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女谋心:王妃是个狠角色》 第1章 和亲之路 元禧八年春,霸居西顿尔草原的希氏王庭将岚湟公主送往大印,以期能接秦晋之好。 春末,岚湟公主的仪仗终于抵达大印都城外。京畿卫早已出城迎接,谦安城内百姓自觉洒扫了街道,以鲜花铺路,翘首以盼只等着一堵这西顿尔草原第一美人的风采。 “来了!来了!” 粗重的城门缓缓打开,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夹道的百姓们顿时屏息往城门处望去。 打头的京畿卫威风凛凛,百姓们看得自豪,便越发期待后面的公主仪仗。 却不想跟在京畿卫后面的仪仗队,竟只剩几个稀稀拉拉举旗的,迎风飘扬的旗帜残破不堪,与后面同样破烂的马车相辉映,透出一股狼狈。 残破的马车中,岚湟公主端坐,白狐披风上斑驳着血迹。她脸色苍白,紧抿着唇,紧紧抓着披风将自己裹住。即便如此,也掩盖不了她满身的狼狈。 这是来的路上遭了劫? 传闻艳绝西顿尔草原的公主入城,竟是这般狼狈形状,谦安城百姓一时只觉失望不已。 而京畿卫护着仪仗队到了皇城外停下,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才有一年轻太监领着宫人不仅不慢的行至马车前。 “杂家奉了皇上口谕,请公主暂且移驾西郊别苑。” 马车内一阵沉默,良久才传出两个字:“劳烦。” 声音不悲不喜,如死水般平静。 胡公公‘哎’的应了声,心下感叹这位岚湟公主未免也太逆来顺受了。不过主子交代的任务总算顺利的完成,胡公公只安排了一应宫人前往别苑伺候,自己则是回去复命。 西郊别苑位靠西山围场,是大印皇帝狩猎时的落脚之地,虽不寒酸,却到底是落了希氏王庭的面子。 希岚湟并未觉得不满,反而从心底升起一阵快意,这许多天来憋着的一口气,终于得到了抒发。 她是希尔顿草原的第一美女,同时也是希杀崇的工具。 往日里他用送她和亲的这种法子,迷惑了许多小部落的王,从而借机将他们毁灭征服。现在,他的野心将她送到了大印——但却碰了一鼻子灰。 这一场和亲,她倒极其的期待了。 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片阴影,殷红的唇轻轻勾了勾,左眼下玉兰花瓣样的印记似乎也被牵动,越发的嫣红了几分。 “公主。”有丫鬟挑帘进来,神色不悦,“王传来消息,希望您接下来安分些。” 安分? 希岚湟眼底划过一抹嘲讽,转过身去看着丫鬟:“多兰,我知道。” 来大印的路上是她最佳的逃跑时机,然而一切都已经失败了。所幸那一场动乱,使得希杀崇安排在她身边的人,只剩下多兰这个碍事的丫鬟了。 大印绝不是以前那些不入流的小部落,并非希杀崇可摆布的,这一场和亲还没有结果,便依旧是她摆脱束缚的机会。 为了以后的计划顺利,她须得先解决多兰。 窗子开着,微风携裹花香徐徐而来,晚春的花香更加浓烈,但风却依旧还带着丝丝寒意。 希岚湟搓了搓手臂,忽而想到什么,转身探出窗外:“多兰,院子后面便是山林吗?” “是的,公主。”多兰拿了披风给她盖上,“山下风凉,您的身子要以最美好的形态出现在大印皇帝面前,不能有丝毫的损伤。” 希氏王庭的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的岚湟公主最大的武器,便是她的美貌。 如往常一样,希岚湟没有反对,她转身应了一个“好”字,缓缓往外面走去:“可是我想去山上看看,你知道的,我们草原很少看见青山。听说那是大印的猎场,山上还会有许多动物,多兰,你不想看看吗?” 多兰本想反驳,但希岚湟已经走了出去,并唤了个宫女带路,她只能赶紧跟上去。 西顿尔草原只有一座大雪山,常年被冰雪覆盖,一眼望不到顶,没有人上去,也没人敢上去。 所以爬山对于希岚湟来说,确实很是稀奇。 宫女在前面领路,不敢带她们深入密林,只在外围转了转便道:“岚湟公主殿下,再往里面便会有危险了。” “危险?”希岚湟的眸子闪了闪,“有吃人的大虫吗?” “有的。”宫女笑了笑,突然想吓一吓她。 这位貌美的草原公主看起来端庄高贵,但性子却极软,端不起公主的派头。 果然,希岚湟的脸色白了白,神情有些犹豫。 多兰趁机道:“公主,前面太危险了,我们该回去了。” “好……”希岚湟一步一回头的看了看密林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转身往密林里跑,“多兰,我还是想去看看。” “公主!” 多兰脸色一沉,以为她到这般时候还要逃跑,赶忙追了过去。 希岚湟跑得不快,林子里都是树,她认不清道,只能往杂草多的地方跑。渐渐地身后追赶的声响便小了许多,她停下来听了听,辨别出了多兰的声音。 “多兰,我在这里。”希岚湟高喊。 没一会儿多兰便出现了,抱怨道:“公主,您不该乱跑。” 希岚湟的发髻大概是被树枝刮到了,簪子被她拿在了手上,她无助的吩咐:“帮我整理一下,我们回去吧!” 多兰没有疑心,上前帮她整理衣饰。 希岚湟张开双手,一垂眸便看到低着头的多兰,在她面前暴露出了一截脖颈。她抿了抿唇,眼底一阵坚决,两手抓着发髻狠准的插入了那段脖颈中。 多兰闷哼一声,甚至没有来得及挣扎,就没了气息。 鲜红的血染红了多兰的脖颈,将希岚湟白皙如玉的手沾染,但她却依旧没有松手。她一手抓着多兰的肩膀,一手抓着簪子,丝毫不敢懈怠。 直到察觉到手底下的人没有挣扎,她才松了口气。 只是这口浊气还未吐完,却忽然听到一声轻啧,分明轻如叹息,却如惊雷炸响在脑中。 希岚湟惊愕抬头,不知何时前面站了一男子。他生得眉目如画,但那身紫衣却衬得他脸色有些苍白,宽大的衣袍使得他看起来有些瘦削,偏生那一双凤眸里却闪着冷冽的光,将这几分病弱化去了不少。 他是谁?方才的事情他看到了多少? 第2章 解决眼线 很多条对策在脑子里闪过,希岚湟警惕的盯着眼前的男子,半点也不敢松懈。 但男子只是凉薄的扫了她一眼,弯腰在地上挖了两株草看了看,又皱眉扔在了地上,转身打算离去。 “等一下!” 希岚湟忽然出声,连她自己都惊了一惊,不过很快便镇定了下来。 她将多兰放在地上,提着裙摆跑到男子前面,拦住他:“公子,可否搭把手?” “哦?” 男子眼角微微上挑,眼底的漠然淡了几分,却是染着寒意。 她会拦住他,这让赵原溱有些意外。 他垂眸看去,正巧撞进她莹润的眸子里,那双水眸中盛着警惕,像是一只扞卫领土的小猫咪。 可这只小猫咪,正在求他。用这样的态度,与其说是求,还不如说是警告。 她白皙姣好的面容上看不出一丝的杀意,但心底定然是在揣度他若拒绝,她要如何下手灭口……怕是一只装成小猫咪的凶悍老虎呢! 赵原溱讽刺的勾了勾唇角:“你我要我帮你处理尸体?” 他的声音很淡,里面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 希岚湟紧紧地盯着他,点头:“嗯,我拖不动。” ‘拖不动’不过是个借口,眼前的男子不知身份,方才的事情被他看见了也不知是福是祸,但不管怎样,死人才是最保险的。 她一刻也不敢大意的观察着他的反应,想寻到机会下手。 “呵。”赵原溱搓了搓手指,从吼间发出一声轻呵,错过她继续往前走去。 几乎是他一动,希岚湟心便一提,染血的手抓着簪子用了用力,猝然转身向他刺去! 这个人,不能留! 一阵劲风带起一阵血腥气味,赵原溱脚步一顿,眼底戾气一闪而过,侧身回头,一只纤细的手抓着簪子从他耳旁掠过。 “杀人灭口,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赵原溱看向她,那眸光冷得刺骨,希岚湟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大觉不好。 然未等她反应过来,只觉手腕一痛,簪子早已脱手,紧接着凌厉掌风掠过耳旁,便是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赵原溱一手将女子纤细的身子捞起,低头细细打量:只见她着一身粉色绣百蝶褶裙,腰间系月白锦绣带,越发显得身量窈窕、腰肢纤软,肤如凝脂发如墨,眉如远山黛、绛唇渐轻巧。 赵原溱抬手拂掉她沾在脸上微卷的黑发,低声道:“西顿尔草原的第一美人,原来是如此心狠的么?” 指尖泛着凉意,点在那片玉兰花瓣上,下一刻他猝然松手,任由美人摔入杂草丛里。而那支染血的簪子,则被他反手收入袖中,扬长离去。 风从寂静的树林中穿过,将血腥味悄悄的散去别处。有呼喊声越来越近,大宫女寻来,在杂草丛中寻到了昏迷的希岚湟。 “岚湟公主?公主殿下,您醒醒!”大宫女慌乱的摇晃着她,压抑着声音呼喊。 侍卫分散在不远处,岚湟公主这般昏迷在草丛中,若是叫旁人知晓,还不知传些什么流言出去。 所幸希岚湟幽幽转醒,眼神迷茫的看了大宫女一眼,问:“我在何处?” “岚湟公主您还在西山猎场,此处杂草丛生,想来您是失足摔了,奴婢这便扶您回去。”大宫女松了口气,扶着她起身。 至于原本跟在岚湟公主身边的丫鬟,大宫女并未问起……此处这等浓烈的血腥气,那丫鬟想来也是凶多吉少。 希岚湟醒来后从大宫女口中并没有打听到什么,仿佛那个男子是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了。 至于多兰,侍卫寻到时正有一群狼在啃食尸体,听到消息希岚湟松了口气,苍白的脸色好转了一些。 除了那个男子,再没有旁人知道多兰的死因了。 希岚湟转眸看向身旁的大丫鬟:“你是大印皇帝派来伺候我的吗?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朝露,是胡公公奉皇上口谕,分派来伺候岚湟公主殿下的。”大宫女恭敬的回话,一板一眼丝毫不敢乱了规矩。 不是大印皇帝亲自点的,那便并非眼线。 希岚湟垂眸,眼睫眨了眨:“你们大印有句话叫‘譬如朝露,去日苦多’,可见朝露并不好,不如叫朝歌罢?” “奴婢谢公主赐名!”朝歌跪下拜谢。 认下这个名字,便也是认下这个主子了。 希岚湟住进西郊别苑的第一天便去了西山,并损了个贴身丫鬟狼狈归去,消息很快便被暗卫送回宫里。 “皇上,国师来了。”胡公公恭敬的站在一旁,小声提醒。 “嗯。”赵振瑱淡淡应了,将奏折继续看完才放下,抬起头正见国师从外走进来,不由勾了勾唇角,“国师今日来得迟了些。” 白袍朱冠的男子缓缓走至殿中,走动间带起细风,衣摆随之而动。唇角挂着和煦的笑意,眉目间却是一片淡然。 萧无信抬头看看朱桌后的帝王,微微颔首道:“陛下召见我,所谓何事?” 赵振瑱站起身迎上来,给足了这位国师面子,将一个折子递给他:“这是刺卫军传来的消息,此次岚湟公主狼狈入京,皆是因在汉中地区遭到了抢劫。护送侍卫不敌,岚湟公主往南狼狈而逃,被希杀崇的人追了回来。” “往南而逃……”萧无信和煦的笑意里染上了几分探究。 汉中已经离大印都城不远了,且不说不会有如此胆大包天的劫匪存在,便是这岚湟公主逃跑的方向,也很是引人深思。 赵振瑱眼里一片冷意:“她是故意的,不想和亲,便寻了这一伙人做戏,想趁机逃跑。” 送了公主来和亲,公主却千方百计的要逃跑……这不是没将大印放在眼里么?既然如此,大印也不会再仁慈了。 “国师,你说朕用这项罪名向希氏王庭出兵,征服西顿尔草原可好?”赵振瑱的野心沉在眼底,深邃无比。 大印国力雄厚,如今师出有名,这一场战事若起,定能大获全胜。 然萧无信却是摇了摇头:“西顿尔草原一向如一盘散沙,希杀崇还未能统一西部,便想用同样的法子对大印出手,是他的鲁莽。陛下英明神武,与这般鲁莽之辈不同。” “国师的意思是……攘外,必先安内?” 赵振瑱沉吟,拢眉沉思,最终缓缓点头……看来他要先见一见这位公主才行了。 第3章 进宫 在西郊别苑待了两日,希岚湟才等来了宫里的召见。 下旨的不是大印皇帝,而是皇后。 希岚湟此番前来大印乃是和亲,带着两邦交好的使命,所嫁之人自然身份不会低了去。而大印皇帝正值壮年,娶岚湟公主几乎是所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若希岚湟入宫为妃,那么她以后就得在皇后手下讨生活了,此番召见,大抵是皇后对她的试探了。 这般想着希岚湟拿下头上的九珠琉璃簪,指着一旁的白玉蝶簪道:“换这个,衣裙也换一件,那件烟柳色的流仙裙就好。” “奴婢倒是觉得公主容色倾城,便是红色也压得住。”朝歌遗憾的说着,去拿了流仙裙出来。 希岚湟看了一眼摆在一旁的火红长裙,眼底有着欢喜之色,嘴上却道:“无妨,这件也很好。” 她自小顶着第一美人的头衔,姿色如何自不消旁人说,只若此番进宫还刻意打扮,难免不会引起皇后的嫉妒。 这种不必要的麻烦,还是不要招惹的好。 宫里来了马车,护送她直接入宫,到了宫门下马车,便有一个小太监领着,却只将她引到御花园便溜了。 希岚湟四处看了会儿,寻了处凉亭坐下,喝茶欣赏风景。 不同于草原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广阔,大印的风景偏向秀丽,而皇宫内的御花园更是精致,处处都是匠心独到的布置。 只是再好看的景,看久了也会腻。 “大印的皇后娘娘,很忙吗?” 已经枯坐了一个多时辰了,此时日头渐上,阳光已经烈了起来。希岚湟心中升起一股躁意,面上虽然没有不悦,眼底却是有些不耐烦了。 朝歌想了一下,斟酌着道:“皇后娘娘纵使忙碌,既已经召见了公主,就该早腾出了时间才是。” 她不敢明里说皇后的不是,只能这般隐晦的提醒。朝歌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不知这个平日里看着性子温良的草原公主,能不能明白她话里弯弯绕绕的意思。 希岚湟端坐着,美眸盯着前方,眼底神色晦暗不明,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之后,她突然起身往外走去:“我们出去走走吧,我想看看这大花园的景色。” 朝歌有些无奈,主子终究是没有懂,往后她少不得要多帮看着些了。 阳春三月,御花园正是百花怒放的时候。希岚湟沿着石子小道慢吞吞的走着,若见着开得好的花便去摘几朵,越摘倒越是来了兴致。 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朝歌手里都拿不下了,希岚湟自个儿怀里也抱了满怀的花儿。 再往前走便到了牡丹园,此时牡丹正开得艳丽,看着便惹人喜欢。希岚湟看得眼前一亮,就要走进去。 “岚湟公主请留步!”一个宫人突然跪在她跟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希岚湟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留步?里面开的是牡丹吗?你且让一让,我要摘一些回去装饰屋子。” 宫人在心里叫苦不迭,如今才是三月底,牡丹花期未到,这些牡丹是洛阳那边特意进贡来的。棵棵金贵无比,便是掉了个花苞都要被问责,哪里还能叫人摘! 但眼前这位是异国公主,身份贵重,他们做下人的说不得打不得,只能哀求:“请岚湟公主开恩,这些牡丹若是折损了,奴才们都要活不成了!” “这样严重啊……” 希岚湟垂眸低喃,唇角却勾起一抹笑意,眼底闪过一道诡光,突然快速绕过了宫人往前跑去。 “不过几朵花,大印地大物博,何至于这般小气!” 她娇笑一声,怀里的花被她抛洒上天,纷纷扬扬的坠落在地上。一片缤纷娇花之中,是她的如花笑靥,莹润的眸子里似有璀璨星光,将周围一切的花儿都比了下去。 草原第一美人,名不虚传。 离牡丹园不远的柏树下,一行人正往这边观望。 赵振瑱站在最前,深邃的眸望着前方:“素日听闻岚湟公主端庄温雅,今日一见不想竟是这般活泼灵动,朕确是开了眼界,皇弟以为如何?” 站在帝王身边的男子眉宇间与之有几分相似,只是脸色有几分病弱的苍白,神色淡漠的点了点头:“有趣。” “哎!”赵振瑱扫兴的摆了摆手,“美人儿倒是个有趣的秒人,只你也太呆板了些。国师看又如何?” 话丢到萧无信头上,他摸了摸手上的指环,吟道:“红颜空对月,王侯去如山。可惜!可惜!” “国师的意思是,此女有血月大凶之兆?”一直未曾说话的皇后苏玉簪突然开口,“听闻希杀崇数次用送岚湟公主和亲的法子,灭了敌对部落,此番又送来大印,莫不是也打着这样主意?” 赵振瑱扫了她一眼,道:“传闻岂能当真?好了,朕也累了,去那边的凉亭坐一坐罢。皇后,你既请了岚湟公主入宫,便该好好尽一尽主人之责。” 请了人进宫来,却将人晾着,使得这御花园的花儿这般遭殃。对于苏玉簪的这等做法,赵振瑱还是有些不满的。 “臣妾知晓。” 苏玉簪压下心头的不快,转头吩咐了宫女去请希岚湟,这才跟往凉亭走去。 牡丹美则美矣,在希岚湟看来却还是太过娇贵了些,散去了一股新鲜劲,她已经有些累了。正巧这时宫女来请,她便索性跟着去了。 凉亭内早已有人,希岚湟只当是帝后,然待到走近一看,她忍不住轻呼:“你……” 坐在石桌左边的男子眉目俊逸如画,眸色清冷淡漠,脸色透着些虚弱的苍白,似比那日在西山遇见时越发的苍白了些。那一身墨青色锦袍越发显得他瘦削,只浑身气势却一如既往的冷冽。 没想到那日遇见的男子,今日又会在这里遇见。 “岚湟公主与皇弟早已相识了?” 她正发愣,一声询问自居中的男子口中而出,带着几分探究。 希岚湟循声看去,见此人身着暗紫绣龙纹锦袍,虽是勾着笑意,浑身却是透出一股子威严,便猜出此人的身份了。 第4章 赐婚 这人眉宇间与左边那男子有几分相似,如此看来,那人身份并不简单。 这般想着,她忍不住往那边又看了一眼,这才转身行礼:“未曾相识,却似曾相识,只是觉着眼熟罢了。” 她看得隐晦,却还是没逃过赵振瑱的眼睛。 他相信‘眼熟’不过是一个借口,岚湟公主此番的做派,无疑是一眼看中了赵原溱。若是这般,事情倒还好办了。 赵振瑱愉悦的道:“朕方才还和皇弟说起公主,此番看来却是你二人的缘分了。” 什么意思? 希岚湟心中一跳,心思早已转了几转。她已从大印皇帝的话中猜出了赵原溱的身份,只是没想到大印皇帝似对这位皇弟爱宠至极,竟有将她许给他的意思。 嫁给皇帝,从此囚居深宫,尔虞我诈。又或是嫁给一个王爷,再寻逃出的机会? 王府与皇宫相比,显然是要自由得许多。可希岚湟一想到那日他那浑身凛冽的寒气,心中便有些发憷。 “朕听闻草原儿女最是干脆潇洒,公主无需拘束。”赵振瑱爽快的摆摆手,一锤定音,“既是公主与皇弟两情相悦,朕便愿做一回月老,替你们牵一牵线!正好国师在此,也可请他看个好日子!” 将她赐婚于霖王? “我……不知王爷是否愿意……” 希岚湟愣了一瞬,快速的看了赵原溱一眼,见他神色平静,无喜无怒,一时心中越发的没底。 但皇帝金口玉言,此事既已定下,便是不得更改了。 赵原溱已经站了起来,行了大礼谢恩:“臣弟,谢主隆恩。” 他应下了,便是愿意的。 希岚湟不知为何竟觉得松了口气,行个了草原的礼,也应下了这桩赐婚:“谢皇帝陛下。” 如此自是大喜,赵振瑱拜托了国师算良辰吉日,安排了些事物,便寻了个借口先离开了。他一走,皇后与国师自是不想留下,也相继离开。 一时间凉亭内只剩下还在喝茶的赵原溱和她,希岚湟恍然回神:“霖王爷,那日的事情……” “那日的事情?”赵原溱放下茶盏,淡淡的扫了她一眼,“公主莫不是认错人了罢?” 又不是记不住人的三岁孩童,怎可能认错? 不过他既不认,那就代表默认西山的事情不存在了,这样倒是更好。 希岚湟笑开:“想来是认错人了,不过到底是我与王爷有缘,往后诸多事情还请王爷多多指教了。” 一个看似受帝王宠的闲散王爷,眼底却是无尽的冷意,由不得希岚湟不猜测几分内情。不过不管是何情状,想来往后也自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若不然这桩婚事,他不会答应得这样爽快。 赵原溱这才抬眸看向她,大抵是方才摘花跑得急了些,此时她双颊绯红,额头上还有层薄汗,一双水眸盈盈可期,惹人怜爱。 但那眸子深处掩藏的警惕却一分也不少……一如他初见她。 “呵呵……”赵原溱忽然低低的笑了,“不急。” 她的请求,他没有应下,也是真的不急。若要合作,也要先摸清楚对方的底细。索性婚期还有些日子,足够他调查明白了。 赵原溱的拒绝让希岚湟有些不悦,回到西郊别苑,赐婚的圣旨便跟了来,婚期定在了五月中旬。 还有一个半月,是仓促了些。 而希岚湟并非大印人,对大印婚嫁的习俗礼仪等都不熟悉,赵振瑱便让她搬到栖梧宫,在出嫁前都由苏玉簪教导礼仪。 接下这桩差事,苏玉簪着实是不喜的。 宫里放着这般美人,每日里嫔妃们来请安便要冷嘲暗讽的比较一番,而被比下去的自然是她苏玉簪。 “这帮子混账,真是越发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送走一干妃嫔,苏玉簪终是没忍住摔了茶盏。 宫里都知晓皇后娘娘温柔大度,只这也不过是表象罢了。 一旁伺候的大宫女重新倒了杯茶,安慰道:“娘娘勿要与她们置气,没得气坏了自个儿。那草原公主是第一美人又如何?不过是空有一副皮囊罢了,论起贵气来,娘娘始终都得压她一头!” 这话说得在理,苏玉簪听着舒心了几分:“本宫何至于与她置气,明心,随本宫去看看那位岚湟公主的规矩学得如何了。” 一个多次和亲未遂的公主,分明便是‘薄命’之相。 也是这些蛮荒地方的人没甚廉耻,若是大印女子哪个许了人家却未得嫁成,便是一次两次也得羞得不敢见人。哪里还会像她这般,千里迢迢赶往大印来。 好在这样的,并未得福气入宫,若不然以后整日里要见着那张脸,苏玉簪只想想便觉晦气。 希岚湟住在偏殿,皇后指了个老嬷嬷教导她规矩。本来以为只学婚嫁礼仪,却不想每日里学的都是些跪拜大礼,整得她膝盖痛腿也痛的。 好在不过是些皮肉苦,咬咬牙便能过去了。但此时受的这些苦楚,她却是要记在心里的。 苏玉簪到偏殿时,便见到希岚湟头顶着个青瓷大碗,正小心翼翼的走着宫步。 宫步起步时要将上身要先端正,落地轻盈却稳重,步伐要平稳而不呆板。这样才能保证保证碗里的水不洒出来,走起来的时候看着才是轻盈如蝶翩翩,展现女子的柔美,而非士兵一板一眼僵硬的踏步。 但这种步子很难练习得好,家里有女子要计划送入宫的,都会从小教导。像是希岚湟这样临时抱佛脚,根本行不通。 宫步并非婚嫁礼仪中的事项,不过看着希岚湟吃力的练习着,苏玉簪心中还是觉着畅快。 看了一会儿,她才缓缓走过去,道:“岚湟妹妹可累了?” “啊……我……” 希岚湟想转头,惹得头顶的青瓷大碗摇晃着掉了下来,‘啪嗒’一声摔成了碎片。碗里的水泼洒在地上,她的浅色裙摆上沾了一片水渍。 “我不小心掉了。”希岚湟有些自责,甚至想去捡地上的碎片,被她身旁的宫女抢了先。 苏玉簪鄙视的扫了眼,心中越发看不起希岚湟……这般绵软的性子,连公主的派头都端不住,也难怪会被希杀崇当做工具送来送去了。 第5章 旧疾 四月初的阳光还很暖和,但晒久了便会觉着浑身燥热,暖阳也成了烈日。 茶壶中的水都添了好几回,苏玉簪说了些不痛不痒的训诫,且看目前的架势,她还没有停止的意思。 希岚湟用帕子攒了攒额角的汗,抿了一口茶水:“皇后娘娘说的这些我都记下了,可还有别的?” 她皮肤白嫩,被烈阳久晒,两颊已经泛起不自然的红润,看得出来她已经很难受了,却依旧没有去反驳皇后。 有宫女举着掌扇遮阳,苏玉簪依旧雍容,她温和的笑着:“你看我,说了这许多,倒忘了与你说说霖王的事情,你定是听得枯燥了。” 希岚湟笑了笑:“皇后娘娘严重了,琐事自是枯燥的。” 枯燥又磋磨时候,若不是寄人篱下,没人愿意听。 苏玉簪还以为就希岚湟逆来顺受的性子,会忍气吞声下去,没想到竟拐弯抹角的刺了她一句。 偏生,她还生气不得。 “也是,今日一早霖王府又传信入宫来请太医,想来是霖王旧疾又……哦……呵呵呵……你瞧,本宫怎么跟你说这些。” 苏玉簪连忙掩嘴,解释道:“这人总有个头痛脑热的时候,公主可别多想。” 这样欲盖弥彰的说辞,倒还不如不说。 不过苏玉簪这时候提起这些,无非就是要希岚湟多胡思乱想些,最好还要为这桩婚事闹一闹,这样大家才能看个笑话。 希岚湟疑惑的追问:“霖王有何旧疾?” “不过是本宫一时嘴快说岔了,公主不要放在心上。”苏玉簪起身,睨了她一眼,“宫内还有些事物等着本宫去处理,便不陪公主了。” 苏玉簪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转身时唇角又往上勾了勾,眸中流转着得意的波光。 阳光甚好,坐在烈阳下的人却几不可见的打了个寒颤,好半晌眸子才转了转。 朝歌担忧的看着:“公主,奴婢扶您回屋吧?” “好。” 希岚湟点头,缓缓站起来,起身时忽觉眼前一阵晕眩,若不是朝歌正巧扶着,就要摔地上了。 看来实在是晒得太久了…… 她摇摇头,回屋便怏怏的躺在了小榻上。 “皇后娘娘这也太过分了,明知晓公主娇贵,如何能这般晒?” 朝歌拧了湿帕子小心的给主子敷脸,她动作已经尽量的轻柔了,然主子还是疼得皱眉头,惹得她打抱不平。 可恨她家主子是外邦公主,带来的人全折损了,只得她一个人贴身伺候,想去寻把遮阳掌扇都分身乏术。 看着主子娇嫩的脸蛋晒伤成这般,朝歌只觉揪心不已。 希岚湟哼哼了两声,突然抢过帕子猛的一把按在左脸上,痛得倒抽了个凉气:“无妨,敷点药膏便好了。” “那奴婢去太医院拿药膏。”朝露转身就走。 “不用!那里有雪肌膏。”希岚湟赶紧叫住她,将帕子换到右脸上,“朝歌,你进宫有多久了?” 朝歌在妆奁中寻到了雪肌膏,蹲在一旁小心的涂抹:“奴婢十三岁入宫,已经五年了,之前一直在储秀宫当差。” 在宫里五年,就算再如何谨慎行事,也总该知晓些什么。 药膏涂抹在脸上,带来一阵刺痛,希岚湟咬牙忍住,继续问:“那霖王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公主想要知道什么?”朝歌涂药的动作一顿,并没有急着说霖王。 这般谨慎犹豫,想来很有些内情了。 希岚湟的眸色沉了沉,正色道:“且将你知晓的都告知于我,无论好的坏的,不得隐瞒。” 皇后那般谨慎的人,不可能是真无意间说漏的嘴,既然点了出来,其中定然有猫腻。不管霖王是什么‘旧疾’,她是不会如皇后所愿大闹这场婚事了,但作为未来的霖王妃,她总该知晓这‘旧疾’是什么才好。 既主子郑重问起,朝歌也不好再隐瞒,只斟酌着道:“具体奴婢并不知晓,只隐约听人说起。霖王殿下自出生身子便虚,后来在夺嫡之乱中又受了重伤,这才伤了根本,如今只靠各种珍贵药材荣养着。” 到底是个什么伤情,朝歌一个宫女也不尽清楚,只听这么个大概,希岚湟心里倒是有数了。 暂且不致命便好,身子虚点也就虚点罢!正好她也不想与他发生点什么。 希岚湟的神情松了松,又想到另一件事:“你方才说夺嫡之乱,当年霖王也在其中?” 若霖王也掺了一脚,如今霖王府看着富贵,但指不定什么时候皇帝就要算旧账了。 朝歌却是笑了笑:“霖王与皇上乃是一母同胞,据说当年霖王受伤还是为救兄长,可见霖王与皇上兄弟情深。公主入了霖王府,自是有好日子过的。” 原来是这样…… 希岚湟微愣了一愣,水眸中波纹荡漾开来,一圈一圈看得人眼晕,却看不清那眸底到底藏了什么。 霖王府一向宁静,西南角厨房有药香飘散出来,众人便知晓霖王喝药的时辰又到了。 李玉端了药,站在一旁看着赵原溱喝完,这才松了口气的去接空碗。 赵原溱将嘴里的苦涩抿下去,没好气的把碗甩到他手上:“本王又不是三岁小儿了,李叔还这般巴巴的盯着作甚?” “老奴从小看着殿下长大,您这喝药的气性儿就一点没变!” 听得李玉放肆,赵原溱也只轻哼了声,倚在小榻上继续看书。 李玉本来是先皇赐给他的人,从出生起便由着李玉照顾了,如今先皇逝去,李玉自然便成了他的心腹。 窗子开着,阳光和着微风洒照进来,惹得人舒服得有些昏昏欲睡。 赵原溱的眼皮子往下耷了耷,吹拂在脸上的风忽而有些不对,他警惕的睁开眼睛,看到书房里出现的人便又放松了下来。 “有什么消息?” 那人拱手恭敬回道:“皇后每日里都在为难岚湟公主,只岚湟公主性子着实是好,竟都忍了下来,不见半句怨言。不过今日被皇后拉着谈心在太阳底下晒了半晌,属下瞧着岚湟公主娇贵,脸上像是晒伤了。” “伤了?” 第6章 规矩 赵原溱坐起来,神情多了几分戏虐:“脸伤了可不行……李叔,本王记着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了一盒子珍珠,还有复颜膏也一并给她送去。” 李玉应了,转身去安排。 先前的暗卫早已不见了踪影,赵原溱也未在意,低头继续翻看书页。 暗卫也是先皇留给他的,不过一小队人,用以保证他的安全,如今倒被他用来探查岚湟公主的消息去了。 好在并不是没有收获……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飒飒作响,不知哪里的落花被吹了进来,正巧落在书页上。 修长苍白的手将落花捏起来,凤眸里漾出几分冰冷的笑意:“若真是朵软弱无能的娇花,这场合作恐怕做不成了呢……” 落花打着璇儿飘下,带着余下的叹息,一起落到泥土里。 因为晒伤了,希岚湟还得了半日空闲,敷了些药膏便躺在榻上小憩。至傍晚时分,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耳边有谁在叫唤。 她想应一声,张了张嘴才发觉吼间干涩得难受。 朝歌在一旁急得差点哭了,察觉主子不对劲,赶忙去禀明了皇后,往太医院请了太医来。 栖梧宫的动静赵振瑱立时便知晓了,听闻是岚湟公主病倒,他略一思索还是决定去看看情况。 他到时太医正好把完脉,便问:“情况如何?这是怎么病倒的?” 人好好的待在宫里,突然间就病倒了,要是传出去旁人还以为皇宫虐待客人。 太医拱手道:“烈阳直晒、阳气侵体,原本只是脸上一些晒伤。但公主身子娇弱,进屋后又贪凉,一冷一热的身子便受不住了,有些头疼发热,吃两副药便好。” 听到无大碍,赵振瑱倒是松了口气,只还有些不悦:“好端端的怎么晒伤了?” 苏玉簪的脸色也不大好:“午时臣妾与公主在院子里坐了会儿,没想公主身娇体弱,是臣妾的疏忽了。” 人是在她这儿出事的,自然只找她问责。 本来只是想叫希岚湟受些小罪,谁想到这人还真是豆腐做的,一碰就碎了,还叫她招了圣上责怪。 晦气! 她的说辞含蓄,赵振瑱却猜得到些许,气势越沉了沉:“皇后,人既在你宫里,往后还要多分心照看着才是,朕去看看她如何了。” 话说得不重,语气却并不好。 这是他给她的警告,若不是还顾着些她皇后的脸面,万不可能就这几句话。 苏玉簪心里恨得不行,面上却还要扯出抹讪笑道:“臣妾方才进去看了,公主已经歇了,并无大碍。听闻珍珠粉敷脸最好,明心,去拿些珍珠来。” 她既已经示好,赵振瑱自然不会揪着不放,摆手作罢。 正巧这会儿一宫女自外间进来,手中捧着个精致的盒子,上面放着一个白瓷瓶。 许是没料到这儿这般热闹,宫女愣了愣才跪下道:“这些是霖王殿下差人送与公主的,一盒珍珠和复颜膏。” “霖王吗?”希岚湟不知何时出来了,正听到小宫女的话,“快拿来我看看,大印的珍珠又大又圆,我还未曾见过呢!” 她两颊是病态的红润,小巧的唇有些苍白,眼睛里却放着光彩,一副新奇的模样,像是一只病弱的小精灵。 西顿尔草原背靠雪山,前与大印接壤,跟海边沾不到半点关系,要见到海珠确实是不容易。 她这副新奇的模样,惹得赵振瑱都觉好笑:“原来公主喜爱珍珠,皇弟这礼可是送得及时了。” 他扫了一眼那盒子,觉着有些眼熟,很快便想起:“这是朕前些日子才赐给他的罢?这小子,竟拿来借花献佛了。” 说着便将盒子拿起,顺手打开。 里面有大半盒圆润的珍珠,个个都有拇指头大小,成色极好,可见是难得。 希岚湟接了过来,捻起一颗仰头细细去看,嘟嚷着:“大印的珍珠果然不错,只可惜少了点儿,若有一满盒子说不定还能有多的去做串脚链。” 莹白圆润的珍珠被白皙如玉的手捏着,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宛如一件完美无瑕的玉器。 苏玉簪看得心中一‘咯噔’,上前握住希岚湟的手,温和笑道:“这些珍珠成色极好,磨了粉也可惜,公主便留着做脚链,本宫另送了珍珠给你磨粉。” 有人送礼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希岚湟顺和的应了。 赵振瑱却拧起了眉:“朕记得这盒子珍珠是满满一盒,怎么霖王送礼竟还克扣了一部分?” 这当然是万万不会的,赵原溱自小在富贵窝里长大,何至于这样眼皮子浅? 送礼的没有出岔子,那就是中间有人捣鬼去了。 一想到这里,赵振瑱便着了恼,一脚将送东西来的宫女踢了个四脚朝天,喝道:“说!怎么回事!” “这……”苏玉簪自然也懂了,脸色顿时沉了沉,“眼皮子浅的东西,竟做这样的腌臜事儿!拿了多少,且赶紧交出来!” 希岚湟看她脸色阴沉,眸子里只怕要喷出火来,原本温和大度的神色全然不见,可见是真气得狠了。 可看皇后的态度,似乎只打算揪出赃物了了事? 哪里有这样便宜的事! 希岚湟眸色一转,疑惑开口:“怎么这些宫女这样大胆,连王爷送礼之物也敢克扣么?我初来乍到并不懂大印的礼数,不知这是不是皇宫的规矩啊?皇后娘娘这些天与我说了许多规矩,可也没说到这个,是娘娘您漏掉了吗?” 什么规矩、什么礼数,这丫头就是在变着法儿的讽刺她呢! 苏玉簪只恨不得喝一声‘闭嘴’,然看希岚湟满眼的疑惑不解,实在不像是刻意找茬,她这怒火便发都没处发。 转头看到地上跪着的宫女,苏玉簪紧咬牙根道:“手脚如此不干净,给本宫拖出去,杖毙!” 两个侍卫进来,利落的将宫女捂嘴拖了出去。 希岚湟似被吓到了,抱着珍珠盒子往后缩了缩,苏玉簪看得一肚子火却没法发,只得敛了火气道:“本宫先去处理这些不守规矩的,稍后便差人将珍珠送来,公主且好生歇息。” 第7章 警惕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晚膳过后明心送来了两个匣子,一个里面装着从宫女那搜出的珍珠,另一盒则是皇后给她磨粉敷脸用的。 满满的一盒,再没有短缺。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天上一轮圆月,洒着清冷的光辉,灯笼中的烛火跳跃了几下又归于平静。 朝歌撩开帘子进来,见灯下美人独坐,烛光与月光相和,使得那般绝丽的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朦胧。 似远似近,看不真切。 “公主。”朝歌心里像是被针戳了一下,很快回过神来,“霖王当真有心,这一盒子珍珠确是难得之物呢!” 希岚湟无聊的拨弄着珍珠,泛起淡淡的笑意:“是啊,霖王是个有心的。” 这颗心,除了他自己,恐怕没有旁人能看得透。 朝歌未作他想,利落的帮主子铺完床,嘴里倒闲不住:“这些天公主因着‘礼仪’之事吃尽了苦头,这下可能轻松些了!” 谁会想到在皇后的眼皮子底下,还能出这等事呢? 本来不出这件事,希岚湟也是要找机会整一整皇后的。赵原溱这盒子珍珠送得及时,但也暴露了他现下的处境。 看来纵然他是皇帝的胞弟,实际上却并无实权,就连栖梧宫的宫女都知晓,这才有胆子偷扣他的东西。 希岚湟盖上珍珠盒子,小心的收好,这才回应朝歌的话:“人哪有不犯错的呢?” 犯错了自不可怕,怕就怕在有心人将这错处给扒出来,晾晒在太阳底下,并要为之付出代价。 帝王疑心更重,有心处置你的时候,便是小错也能安个大罪名出来。 这几日朝堂上阴云笼罩,皆因有个御史掺了个老王爷一本,又在调查的时候牵扯出了一堆的皇亲宗族,使得皇帝大怒。 这些人自然一个都讨不得好,轻则贬谪重则下狱,弄得皇室宗亲人心惶惶。 明眼人都知晓这是皇帝在借故扫除异己,朝中但凡沾染几分实权的皇亲,都没能逃得过去,只霖王不问政事,倒是相安无事。 朝堂上风云迭起,后宫也并不平静。 上次吃了大亏,苏玉簪便不再教导上刻意为难希岚湟了,这倒叫希岚湟有了更多闲暇的时间,便经常会去御花园逛逛。 希岚湟原本是想图个清静,却没想却是来看了个热闹。 彼时她走得累了,见前方有个亭子,便走了过去。不想亭子里早已有人,皇后和另一绿衣宫妃正对坐喝茶。 苏玉簪见到她便和气的招呼她一起坐下,希岚湟也没推辞。 她刚坐下没多会,便听一声惊呼传来:“方才进去的是谁,给本宫赶出来!什么猫猫狗狗都能抢本宫歇息的地儿了吗!” 方才进来的,只有希岚湟一个,但这句‘猫猫狗狗’显然是将亭子里所有人都骂了。 是个嚣张至极的宫妃,希岚湟这样想着,扭头看去,果见亭子外一粉衣宫妃面色不善,正指着宫女呵斥。 “小家子气的东西,到底上不得台面。”绿衣宫妃冷笑,“以为承了几次宠,便谁也不放在眼里了!” 苏玉簪抬了抬眸子,低头喝茶。 绿衣宫妃小心的观察了她的神色,吩咐宫女将外头闹事的粉衣宫妃叫进来。 许是没想到皇后在这儿,粉衣宫妃的神色僵了僵,继而掩嘴笑道:“臣妾不知晓皇后娘娘也在这儿,失礼了。” “既知失礼,倒还可教。”苏玉簪微点了点头,从容应了。 原本只是客气几句,没想到皇后会当真训诫,粉衣宫妃的脸色不大好了:“多谢皇后娘娘的教导,这几日皇上常与臣妾说起皇后娘娘宽厚和谦,今日见着可果真如此了!嘻嘻……” 当真是……很不懂分寸。 明里听着是巴结,仔细一听便知是炫耀嘲讽。 绿衣宫妃大抵是个火爆性子,当即就吩咐宫女上前赏了粉衣宫妃两个嘴巴子,直打得脸肿起来了还不解气。 “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敢如此口出狂言了!” “好了。”苏玉簪冷冷的扫了一眼,“后宫姐妹一处切忌吵闹,和和睦睦的才能少叫皇上操心。林答应,你既这般心浮气躁,便去云和宫抄金刚经忏悔,何时知错了便何时出来。” 云和宫,听着好听,却是冷宫,进去了的人万没有出来的。 不管林答应如何哭喊知错了,苏玉簪只当没有听见,两个大力气的宫人将林答应拖了便走,很快便消失在她们的视线中。 三言两语便解决了个敌人,若是事后皇帝问起来,还能将责任推诿到绿衣宫妃身上,皇后自己则能摘得干干净净,依旧是那个大方雍容的好皇后。 这般的狠戾手段,让希岚湟心里打了个突,垂着眸子不说话。 她这模样像是吓着了,苏玉簪笑着安慰她:“宫里尽是这么些琐事,公主不要放在心上。” 处置一个宫妃,只叫琐事。 希岚湟掩下唇角的冷笑,抬头重新扯了抹笑意:“我皇兄还未娶妻,往日我都被拘在寝殿中,也未曾见过这些,叫皇后娘娘看笑话了。” 一国公主却被拘在寝殿中,与软禁有何差别? 原来是个傀儡公主…… 苏玉簪越发看不起她了,胡乱的说了些场面话当是安慰。 几人正说着话,不想赵振瑱与赵原溱也到了此处,众人见了礼,重新落座。 赵振瑱坐在上首,不经意提道:“公主的晒伤可大好了?眼见你与皇弟婚期将近,若再不好皇弟该埋怨朕了。” “已经无碍了。” 希岚湟面色白里透红,不知是不是珍珠粉的缘故,又多了几分光泽,瞧着莹莹可爱。 晒伤自然是好了,赵振瑱着实是多此一问。 苏玉簪警惕的看了她一眼,皱了下眉头又舒展开来:“皇上说起婚期,臣妾倒是觉着该让岚湟公主去霖王府上住些时日,提前去熟悉下也好,免得到时连路都认不住。” “皇后这提议倒是新奇,不知皇弟怎么个想法?”赵振瑱笑问。 赵原溱低头咳嗽了几声,才道:“婚前住进夫家,历来便无这般规矩,若臣弟当真如此行事,岂不是平白污了公主名声?” 第8章 所求为何 “哎?皇弟此话不对。”赵振瑱挥袖,脸上看不出喜怒,“公主千里迢迢来大印和亲,既在皇宫待嫁,朕与皇后便算娘家人了。到时朕陪着公主去皇弟府上转一转,自是合情合理。且我大印当有大国气度,对外族要宽厚以待才是。” 赵原溱的眉眼动了动,终是点头:“公主既要来府上做客,本王自是欢迎之至,若是小住,不如还是去西山别苑。霖王府与西山别苑相去不远,若有事也可照应一二。” 到底是顾着礼数,选了个折中的法子。 苏玉簪的神色也松了松:“陛下,依臣妾看他们小两口聚一聚,您就不要去掺合了罢?没的叫人到时放不开,公主是个脸皮极薄的呢!” 她说着,就见希岚湟红了脸,果然是个极易害羞的。 “我随陛下安排。” 希岚湟细声应了,看着是个没有主见的。 作为外邦来的和亲公主,从皇宫出嫁确实不大妥当,西山别苑倒是个很不错的选择。这样一来她既能摆脱皇后的冷眼,又能顾全颜面。 赵振瑱眼里的严厉淡去了些,笑道:“说起来再过几日希王也要到京了,正巧能赶上你们的婚期,到时接待希王便由皇弟去吧!” 希杀崇要来? 这着实未曾料到,赵原溱惊讶的看了希岚湟一眼,才冲皇帝拱手:“是,此番希王前来,索性也住在西山别苑吧。” 兄妹两住在一处,算合情合理。但帝王心多疑,况且希杀崇又有借和亲之名这行侵略之实的前科,赵振瑱不怀疑是不可能的。 他不着痕迹的扫了眼赵原溱,未曾发现异样,这才点了点头。 “皇、皇兄要来大印了?” 希岚湟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放在膝盖上的手紧拽着衣裙。 “对啊,已经在路上了。你是希王唯一的妹妹,如今出嫁他自是重视,只怕是一接到朕的文书就动身了!” 赵振瑱微敛眉头,具有压迫力的目光扫过去,静静的落到她身上。 她眼里的慌乱掩饰得很好,但脸色却是微微发白,方才的声音中也有几分颤抖,似乎并无欢喜之意。 这可是有趣了! 岚湟公主谈希杀崇色变,而霖王却‘好心’安排了兄妹两住在一处,岂不是给她添堵了么? 两人还未成婚,就要结下梁子了罢? 不管旁人如何猜测,第二日希岚湟如约去了霖王府。 因霖王是个没有实权的闲王,门庭倒也清净得很,正殿布局规矩大气,彩绘油饰无一不透着一股沉闷威严。 穿过正殿,转过一道圆拱门,眼前之景徒然变幻。 满目绿色盎然,圆润的鹅卵石铺就的蜿蜒向前,绕过奇形怪状的假山顽石。空隙间若不是怒放的花朵,便是嫩绿的草地,姹紫嫣红与绿意相得益彰。 绕过假山便是一片湖泊,清碧的水面上有荷叶已露尖尖角,低头看湖中,还能看到在荷叶间游动的鱼儿,欢快而又自由。 花园的布置精巧且明快,与正殿的沉闷规矩截然不同,那这霖王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赵原溱淡淡解释:“霖王府乃是先皇敕造,正殿自要按照规矩来,这后院却是要随心所欲些。前面是正院了,公主也可按照自己的心意来布置。” 两人停在一座院子前,希岚湟仰头去看门楣,上挂着金子蓝底的牌匾,‘锦墨苑’三个大字雄健有力、笔格遒劲,可见是出自大师之手。 “好字!王爷有心了。”希岚湟展颜赞道,却没有进去看的意思,“不知王爷住在哪个院子?” “就在旁边。”赵原溱眼里似染上几分笑意,转身领着她继续往前走。 园子里铺的全是那种鹅卵石小路,到了后殿寝院,便是青石板路了。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静默无声。 走了大约一炷香功夫,便见另一座寝院。 见他们过来,早有仆人帮着开门,恭敬的在一旁等着伺候。 “听墨苑?” 希岚湟惊讶呢喃,两个院子相隔不远,名讳相近相依,牌匾上的字迹可分辨得出自一人之手。 一为他的寝院,你为他王妃的寝院,可见得他对于王妃的爱重。 只是这份爱重,现下便归她了吗? 沉寂的心好像被牵动了下,希岚湟以手按了按胸口,抬眸笑道:“没想到霖王殿下,是这般心思柔软之人。” 想到初见时他的冷厉,话说到后面便多了几分嘲讽。 赵原溱似并未当回事,径直往里走去:“公主若是累了,可去书房喝茶小憩,本王这里是极清净的。” 听墨苑确实是清净,只前院两个粗使的小厮,一路走到书房,连个伺候的丫鬟都不见。 “咯吱——”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一股冷硬的气息夹杂着墨香扑面而来。书桌一角摆着个小巧的凤耳活环莲花纹玉香炉,轻烟袅袅而出。书桌后是两架大书架,上面分门别类的摆着满满的书籍,也不知霖王是否都已看过了。 希岚湟扫了一圈书房摆设,径直走向了书架。 “没想到公主是喜读书之人。”身后传来赵原溱清淡的声音,“只我这里都是些策论、四书等枯燥的书籍,公主若是想看书,改日本王叫人去寻些游记、话本,那看着才有趣。” 希岚湟抬手在书籍上划过,唇角勾起一抹轻笑:“游记话本子也不过是打发时间用,做不得正经。” 她声音清亮,语气中的嘲讽丝毫不加掩饰,与宫中见到的那个温顺柔弱的公主判若两人。 想到初见时她满手鲜血,一根金簪准准刺入丫鬟后颈的狠戾,赵原溱的眸子也亮了亮:“本王喜欢跟聪明人合作,不知公主所求为何?” 这是……愿意跟她合作了? 希岚湟心中微动,转头来看向他:“我所求不过一生逍遥,不知霖王所求又是什么?” 不是一生平安喜乐,也不是能得一人白头偕老,而是一生逍遥自在、无拘无束。这样听着极其简单的愿望,对于她来说却是奢望。 第9章 美人图 书房里一片静默,白玉香炉中升起的轻烟聚了又散,只余下一室清雅的香气。 低沉的笑声打破了一室寂静,赵原溱清冷的眸子里似也多了几分温度:“生于富贵,身不由己。公主所求为自由,而本王所求……却是安宁。” 如今盛世王朝,大印正是海清河晏、时和岁丰,生于盛世又富贵如此,该是多少人羡慕向往的。 然而不在此间,谁懂此间艰辛? 因霖王从小体弱多病,先皇便偏爱了些,不知暗地里给了多少的好东西。直至先皇驾崩前,还有传位于霖王的意思。 只是当年一场动乱,最终登上帝位的是赵振瑱,而霖王也因在动乱中受伤,身子越发的不好了。 纵使如此,这么多年来帝王对他的猜疑和试探也没有停止过。 同根而离心,皇家亲情如此淡薄,不外乎赵原溱会这般谨慎小心了。 不过一个安宁,却是难求。 “如此听来,王爷所求更为艰难。”希岚湟转身,浅浅勾起一抹笑容,“然覆巢之下无完卵,今后我还要仰仗王爷羽翼,还望用得上时候与我说一声。” “不敢,互相指教罢了。” 赵原溱清雅一笑,如画眉目尽舒展开来。 两人这算是达成共识,赵原溱本还想问些希氏王庭的情况,却不知李玉进来与他耳语几句,惹得他眸色骤又冷冽一片,回头歉意道:“府中琐事,还需本王去处理一二,公主且先在此小坐会儿。” 希岚湟颔首:“我看看书。” 府中琐事不过是个借口,不过她也懒得多嘴去问。 赵原溱眼里闪过一抹赞赏,出去时让李玉叫了朝歌去书房,这才急步往外走去。 书房又归于宁静,希岚湟枯站了一会儿,才从书架上选了本书,靠在床边小榻上翻看起来。 窗外有清风徐来,送来初夏的气息。书房内时不时响起翻页的声音,宁静而又惬意。 书中之景万象,初时希岚湟还能读得通,但遇到的生涩字句多了,便忍不住想做个记号,好日后再问。 索性是在书房,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她也不躺在小榻上了,坐在书桌前一边记一边翻看的读起书来。 她读得专注,口渴时眼睛也不舍得离开书,只抬手去端杯盏。却不想手摸得偏了地方,误将手边杯盏打翻了。 “叮……”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惊得她回神,淡绿的茶水洒了一桌,随处流淌。 “哎呀!可别沾湿了书。” 希岚湟手忙脚乱的将书桌上的书本挪到另一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什么,拿了手帕便去擦拭。 朝歌忙上前截住,帮着她先将书都挪开,才去寻了抹布处理茶水。 再是如何小心,书是抢救出来了,只放在书桌旁边的几幅画却沾染了水迹。 弄脏了人家的东西,希岚湟心里过意不去,去将画拿了过来,清理了沾上的水渍,又去打开看看里面的画可有影响到。 画卷展开,似有一股清香迎面扑来。画中一温婉美人独坐花丛,垂眸低敛去摘花朵,有蝴蝶飞来落在她指上,美人拈花轻笑,将满园娇花都比了下去。 画侧空白处提有两句诗: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笔迹雄劲有力,与希岚湟之前见过的牌匾上的题字同出一处,而这样的美人画卷被收藏在书房中,想来是赵原溱自己的作品了。 一副美人图,两句缱绻诗,可见得这画中美人于他的特别意义。 原来他不是天生冷冽,也是会有这般柔情吗? “这姑娘好生温婉,不知是谁啊?”朝歌凑过来,不由好奇的瞪大了眼睛。 希岚湟忙将画拿开卷起,敛神道:“许是哪位佳人仙子,这上面没有署名,我也不知晓是谁。” 画卷里面没湿,她将外面沾的水渍擦干,想了想又叮嘱朝歌:“画卷之事你便烂在肚子里,出这王府便切勿再提起,可明白了?” “是,奴婢省得。”朝歌忙举手保证。 别人书房的东西,果真还是少碰些的好。 朝歌清理完桌面上的茶渍,才将书又摆好,赵原溱便回来了。 也不知他出去处理了什么事,这会儿身上带着一股子冷冽,看着叫人生寒。 “霖王回来了。”希岚湟搁笔,将书拿起来,“这书很有些意思,只是我学识浅薄,许多都不明白,便忍不住做了些记号,还请霖王勿怪。” 赵原溱拿过书粗粗扫了一眼,有些地方确实用墨在空白出画了几笔,倒也并不显杂乱,未曾破坏书页的整洁。 他点点头:“你若感兴趣,住进来之后也可常来看看书。” 书房这样的地方,没想到他会这般轻易开口邀她进来。 希岚湟有些意外,却没多问:“既然这样,我自是求之不得。今日天色不早了,想来我也该回西山别苑了。” “嗯。”赵原溱颔首,眸光扫到一旁的画卷时顿了顿,才道:“京畿卫已经在外候着了,他们会护送公主回西山别苑,本王这就不送了。” 他撩袍坐下,抬手去拿画卷。 脸色虽然镇定如常,希岚湟却还是从他的动作中看出了几分急切,想来那画……对他来说很重要吧? 她想解释一下,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索性外面已有仆人来请,她便只看了他一眼匆匆离去。 那背影,颇像落荒而逃。 而书房里端坐的男子却是轻勾了勾唇角,放在画上的手也收了回来,拿起她看过的书,再细细的看起来。 那副画卷静静的躺在那里,并未得到主人的垂怜。 画中美人是谁,希岚湟自是好奇。但她不能问,也不能随处去说,便只得闷在心里,自个儿蹙眉凝思。 马车平稳的行着,外面鼎沸的人声时不时传进来,穿过闹市便清净了许多。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马的‘嘶鸣’,马车也剧烈的摇摆起来。 “怎么回事?”朝歌稳住身形,掀开帘子探出头去问,倏地又钻回了马车,脸色苍白,“公主,我们遇上刺客了!” 第10章 疯子 刺客? 谦安城内,天子脚下,还有人如此胆大包天? 马车摇晃得严重,希岚湟赶紧趴住轩窗,好歹能稳住了身形,这才能看清外面的情形。 京畿卫骑着的马都受了惊,有些早已滚下马来先稳住马车,有些则是去安抚受惊的马。场面有些混乱,却除了马受了下惊吓,并无半个刺客人影。 没一会儿风波平息,才有侍卫来报:“马踩了铁钉受惊了,现已安抚下来,公主无需担心。” 马都镶有马掌,哪是那么容易踩铁钉扎到肉的。且受惊的并非一匹马,再怎么意外也不会这么凑巧。 “不行,这说得也太扯了!”朝歌顿时就不乐意了。 希岚湟拦住她,虚虚的摇了摇头,京畿卫都寻了借口搪塞她了,就算她继续纠缠也不会问出结果来,还不如息事宁人。 自家主子坚持,朝歌‘哦’了声,才对外吩咐:“启程吧!” 马车这才又缓慢的行起,所幸一路再未出现这种意外,安全回了西山别苑。 刚踏进西山别苑,便听一声鹰唳划破高空,惊得人心中一颤。 “快走!” 希岚湟忽然面色一白,手紧拽着衣摆往寝殿跑,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 她步子迈得大,朝歌的小碎步根本追不上,看着寝殿门被‘哐’一声的关紧,里面传来希岚湟的的声音:“我想休息一会儿,这里不用人守着,朝歌你先下去吧。” “公主……”朝歌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里面却没再发出声响了,似乎是人真的歇息了。 朝歌对着紧闭的门看了许久,终究是不放心离去,规矩的守在了外面。 寝殿内燃着袅袅熏香,窗子外清风徐徐吹来,撩动着纱帘飘扬、珠帘攒动,一室宁静却令人心慌不已。 关了门,希岚湟抵在门上大口喘着气,一双水眸惊恐的打量着周围,红唇轻轻颤抖。 门关得死紧,一声鹰唳还是传进了她耳朵里,她瞳孔急缩,忽然转首看向一处,缓缓的往内室走去。 珠帘攒动,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走到珠帘前,她已经没有勇气再往前了,只呆呆站着,抿唇不语。 “你不进来?” 一声轻佻的笑意从内殿传来,轻浮的语气中夹杂着阴沉。 希岚湟扯了扯唇角,撩开珠帘:“皇兄。” 殿内小榻上斜靠着一个身形伟岸的男子,面容英俊、五官立体,只是左脸上却有一道剑痕,从眉梢延伸到脸颊,如同盘踞着一条狰狞的蜈蚣。一身棕色长袍,强健有力的胳膊露了出来,腰间系着牛皮腰带,上面插着匕首、翡翠玉佩等饰物。 来人,正是希氏王庭的王——希杀崇。 “哈哈,岚湟还认得我,不枉我千里迢迢来一趟啊!” 希杀崇长腿一跨下了小榻,上前将希岚湟拥抱住,他嘴角挂着爽朗的笑意,眼底却是一片阴沉的占有欲。 被紧紧地抱着,希岚湟觉得有点被闷得喘不过气来,希杀崇身上那股野心的气味、那种嗜杀的血腥气,让她觉得压抑、反胃,脸色一阵惨白。 她使劲的推开他,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之后又低下头站在一旁:“皇、皇兄……大印皇帝说你还过两日才到,怎么今日就到了?” “哼。”希杀崇大剌剌的坐下,“我要是不提前来探听些消息,到时岂不是要任由这些大印人摆布了?” 他阴沉的眸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不满道:“叫你来嫁给大印皇帝,怎么却许给了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 “这都是大印皇帝的意思。”希岚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希杀崇‘嚯’的站了起来逼近她,突然钳制住她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连这点事都做不好!日后我还怎么指望你与我里应外合,拿下大印!” 他送她到处去和亲,从来都是利用,在他的眼中,她的价值不过不如。 希岚湟惨然一笑:“皇兄以为大印是西顿尔草原上的那些草莽部落吗?大印疆土广阔,兵士强健是希氏王庭的数倍!攻打大印,无异于蚍蜉撼树,皇兄还是早些歇了这心思吧!” “本王不懂什么汗树水树的,大印这些白嫩嫩的病秧子也敢跟我草原猛将比?只要你去拿到大印的兵力部署,本王就能带领草原猛士打得他们求饶!” 希杀崇的手倏然收紧,如铁钳卡在她细嫩的脖子上,他说话的时候那条狰狞的疤痕随着跳动,仿佛活起来了。 他的野心,谁也阻止不了! 这富饶的大印,迟早当是他希杀崇的囊中之物。 被卡着喉咙,希岚湟只觉得呼吸越发困难,脸色一阵惨白,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半晌,她从吼间发出一声奇怪的声响,艰难的挤出一个‘好’字。 “这就对了。”希杀崇的手松开,缓缓向上抚摸着她的脸,“这才是我的好妹妹,你放心,若本王拿下这个大印,你便是大印最尊贵的公主,就和本王住在皇宫里,永远都不必再出去和亲了。” 他的声音似恶魔的呢喃,每一字每一句都听得人起一身的战栗。 希岚湟的心底升起一股巨大的恐惧,惊恐的盯着他:“皇兄……皇兄想要我做什么?” 希杀崇这才放过她,从怀里摸出一个拇指大的小瓷瓶,轻佻的笑了声才递给她:“这是落花丹,你大婚的时候用便可成落红。我的岚湟啊,你是我唯一的高贵的公主,不能被任何人玷污……” 他癫狂的看着她,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吞咽了口口水才轻轻点头。 得到保证,希杀崇极为满意,伸手撩她的头发,眼神危险而又阴鸷。 希岚湟偏头躲开他的手,抿唇道:“我会的,皇兄还有事吗?你也知道霖王无实权,若要我盗取大印的兵力部署,我做不到。” “算了,日后再说。”希杀崇摆摆手,转身跳上窗子,“以后有事情哈日会来通知你的,你知道如何接近它。” 哈日是他驯养的鹰,凶猛异常。 得到希岚湟一声细细的‘嗯’,希杀崇才跳下窗子,远处一声鹰唳响起,外面便只余风声。 周围又归于宁静,希岚湟盯着窗子看了好一会儿,才猝然吐出一口浊气,身子一软瘫在地上。 她要摆脱这个疯子! 第11章 大婚 成亲前两日,希杀崇终于赶到谦安,大印霖王在城门处相迎,给足了这位未来大舅子的面子。 一直惴惴不安的希岚湟,在希杀崇住进西山别苑之后,反倒是异常的镇定了下来,专心待嫁。 好在明面上希杀崇并不会对她做什么,行事也大度正常,让她狠狠的松了口气。 婚期如约而至,寅时内务府的嬷嬷就带着人到了西山别苑,催促着希岚湟起身,而后伺候她沐浴净身。 一番折腾下来便是一个时辰过去,到了辰时希岚湟用了碗燕窝粥,便被嬷嬷宫女们催促着上妆。 整个寝殿一片乱糟糟的,到处都是忙碌的宫人,希岚湟坐在妆奁前,看着铜镜中模糊的人影,眸色逐渐朦胧。 从今以后,她便不再是希氏王庭的岚湟公主,而是大印的霖王妃了。 她将要……摆脱希氏王庭,摆脱那个恶魔的磋磨。 “公主别咬唇,胭脂要被咬没了。” 妆娘在耳旁提醒,希岚湟恍然回神:“妆已经上好了吗?” “已经可以了,嬷嬷方才去着人取嫁衣首饰,这会儿该来了。”妆娘重新帮她涂了口脂,看看并无疏漏这才放心。 正念叨着,朝歌便急急的走了进来:“公主,嫁衣已经取来了,咱们快些盘发换衣裳,若晚了时辰该不够了。” 折腾了一番,现下辰时已过,午时王府的迎亲队伍便要上门,若误了吉时可不好。 希岚湟站起来,端着托盘的宫女鱼贯而入,托盘上的衣饰足足有几十样,看得人一阵眼花缭乱。 “这些我全部都要穿戴吗?”她走过去一一看了遍,觉得有点惊悚。 西顿尔草原没有大印这样讲究,成亲时候的衣饰虽然也隆重,却绝没有这般的夸张。 朝歌在一旁解释:“这是两套服饰,一套公主现下要梳妆穿戴,再一套是要带入王府,拜堂之后便换上,与王爷一道入皇祠听封接玉蝶时穿,便是王妃正服。” “原来如此。”希岚湟点点头,眸光落到一件金簪上,“好精巧!” 簪子造型乃是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用了金丝缠绕而成,九尾凤尾舒展,尾端用了红宝石做点睛,下坠金珠流苏。做工精巧细腻,叫人见了只觉这只凤凰就要展翅飞舞。 朝歌粗粗看了一眼,脸色一白,顿时不知该如何说了。 希岚湟拿着看了会儿,也发现了端倪:“为何是九尾凤?这簪子是谁准备的?” 她再不懂大印人的弯弯道道,在皇后那儿也学了些常识,九尾凤最为尊贵,只得皇后佩戴。而王妃品级等同皇贵妃,只能佩戴七尾侧凤钗,若逾制,等同犯上。 这是谁,要在这样的日子里置她于死地? 希岚湟只觉得全身冰寒,手中的金簪却似烫手山芋,丢也丢不得,拿又不能拿。 朝歌颤抖的跪下:“公主大婚的一应衣饰都是内务府准备,今儿一早嬷嬷才从那儿拿了回来,奴婢着实不知、不知……” 谁知道内务府会犯这样的错误? “不行。”希岚湟将金簪放了回去,又将一旁的大红嫁衣抖开,细细查看上面的刺绣。 嫁衣以大红为底、玄色镶边,金线刺绣的图案是翟鸟四团龙补,绣工精美绝伦。她这才松了口气:嫁衣未曾逾制,倒是可以穿。 好在那支九凤攒金丝金步摇是拜祠堂时要戴的,到时候去了王府再换一样也来得及。 查看了其他服饰没有问题,希岚湟这才安静坐下,任由宫女帮她梳妆打扮。 一番折腾完,朝歌端了些清淡的汤水和几样点心:“公主先用些吃食,待会儿出了门恐是没有时间进食了。” 如今巳时快过,王府的迎亲队伍也在路上了。 霖王大婚,当今皇帝特指了京畿卫开道,可见其恩宠。侍卫穿着吉服,手执红杖、吾杖各四,红罗绣宝相花伞、红罗绣孔雀扇、青罗绣宝相花扇各四,其后跟着喜娘仪仗。 霖王今日着一身大红喜服,骑着黝黑骏马,领着八抬大红花轿缓缓而行。 谦安城的百姓皆立于街道两旁,等着凑着喜气的热闹,也想见一见这般的贵人,好沾一沾喜气。 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从街道缓缓行过,跪拜的百姓才敢抬起头来,看着通红的长龙般的队伍感叹:“不愧是王爷,这成亲的阵仗真大啊!” “就是!上回这般阵仗的,还是帝后大婚时哎。” “嘘,这可别说,比不得帝后的。” 只恐祸从口出,闲谈的人立时闭上了嘴,再不敢妄议。 今日大喜的日子,赵原溱脸上却看不出多大的喜意,神情淡漠的骑着马,眼神还有些冷冽的盯着仪仗队伍。 好在中间并未出任何岔子,顺利将新娘迎到了霖王府。 府中宾客盈门,不管平日里与霖王是否有交集的,今日都要上赶着来送一份礼,只因皇帝今日也到了场。 先皇已逝,长兄如父,赵振瑱坐高堂之位无可厚非。 只是当赵原溱牵着新娘子进门,未等司仪唱喝拜堂便猝然跪拜在皇帝面前,大呼:“请皇上恕罪!” 这大喜的日子,新郎官何罪之有? 满堂宾客骇然,却都不敢贸然进言,都只一旁看着。 赵振瑱端坐高堂,端茶轻笑:“皇弟大喜之日,何罪之有?” “臣弟此番迎亲仪仗逾矩,是臣弟失察,今日要先自请谢罪,还请皇上责罚!”赵原溱一揖拜到底,丝毫不含糊。 他表情惯是淡漠,此番更是添了几分执拗死板,竟是十分认真。 有眼尖的大臣早已差人去数了仪仗队伍,听得果真是逾矩,也都骇了一骇。但今日这般大喜,希王也在此处,若闹翻了恐怕大印脸上无光。 便有大臣打哈哈劝道:“霖王恐是看错了罢?帝王仪仗乃二十四,想来是皇上偏爱王爷,内务府便给了王爷二十仪仗,并未曾逾越了谁去。” 严格说来,确是如此。 但赵原溱脖子一梗,严肃道:“于大人怎可这般说道?亲王仪仗皆为十六,逾制了便是逾制了!” 第12章 君臣有别 这、这怎么还说不清楚了呢? 于大人被气得满头冒冷汗,怕说多了反惹祸上身,一时间也不敢替他辩解了。 “起来吧!” 赵振瑱放下茶盏,他唇角挂着笑,浑身气压却愈威严。 深深的看了眼跪在下首的弟弟,抬手虚扶了扶:“别跪着了,朕的兄弟只剩你一个了,今日大婚这般重要的日子,自是要偏爱些。不过是几个仪仗,何至于叫你这般惶恐了?” 赵原溱抬头,很快便肃然垂首:“君臣有别,臣弟不敢放肆。” 看着病病弱弱的,若是耿直起来能气死个人! 赵振瑱没好气的道:“今日你大婚,朕允许你放肆一下!” 仪仗的事情是他特地吩咐内务府改的,目的也不过是要借此试探一番,看看他这个病秧子弟弟有没有野心。 此番看来这野心是不一定,谨慎倒是真的。 场面僵持了这许久,希杀崇早已等得不耐烦了:“你们大印人这么多规矩的?看看这日头,再不拜堂就要落下了!” “皇上,吉时要到了。”司仪在一旁适时地提醒。 赵振瑱摆手:“开始吧!” 皇上未曾追究,看来霖王果真是深受皇宠。 堂中宾客皆松了口气,等着新人拜完堂送入洞房,皇帝便摆驾回宫了。霖王府的仆人招呼宾客去后殿歇息片刻,等新人去拜谒了祠堂再回来才能开席。 新房内,喜娘指导着新人揭盖头、喝完交杯酒,便带着人出去了,只余下新人在房间。 “呼——”希岚湟呼出一口浊气,忙站起来,“原来是故意的吗?我今早发现给我送来的金簪也逾矩了,你看这九凤金簪。” 去祠堂拜谒听封是要穿王妃正服的,连带着饰物也一并送入了新房,待会儿便要换上。 不过这支九凤金簪,是万万不能戴了。 “王府内准备了许多,待会儿你挑一些,这个叫人用匣子装起来,明日送去栖梧宫。”赵原溱指着一旁的妆奁,很快拿了主意。 他心下也是有几分庆幸,好在岚湟公主并非如传闻那般软弱不知事,要不然这九凤金簪一戴出去,纵使皇上有心宽松,也过不了宗室皇族那关。 到时候霖王府受到怎样的惩罚,只要不伤及性命,就还得对皇帝感恩戴德的谢恩。 希岚湟将金簪收好,唤了人进来重新梳妆,与赵原溱一道往皇祠去。 先在神坛聆听祖训、焚香跪拜,才能进入祠堂内,跪拜听封,领取王妃印信,再由宗室有威望的老人将希岚湟的名字写入玉谍。 开祠并非小事,帝后也要在旁聆听。 在进入皇祠时,希岚湟明显感觉到皇后的目光落在了她头上,很快又转开了眸子。 想来未曾见到那九凤金簪,不能借此发难,苏玉簪还有些失望了。 希岚湟只当不知,安静的拜谒了宗祠,心中微叹:先是迎亲仪仗试探,又来九凤金簪之祸,赵原溱再如何病痨虚弱,也依旧让皇帝猜忌如撕……往后的日子,只怕并非能安稳平静了。 再回到霖王府时,已经是旁晚十分,府中宴席开始,希岚湟被送往新房,赵原溱则是要到宴席上招待宾客。 因要等赵原溱回房,希岚湟只能在床边干坐着。 初夏的风悄然送来凉爽,窗边的红烛火苗被吹得一跳一跳的,宴席间的丝竹管乐在后院早已听不见,只有一片热烈的蛙鸣。 红烛燃了一半,圆月高悬树梢,夜越发的寂静了。 大印的规矩,着实有些难熬。 希岚湟锤了锤腿,正想倒头睡觉算了,便听外间传来声响,一个鹅蛋脸的丫鬟领着许多人进来。 “这是做什么?”希岚湟蹙眉,有些不悦。 朝歌从后面挤进来,喘着气道:“公主,这是夏婵姑姑,王爷指派来伺候的。今晚王爷喝得多了,叫人传话说不过来了,奴婢们伺候公主沐浴了歇息吧?” “不过来了?” 洞房花烛夜,连做做样子都不来了,还是让希岚湟很诧异。 这种事情搁谁身上想必都会难受,夏婵见她蹙眉,忙解释道:“王爷历来体弱,今日高兴便陪着宾客多喝了几杯,惹得旧疾复发,实在过不来了。” 身体这样虚弱? 不过有了这个理由,倒是不用她费心去寻其他借口了,那‘落花丹’一时半会儿想来也用不上,倒也省了点事。 希岚湟心下暗忖,眉头渐渐舒展开,吩咐丫鬟安排梳洗了就睡了。 新房内的红烛静静的燃烧至天明,晨光熹微,烛火最后‘啪嗒’一声细碎的炸响,不甘心的彻底熄灭。 主子的院落还静悄悄的,霖王府的下人们已经忙活起来了。 本来辰时末下朝时候赵原溱要领着新王妃进宫去谢恩,但一大早宫里便下了恩旨,体恤他旧疾复发、身子不好,便无需去谢恩了。 这道圣旨听着倒像是恩宠,其实是在污辱他。 娶了传说中的第一美人又如何?那还不是身体不争气无福消受?洞房花烛夜完了哪个男人第二天不是神神气气的,偏偏他霖王就病病殃殃得连进宫谢恩都不得行了,真真是叫男人看不起。 清晨的阳光洒照在男人身上,俊朗的脸一半隐没在阳光中,眸光也让人看不真切。 赵原溱理了理衣袖,侧头询问:“锦墨苑有何动静?” “倒是安静。”李玉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将昨晚的情况细细的说了,“这会儿王妃还没起呢,王爷可要过去?” 赵原溱已经踏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转身往书房去了:“随她去吧,本王身体不适,早膳便端进来吧。” 她没有闹腾,甚至是乖巧得很,倒是让他有些意外。 辰时许,希岚湟才起床梳洗。 夏婵一边帮她挽发一边道:“今早宫里下了恩旨,王爷王妃不用进宫谢恩了。但府中的规矩还是要的,王妃待会儿用了早膳,需见一见王府后院的侍妾们,给她们立一立规矩。” “侍妾?”这着实让她惊讶了。 就赵原溱那般冷冽的性子,没想到王府后院还有侍妾。 第13章 美人殇 但夏婵却不肯多说了,似在顾忌着什么。 希岚湟带着满脑子的疑问,用早膳时没见到赵原溱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直到见到那群侍妾,她才恍然大悟。 王府后院有侍妾,且侍妾还不少。 莺莺燕燕的站了满屋子,纵然每个人打扮都不尽相同,但希岚湟一眼看过去,却觉这些人都有几分眼熟。 在哪里见过呢……在哪里见过这许多的美人呢? 夏婵在一旁提醒:“王妃,这都是王爷的侍妾,平日都住在南后院。” 南后院是在霖王府一隅,与正院隔得有些远,如此看来赵原溱对这些侍妾倒并不怎么上心了。 看这些侍妾一个个倒还安分,希岚湟自然懒得与她们为难,喝了敬茶便将人都打发走了。 没歇一会儿李玉亲自过来,捧了府内账册与她过目。 希岚湟并不打算接管王府事物,便只拿起账册随意翻了翻,看了几页却觉有些奇怪:“怎么这王氏每日还要用羊乳擦手?还有余氏,每日还要糟践几十条鲜鱼只取眼珠子给她吃?还有这般讲究么?” 她只微微蹙眉,声音更是软绵温和,听起来并没有插手这些事物的意思,倒是真真只一个好奇。 “王爷曾夸王氏‘手如柔荑,纤白无骨’,又夸余氏‘眸如星月’,是以两位侍妾便要好生护着。王妃且看看其他的,各有长处,也都是要小心呵护的。” 李玉一边说一边暗中观察希岚湟的神色,见她果然认真的往下翻看,水眸圆睁,却无半点怒意,心中对这位新王妃倒是多了几分好感。 是个大度的,至少不会碍了王爷的事。 希岚湟将这些当个新鲜事儿看完,将账本又还给李玉,好笑道:“这些府上的琐事李管家是做惯了的,往后还是要你多费心了。” 她的态度干脆明确:府中的事情她不想插手,原来如何现下还是如何。 除了对侍妾那些奇怪的习惯问了一句,便再无其他言语了。李玉看这位新王妃是真不在意那些,依旧接了账本退下了。 装模作样的忙活了一上午,希岚湟也觉得有些累。 朝歌给她锤着肩膀,嘀咕着:“公主,您真是太宽容了。那些侍妾如此行事,就该给她们些教训才是,若不然真当这王府是她们的了!” 哪里有侍妾奢侈到这般,劳民伤财的就为护一样手一样眼睛啥的,这等娇奢之气,可惯不得! 希岚湟舒服的‘哼哼’了两声:“王爷愿意养着,便随她们去吧!我倒是觉着这些侍妾都有几分眼熟,特别是今日领头的那个穿天青色褂子的,若是换一身衣裳,再捻花轻笑……对!是她!” 她忽然一声惊呼,猛地从小榻上坐起来,心中一片骇然。 难怪她会觉得都有几分眼熟,那些侍妾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与那画中美人相似的地方,而今日领头的那一个,却是相似度最高的。 只是可惜,到底缺了几分淡然温婉的气度,若不然还可与那画中美人一比。 她似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秘密,捂住心口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外间夏婵正好端了茶盏进来,放在桌子上沏茶,支着耳朵听内室的动静。 朝歌被吓了一吓,一头雾水的询问:“那个是宁侍妾,听说只她一人独得了一座小院,只是奴婢看着她的神色倒多愁善感得很,不像是会捻花轻笑的,主子记错了罢?” “是么?”希岚湟不是很在意的样子,“肖形而不肖神,纵然有一处两处相似,却都不是那个人。” 真没想到冷漠如赵原溱,心底也藏了这么一份爱恋。 只是不知画中美人现在何处,他竟没有求娶回来,反而只凭画相思。 “王妃。”夏婵端着泡好的茶进来,“茶好了。” 希岚湟接过啜了一口,忽然想到什么抬头问道:“夏婵姑姑在王府很多年了吗?” 夏婵眸光闪了闪,才回:“是,王爷一建府,奴婢便被指来伺候着了。王妃是想问什么吗?” 听着这话,像是能问出点什么来。 希岚湟顿时来了兴致:“想问问南后院那些侍妾的来历。”她顿了顿,怕夏婵搪塞她,特别强调:“是为何而来,不是如何寻来。” 权贵人家的侍妾无非那几种来路,她感兴趣的是为何会有这么些侍妾……毕竟就目前她了解到的消息,赵原溱的身体并不能消受这些美人恩。 夏婵将茶盏递给她:“这是府中的禁忌,提不得的,还请王妃勿要为难奴婢。” 提不得?提不得那还故意引诱她? 希岚湟冷笑:“你还是说说罢,都起了头却要不说了,是诚心叫我难受吗?” 夏婵惶恐,半推半就着还是将事情原委道来。 先皇还在之时,赵原溱初受封霖王,在一次宴席上偶然遇见一女子,顿时为之倾倒。多方打听之下,才知那是当朝丞相之女,闺名安宛。 既见美人,自然倾心,便是霖王也不例外。 赵原溱日日思念,正打算请奏赐婚时,先皇猝然病倒,接下来便是夺嫡之乱,谁也没有心思去管他的爱恋了。 但谁也不会想到,他却因在这场动乱中受了重伤,虽然捡回了一条命,身子骨却是越发的亏损了。 这般的身子,他自是不愿再连累旁人,纵然心中思念,却不再提求娶之事。 可皇帝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在一次宴会上故意提起赐婚之事。赵原溱坚决不接,只道自己病痨身子,不愿拖累佳人。 谁想到安宛瞧着温婉安静,性子却是极烈,认为霖王是看不起她,当即在大殿中指责起来。 皇帝宠爱胞弟,自然怒火中烧,呵斥安宛殿前失仪,仗罚四十。 然而这四十仗还未打完,安宛便撑不住去了。自此佳人永逝,空留赵原溱一番愧疚相思。 不过自此之后,霖王府与丞相府的怨也结下了。好在赵原溱并未在朝中掌有实权,又因深得皇宠,丞相想给他穿小鞋也穿不上。 希岚湟只一阵唏嘘,如今霖王府真是四面受敌、自顾不暇,看来获取自由,终究只能靠她自己了。 第14章 有的是钱 大婚第三日,霖王夫妻两进宫谢恩,皇上赏赐了许多珍宝,当真是皇恩浩荡,令人眼红不已。 看着赏赐不要钱似的往府里抬,希岚湟忍不住感叹,大印当真是地大物博、富饶得很。 再过了几日,希杀崇也终于回西顿尔草原去了,希岚湟顿时觉得浑身轻松,带了朝歌出去逛谦安城。 当山寺最后一场桃花开罢,夏天已然悄悄来临。 阳光透过繁茂的枝叶洒照在地,只余下斑斑点点,偶有微风吹拂树枝,那些斑点便如跳舞般攒动,消散酷热。 赵振瑱体弱畏寒,这般季节也没放冰,只开了窗子坐在书桌前看书。 李玉在旁陪着,额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子,他皱眉拿帕子擦着,就听赵原溱问:“王妃这几日在做什么?” “都在街上逛着呢。”李玉忙躬身回,“许是觉着新鲜,每日都要买好些东西回来,倒不费银钱,只是看着不值那个价。” 从小在富贵窝里长大的知晓个什么呀,还不是看中了就买,也不论多少银钱,总之是给得起。 赵原溱从喉间发出一声轻笑,搁下书,踱步到窗边:“她倒是开心得很。” 此话并无波澜,李玉一时也猜不到主子的意思,便不做声。 过了一会儿,赵原溱又道:“那些事情她都知晓了?” “是,夏婵已经说给王妃听了,王妃也并未再问什么。” ‘那些事情’指的自然是霖王与丞相之女的故事了。这件事其实并非辛密,但李玉觉得没必要特意说给新王妃听,毕竟新王妃听完什么都没表示。 “呵,她倒识趣。” 赵原溱冷嗤了声,转身继续坐着看书,很快将心底涌起的那一丝丝不快压了下去。 傍晚时分,有小厮来询问传膳,赵原溱这才惊觉时间飞逝,看了看窗外问:“王妃回来了?” “刚回来,锦墨苑也还未传膳。”李玉庆幸他方才多问了小厮一嘴,若不然此时还答不上来。 果然赵原溱的神情松了松,起身理了理衣衫:“摆到花厅去吧,叫上王妃一起。” 自成婚以来,王府的两位主子还是第一回坐到一起用膳,气氛很是微妙。 突然叫她一起到花厅用膳,肯定是有用意,但他不说,她也就不问,只低头安静的吃饭。 “多吃些。” 她碗里忽然多出一块鸡肉,耳边传来他清冽的声音。 希岚湟抬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时不懂他在搞什么鬼,低头乖巧的将鸡肉放进嘴里。 就听他带着笑意的声音:“这鸡肉只用了鸡胸上最嫩的那一块,入口滑嫩,你不用嚼得这样难受。” “没有、没有,鸡肉很可口。”希岚湟摆手尴尬的笑了笑。 但见他还在盯着自己,心中不由一慌,随口扯道:“只是突然想起了家乡的奶疙瘩,我许久没吃了。” “哦?”赵原溱扬了扬眉,转眸冲李玉道:“尽快寻来。” 李玉哪里敢不从,凛然应了,就见自家主子转头温和的又道:“往后想要买什么,吩咐府中下人就可,无需劳累自己上街。” “不劳累。” 他今日这态度……怎么好像很宠爱她似的? 希岚湟一时拿不定他是什么主意,只得顺着他道:“我以前没来过大印,想出去多看看。大印地大物博,许多东西我都未曾见过,觉着新奇,便都买了回来。” 她说着觑着他的反应,没从他眸子里看到丝毫不悦,顿了顿又道:“今日买了尊羊脂白玉观音像,很是花了些黄金。” 是黄金,不是银子,可见数目并不小。 但赵原溱并未有任何心疼之色,反而是温和的笑了笑:“若是喜欢,再买十尊都可。” 听这口气,是真不缺钱。 其实这么些天希岚湟也发现了,霖王府虽然没实权,钱财却是不缺,可以说是家底丰厚,足够她挥霍一辈子。 有钱也好,若以后实在穷途末路了,还可揣了钱跑路。 用完晚膳两人各自回去歇息,这几日已经将谦安城逛得差不多了,希岚湟打算着出城去看看,是以第二日起得早了些。 早膳是夏婵命人端过来的,除了燕窝粥、虾仁小笼包这种常见的,还有一小盘奶疙瘩。 希岚湟顿时眼睛都亮了:“这是从哪里寻来的?” “是王爷命人去寻的,正巧遇上一个从西顿尔草原来的商人,带了些奶疙瘩。”夏婵将盘子端到她面前。 奶疙瘩是草原最常见的食物,能存放许久,只是吃多了会腻,希岚湟平日里都是当零嘴吃几个。她昨日也不过是随口一扯,没想到他还真放在了心上,连夜给寻了来。 倒是有心了…… 她捻了一个吃了,满嘴的奶香,从唇间流淌至胃里。 感念他的用心,出府之前希岚湟便去听墨苑与他知会了一声,才带着朝歌和夏婵出门了。 因对大印不熟,索性她游玩也没什么目的地,就是四处看一看,走到哪里算哪里。这一回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官道走了一阵才停下。 夏婵率先跳下马车:“王妃,古溪到了。” 马车停在一条小溪边上,潺潺流水欢快的唱着歌儿向前奔流,看不到尽头也寻不到来处,永远都这么汹涌有活力。 希岚湟深深呼吸了几口,只觉得往日里的烦闷一扫而空,抬头看眼前青山都多了几分妩媚。 “这是古溪?那前面是什么山?” 小溪流绕着山脚蜿蜒向前,远处依稀可见几户人家,炊烟袅袅飘散,田埂上还有背着农具的人影,想必是到了午时正要回家。 宁静而又祥和,她甚至想,若以后抛弃了这希氏王庭公主的身份,归隐于这般山村田野也是不错的。 夏婵不知她的想法,只知王妃看着极是喜爱此处,不由道:“前面是什么山奴婢也不清楚,不过少有人去,里面也没有人烟。王妃若是想爬山,不如改道去五台山,山上也有庙宇,香火鼎盛。” “不,我要去这座山。”希岚湟指着前方那不知名的山,神情坚定。 第15章 把柄 她不知怎么的,只觉得看见这古溪,就只想顺着它一直走,去寻它的源头。显然这条古溪是从那座不知名的山里流出来的,她很想去看看。 夏婵拗不过,只得在后面跟着。 山脚下杂草并不多,想是这周围的百姓经常进山,还踩出了一条小路。希岚湟便踏着这条小路,寻着溪流一路往山里去。 越进到山里便越寂静,只闻鸟语声响,不见半个身影。 那古溪弯弯折折的,到得深山有段还被杂草掩盖了,希岚湟费了些功夫才重新寻出。又往前走了一段,溪流变得宽起来,最后寻到一处小瀑布。 清澈的溪水从山岩间倾泻而出,在地上砸出一个不大不小的水潭,古溪的水正是从这水潭里流出去的。 此处感受不到夏日的半分酷热,那瀑布砸下来溅起水花,反倒叫人觉着一阵清凉。 希岚湟看得心中欢喜,提了裙摆准备去水潭边拘一捧水洗洗脸,才抬起脚便听得一声急喝,惊得她差点摔倒。 “别动!”一个人从山里急急的跑过来,“别动、别动,千万别动!” 那人着白袍朱冠,神色急切,一直盯着她的脚下,飞快的走着。这般神情,再无初见时候的翩翩和煦之感了。 “国师。”希岚湟早已认出了他,“我不动,你且也站住。” 她微含威胁的话让萧无信顿住了脚步,这才冲她看过来。待认出她,往日那和煦的笑容又绽开:“原来是岚湟公主,真是巧了。” “是很巧。” 希岚湟笑了笑,收回脚站稳,低头看了眼方才脚下,美眸中闪过一抹诧异。 之前是被那潭水吸引了,便未曾注意脚下,这会儿一看,才发现方才想落脚的地方生着一片细细密密的小黄花。 这种小黄花实在长得普通,与田埂路边的野花也没甚区别,且此处开了一大片,若是不懂行的见了也不会当回事。 但偏偏,她认得这种小黄花。 希岚湟蹲下身子,在一片小黄花中摸索了一阵,猛地扯了一株出来:“这花儿生得别致,我还从未见过。” 她手里的那株虽是从小黄花中扯出来的,却生得与那片小黄花不同。通体绿色的植株,上面挂着黄豆粒大小的翠绿色疙瘩,细细长长的一根草,若是不仔细寻还真要被那小黄花掩盖了。 “是啊,挺奇怪的。” 萧无信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他便索性收了笑意,探究的看向她。 云皇草长得很平常,但却总是伴着黄花草而长,掩盖在一片黄花之下,若不仔细根本寻不到。 且这种草药的效用极少人知晓,他也是看了古籍出来碰一碰运气,没想到她随手一扯便是。 也不知那片黄花草中,还藏了其他云皇草没有。 萧无信凝眉道:“公主手中的野草,正是我要寻的,还请公主能割爱让与我。” “我现下是霖王妃,国师该改口了。”希岚湟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说起来还是国师给的判词,我才得了这霖王妃的头衔。不过现下看来,霖王也没被我克死,也不知国师怎么就给了我‘生而不详’的判词了?” 她这是寻旧仇来了呢! 萧无信摇头无奈的笑了笑:“判词犹如庙宇中的签语,各人有各人的解法,不详之说全是旁人猜测,本国师却未曾说过王妃半个不字。” 原本以为这位异域公主看着性子温软,是一颗任由希王摆布的棋子罢了。却没想到所见并非所传,她也并不是他想象中的那样蠢笨不知事。 早知如此,当初的判词便该说得更谨慎一些。 但不管此间萧无信心中做何想,希岚湟只打定了主意不相信他的,当即冷哼了声,抬脚将水潭边的一大片小黄花全踩烂了。 “哎——别、别啊!” 萧无信看得肉疼,浑身的偏偏气度再也维持不住,只差气得跳脚了。 她这分明是故意的,就是为了报当初那‘判词之仇’,不过随口诌的几句判词罢了,这般认真做什么! 希岚湟将小黄花毁了个彻底,低头又检查了一遍,炫耀似的将云皇草放进怀里:“国师也不必气恼,想来是国师运气不好,这云皇草此处就这一株。不巧,被我先拿到了。” 她认得云皇草? 这下萧无信看向希岚湟的目光,都认真了起来:“王妃要这云皇草做什么?” “国师管我做什么,便是煲汤还是清炒都与你无干系。”希岚湟说着转身往回走,“若是你实在想要,便重新替我写几句吉利的判词,拿来换这云皇草。” “你这要求……”实在也太儿戏了! 看着渐渐远去的人影,萧无信懊恼的咬牙。低头仔细再寻了一遍被毁坏的小黄花丛,发现果真云皇草就那一棵,不由越发懊恼。 在原地枯站了半晌,萧无信发出一声苦笑,无奈摇头进山继续寻找。 判词是当着皇帝的面说的,要更改岂是那般容易的?且若判词表义一回一变,恐怕要惹得皇帝不高兴,给他招徕无妄之灾。 游玩的心情全被一个国师破坏了,下了山希岚湟也再没兴致,索性坐了马车回去。 天色还早,希岚湟叫人在谦安城买了个手掌大小的玉瓶,又去酒楼打了坛好酒,才转道回府。 一回到锦墨苑,她便将酒坛开封,倒了一满玉瓶,将云皇草小心翼翼的放了进去,拿了塞子塞好。 朝歌看得一头雾水:“王妃泡着它做什么呢?” “用酒泡着才能锁住它的药性,若不然干放着它便会慢慢融化成一滩水,到时候什么价值也没了。” 希岚湟将玉瓶收在妆匣子里,皱了皱眉回头叮嘱:“给我看好了,不准任何人去动它。” 她还不知道萧无信要这云皇草是自用还是给旁的人,但不管是哪一种,萧无信肯定都不会轻而易举的放弃。 只要他还需要,便是在她手里的把柄,自然要好生收着了。 才将云皇草处理好,赵原溱便派了小厮来请她过去,也不知有什么要紧事。 第16章 难消美人恩 这是她第二次来到他的书房,与之前并没有什么变化。 希岚湟飞快的扫了一圈,看到卧在床边软榻看书的男人,问:“王爷叫我来有何事?” “快来看。”赵原溱丢下书,几步上来牵着她到书桌旁,捞起一幅画打开,“这是今日寻到的,看看是不是你们草原之景。” 他突然而来的举动,弄得希岚湟有些懵,回神便慌忙低头去看,以至于忽略了方才手掌间的粗粝。 画卷铺满书桌,一副草原牧羊图跃然纸上。 远处是隐匿在云雾中的雪山,山下有一望无际的大草原,风吹草低随处可见牛羊,牧羊的姑娘拿着鞭子正吆喝。 画很好,希岚湟几乎可以想见,那牧羊姑娘是如何的快乐。 她笑了笑:“很好的画,西顿尔草原也有一座雪山,不过没人上去过。这画是谁画的?” “你喜欢便好。”赵原溱将画卷起来递给她,“昨日你说想念故乡小食,怕也是思念故乡了。只你才嫁过来,也不好马上回去,若不然我倒可帮你去向皇兄求个恩典。” “这——实在不用。”希岚湟着实被他吓到了。 谦安城与西顿尔草原相去甚远,且就当今对赵原溱的猜忌,是不可能轻易放他出城的。 赵原溱低头笑了笑:“倒也无需这般急,毕竟希王回程也才行到汉中,我们就这样急急忙忙的追赶去,说不定要闹笑话。” “才到汉中?”秀丽的眉敛起,希岚湟只觉浑身发寒,“都四五天了,怎么可能才到汉中呢?” 按正常的脚程,早该越过汉中。而希杀崇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此番怎么着也该淌过林水河了才是。 希杀崇故意放慢脚程,肯定是在谋划什么。 “看来王妃并不知晓希王的行踪,本王还以为他至少会知会你一二。”赵原溱细细的观察着她的反应。 听到希杀崇的消息,她不仅极其惊讶,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拽紧了裙摆,浑身都似在颤栗。 虽然只是很短暂的一瞬便被她压了下去,她的恐慌却还是叫他捕捉到了。 她很怕希杀崇,怕到不惜利用一切都要去摆脱。 希岚湟很快压下心头的寒意,勉强扯了扯唇角:“要知会我做什么……我既已经嫁到大印,也就不想回草原了,王爷无需这般费心。” 希氏王庭那个地方,她一辈子也不想回去。 被送去和亲那么多次,看来只有这一次让她下定了决心要反抗。又或者,她觉得他的势力足够能帮助她摆脱希王的桎梏。 不得不说,这种被当成靠山的感觉,有点微妙。 “那好。”赵原溱伸手抚了抚她的脸颊,只觉得入手温润细腻,肤如凝脂也有了切实的感受,“既如此,便都听你的。” 希岚湟偏头躲开,他突如其来的亲昵让她觉得怪异:“王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有名无实的夫妻而已,在希岚湟看来,不过是各取所需的合作关系罢了,无需摆出这种亲密姿态。 赵原溱自是懂了,却并未收敛半分:“你我乃是皇上亲赐婚,他希望我们能恩爱,那本王自然要宠一宠你。” 原来是在做戏…… 希岚湟在心底自嘲的嗤了声,之前因他的体贴、宠溺所起的微澜在此时猝然停滞,很快恢复了平静。 她只是在他和合作,达到自由的目的就好,何必去求其他? 外人传闻霖王自娶了王妃,便整日里都形影不离的宠着,但凡是王妃想要,他都给千方百计的寻来。显然是沉迷与岚湟公主的美色,不可自拔了! 谦安城内不缺无所事事的人,也不缺盼着这些人去消费的酒馆,半闲居就是其中一家。 此时正当午,一楼大堂嘈杂热闹,二楼半隔开的雅间也不安静,其中有几个穿着光鲜的男子正高声谈论。 “要爷说,像岚湟公主这样的绝世大美人,嫁给谁不好,偏偏嫁了霖王!” “霖王乃当今胞弟,不嫁他还能嫁你不成?”旁人揶揄,笑得不怀好意。 “哎!”另一人摇头叹气,“确实是可惜,要是嫁给我等兄弟,也不会叫美人守活寡不是?” 最先开腔的那人顿时猥琐的搓了搓手:“就是,这霖王也只能空负美人罢了!” “唰——” 用来隔断的帘子被人猛的扯开,一个茶壶就这么摔了进来。 雅间内的几人所料不及,其中一个的头生生的挨了这一下,滚烫的茶水泼下来,引得他一声惨叫。 另外几人定睛看去,门口站着个锦袍男人,俊脸黑沉沉的,一双冷冽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们,杀气四嘣。 此人不是别个,正是在旁边雅间和朋友喝茶的赵原溱,却不想正听到了这等污言秽语,当即气极,拿了茶壶就丢了来。 那几人被欺负了,自是拍案而起:“什么人敢来闹事!也不看看爷是谁……” 迎接他的是一拳头,照脸丝毫不留情的打来,直打的人一趔趄,鼻子间一阵温热,两行鼻血已流了下来。 赵原溱出手丝毫不留情面,狠戾却无章法,抓起手边有的东西就砸过去。手边东西砸光了就掳袖子直接上拳头,全凭着一腔愤怒。 可见旁人对希岚湟言语的污辱,让他很是恼火。 见同伴又被打,剩下一个男子随手抄了个杯子也冲了上来:““嘿?无法无天了,爷今儿就教你做人!”” “本王看你自己都不会做人,还是别做了吧!” 赵原溱两眼喷火,举起拳头就要迎上去。 从旁边雅间急急追过来的中年人一看,脸都急绿了,眼见又要打起来,情急之下忙上前去拉赵原溱:“王爷,别打了,王爷!” 这会儿要是闹出点人命,可不就叫皇帝抓住把柄了么? 在这般节骨眼上,万不可出岔子。 他想得好,却没想到他这一拉,对面打过来的拳头又没收住,一个茶杯正正的打在了赵原溱额头上。 额头上一痛,赵原溱闷哼了声,越发愤怒。 正在这时,看热闹的人群一阵骚动:“官兵来了!” 第17章 冲冠一怒为红颜 “谦之你放开本王,这厮污辱岚儿,本王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碎尸万段这等狠话都放出来了,可见是气得多狠。 王谦之越发不能放人了,只抱着人往后走:“官府来人了,且交给他们去决断,当是下狱的都逃不掉的。” 他话音才落,一群官兵哗啦啦的跑了进来,将雅间围住。 “谁在闹事?哟!霖王爷。”京都监察陆良随后跑了进来,看见霖王时浑身一凛,“您这是怎么了?” 赵原溱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指着雅间内其他几人道:“这几人言语污秽,公然污辱皇族,其罪当诛!” 陆良哪里敢违抗,一挥手叫先将人拿下,不管如何判反正得先下大牢。 手底下的兵压了那几个闹事的男人下楼,陆良这才躬身询问:“霖王爷的额头可要紧?下官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 “不用了,本王要亲眼看那几个混账斩首!”赵原溱阴沉着一张脸,甩开王谦之的桎梏。 方才若不是旁人阻拦,那几个人哪还有气等着官兵来! 此时被人坏了事,他的脸色自然更不好。 王谦之只好在一旁劝:“王爷先消消气,咱们先去京都衙门看看再说。” 那几个人杀是不能随意杀的,若不然霖王怕是要被人借此诟病,此番王谦之只好用个缓兵之法。 赵原溱冷哼一声,甩袖往楼下走去。 半闲居前围了许多看热闹的,又见来了官兵,看热闹的是越来越多了。 希岚湟今日逛了半日,此时正是腹中饥饿,准备寻间酒楼吃点东西,却见前面一家酒楼被围得水泄不通,不由也好奇的围了上去。 挤在人群中听了会儿,才算是将事情听了个大概。 这般大的动静,竟都是赵原溱闹出来的?且起因还是为她? 有官兵押着几个狼狈的男子出来,希岚湟看到紧随其后走出来的赵原溱,忙提了裙摆跑上前去。 “你……”才到跟前,便看见了他额头上的伤,“你这怎么了?” 看见她时赵原溱眼神微愣了下,顺势包住她抚上伤口的手,有些得意道:“遇到几个人竟对你口出秽言,本王上去奏了他们一顿!这会儿叫京都监察押他们回去斩首!” 污辱了她的人,是没得活路的。 希岚湟知晓他是在做戏,但他眼底的冷冽和杀意却是真的,心中一时五味陈杂,抿唇道:“我们先去看看。” “王妃。”王谦之猜出这位的身份,忙上前道:“王爷方才是一时冲动,还请王妃多劝一劝。” “住嘴!”赵原溱怒斥。 希岚湟的眸光在他们之间逡巡了番,懒得去猜测他们的关系,心里却是明了了些。 霖王看似深得皇帝盛宠,但若此番这般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闹出了人命,恐怕连皇帝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手被他紧紧的拽着,手背传来属于他掌心的温热,还有微微硌人的粗粝感。 显然他不准备放手,也不准她出面去帮那几个人求情。 “好了,你的额头都在流血了,要快些处理才行,何必在这儿耗着。”希岚湟只能软了声气。 赵原溱紧锁着眉头:“那几人罪大恶极,本王不能放过。” 陆良听得冷汗都出来了,在一旁苦哈哈的道:“王爷放心,下官一定会狠狠惩罚他们,叫他们牢底坐穿!” “什么牢底坐穿,大人这般行事可是存心要置我们王爷于不仁?”不想希岚湟却转首,不满的反驳,“这些人口无遮拦,出言污秽那是他们德行有亏。王爷愤怒为我出手,这是爱重我。但你这京都监察却是一味应和,在旁和稀泥,存的是何居心?” “下官、下官……”陆良着实觉得冤枉,却是无话可反驳。 闹事的三个男子自知晓赵原溱的身份,便觉大祸临头,又听赵原溱非要他们的性命,早已吓得颤抖。这会儿终见了一救星,忙冲希岚湟喊‘救命’。 其中一个大着胆子叫道:“我等不过开几句玩笑,何至于要了我们性命!” 就是这些男子,还不知是如何污言秽语说的她,此番却还有脸跟她求情。 希岚湟心中觉讽刺,却也不想就此放过他们:“自古大印便有‘祸从口出’之说,我观你们儒装纶巾,乃是读书人打扮,怎么连这般浅显道理都不懂?如今既造了口业,却无半分悔改之心,还想祈求着旁人原谅,若是你们师长知晓了,怕是都要臊得捂脸!” 此话半分没错,且未带半个字的粗口,却是将几人骂得头也不敢抬。 然希岚湟还不觉解气,继续道:“你们在说那些污言秽语时,不知可曾想过你们的娘亲姐妹,若有旁人也用那些话去污辱她们,你们是何感想?此番下狱当是一个小小的教训,你们且要好生反思,是否生而配为人!” 三个男子垂头不语,只恨不得将头埋到地缝里去。 陆良见状赶忙招手叫手下把人带走,又亲自上前拱手作揖的赔罪:“给霖王爷王妃添麻烦了,下官这便去处理他们。” 说完生怕赵原溱再纠缠,急急忙忙的开溜了。 “若你不拦着,他们今日定不会走得这般轻松。”赵原溱冷哼了声,拉着希岚湟的手,“回府。” “王爷!”王谦之急追了两步。 赵原溱也不理会,只带着希岚湟回了王府。 额头上的伤不是小事,但今日赵原溱不知怎的发了诨,不让太医来看,希岚湟只好亲自帮他清理。 碰到伤口的时候听见他倒抽一口冷气,她又忍不住了:“下次不能再这样莽撞了,要打什么人不能叫手下去?” “嘶——今日要不是王谦之挡了一下,我绝不可能受伤。”赵原溱眉目微动,眸中冷色更甚。 气愤打人不过是打给外人看的,但自己受伤了到底是有些划不来。 希岚湟无奈叹道:“到底是与你相交的好友,方才你还把他丢在酒楼了,此番就不要怪他了吧。” 在她看来,他一个没权没势的王爷,交到一个好友也不易,说不定往后还能仰仗一二,怎可这般得罪? 第18章 痴人说梦 赵原溱不以为意:“不过是府上招揽的门客,算不得好友。” 希岚湟愣了一愣,垂眸继续给他上药。 她该想到的,他如今处在风雨飘摇之境,怎可能就如表面这般安静妥协,暗地里自然是有谋划的。 只不知晓他如今的谋划,到何种境地了。 “嘶——” 她想得出神,一个不留神手重了点儿,惹得他一阵不满叫道:“王妃这是要……谋杀亲夫啊?” “对不住,我接下来小心点。”希岚湟尴尬的扯了扯嘴角,拿纱布给他缠伤口。 因伤在额头上,希岚湟要拿纱布围着他的头缠绕几圈。此时他坐在椅子上,她站着低头缠绕纱布,他的眼睛正巧看到她细嫩的脖颈。 似有淡雅的体香漂浮,时不时钻入他的鼻子,让他顿觉心迷意乱。 眼前便是温香软玉,赵原溱一抬手便能揽住她的腰肢,再用些力气,她便只能顺势倒在他怀里。 这是他的王妃,有何不可呢? 他如此想,便抬起了手。 “好了。” 手还未能收拢,眼前的人却如鱼儿一样滑溜的避开了。 赵原溱眉头拢起,眼底一片不悦,手尴尬的收了回来,倒没说什么。 “伤已经处理好了,你好生歇息,伤口不要沾水。”希岚湟退后几步,胡乱的将金疮药、剪刀、纱布等物丢进筐子里,就转身要走。 “你去哪里?” “我回房歇息。” 他的目光太过有侵略性,纵使是背对着,她都觉得背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滚烫……不敢回头。 不对劲,今日他们两人都太不对劲了! 希岚湟觉得这里太危险,为了防止发生什么不好的事,她须得赶紧离开才行。 赵原溱盯着她,冷漠的眸子里染上了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沙哑着声道:“你与我本是夫妻,可同住一室。” “呵呵……”希岚湟干笑了两声,“王爷今日受了伤,还是好生歇息吧!” 她连头也不敢回,逃也似的跑得不见了身影。 “啧……” 赵原溱觉得心中不快,咬牙挤出一声轻啧,在椅子上枯坐了半晌,才叫了李玉进来伺候洗漱。 白日的燥热被凉风驱散,夏日的深夜也带了几分凉意,平息一切的躁动。 昨晚希岚湟在床上辗转了半宿才睡着,早上便起得迟了些。好在府中事物无需她打理,便也随她睡到日上三竿了。 用膳的时候夏婵端了盅燕窝:“这是王爷特地吩咐厨房炖的,今年陛下赏赐下来的血燕,一共也才十盏。王爷说王妃昨日受惊了,得好生补补。” 其实她受什么惊呢……出手打人的是他,受伤的也是他,她被保护得很好。 纵使知道这一切不过是做戏,可到她这里都是真真切切的关心,希岚湟抿了抿唇,垂眸掩下那一丝异样,安静的吃着燕窝粥。 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今日她也没什么心情出门了,便窝在窗边小榻上看书。 锦墨苑的大树不少,一大片一大片的树荫罩下来,将烈日的酷热隔绝了一大半。同样是夏日,此时希岚湟倒还不觉得炎热。 看书累了时她便转头去看看窗外,绿树繁花总能缓解她的烦闷。 只是这般宁静惬意的画面,却终究被一声鹰唳打破。 “哈日?” 希岚湟几乎是一瞬坐起,埋葬在内心深处的恐惧重又爬了出来,那双水眸染上了慌乱。她也顾不得形象,趴在窗子上探出头去往天上看。 入目一片绿叶葱茏,耀眼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射下来,刺得她眼睛生疼。 饶是这样她也不敢闭眼,只寻到了烈日下飞翔着的黑影,顿时心里又沉了一沉。 哈日来了,定是希杀崇让它来给她传信的。可她不想要他的信,不想看不想理会,这一辈子都再不想! 一声鹰唳再度传来,希岚湟浑身一震。 待到那鹰唳有些不耐烦了,一声比一声嘹亮时,希岚湟才回头往房里看了眼,此时夏婵朝歌都不在跟前伺候,该不会有人发现了。 她抿唇,从腰间荷包里掏了会儿,掏出一个筷子粗细只一小指长的东西,放在唇边吹了两下。 也未听吹出什么声音来,天上的鹰却突然安静了。 这一吹似用尽了力气,希岚湟额头上沁出了汗珠,软软的倒在了小榻上。 一会儿之后,一只鹰穿过葱郁的树叶,停在了窗子上。它的脚上绑着一个小竹筒,里面有一封信,希岚湟转眸看了看它,缓慢的将信拿了出来。 “哈日,你先走吧,我回信再叫你。” 她冲鹰摆摆手,一刻也不想看到它。 鹰偏头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信是希杀崇写的,这毋庸置疑。希岚湟快速的将信看了一遍,眸中神色随之变了又变,最终将信一把揉了抓在掌心。 她就知晓希杀崇不安好心,多日流连于大印,竟妄想探查大印的兵力部署。此番又来信要挟她,命她去打探大印朝中局势,必要时让她去搅浑朝堂,好让他趁机攻打大印。 到时候内忧外患,大印自是自顾不暇,能让希氏王庭占许多便宜。 想得倒美,只是现实却是残酷的。 不说她,便是霖王也没法掌控朝堂的消息,叫她一个内宅女子又去哪里打探这些?当真是……命令只需一张嘴,却从来都不过脑子。 希岚湟眼里一片冷意,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笑意,取了火折子将信烧成灰烬。 顿了好一会儿,她转身走到桌边,提笔写了一个‘好’字,叫哈日又带了回去。 她纵使答应,到时随意寻些大臣资料送过去就是,左右希杀崇一个莽夫,还能将这些大臣分析个花儿来么? 希氏王庭……早就该随着她的父王终结了的。 夏日的风也很大,只是也带着一股子燥热,树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似也在不耐烦这酷热。 鹰唳嘹亮凶猛,想要叫人不注意到都难。 赵原溱站在窗前,抬头看着在王府上空盘旋的鹰,眸中一片凛然之色。 “暗五,谁的鹰?” 第19章 谁的鹰 鹰,这种凶猛而又嚣张的、不属于大印的飞禽,是谁的? 这样张扬,想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也正因为张扬,想查探到也很容易。王府的暗卫不消一刻便查清楚了来源去处,宫里的侍卫自也不差。 “国师怎么看?”赵振瑱将事情简略的说了,征求意见。 鹰是落入了霖王府,但绝不是霖王之物,这其中的异数只有一个霖王妃,那个来自于西顿尔草原的第一公主。 想到古溪的那一次交锋,萧无信不由觉得有趣:“陛下怀疑什么呢?岚湟公主与其兄通信,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赵振瑱的动作顿了顿,冷哼道:“这都十多天了,希杀崇的回程还未到边关,朕看他此番就是不安好心!” 顿了一下,他语气越沉了:“当初岚湟公主那样的判词,朕就不该将其留下。草原莽儿,野心倒不小。” 判词…… 萧无信忍不住摸了下鼻尖,掩饰住唇角的笑意:“判词无有好坏,解读自在个人心,陛下何必纠结于此。” 一份判词,确实无需纠结。然那小女子,却是会寻借口得很,还借此抢走了他一株云皇草。 想到此,他不禁无奈的轻叹了声。 赵振瑱觉得有理,蹙眉问正事:“希杀崇狼子野心,所谋既然是大印,大印必然不能坐以待毙。朕想了许久,与其等他谋事,不如我们先下手为强!只是西顿尔草原形势复杂,朕此番是想请国师出手,替朕观测一个合适的攻打时机。” “时机……自会有的。”萧无信拱手,算是应下此事。 他正愁寻不到借口去接触希岚湟,皇帝的请求当如给瞌睡的人送枕头,来得正好。 鹰来了又走,往后几日再未曾出现过。而鹰到底带来了什么消息,希岚湟也未曾与赵原溱提,她不说,他便也不问。 仿佛那鹰从未曾出现,霖王府的日子一如往昔。 这些日子希岚湟已经将谦安城逛得差不多了,又加上白天烈日当空,索性懒得出去,只窝在赵原溱的书房里看书。 一个‘病秧子’也没法上朝,赵原溱更是不愿出门,便也和她待在书房。 两人捧着书各看各的,大多数时候希岚湟看到不懂的地方,会转身问他,他便温声为她讲解,旁人看着只觉平淡而又温馨。 原本希岚湟是有大志的,要去读‘论语’‘战书’等书,后来看不懂的实在太多,干脆放弃了转而去读‘山河志’。 这是本介绍大印各处景色的杂书,希岚湟原本觉得无趣,后来倒越看越上瘾。 她日后要离开霖王府,却不知去向何处,这本‘山河志’正好可以给她做个参考。总要熟悉了大印的地形,她才能顺利的逃离。 正看得入迷的时候,脑袋突然一阵刺痛,希岚湟只觉眼前之景黑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 只是脑袋传来的刺痛还未完全褪去,转为密密麻麻像针刺一样的痛楚。 这种痛意不大,却绵密得让人受不住。希岚湟紧皱着眉头,额头上沁出一层一层汗珠,却只能紧咬着牙受着。 “怎么了?” 赵原溱回头见她满脸苍白,手紧紧的抓着书页,几乎要被她扯坏,似在极力隐忍某种痛苦。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这般了? “没事。”希岚湟突然抬头,勉强的笑了笑,“许是吃坏了东西,肚子突然一阵绞痛,我须得回去歇息会儿。” 她丢下书起身,只觉脑中被搅成一团浆糊,眼前一片花花点点的看不清楚,赶忙撑着墙站好。 这般痛苦,看着并不似肚子痛。 赵原溱皱了皱眉,起身朝她走去:“既是吃坏了肚子,叫府中大夫看一看,小病也不能大意。” “不、不用,没事,没事……” 不能让他发现!她身体一向好得很,此番却突然头痛如厮,定然是谁在她身上做了手脚。而下毒之人,她心里已然有数了。 希岚湟摆摆手,手离开墙想往外走,却不想脚下一趔趄,就要往地上摔去。 脑袋的剧痛让她根本无法思考,甚至觉得就这样摔下去也好,摔到哪里索性就躺在那儿休息下好了。 “哎……”赵原溱将她稳稳的接在怀里,低头一看那张惨白的小脸,眉头都不自觉的拧了起来,“都这样了还逞强。” 他弯腰将她打横抱起,吩咐了李玉去宫中请太医,这才急急的抱着人往锦墨苑去。 希岚湟只觉得脑子混混沌沌的,大抵是过去了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才慢慢的缓和过来。睁开眼睛时,隐约看到不远处坐着一人,她定睛看去,才认出是赵原溱。 “王爷?”她自己坐起来靠在床头,左右看了看。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不用想也知晓是他抱她回来的,只是不知她此番异样他可查出原因了没有? 想到这里,希岚湟无端的紧张起来:“我、我这是……” “李玉去宫里请太医了,估摸着也该到了。你现在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赵原溱走到床边坐下,抬手去探她的额头。 他说着冷漠的话,却做着亲昵的动作。 希岚湟下意识的偏了偏头:“其实已经没事了,不用再劳烦太医跑这一趟,我都与王爷说了,不过是肚子突然痛了。” 赵原溱自小便体弱多病,先皇在时便给他寻了不少名医,府中现在还供奉着不少,此番他却偏偏要费工夫叫人去宫里请太医。 连这一点点小事情都要算计上,且这般不顾她的安危,叫她想起就觉心中生寒。 她躲了,他面上却无多大反应,只道:“没有无缘无故痛的,既然身子不舒服就要叫太医好好看看。” “可我已经不痛了……算了,还是看看吧!”希岚湟懒得与他争执。 这会儿太医说不定都到路上了,他既将此事利用了起来,她配合就是,何必耍这样的小脾气……他们原本,也不过是这般清淡如水的合作关系罢了。 更何况,她身体的异样,宫里的太医可查不出来。 第20章 玲珑果 先前是疼痛来得突然,她未曾反应过来。 此时疼痛散去,脑子也清明了,细细一想便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只是她没想到,纵使是放她真的和亲成功了,希杀崇也没有真正的放过她一点,甚至连‘梦花’这样的毒药都用在了她身上。 梦花……梦花……这般绝美的名字,却是希氏王庭专门研制出来,用来控制手底下人的。这种毒不会一朝致命,只会每隔半月叫人头痛如绞,而这种毒——没有解药。 若不想受这头痛的折磨,便只能听命于下毒之人,换取每半月一次的克制药丸。 这种无孔不入的牵制,让希岚湟感到遍体生寒。 “又痛了?”看她脸色突然又一阵惨白,赵原溱不由蹙眉,心中却是越发疑惑。 他自然看得出她撒谎了,若是普通的身子不舒服她不至于如此,可见此番是有蹊跷。但她故意瞒着,他也不会明着问。 好歹人是在他府中,出了什么异样还能瞒过他去不成? 他的声音让希岚湟回过神来:“没有,还好。” 宫里的太医急匆匆的赶到王府时,希岚湟的疼痛已经消失了,换了衣衫靠在床头等着。太医诊了一番未诊出什么来,只好顺着她给的借口说是肠胃不好,开了点儿山楂了事。 分明没什么事,还火急火燎的叫人跑了一趟,太医提着药箱回宫的时候,脸色还是不大好看。 不想半途遇到国师,叫他看到这般脸色,便问了一问,太医便索性发了通牢骚。 萧无信温和的笑着,眸中的诡桀一闪而过:“你说霖王妃病了,却又未曾检查出任何病症?” “霖王府的管家火急火燎的来请,拿的还是霖王的印信,这能有假?”说到这个,太医也是气不打一处来。 总不能说是霖王特意消遣他们吧? 而且这种事情压根没有消遣的必要,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更显得奇怪。 “哦?那没假了。”萧无信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又安慰了太医几句将他打发走,在原地站了好半晌,才低低的笑着自言自语:“倒是个蹊跷人物,叫我越发感兴趣了。” 希岚湟的身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比她自己更清楚,要摆脱希杀崇的控制,她就必须要先配出解药。 好在这毒出息希氏王庭,她好歹还知晓一些,不管解药能不能配出来,她都要先试一试再说。 “你这几日都在看百草经,是打算做大夫?” 原本她最爱看的是‘山河志’,自那日后她便将之丢在一旁,改看百草经了。赵原溱观察了她许久,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了。 希岚湟慢悠悠的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想认一认草药,多学点东西总是好的,以后要是离开了霖王府,说不定还能靠上山采药维持生计。” “你可以不离开霖王府。” 说完赵原溱自己也愣了一愣,心里觉一阵烦躁的拧了下眉头。在听到她要离开霖王府时,他心底便升起一阵怒气,有些话就这样不经过思考脱口而出了。 但也没有后悔,反而觉得这建议可行:“要摆脱希王对你的控制,找一个比他强大的靠山才是最有效的方法。而本王……正好可以。” “我还是不想依附于别人过活。”希岚湟又埋头看书。 那一刻看着他的眼神,她竟然有些感动。但他一个无权无势的闲王,自己尚且还处在危险中,就说要护谁安全的话,是有些狂妄了吧? 他或许还培养了些亲信,却绝不会有多庞大,且他这般病恹恹的身子,本身就是个累赘。 她一头扎进书里,他几乎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得到她说这话时的倔强——或许,还带了几分狠劲。 这个小姑娘,从来都不是面上看到的那般温顺好欺负。 赵原溱凑过去:“我从小身子不好,府上堆积了许多珍奇药材,你若是想要可与我说。就算府上没有的,我也可以找人去帮你找。” 他帮她找,却不问缘由。 希岚湟有些动心,与其自己一个人像是无头苍蝇乱找,还不如让他帮忙:“这个,府上有吗?” “玲珑果?” 她莹润饱满的手指头按着的地方,画着一株矮小的灌木,上面结了一树红彤彤的果子,看着很是讨喜。 赵原溱看到旁边的注解,将‘玲珑果’三个字在脑海里过了一下,才道:“府上没有,但我知道哪里有。” “哪里?”希岚湟欣喜回头,正撞上他凝思的眸子,心中不由一跳,赶忙错开。 赵原溱将她的慌乱尽收眼底,只觉得心情顿时愉悦了些:“这玲珑果不常见,本来也没什么效用,只传闻是佛祖点化的东西,佛门看重得很。谦安城外的五台山上,有个道真大师,他收藏了几颗,却不一定愿意拿出来。” 传闻是与菩提果一样能消除业障的东西,佛门中人最是看得要紧,还真不一定能哄得到手。 他低头,看见她眼里的光彩缓缓退去,不由有些于心不忍:“我与道真大师还有些交情,可要我陪你去跑一趟?” “你说真的?”水眸里再度亮起霞光,犹如星光的璀璨。希岚湟转头定定的看向他,郑重而又诚心,“如此,多谢你。” “你我之间,何必言谢。” 赵原溱垂眸掩下情绪,转身走到另一边,拿起未看完的书……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会儿却是看不进书了。 解药之事刻不容缓,希岚湟不愿意耽搁一丁点的时间,第二日便拉着赵原溱出发了。 霖王府奢华的马车缓缓驶出城,立刻就有人将消息报到了国师府。 “出城……是要去五台山么?”萧无信温和的笑着,纤尘不染的白衣让这抹温润又染上了几分冷漠。 传话的小厮低着头,不敢直视他:“是,他们是要去五台寺,属下打听到霖王还准备了本佛经,想是要去拜会道真大师。” “哦?”萧无信玩味的摩擦着手指上的戒指,“巧了,我今日也约了道真大师。” 【注:由于版权限制,请移步微信公众号阅读】 已关注ddxsw公众号请直接回复:5923继续阅读。 没有关注的亲,请按照下列步骤关注阅读: 01:打开微信,选择添加朋友,选择公众号 02:完整输入【ddxsw】,然后点击搜索 03:关注后,输入5923即可继续阅读。 或者扫描下方二维码(手机用户,直接截屏二维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