推车的车夫。 这种车都是独轮的单人车,大轮子?在?车底中间,人站在?后边推着车往前走,车厢像立起来?的棺材,瘦长窄小?,冬天四面?都围棉布,夏天用的则是竹帘这类透气的材料。 拉车的都是穿着用棉布和麻布衣料的汉人,有人身上破了洞,连补丁都懒得打。 这种懒车夫,何妈是不要?的。 她挑了两辆干净的车,对车夫也?知根知底的,方带着楚韵往上一坐,道:「去正阳门!」 车夫把辫子?盘在?头上,一擦汗,脚下生风地?往正阳门去了。 第74页 何妈对这些胡同亦是熟的,她都不知道熘出来?多少次了。 她一个老妈子?,还讲贞操不成! 到了地?方就熟门熟路地?带着楚韵往卖食物的地?方钻,正阳门外?人熙熙攘攘的。一路上她都死死拉住楚韵,怕叫人拐跑了。 楚韵伸着头去看?两边的招牌。 平民小?吃都是张婆婆香饮,王老汉儿?烤鸭之类,言简意赅。 一看?就贵得不得了的物件,取名都是云里雾里,让人摸不着头脑的。 比如龙珠蟠桃汤,就是挖成圆球的桃再兑点儿?甜水。 还有仙麟蒸腿,其实就是鸡翅鸭腿。 楚韵打听了几个贵物背后的故事,人家最朴素的也?说到了西王母。 这样逛了一圈,她心里就有底了。 晚上吃了饭,就开始奋笔疾书。 大概编了一个救苦救难的菩萨下凡,原本以为民不聊生,结果却被生活多姿多彩的凡人,送了一碟大清土地?里长的葵花子?,感嘆今朝多欢乐后,返回天庭的故事。 无功而返,是很重要?的。 有人马屁拍到蹄子?上,写菩萨下凡一路降妖伏魔,这就属于唱唱反调,阖家往土里走了。 故事跌宕起伏,有发展有高潮。 杜容和还凑过来?看?了一会儿?,看?得想笑又不敢笑,捂着嘴点评:「算是入门儿?了吧。」 写完东西,楚韵就在?家准备赴宴的衣裳。 旗女?过了小?满之后,会按照天气和节令准备实地?纱、亮地?纱、芝地?纱,这三种纱来?进行更换。如今正值六月,姚太太要?求大姑娘小?媳妇都穿葛纱配花盆底。 古人从秦时就用葛做夏衣,几千年下来?,老百姓也?能穿得上。 像她这样在?乡下长大的老百姓,自然也?有。 她没有的是花盆底。 平时寻常的旗人妇女?其实也?不是日日穿这个,大家还是更习惯略有鞋坡跟的缎面?鞋,走路轻便,也?不容易崴脚。 再说,大家家境就那样,要?丫头扶着走路,少说也?得是个五进上的大宅院夫人吧。 平底鞋她们?是不穿的,只有下人老妈子?才穿这个。 总之,等?谁家门口一流水儿?花盆底,踩得青石板砖哒哒作响。 不用想,一定是这家人女?眷是格外?重视这次宴会,容不得丝毫玷污。 这新鞋做来?不及,最后是还是问魏佳氏要?了双她没穿过的,两人熟了,互相给个帕子?坠儿?鞋什?么的,都不用计较。 魏佳氏看?她折腾得起劲,还纳闷儿?了,她这妯娌不是爱打扮的人。 楚韵就把自己被被姚太太邀请的事告诉她。 魏佳氏惊了一回:「这太太素来?不跟咱们?来?往,别是中邪了。」 楚韵笑:「上回我去她们?家,给姚太太说何家兄弟的事,她就看?我顺眼?。我估摸着她是想把我变成她的瓜藤,指望以后还让我开花结果。」 再说姚家这回开赏瓜会,有贵人登门,必须开正门,这不请胡同里的人说不过去。 楚韵觉着自己是捡个漏。 魏佳氏还不放心:「姚家人邪性,明日我叫人去外?头给你求道清风观的符,你把这个带着去。」 楚韵想说,姚太太你这啥名声啊,看?给我二嫂唬得。 结果跟魏佳氏想一块儿?去的人还不少。 第二天晚上楚韵领子?里、荷包里就都揣了道符。 何妈还流窜去教堂看?回洋人,领回来?一个十字架。 本来?她是不肯要?的,觉着这东西要?是对鬼有用,洋人早叫剋死了。 后来?人家给了她一篮子?红皮鸡蛋。 一个鸡蛋两文钱呢,足足十五个。 何妈嘀咕一句:「剋死我好了!」 十字架就让她给楚韵栓腰上了。 到了选品那天。 楚韵吃了早饭就穿戴整齐,抱着给姚太太挑的两盆养得繁茂的凤仙花出门了。 红色的花瓣,娇艷欲滴,以花代礼,在?哪都是很雅致的事,不会过于贵重,也?不会失了风度。 不过这花并非楚韵亲自抚育,而是她花了十文,从街边小?贩手里得来?,养了两天的洗澡蟹。 可?能不道德,但划算极了。 第043章 姚太太瓜会(修) 楚韵带着?自己的瓜子, 梳了旗揪儿?,揪儿?两边各插了一对小小的银蝴蝶,踩着?花盆底, 再一次来到了姚家。 姚家很热闹, 十几二十个女人聚在中间的大桌前七嘴八舌地夸人、寒暄、互赠表里、摸头髮请安叫姐姐妹妹。 她一进去, 就被两个穿大红旗袍的小媳妇拉到一边去了, 小媳妇低声说:「那?些聒噪得像麻雀的, 都不是旗人, 还有好?几个商人妇。」 另外一个小媳妇接话:「不止是商人妇, 连闲人媳妇也?有, 这些人家里不做什么事,终日游手好?闲,满身臭气。」她看看楚韵说:「你是咱们旗人的姑娘,别过去跟这些浑人混在一起, 咱们在旁边看笑话就行。」 什么是闲人?大家没地, 京里老少爷们儿?要修脚裁衣听戏,脏水要往城外倒走填埋, 这些不在士农工商内的走卒贩夫三?姑六婆就是闲人。 大清的闲人是十之五六, 天下六成的人都靠做匠人讨生活。 第75页 但胡同里的贵族是不承认这些不种?地、不为大清产出只为自己果腹的贱业。官府也?经?常打击这些小民?, 不许他们从业。 小民?朝不保夕,自然要上下钻营给自己寻个靠山。 大家都知道楚韵是乡下来的媳妇,知道她从前跟这些人走得近,但既然嫁了过来,身份再低贱,也?不是那?些没脸没皮的妇人能比的。 楚韵就被强制拉着?在桌上吃瓜吃果, 这些人都是「长辈」,与杜家沾亲带故, 她拒绝不了,但眼睛早熘到那?群「下流妇人」身上去了。 这些商人妇在家都有不下五六进的大宅,人均二三?十个婢女伺候,横草不拿竖草不沾,来了姚家都素着?一张脸,穿双平底布鞋,浑身灰扑扑的,跟姚家大丫头差不多。 她们自视身份低贱,不好?叨扰贵人,就一窝蜂围着?姚太太去了,恨不得亲手给她端骨碟儿?。 姚太太比她们略好?一些,脸上略施了些薄粉,头髮上都有银丝了,指甲上的红蔻丹都颳了,坑坑洼洼的一碰水就疼。 她是主人家,还敢坐着?配大人物吃两盏茶。 至于?众星捧月的大人物,楚韵听见有人叫她海太太。 海太太是个瓜子脸美人,别着?一枝大如意头的扁方儿?,拴着?八颗大珍珠的大腰节坠角儿?的小挑,整个人含蓄如刚开的百合,别有一番清幽之美,坐在一群麻雀中,更显她风姿绰约 她正微笑着?听人说话。 说话的女人衣着?朴素,关节也?因为活干得生得粗粗大大。她丈夫在一处穷乡做县令,做了了五六年?都没什么成果,女儿?大了没嫁妆,找不到夫家,自己不得不当了嫁妆上京找点门路,想着?若是乡下富足了,她丈夫能得个上评。 到时候即使家里没什么钱,也?能给女儿?找个看中家风的好?女婿。 穷山恶水的,只有些桃子能吃。她就跟女儿?商量带着?桃子来试一试,如果桃子成了贡品,以后周围县都会向乡里买桃,穷县能多些营生,自然能好?起来。 县令夫人在乡下过久了,吃了许多年?乡村野果,她觉得这个桃子的滋味不比外边的差,就细细剥了衣,请海太太吃吃看。 海太太笑眯眯地吃了桃子,嘴里说这个桃子汁水多,味道甜,但说来说去都不说能不能替这个桃子美言几句。 大家都是聪明人,知道京里的交际是什么样的,没说行就是不行。 这么吃了半天,海太太被马屁灌得尿急,又?兼之吃了许多凉物,匆匆带着?丫头婆子奔赴姚家香室。 扮乖耍宝的姑娘媳妇,叫了半天海太太、海妈妈、海祖宗,早说得口干舌燥,趁着?这功夫一下静了下来,刚刚那?样的丑态也?不见了,都满头大汗地喝水。 那?个亲手给人剥了桃子的官夫人思来想去都觉得不对劲,虽然她许多年?没有来过京里,但并没有听说夫人圈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就忍不住问:「这海太太究竟是谁?」 姚太太对官妇还是有两分颜面,喝了口茶慢慢地说给她听。她说:「飞扬武的旁支,大家都叫她海霍娜。」 满人都说名不说姓,海霍娜也?不介绍自己的姓。但大家听姚太太这么说,就都开始叫她海氏了。楚韵听见就想起一个故事,说溥仪记录过清朝拥护旧制的保皇派在他面前叫拿破崙拿氏,说胜利是属于?他们的。 这种?荒唐的场面楚韵想起来就止不住笑,只怕县令夫人觉着?自己是在笑话她没见识,一直憋着?。 姚太太是旗人,但包衣大多都是汉人出身,大家生活习性上还保留了许多汉人的习性?,她也?说:「你是外地人,不知道海氏也?不奇怪。可你总该飞扬武老大臣吧?老大臣有军功,早早被封了多罗靖定贝勒,从康熙二十年?五月就任内务府大臣在里头颐养天年?,一直到现在还不曾变。」 这海霍娜跟老大臣有啥关系?有人猜测:「想是老大臣家的女眷。」 姚太太叫这没见识的话逗得发笑。 正经?的勛贵来黄米胡同见你,难不成大清要亡了? 她慢慢说:海氏主家是觉罗,她是老大臣重孙辈家的五奶奶的管家妇。」 县令夫人笑不出来了,她想了会儿道:「既是贝勒爷,想应是黄带子,她主家是觉罗,那?她就是红带子,这不对啊。」 县令太太脸都白?了:「她主家犯过事!」 这话叫她点破,许多人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楚韵知道红带子和黄带子。 大清以奉努尔哈赤的的父亲显祖塔克世为大宗,塔克世这一支的子孙后代都叫宗室,也?叫黄带子。 塔克世叔伯兄弟的后代,则称唿觉罗,他们就是红带子。 黄带子犯错可以贬成红带子,隐晦点的说法就是这个人家里以前是黄带子,现在是觉罗。 宗室挨罚的时候少,这个飞扬武家的徒子徒孙,联想下他们的家族营生,楚韵觉得这家人应该是贪太多了。 她猜得出来,其?他人也?猜得出来, 尤其?那?个率先反应过来的县令夫人,脸色难看得恨不得把姚太太掐死,大家都是花了银子过来的。 一个犯了错的觉罗僕妇有什么资格能接待她们? 姚太太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这老大臣都七老八十了,路都走不太动?,俗话说死知府不如活老鼠,等他蹬腿儿?,树倒猢狲散的,想走他这条路,都得先死一回。 第76页 看着?周围人脸色不好?,立刻顺熘地说:「你管她犯不犯事,有用不就成了?再说真?是家风肃正,外头两袖清风的贵人,人家会搭理你?这家是真?有关系,虽拿银子,也?做实事。要是他不贪,今天还没你们这桩好?事!」 贪官对奸商确实是好?事。一席话哄得,几个妇人的死人脸转成了塞貂蝉。 唯独那?个县令夫人,告辞都没说一句,就带着?丫头跑了。 楚韵虽然没跑,心里也?把姚太太骂了七八遍。 一个拐去不知道多少弯儿?,打着?内务府旗号,一听就是来招摇赚骗的人,你也?敢往家里带,还收下这么多银子! 她还贴了十文钱呢! 院子里不是没有不明白?的女眷,只是钱都花了,来都来了,心里不得不眼巴巴地在等这个海霍娜确实有些手段,不然那?银子不就打水漂了吗? 她们也?不敢问姚家人把钱要回来。 姚太太说了这么一圈话也?累得慌,看海氏还在拉肚子,就假借更衣跑回偏厅躺着?,叫了两个妾跪着?捶腿。 楚韵来过姚家几次,知道她躲在哪不见客,也?藉口如厕撇下几个贵妇人,直接就闯客室去了。 她力气大,外头的丫头婆子拦不住。 姚太太侧躺着?在吃葡萄,叫这乡下人吓得头髮差点竖起来,拍着?胸口问:「乖乖,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韵把瓜子掏出来,贴心地说:「太太,这是自己前几日出门在乡下人手里拿的,今日过来看外头都在说新鲜吃食,你看我?这个怎么样?」 姚太太不想看,挥手就要打发她走。 蹲在地下的两个妾笑:「这不是太太的金瓜子吗?」 姚太太起尸般直起身,往楚韵手里看。 楚韵过来时带了十斤,个个饱满生香。 怎么这个乡下人手上有这么多?姚太太踢开两个妾的手脚,赶紧问:「那?乡下人卖多少钱一斤啊? 楚韵比出两只手。 「十两?」姚太太松了口气,她早把牛吹出去了,不怕外头还有这东西,就怕价格贱。 楚韵摇头:「十文。」 姚太太有点想中风,她起身又?把楚韵拉到身边坐下了,还搂着?她温柔地问:「好?孩子,哪个乡下?你跟太太说,太太给你买花戴。」 她们这样的人家,在八旗中门户不能说高,但在城外,也?不是寻常人能惹的。 要是几个平头百姓在种?,难道还能让他们放肆到姚家头上? 姚太太主意转得飞快。她真?没想到楚韵身上去,旗女不用讨生活,她是嫁过来的,但妻随夫贵。种?田织布经?商,都是下等人才做的事,谁家女人会自甘下贱? 楚韵哪能听不出她的言外之意,有了这句话,姚巧嘴在她心里就变成了食人花,缠着?她的手也?变成了会收紧的藤蔓。 要是她没进杜家门,她就是那?个可能会家破人亡的平头百姓。 楚韵浑身不自在,还搜肠刮肚地想究竟要怎么祸水东移,想了半天,摸着?腰间何妈给她绑的十字架,来了主意。 楚韵眼馋地盯着?姚太太头上的金葫芦簪,道:「太太,卖瓜子的老汉儿?说是洋人传教送的,如今许多乡下都在种?,过不了一二年?,估计能满城挑着?担子卖了。」 其?实她穿来后瞅见一回洋人去乡下传教,哄着?人不敬祖宗,又?把庙子里菩萨的头砍下来放到灶里烧。 她早就想往这些人身上洒灰了。楚韵不喜欢大清,更讨厌这些洋人,巴不得这些没事找事的旗人贵妇给洋人穿小鞋。 姚太太放开楚韵,偷摸把金簪藏起来,拍着?她的手,和蔼地笑:「好?孩子,你帮了太太大忙,这瓜子儿?我?让你赚一回,咱们想个法子真?把它弄成贡瓜,到时候,假的也?是真?的了。」 让楚韵赚钱这话说得不诚心,她是牛已经?吹出去,这时不肯在乌泱泱一片嘴巴子里丢脸。 怕自己不给金簪叫这乡下人在外乱说,姚太太忍痛掏了一吊钱拍在楚韵手里,说要把这十斤瓜子都买过来。 两个妾在一边看着?,都暗自咋舌,这老妖婆是真?的发了。 外头海太太虚弱地从茅房出来,左顾右盼地不知道往哪里去,她实在享用不来满院子都装不下的热情了。 这时姚太太请她去偏厅,立马应了下来。 屋里左右摆了几个大碟的瓜子,楚韵站在一边,问:「太太看上什么没有?」 海太太以为她是姚家丫头,坐在榻上笑:「一些臭鱼烂虾,不值钱不中用。」低头瞅着?瓜子,拈了一粒在手上:「这是什么?像是瓜子儿?,又?没看过这样的,黑黑白?白?,像四川的熊罴。」 姚太太:「就是瓜子儿?,你磕着?,咱娘儿?两个说说话。」 两人翘着?腿儿?,用百花酒和瓜子儿?搭嘴,说起那?个拂袖而?去的县令夫人。 这倒便宜了楚韵听故事,很快她就知道这个县令夫人姓广,老家在成绥县,自己是个改嫁的寡妇,第二任丈夫就是这个县令,一辈子都在穷乡僻壤做官。 海太太:「她男人叫什么?」 「我?哪记得住!一个破锣,也?不值得我?们这样的人家记!」姚太太一撇嘴:「那?些地方,干破天也?难挣几个钱。能做出什么政绩? 第77页 广太太沾了穷山的水,没福,一连生了五个女儿?,因为没嫁妆二十多了一个都嫁不出去,在家留成老姑子。 她家那?个小女儿?,吃不得旁人酸她娘没儿?子,竟然学了男人样,拜了老师读书,又?拿着?锄头下地,这是前几年?的话了。 今年?听说她又?经?商做买卖,挣了些银子,还充做她父亲的幕僚。我?听知情人说,成绥县如今是她爹当假官,她在背后做真?老爷。 连陪母亲上京相看的工夫都没,牝鸡司晨,乱了纲常。他们家京里的亲戚,隔三?差五都教导女儿?不许学她。」 楚韵听呆了,姚太太该不会是故意说反话吧? 这话说得,完全不见广姑娘低劣,还给人平添美名啊。 也?禁不住问:「那?姑娘叫什么?」 姚太太磕巴都没打一个,咬牙切齿:「陈仙穗!」 海太太哦哟一声:「她爹姓陈?姓陈的县令,果然名不见经?传,都叫这姑娘害了。」 海霍娜轻轻松一口气。 她压根就不是来给啥内务府选品的。过几日就是主家老太太寿辰,她家主子爷不想自己出钱,就让她顶着?老祖宗的旗号上外给老太太搜刮寿礼。 要是这个县令是什么有头有脸的人,她还得琢磨下把东西还回去,这下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广家家风不正,此生也?难往上爬。 海霍娜想着?事,不知不觉又?磕了一碟瓜子,再要抓,盘子里都空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姚太太家的东西太寒酸,她瞅不上,但这个瓜子,还合她心意,吃完了一二斤,看外头的女眷都望眼欲穿,才拍拍手问:「这东西倒是好?,怎么来的?」 楚韵接过话把昨天编的葵花仙人一说,海霍娜觉着?这孩子上道,接连给了她几个赞许的眼神。 等她回去,把瓜子儿?孝敬给主子爷少奶奶,也?这么说,搞不好?还能得匹缎子。 海霍娜笑:「你家里还有多少,都给我?罢。」 姚太太就看楚韵故意抬价:「还有多少,恐怕不能匀了吧?」 楚韵:「一共还有两百来斤。」 「全给我?包起来,这瓜子儿?的主人,算有福了。」 楚韵伸手道:「太太,还没给钱呢?」 海霍娜脸拉下来,她就没打算给钱,还想着?叫人主动?孝敬。 她这样已算良善了,真?是内务府的人来,不仅要白?吃白?拿,回去还要跟皇帝哭穷,撒泼让走户部的帐。 姚太太刚想说话,肚子也?痛起来,院子里的瓜儿?果儿?的她也?吃了不少,丢下一句「等我?」就跑了。 屋子里就剩楚韵和海霍娜。 楚韵不仅不会白?给她,还想坑她呢,小声道:「太太,这是贡品,我?们太太不小心弄了几十斤过来,外边许多旗人太太都是为这个来的。 她们早早就订了瓜子,一斤都卖上好?几贯钱了。这些也?是有头有脸的人,今儿?过来是给我?们家太太撑场面,不是走门路的。 她说的不是假话,是真?匀不出来给你,要是你真?想要,价格给高点儿?,我?能做主悄悄给你七十斤,但你拿了立刻就要走,不然叫我?太太知道,你就拿不走了。」 接着?,做贼似的从兜里掏了一把放在海霍娜手上。 海霍娜乍听是贡品,唬了一跳,一个劲儿?看手上的瓜子,还怕楚韵是骗人的。 楚韵理直气壮:「太太不信使个丫头去院子里问问穿旗袍的女眷,大家都认得。」 她相信那?群太太的实力,还摆出个怀疑的样子问:「太太是内务府的人,怎么会不认识?」 海霍娜压根就不是!她怕给人看出老低,虚张声势:「天下贡品千千万,一个瓜子儿?我?非得认识?」掉头就真?让自己的丫头拿了葵瓜子出去问院子里的旗人太太。 这些人都是姚太太的朋友,天天聚在一起吃鸡磕瓜,上嘴皮打下嘴皮,一车的话只能挑一句信。 许多人都听姚太太吹过这个牛,但这里头只有一个旗女亲眼看过,吃着?水灵灵的寒瓜说:「哎呀,是姚太太的金瓜子!」 剩下的一堆没见过的,哪肯落了下风,一个赶一个都说是金瓜子。 丫头学了话回来说给海霍娜听。 海霍娜恨不得放声大笑,她家主子早就落魄了,什么贡品更是几百年?没见过,上主家去人家还不怎么接待呢。 她要是弄几十斤贡品回去,不得把一院子的浪蹄子风头都压住啊? 为前程计,破一点小财也?不算什么,后边还有更花团锦簇的园子供她居住,更饱满晶莹的果实待她採摘。 楚韵为难地开口:「太太,还是算了吧。风险太大了,我?怕被赶出去。要不等姚太太回来,你再跟她说说?」 海霍娜一听就知道要赶紧拿了东西走,哪个旗人五服内数不出一个高官? 姚太太把瓜子许?*? 了外头那?群旗女,要是反悔不给她们,让自己把瓜子抱走,不是打人家的脸吗?这是要人家结仇,姚太太能干就有鬼了。 唉,只怕拿了瓜子后,这个不知名的丫头就没有多少日子活头了。 就当是给个棺材本吧,她狠狠心,叫丫头捧了四个十两的梅花锭拍在桌上问:「为觉罗做事没有亏待人的,这钱你收着?,——瓜子在哪?」 第78页 楚韵指着?院子里一个灰扑扑不起眼的箱子,道:「太太说要给大家一个惊喜,唉,废了不少心思呢,她就要回来了,要不,海太太再——」 等等两个字还没说出口,海霍娜的几个狗腿子已经?连抬带抢的把瓜子儿?塞进马车了,啥七十斤,连箱子都没给楚韵剩下。 看得一院子女眷都呆了。 都跟在后边喊:「海太太!你去哪!姚太太来了!」 海霍娜:「让马跑快点!」 姚太太捂着?肚子出来,一看海霍娜一根毛都不剩,一群女人都叽叽喳喳地站在门上,她跑过去找到楚韵问:「海太太去哪里了!」 楚韵呜呜假哭,干打雷不下雨,委屈道:「她不想给钱,两个丫头连拖带抢,抱了我?二百斤瓜子走了。」 姚太太是吹牛的时候跟海霍娜认识的,她真?以为她是选贡品的,这会儿?也?是真?以为葵瓜子成了贡品,听得想笑。 谢天谢地,她的面子总算保住了,就算以后外头真?卖五文一斤,她也?不怕! 宫里卖十两一斤就行! 只是怕楚韵恨她引狼入室,还不忘捂着?嘴佯装惊讶:「内务府的人都是这臭毛病,没想到她也?学了去!以后太太跟她一刀两断,再也?不跟她来往了!你放心,都是街坊,太太不能叫你吃亏。」 姚太太风一般钻回卧室,开了妆奁匣,翻箱倒柜地寻了只苍蝇大的桂花金耳钉放在楚韵手上,安抚道:「就当太太买了吧!」 楚韵:「姚太太,你之前说一吊钱十斤。我?丢了二百七十斤瓜子!这个不够啊!」 姚太太把人推出去,关了门:「再见!」 楚韵不仅丢了瓜子,还痛失成为姚太太瓜藤的机会。只能黯然神伤地带着?四十两银子,一对金耳钉回去了。 第044章 小韵的本心 楚韵带着许多银子, 弓着腰从姚家跑回来。 何?妈还?盼着瓜子儿能?被选成贡品,在家支着脖子看半天,见人回来这做派, 还?唬一跳:「跌了怎的, 腰弯成这样?」 楚韵笑:「叫银子砣弯的。」 何?妈一听就觉着事不大成, 瓜子儿也就吃个?新鲜, 能?比得上外头捧来的龙肝凤髓么? 她嘆口?气, 把自己跑出去?卖的绒花牡丹钱拿出来, 拢共三百六十文。她梳绒剪绒的也分了八十文在手里, 剩下二百八用草绳穿了拿给楚韵, 安慰道:「不成就不成,十文钱混个?肚儿饱也不亏。」 有时,说实话?就是这样,反而没人信了。 不过, 楚韵就是存的让她不信的心, 想低调些挣钱。 只是勐发了笔横财,她再看和何?妈一起, 攒来攒去?, 手都揉破皮才赚的二百八, 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对于老?实本分的乡下人,赚钱就如同做绒花。对于享有各种特权的旗人,赚钱不过上下牙碰一碰的事。 接过何?妈给的钱,楚韵回屋反而没了大赚一笔的高兴。 甚至还?总觉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其实能?有什么不对呢?如今她吃得好?穿得好?,加上杜容和的那一千两,从前存的九贯七, 合这四十两,估计都能?在京城买个?不小的宅子了。 为?什么不高兴呢? 做有钱人, 多好?啊。 楚韵想不明白?,却默默收起了大宗的银子,仍把九贯七和卖绒花得来的二百八十文钱装在老?红木梳妆匣里。 这时,魏佳氏的奶娘杨老?丫站在门口?请她去?二房吃下午茶,说是那边葡萄结多了,特意摘下来跟家里人一起吃。 楚韵听着要吃茶,怕把衣裳弄脏,道:「我?换了衣裳就去?。」 杨老?丫笑:「奶奶这个?鞋是新的,小银蝴蝶也是新的,葛纱旗袍也好?看着。做家常衣裳也不赖,就穿这个?来多好?,让我?们奶奶也瞅瞅你如今这模样。」 她的鞋是魏佳氏给的,穿过去?让人看看也是好?事,楚韵一笑,道:「成,我?就穿这个?过去?玩。」 她在乡下时,没穿过什么好?衣裳好?鞋子,来了杜家以?后?,杜容和嘴上不说什么,私下却悄悄往她衣裳箱、鞋箱、首饰箱塞了不少东西。 许多贵重?的物品,楚韵都没动,全捡了放在他以?前装银鼠皮的大箱子里。 但像银蝴蝶,小花簪,偶尔还?是会带一带,这些东西戴不坏,跟贵妇间的交际也需要行头,她要是不戴,杜家也怕她丢人。 不过始终不是今日这样,旗袍马褂花盆底整齐的一套。 过去?时,魏佳氏和闵氏都带着孩子在摘葡萄。肥嘟嘟的葡萄满院飘香,小花八哥儿都吃得满嘴汁水。 魏佳氏看着孩子,瞅着她慢悠悠地迈着花盆底直笑。 楚韵低头看着蝙蝠纹的花盆底,问:「二嫂,是不是很可笑?」 魏佳氏笑:「挺好?看的,就是跟你刚进门是不大一样,跟换了个?人似的。不过,两个?模样都是好?看的。」 最近楚韵忙着捣鼓一连串的事,已经许久没怎么同杜家人说话?,魏佳氏还?能?隔三差五见她一回。 闵氏可有一阵子没瞅着她人影了,站葡萄架下上上下下地打量楚韵一回,道:「老?三会养媳妇,三弟妹如今全不似乡下人那寒酸样,人白?了也长肉了,跟在胡同里长大的姑娘似的。」 杜太太很满意,道:「你刚进门,我?就说咱家风水养人。看,这才几?个?月,人都鲜亮了。」 第79页 楚韵听得却咯噔一声。 胡同里长大的女儿,那还?是她吗? 她叫这话?重?重?一击,整张脸都白?了,大夏天出了一身冷汗,葡萄也没吃多少,早早洗漱完躺回床上。 杜容和看她这么早就睡,还?有些不习惯,也跟着早早洗漱完,穿了里衣坐在拔步床边,问她下午在姚家的事,其实,他对这些事没有多关心。 楚韵能?不能?挣钱,他都养得起。 杜容和只是想让她别这么早睡,否则夜里走了觉,反而伤身。 楚韵看着凑这么近的俊脸,把帕子蒙在眼睛上,把姚家的事兴致缺缺地说了一遍。 杜容和听得大跌眼镜,还?想再多问几?句,这时楚韵却不去?接话?了,反而问:「三爷,你看我?如今像旗人姑娘吗?」 杜容和看着她玉白?的下巴,和梳成中分的前额,笑:「比你刚来时,有些像了。」 楚韵刚进门时,人人看见她都知道这个?姑娘不是京里人。与其说是乡下人做派,不如说是汉人士绅女儿的举止。 士绅有好?有坏。他说的是好的部分,有骨气,不肯轻易接受别人的帮助,有些笨拙,只专心做自己的事。 这个?是杜容和从汉人士绅的举止上猜的,毕竟他又没跟旁的女儿家相处过。 楚韵哑着嗓音问:「那如今呢?」 杜容和想了下,道:「你已经能和许多太太奶奶说得上话了,这是好?事,以?后?在胡同里会过得更轻松。」 楚韵听得像掉进一个冰窟窿。 杜容和看她脸色不对,关切道:「怎么了?」 楚韵摇摇头,闭上眼又想起往事。 当时她还?在陕西乡下,往下掉的,也不是满天的铜钱,而是遮天蔽日的蝗虫。 只是一天而已,乡下就绝收了,楚韵认识的老?人小孩子都走了不少。 人要活,要么去?大户人家做隐户,要么当流寇截杀带着干粮往外跑的人。 那时楚韵和老?太太没有多少粮,只顾得上自己,后?来看乡里实在不成样子,就把屋里存的唯一一篮子野果,拿到里正家去?了。 这个?在寻常时,乡里漫山遍野都是,卖来卖去?都只卖一文钱。 蝗灾后?,这些野果的根都没了,许多人的根也没了。 里正看着果子直哭,挑了两大缸水,把野果放进去?捣碎,叫了全乡的人,穿着麻衣短打,一起唱着土歌打气,最后?一人分了碗带着土腥味的果子水。 就是因为?这篮果子,里正后?来才四处托人送她上京。 那个?时候,想吃饱想挣钱,多难啊。 楚韵很少去?想这段往事,老?太太说,大家都要往前看。 不知怎么,这回拿了这么多钱,偏偏又想起这些苦日子。 楚韵忽然起身,道:「小荷老?师,你说得对,我?确实变了。」 杜容和接着从她眼睛上掉下来的玉水青帕子,笑:「变得更漂亮了。」 「我?本来底子就好?,不是你照顾,也能?漂亮。」楚韵不让他占这个?功。 她有些严肃地说:「我?是变坏了。自来了你家,你常给我?买吃的穿的,对我?又好?,我?自己原来有另一个?帐本,每日还?记了这些多少钱,想着挣了钱还?你。 但是后?来,肉吃多了,好?衣裳也穿惯了,老?太太给我?的陪嫁,我?许久不开了,你为?我?花的钱,我?有半个?多月都没再记。我?知道你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就想着做妻子的用用丈夫的不算事,反正是你愿意的,不是我?强迫的。 有时,我?也觉着似乎下半辈子可以?不用再过以?前辛苦的日子。 我?理所?当然地假装自己没有锦衣玉食,没有吃到你买的肉,也没有穿你给的衣裳。」 杜容和一听她自己还?有个?帐本,他一下就反应过来,为?什么她被娘记帐不说话?。原来是存了两清的心。 两清的心,把话?在嘴里含了一遍,他泛着青茬的脑门都跟着眼神一起暗下去?,艰难道:「难道你不想跟我?做长久夫妻吗?」 可自己娶媳妇是认真的啊。 「不是这样的。」楚韵摇摇头,深唿吸一口?气:「我?不是不想和你做夫妻,你很好?,但是我?不想做这样的人,我?想成为?有钱人,穿得好?吃得好?,这是人之本性。但我?不想用不义之财来满足自己。」 这样下去?,她和那些鱼肉乡里的贪官污吏,有什么分别? 她被京里的富贵有些迷了眼。老?太太和几?百年后?那个?文明的社会,不是这样教她的。 想到这里,楚韵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巴掌,这一巴掌没留力气,左脸颊立刻高高肿起。 杜容和笑容僵在脸上,神色一变,起身就往柜子里拿药。 楚韵并不等他,自己也跳下床,去?厢房把钱全抱了过来。 这里有很多钱,足够她在京城买一座宅院。 但里边有许多都是不属于她的。 她把二百七十斤瓜子,用五文半斤的价换算,从箱子里再取出两千七百枚铜钱。 剩下的梅花锭和小元宝,乃至那对金丁香,和诸位太太撸给她的银手镯,都倒在锦被上。 屋子里顿时银光闪闪的一片。 杜容和听到楚韵不是不想跟自己做夫妻,心里早由阴转晴了,把人脸转过来,慢慢涂着清凉药,好?奇地问:「那你打算把这些不义之财怎么办」 第80页 楚韵脸颊上又痛又凉,但她的神智却无?比清醒。 她说:「我?和老?太太在老?家时,里长一直很照顾我?们,不然寡母的也难活到今日。 他老?人家,五十多了,一辈子也没吃过几?回肉。我?们乡里,就是乡绅家,常年吃的也是青菜豆腐,只有过年才炸丸子。 我?从姚太太处得来的不义之财,都是白?来的。我?想在京里买些肉叫他们吃,寻些好?良种叫他们种,再寻摸些葵花,让他们农忙时能?吃着玩。」 楚家在的乡还?叫丰年乡,但是大家又何?曾过过丰年呢? 杜容和让她吓一跳,道:「达者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你还?没富呢。」 楚韵:「小荷老?师,你生下来就在皇城,没去?过乡下,你不知道老?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圈地让大家都成了半个?流民,我?们那,天高皇帝远还?好?些。即使如此,也年年吃不饱饭的。 我?还?做不到千金散尽,把自己的血汗钱也拿去?发善心,但是这些不义之财,本来就是民脂民膏,我?想把它们还?回去?,这样良心也过得去?。」 杜容和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一番有见识的话?。其实这些话?他也知道,如今的旗人,哪个?有心气的不去?学汉人的书?讲汉人留下的道理? 学归学,要当差时,先?生就会说:「这些都是教导顺民百姓的话?,让他们懂礼义廉耻,这样国家才会长治久安,但你们要是真学这一套,就是傻子,为?官做宰,给老?百姓一个?态度就足够堵住他们的嘴。」 杜容和不是没见过两袖清风的真君子,但这远远不如楚韵今天这番话?给他的震动大。 她没有同那些真君子一样,学习四书五经,但她却能?做到跟他们一样的事。 杜容和有些心疼,道:「可是等你把这些钱送走,身上又要穷下来。我?如今也很少去?拿这些钱,咱俩可就苦了。你难道不喜欢我?做大官,挣许多银子花吗?你不想做有钱的大官太太吗?」 这可是他娘毕生的心愿。 楚韵想明白?后?,心里也高兴了,笑:「你好?呆,做孺人太太四处交际有什么意思。 不如大家冬日赏菊,夏日观荷,一起吃点儿好?吃的,玩点儿好?玩的,世?上多少好?山好?水看不够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做什么? 再说你往上走得越高,家里宅子越深,我?就越出不去?了呀。 我?是个?受不得困的人,若是长居深宅大院,三五年也许就一病死了,叫你做官贪钱有什么意思呢?」 杜容和叫她这一笑,心里郁气也去?了,只是道:「可若是没大钱。咱们在胡同里,多半难过。我?是男子,在外有正差,没人会看不起我?,你在家怎么办?她们要说你衣着简朴,我?又不能?立刻回来护着你。」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了。 楚韵笑:「你又笨了,别人看不起我?。难道仅仅是因为?我?没钱吗?还?不是因为?我?是乡下来的汉人?便是我?有钱。在她们眼里也就是个?乍富的乡巴佬。再说,我?赚钱不是为?挣谁一口?气,而是自己日子过得高兴,你在乎他们做什么?」 杜容和是很聪明的人,但楚韵觉得,他有时太在乎脸面。 寻思半天,楚韵与他商量:「我?的不义之财,已经决定要这么花了,那你的呢?这个?钱,你给我?我?也不会花。」 杜容和把钱给她也没想过要拿回来,只是他给家里给惯了钱,还?是头回遇见不想花的人。 但他从很早就注意到楚韵对这笔钱的不喜欢,这时也说:「这个?钱我?早没再主动去?赚,这都是卖银鼠皮时留下来的。以?后?咱们想个?法子,做个?长久营生,细水长流也不错。」 楚韵看他愿意不挣这个?钱,人都精神了,还?不忘提醒他两句肺腑之言。 杜容和就做个?洗耳恭听状,道:「请小楚老?师说。」 楚韵一笑,道:「我?知道你有心气,不肯做奴才,憋了口?气想做人。」 杜容和隐秘的心思叫小楚老?师说中,当真吃了个?大惊,笑:「不成想,小楚老?师竟有洞察人心之力。」 楚韵觉得这没什么看不出来的:「我?又不瞎。你写的书信,自称都是臣,也从来不叫老?主子,而称他为?君。 既然如此,你为?何?也不做些臣该做的事呢?你从内库搂的钱,不也是他搜刮民脂民膏得来的吗? 不如就像你如今这样,离想让你做奴才的人远远的,四方山水里做个?奔走的喽啰,多打听些有益民生的消息。」 杜容和对往上站多高也没啥兴趣,他只是想跟家里人好?好?过日子而已,别叫渖阳老?家挤兑得家破人亡就行。 再说他有俸禄有田地,即便不去?贪宫里的钱,最多日子不能?大富大贵,平安度日也没什么问题。 他道:「那这笔钱,我?也随你一样,慢慢找个?正经用途,以?后?咱们再赚不义之财,就当劫富济贫了。」 楚韵:「对,劫富济贫,以?后?我?就叫你杜大侠。」 杜容和拱手长作一揖:「见过楚巨侠,小侠这厢有礼了。」 两人叫这话?一酸,都躺在银子上笑了。 第045章 良种京西稻 第81页 自这日?起, 楚韵就很少转着圈儿去外边跟诸位太太说闲话。 只是隐约知道那日?海太太提前?丢下?人跑了之后,姚太太竟然黑不提白不提的当这事儿没发生过?,花钱进去的女眷跟她就闹得不太愉快。 海太太是个管家的僕妇, 打狗也得看主人, 没人敢去她家找麻烦。 姚家就不同了, 姚老爷只是个在皇家园林给马餵饭、修蹄子的弼马温。这工种在包衣旗人里?算不上好, 一半都?是给不得用又不得不养着的老弱病残干。 大姑娘小?媳妇闲着没事都?在说这事, 闹得街坊邻居都?知道了。 连素来隐形人般的杜老爷都?满家转悠着说:「以后咱家人都?得少跟姚家来往, 我冷眼瞧着, 对门儿是个破家之相, 到时墙倒了别砸着咱家。」 也不止杜家这么说,总之,许多人遇着姚家都?绕道走?,整得杜家门口叶门可罗雀。 黄米胡同为此?很是安静了一阵子。 楚韵想着那个小?陈姑娘, 觉着姚家之后恐怕讨不了什么好。 这话想想就算, 她脱了旗袍马褂后,便在家专心盘算怎么花钱。 没几日?, 楚韵就同四处观察民?生的小?荷老师说:「我已经想好了, 这三十?七两四, 留三两做猪肉钱,送回去让里?正买头猪杀了分肉吃。剩下?的就全换成粮种。」 粮种很贵,一斗一百四十?文,剩下?的钱只够买二百六十?七斗。 好在运送和路费问题用不着操心,到时找个商队,给他们挂上正白旗的旗子, 山匪流氓都?不敢来,还会有许多小?商人跟着走?, 花钱买个庇护。 世?道就是这么不公平。 即使是一个在八旗中身份低微的旗人,依然能?靠着八旗威力,享受到社会方方面面的好处。 她操心种子,杜容和也过?得不大安生,他不怕花钱,就怕钱白花。 他担忧道:「你们乡难不成没懒汉?种子不能?白送,好粮种叫他们拿了也是下?在锅里?。得想个法子让乡民?付出一些代?价,确保懒汉拿不到东西。」 楚韵也想过?,她比杜容和更?知道那些人的德行,道:「我打算只给有地的乡民?分种,所有领了种子的人,头三年都?让他们在丰收时交两成粮食,卖了钱给咱们寄过?来,往后咱们就不要了。至于乡里?的佃农,我想着暂时不发放,他们承担不起新粮种的风险。」 杜容和思索片刻,觉得粮种是可以发。 他说:「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你给这个不给那个,反而遭人恨。要给就得一视同仁,连佃农一起给。只是不必白给,要让他们求着里?正,主动以普通稻种市价四成购入。」 这样有田的农民?和没田的农民?都?付出了粮食和金钱来换粮种,就不会彼此?怨恨。 他说:「帮人,还是要被帮的主动来求。」 楚韵一听,觉着他跟何大爷也没白斗。立马长长短短地夸他好几天,说他聪明机智。哄得杜容和花了钱还笑个不停,问:「真的吗?」 楚韵虔诚地说:「当然是真的,如果小?荷老师能?想法子领着我去粮店转悠,看看有没有好种子。那就更?好了!」 虽是大风颳来的钱,可也不是天天都?刮的啊。 杜容和在躺椅上摇着扇子想。自己在楚姑娘处,有时就如同一件趁手的工具。可一个血气方刚的毛头青年,哪里?经得起同吃同睡的大姑娘苦苦哀求呢,他自然是无有不应的了。 只是应下?后,默默在心里?想,也不知道,小?韵什么时候能?允许他牵牵手。 两人说干就干,可是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楚韵就大失所望。 许多粮店的粮种,价格远超过?陕西,竟是十?四文都?打不住,但质量又不如陕西乡下?的好。要买好的,那就要花更?多的钱。 其实秦家人的粮种不错,但最好的人家要留着自己用啊。 是以,东西还没买到,人竟是在家长吁短嘆个没完了。 杜容和出去几天,看楚韵掰着手指头算钱,心里?也开始打鼓,还跑去问了下?何妈,家里?银子是什么花的,到底够不够花。 何妈在做羊汤,她很诧异他竟然会关心这个,不过?还是放了刀,细细告诉他:「穷有穷的过?法,富有富的过?法,咱们家只有四个人,一个月的花销也不小?!」 这里?边数杜容和花得最多、最奢侈、最铺张浪费。 何妈把自己要贪的钱分摊在里?头,掰着手指头鱼般油滑地跟两人算。 何妈:「早饭咱家就要吃羊肉包子,一个月就要二两银子。午饭晚饭加点心,更?不得了,算下?来约莫要六两。再说你在外请客吃饭亲戚来往,生病买药,坐车养马,我和你李叔的米粮,一个月怎么也要花去二十?两。这些还不算你自己玩乐和养媳妇买裙买花戴的钱。」 说完一看时间,灶上热的油已经开始冒烟,往里?一倒片好的猪肉。油烟轰一下爆开,她推着两个人匆匆丢下?一句:「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吧。」就关门做饭去了。 至于到底够不够花,那是没一句准话的,倒是言语间隐晦地说了一通自己多辛苦,希望涨工钱云云。 楚韵和杜容和闻着鲜肉油脂融化的香水,在院子里?大眼瞪小?眼。 楚韵是不管这些事的,她不喜欢管家,而且三房就这么几个人,也不值得去管。 第82页 所以她也是头回听到这个,吞着馋口水道:「没想到这院子就四个人,还能?花这么多。」 以前?是她想差了,刘姥姥一年的钱,就够三房紧紧巴巴地花一个月。 杜容和俸禄是低,可他有地啊! 作?为花了大头的杜容和对这些钱没什么实感,因为他也刚当差一二年,往前?十?几年庄子上的出息,都?是李叔在帮着管。 他要多少两个老的都?能?掏出来,当差以后能?到处捞了,那简直更?不把地里?的出息放在眼里?。 楚韵:「我们去找李叔,看看这些年你的田出息如何。」 李叔在屋里?吃油炸鬼,撕得碎碎的泡在豆浆里?,旁边还摆了一碟子炸灌肠和蒜汁。 听着两个小?的愣头愣脑的打听这个,一抹嘴,迈腿直接把帐单抱出来,道:「我的三爷,你自个儿瞅吧。」 楚韵先接过?来,一看小?荷老师只有三十?亩地,顿时觉得旗人光环都?掉了。 人家可都?是家里?动辄一顷地的。 杜容和笑:「杜家一共就两百亩地,还是我爹膝盖换的。他老人家手上留了一百亩供他和娘用,我们哥三个都?是一人三十?亩,剩下?的十?亩是月姐儿的嫁妆田,这个也在爹手里?,每年给她存下?来。等到月姐儿出嫁才会把存的钱给她。」 至于土地本身,普通旗人一般不会送给女儿,而是每年给她分红,这样可以维持女儿与娘家的关系。 杜大姐当年出嫁,也是杜老爷另外买的地陪嫁,祖上分的上等田还留在手上。 楚韵听他一说很快算了笔帐:「你三十?亩地除开分给佃户的,一年就挣四百二十?两,家里?在胡同里?维持温饱,也得要二百四十?两,要是要过?得更?好,那四百两是一点剩不下?的。」 不仅十?指不沾阳春水,还从来没考虑过?银钱问题的小?荷老师,感觉到被脑门前?的青茬都?有自动下?落的趋势。 他终究是八旗子弟,离群索居,寡淡无味的日?子是过?不了的——杜容和不仅了解自家老娘,对自己也很了解。 为了维持生活水平,小?荷老师一下?就对小?楚姑娘的事业上心了,以前?他都?是一点不关心的。 他张张嘴笑问:「那你想种什么没?不挣『来得快』,咱家的地就得仔细收拾。」 楚韵还真有。 她把帐册还给李叔,回屋才说:「皇庄不是种了不少产量很高的农作?物?吗?上回咱们去秦家,那路两边的水田,稻子长得老高,如今过?去个把月,粮食早熟了。」 按理京城不会有这么早熟的水稻。 楚韵当时看着就心里?一片火热想捣鼓过?来,只是彼时杜容和还在捞偏门,她真怕自己说出来他就连夜带着镰刀去割。 但自从上次的谈话之后,楚韵已经不担心了,笑道:「那庄子里?种的是不是京西稻啊?是的话咱能?不能?想办法弄点儿过?来,这稻一年两熟,亩产能?达九百斤,够供一个成年人吃四年的,我想着要买就买最好,这个就很好。」 京西稻很有名,它是粳稻,圆润晶莹,蒸熟后香甜细嫩,最适合煮粥,米粒还不散碎。 更?重要的是,它是康熙二十?年由康熙本人亲自在田间地头发现的。 据说当时有一株格外高大、又饱满的稻穗被他留意到,从此?就把这株稻穗留下?来做种。 到现在已经过?了二十?多年,这种稻子一直能?在秦岭淮河以北长得很好,这是很了不得的壮举。 康熙本人很得意,所以民?间到处都?是颂词。 杜容和看楚韵知道也不奇怪。 他说:「京西贡米不凡,但尚不够八旗挥霍,这个在粮店买不到,咱们要种也难。」要是以前?,他就贿赂人每天在田里?「捡两把没人要的坏稻」回来了。 说到这,杜容和还是实事求是地说:「皇帝不是没有想过?过?要在民?间推广,只是推广的效果不算好。」 关键的是除了技术问题外,下?边也有很多人反对。 比如满人贵族就不愿意把能?餵饱肚子的米分给老百姓,他们更?想把最好的东西留着自己用。怕让汉人学走?了,吃得膘肥体壮把江山打回来。 要想买良种,找真正掌握良种的满人是没办法的。 楚韵听得嘆气,但是,她转眼又想起一个人来,一拍手道:「找曹家人啊。」 她记得,这个时候,曹家正奉旨在江南试种京西稻。 杜曹两家祖上都?是汉人,此?时亦同为包衣,曹寅又很亲汉人儒林,如果能?偷偷找曹家人拿一点就好了。 第046章 神仙日子(捉虫) 说到这个杜容和就哑巴了。 曹家?是也是正白?旗的?人, 按理说要?么同杜家?一起住在?黄米胡同附近,要?么住在?皇城没专供包衣居住的?那块地方。 但人与人不同,人家?亲娘是皇帝奶娘, 夫凭妻贵, 早在?皇帝得?天?花不得?不出藏在?曹家?时, 曹家?阖家?就搬走了, 压根不是杜家?这样的?虾米能去攀关系的?。 尤其, 曹家?下边跟杜容和同辈的?子孙, 许多都更同渖阳的?杜四爷更亲近。他真不好说自己能去弄点儿贡稻过来。 楚韵也有急智, 曹家?在?京里肯定有田, 八旗分土地习性都差不多,习惯聚旗而居,曹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第83页 「他们家?的?地在?哪?人在?江南种水稻,莫非京里就不种了?」 人家?简在?帝心, 完全不可能啊。所以只需要?找到曹家?人在?京中的?试验田, 跟种稻的?佃农买点儿粮食就好了。 良种都是要?挑选的?,剩下来的?稻米, 好的?贵族才会?拿去吃, 不太好的?就会?分给佃农。但这些经过二十多年代?代?筛选的?稻种, 即使不是地里最好的?那一批,也比寻常的?稻种好太多。 杜容和听?了后,暂时也想没去曹家?的?地。 他说:「我先去看看其他种了京西稻的?旗人之家?,他们的?佃农愿不愿意把粮种卖出来。实在?不行咱们再去曹家?。」 曹家?实在?是,太闪亮了,闪亮到他都不太想轻易去碰触。 楚韵知道他在?京里过得?不容易, 在?文化?圈碰了不少冷钉子,听?他这么说也没反驳, 还想着?,干脆让他去碰一碰好了。 什么人可以求,什么人求不了。这样的?事,她比他更清楚。 这时草木茂盛,路两边有许多会?割破人肌肤的?杂草,水里还会?有吸血虫。 临走前?,楚韵给他用小包装了一些淡盐水和防蚊虫的?药。 杜容和背着?小包,心里暖暖:「你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回来给你带。」 楚韵转眼想起小时候听?过的?童话故事,很?有少女情怀地笑:「碰到你衣角的?东西带给我好了。」 这个要?求很?古怪。 杜容和有点害怕,碰见?他衣角的?不就是他的?马吗?撇过马不谈,碰到的?是人的?手,猫的?尾巴,狗的?脚丫子,这可怎么办? 杜容和觉得?楚韵是在?存心为难自己,他慢慢想着?,领着?自己的?红枣马走出胡同,一扬马鞭归心似箭地奔向了郊外。 京城郊外有些湖泊水田,里边停了许多肥硕的?野鸭,羽毛都很?油亮。杜容和就在?路上停下来,用弹弓打了几只,看能不让鸭子?*? 吃痛扑棱着?飞到自己衣服上。 鸭子当然不会?朝他飞。 杜容和没办法,就跑过去把还有一口气的?鸭子捡回来,用尾巴碰碰衣角,趁着?没死把尾羽拔下来,生拔的?羽毛会?因恐惧张开而变得?更美丽。 他把这些美丽的?尾羽放在?箭筒里,打算拿回去给楚韵做毽子玩,还打了遍腹稿,要?是问起来就说是鸭子主动的?。 光屁股鸭子生得?不肥,杜容和没要?,直接往地上一丢。 路两边的?草盪里,就有许多黑黢黢衣衫褴褛的?小孩儿跑出来,畏手畏脚地想捡。 幼时杜容和对这些脏兮兮的?乡下人没有什么太多的?感?觉,他甚至会?产生一些可怕的?念头——要?是没有这些像虫子一样很?脏的?人多好。 他们会?乱疴屎,把漂亮挺阔的?大城弄得?脏兮兮的?。 到他慢慢长大,成了沈四爷眼里的?「虫子」后,杜容和的?感?觉才逐渐改变。 他看着?这些人,耳边就响起楚韵说:「你想做人,为什么不做些对民生有益的?事呢?」 在?楚韵的?眼里,这些脏兮兮的?人是民,对他们好,才是臣,才是「人」而不是「奴才」。 杜容和人生头一回,从马上下来,把鸭子捡起来递过去,问这几个小孩:「你们要?拿回去吗?」 这些小孩子都被窄袖口的?太爷们吓怕了,这时一个护住一个,又不敢不回话。 还是最大的?那个姑娘站出来,小心翼翼地说:「回太爷的?话,我们想拿,可以吗?」 杜容和一看这五六个小孩儿,怕他们分不完,还又打了几只野鸭,问他们,在?大太阳底下在?草里钻着?做什么。 那个姑娘就说:「我姥姥病了没钱看,我爹说要?砸锅卖铁给姥姥治病,但那样我和妹妹就不能留在?家?里,我听?村里的?大夫说,吃肉能让姥姥好一些,就和弟弟妹妹一起过来打鸭子。」 鸭子灵巧,他们打了几天连根毛都没打着?。 大家很羡慕杜容和,他不仅有鸭,还有鸭毛。 杜容和把鸭子分下去,心里酸酸的?,这个小女孩在他眼里变成了七八岁的楚韵。 小楚姑娘幼时想必过的就是这种战战兢兢,食不果腹的?日子,以至于她有了很?多钱后,还会为自己的一点点贪恋愤怒。 小孩子接了鸭子,都欢天?喜地的?,几个人又钻进草堆。 这个时候一朵淡黄色的?野花落在?了杜容和的?衣角上,他忍不住呀了一声,轻轻地捡起了这朵花。 一群孩子看他喜欢这个,赶紧手忙脚乱地摘了很?多野花,一起分工又快又好地编了一个漂亮、洁白?的?花环,杜容和的?那朵淡黄色的?小花被一个手巧的?小姑娘编在?正中间。 他们顶着?满身包,把花递过来说:「哥哥,我以为骑马的?都是坏蛋呢。」 杜容和接过花放在?马儿身上,蹲下来把蚊虫药递给最大的?那个孩子,笑:「以后还是要?把骑马的?当成坏蛋。」 大家?点点头,就问这个坏蛋是来干什么的?,听?他说是来买种子,几个小孩儿眼睛一亮,说:「我们家?种的?就是贡稻啊,我带你回去问问我爹。」 几个小孩子抬着?五六只野鸭,手里戴着?花,大喇喇地把一个梳着?长马尾,穿着?白?衣裳的?旗人带到了乡里。 第84页 乡人跟勐虎进村似的?,瞅着?他是窄袖口,大老远就跑得?远远的?。 那个小姑娘把哆嗦的?父母叫过来,跟他们说鸭子是杜容和送的?,有话想问他们。 姑娘爹才忍着?怕叫他躲躲太阳,至于姑娘的?大哥,已经哭着?跑去叫里正了。 杜容和趁机问他们卖不卖京西稻。 姑娘爹一听?这个,脸色更不好了,摆手道:「不敢卖,地上落粒生米,被主家?瞅着?,马鞭子都得?落下来,太爷是旗人怎么不自家?问旗人去要??」 杜容和要?是自己种,要?也就要?了。但楚韵想以后北地都能种,那他就不能光明?正大地去要?粮食,这是在?劫贵族的?命啊。 瞅着?这些种着?亩产九百斤粮还面黄肌瘦的?佃户,他嘆了口气。 拿了鸭子的?小豆丁,还挺负责,瞅着?这家?不给,又领着?人去那家?,结果要?了一圈,一根稻毛都没要?到。 杜容和只好灰熘熘地回去了。 楚韵看他的?脸色,笑:「过几日你带上我,我跟你一起去问曹家?佃户要?。」 也只好这么办了。 楚韵问完话,就跑去花房了。 她的?兰花和牡丹都开了几盆,她想着?到时跟良种混和在?一起再种种看,看能不能把普通的?良种变得?跟皇庄的?一样饱满多穗。 杜容和在?屋子里转半天?,始终等不到人来问她讨东西,只好自己捧着?花和鸭毛过去说:「你让我带的?,我不敢忘。」 楚韵早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接过东西问:「这是碰到你衣角的??」 花她能理解,鸭子是怎么办到的?,人家?也没那么高能碰到他衣角吧? 杜容和清咳两声,含煳过去道:「我给你做个毽子,这花也做成干的?挂在?床头。」 这样每日他不在?家?,韵韵睡觉玩乐都能想起他,以后她就再也说不出回乡下要?两清的?话。 李叔说了,绑住一个女人的?心,就是要?对她好。 干花和毽子吗?楚韵看着?东西笑:「好。」 杜容和毕竟是有妹妹的?人,很?会?做毽子。 他取了红绿绳和几枚又圆又重的?铜钱,把它们穿在?一起绑住,拿着?线一圈一圈地绕。 做出来的?毽子又大又好看,楚韵在?院子里带着?几个小孩儿踢了两回,把人都馋坏了。 杜月瞅着?就说:「准是三?哥做的?。」 她都没眼看了,啥人啊,刚跟他说要?娶乡下媳妇时,三?哥那死人脸她都还记着?呢,这才多久,连哄孩子的?毽子都眼巴巴的?做了。 闵氏瞅一眼在?院里带孩子,时不时盯她一眼的?杜容锦,上下嘴皮一翻,道:「男人就是贱的?,专爱不理他的?。我瞅着?三?弟妹对三?弟也没多热乎,他还倒贴上了。」 魏佳氏吃着?枣糕偷笑:「大嫂说得?对,自从你不理大哥,大哥对你也好不少,上回娘让你去小桌吃饭,他都跳起来发疯了。」 闵氏有些心酸:「所以说他们贱,自嫁到他们家?,我给他端茶倒水,生儿育女,你大哥还是第一回 为我说话。」 魏佳氏一听?,回头跟楚韵道:「大嫂过得?也不容易,为张脸儿日子过得?黄连似的?,她图人家?俊,人家?图她的?钱,过几年大哥老了,她还能有钱吗?」 楚韵不关心别的?,就好奇一件事:「二嫂,你难道不喜欢二哥的?脸?」 魏佳氏比丈夫大三?岁,杜容泰本来不怎么喜欢她,她回娘家?把妯娌都请教遍了,才哄得?人回心转意,咋可能不喜欢。 杜容泰嘴上说对这媳妇一般,夜里可没少叫水。 两房墙又薄,杜容泰生得?人高马大的?,有时楚韵都能听?到动静,和小荷老师相顾无言。 魏佳氏要?是不喜欢,这不得?老遭罪了,她说:「你要?是不喜欢,我叫想法子叫三?爷劝劝他哥。」 魏佳氏脸一红,呸了一声,道:「喜欢个鬼!」 但让劝的?话,那是一点没点头的?。 看来这对夫妻感?情也很?好啊! 杜容和听?她说了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回头还真想了下,不能让二哥把自己比下去。 于是特意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说是出去找曹家?人,这不是假话,当然还得?培养下感?情了! 他撺掇着?楚韵在?家?换了轻便的?衣裳,跑过去跟杜太太杜老爷道:「爹,娘,我们出去会?友。」 太太社交是很?重要?的?,杜太太哪会?反驳,还寻几包绿豆糕几个大钱给两人,嘱咐:「嗯,拿去放车上,天?热就在?路边买几碗冰吃,别省钱。」 楚韵收着?钱,看着?杜容和想,小荷老师你把你娘咋啦,看这性子转得?,都给我掏钱了。 杜容和发笑,谢了爹娘带着?媳妇走人。 两人一道,楚韵不用装成丫头,还让他在?嫁妆箱子里翻了件好看的?短夏衣,露出点儿脖子手。 杜容和连何妈李叔都不带,自领着?人就要?跑。 他打算自己租辆驴车充做车夫,何妈李叔啥的?,一干闲杂人等,看着?就碍眼。 碍眼的?两人还没说话。 听?了孙婆子说小话的?杜太太尖叫:「两人一起出去!天?吶,闹得?咱家?跟淫|窟似的?!哪家?闺女媳妇出门不带几个丫头婆子,把脸儿遮起来?他两没事儿吧!」别是穷疯了。 第85页 杜老爷听?了都有些坐不住,鞋都没穿好,就跑过来扯着?儿子说:「你们是新婚夫妻,也要?恩爱有度,哪有做丈夫的?见?天?带着?媳妇出去的??你媳妇也是,怎么连个帽子都不带?」 大夏天?的?带纱帽,杜容和笑:「爹爱戴,明?日我多孝敬你和娘两个。」 杜老爷一噎,让儿子娶个乡下妇,心里多有理亏,看他扬长而去,也只敢在?家?干瞪眼。 这个都要?怪楚韵的?话太动人,四方山水里赏花吃糕。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杜容和是个行动派,他想做的?事就要?立刻做,谁也阻拦不得?。 带着?一身素衣的?楚韵,在?胡同里、街上说笑走路。 引得?许多人频频侧目、指指点点,好些姑娘媳妇都尖叫着?用袖子遮脸不敢看他们。 杜容和笑:「你怕不怕?」 楚韵摇头,她在?乡下以女身主家?时,对这些目光早已习惯了。再说,她也不能辜负杜容和这份顶着?礼教压力来成全她的?心意。 她问:「不会?出事吗?」 杜容和解释:「杜家?没有宗族,只要?我这个做丈夫的?同意,没有人能把你怎么样。」话是外人说的?,管不了他们怎么过。 皇帝哪会?管人家?两口子的?事,他就算要?管,前?头也有许多心肝宝贝似的?臣子排队等着?,轮个几年也为必轮得?上他。 那就不是没有压力。 楚韵动容了,她主动伸出了手握住了小荷老师宽大温暖的?手。 街上没人敢看他们。 这手一伸即回,却如美酒,在?杜容和心里留下悠长的?余韵。 他一怔,还想回握过去,这回楚韵就不让了。 杜容和颇有些心酸地想,想得?到楚姑娘的?芳心,要?是没有战胜万邪的?心,恐怕到死也换不了她一个眼神。 两人肆无忌惮地走在?路上,一直等租到车跳上去,左右的?惊唿才逐渐销声匿迹。 曹家?的?田很?远,要?走约莫一半个多时辰,两人边玩边去,倒也不累。 六七月农忙,田里四处都是人,上一回杜容和一个人出来,哪有兴致关心左右。 这时驴走得?慢了,还有卖东西的?许多小贩笑着?围上来:「少爷、奶奶,买点儿吃的?吧,又干净又解暑,也不贵三?文钱一大碗呢。」 楚韵一看,卖的?是冰豆花,里边放了鸡蛋花、酱油、豆腐皮,是咸口的?,好吃又能补充盐分。 农忙时,许多穷苦人家?都捨得?花钱买一碗。 杜容和热得?背都湿透,也用自己带的?碗装了两碗,让小贩多放点冰。 他挑了冰多的?给楚韵,两人停了驴车,找了颗老榆树躲着?吃冰。 榆树两边有些乡民,男人盘着?大辫子,妇女在?脑后扎了许多小辫子,然后拢成一团挽在?头上,这样裸露的?发缝被风一吹就会?很?凉快。 他们歇了会?儿就干活去了。 这时男女都是分工干活,还要?讲究下男女有别,男人做累了就换媳妇下去,这么轮着?来。 轮到女人干活的?时候,有的?男人就手舞足蹈打着?节拍唱歌鼓励妻女。 杜容和很?少往田里跑,他看得?很?惊讶,道:「京外民风比京里更粗犷。」 在?他眼里,这些穷苦的?百姓只是一些简单的?字眼——苦呀、痛呀、每日垂泪到天?明?,就等着?他们旗人来解救了。 像这样和歌的?场景,他是万万想不到的?。 楚韵笑:「不要?以为百姓生活在?泥潭里,就是麻木不仁的?人,小民也很?会?苦中作乐,他们不通音律,但大家?有喉咙有听?觉,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 她在?乡下也学会?不少土歌。 杜容和把眼珠子转回来,笑:「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听?听?。」看着?田里的?夫妇,他也很?羡慕。 这是黄米胡同不能有的?场景,让人看见?又得?说——多|淫|盪。 楚韵一年多没唱,也有些技痒,她道:「你去给我换个枣木梆子,我就唱。」 杜容和哪有不应的?,跑得?比马都快,拿着?梆子回来时,楚韵手上的?豆腐脑都没吃完。 她放下碗,轻轻击打梆子,发出「恍恍」声。 楚韵是陕西人,陕西人唱的?自然是秦腔,这时秦腔已经大流行,许多戏班子都会?挑着?东西四处往乡下搭台子唱戏。 她挑的?是遍地都是的?常见?唱段,一开口,高亢的?嗓音就飘了很?远。 许多人都停下来在?听?她唱的?是什么。 杜容和不喜欢秦腔,觉得?土气,他喜欢崑曲,幽婉雅致,这时一入耳,和眼前?的?景像合在?一起,却似吃了个惊雷。 老声少声,男声女声,在?浓夏的?田地间一起击节合歌。 古朴有力的?嗓音似乎能穿透云霄。 他从来没看过这样的?景象,也知道了为什么秦腔风头会?如此强势。 因为,这是民声。 第047章 接人待物的尺度 楚韵在乡间不如?在杜家拘束, 一路上与许多人都谈得来,两人寻到曹家庄子时,太?阳都没那么晒了, 试验田很好认, 这些水稻熟得早, 别?家的佃农还在忙, 试验田的佃农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月, 开始想?办法?去城里打个短工。 第86页 楚韵看着光秃秃的田, 心里也光秃秃的, 之前的灵动劲也不见了, 她没见过曹家人,想?到来一趟大清竟然能?跟这些人碰面?,多少有点近乡情?怯。 这可是曹雪芹的曹。 说实?话?,楚韵没完整看完过红楼梦, 不过这种登峰造极的书, 听过就算看过,以至于她对曹家的滤镜非常朴素, 希望曹家人都生得好, 而且是个好人, 如?果非要惹出祸事,最好是亲戚家的谁。 她不怕其?他人是坏种,要是曹家人不太?好,对她算是大塌房事件,回去不知道要喝多少中药才能?调理好。 曹家已经发迹,一个离城十分?远的小?庄也修得很漂亮, 周围种了许多芦苇,只隐约露出一些屋檐。这种好看不是金光灿灿, 而是美而巧。 曹家庄子上的下人看着天热,在外修了个卷棚在里头赌牌,他们身上穿的都是葛纱,跟楚韵身上这件攒了许久才做的衣裳是一个料子。 几个坐在路边抱着膀子看牌,大口吃冰西瓜的人,打量了他们一会儿?。 很快一个管事的老大爷好声好气地蹭上来问他们:「爷和奶奶要往哪里去?这一片我都是熟的,若是迷了路,我叫个小?孩儿?领着你们走。」 这贴心得楚韵一下就放心了许多,看来曹家家风尚正。 杜容和笑:「不找路,我们来买贡稻。」 管事的庄头又问了两句他们是什么人,打哪来的,知道是跟自家主子一个旗的就有些为难。 要是往常,他还能?答应他们,这会儿?家里有人在,他做不了这个主。 管事的想?着主家说要与人为善,就说:「不敢瞒着大爷,我们家李二爷刚送走未婚妻,在庄子歇着散心,你们如?今想?要,我替你通报一声,李二爷若请你们进去,这事就有八分?。如?果不成,那就一分?也没有。明年此时,主家不在,你们要是还想?要,到时候可以来找我。」 楚韵听了就问杜容和:「这个李二爷是谁?」 杜容和小?声告诉她:「这是曹大人之妻,李夫人的娘家侄子。」 曹家搬去江南后京里没留什么人,这头毕竟也是祖宗基业,还是需要有人打理。 曹李两家就在族里一人选了两个顶用的子侄辈,在京里顶他们原来的缺,主要维护下人情?往来,想?着以后要是在江南呆不下去还回老家来。 这个李二少爷,人才出众,就是容易死未婚妻,都二十五六了还没找着媳妇。前头定了三门亲,回回一换庚贴姑娘不几日?就走了。 乍闻他又没一个未婚妻,杜容和都有些想?信佛,实?在不行别?娶媳妇也成,四?条人命了都。 楚韵听见不是曹家人反而更高兴,道:「那我们进去看看。都走到门口了怎么能?半途而废,就是他不同意,咱们也混个熟脸不吃亏。」 更重要的是,如?果李二少爷为人轻率,这屎盆子也扣不到曹家身上。 多好的机会! 乡下土路能?有多宽,两人窃窃私语俱叫管事的听个正着,他也不问人还见不见,自己迈着老腿儿?就跑进去跟李二少爷说了这话?。 再转身出来就让他们进去。 曹家庄子上自然没有大观园瑞气万千的景象,就是很朴素的一个三进的小?宅子,比杜家住的那个大不了多少。 不过人比杜家规矩得多,丫头婆子都笑脸迎人,说话?比唱歌还好听。 转过两道门,楚韵到了一个繁花似锦的院子,里边有位神采飞扬的男子,长得清俊非凡。 她两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文气的男人! 这李二少爷跟杜容和一比,相貌上丝毫不落下风。 他坐在铺了竹蓆的躺椅上,一只手拿了一卷书,目光专注,听见动静抬头看见不速之客也没有被惊扰的恼怒。 李二少爷眉眼含笑,放下书卷,看见自家孩子似的朝他们招手,用一种冷淡却不失亲近的态度笑:「是进之吧?人来了怎么也不提前叫人说一声?乡下粗野地方,没什么好酒好菜,你同贵夫人只能?委屈一回。」 进之是杜容和的表字。 杜容和笑:「不敢,都是我们来得鲁莽。」 楚韵低声问他:「你见过李二少爷?」 杜容和摇头,他从来没看过曹李两家的爷们儿?,以前提着东西去这些人的诗会,都是在门口就被打发了。 人家打发的藉口让人挑不出错,他也是头一回见着真佛。 楚韵一下就觉得这个李二少爷不简单,一个被他们常年拒之门外的的陌生人,他都能?立刻想?起表字,这是什么记忆力和情报网。 她看一眼杜容和想?,小?荷,你叫人给比下去啦。看看人家这消息灵通得,难怪祖孙几代人都是皇帝的专用耳目。 杜容和一下也反应过来,曹李两家也一定在做耳目。他也想?,难怪人家能?以包衣之身站得这么高,一个隔姓的子侄都是如?此,何况曹寅本人呢? 李二少爷叫李景,字佑纯,在京中文坛名声远远不如?纳兰容若和曹寅,但周围人都说他是曹李两家最像曹寅之人,在京里也很吃得开。 他笑完了不等两人搭话?,挥手叫来了一桌酒菜。 楚韵是女?眷,李佑纯也没犹豫,叫人抬了张小?桌子与杜容和的放在一起,菜放的都一样。 一个丫头站在旁边报菜名,都是家常菜,一共七个,有小?葱炒肉、口蘑罗汉面?筋、烹掐菜、苏造五香肉、猪肉丝汤,汆银鱼、鲜虾丸子。 第87页 没有茄鳖。 楚韵有些遗憾,穿到曹家人还在的朝代,不吃他们的茄鳖,简直等?于白来。 李佑纯怕他们不自在,行动间真把两人当成亲戚,也不说什么寝不言食不语,跟他们商量周围哪里好玩,哪里有野趣,让杜容和没事带着楚韵出去走动。 杜容和没想?到曹家有人在,身上也没带什么好东西,酒过三巡只能?亲自去车上抱了两罈子带路菜。 带路菜是大户人家的干粮,楚韵上京是带的是冷馒头,饿了用热水泡一泡混个肚儿?饱。 杜家人出门要带全素煮饽饽,煮饽饽就是饺子,除了这个还要带下饭菜。这种菜油大,味道偏咸,不容易坏。 出门没趁手的礼物,就时兴互相送带路菜,亲热还好玩。 杜家的带路菜是牛肉糜混着一些炸过的素菜。 李佑纯也给他们上了两碟曹家的带路菜。 这个不要人介绍楚韵也吃得出来,就是把茄子丁炸酥,往里倒了煎过的鸡肉糜。 口感上跟老干妈很像。 吃了一半,楚韵恍然,或许这个就是茄鳖的前身也说不定啊,她吃饭时就一直夹这个。 李二少爷犹如?海底捞经理,她饭都还没吃完,丫头已经给她装了十个大罈子送到车上去了。 楚韵不好意思,杜容和顺手顺惯了,脸皮也厚,眼都不眨就收下来,还跟李佑纯道谢。 楚韵看他好说话?,也试探着问:「我们能?要九百斤稻吗?」她预想?的是五百斤,这会儿?打算先抬价,方便李佑纯砍。 李佑纯不是黄米胡同买碗绿豆汤还跟人讨价的婆子,他笑着说:「不行。」 这是楚韵进门后第一次遭到李佑纯的拒绝,他没有像大街上的路人一像说杜容和携妻出游是淫|盪之举。 对楚韵也没有轻浮的目光,而是贴心地问她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好让管家晚上准备好。 楚韵不死心,又试了一次,对这种探子说谎没用,她老老实?实?地说:「我们想?自己拿回去种稻,等?种多了可以送到乡里去。」她想?看看能?不能?在道德上压倒这个人。 「不行。」李佑纯笑着说。 楚韵没辙了。 拒绝分?为两种,一种是解释型,拒绝人前先说一大通,缓解下自己拒绝人的道德压力。这样的人可以再接着求一求,求多了总能?求到一点。 另一种就是李佑纯这样,不解释不回答,只有两个字——不行。但很容易就能?让人清楚,无?论你怎么求他都是没有用的。 但如?果曹李两家都不肯给,那京里就没人能?给了。 楚韵实?在没办法?了,道:「不能?给上粮,中粮下粮也行。少一点也没关?系,只要不是熟的,我们都可以自己摸索着慢慢种。」 以下粮得上粮,这是皇庄的老农也做不到的事,京西稻已经改良了二十多年,每年也只有少数可以留作良种继续在试验田种植。 甚至有部分?淘汰下来的稻子,许多都不稳定,跟普通稻种差不多。 李佑纯听到这里才点头说:「我可以给你三百斤下粮,就当做做长辈的给小?辈的见面?礼,你们要是能?种出来也是你们的本事,如?果种不出来,以后也不要再去其?他旗人家里要稻种。」 那边站着的管家听到这里,不要人吩咐就抓了几个壮汉去猪圈装粮。无?论什么粮种,只要是下粮就不好吃,他们都是拿来煮熟了餵猪的。 不到一盏茶工夫,几个人就抬着三五个大口袋进院子,放在地上让楚韵看。 这些稻在猪圈旁沾了些猪粪味,一点儿?也没有京西稻的清香。 楚韵不嫌脏啊,她看到这些带着青色的稻粒,高兴坏了,事在人为,她就不信种不出来。 杜容和看她这么开心也跟着一起开心。 他自己在李佑纯这样真正有地位的文人间多受讥笑和冷遇,这么多年下来已经能?够自我开解,不以为意了。 但想?到楚韵要受同样的事,杜容和十万个不愿意,没道理他们夫妻二人都要遭一遍这个罪。 趁着楚韵看稻,他就站起来走到李佑纯身边,义正言辞地解释:「兄长勿怪,内子从前在陕西受了不少苦,多亏乡民帮助才能?活到今日?。 她心怀感恩,嫁入京中后也不能?忘怀家乡遍地浮尸的场景。自己夜以继日?地学满语,想?把种的花草卖给满人的公子哥儿?大小?姐,但好不容易种出来的瓜子又要贱卖给小?民。 有时我也不能?理解她想?做什么,原本能?在家安稳做少奶奶,竟然连粪水之臭也忍得下去。内子说,都是因为她想?做个人,不想?做这世道的无?根浮萍。这样的赤子之心,我想?也没什么可笑的。」 李佑纯知道楚韵的来路,当时杜家给杜容和娶了乡下丫头在城里动静不小?,大家都冷眼想?看这姑娘能?在杜家活多久。 但他确实?不知道内情?,毕竟杜家也不值得他连只鸡毛都盯着。 想?到这里,李佑纯的眼睛在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好笑地想?,谁能?想?到人家两人都生龙活虎的呢? 恐怕外头那群人等?不到那一天了。 他看着楚韵忙碌的背影,和煦一笑,也正色道:「咱们是什么样的人家?左不过都是奴才罢了,哪里轮得上我来瞧不起楚三奶奶? 第88页 外人看我们包衣发迹,以为有许多好处。谁知道咱们的苦?去年家姐刚刚产子,孩子不到半岁,宫里来人说家姐乳|汁洁白馨香,将人领进宫给皇子皇女?做奶娘去了。尊夫人想?做人,是了不得的志气。到了我们家这样,有些事只能?想?想?就算。」 杜容和一听,曹李两家都是如?此,更歇了要往上走的心。 在他们这样的人家,中不熘就是最好的。 杜薇杜韶杜月杜芳,这四?个姐儿?在家金尊玉贵,让这些美好清纯的女?孩子被拉到见不得人的地方做奶娘,站在一排大敞胸襟任嬷嬷挤|奶观色,他想?想?都觉得痛苦,更不要说她们自己了。 楚韵对包衣女?眷的遭遇不算清楚,她只是单纯的以为是进去做宫女?,不知道还可能?会被选成奶娘。 过来时看到两人相顾无?言还有些诧异,捅捅杜容和问:「咱们拿什么付款?」 如?果是曹家的下人,拿钱砸下人行,砸人家的少爷姑娘是行不通的。他们什么没看过? 杜容和笑:「他说是给的见面?礼,咱们就收下,以后找着好东西再还回来。」 一来一往人不就熟了吗?交情?就是这样出来的。 楚韵点点头,心情?颇好地低头吃茶。 李佑纯和杜容和也不再说起扫兴的话?。 三个人还玩了会儿?游戏,最后甚至说到了幼时在胡同里的生活。 李佑纯说了黄米胡同和陕西乡下不少事。 楚韵算了一下,李二少爷今年约莫二十五六岁,曹家搬走都三十多年了,他哪里来过黄米胡同,但是他连东头婶子家闲置的空屋子都知道。 他更没有去过陕西乡下,但他连某年丰年乡出了什么事都知道。 说到熟悉的地方,楚韵发现自己慢慢放松了。 这是个不太?好的信号,但她控制不住,当她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开始同李二少爷亲切地交谈在乡下种了什么,甚至告诉了他自己打算把稻子种在哪里。 楚韵和杜容和都觉得大事不太?妙,站起来要告辞。 李佑纯也不拦着,还亲自送他们出门。 两人临走时,楚韵还看见李二少爷在驴车外对他们笑着挥手。 他生得好看,笑起来也让人如?沐春风。只是这样的笑容从楚韵进门就一直刻在他脸上。 她想?,或许是积年累月需要对一些人温柔体贴,才会让他有这样的本领。 但曹李两家,能?有什么人值得他们如?此对待呢?无?非是那一个而已。 楚韵越想?心里越乱,这时方对包衣旗人有了些模煳的概念。 这个族群站得越高,就要学会更深地弯腰,既不能?让人感到谄媚,也不能?让人感到过分?清高。 包衣真是满人皇帝专门为自己驯养的猎狗。 想?必李佑纯就是这样,慢慢熟悉了接人待物的尺度在哪里。 其?实?当过差的包衣旗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的习性,当得越多就越明显。 杜容和也有,比如?他从来不肯让人为难,拒绝人也说不出难听话?,难得的是他自己能?想?明白人和狗的差别?。 因为,一个人如?果出生在狗群中,日?子久了,人就只会把自己当做异化的狗。 楚韵能?够理解一点杜二爷为什么喜欢大哥了,尽管他是个浑人,但他很有朝气,能?折腾。 杜二爷把大哥当成会跑会跳的活泼小?狗,所以杜大爷再胡闹,他都乐于擦屁股。 当然,路边的小?民过的更是连狗都不如?的日?子。 杜容和赶着车也在想?事。 他以前对曹家多有不满,今日?只不过同李佑纯吃了一顿家常便饭就认知大改。 掀开帘子对楚韵道:「李佑纯跟曹大人行为举止相似,出门时都喜欢坐着轿子,人躲在里头拿着书,以前我总以为他们是在装学究,今日?一看也不尽其?然,想?必心中也有许多说不得的心事不想?叫人瞧出来」 楚韵说:「越好的人越可怜呀,一个好端端的人怎么可能?会甘愿一辈子跪在地上?」 也不怪人家懒得应付杜家人,何妈在三房甚少受气都隔三差五地要偷懒。一个举家战战兢兢为奴的青年才俊,他的傲气又该往哪里发? 无?非是小?荷这样可以不必理会的小?人物。 即使如?此,他们两人默不作声地登门仍受到了曹李两家的礼遇。 楚韵真正有了一点来到「大清」的不适,搓搓鸡皮疙瘩,抱着香喷喷的稻子催着小?荷赶紧熘了。 第048章 出游的代价 楚韵?*? 和杜容和在外游山玩水, 杜家剩下的女眷日子就不好过?了。 杜老爷没办法呵斥小儿媳,不仅他不能,他还要拦着不让郎氏去苛责她。否则叫外头知道了要说他们跟老家交好的心不诚, 三两下又?要老生常谈, 说起他们奴颜婢膝为满人当狗的事。 但?剩下两个儿媳杜家是可以?训斥的。 杜老爷不是无?知妇人, 他知道怎么对付人, 只要每次楚韵做出些?他看不顺眼的事。他碰不得?这个金窝窝, 大可以?把她两个妯娌罚一罚。 女人在后宅无?非和婆婆妯娌关?着门过?活, 妯娌抱怨多了, 她就知道一个媳妇的本分应该是什么样的。 杜老爷这么想着就同?郎氏笑:「老三媳妇是乡下人, 出格也?没法子,只能慢慢教。但?咱家剩下的姑娘儿媳,万万不可让她们学了乡下妇人的做派。」 第89页 杜太太深以?为然?,立刻就把孙婆子喊过?来吩咐:「你叫人上外头买些?大白菜, 指挥杜薇杜韶杜芳三姐妹在院子里用凉水洗一洗, 她们是姑娘家,沾个水也?就是罚了。再让人买些?小肚、酱肘子、香肠等熟食, 叫闵氏和魏佳氏拿着刀切丁, 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孙婆子:「月姐儿和荣姐儿要不要一起喊过?来?」 杜太太对女儿和女儿的姑娘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道:「一个是未小远未出门的姑子,一个是客居外家的娇客,没眼色的东西,叫她们做这些?粗活干什么?」 孙婆子应了声,跳簇簇地跑出去叫了几个丫头去外头买东西。 杜容泰和杜容锦都不在家,闵氏和魏佳氏在屋子里得?了消息不敢不去, 两人只能一边打发人去找丈夫,一边收拾出一套家常又?利落的马褂旗袍。 魏佳氏素来温顺, 夫家让做饭烧灶都没二话,闵氏娘家再强硬,也?不能为做个饭就跑回去哭啊。 不一会儿两妯娌都带着女儿去了正院的大厨房,烟燻火燎地做饭,没一盏茶工夫就出了一身的汗。 杜月和荣姐儿住的西厢,离大厨房就隔了三个屋子,两人吃着冰酪,见着外头丫头婆子捧着东西在院子里来回穿梭,也?跳下绣凳往厨房里钻。 两人一进去就傻眼了。 杜太太奉了夫命在家教导女眷,说着努尔哈赤以?十三遗甲起兵的事。 她沉着脸在厨房门口说:「那时还没大清呢,老主子被人堵得?险些?饿死,要不是靠捡拾菜叶,包着野果野菜充飢,哪里有咱们今日吃香喝辣的时候?家里让你们做菜叶包饭,也?是想着如今日子好过?了,不要乱了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 至于?什么是规矩,那就是要守妇道,嫁人了就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这话杜太太说不出口,她喜欢出门看戏,只能含煳着说,让姑娘媳妇们意会。 荣姐儿在家虽然?经常听她娘说啥旗人尊荣,但?她其实不太能理解尊在哪里,就比如现?在,一个包饭,怎么就跟老祖宗扯上关?系了? 她就跑过?去问姥姥:「咱家谁死了?做这么些?死人饭。」 杜太太一把抱着外孙女,在心里骂两句那个牛老太不好好教导孙女,解释道:「啥死人不死人的,也?不嫌晦气?。这是满人的风俗,吃了能来福懂事,以?后姥姥给你往郎家找个好小子,你进去也?得?跟着学。」 荣姐儿一听就钻进去找姐妹们玩去了。她们不觉得?这个是惩罚,闵氏和魏佳氏都跟她们说这个是过?家家,所以?小孩儿都玩得?很高兴。 楚韵和杜容和大包小包地提着稻子回来,守门的婆子就给他们通风报信道:「三爷三奶奶,太太在家罚脾气?呢,这会儿可千万别往里边去。」 两人对视一眼,叫了李叔帮忙把稻子搬进去,满身臭汗的衣裳也?来不及换就去了大厨房。 杜太太背着光坐在厨房门口盯着两个儿媳,鼻子里轻轻地嗅着女式鼻烟去灶上的油烟味。 这种味道十分淡雅,有一点花香和果子香,有点像万宝路的爆珠烟,入喉柔和还不伤身。 旗人的姑娘,从小就玩烟。 清代流行的烟有四种:旱菸、潮烟、水烟、鼻烟。贵族子弟挑剔,老说旱菸有土腥味儿,烟劲也?或许刚勐,都不太抽它。 他们更?喜欢鼻烟,这种烟靠鼻子吸食,不会像其他菸草一样点火燃烧。 专供贵族使用的鼻烟壶做得也就十分华丽。有木石、玉石、玻璃、陶瓷等等数之不尽的材质。 杜太太这个小坛形的红玛瑙鼻烟壶,是她的陪嫁,在光下璀璨耀眼。 灶上魏佳氏淌着汗在摊黄菜、炒豆腐。 几个小姑娘守着母亲在打下手,几张脸都玩灶玩得?灰扑扑的。 楚韵在外看着,觉得?这个院子都暗了,光逆着窗户打进去,一群女人整个上半身都看不见,只露出下半截描金滚锈的旗袍,脚也?是看不见的,这个要遮在裙子里。 包括杜太太,都只剩下鼻子上那点红光。 之前杜家不是这样的,杜太太是个浑人,但?她没有做过?奴才,对这些?阴司手?段不清楚,什么都蠢得?亲自动手?。 这不是她的作风。 那就是杜老爷的了?杜老爷发这么大脾气?做什么? 大嫂二嫂又?没做错事。 难不成是因为她受了牵连?楚韵目瞪口呆。 她扫了一圈,在树下看到了杜老爷蓝葛纱袍子做的衣角,衣角在风中上下翻飞,轻盈又?快活。 楚韵说不上什么感觉,只感觉怒火冲到了天灵盖。 她宁愿看大嫂和太太跳着脚刻薄人,二嫂带着几个姐儿在树下打果子。而不是现?在这样,所有人都灰头土脸的看着像一摊不知道什么人留在墙上的影子。 楚韵知道杜家不敢真动自己,笑着走进去,两把将刀和菜都抢下来,道:「三爷给咱们带了好东西吃,说晚上留着做点心,嫂嫂们不要做了,留着肚子吃好的吧?」 杜家几个小姑娘也?玩腻了,扯着娘就要出去。 杜韶说:「娘,回去吧,小花和八哥儿都饿了。」 魏佳氏和闵氏也?不傻,有人给台阶,马上就丢下东西抱着女儿往外跑。 杜太太瞅瞅这个瞅瞅那个,骂闵氏她不敢,人娘家要带大头兵上门,骂魏佳氏她也?不敢,家里如今就二儿子有些?钱了。 第90页 眼珠子一转,她就想骂楚韵。 话还没出口,杜老爷先跳起来了,好声好气?,温和道:「娘子,算了吧。」 杜太太还二丈摸不着头脑呢,就稀里煳涂地被自家丈夫拉屋里去了,她还很诧异,道:「你不是喝茶去了吗?怎么还在家没走?」 杜老爷笑笑,他偷偷在躲在老槐树底下,是想看看家里女眷的反应,人看着是睡了,实际竖了耳朵在听这头的动静。 他用帕子给媳妇擦着汗笑:「训到这儿,她们应是长教训了,你也?别生气?了,等我抽着空跟儿子们说说,自家媳妇自家教,咱家不出笨人,她们有什么不会的,多说说她们就能懂了。」 杜太太本来就是替夫上阵,见他都歇了火气?,还能说啥?说一句「真学得?会倒好了!」便坐在榻上等楚韵给她上那个什么好菜。 闵氏和魏佳氏听了心里都暖暖的,这个公爹自来便对下边小的好,杜太太从前刻薄闵氏,也?多亏有他劝着才没出大事。 大家对杜老爷都是又?服气?又?敬仰,只讨厌杜太太一个人。 楚韵是头一回撞着杜太太磋磨人,这一下就看出不对劲了,丢下一句「太太略等等」就要先带着几个嫂子和一屋子小姑娘跑回去洗澡。 闵氏和魏佳氏不是不知道今天这场苦头怎么来的,杜太太这么罚人罚惯了,魏佳氏刚进门时,闵氏也?受她不少连累,她不好说小妯娌什么。 唯有受了两次的闵氏,跺脚道:「我以?后再跟你算帐!」一转身,急忙搂着汗臭味的女儿回去了。 楚韵在心里也?骂杜老爷是个阴险小人,但?这又?不是她的爹,也?没儿媳妇跟公爹说话的。 被闵氏一瞪,她就瞪杜容和,脸上明晃晃地闪过?一排「小荷老师我相?信你」也?扭头回屋洗澡去了。 杜容和受了这一下,微微笑起来,跟着大步流星地走到亲爹身边。 杜老爷还坐在椅子上喘气?,看小儿子过?来,哆嗦着说:「你看你,把媳妇宠成什么样子了?她还知道孝字怎么写吗?」 杜容和听见这话在心里就嘆了口气?,道:「爹,这又?不是我自己挑的媳妇,不是你说要对她好吗?」 杜老爷气?得?脸色铁青还说不出话,因为他说的是真话,但?真话更?气?人啊,他摇着扇子说:「叫你对她好,不是真让你对她好,咱们让外头瞧着不出错就行。我又?不是让你不振夫纲。」 杜容和听到夫纲心里就不对味。他爹的夫纲不就是对着他娘来的吗? 孩子天然?更?站在母亲这边,早一进门看到屋里的阵仗,他就知道是亲爹做的好事。 其实他早就对父亲不满意了,他不是不能理解杜老爷盼着家里更?上一层楼,好在老家人跟前扬眉吐气?的心情。 但?杜老爷追求的更?上一层楼,跟杜容和追求的更?上一层楼完全不同?。他爹的目的只是想家里人更?好地弯着腰做哈巴狗。 这样的日子,杜容和从前不是不能过?,大家都能过?,他怎么就过?不得?了? 但?在看过?楚韵打自己那一巴掌,看见李佑纯过?的是什么日子后,他发现?自己其实没有那么奴性坚强。 哈巴狗的日子,他不愿意过?。 人都是对比出来的,谁会在见过?光后再缩回土里去呢? 不过?,杜容和不是楚韵那样刚硬的性子,他更?懂得?如何圆滑地做事。 杜容和不去辩驳父亲的话,笑着岔开话题:「爹,你知道吗?儿子今天见着李二爷了。」 杜老爷管婆婆妈妈的事,对他而言只是生活的调味剂,这时听见李二爷,摇着扇子的手?立马就停了下来,也?不说什么宠不宠的话了。 他瞪大了双眼,拉着儿子慈爱地问:「好孩子,这是怎么回事?你跟爹说说看。」 杜容和笑:「儿子都臭了,等我回去洗完了再回来仔细告诉爹。」 杜老爷这才看见他灰头土脸的,心疼道:「去吧,待会儿带着你媳妇一起过?来,包饭做了那么多不吃也?浪费了。」 晚上楚韵和一屋子女眷洗得?香喷喷的过?来,吃的就是包饭。 她听何妈说,这些?饭后来都是婆子们接手?过?去包的,里头粉丝菠菜肉丝都有,跟东北包饭的味道差别很大,但?也?很好吃,碳水化合物就没不好吃的。 杜太太吃得?也?很香,还不忘问她:「带回家的好东西在哪儿呢?」 楚韵给她指指曹家的带路菜,道:「就是这个。」 杜太太一看就要发火,杜容和插嘴道:「这是里李二少爷送的曹家的带路菜。」 一句话说得?,桌上十几双眼睛都朝他们盯了过?去。 对杜家来说,京里的李二少爷只有一个人,就是他们挤破头都挤不进去的文?人圈的那个李二少爷。 杜太太哑声道:「他找你们了?」 杜容和含笑道:「儿子带着小韵出门拜访他去了,这些?文?人性情古怪,崇尚魏晋之风,说是诗经里就写男女同?游非淫,我就带着小韵出门试了试,结果真敲开了他们家大门,人还给小韵分了些?稻种让她种。」 稻子太多,瞒不住人,这是两人商量好后决定说出来的,而且有李二爷做大旗,家里人对楚韵外出的事也?会少很多意见。 第91页 果然?听见李二爷,杜家上下就把两人携手?出行的事给抛在脑后了。 杜老爷直笑,叫喜鹊拿了个大包饭送到楚韵跟前,柔声道:「这些?风流才子都是这个性子,委屈你今儿舍了脸陪他出去走一趟。」 还跟家里另外两个媳妇说:「没事让锦儿泰儿带着你们往外走一走,咱们不走人多的地方,走走风景雅致人烟罕至的佳处也?不错。」 万一这两个儿子也?有运道呢? 杜容锦倒是愿意,干干脆脆地说了个好。 杜容泰是旗丁,他只有专心伺候老主子才有出路,对于?巴结外边酸熘熘的文?人这样的事,他不会去做,但?爹的话又?不能反驳,于?是也?说了句好。 魏佳氏和闵氏听得?发呆,两人嫁进杜家都有十来年了,哪里出过?远门? 她们对远游的记忆都停留在十四岁之前,十四岁之前大多数旗人姑娘都没订亲,她们可以?去庙会、戏班子、逛街,十四岁一过?,就要在家养性子关?到十七八出嫁,这日子就难熬了。 既然?难熬,干脆进来了就不去想要出门的事。 闵氏就是这么干的,所以?她买早饭都悄悄叫下人代劳。 杜太太十几岁嫁到杜家到如今已有三十年,因为腿脚不便怕露出丑态,出门都是叫一顶轿子或租一辆车,出远门散步看花的次数还没有她嫁进门的年头多。 她习惯到认为这个就是应该的,这会儿也?不关?心风不风流啥的。 知道这个菜是曹李两家送的吃得?也?很开心,当然?,她最关?心的还是那个稻子,嘟囔道:「小韵是杜家儿媳妇,啥送给她的啊?这还不是看在咱们家面子上上吗?再说就这乡下人会种京里的好东西?别没得?糟蹋了好种子。」一挥手?笑道:「把种子都拿出来,种我和你爹庄子上去吧,到时结了米,咱们一家子都吃。」 这稻是楚韵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弄来的,能给她就有鬼了,道:「种地还能有不会的?太太忘了我就是在乡下种地长大的了?我要是不会种地怎么能活到现?在?而且李二少爷给我的是坏稻子,庄上佃农不没见过?这个,恐怕种不出来。」 「人家又?送吃又?送喝的,能送坏种子给你们?」杜太太信前半句,不信后半句,还跟女儿嘀咕:「准是你小嫂子捨不得?东西!」 为这桩事,杜太太吃了饭就领着一家老小特?意去看楚韵的稻子了。 那几袋稻子微微发臭,倒在地上有绿的有红的,看着猪食一般。 杜太太拉着几个姐儿跳了八丈远,再也?不说让送回庄上的话了。她认为李二少爷是在存心刁难人,不想跟杜家人来往,故意拿坏种子给他们种,要是种不出来,以?后哪还有脸登门拜访?还跟杜老爷嘀咕:「李二爷是不是在说咱家是坏水种子啊?」 不然?好端端的送什么臭稻子呢? 杜老爷本来没往那里想,叫妻子说得?,心里也?跳起来,走过?去拍着儿子的肩安慰:「这稻丢了吧,这次不行还有下次,咱家齐心协力,总能往上走。」 众人看一回稻子,都败兴而归。 只有楚韵一个人守着臭稻子兴致勃勃的。 杜容和也?没有真正见识过?她的手?艺,瓜子谁都能种,楚姑娘最多只算慧眼识珠,但?培育良种是个技术活,能不能种出来他心里也?打鼓,睡前他还问了一次。 楚韵不乐意,道:「我说能种就能种,这还没开始呢,你怎么就在这唱丧经?」 杜容和立马就不敢说话了。 其实,楚韵嘴上说得?斩钉截铁,心里也?不是十分有把握。 但?她在这个世界流窜到这个年岁,唯一相?信的四个字就是——事在人为。 第二天这堆有些?臭气?、腐气?的稻子就被她通通倒出来堆在院子里通风,不让它们继续发烂发臭。 等到稻子都是干干的后,楚韵就每天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的大海棠树下边,对着大太阳一捧一捧地去找良种。 丫头婆子都笑嘻嘻地来劝她算了,说这稻子明摆着是外头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人弄出来煳弄她的,就是想看杜家人白忙活。 楚韵听了都说好,但?回头还是接着闷头挑稻。 曹家的好稻种要汇报给御前,收粮后每日得?有十来个人轮番择优,淘汰回来的稻子真没什么看头,又?放在猪圈那种湿润的地方,坏掉的很多。 杜家的小孩儿看着好玩还跑过?来帮了几天忙。 楚韵不敢让他们挑良种,只让他们跟杜容和一起挑出霉了发臭的种子,这样挑过?一遍再让她来挑第二遍。 或许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但?她当年只是把农学当成混大学文?凭的工具,此?时书到用时方恨少,只能自食恶果,一点一点用最笨拙的办法去挑。 一个大家眼里的疯子,只要把疯事做得?够久,就会被别人认为是天才。 这一挑挑了有一个月,杜家看笑话的人,就渐渐笑不出来了,当三百斤稻子被楚韵挑了二十斤留在手?上时,这些?含笑的眼睛就变成了敬佩。 第049章 发芽了 「这?些破种子看得跟眼珠子似的?, 是能吃还是能种?」杜太太这?一月间没少在家?里说酸话,这?时看见东西也说不出来了。 毕竟亲眼看到一个人花了大力气去做一件事后,是个人都会忍不住去关注这?件事的?成果。 第92页 杜老爷还是想把东西种到自己的?地里, 这?样尽管是楚韵筛选的?种子, 到时候种出来也有杜家?的?一份。 有杜家?的?一份, 那?他这?个做爹的?就有发言权。 他不是看中这?些稻子, 而是看中稻子背后的?人情。 到时候去拜访李佑纯的?人他都想好了, 可以让大儿子跟着一起去。锦儿不管怎么混都始终是长子, 杜老爷有信心自己能把锦儿教好, 然后在临终前把这?个家?交到锦儿手里。 杜老爷不认为?自己偏心, 他认为?这?是锦儿自己为?自己争取来的?,谁让人家?是读书人呢? 读书人跟读书人总是能处到一起的?。 这?回老三见到李佑纯,人家?不也没跟他们多要?好吗? 若是把稻子全交给楚韵,这?就成了她的?私产, 到时她要?是叫了娘家?人怎么办?帖子都是一个萝蔔一个坑的?, 带了这?个就不能带那?个。 杜老爷心里有些觉得小儿子也不服管,他就转着话让杜太太把儿子叫过来劝。 杜太太对丈夫很信任, 他也是个瘸子, 但人家?也不嫌她瘸啊。 人长到这?般年岁, 两人屋子里干净得雪洞似的?。再想想对门?姚太太家?里那?一窝窝的?妾,她就更知足了。 婚姻上的?知足,是杜太太这?辈子除了养出二?姐外最引以为?豪的?事。她把儿子叫过来,温柔地问:「和?儿,把稻子种在我和?你爹庄子上去怎么样?娘不要?你的?,我是怕你媳妇偷偷抱去给娘家?。」 杜容和?对老娘的?煳涂心知肚明, 马上就明白这?是爹的?意思,他就摇头说:「不行的?娘, 儿子已经跟李二?少爷说过要?种在哪里了。」 对于?李家?,他们自然是遵守承诺为?好。 杜老爷这?才没说话,但杜容和?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作为?一个不太受宠爱的?小儿子,他在家?庭上也很敏锐,能够很容易就知道父母是为?了谁做的?事。 二?姐是姑娘,他不跟姐妹争这?个,但为?什?么在他和?窝囊废大哥之间,父母兄弟总是都更爱大哥? 是他做得不够好吗? 杜容和?嘴里有些发苦,转身回来时,他就看到楚韵在屋子里跟妯娌说话。 闵氏因为?楚韵出游受了连累,尽管也获得了跟丈夫出行的?机会,但她对这?个惹了事的?小弟妹依然没有多少好脸色,说她:「抛头露面的?不是旗人媳妇的?本分?,咱们家?里十辈子也没出过一个泥腿子,挑种子也还算了,做什?么还要?想亲自去种?」 楚韵对大嫂的?责难连头都不抬,一直呜呜点头,闷头做事。 杜容和?进门?后,闵氏就起身走了,她性子泼辣,骨子里实际比魏佳氏还传统,小叔子大伯子都轻易不见面、不说话。 杜容和?走到楚姑娘身边问:「大嫂说你你不生气吗?」 在他看来,楚韵是个有见识有手艺的?厉害人,被不如自己的?浑人说,有傲气的?人很难不发火。 楚韵的?理由很简单,她笑:「我顾不上这?个,时间太少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忙。」 楚韵是真对这?些事通通顾不上,费了很多工夫后挑出来的?种子,她有十足的?把握能活,这?时满心满眼都是育苗的?事。 她跟杜容和?说:「七月中京城郊外大部分?农家?才刚开始收稻,但对京西稻这?个品种来说,已经到了再育苗的?日子。 一亩地要?用六七斤稻,我手上的?刚好能种三亩地,我打算再去一趟秦家?,让他们跟着一起种这?个稻。」 杜容和?看她喋喋不休地说起稻子的?事,又精神又漂亮,心里也是一嘆,道:「我真羡慕你能有这?么好的?劲头。」 楚韵听到这?里才发现?不对劲,她停下来问:「小荷老师你怎么了?你娘和?你爹给你气受了?」 杜容和?往芙蓉被上一躺,四仰八叉地看着帐子把事跟她一说,闷声道:「也不算气,就是心里有些不平。」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还挺会撒娇的?,但她更关心的?是种子,急道:「你别让你爹娘把种子给我拿了。」 「你这?么辛苦手都挑起茧子了,我还能让别人拿走?」杜容和?翻个身,含笑道:「我跟娘说好了,明日就让李叔带你去田里,要?是我有空我也同你一起去。」 看他给自己解决了一桩出行的?事,楚韵心里一松,这?时才开始想怎么劝人。 她觉得小荷有时就是吃饱了撑的。 这?不是楚韵看不上小荷,而是旗人当真没什么生存压力,生下来就被国家?养着,稍微努一点力就能做高?官。 她住的?那?个县,县令就是个旗人大爷,只是个秀才就被弄来做县令了,而县衙的?的?监生老爷却是考了半辈子还能被说是壮年中举的?举人。 楚韵甚至还听说隔壁竟然有连秀才都不是的满人、旗人在做大官。 这?些情况都说明,对于?这?个世道的?百姓,生在八旗就是生在罗马,区别就是有的?人住在城中心,有的?人住在郊外。 但不管在住在罗马何处,他们确实都不需要?十分?努力。 小荷老师做探子,她看着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连当初钻研语言的劲头都没了。 第93页 这?人一闲心里就得出事,关键是父母的?偏心是没法治的?。 楚韵就鼓励他:「你这?么聪明,什?么都一学就会一点就通。干脆去找点自己真正想做的?事,人真的?忙起来就来不及为?旁的?事分?心。」 心里有志向的?人,对于?许多痛苦也能够很平静地无视了,因为?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杜容和?听在耳朵里,嘆得更深。 他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从落地就被教导怎么对旗主尽忠尽孝,怎么以天心为?己心,十九年过去,他一直都是在往这?上头奔的?,何曾考虑过自己的?事? 如果不是遇见一个乡下不动规矩的?野姑娘,他几乎都要?忘了人是可以为?自己活的?。 他已经十九岁了,还来得及吗? 杜容和?看着楚韵炯炯有神的?眼睛,竟然真的?开始慢慢思考有没有什?么事,是他自己想要?去做的?。 这?是大不敬的?事,但小荷在心底偷偷的?想了一会儿,发现?原来竟然想想也是这?么快乐的?事。 楚韵暂时顾不上他,她的?快乐不必放在心头。第二?天就带着李叔飞去田间了。 这?是她京城后第一次一个人光明正大地出行。这?回算是过了明路,以后要?来也不用再遮遮掩掩。 秦家?周围的?田边已经种了不少葵花,秦好女跟楚韵说:「奶奶那?个瓜子卖不出高?价,但吃着味道好,量也多,乡里许多人都用种子跟我们换了一些回去种,想留到冬过年待客。」 楚韵今年的?瓜子生意做得很低调,更重要?的?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微小,康熙作为?皇帝想要?推广稻子都不容易,何况她? 有乡里人自己种,她就看着附近一大片田想,可能当?真用不了几年,京城就遍地是瓜子了,毕竟民众的?力量永远是最强的?呀。 秦家?人早就得了消息,连三赶四地收了稻子,在田里翻土除草,堆积稻杆烧田,防止有虫卵落在里边。 楚韵过来以后就跟他们一起把稻子先在水里培养发芽,发芽后才能撒到田里施肥,以后还要?再等二?十天,等小芽变成禾苗禾才能移植。 本来她育苗就有些迟了,结果还迟迟不发芽。 秦老看着三亩水田,不停地抽旱菸。对于?杜家?,他们能承受欠收的?结果,但对秦家?,这?种风险是巨大的?。他是看在葵花当?真高?产的?份上咬牙做的?决定。 但当?一切真的?可能打水漂时,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没有说要?让楚韵一个人承担损失,只是吐着劲儿很大的?烟跟她说:「这?种子瘦弱,就是能活恐怕产量也不好,今年咱们恐怕要?赔本。」 楚韵压力更大了,为?了缓解这?种焦躁,甚至还在旁边种了点豆角白菜,想着熟了以后拿回杜家?让杜老爷杜太太能继续同意她出门?。 如果楚东陵是个靠得住的?哥哥,楚韵绝不会把稻子种在杜容和?的?田里。 谁叫他是个狗屎烂泥一样的?人呢? 结果一直等到豆角白菜这?些苗苗都长出来了,秧苗也没有萌芽。 楚韵都想住在秦家?不走了,她甚至有些绝望地想,这?会不会是一个童话故事。 自己就是拿着熟花种妄想做太子的?人? 还是秦老劝她:「活人能叫尿憋死?我不行你不行,还有乡里人,大家?一起想法子,难道比不上那?些不下地的?贵公?子吗?」 当?然这?个办法唯一的?不好就是,叫了他们来,以后种子种出来就要?给人家?分?。 楚韵笑:「马上这?稻子都要?死了,先救活了再说吧。」 秦好女听了就带着秦好男出去叫周围的?佃农一起来看苗。 虽然葵瓜子这?生意做得稀稀拉拉的?,但它的?产量乡民有目共睹。当?初嘲笑秦家?种葵花的?人早就消失了,听到种出来能分?种子,一下就来了许多人。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围着田转悠。 这?些佃农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土地上,以前,这?是他们的?地。 总之大家?世代为?农,对周围的?水源土质气候都瞭若指掌。 这?些古人不知道什?么是科学,凭的?都是几千年口口相?传的?经验。 他们可以比满人更好地照顾这?片土地。 大家?守着田,在路边搭了草棚,时时刻刻都有人盯着看哪里水浅了哪里水深了,哪里营养不行要?多加点肥料。 楚韵甚至把注意打到了寄生草身上,她将?这?些被寄生过后的?花草都剁碎,又把三亩地都划分?成几个区域,每个区域都插了木牌在上边记录每天的?变化。 有的?区域的?种子是跟寄生草埋在一起的?,有的?区域是跟那?些已被寄生后的?兰花埋在一起的?。 当?初被她埋了从绿牡丹身上剥下来的?寄生草的?兰花和?牡丹,开出来后都呈现?出淡淡的?绿色,说明这?种草确实有一些特别的?作用。 这?个草最终是为?稻子染上绿牡丹的?习性把稻子养成青绿色,还是最终会弥补劣稻的?缺陷,按照优稻的?方式成长,这?个还需要?实验。 不管怎么说,这?些苗最终不负众望,在一个凉风习习的?晚上冒出了一点绿色。 第94页 这?点绿色犹如星星之火,一夜之间点燃了周围三块田,到了次日清晨,楚韵驾着驴车过来时,已经是绿油油的?一片。 乡里有乡民都激动得掉眼泪了。 楚韵也一样,回去后就迫不及待地跟杜容和?说:「小荷,稻子都活了。」 说完她就哭了。 第050章 稻祸 楚韵素来坚强, 要哭的?时候也不是呜呜咽咽地哭,声音顿时传了八丈远。 何妈李叔两口子在院子里逗小花,两人一鸡都吓一跳, 何妈丢下?菜青虫就跑过来看两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在屋子里弯腰在给楚韵擦眼泪, 轻声细语地说:「稻子活了是喜事, 你?怎么还哭呢?不是说淹禾苗的?水不能超过苗的?三分之二吗?如今田里水刚刚好, 再多就要坏了。」 他得?空也没少往乡下?跑, 还特意去看了两本农书, 对怎么种稻子也有些口头心得?。 楚韵立马就收声了, 坏稻子那可不行! 李叔在院子里也急, 他以为是三爷看三奶奶老出门动手了,抽着烟问?:「两人在打架?」 何妈嘀咕道:「两人好得?一个人似的?,都是为破稻子忙得?,说是发?芽了。」 李叔把心落回肚子里笑?:「费这么大工夫种的?, 是值得?哭一哭。」 楚韵这一哭三房相安无事, 但是杜家其他人都觉着是杜容和想重振夫纲,把楚韵给打了。 楚韵怎么解释人家都不信。 他们不信有人能为稻种发?芽哭, 魏佳氏都说:「天下?哪里没稻子?这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他要是打你?, 你?跟爹说, 叫爹?*? 拿大棍子打他。」 杜老爷最后是从大儿子和二儿子嘴里知道小儿子把小儿媳打了的?事,头险没吓掉。 这要是传出去,他们家名声可就毁了,于是又小儿子拉过去柔声劝一回,道:「我让你?重振夫刚你?就这么给我振?怎么这么笨呢?对妻子要宽严并济,不管怎么严, 都绝不能动手打女人。」 杜容和本来还想反驳,两人成亲到现在睡觉都隔着楚河汉界, 他上哪打人去。 这时看杜老爷劝他对妻子好一点,发?现这样能省不少麻烦,竟然对着亲爹含煳着应了。 杜太太乍闻此言,又惊又喜,世道就是男为上女为下?,儿子这么横,儿媳妇肯定就爬不到他头上去。 可是自家八辈子都没出过打媳妇的?爷们儿,她就笑?着把楚韵叫来,给了她两匹红娟布说:「今夏热得?慌,你?娘家也没陪啥好料子,这两匹布你?拿走?裁衣裳穿吧。」 尽管已?是秋天了,但这确实是楚韵嫁杜家后头一回得?的?杜太太的?东西。她捧着布回来瞅着小荷老师漆黑的?后脑勺,心虚了。 冷不丁让人背这么大一个黑锅,她不对,但她努力澄清谣言了。 努力后还不成,楚韵就不费劲了,干脆脚底抹油往乡下?熘去躲着,耳不听?为净。 她一跑杜容和也跟着跑,当然他除了之外也对稻子很感兴趣。 两人看着田窃窃私语。 杜容和:「这稻子能长得?比皇庄的?好吗?」 「人家亩产传说是九百斤,我哪敢想?这几亩地的?稻子最后种出来能超过普通稻种的?亩产三百斤就不算白忙。」 楚韵把小木牌指给他看,说:「这块地的?禾苗发?出来也不太行,等到灌浆估计许多都是空壳。靠着河水的?那两块,出来我先看看产量,要是比秦老他们种的?产量大,我就把这些佃户的?良种买下?来送到乡下?去。」 丰年?乡如今用的?稻种是蝗灾后衙门发?的?,衙门发?的?粮种,犹如杜家老米,需要长期食用获得?抗体?人吃了才不会出事。 杜容和:「新良种你?要不要送回去?」 楚韵:「等我的?良种稳定一些,产量更多后,我就再送点回去。」 不过这次她就只打算送二十斤种子给里正,让他自己种。 接下?来乡里怎么样,楚韵就管不上了,事情做到这里她已?经?良心无欠。 两人来回在乡里和胡同里跑了几个月。 到十月份,水稻就熟了。 收下?来以后的?成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有放寄生草的?那亩地颗粒无收,但放了寄生草的?地,亩产竟然达到了五百斤,三块地一共收了九百斤的?米。 这些稻子很特别,灌浆时楚韵就摘下?来看过、吃过。知道它?的?内部?呈现出一点淡淡的?绿色,还带着一点浅浅的?花香。 这跟京西稻的?区别很大,京西稻是带一点浅红的?稻米。 收下?来后也确实如此。 大家看着粮食都捨不得?吃,以前他们一年?只能种一季稻,其他时候就种豆,一年?到头忙个没完还得?饿肚子。 但是如果能一年?种两季五百斤的?水稻,情况就完全不同,至少灾年?厄月时破家的?机会小了一些。 他们捨不得?吃稻子,都想留着做种,楚韵咬牙蒸了一锅,让大家传着吃一口。 新米圆润饱满,晶莹剔透,是绿色的?、馨香的?,是带着一点生活苦涩的甜。 大家都很珍惜,舔着牙齿说:「种了这么多年?地,从来没看过这种能在七八月再种一次的?绿梗稻。」 楚韵终于也放下了悬着的心,如果种出来是京西稻,她还要想一下?怎么办。 第95页 她要怎么解释自己的稻种?会不会有人把稻子抢走?? 现在地里长出来的是全新的种子,它?产量没有京西稻高,米也完全不一样,拍马屁还能说是效仿康熙之行,得?天庇佑才找出来的?。连李佑纯问?起来,她都可以说这个不是从他哪里得来的种子。 杜容和百思不得?其解,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佃农竟然能用贡稻种出了新品种。 楚韵同他商量:「小荷老师,你?把这个稻子拿出去问?一问?,看是不是新的?,若是新的?咱们以后卖遍天下?也不怕了。」 杜容和不似从前那般能从宫里捞钱,对田里出息的?事也很上心,不要她多交代就带了几碗煮熟的?稻子出门问?了一圈。 这不是他奸诈怕被人偷种子,只是小荷体?贴,想让各位大人吃上热饭。 农官看了都说这个是新品种,还问?他在哪里买的?,杜容和就熘了。 他回来后大家就放心地开始分粮种。杜容和的?三十亩地一共有八户佃农,一户人种三亩多田。 大家一人能分二十斤粮,他们还想再多租别的?大户两亩地种。 野牛沟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中,大姑娘小媳妇都挎着篮子出门,想割两斤肥肉剁碎了熬出油下?面?吃。 粮食多了,她们的?嫁妆也会跟着一起多。 姑娘们围在一起说说笑?笑?。 杜容和突然说:「今年?十月到十一月要征劳夫去修南巡和北巡的?路,野牛沟的?人也要去。」 楚韵的?笑?僵在脸上,道:「他们不是给你?做事的?吗?怎么还需要服劳役?」 杜容和就跟她解释:「他们不仅佃我的?地,也佃乡绅的?地。」 最关键是的?事,地主对佃户不在意,这户人没了换一户地里照样有出息,在他们眼里只有土地值得?保护。 楚韵叫来秦好女问?:「你?们乡的?徭役是怎么服的??」 秦好女直接跌在地上问?:「要服徭役了?」 楚韵没有答话,杜容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种话。 秦好女是明白人,一下?就懂了,她说:「我们乡是按户来,每一户都要出一个成丁。以前我有三个舅舅,他们都修桥铺路累死了,去年?我哥去了也没有回来。今年?家中无人,爷爷年?纪大了,好男又没有成丁,只能让我爹顶上。」 家里没第一个人时,秦好女还能哭一哭,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光是丈夫儿子和兄弟,这些事她的?子孙后代都要做。 京里京外的?徭役都是无偿居多,满族官兵和奉差官员态度蛮横,像秦家这样有去无回的?贫民数不胜数。不光是他们,即使是州县官和家世普通的?官吏士绅也难免蒙辱。 秦好女不仅看过他们虐待乡民,还见过他们拿鞭子打士绅,这些官都没办法?,她们能有什么办法?? 到了这个份儿上,秦好女只能笑?:「今年?有你?们帮忙,粮食很多,能让我爹带过去吃个饱。」 杜容和听?得?有些发?堵,他跟秦家人相处久了,态度已?经?从「这是我的?奴僕」转成了「这是我的?熟人」,自然无法?对他们的?生死再如往常一样视若无睹。 他嘆了口气,私下?跟楚韵说:「我想想办法?,看能不能让野牛沟的?人不去。」 楚韵就知道他是想以良种邀功。 这些良种肯定要献上去,不光是旗人,天下?人得?了好东西都得?献上去,不然就是有反心,不恭顺。 孝心也是劳役,天下?人都得?服。 交种子时杜容和说得?很清楚,说这个是佃农和楚韵不小心发?现的?。 这些良种果然让杜容和和楚韵出了迴风头。这些产量不如京西稻,康熙的?种子库有很多这样的?种子,他要了几十斤过去交给皇庄的?人试种,还特意准许楚韵出门照顾土地,让她明年?这个时候再多种一些把良种留给他。 等到产量稳定能对外公布时,再赏他和楚韵。 这些都是君臣私话,不为外人知。 杜容和看这个大爷这么好说话,就顺理成章地问?了一句能不能分给这些发?现良种的?佃农一些田,甚至还拍了下?马屁说:「吾皇爱民如子,黎民皆颂圣恩。」 杜容和是个从来不对上提要求的?人,包衣教导儿孙也是教他们听?话、懂事,不要胡闹。 他也知道给佃农地是很敏感的?事,这些佃农失地都是因?为多尔衮跑马圈地,把农人赶出了自己的?土地,八旗共同把良田占为己有的?成果。 他发?现这些佃农既没有地又要负担这么重的?徭役,当真有些可怜。 佃农的?话题,杜容和不敢碰,但他想以发?现粮种之功要几亩田应该是可以的?。 这句话还是闹出事了。 楚韵和杜容和心里也有些清楚,因?为以往密折递上去后很快就能有回应,但这回他们等了两天都没等到回音。 第三天杜家门前来了个面?白无须衣着华贵的?人,恰好遇见出来说闲话的?何妈说自己是来找杜三爷的?。 这个人自称姓高,让楚韵和杜容和口称他高五爷。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认出来这是太监,甚至很有可能是御前太监。 高五爷私服登门,自然不想有人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第96页 所以进门就熟门熟路地去了主卧待客的?小厅,让杜容和在屋子里朝北方?跪着。 自己替上口训:「笔桿援民和操持实务大不相同,念你?初犯又有些功劳,在家跪一晚长长教训。」 这是在说他爱名声,实际对治理国家一窍不通。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自己还是不该说给佃农请地的?话。 楚韵听?多了野史,怕太监折磨人,从箱子里掏了十两银子,跟何妈说:「何妈妈,你?跟李叔去外边治一席海参席不管多少钱,让他们做了赶紧送过来。」 一桌子菜来得?很快。 海参席要有三大件:红烧海参、清蒸鸭子、红烧鱼。 另外还得?有八凉盘八热盘,都是瓜子花生滷鸡汤泡肚炒软鸡之类的?小菜。 最后还有甜咸点心和四个饭菜,何妈妈买的?这家是清鸡丝、红肉、烧肉饼和海米白菜。 本来一个海参席要八千五百文,现在要得?急,就给了店家整整九两银子。 或许对待太监用不着这么小心,但小心总比小荷老师受罪好啊。 饭来了之后楚韵就跟着何妈一起往里搬菜,她想看看杜容和究竟怎么样。 但开门的?不是小荷是高五爷。高五爷笑?着把东西提进去,说了句「奶奶留步」接着把门又紧紧地关着。 过了半个时辰,楚韵又不死心,想自己跑过去收残羹剩饭,高五爷拦住她,笑?:「这样的?粗活都是下?头人来做的?,我是什么身份,怎么好叨扰三奶奶。」 楚韵就明白高五爷不怕她看到不该看的?听?到不该听?的?,而?是单纯的?认为她这样做不合「规矩」。 其实杜家人成天把规矩挂在嘴边,那也就是个花样子,说得?比做得?多。 这套在高五爷面?前行不通,楚韵只能笑?着下?去换了何妈去。 高五爷倒是没拦着何妈。 何妈在黄米胡同什么没见过,她进去后都没瞅着自家三爷,就看见桌上摆了几只碗,有几只是用过的?,有几只碗里的?菜米热气儿都没了,米上连粒油都没有。 丢了吧造孽,但剩菜她是不会给主子吃的?,于是就收拾过来拉上丫头们一起吃。 喜鹊夹了两筷子嘴里就被刺开一个口子,捂着嘴呸了一口,道:「何妈妈,你?要死了,怎么往菜里放牙籤。」 何妈妈吓了一跳,两只手都去翻桌上的?菜,每道都翻了五六个牙籤出来。 这满汉席贵,鲍参翅肚都有,别说丫头婆子就是杜家主子也就过年?过节能这么吃几回。 嘴被扎两下?又怎么,慢慢吃就行了呗。 喜鹊扯了只鹌鹑腿,小声说:「咱们老主子不是不爱吃人参吗?这高五爷我瞅着来头不小,恐怕家里规矩也大,顿顿都得?表忠心。」 何妈听?着这话,把白面?皮细嗓音在心里又过了一遍,嘆气想,这忠心最好是在心上不是在屁股上。 她没想太多,只是单纯的?以为这是只男狐狸精,楚韵不说话是在伤心。 楚韵不知道何妈在想什么,她坐在隔间听?不见动静心里越来越慌。 这种无声的?静默更令人触目心惊。 这对楚韵的?震撼非常大,在乡下?,乡民为争口春水能把里正鬍子拔了,何曾见过为一句话没说对就让人跪一晚上的?官威。 她听?过清朝是君主集权的?巅峰。大家都知道这个,但具体?是什么意思,楚韵说不上来。 这两个月她感受到了。 首先是小荷老师的?差事。 小荷老师一只虾米都是直接对老麻子服务。他当差有品级比他高的?同僚,但这些同僚管不了他。同样,他心里有个鸡毛蒜皮的?事,也绕不过老麻子去找同僚,第一个跟同僚商议,一个不忠的?帽子就下?来了。 换在现代想一想,大家跟校长说话的?时候都不多啊。 但是在这里,皇帝就像x,要想解开谜题,为官做宰八旗子弟和汉臣,没有任何办法?绕过他。 第二,黄米胡同的?居民一直生活在他的?注视之下?。 楚韵在这里已?经?住了半年?,跟胡同里大部?分人一样,都没有见过康熙是什么样子,说话是什么声音。 但她发?现没人会对这个老主子陌生,尽管有的?人一辈子都没见过他,到死还是会笑?着感慨「老主子会疼人」。 这太吓人了,她一个乡下?人哪见过这么大阵仗! 想到这里,楚韵又有些担忧,过去的?阵仗小荷老师司空见惯,但今晚的?阵仗恐怕他也是第一回 。 她很害怕杜容和出来后会变成什么样。 响鼓需要重锤敲,杜容和在这之前没有被真的?锤过。 杜容和在饭厅朝着北面?跪着。 高五爷刚才给他夹了一些菜,自己坐在桌上,让他捧在手上跪着吃,还说:「能为老主子跪一跪的?人都是得?用的?人才。」 这些饭不能不接,不接以后不知道会被说成什么样。 杜容和接过来慢慢吃着,还有心思想,原来鸭子吞得?快就不腥,红烧鱼的?酱有些甜,不如他在另一个饭庄吃的?味道好。 大米也是,虽然是新米,但就是不如小韵种的?香。 吃完了,他就把碗放在地上。 下?跪对他不算难事,清人惯于下?跪,跪这个跪那个如同吃饭喝水。 第97页 再说家里并不寒冷,楚韵喜欢暖色调,她来了以后帐子床幔就被他逐渐换成了淡紫、银红。 屋子里就更暖了。 跪在蒲团上,杜容和目视白墙就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应该再娶楚韵一回?以前他们两人都不太甘愿,不甘愿的?亲兆头不太好。 等出去以后,他打算抽个空把房间弄得?比现在更漂亮。 杜容和是可以同老主子说小话的?人,他跪着高五爷也不敢坐着,老主子讨厌他们不守规矩,要是被知道,他也讨不了好。 但这种罚站的?资格也不是人人都能有的?,高五爷腰酸背痛,心里痛快,脸上也笑?眯眯的?。 楚韵在花房打了个地铺,她也一夜都没睡,一直听?着那头的?动静。 一直到次日卯时前,高五爷才笑?眯眯地出来。 楚韵衣服都没脱,听?见动静就跑了出来。 高五爷站了一夜,但脸上一点儿也看不出憔悴。楚韵拿着早就准备好的?银子递给他,里边有两个梅花小锭。一共二十两。 她不知道该给多少,只能往多了拿。 高五爷颠颠银子似乎很满意。 楚韵这才放了心,但她并没有去看小荷,而?是转身回了花房,躺在地铺上待了半天都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她害怕自己见到的?是一个全新的?人。 何妈过来时就看到她抱着被子怔怔地坐在地上,身上还有泥巴,擦着眼泪把人拉起来说:「好孩子苦了你?了,咱们再使使劲,把他掰回来,一三爷他以前不喜欢男人,这回是鬼迷心窍了。」 楚韵听?到她是误会小荷在乱搞,这么紧张的?时刻竟然活活被逗得?干笑?了两声。 何妈拉着人,虎虎生风地踹开卧室大门。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在揉腿,刚刚抽筋抽得?他差点爬不起来。 但这样狼狈的?场景怎么好让女孩子看到呢? 他勉强坐到榻上,梳了下?头髮?。 即使如此,发?丝还是有些凌乱地搭在耳后。 在何妈眼里,这是风流的?罪证,她冲过去用热帕子煳在杜容和脸上抹桌子似的?抹,抹完了出来又抹着眼泪推楚韵进去,悄悄道:「我看过了,床是干净的?,想是没胡来。」 楚韵唔唔两声,都没听?清楚何妈在说什么就被推进去了。 她朝着杜容和看去,他坐姿端正,手里还拿着一卷书,一点看不出异样。 杜容和早把耳朵竖起来了,等了半天不见人进来,转头看她跟淋湿的?狗似的?,警惕地睁着眼端详自己,可能是吓着她了。 杜容和含笑?起身扶着人在榻上坐下?,如同扶着易碎的?花瓶。 他含笑?道:「小韵,我有好消息,过几日秦老他们服徭役,我可以去监工。」 第051章 大雪压青松 楚韵念小学?时?有一个喜欢的同桌。他父母很早就离婚, 把他放在亲戚家寄养。这个男孩子生如清风朗月,人也挺如松柏。楚韵会在歌词本上?写他的名字。 但每次写了不久,下边就会多出一行好看的字。 「要好好学?习哦」。 这个本子被楚韵一直保留到穿越前。 她?还记得同桌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李心草。李心草同学?从穿开裆裤就做过拾金不昧、扶老奶奶过马路之类的事。 班里同学?习惯有什么事都寻求他的帮助。 李心草和楚韵的家在同一个方向?, 为此他经常送她?回家。 因为楚韵回家路上?会路过一个垃圾屋。 收垃圾的大爷是个很喜欢虐待动物的老不死, 听说精神上?有点?问题娶不成媳妇, 也养活不了自己, 政府可怜他就让他守着垃圾堆过活。 同学?们经常看见他捉流浪猫狗进去掐住它们的脖子, 久而?久之大家就不敢经过那处垃圾屋了。 但那座垃圾屋是楚韵回家的必经之路, 大人不太相信老大爷会做什么事, 只有同龄人会互相体谅。 李心草从小学?二年级就送楚韵上?下学?, 一直送到高二结束。 高中毕业前,那个大爷折磨够了小动物,开始猎杀更大的动物,这一回他把目标放在了楚韵身?上?。 他把这朵花和护花使者一起关在了垃圾堆里, 李心草身?强力壮, 一个人很快就挣脱了束缚,打开门就带着楚韵往外?跑。 那个大爷拿着菜刀在后边追他们, 楚韵体力不如他, 渐渐就被追上?了。 李心草看着寒光闪闪的刀停住了脚步, 脸上?浮现出挣扎之色。他热心、善良、正直,但这都是在安全?的范围内。 楚韵经常想起他当时?的样子。 李心草想救她?,可又害怕刀锋,最后还是理?智占了上?风,他丢下楚韵跑了,并且没有回头。 他跑去了周围人家喊人顺便?报警。 这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但对?过分正直的人来说,这种举动会让他们的良心饱受谴责, 甚至性情大变。 楚韵跑不快,但力气不小,那个大爷被她?踹了几脚就跟虾子似的缩起来了。 在这之后她?再也没有遇见过李心草。他高考考得依然很好,据说人完全?大变样了,变得沉默寡言,还去看了不少心理?医生。 李家父母后来在群里说他是承受不起自己当时?没有选择去做一个好人,这把他从前建立的人格彻底击碎了。 第98页 楚韵不怪他,这不是他的错。十年,七千三百个来回,从校门口的榕树到家门口的樱桃树,她?一直很感谢李心草为自己的少女时?代编织了一个美梦。 甚至她?有时?会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她?想告诉李心草,七千三百个来回里,直到最后一次,自己都是喜欢他的。 但这些话楚韵没有机会跟李心草说了,因为他跳楼自杀了。 楚韵害怕昨晚对?于杜容和,就像那把刀对?于李心草。 但这句话犹如清风吹散了月周迷雾。 她?心里浮现出一句亮堂堂的话。 小荷在这个漆黑的屋子里跪了一夜后没有改变本性,他抗住了从天而?降的刀! 「是吗?这个差事怎么来的呢?」 杜容和不是没怕过,但每当他想低头时?,就想起楚韵挑粮的手?,这双手?看着瘦弱,实际却?很有力。 他也想做这样有力的人。 杜容和把她?拉过来坐着,起身?倒茶、拿糕饼粽子糖,很轻松地开口。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让我去,可能是还要用我吧。」 康熙朝确实很缺人,民间有才华的士庶很多都不愿意为官,宁愿躲到山上?衣不裹腹地过一辈子,也不愿意当了进士之后被一个汉话都说不顺熘的贵族骑在头上?。 满人已经不像刚入关时?残暴,他们现在更愿意把精力花在维持稳定上?,这样大清的天下才能千千万万年。 这些不愿意做官的有识之士,打不得杀不得,成了滚刀肉。 这时?一个在满汉之间穿梭的毛头小官同样也很重要,所以笔帖式这个位置才这么值钱。 杜容和更不一样。包衣是皇帝的私物。皇帝更放心把事交给自己的东西去做,自己的东西打骂也是家事,不容外?人说三道四。 杜容和还在喋喋不休:「这次野牛沟不是在当地修桥铺路,他们要被抽调到西北方的大王庄去修路,说要把路拓宽一倍,今年宫里似乎有什么活动要从这里经过。」 至于这个活动究竟是什么,他就不知道了。满人很喜欢外?出,今天修这条路明?天修那个庄的大家都见怪不怪。 楚韵在听到西北方时?脑子里一瞬间闪过了一点念头,但她?一下子没抓住。 杜容和看她?愁绪绵绵,用手?在她?眼前晃一晃说:「我过去是通过内务府安排,不会暴露真正给我安排差事的人。你不是喜欢出门吗?到时?候我也带着你一起去。」 不过楚韵能出门如同他的差事,都不是能放在明?面上?的话,就算为上?当差闹出事了,或许也不会有任何人为他们说话,所以到时?候出去还是要悄悄的,让她?打扮成随从更好。 他没有后悔,在亲自领会了「不顺」的后果后,他还是愿意带上?自己一起出门。 楚韵发?现他比自己想得更坚强,她?的目光变得温柔了,好像看到了一株破土而出的禾苗。 这株禾苗一直被重石压在泥土里。 但她?知道在一刻后,它有了成为松柏的能力。 对?于老农般火热的目光。 杜容和脸色微红,头上?都有些出汗了,昨天跪在地上?前途未卜时?,他都没出这么多汗。 原来她?喜欢的是这样的人啊? 何妈托着板凳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半天,都没见楚韵摔筷子摔碗,她?都准备好要是三爷打人就冲进去一展雌风了。 两人好端端的说着话,何妈愣在门上?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去。 楚韵和杜容和最后是笑着一起出来的,连头髮?她?都给重新用干净的黑丝线一起编进去梳好了。 小荷头髮?又多又亮,玩起来像大型芭比。 何妈看楚韵这么温柔都有些不适应,但人家两口子的事儿,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不好多说,只是可惜三奶奶这么好一个姑娘。 不止何妈可惜,杜家人都挺可惜的。 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跟一个白面书生促膝长?谈?这不是中风了吗? 他们都开始问这个高五爷是什么来头,杜容和支支吾吾的不肯说,这就更可疑了! 杜容和呢,已经债多了不愁。而?且他发?现做个恶人比做好人舒服得多。 像杜老爷,在这两件事后已经不怎么把他叫过去传授做奴才做儿子做人夫的经验,还苦口婆心地劝他对?儿媳妇好一些,多给他生两个孙子孙女。 杜太太也很少对?楚韵横挑鼻子竖挑眼,说她?不会伺候男人云云,她?私下还跟女儿杜月说:「以前没见你哥有这毛病啊。」 杜月对?长?得好的人都挺有滤镜,杜太太以前带她?去看陈世美的戏,那个陈世美是个俊小生演的,她?一直等到狗头侧都落了,还在等刀下留人的反转。 她?小声道:「他一定是有苦衷的。」 杜太太愁得:「男人都是狗,狗改不了吃屎,等他开始觉着屎(高五爷)好吃就来不及了。」 杜月挺喜欢楚韵的,她?们迅速联合全?家人把杜容和孤立了。 连何妈都不肯给他做好吃的了,顿顿都是浓油赤酱的菜,什么醋熘白菜,酸炒木耳,五彩大拉皮,酱肘子,葱姜蒜切得大块大块的,一吃味道直冲脑门。 一个男人又打媳妇又生花肠子,分明?是破家的表现。 杜容和跟在楚韵屁股后在乡下钻了几个月,对?「谁知盘中餐,粒粒皆幸苦」有了深刻的体会,再不喜欢也没有嫌弃。 第99页 他努力把这些东西都吃掉了。 何妈目瞪口呆,收拾完残羹剩饭就出去拜庙子。 杜容和是个很会跟自己独处的人,没人理?他,他还觉着是自己积德了,让碍眼之人都不敢靠近。 楚韵看得肠子险些笑破。 直到李叔去领了这一季的老米回来,杜太太领着闺女外?孙女凑过去面带喜意地吸了好一会儿霉气,才肯给杜容和一个好脸。 罕见的是,杜太太还专门转悠过来跟楚韵说:「听说你种的稻子熟啦?不知道究竟是啥味儿呀?」 要是懂事的媳妇,这时?就该主动上?供。 楚韵不是这样的大方人,她?故意问杜太太:「对?,熟了。我给娘做老米吧,这新米不够味儿,怕入不了娘的眼。」 杜太太能乐意就有鬼了,她?吃屎都得掐尖儿,道:「老米吃了几十年,也该思苦想想老主子,你晚间叫厨房蒸些来吧。」 楚韵现在手?上?还有四五百斤稻子,但她?都是打算再找试验田扩种的,等到明?年六月,稻子就能大丰收,到时?既能多卖钱又能大推广。 这个扩种的冤大头她?都想好了,她?认识的最有钱最有能力扩种的人,不就是李佑纯吗? 旗人的成丁,原来是一丁能分三十六亩地。从顺治起,旗人人口增多,京郊的地又早叫他们圈完了,杜容和这代的旗丁就已经不分地了,都是老子分给儿子。 只有简在帝心的宠臣能额外?在京里得到大片的土地。 楚韵已经跟小荷老师商量好,要把这个种子高价卖给李佑纯,让他用熟练种新粮、保存良种的李家人第一波扩种。 所以面对?杜太太的命令,她?就吝啬的只蒸了一小桶。 这一桶也足够杜家人惊讶的。 一点?点?浅绿色的米,跟碧粳米比不上?,但在寻常人家中也算新奇,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吃上?赐下来的玉泉山碧粳米。 杜太太吃着米转头也想起李二少爷给她?的种子,道:「这就是拿李家稻子种出来的?」 楚韵笑:「苗发?出来但长?得不好,想是胎里有些弱症,最后也没生个什么东西,稀稀拉拉地长?了一点?不太成,这是我和佃户自己种出来的。」 杜太太一共生了七八个孩子,有几个都是胎里没养好,生下来不满月就没了。说种田她?不懂,说胎症她?立马就转过弯儿来,道:「也是这话,那个种子拿回来我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能生个什么金蛋?」又说楚韵「还真是乡下人出身?,侍瓜弄草有两把刷子。」 杜老爷遗憾李家的稻子没种出来,但他心思活络,道:「虽然不是他给的种子,但毕竟是你媳妇亲自种的,拿了人家的东西,纵没个结果,装几盒子过去也不失礼。」 当然,要是能顺便?拿几张诗会的帖子就更好了。 楚韵想同李佑纯做生意,这事早就记在杜容和心上?,顿时?放下筷子笑:「这个不急,等过两日我去监工,顺路亲自给他送。」 杜老爷放下筷子呆呆的问:「监工,什么监工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再说监工不是贱活吗?怎么轮到前途光明?的笔帖式来做了? 杜家人在饭桌上?都静悄悄地竖起了耳朵。 第052章 这两个字很美 徭役是一件基层差事, 年年都有,而且遍布周围全国各地,老百姓也闻之色变。 但监工的皂吏在?有品级、有出身的人眼里, 那?就跟蛆虫差不多。 包衣是不够尊贵, 但怎么说也是不够尊贵的「人」, 而不是什么飞禽走兽。 去做监工与蛆虫混在?一起, 在?上流社会, 这就是失去了他们「谈笑有鸿儒, 往来无白?丁」的名声。 杜老爷感觉一切逐渐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他是个苦出身, 生下?来父母兄弟都打仗没了, 剩他一个人独木难支,做什么都只能捡别人的剩饭,就连打了胜仗瓜分户富财产也轮不到?他。 后来他跟着那?个挡箭的贵子四处熘达拿大户的金银珠宝也没什么见识,以为金子就是最值钱的, 裤兜里靴子里都装满了这个。 还是那?个贵子的近仆看他袖子被砣出洞, 金子扑通扑通掉在?地上忍不住发?笑,告诉他悄悄把珍珠和香料藏进辫子里。 杜老爷存下?的这个钱, 家里谁也不知道。他捨不得给老的少的花, 连娶媳妇都是郎家出钱更多。有时?他甚至会忍不住去看下?仆的肥棉裤, 猜测他们是不是也往里裹了杜家的米粮走。 他成天担心?*? 这个就多花了几个钱,哄劝郎氏给家里下?仆发?透薄的细棉细纱,做成又短又不禁穿的衣裳。 没想到?竟然还让杜家落个善待僕人的名声,甚至许多佃户风闻此事。宁愿少一点分成也要?依附过?来,佃他的地。 杜淳风通过?这些意想不到?的好处,一辈子就想明白?了一件事。 一个人出身卑贱时?, 对上恭顺忠心能挣大钱。 一个人出身尊贵时?,御下?有术, 家风清正能挣大钱。 名声,就是钱。就算是装出来的名声,也是值钱的。 楚韵就是他给小儿?子找来的值钱货。但这姑娘在?杜家待得白?净贵气许多,他儿?子怎么反而越来越不值钱了呢? 杜老爷嘴里苦哈哈的。 杜容和唯一能交代的就是:「这是内务府的安排,儿?子也不知为何。」 第100页 内务府的安排,普通旗人没办法反抗。 杜老爷沉默了一会儿?,迈着瘸腿说:「我去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一求贵人,希望贵人能看在?这条腿的份儿?上,给你换个差事。」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发?生,他还想做更有名声的人,挣更多的钱。他再也不想捡别人吃剩的了,老家人剩的也不行! 楚韵差点被菜噎着。 她?没想到?杜容和去做监工能引起杜老爷这么大的反应。 这老头子讲忠心,即使这条腿救了那?个贵人,他也从来没登过?贵人门,赏也好罚也好,都只对着老主子的方向磕头,老主子让收他才收。 老主子日?理万机,没空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内务府却记住了杜家的「忠心」,经常有事干都会找他们,要?不是杜容锦看不上这些差事,大房也能过?得顺风水水。 但杜老爷从来没说要?给好大儿?求个贵差。 楚韵眼睛熘到?杜容锦身上,想看看他的反应。 杜家是带有满人作?风的汉人,他们家里对嫡长子的态度跟普通小民之家没什么区别。 杜容锦也很有长子做派,如果拿到?的东西不是最好的,他宁可不要?。杜家三兄弟,也只有他高娶了一个媳妇。 楚韵可不是傻子,她?盼着杜老爷和杜容锦为杜容和的差事打起来,让自己和小荷再一次渔翁得利。 让人想不到?的是。杜家人的反应在?这件事上出奇一致。大家都不能容忍杜容和去做这样卑贱的差事。 剩下?的两兄弟都说:「辛苦爹走一趟,我们也去找找朋友亲戚,看看能不能把老三捞出来。」 楚韵注意到?他们用了「捞」。 她?又长了见识,监工在?他们乡下?是大老爷,人家也是吃皇粮的。就是放在?现?代,基层公务员也是要?挣破头的。 原来这只是对穷民百姓而言的「好工作?」。这份差事对于杜家人,不亚于流放宁古塔,他们不仅看不起监工,甚至会以此为辱。 然而前几日?在?屋子里,小荷却是笑着把这件事说给自己听的。 小荷身是此山人,他能不明白?山里的蘑菇哪一种是有毒的吗? 剩下?话她?就没怎么听清了,脑子里乱闹闹的。魏佳氏还给她?揉心窝子顺气,劝她?:「凡事想开点,咱们家里还有人在?,我和二?爷不能让你们受这个罪。」 就连最温柔的魏佳氏都是这么想的,楚韵都不敢想这些还能好好说话的男人心里对小荷是什么看法了。 如果做一个为民有利的人,对杜容和的身份是奇耻大辱,那她狠得下这个心让他去做这些事吗? 其实人家之前十几年都过得好好的。 纨绔子弟,纵马奔腾,偶有愁绪也不过?是躺在?银子上过?闲得慌。 楚韵最后是被魏佳氏扶着回屋的,连杜容和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她?取了大木头梳子,把头髮?给他拆下?来。 杜容和是个爱洁、追求生活乐趣的人,为了不让辫子看起来粗细不一,他在?屋子里存了至少两抽屉的黑线,梳头时?会让人在碎发多的地方编进去。 她?一下?一下?给他通着头,问:「老爷太太看着是来真的,他们真的会去找人吧?」 杜容和:「找人也没用,除非他们能求到?宫里去,咱家哪有这个关系?」 楚韵:「那?你呢?你想做这件事吗?你会不会觉得折辱?」 她?总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这可真是让人难为情…… 杜容和心中一嘆,接过?梳子把楚韵的头髮?也拆下?来,给她?梳着头,慢慢说:「如果是一年前,让我去地里做监工,我的反应跟兄弟们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这样卑贱的差事也会被他视作?奇耻大辱。 五六岁时?,家里告诉他以后要?娶乡下?姑娘他还发?过?脾气呢。 但他的反对没用。 父子不仅是父子,杜老爷跟他也是统治关系。杜容和在?自己的婚事上就醒过?来了,他的父亲也盼着自己跪着跟他说话。 事情究竟在?哪里改变的,他其实也在?想。 可能是在?他的父亲,亲自为他娶了在?旗人眼中身份卑贱的媳妇后的那?个新婚之夜。 他放弃了行使丈夫的权力,就註定以后要?节节败退了吧。 杜容和:「换成现?在?,我看我爹不高兴,心里十分痛快。折辱不折辱的,随他们去吧,要?是咱们差事做得好,至少服徭役的人会感谢我们不是吗?一个人哪里能样样好处都占全?无非是得了一个人的情,就得不了另一个人的情罢了。」 楚韵笑起来,只要?他不觉得委屈,这就足够了。 不过?这事杜容和也不是不头疼,道:「只是要?辛苦你,咱们家之后要?热闹几日?了。」 一语成谶。 杜容和去做身份低下?的监工,困难表现?在?方方面面。 首先?是家里的男人动?用了一些关系,想拜託内务府把杜容和换下?去,这件事理所当然没有做成,毕竟是金字塔塔尖的人吩咐下?来的事,谁有能力改变呢? 官场上处处碰壁后杜家人仍没有放弃。 杜家的女眷开始走动?了,杜太太希望儿?媳们认识的手?帕交能够给丈夫吹吹耳边风。 第101页 闵氏和魏佳氏对这事十分积极,这不是因为他们对三房多热心,多想做好嫂子,更多的是要?考虑整个杜家。 杜三爷低贱了,难道他的嫂子哥哥就会很高贵吗? 她?们自发?提着米面肉蔬绸缎布匹,想回家游说父母兄弟去为杜容和说说话。 这些钱当然要?记在?三房帐上。 杜容和以往不会计较这个钱,几两银子拿就拿了,他还能捞更多。如今他存款不丰,自然捨不得。 两个嫂嫂还没上驴车,他就带着哥哥把人拦下?来说:「嫂嫂们别跑了,这事换不掉。」 杜容锦安慰他:「就是换不掉,我们也可以通融一下?管事的,找个别的什么人冒一下?你的名,不必让你亲自去。」 皇帝发?的话还能有冒充的?但这事又不能说出来。杜容和闭了闭眼,顶锅道:「……这是我自愿的,你们就是找了人替我,我也要?自己去。」 院子里一片寂静。 率先?出声的是杜老爷,小花也不吃米了,他一抽鞭子就要?甩过?来。 杜家人对上的关系,第一是杜老爷,第二?是杜容和,杜容和的差事离老主子更近,但大家还是要?尊老爱幼一下?把杜老爷放在?前边的。 杜老爷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上蹿下?跳都讲不到?人情,因为儿?子失了智,愿意去做这件事。 监工监工,卑下?之工。 杜老爷想起了当年捡人剩饭吃的自己,怒不可遏地拿着鞭子说:「不孝的东西,过?来给我跪着。」 楚韵一直在?旁边看着,这么长的鞭子打在?人身上得多疼啊? 她?拽着小荷老师往外蹿:「小受大走!」 杜容和是儿?子,爹要?打儿?子天经地义,他是不能躲的,他也从来没想过?去躲。 楚韵可不怕杜老爷,她?嫁进来第一天就知道杜老爷是想在?她?身上赚名声,再说他长得路人甲似的也不值得自己付出宽容的态度。 杜容和看得想笑,拉着她?想说:算了,你先?回去,我等会儿?就回来。 杜老爷真不敢对楚韵下?手?,他喘着气问小儿?子:「你不能不去吗?」 这事其实由不得杜容和自己,但他确实是愿意去的。 杜容和还是习惯性地想说一些圆滑的话,让父亲不至于暴怒。 但他惊讶地发?现?,从小黑屋出来后,这件事变难了一点。 杜容和张张嘴,几次都没编出话。 他眼睛转到?了拉住自己的手?上,这是他的妻子,是杜老爷口里的卑贱之人。 杜容和教了楚韵几个月满语,这几个月对他也不是白?白?浪费了,他在?楚韵身上也学到?了一件事。 人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但人的意志可以超越出身。 杜容和电光火石间想起了很多事。 楚韵第一天进杜家,她?就对自己说了「不行」。 与李佑纯吃饭时?,他也对面带哀求的女孩子说了「不行」。 那?么他为什么不可以? 自己为什么要?什么都为家里想,什么都为父母兄弟打算呢? 他也有自己不可辜负的好春光呀。 楚韵担心地看着他,杜容和安抚地对她?笑了笑,从地上站起来,第一次对父亲说了:「不行。」 他说「不行」。 杜老爷的眼里浮现?出错愕的神情,这已经是家里第二?个孩子对他说这两个字。 第一个是二?姐,读多了圣贤书失了贤良淑德之心,不想着用姻缘助娘家更上一层楼,反而自寻良缘,落得被人囚禁的下?场。 杜容和是第二?个,杜老爷忍不住想,这个孩子又能坚持多久呢? 杜容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是觉得自念书习字以来,逐渐在?自己身体?里生成的一张细网,在?他脱口而出「不行」后,在?自己心里碎掉了。 原来这些事做起来并没有这么难! 一种畅快由内而外地占据了他的身心。 他又慢慢地说了一次:「不行。」 杜容和渐渐微笑起来,他发?现?,不行,这两个字很美。 杜二?爷看事情不好,一边指挥大哥老娘把爹拖走,一边跑过?来劝弟弟:「你啊你,有什么事怎么不先?跟二?哥说呢?」 杜容和也有点抱歉,但他不后悔,所以对二?哥笑盈盈的。 杜二?爷嘆口气,瞅着杜老爷还在?喘气,真怕他又拿鞭子抽人,想了想,道:「你先?带着媳妇出去住两日?,等爹不生气了,我再叫让人接你回来。」 杜容和笑:「二?哥你怪不怪我?」 杜容泰没想到?他这么直接,摸摸下?巴,笑:「二?哥以后再也不操心你啦。你学会了说不,这很好。咱们三兄弟,就你最愚,有些事嘴里说说就得了,干嘛老老实实地去做呢?」 像孝顺这两个字,他就能孝不能顺。 只是孝顺是天道,弟弟转不过?弯他还能教着人不顺吗? 杜容和放下?心头大石,撩开袍子带着楚韵往外走。 李叔也要?跟着走。 何妈吃了一地的瓜,杜老爷鞭子拿起来她?都没吭声,这恨铁不成钢道:「蠢东西,咱们也跑了家里的东西还不得任人宰割,你看那?两个两袖清风的像有钱吃饭的样子吗?」 李叔停住脚,被老妻扯着熘回院子里收拾细软去了。 第102页 楚韵和杜容和身上没钱,好在?这年头可以赊帐月结。 两人先?租了辆驴车往旅馆走。 杜容和神清气爽,在?车里还拉着她?下?棋。 楚韵面色古怪,感觉自己像把别人家的姑娘拐跑了似的。 扪心自问,要?是没有她?在?,小荷能做出这事吗? 忤逆长辈、背叛阶级、如今都快流落街头了。 这对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人,难度系数也太大了。 杜容和:「你在?想什么?」 楚韵看着这张清俊的侧脸,摇摇头,心里想。 这是一朵被她?灌溉出来的花,恐怕自己真的要?为这朵花负责了。 第053章 猫鼠游戏 楚韵和杜容和出门不久李佑纯就得到了消息, 彼时他正在跟京里的汉人才子?一起赏玩古董字画,吟诗作对。 这些汉族文人想要为官做宰,只能?把希望寄托在成容若和明珠身上。只有这些正统的满人血脉能?为他们打开?向上晋升的通道。 对于李佑纯来说?, 他在京里代?替家族提供的, 只是一些口头建议和豪华奢侈的款待。 李佑纯对诗词歌赋谈不上很有兴趣, 这些只是长辈交代?下来的差事。 差事十分古怪, 要留心这群文人在说?什?么做什?么, 必要时没事也?可以寻点事给他们做。 除此之外, 李家长辈还吩咐他要打听朝中重臣的琐事, 包括乞骸骨以后的老?臣, 他们去世?后所留子?孙的生活状况。 李佑纯起初以为这是家族在排除异己?,想要抓住别人的小辫子?。直到他写到一位官声清廉的老?臣连收敛骸骨的薄棺材都拿不出后,不到半个月内务府就亲自送了三?百两银子?为老?臣发丧,又安顿好老?臣的妻妾遗孤。 李佑纯迅速明白了自己?在做的是什?么事!这几年他慢慢的摸索出了一个让人发寒的规律。 这个规律被他简单粗暴地分成四种。 第一种, 核实臣子?是否言行一致, 上述老?臣就属于这种情况。 第二种和第三?种被李佑纯分成了流言与暴力。 这件事做起来更?需要细緻人,处处留心京中不同?寻常的流言蜚语与各个胡同?乡村出现的强盗流寇。 重点关照的是, 这些行为举动与前明有没有什?么关系。 李佑纯是有忠心的, 但做着做着他就想笑。 满人对自己?始终不够自信啊。 在好笑之余, 他也?和很多耳目一样,看往人群时不免感到深深的恐惧。 大?家会忍不住地想,这些面带笑容的人群中,是不是也?有一双眼睛长久地注视自己?? 所以,他最?爱做的事是第四种——关心京种物价、搜刮优质农作物。 这一部?分被李佑纯排到了所有事的最?前边,物价与农作物与百姓生活息息相关, 写这个他也?会感到快乐,会告诉自己?, 看,你是在为老?百姓做事。 总结出这四个规律后,李佑纯就不喜欢住在人多的地方,他最?常待的住所也?从华美精緻的城中大?院变成了乡下各个村庄。 楚韵和杜容和出现在庄子?上后,他甚至猜测过这两个人是不是也?是什?么居心叵测的耳目,来乡下是想抓他的小辫子?。 楚三?奶奶要良种时,李佑纯感到自己?轻轻吐了一口气。 真好,这两个人不是来监视他的。 随后他发现了杜容和也?在做和自己?同?样的事。但比较奇怪的是这两夫妻的心似乎都比较大?,杜容和可能?还搞不清自己?在做的究竟是多恐怖的事,他甚至说?楚韵想要「做人」。 这令人匪夷所思,在旗人族群中,一个人说?自己?不想做奴才,就像一只猫儿突然说?自己?想做老?鼠一样好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更?可笑的是在见过家姐做奶娘后,李佑纯也?有这样的心思。 李家不思上进的歹笋,悄悄瞒下了楚韵「不顺」的消息,像一个真正的耳目那样,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她究竟会怎么「做人」,如有必要他会施以援手,帮助她成功逃脱。 如果方法可行,他也?能?照猫画虎。 如果她半途而废,身死道消,他也?不会有什?么损失。 李佑纯把这个观察叫做「猫鼠游戏」。 这只半猫会不会成功蜕变成自己?想做的老?鼠呢?还是会变成一只完全的猫? 李佑纯觉得是后者。 因为她要对抗的东西太?多了,首先是夫妻关系,夫为妻纲,她的一切活动都要在丈夫允许的状况下进行。 杜容和能?允许自己?的妻子?抛头露面行粗鄙之事吗? 在收到泛着淡绿色、亩产能?达五百斤的粳米时,李佑纯有些坐不住了,这些种子?能?活很多人,而且会比贡稻更?容易推广。 但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楚韵这只半猫确实获得了丈夫的尊重,她有了走?出杜家的能?力。 接下来,她一定还会想办法脱离杜家的掌控。 一个人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命和财都捏在别人手中呢? 李佑纯打算在「脱离杜家」这个步骤上做她的贵人,不管是她想和离还是想做点别的什?么都可以,他都会双手贊成。 贵人更方便观察被施恩者的动向。 第103页 他盼着楚韵和离,旗人女眷打官司会有什么后果?李佑纯很好奇。 这样他的阿姐要是想和离,衙门处理时也?能?有迹可循。 这个机会李佑纯始终没有等到,楚韵把小荷策反了。 她做了杜容和的贵人。 心腹小声地告诉李佑纯:「杜三?爷带着楚三奶奶离家出走了。」 李佑纯:「……他们如今在何处?叫管家备轿,你们替我把人请到别院去。」 管家听到吩咐刚要走?,李佑纯又改口了:「让人备马车。」楚三?奶奶既然想做人,那她一定不喜欢看见自己?坐在别人的背上。 马车里,李佑纯的脸上始终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这抹笑容从幼年时便被家族赋予,习惯后,即使在独处时他也?不敢松懈。 李佑纯真是没想到杜容和会带着楚韵从杜家离开?。 父母在不远游,难道他是在反抗父母吗? 父为子?纲,夫为妻纲。他们竟然都不打算遵守吗? 事情变得好玩了起来,看来想做人的不止是楚三?奶奶,还有杜家三?少爷啊。 这样,他就能?有两个观察者了,还是一男一女。刚好可以一个留给阿姐,一个留给自己?,真好。 楚韵和杜容和在半路被李家人拦了下来。 李家人准备了一辆宽大?的马车请他们上去,车里铺了软缎,旁边还有可以放茶水书籍的小柜子?,如果把杜家女眷出行的车比作桑塔纳,李家这个已经可以说?是高端线的古代?奔驰。 李家的僕人很体贴,一来就蹲在地上做人凳,讨好地道:「爷,奶奶,请上吧。」 楚韵迅速感受到了李杜两家的区别。 杜家的下人从家不做这种事,想想看,要是让何妈蹲下来让人踩,她不得把人挠死啊? 李家僕却连个招唿都没打就熟门熟路地跪在地上了。 杜容和没有踩人的爱好,他先跳了上去,接着一把将楚韵拉进去。 两人坐在车里感觉像被绑架了,都在想李佑纯把他们叫过来做什?么。 李家僕人有些手足无措,隐隐察觉到自己?似乎做错了事。只能?没话找话跟他们说?:「我们二爷是听说?爷和奶奶有些麻烦,想请你们过去小住,就当做朋友间互相帮忙。」 李家僕:「我们爷选的别院也?很幽静,是他从前为未婚妻准备的居所,后来……这屋子?一直闲置着,很少有人过去。我们爷说?让爷和奶奶安心住着,不会有人敢来打扰。」 说?到这里他觉得哪里没说?对,又干笑两声解释了一遍:「宅子?是新的很干净,没有住过人,要住的人还没进去就没了。」 楚韵:「我知道了,老?伯你不用?说?了,我们都清楚,李二少爷是好意,到时候我会为你在他跟前美言几句。」 李家僕一听有好评,马跑得又快又稳,不一会儿就把两人拉到了杏仁胡同?一座小宅子?前。 楚韵小声问:「他该不会看上我的种子?想不给钱硬抢吧?」 杜容和摇头,李二少爷是京中出了名?的好脾气,他不可能?对他们做什?么。 就算是真的杜容和也?不怕,他对家里没办法,对李家人还有些,挽着她说?:「大?家都是旗人,为一个人效力,说?起来也?是同?僚,难道他还能?对同?僚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吗?」 楚韵就放心了,她是个乐天派,既来自则安之。这个地方离郊外近,离大?王庄也?近,小荷过两天当差也?更?方便。 李家别院很精美,假山花园应有尽有,四处都挂了楚韵说?不上名?字的帐子?,看起来确实是为女眷准备的。 李佑纯在正院花厅坐着,他穿着细滑的天青色纱袍,还是如沐春风般笑着对楚韵和杜容和招手。 清俊贵气,比之前在庄子?上的李二少爷更?加气度不凡。 楚韵总觉得这张笑脸有点「非人」的面具感。 李佑纯让他们安心住下来,他自己?也?不会常来,这宅子?相当于半送给他们了。 两人当然不肯要,李佑纯也?没硬塞,只是笑:「三?奶奶送来的稻子?很好,我想把它们全买下来。我还想请三?奶奶替我看看庄子?。」 这个楚韵就肯做了。她哦了一声还想问更?多。 李佑纯却说?不急,等他们安顿好再来说?这件事。 利益当前,两个人果真没走?成。 更?重要的是,如果是李家人的要求,他们最?好还是不要拒绝。即使杜容和能?带着她出去,楚韵也?不想平白无故得罪人。 李佑纯是真心想要留住他们,想看看他们平时是怎么相处,怎么生活的。 他一个单身男人不好留夫妻两人,住的是前院,反而最?好的东跨院留给了楚韵和杜容和。 东跨院里边有一张自成天地的拔步床,贴了螺钿,还隐隐散发出香味。 杜容和胡乱淘的拔步床也?很漂亮,但他那个不能?关起来自成天地。 楚韵无论如何是不想住在这的,她说?:「让李佑纯自己?住吧,我宁愿住前院。」 杜容和看她手在床上东敲敲西敲敲就知道事情没这么简单,就问:「为什?么啊?」 楚韵把杜容和按在床上坐着,自己?离了八丈远说?:「我们乡下出过一桩事,当时差点吓死我。」 第104页 杜容和摸着下巴问:「什?么事能?把你吓着?」 楚韵:「太?多了这都数不清,像蛇和公鸡我就怕。不过我说?的是另外一回事。你不知道,我们丰年乡也?有大?地主老?爷。这个地主祖上养过一个女儿叫多宝小姐。多宝小姐从小就不落地,缩在拔步床上衣食起居。」 她以前还想过去多宝小姐家应聘丫头臊一下楚东陵的脸。 不过半路上就被多宝小姐家守门的婆子?刷下来了,这种大?户人家的丫头都是关系户,她进不去。 多宝小姐的宝床很大?,几乎是用?木头搭了一间小卧室。楚韵指指这个小荷屁股下的床说?:「就跟这个一样,衣柜、床、架子?、马桶、小榻,应有尽有,丫头睡的床都囊括了。人要是愿意,可以一辈子?住在床上不出来。」 多宝小姐被老?爷如珠似宝地藏了十几年,外头就有风声说?多宝小姐绝世?容光。 后来打嫁妆时,做床的工匠想一睹芳容,就故意把拔步床做成了中空的,等到交货他就熘了进去,白天看多宝小姐穿衣吃饭,晚上凝视她唿唿大?睡。 这个工匠就这么在几根柱子?衣柜和床底游走?躲藏。 楚韵说?到这里看着正襟危坐的杜容和笑:「诺,多宝小姐当年就像你一样坐在拔步床上。」 杜容和有点发毛了,不过他没有跳下床,而是笑着长臂一伸把楚韵捉了上来。 楚韵吓了一跳,躺在软软的床上跟睡在什?么人身上似的,从脚底一直凉到天灵盖,挣扎着要跳下去。 杜容和哈哈笑起来,手上用?了劲,她没有跑掉,他还好奇结果道:「最?后这个人找出来了吗?」 楚韵跑不掉,就睡到他袖子?上去了,尽量不跟床接触,她冷冰冰地说?:「找出来了,他一直藏到多宝小姐出嫁。抬嫁妆的人听到床里有动静,以为是耗子?就叫了几个妈妈一起找,结果在缝隙处对上了一双人眼。」 说?完,她转身对上杜容和的眼睛。 杜容和根本不怕,要真是鬼他还能?哆嗦两下,是人就没什?么好怕的了,还同?楚韵分析:「这个是乡下人怕女儿要嫁妆编出来唬人的,你是亲眼见的吗?」 楚韵瞠目结舌:「我是听老?太?太?说?的。」 至于老?太?太?啥时候说?的,好像是在她感慨多宝小姐孙女嫁妆真多后。 杜容和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楚韵:「老?太?太?真是奸诈啊。」 但她确实听完以后对拔步床产生了很大?的阴影,所以还是不肯睡这个,道:「李家的拔步床跟小洞天似的,要真有个人藏在里边也?不稀奇。咱们还是走?吧。」 两人顶着李家僕奇异的目光,婉拒了好屋子?,想要睡到前院。 李家其实还有别的院子?,但他们来得匆忙,这里又只有几个老?仆看屋子?,根本来不及收拾。 楚韵想换就只能?和李佑纯换。 屋子?里都是李佑纯的耳目,他知道这两人在里边说?了什?么。 李家僕问:「少爷,换不换?他们说?不换也?没关系,可以趁着提天还早,另外寻个住处。」 李佑纯:「别的院子?能?收拾出来吗?」 李家僕:「杂草很多。——换吗?」 李佑纯收拾好被子?去了东跨院,晚上一直觉得鬼影重重。 楚韵和杜容和睡了个好觉。 第二天两人起来就看见李家下人在抬拔步床。 楚韵抓了一个问:「怎么好端端的要抬出去呢?」 李家僕:「少爷说?他不喜欢。」 第054章 小荷的教育问题 「他不喜欢……」楚韵在嘴里把这句话念了一遍, 一下就意识到李佑纯在监视自己。 这感觉真不太好。 楚韵直接问李家僕:「李二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她想直接跟他谈一谈。这些?高门大户出来的人就是?这点不好,不管好事坏事做得都?鬼鬼祟祟的,一句话说半句让这个猜那个猜。 楚韵没这闲工夫。 李家僕看抬不动床, 直接叫了几个人拿刀噼开, 说留着晚上烧菜, 忙得满头大汗地跟楚韵说:「奶奶, 小的不知。我们家少爷很忙, 每天有?好几个诗会要去, 从早到晚几乎都?在外边。」 再说他们这破院子李佑纯等闲也?不来, 不然也?不能野草杂树生得比人高啊。 李家僕又问:「奶奶少爷睡得好不好?要不要晚上再找两个婆子伺候起居?」 楚韵拒绝:「不必, 昨晚给我们铺床的婆子也?别让她们再来,我们能自己照顾好自己。」 李佑纯留他们住,又送衣裳又送宅子的,拿钱砸的味道太重。 他看起来又不像做慈善的, 那就肯定有?所图。不管图什么, 只要他图了,楚韵就能安稳住着, 反正不要钱还离工地近。 李家僕昨晚瞅着他们愣是?跟二爷换了屋子就已经嘆为观止, 这时不要人伺候都?算得上小事一桩, 恭敬道:「奶奶有?事叫小的一声就成。」 中午楚韵面前摆的是?几种?面,油泼面、扯面、浆水面,都?是?酸辣口?,滑而不失劲道,还有?一碟小陈醋。 楚韵一吃就知道这个是?丰年乡的,陕西各地的醋做法都?不同, 她吃了丰年乡的醋小十年,一口?就能尝出来。 第105页 这一吃真是?百感交集, 险没把楚韵眼泪吃下来,她侧头去瞧小荷的。 杜容和面前放的是?蒸羊肉、兔生、酸奶|子、酱黄瓜,主食是?米饭,都?是?他爱吃的,他小声说:「这个蒸羊肉是?幼时胡同里蒸羊章的手艺,他老人家早把手艺传给了儿子,自己在家含饴弄孙不下厨了。」 这些?菜都?不贵重,但两人被监视的不适却?瞬间?不情不愿地烟消云散。 楚韵吃着面跟杜容和说:「看看人家这事做得,让人一点火发不出来,多贴心啊。」 杜容和已经受过?这种?手段无数次,笑:「不知道要受多少苦才能这么贴心。」要他去做这样的人是?万万不可能的。 下午两个人就一边等李佑纯回来一边琢磨怎么给家里写信。 他带着妻子顶着父亲的怒火跑了出来,这是?大不孝。 懂事的孩子应该跪到父母跟前涕泗横流地求他们原谅,不要气坏了身子。 上述孝子事迹仅供参考,杜容和从来没干过?。 杜容和:「我从小就好孩子,不挨骂的,没机会跪到祠堂里痛哭流涕,倒是?听何妈妈说大哥大姐干过?不少这事。」 五六岁时他还很羡慕大哥大姐能玩父慈子孝的游戏,二姐丢了以后,他还偷偷熘到祠堂跪了几次,小白花似的哭:「爹娘,儿子是?冤枉的!」 这种?伟丈夫之举就不必说给小韵听了。 他故意愁眉苦脸道:「不过?逃跑这件事,我也?没做过?啊。小韵,你可得对?我负责,小荷可是?跟着你出来的。」 楚韵素来是?个极有?责任心的人,都?把人拐了还能怎么,凑合着过?呗,她思索会儿道:「咱们先写信回去报平安,让何妈李叔知道咱们在哪,让他们多收拾点咱们常用的东西过?来。」 杜容和笑:「这给爹写没用,要娘说,咱们写两封吧。」 两人说干就干。 杜容和惊讶地发现自从说了「不行」以后,他整个人思维都?开阔了许多。 比如说,你一个杜淳风,说破天也?就是?个老杂毛,怎么就能跟「孝道」这样的国之重器放在一起? 他杜容和也?是?个小杂毛,身上哪里担得起这个担子? 再说君父君父,君在父前,他一朵风中瑟瑟的娇花,哪能一下伺候两个大爹。 杜容和迅速适应了「不孝顺」的处境,而且得?*? 心应手地想了一连串怎么给「孝道」有?个交代。 眨眼两篇孝子家书就写好了。给杜老爷的信里先说了下自己的落脚处,整篇文?重点是?——我愿为大清肝脑涂地,就算零落成泥也?在所不惜。 写信的事楚韵不管,这是?小荷的父母又不是?她的。在楚韵心里,自己人和外人是?分得很清的,她一直觉得成亲了就把丈夫|妻子的父母视作自己的父母很奇怪,分明?就不是?这样,大家是?不得不在一起过?,实?际并没有?什么感情。 小荷对?杜老爷杜太太的态度,她绝不会插手去管,但戏还是?要看的。 楚韵念了一遍给酸得牙疼。 她发现君臣父子间书信往来,比小情侣都?黏煳。 杜老爷的情书杜太太也拿出来给她们品鑑过?,上头写的要多含蓄有?多含蓄。 杜老爷夸一朵花好看。 杜太太:他心里有我。 杜老爷夸今天的粥好吃。 杜太太:他心里有?我。 再看看人父子君臣写的。 杜老爷以前的家书:亲亲吾儿,你自小就是?爹的心头肉掌中宝。 杜容和今日?的家书(闭目):儿子一出门就很想念父亲。 再观杜容和给杜太太写的信,那又是?一回事了。淳朴用心多了啊! 杜容和问娘有?没有?多吃饭,在家做了什么,叮嘱她没事多出门看戏,少折腾嫂嫂,又说自己过?得很好,让她在家要做什么事先问问二哥。 「难道你不怨你娘吗?」楚韵发现小荷对?杜太太感情挺深的。 杜容和笑:「父亲和母亲不能比,儿女都?是?娘的骨血,跟父亲关系不太大。」 楚韵啊一声:「原来你们知道啊。」她以为男人不知道呢。 杜容和笑:「不止我知道,天下男人都?知道啊,就是?因为太知道了,不才处处从法律上加强父亲的权力吗?」 楚韵面色古怪道:「怎么就天下人都?知道了,我在丰年乡可没听种?地的大兄弟说过?这个。」 杜容和听到这里的时候还不以为意,道:「乡下地方他们字都?不认识,怎么会知道?我说的天下是?读书习字的男子。」 楚韵一琢磨,现代人谁不上学,她也?没听多少男同学说过?这种?话。 这肯定都?是?杜老爷教的啊,她奇怪了,道:「我们乡下读书人也?没说过?这话,我哥我爹都?是?读书人。」 杜容和对?这个也?有?自己的理解:「小民受到的教育和八旗子弟和官家子所学不同,楚家祖上虽是?也?算书香世家,但毕竟断了代,岳父不知道也?不算错。」 楚韵当真好奇了:「那你说寒门与贵族的书究竟哪不一样。」 杜容和人都?带着她跑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直接道:「寒门子弟学四书五经,只学圣人之道。高门大户学四书五经,学的是?御下之道。」 第106页 他说:「父亲和母亲的不同。看我娘就能明?白。郎家给我娘陪嫁了不少田产还有?两间?铺子,这些?都?是?我娘的嫁妆,但是?它在名分上是?归我爹和整个杜家的。她的金银珠宝也?不能用郎芝香的名字去做生意,她要赚钱,除了问儿女丈夫要,就只有?放印子钱一条路。」 楚韵哎呀一声,道:「我可算明?白了。」 搞不好王熙凤放印子钱,就是?因为她没有?合法的来财手段,不得不去做这个,反正都?是?违法,不如违个大的来钱还快。 杜容和还以为是?楚韵的出嫁闺训不够,这些?都?是?母亲应该教给女儿,可他的小韵爹娘很早很早就去世了。 他语气转眼低了八度,温柔道:「老太太怎么跟你说的呢?」 楚韵:「我们在乡下不说这些?,老太太不学清律,而且我们当时都?要饿死了,法不法的也?没那么讲究。 她老人家只有?一句话:规矩是?对?活人讲的,你都?要死了还守规矩那可真是?活活蠢死的,断气前千万别报上我刘满银的名字啊。」 难怪楚韵一来京里就折腾着要赚钱,原来她是?不知道女子无私财。 杜容和笑:「老太太真是?明?白人。」 楚韵点头:「对?,一生都?明?白。」 杜容和看她在嫁妆财产上稀里煳涂的,只能自己跟她说清楚。 他说:「就拿咱们来说,要是?我们以后没有?儿子,杜家族里就能直接插手立侄儿为继嗣。我要是?不幸走了,家里的一砖一瓦你都?带不走。」 这个楚韵当然知道,所以她的钱必须要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她究竟有?多少钱。 而且要藏到她有?能力保护自己的钱为止。 不过?杜容和要说的不是?保护嫁妆的事,有?他在怎么也?不会让楚韵操心这个。 他又把话题转回去说:「女人无私产,寒门学子会学这是?天理伦常。但我们学的是?财产很重要,一个家的财产只能通过?父亲传给儿子的方式继承。先生说这个是?『父子天合』的表现,说明?父子之间?天生就应该为对?方付出。夫妻和母子都?是?『人合』,人和天怎么能比呢?所以父子比母子、夫妻关系都?更紧密。」 杜容和:「你在乡下也?能看到,小到锄头,大到田地,家里能产生钱的东西都?不由母亲做主。儿女想要只能去讨好父亲。这就是?为了削弱母亲与儿女的联繫。毕竟母亲跟孩子是?天然在一条线的,不想法子拆开,父亲肯定抢不过?母亲。」 天合人和的这些?话都?是?杜老爷请先生教他的,至于削弱母亲与儿女的关系,这个是?杜容和自己悟出来的。 所以他对?亲娘一直很宽容,杜太太无形中受到的苦已经足够多了。 他自己能悟出来,他就觉得大家都?能悟出来,这么简单的事还能有?人看不出来? 「你爹恐怕没想让你悟。」楚韵沉默了半天,突然出声:「你爹请的先生还教你什么了?」 杜容和:「女训。」 楚韵下巴都?差点掉下来:「……他教你这个干什么啊?」 杜容和小声道:「他找的那个先生说这是?齐家之道。说什么女训写出来是?给男人看的,男人看了才知道好女人是?什么样,才能要求家中的女儿怎么长。」 他并没有?以为这些?话是?对?的。 在杜容和心里,这只是?说明?八旗子弟书香世家跟寒门小民受到的教育不同。 这对?他造成的影响是?,他以为略有?些?身份的人家里都?是?这么教导子孙的,他以为他们三兄弟都?对?女训这些?书倒背如流。 楚韵拿刀的心都?有?了,她不是?真的古代人。她呸一口?道:「老杂毛真是?疯了。这种?教法怎么可能世家大族都?学。他教你父子天合,母子人合,夫妻人合。不就是?教你不信任何人,只尊敬他吗?一个家族怎么可能这么教孩子?这教出来的不是?奴才秧子吗?」 要不是?杜容和聪明?,他早就完了。 再一想杜大爷和杜二爷的举止,楚韵可以断定,杜老爷只这么教了杜容和。 至于为什么,小荷生得好、嘴又甜、又聪明?,让他做家族的马前卒,多好用啊。 事情逐渐离谱起来,杜容和原本只是?想说母亲和父亲确实?不同,怎么突然就拐到他的教育问题上来了? 杜容和哑然:「……不会吧?」 他也?学着楚韵说了一句:「这老杂毛有?这么贱吗?」再仔细一想,好像还真有?! 楚韵挑眉道:「等李二少爷回来,咱们问问他能不能把女训倒背如流就知道是?不是?真的。」 杜家门第能有?李家门第高? 要证实?是?老杂毛坏出汁,这不就有?一个现成的实?验对?象吗? 下午楚韵就开始点菜。 点的凉拌掌中宝和心肺罗卜汤,秋天了,吃这个补身。 李佑纯一整天都?过?得不是?很舒服,昨晚睡得不好,导致他今日?一直精神不济。 这激发了他的好胜心,吃完了晚饭,李佑纯又回到了这所小小的别院。 楚韵在屋子里跟杜容和说:「这次出来,干脆不回去了,老杂毛有?疯病。」 杜容和点头如捣蒜,他说:「小荷都?听你的。」 第107页 李佑纯没眼看,他轻轻退出了院子,叫李家僕过?来问两个人下午都?做了什么。 李家僕人:「少爷,我们不知道,杜家少爷和奶奶不让我们伺候,他们还说想见?一见?你。」 直接把主家的僕人赶出院子,李佑纯还是?头一回遇见?这样无礼的事。 他包容地点点头,嘱咐道:「他们的要求都?尽量满足,你先过?去告诉他们,我半个时辰后过?来。」 李佑纯先回屋洗了个澡,等他过?去时,两人都?在院子里坐着,面前摆了一些?糕点茶水,这些?都?是?他亲自写的菜单。 楚韵问:「李二少爷,昨晚睡得好吗?」 李佑纯已经换了衣裳,端茶时清瘦的手腕间?滚出一串玉珠,他摸摸黑黑的眼圈,照实?说:「……不太好。」 楚韵笑了,又直接道:「如果你想睡得好,以后不要偷听我们说话,你要是?再偷听,我就每天讲一个鬼故事给你助眠。」 她看过?的鬼故事非常多,像什么世界奇妙物?语系列和蜡笔小新的恐怖系列都?反覆回味过?。 这片土地的人说故事讲究因果报应,无差别的害人鬼估计很少听过?。 李佑纯:「……好。」 他的第一次观察失败了。 失败原因:观察者过?于怕鬼,而被观察者拥有?丰富的鬼故事储备。 楚韵对?长得好的人包容心很大,道:「你想知道什么事,可以直接问我们啊。」 李佑纯:「你会说吗?」 楚韵想了下说:「不一定。」 李佑纯完美的笑容难得出现一丝裂缝,他问:「那你们怎么样才会说?」 楚韵转转眼珠:「我先问你一件事可以吗?」 李佑纯:「什么事?」 楚韵小声地问:「你会背女训吗?」 李佑纯:「啊?」 第055章 最可爱的鼠鼠 李佑纯半天才找着声音说:「不会。」他问:「背这个做什么?杜家要你背?」 楚韵悲哀地看一眼小?荷说:「一个朋友家里要他背。」接着把这个朋友的爹怎么教儿子看女?训的事说了?一一遍。 李佑纯都?听笑了?, 他也悲哀地看一眼杜容和说:「你这个朋友着实可怜。我确实看过女?训,这个是出于好奇,不是被家里要求。」 他作为?规则的执行人之?一, 十分清楚规则的运行。 李佑纯解释:「规则是潜移默化的, 不管在家中还?是官场, 我们要做的始终是制定怎么惩罚不听话?的人。律条随时?都?可以添加, 德行本?来就是刑法的附属物, 它会跟着律法的变化而变化。 忽略律法去看德训, 完全是本?末倒置。」 李佑纯严肃地说:「这样教出来的子孙, 若是意志坚定之?徒, 又以此为?教条,当真称得上怪物二字。你与他若真是至交好友,应为?他指点迷津,不然此人后半生苦矣。」 他很好奇这个朋友是谁, 但楚韵和杜容和不说, 他也就没有追问。 不追问就是李二少?爷为?人处事的分寸。 然而这次的分寸却让李二少?爷跌了?个跟头。 「这样就对味了?。」楚韵一脸「果然如此吧」的表情看着杜容和。 她就说以前?小?荷怎么怪怪的。 试问谁会对包办婚姻里没有好感?的妻子第一天就这么尊重、爱护呢? 这完全是出于杜容和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他受到的教育里, 认为?「听父亲的话?对乡下来的妻子好」是对的事, 那么即便他心里不情愿, 也会照做,就像被设定了?程序一样,就算知道?不对劲,但道?德会推动他这么做。 这点倒是便宜了?她老楚。 楚韵感?嘆,老杂毛要搁现代估计能当上电诈头子,这洗脑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杜家人到现在都?还?以为?他是个好丈夫好父亲呢。 杜容和也嘆了?口气, 心里已经气到发?笑了?。他爹可真是,难怪能从?逃兵变成贵子恩人, 这厚如城墙的脸皮,这不动如山的心气,寻常人也没这本?事呀。 杜容和看一眼李佑纯。 李佑纯知道?他们想说说「这个朋友」的事,迅速放下茶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很有眼色地把场地留给了?这对亡命鸳鸯。 杜容和等人走了?才清清喉咙问:「你会不会讨厌我?」 一个被父亲制造出的家族傀儡,还?是残次品,想想就让人觉得厌恶。 楚韵快速地说:「我讨厌你干什么?我讨厌老杂毛差不多。」 而且从?变态的角度来说,残次品也很带感?不是吗?会认真执行主?人命令,但又有很强的自我意识。 楚韵一想这个唿吸都?快了?,她伸手抱抱杜容和。 杜容和生得高大,这时?在楚韵眼里却跟只被雨淋湿的狗差不多,弱小?无助又可怜。 她摸摸杜容和的背,安慰道?:「你不仅没有伤害母亲姐妹,反而还?很体谅她们,真有不周之?处,也不能怪你,都?是老杂毛的错。」 对啊,都?是老杂毛的错! 杜容和任她揽着也不说话?,他发?现楚韵好像很吃这一套,难道?好姑娘都?容易喜欢装柔弱的坏男人吗? 他变得更柔弱了?。 但在心里发?誓,以后绝对不能让这种男人靠近小?韵。 第108页 楚韵温声细语哄了?会儿人,半天才口干舌燥出去问李家僕:「你们少?爷呢?」 李家僕指指院子说:「少?爷在看天象,说想找找自己的红鸾星。」 李佑纯看了?会儿天又看了?会儿地。连前?院有几朵花都?数清了?,李家僕才跑过来小?声说:「少?爷,杜三爷和楚三奶奶请少?爷过去。」 李佑纯状若无事发?生,天塌下来也能奏乐起舞,也是李二少?爷的修养之?一。 楚韵贴心地给杜容和倒了?热茶,还?摸了?下杯子烫不烫,才礼尚往来地问:「你要问什么?」 李佑纯已经明白了?要怎么跟这两个人相处,他从?善如流,迅速改变了?自己让人猜来猜去的作风,也学着做条直肠子,道?:「我只是想看看你们是怎么做人的。」 后半句他想照抄就没说。李家跟杜家不一样,深受皇恩自然要处处小?心事事留神。 楚韵不知道?他的目的,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或许人家就是喜欢玩观察游戏呢? 她大方地说:「行啊,让你观察。」 楚韵的适应能力很强,虽然杜太太有时会说她是乡下来的耗子,把她的和宝油渣般偷走了?。 但她觉着,自己有时还真像耗子,聪明、勤劳,像杰瑞一样。 多美好的耗子! 被观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当上了?个直播综艺不就行了吗? 有吃有住有钱拿,银货两讫不谈感情。 楚韵想好了?,她说:「你可以跟着我们,但不能告密,而且要把田和人手借给我种稻子,咱们可以四六分,我六你四。就当你观察的报酬。」 四六分是佃农和地主?的分法,楚韵是个没地的,她还?想做自己的地主?。 李佑纯人都?听愣了?,难道?自己看起来太好说话?了?吗? 他说:「我六你四。」 这已经很让她占便宜了?,李家这些老农许多都?跟管理皇庄的农户打过交道?,绝对不是外边口耳相传种田经验的无知小?民?能比的。 楚韵想了?下自己也不亏,反正有人干活还?负责卖钱,还?能抱大腿,她爽快地说:「四六就四六,但是只限稻子和葵花子,以后要是有别的咱们再另外说。」 这是她唯一能保护自己的东西了?,楚韵决定贪一点。 李佑纯本?来就想买她的种子,这是唯一让他感?到愉快的差事。 这会儿被楚韵反客为?主?也不慌,甚至马上就要写契,花的反正是皇家的钱,那么省干什么呢?省下来也轮不到他享用。 写契之?前?,杜容和拦住两人,小?声提议:「李二少?爷怕鬼,不怕契。咱们除了?立纸契,还?得用心约。」 楚韵虽聪明,但她打心眼里还?是个老实人,弯弯绕绕的事不太会做,赶紧问:「什么心约?」 李佑纯脑门子立刻出汗了?。 果然他就听到杜家那小?子凉凉道?:「我们去城隍庙起誓,天地为?证,背信弃义者永世不得超生。」 楚韵看看李佑纯说:「不至于这样吧?而且一个城隍庙,他能信吗?」 杜容和:「城隍庙就是小?衙门,你们乡下没有城隍庙?」 楚韵:「有城隍庙,以前?也有一个庙祝,这庙祝五六十年?前?被沉塘了?,之?后没人再去做这个,城隍庙逐渐就荒废下来,我们乡有什么事都?找的乡贤和里正。」 李佑纯若有所思:「丰年?乡法制有缺,难怪养出楚奶奶这样心直口快的人物。」 两个人接着就跟她解释,清律是清廷的正法,城隍庙则是民?法。 民?间出什么事都?是先亲邻调节,调节不了?乡里又不想去衙门,乡贤和里正就会把人拉到城隍庙,对着城隍老爷发?誓、断案。 杜容和:「李二少?爷怕鬼,说明这个人很信鬼神,那除了?白纸黑字,最?好还?是给他上一道?精神枷锁。这样即使白纸作废,那么还?有道?不可说的刑法横在他心头,让他无法犯禁。」 李佑纯并没有生气,直言不讳对他是新奇的体验,他把这个也作为?观察的一部分,在心里思考。 直来直去的性格,或许就是楚三奶奶有勇气说想做人的原因之?一,这种性格很可能也为?她赢得了?丈夫的支持。 从?他这样的旁观者角度来看,直接但有分寸的性格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李佑纯在想,是否自己变直接一点,也能赢得别的什么人支持,逐渐不再做耳目之?事,体验到一点做人的滋味呢? 想到深处,竟连鬼神之?惧也能忍受,应声说了?句「我愿意。」 楚韵见他脸色发?白,心里也大大感?慨了?一番。 鬼神确实是她作为?穿越者在古代的盲区。 她永远会下意识地遗忘鬼神在古代人心中的威力。 楚韵想不出这个法子,但她并不会放弃维护自己的利益,道?:「我们也不必去城隍庙,对着天地起重誓也一样吧?」 杜容和点头:「一样有效,鬼神寄身天地。」 李佑纯就让人拿了?三个蒲团,在院子里一起焚香饮酒发?了?重誓。 楚韵:「若有违反,床中处处藏人。」 李佑纯:「若有违反,床中处处藏人。」 说完这句话?以后,即使他没有想过要做什么,也不是那么想睡床了?。 第109页 楚韵想起什么似的,又补充了?一句:「幕天席地,地即为?床!」 李佑纯啼笑皆非,他说:「幕天席地,地即为?床。」 起完誓以后,李佑纯很快写好了?契。大家都?是熟知清律的人,楚韵不熟,但她也不傻,知道?怎么看契约。 几个人翻了?一遍,都?没有提出问题后就按了?手印,签了?名字。 立契不是拿张纸随便立的,这个需要核对双方户籍,确认无误才能签。合法一点的公契还?要拿到衙门备案。 李佑纯对杜容和知根知底,知道?他出来身上也没有带户籍,两个人就省略了?这一步,直接签了?契。 虽然契约是他们三个人的,签字时?三个人也都?写了?字。 李佑纯不忘提醒楚韵:「只有进之?的名字具备法律效益,你要做什么都?要想好退路。」 他并不想看到自己的观察对象自相残杀。 这又是穿越带来的另一个问题,她总是以为?自己有很多可以行使的权利。 楚韵点点头,跟杜容和说:「原来我哥当时?跟我签契是哄着我玩的,亏我还?当真宝,他也不说一声我那个没用,这狗东西跟老杂毛比起来,真不知哪个更坏。」 杜容和笑:「有我在他不敢不遵守承诺,你都?用不着跟他签契,直接吩咐他拉车他都?不敢拒绝。」 楚韵才不要楚东陵拉车,她想楚东陵下去给老太太尽孝。 杜容和:「好,等我们把老杂毛搞定,我就让他跪在老太太墓前?尽孝。」 老杂毛是谁李佑纯隐隐有些猜测,他强制自己无视掉大逆不道?的言论,看着契约还?有点回不过神。 李佑纯轻声问:「以后我可以想来就来?」 楚韵笑:「你要来,先派个人说一声。我们要做什么也会告诉你。」 李佑纯应声,又问了?几遍:「我真的可以自己来听你们说话??」 楚韵认为?这个说法很奇怪,纠正道?:「不是听,是一起说话?,你不是说必要时?会帮我们吗?那你当然要参与了?。」 李佑纯看向杜容和,他能同意吗? 杜容和没空理他,他沉默地看着茶杯,他都?很久没说话?了?,小?韵怎么还?不问他有没有心事啊? 李佑纯默默起身离开了?此地。 如同杜容和了?解楚韵不睡拔步床有问题,楚韵也猜到他非要立心约肯定是因为?契约效力不够。 等人走了?,她先让小?荷捂着耳朵,自己对着窗户说了?个鬼故事才返回来,问:「你的户籍有问题?」 杜容和看她这么快就回神,笑道?:「不错,有些小?问题。」 杜容和:「旗人的籍贯归八旗管理,上边会写某某旗某某佐领下人,住在某某胡同,祖上三代血亲有哪些。你原来是民?籍,民?籍是归户部管理。但不管归哪里管,户籍都?是一张两只巴掌大的纸。上面要写户主?和户下人。」 楚家的户主?是楚东陵,楚韵的户籍就是楚东陵户籍上的一行字——胞妹楚韵家生辰八字。 成婚后,楚韵的户籍按理就该转到杜容和户籍下了?。 如果他是户主?的话?。 楚韵双目一瞪,差点尖叫起来:「你不是户主??」 杜容和很不想承认地说:「杜家只有我爹是户主?,我们家所有人都?写在他的户籍下。」 这就意味着,要是家里实在没法子过了?,杜老爷就可以拿着户籍把全家都?卖了?。 以前?杜老爷在杜容和心中还?不是这个形象,他不会这么恶意地揣测父亲。 一天之?内情况巨变,杜容和没办法再信任杜老爷。 再多想点看看,李佑纯这些人跟他学的不一样,那么他们的户籍是不是也跟自己不同? 或许人家都?是在儿子成婚后就顺势分户了?呢? 在律法上说,只有经过杜老爷同意后杜家儿孙签的字才有用。李佑纯作为?户主?,他跟非户主?的自己立契,想反悔的话?就有许多漏洞可以钻,甚至可以大砍价把四六改成一九也说不定。 当然现在立了?心约,李佑纯又这么怕鬼,到时?候他发?现了?户主?是杜老爷,想反悔也不行了?。 楚韵捂着胸口大喘气:「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小?荷,你这是把人给诓了?啊。」 杜容和无辜地眨眨眼,理直气壮一笑:「是他对我们先有所图,他要是无欲无求怎么会吃亏?」 一无所知的李佑纯出了?前?院后就忘了?自己怎么走的,一路上都?如坠梦中,再回神人都?在东跨院了?。 他都?快忘了?,饿是可以直接说的,痛是可以直接喊的,伤心是可以放声哭的。 话?……也是能够光明正大的问的。 原来直接一点真的有用! 李佑纯做耳目以来,第一次尝到了?站在阳光下的滋味,他有一种错觉,这一刻自己似乎不再是躲在暗处偷窥人的老鼠了?。 这种滋味,是不是就是「人」呢?他以为?要观察很久才能品尝到这种滋味。原来这件事这么容易吗? 不过尝过以后,李佑纯觉得这滋味也不算好,甚至有点糟糕。 躲在暗处时?,他不必对着鬼神起誓,也不必同楚三奶奶四六分成,只要他想,他就能占有她的全部。 第110页 但这么糟糕的滋味,他却很喜欢。 李家僕迈着老迈的腿大胆牵着少?爷往屋里走,看他似笑非笑,一会儿激动一会儿平静的脸,担忧道?:「少?爷,您还?好吗?」 李佑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道?:「阿爷,我很高兴。」 李家僕诧异地看着少?爷的脸。他没有笑了?,但眼里都?是喜意。 李二少?爷是李家旁支,从?小?父母就走了?,那时?他还?叫鼠胆李,这个胆小?的孩子被他和老妻在破旧的脏乱胡同里带到八岁才被过继到离主?家近一点的旁支,叫了?李佑纯。 过继后,李家渐渐就发?迹了?。主?家管事的吩咐他们,以后这位少?爷不再是鼠胆李,他和老妻见了?他得行礼,口称李二少?爷。 李二少?爷成人后再也没有叫过他爷爷,渐渐也不同他们夫妻来往。 李家僕还?是觉得李二少?爷也是个好孩子。 他把京城闲置的大宅子交给他和老妻打理,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这还?不够吗?已经足够好了?。 李家僕还?是想念从?前?会跳着要他抱的鼠胆李。 李家僕隐约见到了?老胡同里的孩子,他笑了?,拍拍他的手小?声说:「少?爷高兴就好,少?爷高兴,老朽就高兴。」 李佑纯的高兴在何妈李叔带了?家里户籍过来时?戛然而止,他发?现,自己好似上了?个大当。 第056章 被辜负的真心 何妈和?李叔从来没外宿过, 这回?两个人过来拉了几辆驴车的东西,装了二十多口箱子。 有两人秋冬的衣裳鞋袜,还有杜容和?的笔墨纸砚, 楚韵放在花房的几盆花何妈都给卷了过来。 最重要的是, 楚韵和?杜容和?的私房钱, 一千多两银子, 都被她顶着火眼金睛找了出来。 楚韵吓了一跳, 拉着何妈问:「妈妈, 你?怎么找到的。我藏得很深啊!」 何妈一撇嘴, 道:「你?还能有你?李叔藏私房钱厉害?我在这上头练了几十年, 你?想打过老娘,等我蹬腿儿再说!」 李叔轻轻咳嗽两声,熘出去扫地了,沉默即是他昂长的发言。 楚韵偷笑, 也拉着杜容和?收拾屋子, 有些衣裳要挂起来,有的要折起来。 杜容和?找了会儿自己要用的茶碗, 探出头问:「妈妈, 我的碗呢?」 李家的东西虽好终究不如自己旧物。 何妈已经拉着李家僕唠得唾沫横飞, 随手?指指两个箱子说:「左边第三个,我老了拿不动,你?自己拿。」 李家僕听得脸色发白,赶紧站起来口称太太。 他们以为何妈是杜容和?的娘。 何妈磕着瓜子儿解释自己是下人。 李家僕几乎晕倒,颤声问:「既是下人怎敢如此?」 何妈不乐意了,她这么大?岁数了还要苦哈哈地鞠躬尽瘁不成?防止李家僕人卷她, 她赶紧把人按在椅子上坐着,不会享福?没关系, 多享享就会了。她自我介绍了一番,问:「老家人怎么称唿?」 李家僕:「李家僕。」 何妈纳闷儿了:「我知道你?是李家僕人,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 李家僕微笑:「李家僕。」 外边鸡同鸭地讲着,楚韵和?杜容和?四只手?七上八下地忙着,何妈说的装碗的箱子里都是菜,莲藕、山药、辣椒、豆角、芹菜、菠菜、冬瓜、大?白菜、萝蔔、茄子、大?蒜、元葱,几把菜刀。 就是没有杜容和?的茶碗。 最后两个人是把大?白菜拆了在菜叶里找到的茶碗,何妈看两人找到东西才假装刚看见,道:「哎呀,我这主意不坏吧?藏在菜里运过来也不会碎!」 杜容和?听了不吱声,出门打了两桶水在院子里洗碗。 李家僕看了想去帮忙,又被何妈扯住了,她还没问清楚呢。 楚韵看得发笑,道:「妈妈,他就叫李家僕,姓李名家僕。」 几个人这才没有鸡同鸭讲,李家僕的老妻柯老丫听得直乐,她是个从关外偷跑出来的满人女?性,姓名记不得了。至于是真不记得还是假不记得,楚韵就不知道了。 柯老丫在西跨院种了菜,在外边大?路上还垦了一些地,看何妈李叔连菜刀都带,就带着人过去逛了一圈。 何妈带的菜,人家地里都有。 何妈叉腰:「你?种菜,厨房就交给我,我来做饭。」晚上就露了一手?,做了冬瓜丸子汤、莲藕炖排骨、圆葱拌木耳,味道说不上多好,但吃起来有家的味道,她就这么机灵地把厨房占住了。 楚韵和?杜容和?这两天吃饭,都是李佑纯在外边请的人回?来做。 花钱李家不在乎,几顿饭能用多少?这些都不够招待儒林一日的开?销。 何妈要自己做,李佑纯听说后一怔马上就同意了。 李家僕和?柯老丫从来不说自己想做什么,他对这个也很新奇,同时又有点羡慕,这说明这几个人关系很亲密。 奴僕不会对主人提要求。 他还饶有兴趣地跑过来看几个人是怎么相处的,当然了也要顺便看一看杜容和?的户籍。听说人家带过来了不是吗? 要是昨儿知道何妈李叔两口子要带东西过来,无论如何李佑纯都会等一等,看过户籍再签契。 事都干了,李佑纯想看,杜容和?很大?方地就把东西拿给了他,还催促:「快点看,家里还回?了两封家书没看。」 第111页 李佑纯看着户籍左上方三个粗大?的——杜淳风,觉得不可思议。 他立马就冷笑:?*? 「进之?,你?那个朋友即是遭瘟的杜三爷吧?」 楚韵点头:「对,是他,他太可怜了!」 难道不是太坏了吗?李佑纯坐在凳子上出神,还是先问:「你?家怎么会不分户?这太奇怪了。」 楚韵之?前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因为她哥是户主,她理所当然地认为杜容和?也是户主。 毕竟不分户这种事通常都发生在穷困的百姓之?家啊! 清收人丁税,不管你?分不分家,成丁了就要给钱。不过有时服劳役,还是按户抽的人,不分户就能占便宜。 丰年乡就有四世同堂的「一户人」内部约定轮流服役,要是大?哥没了,家里人就由下头几家人接济度日,这样能最小程度减少劳役对家庭造成的伤亡。 至于户主可以卖人,贫民管不了这么多。 如果?不是大?奸大?恶之?徒,真到了要卖儿卖女?的时候,往往也是保存全家的无奈之?举,虽然骨肉血亲不能相见,但大?家至少心里还有个念想,知道全家人都还活着不是吗? 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道德没有生存重要。 这个对杜家都不成立! 李佑纯没见过儿子都成家了还不是户主的状况,一家之?主一家之?主,当然得是户主啊。 他轻击桌面?道:「我上了你?们的当了!」 难怪昨天杜容和?非要拉着他对天发誓! 楚韵温良一笑,质朴老农般发问:「要是你?早知道小荷不是户主会怎么样?」 李佑纯:「至少不会四六分成,甚至也不用担心你?们执意要走,大?可以以提供居住庇护避免杜家以孝逼人回?去的理由压压价,多提些要求。」 他对天发誓后就不行了。 事已至此,李佑纯闭闭眼问:「你?们要怎么办,总要分户吧。」分户可是成人的第一步,他都有户,他观察的目标没有,亏大?了,还不如观察他自己呢。 杜容和?也笑眯眯的,跟遭瘟的杜三爷另有其人似的,他说:「要分,不过包衣的户籍是内务府在管,我想越过爹分出去不容易。」 昨晚他就一直在想要怎么办,他小杜不是那等不要命的莽夫,直接就跟伦理纲常对着干。 他想来想去,道:「为今之?计,只有找一个能治爹的人直接越他给我办理户籍。」 楚韵想想说:「那就只能抬旗或者?脱旗才能从杜家户籍转出来了。你?家京里没有宗族管你?爹,就是渖阳那边能管,人家也是站你?爹这边的。」 毕竟孝顺才是天道,杜老爷不管对杜容和?做什么都是应该的,父亲对儿子,只要给他一口饭养活了就算尽责了。 儿子要是反抗父亲,——你?喜欢在祠堂挨打还是在衙门挨打,任君挑选哦。 杜容和?也没指望渖阳的杜老太爷,这老毒蛇能不就是踩着儿孙尸骨上来的吗? 楚韵问安静吃瓜的李佑纯:「你?们跟杜老太爷来往都不觉得噁心吗?」 换而言之?——你?们都不觉得自己噁心的吗? 李佑纯差点一口茶喷出来,迎着楚韵淳朴的目光,脸不红心不跳,撇清自己地笑:「人生如戏场,李某也不过奉命逢场作戏而已。」 当然了,在他眼里杜家老太爷的事,放在世?家大?族都是毛毛雨。 楚韵更?噁心了,不过这也能确定一件事。宗族管不了杜老爷,杜老爷又有个贵子做底牌。她和?小荷唯一的办法就是想法子从老麻子身上钻条路了。 楚韵嘆气:「包衣想抬旗,或者?获得自由身都不容易啊。」 杜容和?睁眼想了一晚上,手?上倒是有两几个办法。 他说:「我把周围包衣脱籍和?抬旗的事都想了一遍,这两件事合起来一共只有三条路能走。 若想脱旗籍。要么是明亡沦落成包衣籍,先皇在世?时就曾说过这么做有伤人和?,把最早被俘的汉人放走了许多,没有放走的也编进了正规的汉军旗。」 楚韵没听过这事,再一思索,这都是开?国时清廷买名声做的事,如今杜家也赶不上这东风了。 杜容和?笑:「这条路只能等,不算好。另一个法子好一些。」说到这,他看了一眼李佑纯,道:「如今旗人太多,内务府忙着管理人手?,时常有包衣被重新分派差事,有的人会换到不用做包衣的位置,对外只需要说自己出自包衣籍,虽然依然归皇帝管,但实际已经是自由身了。」 江宁织造曹寅曹大?人就是先是做了可对外宣称「出自包衣籍」的包衣佐领,后来慢慢成了自由身的。 杜容和?猜测,或许他就是以这种方式获得了举家前往金陵的机会。 李佑纯自然也清楚曹家的事,他不得不说:「这条路曹大?人怎么走的,我也听说过一些,跟你?说的大?差不差,唯一的区别是杜家和?曹家不同,曹大?人能离开?正白旗,还因为曹母奶过老主子,老主子下江南,总要亲自去看她。人家有情分在,你?想走,难了。」 杜容和?也明白这个道理,他看看楚韵,笑:「总要试试看。」 至少他眼下就有许多当差的机会不是吗?争取先去可以自称「我旧籍在上三旗」的职位,再想法子呗。 第112页 楚韵想想都觉得艰难,赶紧问:「如果?抬旗呢?」她觉得这个听起来就比脱旗容易。其实她也没有那么强烈要脱旗的愿望,只要大?家过得好就行啊。 杜容和?:「抬旗确实比前两条路好走,只需要牺牲一个女?儿就能做到。因为包衣女?性被纳为妃嫔后,为了嫔妃脸面?好看,以示恩宠,皇帝很可能给予她的家人自由。」 楚韵:「这个也不简单,包衣姑娘做宠妃,又要打破陈规旧律,还得有宠妃资质。再说以踩着女?儿家的血往上走,走出来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在家给杜老爷跪着洗脚。」 杜容和?叫这话逗得一乐,道:「为了不给他洗脚,咱们就只有脱旗一条路能走。」 他是旗人,更?了解其中?艰难,谁会没事放走签了卖身死契的奴婢呢? 包衣对皇帝就是这种奴婢。 楚韵作为女?儿家,立马敏锐地感受到了抬旗的不对劲,她问:「你?娘成天想把月姐儿送进宫里为的该不会就是你?爹想给家里抬旗吧?」 杜容和?这回?是真说不出话了。 他很想说不是,怎么脱旗抬旗他想得很快,路就这么几条,不费他什么工夫。 他整个后半夜在想的都是楚韵现在问的这句话——娘想把月姐儿送进宫,是因为面?子还是因为想抬旗呢? 杜容和?深思熟虑后,心里慢慢有了判断。他认为是亲父在作祟。 什么人的执念会长达二十年?杜太太有很多缺点,势力、愚蠢,同样她意志也不坚定。 怎么会心心念念不忘送女?儿进宫,这肯定有人在背后撺掇。 他们家以前符合这个条件的只有二姐。 这条路看似在二姐走后就失败了。 楚韵以前不觉,这时一想杜家这么用心给杜家姐妹找女?先生,大?骂:「老杂毛就是想抬旗,他还没死心呢!原先打着爱女?的旗号大?张旗鼓找二姐,实际只是为了他自己。 但你?们家里人都信了,杜大?姐嫁到牛家日子过得一塌煳涂,回?门还老感念父亲爱女?儿,觉得他会保护自己,赌咒发誓要跟他一条心呢。杜薇姐妹今年都十岁左右,再过三年,你?们家这一代女?儿又能续上了。」 楚韵想到的,杜容和?昨晚就已经想过一遍了,这时他听在耳朵里倒不觉得有多伤心,更?多是在想要怎么办。 这也是杜老爷从前教?他的。 杜容和?自幼聪敏,少年时代很少离开?书房,终日都在满语汉语中?打转。 每当他因为不能跟兄弟们一起玩伤心时,杜老爷都会摸着他的头都说:「伤心没有用。不要做没用的人。努力把伤心变成高兴好不好?这样才是好孩子。」 杜容和?记住了这句话,语言越学越快,课业也越做越快,等他终于有时间跟兄弟们一起玩时,两个哥哥都娶妻了。 他也成了兄弟们中?最出色的一个弟弟。 这算不算高兴?好像也算,只是高兴得不够尽兴而已。 想起往事,杜容和?神色复杂,他早就不是仰慕父亲的儿子,但他发现自己在看穿父亲的真面?目后,依然会想起这句话。 他还是遵循了这条父子旧例,轻声道:「他会失败,会一直失败。」 而他,会再一次把伤心之?事变为高兴之?事。 杜老爷对家里人表面?看起来当真不错。 楚韵都还能记得夏天他会抱着四五岁的小孙女?去摘槐花,他还会给小花搭凉棚。 大?嫂和?二嫂看公爹对自己的儿女?好,自己受了委屈也不会多说,还经常教?导小辈孝顺杜老爷。 楚韵有点被吓到了,搓着鸡皮疙瘩感嘆:「一个人竟然可以冷酷伪装到这个地步。」 她以前以为杜家最大?的戏精是杜太太,如今看来倒是她误会了。 杜容和?给楚韵倒了杯暖暖的热茶,低声道:「我以前也不信有这样的人,但事实就在眼前,由不得我不信。」 楚韵看看他的脸色,一点看不出来伤心,但她还是知道小荷应该是很伤心的,谁都不能乍然接受一个有些缺点的好人突然变得面?目可憎。 楚韵:「你?别伤心,没有他还有别人爱你?。」 杜容和?温和?地笑:「我原本?是伤心的,但仔细一想,他辜负了太多真心,我的真心在其中?也不过是很小的一点而已,也就顾不上伤心了。我要快点让他不能再作孽,让他别再辜负这么多人。」 楚韵心中?酸楚,她想起杜家那些小姑娘威风凛凛地骑在兄弟们身上抢花,出门逢人便说:「我们家跟别人不同,爷爷疼我们比兄弟们更?甚。」 其实,他谁也没有疼,只是爱自己似乎触手?可及的璀璨前途。 她嗯了一声,道:「你?说得对,这一回?有咱们在,千万别让家里的女?孩子再稀里煳涂地嫁给不适合自己的人,牺牲自己的一生都不知道究竟为什么了。」 第057章 田埂与大路 李佑纯茶喝了五六杯, 把别人家私听了七七八八,也?不好?再指责杜容和隐瞒自己不是?户主的事跟他签契。 瓜都吃了怎么能不给?报酬呢? 杜容和到这里就想撵人了,以前在杜家没人会?闯到他们院子里说话, 楚韵瞪他一眼, 不好?意思地问:「李二少?爷明?早有没有事?没事的话可以一起吃早饭。」她说就当自己和小荷赔礼了。 第113页 一顿早饭哪能抵他吃的亏? 李佑纯啼笑皆非, 他发现自己跟楚三奶奶在一起会?经歷很?多第一次。 问男人要不要一起吃早饭, 在李家通常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他的嫂子们都是?坐在屋子里, 做一大桌子菜等男人回去, 从热等到凉, 一遍一遍热, 也?不说话,非要等到热到菜不成样子,方哀怨地熄灯睡觉。 从来没人说要先命令他们回来吃饭! 争宠去书院送姜汤就是?这些媳妇能做的最大胆的事。 她们很?可怜,但男人们是?很?舒服的, 谁不想家有娇妻美妾可怜可爱地等着自己宠幸呢? 楚韵这个话比起询问, 就有点不够恭敬体贴,至少?应该再为他如果没空来找句话。 楚韵看到他的惊讶, 转头看杜容和:「没人叫过你一起吃早饭?」 杜容和点头:「娘和嫂子们都是?做好?饭等着爹和哥哥们回来。」 楚韵:「他们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杜容和:「二哥走前会?跟二嫂说回不回来, 不过二嫂还是?会?单独给?他留饭, 二哥要是?不吃,她就送给?娘充做『孝心』。」 杜太?太?在这点上倒是?个奇葩,别管好?的坏的,就是?死猫烂耗子她都想占一份走。 楚韵想起杜太?太?有时会?拉肚子,心想,难怪魏佳氏不对她生气, 人家的仇一个月能报好?几回。 她问:「大嫂呢?」 大嫂要傻一些,看起来是?魏佳氏最像「好?妻子」, 实?际上这个出钱出力,什么都往自己屋里拉,又不花在自己身上的大嫂才是?这类人。 杜容和:「大嫂以前会?留到很?晚,怕大哥突然回来饿肚子。」其实?哪有什么可饿肚子的呢,外边什么都有,她们没见过没看过的花样多了去了,像杜老爷就不会?担心这个,他只会?操心几个儿子在外是?不是?吃太?饱了影响家风。 楚韵刚嫁进门?时也?没有叫过杜容和吃饭,她更没有等他。 因为她不关心这个人回不回来,她巴不得他不回来,每天自己吃了就睡。 她是?在认为自己要对小荷负责时,才改变了态度,所以也?就是?这几天的事。 杜容和已经惊讶过了,他适应力强,再说命令不就是?爱吗? 他还不愿意小韵对李佑纯这么说呢。 可是?他也?知道,自己要是?出手制止,小韵半开窍的脑子马上就能合上。 所以他也?跟李二公子说明?早有空过来一起吃饭可以吗? 妻子做的出格事,只要丈夫再做一遍就没人会?说她出格了。 夫妻间,丈夫做的事永远是?对的。就像父子间父亲做的事永远是?对的。 杜容和已经决定好?要事事比她出格,带着她出格,才会?让人以为这些都是?他的错。 是?他带坏了小韵!要怪就怪他好?了! 楚韵心里不舒服,这个都是?大家族的毛病,乡下妇女?没这么讲究,劳动力不够妇女?也?得干活,只要人在干活,不能离婚夫妻间干架也?不是?不行。 她对要人闭口等待的男人脸上浮现出不可抑制的嫌弃,道:「这么说你大哥二哥也?有可能长成小杜老爷,想做个人就从对妻子好?一些开始吧。」 杜容和头皮一紧,道:「我就很?好?是?不是??」 年轻人就是?这么轻浮,什么话都能拐到情?情?爱爱上边。 不像他,守寡的寡夫一个,压根没有这等世俗的烦恼。 李佑纯看了要茶杯,想打断两个人说话:你们不是?要请我吃早饭吗? 杜容和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自己带着楚韵出门?看星星看月亮去了。 秋高?气爽,繁星如海,晚上在别人家荒芜的院子里待着,很?适合说一些聊斋故事,万一小韵会?害怕得扑到他怀里呢? 她不怕也?不要紧,他小荷也?不是?受不得惊吓。 李佑纯听到两个人说聊斋,最后是?跳着走的。他怕被拉去城隍庙试胆,——那些人不是?没做过! 这么多文人,要说他最讨厌的,一定是?蒲松龄!李佑纯前几年还发起过要禁聊斋行动,只是?还没写檄文就被李家长辈给?骂停了。 不过这顿早饭,李佑纯还是?吃成了。 何妈早上起来做了一锅鸡蛋面,鸡蛋用油煎得起焦边,面是?手赶的,很?有嚼劲,汤里还放了些韭菜,吃起来很?香甜,楚韵往碗里滴了香油,就更香了,她一个人就吃了两碗。 杜容和如今暂时从笔帖式转了出来,不必每天去当差,担心要在皇城出丑,连带味儿的青菜都不敢吃。他放手狠狠吃了一大碟韭菜,还调了个蒜汁拌面吃。 李佑纯不敢这么吃,他没加香油和韭菜,只吃了巴掌大的面。 李家僕看了还笑眯眯的说:「少?爷吃得真多啊,今天胃口真好?啊。」 楚韵每天三观都在被城里人刷新,她说:「不是?只有宫女太监才会这么吃饭吗?怎么你也?不行啊?」 小荷爱吃清淡的难道也是这个原因? 「这都要从小练,吃习惯了再吃味道大就会?把习惯当成爱好?。」杜容和笑,楚韵是?陕西人,她爱吃味道重的面食,与杜家人的口味其实?不太?一样。 杜容和以前以为自己只喜欢吃涮羊肉,后来发现浓油赤酱蒸的羊肉也?不坏,他还以为自己只爱吃糖包子。但跟着楚韵蹭了几回带着肥肉的滷肉包子,他也?觉得这个不错。 第114页 煮饽饽他吃的都是?全素,其实?加了姜丝的鲜肉馅儿再放点虾仁熬汤,煮出来的煮饽饽也?很?好?吃。 他熟练地装可怜,道:「杜家小孩子也?没人吃重味的东西。像豆汁这些贱物,旗人其实?不吃,只是?爹从小也?被拘束惯了,如今不用当差,私下喝着觉着心里痛快。习惯不是?喜欢,可怜我到现在才想明?白。」 楚韵直接给?他倒了半碗韭菜说:「最近不进去当差,吃吧。」又问李佑纯是?怎么回事。 还是?杜容和抢答的,他说:「李二少?爷要跟文人雅客打交道。那些人吃露水嚼香茅,出恭都是?丑事,谁吃错了身上有味,能被笑得上吊。」 楚韵听到这里就笑了,女?人们过得不痛快她十?分?清楚,但如今看到男人们过得也?不痛快,她竟然生出了一点快感?。 这样才公平啊。 大家一起受苦也?就没那么苦了。 她转转眼珠,坏心眼地掉头叫何妈又给?李佑纯添了半碗清汤寡水的面,自己给?杜容和添了一碗一样的,鼓励:「没味的,这个对你们好?,多吃点。」 李佑纯:……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会?过来吃饭了。 杜容和笑,自己比姓李的多半碗,这是?不是?因为她把我当内人的缘故? 李佑纯草草吃完早饭,饱饱闻够酸臭就跑了。 杜容和也?换了轻便的衣裳要去当差,楚韵跟着他一起换,他去当差,她打算跟着一起去周围看一下李家的田地。 这边田里的琐事都是?李家僕和柯老丫在做。 老两口带着他们一家子走了一炷香,拐到了一处到处都是?泥巴石头的小田埂上,介绍大王庄。 楚韵就知道了大王庄是?个很?大的乡,因为在京郊,住的人也?鱼龙混杂,有身份很?高?的官眷别院,也?有普通的农户佃户,李家僕说,最多的还是?奴僕佃户。 十?月份大家都收了稻子,有些地里光秃秃的,有些地方种了些大豆,豆子能肥田,农闲不是?不干活,而是?说不用种稻子小麦这样的重活就是?休息。 楚韵观察了一下,她发现小路两边种的都是?豆子,奇怪的是?田里反而没怎么种。 楚韵还看到路上有白菜苗、萝蔔秧子,白薯藤,甚至还有令人眼熟的章丘大葱,长得足有半人高?,何妈走进去就只剩个头。 柯老丫说:「这个是?我的地,我爱吃葱,少?爷前几年特意从前山东搜颳了一些回来叫我种着,听说那边种着还要高?壮,何妈妈走进去头都不剩,可惜我们这儿水土不行,种不出那样的好?东西。」 楚韵还扯了点尝,这种葱吃起来不刺鼻,葱白很?甜,像在吃梨子,水很?多,不爱吃葱的人也?有机率会?喜欢。 柯老丫看她喜欢就拔了两捆让何妈抱着,何妈哪抱得住,她差点就没有葱高?了!楚韵种在海棠树下的两株向?日葵长大了她都不爱往那去,当下气得要打柯老丫。 两个妈妈在路上你追我逃,楚韵真怕两人跌地里,赶紧说:「妈妈我们去大路吧,小荷要迟了。」 李家僕背着手笑:「这里就是?大路。」 楚韵看看脚下的田埂,不敢相信,她又问了一遍:「阿爷记错了吧?」 李家僕乐呵呵的,不紧不慢地说:「这里确实?是?大路,只是?路让周围人挖了种地了。」 柯老丫看这里头有自己的事也?说:「这地方往年少?有人来,路闲着也?没人走,种了粮食能饱肚子,何乐不为呢?」 楚韵还是?不信,道路多重要啊,现代修路都不容易,古代更有明?文规定,随便挖要被拉到官府打板子,重的还要砍头流放。 李家僕是?个慢性子,看她急得冒汗还是?慢吞吞的走,等带人走过了葱地,看得见路了他才说:「奶奶,一处地一处法?,一个人一个法?,乡下的事儿在这里行不通,你看那里就是?和少?爷当差的地方。」 楚韵就朝那边看,果然已经有许多带着干粮的劳役在那里等着皂役监工过来开工。 杜容和不用站着等人干活,他要解决的是?人与人之间的问题,只需要坐在专门?的办事处等着衙役上门?找他,要是?没人找他,那他就不用干活,到点就能走人。 楚韵看见这些人才信了这里是?大路。 李家僕又转头给?她指着一片地说:「奶奶,东边那片地里没种豆的就是?李家的地,你想怎么样都行。」 楚韵又重点看了一遍,见光秃秃的地周围都被用菜围出了一个口字,她问:「这些豆不种在田里种在田边的人家都是?佃户和奴僕吧?只有在地里种豆子的是?有地的农人是?不是??」 李家僕笑:「奶奶眼利,说得半点不错。」 这个道理其实?很?容易想通。 高?门?大户不缺地肥,他们能花钱买,能想办法?四处搜刮,培育新肥。家里种地的僕人也?是?财产,一年要种两季水稻已经是?重活,豆子这些也?就可有可无,要交税的人家宁愿花钱买豆交税,也?不愿意再费劳力。 人如牛马,一年四季弯着腰会?累坏,主家为了让他们能做久一点,在这点上还是?很?爱惜的。 楚韵就忧伤地看着小荷说:「真可怜啊,你要倒霉了你知道吗?」 第115页 杜容和当然知道,他现在是?真被踹了一脚的狗了,看着周围的田脸色也?很?凝重。 农人都想有自己的地,佃户和奴僕名义上没有,他们就会?自己想办法?搞一点,比如占一点路种菜,这个菜他们就能悄悄留下来不上交。 仁慈些的地主都会?睁只眼闭只眼。 杜容和的田里也?有这种状况,李叔以前管农庄时待人宽厚,只要求他们要够后车马通行的路,要挖多少?路就不怎么管。 有秦家人帮忙看着,野牛沟这么多么年都没出什么事。 大王庄怎么会?如此嚣张? 他想了会?儿嘆息道:「恐怕这些人家家里都是?科举入仕,不用缴纳地租田税的小官之家。」 甚至大部分?应该都是?汉官,汉官更能理解僕从想要占地种田的心,尤其是?寒门?小户出身,一路苦过来的小官,他们身上很?可能凝聚着整个乡的心血,自然对这些人狠不下心,或许他们还巴不得多占些地呢。 楚韵问他:「抽的劳力有大王庄的人吗?」 杜容和:「有,都是?佃户和有地的农人,这次要从大王庄修到十?里坡,两边的路都拓宽到可以容纳两辆小马车并驾齐驱。」 这里原来就是?这么宽的官道,现在只不过是?要恢復原状,但可比占路危险多了。 大王庄有地的小官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有江南的官,也?有云贵川的官,合在一起说不定也?能撬动整个汉官党派。 官不官的跟楚韵没关系,谁当官老百姓都受苦,蝗灾时小民在旗官手里吃过亏,汉官也?没有饶过他们。 她想不了那么深,只是?感?嘆:「要是?要修路,两边的葱苗白菜就都得拔了,这些劳工也?要做这些事吧?」 杜容和:「要拔菜,退田还路,周围的杂树也?要修剪砍伐,若是?有人悄悄在路上修了房子,也?得拆掉,要先做完这些才能修路。」 楚韵嘆息,拔菜的人里有此地的农人,有地的农人还好?一些,拔别人的也?不心疼。佃农呢?他们要是?拔到自己亲手开的地,万般滋味,她想想嘴里都发苦。 看着这片地,她好?像听见老麻子在对小荷无声地说——你不是?要给?他们地吗?那先替我把这些不属于他们的地要回来吧。 楚韵:「我呸!」 想压垮人,想让小荷死,休想! 第058章 粥棚 要死要活都得?干活, 对社畜的区别无非是笑着死还是哭着死。 杜容和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整个人一步三回头?:「我先走?了,有什么事派个人来寻我。」 楚韵沖他挥手?, 李家僕和柯老丫就带着她往田里走?, 送杜容和到徭役行工处他们是不敢的。 但口头?关心关心也不费事, 他就问楚韵有没有给人准备棉花甲穿着, 棉花锤细了做成的甲衣很结实, 周围有家富商爱打人, 他们家僕人就偷了主家的财弄了件造价昂贵的棉花甲穿着, 还对外?说自己是练了铁布衫, 赚了乡里不少眼球钱。 至于结局,很像冬虫夏草,李家僕想了下不太吓人的解释这四个字:「棉花甲是冬天买的,人是夏天没的。」 楚韵干笑两声没有说话, 早就发?现李家僕很喜欢说阴间笑话缓解气氛, 难怪李佑纯这么怕鬼,搞不好从小就是被吓大的。 李家僕笑:「那些老汉动辄用皮鞭子抽人, 杜三爷细皮嫩肉的怕要吃亏。」 楚韵摇头?道?:「不要紧, 小荷能解决。」说起?来那边才是他原本的世界啊, 人家这么多年一直如鱼得?水。 而且她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楚韵在田边转悠,那边劳夫还没有动作,这边田埂(大路)两边很多妇女带着家里人抬了半人高的大缸出来,还有些小孩子在后边抱着家用的小铁锅、水壶。 小铁锅是圆的,可?以吊在木柴上煮汤之类。楚韵和老太太躲在地窖煮饭就是靠的这样锅乱炖一些还能吃的东西避着灾乱。 丰年乡同样要服徭役,楚韵也做过类似的事, 知道?她们是心疼修桥铺路时两边长得?好好的果蔬不能要了,盐巴比米都贵, 大部分百姓寻常吃得?都很寡淡。 清时谁家说自己有一窖腌白菜,不用想,这一定是大富大贵之家。 大家花不起?这个钱,这些心疼东西的妇女过来收的菜,摘的果子都会用劳夫砍的木头?烧熟送给他们吃。 每家每户都要送男人出去服役,今天是你的丈夫明?天是我的儿子,妇女们还是愿意冒一点风险把吃的送给他们。 如果附近有军营就做不成了,柴火要送给军营充做军资,大姑娘小媳妇也不敢去问他们要柴,这些菜果通常的结局都是烂在地里,——军营的人看不上这些。 大王庄附近也有军营,只是京里纪律严明?,穿着粗布的妇女还敢出来走?动,她们把黑红色的大缸放到地主的田里就熘到路边拔菜。 豆子还没熟吃了容易中?毒,这个只能丢了。莴苣南瓜山药冬瓜这些正当季,她们就把这些东西拿到河边洗干净,切成块儿往大缸里放,然后往里添水又在底下架柴烧。 小圆锅里煮的是她们自己要吃的,楚韵听?见有的人说要割两片肥肉炒莴苣。 柯老丫也准备了一个缸,她比划着名说自己占了两块地呢。 楚韵问她:「怎么不种在李家里呢?」李佑纯对这对老夫妻这么好,就是白送她地估计都愿意。 第116页 柯老丫说:「二少爷给不了我,他只能给老头?子,给我都是说得?好听?。」所以她更愿意自己在路边上弄块自留地,要是衙门一辈子想不起?来那不就是她的了吗?她的丈夫主人都没法伸手?要,因为他们不是这块地的主人。 楚韵听?了也跟她一起?割菜,这倒把悄悄过来找她的女眷吓了一跳。 她们早就听?到风声说监工杜三爷带着媳妇住在大王庄附近,为了拜拜庙门各家从七天前就开始四处打听?情况。 楚韵作风大胆,时不时跟着老妈子去地里掐菜,过来打探消息的婆子丫头?都认识她。 她们没有拜贴不敢去李家别院,所以楚韵今天一出门跟丈夫分开,她们就寻着机会凑过来攀关系。 这些妇女应该都是乡绅和一直管着这片地劳役事的小吏的老婆,大家都很接地气,提给楚韵的糕点里都是钱! 做成长方体的糕里边放的是铜板,装在妆奁盒子里的是各种元宝。 楚韵没见过这等场面,她真以为是糕,还上手?剥了一个准备往嘴里送,结果险没把牙崩了。 这下大家就都知道?这奶奶没经过事,心里就有两分轻视,只是不敢表现出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希望杜容和承诺以后年节上允许他们登门走?动。 以前杜家没有这种人登门,——杜家不接地气,家里人做的都是高高在上的芝麻差。 正常人也不会因为要避免几个小流氓就撞到总管太监门下。 监工就不一样了,监工年年都要跟地方的乡绅士庶打交道?,打点他们很有必要。 楚韵愣了会儿,以前都是老太太的带着她四处打点人,她哭笑不得?地拉着何妈几人走?到葱地里藏着说悄悄话。 李叔何妈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妈抱着葱跟她说:「这个是破家财,收了要倒霉吧?」 李家僕笑着劝楚韵收下来:「这个是下对上的打点,乡绅给地方吏,小吏给长官,长官给封疆大吏,过路费、生辰费、见面礼该怎么给给多少都有定数,她们不会乱来,你不收这些人晚上都睡不着觉。」 何妈不信别人只信自己,听?见就熘出去问了一圈,几句话说得?,一群妇女都要认她做干娘。 何妈乐呵呵地把人祖宗八代都套出来就熘回来说收下算了,道?:「这些钱就是上头?发?给劳工的伙食费,她们说这东西都是有时候给有时候不给,大王庄的妇女会弄吃的饿不死那些人,他们就决定不给。」 所以楚韵面前的钱都是这些人贪的?*? ,小荷这回是领头?人,这个钱他不收不行,不收就要被这些人生吞活剥了。 温和派在利益上活不下去,只有一条船上的人才不会被绞杀。 楚韵听?得?把这些贪官污吏和姦商在心里骂了个遍,劳夫自带干粮合着还成了妇女心善的错了。 要是以后闹出来让这些男人知道?,自己没有干粮没有工钱都是因为这些妇人发?善心,这些妇女在家会有什么后果? 当然她骂更多的还是任人贪污,只看路能不能修好的旗人老主子。 几个媳妇围着楚韵都笑眯眯地说:「奶奶收下吧,收了咱们才亲热。」 楚韵面无表情地把钱全部收了下来,然后跟李叔何妈说:「他们要做一个月的活,又没有饭吃,我打算在这里搭一个粥棚,粮食就问那些在做饭割菜的妇女买。」又笑着问她们搭不搭。 这样劳夫能得?到自己的报酬,妇女的仁善有了回报,这些不义之财重新回到了它们该去的地方。 她和杜容和沾了这些钱也不会脏手?。 皆大欢喜! 几个带着丫头?婆子一起?踮着脚走?到地里的妇女听?了都面面相觑,一下都收了轻视之心。心里想这回倒来了个大贪官,张口就要搭粥棚。 十乡八里的人谁不知道?做慈善就是说敛财最快的手?段,谁知道?你施粥究竟花了多少钱? 难道?是这回钱给的不够?但再给家里可?就不赚什么了! 几个妇女豆理?理?鬓角问她:「奶奶要不要跟先回家同杜三爷商量商量,咱们妇道?人家哪里好做这个主?」 楚韵笑:「我的事都是我自己做主,你们不知道?,家里的事素来都是我一半他一半。」 她两辈子只有两件事没能自己做主,第?一件是穿越,第?二件就是嫁人。 我命不由我的感受,楚韵不想再尝试第?二次了,她又问:「你们搭不搭啊?」 几个妇女面色犹豫,施粥这种事都是衙门大力鼓励的,灾年厄月太多,户部成天说没钱,内务府也说没钱,里边真让衙门赈灾也是贪官污吏居多,那个米稀得?都能照人。 民间的粥几乎都是她们这样没权没势、只能跟在小吏身后讨口饭吃的老实人来做。 花自己的钱大家都心疼,贪污的事也少,要是让她们自己来,大家立马就能答应。 听?楚奶奶这口音,她是要自己做,那捐出来的钱就不知道?落谁口袋里了。 妇女们犹豫道?:「我们要回去跟家里老爷们商量商量。」 顺便再打听?下多少钱能填饱这两口子的嘴。 第059章 炸鸡腿与炸螃蟹 想要巴结监工给家里混点儿好日子?过过的当?家奶奶们都惴惴不安地空手回去了。 楚韵等人走了就坐在路边一个凉棚底下?把篮子?里送来的糕饼米粮拿出来一个个拆开。 第117页 铜钱哗啦作响, 楚韵一个一个数,每次到这种时候,她?就想起九品芝麻官里那个方唐镜贿赂芝麻官用的就是一座金山。 怎么她?们就不是呢?要是给这个楚韵估计自己马上就能从了。 这种梦她?也做过!在现代?时, 穿越到古代?做贪官就是全宿舍最大?的梦想! 宿舍里好几个妹子?对此还进行过讨论要怎么穿。首先不能穿在现代?, 容易被制裁, 穿古代?那一定要穿成昏君, 这个就是最大?的贪官, 享尽天下?之福, 穷奢极欲地过一辈子?, 等要死了那也是爽过了。 方方说要穿成慈禧, 后世骂她?又怎么,人家可?是安安稳稳活到老了。 甜甜说要穿成干隆,那暴发户的审美一看?日子?就过得爽歪歪。 楚韵想穿的是那个八九岁就死了的贵女?,陪葬品都是珍珠玉器, 她?在博物馆看?过展览的项鍊, 好多宝石千年下?来都华光四射。 她?认为?古代?姑娘最好的人生就在九岁前,过了九岁那就不值得活了。 当?楚韵睁开眼知道?自己是坐八望九时, 她?差点没哭晕过去, 一过来人生最好的日子?就不在了。 难怪楚妈妈以前说她?就是倒霉蛋转世。 有时候楚韵会把来这里当?成一个小?组作业, 做完了她?就回去了。 她?常常去村口围观一下?地主老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有的人过得还比不上家养小?精灵。 有薯片爆米花麻辣烫可?以吃吗?有手机可?以玩吗?有很多个美男能随心所欲地看?吗? 姓白的地主老爷,成天嘴里就是「我有一个僕人」,「我有两个老婆」,也没有很多妾,养不起! 金瓶梅里西门庆这么有钱,请人吃饭送礼也就是一口猪一对大?鹅。 楚韵研究了一阵村里的有钱人以后, 发现——自己确实过过比这些有钱人好百倍的日子?。 穿金戴银,吃穿不愁, 真丝穿不起,醋酸面料也能平替,小?荷帽子?上镶颗琉璃珠,都让他大?哥眼馋。 可?这珠子?她?小?时候都是跟小?伙伴拿一大?袋弹着?玩的! 所以有时候看?着?铜山铜海,她?也心动,但要不要为?了这些完全不如现代?生活水平的东西出卖自己? 贪了这些钱,也就是从吃瓜子?儿的姑娘贪成能吃炸鸡的姑娘。 为?了炸鸡进班房,这值得人干吗?八辈子?没吃过鸡啊? 生产力在逼她?做好人。 楚韵遗憾地看?着?铜钱,跟何妈说:「一共二十贯钱,有零有整的一看?就商量过。」 她?估计了一下?,这个钱小?部?分是贪的徭役口粮,大?部?分都是乡下?地主给的见面礼。 何妈对这个钱心如止水,她?是个有见识的老婆子?,贪是贪了点儿,但都是她?凭本事在主家贪的干干净净的银子?。 这些脏钱她?瞅着?也吓人,还怕楚韵受不住,闻到外边锅里传来的饭菜香,立马就跑出去说我们奶奶要买你们的饭菜送给役夫。 地里的大?姑娘小?媳妇一听这个,放了大?勺子?就过来围着?楚韵结结巴巴地问是不是真的,要卖多少钱。 懂事的媳妇还拿了个大?勺子?打了自家的菜让她?常常味。 楚韵也没拒绝,这些菜有的还没长成有股涩味儿,也没有调料,就是水煮菜,说不上好吃,没盐,带着?很浓的土腥味,唯一的优势是健康以及不要钱。 她?说:「两文一碗卖吧,往里加点儿盐,加点儿酱油,人吃了盐才?有力气干活。」 媳妇就苦着?脸说要:「奶奶,盐太贵啦,十几文一斤,我们自己吃都不要盐啊!」 楚韵笑:「我让人给你们抱盐抱酱过来,这个是我们要搭粥棚用的,你们只割地里的菜煮了就行。」 媳妇们听得半天没反应过来,她?们又没吃过炸鸡腿,吃个蚊子?肉也值得往上使劲儿,听得眼睛都亮晶晶的。 这日子?不怕苦,就怕没盼头。 有钱挣,推地的心疼也就少了许多。 媳妇们还不敢信呢。 楚韵直接把钱掏出看?,不甚在意地拍了一吊出来,道?:「这个是今日的钱,你们找几个小?子?跑腿给那边送过去。」 何妈和柯老丫接过钱按着?人头髮,一个人也能分到二三?十文。 地里嗡一下?就闹开了,很快她?们就寻了个主事的里长媳妇过来,这个媳妇姓简。 简奶奶回身就喊了一群男人过来抬菜缸过去,对楚韵也很恭敬。 楚韵看?她?会做事,就问她?愿不愿意种亩产高一些的稻子?。 简奶奶问:「是李家的这种吗?」 楚韵笑:「当?然不是,这个我家也种不了。是新种子?,亩产能有五百斤上下?,绝对比你们现在种的稻子?好一些。」她?说着?就指指李家的地说:「明年三?月,那片也要种这个新稻。」 大?王庄的男人退田时心里还些不情愿,女?人们大?多都没想过要跟穿官靴的对着干。 她?们已经?默默地把这些地当?做荒地了,心里怎么不愿意种?何况还有李家人做担保,问题是大家没钱来买这个稻子。 楚韵说:「很快就有了,我把你们现在砍的菜买下?来,搭一个粥棚给劳工吃,一个月下?来,你们拿了钱总能买几斤稻种。」 第118页 小?民圈的一亩三?分能种多少东西?用亩产五百斤的粮种去换绝对不亏。 一个小?媳妇就问她?:「这个粮多少钱一斤?」 楚韵说:「十七文。」她?不是官不收俸禄,不不可?能牺牲自己的利益去发善心。 她?能给的只是一个机会,别人要不要就不是她?该管的事,她?还没那么多粮呢。 小?媳妇惊唿:「好贵!」 楚韵不觉得贵,这是她?耗尽心血才?弄出来的种子?,她?说:「这个亩产能有五百斤,如今你们地里种的都是三?百斤的粮,还是一季稻,我这个是两季稻。要是种这个,这些自留地被收回去,家里的收入也不会变少。」 她?这么一说,大?家就有些心动了。李家的稻子?大?家都知道?亩产高得惊人,谁不眼馋?可?人家不给他们分,说偷偷种了就要推钱倒田。 简奶奶问:「你说的是真的?奶奶别骗人,要是买了稻子?种不出来,我就只能寻根绳子?吊死了。」 楚韵笑:「我骗你的干什么?你们去野牛沟打听,他们那边今年夏天种过这个稻子?,这东西都是我和他们一起捣鼓出来的,要是不放心我,总该放心他们吧?实在不行,拿着?家里的东西试着?过去换一换,没准儿人家也能卖。」 想了下?楚韵又说:「你们要是有新奇的植物,拿了过来给我瞧,我要是收下?,三?株换一斤稻。」 看?她?说得信誓旦旦,媳妇们也信了大?半,只是地里的事,他们做不了主,跟她?商量:「过几日我们再回奶奶话。」 野牛沟很近,跑过去问一趟也就几个时辰的事。 简奶奶看?楚韵平易敬人,心里也不能不把她?当?回事,就带着?几个媳妇小?子?亲自去河里摸了几篓子?胖肥螃蟹上来。 这种河蟹是青壳的,蟹黄没有大?闸蟹多,蒸出来是粥状,有些稀,但很鲜甜!楚韵一直觉得河蟹的黄比大?闸蟹的好吃! 简奶奶让人捉过来的蟹,个顶个都有二两重,她?还下?了本儿,切开裹了面粉亲自用那个小?铁锅给楚韵炸了几个。 比起炸鸡腿,楚韵当?然更喜欢炸螃蟹。 公蟹这时已经?出脂了,掰开白白肥肥的一团,半透明状,吃着?比蟹黄黏牙,有点像三?不沾的口感,不如蟹黄香,但也别有风味。 何妈吃着?新鲜,想着?楚韵爱吃味重的,提了两篓子?回去倒了两罐甜酱和年糕,把蟹身用甜酱焖了,又跟年糕和毛豆一同炒了才?提出来。 楚韵吃得满口生鲜,跟周围农妇也分了一些。 这种重口的味道?,其实古代?人吃不惯,一吃就打喷嚏流眼泪。 楚韵以前还想过弄点儿麻辣烫什么的发家致富,一是没辣椒,二是逼人家古代?人吃重口的东西就如同往广东人的肠粉里撒满辣椒面,都是丧尽天良的事。 这个甜酱只放了一些花椒粉提味,大?王庄的妇女?吃了都受不了。 简奶奶擦着?被呛出来的眼泪说:「乡下?人没吃过。」不过她?还是在吃,谁知道?过了今日以后还能不能吃到这么多料的螃蟹啊! 楚韵把酱螃蟹分下?去,自己吃着?清蒸的大?河蟹跟李叔说:「给小?荷送一罐子?过去吧。」 这时已经?到了中午。 楚韵在女?人堆里如鱼得水,杜容和的日子?却不好过。 族群多了要制衡,鸡毛大?个事都要抽一个汉人抽一个满人再抽一个旗人一起做,三?方人马凑一块儿,日子?过得跟放鞭炮似的,随时都噼里啪啦地响。 以前内城其实是汉旗混居来着?,就是因为?两方人马天天干架,才?叫强制分开。 汉差陈雪生是个贡员,他有功名格外看?不起大?字不识几个的满人马格,两人一上午也不做事,光在那吵架。 杜容和想去劝架,嘴都没开就被人叉走了。 陈雪生、马格:你是什么人,你是户部?派来的吗?你有功名吗?不是的话怎么算正经?差?不是正经?人就不要跟我们说话。 杜容和没法子?,只能憋着?气熘到一边晒太阳,他这种身份确实出于官场底层。 但底层就是拿来用的,两个人吵架还不忘指派他去劝那些劳工干活。 这段路比较危险,劝着?拆地的官被当?地乡民打死的都有,要不然他们何必跑去野牛沟拉人,就是怕当?地的壮劳力造反。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他没让一下?就拆地,而?是让他们先把树砍了,一步一步来。 劳工砍树还是愿意做的。 杜容和一上午口舌费尽,在屋子?里离着?那对冤家八丈远躺着?擦汗。 这时伺候他们的小?杂役跑过来说:「爷,外头拉了几桶饭菜,说是奶奶叫送来给劳工吃的。」 杜容和知道?有农妇做菜这件事,他不知道?这个是楚韵买的,挥手道?:「领过来让他们吃吧,吃了休息一刻钟再接着?干。」 劳工带的干粮是撒了盐粒的馍,有的人家有钱,馍里还夹了一些肉。 但冷的终究不如热的,这一桶没有味道?的大?杂烩被劳工泡着?干粮吃得一干二净。 第060章 听话的好孩子 秦老爹混在?里头吃的是新稻, 这?稻子头一年下来格外金贵,但再金贵也比不上人。 第119页 秦老心里认为别于常物的东西都带福,出门?前就叫秦好女蒸了?几个三合面馒头, 用新米糰了?两个鸡蛋大的饭糰, 让秦老爹当符水吃了?保命。 野牛沟来的其他?男人也带了?一个, 不过?只有鹌鹑蛋大。 简鬍子吃着水煮菜没滋味儿, 他?个头又生得?大, 看人吃青米糰嘴里也馋, 秦老爹人好, 给他?分了?半个。 简鬍子着急忙慌地吃下去, 砸砸嘴说:「大兄弟我还没尝出味儿呢,你这?个是什么味儿啊?能再给我一丸吗?」 秦老爹不想跟猪八戒说话,提着饭赶紧熘了?。 两个衙役看见杜容和在?吃家里送来的酱螃蟹、清蒸蟹、炒螃蟹,心里馋得?厉害, 想蹭过?去要?两口吧。 一对上眼, 那?要?死的和大爷就转了?个身说:「去!去!去!」两人又蹭到另一边,讨好地笑, 和大爷又转个身:「去!去!去!」 问他?要?谁去, 和大爷就说要?地上的蚂蚁去。 衙役甲:真小气?啊。 衙役乙:谁让咱们是蝼蚁般可怜可爱的小人呢? 甲乙愤愤不平地跑了?, 两人出门?没带一根毛,还想着要?满载而归,瞅着那?边在?吃什么饭糰子,抬腿就想去要?,旁边几个听杜容和办事的丙丁早早得?了?吩咐不让他?们欺负人。 尤其不能欺负野牛沟的秦家人,丙丁赶紧跑过?来说:「这?家人是杜三爷的佃户。」 甲乙想了?下在?屋子里坐着吃冰嚼蟹的杜容和。耳边好像又浮现出三个字——去去去! 两人摸摸肚子, 一提裤子一起?往周围人家去了?。这?个就只有他?们说去的份儿了?! 打秋风也要?有眼力,家里鸡毛也没一根的人家万万不能去, 要?去就去乡绅乡贤家,吃饱喝好,要?是有运道?还能有番艷遇。 简家,简奶奶一句话不敢多说,招唿着人杀老母鸡炖,用鸡卵子煮了?一锅面,笑眯眯地请衙役吃。 甲乙吃完了?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锅里的炖鸡,一个说:「怎么还有别的味儿啊,甜香甜香,你们吃虾蟹了??」 简奶奶跟两个小不死的说蟹是别人送的已经吃完了?:「要?是爷想要?,我叫小的再下河摸两篓子。」 甲乙跑去厨房找了?一通,看满地都是蟹壳,确实没东西了?这?才哼哼唧唧地点头说:「爷下午出门?前来拿,要?是没好螃蟹,没你们好果子吃!」摸摸嘴,提着胡乱滚熟还有些发硬的炖鸡骂骂咧咧地走了?。 一路上两人都在?说简家人不够恭顺,他?们哥儿两个走了?连个孝敬钱也不给。 「这?一个月咱们日日上他?们家打斋,到时这?奶奶求着我们走,我们都不走!」 「对,他?们家的地也第一个拆!」 楚韵跑出来这?一圈已经玩疯了?。 以前在?乡下,老太太这?个不许那?个不让的,怕让她叫狼吃了?,叫野猪撞死了?。 出了?黄米胡同,没人管她了?!她先?去河里摸了?会儿鱼虾,摸了?满满一篓子,又跑去娃娃群里抢了?人一根甜草,想看看娃娃会不会哭,哭的话她就说对不起?,不哭她就再抢一根。 她早就想这?么干了?! 娃娃们愣住了?,心里还没反应过?来,嘴已经在?往下拉,何?妈唬了?一跳,拿着糖在?后边散,心里疼得?滴血。 楚韵玩了?会儿,弄得?两条腿都有些湿了?,她抱着炸螃蟹指着山说:「何?妈!我带你去爬山!」 山上好东西多,要?是能弄个什么不就发了?吗? 山货不比铜板值钱啊? 何?妈有啥不敢的,她这?么大岁数了?,再说把她往山上带总比嚯嚯人家娃娃好吧?转头还老来俏地掏了?两条水红色的锦纹汗巾子拴在?腰上。 楚韵拖着柯老丫也一起?去。 柯老丫喏喏地摆手说:「这?个是爷们儿做的事,老婆子不敢。」 但眼睛可亮了?! 关外满人妇女,双手也曾拿过?箭,双腿也曾夹过?马,只是因为爱新觉罗坐上王位后不能再容忍女人从自?己身上分走一半的权力,逐渐地打压囚禁她们,最后这?些妇女就再也没能在?清史中留下名字。 柯老丫摸着自?己的手,她年轻时打猎时生出来的茧疤还在?,但自?己有四十年没有回过?故土了?。 楚韵想,普通古代妇女八九岁后的人生不值得?过?,可还是要?过?啊,多快活一天都是白来的,想要?去干嘛不去呢? 她哄柯老丫:「柯婆婆给我打只兔子,我想吃野生的烤兔子。」 柯老丫最后是被楚韵和何妈叉着走的,李家僕慢吞吞地跟在?后边,手上还拿了?把弓箭。 楚韵使劲拉了下倒是拉开了?,但柯老丫六十岁的人了?,还能拿这?个? 李家僕笑:「她年轻时比奶奶力气?更大,不然也不能从关外跑到京里来。」 还有句话他?没说,——他?觉得?萍萍也比楚奶奶更漂亮。 柯老丫听他?在?奶奶跟前献宝,就用满语叽里咕噜地骂了?两句。 楚韵听得?直乐,跟何?妈说:「他们感情真好啊,六十岁了?还能这?么好。」 何妈也用满语叽里咕噜跟她说:「柯老丫以前有丈夫,听说就是打牲乌拉,年年打了?皮子往京里送。」 第120页 楚韵笑,小荷「捡的」别人「不要?的」的皮子就是他?们送来的。 何?妈怕李家下人太勤快,成天拉着人打牌说小话,这?几天已经把柯老丫说得?跟她义结金兰了?,没啥不知道?的。 嘀咕道?:「那?打牲乌拉你没见过?,人又脏又臭,两张皮子穿一辈子都不洗,头髮打结,人嘛又穷得?慌,地也不会种,生意也不能做,打不够皮子还要?吃挂落,柯老丫跟着前头那?个过?不下,跟着他?男人一起?上京送皮子时偷偷跑了?。」 楚韵看李家僕和柯老丫走在?后边笑盈盈的样子,一点看不出来,两人的爱情故事竟然这?么劲爆! 她脑补了?一下,道?:「是李大爷抢的媳妇,还是柯老娘拐的丈夫?李大爷冲冠一怒为红颜把那?个打牲乌拉打劳过?没有?」 何?妈遗憾道?:「没说!她只跟我说自?己是躲在?李家马厩被找到的,当时还拿把弓,差点把李大爷射死了?。」 楚韵唉唉唉好几声,看着耳鬓头髮往上隆起?、守旧妇人般的柯老丫,完全想不出她提箭出逃的样子。 她都在?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类似jojo的特殊金手指。 比如说大逆不道?的人会自?动聚集什么的。 胡思乱想一通,楚韵又问何?妈:「她好端端的怎么会跟你说这?个?」 「因为我也是逃出来的呗,我十六七岁在?老家乡下有过?两个孩子。」何?妈笑了?,竹筒倒豆子地搂着她说:「以前这?些话我都不敢跟你说,怕你嫌我们不守妇道?。」 到楚韵跟着杜容和跑了?,她才知道?这?个姑娘跟她们一样,不然这?话何?妈一辈子都不会说。 楚韵瞪着眼看何?妈:「李叔抢的你还是……」 何?妈嘆气?,她也想试试这?个,可惜不是哇!她失望地说:「我是被他?买来的。」 楚韵眼珠子瞪得?更大了?,她一直以为何?妈是杜家的家生子,被买来的,那?是夫家人把她卖了??火气?一下直冲脑门?,她怒髮冲冠道?:「这?家人住在?哪?咱们叫小荷去把他?们一家子也卖一回!」 「这?事有什么稀奇?穷男人日子过?不下去,第一件事就是卖女儿,卖完了?女儿就开始卖儿子,儿子也卖完了?就卖田卖地,等到地也卖完了?就开始卖媳妇。」何?妈冷笑:「我这?人记仇,跟你李叔成亲第二年我就提着刀去了?一趟乡下。」 何?妈这?么多年想起?来都有些心惊,当时怎么就那?么恨,放着好日子不过?也要?跟他?们同归于尽。 她说:「那?年是冬天,我病了?一场刚醒,外头出了?什么事都不知道?,也没跟你李叔过?在?一处,天寒地冻,我拿着刮鱼的菜刀往乡里走,当时京里到处都是人,通通裹着烂棉花破锦被,满头灰地往里走,就我一个穿了?身小袄子在?往外跑。」 楚韵想了?下何?妈的年岁和她嫁给李叔的年纪,道?:「京里地龙翻身了?吧?」 何?妈搂着人笑得?更深,道?:「妈妈知道?你聪明……你说巧不巧,大翻身,皇帝还下了?罪己诏,路上那?么多抱着孩子的大姑娘小媳妇四处讨口吃饭,还有好些狗头小官想欺负漂亮姑娘。」 后来她那?把刀就送给那?个姑娘防身了?。 再后来,李福禄找到她叫了?声——冬夏,把她拉回去了?。 那?时候是康熙十八年,杜容和约莫有三四岁,抱着糖葫芦在?屋子里舔来舔去,听李叔说何?妈家里人被地龙压死了?,还拿着零花钱买了?十桶粥让他?们两口子拉出去做功德。 何?妈为两个儿子念了?经,回来就把杜容和当成自?己的孩子了?,后来他?长大了?有出息了?,又娶了?媳妇。 何?妈看少爷是儿子,看楚韵是自?己,她笑眯眯地说:「恶人自?有天收,我没做坏事他?们也得?了?报应,京里地龙大翻身,那?一家子都没了?!尸骨无存!」 李福禄还跑过?去找了?下,想把两个孩子的尸骨挖出来,结果手冻坏了?都没找到。 何?妈心里恨丈夫,也被两个缩在?亲爹背后不吭声的孩子伤了?心,怕再生出不孝的东西,这?一辈子都没再要?孩子。 楚韵哇一声又想哭了?,她搂着何?妈说:「妈妈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呢,我要?是早点知道?,我就多听你的话了?。」 「现在?听也不迟。」何?妈给她擦眼泪问:「那?你去玩不要?伤我的心。」 楚韵发誓:「绝不!」 何?妈:「草深的地方水多的地方还去不去?」 楚韵连连摇头。 何?妈:「看到毒蛇还跑过?去对着它笑吗?」 楚韵抱着人:「我不了?!我跑得?远远的!」 何?妈从袖子里掏了?两个酸梅糖剥开给她吃,道?:「那?我们走吧,等会儿不要?离开我知道?吗?」 楚韵心里还酸着,拍着胸脯保证:「妈妈,我知道?。」 这?下上路她就分外操心了?,不仅换了?身干净的衣裙,还带了?两个驱虫的香包,给何?妈柯老丫一人带了?一个,腰上还栓了?一把小匕首,背上也背了?个背篼,想着也给小荷装个什么碰到她衣角的东西回去。 准备充足,何?妈也悄悄跟杜容和通了?气?。 第121页 杜容和只有一句话——去吧,多带几个人别受伤。 何?妈这?才放了?心,她又不是傻子。她跟丈夫也是过?了?好几年才圆的房,三房就那?么大,屋子里的动静能瞒过?谁? 少爷光知道?隔三差五叫水进?去洗澡,但床单上是一点痕迹也没有,只有自?己的裤子是湿的,太太那?边都是她帮着圆的谎。 两个人既然没有圆房,再浓情蜜意也不能说是夫妻,楚韵没经验,她有! 这?种时候更小在?细緻处留心,不能让男人觉得?你不在?乎他?,不把他?放在?心上。 楚韵背着包出门?了?。 何?妈拉着柯老丫在?门?口对她招手:「好孩子,快过?来。」 简奶奶听说了?这?边的事,叫了?几个老实可靠的媳妇陪她们一起?去玩。她们是乡下妇女,跟早上来的那?群有钱人家的女眷不同,漫山遍野都能去,就是要?担心拐子和流氓。 一群人就不怕了?。 大王庄到十里坡这?一代两边都有些小山,沟壑纵横,丛林繁茂,小山坡里能吃的、能卖钱的东西也多。 楚韵教他?们认女贞子、桔梗之?类的中药材,女贞子京城长得?很少很少,这?个地方季节不适合女贞子生长,所以能找到的就更值钱。 小山坡里果子很多,大部分都是核桃,还有许多人在?砍分心木。 这?个卖了?也值钱。 更多的是贴秋膘的小动物,兔子山鸡什么的,清朝人口在?爆发期,但依然是地广人稀,动物比人多的古代。 柯老丫如今有些打不动猎了?,但她能教楚韵打。 楚韵手上有些准头,当真打了?一只下来,柯老丫提到溪边麻利地开肠破肚,捡了?根树枝把兔子插着烤。 这?兔子吃得?肥肥的,就是因为太肥了?跑不动才叫楚韵射中,一烤就流油,滴在?树叶上嘶嘶作?响,香得?人直吞口水。 红肉慢慢变白,楚韵脑子里都是麻辣兔头、冷吃兔丁,红烧兔块,香煎兔腿,辣滷的兔肚也好吃,小小的一个,用高压锅压一下就软得?很,有一点鱼泡的口感,很胶。 可惜,她出门?没带这?个,——大家都没想到她能射到兔子! 李叔提着兔子都说这?兔子不祥得?很,吃了?要?变呆瓜。 楚韵拿着弓箭拽着何?妈在?林子里上蹿下跳,想多打几只鸡兔,也想找找附近有没有什么香料能用来烤兔子。 何?妈气?喘吁吁:「你不是说要?听话,不乱跑吗?」 楚韵理直气?壮,笑:「妈妈,我带着你一起?跑就不算乱跑了?啊。」 何?妈:「………………」 第061章 嫁妆 楚韵没有再捡漏捡到兔子肥鸡, 不过找到了一些香茅和紫苏叶,大王庄的妇女吃着都很高兴。 吃完了她们就跑去找桔梗,楚奶奶说这个最贵。 楚韵就拉着何妈柯老?丫坐在河边说话。 楚韵问何妈想在外边还是想回黄米胡同, 胡同四季长?春, 似乎没有什?么事能够影响到里边。 外边就不同了, 楚韵:「我和小荷都要?忙, 你也忙, 会不会没有你在胡同里开心啊?」 在杜家还有婆子小丫头?可以使?唤, 何妈想偷懒时?, 不得不亲自?做的事只有吃饭睡觉上厕所?。 过来这边每天的饭都是她亲自?做的。 何妈想了下?说:「还是在外边好, 回家做奴才有什?么好开心的。」偷个懒还提心弔胆的,在外边虽然有活做,但?不怕了啊。 楚韵惊了:「杜家还有你怕的人?」 何妈:「老?爷太太哪个不吓人?」 说到这里这话唠就剎不住车,说这回她出门搂了很多?东西走, 杜老?爷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两口子, 那眼神简直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 要?不是自?己的卖身契不在他手里,何妈说:「搞不好我和你李叔都被买到山沟做苦力了。」 楚韵很久都没有再想起杜老?爷杜太太的事, 虽然出来不到半个月, 但?她已经觉得在杜家的生活是上辈子的事了。 她悄悄问:「他在家发疯了?」 写过来的家书可不是这么说的, 上边只交代他们好好住着,别打扰别人,还问了两句什?么时?候他们能过来亲自?道谢什?么的。 这算盘打得人尽皆知。 可李佑纯对他们都谈不上十?分亲热,人家在外的交际从来没有邀请过他们过去,这可能并不是李佑纯的错,毕竟他是去干活, 大部分时?间要?考虑其他人的想法,他的想法排在很后边, 几?乎做不得主。 要?是他们把杜家人叫过来,就太不知好歹了。 何妈摇头?:「他对家里几?个孙子很厉害,找了几?个先生回来,每天还要?亲自?检查他们的课业。」 说到这个她就有点慎得慌。 楚韵想起小荷的遭遇也心头?一紧,杜大爷杜二爷跟小荷学的不一样,这两人多?半不知道自?己儿子学的是什?么。 教育这种事不需要?做得大张旗鼓,只需要?在细微处不停给人下?暗示,十?年二十?年下?来,人就废了。 楚韵在新闻里看过一桩事,说一家封闭式儒学校觉得孩子在现代学四书五经伦理??*? 纲常日子太苦,经常给他们在课间放一首流行歌。 第122页 这就是小孩儿唯一能接触到的外界潮流,小孩儿听得格外认真。 这所?学校很快出了名,家长?们纷纷在各种社交媒体上说孩子进来待几?个月,出去后都十?分听话。 后来官方过去调查,查到这个音乐上有猫腻,他们慢放了很多?倍后用特殊的机器辨识出藏在歌里的一句话——要?听老?师的话,不听话的人会被抹杀。 每天课间、做操、大扫除、体育课都会放这首歌。这种暗示人肉耳不能立刻辨别,但?久而?久之就会像思想钢印一样烙在人心里。 在楚韵心里,杜老?爷就是这种阴险的老?杂毛,她问:「是只有男孩子有老?师还是女孩子也有。」 何妈:「都有,他在外找了个女先生,我瞅了下?一眼就认出来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嬷嬷让家里几?个女儿晚上都侧着睡,不让翻身,教的书也是遭瘟的烂书,成天教姑娘做孝女。荣姐儿还跟月姐儿一起同华姨娘一处。」 楚韵点点头?,心里已经断定这老?杂毛是看小荷不中用,开始培养下?一代了。 荣姐儿和月姐儿,一个是外孙女一个长?得不好,说起来这两姑娘在杜老?爷心里才是真正不需要?算计只需要?疼爱的姑奶奶。 何妈说起这个顺嘴就说了杜薇,这个杜家下?一代里,目前最聪明?漂亮的姑娘,她说:「这孩子老?遭罪了,偏偏已经十?岁,在外头?也是该学规矩的年纪。嬷嬷针对她,半夜悄悄站在门口点了蜡烛去看她有没有翻身说梦话,丫头?也不好说什?么。」 这事让人很不舒服,小丫头?经常半夜被吓一跳,奇怪的是魏佳氏和闵氏竟然也允许。 楚韵想了下?问:「杜老?爷是不是给她们东西了?」 何妈小声说:「我听喜鹊说,家里要?给学得最好的姑娘三十?亩地,还说要?多?加两箱子嫁妆,这个钱都是老?爷太太出。」 「给这么多?嫁妆,难怪两个嫂子都答应。」 楚韵嘆息,魏佳氏嫁妆本来就不算丰厚,闵氏的嫁妆也花了不少,京里厚嫁之风越加厉害,两人即使?给女儿准备和自?己一样的嫁妆,在今天也不够看了。 「这年头嫁妆不好女儿都嫁不出去,乡下?都开始溺女了,早上来找你的那个戴大金戒指,嘴唇子厚得肥肠似的奶奶,她八个月的肚子刚小产过,我听人说是生下?来是个姑娘,他们家老?爷们儿说是嫁不起了,就悄悄弄死了。」旁边柯老?丫听了半句,以为她们在说嫁妆的事也插话。 李家僕笑:「你说高奶奶?高奶奶是真小产,高老?爷在外头弄了两个妾把她气得用杀猪刀去砍人,结果自?己跌了一跤跌没了,那天我在高家跟收田租亲眼所见。」 楚韵心想,高奶奶溺女是不是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乡间流传出这样的传闻就已经说明?,这件事即使?不是在高家,也会在王家,在刘家,在孙家发生的。 乡下?的奇闻怪谈从来不会是空穴来风。 柯老?丫将信将疑,老?头?子万一老?眼昏花呢?她跳过这个,又道:「简奶奶家大姑娘要?成亲总是真的了吧?放在十?年前,谁能想到里正家的大姑娘,因为凑不出十?二台嫁妆,始终找不到好人家一直留到二十?二岁?好不容易找着夫婿还是外乡里正的次男。」 次男能继承的家产很少很少。 楚韵立刻就有点同情简奶奶,眼看着女儿要?出门,亲爹还被拉出去一拆田修路,要?是把周围人的田拆了,到女儿成婚那天乡里乡亲的都不去脸不得丢到姥姥家去啊? 乡里许多?人家都是秋收后成亲,这个不稀奇,最近四处都吹吹打打的,柯老?丫还冲何妈笑:「过几?日多?半要?来请楚奶奶去,奶奶要?是去,你也跟着一起去,大妹子没来乡下?瞧过人成亲吧?」 何妈点头?,她跟前头?那个死鬼丈夫是换的姑舅亲,成亲也很草率,一张房隔成两间,死鬼爹娘在外头?半间吃饭喝酒,让他们在里头?半间洞房。 这婚成的没意思,何妈记得可深了,来了杜家,半个娘又怎么样?说穿了还不是下?人? 下?人成亲一张红盖头?几?身新衣裳,院子里吃一日席就算成婚了,哪有什?么亲友登门童子滚床的事? 楚韵听了一耳朵乡野八卦杜家密辛,吃得肚子圆熘熘的,一看天色已经晚了,拍拍屁股不得不回去。 她小声说:「真不想回去。」 杜老?爷阴森森的,让人听着就想用钟馗伏魔匣收他。 何妈担忧道:「这可不成,不不回家产都分不到。」 在说活总有干完的一天,躲得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吗?大家又不是异地分居,都在京里怎么能在外长?住着不回去看老?人呢? 孝字能压得他们翻不了身。 楚韵笑:「对外孝顺孝顺的得啦,咱们先装像点,真到了他以孝挟人的那天再说。」 何妈看这两个鬼头?鬼脑的东西都打定主意了,还能说啥,事已至此,拉着人道:「先回去吃饭。」 大王庄陪她们去玩的两个妇女听到要?走还恋恋不捨的,她们找了一大把桔梗,听说这个一斤也要?十?来文钱,她们摘的估计能挣个十?文上下?。 回家后就特意捡了一些核桃几?个鸡蛋六条鱼给楚韵送过来。 虽然生活在山坡边,但?是里边许多?能卖钱的植物附近的居民都不认识,穷门小户不识字,认的东西少,都只敢吃地里长?的,不然很容易被毒死。 第123页 草药知识是富家大户和耕读之家的专利,其实?附近的乡民甚至有靠认识一种药材发家致富的。 那户人家每天採药都会采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打掩护,普通人去学了也没用,大家不知道究竟是哪一个。收生药的人也不会告诉他们哪些是真药。 不仅採药的不想说,卖药的也不愿意更?多?人知道,多?一个人知道自?己不就少赚了一份钱吗? 楚韵比起那些人算得上非常奇怪,她教她们辨认桔梗,还不许她们藏私,嘱咐她们要?教其他佃户认桔梗。 农妇们看她这样,即使?打听消息的人还没有从野牛沟回来,心里已经有八分愿意退田换种了。 唯一让她们忧心的就是,不知道这个会给她们付工钱的粥棚能不能搭起来。 李家前院已经摆好了菜,一盘子鸡蛋炒韭菜,一大壶假牛乳。 这个是李二少爷特意吩咐的,满人爱吃酪,汉人入旗后也染上这些习性,但?楚韵怕得布病,不管这边牛奶做成什?么花样,她都不常吃。 这个假牛乳是用鸡蛋清拌蜜酒娘打匀后上锅蒸出来的,吃起来有点像蛋糕店的布丁,口感厚重嫩滑。 楚韵转转头?跟何妈说要?一碟子熬化了了的白糖,熘进假牛乳里,这下?味道就跟焦糖布丁有八分像了。 何妈李叔杜容和三个人都爱吃甜,三个人吃了九个还嫌不够,楚韵不让他们吃了,拉着人在院子里消食。 说起粥棚的事,杜容和想了下?告诉她,他们肯定会同意,而?且不仅大王庄的人会同意,十?里坡的人也会同意。 杜容和:「去年修桥就是他们出的钱,上次的监工还提前把今年修桥铺路的钱拿走了,结果换了人监工,他们又要?交一次钱,虽然说是提前收,但?如果我想,我也可以提前把这个地方好几?年的捐都提前收上去,他们受不起,你要?搭粥棚,这都是小钱,自?然千肯万肯。」 他估计这个钱还不会少。 第062章 乡下花样多 粥棚果然顺顺利利地搭起来?了, 不过这回捧着钱来?的女眷,除了那个据说溺死女儿的高太太,其他通通换了人。 这些女眷穿得比上一次来?找楚韵的人要差一些, 上回主事的太太戴的是实心的金簪, 上边还镶了不少?宝石。 这回来?的女眷朴素多?了, 穿的马面裙料子放量都少?一些, 袄子上也?没有金丝银线, 只有一些色彩斑斓的花儿朵儿, 提来?了许多?乡下农家货, 螃蟹鱼虾鸡蛋什么的, 眨眼就在李家堆得到处都是。 要不是李纯佑不让收活的东西,把家里弄得一地鸡毛,楚韵估计全乡的鸡能有三分之一在李家院子里开露天演唱会。 鸡鸭贵他们不要人还不想送呢。 只有高太太作为领导人,提来?了两只鸡, 四?只鸭, 还有两个大蹄髈,都是拔了毛洗干净, 成双成对的东西。 高太太脸儿圆圆的赔着笑?跟楚韵说话?。 很快楚韵就知?道来?的这些是什么人了。 大多?都是大王庄有点钱又没有多?大后台的小吏富户, 像捐钱修路的那些人这回就没再?出手。 他们不是不愿意出钱, 是不愿意白花钱。 大户人家都要做善事,粥棚这些他们也?做过,只是从?来?没有这么小范围的搭。 花小钱办不成大事,比起花十贯默默无闻的施粥,他们更愿意倾家荡产花十万贯买一个官府写了「济德之家」的表彰。 这些事就被推给?下边小一点的鱼儿来?吃了。 楚韵把小鱼儿送来?的菜通通收下来?,跟高太太说:「我们家人少?, 搭棚子出不了多?少?人,明日施工还是请乡里乡亲一起搭。」 高奶奶马上就推荐自己的大侄儿, 楚韵很给?面子地把她大侄儿叫出来?看了一遍。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长得油头粉面的,还对楚韵送了好几个秋波,楚韵赶紧把人打发走了。 大侄儿一步三回首地走了,何妈私下就说这个高奶奶跟她大侄儿肯定有故事。 楚韵:「!不会吧不会吧?他们能这么大胆?」 何妈昨儿听柯老丫夫妻说了事,当晚就熘出去?说闲话?了。 何妈:「这侄儿家原来?开了个戏班子,后来?落魄了就认高太太做亲戚,说是祖上联姻过。高老爷开始还不认,后来?听说他想抬一个妾进门高太太一直不同意,还是这侄儿来?了不到半个月,两个人就和好了,妾进了门,侄儿也?认了亲。」 当然了以她老人家高见,这多?半不是寻亲,完全是耗子找猫做主人,打的主意大了去?了。 楚韵吃了这么多?瓜,业务上也?很熟练,感嘆道:「这两口子玩得真花啊。」 何妈也?兴奋地点头,早饭都来?不及吃,就跑去?外头打牌了,她发现黄米胡同场地当真小了些,不如外头闹的事好看! 楚韵在屋子里吃着蒸鱼上糯糯的鱼皮想,郊外民风如此淳朴老实,她有点不敢请男人来?搭棚子了。 于是第二天干脆直接说自己只要女工。 乡里妇女这么多?还寻不到几个做体?力活的吗?与其把钱送给?这些吃里扒外的脏男人,不如让大姑娘小媳妇挣了。 男人最初闹了两天,跟高太太一样?想往里插侄儿哥哥的奶奶们都提着果子上门,话?里话?外都是想让楚韵转主意。 第124页 一个说女儿力气小,一个说女儿做老爷们的活儿不像话?。 楚韵并不是一定要姑娘们来?做这些事,乡下也?有不少?闲汉,叫她们一说,还真不愿意了。 直接把人送出去?说——只要姑娘。 来?的人很多?,谁不想多?挣点儿?女人又没什么合理的收入。 路两边慢慢多?了许多?妇女,她们力气真不小,起码搭个草棚没什么问题,要是更高的技术活,修房子她们就不会了,这个自古都是让男人学的。 妇女们把棚子搭在每天施工的路段中间,每日早晚都会有一顿免费的粥饭可?以提供。她们也?包一顿午饭,反正钱都是鱼肉乡里的土财主给?,楚韵半点不心疼。 高家送来?的米面肉蔬,她也?交代好了,一起煮了送给?劳夫。 这些劳夫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多?肉的饭,做的事虽然累得慌,但肚子能填饱好歹没有再?死人。 打饭的还是自家媳妇闺女老娘亲,听说还有钱拿! 这下心里有再?多?的想法?也?发不出来?了,谁让媳妇儿在笑?呢? 衙门怕有陈胜吴广的事,徭役在服役期间睡的都是临时搭的大通铺,每天一排人守着他们。 里边有几个刺头不愿意退田,就被杜容和放回家住了几天,也?不许他们去?吃免费的饭菜,接着又找人和他们的媳妇说,丈夫要是再?不老实,就不让她们去?干活。 几个妇女笑着把男人拖回屋子里洗漱,简奶奶也?拖着简鬍子进门,指着屋子里的嫁妆哭,哭自己命不好,又哭女儿没嫁妆。 她靠在丈夫怀里春藤似的轻语:「姐儿过几日就要出门了,家里多?点儿钱还能在晒妆前给?她多?添几条帕子,你就当咱们把地卖了给闺女做嫁妆了好不好?」 简姑娘就在外怯生生地探出头问:「爹,是不是我花家里太多?钱了?那我不嫁人了行?不行??我在家伺候你和娘一辈子!」 简鬍子不好再?抱女儿了,姑娘成人了。他招唿人过来?坐着,嘀咕道:「姑娘怎么能不嫁呢?要是咱家有几个姑娘也?就算了,只有你一个还有不让你嫁人的?」接着掏出从秦老爹手里藏的半个青米糰子递给她。 简姑娘睁着眼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 「陪嫁!还能是什么?」简鬍子哼哼唧唧地说:「人家野牛沟今年发了财,得了好良种种了一地福米,来?时人人都带了两个丸子,说这个有福气,爹给?你藏了半个。」 说到这他嘆气:「原本我还想再?要半个,给?你凑成一对儿,人家不肯给?只有算了,这样?也?好,夫家不会偷了你的气运,你把它藏在荷包里,出嫁时一起带出去?,米比桂圆红枣金贵得多?呀……你都二十二了,不要婆家说什么就是什么,年纪大生孩子不好。你把这个戴带在身边,记住爹的一句话?,多?生贵子不如米烂成仓,知?道吗?」 简姑娘娇羞地点点头蹭过去?,把已经发硬的半个青米糰子收到鸳鸯戏水的荷包里,笑?了,她说:「爹我也?去?帮忙施粥好不好,我知?道家里要嫁我没钱用?了,我多?给?爹赚一点回来?养身体?怎么样??」 简鬍子捏着被沙土压得乌青的肩膀泄了气,道:「我闺女真懂事。」 第二天再?回去?,简鬍子就对着自家的地开了一锄头。 甲乙两个衙役都吓了一跳! 他们本来?打算今天动手的! 衙役甲:「他怎么突然转性了?」 衙役乙:「还能为什么,笨,想多?吃肉呗!」 两个人就把不满转到杜容和身上去?了。 杜容和在屋子里练字,他自从?从?皇城出来?后许久都没做这个了,几乎都快把这件事忘了。 但这几天被同僚一鄙视出身不正,求胜心就上来?了,翻箱倒柜地把四?书五经拿出来?看。 楚韵看着这东西难免又想起杜家的事,她问:「学这个有用?吗?」 在现代这些古书的象徵意义比实际意义更大,她更喜欢诗经楚辞这些诗词歌赋,道理是会变的,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是共通的,几千年也?不会有隔阂。 所以楚韵一直不大能理解现代人送儿女学这些,这不是没头找头磕吗? 杜容和笑?:「骂人的时候引经据典比较痛快,很多?举子考了官也?不看这些。」 楚韵想,那这么说这些书还当真跟高考差不多?了,她当年考完就把书当废品卖了。 不过要考试科举,念书的日子终归有盼头,——考上了就不用?学了。 对杜薇姐妹来?说,她们用?不着,让她们学孝经,等于让她们一直活在高考倒计时里,只不过倒计时的是她们的寿命,这些学习至死方休。 楚韵想了下,有点哆嗦道:「我想把杜家姐妹接出来?。」 杜家的几个小姑娘很讨喜,刚进杜家时她对这些姑娘都不亲热,对在杜家的生活也?很陌生,但这些小姑娘很可?爱很有活力,一点也?不像被关傻了的人。 慢慢的楚韵对她们也?有了一些感情。 要她看见这些轻盈的晨露被烈日晒干,她有点做不到。 楚韵想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杜薇杜韶两个姑娘接出来?帮忙。 粥棚这边有很多?事要忙,每天要用?多?少?斤米,该给?做粥的妇女多?少?钱,这些琐事很多?。 第125页 楚韵今天就发现一个问题,有的妇女会在领完工钱后悄悄绕到后边再?去?排队。 她和何妈也?不可?能挨个儿盯着看,太容易被钻空子了! 找两个自己熟悉的姑娘来?帮忙就容易多?了。 更重要的是,与其让两个姑娘在杜家学杜老爷的规矩,不如出来?看一圈外边的人是怎么过的。 京里人口的流动性很差,皇城跟紫禁城是两个地方,内城和皇城是一个地方,外城和内城又是一个地方。京郊和京内也?完全不同。 杜薇杜韶在这里想做什么事,很难传到老杂毛耳朵里。 要跟她们说杜老爷是什么人,楚韵做出不来?,就连杜容和也?没有跟两个大哥通气。 所以她说:「不如把她们叫过来?看看别人的父母是怎么对子女的,总能转过弯儿来?,用?不着咱们说。」 杜容和挑眉,他不是没想过这件事,只是自己跟大哥素来?不亲,有时提笔想说什么都找不着话?开头。 跟他说以后要分你七成家产的爹要害你? 别疯了!大哥多?半不会信! 他们几兄弟年纪都大了,杜家不可?能一直不分家,自己要是说父亲的不是,往坏处想,杜容锦甚至可?能会认为他是在挑拨离间? 他如今在杜家有五间屋子不错,但这个房子都是公中的,又没有写他的名字,什么时候家里想收回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至于二哥,杜容和总觉得二哥是知?道一点的,不然他不会在自己出门时欣慰地拍着自己的肩膀。 但是二哥也?从?来?没有跟他说过这些话?。 杜容和跟楚韵分析:「二哥是个聪明人,会审时度势,他不会做不利于杜家的事,只要我们不违反皇城的大规矩,在家里造反他是不会管的,只要杜家的名声好,二房过得好他就能睁只眼闭只眼。」 楚韵想了下二嫂一家的生活。 魏佳氏是杜家看起来?最没有爪子的人,但她比起闵氏确实没有吃过什么大亏。 她听魏佳氏的奶母陈老丫说过,杜二爷的钱都是二嫂在管,养大哥的钱也?是她同意了二爷才会给?。 杜太太让魏佳氏在小桌吃饭、掌勺,他没有管。同样?魏佳氏悄悄给?杜太太送他没来?及吃的饭菜拉肚子,他同样?没有管。 杜容和:「孝道媳道,在二哥心里不值钱,他只要日子能好好过下去?。咱们要请侄女儿过来?玩,他不会拒绝,这样?的叛逆在他心里算不得什么,但我们要是坦诚地跟他声讨爹,那就不行?了,他忌讳家里发生大事。」 楚韵对二爷说不上讨厌,杜家成男心里是怎么样?的,她也?不会关心。 提笔给?杜薇杜韶姐妹去?了一封信,家书不能漏人,杜老爷杜太太那边是杜容和写的。 第063章 我替你把你爹叫回来 杜家冷清了许多?, 月姐儿看孩子时拉着荣姐儿说:「不知怎么家里最近有些怪。」哪里怪吧,她?又说不上来。 荣姐儿年纪小但经验多?啊。 牛家这一代有五个儿子,牛大力是老大, 老二死前硬拉着爹娘说要让大哥照顾妻儿, 牛大力照顾着照顾着, 隔壁嫂子就把他当丈夫了。 二房的兄弟叫牛宝, 牛宝比跟荣姐儿同岁, 从小就跟着荣姐儿一起围着牛大力转, 成天爹啊爹的叫着, 老太太和老太爷也不拦着, 都说老二人都没了,孩子没爹多?可?怜啊。 牛大力不得不把牛宝当半个儿子养着,大房有什么他们母子两个就用什么,逐渐牛宝母子就不待见荣姐儿和杜乐了, 一天到晚拉着老两口哭自?己命苦给老二守了十年寡。 老两口也有心让牛大力兼挑两房, 还跟荣姐儿和杜乐说:「你?们是旗人姑娘,旗人姑娘都乱着呢, 五服内嫁来嫁去的也不少, 咱们家按你?们的规矩也不出错。」 杜乐险些没气晕过去, 拉着女儿回娘家跟杜老爷杜太太嗷嗷哭了一场,杜老爷事后笑眯眯地牛大力拉到大头兵里喝了顿酒,牛大力吓得直哆嗦,回来不知他跟父母说了啥。 老两口从此仿佛入了佛,成日?说杜乐好荣姐儿好,什么东西都紧着她?们先用, 等?她?们反应过来时,家里人已经把她?们母子孤立了。 还不能?说老人家不对, 疼儿媳妇疼孙女儿难道也是错吗? 以?慈悲为磋磨儿孙的事,荣姐儿以?前就有些模煳的印象,如?今念了书?,明了些理,就更清楚拉。 她?看小舅舅和小舅母乐呵呵地出去十天半个月都不回家,心想?,这不就跟她?牛荣儿从牛家跑出来住姥姥家一样吗? 牛家坏人有很多?,头一个是她?爹牛大力,窝囊废护不住妻女,第二个是老太爷,因为老太太听?丈夫的。 换在?杜家也一样。 姥姥肯定不是坏人,她?是个笨蛋,而且杜家大事做主的也是姥爷。姥爷跟姥姥是不同的,爹和娘也不同,她?和……牛宝,也是不同的。 姥爷对她?很好,就像老太爷对牛宝很好一样。 牛荣儿想?到这里还有些伤心,几天都没吃下饭。 杜家在?她?心里比牛家更好、更重要,这边住的才?是她?的兄弟姐妹,谁破坏了杜家给她?的印象,谁就要接受惩罚。 她?决定大义灭亲了! 荣姐儿吃着石榴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家有坏人,这还有看不出来的?」 第126页 月姐儿小声问:「谁啊?」 荣姐儿嘴里话还没说出来,丫头在?外边说:「姑娘,老爷叫你?们出去下馆子。」 月姐儿呲熘跳下炕,欢唿着拖着荣姐儿跑了。 杜老爷穿着整齐的宝蓝色马褂,一手牵着女儿一手牵着外孙女跟杜太太道:「我带两个姑娘出去吃糖。」 杜太太拧眉抱怨他太疼姑娘,但眉间的喜意怎么也盖不住。 荣姐儿在?杜家住了这么久,牛家不仅不来人,还不让杜乐出门,她?都怕丈夫心里嫌姑娘在?家费钱。 杜老爷乐呵呵地牵着人去外头卖了两包糖葫芦,两包蜜三刀,两包沙琪玛,一大带酥皮花生?和咸瓜子花了不少钱。 荣姐儿吃着蜜三刀,瞅着姥爷满脸愁绪,她?有些说不出话了。 姥爷对一些人坏,但对她?是好的啊。 晚上月姐儿脱了衣裳洗漱完,钻到荣姐儿被子里轻声又问了一遍:「咱家的坏人是谁?你?怎么说话说半截?」 荣姐儿摸着枕头下的新手绢翻了个身,嘀咕道:「你?迟早会知道的。」 这个家有聪明人,干嘛让她?一个小孩子操心呢? 话刚说完,第二天楚韵和杜容和的家书?就到了。 送过去的信杜老爷没有自?己要来看,他笑眯眯地搂着杜太太说:「老三媳妇没给你?寄?」 杜太太嘀咕两句:「她?给我我还不想?看呢。」不过老爷这么说,下午杜太太就整治了一桌菜,拉着瘦了一圈的杜薇姐妹问:「老三媳妇说什么了?」 杜薇杜韶把信拿出来,想?让杜太太自?己看,杜太太笑:「我看你?们的信做什么?咱们娘儿几个说说家常话罢了,你?们跟我说两句也就是是了。」 两姐妹对视一眼,还是把信念了一遍。 信里就是说想?让她?们去李家别院住几天,帮忙照顾下院子。 这话跟杜容和寄给杜太太、老爷的信差不多?。 杜老爷喝着茶问杜薇:「你?是怎么想?的呢?」 杜薇挺想?去的,她?知道老爷对自?己很看重,盼着她?们有出息,但她?精神?压力也很大,跟小舅母在?一起会很开心,她?都跟爹娘商量好要带着小花八哥儿一起走了。 杜薇不说自?己的要求,她?转转眼珠子说:「孙女想?先替兄弟们过去看一看,要是能?和李家的姑娘玩在?一处,以?后李家宴客,咱们家说不定也能?多?几张帖子。」 杜老爷笑意更深,什么叫聪明,这就是聪明,要求人就要学会给人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光说自?己想?要什么有用吗?他放下茶碗:「去吧。」 杜薇拉着杜韶激动地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两人都十岁了,最远的地方也就是跟着娘回姥姥家!撇下爹娘出门玩,她?们想?都没想?过! 楚韵这边得了消息就开始收拾院子,李家别院有好几个院子,这几天都陆陆续续被何?妈几人收拾出来,李佑纯也搬回前院了。 他觉得杜家人能?跑两个出来已经了不得,乍问又要多?出来两个,已经吃惊到不愿意吃惊了,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似的! 李佑纯对此只有一句话:「楚三奶奶胆子也太大了。」 杜容和笑:「逃过难的姑娘,不这么胆大怎么活得下来?」 楚大胆一边查看屋里的铺设,一边在?准备给简姑娘的新婚礼。 简姑娘在?粥棚里做了两三日?,一来二去楚韵跟她?也熟悉了,她?问简姑娘:「你?都要成婚了,怎么还出门做这个?」 简姑娘用帕子捂着嘴笑了会儿,斯文地说:「我有几个堂姐堂姑都嫁了,等?到我家里没嫁妆,我不想?嫁人,剩下的妹妹们就没法嫁。我爹卖了两亩地一口猪凑了点嫁妆给我,但我都带走家里就不剩什么了。」 简姑娘算了一下,最多?再有十年,里正就不是他们家来做了,简家为嫁女儿,家里已经陪无可?陪,不然简鬍子作为里正的儿子哪里会跑出去雨服徭役? 这只能?是因为简家很快就做不成里正了。 简姑娘:「徭役服完了回家还要吃十天半月的药,我想?出门前至少把药钱给他挣回来。」 楚韵对此只能?对厚嫁风气破口大骂,清女的嫁妆受到的保护很少,首先寡妇再嫁要净身出户,其次带过去的嫁妆要供夫家开销,不供人家就不待见你?,给你?穿小鞋。 和离,即使夫家点头衙门也不会轻易同意,男人太多?了,普通人家的壮劳力不成亲就是危险分子,跑出去为非作歹怎么办? 乡下女人能?不能?在?厚嫁时护住自?己的财产,都要看男人的良心。 像简家这样嫁女儿嫁到从里正变成贫户的不在?少数,嫁出去女儿也不见得能?享用自?己的嫁妆,所以?乡下生?女儿越来越少了。 简家算十分爱女儿的人家,楚韵转头就又把高奶奶叫过来说米钱不够了,让她?们多?给了一吊钱。 这个钱被换成包好的药送给简姑娘压妆,就当自?己对短期同事的一点心意。 事情做到这里,简家当然要给楚韵请帖,简奶奶还特意叫她?给简姑娘插妆,简奶奶认识的人也没谁比楚韵身份更好。 简姑娘出嫁了,简家宾客盈门。 楚韵早早起来,带着一家子出去凑热闹,结果一进门就听?见简姑娘在?哭,喜娘一声一声地哄她?。 第127页 简姑娘呜呜咽咽的还是不肯停,简奶奶一边搂着姑娘一边给她?梳头,温声道:「你?爹又活儿要做,他来不了,不是不想?送你?出门。」 简姑娘哭得更大声了,扑倒娘怀里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说:「娘啊,我这样怎么嫁人呢?谁家女儿嫁人亲爹还在?服徭役?我去夫家的路还要走爹铺的那条,我走不下去啊,我想?到探出头就能?看见爹面朝黄土背朝天被人拿着鞭子指派,女儿就受不了。」 楚韵听?了两耳朵,赶紧把喜娘拉出来问:「简老爹怎么会还在?服徭役?国法说了什么事都不能?耽误婚丧嫁娶,就算服徭役,家里女儿成婚,做爹的也能?回去一趟,只要请人顶他一天不就成了吗?」 喜娘苦着脸说:「奶奶,你?也说这个是国法,人家外头说不让简老爹回来是乡规!昨天晚上他堂叔跑过去拉着差爷喝茶吃酒花了不下三钱银子,昨晚上答应的好好的,今早口头就变了,说今日?这个成婚,明日?那个成婚,过几日?人就都跑了,还干什么活呢?」 简家很容易就接受了老爹不能?出面的事,楚韵看着就觉得,老百姓都太老实太听?话了。姑娘嫁人后还能?回几次家啊,搞不好生?个孩子就交代了。 她?对于这种世道毫无办法,但在?细微之处,人如?果一直认命,这辈子就完了。 简姑娘在?屋子里哭得止不住。 楚韵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着,用帕子擦干眼泪,温柔地说:「你?在?这好好化?妆,悄悄的什么也别说,等?吉时到。我就把你?爹叫回来。」 简姑娘水灵灵的眼哭得小核桃似的,我见犹怜地抱着楚韵说:「你?说的是真的吗?」 楚韵慢慢抚着她?的背给她?顺气道:「我骗你?干什么?工钱粥米,你?们不是都收到吃饭了吗?」 简姑娘咬着嘴唇道:「那我在?家等?你?。」说着她?把鸳鸯戏水的荷包解下来放到楚韵手上「我爹要是不肯给你?走,你?就给他看这个。」 楚韵打开看见是自?己种出来的米,笑得更温柔了,她?拍拍简姑娘的手笑:「我知道,?*? 我这就走了,你?在?家做个漂亮的新娘好不好。」 简姑娘哽咽着点头,嘱咐她?:「你?早点儿回来。」 楚韵到时,简鬍子还拿了把镰刀在?割路边的草,黝黑的脸飘着一抹红晕, 身上也穿得红彤彤的,秦老爹几个知道他女儿今日?成婚,都说替他做活,让他回去受女儿拜一拜。 衙役甲和衙役乙哪里肯,熘到马格跟前说了一通坏话,就是不许! 他们知道简家跟杜容和和楚韵走得近,非要给他们一顿苦头吃。 第064章 一挑二 楚韵趁着衙役甲和衙役乙躲到一边吃早饭时?跑过去给了他们?一些钱, 说要跟简鬍子说两句话。 甲乙看着铜板,笑着说:「姑奶奶请吧。」转头把简鬍子带过来?。 楚韵把简鬍子拉到一边,把鸳鸯戏水的?荷包拿给他看, 问:「你想不想跟我回?去?」 简鬍子当?然?想了, 虽然?他本来?是想要一个儿子, 对简姑娘很不满意?, 但二十多年下来?, 他就?落下这一个女儿, 如珠似宝地养大?, 就?是条狗也养出感情了。 他搓着手说:「那也得?能回?去呀, 奶奶不知道这两个差爷有多厉害,杜老爷不让打骂人,他就?转挑着不顺眼的?重活让我们?干,干活比挨打还苦, 兄弟们?挣的?钱多少都让他们?颳走了。」 楚韵听得?皱眉, 转身就?往外瞧。大?王庄附近因为有山,经常跑野兔子野鸡什么的?, 有懂打猎的?人家在周围设过一些洞套兔子。 她来?的?时?候转了一圈, 附近几百米的?大?树下就?被人用树叶铺了一个猎洞, 这个猎洞正好在他们?今天要修的?路上。据说那颗大?树也要砍了,如果?在洞里藏两个人多半没有什么问题。 楚韵看了会儿两个人的?背影,跟简鬍子悄悄说:「等会儿你说要去砍树,把他们?带到树下来?,我再跟他们?仔细谈谈,这里太?阳大?, 人又多,我不方便说话。」 简鬍子人有些小聪明, 立马就?想到这个奶奶可能要做不同寻常的?事,但也没有想太?多,提着割草的?镰刀就?过去找人了。 楚韵站在远处看着两个衙役,心里觉得?很面熟但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她捡了根大?棍子爬到树上慢慢想着。 那边简鬍子熘过去也没说要砍树,而是直接掏出几十个铜板说要分给他们?,问他们?能不能寻个僻静的?地方,不然?让别的?差爷看见不合适。 两个衙役撮着牙花子笑了两声,互相哥哥弟弟地叫着,搂着简鬍子就?往树下走。 简鬍子手上的?钱都是楚韵刚刚给的?,足足有三十文呢,他把钱掏出来?,眼睛就?往周围看,心想楚奶奶哪里去了。 两个衙役抢过铜板嘿嘿地笑着数。 甲就?说:「简鬍子,你见不着姑娘出嫁也怨不得?人,那天我们?哥儿两个去你家,你家媳妇瞧不上人,自己躲在家里吃大?料炸的?炸蟹,杀了只老母鸡给了两桶蟹就?把我们?兄弟打发走了,连赏钱也没给几文。」 乙摸着山羊鬍直乐,道:「简鬍子,我亲大?哥窝火着呢,你想回?家看女儿,成啊,跪下来?对我们?磕几个响头就?成。」 第128页 简鬍子气得?脸色贴青,刚想说话头上就?咻咻两声飞来?两棒子,刚好打在两个差爷头上。 衙役甲捂着头大?胆还没说出口,上头树杈上跳下个人,手上还拿着麻袋把乙头给罩住了。 衙役甲捂着头疼得?叫不出声,眼珠子瞪得?鼓出来?,抽刀就?要砍人。 楚韵身形敏捷,她不会耍花招,两只腿一蹬,嗷一声就?揣甲五脏上,痛得?他跟虾子似的?缩起来?。 那头乙也反应过来?了,嗷一声也要蹿起来?踢人。 简鬍子也不是呆的?,乡下人哪有没打过架的??他拖着人又咬又扯头髮,楚韵就?机灵地把镰刀压在两人脖子上,笑:「你们?再动这脖子了就?没了啊。」 甲乙都气若游丝,害怕地看着镰刀,想说什么话吧,喉咙一动就?被镰刀割伤了。 楚韵用棍子狠狠给他们?来?了几下。 她早就?想打打看了! 简鬍子嘴里说着:「奶奶别打了,这样下去要出人命啊。」手上半点没留手,拳头脚丫子都朝两人心口上踹,要不是楚韵拦着,估计两个狗东西都驾鹤西去了。 打了一会儿,楚韵打不动了,一屁股坐在地上说:「老爹,收了神通吧,再打要出事了,都快到吉时?了,你赶紧熘回?去看看简姑娘。」 简鬍子擦擦手,问她:「这两人怎么办?」说着就?用镰刀把两人的?衣裳割下来?塞到各自嘴里。 楚韵拖着一只脚说:「还能怎么办,丢坑里埋了呗。」 两个衙役这会儿都快尿裤子了,杀猪似的?在地上乱滚,简鬍子轻轻松松地把人扛起来?,倒栽葱似的?往坑里捅了两下,结果?人太?肥了塞不进去。 楚韵鬼鬼祟祟地熘达两圈说:「丢到两边的?干涸的?水沟里,用落叶和石头来?挡住人吧。」 简鬍子哪有不听她的?,他就?没看过这么大?胆的女人!能爬上树一声不吭直接就?拿大?棍子打两个大?老爷们?儿!还要把他们?埋起来?! 他心里害怕,身体却老实地蹭过来?,把衙役甲衙役乙往河沟里丢,诺诺道:「奶奶想杀了他们?」这个他就?不敢做了。 楚韵吓了一跳,拉着人小小声道:「简老爹你手这么黑啊?我只是把他们在这藏一会儿,让你去见简姑娘,你熘到后门去自然有人给你开?门,你吃完女儿茶再回?来?,我就?把他们?都放了。」 简鬍子心说,我的?奶奶,还我手黑呢,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干的?活儿,那两棍子打得人脑袋的包肿得?鸡蛋似的?。 楚韵催他:「赶紧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简鬍子看了下周围,修路要砍的?杂树很多,沟两边都暂时?放了许多木头堆,有时?候妇女做饭会跑过来?把东西拖走。 他力气大?,两下砍了不少枝桠把人在沟里,远看近看都看不出什么了,才往外跑。 楚韵沖他挥手,转身坐在沟边上跟里头那两个说:「我告诉你们?,我是旗人的?家眷,你们?出来?后要不要告我自己掂量掂量,看看是旗人的?马蹄硬还是你们?的?头盖骨硬。」 沟里头被塞了一嘴布气都有些喘不上来?的?人疯狂点头,呜呜呜地想说自己不会告,自己会听话,就?盼着楚韵把他们?放出来?。 楚韵看不见这个,她说了一会儿话就?熘回?去了。 简家人声鼎沸,锣鼓喧天,何妈混在人堆里东看西看,见着楚韵过来?,一把把人拉过来?夸简姑娘长得?好,衣裳也好看,又说那个新郎官也生得?不错,眉清目秀的?。 楚韵刚做了坏事哪里好说话,一直哦哦啊啊地点头拍她马屁道:「何妈妈说得?对!」 何妈觉得?今天奶奶老实了不少,心里又奇怪又安心,想着,多半是她看见这么多人吓着了,还心疼地让楚韵吃糖。 楚韵吃着粽子糖,拍拍屁股上沾的?灰就?熘到屋子里去了。 简家没人敢拦她,喜娘也不敢! 简姑娘在屋子里梳了个好看的?新娘头,嘴唇红润又光泽,嫁衣也穿上了,上头绣的?是牡丹纹,喜娘这边在催着她上轿。 简姑娘把她赶出去,紧紧地抿唇拉着娘让她去门上守着,让她看看爹有没有回?来?。 简奶奶说:「你爹回?不来?!他在干活!」又搂着姑娘亲亲她说:「等会儿轿子出去会路过小野田,你爹今日就?在那里干活,我让他栓了红腰带,等走到那,喜娘会告诉你,你悄悄掀开?帘子,看一眼爹,咱们?这个礼就?算成了啊。」 简姑娘不知怎么就?是老想着楚韵的?话,她说:「娘,你去看看吧,万一爹能偷偷跑回?来?呢?」 这么说了两三次,简奶奶迫不得?已哄闺女似的?,跑到门上去守着,连前边的?宾客都交给妯娌们?接待着。 简奶奶在门上守了一盏茶功夫,连苍蝇也没有一只,她拍的?头说自己真傻,怎么连孩子的?话都相信。 刚要转头走时?,后门响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悄悄的?说:「快开?门呀,是我回?来?了。」 简奶奶听出来?是丈夫的?声音,吓了一大?跳,赶紧把人牵进来?鬼鬼祟祟地熘到柴房审问他是怎么回?来?的?。 简鬍子直起腰说:「用拳头回?来?的?。」 简奶奶两眼一黑:「你把差爷给打了?」她马上就?要发飙,简鬍子乐呵呵地说:「以后再说这事,要死都先让我看看闺女。」 第129页 罪不及出嫁女嘛! 简奶奶看着丈夫身上的?灰土,和脏兮兮的?红布,又惊又喜地领着他往屋里走。 院子里的?人都叫简姑娘打发走了,就?剩个楚韵在里边。 两口子进去时?两人正在说小话。简鬍子一进门,简姑娘眼睛就?红了,她扑过去搂着爹娘的?脖子说:「我就?知道爹和娘都会送我出嫁。」 说完就?呜呜咽咽地哭了。 简奶奶唉了两声,让简姑娘跪下来?拜别爹娘,她也没想到丈夫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回?来?,跟女儿说:「你爹为你打了差爷,以后你在夫家受了什么委屈都要记得?回?来?说,你爹连丢命都不怕,你还怕他不给你撑腰吗?」 简姑娘哭得?更大?声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楚韵问:「我爹会不会有事啊?」 楚韵梳着头髮笑:「还能有什么事,他们?敢欺负你们?,可不敢欺负上头的?老爷。」 她说的?是真话,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就?是这样。 别看两人对杜容和不恭敬,只要杜容和来?真的?,没命的?一定是这两只虾米。 楚韵看了会儿,就?把留给一家三口了。她轻手轻脚地出来?四?处找好吃的?吃。打了一架还是挺累的?,何况一挑二。 杜容和在屋子里吃乡民送来?的?柿子,柿子长得?又大?又圆,红彤彤的?看着很喜庆,吃起来?也好吃。 他剥了一个慢慢品着,外头忽然?说冬实和秋收半天不见踪影,不知道又跑哪里耍去了。 杜容和很少管这两个衙役的?事,他们?归马格管,这话听听也就?算了,还说大?概又跑哪里去鱼肉乡里了。 马格吹鬍子瞪眼地看他一眼,气哼哼地走了。 没多久秦老爹蹭手蹭脚地过来?告诉他:「简鬍子也不见了,早上我还看着奶奶跟这几人在说话。」 杜容和心里一跳,赶紧问:「还有别的?人看见吗?」 秦老爹摇头,其实他还瞅着奶奶打人了,但他不敢说,当?时?见着人他立马就?把周围人拉走了。 秦老爹还劝杜容和早点去找人,他说:「我怕奶奶打不过。」 杜容和又急又气,他心里觉得?楚韵不会出什么事,但情感上依然?很担心,午饭都没吃就?往外简家走。 结果?一进去就?看到楚韵拉着何妈在人家屋子里大?吃大?喝,简奶奶又吩咐人炖鸡又吩咐人杀鸭的?。 杜容和走过去问:「你知道吗?冬实秋收不见了。」 楚韵夸张地捂着嘴说:「哎呀,真的?吗真的?吗?他们?不会出事吧?两个大?小伙子,要是死了多可惜啊!」 杜容和看了她两眼甩甩袖子又回?去了。 马格让杜容和一怼,回?头就?开?始找冬实秋收,结果?一直找到太?阳西下都还没找到。 另一个小衙役说:「会不会得?罪劳夫被咔擦了啊?」这也不是没有的?事。 马格想着不至于,道:「汉人哪有这么大?胆子?」 这个衙役也是汉人,心里听着就?有些不服气,想说有什么不敢的?,不就?是干个把小鬼吗?这还有不敢的?? 他缩着脖子不说话。 马格说:「带着人去找找吧。」 小衙役躬身应了,出门就?叫了几个兄弟一起找人。 冬实秋收满脸泪花地躺在沟里,半点话都说不出来?。 第065章 日行一善 过了半天, 冬实飢肠辘辘地听见?马格在问张枇杷要不要把这?片地掀开看一看。 张枇杷提着两个山果在旁边剥皮,剥了就谄媚地送给马格,让他解中午肉吃多了的腻。 张枇杷:「小的都听老爷的。」 马格让他这?做派惹得发笑, 这?孩子一直跟着他, 就是想问他要块老家?的枇杷地 听人说, 这?孩子祖上有个枇杷园, 几代都是京里人, 后来地让老爷们拿了, 才不得不做点卑贱的活儿。 老张家?祖上的地都在马格手里, 两人听说后都觉得有趣, 张枇杷在家?穷得活不得,就凑他跟前自称门下走狗了。 马格笑:「你去吧,好好干,找到人我就让你顶他的差。」 张枇杷点头哈腰地站在马格跟前, 口里叫着老爷英明, 老爷说得是!最后仍小声问:「能不能给我一块地啊?」 马格说:「你要那块地?行啊,等办好差, 回?来我就给你。」 张枇杷愣住了, 他没想到马格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把地给他。 马格看得直乐, 一边吃着糖果子,一边笑:「老爷的地本就是天的恩赐,你们挤破头才能得两亩穷酸地,哪里知道我们的日子?」 钱不需要自己用力挣,地也是到年纪就分,完全是不费吹灰之力的事, 给个一两块出去,马格真是没什么感觉, 反正他们满人祖上也不种这?个。就是丢完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不在乎回?老家?过日子。以后有空再打回?来不就成了? 张枇杷听着这?个,心里激盪的心反而冷静下来了,往外走时都还有点懵,他怎么也想不到梦寐以求的土地,原来可以这?么简单就拿到手。 张枇杷带着人往周围沟里看有没有人。有人说:「张老爷,这?个沟看着能埋人,咱们把这?一路的都挖开看一看吧。」 张枇杷:「这?么大的坑让我去挖?」 第130页 底下人哈巴狗儿似的说:「自然是小的挖小的挖。」说要唿啦啦一起在两边沟里倒腾起来。 秋收感到自己的手露在了阳光中,皮肤有一点微微的凉意。 他是要发现我了吗?秋收这?么想着。 张枇杷看着这?只?还有温度的手,脑子里也在想事,他想起之前马格说他们不敢杀人的话。 张枇杷想说自己其实是敢的,不知道为?什么他很想证明一下自己,他也是一个有血性?的人,他的老家?里很多人都是有血性?的,当时为?了赶走那些外客,张家?也死?了很多人。 秋收的手被盖了回?去,他躺在地下听见?张枇杷说:「没有人。」 难不成他竟然是瞎了吗?自己这?么大个活人躺着他都看不见?! 秋收在地下拼命挣扎起来,嘴里不停咒骂楚韵,这?死?孩子也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劲儿怎么就那么大啊。 人家?简鬍子捆脚还会在脚腕上垫一层破衣裳再绑,她?直接就把镰刀架在人脖子上了,动一下都疼得慌。 冬实感到秋收在慢慢把镰刀翘起来,让尖的那头往自己这?边压,吓得大气不敢喘,在树叶里拼命瞪着秋收,呜呜呜地叫。 他想说,老子是你大哥,不孝的东西,你就是这?么对大哥的? 秋收也有些不好意思。 两个的原名都不叫这?个,衙役是贱役,以前大家?都叫猫儿狗儿什么的,如今的名字是两人当差后请一个老秀才改的。 当时是冬实付的钱,他捏着秋收的肩膀说:「我十九,你十八,我比你大一岁,以后咱们都是好兄弟。」 衙役这?种事都是父死?子继,人人都可以干到干不动为?止,多个哥哥也没什么不好的,秋收麻利地叫了声大哥,之后也一直同进同出。 两人的关系在别人看来十分要好,有什么事都一起干。 秋收娶媳妇的钱都是冬实辛辛苦苦去乡里刮来的。 秋收是真不好意思,他含情?脉脉地看一眼旁边,眼色柔情?似水。 冬实欣慰地看着,他觉得弟弟还有救,眼里透露出一股对不起我很愧疚的眼神。 等等,愧疚?愧疚什么,他又没死??难不成他想自己死?? 冬实睁大了眼睛。 秋收的目光渐渐从愧疚变成了恳求,要是楚韵不来救人,他们待在这?里只?有被活埋一个下场。虽然楚韵说过要放他们出来,但他也说过不会牵走里正家?的羊,让他们开门啊! 秋收流泪了,他满脸都写?着——大哥,弟弟恳求你死?一死?吧,以后我会好好给你上香的。 他挣扎得更起劲儿。 冬实感到自己脖子有些湿了,他也开始蠕动,好兄弟要走一起走呗,谁怕谁啊。 楚韵绑得结实,两个人挣扎依然有动静。 旁边秦老爹看见?人都哆嗦了一下。 他有种直觉! 那两个遭瘟的猴子就是被奶奶埋在这?儿了。 秦老爹见过楚韵跟秦好男比扒拉土坷垃的场景,那力气大得,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走过来,砍了一些树枝往上放。 这?是一个很正常的举动,以前干活的时候,衙役也会让他们把树枝往沟里多放一些,多放树枝的要求并不是为?了让路旁看起来平整,只?是为?了让他们多做一些体力活。 秦老爹这?么做的时候,周围的人都没有投去异样的眼光,大家?还捏着他的肩膀说:「老爹别太?老实太?辛苦了,那两个狗东西不在,这?件事咱们就松松的做,不要这?么废力。」 冬实秋收听得目眦欲裂,秋收鲤鱼打挺似的弹了一下,镰刀又往冬实喉咙里去了两分。 冬实疼得脚弹了一下,踢中了旁边的树叶,发出悉悉索索的响声。 张枇杷那边找人的听见?了,就抽着空鞭子问:「老杂毛,那边有人吗?」 冬实和秋收躺在地上都轻轻松了一口气,在心里大喊:秦老爹,我们兄弟都在下头躺着呢。 秦老爹没有听见?两人的心声,他默默打量了一会儿,老实巴交地说:「小老爷,是只?大耗子路过,要捉来烤着吃吗?」 衙役嫌弃地走了。 秦老爹也被人拉着走了,大家?都七嘴八舌的说三吱不兴吃,吃了容易得病,又不是灾年,吃这?个做什么? 说完,送饭的妇女?就来了,今天简家?姑娘成亲,楚韵又去大户家?里的鸡圈翻了一遍,所以人人碗里都有一个红鸡蛋,再有一碗浓稠的粥和咸菜,和简家?做喜事剩下来的鸡骨架熬的汤,这?个就算是非常好的伙食了。 楚韵自己在乡下都很少吃这?些。 秦老爹端了碗坐在树沟边,沿着碗边喝粥,这?么喝不会烫到嘴,还能喝到凝结的粘稠米煳。米煳吃起来很香,他边舔边不错眼地看着里头的耗子,防止他们偷偷跑出来,同时又盼望楚韵赶紧过来。 不是他说,他老人家?今年都四十了,经不起吓,这?会儿看见?人往这?边走,他都要哆嗦。 就怕楚韵做的坏事被别人看见?。 秦老爹看了会儿过来了五六个人,他真是吃饭都吃不下了。 这?时简鬍子也偷偷熘回?来了,别人问起来他都说自己一直在干活,没跑丢,劳工很团结,都说对对对,一直在,是老爷们看错了。 第131页 马格心里犯嘀咕,又不好多说什么,谁叫人人都为?他作证呢? 简鬍子摇摇摆摆地走到秦老爹跟前一屁股坐下来,他在饭桌上没吃饱,一看秦老爹不吃饭就抢过来说:「老爹,不吃那我吃了啊。」 上回?简鬍子是把饭糰藏起来了才没吃着味道,这?会儿太?饿,吃得又快是真没吃出来啥味儿。 他一口喝了,吧唧两下,转到另一个兄弟跟前问:「大兄弟,今天的饭是什么味儿啊。我能再吃你两口吗?怎么没尝出味儿呢?」 秦老爹好好一碗粥,就这?么被猪八戒嚯嚯了,他扯着猪耳朵问:「奶奶呢?」 简鬍子想了下说:「她?还在外边打兔子,说要练百步穿杨。」 秦老爹不太?想活了,什么百步穿杨,他感觉自己有点儿万箭穿心。 楚韵是吃完了下午饭过来的,打人的时候她?看见?秦老爹了,百忙中还抽空给他打了个招唿,就是不知道为?什么,秦老爹一副不敢看她?样子。 但没关系,她?知道秦老爹会帮她?。 太?阳下山前,找人的已经换了个地方。 楚韵这?时才跑过来跟简鬍子一起把两人放出来。 秋收从地里爬出来以后都捂着脖子大气不敢喘,冬实脖子被割得有些深,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 楚韵还蹲下去用镰刀拍拍他们的脸。 她?笑:「是谁绑的你们?这?小模样怪可怜的,我看了都心疼了。」 秋收指着她?气得哆嗦。 简鬍子立马给了秋收一棍子,脸色不善地说:「咱们奶奶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你好好说话。」 楚韵又问了一遍:「小可怜,怎么不说话呢,到底是谁绑的你们?」 秋收又急又气,跺着脚屈辱地哭着说:「奶奶,是我自己跌倒了。」 楚韵听得很满意,还很好心眼的给他分了个鸡蛋,笑着说:「那是谁找到你,把你扶起来的呢?」 秋收握着鸡蛋,看了一下地上不省人事的结拜兄弟,又看了眼体型健壮的简鬍子,和远处的默默注视的秦老爹,哭得更大声了,他满脸鼻涕满脸泪地说:「是奶奶救的我!是奶奶活菩萨下凡救的我!谢谢奶奶!」 楚韵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唉呀,这?个就不必谢了,都是我应该的。日行一善嘛!」 在现代她?还拿过三好学?生呢。 第066章 奖励他们了 楚韵打了?个胜仗, 长长地出了?一口恶气,她?转头问简鬍子高不?高兴。 简鬍子是第一次做这么大胆的事,他以为自己?会?哆嗦着跳起来阻止楚韵, 谁知道竟然鬼使神差地帮了?把手, 但他也说不?上来是不?是高兴, 想了?会?儿, 老老实实地说:「我忽然感觉他们也没多了?不?起。」 看?到楚韵打这两个差爷, 简鬍子心里对这些人?的恐惧减少?了?很多, 以前他看?到这些人?就忍不?住腿软, 现在看?到他们夹着尾巴求饶的样子, 他就想,原来他们也只是和自己?一样的小虾米而已。 楚韵笑:「大叔,这样已经足够啦。」 这些小衙役胆子其实也很小,他们不?敢欺负有?权势的人?, 也不?敢欺负真正有?胆量的人?, 地方上闹出大事,衙役也能卸任。 何况简鬍子老爹还是里正, 要是他们态度强硬, 简鬍子都不?用来修路, 带着乡人?把冬实秋收打一顿就行了?。 乡层自治,秋收冬实对上一个乡的力?量是绝对不?敢的。她?老家的里正就不?怕这些差爷,那?些人?还要很恭敬地见喊他一起喝茶呢。 简家这么怕他们,还是因为以前被打怕了?,楚韵想。能在心中种下不?恐惧的种子,迟早有?一天, 种子会?长成参天大树。 回去时,简姑娘已经嫁了?, 路上有?这些鞭炮的硝烟味,楚韵打了?一架飢肠辘辘地回去逢人?就问:「何妈妈呢?」 李叔指着厨房。 楚韵熘过去,何妈搂着糖米鸡蛋猪肘子回来正李家的下人?吹牛,说人?家特别喜欢她?,过去带了?一会?儿就又给她?杀鸡又给她?杀鸭的。 楚韵跑过去问:「有?吃的吗?我饿了?。」 何妈一想中午这孩子吃了?一碗煮饽饽,又吃了?一碗蛋羹,怎么还这么饿啊。她?怀疑楚韵上辈子是饿死的,八辈子没吃过饭。 这么说这,何妈还是擦手洗了?锅开始和面。 楚韵看?她?还在蒸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腊肉,眼睛都值了?,京里很少?有?腊肉! 她?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蹭过去说:「妈妈真好。」 何妈撇嘴道:「只许吃一碗!」 楚韵唔唔点头,扭头就让柯老丫寻了?个八寸的碗节制地说:「我把这个装满吧。」 旗人?家里的男人?用的都是四寸碗。 何妈嘆了?口气,跟自己?说,算了?,她?还是个孩子,跟她?说这个有?什么用。 看?她?一眼,又嘆口气说,算了?,孩子能吃也不?是坏事。 听说有?的小孩儿,不?吃饭,后来死了?。 楚韵总比这个好吧! 楚韵吃上了?腊肉汁揪面片,面片又薄又劲道,是一块块的方形,就是没多少?,大部分?都是青菜和腊肉,腊肉肥肉都是透明?的,一抿肉就化了?,还不?柴。 第132页 这个面是干拌面,配料很简单,醋都不?需要放,里边也没有?汤。 楚韵吃了?一口,惊唿:「跟我们乡里的味儿差不?多!」 何妈哼哼,这是她?在乡里四处流窜跟人?学?的能不?好吃吗。她?说:「我还学?了?很多其他的面,扯面、烙面、软面、肉臊面都能做,我想吃了?就说,妈妈做给你吃。」 她?老人?家早就发现了?,楚韵嘴里说不?挑食,其实不?爱吃带奶的东西,她?更爱吃面和馒头,尤其吃馒头都要掰开,往里连汤带水加许多菜一起吃。 这么吃杜太太说不?像话,看?着埋汰,楚韵就就在自己?屋子里慢慢吃。 何妈跑出去问了?一圈,遇见个陕西人?,人?说他们老家就是这么吃东西的,不?过馒头是用油简过的,夹的也是滷肉之类的馅儿。 她?就懂楚韵爱吃什么了?,只是一直没跟着合适的人?学?,出来就方便多了?,自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楚韵来了?京里真是好久没吃面了?,她?上辈子也不?是陕西人?,吃的大多都是粉,但可能过来居住习惯了?,不?吃面隔三差五就想得慌。 两口吃完饭,何妈瞅着又心疼了?,端着要问:「还要不?要?锅里还有?。」 楚韵打着嗝说不?吃了?,她?已经撑坏了?,甚至连晚饭都没吃,一直在院子里熘达。 杜容和回来后就一直想跟她?说话,那?头为冬实秋收两兄弟的事都闹翻了?。 两人?回去后连屁都没敢放一个,马格问起来两个人?都支支吾吾地不?敢出声,只说是在地上地方迷了?,让楚奶奶楚活菩萨给救了?,还说改日要去杜家给楚奶奶磕头。 杜容和看?两人?鼻青脸肿的样子,差点笑断肠子。 路上一直在想,她?怎么就这么厉害呢,竟然能把两个大汉打成落水狗还不?敢说她?一句坏话。 只是不知道吓着她没有?,冬实秋收也是,鼻青脸肿得不?是地方,肿在身上多好,小韵看?不?见,自然吓不?着了?。 回来一看?,人一点没放在心上,甚至还吃撑了?。 杜容和拿起筷子吃着羊肉面,想,她?要打人?就该让她?打,她?一个姑娘家,还能把人?打死了?不?成? 仔细想想,两个狗肉上不?得桌的东西,打他们都算奖励了?,正儿八经说起来,还该收他们钱呢! 杜容和默不?作声地洗漱、换衣,从小间出来走到床前,楚韵披着有些水气的头髮在床上玩骰子。 她?的头髮又黑又亮,即使是胡同里的姑娘,也很少?有?楚韵这么漂亮的头髮,真不?知道乡下姑娘是怎么养的。 大王庄附近的女眷就不?是这样,许多人?头髮都很稀疏,带着一些落叶的焦黄。 杜容和坐在旁边摸了?两把,结果就勾下来几根头髮,小韵平时很少?掉头髮,即使掉也不?会?,他眼睛一眯,问道:「你头髮怎么掉了??」 楚韵侧头看?了?眼,顺着这缕髮丝摸到头上,感觉头皮有?些痛。 她?笑:「跟人?打架打的,那?个冬实秋收真不?是好东西,天天说姑娘不?能在外头做饭卖,一打起来还不?是要扯人?头髮?」 杜容和看?她?老老实实跟自己?说打架了?,脸上顿时乌云转晴,他不?怕楚韵闯祸打人?,他怕她?干坏事不?带上自己?! 杜容和声音低了?八度,春风化雨地问:「你跟他们打架。怎么不?找我呢?我可以找人?帮你打。」 楚韵:「自己?来比较解气,而且你都还在跟同僚斗智斗勇,就别掺合这个事儿啦。」 杜容和捂着心口说:「你解气了?,但我却吓死了?,再说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好去套人?麻袋?」 「套麻袋还分?男女啊?想套就套了?呗。」楚韵才不?听他的,她?如今已经不?怕小荷了?,道:「你胆子也太小了?,再说你自己?不?也打过人?何家兄弟吗?打得人?嗷嗷叫,当时,还是我关的门,你忘了??」 杜容和没忘,门就是他专门留给她?看?,他低头跟她?商量:「那?你下次要去打人?也得跟我说一声。」 楚韵看?他表情这么凝重,点头道:「我知道拉。下次带上你,行吗?」 杜容和这才笑了?,还撩开她?的袖子问有?没有?哪里受伤了?。 楚韵可不?是傻子,看?他手都伸过来了?,赶紧捂住袖口说:「这两个狗东西还能打过我?弱得跟小鸡崽子似的。」 杜容和就乖乖把手伸回去,楚韵看?着吧又不?忍心了?,道:「我请你给我捏捏肩,没受伤,但打人?打得手疼。」 杜容和嗯了?一声,手就伸过去了?。 他手劲也很大毕竟要骑射,蹭过?*? 来给她?捏肩膀也不?敢用力?,楚韵被他弄得发痒,一直笑,让他手下点劲。 杜容和这才使了?劲儿。 楚韵忍不?住发出舒服的嘆息,她?喜欢按摩,尤其做了?重活之后按摩很舒服,她?以前隔三差五就会?去一趟按摩店。 对小荷的手适应良好。 反而杜容和左捏捏右捏捏,眨眼就起火了?,还出了?一身汗,捏完了?翻来覆去半天都睡不?着,等楚韵一入梦乡,他就搂着被子往榻上去了?。 第133页 太没出息了?,他想。 其实满人?、旗人?男子知事都很早,满人?十岁左右出|精就会?有?丫头服饰着就寝,花样玩得比八大胡同都多。 杜容和九岁多时在舅舅家就看?见跟他差不?多大的兄弟们身边有?两个娇媚可人?的丫头。 兄弟们兴致一来就会?招手说——你解开衣裳好不?好? 丫头就会?领着他们到小屋子里去,杜容和那?会?儿不?知道事,偷偷熘进?去看?见了?一眼,他还笑兄弟们这么大了?都没断奶。 等到十四岁,定了?亲,这些「奶娘」成了?姨娘,他才恍然大悟,几个人?洗澡地上泼出来的是什么。 杜容和有?些噁心,回去就问娘舅舅家里怎么那?么脏? 杜太太笑着跟他说,女儿家越多家里越能开枝散叶,她?说的是真话,即使杜老爷想要纳妾,她?说自己?也不?会?拒绝,这是女人?的本分?。 当然,本分?归本分?,谁心里受得了?夫君纳妾呢? 杜老爷没纳妾是自发的,杜太太对此很感激,她?还问杜容和:「女奴是自己?家的,都很干净,你玩过两回就知道了?,她?们很温顺,不?会?反抗你也不?会?反抗你未来的妻子。」 杜太太早就不?舒服丈夫不?给三兄弟找晓事丫头,看?儿子主动说这个,脸上十分?高兴。 她?说:「咱们胡同的男孩子,十岁上下就会?有?一个贴身伺候的丫头慢慢教导他们怎么行人?事。你这样都算晚了?。」 胡同里,杜家的男人?不?止他们三兄弟,还有?爹啊。杜容和问:「爹也有?吗?」 杜太太甜蜜地笑:「哪个身份尊贵的爷们儿没有??那?丫头是你爹奶母的女儿。」 旗人?再穷,跟民间的穷也不?同。小民的穷是吃不?起饭,旗人?的穷就是只能缩在四合院看?星星,而不?是在皇宫里看?星星。 杜老爷幼时也曾过过好日子,他也有?过奶母。后来父母死了?,家里就是这个奶母做主。 后来我进?门时,这个奶母早就去世了?,你爹就把她?女儿发嫁了?。你也见过她?,柳姨,你还记得吗?她?给你做过老虎鞋。」 杜容和眼前浮现出柳姨温柔的笑意,她?常说夫君待她?很好,那?个男人?也经常很杜老爷一起喝酒吃茶。 杜容和一阵反胃,转头就吐了?。 太脏了?,太噁心了?。一个男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女人?送给另一个男人?,还能跟那?个男人?谈笑风生? 之后柳姨再来找他说话,杜容和就不?让了?。他每年都会?寄钱给柳姨,打听她?过得好不?好,要是不?好他就让李叔带着人?过去收拾对她?不?好的人?。 做这件事他也不?是出于?对柳姨的爱,而是出于?愧疚。 愧疚杜家像物?品一样对她?,又垃圾似的丢掉了?她?,随便把人?嫁到乡下去了?。 所以在男女之事上,杜容和一直心如止水,出|精也是满则溢,而不?是心里有?多少?绮丽的杂念。 但这天晚上杜容和做了?个梦。 梦里他看?见了?小韵披着头髮在浴池里洗澡,隐隐约约地露出一点雪白的肤色。 她?在问自己?怎么还不?给她?捏肩膀。 她?说自己?累坏了?。 杜容和有?些心疼,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他抬脚要过去,结果遮在面前的水晶帘他怎么也掀不?开,那?个池子也无法进?去。 他一晚上就隔着帘子打转,心想,以后家里绝对不?许再出现水晶帘! 早上楚韵起来,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还有?点不?习惯。 杜容和此人?,喜欢跟人?一起吃饭一起休息,早见要是于?事,也会?在屋子里等着她?醒了?,笑眯眯地说——你醒了?,再出门。 两步跳下床,楚韵光着脚丫子还没吱声就被何妈拉着坐到梳妆檯前洗漱、梳头,套袜子穿鞋。 她?给楚韵梳了?汉女的元宝髻,中间簪了?一些五颜六色的玻璃珠子,这些都是染色的。 楚韵看?了?会?儿说:「怎么有?点像小荷帽子上的顶珠啊?」 何妈:「他又不?是九头虫,一个脑袋戴那?么多帽子做什么。我做主拆下来给你做成首饰了?,你别怕,他多得是,咱们可劲儿戴,不?怕他,他要是舍不?得,你就赶他出去睡。」 楚韵哦了?一声,想说何妈来乡下真是脾气见长了?,但玻璃珠确实很漂亮,不?是宝石一样流光溢彩通透非凡。她?对着镜子晃了?晃,何妈还要给她?戴耳环。 楚韵:「不?要耳环,我们汉人?姑娘很少?戴这个,梳了?元宝髻,再带耳环反而不?美了?。」 何妈:「好,不?戴。」 楚韵转了?圈,又问何妈:「小荷呢?」 何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一大早就起来打水洗裤子去了?!你要找他,去井边歪脖子树底下!」 第067章 我想吃 京里十月份已经有?些冷了, 杜容和做贼似的躲在歪脖子树下洗裤子,李叔和李家僕都磕着瓜子儿问他要不要添点儿热水。 杜容和表示不要,他想自己洗, 洗去自己的少爷气?, 洗去自己世俗的欲望, 踏踏实实做人。 李叔和李家僕吐了一地瓜子皮哦哦两?声?, 说:「实在想做人可以过来把地扫了。」 第134页 杜容和没去, 他拖着两?只冻得通红的手就往屋子里跑。 何妈有?些欣慰, 想着果然出?来才是正确的, 看看, 这才多久,这孩子都不跟那个高?五爷来往了。 杜容和凑在楚韵跟前扬手:「外边的水一点也不冷,我洗得很干净,下次你的衣裳我也替你洗。」 楚韵的内衣都是自己洗的, 她不喜欢让别人洗内衣, 所以也没想到这个上头,随手一指大?裙子说:「这个很厚, 你洗不动, 还糟蹋东西。」 很贵的, 洗滑丝了怎么办? 杜容和也没想洗这个!他嘆了两?口气?,眼珠就落在了楚韵髮髻间的玻璃珠子上。 他觉得十分眼熟,拧眉问:「这个是哪里来的?」 楚韵不好意思?的说:「是你以前的帽子上的,反正你也不进宫了,我就摘下来做首饰,不好看吗?」 杜容和缩回手:「……好看, 小韵戴什么都好看。我还有?很多玻璃珠,改日叫人拿出?去打两?串项鍊让你戴着玩。」 楚韵想了下说:「 一条玻璃珠不好看, 要是能有?一排玻璃珠做成水晶帘子那才好看。」 杜容和微笑:「没有?那么多,我只有?两?盒子。」 他终于知道今天上午的不顺利是怎么来的了! 未免夜长梦多,他出?门就把箱子里的玻璃珠分了几个盒子,想着给?杜薇杜韶两?姐妹一人一盒,再送李佑纯一盒,确保这个东西做不成帘子了才又跑回来。 刚分完东西,李叔跑过来说杜薇杜韶两?姐妹已经到了。 杜容和:「开了大?门,我和小韵一起去接她们。」 楚韵听着开大?门就开始笑。 杜容和奇怪地看着她,问:「你笑什么?」 楚韵:「我的家乡有?一个很出?名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姑娘,她母亲死了以后,父亲太忙,就投奔祖母去了,结果到了之后祖母家让人给?她开的侧门,没有?让她从?正门进。 但是后来祖母家又来了一位带着女?儿过来的姨妈,这回祖母家开的就是这门,而且许多人都去接了。知道这个故事的人,有?的人就说是祖母家怠慢姑娘,不让她从?正门进,还有?的人说是因为这个姑娘年纪小,祖母家里都是长辈,既然是长辈就不可能去门口迎接小辈。」 林妹妹和薛姨妈进门的事讨论了几百年,确实已经成为一段公案,楚韵回到古代之后,每一次看别人家的亲戚进门都会忍不住去想别人是开的小门还是开的大?门。 这回听杜容和说开大?门,她就又想起来。 「怠慢自然是有?的。」杜容和想了下,道:「这个妹妹年纪轻,不好让家里人一起去门口接她,他们家难道就没有?和她适龄的兄弟姐妹去接人吗?一个人不好开正门,一家小主子出?行难道还能一家子挤一个侧门?」 楚韵:「那你作?为长辈怎么想着要去接杜薇杜韶呢?」 杜容和:「两?个从?来没出?过远门的小姑娘坐了这么久的车,忽然要进一个没去过的院子,心里还不知道怎么害怕呢。无非多走两?步路而已,何必让她们这么担惊受怕呢?」 楚韵听了心里便为林妹妹一酸。 杜容和还想问她这是个什么故事自己怎么没听过。 楚韵哪里肯理他,剧透遭雷噼,她说:「你活久点儿就知道了。」 杜容和不知这故事怎么又跟活得久不久有?关系了,他想可能又是楚韵胡说的,对此也表示很习惯,这姑娘就是脑子里很多稀奇古怪的故事,只要她想就可以不重样。 杜薇杜韶确实没有?单独出?过远门,杜韶靠在姐姐怀里问:「你怕不怕我们做的是贼车,瞧着是往家里走,到了地方才发现自己是被卖了?」 杜韶说着就呜呜呜地哭了,说自己命真苦,小小年纪就要干苦力养活自己了。 先一步过去接人的李叔,半天都没挤出?话。 杜薇也竖起眉毛,骂她,让她以后不许再偷杜太太的话本?子看,都看魔怔了! 杜韶收了不存在的眼泪说了声好,又问姐姐:「你真的不怕吗?」 杜薇轻轻拍着妹妹的肩膀说:「我更怕待在家里,怕那个半夜起来看我们睡姿的嬷嬷。」 其实爹娘也有?些奇怪,这么个奴大?欺主的嬷嬷,他们竟然为了爷爷说要多给?她们一些嫁妆就能忍受。 她看过自己的嫁妆,里边东西不少,已经足够了,非要把嫁妆堆到家里负担不起的地步吗? 杜薇想不明白,她觉得能活得开心比有?多少嫁妆更重要。 杜韶小声说:「小叔肯定不会管我们的,今晚你睡到床底下都行。」 杜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心情也好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想离开爹娘去过一种?全新的生活了! 楚韵和杜容和赶过去把两?个姑娘接到了李家门口。 有?她们在,李佑纯再住李家别院就不合适了,干脆请人在四合院煳了一道墙,把四合院变成了三合院,自己要过来时就单独住一个院子。 让楚韵比较意外的是,跟着过来的还有?杜密和小花、八哥儿。 大?房的下人说,他是来送行的。 楚韵一猜就知道这个是杜老爷的注意,想让杜密多跟外头的人交往,大?房送人的老僕说原本?杜辙也要来,但她太小了,而且杜容泰也不让他的孩子们过来,说怕给?二弟一家添麻烦。 第135页 杜容和跟楚韵说:「二哥多半是想家里孩子都走了要让人看笑话,而且杜芳杜辙年纪小,人也说不上十分机敏,爹在家里对他们还如往常无二,所以他不让孩子们过来。」 杜密心眼子大?,但也知道自己不在邀请名单上,对此还有?些惶恐,熘着小花和八哥儿缩在后边不敢往前边来。 楚韵看了就又在心里骂老杂毛,小孩子心思?敏锐,自己受不受欢迎他们立马就能感受到,她一只手拉着杜薇(杜薇拉着妹妹),一只手去拉杜密笑着问他们中午想吃什么。 杜密红着脸说:「我用零花钱买了烤鸭请叔叔婶婶吃。」 楚韵笑:「烤鸭啊,我最?喜欢吃烤鸭了,谢谢你买给?我,晚上我让何妈妈给?你用鸭架煮一锅白菜汤怎么样?」 杜密用一种?打量的眼光上下扫了楚韵和杜容和两?三遍,发现人家真的没有?嫌弃自己这个不速之客才笑了。 杜容和看了就把他抱起来,杜密年纪不小了,还被叔叔抱起来,脸都红了,低着脑袋不敢看人。 楚韵给?杜薇杜韶一人准备了一条用野谷子做的手鍊,这种?谷子是彩色的,大?家都没见过。 楚韵:「过两?天我带你们去摘,我们自己做。」 杜薇眼睛亮起来:「我们真的可以去吗?」 楚韵:「在这儿想怎么玩怎么玩,没人敢管你们!」 两?个小姑娘都很激动,围着楚韵转了好几圈。 到家时何妈已经在做饭了。 杜家人口味千奇百怪,各房各个地方的美食都有?。 闵氏是江南人,她爱吃鸭血粉丝,两?个姐儿两?边都吃,但更爱京城味。 杜薇喜欢吃桂花蛋,这个蛋是用蛋黄和火腿碎做的,杜韶就更喜欢吃雪花蛋,这个又是用蛋清和火腿碎做的。 两?姐妹刚好互补,家里的蛋吃起来也不会浪费。 何妈中午就做了两?份蛋。 柯老丫和李家僕口味更偏蒙人,爱大?块吃肉喝酒,他们经常胡乱用一些叶子合着大?料包着肉丢到柴火里去烤,考完了拿出?来用小刀切着沾干料就奶吃,李佑纯喝风饮露,他吃的都是什么吊白菜心,炒清笋之类要羽化登仙的瘦身套餐。 所以厨房传出?来的香味五花八门。 楚韵带着两?个姑娘绕着厨房熘达,忍不住想起一个笑话,说是有?一个外地人去了京里旅游,到了以后才开始做美食攻略,就拉着胡同?老人问京城美食,结果老人家推荐的都是四川火锅、重庆小面,新疆大?盘鸡,陕西肉夹馍,还劝他千万别去带老字号的店。 楚韵以前去故宫旅游时在附近胡同?里吃过五十块一碗的炸酱面,她吃了一口就放了筷子,太难吃了!还不如方便面! 来了这么古老的京城以后呢,楚韵觉得没网上说得那么夸张,何妈做的炸酱面就很好吃,鸡蛋酱肉酱黄瓜丝拌面,吃着其实很香。 像烤冷面、烤鸭、羊蝎子也都是好吃的。 想到羊蝎子,楚韵流口水了,但是她昨天已经让何妈做了面,今天这么忙还闹着要吃羊蝎子,何妈可能要打人。 楚韵理理鬓髮跑去问小荷:「你是不是很想吃羊蝎子啊?」 杜容和在给?小花和八哥儿搭窝,他哪里敢吃羊肉这等大?补的食材,他昨晚已经不可描述了。 楚韵围着他绕了两?圈不停地问:「小荷老师,你这么想吃羊蝎子啊?看你都想得流口水了。」 何妈耳朵很尖,不知怎么听见了这一句,气?得两?步跑出?来,手上还拿着勺子,双目圆瞪地问:「谁要吃羊蝎子?」 小花咯咯哒地在催杜容和赶紧搭窝,八哥儿用嘴不停啄他,说:「我要搬新家!我要搬新家!」 何妈:「谁要吃羊蝎子!」 杜容和迎着楚韵亮晶晶的眼,闭眼说:「……我想吃。」 第068章 自己的规矩 楚韵吃上了?羊嵴骨。 厨房用的是大柴锅, 骨头煮得很透,撇去浮沫捞出来后还用了?些酒浇在上边,用火烘烤得骨肉微焦再炖。 吃饭时, 楚韵就一直夹这个, 肉瘦而不柴, 尤其连在骨头缝上的肉, 带着?鲜汁, 一点?儿羊膻味儿没有, 羊骨髓白白的一条, 吃起来像带着?奶味的豆腐脑。 这种东西李佑纯不常吃, 没多少肉又是下等?羊脚料,李家是不会做这个上来给主子们用的。 他看了?一会儿杜家人是怎么?吃的,才慢条斯理地用筷子拆了?两个。 杜薇杜韶第一次看见李佑纯,两个姑娘刚刚十岁出头, 春心未萌, 看见他把筷子使?出蟹八件的架势,心里都有这些惊艷, 悄悄跟杜容和说:「叔叔, 他跟你?一样好看。你?要努力, 别被?人比下去了?。」 杜容和不是第一回 听见人说这话,初见李佑纯时,小韵眼睛就亮了?。 同样的话,第一次听了?会恼羞成怒,第二次听了?会心有不甘,第三次听了?, 小荷老师哦了?一声?,淡淡道:「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他好看他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再好看不也光棍一个?寡夫的俏丽,谁稀罕! 杜薇杜韶从没看过?这样的小叔叔,杜容和在杜家都是以话少、稳重立足,怎么?出来一趟反而俏皮许多? 对此杜韶表示:「十九岁不小了?,听说有的人二十岁就投胎去了?,小叔这年纪,也算老来俏吧,咱们做侄女儿的,得原谅他。」 第136页 杜薇认真看了?会儿,见杜容和一会儿问楚韵这个吃不吃一会儿打自己?的手说「该打」,心里也认同了?妹妹这个说法。 楚韵也在盯着?这两个姑娘,姑娘跟男孩不同,杜密在家备受宠爱,受了?些冤枉委屈,他也不会有多担心,因为杜家是他永生的家,父母不会不要他。 做男孩子就是有这种底气。 姑娘就不同了?,攒再多嫁妆,那也是要嫁出去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以后就再也不能回到幼时居住的地方。 一顿饭下来,她的心就提起来了?。 两个孩子变得很「客气」,饭量也少了?许多,鸡蛋羊肉都用得少,楚韵就问:「你?们怎么?不吃饭呢?」 往常在杜家,杜家的小孩子都很能吃,饭要用一大碗,一顿没有肉就食不下咽,点?心更是一日都不离手。 杜薇微微笑着?说:「嬷嬷不让,说是女孩子吃多了?饭菜,会长得太高太健壮,以后夫婿看了?就不会喜欢了?。」 杜韶不用做这种工夫,她说:「大姐不能吃饭,多可怜啊,我陪她一起,她就不可怜了?。」 楚韵深吸了?一口气,想着?这个多半就是杜老爷找来的那个嬷嬷教的,旗人女眷只?有伺候身份格外贵重的男人才会伏低做小,寻常门?户,男人和女人都是各占一半家宅之权。 杜容和也听出来言外之意,他都想劝劝杜淳风别折腾了?,男人四十就半埋土了?,还这么?精神抖擞,也不怕越抖擞越短命。 楚韵放了?筷子就说:「这个是杜老爷的规矩,出来了?他的话就不作数了?,你?们可以有自己?的规矩。」 李佑纯在旁边静悄悄地竖起耳朵,他到今天终于可以肯定,杜家人的变数确实是出在楚韵身上。 起码,相处这么?久下来,杜容和与何妈李叔都没有说出「出格」的言论,这么?做的人只?有楚韵,其他人是基于爱护她的情?况上贊同她。 他转头向杜容和瞧。 杜容和果然没有反对,还鼓励两个姑娘试试看。 杜薇杜韶面面相觑,她们在家都是听娘的规矩听爹的规矩,听嬷嬷的规矩,嬷嬷说以后嫁了?人她们还要守夫家的规矩,要是丈夫不幸蹬了?腿儿,那就继续守儿子的规矩。 从来没人让她们定自己?的规矩,亲娘也没有这么?说过?,她说的是不能让下人踩到自己?头上,更不能让莺莺燕燕踩到自己?头上。 不让人踩自己?是不是就是规矩? 「自己?的规矩怎么?定?」杜薇兴奋起来,小声?地问楚韵:「是规定白鹭朱雀几点?起床几点?吃饭吗?」 白鹭和朱雀分别是杜薇和杜韶的丫头,两个人在门?口听到这里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朱雀拉着?白鹭失落地笑:「迟早会有这一天的,咱们是丫头。」 白鹭眨眼就想起来姚家娟子,姚太太不让她吃味道重的食物?,每日都要让她们跪在地上轮流捶腿,每年还要找嬷嬷过?来检查一次她们身上有没有不对劲的地方。 姚老爷有时候还会用色眯眯的眼光看着?她们,说让她们检查身体,自己?却在一边光明正大地看。 娟子说起来就要扎一个姚老爷的小人放在脚下踩。 何妈去年还帮娟子一起烧,让喜鹊看见了熘回来指手画脚地说:「我的老天爷,一年三百多天,娟子做了七百个稻草人!」 娟子才是正常的丫头,正常的奴隶,她遭受的一切才是她们该遭受的。 杜家对丫头不这样,白鹭朱雀过?得比许多平民的小姐都好,吃穿都与姑娘们一处。 白鹭有些欣慰又有些心酸,她低声?说:「给下人立规矩自古有之,姑娘学了?这个就懂事了?,以后说出去也是会操持家业,肃清内宅,一定有许多好男儿来提亲。」 楚韵摇头,她对调教下人没有兴趣,谁知道哪天时运不济会不会轮到自己?为奴为婢? 整个黄米胡同都是奴才,谁能保证她不用做?要是皇家硬要她进宫做宫女嬷嬷,楚韵也毫无办法。 她解释道:「自己?的规矩不是让别人依着?你?的想法做,而是想清楚什么?是自己?的底线,绝不容他人触犯。要告诉别人,惹到你?不会有好结果,这就是你?的规矩。」 不容他人触犯的底线?杜薇听得一怔,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两者的不同。 调教丫头是教女儿的方式,不容人触犯底线是教男儿的方式。 杜密就活在这种教导下,而且适应得非常好,他从小会说很多狠话,对兄弟姐妹们是这样的:「你?敢吃我的糕我就扒了?你?的皮」「你?敢穿我的衣裳我就咬死你?」 要是别人吃了?穿了?,他就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久而久之就没人敢再吃他的穿他的了?,除非他主动分享。 对杜薇不是这样的。 她们姐妹间的好东西都被?教导要留给弟弟妹妹,即使?吃了?穿了?又如何呢。不过?是一点?子不值钱的小东西而已。 杜薇已经习惯了?忍受这些微小的不适,积年累月下来,等?到有一天娘拉着?她说嬷嬷会过?来查房,杜薇就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不忍受的权力。 以前能忍现在为什么?不能忍了?呢?是不是你?翅膀硬了?? 杜薇悄悄地问楚韵:「婶婶,你?是在告诉我不要做逆来顺受的姑娘对吗?」 第137页 楚韵发?现这个孩子当真十分机灵,难怪杜老爷会看上她。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最?讨厌做什么??」 杜薇想了?想,说:「我最?讨厌晚上有人看我睡觉,我觉得有人站在床边点?着?灯弯腰看人很吓人。」 楚韵:「那你?的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许丫头嬷嬷晚间进屋』,要是她们不听就放小花啄她们。」 杜薇点?了?个头,轻轻地笑了?。 她觉得这一趟不会白来。 第069章 吓死她 白鹭朱雀听到里头这么说, 晚上?服侍杜薇杜韶就?更用心了?。 楚韵怕两个姑娘住着害怕,给她?们安排的屋子就?在西跨院,住的总归不是自家的地方?, 这个院子住一窝那个院子住一窝, 瞧着也不像话。 一起跟过来的朱嬷嬷被何妈柯老丫拉着在灶上?吃饭。 几个人吃的跟主子菜式相同。 朱嬷嬷就?说她?们不像话, 主子还没吃完怎么能自己坐下来? 何妈哪里肯干哦, 春困秋乏夏打盹, 日?日?月月有觉睡, 干站着等主子吃完去舔盘子, 不是她?的做派。 要是主家严厉这么着也就?算了?, 主家仁和,还上?赶着饿肚子,她?说:「天生的贱货不成?好日?子不会过啊?」 把个朱嬷嬷气得半夜都睡不着,扭头称了?几角瓜子儿?麻花儿?跟柯老丫说何妈该被提脚弄出去卖了?。 柯老丫嘴里劝她?消气, 后脚就?跑楚韵跟前说这嬷嬷心气高, 心里盘算着要在何妈跟前挺腰子。 楚韵险些没叫气死,何妈其人, 老宝贝也, 怎容外人说三道四?。 她?气得慌, 李家院子里的婆婆丫头小媳妇都绕着朱嬷嬷走,等闲不跟她?说话。 朱嬷嬷看她?们也看不起,她?也是上?三旗的包衣奴才,早年在宫里奶过皇女,宫里女儿?不容易活,那孩子不到一个月就?夭折了?。庶妃记恨奶嬷嬷没照顾好闺女, 就?把她?许配给太监做了?媳妇。 太监家里阔绰,自己净身活命, 亲戚们仗着他过得快活,子子孙孙生了?一大堆,太监死了?后,朱嬷嬷就?被族里赶出来了?,一直靠着给给个姐儿?开蒙为?生。 杜老爷找着她?时,她?已?经快饿死了?。对此对他心存感恩,发了?誓要替她?教导出一个即使为?妃也不会丢脸的好小姐出来。 杜老爷在送她?跟着两个姑娘过来前,特意让杜太太交代过,不仅要她?教导姐儿?们,还要顺便教导楚韵。 杜太太说:「老三媳妇出身小户,世?面?见得不多,一身反骨,成日?捣鼓着要下地,你过去好好教她?怎么做少奶奶。」 朱嬷嬷蹭过来跟楚韵说时,楚韵眼珠子都要听掉出来了?。 有时她?真不理解这些老爷太太的想法,难道他们是想宅斗吗? 但?楚韵觉得,派下人来拿捏主子是最愚蠢的宅斗方?式,因为?主人天然有阶级立场,这个嬷嬷就?算被她?卖了?,杜家难道还会为?嬷嬷来告她?吗? 楚韵不怕这老叟婆,她?稀奇地端详了?一会儿?,发现这个嬷嬷也认为?自己有权力?管教她?以后,她?张张嘴巴说:「我知道了?,嬷嬷先回吧。」 杜容和知道之后,脸色难看得吓人,以他的性子,这种僕人是留不得的,马上?就?该撵出去。 楚韵摇头:「今天是朱嬷嬷明天是张嬷嬷,哪撵得完?不如把她?留下来,吓得她?不敢跑过来找我。」 李佑纯想起拔步床里的木匠,吓得手上?一哆嗦,茶都没端住,他笑着问:「那你想怎么办?」 其实他有个想法,李佑纯说:「奴僕都是欺善怕恶的东西,只要你硬得下心肠,拖一个犯了?大错的奴才在院子里打板子,再叫家里其他人站着看就?能解决。 这种法子是一劳永逸的,人嘛,都容易物伤其类。看一回刑,心里不怕,多看几回总会怕的。 「宫里就?是这么办的。」李佑纯说,李家不至于如此严厉,但?这种事也不是没有发生,奴僕跟筷子碗一样,摔坏了?再买一套就?行。 主子的安全和舒适度才是最重要的。 楚韵先看了?下小荷老师,小荷老师表情?淡然,他笑着给她?端了?一杯热乎乎的金桔茶,轻声说:「很多人家都是这么做的,离着宫里越近越是如此,包衣家的奴才有不能通买卖的,即便死了?也不是大事,只有活契奴才才说得上?善待。」 随后又马上?小声申明:「一朵洁白的荷花自是不会做这等兇恶之事,就?怕有些人看似莲花,心如黑碳。」 楚韵心里拔凉拔凉的,她?就?看向黑莲花李佑纯,李佑纯也在喝茶暖身,他被这阵古怪的目光盯得汗毛倒竖,还笑着问:「怎么了??」 楚韵知道小荷是在给李佑纯上?眼药,人都有攀比之心,说人坏话的小荷也很可爱啊。 但?仔细想想,李佑纯能做到今天这个地位,确实不是因为?他的善良,反而是因为?他很有手段。 自己最初不想来李家,如今不也好好地做着小白鼠吗? 李佑纯为人颇有君子风度,他对何妈李叔也很好,现在一想他对奴隶的态度,楚韵认为?他对下人的「好」,是出于对自己和杜容和的重视。 ——这是你们的奴才,我不会随意插手。 第138页 至于李家僕和柯老丫,这两个人在他心里才是独特的、真正的「人」。 楚韵觉得,研究李佑纯也很有意思。 一个处于封建王朝中?,想要做人的皇帝家奴,在他心中?人的标准在哪里?是只包括和他同一阶级的人吗? 这个研究放在小荷身上?,答案唿之欲出,小荷眼里,大家都是人,他不能做到人人平等,但?他绝说不出打杀人立威的话。 至于李佑纯。 楚韵不讨厌他,他的德行甚至也远超这个时代的多数人,要讨厌也只能讨厌能把人妖魔化的环境而已?。 李佑纯不是要让楚韵这么做,他只是告诉她?:「这也是一种威慑下人的手段,而且用过一次后他们就?绝不会再犯。」 她?是不是要用呢? 楚韵跟他们聊完天之后,当晚就?留在了?杜薇杜韶屋子里。 杜薇已?经跟嬷嬷说了?,不许她?晚上?过来查房。 朱嬷嬷没有听,在她?眼里,这些柔弱如水的姑娘都是需要精心放在模具里揉捏的面?团。 要面?粉变成面?团,最后再变成精美的糕点需要厨师付出许多努力?。 如果一个面?团在进模具前说——我想当一辈子面?团。 厨师会理会它们吗? 不进模具,那就?没人吃,就?要坏了?呀。 朱嬷嬷认为?自己是个敬业、负责的好嬷嬷,她?喝了?一碗杏仁露,闭眼躺在床上?想,再过两刻钟,自己就?要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黄铜镜前一丝不苟地梳理着自己的鬓髮,穿好衣裳,威严地走向姑娘们的卧房。 她?比杜老爷更清楚,杜家的女孩子做宫女的可能性很大。 如何把她?们在小选前就?教成令京里的姑姑们赞嘆的奴才种子,就?是她?回报杜老爷的方?式。 杜薇杜韶还没有跟除了?姐妹和母亲之外的姑娘一起睡过。 杜薇在黑暗中?睁着眼问楚韵:「我们要做什么呀?」 楚韵说:「吓死?*? 她?!」 第070章 不如打一顿 楚韵此人想缺德时便能格外缺德, 她说要吓人,两个姑娘有限的捣蛋思维里,还单纯的认为她是要跳起来跟朱嬷嬷对打, 或者穿白衣服装鬼吓一吓人。 楚韵笑着跟她们说:「装鬼吓人是下下等, 鬼哪有人可怕?嬷嬷隔三差五来查房, 难道你们怕的是鬼吗?」 杜薇用手顺着拢在胸前的头髮想了一下说:「不是怕鬼, 我知道来的是朱嬷嬷, 可是, 晚上她悄悄过来, 看着似人非人, 比鬼都还可怕。」 楚韵十分?可怜这两个姑娘,道:「咱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们也去查她的房。」 杜薇马上就跳起来要走,还问?要不要往脸上多抹点儿?腮红, 她看烧纸时那?些纸人脸蛋儿?都红彤彤的。 楚韵没要, 她说:「别让她知道我们是故意吓她的。」 李家?宅子漆黑一片,只有明月的光照在院子里。大王庄的宅子本?来住人的时候就少, 李家?仆本?来想带着人好好修整一番, 楚韵和杜容和一商量, 觉得这种杂草丛生的宅子具有十足的驱李效果,李佑纯果真?再?也没来偷听过。 朱嬷嬷看见这些东西心里不大痛快,闭着眼还在想怎么回事。 李家?怎么说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怎么别院弄得这么邋遢? 她晚上出去查房都有些哆嗦,觉得这宅子像狐嫁女鼠娶亲的荒凉老宅。 这么想着,朱嬷嬷睡得也不怎么安稳, 半梦半醒间,她感到眼皮上当有微微的烛火跳动。 这点微光让她产生了回到少女时代的恍惚。 那?个时候照顾她们的姑姑也是这样, 半夜点了蜡烛过来看谁没有侧着睡,谁在打唿。 「姑姑,是你吗?」朱嬷嬷迷迷煳煳地呢喃。 烛火跳了跳,没有回答。 朱嬷嬷闭着眼在想往事,朱家?在上三旗中?日子过得很坏,几个兄弟叔父都没补上缺,内务府分?下来的口粮不够家?里十几二十口人,只能紧着一些人吃。 主?子们吃两顿,僕人们吃一顿。 她从小?就生得好,所以?父母兄弟都对她好,吃的穿的都紧着她用,僕人卖光了以?后,老胡同?里的宅子和分?下来的田地渐渐也卖光了,朱家?搬到了外城和小?民一起过活。 朱家?还是没有亏待这个女儿?,即使五六个兄弟饿死了一两个,她仍能经常都吃到一些肉、糖,家?里人则吃白薯过活。 父母看她的目光十分?温和,母亲隔三差五就会摸摸她的头髮,看够不够油亮,还会脱掉她的衣裳,看她是否留了疤痕。 这么长到十三岁,朱嬷嬷在胡同?里就有了个外号,周围人都叫她朱美人。 朱美人经常很困惑,为什么家?里只有她吃鸡蛋,只有她有美丽的衣裳。 一家?人不应该同?甘共苦吗? 父亲就哄着朱美人说:「因为你是姑娘,旗人家?的姑娘最尊贵,过几年若你能给老主?子磕个头,咱们全?家?脸上都有光!」 朱美人从此就懂了,父母兄弟对她好,或许是一种对老主?子尽孝的方式。 老主?子确实很仁慈,十三岁朱美人进宫小?选时,内务府还给她们发了一些车马费。据说远地方过来小?选的姑娘都能有一两银子,一顿饭,免得她们家?里生计艰难。 第139页 朱家?这样在城里却生活困顿的旗人,老主?子就私下悄悄照顾他们,不让他们对外说自己也拿了这份银子。 朱美人对老主?子感恩戴德,朱父朱母还给她取了个小?名儿?叫念主?。 朱嬷嬷这个名字果然让她在当上宫女后得了不少好处,大家?都说朱家?人忠心,宫里的嬷嬷姑姑经常把她叫过去问?家?里怎么样啦。 知道朱家?过得艰难,还时常给接济她一些肥差。 从此朱家?就过上了好日子。宫里的主?子大方,即便宫女工钱少,每个月也能捞几十两银子,这边拆庶妃一根线那?头偷庶妃一根金簪,融了后请小?太监送出去,家?里就能过得十分?富足。 朱家?不吃鸡蛋了,他们改吃小?母鸡和炖得香气扑鼻的鸡卵。他们也不穿棉布衣裳,改成了绫罗绸缎。 这些话都是朱美人从小?太监嘴里听来的,宫女进去了又不能随意出来。 她伺候的那?个庶妃见不了家?人,也不许自己的宫女太监见家?里人。 朱美人一直熬成了朱嬷嬷,被许配给太监时,才在宫门口看见了通身富贵的嫂子。 她都不敢相认。 眼前这个肤如凝脂的贵夫人,真的是当年在地里挖野菜吃的黄毛丫头吗? 朱嬷嬷老了,朱家人却如吸饱水的植物?,开出了娇艷的鲜花。 朱老爷有了别的女儿?,他不再对这个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的心头肉嘘寒问?暖,只抱着孙女说:「好孩子,多吃点儿?糖,你兄弟们是混小?子,只有你是爷爷的心头肉!」 朱嬷嬷想明白了,朱家?的一切,都是她在宫里为奴为婢换来的,他们用十三年的时间浇灌出了愿意为他们奉献一生的美人花。 朱嬷嬷有时候也会怨,怨爹娘对她不真?心,又怪他们演得太真?心,——兄弟们都饿死了也要让她吃好穿好,谁能看出这是假的呢? 她也怨自己傻,这么多年在宫里都没想着给自己存点儿?什么下来。 但这都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已经是朱嬷嬷的朱美人翻了个身,她有自己的未来,她会教导手下的姑娘做最好的奴才。 即使父母不认,族亲不认,她也能吃饱穿暖,寿终正寝。 所以?,她绝不允许杜薇反抗她的权威! 烛火似乎又从左边绕到了右边,火光依然在她眼皮上跳动。 朱嬷嬷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青春貌美的脸庞,她似乎在照镜子,透过这张脸看见了十三岁的朱美人。 「是薇姐儿?啊。」朱嬷嬷放宽了心又闭上眼,她以?为自己仍在做梦。 但为什么薇姐儿?是背着手站在床边的呢? 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朱嬷嬷眼皮动了动,她感受到温热的唿吸声出现在自己脸上,带着一股蔷薇花香,这是薇姐儿?的花露水。 她是微笑着弯腰把脸贴在了自己脸上? 那?烛火是怎么回事? 朱嬷嬷吞了吞口水,假装翻了个身,偷偷的又睁开了一条缝。 一只幼小?的手端着烛台,从上而下地吊在她眼前。 有人趴在月洞门架子床上! 她睡的这间屋子,床做得极好,即便给姑娘陪嫁也不算丢脸,别说上边趴一个孩子,就算趴一个大汉也不会出事。 朱嬷嬷哆嗦着看上去,杜韶裂开嘴角轻轻地说:「嬷嬷,要侧着睡。嬷嬷,要侧着睡。」 杜薇恶魔般低语:「你、没、有、侧、着、睡——」 她们说话的语调跟往常一样,温柔又俏皮。 但朱嬷嬷却听得头皮发麻!她应该拿起大棍子把这些促狭的姑娘打一顿!不知怎么,她心里总觉得这个场景不对劲,不能随便动作。 「她们」真?的是人吗?会不会是院子里的鬼怪变的? 朱嬷嬷侧过身子,避开杜薇站着的那?边,姿势标准地蜷缩成宫女睡觉的样子。 她感到杜薇的脸又轻轻贴了过来,这姑娘的笑容依然凝固在离她脸一指甲盖宽的地方。 杜薇遗憾地嘆了口气,嘴里发出一点飢饿的咀嚼声。 这一定不是人!朱嬷嬷想跑了,她悄悄动了动脚。 但这边也不安全?。 杜家?的三奶奶,杜太太嘴里不懂事的小?儿?媳,坐在她的梳妆檯前慢慢点蜡烛。 她点了蜡烛就笑着跟杜韶说:「好好查房。」 杜韶接过来,把上一根吹灭:「嬷嬷要侧着睡,嬷嬷要侧着睡。」 这三个人做的是一套动作,而且在不断重复,她们亲切地说着话,眼睛盯的却都是朱嬷嬷。 似乎都在等她犯错。 朱嬷嬷察觉到以?后,心头直跳,闭着眼吓得叫都叫不出来,眼睛一翻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杜薇和杜韶两个人也有些哆嗦,抱在一起跟楚韵说:「奶奶的,还是小?婶子有办法,我看嬷嬷八辈子都不敢叫人侧着睡了。」 楚韵很过瘾,她其实还想等嬷嬷犯错,翻个身在地上朝她爬过去来着,这下多少有些意犹未尽了。 她遗憾地看看昏过去的嬷嬷,还贴心地给人盖好被子轻轻说了句「晚安」,才拉着两个姑娘熘了,案发现场也收拾了一遍,确保朱嬷嬷看不出任何错。 回到屋子里,三个人重新洗漱洗脸钻到被子里,叽叽喳喳地说话。 第140页 杜薇:「原来只说一句话也会让人这么害怕。」 杜韶:「回家?我们还这么吓爹,爹不懂事,兴许吓一吓就懂事了。」 楚韵说:「行?啊,到时你们来找我,我们一起再?写个剧本?,这东西得有针对性,每个人怕的都不一样。」 杜薇杜韶重重点头,三个人又说了一会儿?话就都睡下了。 三个姑娘在床上唿唿大睡,一群看客心思各异,一晚上都没睡着。 看客包括李佑纯、杜容和、何妈李叔,李家?仆、柯老丫。 李佑纯很后悔自己为什么想过来看看楚韵是怎么收拾人的。 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按耐不住跳起来走到左跨院敲门,遇见正好也没睡的杜容和一起去看戏。 他三魂险些吓掉! 李叔何妈也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这个院子住。 还好何妈始终记得自己是外人,不好在李家?乱窜,又去拖了李家?仆和柯老丫,说是那?头几个都有去无回,他们年纪大应该派个人过去救一救。 要不然这亏就她一个老婆子吃了。 如今么? 何妈看了下墙角躺的这一排大喘气站不起来的人,松了口气,大家?都吃亏就等于没有吃亏。 回屋后李佑纯勐勐喝了一大壶压惊汤都没睡着。 杜容和不怕这些,他是在想,要是小?韵也这么吓吓他就好了。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可惜了。 早上朱嬷嬷脸色苍白的从床上起来,半天?都没想起来自己是在哪里。 服侍她的小?丫头红枣轻轻捶着腿问?:「嬷嬷,你的腿和脖子怎么都这么硬,是不是昨儿?侧着睡了一晚上,把腿脚压着了?」 朱嬷嬷回神了,白着脸尖叫:「以?后不要再?说侧着睡三个字!」 红枣委屈地走了,下午就拉着何妈说:「朱嬷嬷有疯病,给她捏个腿儿?跟撞着鬼似的乱叫。」 何妈瞅一眼拉着两个姑娘整理稻种的楚韵忧伤地嘆气:「比撞着鬼还吓人呢。」 以?后她可不敢惹韵姐儿?啦。 被这么一吓,还不如把她拖出去打一顿! 第071章 底线 楚韵完全没有任何反应, 自己又?没有杀人又?没有打人,吓一吓怎么了?这老嬷嬷之前还想吓她?呢! 杜薇杜韶都很想知道这事有没有效果,按理说等到晚上看朱嬷嬷来不来就知道了。 但她?们两个现在已经被楚韵带得逐渐缺德了, 杜薇……等不到晚上了。 她?觉得这样顺从自己心意行动会感受到怪异的开心, ——无拘无束的开心。 杜薇敏锐地察觉这样的开心不能长久, 她?拉着楚韵问:「婶婶, 我们试试她?行不行?」 楚韵洗了手, 转头就叫何妈做了几份加了鸡蛋的糖醋烤冷面, 带着两个姑娘在歪脖子?树下吃。 烤冷面似乎京里还没有, 杜薇杜韶吃了两口, 都觉得很好吃,酸酸甜甜的。 三个人很有默契地边吃边掉葱花。 朱嬷嬷这样以规矩为天的老宫女?,在外头熘达了两回?就看见了,因为昨晚遇见孤魂野鬼的事, 她?对这几个人还有些害怕, 瞧见就哆嗦。 楚韵又?往地下掉了点葱花。 朱嬷嬷忍不住了,她?走过去问:「奶奶吃相怎么能这么难看呢?」 楚韵把人钓过来, 往她?手里塞了一碗烤冷面, 受教地听她?说了一通, 笑眯眯地说:「嬷嬷昨儿怎么没来?我们等你等了一晚上,连身?都没翻,你怎么不来呢?」 说到这里她?还关心地问朱嬷嬷是不是她?照顾得不好,让她?生气了,还说要是住得不舒服,可以给她?换一间屋子?, 比如自己院子?里的耳房就很适合,还能让她?随时查房。 大家都是旗人女?眷, 朱嬷嬷又?是教导两个姐儿的先生,尊师重道她?楚韵还是很贊同的呀。 朱嬷嬷差点跳起来,她?连声说:「不必,奶奶姑娘们睡相睡姿方圆十里都没人比得上,以后这事儿咱们就免了吧。」 楚韵已经快笑断肠子?了,脸上还是失落的表情,她?说:「这么说,我做不成旗圈第一睡姿夫人了?」 她?简直太难过了。 朱嬷嬷皮笑肉不笑地勾勾嘴角,连三赶四劝了她?一通,让她?别拘泥睡姿,做媳妇的,能把相公伺候好比什么都强! 她?说话时都不敢抬头看这三人,一看就忍不住想起杜薇贴在自己脸上的样子?。 朱嬷嬷已经被吓破了胆子?,刚刚她?在周围问了一圈,下人都说奶奶姑娘们晚间不曾出去。又?说晚上确实听见一些动静,说是隔壁李家少爷做梦吓着了,喝了一晚上压惊汤。 柯老丫还跟她?说自己晚上要去请一尊地藏王菩萨的像回?来,压压妖魔鬼怪。 朱嬷嬷立马就信了! 没人会拿菩萨开玩笑,她?还想自己跟李家少爷都是跟宫里离得更?近的人,脏东西就喜欢吸他们身?上沾着的龙气。 所以,无论?楚韵如何邀请她?查房,她?都不干了,而?且打算终身?不再教导人如何睡觉。 而?且由于楚韵的好学之心表演过度,朱嬷嬷吃着烤冷面越想越怕,她?不到下午就收拾包袱要走人。 楚韵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她?问:「怎么就要走了?」 她?没有把人赶走的想法,怕赶走豺狼来虎豹。 第141页 这次楚韵的挽留是真心的了,她?要给朱嬷嬷加钱。 朱嬷嬷提着包袱自己跑了,她?打算走路回?城里,杜家这个钱,她?是真赚不了! 杜容和听得差点一口茶喷出来,他赶紧让李叔拿着赏银布匹赶着驴车亲自把朱嬷嬷送回?家。 这是教养嬷嬷,即便不用人家了,也不能让人这么空着手走,话说出去外头就要说这家女?眷没规矩。 李叔把人找着时,人都快跑到城门口了,一个瘦得枣核似的老嬷嬷这么能走,他也嘆为观止。 李叔回?来把话跟杜容和说了,杜容和听着就有些担心楚韵,他怕这姑娘会愧疚,会吃不好睡不好。 在他心里,小韵就是这么善良的姑娘。 楚韵半点没有把吓走嬷嬷的事放在心上,要走的人留不住,她?拦了两回?没拦住,就带着两个姑娘在外边的粥棚发稻种?去了。 棚子?外排了老长一队人马,在粥棚做过事、吃过饭的人家,几乎都过来用钱换稻种?。 他们不求这些种?子?能有多大的用途,只是想回?报楚韵的善心。 米粥咸菜鸡蛋,让他们度过了最?轻松的一次徭役。 通常情况下,劳夫都会死掉至少四分?之一,甚至回?家后还会死掉一些人。这一次劳夫一个都没有死,这太令人震惊了。 杜容和远远地看这楚韵做事,他发现楚韵跟自己确实有很大的不同。 以前他以为楚韵是纯善之人,在他心里,这个姑娘连蚂蚁都不会踩。 经过朱嬷嬷的事后,杜容和才?察觉,她?不是纯善,而?是心中?有一套自己的准则,这个准则跟他有很大的区别。 他心里,不乱杀人是底线。 她?心里,不杀人是不可侵犯的底线。 只要不杀人,其他的坏事,楚韵接受的程度很好。 杜容和放心了一点,有手段的好人才?不会被周围的小人吃掉。 楚韵比他想得还要坏一点,她?不动手只是单纯的认为一个在别的世界杀了人的人,就算回?家的资格摆在面前,这个人也无法回?去了。 因为她?已经适应了丛林法则,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在界完成了身?份的转变。而?现代社会不会容忍杀人犯的存在,杀了人后即使?重新回?到现代,杀人犯看见社会新闻时可能也会产生一种?无所适从的荒谬感。 社会不会通缉她?,但精神会。 楚韵在赌一个可能,或许她?老死之后,灵魂依然会回?到现代社会。 为了这个可能性,无论?如何她?都不会在有自保之力的情况下突破现代人的底线。 即使?大费周章去做一些可能没有什么用的事,她?也甘愿。 至于小荷。 楚韵盼着他能成为跟自己一样游走在古代世界的现代人。 杜容和也发现了楚韵在告诉自己她?做事的原则,自从自己带着她?出来以后,她?对自己的关注度就大了许多。 杜容和乐意让楚韵认为自己是一朵「不会杀生的白莲花」,但他也有要想要保护家人的决心。 只是这些东西他不打算让楚韵看见。 比如冬实秋收,他们扯断了妻子?的髮丝,让她?身?上多了一些淤青,妻子?能放过他们,作为丈夫来说,杜容和不能接受。 他想要他们死。 无关公平正?义,只是私心作祟。 杜容和最?近一直在想要怎么把冬实秋收彻底清除,这两个人留着对他始终是心上的一根刺。 万一有朝一日,他们的官做得比自己大了呢?万一有一天他死在沙场了呢? 这种?可能性很大。 看看这条宽阔的道路,或许再过不久就会有清兵从这里走过。朝里已经有动静了,说是皇帝想御驾亲征噶尔丹。 旗人皆兵,要是损伤过重,他这样的文官依然会被拉到战场。 杜容和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去,但他想把「楚韵受到冬实秋收欺负」的未来全部除去。 第072章 他都想要 楚韵指挥大王庄的?姑娘在路边盛饭, 让杜薇杜韶两?个女孩子记帐,分稻。 杜家两?个姑娘很不适应,来的?时候她?们穿得已经很朴素, 周围人都不知道他们是杜家的?姑娘, 以为是来帮忙的?丫头。 丫头是可?以抛头露面?的?。 至于楚韵, 盛饭这样的?小?事也?轮不到她?管, 她?要管的?是怎么在乡绅太太手里要到钱粮。 一个月时间, 十来户人家养百十号人是轻而?易举的?事。 有些人家的?僕人都不止这个数。 杜薇杜韶做事很认真, 她?们在家已经学过怎么管理家务, 上手也?快, 但在宅子里做事和在外边做事区别很大。 杜薇很快就发现,原来鸡蛋是两?文钱一个,不是五文钱一个,一天三十文钱在杜家还不够白鹭朱雀买两?张帕子, 但在这里足够母女两?人两?三日都吃饱。 杜薇跟楚韵说:「以前我以为家里很穷。」 她?说的?是实话, 杜家在黄米胡同或许算得上富足,但真正?富足的?旗人早就不在这一亩三分地待着了。人家都在城里买了更大的?宅子居住, 胡同里的?宅子权当做祭祖用的?老宅。 东头婶子家闲置的?空屋子就是这样, 婶子一家做了佐领后在外城胡同里买了三进?的?大宅子, 只有爷们儿?当差晚上赶不回去才会留在胡同里休息。 第142页 杜家人紧巴巴地挤在一起,在旗人门户中,看起来多?少有些寒酸。 当然,她?们的?寒酸劲儿?,便是楚家十辈子都想不来的?富贵。 出来分了一圈粥,杜薇看见地里原来有很多?露胳膊露腿的?妇女, 她?们穿不起不露躯体的?衣裳。她?才真的?体会到,原来杜家一点也?不穷。 楚韵说:「这是你们跟外边的?人相?处太少了, 整日只在内城胡同里走?亲戚,亲戚们都是和你们一样的?人,当然会觉得外边也?是这样。」 杜薇小?声?问她?:「那叔叔知道吗?」 楚韵点点头:「不止杜家,男人们心里都有数,他们毕竟要做事,可?是,这些人也?不会把小?民过的?是什么生活告诉妻子女儿?。」 杜薇不大舒服,她?说:「嬷嬷爹娘都跟我们说不能让下人蒙蔽,让我们做好媳妇好女儿?,怎么这么重要的?事却瞒着我们呢?」 楚韵就问她?:「如果告诉你,外边的?小?民过得很穷,吃不饱穿不暖,你会怎么想?」 杜薇用更小?的?声?音呢喃道:「我会觉得他们说太平盛世都是谎言,我会觉得他们无能,连让人吃饱穿暖都做不到还在家吆五喝六地让我们伺候。——老爷回家常摊在椅子上哄太太给他捏肩捶背,说累坏了。」 现在一看,他们也?没累出什么名堂。 杜薇:「凭什么让我去伺候他们?我认为我来做这些事,未必比他们差。」 楚韵:「这就是他们不愿意让我们知道的?原因?。他们太害怕了,害怕我们不听?话,害怕哄不住我们。」 杜薇眉头紧锁,楚韵的?话让她?有些联想。 她?想起了留在家里没来的?杜芳,二叔就不愿意杜芳出来。 二叔也?怕姑娘知道得太多?? 那爹呢? 杜薇想了下,爹是个孝子,通常都是听?他的?爹的?。杜老爷没有不同意,他只是说要把杜密带上。 她?做了一个假设,如果自己不同意带杜密出来。她?和杜韶还能出门吗? 杜韶被姐姐的?假设吓了一跳,捂着她?的?嘴说:「不可?能,姐你想多?了,爷爷对我们多?好啊,密哥儿?吃穿用度哪里比得上我们了?爷爷说让他过来是因?为别的?姑娘出门都有兄弟们送,所以我们也?要有,他就是个送人的?。爷爷怎会为了密哥儿?不让我们出门?」 杜韶对杜老爷感情很深,杜老爷不管去哪儿?都会记得给她?带好吃的?好玩的?,五六岁时都还经常给她?们餵饭。 这些都是兄弟们享受不到的?。 杜薇对杜老爷感情也?不浅,杜太太管教她?们时,都是他跳出来拉着自己说「乖宝儿?我们不学了,我们买糖吃去。」 楚韵看见杜薇脸上的?犹豫,嘆了口气。她?又不能直接说杜老爷是个神经病。事关至亲,人只会相?信自己的?眼睛。 再说,杜老爷对她?们当真十分好,又还没有做出伤害她?们的?事。请朱嬷嬷管教孙女,也?是他望女成凤。 外边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呢! 这让人怎么信他是个坏水种子呢? 杜薇比楚韵想得更聪明、清醒,她?反问妹妹:「如果他是假装对我们好,实际想把家业留给密哥儿?呢?」 杜薇:「你记不记得渖阳老爷的杜老太爷?他生了一屋子儿?女,都让他博清名,不出仕,不用清粮饿死了,独独留下儿女中最聪明的杜四爷活着。」 杜韶当然记得,杜老爷杜太太老在家说这个,就是为了不让她?们高看老家人一眼,告诉她?们,老家人的?钱和地位都脏得惊人,不像他们出淤泥而?不染,她?挠挠头问:「阿姐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呀?这跟咱们家有什么关系?」 杜薇沉下脸说:「你说,杜四?爷是自己活下来的?还是被老太爷选中活下来的?呢?我是不是就是咱们家女儿?中的?杜四?爷?老爷是不是打算用不如我的?兄弟姐妹们做养份,把我养大给他赚点儿?什么回来呢?」 至于赚的?是什么,她?还想不清楚。杜老太爷是用儿女换名声?,换渖阳老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杜老爷呢?他想用女儿?换什么? 是钱还是权? 杜四?爷是男人,男人被选中后是不会成为弃子的?,女儿?就不一样了。看看荣姐儿?在牛家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了。 杜韶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脚板底窜到天灵盖,昨晚吓人她?都没这么害怕。 她?忍不住缩到姐姐怀里说:「姐……」 杜薇拍着她?的?背安抚:「我是胡说的?。」她?还要再看看才能确定,「……再说他真这么想,咱们也?不怕,你这么笨谁能看得上你啊,丢地上都没人捡,要是看上我了呢,等回去我就找个机会吓死他!」 杜韶脑子里还是一片浆煳,她?仍然没有弄清楚,杜薇和杜四?爷有什么关系。但这种莫名其妙的?冷意始终在她?心头挥之不去,一时间竟然连地里的?花都不想看了,说:「我们回去吧。」 楚韵在旁边听?了,也?不得不贊同杜老爷的?眼光。 看看他挑中的?三个孩子,都是胆大心细的?人,而?且身上还有股不服输的?劲儿?。 他在男人群中挑中了小?何老师做家族的?马前卒,供他一步一步往上爬。又在女人群中又挑中了杜文和杜薇,想她?们以后能反哺杜家荣华富贵。 第143页 这老杂毛太贪了,钱权他都想要。 几个人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 回家后楚韵就吩咐家里煮安神汤,跟杜薇说:「韶姐儿?胆子小?,以后不要一次性对她?说这么多?话。」又嘱咐白鹭朱雀晚上多?盯着点儿?杜韶,她?怕这孩子被吓得起热。 杜薇就想拉着妹妹休息,她?看着妹妹惊魂未定的?样子也?有些后悔。 楚韵拦着没让,人受惊吓后不能马上就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里很容易加强恐惧的?场面?,甚至有可?能终身记住这个印象。 她?拿了几个鸡毛毽子让丫头带着她?们在院子里踢,一直踢到人笑了、想不起白天的?事才能放人睡觉。 撵走?了朱嬷嬷后,楚韵就不跟两?个姑娘睡了。 杜容和躺在床上松了口气,他真怕楚韵跟姑娘睡惯了就不想回来了。 晚上吃的?是盐笋芝麻核桃仁泡茶,白炸猪肉和桃花烧麦,烧卖做得很清淡,杜容和都吃了五六个,楚韵吃了足足八个。 桃花烧卖不是说桃花馅儿?。是捏的?褶子看起来像桃花。但怎么也?沾了桃花两?个字,多?吃辟邪,老杂毛比鬼都阴毒。 杜容和已经习惯楚韵大逆不道的?言论,对此只感到好笑。 洗完澡之后,杜容和拿着帕子给她?擦头髮,问她?白天出了什么事,怎么两?个姑娘脸色都有些不对劲。 楚韵把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杜容和人都愣住了,他也?惊讶于这个侄女儿?的?聪明。 他还以为要花费许多?功夫才能让这些姑娘明白过来杜老爷的?险恶用心,谁知人家离开了那个环境立马就能猜出大半,甚至既没有伤心也?没有绝望,还在冷静地为自己和妹妹以后做打算。 杜容和嘆气,女儿?唯一能离开家的?法?子就是嫁人,但嫁人这种事,有杜老爷杜太太在,旁人也?插不上手。 姑娘们清醒了没用,要大哥大嫂也?跟着醒过来为她?们打算才有用。 他停下话先问起冬实秋收的?事。 冬实秋收自从被楚韵带着人打了一顿,人就老实多?了,整日夹着尾巴过活,话也?少了,连周围被打劫惯了的?大户都特意提着鸭子跑出来看了两?眼,就是想看他们死没死。 结果没死。 人都唉声?嘆气地回去了。 楚韵始终认为他们看起来有一些面?熟。 杜容和对两?个衙役莫名其妙的?敌意也?很敏感,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就这么值得他们盯着自己吗? 他问:「你上京时时不时见过他们?」 楚韵在京里的?生活婚前杜家调查过,她?只在城南两?条胡同里钻过,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冬实秋收也?没有进?过城。 如果楚韵真的?认识他们,那就只有在她?进?京路上了。 楚韵摇头,他们没有经过大王庄,走?的?是非法?小?路。 杜容和也?不急,拉着她?靠在床头慢慢说话,笑:「有没有别的?事让你印象很深?」 逃荒一样的?旅程,楚韵记得的?事儿?可?太多?了,他们还差点跟绿林好汉火拼。 但这种事到了京城附近就很少有了,真有匪他们也?会老老实实给。 送她?来的?老爹说京城附近都是官匪,不然早就被清了。 楚韵对这件事印象很深,他们一路上东躲西藏,就在京城外栽过这么一次跟头。 她?说:「那是前年夏天的?事。」也?就是康熙三十二年七月份。 棉花商人宋老爹交完钱当时都没敢走?,带着他们哆嗦着歇在了一座尼姑庵。 第073章 心软的好姑娘 杜容和听到他们不去住郊外有名的寺庙而去尼姑庵就狠狠心疼了一把。 虽然老百姓都很信佛道, 京里京外遍地都是这些寺庙道观,但人在外居住是没有几个人敢去的。 皇城外的和尚,许多都是酒肉和尚。尤其清人入关后?带来了不少畜养奴隶的密传和尚。 这些人又?阴森又?古怪, 对美丽的少女情?有独钟, 经?常会四处搜罗年幼的少男少女回去, 先让人做苦力, 大一些就做法?器修佛。 行为十分残暴血腥, 寻常人家都不敢惹这些和尚。死在他们手?上也?是白死。 因为人家是半合法?的, 皇帝不让做丧净天良的事, 但悄悄做了又?有什么关系? 再说?, 许多宗室也?在接见这些密传和尚,为他们提供土地和奴隶,还会有专门的人牙子四处搜罗妙龄少女,送过去给他们做密妃。 楚韵有时?候会从这些迥异的风俗中感受到自己异族统治的不同。 她想起来就汗毛倒竖, 太原始了! 原始未必不好, 原始换一句话说?就是有生命力,如果做成舞台剧, 兽性人性和神性都存在的舞台永远是最璀璨夺目的。 可惜她是剧中人, 自然对除了人性以外的东西都要大肆唾骂。 杜?*? 容和很喜欢跟楚韵说?自己的思考, 他觉得「思考」或者?说?「观察」很有趣。 楚韵认为小荷老师真的很适合做学者?,他在杜家、宫廷中游走?时?,经?常表现出的反应都是客观的「旁观者?态度」。 他没有学习过现代人系统的大学教育,但他的洞察力尤其敏锐,并?且能够自己总结出原因和结果。 第144页 杜容和:「清朝皇帝经?常说?自己是汉人的帝王也?会有庙号谥号,而且致力于在各种?有汉人百姓的地方说?汉语写汉字、推行科举, 但我越了解清史就越发现,满人心里其实十分抗拒『变得跟汉人一样』, 因为他们除了要统治汉人的天下,还要统治故土和蒙人。」 楚韵:「所以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说?自己有四重身份——汉人的皇帝、蒙古大汗、满洲大萨满、密传佛教中的文殊菩萨转世。」 这样无论什么人鬼神登门,他们就都是正统了。 杜容和一笑,看,她多聪明,自己说?的话,她总是能懂。即使跟同僚相处,杜容和也?很少能找到这么深入交流的对象。 杜容和说?:「他们也?不是都是胡说?,真信的人很多。宗室练丹、想长生的信道,其他人大多还是信萨满和密宗。」 这类充满兽性和巫性的东西,容易令这些纵马驰骋,大块吃肉喝酒的满人感到亲切。 杜容和就在生辰时?收到过密宗的法?器,好像是用人的头盖骨做的碗,还有用正中一块骨头串的念珠。 他现在想起来都想吐。 楚韵嫌弃地看着?他的手?,想把他从自己手?上推开,说?:「你?碰过那些东西了?」 杜容和握得更?紧了!他说?:「我给他们堆了个小坟包,就在爹常躺着?的老槐树底下。」 他以前是觉得亲爹有正气,希望能把这些冤鬼超度了。 杜老爷对气味很敏感,有段时?间老说?在老槐树底下闻见了一些特别的香味。 杜容和特别想告诉他——那是骨灰香。 但随着?杜老爷做了几次噩梦,又?说?在老槐树底下看见人之后?,他就不敢了。 那个小坟包如今都还在。 楚韵捧腹大笑,她不嫌弃小荷了,手?也?没有再抽回来,还说?:「如果他们的魂魄还在人世,希望能把老杂毛收走?了。」 杜容和笑笑,有些话她能说?,自己却不能说?。 楚韵问他有没有见到过那些宗室做这些事,她对满清皇族的秘史还是有很强的八卦欲。 当然,有时?候只是单纯为了说?一句——啊,你?们果然这么变态! 杜容和摇头:「终究是残害生灵的事,他们真的做也?不会大张旗鼓,都是让这些和尚孝敬过去。」 所以,他没有看见过这些鲜衣怒马的宗室子弟有多残暴。 「但我看见过有和尚吃酒时?吃着?吃着?用密语跟奴隶说?要做场法?事,让他们快速去取新鲜的湿肠和少女的腿骨。二?哥替宗室跑腿见过一次,回来就上吐下泻,之后?打死都不许二?嫂上香拜佛,抄写经?书他都不让。」 杜容泰也?是老倒霉蛋了,撞见的丑事不少。楚韵听了都有些同情?他,这人没疯也?算厉害…… 楚韵:「宋老爹的远房侄女儿就是被密宗和尚捉走?了,这个姑娘进了庙子后?假装皈依,然后?在井水里下了许多药,把他们全毒死了。」 乡下砒霜不好买,她也?出不去,用的药都是庙里杀老鼠蟑螂的药,分量小不要紧,通通往里头倒,聚少成多嘛。 倒得最多的还是和尚们自己仿制道家练的丹药。最后?一院子和尚十几二?十个人都死得硬挺挺的。 仵作来查很快就下了结论——服丹过度,被自己毒死了。 后?边不知怎么,竟没有人再去查这件事。那群跑出去的姑娘小子也?不见了,楚韵听宋老爹说是当地的大户人家悄悄凑了钱,把他们送到远地方生活了。 那个姑娘后?来回来过,已经嫁了人生了一男一女,穿得也?整齐,蝗灾时?还接济过乡里。 宋老爹从此看见和尚就绕道走?,绝不会在庙子里休息。 尼姑庵就非常安全。 尼姑庵大多都是家庙,是一个家族流放犯错女眷的地方,戒备深严不说?,还要严格执行妇德女戒。 有的家族会有专门接待行人的院子。 大多数尼姑庵都是半掩门,进去人家只是要钱,不会要命。 楚韵进的那个就是半掩门,里边许多年纪轻轻头上插草的大姑娘小媳妇。 这些女人没有给她们提供饭菜,只收钱提供空屋子,床单被褥都要自带。 楚韵一天三?顿地吃冷馒头泡开水,当时?她年纪小,路上又?饿得慌,看起来只有一把骨头。 里头有个叫音儿的姑娘很漂亮,鹅蛋脸,水蛇腰,身段也?很风流,鼻子中间有一颗小痣。 院子里的姑娘似乎有些排挤她,说?她不守妇道,整天半露酥|胸。 楚韵听在耳朵里马上就笑出声了,苍了天了,这是什么世道,都把人逼成半掩门了,还要让人守妇道。 音儿听见她笑,就招唿她过来说?话。 她把楚韵当成一个小孩子,哄她玩儿,说?说?自己的心事,排遣无人说?话的寂寞。 楚韵是个容易对美人心软的好姑娘,她洗了把脸理理头髮就这么过去了。 音儿蹙眉跟她说?:「他们很可笑是不是?我也?这么认为,但你?不用为我难受,我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原来音儿的哥哥最近认识了一个客人,客人身上有些钱,而且说?自己很快就能当差了,还说?等他一当差就把他们两兄妹接出去好好过日子。 第145页 能从良的人总是容易遭人恨。院子里的姑娘恨她,她一点也?没有放在心上。 楚韵问那个男人有没有问她要钱,音儿说?没有,那人还经?常给她带吃的。 说?着?,就咚咚咚跑进屋子,给她分了客人带来的白糖糕,泡了一杯核桃茶。 通常情?况下楚韵不会拒绝别人的好意,但在半掩门里,她真不敢吃。 接过来之后?就悄悄餵了院子里的小猫小狗。 小猫小狗都没事,楚韵立马就有些内疚了。 尤其,音儿好像看见了! 楚韵回头时?在后?方看见了音儿的帕子! 可惜音儿没办法?再回应她的愧疚了,当晚她的哥哥官哥儿死了,她的精神也?出了问题。 官哥儿屋子里雪洞似的,连块布都没有,按理说?音儿生意好,他应该能攒下不少东西。 楚韵当时?就怀疑是官哥儿想捞妹妹出去,被人骗了不少钱,就不停地缠着?那个人要一个结果。 人家被缠烦了,又?想守住名声,自然要刀官哥儿啊。 一个龟奴,死也?就死了。 事实也?是如此,院子里的人都说?这个音儿一直有疯病,经?常说?有差爷要带他们兄妹出去。 但这个人谁也?没见过。 半掩门是很下贱的地方,穿了官皮的人不会来。来的都是周围的农夫、小贩。 官哥儿喜欢抽菸,他最常给妹妹拉的客是附近卖旱菸的小商人,这样他买烟能少点钱。 商人哪能去做衙役?院子里的姑娘搓着?鸡皮疙瘩说?,官哥儿是音儿杀的。疯女人杀人有什么稀奇的? 杜容和安慰她:「你?不吃才是对的,真出了事,千千万万个白糖糕也?买不回来你?。大家萍水相逢,有的人对不住就对不住了。」 楚韵:「我又?不傻,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不会吃。而且后?来我还托人给音儿送过我在楚家透悄悄攒下来的鸡蛋呢。」 不过宋老爹没有找到音儿。 尼姑庵里的人说?,音儿要打人杀人,她们都太害怕了,把她赶出去了。 音儿后?来在那个村子附近给人做了妾,宋老爹跟着?找了过去,人家告诉他,这个妾脾气不好,还经?常说?疯话,突然有一天又?不见了。 可能死了可能又?把自己嫁出去了。 楚韵始终惦记着?音儿的事,只是日子一久,她也?有许多人要打、要骂,这个姑娘在她心里就慢慢模煳了。 这时?想起这件事,楚韵又?仔细回想了一下那天晚上,音儿给她拿糕时?,院子里确实来了人。 只是没有进门,他在门口看了眼楚韵就走?了。 这人走?得很快,没有鬍子,吊梢眉,三?角眼,枣子脸。 她直起身惊唿:「这不是秋收吗?」 楚韵:「我说?他那么狠呢,哥哥弟弟的叫了这么久,割冬实脖子怎么一点儿也?不心疼。」 原来人家在插兄弟两刀上早就是个熟手?了! 第074章 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 十月二十日?这天发生了一件大事, 康熙说下个月要在南宛阅兵,杜容和本来是尚虞备的笔帖式,这个地方就是专门查阅收敛各地的孝敬和准备皇帝要用的东西之处。 杜容和被派了外职, 但依然没有放弃与同?僚的联繫。 他很快知道了宫里正在准备铜钟编钟这样的大乐器。 这说明康熙很重视大阅的鸣角击鼓声金之制, 也说明确实要打仗了。 旗人家里都有些骚动, 都在四处走动关系, 有钱地方托人想把子侄爷们儿替下来, 没钱的拼死拼活想上沙场。 里头的老爷们一道饭来回吃两遍, 个个赚得油头大耳。 楚韵和杜容和还顾不上这个, 两个人在郊外加紧赶工、分种子。 只有老百姓还过得慢悠悠的, 现代人一听?阅兵,马上就能反应过来是为了什么。 清朝小民没这种习惯,尤其清人成?天阅这个阅那?个,敏锐度就更小了。 听?说当?年清人进来时, 地里还有老大爷在扇扇子吃西瓜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现在的老百姓比当?年的老百姓文盲率更高, 乡下从前还有些私塾,满人不让开, 也不让太多人学。 几代下来, 人就更呆了。 大家都乐呵呵地在盼着?明年是个丰年, 祈祷楚韵的种子能大丰收。 楚韵就是想告诉他们,她?也不敢,皇权的威力在这个时代太惊人了。 她?想了下,自?己?记得的歷史事件不多,但老麻子几战几胜还是知道的。 这至少说明京里不会有什么问题,打也打不到这里来, 但外边的动盪,肯定会影响粮价。她?都可以断定即使明年是个丰年, 小民过得也不会太轻松了。 楚韵嘆了口气。 她?不仅把良种分了下去,还立马托人把从大户和小民家里换来的良种托人送回老家丰年乡,让他们今年多种粮食储存。 这件事果然很快就做好了。 大商人有书?读,嗅觉很敏锐,几乎大阅的事一出?来,都开始偷偷摸摸地屯粮了,有的人还要往南边去大大地屯粮,打算明年卖给江南人。 江南人钱多,明年朝廷一定会加税,江南人交不出?这么多粮,就只能往外买,他们运过去准能卖高价,而且是比别的地方高得多! 第146页 杜薇跟在楚韵屁股后边捡话听?,都怔住了,问:「江南不是鱼米之乡吗?怎么还要往别的地方买粮食啊?」她?娘都跟她?们说「苏湖熟天下足」。 看见?商人运湖南湖北一代的米往江南卖,她?的世界观都崩塌了。 何妈知道这个,闵氏老显摆江南多富裕,这种话肯定一句也不会漏给底下小的听?,但她?是什么人,何晓生! 何妈吃着?花生说:「江南遍地流金,谁不想去捡一口?人越来越多,地就那?么大,种出?来的米养不起越来越多的人。湖南的米年年都得往江南卖。」 主要是卖给在江南流窜找饭吃的小民,大户人家不缺粮,他们屯粮往外卖。 闵氏为了赚这个钱,通过牛家的熟人跟湖南的商人拉了不少关系,老家在江南也支了几间米铺,不然她?也不能跟杜乐关系那?么好啊。 何妈:「你?娘那?个话老掉牙了,如今外头说的都是湖广熟,天下足。」 楚韵给的更详细,小荷老师早就说过:「最近这几年湖南、湖北每年调的米都达到了500万石左右。这些粮食都是从洞庭湖与鄱阳湖弄的。天下粮仓,重心确实在慢慢转移。」 江南人以前交了税后米够吃,如今不够吃,只能说明它真的富得流油,人家不是饿得没饭吃,而是钱太多了把饭吃光了! 杜薇听?懂了,她?说:「那?老百姓还活得起吗?粮食都在地主手里,他们要买粮交税,还要买米吃饭。」 真是太可怜了。 楚韵不知道那?边的人怎么过的,但既然大家都说江南豪富,那?她?也愿意这么相信,她?安慰道:「你?忘了吗?他们有盐,盐才是最贵的。」 这是句实话,杜薇逐渐放下了提着?的心,但她?还是想给舅家写信,让他们多准备一些粮食、盐巴,不要到时候被人坑了。 杜容和回来后听?说就笑了,道:「闵家人都机灵,要是真让十岁的小姑娘操心生计,不如找根绳子吊死算了。」 楚韵笑:「让她?写吧,女孩子多跟舅舅家里来往没有坏处。」 杜容和同?意了,他找了自己的人单独给闵家去信,没有过杜家的手。 做完这个,杜容和拉着人在屋子里边摇骰子边说话。 他说:「冬实死了。」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撇清:「小荷老师,这可不是我干的,我只是把他们打了一顿。」 杜容和笑得头都抬不起来,掏出?帕子给她?擦额头,道:「你?就是打死了人,我也只有善后的份儿,至于吓得出?汗么?」 楚韵:「我是被秋收吓一跳!这该不会又是他做的吧?」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因为冬实和官哥儿死得太像了。 两个人都是被周围的疯子捅了一刀后死的。 杜容和怕把她?吓着?,点燃蜡烛,把窗户打开说:「这两人从被你?用镰刀修理了一顿后关系就远不如从前,秋收隔三差五就提着?鸡蛋肉菜去跟他道歉,冬实把菜收下来,但再也没叫过他好兄弟。前两日?秋收特意来给他告假,说自?己?愿意干两个人的活儿,让大哥在家修养。」 冬实自?己?也是这么说的,慢慢也被秋收哄得回心转意,结果在家躺了几晚上,就被周围一个疯子拿刀捅得驾鹤西去。 那?个疯子据说家里以前也有点钱,是被衙役官差颳得家破人亡才疯的。 冬实死的那?天还穿着?官靴,大家都猜他是被这个靴子刺激得犯病,才痛下杀手。 而且冬实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全部不见?了,正如疯子被颳得一穷二白的家。 这不就是疯子的报復吗? 杜容和想着?官哥儿和音儿的事,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都是疯子杀人,钱财丢失,死者还拥有同?一个好兄弟。 楚韵搓搓鸡皮疙瘩,道:「他该不会接连杀了许多『好哥哥』把人家的钱全拿走了吧?」 杜容和给她?倒杯姜茶,看着?她?喝了,道:「明天我让人去一趟秋收老家,先看看情况。」 楚韵也挺想去的,她?说:「好不容易出?来了,你?要出?门别忘了带上我。」 杜容和保证:「只要你?不害怕,上刀山下油锅我都带着?你?。」 楚韵挥掉头上的帕子,翻了个白眼?拒绝道:「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在家做几年俏寡妇也就对得起你?啦。」 杜容和看了眼?这个没良心的,自?己?唉一声,上床翻了个身,睡了。 那?边秋收在院子里坐着?吃甜甜的柿子饼。妻子葵娘蒸了一碟子软饼过来捧在手上轻声叫:「陆五哥,又在想哥哥们了?人都走了这么多年了,你?也要保重身体,先吃饭吧。」 秋收看着?妻子柔美的脸庞,笑了两声,接过饼子一口一口地吃。 他觉得,如今的日?子好极了。 家产是抢来的,媳妇是抢来的。他抢来的,就是他的。 陆五吃了两口饼子,就把葵娘拉到身上,手往她?衣服里钻,一下一下摸着?雪白的背嵴,从脖子一路顺到尾椎骨,就像摸一只听?话的小狗。 葵娘被他摸得发抖却不敢吱声。 她?有点怕这个丈夫! 陆五也不在意她?的感受,温香软玉在怀,让人难免想起从前的事。 他原名叫陆五,陆家在三亩园,三亩园的人大多数人家都靠种烟为生。 第147页 陆老爹是当?地的衙役,家中?几代为差,到了陆五这一代也是一样,只是陆五是小儿子,他上头还有四个哥哥,长?幼有序,这份差事怎么轮都轮不到他。 穿皂靴的和穿草鞋的人不一样。 陆五很早就注意到了这件事。 陆老爹也有几个弟弟,老爹常说儿时跟叔叔们在老宅里捉迷藏、盘着?腿玩斗鸡,说那?个时候大家感情很好,一块糖五六个人分着?一起吃。 慢慢的,日?子就变了。 弟弟们开始不服他这个哥哥,一个个都跳起来想跟他作对。 陆五被老爹抱在怀里,学会的第一句话就是:「叔叔们太坏。」 直到他也成?了「叔叔」。 大哥成?年后,陆家的规矩多了起来,以前饭桌开饭,老爹要夹第一筷子,现在大哥夹第二筷子,之后弟弟们才能再夹。 家里的布料、零食,都是大哥占七,剩下几兄弟一起平分三。 大哥刚开始还不好意思,常常背着?人把东西拿出?来跟兄弟们一起分,几个弟弟都很感谢他。 日?子一久大哥就习惯了独享七成?的日?子,整日?对他们唿来喝去当?僕人一样使唤。 老爹说这个是有规矩,规矩排在父子、兄弟之前:「我听?旗人说,老主子家里都是这么干的,嫡长?子吃穿用度都要最好,才是尊卑有序,长?幼有序,才是家风清正。咱们家里跟着?学起来,保不齐之后真能混到汉军旗堂堂正正地对着?皇城磕头,叫一声『老主子』呢?」 陆五不喜欢什么老主子,他觉得老主子没吃过有兄弟的苦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他知道看着?大哥喝陈皮、肉桂做的酸梅汤,自?己?翻着?土喝豆汁儿解暑热的滋味吗?」 陆五这么跟几个哥哥们说。 哥哥们都吓坏了,说这个是天经地义?,大儿子本来就该分这么多。 陆五初时也信,等?到逢年过节看到「叔叔」们衣衫褴褛,老黄牛般登门,他大惊失色。 这就是服气的下场! 大家都是人,都是一个母亲生出?来的孩子,为什么所有的好事都是大哥占走,而年纪小的就要吃亏呢? 陆五的幼年时代,经常在思考这个问题。 楚韵和杜容和在家翻阅陆五的卷宗。 这些东西是杜容和和李佑纯走后门跑到三亩园调出?来的。 杜容和白天有差事,查陆五的事就交给了楚韵。 这些卷宗没有标点符号,看起来很累人,楚韵一个人在屋子里待着?也无?聊,就把杜薇拉过来一起看。 杜薇还有点不敢看,她?说:「这个是男人做的事,我怎么能做呢?这不合规矩。」 楚韵说:「没关系,我上次在姚太太家时听?人说过一个姑娘的故事,那?个姑娘叫仙惠,她?爹无?用,自?己?当?了官以后都靠女儿做幕僚才能站稳脚跟。你?爹看着?也不成?器,你?多学点儿东西,以后搞不好他还反过来叫你?爹呢?」 她?想过了,在清朝,姑娘就不要想什么出?人头地,名臣千古的事了。 一是她?没这本事,二是实际情况也不允许。 在官路上能做到最好的出?路,就是效仿仙惠姑娘,找一个软弱的男人,把他架起来掏空。 杜薇听?得大惊失色,就差没跳起来说太大逆不道了。 但奇怪的是,她?心里似乎并没有格外排斥楚韵说的话! 她?悄悄地凑到楚韵耳边问:「你?也想把叔叔架空吗?」 「小荷老师又不是你?爹,他又不蠢。」楚韵摇头:「而且我对做官没兴趣,我不喜欢跟那?些人打交道,我只是告诉你?,如果你?想走,这里有条路,已经有人替你?走过,而且走成?了。」 杜薇不走这条路,多对不起杜老爷的精心栽培啊。 楚韵心想,自?己?也是为杜家打算的大好人呀。 杜薇还在犹豫,何妈已经做了两碗鸡汤面端进来了,嘱咐她?:「吃完了好好干活。」 她?老人家思想就很单纯了,薇姐儿韶姐儿怎么说都是大房的,在这个家白吃饭可不行! 杜薇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被推进门里去了,接着?又稀里煳涂地看起了卷宗。 两个人一起确实做事效率更高。 她?们很快就发现,陆五上头有四个哥哥,在前十年间都陆续死了,而且都是被疯了的「叔叔」们弄死的,这里边包括陆五的爹。 陆家人死得五花八门,有被用枕头闷死的,有被放火烧死的,还有一个被捆在坟地里身上写着?「来世为弟」跪了七八天跪死的。 陆家最后死得就剩陆五一个独苗苗,和几个姐姐妹妹。 姐妹们都远远地嫁人了,嫁在什么地方暂时还不知道。 但她?们嫁了之后,陆五就跟大哥留下来的童养媳葵娘成?了婚。 楚韵看得心跳如雷,没忍住大喊:「妈妈呀,这人比老杂毛还老杂毛,太歹毒了吧。」 何妈拖着?个板凳在门口跟白鹭朱雀打牌、翻花绳、听?到里边这么惊唿,马上就跳起来义?正言辞地说:「是谁啊?怎么回事?世上还有这么坏的人,来,告诉何妈妈,妈妈替你?去呸他!」 楚韵:……………… 第075章 你是来送地的吗? 楚韵让丫头们把杜韶领走, 自己跟何妈说了那个秋收可能把冬实和一屋子兄弟弄死了的?事。 第148页 何妈听得脸蛋通红,杜薇问她不怕吗?不觉得那些死掉的?叔叔可怜吗?怎么听了这么可怕的?故事,跟吃了顿饭一样轻松呢? 杜薇想学?习一下。 何妈说:「你光看这几个男人死得惨, 他们家姑娘更惨, 一本族谱里, 有?她们半个字没有??谁家这么正正好, 一连生五个儿子出来?」 在她的?脑子里, 男人天生就欠女人, 男人怎么死, 死多?少?, 对她都是几碟瓜子的?事。 杜薇:受教了! 楚韵翻遍了卷宗和三亩园乡志,都没有?找到陆家女眷的?记载,她连陆家究竟有?几个女人都不太清楚,上边只写了, 陆三娶一女, 这样的?字样,连姓氏也没有?, 嫁到什么地方也没有?记载。 换句话说, 如果这些姑娘们被陆五卖了、杀了, 都不会有?陆五以外?的?人知?道,别人知?道了大概也不会在意。 在陆五成为?户主后,家里人就都是他的?私产了,包括他的?母亲。 楚韵想到这里,眉头就已经皱上天了。 她真心盼着杜老爷赶紧暴毙,大爹的?权力太吓人了! 送了杜韶转身回来的?白鹭掀开帘子听到几个人在说三亩园的?事, 忽然道:「我知?道陆家。」 楚韵这才知?道白鹭不是杜家的?家生子。 白鹭笑?:「我们太太是苏州人,苏州的?带的?两个丫头在京里跟人打不好交道, 她就把人又?送回去了,然后找人牙子在乡里买了我。我就是在三亩园出生的?人。」 楚韵把她拉到椅子上坐下,何妈熘过来坐在一边竖着耳朵听。 白鹭知?道得很清楚,她到杜家时已经八九岁,都记事了。 白鹭梳着胸前红绒绳绑的?辫子小声说:「那家人很邪门。」 有?多?邪门呢?她到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哆嗦。 白鹭道:「陆家几代做差,攒了不少?家业,在乡下修了跟胡同里差不多?的?小四合院,垂花门、后罩房、红漆大柱大窗。」 修四合院费钱,陆家从陆老太爷那一代给旗人卖命就开始攒,攒到陆五这代都还剩一堵墙没修。 陆家在外?横行霸道,待乡里乡亲宽厚仁和,小孩子大姑娘都爱往陆家敞开的?那个院子坐着聊天、纳凉。 因为?陆家说他们要给乡里守门,所以他们的?屋子修在村口的?一片老槐树下,这地方离村里聚居的?地方还有?一大截石头路,但离官道很近。 乡下人想去城里又?没钱,就跑到陆家院子里坐着看看官道就当做进过城了。 白鹭七岁多?时跟着娘去田里给爹送饭就走到过陆家周围这片小树林,不知?怎么,亮堂堂的?天,她们一走进去就黑了。 楚韵说:「多?半又?是什么乱葬岗吧?」这种?故事一点也不新鲜了啊! 白鹭点头:「那片林子以前叫灯笼林,是义庄,满人老爷进来时乡下也没了不少?人,三亩院的?男女老少?都都停在那里,后来日子太平下来,乡里算命的?道士让有?煞气的?人住在这,让孤魂野鬼不敢乱来。」 陆家就是这么搬过去的?,乡里其?他人命贱就都离得远远的?,慢慢的?村口人气就越来越少?,几代人下来大树参天。乡里妇女都嘱咐小孩春夏少?往那头去。说是有?拐子躲在里边。 白鹭这么被吓到七岁,还是第一次在傍晚跟娘一起去地里。 槐树林把陆家的?院子遮得只剩一扇门。 她们都听到窗户里有?咿咿呀呀的?声音,仔细听,这种?话并不是京城口音,也不是唱戏,更像一首歌。 白鹭吓坏了,她娘拉着她偷偷地看,就看到院子里有?个金髮碧眼穿着黑袍子的?人叫,用怪里怪气的?音调说这个叫「赞美诗」。 接着又?给了陆家人一些花瓣很大的?花,花苞光滑无毛,叶片是锯齿状的?,让他种?着吃,说这个比烟好,还能缓解疼痛。 她娘以为?这人是鬼差,还顺手「捡了」两朵回去,当仙草泡酒。 当然她现在已经知?道那些人是洋鬼子了。 楚韵听到这里也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她说:「那是罂粟花,可以做成□□,人吃了会上瘾,吃久了一下吃不到就会发狂。」 何妈知?道□□,黄米胡同就是这么朴素得五毒俱全,姚老爷就爱吃这个,所以才整天上蹿下跳地想找钱。 何妈:「他有?回在胡同里发病,走着走着就鞠躬给我跪下了,我还以为?他看上我了吶,这老不死的?东西,开口道『何妈妈给我来点儿,来点儿。』」 她才知?道这人要用□□,气得她偷偷踹了姚老爷好几脚。 貌美如花的?何老仙儿在前,他竟然想着吃□□。 没出息! 何妈:「听说他如今都开始抽大烟了,等?咱们回去,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楚韵冷不丁又?吃姚家一个大八卦,心想,难怪姚家人看着杜家人就躲,她觉得这里头多?半有?何妈这几脚的?威力…… 杜薇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她没想到黄米胡同竟然是这样的胡同。 楚韵言归正传,道:「那几个叔叔,多?半是被陆五餵多了□□,上了瘾过来找他要,陆五趁机把自己的?兄弟杀了,再嫁祸给吸得神志不清的叔叔。」 这么互相残杀,陆家可不就只剩他一个继承人了吗? 第149页 楚韵想不通的?是那个传教士给陆五这东西做什么。 白鹭就不知?道了,那个酒她爹没用上人就一病没了,后来她娘改嫁去了远地方,她跟着进了杜家,两母女再也没见过,她哪里有?心思关心三亩园的?事? 杜薇默默地握住白鹭的?手道:「有?家人在的?地方才是家,以后我的?身边就是你的?家,好吗?」 白鹭红着眼睛点头,心里想的?却是,姑娘当真还是小孩子,奴才跟主子怎么可能是家人呢,这样乱了尊卑会惹人笑?话。 朱雀听着也很怅然,想了会儿回屋才安慰她:「等?姑娘再跟着女先生学?几年,就会懂事不这么乱说话了。」 几个主子又?说了会儿话才散了。 杜容和很放心楚韵做事,他看到这些,第二天就让人去了一趟陆家。 去的?人是马格,陆五毕竟算是他的?狗,狗怎么打怎么杀都要看主人。 马格以为?杜容和跟他说秋收的?事儿是吓唬他的?,一提腰带上马就往三亩园跑。 杜容和看他还这么跑,怕人出什么事,赶紧叫了几个人跟在后面一起追。 马格一到地方就觉得不对劲,他是打过仗的?,杀过人的?,一下地就感觉有?点儿腥气,地都比别处更软。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他立马就信了秋收是个狼崽子的?事。 而且三亩园当真古怪,家家户户都不拜佛,信的?是什么「天主」,路边的?小土地庙都只剩个疤,取而代之的?是教堂,里边有?不穿衣服的?男男女女,被村民?用布料泥巴裹得只露个头。 马格想回去了,他一个人对这种?鬼一样的?人,不知?道能不能打过。打架不怕遇见人,就怕遇见鬼。 秋收这种?杀父杀兄的?鬼人,是最吓人的?,心里都毒得出汁儿了。 马格还没走,在院子里跟媳妇胡来的?秋收已经收拾好跑出来了。 他早就听说马格给了张枇杷一块地,于是亲亲热热地凑到马格跟前叫了声:「老爷,你是来给我送地的?吗?」 马格:「……是。」 杜容和找着人时,马格已经被秋收叫到屋子里坐着吃茶了。 马格快两米的?汉子出了一身冷汗,半天才想起来自己是主子了。 主子是可以不说话的?,他低头打量着陆家。 陆家格外?冷,窗户都是黄色的?纸。 杜容和进来时就觉得陆家的?房间不像人居住的?地方,更像墓地,房门口就是一个个碑,窗户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跟有?人在洒?*? 纸钱似的?。 杜容和想,要是小韵在,或许下次她吓自己就有?灵感了。 马格人都快吓死了,看见外?头那个似笑?非笑?的?勾着嘴,更哆嗦了。 怎么来的?救兵看着也不像人啊? 杜容和已经叫人悄悄带着弓箭手把陆家围了,这会儿是想看看陆家里边是什么样子,陆五和葵娘是怎么相处的?。 等?回了家,小韵和何妈肯定会求他说来听的?。 这么进去后,秋收赶紧也给杜容和磕头,因为?被楚韵打过一顿,他磕的?头还磕得响些,甚至贴心地掏出了帕子给他擦鞋。 陆家这么大个宅子一个下人都没有?,只住了他们两口子,秋收:「这么住着也不寂寞,哥哥们的?屋子没人住进去,我就当他们还住在里头,每日跟我一起吃一起玩,多?好。」 秋收笑?眯眯地想,他爹说的?平凡幸福的?一家人,大概就是这样吧。 几个人说着话,葵娘很快端来了茶水。 杜容和看茶汤红亮,带着些泥土的?腥气。 会不会是血呢? 马格闻了闻,不太敢喝了。 杜容和低头尝了一口,跟马格摇头,满脸都写着——不是人血哦。 马格脸色铁青,究竟什么人会在怀疑杯子里装的?是人血的?时低头抿一口? 他就说这小子不是好东西吧?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啊。 偷偷熘进来的?衙役在院子里四处翻找,他们在周围几个乡都打听过,这几个月隔三差五就有?人发疯杀人。 杜容和告诉过他们说陆家有?毒物,要小心别吸进去,大家都带了面罩进去找楚韵说的?那种?花。 厨房没有?,树下也没有?,他们就熘到屋子里去了。 一个衙役推开了陆大的?房间,这里边没人住了,但打扫得也很干净,就是塌上躺的?不是人是灵位。屏风后还有?张挂了蝙蝠纹帐子的?床。 看起来也是新的?,衙役摸了两把,还怪舒服的?,他就想把这个顺下来带回去。 打开帐子后,衙役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后边的?兄弟们都嘻嘻哈哈地跑过来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话,就喘着粗气往床上指。 另一个衙役呸了两声,笑?他是个废物,花有?什么好怕的??这不是立功的?机会来了吗? 说着,眼珠子一转就率先往床上去了。 罂栗花确实种?在里边。 冲过去想抢功的?衙役放松的?笑?了,这个功是他的?了,谁也抢不走了,说完就昏死在地上。 这时屋子里慢慢透出一股腐败的?味道,混合着檀香让人隐隐作?呕。 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谁先打开了帐子。 帐子里的?罂栗花迎风摇曳,在它下边是四具摞在一起的?骷髅,叠罗汉似的?,头挨着头叠上去,眼里身上都被填满了泥巴。 第150页 第076章 粗鄙的、无赖的、不择手段的 陆家的宅子里最后找出来?很多尸骨, 有陆一二?三四的,也有陆老爹的。 甚至还有两具格外高?大的骨架,头髮蜷曲浅黄, 一看就是传教?士。 这两具大尸体上开的花最多、最大。 杜容和戴上楚韵给他?做的手套, 在每具尸骨上敲了一块下来?。 这些尸体放了很多年, 又种了花, 骨头早就脆了, 很容易就能被敲掉一块。 接着他?又吩咐缩头缩脑的张枇杷:「你去抓一窝老鼠过来?, 再给我找一个小杵子。」 张枇杷是马格的狗腿子, 这会儿吓得发呆, 杜容和说什么他?做什么,迅速领着几个人跑去掏了一窝老鼠过来?。 杜容和坐在椅子上边喝茶边用小杵子捣骨灰,他?想看看传教?士的骨灰和陆家人的骨灰有什么不一样。 这么毒的东西,他?们自己?不用吗? 马格被他?明?目张胆亵渎尸体的样子, 看得眼皮子一跳!奶奶的, 这兄弟该不会想尝尝骨灰是什么味道?吧? 如果是其他?人,马格不会这么想。 但自从刚才杜容和尝了口疑似人血的茶后, 他?就不确定了! 这人太疯了, 比秋收都?疯! 想必两个疯子一定有许多知心话, 马格嗅了下鼻烟醒神,拍着杜容和的肩,说了句「杜二?爷,我老马出去如个厕。」就跑得不见踪影。 杜容和没管他?,还慢条斯理地磨着骨灰粉,优雅得如同在斗茶。 他?把陆家人分成一二?三四和「零」, 哦,「零」这个话不是楚韵告诉他?的, 是康熙在他?算错了一个大臣家私的密折上说的。 说这个是在一之?前的数。 他?说过自己?打算做一本算数的书,让宗室阅览。 杜容和敏锐地察觉,皇帝似乎很喜欢算学,宫里也有海那边的皇帝派过来?的数学家和天文学家,皇帝不仅自己?学,还嘱咐皇子们都?要学这个。 后来?跟楚韵说了「零」的事。 楚韵给他?的解释是——零是一的爹。 杜容和就理所当然?地把陆老爹称作「零」。 至于那两块传教?士的骨头,则被他?叫做黄鼠狼一二?。 想想就知道?这些人没安什么好心啊。 杜容和磨完粉以后就把粉和着谷物?餵给了老鼠,吃了零一二?三四的老鼠都?醉醺醺地在笼子里又跳又叫。 有的老鼠还形容下流,杜容和小心地把它们关在一起,他?诧异地发现,它们竟然?会交|配。 吃了「黄鼠狼骨灰粉」的老鼠从容淡定多了,还呸了两口转头去找水喝。 这下可以断定,陆五确实?是用花来?让人发狂,趁着别人神智不清陷害别人成为杀人犯。 还有一件让他?感到有趣的事——传教?士没有食用这些花,或者说,他?们食用的程度很轻很轻。 他?们知道?这是有害的,为什么要把这些花传给陆五呢? 这话没法问陆五,陆五被捆起来?之?后就一言不发。这样冷静的歹徒,想从他?嘴里套话太难了。 杜容和直接叫了葵娘过来?。 葵娘已经被一连串的事吓懵了,她?缩在屋子里关着门?,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她?比陆一小十?岁,比陆五大五岁。 陆五幼时常跟在她?身后转悠,当年葵娘就察觉这个孩子不对劲。 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格外热烈,看兄弟们的眼神也格外兇狠。 陆家的男人慢慢都?死光了之?后,她?就不敢这么「敏锐」了,只老老实?实?的在陆家洗衣做饭,盼着陆五能把她?嫁出去。 陆五没有,他?在□□走了后就把她?带回了自己?的屋子。 过了好几个月,两人成婚后,族里说要她?把前头生的孩子过继给陆一二?三四。 这么多年下来?,她?竟然?没有怀过孕。 陆五有时会笑着问她?——我们以后收养一个孩子好不好? 葵娘就知道?她?不能反抗这个男人,他?太狠了!对自己?也能下得去手。 葵娘支支吾吾地不说话,只垂头问他?们:「陆五在哪?」 马格想把她?抓到牢里去慢慢问。 杜容和以前不会管这些事,有了楚韵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楚韵跟他?说,女犯人在牢里很可怜,吃不饱穿不暖就不说了,男女都?一样。但最可怜的是,她?们的尊严得不到保障。 比如,有的女犯人被审问时想要如厕,衙役不敢当场扒了这些犯人的衣裳强迫她?们做下流事,但他?们会很享受姑娘媳妇们哀求的神态,会故意不理会她?们的需求,让她?们尿在裤子上、裙子上,欣赏她?们的丑态和窘迫的眼泪。 有的姑娘媳妇,为了获取隐秘如厕的机会,会主动宽衣解带,这样他?们连恶名都?不必担了。 杜容和能理解「人的尊严」,葵娘被陆五养得很好,穿的是绫罗绸缎,喝的也是虫草茶——她?泡给他?们的就是。 这个小媳妇估计都不知道外头一根虫草卖多少钱。 她又是陆一的童养媳,多香艷的奇闻,要是去了牢里,楚韵说的那些事,十?有八九会真的发生。 他?拦住马格道?:「人我先带回家让夫人照顾,女人之?间总比审来?审去的好看。」 第151页 马格没拒绝,他也不爱跟妇人拉扯,杜容和愿意揽下这事,他?求之?不得! 最初马格是真想立功,现在事情变了,这里死了两个传教?士。 这个比用兄弟亲爹的骨头种花更让人震撼。 不管京里京外,随便抓个人问都?知道?,大家都?怕这些漂洋过海来?的「鬼」。 三亩园竟然?有人杀「鬼」,太骇人听闻。 马格点头,还跟杜容和商量,让他?暂时别把这件事往外说:「等会儿我把那个汉官叫过来?喝酒,等他?一进来?,我就他?爷爷的往外跑,留这孙子一个人在里头呆着,这事儿让他?头疼去,咱们千万别往里掉。」 马格也想坑杜容和,他?现在不想了,宁得罪小人不得罪疯子。 葵娘是被三亩园的妇女扭送到李家的。 杜容和在尸体上挖了两朵肥硕的花用花盆装了给楚韵带回来?。 楚韵边听他?说边看花,不得不说,陆家把罂栗照顾得很好,这个季节都?能开花也不容易。 杜容和道?:「下头烧着炕,有一点热气。」 秋冬京里流行洞子货,能在屋子里种出反季节的花菜,也不是稀奇事。 楚韵看着花肥,以为这个是小荷老师从尸体上扒的,还捻了一点在指腹上搓开闻了一下。 她?奇怪道?:「怎么没味道??」 不是说尸体腐败的味道?会很重吗? 杜容和看她?这样就笑了,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道?:「难怪老天让我们两个做夫妻呢。」 看看她?的反应就知道?,自己?註定是属于她?的了。 要是不小心落到别的女人手上,他?小荷过的还不知道?是什么日子。搞不好会孤家寡人过一辈子也说不定。 楚韵看他?又在发疯,瞪他?一眼,把人撵出去了,转头叫何妈:「葵娘呢?」 何妈朝外努嘴:「还在洗澡,我去看了。」 下人们已经招唿人烧水把人洗了一通,快十?一月,天气已经变凉,李家四处都?挂了棉帘子。 何妈怕外头的人不干净,给楚韵沾上什么病,在屋子里等了会儿,看时候差不多了,还亲自进去看了下葵娘洗出来?的汤。 白白的很干净。白鹭朱雀说:「她?不脏,看着跟胡同里的奶奶差不多,就是没那么阔气,也没那么从容。」 总之?,一点也不像乡下人。 葵娘害怕了一路,她?怕自己?被卖到脏地方去,路上都?想好要自尽了,到了地方才知道?不是。 白鹭和朱雀边给她?洗澡边安慰她?,告诉她?是家里奶奶要跟她?说说话。 葵娘被陆五圈在屋子里都?快圈傻了,她?听了后就放心了,还羞涩地跟何妈解释道?:「妈妈,我在家也日日都?洗漱。」 何妈看人素着一张脸也跟水蜜桃似的,一下也回神了,她?带着人回去就小声跟楚韵说——我的娘,那个陆五还是个痴情种子! 楚韵:「可能大清专出痴情种子吧。」 她?还缺德地跟何妈八卦起来?。 楚韵:「一个女人得不得丈夫的爱,要看她?有没有死丈夫战绩。」爱新觉罗祖上是有的,到了葵娘身上。 楚韵:「她?没有死丈夫战绩,但有死未婚夫、死叔叔战绩。」 何妈啧啧两声,感慨葵娘是女中豪杰,还跑出去炒了两个菜让葵娘吃。 葵娘……,她?看着眼前的清炒玉兰片,奶饽饽和三鲜面有点想哭。 她?以为楚韵和何妈会看不起自己?。 人家不是都?说吗?男人做了坏事都?是家里媳妇没用,不教?爷们儿好。 有时陆五缠她?缠得紧,葵娘每回都?要哭,哭自己?淫|贱,哭自己?是罪人。 她?想过要寻死,但她?不敢,也不想。 她?想活着,就算当个罪人贱人,她?也想活着。 杜薇是正统的古代女儿,她?心里确实?有这样的心思,但被何妈那天「男人天生欠女人」一骂,德行就坏了不少。 她?给葵娘端了杯花茶,满不在乎道?:「我们是无知妇人,无知者无罪,你别想那么多,要是衙门?要对你要杀要剐,你就跳起来?捂着肚皮说『我还能生,我还能繁衍子息』。我看谁要抓你。」 这种话可以说不要脸到了极点,杜韶听得眼睛像铜铃。 她?尖叫:「姐,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变成了粗鄙的、无赖的、不讲道?德的、不择手段的姑娘! 第077章 小韵的功德 葵娘也惊呆了, 来?的路上?三亩园的奶奶们都跟她说杜家、李家如何如何好,规矩如何如何大,嘱咐她过?去要听?话, 给三亩园长脸。 这几个姑娘的话把那些话全部推翻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大户人?家的姑娘过?的都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的神?仙日子。 这样的话让她说出来?, 衙门饶得了她, 乡里乡亲也不会放过?她。 葵娘低头嘆息。 那边杜韶还在说杜薇不听?话, 嬷嬷走了几天就变了。 杜薇笑着听?, 不反驳, 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她就是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次, 总要做些让自己高兴的事吧? 自己翻过?年就要十?一岁了, 爹娘已经在背地里悄悄给她相看丈夫,只要等到小?选过?了,这件事就能放到檯面上?,敞亮地说开。 第152页 闵氏看不起杜家的亲戚, 觉得他们穷, 她想?把两个姑娘都嫁回江南去。 许多疼爱女儿的母亲都会把女儿嫁回娘家,为的就是保证那头有自己的兄弟姐妹、亲爹亲娘在, 女儿有人?撑腰。 闵氏甚至在过?年时把娘家适龄的小?兄弟领到杜薇跟前, 让她看过?。 杜薇被嘱咐给给这些表兄妹分糖、聊天, 带他们窜胡同。 但她对这些十?二三岁的表哥没什么感情?。 男孩子许多家里都有通房丫头了,晚上?偶尔还会夜尿,太幼稚了! 这些都是杜老爷告诉她的——他会带着姐妹们出门熘达,那些男孩子忍不住会跟与自己有肌肤之亲的姑娘说笑,这个时候杜老爷就会悄悄指给她们看。 他慈爱道:「江南的公子哥儿最会享受,家里谁没有十?个八个姑娘?你娘想?盼着你吃穿不愁, 长寿安康,但女孩子看娘家人?, 天生少几个心眼子。你要自己多留神?,看清楚他们是什么人?。要是嫁错人?,那么远,老爷怎么帮你呢?」 杜薇想?,即便嫁在京里,日子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呢?杜家嫁出去、嫁进来?的女儿,又有几个过?得好的? 自己不能一直跟着叔叔婶婶,她当然要做最疯、最没有规矩的姑娘了! 杜薇不出声,拉着妹妹听?楚韵和葵娘说话。 杜韶太傻了,说不定多听?听?,多看看也会变聪明呢? 楚韵是最没有规矩的那一个,她只在乎自己看中的东西,其他多出来?的,随时可以抛弃不要。 杜韶如果能明白过?来?,她会为由衷祝福,如果明白不过?来?,她也不会再去插手了。 楚韵等葵娘慢慢把饭吃完,又漱了口才接着问她,她问:「你知不知道陆家姐妹都嫁到哪里去了?」 葵娘:「陆家姑娘聪明,她们发现?家里有古怪之后就陆陆续续跑掉了。陆大姑娘是跟过?路的货郎跑了,陆二姑娘是趁着清明节,外地的陆家人?回来?祭祖,她趁机把跟着姑母探亲的表兄弟给睡了,当时乌泱泱拉了一大群人?来?看,陆二姑娘哭得梨花带雨,当时就跟着陆姑母走了,这么多年连门都没回过?。」 陆家一共有五个姑娘,前头两个姐姐跑掉之后,后边剩下的三个名声坏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自荐枕席给土财主做妾去了。 陆五也打探过?这些姐姐妹妹的下落,还想?过?去送点嫁妆。他恨哥哥们占家产,但姑娘们又不抢这些。 所以,他对姐姐妹妹没有恨。 反而还想?让她们认自己,——一个人?的胜利是孤独的,陆五希望自己战斗的成果被亲姐妹肯定。 但是,人?家从来?不见他。 葵娘听?陆五说过?,她们过?得都还不错,做妾的那几个都儿女双全站稳脚跟了。 等孩子长大了分一点儿薄业,母子搬出来?也是不错的前程。 不过?她们不认这个弟弟,陆五送过?去的东西都被丢了出来?,从此对外陆五就说这些姑娘们都死了。 楚韵想?,这也算歪打正着,要是陆家姑娘们认陆家,还跟陆家有来?往,以后事发,她们能有什么结果她都不敢想?。 现?在知道她们嫁得远远的,活得好好的,那陆五即便被挫骨扬灰,也妨碍不了她们。 至于葵娘。 楚韵想?了下道:「你就说自己是被他抢过?来?的良家妇女,只要你是受害人?,就不会出事。」 「等事情?结束以后。」她道:「如果你愿意?,就去野牛沟秦家,跟秦好女一起种地种花静悄悄地过?日子,外边的人?没怎么见过?你,你过?去了就说是秦家远房表妹也不会有人?知道。」 楚韵:「你愿意?吗?」她觉得葵娘对陆五有感情,她不怕陆五做的这些事,还会说陆五给她买衣服、钗环。 这很正常,陆五是彻底把她圈起来养了七八年。 这几年间,葵娘没有见过?外人?,没有出过?宅子,每天要做的就是被锁在主院里等丈夫回来?。 最初她或许还会不适应,但日子一久,她一定会盼着有人过来说说话, 即使这个人?是软禁她的兇手。 葵娘看懂了楚韵的担忧,她释然地笑了,爱上?折磨自己的兇手,对她来说才是最大的不堪。 她捂住眼睛,垂首道:「他是陆家老宅里唯一的光,只有他回家时,光才会慢慢从门缝洒进来?。但我知道,关我的也是他。」 人?怎么会为了门缝里漏出来?的光放弃站到太阳下的机会呢? 葵娘浅笑,嫩白的脸上?露出一些少女的娇羞,她轻柔地道:「我愿意?去秦家,我还想?着他,但我会忘了他的。」 这话说得,何妈直念阿弥陀佛,拖着人?就往树底下打小?人?去了。 楚韵把在屏风后偷听?她们说话的杜容和拖出来?问:「陆五会不得好死吧?」 杜容和笑:「我只怕他死得太惊人?。」 他告诉楚韵,陆五这样四处认兄弟,杀兄弟抢夺财产还栽赃嫁祸他人?的案子,在京里也算个奇案。 看李佑纯的反应就知道了,这老白菜这几日一点动静都没。 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能不知道? 他不露面只有两个理由,一是被吓的,二是他已经知道上?边会有什么结果了。 第153页 李佑纯是两者都有,他真的被吓了好几跳!自从这两夫妻进门,自己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写密折时他还专门写了提醒让皇帝白天看,别晚上?看。 杜容和做事心细,他写密折喜欢把前因后果一起写,这就导致很多事他说得都比别人?要慢一些。 皇帝还专门说过?让他以后快一点的话。 但这次他很满意?杜容和。 说要把陆五这样丧尽天良的东西挫骨扬灰,还要把他的妻子儿女,拖出来?斩草除根。 因为陆五是抢的媳妇,那就只有把自己死得透透的零一二三四和陆家老祖宗一起挫骨扬灰。 清朝连坐的观念很重。陆五这个人?不行,一定是他的爹他的祖宗没有把他教?好,同样,他也一定教?不好下一代?。 要给老百姓看父不慈子不孝的下场,必然要连祖坟一起撅。 他还想?把那些嫁出去的姑娘挖出来?一起处理,那些姑娘不守妇道,擅自婚配,天下妇女若效仿,男人?就管不住女人?了。 但这件事被好几个人?拦了下来?。这些人?大部分都是给他做探子的包衣旗人?。 他们受的是汉人?教?育,游走在满汉文?人?之间替皇帝修復两族关系。但他们也有血性?,说话很直接,就是说皇帝这么做不人?道,这些妇女都是为了保命,人?家儿女成群,这么多年过?去了还要把人?一家子找出来?一起砍头未免不近人?情?。 再说陆五早就对外宣称陆家姑娘死了,不如随便找几具尸骨一起挫了,就说是她们的。 皇帝不是非要挫陆家妇女,只要老百姓认为挫的是她们就行。他同意?了。 这个时候「仁君」形象已经不是第一位。 维护嫡长子继承制,维护社会稳定才是第一位。 三亩园除了陆五外唯一死的人?是里正。 里正失察,导致乡里出了匪徒。邻居本来?也是要死的,但邻居离得实在太远了,总不能邻个二里地出去吧? 但其他人?的性?命总算保全了。 把要挫的要杀的人?交代?完,皇帝的口气?就松了。 这么一搞乡里估计都要把嫡长子当神?一样供起来?了。 ——老百姓最怕「没根」,陆家祖宗十?八代?都灰飞烟灭了! 楚韵看到这里觉得有一点好笑,她跟小?荷老师说:「你们老主子罚人?发得做善事似的,都罚得人?阖家团聚了!」 杜容和捂住她的嘴小?声道:「以后不许再说这么促狭的话。」 他都有点担心小?韵的功德了。 楚韵挑眉继续看。 皇帝也很在意?传教?士,他自己利用?萨满、菩萨来?维护满人?的统治,心里自然很警惕这些传教?士要做什么。 但他不能恶狠狠地把这些人?赶出去,自己素来?是个仁君,理应有海纳百川的胸襟。 而且,他打摆子是被这些洋人?献上?来?的金鸡纳霜治好的。如果对这些人?赶尽杀绝,不是显得他太冷酷了吗? 这容易让天下人?产生不好的联想?。 比如联想?到扬州。 他处处留意?南方的温柔富贵乡,留意?他们对满人?的态度。每一次出巡,他的路线都很谨慎。 他刚南巡时都不敢去扬州,也没有去杭州,连去江宁城都要悬着心,就是怕老百姓抵抗的情?绪太重。 所以他要竭力避免自己让老百姓有不好的联想?。 现?在能做的,是把京外的教?堂全拆了,只保留京里的这一两个,这样让传教?士以为在京里可以大有作为,他们就不会往别的地方去。他也就可以控制得了这些人?的动向。 楚韵看完后半天都没回神?,她惊讶地说:「我们要去拆教?堂了?」 她穿的画风是不是不对啊! 第078章 祝我们 三亩园的事很快就传开了, 乡里忙着要找人说闲话——劳力都是附近几个乡的小民?,多多少少都认识点陆家?人。 大家?做活就更快了,每天都不?需要当差的去催, 就吭哧吭哧拿起锄头开始拓路。 原本还剩十天的工期, 不?到五天就做完了。 杜容和?带着人过?去检查了好几遍, 路修得?又宽又平整。 楚韵看那些劳夫脸上并?没有?露出田地被?毁的积怨, 总算彻底放心了。 被?当官的记恨也就记恨一时, 利益往来总有?解开的时候, 要是被?老百姓记恨, 那就是生?生?世世的事。 楚韵记得?武侯祠干隆就推过?, 他嫌人家?诸葛亮站得?比刘备高,结果他推了老百姓又自发修起来,后来甚至为?了保全武侯祠在里边填了刘备的衣冠冢。 再想下?秦桧,多少年了, 两个铜人还跪在那里。 楚韵:「恭喜你, 没有?被?记恨。」 杜容和?立马把功推回去:「都是小韵救我,是你给他们发种子、让他们吃得?好睡得?香, 小荷才有?今天。」 楚韵羞涩一笑:「那就同喜好啦!」 为?了庆祝他们不?用遗臭万年, 楚韵决定好人做到底, 再犒劳一次乡里。 楚韵扭过?头就把地主们的妻妾叫过?来说要摆个散工流水席,请做饭的、搭棚的,砍树的、铺地的吃饭。 这?些土财主财大气粗,多的是冬实陆五这?样到处搜刮乡民?的恶人。 第154页 楚韵问他们要一顿饭钱,半点不?手软,还专门说要烹羊宰牛。 劳夫们很高兴, 大家?都瘦了一大圈,急需油水养身。 ——这?个没法子, 苦力活就是苦力活,吃再多盐米油水,也只能保证人不?会?过?劳死,身体上的磨损只会?减小不?会?消失。 揽差的还是何妈说的那个偷偷养了戏子表弟的高太太。 听说那个表弟在唱戏时也遇见过?陆五,陆五还没继承家?业,陆家?的男人不?能做衙役的就只能种烟为?生?。 当时陆五过?去卖烟,遇见了甄明达,甄明达正当红,唱完后就被?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拉着要硬做契兄弟,是陆五救了他,还说要跟他做真正的过?命兄弟,以后把他赎出来一起过?日子。 甄明达被?人间?真情感动了! 他给了陆五钱财,陆五都不?要,说自己一个大男人怎么能要弟弟的东西?还是甄明达指天发誓说他不?收就再也不?见他,陆五才收下?来。 甄明达想要的不?是一个普通的哥哥,而是一个家?。但他发现陆五似乎有?很多兄弟,他很快就把陆五拒之门外了。 现在一想,他奶奶的,自己可不?是逃过?一劫吗? 高太太搂着人叫心肝儿肉,她也吓坏了,想着摆摆流水席给表弟积点儿德,于是大包大揽地要高老爷出全部的钱。 高老爷哼哼唧唧的本来不?同意,后来还是他那个妾给高太太说项,她说自己进门这?么久都没有?过?明路,是不?是老爷不?爱我了? 高老爷迅速同意了,他打算在流水席上悄悄的穿红戴绿领着娇妾入洞房! 流水席做的很丰盛,楚韵他们被?安排在单独的厢房,一屋子人谁都不?是坐得?住的,楚韵就拉着小荷在窗户口看热闹。 她看了下?外头,竟然都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 何妈都惊了,搓着手帕道?:「咱们胡同里做事,也就是这?个礼数了。这?一日下?来,高家?少说得?花三十两银子。」 杜薇杜韶对钱没有?多大概念。 楚韵:「比我的嫁妆多。」 几个小的想起那二十几口大箱子:「哇,好多啊!」 高老爷也很高兴,浑身都穿得?红彤彤的,喜气洋洋的带着插了朵小粉花的娇妾四处敬酒。 高太太则拉着绵羊般仓皇、乖顺的表弟现在妇人堆里调笑。 何妈凑过?来道?:「那个妾就是□□姑娘!」 楚韵、杜容和?、杜薇、杜韶、小花、八哥等:! 何妈小声:「是葵娘告诉我的,前两天她跟着一起在高家?备菜看见还吓一跳,回来就跟我说了。」 葵娘假装不?认识这?个已经改名叫季红的□□姑娘,□□姑娘自然也没认这?个嫂嫂。 楚韵抚窗一击,道?:「怪不?得?高老爷早十天就说季红病了,一会?儿请大夫一会?儿请神婆的,就是想让季姨娘再假死一回啊。」 她看了一会?儿季红,季红长得?很普通,只能说是清秀,单眼?皮瓜子脸,人薄薄的一片,也不?怎么说话,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待在高老爷身后。 高老爷喝口酒都不?往回头看一眼?她有?没有?醉。 楚韵跟杜容和?窃窃私语:「葵娘和季娘有些像。」 杜容和?想,怎么不?像呢?她们都是从男人尸体上长出来的花。 楚韵点头:「越娇艷越致命,越平凡越让人上瘾。」 杜韶更关?心高太太,她很同情高太太,一个明媒正娶的大太太,这?么被?妾压一头,以后她的日子要怎么过呢? 高太太都快活死了。她和?高老爷是娃娃亲,两个人从小一起吃一起玩,长大了家?里要他们一起睡,太吓人了! 这?跟睡亲兄弟亲姐妹没什么区别。 两个人都反抗过?,高太太跪过?祠堂,高老爷被?吊起来打过?,没用。 他们生?下?来就因为?家?族关?系必须做夫妻。 两个人最后是被?绑着成亲的,高老爷硬不?起来,高太太在床上看见他就尖叫。 两个人最后靠着吃药和?丫头帮助做了几年恨,果真越做越恨,早就是一对怨偶。 高老爷能找到一个可心人,她能找到一个可心人,简直皆大欢喜! 两个人这?个时候才真正有?了幼年时代一起捉鱼玩泥巴的情谊。 要是他们不?成亲,她嫁人,他娶妻,大家?都能揣着真心来送嫁添福。 到了今天,高老爷已经不?能休妻娶季红,他休了高太太,高太太就活不?了了。 高太太也不?能跟甄明达成亲,贫贱不?通婚,即使她云英未嫁,两个人……也只能是主顾关?系。 一晃眼?,二十年过?去了。 高老爷小声说:「淑妹妹,凡人有?几个二十年,都算了吧。」 季淑儿默了会?儿,恨恨道?:「要不?是那些老家?伙都死了,我今天也得?拿那些花跟他们同归于尽!」 甄明达听得?一哆嗦,赶紧把人拉住了。 旁边有?人端着酒过?来道?谢,高老爷拿了杯清酒,高太太也拿了一杯清酒。 底下?人都在起闹。 「夫妻恩爱!」 「白头偕老!」 「高太太真大度!」 高太太和?高老爷都没说话,笑眯眯地端着酒杯像洞房花烛夜那样,再一次一饮而尽。 第155页 但这?回,他们都知道?,日子不?一样了。 高太太悄悄握了下?甄明达的手。 高老爷握季红就是光明正大的了。 两个人眼?里写的都是——以后日子就这?么过?吧。 这?个确实是对他们最好的方?式。 这?个场面?太诡异了! 宾客跟?*? 没发现似的,都在说他们感情好,说他们是金童玉女。 楚韵看着就想,不?管外人怎么说,至少人家?得?偿所愿了。 她问小荷:「他们这?样的夫妻,多吗?」 杜容和?笑:「世间?罕有?,许多丈夫即使不?爱妻子,也不?能容忍她与旁的男子交往。」 楚韵:「所以,今日当真是高太太和?季红的大喜之日。」 她也举杯,跟小荷说:「祝她们年年如今日。」 杜容和?:「祝她们,也祝我们。」 楚韵脸红了一下?,道?:「谁跟你是我们!」说完,跳起来跑了。 杜容和?跟在后边去追。 何妈把楚韵的酒杯拿过?来一看,呵了一声,假装惊讶道?:「怎么都喝完了啊!这?酒量比我都深啦!」 楚韵蹿到外边跟女眷吃饭去了,杜容和?追不?过?来,只能在边上干瞪眼?。 翅肚席很美味,楚韵一过?去,就被?大姑娘小媳妇拉到中间?坐着。她们都很喜欢楚韵! 大财主谁不?喜欢? 楚韵就跟着一起吃,桌上有?烧得?软糯的鱼翅,这?个吃起来很像蒜蓉粉丝,很多人吃到嘴里都以为?是粉条不?知道?是鱼翅。另外一道?主菜是羊肚,爆肚用芝麻酱拌着吃,两道?主菜限量,一个人只有?一小碗。剩下?的鸡鸭鱼肉就随便吃了。 楚韵发现高太太还是有?两把刷子的,这?些菜都做得?很咸,而且上菜前会?先发加了蜂蜜的水。一碗蜂蜜能兑好几缸水。 乡民?甚少吃糖,都抱着这?个喝,菜还没上完,人就有?三分饱了! 接着先上素菜,什么地三鲜,炒蘑菇,这?么吃了一圈到七分饱了才开始上鸡鸭鱼肉和?主菜。 流水席做下?来,百多人吃得?不?算多,还都扶着墙走。 她在里头吃饭,杜容和?也没走,他不?喜欢在外边吃饭,更不?喜欢跟一群人吃饭。想到筷子上可能有?别人的口水他就头皮发麻。 他只愿意吃小韵的剩菜! 所以,杜容和?没有?吃饭,他仍站在高家?廊下?瞧着她。 楚韵看他这?么大个显眼?包站在人家?院子里,只能匆匆结束。 不?过?,她心里还是有?气,——虽然不?知道?气从何来,但就是有?气! 楚韵一路上都走得?很快。 杜容和?肩膀站着八哥儿,脚下?跳着小花跟在后头。 李佑纯不?会?去这?样的乡下?小宴,他让李家?仆和?柯老丫跟着去看看热闹。 李家?仆和?柯老丫:「不?去,我们在家?陪少爷。」 李佑纯也就随他们了。 这?会?儿三个人在院子里吹风赏菊。 楚韵急匆匆地进来。 李佑纯拿着花笑着打招唿:「楚姑娘——」 楚姑娘已经踹开门进去了。 李佑纯:「……」 很快杜容和?也带着鸡鸟进门了,他只是步子大,看着一点也不?急。 李佑纯又有?信心了,他拿着美菊花:「杜三,你看——」 杜三已经从窗户跳进去了。 李佑纯委屈,看着李家?仆柯老丫:「太欺负人了!」 我不?就是没有?媳妇,光棍得?久一点吗! 李家?仆、柯老丫:「少爷,算了吧。争不?过?的,人家?有?,你没有?,怎么争?算了吧。」 李佑纯:我不?想算! 第079章 主动的真心 楚韵心口有些跳, 再转头看到?床上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床锦被,脸也有些红了。 李家的床,杜容和没有要, 他直接去乡下木匠家里花了二两银子?买了张新床过来。 乡下木匠做的床比不上杜家那张他从贡品里「捡来的」精美, 但也别有风趣。 比如, 床更窄, 躺在一起就打胳膊。 每天晚上楚韵都要侧着睡, 这?么做没用, 醒来后?两个人总是?互相睡在彼此的袖子?上。 楚韵悄悄问过做活的小媳妇, 是?不是?家里都这?样, 二两银子?床都修这?么窄! 小媳妇都捂着嘴偷笑,跟她道:「一是?省木料,二是?为了夫妻恩爱多诞育儿女。」 更重要的是?后?者,女人们不好意思说。 楚韵听懂了! 她也不傻, 迅速知道了这?张床是?小荷老师的「特别定制」, 她就不信乡下找不到?大床,只能是?这?坏东西不愿意买! 但是?, 她又不能躲开, 他们确实是?夫妻, 虽然说名义上的。要是?她躲开,岂不是?既对?不起花出去的二两银子?,也对?杜容和不太尊重? 楚韵就这?么含含煳煳地接着睡了下去。 但是?杜容和的「我们」,让她又把心里这?件事勾起来了。 她直接躲在鱼戏莲叶的屏风后?,厉声吩咐杜容和不许过来。 杜容和就在外边停了脚,跟她隔着屏风说话。 两个人都能透过屏风看见对?方的身影, 楚韵戴了一只流苏蝴蝶簪,流苏的影子?刚好落在荷叶上方, 荡来荡去。 第156页 杜容和被盪得喉咙一紧,他没有跟别的姑娘相处过,但心里有一股很?敏锐的直觉,觉得有些话必须现在说,不然楚韵很?快又会鱼般熘走。 这?个姑娘太会跑了。 他轻轻凑过去道:「小韵,我们以后?就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你愿不愿意?」 杜容和:「我不会纳妾,从小也没有通房丫头,长到?十?九岁都是?清清白白一个好人家的男儿,以后?我也不会有别人,如果你不信,以后?你就用那两朵花餵我,以后?我的瘾都在你手里,你想要我生?就生?,想要我——」 楚韵越听越不像话,高声道:「住口!不许说了!」 她才?不想做毒贩子?! 杜容和紧紧地闭上嘴巴,他觉得自己的提议很?不错。罂栗花已经被销毁了,只剩他给楚韵带回来的这?两朵。 她这?么聪明,想种多少出来都不是?问题。 楚韵心里乱糟糟的,她真没想到?他会这?个时候说出来。 她以为杜容和会等?到?自己功成名就,等?到?他摆脱了包衣奴才?的身份,才?会跟她说这?个。 影视剧里不都是?这?样演的吗?这?样的男主才?是?有担当的男主。 该不会他们是?炮灰吧? 杜容和最?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他在看到?楚韵自己种稻养花建粥棚之后?,想法就变了。 他杜小荷不过一朵风中摇曳的娇花,何必要去做这?些「大丈夫」该做的事呢? 小韵可以保护好自己,她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好好的。 这?是?杜容和发自内心的想法。 「为了她好」而擅自做决定,太自大了,也太看不起小韵了,这?是?一种俯视的姿态。 真的为她好,应该把决定的权力还?给她。 因?为,感情是?两个人的事。 杜容和又往前走了一步,静静地等?待她的回答。 楚韵自然喜欢杜容和,不然她怎么能容许一个男人与?自己同床共枕。 但她之前心里有结,所以迟迟不愿意回应他的感情。 楚韵害怕成了亲,她就成了别人的妻子?,儿女的母亲,杜家的媳妇,再也不是?她自己了。 即使她自己不愿意,丈夫也有权力强制把妻子?变成这?样。 但到?了这?个时候,杜容和已经向她证明了他不是?这?样的人。 楚韵动摇了,这?个男人除了有点疯之外似乎没有什么别的毛病,他能挣钱、而且长得好看、而且长得好看、而且长得好看。 她开始给自己找藉口,冬实头七刚过,陆家宅子?里还?有那么多没有入土的尸骨,他们在这?里谈情说爱是?不是?太损阴德了? 但反过来说,冬实的冤是?她和小荷伸的,陆家宅子?躺着的尸骨也是?小荷带着人找出来的。 如果他们泉下有知,搞不好正在旁边为这?桩人间喜事鼓掌呢? 他们何错之有? 楚韵的沉默让杜容和的心慢慢凉了下去,嘴里也开始泛出一点苦涩的味道。 但他并不是?会轻易放弃的人,近水楼台先得月,今天不行,还?有明天,明天不行,还?有明年?。 杜容和害怕楚韵尴尬,待了一会儿不见她出声,就悄悄的想往外走想假装自己没说过,过一会儿再自然地进来问她——吃了吗? 刚刚他似乎看见李佑纯形单影只地在院子?里顾影自怜,不知道多一个人他会不会看着不那么可怜? 杜容和这?边已经想熘了。 楚韵却不愿意吊着人,以前是?杜容和没有明说,那她也心安理得,如今他说出来了,她就不能再让人受折磨。 和李心草七千三百个来回,她再也不想经歷了。 明明第一个来回就能说清楚的事…… 这?是?杜容和第一次对她说了要做「真夫妻」。 楚韵果断地走了上去,在屏风后?说了声——我愿意。 大喜大悲之下,杜容和还?没反应过来,楚韵已经跑出来了,她抬头直接在杜容和下巴上亲了一口。 杜容和捂着下巴啊了一声。 这?一口直接把他亲倒在椅子?上了,他感觉下巴上好像有一团火在烧,整个人结巴道:「你、你——」怎么能这?样,这?不是?该我来做的事吗? 楚韵看他话都说不出来,还?好心眼地端了茶让他就着自己的手喝。 杜容和边喝边看她的神色。 她是?真的愿意,一股喜意直冲脑门! 他在心里思索一番,差点就说:我们择个良辰吉日再成一次亲! 楚韵拦了下来,拧眉道:「我愿意跟你做夫妻,但是?我不想这?么快就圆房生?孩子?,你要是?要跟我在一起,就等?我十?八岁之后?再来说这?件事。」 杜容和一想,拍着胸口保证:「我做了十?九年?的和尚,往后?再做两三年?也轻而易举。」 他还?劝楚韵:「小韵,也就是?我这?样不近女色的清白男儿能做到?了,外边的男人,多脏呀。」 而且很?多事不用圆房也能做啊。 至于生?孩子?,更不用担心了,房都不圆怎么生?? 楚韵想的不是?这?个,她想的是?孩子?的户籍,道:「我不想孩子?做包衣奴才?。」 如果生?下女儿,那就太惨了。 第157页 到?了十?三岁送她进宫供人货物般挑选,挨过这?一次,等?到?女儿成了娘,还?要再看她被拉到?宫里检验奶|水是?否合格,以供皇子?皇女挑选。 楚韵想想就受不了。 杜容和听她是?为这?个忐忑,脑子?里也顿时清明了,他没有去猜楚韵是?不是?看不起自己,而是?在想——她对?自己也是?真心的,不然一个女人怎么会想到?子?孙后?代身上? 他握住楚韵的手道:「你不想,我自然也不想,如果不能离开黄米胡同,我宁愿我的血脉就此断绝。」 奴才?不是?奴才?官员不是?官员的苦,杜容和自己都受不了,他怎么能忍心自己的孩子?再去受罪呢? 楚韵问:「你家里人要是?问起来怎么办?」 宗族、父子?都能轻而易举地碾碎一个人。 杜容和片刻间已经想好了,杜家本来就没有宗族,渖阳那头也远得很?,等?杜老太爷死了,杜四?叔难道还?插手得了隔了于数房小辈的房里事? 杜家就更简单了,他道:「皇帝不是?让我们到?处去推教堂吗?我们一起去,我推到?哪里,你就种田种到?哪里。山高水远的,杜家哪里管得了我们?要是?他们非要让我们回来,我就信里说孩子?已经生?了,他们要是?让我们带回去,我就说孩子?路上被折腾没了,咱们要在家做法事。这?么多来几次。家里一定不敢再催我们回去。」 楚韵被他说得啼笑皆非,道:「这?个谎就不用撒了,太不吉利。」 杜容和迅速改口:「是?我该打。我再也不说了。」 两个人无声地看了会儿,楚韵先熘了,她的勇气刚刚已经用完。 杜容和还?捂着下巴,他是?头一回被姑娘亲。 虽然,他本来是?打算亲楚韵的。 但被主动亲吻的滋味也不坏。 杜容和笑着回味着这?一触即收的吻,心想,娘和爹不想给他的真心,自己是?不是?已经得到?了呢? 当晚他没敢跟楚韵睡一张床。 夜凉如水,暗香浮动,屋子?里一片低暖的烛光。 杜容和一个人抱着被子?躺在小榻上想究竟要去哪里。 京里不如南边水多船多,洋人来的也不是?最?多的。要是?他们要四?处去推教堂,阻止传教士踩着老百姓的家庙四?处拉屎,那他们以后?必然要往南方去。 楚韵早上一睁眼,就看见杜容和坐在床边。 杜容和:「你喜欢南方吗?我们去南方怎么样?」 楚韵喜欢南方,她在现代就喜欢南方温柔的山水,更重要的是?,去了那里就真的是?天高皇帝远了,杜容和也一定会脱包衣籍。 据她所知,只有皇帝的心腹会被派去南方,而这?些人,名义上都不是?家奴了。 第080章 两情相悦好时光 楚韵最想去的地方?是金陵, 好吃的好玩的多,离京里也远,而?且上辈子楚妈妈就是金陵人, 楚韵小时?候去过?几次姥姥家。 她?记得盐水鸭又?嫩又?香, 还有车站旁边的鸭血粉丝汤比别的地方?的都更鲜甜, 每次过?去楚韵都能吃一大碗。 她?还记得姥姥家有颗大枣树, 姥姥老说这个树有好几百年歷史, 楚韵研究过?一阵, 那棵树年纪最多不超过?三十岁! 不知道如今再去, 会不会也有她?认得出来的人和物呢? 楚韵觉得挺好玩的。 杜容和仔细想了?一下, 虽然?他没去过?金陵,但金陵确实是个好去处。 八字还没一撇,他就找到李佑纯问他应该在哪里买房子租房子,是秦淮河边杂居的小院有风情, 还是城里的老宅子更宜居。 金陵是李家老巢, 李佑纯每年都要过?去拜访,但他还是觉得杜容和和楚韵有些异想天开, 那头哪里是这么容易去的。 旗人都得活在旗主眼皮子底下, 平时?连擅自离京都做不到, 有时?需要旗丁打仗时?,管得就更紧了?。 退一万步说,也没这么快的。都要先争得头破血流地争到皇帝跟前卖命,再修书?立传表示自己文武双全,最后才被派去江南。 杜容和笑:「她?说想去。」 这个她?不言而?喻,李佑纯诧异了?, 这两个人昨天不是还在吵架吗?怎么今天看起来感情更好了?一些啊? 这才过?去一晚上而?已! 杜容和一想,李佑纯都二十六了?, 正常来说这个年纪的老男人孩子已经满地爬了?,他纵然?一直在做寡夫,但男人的寡和女人的寡大大不同。 女人要礼佛、竖牌坊。男人守寡只是没有正妻,家里通房丫头姨娘什么的多的是,只要等正妻进门后卖掉或者?远远打发走?就行。 李佑纯这一支本来就子息不丰,不然?也不会过?继他,所以李家多半早就给他安排了?女人伺候,搞不好都已经儿女双全了?,只是没有对?外说而?已。 杜容和以前不好问,如今跟他熟悉一些了?才张得开这个口,道:「难道你没有与人两情相悦过?吗?」 李佑纯垂眼道:「有过?。」 一边的楚韵以为这个姑娘死了?,眼里对?他也泛上淡淡的同情。 结果事实远比她?想的更狗血。 李佑纯原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但被两人你侬我侬的一刺激,好胜心?也上来了?。 第158页 他道:「我也有过?两情相悦的好时?光。」 说到这里他就不说了?,楚韵和杜容和倒是没什么,可把?何妈急的够呛,茶不思饭不想的,下午都没出去串门,带了?瓜子花生甜茶水就跑去找柯老丫。 柯老丫还真知道这事,跟她?道:「那姑娘你们认识,如今跟着老爹在远处做幕僚的陈仙惠陈姑娘。」 这一句把?楚韵也炸了?过?来,她?没见过?这个姑娘,但早已跟她?神交已久。 她?心?里都在怀疑陈仙惠是不是穿来的了?,不然?一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姑娘,要付出什么样的心?血才能做她?爹的主呢? 柯老丫说那个陈家当时?就离李家两条巷子,陈家家里很穷,她?们五个姐妹小时?候经常四处做粗活赚钱。 陈姑娘很小就有一双巧手,做的饭好吃做的衣裳也好看,柯老丫在针线活上一般,偶尔会请她?过?来一起做针线。 陈姑娘从来不收他们的钱,她?只有一个要求,要随意阅览李佑纯的书?。 李佑纯当时?缺少玩伴,有个人跟他一起念书?当然?很好。这么过?了?两三年,陈姑娘就把?李家的书?都抄了?一遍走?,——用的李家的笔墨,还让李佑纯问本家哭穷要钱。 李佑纯被过?继前,她?就跟着父母去任上了?。 两个人每年都会通信,通常都是李佑纯寄过?去,两年里陈姑娘也就能回个一两次。 楚韵凑过?去问:「他这么呆,都不知道寄钱过?去吗?」 柯老丫解释:「怎么不寄?第二年收到信就寄了?,陈姑娘不收,她?说自己以后要做官,怕被人说她?打小就收贿赂。」 楚韵听得唉了?一声,她?最初也不收杜容和一根线,所以很理解陈姑娘,她?是不想在喜欢的人面前露怯,想维护自己唯一剩下的东西——尊严。 杜容和也跟楚韵私语:「难怪他到现在还形单影只,陈姑娘不要,他可以安排人恰好经过?陈家,恰好要回京里,恰好认识李佑纯,恰好可以替她?送信。这么多恰好的事,陈姑娘总不会样样都拒绝。」 楚韵想起自己在黄米胡同许多「恰好」要穿去会客的新衣裳,狠狠瞪了?他一眼。 杜容和扭头看柯老丫,道:「后来呢?」 柯老丫两手一摊:「没有后来啦。」 等到李佑纯十三岁第一次定亲,陈姑娘就没有再回过?,她?父亲的任地也离京城很远。 李佑纯几次都想过去,但最后都没能过?去。 柯老丫很喜欢陈姑娘,楚韵刚过来时她还很诧异少爷为什么会待这对?夫妻这么好。 跟这家人相处久了?,她?就懂了?,这个都是看在楚姑娘的面子上,她?跟陈姑娘长得不像,举止行为也不像,但她?们是一类人。 有的人天生感情要迟钝一些。柯老丫自己是很敏感的姑娘,她?跟李家僕认识没几天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但对?无父无母、被继父继母当做马前卒养大的李佑纯,让他认清自己的心?意,往往要花费比常人更多的时?间。 杜容和听得浑身打了?个激灵,要是没有楚韵,他往后过?十年或许就是另一个李二。 一个迟钝的、只知道为家族做事的怪物,连永失我爱也不能立刻察觉。 要是察觉不到还能说一句幸运,要是十年二十年,慢慢回神了?,这个人得多痛苦? 李佑纯倒没有很痛苦,他看着杜容和和楚韵相处,确实慢慢明白了?自己是怎么想的。 难怪陈姑娘不再回他的信时?他会那么着急。 难怪陈姑娘在乡下真的做了?她?爹的主,做了?衙门背后的官以后,他会那么高兴。 难怪他对?三门亲事都不怎么上心?,还在挑人时?故意打听身体?很弱的姑娘。 但一切都晚了?,陈姑娘近十年都没有再回京,她?应该已经下定决心?,永远不再理他了?。 李佑纯嘆了?口气,他想,要是还能再见到陈姑娘,他还是想跟她?说,在她?从前为自己辗转反侧的日子,其实他心?里也有她?。 只是李二当时?比较蠢钝而?已。 楚韵记得陈姑娘还没有成亲,而?且姚太太还骗了?她?老娘一百两银子,要是她?真是李家人嘴里的性格。 今年过?年,陈姑娘多半要回京打姚快嘴。 楚韵真的很想看看陈姑娘! 这个不关李佑纯的事,时?过?境迁,搞不好人家陈姑娘早就走?出来了?。楚韵越想这些人越觉得他们可怜,都被家里养得呆瓜一般,便决定去三亩园推教?堂时?把?李佑纯也带着。 多推推这些神像佛像,人心?里就会舒服很多。 杜家,杜老爷也在想李佑纯的事。 杜容和跑了?,还带着杜薇跑了?,他在家闲了?很多,经常一个人在屋子里打瞌睡。 杜太太也想儿子,拉着杜老爷的袖子道:「老三的差都做完了?,老爷,咱们派人把?老三接回来吧,两个姑娘在乡下野得把?嬷嬷都送回来了?,再让他们待在那头,以后就成乡下野丫头了?。再说李家少爷听说隔三差五就要过?去一趟,他一个外男,怎么好跟咱们家姐儿相处?」 杜老爷听得直乐,安慰道:「李二少爷在大王庄几个宅子,人家没跟姐儿一起住,都规规矩矩地住在隔壁宅子。」 第159页 说到这个他还有些遗憾,他巴不得丫头跟李佑纯多相处! 丫头说的是杜韶,韶丫头为人单纯,比杜薇煳涂得多,性子也被闵氏养得娇气。 这样的姑娘,只有一条路走?——生下来靠父母嫁了?人靠丈夫,死了?丈夫靠儿女。一点儿弯路都走?不得。 但凡走?一点儿弯路,人就活不了?了?。 杜老爷有自己的私心?,李家太有钱了?!但他也是真心?为韶丫头好。 李二今年二十六,杜韶今年十岁,两个人如果能慢慢培养感情,过?几年嫁过?去做个小媳妇,还怕李二不疼她?吗? 他找人算过?了?,说是李二要寡到三十二,这时?就让杜韶多跟他来往,按照他的喜好做人——男人都受不了?这个。 婚前也允许他纳妾,等过?去让韶丫头把?这些妾和妾生的东西卖了?就是了?,多简单! 别管李二怎么想的,只要韶丫头生了?儿子再熬死他这辈子就不愁了?。做个有钱寡妇,绝对?比胡乱找个穷困潦倒的普通旗人好过?得多。 杜老爷闷头想了?会儿,道:「你说李少爷跟咱们韶丫头怎么样?」 杜太太听得有些茫然?,脑子里一直在转这个李少爷是谁?她?压根就没往李佑纯身上想。 男人二十六半只脚就踏进鬼门关了?,再说一个包衣奴才哪有资格娶她?祖称钮祜禄今为郎氏者?的孙女? 杜太太扭着帕子问周围胡同里哪有姓李的孩子,要是没郎家好,她?不可能点头。 等杜老爷跟她?说是李纯佑时?,杜太太还愣了?一下,道:「哦,那孩子啊,模样怪标志的。」 杜老爷不接话,搂着太太等她?慢慢回神。 杜太太看了?一眼他,又?想了?遍李佑纯是谁,杜老爷说是老三借住的那家,杜太太醒过?来了?,忽然?结巴道:「是那克天克地克妻女的老天煞孤星?」 杜老爷一噎,好笑道:「胡说什么呢,满京里才俊还能有谁比得过?李二少爷,人家有钱有势,难道还配不了?韶丫头。」 杜太太尖叫,呸道:「我的老爷,你顶顶聪明的一个人,这时?怎么发了?癔症。李家有钱关他李二什么事?渖阳杜家有钱,杜家几个孩子还不是饿得只剩老四一个了??再说有才,有才又?如何,难道韶丫头还能跟他一起写八股文考状元不成?你还不如找个老王八过?来,老王八身上还有二两肉能炖了?给韶丫头下酒!」 杜老爷被揭了?老家的短,两只眼鼓鼓的,半天说不出话,他还想哄两句,杜太太已经钻到屋子里去了?。 老三说了?,有什么事都让她?先问老二! 杜太太想到这里,悄悄叫来喜鹊:「晚间二爷回来,你让他来一趟,就说娘给他炖了?鸽子汤补补。」 杜老爷在外头逗着鸟想,他杜淳风要做的事,就没有做不到的! 李佑纯和杜韶在三亩园齐齐打了?个喷嚏。 楚韵吓了?一跳,赶紧摸摸她?的额头,看人没生病才放了?心?,还问她?要不要留在家休息。 杜韶不干,她?知道今天是去推洋鬼神像的,她?想去学!道:「多学点鬼怪姿势,回家也好吓吓不听话的人啊。」 楚韵一想也是,还给她?装了?一个小布包的笔墨纸砚,让她?把?姿势画下来,回来后慢慢学,不学得人看到她?就念金刚经就不算出师。 杜韶雄赳赳地道:「好!」 小孩子都想去,李佑纯不想去,他想在家躺着睡觉。 杜容和跑过?去拍着他的肩膀说:「李兄身子越发虚了?,在家躺着不如跟我们一起去三亩园踏青,多走?走?对?身体?好。」 李佑纯想说都十一月的天了?去踏青,脑子坏了?吧? 但一看李家僕和柯老丫乐呵呵的表情,他就拒绝不出来了?,道:「好吧。」 等人走?到三亩园被塞了?一把?锄头,李佑纯才恍然?大悟。 他一下就不干了?,神像佛像这种东西他看着就哆嗦,更别提要用锄头把?他们全砸下来。 这种粗活其实轮不到杜容和和楚韵亲自干,他们来是当郊游。 楚韵接过?锄头挖了?没两下,旁边就窜出来一些乡民。 大家都怒火冲天地看着他们,不许他们挖。 楚韵知道三亩园只有一个教?堂,就是如今这个城隍庙,他们修不了?故乡的教?堂,老百姓也不愿意花这个钱,大家都是领鸡蛋过?来的,怎么突然?就要凑钱修庙了?? 那些传教?士只能把?城隍庙里的神像全砍了?头丢在灶里烧烂,接着搬了?一些随身携带的神像鸠占雀穴。 楚韵看出来了?,天长地久的,三亩园里已经有老百姓信这些了?。 第081章 土地的旧俗 破除封建迷信, 难处通常不在砸像上,而是在信徒上,老百姓扑过去以肉身挡像, 还能把?他们砸烂吗? 杜容和听?过不少?乡人把?衙役砍了头吊在衙门口示威的事?, 虽然老百姓手无寸铁, 但事?实说?明, 在这?种时候还是不要轻易触怒他们为妙。 何妈看着人这?么凶, 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缩着脖子在后头骂他们不知好歹, 鸡蛋收就收了, 怎么还真信了呢? 今天收三清的鸡蛋,明天收如?来的鸡蛋,才是最?好的啊!信了,那?就只有一家鸡蛋能收了。 第160页 何妈:「太亏了!」 楚韵本来没往心上去, 就是现代练气?|功, 养小|鬼的人都那?么多,还有许多人放火烧自己求来生的, 对古代人, 信神佛更是喝水一样简单。 她比较奇怪的是, 竟然有这?么多村民?愿意不祭祖、砸掉祖宗牌位,只供奉外头的神。 杜容和看着也?奇怪,他说?:「为了教堂对付旗人,没有哪个种地的汉农会做。」想了想,他揽着楚韵漫不经心道:「或许神像里藏了什么宝贝不想让咱们知道呢?」 村民?拿着锄头看起来兇巴巴,一等他们说?不拆了, 脸上立刻就有笑容了,领头的那?个还问他们要不要来家里歇着, 乡里可以招待他们吃饭。 杜容和没同意,他怕是鸿门宴,一群人要走,村民?也?不拦着,就这?么站着看他们往回走。 拆庙的事?暂时耽搁下来,这?么回去心里又不对劲,楚韵和杜容和商量了一下,就暂时熘到村口陆家歇着想法子去了。 李佑纯看得稀奇,要是他来做这?个事?,绝不可能就这?么回来。一个村再多能有多少?人,他可以带更多的家丁,更多的兵丁,甚至可以直接去骁骑营借人把?村子围了。 这?么做,半日就能把?差了了,外头还不会有半个不字。 他奉命结交的许多文人都是嘴里说?着爱民?,绝不容许民?真的在自己的地盘胡乱撒野,强娶民?女,践踏禾苗的事?,他们又不是没做过! 李佑纯想——这?两个人真有耐心,人家让他们走,他们竟然就真的走了。 陆家宅子已经封了,但他们家西墙还是破着,一群人很容易就能钻进去住着,跟着一起过来的葵娘熟门熟路地跑到厨房烧水沏茶给大家喝。 她进去就吓了一跳,陆家跟蝗虫过境似的,什么都没剩下来!什么多子多福帐、青瓦大鱼缸,通通不见了,就连灶上的柴都不知道被谁抬走了。 何妈小声嘀咕:「没了陆五还有张六,狗肉不上桌的东西,哪里杀得完?」 几个人叽咕一回,葵娘翻箱倒柜才找出一包碎茶叶,朱雀白鹭看着不像话,就回马车上把?自己的茶叶带过来,只是陆家的水都是井水,用不了特意买的好水,喝起来有垢,味道也?苦。 两个丫头就跟葵娘一遍一遍去沫,让何妈把?清亮的茶汤送过去。 楚韵也?不嫌这?个,她在乡下泥巴水都喝过,杜容和和李佑纯就无论如?何不肯喝了,两个人都在陆家院子里熘达。 本来就破败的陆家一下没了主人立马就变得更破败了,到处都是蜘蛛网。或许是跟传教士打过交道的缘故,宅子里还有股说?不出的香料味,杜容和故意逗他说?是人肉上开出的花就是这?个味。 李佑纯嘴里不肯说?怕,脸早就白了,陆家藏在槐树林里,风水本来就不好,远远看着跟坟包儿似的,想着这?里死了那?么多人,陆五还老在家对着院子里兄友弟恭地说?「大哥,你回来了?」「二哥,来吃饭吧」,谁想到这?个心里不发毛? 两个人熘达了两圈,那?头在宅子里乱窜的杜密跑过来气?唿唿地扯着杜容和的袖子道:「三叔,里头有个没穿衣服的神像。你去把?它?砸了吧。」 他竹筒倒豆子似的说?,这?个像被藏在空心老槐树树?*? 心里,是被那?些笔墨纸砚到处乱窜画画的杜韶找出来的。 楚韵听?了也?跑过去看,跟着一起来的下人家丁已经把?像搬出来了。 这?个是泥的,看着很简陋,但她一眼就认出来是圣母像,上半身裸着,下半身穿了条希腊风的裙子,怀里还抱着个小婴儿。 杜韶拉着她笑嘻嘻地说?:「这?个像有点儿奇怪,头上破了一块,我看里头似乎有头髮,婶婶,你说?里头是不是藏了个人啊?」 她这?话是说?笑的,但一下就让楚韵打了个哆嗦。 城隍庙里那?么多神像,村民?们无论如?何都不许他们砸像的举动。 难不成,他们把?来这边的传教士都刀了? 楚韵吞了吞口水,她怕吓着杜韶,搂着人往何妈怀里送,道:「可能是陆五太坏了,把?兄弟们的头髮割下来藏在神像里,想让神像记恨那?些兄弟,让他们投不了好胎。」 杜韶有点儿醒过神了,她怯怯地看着楚韵,问:「真的不是里边藏了个人吗?」 楚韵笑:「藏了!」 人就是这?么贱,她说?没有杜韶还在怀疑,她说?有人,杜韶迅速就放下了,还好笑地说?她:「婶婶又想吓我。」 说?着,拉着杜薇跑了。 何妈和两个丫头跟在后边,不许她们走远了。 楚韵这?才转身去看那?尊像。 下人已经把?像砸开了,里头确实有个人,或者说?是一具白骨,头髮也?是黄的,身长还穿着袍子。 淡淡的腐烂味传出来,楚韵用帕子捂住鼻子往后退了几步,她没见过尸体,想想还是有些怕。 杜容和把?她拉过来挡着不要她看。 楚韵转头去看李佑纯,她发现李佑纯一点也?不怕这?个,她这?时才意识到,李二少?爷手里其实见过不少?血,他怕鬼但并不怕人。 李佑纯还想起什么似的跟他们说?陆五杀传教士的原因,——他说?自己杀传教士,没想太多,就是看不惯家里的哥哥们,就想先杀两个人练练手,看看自己会不会害怕。 第161页 这?人杀兄弟杀父亲,大家听?了都没觉得奇怪。 现在一看,问题大了去了。杜容和小声道:「杀传教士的事?,或许不是他一个人做的,而是这?个村所?有人联合起来一起做的。」 他还觉得城隍庙里都跟陆家这?尊佛像差不多,里头都有人。 楚韵震惊了,她第一反应是——这?村子都这?么危险了,你还敢把?咱们一家老小全带过来! 杜容和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前头没想到这?里来,谁知道这?是一个乡的人一起做的呢? 楚韵又把?葵娘叫过来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乡里人拜外来佛。 葵娘摇头,她说?:「没有!庙子里有那?些东西我看着还纳闷儿呢!他们从来都不喜欢黄毛鬼,陆五开始跟他们称兄道弟,后来黄毛怪要让他砸祠堂,他就再也?没说?过这?两个人一句好话,甚至每次这?些人来了后他都要请人回来做法事?。」 楚韵问她:「你知道来做法事?的有哪些人吗?」 葵娘被关?在屋子里,只能透过窗户朦胧地看看外头的动?静,但她听?声音能听?出来一两个,她说?:「应该都是乡里的人。」 楚韵迅速明白了今天乡民?拦他们的古怪之处古怪在哪里。 她就说?嘛,老百姓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砸祠堂信外来佛。 杜容和对这?些人也?很了解,道:「传教士内部也?不团结,有的人会因地制宜,发鸡蛋吸引信徒,甚至允许老百姓祭奠祖宗。」 如?果来的是这?样的传教士,乡里老百姓能接受也?不奇怪。 楚韵不信,她胡扯了一个在陕西乡下遇见的传教士,道:「这?些人的佛跟我们的佛不同,他们的佛排他性很强,只允许善男信女拜他们,不许拜别人,祖宗在他们那?儿也?是『野神』,允许善男信女拜祖宗的传教士回到老家。会被推上断头台。」 「你们说?的都对。」李佑纯也?想起一件事?,道:「这?些传教士如?今分成了好几派,小部分在宫里吃皇粮,小部分在京里大张旗鼓地招收香徒信众,还有很小的一部分人在忍辱负重四处隐秘地传教,这?部分人跟大部分的传教士来往都不密切。」 楚韵想了想,道:「那?这?些忍辱负重单独行动?的族群,即使?消失个把?人,京里被圈养起来的传教士也?根本不会去找,——他们巴不得这?些人彻底死绝。」 杜容和听?到这?里简直哭笑不得,他道:「京里前些年是有这?么一伙人,但不知怎的,近几年竟然逐渐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都以为他们回老家去了。」 如?今一想庙子里的神像,他想,搞不好这?些人全在三亩园被杀光了。 这?些来阻止他们推屋子的村民?,不是有多信这?个,他们是怕自己罪行败露。 楚韵一点也?不同情这?些传教士,心里巴不得他们全死完了。她沉默了一会儿,茫然道:「所?以,这?两个带了罂粟花过来,想用花控制人的传教士自以为在三亩园找到了一片净土。结果却被村民?守株待兔杀得干干净净了?」 老百姓真是太牛了! 至于三亩园的乡民?知不知道陆五利用罂栗花杀人,这?个还需要再抓两个人审一下。 杜容和还在震惊,他没有见过民?间这?么激烈地反抗传教士。 楚韵也?很唏嘘,她是现代人当然能看得很清楚,但小荷是古代人,大家的经歷不同。 她道:「佛教传过来这?么多年,跟道教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如?今都是好兄弟。老百姓几千年都是满天神佛随便信,听?说?南边渡口还有老百姓主动?在庙子道馆里给他们挪位置,让他们把?自己的佛搬进去的。」 小荷老师也?是这?样的古人,他跟这?时的大部分老百姓都一样,把?外来的人视作可以友好相处的「客人」,对客人赶尽杀绝,他做不出自然也?想不到。 杜容和看过这?本南边游记,他慢慢记起来上头记了一件事?。 说?是那?些传教士过来,当地的官都很欢迎,还办了个香会迎接、祝福这?些传教士。 结果这?些传教士脸色难看得像死了爹娘似的,说?什么都不肯搬进去,就这?样,当地的县官还给他们单独挪了屋子住着清修。 民?间对这?些人害怕归害怕,但真相处起来,老百姓是真的又热心又善良,他们能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 他沉着脸半天不说?话。 楚韵也?明白这?个原因,此地的百姓从就开始接受番邦和尚,这?么多年都相安无事?,老百姓自然会本能的以为这?回来的也?差不多。 但有了清人入关?的事?,事?情一下就不同了。强制他们不许祭祖,不许遵循自己的旧俗,很容易让老百姓回忆起自己寄人篱下的现状。 这?种屈辱,连陆五都不能忍受。 杜容和沉着脸想了半天,才跟楚韵道:「难怪上边这?么警惕南边。」 两个不让老百姓祭祖的传教士都能引起乡里集体犯罪,让他们剃髮易服的满人,如?果一不留神,勾起了他们痛苦的回忆,下场又会怎么样呢? 楚韵问他这?个要不要跟老麻子说?。 杜容和:「他想知道的就是小民?为什么犯罪。」 即使?他不说?,李佑纯也?会说?,李佑纯不说?,也?难保乡里没有其他耳目。 第162页 杜容和嘆了口气?,这?种处于监视之下的日子,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如?果集体作案的事?件,其他人都说?了,而他小荷没有说?,会引发什么后果呢? 是你不忠心还是你不想忠心? 第082章 好坏参半 未免村民真的大开杀戒, ——这也没什么不?敢的,前头不?知道?多少传教士都被他们?杀了。 李佑纯提议要?回去,君子不?立危墙, 在危险中行走不?是他的作?风, 他们?这样的人家, 做事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楚韵想?着来?都来?了, 干脆道?:「不?如我们?路上记一记, 看从三亩园到大王庄, 路上有多少野神正庙。」 正庙是过了明路皇家允许的庙, 野庙则是路两边小小矮矮的神, 看起来?跟小花的鸡窝差不?多大,里边只住了一尊神。大部分都是土地?庙和?金花娘娘。 一个保佑土地?连年丰收,一个保佑家中子嗣绵延。 楚韵:「看来?这附近的农户本性?淳朴,不?拜财神拜土地?。」 像何妈, 其?他神那都是随便拜拜, 唯一被她敲锣打鼓从庙子里迎回来?的只有两个神,一个是财神爷, 一个是药王爷。 杜容和?是第一个答应的, 他马上就想?到, 一个地?方的老百姓是怎么想?的,就要?看他们?拜的是什么神,很有趣,不?是吗? 李佑纯一个人势单力薄,也只能跟着同意,不?过他都是站得远远的, 一点也不?肯靠近。 杜韶画画上似乎有些?天赋,两三笔就能轻松勾勒出一个神像, 不?精细,但神韵姿态都在。 何妈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她还悄悄用手指去刮,看人家身上有没有金粉。 乡野之地?,自然都是泥塑木胎。 何妈一下就对这些?神看不?大起了,之前家里两个孩子说要?推神像,她心里还哆嗦了一会儿。 杜家姐弟都很稀奇,他们?没听说过谁家出门踏青是这样踏的,杜薇拉着妹妹道?:「不?像踏青,像游学了。」 杜韶停住手啊了一声?,道?:「这就是游学?难怪娘说江南的舅舅们?都喜欢游学,一出去就找不?见人了。」 杜薇了解得更清楚,这些?江南纨绔子弟人生多惬意,杜老爷都跟她说得明明白白,她小声?道?:「一路走一路玩,看见壁画吟诗作?对,看见美人风花雪月,家里还有数不?尽的钱送给他们?花,能不?喜欢游学吗?」 杜韶:「如果我是舅舅,也愿意天天游学。」 这是不?可能的,只有男人中的读书人能这么做,旗人生来?就有口粮也不?必科举,连杜容和?也没有游学过,他长到十九岁,都是在亲戚堆里打转,就连当差,也是从一个宅子换到了更大的宅子。 知道?是「游学」后,两个姑娘画画就更认真了,她们?还自发?地?问旁边做活、休息的妇女,这个野神是谁,都是怎么来?的。 大家很快就发?现,大庙的神动辄就开天闢地?时就在。 坟包般小小的神像就朴素多了,几年的有,几十年的也有,甚至大部分都是本地?人。 而?且大部分都是本地?的女眷。 比如这个金花娘娘原身就叫翁老太,翁老太一生生了十二个孩子,还养大了!顿时威名震八方,死?了后自然而?然就成了当地?野神,而?且只保佑这一地?的妇女生育。 杜韶问了回来?有样学样道?:「还有几代单传人丁稀薄的人家为了生孩子,专门让儿子跑到翁老太家附近入赘,两家人约定说好了,生下来?头一个孩子给女家,第二个孩子给男家带回去继承香火。」 不?过有许多人家说话不?算数,生了孩子后就想?方设法不?做赘婿了。村民说到这个都很气愤。 住在翁老太故居附近的姑娘,都金贵着呢! 听说后来?这两家人就成了世仇,年年春天引水都要?打架,里正看中村中人丁——村中人口不?足百户就有可能要?被别的村吞併,他随后不?再允许两个地?方的男女再通婚,接着又发?生青年男女冲破世仇在一起的故事。 两个姑娘听得一愣一愣的,杜韶咂嘴道?:「奶奶的,这不?比娘和?老太太说的为朵花儿打起来?的故事好听多了?」 路边大部分的野神都跟翁老太差不?多,像求子求容颜的野神,乡里就少。 何妈道?:「要?青春貌美要?胎胎是儿子,哪里这么容易?王母娘娘都只生了七仙女!谁家说保生儿子,准是孤魂野鬼!」 杜容和?凑过来?道?:「实?则这类神大多都是淫|祀,十分邪门。」 他记得以前郎舅舅的妾回娘家吃饭,妾的老娘为了让女儿生儿子,特意去了一趟这种野庙,庙边有个卖煮饽饽的老妈子,收了她许多钱,最后给了她一碗粉嫩的煮饽饽让带回去给这个妾吃。 这个妾吃了两口就吃着骨头了,小小细细的一点,看着像是煮熟的田鸡手。这个妾直接吓到出家做尼姑去了。 郎舅舅带了许多大头兵浩浩荡荡地?去乡下把那个求子野庙打得稀巴烂,庙底下还挖出了不?少细细的田鸡骨头。 十几个壮汉都吐了一地。 世道?重儿的风气拦不?住,野庙不?让拜。大家就悄悄拜合法的萨满、密佛去了。 三亩园到大王庄的路上,很少看到密佛像,但不?是没有,他们?特徵很明显。 第163页 许多菩萨金刚都不?穿衣服,皮肤青青绿绿的一片,供奉的也不?是花果,而?是恶臭扑鼻看不?出样子的东西。 像生内脏发酵了的味道。 楚韵拉着杜容和?在前边打头阵,遇见这种,他们?远远的就绕开了,只有确认没有可怕的东西后,才?会让几个孩子过去。 这样的小神像,村民果然就不?拦了。 楚韵也不?会闲得发?疯见神就砸,老百姓的精神生活也很重要?,不?管好的坏的,都是他们?自己选择的,只要?不?是需要?人命祭祀的淫|祀,都犯不?着去管。 这么走了半天,楚韵发?现,这里的外来?神像还不?少。 杜容和?:「路边的居住环境虽然简陋,毕竟也是单独的小屋子,鸠占鹊巢也不?奇怪。」 楚韵就让李佑纯拿着锄头砸这种神像,这下村民头都没抬一下。 大家对外来?神的态度很微妙——既不?排斥也不?亲热,看着神像被砸,许多过路的还现在旁边凑热闹。 李佑纯砸得很卖力,这些?像都是泥巴做的,很容易就坏了,但他却一下比一下敲得更用力。 宝相庄严的神像顷刻间就身首异处,尘土飞扬。 这是大不?敬。 即使不?是本土神,也是神,神为天地?使者?。 他的老师告诉他,天地?君亲师,要?尊敬祖宗,要?尊敬天地?,连皇帝也要?遵守这个规矩,他们?会去泰山封禅。 但他砸下去了! 一种很轻的碎裂声?在李佑纯耳边响起。 他看着天地?就这么轻易地?碎了,心里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原来?砸神像真的很痛快,原来?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李佑纯打地?鼠似的在乡下蹿开了,也不?怕眼如铜铃的神像了,还专门砸着玩。 楚韵赶紧叫了几个人跟着他,自己呢,就拉着小荷慢慢散步。 她道?:「我就说人憋太久了容易变态吧?」 尤其?是憋太久的、做孙子太久的、光棍太久的男人! 李佑纯简直把几个必要?条件都凑齐了。 杜容和?听得开心极了,一路上拉着人时不?时哈哈两声?。 何妈在旁边想?了想?楚韵说的条件,心想?,我的娘,他们?家三爷哪一条也没落下啊。 把沿路的外来?佛拆了以后没两天,张枇杷又带了几个兄弟审了三亩园的村民,村民确实?不?知道?陆五杀兄杀父的事,大家只是合在一起把那些?黄毛鬼杀了,陆五是出主意的人,是他说的要?人装在神像里的话。 审出这个话之后,再隐瞒也没有必要?了。 杜容和?后边再带着人过去,很轻松就把神像砸了,把里头的尸体搬了出来?,随便找个坑埋了。 这事一做完,上头交代下来?的事就算做了一大半了。 杜容和?上书说了这些?事之后,一连几天都没消息,楚韵也跟着提心弔胆。 三亩园的村民有错,但她并不?想?这些?人出事,这些?人以后要?做的孽罄竹难书! 杜容和?认为乡里不?可能出事,法不?责众,最多陆五一家倒霉。 最后也果真是这样,陆五这一支已经死?绝了,陆家旁支还在,陆五的叔叔们?还有妻子儿女在世,祸不?及出嫁女,家里的男丁就都要?人头落地?。 这毕竟是丑事,大清子民捏葡萄似的捏了一串传教士,往高了说也是外交问题。 事情就只能悄悄的办。 楚韵觉得上边对这件事的感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这老黄毛把自己老家说得天花乱坠,过来?还不?是被一刀一个切西瓜似的切开了?看来?还是我们?带清比较厉害嘛。 另一方面就是之前说的,反了天了,愚昧小民竟然敢集体闯下塌天大祸。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陆家人只好再死?一遍,为了跟皇帝诛方孝儒九族的残暴做区别,清不?诛九族,而?且每次诛三族、五族,都要?提一下方孝儒,说明自己已经开了天恩。 陆家是翻开清律随便找了两条严重的罪判的,而?且秋天真是砍头的好日子,没几天地?上就滚了一片人头。 三亩园的村民劫后余生,都缩得鹌鹑似的。 杜容和?道?:「他们?如今活下来?,但不?出三代,这个地?方就会消失了。」 外边人都知道?三亩园有重犯,周围人不?会跟他们?通婚,五服内不?婚,同姓不?婚。 三亩园的女人只能往外嫁,男人要?娶媳妇只能花钱买,农人买不?起媳妇。 他们?最好的归宿就是流入豪族为奴为婢。 楚韵想?明白后,也嘆息:「再过一些?年,这里就全是官吏住所了?」 杜容和?:「对,京中人多,宅子渐渐不?够赐了,等三亩园村民走了以后,这里多半会变成皇庄,接着慢慢送给有功之臣。」 楚韵一下也不?知道?这个结局是好是坏了,往好了说,乡民至少保住了命不?是吗? 但往坏了说,一个没有未来?的人生似乎也不?值得太高兴。 楚韵把这些?狗官狗洋人骂了一万遍。 那边杜老爷来?信催他们?赶紧回去了。 第083章 反过来的关系 杜老爷在家?起了要让杜韵给李佑纯做媳妇的念头, 后脚郎氏就把二?儿子叫过来说了。 第164页 杜容泰眼前浮现出杜韶在院子里捉着鸡尾巴说要骑的样?子,差点笑出声,道:「这还是个孩子呢, 怎么就婚不婚的了?」 郎氏心里不舒服, 但也要维护丈夫的颜面, 道:「有好人家?, 年纪也不是事, 咱们旗人家?里多的是女儿十?岁出头就订婚的, 十?三岁一过立刻成婚的也不少, 你不也是十?三岁成婚, 十?六岁当爹的?」 她不高兴的原因?是男人太老,不是姑娘太小,帝后从前不也是十?岁成婚的? 魏佳氏是十?六岁嫁过来的,十?七岁生的头一个女儿, 杜容泰道:「比不了, 她进?门?人都长开了,葵水也来了, 韶姐儿才多大, 花骨朵都还不是就要她瓜熟蒂落, 不是让大哥大嫂白髮人送黑髮人么?」 还有句话他没?说,人家?李佑纯也不一定看得上?他们家?黄毛丫头啊。人家?往前这么多年,就没?看得上?杜家?过! 郎氏不爱听这个,也不愿意承认杜家?低人一头,她道:「要是让韶姐儿在家?多留几年,咱们提前给男方多送几个捏着身契的妾呢?」 杜容泰傻眼了, 他没?想到家?里都考虑到男人的房里事上?头了,赶紧问了一遍家?里有没?有跟韶姐儿父母说, 看到郎氏摇头,他又吓了一跳。 谁家?亲姑娘的婚事不先跟亲爹娘说,先跟隔房小叔子讨论的? 郎氏不着调惯了,还拉着杜容泰问他行不行,道:「老三说,让我在家?凡事多问问你,你说行才行。」 听到这里杜容泰就笑了,转头在心里想,自家?老娘就是个煳涂美人,对亲事煳涂,对家?事煳涂,对孩子也煳涂,老三在家?时不见她多上?心,人走了反而念起来了。 杜容泰听着她喋喋不休地说李二?年纪大,又觉得做媳妇的哪能不听丈夫的呢? 杜容泰笑:「爹不让你窜门?说闲话,你还不是跑得飞快?」 郎氏美目一瞪,噎道:「那不一样?!」 一个是小事一个是大事,大事怎么能不听自家?爷们儿的呢? 杜容泰脑子里转着她偷摸送到二?姐手上?的钱想还真没?什么不一样?的,家?里的事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 只要不出错,不折腾出大乱子,杜容泰素来不愿意插手,不过自己亲娘开口,他还真不能拒绝。 他手背在身后不住地搓自己的小辫子想,自己跟大哥是亲兄弟,好兄弟,从感情上?说他也愿意一辈子养着大哥。 家?里给大哥钱,供着他吃喝玩乐,他觉得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知怎么,杜容泰从小看着大哥猴儿似的上?蹿下跳就觉得有趣,心情也好,用老话说,这个就叫「怪逗闷儿」的。 至于大哥的女儿,那还真要隔上?一层,远远不如他们两兄弟亲了。 除非大哥也不想韶姐儿嫁过去。 杜容泰先把郎氏安慰了一番,让她在家?等两天消息,自己抬脚就找杜容锦去了。 杜容锦送走了两个女儿,在家?茶不思饭不想,每天定时定点写篇思女诗,不到一个月人都瘦了一圈。 他生得文弱,一瘦下来更?如病西施一般,闵氏晚间?跟他相处都多了些。 杜容锦也不是个傻子,看妻子喜欢,他还刻意饮风喝露减了些肉,杜容泰进?来就笑他是软骨头。 杜容锦慢条斯理地问:「怎么了二?弟,你是有什么心事吗?」 杜容泰坐下来就给他说了个十?来岁的小女儿嫁了个二?十?多的老菜帮子,最后举家?飞黄腾达的故事,问他怎么想的。 杜容锦一匹写满了风花雪月的锦缎,他听了就骂那个爹猪狗不如,道:「差十?几岁的夫妻,这跟把闺女送过去做童养媳有什么分别?这都是穷人家?没?钱娶媳妇,不得不换亲才做得出来的事。」 话说到这里,杜容泰就明白了大哥不会愿意女儿嫁给老男人,既然他不愿意,那就不能勉强。 但要怎么解决老爷子插手孙女婚配的问题呢? 爹不是儿子能轻易拒绝得了的。 杜容泰在辗转反侧半夜,终于想起来一个法子能让儿子拒绝爹,——把大哥带上?战场,让他以军功立足。 只要儿子在外头的权力?超过爹能掌管的权力?,那父子关系就反过来了。 这是唯一能反抗孝道的法子,到时候大哥想把韶姐儿嫁给叫花子都没?人会反对他,还会夸他品行端正,不嫌贫爱富。 这么想着,次日一早,洗漱穿戴完,杜容泰就往正院去了。 郎氏正陪着荣姐儿、月姐儿用早饭,杜老爷穿着夹棉的绸衣乐呵呵地站在廊下逗鸟。 喜鹊在旁边见他不到一盏茶工夫脸就冻得发红,还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心里一惊。 她觉得杜家?有些事变了。 别看杜家这么十几二十年都很热闹,但杜家?是有规矩的,三兄弟中最初是二?爷出钱出力?顶了长子的位,但在外头二?爷从来不会给大爷脸色看。三爷话少出来见人的时候也少,他出息了也没?有跟两个哥哥争什么,反而待他们很恭敬。 三个兄弟对老爷也很服气。 在喜鹊看来,杜家?女人听男人的,男人是父先于子,兄先于弟,不管家?里怎么闹腾,大事上?头一直这样?,没?有例外。 但今年很不一样?,三爷先不服大爷惹出事,后来又不服老爷的管,现在更?是直接跑出去不回来了。甚至两个姐儿也跟着跑了出去。 第165页 杜家?如今才是真的乱了。喜鹊低着头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杜老爷,她发现,这个男人「小了」许多,也远远不如以前威严! 杜老爷的和气在黄米胡同是出了名的,但是从前他就算笑着,家?里也没?人敢不把他的话当一回事,如今他偶尔会流出深沉的样?子,喜鹊反而不怕他了。 杜老爷老了,她心里唏嘘地想,接着忙从里头递出来一个暖手炉。 杜老爷用帕子擦着鼻子,看着暖手炉脸色勐然沉了一瞬,喜鹊立马垂着头进?去了。 杜容泰过来时,杜老爷手上?的暖手炉已经凉了,他搓着僵硬的手,温柔地把儿子叫过来,想关心下他吃了没?。 等伸手摸到的是年轻温热的皮肤时心思就淡了一层,等见到杜容泰只穿了件单衣还红光满面时,心里更?是勐然升起了一点不痛快。 他笑着捏捏杜容泰的手道:「长大了,是个男人了,火气旺得连衣服都不多穿一件。」 他杜淳风已经比不上?这样?的年轻人了。 所?以下头的孩子们才一个一个都不想服他的管了。 这是做了一辈子爹的杜老爷最不想见到的场面。 杜容泰恭敬地叫了声爹。 杜老爷笑着问他:「大早上?的,怎么不说一声就过来了呢?」 这话很有讲究,听在人耳朵里跟二?爷没?规矩似的。 喜鹊胆战心惊地缩在门?边上?竖着听,听完了还把话学给太太。 郎氏一听这个就皱眉,等父子两个都进?来了,她就看着杜容泰轻声道:「咱家?是礼仪之家?,下回这个时辰过来先让丫头说一声,娘也好给你多备两个好菜。」 杜容泰也不接话,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开始吃饭,一连吃了三个羊肉大葱饼才摸着嘴停下,道:「娘,明年我要带着大哥一起走,昨儿我已经跟营里说好了,他们说让大哥先跟着我,打仗亲兄弟,多好的机会。」 杜老爷直接傻眼了,但这么多年的演技又让他做不出翻脸的表情,憋了许久才结巴着问:「你让他跟着去做什么?这事你怎么没?先跟我说呢?」 「大哥这么大年纪,高不成低不就的,要是我不幸死在外头回不来,下半辈子他怎么办?我想着留他一个人孤孤单单的饿死,不如跟着我一起走,要生他以后的路自然好走,要死,我们兄弟一起走了,也省得我做鬼还挂念他。」 杜容泰夹一筷子菜,半真半假地感嘆一番,说得郎氏直掉泪,一把把儿子搂过来心尖子肺叶子的叫。 她早就知道外头不太平了,只是一直忍着不问,假装不问坏事就不会来而已。 等儿子真这么说了,郎氏就装不下去了,刀剑无眼,那些蛮子又那么厉害,头一次跟他们打仗,巷子里披麻戴孝的样?子她还没?忘呢,这会儿怎么捨得自己两个儿子都走? 但郎氏有一点好,她很少干涉儿女的事,尤其大儿子无能,二?儿子顶了家?里七八年的长子之职,她听二?儿子的话都听惯了,闻言虽然心如刀割,但最后仍然没?有拒绝,道:「咱们旗人,不靠这个往上?走靠什么往上?走呢?」 杜容泰熟知老娘习性,拍着人的背安慰她自己一定会把大哥带回来,再不济还有一字决——跑啊。 杜容泰:「这可是咱家?不传之秘,娘还要再担心吗?」 郎氏心里还痛着,脸上?已经被儿子哄出笑声了。 杜老爷越听越堵什么叫「跑」! 他深吸一口气,掐断这个话头,仁父般开口:「你跟老大说了吗?生死大事,还是得老大亲自点头才成。」 杜容泰笑得更?深,道:「我就是防着他听见消息往闵家?跑去躲着不出声,一直没?跟他说,闵家?那一大排人,儿子也打不过啊。干脆把事做绝了再跟他说更?好。」 杜老爷听到他自己把事情做完了,脸色立刻灰败下来,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发展成今天这样?。 往年,杜家?一直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大好之家?。 怎么一下子就全变了呢? 在杜容和没?起来前,杜容泰对杜家?付出许多,又出钱又出力?,他做的决定,杜家?上?下都习惯听下去了。 他说要带着大爷打仗,杜家?上?上?下下立马就信了。 杜老爷都没?想起来先去营里求证一遍,吃了饭就在屋子里想法子一直不出来。 杜容泰差点笑出声,他都不明白亲爹怎么混到今天的。 他在这说了半天,家?里人都这么不情愿大哥去战场,怎么就没?一个人跳出来说——不许去呢? 要是大哥真的反对,那他杜容泰也不是会勉强的人。 杜容锦还真没?有。 他对这个弟弟提不起一点脾气,听路过的丫鬟说了后就如丧考批地在院子里开始磨树枝,想自己做把弓,练练手感。 杜老爷看得生气,他也在想怎么这个家?就没?一个人跳起来反对老二?呢? 他开始想念老三了,于是情意绵绵地写了封信,天天伸着脖子盼着老三回家?。 杜容泰立马也跟着写了一封过去。 杜容和看完家?信,跟楚韵道:「二?哥想带着大哥一起走。」 杜老爷说杜家?没?有壮年男人很容易受欺负,让他赶紧回去劝劝,旗人之间?,武斗之风盛行。而且,要是他们真走了,家?里就他一个人顶不住啊。 第166页 杜容泰也让杜容和回去,不过他是想把妻子孩子都託付给杜容和。 楚韵品出味儿了,道:「你二?哥这是做了必死的决心啊。」她问道:「你爹不是传了你们打不过就跑的家?族秘技吗?」 杜容和失笑,他道:「爹自己是这种?人,却?希望子孙是有骨气的人,他教我们都是往正路上?教,除了对我的教?*? 法有些怪,但在为人处事上?却?没?有错,忠君爱国,孝顺父母,友爱兄弟,这些都不是错,错的是他让我样?样?都比着这个来。」 大哥二?哥的学子生涯都是正常的,爹太精明了,从来不会浪费自己的精力?。 杜老爷只会对着他认定的人使劲。 楚韵:「那么,真有危险,二?爷也不会带着大爷跑了?」 杜容和点头,看着她道:「无论如何?我们都得回去一趟。」 万一这一面就是最后一面呢? 第084章 吉祥三宝 楚韵当然知道这个就是着名的康熙三征噶尔丹了?。 后来康熙熬吴三桂时?, 准噶尔也在熬沙俄那边的鸟枪,康熙熬成了?,他熬不成, 为?了?保命就只有东进?打进?来, 想着要是老家被占了?自己也能有个窝。 康熙当然不乐意, 这么多年下来, 两?个族群三天两?头就有摩擦, 准噶尔打了?几?次都打不过清兵, 首领噶尔丹战败归后就熘到科布多窝着重整旧部去了?, 不知怎么最近跟沙俄讲和购买了?一批枪炮。 今年东西一到手, 他就再次发兵两?万说要从东边打进?来。 这个仗这一年都在陆陆续续的打,只是现在康熙不想忍了?而已。 杜容和跟她嘆:「人家有很多枪,你见过枪吗?比箭射得远多了?,还有石破天惊的爆裂之声, 人在它面前?几?乎没有什么法子。」 他很担心大哥二?哥过去碰上这个。 楚韵想说别怕, 最后仗是打赢了?的。 如此丰功伟绩,作为?清穿女如有机会面圣, 就是马屁必吹题, 说不出来是要被开除清籍的。 但?话在嘴里转了?两?圈, 她又咽下去了?。 用现代人的目光看,她知道三场仗都能赢?但?作为?与这些旗兵略有交情的人来说,仗能赢,但?这些人不一定能回来啊。 胜利是一个结果,这个结果是要许多人的命去填的。 楚韵只能往好的方向安慰他:「大爷二?爷跟在他们老主?子身边,说不定有机会立功呢?万一再替他破个皮儿什么的, 你们家可就又出小杜老爷啦。」 杜容和哭笑不得,他发现他们包衣的身份总是如此容易被人忽视, 道:「这样?的好事能轮得上我们做,包衣还会被其他旗人轻视吗?」 楚韵听他说了?一阵,明白了?,杜容泰和杜容锦是包衣奴才,他们跟着康熙跑,危险性没有那么大,但?他们也捞不到什么油水。 亲兵是宗室子弟在做,过来镀层金就能节节高升,做到九门提督再做到封疆大吏。 包衣奴才的路子不是这样?的,他们跟过去主?要是伺候皇帝的衣食起居,跑个腿儿,挨点儿窝心脚,连挡箭这种事都轮不到,皇帝跟前?一熘儿太监丫头奶兄弟等着呢。 许多包衣随军的下场就是,确实出了?力死了?人,但?几?乎死得跟其他普通的小兵没有什么两?样?,除非军功尤其出众,不然休想有出头的机会。 楚韵边听杜容和说,边忍不住想,当年杜老爷逃跑能救个贵人还真是让他赶上好时?候了?,难怪那么多人夸他鸿运当头呢。 两?人说完话,就在家收拾行李了?,两?人来时?空着手,楚韵还以为?东西不多,想租二?辆大马车,没想到屋子里跟无?底洞似的,这里掏一点那里掏一点,最后竟然收拾出了?三四十个箱子! 「租十辆吧。」李家僕乐呵呵地说。 除了?他们自己带来的锅碗瓢盆衣裳首饰,还有大王庄妇女送的六十斤棉花,两?大口袋农货,连小花的鸡窝和八哥儿的鸟笼子都多攒了?三个。 听说都是李佑纯亲手做的,他还挺捨不得这两?只鸟的,甚至还给八哥儿取名叫得胜。 不知道杜家怎么养的,得胜和小花都机灵大发了?,经常自己熘出去散步,大王庄许多人都认得它们了?。 傍晚路边有大花环鸡头上站着只鸟逢人就「您老好,给您老请安!」准是小花和得胜。 大家都捨不得,特意捡了?两?口袋谷子,用百家布缝了?两?个小褂子给它们带着。 何妈那头是得了?一箱子五花八门的手帕,都是她在乡下认的老姐妹。 楚韵目瞪口呆,她没想到混得风生水起的竟然不是自己,而是这吉祥三宝。 这边在浩浩荡荡地收拾行李,杜薇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跑开了?。 她不想回去! 在郊外,她可以睡到日晒三竿,可以偷偷跑到河边摸鱼摸虾,回去以后就要连看戏逛街都得带一大群人。 旗人姑娘出行很多都是坐轿子,轿子要十二?个轿夫跟着三班轮着,不然人会累坏。 杜薇用不上这么大的阵仗,但?回回出门也有四五个人,起码杜韶朱雀白鹭这三个跟班是甩不掉的,另外还有她娘派出来跟着她们的两?个壮丁。 这么多人,去哪里都很显眼。 在郊外她可以一个人待着,躺在草堆上看天、看太阳,一个人多好呀。 第167页 「姐,你不想娘吗?」杜韶当然也不想回去,但?她很想娘!这个月是她长这么大头一回出来住这么久。 畅快归畅快,但?越畅快越想念闵氏,因为娘只能在那个小院子,在那几?条小胡同待着,她都不知道田原来这么大,也不知道用脚踩烂泥巴比踩棉花舒服。 杜韶想快点回去把这些事告诉娘,让她在梦里来一来,或者再求一求爹,让他在打仗前?带着全家出去滚个烂泥滩。 万一他真的死了?呢?那她们一家子守孝还能出得来吗? 杜韶思?虑周全,简直迫不及待要回去了?。 杜薇只听见了前半截杜韶想娘的话,她就想,自己真是太不孝了?,她知道娘过得不痛快——人活在鹌鹑大的地方能痛快吗? 鹌鹑不闹也不是因为她喜欢,而是因为?她习惯了?呀! 杜薇已经不想习惯了?,她想每个人都应该过得高兴一点,如果自己能在外头快快活活的,娘难道还会难过吗? 但?不回去是不可能的,今天不回去,明天也要回去。 路上杜薇就一言不发,在心里默默想着自己的「不甘愿」。 这是坏心思?,如果爹娘过得苦,儿女就不应该笑,但?她竟然在外头住了?几?天后就把孝道女戒忘在脑后了?。 她头一回发现,尊贵的旗人姑娘,其实过得也不是多好的日子。 楚韵看她不高兴,就拉着她一起给杜家几?个女人挑布,三个人一人一匹,再多的就没有了?,杜家不是那样?可以不把布料当回事的大豪之家。 杜薇摸着滑熘熘的布笑:「婶婶,以后我还能再出来吗?」 楚韵哑然,这个要等杜大爷从战场回来才知道,他不聪明人笨,适合做官,但?不适合握权。 因为?心软,承诺了?的事不管好坏都要说到做到。 楚韵想了?下还是捡着实话跟她说:「要是你爹之后能弄个小萝蔔坑坐,你躲在他后边出主?意,自然想去哪里就能去哪里。」 杜薇听了?以后心里就决定,无?论如何也要让爹跟着二?叔一起走。 只有他先走,哪怕死在外头,她都能有往外跑的机会,即使爹不成,还有两?个兄弟可以慢慢来。 事在人为?,她总能让自己、妹妹、娘亲过上仙惠姑娘那样?的好日子。 十一月初三,杜家下人在屋子里忙个不停,大家都知道三房要回来了?。 杜老爷一大早就亲自牵着马儿往城外跑,想亲自把老三接回来,轻声慢语地告诉他——你大哥要去立功,以后做爹的再疼你财产也要留给老大了?。 老三素来看不惯老大,这么一说准得跳起来阻止老大,不让他出门。 只要亲爹不出门打仗,他就有法子给韶丫头定亲。 李佑纯不愿意,他就舍下老脸去求一求贵人,李二?再尊贵那也是奴才出身,连个官儿也不是! 他能得罪爱新觉罗? 杜老爷乐滋滋地坐在马上想,退一万步说,即使真的不成,自己还有薇丫头,聪明、伶俐、美貌。 两?样?他总得落一样?吧? 第085章 强身健体的好日子 杜老爷的算盘打得高高的, 仿佛韶姐儿已?经顶着红盖头进了李家门,转头又生了儿子守了寡、揣着金珠子回来抱着他?爷啊爷的哭。 以前岳父问他?要钱还是要权,杜老爷脑门子憋出汗了才说——我只要芝香! 郎家人都笑他?老实, 说他?这辈子就栽女人手里头了。实际上他?是两头都想要, 怕说了要钱, 权就不来了, 干脆两个都不说。 毕竟钱权如?筷, 少了谁都夹不起菜。 家里的丫头杜老爷从来不会亏待, 他?让她们做胡同里过得最高兴的姑娘, 教她们读书习字, 过得比爷们儿还尊贵,但等到她们出嫁,就是孝顺杜家的时候了。 就是不知道?这回过去这几个孩子,见着李家人没有。 满胡同人都知道?李家在京里的这个少爷跟杜三?爷来往甚密的事, 平时遛个鸟都有人恭喜。 姚老爷更是气得在家吃了好几天黄连水。 杜老爷忍不住冷笑, 狗肉不上桌的东西,光知道?卖女儿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杜容和寄过来的信说的是他?们正午从狸猫胡同穿过来, 杜老爷在外头翘首等了半天, 半个苍蝇都没等到! 楚韵早防着这老杂毛要过来噁心人, 进城后拉着小荷老师就要直奔大酒楼里吃饭。 还问他?哪里好吃,她道?:「我想吃烤鸭。」 杜容和认真想了会儿道?:「全福酒楼的烤鸭最好吃,烤鸭的厨子年年都要去南边爱吃鸭的地方学?艺,他?们烤出来的鸭子味道?也年年都更上一层楼。」 李叔一听这个,就让载人的车直接往酒楼拐,自己和何?妈则要先跟着后头装货的马车把行李送回家。 杜薇在车里听得眼珠子都差点掉下来, 她掀开帘子问他?们会不会出事,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有人出远门回家, 不先回去给爹娘磕头,先大摇大摆出去吃喝玩乐的。 杜容和也从来没做过「不孝之事」,但不是他?不能做,而?是不想做,他?不好跟侄女说这些大不敬的话?,只能笑道?:「孝不孝的,在外人眼里孝了,做儿女的就死?不了。」 楚韵说得就更直白了,道?:「按礼,咱们都要给未婚夫绣荷包、枕头、被面,换洗的里衣,婆家大大小小亲戚妯娌的见面礼,谁家姑娘真绣了?谁不是丫头婆子绣好交到姑娘手上胡乱摸一下就算自己的了?外头有人说这些媳妇懒惰、不孝吗?」 第168页 根本不会啊!谁也做不到在家绣这么多?花儿朵儿的。同样人人也做不到对父母百依百顺,清朝的逆子也海了去了,关着门你怎么样,人家最多?吃个瓜,根本不会插手。 只要打起来的时候不要往衙门口、大街上站就行了啊。 杜薇捂着嘴小声道?:「婶婶你这不是教我阳奉阴违吗?」 楚韵拍手指着小荷老师,道?:「坏事可都是他?做的啊,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看男人吃饭的小媳妇罢了。」 杜容和锅从天上来也笑眯眯地接下,道?:「对,是我的错。」为?了坐实是他?的错,他?当着杜薇的面儿,直接拿出了李佑纯给的帖子,——李二说让他?们走了也要隔三?差五地告诉他?「出逃计划」的进展,杜容和算是个搭头,李佑纯更在意楚韵。 杜容和就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些内容空白的帖子,虽然也被李佑纯以「防止你要害我,你也要给我几张写了名字的白纸」要了相?同数量的帖子走,但他?的面子毕竟不如?李二的大,总体?算下来还是他?们占便宜。 现在便宜不就占上了? 楚韵看影视剧里行人动辄在酒楼饭馆点两盘滷牛肉,她也是来了才知道?实际并不是这样,古代的饭店几乎都是做私房菜的。 像京里的馆子就好几等,先是修在精緻大宅子里叫什么堂的饭庄,人家只接贵族的席面。 这样的地方,楚韵临时想去也去不了,她能去的是叫什么楼的饭馆,饭馆比饭庄次一等,场地也小很多?,可以三?五桌一起吃,但人家也不接散客不接受点菜,只接受「席面」。 现代那种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去,坐下就能点菜的馆子这会儿还没有,除非你吃的是蔡婆子那样的路边摊,这个倒是能随便点,但光顾的一般都是替少爷奶奶跑腿的丫头婆子和周围的穷苦人家。 平头百姓即便有钱,若跟饭庄饭馆不熟,其实也不大能坐在铺子里优雅的吃饭。 杜家不是「人中百姓」,但他?们是「旗中百姓」,好馆子好饭庄杜容和一般也搞不到。 还好他?们有仁慈多财的李二! 楚韵附耳过去小小声道?:「李二万岁!」 杜容和头上立刻就出汗了,也小小声回:「李二哪天驾鹤西去,咱们算是出了大力了。」 说着,自己也大手一挥直接在帖子上写了要租京里第一等饭馆——满福楼一日。 接着又跟何妈嘱咐:「妈妈回去跟我娘说,李二少爷在酒楼请家里人吃饭,这事不好声张,让他?们赶紧过来,但不要闹得人尽皆知,否则就要把李家人吓走了。」 何?妈转转眼珠子,知道?这个要抢在杜老爷回家前做下,拍着胸脯跟他?保证:「老娘准让他?强身健体?一整日。」跳上自家丈夫的马车就开始往外跑。 杜薇到这里还没看明白怎么回事,只是感觉李二确实倒了个霉,他?们家老爷肯定也将要倒个霉。 她一下汗毛就竖起来了,李二她管不着!让杜老爷倒霉她不愿意!诚然她对杜老爷有一些千刀万剐的猜测,但那些都是没有证据的事,再说前头十年的疼爱也是实打实的。 叔叔婶婶怎么能这么对这个老人家呢? 杜薇拧眉就想把事情拦下来,嘴巴一张开,看见楚韵关切的脸她又噎住了。 想,楚韵和杜容和并不是会故意捉弄人的顽劣之徒。他?们如?此对待杜老爷,只有一个可能——杜老爷真不是个好东西。 杜薇已?经不知道?该信哪个了,她更愿意信自己的眼睛,在没有证据前,她不想做伤杜老爷心的事。 杜薇憋了半天,最后开口建议道?:「要不还是换我爹顶上吧。」 不是说父债子还吗?三?叔叔跟亲爹打擂台闹出事就难看了,跟她爹闹出事,闹了也白闹,谁让她爹不争气呢? 楚韵笑得前仰后合,她搂着杜薇道?:「薇薇,你可真是个活宝贝。」难怪杜老爷这么用心地想把她养成大家闺秀送入宫门。 就是在现代,能这么快看懂事的姑娘也不多?,她在穿越前都是领导吃饭她转桌的那类人。 怎么看这些弯弯绕绕的话?,都是后来在乡下跟人抢春水学?会的。 村民为?这个斗起来不比大宅门的段位低。 但杜薇的建议,他?们没有听。楚韵摸着她的头髮道?:「你啊,在家里好生看着就是了,外头的事有大人在,等你长大了再来操心这些事好吗?」 楚韵也就比杜薇大五六岁,一米六的个子在京里说不上高,来的时候又瘦,看着跟杜月那样十三?岁上下的京里姑娘差不多?大。 杜容和看见她躲在人后就如?同看见一枝雨后初绽的野花,想到要跟她行夫妻之事都胆战心惊,就怕这朵花经不起狂风骤雨衰败下去。 现在楚韵饭吃多?了睡眠足了,又一直在劳作,看着已?经健康多?了,起码杜容和带着她出门不会再有——我拉着个孩子的怪异感了。 杜薇又是家里长得快的姑娘,她现在就一米五多?了,所以对楚韵没有跟大人相?处的侷促,听到楚韵说自己是大人她是小孩,半天都没回出话?,气鼓鼓地拉了帘子闷闷道?:「婶婶说的都对!」 楚韵跑到车上去挠她,几个姑娘在大街上又不敢笑出声,都憋得脸色通红。 杜薇不理?解他?们回家屋也不沾一下就要往酒楼跑,杜家上上下下忙着打扫、做饭、想了一肚皮吉祥话?的下人和泪眼汪汪的郎氏也不理?解。 第169页 不过杜家是个要名声的门户,郎氏对下人从来没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心里憋了一肚子火。郎氏还是笑着问:「何?妈妈,怎么个事?是老三?媳妇闹着要去的?那家里的好酒好菜怎么办,难不成都丢了?」 何?妈把杜容和交代的话?学?了一遍后。郎氏脸上立刻云开雾散,也不提浪费饭菜的事了,丢下一句让丫头们分下去吃,跳起来就要回屋穿上战袍往满福楼里去。 一屋子女眷都急匆匆地开始收拾,何?妈等了一盏茶工夫,看到郎氏嘟着嘴要让梳头的妈妈把她的复杂的髮髻拆了,打算重新盘一个更艷压群芳的。 她眼皮子就跳个不停! 这要弄到猴年马月去?何?妈带着喜鹊陈老丫几个婆子,窜进去就围着郎氏,口里叫着太太,这个拽着腿那个拽着胳膊,甜话?说个不停,两三?下就把人架到车里去了。 闵氏那边是收拾得最快的,——她两个女儿都在外头。 魏佳氏手脚麻利,只把姑娘重新收拾了下就出来了。 满福楼大家都听过没去过,还有李家人,想想就激动! 这么乱闹闹的一片,杜家人你推我我推你的上了马车。 郎氏坐在车上心如?飞蝶,就是总觉着差了什么人,何?妈防止她想起来,一个劲儿夸她漂亮、好看。 一日不见年轻十岁,一月不见,皮肤胜似婴儿! 郎氏被夸得如?登九天,顿时就把差的那个什么人给忘了。 差的什么人——杜老爷,狠狠打了个喷嚏。 他?看冷风又吹起来了,就叫了个小子过来,让去打听打听,怎么自己在大太阳底下搓着胳膊等了半天都不见老三?一家过来呢? 小子熘了两圈过来,乐呵呵道?:「老爷,咱们家去吧。三?爷身体?不适,从另一条小道?先家去了,他?还在前头铺子里给咱们留了口信,只是小的办事不力,没往前走,店家没看见,也就没把信传出来。」 杜老爷立马就觉得这个兔崽子是故意的,他?心里一沉,在外头却不得不维护儿子的德行。 杜容和的德行就是杜家的德行。 杜老爷忍着不舒服,嘴里还说:「老三?做事周全也不是一回两回,他?身体?要紧,多?说无益,咱们先家去看看他?。」 几个僕人连声附和三?爷孝顺老爷仁慈,接着就在后头小跑跟着骑马踱步的杜老爷回去。 杜老爷听得气不顺。身上也不好受,他?脚瘸,骑马就是活受罪,他?骑这个不过是为?了附和「旗人骑马出行」的圣意,一点颠簸不得,这回念子心切,来的路上就有些急,两只腿都不太舒服。 等再赶着时候回了黄米胡同,下了地两只腿就站不住了,最后是被人扶着走的。 两个守门的婆子都惊了,怪道?:「老爷,怎么吃这么快?这还不到半个时辰呢,就回来了么?」 就是乡下的猪吃饭都不该这么快,老爷可真是,该不会没去过满福楼,所以吃迷了本性吧? 两个婆子心里打着鼓。 杜老爷愣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扶着腿把事问了一遍,听说家里浩浩荡荡的都跑了简直两眼一黑! 那么多?人,就没人想起来问他?一句? 杜老爷痰气上涌,捂着胸口狠命咳了几声。 旁边伺候他?的家奴也是个不长眼的,这个时候还笑嘻嘻地问:「老爷咱们还去吗?」 杜老爷瞪眼:「当然要去!」 他?是一家之主。跟李家人打交道?的大场面自然该他?坐主桌! 再说等了一早上,又来回跑了一趟,九十九都走了,还差这一哆嗦? 家奴看看他?的腿问:「老爷,咱们还骑马吗?要不奴才去叫顶轿子吧?」 轿子抬人是最舒服的,坐车骑马都次一些,人的肩膀软,即使颠簸也不会太难受。 杜老爷闭眼虚弱道?:「不,骑马过去。」 他?是旗人,无论如?何?旗人的身份都不能丢。 第086章 做事周全 满福楼日日车如流水马如龙, 杜家?人拿了李二的帖子也没办法把整个地方?都占了。 掌柜的平时卖这些包衣几分颜面,等杜家?下?人捧着帖子进来,他拿起?来一看嘴里吉祥话?说个不停, 立马就收出一个院子让他们坐着慢慢吃。 等人一走, 就把瓜皮帽脱下?来冷笑道:「连个正经官儿都不是, 就四?处挺腰子, 怪不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说包衣奴才骨头轻。」 送菜的小二哥在旁边看了半天, 心里也七上八下?的, 看掌柜的有些瞧不上这群人的意思支支吾吾蹭过去问:「爷, 咱们还送敬菜吗?」 这个是京里开门迎客的馆子铺子给贵人的孝敬, 往常李二带着京城文坛过来,他们也要送。 但李二过来时掌柜的背后没这么拉过脸子,他甚至还会哈巴狗似的求李二少爷赐下?墨宝,最好呢就是在大堂墙壁上里胡乱写?些诗, 好蹭一下?黄鹤楼的东风, 假装自?己是京城小黄鹤楼。 这个法子出乎意料的不错,小黄鹤楼果然?在京里飞得越来越高了。 杜三爷是包衣中的文人, 从前他的墨宝可以要。 但如今掌柜的看不上杜三爷了! 以前他是笔帖式, 拿不准前途在哪, 现?在满京谁不知道他熘到大王庄看人修桥铺路去了? 命都是越作?越贱,以前的待遇在他这儿自?然?没有了,但人没跌到泥里去就踩人容易阴沟里翻船。 第170页 掌柜的就笑着点?他笨,道:「傻子,怎么不给,打狗还得看主人人家?的主子是谁?你有几个脑袋敢看不上?爷今儿告诉你, 这些人跟太监似的,戴芝麻大的帽子都小看不得, 但凡他们来了,咱们不仅要给还要给得好,去吧,后厨里捡几样温补的菜送过去。」 小二哥被稀里煳涂说了一通,接着就跑厨房去陪着笑端送了一品羊肉锅上来。 羊肉炖得喷香,肉也嫰得紧。 杜家?人都看在眼里,唯有一个郎氏,满心满眼都在许久不见的儿子身上,完全没注意到这个。 她进门就拉着儿子左看右看,一会儿说他瘦了一会儿看着他的掌心说怎么有茧子了,最后才问他李二少爷在哪里。 楚韵这边,她也就刚进门笑了两句:「老三媳妇你也回来了,好啊好啊。」扭头又?跟和宝一起?坐了。 楚韵和杜容和前脚扯虎皮,后脚李佑纯就知道了,一个中午愣是没敢出去吃饭,自?己关了门在家?里也叫了只烤鸭吃。 他人没来,杜容和眉都没皱一下?,道:「娘来晚了,他身上有急差,刚陪着喝了两杯酒已先走了。」 郎氏大失所望,但人家?的急差多半是给老主子做事她也不好说什么,遗憾道:「日子还长,总有缘吃饭,他既走了,咱们自?家?便松快些,你过来靠着娘吃这顿饭。」 杜容和没法子,只能陪着一起?坐。 杜容锦杜容泰两兄弟都被冷落在一边,郎氏一个眼风都没扫过来,还好这两个人也不太在意老娘抽风,听到李二又?走了也没多嘴。 李二是老三认识的,做兄长的多问反而显得居心叵测,杜容泰带着杜容锦充耳不闻,只一个劲儿招唿两个侄女儿,笑着说她们又?乖了,漂亮了,问在外头好不好玩。 杜薇杜韶挨个发自?己在外边买的鸡零狗碎的礼物,什么泥塑猴子,粗布做的荷包,收到的好看不好吃的喜糖等等。 楚韵在一边坐着,看着几个小的互相送这些不值钱的礼物,再看桌子上的敬菜,一下?就回神?了。 奶奶的,他们这是被小看了啊? 旗人送礼不是这么送的,越尊贵反而越不好,意思是你是客,咱们亲疏有别。京里人打交道,纵然?八辈子不相干,见面了也得往亲兄弟上扯,哪有头回就客气的呢? 她头回去李家?,李佑纯都是和他们交换的便宜的下?饭菜。掌柜的送来的一品羊肉,一下?就打眼起?来。 楚韵看了眼衣衫整洁的小荷老师,心里像被锤了一拳,一个饭店老闆都这么轻视他了,那他在自?己本身的族群中又?会受到什么对待呢? 杜容和嘴里在回娘的话?,余光时不时往楚韵身上跑,看她盯着敬菜眼神?从茫然?到清醒,嘴角扯得更开了。 他在外头走惯了路,一眼就看出来自?己的待遇跌了一截。 楚韵在看郎氏。 郎氏对和宝一如往常,在她心里她的几个宝就没有不好的时候,若是有就是有人刻意中伤。 楚韵就放心了一点?,太太再坏她也是小荷老师的亲娘,一个不得父母喜爱的人,终究是可怜的。 杜容和看她这么紧张,心里倒愿意让皇帝当着楚韵的面亲自?给自?己一个巴掌。 其实,他没想过要把场地都占了,无非是怕拜高踩低的生意人不愿意给挪地方?,所以先抬了个价。 杜容和最初还想过店家?或许只捨得一个包厢,现?在给了一个院子都算赚的了,还能有什么不满足呢? 京里这些人会怎么看自?己,杜容和在跪小黑屋那晚就想明白了。 明白归明白,但他心里也不是没想法。一个习惯了吃肉的人突然?改吃素,不管决心有多大,也会想念肉味。 尤其,他除了下跪的那晚之外就没有吃过素,因为,很快他们就熘到大王庄去了。 在京郊,没有人比杜三爷楚奶奶更尊贵,周围人都捧着他们,李二待人也客气,所以杜容和也就没有尝到「身份大跌」的落差。 楚韵看他跟在郎氏身边笑着说话?,趁着添茶的空儿,附耳过去悄声道:「你没有做错事,我也没有,咱们都要把腰挺起?来,满福楼看不上咱们,下?回咱们不来了呗。」她转转眼珠子又?道:「这顿咱们也不给钱,记在你爹帐上!」 杜容和看她义愤填膺地说着话?,笑着点?头,小声道:「好,不来了,不给钱。」 楚韵松了口?气,看他陪着太太说了半天话?都没吃上,就站起?来给郎氏、两个嫂子、几个侄女儿各包了一个鸭肉捲儿,最后才包了一个都是脆鸭皮和黄瓜丝的捲儿送到杜容和手?上。 杜容和看她为了要送自?己一个捲儿,送了满屋子人捲儿,身上最后一点?不痛快也散干净了。 他吃着烤鸭想,难怪人要成婚,成婚就是找一个能够说知心话?,能够分担痛苦的意中人。 能够分担痛苦,这点?太重要了,它能让人把黄连水喝出一点?甜,让人甘愿。 郎氏吃着烤鸭,笑着夸楚韵懂事了,接着又?转着眼珠子看了下?周围,问杜容和:「你爹呢?」 杜容和擦着手?笑,半只鸭子都吃了才想起?人来,这也太迟钝了,他拧眉道:「儿子在胡同里等了爹许久都不见他踪影,这边李二少爷又?催得急,儿子只好给他留了个话?头先走了,儿子再叫两个人去家?里和胡同里寻爹。」 第171页 郎氏听得半真半假地上火,小声跟杜容和咕哝:「他不知道怎么了,撞了鬼似的,你在家?吧他要说你,你走了他又?念得慌,一大早就起?来,穿了新马褂新靴子说要去接你,接这么半天人又?不知道接哪里去了!」 杜容和连连点?头,道:「我们是亲父子,亲父子都是这样,娘不说儿子也知道。」 郎氏看他神?色不似做伪,吃完了手?上的鸭子就停了筷子还拉着人一起?等。 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人过来,反而跑腿的小子说:「老爷骑着马往家?里去了。」 郎氏看菜都要凉了,便做了个主道:「吃吧,老爷想是有事,咱们娘儿几个先吃,等他来了再治一席菜陪着也就是了。」 魏佳氏听到这里抬头道:「娘,还是等爹一起?来吧,谁家?也没有一家?之主不在,儿子儿媳就动筷子的礼。」 郎氏本来拿不定主意,一听儿媳妇这么说了,立刻拍桌道:「你爹仁慈,哪能让咱们为了他挨饿?」说着自?己又?夹了一筷子片得薄薄的鸭皮,包在面皮里小口?往嘴里送。 她一吃,孝子贤孙自?然?也要跟着吃,不然?不就坐实了太太失礼吗? 楚韵巴不得早点?吃完早点?回家?躺着睡大觉,两只手?都忙得蝴蝶似的上下?翻飞,这个时候烤鸭味道已经跟现?代的很像。 鸭皮都烤成金黄色,鸭架子照样用酸萝蔔熬成浓浓的白汤。 几个孩子在家?吃的都是从外头打包买回来的,始终不如店里新做的好,两桌子人很快就吃完了三五只鸭子。 郎氏只吃去了白肥油的鸭子皮,慢条斯理地吃了有五分饱,停了筷子看杜老爷还没来,真有些上火了,这会儿跟一旁的孙婆子吐了句真话?,道:「老爷始终是包衣,不如郎家?尊贵有礼节,瞧这事儿做得,一点?儿规矩没有。」 孙婆子哪里敢接这个话?,只低着头一个劲儿说鸭子香。 吃完了饭,楚韵拉着人就要开熘,这时别说郎氏,就连大房二房都以为老爷今儿有事不来了。 四?下?一合计便熘得个底朝天。 大家?也想不到三房有这个胆子不请自?己亲爹。 楚韵和杜容和真有这个胆子! 所以杜老爷在胡同里扑了个空,又?在自?家?扑了个空,好不容易挺着身子骨跌跌撞撞地来了满福楼,下?了马第一句就问迎客的小二:「李二少爷在吗?」 小二哥知道杜家?人?*? 是拿的李二少爷的帖子来,至于李二少爷人来没来他就不知道了,有钱人都喜欢微服私巡,他不好说没来又?不好说来了,唯有含煳着告诉他:「来不来又?有什么要紧呢?杜家?人吃完饭走都走了!」 杜老爷脑子一晕,浑身像被雷噼了震个不停,他大惊失色道:「什么时候走的?怎么就走了?他们没说要等什么人?」 他当爹的都没来,小辈就敢吃饱了回家?? 小二愣了会儿不知道该怎么说好,那头给杜家?桌上送羊肉锅的小二走过来解释了一遍,笑眯眯道:「来的是杜老爷吧,杜三爷在屋子里等了半天不见老爷过来,叫了好几个人去寻,太太让先开了饭,给老爷留了一席菜,说要是老爷过来,就让老爷用点?儿,要是没来,就让咱们送到杜家?去。」 小二说到这里就问他:「杜老爷,您是在这儿用还是打包带走?」 杜老爷就剩一口?气了,听到这里直接往后一倒,几个狗腿子连抬带抢好歹先把人扶进院子里歇着。」 杜老爷在里头喝茶顺气,再一看帐单,直接气昏过去了,晕倒前嘴里还道:「——逆、逆子!」 跟着他的跟班儿在外头跟小二唠嗑,听见这蚊子一般的叫声,还问小二哥听清楚了没。 这小二还不算太笨,看杜老爷跑得嗓子冒烟儿都没见着儿子也没吃上饭,闷声闷气道:「许是在夸杜三爷做事周全。」 杜老爷早上刚说了这个,跟班儿连声道:「对对对,指定是这个!我们家?三爷三奶奶那可真是——孝到家?了。」 第087章 略吃小瓜 杜家人笑着?回了杜家仍是没有见到?杜老爷, 再听?守门的婆子一说杜老爷往楼里去了,一群人脸色就都变了。 魏佳氏扶着?婆婆问她要怎么办? 郎氏骨嘟着?嘴不出?声,还是杜容锦掉头说自己去把爹带回来, 到?时候全家给他磕头请罪。 郎氏听?到?这里就伸手把儿子拦下来, 嗔怪道:「锦儿, 外头风大, 你不在家养身体多练身手, 跑出?去吹冷风做什么。那头又不是没人伺候, 还用得着?你去做孝子?」 说着?, 就带着?一家子人进去了。 楚韵冷不丁感觉自己又吃了个瓜。 她还以?为郎氏跟杜老爷如胶似漆几十年呢, 怎么这会儿细看也不是这么回事呢? 杜家院子里就这么大,郎氏没走几步就把子女安顿好了,她冷着?脸回屋就倒在床上嘆气?,吩咐妈妈儿弄热奶过?来补身。 妈妈儿领命而去, 屋子里剩了郎氏一个人, 她又忍不住爬起来坐到?镜子前端详自己的脸。 她老了,一笑眼角皱纹就出?来了, 但在同龄的姐妹妯娌中, 自己的脸仍是最?美最?年轻的。 这都是因为外头看着?是她顺杜老爷, 实际关?起门来都是杜老爷顺她,——是她的姓氏和出?身把整个杜家往上抬了一截,有娘家做靠山的好处就在这里。 第172页 郎氏在杜家过?得好,对丈夫也不是没有感情,但她还是有不顺心的事,还是偶尔会想起自己在郎家的大院子。 郎家院子里有假山有阁楼, 人从大门进到?她的闺房要过?五六道门。 伺候她的嬷嬷说,这个都是少的, 以?后她还会进宫门,几十道门一重一重地开,那个才叫庭院深深。 来了杜家以?后,这个希望就彻底破灭了,郎家只是二进的宅子,过?三道门就能?看见她的院子。 郎氏不爱出?门也不只是因为自己腿瘸,还有个原因就是她嫌家里门少,走一会儿就让她想起在娘家的好日子。 门是一桩不顺心的事,还有杜老爷时不时在行为举止间露出?那种小门小户的低贱之态,也是一件让她不顺心的事。 像今日,丈夫就很低贱。 郎氏看他带着?瓜皮帽穿着?马褂出?门接个儿子都能?颠三倒四接个三五回,还没接着?就觉得丢脸。 她不是不知道丈夫不愿意儿子去打?仗,可能?是太爱儿子,太捨不得儿子了吧? 但满人的天下不就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吗? 而且,要是他真的不想让儿子去,为什么不找她母家呢?郎家在军中也有职位,这次打?仗,她的几个侄儿原本也要跟着?父亲一起去,后来她大哥在外头奔走好几日,费了不少功夫后也把其中一个换了下来。 丈夫为什么不去求大哥,反而眼巴巴的盼着?老三回来,想让他把大哥弄下去呢? 她想来想去,觉得只有一个原因,老爷还是看不起郎家,看不起郎家的血统! 这么多年了,他们生了那么多孩子,孩子的孩子都要长大了,他还是打?心底里看不上满人。 究竟为什么?郎芝香想不明白,如今是满人的天下,满人富有四海,他们的子孙不用努力就有收穫,上了战场就有军功。 到?底是哪里让老爷不满意呢? 喜鹊端了热奶进来,笑道:「太太,喝吧。」 郎氏一把抓住她的手,有些茫然地嘆息:「或许是杜家的血脉就是这么低贱吧,不然怎么会看见郎家就躲呢?」 喜鹊从小伺候她,把太太当做半个娘看待,娘心里想什么女儿都知道,她吓得跳了起来,恨不得伸手去捂太太的嘴,就怕外头的丫头婆子听?见了跑出?去说闲话。 最?后,喜鹊才从嗓子眼挤出?了话,道:「太太,或许是有些人看见尊贵的人就自惭形秽,窘迫得不知道该怎么交往。」 郎氏听?她这么一说,自己闷头想了半天,道:「郎家又不会吃人,他怕什么?」 他怕什么呢?郎氏喃喃地问了一句,想着?晚上等老爷回来问他一问,再劝一劝他别跟郎家人较劲。 郎家是天,杜家是地,天地又不会倒转,他再自惭形愧也是没法子的事,为什么不放宽心呢? 喜鹊这回就不说话了,打?心眼里觉得这两?口子怪,看着?亲热,愣是一点儿知心话不说。 或者说老爷压根不和太太说! 喜鹊觉得,有些话不让太太知道反而更好,这么一想,她打?了个招唿就熘到?三房帮忙收拾屋子去了。 楚韵略吃小瓜,回去想躺着?歇一会儿,结果一时半刻也没得闲,胡同里的宅子都旧,卧室修得小,除了床榻、两个衣柜就什么都放不下了,人一走就容易朽坏。 一个多月不住,屋子里就有味了。楚韵自己收拾卧室,何?妈李叔收拾另外几间屋子。 ——回来她们就发现三房的院子让人用了,听?喜鹊说是月姐儿和荣姐儿上个月就被?挪到?这头来念书了。 这还是杜老爷吩咐的,说这头地方大,总之老三一家不在,用一用也没什么。 用一用确实没什么,但楚韵就觉得杜容和在杜老爷这成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了,人还没真走呢,家里已经没他的屋子了。 虽然他们如今回来家里还照样给他们挪屋子,真认真说起来,里头的差别大了去了。 楚韵边铺床边问杜容和:「该不会你爹放弃你了吧?」 如果是真的,这说起来就是喜事了。 杜容和对杜老爷的了解比楚韵更深,他摇头道:「他是想给我个下马威,让咱们知道这个家谁做主。」 屋子他能?拿走、钱财他也能?拿走,父母在无私财,不分家这么住在一起就是这样。 子女就得缩着?脖子做人。 但要说这个爹不好,杜月和荣姐儿日日在宽敞的地儿念书,郎氏也落个清静日子,院子里风平浪静哪里不好呢?只能?是你杜容和不愿意让亲娘清静,不愿意兄弟姐妹长进。 这就是个哑巴亏,跟他把妻子在家中慢慢变成一个坏人的招数一样。 郎氏呢人傻,平时老爷说送这个什么她就送什么,牛脾气?一起来马上就要翻脸,把送出?去的东西要回来的事都做得出?来。 这一翻脸坏人就做定了,杜老爷又挺着?腰子出?来做和事佬。 日子一久,人人都不喜欢郎氏,她就只剩丈夫一个可心人了,所以?什么事都跟杜老爷说,连着?郎家那头在杜老爷这都没一点秘密。 楚韵冷笑:「要不是大爷突然要打?仗去了,咱们真回来了,这屋子挪得也不会这么痛快。」 杜容和嗯了一声,嘆息道:「其实我不介意她们在这头念书,姑娘家能?在家里留多久呢?他以?为我会为这个争,真是小看了我。」 第173页 杜老爷也是今天才发现自己小看了这个儿子。 以?前杜容和是家里最?乖最?听?话的儿子,他从来没这么胆大包天过?! 他已经?变成了第二个二姐! 杜老爷躺不住了,挣扎着?爬起来后,到?底叫了顶软轿,两?个小子把他支进去躺在浅蓝色的靠枕上,身旁放了两?个圆肚子大木盒,里头都是打?包的烤鸭什么的。 杜老爷这会儿胳膊都还有些抬不起来,只能?歪在榻上静静地闻着?盒子里传出?来的饭菜香。 香味很淡很淡,但杜老爷胃里一阵翻涌。 这是剩菜的味道,他做了几十年杜老爷就有几十年没吃过?剩菜。 上回他吃剩菜是什么时候? 杜老爷努力地想着?,快到?家门口了他才想起来。 是三十年前在郎家!郎家兄弟让他吃了妻子碗里剩下来的两?个煮饽饽。 那是粉条猪肉馅儿的,咽了这两?个煮饽饽,往后三十年他都没再吃过?粉条和猪肉。 第088章 通通记在他帐上 杜老爷嗅着剩菜味, 脑子里转啊转的?就转到自己这桩婚事上去了。 他瘸了脚,上不了战场了,也找不着好人家的?姑娘做媳妇, 媒人介绍来的?都是歪瓜裂枣的?老姑娘, 甚至还有拖儿带女的?寡妇。 杜老爷在那个时候就下?定决心要?娶一个满人姑娘扬眉吐气。 可?这满人姑娘又不是大街上的?萝蔔随便就能找到, 人家好几代人过的?都是关起门互相联姻的?日子, 看到汉人就跟看到一只脏臭的?灰老鼠似的?, 挥着鞭子就要?打过来。 带着汉人血统的?旗人, 大家脸色要?好看许多, 甚至能混在一起称兄道弟, 但要?说到婚嫁,依然?是上三旗一个圈,外八旗一个圈。 杜老爷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到有个汉籍满人的?郎家在城里四处招风, 非说自己祖姓钮祜禄, 他观察了一两年,看没人把郎家抓起来砍了, 自己心里也有点信了, 接着就整日在郎家宅子外转悠, 想?娶人家家里的?姑娘。 杜老爷以为娶郎家的?姑娘会?容易一点,祖上是满人现在又不是了! 有贵人做媒,郎家最后也只把瘸了腿的?郎氏嫁了过来。 郎氏从少女时就生得美?貌,一点轻微的?腿疾丝毫影响不了她的?美?,甚至还更添风情,床上怎么摆弄她都没法子拒绝。 这个念头在新婚夜就大打折扣, 这个娇小姐在床上第一句话就是——青天大老爷,我本该在深门大院做贵妇, 怎么就落到你这粗汉子手里了? 接着就把杜老爷挠得满脸花,然?后钻到嬷嬷怀里去了。 当时伺候郎氏的?嬷嬷还是喜鹊的?娘孔春花。 孔春花是汉籍满人的?奴才,身份下?贱,但她也拽得用两只鼻孔看人,好像就是满人的?狗也比他杜老爷尊贵。 这个极为厉害的?老婆子,两个膀子比烧火棍都粗,直接就把杜老爷这个姑爷扯出?来推到厢房去了。 杜老爷是回门前跟郎氏圆的?房,——拖到这里已经不行了,不然?郎老太太问起来她没法子交代。 到了郎家后,杜老爷就跟郎家人露了些口?风,结果郎家老太太一个字也没说闺女,郎家兄弟还给他端了郎氏剩下?的?煮饽饽让他吃。 杜老爷从这就知道,要?想?自己做大王,这个家里就不能有小王。他一下?就明白?了为什么宫里那么忌惮蒙古那头的?嫔妃。 大家都是男人,容忍不了妻子一家在自己头上拉屎。 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个,回去后就想?着再尊贵不也是他杜家的?女人了吗?女人天生就向?着男人,只要?郎氏向?着他,郎家想?插手也没法! 接着,两个人孩子一窝一窝的?生,生得越多,杜老爷就越有一家之主的?感受。 他常常搂着大肚子的?郎氏笑:「老爷疼不疼你?咱们家干净得雪洞似的?,一只母蚊子都没有,你再看看大哥大嫂呢?」 郎氏迷失在他的?温柔乡里,逐渐把一颗心都放到他身上来了,慢慢的?,她习惯把什么话都跟他说,而不是先跟娘家人商量。 即使她骨子里仍瞧不起自己的?血统,但她也已经是杜家人了,——郎家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跟这个蠢笨的?女儿密切往来,似乎都快忘了这个嫁出?去的?姑奶奶。 杜老爷从吃人剩饭的?大头兵变成了救了贵人的?忠义之士,他的?儿孙跟爱新觉罗有了「更密切交往」的?机会?。等?到娶了郎氏,杜家地位就更高了,胡同?里没人再敢轻视他,轻视他就等?于轻视他背后的?郎家。 杜老爷还是不满足,他想?往上爬得更高,高到郎家人见了他只能躬身请安,高到渖阳的?杜家再也不敢打趣他的?祖先是满人的?走狗,而他杜淳风也只是个吃软饭上位的?男人。 杜家,三房的?院子终于收拾好了。 两株罂栗花楚韵也找了地方种着,她怕哪天真遇上什么事,自己打是打不过的?,也就只有指望这些东西了。 杜容和躺在自己喜欢的?躺椅上头,看着海棠花树轻轻地摇,楚韵的?两株罂栗花仍跟向?日葵似的?种在海棠树下?头。 这两棵树长得实在繁茂,楚韵捧着碗何妈做给她的?芝麻汤圆,拖了个小板凳坐着边吃边看。 第174页 她道:「以后咱们搬走了这两颗树也一起挪走吧。」 杜容和怕这么大的?树挪了活不了,道:「难不成还千里迢迢送到金陵去,山山水水的?它怎么受得了?」 楚韵道:「有我在不会?让它们死的?,再说真死了,心爱的?东西死在自己手中也比毁在别人手里强。」 说着,她就把芝麻汤圆递给杜容和,让他拿一会?儿,自己熘到海棠树底下看这个树如果要?挪还怎么挖才不会?把树挖死。 杜容和被人当个托盘小厮,闭着眼躺在摇椅上没敢动了。 两人在这头想?着搬家的?美?好生活,那边杜老爷已经被人扶着进了家门。 喜鹊再次熘过来叫这对刚回家的?小夫妻去给老爷磕头时,一进门就见着三爷在吃三奶奶剩下?的?半碗汤圆。 喜鹊拽着何妈的?手眼珠子都鼓起来了,小声问:「妈妈儿你怎么也不多做点,看咱们三爷可?怜得!」 何妈白?眼都翻上天了,一撇嘴道:「还不多?厨房做了一整锅都没人吃!人家就爱抢一碗怎么办?」接着又上下?扫她一眼道:「太太给你说人家了吗?即便没说,你就没个喜欢的?人?」 喜鹊:「……没有。」 她今年都十六七了,还没找着好人家,郎氏说要?给她在下?人堆里留一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喜鹊也愿意,但胡同?里污猫皂狗的?事太多,她既不想?嫁给主子也不想?嫁给奴才,所以在感情上一直是个呆瓜。 但再呆被何妈这么一点也明白?过来,脸立刻红了,但还是咕哝:「我这辈子才不会?吃口?水饭!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吃!」 何妈都懒得理她,道:「你来做什么?」 喜鹊把老爷回来要?他们过去请安的?话说了一遍,何妈想?起正院那么点大的?屋子要?站那么多人就不痛快,道:「你先去请大房,再去请二?房,他们挨个去过了,我们再去,又不是死了人全家祭祖,这么多人去做什么?等?着上坟怎的??」 打发走喜鹊后,何妈就过来把事跟楚韵和杜容和说了一遍。 杜容和道:「过去就得跪着给他磕头。」 他跪习惯了对这些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楚韵不愿意啊,这老杂毛谁啊,她连皇帝都还没跪过,就要?让他跪这老杂毛! 她连见都不想?见这个贱人! 楚韵眼珠子一转,道:「妈妈儿,我不想?跪那老杂毛,指不定他待会?儿还要?使坏,你去胡同?里熘达一圈,把大姑娘小媳妇都带家里来坐着吃茶。」 何妈老奸巨猾,她想?了想?自己亲自出?门恐怕要?被太太老爷事后一叉,直接就跑到黄太太常带着女儿洗衣服的?那堵墙边咳嗽两声,大声道:「哎呀,你说陆五?这个我知道,他们家邪得哟!——不行不行,我不能说!」 黄太太这回没洗衣裳,她也躺在树下?请了个小丫头捶腿。 一边享受一边想?着孙子怎么还不回来。 但又张不开这个口?去问杜容和,——人家每个月都给了黄家不少养家银,每个月也有商人带了儿子口?信回来。 会?不会?一问这个话,这份养家银就断了? 一听陆五,黄太太就诈尸般跳起来了,这下?有藉口?往杜家去探口?风了。她擦了手带着这个新买的?丫头就往胡同?里蹿,一路上东家敲门西家念经,不到一刻钟,杜家门口?就来了许多太太。 大家都竖着耳朵,大包小包地提着果子糕儿的?要?往三房钻,想?听陆五究竟是怎么回事,这么些日子城里城外都传遍了,说是他们在郊外遇见个兇案,案情十分惊险,听说杜三爷和杜三奶奶差点被郊外的?夜叉活吃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这些人都让何妈留下?来吃果子吃糕了。 杜容和看了就偷笑,知道何妈和小韵是怕杜老爷回来后要?打杀人,故意把奶奶太太都留着做保命符。 做爹娘的?打儿女都是这样,关起门下?死手,但凡有个外人在多少气都得往肚子里咽。 楚韵让小荷老师进屋大姑娘似的?躲着,自己在外头跟这些太太奶奶打牌,吃瓜,说闲话。 至于杜老爷发出?的?磕头邀请。 楚韵表示:——宾客盈门,老爷贤媳实在走不开呀。 正院里,大房拖家带口?地来了一趟,二?房也拖家带口?地来了一趟。 杜老爷大腿骨磨得生疼,膝盖更痛得发抖,他要?脸,不肯露丑态,白?着脸坐在椅子上,仍不肯放下?慈父的?脸面,挨个儿跟孙子孙女们说话。 杜家小孩儿一个两个都往爷爷身上跳,口?水舔得他满脸都是,杜老爷人都快被压去阎罗殿了,手上还拍着孙子们的?背笑他们「小猪儿」。 等?一茬一茬的?孩子走得一干二?净,杜老爷彻底动不了了,只能支着脖子跟郎氏说话。 他想?等?她给自己一个解释,怎么自己爷们儿都没来她就开始吃了呢? 郎氏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先吃一顿饭又不会?少块肉,她更担心老爷看不上郎家的?事。 郎氏娇嗔道:「老爷,你是不是不想?老大出?去打仗?你要?是这么想?,何必等?老三回来呢?要?是早跟郎家说,这会?儿老大媳妇都又怀上了。再说郎家门第比杜家高也不是一天两天,是一辈子的?事儿了,你怎么还想?不开呢?去说两句软话又怎么了?我刚嫁进来时,你不是每天都伏低做小地说软话吗?这会?儿怎么不行了?」 第175页 杜老爷唯一的?念头是,真想?把郎氏毒哑了。 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张嘴,什么事都会?说出?刺人心窝子的?话。 杜老爷憋着气不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就要?骂人,这么一憋,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郎氏再笨也看出?他不舒服了,不过她以为这是饿的?,马上就叫来跟着他的?小子问老爷吃了没,小子说老爷想?着家里,不喜欢一个人在外头吃。 郎氏就喜笑颜开地吩咐喜鹊把满福楼的?食盒打开,想?着自己多少陪着他用点儿。 杜老爷冷不丁一闻见这个味儿,被噁心得直接吐了一地。 郎氏吓了一跳,赶紧捧着水让他漱口?,眼泪汪汪地问:「老爷,究竟怎么了,要?不要?请个大夫回来?」 「不要?紧,就是有些晕轿子,我歇会?儿就成。」杜老爷知道自己是心病,看大夫没用,他看着她焦急的?神色直摇头,漱了口?也不提她为什么不等?自己的?话了。 他不再企图跟郎氏说知心话,他宁愿他们夫妻就这么貌合神离地过一辈子! 郎氏听他这么说竟然?也肯信,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慌,总感觉丈夫有什么话没跟她说似的?。 杜老爷直接截过话头,转头问道:「老三一家怎么还没来,我还有话想?要?问他们。」 喜鹊离了八丈远在门口?大声道:「回老爷的?话,三爷三奶奶屋子里来了许多贵客,都是胡同?里的?老街坊,她们都拉着三爷三奶奶不让走。三奶奶说,请老爷派几个人过去把那些小蹄子老蹄子都撵走,她一个小媳妇实难把一屋子人都推出?去!」 郎氏倒是想?去撵人,杜老爷浑身一个激灵,愣是跳起来说了句:「谁也不准去!」 要?是郎氏去了,他这个当就上定了! 郎氏对丈夫这个反应二?丈摸不着头脑,又凑过来轻轻给他摸着胸口?顺气,道:「不去就不去呗,怎么生怎么大的?气呢?」 只有杜老爷自己知道,——这个手段他太熟悉了! 人家一屋子人玩得好好的?,他为了让老三一家过来磕头,就愣把街坊邻居都赶出?去,这不是让他和街坊结仇吗? 即便不结仇,名?声也会?受到损害,得多厉害的?爹才会?这么对儿子儿媳? 杜老爷生平最在乎的?就三个东西,名?声、权势、金钱。 少一个都是在他心口?插刀。 杜老爷越想?越气,实在没憋住喉头一甜,怕被郎氏看见,他又悄悄咽了下?去。 他道:「拿点儿好吃的?好喝的?送过去,让他们慢慢玩,咱们一家人什么时候都能见,好好待客才是正理。」 楚韵听见喜鹊这么说,毫不客气地道:「那就来六包沙琪玛吧。」 胡同?里的?太太嘴刁,一个个都爱吃加了葡萄干的?沙琪玛。 这东西贵得惊人,想?到自己和小荷要?攒钱买房搬出?去,楚韵更不想?多掏一个子儿,就通通记在杜老爷帐上。 子债父偿嘛,该他给!这个贵,她可?捨不得这个钱! 第089章 二姐下落 一屋子过来听故事的姑娘媳妇戏听得过瘾, 吃也吃得过瘾,走前一直夸楚韵大方。 唯一让人心烦的就是杜三爷太小家子气,一直躲在帘子里不冒头。 大家都是成了婚的姑娘, 难道还能吃了他?出来让她?们看看怎么了? 杜容和怕被人扯出去猴般戏耍, 最后是跳窗熘到二哥院子里去的。 何妈一直把人留到快吃晚饭才放人出去。 胡同里逐渐传来饭菜香, 郎氏又派人过来了一趟, 丫头手上?提着大食盒, 中午吃了大荤, 晚上?做的就全是清粥小菜。 丫头跟他们说郎氏说这边灶上?空了太久不易冒然动火, 让明天祭了灶神再开火。 黄太太在里头坐着一直没挪屁股, 她?支支吾吾地?不知道怎么开口。 楚韵一看就知道黄太太是想孙子平儿又不好开口问,女人不能问男人外头的事,就是男人惹了祸死在外头了,也只?有扶灵哭泣的份儿。 楚韵问来问去的杜容和已经习惯了, 他现在什么都跟她?说。她?知道平儿是给杜容和去外边找二姐去了, 为?了快一点?儿走的还是水路。 这一想,平儿走了好几个月都没个动静确实怪吓人的, 也难怪黄太太跟着担心。 楚韵不好意思?地?拉着黄太太先开口, 道:「平儿前些日子来了信, 说赶着年?前回来,太太别担心,他在外头衣食住行都有三爷故旧照顾,吃不了什么亏。」 黄太太听到这个话,才千恩万谢地?走了。 杜容和看着被丫头伺候得年?轻了五六岁,手上?老?茧都消了些的黄太太, 掀开帘子过去就嘆气,道:「这回真苦了平儿, 等他回来,咱们得多给他一些银子,最好再给他找个媳妇。」 楚韵嗯了一声?,小声?问道:「平儿真遇见採生折割了?」 说到这个她?就哆嗦。 杜容和把人搂过来先不说真假,反而温言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楚韵抽了口冷气。 这东西?比现代在东南亚被迫烫面?要饭的人都吓人。 她?打开饭菜,往碗里夹了一筷子油煸茄子,低声?道:「我在京里远远的看见过一次。」 那会儿她?还住在楚东陵家那间窄小的耳房,日日天不亮就要起床买菜做饭,有天一大早,胡同里来了个老?男人在遛狗。 第176页 旗丁只?管内城的胡同,外城穷胡同里就是闹鬼他们都懒得来看。 这个陌生的老?男人很?容易就钻进来了。 他人长得面?善,就是手里的狗看着很?奇怪,它比寻常的土狗体型大一些,前两只?前脚爪子也更长,奇怪的是它的后脚,两只?都很?壮硕看着有成年?男人的腿大,只?是长满了密密麻麻的棕毛。 鼻子耳朵眼睛眉毛都跟人似的,脸上?也不长狗毛,还能唱戏作曲。 清人爱狗,几乎家家户户都养狗。大家呢也爱逗狗玩儿,胡同里许多孩子都熘过去看这只?狗,让它唱歌,——这个要给钱。 楚宗保也偷了他爹三个子的酒钱拉着楚韵过去,这个钱人家狗主人不让唱,他们都是带着狗出入富豪之家,千金万贯唱一曲。 楚韵听着就差点?吓尿了,她?马上?就想起看过的一个电影,电影里说的是一个变态把一个男人跟海豹缝在一起。 她?觉得这只?狗就是这种玩意儿,拉着楚宗保不要命的跑。 事后楚东陵知道了,连夜给祖宗上?了一屋子香,甚至破天荒请楚韵吃了碗胡辣汤和放了大块猪肉的荤面?。 胡同里没多少人认字,也不知道外头出了什么事,仿佛人一辈子就是为?了吃饭睡觉生孩子。 楚东陵怕这些人再来,满胡同人还让孩子跟着玩儿,就挨家挨户敲开门跟大家说这个叫「采生割耳」,拆了动物皮毛缝在人身上?,说是香火越旺盛的地?方这些东西?就越多。 京里人人都有庙门要拜,香火能不多吗? 而且要做这个狗都得从小孩儿抓,大人骨头硬了容易把身上?的狗皮撑坏,当然还有做成人老?虎人黑熊的。 楚韵没看见那只?狗还不算太怕,唯一的印象是——古代太吓人了。 一个人要活到老?死,疾病反而是最小的因?素。每天走在街上?都有人惦记你的心肝脾肺肾,打也打不过来,牙行多的是被拐走的姑娘男孩子,也没人去打抱不平啊。 楚韵这头只?是无限感慨,偷听他们谈话的楚宗保却吓得起了热,从此看见狗就躲。 杜容和那时候还没做包打听,他不知道这桩子事,这几年?宫里恨毒了这些有伤天和的毒人,京里打得厉害,也没再出过这种事。 他一想自己头回去楚家胡同,路两边都探出脑袋来瞧。当时他以为?这些人是喜欢凑热闹。 现在一想,杜容和觉得是误会了,人家应该是在看他是不是坏水种子。 楚韵定定神:「平儿十五六了,他还能被拐走?」 杜容和:「哪有这么大的狗皮给他穿?他能被人盯上多半跟二姐有关。」 说着,他回屋把信拿出来给楚韵瞧。 信是一个多月前寄过来的。 平儿要在过年?前回来。但他在外头过的可不是什么好日子,这孩子自从登了船就病了。 第二个月到了地?方养好了病,他还是住在庙子里跟和尚赊帐差人送的信回来。 平儿会说满语不会写满语,他寄过来的信都是狗爬式的汉字。 这还是皇帝的家奴。 楚韵一看就笑:「你们说要遵循满俗,依我看以后不要多少年?,满文说不好都得绝迹。」 杜容和道:「总归不管谁占上?风,也少不了咱们一口饭吃。」 平儿两边的饭都不想吃,他想吃杜容和的饭,活少钱多离家近,抬腿儿就能回家猫着。 所以给杜容和做事,他一直很?用心,写信也是事无巨细地?交代。 平儿说自己一路上?都在向金陵口音江苏口音的客人慢慢打听二姐的消息。 打听消息也有讲究,不能到了人家地?盘上?再打听,而是要由?远及近由?下到上?慢慢问。 杜容和跟他说过二姐的丈夫是个大官儿,平儿怕被人掐死说话用词一直很?小心,结果还真让他打听出一件事。 船上?的人说这个道台婆娘死了五六年?,家里莺莺燕燕不少,可压根就没再娶什么大夫人。 更别说什么京里人,道台原来的家僕全被卖了,如今家里伺候的都是他在任上?新买的本地?人。 本地?人有的做的是僱佣工,大家逢年?过节都要回家,所以宅子里的话隔三差五也能传出来。 平儿听来听去心里已经笃定二姐人没了,这一趟多半要白跑。 但就这么回去也不好交差,等身体好了以后,平儿就租了套衣裳人模狗样地?熘到道台家后门上?,按着孙良教的那一套敲门、说话。 门口没多久就钻出个描眉画眼的青衣小丫头问他怎么眼生。平儿鬼话说了一箩筐才把人哄住。 那丫头又伸手问平儿要银子,手上?还拿着封写好的信。 这时平儿就多嘴问了丫头两句,问能?*? 不能让他见二姐。 那小丫头就用大唾沫呸他道:「狗肉不上?桌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下流种子,过来不说多磕几个头还想见道台内眷。」 平儿是旗人,他从来没被奴才这么骂过。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只?能带着瓜皮帽灰熘熘地?走了。 他也没放弃,还想着什么时候翻墙进去看一看。 要是人死了,就抓两把土回去给郎氏。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家男人大多死在沙场,尸首都找不着,祖母去世前都闭不上?眼。 第177页 结果当晚他住的庙子就把他赶出来了。 平儿在城里四?处晃荡都找不着睡觉的地?方,实在没法子,只?能挤到乞丐堆里混吃混喝,顺变等杜容和捎银子过去。 这些热心的乞丐养了许多高壮的大狗,人要饭要累了就让狗去要,人家不给就放狗咬人,回回都一要得盆满钵满地?回来。 平儿看着有趣,这些人又经常跟他说道台家的事,日子一久他都不想走了,还跟这些人称兄道弟起来。 后来有一天,他睡得迷迷煳煳的,隐约看到几个乞丐在挑跟他差不多大的狗,说「这个年?纪大些,只?能勉强多用两只?狗试一试。」 平儿不是无知小儿,他走前杜容和把外头的骗局给他整了一大本书?,交代在路上?看。 这些乞丐一说话,平儿就知道这些人想把他变成狗了。 杀人容易,难的是毁尸灭迹。 人要是没死那就没有尸体,事就好做多了。 平儿尿了一□□,天一亮就胡乱跳了艘船往外跑。 这只?船去的是苏州,苏州是温柔水乡,四?处都是绣房,平儿过去后找了个跑腿送生丝的活儿做些玩儿。 ——他仍不敢轻易跑出来,怕被道台抓住做成狗儿猫儿。 杜容和当时看到这里,心里就觉得二姐还没死:「一个死人不值得别人为?她?费这么大的工夫。」 楚韵问他:「平儿那边怎么办。」 杜容和原本想的是托个镖局什么的把人带回来,但平儿似乎不太愿意。 平儿这回是托人带的口信,告诉杜容和他在那头找着二姐了。 这姑娘快活得不得了,不知怎么从道台家钻了出来,接着在苏州顶了间小铺子做织纺。 人家从五张织机都攒到一百张了,丈夫也换了好几个,都是年?轻俊秀的后生。 第090章 三六九等 二姐的事说到这里就完了, 来传话的也跟着经商的队伍回了南边。 杜容和得了信没跟楚韵说,是心里不太信这个传话的,还?想着再等等看能不能等到平儿的手信。 在大王庄他还?能稳如?泰山, 回来黄米胡同看到黄太太这样思念孙子的祖母, 那?些「再等等」的心思就散了。 楚韵心里猫爪般难受, 她?很想知道二姐是怎么跳到苏州去风流快活的。 这个事不一定真, 但她?倒宁愿是真的, 毕竟她?跟二姐又没什么深仇大恨。二姐惹出来的麻烦还?不至于她?盼着这个人死, 这一屋子人真要?死一个的话, 该死的也另有其人。 楚韵思来想去都觉得二姐、道台和那?个采生折耳脱不了干系。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 他甚至怀疑这个道台当年跟二姐认识就有蹊跷,何妈以前还?怀疑过这就是个人贩子。 但在大王庄他借着监督的身份问周围乡县借阅了不少乡志县志,什么有关这个道台的奇闻异事都没翻到,只有道台老家还?有人说他的孝子事迹。 楚韵想着二姐年年写信回来的习惯, 道:「二姐当年的旧物还?在吗?咱们去翻出来看看, 说不定能找到点?什么呢?」 二姐离开家时杜容和太小了,她?的东西?家里还?有没有又放在哪里, 他也不清楚。 杜容和道:「等会儿我去问问娘。」 缩着脖子在外偷听的何妈这会儿插话道:「不用找, 二姐的旧物就在咱们院子里。」 二姐从前的闺房后来都指名道姓给了杜容和。她?熘走时除了钱什么都没带, 杜老爷既在外是慈父,闺女的旧物当然不会丢。 但他也不想见到这些东西?,郎氏也怕睹物思人,就把?东西?全收拾在箱子里锁起来了。 杜容和之前是一个繁忙的光棍,成天?只顾着往家里搂钱,几个库房摆了多少箱子他也不清楚。 何妈:「以前二姐的旧物多, 太太隔三差五就要?来拿件她?的衣裳走,人走了这么多年, 再贵的料子也禁不起放,衣裳都坏完逐渐丢干净了。就剩下几个大箱子的书,笔墨更容易坏,太太怕再坏了,从来不开那?个箱子。」 放的日子越久,郎氏就越把?这头的东西?忘了似的,这两年更是半句话都不提了。 何妈有过孩子,孩子走了以后她?也从来不提。一个母亲能明白另一个母亲,她?嘆气道:「太太是怕打开看到的是一堆烂纸,要?是永远不去打开它看,那?它就能一直好下去。」 楚韵一听就来劲了,她?感觉二姐的秘密越来越近了! 问了何妈东西?在哪,就拖着杜容和过去了。 二姐的东西?被放在抬楚韵进门?的花轿里。 花轿停在第二间?库房的屏风后小小的一个,木头有些发乌,但上头雕了不少石榴花,看起来很精緻,也看得出来放的时间?很久了。 杜容和摸着上边大朵大朵的红绸花,道:「这个花轿是舅舅专门?找人给她?打的,郎家姑娘出门?都要?配一个花轿,郎家说是他们家姑娘是新人自然不坐旧轿子。」 他们三兄弟娶媳妇用的都是这个花轿,娘传给儿子,不是旧,是血脉传承。 只是其他两个哥哥屋子太小,放不下这个轿子,娘就一股脑儿塞到他这头来了。 轿子里有两个大樟木箱子,箱子上上了把?黄铜大锁,钥匙在郎氏手里,何妈没有。 杜容和用针往钻了几下,箱子就被打开了。 第178页 楚韵惊讶地看着他。 杜容和笑:「在内务府当差的人,谁不会干这个?」 两个大箱子装的都是书,大部分都没有坏,杜容和伸手在书面上摸了两下,道:「爹娘果然疼爱二姐,她?用的笔墨纸砚都是上好的,即便在家里再放几十年也不会坏。」 他幼时念书也没有用过这么好的东西?,连纸都是写了正面写反面,用完了才许丢。 可?见杜老爷为了养这个姑娘花了多少银子,难怪他对小荷这么狠。 估计是在二姐手上栽疼了。 楚韵轻手轻脚地在里边翻动,她?发现杜文并不是虚有其表的才女。 这个姑娘满文汉文都学?得不错,她?的书箱里有各地的游记、风俗记,各个朝代的史记——虽然大部分都是野史,还?有许多医术和农书。 这个姑娘爱恨分明。四书五经,她?念过,但自己没有留下。女德女训的书更没有了。两个箱子里唯一跟德行?有关的书是她?自己留下的一个英文单词——不驯。 楚韵打开了不驯这本书,发现这本书是杜文逃脱指南,整本书用的都是中英满三语。 这样要?不是同样会使用这三种文字的人,拿到东西?也看不懂她?写的是什么。 杜容和不会说洋人的语言,他只能连蒙带猜看懂六成,但文字本来就是失之毫釐差之千里,他本职做的就是这上头的事,更加不敢小看。 他道:「明日我去找几个洋人,问问他们这些字是什么意思。」 楚韵终于回了神,抓住他的手道:「……我先看看。」 她?脑子差点?就转不过来了,还?想这姑娘是不是也是穿来的。 但想来想去,楚韵最后还?是觉得不是,康熙幼年时代就有洋人师傅教导他天?文地理。 杜文也不是普通的姑娘,她?聪明、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在这里会写一两个英文单词,也不是特别奇怪的事。 而且,也没有道理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古代人就把?人往现代文明上拉,本来歷朝歷代都有陈胜吴广。 杜容和跟着她?一起看,他没有想过楚韵看得懂洋人的文字,只是想着两个人一起猜猜看。 楚韵在蜡烛上罩了块杜容和以前顺回来的琉璃,防止蜡烛倒下来烧了书, ——百宝箱内库万岁! 杜文把?这本书起名叫《不驯》,但内容并不是她?骂天?骂地的日记,而是一本早期田野调查。 书里事无巨细地记录着周围的人是怎么从各种各样的环境中成功脱险的。 如?果让楚韵来起名字,她?会叫这本书《古代大逃亡》。 楚韵想,虽然小荷老师不喜欢这个姐姐,但从局外人的角度看,这两姐弟在学?问上真有几分相似。 ——都是学?者派。 杜文甚至在每篇文章后写了自己的考察年份。 楚韵在封面的「不驯」下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年份,按照推算来看,杜文是从七岁起就开始提笔记录这本书了。 楚韵余光扫了一眼杜容和。 他已经是她?见过非常聪明的人,但杜文看起来也不比小荷老师差。 她?在那?么小的年纪已经察觉到了亲爹的不对劲。 这样的孩子,郎太太爱她?疼她?,无论她?做了什么错事都盼着她?活着也很正常。人都有爱才之心,何况是寄託了自己愿望的女儿。 以下是杜文笔述。 「我出生在一个旗人家庭,我的母亲从小告诉我,旗人是天?下最尊贵的人群,而我流着满人的血,在旗人中身份也更贵重。不过我思来想去,都觉得在黄米胡同这件事也难说。」 「在我逐渐长?大后,怪异的感受越发明显。娘想要?我做妃嫔,但郎家兄弟姐妹们都跟我说——『包衣只能趴在地上当哈巴狗儿』。虽然郎家舅舅对我很好,回头就打了兄弟们给我出气。但我依然觉得自己无论在哪里都格格不入。」 「这样的格格不入,是因为人分高低贵贱。在满人眼中,满人是第一等,旗籍满人是第二等,旗籍蒙人是第三等,旗籍汉人是第四等,包衣汉人是第五等,蒙人是第六等,汉人是第七等。这样来看,杜家是五等人,郎家是四等人。 这是血脉决定的,从下往上走,难如?登天?,除非有人能换掉自己的血。但爹娘总认为我们本来就该混到第一等去。我真不知道怎么混,难不成竟是要?我要?了大清的命,让他登基吗?」 「我不想做这些无聊的事。我心里也不认可?满人的秩序。我是个姑娘家,嫁人比天?大,姑且就按照嫁人的等级来分一分三六九等。 在我眼里,第一等人是商人,商人经常出门?,嫁给他们有钱花,还?不用常常伺候丈夫。第二等人是落魄儒林,酸秀才志存高远又始终不得志,大多只能寄情?山水之间?。游山玩水是人间?一大乐事。第三等人是官员,姑娘家嫁过去只能做个管家妇,一生再难出门?。这三类人尚且可?嫁,剩下的便不值一提。 至于爹娘看重的爱新觉罗,我认为是下等人,宫门?一入深似海,再出宫门?是枯骨。嫁给下等人,我宁愿现在就下地狱。」 看完了这个楚韵终于笃定了,二姐确实?是古代人,不然她?在自己定等级时,一定会把?自己定成人上人,而不是让其他人在自己头上拉屎拉尿。 第179页 同时她?也知道了杜文为什么头一次成婚会跟着绸缎庄的少东家跑,对她?来说——这是上等婚,可?遇不可?求。 过去后她?最初也如?计划般过得如?鱼得水,除了没料到男人会变心。 至于她?选的第二任丈夫,也完美符合二姐的择偶条件,——寄情?山水的落魄孝子。 他混上了道台,事业更上一层楼了,但在二姐眼里这支股票却贬值了,男人也跟着不值钱了。 楚韵跟杜容和道:「说不定传话过来的真是平儿。」 之前她?不理解二姐做事的理由,现在知道了一点?,楚韵想这确实?是二姐做得出来的事。 这个姑娘从七岁就认为父母卯足了劲想让她?嫁的爱新觉罗是下等人,她?依然说什么都要?跑。 她?真的认为这是折辱。 楚韵想放声大笑,不管二姐做得对不对,但她?七岁时写下的这句话还?是爽到了自己。 当然,她?不是针对爱新觉罗,她?是针对所有高高在上的天?潢贵胄。 第091章 吃撑了 七岁的小杜文行文很尖锐, 用?词造句也格外极端,但随着她长大,文风就逐渐变了, 等写到最后一页时?, 已经是胸有成竹的口吻。 楚韵只把自序看完了, 后边草草翻了几页, 杜文的记录一直维持到她十三岁跑出杜家前?夕。 从二姐在书上?露出的态度看, 她似乎对杜家没有多大感情, 大多数时?候对这个家闹出的笑话都保持着一种冷眼?旁观的态度。 二姐唯一感兴趣的就是想看看周围的人群里, 有没有成功摆脱父母、家族、皇权控制, 成功逃出生天的。 这个跟李佑纯和她们交好的动机很相?似,但李佑纯绝无可能如同二姐般,轻易把一切都抛之脑后只为了做个人。 他?在李家出生,生下来就有家业要继承, 不管膝盖放得多低, 回家还是能做大爷。 杜文是个手无寸铁的姑娘,如果按部就班地走, 她一生只会在娘家和夫家打转, 这两个地方都不会给她猖狂的机会。 所以?, 她轻而易举就能放弃一切,跟随自己的愿望远走高?飞。 两个人看得津津有味,等楚韵看完了自序,杜容和才合上?书。 他?看懂了六成,「爱新?觉罗是下等人」,前?五个字都是汉字, 只有「下等人」是写成的洋文,但按照等级排序, 杜容和心里对这串鬼画符也有猜测。 他?深受震动,心中起伏不定,都没好意思?问楚韵看懂了没。 二姐写了这么厚一本书,第?一页就说爱新?觉罗是身份低微的下贱人,这话要是传了出去,杜家一屋子人立马就能被杀得一干二净。 满人装模作样的学汉人,但做包衣的都知道,这些人骨子里还是关外那?套动辄打杀人的做派。 杜容和暂时?不想看了,他?在想要拿这本书怎么办。没看见?爱新?觉罗这四个字他?还敢把洋文抄下来拿给洋人看。 这时?却不敢了,生怕有一个字不对就满门抄斩。 总之,杜容和看见?窗外点上?了灯笼后,就催着楚韵回屋睡觉,他?想歇下来静静心。 楚韵就这么半推半就地被他?拉到床边坐着,看着杜容和满腹心事地在屋子里转悠着端水、热帕子,给她擦脸。 要不是楚韵拦着,他?能连洗脚水都一起端过来。 何妈看两个人玩了一晚上?,漱口前?还一人喝了碗稠乎乎的大米粥填肚子,舒坦得像过年前?夕吃香喝辣的年猪儿,到上?床了都没提爹娘一声,心里那?个慌啊。 她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两个孩子对杜老爷越发不恭敬,她看得出来。 自己以?后是要跟着三房过的,老爷是死是活跟姓何的又有什么关系?就是偶尔听见?楚韵在家骂杜老爷老杂毛,何妈也只当没听见?。 回了杜家还这个样子可不行,可以?气一气老的,但该做的事一样不能少。哪怕在院子里远远的叫一声爹呢,黑灯瞎火的下头人也不知道你跪没跪,还不是由着你说? 等到楚韵开始换衣裳,何妈终于忍不住在旁边敲窗户了,大声地提醒他?们去看杜老爷。 楚韵不想去,她想的是明早让小荷单独去见?他?爹磕头也一样。他?们是父子,这个头他?跑不掉,但她可以?跑啊。 听着何妈恶霸般的嗓音,她又不敢了。 何妈脸色也不太好看,一副要是被拒绝能立马活吃了他?们的样子。 楚韵马上?觉得磕头没什么了,她无奈点头道:「……我都听你的。」 杜容和听她的,听到这句就去拿梳子方便楚韵梳头髮去了。 结果刚起身,那?头就来人传了话。 一个婆子探头探脑熘过来,看见?何妈就捂着胸口道:「何妈妈,劳烦你转告三爷三奶奶,老爷病啦,太太叫他?们哥儿几个去呢!」 这些做粗活的婆子嗓门大得惊人,两句话说出来,满院子都听见?了。 楚韵脸上?装出惊讶的样子,心里念了句活该,嘴上?叫何妈把人领进来,伤心难过道:「唉,什么病?是绝症吗?老爷如何了,还活着吗?」 婆子以?为是自己没说清楚让楚韵误会了,唬得一个劲儿念佛,连声道:「奶奶误会了,老爷且活着呢,就是不知怎么回事,睡前?狠狠地吐了口血,人还醒着没大事,就是说不出话直不起腰,这会儿正想法?子请大夫回来。」 第180页 下边人猜来猜去,脑子里转的都是杜老爷中午一个人回来的样子,守门的两个婆子跷着腿儿说——许是中午在满福楼吃太多、吃太快把肠子涨破了。 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吐血呢? 传话的也信了这个,她挤眉弄眼?地跟何妈说了这个八卦,收了赏钱就钻回屋子里跟老姐妹笑老爷去了。 何妈好悬没把肠子笑破,过来轻轻地道:「这下成啦,奶奶留在屋子里睡觉,三爷自己过去吧。没有公公生病儿媳妇跑过去伺候的道理啊。」 谢天谢地,楚韵终于不用?见?这老登了,她坐稳了没抬起来的屁股。 杜容和一肚子心事,看外头乱糟糟的,眉头皱得都能夹死苍蝇了。 但他总觉得亲爹吐血这件事跟他?们脱不了干系。 想到这个,杜容和又有些愧疚了,不管怎么说,前?边十几年的父子情,并非一两日可以抹除的。 不过他?是小儿子,前?头有两个哥哥在,伺候爹的活儿几乎轮不到他干。 杜容和过去时?,屋子里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堆人,闵氏素面朝天地陪着郎氏在外间说话。 杜容锦杜容泰守头髮都有些起毛,一看就是从床上?被挖起来的, 两个人一个守着个小药炉在窗户边扇风,一个缩在床跟前?问杜老爷哪里不舒服,有没有好一些。 至于连夜请大夫,这事儿也是嘴上?说说,内城到了点儿就不许人走动,唯一的例外是婚嫁和发丧。 杜老爷还没死呢,杜家人也不能往外跑。 这会儿他?们能做的无非是熬一锅常备的药包儿给他?灌下去。 怎么也得熬到第?二天早上?,才能出去叫大夫。 不知怎么,杜容和闻到了一股强烈的山楂和陈皮味。 他?的嗅觉素来灵敏,纳闷儿道,这不都是消食的吗?怎么吐血了给病人餵这个呢? 杜容和先阔步给娘请了个安,想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郎氏心里很少存事,果然看着他?就开始掉眼?泪,闵氏赶紧避到一边把地方挪给这母子两个。 郎氏抓着儿子的袖子,泪眼?朦胧道:「你爹也不知怎么了,年纪一把大还犯了馋,听下头人说他?在外头吃了一肚皮,撑得扶墙走地回来,下午到晚间也一口没吃。」她不可置信地哭着道:「原来都是撑的,闹出去让人听了还不得笑死杜家?」 杜容和问她是怎么知道的,郎氏哽咽道:「方才门外来了个卖帕子的货郎,娘陪着两个姐儿出去挑帕子,就听他?说起中午你爹回来吃撑了的事。」 杜容和知道这个货郎,之前?家里出了贼婆子,也有他?在叉着腰在门口凑热闹。 这人嘴里哪有一句真话,都是道听胡说乱猜的,多半是娘信了他?的鬼话了。 杜容和一边给娘递帕子,一边在想要怎么办。这会儿他?跟看见?二姐写爱新?觉罗那?会儿差不多,有些懵了。 当然,亲爹要是能从被他?和小韵气得吐血变成吃撑了,那?也不是太坏的事。 杜容和安慰了亲娘两句,接着就迫不及待进屋看杜老爷去了。 杜老爷饿了一天又吐了血,腿上?也疼,这会儿是正神?志不清地靠在床上?喘气。 身边没一个伺候的奴才,奴才都在外头伺候两个女眷。 孝道就是如此,生病了不先急着问大夫,先急着问儿女是否跪着来孝顺爹娘了。 杜容锦是很孝顺的,他?直愣愣地跪在榻前?,已经双手捧着消食药在往亲爹肚子里灌药了。 一股浓浓的山楂味直往杜容和鼻子里钻,想伸手拦一下都不行,——杜容锦怕老三跟他?抢活儿,两三下就餵完了。 杜容泰招唿着杜容和过去,嘱咐他?等会儿涮药炉子尽孝心,还说这个最轻松,一下就做完了。 杜容和捏着药炉子想,两个哥哥都下手了,那?爹不是吃撑了也得是吃撑了。 他?麻利地跟着跪在榻前?小声地劝——爹以?后少吃点儿吧,家里东西多着呢,怎么没个饱嘴呢?家里人多担心啊。 三房院子里,楚韵看小荷老师做孝子多半回不来了,自己两下跳下榻把二姐的书又翻出来看。 她怕以?后小荷要把这本书处理了,自己就看不见?了。 楚韵在第?一篇就看到了道台的名字——毛孝子。 第092章 一个大瓜 毛道台何?其?人也, 毛母称其?小毛,乡人皆称毛孝子。 第?一篇二姐写的就是小毛成孝子的故事。 小毛的老家在京外一个靠着山窝窝的乡下,乡里?很穷, 也只有毛老爹一家祖上是读书人。 毛老爹如同此时大部分读书人一样?在为前明守节, 只管闷头读书从来不想着科举, 但周围人都愿意把?女儿嫁到忠义的读书人家里?。 小毛的娘就是这么嫁过去?的, 她仰慕毛老爹的名声, 带着嫁妆连聘礼都没要, 自己雇了个花轿就到了毛家。 守旧的读书人都靠祖产过日子, 卖完了祖业就卖媳妇的嫁妆, 毛母要伺候丈夫,要烧菜做饭,累得老黄牛一般,生下小毛没几年人就走了。 毛老爹嘆息着说要为媳妇守节, 不再娶媳, 他的名声传得更远了。 但实际上毛母死后第?二年,毛老爹就拿着毛母留下的嫁妆纳了个妾, 乡下人没那么多讲究, 不烧死人旧衣。这个妾吃穿都用毛母留下来的。毛老爹还让小毛叫这个妾娘, 他跟小毛说「一样?的打扮,怎么不是你的娘呢?以后,你要连着你娘的份一起孝顺她。」 第181页 小毛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他看着身娇体软,声如莺啼的后娘,脑子里?想的还是敦厚蠢笨大字不识一个的亲娘, 于是用剪刀把?毛母旧衣全剪成了破布条,一直跟后娘过不去?。 毛老爹用大棍子打了几年, 小毛还是屡教不改,毛老爹数次扬言要把?这个不孝子赶出家门。 小毛被打得浑身青紫,他故意肿着脸在乡里?四处哀求,希望把?小娘撵出去?,再不济,也要把?毛母留下的东西?要回来。 但长辈们跟小毛说:「他是你的爹,你不听他的话,就是不孝,不孝之子谁都帮不了你。」 小毛不能理解,难不成自己娘竟是白死了? 他接着跑到毛母娘家控诉:「这个女人占了娘的屋子,用着娘的首饰,难道你们都不管吗?」 这些在毛母生前跟毛家亲密无间的舅家人却突然翻了脸,他们说家里?得罪不起读书人,毛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水自己干了,他们管不了。 小毛这样?问完了自己认识的所有人,但人人都劝他认命,劝他孝顺父亲,孝顺小娘。 之后小毛就成了个孝子,事事以毛老爹和小娘为先?,他们吃鸡蛋,他吃麦麸饼。 过了二三年,毛母留下来的嫁妆被两口子花光了,小毛也没有再发脾气,反而在家揭不开锅时跑出去?当了衣裳给老爹小娘吃饭,他自己穿着破烂衣裳捧着毛家最后的家当——一本三国演义,四处找活儿做。 村里?有个养牛的地主冯老头抬举小毛,特意把?人请来家里?放牛,每日包两顿饭,每个月给二钱银子让他拿回家奉养父母。 小毛一一照做,天有不测风云,小娘一直没生下孩子。毛老爹也得了病,逐渐起不来身,小毛每天做完活读完书回来,还要给他擦屎擦尿。 逐渐乡人就叫他毛孝子,不叫小毛中毛了。孝子跟员外老爷一样?,是个尊称,不是诨名。 毛孝子有地位了,此后两三年间,他在乡里?名声大振,超过了多年卧床不起的毛老爹。 再过了几年,乡里?人就没见过小娘了。据说是毛孝子看毛老爹一直不好,怕耽误年轻的小娘,就把?她再发嫁了。 乡里?对?此颇有微词,隐约都怀疑是毛孝子在报復小娘,但毛孝子真?的独自守着病歪歪的老爹过了三五年。 久病床前无孝子,毛孝子彻底出了名,等到冯老头老了,他的儿子仍愿意接济毛孝子,还给他安排了去?江南贩珠回京倒卖的活儿。 写这篇文时杜文才七岁,按照时间线,二十岁上下的毛孝子刚去?江南贩珠没多久,还要再过六七年二姐才会跟着绸缎庄少?东家跑了,之后还要在金陵再待五六年,她才会在回程路上遇见还是毛孝子的毛道台。 所以这篇文到这里?就结束了,好在故事已经有了结局。 这篇看似传统的「孝子文」,在最后让一个回头的不孝子得到了贵人相助。 放在推崇孝道的古代,这个故事无疑是劝人孝顺父母。可二姐又不是什?么孝顺的姑娘,楚韵越想越觉得这个故事很诡异。 比如,毛道台为母亲不平,挨了几年毒打都不改口,怎么会突然就对?害死毛母的毛老爹和继承毛母嫁妆的小娘孝顺至极呢? 在郎氏嘴里?,这个道台是个心狠手辣,能把?她的女儿囚禁起来要钱的人。 即使毛道台不是郎氏形容得那么恶毒,楚韵也不认为他是个善茬。 毛道台可是娶了二姐十年都没跟杜家有过来往的人! 他或许不是坏蛋,但一定是心硬的狠人,这样?的人会放过自己的仇人吗? 楚韵重新看到《不驯》的书名,很快就浮起一个联想。 毛道台的一切都是装的,在他明白,宗族、父亲、世俗眼光都不许他为母亲不平后,他就决定自己要跨过「不被允许」的种种条件。 最后,那个愤愤不平的小毛成了「孝名在外」的毛孝子。 嫁到乡里的姑娘肯定会为本地出了名人而变多,女人是很重要的财产。 一下子,宗族、父亲、世俗的眼光都不会反对?他要做什?么事了。 从结果看,毛老爹成了个需要人伺候屎尿毫无尊严的活死人,毛小娘也被「嫁」了。 毛道台达成了为母亲不平的愿望,也确实逃出了毛家的控制。 他的办法是——让自己成为控制毛家的人。 这样?的故事就很切和二姐的目的。 楚韵几乎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就是「毛孝子」的真?相。 但她越笃定,反而越好奇。 不知道二姐是怎么知道的毛孝子事迹的,或许是这个毛孝子曾经走街串巷地贩卖珠花来到过黄米胡同,半逗着来买珠花的二姐开心,给她讲了自己的身世。 也或许是二姐认识被发嫁出去?的毛小娘,知道了事情原委。 总之,看完毛孝子怎么一步步从蚁巢般的老家钻出来后,楚韵已经不觉得毛孝子是先?动手对?二姐起意的了。 二姐早在七岁就关注过这只落魄、又有手腕的蚂蚁,多半是她特意挑着有毛道台的船跳上去?故意引诱了这个男人。 楚韵冷不丁又吃个大瓜,激动得头皮发麻。 她迫不及待想要和杜容和说毛孝子的事,想问他是怎么想的。 要是他问起自己怎么看懂的,她就说自己是猜出来的。 第182页 决定好以后楚韵就八戒化斋般找了个舒服的小榻躺着打起腹稿,想看看怎么把?这件事圆过去?。 她有自己的城府,也有自己的私心,像穿越之类的事,楚韵绝不会对?任何?人和盘托出,一切有关现代东西?她都会小心翼翼地封存,能拿出来用的只有两个,第?一是乡下人种地的本事,第?二是会读书写字。这个都说得出理由,会看洋文就奇了怪了,他都不会这个。 楚韵有自己的心思,其?实杜容和自己也不如楚韵想的那样?头顶佛光。 他可是一进皇城就如老鼠掉进米缸般把?内库看作自己的另一个库房,这能多单纯善良?宫里?多的是小太监偷个桃儿都被逮住打烂的。 很多时候,杜容和是被杜老爷教导着顺从惯了,习惯去?听亲近之人的嘱咐。 他喜欢楚韵,也顺理成章地接受楚韵的喜好去?做好人,——她就喜欢以身殉道,九死不悔的人。 做好人的滋味不坏,若无大事,杜容和有把?握自己能一直做下去?。 但如今形势由不得他念经,杜容和站在药炉边看着悠悠转醒的杜老爷想,要拿这个爹怎么办。 杜容和不至于想要人死,冷酷一点说,亲爹死了守孝三年,家里?谁也耽误不起。他可以保证,再恨父母的儿女,只要家里?有个芝麻官做,都是巴不得父母活成彭祖的,他也一样?。 要是爹能病得久一点就好了,杜容和这么想着,又往药炉子里?添了点水继续熬。 杜老爷喝了一肚子山楂水,暂时混了个水饱,也没去?想怎么餵的山楂。 郎氏从前跟他说过,满人家里?都这样?,生病了就把?人饿几顿清肠子,饿几天人就好了一半。 这三兄弟学了不少?郎家那头的坏习惯,给他餵山楂汤也是一片孝心。 杜老爷尝到了一点当爹的滋味,乐呵呵地看着榻前的老大笑?。 杜容锦是真?的担心得不得了,他是听娘说的?*? 爹撑着了,等老二来了就跟他也这么说。还叫了人一起熬消食药。 他跪了半天早就憋了一肚子话,尤其?想说爹怎么跟狗儿似的管不住嘴,但儿子又不能说爹的不是,他就想着自己跪着劝诫爹,要是爹不同意以后少?吃点,他就不起来。 等到杜老爷一笑?,他就熘过去?把?话说了,还在榻边磕了两个响头。 杜容和和杜容泰被大哥逼得只能一起磕。 杜老爷半睁着眼还没吱声就被大儿子噼头盖脸说了一顿,看着三磕微红的脑门,整个人如遭雷击! 原来他们是以为自己吃撑了,杜老爷吞吞口水,问:「这个话是谁传出来的?」 三兄弟谁也不想让杜老爷知道这话是郎氏说的。 杜容锦是想着妻子说丈夫的丑事是不驯,让爹知道了,恐怕心里?要存个疙瘩,剩下两个则是想为娘保留些颜面。 还是杜容锦闷着头顶了锅道:「是儿子看了两本医术,自己给爹看的。」 杜老爷被噎得说不出话了,想着你有几根毛啊,还想着自学成医,别是故意想把?老子餵死了继承家业吧? 杜老爷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 杜容和眼睁睁地看着在大哥的劝诫下,他爹的脸变得越来越黑了。 杜容泰不能看着大哥一个人顶锅,拉着杜容和跪过去?道:「爹是咱们三个一起瞧的,难道诊错了?」 杜容和跪在地上没说话,用余光淡淡地看了眼二哥,眼里?写满了「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你怎么还拉着我刷锅?」 杜容泰悄悄沖老三嘿嘿一笑?,他确实发现亲娘又乱听话听坑了儿子,但他发现时大哥药都给爹灌了小三碗了,——药是他熬的。 自己下了水,杜容和进门时他就憋着坏,想着大家都是亲兄弟,怎么能留一个独活?所以一点儿熘出去?的机会也没给老三,直接把?人拽过来塞了个药炉子。 「三方会诊。」杜老爷喃喃地说着这四个字,看着杜容锦的药碗,杜容泰的药扇,杜容和的药炉,身上一阵阵发寒。 他觉得自己命太大了!要不是自己顽强地醒了过来,准能被这几个不孝子饿得蹬了腿儿! 这些儿子,迟早都会想要他的命。 杜老爷越想越抖得慌,沙哑着声音一个劲儿喊「芝香,芝香。」 郎氏被叫了闺名脸上一红,三两下把?儿子打发走,凑过去?含羞带怯道:「老爷,你吓死我了。」 杜老爷嘴巴里?鼓鼓的,都是偷塞的中午剩鸭肉,好不容易吞下去?,他含煳地掩着口跟郎氏道:「芝香别怕,咱们说好了要白头偕老,我哪能这么容易走?」 郎氏端着茶杯给他餵了点儿热茶顺喉咙,杜老爷偷摸在手里?哈了两口气,闻着没鸭子味儿了,才又温言嘱咐:「即便以后我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许屋子里?只有几个儿子,你要记得把?闺女们也叫过来轮流伺候。」 郎氏以为是儿子们伺候得不好,嘆道:「小子们手笨,你往上身子骨健壮,也没让他们伺候过。几个人笨手笨脚的也情有可理,过几日我多教教他们不就成了,哪用得着叫闺女回来?是嫌嫁出去?的姑娘伺候婆家人不够累,还是嫌家里?的姑娘吃穿用度过了头,非得把?人叫过来立规矩?」 杜老爷温言教妻道:「儿子女儿都是咱们的心头肉,难道我还能分别对?待?我是想着我病了只叫儿子伺候,下人们看多了难免觉着做爹的疼她们不如疼兄弟们。这些拜高?踩低的下流种子,私下还不知道怎么剋扣人呢。何?必让她们遭这个罪?」 第183页 郎氏一听是为了女儿好,自然百依百顺,干脆道:「明儿我就让月姐儿和荣姐儿在外头待着玩做个样?子,你有个什?么抬头说一声她们就能听见。」 杜老爷松了口气,这才安心地睡了。 儿大如虎狼,难怪他越老就越喜欢闺女。 第093章 他想把书夹了 杜容和几乎是被杜老爷赶出来, 三?个兄弟很久没这样一起出门,出来都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兄弟们相处和姐妹们相处一点儿都不?一样,杜乐几十岁了回家呸杜月两口, 两姐妹就能亲近起来。兄弟们就要扭在一起打一架才行?。 但他们三?个里, 杜容和从来不?参与另外两人的相处, 杜容泰从小老大做惯了, 杜容锦又要仰仗他照顾, 两人以诡异的方式相处自如。杜容和一点也插不?进去, 他在外看着只觉二哥真如活爹一般严肃, 也就站在一边不?说话。 午饭时亲娘一个劲拉着小儿子嘘寒问暖, 杜容泰都没正经跟这个弟弟说上两句话,回了家仍有一摊子事等着,也就是一起来看父母三?兄弟才算真正照了面儿。 杜容泰看他走在后头,把?人扯过来, 打量了一番, 笑道:「在郊外待了一个月感觉如何?还是家里舒坦吧?」杜容和说:「自己家自然比别人家待着舒坦,但偶尔出去一趟滋味也不?坏。」 其实?他都乐不?思蜀了。 想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杜容和转头过去问杜容锦, 道:「大哥, 你究竟是怎么打算的,是跟爹赌气还是真的要去参军?要是你不?想去,我找找人把?你换下来。」 杜容锦还在记挂亲爹的病,皱眉一嘆道:「自然是真的要去,咱们吃老主子给的米粮,到了该为老主子效力时怎么能不?去?」 他是嫌家里给他找的差跟弼马温似的, 又小又不?体面,但为国战捐躯正是文人之道, 所以即使杜容锦想到刀剑无?眼就愁得睡不?着,但他还是肯去。 他本来就是这样一条愿意?为承诺、信义付出得汉子! 「而?且我若去了立下不?世?之功,爹真病得起不?来,咱们也能问宫里求一求好大夫好药材救一救。」 无?论?是孝还是义都在告诉杜容锦非去不?可?。 这话把?杜容泰都吓了一跳,他一直以为大哥是被自己逼着走的,如今一看,也不?尽然,一下都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了,他是想让大哥升官不?是想让大哥升天?,赶紧道:「大哥有这番孝心,日后哪怕在军中给老主子做个烧水匠也值了。」 反正到了地方,他就让大哥做个没危险的闲人,专门伺候贵人,不?让他有一点儿去望乡台的机会。 杜容锦还没说话,杜容和就发现不?对了,他把?二哥拉到一边问为什么突然让他随军。他知?道二哥是想把?大哥养一辈子的。 杜容泰清咳一声,把?杜老爷想让韶姐儿嫁给李二少爷的事说了一遍,又让他别跟杜容锦说些事,道:「大哥心思纯净,听了必然要往心里去,搞不?好又要闹出事,但这个是爹又不?是阿猫阿狗,哪里由得他放肆,等有了差事在身,爹自然就放手了。」 杜容和人都听呆了,道:「李二少爷看不?上杜家,爹这算盘打错了。」 人家心有所属,痴心不?改小十年了,看他们家小韵的意?思,要是今年仙惠姑娘回来问姚太太讨债,她还想去凑凑热闹看能不?能做红娘。 而?且韶姐儿才多大? 杜容泰道:「这事难的不?是李二少爷,而?是爹有这个心思。没了李二还有王二张二,彻底绝了爹的念头,只有让韶姐儿的爹娘自己立起来,咱们插手终归隔了一层,名不?正言不?顺的。」 杜容和一直想知?道二哥对爹是什么态度,听到这里就顺嘴问了一句:「……二哥觉得爹怎么样?」 杜老爷做的事不?是样样都顺杜容泰的心,但在杜容泰心里,父亲就是父亲,儿子就是儿子,听到这个,他就淡淡地笑:「爹做什么都是为杜家好,有什么错,咱们做儿子的难道能不?体谅?」而?且杜容泰自己做事从来不?是心口如一,他道:「就算爹真说了什么煳涂话,做儿女的也可?以嘴里说好,一直放着不?做,也就完了,何必跟他针尖对麦芒地顶着来?」 这些话是在教弟弟怎么做事,也是在警告他还是要做个看起来本分的儿子。 杜容和打了个激灵,心里想,二哥果然才是这个家的「长兄」。「长兄」会扶持兄弟姐妹,让他们过得更好,——不?只是因为兄弟情深,还因为兄弟姐妹们好了杜家才会好。 但「长兄」一定不?会为兄弟姐妹站起来对抗爹娘。 这对「长兄」来说,是他不?想看到的。 只要事情触犯到会「影响杜家」上,就会拨动杜容泰长兄的身份,杜老爷的坏话一定不?能跟二哥说,他能容忍儿子背地里反抗父亲,但绝不?能光明正大放到檯面上来。 杜容和不?想去挑战他的容忍度和可能有的反应,说了两句「是」以后,也不?接话了。 杜容和不?吱声,杜容泰也掏不?出话了,——他们和这个弟弟相处得实在太少了。 三?个人走在一条路上只有尴尬。 从正院回屋的路上要经过大厨房,闻着里头隐约传出来的油香。 杜容泰就想起自己和哥哥念书的事,他们幼时都是借的别家族学,请回来补课的先生?也都是在两人的院子里教。 第184页 只有杜容和是不?一样的,他在前院单独占了一个小院子,杜老爷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过去,连看一眼都不?成?,就连杜容和的先生?也只有杜老爷和杜容和见过,直到杜容和不?需要先生?了,他们都不?知?道那个先生?是圆是扁。 就跟这个家只有杜容和是杜老爷的亲儿子似的! 尤其,杜老爷是单独用砖瓦把?厨房旁边两个罩房围了起来给他做的书房。 杜容泰和大哥熘过去瞧过,下头人不?一会儿就端着不?知?名的糕点往里头钻,但大哥和他那里就没这个待遇。 郎氏告诉两个儿子,这个是因为老三?的先生?太贵了,不?送好的进去人家不?收这个学生?。 杜容锦当?下就气得翻了白眼,大骂这个弟弟无?法无?天?,不?知?尊卑。 杜容泰看着只是偷笑,他幼时身体不?好,多吃粒米都不?克化?,还拉着大哥说——爹这要把?老三?餵死呢,所以他对老三?也谈不?上嫉妒,但杜容锦是个健康的小子,经常看得口水直流地回来抱着亲爹膝盖要吃的。 杜老爷三?回里能给他买两回,但外头逐渐就传出杜家大少爷嘴馋的话了,杜容锦从此就开始点灯苦读、喝风饮露,想把?这个弟弟比下去。 智慧倒是不?曾被点化?,反而?越读越不?沾人间烟火了。 杜容泰更爱大哥,但也不?是不?爱这个弟弟,大家一母同胞,什么事也比不?过同住一个娘肚子的感情,无?非有厚薄而?已。 杜容和自己找了个乱七八糟的差事还非要做,杜家人不?理解,杜容泰也不?理解,但他还是想支持这个弟弟。 三?兄弟一路无?话,杜容泰在自家小院门口叫住了弟弟,接着袖子里掏出一包小麻花放在弟弟手里,道:「在外有什么难处,要记得跟家里说,满杜家难不?成?还找不?着一个和你贴心的人吗?」 说完,他就转身进去了。 杜容和在路上慢慢地打开了牛皮纸包的麻花,小麻花搓得很细,上边裹满了糖浆和白芝麻,他挑了一个放在嘴里,麻花爆出激烈的面香。 杜容和想,自己和哥哥们的相处,似乎一直停在他没开蒙前了。 那时大哥二哥来看他时都会带着面老鼠和小糖人,但都过去多少年了,大哥和二哥早就不?是那样相处了,他们可?以打来打去、玩父子游戏。 但他跟这两个哥哥,竟然还停在穿开裆裤的时候。 好在,他如今也有了知?心人,已经不?再渴望兄弟间的亲密。 杜容和吃着麻花,心里为这一点温情触动,到了院子门口,看见屋子里的海棠树,不?知?怎么忽然想起,以前这里还有株石榴树。 家里盼着二姐多子多福,她人跑了第二年,大家老爷就亲自动手把?石榴树砍了,还跟郎氏说是只要二姐不?生?孩子,一个没有孩子的姑娘一定会回娘家,到时候他们就能全家团圆了。 这话后来被偷听的何妈学了在院子里跟李叔说,又被他黄雀在后听见了。 人说话要分真假,杜老爷最爱把?毒汁裹在蜜糖里讲出来。 现在杜容和就明白,杜老爷是不?想杜家多几个垃圾般的血脉在外,他宁愿二姐无?子被丈夫折腾死。 杜容和对二姐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之前他想尽办法地打探这个姐姐的下落,一是为了看家里是谁在骗娘,二是想着终归是自己的姐姐,她如果真的被人关起来折磨,做弟弟的能帮自然要帮。 可?二姐的死活……其实?只对娘比较重要,对杜家下人、亲戚都形同死人。 二姐留着的东西?,他已经想放到火盆里烧了,纸包不?住火,京里的探子越来越多,谁知?道哪天?会被什么人翻出来? 吃着甜甜的麻花,杜容和又一次动了恻隐之心,闭着眼想要怎么办。 他站在院子里想着事,何妈已经看见人了,拖着嗓子叫了一声三?爷,楚韵在屋子听见披了衣裳跑出去接人。 夜里风霜冻人,虽还没下雪,但也不?是穿单衣的时候,杜容和看她素着脸,也顾不?得二姐的事,拉着人进去坐着,亲自点了个炭盆让她烤。 楚韵身上一点也不?冷,她自己火一样燥热! 但是烤了半天?火,杜容和都不?说话,她八卦之火一歇,先问了两句杜老爷那边怎么样了,人是不?是还活着。 杜容和说了句:「爹身子骨素来硬朗,略微吐了口血也不?过歇两日就好了。」 他不?想让楚韵知?道太多糟心事,话说到这里就不?说了,反而?提起那本书来。 楚韵紧张地问:「书怎么了?」 杜容和沉吟道:「小韵,我想把?它?烧了。」 楚韵果然被吸走注意?力不?再问老杂毛如何了,她急道:「哎呀,我就知?道你憋着坏想烧书呢!别烧啊,这书我贴身带着,谁还能抢了去?再说这不?就是一些传记吗?不?得体的话咱们边看边删不?就得了,挑出来也是篇传扬真善美的佳作,你烧了它?,对得起老祖宗吗?他不?是最爱传递真善美了?」 说完跳下榻,提起毛笔沾了墨把?爱新觉罗几个字涂了。 夹个史料而?已,谁不?会啊? 第094章 欠下的嫁妆 杜容和?哭笑不得, 但是也没有再反对,本来他也是先说个条件,让楚韵别再问杜老爷那边的事而已。 第185页 楚韵提起笔, 他就笑了看她画了两下就不让了, 道:「其?实我想了个祸水东引的法子。」 楚韵拿着笔问:「什么法子?」 杜容和?笑:「这个书不止你有兴趣, 李二也很有兴趣啊, 咱们把看不懂的抄下来, 让他咱们译好了送过来, 他认识的人多, 路子也广, 有什么事还有跟老主子的旧情在,就是想死也不大容易,咱们抄下来让他折腾去吧,他不是说了要?帮我们吗?」 楚韵听着这话?, 总觉得「认识的人多、路子广」有点儿阴阳怪气?。 杜容和?凑过来问:「怎么样?」 楚韵闭眼:「挺好的, 李二这么有钱,多承担些风险是活该的。」 两个人就这么说好了。杜容和?回来后上边还没有给他指定要?推教堂的地?方, 所以仍旧先回了尚虞备做笔帖式。 抄洋文的任务就落到?楚韵头上去了, 二姐用英语很少讲语法, 都是港剧里?中英夹杂的那样,用的单个单个的词彙,抄起来很方便。 楚韵把这些词彙打乱了抄写,即使李二拿给真洋人看,那些洋人也猜不出原句,只会当做他们在学习天主文化。 杜容和?在尚虞备也没空着, 他进?去就到?处钻着看要?怎么学洋文了,这件事他还特意跟上边说了一下, 表示自己?以后要?去推教堂,总不能连别人的话?也不会说。 当然,真正的原因是他始终觉得自己?就算不干笔帖式了,这里?也是自己?的温暖老家,在翻译上跌跟头,譬如□□被来了一刀。 一朵小荷刚刚含苞待放,他才不干呢! 楚韵在家抄了半上午,何妈手打牌打得肿肿的熘进?来跟她又说了个八卦。 何妈:「太太说过几日家里?要?捐钱给大爷二爷做法事祈福,还要?给庙子里?捐米面冬衣。」 楚韵:「老爷同意大爷跟着一起去了?」 何妈:「他同不同意的有什么用,人现在还躺在床上起不来,人一老就不中用了,不中用的人谁肯听他的话??二爷在家说的话?就是这个——」她指了指天。 楚韵唔了一声,拿药油给何妈揉着手问:「妈妈,你知道二姐和?毛道台多少事,能不能告诉我?」 何妈冷不丁听她这么一问,简直喜上眉梢,这些事在她肚子里?憋了十?几年把人都要?憋出病了,楚韵能这么问,可见三爷不瞒着她,那她说出来也没什么事。 何妈竹筒倒豆子似的跷着腿儿道:「我来杜家晚,拢共跟二姐在杜家住了还不到?一年,但对这个二姐,真是做梦都忘不了了。鹅蛋脸,细眉毛,人看着很瘦弱。」趁着没人在,她低声说:「跟大爷长得很像,就是大爷爱穿白,二姐老爱穿一身红,老爷疼她疼得紧,还不知从哪里?化了钱给她打了串璎珞戴着,大姑姐年年回来骂爹娘偏心就是为这串璎珞闹的。」 楚韵知道二姐在待遇上是升级版的小荷,所以这样的姑娘,很难让人想像她竟然三番两次想要?逃离这个家,楚韵兴趣浓厚地?问何妈:「你见过毛道台吗?你觉得毛道台人怎么样?」 何妈没看过这人,道:「这人像个影子看不清摸不着,我哪说得上好不好?」 但有桩子事何妈很清楚,因为郎氏派人去了很多次姓毛的老家,在那边东打听西打听的,那个孙婆子又是个酒囊饭袋,灌二两黄汤就能吐出一肚子的事。 何妈搓着手告诉楚韵:「毛家村子里?对说起毛道台都很忌讳,有时候甚至会作揖,说他跟鬼啊神啊的差不多,乡里?尊敬他,但跟他也不亲近,乡下许多人看他一眼晚上就要?做噩梦,孙婆子一直猜这个人是精怪变得,私下烧了不少神表纸,让毛道台别来找她。」 楚韵不信鬼神,她道:「真有鬼神精怪,咱们砸神像时就死了。」 何妈稀奇道:「那怎么乡下人都对他又敬又怕呢?」 楚韵把毛道台的事说了一遍给她,道:「毛道台在乡下忍辱负重?长达十?年,终于混成了孝子,但何妈,你想想看他做的都是什么事?」 何妈:「给亲爹擦屎擦尿,说不定还彩衣娱亲之类,二十?四孝子图上有什么他做什么呗!」 楚韵点头,又问她:「你说要?是咱们身边出了个按照女训活的姑娘,你会怎么样?」 很多古人写的教人怎么做人做事的书,古代人嘴里?说好好好,妙妙妙,实际根本就不信。 这就跟领导发言似的,大家闭眼听听就完了,但毛道台后来却?照做了,他是读书人,难道连尽信书不如无书也不明白吗? 何妈哼了一声,道:「是我的就打死她!是别人的面上夸她,背地?里?笑她!」 楚韵哈哈大笑,道:「这就对了,人怎么可能按照书上说的活呢?那也太傻了,但这话?又不能说出来,因为孝顺是天道,有人行孝,民间朝廷都只有交口称赞的份儿。」 而且按照孙婆子说的话?看。毛孝子成了孝子后在乡下确实仍然要?遭受不少非议。 因为孝子、烈女这些本该出现在书上的人,突然跳到?生?活里?是很诡异的。 人只能跟人相处,怎么跟纸片人相处呢? 大家越看毛孝子越「敬佩」,越「敬佩」就越觉得他是一张画了埋儿奉母、卧冰求鲤的纸。 这样的人不会有朋友,他们太「奇怪」了。 楚韵:「毛道台知道自己?奇怪,也知道乡下对他的尊敬的真相是什么样的,证据就是,他离开家乡后即使常常提携村里?人,但自己?始终没有回去过,也没有再见过乡里?人。」 第186页 这样不合群的人,只会找自己?的同类成婚,直到?他们合群为止。 二姐当年也是个独特的姑娘,想必两个人山水相逢,二姐发现他是自己?调查过的毛孝子,毛孝子发现她的离经叛道,两个人自然一拍即合,连杀人也不过是一件小事。 因为对两个不合群的人来说,遇见同伴才是最重?要?的事。 不然李佑纯也不会为了她和?小荷什么事都肯干了。 楚韵想到?这里?就猜,骗郎氏的就是二姐,这姑娘压根就没有被绑架,她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非要?从杜家弄走一笔钱而已。 但她又不是贪图富贵的姑娘,要?不然早就听家里?的安排嫁给贵人做奶奶去了,她会拿走的只会是她认为自己?该有的、家里?却?不能给她的东西。 楚韵脑子里?闪过放书的那顶花轿,问何妈:「二姐回来后,家里?给她备了嫁妆不曾?」 何妈瞪着眼珠子道:「她跑了那么多年,给她备的嫁妆都分?给底下的姐姐妹妹了,哪里?还有?再说她自己?带了三十?万贯钱,也用不上杜家这跟汗毛。」 楚韵笑了道:「那就是没有送了。」 以二姐的性子,欠她的东西,她一定是要?讨回去的。 苏州铺子里?,二姐坐在小间打着算盘,脑子里?也想着杜家的事。 当年她虽然跑得利索,可也知道没嫁妆的姑娘日子不好过,她在头一个丈夫身上搞到?了钱,但这可是她凭真本事自己?搞的,跟家里?给她压箱完全是两回事。 二姐耿耿于怀自己?没拿到?嫁妆,第?一次出门她跑得急,家里?没给就算了。她千辛万苦跑回来,看到?大姐的嫁妆单子,爹娘对她却?连吭都不吭一声就来了火。难不成她走了,竟就不是他们的女儿了? 不是他们说的爱女儿,大张旗鼓的在外找她吗?不是因为这个她还不会回来呢! 已经是徐玉女徐老闆娘的二姐,悠哉悠哉地?数着亲娘这么些年送过来的钱,想着什么时候家里?给够了她嫁妆银,她就再回去一趟。 谁知道这嫁妆都是两天小变三天大变,她待字闺中时,家里?只需要?给她准备三十?亩良田的出息,二十?四抬锅碗瓢盆衣裳首饰棉花,大件的家具无?非是新房里?要?用的。等到?她跟着姓毛的来了南边,日子稳定下来,二姐就发现天早变了! 寻常富户嫁女儿恨不得用金屋子抬着走。 二姐跟着前头那个丈夫来苏州玩过两回,见过几次江南人嫁女儿的排场,纵她在京里?长大,公主出嫁的十?里?红妆都见过,仍不免惊嘆江南女儿妆奁丰厚。 她还打听了一下这些都是什么人,结果人家只是中等纺织铺的女儿! 苏州人告诉二姐,江南女儿家大多都以织机为生?,一个妇女赚得比爷们儿都多,甚至还有合伙开织纺的,那会儿她就吓得不轻。 她记得自己?拉着少东家问:「朝廷难道不抓这些伤风败俗的女人吗?」 少东家笑她两句头髮长见识短,道:「织布绣花本来就是女子的德行,妇人修德行朝廷褒奖都来不及,怎么会抓人?而且,你知道她们能赚多少钱吗?整个江南,除了盐商就是妇人的手艺,这么大的财主,即使再伤风败俗,哪个大财主又捨得不赚这个钱?」 杜文仿佛被开了窍,她想不到?江南这边的女人竟然可以靠本事自己?赚钱过成大爷。 她想不到?原来赚的钱足够多,女人也可以光明正大地?不守规矩。 当时,二姐就存了心思想要?置办织机,主意马上就打到?嫁妆上去了。 这不是一笔小钱,而是一笔大钱,爹娘用自己?不知道在亲戚里?逞了多少次威风,姐妹们都能要?嫁妆,她凭什么不能要?! 只是少东家不争气?,命短,没福看着她平步青云。 等到?跟着毛道台又来了南边,家里?婢女成群,每天二姐只需要?躺在床上叉开腿等男人回来。她就又想起了苏州的织娘、绣娘,和?自己?未曾拿到?的嫁妆。 二姐忍不住自己?从二婚开始算,想着离开家都十?几年了,这利滚利滚了十?几年。 最后算出来,家里?该按照时价给她陪嫁! 但她一个出逃的姑娘又哪里?好问娘家要?呢?二姐思来想去决定把钱骗过来,让毛道台装个恶人。 毛孝子成了毛道台,他赚钱可不是靠这些玩意儿过家家,二姐的三十?万贯他疏通人脉花了,慢慢穿上了官皮,但要?往上升可不是只有一个女人能成的,最好能有个靠得住的岳家,最好还能有一些用于人情往来的妾,——觥筹交错间,那个大人这个大人拉着他互送女奴,他总不能愣头青似的不收啊。 但这么做太对不起二姐了,毛道台收女人送女人的手不停,但心里?始终在想要?怎么回报二姐。 这女人就是个疯子,跟疯子没有道理可讲,也不能跟她拼命——杜家在京里?找女儿的动静他也略有耳闻,真把这姑娘弄得魂归天外,在仕途上总要?留下隐患。 加上二姐毒杀前夫的事始终在毛道台心里?梗着,等到?二姐再一次略施粉黛地?跟他自请下堂,只要?他在江南罩着自己?做生?意时,毛道台略一思索就同意了。 毛孝子和?逃妇是有情有义的水上夫妻,但他已经是毛道台了。 第187页 毛道台有自己?的同僚、朋友、他没有娶妻生?子,他应该有一个崭新的人生?。 就算政敌查到?他老家去,老家人也要?说他姓毛的是浪子回头的好汉,忠孝两全的仁人义士。 最后两个人也算好聚好散。 二姐很快提走了毛家帐上的三千两银子跑到?苏州买了个二进?的大宅子,又让毛道台送了不少带着身契的奴僕婢女过来,对外只做兄妹相称。两人唯一的联繫就是每年二姐让人在毛家做戏问杜家要?嫁妆。 之后几年,二姐拿着郎氏送来的钱,在本地?官员的照顾下逐渐混得风生?水起,还跟俊秀的后生?生?了两儿三女,杜家那边的银子就更重?要?了。 她的闺女也得从小攒嫁妆啊,姥姥家多给点怎么了? 等姓毛的差人告诉二姐,杜家对她起了疑心,派了人来差她时,二姐仿佛大梦一场,一下回到?了黄米胡同。 那里?头傻子多聪明人多,金银锦帛也多。但她不想回去!那里?的姑娘只能跪着给老主子磕头,跪着给婆婆端茶,跪着做人! 就是做公主也没什么好稀罕的。 但二姐想见一见这个平儿,想问问他是谁派他来的,毛道台就安排手下的人吓了吓他,一路看着他跳进?前往苏州的船。 平儿过来后传什么话?过去二姐都心里?有数,慢慢也知道了是三弟两口?子在找她。 说起杜容和?,二姐早就不记得他长什么样了,只记得他老被亲爹带在身边,看起来比起娘似乎跟爹更亲。 二姐讨厌蠢货,第?二次跑了以后就把院子给了他,想着以后蠢死也别死娘跟前。 没想到?这个弟弟竟然老来得智,她思来想去都觉得是弟媳妇点化的。 平儿在苏州快快乐乐地?做了几个月的跑腿工,每天一睁眼就替铺子里?送货,晚上回来倒头就睡,人比在京里?红润了不知道多少倍。 高高在上的穷旗人比不上乡下地?主一根毛,他在这儿好吃好喝,家里?人还有杜容和?和?楚韵照顾,每天做梦都是笑醒的。 等到?腊月间,二姐给伙计们放了假,纺织铺里?或聋或守寡或被休的晦气?女人逐渐都回去了。 平儿也拍拍屁股要?走,他看这么久了那边都没找他,事情自己?也打听得差不多了,——他怕二姐怕得不得了,连亲娘都骗的姑娘,这狠劲儿就是十?个男人也比不上她一个。 担心阴沟里?翻船的平儿想着,这时回去还能给家里?人拜个年,便假装恋恋不捨地?收拾出一个包袱准备回家。 二姐坐在椅子上抱着穿着红衣的女儿磕瓜子儿,听到?平儿这么说,她把姐儿交给奶娘自己?亲手把平儿扶起来坐着,娇笑道:「你回去是先跟三爷说话?呢?还是先跟三奶奶说话?呢?三房是谁压倒了谁啊?」 平儿感觉自己?的头髮轻轻竖了起来。 他张大嘴巴看着二姐,满脸都是『你怎么知道这个的』? 第095章 安不安 楚韵在家抄了几?天书?, 终于?在第四?天写完,寄书?前,两?个人顺便把最近发生的事跟他说了一遍。 这个信写起来?就长了, 古人来?往交际讲究很多, 要先问对方父母安、再说一遍自己父母安, 再说你?安不安我安不安。一堆废话说完了再言归正传, 这时半个时辰都?过去了。 楚韵看了两?眼就笑个不停。 杜容和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写信, 他不知道哪里戳中了楚韵的笑点, 看她调侃的眼神, 乐颠颠地主笔了大半, 开头就告诉李二?这个是我写的,接着把家里想?把韶丫头嫁给他的如?意算盘说了说,让他自己想?个打算。 楚韵到这里才知道大爷二?爷怎么火急火燎?*? 地要跑,韶姐儿还是个娃娃, 她都?还没发育呢, 这边亲爷爷都?在替她找男人了。 楚韵打了个冷战,问起杜容和:「老杂毛身体如?何了?」 最近不知怎么, 那边一直不叫她们?过去, 连早饭都?不叫她们?买了, 嘱咐她们?在家安生给男人们?祈福后,郎氏似乎把三个儿媳给忘了,一门心思在家照顾杜老爷,杜老爷是死是活她们?都?不知道。 杜容和也去得少,道:「娘说我们?毛手毛脚的不如?下人照顾得贴心,只让早晚过去磕个头。其他时候都?是几?个姐儿捧着书?在外间读给爹听。」 但他不进门也知道这人在做什么。 杜容和道:「前几?日我们?请的大夫, 他回头就让人套了马车躺着去了济仁堂,大夫说他是怒火攻心、忧虑多思, 大哥二?哥和我餵的那几?口消食药没有大碍,他身上不痛快泰半都?是自己怄气怄出?来?的。」 他说起来?都?有些无语,这得多大的气啊?不就多跑了两?趟,没吃上饭吗?至于?吗! 他们?做儿女的为父母吃块肉、用朵花一年不知道要奔走多少回,有些吃的穿的还不好买,人去好几?趟也未必赶着巧儿。 而且,家里的女眷还每日都?给他买饭呢,当家奶奶跑出?去抛头露面地给公公婆婆买早饭,难道就不折辱了? 大嫂二?嫂也过的好好的,怎么轮到他略吃两?口闲气就不行?了? 楚韵不知道小荷肚子里把亲爹吐槽了一遍,她看杜老爷身体微恙就这么防着儿子,忍不住想?说,杜家也没什么王位能继承,难不成做儿子的还能跟他争一个「杜老爷之位」?这不是年纪到了就有的事吗? 第188页 楚韵:「你?爹太没出?息了,锦大爷都?知道夹着尾巴出?门转转,他怎么一把年纪了还上蹿下跳的不知道给老祖宗争气呢?」 杜容和提笔的手一顿,悠悠道:「你?有没有想?过,他已?经是杜家这一代最争气的了?」 家里的宅子,和若有若无的富贵生活,说来?说去都?是杜老爷弄来?的。 这些公里他杜三也不会否认。 楚韵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道:「那就是你?们?杜家从祖上就不争气了。」 杜容和:…… 他有点想?反驳,但是杜家祖先花开两?朵,一朵被掳走了,一朵自己吓得屁滚尿流地跑了。 确实不争气啊,杜容和低头提笔,又问了句李家祖宗安,他有兴趣知道李家祖宗是什么回事,他们?这样的人家,祖宗应该都?不会太差。 这些信被装在一个特制的小木盒子里,上下左右都?贴了封条。 楚韵记得以前杜容和寄信不会这样,都?是一个大信封就装走了。 杜容和笑:「这样更?安全,以后咱们?都?这么寄信,而且不叫别人送,都?让李叔找两?个可靠的家里人揣在怀里送过去。」 至于?为什么,他道——拆多了别人的信,到自己身上自然就胆怯了。 过了十来?天,李二?总算回了信,信里也你?娘好吗你?爹好吗你?们?全家好吗地问了一通,楚韵直接略过了。 如?果说小荷是杜老爷养失败的机器人,那李二?就是略有瑕疵的机器人,他回信也让人如?沐春风,说自己每天都?过得很好,天寒地冻之日,清晨陪着张公子去湖心亭看残荷,中午陪着刘大人在野外幕天席地地烤鹿肉,那个风吹得家僕点不着火反而把鬍子烧了,下午流窜在各大院子里吟诗作对,晚上还有二?三好友登门说李二?亦未寝。 又感谢杜容和在温暖的日子送来?了他们?夫妻伉俪情深的好消息。 至于?李家老祖宗的事,他完全略过了,估计心里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楚韵看了半天才跟杜容和道:「难道他是在抱怨?」 杜容和言之凿凿:「就是在抱怨。」 楚韵感慨:「文人雅士也不好做啊,我以前还以为他们真的心里装了一轮明月,看见什么都?会思乡。」 杜容和笑:「十天半月出?去赏花观雪有感而发自然好,日日都?去那他们?跟咱们?当差的也没什么分别,无非一个在野外当差,一个在屋子里当差罢了。」 也就是说,这时的文人很多都?是全职的,大家每日都有要出门做文章的默契。 这个文章指的不是诗词歌赋而是八股文,诗歌在清代是不入流的闲书?,很多读书?人、甚至有品的官,连李杜是谁都?不知道,家里请大夫先生也不教这些,说是学了要移了性情。 八股文这种东西,他写了你?不写,慢慢的在数量上就被比下去了,被比下去的文人想?再出?头就难了。 李佑纯吟诗作对的时候很少,他们?会友跟唐宋会友是两?回事,出?去就得破题,接着说些狗屁不通的东西。 和他一样把「文人」当成工作的人不在少数,像宝玉那样在自己家园子里流窜、快乐做诗的野翁,自然有自己的爹亲自来?揍。 楚韵知道这个以后,只能感嘆,大清可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文曲星落在大清算是找着好地儿了。 李佑纯抱怨了一通后就把翻译出?来?的文字交给他们?了,这些西洋字他分头找了好几?个来?买丝绸茶叶的洋人才弄好,还问他们?这个是干什么的。 这个他就好奇了。 至于?韶姐儿的事,李佑纯听了都?额头一凉,他总算明白为什么杜老爷会放两?个姑娘过来?了,还好他们?是分开在两?个宅子住的,最多称得上邻居而已?! 他念了句阿弥陀佛,想?这老杂毛可真会想?,他一个清清白白的男儿,怎么会跟一个九岁多的孩子搅在一起? 楚韵跟杜容和说,李佑纯想?断了杜老爷的心思其实很简单,认她做干女儿就行?了。只是这话不能由他们?来?提,不然倒显得他们?和老杂毛一样居心叵测了。 杜容和摇头道:「李二?少爷跟咱们?有交情,跟杜家没有交情,这人同你?我有别,他手里不知见了多少人的血,绝不可能为了断一个芝麻老爷的念头就给自己认个干女儿。」 李佑纯要是这么没用,估计都?儿女成群了,直接往他床上塞女儿的人又不是没有,人家不是还好好的做着寡夫吗? 李佑纯确实没往这边想?过,杜家只是个普通包衣之家,只要他不去杜家,杜老爷也不过痴人说梦。所以他只当作不知道这回事,无非以后不让杜家姑娘见他。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诱惑,比杜家女儿小的孩子都?有人送过给他。那就是些娃娃,头上插花戴草的让人看了心惊,李佑纯转头就把人送到农家给人做女儿去了。 李家也给他准备过通房侍妾,都?被他以为未婚妻守节为由拒绝了,有的实在推不了,也让他放在李家好吃好喝的待着,并没有碰过。 这些送给人做妾做通房的姑娘都?是苦孩子,把长辈的丫头退回去,丫头还有活路,被卖掉的姑娘退回去,可能就要流到胡同里去了。 李佑纯怕自己做了孽,以后仙惠不喜欢,就想?着等找到机会把她们?一一找个好人家嫁出?去。 第189页 人在苦里能尝出?甜的滋味。 他面对的诱惑越多、忍耐得越多,思念的滋味就越甜。 所以李佑纯并不排斥外边给他送女人,他拒绝得越多,就认为自己越情深义重。 这个话楚韵不知道,不然怎么也要说一句大清专出?变态种子。 总之,收到他让家里奴才送过来?的回信以后,杜容和就在家对着二?姐的书?慢慢看。 楚韵也跟着一起装模作样地看,等他看完了毛孝子,那边平儿也回来?了。 第096章 惊!郎太太捨身给地契 平儿去了一直不回来杜容和也一直悬着心, 尤其知道那头那个?毛道台不是善茬后就更担心。 他比七岁的二姐和如今的楚韵对毛道台知道得更多,这个?文官在?官场上名声一直不错,过路的上级和对京里的孝敬年年都?不少。 又?提拔老家?的汉人儒生, 不仅满人老爷吃他孝敬, 江南的官员也喜欢他。 杜容和让平儿过去也是赌了一把, 赌毛道台不敢杀旗人。 虽然平儿只是个?光身子旗人, 但他也是皇帝的狗, 不是路边的野狗, 真动了手?又?要从满汉斗鸡发展成清必亡明必復上边去了。 毛道台不好对身份清白的平儿下手?, 但要处理掉二姐是很容易的。 他没处理一定有理由, 念旧情是胡扯,杜容和自己也是男人,知道男人的旧情一文不值。 杜容和小声地跟楚韵道:「二姐手?上多半有他的把柄才是真的。」 楚韵:「二姐三十万贯的去处吧?她爱记事,可能也记了毛道台用这个?钱做了什么?。」 两个?人猜来猜去地猜了一会儿。 何妈掀开帘子进来, 道:「三爷三奶奶, 平少爷来了。」 楚韵也不避着平儿,还想看看他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平儿穿着大棉褂子, 臃肿得呆头鹅般微微岔着腿进来, 他先给楚韵请了安, 接着才给杜容和请了安。 楚韵觉得平儿变了。 以前这孩子都?不爱搭理她,路上遇见叫声奶奶已是了不得了,这还是他头一回给自己请安。 杜容和心里一沉,细细地端详平儿。 平儿瞧着没受罪,一点儿不见瘦,脸上还红润了一些。 他笑:「你把我?们的事跟二姐说啦?」 平儿瞪大了眼睛跳起来解释:「三爷, 我?没全说!」 平儿心虚地熘到楚韵身边,把事情说了一遍, 又?说都?是二姐太厉害了,不知怎么?把他看出来了,还问了一堆三房的事。 要是密辛啥的,平儿不知道也不敢说,可杜文真不像好人家?的姑娘,专挑着让人脸红的话问。 平儿:「她问我?你们是龙在?上还是凤在?上,我?说龙在?上,二姐就呸我?,说我?撒谎,还罚我?不许吃饭,在?家?里一直写『我?不会撒谎了』。我?没撒谎呀!她就是喜欢我?说凤在?上!光喜欢还不算,还非让我?告诉她怎么?个?凤在?上的法儿。」 要是他不说,二姐就不让他回家?,把他领给织纺的寡妇们挑去做丈夫,做个?三五年,生了儿女,人就老实了,不想走了。 平儿说着说着都?要哭了,直说二姐:「臭流氓!」 楚韵看他人比桃花红,原来是被?羞的,同情坏了,平儿才十四岁就落二姐头上了,太惨了。 杜容和咳了两声,看他涕泗横流,也不自在?了,安慰道:「以后不让你去那边了,别哭了,等会儿回家?黄太太看见怎么?办?」 平儿听到黄太太三个?字,立马止了哭。 杜容和想着他不容易,把报酬又?往上提了几分?。只是,自从他没在?内库捡东西走就不如往日富裕了,于是就用物件儿代替了现银。 平儿倒是无所谓,他也要给自己攒老婆本,有好东西留着当聘礼也成。 杜容和看他愿意,很快从屋子里拿了串打了如意络子的玉葫芦串粉碧玺和红碧玺的压襟递过去。 楚韵看不是杜家?能有的物件,立刻知道是从哪里来的了。 杜容和道:「若日后娶不上媳妇,或拿去当了,或者在?家?里给姑娘们戴都?不错。」 平儿眼珠子瞪得老大,往袖子里一丢,道:「三爷又?臊我?!」 杜容和低头闷笑,拍着他的肩,道:「先回去看看家?里人,日后得了空咱们再慢慢说。」 平儿点点头,心里一直偷笑,他连内库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但他从会说话起就耳濡目染地把内库当成自己家?的了! 一些小花样?他也瞧得出来,像这个?压襟下头吊着的黑穗儿,原本该是黄色的! 黄色的是什么?东西?平儿搂着东西谢了杜容和和楚韵走了,一路上越想越笑得合不拢嘴。 何妈从他进门?就一直盯着,等到人起身,一眼就看见了怀里珠光宝气?的报酬,马上就把鼻子气?歪了,咕哝道:两个?败家?子,没我?在?,这家?未必能活到明年。」 李叔听着,默默地从厨房端了花生瓜子小米粥出来,何妈带着吃的喝的,两步走到厨房那堵矮墙下用烧火棍敲得梆梆响。 黄太太仍躺着在?晒太阳,丫头蹲在地上给她捶腿她手?上拿着串黑檀木珠子,珠子中?间夹了四个大拇指大的喜字木雕,一拨一拨地在?给平儿祈福。 第190页 听见墙那边响,黄太太道:「何妈,怎么?了,又?在?哪里输多了变跳尸。」 何妈:「平儿要回来了。」 黄太太檀木珠子转得更快了,嘆气?:「寒冬腊月他怎么回来?别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了。」 何妈秀气地吃着小米粥,哼一声道:「黄太太,我?说回来了就回来了,你要是不信,人等会儿真进了门怎么说?」 黄太太咬牙:「我?叫你亲娘都?行!」 何妈:「乖女儿,娘还想吃你锅里炖的」 黄太太并不小气?,她自然也盼着平儿回来打她的脸,只是怕话正?着说就没用了,于是转头就让小丫头把东西送过去。 等到小丫头把一大锅鲜熬的鱼头汤用篮子吊到隔壁,平儿也过了二道门?。 他来不及看兄弟姐妹,熟门?熟路地走到院子里对黄太太跪下了。 黄太太惊呆了、说不出话了,狐疑地想难不成何妈真是赛神仙,等平儿说自己已经?先去了杜家?一趟,她就气?坏了。 何妈听着那头黄太太的尖叫声,以为两人感动得抱头痛哭了,高声道:「黄太太,你刚刚跟奴才说什么?来着?」 黄太太知道上了这老叟婆的当,尖声道:「何妈,我?说我?愿意当你亲娘!」 何妈一看东窗事发,端着炖鱼头熘到了楚韵身边。 中?午三房只略做了两个?小菜,人人都?吃鱼头汤吃了个?饱。 吃完了饭。楚韵问杜容和:「毛道台对二姐这么?好,该不会真有把柄在?他手?上吧?」 杜容和:「即使没有,他也不想二姐活太久。恩大成仇,三十万贯,说出来都?得叫他一声赘婿。」 楚韵想了想,觉得二姐处境不太好,于是写了封信让杜容和寄给杜文。 杜容和很想看,但信封口早就被?楚韵封起来了。 他有些委屈道:「我?可是什么?都?跟你说了。」 楚韵:「女人的谈话不能全说,我?也没说什么?话,不过提醒二姐别栽毛道台手?里,那人心眼子准比头髮还多。」 这封信杜容和还是给她寄了,这回走的是驿站,慢慢的送过去,一封信大概要走十来天。 等信到苏州时,京里已经?下了第一场雪。 二姐带着卧兔看信,被?楚韵惊得不轻,随即又?在?心里偷笑起来。她以为和弟老来得智是弟妹点化。 现在?一看,完全是和弟娶了个?蠢婆娘不得不启智,不然家?里能有几日活头? 让人知道她做的事,恨都?来不及,怎么?还会有菩萨提醒她,别着了毛道台的道儿? 说句心里话,毛道台真要对二姐下手?,二姐也认了。她对别人下手?也不是一回两回,别人对自己下手?不也是天道轮迴吗? 只要她在?喘气?的时候过得快活不就成了? 但在?京城竟然有除了亲娘之外的人关心她的死活。 二姐这么?一想……竟然有些被?勾动了心神。 不知怎么?,她第二天就提笔回了这等菩萨信。 这回信走的是李佑纯的路,江南是他们的老巢,毛道台看了李曹两家?都?恨不得装孙子,哪里敢动手?抢信。 杜容和也就随他去了。 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送信已经?算微不足道的一件事。 二姐不想这个?弟弟还有这等能耐,能搭上这条路子,写信口吻也跟着轻松多了。 二姐的信没有你好吗我?很好的客套,她直接告诉楚韵:「姓毛的高中?后浑似变了个?人,本来补着缺,一直不得官职,后来未经?我?允许花了我?的钱,等我?知道事情时,他都?是道台了,哪里能变?但我?杜二娘也不会吃亏,下边好几年他迎来送往的事,都?被?我?记了攥在?手?里,如今他自然也不敢动我?。」 楚韵还是喜欢二姐这样?单刀直入的信,不啰嗦,第二次她也这么?回。 第一句话就说二姐的心太大了,当官的狠起来,别说一个?人,就是灭一个?村也是弹指间的事 末了,楚韵还八卦了一下,问二姐是单写了姓毛的一个?人的事,还是写了他周围所有的官儿的事。 如果是所有的官,那老四以后要烧的百官小辫子,该不会是二姐弄出来的吧? 二姐说——只有姓毛的,旁人贪死了与我?何干,我?只愿他不要贪我?的钱,死在?我?家?门?口。 楚韵有些遗憾地想,原来不是穿的电视剧啊。 从苏州寄信到江南再快也要十天半个?月,一来一回就要二十多天。 两个?人仍然在?写,一来二去也慢慢熟悉了一点。 二姐对楚韵没有好感,她能跟楚韵说话,如同七岁时,听见被?卖到姚家?做婢女的毛小娘说了毛孝子的事那么?兴奋,又?像在?船上,听见隔壁坐着的是毛孝子的激动。 她认为——自己遇见伴儿了,或许是反向?而?走的伴儿,但大家?确实在?一条路上。 遇见这样?的人,她愿意多说两句,因为很快这个?人可能就会不见了。 像毛孝子,成了毛道台后就不是那个?在?乡里蛰伏十年为母报仇的人了。 二姐半开玩笑半真心地跟楚韵说,她以为楚韵会很讨厌自己。 因为她不是个?规矩的女人,她不守妇道、不守孝道。 第191页 二姐又?说,——她也没什么?可反省的。 自己只是想过一点自由自在?有钱却平静的生活,父母和兄弟姐妹都?不是她要考虑的事,成婚也只是她通往理想之路的跳板。 写完了信,二姐就有些愣神。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可能是发现楚韵不在?乎自己有多离经?叛道吧。 弟弟不在?乎,是不在?乎她的命。楚韵不一样?,她是真不把这些当回事。 楚韵看得出来二姐的未说之言,——她还是在?乎别人的看法,在?乎自己不守规矩,不安分?。 楚韵没想到二姐这样?的兇狠的姑娘,还要经?常受到内心的拷问,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也足以见得闺阁教育的厉害。 楚韵又?想起李心草,李心草和杜文是两个?极端,一个?是万株草中?一株草生了病,一个?是万本书里有一个?字写了白。 这两类人都?很难寿终正?寝,李心草不能接受自己微不足道的求生欲。杜文接受不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道义」,哪怕这个?「道义」是男人强加给女人的规矩。 楚韵猜测,杜文或许是想通过一个?跟自己有密切联繫、身份相等的人来训斥她一顿,从此?她就能安安心心地坏下去了。 自己的身份是最好的,——知道杜文的过去,能够和杜文说得上话,甚至还是她的弟媳妇,不管哪一种身份,拿出来都?很有分?量。 杜文失算了。 楚韵不想用谩骂击垮杜文,让杜文彻底变成一张黑纸。她也不想用安慰助长杜文的威风——一个?行事肆无忌惮的人,最终除了毁灭什么?也不会得到。 楚韵这样?跟二姐说。 楚韵:「规矩是人定的,不是天定的,定的人不守规矩的时候都?数不清,难道还能强迫别人遵守他们都?不守的规矩吗?」 规矩就像皇宫,谁上位都?要烧一把重新建。 楚韵:「强大的人从来不会为自己未曾做到别人的要求而?良心不安,因为,——他们可以有自己的规矩。我?的想法是,当别人的规矩会伤害你时,你可以用自己的规矩保护自己。 切记,规矩的刃尖要对准居心叵测的人,规矩的鞘要掌握在?自己心中?,当自己成了制定规矩之人,更不要忘了当初为人鱼肉的自己。」 杜文喃喃地念着这番话……她有点想见一见楚韵。 楚韵远在?京城,人从未到过苏州,但杜文心中?已逐渐有了她朦胧的影子。 这封信寄过去后,楚韵再也没有收到杜文的回信,她有一些遗憾,甚至想自己再去一封信问问看。 她不能否认自己对杜文很有兴趣,就像在?研究一株带了毒的花。 这朵毒花徘徊在?生死边缘,一不小心就要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楚韵忍不住想要给她加一些沃土、花肥,想看这朵花的下场。 楚韵太好奇了!她破天荒地走向?了正?院,想跟郎芝香说说她的二女儿,这个?不太聪明的母亲究竟是怎么?养出了杜文的呢? 到了正?院,楚韵还没开口,郎香芝红着眼睛对她招手?,道:「好孩子,快过来,老三都?跟我?说了,多亏你这次才找到二姐。」 楚韵听得稀里煳涂的也不好开口,只是笑。 好在?郎芝香一个?人也能顺顺利利地说下去。 原来这半个?月二姐没有给她来信,却给亲娘寄了一封不让杜老爷知道的家?书。 家?书里说她已经?跟毛道台和离改嫁了,如今带着女儿在?江南又?嫁了个?大户人家?,日子过得很好,让她不要记挂。 杜文很擅长说谎,信上没有一句假话,但露出来的意思跟她的真实处境完全两样?。 女儿来了信以后,郎芝香惴惴不安,连孙婆子都?没说,只背地里把杜容和叫过去问是不是真的。 杜容和把信看了一遍,对这个?二姐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写信给娘也不跟他先通个?气?。 看完了信,他低头称是,多的一句话也不说了,怕说多了口供对不上露馅。 郎芝香也是个?奇人,二姐生死未卜时她日日牵肠挂肚,暗自垂泪,等来了女儿一封平安信,儿子又?亲口说是真的之后,她连眼泪都?没掉一滴,直接食慾大振,吩咐厨房做了一大碗素面吃了个?肚儿圆。 喜鹊都?咋舌,私下里问她担不担心二姐,要不要叫她回来。 郎氏知道女儿活着,早就一点也不担心了,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做父母的知道她还活着,过得好就成了,还能把她带回来日日守着不成?」 有些话不好跟丫头说,难免显得做太太的嘴脸丑恶。 楚韵来了以后,郎氏两三下把一屋子吃茶、打小人、说闲话的婆子撵出去,叉着腰在?家?骂姓毛的抛妻弃女,说他因为二姐生不出儿子就把她们母子赶出家?门?。 楚韵哪里敢插话,但是听着听着,她都?有点同情毛道台了,二姐的姑娘压根就不是他的呀。 郎芝香痛痛快快地骂了一阵,想着二姐的下落里有楚韵的功劳,忽然掏出张地契出来拍在?桌子上。 喜鹊接过来往楚韵手?上递,道:「太太给你的,奶奶瞧瞧!」 楚韵看了眼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第097章 立身之本 郎芝香竟然真的给了她十亩地! 第192页 十亩地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她多了至少一百两银子, 意味着她不用再担心万一有一天自己跟杜容和分手了、和离了就会被饿死。 这是件大喜事,庄稼人的快乐,就是有一块自己的地这么简单。 楚韵有很多话?想问, 问她是因为二姐谢自己, 还是因为二姐花了太多小儿子的钱过意不去。 以她对郎太太的了解看, 这个地最有可能?是杜文?嘱咐亲娘给她的。 杜文?就是这样不喜欢跟人有太多牵扯的人, 用钱来?买断情?意, 也?符合她如?今生意人的身份。 郎香芝没有给楚韵这个机会, 那边伺候杜老爷的奴才冒了个头在帘子外头说了句『老爷叫了一桌菜叫太太过去一起用呢』。 她应了一声就把楚韵打发走了。 楚韵满头雾水地被喜鹊送走, 还跟她打听:「太太今天怎么就这么大方呢?」 喜鹊笑?:「太太心疼着呢, 她心疼得半夜爬起来?偷偷喝老爷的药泻火气。」 老爷吓得以为太太是不想他好了,一到厨房熬药的时辰就要把太太叫过去吃饭说话?。 喜鹊看出?门?道后就纳了闷儿了,这个家要说谁最不想杜老爷死了,指定是她们家太太啊。 儿子可以死爹娘, 女人可不能?死丈夫, 女人做了寡妇,那就是把半条命交到阎王爷手里了。 老爷往年多精明一个人啊, 怎么就煳涂了呢。 为这个她还跟几?个小姐妹问了两句『人要是病煳涂了, 好了后还能?清醒吗?』 白鹭和朱雀都摇头。 白鹭笑?:「病煳涂就该死了, 还清醒做什么!」 朱雀是个好人,当真跟她分析了两句,道:「看病的是年轻人还是老年人吧。年轻人病煳涂了说不定还能?好,人老了就不成了,只会越来?越煳涂,即使好那也?就好一时。」 喜鹊想着是这个理, 她就在心里把杜老爷当成个该死之人了,急慌慌地想着带着太太找下家。她找上的就是三房, 理由?也?很简单,谁知道前头两个少爷能?不能?活着回来?啊? 而?且她比较喜欢何妈,要是能?带着太太以后跟三房过,或者自己嫁到三房来?,日子过不好嘛还能?有个说话?的牌搭子,所以大房里能?说的事喜鹊都愿意跟楚韵说。 楚韵一不小心啃了老还不自知,但知道郎氏是当真要送她,立马就乐开花了。 这是她来?到这个时代后的第三份财产。 第一份财产是她自己的命,第二份财产是老太太给她攒的嫁妆,第三份,就是郎太太给的地契了。 楚韵没忍住半路上就把地契背熟了,连哪儿缺了哪儿字迹模煳些都一清二楚。 这十亩田的地段不太好,都在很远的郊外,甚至还是块坡地。 喜鹊道:「这块地原来?是东头婶子小儿媳妇的陪嫁,她小儿子死了后小儿媳妇要改嫁,嫁妆什么的就都留给东头婶子了。」也?是因为这个,她才发现原来?死丈夫是间特别要紧的事。 「东头婶子看不上这篇果树林,又嫌结的果子小又嫌地里石头多,十好几?年都放着没动。」喜鹊嘆了口?气:「地白白放着也?浪费,遇见三奶奶正是明珠遇美人。」 这番话?其实就是在告诉楚韵这个地可不咋滴。 铁公鸡一毛只算拔了半毛也?值得人高兴,唯一碍眼的就是地契上写的户主依然是杜老爷。 楚韵真的想去庙子里拜拜求他快死一死了,认爹认主子是不可能?的,但只要杜老爷愿意死,她就认他做财神爷,把他供起来?! 楚韵给喜鹊抓了把铜钱,喜鹊没要,只是红着脸说:「奶奶以后身边有个好人想着我就是了!」 何妈在厨房插了一只脚默默地偷听了一耳朵,这会儿才吭声道:「喜鹊,哎呦,长大了呀!」 这一句话?就臊得人喜鹊跳着走了。 楚韵身边可真没什么男人,她认识的都是乡下人,养尊处优的大家丫头不会嫁这些人,上进的城里男人,她也?不认识啊! 何妈点?点?她的头:「笨,里边不就有一个么?还是自家的!」 「啊?」楚韵跑进屋看何妈口?中的上进青年小荷去了。 杜容和手上拿了本厚厚的书低着脑袋在看,另一只手拿着毛笔在龙飞凤舞地写。 是挺上进的。 楚韵走过去坐着问:「娘给了我一块地契,我能?留下来?吗?」 杜容和早就知道有这回事了,他是想小小的给楚韵留一点?惊喜,什么事都由?他来?告诉她,那她能?自己发现的东西就又少了一点?。 平时没有自己在身边,她连发现麦田里一株特殊的稻子都不容易,已经失去得够多了。看过乡间活泼的楚韵后,杜容和不忍再让她失去。 他还想着楚韵会有什么反应。 他想了很多,就是没想到因为十亩地,太太就陡变娘亲了! 一笔走歪差点?写到手上去,杜容和笑?了半天道:「娘给你的,你就收下来?,她那边总归有我给钱,你就当替我多讨了点?回来?。」 楚韵果然立刻就愿意了,捏着地契问:「你说,娘怎么会突然给我这个呢?」 杜容和:「二姐信里说的,她说她在家里应该还有三十亩地的出?息,要是按她活到八十岁算,还剩五十年可以用,怎么也?能?把着五十年用来?换十亩地。」 第193页 娘捨不得给好地,直接在郊外买了十亩坡地,地方远不说,就是种应当也?种不出?个什么,但娘不在乎,只要别要家里的上等田就成。 最让杜容和惊讶的是娘还想给二姐送钱。 楚韵把事猜对了一半,猜到的是地确实是二姐给的,没猜到的是二姐没话?一分钱,还又让郎氏把这个已经脱险的女儿记在心里了。 她想,二姐十三十四?就大人般离开了家,但她跟母亲的关系如?同小荷和兄弟们的关系,一直停在了当年。 十三岁的姑娘仍是眷恋母亲的小孩,所以二姐也受不了自己的母亲不再把目光投注到她身上,即使这份目光里有郎氏痛苦的滋味,她也?想要。 其实郎氏心里未必没有一点?点?回过味,但她仍愿意继续给二姐送钱。 郎氏跟杜容和说二姐还能?伸手要钱,说明她过得不错,心里还有娘。等她哪天不要了,我才该哭呢! 杜容和理解不了这样扭曲的母女关系,他打了个哆嗦迅速跑过?*? 来?了,人和人可以有更关明正大的、温暖的感情?。 楚韵也?没法?子跟他说,跟郎氏和二姐相同的古代母女并不少。因为要做含蓄温柔的女儿和母亲,有时夹在母女的火是发不出?来?的,火发不出?来?爱也?就发不出?来?,这种关系,越爱越往死里折腾。 杜容和虽然不理解,但他对亲娘的所作所为并没有太大的意见,只要她是对自己子女折腾,不折腾楚韵就行?。 晚上吃的是猪肉小碗炸酱面,面码备了鸡丝、肉片、排骨、鸡蛋花、香葱、韭菜、豆芽、豆子八种,都用小碗装着。 楚韵和杜容和两个人就能?吃完这一桌。 何妈做的炸酱面很好吃,酱汁浓稠,一搅面就变色了,有的人家小气,捨不得给酱,一碗面拌一刻钟,面都不动了还有一半是白的。 楚东陵家就是这样的小气之家,明明家里吃得起几?碗面的酱,柯氏还是要省这一口?。 楚宗保上回来?杜家吃炸酱面还捧太太臭脚,笑?言这个多半就是大户人家的面儿吧。 逗得杜家小孩子笑?得差点?闭了气。 楚韵喜欢加了鸡丝的,杜容和喜欢绿豆芽,两个人心里都有事都吃了两三碗,剩下没动的码子何妈李叔拿下去分了。 洗漱后两个人又走到侧间看书写字。 楚韵坐下来?看见桌面上摆的纸上写的都是英文?,杜容和捧着原先那本很厚的书仍在边看边写。 楚韵太懂了,知道他是想训练成肌肉记忆,学生时代谁没这么学过呢? 看杜容和写了会儿,楚韵奇道:「你怎么不念出?来?呢?念出?来?才记得住,至少教我学满文?,你不是就是这么说吗?」 杜容淡淡道:「我还不会念,教我的人太忙了,我也?没空每日都去。」 楚韵知道杜容和其实也?好强,这个人嘴上不说但并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比下去,所以他写信给李二让他帮忙时楚韵就看出?来?,不要自己说杜容和就会自己想法?子学了。 这才多久,先生都找到了,莫非是康熙给的?他能?对一个小小的耳目这么贴心? 杜容和笑?:「自然不是,他说先生都要教导皇子,让我自己想法?子不要用这些啰嗦的事打扰他。」 他也?不是那么想事无巨细地交代,但比起略过被查,还是啰嗦被骂好一些。 反正他就当奉旨找洋文?先生满京里寻人了。 为了找到这个先生他还颇废了一番功夫。 京里的传教士大多在内廷行?走,哪有空来?教一个笔帖式。 杜容和在洋人那里碰了一次壁就知道找他们没用,好在京里也?有其他的语言大家,只要是大家,都不会对外来?语言产生排斥之心。 京里这样的人家有两个,都是名满京城的重臣之家,第一个是赫舍里氏,第二个是纳喇氏。 杜容和是包衣旗人,是皇帝的家奴,有求于人时不管从身份还是臣属关系都该与赫舍里氏近亲。 所以他第一个就去找了赫舍里氏的族人。 本来?赫舍里氏不会搭理杜家这虾米,但杜容和找的只是赫舍里家父辈官位底下的闲散小子,他又是笔帖式,人家也?愿意礼待他。 但结果让杜容和大失所望。 他道:「当初满人起兵,赫舍里氏因能?用满蒙汉三语起家,被称为『巴克什』,『巴克什』有知识渊博之意,与『巴图鲁』相同,都是对文?武极大的赞誉。满洲巴克什是少有以文?起家,而?非以军功立足的满人。在太祖与太宗朝一直担任天子近身文?官,如?今朝中规矩仍有许多是赫舍里氏子弟起笔写下。 但我这回过去一问,那个小子挥手笑?道『什么巴克什,都是老黄历啦,我们家都出?了皇后娘娘又出?了太子,谁还往那钻?」 杜容和想想也?能?明白,外戚做成这样人就能?躺在银子上过了,大把的贵差等着他们做,谁还会费心去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用上甚至也?许永远用不上的语言? 京里之前就多有传闻,杜容和认识的许多以文?着称的官员都对赫舍里氏颇有微词,完全把他们当做需要防备的外戚来?看,但赫舍里氏又并非顶尖的满洲勛贵,——那些勛贵都是以军功立身的。 但杜容和做了笔帖式也?曾受到过当初那个「满洲巴克什」的影响,甚至整个笔帖式学文?习字的习惯仍留有赫舍里氏当年的旧俗,听到这番话?他不能?不震动。 第194页 至于顶替赫舍里氏,在汉官文?人中转得开的纳喇氏,明珠和他的儿子成容若,杜容和更走不进这边的圈子,他就只能?又把主意转回自己的老巢内务府去。 摸索了两个月后还真让他找到一个。 内务府说这个是教九阿哥的传教士不能?给他,九阿哥年纪小但一直对西洋的东西感兴趣,所以就有了这么个先生。 事情?本来?又要黄了,谁知那个传教士刚好有事来?了一趟,杜容和看着人竟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楚韵教他的——『我的上帝』。 那个传教士眼睛立刻变得火一样灼热! 很快这个人就跑过来?问他是不是要入教,杜容和笑?着说『我的上帝』,乐得那个传教士直说阿弥陀佛,很快他就又给杜容和引荐了另一位因为样貌丑陋没有入宫当差的同伴。 这位其貌不扬的传教士已经有了汉名,他给自己取名叫梅昀。 梅昀因为长得丑,在内廷找不到差,在外老百姓看着他就开始掐人中,又跳又叫还往他身上撒黑狗血,梅昀传教时允许了老百姓祭拜祖宗,所以他已经回不去欧洲了。 但在这边又没什么差事只能?躲在教堂里吃闲饭,许多同伴都不高兴。这时有一个旗人子弟愿意让他传教,梅昀激动得眼睛都红了,他对于这个信徒只有一个疑问。 「你愿不愿意信主?」梅昀说。 杜容和马上就信教了,总归西洋的神佛跑不了这么远,信不信的也?管不了他,再说早信早完。信完了他还要忙着砸。 梅昀要管教堂里的柴米油盐才能?拿到一些饭吃,他的时间并不富裕,加上担心杜容和是来?玩他的也?不敢把教堂的差事卸了,于是打算有空时从教条开始教杜容和。 杜容和当然不愿意,教条许多都是重复的,重复得足够多才会成为禁忌,他直接拿了本很厚的闲书要求梅昀教他,报酬他找给了二两银子。 梅昀为二两银子再一次背叛了上帝,反正他已是烧火做饭的灶下人。 梅呁花了一些功夫,一页一页地在书上给他标註好与汉文?对应的意思,他有空就教杜容和具体怎么念,空闲时刻梅昀希望杜容和自己把这些意思和字母先对应上,这样学起来?大家都快些。 杜容和对学习语言很有兴趣,在赫舍里氏的刺激下就更大了。 他总觉得一个丢了自己立身之本的族群,未必能?走得长久。就连康熙在学习汉文?时时刻告诫诸位皇子只能?懂不能?学,一定要满人的习俗放在心中,否则必将子不孝父不慈。 赫舍里氏荣光再甚,难道又能?胜过皇帝?他们却这样不将自己族群的旧俗放在心头,眼前的富贵也?未必能?传过三代。 杜容和以笔帖式的身份看,不能?不为此扼腕。 楚韵英语熟练,杜容和带回来?的书对她几?乎没有什么难度。 杜容和好不容易能?再当回小荷老师,就拉着她坐着一起学。 楚韵假装受教,可听了会儿就发现,小荷老师还真知道很多她不关心的事。 杜容和:「教我的传教士说他们那边跟我们不同,咱们这头一个人从出?生到死亡几?乎只能?待在一个地方。他们那边呢,人没有路引,不会一直待在一个地方,所以很多语言起源于拉丁文?,或受他们启发。」 何妈听得大笑?,道:「想必他们一定买不起房子,不得不四?处流浪。」 杜容和想的是——人可以乱跑,都城岂非人满为患?百姓想要造反也?容易得多,这么做危害太大了,他猜那边或许经常打仗,老百姓过的日子应当不太好。 在古今中外都买不起房的楚韵默不作声,丢下正在沉思的小荷看书去了。 楚韵啊了一声,像发现了一片新大陆,传教士送过来?的教学书是莎士比亚! 她脑子里顿时一片清明,把很多分开学的歷史?都串起来?了。 莎士比亚早在明末清初就出?现了! 《罗密欧与茱丽叶》也?早就出?现了! 这本书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杜容和看楚韵拿着西洋书爱不释手,以为她喜欢西洋稀奇古怪的东西,还特意带着人又去了一趟库房,开了自己的小金库给她看。 他身上现银不如?往年多了,但顺手拿的物?件还有许多。内库的东西怎么拿也?有讲究,送给皇帝的最好别碰,送给妃子龙子凤孙的可以挑一些中等偏上的带走。 但内库里所有的东西,在杜容和看来?,仍是西洋那边送来?的钟表最有性价比,不仅销赃容易,而?且人人都需要看时间,一个时辰分成两个小时,也?很好记。——不是人人都能?够适应另一套度量衡和宗教(地球仪)学说。 洋人漂洋过海带了不少钟錶过来?,花样繁多,内务府也?打了很多大型的座钟,丢一些小怀表也?不怎么在意。 这些怀表在外边很卖得上价,杜容和慢慢的就留意起西洋的东西了,他甚至还专门?收拾出?一个大箱子来?装。 杜容和把这个箱子挪出?来?让楚韵看。 箱子很华丽,雕刻的是一个鸟笼的形状,箱盖上贴了一只五彩斑斓的螺纹鸟,很有旗人特色。 箱子里边铺了一块红色的浮光锦,小荷老师辛辛苦苦搞来?的西洋家当就躺在里头。 楚韵看着一堆鎏金嵌宝的钟表馋得口?水都流出?来?了,好些东西她在博物?馆里都看见过差不多一样的! 第195页 她记得有个地方首富的女儿成婚时戴了一件小小的怀表做嫁妆,之后这个姑娘霸占了各大新闻的头条一整天! 而?这里到处都是。 杜容和指着跟那个姑娘差不多的怀表道:「这个太小了,不值钱。」 是啊,这只表对这时的旗人来?说不值钱,那什么是值钱的呢? 楚韵越过这些表,看到了一个地球仪。 看着上边熟悉的经纬度,她恍惚间产生了时空错位的异样之感。 这间清朝打的小箱子,装的都是现代人的东西。 楚韵还笑?着对自己说:看,在古代生活也?不是那么难不是吗?毕竟随时都能?够看见现代文?明。 第098章 他的职业病 杜容和?对?这些物件了解得不少, 要是买家?一问三不知,这些东西捏在手上也卖不出去啊!另外他?也希望自己不要做暴殄天物的人。 他?拿起?一个小?盒子,从里头拿出一个小?小?的指南针, 只有两个怀表那么大。 杜容和?把?这个送给楚韵, 说要给她做一只专门的小?马鞍:「买马的钱家?里如今拿不出来, 但给你做马鞍的钱还有些, 等到咱们出了远门, 给你买了小?母马, 就能用起?来了。」 楚韵在现代分?辨不出东南西北, 但在古代待久了, 尤其在京里这几个月已?经摸出一套规律,辨认方向只需要看房子就行。京里的房子几乎都是坐北朝南,看着周围的屋子多数房门向哪边开就能认出来。 她把?东西接过来问:「做马鞍干什?么。我又不爱骑马,做成一条手镯戴着多好。」 楚韵记得海贼王里的娜美就有一个很漂亮的指南针手环, 指南针被一个透明的气泡还是玻璃裹着戴在手上, 看起?来又别?致又漂亮。 她不喜欢马鞍。 杜容和?说不动她,还把?自己的马鞍拿过来给她看。 旗人玩烟, 也玩马鞍。杜容和?有很多, 这个是他?还没当差钱时花了大钱做的木黑漆镶莲花纹马鞍, 前鞍板上部就嵌着银白色的指南针,刻了「东西南北」和?「康熙年间」。 杜容和?跟她说有了这个走路就不会迷失方向,当然是放在马上最好,行路时只需要低头不用松手看。 楚韵听了心道,这不就是古代版的车载导航吗?行军作战非常有用,但对?她没用!她还是喜欢自己找点儿材料做成手环什?么的。 杜容和?拗不过她, 道:「……好,那我也把?这个取下来, 明日得了空我就让人做两只万事如意的手串出来。」 楚韵心神一动,这时方醒悟过来,他?是想和?自己做一对?的东西啊。 一对?就一对?,怎么还张不开口说两只呢?就这么羞涩纯情吗? 再开口楚韵于?是就温柔了许多,道:「你喜欢做马鞍,咱们就做马鞍。」 说到这里,她又想起?来一桩事,道:「你我暂时还用不上这个,要不要暂时借给大哥二哥?他?们有这个,在外要逃要跑也有个方向。」 她对?大清没那么忠心,身边认识的人不用死才是最重要的。她也没那么大方,送人也捨不得。 杜容和?都没想到这头去,他?私下已?经跟二哥谈过了,知道二哥是煳弄爹随口说的,大哥能不能去还不一定,他?道:「……等事情定下来咱们再送,这会儿八字没一撇,咱们送这个倒像盼着两个哥哥走了。」 再说真送过去哪还拿得回来? 但被楚韵一说,他?还真把?这事放心上了。 真定下来他?也想留着指南针,人家?本来就是一对?,何苦要棒打鸳鸯呢? 杜容和?再一次私下跟梅昀先生见?面时,就笑着跟他?说:「指南针。」 梅昀以为他?在问这个用洋文怎么说,还认真教了两遍,杜容和?抱着谦逊有礼的态度学?会了以后?就说:「指南针我要两个。」 梅昀有些生气了,他?认为杜少爷对?上帝不恭敬,坐下来不跟着他?一起?祷告就算了,怎么还能要东西呢? 杜容和?理?直气壮地道:「他?既然慈悲为怀,就应当可怜没有指南针的我。」 梅昀明白了,指南针就是杜三少爷的鸡蛋,他?拿了这个才能由内而外地信,很快他?就泪流满面地回去用丝绸茶叶跟来发财的老乡们兑了两块出来。 他?自己没有丝绸茶叶,这些都是他?叫着其他?传教士一起?做的。 大家?都很支持梅昀往旗人上层发展信徒,他?们研究得很清楚,旗人里上三旗是最尊贵的,下五旗就差远了,为了上三旗这块肥美的土地,别?说两块指南针,就是二十块金子他?们也愿意拿出来。 但杜容和?身份尊贵,市面上寻常的指南针他?们不敢给,最后?真买下来还是花了不少钱,几乎算把?京里老太太三年的鸡蛋经费都花掉了。 没了鸡蛋老太太们都不来了,要过年了,各大寺庙逐渐开始发棉花、炭火,鸡蛋在她们这早就不值钱了。 经此一事这些人算是放弃往上发展了,他?们发现杜三爷这类纨绔子弟远远不如老太太好,鸡蛋比指南针便宜多了。 梅昀的同伴又不理?他?了,还怀疑他?故意骗钱,实际布茶钱都让他?自己花掉了。梅呁实在没法子,事后?跟杜容和?商量能不能抽空去一趟教堂让大家?看看他?虔诚的模样。 第196页 杜容和?虽然没有去教堂,但他?私下还是请人吃了两桌饭,帐照样记在传大哥谣言的何家?兄弟帐上。 他?回来就听说何家?兄弟把?姑娘们嫁了出去狠狠发了笔财,这样的不义之财,合该他?这样的天使来花掉。 梅昀带着人去吃了两顿饭后总算又能喘气了,他?跟杜容和?说得也越来越多。 杜容和?默默记在心里,嘴上不说心里越了解反而越不喜欢这些人。 他?跟楚韵略带嫌恶地说:「这些人装得人模狗样不近女色,背地里猪肉不如的东西太多了。」 楚韵细细问了几遍,杜容和?嫌噁心一直没说,直到过了几日何妈忽然说三爷最近羊肉吃得少了,她就笑了。 这人多半是看见卫道士光顾羊院了。 杜容和?最近连羊味儿都闻不得,他?跟梅昀来往渐长,知道人家?是外来客,又白拿了人家?两个指南针,还特意请他?吃涮羊肉。 梅昀听得直摆手,说自己不怎么吃羊,他?闻见?羊味儿都掩嘴,还说羊是下流的魅魔,杜容和?在肚子里转了一下,估计这个魅魔多半跟狐狸精是一个意思。 太荒唐了,他?听过蛇精、狐狸精,各种山精野怪,这些妖精无?一例外都要跟书生春风一度,说到底就是穷书生发春秋梦罢了。 但众多精怪里,杜容和?唯独没听过羊精,毕竟一个食材突然变成美人,想想也够怪的,但各地风土人情不同,可能人家?那边就是不吃羊呢?他?们不还说天下是一个球吗? 杜容和?笑着让梅昀别?在意,回来路上他?又多跑了一趟,问卖羊的屠户有没有跟洋人做过生意。 羊屠户听了嘴都合不拢,道:「我的爷,人家?也是大主顾!几十贯买羊都心甘情愿!」 分?明很爱吃羊啊,怎么说不吃呢! 杜容和?探子做久了,也有些职业疑心病,他?真怕这个梅昀是个表里不一的人,师如父,即使是洋人,他?也希望这个人有高尚的德行。 想到这里,他?又私下走了一趟,看那些人怎么处理?羊,更要看梅昀是不是真的不吃。 梅昀的同伴们经常来看羊,但买的时候并不多,千挑万选的羊被带走后?送进的也不是厨房,而是一个宅子。 梅昀没在里头露过面儿,那些人似乎很排斥他?,平日做事都把?他?当做空气。 杜容和?安心了一点,——他?似乎没有说谎。 那被挑中的羊他?们要拿来祭祀吗?会是巫蛊之术吗? 他?隐去后?半句,把?话写在了请安折上,康熙看见?之后?也把?目光分?过来了一部分?,但凡有关皇权,再小?的事他?都会注意,许多人就栽在这些小?事上。 杜容和?买通了做饭的婆子,里边是不是每天吃羊,婆子怪怪地说:「没有!他?们叫老婆子进去专门给羊剃屁股。」 她还说那些羊长得好看,又有专门的僕人照顾都养得肥肥嫩嫩的,毛剃了粉粉的一看就好吃。 杜容和?眨眼就知道这些羊是用来干什?么的了,他?都无?语了,含羞带怯地把?结果交上去。 康熙知道以后?可能也是沉默了很久,反正他?的话很少,只有一句评价:「淫棍之流,待到只剩一口气时,不如交付与羊屠夫掐殆。」 又嘱咐他?以后?还是要及时报上来,但这件噁心事万万不可让他?人知道他?知道了。 结尾仍然是:小?心!小?心!小?心!小?心!小?心! 杜容和?数了一下,一共五个小?心,比往常多了一个。 他?自然不敢乱说,甚至连小?韵都没说,谁知查大案竟会查出如此□□之事,还不如有人谋反了,实在太丢脸了。 事情都是梅昀骂羊惹出来的,但杜容和?真没藉口对?他?表示不满。 梅昀不好这一口,他?在大清待了十来年,最初想要把?这里变成一片净土,但现在京城就是他?的第二故乡,他?汉话甚至说得比很多贵族都好,很多家?乡的规矩梅昀都记不得了,要不是怕同伴活颳了他?,他?都想戴个瓜皮帽在大街上提着鸟熘达。 有时候看着同伴要传教,梅昀都觉得好笑,就像看见?百多年前刚来这边的祖宗从坟里又跳出来了似的。 总之,老祖宗留下的东西梅昀已?经放弃了大半,包括那些羊姑娘。 不管怎么说,杜容和?看梅昀不像参与过的样子,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了。 宫里莫名其妙羊肉用得少了些,许多人都苦哈哈的瘦了,满人就爱这一口啊,但上头那个不爱吃,下边也喜欢跟着学?。 一下子京里羊价倒是跌了些,杜老爷饿了一场后?吃得就多了,他?在家?养了一阵对?外头也钝了,不知内情还买了不少回来,买回来风闻老主子最近吃伤了羊肉,第二天就发给儿子们了。 楚韵和?何妈把?羊肉变着花样做了个遍,冬天就是要吃羊肉萝蔔汤嘛。 第099章 比甲 清蒸羊肉、红烧羊蹄、羊肉饺子?、水盆羊肉、羊肉火锅、羊肉汤、烤羊肉……三房每天都不重样地吃。 杜容和离得远远的看着, 又担忧楚韵会流鼻血,寒冬腊月鼻腔本就脆弱,一受刺激较春夏更?容易流血。 楚韵觉得很好解决:「可以这顿吃了烤的下顿就吃清炖的败火, 实在害怕难道?就不能吃完了立刻喝药吗?」 第197页 她?以前有个经常痛经的朋友, 初中高中好几次都痛倒晕厥被班里同学抬着送进救护车, 但?这个朋友在大学后就再也没有犯过很严重的痛经了, 她?甚至冰辣不忌, 以前她?可是大夏天都喝热水的人。 该朋友后来告诉楚韵等好友:「我是把止痛药当速效救心丸吃了, 吃香的喝辣的之前先吃一颗, 一点事没有。 姑娘抱怨着说?家里以前不让她?吃止痛药, 说?吃多了对身体不好,不然她?也不会到?大学才知道?止痛药是个好东西。 要是早点发现就好了,早吃早享受啊。 楚韵并不贊同胡乱吃药去疯的行为,但?她?深深地记住了, 真馋的时候是可以这么做的。 作为一个在乡下长大一辈子?没吃过几回好肉的古代韵, 她?马上就效仿了现在还不知道?在宇宙何处要饭吃的朋友。 杜容和看她?吃得这么香,也终于努力忘掉了丧心病狂的非人之行开始吃羊肉了。 他有点喜欢水盆羊肉, 闻起来鲜美肉夹在烧饼里吃着也方便, 很有市井小食的滋味。 但?真要说?这个是平民美食那也是假话, 肉在哪里都是金贵物,无非对于杜容和这样的旗人不太雅致而已。 楚韵吃得更?放得开,她?还要加糖蒜、鲜蒜羊泼油,这些东西味道?大,三爷素来近而远之。 两个人在屋子?里吃完了就喝药败火,奇蹟般的竟然没流一道?鼻血。 三房院子?里暖如三春, 但?黄米胡同当家奶奶间?却充斥着一种微妙的氛围,皇帝要御驾亲征的事已经传开了, 大家一边夸老主子?是大清第一巴图鲁,一边在家咒那个什么噶尔丹不得好死。 上三旗的包衣不是说?只能就在宫里做点儿杂活,只要人足够优秀,只要皇帝愿意?,他们可以在任何地方。毕竟包衣的人员调动不受户部?管制,要是谁犯了错,刑部?那边要拿人皇帝也可以说?这个是我家里人,是生是死都得我自?己管也就完了。 杜家在黄米胡同并不打眼,只是因为杜老爷名声在外?,加上杜容和有笔帖式的身份,大家都愿意?给几分薄面,而且正黄旗也不是这一条胡同,人家有很多个胡同。 小到?黄米胡同,大到?整个上三旗,不少奶奶们都有父兄子?侄在军中效力,这回走自?然要跟着一併走。人人都怕自?己家里的男人们出去就回不来了,打牌时都不敢赢多了就怕把运气用光了。 笔帖式的优势就在这里,平时他们和其他旗人没有不同,都吃一样的米受相同的皇恩,但?到?了要为老主子?效力时,笔帖式作为文职可以不去送死。 楚韵心里没有牵挂的人,便成了诸人诉苦水的对象。 她?瞅着好些道?士尼姑萨满跳着蹦着旋转着往胡同里跑,上蹿下跳地想发旗难财。 大清亡不亡干他们什么事?只要自?家不亡就行了嘛。 里头不知怎么还有个野婆子?听说?这里有钱赚钻营了过来,这人自?然钻在姚太太窝里,她?准备教姚太太用咒妾的法子?咒噶尔丹。 婆子?说?:「太太,女人命是最贱的,太太要是恨谁就取了谁的头髮指甲,写了她?们的名字藏在鞋底子?里踩,太太是女人,她?们也是女人,贱命踩贱命可不得把人踩脱一层皮么?」 姚太太听得撕烂了六张帕子?,跳起来啪一声打在婆子?老脸上尖叫:「老不死的你说?谁命贱!你以为这是你家猪圈不成?睁大狗眼看看清楚,这里是正黄旗的地儿,一只哈巴狗裹了旗走出去,都得让你家太奶从坟包里钻出来磕头请安,它一个就顶你们祖宗上下十八代的尊贵!更?何况我!」 何妈学了回来说?得绘声绘色,跺脚兴奋道?:「要死了,竟是连一点儿脸面也捨不得做,直接自?己上手打人,咱们胡同哪家媳妇这么动过粗?」 何妈唏嘘了好几日。 尤其这个姚太太把人打骂走了,私下又偷偷地学人家交代的咒术。 这个倒是娟子亲自跑过来说的。 娟子摸着黑偷偷做了两箩筐的鞋底子?,一筐两打还都是千层底的,做得她?十个手指都跟煮开花的粥似的,一捏就要化了。 娟子?把两只手伸出来给喜鹊白鹭等人看,吓得几个丫头都脸色发青,娟子?看她?们知道?害怕心里吃了蜜似的,也不枉她?出门特意?往指尖涂红胭脂了。 但咒人可不是她胡扯的! 那两双鞋底子?姚太太都亲自取了家里各个妾的指甲头髮,她?捨不得那么多钱,一层装一个咒,两双鞋就把恨的人装完了。娟子甚至瞅着里头还有老爷的名,唬得做了几天噩梦。 姚太太还笑着跟自?己的乳母说?要让妾自?己穿在脚底下咒一咒自?己,『做妾的人命多贱啊,一脚下去八辈子?也别想翻身!』 姚家妾们除了华姨娘都得穿,华姨娘看着就把姚太太骂了个臭死,人人都有这个鞋,唯独她?没有,那不就成是她?在太太面前捣的鬼了吗? 华姨娘为了不被孤立,银牙暗咬,问姚太太主动要了一双鞋。 喜鹊等人听得啊了一声。 娟子?哭哭啼啼地道?:「姚太太巴不得华姨娘也要啊,家里人都死光了才好呢!都死光了这个家不就是她?的了吗?」 喜鹊等人听得嚯了一声。 只是到?底有没有用谁也不知道?,下人女眷都静悄悄地竖着耳朵看戏,除了何妈谁也没跟主子?们说?——我们已经知道?你们用鞋底在捣什么鬼了。 第198页 胡同里诸位太太还不想自?己脏手,也瞅着姚太太那头,大家想着要是姚铁嘴能咒死两个,自?己家里也做一样的来使。 姚家妾踩着自?己名的鞋走个不停,大家也没见谁一命归西,心思就淡了,甚至干脆也懒得用鞋底咒噶尔丹了,整天聚在一起病殃殃地歪着吃汤药,咒小妾的命扒噶尔丹的皮。 楚韵看这架势想,以后康熙打跑了噶尔丹、打死了噶尔丹,她?们黄米胡同的太太都会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男人是被她?们活生生咒死的,老主子?属实占个便宜。 太太们喝着药,想着黄太太自?己浆洗衣裳的惨状都有些胆寒,丈夫儿子?都没了的女人就会落到?那样的下场,她?们这些生下来就尊贵的姑娘家怎么受得了这个磋磨? 不单她?们怕,黄太太也怕啊,怕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她?在太太间?对打仗的事知道?的是最多的,要打大仗胡同里肯定要提前比丁挑人走。 几十年的苦日子?,每日洗衣她?都在想要是事情重来一遍怎么办,这些能说?给女人听的细节,她?死了都能借风用自?己的骨灰拼出来。 家里的孩子?怎么才能不死?做哪种官可以不送命黄太太不知道?,可黄太太知道?有人能帮忙让她?的孩子?不用走! 到?了二月十五,比丁的消息传开了,胡同里天都似乎塌了下来,建功立业谁都想,但?关键得是有这个命。 事已至此,连杜老爷都不再挣扎了,木木地躺在老槐树下想,两个儿子?要不要跟着走,都得内务府来定,这种大事来挑人的都是天子?近臣,自?己想求贵人折腾也没用。 天不助他。 屋子?里,楚韵问同样脸色不太好看的杜容和:「什么是比甲?」可怜她?一个乡下姑娘,实在不知京里旗人老爷们是怎么管理?天下的。 杜容和告诉她?:「外?八旗的姑娘三年一选,上三旗的姑娘一年一选。八旗的男人也一样要选,只是我们跟外?八旗的姑娘一样,是三年选一次,姑娘十三岁参选,男人们十岁后就能比甲。」 杜容和与?哥哥们都参加过这样的旗人盛会,他道?:「比甲和选妃很像,撂了牌子?之后方能自?行谋生,不过被挑中了也不是进去做烧火做饭的闲杂人等,大家都有正经的差当,许多差油水还很丰厚,倘若有运道?,一路做到?九门提督也未可知。」 当然,这样的人还没出现过。 楚韵清清喉咙,问道?:「你是被刷下去的还是?」 杜容不吱声,反而说?起大哥的事。 楚韵就知道?杜容锦男生女相,十五岁前漂亮得像个大家闺秀,这么个人物人家压根不敢把他往都是大老爷们的地方里塞,怕闹出丑事,所以他并没有混上一官半职。 楚韵垂下眼想,你也多半…… 杜容和也很沉默。 楚韵咳了两声,道?:「你们比甲就是皇帝想知道?旗人有多少了,有没有一年比一年多,里边能打仗的男丁数量又有多少吧?」 这是很明显的人口?*? 普查,清帝竟然三年就要查一次,看得可真够紧的。 她?问:「上一次比甲是在什么时候?」 杜容和转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道?:「不到?三年,但?今年也不算正式比丁,因为内务府只打算给老主子?再多准备些用得上的行李。」 名义上有些不同,但?大家都知道?这个跟比甲没多大区别。 这话传出来后,次日,黄太太就登门了。 第100章 有钱人的苦 黄太太是想过来求一求楚韵, 让她对三?爷吹点儿耳边风,笔帖式不就是跟大字不识几个,满身藏香味儿的傻个儿满人说话的么? 听说五阿哥从小?跟着蒙古那边的老太后, 这么大了说话都支支吾吾地要人跟着, 杜三?爷学文好?, 他在里头呆着总给?这些人当过传话的吧? 杜容和冤枉, 这都是老黄历了, 以前?的笔帖式干过这活儿, 但他们?这一代?已经没有了。 皇子宗室们?太蛮横, 动不动就要动手打人, 老师要打,大臣要打,就差对天地祖宗拳打脚踢,有点傲气的文臣都不愿意揽这苦差。 皇帝也劝过教?育过皇子们?要尊师重道, 但他自己?跟大臣打架啊, 吵起来还急得用见不得人的满语叽里咕噜地说,收拾大学士也丝毫不手软。 皇子们?看在眼里, 谁还会尊师重道呢? 尤其这些皇子花销大, 花没了就四?处勒索归自己?管的旗人, 那些人被旗主勒索不敢吱声?,勒索到外来的笔帖式身上,他们?敢出?声?! 结果御状还没写完出?声?的那个就被拖出?去打得浑身青紫。 这下大家算是怕了,还连太医都不敢请,——那边说要是再漏一点儿风声?就见一回打一回! 杜容和做笔帖式第一天,同僚就悄悄告诉他少往那儿凑。 吃力不讨好?! 总之, 他们?不敢向皇帝告他儿子们?的状,但这差事是万万不肯做了的, 逐渐替不会说汉话颇有关外遗风的皇家子孙翻译这事就交奶兄、皇帝皇后特意挑选的哈哈珠子、小?太监们?了。 黄太太是个妇道人家,她不知道这个,就知道杜三?爷是自己?认识后最说得上话的好?人,憋着一口气愣是拖着买来的丫头勤儿进了杜家门。 第199页 勤儿穿着比家里姑娘们?还新的衣裳,胸前?垂着条大辫子低着头不说话,她知道太太是不要自己?了,想把自己?还给?楚奶奶。 可她听说杜家男人们?用的都是膀大腰圆的婆子,再不许身边留一个未婚的姑娘伺候,如?果是这样,那楚奶奶是不会收下她的。 勤儿想求求黄太太不要赶自己?走,脸上也露出?哀求之色,杜家再不要她,她就只能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了。 她家地龙翻身时落了难,后来她爹为了一家人活命才把她卖给?人牙子换了一袋口粮。 人牙子嫌她又黑又瘦,说她是个赔钱货,一日就给?她吃顿豆子,其他生得好?的姑娘都是两碗香喷喷的三?合面,这种面咬久了会有回甘,勤儿吃着豆子问人牙子:「奶奶,好?心的奶奶,我饿得缓不过劲了,再给?我吃一顿吧。」 人牙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乖女儿,别说娘不疼你,娘是在教?你怎么孝顺人,皇帝老爷子都发了话儿,一日三?顿那是吃太饱了,不会过日子。一日一顿,家里还能留两顿吃两日,咱家啥条件,能这么糟蹋着过日子!」 但那些漂亮的姑娘还是吃着两顿啊?勤儿的委屈直到前?些日子遇见旧日姐妹戴着花儿在门上揽客才压下去。 她已经吃饱了,长开?了。再落回人牙子手里也得跟老姐妹们?一样在胡同里做新娘。 黄太太略正衣冠,摸摸头上两只翠花,硬拉着勤儿往三?房走。 这个丫头是她用杜三?爷给?的养家银买下来的丫头,专门伺候她吃喝拉撒,她再也不用辛苦地洗一大家子的衣裳了。 但为了平儿,黄太太宁愿不要来之不易的丫头和价值不菲的玉葫芦碧玺压襟。 ……她只要孙子平安。 楚韵正在屋子里想自己?那十亩地要怎么办,没有不能种的地,只有不会种的人。肥力小?的坡地肯定只能选些果树种。 但真要开?始做了楚韵才发现,小?地主阶级想要做什么事,难的不是事本身,而?是交代?谁去做这些事。 因为摊子太大了,一个人是做不过来的。 清朝的种地方式跟汉唐已经不同了,汉唐的人是轮给?横,今年种a地明年就种b地,保证家里的地总有一块在积蓄肥力。 到了清朝,生产力还是有发展的,积肥法子多?了,大家都开?始精耕细作,都是有几块地种几块。 要把三?亩荒地开?出?来再精耕细作,能耗费一个三?口之家两代?人的力气。 谁去翻土、养地种地呢? 楚韵打算让楚东陵帮忙,总归这个哥哥在京里也没有什么正经活儿做,家里还有个日日使不完牛劲的楚宗保,使唤他们?又不要钱,实在不行还能叫上大嫂的娘家兄弟。 进京后她可是在楚家白白伺候了大嫂半年多?,妹妹的帐哥哥买单也很符合此朝国情。 她特意交代李叔过去跟楚家说。 何妈送了丈夫回来,就瞅着黄太太带着丫头提着鲫鱼豆腐汤进了三房说要找三?奶奶。 何妈跟黄太太有交情,但她何美人跟谁没交情?诸君不见满胡同女眷都拜在她姓何的石榴裙下,她明镜一般把人带到待客堂屋坐着,看贴身丫头站着还特意抱了个小凳子进来让她坐,接着又上了两杯茶几碟子吃的,请黄太太略等等。 黄太太不好?意思地点头,说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但又一屁股坐得稳稳的,半个字不提要走。 何妈看她这做派不似往日泼辣,顿时就有了底,钻屋子里跟楚韵嘀嘀咕咕地说:「大事不好?,外头有个鱼头怪提着豆腐打上来了,想是要求三?爷把她儿子捞出?来!」 楚韵一怔,赶紧道:「我也没法子,不止我没法子,整个杜家有法子的也没几个人就法子!三?爷也没有!他张了这个口就能喝上孟婆汤,就是他爱喝汤,咱俩也不兴喝这个味儿呀。」 杜容和唯一能直接开?口的只有康熙啊,人家正雄心勃勃打算再创下不世之功,我的娘,你杜小?荷啥眼神儿啊,上来就做丧门星说自己?要保个人不去前?线冒险。 何妈就怕她心软把这个口应下来,看楚韵没这意思要劝的话就吞了下去,反而?给?她压阵道:「待会儿她要是给?你下跪,你就叫我。我把她拖到老爷那头去,黄太太比老爷年纪大,说不得这一跪折了他的寿,明儿就嘎嘣没了呢?」 楚韵一听,倒真盼着黄太太有此壮举了。 屋子里主僕两人说着话,外头主僕两人也在说话。 黄太太等啊等得一直不见楚韵出?来心里也慌了,也不知道是安慰自己?还是安慰勤儿,她低头跟勤儿道:「杜家人都是好?人,满胡同都知道。你要是能过来,是你的造化。要是他们?不要你,也不会让你流落到脏地方去。」嘆口气:「你啊,就放心吧。这点把握,你主子还是有的。」 勤儿是头回来别人家里,她看着三?房的凳子、桌子脑子已经转不过来了。 来黄家第一天她就被蒙着眼送到一个屋子里狠狠洗了个澡。 当她被涮得红彤彤的湿着头髮出?来时还以为自己?是做梦到了皇宫,红柱子,轻纱窗,乡下人一辈子也未必买得起一块布做盖头,黄太太眼都不眨就用来煳窗子。 接下来在黄家的日子更是做梦一般,黄家一日吃三?顿白米饭,早饭都得有三?样主食,三?样菜。主食要么是粥要么是面要么是煳塌子,三?个菜有两个都有肉,猪肉鸡肉羊肉换着来。 第200页 而?且进门第一天黄太太就送了她两套旧衣服,用手轻轻一碰就能滑丝。 难道自己?竟是到了天界? 勤儿这么想着,后来她才知道黄家在黄米胡同是最穷困潦倒的人家,她吓得气都喘不过来,十来个房间住着都是最穷的,那有钱人得是什么样子? 今天勤儿觉得自己?见到了,杜家的茶很香,待客用的金丝蜜枣糕、赤豆小?捲儿、松油饼,她在黄家只见过主子们?吃,但看何妈的意思这些糕里竟然有她的份。 自己?可是个下人啊,三?奶奶怎么还让人给?她端茶倒水呢?难不成奶奶真看上她了? 天地良心楚韵绝无此念,她这么做只是因为贴身丫头不比其他人,人家身份很高。 就是喜鹊几个姑娘,也是同主子们?一起吃一起睡,比起丫头更像小?姐多?些,贴身丫头体面就是主子体面,不光杜家人讲究,旗人士大夫都讲究。 看红楼梦就知道了,大丫头威风着吶,凶起来连主子都敢顶。 黄太太没这么对勤儿是黄家没那个条件,给?贴身丫头新衣裳,让她吃点儿自己?剩下来的好?菜已经算是尽力了。 黄太太把自己?的糕点也推给?她,道:「好?孩子,多?吃点。」 勤儿含着糕,深深地觉得自己?像只待宰的肥羊。 等到这边吃了一轮,楚韵终于?过来了。 黄太太见着人打了招唿,还没坐下就推着勤儿往她身边去,接着把压襟拿出?来,放在桌上。 她道:「三?奶奶,这话我原不该张口,但黄家如?今就平儿一个身体康健的孙子,我实不忍心看着他走他爹的老路,刀剑无眼,要是平儿有个三?长两短,整个黄家就都完了。看在平儿往日为三?爷效力良久的情分上,我顶着老脸说一句,希望三?奶奶能跟三?爷说说,想个法子别让平儿去,就当给?平儿的报酬罢。」 第101章 住不下这么多人 何妈本来在门外待着, 摩拳擦掌地准备进去救驾拖人,听?到黄太?太?这么?说顿时放了一半的心,连看戏的心都起了。 楚家这个闺女?心肠说软也软, 但说硬也硬, 你要是?仔细跟她说说自己的难处, 都不用弯腰她就能把事搂一半过去, 但要是?半软不硬地要做她的主, 那就有意思了。 楚韵要吓人的时候比鬼还吓人。 何妈不敢把勤儿?留在里头了, 她叫来下边的小?丫头把勤儿?带到厨房坐着, 招唿她吃饭喝粥说笑话, 自己倒守着门不放人进去独揽整瓜。 屋子里楚韵想了半天,终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她道:「老?主子在上!黄太?太?,你也太?高看三爷了, 他都被打?发去监工了能跟谁说得上话?他监的又不是?皇宫, 那是?大王庄,大王庄你知道吗?——那里只有泥巴地和?泥腿子。 我们和?这些人倒是?说得上几句话。」 黄太?太?一口气没接上来, 也不知道该从哪往下接, 人家说的是?这个理?儿?, 但她还是?想让三爷试试,万一成了呢? 楚韵似乎也看出来了,她喝了口茶,盯着黄太?太?送来的鱼汤,露出一个古怪的笑道:「实不相瞒,吃了太?太?许多鱼, 我亦把太?太?当做亲娘,愿意为太?太?出这个头。我想着, 以后咱们可以跑出去拉着那些泥腿子候在大军必经之路,到时里头若有平儿?,咱们就连轰带抢把平儿?抢出来。」 「或者?,咱们不必等到那时,过两日就可以带着人直接把老?主子围了,——咱们两家人加起来怎么?也得有百来个人吧?这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吗?难道一个宫里还能住上一百多号人?住不下吧!我老?家最大的财主家里也就五十人上下,皇后娘娘和?老?主子用一百个人想必足够了,要是?他不说叉了平儿?的名字,咱们就给他点颜色看看。」 话至深处楚韵面露狠厉之色,似乎下了决心。 做为一个姑娘,在古代就要深深地认识到自己随时会因为各种不听?话被打?成疯子。 楚韵浅见?,既然迟早都要做疯子,不如自己先做疯子,疯子做疯事那是?走在正道儿?上的。 黄太?太?脸色苍白得像家里死了人,吓得豆腐汤差点落在地上。 她没有一刻比今日更贊同郎氏的话,这乡下土财主的女?儿?就是?个疯子! 她敢这么?说老?主子?老?主子是?天是?神是?旗人的心肝宝贝,这话传出去他们两家人肯定要被杀得鸡犬不剩。 黄太?太?心里闷得慌,想不通三爷怎么?会为这姑娘神魂颠倒,难不成他就是?喜欢这么?野的? 暗自呸了一口,看着楚韵在那边摩拳擦掌,她捂着胸口,温言道:「乖乖算了,这事是?太?太?想差了,平儿?为老?主子效力理?所应该,就是?他死在外头也是?黄家的荣耀,这等通天手段咱们就收手罢。」 楚韵哦一声,垂头担忧道:「那平儿?怎么?办?他知道今儿?太?太?过来求我吗?要是?让平儿?看见?太?太?无功而返,我和?三爷以后怎么?做人?要不咱们还是?现在就去大王庄吧?那里头我认识几个种地的好手,一锄头下去能挖三尺地,打?架不说卫霍,怎么?也是?个小?李广,带着他们万事可期。」 黄太?太?脸都木了,她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把能诛九族的话听?下来的,可能是?真的怕楚韵这么?干吧,她赶紧说:「他不知道,太?太?是?瞒着他来的。这孩子性子倔,主意多,我说不动他这才悄悄过来,但咱们娘儿?两个说了一会子话,我不知怎么?竟想通了。」千叮咛万嘱咐楚韵千万不要跟别人说,甚至连压襟都自己拿起来走了。 第201页 何妈在外头是?掐着人中?听?的,黄太?太?风一般走出老?远她都脚耙手软地没站起来身送人,她觉得,自己这条老?命迟早要交代在这两个鬼东西手上。 黄太?太?走得急,拿了压襟一下没想起勤儿?,何妈这上头心软,怕她一个小?姑娘回去要挨骂,拉着人两步追过去,想着自己亲自送勤儿?回去黄家人总不好说她。 勤儿?听?到还要回去,肠子里就开始翻江倒海,刚才吃的好东西似乎都在争着从嗓子眼往外钻,她捂着嘴狠狠地咽下去。 进了她的肠子除非她死了,不然谁也抢不走! 何妈看她脸色苍白,还关心地问怎么?了。 勤儿?嘴里说没事,心里却喃喃道:妈妈儿?,可是?我一点也不想回黄家了呀。 何妈看着她一下午嘴都紧得葫芦似的,被主人家赶出来都不说一句苦,就感嘆这孩子有心气,能成事。不过最好这事不要成在她家,她是?来吃瓜的,可不是?来变瓜的。随便安慰了两句,嘱咐她:「有事记得来找妈妈商量,妈妈出不了主意也能出个人气儿?喘给你听?啊?」敲开门就转身回屋了。 勤儿?瞅着开门的丫头或者?说姨娘想,做丫头可真没意思,跟菜市口卖的菜似的,这个那个都能摸两把,摸完了还不耽误被主人卖给下一个。 如果可以,她不想做丫头了,去了一趟杜家后勤儿?就发现自己灰扑扑得像只老?鼠,连外头有多大都不知道。 但杜家肯定比黄家大,外边也一定有比杜家大的地地方。想到这里,勤儿?对杜家也泄了气,她想做比黄家、杜家都站得高的人。 「被赶出去的狗自己回来了。」在丫头们嘻嘻哈哈的打?趣中?,勤儿?气定神闲地地走了进去。 杜容和?还不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他高兴地把已经做好的指南针交到楚韵手上。 小?小?的指南针用白玉珠夹杂着蓝色琉璃珠串了两条一样的手串,看起来润润的很漂亮,楚韵的那个指南针当真被装在了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大概有半个桌球那么?大。 楚韵咋舌:「要花不少钱吧?」 杜容和?笑道:「只给了一点工费,玉珠子是?玉佩上的,蓝珠子是?剩下来的顶珠。这下琉璃顶珠一颗都不剩了,以后再想做什?么?也难了。」 他素来是?个爱整洁的男人,想到竟然也不觉得可惜,不知道算不算千金买得佳人笑呢? 楚韵把两条手串收起来放在梳妆檯上,光打?在上边有一些粼粼波光,她梳着头,把黄太?太?的事说了一遍。 屋子里温馨的的氛围顿时散得一干二?净,杜容和?笑夸她做得对,还道:「黄太?太?跟黄大仙一个姓,怎么?半点没学着大仙儿?一点聪明劲?」 黄杜两家一墙之隔,那边有什?么?人进出,屋子里的爷们儿?姑娘过的是?什?么?日子瞒不住他。 他对黄家好是?想着黄太?太?是?遗孀,黄家的男人她的丈夫都是?为了大清战死的,吃了朝廷俸禄的人应该给他们应有的尊敬,平时多照顾一点也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但在这之外,黄家人再问他要什?么?那就不可能了,他的良心已经找到了归处,不会再随便浪费在别人手上。 楚韵道:「还能怎么?,还不是?催生使人变态。」 清朝人口爆炸,但再爆炸打?仗还是?缺人,宫里宫外催生压力都很大,要多生娃跟思想钢印似的打?在老?百姓脑子里,黄家也一样。 黄家情况还要特殊一点,他们家没几个男人了,但要养的寡妇和?姑娘却有很多,不生儿?子就没口粮养家餬口维持旗人排场,所以这两代的爷们儿?有一个算一个都憋在屋子里跟猪配种似的生孩子。 楚韵知道平儿?上头有两个身体病歪歪的叔叔,头一个十三岁出|精就跟丫头圆了房。 这些丫头不是?黄家买的,而是?他们的福利奴才。旗人家里的奴才有两种契,一种是?活的外头雇来的。另一种是?死的被官府记录在案,这种死契的奴才生生世世都不能脱籍,主人想放都不行。 杜老?爷穷的时候身边一个这样的奴才都没有。 造成这种情况有两个原因,第一个原因是?奴才们自己省吃俭用在外边打?工养主子饿死了累死了。 第二?种原因是?家奴太?有骨气,人家看着主人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便想着做奴才的肯定连狗都当不上了。大鱼生小?鱼小?鱼生虾米,这日子有什?么?盼头?他们就自我绝种,——不生了。 杜老?爷的死契家奴就是?太?有骨气了,这么?不出二?十年,杜家生生世世的奴才就死光了,杜老?爷可能觉得此事太?不光彩,在家一直闭口不言。 但有对门姚太?太?在,天下竟没一桩密事,这事儿?最后还是?漏了出来。 楚韵再一次为姚太?太?鼓掌。 黄家的这些死契丫头们一个个肚子都大了起来,不知怎么?竟然都生不下来,总是?三五个月就流掉了。 在肚子里待得最长的孩子也没超过七个月。 不幸的是?孩子没保住做种猪的叔叔也没保住,本来大夫说还能活十年,为了给黄家传宗接代,一通乱搞后不到三年便投胎去了。 第二?个叔叔就小?心多了,他继承了哥哥留下的丫头,平时修身养性关在屋子里锻鍊身体,每个月请大夫和?道士一起给他算行房的日子,这么?十年下来,人瘦成一张皮摊床上铲不起来了都还活着。 第202页 这么?谨慎地行房后,家里的丫头们不负众望地生了几个弱不经风的孩子,这些孩子弱得影子一般躲在宅子里不出门,黄米胡同跟没他们似的。 楚韵有时候听?见?那边的拨浪鼓声都摇头。 体弱的男人哪能生出健康的孩子?这些孩子的命运以后多半也跟自己亲爹一样,一辈子活着就是?为了传宗接代。但爱呢?他们的感情呢?这些要怎么?办? 平儿?爹身强力壮,他的遗腹子也身强力壮。黄太?太?反而捨不得把他困在宅子里生孩子了,总归有叔叔还活着,下边几个病殃殃的孙子眼瞅着一辈子也出不去了,代替平儿?留在家里一直生也算两全之策。 但平儿?不认为这是?两全法,他没办法面对叔叔和?兄弟们羡慕的目光,也没法子面对家里那些跟了一个叔叔又跟了另一个叔叔的丫头们。 他甚至没有勇气去问问她们是?不是?愿意的。 所以平儿?很向?往三爷,三爷看不惯嫂子单独在小?桌吃饭会直接说两个哥哥,甚至说父母。 平儿?几岁就跟在杜容和?身后跑,但杜容和?跟他说这么?做像个挺不起腰的奴才,然后他就把自己的差事分了一些出来让平儿?做,给平儿?的也一直是?报酬而不是?赏钱。 平儿?觉得,杜容和?高大得像一颗繁茂的树,给人遮风挡雨的方式从来不是?把另一个树的枝叶挪过来,而是?教着人怎么?自己去找到光。 在家里知道娘去找了楚奶奶以后,平儿?没有怪太?太?,家里人过得不好,她也没有享过几天福。 丫头们恨太?太?,母凭子贵后一个个都十指不沾阳春水,烧水做饭洗衣裳都丢给太?太?做。 开了门,黄太?太?是?尊贵的旗人贵妇,关上门也不过是?一条被人唿来喝去的狗。 平儿?不知道怎么?解决这些事,但他绝不想靠多生两个孩子解决,太?噁心了。 吃完午饭,平儿?跑过来对着杜容和?涕泗横流地道歉,左右开弓地打?自己的脸,他知道太?太?提的要求太?过分了,世上升米恩斗米仇的人太?多,他不想做这种人。 第102章 没事把地犁了 楚韵看见平儿这做派跟看唱戏的似的, 想说你?们?古代人感情这么丰沛吗?动不动就情绪大起大落。 再回头看杜容和脸上就平静多了,他?拍着平儿的肩既不说生气也不说没?生气,只是嘆息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你?也不容易, 好在你?自己明白。」 平儿听着像是不怪自己的意思, 心里反而更不好了, 人跟人可不是这么相?处的, 要是三爷打他?一顿, 语重心长地教?他?怎么做, 那才是亲近。不怪两个字太客套了啊。 杜容和确实不打算再跟平儿有太多来往, 他?发现自己渐渐把?黄家的胃口养大了许多,而且平儿年岁也大了,大家都是一个胡同的旗人子?弟,只能为?旗主效力?。 昨儿黄太太一番话他?只在意那句「平儿为?你?效力?这么久的份儿上」, 这话传出去万一别人说他?过老?主子?的瘾, 那他?就真的得?带着小韵做亡命鸳鸯了。 这个可以自己在屋子?里玩,没?必要在满天下人眼里玩。 但不明不白地跟人一刀两断不是他?的为?人, 所以杜容和还是想了个法子?, 跟平儿道:「你?要是真不想去, 你?就去找个好大夫打断自己一条腿,好大夫都是熟手,日?后给你?接上去也不会长歪了骨头。」 这个法子?许多不想参军打仗的旗人子?弟都会用,腿怎么说也没?有命重要。 平儿眨眼就想起杜老?爷瘸着遛鸟英姿打了个哆嗦,一张小脸皱成朵菊花,直愣愣道:「我的爷, 我宁愿死了也不想在胡同里被人叫小杜老?爷,这么说出来我死去的爹也不肯依啊。」 他?想的是, 去就去呗,万一去发了呢。总归他?也混不上其他?缺,与其在家看着一屋子?乱事还不如跑得?远远的。 楚韵听到就笑出声了,在后边半天都没?喘匀气。杜容和作为?孝子?已经在诸位对他?亲爹不敬的人跟前装惯了聋子?,闻言也只有祝平儿好运了。 回家后黄太太一个箭步跑过来问他?怎么样了,三爷是不是要帮你?? 她昨儿说算了都是哄楚三奶奶的,但心里的念头还没?死绝。 平儿道:「三爷说要帮我让我给跪着磕头回绝了,我跟他?说,我要为?大清献出我的命,」 黄太太听完啊了两声,咕咚倒在地上 平儿对黄太太十分了解,跪在地上抱着老?太太慷慨陈词,说到激昂处情绪太过激动,捂着胸口作出一副要昏倒的样子?。 黄太太半躺在地上,一只眼半睁着,瞅见孙子?这般作态,整个人一跃而起,两只手比勤儿都快地叉住宝贝孙子?。 发出中气十足的声音道:「我的儿,不是我不要你?去。可咱们?家就你?我祖孙两个血脉相?连,你?替了我身?子?骨从小硬朗,可骨子?里到底有黄家的血,这血岂是个争气的,你?看着壮如牛,保不齐哪日?黄家的血就浮上来当家做主了。」 说到情深处,竟然声泪俱下了。 平儿也勾动了心事,跟老?太太道:「说着是祖母,可在平儿心里,祖母也是娘,做儿子?的怎么能看着娘自己吃糠咽菜伺候叔叔一家?但凡我出去有个名堂回来,咱们?就分家在外头另买个宅子?过日?子?,离这头远远的。」 第203页 他?知道当年老?太爷时在叔叔手里留了休书,说老?太太要是苛待庶出的子?孙就要把?她休回家。 如今黄家的户主也还是病歪歪的二叔。 满人的大老?婆小老?婆地位差不多,包衣家也有不少跟着学的,黄老?太爷有爱妾,他?就学满人的习俗多一些?,平儿的爹又?死得?早,黄老?太爷让庶出的儿子?做户主也没?人反对。 谁让他?们?家满门忠烈呢?一个忠烈之士的临终遗愿大家都会通融几分的。 黄太太为?这个担惊受怕了小半辈子?,听到平儿这么说,哇一声就哭了,这哭声不是斯文的抽气,是完全放开了的嚎啕大哭,唬得?阖家上下腿脚健全的丫头都往这头跑,纷纷盼着平大爷死了,这个家就落自己儿子?女儿们?手里了。 黄家事外边人不清楚黄老?太爷把?军功换给了底下心爱的小儿子?们?。大家都以为?是内务府苛待了黄家,没?给足这家子?米粮。 黄太太也有苦难言,但祖孙两个抱头痛哭了一场,好歹她也没?再起心思到处求人,反而还拉着楚韵一起去求神拜佛,说她心里煞气重了,动不动就围啊杀的的,听得?人两只耳朵都恨不得?拉下来贴在脸上。 楚韵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知道平儿回家怎么跟老太太说的,整个人看着愣是被开了光似的。 胡同里要求神拜佛的老太太小媳妇很多,魏佳氏和闵氏也在里头,楚韵不能不合群,就这么被拉了进去到处磕头。 杜韶杜薇在乡下野久了,也说要跟着一起去给亲爹祈福,捎带脚看看外头的风景。 两位母亲都夸姑娘们长大了,知道心疼爹了。 到了外头,姑娘们?一时买糖葫芦一时买羊肉饼,没?多久就吃得?开始要山楂丸。 闵氏跟妯娌道:「咱们上了这两个丫头的鬼当。」 魏佳氏恨道:「这会儿说这个,晚了!也不知道是谁教?的,越来越没?姑娘的样子?了,以前两姑娘不这样啊?」 妯娌两个怎么想也想不通,罪魁祸首楚韵一听,则心虚地熘到一边吹风去了。 杜韶杜薇在庙子?里四?处乱窜,这里敲一下那里敲一下,逛累了也想着要给亲爹亲叔叔烧个香。 楚韵隔着老?远就看着杜韶拉着杜薇随便熘到一个菩萨面前跪下打算磕头。 朱雀白鹭几乎魂飞胆破,两人拉着人道:「姑娘,姑娘!这个不能拜,这是送子?观音!」 一群太太早就看见了,楚韵觉得?这些?眼珠子?都冒着兴奋的绿光。 杜韶也吓了一跳,好在她有急智,立马羞涩一笑,道:「娘,婶娘,我是想着让爹娘再给我们?添个弟弟,这样爹即便有个什么,想着家里又?多了个能替他?的,也能含笑九泉了。」 这话一出,满胡同贵夫人都笑得?肚子?疼,都夸杜韶孝顺,以后要被写进烈女传。 说完后那个眼珠子?在魏佳氏和闵氏脸上转了又?转,要多暧昧有多暧昧,但也确实没?人再说两个未婚小姐拜送子?观音的事了。 亲娘替她们?扛了! 杜韶杜薇回家后屁股肿了三天,楚韵带着药膏去看过,两个姑娘都光着下半身?趴在床上。 喜鹊代表太太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小丫头们?代表几个妹妹进来看了一会儿道:「打得?真狠啊。」 两个姑娘如此这般被人看了几遍屁股。终于羞愤地说不让人进来了,这话拦不住楚韵。 她代表三房进来亲自来了,看了会儿道:「打得?真狠。」肿得?胡萝蔔似的。 杜薇杜韶心碎地哭了。 杜密在外头看着人一茬一茬的进去看自己两个姐姐受伤的屁股,惊讶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满脑子?都是——杜家最斯文(杜薇)最兇狠(杜韶)的姑娘家被很多其他?姑娘看了。 这怎么了得?,岂不是大家都知道杜家姑娘跟斗鸡似的不温顺了? 杜薇杜韶拦着不让人进去了,但她们?还想身?残志坚地跑出去,这回家里怎么也不让了。 一切都由楚韵转述,她觉得?自己还是要为?这个屁股负点责任。 杜家姐妹屁股肿起来的第一天。 楚韵:「在家上三旗胡同里很多吊儿郎当的旗人大爷最近都被内务府的人抓过去检查了一遍,看谁长得?壮长得?结实还能为?老?主子?效力?。」 杜韶愤怒地往屁股上多涂了一层药膏,她也想看看男人们?被挑来挑去是什么样子?。 杜家妹妹屁股肿起来的第n?*? 天。 楚韵:「你?爹被选上了。」 两个姑娘捂着屁股从床上跳了起来,问:「他?怎么被选上的?」 「爹年纪这么大了还人家还肯要他?,他?给人送钱了?」杜薇皱眉问。 楚韵没?想到杜大爷在两个女儿心里就是这么个窝囊废的形象。 但杜容锦其实很有竞争力?啊,他?身?姿高大样貌不凡,幼时男生女相?,但大了五官长开了,人还是好看,可稜角分明跟女孩子?一看就没?关系。不像杜容泰,大了也像美人。 管事的太监知道康熙喜欢长得?好的人,对儿子?们?也喜欢挑着俊得?先疼,杜容锦年纪是有些?大,但不耽误他?好看,二十多正?是好时候。 所以他?就被挑中了,听说职位还不错,几乎没?有什么危险,只需要当个美丽的花瓶,钱还多。 第204页 这么一来事情就算板上钉钉了,找天王老?子?也没?用。 杜薇杜韶这下当真在家里给爹祈福了,虽然爹有些?窝囊,但她们?也喜欢爹的这张脸,不想让他?香消玉殒了。 楚韵回去后一想,人比人气死人,同样生得?不错,杜大爷还能老?来富反哺下家里人,她哥怎么就还在啃妹呢? 楚东陵最近日?子?不要太好过,妹妹嫁了好人家,他?一天到晚四?处钻营,上午东家卖酒下午西家卖布,日?子?越过越舒坦。 里头最开心的人还是楚宗保,他?嚼着鸡爪子?熘过去跟柯氏撒娇:「娘,明儿炖个猪肘子?给儿吃罢?肉先用一锅热油炸得?半酥再捞起来放了滷料炖,炖得?脱骨了切成片儿拌饭吃。」 柯氏对镜簪着一只葫芦钗,这个是楚东陵才买回来给她的,听着儿子?的话她懒洋洋地道:「小油嘴子?,就你?会吃。等你?爹回来,你?跟他?说去。」 话是这么说,但柯氏心里已经决定要买了,甚至还感谢起小姑子?。 家里日?子?越过越好,往日?小姑子?的讨嫌之处也成了过眼云烟,说到底家里姑子?和嫂子?不睦都是男人不行,不挣钱啊,不然当家的主妇至于为?块肉跟人急眼吗? 母子?两个说着要吃的菜、穿的衣裳,脸上都是甜滋滋的笑,中午柯氏就炸了一盘圆子?给儿子?解馋。 油放得?足足的,圆子?外焦里嫩,筷子?一夹焦糖色的表面就流油。 楚东陵阔步进来,坐在凳子?上慢条斯理地吃了两碗饭,楚宗保道:「爹,我想吃肘子?。」 楚东陵道:「打明日?起,每日?都给宗保做个肘子?罢。」 楚宗保高兴得?口水流了一地,接着两只手就要搂过去,道:「爹,怎么这么大方了,真的日?日?都给我做?」 「不吃不行,不吃怕你?扛不住。」楚东陵打掉他?伸过来的油爪子?,道。 楚宗保一颗心高高提起,茫然道:「抗什么啊,这个家不是有我姑扛着吗?要我扛什么?」 「扛什么?扛地!」楚东陵:「我看你?一天到晚上串下跳的也没?事干,闲着也是闲着,明儿起就去荒郊野外把?你?姑的地犁了。」 楚宗保捏捏自己的小胳膊小腿,好笑道:「——我?」 第103章 丈量土地 别说楚宗保, 连柯氏都想说当家的?这玩笑开大?了,道:「咱儿子哪是这块料,他连切碎的?五谷杂粮都分不清, 开田种地?小?姑子怎么嫁出去了还这么人来疯啊?」 当时楚韵在家默不作声地把嫁妆藏到出嫁, 她?就觉得这姑娘疯得惊人。 谁家大?姑娘出嫁这么防着哥嫂啊?就是哪天楚韵把婆婆捅死了她?都不觉得奇怪。 想到这, 柯氏突发奇想问了句:「他们家老太太身子骨还硬朗吧?」 楚东陵也不知自?己媳妇脑子怎么生的?, 整日?胡思乱想, 他也不想柯氏跑出去乱说话, 故此耐心?解释:「免老, 请尊称杜家郎氏为郎美人, 前几日?我还看见?她?坐着马车出来给杜老爷拿药,整个人容光焕发跟发了注横财似的?,哪里就要?没了。」 柯氏一听更好奇了,待问了两句杜老爷小?姑子回来后病倒的?, 更深深地断定?杜老爷是惹着小?姑子了, 不然?何至于一个大?老爷们不明不白地就倒地不起了。 这公公婆婆和儿媳妇素来就没几个对上眼的?,做人媳妇的?都知道, 但凡婆婆坏, 公公指定?好不了。 小?姑子素来是只擒贼先擒王的?狠王八, 先对付公公只能?说她?是个正常的?疯子。 楚东陵怎么跟她?说杜老爷是吃多了撑的?,她?都不信。 柯氏有自?己的?判断,嘀嘀咕咕道:「人家杜老爷是什么人?想是从小?大?鱼大?肉金银不断的?公子哥儿,旗人老爷吃什么能?吃得撑到坏?八辈子没吃过怎么地?」 楚东陵也想不明白,他还跑去打听了一圈,青天大?老爷, 当真人人都说杜老爷是吃撑了,那黄米胡同的?太太说得有鼻子有眼儿的?, 由不得他不信。 但跟柯氏说再多,也是白费口舌。而且他也觉得妹妹疯大?发了,遂不提这茬,嘆息着跟柯氏道:「李叔小?半月前过来,你还记得吗?」 柯氏笑:「你最近弄这么些酒回来,我当垆卖酒一日?见?八百个叔叔,你说的?这个李叔是八百个叔叔里的?哪一位?」 「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让你做粥吃的?那个。」楚东陵提醒。 小?气如柯氏如有神助地回忆起来,歷歷在目般道:「蓝袍子瘦长脸小?鸡嘴的?那位爷?」 楚东陵点头:「是他,是他,就是他。他当时来就跟我说想要?我一过去开荒种地,我年纪这么大?了哪干得了这个?我跟那边说让宗保过去慢慢开,我有空过去搭把手也就结了。」 柯氏听得哦一声,木着脸问道:「你是说,——你那亲生的?妹子,让人提了两口袋小?米过来就要?让咱儿子过去犁十亩地?」 楚东陵笑了两下?,他还没说,其实楚韵原话说的?是让他带上小?舅子大?舅子小?儿子和自?己一起去。 他当时就差点让茶呛死,一边说妹子跟哥哥亲起来了,一边在心?里惦记着楚韵弄的?那个什么瓜子和她?种出来的?新稻子。 第205页 虽然?杜家没往外说是他妹妹捣鼓出来的?,但知妹莫若哥啊。这妮子是什么德行,他早就知道了。 老家人都说这孩子健壮如牛,一人能?开二里地,种的?东西也很好吃。 只可惜他收到楚韵和老太太从乡下?送上来的?农货素来都是些不值钱的?白薯,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这个干巴巴的?白薯就是楚韵的?种田成果,并且在心?里怀疑老家人是胡乱吹捧这个当家的?姑娘。 结果楚韵嫁到杜家以后,城里慢慢出现了什么葵瓜子,后来又出现了什么新米,他心?里早就犯嘀咕了,然?而这个妹妹始终没有过来问他这个哥哥是怎么想的?,要?不要?一起做事。 楚东陵心?里门清,这个妹妹绝不会原谅他,两个人从生到死也只剩利用关系了。 能?被人利用也是好事一桩,说明他还能?干,能?干就有钱赚。 柯氏十万个不愿意,楚宗保一百万个不愿意。 楚东陵次日?就带着两人去戏院看了出花木兰替父从军。 柯氏:…… 她?自?然?无论?如何不能?挡着儿子救爹,只能?含泪舍了儿子,买了只大?猪蹄回来。 楚宗保心?惊肉跳地看着猪蹄子下?了油锅,自?己油煎火烤似的?,唬得头髮倒竖,半夜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 等到狗睡了,楚宗保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睡眼惺忪的?爹问:「那个地是怎么挖的?,是不是跟学里扫雪一样累啊?」 楚东陵哈哈大?笑,道:「扫雪那就是玩,地可不是这么种的?,要?是人人种地如扫雪,天下哪还有读书人?」 楚宗保哆嗦着回去倒下?又开始辗转反侧,等到鸡叫了,他又跳起来敲开爹娘的?屋子,拉着熊猫眼的?爹问:「十亩地有多大??想必只比咱家院子大?点儿罢?儿子想了一晚上,若是这般大?得地,还能?开得出来。」 楚东陵几乎快笑断气,他幼时家里就只剩穷讲究,地也种过,粪也挑过,看儿子求知若渴的?样子便?涌起深深的?嫉妒。 这时一看天都亮了,干脆直接穿上冬衣冬帽出去买了两个肉包子,想着带儿子出去见?识见?识,一个读书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说出去真丢死个人。 等他转身回来,楚宗保终于迷迷煳煳地睡着了。一只脚在棉裤里,一只脚在被窝里,四仰八叉得像只倒翻的王八。 楚东陵直接踹了一脚在儿子身上,楚宗保吃痛,窝窝囊囊地揉着眼弹起来道:「爹,我不吃猪蹄了,咱不去种了吧。」 楚东陵没有同意,他十分冷酷地把人拉了起来,顺道还租了辆小?驴子车。 楚宗保心?性顽劣,还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等穿好了衣裳吃好了包子,又摸着肚皮舒舒服服地上了驴车后,他已经忘了今天要?去干什么了,脑子里只当是踏青游玩。 楚东陵先带着他去了野牛沟。 这时已经到了三?月初,天气时暖时冷,但野牛沟的?村民已经打算开始种稻子了。 这个稻子已经跟上边通过气,可以大?大?方方地种下?去,所以也不是什么秘密,而且楚韵卖了不少种子给黄米胡同的?街坊,如今种的?人不少,野牛沟也不打眼了。 秦好女带着葵娘在地里忙活,葵娘在这里生活得很好,虽然?日?子辛苦,但比被陆五关在家好多了。 楚东陵是个油滑机灵的?生意人,楚韵还没进杜家门,他就把杜家的?老底儿弄得一清二楚,这时往杜容和的?地里来也熟门熟路。 乡下?佃农看他是个陌生人还有些警惕,楚东陵一说自?己是楚韵的?亲哥哥杜三?爷的?大?舅子,一下?子就畅通无阻了。 大?家都见?过楚韵,楚东陵和楚韵长得有五六分像,秦家人一边接待他们,一边使唤秦老爹悄悄去城里跟楚韵说乡下?来了个打秋风的?舅子,让她?提前做好准备,但让她?别慌,人已经让他们拿住了。 秦老爹:刚过了年,乡下?年猪缺得紧,若来了遭瘟的?野猪儿,咱们两刀送他们做肥。 楚家父子只觉得乡里人很热情,有给他们拿白薯的?,有给他们送馒头的?,甚至还有不少人笑嘻嘻地拉着楚东陵说着种地和养猪养狗的?事儿。 楚东陵看此地民风淳朴,心?里感慨难免勾动乡情,也跟着说了两句,他说的?也不错,但比起楚韵那就远远不如了。 大?家听了两句就嘀咕。 「楚家阴盛阳衰啊!」 「这还用说?物似主人形,看好男和好女就知道楚家啥德行。」 作为衰阳的?秦好男看了姐姐一眼,默默垂下?了头。 楚宗保眼珠子滴熘熘地围着田转,看乡下?大?爷皮肤黑、衣裳破旧都不乐意和他们搭话,于是就拖着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秦好男问:「好人,你知道十亩地有多大?吗?」 「我叫好男,不叫好人。」秦好男纠正。 楚宗保笑出了鸭子叫,这是个纯正的?乡下?土包子,太可笑了! 秦好男困惑地看着他问:「你是鸭子下?巴吃多了吗?我爹说鸭子下?巴吃多了就会嘎嘎叫,以后少吃点罢。」 而且他没想到这个人连十亩地有多大?都不知道,这不就是个傻子吗?自?己至少不傻。 想到这里秦好男雄风大?振,雄赳赳地指了下?望不到头的?一片地,道:「我们家只种了杜三?爷十亩地,你从这边的?老榆树看到那边的?小?坟包儿,这个就是十亩地,都是我家在种。」 第206页 楚宗保嘎嘎地笑着看了一圈,看着看着鸭子声就变成了蚊子叫。 他都不要?楚东陵提醒,自?己一个人沿着田边慢慢地走。 走到一亩地时,楚宗保眼睛就红了。走到三?亩地时,楚宗保已经开始唱楚韵教他的?小?白菜,走到八亩地时,楚宗保终于忍不住哭了。 走到十亩地时,楚宗保嘻嘻地笑了起来,一蹦一跳地流窜至楚东陵跟前,道:「爹,十亩地原来这么大?啊,皇宫想必也就这么大?吧。」 楚东陵看着疯疯癫癫的?儿子同情道:「跟皇宫比,十亩地还不如粒芝麻大?。」 楚宗保这时就倒在地上就开始哭,开始打滚,嚎着自?己不想干,要?爹和娘去杜家跟小?姑说对不起。 他觉得楚韵就是想整自?己爹娘,整他们好了,整他干什么啊?他还是个孩子呢。 秦好女听得很稀奇道:「你让你爹去找她?也没用,她?自?己也要?种地,去年这十亩地,就是三?奶奶跟我们一起种的?,她?不仅种地还要?挑种子,这是个精细活,三?百斤里挑出一百斤,我都吃不了这个苦,你找她?,没用!」 楚宗保深深地被楚韵吓到了,他倒在地上愣愣地问:「她?也要?种?」 秦好女道:「她?从小?就种,一直种到出嫁。种了地她?和老太太才能?吃饱饭,但她?只有一亩地,怎么想法?子也种不出肉钱。你不知道吗?」 第104章 姑,你来了 楚宗保小脸一红, 他对楚韵在老?家的生活怎么会不?清楚。 柯氏嘴上没把门,不?仅逢人就说小姑子在家吃兄嫂的用兄嫂的,还常嘆气楚韵把楚家的家当?全拿走?了, 好似楚家真有什?么宝贝能继承似的。 难道他们?楚家不?是穷得爹都差点倒插门了吗?究竟有什?么东西要继承啊?老?祖宗的牌位吗?那这个或许是金子打的了。 这事在街坊中不?是秘密, 尽管柯氏不?对楚宗保说, 但他还是能从别?的孩子群里听到这些话?。 所以, 楚宗保素来以为这个小姑在乡下吃香的喝辣的, 是个独占家产的恶霸, 他们?家在京城吃糠咽菜全是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害的。 后?来楚韵脸色蜡黄、浑身稻草地站在门外叫嫂子哥哥, 楚宗保吓了一跳。 他一眼就看出?来姑姑根本不?可能在乡下过上好日子了。说不?定身上穷得连虱子都有, 饶是如此,楚宗保也没想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他心里倒希望楚韵真是个坏水种?子,那样坏人就不?是他爹和他娘了啊。 只是不?知怎地, 楚宗保跟着柯氏回回想捉弄她都能恰好被街坊瞧见, 街坊们?眨眼就到处说他们?家刻薄小姑子。 秦好女在城里熘了一圈回来,把瓜吃得一清二楚, 心里难免为楚韵不?忿。 儿子缩着不?吱声, 楚东陵全当?做耳旁风, 脸上一点红不?曾见,甚至还有些兴奋。只是出?门熘了一圈而已,他就发现周围的乡民对楚韵和杜容和都贊不?绝口。 有名声的人比有身份的人更前途无量,做哥哥的沾点儿妹妹的光怎么了?由衷地心疼道:「她辛苦了,若做哥哥的能早些发达,也能叫她早点上京多享几年福。」 这话?说得, 好似楚韵在楚家光顾着做大小姐享受了似的。 秦好女让他这做派噁心得险些往后?跌一跟头,她说不?过这等厚颜无耻之人, 所以一把就把楚宗保往地里拖着走?了。 父债子偿嘛。 楚宗保长?这么大头一次被姑娘拽住,整个人都跟鹌鹑似的羞答答地走?,竟是连下田都不?怕了。 秦好女选的地可不?是什?么上等良田,而是秦老?今年给她新佃的一亩下田,田里肥力薄,还有许多长?得很深的野草根,他们?要做的就是趁着还没热起来把这些东西挖出?来,晒死或者烧死。 这是个苦力活,楚宗保想看看种?地很扫雪比起来哪个更累,竟然当?真吭哧吭哧干起来。 扫雪,堆雪人是楚宗保心里最累的活。因为雪冻人,除了这个,他这辈子就没受过别?的罪。 这会儿一动田地就笑了,他觉得很轻松,土块很容易就能被翻出?来。 他觉得自己一天能干十亩地! 楚东陵一看就暗道要完,农人种?地很多时候都不?会觉得累,越累反而越有使不?完的牛劲儿。 但使过劲缓下来,到了次日日子就难熬了。 楚宗保不?服自己是衰阳,在地里忙得汗如雨下。 楚东陵摇摇头,走?了,想,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就生了这么个蠢蛋呢? 楚韵乍闻秦好女在乡下把楚家父子刺了一顿,顿觉当?时没有白教她沤肥之法。 当?年真正的楚姑娘去了乡下不?到一年就活活怄死了。楚韵穿过来后?,并未尝到她那样的委屈,但也吃了不?少苦头,所以晚间便与杜容和商议她白日也要去跟着监工,她也想狠狠出?口气。 杜容和就想这口气怎么不?出?在他身上呢?出?在区区一个楚宗保身上未免也太?浪费了。 于是,书也不?看了,说:「我也要去。」 下次再浪费了怎么办? 楚韵不?乐意带他,小荷老?师别?看是能吃苦的人,但骨子里纨绔子弟的习性真不?少,让他种?地,想想道:「要是咱们?真是靠地吃饭的农家人,想必不?到三月就讨粪吃去了。」 第207页 杜容和不?服气地还亮出?胳膊让楚韵看,表示自己很有力量,足以掀翻十亩地。 何妈在外头听墙角,转头瞅着三爷眼神一片火热。 想说,哄谁呢?正经人显示自己力量都是胸口碎大石,徒手噼瓦片儿,谁家好人把袖子捲起来给人看胳膊啊,这不?是孔雀开屏么? 楚韵看见他的手腕很快就扭头避开了。 小荷老?师手上有一层薄薄的肌肉,看着瘦但并不?柴,楚她喜欢的是李小龙那样体脂率很低的劲瘦型肌肉,跟馒头似的肿起来的就敬谢不?敏了。 杜容和比不?上李小龙的肌肉,但也有类似的流畅美感,楚韵还是第一回 看见。菩萨在上,他们?在一起躺着都是很纯洁的室友关系,尽管小荷老?师越穿越少了,但最大尺度无非露个领口而已。 这对楚韵真算不上什么诱惑,她不?仅适应领口,还适应短袖和泳装。 但杜容和是个出?门会把口子扣到下巴口的男人,他这别?有用心地露出?胳膊,楚韵低头想了半天,还是没忍住……答应了。 杜容和次日很得意地穿了一身便捷的骑装,骑装仍然是白色的,下边的裤腿都被靴子紧紧地绑着。 楚韵也学着他这样穿,她穿的是青色的,不?然两身白出?门,不?知道的还以为杜老爷死了吶。 这个衣裳是男人的款式,但有何妈在,什?么都能改。 这两人要出?门,何妈也要跟着去,她已经看遍了黄米胡同的山水,志不?在此了。 几个人早上吃了一碗凉拌黄瓜配小米粥,又各拿了个油炸鬼才出?门。 郎氏在院子里跟两个媳妇儿给大爷二爷做僧衣僧帽,看两个人这副打扮就知道要往地里去,难免嘆一回事。 杜家泥巴味是越来越重了。 她看看这对小夫妻,小声跟闺女杜月嘀咕:「去年三月,你哥想着四月要娶这乡下丫头,还在家喝闷酒。今年三月,已跟哈巴狗儿似的缠着人不?放了,甚至连地都肯下!阿弥陀佛莫不?是鬼上身了?往常咱们?在家何曾见过他动一指头泥巴?」 孙婆子就撺掇着郎氏把地要过来,郎氏让她煽风点火一捣鼓,也有些悔恨,眼见着要一跃而起抓住楚韵。 杜月在一旁狠狠地翻了个白眼,唬得一众婆子都疾言厉色地问——姐儿怎么能翻白眼! 杜月又翻了个白眼,选完了男人就要选女人,她马上就要进宫小选,内务府已经把「杜家三妞妞」的名字报了上去,再不?翻就翻不?了了。 过些日子三妞妞就要坐着马车往真正的皇城走?。 家里的丫头婆子姐妹兄弟都不?许杜月冒冒失失的说话?,她们?不?是怕杜月飞上枝头,是怕她在在外闯了祸把自己害了,主子跌倒奴才遭殃的事可多啦。 杜月憋得慌,只能杀鸡抹脖子般表示——我的娘,十亩没人要的烂地给了小嫂子你还心疼,你祖姓钮祜禄今为郎氏者难不?成竟是改行做叫花子去了。 郎氏就跟闺女一人一句顶起来,两个人都用的手势,蛇般在院中扭动,都快活极了。 楚韵大老?远看着就跟小荷老?师道:「你们?家的语言天赋真强!月姐儿若不?能进宫,以后?在家做个萨满与天地沟通也不?错。」 简而言之——大神跳得很像。 杜容和听得叫了两声娘,不?能信这爹病殃殃地在屋子里躺着,她就这么高兴啊。 让爹知道心里还不?知怎么想呢? 那边母女两个玩得起劲好似没这人般,郎氏甚至对楚韵比了个——你是呆瓜。 楚韵看两母女上下比划,一个字不?说,也跟着比划了一通,是陕西话?的——你呆瓜。 郎氏瞅着也哼哼唧唧地回了一通手势,这回就一个字——你。 魏佳氏低声问大嫂:「她们?说的什?么?」 闵氏哪里知道,但大嫂不?能没有不?知道的事,所以她边比划边胡说——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弟妹说她去种?地了,谢谢太?太?的地。太?太?说——我不?要你的谢,只要在泥巴堆里打滚时不?要说是杜家人就行。 魏佳氏目瞪口呆,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可置信地问:「为什?么你们?都能这么说话?,我不?能?」 楚韵在门上给她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比了两下。这回魏佳氏看懂了,她说的是——因为二嫂不?够八卦。 魏佳氏:…… 楚韵的地在獐子坡,听说以前这片地经常有獐子过来,后?来让人吃光了还是叫獐子坡。 獐子坡比大王庄和野牛沟荒凉多了,这里住户不?满百,好像说是因为煞气太?重,人都不?愿意在这里住。 楚韵甚至都能看见不?远处的乱葬岗,走?在路上也格外小心,怕不?小心踩到人坟头啥的。 三月份的天还有些冷,许久不?翻的土也很硬,上边有许多杂乱无章的大石块,还有半人高的不?知名野草。 在这片荒凉地中,楚韵看着一个人站在小树林中,叉着腿,螃蟹似的慢慢横着过来。 她看见那个人是个小孩子,可能有十一二岁左右,穿着整齐的明制儒衣。 楚韵看了会儿小心翼翼道:「楚宗保?」 怎么跟被煽掉的猪似的啊? 楚宗保大张着腿,以一种?快要寿终正寝的姿态跳了过来,对着她叫了声:「姑,你来了?」 第208页 第105章 如狼似虎 楚韵开口先问楚东陵在哪, 楚宗保忧伤地看着她问:「姑,你有我还不够吗?」 杜容和在旁边听?见就想,这一趟果然来对了, 楚家人都是豺狼虎豹, 他不来, 能?行?吗? 这做派随时就把楚韵带走了啊。 杜容和伸手把楚宗保抓到自?己跟前, 楚宗保看着杜容和打了个哆嗦, 他有点怕他。 他娘横如螃蟹, 去年杜容和抬了二十个箱子进门?她都没敢吱一声, 楚宗保对他自?然而然也?有了姑父的尊重, 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小杜姑父。 「你换先生了?」楚韵问,她都有些不认识楚宗保了,这还是那个上课逃学买菜断腿的便宜侄儿吗? 楚宗保嘿嘿一笑:「我没换,我把他的学生都带了出来给你做帮手。」 说完, 楚宗保一挥手, 山坡里就跑出来许多人,有些楚韵认识, 她惊呆了、怒道:「你怎么把杭家人拐出来了!」 楚宗保嘀咕, 獐子坡这么大的地方就来他一个人, 要真是十亩荒地不知道弄到猴年马月,当然得找帮手了。 接着楚韵就知道,她不想花钱,楚东陵也?不想。 昨晚楚东陵就连夜流窜至杭家族学,拉着教书的先生吃了顿饭,席间长吁短嘆现在的汉人小孩儿都不知道家里有地是什么滋味了, 或许过几代人,汉人就忘了以前地是他们?种的。 一席话说得人老先生老泪纵横, 觉都没睡就泪流满面地跑去跟杭家族长说要让孩子们?感受下土地是什么。 楚东陵自?然而然地说起自?家妹妹正在回忆老祖宗的故事,道:「干脆两家喜事一起办了吧。」 楚韵嫁到黄米胡同?的事,楚家的亲朋好友都知道,杭族长还知道楚家老太爷一辈子为前朝守节的事,嘆了两句楚女有乃祖父之风,就把家里的孩子送了些过来。 这些孩子都是小少爷,不说大富大贵,丰衣足食还是没什么问题的,来了以后就在坡上野开了,打滚的打滚,捉鸟的捉鸟,还有拿着小银刀在大树上割来割去,给树造成?一点皮外伤就念叨着「要倒了」的。 楚韵看着面前一串穿着细棉衣裳大长衫子只会傻笑的孩子,再?回头看一眼同?样衣冠楚楚但频频注意衣裳有没有脏的小荷老师。 她都想打道回府了,她觉得以后讨口吃饭比带这些人容易多了。 她还没转身,杜家这边也?偷摸来了一马车人,朱雀白鹭喜鹊远远地对着这边叫:「何妈妈,我们?来帮忙!」 说帮忙当然是假的,其实?是杜家一群小的看杜薇杜韶两姐妹出去住了一圈回来十分快活,也?想跟着出来玩,只可惜一直没机会! 今早楚韵和杜容和一出门?,他们?就跟在屁股后边出来了,还是大的拖小的,一个个都往那马车上钻,丢了几把钱杜密就架着车跑了。 旗人孩子很少有不会马的,郎氏还带着闺女和外孙女在家念经,屋里一连串萝蔔头都熘光了。 还是人马夫乐呵呵地过来要马钱车票,一家子才?知道,于是杜薇和杜韶就爬起来租了另一辆马车去追。 说是追回来,但却带上了丫头婆子还有妹妹,眼见着是不打算找到人就回去了。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都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来帮忙的!」 楚韵眼前一黑,没拔一根草,眼前已经全是孩子,她是来种地的可不是来做老妈子的! 而且遭瘟的是,两边带来的孩子都有大有小,杜家人来的很齐全,杜韶杜薇、加上还在穿开裆裤的杜澈和要人抱着走路的杜芳,一共是二十二个人。 楚韵愁笑了,甚至还有心情问杜芳:「姐儿你打算怎么帮忙呢?」 杜芳看看天?又看看地笑嘻嘻地跟她道:「我做先生教他们?!」 楚韵掉头就嘱咐抱着孩子的婆子丫头:「等会儿把芳芳抱远点玩,若是她问起我们?在哪,就言大家先回去了。」 丫头婆子也?是这么想的,她们?很少出门?,也?很想在周围转悠着听?故事,何妈妈说了,乡下奇闻比城里有劲多了! 楚韵看了就嘆气,这开垦条件比她刚穿过来还艰难。 杜容和是个说一不二的人,这些孩子说是来帮忙除草,翻土捡大石头的,他行?动上也?这么引导他们?。 他穿得干净利落,人又帅,男孩儿很快就都围着他转。 但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分辨杂草和不要的杂树。 楚韵道:「你们?先把大石头搬走,姑娘们?在前边割草,割完了你们?再?在后边把草根翻出来。」 这么一嘱咐,一群孩子就要干活。 楚韵也?没指望他们?能?帮多少忙,所以给挑了一块看起来比较干净、安全的地让他们?撒泼。 何妈担忧地问:「会不会有蛇啊?」 楚韵:「不会,蛇也?是肉,周围佃户不会放过它的。」 看小山坡被人踩出来的路就知道,东头五婶看不上,但附近的居民看得上。每年树上结了果子他们?都要来摘,人常走的地方,很少会有别的生物安家落户。 杜容和问她:「这些都是什么树?」 楚韵:「这片小坡地土地并?不算贫瘠,种了桃树、枣树、柿子树还有些嫁人木和桑麻。」 不过这些出息比起上好的良田仍差得太远,吃惯了瓜心的旗人之家看不上,会种的人又不敢碰,所以才?会荒废。 第209页 楚韵想,天?下还不知有多少这样被荒废的田地。她打算补种一些桃树,专门?赚阔太太的钱,这些人每年要拜的佛实?在太多了,根本赚不完。 要是自?己手上有桃子,这会儿早发财了,一说要打仗,大姑娘小媳妇又开始到处买果子供神佛。 杜容和听?着这些种类,道:「从前应当是此地百姓的永业田。」 永业田是汉人朝廷分给老百姓的土地,几乎都用来种桑、榆、枣树之类,很多门?户生了闺女后就会亲手种能?打家具的树,有的人家生的闺女多,怕养大了姐妹们?争好树,还会故意在树上刻上闺女的名,砍下来是谁的名字就是谁的。 这种地也?一般都是肥力不太够,位置也?不太好的坡地、山地。好处是永业田可以自?行?买卖。 一般一个成?丁能?分到二十亩,但是人口稠密的地方地不够分就只能?减少,像京里从前的永业田,几乎就是十亩上下。 一群孩子从来不知道,原来在从前他们?是能?分到地的,听?两人这么说。 一下子对先生老泪纵横的样子就有了一些理解,于是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发挥血脉优势,把地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楚韵看他们?这么认真,夸了两句真好啊,真聪明,就把孩子丢给小荷老师了。 老师老师,总不能?只做她一个人的老师吧?一个人的老?*? 师,想想就让人难为情。 杜容和带着男孩子去搬明显的石头,女孩子们?割草去了。 楚韵把楚宗保单独提出来,说:「你跟我走。」 楚宗保伤心欲绝,叉着酸疼的腿,道:「姑,我已经走不动了。」 楚韵站眯眯地看着他:「走不动也?要走,能?不走也?行?,不走我就跟你爹说你不听?我的,你还敢不走吗?」 楚宗保还真不敢不走,他是替父从军来着。 杜容和很小心眼地拉着楚宗保走到一块杂草最?深最?多的地方,道:「这块地最?能?光宗耀祖,去吧,去了才?对得起你的名,男子汉大丈夫,不要怕。」 这地方绝对有毒蛇,小姑父肯定是要害死他。这么想着,楚宗保找了根又细又直的棍子,哆嗦着走了进去。 楚韵在旁边也?拔草捡石头,她想起楚姑娘过的日子,温言道: 「这里的草根深,来拔掉它,就像拔掉楚家的穷根。」 「这里石头重,抱起来,抱的石头越多命越好。」 楚宗保不信,但小姑说得太不吉利了,他不信也?不敢不做。 楚韵守了会儿楚宗保,忽然看见那边那闹轰轰的一片,走过去一看,险些闭过气去。 春天?已经有花朵盛开了,坡上不知名的小野花,很多人都下不去手。 「像在杀人!」杜澈说。 杜密想,要真是如此,那他家下辈子就该投胎错为猪啊,毕竟他爹一院子的花花草草,他们?都拔了。 杜薇杜韶率先割了两把花,她们?想都摘回去给爹留着。爹素来爱花儿朵儿的,他的花园让小花做了窝,想想还挺难受的,要是爹一去不回,死前想到自?己能?得儿女一屋子花,想必也?会高兴点吧? 其他人一看,也?动了手,里头有两个心软的忽然哇一声哭了。这是孩子堆,孩子的哭声是传染病,这两个哭了不知道谁哇一声也?跟着哭了,接下来田地就全是小孩子的哭声。 大孩子看得发笑,小孩子就哭得更大声了。 孩子群立刻不再?以男女分队,而是自?发以年龄分了队。大的这边边笑边干活,小的那边边哭边干活。 杜容和看得很有意思,他认为这是孩子天?性,人本来就该以志趣群分,而不是以别的什么东西分。 楚韵仿佛五雷轰顶,瞪着杜容和问:「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杜容和看她不喜欢,就帅气地喊了两声。示意男孩子停下来。 但大家都在气头上,哪个肯理他,甚至还有人说:「你年纪大了,往旁边站站,别捎带脚伤着你。」 楚韵看战事一触即发,也?不做事了拉着楚宗保和丫头婆子们?赶紧用割下来的花草开始编花环,她想的是有花孩子们?就不会闹了。 杜容和干不了这个,就在旁边夸她编得真好看,说她治家有方,要是女儿家能?做先生,就是大学士也?未必做不得。 楚韵也?有些得意。 结果,花环一发下去,事态升级了。 这个说那个的花好,那个说这个的草有劲儿。 一个两个先是互相骂了两句,后来直接就上手抢了,二十二个孩子,苍了天?了,转眼就扭打在一起。 花的死活没人管了,都让踩成?烂泥沾在脚底下。 婆子丫头唬得都跳上来劝架,劝不动又开始拉偏架,大家都帮自?己的主子,打得就更凶了。 杜容和双拳难敌四手,跑进去被几个小孩抱着胳膊咬,一个人进去葫芦藤似的身上挂了一串出来。 他髮丝凌乱地跟楚韵挑眉一笑:「小韵,你就是这么看孩子的?」 楚韵很不服气,说:「都是你底子没打好,把我拖累了。」 杜容和也?不反驳,挂着鬼哭狼嚎的孩子,嘆息道:「以后咱们?不要孩子罢。」 男孩女孩都如狼如虎般兇狠呀…… 第106章 人人都有收穫 第210页 这已?经是杜容和?第二次说不要孩子?, 一回能当做玩笑话,第二回 楚韵就不得不当真了。 她对孩子?这事也想?过,她本来与楚姑娘便有几分相似, 这些?年?长?得更是越来越像上辈子?的自己, 甚至连耳朵上的痣都生得相同。 楚韵已?经不把自己当做楚姑娘本人, 而?是顶替了她身份的另一个人, 对于与杜容和?有些?亲密举止倒也能接受。 若是她当真借用了楚姑娘的身体, 楚韵就打?算一辈子?做尼姑了, 用别人的身体谈恋爱生孩子?, 太诡异了, 她没办法接受。 迈过这道?坎儿以后,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以如今的医疗水平,生孩子?自己受罪,孩子?生下来就得做一辈子?奴才或者做一辈子?主子?。这个都不是楚韵想?看到的, 她内心的意愿当然?是不生的。 所以她很?快说了声:「好, 不生。」 何妈拉着孩子?在一旁听着,吓得面如土色, 赶紧拉着楚韵悄悄地道?:「傻姑娘, 你别做傻事, 这女人不生孩子?哪有好下场?」 杜容和?看何妈挤眉弄眼?地跟楚韵说小话,直接上手把人抢走了,直接走到楚宗保收拾出来的那块地上,吩咐楚宗保:「把那块大?石头搬出来。」 楚宗保正在哈哈大?笑地看那边打?群架,时不时鼓个掌什么的,恨不得每个人都跟他一样不好过。闻言, 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嗷一声惨叫起来, 那石头比他头都大?,道?:「我的爷我的奶,心比我爹娘都狠。」 但他素来是个窝囊人,被两人一瞪眼?仍一路小跑着去了。 楚韵远远地看着楚宗保两只手驮着块石头横着走过来,杜容和?温言嘱咐:「来,小楚,把石头放在你姑姑脚下。」 楚宗保泪流满面地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搬来的石头被楚韵一屁股坐了下去。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为了防止两人再针对他,楚宗保还狗腿地用自己瓜子?的帕子?垫在上边弯着腰请楚韵:「天下最美、最心善的姑姑,请坐。」 楚韵坐在上边想?,看吧,生个孩子?是傻瓜,真不如不生吶。 杜容和?拍着楚宗保的肩笑言:「你还想?搬一个来吗?」 楚宗保呲熘一声,拔腿就往孩子?堆里跑。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姓杜的针对了呢? 自己也没得罪他啊? 楚韵有时觉得,小荷老师其实也挺欠的。楚宗保遇见他也是积了大?德了。 杜容和?清清喉咙,凑过去轻声道?:「那就不生。」 楚韵……无言地看着他,一个活在清朝的清朝人,跟她说,可以不生孩子?。 她被逗笑了,道?:「你家里怎么办?」 杜容和?跟她分析:「杜家有大?哥二哥,下一辈已?经有许多子?孙,即使没有我杜家也不会?没人,生孩子?也没什么好的,生出爹和?大?哥这样的孩子?,还不如直接掐死。」 楚韵仔细看了看杜容和?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想?生…… 她当然?全力支持!在古代,不生就是远离难产,不生就是远离妇科病和?鬼门关。 至于压力,有杜容和?顶着,她一个柔弱无依的姑娘家就不打?算参与了,此地不是说要夫唱妇随吗?她今日捨身小小地随一下好了。 杜容和?是真的不想?生,他对小孩没有那么喜欢,他认为这个朝代做小孩很?辛苦,就算做皇帝的小孩仍然?辛苦,不生即是爱。 但他并不是不喜欢小孩,对这群浑身泥巴的孩子?,杜容和?就很?宽容,劝过劝不住,那干脆让他们?打?好了。 天下难道?还有打?不完的架吗? 杜容和?跟楚韵道?:「京里的孩子?,摔跤打?架,一定要分出胜负,胜负定下来,就不会?再打?了。大?家心里都明白,输了的人,再争也没意思,反而?会?把兄弟姐妹们?打?散给真正的敌人可趁之机。」 楚韵道?:「这过得也太累了,打?个群架还想?这么多事,说来说去不就是一堆小屁孩吗?让你一说,成群雄争霸了。」 她的评价是:你们?能不能少看点三国演义,不能因?为努尔哈赤看三国演义起家就成天捣鼓这个吧? 但最后真的分出胜负后大?家就不再打?了,打?输了的小孩儿但凡有不服气了,赢了的小孩儿就会?跑过去问:「你服不服?不服咱们?再来。」 一场架下来,赢了的孩子?就陆陆续续收了一些?跟屁虫,大?家都还挂着眼?泪,但已?经又愉快地在一起玩耍了。 赢了的孩子天然有头狼的地位,头狼们?迅速各自划分了土地,之后就带着自己的跟屁虫按照楚韵的吩咐除草、搬石头,做得津津有味。 少爷姑娘们是没有吃过苦的孩子?,所以吃苦的时候也不觉得苦,他们?都把开荒当做跟琴棋书画一样陶冶情操的技能来学。 头狼们?很?负责,什么都抢在前边,也把楚韵和杜容和当做先生,态度很?恭敬。 楚韵对这些?小孩的时而幼稚时而早熟的行为,已?经习惯了。她也就真的把自己当做教导人种田的老农,教他们怎么辨别各种植物。 孩子?比大?人更慕强,大?家跟了会?儿杜三爷,问他这个花叫什么那个草叫什么,问啥啥不知,虽然?他们?自己也不知,但,顿时就有些?瞧不起杜容和?了。 第211页 尤其,有楚韵在那边从草结籽说到花结果,说得头头是道?的,很?快杜容和?这边就没人了。 孩子?们?寻到一朵花也过来,一个果子?也过来,还有拿着草根过来问是长?大?了是什么树的。 楚韵被问倒了,有气无力道?:「不要拿断根问我,这跟拿着指甲问上边长?的孩子?叫什么名?儿有什么分别?」 孩子?们?不问这个了,又问:「你为什么知道?得这么多?是不是杜三爷教你的?」 楚韵笑:「不是他,教我的人也是个姑娘。」 很?多男孩子?都不信,一个姑娘怎么能教人呢。他们?说:「姑娘都是被人教的呀,再说姑娘们?也不男儿似的念书,能懂这么多吗?」 女孩子?更奇怪,她们?都悄悄说:「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说他教的?我听人说媳妇不能让丈夫教太多,不然?就是狐狸精变的。」 楚韵不怪孩子?们?,让他们?跳起来说男女平等,那她只能说自己是遇见老乡了。但她也不愿意被人这样误会?,就道?:「是姑娘教的,姑娘也要干活,熟能生巧,活做多了自然?就懂了。」 很?快,人群里就有人怀疑楚韵是个泥腿子?,他们?对旗人服,但对泥腿子?就不服了。谁家没庄子??庄子?上那么些?种地的,难不成都能来教他们?这样身份的人? 他们?岂不是连这些?人都不如? 楚韵是个护犊子?的姑娘,说她她只当耳旁风,说她的朋友、同行,那就不行! 对这样的小孩,楚韵不乐意惯着,眼?珠子?一转,道?:「三人行必有我师,人家拔草锄地比你们?厉害,自然?能做先生。」 这一下许多孩子?都不服了,他们?觉得拔草啥的,又不动脑子?,能有多难,无非大?人力气大?些?,赢了也是他们?胜之不武。 楚韵脑子?已?经转到野牛沟去了,那边孩子?很?多,地呢,也是杜容和?的地,于是故意道?:「人家也有孩子?,你们?实在不信自己打?不过,可以试试跟他们?比一比,看谁种的东西好,拔草锄地最厉害,到时你们?赢了,我让他们?叫你们?爹都行。」 诸位孩子?一听,叽里咕噜商量了一阵很?快就答应了,还说明天仍要过来,让她带着那边的孩子?一起,大?家真刀真枪地比一场。 要是以后输了,他们?就叫那边爷爷。 丫头婆子?这会?儿也在旁边看热闹,喜鹊问何妈谁能赢。 何妈道?:「你回去以后让杜老爷收拾收拾,他啊,要做老祖宗啦!」 这回孙子?指定白得一箩筐,这孝头,从大?年?初一路磕到龙抬头都未必磕得完。 喜鹊想?说,何妈妈你是不是太自信了? 不光何妈自信,就连杜容和?都在想?要送什么见面礼好了。这些?孩子?肯定要认秦好女她们?做爷爷了,辈分论到他和?小韵这里……他和?小韵不比秦好女大?多少,所以也是爷爷奶奶辈。 那大?家就是共用一群孙子?的关系。 杜容和?笑,刚说了不生,立马就有送上门的后代了。 楚韵看着这些?少爷小姐,心里琢磨了一下,回去时就跟杜容和?道?:「昨儿秦老爹过来还说今年?佃多了地怕一家子?忙不过来,今晚你让李叔过去说一声,让他也收拾收拾,好日子?要来啦,以后咱们?是非必要不干活。打?明儿起,别翻土了,翻身睡懒觉罢。」 活儿么,杭公子?们?全包了。 晚上吃饭,孩子?们?一个个泥猴子?般回去了。 杜家的孩子?一熘儿都让爹娘提到院子?里罚站去了。 法不责众,但打?头儿,杜密年?纪大?,他是第一个要挨打?的。 杜家父母打?人很?少自己动手,杜薇杜韶挨打?是柯氏实在没忍住,但通常她都是让小花挥着翅膀勐勐啄,啄到孩子?抱头鼠窜哭着求饶为止。 杜密看着小花就哆嗦,想?着躲不过,就一个劲儿往身上穿衣裳。 楚韵看他穿得走路都走不动,道?:「这天气都暖了,你穿大?袄子?做什么?」 杜密嘿嘿笑:「小婶子?,穿得多了小花啄人就不疼。」 楚韵深表诧异,原来,这父子?两个在家的地位都不如鸡,人杜薇杜韶,至少挨的打?是闵氏亲自来的。 杭家院子?里,也站了一排黑咕隆咚的孩子?。 杭族长?没打?人,只是问他们?过得好不好。 孩子?们?转着眼?珠子?说:「我爱种田!我想?种田!明儿,我们?还要去,而?且要把庄稼人比下去!」 杭族长?听得,眼?泛泪光,转头就跟老妻道?:「咱杭家,有救了。」回头又跟孩子?父母商量,说想?给楚韵送点谢礼。 他这把岁数了,最想?做的就是让杭家的孩子?知道?一定要保护自己的土地,房子?可以不要、商铺也可以不要,但一定不能没地。 以前杭家的少爷们?不理解这个,他们?都告诉杭族长?,有商铺赚钱他们?就能买地,钱远远比土地重要。 这些?在蜜罐里泡大?的孩子?内心多少也有些?瞧不起庄稼人,庄子?上有人送米啊面啊的过来,好些?人老远就捏着鼻子?跑,嫌人家脏。 这不是好兆头。 杭族长?后半辈子?都在想?怎么把孩子?们?的想?法拧过来,只有土地才能生钱,商铺,那都是风一吹就倒的东西。 第212页 现在一看,小兔崽子?们?是懂了啊,都想?着要跟庄稼人一起学种地了。也不知楚韵怎么教的,怎么一下就让他们?对种地这么重视了呢? 杭族长?不知道?,但杭族长?想?感谢。 杭家大?人听了,回头一个两个都开始备礼,大?家都想?着,族长?这么高兴,自己跟着学,之后儿子?女儿搞不好也能在族里混个一官半职。 有钱赚的事儿,别说给姑娘送礼就是认耗子?做猫都成,所以大?家准备得都很?认真。 第二天下午,楚韵就陆陆续续收到了不少礼物,整个人都高兴坏了。 她在这里前前后后也做了不少事,新稻种交给上去,但人家说要把赏赐压一压,等一个能公开的日子?再给她。 楚韵对这件事也有打?算,她觉得这个赏赐多半是赏给小荷老师了,夫代妻收才是常态。 所以她干脆就盼着没有赏赐,要是真赏给小荷老师,小荷老师再转给她,也够她气个好歹,自己的功怎么能分给别人呢?就是一丝一毫,都不行! 这份本来该得,而?没有得到的钱,她自己挣回来了。 楚韵坐在地上看里边的东西。 有杭家人在前头顶着。杜家孩子?也不甘人后跟着送。 最后,二十二个孩子?都送了鹿肉、羊肉、猪肉等各种肉,还另外?包了红封,上边有二十两的也有二两的。 楚韵数了一下,总共有三百两左右,她捧着银子?,哆嗦着问小荷:「我觉着,就是皇帝赏赐,估计也到不了这么多,你说是不是?」 杜容和?严肃道?:「对,满京里我从未听说过有人赏赐能到三百两。」 所以这一场拔草大?会?皆大?欢喜。 楚韵得到了银子?,孩子?得到了童年?的毒打?,大?人得到了下一代的未来。 楚韵搂着银子?道?:「人人都有收穫的日子?,真好!」 第107章 一个劲爆的弱者 两边人约定?好开工的时间和田地, 都在家里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 楚韵看了?就觉得,年轻真好,永远不怕吃亏不怕上当。 原先她还想着杭家孩子会跟家里人说比试的事, 杭家大人知道了?, 指定?能?看出来她憋了?坏水。 杜容和甚至已经给李二去了?信, 让他准备好一窝打手, 要是杭家带着人过?来, 大家就一起亮亮相。 结果, 孩子们有事是真不跟家里说啊。 楚韵想, 自己既然担了?个老师的名儿, 自然得教他们吃个教训,于是她也不吭声,在家闷头吃送来的肉。 獐子肉鹿肉看起来和牛肉差不多,做法也类似, 但?它肉香很浓郁, 吃不惯的闻着会噁心,吃得惯的会上瘾, 但?它不比鸡鸭鱼之类的家禽口感鲜嫩, 一放就柴了?臭了?, 京里也不爱做腌肉,楚韵就让厨房全烤了?分下去吃。 本来她还想炖一炖,杜容和道:「这些肉炖了?不好吃,也腥。要么放点儿盐巴一起烤了?用?小刀片着吃,要么切成块爆炒去味儿。」 楚韵大失所望,心里还有点不太?信, 想着小荷老师或许是骑射不精,射中的都是缺胳膊短腿儿的老货, 老货吃起来能?好吃吗? 人家杭家学生,挺拔得小白杨似的,又年轻,怎么看也不像猎到老货的人嘛。 到最后做出来楚韵一吃,还真不如?牛羊肉,牛羊肉片起来连着一层薄薄的脂肪,烫在热水里蜷得如?同?刚打捲儿的春花,让人想想食指大动。 杜容和问她:「味道怎么样?」 楚韵不愿意?认为是这些食材不好,她道:「也是打的老货。」 杜容和笑喷。 杭家送的肉多,楚韵不爱吃又不经放,干脆就全做熟分给街坊邻居一起吃,这样肉不会坏了?,杭家人听见也不会觉得她不珍惜自己送的东西?,对古代人中上层来说,好东西?才会一起分享。 街坊们收了?肉,也把自家做好的牛羊肉拿出来回礼。这翻动静不小,一下捣鼓得周围几条胡同?都知道了?。 楚韵收了?礼这事,很快在楚家和胡同?里掀起了?一点波澜。 像胡同?里就有人怕楚韵吃了?外头泥腿子的孝敬,回来把坏种子卖给他们,他们也不是在意?这几亩地的事,就是太?闲了?想找点儿事,好些人成天求神拜佛巴不得有人作奸犯科,而且最好这个作奸犯科的就是自己的邻居、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对头。 这些犯嘀咕的人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一起穿金戴金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跳进杜家,进门就哭丧着脸想拉着杜太?太?问:「郎氏,听说你儿媳又翻天啦?可怜的,跟咱们老姐妹说说如?何?要是她真吃了?泥腿子的孝敬,我?们也绝不往外说的啊!」 郎氏也很关注楚韵收礼的事。她仍然认为种地是贱活儿,如?同?她认为大夫是贱活儿一般。 但?,有的是出身下贱却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医术高超的大夫在此列,同?样,地种的好的人,也在此例。 楚韵折腾出新稻种的事,在整个杜家都泛起了?涟漪,男人们自不必说,他们都知道外头有多少?人吃不饱饭,若是楚韵这稻子能?种满天下,名垂青史也是迟早的事。 故此,虽然楚韵现在还没有做出什?么名堂,杜家兄弟也格外尊重楚韵,对她男装女装出门都没有说什?么难听话,甚至还很鼓励孩子们和楚韵一起玩儿。 第213页 交情都是慢慢培养的嘛,总归楚家跟她又没什?么骨肉亲情,这个坑不占白不占。 当初楚韵一分种子,闵氏和魏佳氏都买了?许多回去让父兄种。 唯独一个郎氏,作为婆婆被儿媳妇走在前头多少?有些拉不下脸,给儿子丈夫谋福利她捨得,到了?自己身上就不肯干了?,她娘家就没种这个。 春天一到,闵家魏家都开始来人问这个稻子要怎么种,郎氏听了?一回听二回,最后就听上火了?,脸上急得长了?好几个青春痘。 外头有人嘀咕杜家,孙婆子早跟她说了?,一个胡同?里的老街坊,谁还不知道谁啊?听孙婆子说了?后,郎氏就闭门在家研究了?一个日夜的戏剧大作,想看看到时候唱什?么戏把粮种哄回来比较好。 最好还能?少?花点钱,二丫头那边她还想多攒点送过?去。 一个晚上后,郎氏终于想出了?法子,她打算装一个劲爆的弱,最好是一个被丈夫嫌弃的老年美女,既能?引起人的同?情心,又不至于让她们感到无趣,就是郎氏自己,平时最关心的也是女人间扯头花的事。 上门问杜家是不是吃孝敬了?的太?太?一瞅,满肚子的话还没来得及说,果然都大惊失色,羡慕嫉妒恨地问她:「乖乖,我?的好太?太?,怎么这么大岁数了还狐狸精似的长起这个了??」 郎氏听了?这话,不禁喜上眉梢,对镜一看,额头果然长了?两颗小包,她真巴不得再多长两个,遂遗憾道:「还不是家里多了?个小狐狸精闹的?」她长长地嘆了?一声,这遗憾太?真,把几个上门看戏的太?太?心吊到嗓子眼儿。 尤其回来串门的五婶子,急得抓耳挠腮,悄悄地跟老姐妹们说:「我?多少?年难得回来一趟,怎么一回来就赶上好事儿啦?杜老爷竟是个老猫精,这般岁数天气一暖竟也叫上春了?。你们说,他怎么突然长一肚子花花肠子了?呢?年轻时也不见有这个毛病啊?」 做买卖的蔡婆子哼一声道:「我的老姑奶奶,男人就是年纪大了?才容易突发恶疾哩,你想想看是不是这个理?」 五婶子脑子里顿时闪过?一连串的事。比如?对门姚老爷,听说又折腾着要纳妾,她反覆把这些事回味了?好几遍,跟几个姐妹一对眼,脸上都写着「八卦太?多不知道该从哪吃了?」。 最后还是蔡婆子老当益壮,作为生意?人率先开口,想着先问问种子,骂骂儿媳妇,把郎氏哄高兴了?自然啥都肯说了?,就是不知道杜老爷找的是小老婆还是大丫头,但?小老婆大丫头,跟正?头娘子打起来各有各的精彩。 蔡婆子擦擦手,探究地张口问郎氏种子的事,她刚开了?个头还没说啥,郎氏已经又咬牙切齿道:「都是那小狐狸精害的!」说着,竟眼泪汪汪地掏出一袋子钱出来,二话不说要把种子买回来。 几个太?太?一看当事人情绪这么激动更兴奋了?,为了?哄郎氏早点儿说出来,自然都是她说什?么是什?么,最后当真半价又把种子卖给郎氏。 郎氏支支吾吾地不肯说,只一个劲儿捂着胸口说疼,几个太?太?口里说着过?几日等她心情好些再来,心里巴不得她现在就带着她们一起踹倒杜老爷的床。 其中一个走前还拉着郎氏安慰:「你也有儿有女了?,丈夫死了?又怎地?凡事想开些。」 说话的是寡妇邢,郎氏想了?下,邢寡妇的丈夫可不就是纳妾没两年就翘腿儿的么? 自己的假瓜似乎换了?个真瓜回来! 她捂着胸口一惊,送走人后兴奋地躺在椅子上喘粗气。 杜月一边给她顺气,一边听着亲娘秘密嘱咐庄头,要他们学着楚韵的法子种。 杜月深感老娘这恶婆婆做得有些窝囊,既不够坏也不够好,以后稻子种出来家里还能?不吃?端上桌一家子人怎么说呢?她就道:「咱们跟小嫂子买一些不就成了??小嫂子还能?给抹个零儿。」 郎氏绝不肯干,道:「傻闺女,这不是钱的事,媳妇难做,婆婆就不难做了??今儿我?给了?她好脸子,明儿她就能?骑我?头上来,日后,咱家里哪还有我?一口好饭吃?」 说着,大啃一顿美容颜养的百合猪蹄汤。 杜月为小选被几个婆子看得多少?不见荤腥。看她娘这丝毫不体谅闺女的做派,一跺脚,往三?房跟楚韵打小报告去了?。 楚韵在发愁要怎么办呢,那么大片的坡地,长的果树无人打理跟野树几乎没什?么分别。 昨晚回家她还问郎太?太?,这个果子的味儿怎么样,听说五婶子对旧街坊很看重,年年都要送礼回来,尤其獐子坡的果子啥的,更是自己一颗也不留下。全分过?来了?。 楚韵:「若味道好,我?打算等挂了?第?一次果就孝敬过?来。」 郎太?太?搂着小花,大方道:「天下果子,味儿都差不多,你那个,摘下来,送给楚亲家罢。」 楚韵想,这山坡的果子指定?好吃不了?了?,可能?果子小、可能?口感差,可能?长得不太?好看。 但?没关系,春天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她的长不好,难道别人就没长不好的了?? 楚韵这时便跟杜容和道:「小荷,我?想着在周围搜刮下,看谁家有好吃的、好看的桃子,咱们顺手要点儿枝叶过?来,想法子种一种,明年,咱们捧着桃子争做道家领袖。」 第214页 她连事成之后要做什?么名片都想好了?,就叫三?清桃,只赚道士和善男信女的钱。 杜薇姐妹正?愁着没事干。 听楚韵一说这个名片,就要在家捣鼓,名片上要写人名、住址、联繫方式、以及家里有啥好东西?要卖。 闵氏搂着小花听了?就开始尖叫,道:「哪个有头有脸的姑娘家还把名儿露出来给人看?何家兄弟去逛胡同?,人家也就留个没名没姓的汗巾子!再说,三?弟妹,咱杜家几辈子,省吃俭用?,合着都是给小偷攒财宝去了?。」 谁还把家底儿写纸上往外发啊? 杜薇想想道:「娘,你怎么还越活越老实了??咱们就非得写真的吗?爹写诗还说自己是花中人,他有啥花了??他连小花的鸡毛也没一根,都是胡扯来着。女承父业,我?们也跟着学呗?以后,我?就叫花外人。」 她问杜韶要叫什?么。 杜韶认为花很土,吃花的虫子比较厉害,道:「伶俐虫!」 闵氏听了?愁得发昏,深恨丈夫教坏了?姑娘,憋了?半天才道:「你们做了?也没用?啊。谁愿意?给你们桃子树呢?好东西?谁家不藏着?」 两个姑娘齐刷刷地看着楚韵。 楚韵悠哉悠哉地笑:「李二最初不也不可惜给我?们种子?昨儿他才来信说让种桃子时带着他一起看。」 郎芝香怕闺女乱说话,跟在杜月后边抄手过?来,刚好听见这段儿,顿时呀一声,道:「我?的阿玛我?的额娘,我?的一屋子神佛,我?就说这丫头是狐狸精变的吧?一年下来都给我?愁出包了?。不信你们看——是不是?」对着一屋子人转了?一圈儿,挨个把头上的青春痘指出来让人瞧。 满屋子人一个不落,都说看见了?之后,郎氏方坐在凳子上,偏心眼地略过?楚韵,道:「李二真被和宝折服了??」 杜容和眨眨眼,想,李二原话似乎不是这么说的。 人家说的是,来观摩下种桃奥义,等到仙惠姑娘回来,自己能?跟她说到一起去。 或者,以后他嫁到仙惠姑娘家,身为人夫依然要干好自己的活儿,种种桃给仙惠姑娘买裙儿钗儿什?么的。 他是为了?姑娘学,可不是因为被他或者小韵触动。 怎么让小韵一说,李二跟叫花子要饭来了?似的殷勤呢? 第108章 仙桃儿 楚韵对郎氏这混人做派也习惯了, 她素来不把这些小气往心里去,所以,许多话?都能自动无视, 总归郎芝香又做不了她半分主?, 嘴上的事?便都能忍忍。 她略过这话?儿, 反问郎氏:「娘知道哪家桃子好吃吗?」 郎氏笑道:「满京的桃子, 即便是贡品我也吃过几个, 还能不知道这个?东城的杨家, 南城的古家, 在外都有好些大桃园, 种出来的桃子个顶个水灵,但这两家的桃儿看着美,吃着不够香。要好吃,还得大家亲自栽的好桃树, 百多年?长成, 一结果便香飘满园,一株桃胜得千万株, 就是贵。」 八旗出身家里又有人在内务府当差的人家, 都有个毛病, 家里缺啥,头?一个想的不是上外边买,而是往内库钻,郎氏也这么道:「杜家不比郎家,祖上既没个好祖宗,也不是什么久富之家, 外边的贵不划算。我寻思,宫里样样齐全, 让老三?回头?进?去想法子倒腾两枝出来种着。」 老主?子老主?子,给两枝桃儿怎么了? 要是让楚韵种出来,以后还不得要孝敬他老人家吗? 不仅郎氏这么想,杜家满门对这点?都没一点?异议。 楚韵想着,幸好自己不是皇帝。满京旗人都这么想,他那内库能剩多少钱她都不敢细想,难怪可些劲儿往盐商身上搜刮?*? ,也实在是养家艰难。 但她作为被盐商搜刮的小民,一点?儿也不想做大耗子,遂道:「宫里的桃儿太有名了,咱们?种出来也是跟在别人后头?捡饭吃,要想讨人欢心,东西?得新鲜才成,我寻思,觉得还是民间?没太出名又特别好吃好看的桃儿种着更好。」 郎氏果然有些心动,她是个敬菩萨的人,谁家有仙桃再清楚不过,而且京里有许多人靠着仙树升官发?财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要是杜家能这么往上爬,几个儿子也不需要苦哈哈地在外卖命,所以,对楚韵要种仙桃这事?,她本人极为贊成。 第二天,郎氏就又编了顿瞎话?,在老姐妹们?跟前哭诉,想问问她们?知不知道谁家桃儿最?好。 杜月道:「娘,你不是说,自己没有不知道的吗?怎么还暗地里搬救兵呢?」 郎氏让掀了老底儿,嘴里呸一声,道:「你天生来克我的不成?知道就得了,怎么还往外说?你娘美脸不要了?」 杜月听得闷笑,回头?又把这话?跟楚韵说了,道:「我娘就是这么个人,嫂子你别跟她一般见识。只要你不理?她,她也就能嘴上凶两句。」 楚韵想,杜月多半是怕她被挑中当了宫女,郎氏在家就孤立无援了,所以想方设法缓和郎氏和儿媳们?的关系。 杜容和听了后,道:「女儿家的心果真仔细,我和哥哥们?都是想着,有我们?在,必不让家里人委屈了娘。」 但人与人相处,不仅是物质上的事?,还有心理?上的事?,哪个解决不好都要出事?。 他接着问:「桃树的事?有眉目了。」 第215页 楚韵赶紧问:「谁家有?」 杜容和笑:「杭家就有,也不知是你哥故意挑的杭家人,还是无巧不成书,真让他遇见了。」 杭家人的桃树据说是他们?姻亲王家院子里长的,这个王家几代为医,在乡里也有些名声,家里这株桃树长了百多年?,果子结得又大又香甜,王家人从来不卖,只愿意分给附近的乡亲和病人,周围许多人家都会在夏天去王家求桃子吃。 杜容和打听了许久,才打听出这一株,即使他们?去要也没什么危险的宝树。 楚韵嘆:「……难怪王家要把姑娘嫁到杭家去,我听我们?家老太太说,杭家人跟楚家有旧,两家人以前都不出仕,杭家人后来想通了,人家举家上京考学,不到三?十年?就站稳了脚跟,后来我爹娘上京,也是杭家人接待的,我来之前就听说杭家出了几个进?士,现在想是官都做大了。」 不然王家的桃树也不能安安稳稳地活这么久。 杜容和道:「你想问他们?要分株,恐怕不容易。」 楚韵没想过这个,道:「春天果树要剪枝,结果时果子才长得好,我打算问他们?要点?儿剪下来的废枝,拿回来嫁接在我的杏子树上,这么长出来的桃子能比从前更好吃。」 杜容和没听说过把桃树种在杏子树上还能结桃子的事?,他总觉得小韵发?了癔症,但一想到稻子和向日葵,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点?盲目的自信。 万一,这是真的呢? 他鼓励道:「……过两日,咱们?去野牛沟时,问问杭家孩子,先?打听下口风,万一人家连残枝败叶也不愿意送呢?」 楚韵应了,她听着王家像倔驴,直接要估计当真没门,先?从孩子软化或许还能成。 两人说着话?,仍不忘告诉郎氏找到了要桃的人家。郎氏这时已说上了瘾,瞎话?一套一套的有些剎不住嘴了。 而且这话编来编去又不好套在丈夫身上,真真是骑虎难下! 最?后,还是杜薇出了个主?意,道:「直接栽何?家兄弟身上得啦,他们?两个债多了不愁,外边啥话?都往他们?身上丢,咱家丢两句过去,他们?也找不出谁干的。」 何?家兄弟锅从天上来,刚谈好的婚事?又飞了,两人跺着脚骂:「谁啊!这么缺德!我们?什么时候把家里丫头?都睡大了肚子,又跟死爹抢过小娘,还让小娘生了孩子被赶去庄子上种地了?甚至,到了春天还没粮种,穷得去讨饭才被亲戚认出来。这门亲戚究竟是谁!敢不敢站出来跟老子一口唾沫一个钉把事?一五一十地说明白了?」 何显耀打听了好几圈,实在打听不出个一二三?,编排他们?的人实在太多了,这一年?,两人少说已花柳病死了十回。有五次,不知事?的远亲都上门弔唁了,这没头没脑的话真找不出谁干的。 而且,有了前科之鑑,饶是两人说破嘴皮也没人相信他们?的清白。 媒婆还劝:「人家都说你们?刻薄姑奶奶,要不,咱们?把姑奶奶再找个好人家嫁出去,这个谣言不攻自破,之前传的瞎话?,咱们?也能说通通做不得数了。」 何?家当然捨不得这笔钱。 嫁人需要一大笔嫁妆,以前他们?是想让两个姑娘在家多干几年?活再走,后来好容易找着个外地来的盐商子弟愿意自套腰包自办嫁妆,同意大姑娘带着妹妹嫁过去,结果盐商子弟是个病秧子,两姐妹过去不到三?个月就守了寡。 二姑娘这回带着寡姐回来,想自己嫁出去再带着姐姐走,但何?家早已无力发?嫁,论?到妹妹也一样,但光着身子出门,也不是他们?家的做派。 何?显耀心里想了又想,倒想起一个毒计。 他悄悄地想,女大不中留,这两个妹妹虽说和他是一个肚皮里出来的兄妹,但男人和女人天生不同,即使隔了肚皮,那也是隔了肚皮的兄弟比不隔肚皮的兄妹更亲。 以前何?显耀还能留着两人吃口饭,现在何?家眼看着不先?把她们?发?嫁就找不着媳妇了,他就不想留着两姐妹了。 何?家姐妹从亲爹娘死了后就很少出胡同,京外什么样更是没见过,要是把两人丢到城外,就是隔着家两条街,两个姑娘也未必找得回来。 何?显耀这么想着,出门买了只烧鸡烧鹅、一大锅羊肉汤回来,一如往常把腿和翅膀和熘滑醇香的肉捲儿分给后娘和弟弟,招唿两个妹妹吃剩下来的肉。 这顿饭较往常丰盛,但何?家吃饭素如此,只给何?家姐妹吃剩下的,所以,两人虽感慨这顿饭好吃,也没发?现什么异样,只是不知怎么,这饭一下肚子,人睡得就格外快。 天刚蒙蒙亮,何?显耀就轻轻抱了两个妹妹在马车上,自己驾着车往郊外走。 差不多走了有两个多时辰,他才回身把仍在熟睡的两姐妹抱下来。 何?显耀听说这片地以前叫大虫坡,坡上常有大虫在,吃个把人跟玩儿似的。 何?家,嫁女儿的钱没有,发?丧的钱还有些。 做完这些,何?显耀就架着马车转身回去了,没想到半路上却遇见个熟人。 何?显耀早就忘了这人是谁,但人家认识他啊。 郎氏的小侄儿郎助得了爹娘吩咐,在乡下守着奴才们?种稻,但郎家是跟汉人做生意发?家,并不是种地发?家,所以他们?家也不擅耕种,奴才们?种了半天,缩手缩脚地过来跟郎助说:「少爷,咱们?不如趁着春光尚好,把这些谷子串一串烤了吃,反正咱家也种不出个几|把|毛。」 第216页 郎助很无语,打算自己亲自去杜家问一问姑奶奶怎么办。 路上遇见何?显耀穿着汉人衣裳,带着大斗笠,人不人鬼不鬼的往回走,郎助还想蹭下车,跟在后边连叫了几声。 何?显耀以为是叫花子化斋来了,马鞭子扬得飞快,郎助不仅没蹭上车,还吃了一嘴的土。 郎助气得破口大骂,这何?家兄弟,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小时候何?大带着姐妹隔三?差五就往杜家跑,他过去送礼三?回能遇见两回。 谁知道这家子当真白眼狼似的人物,家里略好些便翻脸不认人了,这么着急忙慌的,一准儿没憋好屁。 郎助转转眼珠子,慢慢起身往何?显耀驾车的方向转回去。 他笑着想,或许这狗东西?是上乡下看小娘和讨口的孩子去了。 他还以为,这瞎话?是他们?家姑奶奶瞎编的吶。 第109章 妹妹怕怕的 郎助看看天色, 赶三赶四地按着车轱辘印往回走,等走到一处树林里,见着何大姑娘何二姑娘苍白着脸人事不知地躺在一颗老槐树底下, 他怒从心头起, 道:「这?大畜牲, 两个姑娘落你们家真倒了八辈子霉。」 往前十几年, 郎助去杜家看郎氏, 郎氏因丢了二姑娘, 对机灵的何家姐妹便有些移情?, 回回他过去, 总不忘提醒多带一份好吃的好穿的给这?两姐妹,杜乐有的这?两姐妹都有。 只可惜人家长大后,一根毛也没往郎杜两家送过,郎家人素来果断, 对此绝口不提当年的交情?, 只当从没认识过何家人。 但郎氏心里仍有些惦记,郎助上回听见这?两人消息便是何大姑娘出嫁, 姑奶奶不想自己过去添妆, 又想着母女?一场怎么也得善始善终, 便托他送了两个便宜镯子过去打算结了陈年旧案。 当日何家何等风光,嫁妆罢了整整四十八抬,打开都金灿灿的,没点儿?虚头巴脑的样子货。一晃眼,怎么就落到这?步田地了? 郎助对这?两个姑娘没什么情?分了,但想走又不敢走, 怕自己一走姑娘们就遇见歹人了。情?分归情?分,真走了这?两人有个三长两短, 良心一辈子能过得去么? 他想了想,只好在路上站着等家僕或者?过路的人找过来。 杜家这?边,楚韵在和?楚宗保以及他带过来的小伙伴在海棠树底下说话。 这?个小伙伴是杭家十四岁的孩子,叫杭不留行,他的舅舅王大夫就是桃树的主人。据杭王氏说,她生了孩子一直没乳汁,王舅舅膝下无子,对着小外甥越看越爱,干脆就给取了个中药名叫王不留行,想让王氏多点儿?奶养孩子。但王氏毕竟已经?是杭家人了,最?后王不留行也就去了王叫杭不留行。 杭不留行长得很?俊,尤其一双凤眼瞧着就比杜密等只会流鼻涕到处打滚的脏孩子聪明。 聪不聪明楚韵不知道,但显然这?孩子很?老成有礼,进来先提着许多杏仁糕四处请了安,进了三房还亲自拿着茶水想给楚韵倒,说是想谢谢她教兄弟们知道粒粒皆幸苦。 楚宗保一看就不服气了,杭不留行作为别人家的孩子,已经?收服了他娘他爹,他们整条胡同大娘大爷的心,眼瞅着要收到他姑这?,他绝不允许!于是一手夺下茶壶,心里直骂:从小就被人说是出奶的药,能憋着这?口气长大,能不少年老成吗? 楚宗保自己辛勤地给楚韵倒了水,又小声跟她嘀咕道:「姑,他就是杭家的尖儿?,前几日杭老毛让他们家孩子过来做老黄牛都没捨得让他来。要不是你说想要王家的桃儿?,我?还不能去他们家缠着他来呢。」 楚韵转转眼珠子,问他:「杭小哥平时都爱做什么?」 楚宗保道:「他念书好,但人是疯的,不想着做官想以后跟着舅舅做大夫,从小跟着舅舅漫山遍野跑去收药材看病,杭老毛跟他说人心的病学?医治不了,他才肯点头说以后科举啥的,但我?瞅着,我?们行爷早已经?发现?他们家族长是在放狗屁,私下一直在四处搜刮医书。」 楚韵有了底,于是就带着杭不留行看她的小花园,杭不留行认得很?多花草,他甚至连楚韵养的那两株不知道想药谁的毒花都认识,还私下让她别种。 何妈跟在后边看人这?么聪明,回厨房备饭时就跟丫头们说了这?事儿?,一来二去,杭不留行生得好又聪明的事儿?就传开了。 杜薇杜韶本来在郎氏院子里吃瓜看戏听故事。 郎氏跟她们说了满肚皮的八卦,又说楚韵免费把?杭家小孩儿?「请」去种地了。 一部分人在獐子坡给她除草翻地,一部分人在野牛沟给她种今春的稻子。 也就省钱上这?乡下丫头有一手,郎氏心里高兴,但其实并不乐意让外人知道,不然就显得媳妇太上不得台面,日后被挖出来是村姑出身就不好了。 两姐妹听得连声感嘆,一听喜鹊说杭不留行的事儿?,杜韶就风一般带着姐姐往三房蹿。 杜韶想的是——春天是情?思纷纷的日子。再晚,就赶不上趟了。 杜家姐妹长得也不错,起码楚宗保对杜韶印象就很?好,——杜薇严肃,看着像楚韵,他不敢套近乎。 楚宗保就招唿杜韶道:「小韶妹妹,咱们一起吃糕玩儿?。」 杜韶看他叉着腿走路的样儿?就想跑,只是待客之道并非如此,收下糕装装样子后,她就熘到俊俏如小树苗般的杭不留行旁边,大方道:「杭哥哥,咱们一会儿?吃糕吧?」 第217页 楚宗保听见这?一声,如同被九天神?雷噼中心窝,气得他盼着杭不留行立马噎死。 杭不留行当然没有被噎死,他是小大夫,很?讲究细嚼慢咽,很?给面子地接过糕吃了一块后,担心自己吃不完浪费,还走过来问楚宗保:「你吃不吃?」 「不吃!」楚宗保撇头不理他。 杭不留行微微嘆了口气,衬得楚宗保更如只愤怒的小猪崽儿?。 楚韵看得哈哈大笑,伸手把糕接过来就着茶水吃,道:「挺好吃的,唉,怎么有人就吃着不香呢?」 楚宗保叉着酸疼的腿走到角落里默默地想——这?些人迟早会遭雷噼。 杜韶对比了一下两人做派,对杭不留行更添好感,她已经?不是过去羞涩得只会躲在姐姐身后说『要死了』的孩子。但姑娘家又不能这?么「不知廉耻」,所?以她就悄悄地让楚韵把?小花和?德胜儿?抱过来。 过去一年楚韵跟一鸡一鸟相处的时候很?长,加上三房又宽敞,如今一鸡一鸟踩热了地皮,大多数时候都在三房鬼混。尤其小花,鸡冠子抖起来之后脾气也吹气似的长大了,稍不如意就挺着胸脯四处啄人,除了杜密和?楚韵几乎没人敢再惹它?。 就是杜老爷,偶尔说了句要把?小花烧了下酒,小花都在他鞋子里连续拉了半个月的鸡屎。 楚韵等着杜韶求爹爹告奶奶地缠了她一会儿?,才意犹未尽地答应下来。 等一鸡一鸟来了,杜韶先看了一眼小花,算盘打了半天临了愣是没敢伸手,最?后她把?德胜儿?放在手心里,担忧地道:「杭哥哥,小花德胜儿?午间多吃了两粒谷子,想是烧心了。一下午都不出声,你救救它?们吧?」 杭不留行是个负责的小大夫,而且王舅舅在乡下干得最?多的行当就是治东家的牛胃胀气西家的狗咬掉了毛。他跟在舅舅身后也懂一些治小动物的手段,老淡定道:「拿来我?瞧瞧。」 杜韶轻轻地把?德胜儿?递过去,指着厚厚的胸脯子问:「杭哥哥,它?是不是长瘤子了。这?里生得这?么大,让妹妹怕怕的。」 可怜的德胜儿?,最?近被一只美丽的雌鹦鹉拒绝后好几日在家都食不下咽,今儿?更是水都没喝一口,真不知怎么多吃了几粒谷子撑着的。 杭不留行两指併拢,在德胜儿?胸上摸了两把?,解释道:「小杜姑娘,这?是德胜儿?胖出来的护心肉,不是瘤子,以后少给它?餵点儿?就成。」 那天,那只雌鹦鹉也说德胜儿?太胖,之后德胜儿?就不吃饭了。德胜儿?听到这?更是悲鸣一声,跳起来狠狠啄了杜韶一顿,方虚弱地飞走了。 楚韵看得捂着嘴憋笑,杜韶也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小杭大夫还看着她的头,道:「小杜姑娘,你的头要我?看看吗?刚刚德胜儿?啄了你不少头髮,要是严重了得趁小涂生髮水,否则大了容易秃。」 杜韶让人瞅着被鸟啄掉了毛,什么春天不春天的都忘了,脸上红得厉害,起身就要往家里跑,还道:「杭少爷,我?没事,我?先回家了。」 杭不留行本来想追过去问问看,一听这?话又坐下了,但他仍不忘招手,道:「小杜姑娘,要是头上疼记得跟我?说,我?舅舅有个方子治斑秃最?好了。」 杜韶跑得更快了,她发现?,长得好的男人似乎都跟他爹一样不懂事。 气跑了杜韶以后,杭不留行逐渐有了些模煳的感觉,他看着楚韵道:「要不,我?还是过去看看小杜姑娘,给她赔个礼吧?」 楚韵已让何妈去看过了,韶姐儿?关着门不让提杭不留行,还在跟薇姐儿?赌咒发誓以后要找个丑却温柔体?贴的男人,唬得闵氏一个劲儿?劝她,说到时候生个孩子是倭瓜要把?家里老脸丢尽。 楚韵道:「韶姐儿?不是小气人,她指不定是看了那本书想过来玩一玩,玩了瘾也就过了。」 其实对杜家姑娘媳妇来说,姓杭的和?姓孙的没啥区别,只要这?个人能满足她们的戏瘾就行。 楚韵敢打赌,韶姐儿?这?两日多半看了个情?窦初开的民间故事。 杭不留行不知道杜家的情?况,他是真有些不好意思,还让人出去买糖葫芦回来给韶姐儿?送过去,再面对楚韵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来之前楚宗保跟他说过楚韵想要他舅舅家里不要的枝桠。但他舅要是愿意送人,他娘也不会嫁给他爹了。 杭爹五大三粗,若非有个好祖宗,可真没啥本事能娶到他娘。 杭不留行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为难之处说给楚韵听。 楚韵想了想,道:「你舅舅有没有特别想要的东西?」 杭不留行道:「有,他想要很?多医书,王家的医书太少了,学?到出师也就能给人看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病情?稍微重一点儿?,我?舅就治不了了。」 楚韵听了就去了杜容和?书房,在里边翻箱倒柜地找。 杜家有不少医书,主要是皇帝皇子们太卷了,他们不仅要看,还会时不时刁难大夫。像老皇帝就看不上人参,总说这?个没用吃了或许还要把?人吃死。 奴才们担忧吃的、用的会送成主子们看不上的人参,像小荷老师这?般努力?之人,就会刻苦钻研一些药理,防止哪日上司被问点儿?什么医学?上的疑难杂症。 ——爱新觉罗都是疯的,谁知道他们会不会这?么问? 第218页 这?些医书上都有杜容和?的笔迹,送是不能送的,但可以让杭不留行自己抄,抄了带回去给他舅。 别说王舅舅受不了这?个诱惑,杭不留行自己也受不了,当下就要了笔墨纸砚开始抄。 何妈看了就嘀咕:「怎么不让三爷弄新的回来送给他们?」 楚韵道:「好医书难找,他也未必能重新找到一样的出来,再说普通的杭家自己便能设法弄来,轮不上咱们送。」 第110章 快活日子 杭不留行在杜家认真抄书, 楚宗保陪了一会儿,吃了两块洒满葡萄干的沙琪玛、七八块金丝菊花酥之?后,便躺在旁边的长榻上四肢摊开?睡得四仰八叉了, 梦至云端处, 甚至轻微地打起唿噜。 何妈妈进门添茶、倒水、换点心, 看?着那只灰扑扑的小猪就嘆气, 大声问白鹤一般抄书的杭不留行:「有没有被吵到?」 这五雷轰顶般的响动只不过让楚宗保翻了个身, 又没有什么事让他做, 不睡觉干什么? 杭不留行淡淡地垂下睫毛道:「不吵, 比我家里的弟弟妹妹安静多了。」 楚韵已经听说, 他的弟弟妹妹只有四五岁,纵然?脸上已练厚了三寸,看?见这一幕她也不禁小脸一红,眼巴巴地盼着一个什么人?来拯救拯救自己?。 救星很快来了。 来的人?是郎助的两个贴身长随, 郎助是个急性子, 满郎家就属他长得像出嫁的姑奶奶,性子也像出嫁的姑奶奶。郎芝香往年有个什么, 都愿意跟这个机灵似姑的大侄儿来往。 郎助急着要来问姑奶奶田地的事, 伺候他的僕人?还没把车马带出来, 他便自己?上路了,走前?还扬言:便是自己?跑到杜家门口,郎家的马车未必转得出村口! 两个奴才架着马车带着给老姑奶奶的见面礼策马狂奔,想着把自家爷找回来,结果一路上都没见着人?,甚至还跌了几个跟头?。 杜家人?对郎助的奴才都很熟悉, 守门的刘婆子王妈妈还在吃糖油饼,见了郎家人?慌忙把咬了两口油饼往怀里藏, 化?了的糖稀流到肉上都烫得龇牙咧嘴的,还不忘问:「难怪早起就听见喜鹊叫,原来是郎大爷来了!」说着弯着腰道:「大爷!请进!请进!」 这么一弯腰,糖油饼便掉在地上了。 「进个鸟儿!人?已没了!」两个长随风尘僕僕找了一下午找不见人?,这时已有些疯了,伸手?把饼子捡起来拍了拍灰就往嘴里塞,两个婆子看?得眼睁睁的,一时都没挤出话。 最?后刘婆子去了三房,想请小杭大夫过来看?看?这两人?是不是得了疯病。 楚韵当然?要跟着一起过来,不能真把客人?当大夫使啊? 杭不留行看?了会儿悄悄告诉楚韵:「没疯,受了点儿刺激,喝点儿压惊汤收收惊。」 王妈妈一颗心掉进肚子里,等人?吃完了才斟酌着问:「怎么了我的爷?是真死了人?还是怎地?」 长随顿时泪滚了满脸,道:「爷啊,我的爷啊,他不见了!」 王妈妈听到这彻底不慌了,楚韵安慰道:「大活人?还能走丢?想是哪里玩去了,你们在家里略歇歇脚,指不定过会儿大爷就来了么?」 说曹操曹操到,这时郎助架着辆破败的小驴车晃晃悠悠地走到了杜家门口,手?上还拿了只路上新买的鸟儿。 楚韵给郎大爷行了礼,很快便看?见小驴车上走下来两个头?发凌乱、双目无神的妇女。 一个梳着妇人?头?,一个还是姑娘家的样子,前?边留了些细碎的额发。 来人?正是何大姑娘,何二姑娘。 这时杜家门口已经陆陆续续停了一些人?往里看?。 楚韵见她们衣衫不整,人?也呆傻,赶紧把两个姑娘拉进门见郎氏去了,本来她还想带着人?洗个热水澡,但?何家姑娘不愿意,她也只能随她们去。 郎芝香这会儿在听孙婆子说故事,见外边唿啦啦来了一群人?,脑子就有些转不开?,她先问郎助:「到哪里去了?」又问何家姐妹:「不是说大妞儿嫁出去享福了吗?怎么灰头?土脸地过来了呢?」 两个姑娘闻言还是呆呆的。 郎助平地一声雷,道:「姑奶奶,那何家兄弟太不是东西?了,好好的把两个姑娘都丢在大虫坡上不要她们活呢。」 这话一出,杜家下人?都吃了一惊,纷纷开?始落锁赶客,唯恐别人?听走了丑事。 杭不留行在一边给心跳得快的人?、烫伤了的人?挨个看?病便留在了里边,楚宗保听说这事后也死皮赖脸从榻上跳了起来跟着杭不留行在后边伸着脑袋看?。 郎氏听侄儿细细说了事情原委后险些昏倒,道:「这小畜牲从小看?着便人?模狗样的,那会儿我就知?道他长大了好不了,看?看?现在让我说中了吧,小时偷嘴大了就得杀人?,这还是亲姐妹,怎么就让那狐媚子勾住心捨得把亲姐妹又卖又杀的!」 杜老爷对儿女私心杂念许多,但?也从未想着亲自把孩子弄死,甚至以前?还盼着自己死后。老三能辅助大哥把家里往上带一带,兄弟姐妹相亲相爱才是正道。 何显耀没钱发嫁妹妹就下此毒手?,没人?性如?杜老爷显然亦有些人性上的震撼,道:「这小兔崽子作得这么大死!倘若咱们两家还如往常一般,横竖老爷都得替你们把他打一顿。」 第219页 楚韵听到这就知?道不好了,杜老爷指定是不愿意出这个头?的。 果然?杜老爷又道:「想当年,咱们两家当年都不大宽裕,——远比何家如?今艰难得多。然?而这么许多年,我和何老哥都来往甚密,谁也不嫌谁。 两家人?互相帮衬过了这么些年,家里红白事再没个不走动的时候。谁知人与人只能患难不能共富贵,自从何老哥续弦娶了渖阳杜家的姑娘,不过几台嫁妆进门,往事多少情分都烟消云散。我还想着,你们这代能好好相处,谁知?何老哥走了,大侄儿又先一步成了笔帖式。 何杜两家,竟连陌生人?都不如?,当日我就同大侄儿说,不管他心里怎么想,越站得高越要做个好人?,现在一看?,都做了耳旁风。」 一席话说得两眼泪汪汪的,最?后竟要站起来给何家姐妹做青天大老爷上门打死何显耀,谁知?人?还没走两步便咕咚倒在地上,急得几个儿女唿奴唤婢地使唤人?抬他进去。 楚韵也风一般拉着杭不留行钻过去,小声道:「他还活着呢?」 杭不留行只会些皮毛,把脉听了半天都觉得杜老爷脉壮如?牛,脸上迟疑着悄悄跟楚韵说了,还不好意思道:「想是我学艺不精,竟看?不出杜老爷有半点不好。」 楚韵立马就知?道杜老爷是装的,他就是不想管这些破事,估计老早巴不得何家举家归西?。 何家姐妹能在妖怪屋活这么久,即便不聪明也有些活命的本事在手?上,尤其何大姑娘往盐商家里走了一遭,更懂如?何捏住郎氏的心了。 杜老爷一倒,何大姑娘一狠心便拉着妹妹跪下来,梨花带雨地道:「是女儿不孝,早年让兄弟们圈住了腿脚不能过来尽孝,早知?今日要让老爷太太伤心一场,不如?当年便撞死在爹娘灵堂上,跟着爹娘一道走了,也好过今日身不由己?做了猪狗不如?辜负亲恩的白眼狼。」 说着竟然?真哌唧用头?去撞柱子,杜家人?有生以来没见过这么大的场面,光顾着惊嘆、抹泪、咒骂、吃瓜,此情此景便反应不及愣住了,冷不丁真让何大姑娘碰破了头?。 何二姑娘心里茫茫然?一片空白,看?着大姐人?事不知?,扑过去就开?始撕心裂肺地哭。 这一声一声的,便哭软了老母亲郎氏的心肠,她看?着两个姑娘身上的杂草,灰扑扑的小脸儿,想的是从前?她们年画娃娃般喜庆的模样,抹着泪吩咐喜鹊道:「你去叫个可靠的大夫过来给姐儿们瞧瞧。」 喜鹊走了后,屋子里就先让杭不留行顶着。 杭不留行一摸何大姑娘的脉心道,不应当啊,出来后,他又一脸困惑地跟楚韵道:「这个跟杜老爷的一样,看?着健壮如?牛,楚奶奶,我觉着,我还得再跟着舅舅多修行。」 楚韵跟楚宗保对视一眼。 楚宗保:「姑,你每天都是这样过日子的?」 这也太快活了吧? 杭不留行不敢乱说,郎氏更担心两人?病得重了,更气得厉害,她年纪也不小了,家里人?也有些忧心。 魏佳氏上前?一步安慰道:「太太,这等人?不值得为他生气,作恶多端自然?有天来收他,咱们看?他如?同看?只苍蝇,伸手?扇扇就当没看?见。眼下两个姑娘该怎么办还要太太拿主意。」 郎氏不是个吃亏的主儿,她从小在郎家便是个煳涂浑人?,诨名便唤做多浑虫。 多浑虫母性一起,加上何显耀多与她和宝作对,两人?之?前?还栽赃大儿子,新仇旧恨一起,当即拍板道:「她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后娘,哪有后娘这么苛待前?头?留下来的儿女的?老娘这回便要替天行道,骂得她再也抬不起头?做人?。 况且她渖阳杜家不过多长了两根汗毛,又如?何敢在我郎家面前?挺腰子?老娘这就过去抽这狐媚子几个嘴巴,抽得她跪下来赌咒发誓再也不跟我们家作对,再也不欺负两个姑娘为止!」 楚韵听到这里,不忘提醒郎氏始作俑者道:「何大何二两兄弟便轻轻放过了?」 郎助笑嘻嘻地说:「女人?们解决女人?们的事,男人?这边有我和几个爷慢慢揍。」 最?后何二姑娘被留在屋子里照顾姐姐。 郎助回家备马车去了,他有些看?不上杜家租来的马车,想用家里最?贵最?能体现郎家身份的大马车过来拉人?。 郎氏在家梳头?、洗脸,换了宽袖大袍子、对襟小马褂、镶金嵌玉的花盆底,顺便带了个不着一物的螺钿首饰盒,叫上媳妇和下人?要往何家去。 杭不留行和楚宗保也要跟着去,杭不留行是想着那边多半还要出事,他作为大夫自然?要跟着病人?走,楚宗保纯粹想吃瓜,他没见过这么大的架。 郎氏想着有两个儿子不在,郎助一个人?势单力薄,多两个男人?过去气势足,于是也没拒绝。 楚韵也被喜鹊拉着打扮得跟起坟似的,脖子跟前?还挂了一串不知?道什么做的珠子。她看?看?镜子,目瞪口呆地跟何妈道:「这不会打死人?吧?」 何妈显然?一点儿也不担心,她抄着茶壶也要赶回去换衣裳跟着一起走,道:「有杭小大夫跟着能出什么事?而且大爷不打人?只跟人?讲道理,二爷三爷都忙,不一定有空来,要我说,何家兄弟死了也是让大爷念死的,也是喜丧!」 第220页 第111章 老当益壮 郎助带来?的马车格外豪华, 马车里?有一熘水儿成套的软垫,还放了一个小桌屏,上头?是大朵大朵的双面芙蓉花, 茶?*? 壶水杯一应俱全。 楚韵看郎助一个小辈都能把这个马车带出来?, 迅速对郎芝香的身份自豪有了崭新的认知, 不是她说, 这郎家即便不是啥满洲八大姓, 在京里?混得也绝对比杜老爷好?上几?个跟头?。 尤其京里?门第?观念重, 什么人家得穿什么衣裳坐什么马车都有讲究, 比如八抬大轿就不是人人都能坐的, 一般人都是四抬轿子,王公贵族才有那资格用八抬的、十六抬的。 马车也一样,杜家说到底并不是豪富之家,平时姐儿们出门用的都是家养的驴车, 坐马车都得上车行租。车行的马规格小, 物件儿也旧,许多?软垫都起毛了也不换。 郎家是养得起马车的门户, 这就很不一般了, 说明他们家还有跑马的草地, 车里?一连坐了五六个人也不觉得多?拥挤。 楚韵小声想跟何?妈议论:「这样杜老爷还不服气,觉着自己?放弃良多?,他究竟放弃什么了?」 说完一看,何?妈人已经不见了。 倒是楚宗保在旁边听得一乐,淡淡地看他姑一眼,插嘴道:「放弃了吃硬米的机会。」 楚韵笑喷。 郎助带来?的战车显然?不是给楚韵这等杂鱼闲猫用的, 她和楚宗保以及小杭大夫最后分到了一辆老驴子,刚出家门就喘得跟犁了三亩地似的。 拉车的车夫道:「奶奶, 别看跑得快十来?岁了,但他在驴子里?还不算老呢?」 楚韵、楚宗保:…… 杭不留行跑去看跑得快的牙,嘆道:「门牙都老掉了。」 走?前,郎氏还嘱咐他们,倘若打起来?骂起来?,到时走?远点儿,别碰了皮晚上又让和宝折腾得睡不着。 楚韵:「我?都听娘的。」 郎氏满意地点头?,看她不够珠光宝气,还从怀里?掏出个鸽子蛋大小的琉璃宝簪给她戴在头?上。 楚宗保看他姑脑门上顶这么大朵花,笑得险些背过气去。 郎氏交代完这个就跑了,她把自己?看重的战斗力都拉着一起坐。 楚韵看了看,上边有以体重着称的杜月,有以刻薄人闻名黄米胡同内外的何?妈,还有一些她叫过来?的牌友戏友,总之打架这事儿,输人不输阵,最后黄米胡同出动了五六辆大马车小驴车,浩浩荡荡地往何?家去了。 杭不留行衣冠端正地跟楚韵姑侄共用一辆小破驴车,老驴虽老,体型仍壮,它一个顶人家两个,跟在后边三步一喘,半天?都没赶上大部队。 几?个人在小破车里?一个两个都一个劲儿点香,马车驴车,再好?,坐在里?边也一股粪味儿,杭不留行闻了会儿,还跟车夫道:「它年纪这么大,不能给它吃太多?豆子,得让它减重,眼见着都跑不动了。」 车夫护短儿道:「少爷,跑得快不胖,他走?不动是老了,你看见隔壁那个马没有?那才叫胖。」 楚韵伸头?一看,那是人养的矮脚汗血宝马,天?生就比别的马看着肥壮,再说人家长的也是腱子肉,跟肥有什么关系? 她笑:「大爷,跑得快可真是匹魔驴,时老时小的。」 众人听了都低头?闷笑。 何?太太田氏在家里?化妆、吃饭、使唤小丫头?裁衣裳,头?发梳了一次梳二次,怎么都梳不出朴素中又自带风情的髮髻,要么太过华丽,要么衬得人像只没毛的乡下野鸡。 小丫头?荷花道:「太太,再不出去大爷就要回?来?了。」 田氏哀哀一嘆,拔下头?上的红宝石簪子,艰难起身道:「给我?抹个小白脸儿,让他也看看后娘难当?,自从他两个妹子回?来?,家里?老的少的都瘦了。」 荷花去东配间看过了,两个姑娘都不在,她挥退伺候的丫头?婆子,只留了个田氏心腹,乳娘包妈妈。 荷花轻声说着那边的事,道:「昨儿吃了饭便睡了,今儿一早人便没在,太太以后不必担忧两个姐儿要分咱们姐儿的嫁妆了。」 至于为何?不担忧,主僕两个都心知肚明,何?显耀是何?等狠人?他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让两个姐妹回?不来?,那这一出去人就多?半死在外边了。 田氏听了便拿起一叠松仁,朱唇轻启,边磕边道:「这狼崽子咱们还真没看错他,大姑娘守寡回?来?还不到两月,他就能下这个狠手。」 荷花给她锤着核桃,道:「还是太太聪慧,若不是太太早一月便在大爷耳边说家里如何?不易,送丧比陪嫁花的钱少,又告诉他李逵的娘在外被老虎吃了的事儿,大爷那猪脑子,未必想得出这法子把两姑娘丢到荒郊野外去。」 田氏喝了口茶,笑了。 唯独缩在后边的包妈妈吓了个半死,她六十多?了就没见过这么狠的一家人,大爷狠她家姑娘也狠,人对人扎个小人便扎了,两条命说丢就丢,实属有些超出包妈妈的宅斗认知。她低着头?在后边大气不敢喘,心里?盘算着攒点跟着儿子女儿们出去住。 田氏吃了一阵,一抖帕子,看着包妈妈道:「妈妈,女儿早上眼皮就一直跳,还想着是前头?婆娘留下的两个闺女又在作祟。你替我?弄点儿红纸过来?贴在眼皮上压一压小人。」 包妈妈点点头?,慢吞吞地从对联上剪了黄豆粒大的纸进来给她贴上。 第221页 到了下午,两个姑娘仍然?没回?来?,素来?跟两个姐姐不睦的何?三姑娘还问了两句,道:「阿姐做的衣裳最合我?心,她们一天?也没事做,娘让他们出来?给女儿裁衣裳吧。」 何?显耀一如往常,笑道:「她们出门上香去了,不知何?时能回?来?,你先将就着用家里的针线婆子,等改明儿出家了,哥哥给你找两个比她们手艺更好的跟着走。」 三姑娘跺着脚靠到田氏怀里?去了。 田氏搂着姑娘,彻底放了心,她想,如今这两姑娘没了,下一步就该劝这个长子主动把家产拱手相让,主动帮扶她儿子往高处走?。 待何?显耀出门了,田氏便拉着女儿美美梳了个妆,带着丫头?婆子,一群人在屋子里?穿得花枝招展的。甚至还特意假託别人的名儿请了两个唱戏的回?来?唱穆桂英挂帅。 这时冷不丁门口来?了一大群人,包妈妈看了是杜家人便躲在屋子里?不吭声,田氏便使唤荷花去。 荷花是跟着田氏过来?的小丫头?,知道两个杜内里?有些龌龊事,开了门皮笑肉不笑地问:「郎太太,许久不见,还活着吶?」 众人听得倒抽一口凉气,我?的娘,这谁啊,一开口火药味就这么重。 郎氏珠光宝气地下来?,整整鬓髮,道:「我?还活着,可怜见的,大妞儿二妞儿险些死了,白髮人送黑髮人,亏你们干得出来?!」 荷花一听这个,心里?便虚了,嘴上半点不肯认,道:「少他奶奶的在何?家门口喷粪,咱们家姑娘早起去给家里?上香,哪里?就要死了?就是死了,也是你们害死的,谁不知道杜家与何?家水火不容,你们杜家人成日想着法儿编排咱们!」 郎氏哼一声,道:「这还有假,两个孩子如今就活跳跳的在我?家躺着,一个撞了柱说兄弟娘都不想她们活,还不如真死了也有两个人是真高兴,要不是我?郎芝香菩萨心肠,说烂了舌头?把人劝下来?,这会儿都已经又重新做人了!」 周围围过来?看戏的,助威的,终于知道是什么事了,一时都惊得合不拢嘴,七嘴八舌地说有了何?家人心狠。 何?妈嘆气道:「后娘就有后爹,但从没听说有了后娘后有后哥。」 这时一个太太叉腰道:「他自己?做自己?的后爹呗!这个小那个也不大!」 这一下人群直接沸腾了,太劲爆了,小娘和大儿子,太狗血了太狗血了,泼天?狗血,她们必须要接住! 何?妈义正言辞道:「凡事得讲证据,这话不能瞎说,这要逼死人的呀,咱们不跟后娘似的干逼死人的事!」 大家就说何?妈高义。 这会儿已经有下人把事报给田氏,田氏听了恨得滴血,荷花物似主人形,听得嗷一声,着两只手都往郎氏身上去了。 众女眷看得惊唿一声,她们委实没想过会真打起来?,跟看见路上突然?蹿出个野虫合蟆似的,都害怕又嫌弃地捂着嘴,纷纷退让三尺,把场地留给和郎氏和荷花。 郎助想伸手去拽荷花,何?家下人又蹿了一群出来?要拿他。 场面一下壮大了不少,不少夫人都躲到车上看了,嘱咐车夫一有不好?立刻掉头?跑。 丫头?婆子们不能跑,在下边两下三下就冲上去了。荷花在五六只手里?冲出来?,嚎着说有歹人强闯民宅,要让人把郎氏拖到公堂去打死。 郎氏见这丫头?都敢跟她挺腰子,哪里?肯吃这个亏,一甩头?上珠钗,脚下一弯便让荷花扑了个空,顺道还跳起来?狠狠给了荷花两脚,踹得荷花扑通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荷花已经跟了何?二爷许久,田氏早说娶了媳妇就要抬她做妾,她素来?也不把自己?当?做下人,只可恨二爷被杜家人坏了名声一直没找个媳妇,她也一只是「姑娘」不是「姨娘」。 眼看着始作俑者前来?,本来?心里?就憋了气,如今被仇家老婆子狠踹一脚,顿时气得浑身哆嗦,爬起来?仍要跟郎氏对打。 但杜家带来?的人太多?了,一群太太媳妇叽叽喳喳地数落何?家人,何?家人脸上发红手上也发软,慢慢就落了下风。 田氏伸着脖子在里?头?看杜家婆子没挨打,遗憾地呸了一口,接着便款款而来?想说两句客套话。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她女儿何?三姑娘已是受不得辱了,走?出来?看着郎氏描眉画目的比她都穿得嫩,捏拳道:「死老婆子,你敢说我?娘,说我?哥,今儿我?非打得你这老狐狸精跪地求饶不可!」 楚韵一听,就道,这不是跟大力水手打架还给人嘴里?塞菠菜吗?骂郎芝香老狐狸精,这是骂吗?这是奖励她呢! 郎氏果然?更有劲儿了,然?而终究年纪大了些。几?下便微微喘了起来?。 三姑娘也是个横的,她在何?家如珠似宝地长到十三岁,马上就要入宫小选,也想着飞上枝头?,听说宫里?四阿哥的娘便是内务府宫女出身,八阿哥的娘地位还不如内务府宫女呢。她亦不能忍受被身份低贱的杜家人打了,脸上挨了郎氏两爪子后便掏出护甲往手上戴。 三寸多?长的尖尖嘴吓得人群已经有人尖叫了。 楚韵站在马车上看见,心想可不能让这死丫头?把郎氏弄个三长两短,她想往里?挤又挤不进去,就是何?妈都劝她小孩子在外看看就好?。 第222页 她左看右看,找着只楚宗保当?拐杖的锄头?,两下拆了锄头?,把锄尖儿嗖一声甩得老远,就定在三姑娘身后的柿子树上,锄尖儿距她脑袋还不到一指甲的距离,三姑娘老好?看一个髮髻,让她削了个尖儿。 三姑娘摸摸散了一地的头?发,嗷一声,跳起来?竖着戴了护甲的尖爪子直扑楚韵,道:「戴大花的乡巴佬!本姑娘跟你拼了!」 楚韵真如看见一只小殭尸直勾勾地跳过来?,吓得一哆嗦,伸手拿起锄身,又嗖一声扔了了老远,这次插在三姑娘前边一寸的地上,三姑娘撞上棍子,从眉间到人中都红彤彤的一片。 楚宗保在旁边给她鼓掌,太牛了,他心有余悸道:「姑,以后我?再也不跟你闹了。」 这两锄头?,别说楚宗保,就是田氏腿肚子也软了,想着好?汉不吃眼前亏,哭哭啼啼地拉着三姑娘要回?屋躲着。 郎氏是个得理?不饶人的,敌进她进,敌退她进,跟着就一路蹿到了田氏卧房,抓着人头?发按在镜子跟前儿。 恶狠狠道:「我?还以为亲家日子过得多?穷,看了这满满的妆匣子方知是鬼话,珍珠项鍊儿、翡翠香球儿、蟹宝大对簪,一个两个哪个不是没百多?两下不来?的东西?还都是京里?时兴的样儿? 你的嫁妆?那都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还不是扒皮抽筋用前头?儿女挣来?的?两个姑娘两两双筷子,到年纪随便嫁出去便得了,能用你几?个钱,没见过把好?好?的旗人姑娘嫁给商家短命鬼沖喜的,这个钱你收了,也不怕晚上大妞二妞的娘来?问你!」 何?妈跑过去把金银珠宝拿出来?给大家看,这真真抵赖不得。其实大家早就知道何?家人刻薄两个姑娘,只是人家家事不好?多?管,这是让杜家人闹出来?,大家还是很乐意吃瓜的。 一群人便围着田氏。 一个太太黯然?神伤,道:「以前念着何?家家境不好?,牌桌上我?还让过两把,如今想来?都是错付了,我?借你的二两银子,你能还我?吗?」 田氏哆嗦着把银子还给她,该太太后脚就放何?妈手上道:「拿回?去给两姑娘攒嫁妆吧。」 另一个太太看有此珠玉,咳嗽两声也道:「田氏,既然?你是这么个冷心冷情的后娘,我?这样的好?人是绝不肯与你为伍的,以后咱们便恩断义绝!」 何?妈看着恩断义绝都要还个东西啥的,灵机一动,割了块袖子在田氏手里?。 诸位太太似乎被她点化,都想起来?割袍断义这回?事了,于是一个两个都开始割帕子、袍子,还有割汗巾子的。 田氏手里?堆满了各种各样的布料,气得嘴唇直抖,呜呜呜地想争辩,但她素来?是小白花做派,实没见过这等阵仗,一时笨嘴拙舌竟没插上一句嘴。 还是包妈妈闪出去往左邻右舍请了人过来?,郎氏瞅着怕人太多?了惊动衙门,也怕带着一群娇滴滴的媳妇太太打输了,带着人又浩浩荡荡地往家钻,回?家前还把自己?以前送给田氏的添妆节礼都偷摸拿回?去了。 杭不留行一路上忙得陀螺似的,一会儿给这个太太看心口疼,一会儿给那个丫头?看跌打损伤,一场大战下来?,他竟是全场最忙的那个,连带着楚宗保腿都跑细了一圈儿。 因杭不留行长得俊,回?去时除了一兜子钱、抄了半截的书?,还有脸上数不清的胭脂印。 擦了胭脂印后,他顶着这身衣裳,仍没敢回?家,而是直接吩咐车夫去了王家,跟王舅舅道:「舅舅,我?想在黄米胡同开个铺子,咱们以后吃饭也不愁了。」 王舅舅摇头?道:「开不了,旗人有病吃老米,没病还吃老米,病死了便是老米吃得不够多?,咱们把药铺开过去,准得喝西北风去。」 杭不留行斯斯文?文?地吃着蒸蛋羹,道:「不见得,今儿她们打起来?,我?赚的钱能吃三个月。」接着把事慢慢给舅舅说了。 王舅舅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结巴道:「你是说,你看见那些旗人贵妇撒泼打滚,互相扯头?花骂街了?」 杭不留行有些尴尬,他也不想看见这些,道:「比狗咬狗都很,侄儿看见许多?僕妇都流血了还不肯去外头?叫大夫,说是找大夫丢人。」 王舅舅对这些达官贵人的脾性十分清楚,看了她们的丑事,不是好?事,没见太医都是锯嘴的葫芦吗? 他放下饭边走?到老桃树下边嘆气。 老桃树枝叶繁茂,在春风之中抽出了许多?嫩芽,王舅舅从来?没听说过有人能用剪下来?的芽种出桃子来?,完全是旗人奶奶说的笑话,贵人怎么会知道米有多?贵呢? 王舅舅嘀咕两句异想天?开,心里?也担心真被种出个啥,便亲自拿着剪刀挑了许多?嫩出水的枝叶嫩芽,吩咐杭不留行道:「树和人一样,越小越不容易活,楚奶奶要你便把这些小芽给她送过去,当?做看了场好?戏的谢礼,看在这个礼的份儿上,以后他们家也不能多?为难你。」 至于种不种得出来?,王舅舅道:「除非太阳打西边儿出来?!」 第112章 地位飞升 郎氏带着人?过去把田氏上下一顿收拾的事传得飞快, 她们一群女眷还在路上时,黄米胡同便开始商量着要摆个流水宴好歹积点儿德。 姚老爷刚迎了小妾进门,此刻春风得意, 也漏了个脸儿说要送两只羊后腿, 他乐呵呵道:「不多?给这群娘们儿烧香, 家里的德哪够这群大姑娘小媳妇造的。」 第223页 在杜家住了小一年的牛半疯跟着她女先生?华姨娘在门口打听战火, 听了悠悠道:「啥不够造的啊?姚老爹, 你少出去买两个姑娘, 就是咱胡同祖宗十八代积了大德。」 华姨娘差点笑出声, 闻言拉着脸教?训牛半疯道:「回?去, 我要让你把女训抄十遍!」 待荣姐儿回?了屋,华姨娘便让大家以后叫她牛全疯。 至于惩罚,华姨娘掏了一角南瓜子限她一日内磕光。 荣姐儿在屋子里磕得上下牙打颤才把郎氏等人?盼回?来?。 由于楚韵一战成名,郎氏对这儿媳妇大为改观, 回?屋都没让她走, 拉着人?便往杜老爷位置上哌唧一坐,顺了两大碗凉茶夸道:「这孩子嫁进来?之后便随了我的机灵劲儿, 看看那身?手, 隔着八丈远嗖一下射箭似的便把那丫头吓趴了。」 楚韵看郎氏这贪天功为己有的功力已至化境, 只低眉浅笑不发一言。 没跟着去的魏佳氏和?闵氏都听得魂飞天外,也对这小妯娌的战力指数有了新的认知?,纷纷问她有没有受伤。 楚韵扬扬手道:「一点儿皮也没磕着,我在人?群外丢的锄头,直接就把人?拿住了。」 何妈在旁边助阵,道:「我们过去时姓田的还在屋子里听穆桂英挂帅, 没想?到刮来?的是楚元帅,那一熘儿唱戏的, 最后都给咱们鼓掌。」 魏佳氏素来?好性,担忧道:「娘,他们以后会不会闹上门啊?」 郎氏兰花指一扬,道:「她敢!咱们家还有两个人?证活着没死,这么大家丑,她要是想?闹得满城皆知?,尽管来?撒野!」 总之,郎氏觉着,自己这一趟出门是大获全胜,下一回?何家人?登门就是赌咒发誓要把两个姑娘接回?去了。 她搂着自己拿回?来?的珍贵旧物,心情颇好,晚间还大出血叫砍了两条肥羊腿自己在院子里烤着吃。 这时已不是买菜的时候,喜鹊听了便抄着钱往周围邻居家里去换,不多?时在管黄米胡同水火的大头兵广录那里换了两条过来?,等羊腿到了,郎太?太?熘熘达达地蹭到楚韵跟前说要把烤肉地儿挪到三房去。 郎太?太?:「你们那院子大,人?多?也不挤,再有你养的花儿朵儿的,端出来?让咱们也瞧瞧,吃着也高兴。」 喜鹊在旁边道:「太?太?是嫌烤羊味儿太?大,不乐意在自己院子里折腾。」 「死孩子光说瞎话。」一句话气得郎氏要跳起来?打她,但脸上却微微红了一点。 能吃上郎氏的肉,楚韵已觉占了天大的便宜,笑道:「不过出一个地方,多?大点事,娘和?嫂子们不嫌我和?三爷院子杂乱便尽管来?。」 烤羊庆功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几个男孩子抽了几根也有成人?手臂粗的木柴架成两个稳定的三角架,两个三脚架之间堆了一些无烟碳,婆子们把羊腿串在一根大柳树枝上放在两个三脚架之间转着烤,时不时撒点儿香料。 没一会儿羊肉便烤得滋滋冒油,郎助偷了马车出来?不敢回?家,便取了小碟子用刀大块大块儿地割肉给他们分。 楚韵吃了两块杜家人?烤出来?的肉又吃了两块,便觉着还是郎家人?烤肉更好吃,大块大块的肉烤得外焦里嫩,撒一点盐巴就很好吃,甚至隐隐还有一股奶香。 要是有大块的洋葱和?迷迭香碎就更好了。 楚宗保跟刚放出来?似的把着郎助我的爷我的哥地叫,哄得郎助给他专门烤了一大块肉。 要是往常楚宗保这般显眼,郎氏已忍不住开始说乡巴佬了,这会儿看在楚韵面子上,竟好声好气地道:「能吃是福,孩子还在长身?体呢。」 楚宗保一下呛得眼泪都出来?了。 一群人?吃得正?快活,出门的男人?们终于慢慢回?来?了,第一个回?来?的是杜容和?。 杜容和?平时出门的时候多?,但今日并不忙,只是出门给李二?送了回?二?姐写的书,李二?对这些故事很感兴趣,他是个或许不会自己挣脱,但极喜欢看别人?流窜模样的人?。 这一去不过小半日,回?来?便变了天似的。 人?一进门七八个婆子便滴熘熘地围着他转,嘴里不住地说下午的事。 杜容和听了许久方弄清楚怎么回?事,为此多?少有些认为老娘腿瘸眼也瘸,小韵劲儿大得,一个人?能把一熘儿大姑娘小媳妇全撂倒了,便是他跟小韵玩闹,也有许多?制不住人?的时候。 待到院子里一看,一家老少都吃得满嘴流油,他走过去先给郎氏请了安,便凑到楚韵跟前拱开楚宗保,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人?没什么事才把心落回肚子里。 听着亲娘大骂何显耀和田氏母女,杜容和?心中只有担忧。何显耀如此心狠手辣,田氏也不是吃素的人?,这回让他们家狠狠收拾一通,岂肯善罢干休。 姓何的今日要弄死亲姐妹,明日保不齐就要弄死楚韵和?娘。 「还好你们叫了一群人?去,人?这么多?即便他们能动手也不会下重手。」杜容和?捲起袖子,亲自用刀切了几片嫩肉递到楚韵手上,道:「往后跟何家有关的事,你不要跟娘一起疯,拦不住她就叫人?把我找回?来?,或者托人?快马去营里找二?哥,他手下也有几个兵丁在,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吃亏。」 第224页 楚韵点头,看着他满头大汗的,道:「你出去这么久,就给李二?送本?书?」 杜容和?马上道:「你不是要好果树枝桠吗?我顺路去了几个朋友家,问了问他们能不能剪一些过来?,种花种草人?李二?认识得多?,我让他跟我一起问了一圈,给你要了不少春日裁枝,这两日就陆陆续续给你带过来?。」 楚韵一听,脸上便有些发烫,一个人?怎么会顺路去了几个恰好种树的朋友家?李二?有他的责任,是私下与他们来?往密切,但面上并不会带小荷出入文人?雅客之间。 不知?这次顺路,他又要遭受多?少白眼了。 楚韵哑然,杜容和?慢条斯理地切着肉,遗憾道:「只是送来?的并不全然是桃枝,还有许多?其他果树的枝桠,也比不上王家的桃树好。」 楚韵终于找回?了声音,道:「你给我的,便是最好的。」 她说的并不是空话,十亩地里那么多?果树,王家送来?的能嫁活多?少株?难不成剩下的不要了?只不过桃树最赚钱而已。 杜容和?听到这一句,嘆气道,总算不枉他白日跑断了腿。 酒过三巡,杜容和?用完了羊肉,方想?起家里还有两个姑娘在,便问娘:「何家姑娘和?爹如何了?」 郎氏一愣,起身?道:「事儿多?,竟把他们给忘了!看喜鹊这猪脑子!」 喜鹊沉默不语,她足足提醒了太?太?三回?,三回?太?太?都说说完了这一节再去,难不成她还能把主子拖着走? 郎氏擦了手净了面,招唿着儿孙们继续吃,自己带着三个媳妇和?老三去屋里瞧瞧,杜容和?则去看杜老爷。 杜老爷本?是不想?管何家那摊麻烦事藉故装病把事推给妻子处理。 杜容和?进来?前,楚韵已经附耳告诉他,杜老爷和?何大姑娘在斗法,两个人?都是装的。 所以进门后闻见满屋子药味儿后,他就皱起眉头想?,爹这苦肉计都能以假乱真了。 杜老爷早上是装的,下午就不是了! 他确实是让郎家大马车给气了个半死,谁家媳妇出门还坐娘家车啊,这不明摆着说夫家不行?吗? 伺候他的小福全在外边看了两眼,回?来?把那车夸得天花乱坠,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 这让他想?起吃软饭这三个字。 然而这三个字让杜老爷深恶痛绝,于是一听着这么多?人?都看见了郎家的马车,他便真气了个好歹,嘴里还生?了个大疮。杭小大夫走前给他看了一回?,只吩咐给他灌黄连水和?金银花、菊花水。 杜容和?伺候着人?吃了回?药看见嘴里那个疮,人?都傻了,走前,杜老爷还格外小心眼地拉着他,道:「咱们杜家的人?,决不能坐郎家的马车。」 杜容和?都想?笑,跟说得一个劲儿把家里子孙往明黄马车、李二?马车上推的人?不是他似的,怎么独独郎家的马车便坐不得了? 他对此在心里的回?答是——爹,你软饭吃了二?十多?年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的。 何家姑娘那边也没什?么事,就是何二?姑娘有些吓着了,她长这么大吃过许多?苦,但都有姐姐在前头顶着,心性上还是个小孩儿,一夜之间从吃了顿好的到哥哥要她死,再到大姐撞柱,人?一直呆呆的,一整日只喝了点儿米汤。 何大姑娘本?来?便只碰着点儿皮,她原打算多?装一点儿,再博取些同情心,但看着妹妹这么难受,于是,一个重病垂危的人?这会儿已经能坐起来?说说笑笑。 何二?姑娘靠着大姐,一口一口地在吃饭。 即使?何大姑娘有多?少算计,大家看见这一幕,也同情多?过痛恨。 几个人?在门外没走进去打扰她们,只把何家人?又骂了一遍。 回?去时,楚韵在屋子里还被?何妈拖着用柚子皮泡澡,柚子皮的味儿楚韵不喜欢,何妈还在里头滴了一些蔷薇花露,她轻声告密:「听说也是从宫里顺的,娘娘们也常用。」 小荷老师在外间听着,咳嗽一声,道:「如今我连树上掉下来?的果子也没拿过一只。」 楚韵便偷笑。 这不脱不知?道,脱了后何妈一伸手便摸到了楚韵薄薄的腹肌和?人?鱼线上。 这个不是饿出来?的瘦骨嶙峋,也不是娇软如鱼腹那样的丰润之态。但这样流畅、薄薄的线条,她道:「像一尾鱼在水里游过的水波。」 楚韵对同性并不害羞,比基尼谁没穿过?她还扭了两下问:「怎么样,好看吗?」 何妈慢慢道:「好看,好看,我听说许多?在马背上的满人?姑娘才有这个,你有了,以后也不小心让太?太?看看,她就不会老说你身?份不好了。」 其实不用看腹部线条,楚韵已经在郎氏心中地位大飞升也,甚至她也出了点力在郎家搜颳了一通果树枝桠。 重要的是,枝桠不要钱。 第113章 山人自有妙计 杜家风平浪静的过了两日, 楚韵问了几回都没听说?杜家三兄弟又跑出去?把何家兄弟揍了。 杜容和道:「这?事本不是我们的错,娘已经上他们家打了一顿,咱们再去?反落了下风, 何显耀说?不定在家正等着我们提刀过去?。」 总之, 男人间的一架谁先?动手谁是狗。 楚韵看不大上他们, 委实太墨迹, 还不如郎氏打上门痛快, 但不管怎么样, 何家姐妹因着这?场僵持的架, 暂时在杜家住着了。 第225页 杜家屋子本来就不大, 这?回又挤了两个人,郎氏便吩咐喜鹊收拾出一间耳房让两人住,这?耳房以前是用来放杂物?的,收拾出来把郎氏卧房也占了小半不说?, 屋子里熏艾烧炭还是一股霉味。 自诩礼仪人也的杜容锦瞧着那?半间窄得只能转身的屋子, 皱眉道:「这?不是待客之道,既是做好事怎么不好事做到底, 让她们住这?屋子, 说?不好以后还落下埋怨。」 「她们住得不好, 难道我就住得好了?你瞅瞅咱家猪圈大的地儿,你要做好人,成?,拿钱来!」郎氏对着自己菜市场般的卧室,已捂着胸口倒了两日,这?会儿正气闷, 杜容锦撞她枪口上让她好一通大骂。 杜容锦不当家且穷得只剩一张脸,听到钱便如夹着尾巴的狗, 就差顺着缝儿熘了。 郎氏:「谁稀罕她们感恩戴德?一个守寡的寡妇,一个落了选没半点前途可言的姑娘,要她们感恩做什么?便是埋怨,还能扒上咱家一根毛不成??过了这?遭儿,咱们两家死生不復往来,要怨就怨好了!」 杜容锦看老娘威武如此?,抱着头?,蹿了。 其实何家姐妹在何家过的日子比在杜家坏多?了,两人差不多?算住在厨房里,便是家里下人都能对她们说?两句闲话,吃的是剩饭穿的是旧衣,随时还要受奚落。 盐商家里虽好,但深门大户更是如履薄冰。 比起?那?样的日子,眼下已经好得太多?,看起?来都欢天喜地的,尤其何大姑娘,早上撞柱下午起?身。次日下地扶墙走?,这?身体素质有如神助一般。 只有、唯有、仅有杜老爷,还躺在床上吃黄连嘴里念叨着马车。 楚韵听杜小荷说?了以后,对杜老爷的鄙视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作为儿媳,她过去?看人时便跟郎氏道:「娘,爹想是馋郎家马车了,那?大马车,宽宽阔阔的,爹这?辈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坐过一回!」 郎氏有些呆气,而且一直爱听人吹捧郎家,听到此??*? 处沾花一笑,顺道还把那?个巨大的琉璃花簪送了楚韵,她也是嫌这?个太土,一直不肯戴,道:「风哥虽不如你这?般是泥腿子出身,到底也没过过什么富贵日子,上回在楼子里,看见好菜,嘴馋撑坏了肚子,这?回看见马车也眼馋,上辈子饿死鬼投胎怎地?」 当晚便让郎助又把马车悄悄拖过来要抬着杜老爷上去?转两圈兜风,可怜杜老爷高?兴得一条街都听见他在马车里喜极而泣的天籁之音了。 杜容和看着爹被这?么连托带抢地抬到车上,头?上冷气直冒,跟楚韵道:「这?……这?太不孝了。」 但孝子如杜三爷,最终也没伸手拦一下亲爹,他第二日眼睛就不爽利了,眼睛不爽利,看不清楚爹是怎么个哭法?也情?有可原。 楚韵一边欣赏杜老爷一个人的乐队,一边趁着等枝的功夫观察了一下这?两苦命的姑娘。 这?两人跟上一年?相比大不相同了,之前何大姑娘没嫁人,不说?面黄肌瘦,那?面相叫胡同西头?小瞎仙一瞧,准得跳起?来说?一句人之将死。 如今想是在盐商家里没饿着,人一下就长开了、白了、美了,两人又瘦弱,活生生两朵小白花。 不过何家姑娘并?非真白花,两人自有其坚强之处。 至少杜家人都还记着她们前十年?不来给老爷太太磕头?的事,故此?都不大搭理她们。 两人闷不做声的还想着要烧饭、洒水、洗衣裳。 杜家自然不会让她们做这?等贱活,但两人只穿了一身过来,也没个换洗的,郎氏也不说?要给她们做新的,两姐妹也不伸手,喜鹊半夜看见她们商量着洗衣裳,晒在屋子晒一晚上,看第二天能不能干。 她回去?便跟何妈聊天,道:「咱们这?样的人家,从没见过这?等拮据的姑娘,便是黄太太以前三个月还能打只新镯戴。」 何妈个大漏勺,嘴里长了八百个窟窿,没一刻钟整条胡同的狗都知道了何家姑娘穷得连换洗衣裳都没有。 何大姑娘听了就道:「我回来时带了几箱衣裳,只不过都让娘收走?做家用了。」 闵氏这等刻薄人都听不下去?了,转头?想拿两套好衣裳让她们换洗,大嫂这?么说?底下两个弟妹也得跟着做,三人拢共收拾了六套旧衣出来,还没给出去?,就让郎氏叫过去?阴阳了一顿。 杜容和道:「娘这?人,直奔着恶婆婆学,她自己大方却看不惯儿媳大方。」 楚韵道:「难不成让他们就穿一身衣裳在家里过?」 杜容和轻笑道:「山人自有妙计。」 次日一早,他就让何妈在胡同里发起?了捐旧衣活动,想着狠狠下何家的脸,顺便解决下婆媳纠纷。虽然楚韵不说?,但他能感觉到,楚韵对老娘不愿意给人旧衣并?不贊同。 这?几日郎氏带着人上门把田氏打骂了一顿,杜家凑热闹的人正多?,听说?有这?个捐旧衣活动,能一睹当事荣,都一唿百应地过来了。 郎氏一听不需要自己花钱,既愿意也上道,人来了都就交代何大姑娘:「待会儿人来了。你就上茶,头?上的伤不要裹,趁着正青紫,让大傢伙儿都瞧瞧,给你做个硬主张。」 说?着还低声道:「若头?上不够青,你瞧着再去?碰一碰,别说?太太不疼你,碰一下指不定嫁妆都讹回来了。」 第226页 楚韵听着这?一耳朵,深感郎氏的不着调真不是一般的不着调,这?是人脑子说?得跟西瓜似的。 凑热闹的来了以后,何大姑娘便顶着更肿胀了两分的脸靠在郎氏身边,她这?回撞得狠了些,吓得何二姑娘哭得两只眼桃儿似的。出来迎客脸上也呆呆的,一看便知此?人已无生趣。 好事的上下打量了一番,道:「可怜的孩子,嫁了那?样的低贱得只有铜臭味的人家,是我我也想不开,但你死了不是让那?头?的下流种子们更快活吗?」 何家姑娘闭目不语,惨然一笑,踉跄着上前给诸位太太倒了杯茶,恰好让每个人接茶时都看见了她的伤处。 许多?胆小的好事者都捂着嘴抽气。 有人道:「你家难道找不出一个为你做主的人了。」 郎氏哼一声,道:「何家早年?也是大头?兵出身,一家子死得就剩这?一个,她拢共就一个亲兄弟,都恨不得把她送去?餵豺狼虎豹,连守寡带回来的衣裳都让搜颳走?送给后娘一家,听说?里边还有那?短命鬼的衣裳,两兄弟也穿得乐呵呵的,真不怕晦气!做主?要是没我拦着,这?回倒是能在阎王殿找阎王爷做主!」 众人听得眼珠子冒出天灵盖,对她们来说?,后妈拿走?便宜女儿的嫁妆不是新闻,惊人的是何显耀两兄弟连姐妹留着做念想的死人老公死人衣裳都拿了穿! 太不是人了!活脱脱恶鬼转世! 众人骂了一顿何家人,杜容和找的託儿太太率先?拿出了一套杏子红裙,递给何大姑娘,道:「好孩子,也算太太给你的见面礼,男人靠不住家人靠不住,你还有我们这?群人美心善的太太!太太给你凑新嫁妆!」 这?裙子是二姐往年?留下的,旧了些,但绣工不错,保留到现在也值点钱。 看客见了也不得不慷慨解囊,她们本来准备的都是条帕子、一件马褂,这?时不知名的老婆子拿了一条杏子红百迭裙,大家只能把预算提高?一点,不至于让自己的东西被衬得太难看。 楚韵认字多?写字快,她在一边负责记录,道:「万顺胡同曾二奶奶,石榴红大袖滚蝶旗袍一件、千金胡同乔五太太,燕子青春日戏旗袍一件、十方胡同邹大奶奶,小羊皮袄子一件……」 这?一番记到了中午吃饭,楚韵略喝了两口茶说?下午再记,吓得大出血的看客都推辞说?不好在外吃饭,回去?迟了婆婆要吃人,希望下次再有机会来看何家姐妹。 客人们看着出手阔绰,出门就把这?笔帐算田氏母女和何家兄弟头?上了。 要不是他们贪得人没一件好衣裳,自己至于破这?么大财吗! 众人一走?,楚韵便同郎氏和妯娌在家数衣裳,郎氏自己是一件不要的,她看不上二手货! 何大姑娘虽然不嫌,但这?么被人品头?论足,多?少也有些不好受。 她的感受不在杜容和考虑的范围内,杜容和闻言只问何妈:「娘和小韵闹别扭了吗?」 何妈道:「不曾闹,太太还夸三奶奶记帐好。」 杜容和便笑了。 至于何大姑娘,最终她仍然得到了价值不菲的财务,不是吗? 何大姑娘不知这?主意是谁出的,但她的这?份不舒服在看着能保暖、又漂亮的衣物?时确实彻底没有了。 晚间杜容和告诉楚韵一个小道消息,道:「何三姑娘头?顶不知如何秃了一块,她娘原是想请嬷嬷给她做点儿假髮补上,但宫里选人哪里做得了假?」 楚韵对这?块秃顶保持沉默。 捐衣裳的事刚过一日,田氏便在家听了杜家让人给何大姑娘捐衣裳穿的事,她恨得帕子几乎咬断疯了一般站起?来道:「老娘也跟她拼了!」 第114章 被折断的枝 次日吃了午饭, 枝桠陆陆续续地便运往黄米胡同来了。 杭不?留行拖着楚宗保雇了辆小?板车也带了桃枝过来,楚宗保生平甚少坐板车这等破烂,坐上去后便开始沿路吆喝, 嚎着说死了爹要卖树葬父啥的。 钱是要到了, 但人都是沖杭不?留行小?少年砸的。 是以这回到了杜家, 杭不?留行脸上一熘儿铜钱印, 楚韵招唿着人进去抄书, 自己?在院子里一边理枝一边同人说:「这是吉兆, 这回咱们准能赚大?发了。」 没多?会儿, 杭不?留行便单独收到了何妈做得一叠元宝糕, 里边是红豆糯米饭,外边是米粉捏成的元宝形状,这也是闵氏娘家的糕,南方用蒸的。但何妈是北方人, 她用油炸了一遍, 油滋滋的也别有风味。 楚韵不?爱吃甜的,杭不?留行让她吃她便老实说了。 楚宗保放知, 原这糕是单独为杭不?留行做的, 为此又要跟杭不?留行绝交。 他还愤愤不?平道:「凭什么吆喝是我?的钱是他的, 姑是我?的糕是他的,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杭不?留行默不?作声,低头抄书。 楚韵理着枝桠,道:「这都是看脸的,还能凭什么?」 楚宗保对镜一看,幽怨道:「我?也不?丑啊?」 是不?丑, 楚家人没丑的,「可你走路跟螃蟹似的叉着走, 前边给你丢果子你往左边走,谁还喜欢你啊?」楚韵看着他走路便忍不?住狂笑? 楚宗保腿还没好,他一听更伤心?了,回书房后便如死狗似的摊地上,任杭不?留行怎么戳都不?动弹。 第227页 楚韵也不?理他,跟杭不?留行道:「别理他,等会儿吃饭不?要人喊就跳起来了。」 杭不?留行的反应是——真不?动呀?再戳戳麻筋,等楚韵走了,他笑?眯眯道:「那?就真躺着吧。」 楚宗保这下真起不?来了。 楚韵发现小?荷弄来的枝子里有许多?都是向阳的枝条,而且下边都裹了泥巴,切口也很整齐,一看便枝裁枝的人是懂的。 像王家送来的桃枝,那?就很粗糙了,里头有一大?半都不?能用,因为裁的枝叶太茂盛,而且放了一日被胡乱塞在车上送过来,还损坏了不?少。 这个一看便是不?懂行的,楚韵想不?通。 王大?夫在乡里长大?,学医也要念书,怎么会不?知道嫁接?这不?就是植物外科手术吗?他一点也不?懂简直太怪了。 她在这挑枝条,杜家女眷凑热闹都跑过来看。 杜薇杜韶两姐妹也在一边帮忙,两人都听说楚韵了要用断枝养果树的事。 杜薇看着一点根儿都没有的树枝问她:「这个真能结果子?」 楚韵跟她解释:「这会儿不?成,要在这一堆里选出生命力旺盛、强壮的芽或者枝叶。然后在我?的果树上选好位置,在枝上开一个口子,把这些选中的芽和枝叶接上去,等到成活后,砍掉树干上多?余的枝,等二三?年才?能结出香甜可口的果子。」 嫁接的神奇之?处在于?,可以把桃子接到李子树上,把梨子接到海棠树上,都能让果子生得更好。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说这个,许多?人就想笑?。 一个树种在另一个树上,听起来像是把耗子种在猫上一样不?靠谱。 郎氏就笑?了,她给楚韵树枝原是盼着她真折腾个什么出来,如今一听这荒唐话?,便歇了念头,但也不?愿意浪费了树枝,道:「老三?媳妇,别闹了,春日难得。咱们娘儿几个一起编几个花环,发给孩子们玩玩得了,这白日梦发得逗死个人。」 楚韵抱紧了树枝,就差对郎氏说「去去去」,但这态度是显而易见?的,郎氏为此憋了一口气。 闵氏在一旁抱着孩子吃乡下新送来的枇杷,看她这么紧张,甚至翻了个白眼,道:「照你这么说,一颗树还能长满不?同的果子了?」 楚韵点头:「怎么不?能了,不?过这样的树看着新奇,吃着并不?香,不?如光结一种果子来得好吃,那?话?怎么说的,一朵花比百朵花更美。便是这个理。」 在座谁也没听过这等歪话?,便都觉得楚韵中了风。 郎氏素来有些急智,转眼在话?里寻出漏洞,道:「说得你吃过似的,要你以前吃过,怎没在老家闯出个名头来?要是没吃过,你怎知道多?宝树比一宝树好?要我?说,真有这东西,你也傻蛋一个!好吃顶啥用?多?宝树值钱!况且,既你知道这个本?事,宫里人想也不?笨,怎么也不?曾说过这话?儿。」 她郎家可是在朝中三百里外有人的,怎么也不?见?说? 楚韵是穿前吃的,穿后确实没吃过也没种过,那?乡下地方穷乡僻壤的,大?傢伙儿吃一个梨子还放大?水桶里凿烂了分而食之?,她哪有机会捡走别人的宝树枝,而且乡下地方她也不想显得自己太怪异。 京里就无须担心了,这里疯子满地爬,穿死人衣裳的都有,她切两棵树压根掀不?起风浪,这些贵妇贵人根本不在乎。 楚韵瞎话?也说惯了,随口道:「我也是来了后看书上说的,三?爷书房里有几本?书都写了这事。」 说着她便把《齐民要术》搬了出来,翻到说嫁接的页数上指给她们看,道:「这活儿我?们老家那?边叫嫁接,各歷朝歷代名字都不?一样,这本?书里叫『插』,还有别的书说叫『接换』『接缚』的,我?看咱们大?清农书说,作者他们那?边叫接条。」 楚韵说这个,是想说,嫁接委实不?是新鲜事,也不?是她在这时独创的,老祖宗在这方面做得已经很牛,尤其果树的嫁接。这事甚至早在汉代就有了文字记录,一卷叫《氾胜之?书》的竹简里就说过怎么把十株葫芦接成一株大?葫芦。 谁知,《齐民要术》在现代如雷贯耳,在这会儿正被许多?人鄙视。 像郎氏等人看见?这书就笑?得更起劲了,闵氏甚至打?算让丈夫跟老三?说说,还不?如在家放点儿话?本?子,看那?个是伤眼,可看这个伤脑啊。 看把他小?媳妇唬得,啥都信了! 楚韵对《齐民要术》如此不?受重视格外震撼,道:「你们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这可是古代农书巨着,里边许多?农学经验,直到现代还在为人所用,这个态度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有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了! 杜薇看了会儿,小?声跟楚韵说:「这个是杂书,也就三?叔这样的富贵闲人能看点儿。外边科考的书呆子都只看应试书,再不?说一点儿杂谈,我?听娘说她娘家那?边有个贡生,贡生私下跟他们那?的道台吃饭时不?小?心?念了两首唐诗,当年应试便被划掉了名字,说他心?有杂念不?能做官,如今考了十年,依然是个贡生。」 总之?,《齐民要术》甚至比诗词歌赋还低一等,被说是奇技淫巧。可能皇帝会重视,但八股文才?是《齐民要术》被无视的根本?原因。 第228页 楚韵一听是这个原因,一下也理解了,时代不?同思想不?同,相处起来便是这么艰难。 她想想道:「难怪只有李二认识的那?群人知道这些。」 因为那?群人正是不?学无术的儒林才?子,不?学无术的人看不?学无术的书也是走在自己?的道上了。 明白了不?能通过书来让郎氏等人理解嫁接后,很快楚韵便编了个《嫁接的故事:黄米胡同杜家版》。 道:「这事简单来说,就是把一颗富裕之?树的一部分嫁给另一颗贫困之?树上的一部分,要是家庭幸福,两棵树便能生许多?孩子,这些孩子有强壮的也有瘦弱的。贫困之?树养不?起这么多?人,所以新婚夫妇只能选择一个最强壮的孩子养,把其他的孩子都砍掉捨弃。 这样还不?够,因为每个枝条都是贫困之?树的孩子,她不?仅要养新婚夫妇一家,还要给其他孩子银钱。为了得到贫困之?树全部的家产,就要把除了新婚夫妇之?外的所有枝条全部斩断,这样他们的孩子便能取代原来的贫困之?树,成长为新的富裕之?树。」 其实嫁接是无性?繁殖,楚韵这么说也是迫不?得已,郎氏看着是想听技术活儿的人吗? 杜韶一听要两三?年,也懒得懂了,听了半截便洗洗手玩去了。她只喜欢今天做明天好后天卖了换裙儿穿的活计,两三?年等一朵花开,她这朵花已经凋谢了好吗! 至于?杜家其他女人,听完这个故事,大?家就都懂了,人情往来,婚嫁争产便是中下旗人之?家的拿手好戏。 杜薇看着枝叶,既觉得奇妙,又觉得胆寒,禁不?住问道:「那?那?对新婚夫妇呢,他们能活吗?」 楚韵觉得杜薇聪明便在此处,她的心?思总比兄弟姐妹更敏感,更能注意但细节。 楚韵道:「等他们的孩子生出来,这根枝条的前端便要折断,如此母树的养分才?能送给唯一的新芽,保证它越来越强壮。」 对于?十几岁的少女,植物的惨剧让她们多?少有些唏嘘。 魏佳氏和闵氏都是母亲,她们对这根会被折断的枝感触颇深。 闵氏不?笑?了,道:「如此,这树能嫁接也没什么可稀奇的,不?过可怜天下父母心?而已。」她讨一声,感慨,「看来人和花草树木猫猫狗狗也没什么分别。」 在楚韵看来,植物界动物界的感情比动物界少得多?,大?部分植物都只会单纯地夺取周围一切的养分,嫁接也一样,就是让另一株植物彻底取代原本?的植物。当然了,她认为这种残酷的生命力很让人着迷,无论环境多?险恶,都要永存斗志,简直太酷了,她欣赏这种姿态。 郎氏最爱听保媒拉縴的事,这时也不?提要把枝叶用来编花环的事儿了,她甚至觉着自己?也行,还道:「说了半天,你原志在接生婆。这事儿生过孩子的妇人再没一个不?会的。改明儿我?也在院子里弄弄,看能不?能种出个子丑寅卯来,若能成,再赏你个好果子吃。」 楚韵看她高高在上的样子,故意道:「娘,说起来您老那?几亩田的稻子知道怎么种了吗?我?看郎大?爷在三?爷田里转悠偷师好几日了,也不?知学会了没。」 哪壶不?该提哪壶,郎氏素来要面儿的一个人,这么藏着掖着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学了儿媳妇的什么,尤其是老三?媳妇的什么。 让楚韵一说,郎氏脸上一红,赶紧岔开这话?,道:「听说了吗?田鼠妇的闺女让内务府给刷下来了。」 众人顿时来了兴趣,果然不?再问偷师的事,反而哦一声,道:「娘,究竟怎么回事,你仔细说说。」 郎氏说到这个也来劲,昨晚她手便险些拍肿,当着众人的面儿,她把从老三?那?听来的事吐露出来,狠狠吐了口恶气,放心?道:「揍田鼠妇这一顿,别的也没啥,只怕她姑娘有出息以后给咱们使绊子,如今一看,永定河的王八能生出啥好鸟蛋,我?那?么一想,都有些高看这孙子!」 在郎芝香眼里。选秀便是旗人女眷的通天之?径,一个不?能参加旗女盛会的孩子,跟死了没啥分别,当然,她祖为多?马沟钮祜禄今为郎氏者,不?在此例。 如此大?获全胜,外边田氏登门,杜家上下都以为是这小?娘服了软,来接何家姐妹回去了。 何家姐妹心?里也难说没有此忧,所以田氏还没进门,两姐妹便跪到小?佛堂求天雷噼死外头那?个假娘。 没想到,田氏登门不?提要接两人回去,闯过两道门便直跳跳地伸着爪子要掐死楚韵,大?声道:「我?的女儿,我?貌美如花的女儿啊,都让你这朵喇叭花给害苦了!」 幸亏楚韵身手敏捷,低头一蹿躲了三?米远,田氏扑了个空,恰好倒在郎氏身上,亲了她一口老脸蛋子。 这一下郎氏噁心?坏了,「天啊」一声叫起来。 第115章 一代的缘分 田氏这一香吻, 惊呆了诸人。 喜鹊脸上浮现出?难以?喻言的愤怒,楚韵觉得,主辱臣死的表情也不会比这个更?激烈了。 喜鹊对郎氏不算十分忠心, 但她有作为大丫鬟的职业操守, 像这样有人当着她的面儿非礼她主子的事儿闹出?去, 即便以?后换了东家, 人家焉肯信她。 她的志向是从?日落西山的正院跳到小荷初绽的三房, 可不是从?大丫头跳成小丫头, 于是两?手一抄, 下了一番死力气跳到田氏身上, 把人压了个严严实实。 第229页 有奴如此,郎氏深受感动,她捂着脸暗自垂泪了一会儿,不知怎么想的, 又跑去把门关了, 还把其?他?人都赶出?去道?:「看给咱喜鹊气得,让这蹄子消消气, 你们先出?去等等。」 楚韵这等闲杂人等虽被赶了出?来却也没走, 一个两?个都站在屋子外听?听?动静, 防备有个什么便蹿进去做二十四孝媳。 闵氏不知道?何三姑娘脑袋是楚韵削秃的,她无语道?:「这失心疯的婆子,她女儿歹命秃头落选跑进来打你做什么?」 平心而论,何三姑娘生得类父,何老爷年轻时也有名声,杜老爷是穷, 他?是丑。 想起这事闵氏难得刻薄一回公公,道?:「但凡有一个点缺了, 这两?人都做不成兄弟。你们就说吧,像何老爷的姑娘,秃不秃的能有什么分别??本来就选不上的事!宫里挑颗果子都不要生得丑的,她这样的,早上进去,中午下钱粮的就得改口告知阖宫上下——凶兆来了。」所以?她说:「秃是她的福,这样就能把丑怪到秃上去。」 楚韵听?闵氏妙语连珠,脑子里想起那天何三姑娘山峰般起伏不定的脸,心里也忍不住开始寻思,这田氏命可真够歹的,嫁个丈夫是王八,生个女儿是倭瓜。 她问?:「田太太今年芳龄几?何?」 姑娘家的年纪不能与外人道?,魏佳氏想了会儿,道?:「想是与我差不多,当年我和她前后脚成的亲。」 「这么说田氏年岁较郎芝麻小十五六岁去了?我还说怎么看着不说二八少女那也是掐出?水的嫩妇,前几?日何妈跟我说是她养尊处优惯了,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年轻。」楚韵嘆一声造孽,灵光一现,道?:「何家老丝瓜死得早,田太太跟丈夫相处时日不过二三年光景,少女初婚,不曾开窍也说得过去。」 两?个嫂子险些?叫郎芝麻笑喷。 楚韵道?:「她自己说芝麻开花节节高,咱做儿媳的,也要体谅老人家,尊称一声郎芝麻,也是孝心。」 魏佳氏瞪她一眼,她不敢这么叫,不过这不妨碍她觉得这么叫很解气。 闵氏与郎芝麻梁子早年结得有些?大,她接受得很容易,甚至想了个更?稳妥的法子,道?:「以?芝麻代之即可,凡有人问?,便说咱妯娌几?个在商量伺候婆婆丈夫的吃食,不知内情的谁知道?芝麻是谁?」 接着,她也大唿小叫地说起「芝麻」来。 杜月作为小芝麻,在旁边听?了一耳朵,也不好?吱声,因?为她和娘也给三个嫂嫂取了别?的称唿。 像闵氏,娘和她都叫小瞎仙,因?为闵氏只看男人美色,最?后嫁给了穷得只剩美色的杜容锦。饶是郎氏心疼大儿子,背地里也总爱教育女儿不许嫁给大哥这样的男人,还经常数落闵氏是瞎子。 若让闵氏听?见,母女两?个便推说是在骂胡同?口摆摊的小瞎仙。 可怜小瞎仙,眼睛亮堂堂的一个瞎子,在她娘嘴里,跟小眼扎了针似的。 魏佳氏叫闷葫芦,因?为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楚韵更?别?说了,乡巴佬泥腿子狐狸精小妖怪什么都有,只要不是小瞎仙和闷葫芦,那就是楚韵。 所以?,对于几?个嫂子给娘取名这事,杜月很容易便接受了。 大家对她也很无所谓,因?为杜月的外号也是出?了名的,她叫——墙头草。 说起芝麻被亲了一口这事,楚韵素来不把事故的原因?往自己身上猜测,所以?,她很快就说起前两?日在何家看见的田氏。 当日田氏一身寡淡却如啾啾鸣叫不知停靠何枝的雏鸟,今儿来穿的却是桃红色大袖旗袍,小马褂也是大朵大朵的绣花,她咯噔一声与两?妯娌,道?:「莫不是田氏看见娘开了窍?」 由古自今磨镜的事都不在少数,尤其?像田氏这样不知何故青春少艾却嫁给半截入土老丝瓜的姑娘,心中更?不知多少情思难对人言。 对老丝瓜,又老又丑又花心的,他?配吗? 楚韵本来只是随便想想,没想到一会儿功夫竟想入迷了,也不知是否沾染了郎氏恶习。 「还真别说。」饶是杜月都多嘴,她对亲娘年轻时的容颜知之甚深,她爹在她娘四十岁之前,每日回家都乐呵呵的,闻言颇受惊吓道:「何老爷矮墩墩一个小老头,看着踩烂一半的红薯似的,确实比不上娘好?看,……我的娘,这她娘的、哦!我的娘……要怎么办!」 闵氏本来想安慰她两句,结果还没开口,也想起一桩事,小声道?:「当年田氏进门,因?说爹不娶小娘,娘还是全福人。田氏上花轿身上裹的百家袄也是娘给她披上的。」 楚韵:「既这么说,田氏新婚当时来了夫家见的第一人既不是何老爷也不是何显耀,而是娘了?」 这话顿时将一屋子人都问?住了,亩产三百斤的瓜,他?们……有点吃晕了。 知道?详情的何家两?姑娘默默点了个头,何大姑娘补充了点儿细节。 道?:「那会儿我与妹妹想见见新娘,还躲在屋子里瞧。婶娘进去给她端小汤圆子,娘呀一声,道?『哪里仙女姐姐下凡来了』,及至我爹进门,再没听?她吱一声的,我爹走了,她方愣愣地转过去问?喜娘『怎么来了个大王八』,可恨我和二妞儿在下边躲着笑出?了动静,不然也不至于让她记恨到如今了。」 第230页 仙女姐姐和大王八的落差是有点儿大。 「都连上了啊。」魏佳氏看向门后的田氏,她深深地同?情这位所恋非人的俏寡妇,皱眉道?:「都是孽缘……难怪,她进门伸着手要打弟妹,结果却——不提也罢,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如此。」 这边说着话,屋子里还在乒桌球乓地在响动,也不是是东风压倒了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杜月实在担心老娘贞操,当下也顾不得什么鹊的职业尊严,拖着瘦了不少的圆糰子身子,矫健地跳进去高声道?:「我的娘,别?打了,你再打我真怕她舒服死了!」 这时,田氏已让喜鹊从?地上按到桌子上去了,披头散髮的一个人呜呜呜地咬着帕子叫。 喜鹊在一边问?太太要不要亲回去,互相亲便不算吃亏了。 杜月老母鸡般护住郎美人,道?:「娘,你可不能赏她呀!你亲回去真要美死她了!」恰好?郎氏也是这么想的,道?:「呸!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我亲她?不如一刀把我剁了痛快!」 田氏脸色通红——纯粹让气的,双目圆瞪,喜鹊有点想听?她在说什么便把帕子了出?来。 田氏:「士可杀不可辱,小孽种有本事放开我——」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喜鹊又给她塞入回去了。 郎氏见她在杜家大唿小叫满口喷粪,这会儿已气得不得了了,加之被人非礼的恼怒,伸手拿着茶碗茶壶往田氏身上砸。 泡茶要用沸水,这一下淋身上绝不比热油好?受。 看郎氏来真的,喜鹊反而不按着人了,推着田氏起身,催道?:「还不快走!」 楚韵早拍拍手熘到自家院子里找杭不留行了,她觉得这胡同?旺他?,这孩子就来了两?次,回回都能接这么好?的单子,都不知道?让人怎么说了。 难不成杜老爷竟是他?的狗,毕竟,只有见狗才来财。 杭不留行听?见有人在受伤的边缘,眼睛微睁,提着小药箱子跟在楚韵后边问?楚宗保去不去。 楚宗保知道?是去看戏,比什么灵丹妙药都管用,呲熘一声弹起来,帮他?拿着东西跟在后边。 田氏也让噁心的够呛,两?人半辈子冤家,明?争暗斗不少年,喜鹊赶她走她也不走,况且她还没打到楚韵,她还没打到楚韵,她还没打到楚韵。 这时呸一声,也不装了,冲着郎氏道?:「我说哪来的驴粪味儿这么大,原来是嫂子嘴上的,怪不得一说话就一股味儿。」斜看一眼郎氏,「怎么大嫂子这么些?年难得坐一回马车,身上竟连一点儿马味儿也没沾呢?」 郎氏说不了这么阴阳怪气的话,她一般都是直接动手动口,所以?抄手拿起一一个茶盅又要砸过去。 这么一小会儿时间,杜容和听?到消息已经急急忙忙地赶了回来,进门正好?撞见这场官司。 他?不能让娘伤人,于是一扬马鞭子把茶碗打了个稀巴烂,热水在中间爆开,眨眼刀子般下了一地,跟人头落地的热血似的,甚至有两?滴打在了田氏手背上,顿时起了两?个小水泡。 这一鞭的威力不下于楚韵那一锄头。 田氏胆子也没多大,她能跳到男丁众多的杜家,凭藉的无非是要为女儿做主的心,让杜容和一吓就小了,整个人捂着手,哆哆嗦嗦地站在院子里喘气,连滚带爬地想回家。 郎氏格外兴奋来了儿子撑腰,一下便捏着帕子伤心告状道?:「这鼠妇又非礼我又说我不好?,也太气人。以?前她对大妞儿二妞儿喊打喊杀的便算了。这回决不能轻饶她!否则,以?后她要日日闯你娘闺房来做登徒子了!」 田氏气得又要跳起来跟她没完。 楚韵还在一边劝架,她觉得再打下去也不是个事,便是真喜欢郎氏还是怎么,大家坐下来商量才有以?后不是? 田氏气得脑壳发昏,已经把要打楚韵的事给忘了,还跟她说自己多噁心亲了郎氏一口。 「老主子在上,她真不是故意的。若是故意的,便让老主子不得?*? 好?死!」 田氏低声跟楚韵发了个毒誓。 楚韵咂摸会儿想,老麻子还真不好?说是不是好?死的,万一她穿的是老四黑粉写的穿位于四版本,田氏这毒誓无疑是最?真的情话。 她犹豫道?:「我信你一半儿,成吗?先站起来别?闹了。」 杜容和看两?人叽咕,他?走到楚韵身边把人拉回来,看起来也不曾恼怒,甚至还温言让人给田氏端了把椅子过来。 轻轻一嘆,关切道?:「咱们家承惠老主子多年,即便不当差,也绝不至于饿着家里人。许多富裕之家甚至不愿送女儿为奴为婢,如田太太这般富贵,怎会为姑娘不能进宫大发雷霆?」 「何家家贫,早前嫂子看见的不过是手帕交暂放在我这的私房钱,这些?不能动用,女儿进宫能挣个前程,做父母的也能闭眼了。」田氏看杜三爷好?说话,自己也放松了一点,终于又想起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杜容和让人给她端了杯茶,含笑道?:「老主子仁慈,念及多有贫寒之家从?远方送女进京,这几?年内务府小选与秀女大选,女儿家家中都能得些?车马费,听?说寒冬酷暑还有暖身粥和绿豆汤解热驱寒,圣恩如此,三姑娘若能侍奉左右,也是孝心。」 田氏看他?为人谦和,想起杜三爷笔帖式的身份,语气软了三分,伸手摸了摸茶沿看不是滚烫的的才接过来呷了一口,咬牙道?:「三妞儿原来该有这一碗汤吃,该有这一份车马费,都让你们家搅和了。」 第231页 杜容和态度为之一变,冷笑讥讽:「失敬失敬,原来是想拿亲女儿挣车马费去了。难怪能为此不顾亲戚情谊打上杜家门。杜家别?的没有,车马费还出?得起。何妈,叫厨房拎着一大壶绿豆汤出?来,往后三个月,日日与太太送一壶过去。李叔,你去两?个年轻壮实的小子过来送送田大太太。」 田氏冷不防着了杜容和的嘴套子,气得脸皮紫胀,但杜家下人已经不让她放肆,一个两?个叉着田便往外走。 郎氏刚刚在一旁看着儿子对田氏态度温柔,恨不得跳起来打这个不孝子,念在要给儿子脸的份上,好?容易忍住了,这时守得云开见月明?,见着田氏败走,开口不孝子又变作和宝了。道?:「乖乖,娘的乖儿子,娘就知道?,你不会做出?让娘伤心的事!」 杜容和笑:「娘说得对,这回咱们不能就这么算了,何家素来不把杜家放在眼里也罢了,如今他?们要逼死两?个姑娘让咱们救了下来,你养了两?个姑娘一场,上门讨个说法天经地义?。何家不千恩万谢来把姑娘接走,反而亲自打上门,如此气焰嚣张,若算了,人人都要以?为杜家软弱可欺了。」 只是打来打去的就算了。 郎氏看儿子字字句句说到自己心坎上,便把这事儿交了出?去,自己则回了屋子。 杜容和嘆气道?:「当年何杜两?家有些?真情在,娘嘴里说着凶,心里不是不伤心。」 楚韵知道?郎氏这么为何家姑娘紧张还有手帕交大何氏的缘故在,于是劝他?:「人死如灯灭,娘与何家旧人交好?,但那都是前半生的事了,故旧的下一代与自己的下一代即便再好?,也不是她与大何氏,还得劝娘看开点儿。」 杜容和拍拍她的手,道?:「咱们只有一代的缘分,再不必操心这些?。」 楚韵哼一声,熘过去看何妈了。 杜家常有各种豆子,尤其?杜老爷还要喝豆汁儿,何妈熘到厨房看了又看,正有一壶没动的豆汁儿,她都没捨得打绿豆汤,直接密装了一壶臭烘烘的东西给田氏送过去。 田氏被人送走了以?后,楚韵就问?何妈:「你真给她送绿豆汤了?」 依照楚韵对何妈的了解,这不太可能,所以?她很好?奇即便装了什么? 何妈一跺脚,道?:「放馊了了的豆浆!」 杜老爷那一壶她没要,特意找了放馊的豆浆埋汰人。 楚韵哑然。 何妈有她的理由,气唿唿道?:「她要打你我还给她送豆浆?我没给她灌金汁都算立地成佛了!往后三个月,老娘日日给她送这个!」 有话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有妻如此,李叔也不是个好?的。 他?在胡同?里寻熘了一遍,找了个侧脸有些?神似何显耀的小马夫过来。 楚韵亲眼看见他?把田氏塞上了此人马车。 田氏骂骂咧咧地被塞到马车上后便泄了气,她看小马夫是正脸,看不出?来这人像自己大儿子,所以?靠窗坐着便撩开帘子闷声吩咐:「把京里的胡同?都给我转一遍!」 既然是杜家人说送她,那她当然得坐个够本。 小马夫是杜容和的线人,专给他?打听?阴司之事,平时没事才在胡同?里拉拉马车挣个外快,嘿嘿一笑,道?:「太太坐好?喽。」 胡同?两?边凑热闹的都想看,但马夫戴着帽子,一半儿脸在阴影里,一半儿脸对着右边姚太太家,田氏掀开一点儿缝的车窗也在右边。 好?事者便一窝蜂地跑姚太太家去了。 姚太太甚至搭了个梯子看,等马车走得尾巴都看不见了她才恋恋不捨地下来。 下来后,姚太太剥了个水灵灵的枇杷,对着一众老姐妹,道?:「但愿金诚所至,金石为开,让这对苦命的鸳鸯能有个好?结果。」到这里。姚太太柳眉深锁,脸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菩萨像。 蔡婆子给她打扇、捏腿、送山楂糕,姚太太都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这样子急得有些?人已经有些?想中风了,在屋子里伏低做小哄了姚太太许久,姚太太亦横眉冷对,但在众人回家时却一人送了一盒枇杷作为今日守口如瓶的歉礼。 姓姚的素来吝啬,老大一个盒子里边只装了一个小小的枇杷,有人把枇杷不小心扔到了香灰里,方发现该枇杷内藏干坤。 上用黏米水写了一首打油诗,在灰里一滚,字沾了灰便显出?来了。 上书: 小老鼠上桌台,选不了,下不来。 要说桌台有啥菜,一个葡萄一颗李。 李似葡萄却是李,要问?她爱哪盘菜,马夫小李开胃菜。 有才之女跑出?去找了几?日夜小马夫,看见侧脸人就软了。回来装模作样解读半天,一拍桌子,道?:「这姚老狗,意思便是这么个意思,无外乎扒灰的扒灰玩小叔子的玩小叔子。」 有人问?:「才妹妹,究竟怎么回事,谁是小叔子谁扒灰呀?」」 才妹妹一摸被投餵得圆滚滚的肚皮道?:「奶奶个腿儿的,那小马夫生得跟跟何显耀一模一样,他?是李子开胃菜,你说谁是葡萄正餐?」 此葡萄自然是何显耀了。 「所以?田太太真的爱吃葡萄爱到出?门打架都找像葡萄的小李马车相伴?」 众猹譁然,饱腹而归。 这大儿子小后娘的奇闻艷谈眨眼在城里传了个遍,田家母女在家一直没敢出?门。 第232页 楚韵:「流言如霜,说她喜欢娘便说了,反正她亲了娘,但说她跟何显耀会不会逼死人啊?」 杜容和能狠下这个心,他?道?:「田氏母女何家兄弟逼迫何家姐妹时从?不会这么想。」 而且这话传得也并不全假,田氏和何显耀确实有些?情愫在,只不过在外养与意中人相似之人的并不是田氏而已。 「那就是何显耀了?他?养了个跟田氏长得像的外室?」楚韵瞠目结舌。 杜容和沉默以?对。 楚韵只能感慨,你们城里人真的太会玩,而且太超前了。 杭不留行默默在杜家给杜三爷带了烫伤的药膏,看着要往乡下去的楚韵,再看看说了个大秘密的杜三爷,他?深深地觉得,自己赚不完了,这以?后分明?还要闹。 杭不留行长鞠一躬,道?:「三奶奶,你说得对,这胡同?当真旺我。」 结果一抬头,不知怎么站在他?面前的竟是杜容和。 杜容和当然不肯让这有几?分姿色的小子对着楚韵献殷勤。 因?为这样沉稳的小少年,最?合楚韵的口味。 想到这里,他?掏出?一本脑袋厚的医书,笑:「抄吧。」 杭不留行看看厚度,愣住了。 第116章 嫁接 杜容和丢下医书就撵楚韵去了。 楚韵看着李叔套驴车, 要是她出?门,总是李叔亲自送,这回驴车里放了许多水灵灵的树枝, 楚韵怕压着东西, 便另外叫了一辆车。 杜容和追过来一扬袍子便坐上去要替她赶车。 楚韵带着楚宗保在车里坐了会?儿, 觉得驴走得比平时稳许多, 这才掀了青布帘子看。 这一下就看见恰好?看见杜送和露出?来的一只手了。 他左手那日在院子里也让热水烫了两点, 樱桃那么大?的印子, 楚韵看了都不好?意思叫大?夫。 还是何妈听说?田氏回去就把手包成猪蹄儿非拉着杭不留行给杜容和包的。 楚韵盯了会?儿这只是, 满脑子转着究竟好?没好?, 道?:「你?跟过来干什么,难道?手上不忙了?」 杜容和的差很忙,况且何杜两家的事肯定会?被?人?报上去。如何虎口?脱险,变成清清白白一朵白莲, 正是他眼下的课题。 但人?忙不忙和有没有时间与心爱的姑娘约会?完全是两回事, 杜容和笑?道?:「送送你?也不费多多少时候,等你?那边忙完, 我这里也忙完了, 到时咱们再出?门走走。」 楚韵听了也不撵人?了, 她确实实想躲一躲这里的风头。 何家的事折腾个没完,杜大?爷杜二爷忙着要练兵了,家里姑娘们忙着要小选,杜家样样都指望还能抽出?点空的杜三爷处理各种各样的事。 尤其?何显耀让杜容和掀了老底儿,人?家肯善罢甘休么? 就连楚东陵都觉得何家的传闻有些烫手,私下让楚宗保传话, 道?:「让他们自己斗法,你?不如在哪里躲一躲, 等斗完了再回来。」 楚家庙子小,让颱风尾扫到一点儿都得家破人?亡,所以楚东陵对这事儿格外上心,只是说?出?来便是个好?哥哥关心妹妹的样子,楚韵听了半句就不让楚宗保说?了。 楚宗保又不敢不说?完话,最后竟是对着小花说?的,说?完了话才乐颠颠地?跑过来问楚韵:何显耀和杜容和谁会?赢。 楚韵两个都不担心,哼一声道?:「何显耀必死无疑还用说??」这事里真正令人?担心的是田氏,流言蜚语对男人?无所谓,对女人?便是要命的刀,但要她劝一劝杜容和下手轻点儿,楚韵做不到。 两家的恩怨纠葛,早就不是她能伸手的了。所以她便想着,要是田氏要死了,自己伸手救一救,暂时没有,那也就算了。 其?实楚韵在身边,杜容和有些事做起来也难免束手束脚。所以听到她说?自己这回要一个人?出?门,他陪着上了马车,再慢慢说?了一回话,便自己孤零零地?回头要走。 楚宗保也想跟着下马,还跟楚韵挥手,道?:「姑,我送你?到这儿,侄儿就先回去了,我去了帮倒忙多不好?的啊。让外人?看了多给你?跌份儿。」说?着还抓了两块奶饽饽,「我还得快点回家给我娘打酱油,家里酱油用完了,总要有个顶樑柱去买吧?」 楚宗保这没出?息的,这辈子只昧过酱油钱。 楚韵也不稀罕带这懒蛋儿,然便是她想放过楚宗保,杜容和也不想,他心里数得清清楚楚,道?:「你?姑在你?家住了半年,怎么过的日子咱们都清楚,半年,六个月,少一个时辰,都不行。」 这还是楚宗保一个人?的量,至于楚东陵,那得从楚韵回乡算上,他眼里便是楚东陵给楚韵做一辈子牛马,也是应当,只是长?兄如父不能这么对他而?已。 这下火气自然落楚宗保身上了,杜容和直接把人?塞进车里,还吩咐李叔道?:「看着这小子,他若躺下来打一个盹儿,都拿大?鞭子抽他。」 楚宗保想起他在院子里那一鞭子,浑身一个激灵,鹌鹑似的缩在楚韵身后不吭一声。 杜容和看他听话,这才走了。 坡地?很大?,杭家眼高于顶的小子们让楚韵弄野牛沟去干苦力了,所以来帮忙的是挪出?手的秦好?女这些姑娘家。 她们种的那块田早几日便种完了,只有杭家小子还在田里乱跳,愁得七大?姑八大?姨成日想撵人?走,甚至还有倒贴钱让他们回去的,实在不行也可以扫扫地?喂喂鸡,何必要种田呢? 第233页 结果杭家小子们更来劲了,非说?自己被?瞧不起了之类,在田里疯得厉害,秦好?女亲眼瞅着有个人?走直线插秧把秧苗倒退着插在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奶奶是没见着,一路从脚后跟插到马尾辫上,那一熘水的苗子险些废了,急得人顾大娘在旁边眼泪都冒出来了,求爹爹告奶奶让他们别插了,竟没一个听劝的。我看他们这回准得喝西北风去。」秦好女哭笑不得道?,她觉得自己对公子哥儿和城里人?的好?印象全没了。 秦老爹跟她说过:女儿,念过书的城里人?都是好?人?,以后有大?出?息。 楚韵听了就笑:「难说以后有没有你?出?息大?!」 秦好?女深以为然,背着背篼扎着红头绳,手里还拿个小杆子,哪咤似的。 她骄傲点点头,道?:「我已经是野牛沟最会?种地?的年轻人?了,不管在男人?堆里还是女人?堆里,都是最好?!」说?到这,她不好?意思了,走在前边道?:「三奶奶,我们接果子吧。」 楚韵笑?喷,她想,臭小子们就是没有秦好?女可爱呀! 这么可爱上进的姑娘,楚韵很愿意倾囊相授,所以一路上她都在跟秦好?女说?怎么嫁接。 她直接找到一颗年轻水嫩的李子树,掏出?一枝杭家送过来的桃枝。 这株枝桠楚韵已经处理过,只要了它最柔嫩的一节,看起来比小拇指还要细一些,大?概有四五寸长?。 她做的不是芽接,是枝接。 枝接只需要在地?面五六寸处找一株强壮的枝条接上去就行。 楚韵:「也可以留高一些,但要看砧木大?小,大?的接高点儿,小的接矮点儿,像我的地?,砧木便有些大?,所以离地?要有一尺长?,否则地?大?力壮,容易将接穗餵死。」 总之,高度于接穗能不能成活很重要。 楚韵说?着在砧木上往深削了一层,又把接穗重新削了一下,放在嘴里含了一会?儿,告诉秦好?女:「嫁接要有适合的温度和湿度,所以动手前都得含一下断枝,但含的人?不能吃酒,也不能吃重口?味的东西。」 接着她把接穗插入砧木,又取了一节树皮把砧穗接合处包起来,再用和了牛粪的泥巴在外涂了一层,最后再用湿土壅培。 牛粪味道?难闻,楚韵一点儿也不嫌弃,她还觉得牛粪不够多呢,完了之后,嫁接的活儿便算成了一大?半儿。 她道?:「简单吧?这就完了。等苗活之前,咱们常过来浇水就行了,土到了秋天再扒开?,少则一二年,多则两三年,咱们便能吃到自己嫁接出?来的大?桃子了。」 秦好?女听得津津有味,毕竟乡里谁也没吃过几回好?果子,杀猪人?不吃猪,种地?人?也很少吃自己的好?粮,尤其?果子这样金贵的东西,但凡树上有一个,大?家都会?攒下来想拿去卖钱。 她恋恋不捨地?摸着李子树道?:「要是出?嫁前我们也能吃一回大?桃子便好?了,这个是菩萨的贡品,咱们乡里的姑娘媳妇都没有尝过味儿。」野生的小桃树,生出?来的果子又酸又涩难以下口?,吃过它们根本不能叫吃过桃子。 楚韵觉得,这样的愿望真的太朴素了,她道?:「不仅有桃子,以后你?们还会?有很多枇杷、梨子等等果子吃,所以千万要学好?了,这个当真容易,只是等得要久些罢了,只要愿意。自己多试几次没有不能成事的。」 秦好?女眼睛亮了起来,问:「那咱们这次不仅要种桃子?」 楚韵点头,道?:「咱们这今年只接梨桃和枇杷,别的贪多嚼不烂,便罢了。你?记着,接穗要用结过果子的树。要嫁接梨,最好?用棠做砧木,这么结出?来的梨子,果子大?而?且吃着甜美多汁,其?次便是用杜梨树做砧木,用它嫁接,以后能早点儿吃上果子,而?且这树能活好?些年,养几代人?都成。至于最不好?的呢,是桑树,以后你?看见远远避开?这个就成。」 秦好?女是个好?奇的姑娘,她不仅要听还喜欢问,不然也不会?成为种地?好?手了,便道?:「为什么不能用桑树呢?」 楚韵理解了一点为什么老师都喜欢会?提问的同学,这么多姑娘,就这一个敢问她啊! 她温声解释道?:「因?为树与人?一般,都有亲疏远近,血缘越近相处得越好?,桑与梨关系太远,要用桑嫁接梨子便不容易活,以后你?若自己动手嫁接果子,试了几次都不容易活,便算了。」 树有亲疏远近,这话说?得奇怪,但因?为出?自楚韵之口?,秦好?女便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而?且她虽不比楚韵小多少,心里却把楚韵当做师父看待,乍闻此话给便觉得奇怪,道?:「我自己试那么多年做什么?我不能先问问三奶奶吗?」 「但凡我在京里你?自然能随时问我,可我学艺不精……」楚韵想到这里就有些后悔,从前念书,多少好?时光都白白浪费了,当年她就没打算干这个,有时候她都在想自己穿越到这来是不是就是因?为她念书时作孽太多,嘆口?气道?:「万一我也不会?呢?」 而?且楚韵可没打算在京里待一辈子!她悄悄与秦好?女道?:「若以后我走了呢?难道?你?也不自己试试看?」 秦好?女一听她要走,更加大?惊失色,问她:「三奶奶要去哪里,什么时候走?」 第234页 楚韵笑?笑?:「只是有这个打算,你?不要对外说?,总之以后我不在,你?也可以写信过来,但山水重重,总有信不能到的地?方?,到时你?怎么办呢?我寻思,等以后我与小荷走了,这林子便交给你?打理,你?想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了,年年给我六分?红便是了。」 秦好?女还稀里煳涂的,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只是迷迷煳煳间感觉,似乎有一个天大?的惊喜掉在了自己头上。 第117章 看戏的场地 楚韵坡地能?嫁接的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尤其头一年最要紧,她一个人也不能?做完所有的活,所以都尽量教这些姑娘做, 要是有人做得不对, 她再去纠正。 楚韵是不怕出?错的, 地既然给了她, 那就跑不了了, 今年不行还有明年。 怕出?错的是姑娘们, 乡里不怎么传手艺给她们, 这回能?跟在?楚韵屁股后边的人都付出?了很多努力, 或者疯狂洗衣裳或者疯狂做饭让家里人高兴,加上楚韵自己有面子,所以才能?这么轻易地在?春耕时跑出?来学本事,一个两个都怕养死了要嫁接的树枝, 然后楚韵就不要她们了, 所以都很紧张。 其实,嫁接的活儿最重要的是交接处, 只要交接处能?密接好, 能?让大树的营养成功送给接穗, 事情就成了一大半。最后她干脆挨个带着姑娘们嫁接,一个人接了三五株,总算有点儿熟手了她就躲在?一边看?这个姑娘教下一个了。 这些人都是秦好女挑出?来的,人没那么机灵,但?老实勤恳,做活一丝不苟, 楚韵教了一下午,嫁接了一亩地后, 基本上就能?有个人样了。 秦好女也很自豪啊,她道:「我?们一点也不比兄弟们差,在?家叉鱼我?是最快最好的,她们也是!兄弟们隔三差五便要偷懒,即便真叉也不如我?们。不过?有些人不知是瞎了还是疯了,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偷懒的人不骂,非说什?么兄弟们能?做的事多不差这一个,做不好便罢了。她们呢,事事做好,略歇歇脚仍要挨骂。」 楚韵想,这就是为?什?么她愿意无条件教她们了——古代?姑娘的一生,没有容错率。 而她本来也是没有容错率的古代?姑娘,只不过?借着嫁进「高门」才多了一些自由。 楚韵知道没有容错率过?的是什?么日?子,便道:「错了也不要紧,下一次改正就好,绣坏一双袜子、接错一颗树都不要紧,不是故意的就行了。别人不放咱们,咱们得学会自己放过?自己,知道吗?觉得接得不对,互相问一问,拿不定主意,再来问我?。」 这话说得秦好女老激动了,脸色红彤彤道:「好男常听爹娘说不要紧,但?还没人对我?说过?呢?」 像她爹她祖父,都告诉她——姑娘的每走?一步都很要紧。 这个话没有错,但?至少在?楚韵这里,她想让她们知道,无心的小错误是可以弥补的。她道:「打个杯子、放个屁担心得寻死觅活完全没必要,扛过?家里的打骂慢慢长大,学点儿挣钱的手艺,总有能?自己花钱买碗摔着玩的时候。像我?刚嫁到杜家时便什?么都没有,如果不是小荷包容了我?的贫穷、出?格,我?今日?也不能?在?这里跟你们说话。」 因为?被宽容过?,所以,她也想宽容别人。 楚韵想,自己当真被家里的荷花勾住了脚步,不然怎么会一想起她,心就能?变得更柔软呢? 姑娘们一下午都热血沸腾,虽然许多人并不太明白楚韵的话,但?学好东西能?挣钱大家还是明白的呀。 楚宗保被楚韵当成丫头使唤,在?背后叉着腿给小姑奶奶们送水、和牛粪、说笑话解乏。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山,他跳上李叔的车累得满头大汗地伸手拿茶拿糕,打盹儿,等到了石榴胡同,跳下来就要回去,想着明儿无论如何不能?再去了,再去他小命休依矣。 楚韵也跟着跳下车,楚宗保还以为?他姑是不放心他特意来送的,怪不好意思的,道:「侄儿应当先送姑,怎么好让姑送我?,回了吧,晚了。」 楚韵看?他诧异道:「我?就回楚家住,最近这些日?子我?都和你一起住,咱姑侄两个,好好养养感?情,难不成,你爹没跟你说?」 楚宗保干笑两声,他这几日?累得上眼?皮打下眼?皮,回家翻个身便睡了,哪知道外边洪水滔天,他想了会儿道:「他今早又给我?炖了个猪蹄,说让我?补补。」 他就说他爹怎么会是这样一个慈父! 天杀的狗才! 这么想着,楚东陵已经在?门口迎过?来了,口里亲热地叫着妹妹,告诉她嫂子做了她爱吃的东坡肘子、蘑菇菜心,还特意给她买了两个一掐就流油的羊肉馅儿包子。 从前为?这个羊肉馅儿包子,还闹出?过?不少事。楚韵不是任人磋磨的姑娘,所以柯氏让她干什?么她都得自己找补回来,尤其知道这嫂子爱吃羊肉包子后,她更是每天鸡不叫就爬起来钻到厨房偷柯氏的羊肉包子吃。 这羊肉包子捏得很大个儿,跟烤包子差不多,即便有葱姜蒜和剁碎加了猪肉的羊肉,还有萝蔔块儿和红薯块儿,一口下去满嘴咸香。 楚家也不是日?日?能?吃肉的人家,柯氏这羊肉包子,都是头晚趁人家店铺关门前去讲价买回来,留到第二天早上做早饭慢慢享受。 第235页 这样一周也就能吃两天。 柯氏连房樑上的老鼠洞都藏过?,不知怎么,还是能?被楚韵寻了去,但?又不能?真的打骂这个妹妹,白日?便更用?力地使唤她。 楚韵本来在楚家就过得不痛快,被为?难得够呛也乐意。 ——她看?着大家都鸡飞狗跳地不痛快,心里就平衡了。 两人打了半年多擂台,为?着这羊肉包子,楚东陵经常身无分文,因为?楚韵吃了一个,柯氏必然要锤他三拳,不拿到私房钱不算完! 这次她竟然肯主动买羊肉包子! 楚东陵放心地想,可见这次楚韵回来,柯氏与小姑子重修旧好的决心有多大。 楚韵听得啧啧称奇,一点儿也没客气?,两个热乎乎的包子都让她吃得一干二净,还拉着嗓子柔弱道:「我?天天都要吃这个,不吃就睡不好觉!」 柯氏穿着绸子小袄儿和桃红色马面裙,头上还多了个百婴戏的银顶心,暗骂一声狐媚子,真恨不得一拳捶死这乡下丫头,嘴里却道:别说两只包子,就是一头养,你兄弟也捨得!这不,你一回来嫂子就给你炖了只老母鸡,打天不亮便热着了。 你侄儿想偷只鸡翅膀险没让我?打死,但?他也有孝心,早把他那间屋子腾出?来了,还在?耳房隔了半间屋子说要在?那悬樑刺股学习,我?还跟他说了,你有这姑她有这侄儿,都是楚家祖坟哐哐冒青烟。」 楚宗保很震撼,很心碎,那耳房只有小老鼠般苍白瘦弱的人能?住在?里边,他怎么能?睡那个?再说,他何曾说了要在?里头悬樑刺股了? 他宁愿睡真耗子洞也不愿意悬樑刺股! 楚韵看?这嫂子舌灿莲花,只能?说古代?妇女节甭管是谁,当真铁骨铮铮一条好娘子,这进退自如得,王八看?了都摇头说自己比不上。 柯氏说完想是自己也觉着噁心,风一般进厨房端了碗鸡汤出?来让她先尝。 楚宗保也想吃,柯氏没让,还骂他:「馋嘴的东西」,给你姑的孝敬也是你配沾的?还不滚回屋里看?书,晚间吃你的剩肘子混一日?得了!」 楚宗保让骂得,拔腿就开熘,半天没敢探脑袋。 柯氏在?外劝楚韵吃东西,自己陪了会儿便回厨房了。 楚韵自己跟人没话说也这样,一个劲儿劝人吃饭喝茶用?水果。这时楚宗保又钻出?来,口水直流地盯着楚韵手里的碗。 楚韵喝完了汤,一咬那个鸡,险些没把牙崩了。以她吃鸡多年的经验,这老母鸡绝对刚下锅不到半个时辰。难怪这人刚刚死活不让自己儿子吃! 她知道自己不喜欢浪费食物! 楚韵黑着脸骂奸诈的嫂子,看?看?鸡又看?看?眼?睛发亮的楚宗保,眼?珠子一转,把鸡肉递过?去道:「好侄儿,姑疼你,你拿回去躲着你娘吃。」 楚宗保抱着碗嗷一声窜回了屋,柯氏在?里边看?见了刚想问怎么跑这么快,就听他儿子鬼一样在?屋子里带着漏风的嘴尖叫:「额低娘~额地门牙没了!」 柯氏跑过?去一看?,顿时急得满地找牙,又盯着吱哇乱叫的儿子道:「你娘这鸡也炖了个把时辰,哪能?有这么硬?难不成你骨头是软的不说,竟然连牙也是软的?」 想到这个,她都有些为?自己心酸了。 楚宗保看?他娘始终不承认是自己炖的硬,又说他上辈子吃软萝蔔噎死所以这辈子软虫转世,又给气?哭了。 楚东陵很欢迎楚韵,他还盼着妹子把姑爷带过?来住住,这妹子可是离开楚家一年了,除了回门那日?再也没来过?,让外人看?了都得说他们不亲热。 看?见儿子吃了亲娘炖给楚韵的鸡肉便崩了牙,脸色刷一下就变了,他先掰开楚宗保嘴看?了看?,伸手进去摸了一阵,道:「不妨事,十?岁出?头的小子正该换牙。」又对楚韵道:「你嫂子没做过?几顿肉,乍然买了只鸡从早弄到晚都不知道要怎么下手,也怪我?没本事,不能?让你们日?日?杀鸡吃。如今日?子好了,过?两日?我?领个丫头过?来,以后你过?来有下人伺候,总比你嫂子笨手笨脚的好。」 这话一说,楚韵便不好怪这奸诈嫂子了 只是柯氏怂货,不等楚韵如何,她自个儿做了坏事事发便开始打哆嗦,丈夫一过?来便跟拔了牙的老虎似的,缩在?旁边半天都不敢吱声。 她怕楚东陵发火,又怕她买个新?鲜水嫩的少女回来,所以不管家里多了多少钱她都不愿意挪屋子,更不愿意买下人。 楚东陵说买人是认真的,他行走?在?外,好些人一听他家里连个端茶倒水的人都没有,便不愿意过?来,只是一直没看?好人。买小姑娘怕柯氏闹,买小子他自己要闹,买一家子吧,楚家还养不起。 但?让这鸡肉一闹,楚东陵便下定决心要买个粗使丫头回来,——买年纪大的不经用?,买小丫头买卖才划算,不仅还能?生,还能?生许多个,等过?个三五年再买个小子回来,楚家岂不是奴子奴孙无穷尽了? 柯氏一听这个,急了,抬手便挠了他一爪子。 楚韵看?得肠子险些笑破。 晚上鸡肉便炖烂了,楚宗保捂着牙眼?泪汪汪地喝粥,柯氏找着机会便跟楚东陵闹不许他买丫头。 楚韵边吃饭边看?戏,想——小荷老师诚不欺我?,果然饭桌才是看?戏的场地。 第236页 几个人热热闹闹地吃着饭,外边李叔道:「奶奶,爷来了。」 楚韵一怔,又惊又喜,掀开帘子对外瞧。 杜容和穿着雪白的大衣裳清风朗月地阔步进来。 楚东陵眼?睛笑得只剩一条缝,转眼?吩咐妻子:「多拿双碗筷出?来」,又推楚韵:「给姑爷接衣裳。」 楚韵伸手接过?来放回她的屋子里,?*? 回来就听见楚东陵在?招唿杜容和吃酒。 杜容和陪了两杯,桌下握着楚韵的手笑:「娘让我?来接你,我?知道你这几日?不好回来,所以我?来陪你说会儿话就回去。」 楚韵有点结巴了,因为?杜容和这话是当着满桌子人说的。 楚东陵没在?意这个,他皱眉道:「亲妹子在?自家住几日?,怎么还劳烦姑爷来接了?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便是那间屋子,以后也一辈子给她留着,便是姑爷一併住下,也只当在?自家一般痛快。」说着便死活不让楚韵走?。 郎氏确实不乐意出?来,知道楚韵晚上不回来,险没把家里点了,闹得小花都不敢呵呵哒地喘气?。 她说『嫁进杜家就是杜家的了,怎么还能?回哥嫂屋子里住着?』又忧心忡忡道『楚家闹屎大的地方,又好茶吃又好被子睡吗?』 郎氏格外嫌楚家穷,黄米胡同不知道楚家底细,只当楚韵是乡下大地主的女儿,在?外城人眼?里,地主女儿的身份差是差了点儿,但?怎么也是丰衣足食的富裕出?身,然而这等身份在?旗人眼?里仍然与暴发户土包子无二,楚韵刚进来时,背地里明面上不少人都在?看?杜家笑话。 实际上呢,楚韵身份远远比郎氏吹牛吹出?去的贫困得多,她刚进门时这个婆婆老觉得浑身发痒,认为?是儿媳妇从娘家把虱子啊老鼠啊之类的害虫带了回来。 虽然在?楚韵打了田氏以后,郎氏已经从——这个媳妇带来了毒虫改观成——这个媳妇带来了保家仙,但?她对楚家仍是用?鼻孔看?的。 杜容和被娘闹得一个头两个大,加上也想媳妇了,便故意推辞了一下才松快地跑出?来。 他来之前已经陪郎氏用?过?饭,所以桌上略沾了几筷子便不动了,坐下陪着楚韵吃了一会儿茶以后,杜容和又去楚宗保屋子里搜颳了一圈。 他也嫌楚家起居太简陋,即便楚韵过?来住不了几天,他还是从家里给她带了铺盖捲儿、茶碗、澡豆,本来何妈还想给楚韵做饭每天使唤个丫头送过?来,后来看?着这么做太下楚家的脸子才算了。 楚韵坐在?椅子上看?杜容和铺床,在?杜家这少爷绝没动过?一指头! 杜容和:「包衣家的孩子陪太子念书的日?子多了去了,做奴才谁能?做过?我?们?」 接着他告诉楚韵,他不仅会铺床叠被,烧火做饭也很好。 说到这个,楚韵告诉他:「我?哥今儿说要买个丫头回来,我?嫂子气?得要挠他。」 杜容和对楚家的事关心得少,听到这里,他便反思了一下,谁家说起爱妻子的丈夫都要说这个男人对妻子娘家如何好。他厌恶归厌恶楚家,但?该给楚韵的脸面还是要给,他不想大姑娘小媳妇说楚韵闲话。 于是道:「过?几日?我?给他们送一房人过?来,两口子带着孩子便齐全了。」 养人如养马,有了下人日?子也未必能?松快,首先他们要有住的地方,其次还要有工钱和一日?三餐。 以楚家如今的条件,楚东陵是完全不考虑买一家四口的,没那么多活儿不说,他也实在?养不起啊。 杜容和很乐意看?他为?难的样子。 楚韵还不高兴呢,道:「一家四口得多少钱,他一个王八羔子配吗?我?哥这人,你给他再多他也不记你好!」 杜容和靠过?去看?着小楚妹妹道:「你记着我?的好就够了,再或者,你心疼钱,便把我?当做是使唤丫头用?个够本,如何?」 楚韵哼一声:「你这丫头有什?么好的,会梳头不会?会绣花不会?丢在?外头看?有没有人要捡的!」 杜容和指着叠得整齐的鱼戏莲叶被道:「可暖床铺床这个奴家是拿手的。」 楚韵睁大眼?睛:「你学坏了!」 第118章 她想去的地方 杜容和在楚家待了足足小半个时辰还不想回去, 本来楚杜两家离得也不远,都?在一个城里,骑马坐车都?跟吃饭喝水似的简单, 只是这?年头夫妻相见仍要先想许多理由, 不然外头就得说女人缠男人, 这?是很下流的话, 杜容和不能?日?日?都?来, 想着楚韵要在这?待几天他就捨不得走?了。 楚韵对这?个不理解, 还问他:「那男人喜欢一个人, 就得忍着了?然后去碰自己没那么?喜欢的人才?算尊重自己心上人?」 她真?挺好奇古代男人这?个的。 长此以往, 即便?两情相悦,又能?维持多久呢?总不会爱上甲的时候跟乙疯狂做恨,爱上乙之后又回头跟甲疯狂做恨吧? 这?不是脑子有病吗? 杜容和仔细一想这?个场面笑得人都?有点哆嗦,道:「出门在外忍一忍, 在自己家里想怎么?来怎么?来, 谁敢多嘴就撵出去,真?沦落到你说得那样, 说明这?男人就是个连家里都?说不上话的窝囊废, 大孬种, 一辈子被人看不起的孙子!」 楚韵道:「要是上边那个这?么?做呢?当?然,我说的不是咱们?这?一个啊。」 第237页 是平行时空里的另一些水灵灵卖身安国的老麻子。 杜容和哈哈大笑,道:「他应该找一根绳子吊死,这?么?白白被占便?宜,还不如八大胡同的伎!」 楚韵眨巴眨巴眼,想以杜容和这?么?大的反应看, 这?个时空没有这?样的乐子看了…… 两个人乐了一阵,杜容和更?不愿意走?了, 看楚家哪哪都?不舒服,屋子小、人也刁钻,但楚韵说要住在这?,他还真?不好顶回去硬拖着人走?。 送走?杜容和以后,楚韵就在楚家院子里转悠,她这?一转才?发现,楚家这?一年当?真?鸟枪换炮,屋子大了不少。 她记得自己刚来时这?院子就三间半房,半间灶台,两间卧室,一间陶屋用来放祖宗牌位。至于茅房,城里人不兴这?个,大家都?用马桶,每日?交给收粪的拉到郊外填埋。 楚韵之前是把楚老太爷的屋子隔了半间出来住着。 现在楚家大多了,慢慢一数竟然有了五间半的屋子带两个小耳房,院子里也多了两株榆钱树。 楚韵走?来走?去,柯氏在屋子里看着她笑,楚东陵个王八羔子脸上让挠了几道也笑得出来,还跑过来问她明早要吃什么?? 楚韵哼一声,笑:「我要吃香蜡纸钱,你给吗?!」 楚东陵对这?妹子也是面子情,今时不同往日?,他愿意对这?妹子好,但楚韵这?张嘴真?真?气人,即使鸡贼油滑如楚东陵也难免忍不住会呛两句,故意温柔体贴道:「妹妹别说要吃死人菜,就是要吃死人,为兄也少不得带着你连夜挖上新鲜坟,就是不知妹妹爱吃死了几时的。」 楚韵知道楚东陵在京里过多了富贵日?子,压根不知乡下是什么?样了,故意露出嘴馋模样,道:「兄长别说,你一说这?个我当?真?馋了,——你知道腊肉吗?春节前把山猪家猪放香料盐巴腌制起来吊在风口到了春节嘴馋了便?切一节下来吃。」 楚东陵哪能?不知道这?个,这?东西蜀地爱吃,他们?胡同里做死人生意的香蜡郑就是蜀地人,年年冬日?都?要想方设法吊一些腊肉香肠,楚家得过他好几次肉菜。 腊肉蒸得透明滴油拌在饭里和着腌白菜吃或者下面都?香得让人吞舌头。 楚韵一说这?个,楚宗保就开?始流口水。 楚东陵看她主动要东西,还挺高兴,道:「妹妹想吃这?个?明早就你嫂子去买回来。」 「我不要这?个,这?个味道一般。」楚韵摇头,说:「我以前也以为腊肉香肠是最好吃的,后来一比较才?知一点儿不如三吱。 我们?里正说刚出生的三吱吃着跟小鸡崽子似的嫩滑,吊起来晒干了配着菜煮汤,也晶莹剔透哩! 吃这?个最能?养人的是刚出生的三吱,三个月便?是大母吱了,吊起来咬着也嘎嘣脆,比腊肉香肠好吃不知道哪里去,我只吃过三个月大的,还没吃过刚出生的。 哥,我看着外边似乎有一窝小三吱在满地爬,妹妹来了许久没吃这?个味儿,倒是想了,你若疼我便?给我捉来炸了吧。」 这?话是她胡扯的,老太太和她都?没吃过,还都?怕得很,里正年轻时候吃过不少苦,他吃过这?个,还落成一毛病,看着三吱就咽口水,楚韵和老太太在家一尖叫,他就流着口水蹿进来眼冒绿光地问在哪。 这?个话一出来,楚东陵就有点儿想吐,他惨白着脸问:「你在乡下当真?吃这?个?」 楚韵真诚地看着他:「这个好吃啊。你不信待会儿试试!」 楚东陵已是要晕厥了,他在城里再困苦也不至于吃不饱饭,更?别说吃三吱! 那大尾巴他想起来就想吐! 楚东陵推辞了两下,捂着胃脚步蹒跚地走?了。 这?边门牙漏风的楚宗保还在流口水,拉着楚韵回他磕碜狗窝乐呵呵地凑过来问什么?叫三吱。 楚韵嘿嘿一笑,道:「三吱,就是吱吱吱,是耗子是老鼠,是令人尊敬的鸭子块羊肉串和风味鸡块儿,你吃不吃?」 楚宗保特别怕耗子,三四岁时柯氏赶着出去说闲话老爱给他几文钱让他在家待着。 楚宗保这?个钱都?是撒手没,老找不见,柯氏还骗他是老鼠叼走?了。 他那会儿就想,这?它奶奶的得多少耗子在他们?家打窝儿啊,这?么?些钱嫁十?八回老鼠女儿都?够了。 他翻来覆去地找老鼠窝,后来找着一窝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耗子冒着红眼睛站着盯着他。 楚宗保从此就怕了耗大爷耗大娘,乍闻楚韵吃了耗儿,他尖叫得直接用门牙吹了声口哨出来。 柯氏在屋子里听了还以为水开?了,跑出来站在院子里骂:「倒霉催的,水开?了也不知道吱一声!」 楚宗保听到「吱」,又用门牙吹了两声口哨,婀婀娜娜地倒在地上,两眼一翻,晕了。 楚韵摸着这?小怂货的脸,道:「听见吃三吱肉这?么?高兴啊?跟你爹一个样!放心,姑姑会对你好的,更?高兴的还在后头。」 她说的不是玩笑话,次日?一早楚韵就往往生堂跑,买了块二两银子的楠木牌位赊在楚东陵帐上。 胡同里听了都?咋舌,二两银子都?够发丧老娘了,这?小妮儿怎么?只买块牌位啊?石榴胡同不是这?等?浪费的人家! 因着这?块没名的牌位,整个胡同都?有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第238页 本来楚家出了个嫁到内城去的姑娘就让胡同从春天念到冬天,又从冬天念到春天。 好些人逢人便?说「楚大爷的妹子戴旗头享福去了」,卖酱油的看见楚宗保偷嘴,都?忍不住打趣他,「楚小爷,念不好书不怕啊,实在不行还可以进宫,当?太监老爷也是条出路」,遇见柯氏也得好奇地问两句,「柯氏,你是奶奶啦,你家准儿是餐餐老米吧?怎么?也没去看个大夫啥的。」 汉人对老米稀奇,但真?不一定狠得下心吃这?个。石榴胡同的大部分?街坊都?是油滑爱凑热闹的小市民就怕自己吃死了,所以,知道谁家有了老米都?一个劲儿劝着别人吃,自己得了反而回去就供起来,说是对老主子的孝心,若以后上达天听,可能?也能?混个真?奴才?当?当?。 总之,楚韵作为旗人奶□□晚大包小包地回来,次日?就买了牌位,大伙儿一一致认为是老米忒毒,紧赶慢赶终于赶在楚韵成婚一年内将楚东陵药死了。 其实以郎氏对老米的抠门劲儿,楚东陵就是真?亲自死了,这?太太也未必肯拿一粒米给他做陪葬。 柯氏比楚韵起得更?早,她要出去买早饭,买菜做午饭,回来时冷不丁听见楚东陵被药死了,整个人都?吓得一哆嗦,包子肉菜洒了一地,连滚带爬地回屋跳着、哭着叫楚东陵的名字。 楚东陵这?会儿还没走?呢,正在院子里打五禽戏养身体,刚摆了个鸟起飞的姿势。 柯氏看着楚东陵,惊道:「你怎么?还没死啊?」 楚东陵满头雾水,听她说了事之后就跑屋子里找楚韵。 楚韵让楚宗保在牌位上又砍又切又磨砂,完了自己在上头写?了楚芸两个字。 是的,这?个楚姑娘原来叫楚芸,但因为姑娘不上族谱,也不取大名儿,婚书也写?的是楚大妞。 她穿来后说自己是楚韵也没人说个一二三四五。 可活过来的是楚韵,不是楚芸。 那个姑娘永远死在了陕西乡下,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记得她的人了。 不过楚韵觉得老太太最后是认出来了的,因为老太太从来不叫她乖孙,只叫她丫头,闭眼前还问过她叫什么?名字。 老太太便?是世间唯二记得楚芸姑娘的人,如果?楚韵也忘了她,那楚姑娘就真?正消失了。 她来之前就琢磨着要在楚家这?间被挪做楚姑娘闺房的卧室里放上楚姑娘的灵位,这?个,才?是她来这?一趟真?正的目的。 这?个楚韵有点不敢跟杜容和说,这?人再温和也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即使没信多少鬼神,只要说着鬼神之事,该有的忌讳他仍然有。 自己还活着就立了生祠,楚韵想想都?知道他不会答应。 但这?件事又是必须要做的,死了的人就是死了,她穿越也好借尸还魂也好,总要把楚姑娘好好安葬的。 安葬她最好的地方就是楚家,楚芸死前心心念念都?是要回到城里那个有父母、有大宅院,出门有许多石榴树、葡萄架,还有疼她的兄长、老太太身边。 楚韵要把楚芸葬在楚东陵身边,让她安息在属于自己的时间长廊中?。 爱恨也好,那里都?是她想去的地方。 第119章 没有立场的人 楚宗保出生在京城, 柯氏娘家有间小?木匠铺子,家里有两个哥哥,两个姐姐, 兄弟姐妹们幼时生活辛苦, 但大哥二姐七八岁就到大户人家做奴才去了, 出来后嫁的?也是姑娘少爷的?僕人, 名义上是半个贱民了, 但日?子过得真不错, 连带着她?在京里生活还?算过得去。 起码在柯家这样很普通的?汉人门户中能一日?两餐饭, 一年两身新衣裳, 偶尔还?能买串儿糖葫芦。她?能嫁给楚东陵便是因为两个姐姐心疼她?,能给得起嫁妆,但嫁给楚家这样的?贫困的?读书人仍是高攀。 柯氏花了很多?功夫在楚东陵倒卖木材时给他做饭、端茶才让这个男人看?上她?。 楚父楚母不是以?身份定儿媳的?人,看?柯氏勤快肯吃苦, 柯家人也老实, 儿子又喜欢,很快同?意了这门亲。 柯氏从小?就不识字, 那些先生都狗眼看?人低, 柯大姐就拿银子砸过老秀才, 想?让京里落魄得鬍子都稀疏了的?酸儒过来教儿子兄弟们认几?个字。她?说,在大户人家,做管事做帐房都得认几?个字,这个挣得比院子里窝着、吃好饭斗嘴的?婆子赚得多?多?了。 柯氏本来还?不信这个。 但她?很快就亲眼看?着那些衣裳上都是补丁的?秀才是怎么羞辱她?眼里贵妇人般的?大姐的?。 老先生随身揣了个柚子皮进?门,鸡翅膀鸭翅膀唏哩唿噜啃了一堆,柯大姐两口子站在一边话都不敢说, 伺候主子似的?端菜、递帕子。 老先生两个鼻孔高高挂在天上,吃菜汤都是往鼻孔里流, 他在柯家团团转转看?了两遍,闹清楚不是柯大姐的?主家请他而是柯家请他后,当场就摔了筷子碗,指着柯大姐骂:「贱妇之子,也妄想?玷污孔圣。」 柯大姐脸色通红,要是对底下两个妹妹,早就扬起巴掌打过来了,但对这个老头?子,她?忍住了!还?拉着丈夫和全家人跪了下来!求求这个七十?岁才得了秀才功名的?死人教她?的?兄弟儿子们认字! 柯氏想?抬头?看?看?这个人,孔圣是什么比主子更了不得的?东西吗?认这个字她?觉得还?不如以?后也去府里当奴才。大姐穿金戴银的?日?子过得满胡同?都说他们柯家发了。 第239页 但她?的?头?被爹娘压得低低的?,柯老爹怕闺女惹怒了老先生,用胳膊肘压得她?后脑勺都青了一片。 叫花子似的?老先生最后定了个规矩。 他说女人不能学字,念书要有一间空屋,屋子不让姑娘进?去,柯氏的?娘也不行! 除此之外,每个月给他二两银子每日?管两餐饭,最重要的?是,他的?学生在饭桌上要是除了天地君亲师之外第一个动?筷子的?。 柯氏立时就想?跳起来药死这老杂毛,但是慢慢的?,她?发现略念了两年书只学完三字经的?的?二哥比家里人多?了很多?收入——他可?以?写春联、写信,而读了十?年书的?侄儿,直接脱了奴籍做了大老爷的?管事,最后陪嫁给大姑娘带去夫家了,大姐一家也跟着过去独自买了个小?院子住着,还?有两个小?丫头?伺候起居。 虽然?给那老先生倒了十?年痰盂夜壶,但这结果完全不亏! 柯氏想?着,她?不想?做奴才了。 她?要嫁人也要嫁给读书人。 费尽心思?嫁给楚东陵后,她?还?以?为自己能做个官太太什么的?,嫁过来才发现,楚东陵虽然?长得端正,但心思?从小?就不在念书上,开始两年防着岳家说嘴还?老实念了会儿书,等柯氏生了孩子,媳妇彻底跑不掉了,人立刻就说不念书要做生意去了。 柯氏转头?便把希望寄托在楚宗保身上,从小?就告诉他:「你的?祖父做过县令,你生下来就是读书的?种子跟泥腿子、走卒贩夫都不一样!」 奈何,楚宗保也不是个读书种子,逼急了他就说自己要效仿先师父,化缘到七十?多?再中秀才。 要是让他知道楚家祖训不让做官,这官太太更是没个盼头?。 所以?,楚家乡下什么情况,柯氏是一点儿也不跟楚宗保说,更不愿意让他知道家里还?有个乡下血亲。 以?前乡下有顺带着捎过来的?黑馒头?、干巴巴的?白薯,楚宗保也好奇过问爹娘这个是谁送的?。 娘都跟他说:「一个熟人送的?,想?求你爹办事。」 但街坊邻居不这么说,有人会偷偷笑他:「那个是你姑种的?地吗?你知道你还?有个姑吗?」 楚宗保知道楚芸的事后就跑过来问:「娘,小?姑什么时候回来呢?」 柯氏希望她?永远不回来!嫁女儿的嫁妆,绝对能拖垮她?好不容易维持的?家! 接着楚家就搬离了原来的?家。 楚东陵看在眼里也只字不提,他是个冷情的?人,要是乡下的?妹妹爬得起来,多?少错误兄妹间都能弥补,要是她?爬不起来,自己也没损失不是吗? 楚宗保长得更像祖父,薄薄的?单眼皮,整日?吊儿郎当的?,但也绝说不上是什么大坏蛋。他知道楚韵是要给自己刻一个灵位之后,还?觉得这事挺好玩。 他对这个灵位刻的?是楚芸也没有异议,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姑姑全名叫什么,他连亲娘叫什么都不清楚,这个事只能丈夫和父母知道。 但楚东陵作为楚芸的?亲兄长,抱着楚芸长到五六岁的?半个爹,他知道楚韵和楚芸是不一样的?。 他憋了半天话走过去,皱眉问道:「你刻这个做什么?你不是自己改名叫楚韵了吗?」 楚韵道:「因为楚芸已经死了,楚芸死前很想?再看?你一眼,如今我沾点儿小?荷的?光,得了势就把她?送来陪你,哥哥,你说你喜不喜欢呢?」 楚东陵看?着这个黑咕隆咚的?灵位,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愧疚、恼怒……还?有一点欣慰。 一个在夫家站稳脚跟的?媳妇才敢这么跟娘家说话不是吗? 他也没往穿越上想?,而是想?着楚韵是记恨他这个哥哥,决心要同?从前一刀两断才给自己改了个名儿。 妇道人家便是如此,今儿心情不好买朵花戴,明儿心情不好,梳个新头?显摆。改名是有些出格,但楚东陵也懒得管,只要她?好好的?嫁到杜家去就行。 这个灵位在他看?来,也跟撒娇差不多?。 楚东陵忌惮杜容和的?身份,他站着上下打量这个新生的?妹妹笑:「你想?把这个灵位怎么办呢?难道要我随身带着不成?」 柯氏听了便尖叫起来,道:「带个王八!人家金子都不日?日?带着,你把牌位随身带着干什么,也不怕真剋死你妹子!」 楚东陵便为难地看?着楚韵,表示:是你嫂子不许啊,不是哥哥不许。 楚韵翻了个白眼道:「不许也得许,你不同?意,我马上就回家找杜老爷去,你还?不知道吧,杜老爷如今可?喜欢我这三媳妇了,前些日?子我送他上马车出门遛遛,他为这个都欢喜差点儿蹬腿儿了,你不听我说,等会儿就听他说,如何?」 楚东陵心里觉着不是这么个事,但他还?真赌不起。 最后,兄妹两人各退了一步,楚东陵答应楚韵:「以?后我住在哪里,爹娘老太太老太爷和这块牌位,我便带到哪里,你要家里留一间闺房,我也依你,以?后,西厢第一间,只要我活着,便摆了楚芸之位,不许旁人进?门。」 楚韵要的?也就是这个而已。 两兄妹说好这事,楚韵便寻思?找个黄道吉日?把牌位摆进?去好好把楚姑娘安葬了,包括老太太给楚姑娘留的?嫁妆,她?也带了过来,想?着一併布置好,宛如楚姑娘生前最爱的?那个家。 第240页 柯氏气得心窝子疼,一眼不错地看?小?姑子忙里忙外地折腾。 一会儿要把床挪到西边,一会儿要把崭新的?石榴帐子换成过时十?年的?青葱色吉祥如意帐,四个角儿还?挂了个香包。 她?越看?越不像十?几?岁的?姑娘闺房,反而像七八岁娃娃住的?屋子,就连窗户上贴的?也是各种鸟的?窗花。 柯氏越看?越眼熟,慢慢的?,她?想?起来了。 楚芸回乡下时可?不是只有五六岁吗?她?当时住的?屋子似乎就是这个样子! 那孩子以?前娇滴滴的?,整天靠着大哥身上要糖吃,她?的?衣箱子、小?板凳小?床,许多?都是她?爹做的?。 柯氏记得这个,木匠家的?姑娘不会忘记自家辛苦做出来的?家具,尤其小?姑子当时的?木料选得那样好,即使后来楚家又落魄了,那些东西也买了不少钱。 「我之前还?以?为她?胡闹呢。」她?打了个哆嗦,问楚东陵:「这两日?一看?,小?姑子怎么真要葬什么人似的?啊?你们家难道真死过一个姑娘?」 「胡说什么呢?我家就这一个妹妹,无非惯得骄纵了些。但爹娘没了,我是她?亲哥,多?少事咱们都依了她?吧。」楚东陵嘴里这么说这,心里想?的?是。 楚芸七八岁上在乡下死了一次,他又何尝不是在那一年死了一次? 再狼心狗肺的?人,送走自己的?亲妹妹亲老太太,能好受吗? 楚韵原来想?的?是找个黄道吉日?,把牌子迎进?去就行,但这么做遭到了杜容和的?拒绝。 虽然?她?有意不让杜容和知道,但杜容和是做什么的??他不知道这个早让上边一脚踹到爪哇国去了。 楚韵给以?前的?楚芸立了个牌位的?事他不到午饭时便一清二楚。 杜容和确实很忌讳这个牌位,他也知道楚韵心里憋了口恶气不得不出。 但他不知道原来楚韵真要出气时用的?竟然?是这么激烈的?方式。 她?竟然?不肯认作为楚东陵妹妹的?自己了,而且她?还?要楚东陵知道这个。 放在杜容和身上,他也不想?认做为杜淳风儿子的?自己,但让他亲自告诉杜老爷这个,他还?做不到。 杜容和想?起去年楚韵打自己的?一个巴掌,再看?着灵位,笑:「小?韵,你果真是一个不会变的?人。」 楚韵惊讶道:「你不反对?」 「我想?反对,但我的?反对是没用的?,对吗?」杜容和对这点认知很清楚,他道:「而且我只要一想?如果连我也反对你,那么你就会一个人孤立无援,那样太可?怜了。……我当时离开杜家做监工,你不是也二话不说跟着我走了吗?」 那样被人肯定、关心、支持的?心情,他体会过,知道滋味有多?好,所以?,也想?让楚韵尝一尝。 即使她?做的?事自己也不能贊同?,但他依然?想?要她?感受一些没有立场和理由的?爱护。 楚韵:「你说得不对。」 杜容和:「哪里不对?」 楚韵:「即使你不支持我,还?有何妈、李叔、小?花、德胜儿支持我,怎么能说我是孤立无援的?呢?」 总之,楚韵不让他给自己脸上贴金! 杜容和拿起她?的?手轻轻地打自己的?脸道:「对,是我说错了,你打死我吧。」 楚韵缩回手,道:「想?得美!」起来,一熘烟儿跑了。 楚宗保在走廊看?着这两人从屋子里追到屋子里在,一会儿站着说话一会儿坐着发火,啧啧道:「奶奶的?,这还?没请牌位回来,怎么都鬼上身了啊?」 第120章 把喜事一起做了吧 杜容和?这回过?来, 转头柯氏就亲自端了几样菜出来。 头一个是鲜肉饺子,做得有小半个巴掌大,楚东陵一个人盘子里装了十二个, 杜容和?这边就是二十个。 楚韵看?得咋舌, 就是乡下餵猪也不这么?餵。 而且饺子压根就不合他们的胃口, 楚家人都?爱吃面, 一天三顿都?不带换的。 第二道?是老火炖的萝蔔鸡汤, 翅膀都?炖烂了, 里头白萝蔔煮得半透明, 筷子一夹就成了两半儿。 接下来是一道?大菜, 一个用?棕色大粗陶瓷碗装着的砂锅白肉,整锅肉还咕嘟咕嘟地冒着泡,香味儿格外?诱人。 楚韵在进杜家门前倒是听喜娘说过?旗人老爷都?爱吃这个,可?真进了杜家门楚韵发现这些都?是误会, 这白肉顶多算个偶尔出现的小家常菜, 甚至大多时候出现都?是给家里下人分到肚皮里去?了。 没为什?么?,肉多顶饱! 楚东陵当然不知道?这个, 他防备着楚韵告状说嫂子故意给她吃没炖软的老母鸡下的是血本, 锅里装了一大锅清亮的汤, 白嘟嘟的肉都?冒了尖儿。 楚韵闻着肉香就着芝麻酱、酱豆腐和?韭菜花调出来的蘸料吃了一小碗,鲜肉饺子也吃了五六个。 这些菜眼看?着吃不完,她就让打包装上等会儿给秦好女送过?去?。 杜容和?给她盛了好几次菜自己没动筷子,他倒不是不喜欢吃,而是想故意给楚东陵一个下马威。 这下马威也有讲究,要让人舔着巴着, 时不时给一棍子再时不时给个甜枣。 以往楚东陵在外?打着自己旗号四处钻营,就是他给的甜枣, 这回杜容和?是专门来给大棍子的,神情就冷了许多。 第241页 楚韵边吃饭边看?着小荷老师的下颚线想,大暖男冰块脸,真是各有各的好,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让他再当个冷冰冰只会说好的机器人什?么?的呢? 杜容和?让楚韵看?得有些发毛,深深地看?她一眼后脸色更冷了。 这边当妹妹的心头一喜,那边楚东陵好哥哥看?着妹夫这眼神一顿饭吃得胃里发痛,好弟弟地喊了两句始终不见这小妹夫搭腔,讨了个没趣儿,自己就有些忐忑。 楚东陵琢磨着无论如何也要跟姓杜的修好,不然以后他还怎么?从宫里出来转悠的太监身上化缘顺好东西卖呢? 杜容和?看?得好笑,等着楚韵吃饱喝足,把楚宗保打发回去?悬樑刺股,便当着楚东陵和?柯氏的面淡淡道?:「我和?小韵夫妻一体,她要葬六岁的楚芸自然也要把六岁的我带走,一下走了两个人,多少有些不吉利。 我找大师算了算,大师说最好家里开了祠堂,让人哭丧守灵,请人三跪九叩地把这块牌位放在屋子里去?,完全?把以前那个魂送走,不然家里迟早得被前头两只鬼一窝送走。 我想着这宝地又不是乱葬岗,哪能住一窝鬼呢?于是敲锣打鼓地找了人,既安葬那两只鬼也给哥哥嫂嫂积些德,趁着大家都?在,东陵兄,咱们挑个好日子把喜事儿一起做了吧。」 什?么?喜事?楚东陵让杜容和?阴阳得脸色难看?,但还不等他搭话,屋子外?李叔就带进来一房人。 女人梳着往后勾的大勺髮髻,穿着灰扑扑的粗布短衣,看?着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一左边拉着十三岁的儿子,右边拉着十二岁的女儿。她男人只有三十多,一根大辫子盘在头上,也穿得灰扑扑的,大肥裤腿卷了好几层堆在脚边跟着李叔走在前边,妻小都?在后边。 杜容和?道?:「这一户人家都?是内城罪官家流出来的,洗衣做饭、打扫屋子、摔盆打碗都?能做,要是家里不幸走了什?么?老人,再不必花冤枉钱。」 楚韵差点听笑了,楚家现在名义上就两个人,楚东陵和?楚宗保,楚宗保还小啊,这能走的老菜帮子可?不是只剩一个了吗? 楚东陵已?经快让气死了,他就说自己乡下土妹子怎么?变得这?*? 么?坏了,感情都?是这老米养的孩的。 他憋了一肚皮的脏话,转头看?到杜容和?雪白的衣裳又把话咽回去?了,默默道?:还是银子要紧。 银子要紧就更不能要这么?多人! 内城出来的奴才能有吃素的吗?人家从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大酒喝着大肉吃着绸缎衣裳穿着,就是烧火丫头也多半比外?头小户千金过?得好。 楚东陵张口回绝,道?:「三爷的心意我领了,但楚家门第小,养不起这么?多人,再说人家前头主子是做什?么?的我是做什么的?没得辱没了人才,还是像三爷才配得上他们。」 杜容和?笑道?:「咱们一家子兄弟何必说两家话,我还能让大爷操心买人的钱?」说着把身契拍在楚韵手上,楚韵一熘烟儿就拿给柯氏了。 柯氏也不想要什?么?丫头,但看?杜容带回来的这个是个满脸雀斑皮肤黄黄的丫头她就有些打退堂鼓,谁不愿意过当家奶奶的日子? 别人送到手上还不要,那是何等贱货,这人要是死那都是活活贱死的。 她都?没看?一眼丈夫,就熘到李叔那头跟这一家子东问西问。 楚东陵看?得眼珠子直愣愣的,暗骂一声傻子,回头再对上杜容和?腰杆子也没那么?硬了,谁让他媳妇就差流口水了呢? 但他还是不肯收,还道?:「这么?大的礼,做兄长的怎么?好收?要是让外?头听了,还以为我们楚家卖女儿,楚老太爷泉下有知,也等不到两只鬼进来闹,今晚咱家就成义庄了。」 楚韵想,怎么?就不是卖女儿了?杜家的给得聘礼她何曾看?过?一指头? 于是走过?去?挽着小荷对着哥哥,学着郎氏做派嘟着嘴笑得甜甜儿的,道?:「唉,哥,咱们骨肉相连,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你的僕人不也是我的僕人吗?三爷留几个人下来,也好替我给尽些孝心。 长兄如父,我想着我在那边唿奴唤婢,兄弟这头吃糠咽菜就掉眼泪。你实在疼我,不如让我和?三爷隔三差五把人带走使唤两三回,外?头听了还能说什?么??」 楚东陵都?不知道?自家如今三天一小肉七天一肘子的究竟哪里吃糠咽菜了,再说,什?么?他的僕人就是她的僕人,还隔三差五送过?去?给她使唤,呸!天下姑娘有这么?不要脸的没有? 他还是说什?么?都?不答应,自己是真养不起啊。 杜容和?眼珠子滴熘熘转了两圈,直接笑问柯氏:「后宅的事,男人说了不算,你怎么?不问问嫂子呢?」 话一下就甩到柯氏这边。 柯氏在旁边拉着人说了半天,问出来这个妇人叫桂兰,丈夫叫米贵,大儿子叫米筹,小姑娘叫米花。 桂兰一家前头的主子最后做的是远地方的县令老爷。 这个老爷五十岁中举之后很快一路飞升,不到十年就做了考官,在任地一直是唿风唤雨的人物?,家里鸡鸭鱼肉川流不息地抬进门,丫头婆子也穿金戴银,全?家上家一百多号人就伺候四个主子。 好景不长,这老爷太贪了,贪得往秀才、举人上头塞大字不识一个的土财主,东窗事发后慢慢被贬成了县令,后来干脆直接下了京牢人头都?不保了。 第242页 桂兰一家子被拉到菜市口任人挑选,她最怕的就是一家子分开,第二是怕再找个官家做奴才。 她简直被这些贪官污吏吓破了胆子,所以来了石榴胡同?后,桂花就认定这儿了,不大不小刚好能过?日子。 桂兰事无巨细地跟柯氏说自己以前做过?烧火丫头,但后来是凭藉梳头的手艺爬上去?的,甚至当场给柯氏修了两下头髮。 简单两挽,整个人气质都?不一样了,柯氏对镜一照便问:「这个是县令夫人梳的?」 桂兰听多了大太太小媳妇打机锋,一嗅就闻出味儿了,温柔地笑:「太太,许多夫人都?梳,你梳起来跟她们一样尊贵,奴才见了观音似的,都?不敢抬多看?。」 柯氏心里吃了蜜一般,她舒心地想着,自己这辈子终归还是有官太太的福气,即使她做不了官太太,有个伺候过?官太太的僕人也跟那些人不差什?么?了。 至少不差她大姐什?么?了! 柯氏看?着两个老鼠样瘦弱的孩子,伸手盛了四五个饺子送过?去?,道?:「好孩子,吃吧。」 米筹米花嘴里口水泛滥,愣是不敢伸手接。 娘教?过?,有规矩的孩子再饿也不能做恶鬼像。 桂花面露喜意,趁着机会,鼓着脸道?:「还不给太太道?谢?太太疼你们了!」 米筹米花赶紧跪下来把两个小饺碟端在头上跪下狠狠磕了两个头,脆生生道?:「奴才谢太太垂怜。」 这一跪跪得楚东陵脸色铁青,赏了东西跪了人认了主,这僕人就甩不掉了。 就是他想卖也得考虑下这个是杜容和?送过?来「孝敬」自己的,妹妹妹夫的孝敬随便提出去?买了,这像什?么?事? 楚东陵无力地摆摆手,道?:「既磕了头就在家好好住下吧。」 说着跟杜容和?告辞进门挑黄道?吉日请牌位,结果回屋就歇着去?了。 这一家子穿的是脏衣服,被拉在外?边几个月人都?臭了,过?来也只洗了手脸。 柯氏怕有虱子进来,足足烧了三桶水用?了半盒澡豆才把一家子洗刷干净。 这一下柴水就去?了二十文钱。 外?边的衣裳也不能穿,谁知道?有没有沾上屎尿? 柯氏正在兴头上,转头回屋又掏了四套旧衣裳出来让这家子换。 米家兄妹没洗澡时还能扛一扛,洗了澡后身体立刻就虚了,出了门就跌跌撞撞地要倒,那个肚子响得跟打鼓似的。 楚韵跑到厨房蒸了二十个馒头,一锅稠粥。 一家四口就着咸菜吃得也香喷喷得,不到一刻钟就吃完了。 楚韵看?得目瞪口呆,熘出屋子问小荷,道?:「你故意找的大胃王来?」 杜容和?凑过?去?,小声道?:「谁家粗使丫头都?是这个胃口,干体力活的人不吃饱还怎么?活?况且做了奴才的人样样由不得自己,只剩这张嘴能做主,谁还想戒口呢?」 楚韵唔了一声,道?:「那我哥可?有苦头吃了,楚宗保也还在长身体呢。」 杜容和?笑了,道?:「他最大的苦头可?不是这个,是给你磕头。」 他说这个楚韵就愣住了,道?:「我没让他磕头。」 杜容和?:「我让了,我说要三跪九叩把牌位迎进去?,楚芸的牌子和?老太太的牌子都?在,他即便不跪你难道?能不跪老太太?」 楚韵:「还能这样?」 她觉着,自己在宅斗上拍马比不上这些有钱人! 杜容和?:「我活到这么?大,十分清楚跪人的艰难,尤其像楚东陵这样的人,更相信男儿膝下有黄金,让他跪父母跪君跪师跪比他地位高身份高的人,容易。让他跪曾经被自己臭老鼠似的丢到乡下自生自灭的妹妹和?老太太,难了。」 人的骨头说重容易说轻也容易,只要这么?放了灵位,让楚东陵一个头磕下去?,他就再也不敢做楚韵的主,动不动就算计她。 他会一直记着这个头,直到他死,都?会记得。 说完这个,杜容和?还有点忐忑,道?:「会不会觉得我太坏了?」 楚韵深恨楚东陵,怎会觉得小荷坏,她想到楚东陵要受罪,比中了五百万还高兴! 她道?:「不坏,日行一善罢了。」 日行一善的杜容和?把黄道?吉日定在四月二十五,头天下午楚韵刚好在乡下把十亩地的树都?嫁接完。 到了四月二十五这天,楚家一早就开始烧香拜佛做斋饭。 第121章 崭新的日子 桂花穿着素净的衣裳腰上扎一条小?汗巾像迎亲似的, 喜气洋洋地在门口道?:「吉时到——」 接着米家姐弟两双小?手打开房门,示意楚家人进去。 老?太太和老?太爷婚后感情一般,至少楚韵跟她在一起的几天从没听过老?太太说老?太爷一起一声好, 走了之后也没说要合葬的话, 她唯一提过的异性只有一个陆沉川。 楚韵就擅自做主把她的坟埋在陆沉川被沉塘的那条河附近, 上京后带的也只是块牌位。 楚东陵、柯氏走在前头, 楚宗保走在父母身后, 楚韵是个旁观者, 她和杜容和在楚东陵心里就是对?活煞, 所以?就站在看着。 楚家愿意打扰得很干净整洁, 一点儿霉味也没有,更?没有什?么阴暗潮湿腐朽的衰败味,甚至没有尸体,还有一群人被光照着点儿暖洋洋的, 就跟去新房看新娘子似的。 第243页 但今天其实是迎接两个久居乡下的故人回家的日子。 楚东陵亲自把老?太太的牌位捧在胸前, 楚姑娘那个是楚宗保捧着。 楚东陵进去后楚韵就领着他,让他把老?太太的牌位放在太师椅旁的桌子上。 她说:「老?太太在时, 最爱坐在太师椅上吃南瓜子, 教我念书, 哥哥把她老?人家放在这儿吧。」接着又要楚宗保把楚芸的牌位放在榻上的小?炕桌上。 楚姑娘最爱坐在炕桌上晒太阳、吃果子、看闲书,回乡下后也是在炕上没的,只是乡下楚家没有京里这么好的景色,打开窗就能看到院子里的石榴树。 她交代完以?后,桂花男人米贵就拿了个蒲团放在楚东陵和楚宗保膝盖下头。 楚宗保年纪小?,虽然觉得事态诡异, 但也没有多想,只当做姑姑学?了黄米胡同做派, 回家疯起来了。 他还想着,说着姑姑就是自己的孝顺呢。 所以?这个头磕得老?老?实实,一下去就一声脆响动。 楚东陵进来后看见熟悉的布置人就懵了,听见儿子的磕头声才喘了口热气出来。 他看着这个灵位久久地难以?低头。 尽管楚韵嫁了好人家,尽管楚韵对?他这个哥哥颇有微词,楚东陵都觉得这个女孩子翻不起什?么风浪,他眼里心里想起这个妹妹还是小?时候那个柔弱得要人抱着哄着餵饭买糖的小?姑娘。 这样的姑娘怎么会站起来反对?自己的亲兄弟呢? 楚东陵这么想着,心里当真认为,他们两兄妹能这么不明不白将就着过一辈子。 所以?楚韵布置的这间屋子他从来没进来看过,一点儿也不知道?里边是什?么样子,他听柯氏说着还以?为真是小?孩子闺房。 这时一看才发现——这是老?太太教他们念书的小?书房。 楚东陵到了这个时候才真的意识到,楚韵不是撒娇跟自己闹着玩的,想要自己认个错,认完以?后还跟奶娃娃似的缠着他。 她说来真的! 柯氏就是那种猫儿般撒娇挠人的姑娘,所以?他慢慢也就忘了,其实这个妹妹是老?太太带大的。 老?太太…… 老?太太不是猫,是只不叫的狗。 这也是个很久远的称唿,楚东陵都快记不得老?太爷长?什?么样了,不过他回想一下竟然立刻就想起来老?太太的模样。 毕竟楚家在楚老?太爷手上就败了,楚父楚母包括他都是在老?太太手上长?大的。 当时老?太爷不愿意教家里男孩子四书五经?,说这个学?了没用,学?了就卖国,还学?了干什?么呢? 老?太太说,不学?以?后反了都只能做点儿大头兵。这才把老?太爷说通了。 但楚家没什?么钱了,最后是老?太太带着儿子孙子四处求学?,别人不收他们,她就亲自教,一直教到外?边的先生肯收徒才住手。 楚父被老?太太拉着去仍然富贵的旧友家求学?,他看见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能说会道?心里既羡慕又愧疚,回来就发誓也要做那样能说得清楚话的人。 楚东陵跟父亲不一样,他出生时楚家的情况比楚父当时更?坏,一家人只能在猫屎大的地方窝着过日子。 他经?常问乡里人楚家祖上阔过是不是真的。 老?太爷倒是挺喜欢这个孙子,所以?经?常说:「要是没阔过家里怎么会有藏书呢?」 楚东陵听了以?后就开始留心富贵人家是怎么生活的。 这种观察一直在他五六岁开蒙时才慢慢看见——老?太太开始带楚东陵去拜访先生了。 这些先生都住在有钱人家里,隔三差五有个肥肥的鸡翅膀嚼,小?鬍子油光水滑地留到胸口上,看着不像先生,倒像个什么仙人。 楚东陵也看见了富家子弟是怎么过日子的,他们从小?就有伺候的丫头,乡下丫头模样一般,可?也是跪着伺候主子的。 这些有钱人躺在银子上过日子,不用四处低头求先生收,更?不用苦恼以后能不能娶上媳妇。 楚东陵头一回过去就欣喜若狂,兴奋得连晚饭都没吃。 老?太太还问他:「怎么不吃呢?」 他想的是,原来人还可?以?这么过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不该老?太爷和爹的日子,到要他想一种自己能过的楚东陵也想不出来。 在地主家见了一趟先生后,楚东陵活过来了,他老?老?实实地告诉老?太太:「念书的吃鸡翅膀做老?爷的吃一只鸡……我不想念书,我想做老?爷。以?后我也要像这个老?爷一样唿奴唤婢做主子,远离如今灰老?鼠似的日子!」 老?太爷认为为前朝挨饿受冻就是尊贵的体现,楚父楚母认为为实现抱负即使死了也值得。 楚后来他们果真被一个姓朱的大夫框去做什?么牛痘,最后都嘎嘣死了。 太傻了!自己又没天花,做这个干什?么呢?! 爹娘就不说了,子不言父之过。 但老?太爷的话楚东陵今天想来都想笑,一个为前朝挨饿,一个吃今朝老?米,难怪大明要亡,这不是活该吗? 看过了地主的生活后,楚东陵觉得自己迟早要离开乡下地方,对?听过他真话老?太太,既尊敬又厌恶。 老?太太当时就很震惊,看楚东陵的眼神跟看什?么脏东西似的,只是她马上就收回去了,而且之后教孙子教得也更?用心,总是让他看一些蠢到死的故事,但那个眼神太吓人了,刺得楚东陵现在都还记得。 第244页 楚东陵慢慢长?大了,楚父又做了县令,他也知道?当年说的话不太好了,所以?对?妹妹就格外?的好,好到楚家父母都以?为这个孩子改邪归正了,只是仍然不会念书而已。 等到爹娘死了,他才敢露出真面?目。 人过的日子是要有新衣服穿有新米吃有娇美娘暖被窝,更?要有花不完的钱。 有老?太太和妹妹在,这种好日子只会越来越远,楚东陵犹豫了一下就把人送到乡下去了。 这么多年他每年送几两银子下去就当买了个心安,那祖孙两个过的是什?么日子,楚东陵一点也不关心。 送两祖孙走那天,老?太太还穿的绸衣,楚芸带着个银丁香甜甜地对?他说:「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呢?」 楚东陵看着两个人想的是。 她们知道?这一次回去就要面?对?骨肉分?离的一生了,面?对?粗衣麻布老?死乡下的一辈子了吗? 那个时候他都想不起楚芸还有个未婚夫。 杜家人眼睛吊得老?高,自从爹娘嘎嘣死了,人家除了弔唁就再也没过问过楚芸。 他还以?为杜家就不要这媳妇了呢,谁知道?没几年人家又心回意转说起这桩婚事了? 要是早知道?这个,吃什?么苦他都不会把人赶走啊。 只是如今说什?么都没用。 身份就是一切,楚东陵认为自己比楚家任何一个人都看看得更?清楚。 所以?在下人又轻轻叫了一声:「老?爷?」后,楚东陵慢慢地跪在了蒲团上。 他的头垂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心里凉幽幽的一片,想,这一个头磕下来,这个妹妹就成了他的主子了——只有下人才会认错。 自己再也做不成主子了吗? 楚东陵眼泪掉了下来,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 桂花站在一旁喜道?:「老?爷是大孝子啊,还没到哭丧的时候呢就想老?太太了,连姜帕子都用不上!」 柯氏在旁边哪哭得出来,闻言赶紧抢了儿子的姜帕按在眼角呜呜呜地叫起来。 楚宗保一看爹娘都哭了还挺逗乐,死了人是要哭啊,他也跟着一起嚎,就是干打雷不下雨。 楚韵看楚东陵的神色不是装的,心里暖暖的,恨不得仰天长?啸! 她抓着小?荷老?师的手轻轻地说:「报復一个人,原来也可?以?很痛快。」 杜容和道?:「报復人本?来就是痛快事,道?咱们要少尝,尝多了人就乐坏了。」 楚韵自然知道?,但这件事她无论如何要为楚姑娘做,谁让她顶了人家的身份呢? 她笑着点点头,在心底小?声地对?楚芸说了声:再见。 说完这句话以?后,楚韵似乎感受到一点轻轻的东西从自己身体上走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对?楚东陵那样经?常会浮现出的恨意也淡了许多。 是楚姑娘吗? 楚韵深深地吐了口气,对?杜容和道?:「我们回去吧。」 她知道?,从今天起,自己再也不用抗拒杜容和的亲密的举动,因为她做完了能为楚姑娘做的最后一件事。 未来,是属于她自己的崭新人生。 第122章 收继婚 楚韵了结了一段共生的缘分, 出门都是哼着歌的。 桂花中午做了不少家常菜,都是素净清雅之物。她下了决心在楚家做僕人,眼珠子也放得清楚。 尤其这回一看姑爷姑奶奶回来的做派, 她更是立马就知?道这个家要稳住得团着谁。 看着两人要走, 桂花追在后边小心翼翼地问:「姑爷、姑奶奶, 这饭都做好了吃了再走吧。」 楚韵摆手, 小声道:「这又不是我的家, 我留下来做什么?你们要请姓楚的姑奶奶吃饭容易啊, 在里头多烧两柱香不就成了?」 楚东陵在里边听着, 难得出声叫桂花进来, 不开口?挽留这散着铜钱味儿的妹妹了。 楚韵让他跪老太?太?,他心里门儿清,这死丫头不就是想叫自己跪她吗? 这一个头磕下去,楚韵顿时就变成了奶奶少爷那样的人物, 楚东陵小时为了混进圈子没少往这些人里头钻, 所以就很难勉强「上头人」要干什么,有时候他也想是不是这个就是贱皮子啊? 但他现在就是贱皮子。 楚韵沖他们一家子高兴地挥挥手, 仿佛挥去了在古代几?年?作为楚姑娘的日子。 楚东陵张张嘴看起来像是有话要说, 他的拳头握了握, 最后只是笑着走出来,用前所未有的礼貌与风度跟妹妹说:「三?奶奶慢走,回家替我问老爷太?太?好。」 这声三?奶奶震得楚韵身?体一抖,她看了看杜容和?想,原来让楚东陵服气真的只需要一个头。 这个头就真的比老太?太?和?亲妹妹重要吗? 她发现自己实在弄不懂楚东陵,也不想懂他, 所以这一声三?奶奶,楚韵没有回答, 她直接跳上了驴车,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量道:「原来他的骨头还没有一个牌位硬。」 路上杜容和?就发现楚韵有点变了。 以前楚韵不会在车里喝茶吃饼,但现在她就就着茶水吃了一块。 以前她也不会穿除了老太?太?留给他的嫁妆外的衣裳。 楚韵是觉着应该做「楚芸」,现在安葬了亡魂这些小习惯她就由着自己来了。 比如楚芸是不吃芫荽的,但她很爱,早起就去买了块煎得油汪汪的芫荽馅烙饼。 第245页 杜容和?看得眼珠子都掉出来了,他觉得吃这个还不如吃蜘蛛,至少蜘蛛不太?臭。 再比如,楚芸是个很喜欢打?扮的小姑娘,她爱俏丽的颜色,要是有钱买花和?胭脂,一定选最红的。 楚韵更爱淡淡的玫瑰色,比起带葫芦簪什么的,更喜欢豆娘和?小朵小朵的绒花。 就连衣裳,她和?楚芸爱穿的也不一样,楚芸爱大袖子的清汉服装,楚韵喜欢窄一点的袖口?,像影视剧里旗女的袖子就不错所以她连夜改了两件,这会儿就穿在身?上。 杜容和?在对面盯着她瞧,发现对面人还是这个人,但确实感觉完全不同了,别?的人或许会看不出来,但他是个很喜欢留心的人,所以立刻就察觉到了。 以前的楚韵有一点奇怪,杜容和?经?常看着她老旧肥大的衣裳和?神采奕奕的眼神发呆,他觉得里头住的那个跟外边穿衣打?扮的□□并不完全是一个人。 但诡异的伪装也很美,他很喜欢!就像吃很甜的糖时意外吃到了一块不那么甜的。 如今,杜容和?觉得完全不伪装自己是糖的橘子更好,这种橘子在车厢里爆发出勐烈的香味。 杜容和?一直含情脉脉地盯着楚韵看。 楚韵被盯除了一点愧疚之心,以前她大学的室友说过「男人都是狗,要经?常遛一遛他们,他们才?不会害怕自己被冷落。」 楚韵听了就觉得可能是y有点缺陷,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像狗? 但看到杜容和?毛茸茸的眼神,楚韵真成了一条大狗的主人似的。好吧,她觉得自己最近是为了嫁接和?楚姑娘把小荷老师冷落了。 楚韵放下茶水,胡乱关心了一下杜三?爷今日累不累,做了什么事,要不要吐一吐苦水。 尤其何显耀怎么样了? 杜容和?就猜楚韵会问这个!他把话在嘴里转了三?圈道:「何家姐妹早几?日便让何家人求着带回去了。」 至于何显耀,杜容和?道:「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久了。」 楚韵一听这个就知?道这告状精马上要告状了,她想到这里都开始盼着老麻子能说啥了。 杜容和:「现在还不能写,杀人得一击必死,等他再疯一会儿,咱们先看看乐子。」 说着他让李叔把车拉到一个小胡同去了。 该胡同叫香怜胡同,听这胡同名就知道不是啥好名声。 杜家有何妈在,楚韵很能明白八大胡同和香怜胡同的区别。 香怜胡同即古代小三?住宅区,当?然这时代没有小三?,妻妾都是合法的,得非法小三?说的是外室——没有名分被男人养在外边。 杜容和?也是走到这了想起来今天要来看一看,最近他一直在蹲何显耀想看看他是不是真养了个和?田氏一样的外室。 他神色严肃地道:「田氏只是他的继母,人也年?轻,要做什么都得靠这个大儿子,要是大儿子以权力逼迫她外出苟合,这等禽兽天也不容。」 京里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寡妇带儿子与正值壮年?的叔叔儿子们住在一起听起来就很吓人。 楚韵看杜容和?说得这么淡定,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道:「是你们都这么乱,还是只有他?」 杜容和?拉着她躲到一颗大桐树底下,道:「当?然是他,至少——我就不这样。」 其实古代的开放其实也很惊人,杜容和?悄悄的跟她说了个故事,故事说的是一对小鸳鸯打?雷天在房顶乱来最后被天雷噼死了。 这对鸳鸯不是别?人,就是李二小时候跟李家僕住的那条老胡同的邻居。 楚韵:「难怪李二从小就养成了怕雷的好习惯!」她突发奇想,又问了句:「李家这代年?轻人是只有李二怕雷还是大家都怕雷?」 杜容和?摇头,遗憾道:「只有他怕。」 楚韵一下就对这个化失去了兴趣,她喜欢看的是有钱人集体悲剧事件,而不是什么一个李二的童年?故事。 两个人说着话,何显耀当?真来了。 楚韵看他穿着宝蓝色的汉人男主长?衫,外头罩一件纱衣,玉树临风地走到一个小门口?敲了敲。 很快一个梳着堕马髻身?材丰满得如同盛开的芙蓉花似的美妇人婀娜地跑了出来。 美妇双眼含泪,衣裳裹得很严,行动间成熟的风情看得何显耀目不转睛,他看了两眼胡同,便呵斥道:「胡闹,怎么没人叫你你就跑出来了!奴才?呢?是死了不成,怎么还让你亲自来开门?」 美妇眼含秋波道:「我想爷了。」 何显耀似乎为情所动,几?乎立刻就搂着人往屋子里去了。 楚韵看得想尖叫,这个女人果真跟田氏有六分相似,但绝对不是田氏,更像个被养在深闺的贵妇。 杜容和?看了这一眼总算放了心。 不是田氏被强迫那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他之前不写是没看到女人的脸,怕万一是田氏,这等不知?廉耻之事,第一个死的一定是妇人,他还不至于让妇人在男人间的斗争中做牺牲品。 现在么,直接实话实说就是。 屋子里何显耀牵着美妇人走到屋子里,呷了口?茶,邪笑着把人搂到身?上用嘴去解她胸口?的衣裳,道:「爷才?没来多久,美娘就想爷想得沾到胡同口?去等了?就这么离不开人?」 第246页 美娘红着脸也说话,她年?纪比何显耀大些。原本只是乡下杀猪匠的媳妇,只是有一天何显耀路过看见她就没走动道,邪光看得美娘直哆嗦。 杀猪匠倒是想拼命,但他没这本事,所以收了十两银子就把媳妇卖了。 何显耀一直来得很勤快,美娘吃得好喝得好,心里本来不愿意,渐渐的就觉得这日子也不错,这丈夫有钱、还英俊,她也乐乐怎么了? 只是,美娘没多久就发现这人有个怪癖。 他不喜欢小丫头大姑娘,只喜欢嫁过人的府人!这小宅子里伺候她的妇人都被姓何的沾过。 而且怎么看这些妇人都跟她有点像。 美娘很激动,以为自己是遇见真爱了。 她生在农家,因为生得好连地也没下过,平时在家餵个鸡都了不得了,身?子骨养得也弱,跟他来一回总要歇两三?天才?好。 即使这样,男人找女人都找跟她长?得像的,这不是爱是什么。 直到她看见田氏,一个蛇蝎妇人,恶毒地对待两个继女,但她无疑是好看的。 美娘回来后就把镜子全砸了。 何显耀搂着美娘,手在她衣裳里上下摸索揉捏,用着一种阴冷的语气道:「你知?道吗美娘?我从小就是包衣,是奴才?。但我比那些只会吃干饭的肥猪更适合做尊贵的满人。」 她浑身?哆嗦着不敢动,接着就知?道满人有一个习俗——收继婚。 这个说的是:爹死了之后妻子都跟奴婢似的归儿子继承。 真让人噁心,美娘很想吐,尖叫着用爪子挠身?上的男人,结果他更来劲了。 后来她才?知?道,何老爹一死,何显耀立马就盯上了田氏。 他觉得这个人就该是他的,这个家也要听他的话,何家的蚊子生死都得掌握在他手中。 而且他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妇人,小姑娘太?嫩没什么嚼头。何显耀说过,他出|精后跟丫鬟来过一回,那丫头年?纪小不知?道位置在哪,流了满床的血,吓得何显耀从此对没成婚的女人就硬不起来了。 有了这一茬,他对年?轻鲜嫩又经?歷人事的田氏就更满意了,所以在外头遇见美娘时才?那么激动。 在美娘这张与田氏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何显耀终于能找到一点儿做满人、做一家之主、做一个男人的滋味。 美娘一个乡下姑娘听见他说这些人就吓病了,再好起来对何显耀就言听计从,顺从得像只雏鸟。 何显耀很满意,对她也更好了。 他看着美娘低垂的颈脖和?软嫩丰满的身?体重重地喘气,等他完事美娘已经?起不来身?了,只能迷迷煳煳地听见何显耀道:「最近日子不好过,外头事情传得风风雨雨,她关着门不出来,爷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今儿姓杜的要陪他媳妇,难不成他还会不要脸带着媳妇来蹲我?」 美娘想的是:我什么时候升官发财死老公呢? 何显耀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悄悄熘回家休息。 他实在想不到,杜容和?就是这样不要脸的人,即使看春宫也能拉着楚韵一起。 楚韵想着胡同口?那对鸳鸯,让噁心得够呛,一路上都在说这姓何的不知?检点,一定会马上风。 由于过于噁心何显耀,到了杜家看她看着郎氏在院子里嫁接了一颗细得老鼠尾巴似的小树苗都没反应过来。 郎氏故作刚来状,其实早等得腿都麻了,她暗骂句泥腿子,又笑眯眯地沖楚韵招手道:「老三?媳妇回来啦?你来看看着树接得如何?那些丫头都没眼珠子看不出好赖。你来说说,这树是不是神农在世也种得不过如此了?」 第123章 耳边风 楚韵让这?口?气一震, 先转头问杜容和?,道:「家里哪来的树苗?」 杜容和?说起来也脸红道:「娘在家闲着没事听说你接的树活了有?些坐不住,把家里一颗老柿子树卖了, 让栽了一颗小杏树, 日夜守着看枯没枯。」 其实杜容和?看着这?小杏子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叶虽还是绿的, 但摸着焉了吧唧的, 还不知能?活几天, 郎氏这?边已经捡了楚韵丢在家的一群枝桠往上捣鼓, 有?杭不留行在一旁指点, 远远看起来竟然还有?点像样。 楚韵不想这?太太上得起当也栽得了树,惊讶一番,也熘过去看了一眼,这?一看实在忍不住道:「娘, 这?么接果卖钱, 能?从?年头一直赔到年尾。小杏树又接梨子又接桃。」再一看,竟连枇杷和?葡萄都有?。 楚韵啧啧:「原来如此, 娘是想种哪咤了?结出来的果子都能?送一个四十多的老傢伙走了。」 这?话冷不丁有?诅咒该树主人、四十多的郎老美人之嫌疑。 郎氏?*? 跺着脚跳出来, 气得吹鬍子瞪眼道:「没财运的东西, 难怪种了两年粮也没卖个啥,这?果子长一种是金贵能?金贵到哪里去,一颗树上长他?百来十种不同的果子才稀奇!物以稀为贵,懂不懂!」总之,她深信不疑自己这?个以后能?换个小宅子,说不得还能?写?进烈女传——女农神表啥的。 楚韵眨眼道:「种东西又不是编故事, 拿走一夜成事的,太太也嫌我久, 若要这?么接,以后来的花结的果儿能?让猴子当人生果吃了。」 此话又暗指郎氏这?果子三千年一来话三千年一结果,郎氏连客套话都不说了,拉着丫头婆子叫给楚韵杜容和?准备的茶水糕点一併拿了个干干净净。 第247页 杜容和?看她装模作样地来又火急火燎地跑,笑得几乎肠子都快断了。 「倒霉孩子一句顺熘话不会说,难怪在楚家让那黑心肝的钱串子夫妻欺负!」郎氏这?边在屋子里气得翻白眼,一个劲儿跟孙婆子说楚韵种种坏话。 孙婆子此人没啥本事,倒是乐子听主家八卦,她年纪大了干儿子也不知道缩哪里当王八去了,一天到晚就盼着家里打起来凑点热闹看。 撺掇一会儿,作为主分忧状,道:「奴才牵着,太太这?手艺本事样样不比别人差,这?就好比做神仙,有?的人刻苦但生下来就没仙根,拜一辈子老君也没用!有?人生下来啥也不做,吃喝玩乐到九十九,咽气前提笔画个符都能?立地飞升!尤其太太模样又俊,不是老奴说,老奴想着多半是三奶奶嫉妒太太长得好!」 自己是挺好看的。 朗氏琢磨一会儿,越想越真,到了半夜都恨不得跳起来冲到楚韵屋子里问她——究竟凭啥说她的八宝,该不会真的是嫉妒她貌美如花才华横溢? 楚韵在屋子里打了个喷嚏,也跟杜容和?在说太太种果子树这?事,道:「太太还想着给二姐送钱?」 不然怎么会想着种树赚钱?杜家虽然不说十分富贵,但让郎氏顺风顺水地过一辈子那也不是问题。 杜容和?摇头,道:「这?回不是,月姐儿过两日要进宫让嬷嬷看了,她想捣鼓点儿银子疏通人脉,让月姐儿去干清宫做个端茶的宫女。」 干清宫……楚韵诧异,自己出门前郎是还老母鸡似的挺着胸脯子要把女儿送上枝头,加上狠狠打了田氏一个大嘴巴子,风头正盛,这?才几天啊,就变卦了。 楚韵:「不是说做娘娘吗?怎么又宫女了?娘这?野心小了一大半儿啊,她是不是病了,瞧过大夫没?」 「家里谁不知道以月姐儿的面貌选妃子是疯话?就是娘,到了如今也不能?昧着良心说月姐儿貌若天仙。前几日她就在家念叨说歇了做妃子的心,只是还不肯放弃不做无名鼠辈的日子,所以如今已变挂鼓励月姐儿做一等宫女去了。」 杜容和?想起外边摇摇欲坠的小树苗都觉得荒唐,一甩袖子,道:「临时拜佛脚,说的就是她多马沟郎氏。」 楚韵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觉得朗氏有?点蠢,但在对女儿上,这?种笨蛋似乎又有?点儿真心。起码比杜老爷对几个孩子好。 她在这?边回味杜家家事。 杜容和?在那里连夜告小状。 楚韵想着郎氏说她种了这?么久也没个一二三的话,也有?点急眼,于是吹耳边风道:「你再要一下赏赐如何??这?都一年了,人家稻子都要割二茬了,怎么银子还没到呢?」 杜容和告诉她:「头一回不给,是怕你们第一回 是运气,乱捣鼓的,咱们皇帝不信祥瑞,这?样的东西,一点不赏。今年要是还有好稻,这?赏跑不了。」 话是这?么说,杜容和为了几年第一次耳边风,最?后还是听了楚韵的话。 所以这?封密书依然是以皇帝最?关心的家常开头。 第124章 第 124 章 杜容和从小就是几条胡同里的?优秀青年, 学什么都快得?很,何显耀七八岁时在胡同里也是数得?上?号的?小神童。 何家因为跟杜家有亲,何显耀从小跟杜家几兄弟特别熟, 在杜家没人?显出?来前, 何显耀是真对三?兄弟好。 这是因为在他眼里, 杜家人?上?不?得?台面, 他看?着杜家人?就跟看?着一窝煮饭洗碗的?用人?似的?。 何显耀时不?时来一趟杜家, 学着主子做派, 今天这个让他高兴了他赏半张饼, 明天那个让他开怀他大笑着赞扬两声?。 杜家兄弟不?嫌弃, 都是兄弟互相吃剩饭多亲热啊?所以,大家都说这个表亲和善,跟他关系一直不?错。直到?杜容泰成?人?后进了军营、又成?亲生子为人?父母了,对何显耀显而易见看?得?也就越来越清楚。 他不?跟这个企图压着自己过主子瘾的?弟弟来往了。 何显耀可不?是个傻的?, 杜二?爷冷淡的?态度露出?来三?分, 他就远远地跑来了。 回去后他就跟蠢笨如?猪的?妹妹们说自己不?喜欢杜二?爷,或者说, 他一直不?喜欢比自己更聪明的?人?, 这么一来, 在杜家何显耀进就只好跟杜大爷凑在一起。 杜大爷是个愣头愣脑的?傻子,顶罪一流还不?粘手,有个什么事何显耀都喜欢大哥大哥地叫着杜容锦一起干。 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何显耀伤仲永了,他越来越记不?住新学的?文章,今天写了一百遍的?大字, 第二?天瞧着还跟天书似的?。 抛开成?见,从今天来看?, 杜容和认为这人?确实也倒霉。 先是娘死?了,之后不?到?一年爹就娶了新媳妇。 新媳妇嘴里哄着他,实际一门心思想把人?养废了,可能是前头那个亲娘的?教诲有用吧,何显耀虽然不?如?幼年有名声?,但还是顺利地当上?了笔帖式。 但这个笔帖式杜容和一直觉得?来的?很诡异。 因为何显耀补缺前他看?过此人?的?满文、蒙文、汉文记录。 这倒不?是偷来看?的?笔帖式这一行做到?顶,就是伺候在老主子身边给他写圣旨,做到?老主子语音未落三?文已成?。所以他们都会在背地里做特殊的?训练,比如?叫一个婆子丫头来说笑话,几个人?一起写,看?谁能写得?又快又好。 第248页 杜容和年纪比何显耀小一点儿,何显耀做这个的?时候他不?用参与?,只需要在旁边鼓掌。 以杜容和当时的?眼光看?,那会儿的?何显耀其实并不?具备做笔帖式的?能力——他写汉字很慢,对许多汉礼也不?清楚,精通的?是内务府拉帮结派的?事,这些事又用不?着笔帖式来做。 谁知道人?家真的?当上?了呢? 杜容和诧异一回,慢慢就把事放开了,因为他也要考这个,实在没功夫管别人?怎么当上?的?。 过了不?到?三?年,他也成?了笔帖式。 当时杜家请了很多客,甚至连楚东陵都拖家带口地来蹭了一顿,还送了他文房四宝。 这顿饭何显耀没吃下?去,他觉得?小明变成?了大明,以后更难杀了,尤其两个人?还在同一个屋子里当差,是个人?都吃不?下?饭,他不?光吃不?下?,甚至还想吐吶! 何显耀经常会忍不?住去想,如?果没有这人?,那自己是不?是就会一直是那个八九岁的?小神童呢? 从此他绞尽脑汁地给杜容和使绊子,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回回愿望都落了空。 只有在杜三?爷寒酸的?婚事上?,何显耀痛快了一回。 他觉得?,好运在杜容和头上?转了十?几年。这回终于要轮到?自己了。 杜容和对何显耀的?内心活动不?感兴趣,他只知道这个人?特别恨自己,恨到?连他爹的?的?坟都不?拜,上?赶着要去认杜四爷家里做新爹,用何妈的?话说——你也真不?怕你娘晚上?跳出?来挠你! 总之,对于如?给姓何的?上?眼药,杜容和求之不?得?。 他就在密函里大吐苦水,先说了些先祖交情?,再不?留痕迹地提了两句何显耀当年比不?过他的?事。 这也是杜小荷的?小心机。 他杜小荷是什么人??无非一朵被韵韵捏在手心的?弱花罢了,怎么好盼着那些生下?来就长着通天纹的?爱新觉罗来关心何杜两家鸡毛蒜皮的?小事呢? 什么何显耀肖想继母,他们都不?太敢兴趣,大多都只会搓着手说一句有关外遗风。但只要说到?一个人?可能背着主子染指了权力事情?就完全不?同了,这些有头没头的?阿哥贝勒马上?就会暴跳如?雷。 他头顶上这个还好一些,为了仁君不?太杀人?。 但这句话要写得?非常小心。杜容和写了满满三?张纸,从何家十?八代是卖油郎起家写到?何显耀自甘下?贱跟不?明不?白的?妇人?厮混。 他认识的?「主子」最看?不?起的?就是身份低下?的?贱人?,要是贱人?跑出?去和更贱的?人?来往,那这个人?在他眼里就是贱人?中的?贱人?,贱得?没边。 老主子早就有所耳闻何杜两家的?新鲜事,——李二?怕别人?乱说所以他率先写了密折把杜容和告了。 不?告不?行,不?告杜容和就没有反驳的?机会,不?告,他添油加醋义愤填膺地骂了好兄弟一通。接着就缩在屋子里不?敢动了。 他害怕楚韵问他有没有给杜三爷说好话。 李二?认为自己说的?确实是好话,只是好话不?中听而已,做主子的谁喜欢手下人太团结呢? 他们家老主子更是如?此。 说是这么说,写了这个密折后,李二?仍然半个月都不?敢跟楚韵和杜容和联繫,他害怕看?到?对面冰冷的?眼神,未必连嫁接果子树也没去看?了。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仙惠相会。」李二?想到?这里,更恨不?得?造成?如?此局面的?何显耀不?得?好死?。 不?是他,自己就不?会躲着人?,不?会躲着人?就能去学嫁接,学了嫁接,他就能风光嫁人?了。 对,都是这个不?要脸的?害人?精。 李二?提着笔,黑着脸站起来道:「再给我拿三?张纸,这三?张我不?够夸!」 李家僕回去就跟老妻道:「少爷一个人?久了,越发疯癫,夸谁用会用六张纸?我擦屁股都不?敢用这么多。」 李二?在家如?坐针毡,杜容和这边也收到?了硃批。 老主子果真提都没体什么小娘子大儿子的?事,他只在浩如?烟海的?三?张纸里圈了一句话。 这句话就写在杜容和说——何显耀不?知怎么考上?了笔帖式旁边。 硃批龙飞凤舞写得?潦草,仍然用的?是满文。 道:「婆婆妈妈的?事不?要再说,我已经听够了,以后把类似补缺有异的?事仔细报来。」 楚韵看?见后就在胸口挂了个十?字架,跟何妈悲悯道:「这孩子马上?要被查了。」 她不?敢用双手合十?的?,怕国内的?菩萨真把何显耀保佑了。 何妈更甚,八字儿还没一撇,她甚至都开始念经超度了。 楚韵接着问:「他这官是怎么弄过来的??被查出?来是不?是就完了?」 杜容和:「何家没有多少钱给他疏通,这个钱至少也要有三?千两,一定是别人?给他的?。」 楚韵听得?眼冒金星,杜三?爷在黄米胡同不?凡的?地位瞬间具象化了,□□果然在哪里都这么值钱。 楚韵深很自己学错了专业,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道:「三?千两……三?千两,说得?这么轻松。跟三?片姜似的?……小荷,你真值钱。」 第249页 杜容和笑:「他买的?是出?人?头地,位极人?臣的?可能,自然价格不?菲,其实哪有这也多人?能位极人?臣?如?果让我买,超过三?百两,我就去敲闻登鼓把他们都告了。」 楚韵瞪眼:「还能有三?百两才告?!」 杜容和肃然:「自然是不?能超过三?文一个的?肉饼子钱。」 说到?三?文的?肉饼子,楚韵转头又想起郎氏撕着羊肉大葱馅饼在八宝树下?说她没种出?钱来的?事,所以赶快又伸着脖子问了句:「你给我要钱了吗?」 杜容和要了,而且要了一页纸,说今年春耕得?不?错,种子长得?都很好,肯定又是个丰收年,话里话外都暗示给点儿赏吧。 他感觉自己跟叫花子化缘似的?! 但是最后就这一页没有红。 「抠不?死?他!去岁就叫皇庄的?人?拿了我的?好种子走,到?今年还不?给钱。」楚韵气得?几乎咬碎牙齿,当晚就抢了郎氏的?小佛堂许愿这世界是篡位的?版本。 她听说被篡位的?人?下?场都比较惨。 杜容和看?了眼何妈李叔都在外头念经,轻轻松了口气,假装没听到?抠不?死?。 他想了半天觉得?这不?是老主子作风,此君对赏赐功臣素来大方,怎么会不?给东西呢? 楚韵幽幽嘆气,道:「还先生老师呢。看?你笨得?。你为他做事尚且分文不?拔,还得?倒贴,我在他眼里不?如?你一根指甲盖,他怎么会给我钱呢?」 但这钱她无论如?何也想要,她跟着杜容和是「奴才」,外边的?佃农是良民,人?家辛苦种出?来的?东西,最好的?被拿走了怎么能不?给他们报酬呢? 楚韵认死?理,决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她说:「内务府要是等稻子熟了还没动静,下?回你想个法子让我能亲自要债行不?行?」 杜容和这回没有答应,道:「这个太危险了。」他告诉楚韵,自己有把握等到?今年的?稻子熟了内务府一定会送东西过来。 当然他也有把握要是那边动作迟了,楚韵指定能背着他把天捅破。 实是要钱这事,她素来积极。 楚韵翻了个白眼,道:「再别说送进来的?话,家里眼见着要送出?去一个,今年的?车马费都没下?来,怎么还会有东西送进来?」 「送出?去一个」这话说的?是杜月,前两天内务府来了嬷嬷,一边把杜月脱得?精光,一边告诉她,她们今年进宫都没有车马费,只有一碗粥在半路上?填肚子。 虽然京里的?姑娘不?指着这个吃饭,但从前的?姑娘人?人?都比她们丰厚。今年的?秀女以后怎么抬得?起头出?门? 第125章 小选风波 胡同里?有闺女要小?选的人家都在说车马费的事, 这?个说是姑娘家的车马费要节约开下来做军姿,那个说车马费一定是让内务府的狗腿子贪走了,大清国泰闵安怎么可能贪这?一点娘们儿的车马费? 至于是不是让人给贪了, 让谁贪了, 没人去问。反而背地?里?打听可以贪这?个钱的差事还?有没有缺可以补的人跑出来不少。 这?些人手上都拿着疏通的钱, 嘀嘀咕咕的想?把自己的儿子孙子安排进去。年年都选宫女, 年年贪车马费, 这?等富贵在脑子里?一转很容易就让很多人嫉妒得两?眼?发红。 姑娘们凑在一起很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竟然?没有为她们做主的人! 其实要不是为了赏赐的颜面, 许多人都不愿意女儿去参加这?个, 越有钱越有地?位的越不愿意。 杜月在胡同里?有个叫熊大妞的好朋友, 她家里?就不愿意送她去,日子久了熊大妞就看不起被?爹娘送去宫里?的姑娘,她心里?觉得这?些人的父母都不够爱她们。 熊大妞的爹是御膳房的白案厨子,宫里?人多厨子也多, 但御膳房并不是特别好的去处。 皇帝不爱住紫禁城, 他爱住畅春园,在畅春园做个扫地?的都比留在紫禁城做厨子强。 尤其熊老爹的白案还?是做给冷宫娘娘吃的, 这?就更没什么前途了, 这?跟流放有什么区别? 其实冷宫也有冷宫的好处。 熊大妞以前悄悄跟杜月说:「那些人几乎都是疯子, 你就是端馊饭过去她们也一样?当山珍海味吃。」 老主子是仁慈之君,他对?冷宫妃嫔不错,至少该送过去的钱财米粮从不剋扣,只是有没有送到这?些人手上他就管不过来了,再说这?个也该皇后管,皇后死了里?边没人管就乱套了。 熊家有钱得家里?的狗都穿皮褂子就是因?为这?个, 很多人又羡慕又恨熊老爹,慢慢的就有人说熊家人缺德。 熊老爹冤枉, 他在里?头还?不算最缺德的。 熊老爹经常道:「我送过去的都是好菜好饭,只是味道淡了点肉少了点,该做蟹粉酥的时候做蛋黄酥充数,但也没把娘娘们饿着,其他人还?不如?我呢!」 杜容和告诉楚韵这?是真的,熊老爹做的好饭菜从来没落到冷宫,总是半路上就让小?太监饱了肚子。「所以照顾冷宫嫔妃饮食起居的厨子都不会太费心,费了心也没用?,最后也不知道便宜哪个狗肚子里?。」 楚韵就想?,幸好自己没落宫里?,进去吃馊稀饭用?吃长斋谁受得了啊,难怪影视剧里?都斗得乌鸡眼?似的,这?个真怪不了女人。 第250页 熊老爹与楚韵心有戚戚焉,他看久了冷宫里?的姑娘过的日子,回头看着熊大妞就捨不得,第?一大妞脾气爆进去肯定要惹祸,第?二大妞命好点住冷宫,要是命不好就住慎行司。不管哪个他都捨不得! 家里?有钱!买几个丫头伺候女儿也不心疼,谁傻谁送闺女进去! 杜月也不想?进去,她私下问了熊大妞怎么才能不进去,熊大妞回回都抱着她的捲毛小?白狗巴豆摇头:「不知道,爹没说,他说到时候我就知道了。」 去年冬天杜月知道怎么逃了,——熊大妞病了,是真病,哇哇地?吐血水,瘦得只有一把骨头看着跟骷髅似的。 内务府当时就没要她,怕是传染病,而且这?人好起来多半也干不了活伺候不了人。 但熊大妞被?养得很好,过了一两?个月又被?养得微胖了。 她过来后熟练地?坐到杜月的榻上,先说起何三姑娘被?刷下来的事。 熊大妞说她从生下来到现?在就没见过这?么丢脸的人。要参选的姑娘是头一年就被?嬷嬷弄过去粗略检查选了一遍的。总不能到了宫里?还?有缺胳膊短腿有传染病的人啊。 她说:「何三脑袋秃了一块儿,不想?着求菩萨保佑一夜生发,竟自己做了假髮还?跑出去四处熘达显摆,她说什么自己三日不出门天生丽质了一些。惹得好些人看不惯,咱们谁没有假髮髻?要她来猪鼻子插葱装象!」 有那缺德的不服气,就伸手抓了一把何三的头,想?把假髮抓下来笑她。本来谁也没在意没阻拦,想?着最多揪下来一点儿填充的假髮。 谁知最后扯下来一大片! 唬得缺德的那个以为自己把她头皮拽掉了,直到仔看了假髮,大家才意识到——何三秃了!秃得不同寻常!而且她还?想?骗人! 何三捂着头鼠蹿回家,但路上很多人都看见她秃得发亮的脑袋。 事后这?事不知道又被?谁举报了一回,事情眨眼?就传到内务府的嬷嬷耳朵里去了。 当天那头就来了人客客气气地跟何三姑娘说话、刺绣、教她进了宫要怎么做事。 宫里?人挑别人的错从来不撕破脸,都是先礼后兵。何三姑娘本来如临大敌,看嬷嬷这?么谦逊和善还给她拿糖吃就放了心。 她以为自己是被?选了个好去处,或者说有哪位王孙公子看上了她,在家学得格外用?心,不仅拜了干娘中午还?留着嬷嬷吃了顿饭。 嬷嬷乐呵呵地?应着,吃了一碗再去盛饭时路过何三就勐地伸手抓了下她的头髮。 其实嬷嬷也不信有人胆子这?么大,敢在皇帝的事情上造假。 等到真看见一个油光锃亮的脑瓜子后,嬷嬷脸色陡变! 为了给所有人一个下马威,这?下参选的姑娘就都要重新检查一遍了,而且脱得很干净。 本来不需要这?么干净的! 杜月接受过检查后一脸菜色,听熊大妞骂了一顿三姑娘后道:「可不是,如?今连头髮丝都让人拨开了看是不是假髮。」 身体髮肤受之父母,男人要剃头不太在意这?个了,但男降女不降,姑娘们还?是要遵守这?个。 「检查这?么严啊?」熊大妞脸色更难看了。 杜月看着不对?劲,赶紧问:「大妞你怎么了?严不严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是不去吗?」 熊大妞吞吞吐吐地?说:「……刚刚嬷嬷路过我家时我在胡同里?买汗巾子,让她看了一眼?。她说明日就要来我家再看看,还?问我是谁。我胡乱扯了个名字应付她,又不敢回家待着,我怕她找过来!你说,她会不会找过来?」 杜月想?了会儿,觉得很有可能。这?些人又不是吃素的,而且熊大妞就站在自己家门口?,人家还?能不进去查吗? 杜月让她赶紧回家跟父母说,道:「看看能不能躲到乡下去,冬天他们看你跟如?今不一样?,而且说了不要你,册子上也没有你的名字。要找过去就让熊老爹他们说没见过你这?人。」 熊大妞抱着巴豆忧心忡忡地?走了。 饭桌上杜月就把事情说出来给家里?人听。 楚韵没想?到一个秃头竟然?能惹出这?么大的事!一边觉得古代真够无聊的一边觉得有点小?题大做。 杜容和就说:「宫中无小?事,就是掉根针也要防着被?人拿去害人。」 接着回屋他就说起宫里?的事。 以前有个小?太监跟宫女认了干亲,后来宫女要给这?个小?太监做鞋,只是屋子里?没针一直动不了手。 小?太监笑嘻嘻地?自己的针借给她用?,骂宫里?人都狗眼?看人低,连针也要剋扣姐姐。 后来没多久宫里?就死了个宫女,听说是被?人在床上放了根针,针尖对?着她的心口?,她趴下去人当时就没了。 慎刑司的人一看就说事情是同屋做的,不是同屋观察不了这?么仔细——连她喜欢趴着、心口?对?着哪个位置都知道。 宫女住的是大通铺,于是一个个都开始把自己的针拿出来,找不到针的就要被?提走。 结果所有人的针都在,慎刑司就开始问宫里?其他人谁掉了针,头七那天查出来是这?个小?太监的。 小?太监吓得屁滚尿流说自己把针借给了干姐姐。查事的再问这?个姐姐就是睡在死者右边的人。 第251页 时间和人都对?得上,马上两?个人就都被?抓了。 宫女是包衣,家里?父母兄弟都在给老主子办事,有他们求情,放针的宫女挨了顿打就被?放出去了。最后死的只有那个小?太监,因?为他随便就借了针出去。 被?针扎死的宫女也是包衣,家里?也在给老主子做事,她出去后,两?家就在外头打起擂台,后边好几次小?选都有宫女们内斗死亡的事,宫女的兄弟姐妹一熘儿一熘儿地?上内务府要说法,弄得内务府苦不堪言。 这?个故事是说,宫里?打杀太监没什么,他们防的也不是这?些丫头去害皇帝,等她们走到皇帝跟前早就不知道被?检查了几百遍了。 杜容和:「他们防的是宫女行事不端,进了宫后会互相?残害,要是遇见个身份高的宫女被?害,事就大了。」 楚韵嘆气:「这?么在宫里?待着,迟早我要跳起来拿刀砍人。」 杜容和:「冷宫的娘娘真有不少拿刀追人的,不然?太监宫女们也不会怕去那头做事。」 楚韵:「熊大妞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杜容和:「弄虚作假不想?参选被?发现?了,就算宫里?不缺这?一个宫女,那个嬷嬷也肯定要把她弄进去。差事不会多好,说不定进去就分给冷宫娘娘了。不住冷宫胜住冷宫。」 这?就是身份,上要你跪你就得跪。 熊老爹听闺女说了后想?,自家又不是冰窖成的精,怎么能一家子都跟冷宫搭边儿? 他还?想?搏一搏,于是连夜给闺女收拾了几件衣裳,想?把熊大妞送到乡下舅舅家躲一躲。 决定好以后,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熊老爹就听见有人在敲门,打开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熊舅舅。 他还?纳闷了,信才刚送出去人怎么就到了? 熊舅舅提了一罈子酒,进来就恭喜熊老爹,说走了半夜的路才骑着驴车跑到京里?,抱怨道:「侄女儿有了前途派人送个信就得了,怎么还?让内务府的姑姑亲自来呢?」 熊老爹两?眼?一黑,脑子里?转的都是冷宫的鬼影子,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儿趴在地?上小?狗似的吃馊饭。 熊老爹嗅了会儿鼻烟,站起来就去院子里?拿棍子,大妞娘远远看见就撕心裂肺地?喊:「妞妞快跑,你爹要打断你的腿!」 病可以好,瘸是一辈子的事。熊老爹说:「闺女,断手断脚你选一个,爹实在没法了,总不能再给你下毒,大夫说再给你餵毒以后你就起不来身了。但要是你要跑进去被?关起来吃馊饭,人怎么能吃那个?你要是进去做狗,还?不如?我现?在就打断你的腿。」 熊大妞人还?是懵的,巴豆已经嗷一声窜起来跳到她手里?要出去了。 熊大妞迷迷煳煳地?被?巴豆催着跑出去,不知怎么就跑杜家来了。 杜月看着她披头散髮的样?子,把人拉进来问:「大妞,你怎么了?你大清早的中邪了?」 熊大妞这?时都快急哭了,不知怎么听到中邪竟然?笑了两?声,甚至还?吃了一碗鸡汤面。 吃饱喝足后,熊大妞终于又想?起来怕了,她抱着巴豆扑在杜月身上哭,掉着金豆子说:「我爹要打断我的腿!他要让我做瘸子」 杜月吓呆了,她说:「不可能啊,熊老爹这?么疼你。」转眼?一想?,熊老爹已经毒过女儿一回了,再说她娘也是被?父母打断腿的啊。 杜月越想?神情越严肃,赶紧把姐妹们叫过来一起出主意。 不管怎么说打断腿都太残暴了,看郎氏就知道了,她一辈子都很少出门,而且时不时要打秀女疯,哭天喊地?说自己没去见过世面什么的。 此话风快传到郎时耳朵里?,本来她正在跟和宝打听何显耀被?抓了的事儿,听着熊大妞要被?亲爹打断腿,简直忙得茶都喝不上两?口?。 杜容和笑,逗她:「娘,儿子等会儿还?有事,你看你想?先听哪个?」 郎氏急得嘴上很快就起了个燎泡,她两?个都想?听啊! 楚韵看得憋笑憋出内伤,道:「娘先去大妞那儿吧。她这?个急,这?会儿不去就赶不上趟了,何显耀抓都被?抓了,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郎氏让她说服了,又怕楚韵留下来先听了一耳朵,所以人走到半路了还?不忘退回来把楚韵拎走。 杜容和好容易能回来休息会儿,看看身边空下去的位置,站起来闭眼?回了书房。 李叔看了他一会儿,熘过来问:「三爷不忙了?」 杜容和:「两?个人有忙不完的事,我一个人忙什么?」 一个人有什么好忙的! 李叔故意的,杜容和不忙他也不忙,所以嘿嘿一笑道:「那我要忙去了,你何妈妈让我给她买了根簪子戴,我还?没来得及给她呢!」说完一拍屁股哼着天仙配走了。 杜容和气得手都抖了。 李叔怎么能这?样?!他以前不这?样?!究竟是跟谁学坏了啊? 第126章 克下煞 熊大妞在屋子里吃一会儿哭一会儿, 等到郎氏抓着楚韵过来,她已经?撑得有些欲哭无泪,杜月正使?唤丫头给她煮山楂丸子化食。 旁边杜家姐妹和?跟着后边跑过来伺候熊大妞的丫头高?婆子都在劝她。 高?婆子摸着眼?泪说:「大姑娘年纪小, 不知道里头是什么地方, 你堂姐三?妞儿, 前年进去做了宫女不到三?年人就?没了, 家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指不定在哪做了孤魂野鬼, 你爹你娘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 何曾让你吃过一指头苦?你是能挑水还是能做饭?大冬日让你迎贵人在青石板上略跪一跪就?能要你的命!你听婆子的话, 和?我回去,断条腿总比断条命强吧?」 第252页 熊大妞吸熘着山楂汤,粉白着小脸说:「我不想大冬日跪青石板,也?不想腿跪了青石板都不知道疼。比起做瘸子我宁愿做丫头。」 高?婆子一边担心着那?边随时来人抓熊大妞, 一边为这话伤心, 这姑娘是她带大的,打断她的腿比打断她自己?的还难受, 但包衣家的姑娘谁能不过这一关? 要么残要么进, 路就?这两条! 楚韵看熊大妞中气十足地抱着狗, 身上仍穿的大红缎子就?放心多?了。 这孩子一看就?知道是被娇养出?来的,不是受尽疼爱的孩子不敢在别人家里扯着嗓子大哭哭完了又要吃要喝。 这么受宠的姑娘,即使?她反抗了父母的决定,以后再?回家也?不会太难。 面?对一个即将断腿的姑娘,杜家人这点包容心还是有的,尤其郎氏一听她是要被爹娘打断腿不许小选后, 更是完全?站到她这一头去了。 她搂着熊大妞拍着板说:「这主太太替你做了,谁要打断你的腿, 就?先来打断我的!?*? 」 这话一出?来高?婆子顿时放了一半的心,郎氏的腿是怎么回事,大家都知道,只有郎氏自己?以为自己?瞒得好,她摸了摸姑娘的手躲在一旁不吭声,怕自己?管多?了杜家人就?不肯替大妞想法子了。 郎氏说的是认真的! 要说这一辈子最意难平,对她来说绝对不是嫁给小门小户的杜家,而是她不仅没能参加女眷盛会还成了个不能出?门的瘸子。 人家一起坐了马车驴车进去熘达过的姑娘,出?来后隔三?差五都能赏个花吃个茶,只有她没去过缩在家里不敢动。 就?算有人请她去,她也?不敢去,怕人指着她的腿问这个是怎么了? 郎氏为这个没什么朋友,心理一度扭曲看见好胳膊好腿又参选过的姑娘就?横挑鼻子竖挑眼?,后来还把这股气发在大儿媳身上去了。 要不是闵氏娘家人来得快,郎氏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她想起这些事就?想哭,看见熊大妞给就?哭得更厉害了,只不过嘴里心里念的都是自己?的名字,对,她实在是可怜自己?。 「孩子你别怕。」郎氏呜呜呜地说:「我跟你是一样的人,只是命没你好,我爹打我时跟我说的是觉得我骑马辛苦了要给我揉揉腿,我娘搂着我不让我动,我爹捏了两下我的腿,我以为他是在找我哪儿不舒服,不是,他是在找下手的地方,找着后大棍子一下就?下来了。」郎氏气得之哆嗦,眼?泪一串一串往外冒。 她当时就?疼晕过去了,等醒过来什么事都过去了。 至于为什么要打断她的腿,爹娘也?跟郎氏说过,说她长得太好看了,进去后就?别想出?来。郎氏倒是满意这个,她就?是不想出?来啊。爹娘非说她进去了就?要闯祸,轻则死一人重则死全?家。他们宁愿她在外稀里煳涂富富贵贵地过一辈子。 郎氏被说懵了,最后嫁什么人生几个孩子都是稀里煳涂的,但她确实过的还不错,以前爹娘做的事她也?不想追究了,但她日子过的不错不是说她心里完全?好了。 她半辈子都没出?过几次杜家大门,到了阴雨天右腿还会发疼。无论如何郎氏都不认同爹娘为了孩子好把女儿的腿给打断了。 她泛着泪光道:「好孩子,他们不送你去太太送你去!」 熊大妞愣了,她不想断腿但也?不想进宫啊,她尖叫:「我都不想!就?没有别的法子给我想想吗?」 郎氏一下就?难住了,要是她自己?的闺女她死活也?要把人送进去试试,有些日子,过一天后即死也?值得。但熊大妞是别人的孩子,她强迫不了,于是就?想起楚韵了。 郎氏擦着眼?泪叫:「老三?媳妇,你有法子吗?瘸腿的姑娘委实可怜,她明摆着命也?是不如我的,真瘸了上哪找老爷这样的丈夫?」 楚韵让这情意绵绵的话噁心一回,她其实真有一个法子,就?是有些缺德。 她说:「我想着那?里头选人都要图吉利,今年本来选得迟,外头也?不太平,他们就?更讲吉利了,这么几个月上下折腾着把日子选了又选,生辰八字听说都找了大师合过,看进去是不是对主子有妨碍。不如你进去后直接装成个十辈子不出?世?的倒霉鬼,让里头人看清楚让你和?宫里人不合适,多?半能连夜送你出?来。」 郎氏听了先把杜月骂一顿,到:「这事做起来容易,被送出?来再?找婆家就?难了,你要是敢学,回来我亲自打烂你的屁股。」 杜月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不做任何伪装也选不上!她比较担心熊大妞,熊大妞长得好看,学了以后找不到婆家耽误混期就?作孽了。 熊大妞不仅经?歷与郎氏相似,连心境也?有相同之处,她直接答应了:「缺德比缺腿缺命好,要是没用我再?断腿。」随即又自信道:「真担心被我剋死的男人,送我我也?不要!」 说完拉着高?婆子扶着肚子回去了。 熊老爹手上还拿着大棍子,但她听闺女说完后也?没再?动手,如果能不让闺女受伤就?不进宫,他当然乐意啊!一个断腿的姑娘基本上就?能断定要在娘家住一辈子了啊。 他们夫妻是抱着要照顾女儿一辈子的心提的棍子啊。 没两天熊大妞还是跟着高?婆子坐上了小驴车跟参选了。 第253页 第四天她就?跟杜月一起被送出?来了! 楚韵想的那?个办法真的有用。 宫里真的很怕晦气的人,找着熊大妞的嬷嬷对她没就?没一个好脸色,她当然知道外头那?些蝗虫吃饱了肚子就?不愿意放闺女进来为老主子效力了。 但这种?事都是睁只眼?闭只眼?的啊,只要姑娘真的残了,付出?了代价,她们也?不介意高?抬贵手放这些人一马,但要是装的就?不行! 熊大妞进去后就?被人使?了几回绊子,头一次是洗澡水是冷水,第二次是错过了早饭,第三?次是差点跟贵人装了衣裳颜色。 好在最后都化险为夷,——嬷嬷不想这么快就?出?人命。 不知怎么,这人倒的霉比她设的套吓人多?了。先是所有人都要拜领她们进去的嬷嬷做干亲,——女儿的银子交给妈妈属于正当途径。 结果上香时熊大妞的那?三?根就?齐刷刷地断了,香灰正落在嬷嬷手背上,宫里人都信这些,嬷嬷当时就?烫得跳起来说不收熊大妞了。 这个时候嬷嬷还没觉得太不对劲,结果不到一个时辰,熊大妞摔了两次、嬷嬷也?摔了两次——就?好像有人在背后推她似的! 推人的杜月深藏功与名,背地里还悄悄地跟嬷嬷说想换房:「她不大吉利,跟着她老倒霉。吃饭没筷子,吃粥没咸菜,洗澡没热水,穿裙子没花戴,这一日我都掉三?回钱了,她太邪门!嬷嬷你给我换了吧。」 嬷嬷还不肯信。 晚上人群里就?开始注意这个倒霉的姑娘,有人说熊大妞从?来不要人伺候,据说她家来过老道士说她是克下煞,容易剋死身份比她低的人。」 克身份比她低的?嬷嬷坐不住了! 她听说后就?跑出?去问小瞎仙,结果还真有克下煞! 小瞎仙收了钱满嘴喷粪,道:「这个也?不克大清,只克跟她走得近的下人。而且要看时候长短,认识得越早就?越容易克着那?人。破解之法也?很简单,客客气气把人送走就?完了。」 跟熊大妞认识相处最久的下人自然是这个来算命的嬷嬷。 嬷嬷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她就?说自己?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喝水塞牙,吃饭摔跤,还盗汗、失眠、丢东西、输牌……种?种?迹象无一不表明自己?身边有脏东西在。 搞了半天都是这人在捣鬼! 小瞎仙摸着八字鬍偷笑,嘴里却道:「嬷嬷怎么好端端的印堂发黑啊?最近得罪什么人了?」 嬷嬷想说自己?得罪的人多?了,谁也?没把她克着!唯一一个厉害些的就?是熊大妞。 她支支吾吾地不肯再?多?说,丢下半两银子就?跑了。 回去后嬷嬷也?在脑子里怀疑是不是熊大妞装的。 宫里其他的嬷嬷都说不是。 「她说自己?有克下煞,疯了不成?以后出?去怎么嫁人?」 「咱们最近都见过她,身份真说起来也?不如她,不会真让克着吧?」 封建迷信就?是在人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只要有一个人信了,慢慢的就?会影响很多?人把最近倒霉的事往里边放。 小到便秘大到被主子打,都是熊大妞害的, 所以不到三?天已经?从?人变鬼的熊大妞和?杜月就?出?来了。 杜月说:「我是受池鱼之殃。」她跟熊大妞住得太近了,又沾上了晦气也?跟着倒霉,嬷嬷们怕她也?染上克下煞。 杜月本人对落选是很高?兴的,以前她不愿意去还有点想跟父母对抗的意思,这几天进去后她才发现?那?里边真没意思,住进去跟井底青蛙似的,一辈子都不能动弹。 郎氏听说女儿被送出?来之后就?昏过去了。 但熊老爹高?兴啊,他还特意带了点酒菜过来。准备谢谢杜家人,顺便卖杜容和?一个好,告诉他一点消息。 第127章 还是要做好人啊 熊老爹是真高兴, 熊家?跟杜家?楚家?这些人不一样?,不是什么儒生大家?被抓起来强行驯顺的。 他们祖上是在?一片大林子里住着的猎户,据说祖上打死过一头熊又不认什么字, 干脆就自己取了个自认很威风的名叫熊瞎子。 熊瞎子一家?在?深山老林里住着, 既不认识前头的皇帝也不认识打过来的皇帝, 所以有?生命威胁时很容易就顺到更厉害的这边了, 就因为顺得太快, 不管哪边都有?些看不起熊家?人。 但这么顺的忠僕不夸不行, 最后?熊家?也顺利做了旗人老爷, 只不过熊家?人从来混不到太好的日子。熊老爹自认自己手艺不错, 最后?还不是白浪费饭菜的白案厨子? 他太清楚自己闺女进去会受到什么待遇了,在?外头人眼里熊家?就是株低贱的墙头草,远远地放着偶尔路过看着都碍眼,放那么近指不定哪天就让人扒皮抽筋了, 甚至有?可能兇手都不是一个, 让他这个做爹的到时候上哪说理去? 熊老爹对此格外感谢杜家?人,甚至有?了种自己真的融入到这个圈子的心酸, 往前数几十年, 熊家?人从没?得过街坊邻居一点真心, 人家?客客气气地待他们,背地里干什么都不叫熊家?人。 这回?终于有?人主动理他了! 熊老爹心里苦,他也有?自己的自尊。 你不理我我还懒得理你呢!为了这个,他使劲儿?花钱装扮自己装扮妻子儿?女,就想别人凑过来主动高看他一眼,结果适得其反, 胡同?里都觉得熊家?人村气,身上的泥巴味儿?几辈子了都洗不干净, 甚至有?人说这个是「骨子里带的,谁跟他们家?孩子成亲,生下来的肉也得沾上味儿?。」 第254页 熊大妞因为这些传言本来婆家?就不好找,身边小?姑娘十岁上下就有?哥哥弟弟上家?里串门,她到十三岁了,来的哥哥弟弟一只手都数得清,还要么是穷得揭不开锅的破落旗人,要么是穷书生富商人。 熊老爹对身份看得不重,努尔哈赤最开始不也是个卖皮子的?说起来大家?还是同?行,谁比谁高贵? 但这回?熊大妞被送出来后?,眨眼周围就都知道这个姑娘乌云罩顶了,这下连这些身份家?世上不得台面的相亲对象都熘得精光。 这个说「兄台,实在?不是我不愿意,主要是家?里儿?子命贱,贱出汁了都!我真怕他让活活贱死了!」那个云「大爷我外头还有?三个私生子,我实在?怕委屈了大姑娘!」 熊老爹也不强求,抽着水烟乐呵呵地把?人送走,回?头把?此人有?私生子的事告诉姚家?出来买菜的婆子,提着一大兜子糕点好菜往杜家?来了。 这些菜都是他托御膳房的同?僚做的,用料都和天潢贵胄一样?,宫里东西?多,少一点儿?谁都看不出来。 他知道这个丧门星的主意是楚韵出的,来的理由也很简单,就是要找杜容和叙旧:「我们爷儿?两个好些日子没?见,我格外想三爷了。」 这话一听就是託词,熊老爹深居简出,素来不跟看不起他的人一起混,他的圈子在?骗吃骗喝的太监那头,太监们成天游手好闲,打鸡骂狗炸乌鸦解气,十个有?九个都搂不饱肚皮,对厨子格外巴结,有?一个算一个认作自个儿?亲爹。 熊老爹给冷宫妃嫔做饭手上的材料更是想剋扣多少剋扣多少,太监来他这拜庙头的还不少,一来二去他就知道了不少事,也发了不少财,甚至还趁机保管了几个太监的命根子。 等太监们清醒过来,宝贝已经交出去了,为了下辈子不做太监,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个真爹。 熊老爹从来不跟家?里说这些事,但像杜容和这类有?点头脸的人物,熊老爹心中有?数,自己怎么发财的瞒不住他们。 丫头婆子领着他进了二道门,经过一株看起来奄奄一息、长?了五六串乱七八糟枝桠的树后?,进了三房。 何妈一边请他坐一边把?饭菜接过来。楚韵也熘过去看,她一看就震惊了! 什么煨鹿筋、八宝鸭、黄姑鱼、醉虾、胡桃肉炙腰都有?。 杜容和对着小?馋虫什么德行也清楚了,吃饭时拉着楚韵一起坐着,淡淡地对熊老爹说:「主意都是小?韵出的,我无功不受禄。」 熊老爹对楚韵跑出来跟当家?男人一起待客有?些奇怪,但这又不是自己媳妇还是女儿?救命恩人,熊老爹也没?多嘴,反而感谢起楚韵,让她一定要多吃点,说:「这都是好东西?做的,就是皇后?娘娘,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做的菜了!」 只不过人家?吃的更精緻,他拿来的只是家?常菜。 熊老爹也就能弄到这些了,他劝杜容和吃胡桃肉炙腰:「这是用羊腰和猪腰切成薄片加上捣烂的胡桃肉拌出来的,拌好了还要入锅用胡桃油炒,膳房的苟厨子爱加黄酒,这个大补,三爷多吃点。」 杜容和吃不下去,他最近做梦都想有体虚的时候。 ……现在补了也是白补,所以就笑?笑?不说话。 倒是李叔私下倒了半盘子走。 杜容和:这个人真的太坏了…… 楚韵对这些是完全不理的,她眼里只有?菜了! 没?想到这里还有?用两条肥美?洁净的猪小?肠做的套肠。套肠肉汁煮得烂熟,外边是焦黄色,切成了斜刀,筷子一夹肉汁就爆开了。里头还有?香菇、鲜笋,跟现代套肠长?得差不多,但吃起来甩出简易版八条街去! 怎么会有?人说皇家?人不会吃饭呢?明明这么好吃! 杜容和也没?太吃过宫里的热菜,他对宫廷御制有?很大的误解,这回?一吃熊老爹带来的,总算挽回?了一点里头人给他留下不辨五味的印象。 熊老爹自己的手艺是粉枣、椒盐饼、到口?酥三样?糕点,这个没?什么好说的,重油重盐重糖。在?古代或许说得上好吃,在?现代人楚韵嘴里也就那么回?事,但她还是很给面子地吃了几块。 熊老爹人精子一个,自然看得出来谁爱吃谁不爱吃,其实楚韵这个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好日子过多了的人都不馋这口?,他们更馋野猪草似的清粥小?菜,所以他才带了别人的热菜过来。 但不爱吃人家?还是笑?着吃了几个,这就是尊重。 人过一辈子,图的不就是个尊重吗? 熊老爹很满意,一直抬着眼感谢三爷三奶奶,楚韵和杜容和忙称不敢,都说没?帮倒忙就好,都是大妞福大命大。 这么胡乱说着客套话,酒过三巡后?,熊老爹终于开始说起正事。 这桩事恰好就跟何显耀有?关。 何显耀是让人抓起来了,但人在?哪没?人知道,只是忽然有?一天来了一群人唿啦啦地闯进美?娘的屋子连夜带走了何显耀。 据说当时那人就穿了条裤衩子,路过的摊贩看见都笑?,说:「谁家?大胖小?子啊,屁股肥得都打褶了。」 别人不知道,杜容和知道啊。 何显耀的笔帖式是找人买的,至于谁给他的出的钱,不知道,谁收了钱,不知道。 第255页 一切都静悄悄的,杜容和觉得不简单,人被抓了几天连个动静也没?有?,说明里面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什么事能为难成这样?,杜容和就不敢猜了。 不敢猜也是一种猜测,楚韵听了以后?脑瓜子瞬间就转开了,给小?荷老师一个眼神「肯定是他哪个心肝宝贝收了钱吧。」 杜容和的回?答是——给她盛了一碗蛋汤。 看着金黄耀眼的蛋汤,楚韵吞了吞口?水,太子这才多大啊,就开始收这个钱了,这故事发展得可真够快的。 当然,这么一想也不好奇为啥何显耀人进去了就跟蒸发了似的。 杜容和也不敢动了,求情和上眼药都不敢了,他甚至想熘得远远的,就怕阎王打架小?鬼遭殃。 但他一直不说话也不是个事,人家?问起来你嘚吧嘚吧把?人告了怎么不继续说了呢,他要怎么办? 杜容和把?何显耀骂得狗血淋头,跑过来找着楚韵求安慰了。 只是安慰没?求到,还让李叔刺激了两回?。 熊老爹说起何显耀两个人都忍不住发笑?,果然还是要做好人啊。 熊老爹说:「姓何的给你使绊子就是给我使绊子,他倒了霉日子不好过了,咱们街坊一场总得给他个痛快。」 楚韵听了就想笑?,看看人这说话的艺术,送人上路说得跟要送人钱花似的。 熊老爹悲天悯人地把?送饭时看见过何显耀拿冷宫妇女的簪子、布料什么的事倒出来了。 杜容和马上就发现不对了,大家?吃归吃拿归拿,但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内家?女眷的插戴是决不能留在?家?里的。 像小?太监和奴才们欺负没?法翻身的主子几乎也不会去拿人家?贴身的东西?,不然以后?被人翻出来说不清楚。 但这些东西?杜容和从来没?听说过何显耀在?外变卖,这就更让人诧异了,熊老爹也没?必要骗他。 熊老爹不恨何显耀,他说完这个就走了,算是报答了两人对大妞儿?的恩情。 杜容和亲自起身把?人送出去,回?来后?关上门跟楚韵道:「这个钱不是他拿去贿赂的钱,最初那一笔一定是有?人送他的,他做了笔帖式才有?机会拿冷宫妃嫔的东西?。」 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他没?有?变卖如果有?人变卖,外头怎么也有?风声。 楚韵:「他偷偷留下来了?」 「以何显耀的性?子说,不太可能。这人从小?就笃定自己想做人上人,所以一直很克制不让自己留下太多像贼赃似的实质性?的把?柄。」杜容和道。 最大的可能是,他偷的这些东西?都送人了,送给给他官做的那个人了。 楚韵身上冒出一点寒气,这才什么时候,蛋花汤都穷得拿冷宫嫔妃的东西?了。 奈何这个八卦听了要人命,她只能把?话头又转到何显耀身上,道:「谨慎人怎么会苛待姐妹苛待得人尽皆知?」 杜容和看她乌熘熘的眼睛都不知道怎么开口?,但他还是配合着一起转开话说:「因为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把?女人当成值得在?意的事。」 在?何显耀这样?的精神觉罗眼里,他的姐妹、继母差不多都可以算成他的奴隶。 主人对奴隶做什么都可以,他不在?乎这个名声,甚至以能玩弄、看她们打来打去为乐。 楚韵哑然,过了半天才想起来问:「那他这回?死定了吧?」 杜容和点头:「这会儿?人都估计在?慎刑司了,要是来得快,过两日就投胎了,就是不知道是什么罪名。」 说完之后?,这件事两个人就没?再往下打听了。 要是一个敌人倒了大霉,吃吃瓜有?助身心健康。要是这个敌人到了血霉要一命唿吁,正常人看了都会远远躲开。 血霉不好吃,吃这个要丧功德。 郎氏在?家?一直念,上蹿下跳地想知道何显耀怎么了,但杜容和始终不开口?,加上杜月又让刷下来,她气血攻心晕了半天,醒来就不记得姓何的了,成天在?家?大骂那个嬷嬷不得好死。 听说那个嬷嬷在?宫里捣鼓着要除除晦气后?,气得直接买了一打小?人天天躲屋子里踩。 她不仅自己踩,还让杜月也踩。 杜月踩得腰酸背痛,私下还熘出来谢谢楚韵,她都没?想到原来事情可以解决得这么简单。 杜月瞪着眼睛道:「他们竟然怕晦气的女人,早知如此,我早几年就做晦气姑娘了。」 楚韵也没?想到这么容易啊。从这天起她打心底里就有?点不太瞧得起宫里的人。总感觉在?他们衣服上搭个女人裤衩子就能剋死他们。 杜容和听她说了后?笑?得抬不起头,楚韵凑过来问:「你推神像还有?力气吗?」 杜容和止住笑?,道:「有?。」 他比较想得开,宫里信不信信多少跟他有?什么关系?只要这些东西?别在?外边危害百姓不就行了吗? 杜容和认为,这个就是楚韵说的为一个人做事和为千千万万人做事的差别。 要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只为一个人做事,今天看到宫里如临大敌地把?熊大妞送出来,心里一定不会太好受。现在?呢,事还是那些事,但换了效命的方?向后?,杜容和发现自己似乎对那些位高权重的人是怎么想的没?有?那么在?意了。 第256页 他们是好是坏是荒唐还是清白都跟他没?有?关系。 杜容和想彻底感激一回?楚韵,虽然楚韵经常说他是她的贵人,只有?杜容和自己知道,有?了她以后?,自己的路变得有?多宽阔。 但是怎么感谢呢? 再一看日历,已经要到楚韵的生辰了。 杜容和怀揣感恩之心,跑过去问在?洗米蒸鱼的何妈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何妈心里笑?得气都喘不上来,停下炒菜的手道:「我只知道姑娘讨心上人欢心会穿他喜欢的衣裳。」 纵然脸皮厚如杜三爷,想到作为男子要穿上伤风败俗的衣裳去讨好姑娘也觉得脸红。 杜容和抱着最后?一点贵族子弟的小?矜持,道:「成何体统……」只是话越说越没?气。 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楚韵喜欢这一套! 既然她喜欢,那他似乎也没?什么不可以,老祖宗说过,讨喜欢的女孩子欢心不丢人。 何妈还在?洗耳恭听呢,杜容和转眼已经改变了主意把?自己说服了,他小?声道:「小?韵喜欢千衣坊的款式还是喜欢彩云阁的?」 何妈以为三爷还要挣扎一下,看他顺得这么快,立刻就有?点看不起他了。 这啥感谢啊,黄鼠狼给鸡拜年,明摆着没?安好心!这是给自己讨福气还是给奶奶讨福气啊? 她一挥菜刀,斜着眼睛赶人道:「不管哪家?衣裳,最好穿出来有?点儿?男子气概,看起来像个能坚持本心好人,奶奶才喜欢!」 她看此子多半还要守两年活寡,看看这百依百顺的样?子,太不值钱了! 杜容和没?听进何妈在?说什么,他已经开始回?味楚韵以前说的那个什么「机器人」了。 他问过这个是什么,楚韵原话是:「……好看的人穿着铁皮做的衣裳,说话像丢了魂,你见过大头兵怎么对自己上峰吗?指哪打哪,绝不回?嘴……差不多就是这个样?子。」 天地良心,楚韵当时只是做了个简单的科普而已,绝没?有?想到会以此在?日后?给自己谋什么福利。 杜容和之前就把?她说的这个记在?心上了,脑子里转了几圈就明白过来,小?韵这是想当他的主子? 不太像啊!兵对将马首是瞻,但楚韵绝不是那样?喜欢命令别人做什么的人, 杜容和坐在?家?里想了一下午,终于想到了几个差不多的东西?:傀儡戏、皮影戏。这个更像楚韵说的那种机器人。 这不是主人与奴,而是非人。 杜容和现在?对这些了解得比较多,一下面前就浮现出很多非人:保家?仙、仙子天君、鬼魂都算非人,甚至有?些失心疯的道士和尚也有?非人的异样?。 一连五天他都窝在?屋子里研究这些非人是怎么说话做事。 第128章 地雷馒头 杜容和一怕惹祸上身, 二要讨佳人欢心,干脆关起门躲在家里?闭门不出,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本来何杜两家今天?小打明?天?大打, 周围就?凑了?不少看热闹的, 忽然有一个落难任谁眼珠子都要盯上另一个, 尤其杜容和看起来还?心虚地关了?门。 明?面上看着姓何的竟真是他整倒的似的。周围胡同的三姑六婆都急得围着杜家转, 想知道何显耀是死是活。 大家都是街坊, 小时候还?抱过他呢, 人活着吱一声也就?算了?, 人死了?怎么也得添把土吧? 杜容和不解释这个, 只是「偶然」会?跟上头?诉苦说外头?都以为?是自己把姓何的害了?。他不说姓何的处境,也不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表个态告诉那个人——不管你对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楚韵琢磨着杜容和是觉得一个顺风耳要是连这个都不知道,那就?装过了?。 毕竟君要臣死, 说的不是真要死, 而?是要一个愿意为?他背锅的态度。 杜容和看着不明?不白地背了?这个锅有些委屈,后来得到?的好处并不少, 风评下降了?一些, 但人终于安全了?, 看起来竟像是从漩涡中心走了?出去。 杜容和在家里?坐着外头?的事也没丢下,时不时就?告诉楚韵其他同僚的下场。 他不会?以为?干这种事的只有自己,但以前想找几个跟自己差不多的他也找不出来,可能是做久了?吧,现在遇见一些人,有时候一个眼神大家就?能心领神会?对方是干什么的。 杜容和和这些同僚都在互相关注, 一是为?了?看看他们的下场,二是为?了?互相监视, 防备着有人踩着自己的命往上爬。 藏在地下只做顺风耳的人不值钱。 这是杜容和唯一的看法。 像这回,一些什么差事都没有,只干顺风耳这一回事的同僚就?因为?过于装不知道,让寻了?个错处远远打发走了?,是死是活没人知道,总之人出城时是好端端的。 明?面上有差事的人收拾起来就?难了?,错处小了?显得君不仁,错处大了?这个也不好编。 杜容和跟楚韵道:「要陷害一个人闯了?大祸,上下要打通的关节很多,比如要诬陷一个人祸国殃民,被祸害的苦主要不要找,被祸害的国事是哪些要不要说?苦主有亲朋好友们,国事上头?有诸多同僚,要撒这个谎就?要让一千一万张嘴一起撒谎,这么多人都知道这是个谎了?,这还?是阴谋诡计吗?」 第257页 所以其他装孙子不知情的同僚让人在差事上寻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错——确实都是他们做过的,但没有多严重。比如在内务府拿了?一些不该拿的东西,家里?多养了?两个妾,家风不严什么的,轻轻处罚罚了?一些钱,主要是为?了?警告。 楚韵还?以为?要血流成河呢! 她发现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什么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楚韵感嘆:「原来在官场其实不是这样的。」 「以后还?要他们做事,总不能杀一批养一批,这样也容易走漏消息。」杜容和听着外头?传来的消息这么跟楚韵说。 他觉得这姑娘有时候天?真到?令人髮指,他本人喜欢纯真的姑娘,但万一哪一天?他也没了?呢。杜容和抱着要让楚韵增加一点对她投身之地认知的念头?,温言道:「最好的法子就?是让他们先贬个官罚个俸,紧张一点的停职留用一段日?子,过了?风头?,再招招手把人叫过去,大部?分人都能乖兔子似的,忍着疼还?凑上去舔手。」 楚韵听见这一套,就?嫌恶地撇开头?了?,低着头?剥小巧玲珑的糯米粽子吃。 她不想听这些,听得多只会?让她想给三体人发坐标。 杜容和其实有些担忧,这些手段在官眷生活里?很常见,而?且这些姑娘洞房花烛夜前,娘和嬷嬷教的不仅是怎么伺候男人,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她们知道官场的人情往来是怎么回事,进去了?又要怎么做。不至于两眼一抹黑不知不觉就?被夫婿一家挤到?外人身份上去了?。 月姐儿、娘、家里?几个小姑娘,以后都要过这一关,甚至杜薇已经提前过过了?,她们都适应得很好,脸上根本不可能明?晃晃地露出——好脏、好噁心、快走开的表情。 怎么到?楚韵就?不行了?呢? 他觉得楚韵在乡下过得也不是好日?子啊!乡下人就?没有尔虞我诈,没有勾心斗角,没有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了?? 乡下人活不下去还?卖儿卖女,互相换亲呢。甚至有的姑娘连条好裤子都穿不上,十七八了?被兄弟们从家里?拖出来丢到?不知道哪里?的汉子身上,再从这个汉子家里拖走一个差不多大的姑娘。 这种事也很常见啊,杜家以前有两个投靠过来的下人就?是这样的姑娘。 楚韵在楚东陵身上也吃了不少苦,怎么她还?是这么讨厌这些呢? 但他捨不得强迫楚韵做他不喜欢的事。他被两个爹强迫的地方已经够多了?,没道理他们两夫妻都要过这样的日?子。 杜容和苦笑着嘆气,把人转过来说:「你啊你,叫我怎么办呢?」 楚韵把粽子分过去一只,看他这样子就?半真半假地把心里?话说了?一半出来。 她说:「人活不下去时做的恶,再恶这恶里?也有一份天?道不公?。」 她讨厌那些恶人恨不得把他们碎尸万段,但她也懂一个道理,只有能活下去的人才?能讲道德,比起这些人,楚韵当然更讨厌已经锦衣玉食却?仍转着脑瓜子在人命里?钻来钻去想钻出乌纱帽的人。 她听一耳朵都觉得脏! 「反正我?*? 决不会?离这些人太近的,了?解他们的日?子做什么呢?再说不是有你吗?你一个人了?解还?不够?」楚韵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已经够多了?,完全没必要再多点。 杜容和对这个回答半是欢喜半是忧,喜的是——小韵这么依赖我我不能让她失望,这些风雨我会?为?她挡在外边,让她只用在家过自己想过的日?子足矣。 忧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过下去。 日?子一晃到?了?五月初,何显耀的事终于尘埃落定?了?。 事情不能往深里?追究,何显耀也没有明?确的处罚,最后是叠了?二三十条罪名把人拿走的。 这里?头?最大的罪名是贪污,但说的也不是他贪内家女眷的东西,而?是偷宫里?的东西出去卖,至于卖了?多少,任君猜测。 其他的罪名都比较小,主要是说他苛待亲妹、调戏良家妇女。 这两桩有人证,何大姑娘何二姑娘恨不得何显耀去死,尤其还?有嬷嬷跟她们说要给大姐一笔钱给她在旗人家里?找个好人家。 嬷嬷说:「二姐年纪小做事利索,以前是我们看走眼了?,现在一看正好弄进宫做个管事的大宫女。」 何二姑娘眼皮子浅些,顿时眼睛就?亮了?!嬷嬷告诉她管的是冷宫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没什么前途,她也愿意! 没前途但安全,还?能捞一些银子花,这日?子不是很好吗? 在何大姑娘耳朵里?,这个话算得上威逼利诱,分明?是拿妹妹当人质不许她乱说话,只是做事的人做得跟媒婆似的而?已。 但她们确实没有办法,所以痛快地答应着告了?哥哥,何大姑娘因为?告哥哥被「重重」打了?三十大板,当晚就?「血淋淋」地熘回家里?躺着了?。 吓得街坊邻居捂着眼尖叫,郎氏都亲自送了?两大包药过去,楚韵看着里?边还?有根红参。 何二姑娘关着门谁都不让进,只是出来哭着摇头?道:「大夫都说阿姐不行了?,我想着尽快找个人给她沖沖喜。」 不到?三天?媒婆就?说好了?一户人家。 该人家姓苟,苟家是管打牲乌拉的小管事,差不多算世袭了?,苟五爷继承了?老爹的差事,俸禄不多,但能顺道扣下那边送过来的皮子,日?子过得很不错,只是因为?苟家连着死了?几个儿子,家里?寡妇多,许多人家觉得苟家晦气不敢把女儿嫁过来。 第258页 苟五爷找不到?媳妇又不能不生孩子,所以不到?三十已经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下他就?更找不到?媳妇,事情一直恶性循环。 苟五爷名声臭了?,大家都说他贪恋妇人,这样的人,就?是做生意别人也不爱跟他谈。 这时有人支了?个招,让他跟受尽苦难的何大姑娘成亲,倒显得他像个菩萨,苟五爷很快点了?头?。 何大姑娘知道这个婚有保障,至少让她告哥哥的那个人,——她怀疑是杜三爷。 杜三爷一定?会?管着苟五爷不许他乱来,何大姑娘一咬牙,同意了?去做这个后妈。 何二姑娘则顶着田氏怨毒的眼神登上小马车,哼着歌儿进了?宫。 走之前,她还?凑在何三姑娘耳边轻轻道:「我能去你不能!」 给人何三姑娘气得,为?数不多的头?发又连夜掉了?一小撮。 何姑娘告亲哥这事还?不算稀奇,大宅院里?的人为?了?钱什么都做得出来,大家都见怪不怪,骂两句何显耀也就?完了?。 但调戏良家妇女闹大了?!而?且赚足了?眼球! 因为?美娘乡下那个丈夫上京告状来了?! 这个自愿当绿毛龟的男人心里?不好受,美娘生得好看十乡八里?都知道,他知道自己护不住媳妇,所以很少允许她出门。何显耀来的时候,他反而?有一种终于来了?的解脱。 但这绿毛龟不是不恨何显耀,他只是少一点有人撑腰的胆子。 包衣堆里?这边跑过去劝他的人本来还?有点担心,怕绿毛龟怕死,不肯跳出来告人。 他们看错了?绿毛龟。 这个看起来油嘴滑舌也没什么节操的男人,二话不说,抱着银子就?进京把何显耀告了?。 他告的是旗人老爷践踏汉人良家,告的是何显耀走的那天?还?用马蹄践踏了?他的秧苗。 这话没人教他!劝他来的那个包衣听了?后面如土色,抓着他的脖子说:「我让你说的不是这个啊,我让你说的是何显耀强抢民女!」 绿毛龟抖抖衣裳,哼哼唧唧地道:「老爷,我要他死!」有人跟他说了?,强抢民女只能让姓何的关几天?。 此话一出事态完全升级了?,外边讨伐何显耀的檄文层出不穷,楚韵和杜容和足不出户耳朵里?都一天?一个花样。 何显耀被正式通知抓进了?慎刑司,里?头?怎么关人,想关多久都看老主子的意思。 基本上在所有人眼里?,何显耀已经是个死人了?。 一个小小的何家这么热热闹闹的倒台,一时间京里?京外都在说这个。 小贩抱着袖子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奴才?,张口就?说:「老主子抓了?个蛀虫。」 只有先天?性长了?一脑门子通天?纹的真大爷和杜老爷这等后天?亦得通天?纹的二大爷知道。 这是何大爷办错了?事,让老主子给咔嚓了?。 谁不贪!谁不搞女人!至于吗?要真这么算,满蒙八旗的老爷还?能活几个? 再说「老主子待咱们如同亲儿女,咱们何时在老主子手里?讨物件儿吃过亏?」 楚韵听到?如雷贯耳的慎刑司,倒又有了?点儿缺德的感慨,仿佛自己旅游又打了?个卡,虽然这个卡是别人用命打的。 杜容和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在非人的研究上更用心了?。 他活了?快二十年。从小到?大研究过不少东西,调皮时甚至做过怎么让蚂蚁、蚊子等害虫死得不易的正义?之举,但像这样充满桃色韵味的事他都是一边看着外边的表兄弟们做边躲得远远的,生怕污水甩过来沾湿自己的衣角。 杜容和曾经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像兄弟们似的为?姑娘绞尽脑汁,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反而?庆幸自己念的书足够多,能使用的花样也比那些不学无术只知道用钱砸人的纨绔子弟多。 经过几天?的苦读以后,杜三爷很快就?总结出了?一点心得。 非人在人间也有很多种类,一种叫不是人,做一回不是人,就?得当八辈子吞粪充飢的狗。 像他爹和何显耀就?不是人。 杜容和每每想到?此处,必要长嘆:亲娘不仅性子煳涂,其实连那方面的爱好也与常人迥异啊…… 至于男女间的非人,民间传说有很多,像白娘子、女驸马这样的都是,主角不一定?是人,但主角一定?有超越「常人」的能力。 在杜容和看来,这些故事其实说的都是人与非人的姻缘,是老百姓安慰自己的美梦。 他要做的,是成为?楚韵一个人的梦。 杜容和发现规律了?。 要讨女孩子喜欢,就?要话少钱多相貌不凡又无所不能。 换句话说,只要他一言不发地承包了?楚韵想要的一切,解决了?她所有想要交给别人解决的困难。那这个非人的感谢,自己就?算完成了?一大半儿了?。 想通这一点后,杜容和的话迅速减少了?,也不爱吃了?——没有哪个非人的故事是写猪精的。 他开始起早贪黑地帮楚韵做事,早上跟着何妈学做馒头?,可惜这上头?他没什么天?赋,白馒头?加了?糖蒸得两人拳头?那么大,还?是发不起来的死面。 楚韵吃两口就?噎着了?,她还?熘过去关心何妈是不是跟李叔吵架了?,怎么好端端的馒头?做得跟地雷似的啊。 第259页 何妈笑得直打嗝儿,点着她的头?说:「三爷做给你的,估摸着想把你栓紧点儿,你这孩子也是,最近折腾外头?的树,多少日?子没理他了??」 如此这般,楚韵再看见死面糖馒头?唯有笑着咽下去一条路。 楚韵觉得自己心里?苦。 杜容和尝过这馒头?是什么味,一句话:不太好吃。 他端上来也是想试试,他娘都能爱上他爹,楚韵喜欢他的馒头?有什么不可以的?她要是不喜欢……他就?——再换一个菜。 何妈只能说一个没出息的人只会?越来越没出息,她讨厌没出息的男人,看着杜容和愿意做丫头?,干脆什么也不干了?,都交给他去做。自己呢,就?拉着丈夫坐在海棠树下头?磕瓜子儿看戏。 楚韵被地雷馒头?整得满头?大汗,这东西绝不会?太难吃,但也不会?太好吃,是,她以前吃过苦,但谁还?能没苦硬吃啊,有吃好馒头?的条件谁跑去吃一口炸膛的地雷谁傻! 而?且她记得小荷老师做饭手艺还?不错,会?烤肉会?泡茶,还?能做几道炒菜什么的,备着什么时候能跟老主子打猎露上几手。 何妈觉得男人可能都是这么吹嘘自己的吧。 她说:「他是会?做几道菜,但也就?会?做好这几道,其他的能熟能入口吃了?不拉稀已是造化?!」 楚韵当然信何妈的,在男人的好坏上,绝对是女同胞的说法更靠谱。 她笑着吃了?几天?馒头?,——防止他捣鼓出更厉害的什么家常菜,也是想通过贊同他厨艺来遏制一下别的热情。 结果不仅没有抑制住,杜容和心里?就?想着,看来自己这个非人果真学入行了?。 他……变本加厉,更起劲了?! 下午还?跟何妈学叠床被,晚上避着人悄悄的为?楚韵挑明?日?穿的衣裳。这个杜容和学得不错,他先把自己收拾干净,然后穿一身薄薄的白里?衣出来。 白里?衣领口开得有些大,楚韵看见都替他害臊,想着小荷老师越来越不是人了?,这脸皮,忒厚,铁了?心要让她楚三藏过不去女儿国。 而?且,她想着要是杜老爷在,估计能跳起来把儿子领回去重新念女训。毕竟他教的是怎么驯女,可不是怎么伺候媳妇。 杜容和是真把这一套记住了?,他一言不发伺候得楚韵每次睡觉都不用抬手就?能梳头?洗脸,舒服得仿佛皇帝回宫。 或许是因为?过于舒服,楚韵……不适应了?。 可能这就?草命吧,她想。 等到?杜容和又给她礼仪小姐般四平八稳地倒了?杯茶后,楚韵是跳着走的。 她找到?何妈问:「你有没有发现三爷这几天?很不对劲?」用何妈的话说是中风了?,用郎氏的话说是中邪了?。 何妈吃着老面馒头?,摔着抹布没好气道:「一个十八九的男人讨不着媳妇,疯了?邪了?都是积福了?!外边多少光棍直接提刀砍人?」 楚韵看他这个样子就?怀疑杜三爷让人穿了?,她都穿了?,他被人穿也不奇怪。 楚韵这么一想就?坐不住了?。 要是这个老乡穿在别人身上她可能还?有点见到?亲人的高兴,但它要是穿到?杜容和身上,她就?只想把这东西当成孤魂野鬼给驱除了?。 第129章 爱情使人力大无穷 楚韵自己是穿来的, 加上有无数穿越前辈的例子摆在前头?,她对这件事也算有些心得?,知?道怎么看人是不是穿来的。 以她自己为例, 她穿来不会说古代?方言, 默默做了很久哑巴, 过了语言关以后还有习惯关, 这里头?最容易分辨的是香菜、葱花。 听说这个是基因决定的, 吃不了的一辈子都吃不了, 一个刚穿来的人, 摆盘香菜在他面前, 看他伸不伸筷子就知?道是不是了。 杜容和?很爱吃葱花香菜,但他并不常吃,因为味道太重,怕在外行走姿态不雅, 要过这个瘾只有烫羊肉和?下面时克制地添三勺进去, 吃完以后还要随身携带能洁气的香茗。 这种茶有点类似香水,只能含一含不能喝。 楚韵对他这个习惯熟得?很, 外头?人一点儿也不知?道, 杜家上下包括何妈都以为杜三爷是不吃香菜葱花的。 这次她摆了香菜牛肉丸、葱油饼、葱油面、香菜酸粉在杜容和?面前。 自从自己开?始研究非人, 她对自己就越来越关心了。杜容和?默默地看楚韵一眼?,不仅把她夹过来的菜都吃了,还自己舀了一碗放了香菜的蛋花汤喝,只是都没有过三——一个菜吃太多别的菜就会吃不下。 吃完了,他又起身拿香茗漱口,看楚韵一直盯着自己, 还误会她是想跟自己亲近。 按理说刚吃了香菜,他是不愿意与楚韵亲近的, 但他已?经决定了这些日子不会拒绝她啊! 杜容和?想到这里,嘆了口气,道:「我漱漱口再来跟你玩。」 楚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习惯正确,反应大错!他应该捂着嘴巴跳着走,然后躲一下午都不出来,一直到小便没有香菜味才会回来。怎么会说——我漱漱口就跟你玩? 她皱着没头?想了想,觉得?杜容和?不像被穿了个十成十。他说话写字走路吃的东西都跟从前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太百依百顺、太低眉顺眼?、太无所不能了(他认为的)! 第260页 百依百顺的男人当然好?,但这种好?就跟面团子似的,你喜欢什么形状,它就是什么形状,相处起来还不如养条狗。 她仍然喜欢和?能互相发脾气互相拒绝的人在一起,要是杜容和?一开?始就这样,她说什么都不会同意「试一试」,太不像活人了! 楚大夫初步诊断,觉得?三爷可能被穿了一半,总之还有抢救的机会。 写了诊断书?以后,她就跑出去要了点公鸡血,想着看泼在小荷老师身上有没有什么用,死马当活马医吧,她会的跳大神最朴素的也就是这个了。 这个业务范围差不多是巫师的,楚韵还特意搞了一件黑衣裳穿。 何妈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她看着很有趣,于是亲自动?手用五彩斑斓的鸡毛编了一些小辫子缀在黑衣服上。 衣裳是收腰的,但料子放量很足——拿杜容和?旧衣裳改的,袖口也做成了宽袖,看起来像商周时代?那样有些原始韵味的巫。 楚韵穿上后对镜子一看,很满意,她觉得?这么一捣鼓能有个八分架势,这已?经很不错。 到了五月二十那天?,杜容和?穿了衣裳躲在屋子里等楚韵进来,嘱咐何妈去叫人。 楚韵看看日子,也决心不许这半个鬼在大喜的日子再赖在杜容和?身上。于是她也提前换了衣裳才提着装了长寿面的饭盒往回走。 她想,要是杜容和?真让穿了,自己无论如何也要为他报仇,怎么报仇她都想好?了。 直接举报他偷窃内务府的金银珠宝,举报他在私下违法乱纪跟别人议论老主子八卦。 当然,她更盼着是虚惊一场,打开?门小荷老师还安安静静地坐着看书?、下棋,看见她来就招唿着说:「给你带了好?菜,咱们一块儿吃,下午在外边饿死我了。」 楚韵伸出手,推开?门走了进去。 杜容和?被何妈推到屋子里坐着,说是要给楚韵一个惊喜,等她来了再跳出来,何妈说:「不管叫大爷还是叫大姐都成!」 杜容和?哭笑不得?,打定了注意装哑巴,一门心思盯着门等人。 外头?行人匆匆,他听着脚步声想这个是不是楚韵的,还是下一个是楚韵的? 等了小半个时辰,杜容和?看着被屏风挡住的有些小的卧室有些坐不住了,他感觉好?像自己成了刚成婚的大姑娘似的躲在屋子里等丈夫回来。 而且卧室怎么这么小呢?放了一张床,几个柜子凳子梳妆檯就塞得?满满当当的,人坐在床上唯一能见光的地方就是梳妆檯前的小窗子,这个还还不经常开?,因为奶奶少爷的寝室不能随便让人看见。 杜容和从来不会觉得卧室很小,这里只是他晚上休息的地方,小一点有什么大不了的,聚气生财,白?天?他还有更多宽阔的地方要去,他能记得?的是晚上昏黄的暖灯,美人灯下看,这个说起来也是好处更多。 别的同僚、兄弟们倒是他抱怨过休息的卧房小得?不像话,活像要把男人逼出去似的。杜容和?听修屋子的泥瓦匠说,卧房小也有这个说法,就是不想修得?太舒服让男人们沉溺后宅。 男人们不沉溺,女人们呢? 杜容和?想起那刚做新娘子的楚韵,她比自己要侷促紧张得?多地坐在这张婚床上。耳边是喜娘不绝于耳的议论声,这些议论声都是说给新娘子的,杜容和?跟在母亲姐妹身边也听过几耳朵,只是从来没有往心里去,这些又不是让他来受不是吗?他以后疼媳妇不就好?了? 但等他成了「新娘子」,杜容和?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不是丈夫对妻子好?就能拓宽这间狭小的卧室。 它就这么大,而且永远这么大。 杜容和?忽然觉得?,或许自己不应该折腾这些衣裳,而是应该为楚韵换个屋子。 虽然她也不常在家,可他还是不愿意她跟自己一样有这么多不好?的感受。 杜容和?捲起袖子在找了张纸打算重新修一修三房的屋子,他想把卧室左右打通,重新再添几个大窗户,只要楚韵想,整个屋子都能打开?见到光。 至于寝室隐私,三房以后不随便让人进来不就好?了?关窗户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总之,这么逼仄的房间,他不能允许它一直出现在自己的院子里。 楚韵抱着忐忑的心进来,看见杜容和?咬着辫子两只手都在画图,人一下就静了。 杜容和?边画边想了一肚子话跟楚韵说,他想问楚韵能不能让自己亲近一下,两个人成亲都一年了,他连妻子脸上是什么香味都还没弄明白?。 想到这里,打好?的腹稿八宝粥似的在他肠子里滚来滚去,滚到楚韵穿着五彩斑斓的黑衣裳进门时,他已?经忘了自己要感谢什么了。 他张张嘴道:「小韵,你去哪里玩泥巴了?」把人拉过来一看是自己的衣裳改的不是泥巴,又觉得?是何妈行事不密让楚韵知?道了。 「这卧室风水不利花草,养不了咱们两个人。」他干咳一声,略过这茬,把图纸递过来,简单把自己的心绪说了一番,道:「我打算在这里开?两扇窗户,以后白?日你想在家休息,也不至于只有这一缕阳光可看。」 楚韵慢慢听着,整个人越听越高?兴,准备好?的鸡血都忘了拿,也顾不得?什么跳大神了。 这个小荷是真的!如假包换! 第261页 只有他才会这么体?贴! 她哇一声抱上去,心酸道:「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让鬼上身了呢!」 杜容和?佳人在怀,抱着人手慢慢在她背上拍着,又惊又喜道:「我一个砸神拆庙的,怎么会让鬼上身呢?」 说完他也顾不得?羞涩了,干脆把自己做非人研究想讨得?佳人芳心顺便报恩的事说了出来。 楚韵这时已?经深深地感受到了杜容和?的爱。 她估计自己要是让这人去挖野菜,这人都等不到明天?。 楚妈妈以前和?楚韵一起看琼瑶剧时就说:以后你要是变成琼瑶剧女主,我就打死你。 楚韵问:万一我穿到琼瑶剧里了呢? 楚妈妈说:找个琼瑶剧女主似的男人呗,都琼瑶剧了,这样的男人还能找不到?要是找到了不要,我还是打死你。 两片黑色的衣角交缠在一起,楚韵想,妈妈,我没有穿到琼瑶剧,但我还是遇见了这个人。 要是你反对,就把我和?他带回去狠狠骂一顿。要是你不反对,记得?梦里告诉我,要是有办法,就把我们都弄回去。 杜容和?孜孜不倦的努力换回了一个吻。 他这辈子还没有被长辈以外的女性?亲吻过。 他紧紧地抱着楚韵,觉得?今晚这半张脸可以不用洗了。 两个人心照不宣,但是都迷迷煳煳地有了一点感觉——从今天?起我好?像有心心相印的心上人了。 以前也不能说不是,杜容和?看着君子,但要说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成天?跟自己喜欢的姑娘躺在一张床上能有多君子,那就是马尿喝多了。 但那种愣头?青般的毛手毛脚楚韵虽然害羞,但其实并没有太放在心上,起码没有——这个是我的男朋友的感觉。 现在有了。 对于自己不知?不觉在古代?找了个男朋友这件事,楚韵有些发怔,但不是不高?兴,爱情、亲情、友情是最能治癒人的魔药。 她来到这里这么久,要是能有一个回现代?的机会。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回去,只是之前这个计划里没头?杜容和?,现在要走她会多研究一下怎么把人一起带走。 至于会不会有两个人一起走的办法,楚韵认为有。 天?无绝人之路,她能找到百里挑一的稻子,能千里迢迢从乡下来的京里安家落户,一路上多少豺狼虎豹都躲过去了,怎么会没有这一点运气呢? 退一万步说,楚妈妈在现代?就不能为女儿努努力,把她召唤回去吗? 楚韵接受了这个男朋友,她哼着歌快乐地走到厨房帮何妈一起刷碗、洗衣服做饭,要不是时间来不及,她还想带着李叔到乡下把两亩荒地给开?了。 爱情,使人力大无穷啊。 第130章 可以放开卖了 比起楚韵的喜形于色, 杜容和看?起来内敛多了,他不进厨房捣鼓地雷馒头,反而回了书房盯着书发?呆。 他发?现自己?原来要?的就是一个?心安, 事情说起来荒诞, 但楚韵认真?担忧他鬼上身的神色不似作伪, 而且她多讨厌鬼神之说啊, 结果?为了他跑出去折腾要?黑狗血公鸡血。 这还不能?说明她心里有自己?吗? 两个?人一直是纯盖棉被聊天, 杜容和有贼心没贼胆, 想一亲芳泽也怕楚韵一拳头打过来, 这姑娘打人可真?疼, 一点不带假的。 既然两个?人已经开始正大光明地在一起了,他无师自通胆子就上来了。 两个?人是一人一床被子,古代夫妻为什么这样,楚韵猜可能?是怕被窝里放屁互相闻到尴尬吧, 有这个?顾虑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跟别人一个?被窝。 小荷老师再仙风道?骨, 也是个?凡人。 杜容和也不敢钻她被窝,但心是早就飞过去了的, 于是就慢慢挪过去靠着她。 楚韵感受到了背后浅浅的唿吸声, 觉得男人这种东西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 杜容和看?她没有反应, 胆子更大了一点,这回直接伸手把人隔着被子抱着了。 楚韵闭着眼,感受了一下有没有传说中的背后的温度。 ——没有,被子太厚了。 她能?察觉到的是——同样软绵的被子,和在耳朵上当有些酥麻的鼻息,这个?倒是跟传说中一样。 楚韵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两个?人一起也不嫌累,就这么贴着棉被半抱着着睡了。 第二天起来, 杜容和神清气爽,何妈心中暗喜特意偷偷瞄了两眼被子,被子还是干干净净的。 她一下就有点看?不起杜三爷了——真?不知道?在高?兴个?什么劲! 杜容和乐呵呵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尽管没有发?生不可描述的事,他仍觉得这一晚过得比自己?前头二十年任何一个?晚上都好。 他一直都是个?很有自信的青年,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也知道?很多姑娘都悄悄的拿眼睛看?自己?。但人就是生成天仙,面对自己?喜欢的人跟常人也没什么不同,对于楚韵,杜容和没有十足把握。 不过这自信有了香吻挽回,杜容和自觉一晚长了八丈,笑眯眯地跨步出门,叫了刚从军营里训练回来满头黑汗的大哥二哥一起喝酒吃肉。 地方?是早就租好的大别院,院中繁花似锦,不过两个?饿狼般的男人显然什么都顾不得了,提着裤子到处找桌子想吃饭。 第262页 杜容和看?得发?呆,赶紧叫小二上菜,席面里有飞禽走兽都有,也有时令果?蔬。 杜容锦这朵生在离恨天外的水仙花坐下后一眼都没看?自己?最爱的清炒玉兰片,提着筷子直奔红烧猪蹄,一筷子夹了半张糯猪皮走。 杜容和看?得见话?都不会说了,他也想找个?大神给大哥再跳跳。 再一看?杜容泰也在一边风捲残云,他就老实了。看?两人吃了一阵,杜容和想起正经事,也不问哥哥门安泰否,直接开口?笑:「你们知道?吗?我有心上人了。」 而且是两情相悦,不是让爹娘强行绑在一起的怨偶,两个?哥哥都无此殊荣,据他所知这两人到现在也说不清对媳妇是什么心,喜欢有,但是爱吗?这个?就不一定了。 杜容锦和杜容泰已经累得很久没有见媳妇,憋得裤子两天就要?换一条。上头说他们最近就要?走了,今天放他们回来也是想着让大家多跟妻子儿女团聚。 两个?人正伤感,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回来? 杜容泰都以为弟弟是给自己?践行的,结果?是来对着他们脑门贴喜字的。 「岂有此理!」杜容锦都懒得回话?,扭头又让上了两壶最贵的酒,吃不了他可以兜着走。 杜容和乐呵呵的招唿着两个?兄弟吃,只?是一会儿说这个?我曾在家吃过,那个?要?带回去给人吃。 这个?人是谁,没有一个?字,但没人不知道?! 两个?哥哥憋着气,干脆放开肚皮吃了一桌子,什么酒啊肉啊的都紧着贵的来,吃相也不太斯文。 杜容和看?两位兄长如此不拘小节,格外庆幸自己?是叫的包间,不然杜家少爷这幅尊荣让人看?见,转眼姚太太就能?连编十几个?不重样的故事来说他们。 杜容泰大马金刀地坐着,用刀割着肉就茶,勉强还有点人样地说:「谁被关着练两个?月,吃两个?月大锅菜出来不这样?」 杜容锦跟这个?弟弟关系素来一般,倒是骂了一句就没再开口?,不过眼睛还是分了一只出来注意着这边。 杜容泰悄悄告诉杜容和:「大哥在里边刷牙都没刷痛快,嘴里成天嚼茶叶去味,结果?两个?月下来牙没怎么臭但黄了一层,他吓得做了几十天哑巴,轻易不开口?,怕牙色惹人嫌弃,他说,真?要?那样,倒宁愿被天雷一下噼死。」 杜容和一听立刻起身离两个哥哥远了一点。 「她喜欢干净的男人。」杜容和笑眯眯地说。 杜容泰看?自己?弟弟这么上心,脸色倒像被雷噼了一样不太好看?,他不是不愿意人家夫妻和睦,只?是他见过的夫妻再恩爱也没有让妻子成天流窜在外折腾这个?折腾那个?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男人同意,也没见过谁家媳妇这么骑在男人头上拉屎的。 以他自己?为例,除了走亲戚,魏佳氏婚后每年出门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过来。 虽然杜容泰自己?不拘小节,说套姓何的麻袋就套姓何的麻袋,但不拘小节是男人的规矩,在家等着丈夫这个?才是女人的规矩。 杜容泰在周围亲朋好友里对媳妇不能?说不好,魏佳氏年年都能?回娘家,兄弟们过来他也不拦着,屋子里更是干净得雪洞似的。 尤其这个?妻子还比他大三岁,礼法规定的尊重与爱护,杜容泰都给足了魏佳氏。 要?说魏佳氏想出门游山玩水,他也不会答应,更别提抛头露脸地捣鼓着要?做生意,这个?话?传出去,不是让人说杜家养不起媳妇吗? 想到这里,杜容泰提议:「你媳妇做的也不是什么大生意,她那几亩地,能?有什么出息?去年在家里折腾一通,今年也没个?动静,楚氏小户出身,家中不比你嫂子们,年纪也小,她想存私房是人之常情,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我给你想个?法子,你的俸禄以后不要?给爹娘了,二哥替你给,你把钱全交给媳妇,日子久了,她知道?你向着她,不会嫌她家世差便老实了,过个?二三年,生几个?孩子,家里还能?短她花用?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杜容锦在旁边听得笑了几声,有时候他都不知道?老二这种人做着有什么意思。 以前他和老二的媳妇一起被娘在外头支桌子吃饭,他都还敢开口?说两声把媳妇叫过来坐着一起吃,或者干脆在屋子里躲着吃饱了再让她过去, 这个?老二愣是纹丝不动,就那么干看?着媳妇在外头孤零零地吃饭。 这些规矩,守了能?飞仙不成? 杜容锦就不喜欢老二这个?,再说人家夫妻情深,有你什么事,在里头充大瓣儿蒜,以后媳妇折腾没了,就知道?孤枕难眠的日子不好过了。 杜容锦就着戏下饭,胡乱吃了一通,略饱了肚子,不想听些闲话?,干脆让小二给他开了个?房抬着香汤进去洗漱,澡豆香料要?的也都是上好的。 要?他说:这么没人性的狗东西,多花点他的钱才是替天行道?啊! 杜容和脸色果?然不好看?下来,他不是不知道?二哥是真?为他着想,不然也不能?把银子掏出来替他给家用。 或许大哥适应得很好,但他不愿意! 二哥喜欢用银子给兄弟们解决问题,杜容和一直觉得很奇怪。 他总觉得这个?是因为二哥既得不到娘的偏爱也得不到爹的关注,心里不好受产生的举?*? 动。 第263页 ——这个?家他多付出一点,家里人是不是就会对他更上心这个?? 又因为付出得太多,甚至比杜老爷还看?不得杜家分崩离析。所以何家兄弟陷害大哥吃花酒他才那么生气。 谁让何家兄弟想毁了他苦苦经营的家呢? 杜容和自觉能?猜准一小半儿二哥的心思,怎么说也不愿意二哥拿钱砸自己?,再说他对楚韵很有信心,道?:「去年她要?留种,今年若能?丰收必然大卖,二哥你看?着就是,这生意绝不是什么小买卖。」 杜容泰张张嘴想说,就是这个?产出价值千金,杜家也不稀罕。反而做丈夫的要?是让媳妇儿缺钱花,就该一头撞死?。 但弟弟这么维护媳妇,他也不好多说了,只?是想着回去后不能?让杜芳杜澈几个?小的老跟楚韵接触,免得学坏了。 等杜容锦把牙齿头髮?洗得干干净净的出来,屋子里已经没人了,他这才重新叫了一桌菜打包,记在杜容和帐上慢慢往家里走。 太久没回去总要?给媳妇添点儿油水吧? 杜容泰是空手回去的,回去后跟爹娘磕头请安后魏佳氏略说了两句话?,就跑去小闺女们了。 他说:「你们姑刚落选,正伤心着,太太为这个?愁得吃喝不香,爹又不能?随时在家敬孝顺,对妹妹也有亏欠,你们姐妹年纪大了,也别在外头乱跑,没事陪着太太和姑姑一起说说话?,一家子姐妹,能?在一起的日子能?有多长?」 几个?小的听着话?音不对,但杜二爷在家素来说一不二,他这么说了,下头人还真?没这个?胆子让她们往三房跑。 两姐妹当真?去不成三房了。 倒是大房的几个?孩子仍隔三差五在那边流窜。杜容锦觉得贪玩是孩童天性,要?让他们玩完泥巴、掏完鸟蛋以后再去念书,人才会机灵。 杜容和那天回来就把二哥的意思跟楚韵说了。楚韵看?着这个?情况,心里就把杜容锦和杜容泰掉了个?个?儿,她还跟杜容和道?:「难怪娘喜欢大哥,人笨是笨点儿,但行为比你二哥豁达得多,人跟他相处开心多过忧虑。」 两个?人讨论出来的结果?是——多读书看?来还是有用的。 经过杜容泰游说杜容和不让楚韵出去,再加上郎氏也说没见着她赚什么钱。 楚韵往外头跑得更勤快了,她不担心出行问题,但她也不想让小荷老师背太多家庭压力。 人能?承受的压力是有限的,即便杜容和真?是快海绵精也不能?这么用啊。 于是楚韵往乡下跑个?不停,人每天累得回来倒头就睡。杜容和看?着心疼也没办法,只?能?尽量让家里给她做糖醋排骨、锅包肉、肉元宵补补。 楚韵一边吃一边忙,等到六月,新稻和葵花陆陆续续地开始收了。 她兴高?采烈地跑回来跟杜容和说:「这下能?放开卖了。」 第131章 一对一服务 杜容和在屋子里画图纸, 三院怎么改他都想好了,只等着?请泥瓦匠过?来重修。 可这屋子就这么大有?个什么动静几个院子都听得清清楚楚,土木可不好动, 父母尚在, 做儿子的就是挪个花盆也得让人?看看有?没有?克着?老人?家。 娘他不担心, 但爹可不是善茬, 明明万事俱备, 做到这里竟然做不下去了, 泥瓦匠也迟迟没有?请。 杜容和看着?图纸直嘆气, 在屋子里翻来覆去地想办法。 如果说之前他是为了楚韵, 如今束手束脚这个不能那个不敢的,心里倒好似为自己憋了一口气,非把屋子重修了才能缓过?来。 听到楚韵说稻子葵花都熟了,他眼睛就亮了, 笑着?想, 这下终于能请泥瓦匠了,于是直起?身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要出去, 他嘴上不说, 但心里一直挂记这事。 口虽是杜二爷一个人?开的, 但这意?思却不是他一个人?的意?思,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这么多?在院子里出不了门?的媳妇,这些人?心里就没点意?见? 杜容和不怕她们,他是少?爷,没人?敢说他一个字。但他要是不在, 这些人?要给楚韵脸色看,她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他这回出门?要快马跑几个地方, 所以是一个人?去的,楚韵拉不住人?,看着?外边日头毒,赶紧拿了顶小纱帽给他戴上。 杜容和心热胜过?火热,他也想看看两年下来这个种子能有?什么变化,尤其今年很可能要缺粮。 要是往年,如果上头不派什么赈灾的差事给他,对这些天灾人?祸,他打听下也就过?去了,外头又没有?什么他认识的人?,有?再多?人?间疾苦也苦不进皇城来,他们有?老米有?积蓄有?可以效忠的天下雄主,只需要关着?门?等风波过?去就万事大吉。 但现在他记得野牛沟的亲家姐妹,记得住在城外的李家僕夫妻,记得临走时给他们送包子馒头大米粥的乡下土财主。 杜容和无法再置身事外了,他只希望粮食多?点、多?点、再多?点。 这边人?刚走,三房院子外就转出个人?脑袋,喜鹊毛绒绒地顶着?头乌黑油亮的辫子在外边对何妈使眼色。 何妈丢下瓜子两步走过?去问?:「小姑奶奶又恨嫁了?可这找男人?又不是挑排骨,哪能这么快就找到好人??你三爷说下个月院子里要来新人?替他跑跑腿,下个月妈妈再替你看看!」 第264页 何妈说这个是故意?臊喜鹊的,这几个月正?院气氛越发?不好,杜老爷病了一场后就有?些见不得比他年轻气盛的人?在眼前晃悠,还特意?叫了个奶妈子进来专门?伺候他喝奶,早中晚都要用一碗。 周围略有?些钱的人?家都养奶娘,这个不稀奇。但吃奶里露出的意?思就好玩了。 杜老爷骨子里把自己当汉人?,他不信吃奶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如今吃了就难免透露出一个讯号——他觉得自己太老了,老到要去试试自己认为的歪门?邪道。 喜鹊想起?这个都打哆嗦。 楚韵拿了个果盘过?来招唿她坐着?一起?吃,边吃边听老杂毛又要如何作妖。 因为她太忙,杜家很多?事都顾不上,杜老爷这几个月也没跑出来瞎折腾,她还以为这人?改邪归正?了呢。 结果是静悄悄的在作妖。 楚韵剥了个橘子,道:「他为难你了?」 喜鹊摇头。 杜老爷这人?爱面子,明面上不会为难人?,所以他只是送郎氏酱紫色的衣裳、发?钗,但郎氏其人?,没眼色地过?了一辈子,攥着?东西?就躺在家里掉眼泪,把锅碗瓢盆都「不小心」砸得一干二净,转身又乳燕投林般扑进杜老爷怀里凄凄切切地问?:「杜郎,你是不是觉得我老得跟你一样了?杜郎是不是?究竟是不是你说话啊!」 杜老爷让她说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难看得仿佛死了三天似的,又不得不哄着?人?,这下他不敢再折腾郎氏了。 下头人?受了大苦! 喜鹊喝酒般将茶一饮而尽,忧虑道:「太太捶胸顿足,自己再也不用穿这些难看老气的衣裳,下头人?哪里敢说这个话?老爷一掷千金,给这个送布那个送花,还都是好东西?,做下人?的不收不是存心给主家没脸吗?」 楚韵险些又吐了,老杂毛人?都半疯了折腾人?还是这么噁心。 总之他这事干的让人?半分託词都找不出来。 于是喜鹊这样的妙龄少?女,愣是从水灵灵的青葱小美人?混成了灰扑扑的老妈子,穿的是灰衣裳,戴的是深绿色的花。何妈给她介绍了三个男人?,三个男人?一来,看见喜鹊如此尊容掉头就跑,矫健之态堪比羚羊飞渡。 喜鹊心里苦,喜鹊不想说。 她这回过?来是想给楚韵透个气,道:「太太嫁接的那颗小树没养活,老爷早起?散步看着?特别生气,说是家里来了一个人?后就一直触霉头,想找个法子把人?请走。」 何妈听得心里一惊,起?身拿了两包糕点,扯了三尺淡粉色的夏布送走喜鹊,回来急急忙忙找到楚韵道:「奶奶,这老杂毛难不成想——」休了你。 话还没说完,楚韵捂住她的嘴安慰道:「老杂毛有?贼心没贼胆,他这一辈子想做的事哪件成了?」 而且如今的杜家早不是以前的杜家了,杜容和能听他的就有?鬼了。 何妈还是忧心忡忡的在门?上等着?杜三爷。 她想着?实在不行?,还是住到李家躲一躲,过?几日老杂毛死了也未可知。 杜容和这时才走到野牛沟,这个是他的地盘自然要先来,结果进乡就被呆了。 大朵大朵的向日葵小太阳似的缀在路边,人?骑着?马进去就被花埋了,路边还有?很多?小孩儿穿着?肚兜和开裆裤守田守地,怕外边什么人?来把花啊稻啊给偷了。 杜容和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跑马熘了一圈心里就有?数了,他估计这个葵花整个野牛沟种了种了能有?三十?亩地。 要是以每亩三百斤算,那就是九千斤瓜子。 这数目听起?来多?,实际还真不多?,野牛沟人?多?啊,整个地方住了一百五十?多?户人?家,每户沿着?田边才种了两分地,也就小菜畦那么大。 九千斤瓜子,四十?五辆板车就拉完了。 这个今年仍供不上满城吃喝,但能卖个好价钱。杜容和侧过?头去看稻子,重心在这头,稻是种得最?多?的,不仅野牛沟家家户户种,黄米胡同街坊邻居家里也种了不少?——这个杜容和管不上,但看着?摊得到处都是的稻子,杜容和百感交集地想,这下至少?有?一部分人?能过?个丰年了。 即使是一小部分,也足够杜容和震撼,别说乡下地主家,就是旗人?里,也未必人?人?都过?得上吃饱穿暖的丰年。 丰年的含义庄稼人?比杜容和更清楚,大伙儿收了粮以后都哭了。 秦好男老远就看见杜三爷过?来了,打着?赤脚嘿嘿笑着?从葵花地里钻出来说:「三爷你知道吗?乡里想给三奶奶立长生碑,我们里正?说,有?了这个稻子,以后每年我们都能交上税,剩下的粮食也最?后吃三顿,早上吃一碗带米汤的清粥,中午吃压实的大碗饭,晚上睡前还能再吃一碗半稠的浓粥。」 这日子秦好男从来没过?过?,他们家以前都只吃一顿早饭,吃了就干活去,傍晚太阳落山前再找点青菜什么的填填肚子,也就是饿不死而已。 秦好男很兴奋,道:「城里奶奶过?得也就是这个日子吧?一天三顿饭啊,让我当神仙来换我都不换!」 「吃三顿饭算什么?」杜容和摸摸他的头道:「慢慢来,男子汉大丈夫要有?出息,要让家里人?三顿都能吃上大白馒头就炒肉知道吗?」 第265页 「好!」秦好男响脆地点了头,奈何他这辈子就没想过?这么好的生活,一下不慎,被三爷大饼噎了一下,激动得嗷一声,软在地上喘气。 杜容和看得哈哈大笑,周围的孩子大人?看了也跟着?一起?笑。 这笑声传得老远,杜容和回了家仿佛都还能听到那样开怀的笑声。 小韵她真了不起?! 杜容和与有?荣焉,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快马回家时,杜家人?刚吃了晚饭。 郎氏看着?儿子先问?吃饭了吗,听见说没吃以后就转着?脑袋问?楚韵:「你怎么不给你男人?饭吃呢?多?大个人?了还要跑到娘这边来讨口。」 杜容和真不知该说娘什么好了,他能感觉到娘如今并不讨厌楚韵,怎么还是这么不会说话呢。 他回头看了一眼楚韵,安抚地笑了两下。 杜容泰两口子在旁边看见这一眼,魏佳氏轻轻笑了,道:「成婚一年了怎么还跟新婚似的。」 杜容泰直嘆气,眼睛也在楚韵脸上扫了几圈。 鹅蛋脸,柳叶眉,水杏眼,活脱脱一个美人?,但要说美得惊心动魄,那就是胡扯了。 这么一看也不是狐媚子,怎么就把三弟整得五迷三道的呢? 楚韵感受到二爷的目光,她转头盯了他一会儿,目光里写满了「别看我」的警告。 杜容泰心口一跳,他觉得这姑娘真的太胆大了!老三宠坏了她! 但在直接的目光下,杜容泰只能把眼神收回来。 这时楚韵才慢慢跟郎氏说:「院子里给三爷留了几个菜,三爷想着?娘,不过?来看一眼不肯吃呢。」 郎氏素来话赶话的一个人?,说完上句眨眼就忘了,这会儿楚韵冷不丁一搭腔她半天都没想起?来什么意?思,但听着?是让她高兴的意?思,于是走前还给楚做送了对小耳环。 楚韵跟这种人?真没法计较,只能狠狠地收她的银子解气,于是回屋就把耳环收到首饰盒里。 里边郎氏给过?来的小东西?已经有?满满一盒子了。 杜容和看得头疼,道:「我娘经常兜里比脸还干净就是因为都送人?了,这嘴毒的毛病也不知什么时候能改改。」 楚韵不介意?,毒就毒,拿钱砸死她她可以每天定?点送上门?一对一服务。 杜容和笑喷,道:「今年用不笑出去挨打挨骂,我去看过?了,稻子不愁卖。不过?瓜子儿咱们得想想怎么赚个大的。」 至于究竟怎么卖,他有?门?路。 杜容和也发?现了,小韵不是做生意?的好手,人?各有?所长这也没什么,慢慢来就是了。 第132章 爱磕瓜子的庶妃 杜容和问要不要他跑跑腿把?瓜子卖出去, 以前?他不说这个是?因为女儿家私产做丈夫的不好多?管,虽然?清律明文规定嫁妆不让男人插手,但男人真要插手女人也管不了, 要是?不让管, 一纸休书?过去, 钱重要还是?名节重要? 隔壁黄太太的嫁妆就全?拿来养他们家男人了, 她不也没说一个不字吗?所以这话男人一出口, 难免有一层威胁人的意思。 二来楚韵对钱财算得清, 她那头算得清, 他这边也不好伸手了, 如?今两个人夫妻一体,杜容和这才开口问她,要是?楚韵不愿意,他就打算找几个可靠的人跟着, 自己?多?盯着免得她吃亏上?当也就完了。 楚韵对自己?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也不觉得杜容和能看得上?她这三瓜两枣,他要是?想要钱家里金山银山都?不知道几座了。 她求之不得道:「外头经商的大多?都?是?男人, 即使我能出去, 人家也不肯见我, 但只做妇人生意我也不甘心,你要是?有空不怕累就跑一趟呗。」主要是?宰男人她比较能放下道德压力,古代妇女赚古代男人的钱纯属替天行道。 「等秦家人把?瓜子儿送过来我就去。」杜容和对这生意确实上?心,自从楚韵不让他在宫里顺手牵羊以后,三房就一直坐吃山空,虽然?中间也陆续赚过一些小钱, 可这些钱要用来跟周围亲眷来往也有些吃力,更别提他们以后还要跑出去。楚韵能赚点钱防身他也放心啊。 两人说完这事第二天秦好女秦好男就跟着秦老爹来了, 秦好男是?头一回?来城里,来了以后看见城里这么大先是?害怕然?后是?高兴,高兴完了就扯着袖子指着略平头正脸的人问老爹和好女「这个是?不是?老爷」「那个是?不是?太太」。 好女和老爹笑着说:「不是?啊,这个是?张妈妈,专门给杜家守门的婆子,那个是?刘老爹,专门给老爷跑马的。」 一来二去秦好男又从高兴变成了胆怯,等转进三房院子里更是?连话都?不会说了,秦老爹一边觉得好男不如?好女有出息,一边拽着他耳朵跟楚韵和杜容和赔不是?,本来他是?打算这回?出来慢慢让好男顶上?,自己?这个做爹的再教?他几年就能退下去了,现在一看,就是?三爷三奶奶真要让儿子在城里跑腿,秦老爹也不敢了。 等到要回?话秦老爹也不让好男说了,两只手都?推着女儿走,好女看了眼好男,把?瓜子接过去恨铁不成钢地往里跑。 楚韵看她今年吃胖了一些,头髮都?没以前?黄了心里也喜欢,人只有吃饱饭气色才会足头髮才会好,她问:「东西都?带来了吗?」 第266页 秦好女一个人扛了两个大包袱进来,这时都?摆在门外,于是?拉着楚韵往外看,指着两个包儿道:「暂时只拉了一辆车过来,瓜子受不得潮,若不能马上?卖出去,能留在地里的都?先留在地里了。」 这两个包袱也有五十?斤,板车上?还有一百五十?斤放着没拉进来。 楚韵抓了两把?新炒的熟瓜子儿给杜容和,道:「去年东西少,一点瓜子分?下去一人磕两口就没了,今年既有了这么多?,家里人咱们都?给分?一点尝尝看。」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便让何妈收拾出十?几个长木盒子,每个都?往里装了半进熟瓜子半斤生瓜子进去,生瓜子可以按照自己?的口味加调料,京里人爱吃瓜子,虽说品种不一样?的,但做法都?相似,这个也没什么难的。 另外还给了一斤让秦家人一起吃着玩,这下可把?秦家人心疼坏了,秦老爹看着道:「卖钱的东西怎么能自己?人先敞开肚皮吃呢?这么多?瓜子又卖不完,以后咱们把?潮了的重新炒一炒,一个味儿,吃了也不比如?今的差什么。」 楚韵的想法不同,又不是?穷得立刻要饿死了,操劳一年种出来的东西,最香甜的第一口当然?要自己?先享受啊。 何妈把?瓜子分?出去以后,中午郎氏就让在大桌治了一桌菜请孝子贤孙一起用,吃完了大喇喇地问这个打算卖多?少钱? 杜容和一听娘又在打呆了,人家卖几个钱关她什么事?再说这个也不是?能放着全?家的面儿一起说的事儿啊!这不是?往外倒三房的底儿吗?赚个瓜子钱别人心里都?门清有多?少。 他插嘴道:「她不知道,种出来后东西都?是?我在管娘也别问她。」 郎氏听了,一面觉得儿子有出息能管得住媳妇一面又觉得儿子不给她面子,他是?她的娘,问问怎么了?再说下边听着的都?是?从她肚皮里爬出来的,卖个瓜子儿有什么不能说的?她还看不上?这三瓜两枣呢。 怒道:「瓜子儿能有几个钱一斤啊,还对着家里藏着掖着!让你说出来也是为你好,倘若算出来折了本,你哥你爹也能帮着出出主意。」 杜容和两手一摊,放了筷子道:「一两银子一斤,折不了!」说完,起身拉着楚韵跑了。 「卖的又不是?金瓜子,一两银子,哪个冤大头买!」郎氏让这天价话吓了一跳,心里又觉得和宝不会说谎,不知怎么眼珠子一转,想起做生意第一笔钱都?是?赚熟人的话来,赶紧掉头嘱咐孝子贤孙:「他回?头要是?拿着瓜子叫咱们家里人一两银子一斤地买,谁也不许给他,听见没有!」 杜容泰杜容锦听得眼皮子一抽,磕着瓜子儿想,娘生了这么一连串,真是?一点不了解自己?生的是?个什么东西,这杜容和就算真赔得裤子都?掉了他也不可能回头对家里说一句软话! 众人又说了会儿话,听郎氏叽咕一阵大了的儿子不由娘的老话方散了。 杜容和这边已经带着秦家人摸到三元胡同去了。 这三元胡同在内城边缘,听说从前?有一户住在此?地的人家连中三元,从此?就改名叫三元胡同了,周围人为了沾这个光还在旁边修了孔庙。 本来孔庙香火旺盛,不知哪一天来了个老太监钻到里边安家落户说什么都?不肯走,这个庙就慢慢荒废了,里边的孔子像都?被当地老百姓挪走了。 总之如?今这个老庙里住的大多?都?是?出宫后无家可归又没干儿子养老的老太监。 本来宫里宫外就看不起太监,等人一老裤|裆又是?骚味,更没人往这头来了。这些人活不下去只好跑出去要饭,就算这样?也很少有人接济他们。 还是?宫里的小太监看着唇亡齿寒,回?回?出宫都?带点儿吃的喝的穿的过来,远远往地下一丢就跑走了,跟怕什么脏东西沾上?来似的。 久而久之靠近庙子的三元胡同就成了个小集市,里边卖什么的都?有,只不过很多?主顾都?是?熘出来找乐子的小太监。 杜容和之前?不少东西都?是?小太监千辛万苦挪到三元胡同递给他让他出去销赃的。 杜容和来了以后熟门熟路地找到在茶馆里装大爷拍手大乐的小德张。 小德张以前?和杜容和送过茶水,因为恨何显耀看不起他,还老在乌鸦尾巴上?绑鞭炮丢进何显耀的屋子闹他,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小德张对杜容和别提多?亲热了。 杜容和去年不常在内城,他干着觉得没意思,干脆拜了个干爹,给人洗了半年裤子后,如?今已钻到一个汉人庶妃手底下做大太监了。 这汉人庶妃年纪小,也就十?五岁左右,听说是?有一年南巡老主子从路上?带回?来的,宫里人都?说这个庶妃是?农家女,脚底下到处都?是?土腥气,进了宫以后老主子跟把?她忘了似的,丢在园子里一连一二年都?没想起来这号人。宫里的宫女太监都?看不起她,平时也多?有苛待。 小德张的干爹也算号人物,看这干儿子孝顺逗乐,就指着这个庶妃说:「乖乖,干爹给你指条明路,与其在宠妃宫里做个端屎盆子的不如?跟在他身边做大太监,迟早有你出头的份儿。」 小德张没什么上?进心,他就是?在前?头待腻了想换个地方,也没想过自己?收徒弟什么的,要是?不幸人死了,他就想着去求一求杜三爷,让他随便找块地把?自己?埋了。 第267页 反正抛头颅洒热血的事,他小德张是?不会干的,所以干爹让他去伺候这个庶妃他就笑眯眯地去了。 这个庶妃也喜欢逮乌鸦绑鞭炮玩!主僕二人一拍即合,在园子里玩了半年多?还真有了点主僕情分?,小德张愿意给她逗乐,所以经常跑出来找好玩的好吃的回?去哄主子高兴。 园子里的人都?以为这主僕两人疯了,结果老主子正喜欢小庶妃的疯劲儿,来了一趟看见她被小德张逗得哈哈大笑的样?子后来得就勤了。 小德张不愿意干活儿,小庶妃也由着他,只让他专心搜罗让自己?高兴的东西献上?来,他更是?三天两头往外熘着玩。 杜容和出去后小德张还问过两次要不要帮忙,他对这个没心没肺的小太监就了解得深了一些。 小德张看见他就笑:「什么风把?三爷吹过来了?」又说「最近外头有什么好玩的故事三爷千万说给奴才听听?」 「外头的事再新鲜也是?小大小闹,哪有宫里的事精彩?」杜容和笑道,坐下后也不废话,直接把?瓜子拿出来,道:「新鲜事没有,新鲜物件儿倒有一个。」说完,抓了把?瓜子给他。 小德张一看眼睛就亮了,两只手接过来,无师自通地磕了一地,越吃眼睛越亮。 他的主子确实是?乡下人出身,但压根不是?什么泥腿子,而是?乡下土财主的小闺女,这闺女生得如?花似玉,但人都?十?二岁了还找不到婆家,因为她有个怪癖——爱磕瓜子儿,一日磕个三斤不在话下。 十?二岁那年在家磕得实在过了,嘴里发干往后一倒就晕死过去,来的医婆一看就说这个是?吃多?了瓜子口津损伤太多?,让人把?她磕过的瓜子壳儿收起来用水煎一煎让小姐再喝进去。 小闺女确实好了,但她喝的不是?自己?的瓜子水,喝的是?下人偷偷在南巡路上?捡的龙瓜子壳儿。 乡里人就都?说这个姑娘有造化以后迟早要当娘娘,本地人也不敢再娶她,他爹捨不得女儿守寡一辈子,干脆带着小闺女跟着南巡队伍一路往南,散了大半家财疏通关节把?女儿混在南巡官员送给皇帝的姑娘堆里了。 老主子可能觉得有趣吧,也可能觉得她可怜,当然?更可能觉得自己?龙口水功力了得。 这个小姑娘留了下来,但人到今天爱磕瓜子儿的毛病都?没改,老主子也由着她磕。 吃了两把?,听见说是?新东西,小德张笑得更真了,只是?半句话不提主子的事,拖着尖细的嗓子,道:「这东西身份低贱,拿来打发时光正好,奴才就爱这一口,有多?少您都?卖给奴才!价钱不是?问题!」 杜容和当然?不会说家里还有成千上?万斤,只是?不搭腔,看着银子笑:「你爷还缺这十?两银子花?爷是?念你的情,去岁事多?你能记得爷,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这东西也不值钱,这一包儿是?爷送你的,再多?我也没有,你还要过两日出来自己?去跟外头那一家子买。」 小德张看杜容和不收钱呲熘一声?就把?钱袋子收回?来,伸着脑袋往门外看,果然?看见两男一女在门口缩着头往这边看,车上?还放着几个大口袋的瓜子,笑得眼睛都?睁不开,道:「那奴才就谢谢三爷了。」 说完念主心切,茶也不喝了戏也不看了,搂着瓜子跟杜容和告辞便乐呵呵地往宫里钻。 这下主子又要高兴好几天喽! 第133章 租还是买 小德张捧着瓜子儿?跑回?宫里没先往主子跟前凑, 毕竟是?外边来?的东西?万一吃死人就不好了,但要让他自己试毒小德张也?不干。 不过人走好运以后就不愁身边没有挡刀子的狗腿子,他不收干儿?子但多得是?想巴结他的愣头青, 小德张干脆把这些刚受了宫刑进来?还摸不着北的小太监叫过来?一人给了一角瓜子儿?让他们磕。 小太监穿得灰扑扑的缩在地下?高?兴得一个劲儿?叫爷爷, 好像手里拿的是?金瓜子似的, 吃在嘴里愣是?连皮都没吐, 小德张看得一巴掌拍上去说:「八辈子没磕过瓜子儿?怎地?少给你爷爷跌份儿?。」 下?头人这才敢吐皮, 这么吃了一天多人所有人都活蹦乱跳的, 小德张终于放心了, 捧着剩下?来?的瓜子熘到干爹身边做孝子, 宫里的好东西?尝第?一口的几乎都是?大太监,大太监习惯了掐尖儿?,下?头人带进来?的好吃的好用的也?要雁过拔毛。 小德张的干爹什么风浪没经过,他一看就知道这个是?干儿?子孝敬主子的新东西?。 宫里不缺山珍海味, 缺的是?稀罕事。大太监摸着佛珠每样尝了一把, 吐着瓜子皮问:「这瓜子儿?有意思?,叫什么, 哪来?的?」 小德张一听就在肠子里骂老不死又要拿干儿?子干孙子的东西?借花献佛, 要是?往常也?就算了, 小德张不在乎这个,但这瓜子儿?要让他拿走了,得了哪位贵人的眼,以后不许比自己分?位低的嫔妃吃了,自家主子吃什么? 他又不敢不说,于是?转着眼珠子道:「这瓜子儿?是?儿?子在偶然?看见大街上有老头子挑着担子卖的, 说是?这个瓜子儿?是?特意为老主子长的,就取了个名儿?叫忠义瓜子儿?, 别的奴才也?没多问,瓜子儿?是?贱货,宫里宫外多得是?,所以买了他两口袋就回?来?了。干爹要是?喜欢,儿?子这就出去找他多买点儿?,就是?前头忘了问他住哪儿?,恐怕要耽搁几日。」 第268页 老太监听了后就嘿嘿地笑?着看他也?不说话?,小德张被看得直哆嗦,但想着主子的脸还是?没说在哪里买的,外头究竟有多少。 稀罕事是?好,但也?要看是?什么事。要是?吃的吧,稀罕归稀罕,但决不能量少,不能让主子在想吃的时候吃不到,不然?瘾一上来?下?头人就要掉脑袋了。 小德张低着头说:「找不到人,不知道有多少。」 老太监也?不好拿出去献宝,于是?也?不叫干儿?子起来?,自顾自吃了两盏茶后才看见地上有个人似的道:「小德张,你怎么在地上呢?地上多凉啊,快起来?吧,干爹老了不中用了,记性也?差,竟把你忘地上了,你不会怪干爹吧?」 小德张忙说不敢还哐哐磕了一顿头,走前赌咒发誓要给干爹问清楚这个瓜子的事儿?方走了。 回?去以后,小德张把瓜子儿?给了主子,看人磕得开心,捏着手里满满一把银瓜子躺在床上嘆气,下?回?再带瓜子回?来?这瓜子儿?就落不到自家主子身上了。 怎么才能让主子想吃就能吃呢?小德张躺在床上为这一把瓜子愁得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杜家三房院子里已经摆满了瓜子儿?,炒货的香味飘得满院子都是?,外头时不时就有个把大姑娘小媳妇跑过来?问他们在捣鼓什么好吃的。 楚韵虽有心在黄米胡同卖,但这压根就不是?做买卖的地儿?,这些地方住的可都是?当?家主母,几乎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人,可不是?什么跟你讨论一碗绿豆汤多少钱,一斤肉要吃几顿的市井妇女,让她们拿着铜钱来?买瓜子儿?,心气儿?略高?些的立刻就能吊死在杜家门口。 杜家老两口素来?好面儿?,至今不敢对?*? 外说楚韵其实就是?个泥腿子出身压根儿?连土财主的女儿?都不是?,更别提要让她在胡同里开个铺子什么的。 如此一来?,三房的货就越堆越多了,让货郎挑着担子在城里卖吧,也?没几个人愿意。 楚韵让楚宗保跑腿在城里熘了一圈问:「怎么不愿意呢?」 货郎就一句话?:「新东西?怕折本!」楚韵听着这个不是?真话?,在外头买馒头买包子请了一个货郎几天客人家总算露了句实话?。 货郎抽着旱菸说:「姑奶奶,不是?小的不想卖,是?小的不敢卖。城里什么人卖什么东西?,什么人该吃什么饭都是?有数的,这瓜子儿?原来?卖得好的是?城西?的荣家和城南的花家,人家在周围县里乡里都种了瓜子儿?,我们只能在他们家挑着瓜子卖,要是?拿自己种的出去卖被这两家人知道了,这日子还能过吗?」 最后还是?楚东陵带着楚宗保在大街小巷地跑,帮着把瓜子儿?卖了几十斤出去。人家吃了觉着好要做回头客也找不到楚韵这来?,鞋底子一拍就摸到楚东陵那头去了。 楚韵这边只能干瞪眼,虽然?楚东陵现在不敢作妖了,卖多少钱都老老实实地把东西?送过来?,但她还是?不愿意把主动权交在楚东陵手里。 楚韵不甘心,回?头又让李叔出去打听了一圈看这两户人家是什么来头。 李叔回?来?就擦着汗说这两户卖瓜子的还真有点来头,两家真说起来?其实是?一家。姓荣的是?哥哥,姓花的是?妹夫。荣花两家是?奴才出身,主子在南边做盐商,家里财大气粗,年年都要使几个人来给京里的靠山送银子,他们就是?这么回?来?的,慢慢的在京里成家立业,虽然?奴籍未改,但早就把自己当主子了的,家里仗着京里后台的面儿也很霸道。 至于靠山是?谁,李叔就打听不出来?了,两家人在这上头嘴很严。 楚韵只好问杜容和。 杜容和果然?知道,他很轻蔑地说:「是?个大太监。」 楚韵吓了一跳,既然?杜容和都说是?大太监,那这个名头可就真的大了,这种人杜家惹得起吗?楚韵不愿意去碰,但她也?纳闷儿?了:「去年我不也?卖了几十斤吗?也?没见人跳出来?不许我卖啊!」 杜容和说这是?因为她的东西?太少了,而且大部?分?都卖给了姚太太,略剩一些也?是?亲戚邻居拿了。那么点儿?数人家看不上,而且也?不能看着亲戚朋友间互送表礼啊。 今年楚韵要打开门做生意,人家必然?不肯干。 楚韵听了只能说居大不易,没关系在京里卖卖瓜子儿?都这么艰难,干脆道:「咱们跑远点去乡下?卖也?行,不是?非要在城里卖,这个他们总管不上吧?」 杜容和虽然?为人谦逊,但他的字典里也?没有退让这个词,更别在一个敛财的面前退让。 他笑?着道:「要是?咱们自己有铺子,他也?管不上,姓荣的姓花的背靠大树好乘凉,咱们不也?有大树吗?谁还能大得过母树去?」 只要他们自己开铺子,这点威风杜容和还是?有把握能借到,又道:「之后大主顾来?,咱们也?得有地方招待,人靠衣装马靠鞍,总不能让他们在大街上站着跟秦家人说话?,没铺子的流商谁不想占点儿?便宜。」 楚韵也?是?来?了之后穷日子过惯了,加上这里这个不许女人做那个不许女人做,久而久之开铺子卖东西?这类事几乎已经不能在她脑子里浮现,好像略想一想就大逆不道似的。 第269页 杜容和这么说了以后,楚韵一下?子回?了神,道:「对啊,我可以开间铺子把花草种的粮食都放进去卖,以后就不用楚东陵帮我跑腿了!怎么之前就没想起来?呢?」 楚韵吓了一跳,想着穿到古代自己都这么警惕了怎么还是?能把这么简单的事忘了。 她决定以后每天把民间写的《妇人不该做什么》看一页,看多了就知道自己能挑什么事犯了。 说了开铺子的事之后,她回?屋就把攒的银子数了数,两个人的银子合起来?大概还能有个一千两,这个数看着多,但要拿来?买房啊,买房装修的钱一花,这银子就剩不了多少了,何况还要再留点防身钱。 数完钱,楚韵先嘆气,再问杜容和:「你有没有铺子能把这些东西?放进去卖?」 杜容和没有,他要是?有早就拿出来?了,道:「耕读之家出来?的穷官有铺子。」 楚韵听得翻了个白眼,她知道小荷老师言外之意。 那是?因为人家要讨生活,他们这样的尊贵的老爷身份用不着开铺子,想要多少伸手拿就是?了,大家都认为老主子养着他们天经地义。 既然?杜容和没有,那就只能往外打主意。 杜容和也?是?这么想的,他说:「要不要我出去买一个?」 要买铺子是?不可能了,没钱啊,楚韵捏着钱想了又想,道:「没钱买铺子,京里的屋子太贵,一间铺子花几百两下?去,货都未必有铺子值钱买什么?还不如租一个地段好点的铺子长长久久地卖。」 这回?轮到杜容和呆了,楚韵没想过开铺子,他也?没想过租啊。杜三爷从小喜欢什么都是?通通买下?来?,要是?买不起那就不要了。租东西?在他们家里看来?是?丢人的事。 现在杜容和不怕丢脸了,主要去年做监工早把杜老爷想要的脸面丢干净了,今年再丢做起来?也?没什么心理负担。 杜容和大手一挥,道:「租吧。」 但楚韵不想跟他一起租,虽然?他们是?一对,但她还是?想要一些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她心里转着这个意思?,隔日奉郎氏之命陪着落选的小姑子说话?时就露出来?了。 楚韵跟这几个姑娘很熟悉,她也?不怕把这个话?露出来?,以后真开了店,也?瞒不住这些人。 杜月落选以后不怕被送进宫里为奴为婢,更是?心宽体肥,今天一只鸡明天一只鸭地啃,听楚韵说要开铺子,她小声尖叫道:「小嫂子,这是?良家妇女该干的事儿?吗?娘知道了不得骂死你啊?」 其他几个姑娘听着眼皮子也?开始跳,无他,嫁女儿?太费钱了,二房的姑娘不想留成老姑娘光靠魏佳氏母女三个也?掏不出多少东西?,不然?魏佳氏也?不能这么多年都对丈夫言听计从。 要是?娘能做生意,是?不是?以后她们的日子也?能改一改呢?大房姐妹能跑出去玩,她们都很羡慕啊。 第134章 你有铺子没有 楚韵心里想好的的事说出来也就是个通知, 要是没有天大的理由家,她便绝不会再改主意。 杜家几个姑娘对她的性子也了?解了?许多,为此也没再劝, 反而开始替她打算。 古代有钱人人家的姑娘虽不能?经商, 但从小被教?导着管家, 对这生意上的事也略通一二, 几个人凑在一起眨眼就把?租金便宜、人流又?多的胡同找了?出来。 杜薇看爹花钱如流水, 家里眼看着要坐吃山空, 买吃买穿都在默默留意, 有时大房的婆子丫头都会问这个姑娘哪里能?买到更划算的衣裳。 杜薇掰着手?指头道:「拿咱们戴的花儿来说, 先前小婶娘做的绒花在走街串巷的马婆子手?里是十二文一朵,在城北的绣坊手?里是二十文一朵,城南那头呢是十七文一朵,都是一样的花儿, 京里价格不同, 只能?说明他们成本不同,马婆子挎着篮子四处奔波, 咱们家姑娘要是这样, 得让爹娘打死。 城北达官贵人多, 本钱高,摊子铺大了?容易赔,再说小婶娘卖的农货都价廉物美,在城北多不划算吶,还不如在城南找条干净些?的胡同售卖,听说小婶娘娘家就在城南, 这更好了?,时不时还能?有亲朋好友照看着, 难不成他们要买东西还好意思去?别家?。」 楚韵心里也清楚这些?,她没那么多能?动?用的钱,自然?要盘算得仔细些?,只是杜薇这话?还是让她有些?刮目相看,都说古代姑娘足不出户头髮长见识短,但放在杜薇身上,可见都是谎话?。 人家光凭饰品卖价就能?知道京里的地价租金哪里贵哪里便宜。 大概定好地点以后楚韵就跑回去?让李叔在城南杜薇说得便宜好地附近选有没有出租的商宅。 有杜容和?在这个事做起来也很容易,但没别的,还是房租贵,京里房子贵是贵上天的贵,房租贵是让人肉疼的贵,而且大部分的房屋都要年付,甚至还要付一到两个月的押金,越好的房子收的押金越多。 就按一间屋子两百个钱算,一年也得二两多的银子,加上自己略收拾一番,再请个人帮忙什么的花费就更多了?,甚至远超租金,如今一个洗衣妇每日都得要五十文钱,换成管事怎么也得翻个两三倍。这个钱省不下来,因为世道不许女人在柜檯抛头露面,她要卖东西赚钱只能?通过掌柜来。 想到这里,楚韵粗略算了?一下,估计启动?资金就至少要五两银子,而且还不知道管事的能?不能?找到好人。 第270页 更重要的是不知道郎氏和?杜老爷能?不能?同意。 杜月作为亲娘的亲闺女,下午就提着烤羊肉和?炸酥肉过去?说了?楚韵想开店的事儿,她想的是自己做个先行官,看看爹娘是什么态度,要是两人勃然?大怒,她也好帮着劝劝。 郎氏看着闺女身上的福气肉,先念了?一遍孩子都愁瘦了?,才吃着小酥肉道:「你嫂子小门小户的,进门连根毛也没带进来,身上有的那样不是你哥给的?她能?赚什么钱?本来在自家折腾折腾也就算了?,要想再往外拿钱养铺子,咱家是有金钱还是有银山?」 她对这个不大乐意,杜家发家也就一代人的事,打仗打不明白熘须拍马也拍不明白,生意更是没有做过,唯一说得上有些?传承的就是念书,郎氏觉得这个靠谱,所以也不想再往外折腾。 杜月有田地的出息做嫁妆,这个已经在银庄里存了?十三年,要嫁个跟杜家门楣差不多的男人也不能?难,故此对做生意也不是特?别上心,在娘这边卡擦卡擦吃了?一顿油炸下午茶以后,又?让人折腾了?买了?一壶果酒,炸了?一大盒子藕饼和?鸡腿跑来三房通风报信。 楚韵好久没吃过炸鸡了?,看着倒是新奇,她还问杜月这个是怎么想起来做的。 杜月说:「还不是前些?日子,爹娘让我减肥,一天只许吃三顿素,就是要饭的狗一天还能?沾点儿荤腥,这日子哪是我过得了?的?后来我去?厨房偷滷鸡腿,鸡腿先掉进做烙饼的面缸,拿出来以后又?不小心掉进了?油锅,本来我还守着油锅想怎么办,谁知道越想越香了?。」又?吃了?一个鸡腿问:「小嫂子,好不好吃?」 这个炸鸡腿没卤过,但面衣调得很薄,一口下去?外酥里能?,肉汁也鲜甜得很,楚韵连着吃了?三个,还留了?一盒给何?妈李叔杜容和?吃。 杜月看着她吃得高兴自己也高兴,说话?也亲热多了?,大着胆子道:「小嫂子,娘不乐意你开铺子,要不算了?吧。咱家也不缺吃的穿的。你要什么东西,问我哥要不行吗?赚钱养家是男人的事,多累啊。咱们在家吃吃酒打打牌多好。」 楚韵唉了?一声?,道:「你不知道手心朝上的日子多难,我要是不存一些?钱防身,以后娘和爹能一辈子拿我没带嫁妆进门的话?找事,虽然?你哥也要给我钱花,但自己带来的和?男人给的怎么能一样呢?倘若以后我跟你哥吵架了?,他抻着我不给家用,非要我低头问他要钱花,我是去?还是不去?呢?」 不说以后了?,刚刚郎氏还拿这话说了一遍。杜月有些?尴尬,底气也去?了?一半,道:「我哥不敢。我们老杜家没这样的爷们儿,他要是这么对你,大哥二哥我爹都不会饶了他。」 楚韵看她年纪小,笑:「大嫂二嫂在坐在外头吃饭,你大哥二哥为她们说过一句话?没?」 杜月一怔,结巴道:「儿媳妇自古便要伺候婆婆,而且娘还从来不叫她们立规矩布菜,只是在小桌坐一坐,菜色跟我们也都是一样的,并未委屈了?她们呀。外头还有好些儿媳妇天不亮就就爬起来伺候婆婆梳头洗脸,站在旁边看婆婆吃完了?饭才能?捡点儿剩饭剩菜用。咱们家对嫂子们实属不错了?,大哥二哥再抱怨不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吗?」 楚韵听得无?名火起,但这个也怪不了?杜月,她还是小姑娘没嫁人,一辈子受的最大的苦就是减肥和?担忧进宫为奴为婢,做人媳妇的苦她自然?不能?理解,恐怕以后做了?媳妇自己也会照着做。 她只是问杜月:「要是娘让你也坐外边的小桌,也让你干和?大嫂二嫂一样的事呢?」 杜月觉得这个不会比念书更苦,做饭买菜伺候她娘又?不用动?脑子,她咕哝道:「我做得下来。」 楚韵笑笑不再说话?,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折磨人的永远是琐碎的东西,要是一个大坎儿,迈过去?心里就轻松了?,因为大坎儿不会常来。但柴米油盐天天都有日日都在。日积月累一点不比在外头做大事的男人们受的折磨少。 她还是谢了?杜月。 次日一早,果然?喜鹊就跑过来叫楚韵过去?问开铺子的事儿了?。郎氏先前对这小儿媳印象迴转不少,这会儿也没拉着脸骂人,只是笑眯眯地叫人坐,然?后贾宝玉问玉般转头问闵氏:「你有铺子没有?」 闵氏就是有也不敢说有,看婆婆这架势,但凡她说一个有字,人立刻就要疯了?,她哼一声?,笑道:「娘,下蛋的金子我爹就是想给我,看着大爷喝风饮露的样儿,也不敢给我呀。」 郎氏让噎了?个半死,但怎么说闵氏说的也是没有,她就没发火,还转头问魏佳氏:「老二家的,你有铺子没有?」 魏佳氏低眉顺眼道:「回娘的话?,儿媳只有分红。」 郎氏满意了?,挥手?让人退出去?,只留下楚韵,苦头婆心道:「好孩子,你是小儿媳,前头两个嫂嫂都没有的东西,你有了?岂不是不给她们面子?以后妯娌间还怎么相处呢?」拍拍楚韵的手?又?菩萨般问:「你有什么难处跟娘说就是,娘能?帮的马上帮!」 楚韵马上就觉得这个不是郎氏能?说出来的话?,她哪能?绕着弯地用礼法?压人? 「还真有一个!」不过楚韵也不是吃素的,她咬着帕子道:「娘,我是想着三房没有多少积蓄,以后孩子们怎么办呢?三爷一个人的俸禄能?嫁几个孩子娶几个媳妇?现在有娘帮忙我就放心多了?。」 第271页 郎氏听得咯噔一声?,以杜家目前的家境来说还能?吃香的喝辣的,但只要一下子把?家里几个孙子孙女全嫁娶一回,要饭也就是一瞬间的事儿。所以郎氏早就跟丈夫说好了?无?论如何?都不会给小的婚嫁出钱。 目前看来大房有闵氏,二房有杜容泰,都没啥可担心的,唯有一个和?宝虽说是青年才俊,但家底子还没鞋底子厚,有时她这个当娘的想起来都有些?不忍,所以小两口一年多了?楚韵的肚子没个动?静她这个做婆婆的也没催,怕催多了?两个小夫妻养不起,这活儿就摊她头上了?。 郎氏也不是不愿意接济三房,只是她还有个远在他乡的女儿啊,一个人的钱就那么多!顾得了?这个孩子就顾不了?那个孩子。 她能?给和?宝的只有满心的愧疚,楚韵的话?正在她心坎上,郎氏变了?脸色,小心地问:「你要娘帮的是什么忙?」 楚韵笑得甜甜的,满怀希望地看着郎氏,雏鸟般道:「娘,三爷说以后我们要养七八个孩子,里头要有三男四女,我算了?算要把?这几个孩子嫁娶完,就是把?三爷卖了?都不行,现在有娘开口,日子就好多了?,我也不贪心,娘只管前头三个孩子的婚嫁钱,就帮了?我和?三爷大忙了?。」说着就开始赌咒发誓再也不开店。 楚韵:「开那个多累人,还不如在家当少奶奶!以后我成天在家陪着娘!」 郎氏身上钱本来就不多,一听这个险些?晕死过去?。 第135章 楚记农货 楚韵说?了一通要让娘帮着出嫁妆的话, 郎氏嘴角就没抬起?来过,装着头疼要让喜鹊把这吞金兽送走,奈何请神容易送神难, 楚韵看着她不愿意更来劲了, 一直缠着人不肯走, 从上午缠到下午, 午饭都是两人一块儿吃的。 郎氏午饭用?得好, 都是讲究摆盘的小烤排和几样青翠欲滴的素菜, 楚韵夹着菜三?下五除二?吃了一大半, 郎氏看得眼睁睁的, 嘴里说?着:「这孩子怎么从乡下上来一年多了还有装不完的牛胃呢?」 楚韵摸着肚子直乐,道:「娘,我祖上耕读传家?,人人都吃这么多, 我们家?老太太, 闭眼前还干了两大碗凉稀饭呢,想来以后我和三?爷的孩子大宝二?宝七个宝都跟儿媳一般呢。」 虽然孙子还没个影子, 但郎氏已?经有七个牛胃小孩儿在打转了, 她暗想, 即便给自己三?个,也得带到老郎家?要饭方能活,这么一算还真不如让这小儿媳妇开铺子生钱好,就是以后饿死,也赖不上她这个做祖母的啊。 一顿饭下来,郎氏满头大汗地把自己说?服了, 还告诉楚韵京里哪里的铺子最好,比如她在城南胡同租铺子, 她郎氏背后有人,刚好能在城南时不时去巡逻一番,要是有什么不长眼的跑过来撒泼,马上就能抓起?来吃牢饭? 这年头吃牢饭可不是好吃的,得自带干粮进去,有些地方官扣扣搜搜甚至专门?抓人要粮肥自己荷包,就是饿得头昏眼花的叫花子听到吃牢饭都吓得过浑身哆嗦。 楚韵一听这个承诺心里就笑了,便宜不占白不占啊,她装出不乐意的样子,郎氏为了哄她干脆写了个字句说?明之后她开铺子,自己指定让娘家?人时不时过去给她撑腰。 楚韵捡了个大便宜不情不愿地走了。 送走这瘟神,郎氏擦着汗进门?找着在练五禽戏的杜老爷拍着胸脯道:「乖乖,我的爷,你是不知道哇,老三?那个媳妇想要咱们给大宝二?宝七个宝出婚嫁银子,还好我为人精明,不然咱们老了迟早得讨口去。」 杜老爷正挥毫泼墨,他最近迷上了画山水画,听说?画山水画的人心胸豁达活得久,闻言就问?:「这七个宝是谁啊?」 郎氏:「三?房那我未曾谋面的七个孙儿孙女。」 杜老爷一听墨水翻了一地,一只小白狗活生生画成只小老鼠,等把事情问?清楚,他嘴角一抽,看着郎氏跟看呆瓜似的。 他真不知道这郎家?女儿是吃什么长大的,一个没影儿的事就诓得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被人卖了还了乐呵呵地在屋里数钱。 喜鹊伺候着杜老爷吃了一盏茶,在帘子外听到他小声跟随从嘀咕自家?主子的话,眼睛翻得老高。 她也想说?:太太要是不笨能让你哄得找不着北这么多年?多少年夫妻了,做丈夫的连这个都看不明白,她真不知道杜家?的军功怎么来的,该不会是老爷偷来的吧? 回头喜鹊就把话学给何妈听。 喜鹊:「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都是他的儿子女儿,他怎么不盼着家?里有点好呢?」 何妈对杜老爷折腾儿孙的事其实不清楚,她只能隐约知道三?爷三?奶奶不喜欢老爷,那在她心里,杜老爷就是条活蛆,偏心就是这么简单。 但这回回来有了喜鹊这个耳报神她别的看不出来,杜老爷想返老还童的心可是看得真真儿的。 何妈呸一口:「你也不看看他那鬼画符画的都是什么东西!就差往上头写我要成仙了!这活蛆疯这么起?劲,还不是因为觉得自己是条老狗爬不动?了?当然,活蛆之所以是活蛆,就是因为他爬不动?了还见不得别人往上爬,谁冒头都想拉下来。」接着嘆气:「三?奶奶是撞他枪口上了。」 喜鹊:「他……真的是条活蛆。」 郎氏别的不说?,守信确实是她的优点。楚韵这么小门?小户的出身,她万分的看不上,却?因为两家?早年定过亲所以从来没说?过不要这个儿媳妇的话。杜老爷和二?姐从前也老捏着这点哄得郎氏心甘情愿地办事。这个字据她说?了,也跑不了。 第272页 杜容和看着字据哭笑不得,道:「郎家?是武将出身,守信乃是家?风,娘再煳涂也在那个家?活了十几年,耳濡目染学到这个实属寻常。」 楚韵想起?杜容锦被杜老爷吊起?来打都没供出何家?兄弟,道:「难怪她在你们三?兄弟里最喜欢大爷,大爷这点像她。」 郎氏在家?兀自乐了一阵,生怕儿子真生一连串,还特?意抽空把杜容和叫过去关?心了一顿,问?他最近俸禄有没有涨?一天到晚在外边当差忙得脚不沾地,怎么也没往家?拿东西呢? 又跟他说?,咱们家孩子的事儿不着急,年轻人要先立业后成家?,等你捡个五六品的官儿噹噹,再慢慢养孩子也不迟。 郎氏从小被爹娘如珠似宝的养大,一生随性,很少如考虑别人的想法。她眼里大房二?房三?房的孙子都是她的孙子。头一个孙子出生她还有些高兴,但等到家?里孩子多得兔子似的满地跑,她对孙子也不看重了。 自己是真不缺啊! 杜容和对亲娘这个想法倒是头一回察觉,他还以为天下所有的老太太都想抱孙子呢,娘这么想自然再好不过,他顺水推舟地应下来。 以后他和小韵就是奉命绝种了。 一下子解决了店铺的安全问?题和家?庭对店铺的支持问?题以及穿越女在古代的生育问?题,楚韵轻松极了,杜容和找起?铺子也是干劲十足。 最后找的铺子在城南狮子胡同,一共只有两间小屋子,除了柜檯就是货架,连个后院都没有,货不能屯着,只能每天早上让人送。 要不是京里有房的人家?租这个铺子很麻烦,所以价格不算高,但因为地段好,周围人流多有几个书院大集市,价格也不低,人都不喜欢中不熘的东西,就让楚韵给掏着了。 没地方放货,不怕,离楚家?只隔了两条街,直接拉楚姑娘院子里放着就行了。 然而开铺子真不是简单的事。首先要取名字,楚韵直接叫楚记农货,言简意赅,什么聚贤聚气的她看着实在别扭。起?好了名字就要装修,这个铺子以前是卖菜的,装潢什么的都格外简陋,菜贩子是小本生意,人家?不租了之后连根针也没留下。 要装米装粮装花花草草得要很多防虫的木柜子,功能性的东西,古今中外都不便宜。 楚韵没钱,她只能到处熘达着买些旧货,但木材在古代是硬通货,看了一圈之后楚韵傻眼了,好些旧货比新货还贵,两件屋子装修弄下来怎么也要五六两银子,店铺一年才二?两租金,再加上匾额招牌,还没赚一毛钱已?经贴进去十两了。 楚韵来这里后从来没花过这么大一笔钱,愁得晚上睡都睡不好。 杜容和倒是想出钱,但他的钱现在已?经被管走了,他出她照样心疼啊。 装修完以后开业还要请客放炮收礼,桩桩件件都要花钱,好在楚韵的摊子不大,她在京里认识的人少,而且还几乎都在黄米胡同。 这项开始倒大大缩减了,就近选了个黄道吉日?之后,楚韵只在三?房院子里摆了个四桌小宴,席面还是二?两一桌的翅肚席,七大碗八大碟地摆了一桌子,女人家?的事男人们不参与,除了给几个爷留两道菜,倒不需要特?别请他们吃。 魏佳氏和闵氏两个妯娌过来帮着招唿客人,空了就抱着孩子餵他们吃烤鸭皮,两人今儿一打量,私下都觉得楚韵变化大了。 闵氏道:刚来咱们家?时又村又瘦小,后来让老三?养了一阵,皮肤白了,人也开始像城里人了,吃穿用?度远远看着跟咱们也没啥区别。那会儿仔细看着还是怪,小孩儿穿大人衣裳似的。」 之后不知怎么就没见楚韵又穿回了汉女衣裳,整个人直愣愣的看着就厉害,但今天再看,闵氏打量一会儿道:「三?弟妹日?子越过越好了。」 魏佳氏也是这么想的,看着那头忙里忙外嗯楚韵,道:「她今年我看着又开始穿旗袍了,新做的两身虽说?料子一般,难得她穿得气韵好,脸上一点儿别扭劲也没有。想是自己能赚钱,心里那股气就下去了。」 闵氏以为楚韵是因为汉人身份不想穿旗袍,磕着瓜子儿,笑:「多少年老黄历了汉人心里还惦记那个,前儿我还听下头丫头吹古嚼舌根说?咱们汉军旗也是汉人,理?所应当要跟满人不共戴天。虽说?我妇人家?没见识,可也知道古往今来随便哪朝开国都是打来打去的,汉人要记这个仇,怎么不连着从周公那儿开始记?谁要不共戴天谁慢慢戴天,我才不奉陪!」 魏佳氏听了这个,倒是没说?话,反低头给大嫂拿了块糯米糕。 楚韵确实比去年自信了很多,虽然一路走来不容易,也依靠了不少人,但她从来不觉得女人往上走要依靠人是不对的事。谁往前走不要贵人相助?只要自己做的是问?心无愧的事就行了不是吗? 总之,她有了地有了铺子,有了自己从前以为一辈子也不会有的东西,面对杜容和这样的少爷,她也从容了许多,不再时刻以为别人对自己的好是恩惠,也不用?再为自己偶尔浮现的一点贪念给自己一巴掌。 那样的警告,她终于可以承认,不仅是因为骨气和骄傲,还因为她在这个时代穷困潦倒的出身。 人的底气很容易在精神面貌上反应出来。对于楚韵的变化,不仅杜家?人发现了,黄米胡同的大姑娘小媳妇都心有所感。 第273页 以前跟楚韵来往的太太奶奶都是胡同里家?境中下的人家?,真正好的那些人很少出门?,来往交际也从来不会叫上楚韵。 但这个小小的铺子一开,这些人就陆陆续续送了礼过来。楚韵看了一眼大嫂记的礼单,上头破天荒地出现了一些文?人墨客的踪影。 这些人很清高,他们连杜容和都懒得搭理?,更别说?嫁妆寻常出身也寻常的楚韵了。 楚韵拿着礼单给小荷老师看,惊讶道:「她们送这个过来做什么?」 杜容和对这些已?经看淡了,他一笑,淡淡道:「觉得你是从唐宋传奇上走下来的奇人。」 楚韵一想便知自己是被人当出戏看了,她把礼单放回去收好,结交认识的心思也歇了。 两个嫂嫂看着倒是又奇了一回,闵氏道:「大家?都知道杜容和以前削尖了脑袋想往那边钻,怎么人家?抛了橄榄枝过来这两口子又不去了呢。」 魏佳氏想了想,道:「嫂子,你看他们还像是需要往里钻的人吗?只怕再过些时候人家?就该往咱们这里钻了。」 她想起?佃户欢天喜地地跑过来说?种的稻子亩产时的场景。 魏佳氏嘆了口气,道:「嫂子,你有没有看过一个人高兴哭了的样子?」 闵氏当然也见过了,当时她就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想过只不过稻子产量多了点,一个人怎么会高兴得手舞足蹈状若疯癫?可她爹娘说?佃户全都高兴疯了,一直在问?他们还能在哪里搞到这个稻种。 要不是为了这个,她今天也不会过来白帮忙! 两人想着三?房繁花似锦的前途,再想想当年杜容和娶妻时那样别扭寒酸,都怔怔地说?不出话。 第136章 卖得完吗 妯娌两人在那边忆一回古, 心里不?说嫉妒,羡慕也是有?一些的。 尤其闵氏这样从家里嫁过来遇见个?不?赚钱只花钱的丈夫,家里要?用个?什么都得拿自?己嫁妆补贴。早年二爷身边孩子不?多还能月月拉一把哥哥, 如今开枝撒叶, 他就是想拿也没那么多钱。 家里再用大宗的钱, 闵氏只好把颜色暗淡的金银首饰拿出来, 说是让陈老丫拿出去?炸一炸, 实际是当了。 这回杜容锦要?出远门, 她也实在没有?那么多银子给他做盘缠防身, 正对着自?己的金项圈发呆, 琢磨着实在不?行只能把这个?也当了。 这时看?着三房前程似锦,闵氏就想要?是楚韵这生意做得好,自?己也磨一磨丈夫让他允许自?己开个?铺子赚钱。 闵氏敢这么想,魏佳氏不?敢, 杜容泰是个?说一不?二的男人, 认为女人赚钱养家是男人无能,就算家里没有?给儿女留下太?多嫁妆银子, 他也不?可?能让自?己开铺子挣钱补贴家用。 妯娌两个?心思各异, 满桌菜餚竟然食而无味了。 楚韵倒是闻着喷香, 就是她这头顾不?得吃,开业舞狮省不?了,没有?免费的热闹看?,大多数老百姓都不?会在生人家买东西,所以黄道吉日一到,这?*? 里吃着饭, 店铺外也挂着鞭炮——她是女人,店铺开业即使她是主人也只能让男人代?劳。 跟银子有?关的事就是跟她的后半生有?关的事, 楚韵心里自?然更挂记那头,这边略招待了各家女眷便要?拉着杜容和往外跑,结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 何妈道:「一早就带着你李叔出去?了,说是要?给你卖笔钱,让你开门红呢。」 楚韵一听,连招唿都来不?及打,把客人托给两个?嫂子自?己也要?往铺子上去?,门上接她的小子早就得了杜容和吩咐在一边候着,见着何妈带着人出来,赶紧凑上来叫三奶奶。 小子叫罗阿城,自?从杜容和不?怎么跟平儿来往后,他和哥哥罗阿墙在野牛沟就被提拔着慢慢用起来了。 野牛沟种地的好手多,他们这样半桶水的人没什么出路,要?交的地租田税也多,一来二去?,几个?人壮着胆子,干脆收拾包袱投奔到杜容和名下来,想着混口?饭吃。 这类自?奔为奴的人不?少?见,吃不?饱饭又?要?交税,谁都不?愿意当人了,当奴才还能有?口?饱饭吃。 杜家名下的奴才真算起来也不?少?,就是杜家这小屋子塞不?下。 杜容锦不?要?这类人,他说做人要?清白,他只要?来路清楚有?身契的。 杜容泰手上的野奴是最多的,杜容和估计能有?十几个?,都躲在他的庄子上,要?是没这些人,他也养不?起杜容锦。 杜容和手上也有?几个?,倒不?是他不?收,而是人家嫌他年纪轻又?是三儿子,以后家产未必能分多少?,投奔过来日子还要?赌这风险就太?高了。 罗阿城从小游手好闲,人聪明就是不?肯老实种地,他们兄弟是亲眼看?着秦家人怎么把日子过起来的,包括罗家也跟着沾光,今年多出来的粮食已足够罗家上下过一个?好年,所以他们与其说跟着杜容和不?如说是跟着楚韵。 两兄弟都觉得跟着这个?奶奶,替她跑跑腿比较有?饭吃,而且姑娘家心软,杜三爷以前发火他们也不?是没看?过,他不?想体?验。 这个?话罗家兄弟来了就跟杜容和说了。 杜容和听到他们来投奔楚韵的,转头就把人上上下下都查了一遍,投奔女人的男奴少?见,但也证明了楚韵在野牛沟确实很有?威望,这个?威望甚至大于作为地主的他。 第274页 问题是楚韵是不?会收下这些人的。 杜容和自?己不?愿意做奴隶,但他对有?奴隶这件事接受得很容易,因为他从小就有?奴僕伺候,早就习惯了。只不?过不?会不?会草芥人命,动辄打骂,要?是这些奴僕以后想有?个?好去?处,他也不?会阻拦。 但楚韵跟他是不?一样的,楚韵不?接受有?奴隶这回事,她更喜欢公平一点的僱佣关系。 杜容和没有?把人送走,他并不?想破坏她的这份威望,而且还想让人知道:这个?奶奶不?仅可?以教他们怎么吃饱饭,也能庇护他们不?受欺负。 这样长久下来,以后楚韵有?什么事,也有?会愿意为她鸣不?平的人。 杜容和跟罗家兄弟说:「我只要?能签短契的人,两年一签,以后要?是做得不?好,就自?己带着包袱回家。」 跟着罗家兄弟一起来的人眨眼熘了个?干净,他们都不?想立字据,总觉得像卖身契,他们只想做隐奴,干不?了还可?以跑回家,赚了钱比真奴才少?些,可?拔腿跑了主家也抓不到他们。 最后仍只有?罗家兄弟留下来,罗阿墙为人老实,杜容和让李叔教着他算帐留在店里给楚韵看?店。罗阿城是个?滑头,生得凶神恶煞小牛犊子似的,他就请阿城给楚韵赶车。 ——李叔年岁渐长,许多事做起来已经有点力不从心。 罗家兄弟是正儿八经地签了契的,前头被杜容和带着远远地叫过两声楚奶奶,这会儿离着这么近,他伸手把凳子放在地上道:「奶奶,以后有?我和哥哥在,出门看铺再也不要奶奶操这个心。」 来龙去脉杜容和都跟楚韵说过,本来她不?愿意收,但人交过来时他都教过一遍了,新衣裳也做了两身,杜容和把契约抖开给她看?。 楚韵看?着是雇来的,已是愿意了一半,而且店里总要?留人。杜容和慢声劝道:「你要?是不?要?,这些人吃饱了饭,学了怎么在京里人家做事,再出去?也不?会饿得说你坏话。」 看?着叼着红糖馒头在大太?阳底下等?着自?己的罗阿城,楚韵笑着上了车,道:「走吧,看?看?三爷卖多少?了。」 杜容和自?幼衣食无缺,虽对楚韵的生意素来上心,但看?着她赚个?三五个?铜钱倒在床上乐呵呵地数心里也不?忍落,于是早想好了要?牵头给她多赚点。 狮子胡同外,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路过的看?见是掌柜的待客就猜到开铺子的是女眷不?好出来,这在京中也是常事。 罗阿墙叫了两个?帮闲在人群里散瓜子,一人只有?一小把,吃完还想要?就要?拿钱买。 人凑热闹时很捨得花钱,不?多会儿就卖了不?少?出去?。 一处的热闹有?限,舞狮的跑了以后人群慢慢就散了,店里叶门可?罗雀,罗阿墙在柜檯上干瞪眼,心里也有?些着急,怕楚韵换了铺子以后更不?想要?他们兄弟。 杜容和一点也不?急,笑着道:「你点点铺子里有?多少?瓜子,全装起来称一称,等?会儿买的人就过来了。」 罗阿墙不?信,但主人家说什么伙计就做什么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于是真在店里一袋一袋地秤重?。 小德张跑得浑身流汗,在街上四处熘达想秦家人想继续买那个?瓜子,心里不?停地祝福干爹跟干娘喜得贵子。 不?是他太?狠毒,实在是他最近的日子太?苦! 前段日子他被杜容和送了二十斤瓜子偷摸带回宫里,这个?瓜子儿他的主子吃了不?错,于是一天三顿都拿在手里磕,老主子看?她上下牙轻轻一碰,竟夸了一句:这样的瓜子磕起来风雅有?趣。 「鸡窝里放炮,生怕日子太?平!」小德张暗骂。 这话眨眼就在私下传开了,消息灵通的宫女们头一个?知道,盼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单纯好奇这个?新瓜子的,想附庸风雅的,一股脑儿地都跑过来找小德张要?瓜子。 小德张哪敢说是自?己拿进来的,很快这些宫女就分成了几群。 一群姑奶奶围着他不?让他走,一群姑奶奶跑到他的屋子翻箱倒柜地找。 太?监身份不?如宫女,小德张急得上火也没法子,最后屋里剩下的十斤瓜子全让小姑奶奶们拿走了。 拿了瓜子的宫女里不?乏有?想讨好主子做大宫女的,慢慢的,连冷宫的老太?妃手里都有?了把回潮的瓜子。 小德张吓得面如金纸,这些东西是他带过来,本来是桩秘事,现在闹得尽皆知,老主子要?把他找出来活刮以正宫规,谁能说个?不?字? 小德张慌了,他跑到干爹屋子里磕头认错,求干爹救救他。干爹又?给他指了条明路:「傻子,老主子可?以杀一敬猴,难道还能把所有?人都杀了?」 小德张张张嘴想说就是他拿回来的,哪有?别人?想到这里,他一拍脑袋,懂了。 干爹是让他把下头太?监都串起来去?买瓜子进来,法不?责众,都有?罪就是都无罪了。 小德张出门后就让手底下的愣头青去?问太?监们:要?不?要?装瓜子儿进来?想不?想卖给大姑奶奶小姑奶奶老姑奶奶们? 太?监们穿着补丁衣裳,喝着西北风,倒是都愿意,他们在宫里跟侍卫打牌经常输得熘光,吃喝拉撒又?要?用好的,身上钱是一天比一天少?,大部分太?监拿到月银第二天就花得精光,剩下的日子都靠认的姐姐妹妹接济,没人接济就去?偷去?抢,还不?行就躺在屋子里咒人打发时间?。 第275页 这个?瓜子如今在宫里炒得红火,要?是小德张能弄来,他们也愿意用下个?月得月银买。 至于会不?会被老主子打,小太?监害怕但不?在意,一是皮糙肉厚被打骂惯了,二是打死了又?是条好汉。 宫里不?待见太?监就是在这个?上头——忒无耻下流没皮没脸。 小德张这回出来带了很多小银块小金块儿甚至还有?些珠宝首饰,他一起拿到当铺兑了大概有?五十两,想着怎么也得买个?几十斤了吧,结果愣是找不?到秦家人。 小德张感觉自?己的脑袋摇摇欲坠,走了会儿便头晕眼花,跌在路边喘气?。 这时他看?见有?一些人磕着瓜子儿走过来,一个?姑娘道:「娘,狮子胡同的稻种卖得老贵,一百五十文一斗,咱家以前用的好稻才一百二十文一斗。这样爹还说贵呢,咱家不?是那等?做派的人,以后不?往他们家买这个?稻。」 那个?老妇人也说是,道:「买个?屁,老娘当家多少?年了,还要?你说?那东西吃了会登仙?话说回来,他们家瓜子儿倒是新鲜,十五文一斤也不?贵。」 小姑娘还没说啥,就看?旁边一个?油头粉面的小子蹭一下跳起来,哈巴狗儿似的往狮子胡同蹿,临走还抢了她一把瓜子儿,唬得人小姑娘直倒气?儿。 小德张到店时,楚韵刚下驴车,杜容和在驴车里躲着吃茶看?戏,推着楚韵去?店里。 罗阿墙跟她说:「奶奶,店里今儿有?三百五十斤瓜子,一天之内,卖得完吗?」 楚韵也有?些发愁,她发现做生意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不?是物?美价廉就一定有?客人,也不?是你用心栽培就一定有?成果。 楚韵:「让好女明天先不?拉新的过来,哪有?一口?吃成胖子的?」 话音刚落,小德张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门,哐当掏出几个?梅花小锭拍在桌上,道:「还有?瓜子儿吗?有?多少?爷都要?了!」 第137章 最美的半拉头 楚韵的瓜子生意做开了。 小德张陆陆续续带了不少小太监过来运瓜子, 她开始还想着要不要低调一些,不要让人知道宫里有人来这里买东西,毕竟太监食物宫妃总让她想起一句话——来人, 她毒死了x娘娘, 拖下去杖毙。 杜容和听得简直笑得喘不过去, 他说:「这都是话本子里乱写的, 宫里没那么容易下毒, 比如宫女, 她们都有父母兄弟姐妹在?京里各大处当差, 皇帝为了不让宫女嫔妃勾结, 所?以这些人都是三年一换。只能?效忠三年的主子,值得她们拼命吗?被抓住了怎么办?让一家老小跟着自己一起死?」 楚韵呆了,道:「一个宫女才能?在?一个宫里待三年?那嫔妃身边岂不是一辈子都没个熟悉的人了?」 杜容和:「所?以我才不愿意家里姑娘们进去,进去了不许见?父母爹娘, 也不能?互相串门?, 年年岁岁在?一个院子里一个屋子里等着侍寝,男人没等到, 先?把贴身的丫头送走了, 跟坐牢有何分别?宫里的姑娘真死了大多也不是被毒死, 而是抑郁成疾,被活活关死怄死的。所?以乖乖,要想欺负她们不声不息的法子太多了,疯了病了就比死了好。所?以几乎没人会在?吃食里下毒,这个太蠢了。」 楚韵同情了一把里头的姑娘们,接着便大大方方地卖忠义?瓜子儿了。 其实忠义?瓜子儿进了龙凤口?的事儿, 压根不要她多宣传,小德张比谁都跑得快。 他对自己脑袋很在?意! 有了干爹指点, 他今天拉着这个弟弟来买瓜子,明天让这个弟弟带着那个哥哥来买瓜子。 久而久之狮子胡同是有好东西引得宫中一趟一趟来人的事儿就传开了。 凑热闹的都三三两两的跑来看,太监很好认,面白无须,即使?乔装出来□□也鼓鼓囊囊的,——他们怕漏尿不雅,所?以总这么塞着。 大家偷偷往□□一看,再听他们说话的声音,就知道此话不假。 慢慢的,虽然忠义?瓜子儿并?不是贡品,但王公大臣之家逐渐都有了它?的身影,本来葵瓜子也好吃,不出半个月楚记农货的瓜子就真红了。 四面八方的路人甲都有来买的,大家就想知道娘娘们吃的东西是什么味儿。 楚韵素来鄙夷干隆白菜慈谿猪肘,觉得顶着别人大名?不干好事,等轮到自己用?时,只恨没有多来几个名?人尝过。 但扯虎皮的事,能?背地里干不能?明面上干,所?以别人问罗阿墙是『这个瓜子儿是不是皇后娘娘吃的啊』,她都让闭口?不言,嘿嘿傻笑。 不回答也是回答,一来二去来买的人就更多了,每天店里都能?把两百斤瓜子儿卖得干干净净。 秦好女来收钱结帐时还跟她说:「乡里最近有不少人跑过来换葵花种子,我们家都换给他们了,祖父说只有咱们乡有忒吓人了,他想到这个都睡不着,又说三爷也是个芝麻官儿,真出事儿恐怕也只有蹬腿儿的份儿,所?以他给不同的乡县都换了不少种子出去,说粮食不会一下就种得满京都是,咱们混在?里头吃个两年内的头茬饭就行啦。」 楚韵只能?说英雄所?见?略同,这可?是人治的时代?,她头还没那么铁,再说,瓜子儿她除了用?来赚钱,就是想让乡下农户农闲时能?磕点儿打发时间,越来越多的人种,她心里其实是高兴的。 第276页 楚韵:「换归换,别吃亏就行。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 秦好女一扬满是肌肉的胳膊,雄赳赳道:「谁敢!再说杭家人跟咱们乡比输了稻子很不服气,非说是咱们秤作弊了,成天野猴儿似的在?乡里跳着看着人秤重?,咱们乡今年连秤都没买新的,往年总得用?坏好几个,今年,让他们全包过去了。」 秦好女突然觉得,男人似乎没那么讨厌,可?能?这就是楚奶奶说的劳动最光荣吧。 有了杭家孩子在?乡下流窜做免费保镖,楚韵终于放心了,再一想这些孩子傻得让人同情,又说:「以后别让他们带饭,谁家的地让他们帮忙守了,就给人做点儿好水好菜吃。」 秦好女嘿嘿两声,道:「放心吧三奶奶,我们不让人欺负也不欺负人,这稻子乡里都说好了,他们种的地要分三成给他们,说是咱们乡下人倒反天罡也做做地主老爷,让他们尝尝佃农的味儿。」 楚韵哈哈一笑,带着秦好女和秦老爹在城里吃了顿烤鸭才散了。 临走前,秦好女想起稻子的事儿,问:「在城里卖出去了吗?」 楚韵笑:「咱们卖得贵,说是亩产五百斤,人家都以为咱们疯得没边儿了,所?以许多人都不敢买,估计还得再等等。」 其实楚韵也不明白,送走妇女两人后,她在?驴车里数着这几日赚的钱,问杜容和:「为何最好的粮食反而不容易卖?如果是我。砸锅卖铁也要买几斤回去种。」 杜容和想想道:「瓜子也还罢了,小本生意而已,咱们卖这稻子那是太岁头上动土,本来那些人就不愿意平头百姓种好粮,怕他们吃太饱了闹事,京里人精子多得是,不知道多少人拦着家里佃户不许买,怕买了第一茬被推到前边咔嚓了。」 楚韵想起来这回事,道:「既这么说,我都怕了,明儿我让罗家兄弟和秦老地方他们把好粮种收出来点一点,你找个时候给你们家老主子送点儿过去,他去年不是说要好粮种吗?今年他要粮草,正是用?农的时候,难不成还真能?把咱们咔嚓了?」 杜容锦和杜容泰又好些天没回家了,不定啥时候就要走了,乡里也确实在?徵税,往年都是春秋收两次,今年四月已经?收了一次,现在?还不曾立秋又要收,许多人家都拿不出来,于是不得不上城里买粮交税,楚韵这时能?又粮食交上去,上头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罚她? 杜容和看着快乐数钱的楚韵想,这姑娘当真有些运道,早几年晚几年她种这个稻子出来都不会比现在?更安全。 现在?么,皇帝正想立不世之功,他绝不可?能?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影响他的伟业。 小韵能?成为助他建功立业的一根汗毛,他也会给予庇护。 楚韵这狗屎运也不是白走的,她是想到了才会在?这会儿种啊,所?以对此并?不诧异,反而开始思考怎么花卖瓜子赚的钱。 以前她赚的钱要么存起来,要么拿出去钱生钱,还从来没在?自己身上花过。 以前她是怕自己赚不上,所?以不敢花,现在?有了这个店,她也不是那种过了苦日子好日子来了还想着忆苦思甜的人,知道自己不会再穷得要饭吃了,胆子就上来了。 楚韵算钱算得格外认真,最近半个月,除开开店的本钱和分成,她一共赚了二十三两五钱。 楚韵自己没有首饰,她的妆奁盒里的东西都是杜容和买的,她也没有自己的衣裳,楚姑娘的嫁妆她自己全部?还给楚姑娘了。 所?以她拿了五两银子出来给自己买了一些便宜好看的珠花,都是几十文一支的蜻蜓、蝴蝶、蝙蝠、葫芦之类的小珠钗,家常戴着再加一两只杜容和送她的珍珠翡翠簪子,在?黄米胡同里也并?不寒酸。 除了首饰,她还春夏秋冬各买了六尺布做新衣裳,有了新衣裳,就是杜家人以后真骂她「上上下下哪件不是我们杜家的」,自己也能?摔筷子摔碗破口?大骂了。 楚韵还真盼着有这一天,她咂嘴儿想——不知打起来是啥滋味儿,看何妈跟其他妈妈儿掐架,她有时候还怪羡慕的。 买了衣裳首饰之后,还剩了一两银子,楚韵给何妈买了条红色的袄裙,给李叔买了一罈子老酒。 何妈一辈子就没穿过红的! 她嘴里说着:「使?不得,人老了还穿红戴绿,太好笑了!」 楚韵把裙子塞给她就跑了,她一直记得何妈说自己没穿过红嫁衣,那她怎么可?能?不喜欢红裙子呢? 何妈哪里能?不知道楚韵的意思呢,这袄裙不仅是红的,裙子里边还暗绣了一对并?蒂莲,要转着圈儿才能?露出一点,低调得很用?心。 何妈看见?就愣住了,一下子竟忘了推回去,再回神楚韵已经?熘了。 她回屋珍惜地摸着裙子,想,这就是养女儿的好处了。儿子养一辈子,他也未必能?想到母亲少女时的遗憾。 何妈在?屋子里换了裙子左顾右盼,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问丈夫:「是不是不好?」 李叔看着就笑:「太太那个老妖精都穿粉穿嫩绿,你怎么就穿不得了?」 这理由太正了!何妈被他说服了,当日便在?胡同里熘达显摆。 晚饭时杜家就知道楚韵,赚了。 杜容和看着家里人人都有,伸着脖子在?那等了半天,还是没等到楚韵给他的礼物。 第277页 他人都快气晕了,就寝时就想假装不经?意地问,只是过于委屈,一开口?就憋不住话,直接道:「你没想过给我送点儿什么?我可?是天字第一号大功臣,怎么人人都有就我没有?」 楚韵其实早就想好了,她忘了谁也不能?忘了小荷老师,但看他这么沉不住气,于是故意道:「我还用?谢你?」 不想这话已是谢了杜容和,他在?嘴里念了两遍,心里竟比吃了蜜还甜,最后当真不再索要谢礼了。 楚韵看着此人背影,想他这么好哄,心中怜意顿起,便悄悄把自己花一两银子买回来得琉璃顶珠放在?他的枕头下。 小荷老师素来爱美,但为了给她做花儿戴,一整盒心爱的琉璃珠都花光了。 现在?她有钱了,自然也想让小荷老师变成清朝最美的半拉头! 第138章 卖粮 杜容和惦记着要早点起来把好种子交给?皇庄, 天还蒙蒙亮人就自然醒了,他伸手?搂过去想抱会?儿媳妇,一摸被窝, 发现那边是凉的眼睛也就睁开?了, 他披着衣裳起来对外问?了句:「三奶奶呢?」 「她说自己不会?做衣裳, 早早拿着布去正院了, 想托其他丫头裁一裁。」何妈提着水壶进来伺候着他洗脸梳头, 身上穿着红裙子, 打水都?是撅着屁股, 半个身子伸在前头给?他打, 就怕弄脏了裙子。 杜容和看她这?般做派,就有些好奇小韵送何妈的衣裳有多好,多值钱,但不管这?裙子值多少, 他作为无价之宝的「不用感谢的人」都?比这?个值钱。 杜容和吃了半碗粥,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何妈的裙子,看得何妈汗毛倒竖! 他擦了嘴凑过去道:「妈妈这?个裙子不知道是什么料子的, 穿起来舒不舒服?」 何妈吓得一哆嗦, 这?听起来咋想要跟她抢裙子穿似的不, 她提着碗筷板着脸:「一般料子,不好穿,穿着都?割肉!」又说:「三爷管我礼做什么?」这?不是狗拿耗子吗。 何妈退了两步,警惕道:「爷还是回去看三奶奶给?你的礼吧,我这?穷家小户的,一块儿破布也不值得你惦记!」说着, 赶紧熘走了。 杜容和看衣不成,又让何妈一刺, 想起这?几日这?小没良心的赚了钱,一天到?晚不见人影,竟是连差也不想当了,倒在床上大嘆:「什么叫悔教夫婿觅封侯,我算是知道了!」 这?一倒就察觉枕头下边有个硬东西,伸手?一摸是个方形的黑木盒子,打开?一看,杜容和什么气都?没了,里?头躺着小拇指肚那么大的蓝色琉璃珠子,这?珠子烧得很好,没什么气泡晶莹剔透,大小刚好够他在帽子上做颗顶珠。 「这?个不便宜吧?小韵给?钱时是不是心疼坏了?」杜容和着急献宝,直接找了个镂空的香球儿把珠子装在里?头,就这?么大喇喇地挂在身上,跑出去问?何妈。 何妈赶苍蝇似的把他往外赶,她算是觉出味儿了,冷笑道:「我跟你李叔感情好着呢,你们玩过的我们也玩过,你们没玩过的我们也玩过,瞎显摆什么?」 至于什么是楚韵和杜容和没玩过的。 杜容和不敢细想,他素来是一个腼腆的好青年,怎好多问?此?事?,于是很快带着香球儿落荒而逃。 楚韵这?会?儿还躲在正房,一是她觉得给?人送礼看着人打开?很不好意思,二是,她确实手?艺一般,想来把做衣裳的活儿就托给?院子里?其他手?艺好的丫头婆子。 丫头婆子们倒是肯做,楚韵虽对自己抠,但工钱上并不含煳苛待人,能多挣点儿银子大家都?愿意,再说她赚了钱是有目共睹的,谁还能跟能人过不去? 朱雀白鹭两人从小照顾杜薇杜韶两姐妹,不出意外以后也要作为陪嫁跟着两个姑娘一起去夫家,所以她们在女红上都?不错,加上两人跟三房交情不错,于是就揽了这?个活儿下来。 闵氏在旁边看着两个丫头量体?裁衣,等楚韵走了,才跟魏佳氏道:「这?还不到?一个月,这?土丫头都?有钱做衣裳了,想来在外赚了不少,她能赚难道咱们不能?改明儿咱们也开?两间铺子赚钱。」 魏佳氏虽然心动,但她对自己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要说做饭吧,她是有两把刷子,但她一个少奶奶难道还能跑出去给?人炒菜吃?干其他的,她是真不会?了。 魏佳氏道:「嫂子也不想想她为了今天做了多少事?,打去岁来杜家就勤俭节约,平时要不是三爷吩咐,三房一点儿荤腥也见不着。挑种种田哪样不要人和银子?嫂子光看着她吃肉怎不见她挨打的时候呢?她开?铺子赚了钱,咱们也跟着开?,卖什么?东西打哪来?咱们有的能保证比别人家的好吗?」 楚韵做的是独门生意,闵氏这?个还是知道的,她让魏佳氏问?得愣住,但心里?依然不服输,所以想着等过几日丈夫走了,自己真开?个什么铺子。 这?么坐吃山空实在不是办法,娘家那头过几年婚嫁喜事?也多得很,到?时候谁顾得上她们娘儿几个? 楚韵还不知道,自己开?店的举动,已经让黄米胡同?不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当家主妇起了要自己赚点儿钱花花的心思。 她一门心思钻在生意里?,想让这?间小小的铺子站稳脚跟,整个的不吃不喝也不觉得累。 做老闆的不累,打工的累,罗家兄弟连轴转了半个月,累得手?都?有些抬不起来,罗阿墙这?才发现,做生意不比种地轻松。 第278页 楚韵一个月给他们开了一两银子,每天包一顿中午饭,两素一荤,一顿十五,罗阿墙自己打算,罗阿墙跟着她在杜家,就跟着何妈他们一起吃。 但人一累,吃饭也不香了。楚韵听李叔说了以后,干脆一人给?顶了一月四天假,让他们轮着回家看看亲朋好友。 虽然不是现代的一周两天假,但在这?会?儿这?个假依然很打眼,大家的普遍意识是——僕人就得给主家干到?死,逢年过节都得靠主子开恩才能回家瞧瞧。 罗阿城是弟弟,罗阿墙看着店里?没人不像话,于是就推着弟弟买点儿米面粮食回去看看爹娘。 罗阿城是头回从城里?回家,身上也没几个钱,楚韵把这?半个月的工钱都?给?了他们,她说:「这?是头一回,你们回去不好空手?,以后咱们还得按规矩来,每个月月初结帐。」 罗阿城生下来身上就没有超过十个铜板的时候,主子又给?他放假又给?了工钱,再没有不满意的。 他拿着这?五百文铜钱先在肉摊上买了一刀肥肉,半只切好的鸡,另外买了四五根大筒子骨,租了辆小驴车往家里?赶。 要是以前罗阿城绝不会?租车回去,再远,他都?会?走路,穷人的时间是不值钱的。 但如?今他每个月只有四天假,耽搁在路上就划不来了,而且他还买了菜呢。 罗家父母在门上晒稻子挑稻种。 罗老爹学着地主的样子卷了一丝旱菸小口小口地抽着,时不时去看一下自己的稻子。 他跟老妻道:「这?人比人气死人,都?是一样的地一样的种子,怎么咱们手?上这?种子只能出四百多斤的粮,人秦家就能出五百斤呢?」 罗母欧老娘没听说过这?回事?,道:「你怎么知道秦家出了五百斤?我昨儿去问?他们,秦好女那丫头说只有四百五十斤,比咱们家就多十来斤。」 「那小坏蛋最滑头,她嘴里?能有真话?去年咱们一起在秦家发种子,种出来多少谁不知道?当时有五百多斤!最好的种子仍归了他们家,他们还能种得比我们差?真当秦老爹吃素的?」 欧老娘听了也不气,道:「五百斤就五百斤,你跟上头比有什么意思。咱们跟去年比,已经烧高香啦。」她更关心的是多出来的稻子能卖多少钱。 罗老爹听到?这?个更难受了。 乡里?的稻子如?今都?收得差不多,要是按楚韵说的十二文一斤卖,每亩地要比往年种粮多得两千二百七十五个铜板,这?已经足够京周得农人宽裕地过一个半月。 要是多种几亩地,一年两收,勤快的人家甚至可?以做到?在风调雨顺之年丰衣足食。 农人不会?算这?么精细的帐本,但心里?也有个大概。 这?五百斤的新?稻十乡八里?一下子就出名?了,而且是口口相传的出名?。 周围乡县很多农户都?跋山涉水地跑过来想换稻种回去。五斤旧稻换一斤新?稻,这?么算下来也不亏,但谁吃撑了换上千斤粮食在家囤着,粮食不吃那是要发霉的。 但要把其他的种子拿出去卖吧,找过来的粮商和地主,不知是说好了怎的,都?还是给?往年普通种子一样的价钱,四文一斤,一个铜板都?不肯多加。 大家骂了一顿粮商地主,不答应,想着还不如?换给?其他农户,还能积点儿功德。于是野牛沟附近的农户粮食越堆越多,但钱大傢伙儿是一点儿没多赚。 而且不知怎么,逐渐连愿意跟他们换粮的农人也不见踪影了。 大家实在没办法,就跟秦家人商量,能不能在楚韵那里?寄卖,他们愿意给?个两成的跑路费。楚韵当然愿意,她说了很高的价格,九文五分?一斤收,卖十二文。 这?么贵的粮,很多人都?没听过。但,大家觉得新?粮值得,于是一股脑儿地把家里?的粮食都?往楚记搬。 楚韵这?边新?粮卖不掉,但旧粮能卖,只是得不够多。——因为她不肯降价。东西再多,也不能亏本,不然以后就卖不上价了,这?个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样普通稻子麦子拉过去并没有价格优势,每天卖得还没有瓜子儿多。 佃户眼巴巴地等了半个月,眼看着楚记瓜子儿生意做得红火,粮食卖了这?么久都?卖不出去,有人就慌了,想着再跟粮商和地主谈一谈,能不能多加几文钱,价格即使比城里?的低一些,他们也愿意点头。 为这?个乡里?还开?了个会?,最后说下来新?粮无论如?何也不能低于八文。 但来的粮商无论如?何都?只肯出五文钱一斤来收,这?差了快一半,乡里?人捨不得,两边?*? 就这?么耗着。 农户没钱,拖不起,今天罗老爹出门已经看到?,有些人愿意五文一斤卖出去混个肚儿饱了。 那些人还跑过来劝罗老爹也卖了。 罗老爹把人骂了一顿,回来就闷头抽菸,硬挺着不肯点头。 当时一起发种,烈日炎炎吃了多少苦,那么多人凝聚在一起花了多少心血,现在想起来他两只胳膊都?疼。 这?么贱卖良种,自己要是点了头,以后农神还肯光顾罗家的地吗? 想到?这?里?,罗老爹一咬牙,小声?跟老婆子道:「大不了咱们把它放成血红色的老米,卖给?旗人老爷去,他们不是爱吃这?个吗?吃死他们得了!」 第279页 欧老娘只当做没听见这?个混话,还是想着,要是能十文、十二文一斤卖出去就好了。 那样,自己的小闺女小儿子就能有嫁妆钱和娶媳妇的钱了。 第139章 用老爷打老爷 野牛沟民风还算淳朴, 但里头也?是什么?人都有,偷奸耍滑的贪小便宜的都很?多,但不管好的坏的大家?在田里过了一辈子, 都知道贱卖粮食的是蠢货, 所?以最后真同意卖的都是家?境不太好的门户, 家?里有个病弱老娘老爹、牛胃大小子什么?的, 大部分人都跟罗老爹一样, 挺着不肯卖。 尽管不知道挺着有没有用, 但人多挺一天, 以后想起来也?不至于?太后悔。 周围的粮商等了半个月, 愣是只收到几百斤粮,都气得得一肚子火,来之前?他们就把这?个种子打听清楚了,一年种两次, 第二次种就得在六七月种, 过了时?候就不行了,等到明年, 放坏了怎么?办? 这?想到这?里, 一群人都有些?恨这?些?硬骨头茬子。 「送上门的钱都不要, 活该一辈子弯腰在地里干到死!」一个粮商跑了几家?人无功而返后这?么?恨恨地跟兄弟们说。 平时?同行相轻,你看我?我?看你都横挑鼻子竖挑眼,但眼看着钱摆在跟前?一口也?吃不着,大家?就又是好兄弟了。 好兄弟们想着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干脆定了桌饭菜在一处半掩门里商量怎么?办。 很?快一个水灵灵的姑娘端着七大碗八大碟上来,几个粮商伸头一看见?都是什么?炒小虾皮、圆葱木耳、酱香鸡蛋饼, 最大的一个肉菜也?就是卤猪头,猪头煮得稀烂卖相也?不好看, 但村姑贵妇各有风味,几个人吃得倒也?香。 酒过三巡,一个尖嘴猴腮的粮商夹着猪耳朵说:「给脸不要脸的东西,现在给钱都不要,以后吃板子就老实了,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斤几两,就想着翻身?发财!种地的种富了穷的可不就是哥儿几个了吗?」 这?是句老实话,天下总不能人人都有钱啊,一下子接这?个话的人不少,一个两个都说要给这?群泥腿子颜色看看。 半掩门可不在乎什么?男人伟业,她只想着多卖点儿酒钱回头买点儿家?用,看这?一群老爷说要找人出气,她也?样样都顺着说,不到下午这?群粮商都被她灌得烂醉,要不是心里惦记着事早就倒了。 但这?会?儿一个两个个都睁着眼摇摇晃晃地指点江山,你拉着我?我?拉着你,借着酒劲顿生万丈豪情,自觉世间?万般事自己是无所?不能的了。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头说:「走,咱们再去劝一回,他们要是卖咱们还给五文钱一斤买,要是他们还是不识相,就别怪哪天仓库起火竹篮打水一场空!咱们赚不了,这?群下三滥的东西也?别想赚一个字儿!」 酒长怂人胆,几个大老爷们乐了一阵当真收拾包袱跳上马车嘱咐马夫往野牛沟走。 里头有几个胆子小的粮商看情况不对,伸手拉了两把没拉住,跳上车就自己悄悄熘了。 再值钱的东西也?犯不着搭上谁的命啊! 马夫看着像是要出事,都低着脑袋不吭声,让做什么?都含煳着答应,赶车也?慢慢地赶,想着路上让这?群老爷醒醒酒,免得真闯出祸。 等到了野牛沟太阳仍正旺着,家?家?户户吃了饭休息了一阵都去地里忙活,家?里就剩些?老弱病残和妇孺守门。 粮商懒得跟女人说话,他们要找能主事的,一来二去就摸到了罗老爹家?。 罗阿城高高兴兴地坐着小驴车回了野牛沟,一路上为了显摆自己赚着了,都没在车厢里坐着,硬是跑到前?边跟车夫坐在一起,时?不时?对路边的熟人打招唿,拐着弯儿在乡里大转了一通,确保每个人都知道他罗阿城是坐车回来的这?才转身?回了罗家?。 罗老爹欧老娘看见?儿子人都精神了,欧老娘拉着儿子问:「你哥怎么?不回来呢?」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又说:「买这?个做什么?,浪费钱,家?里要什么?没有!」 罗阿城把和哥哥轮流休息的事儿一说,嘿嘿笑着把肉拎进厨房熬了锅猪油,金黄酥脆的猪油渣更是一口一个往嘴里塞。 罗老爹和欧老娘活了一辈子就没吃过几口肉,更不要说油里出的猪油渣,就是地主老爷家?也?不能常这?么?吃啊。 两个人看着饭菜简直不知道怎么?吃好了,罗阿城还想撒白糖呢,听说撒了白糖的猪油渣才是最好的,可惜他们家?还买不起白糖。 罗阿城舀了两碗饭往里拌了一小勺猪油,把猪肉渣盛出来撒上盐巴,催道:「爹,娘,吃吧。以后我?和大哥两个人加起来一月有二两银子,家?里不说天天吃肉,一年吃个几回也?不是事。」 罗老爹感慨一声,低头用筷子扒饭。怕稻子卖不掉可惜了,这?几天罗家?吃的都是这?淡绿色的绿稻,清淡的米上沾着一层晶莹剔透的猪肉,亮晶晶的,吃起来又香又糯。 罗老爹看着儿子有肉吃,道:「看你们兄弟能挣钱养活自己,以后我?和你娘死也?瞑目。」 罗阿城听着话头不对,放下筷子赶紧问:「好端端的说这?个话做什么??咱家?不是好好的吗?等稻子卖了钱,我?和哥都往家?拿银子,咱家?明明是苦尽甘来怎么?就说到死不死的了。」 罗老爹想着稻子,猪油饭吃得更珍惜了,道:「卖不了钱,外头人只肯给五文一斤,咱们即使能多赚,也?就比往年多赚个把两银子,饿不死,可也?吃不饱。」 第280页 真算起来,日子同往年比也好过不到哪里去,尤其几个孩子还要成?亲,穷成?乞丐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罗阿城在乡里长大,对粮商的弯弯绕绕心知肚明,丰年压价荒年抬价很?正常,物以稀为贵,就是他自己也?会?这?么?干,但他想不到他们竟然只给五文钱。 「叫花子也不受这委屈!」罗阿城咬牙劝道:「别说他们卖五文,就是十五文我?也?不干!楚奶奶几十亩地的出息在那放着,她都没慌,咱们慌什么?!」 罗老爹嘆气更深:「她也?没卖出去!这?种地跟做生意是两回事,那些?男人,她一个妇道人家?怎么?对付?」 罗阿城不是不担心,但他还是觉得:有可能。 因为很?多妇道人家?做不到的事,她不是都做到了吗?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秦好女都能有几亩地种? 一家?子在屋子里吃完饭,罗阿城带着弟弟妹妹在路上用草折小狗玩,脑子里想的都是怎么?卖稻子,刚编完第一只,罗家?外头来了人。 四五辆马车齐刷刷地停在罗家?门口,罗阿城看着来者不善,虎着脸,一边让弟弟妹妹去田里喊人,一边问:「你们是谁,来干什么?的?」 罗大妞罗小弟都是撒手没,粮商带来的小子得了主家?吩咐要逐个击破,不让村民联合起来把他们围着,当然也?就不能让这?两个小兔崽子嚷得到处都是。 看两个孩子要跑,小子们顿时?一拥而上想把两个娃娃抓住。 罗大妞罗小弟腿脚都灵活,钻地鼠似的,小身?板一弯,就从小子腋下钻了出去,走之前?罗大妞不忿,抓着机会?还跳起来用两只脚踹了一个小子。她人小劲儿可不小,小子立刻脸就白了。 粮商没好气地瞪小子一眼,暗骂不争气的东西,连两个娃娃都抓不住,要他们干什么?吃! 其他粮商看得想笑,里头一个素来爱做大哥的愣是憋住笑站出来咳嗽一声,缓色道:「老爹老娘,我?们不是坏人。」又掉头问:「小城兄弟你还记得我?不?你小时?候我?还给过你一个肉饼子吃。」 罗阿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粮商,他吃的那个肉饼子是他来收粮时?带的干粮,他小时?候嘴馋,趁着人不休息偷了一个,着粮商走之前?白割了他们家?一个菜园的菜。 罗阿城啊一声,知道这?些?人来做什么?的了,他黑着脸道:「请回吧,我?们不卖这?个粮。」 这?个粮商就急了,道:「城啊,五文一斤不少啦,也?就是咱们两个有交情,所?以才给你这?个价钱,我?给其他的村民都是斯文钱。听说一个弟弟在邻村木匠家?做学徒,十七八了还没定亲,说是没钱娶媳妇,我?愿意掏二两银子出来,你也?不想弟弟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罗阿城自己都是光棍儿,他当然不在乎弟弟如何了。两眼一翻道:「我?算是知道你们怎么?哄着人卖粮了,但我?不干,他光棍儿就光棍儿呗,我?家?主子说了,男人比女人多很?多万,这?些?男人註定娶不到媳妇,要打光棍儿,既光棍这?么?多,我?想着,也?不差他这?一个!」 说着哼一声,道:「害人的奸商赶紧走!别逼我?用大棍子抽你!」 这?话说得不客气,一群粮商脸色都不好看,有几个小子在旁边摩拳擦掌要给罗阿城一点颜色看看。 一个肥猫般的粮老闆挺着大肚子走出来,苦口婆心道:「这?孩子嘴皮子真利索,但再利索也?是肉长的硬不过铁去。」他嘆口气,慈爱道:「好孩子,可千万别好赖话不分。爷说句老实话,我?们都是来帮你们的啊,想想看,给你钱的人能害你吗?」 他是真觉得自己是日行一善,粮食白放着难道不糟蹋?钱赚多了难道不忘本?他确实是在帮他们啊!这?些?人怎么?说不通呢? 肉饼粮看有人唱了白脸,自己愿意充个黑脸,插话道:「总之我?老实跟你说了,你不卖给我?们也?没别的人能出比我?们还高的价!」 一片地有一片地的头儿,他们几个就是野牛沟附近的头儿,即使这?里头利润再大,别的头头也?不会?跑过来横插一槓,这?就是规矩。 罗阿城看他们这?嘴脸,当即呸了一口在地上。 眼看着这?头要打起来了,两个小孩子终于?卖着小短腿跑到地里了,野牛沟人多,两个孩子嚎了一嗓子,陆陆续续就围了不少人过来。 秦好女这?时?正在一旁看果子树,见?状也?跟过去笑嘻嘻地问:「大妞儿怎么?了?看你这?脸汗多得!」 罗大妞抱着秦好女就不撒手了,她叽里咕噜地说:「外头来了人逼着家?里卖粮,一群人把罗家?围了!二哥让我?来叫人把他们围了!」 野牛沟是乡下,乡下人来往密切,谁家?出事都会?帮把手,更不要说事关卖粮。 于?是大家?都拿了锄头扁担铁锤往罗家?走,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 佃户农户是什么?地位,秦好女已经深深地明白了,说是士农工商,其实农排在最后,他们打死了粮商要赔命,粮商打死他们可不费什么?事。 秦好女怕出事,手都来不及擦,一边让家?里人往罗家?跑一边和好男亲自赶着驴车往城里跑,想着怎么?也?要请个救兵回来。 楚奶奶说了:只能用老爷打老爷,跟他们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 第281页 第140章 大善人一个 秦好女秦好男来得匆忙, 两人用的是自家的板车又跑毛地主家借头青年驴子,毛地主本来不愿意插手这些事,主要是怕惹祸上身, 也?怕佃户赚多了钱就不愿意给自己当牛做马了。 但?看见?佃户被?压榨和看见?有人打上门完全是两回?事, 前一个只需要看乐子, 等到人不行了给两把米垫垫肚子就能得到一箩筐的好话, 后一个是在打他的脸, 地打狗还得看主人呢! 毛地主跳起来道?:「老王八羔子腰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他有爹传的金锄头咱有老娘的银扁方, 银的还比金的打人疼呢!他们敢动手, 看爷打不死这这丫头养的臭鱼烂虾!平时叫他两声大爷还真把自己当腕儿了!野牛沟的人有他收拾的份儿没?有!狗拿耗子的东西?!」 毛地主骂了一通, 听着秦好女要开板车去?城里拉救兵,转转眼珠子想着这样也?不错,自己还能扯把虎皮,顿时一撇嘴, 说了句丢人现眼, 道?:「毛驴摇到城里乡下人都死完了还用得着回?来吗!我让人用马车送你们去?!」 说着立马叫了两个小子过来,一个跑去?叫周围几?个地主过来商量着收拾傢伙要去?打群架, 一个做马夫给秦好女秦好男赶车。 事情做得急, 马夫不敢耽搁, 几?个人啊几?乎是一路狂奔过来,等到了杜家,驴子累得直喘气,两人头髮也?跑散了。 秦好女毕竟是个姑娘家,这么衣衫不整地钻出?来,守门的婆子略看了一眼人已经吓了个半死, 一边拉着秦好女给她餵水一边领着她去?见?楚韵。 楚韵看见?几?个人喘着粗气话都说不上来,也?惊了一跳, 哆嗦着问:「有人欺负你了?」 「不是我,是罗家人险让粮商围着打了,乡里都拿着锄头扁担跑过去?给他们撑腰,我是来城里搬救兵的!」秦好女喝完水一摸嘴巴又神气道?:「谁欺负我我一锄头锄死她!」 楚韵听的瞠目结舌,粮商对农民是什?么态度她太清楚了,活脱脱的大恶霸,要真打起来,乡民绝讨不了一点好。但?泥人也?有三分?血性,听到光天化日这些人就敢在皇城底下威逼利诱乡民贱卖粮种。 她气了个仰倒,当即道?:「他摇人咱们难道?没?人了?仗势欺人谁不会啊!也?就是咱们不愿意干!粮商再横肉还能横过刀子去??」 说着,楚韵爬起来就想想往乡下去?,何?妈一看外头天都要黑了,拦着人说:「马上都要宵禁了,哪还能跑出?城?野牛沟那么多人,又有员外地主在,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咱们先歇一歇,洗个热水澡,好好想想要怎么办,明儿一早再出?去?把那些臭老狗打一顿。」 楚韵让何?妈一说也?回?过神了,转头叫人领着好女好男去?和马夫去?客房休息,自己倒坐在凳子上发呆。 粮商再怎么说也?是个商户有商户敢这么在旗人老爷的地盘随便?挺腰子吗?楚韵想来想去?都觉得里头还有事藏着,多半是什?么达官贵人不想让新粮种传开,才买了几?个小虾米在前边胡闹。 三房动静不小,郎氏跷着腿儿在屋子里吃鸡汤豆花,豆花嫩得鸡蛋羹似的,杜老爷在后头用人奶洗手脸、泡脚。听见?外头又婆子嘀嘀咕咕就把头凑过去?偷听,听说是和宝的佃农让人欺负了,整个人马上就跟老母鸡似的道?:「把老大家的老二?家的老家的都给我叫过来!」 喜鹊闻着屋子里淡淡的奶腥味,巴不得一辈子不回?来,听到这个迅速躲了出?去?。 走到三房时杜容和已经回?来了,他揽着楚韵跟何?妈说的差不多,道?:「别操心了啊!乡民吃不了亏!别看这些人面上老实,背地里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秦老爹那么大一个黑状汉子看着话都不会说也?对着人后脑勺来过一闷棍子。」 这个杜容和是亲自看见?的。花妞家的地在河道?下游,秦家的地在上游,春天引春水上游的就占便?宜,秦家人不愿意被?人记恨,截流从来不下死手,花妞家老为这个不忿,觉得秦家人种的粮食多是因为春水截得多。 这个话花妞跟来家里吃饭的舅舅一说,她舅舅抄起锄头就偷摸把秦家田里的沟堵上了,想着把水全引到花妞家去?,等花妞家用够了水再放开。 秦老爹日日都睡在田里,大老远就看见?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跑过来,直接上去?就是一闷棍,花妞舅舅在家躺了小一月才将将能下地。 这事说起来也?是故意伤人,弄到衙门去少不得要把秦老爹打一顿,但?在乡下,花妞家屁都没?敢放一个。 因为,花妞舅舅做的事犯了乡下人忌讳。 杜容和道?:「乡下人心里有跟线,碰了这个就得死。不仅野牛沟,就算在多马沟也?一样。这几?个粮商单枪匹马地过去?,人不被?斩首示众都算野牛沟日行一善。」 楚韵不会把人想得太好,也?不会把人想得太坏,她道?:「好女这孩子机灵,当着乡里人的面儿说要来找我们,乡里怎么也?得给我们个面子,不会把人挫骨扬灰,至多打一顿饿三顿解解气。」 就算是这样,楚韵也?觉得不保险,道?:「万一他们后台硬呢?花妞舅舅可没?什?么后台!让你交的粮食,拍的马屁有回?信儿了吗?」 「什?么后台还能大得过天?」杜容和不喜欢把好话说在前头,所以他说行,基本上就是行了。 第282页 楚韵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拉着他一起吃饭休息。 杜容和正好也?饿了,两个人吃了一小碗猪肉饺子洗漱完打算歇了。 喜鹊跑过来说:「三爷三奶奶,太太叫你们过去?说话。」 郎氏虽然常常人来疯,但?很少天黑了找儿子儿媳,杜容和怕她有个什?么事,还问呢:「娘不舒服了?」 喜鹊摇头:「太太听说三爷的佃户让人欺负了,气得直喊心口疼,这会儿把大奶奶二?奶奶都叫过去?了,要不是大爷二?爷不在家,也?要叫呢。」 杜容和心里有数了,他估计娘又想岔了。 郎氏想得十?分?茬,看着儿子儿媳进来就嘟着嘴恨道?:「天杀的狗杂种,大爷二?爷还没?死呢,就想把咱们家逼死了。」 以她为数不多的脑内沟壑来看,这些人绝对不是冲着楚韵去?的,一个丫头片子有啥好针对的?杜家值得针对的不就是郎氏和她的孩子们吗? 郎氏可怜自己可怜得泫然欲泣,拉着嗓子道?:「我的和宝,可怜见?的!这些人分?明是冲着咱们娘儿两个来的啊!下贱种子怎么就这么见?不得咱们家有一点儿好!如今种个好稻子咱家人就让人打了,以后满田谁还敢为咱们家劳神费力?」 说到这里,哌唧砸了个茶杯在地上转头吩咐两个儿媳妇回?娘家摇人,自己也?要带着郎家人杜家人,举家往乡里把欺负杜容和佃农的人打个臭死。 杜容和都听得脑瓜子一愣一愣的,他都没?往这头想过,再一看大嫂二?嫂都闷头答应,扯着丫头婆子就要回?娘家去?了,他脑子嗡嗡响起来,赶紧道?:「几?个毛贼何?足挂齿,这么兴师动众去?收拾人,不是满胡同说咱们家跟粮商差不多吗?」 郎氏抽泣声立止,看得楚韵啧啧称奇。 郎氏:「那你说怎么办?」 杜容和忍着头疼,道?:「闹事的杀人的都不归儿子管,儿子整天舞文弄墨,看起来太兇了反而惹人不快。外头作?孽的人,儿子让衙门抓起来把他们打一顿,一顿不老实就打两顿,咱们用不着拖家携口地去?,娘等着吧。」 郎氏还有一肚皮的话想说,其实她自从打了田鼠妇整个人就有点迷恋上做女将军的滋味,说不好这事做多了以后也?有人给她写个传奇话本子啥的。 但?在母亲心里自己的爱好显然没?有儿子的前途重要,听杜容和这么说,郎氏遗憾地点了头。 说完了这个,她也?没?劲了,转头就要打发人走。 杜容和闻见?屋子里的奶腥味儿,出?门时问了喜鹊一句:「太太老爷一日用了多少奶?都怎么用的?」 喜鹊搓着鸡皮疙瘩,轻声道?:「太太一日一碗都是老黄历了。老爷最近用得多,早晚都要用奶漱口洗脸,泡脚洗澡也?不忘放?」 家里只有两个奶娘,上哪找这么多奶?就是牛一日下来也?不产这么多啊。楚韵狐疑地想。 杜容和把这个话问了出?来。喜鹊小声道?:「三爷,是正院只有两个奶娘。」别的话她就不肯说了。 就是要跳槽,丫头也?要记住一个丫头的本分?,不该说的绝不能说,否则新主子想起来也?容易有疙瘩。 楚韵想了会儿,闵氏有一个奶娘,魏佳氏也?有一个。 这么说,这不要脸的老杂毛把媳妇儿的口粮都搜刮过去?用了? 这话传出?去?还得了? 杜容和脸色铁青,真想不明白爹怎么忽然煳涂了,之?前是狠毒,现在怎么整个人都变了?人老了就那么可怕吗?可人人都会老啊!他拧着眉心,掏了一个十?两的元宝给喜鹊,道?:「他要用给他去?外头买,不许再问大嫂二?嫂的奶娘要。以后他要干什?么都跟我和你三奶奶说一声。银子花完了,你找三奶奶。」 楚韵在旁边听着一点不吭声,杜老爷丢人害人疯了还是死了都跟她没?关系,只要他不跑过来为难自己就行了。 回?屋后想着杜老爷,杜容和始终没?睡好,楚韵知道?野牛沟不会出?事,人沾着枕头就睡了。 杜容和辗转反侧,回?头一看,身边这个都在的轻轻地打唿噜了,失笑道?:「就这么信任爷?」 次日一早,楚韵先把罗阿墙叫过来,让秦好女把事说了一遍,罗阿墙比罗阿城墙有谱,听了就担忧道?:「一晚上过去?,万一把粮商打死就不好了。」 他越想越怕,但?都是为粮商的性命担忧,跳上马车带着秦好女秦好男就往乡下跑。 楚韵虽然想跟着去?,但?杜容和不放心,道?:「你在家等我的消息,等那边的人到了,你要是想去?,就跟着他们去?。」 楚韵想着这些人多半是皇家的人,两边的人真打起来也?不敢打皇家的人,于是同意不去?了,只是不忘跟李叔说:「多带几?个花甲老人过去?,谁犯病就让老人躺地上说要死了,我看有谁敢乱来。」 李叔听得眼睁睁的,半天才说:「我的奶奶,您可真是大善人一个呀!」 杜容和交代完就当差去?了,人还没?进门就有个小太监不长眼似的往他手里一撞,杜容和熟门熟路地把秘折揣在怀里,关着门慢慢看。 当日他把稻子送过去?,皇庄的人都笑得花儿似的,直夸杜家人聪明机灵,竟然能把他们折腾了十?几?年的稻子种个五六成出?来。 第283页 杜容和听到这个就知道?这些人果然在这儿等着呢,他也?不好回?去?跟楚韵说,怕她担心。 好在他头上的那个大爹真顶了回?事。 杜容和给那边献了九十?九斤瓜子。 秘折里靠山没?对瓜子太惊讶,杜容和忍不住想起楚韵说:我怀疑这老皇帝富有四海天下好物皆见?过的样子是装出?来的。不然,一个人怎么会什?么都知道?呢? 想着皇帝装模作?样的样子,他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秘折里说:这葵花籽也?没?什?么稀奇的,早百多年宫里就有了,只是泱泱大国没?什?么人想起来吃它。这次吃了,我也?觉得滋味不错,难怪人人都爱吃。 然后嘱咐:吃不了这么多,下次少送点。送个一两斤足矣。 靠山比较看中的还是那个稻子。 本来这个新稻推行下去?阻力很大,但?这件事让楚韵悄咪咪的干了,而且京里不少人都种了这个稻子,现在再拦着也?没?什?么意义,人家老百姓早就一传十?十?传百地交换种完了。 而且正打仗正是用粮的时候,所以他想把粮食都买回?来充做军资,这个稻吃起来香甜,又没?有他的稻子贵,能够发一发给有功的兵将。 这个话也?是通知一下杜容和,几?乎杜容和刚看完密折,杜家就来了几?个太监登门问杜老爷家里都在哪里种了新稻,他们想去?买一些不用做粮种的回?去?。 杜老爷几?乎是从床上弹起来的,不到一刻钟就面貌一新,精神抖擞地出?来了,整个人倒像年轻了十?几?岁似的。 杜老爷转着眼珠子问了一通,听说是来买稻子的,脸色就难看下来了。 这下更没?法压着三媳妇了,可不说吧,他也?不知道?这稻子究竟种了多少,又有哪些人有。 魏佳氏在这边伺候着郎氏吃饭,听着话腿肚子就软了,连忙跟丫头说:「快快快!去?三房请三奶奶来!」 楚韵早就知道?今天有这么一出?,所以整个人都是收拾好的,她来得很快。 到了正房一看,杜家人整日吆五喝六的,结果见?了太监还是话都有些说不顺。 楚韵不怕,她没?见?识过太多皇权,依然谈不上哆嗦,又因为是现代人大场面见?得多,说话的能力上学时也?锻鍊出?来了,于是慢慢走过去?把地方说了一遍,又用笔墨抄了一遍给两个太监揣着。 两个太监喝了一肚子茶,临走前杜老爷回?了神,回?屋找了两个拇指肚大小的珍珠塞在人手里。 楚韵看了直唿,这老杂毛私房钱还真是没?少藏,两颗这么大的珠子说掏就掏! 郎氏没?注意这个,她还晕晕乎乎的,闵氏和魏佳氏也?一样。 杜家人也?看过不少太监,但?那都是在外头,踮着脚凑在人堆里往外看。一边看一边骂:老王家钦差登门,运气也?忒好,那肯定命不长了! 郎氏更是盼了小半辈子得见?天颜的机会,好弥补弥补自己,但?始终没?有得到这个机会。 现在有太监堂而皇之?地带着圣旨过来要买粮,郎氏浑浑噩噩的跟在杜老爷身后下跪、接旨、谢恩,最后都不知道?怎么回?的屋子。 喜鹊跑过去?使劲儿掐她的人中,半天,郎氏回?了神,笑嘻嘻地问:「喜鹊,你跟我说说,谁家家得圣旨了?怎么好似听见?公公说话呢?」 喜鹊笑:「恭喜老爷,恭喜太太,是咱们家的圣旨!老主子爱吃咱们家种的粮,专们让人来买呢!」 郎氏哦了一声,转着脑袋看着橙黄色的圣旨,婀婀娜娜地倒在地上,两眼一闭,激动得晕死过去?了。 两个太监出?去?后,一个太监摸着珠子笑:「咱们先去?哪里收啊?」 另一个太监看了看纸,上头写的第一个地方就是野牛沟,他指着说:「先去?野牛沟,这里种的粮多。」 第141章 沾光了 粮商甲乙丙丁都是中等粮商, 以?前跟在大粮商后边捡点剩饭吃,剩饭吃饱了人就想吃新鲜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凭啥他们能?吃现杀的?, 自?己就要吃泔水呢? 野牛沟这头的?好稻子?没?人收, 几?个人私下一合计就抱团去问大粮商自?己去收行不行。 大粮商直接乐了, 摇着手说:「家里煮好的?饭吃多了, 觉得没?味儿了?要去啊, 行吧, 想去的?尽管去, 只是收多少都是你们的?,跟爷一点关系都没?有。」 甲乙丙丁私下都觉得自?己要发?财了,又觉得自?己辛苦,这么多年?忠心就换了这一回掐尖儿的?机会。 机不可失, 谁知道还有没?有下一回? 这么想着, 大家就都不愿意?松口多给?钱,这次仗着酒气干了回逼人卖粮的?事, 没?想到真碰上个硬茬子?, 气氛顿时就有些僵。 在一旁伺候的?马夫小子?, 看几?个孩子?跑出去就知道要遭。他们都是乡下出身的?苦孩子?,乡下什?么情况太清楚了!逼急了县太爷也杀啊! 眼瞅着人越来做多,乙的?马夫怂了,口里说着:「爷啊,你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来之前不是说他们辛苦了,要给?乡亲们发?点儿米面肉菜加餐吗?」手上也拉着人往马车钻。 来的?路上粮商就有些清醒了, 但让人一顶,这劲儿又往回返了些,尤其酒桌上大话已?经说出口,还有女人盯着,谁都不肯在同行面前软了骨头,让女人把话到处乱传。 第284页 「送个屁!把你送给?乡里你答不答应?」粮商乙摸着肚子?骂自?己的?马夫:「不中用的?东西!」 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横竖都是些贱民,沟死沟卖的?,欺负两下又怎么了呢。而且他们也不是胡乱欺负人,都是打听清楚了可以?欺负才欺负啊。 这些泥腿子?的?地主只管收自?己的?四成粮,收完了拍拍屁股就走,压根就不给?他们撑腰。 这不才轮到他们胆子?大的?来吃了吗? 拉人的?马夫看拉不动主子?,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再一看漫山遍野黑黢黢的?人头,腿上就有些凉快。 他也顾不得多说,干脆顺水推舟,被骂怕了似的?,嘤嘤嘤地丢了马往外跑,就是怕乡民打起来连着自?己一切剁了! 有一个马夫走,其他的?马夫都伸长了脖子?看,枪打出头鸟。要是这个能?跑掉,那他们再跑也不迟?*? ,要是他跑不掉,男儿膝盖多变,可以?是黄金做的?,也可以?是豆腐做的?。 往外跑的?马夫没?走两步就让毛地主带着人按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其他马夫彻底傻眼了,纷纷开始想什?么姿势下跪对膝盖比较好。 粮商甲乙丙丁看见又风风火火来了群戴花皮毛的?乡绅地主。 第一反应是——他们是来跟自?己喝酒套近乎的?!第二反应是——他们是来按着泥腿子?不让他们丢自?己脸的?! 甲乙丙丁瞪着畏畏缩缩的?马夫家丁,都抱着手在旁边看乐子?。 ——乙的?马夫跑了。这个马夫不得好死。 ——毛地主派了几?个人过去,他是要帮着把乙的?马夫抓起来吗? ——乙的?马夫被按住了,痛快!毛地主真伟丈夫也! 甲乙丙丁心照不宣地露出一个笑,继续竖着耳朵听那头的?动静,想看看这个背主的?东西有什?么好下场。 毛地主嘿嘿冷笑,看着马夫说:「爷不为难你们,阎王打架小鬼遭殃,爷的?心没?那么坏,只是老哥哥们担心小鬼跑回去找老鬼告状,爷只有请你们留下来吃几?顿饭。你们要是听话,没?有鸡大腿猪排骨,糖包子?肉馒头乡里也能?给?。要是不听话,你看看这葵花地,咱们乡一起往外挖二尺,剁碎了骨头肉泥往里一埋,有人来挖没?有?」 马夫几?乎整个人都软在地上。 当然没?有人来挖!一个人作案,官府会抓,一个乡作案,官府只会远远躲开! 马夫哆嗦着扯出一个笑,道:「小的?愿意?吃糖包子?肉馒头,小的?在娘胎里牙就软!」 做奴才的?就是贱,这么会审时度势。毛地主听得笑不见牙,觉得别人家的?奴才,这么着可不坏,要轮到自?己,他少不得吊起来打几?顿。 秦家人和罗家人都不喜欢毛地主,佃户喜欢地主,那可真是命里犯贱,但地主要给?他们出头,装个感激涕零的?样子?大家还是能?做到。 罗阿城在城里学了些嘴皮子?,又觉得事从罗家起,跑到前边头一个说:「毛老爷是天菩萨下凡,怪不得是毛老爷有百亩多地不是我有百亩多地呢?」 有他打头,乡里人都开始奉承起来。 毛地主王地主方地主圆地主都是为了维护自己主人面子?来的?,他们不太在意?乡民如何,但罗阿城跟着杜家人在混已经传开了。 毛地主亲热地拍拍罗阿城的?肩,让他等会儿过来一起吃饭,又走到一边小声跟兄弟们说:「打狗要看主人,咱不是给?他面子?是给?杜三爷面子?!」 剩下几个地主脸色就慢慢红润起来,都对罗阿城露出一个浅笑。 接着圆地主问:「那些粮商怎么办?总不能?真杀了吧?」 方地主哼一声道:「杀了又怎么样?剁了餵狗谁知道?我们乡里都闭嘴说不知道不就行了?再不行多给?衙门点银子?,福捕头难道你不认识?昨儿他不是还在你家吃了只炖鸡吗?」 圆地主笑着不接话,转头提了个意?见,他说:「这么多人毛老弟家里装不完,让他们凑一起也容易出事,咱们一家分几?个人,栓了带回去关着,把人关老实了再放出来。」 各家各户都有训奴的?本事,这人一训成奴才那就改不过来了,投了胎看着上辈子?的?主人照样哆嗦。 几?个地主一听都拍着大腿说:「成啊,就按你说的?办,打不走这几?个臭鱼烂虾,以?后连只鸡都敢骑再咱们头上!」 旁听的?甲乙丙丁听了这一出,酒彻底醒了。 地主跟泥腿子?不一样,他们有家丁有丫头婆子?,家里还有关系,不然谁会在京郊置下地? 这些人不好惹,有人说了句公道话:「择日?再来也不错。」 随之想起一边附和声。 「兄台高见!」 「兄台天地唯一真丈夫!」 说完,一群人就想作鸟兽散,这时大家已?经觉得吃独食不是什?么好事了,吃点大粮商的?口水也没?什?么不好的?。 毛地主自?然不会让他们走,没?有踩了人的?脸就这么空着手回去的?道理。 很快,后边来了一群膀大腰圆的?婆子?,虎视眈眈地打量了一会儿粮商。 甲乙丙丁被看得直冒寒气,拔腿就跑,可不要说附近已?经让野牛沟的?乡民围起来了,就是他们自?己也过多了好日?子?,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早就虚得跑不动了。跑了两步,还没?走到包围圈就让婆子?们按住了。 第285页 婆子?们也讨厌老爷,做奴才的?没?人喜欢主子?。自?己的?主子?打不着,白来的?主子?不打白不打。于是一个两个都不客气,手上用了点儿狠劲把人绑成麻花塞他们自?己马车上一塞。 一群粮商痛得浑身冒汗,嘴上又被堵了帕子?,再痛,也只能?发?出嗡嗡嗡的?叫声。 野牛沟的?乡民都没?有说话,说真的?,他们巴不得黑心粮商死绝,这些人只是受了点皮外伤,但谁家没?几?个被粮商地主逼死的?亲朋好友。 秦老爹在里头转了一圈,拍拍手起身往地里去,若无其事道:「老爷们去老爷家做客了,咱们往下就不招待了,地里活儿还多着呢。」 乡里人很上道,马上就三三两两地散开了,只当作这事儿没?发?生过。 但心底都忍不住长嘆一声:这个粮要怎么办呢? 几?个地主自?有保命之道,说不收就不收。 看乡民走了,他们也搓着手要回。甲乙丙丁一共来了六个人,加上僕人什?么的?,那就足足有二十多个。 商量后,一个地主分了两辆马车往家里赶,赶车的?还是粮商自?己的?马夫,车下头跑的?仍是他们的?小子?。 只不过里头的?人嘴巴被堵得严严实实的?,车帘子?也被拉得看不了一点儿光,从外头谁也看不出里头装了几?个鹌鹑似的?人。 甲乙丙丁在颠簸的?马车里瑟瑟发?抖,他们不明白为什?么被抓抓起来的?会是自?己! 究竟为什?么啊! 难道不该把那些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贱民抓起来吗! 他们分明才是一路人啊! 几?个人在车里用身体开始撞车厢,盼着有个什?么人来救救自?己。 机会很快来了。 两个太监带着一连串搬粮的?车擦着汗往野牛沟赶,路上正好遇见这队马车,路上马蹄哒哒声传得老远。 被关在马车里的?甲乙丙丁都猜有大贵人路过,于是都拼命往车上撞,车厢里动静越来越大。 几?个地主看见是皇家的?车子?,早就远远地避开跪下俯趴在地上等他们过去。 这时听见里边的?声音,都吓得不行,毛地主跳进去对着甲抽了一个嘴巴子?,骂:「再撞扒了你们的?皮!」 接着,他就缩在里边不出去了,拿着鞭子?谁动打谁。 车厢又慢慢安静下来。 收粮的?太监也看见这六辆马车了,两人伸着脖子?只能?看见几?个匍匐的?身影,转头跟带着手下大头兵来护送粮队的?杜容锦和杜容泰说:「真是块宝地,种的?东西好,生的?人也好,乡里乡气的?也这么懂事孝顺。」 杜容泰看了眼,摇头说:「这马车规模不大,马儿老了些,僕从也不多,看着不像我们乡的?人,更像是过路的?小粮商。」 两个太监听说是过路的?小粮商,脸色就变了,赶苍蝇似的?在鼻子?前挥挥手说:「怪不得大老远就闻见一股味儿。」又说:「杜大爷杜三爷,咱们往旁边挪挪,这些下九流的?人沾不得,奴才听宫里老人说,跟他们走得越近,人就越倒霉!」 杜容锦和杜容泰嫌太监事多,但还是伸手往旁边走了走。 挪好地之后,杜家两兄弟一路无话,脑子?里都在转今天的?事。 运粮都要有护卫,这两个太监机灵,又收了杜家那么大笔钱,就估摸着杜家的?喜事不如让杜家人来办,很两个人直接就去了杜容锦两兄弟在的?那个军营,问里头的?牛录要人。 牛录一看是杜家的?地盘,也愿意?成人之美,直接卖了杜家一个人情,指着杜容锦两兄弟道:「既是你们家的?东西,老主子?急着要,你们就护趟差,也能?在老主子?跟前讨个好。」 不到半刻钟,杜容锦和杜容泰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两个人都既震惊又高兴,当然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杜容锦是读书人,读过风花雪月的?酸书,也离经叛道看过非主流的?杂书,比如农书这类奇巧淫技的?书,不然他也不会种花。 当楚韵种出新稻时,他就隐隐约约有一个老三牙口要坏的?预感。所以?真等到这一天,他还挺得住,只不过没?想到阵仗这么大而已?。 杜容泰作为很长一段时间的?杜家二把手,他在理智上贊成一切有利于杜家人的?行为,他不同意?楚韵经常在外熘达只是因为她是杜家的?媳妇,以?及觉得她做的?事都是小打小闹,折腾一通还不如在家里伺候好丈夫公婆。 但听两个太监喋喋不休地说:「以?后这个瓜子?儿皇庄要买要种,这个粮也要买要种,老主子?是最?把天下万民放在心上的?人,这人啊,对老主子?分两种,一种是对百姓有用的?,一种废物。只要是真有用,什?么大不韪,老主子?都敢冒,什?么气他都藏得住!」 宫里人说话是很有趣,什?么都藏着掖着。 杜容泰听来听去意?会到了两个意?思: 一、楚韵要发?了。发?的?是一笔大钱。 二、楚韵要做大事了。她可能?会隐藏女人身份,秘密进入皇庄为老主子?做事。 要问天下什?么最?值钱,杜容泰只有一个回答——土地。 土地会源源不断地产出财富,农民的?地会丢,皇庄的?地么,除非改朝换代,不然它就一直在! 第286页 杜容泰不觉得去皇庄做奴才有什?么好,这份差事没?有当官体面。 但能?赚钱啊! 能?源源不断地赚钱啊! 能?想捞多少就捞多少啊! 他不会为差事心动,但他为钱心动啊! 杜容泰对女人抛头露面仍然不习惯,但看看接粮的?对于和翘着兰花指的?公公,他的?心情别提多复杂了。 唉,怎么不知不觉自?己也沾了她的?光呢。 第142章 发财了 毛地主是个聪明人, 毛家?以?前靠毛家?妇女在乡下跳大神赚钱,所以?毛家?的家?产都是传女不传男,代代毛家?女也都招赘, 然?后继续把手艺传给女儿。 毛家?姑娘什么都干, 保媒拉縴算命测字接生看病抓药样样都来, 不过?这里头就接生是真本事。 毛地主记得毛家?三代老太太的手都小得跟十来岁的小丫头似的, 本来毛家?这一代是要交给他的姐姐毛姑奶奶手上。 谁让时运向?他呢?突然?乡下把女人管得越来越严了, 突然?跳大神也是萨满赚得更多了, 毛家?是乡把式, 渐渐没人找了。 毛地主看准时机在一起的吃喝嫖赌穷得裤子?都掉了的旗人手上逐渐买了一些地, 十几二十年下来竟然?也有上百亩,其他几个地主也跟他差不多。他们这样的地主,地东一块儿西一块儿的特别?散,在乡里说话也没有整片地的旗人老爷算数。 但没关系, 关着门过?日子?, 谁在乎谁呢? 毛地主满脑子?都想做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他想把姐姐弄到别?的什么地方去, 几代人下来, 家?里的驴都听女人使唤。可毛地主想在毛家?做真正的老爷。 姐姐是不能留了, 他叫了个媒婆要把她嫁出去。 毛大姐在家?又跳又闹又上吊跳河,成功把自己折腾病了一场,醒来之后似乎是认了命。她跟弟弟提了个要求说:「给我找一个俊的死得早的,等他死了,给我弄块贞洁牌坊,贞洁牌坊要在城里, 至少?要三间大屋子?两个丫头两个婆子?。」 毛大姐要死要活毛地主可不怕她,她条理清楚地说话他就怂了, 没人比毛家?男人知道毛家?姑娘厉害起来能有多厉害! 很快毛大姐成了毛姑奶奶,毛家?彻底归了毛地主。 毛地主要供养这个祖宗,要维持乡绅排场,谁拦着他赚钱,打他的老爷脸,就是要他的命! 当然?,毛地主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日子?能更上一层楼,他在马车里躲着是想抬着脑袋看看来的究竟是什么人。 等眼珠子?扫到一个「粮」上,毛地主的心就开始狂跳。 他就知道!这么好的稻子?不可能没人要,之所以?没人要,只能是因为有人不想让稻子?流出去! 毛地主有时候觉得什么劳什子?红毛黄毛做的带子?挺人来疯,好好的日子?放着不过?,成天斗这个斗那个,是肉不好吃了还是衣裳不好穿了啊? 他回家?匆匆把粮商小老鼠似的关在瓶子?大的柴房,转转眼珠子?去了秦家?。 在野牛沟,没有人比秦家?更亲近楚三奶奶。 秦家?很热闹。 先是老主子?给种地的佃户发了一些赏银,种地的是二两银子?一户人,找稻子?的是二十两银子?一个人。 名单楚韵整理得很仔细,她是出了找种子?的力气,但把病殃殃的种子?种出来,是农人集体的功劳。 参与研发的农人最后数出来有二十五个。 秦老一听,跟儿子?嘀咕道:「来闹事的粮商并他们的狗腿子?也是二十五个人。难怪说好事成双,那边刚被抓,咱们就来喜讯,可见那些人真死了,也是天要收他,跟咱们没关系。」 秦老爹数着银子?连连点头。 研究那个稻子?,秦家?出的人最多,秦老、秦老爹、秦好女、秦好男都忙得脚不沾地。所以?他们家?不算稻子?的收入已?经多了八十两,这笔钱,足够他们宽宽裕裕地过?二三年。 再加上种了十亩地的稻,朝廷规定的税是二十税一,但这个数目太平年间也不能满足朝廷的胃口,偏远地方徵到三十四十都稀松平常,野牛沟离京城比较近,沾了点龙气,一直交的是三十税一,但今年要打仗,交的税达到了四十税一,本来十亩地按五百斤十五文算,交了杜容和三成田租后,秦家?人还能有五十二两五钱银子?的收入。 交完税,那就大大缩水了。 最后秦家?人到手的稻银是三十一两五钱银子?。 往年秦家?人累死累活,一年下来能赚够十五两已?经是天菩萨保佑,所以?秦家?人身上到处都是补丁。 而乡里其他人大多数都可以?说是衣衫褴褛。 有了这么一笔钱,谁能不高兴呢?而且一年还可以?赚两次。 今天是野牛沟的大好日子?! 秦老在田里走了好一会?儿才嘿嘿笑着回来,拍着罗老爹的肩膀说:「老弟,我说怎么着,田是天下最值钱的东西,这话对不对?」 罗老爹点头,道:「说得对!」 秦老长嘆一声:「咱们苦尽甘来啦!」 乡里人听不得这个,也没别?的,吃苦吃久了只要人习惯了就不觉得苦,过?了苦的时候往回看才是真的苦。 一些人听到秦老说得,人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砸在鞋子?上。 第287页 如果衙门允许,他们甚至想给楚韵立一个长生碑。 毛地主背着手远远地看看,一会?儿听见银子?哗啦啦地响,一会?儿看见五大三粗的汉子扛着粮食一袋一袋往车上运。 他眼冒绿光,张张嘴,想说:别?走啊,爷这里还有! 但他又不敢冒冒然?凑上去,原因无他。 这个粮是他偷偷种的,本来他的主子?已?经跟他打过?招唿不让种这个了。但毛地主太眼馋了,他不仅种了楚韵的粮,还跟在皇庄的车后边捡人家?掉下来的穗儿。所以?更好的粮食他也种了,只不过?他的人本事不行,种出来倒跟楚韵这个差不多。 他还不敢卖!浅绿色的米太特别?了! 毛地主做梦都想把这些粮食换成银子?。看着机会?上门,一会?儿就年轻了二十岁,他觉得自己现?在跟大小伙子?也没什么分别?。 毛地主找到罗老爹和秦老,和蔼地说:「老爹,我家?里还有几十亩地的粮食,种的没你们好,算下来也有四千多斤,这头一年师出无名,我种这么多粮对外头不好交代,我想着这个粮不如就说是你们种的,赚的银子?咱们还是三七分,我拿七你们拿三,风水轮流转嘛,二老我常常当地主的滋味儿,如何?」 其实毛地主也想过?找别?人销粮,但找谁都没找这两家?人保险。源头在楚韵那,她的人种得多也情有可原。其他人种这么多,是不是偷的抢的?到时候怎么说? 白?送上门的钱不要白?不要,傻子?才往外推。而且秦老和罗老爹看毛地主不顺眼很久了,能逮住机会?叼他一块肉跟赚了钱一样痛快。 他们也知道毛地主心里的小九九。 但不要紧,毛地主这事做得一点不得罪人,四成粮有多少?,他们佃户再清楚不过?了。 那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 野牛沟发了大财,乡里打算做一个乡宴,挨家?挨户都掏了一些钱买鸡鸭鱼肉、买蜡烛、请厨子?。 他们不好意?思请楚韵和杜容和过?来一起吃。 以?前不觉得,银子?落在袋子?里,立刻就感觉乡下地方招待楚韵是亵渎了她,所以?就让罗阿城第二天带着一车精挑细选的水果给楚韵送过?去。 这个有他们自己种的,也有街上买的。 罗阿城人还没走呢,李叔带着一群人来了。 红光满面?的罗阿城抓着只鸭翅膀吃得鼻尖冒汗,通宵没睡的罗阿墙人都傻了,看看弟弟又看看过?年似的乡里,结巴道:「这人怎么了?不是说有人来闹事吗?人呢?」 罗阿城嘿嘿笑着,把事儿一说,拉着李叔就要去喝酒,他说:「哥,你吃屎也赶不上热乎的,等你来了,咱家?人都埋了。不过?来得也好,乡里给了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细皮嫩肉的哪扛得动。」 李叔看这边没事,还发了财,也高兴,吃了顿饭就要拉着东西回去跟家?里报信。 楚韵这边正乱着,杜家?人一会?儿要敬天地敬祖宗,一会?儿把她拉过?去夸,问她还有没有稻子?卖,又操心楚家?里是不是以?前有农官什么的。 尤其郎氏还偷摸把八宝树改回了一枝独秀的样子?。 楚韵苦不堪言,杜家?鸡屎大的地方,愣是把她腿都跑细了。她躲回屋子?里道:「我地都没有哪还有稻子?给!」 杜容和听了,默默捏着地契不吭声?,其实他有一桩事一直憋着没说。 要说楚韵的稻子?,十乡八里,自然?是他杜小荷的地里种得最多!而且他不仅在京郊种,还让人偷摸那到运到更远的地方种。 京里的地买不到,穷乡僻壤不一定买不到,杜容和一个人美了会?儿,忽然?说了句:「我在外头还有一百亩,全都僱人种了你的那个新稻子?。」 楚韵吸熘着何妈做的手擀面?,一怔,道:「哪来那么多粮种。去年一共就出了那么多,你的地不是都让种完了吗?」 杜容和吃茶顺了下气说:「是你卖给街坊的粮种。虽然?大家?都是汉人出身,但种地的本事早还给祖宗了,人家?嘴里说信你心里倒不一定信,我一直惦记着这个,怕他们把粮种糟蹋了。有人想拿出来吃、送人,我就找人买下来。结果收了一二百斤的粮,这么干放着太可惜,我就在更远的乡下买地让人种。」 穷乡僻壤,当差的连官话都说不顺熘,上头放下来的告示都是由当官的本人去看了告诉下边,这么一个乡县,县太爷也吃不起多少?好肉。 那个官被杜容和拉着吃了几顿烤鸭肘子?大排骨炖牛肉什么的,竟然?同意?帮他看着地不让别?人给偷了。 不然?这么远,真出什么事,他也鞭长莫及。 之前他没告诉楚韵这个是怕她听到稻子?没卖出去伤心,二来,他没钱,所以?买地种地都是忽悠着那个县太爷,让他去跟周围乡绅说通赊了一百亩地,说是按每斤十五文、每亩四百斤算,缺的算他的,地里的东西卖了钱也都跟乡绅地主四六分,头五年四七分,乡绅四,往后逐年减少?一层,所以?只要九年,这一百亩地就彻底是他们的了,他还只花了几顿饭钱。 这买卖怎么想都划算,就是赌性太大,万一遇上灾年颗粒无收呢?说不定连裤子?都得赔掉。 最初杜容和是不想让楚韵担忧,等粮食卖不出去,他那里又堆那么多,他就变成不敢说了。 第288页 听到大哥二哥过?去收粮食,杜容和这口气才算吐出来。 交代完了,他就等着楚韵的话。 赌狗是什么下场,楚韵看多了!一回卖地二回卖妻,三回卖老娘,输多了什么干不出来? 旗人待遇这么好还有流落街头讨饭吃的人,不就是因为赌吗? 她气得两口吃完面?,高声?骂道:「要死了你!敢跑那么远跟乡绅地主玩这个把戏,人家?玩死的人比你吃的米都多!要是今年没有卖出去呢?你拿什么赔给人家?!」 杜容和由着她骂,呵呵道:「我没有我爹有,他这辈子?没立什么功,钱是一点没少?赚,杜家?收入就那样,你何时看家?里真穷得吃不上饭了?儿债父偿,有娘在,他不会?不给替我赔钱,他要是不拿,咱们就在他门口上吊,慈父如此,能看着我死?」 楚韵:你孝顺你了不起。 第143章 好多元宝 杜容和赌赢了这一回?, 眨眼就在肚子里算了笔帐,那一百亩地今天?头?一回?种,佃农伺候得也不精心, 得出来粮食远远不如野牛沟多。 楚韵跟李二还有一份协议, 当时说的是大王庄的地有三成?要用来跟楚韵一起种稻。这份稻子作为李二的私产, 可以通买卖, 但去年李二说稻种少, 愣是把种稻的事往后挪了一年。 现在想起来, 杜容和只能说有的人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子, 如今一看他哪里是嫌稻子少, 分?明是想等着今年秋天?跟着大家一起种,不起眼地占个先手,在楚韵这靠着契约多拿粮种子。 杜容和想着就来气,要是等到今年李二跑过来说要种三成?地的粮, 他绝对不会同意?。 而他们?当时呢?背地里做梦都?笑醒好几天?觉得占了个大便宜。 把给李二的部分?和给地主?的分?成?除开, 一百亩还能剩个五十亩,大概能出二百六十两银子了。旗人不用交税, 这个钱是实打实的。 杜容和慢慢跟楚韵算着帐, 道:「乖乖, 咱们?今年发大了。」 楚韵作为乡下土包子,二百六十两银子对她本人是巨款,但她也知道这个钱在城里压根算不了什?么?,于是,对杜三爷这样子颇有些好笑,道:「小荷, 你不如往年长得金光闪闪了。」 去年刚来他那清朝阿哥样,她这辈子都?忘不了, 多神气啊!见人三分?浅笑,眼神七分?看不上?人。 杜容和有自己的道理,他说自己不是看中这二百两银子:「自己挣的和路上?捡的怎么?能一样,前头?的东西再好,那也是白来的,丢了砸了都?不心疼,这个钱是咱们?一起千辛万苦弄来的,就是一文钱,在我心里也千金不换。」 但不管是一文钱还是一千金,那都?是没影儿的事,李叔还没回?来呢,两人说半天?,手上?还是一分?没有。 李叔带着七八个牙都?老得掉没了的老人家熘到乡下,一点儿力气没出又?往回?跑。老人家是李叔特?意?挑的,外头?看着唬人实际一点儿也不虚弱,等一群人回?了杜家,杜家上?下才刚用过晚饭。 守门?的婆子拖着小板凳在后门?磕瓜子儿说闲话,都?伸着脖子想看看李叔能带多少钱回?来,能不能讨个赏买花戴什?么?的。 黄米胡同不大,杜家院子也浅,两个婆子围着刚好,四个婆子围着就要前脚掌打脚后跟,这会儿一群人凑在一起谁都?不肯走,转头?连臭汗都?挤了一声。 但大家还是高兴啊! 杜家人感情好谁不知道?二房赚的钱不是常给一家子花吗?三房赚了钱当然也一样! 几个婆子胡乱说着,想着三房连着发了几回?财,杜家多半要搬家了。于是互相劝着要珍惜自己做无?名鼠辈的日子,等搬到四五进的大寨子,那从她们?房梁里钻出去的老鼠都?得是黄米胡同的鼠老爹,小鼠儿见着要作揖打转的。 正说得热闹,孙婆子扯着三角眼一看,大喊:「李叔回?来了!」 一群人风一样就要扑过去。 李叔老远就看到家门?口?一群张牙舞抓的老妖精,真?怕被人抓住刮去二两油,便转回?马车挨个把鬚髮皆白的老人家扶下来嘱咐:「等会儿她们?一冲过来你们?就躺在地上?鲤鱼打挺,等我回?去了你们?再起来。」说着一人抓了把铜钱。 这些老人都?是黄米胡同的老奴才,奴才做久了干不动活了,主?家就要给他们?养老。但这么?群干吃饭不干活的老东西,伺候久了主?家看着也烦,所以要么?送庄子上?住着,要么?就胡同里各家都?出点儿钱,把这些人一股脑儿塞在同一栋大宅子里。 僕人屋没什?么?好住的,饿不着可也吃不饱,能有点儿收入大家都?愿意?干。 几个年轻老头?儿眨眼就虚弱起来,一步三颤地把马车包围了。 孙婆子几个看得直跺脚,我的乖乖,光农货就装了三辆板车!野猪肉野鸡肉什?么?都?有,还有瓜果蔬菜! 老主?子赏的,卖稻的银子在马车里? 一群人有心掀开帘子看,道一靠近,地上?就扑通倒一个老头?儿拉着一只脚裤子开始呻吟,眼见着要死了,谁敢放着不管? 婆子们?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只能眼睁睁看着李叔泥鳅般把东西盘到三房去了。 李叔跑进来请了安,楚韵赶紧把人拉起来,又?让何妈把厨房热着的鸡汤面端出来让他吃,吃饱了再慢慢说话。 第289页 李叔毕竟上?了年岁,连轴转了两天?步子还真?有些虚,何妈心疼他,在鸡汤里放了枸杞当归红枣山药给他补气,鸡汤炖得很香甜,带着点药膳味,一碗下去,人就缓过来了。 吃完了饭,他从怀里掏出五个小银锭,几块小碎银。递给楚韵,说:「少爷那边的稻子远,运过来要十来天?,内务府的人让把东西在当地直接卖给军营,过几日让人带银子回?来。」 楚韵点点头?,让李叔回?去休息,接着心跳如雷地关起来门?又?数了下钱,三十亩地一共是五十四两。 五十四两看起来很少,但银子的购买力很值啊! 而且除了这个,她还发了另外一笔财,——赏银。 只不过不是以培育良种的藉口发的。 因为稻子虽然是她出来的,可一来她是偷的皇庄的好稻子做种,丰功伟绩肯定就下去了,楚韵也不贪这个,本来人家就是老麻子的。 四个二十两的大元宝,另外她是姑娘又?重新给了一些头?面首饰衣裳料子,这个走的是内务府的帐,人家随便给她安了几个贤良淑德的名头?就把赏赐过来了。 总之,她的功劳走的是女人的路子。 杜容和这边老主?子倒是问了他两句想要什?么?。 他这边在心里算了下,这次下来三房差不多就要有两千两家底,这笔钱可以在京里买一座宅子分?家后落脚,还能在江南买一座小宅子久居。甚至买完了房子手头?还能剩一些钱让他们?在花了大宗银子后。不用过得太拮据。 杜容和想了想写了句心里话。 他想带楚韵回?一趟丰年乡,比起京里这个楚家,那边更像楚韵的娘家。 她记挂那里太久了,今年有了钱了让她衣锦还乡,看看家里过得怎么?样也不错。 第144章 亲亲老家 想要回乡探亲只是一个小小的要求, 更别说这个理由里还有要给楚家父母上坟添香,尤其楚父还曾是一方父母官。 杜容和琢磨着要不?是楚韵嫁了人,她爹死了, 楚家又没有其他做官的男人, 很?可?能她的这份功劳最后就是让她的兄弟得个九品芝麻官, 她得一幅不?错的嫁妆。 当然他本人也不?想要楚韵的功劳, 夫妻之间银子可?以一起花, 但功劳是绝不?能抢的。 所以他宁愿把这份沾她的光换成?她喜欢的东西还给她。 楚韵听说后倒是感慨一场, 她对?丰年乡是有感情的, 那里毕竟是她待了很?多年的地方。以前在乡下吃白薯馒头?, 她老想着要带着老太太一起跑到京里来,把楚东陵楚宗保通通撵回乡下吃屎,自?己拉着老太太在城里享福。 她想起来就觉得那时候太傻了! 京里的福气也不?是给她们这种人家享的,尤其成?了婚的姑娘,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伸着脑袋在院子里望天,一辈子也回不?了几次娘家 楚韵自?己虽然这时还能往外跑, 可?她也知道杜家人多少有些不?满, 只是看着她挣了钱得了赏, 暂时不?敢怎么样。要是有一天她得不?了赏了呢?她回是什么下场? 这个指望不?了杜容和,倒不??*? 是她不?信他。而是一个人想要对?抗父母礼教,简直是痴人说梦。 听见?要回丰年乡,楚韵很?高兴,她一个人是不?敢想离京的事的,杜容和肯陪她一起回去, 师出有名不?说,路上也安全些, 她马上就同意了,只是问:「杜老爷能同意吗?大爷二?爷马上要走,你也要走,杜家岂不?是没个能跑腿的人了?他能放你走?」 杜容和淡淡一笑,道:「他还不?让我做监工,不?让你赚钱,哪样成?了?事事哪能都如意?」 不?过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两个人做这个事都是偷偷的,楚韵这边银子哗啦啦地来,整个黄米胡同都嗡嗡地说着这事,也没人注意到杜容和在干什么。 内务府送的一些绫罗绸缎和头?面是所有赏赐里最吸引人的,头?面有两套,一套是小米珍珠做的的,串的也不?是花是缀满枝头?的小果子,还有套很?小的金头?面,提起来还没二?两重,打的是金黄的稻穗,与其说贵不?如说奇巧。 杜容和一看就知道这些都是下头?人安排的,说不?定?中间还吃了回差价。 但会做事的人贪污你也生不?了气,看看人送的多贴心。 头?面分不?了,让她锁起来了,但想着日后东窗事发多两个帮手,楚韵便?格外大方在家里分料子,作为女人,哪有不?爱穿新衣服的,更何况这还不?是普通的料子,上头?可?沾了龙气! 下边丫头?婆子都眼?巴巴地盼着能剩个碎布头?什么的回家供起来。 可?能是因为东西太贵重了,这个碎布头?迟迟没有分下来——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敢动手。 几个丫头?在手里摸着布都怕勾丝,虽然看着也不?比郎氏和闵氏平时穿的料子高贵到哪里去,但大家就是觉得这个料子是被菩萨点化过的! 楚韵的衣裳料子,最后全让郎氏接过去了,摸着针尖细密花色各异的布匹。郎氏分外看不?上杜家人这落魄劲儿。 她道:「这算啥好东西,也就是着略好些的锦缎,能做些见?人的常服穿。内务府的人送礼讲究,什么人家就送什么东西,妆花缎子、云锦对?咱家太隆重,人家就送次一些的锦,多送两匹,什么团花纹、菊纹、万字纹,哪个不?是咱家常穿的了?一匹料子都吓成?这样,出去千万别说认识我!」 第290页 闵氏娘家好陪嫁多,在杜家是威风惯了的,让郎氏说了一回,立马顶回去道:「娘这话说得,好似从小就用内造的缎子当桌布使,真这样怎么不?见?喜鹊上手做啊?」 「她生在杜家长在杜家,说是我的丫头?,可?也是杜家人,连我娘家门朝哪边都不?知道,也是让耽搁了,要在郎家,她早名动京城了!」郎氏也深恨喜鹊这死丫头?丢她的脸。 瞪着脸色微红不?知自?的喜鹊,哼一声,郎氏道:「你们别不?信!郎家不?说姑娘少爷,就是家里的丫头?婆子对?这些都见?怪不?怪。」 闵氏嫁过来以后听过这个婆婆不?少传闻,有人说这个婆婆娘家好,有人说这个婆婆就是乡下来的野丫头?怕京里人看不?起她胡乱攀关系。 闵氏倒是盼着郎家是个乡巴佬,自?己也能凑过来看看戏,但仔细看着婆婆行为举止,虽然蠢笨如猪,可?吃穿用度着实讲究,所以她心里是真有些信郎家家世不?错,至于好到什么程度,她就不?知道了。这么多年郎家人就没怎么来过。 见?着有机会吃婆婆的瓜,闵氏撺掇道:「既这么着。娘不?如请两个娘家的婆子丫头?过来给咱们拿个主意,教教家里不?中用的东西,以后咱家得赏的机会还多,难不?成?都跟今儿似的看着好料子就手就抖得鸡爪子似的?」 郎氏这人最怕人捧臭脚,一捧必癫,素来高高在上的大儿媳这么捧了一通,她就吩咐喜鹊往娘家去要人。 喜鹊心里那个苦啊,她落地十六年就没往郎家去过一回,也没见?过郎家除了郎小爷之外的人过来过。这年头?,媳妇嫁了人虽说就是夫家的人了,可?跟娘家来往就没有不?频繁的。姻亲姻亲,成?了婚两家多联繫才是亲,女儿都不?跟娘家贴心了,两家人跟陌生人有什么分别? 闵氏嫁得远,十?来年没回过苏州。可?她娘家侄儿仍年年千山万水跑到杜家小住,嫂子哥哥什么的也不?少来。魏佳氏嫁得近更不?用说了,人家可?是经常带着孩子回门吃饭的,魏佳氏爹娘兄弟也常跑过来看女儿。 郎氏二?三十?年不?跟娘家怎么联繫,在外头?人眼?里郎家哪还有她这个姑娘?老太太老太爷也走了,她一个未能名动京城的小小喜鹊,一回去就说:「给我两个顶好的绣娘,赶紧的姑奶奶等着要。」那不?是疯了吗? 郎氏说了这话也有些后悔,早年丈夫不?太乐意她跟郎家来往甚密,她在爹娘走后慢慢也把娘家忘了。最开始几年是真忘了,后来是不?敢想起,怕哥哥嫂嫂不?愿意搭理她,回去吃一个闭门羹。这一怕就是几十?年,虽然儿子还跟郎家在走动,但那关系跟亲热差别大了去了。 晚上,喜鹊靠着郎氏,给她提了壶热水过来擦手脸,轻声问:「太太,真的回去要人啊?」 郎氏让帕子一烫,回了神说:「回去吧,大爷二?爷都要走,你三爷也年轻,家里少男人可?不?成?,你年轻,不?知道打仗打起来是什么样子,几条胡同全戴白娟花都是有的,要是到了那个时候,咱家女眷这么多,……就是别人砧板上的肉,要是家里能多几个壮年男人,大爷二?爷走了也放心。」 喜鹊只能嘆息着去了。 楚韵对?郎家也很?好奇,她嫁过来除了那个郎小爷。从来没看过其他的郎家人,郎家有什么官职,在做什么都不?知道。 她问:「是不?是郎家不?愿意认娘?」 杜容和摇头?,他说:「几个舅舅对?娘都很?疼爱,大姐说她小时候郎家送银子都是成?箱成?箱的搬过来,两个舅舅嫌杜家小找不?着好先?生,家里几个孩子满了三岁他们就把自?己儿子的先?生送过来,但娘煳涂,三言两句让爹给说得把先?生送过去了,郎家送了三回人,三回娘都没要,两个舅舅憋了口气,从此就不?乐意给她送东西,也不?年年来人了,只是每年让人带信叫我们几个兄弟姐妹去郎家住着玩儿。」 楚韵看这样子不?像是要断亲,更像亲兄妹赌气,等着人先?低头?,郎舅舅觉得这个头?该妹妹低,因为是妹妹煳涂。郎氏觉得这个头?该哥哥低,因为哥哥继承了诺大的家业,郎家只有她一个姑娘嫁到黄米胡同杜家这样的门户受苦,她干什么郎家都得接受。 楚韵想想道:「难怪你娘最喜欢二?姐,看两人对?家里这别扭劲儿,可?真是一样一样的。」 喜鹊臊眉搭眼?地拉了一车新稻米和瓜子儿跑到郎家门口。 她到了地方眼?珠子都不?敢转了,心里哇一声想,郎家原来这么大啊。 郎舅舅官不?大,主要跟着九门提督做事,他负责管东边一个门的治安,看看运送砖瓦木材的有没有歹人,那头?生活的老百姓居多,事多繁杂,但不?是最重要的地方,所以治安官也不?如别人尊贵。 事情都是相对?的,郎舅舅能当个大队长,加上子孙也有不?少做官的,加起来郎家已经很?了不?起,所以家里过得也不?错,四进的大宅子住了一二?百号人。 光守门的就有四个,两个婆子负责接待女客,两个爷们儿负责接待男客。穿的虽然也是肥笨得布衣裳,但那料子一看就比杜家的好一节。 婆子也不?磕瓜子儿说闲话,门神似的在罩房里坐着。 喜鹊看人家这规矩,就担忧让人用大棍子撵出来。 第291页 结果,郎舅母不?仅没撵她,还笑眯眯地把一马车的东西收下来了,知道喜鹊是姑奶奶的贴身丫头?,死活要留她在厢房住一晚,待遇都是比着家里姑娘略减一等来。 郎舅母也是从小看着郎氏长大的,郎家人忙,这个姑娘她亲自?带了不?少,跟半个闺女也不?差多少,结果嫁了那样一个人,过去就跟家里不?亲了。 她眼?睛都快哭瞎了还是没把人盼回来,这边丈夫也不?让她往杜家跑,说是必须让她先?回家才许家里人过去。 郎舅母舍不?得,可?也知道这对?郎氏好,要是她能回来,就说明人醒了一半儿,以后也闯不?出多大的祸了。 郎舅母念着菩萨保佑,拉着喜鹊的手,带着她去看郎氏的闺房,道:「二?十?多年了,终于把宝儿盼回来了,你看,家里就没变过,还是她走之前的样子!你且安心住着,等回了舅老爷,明儿我跟你一起去杜家。」 郎家不?管是不?是钮祜禄氏出身都算得上家境优渥,郎氏的闺房摆的是镂空木雕银漆四季景月洞门拔步床,里层花罩雕刻的是南瓜、蝴蝶、葡萄藤、祝福女儿以后多子多福,外层花罩雕刻的是牡丹、寿菊,祝福女儿以后富贵长寿。 床榻围栏扶手雕刻的是经文宝卷,希望女儿万邪不?侵。床门上还有八块两个手掌大的可?以转动的梅兰竹菊花鸟鱼虫屏风。 喜鹊七弯八绕,穿花越柳地进了屋子,看见?银光闪闪的床眼?睛就挪不?开了。 她想说:我的娘,太太说得对?啊,杜家就是个破落户,狗肉不?上桌的东西! 喜鹊现在不?想嫁进三房了,她想往老家嫁一嫁。 虽然自?己是头?一回回来,但郎家已经是她永恆不?变的亲亲老家了。 第145章 赘婿 郎氏在这边拉着?几个媳妇等得望眼欲穿, 一晚上都没休息好,她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杜老爷正养神, 想着?要努力年轻一些?, 把几个不听话的?儿子比下去, 晚上吃完饭歇一个时辰就要熄灯。 也不知是奶喝多了补足了精气神怎地?, 这些?日子他很少犯困, 睡觉也浅, 刚歪着?头要睡了, 郎氏就转回来摇摇他的?胳膊说:「老爷, 你还没睡吧?没睡怎么不说话呢?你说,郎家是不是不愿意理我了?」 杜老爷不理她,她就坐起来要用手来扇他的?脸,边打?还边喊:「老爷, 你怎么不醒呢?是不是病得晕过去了?」 杜老爷让她打?得两边脸都发烫, 只能迷迷煳煳地?睁眼啊了一声,郎氏喜极而泣道:「老爷我就说你没睡……你说, 他们会不会来?」 杜老爷嘴角抽搐, 半天才安慰:「女人嫁了人就的?把夫家当家, 郎家再好,你不也是外人了?你和孩子们回去是做客,他们来也是做客,都是客人,这么上心?做什?么?来了咱们好好招待,不来照常过日子罢了。」 这话郎氏不爱听, 她在媳妇跟前话都说了,贴身大丫头都带回去了!郎氏翻了个身, 小声说:「老爷,你还是睡吧?」 说完她就打?唿了。 杜老爷一个人对着?床帐瞪眼到天明,白天都没起得来床。 何妈最近在院子里分点?心?分布,这个婆子那个丫头都爱在她跟前熘达,就是想多得点?儿赏,所以经常没话找话,杜老爷睡了一上午没下床这事,眨眼就传到楚韵耳朵里了。 楚韵猜着?那头是怎么回事,杜老爷是个不愿意让人说闲话的?人,从来不晚睡晚起,她就琢磨着?人是不是病了,要是病了她和小荷可跑不掉了,但也没见?着?大夫进门啊? 主僕两个正猜着?,守门的?张婆子跑过来说了声:「喜鹊姑娘带着?郎家太太来了,太太让三?奶奶差人叫三?爷回来。」 杜家人都很想看看这个郎家人是什?么模样,院子里顿时疯了一般开始折腾,换新衣裳、梳头、魏佳氏还亲自下厨要做几个菜。 楚韵先抓着?个小丫头,问来的?郎太太姓什?么,小丫头说是姓洪。她又问有没有带小孩子过来,小丫头摇头,说:「喜鹊姐姐说,就带了好几个绣娘。」 楚韵就知道自己只需要带个荷包帕子敬敬孝心?就行了。 洪氏还在大门上发呆,她很多年没有来杜家,已经忘了这边门朝哪开,也忘了这家究竟是什?么样了。 看着?只够一辆马车来回的?红漆门,她想起来了。 这杜家就是个破落户,两个人成婚前,洪氏过来看过,那时杜家院子都还没翻修,屋子里杂草长得比人都高?。 老太太捨不得闺女吃苦,听说后就亲自叫了几个家丁给女儿修花圃,修屋子。 老太太说:「修完了,你们就回来,妞妞那边只给她留一个人,以后她要什?么,都要她亲自低头进郎家的?门要,她低不下头就不要给。」 洪氏能理解家里为什?么要打?断芝香的?腿。这孩子让她们惯坏了,家里想起来要往回扳时已经来不及了,她不懂人情?世?态,以为世?上所有好东西?都该是她的?,以为人对她好都是理所应当。 这样的?人进了宫门,只会带来灭族之祸。 但洪氏不明白为什?么要把芝香嫁给杜淳风,杜家比起郎家,实在太不起眼了,甚至说得上寒酸,郎家有些?下人过得都比杜淳风好。 可老太爷竟然说这是他精挑细选给女儿选的?人。 第292页 洪氏看不出来这个人精在哪里,长得普普通通,放在人海里就找不着?人,要说才华,那也没有啊。 她求了婆婆和公公很久,老两口都没松口。 最后还是老太太嘆着?气跟她说:「咱们家有钱。她嫁个没钱的?,有家里帮衬,她还能平安,她嫁有钱有权的?,以后死了也是白死,咱们连尸骨都找不着?。」 老两口打?定了主意,做儿媳妇的?又能顶到哪里去?最后两个人还是定亲了。 郎芝香从落地?起家里就在给她准备嫁妆,小到绣花针大到丧服棺材郎家都恨不得买齐,可嫁人时,他们家的?姑娘只带了点?儿零头走。 郎芝香在家看了单子就闹着?要上吊,拿着?白布跟着?老太爷老太太转圈,人吃饭她上吊,人洗碗她也上吊,人如厕,她仍拿着?布在门外嚎。 「她走时带的?嫁妆不多。」老太太被她嚎得便秘都没有同意多给钱,直到临走前才把洪氏叫到榻前说:「妞妞剩下的都在西?厢锁着?,等我走了,你每年只许在四时五节上让僕人带给她一点?儿,每回总价加起来不许超过一百两银子。要是以后她儿女有出息,孝顺,你就找个机会把嫁妆全给她,要是她没这个福分,就让她过一辈子饿不死的苦日子。以后杜淳风只怕不会过来了,到时你们也不要去找他。」 洪氏还不信,想着?,郎家是什?么门户,杜家是什?么门户,姓杜的?还能不来磕头。他儿子女儿不走郎家的路了? 老两口说得对,他们走了以后,这人竟然当真没有来过了。 洪氏气得吐血,想过来跟杜淳风理论。 已经做了郎老爷郎舅舅拦住她说:「他来不来有什?么要紧,他把孩子们送过来就行,等到他连孩子都不送了,再说接芝香回来的事吧。」 洪氏懵了,人家自己都不来了,怎么还会让儿女来呢?再说既然你们家都不看好杜淳风这个人,那他能养好孩子吗? 郎老爷是个粗人,粗人的?心?很硬,他说:「人生在世?,哪顾得了那么多人?」 听着?这意思竟然是一点?不想管妹妹的?儿女子孙了。 洪氏心?头一跳,结果杜淳风真的?送了孩子过来尽孝,虽然回回待不到半个月就会让他接走,可也让杜家人知道郎家是舅家了。 洪氏慢慢看明白了,杜淳风此人一没本事二没眼界,但他对名声很看重,这个名声里有夫妻和睦、夫妇一体的?一天,他就不会对芝香下狠手,也会不让孩子们跟郎家亲近。 从此郎芝香穿不了上好的?绫罗绸缎,无法跟旧日手帕交走动,杜淳风也一直升不了官。 她腿行不便,不愿意跟不熟悉的?黄米胡同妇人常常往来,所以也没有结识新的?手帕交。好在郎芝香还肯听爹娘的?遗言,事事要顺着?自己的?心?意,不能顺着?别?人的?心?意。 所以郎芝香这么多年没有回娘家,洪氏还是听几个孩子说,她过得不错。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折腾得家里鸡飞狗跳。 洪氏放心?了,老太爷老太太没给芝香选错人,杜淳风不够好杜家不够好,却?是最适合养她的?地?方。 回了神,洪氏笑着?问婆子:「你们太太呢?」 婆子低眉顺眼地?说:「回舅太太话,我们太太在屋子里候着?呢。」 郎氏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了人,在屋子里拉着?几个儿媳妇,手都不知道往哪摆了,她一会儿照照镜子问:「娘是不是老了。」一会儿翻着?妆奁盒忧心?道:「没有见?人的?钗了,嫂子看了要骂的?。」 魏佳氏都直接看呆了,她还以为婆婆心?里真的?把娘家人放下了,怎么这会儿看着?不是这么回事呢? 郎氏说完了就撑着?腮帮子在桌上发呆,也不管周围人怎么看她。 虽然她嘴上每天说着?郎家,但二十年没回去,嘴里说说又见?不到闻不到,自然不会伤心?。等真要见?人,那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郎氏想起很多事,想起小时候觉得在郎家规矩大,嫁到杜家自己当家做主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好日子当如是。 现?在一想,真是…… 洪氏几乎是跑进来的?,她整个人怒气冲天,杜家院子小得不像话不说,院子里竟然还有一只狗一只鸡在散步! 太没有规矩了! 等看着?四十岁的?郎芝香怔怔地?坐在椅子上看她,怯生生的?连嫂子都不敢喊时,洪氏反而没有火了。 要是十三?岁的?郎芝香,已经在地?上撒泼打?滚问她为什?么没有给她买新衣服回来。 撒泼打?滚的?小孩子要打?要骂,可连娇都不敢撒的?人,那就要哄着?才行。 洪氏走过去,左看右看,摸了两下郎芝香的?袖子,靠着?人坐下来微笑:「不认识嫂子了?嫂子给你带了几个做衣裳的?丫头,还给你带了些?好布,等做好了,你穿着?回来让你兄弟瞧瞧。」 郎芝香哇一声抱着?嫂子哭得头都抬不起来,吓得屋子里一个两个都不敢多待,纷纷找藉口往外跑。 楚韵也跟着?躲出去,跟妯娌几个在门边上听着?里头人说话,她唉一声道:「难怪娘日日把郎家挂在嘴边,这真好假好都是比出来的?。」 郎芝香听信谗言二十多年没回家,要换个人家,父母兄弟早伸手打?过来了。郎家竟然一句重话都不肯,还怪杜家吃穿用度没把闺女照顾好。 第293页 楚韵小声问:「杜老爷呢?」 何妈朝后边看一眼,撇嘴道:「听说还在睡。」 楚韵:她以后愿尊称杜老爷一声赘婿,全家人都在待客,看他这大觉睡得,也忒香甜了吧。」 第146章 二合一(已补昨天) 「什么??洪氏来了?」杜老爷跳下床发呆。 她怎么?会来? 她怎么?会来!? 她怎么?可能会来!! 传话的小?子跪在地上嘟囔:「是真的啊老爷, 这会儿人?都在厅里?坐着了,还问起老爷在干什么?,怎么?还不来, 是不是不想见?她!」 杜老爷欲哭无泪, 他冤枉啊! 自己熬了一个通宵没怎么?睡, 白天好不容易睡着了, 郎氏便贴心地没让人?叫他起来, 他这个年纪的人?, 熬夜之后?睡不醒也很寻常。 要是平常杜老爷还能往回找补两句, 坏就坏在今天不是个平常的日子, 人?家?郎家?人?千年来一回,一个当家?人?在屋子里?窝着不出来说出去笑都要让人?笑死?。 可他又?不能披头散髮地跑出来见?客,郎家?人?多讲究他早体验过! ——早上吃饭都得先喝茶漱口,他头回过去把香茶连着茶叶一起嚼到?肚子里?, 丫头婆子笑得东倒西歪, 现?在他想起来脸上都火辣辣的,谁知道那么?好的茶是用来漱口的? 杜老爷做了几十年老爷, 不愿意再被露怯, 便精心收拾了一番, 焚香沐浴整理衣冠,老树逢春地跑了出去,见?郎氏在屋子里?招唿着人?吃饭,他还心虚地往桌上看了一眼,菜竟然也上齐了。 杜老爷哀怨地看一眼郎氏,想暗示她给自己找点儿台阶下。 郎氏能看懂眼色腿也不至于折了, 见?杜老爷沖自己眨眼睛,她羞涩道:「老爷你睡醒起来了?」 杜老爷脸上一绿, 楚韵心中爆笑,拿着块蟹粉酥,险些噎着。 郎氏丢下这话就不管了,还接着跟洪氏说话,话题中心还是杜老爷,她泪汪汪地说:「嫂子,不知怎么?他最近总是睡不够,原来我还担心,怕老爷病了,可看他一日塞一日年轻,我就想许是他吃的好奶养人?,咱们?妯娌两个许久不见?,我就不说了,嫂子你可老了许多,改明儿我亲自挑两个奶娘过去伺候你。」 郎家?效仿汉人?行径已久,他们?家?亲戚还有孩子长到?十几岁才断奶的,但郎家?自己已经很少这样做了,首先听到?杜老爷在用奶,洪氏眉头就皱了一下,再一听竟然经常睡到?日晒三竿,她就发笑,这大老爷们?,四?十多岁就不出去赚钱在家?睡大觉,也忒没用。 「人?的奶都有定数,大人?吃了孩子就吃不了。我老了,吃那么?多奶作孽,你们?年轻人?吃吧。」洪氏笑着对人?说了两声:「这是妹夫?二十年不怎么?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看这模样,还真是越来越俊。」 杜老爷知道这嫂子是在点他不去郎家?,支支吾吾半天说了句「问嫂子好,请大舅哥安,家?里?还好吗?」就愣是站在边上半天没动,看样子是很盼着儿子们?回来救一救他。 楚韵在旁边看了半天,心里?就嘀咕。这个杜老爷来了半天不说插不上话,怎么?连座都不入? 杜家?是传统的古代家?庭,吃饭男人?得先坐,菜也得男人?夹头一筷子。杜家?善名?在外,可细微之处就能看出来,杜老爷不是个让女人?骑在头上的软柿子,明面儿上这个家?是各管各的,郎氏管他的,可细看下来就知道,郎氏很少会背着他干什么?事。 当然这种细微之处,往外说也没用。 谁家?男人?不头一个坐?不夹第一筷子菜?不让媳妇伺候着穿衣? 但凡事总有例外吧?可在杜家?就没这个意外,要是郎氏不给杜老爷更衣,他宁愿自己来都不让别人?碰。 杜老爷倒是想落座,他是真不敢。 当年他去郎家?求亲并不是一帆风顺,郎老太爷一开始连他的面儿都不见?。他也知道,错过这村儿就没这店儿了,自己估计再也说不上什么?身家?清白、家?世优渥的旗人?好媳妇,所以卯足了劲要把人?娶回来。 为了抱得美人?归,杜老爷跟很多没媳妇的汉子差不多,都是先冲着大舅哥下手?,要讨好大舅哥当然少不了讨好他媳妇。 他不爱去郎家?也有这个原因,那头的大舅哥小?舅哥甚至上了岁数郎家?老人?,都见?过他伏低做小?扮乖孙的怂样。 人?低一时头就低一世头,杜老爷看着洪氏就想起往事,怕她抖出这些事连带着胆气也小?了。 洪氏不讨厌杜老爷,她也不喜欢他,只是把这人?当个伺候自家?姑娘的男人?,这些年郎家?也没少给杜家?好处,杜二爷的差事,郎家?就出过不少力,洪氏可不觉得自己欠杜家?什么?,言谈间也就露出了这点意思,问老妈子似的问杜老爷「芝香每天吃的什么?饭?用的什么?茶?一天可有几碟子点心,晚上还蹬被子吗?」 她不仅是这么?对杜老爷的,包括杜家?其他人?洪氏也都不放在眼里?。 楚云和两个嫂嫂都准备了孝心,荷包、帕子、抹额,洪氏客客气气地收下来,一人?给了支水头不错带摸浓绿的玉镯子。镯子价值不菲,几乎立刻就能变成压箱底。 楚韵在她这是新媳妇,额外多了支攒花石榴金簪,样式不说别致,可就是比同样的簪子多股精緻劲儿。 第294页 杜家?下人?也陆陆续续收到?了很多赏,年轻的小?媳妇是葫芦、石榴、葡萄之类的耳环,丫头们?收到?的是鲜嫩的胭脂水粉,妈妈儿拿的是虎头鞋虎头帽。 杜家?上上下下都被震慑了一把,接着往这边端茶递水都打得飞起 闵氏转着手?上的镯子,心里?又?把杜容锦记恨上了,舅舅家?这么?有钱,这狗男人竟然选择半辈子都花她的嫁妆!再说打仗的事儿,早点儿去郎家?数一数,未必不能留在家找个差事当! 楚韵不能说受到?了怠慢,可洪氏的客气让她感到?有些吓人?,完全是用钱赏人?的意思,主要是说:「我们?家?孩子脾气不好,让你们?受委屈了,可她从小?就是这样的人?,劳烦大家?多担待,收了这笔钱,委屈啥的自个儿往肚子里?吞吧。」 这么?养孩子孩子能不横行霸道肆无忌惮吗?楚韵以前觉得郎氏行为疯癫,如今再想,这人?能不作奸犯科变成薛蟠都算得上天赋异禀。 听说这还是郎家?收敛后?的样子,那收敛前呢?是不是每年生日都会做宝石蛋糕让郎氏砸着玩儿啊? 楚韵骂杜老爷:身在福中不知福,当好你的赘婿得了,一天三餐衣食住行还少得了?要不是性别卡太死?,排队的人估计能从永定河站到东海。 洪氏摆足了给郎氏撑腰的气势,小?露财力一回,看人?人?都知趣,也歇了劲儿,拉着楚韵几个和在外边乱跑乱跳的孩子们?说话。 杜家?人?她就见?过郎芝香的儿子女儿,往下的小?猢狲都不认识,现?在郎芝香开了口,她就打算还跟寻常姻亲一样走动,这人?自然要熟悉起来。 洪氏把带了一车人?过来就是这会儿用的。 她挥手?叫丫头们?都进来,喜鹊赶紧出去领了一连串的人?。 丫头们?生得都不错,精神气很足,穿戴也整齐,还有人?留着一点儿圆润的小?短甲,走过来楚韵就闻见?一股香风,她数了下估计有十来个。 这还真是拉了一车面包人?过来…… 洪氏看着杜家?院子里?的老婆子指着丫头们?道:「这都是家?里?教出来的好孩子,个个绣活儿都拔尖,原来你兄弟是想着给胭姐儿几个留着,等她们?出嫁做陪房一起到?夫家?,想着你这里?缺得厉害,他一个都没留,最好的我给你留下了,要叫什么?你自己看着办,剩下的给媳妇们?一人?一个,再给下头哥儿姐儿一人?分一个。」 一群丫头里?四?个分给郎氏的姑娘站出来口称「见?过太太。」几个人?大概有十七八岁,生得都很白净。 四?个人?都是洪氏从家?里?各房领出来的,郎家?大僕人?多能人?也多,里?头许多人?空有本事却出不了头,郎家?用不着要这么?多僕人?,这次洪氏挑着不得用又?手?艺好的干脆一股脑儿都送了过来。 这些姑娘都还没嫁人?,只要这两年郎芝香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丫头们?自然忠心。 闵氏挑了三个年纪最小?起名?叫斑鸠、绣眼、红嘴,打算跟女儿一人?一个。魏佳氏挑了两个姿色最普通的起名?叫翠凤、彩羽。 至于儿子们?,两人?都没考虑,她们?做不了主,洪氏觉得杜家?迂腐,那姑娘的手?艺就是比小?厮好,难不成以后?他们?还能一辈子不接触婢女?这对自己的教育也太没信心了吧? 最后?几个男孩子的绣娘是洪氏赐下去的,至于要叫什么?鸟,洪氏就没管了。 轮到?楚韵这里?,郎氏插嘴了,她瞪着圆熘熘的眼睛说:「这孩子最近有大功,我亲自给她挑一个!」 于是一个叫八哥的圆脸小?美女手?足无措地被送到?了楚韵手?上! 八哥的名?儿是郎氏亲自取的,可能由于名?字太过普朴实无华,楚韵留心到?「八哥儿」谢恩时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 三房院子很大,八哥儿过来后?,何妈就把人?领下去安置,其他人?就犯难了。 郎氏还没意识到?,她乐滋滋在安排料子,道:「无论什么?好料子,在箱子里?放两年就不新鲜了,不如一股脑儿都做出来,趁着东西新在外头多穿几回。」 楚韵当然相?信郎氏的衣品,她就说:「都听娘的。」 洪氏看她姿态摆得低,还特意沖楚韵笑了下。 楚韵想说,这可真是个美丽的误会。 郎氏指着布说:「这匹要缎绣花鸟团瑞禽瑞兽纹袄,这个做紫色绸绣兰花百蝶纹氅衣更合适。」 四?个丫头在旁边听着都没说不行。 喜鹊很震撼,这些东西听着就让人?抓瞎好吗!要是让她做,只怕第二天她人?就在水里?浮起来了。 楚韵是汉人?,有许多汉人?亲戚要走,考虑到?身份的特殊性,两人?特意给留了点料子?*? 让她做两件马面裙穿。 吩咐完了,四?个丫头里?最大的那个小?声问:「太太,我们?住哪里?呢?」 郎氏,慌了。 她从小?被大群僕从小?伺候惯了,自己也享受这个,以至于一下子没想起来杜家?太小?装不下这么?多人?这回事。 看着眼前四?个领着包袱的绣娘,郎氏终于想起了缩在一边隐形人?一般的丈夫,藤蔓似的,用一种看见?依靠的嗓音,道:「老爷,怎么?办啊?咱家?住不下这么?多人?!杜家?不比郎家?,整个屋子加起来还没小?半个郎家?大呢,你说,怎么?办呢?」 第295页 杜老爷已经想昏古七了。 能怎么?办,推了呗!家?里?这么?多僕人?像话吗!他不好推,郎氏好推!郎家?人?宠她宠得捧在手?里?怕散了,说要个大宅子住都未必不肯,别说把几个丫头送回去。 她这一推过来,难不成自己要说:家?里?太穷了,就不留了吧。 杜老爷脸上又?开始发烫,好像回到?了郎家?饭桌似的,自己也还是嚼茶叶的乡下人?。 「家?里?儿孙多了,屋子也小?了,这几年我正盘算找一个大房子搬进去,择日不如撞日,今儿我就叫人?丫子出去找大宅子,丫头们?先挤一挤,挤不下的暂时在老三屋子里?住着,过几日搬了家?就好了。」 杜老爷说这话心里?都在淌血,杜家?没什么?钱,有的都是他在战场上捡的,每一锭银子上都有他杜淳风的血汗,本来杜老爷是想着儿子们?多多挣钱把杜家?发扬光大,可如今一看,竟然没一个人?学了他捡钱的本事,他的钱就不想拿出来了。 如今让郎氏一问可好,一下子少说得赔进去几百两银子, 杜老爷心里?滴血,可听了这些话得人?都热血沸腾,杜家?这个破宅子他们?早就不想住了,尤其下头人?都快叠罗汉了,他们?都不好意思请人?进来玩。 郎氏咂嘴儿道:「老爷,买个大三进的吧,宽敞,人?住着舒服。虽然没郎家?大,但咱们?住着也顶够了,儿子们?没出息手?上没啥钱,你一个人?也出不起那么?多,就三进的院子吧,实惠。」 洪氏听得几乎快笑破肚子,拉着郎氏的手?直拍,原来姓杜的顶多买个三进的宅子,让她这么?一挤兑,不买个和郎家?差不多的都不成了。 他咽得下这口气? 杜老爷当然咽不下!可他也不是冤大头,于是住了嘴不吭声,憋了满肚子窝囊气,不由想着其实有几个不孝子也不错,至少憋了气做老子的想打就打想骂就骂。 杜容和刚把那一百亩地的银子拿回来,得了舅家?来人?的消息就带着银子往回跑。 其实自从楚韵跟他说了娘想要绣娘后?杜容和就有预感,——郎家?差不多要来人?了。 郎家?老宅子里?不仅住了郎家?人?,还有他们?汉话都说不顺熘的亲戚。这些满人?对汉人?分外看不上,就是吃个饭菜什么?的都不愿意跟汉人?一起,说什么?:「我只跟满人?说话。」 郎舅舅这里?还能说是满人?的后?代,只是挂在汉军旗,但到?了他和两个哥哥这,血脉已经有一半是汉人?的血,听说在他们?老家?这样的「杂种」都会被砍了祭旗。 但杜容和过去从来没受到?过为难,打那时候起他就知道郎舅舅心里?还有嫁到?杜家?去的妹妹,只是记恨她不要郎家?送过去的先生。他在郎家?时住的也是娘出嫁前的院子。 不过郎舅舅对他们?几兄弟不太亲热,所以里?头究竟怎么?回事,杜容和也不清楚,但他可以肯定,这兄妹两个要和好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杜容和从外头大步进来,见?过父母之后?躬身对洪氏行了礼。 「乖孩子,起来吧,跟你娘说说话,还不知道吧,你爹打算换个新宅子,这样你出行待客都方便了。」洪氏对几个外甥的印象都寻常,她觉得杜老爷这人?是养不熟的白眼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小?白眼狼有什么?可上心的? 杜容和知亲爹在打什么?主意,他巴不得一家?子窝在小?院子里?窝到?死?,只要几家?人?住在他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他就能一直做杜家?唯一的「杜老爷」。 他能同意搬家?? 杜容和眼睛在绣娘身上扫了一圈,慢慢品出来了,干脆道:「那儿子就沾爹一回光。」 杜老爷想听的不是这个! 他想听的是——我来出钱,爹辛苦了,在家?歇歇吧。但他还没找着机会暗示,这孩子已经把话说了。 杜老爷一口气没上来,杜容和已经笑眯眯地带着楚韵靠着洪氏坐了。 有客人?在,杜家?厨娘做了一身汗,端出来五个菜,一锅米酒煮得滚瓜烂熟的鸭肉,一盘肉都脱骨了的黄焖羊肉,一盘羊头片汆小?萝蔔,一碟子五香干,一碗鸭条熘海参,加上几个素菜和两锅汤。 米酒鸭就是啤酒鸭的前生,听说是康熙微服私巡是在农家?吃饭,不小?心把米酒倒进锅里?做出来的,这个故事多半是假的,但米酒鸭好吃是真的,肉比啤酒更清淡。 杜容和回来后?就一直抓着小?辫子在背后?绕来绕去,以楚韵对他的了解,这是要找事的节奏。 饭桌就是杜家?人?最好的舞台。 她舀了一大碗米饭用米酒鸭的肉汁拌均匀,往里?捣了些羊头肉碎,吃起来跟七分肥的隆□□肘饭有一拼。 太好吃了! 楚韵一勺一勺往嘴里?送,两只眼都盯着杜容和的嘴。 杜容和不吃这种烂糟糟的食物,他说像猪食,但楚韵吃得太香了,他怕自己也变猪,就决定当场掀桌,慢条斯理吃了半碗饭。 杜容和抹嘴抬头,说:「爹,儿子不孝,得了件新差要出趟远门。」 桌上顿时掉了一圈儿下巴,大爷二爷要走,三爷也要走,杜家?就剩个杜老爷?还不如指望小?花和得胜儿。 杜老爷自觉老当益壮,完全可以胜任看家?护院的差事,但前头两个儿子都要走,小?儿子也要走,自己不成了光头阿哥了吗?他皱眉道:「你出什么?差,你身上不都是皇差?皇差离了皇城还是皇差吗?」 第296页 天下以孝为先,楚氏夫妇是有功的官家?人?,唯一的儿女想要回乡祭祖,自然没有受到?阻拦。 杜容和主要干的事也是收集情?报,一路过去还能打听下附近的官员有没有在做坏事,所以这份请安折上上去没几天,就有人?告诉杜容和,——你交接完就能走了。 「老主子不让说。」杜容和直接推给大爹,道:「过几日儿子就要出去,这时候只怕不短,家?里?丫头先住三房吧,屋子不着急,慢慢让舅舅帮着找个好的。」 他没说要带楚韵一起走,说了人?反而不容易走,干脆全瞒着,总不能他走不让媳妇送他。 这走不走的,等人?跑了,家?里?还能不知道? 洪氏听得在心里?哈哈大笑,她爽快道:「这有什么?,兵啊人?啊郎家?多得是,小?孩子奔前程,做父母的哪能拦?你们?哥儿几个都放心,郎家?院子大,等你们?都有了,我和老爷一起过来把家?里?人?都接过去住着,等你们?回来,新屋子也修好了,不是两全其美吗?」 郎氏捨不得三个儿子一起走,听着说可以回娘家?长住,疯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让她咽回去了。 杜老爷盯盯这个盯盯那个,实在忍无可忍了,道:「不行!」 他不想做上门女婿! 他不可能做上门女婿! 想都别想他做上门女婿! 楚韵低头作小?媳妇状,一副我什么?都听丈夫的表情?。 洪氏话说出来,就熘了,想把战场留给两父子。她客随主便,也遵守了一个优质客人?应该有的德行,——把耳朵悄悄竖了起来。 要说三房夫妇赚了钱,谁最不高?兴,在杜家?非杜老爷莫属。 杜老爷对几个孩子是有感情?的,不让他不会从筷子长就带着这些奶娃娃四?处熘达,他只是过够了忍气吞声的日子而已。 对郎家?对郎氏,他一句重话都不敢说,在外边更是一个屁都不敢放,难道对着儿孙他还不能做一个主子爷吗? 虽然杜容和要走是老主子说的话,但自己是他的老子,自然也是他的主子啊。杜老爷认为,只要自己说不能走,家?里?就连只蚂蚁也不能出去。 杜老爷吃不下了,看刚刚语气吓着人?,他又?笑着往回拉,道:「儿子有出息,做老子的也高?兴,就是爹年纪大了,不知道你这一走,爹还有没有机会再看看你,唉。」 杜容和就告诉他:「儿子要去的地方是陕西,还不至于一辈子不能见?。」 杜老爷哪里?听得进去,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清晰的念头:一定要留下一个儿子,不然自己这个老爷是肯定做不成了。 第147章 二合一(昨天的补了哦) 洪氏来了一趟, 丢下十几个?心灵手?巧的姑娘和?见面礼,欣赏了好一会儿杜老?爷阴不?阴阳不?阳的脸色才慢腾腾地带着丫头婆子回去。 她是贵客,回去时杜家的女眷都跟着送。这时倒用不?着杜老?爷了, 他毕竟是个?男人家, 跑出来送女眷不?像话, 以前杜老?爷在家也没送过几个?媳妇的妯娌什么的。 所以当看到杜老?爷跟在后边走?过来时, 闵氏和?魏佳氏连带着几个?姐儿都瞪着眼珠子往后瞟, 想着这才来一回老?爷跟郎家可真够亲热的。 那以前人家不?来是怎么回事?再一看杜老?爷脸上的笑容说不?出来的怪, 不?像是送亲戚, 倒像是自家长辈, 带着一分小心劲儿。 难不?成以前竟然是郎家没看上杜家? 闵氏魏佳氏眼珠子转了两圈心里就存着这事打算回去问一问家里老?人。 杜容和?作为唯一在家的成年小辈男人,这大舅母要回去,自然得他亲自送到家。 洪氏可不?是什么傻子,一路上都在想杜家的事。 郎家是个?大家族, 不?似杜家, 除了清明节啥时候都清闲,这点洪氏都有些?羡慕自己?这个?小姑子。 当年入旗时本家是把?洪氏丈夫这一支逐出来了的, 所以明面上郎家跟杜家一样, 都是孤家寡人, 日子也难熬,可郎家人有本事,竟真弄了个?不?错的差事逐渐肥了。 本家在那鸟不?拉屎的山堆堆里当山大王,说自己?血脉纯粹、尊贵、每餐要牛饮巴掌大的一碗奶,吃一条鱼一块肉,想着郎老?爷那边出去了, 肯定独木难支,不?能跟他们似的吃香的喝辣的。 本家在山里躲了几十年, 年年靠着皇恩度日,不?知怎么忽然有一天差点混成了关?外满人。本家还以为这个?是——我老?家乃育龙之地的意思,摸清楚关?外满人连奴隶都不?如?后,一大群人连夜把?郎老?爷这支添上了族谱,接着唿啦啦全部上了京里,说他们早就是汉军旗的人了,怎么会又是关?外满人? 满人的天下对满人哪里都松,从此?郎家本家大部分人都成了汉军旗的人,他们一人交点儿皮子肉干带着奴隶往郎老?爷家里沖,可一进来就傻了眼。 郎老?爷家的房子大得超乎他们的想像,人根本不?用在外头打猎叉鱼,他们院子里甚至有个?树影憧憧到处都是石头的小池塘,即便秀秀气气地跑着十几条鱼。 这时郎老?爷曾祖母精心养的小鲤鱼,当场就让犯了职业病的老?家人用树枝叉起来扛着走?了。 这事儿至今都在郎家流传,洪氏头回听?了简直笑得气都接不?上来,可日子越过这些?笑话存在感就越来越强,她也跟着笑不?出来了。 第297页 这群本家人进来后都拿着婆婆款,看自己?看不?上的在外头混得风生水起,干脆连活儿也不?找了,成天指着杜老?爷家拿吃拿喝,下头人该给上头上供,可百十号人他们也供不?起,说两句人家就跑到池子里叉鱼跑到小花园砍观赏树送过来,挺着腰说:「吃吧,玩吧。我们在老?家就是这么敬天地祖宗的。」 郎老?太爷到郎老?爷这边都统统供着,洪氏不?当家时老?是心怀怨恨,她老?觉得家里有孩子不?成器,就是让这群人给勾得,嘴里成天没个?把?门,这个?说我们是「鼎鼎有名的钮祜禄氏」,那个?说「我们跟xxx祖上是邻居,他儿子叉的鱼我们老?祖宗还吃过。」 这些?事都是洪氏当家后慢慢明白的,这么多年下来,当年郎家没亲眷,总受人欺负,得了什么好处都有一群人在外头笑眯眯地望着。这群眼睛长在天上的泼皮一来,这群人顿时就散了,甚至好多狗都绕着郎家墙根尿。 郎家本家当年来时就有百十号人,都成了汉军旗不?说,这么多年人不?仅没增多反而减少了,如?今也就还剩四五房人住着。 其他生出来的子子孙孙,等老?的一死,没出息的都让郎老?爷一家塞在庄子上、军营里,看着还有点儿差事,可早就是半个?家奴了。 从此?外头倒觉得郎老?爷这支才是主?支,甚至本家人很多都闹不?清郎家祖上谁是老?大,他们不?学汉人说话都以满俗为荣,刚开始京里人都说满语还好,日子过去这么久,这一代小的连怎么用满语说自己?的名字都不?会,一来二去就不?乐意跟祖奶奶祖爷爷们说话。 有一天这群人长大娶了媳妇,媳妇们进来第一天就稀里煳涂地对着洪氏就嫡嫡道道地说了声:「嫡支奶奶。」 族里人有多少算多少都归他们管了,满人学了嫡庶套的还是老?家那套,所以说是主?家,实际上就是主?子和?半个?奴才,这一句出来,主?家人就什么都得听?他们的了 洪氏吃了个?大惊,算一算家里老?老?小小加起来估计得有一两百人,哇一声?,道:「乖乖,咱家占了个?泼天大便宜。」 其实这便宜早就吃了,郎家爷们儿一是靠打仗,二是仗着家里满人多,又指挥得动他们往上跑的。以前本家人说自己?多尊贵没几个?人信,满人跟满人也有区别,人家看他们乡里乡气的就说不?是什么大户人家。 郎老?爷父子衣冠楚楚地出门,再出带几个?老?家青年才俊交集,他不?说话人家看老?家人行为举止的纯正满风,就愿意猜他出身不?凡,愿意给三分颜色。 可男人日子好过女人日子未必好过。郎老爷在外头顺风顺水了,家里仍有刺头儿捣鼓着要拨乱反正,尤其这些刺头儿学汉人学得不?少,阴的阳的花样百出,洪氏苦不?堪言,这眼力也慢慢锻鍊上来了。 洪氏听?这两父子说话就知道,杜老?爷话说得好听?,其实就是想留一个儿子在身边捏着。 这手?段郎家都用过了啊! 可郎家是对着把?他们驱逐出族内又想爬在他们头上拉屎的人干的! 这样洪氏还觉得郎家男人心狠,杜老?爷用在儿子身上,她冷得哆嗦,嘆:「鬼上身了吧!」看一眼车外头慢慢走?着的杜容和?,洪氏把?人叫过来笑:「好孩子,你有个?什么事,要记得家里还有亲娘舅在,你虽是姓杜的,可骨子里也流了一半你娘的血。杜家是满门忠烈,可人走?茶凉,死人能帮活人的忙少,你爹要是拦着不?让你走?,你得自己?拿个?主?意,郎九爷你还记得吗?」 杜容和?打了个?激灵。 他当然记得了,郎九爷就是搂着丫头乱来的那个?表兄弟。把?他吓得差点都不?举了!虽然现在举了也没派上什么用场…… 总之,郎九爷家里是头一个?学汉字的,但他们不?是好奇汉人怎么过日子,而是被奴隶勾到青楼里在女人肚皮上学会的,学久了,郎九家娶了一堆小媳妇,孩子也一个?一个?往外冒。 郎九的祖父看着不?像话,他出钱在外头买了个?宅子让郎九的爹娘带着莺莺燕燕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 郎九先是被爹娘带走?学会了亲爹那一套,家里钱用完了,爹又眼馋几个?兄弟在爹娘身边吃香的喝辣的,他不?愿意回去就让郎九回去尽孝,每天把?钱和?饭菜送一半回去给他享用。 郎九本来就学坏了,在祖父祖母这里掰了一点儿过来,郎舅舅就想让他去外头先找个?事做把?污遭事忘了。 郎九爹死活不?愿意,小儿子走?了自己?吃什么?于是要死要活地拦着儿子不?让走?,郎九怕人真出事就回爹娘那边想着看一眼,这一去就没回来。 郎舅舅的大儿子郎煜跑过去找人,一看隔夜饭差点都吐出来,——郎九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抽大烟,郎老?爹在下边亲自给他喂,五六天吃下来人早离不?开那东西?了。 离不?开也就走?不?掉了。 郎舅舅没法子,总不?能叫个?瘾君子在外头走?动吧,他只能转头叫了另一个?人。 郎九虽然被接回了祖父祖母这边,可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所以人在家里也折腾得比以前更起劲了。成了亲以后有媳妇管着杜容和?看着人是好了些?,上次过去看见他,虽瘦得只有一把?骨头,可偶尔还会嚷着要出门洗找个?差事。 第298页 人知道上进事情就不?算走?到绝境。 「他怎么了?」杜容和?也很久没听?到这个?表兄弟的事了。 「走?了。」洪氏淡淡道:「可惜了,老?太太老?太爷上个?月刚走?,这个?月他也走?了。」想了会儿又说「他是孙子,有爹娘在,家里的钱轮不?上他。爹娘一辈子只教了他要钱的本事,人家不?管他,身体也不?好,所以没几日就跟着祖母祖父走?了。」 杜容和?禁不?住道:「该死的不?死啊!」接着又想起自己?的事。 他是想走?,但他要走?一是出于对楚韵的疼惜,二是出于对亲爹「大爹」欲的不?服气,要说恨不?恨,他不?恨,甚至跟着楚韵在外定居也有为了避免家里反目成仇的原因。 郎九爷的事给杜容和?敲了道响钟,他脸上不?由有些?发热,知道这个?舅母饭桌上看出门道了,他点点头道:「这点事还用不?着舅舅舅母操心,外甥心里有数。」 洪氏听?他说该死的不?死也怔了一回,以前这孩子装模作样,看着倒有几分像杜老?爷,所以杜容和?做了笔帖式她也不?待见这个?外甥。 去年在外头折腾得满城风雨,今年竟开始咒人了,这是跟谁学的? 洪氏想了会儿没找出来这个?人,新媳妇看着挺知书达理啊,不?过明显现在这个?外甥更讨人喜欢,是她也不?要紧。 回家后洪氏也没提这事,只跟郎老?爷把?饭桌上的事说了一遍,道:「收拾着吧,过阵子芝香得回来了。」 「他真出不?去也不?怕,我做舅舅的还不?能帮帮外甥了?」郎老?爷琢磨了一会儿,嘿嘿笑道:「芝香这辈子也不?亏,生的几个?儿子虽说是杜家的种跟咱们不?亲,但一个?两个?看下来都不?是煳涂人,前半辈子吃爹娘后半辈子吃儿子,还真让算命的说中了。」 洪氏还觉得孩子委屈了,恨道:「吃个?屁!中间二十年不?算苦了?你说没见着那嚼蛆的在家装没钱的劲儿,屋子里至今都是咱们修的那样儿!他姓杜的刚娶媳妇没钱,我信。瞎猫撞上死耗子救了人,最后几年没捞着我不?信!」 郎老?爷也不?舒服,但很多事都不?能往深了追人,人得学着抓大放小:「等他们住过来,让九郎家里多招待招待他。」 洪氏一想郎九爹娘那德行,捂着嘴笑了半天,这才不?说了。 杜容和?想着郎九的事,回去之后倒忘了往正院请安。 楚韵和?何妈在三房院子里捣鼓屋子,杜容和?一共五间屋子一个?小耳房,耳房做了厨房,最大的一间正房做了主?卧,何妈李叔住了一间小厢房,剩下三间屋子做了库房、花房、客房。如?今花房里的花在对外卖,屋子里便空了一大半,和?客卧改一改也能挤下五六个?丫头。 郎氏不?跟儿子客气,她的四个?丫头全塞这边来了,楚韵让倒霉的八哥儿单独住在她的花房,剩下四个?让她们一起挤一间。 八哥儿对名字耿耿于怀,凭啥其他都是黄鹂初啼,就她是叽叽喳喳的一只八哥儿? 得胜倒是很高?兴家里又多了只八哥儿,整只鸟都清高?又倨傲地围着八哥儿转着打量,它?甚至把?自己?的笼子挂在小花鸡脖子上给背过来,跟八哥儿说:「不?仅你是八哥儿,我也是八哥儿,周围八哥儿一抓一大把?,这屋子也不?是单单你独有的,是本八哥儿挑剩了才轮到你的。」 八哥儿看得胜儿能说会道,整个?人都被逗得抽搐。 「胡说八道,何时的事我怎么不?知道?」楚韵也在院子里逗得胜儿:「你过来也没用,咱家里的屋子里都分了人了,住不?下别的了。」 得胜儿愤愤不?平,恨这拆台的,拍着翅膀打楚韵的头,高?声?说:「有新妹妹来了姐姐就不?要旧妹妹了!」 杜容和?在外头看院子里鸟语花香,当真觉得,做人还不?如?做鸟,他进去跟得胜儿和?小花说:「我这可不?是卖菜的地儿,你们要是过来了,就不?许吃两家饭,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知道吗?」 小花是只傻鸡,它?可不?知道什么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得胜儿被家里悉心教导多年,跟正常七八岁的小孩儿差不?多,它?能理解这个?,就是说只认一个?主?人的意思。 得胜儿是杜容锦养的众鸟里的一只,其他鸟儿被送走?了,他也没要回来,当时得胜儿就觉得做他的鸟很惨,以后自己?再被送走?,大爷也肯定不?会要他啊,他今年就没怎么养他。 得胜儿想着既然要长住久居,跟八哥儿住显然跌份儿,干脆利落地往楚韵的笔架子上飞。 它?大爷地说:「以后爷睡这。」 小花跟在后边咯咯哒地叫了一圈儿,也留下来了。 杜密看了倒伤心了好一阵子,得胜儿他爹没细养,小花可是他带大的。 但他要念书了,陪小花的时候也越来越少,作为人想在外边多熘达,作为飞禽走?兽,自然也不?想待在院子里,唉,杜家怎么就这么小呢? 杜密听?楚韵说过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他以前觉的自己?是小花的主?人,小花爱喝拉撒生老?病死都得听?他的。 听?完小王子的故事以后,杜密不?这么想了,他如?今想的是:他自己?和?小花建立了深厚的友谊,但小花依然属于它?自己?和?有粮食的稻田麦地。 第299页 杜密拍拍小花的鸡头,道:「努力活吧,以后我去找你。」 小花叫了两声?,跟着得胜儿熘了,比起人,它?觉得别的鸡更好,得胜儿在它?眼里是丑陋的小鸡,——挺可怜的。 杜容和?看着不?忍,他和?楚韵一走?,家里几个?孩子就太寂寞了,但他也喜欢小花和?得胜儿,一人一鸟愿意过来他巴不?得。 于是干脆利落地跑出去买了两只还在吃奶的小黄土狗回来,一只给杜密一只留给楚韵,以后他还想再养只鸳鸯眼的波斯猫。 楚韵和?杜密喜欢得不?得了,还问他怎么不?买狮子狗呢?明明京里流行这个?。 杜容和?说:「我喜欢不?值钱的狗,聪明、活泼、活得久,能陪我们久一点儿。」 一群人其乐融融,杜老?爷坐不?住了,他揉着胸口说不?舒服要叫儿子过来伺候。 「你给老?爷煮碗粥,回头再去喊三爷来一趟。」郎氏一看外头艷阳高?照,私下跟喜鹊嘀咕:「老?爷最近忒晦气,一辈子没享过福怎地?一有好事儿就拉□□,这命贱的,我都不?知道怎么劝。」 喜鹊知道杜老?爷是装的,这话传过去,三房也马上就能知道杜老?爷是装的,但杜老?爷的枕边人,她的天字第一号主?子不?知道。 她的命好苦! 喜鹊不?想在正院多待,直接熘到三房去叫上何妈一起煮粥,到时候就说是三爷孝敬的。 何妈看外头几个?人都乐呵呵地。不?想这会儿跑出去扫兴,于是拉着喜鹊煮着粥,边搅动边念念有词:「多吃点,多吃点,吃死你,吃死你。」 来厨房套近乎的八哥儿听?得如?丧考批。 我的个?亲娘,她堂堂妙手?娘子,究竟来了啥地儿啊! 第148章 她是乡下种地的 满人也喜欢狗, 将狗视为天龙,据说当年清太?祖努尔哈赤打?天下时躲避追兵被一只吓黄犬救下,之?后清宫就一直爱养狗。得黄犬相救。 上行下效, 整个清朝人都喜欢狗, 如果说是猫天下, 清朝就是狗天下, 像雍正皇帝就是狗奴, 他的狗不仅养尊处优, 有专门的养狗处、狗御医, 甚至还恶趣味地给狗穿虎皮貂皮玩儿。 雍正在这方面还算克制, 到了?干隆就更奢靡了?,据说有两只狗儿被新疆那边献过来,一路上舟车劳顿,恐其水土不服, 干隆便下令让两只狗儿每日?食用猪肉一斤。 当然在清末慈禧太?后身上, 干隆也是个吃不起蛋的乡下人,她大手笔地在紫禁城养了?一千多只狗, 祖宗的家法统统继承, 甚至还别开?生面地让这些狗领朝廷领俸禄, 得她喜爱的狗,地位比一些达官贵族都高。 黄米胡同不敢跟皇家比,但他们也家家户户都养了?狗,按时令做小褂子?小帽子?给狗穿。 对门姚太?太?养的是只叫老虎的白色哈巴狗儿,黄太?太?对狮子?狗儿「小舌头」也极尽宠爱。 杜家不养狗,因?为二姐狗毛过敏, 郎氏看着?狗就说有人要咒二姐不得超生,如今二姐还活着?, 郎氏便无所谓了?,大手一挥让下头小的随便养,——只要家里养得下。 杜容和在本朝风气感染之?下,也未能免俗不爱毛茸茸的狗,这次也是借着?补偿杜密圆了?自?己的梦。 杜密欢天喜地地跟他说谢谢,看着?巴掌大的奶狗额心一点黑,眨眼就给狗取名叫「净盘将军」,希望它吃得多长得壮。 楚韵这只是母的,也只有巴掌大,除了?两只熊猫眼儿全身通黄,她说:「你?就叫三娘吧。」 因?为真?三郎杜容和经常点灯熬油地看书,第二天眼睛就跟三娘一样。 杜容和以为她会取叫财滚滚、钱多多,来富儿、来旺儿,听到「三娘」。 听出来三娘就是杜小荷,杜容和:「财滚滚、钱多多、来富儿、来旺儿、财神?爷……」 三娘年纪尚小,一双黑葡萄眼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她:「……、……、……、……」睡了?。 楚韵:「三娘?」 三娘:「汪!」 杜容和冷漠道:「……不行!」 但三娘是完全不管的,因?为第一声她已经应了?。狗认了?名字,人就是再取一万个好听的威风的都没用。 杜密知道杜容和行三,如今看这个狗也行三,他虽然不知道杜小荷,但心里已经把狗跟三叔叔划等号了?,哈哈笑着?抱着?净盘将军喊:「三娘!三娘!三娘!」 杜容和没好气地想,什么净盘将军,不就是个吃货吗?也没有比三娘好到哪里去啊! 几个人餵了?净盘将军和三娘一点吃的,喜鹊挎着?脸过来了?,小声道:「三爷,老爷叫你?去。」 在楚韵的角度,杜容和的笑容几乎一瞬间停滞了?下来,她走过去悄悄问:「要不要我跟着?一起过去?他要是欺负你?,我在外边说要去请安,他总不好当着?我的面对你?怎么样吧?」 杜容和摇头。 杜老爷和他其实还没到这时候,大家都还是要脸的人,有些事虽然心照不宣,但都依然维持着?整个杜家的和谐。 像杜密就很喜欢杜老爷,他拍着?手说:「三娘你?去吧,老爷要是给你?单独分?好吃的,也得给我一份好吗?」 杜容和嘆气,这就是他为什么依然愿意不说破的原因?,他打?心底里盼着?杜老爷以他塑造出来的面目过完一辈子?,这样对下边的小孩子?才不至于留下什么阴影,于是是他笑着?道:「臭小子?,有也不给你?!」说完跟着?喜鹊走了?。 第300页 杜老爷把儿子?叫过来伺候,不想让他走,为此不惜开?窗吹冷风真?的打?算生一点儿小病。 古代人的身体素质跟现代人不同,一点儿真?风都能吹死个把人,杜老爷仗着?有奶滋养,愣是打?开?窗户脱得只剩里衣吹了?会儿穿堂风,京里穿堂风很厉害,再上床没多会儿,杜老爷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烫,防止把自?己作死,他还提前熬上了?药。 喜鹊现在一颗红心向郎家,盼星星盼月亮盼着?杜三爷赶紧走,他走了?自?己就能跟着?太?太?回亲亲老家了?,所以路上就把杜老爷的小九九倒了?个底朝天。 等杜容和进门,杜老爷虚弱地道:「老三,过来扶着?我把药喝了?。」 杜容和听话地坐过?*? 去扮孝顺儿子?,一边托着碗一边关心:「中午还好好的,怎么不到晚上就病了??」 杜老爷实在不像当光杆儿司令,于是拼着?咒自?己一回,道:「爹从去年到今年,身上总不见好,或许是大限将至,人不中用了?。」 杜容和摸了?摸他的头,发现是真?热,要不是有喜鹊把来龙去脉告诉他,他还真?要吓了?一跳,自?己始终是做儿子?的,要是杜老爷真?有个三长两短,杜容和于情于理肯定留下来把人好好送走。 他就这么想把我掐在手心里吗?为此不惜损伤自己的身体? 「爹正值壮年,什么病只要睡一觉就都能好一大半儿。」杜容和光这么想想都觉得胆寒,总觉得眼前坐着?的不是人是什么没人情味儿的怪物似的,他伺候杜老爷漱口、梳头、上茅房、吃饭,不停安慰——会好的。 就是一个字没说留下来不走的事。 杜老爷很失望,难道他这个做爹的的还没有他的前途重要吗?他可是他的爹啊!是给了?他一条命的爹啊! 第二天杜老爷的病又重了?一点,第三天干脆起不来身了?。 杜容和还是那句话——没事的,会好的,吉人自?有天相。 杜老爷看得出来儿子?态度里透着?敷衍,很快就生气了?,甚至把怒火发泄到了?楚韵身上。 他觉得,只要楚韵过不好,儿子?就会服软。 楚韵得此无妄之?灾,恨不得拿刀把杜老爷捅了?,男人勾心斗角争权夺利的事儿,怎么就拿她开?刀啊! 幸好杜老爷的怒火不是泼妇骂街,也不是默不作声地让人做针线活、跪着?敬菩萨。 这种古代体罚无聊又辛苦,人绵绵不断地做几年几乎就成傻子?了?,跟星期五没什么区别。 男人要罚女人,长辈要罚晚辈,法子?数都数不过来,在这一层身份上修理人,那就简单多了?。 杜老爷的招数也很简单,损坏楚韵的名声,把她的身世说出来,让她融不进黄米胡同,容不进杜家女眷,身份低一点儿和身份低到泥土里这里头区别大了?去了?。 闵氏、魏佳氏能受得了?自?己的妯娌是真?泥腿子??黄米胡同的妇人能允许楚韵跟她们平起平坐? 楚韵身份如此低微,不管谁来下她的脸,他这个做公?公?的郎氏这个做婆婆的都顶在前头为她说话。他们对她这么好,是大贤德!料想老家那边也说不出什么难听话。 「最近我一直做梦,梦见祖宗说杜家一生为人清正,从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老爷我当年穷困潦倒,也不曾避讳,如今到了?小一辈身上,竟为了?面子?弄虚作假……老三媳妇是个好人,孝顺懂事念旧情,心里只怕也早想着?堂堂正正的以丰年乡小楚姑娘的身份行走……以往都是太?太?和我想差了?,才惹出今年一身病。」 杜老爷有些得意地眯起眼睛,侧头叫来贴身的长随进宝儿,伸手拿了?二两银子?道:「你?找几个嘴碎的打?打?牌吃吃饭,把楚奶奶家乡的事说一说吧,记得要实话实说,不要添油加醋伤了?老三媳妇的名声。」 「老爷放心,奴才这就去办。」进宝儿作了?个揖,拿着?银子?跑了?。 进宝儿是杜老爷死契约奴才,在杜家做了?十几年,今年三十多岁,家里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全家婚丧嫁娶都指望银子?花,没得奈何才卖身为奴。去岁三个儿子?成亲,杜老爷给进宝儿出了?不少钱,进宝儿对他不说生死相随,至少也发誓忠到后边两个女儿出嫁再想要往哪里跳走的事。 想着?多拿点钱,进宝儿下了?点狠功夫,杜老爷给的二两银子?一点没贪,买了?四角酒,糖瓜、爆米花、铁蚕豆用做赌博消遣,又买了?热腾腾的杂碎汤、炸豆腐、干碗酪、煮小肠方便赌完了?吃酒打?小尖儿,剩下一两多全充做的赌资挂在腰上,迎风脆响。 进宝儿招摇过市说要赌牌,顿时吸引了?一群的酒蒙子?和赌鬼过来发财,一群人围着?好哥哥长好哥哥短地喊,进宝儿被哄得稀里煳涂地把银子?输光了?。 输完了?钱,进宝儿有些怕了?,哭着?要他们还钱,说:「这是老爷让我买羊肉的钱啊,你?们还给我吧?」 占了?便宜的哪里肯,看他这样怕闹出事便一直劝他放宽,劝归劝便宜照样占,几个人「这」眼睛早就熘到了?酒菜上。 于是举杯把进宝儿灌得烂醉,自?己倒坐在一边,大口大口的嚼用带来的食物。 进宝儿半躺着?,说梦话般嘀咕:「老爷太?太?你?们放心吧,我不会把三奶奶家乡是在丰年县,他原来在乡下种地、根本不是什么土财主的女儿,甚至连当日?抬的嫁妆都是咱们家悄悄给筹备的。你?放心!这件事情给抖出来。」 第301页 酒蒙子?和赌徒都懵了?,这可是一个大八卦,甚至可以说是惊天八卦。旗人和汉人现在有通婚的,但旗人还没有跟乡下种地的泥腿子?结过婚,楚家这事这都可以算是千古奇谭。 听了?杜家这么大一个丑闻,所有人都怕进宝儿醒来后找不到人收拾,把他们当做替罪羔羊。所以在他闭着?眼睛这段时间,有一个算一个都悄悄跑了?。 进宝儿办完了?差事回来,杜老爷特意给他闺女分?了?两只豆种的镯子?,不好看,但也不便宜,毕竟是玉嘛。 楚韵和杜容和在家慢慢收拾衣裳,这次他们走了?就没再打?算回来所以基本上所有的东西都得收拾好,悄悄的往外挪。 杜容和现在每天出去都要带一点儿放到楚韵铺子?上,等他们把家里掏空熘了?,也不怕杜老爷锁着?门不让他们回来拿东西了?。 两个人忙得脚不沾地,杜容和一时也没再盯着?杜老爷这边,他觉得亲爹这事做的太?小气,用病来挟持人,太?傻了?。人家爱你?吗你?就以病痛人,神?经(小韵教的)。 几个又吃又喝又八卦的酒蒙子?和赌徒回家把门一关,都乐滋滋地跟媳妇说楚三奶奶八卦,说她:「难怪怎么会栽花种草,原来就是个乡下丫头,种地长大的,会这本事算什么稀奇?可恨这等贱民跟咱们一处吃玩了?这么久,我说我最近怎么老输钱,都叫这人克的!」 这消息传得够快,没几天许多人就都开?始打?听楚韵这件事是不是真?的。 像对门的姚太?太?,自?以为敲诈了?楚韵一笔瓜子?儿钱,又哄了?外头人不少钱,这么一年都没啥动静。 听说楚韵是个泥腿子?,姚快嘴在喉咙上卡了?根刺似的,不出声往外呸着?嚎叫就痛得厉害。 她甚至都过不了?夜,当时下午就敲锣打?鼓,使?唤丫头去买吃的回来,开?天闢地头一回大请小姑娘大媳妇过来吃饭。 主要是想凑个热闹,看看对门笑话。 楚韵在杜家也有一些压力?,妯娌和下人询问的目光让她有点儿尴尬。 第149章 你是我的华山 楚韵在黄米胡同?一向不算太合群, 但成婚前郎氏就尖着嘴巴到处说:「家里这个姑娘是?县令家千金,死了?县令爹娘后在老家乡下做大小姐做了?小十年才上来。来了?以后大家不要嫌弃啊。」 街坊一想谁也不可能给自己前途大好?的儿子真?定个乡下丫头吧?所以想都没想就把郎氏这个话记住了?。 等楚韵来了?,嫁妆二十二抬, 不算多, 但也不是?最少的, 再一看人, 穿得是?旧了?些, 乡下地方嘛, 大地主的女儿也就那样, 吃糠咽菜三天吃回肉的, 人家气度在啊,精神抖擞一点儿不怯场。 真?穷人家的乡下丫头是?什么样子?想想自己买丫头进门时看到的那些,尖嘴猴腮、寡言少语,缩着肩膀不敢吱声。见过楚韵的谁也不会把楚韵往那些人身上套! 但有进宝儿这么一说, 大家犹如醍醐灌顶, 往上不理解的许多事一下子就说得通了?。 「难怪她会种花还卖稻种卖瓜子儿,原来是?专干这个的……他们家下人说『三奶奶爹在乡下做县令, 县令懂点儿农事传给她了?呗!』, 那些婆子捏着这点事隔三差五出来赌牌哄我?家烧鸡吃, 原来都在嚼蛆!」 「要死的郎老蹄子老说这丫头不在家,我?一问哪里去?了?她就说出门跟官太太说话去?了?,我?当?时就琢磨,啥太太奶奶家里能脏得孩子白衣服出去?黑衣服回来?姓郎的非说我?年纪大了?眼睛花,还哄着我?吃了?两幅治眼睛的药!这死人,我?非撕烂她的嘴!几十岁了?, 这么缺德!」 八卦够了?楚韵的往事,大家顺带着开始怀疑她的人品, 觉得她虚荣,猪鼻子插葱装象,骨头轻,对着这么多人撒谎自己在乡下有钱,还说一次有死了?的县令爹。 天啊,这样的人住在他们黄米胡同?,不是?满京里说这条胡同?风水不好?专出坏姑娘吗? 外?人不知道,杜家人对楚韵人品已经有所了?解。 魏佳氏和闵氏和几个姑娘就围着楚韵打转儿,想知道她是?种地出身这话是?不是?真?的?但要问吧,大家都这么熟了?,问出来怪让人伤心的,于是?一群人就睁着圆熘熘的眼睛盯着她。 楚韵被盯得发毛,其实这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自己从来没对外?说过这个,人家也没问过她啊。 总不能人说「吃了?吗?」她回「我?臭种地的没饭吃」吧? 楚韵道:「……这又不是?我?说自己在乡下享福的。我?倒是?想说,也得爹娘乐意啊。」 魏佳氏猜也是?这样,她就问了?一句:「你爹真?是?县令?」 「这还有胡扯的,他们若不是?县令,当?年杜家也不会与楚家结亲。」楚韵嘆气:「不过我?很?小他们就得病走了?,之后我?跟着老太太回了?乡下,也就没再回来,我?也不记得爹娘的事了?。」 几个人看在她这打听不出什么转头又跑过去?问郎氏,这回是?杜月打头阵,问:「娘,楚爹楚母是?啥人啊,能让你们跟他们家结亲!」 郎氏在屋里就想不明白究竟是?哪里走漏了?风声,今时不同?往日,楚韵这乡下丫头已经摇身一变成了?财神爷,人家都说狗来富,人也一样,既是?个招财的活宝,她也少不得要维护两句。 第302页 郎氏道:「楚爹楚母都是?好?人,这还有要说的。当?时楚大爷都是?进士了?,还住在东门外?一间小破房子里,外?头许多人送钱财给他,楚大爷都没要,不然楚家早发了?,能让老三媳妇受这么多苦?他媳妇刘氏亲自烧的清炒玉兰片老大还吃过,吃过之后就发了?疯了?,三天不吃皮就欠。」 郎氏嘴里,楚老爷刘夫人都是?好?人,清正廉洁她是?吹的,但人究竟怎么样事实说话。 她就说了?一件事,道:「当?时楚大爷生得清秀刘夫人好?看,手?也巧,打的络子做的人物绣件儿,满京除了?天潢贵胄家,就她做得最好?。当?时夫妻两人在京里衣食住行,一半儿都刘夫人的手?艺过活儿。另一半儿靠楚大爷的进士身份躲流氓地痞。 日子一久,刘夫人手?艺就传出去?了?。一个乡下夫人手?艺能这么好??许多人家的大小姐都不信,有个爹做大官的伍姑娘想扬名,就带着丫头婆子熘出来,把自己绣的帕子和绣庄大绣娘的帕子放在一起让刘夫人说谁的更好?。 当?时楚大爷想劝刘夫人夸伍姑娘的手?艺好?,伍爹官儿大,楚家惹不起。刘夫人当?时就跟楚大爷顶起来了?,说『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伍姑娘绣的花是?个人都看得出来比虞绣娘差,我?怎么能颠倒干坤?』 楚大爷还想劝两句,说是?先把伍家这尊神送走。刘夫人更气,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其志,我?今天指鹿为马,来日还有什么信用可言?』给楚大爷顶得,狂喝了?三斤酒。 你爹当?时在隔壁喝茶,撞见这场官司就看上刘夫人手里的老三媳妇了?,非说要把人讨回来做媳妇,说这娘养出来的孩子错不了。」 杜月哎一声,道:「娘,这么说小嫂子这是替了她娘了啊,以前怎么不见你说呢?」 「一个死人,说什么说!说了?晦气不?」郎氏一直都听丈夫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其实这门亲她压根就不贊同?,她兄弟当?时就跟她说,楚大爷刘夫人在乡里能平安一世,在京里做官,活不了?几年,一语成谶,她哼道:「自己威风了?有名声了?,留下个不中用的儿子,连亲妹子嫁妆都要贪,是?我?我?都闭不上眼!」 在场之人,也没真?傻的,在心里一琢磨就知道楚韵和楚东陵怎么回事了?,魏佳氏道:「她也是?可怜人,难怪来了?咱们家从不提要回娘家,楚家人也不常来,原来里头还藏着这桩事。」 闵氏呢也不问嫁妆了?,用脚丫子想也知道是三爷给自己媳妇整的了?,她还担忧呢,道:「娘,三弟妹在乡下有钱,这话是你撺掇着家里往外说的吧,这事儿你可得帮着善后啊。媳妇出去可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酸。」 郎氏一听顿时有些气短,虚张声势道:「我?还不是?为了?老三?他媳妇光着甚至进门他脸上好?看了??你们脸上好?看了??咱家重?情重?义,把人娶回来,没饿着没短着有啥可说的?这叫善意的谎言,懂不?谁说谁嘴上流脓口?里生疮!」 杜月吃着小点心,忽然道:「究竟是?这么缺德啊!人家家里事有他说话的份儿吗?小嫂子就是?种地的又怎么了??人家照样种到老主子跟前儿得赏。」 郎氏也深恨此人,送走八卦群众,暗暗跟杜老爷嘀咕:「我?咒这长舌妇做鸡没嫖资!」 「……」杜老爷翻了?个身,道:「睡了?。」 杜容和拎着买的狗食回来,还没进门就让何?妈跳着脚拉到一边叽里咕噜说了?一长串。 杜容和吓了?一跳,马上就要进去?看楚韵怎么样,这谎本来是?他娘撒的,但他当?时也没拦着。 那会儿他不了?解楚韵,也觉得装一装没什么大不了?,还能省掉许多麻烦。 不过他们谁也没问过楚韵愿不愿意装,杜容和现在敢说,楚韵不愿意! 她不愿意的事,他们强行做了?,如今坏名声还要她来背,她要怎么想自己? 「这么笨呢?戴罪立功会不会?趁着天早,进去?给她倒杯热茶,让她放宽心坐着玩,等茶凉之前把捣乱的抓回来打给她看,多威风?」何?妈最近在看三国演义的戏,格外?爱关云长,觉得做男人当?如是?,于是?拉住他道:「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知道这事儿的就那么几个,你自己琢磨琢磨,是?不是?把人拿了?再进去?跟她说吧!」 杜容和哭笑不得,但心神当?真?被何?妈闹得松了?点。他如今想知道什么事都很?容易,这打探消息也有巧劲儿。于是?进门把狗食放在楚韵手?里。道:「你等我?,我?回来就把人带给你处置。」 楚韵今儿没出门,她还不知道外?头在如何?编排自己,杜家人给她的压力也很?小,毕竟天塌下来有老主子的赏顶着啊。 她眨眨眼,结果还没说话,这人已经风一般出去?了?。 何?妈在旁边瞧得啧啧感嘆,这人的脸啊她看了?十几年,就没今天这么难看过,跟狼崽子要吃人似的! 杜容和动了?真?气,这事不用想就是?冲着要弄得楚韵来的,而且下的是?毒手?,以后她出门还能抬头做人吗? 他沉着脸出去?转了?一圈,很?快就抓住了?进宝儿。 进宝儿对杜老爷也忠心,但要跟他自己的命比起来,那杜老爷就不值一提,杜容和刀子一亮相,他就竹筒倒豆子般把杜老爷交代的事倒了?出来。 第303页 进宝儿哆嗦着大叫:「不要杀我?啊,我?有爹有娘有儿子媳妇啊!我?就是?个小虾米什么都听老爷的!」 杜容和仿佛被人从头顶浇了?一盆冰水。他提着进宝儿从后门进了?家门,往地上一丢。 进宝儿被他狠打了?一顿,整个人脸上看不出来,人已经痛得话都快说不出来了?。 楚韵看这人面如金纸跟死了?似的,吓道:「算了?吧,为虎作伥他也只是?伥而已,罪不至死啊,把人远远的撵走足够了?。」 进宝儿年纪也不小了?,现代人过了?三十五都找不着好?工作,古代人更别提了?。 这个惩罚楚韵觉得已经足够了?,要打要杀的实不是?她的作风,就是?别人有这么坏,她也不想有那么坏啊。 杜容和嘴里听了?她的话,出去?就把进宝儿全家远远地捆到自己种稻得乡下去?了?,走之前他跟进宝儿道:「我?也不瞒着你,那地方苦寒,去?了?只能种地才能活命,你做得好?自然有你一口?饭,你做不好?我?也没法子。」 进宝儿怕让他悄不声的捅死,或找不干净的人牙子卖了?,一句话都不敢说,带着包袱拉着儿女便上了?小驴车。 楚韵在屋子里摸着三娘嘆气,知道了?是?谁在捣鬼,她也就明白事是?冲着谁的了?,说是?她不如说是?杜容和。 她看着在门口?不敢进来的杜容和,走过去?把他牵回来坐着,道:「小可怜,你爹是?想拿我?逼着你松口?,只怕这回抓了?进宝儿,来气还有进福儿,他真?不想你走啊。」 杜容和喉头滚动,半天才道:「咱们不说你也要跟着我?走是?对的,要是?家里知道这个,他疯得只会更厉害,说不定会找人把家里看起来,不让你出门。他管不住我?的人,就想折磨我?的心。其实,我?宁愿他用棍子打骂我?,也好?过在你身上使?坏。」 可这就是?他的爹,从小教?他友爱兄弟,孝顺父母,善待妻子的爹。 「一个人怎么才能做到这么虚伪呢?」 楚韵对此分外?感激金庸,幸好?有他写尽天下伪君子,不然自己乍一看杜老爷这等人,估计也很?难走出去?。 她安慰小荷老师的第?一句是?:「你啊,还是?书?看少了?,你爹这样的人,书?里写得可多了?。」 杜容和啼笑皆非,自己一天到晚都在看书?,身边还真?没几个人说他书?看少了?。 他问:「那你说还有谁比我?爹更渣更坏更虚伪?」 楚韵道:「岳不群啊。你爹在他面前连芝麻都不是?。岳不群这个人是?华山派掌门,江湖有名的正人君子,令狐沖从小就被他收养,被他教?导要好?好?做人,做一个正人君子,华山派上下也一派正气。令狐沖自幼调皮经常挨打挨骂,岳不群的女儿总是?给会给他送吃的送穿的,岳不群的妻子对他也如同?亲子,只要令狐沖和小师妹成婚,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可惜为了?一本在开头笑言欲练此功必先自宫的秘笈,岳不群杀了?一个人全家,自己也成了?太监,还坑害令狐沖为千夫所指。」 她慢慢把故事说给他听,笑傲江湖是?楚韵最不喜欢的金庸故事,令狐沖一生都带着小师妹的魂魄在寻找回华山的路,太惨了?!哪有《射鵰英雄传》和《倚天屠龙记》爽啊。 但要说伪君子渣爹,她觉得天下第?一渣还得岳不群,女儿、妻子、徒弟那么温暖的门派都不要了?,这种人还叫君子剑,没天理了?简直。 两个人坐在床上穿着睡衣聊天吃茶。 杜容和花了?一晚上意犹未尽地听她说完这个故事,瓜子儿都磕下去?两斤,为杜老爷浮动的那点心绪早没了?。 可能是?看有人比自己惨心里平衡了?许多,他还点评上了?。 杜容和:「我?要是?令狐沖,我?也喜欢小师妹。」他仔细想了?想,解释道:「小师妹是?令狐冲心中的华山。华山的路他已经找不到了?,但看见小师妹,他就回了?家。」 说到这里,杜容和清清喉咙,话题一转,道:「不过那是?令狐沖。对我?来说,你才是?我?的华山。」 楚韵一笑,道:「看吧,多看个故事,嘴都变甜了?。」 杜家这边折腾完了?,姚快嘴那边还在开会,一群人蝗虫般大嚼完了?家里的吃的,把楚韵这点事翻来覆去?的说,说她行为不端,人品极差。 一时吃净了?东西,屋子里还跑了?三五个丫头婆子到蔡婆子处买二道供。 这时正逢楚宗保过来串门,楚家自从多了?僕人之后,家里日子渐渐过得清闲起来,早上柯氏不用天刚蒙蒙亮就起来烧水做饭洗衣服,下午也不用看孩子,每天只需要亲自打打孩子。 只是?自从养了?这一屋子人,家里的银子便流水一般花了?下去?。楚东陵不得不起早贪黑地挣钱维持家用,他当?年科举都没这么累过! 这些人楚东陵实在养不起了?,再养他就要当?裤子了?,所以想託儿子来当?个说客,让楚韵收了?申通把人收回去?。 楚宗保和柯氏不这么想,钱又不是?他们在挣,福倒是?他们在享,谁要把人送走啊。 于是?来的路上楚宗保就捏着钱在西门上买了?小甜水儿和羊肉馅饼边吃边往杜家熘达,两个饼子本来他还想分一个给楚韵,结果还没走到杜家门口?,他就吃完了?。 第304页 楚宗保走到蔡婆子店前道:「给我?两碗切得肥肥的蒸羊肠,用油煎一煎,煎到两面金黄起焦锅巴再给我?。」 蔡婆子在围裙上擦擦手?,看他是?个小孩子也不避讳,边切边跟丫头婆子说话。 楚宗保听得三尸神暴跳,哼一声想:「姑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但楚家人还没死绝呢?!」 第150章 城狐社鼠 杜容和怕楚韵受人冷眼, 在家里还没往外跑,有空就跟着楚韵一起养狗看书说笑话,周围小媳妇大?姑娘看他?不像是被瞒在鼓里的样子, 心里那股劲儿就下去了不少, 背地里都?说杜老爷教子有方, 出了这么大?的事?竟然还没事?人似的, 一点儿没听见说家里训斥媳妇。 楚宗保滴熘熘地转着眼珠子进来听了一耳朵, 心里就记了一笔。他?主要是可惜, 在野牛沟, 他?姑都?快成活神仙了, 在这死胡同还受这么大?委屈。 杜容和难得老脸一热,他?爹确实是个不吃亏的主,干坏事?仍不忘给自己搂好处,正宗八旗子弟, 还不会跑就会黑吃黑。小韵这事?, 明里暗里都?是她?名声受损,损了多少就变成好处落杜家人身上多少。 楚宗保怕他?, 想着这人素来会装, 真要看杜家人怎么样, 还得往长辈那里走,他?就说:「我先?瞧瞧老爷太太去,回头?再过来看我姑,这个是我给她?买的零嘴儿,一点儿东西在外也不好分,你替我先?拿给她?。」转转眼珠子就要往正房蹿。 楚宗保来了几回别的不知道, 但对杜家女眷的德行已经了解了不少,像郎氏, 那就是个憋不住脸色和话的主儿,要杜家真对他?姑不满,郎太太见着自己估计能?气得鼻子冒烟儿。 杜老爷戏唱了一半,一直想知道外头?女人堆里怎么样了,可叫了半天进宝儿一直没找着人,不得已今早叫了另一个长随忠敬去进宝儿家看。 忠敬磕了头?出去,走到进宝儿家敲门,进宝儿为了娶媳嫁女,家里一贫如洗,八口人都?挤在烂鱼胡同三间大?屋子,因为走得匆忙,屋子什么的都?没卖,只卷了细软便上了驴车。 三间屋子看着破败,但毕竟也是个遮风挡雨之所,竟是当天就有半掩门听说这家人不会回来的事?,偷偷带着老娘堂而皇之地登堂入室了。 母女两个打扫屋子,装扮衣柜,烧炕做饭不在话下,直接把三间屋子霸占下来对外说这个是她?们家了。 忠敬看着开门的是个陌生的小媳妇,穿着尖尖鞋,涂着红指甲在吃梅子,人也禁不住心猿意?马,他?还以为是进宝儿纳的妾,感?慨兄弟日?子过得好,便低着头?问:「小嫂子,宝爷在吗?」 小媳妇用舌头?顶着梅子含煳道:「宝爷?……哦哦,你说宝爷……宝爷前几日?带着一家老小带着金银细软走了,说是居大?不易,嫁女艰难,不如回乡下去。这屋子託了我们娘儿两个看着,人还不知道几时回来呢。」 忠敬一听脸色就白了,他?琢磨了一会儿,估计这个进宝儿是卷钱跑了,他?愁嫁妆满杜家都?知道,前几天杜老爷正好给了他?一些?银子,具体有多少忠敬不知道,但估计是一笔不小的钱,在外大?吃大?喝蝗虫过街似的,所以带着一家人就跑了也不奇怪,要是他?有这么多钱他?也跑! 就是做躲躲藏藏的黑户也比做奴才痛快。 这会儿忠敬正跟杜老爷道:「老爷,你给了他?多少钱?人拿着就跑了!一家老小连兔子带鸡都?跑了!」 「没多少啊!」杜老爷简直无语,骂道:「穷根深种的蠢才!」就他?娘二两银子啊!至于?卷这个钱跑路吗?「还不如去卖|淫!」就是说他?去卖|淫也比卷二两银子跑路好听。 忠敬想了想,道:原来老爷想叫进宝儿站街啊,难怪他?要跑了,虽然他?们都?是下人,但士可杀不可辱还是知道的呀…… 两主僕在屋子里发呆,喜鹊从外头?叫:「太太,老爷,三奶奶的侄儿楚小爷来了。」 杜老爷想问不过年?不过节的,他?来干什么? 想了半天,明白了,楚宗保是来给楚韵撑腰的,可这就是个半大?的娃娃,她?娘家兄弟不来顶什么用?但娃娃有娃娃的好,娃娃嘴大?、人傻、好哄。 杜老爷笑了两声,换了衣裳让人做了杯八宝擂茶端出去,道:「把人叫过来吧。」 楚宗保过来先?见了郎氏,郎氏屋子里脸儿黄黄的拉着媳妇闺女在用树叶做小人,小人背面写了几个大?字——长舌妇死! 几个人被她?拉着打了一上午,胳膊累得都?抬不起来,郎氏还不解恨,老三媳妇是泥腿子出身当真是她?心里一根刺,她?现在接受了楚韵,可也不愿意?别人拿这个说事?。 看见楚宗保,郎氏拍着胸脯道:「乖乖过来!用你的指甲把它划烂,这长舌妇今晚就肠穿肚烂!」 楚宗保看了会儿心里有数了,估计他姑在女人堆里没出什么事?,于?是陪着抓了一打便跟着杜容和看杜老爷去了。 长舌妇又不是长舌爹,怎么骂都?骂不到他身上来。杜老爷听着外边的话,这么想着,只是还是不太自在地捂着肚子,见着楚宗保就方若无其事笑眯眯地问:「怕你姑受委屈,来看你姑了?好孩子,吃了茶再去,这事?儿不怪她?,当时都?是两家商量好的,她?一个媳妇能做什么主?你回家把这个话跟你爹说,让他?放宽心。」 第305页 说完了怕楚家人多心似的,又往家里取了袋老米出来,让他?等会儿驮着回去,人好得都?不像话了。 杜容和在旁边看着亲爹这么扮好人,他?知道,爹是为了让他?知道,我能?对你媳妇坏,也能?对你媳妇好,这个都?要看你是什么意?思。 可楚韵不是个容易受欺负的人,楚宗保专注逃学十二年?,曾离吃牢饭仅一线之隔,他?也不是个吃素的,想在他?身上使手段。 杜容和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我姑受什么委屈了?你们没给她撑腰?我姑嫁之前就说打肿脸充胖子不成!当时谁撺掇她?要假装有钱人来着?要不要找衙门查一查是谁撺掇她?的?」 楚宗保人憨傻一些?,今年?又抽了条子,说是十一二岁的小少年?,但远远看着已经是半大?的小子了,往年?看着还有点儿「以后?要吃牢饭」的流氓气,去年?让楚韵收拾了一顿,人乖了不少又不怯场,跟杜老爷倒也能?说得上话,就话格外噎人。 找衙门抓谁?杜老爷让问得眨眼额头?出了一层汗,也不打算留人吃饭了,干笑着说:「楚家教儿有方,看你,小机灵鬼一个,跟你姑一个性子,让人看了就喜欢……好了,别赖在老头?子这儿了,看看她?去吧?」 楚宗保「满腹狐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杜容和回了三房。 楚韵正在吃楚宗保买的小菜,想着杜老爷会跟他?说什么,看三娘在榻上把耳朵竖起来鼻子不停地嗅,知道是两个人回来了。她?放下菜用水漱漱口,迎着人问:「老爷太太跟你说什么了?你今天要来怎么不说一声?」 「没说什么,说让你受委屈了,让咱们家里放心不会亏待你。」楚宗保嘿嘿一笑,把亲爹交代的话咽下去,又道:「我还能?来干啥,爹最近挣钱挣多了,让我看看看你,给你买点儿好吃的。」 说着也巧,他?身上难得摸出十文钱,今天领了个差出门刚落下二两银子,一两银子来的路上又让他?全买成吃的了,剩下七八百文都?串?*? 成一串揣在怀里,想起蔡婆子说的那个郎家老太太出手阔绰给郎氏撑腰的事?儿。 楚宗保也现学现卖,把铜钱砸桌上,哼道:「平时谁给你做饭做衣裳跑腿儿,咱也大?赏天下,省得你被人欺负!」 何妈就瞅着新?来的八哥儿在门口期待地等着。 「你挣钱了吗你就花?让人说两句能?少块肉?你以为给了钱人家就不说你了?除非这钱一直给!你有这本事?一直给吗?」楚韵一看要花钱,高声道:「再说你有功名没有?有我力气大?没有?有我有本事?没有?」 楚宗保脸色一僵,想反驳吧,仔细一想,还……真没有,他?:「没有……」 楚韵哼道:「那还说什么!吃饭!」 外边站着的八哥儿:…… 楚宗保让噼头?盖脸一顿骂,大?气都?不敢出,饭桌上简直越想越气,一直在回想刚刚他?姑的每一句话,想这个架要怎么吵回去才能?赢,半天,拍案而起,道:「那我骂两句总可以吧?骂人也解气啊。」 楚韵看他?半天脸都?憋紫了就想出句窝囊话,还要再说,杜容和已经听笑了,他?走过来拍着楚宗保的肩膀道:「你姑还有我呢,哪轮得上你逞英雄?」 楚宗保其实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知道楚韵假乡下贵妇的身份被人揭穿了,担心杜家人给她?脸色看,还真没想到有什么人要专门害她?,听到这里,他?觉得不对劲了。 跳起来道:「还真是有人要害我姑啊?我还以为是不小心抖出来的呢!」他?原地转了两圈,又说:「那我暂时不回去了,我姑除了你们家的人还能?得罪谁?她?刚嫁过来你们全家都?看她?不顺眼!这要是你们家人干的呢,英雄变狗熊怎么办?不行,我不能?走,我得看着你是不是真狗熊!」 「你想看就看吧。」反正我们也待不久了,杜容和咽回后?半句,看他?马上就在在地上打滚的样子,没好气道:「家里没好屋子给你睡,你要留下来,只能?在把耳房挪出来用几日?。」 楚宗保如今耳房已住惯了,说看两人点头?叉腰就要收拾地盘去。 杜容和看着人走了,也在想杜老爷的事?。他?不是不会对付人,大?部?分时候是觉得脏,要是想,真把自己亲爹收拾一顿也不难。一个没差事?的老人,吃喝拉撒都?得在院子里窝着,日?子跟十几二十岁的年?轻人一比,一眼便能?望到头?。 说句大?不敬的话,便是皇帝到了四十多岁,底下儿子的宫人都?开始想着站台上位了。放在他?和杜老爷身上也一样,要是非让下头?人在自己和爹之间选一个,杜容和估计至少七成人都?能?跑到自己这头?。 看杜容和脸色不好,楚韵真怕了,她?道:「杀爹是犯法的你知道吗?」她?真怕这人马上就黑化?两包耗子药餵死杜老爷。 杜容和生性不是这样的人,道:「我不是大?好人可也不是大?坏人,什么猪狗不如的东西才会杀自己的亲爹?即使他?再不是人,我也得是个人啊,不然我和他?有什么分别?」 楚韵:「那你要怎么办?」 「咱们赶紧走才是正经,留下来跟他?乱斗什么,多没劲?他?愿意?把自己当蛐蛐儿,我可不愿意?,再过几月都?冬过年?了!」杜容和摇着扇子在躺椅上一笑,道:「爹这一生,最羡慕两件事?,其一是一品大?员,其二是隔壁杜四爷沾了曹大?人的光混进翰林院晒了晒书。前两个咱们做不到,第?二个如今也不是难事?,——咱们朝中有人。」 第306页 楚韵也是这么想的,谁要给他?见招拆招,无聊!她?想着朝中有人,忽然道:「……你说的不会是李二吧?」 杜容和点头?,不是他?还能?是谁?他?们拢共就认识这么多人!道:「李二这么久不过来,心里还在别扭前头?些?摺子说咱们的事?。」 这事?儿想想就能?明白,李二先?告状是想给杜容和一个解释的机会,要是他?在密折里都?为杜容和说情?,那杜容和才真的完了,当皇帝的都?那样,喜欢捞不受人待见的,不喜欢看见受欢迎的,更不喜欢看见底下人关系不错。 李二这么久不出声,是他?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儿,本来他?这一生因为干脏活儿便没交几个朋友,就怕对方付出一点真心,最后?都?被自己辜负,每辜负一次,他?都?会更讨厌自己一点。 但杜容和和何显耀两家打架斗殴翻出来的一连串事?儿,真怪不上李二啊。 楚韵就说怎么这个人一下子销声匿迹了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死哪了,竟连种果树都?没来看,「我给他?写封信,你带过去……唉,多大?岁数了还想不开,既做了坏人良心就得放一放,再说他?对咱们也没做过坏事?儿,如何这点儿灰尘都?受不得了?你过去可得好好劝他?,别让他?想不开。」 杜容和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芝麻大?的事?怎么会想不开?李二手上沾过多少人血了都?。 不过过去了他?并没提起这事?,男人和男人间的交往不同,不能?用劝的,要让他?给你办事?,这说明你还信任他?。 杜容和进门喝了两口茶,开门见山,说:「李二,我和小韵要走了,只是我爹现在拦着不让,我不耐烦跟他?接着父慈子孝,便打算收集一本儒林中人写我爹的诗词杂文,给他?出本书,名字也都?想好了,就叫《停轩诗集》,你看怎么样?」 停轩是杜老爷的字。 儿子为爹四处採访名人雅士请人为爹做诗并不少见,就像唐玄宗为杨玉环求李白做诗一样。有权有势的,眼高于?顶的读书人都?不一定能?答应,所以要凑成一本书真不容易,除非这儿子本来就是这个名流圈的人。 李二果然很高兴,他?脑子里一片浆煳,嘴里已经说道:「大?孝子当如是!」 做书怎么也要半年?一年?起,这东西也不是关着门就能?写起来的,总得在外採风吧?最好是游学,一路游山玩水一路宣传某地有个某某要给他?爹写书了,这么玩一圈儿,爹还没出书,也小小扬名了。 这下杜容和出门就算师出有名了。 父母在不远游,游必有方。孩子要给爹写书,爹拦着不让,可真是千古奇闻。 杜老爷想说儿子儿媳不孝,旁人都?不会听!出书立传传了都?!李纯佑越想越乐,还问了两遍:「这是谁的主意??」 杜容和笑:「术业有专攻,你说呢?」 李纯佑笑了,道:「没想到你小子肚子里坏水也这么多。」 他?可太了解了,杜老爷一张嘴哪打得过那些?舞文弄墨的,——那些?人一个就闹得叽叽喳喳一群鸭子似的! 杜容和:「你答应帮我吗?那些?人我见不着,只能?托你了。」 「有什么不成?我为的不就是今天吗?你们成功了对我也好。」李二满口答应,立马就拉着人跑出去见这个秀才那个举人,很快就有不少人愿意?帮杜容和。 大?家都?愿意?帮一帮孝子,再说,杜家那个稻子,他?们家里陆陆续续都?买了一些?,种出来都?发了点财。 「这可得费不少钱,你有吗?做书总不能?做两本就完了,至少得印个千册,做得漂漂亮亮的放到书店去卖才好。」李二心里还别扭着,送他?走时就问:「要不要我给你写序?书虽然是给你爹做的,可编书人写的是你的名儿,总不能?丢了自己的脸吧?」 当然,主要是有他?的名字更容易卖得掉,他?写序不收钱,后?边给他?做诗的儒林中人多半也要「以诚相交」,一毛不收了。 干文职的嘛,只要捧一捧,很容易就从廉价变成免费。 「我如今就是城狐社鼠,专门给小韵一个人做事?,能?省则省。」杜容和巴不得他?来写,以前这些?人也没少看不起他?,说他?坏话,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答应了,又把楚韵的信给李二道:「这信她?都?没让我看,你看了得跟我说,——来前我跟她?说了写书的事?,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问你要不要给你爹也写一本。我觉得也是,你在京里留着干什么?你真想过这种日?子?」 李二不是想过,但问题是他?没爹啊,他?真爹娘早就没了,养父养母跟他?也不亲,他?愿意?做这个孝子,别人就能?半途给他?拦下来。 要怎么办呢? 第151章 治好了也是流口水 李佑纯知?道楚韵素来有急智, 还以为?她特意差人送了个锦囊妙计出来,于是直接在门上就打开了信,看完了, 李佑纯跟杜容和轻轻鞠了一躬, 道:「回家你?替我谢谢她。」 杜容和受了点惊吓, 张嘴想问究竟写?了啥, 但?李二正来气, 压根不给他这个机会?, 带着万年不变的笑?脸直接转身?回去了。 杜容和二丈摸不着头脑, 回去路上就忍不住想里边究竟写?了什么。 要说情书吧, 他断断不能信,二十多岁的老男人,还是干文活儿的,小鸡崽子一个, 有什么能比得上他? 第307页 心?里实在好奇, 回了家,杜容和转悠半天问楚韵:「你?给他写?了什么?怎么不跟我说说呢。」 楚韵真没?写?什么, 道:「让他别忘了把钱给我带上, 咱们不知?道啥时候回来, 再过几月都得秋收了,在他那还放许多种子,万一他想跟着咱们逃跑,咱们准没?事,你?有大爹旨意,万一他失败死了呢?钱咋收回来?到?时候去李家要, 多不好意思。」 杜容和服气了,想说难怪李二脸色看起来像死了爹, 估计李大公子长这么大都没?被人质疑过钱的事儿。 楚韵一个乡下人进城,心?中对狡猾奸诈的城里人自然有诸多不信,尤其在银子上,素来信奉落袋为?安,所以是真担心?,尤其这节骨眼儿,看他不说话,人便急了,问:「难不成。他竟是不愿意提前给?」 杜容和解释:「不是,我是在想,你?怎么没?给他出点儿主意,难道你?就不担心?他?」 她当然担心?了,那么大一笔钱,搁谁心?里不烧得慌啊?要说操心?李佑纯这个人,那就不了。 李佑纯跟李心?草不一样,他是个干了什么坏事儿都能好好过下去的人,比如现在他觉得自己告了杜容和的密不好意思,人家也没?多伤心?,还不是该吃吃该喝喝?他只是不见杜容和而?已。 楚韵道:「他以文忘忧久了,只要咱们走得快,他照样能远远的在黄米胡同外做他的公子哥儿,把咱们当成过客。」 而?且她深深觉得以自己和小荷的手段,搞不好在李二那边只有帮倒忙的份儿,人家什么段位,差几步就是天子近臣了好吗! 李佑纯真想出办法来了,他没?亲爹但?有大爹。 文治武功,大爹都想要,武功正在努力,文治尚需发威,他——不才小李区区李某人,愿意为?马前卒,游歷名山大川寻找古今图书,要是以后能把这些书分门别类做成像永乐大典那样的套书,也算他小李蹭了点儿龙德。 寻找图书是个苦差事。 要考据、要修復、要保留母本?,最重要是要耐得住寂寞,做这种事几乎一生都与功名利禄无关了,甚至可能媳妇儿也讨不着。 这么痴的事很?少有人干,但?李佑纯想过了,他不讨厌做这个。 事虽辛苦,却是千古流芳的事,即使流不了千古,流个几十年总不成问题,最关键的是这活儿纯粹,他不想再过竖着耳朵听来听去的日子。 怕家里不同意,李佑纯跟李家僕分析:「老爹,咱们钱多得花不完,知?道得太多,出不了旗过快活日子。不如跑得远远的,游山玩水自在逍遥。」 李家僕脾气再好也忍不住说了句放屁,道:「半生挣扎,骨头都让人九蒸九晒,眼看着临门一脚,高?官厚禄就在眼前,这会?儿全不要了?出去能过啥好日子,我不想过好日子。」 他只想看着少爷好好过日子,他觉得能看到?这个,自己就没?白活。 李佑纯真觉着老爹呆了,他道:「老爹,我挣钱当官跟你?有什么相干,要你?来操这个心??我官儿再大,爹也是李老爷,老娘也做不了孺人,以后我端坐高?堂,爹娘都在,荣耀都是他们的,你?和老娘进门,难道不跪下来磕头?一辈子头没?磕够怎地?」 李家僕想起这个也心?酸,这这啊啊地愣了半天,一点儿话没?憋出来,他想说自己磕一辈子头了,再磕头也没?什么事,只要孩子好不就行了?可这话又不能说,李佑纯虽不是他和老妻生的,但?是他和老妻养的啊,只不过这个儿子不能认,甚至连想一下都是逾越。 李佑纯也捨不得花花世界,但?他都二十六了吧,人有几个二十六?许多同僚的孩子都要定亲了,他还是老光棍!再磨蹭下去仙慧孩子估计都要打酱油了。 李家僕虽然抢人媳妇、走路慢吞吞,但?他是个传统的男人,心?里觉得男人活着就该娶妻生子。李佑纯跟他说要龙气不沾了要出门讨口,他理解不了,但?一说仙惠,李家僕恍然大悟,理解地表示:「想做就做吧,成家立业,也是时候了。」 李佑纯多少有些无语,仙惠姑娘虽是他心?中明月,但他的这个决定依然是为?自己做的,让老爹一说,显得他登徒子似的。 决定好以后,李佑纯就来信跟两人说了自己要放弃大好前途为?老主子收集图书的事儿,而?且约好了一起走的日期,就在半个月后。 楚韵仔细把信看了两遍,觉得李佑纯真是个干新闻的好苗子,成天就知?道弄个大新闻。 小荷和她在这方面,拍马也赶不上,要在现代,高?低也是个小国师,看看人这大清形象塑造得多好! 三个人约好后,杜容和彻底不用当差了,京里菩萨道士传教士听说后,立马在外支了几个义?诊摊子,觉得自己是造化到?了。 何?妈没?事儿便熘过去趁人家免费药材,想着以后走了不能继续把这个便宜占到?天荒地老,她人都要疯了。 楚韵依然忙,要去乡下看果树,要照顾店里生意,要防着老杂毛髮疯,于是杜容和暂时领了个照顾孩子的活儿。 得胜儿和小花都是杜家老怪,两只不怎么缠人,每天都有自己的乐子。 三娘年纪小便宜粘人些,杜容和从小没?被人粘过,他有些喜欢被人粘住的感觉,只可惜楚韵不粘他。他就只能跟三娘玩。 第308页 但?三娘也不跟他玩,她爱小花。 小花是威风的呆鸡,排泄上差得胜儿一截,平时两鸟吃了,都是得胜儿带着小花到?草堆里排泄。不知?怎么,得胜儿昨儿睡了个回笼觉,一下没?看着小花,让他在三娘年前出了好大一场恭。 杜容和亲眼看着三娘嗷一声,羊奶不吃了,抬起鼻子疯狂地嗅,中毒上瘾了似的,狗嘴都闻得发抖,从此三娘就爱上了小花的屁股,见天儿缠着小花,想求求他拉点儿什么出来,最好能拉朵牡丹花出来,好看,精緻,配得上。 杜容和噁心?得够呛,把三娘教育了一整天,看样子三娘是知?道屎脏的,但?一靠近她又觉得这脏东西香, 没?办法,杜容和只能随时看着她,并且让得胜儿看着小花。 楚韵回来就问:「咱们东西收拾好了吗?你?不是在外已叫了车,三日后咱们就走吗?怎么还有空每天在家摸狗嘴啊?」 杜容和把三娘爱上鸡屁股的事儿一说,楚韵险些笑?抽过去,她也觉得要从小把孩子教会?,就是吃蟑螂蛇蚂蚁都比吃屎好,便说:「那咱们赶紧走吧,外边脏东西多得数不清,或许看见别的脏东西,她就不想吃屎了。」 「……」杜容和:「那不还是脏东西吗?」 楚韵:「那怎么办,狗改不了吃屎,治好了也是流口水,不如让她吃点儿咱们能接受的脏东西得了,牛粪什么的,牛粪锅子你?听说过吗?咱们可以用牛瘪代替小花美屁。」 杜容和觉得,幸好这家不会?有孩子,否则也是对着小花的屁股流口水的份儿。 他眨眨眼,岔开话道:「何?妈妈已经把东西收拾好了,家里现在就剩点儿带不走的大家具,其我都让李叔偷摸挪走了。就是要委屈一下你?。」 楚韵想起这个也头疼。 往外跑不是容易的事,古代户口管理很?严,毕竟人口就是税收,税收就是钱,跑一个人就是丢了一串儿钱,当官的谁能愿意? 明清把通过关津的凭证称为?「路引」,有的地方也叫"文引"。 一个人想离开自己的户籍地去另一个城市就要申请「路引」,这个很?麻烦而?且很?繁琐。首先要在乡啊胡同啊的管理人里正、甲长之类人家里申请。申请之后,就会?有人来调查,确保要出远门的人头税没?有官司也没?有欠官家徭役。 楚韵从丰年乡上京没?路引,因为?她户口在出东陵手上,楚东陵要是不带她走,她在乡下根本?寸步难行。 里正是让楚韵偷偷跟商队东躲西藏,顶了人家闺女的名字走有的,违法乱纪的事干了个遍才上京。 有小荷在,这回当然不用乱窜了,他拿到?的是一份纸质的公文,类似唐三藏的通关文碟,只不过是一张比较大的纸,写?明通行人的姓名、籍贯、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古代出远门性质上相当于现代人出国,路引比较像旅游、打工签证,不让转让也不能冒名顶替,这一点满汉都一样,总之要是说在外待三天,结果人跑了三天半都不回家,衙门就可以又创收了,毕竟牢饭要自费。 有了这个,何?妈、李叔,跟着他的奴才都能作为?动产资源跟着他一起走,媳妇儿,楚韵悲哀地表示,这个也是动产,所以她也能跟着一起走。 可这两日,杜老爷已成了精,成天在外放着狗腿子盯着她,楚韵估摸着他是打算自己啥时候跑路他就啥时候人让人来叉住她。 所以她要走只能偷偷的。 杜容和看着在屋子里睡大觉的楚宗保,道:「让他穿你?的衣裳在家里睡觉,等咱们出去了,再让他出来。」 楚韵也觉得这样不错,进门把楚宗保两巴掌拍醒,道:「后天你?穿上我的衣裳梳我的头在我的屋子里成为?我,等我出门,你?还拆了头髮换你?自己的衣裳出来,出来就回家躲着,你?爹不说话就不许出来。」 楚东陵没?别的本?事,逃命一流。家里没?权没?势在京里也过了这么多年。 楚宗保迷茫地盯着陌生的房梁,看看国色天香的姑,再看看黑成碳的自己,眼神逐渐从迷茫变成坚定,再从坚定变成惊喜,高?兴道:「这么说,我还不算太黑了?」 不然姑怎么可能让他假装她啊! 第152章 上吊少年 楚宗保年纪不?大, 去年还红薯面似的矮墩墩的一个,今年吃多了油水眨眼长了一大截,面上看着?还真只比楚韵矮一点儿, 但女人有不?露脚面的长裙子, 有走起来啪嗒啪嗒的花盆底, 楚宗保想?要?装楚韵还真不?是难事。 楚韵本来还担心他不?肯, 谁知道楚宗保听了他们要?跑, 竟然十分愿意, 他说:「我的姑, 你不?知道呢, 男人的衣裳自古便?比不?得女儿家的好看多样,我们看着?你们穿大裙子插戴得金光闪闪的也羡慕呢。」 楚宗保小时?候还偷穿过他娘柯氏的花裙子,可怜柯氏也不?是那?等日日有新衣穿的妇人,偷藏了一条见客的压箱底, 一等她出门就让楚宗保偷出来穿在身上挨家挨户敲门给人转圈圈看。 等柯氏想?起来, 裙子早不?能?要?了,她一穿出去, 邻居就笑得打嗝儿, 楚宗保为此没少?挨打。 楚韵一下就想?到小荷戴花那?回, 他似乎也挺高兴,不?禁暗道:男人如蛇,从那?么小到那?么老,都那?么变态。 第309页 不?过有人是真变态有人是变态辣,虽变态但可爱,是谁她就不?说了。 为了熘走, 楚韵很努力,把自己的裙子都拿出来让楚宗保选, 楚宗保乐得手直抖,他想?试试马面裙、马面裙,小对立面褂子,还很用心讨教怎么化妆比较像女人。 楚韵干脆亲自带着?他选胭脂、设计髮型、搭配衣裳,她发现男人也并没有那?么傻,起码楚宗保和杜容和对胭脂颜色衣裳款式都门儿清,可能?说不?出具体的名字,但爱什?么颜色还是能?分清的。 杜容和买了一熘儿胭脂回来让楚宗保折腾。 楚宗保激动坏了,背着?手转来转去说:「我的姑,你见过吗?一盒十二只,他买了三盒!店主设计成了一个妆奁盒,说按一按胭脂盒就能?把颜色全露出来,太?华丽了!太?奢侈了!以后,我也要?给我的新娘买一个。」 楚韵听着?听着?脑子里就浮现出不?祥的预感,果然,没多久楚宗保就喘着?气?抱了一个大盒子出来显摆,她就看到胭脂盒像花瓣一样旋转开,然后齐刷刷地?露出三十六种颜色。 楚宗保:「太?漂亮了,太?美了,是不?是?」 楚韵摸了下胭脂,颜色特别浅,也不?匀,她用帕子擦了下,竟然还擦不?掉!!!! 楚韵拿着?这个活宝问杜容和:「小荷你这个花了多少?钱?」 杜容和淡淡道:「二百文三十六盒送一个妆奁匣,多好,用不?完还能?留给他做传家宝。」 楚韵听了就想?说:「这个是不?是铅粉特别多啊?」 杜容和脸色平静,道:「用几?次又用不?死,难不?成他玩一玩还想?花我的老婆本不?成?」 楚韵当天中午就给楚宗保加了个他最爱的虎皮肘子。 楚宗保咬着?肘子皮根本不?在意,对他这样只能?过一回瘾的小少?年,颜色多才是最重要?的! 不?过,胭脂虽便?宜又毒,却是三人一起捣鼓使用的,楚宗保是抱着?试膳太?监之心打算捨命陪姑子,楚韵完全没有此等姑侄情深,她是打算陪小荷过一个他没有经歷过的童年家家酒。 楚韵喜欢蓝调的正红色系,这个颜色日常用得不?多,平时?她更偏爱饱和度低的玫瑰色调,大部分妇女都会用指腹挑一点儿抹成明清流行的花瓣唇妆、咬唇妆、蝴蝶唇妆,楚韵更习惯圆唇妆,比较接近现代审美。 杜容和一个清朝人,他自然无可免俗地?喜欢花瓣妆,但颜色他更喜欢淡一些的西瓜红和深一点的桃子粉。楚韵一看就觉得,果然是小荷老师,嘴里虽不?说,但心里实在骚包得很。 楚宗保完全是上吊少?年,选的颜色每一种都想?让人勒死他,他指着?院子里一个婆子梳的「剪秋头」,又指指橙红、血橙红、芭比粉说:「姑,我想?梳假的帆船髻,涂一个梅花嘴装你,你觉得像吗?」 他觉得帆船头比较大,自己这辈子估计也不?可能?再梳这么巨大的头,这会儿用一用肯定滋味儿不?错。 楚韵的回答是:「晚上你没肘子吃了。」 楚宗保十分遗憾,最后只能?退而求其次选了个小旗头,何妈还义务贡献了自己的假髮。 到了要?走的头一天晚上,杜容和一直没睡着?。不?管怎么样,杜家始终是他的家,他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年,纵然如今想?起来当年念书的日子格外辛苦,家里也总有数不?清的篓子,可这就是他的家,从明日起他就要?远远地?离开此方土地?,下定决心时?的幸福感反而散了,心里更多的是舍不?得和放不?下。 这样的事总不?好对楚韵说,如果一个男人在这种时刻都要让女人操心,那?绝不?是一个值得託付的人。 楚韵看他唿吸一直不?深,就转过头去看。 杜容和在红色的鸳鸯被子里露出一张清俊的脸,一直眨巴眼。楚韵愣了会儿,凑过去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杜容和摇头,看着人忽然说:「我们走了,娘能?回郎家多住一阵子,她应该会很高兴。」 楚韵懂了,他是操心家里。 她从现代过来,那?头有爸爸妈妈,她也经常想他们过得好不好,但她人已经过来了,离得那?么远,操心也没办法,幸好楚爸爸楚妈妈都是事业型的强人,两?人聚少?离多,家也不?常回,不?然也不?能?让李心草经常送她回家。 楚韵对家里有一点底,知道爸妈挣了两?辈子都花不?完的钱,过来后她在感情上担心他们,但理智上完全知道父母没有自己也能?过得很好,可能?头几?年难受,但过了这个劲儿马上又能?用工作填满自己。 郎氏可是个完全的古代傻女人,在家听丈夫的丈夫死了听儿子的,她的人生就这么简单。按古代的规矩,她以后多半是要?和杜大爷一起过日子了,可杜大爷看着?也不?是个靠谱的人,杜容和心里爹已经死了,他对父母的爱便?一股脑儿都放在娘身上去了,如今要?走,自然放心不?下。 但杜容和不?说,她也假装不?知道,看人实在可怜,她就亲亲他的额头,道:「每个心里有家的人回家都会很高兴,娘这么多年不?回去,当然也一样。以后你要?是想?她,咱们可以把她接过来,要?是爹能安心做娘背后的男人,咱们也可以把他接过来。」 第310页 虽然老杂毛不?是个东西,但只要?他不?折腾家里无非多双筷子。不?过楚韵觉着?,小荷老师可以死了这条心,杜老爷一辈子都没想?明白,哪能?后半辈子要?死了突然明白了。 杜容和嘆了口气?,他也知道这个,于是道:「以后咱们好好过吧,娘不?会来的。」 对娘来说,儿子女儿固然重要?,但有丈夫在的地?方才是她的家,有丈夫的女人过得要?比有儿子的女人快活一点,起码可以打扮得花枝招展四处串门。 他只希望爹能?骗娘一辈子,这样自己在心里也能?原谅爹一点。 杜老爷自从宫氏来了一趟,心里就不?好了,旧事在梦里翻个不?停,又看着?家里三个儿子都越来越不?着?家,心里更急得慌,简直救命稻草似的守着?楚韵,三房门上被他叫了两?个婆子守着?,嘴里说是三房人手太?少?,多几?个人照顾方便?些,实际上是让人把楚韵看住了,她干什?么都有人跟杜老爷说。 早上天还是蛋壳青,三房就悉悉索索地?开始响起来。 楚韵穿了楚宗保的衣裳提着?包袱跟在杜容和后边出去,守门的两?个婆子看了看,一个问:「三爷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杜三爷道:「宗保想?家了,我送他回去赶个早课,等会儿奶奶起来想?吃羊肉包子,你们看着?买一笼,趁热送进去。」 两?个婆子忙不?迭地?答应,主要?是也没想?着?楚韵都要?熘出去,她们眼里杜家还是和谐友爱的一大家子呢。 楚韵自己身形挺拔修长,穿着?男装戴个瓜皮帽儿也真一下看不?出是姑娘家,于是很顺利便?熘了出来。 她还想?着?今儿格外顺,结果刚要?出大门,杜老爷的狗腿子忠敬正打外头提着?羊眼包子回来,他顶了进宝儿的缺已经对杜老爷看三儿媳的事儿心知肚明,这会儿看见三爷领着?三奶奶娘家人便?眯起眼睛。 他总觉得这个人背影看起来格外眼熟。 敬忠提着?包子跑过去,说想?把这个包子孝敬给三爷,眼睛却一直盯着?楚韵看,楚韵身上汗一下子就出来了,心里一直骂敬忠不?得好死,要?吃一辈子馊稀饭。 敬忠打了个喷嚏,看着?人缩头缩脑的样儿,脑子里闪过了什?么,但一下没抓住,不?过这人肯定不?是楚宗保,那?小子夏天不?知哪里浪了回来,黑成碳了都。 敬忠想?问这人是谁,道:「三爷,这人——」,刚起个头出来给爹娘买早饭的魏佳氏忽然冒出来,冷冷地?站在一边笑道:「敬忠,你是敬谁的忠?怎么还拿爹给你的钱孝敬三爷呢?难不?成二爷和我就没福气?吃上你的包子?」 敬忠心里一惊,想?着?二奶奶怎么跟吃了炮仗似的,再一想?,这二房素来在杜家做大房使。结果这一走,二爷的命便?不?知道能?不?能?保住,妇道人家心慌啊。怕爷们儿走了下人落井下石,自己这会儿又没见着?她先?孝敬三爷去了,可不?是在她心上扎刀吗? 妇道人家多愚笨,火烧眉毛了都看不?清形式,自己都要?做寡妇了还想?着?挑小叔子的刺儿,蠢出世?的奇才。 敬忠在心里骂了几?句,笑道:「奶奶又说笑,谁不?知道老爷疼儿子,奴才是老爷的奴才,自然遇见哪些爷就想?替老爷对哪位爷好,大爷二爷那?儿,奴才也没少?跑!再说这不?是碰巧吗?奶奶要?是想?吃,奴才日日来送都成!」 魏佳氏还要?再问,敬忠怕惹火烧身,提着?包子连告辞都来?*? 不?及说便?熘了。 楚韵趁着?有魏佳氏解围,紧跟着?杜容和走了,路上她还问:「你说二嫂是不?是把我认出来??」 她觉得二嫂多半认出来了!不?然她莫名其妙的发这个疯做什?么? 杜容和心里这个二嫂差不?多算是透明人,人聪明但顺得像从书上走下来的。聪明人很少?有煳涂的时?候,尤其这妯娌几?个抬头不?见低头见,他真没想?到有一天迂腐的二嫂会帮着?弟媳妇干大逆不?道的事。 魏佳氏在杜家也不?是事事顺心,杜容和看多了日子过得不?错的人尚且想?着?把比自己过得好的人拉下来的事儿,还是头回见着?魏佳氏这样在可以把人推下去的机会上退步的。 他感慨道:「二嫂是个好人,难怪二哥如今也喜欢她敬重她……不?管二嫂认不?认得出来,咱们都承这个情,也都当做她没认出来。」 楚韵点头,道:「等回了丰年乡,我再写信告诉她怎么回事。」 杜容和笑了笑,拉着?人往城外走。 阿城早在黄米胡同口子上等了许久,楚韵说他们走了以后,京里的铺子留给他哥照顾,他是要?跟着?楚韵走的。 杜容和见着?人,道:「你去楚家给楚东陵带话,告诉他我和奶奶要?走了,楚宗保留在屋子做人质,让他到了时?间准时?来救儿子。」 阿城点点头,叼着?红糖馒头往楚家赶。 第153章 都不见了! 「楚大爷, 楚大爷在吗?」阿城在胡同外梆梆敲门。 很快,桂花的女儿芳姐儿抄着手从门里探出?头,阿城替楚韵跑腿后也来过楚家不少次, 芳姐儿对他也很熟悉, 便?亲热地?叫了声阿城哥, 道:「我?们爷正在吃早饭, 打算吃完了便?出?去做生意。」说着一边把人往里边带。 第311页 楚东陵看?见是阿城, 便?请人坐下来一起吃, 又吩咐柯氏切一小碟下酒菜。 要是往常, 阿城绝不会答应, 但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坐在凳子上等饭。 柯氏如今说不上锦衣华服,但在胡同里也算得上有脸面的妇人,自然?不会像从前刻薄小姑子似的刻薄她的人,叫阿城要留下吃饭, 人也和和气气地?取了钥匙带桂花去厨房开肉柜。 楚东陵这时也知道阿城是有事要说了, 他放下筷子,转转眼?珠子, 道:「是你奶奶出?事了?」 「怎么?可?能!大爷惯会说笑。」就?是你出?事了, 她也不会出?事啊, 阿城咽下后半句,小声说:「奶奶跟着三爷已经悄悄走了,他们打算先回乡祭祖,以后便?不回来了。如今小少爷在楚家穿着奶奶的衣裳顶缸,估计要不了多久便?要被发现,我?们奶奶和爷让我?过来叫大爷过去救儿子。」 楚东陵可?没当真, 他直接被逗笑了,而且是哈哈大笑, 道:「别?胡闹了,你知道丰年乡在什么?地?方吗?你知道那里的人吃什么?度日吗?你知道从京里过去有多远吗?要过多少个有匪的山头吗?你知道天?下最繁华最好的日子都在哪里吗?谁会放着大好的日子不过跑回丰年乡怀古,还说什么?以后不回京里了?」 他越想越好笑,最后都笑出?眼?泪了。 阿城可?没想到楚东陵直接把奶奶要回乡往外跑的事儿当成笑话,这下便?傻眼?了,抓耳挠腮半天?,等肉菜上来了,方当着所有人的面儿说了句话,道:「大爷,最好的日子在京里,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京里再?好也没有家好,奶奶想回家看?看?爷顺路陪着去这是真的啊,我?拿这个话骗人做什么?,奶奶和爷哪个是能容奴大欺主的人?」 楚东陵到这里都还没信,主要是他想不通偷跑的事儿,道:「你知道他们家老爷子老太太吗?那都是和善人儿,你奶奶进门便?没受过半点儿罪,她要出?去还需要偷跑?」 阿城急道:「还能为什么?,因为老爷跟大爷似的,觉着两人回乡是奔着吃屎去了呗!」 楚东陵还想再?说,这时在门外偷听的柯氏煞白着脸跑进来,抓着丈夫的袖子道:「这是楚韵干得出?来的事,这是她干得出?来的事!目无尊长也不是第一回 了,她从乡下回来是什么?光景?京里话都说不顺熘,路也不认识一条,就?能背着哥嫂偷藏嫁妆。别?说丢下杜家两个老的跑了,哪天?她自己跑了也没什么?奇怪的!」 柯氏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脑子里已经浮现出?楚宗保被杜家人按在凳子上打得稀烂的样子,顿时慌得扯烂了手上的帕子,抬腿就?要往楚家跑。 楚东陵不是个好哥哥也算不上好儿子,但在胡同里,他算得上好丈夫和好父亲,一没有纳妾二没有喝花酒,对楚宗保,也尽量供他念最好的书。 除了这个小家,其?他任何人在楚东陵心里都可?以被利用。楚宗保去了杜家几天?不回来,柯氏想儿子,嘴上不停催丈夫去接人。楚东陵虽然?立刻就?想把家里这一窝佣人转手卖掉,但也没有同意,儿子能在杜家多待,在他心里只有好处。 虽然?他还是不信楚韵真能放下荣华富贵和少奶奶的日子把人家儿子拐出?去吃苦,但看?柯氏这么?着急,他道:「你一个妇道人家,过去能顶什么?事,要是打起来,我?是救你还是救儿子?你在家歇着,过会儿我?就?回来。」 说着半信半疑地?起身跟着阿城往杜家走。 杜家这时已经闹得人仰马翻,楚宗保穿着楚韵的衣裳低着头在院子里熘达,对外只模模煳煳地?露出?一点背影,人远看?着还真像那么?回事。 等到婆子买了羊眼?儿包子回来,楚宗保甚至吃完了还打算睡一个回笼觉。 两个婆子在门口看?着三房静悄悄的一片,竟连狗叫鸟叫都没有,何妈也不出?来说闲话,便?壮着胆子熘了进去,想问何妈昨天?那个八卦最后是什么?样的,復仇人妻千金和俏王爷到底有没有成。 两人推开了三房主卧外所有的屋子,都没人!鸡窝没有、狗窝没有、肉没有、刁蛮馋妈妈也没有,只有几个织娘在唧唧復唧唧地?织布绣花,再?一想杜老爷的嘱咐,两个婆子浑身都开始出?汗,哆嗦着走到正房敲门道:「三奶奶?三爷?」 两人喊了半天?见没有人答应,便?壮着胆子推开屋子,屋子里自然?连根鸟毛都没有,早上得胜儿出?门都是站在小花嘴上走的,就?怕他咯咯哒地?叫出?来。 楚宗保这会儿自己换回了自己的衣裳,听见动静便?熘出?来故作惊讶地?问:「房妈妈刘妈妈,怎么?了?」 两个婆子指着屋子尖叫:「三奶奶三爷不见了!家里金银细软也不见了!怕是——」遭贼了! 小夫妻两个都生得美?貌,江洋大盗一偷偷两也不是不可?能,不然?怎么?会好端端的人财两空?但真话说不得,家里还有没嫁的姑娘在。两个婆子想着老爷的交代,再看看空空荡荡的屋子,嗷一声,裊裊晕死?过去。 两人惨叫得过于悽厉,整个杜家都听见了动静,郎氏闲来无事迅速从屋子里窜出?来看?热闹,一看?是两个婆子晕了.楚宗保又在旁边红着眼到处找鸡狗鸟儿和姑姑。 郎氏看?事情不对,赶紧跑过去把杜老爷叫过来。 第312页 杜老爷来了后,直接叫人狠狠掐了两把婆子的人中,又拿出?粗长的针说:「要是还不醒,便?扎一扎。」 两个婆子身子一抖,悠然?睁眼?,哭道:「老爷、太太——」 杜老爷坐着不吱声,听人说完便?砸了一个茶杯,嘴里暗骂了一声逆子。知子莫若父,这点儿伎俩骗得了别?人骗不了他。一听就?是跑了啊。 郎氏跟婆子想的差不多,担心老三在外太过优秀遭人妒忌,于是一家老小连鸡带狗都不被放过,她起身哭着喊喜鹊:「随我?回郎家叫人。」 喜鹊巴不得,她连东西都不想要了,什么?东西郎家没有? 杜老爷哪里肯,就?是儿子真死?外头,他也不想郎家人出?一文丧葬费! 他眯着眼?睛在屋子里扫了一圈儿,把几个做衣裳的绣娘见过问:「听见什么?动静没有?」 几个绣娘都是郎家的人,就?算身契到了杜家,可?一家老小还在郎家讨生活,洪氏说过,在杜家她们真正要帮的只有郎氏一个人,要是郎氏能回娘家小住,更是赏赐翻倍。 几个人低着头都说没听见动静,早上还见着人吃羊眼?儿包子,怕不是变成蝴蝶飞走了。 「又嚼蛆。」杜老爷半点不信,又伸着脖子问两个儿媳妇:「你们成天?跟她在一起,你们说,她上哪里去了。」 闵氏和魏佳氏对视一眼?,都垂头小媳妇似。闵氏冷着脸道:「种地?去了吧,爹让人去乡下找找,三弟妹没事儿便?往泥里钻,想是看?着谁家地?觉着埋汰,连夜追过去打理了。」 魏佳氏摇头道:「二爷不让媳妇跟三弟妹多说话,最近媳妇真不知道三弟妹在做什么?,许是出?门遛狗去了,晚上就?回了呢?」 「满城的苍蝇找孩子都找哭了。」杜老爷嘆气,还跟郎氏道:「老三一准儿被媳妇叫着回乡下探亲去了,这是怕咱们知道了拦他,存了心偷跑!过阵子你看?他寄不寄信回来!」 郎氏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老三是说过要去丰年乡探亲,只是老爷身体不好最后没去成。 难不成竟是老三媳妇撺掇的?这个节骨眼?儿上走人,郎氏嘴巴一嘟,看?着楚宗保就?要跟他要人。 楚东陵此?时已顺着杜家大门跑了进来,早在外把事儿听得清清楚楚,想到阿城说的是真的,顿时汗毛倒竖,真怕儿子被按着打个好歹。 于是郎氏话还没说出?口,楚东陵便?掉了满脸泪进门,开口看?着儿子说:「宗保,你的姑呢?你的姑不见了?」 楚宗保正竖着耳朵看?戏,他觉得,杜老爷有时说话也好听,经常让人思之发笑。 看?他爹这样,楚宗保差点没笑出?声,演得都能成角儿了,楚宗保:「爹,我?不知道,我?睡了一觉,姑醒来就?不见了。」 楚东陵嗯了一声,眼?睛就?泄洪了,哭得头都抬不起来,软在桌上道:「我?有罪啊,小韵在乡下吃了十几年苦,日子刚刚好一点儿,怎么?人就?不见了了?不是昨儿还好好的吗?」 魏佳氏轻轻嘆气:「三弟妹是可?怜人。」 丫头婆子:「是啊……在乡下种地?的能不可?怜吗?我?长这么?大也没种过地?……」 楚东陵趁着东风话风一转,极为愤怒地?盯着郎氏和杜老爷问:「我?妹子在家十几年不曾有过一日无踪影,怎么?来了杜家一年人变没了?是不是杜家把她怎么?了不敢跟我?说,只好说她不见了。」 郎氏还没发作呢,一下让这一嗓子给嚎傻了。 杜老爷在旁边唉声嘆气,看?不懂事的孩子似的,责备道:「楚大,我?还没问你要人,你竟好意思问我?要人,楚氏自从嫁进门,便?挂记老家,时不时提起往日旧事,前些日子跟老三说想他跟自己一起会乡里探亲,我?病重,老大老二也要走了,便?不曾同意,谁知今日三房一家大小便?都没了,你说是不是我?该问你要人?」 楚东陵可?不吃吓,虽然?他不理解不接受楚韵把人家如珠似宝的儿子拐跑了吃苦是为什么?,但拐就?拐了呗,他又不靠杜老爷眼?色吃饭。 楚东陵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老爷是说,我?们家没福在乡下吃糠咽菜一辈子的穷丫头舍了京里的荣华富贵不要,拉着三爷回穷乡僻壤受苦?」 郎氏:「你还有脸说,是谁害她在乡下吃糠咽菜的?这会儿装起好兄弟了!」 楚东陵哭得更厉害了,冷声道:「我?这么?不要脸她都好端端地?进京嫁了人,要脸的养了她一年便?把人养没了。谁忠谁奸,苍天?有眼?!——况且,我?怎么?听说三爷是打算沿路收集诗词佳作为老爷出?书呢?苦游寂寞,三爷血气方刚,怕不是想要美?人作伴,又因杜家家规不方便?带丫头,便?强带了我?妹子走吧?」 比起杜老爷的说法,显然?楚东陵猜得更合理,顿时人心就?偏到楚东陵这边了。 再?说杜老爷他老了,说话怎么?也不可?能有年轻英俊的楚东陵好看?,。 就?连郎氏在旁边也越听越觉得是这么?回事,是啊,谁会捨得杜家的好日子会乡下吃糠咽菜?儿子也确实说过要回出?门替老主子办事,只是丈夫没同意。 搞不好还真是儿子用美?男计把楚韵框走了! 郎是呃了半天?,一边觉得儿子驯妻有术,一边可?怜楚韵,这苦日子都肯跟男人吃,怕不是投胎的猪精,再?一看?楚东陵,气焰便?弱下来,她张嘴叫了声:「亲家,有话好好说,咱们坐下来慢慢说,这女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是天?理,老三出?远门带着她,不也是小两口感情好么??」 第313页 楚宗保、楚东陵坐在凳子上,被几个婆子捏肩捶腿,都冷酷无情又担忧脆弱地?发出?一声:「哼!」 杜老爷目眦欲裂,想发火吧,不是他的人设,想踹人吧,也不是君子所为,想破口大骂吧,在场之人均非他能欺辱者,要说真话吧,也不知道该跟谁说才能帮得上忙。 杜老爷越想越气,越想越气,看?着一个儿子都不在的屋子,噗一声,又弯腰吐了口血。 楚韵和杜容和已经成功和李佑纯汇合了。 楚韵穿的是男装,杜容和假装要当差穿得也很朴素。只有李佑纯,因为想着要路过仙惠姑娘居住地?,所以穿得非常骚包,腰上有玉佩香囊,衣裳泛着玉石青,袖口收得很窄,腰身也用了一条看?起来就?风流倜傥的腰带。 楚韵一看?这打扮,就?回头问小荷:「你可?买了什么?药没有?他这样路上要发病的。」 杜容和:「买了许多强身健体的药丸,还有不少金疮药,但他都用不着。」说着掏出?几张沿路免费徵收的鬼画符,「给他餵这个,鬼上身吃这个见效快。」 第154章 衣锦还乡 李二婉拒了兄弟美意, 道:「从今儿起我李二便是?全新的李二了,你们不知?道,仙惠姑娘素来喜欢干净的东西, 要?是?我吃了你们的水, 她不高?兴了怎么?办?」 杜容和看他姑娘长姑娘短, 叫两声姑娘便乐不可支的模样, 捂着眼睛道:「有伤风化。」 李叔不赶车了, 穿着柔软的棉布衣裳跟李家?仆说话, 听见便嘀咕:「这还能有少爷伤风华?见天儿洗裤子的也?不知?道是?谁。」他想起来都觉得臊皮。 不过杜容和自觉从无此等丢脸之事, 便带着楚韵笑看依然骚包地穿着锦衣华服在前边熘达的李二, 跟楚韵道:「小韵,朴素才是?一个男人的本分?。」 所以这等花枝招展的汉子,那?都是?不能要?的,不值钱的, 粗鄙下流最末等的, 至于高?级的是?谁,自然不言而喻。 那?种不屑之态, 楚韵见了便想说, 小荷老师你也?别提多?丢脸啦。 楚韵不乐意靠着这两人走, 抱着三娘风一般钻马车上去了。 从京里到丰年乡不需要?坐船,走陆路一个月出头怎么?也?到了。 楚韵和杜容和出来连鸡狗都带着,李二那?边也?带了李家?仆和柯老丫,以及一些伺候他们的僕从。虽然出门?的是?他们四?个人,实际上后边跟了十几?辆马车、驴车,加上依附过来想靠着旗子庇佑的商队, 队伍浩浩荡荡几?乎看不到头 这年头出行都这样,没人敢做独行侠。 三个人已经是?好朋友, 李二虽半道路开屏,楚韵还是?免费让他邀请自己和小荷上了马车。 李二的马车是?李家?自己的,豪华阔气?宽敞,楚韵看着这个车马上就能想起「丰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铁」,虽然《红楼梦》是?小说,但李曹两家?确实泼天富贵了养了三代人,李二在这里边算是?一个中不熘的虾米,但正值李曹两家?鲜花着锦之时,吃穿用度依然无不尽善尽美。 李二有四?个随身婢女,四?个鞍前马后的长随,他的车也?比杜容和租的大得多?,甚至大得有些逾越,不仅坐三个人绰绰有余,甚至还能把鸟鸟狗狗都带进去。 楚韵不知?道李二有没有坐这辆车出去晃荡过,但她看见这辆车满脑子都是?那?句话——拔毛是?四?爷的宗旨! 楚韵把李二叫过来道:「以后,都改了吧。别坐这么?大车啦。」 「傻子,你会养种子可不会做官儿,我要?是?清正廉洁秉公执法,做主?子的能不慌?坐这么?大的马车出去,他反而高?兴呢。」李二啊了声,略过这个不提,反而担忧地看着几?个毛娃道:「听说鸟是?直肠子,小花和得胜儿会不会憋不住啊?」 楚韵还没说话,得胜儿已是?气?得毛都竖起来了,鸟确实憋不住,但鸟也?有感觉,鸟也?有尊严。 楚韵看了怪不忍的,解释道:「得胜儿和小花爱干净,他们都站在便池上吃饭,便池有两层,一层有木屑,人家?溺在头一层就被木头带到第二层去了,一点都不脏呀。」 得胜儿挺了挺胸脯。 李二则悲哀地表示:「那?我马车上不仅要?装你们,还要?装它们几?个的马桶啊?」 杜容和对几?个毛茸茸素来好,听着便有些不乐意,道:「装点儿怎么?了,小花还是?公鸡,一路上妖魔鬼怪横行,有它护驾都是?你的造化。」 李二闻言也?不多?说了,反而伸头看向队伍。 像这样的大队伍出行,他和杜容和的两辆车是?走在最前边的,主?要?是?为了让跟着他们的人放心,表示自己不是?骗子,不是?跟绿林好汉合作的歹徒,当然真?遇见十万火急的事,头一个遭殃的也?是?他们。 往常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富贵人家?都会让家?丁下人走在前边,自己走在中间。 楚韵无法坦然让下人替自己去死,所以他们请了随行的镖师带着她的想要?带回丰年乡的种子走在后边,前边是?杜容和的官派随从,也?就去俗称的仪仗,尽管不多?,但必须要?走,尤其出门?在外,不带仪仗很可能被人打小报告说蔑视皇恩不顾礼法。 这次回去,也?算衣锦还乡,楚韵还特意让人拉了一百斤的种子打算带回乡里去,顺便沿路收集一些能找到的好植物。 第314页 从京里往丰年乡走少说也?要?个把月,杜容和有心要?楚韵逛一逛,顺路剷除一些淫祀,三个人花费的日子就更久了。 楚韵也藉此看了看周围的风土人情,之前她上京几?乎是?吃着土来的,当然没有心思关心别的,这回有了两个大孝子陪着,沿路不仅没有截道的山匪,甚至过渡口津关遇见的衙役还自掏腰包要请他们吃烧鸡。 李二和杜容和工种不同?,他专职打听消息十来年,即使足不出户对京里京外一些事儿也?知?之甚详,比如这洋人传教?的地儿,他就知?道不少。 所以回回队伍一休息,他便带着两人去探窝,这些地方的窝杜容和打不了,只能记下来告诉当地的父母官,让他们去收拾,至于人家?收拾不收拾,收拾到什么?程度他就管不了了。 要?是他插手直接把教堂砸了,这就是?跨区执法,很遭人恨。 何?妈觉得楚韵生性正直对杜容和有怨言,便拉着她解释,道:「西游记看过没?孙行者跟他哭哭啼啼的狗头师父,在铜台府地灵县被当地富户寇员招待住了几?天,结果人刚走寇员外就被歹徒截杀了,那?狗头师父又被冤枉成江洋大盗,孙行者跑去地府带寇员外回魂,当时说书的怎么?说的?——神光一照如天赦,黑暗阴司处处明,十万冤魂险些都让大圣超度了,唬得地藏王菩萨求饶。」 楚韵西游记看过很多?遍,倒是?没注意这个,道:「土地给猴子磕过头,玉皇大帝被猴子吓得钻过桌子,地藏王求饶算什么??」 「嗯。」何妈也不觉得有什么?,她都说唐三藏是?哭包了,就是?如来佛祖给猴子下跪她也?觉得——早该这样了!看一眼楚韵,道:「地藏王菩萨曾经发下宏愿:地狱不空,誓不成佛。大圣把冤魂超度了,他上哪成佛去,他的宏愿要?自己做了才算,别人做了,那?可是生死大仇。这么简单的事儿,谁不知?道,——你知?不知?道?」 楚韵乐了,她是?有原则,但不是?真?圣母啊,道:「你说,西游记是?谁念给你听的,我还能不知?道?」 何?妈看她听话懂事,总算放了心,不知?怎么?,她总怀疑楚韵一路上看见耗子要?救,看见猫要?救,看见男盗女娼要?管,看见鸡鸣狗盗也?要?管。 楚韵想说,自己完全不是?这样的人。世上的事儿哪管得来,她只管得了自己和身边人。 她只是?出于好奇,观察了一下各个地方的做法,基本上当地父母官都很不理解,跟杜容和说:「人家?漂洋过海,好好的,传就传呗,好端端的打人家?干什么?呢?留着他们乡里还能多?吃两个红鸡蛋。」 李二眨眼提了个主?意,道:「给当地寺庙道观再写封信过去,父母官不干,他们愿意干啊,还不费国库米粮。」 杜容和便打听出的恶僧恶道在哪儿,直接把信送过去,果然,这些人就开始捲起来了,都加大了鸡蛋米面的发放力度,洋人为了抢人头,只能花更多?钱在当地买粮食买鸡蛋发下去,这么?一来当地经济都被盘过了,父母官之前是?有一点不愿意,这么?一来就有想成为保护伞的意思。 最后教?堂是?被武僧武道带着信徒给砸掉的,——传教?士的钱花光了,没鸡蛋发了。 砸教?堂的场面很少有不流血的时候,楚韵、杜容和、李二三人很少去围观现场,何?妈和柯老丫去看了不少回,听说中途还有死过人的时候,柯老丫人都杀过不怕兇残的场面,何?妈没见过啊,地龙翻身死的人和打群架活生生被打死的人不一样。 何?妈回回都被吓得被柯老丫扶着回来,但换了下一个地方,她还是?要?去看。 楚韵深觉,何?妈这凑热闹的劲儿,要?是?拿去绣花做饭读书准能名满天下。 何?妈也?不是?白去的,她除了凑热闹,还想捡便宜,那?些洋人是?客,老百姓打也?只能把他们打跑,下死手的都是?和尚道士。不管人死了还是?跑了,总之教?堂人去楼空,她就拉着柯老丫给楚韵翻东西。 何?妈道:「她喜欢折腾花草,又馋洋人的种子许久,眼巴巴找了一年也?没找着什么?番茄辣椒,我想着外头买多?贵,咱们在洋人家?里找找,说不得能不花钱呢?」 柯老丫背着手点头,也?愿意陪她找。 这么?走了一个多?月,眼看着快到丰年乡了,路上已经处处是?面香,属于京城的繁华也?渐渐褪去。 楚韵在车上看着外边,有的路她自己能认出来了,当时离开丰年乡,她沿路做了记忆练习,听说只要?把脑子想像成大屋子,分?门?别类把想要?记住的东西放进去,事后回想起来便易如反掌。 她沿路看了很多?场景,做了很多?练习,最后的效果是?——没有效果。 但有些特别风景楚韵记下来了,所以能大概判断自己走到了哪里。 何?妈从小布口袋里掏出一个软荷包递给楚韵,道:「小韵,你看看,是?你说的『茄椒』吗?」 楚韵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番茄和辣椒,她打开荷包把东西倒在桌子上,里边都是?五花八本的种子,何?妈不识字,这些都是?她在教?堂自己找的,以及问洋人要?的。 一中一西,女人和男人,汉语和英语,何?妈要?克服多?少问题,才能弄回这一包不知?道是?什么?的种子?这也?不亚于九九八十一难了。 第315页 「这么?多?种子,肯定有,谢谢妈妈。」楚韵珍惜地把种子收起来,她也?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有没有番茄,但不管种出来的是?什么?,她都决定,之后它们就叫茄椒了。 何?妈对楚韵这么?好,李二看了就笑:「你们家?妈妈儿也?太会惯孩子,楚二都多?大了,还哄孩子似的。」太肉麻! 但到了丰年乡,李二也?没这话了,丰年乡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蝗灾才过去四?年,今年赋税也?重,好多?地都一片荒芜,许多?人都衣不蔽体在田里找老鼠吃。 丰年乡有楚韵送回来的粮种和钱财帮助,日子过得要?好一些,够人不死。 九月,秋高?气?爽,胡里正这时正带着一家?老小在篱笆扎的院子里捣梨子,灾年过去,山上的野梨又结了不少,他打算再摘一些兑在水里给村民分?一分?,沾个甜味儿。 胡狸娘毛手毛脚跑进来说:「阿公,韵姐儿回来了。」 第155章 连土都要 胡狸娘是?楚韵在乡下的玩伴, 说是?玩伴不如说是?楚韵作为穿过?来的大姐姐,一直在帮着胡家看孩子?。 胡里正呢,看楚韵和老太太两人可怜, 于?是?经常在家里团个锅巴让她端回去, 一日三餐, 有了这个打尖儿, 便?也?饿不着了。 楚韵要上京嫁人, 胡狸娘是?最反对的, 她捨不得楚韵走, 在家抱着胡里正大腿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 最后是?被亲娘步大娘灌了碗醪糟水醉睡了,为了这个胡狸娘在村里嚎了几天几夜,所以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却没有婆家登门了。 大家说:「小?狸花还是?孩子?呢, 哭得那样儿, 黄皮子?似的,可怕得嘞, 谁敢讨回来?」 胡里正愁得鬍子?乱翘动, 也?想, 要是?楚韵和楚家老太太在就好了,楚老太太说读书可以明理?,可惜祖孙两人都走了,胡狸日渐野性大发,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她出嫁了…… 乍一听楚韵回来,胡里正和步大娘都又惊又喜, 虽然京里富裕,出去的人几乎都不会再回来, 但楚韵一直是?特别的小?孩呀。 自?从春天收到楚韵托人带过?来的粮食和肉,他们就有预感了,但也?没想到人会回来得这么快。 步大娘擦擦手掏出钥匙去开楚家大门。 楚韵不在,楚家老宅都是?他们在打理?。 杜容和在路上也?在观察丰年乡,丰年乡在关中?,村民住的不是?窑洞,是?青瓦灰墙的小?砖房,次一点?的人家住茅草棚、吊脚楼、泥房,要在他娘眼里,这等地方自?然是?连猪圈都不如,但杜容和一路上走过?很多乡村,比较起来,丰年乡既不是?最好的也?不是?最坏的,乡里离长青镇很近,行人虽然穿得灰扑扑的,但看着精神都还不错。 他是?包衣旗人出身,出门在外还是?有几分心得。 李二就不一样了,他一直在文人堆里打转,从小?十指不沾阳春水,所以一下地就踩到了牛粪。 路边等着驴子?马拉屎的小?孩子?可惜地啊了一声,李二少爷也?短促地叫了一声,他长这么大脚上还从来没沾过?粪便?,但二十多年间养成?的习惯最后让他露出了一个扭曲的笑容。 楚韵道:「难怪你发财呢,这职业操守,牛马来了都得掉头走。」 李二浑身僵硬得都不敢动,杜容和在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道:「该,让你孔雀开屏,让你花枝招展,让你西子?捧心……」 李家僕想要跑过?去给少爷脱鞋,跑得更快的是?三娘。 三娘耳朵和尾巴都甩起来了,看起来跟瞅见?牛粪跟人看见?炸鸡翅差不多。 杜容和看苗头不对,立刻疾言厉色叫住三娘:「你是?我的狗了,你看着牛粪就要在心里想,这是?大米饭这是?大米饭,看见?大米饭时就反过?来,想这是?米共田这是?米共田,知道吗?」 三娘作为一只?狗,也?有狗的尊严在,狗就是?喜欢吃米共田,谁反对谁就是?敌人。楚韵给她做了牵引绳,杜容和经常遛,这会儿手上也?拿着。 三娘就跟杜容和拔河不走了,还抬起一只?爪爪低吼,楚韵估计,杜容和要是?强行抱她走,她就要一爪子?按在牛粪上,七步外狗爪快,即使奶狗一只?,它也?是?有可能踩中?的呀。 李二维持着抬起一只?脚的姿势,手搭在杜容和肩膀上不敢动,杜容和往后退了半步,做了个后仰拉绳的姿势,也?不敢动。三娘的爪子?也?悬在半空中?没有动。 一下子?所有人都忍不住开始闭气不敢动了。 胡狸娘路过?时就说:「哟,韵姐姐,刚回来就玩一二三木头人呀?」她看得羡慕,于?是?也?跟在李二身后做了个观音手。这游戏还是?楚韵教她们的呢。 这一下就不得了,乡里小?猢狲本来便?多,日子?无聊也?愁没耍子?*? ?,看着胡狸娘在这里当观音,他们也?要挤过?来这个当赤脚大仙,那个做王母娘娘,还有两个做白娘子?许仙在地上趴着,两只?手牵在一起,中?间踩了一只?法海脚。 胡里正在家捣好了梨子?水,正在院子?里挨个分,他特意留了两碗在桶底最甜带着梨肉的水给楚韵和胡狸娘留着,这时不见?了女儿,想着多半是?来接楚韵,便?放下活计跑出来接闺女。 等他过?来,一群人都已经玩开了,楚韵带了很多小?女孩可以戴的花,都是?她自?己做的绒花,路上遇见?,她就把?花送出去了。 第316页 胡狸娘自?觉自?己虽是?乡下人,却是?知书达理?的孩子?,便?顶着一脑袋大红大绿带着人在田里四处乱窜摘了很多大花过?来给楚韵戴。三娘食屎不成?,狗头上也?戴了朵碗口大得白花,一副随时盼着出殡的样子?。 看见?爹来,胡狸娘顶着一头大花还抱着李二不要的精美旧鞋,跑过?去问:「爹,我美吗?」 「美。」胡里正看了一眼,根本不说她像个顶头盖骨讨封的狸猫,跟楚韵道:「这样不中?,先跟你大娘回家换一身。」 转了几个弯儿走到了胡家背后一处大宅院里,这里就是?楚家了。 楚家祖上富裕过?,留下的宅子?是?三进的瓦房,都是?窄窄的过?道,两边修着院子?,楚家后院还有二楼,可以通过?一条砖楼梯上去。 不过楚韵住进来时楚家已经败落,这个大宅子?也?垮了一部分,后来修缮好的也?就七八间大屋子?,剩下的都是?充面子?的危房,只?有人要死了,才会抬到危房里去,楼上更是?全交给野生小动物打窝了。 小花三娘得胜儿一下来,就疯了似的往上沖,眼见?着占地盘去了。 楚韵第一次看清楚这个屋子?,就觉得这地儿别说弄死个陆沉舟,就是?挖出个乱葬岗都不稀奇。 久了她就发现,丰年乡的人大多数还是?好人,很好相处,胡家人便?是?如此。 步大娘送走家里人,提着梨子?水走过?来,先问了一番楚韵为什么回来,要住多久,接着又感慨了杜容和一表人才,邀请他过?几日来胡家吃饭。 接着便?热心地要替楚韵打扫屋子?。 步大娘指着破了的窗户道:「家里久不住人,四月份还闹贼了。」 楚家家徒四壁,这都能遭贼,楚韵道:「贼没偷着吧?」 步大娘挥手道:「啥也?没有,偷个甚?路过?老太爷没的旧屋子?还气得摔了个尿桶才走。」 楚韵听得直乐,杜容和怕治安不好边问:「村里平日窃贼如何??」 「打灾年后乡里有了巡逻队,啥贼啊,黄鼠狼也?不上咱这儿偷鸡来着,今年春天不是?收了一次税吗?那会儿不少外乡的人跑过?来躲着,不久就出了这事儿,如今乡里也?不接外人了,哪还有贼?」 杜容和听了道:「咱们既要住着,又是?回乡祭祖,这祖坟和屋子?便?都要修一修。」 胡里正道:「是?这话儿,明儿我就出去问问谁能来修,乡里匠人少,能修楚家老宅的一个也?没有,这事儿还得去问问员外老爷。」 至于?这个员外老爷是?谁,楚韵道:「丰年乡只?有一个员外老爷,我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吗,多宝小?姐他们家,多宝小?姐人走了,但她家到今儿还是?地主啊,肥着呢,乡里有什么技术活儿,都是?去他家借人。」 地主恶霸对街坊一般不会动粗,不然名声坏了,在村子?里关着门自?己过?日子?也?无聊,所以多宝小?姐家对丰年乡的人还算不错。 说好了这个,胡里正有事便?先回去了,留下胡狸娘在楚家玩,步大娘本来想请楚韵去胡家吃饭,看她回来带了这么多人,绫罗绸缎无一不美,也?不敢说了,只?说要留下来在楚家帮忙做第一顿饭,把?灶烧起来。 李二带了不少随从出门,但一路上舟车劳顿,这种情况也?不好让下人在勉强劳作。 楚韵就抓了十文钱请步大娘找几个村里人过?来帮忙,肥水不流外人田,步大娘拿着钱直接把?自?己的老姐妹都喊了过?来。 楚韵和杜容和还是?和何?妈老两口一起住在后院,李二在前院跟他带来的人一起,毕竟关系再好,这里也?是?清朝。 楚韵连夜逃去京里也?算一桩奇闻,来的大姑娘小?媳妇就都很好奇楚韵有没有在京里发财,看别人发财固然痛不欲生,但这穷乡僻壤的,能一饱眼福也?是?好的啊。 步大娘看着下人把?箱子?一箱箱抬进来,再看杜容和忙前忙后要修房子?、修坟,长得也?好看,心里就为老太太高兴。 私下还拉着楚韵问:「他对你好不好?」 楚韵点?头,道:「不好我也?不让他过?来让你们看呢。」 步大娘作为近邻,亲眼看过?祖孙两人如何?过?日子?,看她如今穿戴都像个大家闺秀,难免心绪上涌,眼眶泛红道:「好就行,好就行。老太太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楚韵是?个不愿意去回想过?去之苦的人,过?去就过?去了,人始终要往前看,她笑道:「狸娘呢,可有人家了?」 步大娘嘆气道:「这个天煞魔星,人家带着小?子?一过?来,她就往人身上丢鸡屎,又成?天在外哭喊发疯,哪有人家?」 楚韵笑:「不要紧,狸娘这样好着呢,他们不要她,是?狸娘的福气,狸娘是?跟我和老太太认过?字的,找的丈夫要是?大字不识一个。嫁过?去做什么?」 她都想好了,回来还要接着教胡狸娘认字的,有她在,胡狸娘以后若能跟秦好女似的攒下钱,就是?哄着胡里正给她招赘又怎么样?总归她有个旗人丈夫,拿来用一下压一个乡下男人还不行吗? 不过?这话楚韵没有冒冒然跟步大娘说,只?是?安慰她要放宽心。 两人这边说着话,来帮忙打扫的大姑娘小?媳妇眼珠子?便?悄悄熘到楚韵带回来的箱子?上去了,一个两个都想看看里边是?什么。 第317页 楚韵和杜容和都不管这些,何?妈可不傻!他们在外人在时也?不可能去开细软,请人也?不过?请她们擦擦灰,铺床依然是?要自?己铺的。 但这么远回来一趟,又不好让人什么都见?不着。 何?妈转转眼珠子?,把?楚韵叫过?来,道:「刚刚给你的东西呢?怎么还不拿出来?种子?不是?不经放吗?」 楚韵摸摸荷包,啊了一声,急匆匆地打开一个箱子?,包括步大娘在内,屋子?里都静悄悄的。 楚韵开了装锅碗瓢盆的箱子?,抓出十个巴掌大的定制小?花盆,转头问步大娘:「我想去胡家地里挖点?儿肥土回来,行吗?」 步大娘:「行啊……一点?儿土算什么。你把?菜全拔了都行……」 几个帮忙的大姑娘小?媳妇面面相觑,沉默了一会儿,尖叫道:「楚二,你疯了,你带几个盆就敢回来!」 甚至连土都要问她们乡下人要! 第156章 泡种子吗 楚韵一愣道:「不是呀, 我还带了京里好吃的好玩的回来给你们呢。」她在?丰年?乡时跟这些大姑娘小媳妇相处得不错,只不过走之前有些人还没?成亲呢,两年?不见, 楚韵已经?听见人家孩子都会叫娘了。 这些姑娘可才十六七岁, 楚韵有一点几年?不见高中同学已是三?孩妈的震撼, 之前给她们准备的手帕那就不合适了, 楚韵让胡狸去?把帮自己挖土, 她呢把小荷老师的粮食箱子打?开, 拿了两盒白糖糕出来一人分了两块。 胡狸娘走之前口水流了一地, 很小心地嘱咐楚韵:「要等我回来再吃啊。」 楚韵给胡狸娘的当然不止这一点, 不过听她说了这句后,还是偏心眼地多拿了两块白糖糕出来给胡狸娘包着。 一群妇女都围过来看?柔软、洁白,洒满了冻米粉的白糖糕,为了配得上这块点心, 大家还跑去?洗了手才托在?手上小小的咬了一口。 糕在?裹米粉之前用油炸过, 糖油混合物的香味瞬间充斥了味蕾,很多人都不忍心再吃第?二口了。 一个矮墩墩的大娘好奇地问:「这个是什么呀, 也太好吃了吧?韵姐儿, 你在?京里就是吃这个过日子的吧?不然怎么人长得漂亮了这么多呢?」 楚韵跟以前其实没?有多大变化, 甚至肤色也没?有更白净,但她不用再伪装自己,可以挣钱生活,吃得好穿得好了,骨肉匀净,看?起来自然跟以前大不相同, 要楚韵自己说,这个就是自信美吧。 她说:「不是啊, 京里糖也贵,再说天天吃还不成猪了?」 在?古代人眼里,糖因为金贵,所以对生了孩子需要养身?体的妇女,它的效果堪比人参,比如什么红糖鸡蛋啦,产后能吃一碗,就说明婆家对这个媳妇很重视,丰年?乡作为大灾之乡,这几年?生小孩的妇女并没?有这个待遇。 果然有个叫梅三?娘的妇人闻了闻味道就掏出一方?泛旧的碎花帕子把白糖糕裹起来,说是要带回去?给小儿子吃。 有梅三?娘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表示要带回家吃了。 楚韵对这种母爱更多是无奈,贫穷、乏味的生活不仅是丰年?乡的难题,更是整个古代社会的难题,唐宋的老百姓要好一些,但她又?没?有活在?盛唐和仁宗时期的运气,她唯一说的是:「家里有女儿的,给女儿也分一半吧。」 胡狸娘是家里的小女儿,又?让楚韵教着认了一些字,她在?整个胡家和丰年?乡地位都有点特殊,胡家的白糖糕,胡狸娘都不需要问哥哥侄儿们吃不吃就能若无其事地吃掉一整块,她脏着手回来,把手伸给步大娘,头凑在?楚韵手上小狗似的吃糕。 吃完了,胡狸娘舔着嘴边的糖霜嘆:「真有滋味儿,韵姐姐,你过的原来是这么有滋味儿的日子吗?要是我也能过有滋味儿的日子就好了。」 乡里吃菜吃饭都缺油水,味道也白开水一般,最重的味道就是酸菜和盐巴。这样浓郁的甜味在?胡狸娘嘴里,就像戒了一辈子碳水的减肥人士突然被塞了块蜂蜜小面包。 楚韵也知道这个滋味儿说的是厚重的味道,她嘆口气,抛抛荷包里的种子道:「过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吃非常有味的东西了,我还怕你受不了呢,味道比生姜还重哦。」 胡狸娘一愣,呆道:「可我也没?吃过姜呀,韵姐姐,姜又?是什么味儿,想必跟糖一样是甜滋滋的吧?」 楚韵抬抬下?巴道:「你跟着我一起把种子种出来就知道了。」 胡狸娘跟其他孩子一样,都不爱干活,听到这个能种出味道重的吃的,果然就上心起来,手也不让娘擦了,直接摸在?衣服上迫不及待地拉着楚韵去?看?她挖出来的土? 步大娘看?着胡狸娘腰上的巴掌印,唉了一声,何妈看?得在?肚子里哈哈大笑,嘴上也忍不住念了句阿弥陀佛,拉着她做饭去?了,路上还道:「不是妈妈儿逞能,大闺女你不知道。我在?京里教孩子那是数一数二的,有口皆碑,多少达官贵人都是我去?看?孩子,——我没?去?!来,跟妈妈儿说说,狸娘是头一天这样的还是一直这样的?她往日在?家都做什么事了?」 步大娘格外老实淳朴一个乡下?人,迷迷煳煳道:「为什么不去?呢?」 何妈义薄云天:「我这个人,教孩子看?缘分,看?天分,仙骨听说过没??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与墨,我不是说狸娘要修仙,我是说她有一点就通,位列乡志的灵气。」 第318页 步大娘:「这样啊……」 她怎么觉得不像呢? 楚韵找了个空院子带着胡狸娘干活,杜容和和李二没?事干,也在?旁边打?下?手,之前嫁接果树,李二没?赶上,心里还挺遗憾。 李二生得玉树临风,胡狸娘一眼就看?上了,虽然她还没?开窍,但也知道喜欢一个人要把好吃的分给他,于是把白糖糕拿了一块出来问李二:「哥哥,你叫什么?成亲了吗,家住在?哪里,有几口人,若你也觉得这块糕儿好,便吃了它罢。」 要是吴侬软语,这话还能有些娇俏,可这里是陕西,佟掌柜那口音都算改良了。 楚韵听出来胡狸娘在?学潘金莲请武松喝酒那段儿,脸顿时就绿了,杜容和在?一边也笑得肚子疼。 李二呢,只把胡狸娘当成孩子,嘴里带着乡音,他很有风度地告诉她:「你叫我李二大爷就行。」接着眼睛熘到胡狸娘腰上的看?她的巴掌印,接过白糖糕后还看?了两眼狸娘的手没?有泥巴才吃了。 胡狸娘就跟楚韵说:「二大爷说话真好听,我也能学吗?」 楚韵觉得孩子学一学官话没?坏处,便道:「你跟我一起种这个辣椒,我就教你。」 胡狸娘看?种辣椒有这么多好处,简直连觉都不想回家睡了。 其实楚韵还不知道里边有没?有辣椒,只是认为,自己是个穿越的,金手指和运气怎么也要占一样吧,何妈多努力啊,所以这个荷包一定有辣椒籽。 种子这么多,楚韵一个人在?旁边按猜测的种类把它们分成几份,看?起来像辣椒籽的就被她单独拿起来。 辣椒种类很多,生长需要的时间也不同。 像红辣椒,它就需要大约三?个月才能成熟,灯笼椒只需要两个月。楚韵喜欢红辣椒,灯笼椒大多都有点水果味,辣得也不像,不辣的螺丝椒她也很爱,种出来炒肉她能吃一大盘。 杜容和和李二吃过不少山珍海味,李二也没?听说过这个辣椒,便问她:「这个是什么味儿?」 楚韵道:「辛味,类姜、茱萸、花椒,能祛寒增味,不过它的味道要更霸道,许多达官贵人吃多了好吃的,不缺这两口,都受不了辣椒。老百姓嘴里没?味,即使不习惯这等重味,但吃起来也觉得高兴,毕竟有味胜过无味嘛。」 至于她为什么知道,在?种出稻子和葵花籽以后大家都觉得不足为奇了。 像辣椒这回。楚韵还在?心里编了个谎话,结果这两人都没?问,她也就不提了。 辣椒畏寒,最好在?三?月上旬种,霜冻过后就种不了了,但现?在?三?月早过了,总不能什么都等到明年?,以前等季节,那是没?钱,有钱了自然四季如春。 楚家这么多没?用屋子,她找了间离得近的空屋子做暖房,打?算在?里边加点柴禾种,丰年?乡这边都盘炕,要升温也就是几车柴禾的事儿。 乡里人交了两次税,正饿肚子呢,楚韵要柴禾的事儿只要说一声,马上就有人送过来。 乡下?山地多,家家户户都种了树,外边还有野生的山坡树林,柴禾也不值钱,但人家都共分一桶梨子水了呀,楚韵虽然不是丰年?乡生人,但她是在?方?土地新生的呀。所以她给了五文钱一担,让胡里正帮忙找一些日子难过又?品行端正的妇女送柴过来。 农妇力气大,挑柴捡柴小事一桩。 杜容和看?得眼睛闪闪发光,他说:「小韵,你的心真好。」 楚韵有点不好意?思,道:「我觉得你也不错啊。」 杜容和:「真的吗?」 楚韵点头:「真的,好心人,你现?在?跟我一起去?挖宝怎么样?我要找几个烂碗泡种子。」 李二插话道:「泡种子干什么?」 楚韵:「把种子泡一泡,可以帮助种子分解保护膜,就像婴儿的胎衣,脱了胎衣,种子才能快速生长。辣椒种子只需要泡一到四个时辰。不过我怕种子养不活,等会儿还要用菊花茶给泡一会儿,消消病气,我没?菊花茶,等会儿用你的可以吗?」 李二大手一挥,道:「要多少有多少。」 楚韵转头问杜容和:「走不走啊。我要用旧碗。新碗泡了种子,多脏啊,万一种子沾过粪便,吃到嘴里要生病。」 李二想起牛粪,顿时有些想吐。 杜容和下?地狱都肯去?,休说几个碗,撸起袖子道:「在?哪挖?」 楚韵拉着人往老太爷屋子里走。楚家破败,家里啥都能翻出来,只不过是坏的而已,小偷在?老太爷驾鹤西去?的屋子里翻到一个尿桶,楚韵估计这里也能扒拉几个碗出来。 李二听说过里边死过人以后打?死都不肯去?了,他还问:「要是你们两刚进去?,有人在?门?口说『这么多人啊,那我下?次再来拜访』,你们要怎么办?是继续关门?在?里边挖还是出来用好碗?」 「当然继续挖了,朗朗干坤,哪来的鬼啊。」楚韵瞪他,道:「李二,你不是怕鬼吗?成天说鬼故事吓人干什么?」 「别人就这么跟我说过。」李二震惊:「当时,我不管有没?有都转身?就走。楚二,你这么抠门?,以后搞不好要倒大霉。」 杜容和立刻就不服气了,冷笑道:「谁知道在?门?口说人多的人是不是疯子,存心来噁心你的?世?风日下?,街上多少人拿着刀子捅人,你在?京里也知道,今年?都抓多少人了?在?里边或许是莫须有的鬼,外边可是险恶社会,万一出去?就被人拿刀捅死了呢?」 第319页 楚韵哼一声,也假装高深莫测道:「我害怕鬼,鬼未曾伤我分毫,我喜欢人,人使我遍体鳞伤。李二,你还不知道吗?世?上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啊。」 这句话虽然已经?是网际网路红句子老祖,但古代还没?有,李二一个古代才子,细细品味了两遍,迅速被震住了,他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觉着自己那天跑出去?没?有被骗他「太拥挤」的人捅死真是命大。 杜容和看?他怕了,方?乐呵呵地拉着楚韵,带着胡狸娘进了老太爷驾鹤西去?屋找碗,淡淡道:「你在?外边一个人呆着吧。」 李二哪里肯,吞吞口水进来道:「来都来了,我给老太爷上柱香……」 楚老太爷屋子里还真有几只缺口碗,有的都烂成两半儿了,还堆在?屋子里没?人要。 胡狸娘看?了会儿觉得无聊,直接砸碎了两个听响儿,道:「我的姐,这些碗不值钱,叫花子讨口都没?人要,太丑了,我不想用。」楚韵就说:「楚家的碗有好看?的,以前老太爷打?了六只花碗,后来摔坏了都没?捨得丢,你用那个花碗呗,老太太说我爹当官时还用不起那个碗呢。」 但东西在?哪里她就不知道了,老太太说老太爷怕她骂人,所以自己偷偷藏了起来。 胡狸娘听了拍拍手道:「哦,老太爷藏的啊。那我能找到,我爹老把私房钱藏起来,好几回都让我掏着了,我去?买炸麻雀吃得牙都疼了,我爹还不敢问,他以为让我娘逮住了,一声不吭的。」 说着,撅着屁股爬在?脏兮兮的地上到处乱窜,楚韵根本拉不住,胡狸娘的劲儿比三?娘大多了。 胡狸娘在?屋子里爬了一圈,最后花猫似的捧着一叠烂碗出来,跟楚韵道:「奶奶的,这老太爷不学好,一个烂碗藏了六个老鼠洞,把人家小耗子举家都撵走了。」 除了这个她还摸出来三?文钱,铜都锈了。 楚韵摸着三?文钱,恍然大悟,原来老太爷根本不是捨不得碗,是借着碗在?藏私房钱。 她啧啧道:「这老太爷也太没?出息了,六个耗子洞就藏三?文钱,还不如耗子攒得多。上回我藏钱在?耗子洞,耗子攒的冬口粮称出来都能卖七文钱,蔡婆子买过去?煮熟了餵鸟,人家都吃了足足一个月。」 杜容和和李二三?观又?被洗劫了一遍。 李二:「你……你——你连老鼠都抢劫!」 杜容和幽幽道:「小韵,我以为你只是不放过贪官污吏的钱,没?想到耗子存的油渣你也……」 楚韵正气凛然:「都是硕鼠,抢就抢了,怎么,抢硕鼠的油渣还要挑日子吗?」 第157章 一件小事 李二道?:「这倒霉耗子?, 耗走洞还在,怎么就遇见你们爷孙俩。」 杜容和?反而认为这是耗子?的福气,道?:「原来让老太爷用是有些脏, 但让小韵洗涤一遍后, 想?来已能位列仙班了。」 胡狸娘呢, 不知道?这是耗子?的福还是耗子?的孽, 但她?觉得自己挺有福气的, 老太爷这个烂碗确实不一般, 主打一个五彩斑斓, 红橙黄绿青蓝紫, 除了不让用的黄色,其他的都?有,一个碗少说也有三个色? 老太太以前说过,青莲花瓷文碗这类朴素的碗, 楚老太爷都?看不上。 胡狸娘听自己爹娘说过楚家老太爷的事儿, 道?:「他喜欢花的,白净的不要, 以前在乡里做酒, 开个诗会啥的, 人?家外边来的酸秀才?看一眼便唉声嘆气地走了,再?没个回头客!路上还说咱们这忒俗气,我爹可不乐意了,说老太爷狗改不了吃、呃,一辈子?改不了大红大紫的德行。」 「原来,楚家穷成这样, 不仅是老太爷不让当官儿的事儿,还有他这超前的审美!」楚韵甚少听老太爷的事儿, 此?时不免可惜。大红大紫在康雍时期压根就不受欢迎,暴发户,不文气,有钱人?都?看不上这个。要是晚生几十年,这好事儿不就赶上了吗? 胡狸娘不知道?什么是超前,便问了一句,楚韵道?:「就是说,你今天?戴了一朵别人?说难看的花儿,结果过了些年,这朵花竟然人?人?都?说美,都?争着戴,目光长?远,就是超前。」 「难怪你是老太爷的孙女儿,我不是呢。」胡狸娘认为韵姐姐今儿有些失心疯,这么丑的碗,她?还能说以后人?人?都?会觉得美…… 楚韵对老太爷的审美是一种看财不逢时的可惜,于是把烂碗洗干净才?往里放种子?接水泡起来。 李二也撩起袖子?要洗,楚韵递给他两个,道?:「你洗吧。」杜容和?看了看李二白白净净的手,问:「你在家洗过碗吗?」 李二露出?贵公子?的浅笑,道?:「李某不曾洗过,但如今既然已跟着你们走了,洗尽铅华也并非难事。」 杜容和?立马收了半个碗回来,道?:「你就洗半只吧。」 李二内心很不服气:「至于吗?」就让他洗半只碗,他还能打了怎么样? 杜容和?笑而不语。 结果这碗还真不是那么好洗的。 老太爷的碗虽然坏了但也是很金贵的物种,跟普通的瓷碗摸起来就不一样,它的表面更光滑,也就更易碎,他用一只手拿着直按在桶里涮,胡狸娘在一边,小小的脑袋大大的困惑,她?忧心地问:「二大爷你小时候是不是摔过脑子?呀?你用了这个水,等会儿你用什么水泡种子?呢?」 第320页 这个院里没水井,水桶是她?打顺手打过来的,虽然不算重,但胡狸娘也不想?再?走第二遍,而且她?是真的担心李二,这么好看的人?,怎么就,说着伸手就要扒拉他的头看有没有疤。 楚韵在旁边笑得人?都?要站不稳了,杜容和?毕竟是受过杜老爷高压教育的,他倒是忍得住,还淡淡地说:「他以前差点?被雷噼了,不知是不是那会儿受的重伤。」 李二躲开胡狸娘沾着泥巴的手,看看水桶里浑成一片的水道?:「……我去再?提一桶。」 楚韵当然也希望李二有一点?生活常识,万一他老来被抄,路上还能自己做点?儿热乎乎的饭吃,所以也丝毫没有主人?的热情,头都?没抬就让李二自己去了。 杜容和?来了离人?更近离天?更远的地方,对民生也很在意,于是便蹲在旁边问楚韵要怎么种。 楚韵教他:「这是籽,要从籽变成吃的,得好长?时间呢。它也不是一开始就在地里,像辣椒。种之前种子?会一直放在播种盘中。」 胡狸娘在家经常帮忙做播种盘,看杜容和?这个都?不懂,于是就在心里抱怨,怎么一个两个都?伤到脑子?呢? 胡狸娘用着同情的目光道?:「我家有播种盘,你没有可以自己做,像这样,用一个薄木材或者不要的旧衣裳,做成碗底的样子?,用鹅卵石或者小石子?把播种盘填满,上边盖一层土,再?撒一层种子?,再?薄薄地盖一层,然后浇水放着等它发芽。」 胡狸娘说到这,问楚韵:「韵姐姐,这个种子?要放多宽呀?」 楚韵道?:「每颗当一粒大拇指那么宽。」 胡狸娘点?点?头,道?:「我家有许多播种盘,今年还没到用的时候,等种子?泡好了,我拿过来给你先用。」 「要是你们到时候不用,就借我,我看我家留下来的几个都放坏了,用不了了。不过我用了你们家的东西,今晚你留下来跟我一起吃饭好吗?不然以后我再?也不敢用你的了。」楚家的播种盘其实没坏,这东西除非烂得掉渣了,不然都?能用,她?只是找个藉口?说完谢谢胡狸娘,好把她留下来吃一点好东西甜嘴? 不然家里这么多人?帮忙,总不好只留胡狸娘一个人?,胡里正和?步大娘也不会轻易松口?让女儿蹭饭,在乡下,留饭是很重要的事,尤其这一会儿,丰年乡正缺口?粮,财过于外露总是不好的。 胡狸娘习惯这样有来有回的经济来往,她?也没想太多以前楚韵吃得比他们家差多了,虽然白糖糕小小的震撼了她?一把,但再有钱也不会顿顿大鱼大肉吧,多宝老太家还吃豆腐青菜呢。 至于白糖糕,胡狸娘认为这是韵姐姐待客的压箱底,吃了就没有了,她?干脆地应下来,舔舔嘴唇道?:「等会儿让我爹再出去找些次梨捣些梨水过来,晚上,咱们就又能吃甜的了。」 杜容和?在学农,李二也正是新鲜的时候。 这回是真正的天?高皇帝远,他想?吃多少盐巴,想?放多少屁都?没人?管了。 而且丰年乡略显荒凉的场景让他想?起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 虽然他本人?只是装作文人?的探子?,但耳濡目染,也有田园牧歌的心。李二高高兴兴地去了,他认为自己一定可以超陶赶苏,弄出?个比东坡肉更好吃的传世佳肴,只不过要从洗碗这件小事做起而已。 楚家的井口?很小,古代人?做井也有智慧,为了防止兇杀案,大部分井口?都?收得很小,几乎只能放一只水桶下去,然后慢慢摇上来。 李二毕竟是个青年男人?,他提着绳子?轻轻松松地打了一桶水,只是放的时候颠簸了一下,水瞬间溅到他下裳上,看起来…… 李二用两只手捧起水把整个下裳都?打湿了,这样看着就好多了,不至于只湿一点?那么尴尬。 但水桶也不是那么好提的,尤其对一个文弱书生来说,提起来容易走路难,他又打得那么满。 等到了院子?,李二两只袖子?也湿了。 李家僕在旁边很担忧,李二有洁癖,他承受不了身上不干净,路上还在大河里打水现捡柴烧水洗澡,浑身湿掉的场面,也就比踩牛粪好一点?儿。 不出?所料,李二果然有点?受不了了,先是牛粪再?是人?前失仪,他在院子?口?看着还剩一点?儿底的水,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把水桶抬起来都?倒在自己身上。 李家僕几乎是弹起来的,李二倒是还是很冷静的样子?,脸色一点?儿也没变,还不忘笑着关?心李家僕:「李老爹,怎么了,聊天?呛着了,慢慢聊,好吗?」 说完,提起桶心平气和?地又去打水,这么来回五六次,楚韵面前就出?现了一桶满满当当的水,正常人?都?打不出?来这个,干过活儿的都?知道?水不能打太满。 李二道?:「水打满了,你不觉得看着很舒服吗?」 楚韵看看李二皱巴巴的像只落水狗,不知道?舒服在哪里,而且:「洗个碗,不至于呀,你在井边把碗洗了会怎么样?就非得把水打过来洗吗?」 李二似乎遇见了一个惊雷。 杜容和?有一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他看见李二千年不变的脸上,出?现了巨大的裂缝,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都?不好开玩笑了,劝道?:「第一回 做家务,都?是这样,多做几次就知道?了。」 第321页 「陶渊明也这样吗?」李二忽然问了一句。 杜容和?觉得这个问题很侮辱陶渊明,义字当头,他闭眼道?:「……可能是。」 李二笑了两声。也不知道?怎么把笑容继续维持下去的。总之,楚韵看了之后就觉得,女团c位的表情管理也不过如此?,她?都?有点?想?做他的青春制作人?了。 李二想?的是,事已至此?,还是把碗好好洗了吧……于是他默不作声地把水桶提到一边,背对着楚韵和?杜容和?两人?。一个人?静悄悄的蹲着。 这回他知道?要用葫芦瓢把水舀出?来沖洗碗了,但裂开的碗边缘有些毛,等到一只碗洗完,李二食指上划破了一点?皮,院子?里也都?是水,本来没打扫,现在都?是泥水汤汤。 楚韵那头早就把种子?泡好收在窗户下了,看他这样,也怕了,道?:「李二,要是实在没事干,?*? 你要不把六个耗子?洞填了吧,反正也没耗子?来楚家走亲了。」 李二听了嗯一声,竟然真的打算去填耗子?洞。 李家僕心疼得把人?拉到一边给他擦水,看里边的衣裳没湿才?放心了一些,说:「少爷,你做这些干什么?你是李家的少爷,用一个砸一个也够把碗用到下葬,你在外边坐着吹吹风,歇会儿,好吗?」 李二想?了会儿,一方面觉得做隐士太难了,一方面觉得做家务真的很不容易,提了几次水,又被楚韵用看孩子?(李二採用对自己较为温柔的说法)的眼神看他时,他就已经变了。 原来做这点?小事也这么容易让人?感?到难受,这并不亚于他在李家、在做奴才?的感?受,洗完了那只碗以后,李二道?:「……老爹,我只是想?帮点?儿忙,看看看老娘过的是什么日子?。」 当然,李二对楚韵和?杜容和?也有不满,楚家也不是没有好碗,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毛病,这都?赚大钱了还这么抠门。 无独有偶,李家僕也觉得楚韵和?杜容和?有病,自然跟着两个病人?跑的自家少爷就病得更吓人?了。 李家僕盯着少爷换了衣裳,熘达着过去跟在晒书的柯老丫说:「楚三奶奶爱捡破烂,杜三少爷爱当小官,咱们家李二少爷呢,十年不见的姑娘,想?起来就要娶人?家。三个人?,简直没法说了。「」 不过他是下人?,这么说主子?李家僕做不出?来,但他也够愁的,所以只能跟老妻嘀咕了。 何妈刚听了胡狸娘在乡里的英雌事迹,觉得丰年乡好山好水无一不美,听见李家僕跟柯老丫说他怀疑三个主子?有精神病,她?摸摸头髮嘿一声,道?:「有病怎么了?」跟有病的人?过日子?,那才?有乐子?,都?治好了她?一天?到晚干什么? 李家僕慢悠悠地道?:「有病得治呀。」 「治不好的怎么办?」何妈更乐,这三人?一看就治不好了啊,不然能从京里跑到这穷乡僻壤吃土?她?也慢悠悠道?:「大哥,不是我顶你,这脑子?有病是治不好的,只能看不惯的人?去上吊了。」 李家僕摇头:「我不想?上吊,我想?看他们都?慢慢治好,慢慢看少爷不想?着洗碗,楚三奶奶不想?着捡破烂,杜三少爷不想?着做芝麻官儿。」 何妈觉得,李家僕才?是真有病。 楚韵是真有些担心李二会生病了,小荷老师有肌肉,她?亲自践行过,自不必提。李二可是个病弱型的美男子?啊,红楼梦里偶感?风寒都?能蹬腿儿的那种! 再?看看蹲在碗跟前念叨:「快快长?大。」的胡狸娘,和?千里迢迢跟着她?回来却一句话都?没说的杜容和?,楚韵摸摸小荷光洁的头,道?:「累了吗?我让何妈妈找些姜出?来,给你做好吃的好不好,你想?吃什么,给你做姜撞奶好不好?」 楚韵做惯了活,这点?活对她?不算什么,加上重新回到故土,心里的舒服让她?很兴奋,想?静也静不下来。 杜容和?毕竟不是铁打的,这么长?的路他确实没有走过,尤其路上除了要打野庙还要操心遇见歹徒,这么久以来都?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能够享受到楚韵的关?心,他比吃了姜茶还要舒服,虽然这个姜撞奶他没有听说过,但他还是答应了,道?:「好。」 楚韵擦擦手,看卧室床已经收拾好了,便让他进去睡一会儿,她?自己还想?再?走走。 杜容和?也来不及说什么,进去沾到枕头说了个「楚……」韵还寒在嘴里就慢慢睡着了。 楚韵轻手轻脚地走出?去,想?找一些姜,也没有让胡狸娘走,她?道?:「姐姐等会儿给你吃好吃的姜。」 都?说等待后的果实更加美味,但楚韵觉得那种人?几乎跟自虐狂划上等号,在能立刻满足的自己的情况下,她?绝不会把好东西留到最后。 何妈和?柯老丫在收拾厨房,楚韵进去找姜,很快何妈就翻出?来了,她?也是苦孩子?出?身,又要管厨房的事,所以带的香料很多,葱姜蒜这些通通带了几个大罈子?,光姜就有仔姜、老姜、干姜片。要做什么都?够了。 至于牛乳,奶不经放,楚韵老怕得布病所以他们出?门都?没带,李二嘴挑,只爱吃鲜奶现做的,所以李家也没带。 但杜容和?其实是喜欢吃奶点?心的,虽然他不怎么吃人?乳,可杜家家里经常都?有奶点?心。 第322页 何妈一拍手道?:「没带呀,只能去买。」 柯老丫道?:「我们出?去转一圈儿找找看,丰年乡这么大,小母牛总得有几头。」 第158章 姜撞奶和梨子水 牛是贵重财产, 乡里有多少牛一般都是里正在?管,柯老丫收拾了了两包瓜子儿便跟何妈一起问胡里正。 胡里正在?院子里刮木桶地的梨渣肉吃,看到瓜子儿吃了两把?倒觉得稀奇, 乡里也有瓜子儿, 可丰年乡这种地方, 便是瓜子儿用得也少些, 一年到头也就逢年过节吃上两把?好?下酒。 去年瓜子儿种子少, 也没往乡里送, 所以胡家?人还真没吃过这个。 有炒得香喷喷的瓜子儿, 干巴巴的梨肉渣一下就不?香了, 胡里正羡慕一回城里人有口福,听听到楚韵想要牛乳,他眨眨眼,道:「乡里只?有两头公牛耕地用, 牛母买不?起, 太贵。」 何妈在?京里怎么说也是旗人老爷家?里的老妈子,虽然杜家?没有富得流油, 但牛羊肉也常吃, 她还是头一回听说整个乡找不?出一碗牛乳的事儿, 便拍拍手道:「当地的老爷们家?也没有?我们去买点儿,也不?白要。」 胡里正的儿媳妇汪氏正在?旁边洗衣服,这时听见便插话道:「老爹,你呆了,咱们乡有母牛,金家?不?就有吗?金多宝的孙女儿金银花去了趟京里看姑妈, 回来就说京里大户人家?日日喝人乳,再次也得用牛羊乳, 金老爷不?想给她买,她就站村头说要脱裤子打滚,最后卖了一亩地才给她弄了头专下奶的小母牛。要奶牛,上金家?去呗。」 何妈听得眼睛都鼓起来了,还特意回头多挖了点瓜子才往金家?跑,她在?哪都是能说得上话的,到了金家?,趁着等?信的功夫跟门房就把?话套得差不?多了。 金银花比胡狸娘都小,人只?有八岁多一点,前几年乡下遭灾,金姑妈可怜小孩子受苦,特意把?人接过去小住了两年。何妈这里还多问了两句是京里何处,一打听,其实也是乡下,只?是金姑妈嫁的是个土财主,日子照样过得舒舒服服的。 金银花在?乡里本?来很乖,金姑妈几十岁了都没女儿,对她格外疼些,等?到金银花养成?了好?吃懒的习惯,在?乡里坏事做尽后,终于哭着嚎着被金老爷带回来修理?了。 在?姑妈家?金银花还知道收着,在?金家?她是正经大小姐,成?天就知道要这个要那个,觉得自己?是乡下第一大小姐,其他人只?配给她做提鞋的丫头。 何妈和柯老丫过去带了礼又是京里旗人老爷的僕人,金老爷都想亲自过去认识一下,金银花正在?屋子里吃肉沫豆腐,听说后抓了两个开花馒头过来嗅了一下瓜子儿就说:「老爹,你头髮白白,老杂毛一个了,人出去说什么话啊,人家?有话跟你说吗?」转头看何妈道:「你是专门来给我下帖子的吧?」 何妈木着脸点头道:「对,我们奶奶说乡里就花小姐有牛乳,特意让我带了京里的瓜子儿来换一点子回去,等?做好?了,还说请小姐过去享用。」 金银花长得很像金多宝,金多宝对金老爷这个儿子也不?错,所以金老爷宝爱这个闺女,噎了半天话还没说出来,家?里已经让金银花吩咐完了。 很快,金家?下人提了两大桶牛乳出来,金银花甚至连钱都不?收,只?让做好?了给她多孝敬两碗,道:「我和韵姐姐都是城里人,在?乡下跟她们都说不?上话,明儿韵姐姐得了空,要叫我过去啊。」 何妈乐呵呵的,心?里却想,要过去就该金银花倒霉了,楚韵这孩子疯劲儿不?小,生?平爱好?不?多,改造小孩儿算一个,他们走?时,之前恨不?得楚韵死的楚宗保都捨身替姑了! 金老爷毕竟还是要脸,看孝女如此,终究又提了两只?鸡追出去,跟何妈道:「妈妈儿,这个提回去就说是我孝敬杜三爷和李二爷的,过几日我在?家?做个东道主,请十乡八里的举人老爷吃酒,可要他们赏个脸。」 何妈也知道两个少爷跑这么远是要给各种爹出书,楚韵前两天在?车上还问要不?要家?里开宴请人来,何妈很不?愿意,倒不?是忙着省钱,主要是做菜做饭累啊,打扫也很累。 金老爷这么说,何妈就提提两只?鸡,笑:「老爷,我们家?三爷和李二爷在?京里什么好?吃的好?穿的没见过?要说用绫罗绸缎可请不?来人,今儿我也不?白拿小姐的牛乳。」接着悄悄地道:「两个人都喜欢跟有识之士交往,来往无白丁,知道吗?要说这个,两人一准儿登门。」 金老爷一个朴实无华的土地主,很快就把?现代几个差不?多的老爷过来吃酒变成?了——好?,我要办个才子宴,把?秀才公举人老爷都请过来吃饭! 何妈看事有八成?,提着两只鸡乐呵呵地提着桶跟柯老丫回去了。 路上她还分了买牛奶的两百文钱,教人:「回了家?,这事儿别跟主子们说,几个兔崽子以为过几天我要受累,这几天都舍不?得使唤我,要是知道这事儿让我踢出去了,明儿就得上房揭瓦。」 柯老丫看看钱、看看她:「……好?。」 楚韵看见这么大两桶牛奶,一估计,道:「这做出来都够咱们满院子吃到饱了。」 何妈吃了个回扣,肚子饱了精神也足,凑过来道:「要怎么做。妈妈儿帮你。」 第323页 楚韵道:「姜不?够,要再找两碗出来,榨成?姜汁。」何妈一听就不?说要帮忙了,这么多姜捣烂,是个力气活,还费眼,她接过煮牛奶的活儿,道:「我来烧柴,奶奶歇着吧,等?会儿要做了奶奶再来。」 至于捣姜,步大娘在?厨房帮着做菜,看见了就去家?里叫来了胡里正。 胡里正捣了一天梨子,刚准备休息,看见这么多黄色的土块儿,牙都开始哆嗦,他坐下来接过姜道:「我都成?玉兔了。」 姜已经提前洗过,用杵子一捣就烂了,辛辣的姜味顿时在?整个屋子里瀰漫开,虽然刺激性比不?上洋葱,但在?缺衣少食的古代,姜味的威力不?下于洋葱。 胡狸娘捂着被刺激得掉眼泪的眼睛,瞪他,道:「爹你鬍子都白了,还有脸说自个儿是玉兔,我看分?明是玉兔的爹,玉老兔啊。」 至于玉兔是谁,大家?心?中自有分?教。 等?姜捣好?了,楚韵就在?旁边用细纱布虑姜汁。姜汁浓稠,胡狸娘好?奇地点了一点在?嘴里,立马就被辣得不?停打喷嚏,她都不?想活了,道:「韵姐姐,这个就是你说的好?吃的!这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好?吃啊!像玉老兔的酒似的。」 玉老兔在?旁边听了味醇似酒,这时才真的来了一点兴趣,道:「闺女,这才是好?东西,你长大了就知道了……」 胡狸娘看看姜碗,再看看里边还没煮沸的牛乳,皱皱鼻子,跟胡老爹道:「老兔,要不?咱们还是家?去把?剩下的两块白糖糕吃了吧,韵姐姐这儿吃得太怪,我不?馋了。」 楚韵惊讶道:「你连牛奶也不?想喝吗?何妈妈在?里边加了很多白糖,煮出来白嘴喝也很好?喝呀。」 胡狸娘看着她有点伤心?,道:「金银花给我们喝过,可腥了,当时不?少人都吐了,我后来还拉了几次肚子,让我喝这个还不?如让我吊起来打一顿。」 「你可能有点乳糖不?耐。」也可能日子过得清苦,所以一下子吃好?了肠胃不?适应。楚韵在?现代喝习惯了牛奶,只?有嫌奶味儿轻的时候,但古代大多数的老百姓都不?这样,他们都觉得牛奶闻起来有一股很大的腥味,而且对吃奶这种事很抗拒,总觉得有违人伦。 「这么多奶还要加这么多姜汁。」楚韵解释道:「做出来很好?吃,奶味儿淡了,姜味儿也淡了,吃起来还会像豆腐脑一样滑滑的,你不?是喜欢吃甜的吗?咱们还可以多加一些花滷子。」 胡狸娘点点头,道:「好?吧韵姐姐,到时候我不?爱吃,你别逼我吃啊。」 楚韵笑:「你不?吃就都让你杜哥哥吃。」 胡狸娘对此全无异议,男人嘛,天生?就该吃家?里剩饭。 何妈把?沸腾、醇香的牛奶盛出来,因为奶味浓郁,奶的颜色也呈现出一点淡淡的黄。 楚韵接过活儿,开始搅拌姜汁,姜汁里有点淀粉,不?搅拌就会沉底,然后把?甜牛奶从高处沖入放姜汁的碗里。要让姜撞奶好?吃,关键在?奶要在?几秒钟内倒完,与姜汁在?瞬间碰撞揉合,甜辣的风味才能到达最佳。楚韵做了五碗,何妈就学会接过去。 碗沖好?后就不?能再移动,楚韵很有成?就感地拍拍手道:「等?半盏茶功夫,姜奶凝固了就能吃了。」 杜容和和李二一个舟车劳顿,一个大受打击,两人都蒙头睡了一下午。 等?到人醒过来,楚家?院子里帮忙的妇女都走?了,饭菜也都摆上了桌子。 姜撞奶可以像双皮奶一样吃,所以何妈和柯老丫给他们配了六七种滷子,用成?套的砖红色秋蝶碗端过来。 杜容和看了下,里边有玫瑰卤、桂花蜜、红豆糯米珍珠团儿、蜜藕、花生?碎、红糖碎、葡萄干。 玫瑰卤比较贵,这个是无偿徵用李二的。 楚韵吃过很多次姜撞奶,不?过当年都是楚妈妈逼着她吃的,因为她痛经不?爱吃红糖姜茶。现在?楚韵也知道红糖姜茶对痛经差不?多就算个安慰剂,但这会儿她却很想念这个味道,口感滑嫩、带着点秋日的凉意,她加了一些红糖,一个人吃了三大碗。 杜容和吃得更多,他觉得这个是楚韵给他做的,自己?多吃一碗别人就能少吃一碗。 胡狸娘在?边上顾不?得说话,她觉得韵姐姐这个男媳妇恨她,想着法儿跟她抢姜撞奶吃。 胡狸娘顾不?得说话,一个劲儿往碗里堆滷子,她喜欢加了玫瑰的! 玫瑰、桂花都是一种花,吃起来又香又甜,单独吃太甜,加上珍珠糰子刚刚好?。红糖的要和花生?碎一起,加了别的味儿就杂了。 胡狸娘和杜容和抱头痛吃,胡家?人和何妈几个也很没有风度地添了一碗又一碗。 李二,一个讲究情绪、天气,细嚼慢咽,笑不?露齿的贵公子,一个人在?桌上眼睁睁地看着,只?伸手添了两回滷子,桌上就已经空了。 他微笑:「杜贤弟,为兄就吃了一碗。」 杜容和优雅擦嘴,道:「李兄,原来贤弟想多吃的那一碗在?你肚子里。」 说着转了个身不?看他。 胡里正没有在?楚家?吃饭,他和金银花一样,收到的姜撞奶都是楚家?下人送过来的。 金银花虽然是个大孝女,但好?东西也愿意给爹分?一分?。所以这碗暖暖的姜撞奶,胡里正这个农中富人和真地主都吃到了。 第324页 但两个人谁也没有说想要吃第二顿。 有味道的食物跟鲜艷的布料一样都是银子做的。 楚韵看胡狸娘喜欢,还道:「下次再做给你吃好?不?好??」 「不?了,这个要不?少钱吧,韵姐姐你真的发财了呀?那也不?能这么花。」胡狸娘也记得一件事,她说:「廖花姐姐嫁人时,她婆家?送了五斤椒粉做聘,廖老爹都笑得走?路打跌,那个椒粉廖花姐姐回门时特意洒了一大把?在?面锅里端出来给我们吃,那个味儿可沖啦,但也还没有姜味刺激。 所以,姜撞奶肯定要好?多钱,我们家?不?用想都吃不?起,我娘说你嫁人时嫁妆在?乡里多,但在?京里也不?好?说,用完了婆家?欺负你怎么办?」 杜容和让呛了一回,放下碗道:「你韵姐姐吃可不?靠我,我还得靠她。」 胡狸娘听了就开心?道:「既然这样,以后你要伺候好?韵姐姐,不?让她操心?干重活儿,累了要给她捏脸捶背,晚上还要给她端洗脚水,不?然我就让她饿死你。」 饿肚子感受,胡狸娘认为就是最吓人的刑罚,去年她们都吃上老鼠肉了。 杜容和看看楚韵,羞涩道:「只?要她愿意,我自然什么都做。」 李二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轻声道:「丢人!」 楚韵看着杜容和小声道:「别疯了,现在?我打你都怕你舔我,谁敢让你洗脚……」 杜容和顿时就委屈起来,竟然连姜撞奶都吃不?下了。 胡狸娘在?旁边看着就以为是楚韵把?杜容和骂了。 原来,韵姐姐在?家?真的这么威风啊,既然姐姐可以,那妹妹……她夹了一块一妙手炒豆皮如是感嘆。 饭吃完了,奶吃完了。 楚韵和杜容和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何妈李叔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李家?仆和柯老丫在?院子里看星星看月亮。 屋子里剩下一些滷子有胡狸娘撅着屁股打包。 李二正襟危坐半天,整个人都有些痴呆,觉得不?知道自己?来乡下到底干嘛。 胡狸娘没吃过这么甜的东西,也没吃过姜的味道,姜味不?够好?,但加了奶加了糖的姜,让她肚子里暖暖的。 她看看凳子上的李二,再看看手上的滷子,顶不?住压力从眼角流下害怕的口水,道:「二大爷,你别老盯着我的滷子好?吗?你这样我害怕!韵姐姐说了都给我的!」 李二听得想笑,杜家?的钱哪比得过他一根手指头,他想说,这玫瑰滷子都是楚韵打他这儿抢的。 但一看身材瘦小的胡狸娘,李二挥挥手道:「……我不?要,你回去吧。」 等?到胡里正来还碗,就看见楚家?院子里气氛有些奇怪,他笑:「今晚月亮好?大一个,我和你步大娘也在?家?瞅呢,你兄弟还弄个了盆装水让你嫂子从水里看月,看得我一哆嗦,赶紧熘出来了。」 李二更不?舒服了。 胡狸娘听着就要回去一起看星星看月亮,于是站起来要告辞。 楚韵叫住人,道:「胡老爹,等?等?,我还有事儿要跟你说呢。」 乡下的生?活物质匮乏,不?过即使在?现代,老百姓能大鱼大肉敞开肚皮吃五味的日子也没有多长时间。但以前楚韵在?丰年乡是不?敢露出特别的样子,人是个动词,从善良的邻居变成?愚昧的刽子手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现在?她去过京里,又带了这么多人回来,露出点特别的东西就完全不?怕了,大家?都会觉得有钱人比乡下人懂得多是正常的。 楚韵现在?有了藉口,能做的事儿就多了,道:「这回我回来,是有个大好?处要给丰年乡,京里说过要让我去皇庄帮忙,把?新稻子继续种一种。」虽然她人没在?京里,但这种权力还在?。推广良种自然要遍地开花才是推广。 ——郎氏看心?肝宝贝似的把?圣旨看着,日上三香,但楚韵走?之前偷摸把?东西带出来了。 胡里正还在?发呆,什么皇庄,是星星的名?字吗? 楚韵道:「我带了一些种子,姜也还剩了一些,这个吃了暖身,冬日存一点夏日卖一点儿,乡里也是个进项。我打算跟三爷二爷去衙门要点儿田专门种一种,等?收完第一茬粮。就让衙门优先?发给丰年乡,以后咱们乡想吃姜,也不?是连想都不?敢想了,——总有一年是个丰收年吧?」 胡里正呆了半天,回过神了,他嘴唇蠕动半天,许久没言语,楚韵是嫁出去的姑娘,她能这么帮乡里,杜家?人能没有怨言吗? 杜容和注意到胡里正的目光,笑道:「她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胡里正脑子里还是蒙的,看杜容和不?反对,当下也顾不?得许多,带着小女儿便回家?跟儿子商量去了。 胡狸娘路上却始终没放下心?,还没进门就跟爹道:「奶奶的,那个二大爷,太不?是东西啦。今儿差点让他劫了道,爹、娘,以后你们看见他可要离远点。」 胡里正唉声嘆气,简直没法说了,说了楚韵的事以后,忍不?住道:「咱闺女我看嫁出去够悬。」 「去你的,咱狸娘这么好?,谁娶了她那是享了八辈子福。」步大娘打了丈夫两拳,想起楚韵要在?衙门种地的事儿,道:「韵姐儿跟她娘太像了。」 胡里正道:「长得不?像,人倒是越来越像王甜甜。」 第325页 楚韵的娘就叫王甜甜。 王家?是逃难来的丰年乡,听说祖上是为前明丈量土地的小吏,大清开国后也想过要量几次国土,看看乡下有多少耕地,跟朝廷的税收能不?能对上。 这事儿太得罪人了,王小吏干了两回当地的大地主就恨不?得把?他吃了,为了保命最后王小吏官都不?当了带着媳妇孩子往外跑。 等?跑过了熟人地界,没人陈情了,王家?人也就跑不?动了。 还是秦老太太看王小吏的媳妇江氏可怜,做了主要把?王家?人留下来,楚老太爷为前朝守节,这种事很乐意干,他还想着要把?事儿记录下来,以后让子孙后代传下去,在?某一天拿出来揭髮带清。 王小吏给家?人找到落脚处以后就慢慢病死了。王甜甜和楚习文在?楚家?一起长大的,后来也顺理?成?章成?了夫妻。 因为王甜甜有个奶嬷嬷绣活儿格外好?,所以她也学了一手好?绣活儿。丰年乡有好?几次荒年,楚家?人能好?好?的,都是靠着王甜甜跟楚习文两个人冒着被抓起来吃人肉的风险去山上找吃的回来。 丰年乡的梨子就是王甜甜找回来的,当时人跟人之间气氛很紧绷,隔壁县还出了近邻杀了近邻全家?腌着吃肉的事儿。 一时间人人自危,胡家?提天天大门紧闭,胡里正甚至都觉得,丰年乡差不?多也要到那个时候了。 王甜甜有一天在?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跑了出去,上山下地找了一整天,最后摸了一筐瘦巴巴的刺梨过来。 胡里正现在?都还记得当时的场景。 王甜甜说:「胡四哥,你看我出去逛了这么大一圈也没事,说明咱们乡里还是好?人多,好?人只?要能有一口吃的,就不?会干坏事,喏,这是我找的梨子,你捣烂了给乡里分?下去,大家?要是愿意一起吃,咱们乡还跟从前一样,不?会有大事。」 胡里正将信将疑,但王甜甜念过书,她漂亮、聪明,加上胡家?前边还有几个等?着做里正的哥哥,胡里正算是赌了一把?。 他赌对了! 吃了这一碗梨子水以后,乡里的地主开了门,分?了许多粮食出来,大家?熬过了那个灾年,没有因为互相残杀死一个人。 从此灾年共分?梨子水就成?了丰年乡的传统,就像王甜甜说的,只?要一起喝过一样的水,人再苦也记得这一点甜。丰年乡靠着这碗水,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那样穷凶极恶的案件。 王家?的姑娘他们也叫她王甜甜了,王甜甜本?人很喜欢这个名?字,坟头刻的也叫这个呢。 想起往事,步大娘也睡不?着,她都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两个人去了一趟京里人就没了,她对王甜甜其实还有些怨言。 与其说是楚家?人收留了王家?人,不?如说是丰年乡收留了王家?人。 后来也出过麻烦事,像前几年蝗灾,就有不?少老爷针对丰年乡,少给他们救灾粮,乡里饿死了不?少人。 步大娘忽然问:「四哥,你后不?后悔收留王甜甜?」 要说后不?后悔,胡里正要说一点儿也不?后悔那都是假的,但是有的人,你救了后悔,不?救会更后悔的呀。 想到这里,他嘴里泛上一点儿辛辣的味道,慢慢的又变成?记忆里的梨花香。 这是过去几十年,一个乡下农夫甚少尝过的滋味儿,不?好?吃,但就是这种不?好?吃的东西,人吃了才会觉得——好?日子的滋味儿就是这样的。 胡里正笑道:「后悔有什么用?都过去多少年了?不?如多想想今年庄稼怎么种。」 第159章 先更一章 第?二天一大早, 楚韵就打算往县衙去,她毕竟是一个妇人,在古代社会妇女想?要想?要从?男人手上抢活儿干, 基本跟造反差不多。 所以她出门不仅绑了跟大辫子在耳朵后边还用瓜皮帽把额头遮起来了, 当然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是姑娘家, 毕竟有?耳洞在。为了保险她又把杜容和和李二带上。 杜容和和李二没有?异议, 他们也想?趁机多走走, 来都来了, 虽然地方?穷了一点, 但他们又不是在这样地方?过一辈子, 所以心情不仅没有?糟糕,还有?出门游览河山的好。 丰年乡归长青县管,从?楚家到衙门也不远,马车跑半天就到了, 一群人先?在门上问了问县太爷, 守门的看杜容和是窄袖子,脚上靴子也比常人高?一寸, 倒是没二话, 捧着杜容和和李二的名帖马上跑进去问了问。 过了会儿就有?几个男僕打扮的小子笑嘻嘻地迎过来, 又亲热地说:「老爷让备了酒菜,让爷今晚在衙门留宿。」 在县令家留宿,楚韵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以前她也来过衙门的好吗,楚家祖上也姓过赵的呀,但自从?穷了以后楚韵跟着老太太过来, 人家就只让他们在门口坐一坐就回去了,——怕她们是来打秋风的。 秦老太太坐了两三回冷板凳就再也不来了。 今天杜容和何李二可是轻装上阵, 两人怕在这地方?被人抢了穿着打扮都很朴素,只不过鞋底子高?了一点而已?!这些人眼睛也太毒了! 楚韵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去!」 守门的就有?些遗憾,要是他们能留下来,那明早走时自己还能多赚一回打赏。 杜容和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么直接的人,在他们京里,留宿都是要偷偷说的,路上他道:「至少要先?说一会儿风花雪月,吃一顿酒,再说一会儿风花雪月,再吃一顿酒,等到四更天了,才有?人拍着肩膀说『兄弟,天色晚了,要不要留下来?明早叫你?嫂子下点儿面片汤吃。』。」 第326页 说到这他还看了下李二,道:「越是在文人堆里混得久的,越这样。」 李二险被口水呛着,闢谣道:「我不这样,我从?来不留人住宿,都是吃了饭就送客!」 楚韵一听就明白了,他们京里文人确实这样…… 李二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没想?到长青县民风如此剽悍。」 楚韵眨眨眼说:「因?为谢老爷没念过书啊。」 李二还以为她在说笑,杜容和对自己媳妇的性子很清楚,她能轻飘飘说出来的那指定是真话,于是就问:「县令怎么会不念书?他不是科举出来的?」 楚韵听他们旗人说科举都觉得好笑,,她道:「那年蝗灾当官儿的都怕自己饿死了,一道一道地把粮食截留,等到发?到我们乡那边,粥稀得都喝不出米味儿,周围乡除出了不少骇人听闻的案子,后来这些官儿都让砍了头。 长青县差点找不着官儿,这个谢老爷的爹谢财神在我们这儿就是个卖米的,谢老爷生下来落在福窝里睁开眼就知道花钱,闭上眼就说要成仙。谢财神怕他真吃丹药把自己餵死了,于是趁着机会给他花粮食买了个这官儿做,买下来以后,谢老爷不修仙了,说是不顾老百姓死活的人死了也成不了仙,但他也不干什么活儿,有?事都丢给师爷做。」 杜容和似乎对能买官感到很不可思?议,道:「你?们这县太爷也能买?」 「周围很多县令都是买的啊,不然当年哪来的粮吃?」楚韵觉得小荷老师真是皇城待久了,完全不知道外边有?多乱。 她来了以后不久就发?现了,这会儿科举跟现代高?考完全不能比,即使高?中也有?很多人没事干,地方?上有?空缺要让谁过去很多时候当地的大官儿完全能做主,尤其是长青县的小县令,基本上就是个人情,老百姓只能盼着做官儿的有?些良心,至于他们读没读过书,不重要。 楚韵:「有?时候老百姓还会求当地看起来比较好的地主去买个实权官儿当。」 李二是个老油条,知道的事比杜容和多一些,他还差点抄过一些大蛀虫的家,对这件事,他的第?一想?法是:要把他们都举报了。 但看楚韵对谢老爷并?没有?多大怨言,他把话咽回肚子里,道:「谢老爷把县里管得还不错?」 楚韵想?了想?,道:「他什么都不管就是最好的官了,各个乡现在都是里正他们自己在管,有?时候县城出了大事,谢老爷的师爷还会把里正叫过去问问怎么办。反正,危害比前头那些蛀虫小多?*? 了,胡里正说,就当咱们花钱养了一张嘴呗。而且要不是谢老爷当官儿,我还不敢来呢,有?他在,今儿这事儿准成。」 但这样把权力算交出去也不好,比如要是乡里有?人犯了大案,再怎么自治以前也有?县太爷管,现在长青县这里空了一节,那发?生冤假错案的概率也就大了很多。 不过跟以前那个把粮食藏起来自己吃看着乡人饿死的县太爷来说,会发?米下来的谢老爷就成了活菩萨。 杜容和和李二脑子里嗡嗡作响,要是在京郊有?这种县,早就被连窝端了,但没想?到在长青县人眼里,这样蔑视王法的匪徒竟还不算太坏。 这只有?一种理由,那就是,蝗灾过后这个县的老百姓过得实在太坏了,也对满清的统治很失望,几乎不再奢求青天大老爷出现,大家觉得只要混完这一辈子就可以了。 楚韵说得还真没错。 谢老爷是真打算要修仙的,不过他得到的标准有?些古怪。就是说,跟贵人多见面比跟老百姓多见面更容易得道,倒不是说他想?巴结贵人,而是他觉得自己不是贵人,所以想?偷点儿贵人的福气,偷多了,自然成仙的福云就来了。 长青县里旗人老爷不多,能等到杜容和亲自登门,谢老爷穿着道袍出来第?一句话说的就是:「三清在上,我果?然是有?仙缘的!」接着就伸着手偷偷的要去摸杜容和和李纯佑的衣裳。 杜容和一下子职业病就犯了,避开谢老爷的黑爪子之后,很想?带一队人马把衙门剿了。 楚韵心里想?笑,一边跟谢老爷说:「谢老爷,我们想?要几块衙门的地种。种出来的粮食都发?给各个乡里,让他们接这种。」 谢老爷下了衙就换上了道士服,这会儿拂尘都还在手里,听楚韵这么说,他还问了两句要拿过来干什么。 楚韵道:「本来老主子是让我在皇庄干活儿的,但皇庄又不是到处都有?,于是我想?着把」 所谓法外之地就是这样,要是正常的县城,说是皇庄那就不能是衙门的地。 但这里是长青县。 谢老爷一听眼睛直冒光! 皇帝老爷的地?皇帝老爷的人!那好啊!他早就想?偷点龙气了!当年要不是他爹谢财神拦着,谢老爷说什么都要自己三跪九叩去京里,他的志向,从?来就不是什么狗屁县令,而是国师。 等验证了一番事情真假,楚韵还把圣旨拿出来给他看了看之后。 谢老爷就扑通跪在地上,鬍子一翘说:「好,我马上划两块地出来做皇庄,以后种出来让人带到京里孝敬贵人。」当然路上被谁吃了他就不管了。 杜容和和李二怎么说也是有?点追求的读书人,看见这种场景,心里都觉得很荒唐,可也真如楚韵所说,要不是谢老爷,她绝不可能这么轻易从?衙门手里讨来免费的地,人家还花钱买楚韵的种子姜,负责给皇庄的人发?俸禄,唯一的要求不过是每年把收上来的东西分一成给他享用。 第327页 李二听了都想?说一句活菩萨。 谢老爷笑着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我用这个一是顺应天理,剩下的四九归天,也是天理。」 说完了这个事,谢老爷当场就把自家九亩地交到楚韵手上了,他还挑的是离丰年乡比较近的好地,这回楚韵要走,他就没拦着。 他看出来了,楚韵是个姑娘家。 虽然男尊女卑也是天理,可天理也通人情,只要楚韵穿男装走动,只要她表现出来的身份是男人。这就行?了,就算以后成了武则天又怎么样?只要她对外说自己是个男人,真真假假的根本没那么重要。 至少在嫌麻烦的谢老爷这里是完全行?得通的。 杜容和出来后到上了马车还在感嘆:「要是在京里,你?想?这么出来,只怕不容易。」 楚韵笑:「京里很在乎男女之别?,但越穷的地方?就越不在乎,妇女也是壮劳力,真把她们关起来,大部分人家都吃不消。」 谢家以前开米铺,换句话说就是本地的大地主,大地主家根本不可能不僱佣妇女种田。因?为种地收入微薄,很多男人农闲时都不来干这个,他们会跑出去做更有?钱的工,比如修房子、做苦力。 这划出来的十亩地,难道以后做饭、浇菜就不要妇女帮忙了? 几个人到家时天已?经黑了。 何妈今天缓过劲儿了,所以特意做了顿好吃的要给大家补一补,所以桌上摆的都是各种爪子。 红烧猪脚、虎皮鸡爪、香煎掌中宝、清炖蹄筋,唯两个小菜酱黄瓜和酱萝蔔都被她切成了梅花狗爪印。 何妈道:「吃了这个补脚!」 楚韵换了衣裳洗了手出来,吃着虎皮鸡爪。想?起什么似的,道:「你?觉得穿山甲吃了能舒筋活血吗?」 何妈严肃地说:「不好吃就不通。」 楚韵就跟杜容和说:「何妈妈还是很有?生活智慧呀,治病看大夫求神拜佛都向实用性看齐。」 杜容和低头闷笑。 楚家人在屋子里吃着饭。肉菜的香味儿飘得老远。胡家作为近邻,深受其害,老老少少闻着这个味儿都一晚上没睡着。 第160章 补二更 胡狸娘第?二天睁着熊猫眼过来看泡的辣椒有没?有发芽, 见着楚韵就流着口水问:「楚姐姐,你?昨天吃什么好的了?我不?是想吃啊,我就是问问。」 楚韵就带着她去厨房把晚上剩下的鸡爪和猪蹄拿过来, 杜容和和李二都吃不?了这个, 李二是素太久了, 路上尝了两回肚子里就唱交响曲。杜容和爱吃羊肉, 丰年乡上那儿找去, 他?有些水土不?服, 所以?吃了两筷子就不?吃了。 剩下来的肉菜, 楚韵就让何妈热一热让胡狸娘端回去跟家里人一起吃。 猪蹄的皮炖得很软糯, 重新热了一遍也还是很新鲜,胡家人一年到头下面加点儿肉沫都算过年了,哪里会嫌弃肉菜是隔夜的。 吃完了,步大?娘还特意用厨房的面团儿做了一碟子芝麻团儿送过来, 道:「你?如今享福了, 千万别嫌弃。」 楚韵连忙说:「哪里话,大?娘做的芝麻团, 以?前过年才能吃一回, 如今能在走之?前吃着, 真到过年我也不?想了。」 步大?娘一听,愣了,她以?为楚韵回来就不?走了,怎么听这个意思竟然连年都不?过了?但转头一想,楚姑爷可真不?是乡里人,穿着打扮一看就不?像能在乡里久呆的, 楚韵再怎么厉害,可也是个妇道人家, 嫁了人的女儿,哪有在娘家过一辈子的呢? 步大?娘以?前是三分操心楚韵,因为胡里正对王甜甜太好了,好到她这个做媳妇难免有些吃醋。等王甜甜走了以?后,步大?娘看着楚韵又可怜,觉得那样的女人最后死得比她这样的乡下妇还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让她对王甜甜的女儿有了几分关心,就是家里多个锅巴,步大?娘都会给楚韵掰一点儿。 但到今天楚韵在她心里已经算差不?多半个女儿了,当年楚韵跟着商人躲躲藏藏地?上京城,步大?娘跟着车轮印走了一路,一直走到走不?动了才回家。 所以?她下意识地?把楚韵要走的事忽略掉了,突然想起来,她怔了会儿,道:「那你?在乡里打算待多久?」 楚韵道:「两个来月吧,等辣椒种出来,姜块下了地?,你?们也把稻子种好,我就走。」 她本人确实觉得在丰年乡很安心,但老太太走了以?后丰年乡就不?是家了,只能算一个相识已久的老朋友,她放不?下这里,所以?来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帮完忙就要走了。金陵比丰年乡更适合杜容和居住,她自己也想山山水水多走走。 老太太说了,人要往前走日子才能过好。 步大?娘连问楚韵什么时?候回来都不?敢开口,乡里的女儿嫁出去倒是能经常回娘家看看,可楚韵嫁的这个不?是普通人啊。 胡狸娘想不?到那么多,她吃着芝麻团的,啊了一声,问:「那我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你?啊?」 楚韵说:「等我到了金陵,安顿下来,我让人来接你?们过去玩儿。」 步大?娘就笑了,道:「我们怎么去,别说车马费,就是庄稼地?,难道不?种了?」 楚韵笑:「什么走不?走的,都是钱闹的。大?娘,你?还不?知?道吧,今年我挣很多钱了,以?后我还能挣更多钱,乡里有什么让大?爷做呗,你?和老爹还能干到死不?成?」 第328页 步大?娘想说乡里很多人都是干到老得走不?动为止,楚韵又指着胡狸娘说:「以?后让狸娘多念几年书,在城里找个人家舒舒服服的过日子难道不?好?」 步大?娘马上转了念头,道:「……要是有那个福气,我和你?老爹就攒钱过去看看你?。」 楚韵也不?多说了,她说的是不?是真话,以?后胡里正和步大?娘自然会明白?。当时?她从?乡里去京城,胡里正出了多少力?,她记得很清楚,别人她管不?了,胡狸娘还是能管一管的。 几个人坐着说话,杜容和和李二要出门去金老爷家吃酒,看见人在这里,杜容和就过来嘱咐她:「晚上我可能不?回来吃饭,你?到点先吃,也不?用等我。」 楚韵点头,想起他?这两天有点儿水土不?服,伸手一摸他?的胃,道:「怎么不?吃饭就往外走?尝尝这个。」把芝麻团打开扯了一半在杜容和手里,道:「吃吃看?这个是我以?前最爱吃的,有油香、面香、芝麻香,芝麻在我们这是就是糖,因为有一点儿甜味儿。」 步大?娘手艺是真不?错,杜容和吃了半个,竟然真不?觉得反胃,回头就让跟着一起来的八哥儿把家里的云片糕收拾出一盒送到胡家。 步大娘看着云片糕哭笑不得,也不?敢在楚家多留,怕楚韵再留下他?们吃饭。 送走步大?娘之?后,楚韵就开始忙正事。 首先是姜,姜块儿何妈带了很多,姜也很好种,切块丢在土里适当浇水,慢慢就能长起来,只要种过一回,庄稼人就会了。 但姜比较贵,二十?多文一斤,楚韵留了两斤自己吃,卖了二十?斤给谢老爷,让各个乡都送两个人过来种。稻子她也分了二十斤,剩下的两百多斤全留给了丰年乡。 不?过她还不?知?道这个水稻在长青县能不?能适应,所以?就交代胡里正先等一等,等到小皇庄的水稻种出个样子乡里再种。 到时?候种,就按照她和杜容和以?前商量过的,让乡民用钱买,用粮食换的办法把好种子换回去。 丰年乡毕竟离京城很远,所以?京城有什么稻子乡里都不?知?道,胡里正也就单纯地?认为这个稻子可能比外边的好上一点儿。至于葵花种。楚韵现在多得很都不?当回事了,所以?直接让他?在路两边趁天暖洒下去。 胡里正一听就觉得这个种子很贱,这么好养活,所以?马上接过去后也没?太在意,孩子捣鼓两个不?值钱的回来听个响,也很寻常。 他?比较在意的是楚韵还想着要收钱,胡里正跟楚韵道:「这么看你?也不?呆,乡里不?能养闲人,升米恩斗米仇,是要让他?们用钱买。」 楚韵很奇怪,为啥人人都觉得她是活菩萨冤大?头啊,该收的钱她一分也不?会少收好吗! 楚韵:「……老爹,我知?道。」 胡老爹就觉得这孩子乖了。不?像王甜甜,当年在乡里连乱葬岗都敢跑过去看,他?道:「这么多粮,我不?敢放在胡家,胡家人太少,要是闯进来什么人抢,我老胳膊老腿儿的可打不?动,先放你?和老太太躲的那个地?洞里吧,我常常看着谁都不?告诉,明年春天再找人取出来。」 楚韵怕最后亩产不?达标,所以?也没?提五百斤,而是小声说了句:「可能比乡里种的多得多,老爹千万要注意,不?能让人知?道这个种子在你?家。」 胡里正背着手嘀咕:「我还能让你?操心?你?在你?娘肚子里我就开始管事儿了。」 楚韵就看着种子笑。 胡里正看看天气,道:「这都冷下来了,你?怎要怎么种?」 楚韵就告诉他?:「烧炕种在屋子里。」 胡里正没?这么干过,于是边说着造孽边围观。 辣椒需要充足的阳光,在屋子里阳光不?够,所以?楚韵格外买了一些蜡烛回来烧。 「造孽!」胡里正凑过来:「让我离近点看看蜡烛有没?有日头好使。」 楚韵:「……」 过了大?概有二十?天,放在盘里的种子就开始冒了差不?多一寸高。 楚韵到这个时?候已经可以?认出来哪个是辣椒了,里边还真有十?几株红辣椒,要从?十?几株慢慢变成整个乡,也要很久。但今年他?们想吃点儿辣的那也是很容易的事。 于是她就把辣椒苗挑出来对它们进行耐寒训练。辣椒很脆弱,在移栽之?前必须要慢慢适应半个月较为寒冷的温度。 楚韵呢就每天早上起来叫上胡狸娘一起,把幼苗放到院子里通通风,最开始每天只通风一盏茶功夫,逐渐递增到两个时?辰,最后是半天。 等适应好了,辣椒长出了两片完整的叶子还没?有死,她就在厨房外边把辣椒种了下去,这里比较暖和,不?会让辣椒太冷。当然,要是辣椒有要死的迹象,她就打算再挖起来拿到屋子里去。 第161章 赏了他吃罢 楚韵忙着种辣椒, 胡里正也忙,他带着人在小皇庄想先种姜,天气逐渐凉了, 今年交了好几次税, 乡里穷得典衣卖裤, 冬日想想就难熬。 自从吃了楚韵做的姜撞奶, 胡里正就把?这个味儿记住了, 喝起来跟酒似的暖身, 要是寒冬腊月, 能用姜煮一锅汤, 还愁寒冬难熬吗? 分到姜以后,胡里正就跟楚韵打听:「这个姜要怎么种呢?」 第329页 楚韵就解释:「老爹,这会?儿种不了,姜也喜湿热, 最好在四五月种, 切成块埋到地里就行,只要注意?浇水, 半个月就能发老长的苗。」问?题是现在没那个条件啊。 要说?在屋子里烧炕种姜, 乡里哪有?这个钱, 柴禾这会?儿也要存起来留着过冬了。 胡里正想了想,小皇庄种不了,丰年乡必须要走?,于是就在乡里抽了几个壮劳力在田边搭个茅草棚,说?以后每家每户出一个成丁来轮流捡柴禾在屋子里烧,一直烧到姜种出来为止。 他这边也能挪出手?看楚韵交代下去要种的那个稻子怎么样。 乡里人一听, 很多年轻人都哭了,实在是捡柴太?苦, 但胡里正在乡里一向有?威信,加上今年楚韵带了看着就惹不起的丈夫回来,有?怨言的人也不敢吱声。 种姜要捡柴禾,乡里很多人都怕自己家存得不够多,所以很多人都趁着天气还好马不停蹄地在田里、林子里熘达,预备着多捡点儿粮食和?柴禾过冬。 冬天是很残酷的日子,大家都不喜欢冬天,但活儿还是要做。 胡大爷带着四岁多的儿子胡长生也在干这桩事,不过弯着腰在田里找麦穗太?苦了,即使是胡大爷那样二十多岁得青年人,干半天后也累得直不起腰。胡长生还在长身体,他带着周围得小伙伴干的活儿比较轻松一点。 胡长生说?:「我?和?二顺子、六狗子……一起摸田鼠洞,我?们乡从来不打田鼠,就等着它们秋天长肥了好杀了吃肉,还能顺便掏洞存点儿粮食。」 杜容和?和?李二就知道楚韵鼠过拔毛的习惯是从哪里来的了。 李二当时就有?点想吐,这田鼠说?穿了不就是老鼠吗?老鼠多脏啊,好多人被老鼠咬一口连着全家都能被药死,这乡里吃这个,难道不怕被毒死吗? 胡大爷在旁边干活儿,时不时地看两?眼孩子们,于是就插嘴说?:「李二爷,田鼠肉肥肥的很好吃啊,用萝蔔炖起来肉嫩嫩的跟小鸡崽子似的,皮还能扒下来缝在一起做大衣取暖。」 杜容和?就想起来楚韵的嫁妆里有?一件百家老鼠皮大衣,楚韵当时说?起来还很骄傲,说?是老太?太?攒了很久跟人以物换物换了很久换来的。 杜容和?想起这个心?里就不噁心?了,还带着三娘几个一起到处闻田鼠洞。 三娘毕竟是狗,鼻子很灵,闻了几天以后慢慢就能找到田鼠洞了,今年庄稼的收成其?实还不错,所以田鼠都长得肥头大耳,洞里过冬的粮食也多,多的能有?十几二十斤。 胡长生带着小孩儿把?田鼠和?口粮装进篓子里关起来交给大人处理,差不多半下午就开始烤捡到的甜草根和?一些类似红薯土豆之类的淀粉茎块吃。 丰年乡不算什么温柔富贵乡,做饭烧菜也就那么三板斧,除了加水煮熟、用火干烤,切碎了下进面?里做浇头,基本上就没有?别的样式。 杜容和?是学过怎么在野外做食物的,为了随时有?伺候大爹的机会?,他也习惯出门在外带一些盐巴、胡椒之类的调味料。 淀粉类的茎块,切开了用水泡一泡土腥味会?少很多,他烤肉手?艺不错,于是又找了一些树枝把?各种茎块穿起来,在上边把?甜杆的汁水挤出来滴上去,再洒一点儿盐巴,即使没有?其?他味道,吃起来也很美味。 小萝蔔头学了以后就无师自通在上边铺一点田鼠的肥肉,拇指大那么一块儿能擦七八串,肥肉也就那么放在上边烤,等烤到金黄焦脆,一滴一滴熘有?,就有?人流着口水凑过来跟着菜叶子和?茎块儿一起吃。 虽然田鼠也是耗子,但就是人肉烤起来也是香的,闻到熟悉的油脂味,李二在旁边就觉得味道不坏,但再一想烤的是什么,又有?点受不了。 杜容和?看在眼里,回去就跟楚韵说?:「李二看起来跟三娘差不多,看见田鼠觉得脏,闻着又觉得香。」 楚韵听了,沉默一会?儿,道:「你怎么看起来对?李二一直意?见啊?从刚认识他到现在,都多久了,你说?过他一句好话吗?」 杜容和干咳两声,翻了个身睡了。 他想说?,李二可不是得罪他了吗?刚去李家那会?儿,小韵看见李二就说了句这人看起来跟自己差不了多少。 他要做的是第一、是唯一,有?一点儿让李二的头巴上他的脚后跟,都不算唯一! 楚韵没看出来杜容和还在吃陈年旧醋,她心?里记挂着乡里要过冬的事儿,于是还伸手?把?他的脸掏出来看人有?没有?瘦,来了这么一个月,她都怕把杜容和闷出病,丰年乡又没什么好玩的,他都闲得去烤田鼠了。 要是郎氏在这儿肯定要跳起来尖叫,搞不好还要找人来咒她不得好死。 楚韵笑了一下,想起那边的事,忽然问?道:「大哥二哥是不是已?经走?了?」 杜容和?这个时候又把?身翻回来,道:「咱们刚走?他们就走?了,这会?儿早打起来了。」 他水土不服也有?点是因为挂记大哥和?二哥,毕竟是亲兄弟,家里也没什么东西好继承,他当然是盼着哥哥们回来的。 楚韵知道这个仗危险不大,但看杜容和?的脸色,就说?:「娘一准儿住回娘家去了,有?郎家人在,她们出不了什么事,咱们刚到这边不是已?经给她们去信报平安了吗?想来这会?儿回信都差不多要到了。」 第330页 杜容和?让李叔隔山差五去一趟县城看有?没有?信送过来,但这会?儿外边在打仗,送信也不容易,所以一直都没回音,他闭着眼靠过去轻轻道:「明天,我?再去看看……」 楚韵看他这么疲惫,一边想着要早点把?乡里的事交代完跟着他去山丰水美的好地方,一边不知不觉地摸上他的脸。 凭良心?说?,杜容和?做出的让步已?经很大,即使这里边大多数的原因都是因为他自己不想在京里做奴才,可说?来说?去自己也是促成此事的诱因。 他们认识这么久,自己似乎也该给杜三爷一个交代了。 楚韵钻进杜容和?怀里,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的背,道:「等我?们离开这里,去金陵前,咱们就成亲好不好?」 杜容和?这会?儿已?经很困了,听见她说?的话,眼都没睁开听见这个倒是干脆利落地说?了声好。 接着,紧紧地搂着她,不吭声了。 两?个人这么叠罗汉似的挤着睡了一晚,第二天睡得就有?些长。 早上胡狸娘过来就先自己去看辣椒,厨房外边的红辣椒有?何妈随时看着,七八天前就结了一连串的青辣椒,楚韵说?这个要等到彻底红了才能吃,胡狸娘想着姜撞奶的味儿,老是跑过来熘达。 此举大大冒犯了三娘一干毛等,弄得好像家里没守门的似的! 于是三娘作为一只看家护院的狗最近就一直守着等辣椒红,除了楚韵和?何妈谁跑过来她就尿谁。 李二基本上就在厨房周围绝迹了。 楚韵呢,觉得有?神兽守宝是个吉兆,于是还在旁边给三娘搭了个窝儿。 胡狸娘恨得牙痒,可又不敢跟三娘龇牙咧嘴,她怕三娘用想吃屎的嘴舔她!所以就在一边蹲着等,等啊等以为等到过年都吃不上这个了,没想到这回一过来,就看到有?几颗辣椒彻底红了! 胡狸娘赶紧跑过去看,三娘这会?儿也坐在辣椒跟前背对?着胡狸娘。 胡狸娘跑过去给狗请了个休战安,看她不抬腿才两?步跑过去,结果三娘一转头,就把?她唬了一条尖叫着道:「三娘!你怎么了!三娘,你的嘴怎么了!」 楚韵和?杜容和?听到这一嗓子,披着衣裳就从房里冲出来了。 两?人就瞅着三娘一张小狗嘴肿得馒头似的,简直看不出来是狗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什么猪精上了狗身。 楚韵问?了半天,在厨房烧水的柯老丫道:「它吃了辣椒。」 楚韵:「狗都会?监守自盗!怎么可能,它认不出红色啊!」她还以为小说?里写?动物会?守着天材地宝成熟了自己吃是弄着玩的? 难不成她真的拿的是修仙剧本,其?实种出来的东西吃多了会?成仙?那怎么她吃了稻子没出脏汗,洗经伐髓啊? 难不成,竟是洗到狗身上去了?不应该啊,杜老爷不也没登仙吗? 何妈刚刚出门打了桶水,这会?儿听了一场官司,就指着把?头藏到翅膀里的得胜儿,撇嘴,道:「得胜儿餵的呗!这坏东西早就想自己偷吃又怕挨骂。今儿早上,我?没注意?,让它丢三娘嘴里一个红的,我?要去抢把?,这狗也是呆的,越抢吞得越快!可刚才我?看着她就咕嘟咕嘟喝了会?儿水。也没啥呀!奶奶的,怎么一下子涨得猪尿泡似的啊?」 楚韵再看一眼呆呆的三娘,确实像猪尿泡,实在太?丑了! 胡狸娘听见吃了这个辣椒嘴会?变成猪尿泡,那还有?什么说?头,就是仙丹她也懒得闻一口啊! 可他们乡下人,老实,不浪费。种都种了,胡狸娘在周围扫了一圈,李二她捨不得,人帅是二大爷二傻子唯一的优点,再夺走?,三娘闻着他就会?觉得香了。 妇女嘛,那也是不考虑的。自家男人她也捨不得。 想来想去,胡狸娘哆嗦着靠近楚韵小声道:「韵姐姐,要不这辣椒赏了姐夫吃罢。」 杜容和?:…… 第162章 百病汤 辣椒威力巨大?, 一颗便弄肿狗嘴,唬得好几?天何妈带着三娘遛弯儿都被?人问是不是让蜜蜂蛰了,还说:「何大?娘, 怎么个事儿, 有蜜蜂窝也?不说一声。」 何妈指着狗嘴说:「孩子是吃了她娘种的菜, 根本不是蜂蜜。」 但这话说出去却没什么人肯信, 私下不少人都在悄悄议论, 说楚韵去了京城一趟回?来自己有钱了不说, 养的狗也?是个有种的, 单枪匹狗的就敢上?林子里掏蜂蜜吃, 狗嘴儿让蛰得地瓜似的,就这还见天儿在乡里熘达想刨点儿什么食吃。 「青天大?老爷在上?,我?们?三娘是好端端一条狗子,她只喜欢吃屎的呀。」楚韵十分冤枉, 对?外说:「总之, 等我?把辣椒再种多点儿,你们?一人吃几?颗, 我?保准嘴跟三娘一个样儿, 行了吧!」 乡里人一听, 倒是讨论起来,不知道谁家小孩儿火气这么重,狗吃了——嘴竟然能变成那个样子。 丰年乡不算有钱,所以乡下小孩儿都是一连串一连串的生,那个能长大?,不知道, 这个要赌。 看着狗嘴如此巨大?,乡里人就开始嘀咕:「是不是最近田鼠吃多了啊?田鼠肉虽然好吃, 可耗子也?挺毒的,」 很快就有人提议,让三娘试试毒,看谁家孩子比较健康,谁家是真毒。 三娘对?此不发一言,但杜容和隐隐约约听说这件事之后,就没敢再带三娘出去熘达。在乡下待了这么久,他也?算是看出来了,这些人是真做得出来…… 第331页 乡里人见套不着三娘,纷纷表示遗憾,无奈又聚在一起商量,说:「唉……可惜,现成的大?夫……天也?冷了,要不做点儿什么给孩子补补吧?」 至于补什么,乡下也?没什么能补身的,于是一群人又唿啦啦地跑到?胡里正家,问:「里正,孩子吃得太差了,今年眼看着要入冬了,咱们?想法子给他们?补补吧?」 胡里正刚从姜屋回?来,两?只手都还是泥巴,闻言道:「该补,入冬前,咱们?烧一锅百病汤。」 入冬前喝百病汤是长青县的传统,做起来跟腊八粥差不多,但腊八粥是有钱人才吃的,红枣腊肉各色豆子寻常人家都只能凑一二样。 且俗话说过了腊八就是年,但长青县的老人孩子许多都活不到?那个时候就被?冻死了,今年交了那么多粮食上?去,大?家心里其实也?有数,恐怕爹娘儿女明年春天就见不着了,所以尽管日子艰难,为?人父母儿女,总是愿意把家里还剩的口?粮拿出来,让大?家一年到?头至少吃一顿饱饭。 百病汤就是这顿年前饱饭,就是家家户户都出一斤糯米、一斤白米,再出一斤自己家有的菜,再一起去外边捉点儿野鸡什么的,加上?盐巴一锅炖得稀烂。说是吃下去冬天就不会太冷,也?不会生太多病。 胡里正说要做这个,乡里很快就同意了,就是今年村子周围实在没有太多野货,兔子野鸡什么的,都是小东西,人还能去拼一拼,但今年这些东西已经被?打完了,再要吃肉,要么去城里买,要么去更大?的林子里打,但老林子里可能有长虫,不是专业猎户根本没人敢去。 胡里正听了就想起楚家飘过来的肉想,想着要是去楚家要一点那肉不是马上?就走?了吗?但他本人张不开这个口?,而且杜容和这个姑爷看起来也?不像随便让人占便宜的人。 想了想,他就说:「楚家的祖坟还没来得及主,我?翻了翻日历七天后就是黄道吉日,要是耽误这个日子又要等一个月。不如今年乡里帮把手,不让他们?再花钱请人回?来,只要出出两?只鸡两?只鸭就行,你们?说,如何?」 这个时候,外边也?找不着什么好差事,乡里抽一些人出来干活儿,倒是十分容易。大?家一合计,都觉得划算,于是又找了十个风评还不错的老实汉子,打算第二天早上?就去修楚家的坟。 至于怎么跟楚韵说,这事儿还得让胡家人出面。胡里正年纪渐渐大?了,于是就把这事儿交给了自己的儿子胡大?爷。 胡大?爷就找杜容和,楚韵虽然厉害,但毕竟是个妇道人家,祭祖修坟这种事,从古至今都是跟男人商量的。 杜容和听胡大?爷说了,马上?就明白丰年乡是找不出肉了,这么穷酸的地方?,竟然还能说得上?是周围过得还不错的乡村,他嘆了口?气,道:「说起来我?和内子成婚,还不曾在乡里宴客,按理,新?娘子出嫁都要在娘家摆酒席,但她走?得匆忙酒也?没摆成,干脆这一回?大?家忙完楚家坟的事,抽个好日子,乡里都过来一起吃一顿饭,就当来喝喜酒了。」 胡大爷让他一说也想起来了,想说乡下人没这么讲究,不摆酒的人多了去了,可一看杜容和通身气度非凡,要跟这样的人说不,那他还真有点不敢,于是便点头应了下来,只是道:「那要不要请楚大伯?」 楚老太爷有好几?个亲兄弟,但都不在丰年乡。像楚家这样祖上?阔气过的人家,儿子女儿最后都是瓜分完爹娘遗产,然后各居一方?的。 不过楚家大老太爷和二老太爷祖上都不怎么争气,拿着分了最多的家产,跑出去胡天胡地,娶了不下七八房小妾,通房丫头庶出儿女跟猪下崽儿似的一个个往外冒。 两?个老太爷后来都是靠着卖儿子卖女儿过日子,顿顿大?鱼大?肉,把子孙卖得就剩一两?个传宗接代的才收手。楚大伯楚二伯就是因为?这个留下来没有被?卖掉,两?个早年为?了成功留下来,互相捅了对?方?不少刀子,明里暗里看对?方?不顺眼,不过爱好倒是差不多,——就是结交一些侠客。 楚老太爷的爹因为?*? ?是小儿子,亲娘没事儿便说「以后家里都是哥哥的,你爹走?了娘和你遛弯饿死了知不知道?」,所以三房一直很努力,最后靠着一层家产也?挣了不少,只是拨乱反正太过,最后酸掉了。加上又生逢乱世,三房这才慢慢败了。 谁知道楚习文能从小念书?最后还当了官? 两?个堂哥哥一穷二白,每天饿着肚子吞气吃,看着很不服气,都想,凭什么什么苦他们?都受过,三房一家竟然能当白莲花!于是大?家隐隐就有些不对?付。等楚习文和王甜甜没了,两?人都乐得捡了钱似的,接着又下意识地主意打到?楚韵身上?了——卖掉她,他们?也?能过个好年了。 大?家都是一个祖宗,即使分了家,楚韵的婚事、财产,他们?还真能做一半儿的主。要不是秦老太太还活着,两?个人要把楚芸卖了。胡里正也?是知道这个,于是老太太一死,就忙不迭地把人往京城送。 胡大?爷知道两?家恩怨,要祭祖又要吃喜酒,按理其实应该把人喊过来,他还道:「姑爷,那边始终是姓楚的,做大?事儿不喊他们?,乡里人该怎么说呢?」 杜容和因为?日子过得太幸福,心里对?这号人已经慢慢淡忘了,让胡大?爷一说,新?仇旧恨一起,他淡淡道:「请自然要请,为?了小韵声誉,该有的她自然都要有。」 第332页 胡大?爷笑了笑,道:「那我?明儿就去叫人。你放心,有乡里人在,不能让他们?乱来,以前他们?是大?伯,楚姐儿是未嫁女。如今她是你媳妇,天大?地大?没有丈夫大?!天王老子来了,楚姐儿也?是你的人,隔房的堂伯管得着吗他?」 杜容和笑了笑,也?不接着说,只是问:「胡大?爷说他们?喜欢能人异士?」 胡大?爷点头说了几?句,楚大?伯和楚二伯一个叫楚满一个叫楚进。两?兄弟自己不干好事,可就是爱看别人行侠仗义。 楚满家附近有个屠户,但丰年少,猪也?少,屠户进项自然不多,家里渐渐难以度日,屠户的妻子沈氏就跑到?地主家当了五年活契婆子,年满以后主家放她出来,沈氏就拿钱给家里修房子,给女儿买嫁妆,给儿子娶媳妇。 屠户家蒸蒸日上?,有个卖野梨子的小哥儿看不惯这家人,忽然跑过去说:「肉屠户,我?看你肥嘟嘟的怎么像个绿毛鸭子?」 屠户马上?就骂他:「我?婆娘不偷人,我?怎么会是鸭子?」 梨子小哥就笑:「傻子,你以为?大?户人家的婆子那么好当?沈氏不找傍家,能弄回?来这么多钱?」又大?声道:「能不信便下月十五到?地主家门口?看看,你婆娘是不是在那等监汉子。」 到?了当月十五,沈氏果然说要出门一趟,屠户便跟着他悄悄走?到?地主家后门上?,果然没多会儿就出来一个男人亲亲热热地跟沈氏说话,又给她拿了一些钱,一朵花儿戴。 屠户回?去以后就把沈氏杀了,切成好几?块去餵猪。后来事发,家里人也?不管了,带着金银细软就开跑,最后还是楚满听说后请人吃了几?顿热饭,楚满说:「真大?丈夫也?!姦夫□□,好杀!」 周围还有不少人说楚满有侠气,是响噹噹的男儿。 杜容和一听明白了,楚家大?房二房就是个匪窝,楚满楚进两?人呢,也?是梁山泊义气,为?了他们?的「义」,烧杀抢虐其实都无所谓。 他忍不住笑起来,这种蠢材,收拾起来并不要什么功夫。 杜容和笑容满面,李二在旁边看得吓了一跳,那眼神跟狼似的,怎么看怎么冒凶光。 回?去以后,杜容和一边琢磨事,一边跟楚韵说了乡里要以劳换肉的事儿。 楚家确实带了不少肉,不过大?部分都是肉干,要新?鲜的还是要去城里买,楚韵说:「不是我?不答应,咱上?哪弄这个去?」 杜容和道:「我?去打两?只回?来,一个子儿不用?花,来了这么久没活动筋骨,我?也?怪不舒服的。」 楚韵点点头,因为?老太太以前心里再烦,逢年过节也?不会忘了那边。 楚韵也?明白这个,要么就一回?把事做绝,要么就不做,这么稀稀拉拉无伤大?雅地使小手段,只会损害自己的利益,风评差了,等到?真要收拾人的时候,看戏的就不会站在他们?这一边。 现在在乡里,楚韵名声就很不错,楚满楚进两?兄弟欺男霸女逼楚韵嫁人的事儿,方?圆十里都知道。 大?家就爱看这种女人不反抗彻底受欺负的戏,一反抗,就不会为?她说话了。 楚韵暂时还没有想出收拾人的法子,可转头想起小荷打来的肉要分给遭瘟的楚满楚进两?兄弟,又忍不住可惜,道:「这肉吃到?他们?嘴里,兔子鸡知道了都死不瞑目。」 杜容和在心里笑,这肉他要是能送进那两?杂种的嘴,他就让三娘圆梦! 第163章 义士(补的二更) 胡大爷得了准信儿之后还想着?立马去找楚满楚进, 但杜容和拦着?没让他做,说是自己毛脚女婿头一回来?,怎么也该他的人?去喊。 胡大爷一想也是, 回头仔细把地址说给李叔也就不管了。 杜容和念着?两人?的名字, 转头就进城找了半天, 打听到?县里有不少绿林好汉, 让他们杀人?放火, 他们不敢, 丰年乡还没富裕到?让兄弟们背上人?命官司的程度。 大家都是犯了不大不小的事, 没有田地又先不下单活干的壮年男人?, 没事儿聚在一起,胡乱骗一骗养家餬口混混日子。 结果好多人?一听有钱的大爷要收拾这?两人?就拍手?,晦气?道:「爷来?迟了,那两人?我?和兄弟们一年都骗三回了, 今年再过去那不就露馅儿了吗?地里的韭菜一年也不带割三茬的, 总得给点儿日头让它们长长吧?」 ——这?还是正常人?吗?这?不是傻子吗? 杜容和惊讶。 实在没办法,只好往上多添了二两银子, 有钱能使鬼推磨, 这?回七八只手?推了个满脸络腮鬍的江湖骗子出来?, 据说是这?一代骗子的头。 头头叫武丹,人?都叫他武大爷。 杜容和一看这?个头儿饿得面黄肌瘦腿肚子都打颤差点让呛着?,他打量半天,道:「你真是这?一片的头儿?」 武大爷就说:「爷放心,别看我?瘦,可我?有力气?, 况且其他人?还不如我?肥硕呢。」 杜容和看着?小鸡崽子似的武大爷沉默许久。 武大爷真不是说假话,还道:「我?先去乡下替爷探探路, 要是不成?不给钱又怎地?」说着?还给他表演了一个胸口碎大石。 杜容和看人?这?么卖力,于是提前?给了两百文看看情况,蠢人?身上试错的机会多,他打听清楚楚满楚进是什?么货色以后已经不怎么把对付他们的事放在心上了,于是也不要武大爷自己想办法,直接让他按照自己说的做。 第333页 武大爷听得直哆嗦,想着?,这?么仪表堂堂的大爷,做起事儿可真够狠的,也真够脏的,那两兄弟是挖了他祖坟怎地,一出手?就要人?鸡犬不留。 楚满楚进两兄弟都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活爹,霸占了楚韵一亩地以后日子又好了一些,原来?一天只能吃一顿野菜饽饽,现在都能吃上大米粥了。 幸福,就是一亩地在手?上的事。 楚满媳妇不觉得幸福,她觉得日子仿佛泡在黄连里似的,女儿婚事没着?落,儿子也穷得讨不着?媳妇,家里这?个丈夫还每天只会伸手?问她要嫁妆钱。 楚满媳妇能嫁到?楚家来?也不是穷姑娘,嫁妆也带了不少,可这?么多年下来?拢共就剩不到?一个箱子了,里边还有许多放得发烂褪色、买不上价的布料,她实在不想卖,可楚满说:「你给我?钱,你就是好女人?,我?佩服你一辈子,你不给我?就是违抗夫命,骑在丈夫头上拉屎的媳妇,卖了衙门也没二话!」 楚满媳妇吓得汗毛倒竖,等男人?再来?要钱,也只敢小声嘀咕两句,温柔体贴地劝一劝,没用! 听说楚韵嫁了京里的好人?家,楚满就浑身不舒服,前?几天听说楚韵回乡探亲,也假装不知道似的。 楚满骂道:「我?是长辈,她一回来?就该过来?跪着?给我?请安!别以为嫁了个好男人?就能在我?跟前?挺腰子,她是女儿家,她爹不在了,我?就是他老子!」 她不来?磕头就是她不孝,到?时候他非请街坊邻居得了听听她是什?么不孝女不可! 楚满快乐地想了会儿,真觉得是这?么回事了,半坐在椅子上骂一会儿笑?一会儿,似乎马上就能看见楚韵过来?哈巴狗儿似的请安了。 楚满媳妇听得摇头,叉着?腰走了,想当做没有听见。可楚家已经十分穷,早年从祖宗那继承的大宅院都卖得差不多了,许地主就留了两间大屋子给他们一家五口住,周围还都是下人?房。 这?番动静自然?有人?听见,没两天就传得红豆乡到?处都是。 武大爷打扮成?书生的样子熘到?红豆乡,还没喝口水就遇上这?一茬,听了半天,人?家见他是个生面孔,都笑?着?问:「你哪来?的呀?」 武大爷就抓着?笔墨纸砚说:「我?杀了人?,逃难来?的。」 众人?作鸟兽散,唯有一个楚满,在三米外听得清清楚楚,忍不住跑过来?问:「你怎么杀的?」 武大爷笑?,就说自己原来?是乡下的捕快,因为力气大替乡里打死了几只长虫,威名远扬,日子过得也还不错。可是他越当越觉得捕快苦。 「累死累活抓回来的犯人?大多都清清白白地走出了牢房,可我?有直觉,我?是个老捕快,抓了一辈子贼,我?能不知道贼长啥样子? 可就是没找着?证据!头一回我?放了个杀媳妇的软脚虾,后来?又看着?偷菜偷鸡鸭偷人?的都平安无?事地从衙门出去,我?心里格外难受,后来?进了一个香会,好汉跟我?说:县太爷不管的事你管!这?些该死的人?,你要一个个送他们下地狱。 这?么多年下来?,我?杀了七八个左右的犯人?。一直到?露馅儿了才不得不背井离乡。」 楚满听了,马上就觉得此人是山中高士晶莹雪,跟其他人?太不一样了,就去了绿豆乡要把弟弟楚进请过来,结识结识侠客,顺便想加入香会。 什么叫见识不凡,这?个就是! 楚进一下也着?了魔,恨不得自己亲自杀几个看看什?么感觉,他也关心香会,道:「大爷,真不能领我?们进去吗?」 两兄弟开始无?微不至地照顾武大爷,就差端屎端尿了。 武大爷支支吾吾地还是不肯,一直说干这?个太危险,怕他们再问似的,没多久就往家里跑。 楚满连着?去了歪脖子树下边三回,都没看见武大爷。 兄弟两更?想加入这?个香会了,觉得——男儿当如此!于是更?佳变本?加厉到?处找武大爷。 武大爷似乎是被地毯式搜索逼出来?的,犹豫犹豫再犹豫,结果没两天突然?大改态度,提了个黑色的包袱进门跟楚家两兄弟数道:「要进这?个香会,必须要领头人?交投名状,我?要领你们进去,所以不得不去杀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但丰年乡地方小,杀了人?很快就会被发现,所以替你们做完这?个我?就要走了。」 又指着?包袱说:「这?是十个恶人?的心,明早估计就传开了,我?行走江湖处理?不便,这?个就劳烦你们处理?。」 楚满听得十分佩服,连连称嘆:「义士!高义!」但嘴上是一点儿没拦着?武大爷堵上自己的命,甚至还怕他反悔,当即就拿了笔墨纸砚写了入会宣言,手?印名字样样不缺。 写完了这?个,又凑了一吊钱让武大爷揣着?做盘缠。 武大爷抓着?东西提着?钱,板着?脸起身道:「两位贤弟,为兄先走一步,大家山水有相逢,后会无?期。」 楚满楚进眼睛都快变成?星星了,他们从来?没觉得一个人?的德行如此伟大,甚至又偷摸偷了家里最?后一点钱塞到?武大爷手?里,让他路上别那么辛苦,接着?楚满楚进就目光灼灼地盯着?桌子,只是谁也没有胆量去拆开。 武大爷捏着?钱,乐呵呵地往城里跑,想着?这?么一来?,四两银子肯定到?手?了。 第334页 楚满楚进在家从天亮坐到?天黑,看着?桌上那个包袱,始终不敢伸手?打开,都心急如焚地等着?对方先动手?。 这?么又等了一夜,楚满楚进不得不把人?心包裹打开了,因为里边开始臭了,快十二月了都还能招来?两只苍蝇。 楚进壮着?胆子找了根树枝把包裹上的布打开。 哪里是什?么人?心,分明是一滩不值钱的猪尿泡,鼓鼓囊囊地挤在里边。里边还有张纸,纸正面写了一句话:我?要把你们这?群卖国贼都告到?衙门。 因为,香会是反清復明的,总舵主听说是朱三太子,进去的人?都只认朱三太子一个主子。 楚进楚满进城里打听了一圈,搞清楚后几乎魂飞胆丧,什?么朱三太子早就是老黄历了,天家忌讳说这?个!好些人?死了都被扒出来?挫骨扬灰, 再一想武大爷手?上有他们的入会信封,两人?都不太想活了,回去后便呆呆地坐着?不动。 妯娌两人?在家找不见嫁妆,翻箱倒柜一通还是没找着?,出来?便坐在地上不出声地哭 楚满楚进回来?看着?还说:「吵什?么,哭丧也没这?么大声的!」嫁妆花光了,再给儿子娶个媳妇回来?不就成?了? 妯娌两人?心头气?咽不下去,再看两个男人?,五十岁了还在胡闹,把家里败成?这?个样你…… 两人?张着?嘴就沖胳膊上去了,恨不得活生生咽下一块肉。 楚满楚进让骗了那么多钱,又稀里煳涂地进了什?么香会要反抗大清统治,整个人?都是昏的,胳膊上血流得到?处都是才想起来?推人?,可这?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 「媳妇别闹。」楚满说。 他媳妇心彻底凉了,家里男人?再混,只要他还有力气?扑腾,这?日子就不算完。楚满一看就丧失了所有力气?和手?段,这?日子不就奔着?死去了吗? 楚进媳妇见楚满这?样,也哆嗦了一下,松开嘴颤巍巍地喊楚进:「老爷?」 楚进这?个时候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绝不能让人?把这?事儿捅出去,那就只有求求杜容和了,于是战战兢兢地吩咐:「明天把你的银镯子卖了,上街买两只鸡,一只大鹅过来?,提到?楚家给韵姐儿,就当是咱们做长辈的疼爱她了。」 至于抢来?的那亩地,楚进都不打算要了。 楚韵不知道两个大伯父被杜小荷找人?狠狠耍了一通。丰年乡这?边很忙,首先是胡里正暖房里的姜熟得差不多了,正好可以取一些用在今年 乡里就开始折腾起来?,修坟这?事儿很有讲究。首先得是个大晴天,要是良辰吉日那天下雨了颳风了,就得停工等下一次风和日丽的好日子再来?。 楚家选的这?个日子不错,一大早太阳就升得高高的,何妈做过丧活儿,在家里帮忙备着?香蜡纸钱、素果和酒肉馒头。差不多到?了正午,杜容和就带着?楚韵一起去胡家跟着?修坟的汉子往地楚家坟地走。 楚韵这?次回来?是悄悄的,她也不怎么外出,乡里人?早就好奇死了,都说这?个杜容和是有钱人?,是老爷,可这?都是嘴上说说,怎么看人?有钱,就得看红白事家里是怎么办的。 于是从楚家到?楚家坟地,一路上都有人?在看究竟是什?么排场。 杜容和作为女婿,买了一个猪头、一个羊头、一个牛头。 「好傢伙,是大三牲!」 乡里用大多都是鸡鸭鱼小三牲,有的地方也会把鱼换成?兔。围观的乡民看着?祭品,当场就有不少人?流口水,胡里正已经说了,楚家要请他们吃喜酒,到?时候岂不是也能做一回老祖宗吃一口肉? 领头的是个老道士,人?家都叫他半日仙,因为上午算命下午偷懒,本?来?叫半日闲的,叫来?叫去不知怎么叫半日仙了。 半日仙鸡皮鹤髮,老得都剩一点骨头渣子了,人?还活跳跳的每天能吃三碗饭。为了请这?个人?看风水,何妈和柯老丫出了不少力,抱着?花生瓜子酒肉过去一股脑儿往他怀里塞,塞了好几回才把人?请过来?。 半日仙到?了先让孝子贤孙磕头,这?时楚韵就站出来?在前?边跪下,磕头磕完了,半日仙就开始指挥人?挖土。 这?个土只能使用距坟地百步以内的土,取土的时候不能挖得太深,不然?就会有损地脉、影响着?祖坟风水,严重的还会危害到?子孙的运势。 修好之后,坟不仅要维持跟以前?同一个方向,还不一股脑地往富贵了修,像楚韵,既然?在地里捣鼓挣钱,她家的祖坟就不能修得地主似的金碧辉煌,反而?要维持淳朴整洁的大方美。 丰年乡姓楚的人?不少,但家家户户都是自己管自己的坟地,所以楚韵要管的坟就只有楚老太爷秦老太太和她爹娘的。 但修完了这?四座坟之后,胡大爷竟然?又领着?人?带着?楚韵交代过的一小罐子走到?河边,打算吧一个小土包挖开,把小罐子放进去以后再重新修坟。这?个坟还没有碑,一看就是横死成?年人?或者夭折的小孩子。 楚韵告诉他:「这?是陆沉川的坟,老太太一直想着?他,走前?还留着?陆庙祝给她编的竹蜻蜓,足足十几个呢。」 罐子里装的就是老太太的竹蜻蜓,楚韵想着?,有了这?个,陆庙祝就不算孤零零的一个人?在池塘边住着?了。 第335页 陆沉川的坟周围都是杂草,很多人?都不记得这?是谁的坟,秦老太太在的时候年年都要来?给他上香,所以整体看起来?还算干净。胡大爷说这?个是楚家的,修坟的也没说什?么,他们年纪小不不知道陆庙祝的故事。 倒是在边上凑热闹的嘀咕,还有人?拉着?胡大爷问:「这?个是不是以前?那个庙祝的坟啊?这?位置怎么看着?不像楚家的坟地呢?如果是庙祝的那可修不得,我?娘那是个妖僧!」 胡大爷可不管是谁的坟,楚家说是他们的就是他们的,真是妖僧又怎么样? 第164章 姜茶和火锅 胡大?爷不管下边是长毛僵还是粉骷髅, 他脑子里知?道把楚家交代的事儿做了就有?肉吃,于?是吐了口唾沫在地上,道:「陆庙祝都什么年月的事儿了?大?好的日子提这个?干什么, 真不嫌晦气啊!这坟儿虽然没碑, 可谁家没几个?叫不上名的老?祖宗, 张老?三, 你曾祖母是谁你记得吗?」 被点名的张老?三憋了半天, 道:「记得个?鸡儿, 老?子连娘叫啥都不知?道嘞。」 「张老?三, 这么多?孩子媳妇在, 谁让你喷脏的?给你个?表现的机会都把握不住,还想不想娶媳妇了?以后咱们村儿说话,你不许出声?了。」胡里正骂。 围观群众就开始轰笑,心?里也逐渐放松下来。 楚韵看着小小坟包, 在心?里添了一句:有?人记得。 秦老?太太记得, 她也记得,以后杜容和也会记得。 胡大?爷又道:「谁还能?连自家坟都认不得, 白花钱孝敬孤魂野鬼?钱多?也没这么烧得慌?你们看楚家人有?那么大?方吗?」 「大?方个?屁。」乡民?听了就摇头, 楚家人别说大?方, 就是说一声?小气那也担得起,从楚老?太爷到楚习文夫妻,有?钱没钱都坚决不让外?人占便宜,乡里有?人来讨捲毛线都要钱,越穷要得越狠。 所以乡里对楚家越来越穷酸的印象特?别深,深得那么大?个?老?宅子在那儿放着, 都很少有?人摸进?去看又没有?什么值钱的。 「这不就结了?赶紧干活儿,干完了休息两天好吃饭。」胡大?爷看乡里没人出来吱声?了, 马上又吆喝着挖土放盒子,请孝子贤孙磕头。 楚韵带着杜容和跪在陆庙祝坟跟前上香。 这已经是楚韵第二次给人立碑,她有?时候也觉得很滑稽,不管是楚芸、老?太太还是陆庙祝,都走八百年了,再给人后世整花里胡哨的,人家也看不见了呀。 但什么都不做,楚韵就是没办法安心?。 对秦老?太太和楚芸,她先有?恩情在,后有?敬重在,对陆庙祝呢,楚韵是可惜。 陆沉川不是丰年乡本地人,他是外?来的和尚,因为和尚其实很赚钱,有?地有?房子还不用交税,有?钱的编制当然轮不到泥腿子来做,那种?野和尚真说起来是非法的。 陆沉川能?认那么多?字,一看就不可能?是穷孩子出身,但楚韵打听过,乡里都说他是长青县什么老?爷的小少爷,因为是小妾生的,念书又用功,前头嫡母嫡兄虎视眈眈,待姨娘没了,陆沉川就说不喜欢当官,又趁他爹死之前说要去乡下当和尚,只?希望离这家人远一些。 秦老?太太说:「那家人没把陆庙祝当人看,陆庙祝死了都没人给他收尸,本来坟都没有?,还是你娘听说了替我摸出来的,一副人骨架子一点儿不少。」 王甜甜想着陆庙祝在水里躺了那么多?年,多?半更喜欢热一点儿,于?是就偷摸在左灶里把骨头给烧了——这个?灶后来专门给楚老?太爷做饭。 坟是楚习文去给起的,就在庙边上靠着他长眠之塘,毕竟是凶死,香火离他葬身之地近一点更好,要是人有?戾气,这么熏一熏,投胎也快些。 楚习文起起来就说:「哎呀,找着咱家二大?爷的坟啦。」接着年年去祭拜,最初还有?人说这个?不是你家的坟,日子一久,老?人死得差不多?了,也没人再提这个?了。 楚韵拜读过楚习文留下来的笔墨,便宜老?爹是第一个?可惜陆庙祝的人。 可能?王甜甜一个?姑娘家去冰冷的河水里捞骨头这事儿把他吓了一跳,所以楚习文对陆庙祝便逐渐上心?起来,私下还去庙里找了找,找到的也就是一些淫|书,这些也是妖僧的罪证。 但楚习文却表现得对陆庙祝很同情,还跟秦老?太太说了句话。他说:「以愚昧为有?德,以有?识为异语。咱们这儿,懂得多?是有?罪的,娘,再这么下去我和甜甜就不在乡里住了,我带她上京过日子去。」 楚韵根据这些只?言片语也猜了个?七七八八。 陆沉川当年看出来要发大?水,其实是因为他是一个?很讲究科学的人。 老?太太说过,陆沉川是个?很会观察天象的人,还经常赤着上身在庙子里感受风涌来的方向,年年月月日日如此,自己又时不时往周围大?庙里跟和尚道士请教,换一些书回来看。 那些书老?太太和楚爹都说是「淫|书」,可现在一想,恐怕说的就是理学类的书了,这会儿除了黄|书,还有?这个?类别也叫淫|书啊。 学得多?,又身体力行,慢慢的就能?判断天气有?什么好奇怪的呢?种?地的庄稼人靠着经验也能大?概判断一下啊。 第336页 只?是陆沉川书念得多又懂地势走向,判断得精确了一些而已,结果就被人误认为是妖怪沉塘了。 说到底,人家也不过是个?埋头学习的书呆,恰好所学能以庙祝的身份展露出来。 楚韵嘆气,给陆庙祝上了一炷香,在心?里道:陆庙祝,我不认识你,也没见过你,但我觉得你是个?聪明人,不然当时被装在笼子里,也不能?一声不吭。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了?那你还把真话说出来让大家跑,你可真呆,你瞧瞧,有?人记得你的好吗? 坟包不会回她,楚韵看了好一会儿新添的无字碑才往回走。 杜容和来之前已经把陆沉川的事儿问得差不多?了,他也嘆气,道:「要是他生在京里,下场或许不至于?此。」 小荷老?师这人哪里都好,就是老?觉得京城子弟天下第一,虽然他本人尽力克制,可不经意间老?透出这个?意思。 楚韵一哼,想,带清不就是丰年乡巨无霸版吗?只?要陆沉川看的人淫|书,生在京里和生在乡下也没什么区别,谁还差学那一口京儿片儿子儿呀儿! 好事儿不能?都赶在一天做,修完坟,楚韵心?里的两个?大?石头就彻底落下来了。她在古代这么久,除了自己的温饱之外?最放不下两件事,一是给老?太太和楚芸立牌位,二是回想给陆沉川修一修坟。 两件事都做完了,以后也就没什么必须要回丰年乡的事了,楚韵浑身舒坦,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大?姑娘小媳妇看了都说,韵姐儿!你是不是要摆喜酒太高兴了,也不藏着点儿! 楚韵算了算日子,决定先跑去胡家看姜,做百病汤这个?才是好东西。 进?门后,她就看见步大?娘和儿媳妇从屋子里端了一大?盆黑乎乎的土块儿在洗,旁边还摆了一盆黄色的东西,楚韵熘过去看了会儿,道:「都熟了呀?」 步大?娘笑:「都熟了,姜跟地瓜似的,一块儿能?生老?长一串,两斤姜出了这么些,我估摸着屋子里还有?一盆,你老?爹说那两盆不动,要接着在屋里一茬一茬种?,一直种?到乡里都能?种?姜为止,诺,你看看,这么些够不够明儿做菜?」 楚韵道:「怎么不够,姜味儿重,明儿切一些放在百病粥里,再切一些煮红枣姜茶,我那儿还有?一斤红枣,去了核放进?来一起煮,先分给小孩儿老?人妇人喝,有?剩的再给男人喝。」 步大?娘一听红枣,就惊唿一声?,这东西也要二十多?文一斤,她也就做月子那会儿,老?娘跑了三个?村藏着掖着给了她一颗压在舌头底下,说是补血。 楚韵要拿一斤出来,步大?娘就心?疼了,张口就要拒绝,道:「发财了也不能?这么花!留着自己生孩子吃多?好!一斤红枣,够你生七八个?了!」 「七八个??有?些猪都生不了这么多?!」楚韵不答应,道:「李二可有?钱了,这斤红枣放久了,他看着就皱眉,昨儿家里给他端被蜜枣茶,他略闻一闻就不要了,我们小荷嘴上不说心?里也挑,吃这枣子对他真是吃苦了,李家又带了这么老?些,这几日狗都吃吐了,拿出来分了也是给他俩积德。」 有?钱人可真够造孽的,步大?娘嘀咕一声?,看人家都吃得不想吃,也不再拒绝,反而八卦起李二,道:「那么大?个?小伙子,在家竟然这么娇?」 楚韵说是这个?简直有?吐不完的槽,干脆坐下来边洗姜边说:「我要是道雷路上我就噼了他!吃饭要吃锅心?的,喝茶也要用湖心?的,人家一出京,就不吃茶了!」 李二最近在家只?吃点儿果饮花露,还说除了湖心?水,哪里的水都一股味儿。这大?公子不如小荷有?觉悟,看见老?百姓吃糠咽菜就反思自己骄奢淫逸。 人家满脸写着一句话——与?我何干!又不是我让他们饿成这样儿的! 于?是一路上排场极大?,吃水果都要人剥开皮儿,不想要的东西也多?,——都让楚韵欢天喜地抱走了。但东西那么多?,用的还好,能?放,吃的她和何妈生八张嘴也吃不完。 步大?娘早听闺女说二大?爷没媳妇儿的事儿,心?里还纳闷,这么俊个?大?小伙子怎么还没生儿子,私下还跟何妈打听过李二是不是太监。 年纪这么大?的男人不成亲,要么是太监要么是太贱,如今看来,竟然是后者。 「难怪没媳妇儿……」步大?娘禁不住嘆了口气,认真地说:「这要是在我娘家,这么又懒又馋的媳妇早让爹娘抽死了。」 楚韵一个?没忍住,笑歪了鼻子,道:「他再作!我和小荷就抽他。」 洗完了姜,楚韵就把东西带回家了,她和八哥儿何妈以及李家带过来的丫头一起在厨房忙活。 何妈看着红彤彤的辣椒还有?点儿哆嗦,道:「奶奶,你跟妈妈儿说句老?实话,乡里联合起来害过你没有??」 楚韵摇头:「难不成我贱得慌,人家要害我我还千里迢迢回来送吃的,这什么人啊?」姜块儿和乡里凑上来的米豆蔬菜,楚韵把洗干净雷锋都不带这样的。 何妈心?眼子比针尖儿还小,素来习惯不惮以歹毒之心?揣测别人,道:「万一你是想偷摸药死一窝呢?」 楚韵哼道:「你看着吧,我等会儿做出来香死你!」 何妈就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337页 楚韵手艺就那样,大?部分时候都是她在指挥。 何妈就按她的要求,把鸡鸭剔出骨架,又把之前的大?三牲放进?三口大?锅炖煮,往里加了些陈皮和当地的草药,等炖一夜,到早上再把米放进?去。 至于?肉,何妈便?*? 提了把大?刀刷刷片成涮羊肉似的薄片儿,用姜块、辣椒、加上牛油打底,做了一次小小的火锅。 辣椒今年收穫少,但楚韵过了缺钱的劲儿,用起来也没那么扣门儿,之后再在屋子里烧炕接着种?不就成了? 于?是这这一顿她就放了三根晒干的辣椒进?去,——太多?也怕大?家受不了。 杜容和和李二是京城人,在家是常吃锅子的,但今天这个?川味儿的火锅两人确实还是头一回吃。 杜容和都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叫锅子,甚至都没铜锅,何妈用的是一口大?瓷碗放在盛了碳的小炉子上边儿。 辣椒的气味是有?攻击性的,花椒的味道是有?攻击性的,姜的气味是有?攻击性的,咕嘟咕嘟冒泡的汤也是有?攻击性的。 楚韵在旁边夹了一块儿裹满汤汁的豆腐,一下就被这碗攻击性极强的火锅征服了。 它的味道很淡,或许只?能?说得上是广东人的微辣,但里边一点点熟悉的辣味,让她感到那么亲切。 今儿放的是试吃版,家里一人半碗分下去就没了,想敞开肚皮吃川味火锅,还得等上至少四个?月。 楚韵对这碗火锅的辣味不敏感,胡里正一吃就痛得嘴巴微红,浑身冒汗,额头上青筋都爆了出来。 胡狸娘舔了舔嘴巴,感受到舌尖的痛快,道:「楚姐姐,这就是辣呀?」 楚韵点头,问她:「好吃吗?」 胡狸娘辣得也开始流汗,道:「肉好吃,菜也好吃,辣有?点痛,但如果能?天天吃肉,我愿意天天痛。」 楚韵就笑了,这是说,胡狸娘不喜欢吃辣。 大?家都没吃过辣椒,加上又有?胡椒、大?蒜、各种?香料,一时间都在擦汗。 像李二吃了一口就停了筷子,嘴巴还肿得老?高的三娘蹲在他旁边流口水,伸嘴要舔李二的手。 李二闻了闻三娘的狗嘴,没闻见怪味才让她舔了两下。 这边杜容和倒是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吃辣,一口气吃了半大?碗,嘴上红彤彤亮晶晶的一片。 楚韵看着三娘的嘴,道:「别吃了,我看你都受不了了。」 杜容和拦着不让说:「这个?吃了真够痛快的,难怪你折腾这想要辣椒,冬天人有?这个?吃,都不用费粮食饮酒取暖了。」 胡家人一愣,好像身上真的不冷了。 这个?时候,厨房煮的红枣姜茶也好了,小丫头进?来一人分了一碗。 姜茶配火锅,人吃了马上就从心?口向四肢涌出暖意,人再跺跺脚,便整个?人都暖和了。 步大?娘慢慢喝了一碗下去,感受了一会儿,瞪大?眼睛,道:「我在十二月出汗了?」 胡狸娘看看娘,摸摸自己再看看周围人的额头道:「我们都出汗了,这个?辣椒原来和姜一样,是药呀。」 第165章 喜宴 一种让人舌头髮痛的食物不会在?习惯了清汤寡水的古代多受人待见, 但一种吃了能让人发汗暖身的药材在?丰年乡就引起了轩然大?波。 老?百姓捨不得蜡烛,胡家人是傍晚趁着天亮来楚家尝的饭菜,吃完了回去时天都还没黑, 路上也有不少干完农活回去吃饭的乡民。 大?部分普通老?百姓冬天都只有一件缝缝补补又一年的御寒棉衣, 棉衣到?了春天, 棉花取出来收好, 衣裳就能做单衣过春秋。 十二月初的天气?已经冻得人浑身哆嗦, 但这?还不算是最冷的日?子, 于是许多人都没敢把压箱底的厚衣服取出来穿上, 不然到?了土地化冻的时候人就抗不过去了。 于是茶余饭后, 乡村聊天日?常就从谁家发了财变成了谁家穿得暖。 胡狸娘一家吃了姜茶和微辣小火锅,身上一点也不觉得冷,胡大?爷正值壮年,火气?壮, 这?时甚至把打了几块补丁的外衣脱了下来。 路上有人看见, 眼神就有些痴呆,缩着脖子道?:「胡大?爷, 这?么冷的天, 怎么不穿外衣?」 胡大?爷道?:「吃了楚家人种的辣椒和姜茶, 冒了一身汗,穿这?么多好不痛快。」 周围的乡民听了不信邪,还跑过来摸了摸胡大?爷,七八只手上上下下摸了一通,把胡大?爷毛都摸立起来之后,乡民发现手下的人果然是热的, 便开始讨论?楚家种的那个辣椒和姜是不是什么京里来的好药材。 胡家人也说不出那些究竟是什么,只能只支支吾吾地说——明天来吃就知道?了。 有了这?一茬, 再加上白天修坟的排场,乡里人晚上睡觉都在?吃饭,那个姜可能是什么肉吧?那个辣椒也是肉吧? 流了一晚上口水,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乡里人就开始收拾妆容打算来楚家吃席。 本来乡下人家没有那么多讲究,空手来了也不算什么,下回自家开席再把人叫回去就行,但既然楚家出了较为贵重的食材,很多人就不好意思了,于是还穿了家里较为体面的衣裳,废柴禾洗了把脸过来,甚至很多妇女还自发要来厨房帮忙。 认识楚韵的姑娘们收过了楚韵从京城带回来的糖,便各出了一根丝线,捲成了一大?圈打算送过来给楚韵做添妆,希望她的福气?能够聚沙成塔。 第338页 楚韵闲不住,听着外头的动静,起身就要往外搭把手,睡在?一边的八哥儿看了眼天色。 「还早呢,奶奶。」把她按下来,道?:「今儿是奶奶大?喜日?子,怎么着也得收拾出新娘子的样子再出门?,我刚去东屋瞧过,三爷可穿得红彤彤的!」 怎么的也不能让他把新娘子比下去吧? 楚韵一想也是,于是道?:「那开了箱子把我去年穿的红衣裳拿出来,我穿上再涂点儿胭脂再出去。」 八哥儿哼一声,道?:「有我在?还让奶奶穿去岁的旧衣裳待客,还不如让我立刻死了干净!」 说着转身抱出一套喜服摊在?床上让楚韵看。 喜服下身是马面裙,大?红底,绣了仙鹤、五彩祥云、牡丹花和各类鸟群。绣工精湛,看着莹莹有光,华丽非常。 上衣是一件斜襟短袄,袖口又宽又大?,拉开了能有三寸宽,从袖口到?领口还是密密麻麻的刺绣,身上不如裙子繁复,只用金色的线绣了一些牡丹丛,虽说不是金线,可八哥儿另外分了一丝蚕丝,牡丹也就润泽如珍珠,怎么看都泛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楚韵在?现代也见过马面裙!她还买过一几条贵价的马面裙穿过,因为不知道?怎么搭配常服最终闲置,但她依然时不时把裙子抱出来欣赏。 可这?么复杂、几乎没有留白的马面裙,她也没看过,倒是听从苏州旅游回来的同学说过,有个什么博物馆有华丽的马面裙。 楚韵虽然没看过,但她估摸着也就这?个样儿了,她摸了两把,赞嘆道?:「这?是你?做的?」 八哥儿:「从我进了杜家门?,三爷便交代我要做一套全新的喜服,这?些线都是三爷买过来叫我收着的,差不多做了有三个多月才做完。」 楚韵哎呀一声,有些高兴又有些为难道?:「好看是好看,但会不会太名贵了不好穿出去?在?京里穿这?个也罢了,在?乡里让土匪知道?了,还不得连夜上咱们家打窝儿啊。咱家老?弱病残真的多,有几条命去填?」 八哥儿凑过来,道:「奶奶别担心露财,八哥儿也不是个傻的,我啊,早在?外边打听过了,多宝小姐出嫁穿得差不多也是这个样式,但乡里买不着好布,金老?爷家的比咱们带来的差远了,但大?户人家可不是暴发户,有了两个钱便憋不住往下倒,好东西都得看起来越普通越好,人拿起来用了才知道里头的差别,这?套喜服也是这?样,在?光下反而不显,早在暗处一点光照着,那才美呢!」 楚韵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又在?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是坏了,这?么华丽非凡的衣裳,竟然在?室外看着当真失色许多。 楚韵提着裙子跑进来,拉起八哥儿的手瞧了瞧,见上边都是针眼儿,道?:「这?衣裳这?么美,却要你耗费十个手指头日夜去缝,这?一回也就算了,以后别再这?样了,杜家楚家都不是天潢贵胄,我穿一回已知足了。以后你再要熬夜缝嫁衣,便给自己缝吧,好吗?」 八哥儿看着手不吭声,张着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她是郎家送过来的针线丫头,是有大?功夫在?手上的能干人,即使叫了八哥儿,她也想证明自己不是一只只会跟何妈蛐蛐人的鸟儿! 可楚韵压根就不爱用丫头,杜容和那边,她眼瞅着人为了多钻几次奶奶被?窝,整天吃冷茶下火,更知道?要爬过去没可能,她也没那个心气?儿。只是怕两夫妻都不要她,把她卖了,这?才往死了绣这?套衣裳。 手指疼归疼,但能得到?楚韵的笑脸,八哥儿觉得值,这?是不是说以后她就能踏踏实实留在楚韵身边了? 「奶奶,我伺候你?梳头吧?其实我除了做针线活儿不错,梳头也特别好看,何妈梳的都是老?把式了,不如年轻人好。」八哥儿试探着问。 楚韵看出来八哥儿的心思,何妈早上忙的事儿多,梳头几乎都是她和杜容和互相帮忙,但两人手艺都那样,不出错就谢天谢地,于是利落地把妆奁盒的钥匙拿给她,道?:「接了钥匙,以后就不要再用精气?神去绣这?么复杂的花了,好吗?」 八哥儿含煳着不敢回,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回。 楚韵不是个黏煳人,她喜欢把什么话都说干净,于是笑眯眯地坐在?镜子跟前道?:「八哥儿,你?不答应我就叫何妈妈进来了,何妈——」 这?话太欺负人了,楚韵还没说完,八哥儿一下子接过梳子,左手轻轻地按在?了楚韵肩膀上,剁脚道?:「我依了还不成吗?」 楚韵看着镜子,便笑了。 这?一眼并没有看着八哥儿,但八哥儿从铜镜里看见,竟然还觉得有点儿冷若冰霜,情不自禁又脸红了一些。 她最开始被?分到?三房心里是开心的,可转头到?了乡下就再也高兴不起来了,这?风吹日?晒,吃糠咽菜的,哪有京里好啊? 但看着捏在?手心的钥匙,再看看铜镜里低垂着等着上妆的眉眼,八哥儿忽然觉得,其实跟着楚韵也很好。 楚韵由?着八哥儿穿了回衣,梳头、上妆,再走出去,楚家院子里桌子都摆满了,客人也到?了八成。 她答应了杜容和,等到?姜和辣椒种出来,就要给他一个婚礼,正式承认双方的夫妻身份。 楚韵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对?这?桌酒席看得就比较严密,私下里还偷偷的又拆了杜容和一根宝蓝镶宝腰带,把上边对?称的两颗蓝宝石取下来委託匠娘打了两只朴素的金镶蓝宝戒指。 第339页 只等着到?了晚上给杜容和亲手戴上。 其实楚韵对?交换戒指并没有执念,只是来了古代,这?个仪式更多就成了「现代的习俗」,所以在?她心里,拜天地,是杜容和给她的婚礼。这?对?戒指,才是她对?杜容和的保证。 杜容和今天穿得就有点像新郎官,一身通红,姿态潇洒俊秀,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敬酒。 许多路过的小媳妇大?姑娘一看就红了脸,在?桌上说里楚韵:「楚二姐可真有福气?!这?么好看的小伙子都让她逮住了!」 何妈妈也在?桌上一起,听得就叉腰说:「我们家还有几个俊的,你?们要不要嫁?要嫁就随妈妈儿走,妈妈儿来做媒!」 「妈妈儿,我看李叔就不错,你?跟着你?你?当真愿意?」大?姑娘小媳妇都不是吃素的,这?是乡下,谁不会说两句荤话? 何妈一听,便跳起来要去撕姑娘们的嘴,一群人闹成一团儿。 这?么闹了一阵,菜也上齐了。 杜容和也没太招摇,事前都打听过金老?爷嫁嫁女儿吃的是什么菜,他给楚韵办的也差不多。 乡下酒席一共就八个碗儿,二荤六素,柴鸡炖蘑菇、干豆角炖肉,加上时令蔬菜。 但今天还多了一碗百病汤、红枣姜茶,和一桌只有一小碗,每人只能分到?一片儿的火锅羊肉。 辣椒太少了,作用有限,让人真正暖起来的还是红枣姜茶。过来吃饭的都吃得浑身冒汗,小口小口地品有一点儿甜味和浓浓姜味的祛寒汤,时不时品尝一点舌尖儿上的肉味。 楚满楚进飢肠辘辘地进丰年乡时,闭着眼在?吸了吸鼻子,馋道?:「金老?爷这?日?子过得,比皇帝都舒服。」 第166章 被捉起来了 楚满楚进经常来丰年乡走动, 对丰年乡也算熟悉,他?们太知道?丰年乡是什么样了,在他?们眼里, 这?里浑身都冒着傻气?。 比如胡里正?, 做了一辈子里正?, 家里还是只有七八间灰败的砖瓦房, 他?们红豆乡的马里正?, 嫁女儿出了六台嫁妆, 从挖耳勺到棉花被什么都有。 胡家呢, 做了几代里正?, 女儿出门还是一箱子旧衣裳,想起来都让人?发笑。周围乡的里正?其实都不爱跟胡家人?来往,有事儿也不爱叫他?们,丰年乡看着不是最穷的乡, 有了这?么个不太体面的里正?, 实在太离谱,太好笑了。 所以今天的肉香、饭菜香, 绝不可能是里正?的。 「金老爷又嫁女儿了吧?」楚满摸着空荡荡的肚皮, 道?:「我记得他?还有个从城里接回来的小闺女儿。 楚进支着脖子, 道?:「不可能!那?闺女才多少岁?而且我听说她吃饭要五六个老妈子伺候,不要的饭菜都不让底下爷们儿吃,说什么爷们儿太脏,十八小伙子不如八十老妈子。脾气?这?么大,在我们乡送给老头儿都不带看一眼的。」 那?这?味儿是从哪里来的呢?难不成丰年乡又发财了? 两人?一路摸进去,张着嘴东张西望, 想拉个什么人?过来问问看乡里究竟在做什么事儿,别是饿得在吃人?宴了吧? 走了半天, 路上都没看见一个人?。 金老爷家两个人?也不敢去,他?们家有钱时遇见穿补丁的乡里人?,少不得冷嘲热讽一番,这?种丢人?的事,楚满楚进不愿意做。 两人?只好灰熘熘地往楚家走,打算先?放开肚皮吃一顿喜酒,找两件杜三爷的好衣裳穿了再去金家打牙祭。 可这?味儿怎么不像从金老爷家传过来的,反而像是楚家传过来的呢? 两个人?越走越打鼓,心里慢慢起了不太好的预感,楚韵嫁了个好男人?的事儿他?们都知道?,但两人?心里,楚韵不过是一个在乡下长大的大脚丫头,黄黄瘦瘦的,在他?们这?看着有几分姿色,在京里那?肯定是连杜家丫头的手指头都比不上。 不受夫家待见的媳妇,能过上什么好日子,还不是烧火丫头一个! 至于烧火丫头怎么会?让杜三爷同意和她来穷乡僻壤办喜酒,楚满道?:「中邪了吧?待会?儿我进门先?含一口?水,见着杜三爷便喷,他?若不是失了智,总能清醒过来,搞不好会?当?场给楚二姐一个大耳刮子,咱们作为恩人?,再求他?办两件事,不过分吧?」 胡七八糟想了一通楚韵悽惨的现状,楚满乐不可支,觉得身上破了几个窟窿的衣裳穿着都暖和了。 楚进摸着饿得发酸的肚子胡乱点头,他?不像大哥这?么傻,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到了楚家门口?,楚满就?看见楚家披红挂绿,人?群来来往往十分热闹,那?香味儿可不是从里边飘出来的吗? 「难不成楚二姐真?过上好日子了?」楚满几乎咬碎牙齿,只要一想到以前老鼠似的躲自?己的楚二姐在外过上了吃香喝辣的好日子,他?比吃了屎还难受。 「想开点我的哥,或许是她命太贱,说好的回乡办喜酒,结果高兴过头嘎嘣死了呢?今儿咱们吃的是不是喜酒也不好说。」楚进一本正?经地劝大哥,心里却琢磨着等?会?儿有什么事先?让哥哥打头阵。 等?走近了,楚满终于知道?香味儿从哪里来了。 楚家门口?摆了两个高大的木桶,每个都足有半个人?那?么高,里头装着还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百病粥。 第340页 鸡架鸭架兔架都被熬香了,再加上里边还放了祭祖用的三牲头,油滋滋的肉味儿直往人?心口?钻。 自?从被骗了钱以后楚满楚进就?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这?时楚进捅了捅大哥,说:「大哥,你?说二姐能给咱们饭吃吗?。」 「她敢不给!」楚满气?唿唿的,摸摸嘴上来就?抓住在发粥的何妈妈和柯老丫道?:「怎么不长眼睛,没见亲叔伯来了也不请安?」 这?话出来可捅了马蜂窝,何妈自?从死了头一个丈夫,这?辈子再没被人?指着说——你?怎么不请安的话儿,这?时住了手,把勺子往帮忙的小媳妇手里一塞,上下看了眼楚满楚进。 楚家人?长得都有点像,尤其是脸型,都是鹅蛋脸,男人?多些稜角,女人?多点柔情,何妈又见过了楚东陵,再看这?两个人?,一点也不难认。 杀千刀的来了! 何妈哼了一声,没让进,坐在凳子上,高高地拿起架子用鼻孔看着人?,道?:「你?是哪来的叔叔哪来的伯伯?我们家杜三爷,是正?白旗的老爷,亲叔叔亲伯伯一家都为国捐躯,亲舅舅家在九门提督手下当差,祖姓钮祜禄,二位是姓郎的?」 楚满楚进听见杜三爷来头这么大,心里打了突气?焰也低下来,楚进抢在哥哥发病前开口?,道?:「大娘勿怪,我们不是郎家人。」 何妈冷笑一声,道?:「那?就?是死鬼了?失敬失敬,我们家昨儿刚做了白事,二位要吃香火只怕要上坟地去!」 周围就?哈哈大笑,胡狸娘端着碗切了一大块牛头肉的粥在旁边看戏,听见这?个倒是不答应了,一抹嘴在地上捡了两个三娘淘汰下来的狗碗,道?:「何妈妈,你?也太坏了。你看他们这样子,黑黑的,脏脏的,瘦瘦的,一句话看三回锅,肯定是叫花子饿坏了来咱们家化缘。饿肚子多难受啊,咱们给他们一人一碗稀汤吧?」 说着要把狗碗往楚满楚进手里塞。 先?不说楚家兄弟如何,三娘却不是个条好狗,平时楚韵给她做的玩具玩烂了都不给别人?,这?两个碗小了,不够她吃,三娘吃饭看着就?来气?,杜容和捨不得,就?给她换了两个大的,奶狗碗丢被她从二道?门踢到一道?门,再踢到大门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这?会?儿见着有人?要它不要了的臭碗,这?破烂立马就?变香了,于是在旁边带着鸡兄弟鸟大哥嗷一声就?要去扑楚满楚进。 三娘一只半大小狗不足为惧,小花可是只铁嘴大公鸡,让公鸡扑过的人?都知道?,这?嘴里没活口?。鸟也一样。 村里过来讨饭舔地的大狗儿,听见这?边有狗在叫,也跟着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过来,有几只狗都参战了。 两兄弟在大门外被狗撵了两圈。 胡狸娘都快吓哭了,抱着碗,道?:「越跑狗越咬,别动啊!」 楚满楚进一听这?个,一瞬间犹如老僧入定,瞬间不动了。 周围就?有人?开始鼓掌,何妈也笑,道?:「京里这?个戏花钱才能看见,今儿不收钱就?能看,当?真?好日子!」 楚进看何妈把他?跟戏子比,气?得七窍生烟,想停下来骂人?吧,一张嘴狗就?叫得更?凶了,他?只能哆嗦着忍气?吞声。 几只狗追着人?绕了两圈,也有些没趣,见人?不动了,便分别在两人?腿上撒了尿才进去接着吃饭。 楚满楚进这?时已?经吓得动不了,还做着起跑的姿势愣在原地。 何妈又进去叫了很多人?出来看,这?时围观的都捂着鼻子看笑话。 其实乡里有不少人?都认识楚满楚进,但吃人?嘴软,一下便没人?站出来吱声,胡大爷还带了两个大汉,凶神恶煞地跑过来。 两个大汉跟提鸡崽子似的,两只手一伸就?把人?绑了。 楚满楚进认得胡大爷,张嘴就?要叫人?,让他?把杜三爷叫过来发卖这?个老妈子。 大房二房的楚老太爷在时,这?种尖牙利嘴眼高于顶的老妈子,都得脱光了披着麻布交给人?牙子。 「胡……」楚满露出一个惊恐的表情。 胡大爷呸了两口?,直接拿了两块抹布塞到楚满楚进嘴里,对着大汉道?:「怕是隔壁乡的人?来装疯卖傻,看咱们乡有多少粮够吃的,先?关到柴房,扒光了免得他?们跑,咱们吃饱喝足,晚上再审审是什么人?。」 楚满看着从楚家出来的人?穿得都很单薄,额头又有汗珠,心道?:你?们才有病啊!你?们全乡都有病!大冬天热得浑身冒汗! 再一想自?己说不好进了鬼宅,不然人?怎么会?如此反常呢?他?从来没见过穷乡僻壤的老百姓冬天冒汗的。 对,一定是遇见鬼了。 楚满闭上眼开始念经。 围观群众看他?行为怪异,顿时掉了一地鸡皮疙瘩。 「撞邪了吧?」 「或许是真?疯了也说不定。」 「先?抬进去关着,大好的日子,天王老子来了也等?咱们吃了饭再说。」 大汉抬着人?要进去。 何妈可不干,太便宜这?两个人?了!她道?:「乡里刚要过丰年,就?来了两个遭瘟的年猪,这?么着,拿两根大木头过来,把遭瘟的猪吊在上边抬进去,给大伙儿逗个乐子,就?当?是楚家出钱给大伙儿看钟馗除猪的傩戏啦。」 第341页 大汉是杜容和找来的人?,自?然十分听话,楚家正?修房子,家里好些房梁木还没用,正?好拿来抬人?。 楚进楚满便跟猪八戒被抬进妖精洞似的抬进了楚家柴房。 楚满双手合十在柱子上念经,楚进双手不停的动,想要挣脱。 「真?有劲儿。」旁有胡狸娘一枚,看了看,接着便带着诸多小孩儿捧着碗跟在后边唱楚韵交给她的:大王叫我来巡山呀~伊儿呀儿伊儿哟~ 楚进从来没听过普通话,也没有听过如此诡异的歌,让唱得脸色刷白,想:杜三爷什么时候来救他?呢,大哥就?不爱了,如此蠢材真?不如死在这?儿了。 第167章 我是你的人 杜容和早在院子里把事情?看得清清楚楚, 胡大爷还是他叫过去帮忙的,李二在乡下大开了一回眼?界,看着?被五花大绑楚满楚进, 觉得这?么做还便宜了两人?, 于是问杜容和:「要不要帮把手??」 杜容和哪里敢让李二动手?, 李二动手?, 那两人?还能有命在吗?虽然他也恨楚满楚进, 但要人?命的事, 杜容和仍然无法以李二的方式去做事。 他也不是嫌李二心狠, 李杜两家所处环境不同, 李二能混成今天?这?样子,没点儿铁血手?段,那是真活不下来,他们杜家, 也就在丰年乡抖抖威风。在京里, 杜老爷出门报家门,一个理他的人?也没有。 杜容和摆手?, 道:「这?两人?怎么说也是小韵长辈, 下手?太重恐怕折了小韵福寿, 过两日把他们远远的撵走就是了。」 李二一听?,淡淡一笑,也不再说要伸手?的话?。 要是依着?他的性子,楚满楚进这?么两个祸害,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说不好还会招祸, 最轻微的也得灌两壶滚水下去。变成个要人?养着?的哑巴才放心。 他也不理解楚韵和杜容和的妇人?之仁。 杜容和看李二不以为意的样子,便想起楚韵当时挑的几百斤稻种。要说他不好, 人?家到底把种子给你了。要说好,又不是正头娘子治小妾,不然怎么会让人?在红豆里挑绿豆? 杜容和放不下李二,他看着?他就像在照镜子,如果自己没有遇见?楚韵,没有一个只会给爹帮倒忙的娘,他会不会也变成李二这?样? 李二的行为举止都很奇怪,包括他对仙惠的感情?,一个十年不见?的姑娘,正常人?能有这?么浓烈到非他莫属的感情?吗? 杜容和想,这?人?恐怕根本不知道什么是感情?,李二唯一能理解的只有父母之情?,毕竟李家僕和柯老丫一直陪在他身边。 夫妻之情?,男女之情?,对二十多年都作为家族奴才活着?的李二而言,或许会很可笑也说不定。 当然,他还是盼着?是自己想多了,于是故意把大红袖子在李二跟前晃了晃,故意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找陈姑娘,这?都出来几个月了,再不快点儿,你不怕她嫁人??」 李二听?了,道:「我在信里跟她说,让人?接她去金陵,她还没回信。」不过陈仙惠会来吗?她要是真的来了,自己真的会像如今这?般喜欢她吗? 李二心里也没准,于是逐渐沉默下来。 杜容和听?到信,想起杜家的信迟迟不来,心里也十分牵挂,也不说话?了。 胡大爷那边刚把楚满楚进丢到柴房扒得只剩裤子,还在里边给他们点了两盆楚家的碳,防止人?冻死。 忙完了过来一看,李二和杜容和在院子发呆,又骂两句遭瘟的年猪太扫兴,跑过来,道:「走啊,吃饭去,再不吃饭菜都冷了,吃完了赶紧看二姐去。」 杜容和想起楚韵,心中一暖,也顾不得李二死活,转身便跟着?胡大爷走了。 丰年乡的乡民大部分都在楚家前院,过了二道门,里边才是楚家杜家和李家人?忙完了吃饭的地方。 杜容和买了一些?酒水,胡大爷说大家没怎么喝过酒,喝多了容易发酒疯,也不要他们出来迎客。 杜容和外边喝了两圈酒,乡里人?吃了姜茶喝了酒、吃了百病粥,再看楚韵眼?神就变了,家家都想着?再种这?个姜。 尤其是金老爷,金家没权势没地位,可金家有钱,外头有什么大事,还真瞒不住金老爷。 打听?清楚杜容和的来歷之后,怕被人?仙人?跳,他还派人?出去打听?了一圈。 下人?回来手?都哆嗦了,一字一句地跟金老爷说,京里闹得沸沸扬扬的粮种是楚韵捣鼓出来的! 之后,金老爷看楚韵简直像看金疙瘩了!金疙瘩也姓金,这?不摆明了说他们是异父异母异祖宗的亲人?吗? 于是楚家做席,他带了一大票本地有头有脸的人?过来送礼撑场面?。 也不知怎么,楚二姐这?喜酒做得倒真跟成亲似的,楚家四处挂着?红灯笼、红布,还送人?红枣姜茶喝了暖身,怎么看都是新婚的把式。 想着?这?个,之前准备的礼就薄了,金老爷咬牙从袖子里掏出个小小的金老鼠塞到杜容和手?上笑:「三爷,我可是看着?二姐长大的,她嫁人?我跟嫁亲闺女似的在家老惦记,这?回你们回来,我少不得给姐儿补上份嫁妆。」 杜容和看着?小半个巴掌大的金老鼠,不吱声,旁边跟着?金老爷一起来的老爷秀才看了直骂娘,这?姓金的送金老鼠,要是他们送银豆子,那不是满乡里说他们不如金老爷吗? 第342页 是个人?也咽不下这?口气不,于是杜容和就瞅着几个老爷气哼哼地把受伤的礼丢给伺候的丫头小子,当场从手上撸东西。 眨眼杜容和手上就多了好几个玉扳指,几个金牛儿、金老虎,都快凑齐十二生?肖了。 杜容和哭笑不得,但还是懂事地把东西都收了下来,小韵这?会儿想在乡里种东西正缺钱,有了这?一笔,那就什么都不愁了。 金老爷看他收下来,笑得嘴都合不拢,说话?也亲切了一点,敢跟杜容和攀关系叫杜姑爷了。 金老爷小声地拉着?杜容和道:「杜姑爷,我听?说二姐在外捣鼓了不少好种子,像那个什么忠义瓜子儿和一亩地养两家人?的稻子,能给我点儿不?能让二姐多给我留点儿,我知道她心里挂记乡里,你跟她说,要是她愿意今年在周围乡只卖给我,明年,我就在乡里挨家挨户发二两种,不收钱!」 杜容和本来收了这?个礼已?经良心欠安,但看金老爷还想送钱过来,他欲言又止。 金老爷看他犹豫,道:「每斤,我多出十五文!」 这?不是一笔小钱了。杜容和念了句阿弥陀佛,道:「……有。」 金老爷有了保证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拉着?杜容和使?劲喝酒,杜容和看在钱的份上也不好不喝,于是两个人?都喝飘了。 楚韵跟女眷在另一个院子吃饭。虽然乡下不讲究,可还是要讲究让男人?吃饱吃好的呀,所以到了大席,还是会分开,一般男桌的菜会更多。 乡下姑娘比男人?少,楚韵自己也是姑娘家,女桌的菜自然不会比男桌少,而且姜茶人?人?都能喝到一大碗。 很多姑娘还期期艾艾地问楚韵姜要怎么种,姜和辣椒一入口,大家就知道自己用不起来,能暖身的好东西,乡下人?都是用不起的。 「以后我们乡的姑娘,人?人?都能在冬天?吃上姜和辣椒。」楚韵很有信心,只要她们够努力?、不害人?,有她在,这?两样管够道不是什么问题,道:「你们这?两年不要着?急嫁人?,没事多去帮胡里正,给他捡柴,看田,哄着?他以后给你们一块荒地,自己开出来专?*? 门种姜、种辣椒,卖的钱拿来置办嫁妆。嫁到夫家,以后日子过得不好,也有门手?艺在,能养活自己。」 姑娘们把怎么种姜记下来,道:「胡里正不给我们怎么办?给了我们又要回去,岂不是给她人?做嫁衣了?」 胡狸娘大喊一声放屁,道:「我爹才不是这?样的人?!」 结果转头一看楚韵,楚韵真的没吭声! 胡狸娘懵了,她着?急道:「韵姐姐,我爹不是那种人?啊!」 楚韵嘆了口气,问她:「那你大哥呢?」 胡里正是个靠得住的人?,只要有他出头,乡里不会有太多人?敢贪姑娘自己挣的钱。可胡大爷不是这?样的人?啊,他比胡里正更油滑,眼?界也比胡里正小得多,这?样的里正,在县里会很混得开,可是对乡里人?来说真的算好事吗? 楚韵又道:「胡老爹年纪大了,以后他要是愿意,我要把他和步大娘接到身边养老。」 那个时候乡里又怎么办呢? 胡狸娘也不敢说大哥跟爹一样。因为大哥的钱会先?给大嫂和胡长生?,他买的好吃的,常常也只给家里的男人?,没有胡狸娘和步大娘、嫂子的份儿。 对了,爹为什么这?么好呢? 胡狸娘想起爹娘经常说的王甜甜。 爹说:「有王甜甜才有今天?的丰年乡,以前丰年乡也死过人?,是王甜甜一个女人?,用一颗梨改变了这?里,我没道理看不起别的姑娘,万一她们也是王甜甜呢?」 胡狸娘脑子里闪过许多爹娘的话?,她忽然道:「韵姐姐,我是你的人?,你在乡里还有我呢,我会看着?我哥的。我哥是笨蛋,不认字,他肯定不会比我厉害。」 我是你的人?,像钉子一样砸进楚韵心里,她知道胡狸娘说的是真的。 「有你在我就放心多了。」楚韵摸摸胡狸娘的脑袋,让她说得一阵心酸,道:「那你要记得以后经常给我写信,让我知道乡里有什么事。」 胡狸娘点头,听?到这?里又觉得不对劲了,道:「韵姐姐,你是不是要走了啊?」 之前楚韵就说过十二月左右要走,现在乡里的事做得都差不多了,真是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楚韵也捨不得胡狸娘,她还笑着?问:「过两年,我接你过去玩好不好?城里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头花,姐姐都买给你。」 胡狸娘是个爱美的小姑娘,她也想穿和楚韵一样的嫁衣,想飞去看不见?泥土的地方。 流着?口水想了一会儿那样的生?活,胡狸娘又看了会儿桌上的姑娘们,摇摇头,咬牙道:「韵姐姐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和你走,可是我不能走,以后我会留在丰年乡,我爹说姑娘家要过得好,就要像王嫂子,王嫂子,就是你娘,王甜甜。」 胡狸娘说到这?里几乎快哭了,她真的很想去金陵、去京城看一看韵姐姐生?活的地方。 她说:「可是,我是乡里唯一认字的姑娘,是秦老太太和你教我认字的,王嫂子是王甜甜,你是楚姜姜,姜姜不能留在丰年乡,那么,丰年乡的甜甜就剩我了,我走了,她们怎么办呀?」 楚韵大惊失色,她忍不住蹲下来抱住了胡狸娘,颤抖着?道:「小狸猫,你太傻了,没人?要你做甜甜,我和老太太教你读书认字是希望你别被人?骗。」 第343页 胡狸娘也抱抱她,笑了两声,道:「我觉得,做甜甜没什么不好的呀,多厉害,你看丰年乡,所有人?都记得王嫂子,丰年乡已?经成了王甜甜的丰年乡,以后我哥死了,她的梨子照传!」 要是有一天?王甜甜的梨子不见?了,那说明,丰年乡应该也没有了。 楚韵抱紧了她,没有说话?,此刻一切语言都太无力?,除了靠在一起,她们都别无他法。 第168章 尾声(上) 杜容和让灌得两只腿走路都有些飘才抱着一小堆金银玉器去看媳妇。 可他也是个心里不能存事的, 想马上?进去看看楚韵吧,回回往里进就跟吃着苍蝇似的难受,想了半天?, 杜容和还是决定先去柴房把两个混帐叔伯处理了。 李叔早在旁边等着了, 这孩子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杜容和怎么做事, 他还真摸得准几分脉。 李叔在前边带路, 却没往柴房带, 「胡大爷说, 柴房靠着厨房, 里头也有灶王爷的福气在,把两个苟东西?关在里边,搞不好家里要瘟一整年。」 杜容和看着去的方向在楚韵和楚老太太挖的小菜地那边,心里一沉, 道:「胡大爷把他们关鸡圈去了?」 李叔想了想, 嘆气道:「要真是鸡圈就好了……」 楚家老宅很大,两边屋子也深, 有些地方年年久失修, 看着还有些骇人?, 杜容和在这里住了几个月也没四处看过,尤其菜地这块儿,怪味甚多,没事儿他也犯不着上?这里来。 果?不其然,向菜地走的这一路,是更?破败的一路。李叔提着红灯笼, 走在前边道:「丰年乡的屋子跟京里不大一样,没规矩, 咱们分前后院,楚家分前后左右,后边和左边都是女眷住的地方。左边这块儿原来是修给小妾住的,可楚家修好这个宅子差不多就败了,这边儿也就没住过人?,所以是头一个败了的。」 李叔说到这里,指着一熘儿矮房道:「修葺屋子时,奶奶没让修这儿,说是老太太住过的旧居不让改,这边儿也就修了修墙,没修屋子。」 李叔说的这些杜容和都知道,毕竟他现在做的就是包打听,楚家的情况他来丰年乡不到三天?就摸清了,只是楚韵不愿意说,他便装作不知而已。 实际上?这里根本不是秦老太太的旧居,而且楚韵和秦老太太在蝗灾时的躲藏之地,菜地旁有三四个烂了的大水缸,挪开右边第二个,底下就有个洞,洞下就是楚韵和老太太挖的地窖。 但秦老太太那会儿都多少岁了?说是两个人?挖的,多半就是楚韵一个人?花了不知道多少日子弄的。 杜容和每每想来,都望而却步,不仅楚韵不想让他看见?,他自己其实也有些害怕看见?当年还是个孩子的楚韵。 她吃了多少苦头?这些苦头,他的能承担吗? 没想到胡大爷竟然把楚满楚进关到这里来了,杜容和挪水缸,看见?了一间很小的地窖,差不多只能放下两张小床,旁边还放了个梯子。 楚韵这个小小的地窖和秦老太太躲了大半年,杜容和没下去,只是蹲下来看了会儿,泥墙上?边都是一道一道的锄头和梳子的痕迹。 想也知道,在这么穷困的家里,锄头是开垦的工具,不能随意使用,像梳子之类的木制品对她来说更?方便。 杜容和凝神问?道:「胡大爷来过这里?」 李叔叔摇头:「乡里人?不知道楚家有个地窖。 楚家败了,可祖上?有过钱,蝗灾时四处都是逃命的流民,家家户户都带着粮食到处躲藏,怕被流民抢了。 楚家这么大,又?只有两个妇孺,那些人?进来,这儿是第一个遭的,但那会儿人?缺吃的,楚家也没钱,翻来覆去也就是把宅子翻得更?烂一些。 胡里正带着胡大爷偷摸过来看过,两人?找了几圈都没找着人?,还以为奶奶和秦老太太人?都没了。」 其实楚韵存了两人?份的粮食,躲在地下没吱声,她对丰年乡的感情远远比不过对秦老太太的感情,虽然操心认识的小伙伴,可要是在小伙伴的命里和她自己与?老太太的命里选,丰年乡全死完了也不关她的事。 杜容和刚来时打听到这里就发现了,楚韵幼年在乡下并不是个热心肠的人?。 李叔跟着何妈四处八卦,加上?能在男人?堆里走动,听见?的更?多,知道的也更?多,他也纳闷儿道:「奶奶幼时跟如今,大不相同,也不知怎么变的。」 杜容和知道原因,他看着破败的水缸道:「因为胡里正重走了当年王甜甜走过的路,冒着被生吞活剥的风险走遍了丰年乡周围,捡回来了两个野梨。」 丰年乡虽然很少吃饱,但毁灭性的天?灾人?祸也不多见?。尤其有王甜甜留下的梨子在,寻常的灾年,根本不会让乡民分寸大乱。可蝗虫过境寸草不生,哪里还有梨子可以分呢? 那一年乡里人?都有预感,可能丰年乡要到头了。 胡里正的事,乡志没说,杜容和是提了一壶梨花酒亲自找胡里正问?的。 胡里正告诉他,胡家也躲了起来,他们是把祖先的坟挖开了藏在里边,但老藏着也不是法,尤其乡里也有不少年轻人不愿意做埋在土里的虫子。 那些年轻人?拿着锄头扁担出去赶人?,有些比较混的流民就下了死手。杜容和记得乡志写的是当时有五个年轻人?都差点没了。 第344页 胡里正跟他说:「不止这个数!五个,那个是能写的,写多了多吓人?,跟咱们大清要完了似的!」 杜容和听到这里都有点想笑了,城里城外,这个倒是没变。 胡里正接着说,「我当时挖坟已经十分熟练,两波人?打架时,我就躲在一个坟里往外挖了龙眼?大的洞看。」 胡里正看见?那些年轻人?躺在地上?,但丰年乡一百多户没有一个人?站出来。 胡里正这才真的心慌了,他想大声跳出来问?——为什?么你们都不帮忙? 但他更?想问?自已,为什?么自己也不出去,他是里正,如果?丰年乡要死人?,第一个死的应该是他。 胡里正跟杜容和道:「我从小胆子就不大,我跟习文甜甜是一起长大的,习文聪明,甜甜也聪明,一个笨人?跟在聪明人?身边,得多难受?有时候我真盼着他们摔个狗吃屎,倒个血霉什?么的。」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楚习文一学习、王甜甜一绣花,胡里正就在窗外喊要去玩。 但楚习文和王甜甜对胡里正很不错,他们是真心把胡里正看成发小的,胡里正就更?难受了。 等到楚习文和王甜甜说要打算成亲,以后去京城,胡里正也就单方面和他们不大来往了。 王甜甜和楚习文是打算带上?胡里正一起走的,可胡里正不愿意。 胡里正跟杜容和道:「那一年王甜甜给我梨子,让我分下去,我还问?她是想叫我做这个里正还是真的想乡里平平安安的别出事。」 王甜甜跟他说:「少臭美?,我当然是希望乡里平平安安的别出事。」 胡里正当时信了,一直到王甜甜和楚习文去世?,他才逐渐想明白,道:「她是为了丰年乡,也是为了我。甜甜就是这么聪明,她总能同时做几桩事,可我后来再也没有机会跟她说谢谢了。」 所以当他躲在坟里目睹乡里人?被流民围攻,而满乡无一人?援手时,胡里正隐约听见?有人?在叫他——胡大胆,起来! 是楚习文和王甜甜。 他们说,老这么叫就能把狗熊喊成英雄。 胡里正可不想当什?么英雄,他只想把日子过得比兄弟们好一头。 可是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人?心的冷漠,要是找不到王甜甜的梨子来甜一甜人?心,那丰年乡就再也没有了。 等人?走了以后,胡里正就让胡大爷去悄悄照顾那些年轻人?,他带了个背篼出门?找梨子。 楚习文和王甜甜都是很离经叛道的人?,胡里正跟着他们走过不少地方,吃过许多野果?,都没被毒死。不过成家以后,他就再也没去过那些地方。 那天?胡里正走了很多老路,一路上?树根都被扒了根本找不到粮食,反而看见?不少白骨。 奇怪的是,胡里正竟然没有怕,他说:「总感觉是三个人?一起走的。」 还有一件事,胡里正一直藏在心里。 那天?他走到天?黑实在找不到梨子,又?不能无功而返,最后胡乱找了个地方睡觉,晚上?他就梦见?了小时候。 王甜甜和、楚习文、胡大胆拉着两个人?在乡里玩。玩了一会儿,胡大胆就饿得心慌闹着要回去。 王甜甜和楚习文拦着不让他走。 王甜甜白白净净的,穿的衣服说不出来的好看,她说:「胡大胆,是你说要出来,我们才翻墙跑出来,回去打都要挨三顿,你玩一会儿就走了,你还是不是人??」 「饿了就找娘,没娘了怎么办?」楚习文长得俊秀,说话可不好听,他说:「今年年景不错,乡里长了好多水梨,她找到好几个没人?发现的果?树,我去摘两个给你吃,不过你吃了,就得叫我一声楚爹。」 乡下没甜的吃,说到水果?,胡大胆感觉又?能走一会儿了,于是干脆利落地叫了声:「楚爹。」 楚习文打了他两下,道:「几十岁了,一点长进没有。」 胡大胆心说,他要什?么长进,他都是里正了他还要长进到哪里去? 哦,里正,胡大胆念了两遍这个词,脑子便有些模煳了,楚习文看着,又?狠狠地打了他两下。 胡大胆一生气,就给忘了。 王甜甜和楚习文就在前边领着胡大胆走了半下午路,终于在一个小坡下边找到一梨子树。 王甜甜说:「自己先吃一个再回去,知道吗?」 胡大胆呸了一声,恶狠狠道:「什?么一个,他要吃个饱好吗?」他爬在树上?一连吃了五六个,醒来时嘴巴里都还有余味。 醒来以后,胡里正就知道自己是做梦了,他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去了梦里的那个地方,结果?真的找到了一颗梨子树! 树早已经光秃秃的了,但树下石头缝里刚好卡了两颗梨子,胡大胆把它们捡起来带回了丰年乡。 吃了梨子水唱了歌以后,乡人?之间淡淡的隔阂又?没有了,楚韵也带着秦老太太爬了上?来。 胡里正还组织了一个巡逻队,让儿子带着去撵人?。这么收拾了两个月,丰年乡也慢慢恢復过来了。 杜容和听胡里正说了以后便能断定,楚韵就是在这里对丰年乡的感情产生了变化,变成了一个她爹娘一样的人?。 楚满楚进被关在左边第三个屋子,杜容和把水缸挪回去,慢慢地走了进去。 两个女人?已经这么辛苦,为什?么他们还想拿小韵的亲事换钱呢? 第345页 杜容和很少有情绪特别激烈的时候,但这一可,他说真的恨不得世?上?没有楚满楚进这两个人?。 楚满楚进在漏风的破屋子里被扒得只剩条打了七八块补丁的里裤,胡大爷可没什?么君子风度,虽然杜容和交代过不要把他们冻死,可楚满楚进是什?么人?,作为楚家的邻居,胡家人?再清楚不过。 把人?关在进去以后,胡大爷让烧了会儿碳再慢慢把碳熄灭,这么一夜整个来回,两个人?冻不死回家也得大病一场。 早半个时辰,守门?的两个大汉就在碳盆里撒了泡尿,两个人?已经冻得话都说不出来。 守门?的看杜容和来了又?点了盆碳,尿味儿让火一激,屋子里便格外难闻。 杜容和看了两眼?,见?人?没死,又?放下帘子在外间站着。 楚满楚进被捆着丢在地上?,透过帘子底只能看见?一双厚底皂靴。 以前他们也穿过这种靴子,如果?楚韵同意给乡里地主做小妾,他们也又?能穿上?。 一切都让那个贱女人?毁了!她怎么就不能乖乖听话呢? 杜容和让人?把楚满楚进嘴里的布取下来,又?把那张写了加入造反香会的纸让人?举给他们看。 楚满楚进还想着套近乎,以为这个是姑爷知道抓错了人?,专门?补偿给他们的地契。 有了这个乌龙,楚进都不觉得被关起来是坏事了,还想着可以趁此要求杜容和找那个地痞无赖,把他们加入造反香会的笔墨取回来。 楚满甚至还笑了两声,觉得好日子差不多要来了。 楚进爬过去多看了两眼?,等看清楚是什?么,就跟见?了鬼似的尖叫起来。 杜容和站在屋子里冷冷地看着楚满楚进,问?:「你们还想不想活?要是想活命,以后就不要留在长青县以楚家人?的名号行走。」 「放你妈的屁!」楚进总算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都是这两口子设的套要害他们呢! 楚进气得大喘气,他可不是贪恋楚家人?的名号,这楚姓也没什?么好怀恋的,但丢了这个姓,他们怎么过呢?难不成做奴隶去? 只有奴隶是没有名字的。 不,他不同意! 第169章 结尾(中) 不同意也没用, 杜容和此?番下了决心?了,不欲再让楚家本家只会惹事的混人再出现,原来他是想着?把人给楚东陵, 让他亲自管一管乡下的叔叔伯伯, 楚东陵不是个好兄弟, 但治家还有一套, 他与?楚韵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交过去?, 杜容和便能放心?。 谁知道楚满楚进恶鬼转世似的逮谁咬谁, 这下他连楚家人都不想让他们做了, 以后犯了什么事,报上名也牵连不到?楚韵。 杜容和静静想了会儿,又道:「你们是小韵血脉至亲,我不会要你们的命, 但你们要活只有两个选择, 要么改姓去?一个我挑中的远乡种地?,夹着?尾巴过日子, 要么喝一壶滚水, 自刺双目在丰年做个颐养天年的聋哑人。」 看不见、说不出, 四肢不过摆设,这样的人心?思再毒,也做不了孽了。 李叔在门?口听着?都打哆嗦,这么狠的杜三爷,他还从来没见过,今天也算开了眼了, 不由?轻轻地?鼓掌,想说, 少爷此?举有大老爷风范,搞不好以后还能官至一品! 楚满楚进人直接听呆了,两个人张着?嘴,楚满大骂道:「你疯了吧,黄蜂尾后针也没你这么毒,我一个老实本分的乡下人,不能说不能听的,那不是只能等死?了吗?」 楚进也吱声,道:「我们要见楚二姐!是不是她让你这么干的!把她叫过来,我今天就替她爹娘收拾她,不仁不孝的东西,以为自己嫁了个好人家就真把自己当瓣儿蒜了!我呸,她就是嫁给皇帝老子做娘娘,她叔叔还是她叔叔!见了我还得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杜容和越听脸色越难看,也不想再跟两个人废话?,直接出去?跟守门?的说:「还把帕子给他们堵上,等两个人想通了再来找我。」说罢,进里屋找洗漱找楚韵去?了。 守门?的汉子原来是本地?的出马仙,平时靠招摇撞骗吃饭,天不假年,前些日子在街上装大仙上身?骗一个老太太把家里两个闺女嫁过去?,结果被杜容和当场撞见,连老窝都被捣了。 杜容和想着?马上要走了,也没把人交给县令,而且留在自己身?边让他们进行劳动?改造,顺便说一下周围还有那些同道中人,打算彻底清洗一下长青县? 两个出马仙本来还不答应,指天发誓说要请大仙儿上身?把杜容和降服了,谁知道杜容和有真马啊! 这遭瘟的把他们捆了绑在地?上,骑着?马来回跳了好几次,两个出马仙爬起来就说以后只愿意给爷的马做个洗脚婢,只要马大爷高兴,他们就如登仙境! 杜容和看两人身?手不错,于是交给了胡大爷管着?在乡里免费做些杂事。 乡下没杂事,全是农事,两人天不亮就起来餵鸡,狗都睡了还要洗衣服,日子过得苦不堪言,这会儿正等着?将功折罪,让杜容和把他们放了。 得了杜容和吩咐,两人又吃了一碗烂乎乎的肉粥才擦擦嘴站起来,出马仙甲跑道从外头捡了白白长长不知道裹什么的脏兮兮的布跑进来,出马仙乙跑去?厨房找何妈。 听杜容和的意思,是想让两人自愿离开丰年乡,这事儿可不得那老八哥儿过来吓一吓吗? 第346页 出马仙乙走到?厨房门?口,何妈还在炖梨汤,冬天喝这个,再配碗热乎乎的肉丝面,比躺着?睡觉还舒服。 出马仙乙来得正是时候,也滚到?了一点儿锅底,他边吃边把杜容和想送走楚满楚进的事儿一说,何妈拍拍手,道:「包在老娘身?上。」 要说吓人,这点男人就不如女人了,什么灌开水,做成人彘,那都是老掉牙的事儿,宅子里的姑娘窝里斗早不搞这个了。 何妈带了八哥儿一起,假装是守夜的,两个人坐在门?口聊天,一会儿抱怨楚韵坏得出汁,让贴身?大丫头下地?干活儿,一会儿骂杜容和不知好歹,不让他们留在城里享福,非要来这穷乡僻壤。 瓜子儿磕到?一半儿,八哥儿悄悄道:「何妈妈,你知道吗?这事儿不怪三爷,是家里老爷子疯了,原来他就嫌弃几个儿子比他年轻,今年大爷二爷三爷都有了事儿干。他便更癫狂,成天想着?捣鼓些灵丹妙药吃了返老还童。」 「他吃什么药了?这跟三爷有什么关系?」何妈嘀咕,道:「儿子比老子年轻这不是应该的吗?」 八哥儿又更小声,道:「夏天咱们胡同口,来了个坡脚道士,道士跟老爷子说,他要年轻,就得用跟他差不多岁数的男性亲朋好友的血,调成毛血旺吃了,男人的精血是最旺男人的,吃多了便能返老还童。」 毛血旺这菜是楚韵说的,那会儿家里没辣椒,只用酸菜和花椒比较多,但吃起来也很美味。八哥儿如今想起来都流口水,说起血就饿。 何妈暗骂一句大馋丫头,瞪着?她,道:「那他怎么不吃年轻男人的,还非得找跟他差不多的老乌龟的血吃?」 八哥儿想起炖王八,又吞吞口水,道:「道士说了,各人有各人的命,年轻人和年轻人是一路的,中年人和中年人是一路的,中年人要重?返青春,就要用多个中年人的精血一起催发生气,要是用年轻人,药效过勐,很容易嘎嘣没了,老爷子多惜命啊,再说杜家一家子都死差不多了,家里也没年轻人给他弄啊,家里的孩子他又捨不得!」 何妈抬头看了一眼门?,大声惊唿,道:「你是说,咱们来乡下,是三爷专门?给老爷子抓药来了?」 八哥儿悠悠一嘆,道:「可不是吗?那天老爷子把三爷叫过去?一顿乱打,还是我给上的药。你别跟咱奶奶说啊,她听了把我卖了,怎么办?」 何妈胡乱点头,又困惑道:「那三爷怎么还叫里头这两个改了名字走?」 八哥儿:「三爷心?善、仁义,不想干这事儿,太伤天害理了,可百善孝为先,那时他爹要的人,他能不做吗?只不过提个醒儿,要是不姓楚,那就不算杜家姻亲,」 何妈和八哥儿说了一通,八哥儿忽然笑道:「妈妈儿,我不瞒着?你,老爷私下给我不少钱,让我抓着?机会,就放点儿他们的血,先煮起来做好托人带回来。」 楚满楚进开始还听得嘎吱乱笑,这老子嫌儿子太年轻力壮是常有的事儿,他们也是做老子的,对这个太懂了。想到?京里人也和乡下人一样,两人就高兴,想着?,什么京啊银啊的,可能就是大点儿的乡下吧,能比长青县肥到?哪里去?? 等听到?老爷子要用人血做药,事儿还慢慢连到?自己身?上来了,两人脸色就变了。 楚满心?里还想着?,不可能!这又是个奸计。 很快,帘子外又出现了一双小小的脚,是女人的,柔软的、洁白的、大红的绣花鞋。 楚满觉得膀胱微涨。 八哥儿面无表情地?走进来,脸上还颇得杜韶杜薇真传,画了两朵淡淡的胭脂,只是行动?间一点儿声音也没,——大户人家出身?的婢女都这样。 楚满惊恐地?看着?她,在心?里大声喊:不要过来啊—— 八哥儿掏出一把小刀,还带了一个大肚子白瓷碗。她僵硬地?走到?楚满身?边蹲下,用刀在他十个指头上各用针扎了一下。 轻轻地?扎针并不疼,连血也不会流太多,吓唬人,没必要给自己造业。 但楚满躺在地?上看不见,他只能感受到?十个指头都传来微微的痛感,那个死?丫头还在用手挤血。 指尖血是真的精血,没见道士画符都用这个吗? 楚满想到?自己要被当成血包关起来,吓得面如金纸,在地?上抖动?不休,这时窗户外何妈提着?灯笼靠近,一个女人的影子在窗户上被晕开。楚进看见这个女人的一只眼睛在往里看,就像坟里的纸人在等 楚进看着?八哥儿脸上的诡异的红晕,再看窗子上那颗转个不停的眼珠子,两眼一翻,吓得晕死?过去?。 楚满看楚进晕了,自己也不敢耽误,紧接其后赶紧晕了。 两个人是真晕,尤其楚满,还吓尿了。 八哥儿叫何妈进来,两个人一起左右开弓打了楚满楚进二十个嘴巴子才算完。 出马仙甲出马仙乙见了,从此?就尊称两人小姑奶奶和老姑奶奶,还相信,估计这两才是真大仙,那吓人的本事,真大仙来了,也就那样。 何妈又仔细交代了一番,这才带着?八哥儿走了,今晚是楚韵和杜容和的洞房花烛夜,她忙着?呢! 等再醒过来,楚进发现自己指尖也有针刺的不适感,只是嘴里的布不知怎么松了一些,他蠕动?着?爬起来,顶塞嘴的布,有气无力地?从喉咙里道:「三爷,我生?下来就不姓楚!我这就打包行李回老家去?,三爷!三爷!在吗?三爷,你说句话?呀!」 第347页 楚满楚进都没等到?杜容和把澡洗完,就自愿再也不姓楚。杜容和就吩咐:「明早,我有东西带给家里,你们把这两人连着?东西一起交过去?,等到?了地?方,自然有人接过去?。」 他和楚韵还有一百亩地?在京周的小县,那里条件艰苦,正好让他们改了楚姓,去?当地?做农活度日。 杜容和还特意吩咐两个出马仙:「记得告诉来接他们的人,活儿不能让他们少干,也不能让他们吃太饱,人一吃饱就容易找事,吃个七分饱,别虐待他们,一辈子在县里当个种地?老农,也就罢了。」 出马仙甲和出马仙乙应了声。 杜容和做完了所有杂事,总算觉得自己身?心?干净了,泡完了香汤又略微收拾了一下,特意穿了身?白绸衣才去?见楚韵。 楚韵说了,她喜欢看他不像人。 楚韵没说的是,她一直觉得杜小荷挺骚包,李二是明骚,他是暗骚。 比如穿一身?收腰的飘着?香风带着?水气的,白寝衣进门?,还要淡淡地?装作——日子还长,不差这一会儿。 这就很骚包啊! 显得她好像不荒淫一下都对不起天地?似的。 第170章 画遍天下山水(尾声.下) 秋高气爽, 金陵十月,蟹黄已长得满了,大街小巷四处都是短衣打扮的摊贩提着一篓篓的河鱼虾蟹在叫卖, 许多略穷些的人家都把鱼虾蟹当饭吃。 太平胡同和秦淮河就隔了两条街, 也靠着金陵的温柔暖水, 然而这边的河上大多居住的并不是名伶佳人, 而是自有一番家业的富贵人家。 此处河上也停了许多卖吃食的商船, 但?较秦淮水畔又清静许多。正值佳节, 妇人都打扮得干干净净地在船里煮鲜鱼粥、捶打虾丸。 何妈和八哥儿带了两个做丫头打扮的青衣姑娘一路走一路看。 金陵不比京城, 天野低垂得多, 早晚登高之?人,时常可觉自己能触摸云霞。 何妈先领着人看了会儿天,等朝阳初升,方在石板桥上叫住买蟹的。 两个青衣丫头便看着这老妈妈妈给?了五十文钱就买了一大篓子, 还讨了人家一把葱, 接着又走到河上找了家看着俊的当家厨子。 厨子年纪不过十七八,圆熘熘的大粗辫子掖在腰带上, 厨房火气重, 又做河上营生, 衣裳一湿便贴在身上,许多人便穿了轻薄的葛衣麻花,露出两条胳膊和汗津津的脖子。 何妈见不得脏汉,但?凡在外托人做菜,看见那衣裳黄黄儿的脏汉子,便要翻白?眼。 干净俊秀的后生看着何妈手?上的螃蟹就知?道她是来藉手?艺的, 便露出一口白?牙问:「妈妈儿想?要什?么菜,我?家能做香橙蟹、蟹黄面、三鲜馄饨、油炸大螃蟹, 若还要别的,妈妈儿细说,保准做好了送到家门口。」 何妈道:「多做几碗蟹黄面就是。」 那俊秀的厨子笑了两声,接过十文定金,便拖了个板凳在船头叮叮噹噹地剥螃蟹,洁白?的格子贴着壮实的身子骨,腹肌、胸肌都若隐若现,何妈这回不翻白?眼了,还给?他?两个糖说:「我?下回还来找你做饭。」 两个青衣小丫头低眉顺眼地看着脚尖,大些的那个道:「难怪老太太这几年隔三差五就要往金陵跑,原来这里这么快活。」 小些的那个道:「小婶婶说了,金陵是不顺之?地,女儿家在这里比在京中日子好过,老太太老了也是女儿家,她当然想?过来过好日子了。」 何妈可不觉得看一个就是好日子了,杜薇杜韶小选刚被刷下来,立了些微末军功从战场回来的杜大爷杜二爷正估摸着给?两姊妹找好人家。 只是杜家如今不比当年,楚韵在江南四处栽种良稻和葵花籽,老百姓吃得多了、闲话的乐趣也多了,她在民间声誉极佳,这两年京城嫁接的果子也陆续熟了,又赚了好大一笔。杜容和四处捣毁洋人教?堂,在官场也颇有凶名,两个人虽远离京城,但?在杜家说话仍很?有分量。 家里孩子们的婚事如今杜老爷已做不了主了,即使?做了主,楚韵和杜容和不同意,杜老爷?*? 也没法子。 自从四年前郎氏回娘家小住了一段日子,郎舅舅给?亲妹子弄了不少宫廷美容秘方和花里胡哨的衣裳首饰。 再回杜家,郎氏整个人性?情都变了许多,她自觉自己容光绝世,渐渐衰老又浑身奶臭的杜老爷配不上自己了,于是隔三差五便要套着马车回去?小住,儿子不接她回去?便绝不回去?。 杜老爷要把儿女子孙嫁给?杜容和不答应的人,郎氏就回家找郎舅舅,郎舅舅就叫一大群兵痞子日夜在杜老爷院子里射箭,这么闹了五六回,杜老爷哑巴了。 杜薇杜韶到到了年纪,楚韵不着急让她们成婚,反而道:「先来我?这儿过过日子,说不定金陵的郎君更懂疼人呢?」 这不是楚韵不懂事非要插手?别人的婚嫁,而是滑玛差不多要老了,京里阿哥大乱斗已经?不远了,杜大爷杜二爷如今混得不错,女儿在京里成亲谁知?道嫁到哪个乱斗窝里去?了? 到时候被清算还得了!所以她时不时便撺掇杜容和跟两个哥哥说把女儿们送过来。 楚韵还打算让姑娘们多看看外边的山水,才不会嫁了人就跟郎芝香似的稀里煳涂地被过一辈子? 至于沈杜那边,杜容和去?年回京探亲,他?听了楚韵吩咐,特意把太子想?要钱的风儿漏了点儿过去?,确保沈杜老太爷每年都给?太子送不下四五万钱。 第348页 今年楚韵还打听了一下,听说沈杜已经?在太子手?下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官儿,专门负责检查送给?皇帝的寿礼之?类。 杜大爷也来过金陵问杜容和,要是有龙子凤孙的狗腿子请他?们喝酒怎么办,皇帝的儿子哪有不想?当皇帝的?虽然这斗争还没有白?日化,但?作为包衣奴才,大家都隐隐有了一点感觉。 杜二爷是谁家的奴才来都给?闭门羹,可杜大爷前些日子不小心被邀请参加了三皇子的诗会,只是看杜容和这么小心,心里也打了个突,来金陵玩的时候还想着问一问能不能去?。 话楚韵回的,她说——大哥,咱们先分家吧,孩子大了差不多改吃散伙饭了。 一句话就把杜容锦打回去?了,所以他?也想着要不要想法子往外钻,就算自己和儿子们走不掉,女儿总可以送出来吧? 杜容锦回家跟杜容泰一合计,两人都决定把家里女儿慢慢送到金陵让楚韵和杜容和管着,最?好就嫁在金陵。 杜薇杜韶本来不愿意来,见爹娘赌咒发誓说以后要来金陵才同意先过来。 金陵山丰水美,行动自由许多,日子过得飞快,两个人渐渐真起了心思留在这里。 何妈带着人左拐右拐看了不少美男,等四个人意犹未尽地回家时,大胸俏厨子已把蟹黄面送到杜家来了。 楚韵在屋子里趴着画图,这几年她和杜容和去?了不少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她负责教?人种植,他?负责处理人情世故,这么多年下来,所到之?处已经?在纸上连成一片。 江南有她的一片,丰年乡有胡狸娘的一片,京城有秦好女的一片,云南还有陈仙惠姑娘的一片。 李二这几年一直跟陈仙惠有书信来往,有的书信楚韵也看过,李二是男人,他?看不出来,楚韵看得出来。 其实陈姑娘对李二早就没男女之?情了,她还愿意跟李二鸿雁传书完全?是出于政治需要,毕竟她一个姑娘家顶了父亲的官躲在后边掌权,如果有几个靠山在总好过她一个人单打独斗。 至于李二,楚韵也并不觉得他?喜欢陈姑娘,他?只是太想?有一个人把他?当做人来爱护了,陈姑娘在他?小时候给?过他?,于是他?就爱陈姑娘,假如换成马姑娘刘姑娘也没有多大分别。 不然出了京城后这么多年,李二也不会不去?看一眼陈姑娘。 楚韵很?喜欢陈姑娘,于是给?她寄了一袋粮种过去?,第?二年陈仙惠就暂时把当地的差事交给?了爹娘,自己千里迢迢跑来金陵见了一面楚韵。 又从京里带了不少秦好女教?出来的姑娘走,说在那边会给?她们分房子、分钱,还会找好丈夫,如果丈夫折磨人,她可以做主把人丢出去?餵狼。 秦好女不放心,头一年自己还留在了云南,一直待了五六个月,看陈仙惠不是骗子,姑娘们确实过得不错才回京。 如今楚韵的良种,基本都是平分成四份,她自己占一份,其他?的全?部交给?另外三片去?经?营。 李二呢,见自己跟陈仙惠通信五六年,还不如楚韵一袋种子,终于也想?通了一点,他?如今跟陈仙惠还经?常通信,只是已经?没有什?么暧昧关系,信里说的都是些山水游记。 楚韵还问他?是不是发现自己不喜欢陈仙惠了。 李二冷笑,道:「我?不适合女人。」 楚韵大惊失色,还以为他?要出柜了,那他?们小荷天天跟他?在一起的…… 李二后来又补了两句,说:「我?也不适合男人,总之?,我?不适合人。」 接着没多久,李二就出家了。有钱人出家自己过得也很?潇洒,完全?不需要担心衣食住行,只是下半截不跟异性?用了而已。而且李二也不住道观,只是在家做居士,没事儿仍跟着楚韵杜容和到处跑,电灯泡当得,一点儿脸都不要。 因为李二跟曹家七弯八拐的关系,说实话,他?出家楚韵并没有太震惊,反而认为可能这就是血脉传承也说不定,人家自带出家系统,她跳出来反对干嘛呢? 只是她围观许久,始终没见李二写点儿什?么惊世巨着出来,多少有些遗憾。 想?起散落天下的友人,楚韵有自豪,也有不舍,古代的车马太慢,来不及将想?念的人迅速送到身边。 杜容和看她窝在被子里画来画去?,一会儿发呆一会儿皱眉,顺势将人抱起来,道:「要吃饭了,你还在窝在这里画什?么?」 楚韵靠在他?耳朵根吹了口气,小声道:「画咱俩美好的未来,现在画完了,走吧。」说罢,便要起身,谁知?再抬眼却?看见杜容和在脱腰带。 楚韵唉了一声,道:「小荷,你不吃饭啦?」 「不饿。」杜容和慢慢道:「其实,天色还早,我?们过一会儿去?也不要紧。」 楚韵看他?衣服都脱到胯骨了,没骨头似的看过去?道:「白?日宣淫是不是不好啊?」说着,手?却?老实地伸到床头去?取经?过药油调制的羊肠。 「友人来来去?去?。」杜容和轻轻贴吻过来,在她耳边道:「但?我?和小花、得胜儿、三娘会陪你一起画遍天下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