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啼晓》 1.佳人歌 满天飞舞的精灵从空中飘落,淡粉色的缀满了青泥,细听远处的歌声,幽幽荡漾。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能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禤国王宫内一位姬人在歌唱,如珠落玉盘,动听至极。空中的鸟儿也纷纷飞向那汉白玉的宫殿,渴望在这声音中寻求一丝愉悦。宫墙内外的侍卫也不自觉地侧耳倾听,在这声音中找寻着心灵的放松。 东方无边端着酒杯,看婀娜多姿的女子,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先王当年也是这样看着她跳舞吧。 东方墨还为她写了歌谣: “春风醉酒暖意游适。赏花观奇景,美人风情难解。 蝶戏花间络纬秋啼。月下望西塘,肯与何人泛舟。 孤城一隅红颜命薄。竹影掩淡衫,自甘韶华寂寞。 妃子一笑繁花落尽。一人独憔悴,谁怜一池萍碎。” 为博佳人一笑,耗时五年,倾尽国本,建了举世无双的禤国王宫。 修葺一新的汉白玉宫殿,是东方墨留下的唯一遗物。 东方无边记得,王宫刚建好,自己便随母亲便承恩去拜谢东方墨(说是圣恩,实则是备了厚礼给新王后庆生)。 路上巧遇了被东方墨捧在手心的王后雪飞天。 眉如翠羽,面如白玉,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慈利而年谷熟。 那个时候的东方无边依循王宫礼制,拜见了这位王后娘娘。 那个时候的东方墨,眼里全是雪飞天。一个君王,看不见他的子民在流血流泪,看不见他的国家在向他求救,是注定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只是刚当上禤国王,就连续五年的国库亏空,人心的不断惶恐。东方墨不得不选择了和亲的方式来止损,可惜了自己的亲姐姐,就这样被弟弟推到了敌国的深渊。这一推就是一生。 没有战火的日子。东方墨觉得甚是满意,用姐姐的幸福换来了一个国家的安宁,并无不妥。王室的女子,就该承担起保家卫国这份义务和责任。 这份郎情妾意,在一个夜晚终是走到了尽头。 东方无边只是巧妙地利用了她这副漂亮的躯壳,得到了朝臣和万民的拥戴,继任了他叔叔的王位,独尊天下。 “妖女飞天杀死了先王!” “求陛下赐死这个女人!” “这就是个红颜祸水!” “处死她!”“处死她!”“处死她!” 宫墙外都是对前任王后雪飞天的唾骂和侮辱。而深宫处的她和他亦是很多年后的第一次谈话。 “雪飞天,你知道外人是如何谩骂你的吗?” 雪飞天与他对视,依旧是他们初次见面的冷清模样。 “其实哪里有什么红颜祸水,不过是把责任推给了一个无辜女子。” 对面依然无言。 “其实你不说我也明白。你所求的无非是死生契阔的另一半。可他东方墨是个君王。成大事者,不能太重情。有了感情,就有了软肋;有了软肋,就不再无敌。既然连无敌都做不到,何谈一统天下。” “那你所求的呢?”雪飞天反问他。 “天下。”东方无边很骄傲地告诉她,“这个天下我一定会得到!” 说罢这话的东方无边,突然心里被什么噎住了。 隐藏了很多年心事,被人看穿了一样。 雪飞天嘴角微微一笑,似乎准备说出点什么。一瞬间,一个温润的唇吻了上来。她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咽了下去。 “你........” 东方无边摸着她的脸颊,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她冰冷的双眸突然变得满是恨意。 “她必须活着。” “诺。” 东方无边起身离开,拂袖施了个法术将此处隐匿了起来。 从此,这囚禁雪飞天的地方再也无人知晓。 不过几日,城内丧钟长鸣。 禤国城发布了丧告:东方墨的王后在寝殿内**殉情。 这一讣告倒是很委婉,起码显得她雪飞天重情重义。 彼时的禤国城,在东方无边的励精图治下,已然是一番盛世。 彼时,东方王朝与敌国停战已近十年。 都城内的小贩们在街上吆喝着小玩意,来往的公子哥时不时的买一些玩弄。 络绎不绝的行人从大大小小的酒馆里进进出出,店家们的生意都是很不错。 偶尔也有些赌坊或是花坊会有人闹事,却也只是人多了热闹热闹便散了。 这是他东方无边的禤国城。“王上想什么如此出神呢?”不知什么时候,怀中一双桃花眼直勾勾地盯着他。 东方无边这才回过神来,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孤很久没和王后一起用膳了。你去请来这里。” 说罢,便吩咐个内监去邀王后一起用膳。 那位姬人一听,脸上稚气刹那间就消退了。 “妾身先行告退。”虽然王上未让她退下。但是宫规:如和王上王后共同进膳,位份低的妃嫔需在身旁伺候左右。换言之,就是要做一些粗鄙的活。 她虽近百年宠冠后宫,但一直也只是个小小姬人。这一点固然心里不大愉悦,可王上对她的好,仍是铭记于心的。让她服侍王上不用多说,至于那个女人嘛,可是万万不能够的。 就在转身离开之际,王上拉住了她。 “今天,不用你伺候。”一眼就看穿了她这个小心思,揽过她的细腰,缓缓道来“孤怎么可能舍得让你做那些下人做的事。稍后孤有一桩仍有一桩有关你的事,孤要告知你。你是我的人,我的心尖儿。” 最后一句的话音,王上说的分外掷地有声,恰好被请来的王后听得清清楚楚。 “臣妾拜见大王。” “妾身见过王后。”颜姬依着宫廷礼仪,双手作揖。 “都是自家人,无需多礼。” 一边示意王后起身,一边却先扶了颜姬。 不等他来扶起,她早已找了位置径自坐下。 东方无边多年未见她,近乎忘了她以前的模样。 二十年前,他在母亲的安排下娶了敌国沧溟境内的兵马大将军嫡女陈翎嬜-便是现如今的王后。娶她之日,恰是七夕。 因是联姻,他与王后在婚前只一面照拂。弯弯的蛾眉,一双丽目勾魂摄魄,秀挺的琼鼻,粉腮微微泛红,滴水樱桃般的樱唇,如花般的瓜子脸晶莹如玉,如雪般晶莹的雪肌如冰如雪。身材曼妙纤细,清丽脱俗。 过府当年,她不过及笄之年,就已经出落的这样好看了。整个沧溟都对她的美貌垂涎已久,可他偏对美色无动于衷。 成亲三年才圆房,还是在他被先王训斥后,喝醉才想起府中已有一位娇妻。 成亲五年,她痛失嫡子。 成亲七年零四个月,他在禤国独孤战神的帮助下,成功登上了王位。 同年,她被封为禤国国后,尊称懿后,执掌后宫大权。 成为王后以后,她开始为他物色天下美人。 他第一次听到王后提及要充扩后宫、绵延子嗣还当是玩笑话。直到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女子齐聚在殿内,惊讶过后,确信了王后和他商议属实。 他顺着她的意思选了几个女子,未选中的要么是留下当差,要么就放出宫自行婚嫁。至于是当差还是婚嫁,皆由她们自己决定。 可被天子挑剩的女儿家们,哪里还有颜面嫁于别的男子。就算有,也只能做个小妾,然后生个庶子或是庶女,终老一生。 数年间,后宫也渐渐热闹了起来。多了几个嫔妃,也多了几个皇子和公主。 他处理完政务,很是乐于去御花园和孩子们嬉戏。 他最是喜欢兰妃的女儿嬳陵。 嬳陵公主降临之日,连日的暴雨缓解了久旱的灾情。他破天荒允许兰妃可以将女儿养在自己宫内,不必送去勤晖殿交于奶娘抚养。 王后得知这样的恩泽,内心五味杂陈。 她的儿子要是还在,应该是什么模样——长的肯定会不错,身高也会遗传到他的父亲吧,那种骄傲那种固执也必定是遗传她了。 仿佛眼前就有个男孩子朝她走来,轻轻唤她一声“娘亲”。 她想伸手去抱住,却扑了个空。 环顾周围,幸好没有别人瞧见这样的仪态。 恍恍惚惚中,她有点犹豫要不要继续杀死他的孩子。 一个声音在耳边:这是个他和别人的儿子,该死; 又一个声音辩道:这只个幼小的生命啊,何其无辜? 我不无辜吗?我还为他纳妾、选妃,这心胸要有多大你知道吗? 那若是他知道了一切的真相会怎样想你?还会与你相敬如宾吗? 两个争辩的声音连续好几日不绝于耳,吵得她透不过气。 宫内人觉得王后几日状态不佳也不肯请御医,就悄悄派人告知了王上。 某天中午突然一侍女跑来告诉她莳微草所剩不多,她又坚定了意志。 “那就明天去送她一程吧,至于孩子能不能保得住,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东方无边就站在门外听得清清楚楚。 他满怀期待去看她,可怜怀着一腔恨意连面都不想见就折返。 自小母亲也告诉过他,男婴过于娇贵,易生难养便是这么个道理。 他以为皇子大都早夭的缘故是母体孱弱所致,也都没放心上。 次日,他的兰妃早逝,那个福薄的婴孩也和生母一起去了。 身为君王,他晓得王后所作所为,只能忍气吞声。碍于沧溟的情面,他不能废后;碍于禤国的稳定,他只得依循贵妃丧仪置办。 次月,他迎来了亲自挑选的颜姬,一宠就是五年。 对颜姬的宠爱从来都不是因为他多喜欢这个新人,只是那个旧人着实寒了他的心。 尽管他二人的结合不是缘于情爱,他自觉始终待她还算不错。 失去嫡子后她很是伤心,他并未纳过小妾。只一心扑在政事和军队上。 她在嫁给他以前,有过几年的修行。他也请了高人入府为她指点一二。 他如愿取代东方墨登上王位,他以为她是高兴的。 一国之后,他好歹也履行了当时娶她的承诺。 “我此时只是一介侯府世子,可此生定会让嬜儿成为一国之母。” 如若不是这个承诺,沧溟兵马大将军断不舍得让掌上明珠远嫁禤国。 十三年间,他只在国典上见过王后。而今日的午膳,才是第四次见她。 菜肴陆续被端上了桌,内监捧着一个月牙形的雕花漆木盒刚入殿。 她一眼认出了这是她沧溟的物件。 “这是?”本着对母国的情感,终是开了口。 “沧溟进献的月牙盒。孤觉着这个东西华美足矣可雍容不及,倒是更适合颜姬。再者你又自幼在沧溟长大,这样的物件自然不以为奇了。孤便替颜姬向你讨一下这个物件。” 他说了一大番话,不过只是当她面要一个物件给颜姬。 “整个禤国都是您的,区区一个盒子,臣妾又如何能做的了主。”明知他希望听到的是另一番温婉的回应,她依然习惯冷嘲热讽地回应。 东方无边心中十分不悦,压住心头的怒火遂继续说道: “颜氏,秉性柔嘉,持躬淑慎。于宫尽事,克尽敬慎。敬上小心恭谨,驭下宽厚平和,椒庭之礼教维娴,堪为六宫典范,实能赞襄内政。今册为颜贵妃,授今册金印。择吉日举行封妃大典,” 颜姬被这突然的口谕吓得不轻——纵是再得宠,无子便直接晋为仅此于王后的贵妃,她可是禤国后宫第一人。此举必然会引得整个禤国后宫乃至前朝的轩然大波。 “颜姬,你怎忘了谢恩。”王后深知这是他的计谋:逼她反击。可他不知道,连颜姬自己也不知道。今日的封赏和恩宠只是为她做嫁衣。 往事浓淡,色如轻,已轻,经年悲喜,净如镜,已静。 她总是躲在梦与季节的深处,听花与黑夜唱尽梦魇,唱尽繁华,唱断所有记忆的来路。 东方无边对王后的微微一笑感到困惑难解。 “妾身拜谢大王、王后。愿大王、王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臣妾恭喜大王。”未等王上举杯,她先一饮而尽。 午膳过后,王后推辞有点乏了就径直回了自己宫殿。东方无边在颜姬那里呆的有点也腻了,说是有政务急着处理便也回了书房。 刚回宫,一侍卫匆匆来报:定侯独孤承影今日回府。这一消息让他心里多年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2.初入隐迭 东方无边自小便结识了独孤承影,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间月白祥云腰带,上挂了白玉玲珑腰佩。一头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插簪,额前有几缕头发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他看着王上立府,娶妻;他为他夺位,戍边。 他看着王后失宠,丧子;她为他纳妾,弑子。 这一切纷争与他本就无关。在助东方无边成功登上王位后,他已悄然移交兵符至王后手中。殊不知他的军队从来都是只认将领不认兵符的。偏王后天真地认为定侯的军队所信奉的和她沧溟一样,兵符象征着绝对的军权。 东方无边继位第三年,他披上战甲,出征西北狮驼国。 狮驼地处卓雅戈壁的西部边缘,到禤国的必经之地就是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然月鸣谷隶属狮驼、隐迭和鬼域交界处,在隐迭幻术和鬼域魔力的双重影响下,月鸣谷日常被妖气和幻象笼罩,意志力薄弱之人会渐渐被谷内的妖气吞噬而亡。灵犀峭壁地处狮驼和禤国的交界,犹如一把利剑拔地而起,上顶云天,危峰兀立,令人望而生畏。不论是月鸣谷还是灵犀峭壁,皆不能使用术法出入。且自古以来一直有两块巨大的岩石屹立在灵犀峭壁入口,被称为“一线天”,一次仅能一人一马。 他此番只率了三千精兵前来攻打狮驼,面对整个狮驼的兵力无异于以卵击石。以少胜多的战役他已记不清有多少次了,此番要是倾尽全力拿下狮驼那才真称得上是锦上添花。 手下的士兵在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的方圆五公里内扎营驻寨,每日有百名神箭手在出入口的灌木丛里蹲伏。连着七日的蹲伏,百名神箭手竞毫无所获。独孤承影打算铤而走险,先带上一半精兵穿过月鸣谷和灵犀峭壁,留副将沈泰带五百精兵留守月鸣谷一边的出口,副将颜爽则带领剩下的士兵留守“一线天”入口这里。 月鸣谷的凶险远超过了他的想象:谷内幻象奇生,惑人心智。他们足足用了五天六夜才抵达狮驼长盛侯驻扎的营帐附近,再统计人数,却只有八百多人了。 他对自己手下还是很关心的,不忍他们再受磨难。于是趁着夜色,待众人熟睡后,他只身一人悄悄潜入了敌方大营。 时适旋风骤起,吹折长盛侯将旗,军中为之相视而动。 当狮驼长盛侯在帐内看到他的穷奇面具时,大惊... “禤国战侯?这是他才会戴的穷奇面具...”长盛侯盼着有生之年能看一眼真容,不曾想是临死之际。 “侯爷今日能死在我的剑下,是前世修来的福气。若你死前肯将兵符交于我,我可保你长盛军绝无一人做俘虏。”他淡淡地摘下面具,露出一张俊美脸庞。 “……太像了”长盛侯看了他一眼,只是反复念叨这三个字。 “你说我太像谁?”独孤承影正要问他,长盛侯却在他面前自刎而亡。 好端端的,何必要终结自己。归降无非就是个自尊和脸面的问题,断不会影响人生太多。你只是个凡人,偏要和我这个长生不老的战侯较劲。殊不知我这个人最多的就是时间了。唉,无知就是你们这些人最大的缺点。 但是他真的会留那些狮驼士兵的性命吗?不会,肯定不会。长盛侯的兵是狮驼的,终不可能成为他的人。 他刚从帐中找到狮驼兵符,一个将领兀自走了进来,,看见倒在血泊中的长盛侯。 那将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了出去,不一会儿,帐外里里外外就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看来,他们是低估了我的能力了。 他收好了狮驼兵符,熟练地拔出湛卢剑,第一剑挥出,三排将士手中长剑尽数折断,第二剑挥出,三排将士盔甲全卸,第三剑挥出,已有十来个人躺在地上血流成河。 “还不放弃吗?”独孤承影拿出一块丝帕在擦拭上面的血迹。 “我们长盛军宁死不降!” “既是这样,那休怪我无情了。”他扔掉拭血的罗帕。乌黑色的湛卢剑,不见光华,森寒的剑气已逼人眉睫。剑风如吹竹,“刷、刷、刷、刷”一阵急响,剑气与夜色突然全都消失不见,却有几十滴火星从半空中落下,这长盛侯几十里驻地瞬间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不出一夜,长盛侯被禤国战侯杀死的消息传遍七国。 如今的这位狮驼国主是个贪生怕死之人,听闻他的大将军被杀兵符被夺,吓得差点。什么王权什么金银,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身边的谋士建议开城门迎禤国大军,一来可以自保,二来在这境内,总归是他们占得先机的。 独孤承影自是晓得他们想来个瓮中捉鳖,遂以东方无边的名义修书一封给国主。 内容大致如下: 予独羡狮驼天景、云织及珍宝。然路途艰险,吾难往归矣。盼永结秦晋之好,布衣安居乐业,何乐而不为。 狮驼国主唯唯诺诺地听完这信,心中也估摸出是独孤承影代写。 为求自保,他颁旨:每年向禤国进献一定数量的云裳和奇珍异宝。望禤国许一个安宁之诺。 其实安不安宁这个东西,他独孤承影才说的算。 赢下狮驼的时间远比他计划地要提前。趁还有时间,他正想着如何为禤国拿下隐迭,副将领颜爽提醒了他。 “将军,隐迭以幻术在卓雅戈壁生存了数万年。目前我军在月鸣山和灵犀峭壁仍有不少伤亡,此时立刻攻打隐迭,是否太过冒险激进了?” 此话不假。隐迭国土虽比狮驼小了四倍,但数万年来,尚无其他国度或是王域能成功令其归顺臣服。隐迭一不靠什么联姻和亲,二不靠向大国如禤国和沧溟等进献宝物或是粮食,单在这戈壁之中,能拥有长久的安宁,实力万不可小觑。 思索了片刻,他命颜爽带着他的帅印,领众人先回禤国。 “那将军您呢?” “告诉东方无边,我去隐迭了。”话音还未落下,他已策马出帐朝南边去了。 独孤承影自东方无边任新君后,早已厌弃了久住禤国都城。正好抓住征战这个机会,可以找个陌生的地方,享受一段闲散时光。 尽管身为禤国第一美男子,但每次征战四方他从不已真面目示人,都是戴上一个穷奇面具。在禤国,除了东方无边和他的心腹沈泰,无人知晓独孤承影的真正模样。他此次去隐迭,反倒是无需做任何伪装。 在禤国,他是家喻户晓的定侯独孤承影。 在隐迭,他给自己取了个化名轩辕承影。 隐迭的幻术师时常用幻术将鸟语花香布满整个国度,在卓雅戈壁上会有小桥流水,会有烟雨如画,会有雨雪霏霏。故而狮驼、涅塃及鬼蜮的族人分外喜欢携亲眷一同来隐迭游历一番。 隐迭除了幻术举世无双,还有一份情谊也是无人可企及。 隐迭素来推崇的一夫一妻制,上到王宫贵胄,下到布衣百姓,无一例外。 轩辕承影初入隐迭之时,感到身上气流突然反向涌动。哪怕在鬼蜮,他最多也只是法术不能尽数施展,身体并无任何异常。他察觉,隐迭境内定是有别的问题亟待解决。 他自小修习禤国剑术,四年一度的七国剑术比赛上曾连续夺魁三十届。偏在第三十一届的赛事上,他竟败在邻国的沧溟世子的剑下。 他当然不服气,赛事过后和沧溟世子约好,等他打完仗回来决战纯均崖。 想到这里,他免不得要在隐迭找位幻术师好好修行一阵。 他打听到有位幻术师叫羲烛,因不谙世事终年在隐迭城外的于归山务农为生,偶尔也会给于归山附近的村民看看小病。 从隐迭城到于归山,会途经一座秋玉楼。秋玉楼是隐迭著名的花楼,只在夜里营生,白日里这楼看上去很是萧索冷清。一旦太阳下山了,楼内的花灯便会陆续点亮,到次日初晓方才熄灭。秋玉楼的姑娘,向来都是卖艺不卖身的歌伶舞姬。隐迭最著名的花魁-梓琴姑娘,偏只挑那些舞文弄墨的小白脸,对于一般的纨绔子弟全是冷眼相待。 因隐迭是靠幻术而生的国度,其中这秋玉楼便是这幻术里的又一层结界。若客人在楼内只当寻欢作乐不用法术,皆可相安无事;反之,若是有客人强行使用任何法术,必遭反噬。轻则重伤,重则殒命。这个结界强大到所有隐迭的幻术师都束手无策。 轩辕承影一边感叹隐迭幻术的强大,一边在观察隐迭错综的地形。 卓雅戈壁上的城池成百上千,有且仅有一个隐迭还保存着原貌。 经历千万年的风霜和战火洗礼,多数周遭的城池要么就是覆灭,要么就是归附于他国诸如沧溟等。隐迭王朝已是到了第三百零六任国主的管理下。 他心中的疑问真的太多了。而此时最紧要的事情便是赶快找到羲烛,跟他修炼幻术。 每个国度的气息都是不一样的。如果不尽早修炼长久所居之地的功法,本身的修为和法力会在数月间消减仅剩一成。除此之外,每呆一日,每用一次母国的法术,本身的修为和法力皆会被消减不少。 只是听过这姓名,连画像也没有,但找个务农的幻术师对他倒也不是件难事。 哪里有什么不谙世事,不过是厌恶了阿谀谄媚和卑躬屈膝。他是个武将,自是清楚朝堂上这种勾心斗角的混乱,心里很清楚若不是手握精兵,怕是整个禤国的大臣都想要了他的命。 他向来无心功名利禄,战神这个称呼也是东方无边口舌之快而传遍天下。 这于归山附近村落透露着不少的古怪。 明明是阳光明媚风和日丽的白天,房屋和草木间一处阴影也没留下; 明明是安宁祥和邻里和睦的迹象,这里的佃农都闷不吭声在做农活; 明明是溪水潺潺袅袅炊烟的春日,周遭竟全无孩童相互玩耍的嬉笑声。 不好。 他只觉得眼前一黑,似被什么法器圈禁了,眼睛也看不清一切。他一动用法术,就被禁的更紧,好像这法器在汲取他的修为。 再睁眼时,已是夜里。 就七国来说,能这样掳走他的人屈指可数。究竟是谁?在他刚踏入隐迭的日子就来偷袭。 他瞧见一女子缓缓朝他走来: 一头青丝浅浅绾成别致的追月髻,发间一抹翠色,却是一只通体镂空镶银的簪子,簪尾一颗夜明珠,散出冷冷光辉,下坠几颗浑圆小巧的东海明珠,一张素颜不施粉黛,额前一只琉璃月白华胜,双耳戴一对琉璃耳坠,颈上一条水晶蝴蝶链撤衬出锁骨清冽,腕上一只白玉镯衬得肌肤胜雪,一袭白衣委地,上绣月白蝴蝶暗纹,腰间珍珠做成的流苏发出泠泠之音,外罩一层雪白薄纱,脚上一双鎏金玲珑鞋。 东方无边打小就在他耳边念叨: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灵魂才是万里挑一。在遇见她之后,他在心里已经彻底否定了这个荒谬的论据。 如果说遇见她一起,战场是他的舞台,佩剑是他的爱人。那遇见她以后,她的一颦一笑才是他最为骄傲的。 她就坐在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似在调制什么丹药。 “在下不知哪里得罪了姑娘,竞在返乡路上被半道截了。” 轩辕承影想了一万个说辞以交谈,谁料脱口而出的竞是这样的问句。 “醒了就来帮我试药吧。”少女倒没急着回复他缘由,反是让他帮忙。 他仍尝试着用禤国术法挣脱那捆他的法器,却是被那法器吞没了原有法力。 “别白费力气了。这里是秋玉楼,没人可以在这里施法的。” 又见他被那法器缚的更紧了,她轻微挥一挥手指,法器已经不见了。 没了法器的束缚,轩辕承影觉得轻松了不少。 他正要起身,才是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一身玄色的隐迭装束。 “这是什么药?”他拿着桌上的药泥问她。 “这是二叶律和莳微草,要炼九益丹还需要你的几滴血。”少女不慌不忙拿出一把匕首在他的掌心划了一刀,几滴鲜红的血落在盛草药的盅里。 “这笔账又要怎么算?”本就满肚子怒火来到这里,还被迫负了伤。他身为禤国战侯,哪里受的住这样的对待。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看你原来的装束,想必是来自禤国吧。” “轩辕承影。敢问姑娘芳名?”他终于想起来还没问她叫什么名字。 “银沙。你在这里等我吧,晚点我就过来。别出门,有什么需要的话摇三下铜铃,届时自会有人来应你。”就在和他说话的一盏茶功夫,银沙已用术法炼好了丹药,还留了个铜铃在桌上。 他正准备拦她,只够着了她别在腰间的絲帕。刹那间一股清香萦绕鼻尖,不似玫瑰的浓郁,也不似雏菊的淡香。那素白的丝帕上绣了几朵樱花,栩栩如生。 原本求艺来保全自身修为一下子都被这女子打破了计划。算了下时辰,在禤国的话,他也该吃晚膳了。既是她留一个铜铃,那就试试看。他虽在隐迭呆了不足十个时辰,其实身体已有不适现象。若不能完全施展自己的法术,那便只能持剑杀出秋玉楼。可如此定是占不了上风,且不说湛卢剑下落不明,任是他拼劲全身功力,怕是还没到门口就被反噬到奄奄一息。 算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人在屋檐下,哪有不低头。 这些小哲学他一直铭记于心。故而试着摇了三下铜铃,看看她所言是否属实。 铃声的回音尚未消去,两三名黑衣男子进了房间。 “轩辕公子有何吩咐?”中间的一名男子似乎是个头儿。 “无酒无肉无美人,在这里的日子未免太无趣了。”他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道。 “请公子稍等片刻,我等这就去安排。” 他们几个很快就离开了,不一会倒是真的上了一整桌酒菜。 他提起筷子,转念一想还是先不吃了,要是中了毒岂不是得不偿失。 可偏偏饭菜旁边还有一壶好酒。闻着味道,像是曼陀的松萝酒。 因来隐迭前在沙场征战许久,真是好些时候没有酣畅淋漓地饮酒了。 终是看了半天没忍住,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润润地过喉,滑滑地入嗓,暖暖地浮动在腹间,徐徐地游离在鼻吸里,悄悄地潜进血脉中……酒香甘醇,菜肴也甚是合口。不错不错,这第一花楼没浪得虚名。 大概喝了不到半壶酒,银沙就推开门进来了。 “你居然还能如此清醒,看来是我低估了你的酒量了。”银沙看他面色红润,舒眉浅笑,目似繁星,完全不是之前冷若冰霜的模样。 3.秋玉楼厢房 “嗯。你回来了?去哪里了?”他带着些许醉意回她。 “我才说你酒量不错,保持清醒不易。看这模样,怕是我在说什么都不知道。你先好好睡一觉,明日再说吧。”银沙笃定是酒的后劲上来了,这番口音听上去必是喝多了。 她施了个术法脱去了他的外衣,并让他躺在床上安心地睡下了。 看他这个醉态: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如桃瓣,目若秋波。虽怒时而若笑,即嗔视而有情。 他生的这么好看,不晓得有多少姑娘愿意嫁他为妻,或只是当个红颜知己,不求名分。她内心一下不知是该羡慕那些姑娘,还是该遗憾自己的出身。 她原本傲娇清冷的脸庞,不知何时泛了红晕。许是盯着他太久了吧,嗯,就是这样的。 有点饿了,她顺手拿起桌上的筷子,吃了几口酒菜。 忽而看到剩下的半壶松萝酒。她凑近一闻,一股清纯的酒香溢出,暖人心房。 祝兄酿的酒果然一等一的。 松萝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如此好酒,隔夜就没味了。我就替你喝个精光吧。 她另拿了个酒杯,一杯又一杯地饮下。 不知不觉,一壶酒已经空了。 身后有一双眼神一直在看她,从半壶酒到滴酒不剩,从坐着举杯独酌到趴在桌上熟睡。 她醉了,往常那双灵动的眼睛此时也迷离飘渺,似一潭深不可见的泉水,让人看不透,白皙的脸颊微微染上红晕,原本整整齐齐的发丝也零零散散的飘落,褪去了原先一尘不染的气质,反倒加上了些让人欲罢不能的感觉,更想靠近她。 先她心中所想到的祝兄...是谁?未婚夫婿吗? 轩辕承影完全没有想过为何在这不能使用术法的结界里自己是如何读心的,亦没再细想她施法怎会没有反噬。 他不觉得送她酒的男子能是个正人君子,必定对她有所企图。 要是未婚夫婿什么的,她可真的是眼瞎心瞎,也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活得久了,他对世间男子的判断准确度还是很可观的。 比方说他幼年就就觉着东方无边野心勃勃,将来会取代东方墨坐上禤国王。他记忆中的东方墨,爱美人不要江山,有情必无义,任自己的亲姐姐陷于鬼蜮昼夜回廊里。再就是他自己的手下颜爽和沈泰。一个大大咧咧毫无心机,一个小心谨慎步步为营。一攻一守,一退一进。他从不偏袒任何一个,向来都是赏罚分明。这忠心耿耿的两人相互制衡,他的军队否则也不会在整个禤国都是神的存在。 轩辕承影抱她去了床上,贴心盖上被褥。 身为个男子,他当然不会让醉酒的女孩子就这么趴着睡桌边,着实太没风度了。他浑然不记得以前对女孩子是何等冷漠和无情:有个丫头打碎了他的茶杯,他直接下令逐出侯府。丫头当日夜里就投河了——被禤国战侯逐府没有任何颜面再回乡或是入别的府邸为奴或是去青楼为舞姬歌姬。 要不出去吧——秋玉楼总是有空的厢房,他最多就是出卖一下色相什么的。 要不在这呆一晚上——方才强行使用术法破了她的术法,旧伤未愈又添重了。 唉?我是怎么了。 轩辕承影有点意识到自己的反常了。 按道理,她困我来此,割我手掌,又灌我迷酒,我不该生气吗?我竟不是因为这些生气,仅仅为的是她想到了送她酒的祝兄。 不恋尘世浮华,不写红尘纷扰,不叹世道苍凉,不惹情思哀怨。 轩辕承影秉承四不原则独自过了百来年,也的确落个清净。 东方无边曾问过他对婚事的想法,他说“毕生所求不过一剑一酒一天下”。听罢,东方无边拍着他的肩膀笑了笑,又下令禤国全部官宦女子不得入定侯府。 轩辕承影深知兄弟有朝一日成了君臣,除了保持距离外,最好就是做个闲散侯爷——不争名利,不占风头,不登朝堂。这几点义务,他履行的十分到位。 他的目光划过她蝴蝶微憩般的睫毛,红润如海棠唇。 “唔,你没来,我怎晓得要去哪里看星星啊!”银沙突然说了句莫名其妙的梦话,还把被子踢了一大半。 这个睡相,和我小时候比都差得远。 他一边忍住笑,一边帮她盖上被子。刚要离开床边,她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嘴里依旧念叨着:我不让你走的,不让你走的。你为什么就是不回来哄哄我嘛。 这是梦到了---喜欢的人?他突然觉得胸口疼痛难忍,又挣扎不出她的手。 轩辕承影无奈,干脆就这样任她搂着胳膊在床边站了一夜。 整整一个夜晚,轩辕承影一遍又一遍看着她的脸,每次总是差一点点就吻下去了,在关键时候他又异常清醒的状态控制了自己的这个龌龊想法。 次日银沙醒来的时侯,他站着睡着了。 银沙迷迷糊糊地她记得昨夜是先在他房里的,接着她看了他一会,然后她就开始喝那剩下的松萝酒,然后……然后睡着了吗?竟是在他房里睡着的!不不不……这要被玉娘知道了我不死定了! 轩辕承影刚睁开眼,发现终于没有胳膊死抓着不放了。他直挺挺躺在了床上,想好好休息一下,口中说着“累死我了”。 吓得银沙给了他一掌,他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干嘛?”轩辕承影还没来得及恢复修为又被她伤了一次。 “昨夜是我失仪了。但是过去就过去了,你不许出去多说。” 银沙说完,红着脸跑了出去。 轩辕承影一头雾水。 我昨天可是给你盖了被子,给你抓着胳膊睡觉。你非但不感谢我,又打伤我,还警告我。虽说你睡相确实难看了点,不过你称之为梦魇也就打发了不是。 女人心,海底针。 他至今才觉着以前东方无边和他说好看皮囊并无多用倒不是个假话。 他擦干嘴角的血迹,继续睡去了,好好养精蓄锐才是正道。 白日的秋玉楼分外安静。 姑娘们梳洗打扮好会集合听娄嬷嬷的训诫,并且依次陈述昨夜的客人行为举止。 而今日的秋玉楼,姑娘们都在各自房内静闭。 银沙从厢房出来就一言不发,站在院内发呆。 “宫主,东西都准备好了。” “师姐,在外面你我还是以师姐妹相称。我是你的小师妹银沙。” “嗯。听羽衣卫们说,你昨天留了名美少年在你房内?” 银沙没回答。 “有些规矩你懂得,无须我多言。”红葵师姐提醒她。 她始终记不起晚上发生了什么-可又很确定没有发生什么。 只是为什么会抱着他的胳膊睡在了床上...她硬是没想明白。 楼上的轩辕承影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心中实在太郁闷。 若不是他心甘情愿,大可不必守着她一整夜; 若不是他身陷囹圄,大可不必听她随意差遣; 若不是他饶有兴致;又哪里来的这么多荒唐事。 一个在楼下摇头叹息,一个在楼上忆苦思甜。 他看过不少戏本子,上面总是会提到情爱的。什么打是亲骂是爱。他一直认为这个行为就挺贱的。如今他自己遇到了,回忆起来竟有点甜蜜。 她遇过几个男子,总是觊觎她的权力和地位。什么爱阿欣赏阿,她一直认为都是浮云,不过是那些人拿来哄骗她的说辞。可他是不同的,她感受的真真切切。 二人都静心想了许久,决心当面把话说开对彼此都是好的。 红葵师姐却先一步推开了房门。 他看见是另一个女子,盘算着十有八九是棒打鸳鸯的。 “我不知你是何人,也不想知道了。但今日之前的事情,希望你可以忘掉。等到黄昏时分,你再从这楼出去。到时候人多不会有人在意,当然了你的妻儿也绝不会知晓。”红葵站在门口说完这些,就转身离去了。 这是另一个女人的话,自然当不得真话。 我只信你的,银沙。 “师姐,娄嬷嬷在寻你。” 银沙就跟在她后面,听完了她说的每一个字。 是啊,她没有问他是否娶妻生子。 红葵师姐瞥见她眼中闪过的失落,心里想是自己的话让这二人现下已有了隔阂,那她也无须操心会发生什么。 银沙见红葵师姐走远才进来。 她不似昨日初见的坦然自若,更不似昨夜醉酒的娇美欲滴。 今日站在他面前的银沙,他并未生出一丝暗恋的情愫。 “你,有家室了吗?” “快有了。”轩辕承影准备打趣她一下。 “哦...”她听完,神色很黯然。果真是自己魅惑了已婚男子。 过了许久,她拿出两颗药丸。 “这个白色药丸,你可以忘了在秋玉楼的所有事情;这个深色药丸,有助你恢复伤势,我先前对你下手有点重了。方才师姐说...” 话还没说完,轩辕承影就揽了她的腰肢,也顺手吃了深色药丸。 他在她耳边低声说,你不嫁我,我怎么娶妻怎么生子。 啊...银沙的脸红到了耳根处。 他是第一个这样敢跟说此话的男子,离得这样近,可真是放肆。转念一想,莫不是她昨日当真同他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他才故意撩拨的。 他搂着她的纤纤细腰,和怀里的她四目相对。 他十步杀一人,却醉心于她一个眼神。 数十年的沙场征战他早看淡了生离死别,心微动,情已深。 爱情的萌芽,从昨夜的共处一室开始悄然滋长。 她之于他,如清泉于之麋鹿,是他一生的渴慕。 他之于她,如明月于之星空,是她一生的热爱。 “轩辕公子请自重。”红葵师姐突然又出现在了厢房门口,正撞见两人相拥。 红葵发现娄嬷嬷并无事找她,又半天不见银沙下楼,必是二人在厢房内纠缠不清。她断不能让她重蹈覆辙,当断则断才不会最后落个尸骨无存。 “我的事情,师姐不必费心。”银沙素来不喜旁人干涉她的私事。 “你这么快忘了规矩吗?”红葵不依不饶。 红葵比银沙大个几百岁。算起时间,是东方墨那个时候她也有过缘分。或是孽缘吧,都已摆了婚宴,月老也记在了姻缘簿上了。在婚后的第二年她独自一人回了雪宫。玉娘见她太过伤情,便喂她吃了忘情丹。她而后才慢慢好起来。 也是这忘情丹,她对男女情爱很是厌恶。当年的宫主要不是太执着,怎可能出不了禤国王宫。她对这桩旧事一向介怀至今。 “红葵,你比我年长,比我早入门。我尊你一句师姐,倘若你再这么强调规矩的话,我觉得也是有必要让你知道规矩是什么。” 银沙虽不喜摆宫主的架子,但很多时候她觉得这个是必要的。 下面的人不是太过嘴碎,各处八卦;就是管的太宽泛,指手画脚,她端出一副雪宫宫主的身架恰到好处,光明正大的在众人面前树立自己的权威。 雪宫上下,她多是听从玉娘的教导,对待宫内诸人皆是客客气气。玉娘时刻都提醒她要和红葵、白蘼二位师姐保持一定距离。毕竟是前任宫主的旧人,经历过太多事情的人看待问题的态度和她这个懵懂的年纪相差甚远。许多旧人已经离世多年,不是步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就是自甘堕落在昼夜回廊不能往生。 红葵师姐对宫外的人尤为忌惮。 银沙推开了轩辕承影,温柔的眼神瞬间变得冷漠。 我尊你一声师姐,是出于礼貌。你也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不是吗? “既然你下不了决心,我就替你做这恶人。” 红葵没想到银沙直接一把剑横在她的脖子前—— “我说过,你别管太多。” 这剑——不正是他的湛卢剑。轩辕承影万想不到银沙也可以拿起这剑。 师傅和他说过湛卢剑是个有灵气的宝剑,认主后别的人根本碰不得这剑。 看来,我注定是会和她双宿双飞。 轩辕承影看她拿着他的剑对付这个女子,嘴角居然忍不住地上扬。 红葵也没逞一时之快,直接和她翻脸,识趣地退了下去。 银沙唤来黑衣人:监视红葵。一举一动都要汇报,如果除了秋玉楼和雪宫,她有去别的地方。杀无赦。 她年纪虽不大,对于干涉太多且苦劝无果的人她其实都是直接了结他们这一生,至于下一世是人是仙还是成魔成妖,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轩辕承影在边上看她处理事情的效率还挺高,颇有当他夫人的气概。 4.卧云居(1) 看够了没?银沙回头瞧他一直视线都在自己身上有点怪不自在的。 喜欢也不能这么看的呀,她想起那晚睡着前就是看他久了脸红。 轩辕承影摇了摇头。 他仔细打量了她:年纪尚小,外貌尚可,气质清雅,风韵不足。骨子里的少女气息很是贴合他的喜好。她没恃宠而骄,似更看重以理服人。 银沙将湛卢剑递还给他,又一手变出了他原有的外衫。 他只接过外衫穿上。 “剑不要了?”银沙又递了一遍。 “我瞧着你它很顺手,不妨你先用着。”轩辕承影素来视湛卢剑为自己的“宠妃”,这下让喜欢的她拿着自己的心爱之物。这剑的待遇简直不要太高。 “嘭”地一声响,谁料她竟把湛卢剑扔在了地上。 “要出去的话,拿上你的东西跟紧我。” 轩辕承影吃了瘪,乖乖捡起地上的“宠妃”,快速跟着她。 银沙领着他来到了楼下院子西南角,施了瞬移术转眼到了一处开阔天地。 只见佳木茏葱,奇花熌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杪之间。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 那青色蔓延在地面上,点点红色映入眼帘,总是一种小巧玲珑。那种绿中一点红的意境就有了,仿佛给地面绣上了一条花被子,没有爬上枝头的韵味,却也能赏心悦目,那是一片清意,淡雅。 眼前这建筑不似禤国王宫的洁白无瑕,更胜曼陀神宫的濯清涟而不妖。 轩辕承影赫然抬头看见牌匾上写着“卧云居”三个字。 这居所倒像真的是隐藏在云间的好地方。 银沙轻轻一拂衣袖,宅外便丛生了成片的櫻林。 想来这应是她的私宅,为避世还是为修行就不得而知了。 在禤国,凡是有女子上府致信请他他去赏花或是题画。所到之处十有八九都是她们的私人小院。然后她们再借着感谢的名义,邀他共饮一杯。他差不多听到诸如此类的话就不分青红皂白将送这些女子们统统责骂羞辱一通。 这大抵是女子对喜欢男子含蓄的表达方式? “你可带别的男子来过这里?”他试探性地问她。 银沙点了点头,就一个人默默走向东南处的厢房。 他不是第一个来这里的。轩辕承影心中妒忌的火苗又被点起。他思量着会不会就是她梦话里的那个人。那个人和赠酒的是同一个人吗? 他发现她的步履不如先前的轻快,莫不是受了反噬之伤。 他意欲上前仔细问她,她却直接加快了脚步走到房内关了门。 银沙微闭着眼睛,无力地靠在门后。 昨日炼制九益丹已损耗了她不少修为,白日强行拿了湛卢剑,带他来这里。本在秋玉楼受的反噬之伤未痊愈,又设了个樱林结界。 一时觉得口中有股腥味,身子微微一颤,像断了线的风筝倒在了地上。 她素来是个要强的性子,从不在任何人面前示弱。 若干年前的雪宫考核,年仅十岁的银沙创下破阵最年轻的记录。 这样的年纪本是在父母怀中撒娇、在家中享受童年欢乐的,她没有这样的好运气。印象中,她只有一个很严厉的叔父。 这卧云居就是她叔父的宅子。叔父喜欢云游四方,在得知银沙考核成功后就消失了踪迹。至今她也不知道叔父是否还在人世。 此时,她终没有撑得住。 原不想让他看见这狼狈模样,她才想快点进房。 原不想让下面的人干涉太多,她才带他来这里。 原有许许多的的原因和不想,现下都难以说得清了。 她躺在地上一点气力也没有,一双眼睛看着天花板,视线越来越模糊。 好像看见一个人推门进来了,叫着她的名字。 轩辕承影早就心存疑惑,待她进入房中关上门,悄悄在她门外站了许久,隐约听见她在咳血,直到倒地的声音传出。 他看她满脸憔悴虚弱地躺在地上,漆黑的头发衬得脸色苍白如纸。 “银沙,醒醒。”他叫着她的名字,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她。 他轻触她的脉搏,十分微弱。 她反噬之伤怎地如此严重,再晚一步,怕是回天乏术了。 她恍惚中听到有人在叫她,可嘴巴发不出一点声音。又朦朦胧胧看见一张俊美脸庞在她面前,似是他抱着她走到了床边。 他轻轻将她放下,又用手摸了摸她额头,有点发烫。这伤已是数月有余。 他自知在异界呆久了身体肯定吃不消,习惯性地都会随身携带一瓶金丹护体。所幸在隐迭只住了一日,他当下已恢复的差不多了。 轩辕承影来不及细想,救人要紧。他在自己的衣裳里翻了很久也未能寻得那瓶金丹,大抵是路上丢了吧,那就先输送自己的部分精元暂且先保住她性命,其余事情等晚些时候再说。 他闭着眼睛替她慢慢脱下外衫和上衣,凝神聚气,一点一点给她输送自己的至阳精元。他察觉到她体内有另一股气息在和他的精元作对抗,他越是想穿透这股气息输送精元,越是无法。他不得已停了下来,若是再强硬输送,也只有不到一成把握能让她恢复意识。 这是为何...莫非她不是个凡人之躯。 师傅和他说过这反噬之伤:反噬伤痛虽比剜心之痛不足,但比自绝经脉之痛绰绰有余。轻者可每日自行修复并加以服用凝神散,约莫十年可以完全治好,然后重新修行;重者需要另一个修为极高的人在身旁输送纯净精元护住元神,接着这位修为更高一等的人以心头血炼制合心珠。合心珠只可保命,至于失去的修为则要花费三倍的时间去修补。如果要在短时间内尽数恢复至伤前状态,唯有吸收整整一千人至纯精元。说是时间短,也是要足足五年时间才能恢复八九成修为。 这方法何其残忍。连他这个视生命如尘埃的战侯,都觉得过于狠毒。 轩辕承影偏偏此时无法用自己精元护住她的元神,很是慌张。 明明自己法力高强,竟连喜欢的人都保护不了。她受伤这么重,他还不接她递过来的剑。他瞧她眉头紧皱,怕是反噬之伤又加剧了她的痛苦。这样反复,她都不叫一声。 他想赌一把:既然无法输送精元给她,那就试着转移她身上的伤痛吧。他依稀记得早年间学过这法术,不过不是太清楚能不能代受这反噬之伤。 他定心打坐下来,才过半的反噬已让他生平第一次感到了生不如死。轩辕承影的胸口隐隐作痛,不是因为伤痛,是因为想到她一个人闷不做声还忍了这么久更是心疼。 过了五六个时辰,轩辕承影吸收了她体内八九成的反噬。他看她的脸色渐渐红润,呼吸也均匀了。 好在这法术你不排斥,轩辕承影松了一大口气。安置好她,他席地而坐开始用自身全数修为来缓和这反噬之伤。 这样重的伤,他也要很长时间才能自愈。可起码,她没那么疼了。 这是一种小确幸吧。 以前他只是把这样的事情认为理所当然,居然有一天轮到自己出手。 银沙倒是渐渐恢复了意识。她缓缓睁开眼——和前夜一样的醒来方式。不过这会儿她身边倒是没杵着个男子,睡姿也没那么难看,就是身上没什么力气。 她觉得反噬的伤好像好了,可刚才我已经…… 直到起身看见坐在地上的轩辕承影,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是他。 他修为竟在我之上,在秋玉楼却是一点也没发觉。 相逢何必曾相识,从小就听叔父念着这话。 左右她只是借用了他的几滴血炼丹,如何值得他用性命交换。 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她又是感动又是内疚。 虽是反噬之伤大多被转移到他身上,她依旧没什么精神。但见到他仍在原地打坐疗伤,她想着要不去找一下有无吃的东西吧。 出门瞅一眼园子,并没有种植什么果蔬,池塘亦没有什么鱼虾供她打捞。 翻遍了厨房所有角落,终于让她找到了一点大米。 她其实不大会做饭,熬粥应该不是个难事。先是淘米洗净,然后多舀一点水在锅里,慢慢煮的话应该不成问题。她回忆秋玉楼厨子好像都是这么煮饭的,粥就是水再多一点。 她出去觅食的功夫,轩辕承影将反噬之伤差不多缓和了三分之一。 他在房内没看见她就找了出来,果不其然在厨房发现了在拾柴的她。 “你怎么出来了。”他关切地问她。 “在煮饭...我好多了,谢谢你救我。”银沙在捣鼓柴火,头也不回地说道。 听她的话语,还是很虚弱。轩辕承影不由分说拽她回房。 她现在自然是拽不过他的,撅着嘴被拉入房内。 “我,只是要...” “你现在需要好好休息。别的不用操心。”话没说完又被打断了,还是很无礼的那种。换作正常状态的她,早就一剑刺过去让他闭嘴。可现在连说话的力气都远不如平日。她听他的话音,是比之前低沉沙哑很多,想必也是无力在硬撑着数落说教她。罢了罢了,看他不要命的面子上,我同意他这么不讲道理一次。 银沙点了点头,没再做过多解释。 轩辕承影觉得听话的银沙真真完全符合少女的娇羞姿态。 在他踏出房门的同一片刻,他和她的肚子同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我...我不是...” “我去做饭。饿了你就再睡一会。” 不知为何,每次她想找理由搪塞些什么总是会被他打断。 轩辕承影挠了挠头,他上得厅堂纵然是下不得厨房。 这厨房也没能什么能吃的东西。只能施法变一些来饱腹了。 几盏茶的光景,他端着五六个菜和一个饭钵进来了。 好香阿! 银沙自离了雪宫,很久没有吃到这样可口的食物了。 她立即夹了一大筷子菜,盛了满满一碗饭。这狼吞虎咽的吃相就是个饿死鬼投胎,银沙也忘了轩辕承影就在边上静静“欣赏”。 轩辕承影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想来她是饿昏了,哪里有姑娘家这样吃东西的。 她笑起来,那份天真无邪直击他的心房。 你是我的可遇不可求。 我对你一见钟情,多希望你也是。 从今天起,我不想当什么禤国战神,只想和你在这里天长地久; 从今天起,我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只想和你在地结为连理枝。 我觉得你的吃相可以稍微再优雅一点。至于睡相嘛...就只能我一个人看。 轩辕承影想了想,这话要不改天提一下吧。做了他的夫人,起码吃相要优雅一点点,在什么典礼上用餐时总归应是有那么个候府正妻的风雅气质。 “你看我做甚...是我嘴角沾了东西吗?”银沙扒拉完碗里最后一口饭时,才瞧见旁边的男子对面前的饭菜并未动筷,而是一直带着笑意看着她。 “嗯。”轩辕承影靠的近一些,一个淡淡的吻擦过她的唇。 手里的筷子一下子没拿住掉在了地上。 叔父说的没错,从来就没有什么英雄救美。但凡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不求回报是不可能的。他果然也不例外。这才多会儿,就轻薄了我。 一双修长优雅的手轻抚她的青丝,她看到了他眼神里无尽的温柔。 只是刚刚那个吻,不是轻薄那便是... 她一直都相信一见钟情这件事情。 世上的爱情,无非就是日久生情和一见钟情。日久生情实则也是因为第一面的感情,才会有后面的升温。可她的身份,拥有一份纯粹的感情就是一种奢求了。 记得在秋玉楼盯他看了太久,后来喝酒,再后来和红葵发生冲突。 这些事情,原本都不应该发生的。 银沙刚要开口,轩辕承影倒是先说话了。 他亲她的时候没有闪躲,亦没有害羞。他认为她起码对他是有好感的,那身为大丈夫,敢作敢当,趁势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意。 “你上次喝醉在房里时候,口中念叨的人是谁?和送你酒的是同一人吗?再者,我问你,有没有带别的男子来过这里。你说有,那这个人是谁?和你又是什么关系?现在可还有什么联络?”轩辕承影一口气把憋了两三日的话都说出来了。 他问了这么些奇怪的问题...银沙着实不知该如何回答。 答案是简单的。她在想解释起来怕是太麻烦了点。 “你问这个是想知道什么?”银沙反过来问了他。 “想知道你是否有婚约在身,以及现在是否有心仪的男子。” 轩辕承影从不夺人所爱。见过他真容的王后在婚前曾和他说过不要后位甘愿和他退隐江湖,他知东方无边喜欢她直接果断拒绝了。那时他不懂爱为何物,情为何物,只当自己是个超然于世的修行之人。 他如今也是固执地认为:若她有婚配,或是心仪之人,自己全权当做了桩大善事。等她养好伤,自己也可以放心离开,继续回去做他的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我没有。”说完这三个字的银沙娇羞地低下了头,慢慢走向床榻。 好像是他期望的回答,又不完全是。 她没有心仪之人...是对我没有好感吗?我堂堂一个大将军,多少女人要来嫁我,她居然不屑一顾。 轩辕承影为这个暗自生了一个月的闷气。 银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没有说喜欢他,他会失望吧。只是说了也是徒劳,禤国和雪宫,注定是无法联姻的。她有点后悔,咽着委屈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轩辕承影确认她已无大碍后,撤了饭菜,再替她关好了门窗,就去了对面的房间休息。因过渡反噬之伤,早已疲倦不堪,在她面前还不得不强撑着。 5.卧云居(2) “将军,您去了哪里?属下派去的人在隐迭并未发现您的踪迹。” 是颜爽通过空音诀和他联系。 “你帮我查一下卧云居。我现在一切安好,你们无须担心。” 空音诀是候府独有的传话法术,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比起什么飞鸽信件口谕,这个方式尤为高效安全。 “沈泰在边上吗?我有一些问题要同你们讨教。” 私下里这三个人就是兄弟一样相处。什么大街小巷的八卦,什么新潮的款式,或是谁谁谁的私事,只要三个人一起喝酒,那就是无话不聊,不醉不归。 “将军,您说吧。为您分忧解难是兄弟们的荣幸!” “如果,我是说如果哈。有一个女子她没有拒绝一个男子的亲吻和拥抱,是不是说明这个女子喜欢这个男子呢?可是当这个男子问女子有没有喜欢的人,女子却答道并没有。这又怎么解释?” 有一说一,轩辕承影很是后悔叫沈泰一同在场回答。 颜爽:我觉得她肯定是喜欢这个男子的,大抵是不敢承认。 沈泰:胡说八道!这女的一看就是个**,不拒绝不承认,不是**是什么! 颜爽:你不懂女子怎就随便污蔑她名声?真的不明白你是怎么娶到老婆的。 沈泰:那不正说明我了解女人吗?不然你怎么没有? 颜爽:那还不是因为我立志要保护将军,将军不先成家我哪里好意思!不像你脸皮厚的和玄冥山的雪一样。 沈泰:@?&#…… 颜爽:?#&@…… 不一会,传来了刀枪乱挥的声音。 轩辕承影听着头大,直接退出了三人群聊。 沈泰和颜爽但凡帮他答疑解惑,就是一个白脸一个红脸,争辩着就吵起来了,沈泰口才不如颜爽,便是直接拿刀枪和他讲道理。 他想起在学堂时夫子教导过:一个人一次应当只想一件事情,并持之以恒,这样便有希望得到它。 她说现在没有心仪之人,他还是很有机会能够成为她心仪之人的。 只要努努力,给她想要的,陪她去做一切她想做的事情,去想去的地方,吃想吃的东西,玩想玩的物件。就算全是棱角,他对于磨平它们也是自信满满。 轩辕承影突然就燃起了斗志。 翌日,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卧云居是一处被櫻林笼罩偏僻的小院。 方圆百里,没有一个市集,没有一个村落,没有一户人家。 看来得自给自足了。他在厨房中找着了几个蔬菜种子种在院内,又往池塘撒了点鱼苗,兴许过几日能做鱼汤给她补补身体。 先给她准备好午膳吧,然后我再去房中慢慢疗伤。 灶台上还有昨夜剩下的菜。他担心她吃不得隔夜的一并倒掉了。 轩辕承影长叹了一大口气。 银沙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了,她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味,似是厨房传来的。 她洗了把脸就小步跑出来了,果然看见她的厨房冒着浓烟。 简直就是在烧屋子啊!昨天莫不是用法术做的一桌好菜。 银沙摸索着进了厨房,看见灰头土脸的轩辕承影,捂着嘴笑出了声。 轩辕承影听到背后的笑声,也没掩饰什么。半蹲的他仍执着于生火做饭,明明是记得步骤和材料没大问题,偏就这火势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银沙拿自己的袖口擦了擦他脸上的泥灰。 “还是这样好看。”她笑着对他说。 轩辕承影抬起头,她的目光里都闪烁着星星的光芒。 “银沙。这里有点脏乱,你出去等一下吧。”他看她的鞋履被这屋子里的灰烬弄得脏兮兮的,姑娘家应当收拾干净在外候着便好。况且他做饭的架势不是很有面子的样子,做出来的味道还不一定好。 这是她第二次听到他叫她名字。在雪宫,大家都尊称一句宫主;就算在外历练,手下的人也会称她一声姑娘。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这两个字,她听着格外欣喜和亲切。 “银沙?”他见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又叫了她一次。 “哦。”她回过神来,“其实要不……我们去捕猎,然后晚上吃兔子肉把。”看他蹲地上捯饬柴火的模样,还有这满地狼藉的厨房。她想着没准抓点什么野味烤着吃比较方便一点,以往她都是这样的。 轩辕承影猛地一拍自己的脑门。对啊,他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去打猎。亏得他连连征战常驻野外,一下子脑子短路了。 “嗯。”他对于这样成熟的想法深表赞同。 他拍打掉身上的泥灰,又从屋内拿了披风给银沙,二人一起出了卧云居。 说来也奇怪,他清晨没有觉察到任何生灵的气息。何独她一出了樱林,这四周散发了不少动物的气息。他变出一把弓箭,朝着视线以内的一头小鹿射去。不想还有另一支箭朝着同样的方向飞去,银沙放下手中的弓,俨然一副胜利者的姿态。他远远看见猎物倒地,加速走了过去。银沙倒是不慌不忙跟在他后面。 他的箭射中了一头小鹿,她射中倒地的竟是追逐鹿的一匹狼。 狼肉……他是没吃过,她应该也没有吧。 银沙好像总是给他意料之外的“惊喜”。 他看着那匹狼可怜兮兮地躺在地上,不知是该和鹿一起拎回去烤着吃呢,还是就这么遗弃在这荒郊。带回去怎么做呢?烤?煎?炸?煮?炖?蒸?设想了每一个做法,画面感都非常难以下咽。 “不回去吗?”银沙已经到了,手上拎着两个猎物。 他略有迟疑地接过这份食材,一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鹿肉不是个麻烦,这个狼肉……他一路上也没想好怎么做才算可口。 银沙顾虑到他还有伤需要调理,她推搡着他进屋休息了。 轻轻施了个法术,这鹿肉已经处理好了在木枝上烤着了。 银沙捕杀这匹狼,实则是为了狼的内胆。只有叔父和她知道,卧云居附近的狼胆是治疗反噬之伤的神物,一颗内胆抵得过数十人的至纯精元。不过只有她的雪箭才能射的中这狼,而轩辕承影自是不知。今日运气蛮好,这狼极少会出现在白日里,以是以前她都是夜里才能捕获狼胆。 约莫过了一两个时辰,轩辕承影自觉反噬之伤已差不多快好了。 他看见在烤鹿肉的银沙,手法倒是和沈泰一样熟练。她一个人的时候,经常吃野味吗,又或只是煮点粥喝。轩辕承影很想知道她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你的手艺蛮好阿。”轩辕承影凑近,一股酥香入鼻。 “再等等,我这酒也热了。”她将狼胆混在了厨房的温酒中。 轩辕承影记得他是连着那匹狼一并带回了卧云居,可眼前只有鹿肉并无狼肉。清蒸狼肉的话这口味口味有点太重了。 一边饮酒,一边吃鹿肉,一如他在沙场的膳食。 第一次吃到她烤的肉,亲手温的酒,他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这酒是……他送的?”他还未放下之前的疑惑,可打开闻到一股腥味就明白了。送她松萝酒的酿酒技艺还是有一说一的,味道也比这温酒香醇不少。 “不不不。这是我自己私藏的,所以味道会有一点不一样。”银沙赶紧解释。虽不知他缘何一直追问祝兄,但这壶酒的确是她私藏于卧云居的。 烤肉还可以,这酿酒就算了。轩辕承影对酒的味道相当失望——她是加了何种食材能使得这酒尝起来堪比苦参。 他已下定决心等要带她去禤国,请她好好喝一盅他亲手酿的冼尘酒。 妙哉妙哉。 轩辕承影自认识银沙后,每每想到自己以后计划如何将她不动声色地骗回禤国,如何摆一场鼓乐齐鸣的盛大婚宴。他每次冒出每个有关的念头都是自诩妙哉二字。然而从来没考虑过是否与有直接的联系, 他脑海中浮现和她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的美好生活,嘴角止不住地上扬。 “你没喝多吧?”银沙看他傻笑了足足一柱香的时间,担心是不是溶入狼胆后这酒较之前会烈太多。 “没。”轩辕承影反应过来此时仍在卧云居,刚才种种只是他的臆想。 “你要不也尝一口。”他饮了一口含在嘴中,借着酒意慢慢靠近她。 银沙不仅嗜酒还贪杯,一端上酒杯就会喝到昏天黑地那种。想起在秋玉楼的晚上,她本能地摇了摇头,推开他递上的酒杯。况且她自己也是知晓本来自己酿的酒也只是勉强能入口罢了,再加了狼胆,怕是味道难以下咽。 “这是我特意为你温的……” 话还没说完,银沙只觉得身体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里,一个苦涩的唇和她的唇相互触碰,喉咙中滑入一股温热的液体。 好苦啊。银沙眉头微蹙,没想过这酒加了狼胆居然这么苦涩。 她被吻得一怔,加上酒的刺激,她的脑袋一片空白,眼睛直勾勾看着他。 剑眉桃花眼,一身黑色长衫,潇洒从容。 这是他第二次吻她了。 如果说上一个是轻薄,那这个可以说就是心动了。 她固执地认为,酒后吐真言和酒后献吻是一个性质。在某些东西的强烈刺激下,该场景下发生的一切行为皆是出于内心深处的渴望,真实并且具象。 “好喝吗?”轩辕承影问她。 “对呀,这么好喝,你可得多喝一点。我尽尽地主之谊嘛。”尽管是至苦,银沙碍于面子,笑盈盈地说了个弥天大谎。 “哦?”轩辕承影真心钦佩她瞬间变脸的速度。 “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他见她没有像上次一样跑开,寻思此时是个探寻心意的机会,不说绝佳,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 “有屁快放。”银沙从不喜欢拐弯抹角,兜兜转转。平日里她言谈间的优雅只是为隐藏随心所欲的本质,一旦沾了酒,所有本性就暴露无遗了。 这个不雅秉性,却没人和她说道过。 轩辕承影万没想过等来这四个字,着实一惊,刹那忘了要和她表明心意这一茬,半天才想起。 “嗯。我是想问你,你生辰是哪一天?” “秋入冬的第一场雪,那天就是我的生辰。” “父母可还健在?有兄弟姐妹吗?”他继续问道。 “没有,你呢?”银沙意识到自己其实回答一个,应当也反问他一个。 “我也没有。” “换我问你了,你吻我是喜欢吗?” 银沙的这个问题一出,轩辕承影心里咯噔一下。 堂堂七尺男儿被一个姑娘家问这样的问题,他是头一遭。 他觉得这事情必须得男子汉先开口,不应由女子提出来。 他的确喜欢她,这个事实心里早就承认了。 “喜欢便喜欢,不喜欢就喜欢。磨磨唧唧和个娘们一样。”银沙絮絮叨叨地批评他,她很反感他回答的时候总是很造作,还带着小心翼翼。 在二人一问一答的过程中,银沙不知不觉喝了七八杯酒了。 轩辕承影没回答,他走到她身旁,抬起她红扑扑的小脸,唇落于她的额头,眼睛,鼻尖。 银沙听到耳边有一个极其温柔的声音“喜欢”。 “你是真的娘。哈哈哈!”她觉得这俩字真没多难说出口。 她挣扎出他的怀抱,跌跌撞撞跑到院内大喊,“祝元修,我喜欢你!” 他在屋内听得是真真切切,祝元修三个字如同一根毒刺一样刺入他的五脏六腑。深入骨髓。 她喜欢的不是他,原来她的祝兄才是她的心上人。 是他想太多,还想到婚宴,真的可笑。 “且恋残阳留绮席,莫推红袖诉金卮。”轩辕承影顾影自怜。 寒夜的天幕,半个月亮斜挂,星星在闪烁着。 夜色织了一张温柔的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院落。 银沙喊完就倒在了院子里,他给她盖了一床棉被就去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银沙觉得后背发凉,想翻个身裹紧被子再睡一会。她凭感觉没摸到床榻,才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在地上睡了一夜。 看着西边紧闭的房门,她为他这种行为很是不齿。 她记得是被他灌了一口酒才醉的,可是他不管不顾自己回房睡觉未免也太小气了。既然你这样对我,我也不必对你客气了。 银沙爱憎分明起来,大道理是没有的,胡搅蛮缠是一直存在的。 银沙童年是没有任何什么调皮捣蛋的趣事,碰巧在秋玉楼看过一两桩。 某个夜晚,她正和娄嬷嬷商议秋玉楼后续的一些营当。来往的花客中有一个提着夜壶的小厮,大概是用什么特制的胭脂水粉盖过味道进来的。小厮悄悄进了一间常年为隐迭重臣准备的房间。每次重臣到访时,须有侍女先伺候沐浴更衣,再让他钦点的花魁入房共度良宵。 当日深夜,那重臣花客一身骚味不仅被赶出房间,还无奈赔了秋玉楼五百两的折旧费,并被呵斥半年不得再来。 身为宫主,她报复的手段不能低级不能幼稚,一定要够格局够风度。 自醉酒后,轩辕承影连着好几日没有和她说过话,也很少看他出门。银沙只是偶尔会听见他屋内会有几个声音,他似乎和别人在商量什么秘事。 轩辕承影扔给她棉被后,回房立即和颜爽取得了联系。 “属下无能,七国地图上没有此地的踪迹。” “再去查一个叫祝元修的,把这天下叫这个名字的都给我关进地牢。” 颜爽愣了好一会儿,他何时对一个男子这么仇视了。以前奉过密令杀的大多是手握重权之人,只是一个简单名字,竟是要全数抓了。 “我说的不够清楚吗?”轩辕承影严肃且郑重的问颜爽。 “诺。”颜爽不容置喙地领了命,隔日就开始撒网捕鱼了。 轩辕承影每日看见银沙在院内浇水喂食鱼虾,心中总是莫名的一腔怒火。 他不明白,既是她说的没有心仪之人,怎么酒后吐真言是这个模样。好一个口是心非、水性杨花的放**人。亏的我还救了她性命,真的不值。 轩辕承影骨子里是个小气要死的,洒脱一面只是东方无边想看的。 他们这样的修行高人,本就寿命无限绵长,容颜永葆青春,自是其他凡人想看见什么听到什么都由他说了算。 某日,银沙在喂食鱼虾,轩辕承影开口叫住她。 “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他连名字都懒得叫了。 “过几天吧。”她头也不抬地回复他。 “我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你还不放我出去。”轩辕承影其实自己尝试过离开这个偏僻小院,奈何没有银沙在他身边同行,刚出院门就在櫻林迷失了方向。 “你想离开了吗?”她放下手中的鱼食。 他内心倒是不太想离开的,无人打扰他的清修,倍感舒心。要不是心中有一根刺,他或许会在卧云居待上好几十年吧。 过了这么久时间,禤国一定会有不少事情要他出面解决吧。他是时候要回去一趟了。 “早晚,我都是要回禤国的。”他清了清嗓子,特别强调了禤国。 银沙低下头,半晌后说“三日后。” 6.卧云居(3) “很好。” 银沙看他转身的背影,心中不免惆怅。 他竟这么快就厌烦了,终于和我提离开的事情了。 那就送你一份结界礼也是不错。 她一手设的櫻林结界,变幻无穷。乍看就八九棵樱树成排,入了结界方觉其实周遭十里皆是一模一样的樱树,不论是由西向东还是由北向南,十里櫻林内暗藏十六种不同的阵法,比不上雪宫的三分之一,也是极其凶险。 西厢房内。 轩辕承影用空音诀和府上联络。 “侯爷,两日内已将沧溟、禤国、涅塃、隐迭和狮驼的所有‘祝元修’都抓来了,总共三千二百一十三人。南方曼陀和西南鬼蜮的探子尚未回秉。” 三千多?轩辕承影不大想滥杀无辜,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能放过一个是打仗,这点私事大开杀戒有点天理难容。或是今天问清楚好了,他又觉得难以启齿。 “知道了。先关押着,等我回去审问。”他吩咐下去。 “你抓这么多祝元修是几个意思?” 银沙在门外第一次偷听就获悉这么个重大讯息,直接推开了门。 轩辕承影看她脸上写满了愤懑,心中更是醋意难平。 他先是掐断了空音诀,后是一个箭步将她摁在了门上。 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地颤动着,白皙无瑕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他哪里甘心一个祝元修就夺走心中所爱。 银沙扫了他一眼,平静地说,“祝元修是我的坐骑。” 区区一只坐骑,他兴师动众抓了三千多名祝元修,求心理阴影。 “好好的坐骑叫这个臭名字!”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我喜欢我的坐骑你不服气吗?”她反问他。 “不服气。”轩辕承影失了天大的面子,不情愿地将头扭过去对着屏风。 只见她吹了声口哨,约莫过了半个钟头,一只仙鹤落在了院内。 它高高竖起身体,伸直脖子四下张望,站立在池塘旁。 轩辕承影转过了身,正式与祝元修见面。 “为何不化作人形?”一眼识得这鹤已修成仙体,他径直问道。 “在我的结界里,它法力尚浅,不足以以人形现身。它常在沧溟,平日里爱好酿酒种花,我有需要的时候就唤它来。作为我的坐骑,它算得上幸福了。”银沙手一挥,那鹤便又飞向空中,不知去往何处快活逍遥了。 轩辕承影立在门前许久,从鹤落地到又飞走,仅不足一盏茶的时间。他回想当晚就那样将她留在冰凉的地上,不大像大丈夫所为。 银沙看鹤已经没影儿了,就打算回自己房间休息了。 “银沙,”轩辕承影又唤了一句她的名字。 “其一,我的名讳,凭什么你想叫就叫,不想叫就不叫了。其二,你那日秋玉楼醉酒起码我也是将你安置在床上的,你居然这样没人性只扔我在外面地板上睡了一夜。其三,我好心取狼胆给你泡酒,你一点不感激就算了,还灌我酒。真是狗咬吕洞宾!”她发现他偷偷安排手下抓了“祝元修”,认为轩辕承影就是个小肚鸡肠之人,直接一通话怼了回去。 轩辕承影第一次听她和他说这么多话,虽然内容有点难以接受。 “我觉得,你这样是否有一些蛮不讲理了。”他努力劝说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她的上述推论-不,是谬论,有辱他一介战侯的威名。 “轩辕承影,你应当跪下来行个大礼尊我一声宫主!” 银沙觉得很有必要拿雪宫宫主的名头给他点颜色看看。 “哦?”轩辕承影又恢复了先前与她交谈的戏谑口气。 雪宫的出现是在幽冥之主仙逝不久后。 听闻雪宫宫主历来是由宫内传承的玄冰剑择主,哪个弟子的血可以唤醒玄冰剑沉睡千万年的剑灵,该弟子就自动成为继任宫主。 第一任宫主雅凝,真身为一朵玄冥山雪莲。 第二任宫主涓舞,真身为一头九尾紫狐。 第三任宫主飞天,真身为一…… 那这第四任便是眼前的银沙了。 七国对于第四任雪宫宫主的传言甚多。有人说面目狰狞,所以面客时以白纱遮住,唯恐吓到他人;有人说年纪苍老,熬了很久才在众弟子中才出了头;还有人说,现在的宫主是个受人摆布的傀儡罢了,无权无势无家世。 银沙一点没想到他居然未露诧异之色。 “你知道?” “现在知道了。” 银沙一时语塞,她亮明身份,他如此淡定,想来在禤国也是有一定身份吧。 “我觉得你是不是应该要表示一点什么?”她以为他也许是愣住忘了说什么。 轩辕承影微微一笑,俯身在她耳边说。 “我表示得还不够吗?还是你要我再吻你一次来表示一点什么。”她感到耳边一阵清凉,但脸上涨的通红。于是她使出了杀手锏。 “你根本不叫这个名字吧-独孤承影,禤国战侯。” 这下他迟疑了好一会儿。这么多天了,她居然可以一直不拆穿。起码他是一直以为她不知道的,她不可能知道的这个身份,这个名字。 “既然早知道,何必等到现在说出口。”他索性就坦白一点。 二人互相坦明身份远比想象中的简单,场景也没有太多尴尬。 银沙是史上最年轻的宫主,可对禤国的人和事,她不好多说。 “我自是要谢谢禤国战侯的救命之恩。”银沙没回答他的话,只是抱了拳以表谢意,又说道,“不过,战侯不如明日就离去吧。卧云居还是不适合您的。” 说出这番话的时候,银沙心里很是难受。她晓得这个男子身份不寻常,晓得禤国并没有叫轩辕承影的修行高人。刚刚纯粹试探一下,哪料到是真的禤国战侯独孤承影。若早知道他身份,或者她根本不会带他来卧云居的。三日后太晚了,要提前安排他走的。不然雪宫会有所察觉,到时事情失控就麻烦了。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放弃禤国战侯的身份,同你永远住在这里。” 独孤承影想了很久很久,道出了这个想法。 银沙听到“放弃”和“永远”这两个百分百的词语,没有一点高兴的表情。她小时候,阿娘也是这样和她说的。 “沙沙,阿娘会放弃阿爹的,然后永远陪着你。” 她一直认为是阿爹抛弃了她和阿娘,后来大一点了叔父给她看了事情真相,阿娘是去替阿爹报仇了,阿娘和她说的话竟成了遗言。 从那以后,她异常憎恨这两个词语。 浮世三千,惟有放弃和永远是不可能的。权力这个东西,于男于女,达到一定高度,都是不可舍弃的。 “你做不到的。”银沙果断拒绝了。 “你不试试又怎么知道。”独孤承影仍不死心。 “凭什么要试?”银沙桀骜不驯地问他。 “你是介怀禤国和雪宫的旧事吗?”独孤承影揣测必是这往事让银沙心寒。 “大家心知肚明,无需再多言。”银沙不想再与他讨论这个方面的事情了,有些事情发生了就是发生了,造成的伤害是没有谁可以以一己之力弥补的。 她果然是因为这件事。他欲告诉她其实雪飞天没死,银沙已回房关了门。 不得不说,东方墨和雪飞天这对逆天的眷侣,数十年的恩爱确实羡煞世人。 除了隐迭,每一个国度的君主没有一个不是三妻四妾,后宫佳丽如云。他东方墨,许雪飞天一个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他为她盖宫殿,散美人,赏雪宫;他为她破国例,种茶花,禁青楼。 数万里的红妆。马车从街头排到街尾,井然有序,路旁铺洒着数不尽的山茶花,就连满城的树上都系着无数条红绸带,路旁皆是维持秩序的士兵,涌动的人群络绎不绝,比肩继踵,个个皆伸头探脑去观望这百年难见的盛世婚礼。 流光溢彩的嫁衣,上面的孔雀羽毛仿若是最高超的画家在所精致描绘的一样,每一根都是鲜艳的色泽。折射在上面的光线,给它们耀出不同的光线,像是披了一件宝石拉丝缝制的衣裳,让人丝毫移不开视线。镶嵌了一百零八颗东海明珠的凤冠,亦像是闪着微光,华丽雍容,如同明月升起在墨云之上,更衬得她面容的俏丽美貌。 这是东方无边和他讲述的。而今他想象凤冠霞帔的银沙会更加明艳动人。 “银沙,我知道你在房内听得见。我禤国战侯一诺千金,绝无虚言。” 和她在卧云居的这段时光,他感受的到那份爱意肆意增长。 她静静躺在床上,反复思考,面对他好些时候总是突然加速的心跳,鲜少下厨的她可以起早做饭,甚至他欺负了她她也没下狠手。 只是雪宫宫主有自己的使命,她注定不能做个天真无邪的普通少女。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 “颜爽,把关押的祝元修都放了吧。要是有可用之人,可以留下。其余的,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只是要记得要抹灭他们来这里的记忆。” 独孤承影自是不想明日就离开卧云居的。明日离开了,他想再见她就太难了。雪宫的櫻林七十二阵他是破不了的,除了雪宫,他不知还可以去哪里找她了。 漫漫长夜,远比实际上过的快很多。 银沙已经醒了,在房内梳妆打扮。 今日,是她的生辰。 她要着最好看的衣裳,画最好看的妆容,送他离去。 最后一次相见了,她这样告诉自己要保持清醒。 一席红衣的她推开房门,看见一个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他的袍服雪白,一尘不染。连日光都不好意思留下斑驳的树影。他的头发墨黑,衬托出他发髻下珍珠白色脖颈的诗意光泽。他的背脊挺直,好像在这白杨树一样挺秀的身材中,蕴含着巨大坚韧的力量。 是因为知道要告别吗?他今日穿的与往日大不相同。 看惯了深色衣裳,他其实更适合白色衣袍。 男子用琉璃箫吹了一曲“桃花歌”。在禤国,这曲是用来求娶爱人的。 银沙最爱的也是此曲,因宫内无人和她合奏,她一直没有弹过这首乐曲。 “走吧。”她明了今日不能有任何犹豫。 她准备故技重施,直接绑了丢出去。这次,独孤承影躲开了。 “银沙,你不要逃避昨天的问题。我只想要个答案。”他当然没有完全做好抛下一切和她在这过上隐居生活的准备。 或是就一直保持现在这样,也挺好。 同一屋檐下,吃住都在一起。可以一起去捕猎,一起种菜养鱼;厨房里她主刀我打杂,院子里我打扫她布置;晚上喝一点小酒,看看星星。简单而随性的农家生活,以前没有想过,现在他是非常向往。 他想要个答案。 要么愿意,要么不愿意。 “我不能。”银沙从来没有像今日一样清醒,她一施法独孤承影已经不见了。 愿你一生平安喜乐。 她心里为他默念。 7.雪宫的过往 独孤承影回过神来已经在禤国战侯府内了。 她说的是“不能”不是“不愿意”,究竟是怎样的难言之隐。他一定要探个究竟,或许问一下雪飞天就知道了。 当晚,他偷偷潜入王宫中。 摸着黑,穿过御花园,他很轻易地找到了关押雪飞天的结界。 结界里有人在说话,他潜在窗下,在一边小心窃听。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 “我再问你一遍,雪宫最大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和雪飞天对话的声音似是王后。 独孤承影以为雪宫并不在这位王后的社交范围里。沧溟千金向来是不齿雪宫的人,一是雪宫女子或是男子都过于俊美;二是沧溟修行的千金小姐屈指可数。 陈翎嬜算其中一个,兼具美貌与修为。 偶尔在典礼上拜见王后,独孤承影一般都会奉承个两三句。 但在天子东方无边眼里,她只是个一国之后,维系着皇室的尊严罢了。 任她修为再高,只要他还是这个握有大权的禤国王,他从不干涉她做什么。 “雪宫不过有一把玄冰剑而已,还能有什么?”雪飞天不屑地回答她的问题。 “还有呢?比如宫主的背后藏着什么?又或者说整座雪宫的背后又藏着什么?是通向某处的神秘地道?还是掌控全局的神秘主人?” “那又与你何干。” “因为——禤国战侯爱上了现在的宫主。” “呵,你骗人。”雪飞天冷笑一声,她不曾相信过除了东方墨以外的禤国人。 “你可以不信我,他应该今晚也会来找你的。”王后邪魅一笑,转身就走了。 是谁泄露了他的行踪。他明明到隐迭发现并无追踪者,秋玉楼也没有,卧云居——他只是和两位副将联系过。在他们二人中吗?独孤承影的大脑飞速转动,始终寻不到任何一丝他被出卖的痕迹。 王后看来不是第一次来这里问她,她们交谈口气有点旧相识的味道。 独孤承影还是想试试看,能否从雪飞天这里知道些什么。 雪飞天看见一个黑影闪过,一位戴着穷奇面具的男子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来翎嬜说的竟是实话。”雪飞天不由哀怨起来了。 “你可以和我说说,是怎样的秘密吗?”他揣测她应该会告诉他的。 “好。”她犹豫了很久很久,说与不说其实并不会改变什么。 “历任雪宫宫主成年后,须斩断情丝,会被抽离关于所有情感的记忆神识。” 独孤承影瞬间明白了她口中的“不能”。在她成年后,她会不记得和他的所有羁绊和依恋,她会忘记全部和他的美好时光。那时的他会更加心痛吧。 他记得临行前,她特意穿了一身红色的衣衫。莫不是,今天是她的生辰? “银沙今天成年?”他半信半疑问雪飞天。 雪飞天点了点头。 所以,他要在仪式之前去阻止这件事情。 “我如何阻止她被剥离神识?”他继续问。 只是他路过多次玄冥山,一次也没有深入找到过雪宫的踪迹。 “通常仪式会在雪宫举行。” 可是,为什么雪飞天会喜欢上东方墨?他们成亲是雪飞天成年后的事情了。 “可是你?为什么没有被……” 这一点独孤承影颇为疑惑。 “他破了樱林七十二阵,我的神识就自动回归了,想来也是蛮神奇的。” 她回忆起和东方墨的相遇,种种过往浮上心头。 那是玄冥山最冷的一个冬天,大雪百年一遇。 禤国城王室有个不大成文的规矩:所有王子,须在满五周岁生日宴上投壶比赛。投中最少者,方有资格继承王位;与此同时,该王子须赴境内的玄冥山学艺十年。在此十年期间,除遇国丧,不得下山。 让一个五岁幼童去深山学艺,很多妃嫔不能忍受骨肉分离长达十年之久。这一陋习,也委实省去了很多宫斗夺嫡的纷争。 一行人刚刚修炼完师傅的剑法,都争先抢后地跑向禅房取暖。唯有一个少年耷拉着脑袋,扔下了手里的宝剑。随着雪花的方向,迷迷糊糊走到了山林深处。 他好像看见了一座水晶宫殿,好像看见了百花争艳,好像看见了春和景明。 这不是冬天吗?山上还下着雪呢,怕不是做梦就是入了幻境了。 他见从前方走出二三十个女子,皆是白衣薄衫,青丝如雪。 在玄冥山这些年,他头一遭看见了女子。虽无明确禁令,东方墨深知不得与本教派外的人有任何往来,不论男女。 可此时他就站在一群姑娘的面前。若是掉头就回走,不是不可,却是失了风度。若是继续交涉,若是让师傅或者师兄弟发现了怕是要受惩罚。 突然,一阵风袭来。东方墨似乎被什么东西卷去了别处。 待他醒来时,已身处这水晶宫中。 涓舞宫主目光中寒意逼人,澄如秋水,寒似玄冰。 “你是何人?又是如何寻到这里的。”发问的正是涓舞宫主。 彼时的宫主是雪涓舞,已经掌管雪宫两百多年了。 东方墨想起约莫一两年前听到长老们有提及过隐匿于玄冥山中的雪宫。 “在下初入玄冥山,不小心在林子里迷了方向。扰了宫主清修,实属意外。” 东方墨恭恭敬敬地说道。自小母亲教导他做人需谦逊有礼,不可狂傲自大。 “青玄长老有无和你提过,玄冥派弟子不得与本派以外的人有来往。若有违者,该当如何?” “我自当谨记玄冥派教规。不知宫主可否大人有大量,让我自寻出路回了本派。在下不胜感激。” “小小年纪,家教倒是不错。” 东方墨不知涓舞是好意夸奖他,还是假意嘲讽的意思。 边上的几位女子上下打量他一番,在窃窃私语。 “我看他长相老实,做个羽林卫还不错。” “做什么羽林卫,我看他啊,不如跟着学一下医术,做个大夫挺好。” “你知道什么。看起来朴素的,实际是在掩盖自己真实身份。没准是哪个王公贵族的嫡子,将来是要承袭爵位的。” “看他和青玄长老有点像啊,会不会是私生子啊!” “师妹你说呢?”几个年长的不约而同地都问了最右边的女子。 雪飞天正式和东方墨打了照面。 “既然是无心闯入,不如就放他回去好了。”雪飞天随口说了一句。 “飞天的胸襟比你们要广阔地多。”涓舞很满意这个回答。她身为宫主贸然放走一个闯入的异性男子,于情于理都不合;若是有名弟子提出,她大可欣然接受。雪宫并无明令说要处死闯入外来客,但几乎全部的外来客都是有去无回。 飞天领令,送他出雪宫。 两个人一路同行,没言语交流。她从他的眼睛里看见了星星,他也觉得这个姑娘是特别的。她和雪宫别的人都不一样,其实他也完全不熟悉别的人。 “我们,还能再见吗?”东方墨在走出雪宫问了她。 “我的成年礼吧。如果你还能找到这里的话。” 雪飞天没想过东方墨真的找来了,还帮她找回了那些记忆。 每任宫主在接任后要和玄冰剑签订生死契约。活着的时候,宫主可以尽情从玄冰剑获取力量和法力。但大限将至之时,则要以全部精元生祭玄冰剑剑灵。否则,那凶残的剑灵会吞噬整座玄冥山及周边的魂魄。 直到她在密室里亲眼看见涓舞血祭这剑灵,才知晓雪宫的生死契约。 这份契约,是前任宫主死前才会告知下一任宫主。 而九尾银狐这一身份,仅仅会死于心爱之人的手下。非爱人杀死,元神就会一直侵占别人的身体,不断重复人间六苦。 用雪飞天自己的话说,这是个受诅咒的种族。 东方无边恰巧知道这一点,因为东方墨早灰飞烟灭了。 雪飞天也说不上来喜欢东方墨具体哪一点。她娘亲说过九尾狐一族都是死心眼的性子,认准了谁便是谁,头磕破血流成河也不会后悔的那种。 喜欢一个人,哪里都是好的。 每一丝呼吸,每一次微笑,浑身都洋溢着甜蜜。 月老庙,佳侣共许愿,福缔良缘。 百梳发,粉黛倾城颜,凤冠霞帔。 花妆红,新娇乘鸾轿,紫箫声起。 花瓣洒,嫁与心中郎,鸾凤齐鸣。 鞭炮响,新郎背新娘,宾亲喜迎。 夫妻礼,红绸花双牵,四拜洞房。 众客欢,吉席醉琼觞,溢喜筵开。 新词贺,笑将美言祝,珠联璧合。 合卺酒,锦帐情缱绻,月圆花好。 她怀念那个盛大的婚礼,那是她最开心最幸福的一天。 不知何时,才过寒露的时节,天空已经下起了小雪。 雪飞天隔着窗户缝隙看着飞雪,心里已经有了着落。 “来不及了。”她说。 “为什么?”独孤承影算了下,以他的修为,明日日出差不多能赶到。 “秋冬的第一场雪就是为了庆贺宫主的成人礼。”雪飞天缓缓说。 “你不是说仪式是在雪宫举行吗?” “通常是的,但也会有例外。” 卧云居!可地图上并没有这个地方的位置,他要去哪里找寻。 “雪飞天,你知道卧云居吗?”他问她。 雪飞天摇摇头,口中不停念叨起“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独孤承影感觉失去了最后一点希望。连雪飞天都不知道,谁又可以帮他。 他很失望地离开了这个禁锢之地。 如果她真的忘记了,那就重新认识她,以独孤承影的身份。 櫻林遍布的卧云居。 一位红衣少女在偌大的雪色里翩翩起舞,时而轻舒云手,手中扇子合拢握起,似比走游龙绘丹青,玉袖生风,典雅矫健。乐声清冷于耳畔,手中折扇如妙笔如丝弦,转、甩、开、合、拧、园、曲,流云行水若龙飞若凤舞。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抖擞龙蛇动。 乐声渐急,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如一朵娇艳的红莲在池中尽情绽放。 “属下恭贺宫主!”数十位的白衣少女双手合十,齐声说道。 接着数十位白衣少女依循雪宫礼制依次送上生辰贺礼和祝福。 在道贺的同时,一位年纪较长的宫人走到红衣少女的身边,悄悄地从她的额间抽出了一丝神识。红衣少女双眼紧闭,神色异常凝重。她感觉到自己的记忆正在被一点一点剥离,对卧云居和秋玉楼发生的事情也渐趋模糊。 似乎在樱林某处,有某人在吹箫等候。 似乎在某间厢房,有某人在饮酒独酌。 而这些留给她的只剩下背影,她看不清脸庞。 当神识被完全抽离后,银沙只觉得浑身清爽,如获新生。 数日前的伤痛全无,她觉着周身的法力也提高了许多。 “明日返回雪宫。” “是。” 8.新的篇章(1) 禤国城内,独孤承影因不堪承受钻心之痛直接倒在了侯府门口。 偏偏赶上了东方无边从侯府出来。 东方无边白日里得知他回府的消息,估摸他下午要进宫复命。可足足在金殿等了他八个时辰都没宫人通报,他干脆就直接去他府邸问个究竟。 颜爽称独孤承影长期在外身体抱恙,很早就歇息了。东方无边疑心的很,佯装在大厅喝茶,却是在暗中派了几个高手搜查定侯府,尤其是他的卧房。 颜爽听见了一些细微的声响,东方无边几乎是同时赶到侯府门口。 看见了躺在地上晕过去的独孤承影。 东方无边狠狠瞪了颜爽一眼,刚刚你说的这个借口实在太差劲了。 颜爽自知羞愧难当,编了那么多冠冕堂皇的话没想到被自家人拆了台。 另一边的沈泰憋着笑将独孤承影扛进了房内。 因为经常奔波在外,独孤承影早就请了位名医一直住在府内。凡出征时间比较长的话,名医是要随军同行的,要保证他的下属起码不会死于重伤不治。凡无需长期征伐时,名医自可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他不会过问太多。 “阡陌先生,将军这是怎么了?他临出门前身体并无异样。” 这位请到定侯府的名医,便是曼陀药神阡陌。 阡陌虽来自曼陀神域,但看不惯曼陀神域众神唯我独尊的个性,更不能忍受神域规定按阶品的高低分配药物。他不止一次地和神尊提过要改一下这么个不成文没人性的规定,神尊也是一次又一次地推诿。 终于在某日,他在曼陀紫宸殿内递交了一封辞呈。 辞呈上声称自己留恋其余几国的山水风光,已对救死扶伤没有想法了。特来请求辞去曼陀药神的职务,望神尊应允。 神尊还在诧异间,阡陌已回住所收拾行李了。 阡陌本来想着是去涅塃或是狮驼,一是这两个国度的臣民都不太多,二是做官掌权的神仙也比较少。但自曼陀神域出来,他用一次法术自己身体就损伤一分。刚到玄冥山附近,他只剩下四成法力了,完全不足支撑他到涅塃重新生活。 仅有四成法力的他有幸认识了独孤承影,还传授了些许疗伤心法。对外他是定侯府的座上宾,对内也能担得上战侯的师傅。 阡陌借着禤国战侯的名头,百余年间混的是风生水起。 阡陌一号脉,发觉他只是心太痛没缓过来,身体并无大碍。 “无碍无碍。” 阡陌刚说完,独孤承影用手轻轻拽了一下他衣角。 换作以往,他必定是随意找个借口支走其他人。而当今禤国王深夜来府上应是有要事找他商议,不沾政事的他当然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王上放心,他一会儿就醒了。”阡陌拿银针刺了他的穴,独孤承影嗖的一下坐了起来。 他看着坐在床上的人,嘴角露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在下告退。”阡陌先行一步,稍后颜爽和沈泰也出来了。 房中只有东方无边和独孤承影二人。 “臣见过王上。”他准备起身行君臣之礼,东方无边拉住了他。 “此刻没有他人,你我二人便还是以兄弟相称。” 每次东方无边都是说私下以兄弟相称即可,不必在意君臣关系。他一直铭记于心,且长期遵守这传统的礼义,无一刻敢相忘。 “不知王上来此,恕臣失仪了。” “无妨,孤在宫内等了你一下午都没来,只好自己上门了。你深夜去了何处,孤颇为震惊你倒在了自家门口。孤以为这禤国境内无人有这个能力的,是别国的刺客吗?还是说先前的战争你是又结了新的仇家?” 东方无边看似对他百般关切,却每一个“孤”字都在提醒他是该注意一下身份阶级了-凯旋留个帅印不见人影就罢了,回国竟也不去入宫觐见复命。 “是臣思虑不周,忘了进宫复命。请王上责罚。”独孤承影一直惦记着银沙的事情,差点忘记了他数日前刚攻下狮驼这一回事,不忙不迭地准备跪在地上装个样子谢罪再请恩。 “算了算了。孤问你,今夜去了何处?”东方无边早已习惯他谢罪的招式。 “臣去找雪飞天了。”独孤承影坦白告知。 东方无边怒拍桌子,指着他大骂: 独孤承影!你现在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目中无人了!我当年设了个结界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还活着,没有我的允许你居然擅自去见这个妖女!你知不知道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她可是个祸国殃民的妖女阿! 待到东方无边发完火,他继续坦白:王后也去了。 这一点令东方无边万分惊愕。他从未和王后提过雪飞天,更别说关押的地方。除了他自己和一名贴身的死侍,也就独孤承影知道具体方位。 “臣以为,王后和雪飞天应该是旧识,而且她们认识的时间或许很长了。” 独孤承影成功用王后转移了东方无边的视线,王上如今没有别的心思去考虑他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单是王后与雪飞天的会面,东方无边心里已经忐忑不安。 东方无边想起还在候府时,一个陪嫁侍女嘴碎说过王后幼年有一个很好的姐妹,长的也是国色天香,不知为什么就忘记了和王后的幸福岁月。这个小侍女第二天就失踪了,王后说是她回乡探亲,处理丧事什么的,他也没放在心上。 莫非,真的是雪飞天?那其实,她已经全部知道了我做的一切。 他突然觉得有点轻松-反正她已经见过雪飞天了,改日可以找她问个清楚。 他一直渴望玄冰剑的力量。固然现在是禤国王,东边的沧溟拥有一片广阔的海域,他甚是想虐夺。独孤承影为他征战四方,狮驼已经拿下了,北方涅塃也已臣服多年,隐迭只是时间问题。他根本不想和沧溟共享玄冥山,想着有朝一日若能拿下沧溟,那他东方无边就可以与鬼蜮魔尊和曼陀神尊共同争夺天地之主这把交椅了。一个魔尊,一个神尊,法力无边,他一个普通人只有靠他的将军为他抛头颅洒热血,只有靠他的广袤国土来证明自己在这天地也是能说的上话的。 “王上?”独孤承影看东方无边坐着想了很久,不得已打断了他的思绪。 “天色已经这么晚了,王上不如今夜就在臣的陋室先委屈一下。明日清晨,您再回宫吧。”独孤承影打算把自己的卧榻让给他,自己去偏殿凑合一夜。 “不了。你好好歇息,明日进宫一趟。” 东方无边趁着黑夜,满怀心事地离开了定候府。 “臣恭送王上。”独孤承影看他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第二日临出门,阡陌拉他到一旁。 “你这才出去几日,如何受了那么重的反噬之伤?” “已经好了,不用担心。” “你知道什么……这伤我同你讲过,要慢慢养的,不能急于一时。” 独孤承影想到那壶怪味道的温酒,喝过后的确感觉不一般。 “我不过喝了点酒,然后就好得快了些。” “真的?没有强行用禁术?”阡陌半信半疑,他这个徒弟嘴巴是真的紧。任凭他怎么威逼利诱,他不说实话谁也不能奈他如何。 “嗯。”独孤承影坚定地说,他只是没有提及引渡反噬之伤这个事情。 “没有其他事,我进宫了。”沈泰已经备好马在门口等他了 留在原地的阡陌还在掐手在算什么,并未注意到独孤承影已经离开多时。 这反噬之伤不同寻常,若没有灵丹妙药的加持,他不可能活着回到禤国。如果不是他本来的伤,那又是谁的。可普天之下没有任何法术可以转移此伤。 阡陌有一种直觉,独孤承影在瞒着他一些事情。莫非是女人?那就有点意思了。毕竟他独身了几百年的,也是时候该增加一点生活的乐趣。 禤国宫殿。 一位穷奇面具的男子站在大殿外等了三四个时辰了,一直未侯到召见。 果然还是以前的作风,从不会白白吃亏。 直到酉时,殿内才出来一內侍请他入殿。 “你与孤说一下,这几日去了哪里吧。”东方无边端坐在龙椅上,手里还在看来自狮驼的奏本。而桌上另一边,则是堆起了一个小山丘的禤国奏本。 “臣因遗失了一样重要物件,又折回了月鸣谷,不幸在结界里乱了心性。所以回国的时候路上慢了点。”独孤承影说谎的本领和他的剑术一样高人一等。 东方无边诧异于他一个侯爷编了这么个假的不能再假的言论来诓他。 纵然是小时候亲眼见过相同的事情,可长大了他不可能没变过。 “孤记得你小的时候在宫里面丢了一块帕子,任你母亲怎么说也不听。就一个人头也不回地跑回宫里找了一天一夜,还真的给你找到了。” “嗯。王上还记得这些旧事。” “当然记得了。我们是好兄弟啊!” 独孤承影毕恭毕敬地站在下面,俨然一位遵纪守法的好臣子。 “臣以为,昨天夜里可能是臣眼花了,黑灯瞎火的终是看不太清楚。”他努力让东方无边去关心雪飞天的事情,而不是他的久出未归。 “这件事不再商议了。孤有分寸,你可瞧见这上面的奏折,都是参你的!” 东方无边指着那堆积成山的奏本,无奈地摇了摇头。 参我的?他知晓自己的身份和能力太过耀眼,但没做过一件背信弃义的事情。对于禤国,他自认大公无私;对于敌国,他有仇必报。 以前参他的也不少,东方无边硬着头皮都是压下来了。这次有多严重,他都不敢再往下压了,还跟他抱怨。 “臣不知,是何处得罪了这些大臣们?” “那孤问你,你当日在狮驼如何取胜的?” “杀了一个人就赢了。”他轻描淡写地说。 “杀了一个?那你自己的兵呢?”东方无边提醒他。 他的兵?在月鸣谷死了将近一半,加之路上的颠簸,折损将近三分之二。 “那是他们甘愿为王朝牺牲的,这份荣耀不是所有人都拥有的。” 独孤承影向来不喜他人干涉他对于将士的管理,偏偏朝内的这些大臣们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各种由头上奏他领兵无方、队内风气不佳等种种恶习。 “这些话,你自是可以这样和孤说。但在朝堂上,在众人面前,你得拟一个比较好一点的官家说辞。” “诺。” 就这么半打马虎地混过去了,独孤承影心中松了一大口气。 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 独孤承影回到禤国不过出三日,就传出了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 听说,有个俊美少年被雪宫宫主带离秋玉楼,差点给隐迭带来灭国之灾。 又说,这俊美少年的未婚妻闯入秋玉楼,捉奸未遂。 还说,这未婚妻年纪也不小了,头上竞还插个雏菊花钗。 怕不是说的那个恶狠狠的师姐吧。独孤承影猜测大概就是这个“未婚妻”了。 “这都是什么狗屁谣言,老子才不信。” 府中上下几十人打量着提着几只烧鸡的大夫,骂骂咧咧地进来。 “阡陌大夫,这是谁惹着您了?”老管家忍不住问他。 “承影,这谣言你给我压下去。谁传的就撕烂谁的嘴,一个也别放过。” 阡陌头一次以师傅的姿态命令独孤承影去做这个得罪人的行当。 “哦?这事儿嘛,我可做不了。”他笑着去了内院,对阡陌使了个眼色。 “师傅请喝茶。”他递了一杯刚泡好的雨后龙井给阡陌。 “拿开,不喝。”阡陌推开还冒着热气的茶,一肚子怒火难以宣泄。 “我身为当事人都没生气,你个局外人倒想不开。” “你是当事人?”阡陌大吃一惊,果然他是瞒着不少事情。 独孤承影脱口而出的这句话,暴露了他在外的一切行踪。 他假意躲去房间,被阡陌无情地带到了另一处小屋中。 “坦白从宽。”阡陌严肃起来的样子,他已差不多一百多年没见过了。 “我是去了秋玉楼,也自是和雪宫宫主共处了几日。至于那个未婚妻什么的纯属子虚乌有阿。你知道的,我出了名的不近女色。况且,他们口口相传的那个老女人,还头戴雏菊发钗的,想必是她的那个师姐吧。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 念及阡陌与他终归是一家人,全盘托出也没什么影响。 “啪!”独孤承影被狠狠地扇了一巴掌,脸上有了一个深红的手掌印。 “她哪里老了!你这个小兔崽子!老子今天非要扒了你的皮,剥了你的筋,打断你全身上下的骨头!”阡陌的火就这样又被点着了,还越烧越旺。 “等等!”独孤承影拦下来他悬在半空的那一掌,“师傅你是不是和那位老……不,年轻貌美的雏菊发钗女子是老相好?”憋了很久,他决定还是用年轻貌美来形容才能逃过阡陌的一番毒打。 “咳咳。”阡陌清了清嗓子。 “总归,她算是你的师娘。别人的嘴能不能堵的上就看你想不想活命了。” 这个师傅,我就没见过他这么护徒弟。独孤承影心想,这个糟老头子居然算雪宫的女婿,那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是多了去了。我就且先牺牲一下好了。 “徒儿遵命。”他当下就行了个叩拜之礼。 “等下,”阡陌仍不放他出去,想起了另一件事情。“这反噬之伤是雪宫宫主的吗?”毕竟,他第一次去秋玉楼,根本不知道哪里出去以及何时可以出去的。 “是。” 阡陌先前只是猜想,苦无实证。但这反噬之伤没有法术可以代为承受,他如何做到了。除非,是…… 阡陌想到了万年前的事情,理应不会的。独孤承影只是修行了百余年罢了,空有一身不俗的修为。阡陌还算过独孤承影的命格,今年应当能遇见有缘人,再过几年,他会有自己的孩子。曼陀神域的神仙对于推算命运这件事还是靠谱的。 “怎么了?”独孤承影见师傅久久没出声,而且脸上写满了疑惑。 “没事。你的伤且好好养着,过段时间也到了和沧溟世子的比试之日了。” 阡陌这个善意的提醒让独孤承影想起那个约战。他本是要去隐迭修习幻术,谁料计划全被银沙打乱了。这可如何是好。上次惜败,他已自知仅凭剑术怕是胜不了;若是用法术,不是有违先前的约定。 “师傅,能否传授徒儿如何胜得了沧溟世子。” 他回头想请教一二,房门无情地关上了。 真是个古怪老头! 千万年前,幽冥之主诞生于鬼蜮昼夜回廊。 十万年前,幽冥之主被神尊封印于白矖渊。 它的魂魄被封印于两把古剑中,一把至阴之剑赤霄,一把至阳之剑玄冰。赤霄剑灵与玄冰剑灵相生相克,两剑灵合二为一之时,就是幽冥之主解除封印之日。玄冥山深处的雪宫就保存着其中的玄冰剑。历代宫主身去前都以自身精元净化这玄冰剑剑灵的污浊。剑择主,主祭剑——已成为雪宫绵延千余年的传统。偏偏这赤霄剑,被神尊用于救治一个女子的性命,女子在生完一个男婴后,赤霄剑剑灵全数吞噬了她的元神。在同一个夜晚,赤霄剑竟也不知所踪。那个呱呱坠地的男婴成了世上最后见到赤霄剑的人。 希望是我想多了,阡陌不停这样告诉自己。 独孤承影是个优秀的将军,也是个正直的侯爷,一心为了禤国,他不该如此。 后来许多个夜晚里,无数个梦境中,阡陌都看见了一个画面: 一银发少年在一片盛大的彼岸花丛中以全身修为生祭玄冰剑。 他在梦中看不清这少年的轮廓,只觉得很熟悉。 9.新的篇章(2) 次日,禤国朝堂上,独孤承影着一身素衣,背负着荆条跪在了大殿上。 “臣今日特来请罪。”他一向的战侯气场依旧,群臣吓得连声都不敢出。 他来这么一出,东方无边是真的没想到。 “爱卿何罪之有?”东方无边陪着他在众臣面前演戏已经不是一两次了。 “臣自以为是,爱慕虚荣,好大喜功,恬不知耻,见利忘义,以德报怨,是非不分,刚愎自用,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不择手段,心狠手辣,两面三刀,横行霸道,借刀杀人,专横跋扈……请王上和国师依国法重罚臣。” 他这哪里是在请罪,分明是在指桑骂槐。 东方无边听到第十个成语的时候,眼睛扫了一眼群臣的表情,个个脸上都写满了“不是我”这三个字。倒是他的国师——王后的大伯,镇定自若。 “好了好了。”他打断了还在说的独孤承影,“独孤将军自凯旋回朝就生了这么长时间的病,想必是病糊涂了在这殿内胡言乱语。来人,带他下去。” 每每东方无边和独孤承影前夜商议朝堂该如何作答的时候,总是有一个人不按常理出牌,而另一方必须做好随机应变的万全准备。 在这表面云淡风轻的禤国王朝,不知背后藏着的多少不为人知的故事。 他被几个侍卫请下去的时候,顺带连着荆条也卸下了。 侯在殿外不远处的沈泰赶紧拿了件玄色长袍给他披上。 沈泰不如颜爽那么机警,这些照顾人的事情向来十分得体周到。 “侯爷留步,王后有请。” 他们在出宫的路上被一名侍女叫住。 “你新来的?”独孤承影看她有点眼生。 “喏。”侍女一直低着头,在等独孤承影一句应允。 他从前虽不近女色,但对宫中的侍婢一向宽厚,更是鲜少为难她们,尽管主子们可能不大讨喜。 “走吧。” 独孤承影和沈泰同宫女改了路线,去往凤寰宫。 凤寰宫,始建于东方元代三年,经历了五代帝王。这凤寰宫离王上的寝宫距离还不算太远,只因这宫殿妃嫔都养育过皇子,王后才坚持要求住在这里。。她企盼着有一天她也能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是男或女,都不重要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都快忘了选择这里的初衷,十年都在不断潜心修行。 “娘娘,人到了。”新的小侍女仅仅带他们到门口,就小心翼翼地站在外面。 出来迎他的是王后的两位贴身侍婢妖娆和姽婳。 “娘娘只请侯爷一个人进去,请沈大人在偏殿等候。” 两个女子直接挡了沈泰的去向,独孤承影点了点头,他就继续在门口候着了。 “数月未见娘娘,别来无恙。” 他私下交兵符于她后,和王后独处时如同战友的对白。 “他破例封了颜姬,还晋了位分。你觉得本宫是该好呢还是该不好呢?” 独孤承影出门前才得知这消息,他庆幸还好没有露馅。 “娘娘既然求子,还是少修行的好。”独孤承影好心劝她。 “轩辕,你还记得你的本名吗?”她突然说了个莫名其妙的名字。 现在的独孤承影,只记得自己活了几百年,一直在禤国生活。而东方无边是他的兄弟,他看着他慢慢长大。轩辕这个名字,似乎哪里听过,又似谁这样喊过他。这是他真正的名字吗? 说来也奇怪,他对于十岁以前的事情全无印象,连父母的容貌,也都忘得一干二净。据他师傅阡陌说是某一年生了一场大病,记忆都错乱了,不好弥补。 “王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我明明是独孤承影。这个‘轩辕’,我未曾听过。” “那是我帮你想一下,还是请你府上的那位大夫帮你回忆一下?” “娘娘今日有些疲惫了吧,尽是疯言疯语。” 他装作生气的模样,想溜之大吉。 “你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她终于开口说了这件事。这口气和那个师姐一样,棒打鸳鸯屡试不爽。 “我不知娘娘在说谁。”独孤承影矢口否认,他定是不会承认他和银沙有什么的。哪怕有,也是过去式了。既然来不及阻止那个仪式,那那段萌芽般的情愫就已经消失殆尽了。他的心痛便是埋葬了这份极其短暂初恋吧。 “在我面前,你就别装了。你我都是一样的人,爱而不得,几近疯狂。眼里容不得一粒沙,耳边吹不得一阵风。” 王后突然温柔起来,卸下原来尊贵高高在上的架势。 “我们不一样,永远不会一样。”独孤承影并不认同,虽然可能心里觉得也许有一点点相似吧。他的确,是得不到银沙,至于爱,不好说。时间那么短,或者是图个新鲜罢了。世间女子千千万,他想要的还都不主动送上门。只要战侯金口一开,禤国乃至沧溟的媒人怕是都要排队到玄冥山山脚。 “王后如果没有别的吩咐,我就先回府了。” 独孤承影起身就走,姽婳还想拦着却也被呵斥了。 “等你想清楚了,随时来凤寰宫。” 走了半里路,王后的声音从凤寰宫传出。 “娘娘,就这么放他回去?” “独孤承影的脾性又不是不清楚。罢了罢了,时间还长着呢。” 她站在窗前,看着远处的玄冥山,若隐若现。 “请阡陌到我书房。”独孤承影对于王后提及的名字很是敏感,回府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寻了在街上游荡的阡陌。 “禀侯爷,阡陌大夫自今日用过早膳后,再无踪影了。” “什么?”他知道这位药神酷爱游山玩水,及时行乐。但于情于理去,他也应当帮自己调理好身子再出远门。毕竟担着个师傅的责任。 “属下在别院中找到一封信。”一小厮递上了薄薄的牛皮纸。 独孤承影看了三秒钟就气的揉了个纸团扔地上。 重色轻徒!他万万没想到阡陌去找那个雏菊发钗的姑娘了,还留信强调来龙去脉,在他看来,可谓是一件天大的荒唐事。 上次阡陌已同他说是师娘了,他现金佩服师傅的快准狠-说去寻妻就毫不犹豫,说走就走,不谈归期。 那位雏菊发钗的姑娘便是银沙的师姐红葵了。 红葵在发现银沙与独孤承影消失在秋玉楼后,差点没掀翻整个隐迭。 由于雪宫禁令:现任宫主的成年仪式,前任旧人不得参与。所以她不知道卧云居在何处及发生了何事。基于二人在秋玉楼的暧昧不清,她不得不从大局出发,飞鸽传书给禤国的线人查一下轩辕承影的家世背景。轩辕承影是没有查到,查出一个禤国战侯独孤承影来。 这位战侯无人见过真实容貌,行军打仗是一等一的勇猛机智。 战无不胜,胜无不骄,骄无不燥。 她想着,不如去禤国会一会他,可能能从他口中探的雪飞天的事情。 离禤国还有一千公里的一个凉亭内,休息的阡陌正和她迎面相逢。 “红葵?”出国寻妻的阡陌得来全不费工夫,万分欢喜。他以为要找许久呢,带了足足两袋干粮。 印象中的红葵,喜欢穿明黄色的裙子,头上总是插着他送她的雏菊钗。 红葵讶异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禤国人是如何知道自己名讳的。 吃了忘情丹的她,当然不可能记得阡陌和阡陌的回忆。 “你,忘了我?”阡陌也是诧异红葵能将自己忘的一干二净。 “我认识你吗?在下来自雪宫,望公子不要胡乱惦记。”红葵直接自报门户,用雪宫名义吓退这种搭讪骚扰的已是家常便饭。 “嗯嗯。你我”阡陌想说“曾是夫妻”,可此话一出不是就摆明了现在不是的意味,他想了一下,补充说“是非常亲密的好朋友。” 好朋友?非常亲密?红葵的大脑飞速运转,在她记忆板块里并没有任何一位自称关系十分亲密的异性好友。 “我自在雪宫住了千年,从未结交过什么异性好友,更别谈亲密二字了。” 阡陌拦住了掉头就走的红葵。 阡陌以为她仍在为了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才这样与他交谈。 他曾去过雪宫寻她,可是雪宫的七十二樱林阵他好几十年也没能打破。 “既是如此,那今日就当重新认识一下。” “不了。”红葵冷冷地说道。她虽忘却了一些感情过往,可对于禤国和雪宫恩怨却是耿耿于怀。 还是从前一样的冷淡。不过无妨,时间久了你又会是那个爱笑的小姑娘。到时候你还会求着我给你做簪花。阡陌意识到,和她重新来过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阁下认错人了,我还要赶路。” “你去禤国做什么?寻我吗?我可不就在你面前的。” 他油嘴滑舌的功力逐年见长,当时也是靠嘴皮子讨得她的欢心。虽然后面的发展颇为曲折复杂,以致目前看来结果不大如人意。 “……”红葵近年碰到的男子有搭讪的,有调戏的,有耍赖的,独没有厚颜无耻的。而且,她第一次正眼看他的时候,脑海里竟零零碎碎有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她此番去禤国是深入调查独孤承影,若是有人相助倒会轻松许多。定侯府多年都没有聘过侍女,她只能化作男子混入候府的家丁中,静观其变。 “不如这样,你先同我回禤国。要是有什么我能帮得上忙的,你尽管开口。要是我帮不了你,任你处置。” 阡陌的这个提议不错,红葵觉得也很合理。一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能如此热心肠施以援手,正中她的下怀。 “我凭什么信你?你们禤国人可谓是臭名昭著。”想到雪飞天的下场,她又警觉起来,巧言令色的禤国男子比比皆是。 阡陌当即递了一张符纸给她,并说道: “这是死符,你若看我不顺眼,随时随地来取我性命” 红葵看了一眼,果真是死符。死符一旦贴到人身上,对方必死无疑。但眼前这个自称和她是“好朋友”的男子在这郊外光明正大拿了一张死符交她手上,想必男子在禤国也是有一定背景和地位的。或许可以利用一下他。 “好阿。”红葵收下了死符。 “你带路吧。” 红葵紧紧跟着阡陌进了禤国王城,见到了繁华的闹市。这明芳长街比隐迭和雪宫都要大的多,还有街头耍杂为生的,处处吆喝着冰糖葫芦的小商贩。 “要吃吗?”不知何时,阡陌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她面前。 红葵觉得似乎很久以前,有人也是这样问她的,也给她买过这样的糖葫芦。 红葵不自主地接过了那串糖葫芦,轻咬一口,只觉得酸酸甜甜的味道甚是不错。她吃的很快,也都忘了应当先验一下毒。 阡陌偷偷看着她的吃相,回想起几十年前的二人手牵手在街道上的各种情景。那会她经常向他撒娇,一出门看见吃的就走不动路,嘴巴上虽然总是说她胖,又总是在她抱怨腿疼的时候一路背回去。 人总是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什么最珍贵。 而失去后再想起来要珍惜的时候,这种珍惜也太糟践真心了。 “到了。”阡陌带着她七拐八拐地入了他自己的一间小屋,离定侯府老远。 “你住这里?”她着实惊讶了,看着仪表堂堂住的居然这么朴素。还以为是什么高官子弟,可以方便接触到独孤承影,现下还是只能靠她自己了。 “今天天色有点晚了,你先住下。明日再谈找人的事情吧。” 她转念一想,也是,像他这样的出身外出就带个女子入府不免被家里训斥。住这里倒是省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还多了更多施法的空间。 “好。” 阡陌离开时,在屋外布了个结界。 定侯府家丁告知独孤承影,阡陌回来了。 独孤承影第一时间赶到他住的别院。 “我要洗澡,你先出去。”阡陌刚脱完上衣,就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 他早料到这个徒弟不得到什么快速胜沧溟世子的秘籍不会善罢甘休。本是找了个借口出门一段日子躲躲,现在人也找到了,没有更好的理由在外面待下去了。 “不耽误你。耳朵听见的话,嘴巴记得张口就行。” “问吧,反正我是不会告诉你怎么打赢他。”阡陌在帘子内说的格外大声。 “不是这个。”独孤承影好像忘记了这茬,可他自己说的不要。现在后悔也太快了,还是过几天再谈这事。“你可否听过轩辕这个名字?” 阡陌听到“轩辕”两个字的时候,差一点跌倒在浴桶边。 这个名字,千年无人提过。哪怕是在曼陀神域,多数神祇已定义为禁语。 世人从不知道万年前幽冥之主的力量强大到需要有一活人做媒介才可成功封印。而轩辕,在玄冥山横空出世的一位少年神仙,便献祭了自己的肉身。 有人说轩辕是汇聚了玄冥山的天地灵气而生,也有人说其实他是曼陀神尊的私生子。他真正的身份是什么,无人知晓。 他真正成名的事情大概是成年后拒绝做玄冥派掌门。这一事件传遍整个七国,玄冥派当时的掌门羲和颜面扫地,下令将他逐出师门。 被迫下山的轩辕,在曼陀神域得了个谱曲的小官,日子过得倒也闲散。 阡陌有一项独一无二的天赋,他可以一眼看出每一个神仙要遭受的灭顶之灾。这个天赋,对他而言太过残忍。会提前知道一个人的生死劫,他却无能为力。 阡陌知道有一日轩辕会死在神尊剑下,他偷偷和轩辕提过。 轩辕只是一笑而过。 “我自是个普通人,若舍我一人,可以换天下太平。何乐而不为?” 在得知轩辕逝去的消息,他还为他高兴。 第二日-也是阡陌递交辞呈的那日,掌管凡人运簿星君到紫宸殿。 阡陌刚巧听到这一消息:小人在翻阅运簿时发现了逝去的轩辕仙者尚留一缕魂魄在世间,似是有什么心愿未能实现。因机缘巧合投身于一凡人身上,此凡人的运数小人无法掌握,望神尊指点一二。 自他入了定侯府,独孤承影一直都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禤国战侯。鲜少会在他面前谈及任何朝堂和后宫之事,可今日回府怎会好端端提到这个历史的名字…… “没听过。”阡陌穿好衣服走了出来,头发散乱在脑后,凌乱不堪。 “是么?”如果是真的没有听过,阡陌没有必要隔了这么久再回复他。如果有听过,那么他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我刚才在穿衣,忘了回你很正常。而且你也知道我可能后面都没有心思回答你的问题,照顾你的感受了。我要去照顾你师娘了。”阡陌说这话的时候,特别用挑逗的口气警告独孤承影,看上去贱贱的样子。 师娘?这才一日他竟找到了,这速度让独孤承影好生羡慕。或许,明日他跟着阡陌能有所收获,毕竟那个女子和银沙看上去是有些过节的。 “我再提醒你一下,与沧溟世子的纯钧崖之约这个月底是最后期限了。” 独孤承影不屑地说“既还有大半月的光景,我定能打得过他。不劳师傅费心。” “你这要是又没打过,我怕那个东方无边来找你麻烦了。身经百战的一代战侯,居然连个世子都赢不了。太丢禤国脸面了。” 阡陌这个爱嘲讽人的脾性千百年没有变过。不论是对朋友和爱人,还是对敌人和路人,差别最多是言语的轻重而已。 独孤承影没理会他了,一人回了书房。 10.新的篇章(3) 阡陌在红葵的事情上面,是最没有底线和分寸的。他满脑子都是如何与红葵进一步发展,到恢复成以前的关系。为了博佳人一笑,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包括绑了独孤承影到她面前。 独孤承影十分谨慎地跟在阡陌后方,生怕迷了方向。 阡陌设的这个结界异常古怪,以他的修为竟是半步也靠近不得。独孤承影试着用法术破了个洞溜进去,不想他所掌握的法术对结界毫无作用。 师傅的名头就在于悄无声息地让独孤承影后一秒乖乖躺在地上。 有个女子就在独孤承影面前站着,不可一世地漠视他。 红葵万万没想到这个禤国人说第二日找人果然人就绑来了,是个守信之人。 “娘子,怎么样。这差事办的还可以吧?”阡陌在门外嚷得声音极大。 红葵袖口一挥,他身上的锁链全没了。 看样子不是来杀我的了。独孤承影还以为她在为秋玉楼刺杀未遂而不放弃。 “我是该叫你什么好呢?劣迹斑斑的禤国战侯。” “那我是该随师傅称呼您呢?还是随你们宫主?”独孤承影反问她。 “你师傅?”红葵估摸他口中的师傅大抵就是那位阡陌了。不过这阡陌既信誓旦旦说和她是旧识,那这称呼也不会坏到哪里去的。没准还高一两个辈分。 “嗯。” “师娘应当还记得~第一次见面就拿剑杀我吧。这第二次又要取我性命?” 红葵脸上写满了问号……原来,这阡陌说亲密的好朋友是这个层面上的关系。他也太无耻了,一上来就信口开河说了个天大可笑的谎话诓她。不过,唯一的好处倒是在独孤承影面前凭空升了一个辈分。 “师娘可不敢当。既然是禤国战侯,对这宫内的事情必定是了然于胸吧。” 红葵此行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雪飞天的下落,而这独孤承影无疑是最佳的人选。 “不是死了很多年了吗,好像是殉情。”独孤承影十分肯定地说。 “雪宫宫主怎么可能轻易寻死,你也知道这是个幌子。” “我听闻她是碰巧记起了往事才嫁入王宫,多年的相知相守,随爱人一起殉情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她这一生所求不过是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从来就不是宫主的尊崇地位不是吗?”独孤承影对她缓缓说道。 红葵听罢这一席话足足愣在了原地半个时辰之久。她一心追随雪飞天,盼着所侍奉的宫主有朝一日可以让她承袭玉娘的管事之位。 雪宫管事之位简而言之就是掌握天下情报资料的雪宫总管家,甚至可以决定谁是下一任雪宫宫主。因为当年,就是玉娘暗地里操作了很多事情。 “师娘?我已回答完你的问题了,现下换我问你了。”独孤承影趁机占个先机,“你是否知道卧云居在哪里?还有银沙人在何处?她是回雪宫了吗?” “我不知道。”红葵摇头,对于独孤承影的三连问她是一无所知。 “你不是她手下,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 本来语气还客气的独孤承影瞬间就变了脸,在秋玉楼受的待遇正好讨回。 他刚出手就被不远处阡陌扔进屋内的一朵花打断。 “你是否有些太无礼了!”阡陌留了空间和时间让他二人问询清楚,他可以不计较独孤承影死活,可决不允许独孤承影伤红葵分毫。虽然他二人在没有偷袭的情况下尽全力也不能伤及独孤承影的一根毛发,护妻就是这么不讲道理。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个道理是你教我的,师傅莫不是现在什么道理都不讲了?尤其面对这个女人的时候。”独孤承影嘲讽阡陌。 “为师说的是除了她以外的人,你都要如此相待。”这果然是阡陌的作风。 独孤承影这个试探相当成功。仙人和普通人一样,都会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或是人。或许这就是执念吧,独孤承影只是单纯想知道卧云居在哪里,只是想再去一次。至于见不见得到银沙,好像没有那么在意。 “葵儿说了不知道,你何必要强人所难。”阡陌赶紧上前拉过红葵到身后。 “我只知道宫主受了很重的反噬之伤。既然雪飞天没有消息,我先告辞了。” 红葵说到反噬之伤的时候,阡陌心中已经确定独孤承影一身伤痕是败这个宫主所赐。阴阳相冲,两种内力相互疗伤之时,谁强谁就伤的重。当他强行引渡到己身,如好好调息静静养上个三五年,能慢慢恢复。偏偏他不知为何两日内突然全部恢复,对他身体伤害之大毋庸置疑。独孤承影是牵制禤国和雪宫的关键人物,若不是他这个横空出世的战侯在七国的赫赫威名,禤国早已不复存在,怕是雪宫会一统天下了。 “她没事了。”独孤承影说完就走了,一身玄色长袍在这片竹林中。 “怎么可能?她还没成年,根本不会……” 数月前,红葵跟着银沙来到隐迭寻得那位奄奄一息的雪宫故交。那时就因地域的问题,银沙损耗了足足六成法力才将他救活。而后炼制九益丹给他服用,恰恰这种时候独孤承影出现在秋玉楼。这样一算,银沙带独孤承影去卧云居之时,大概是她靠着最后一两成法力撑下去的。 “她若是成年了,会怎样?激发什么法力吗?”阡陌扭过头来问她。 “你这个骗子!”红葵抬手给了一巴掌,阡陌倒也没躲,脸上一个新鲜的巴掌印。而他的嘴角还带着若有似无的微笑。 这笑容,好像哪里见过。 红葵从在禤国城外初遇他,便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忘了情,并不是不会再重新开始。他们的重逢,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有怎样的结局。 阡陌认定这就是天注定了,这一次,他定深情不却,不负如来不负卿。 “打也打了,夫人就不要生气了。听为夫的话,就留在这里可好?” 温暖从背后慢慢的包围过来,耳畔传来阡陌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听在红葵的耳中,都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茶,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好。”红葵假意答应了。 这样深情的情境可不就是东方墨抛弃雪飞天前发生过吗,她可是在一旁亲眼所见。后面发生的一切一切她从来没有忘记过。 阡陌心情大好,他已经想好了如果红葵答应他就这样陪她住在这竹林小屋里,如果不答应,红葵去哪里他就去哪里。既然答应了,可谓是锦上添花。 阡陌怎么也想不到,红葵当天夜里就消失了。 前一秒还看见她躺在床上,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后一日清晨,他醒来发现结界没有了,房屋空无一人。 桌上只有一张他赠予的死符。 又回雪宫了吗?他真的想不到她还能去哪里了。 阡陌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定侯府,一改几日前满心欢喜的模样。 “他什么时候回府?”他问一个小厮。 “侯爷出发去纯均之崖了。”传来了沈泰的声音。 独孤承影引渡反噬之伤的后遗症还在,他胆子也太大了,他的命是我救的,要生还是要死只能我说了算。 “侯爷留了话,”沈泰拦住了阡陌。 “说。” “侯爷说,他希望回府的时候,阡陌大夫能够找到寻回常人神识的药物。” 这什么话,找回神识?他在曼陀神域也不曾听过这样的药物或法术,独孤承影明显在为难他,给他出了个大难题。 “没了?”阡陌和沈泰再次确认一遍。 “没了。” 沈泰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从不撒谎,更何况独孤承影留的话。 阡陌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去纯均之崖。至于寻回神识,见到他人再说。 纯均之崖在玄冥山的背面,因其远远望上去是纯均剑的造型,故取此名。 说到上次胜过独孤承影的沧溟世子幽渐,本是沧溟王室最不得宠的一个儿子,只因几月前他曾舍命救了沧溟太后,沧溟皇帝幽珩是个极其孝顺的人,便破格封了他为沧溟世子,来日可继承皇位。这一举措让沧溟皇长子幽澄和皇三子幽浦,这二人素来在朝中暗中较劲,分庭抗礼的局面瞬间变成了他一人独大,他们心中早就共同筹划如何悄无声息地除去幽渐。 幽渐生母梁氏身份虽然不算卑微,但是历代皇帝向来要么就是贪恋某女子美色,要么就是图谋她母家的权力。这两点,梁氏都占不到上风。但是她的确是对太后极为孝顺,在勾心斗角的后宫里靠一个儿子平凡度日过的也算安稳。 梁氏对幽渐的教育倒是十分严苛,别的皇子童年时期一年里起码有几个月的闲散时光,幽渐则是每日都被梁氏看着抄佛经和道德经。渐渐长大的幽渐才发觉那些经文其实都是心法要诀,只是以梵文形式记录在册。而旁人看见也只当他们母子俩无欲无求图个平安罢了,断不会想过幽渐自小就练心法自修内功。 上次胜了独孤承影,幽渐竟是带着羞愧和懊恼之意和梁妃谈起。下人们瞧见通报给幽珩后,愈发地赞赏他了。 谦逊诚恳,戒骄戒躁,时刻怀有一颗敬畏之心。虽从政不如幽澄,带兵不及幽浦。论起人品,当之无愧是他众多儿子里的佼佼者了。 幽珩想到自己以前都没有正眼瞧过他这个儿子,其实仔细一看,容貌也算得上清秀,挺拔的身材和儒雅的气质还真有点像沧溟的开国皇帝幽霆。 说起幽霆,那不得不提到雪宫第一任宫主雅凝。自幼一同在玄冥山上修行,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幽霆一手建立了沧溟帝国,在偌大的天地间有了一方自己的国土,代价就是不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生。雅凝心灰意冷修习玄冥禁术,亦是在玄冥山深处建立了那座水晶宫殿,并立下宫规:凡是来自玄冥山派或是沧溟帝国,皆不得入雪宫半步,如有违者,杀无赦。 这一严禁的宫规亦成了雪飞天悲剧的***。 在禤国和沧溟交界处的雪宫,不论哪一国最终会赢下那次大战,雪宫终是难逃血洗的噩运。 现如今,雪宫的宫主银沙不久前颁布了一份新的诏令公告天下: 七国境内,凡破樱林七十二阵之人,可从雪宫选一女子带回家。 因数十年前雪飞天让雪宫蒙受奇耻大辱,雪宫的管事玉娘前去鬼蜮求故人帮忙从而掳了七国所有的美人不到雪宫。有天资者就是宫内修行弟子,愚钝者就只能为奴为婢,或是成为修行弟子的陪练。直至银沙成年那日,玉娘才正式停止了对貌美之人的掳夺。 银沙从小就看遍了雪宫的无情无义,若要在宫内有话语权,仅仅一个宫主的地位远远不够,需得自身力量在所有人之上。没有一个宫人是打心底里认可她这个年轻的新宫主。 这道诏令里不限破阵者的出身和家世,单单这一点就突破了那些自恃貌比潘安和自以为法力高强弟子的容忍度。 玉娘提醒过银沙,不可无视禤国和沧溟的深仇。银沙早就作好了应答; “禤国和沧溟要是真的那么厉害,雪宫早就没了。那都是前任宫主们的往事,宫人不服就等他们来了都杀了便是。” 一席话让手握大权的玉娘无可奈何——新宫主成年礼后可以自行颁布一道诏令,内容不限,长短不限,时间不限。这权力每任宫主只能使用一次。 银沙终归是玄冰剑选择的新宫主,而玉娘身为管事没有权限去干涉这诏令。尽管不少弟子和她抱怨过,玉娘多是安慰她们:樱林七十二阵自设立起,就只有东方墨一个人破了。你们自是好好修行,并无大事会发生。 玉娘也是第一次算错——没想过雅凝倾尽全部心血设立的幻术迷阵,会在千年后被人成功找到破解之法。 11.纯均之崖 独孤承影离开禤国都城后,特意绕段小路去拜祭了下父母。 虽然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貌了,独孤承影对镜穿衣时经常会感谢父母赐了他一副好皮囊。一张很好的面庞,一个尊贵的身份,加之一身无边的法力,足以让他在七国无所不能了。 独孤夫妇原是被葬在玄冥山附近的一个破村落里,后来因他战绩斐然才改迁入了这禤国师陵。 除去帝陵,师陵是禤国逝者等级第二高的陵寝了。 独孤承影以前曾暗中查过独孤夫妇,却一无所获。 只在几日后收到一封寥寥数字的信笺: 独孤氏,一妻一子。其子独孤承影,平叛有功,封战侯,赐居定侯府。 独孤承影看完就将信烧了,这一套说辞源自东方无边。既是自己记不清,没有真实有用的讯息,他也干脆不查了, 独孤承影祭拜完双亲。颜爽给他传来了雪宫的诏令。 这个诏令,于独孤承影而言就是主动送上门的银沙。他嘴角邪魅一笑,和幽渐比完就去破阵,时间刚刚好。 他的对手,幽渐世子已提前抵达玄冥山。 和独孤承影一样,幽渐也有意前往雪宫一破樱林七十二阵。不过,幽渐的目标是那把传说中的玄冰剑。如果能拿到那把剑,沧溟便再无人敢置喙他了。 独孤承影和沧溟世子幽渐的比试的消息很快传遍了七国。 连刚被划为禤国领地的狮驼国主也起了观战的念头,遂借答谢之名从狮驼启程前往玄冥山。待观完这百年难得一见的比试,再折回禤国王宫觐见东方无边。 亥月十四,玄冥之巅。 两位主角还未现身,纯均之崖上就集结了七国的众多高手,好一番热闹。 “曼陀和鬼蜮居然也来凑这个热闹。” “那是自然,独孤承影修习的剑术就源自鬼蜮,你说他们能不来吗?” “我听闻是源自曼陀啊,兄台你是不是在说胡话了。” “你们说谁会赢呢?上一次是幽渐侥幸赢了,这一次怕是战侯要复仇的。” “我倒不这么认为。那幽渐世子剑术变幻莫测,是跟着位曼陀高人修行了多年。上一次绝不是简单的侥幸胜出,是妥妥地凭实力打败禤国战侯的。” “就你一个人这么认为吧!我们禤国战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上次定是出于两国邦交,故而让他胜了,也不算拂了沧溟的面子、这次定会打败他。” “你们一群大老爷们叽叽喳喳的,像个怨妇一样聒噪。” 说这话的是个身着紫色衣衫的女子。 “你一个小姑娘不在家绣花弹琴,跑来这纯均崖看什么比试。” “哈哈哈,莫不是来这里择个郎君回去。” “那可不得挑花了眼呐!这里来观战的都是有才干的子弟,容貌俊秀的也不少。难不成都霸占了?” “我只晓得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也可以多夫吗?” “那不是**了吗?光是生孩子,都不知道亲爹是谁吧?” “哈哈哈!” 一众男子先前还在谈论主角,马上倒是调侃起这位紫衣少女了。 紫衣少女目光一一扫过八卦她的人,弹指间,那群聒噪的男子们一个接一个地被吊在纯均崖的绝壁上,他们头发凌乱,上身**,最上面的人紧紧被拴死在一根不大粗的藤条上,不敢动弹。 绝壁上回荡着十余个男子呼喊“救命”的声音。 山下的独孤承影抬头隐约看见山顶挂着什么,上了山顶才知晓原来是十几个人被串成了冰糖葫芦的形状在求救。 独孤承影第二次见到幽渐,觉得他的气息比之前更加浑浊了。 幽渐觉察到独孤承影带伤而来,且不是一般的伤。于情理,他该拒绝今日的应战;可于道义,他不得不应邀而来。 这是来自两个国度的两位高手的剑术较量。 不能使用法术,不能使用暗器。 谁先被对手的剑所伤便是输了。 上次,独孤承影一不留神就是被幽渐的棠溪剑划伤了手指。一个微小的划伤,也是输掉了比赛。那是,他第一次输给别人。 漫漫浮生,独孤承影享受了太长时间的空虚感。 而幽渐的出现,让他对剑术的追求更进一步。 互相行礼之后,幽渐礼貌地让独孤承影先出招。 “请。” “长幼有序,我比你年长。还是你先来吧。” 独孤承影和幽渐可以算是同辈中人,偏他装了一次老人风度。 幽渐亮出棠溪剑,剑柄为一条金色龙雕图案,剑刃锋利无比。 尽管旧伤未愈,但这次决不能败给幽渐了。 人剑合一,是剑术的最高境界。独孤承影默念剑法口诀,人已浮在半空中,手持湛卢剑从天而降,只见一道银光四起,咄咄直逼幽渐的胸膛。 幽渐被这寒气逼到了纯均之崖的边缘,再一步,那就是粉身碎骨了。 独孤承影此次的剑风格外凌厉,嘶嘶破风,落叶纷崩。 突然,幽渐扔了剑,并坦言认输。 “我认输。” 这是何意?独孤承影上山前强行服用金丹将自己的旧伤暂时压制了,目的就是为了赢幽渐。可幽渐突然认输不打了,这着实让独孤承影好生郁闷。 且不说那金丹多珍贵,服用后的鄙端却能让独孤承影法力失去大半。为了这比试,他不得不换一种剑法,固然谈不上招招致命,倒是能很好的击退幽渐。 幽渐的弃剑认输自然不是出于真心实意。一方面,他看不清独孤承影剑法的破绽,只是打斗中觉得人剑合一发出的剑气太过强大难以抵挡,殊不知再过不到两个时辰,独孤承影会因气力衰竭而落败。另一方面,他此行去玄冥山最终目的是雪宫并非是这比试的输赢。破了雪宫七十二櫻林阵,他在沧溟的地位便是真正的稳如泰山,朝堂内外更是无人敢置喙。 为了地位和权势,櫻林七十二阵他势在必得。 “等等。”独孤承影哪里甘心就这样让他走了。 “这是我和你之间剑术的切磋,规矩是谁先伤了对方才算赢。你这样岂不坏了说好的约定?让我的颜面何存?” “禤国战侯剑术天下第一,在下输的心服口服。我早已受了小伤,只因自幼伤口会自愈,所以不会出血,战侯自然也看不见了。” 幽渐抬起胳膊,只见左臂的衣衫全被划破了,露出了肌肤的颜色。 是这样吗……独孤承影还是很疑惑,怎会受伤不见血。明明方才比剑之时,他没有听到衣服撕裂的声音。以他的灵敏听觉,湛卢剑哪怕只是划破丝帕也是听得清清楚楚。 幽渐说罢,转身携同随从就离开了纯均之崖。 独孤承影看见远去的背影,听见旁边传开藤条断开的声音:原来是先前被捆绑的一行人被拉了上来,他们被脱去的衣衫边上还有些许银两。 这少年的心思比他的几个哥哥要厉害许多。看上去为人低调沉稳,实则心思过于缜密,行为小心谨慎,思虑更是面面俱到。 这样的沧溟世子,独孤承影免不了以后两国交战时和他正面相照了。 安宁祥和,都只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必经阶段,就比如在很多年后发生的交战。 幽渐沿着另外一条小路进了玄冥山深处。早一点破阵,就多一分选人的机会;多一分机会,就离玄冰剑更近一步。比剑的结果断然是比不上玄冰剑的万分之一。 独孤承影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好像是赢了他,又总感觉是输给了他。 观战的人也陆陆续续散去了,似乎他们的方向不是山下。 -雪宫! 独孤承影想起几日前的那道诏令,他也是要去的。 “你们说,雪宫里的姑娘是不是都美若天仙?” “那是自然。” “你知道雪飞天吗?那可真的叫一个仙女下凡哦。” “难怪东方墨痴情她一人。” “可不是么?” 雪飞天哪里好看了?独孤承影眼里只有他的银沙,那才是仙女。 “咳咳。”他咳嗽了两声,前方的人唯唯诺诺地退到一边,给他让出一条道。 “你们为什么要给他让路?这里本来就很窄了。”还是那位紫衣少女。 “那可是禤国战侯,常年戴着穷奇面具。”一个小年轻人细声告诉她。 外界传雪宫地处玄冥山深处,从未告知世人具体方位。 银沙这个告示内容极其舒适,过程有点艰辛。先要找到雪宫位置,其次才是破阵。另外在玄冥山的深处,还有一处白矖渊的神秘入口。 这个神秘入口的事情,只有玄冥派青玄长老和雪宫的玉娘知道。 “你,过来。”独孤承影对一个男子说。 那男子战战兢兢不肯挪步,蜷缩在一旁。 “想活命就快一点。” 他一小步一小步地走到独孤承影面前。 独孤承影算着金丹的药效快到时间了,是得安排他人去前方探探路。 走在前面的男子本是来玄冥山拜师学艺,机缘巧合下看了这场比剑。他才意识到自己浅薄的资质,还是回家耕地务农最为老实。 “侯……侯爷,这林子再往西走五里路便是雪宫了。” 那男子不大敢继续前行,编了个理由准备逃窜。 “你怕了?”独孤承影一眼就识破他的谎话,衣着朴素,毫无法力。 “你若跟上的话,我大可安排下去让你来侯府当差,保你全家老小绰绰有余。”既然是普通人家的儿女,不为求技艺,那就谋生当属第一了。 男子听到这样的允诺,一颗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了下来。 “小人谢过侯爷大恩。但这雪宫的位置,小人只在竹林外面瞧见过,应当是在西边的,至于多远的路小人就不知道了。” 半真半假,倒是他多心了。 长期在禤国的高堂上,除了揣摩圣意,臣子间只剩下相互猜疑了。 独孤承影和那个男子朝着竹林的方向走去,身后有位紫衣少女悄悄跟着。 独孤承影早已察觉被人跟踪。这样大的竹林她都能紧追不舍,若非是很熟悉这里,那便是法力不浅。只是个素未谋面的女子,他一点兴趣也没有。 还是先找到雪宫,破了樱林七十二阵再说。 雪宫的确是在林子的西边,不过樱林七十二阵则是在东边。东西走向的樱林阵,构思巧妙,阵型多变。常人入了玄冥山林深境地,宛如置身瑶池仙境。所见所闻皆是世间至美,和布满幻术的隐迭有相似之处。最大的不同便是在这里使用本家的法术不会遭到任何反噬。 大约走了十里,成片的櫻林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 大概这就是櫻林七十二阵的入口了。 那名先去探路的男子前脚刚踏入这片櫻林,身影就消失在视线了。 一棵棵樱树下,如同绸缎般细腻的花朵被一团团地扎起,好似一大块白色的浮云,似雪非雪胜雪。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眼看要把枝头压弯了。 侧畔的樱花树或立或倾的立在纷繁细碎的花瓣中,风划过枝头带下一群飞舞着的飘散着的转瞬即逝的粉雨。 独孤承影在偌大的櫻林里走了许久,耳边不断传来模糊的刀剑声。尽管櫻林七十二阵极为凶险,但为求娶美人这世间男子都是蜂拥而至阿。 他在这阵中仿佛看见两三名蒙面女子在和其他高手打斗,心想莫非是有人故意要趁在阵中机除掉一些竞争者,借刀杀人这种事情他也没少做过。 入阵前已是夕阳余晖,岂料出阵之时早已是次日清晨了。 独孤承影没想到以他的修为竟然要花费一整个夜晚来破阵。 其实他在这阵中并没有碰到什么杀手和陷阱,这有点出乎意外了。七国内有无数人想杀他,若不是他行踪隐藏得够好,一百条命也不够死的。 好像,这櫻林阵一直在等他穿过。 每当他走到一棵樱花树下,落在地上的花瓣也都很有灵性地为他指明方向,周边的樱花树更是会自觉地错开,独孤承影就是这样轻松破了七十二阵。 待到他从阵中走出,回头却看不见任何一棵樱花树了。 “既是破阵来到雪宫,为何还戴着面具不以真容示人?” 这声音,就是一路尾随他来到雪宫的那名紫衣少女。 面具?提前下山来找寻雪宫的幽渐刚刚才破阵,竟比独孤承影晚了三盏茶。 幽渐感到意外的是独孤承影毫发无伤地从阵中走出,甚至连衣角都没有划破的痕迹。比剑时他明明身上带伤,破阵后还能神采奕奕,让幽渐心生困惑。 不出独孤承影所料,紫衣少女径直入了雪宫。 数千各地高手闻讯而至玄冥山,此刻成功出阵的只有不足二十人。 独孤承影大致打量了一下其他人,各个衣角多少都带有血迹,或多或少都是被阵法所伤,或是同门阵内互相残杀也未可知。 唯独他,一身黑色长袍入樱林七十二阵,带着一身的淡粉色花瓣出阵。 禤国战侯果真实力不可小觑啊。 十几个身负小伤的高手由衷佩服独孤承影,难怪被成为战神。 此番前来。独孤承影就只有一个目标。 12.雪宫初见 “宫主请各位进去。” 刚才进去的紫衣少女又出来了。 “入宫前,请各位公子除去身上所有兵器和丹药。这是宫规,若各位不能遵守,就请自行离去吧。” 成功破阵的十余人对这规矩早是见怪不怪了,往往他们都会偷偷带个暗器的,对方搜查全身的时候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走个过场罢了。 独孤承影交出了湛卢剑和装有金丹的药瓶,大大方方进了雪宫大殿。 幽渐开始有些迟疑,抱着侥幸心理藏着什么在身上总是好过什么都没有。 只见前方一男子被门外的宫人搜出了一把飞刀,瞬间被人割了喉咙。流了一地的鲜血染红了宫外的彼岸花丛,那如火如荼盛开的曼殊沙华在绿林的映衬下分外妖娆。 幽渐叹了一口气,抖落了全身的药瓶和兵器,两手空空迈进大殿。 其余的公子们动作也都干净利落,各自甩着衣袖陆续出现在雪宫大殿里。 殿上有一方珠帘垂于座前,一名年轻貌美的姑娘坐在中间。 独孤承影很快就认出了是银沙。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这次可能是他唯一的机会了。这金丹药效时间一过,他可能会气力衰弱到还不如一个老人。 “你们既已破了阵,雪宫必当兑现承诺。” “若是我们要的人是同一个,怎么说?”一位翩翩公子提出异议。 此话有理。 独孤承影和幽渐相视一笑,他们破阵的时间差不多。 那按规矩而言,自是独孤承影会先选择了。 “为了公平起见,由最后一名出阵的公子先选吧。”紫衣少女说道。 这个规则严重违背了常理。幽渐十分不解,想开口质问却被独孤承影拦下。 “为什么拦着我?”幽渐低声问他。 “不过一个把戏,你一个世子都看不清吗?”独孤承影立即明白此举正是让他们破阵成功的人在这殿内起内讧,雪宫再借机除去他们。 因为记恨男子的话,这行为也无甚不妥。 单个沧溟就是雪宫仇恨的起点了,转折点是禤国。至于终点,也许是鬼蜮,也许是曼陀神域,又也许是传说中的穹苍大地。 幽渐只信自己,独孤承影的好意提醒他根本没当回事。 既然是从最后一名开始的话,那么轮到他的时候如果选择不冲突,他也没必要和其他人当场撕破脸。 陆陆续续从殿外走入了几十位少女,脸上都蒙着白色面纱。 当珠帘被微风吹起,他们手上突然多了块碧色玉佩。 “请诸位持手中玉佩去挑选心仪的女子。” 其他公子都依着顺序选完了女子,还剩下幽渐和独孤承影没挑。 “你们可以离开了。” 银沙的声音从帘后传出,一下子就触及了独孤承影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他喜欢听她的声音,喜欢看她的模样,喜欢她的一切。 第一次见到就心动的人,真的会喜欢好久好久,沉沦于她目光年复一年。 情不知所起,深深几许。 爱不知所终,执念千年。 在更迭的时光里,多少都会留存一段刻骨铭心的故事。 记忆里的她,温柔娇羞。 独孤承影眼前不断浮现卧云居的点点滴滴,短短三日,何其渴望时光可以停留在那里。无关天下,无关生死,风月足矣。 她缓缓走下台阶,如瀑的长发散落在白色的外衫上。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在这雪宫,外人都是要以真容示人的。” 银沙在座上看了许久这个戴面具的少年,明明一身绝佳法力,却不知什么原因导致他身体虚弱无力,靠着仅存的法力在强颜欢笑。 银沙走到他面前,欲摘下面具。 独孤承影本能地抓了她的手,可被银沙无情地甩开了。 面具落地。 这张脸像极了画像上的男子。 银沙幼年时遇到个很会弹琴的大哥哥。 大哥哥非常喜欢逗她笑,银沙常从卧云居后门溜出去找他玩耍。 大哥哥告诉过银沙他来自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地方,生来 白天,她喜欢在他身旁静静听他抚琴。 一首“逍遥散”的琴曲百听不厌,银沙至今还记得每一个音律。 夜晚,她喜欢依偎在他身旁一起看着天上的星星。 “银沙,等你长大了。我要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的夜空比这里好看许多。” “好阿。” 他习惯她在身旁嬉闹,撒娇;她习惯他在边上抚琴,依靠。 这一切都被她叔父看在眼里。 叔父知道银沙为雪宫而生,注定走的是一条不归路。 叔父看出了他对银沙的念想,男人对男人的感觉一向不会错。大哥哥对年幼的银沙超越了兄妹之情,这男女之情是万万不可的。 银沙满心期待过了考核和大哥哥分享这份喜悦。 她等着大哥哥为她庆生,却在卧云居等来了一幅他的画像。 他们有过约定:如果有一天,哪一方先离去,一定要留给对方一张画像。虽然不能再见面了,但是也一定不能忘了对方的模样。 那个陪伴她多年的人很彻底地消失在她的世界,一声不响。 刚开始银沙还不相信,仍然抱着一丝希望可以在有生之年再见他一面。到后来慢慢长大,她也明白了一些道理:真正的离开从来没有任何告别的。 银沙心里通透的像明镜一样,大哥哥真的一去不复回了。 “和我雪宫比起来,这姿色倒是不差。” 这是她和他对视后说的第一句话。 她仍然是觉得他好看的。独孤承影很欢喜。 一旁的幽渐注意到独孤承影这般深情款款,看来这俩人一定有个什么故事。 “你是第二名吗?”银沙转头问起幽渐。 幽渐和独孤承影比起来,一个是花骨朵,另一个则是开的热烈的花朵。 幽渐点了点头。 “选吧。” “随便选吗?”幽渐半信半疑。 “嗯。” “我可以选你吗?” 雪宫所有的人都呆在原地。 “大胆!”紫衣少女拔出了手里的剑,架在他脖子上。 银沙觉得有趣。 果然这一二名才是王者。 其他的,顶多算是来凑个数。 “若我说不可以呢?”银沙背着身反问他。 “那你赠我个宝物,人我就不娶了。” 历代宫主负责保管玄冰剑,间接求娶不行便直接开口要剑好了。 “什么宝物?”银沙问他。 “玄冰剑。” 银沙右手一伸,从东边飞来一把金黄色的古剑,还带着微弱的火苗,似是刚从剑炉刚刚炼好的样子。 起初只见她拿湛卢剑很英气,如今她右手里的玄冰剑才叫真的飒爽。 独孤承影想开口夸她来着,却看见银沙直直刺向幽渐的心房。 幽渐没闪躲,一片红色很快就从里到外浸透了他的衣服。 独孤承影第一次见到银沙如此决断的处事手法,像极了曾经的他。 快准狠,毫不犹豫。 “送他出去。”从殿外上来了两个少年扶起倒在地上的幽渐。 说时迟那时快,幽渐还留着不多的气力将两个少年一掌击毙。 是雪宫伤他在先,不论反击与否他终归是拿不到玄冰剑了。 堂堂沧溟世子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负重伤回去,传出去有损国体。 银沙一剑仅仅是挑断他半身经脉,他竟然还有力量杀人,便干脆施了个结界暂时先困住幽渐。 这个第二名,是有点不好处理。 那就再问一下第一名破阵的选哪个姑娘好了。 “小白脸,你是怎么轻松出阵的?” 银沙总觉得这容貌太过俊美,成了男儿身真的可惜了。 “银沙宫主的问题我还真的答不上来。”独孤承影笑着答道。 他确实不知道为何櫻林主动给他开了一条道,更不知道旁人想破阵会历经多少磨难。要知道,櫻林七十二阵的难度在世上几大奇阵中排名第二。 银沙好生奇怪,知晓她闺名的外人寥寥无几。自她任新宫主后,多唤她宫主、小宫主之类,这美少年也不知从何处得知她的名字。 “那小白脸你就挑个人带回去吧,不要浪费时间了。” 银沙看这美少年尽管资质不凡,但是无意留在雪宫为她所用,倒不如放他回去,与所选女子安稳度过一生。这不算辱没她身为宫主的颜面。 独孤承影本心是想说选她,可见着幽渐的惨状,自觉体内气息愈发混乱,神识愈发不清,药效过了,他损耗将近三分之二的全身修为。 “求,红葵姑娘。” 独孤承影准备先从阡陌那里下手,以他的名义让红葵嫁入禤国候府。阡陌可以正大光明地和心上人朝夕相处,另一方面独孤承影离雪宫就更进一步了。 这战术相当迂回,可于阡陌来说,是个上上计了。 “不巧,她今天不在。你换一个人。” 银沙又一次打破他的计划。 独孤承影的身体已不容许他在雪宫再呆更久,更别说挨一剑了。 “要么红葵,要么你。”他对她说“你”的时候,格外担心一剑封喉。 封喉是没有,他只觉得右手突然没有了知觉。 那金黄色的剑断了他的右手手腕,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 这剑什么时候来的。 独孤承影反应过来疼痛的时候,银沙手里拿着还在滴血的剑。 “你二人,想要的太多。”银沙提着剑,一步一步走回宝座上。 “诏令上说选一个女子,并没有说不能选宫主。” 被困在结界内的幽渐难得说了一句实话。 就像寻常人家的比武招亲,赢了的人还真的就乖乖娶了对方千金吗?也不尽然吧,如果千金容貌丑陋,后面的日子会更惨。 “女子需是从蒙面纱的那群人里挑选的,我又不在其中。” “没想到宫主是个言而无信之人,看来天下传你雪宫的不堪言论都是真的。” 幽渐试着用激将法逼银沙允诺,而独孤承影知道银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性子。你越是迁就她,什么都好说。可越是用硬的,什么都没戏。 “真或假又有什么重要?雪宫如何尚且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评论,再说你知道曼陀联合沧溟和禤国背地里做了多少丑事吗?怕是都被曼陀神尊以美言盖过吧。” 幽渐略有听过一两件,比如玄冥长老私下和两国都有往来,一面奉承禤国的东方无边,另一面又和沧溟互攀亲戚。为人臣子,他最多提醒一下皇帝多加小心。 别的话,不能多说也是不便多说。 独孤承影深知七国之间的利益的勾当。 “宫主说的丑事,在下从未听家中长辈提及过。” 幽渐咬死不承认,但这一法子在这里显得太过稚嫩了。 “既是七国有对不住雪宫的地方,我就在这里替他们还债吧。” 独孤承影用很温柔的眼神看着前座的银沙,脱口而出自己想留在雪宫。 “你?凭什么你一个人可以代替七国?”银沙觉得美少年的想法过于天真,口气也很自大。要是曼陀神尊说这番话还有一点点说服力,而他说出简直可笑至极。 “方才你不是说我姿色不差吗?”独孤承影第一次觉得脸蛋价值这么大。 银沙笑了笑,这少年真的顺杆子往上爬。 “在雪宫当差,凭一张好看的脸蛋是不够的。” “只要能留下。” 独孤承影此行是为了银沙。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如此渴望一样东西,更不会因为强烈的欲望放弃他战侯的一切。一人之下的禤国战侯,第一次爱上一个女子。愿倾尽天下,换她一世温暖。 “你到底图谋什么?”紫衣少女气势汹汹地问他。 幽渐目标是玄冰剑,那他呢? 银沙想了很久,也没弄明白这个美少年究竟执着于雪宫的哪一个宝物。 她发布的诏令本就是想看天下高手在櫻林七十二阵里自相残杀,现在还有两个没有解决的麻烦人物。小白脸她暂时还不舍得杀死,至于沧溟的倒是无所谓。沧溟世子出言不逊,以下犯上,雪宫处死他本就不需要其他理由。 “不如,你们最后决战。赢了的人就可以活着走出雪宫。” 一位年长的妇女缓缓走入雪宫大殿,大概八十岁上下。 雪宫管事玉娘,自第一任宫主起一直在这里料理大小事宜。 宫人们都对她行了个礼,对长辈的尊敬态度在雪宫尤为重要。 又要比? 独孤承影差点晕过去,他手上没有第二颗金丹了。幽渐估计几盏茶的工夫就可以杀了他,如果不杀他,他也是要死在银沙设的结界里。 “这个提议不错,就按玉娘说的办。” 玉娘在关键时候总是可以提出建议,这也是银沙对玉娘最满意的地方。 “领他们去吧。”银沙让玉娘带他们去了一个新的结界。 几个羽衣卫拿了两块黑布条蒙了他们双目。 13.结界后续(1) 进入结界后,眼前的黑布自动散去了。 独孤承影被玄冰剑折了右手手腕,算是半个残废了。 幽渐被刺了一剑,自然也是残喘。 两个走路都踉跄的人,又被一同困在新的结界中,还要分个高下。 “独孤承影,怕是你要是以真容示人,你候府的门槛都会被踏平吧。” 幽渐看了他的脸,早就生起嫉妒之心。惊为天人的容貌,甘愿终年只给他人看穷奇面具,甚至还有人说独孤承影被毁容什么的。多么讽刺的谣言。 “幽渐,你这冷嘲热讽像极了你大哥。”独孤承影知道他最厌恶皇长子幽澄的为人处世,他听那话太刺耳,忍不住直接怼回去。 “我现在……可以……杀了你。”被玄冰剑刺了一下,幽渐连说话都不利索。 “咳。”独孤承影吐出一大口鲜血,服用过金丹的副作用一点一点蔓延在身体里,呼吸越来越急促,脉搏越来越微弱,视线越来越模糊。 独孤承影终是没能支撑多久,一头栽倒在地。 先前在纯均崖比剑时,幽渐完全没有起杀心。而今他二人又在雪宫内单独相处,再瞧一眼独孤承影的面容,弱不禁风的样子,幽渐计划除掉这个战神。 禤国靠着独孤承影一直强压沧溟若干个年头,除去他,幽渐也算为沧溟立了大功,不至于白走一遭玄冥山和雪宫,甚至还能让禤国归顺于沧溟也未可知。 幽渐站直了身子,欲给独孤承影致命一掌,抬头却看见一头神兽冲入结界。 这神兽似乎是一条通体雪白的龙,浑身上下散发着一道银色的光芒。 上古书卷里提过这世间寿命最长的物种叫苍山雪龙,血液可以驱散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鳞片可以呼风唤雨。但这一族民所剩无几,居住之地无人得知。 幽渐错失这一良机,下一次便会是遥遥无期了。 虽然没能得手,但就在独孤承影被神兽带走的那一刻,结界也消失了。 幽渐便自然而然成了这次的赢家。 櫻林外,紫衣少女递给幽渐两样东西-一颗丹药和一封手书。 “请世子回了沧溟再拆开信封。” 紫衣少女特意强调了这手书不能当下打开。 “我想问姑娘,刚才结界里为何突然出现了一条龙?” “结界里发生的都是幻象,既然是世子胜了,何须多问?” 幻象? 幽渐更加确信看见的是一条实实在在的龙,他想再询问时,紫衣少女已经走远了。看来是雪宫在刻意隐瞒什么,他打开了手书,上面竟然是一片空白。 幽渐气的将手书撕了个粉碎,头也不回地朝山外走去。 银沙在宫中透过樱花看的一清二楚。 就知道,他会忍不住。 戏弄一个世子,感觉有点意思。 “宫主,他快不行了。”一白衣少女急急忙忙来报。 银沙点了点头, “宫主,他身上有一个香囊,好像是……” 银沙这才发觉随身带着的香囊落下了,要是让她们发现可不得了。 “好像是什么?”红葵从门外走进来又是看到一出好戏。 白衣少女不敢吱声,红葵和银沙两个人素来不大和睦。 “你是不是想说香囊通常都是心仪之人所赠,所以好像是他相好的送给他的。方才他还问我要求娶师姐你呢?师姐你的香囊可还在?” 银沙早已神不知鬼不觉变走了红葵身上的香囊,理直气壮地对她说。 “你……”红葵未料到又是被银沙反咬一口。 “师姐去了秋玉楼,人就不见了,可让我找了好久。”银沙开始和她就事论事。确实,红葵只在秋玉楼露过最后一面。连银沙的成年礼,红葵都没有现身。 雪宫的日子和别处不大一样。隐迭十日,可能雪宫已经一个月了。 “我去办了点事。” “我并没有吩咐你去办什么事情。” “是我自作主张的。” “那好。既是你自作主张违令宫规,那就自去缥缈轩受罚吧。” 好不容易逮住个机会,银沙肯定要让红葵吃尽苦头。 缥缈轩,是雪宫处罚宫人的地方。 凡是宫人犯了宫规,都要自行在缥缈轩静闭思过数日。 元神会依着惩罚力度的差别被带去别处,比如地狱比如阿鼻道,皆是不一样的精神酷刑。时间长短也是由惩罚力度决定,越残暴的惩罚,时间倒是较短。 “你们看好她,我先去休息了。”银沙看玉娘不在,立马下达了处罚命令。 再耽搁一秒钟,玉娘大概就又要来替红葵开脱了。 数不清多少次,玉娘里里外外帮红葵打掩护编借口了。 难得能下令罚她。 银沙佩服自己的灵敏反应,直接杀得红葵措手不及。 只是,他怎么认识的红葵。上一任宫主身边的亲近下属,知道的外人没几个。 等他醒来好好盘问即可。 独孤承影就被关在她寝殿的密室里,只有她和刚才的白衣女子知道。 仅仅是眉目间有点相似,银沙可以不顾宫规救下他。 只是后面要在这雪宫中如何生存,是该仔细谋划一番。 银沙看着穷奇面具,心生一计。 她叫来贴身侍女岚莜,让她出门寻一趟祝元修。 祝元修的身形和独孤承影颇为相似,再施以易容术,雪宫自不好辨认。 她唯一担心的是红葵。 红葵这个师姐若是想弄清楚一件事情,便是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来。 话说红葵眼睁睁看银沙回到了寝殿,她在去缥缈轩的路上碰到赶来的玉娘。 玉娘发现结界的异常急忙赶来汇报,才是知晓幽渐已经离开多时,而结界的另一个人竞是被一条苍山雪龙救走了。 玉娘揣测独孤承影和苍山雪龙或许有什么关联,这一重要的讯息需及时告知银沙。毕竟,雪龙的价值对于雪宫而言意义重大。 玉娘这回并没有急于帮红葵脱罪,她也知道银沙的锱铢必较,让她得逞一次就好了。况且自己以前的确护短太明显了,她一个宫主很多次都下不来台。 红葵原以为自己一个时辰便可出来,她居然熬了五个时辰的刑罚。 红葵来到了一片花海中,花海尽头是阡陌在向她挥手。 又来到一处庭院,听见两个孩子喊她母亲,但实际她连婚配都没有。 红葵的元神被带去了好几个地方,直到玉娘将她拉回现实。 “红葵,醒醒。” 红葵睁开双眼,刚才的花海和庭院都不复存在,自己已躺在床上了。 “玉娘。” 玉娘端着一碗药走了过来。 玉娘对红葵的很是疼爱,宫人们由嫉妒到羡慕再到无所谓。 严苛宫规下,小辈能得到长者的疼爱,心里多少不会是冷冰冰的。 银沙自过了雪宫考核,若想得到什么宽慰,也只是会同那幅画像自言自语。 就像大哥哥临行前,她就是一直会和他面对面唠嗑所有看见的和听见的。 慢慢养成了习惯,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是一副不苟言笑模样,高高在上的雪宫宫主,心中的苦闷无奈只说道给画像。 至于笑容,她印象中是十岁以后就没有过发自内心的微笑了。 银沙寝殿内有一把万年古琴,是叔父赠与的。她虽喜欢音律,也甚少弹起。 她瞧了一眼独孤承影,苍白的面庞因痛苦而扭曲,细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时而发出轻轻的**声。 我不过是断了他的右手手腕,他这样难受是因为先前在纯均崖的缘故? 银沙探了一下他的脉搏,他体内有一股非常熟悉的法力痕迹。 似乎,我从隐迭回来,并未受反噬之苦;玉娘说我在卧云居只呆了一日,我总是觉得不止;而这个人破阵也未受伤,确实诸多疑惑。银沙才只想到这三点,已略微察觉到自己应是服用了什么药水忘了些事情才会导致记忆出现了缺失。 这缺失的到底是什么?她很想弄明白。 银沙心底的声音不断告诉她,他受伤和自己脱不了干系,自己不能袖手旁观。 但以她现在的修为,最多也只是保住他的性命。至于损耗的修为,爱莫能助。 银沙喂了他一颗玄天丹,暂且先止住他的痛苦。 她要好好想一想要不要救他。 以真身破结界已经耗了她很多法力。阿娘小时候告诉过银沙,她们雪龙一脉非不得已不能现出原形,不然招来杀身之祸。 可她在樱花里看见幽渐要下杀手,就想到大哥哥要被人杀死的画面,立即给身边的宫人施了定魂术,化作雪龙飞入结界带他回了寝殿。 一瞬间,她真的以为他是那个大哥哥。 可银沙怎么也记不起大哥哥的名字了,那幅画像上,没有落款,也没有印鉴。 上天给的第二次机会,银沙不想错过。 人是救了回来,她仔细一瞧,又不是他。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这也是儿时叔父给她灌输的道理。 “宫主,祝公子带来了。” 贴身侍女神速般带回了祝元修。 这祝元修虽为她的坐骑,化作人形也是一位翩翩少年公子。 光洁白皙的脸庞,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乌黑深邃的眼眸,泛着迷人的色泽。 “祝元修,来帮我个忙。” “主人尽管吩咐。”任他祝元修再高傲,在银沙面前,始终是个乖巧的性情。 银沙扔给他穷奇面具,嘱咐他先戴上。 “然后呢?主人怕是还有别的心思吧。”祝元修对于银沙的伎俩颇为熟悉。 头一次见这个小主人的时候,银沙给了他一双黑色鞋履,他以为没事了就掉头走开。掉头一个不小心就倒栽进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洞穴里,银沙在一旁咧着嘴大笑。那次过后,银沙不说让他走,他定不会挪动一步。 “嗯。你最懂我了,还有一桩,你得受点伤了。” 银沙蛮佩服通人性的牲畜,不论扁毛还是圆毛,懂主人的心思才称得上坐骑。 祝元修眉头紧锁,银沙一般说的“受点伤”最轻的也是断胳膊这类,哪里是“点”,凡人受这种伤都是哇哇叫的了。虽说他是个仙鹤,除了拔毛,哪里都疼。 起码得修养个大半年才完全康复。 “但,主人有什么奖赏吗?”祝元修开始的时候是乖乖听话,什么要求也没有。和银沙处的久了,竞也学会了撒泼讨赏,亏本的买卖他可不轻易做。 “这次你要什么阿?” 银沙记得上一次叫祝元修帮忙的代价是雪宫的一盏冰灯,在夜光下极为炫美。上上次送他的是一株彼岸花,祝元修拿到就后悔了,说是没有她口中那么美。 “嗯……”祝元修打算讨一个高质量的东西,眼睛瞄准了湛卢剑。 他指着湛卢剑说,“这个。” 银沙忍住没笑出来。认主的剑就那么几把,湛卢算是其中之一。祝元修从不知道至高的宝剑都是认主的,纵然他拿走了,宝剑也不甘心为他所用。 “你确定吗?”银沙又问了他一遍。 祝元修更加确信这个是无价之宝了,他常常看见卖家再问第二遍的时候,必然是个绝佳的好物件,价值连城算不上,起码一到两座宅邸还是抵得上的。 “给你了。”即使祝元修不提,银沙也是要把湛卢剑给他的。 手持湛卢剑,头戴穷奇面具,这才是独孤承影的配置。 祝元修很开心得了宝剑,没注意到那金黄色的剑划过他的右手。 “啊!” 一声撕破天际的叫声。 祝元修没想过是断手筋,对他而言骨头什么的断了都好说,筋脉一旦断了是真的要了他的命。 “主人,你也……”他想大声哭喊控诉,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音了。 银沙早知晓他忍不了疼痛,早一步封住他的声带。 银沙施了个易容术,祝元修就幻化成了独孤承影的模样。 “岚莜,你领他出去。记住,务必要让玉娘知道,亲眼所见是最好了。” 祝元修瞅了一眼躺着的男子,才回过神来敢情是自己千里迢迢来此只是走个过场。他虽是半个仙体,脑子却是一向不大灵光的,后知后觉的事情数不胜数。 祝元修只是没想过这次的代替要赔上自己的手筋,竟只讨要了一把破剑。千算万算,到头来还是吃了个哑巴亏。 如银沙所料,祝元修踏出雪宫大殿的一刻,玉娘在不远处看见了二人。 与此同时,红葵也从房里出来看到了这位“独孤承影”和那把湛卢剑。 红葵确信下人们议论的穷奇面具男子是真正的独孤承影了。 她想起刚回来时候,银沙的贴身侍女说有个人性命危在旦夕,身上还有一个遗失的香囊。红葵发觉这是银沙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 但银沙已办过成年礼,不会再记得之前的情爱过往。 红葵回来后就听闻沧溟和一个戴穷奇面具的男子都被银沙扔进了结界,赢得那个人才可以活着离开雪宫。那么,她看见的独孤承影是胜者吗?看他这样虚弱无力,不像是胜利者该有的姿态,更不像是他常日的骄傲。但如果独孤承影输了,那么是谁能冲进雪宫结界救他,还不被人知晓。 在这雪宫想堂而皇之地救下一个外人,只要银沙可以办到。 红葵想到会是银沙,但没有必要去和银沙对质。 碍于玉娘的资历,她在雪宫确实无人敢为难她,哪怕是银沙。 若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和银沙公然起了冲突,她是真的没有把握银沙会不会杀了她灭口。在秋玉楼,银沙就是把剑架在了她脖子上的。 论起心狠,银沙论第二便再无人敢称第一。 其实,越是冷若冰霜的人,心一旦被捂热,他/她会以千万倍的温暖回馈。 往往这种人一旦被辜负了,那绝情起来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他/她做不到。 14.结界后续(2) 银沙的寝殿里。 银沙称自己身体不适,就叫了医师进来。 这位医师天生能辨草药嗅毒物炼灵丹,平日只拎一个药箱到处诊脉。偶尔会去山下为村民救济,大多时候都是在雪宫里赏花遛鸟打发时间。 这医师来到雪宫已有一千多年了,因除宫主以外的宫人皆是凡人,寿命有尽头,生死有轮回,记得他真实年纪的人倒也屈指可数。 满头白发的医师刚放下药箱,银沙迫不及待地扒了个底朝天。 “六甲草呢?” 她明明叮嘱过不能忘了的。 “你要那味草药做甚?”医师其实一直随身而带六甲草,自是不会放入药箱让人轻易发现。此药算不得精贵,但渡法力为他人疗伤颇见成效。 “看来,宫主并未身体不适。”医师视银沙如同自己孙女一般,几乎是有求必应。她十岁破阵,浑身是血的模样历历在目,他既心疼又佩服这个小姑娘。 “姜伯,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总得给我些药材以备不时之需吧。” 通常姜伯称她宫主的时候,多是有嗔怪的意思。但对于姜伯她只有一个屡试不爽的招数,便是谎称她要出门需要备药材。 姜伯当然知道银沙每次都在诓他,可每次他也乐意下这个台阶,也不失面子。 “拿去吧。”姜伯从衣袖中拿出三两棵六甲草,并叮嘱她: “救命的东西,你得紧着用,切记少用法术行事。” 姜伯已经记不清有多少次,都是被祝元修在夜里拉去某处给她疗伤,反复叮咛过在外界一旦使用法术就会遭反噬,但每每看见娇弱的她又不忍心当面斥责。 银沙一直都认为,遭到反噬是因为不够强,所以忌用法力她就从未放在心上。 这冥顽不灵和她的母亲如出一辙。 银沙的法力不在她父亲之下,而自负偏遗传了母亲这里。 “谢谢姜伯。”她小心翼翼地收起了六甲草。 姜伯离开她寝殿时,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个小姑娘,问我要药的时候是极其认真的;偏她受伤的时候,也是真的重。 在走廊上,红葵正迎面走来。 姜伯想起银沙在隐迭呆了许久却未受一处伤,是如何做到没用法力的,一定是有什么别的缘由。他亦询问过当日一同去隐迭的其他宫人,皆是回答宫主没用过法力,一看就是玉娘给她们施了噬心咒。恰巧碰到今日才回宫的红葵,或许可以问问她,她必定知道其中的一些细枝末节。 “医师,宫主身体可还安好?”红葵先开了口问他。 “无碍。红葵姑娘这是要去看望宫主吗?她已经歇息了。”姜伯打消了红葵去找银沙的念头,他还有事情要向红葵问个清楚。 “既如此,我便明日再来。姜医师也早些歇息吧。” 红葵对于宫中上下的礼节一向颇为尊敬,未敢怠慢片刻。 “红葵姑娘留步,不知姑娘可否愿意为老朽解答一些问题。” “医师请讲。” “除了你,同去隐迭的其他人皆被下了噬心咒,你可知道?” 噬心咒虽谈不上禁术,但对于在雪宫修行的寻常女子可谓是穿肠毒药。从被下咒的那一刻后,她们就再无自己的思想了,所作所答皆是按照施咒之人的意念。 姜伯知道玉娘是不会给红葵下咒的,今日恰巧碰到,不妨探探她的口风。 红葵确然是愣住了,她不曾想到玉娘会给自家宫人施此阴毒之术。同赴隐迭宫人有三四十人,秋玉楼的姑娘们怕是也都遭了毒手。红葵不免心里发凉,在雪宫待她犹如亲生女儿的玉娘怎会对一群身世可怜的女子这么残忍。 每次她被责罚,玉娘都是第一时间赶到为她辩护脱罪。 但是,玉娘对她过分的体贴,她的确不解。 论乖巧,她不及师姐白蘼的千分之一;论容貌,飞天是第一美人;论法力,她也只能勉强挤进前十。偏偏玉娘就对她格外上心。 “噬心咒?”站在尽头的白蘼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就赶了过来。 白蘼有一幅修长窈窕的好身材,样貌清丽,素爱穿紫色衣裳。 今日闲来无事就去纯均崖看了出热闹,谁知那群粗犷的汉子实在出言不逊又不知收敛,她这才给他们略施小惩。不过,那沧溟世子走前,也是替他们解了困。 白蘼虽是跟着飞天的旧人,可她不似红葵那般厌恶银沙。她觉着上一任宫主是自己放弃了这个位置,半分也怪不得银沙。一门派总不能没有个领头人物,且在她这个年岁能有如此修为实属不易。总体而言,白蘼对银沙倒还忠心。 白蘼今日观察到独孤承影其实根本没有破阵,不知为何樱林七十二阵竟然视他为这雪宫的一员,没伤他分毫,还散落一地花瓣为他指路直至出口。 “宫人被下了噬心咒,我怎么会不知。” 白蘼在雪宫主要就是负责管理宫人们的,她不信有人可以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下这种毒咒。 “换个地方说话吧。”医师扫了一下四周,担心会被玉娘的眼线察觉。 红葵主动提起去她屋内,白蘼和姜医师也都赞同。 “红葵,你们在隐迭发生了什么事?”白蘼还未坐下就开口问她。 姜医师一一描述自己询问那行宫人的情况,确认她们是中了噬心咒。 “你们也都知道成年礼会被抽离与情感有关的一切神识。大抵玉娘是不想让宫主被宫人们的闲言碎语困扰吧。虽说这个做法有点极端和自私。”红葵说了个最正当的借口,她其实猜到了玉娘的真实目的是慢慢杀死跟着银沙的宫人。 “被抽离又有什么用?”白蘼冷冷说道,当年的飞天不还是记起了往事,说抛弃全部宫人就抛弃了,“若是她的心上人真的来雪宫寻她,怕是会历史重演。” 雪宫每任宫主们皆有自己带的一行宫人。在她即位的时间内,这行宫人的地位仅次于玉娘和宫主;当宫主卸任后,前任留下的宫人多是遭受排挤,或是出了雪宫自生自灭。而她们跟着宫主的这一行宫人其实修为并不算极高,一女子在茫茫大千世界想过的安稳并不是件容易轻松的事情。唯盼着宫主能给予她们一点福泽,譬如修为,譬如法器,更有甚者,一段美满的婚姻。前面的涓舞宫主就为她的宫人们谋了不错的出路,或嫁于如意郎君,或去他国开了间店铺营生。 可是白蘼和红葵侍奉的飞天宫主,扔下了一大堆烂摊子给她们。 若不是有个小银沙,白蘼可能真的离开雪宫了。 白蘼是打心底里敬佩这个破阵的小姑娘,她很想看看雪宫在她的带领下会是如何发展,是会拿着玄冰剑杀尽天下薄情男子,还是和飞天一样陷入死局。 红葵自在秋玉楼看见独孤承影,一种不祥预感油然而生。 “我觉得倒不会。”白蘼听了个大概,很果断下了结论。 红葵内心讥笑白蘼什么都不了解。在成年礼之前,银沙可以为这个男子直取她性命不说,还耗费法力强行带他出秋玉楼又不知去了何处。 白蘼没有兴致再听他二人谈论就先回了自己房内。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是白蘼在雪宫的一贯风格。 姜伯看白蘼渐渐走远,才缓缓道出实情。 “方才有多余的人在场,我不好直接问你。其实宫主在成年礼前夕,是不是早已离开秋玉楼了?还用了瞬移术去的别处?” 在姜伯看来,红葵刚才说的固然是实话,却没有一句有用。 红葵不擅说谎,干脆把实情全部告知医师。 是说银沙在秋玉楼为了个男子强行用瞬移术,至于去了何处她确实不知。 男子?姜伯想起白日里的沧溟世子和另一位面具公子。 姜伯所料不错,银沙使用了不止一次的法术,法力一次比一次耗费的多,这伤也当愈来愈重。她竟还在秋玉楼施瞬移术,果真是不要命了。任她再是仙胎转世也不能这么胡来。可他为她号脉,竟是没有一丝反噬的痕迹。 反噬之伤,短期内唯有一种情况下受伤之人体内毫无踪迹。 传说中的赤霄剑灵和玄冰剑灵相生相克,阴阳互补。因此这两把上古神剑所认的主人自然也是相互通灵,可以代对方承受一切伤痛。代对方承受就意味着另一个人的原有修来为和术法会被渐渐吞噬,直至自身精元全部散尽。 姜伯悬着的一颗心终是放下了。 年轻人的事情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把。 姜伯想了想自己活了千余年,总不能事事都为银沙谋划,也不能时时都护着银沙,他离仙逝的日子也一天比一天近了。 那头拿到六甲草的银沙熄了灯,躺在床上反复想画像上的男子。 她明明是认识画像上的人,可好多事情都记不起来了。零零散散的记忆片段总是拼凑不齐。犯险救下的那个男子,体内有她的法力是什么情况,想不通。 银沙想不通的事情,从没有探寻究竟的勇气。一晚上想不通了,第二天会全忘了。她只记得她的使命是守住玄冰剑镇压的恶灵幽冥之主。 想不通就会睡得很晚,以至于第二天迷迷糊糊到中午才清醒。 午膳的时候,银沙才想起密室里仍有个等她救命的人。 饭都来不及下咽,她借口要闭关修炼不许外人打扰。每日的饭菜放在门口借口,要换洗的衣物也自会丢置在门口。 宫人反应过来的时候,银沙已回寝殿,设好了结界。 银沙对于设结界一术掌握的炉火纯青,如同每日穿衣一样快和好。 点燃了六甲草,便是驱除了疗伤时散发的魔障气息。她足足耗费了四五成法力才捡回他这条破命,因他体内带有她的法力的残迹,她一时无法将修为立即渡给他,不得不以雪龙神脉为引,是费了她不少功夫。 救他的时候耗了她太多修为,她不得不唤来岚莜一起才将他挪到床榻上。 好累。银沙差点趴在地上,又细细一想:若不是颁布的那个鬼诏令,还好心略微降低了櫻林七十二阵的难度,哪里会有这么多人过阵,更不会出现这个人。 白蘼早向她转述了纯均崖的事情,银沙完全没有想过禤国和沧溟竟然同时对她感兴趣。沧溟那位甚至妄想得到玄冰剑,他能活着真的是被死神眷顾了。 但救下的这个男子,银沙看他是不同的。 起初是和画像男子过于相像,现在则是他体内有非常熟悉的法力气息。 银沙不知道独孤承影体内这气息本就是她的,以为只是二人修行法术相近。 独孤承影醒来已是深夜。 他最近发生的事情便是在结界里和幽渐世子争一个活着的机会,他彼时不是幽渐的对手,在幽渐要杀死他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见一条蛟龙从天而降携他离去。 那蛟龙通体雪白,刷新了他对世间物种的认知。 在独孤承影有记忆的好几百年里,他晓得真身为龙的无非就是曼陀神尊和居住在北方涅塃无极海内的龙族。他竟能在结界中看见这样一条白龙,三生有幸,思忖着从雪宫出去后必定要向阡陌好好炫耀一番。 他彼时没想过这条雪龙就是银沙,只当是雪宫的豢养的一头宠物罢了。 直到在密室里头翻到了一个梳妆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颗无极夜明珠。 无极夜明珠,他在阡陌的旧书里看过,上面说这是上古神兽苍山雪龙一族代代相传的至宝,并无有人亲眼见过。只是那旧书上的绘色比这珠子要艳丽许多。 苍山雪龙?独孤承影突然联想到救他的那条白龙,莫不是银沙豢养的另一个坐骑。她有了一只仙鹤还不够,还有另一条龙。若是真的苍山雪龙,他由衷佩服喜欢的人眼光不仅独特还尤有品味。由此推来,他的眼光更是俱佳。 不愧是我喜欢的女人。 独孤承影眼中的银沙是万里挑一,天下无人可以媲美。 其实相貌这东西,独孤承影不是很在意。 银沙的美色远比不上关押在禤国后宫的雪飞天,可他偏就喜欢银沙这样的。 他没贪恋无极夜明珠的价值,小心将梳妆盒放回原处,又回榻上睡去了。 银沙隔日打开密室,独孤承影还在睡梦中。 他做了个很甜的梦。 和一个少女在一片盛大的樱花林里嬉闹,芳草鲜美,落英缤纷。 少女在花间翩翩起舞,鸟儿们欢快地唱着动听的歌儿,在发了芽的柳树上飞上飞下,用动人的舞姿来展示自己的才华,跳着明媚的舞蹈。 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他不愿现在就离开美梦,奈何被冻醒了。 睁眼一看,身上的棉被被无情地拿走了。 ——是银沙。 这雪宫虽是四季如春,可寝殿内的温度低的快赶上北方涅塃了。 15.你就叫轩辕了 “你醒了?” 这熟悉的声音再次拨动了他的心弦。 “这还是在雪宫?”上次他回过神来是到了卧云居,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地方。 “不然呢?”银沙反问道,救他还得带去别的地方是什么道理。 “那条龙也是你的坐骑?”独孤承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 这龙要不是她养的,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闯了结界。 银沙此刻相当佩服他的联想,豢养一条龙当坐骑,这等事情被曼陀神尊发现不得掀翻整座玄冥山。他言语中的“也”字是什么意思,莫非他还知道其他坐骑。 银沙最喜爱的坐骑便是那会酿酒的仙鹤祝元修了,另外还有一只孰湖也是她的坐骑。这孰湖是她母亲留给的一个念想,她看着格外珍重,甚少唤它前来。 银沙懒得解释了,送他一句“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独孤承影仍未反应过来,在银沙面前,他当真是一点聪慧都没有,看上去也是个愣头愣脑的书呆子。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随机应变能力瞬间降为零。 “她们说你是禤国战侯,我瞧你这脑子是不够格的。是不是禤国为官较为容易,任意一个白痴也可轻松胜任个将军的头衔了。” 银沙说这话充满了鄙夷和不屑。 独孤承影听着浑身不舒服,何时被人这么说道过,偏还是被她。 只是言语间细细推敲,倒也句句在理。 但他肯定不是白痴——若不是她的坐骑,难道是她本人…… 是了,独孤承影突然一拍脑门。从头到尾都是个白痴的思维。 “姑娘说的是,我的确愚钝了,承影多谢救命之恩。” 独孤承影在未来夫人面前卑微地承认错误,谦逊诚恳。 银沙觉得好像哪里听过这个名字,应是在秋玉楼的日子吧。 “你和红葵很熟悉?”银沙没忘记要盘问二人的关系。 “红葵是我师娘。我师傅年事已高,特来拜托我这个关门弟子来替他带回师娘的。”独孤承影又耐心地解释这其中缘由,至于阡陌同红葵的过往全部是他胡编乱造的。他这方面的话本看的算不少,编个什么情史这一块拿捏的恰到好处。 打他一提及阡陌这个人名,银沙就知道后面种种情节大概都是他在编造的,便不想再听下去,直接打断了说的正兴起的独孤承影。 “从今往后,你就叫轩辕,留在雪宫做羽林卫。”银沙脑海中闪过这个名字,认为比什么承影的要好听许多,还可以掩盖他禤国身份。 “你是说,我可以留在雪宫了?” 独孤承影没想到醒来后可以愿望成真了。 “记住,你是羽林卫,同我说话要称我宫主而不是你。” 银沙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起了留下他的念头,看他睡姿的片刻还是因为那幅久远的画像呢,大抵是因为眉目神似,留在雪宫可以天天见到罢了。 我只是图恋他的眉眼,仅此而已。 银沙一遍又一遍在心中告诉自己他不是童年的大哥哥。 银沙用手轻抚他脸颊,轩辕已换成了另一张脸。 甚好。 银沙对于很多术法都颇有天赋,除了狐媚之术。 一个神仙颜值的俊美公子转眼成了位胡茬大叔。 银沙唤来了岚莜,领他去羽林卫那处登记入籍训练。 改了面容的轩辕,路过一汪水潭。他用余光一瞥,上唇一粒大黑痣,嘴角满是胡茬,头发凌乱不堪,一副邋里邋遢的形象。 她品味,真的有待商榷。 轩辕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她体会一下改造他的代价。 雪宫羽林卫和各大帝国的御林军属于一个性质,都是保护宫主的。宫主外出,定会带两三名羽林卫。羽林卫跟随宫主次数越多,办事效率越高,月俸也就越高。 尽管每次宫主会亲自挑选他们,但是羽林卫内部会有一两场竞技,赢的人跟着宫主输的人若是被选上了也要主动退出。这早已是心照不宣的毛遂自荐。 巧的是,银沙下个月要去一趟曼陀神域。 按惯例,雪宫随便派个人去神域送去贺礼和祝词即可。凡宫主继任第一年或新宫主成年第一年,都须亲自前去。她继任年岁实在太小了,才等到成年后。 前方带路的岚莜见他居然在看水中的倒影,忙不迭过来拉他,嘴里还念叨着“再晚你怕是要被扶澈罚了,不能让宫主白费法力救你性命。” 在雪宫长廊绕了七八个弯,终于到了羽林卫日常训练的地方。 他素来听闻玄冥山深处的雪宫四季如春,连曼陀神域也无法媲美。 昨日才见过的花飞满天,今日又能看到一片绿意勃然。 柳树舒展开了黄绿嫩叶的枝条,在微微的春风中轻柔地拂动,就像一群群身着绿装的仙女在翩翩起舞。 晴朗的天来到这庭院,金灿灿的阳光洒在竹浪上,泛起碧海金波。 竹枝杆修长,亭亭玉立,清丽俊逸,凌霜傲雨。 一段不大完整的记忆片段闪过轩辕的脑海。 一个赤日炎炎的夏天,满山遍野的竹子长的婀娜多姿、郁郁葱葱,随风摇曳,竹影婆娑,“飒飒”的声音带来了一股清凉风。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从竹林中一蹦一跳地朝他走来,嘴上叫着“轩辕哥哥”,手里还拎着个竹篮,里面似乎是放了些点心什么的。 远远地,见她一般的瓜子脸蛋。眼如点漆,清秀绝俗。 独孤承影觉得这女童有点眼熟,好像认识了很长时间,但又记不起来姓名。 她口中喊的“轩辕”是他吗? 突然想起王后当日也叫了他“轩辕”。 这是不是太巧了。 独孤承影反复回想与王后、与阡陌的对话,阡陌必是在隐瞒什么。而王后说的反倒是事实。 自己莫不是真的叫轩辕。 独孤承影还沉浸在对名字的疑惑中,耳边传来一粗犷的声音。 “岚莜妹子,这个相貌丑陋的是新来的?看他这小体格,怕是熬不了几天就要死在这院子里。” “我看也是。” “对对对。” 这附和着四五个羽林卫断没想到没过几天死在这院子里的人会是自己。 “劳扶总管牵挂,他虽长的寒碜了点,修为还是不错的。” 岚莜的轻言细语拉回了独孤承影游离的思绪。 长的磕碜……独孤承影自记事起,这词是第一次听到。 扶澈掌管全部羽林卫,理论上是对宫主汇报工作,实际多是玉娘代为转告。 他本也是这雪宫的老人,见证三代宫主的逝去。但在玉娘前面,他不敢贸然质疑任何决定。关于对银沙这位年轻的新宫主,他依旧持观望态度。 矢忠不二——这是羽林卫的誓词。 岚莜拽了拽他的衣角,低声说道“你记得千万要跟着扶澈,其他人不用理睬。” 独孤承影想起现时他并不是高高在上的禤国战侯,而是雪宫新入的羽林卫。尽管不大清楚雪宫的礼节,初来乍到还是该正儿八经向上级领导行个礼的。 “我叫独……轩辕,以后要请扶总管多多照顾了。” 刚刚自我介绍的时候差一点又忘了银沙的叮咛,看来这是要顶着“轩辕”的名字在这羽林卫混一段日子了。 “岚莜姐姐怎么来了?”一个娇嫩的声音从院外传来。 走进来的是一个分外妖艳的男子。 俊眉修眼,顾盼神飞,文彩精华,见之忘俗。 这是哪里来的戏伶,就这样穿着在雪宫到处晃悠。 独孤承影震惊能在雪宫看见不男不女的戏伶,他觉得银沙应当不会喜欢性别不清的男子的,在卧云居的短短数日他们情感明明是倍增的状态。 “慕公子怎么有兴致来羽林卫这里了,宫主还未起。” 轩辕偷偷问一个羽林卫才知道这名妖艳的男子是前几日请来的贵客慕卿。 慕卿是曼陀神尊的侄儿,因生的容貌太过娇俏。曼陀神尊膝下只有三个儿子,索性便将这侄儿当作女儿一样养在身边,性子自然阴柔了许多。 慕卿作为九尾狐族的后人,看似风流倜谠,骨子里对待爱情则是忠贞不渝。 曼陀神尊不喜干涉这如花少年的自由,倒也随了他去。 慕卿这趟来雪宫是亲自接银沙去曼陀神域参加神尊的生辰礼。 神尊的生辰礼必定是十分盛大的,以前还听阡陌提起过。 琥珀酒、碧玉觞、金足樽、翡翠盘,食如画、酒如泉,古琴涔涔、钟声叮咚。 “这个小丫头确实懒惰。这个脏兮兮的东西是新来的?” 独孤承影立马意识到他说的“脏兮兮的东西”指的是自己,而“小丫头”指的是银沙。如此亲昵的称呼让他心中瞬间燃起妒火,一双眼睛直勾勾瞪着他。 慕卿突然觉得后背一凉,回头一看又没有人。 “慕公子,我且领你去偏殿等候宫主。” 岚莜又和扶澈交代了几句,转身准备离开了。 独孤承影想到什么拉了岚莜的衣角,低声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去找银沙。 岚莜抽回衣角,又轻轻地在他耳边说: 不可以。 他的耳朵一嗡,大脑一片空白,伸出的手浮在半空中。 独孤承影觉得自己像个半路被拦截的羔羊卖到了一个屠宰场,任人宰割。 眼看着慕卿和岚莜越走越远,可自己也没上前阻止。 岚莜这是在告诉他在雪宫再也见不到银沙了吗?还是说只是她的个人意见。 独孤承影是不信的。 他心底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晚上去櫻林,她会等你的。 既然知道她忘了认识他的全部经过,干脆重新认识。 以什么身份都可以,不论是“轩辕”,还是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轩辕,别看了,赶紧来训练。”扶澈的洪亮嗓门提醒他莫忘了身份。 他只好跟着百来人规规矩矩地站在院内练习,一遍又一遍重复少时练习剑术的招式:劈、刺、点、崩、击、提、挑;斩、截、托、按、挂、削、撩;挽、穿、压、云、抹、架、扫;带、抽、拦、捧、搓、绞。 教他剑术的师傅初次见面就夸他天赋异禀,所以并没从基本功开始教他。只是发了他几本载有剑术的古籍,让他自己钻研练习。 三四个训练时辰一晃而过,夜幕笼罩了整个院落。 “今日的练习就到这里。” 扶澈解散了羽林卫单独拉他到一边,语重心长地劝诫他: “我看你是初来乍到,很多规矩并不熟悉,现在仔细叮嘱你几句。 一、不要惦记雪宫的任何一位姑娘,哪怕是个侍女。 二、不论你入宫前与岚莜有什么联系,既立了誓言就是羽林卫的一员。从此以后要以宫主的命令为宗旨,无宫主手谕不可贸然行动。 三、若有一日你后悔了,需打赢整个雪宫的高手方可有资格和宫主讨论去留的问题。 四、羽林卫是一个大家庭,内部矛盾最好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从慕卿和岚莜打了照面一并离去,扶澈看出轩辕生出了极大的醋意。 那时的扶澈并不知悉轩辕吃的是银沙的醋,故而强调了与岚莜的联系。 轩辕应声知道了。 扶澈临走前又强调:千万不要打雪宫女子的主意,后果很严重。 “喂!我今晚睡哪里阿?”他才想起问,而扶澈闪的极快,一眨眼就没影了。 他不得不承认自被银沙数落几句后,应变能力悄悄退化了。 轩辕孤零零一个人站在院内,四处张望也并没有一处厢房点着灯。一时找不到住处,就凭着印象往银沙寝殿方向走去。 沿着竹园往右一转,再往左边的长廊走到尽头。 他的确记得是从这里出来的,而现下却只有一堵白墙。 轩辕努力回想雪宫的大致布局: 破了櫻林七十二阵,映入眼帘的是雪宫的正门和寒英殿了。 寒英殿北面一排长廊的屋子,便是侍女们的居所;东部庭院是供修行宫人们居住;而西部的屋子则是为数不多的几间客房了。 绕过寒英殿,见佳木奇葱,奇花烂漫,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豁,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山坳树砂之间。 这飞楼的布局像极了卧云居……莫非这里才是银沙寝殿的大门。 这是轩辕在这雪宫内第一次为自己感到自豪。 16.初步谋划 飞楼飘下琴瑟之音,那样的悠扬清澈,如青峦间嬉戏的山泉;那样的清逸无拘;如杨柳梢头飘然而过的威风,那样轻柔绮丽,如百花丛中翩然的彩蝶;那样的清寒高贵,如雪舞纷纷中的那一点红梅……时而琴音高耸如云琴音低沉如昵语;时而琴音飘渺如风中丝絮;时而琴音沉稳如松飒崖,时而琴音激扬,时而琴音空蒙……琴与瑟时分时合,合时流畅如江河入海,分时灵动如浅溪分石。 轩辕不禁想到白日碰到的那个慕卿,难道是他在她的房中。不免有一种失落感,毕竟他一度以为他是唯一进入她房中过夜的男子。 原来一见钟情的从始至终都只有他一人。 寻常女子除了允许心爱之人在自己房中留宿,绝无可能再留其他异性过夜。 轩辕收住了迈开的腿。 一个羽林卫,不能对雪宫如何女子有任何想法的。 可我堂堂禤国战侯,凭什么输给一个伶人?长的还没我好看。 两个小人在他心里不断争执,各抒己见。 她在他面前仅有的两次醉酒,都喊着别人的名字。 他是真的心碎了一地。 突然琴瑟之音停了下来,没过多久楼上的门也开了,他看见慕卿从房里出来。 轩辕按捺不住心中的妒火,一个法术闪到了她的床边。 银沙在门外和他寒暄了半天才回屋。 本欲唤来岚莜沐浴更衣却被床边的轩辕吓了个不寒而栗。 银沙诧异今日才送他去羽林卫,怎一个晚上还没过他又出现在房里。 “你从哪里进来的?” 他用眼睛看了下门,意在告诉银沙他什么都看见了,从门口光明正大进来的,没有走任何捷径比如翻窗户等。 “这是我闺房,你好大的胆子!” 轩辕还是一声不吭地坐在了她的床上。 那可是……鸳鸯绮锦缎的床褥阿! 除她本人外,并无任一人敢只穿外衣酒坐在她视如珍宝的被褥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 银沙果断地给了他一掌,轩辕一个翻身躲了。但那床上却留了鲜明的印迹。 岂有此理! 银沙虽入雪宫一直不算平稳,但是也从未任人这样欺侮过。 “等等。”轩辕紧紧握住银沙悬在半空的手。 银沙秀眉微蹙,除了大哥哥,敢这样拦下她的竟会是个刚来雪宫的小白脸。 “你就是这样报答救命恩人的么?嗯?小白脸。” 银沙佯作和轩辕亲热的模样,不忘调戏他。 此情此景,他之前在卧云居经历过。 一想起自己和一头坐骑争风吃醋,轩辕自己也觉得莫名想笑。 “在下轩辕,对宫主一见倾心。不知宫主可否给个机会?” 他紧紧握住银沙的手,来了波强势表白。 这一次,他可是说了喜欢她。 银沙听完这番表白后十分冷静,心跳却在不知不觉中有些加速。 “一见倾心那又如何?你莫非希望我应允你什么?” 这世上垂涎雪宫宫主美色的人不在少数,然他们最后的结局都是悲剧。 银沙接过宫主衣钵后,看重的多是和宫人们的关系而非和一个人。上任飞天的例子就是个再好不过的反面教材,过度和男子纵情,到头来毁掉的还是是自己。 说来也奇怪,十岁通过雪宫考核,过完生辰的第三天就被告知自己是新任宫主。这一消息来的突然,银沙做梦没想过众人觊觎的宫主一位被自己夺了去,也不能算夺位,毕竟是玄冰剑选择的她,终不是她能左右的决定。 被剥离神识后,银沙忘却了男女情爱的感觉。他的真情告白在她眼里,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目的:是禤国派来刺探秘密的,又或是用美男计攻陷她好掀翻雪宫。从他的眼神中,她没捕捉到这些信息。但是情这一字,她此时的确无关痛痒。 “你想不想知道你忘了什么?”轩辕试着从她丢失的神识入手。 银沙的逆反心理很严重,她本来想探的些什么,但旁的人一推进的话,她便不会再生出一丝穷根究底的念头。 “不想。” 轩辕愣住了,内心的声音一直告诉他要帮银沙找回被拿走的记忆片段。现实是银沙对失去的记忆片段竟然是一点都不感兴趣。 “在这雪宫,所有人都要尊我一声‘宫主’。这是我最后一次提醒你,下一次你若是再度坏了规矩,我会让你痛不欲生。” 她话音刚落,轩辕只觉得浑身松软无力,似是中了软筋散。 可方才他没有嗅到一丝气味,难道是另一种从未听过的毒药吗? 他握着的一双玉手渐渐松开了。 “银沙,你不能……” 他的音量越来越低,越来越低。 一个傻子。 银沙扔他出去的时候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一切都被在暗中的玉娘看在眼里。 真是一出好戏。 玉娘居住的观雨轩内,来了两个戴着青色面纱的禤国女子。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阿。” “你我二人都是雪宫的故交,现在言谈怎如此生分了。” 这聊天的二人都是从禤国来。 一个凤眼含春,长眉入鬓,嘴角含着笑意,约莫三四十岁年纪,甚是美貌。 一个杏眼瓜子脸,肤白细腻,身材苗条,气质清雅,约莫二三十岁年纪。 “你们就不要在这里故作客套了。禤国臣民引以为傲的战侯现下正在雪宫里头做个羽林卫,你们觉得要如何散播这消息最适合?” 他竟是玉娘在门口不紧不慢地直奔主题。真的来破阵了。 一女子口中念叨着,还带着些许羡慕。 印象中的独孤承影,铁面无私,生性冷淡。对成家延续香火一事毫不在意,不醉心权术和功名,不沉迷美色和享乐,除去出征,最大的时间就是修炼法术。 玉娘看出女子联想到自己感到些许失落,便故意问她 “你似乎——遗憾自己没有这样的情分?” 女子答道,“我向来不缺什么情分,所以无所谓遗憾一说。” 虽然她们都嫁作人妇,夫君地位也都相当。但婚后生活却是大不相同。一个是被夫君一直捧在手心百般呵护,而另一个则是夜夜深闺独守空房不见君。 自待字闺中起,玉娘就认识了她们。 “他这么高傲的人,绝不甘心做羽林卫的。”另一女子一针见血指出。 “的确。先前我以为他和沧溟世子一样,如今好像不完全一致。” 玉娘派去盯梢的人传话说是他一看见岚莜和慕卿搭话就勃然大怒。又说他是对红葵有什么非分之想。但对于红葵的,玉娘一听就知道是在糊弄他,也并没有拆穿,继续如手下盯着,不得懈怠。 更何况,今晚他直接倒在岚莜的住处附近,不免令人生疑。 “算算年头,这小宫主是时候要去曼陀神域走一趟了吧。” “下个月。” “那位目中无人的侯爷,最好也要去见见世面。要是一不小心,跟着小宫主,半路保不准出点什么意外,那雪宫还不就是您的了?” 这妇人说话很讨玉娘的欢心,虽她嫁的郎君不尽人意,但为人这方面还不错。 “你又是说笑了,雪宫向来都是主子的。我一介管家,不敢奢想。” 玉娘口中的“主子”是那位封印于白矖渊的幽冥之主。 数十万年前,她被幽冥之主捡回了鬼蜮,从此就以报恩的名头在他身边做个小侍女。 那时的鬼蜮所管辖的范围是整个玄冥山以西,魔尊洛天也还在幽冥之主手下共事。幽冥之主给她起名玉颜,取自《洛神赋》里的“转眄流精,光润玉颜”。在主子的亲自教习下,玉颜虽为个阶品不高的小侍女,但也勤勉好学,不出一年的光景,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高人一筹。 幽冥之主见她伶俐可人,不仅破例传授昼夜回廊的秘术和法术,更是赠予她一把金黄色的剑。玉颜亦是在修炼的过程中才知晓原来自己并不是个凡人,身为千万年前覆灭的蓬莱仙岛的唯一后人。她的真元完全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修行,会同她的元神相冲。修行的越多,自身元神的损耗就越大。尽管玉颜咬着牙不说,但幽冥之主还是发现了异常。她一天天的身体愈发虚弱,脸色愈发紫青,某一天夜里从修罗场出来腿脚抖动地格外厉害。在回房的路上,她不偏不倚跌倒在会客厅门口。 幽冥之主抱她回了主殿,所有的下属都看见了——这是他们侍奉的尊主第一次抱个女子回屋,还是个婢女。同样这一抱刺激了很多仰慕幽冥之主的女子,不乏达官显贵家的千金小姐或是昼夜回廊的女阁主们。 幽冥之主待她如亲妹妹一样,并不掺杂任何男女之情。这一点,玉颜也是一样的。倒不是因为出身问题,她对这位恩人,从来都是敬慕罢了。 幽冥之主知道她不适合在昼夜回廊久住,干脆打通了一条密道直通玄冥山。 玄冥山林深处,本就有他的一片私宅,索性就给了玉颜修炼和居住。 幽冥之主当即派坐骑蟠螭带着玉颜去了那私宅——这私宅就是雪宫的前身。 玉颜也没想到,幽冥之主送走她后不久,昼夜回廊就掀起了腥风血雨。 她没有坐骑的帮助,无法赶到他身边,陪他度过最艰难的时光。 说来也巧,玉颜准备随幽冥之主共赴黄泉之时,雅凝一身伤痕地敲了私宅的大门。一问道,为情所伤,被爱人背叛。她在怜悯的同时也生出一个念头:复仇。 在有生之年,一定要救出她的尊主,并且要让那群弑君者付出惨痛的代价。 于是,雅凝和她的联手建立了雪宫,将那把金黄色的剑命名为玄冰剑。 她以玉娘之名在雪宫任管事一职,并宣称幽冥之主一半神识封印于玄冰剑。 “我也觉得此法甚好。” 两人又坐了两盏茶的功夫,趁着夜色悄悄离去。 禤国战侯参与雪宫破阵并被罚为羽林卫一职第二天传遍了整个禤国。 东方无边在宫中接到奏折差点掀了房顶:独孤承影再放纵怎么打起了雪宫的主意,那可是他的死穴。何况后宫中还关押着一个至美的雪飞天,独孤承影眼光是有多差偏偏自己去作死。 王后难得主动去找王上,看到碎了一地的瓷片,嘴角微微扬起。 “王上这是怎么了?发了好大的火气。”她步履轻盈地走到他面前。 “这个独孤承影,气死我了。” 王后当然知道他在气什么,好言劝道:左右不过是被蒙蔽了双眼才会去雪宫讨苦头吃,再过几天就好了。厌了、腻了、乏了,不就回来继续当这个侯爷了吗? “你不知道他。”东方无边从不相信独孤承影是真的“一剑一酒一天下”,他只是以前没遇到想相守的人。遇到了,他死也不会放手的。 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不过权术在手,他只得笑着不放在心上。 东方无边很多时候都是羡慕独孤承影的,多次开口想求独孤承影代他为禤国王前,他又都放弃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如何能够说不要就不要。 “那王上打算如何处置他呢?和雪宫厮混一处,惘视国法。” 王后暗示东方无边应该发个罪书。 “处置?”东方无边看着他的王后,好像什么都明白的样子。 “我不懂,你是很想置他于死地吗?”他印象中战侯和她没多大仇恨。 “死可是太便宜他了,应当让他生不如死方可体现我们国法的严苛。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一代战侯。王上你说呢?” 王后对独孤承影的恨意来自于他手下颜爽。 差一步,颜爽就是她的了;差一步,她就可以不用在这后宫空寂寞;只差有一步,她就可以轻松杀死独孤承影。 都是东方无边救下了他——这可是最好了机会了。 “翎嬜,我们生一个孩子吧。” 东方无边突然转了个话题,语气极其宠溺。 多年后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的闺名,她心里软了下来。 孩子,她以前盼望过。只是后期的修炼,她无暇顾及这种事情了。 东方无边这是故意转移她的注意力吗?她警惕了起来。 “怎么了?王上是不喜欢嬳陵公主了吗?”王后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我想有个嫡子,和你的嫡子。不然我这王位要传给谁?”东方无边自觉没有嫡子继承帝位的确有失伦常,此时和王后提起是个良机。 “王上不是有过吗?臣妾怕是做不到了。”王后想到那个死掉的孩子,很疼的感觉,那是他的责任。她当时确然放下了所有戒备想和他好好过日子,但—— 东方无边又看见王后冷冰冰的样子,揽她的动作下意识的收了回来。 “既然你不想,那就别怪以后孤没给你机会。” 东方无边收起了对她的短暂温柔,她总是深不可测冷若冰霜。他越是想亲近,越是碰的一脸灰。 又下了一道旨意:王后触犯龙颜,罚跪两个时辰,不得饮水进食。 一內监尖细的嗓音响起: “摆驾绮鸾宫。” 东方无边起身去往颜姬那里,留王后一人在殿内罚跪。 17.记忆重现 翌日清晨,岚莜打开房门的时候看见躺在前院地上的轩辕。 岚莜奇怪昨日才送他去羽林卫,晚上却来这里打地铺是什么想法。 她踢了踢地上的人,“喂,起来啦。” 轩辕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他,还以为是银沙。 他揉了揉眼睛,面前是个和银沙年纪差不多的白衣少女。 “嗯?岚莜姑娘。”他想起是她领着他去的羽林卫。 “羽林卫是不能出现在这里的,你醒了就赶紧回去。” 岚莜瞧他身体并无异状,催促他赶快回羽林卫那里免得让人生疑。 “等等。我心里有几个疑问,恳请姑娘帮我解惑。” 轩辕断断续续记起昨日被银沙在房里下了毒又毫不犹豫地扔下楼。 “你说来听听看。” 在她领他去羽林卫前夕,银沙就给她吃了万骨枯。 那是个无解的****,唯有雪龙精血可以缓解疼痛。 银沙承诺过,她若不叛主规矩做事,可保她不死。 “你亲自领去羽林卫,交由扶澈。我不希望听到他在这雪宫的任何谣言。” 她非常明白别的事情无权插手。 “宫主是用毒高手吗?她一直这样冷漠吗?她和慕卿是什么关系?” “宫主用毒我不清楚,她一直是个很好的人。我觉得你不用多关心宫主怎么样,不如好好想想你一夜未归,扶澈等下怎么罚你。自身难保的人还操心别人。” 岚莜笑着摇了摇头,任由他去了。 轩辕原先想过岚莜编个谎话忽悠过去,“很好”一词倒是令他深感宽慰。 如岚莜所言,扶澈以夜不归宿为由,罚他跪在院内三天三夜,不得进食。 这对受惯了刑罚的他来说都是家常便饭。 儿时在私塾经常课业未完成就跑没了人影,第二日多是在树上被村民发现。 成年后入了军营,他一身好武艺,时不时喜欢找人挑衅,不知依着军法被处置了多少次。什么断食断水、什么打扫马粪、甚至是对待俘虏的滴水刑。 所谓滴水刑,乃是在行刑前,先把犯人绑在石柱上,头部固定住不能挪动,头顶有一个小桶,往桶的底部凿一个小孔,再往桶里加满上加满水,水就从小孔里滴出来,桶里没水了就继续加满,就这样水滴长时间滴在头部,刚开始可能觉得没什么,但是时间久了之后,头顶就会被水滴破坏掉,经过长达两年的时间之后,头部已经被完全破坏了,受刑者会死得非常痛苦,最后惨不忍睹。 所幸的是滴水刑他只受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东方墨直接下达圣谕提为将军。禤国连王位都是有能者居之,更何况是一个小小的戍边将军。东方墨除了和雪飞天的卿卿我我,更为关注军营动向。 独孤承影在军营的一举一动都无一遗漏被上奏,东方墨十分欣赏这年轻人的才干。他断想不到也是这人伙同东方无边弑君夺位。 但自他被赐居定侯府封为战侯,他都是行刑者而非受刑者。、 这雪宫的处罚显得颇为随意,他也蛮自在。 扶澈第三日率众修习时,他仍旧保持直直的跪姿,一点没动过。 “是我看走眼了吗?你如此瘦弱的人,跪了整整两夜,还有这样的好精气神。那就起来,我试试看你的修为到底如何。” 扶澈接了轩辕后,还未真正地试过他的底子。 虽然身材不如其他羽林卫五大三粗般,他战侯当然不只是个虚名头衔。 没了湛卢剑,论内息和修为,他并不会输于扶澈。 轩辕凭轻功单脚立于院内的一根林子上,顺手也施法破了银沙的易容术。 男子立体的五官刀刻般俊美,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邪恶而俊美的脸上此时噙着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 扶澈菜知晓这必是雪宫的人给他施的易容术,他却强用法术破了。 扶澈自是不甘示弱,扔下手里的武器,也飞上了旁边的竹子。 他二人在尘挨之间跳跃,手中虽无兵器利刃,来回的斗法掀得一片竹林婆娑作响。一道金色的光芒与一道银色光芒穿过绿林,两股完全不同的修为来回交集。 远处飞来了一把极为眼熟的金黄色的剑——这是断了他的右手腕的玄冰剑。 “不好好练习,竟然在竹林斗殴!” 人未至声已落。 羽林卫齐刷刷地双膝跪地。 “拜见宫主。” 银色本准备去和扶澈谈谈带哪几个羽林卫同去曼陀神域,没想刚看见远处的竹林,就感知到有人在附近斗法,遂扔出玄冰剑以震慑他们。 轩辕和扶澈此时都没有收手的意图。 扶澈修习的昼夜回廊里的蚀阴法术,而轩辕修习的是曼陀神域的清明仙法。 两者本就是相互克制的法术,加上在异界使用,一时间也争不出输赢。 轩辕瞄到了银沙的身影,却也没急着停下来, 她虽救了他,但也折了手腕;又给他易容,扔他出门。轩辕想到这里就很来气。我一个大男人,明明不在你之下的修为,怎能任你欺负到此境地。 “是我说的话不管用了吗?” 银沙又提高嗓音,那扶澈犹豫了再三倒是双脚先落在了地上。 扶澈先向银沙认了错,一句“属下知罪”传入轩辕耳畔。 “你这雪宫,繁文缛节这么多不勒得慌么?” 银沙看到轩辕破了易容术,以真实面容示人竞没有一丝愤怒。 “是么?” 她纤长的细指轻轻一转,只见一片片雪花从天上飘落,像柳絮,像芦苇,像蒲公英的带绒毛的种子一般。那雪花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屋顶上,落在竹林叶尖上,落在轩辕的心上。 几阵暖风拂过,她依旧在微微转动两根手指,晶莹的花瓣似从空中翻滚而下。 突然身后的宫人们尽数跪地,连头都不敢抬。 轩辕就这样站在原地,看她肆意挥洒飞雪,也没在意肩头落了些许白色。 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了一面白网,丈把远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宫主息怒,是他不识好歹,坏了规矩。我这就将他扔去缥缈轩。” 开口的是白蘼,她知道银沙一族若是气急了便是伸手呼唤风雨让这春色满园的雪宫瞬间陷入万年寒冷之地。 这是银沙长大后第一次在这么多面前展示她的天赋。 与其说这是一种天赋,倒不如说是一种束缚。 银沙听到白蘼的话语,手指停了下来,太阳也从云里露了笑脸。 “扶澈,这个不听话的人你给我办了。” 轩辕前日敢深探她闺房,今日又直接在雪宫动武破了她施的易容术。 这样的把戏,不能让他仗着点姿色就无事了。 “银沙,你是当真不记得我了?你再仔细看看我。” 轩辕最后还是在挣扎,他想过她会不记得。 可是为什么东方墨破了阵,雪飞天就全部想起来了。她,并没有。 银沙是喜欢他的啊。 他此时不知道,那是个精心谋划的局中局。 一场盛大的婚礼,一次血与泪的诉说。 不记得的话,她何故以真身破阵救他性命。 轩辕想不通个中缘由,问了岚莜更加想不通。 银沙扭过头去踏出了竹苑。 那跪着的宫人们久久都没起身,直到红葵前来。 扶澈同他的比试间,发觉轩辕修为应在他之上。地域的原因,他是不能全力施法的,更是在雪宫境内。他便遣人去问红葵讨了个捆人的法器。 红葵管着雪宫的很多法器,但都是关于惩治宫人的。 她拿着法器走进竹苑,才是正式在雪宫看见了独孤承影。 “你……他犯了何事?”红葵想到自己决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她认识他。 “忤逆宫主。” 这其实并不算什么事儿——红葵经常不按指令做事,不过玉娘常护她而已。 红葵瞅了一眼他,平日带着杀气的眼神放空了很多,周身都写着失望二字。 他没有反抗,任扶澈捆着一路到了缥缈轩。 情深而不自知。 只当是吃了一次败仗好了。他在心里安慰自己。 进了缥缈轩才知道,这刑罚是让人思绪缥缈在九霄云外不知处。 他置身于一处幻境。 他双手轻抚琴弦,清风微微吹过脸颊,扬起的发丝缓缓落下,轻轻拨弄一下,一声清脆的声音萦绕在耳畔,与轻灵的夜色交相呼应。 虽已是夜晚,但漆黑的眸子中仍看的出有一丝伤悲,芊芊玉指在弦上来回的舞动着,像夜的精灵一般,独自在这夜色中舞动琴弦。 远处走来一中年男子,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一把象牙折扇向他走来。 他低垂着眼脸,沉浸在自己营造的世界里。修长而优美的手指若行云流水般舞弄着琴弦,长长的在那脸上,形成了诱惑的弧度,人随音而动,偶尔抬起的头,让人呼吸一紧,好一张翩若惊鸿的脸! 中年男子席地而坐,一手按在了九霄环佩上。 他放下了弹琴,开口说道: 我已无心争权夺位,你又何必苦苦相逼寻我一个归隐之人。 那中年男子却说道: 你忍心千秋霸业因一己私欲而毁于一旦吗? 他听罢,长时间的静默。 回首看见后方屋内的娇妻,这些年的岁月静好,终是不能守得一次永恒。 他和妻子自从神域归来后,已鲜少过问世间事。 她种菜养花,他锄地浇水。男耕女织的田园生活,才过了没几年。 他忆起初见她的画面: 一个清澈明亮的瞳孔,弯弯的柳眉,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白皙无暇的皮肤透出淡淡红粉,薄薄的双唇如玫瑰花瓣娇嫩欲滴。 花样年华的少女和他在一片樱林里相逢。 “姑娘哪里人?” “我住卧云居,你呢?” “好巧,我住隔壁的揽星阁。” “那你家里一定可以看见星空了。” “嗯。”他点了点头。 天真无邪的少女脱口而出: 那我以后就住你家,就可以天天看星星了。 他笑着说道:除了夫妻,男女是不能同住一处的。 “夫妻?是阿爹和阿娘那样的关系吗?” “嗯。” “挺好的关系啊。不然哪里有我这个小娃娃的。你呢?” 他没想到少女不知是真的天真还是故装单纯,半推半就和她解释: “我觉得……” 其实他转念一想,这少女娇俏可爱,不谙世事的模样甚是少见。不如,就娶了?只是上门提亲这一环节总是不能少的,不然也枉费他谦谦君子的雅名在外。 少女那时对他一见钟情,只是先问话的是他。 “你觉得什么?”少女睁着黑溜溜的大眼睛问他。 “我觉得那……是不是……是不是……要……先……先……先……” 他突然说话结巴了起来,一直说不完一句完整的话。 “先什么?”她穷问不舍。 “先……先……先……先……先……先上门提亲。” 憋了一大口气他终于说完了。 少女忍不住笑了,她起初只是向喜欢的人表述了自己的心意,未想过他也是有这样的念头,可能这就是诗人笔下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那,你和我回家吧。你喜欢我怎么叫你?” 她赶忙跑上来挽着他的胳膊,生怕他一个后悔就逃之夭夭。 “轩辕。敢问夫人芳名?” 他对她称“夫人”。 少女的脸红的像熟透的番茄,娇嫩欲滴。 一个很小的的声音说了两个字“银沙”。 他牵起她的另一只手,放在他胸口,低声地说道: 银沙,带我回家吧。明日我就上门提亲。 银沙把头娇羞地靠在了他怀里。 两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以后的数千年尘缘都起于今日的初见。 人生若只如初见。 他很是希望时间永远停留在新婚的那天, 揽星阁遍布红绸锦色,大红的锦绸,从揽星阁屋门口,铺开到揽星阁院外,房檐廊角、梅枝桂树上都高挂了红绸裁剪的花。人眼处,一片红艳艳的华丽。 当他走近婚房的时候,看见坐在镜前的女子,流光溢彩的衣裳照出她娇美的脸庞。如水波流转的眼睛旁贴着金色的花钿,华贵与艳丽相互交辉,那女子全身散发出来的绝色光芒,看得他呼吸一窒,忍不住停下了脚步。 锦茜红妆蟒暗花缂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边缘尽绣鸳鸯石榴图案,胸前以一颗赤金嵌红宝石领扣扣住。外罩一件品红双孔雀绣云金璎珞霞帔,那开屏孔雀好似要活过来一般。桃红缎彩绣成双花鸟纹腰封垂下云鹤销金描银十二幅留仙裙,裙上绣出百子百福花样,尾裙长摆拖曳及地三尺许,边缘滚寸长的金丝缀,镶五色米珠,行走时簌簌有声。 大婚后,他夜夜陪着她看星星看月亮。 神仙眷侣不过也是如此。 中年男子离去前又和他说了句:孰轻孰重,你自己抉择。 回到揽星阁后,她在他漆黑的眸子中看的出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悲。 “是有事要回去一趟吗?” 她试探性地问他。 他点点头。 “你和我一起去吧,我想日日看的到你。”他揽过她的腰肢,轻轻抚摸她的脸颊。虽然内心十分不情愿她被卷入这样的纷争里,但他更不愿意让她一人在家为他担心受怕。 她笑着说好。 他和她到达昼夜回廊的时候,幽冥之主已经等候多时了。 “轩辕、银沙。二人违反鬼蜮不得和雪龙结姻的法规,杀无赦。” 轩辕一脸懵:不是说有什么要是,他竟是来诓他们夫妇二人来赴死。 他喜欢银沙,向来都无所谓她的身世。是人,神还是魔,他都不在乎。 “我一人换他。”银沙站了出来,她自知是雪龙一脉注定会遭人陷害。 可是她不舍得最爱的他和她同赴黄泉。 他还没来得及看到后面发生的事情,一眨眼已回到了缥缈轩内。 18.缘起 刚刚都是幻境?他明明看见的是自己,甚至是和银沙成婚的场面。 一切都是那么真实,他可以摸到她的脸,握着她的手,搂着她的腰。 他并不知道这缥缈轩惩罚是让一个人的元神进入不愿回忆的过往的幻境中。幻境场景如现实世界一样,若你深陷其中不肯出来,时间一久,元神也再不能回到本体。那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孤魂野鬼了。 他才发现是被红葵拉着出了那如真似幻的地方。 “独孤承影,你还记得我么?”红葵叫了他名字。 通过刚刚的幻境,他确定了自己是真的叫轩辕而不是独孤承影。 “你是阡陌那个老头的相好,我记着呢。” 红葵听到仍面不改色,的确是没有什么瓜葛,以后她也说不清。既然他要这么叫,随着他去吧。好歹阡陌在禤国也是履行了诺言。 “我知道你来这里的意图——但我劝你一句不要在一棵树上吊死。再过段时日,我会尽量安排你出去,这段期间你就不要再无事生非到处惹麻烦了。” 红葵是真的想帮他逃出去。虽然雪宫从未有过先例,她想着借玉娘之手,带个羽林卫出雪宫再寻个由头什么的说他曝尸荒野即可。 红葵当然想不到玉娘早已发现了他的身份,更是联合她人在下一盘很大的棋。 银沙和轩辕是这盘棋至关重要的两枚棋子。 轩辕元神刚回归本体的时候,银沙那边也从睡梦中惊醒。 她梦到了年幼的大哥哥,嘴里一直叫喊着的轩辕哥哥。可是怎么也看不清他的脸庞,明明画像男子印象深刻,但在梦里竟是一直记不起来。 侍女岚莜听到她梦魇的声音,急急忙忙赶来瞧她。 银沙裹着一层轻纱坐在床中心,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她用手擦拭泪痕,看一颗泪滴在指尖缓缓低落。 银沙在想:我应该是很难过的,可是心里并没有太多感触。是因为没有了情? 她知道成年礼被玉娘抽了神识,以为从那日过后自己不会有七情六欲悲欢离合,这梦里的事情不料可以让她这样撕心裂肺。 她自言自语着:难过是什么感觉呢。 “宫主您醒了,我去给您备洗澡水。”岚莜看她神色恍惚,想着沐浴清醒一下或许比较好。 银沙似乎没有听见岚莜的声音,依旧自顾自地看着泪水滑过的指尖。 “宫主?”岚莜见她没有回应,又叫了一遍。 “啊。”她回过神来,原醒来很久,自己盯着手指看了很长时间。 “我这就去为您准备洗澡水了。”岚莜又重复了一次。 “不必了。”银沙不是很想洗漱,就拒绝了。 “对了,那些跟着破阵之人离去的女子,可有回来的么?”她想起当日虽诏令上破阵之人可以挑一个姑娘走,但实际上这些姑娘都是奉命外出。假意跟着他们回家,理论上应是不出几日就该带着破阵之人的家当或是提着某个的头回到雪宫。 算上破阵日,今日已经是第七日了。 “我听闻是回来了几个,其他的还没消息。” “哦哦。其余的尽快查到在哪里吧,再给她们三日光景,不回的就派人解决了,免得留有祸患。”银沙不喜欢不遵守宫规的人,尤其是出尔反尔的女子。 诏令发布前一个晚上,她召了大批参与挑选的女子来到院内。 “你们都在雪宫修行了很多年,现在有一个机会可以去外面看看。但是有一个条件,你们都要答应。” 银沙这个糖衣炮弹设置极为精妙。 先给一颗蜜糖,再赠一苦茶。 女子们不约而同地都说好。 银沙接着说道: “你们若被破阵之人选中了,要么是带着万贯家财回来,要么是提着他的脑袋来见我。只有这两种方式活着回宫。听明白了吗?” 女子们开始不敢应声,她们在雪宫修行的年月里从没杀过人。 第一次杀人,便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做不到的现在就离开,我就当你放弃这个机会并不会追究你的责任。” 银沙看出个别女子的犹豫不决,也没有强求她们都能做得到。 她看这一众女子中明明有胆怯之人又不敢直接说退出。 索性就又说了一遍: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想退出的。 “属下定当不辱使命,保证完成任务。” 很整齐的女声——唯有一人没有半跪在地。 银沙正眼瞧过去,那人方当韶龄,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肌肤胜雪,娇美无比。她想到红葵四五年前回来时正是带了这样一个女娇娥,名唤蒹葭。 和红葵有关的人和事,她一向记得分外清楚。 “你是要退出?” 蒹葭却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 银沙走到她近旁,发觉周身的气息并不是个凡人,像是个鬼族。 她记着雪宫名册上只记载过三位外族女子的名字:欢柒、亦兮、红葵。 这个叫蒹葭的姑娘却没有登记在册,是管事不力还是玉娘故意为之。 银沙用冰冷的眼神看着她。 “再不开口,以后就不用再开口了。” 突然缄默的蒹葭从怀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朝着银沙的心房刺去。 这刺杀,也太随意了。 银沙一个转身就躲过了,可左边的宫人运气不怎么好。 银沙一回头,左边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女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少女看见匕首出来,想都没想就去挡了。 她是跟着银沙一起进的雪宫,两个人还一起睡过很多次,在雪宫的夜晚一起看着天上的明月,相互倾诉对方的旧人和旧事。 如不是今日叫来齐聚一堂,她也许根本不会找到有个多年潜伏的内鬼。 五年多的时间,没有消弭蒹葭对雪宫的憎恨,反是让银沙陷于危险当中。 银沙第一想到的是红葵,又一考虑到红葵这个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加害她的心思也就作罢,那蒹葭就是受人指使了。而这个背后指使者,才是雪宫真正的内鬼。 银沙看着跟了她将近十年的女孩就这样死去,不免有一点遗憾。 在她的童年岁月里,这个小姑娘是她为数不多的同伴。 愿意听她诉衷肠,更愿意和她分享快乐。 这个仇,她一定要报。 “来人。” 十余位羽林卫很快就赶来了,后面还跟了一个人。 “把她厚葬在朱砂屿。” 她们都以为宫主是要处置蒹葭,未想到是赠舍命的少女死后一片安宁住所。 朱砂屿,素来都是雪宫宫主逝去而建的衣冠冢。 “慢着。” 跟着的是玉娘。 “宫主,这个决定似乎颇为不妥。” “玉娘以为如何?就扔到白矖渊了么?还是玄冥山外随便挖个坟埋了。” 她此时是一定要和玉娘争到底的,说话的口气格外地强硬。 她本是担着个虚名,很多事情懒得操心。可偏偏就有些人看不惯,和她对着干。她说东,那些人偏往西;她说北,那些人非指南。 “老奴以为,固然她救主有功,还是该安置到应该去的地方。比如说” “你是宫主还我是宫主?”银沙不等她说完就打断了。 想送她的玩伴尸身去昼夜回廊邀功?简直是异想天开。 昼夜回廊这个地方,自幽冥之主被封印后就臭名昭著。 数十万前,幽冥之主为鬼蜮尊主之时,昼夜回廊堪称西南的蓬莱仙境。 鬼蜮风光,得天而独厚;八景览胜,恢弘之画卷。朵山玉笋兮峰峦独秀,玉兔临凡兮月华洒辉;西凤烟云兮梧桐滴露,漓水流珠兮冰壶倾玉;石门金锁兮日月飞渡,冶海冰图兮妙笔神韵;莲峰耸秀兮凌霄碧落,石峡飞瀑兮声震河岳。春草葳蕤兮,岭上杜鹃似霞云;万木争荣兮,长峡秋叶红欲燃。赤壁幽谷,翠峰丹崖。天池冶海,高峡平湖。看虹桥卧波,听柳浪燕语。高空走钢索,穿越冶木峡;奇峡漂急流,豪情逐浪高。珍禽翔集山林,异兽出没幽谷。十里睡佛迎晓月,镇关雄柱挺天地。花儿会,百年咏唱,莲花山下歌如潮;赛神会,舁神出游,十八龙神聚高庙。 仰观山象,山山奇峻,物华天宝之胜地;俯察水脉,水水秀美,毓秀钟灵之仙境。驾长风以参北斗,揽明月以咀光华。 一文人特为昼夜回廊提笔写尽当时的旖旎风光。 后来醉清风执掌鬼蜮成为新一代魔尊后,昼夜回廊的奇幻美景不出百年就消失殆尽。有人说是他轻徭薄赋,横征暴敛;也有人说是他卖主求荣,背信弃义。 但是不论什么样的原因,那样的胜景是一去不复返了,良辰美景般的昼夜回廊永远停留在文人墨客的画里或者文字上。 在昼夜回廊的史籍上,更是仅仅只有一句提及幽冥之主的话。 持玄冰及赤霄,幽冥出,必允一诺。 银沙对昼夜回廊的印象极其差劲,倒不是因为自然风光不再依旧,而是因为醉清风这个人。她虽晓得他并不懂得如何成为受人爱戴的一方君主,但就社交方面而言,他的表现更是一言难尽。银沙都在怀疑醉清风是否真的比她年长很多。 先前死去的许多雪宫旧人,玉娘几乎都献给了昼夜回廊,供醉清风吸取她们身上不多的纯**元。作为交换,醉清风只是承诺雪宫可以自由出入隐迭的秋玉楼一事。当雪宫真正面临危难之际,他常常都是撇的一干二净。 六年前,她才十二岁,个头还没樱花树高。 某一天,雪宫破天荒地下起了冰雹。玉娘起初还以为是银沙在施法唤雨,而后在雪宫外看见黑漆漆的几百号人。这才知道是不小心得罪了冥界的一位门主。 冥界隶属曼陀神域管辖,不分白昼。 凡人、神仙和妖魔的轮回转世都需经冥界走一遭,只是三者的轮回之路完全不同罢了。譬如凡人,再转世也还是个肉体凡胎。不像神仙,哪怕是从上古净灵法器天煞明轮转世,也还是个仙胎,却不会拥有任何前尘往世的记忆。但对于妖魔而言,冥界最多只是留个魂魄罢了。他们的躯壳都是当时消散了。 说到得罪冥界这事就不得不提到银沙极为不爽的红葵了。银沙记得红葵离开雪宫的时候和玉娘大吵大闹整整五天五夜,玉娘拗不过就由着她去寻情郎了。这亦是她唯一一次看见她们二人的争吵,一个念叨着非君不嫁,一个不停说嫁不得。最后的结局就是红葵赌输了那个她曾视为生命的男子的心。在结束那段荒唐之前,她不惜冒死去冥界偷浮生轻一笑的解药。也就是这一偷盗行为,玉娘交了百分之九十的权力给银沙。银沙凭着自己的巧舌如簧,冥界当日领头的居然没怎么深究下去,还和银沙把酒畅饮,对聊甚欢。 玉娘不是很明白,怎冥界那头目对个小丫头片子唯命是从。哪怕是曼陀神域的人没手谕擅自潜入都是要受九九八十一道鞭笞之刑,何况是外界去偷盗解药。 权力这东西一旦移交就不存在重新掌权了。 此番银沙这样发问,更是在提醒她尊卑有别,莫要僭越了身份。 玉娘谦逊说道:自然您是宫主。 “那她就葬在朱砂屿了。谁要是有意见,可以一同葬在那里。” 银沙果断地下了命令,不等玉娘继续发表不同意见。 玉娘是拦不住的,只要她想做一件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待到其余女子离开院内后,玉娘仔细观察了周边并无盯梢的。 “宫主且慢。”玉娘将欲离开的银沙拦下。 她要通过比试赢回原属于她自己的一半权力。 银沙心想,方才你也同意我在朱砂屿安葬她,现在留我一人要做什么。 “老奴不才,想和宫主比试一番。若赢了,望归还我管辖权即可。” 的确,雪宫归还权力方面的这一先河是由第二任宫主涓舞开创的。 那时的雪宫财政大权都执掌在玉娘手里,涓舞每次开销都要先请问她。次数一多就觉得腻了,干脆就和玉娘打了一架,这才给宫主之位夺了这财权。 玉娘的这个挑战,银沙不得不接。 前几日救治轩辕耗了她不少精元,如果真的开打,银沙没有百分百胜算。 毕竟和玉娘没有真正交过手,听闻她败于涓舞实属意外。那银沙这个年岁看来,想轻易打败玉娘似乎也不是件简单的事情。 银沙脑子里想到了玄冰剑。 自古玄冰剑认主,若是她以血激发剑灵,那么必胜无疑。 银沙已然忘记了以血唤醒剑灵的后果,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赢”。 “好。” 她嘴角掠过一丝跋扈的笑意。 有个剑灵帮她打架,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打脸玉娘,何乐而不为。 玉娘这万年多的修为和玄冰剑相比,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没出两盏茶的功夫,玉娘就败下阵来。 玄冰剑擦过她的喉咙,割下一缕青丝在风中飘扬。 银沙拿着那把耀眼的古剑,衣袂飘飘地立在柳树下。 风轻轻兮余飞扬。 玉娘疑惑她既耗修为救了人还能这么短时间恢复,雪龙一族可真所谓神灵中的至高一脉。难怪当年…… “是老奴多想了,谢宫主不杀之恩。” “慢。你也去缥缈轩领罚吧,逾矩之罪不可不罚。”银沙轻轻地说道。 玉娘一愣,这个小宫主成熟了很多。 成年礼后的处事风格大不同于从前了,更注重阶级之分和礼制轻重了。 她行了礼,很快就消失在视线中了。 银沙撑着玄冰剑回到飞楼,房门刚关上,一大口血渐在了迎面的鞋履上。 银沙觉得好累,尽管听得见岚莜口中不住叫着她。 她倒在了岚莜怀里,握着的剑啪地一声随之落地。 说不出一句话,指了指床,意思是岚莜要扶到塌上躺下休息。 岚莜照着做了,替她更了外衫,擦干地上的血迹,又立马去寻姜伯了。 每次银沙出事或是受伤,姜伯多少会预见得到。 姜伯在去飞楼的路上经过缥缈轩,看见从里面出来的玉娘,心中猜到今日她们二人必定是打斗了一番,固然银沙讨了个脸面,但实则也没捞到什么好处。 “你是何苦要同她过不去。”他看见床上脸色苍白的银沙,满是心疼。 她很多很多年前都是很苦的,唯这次没有情爱的烦恼,倒是自家人不停内斗。 银沙躺在床上隐约听得见姜伯在数落她不该同玉娘计较发生争执,她很想开口说清事情缘由,可真的是没有起身的精力。 我只用血唤醒了玄冰剑剑灵,为什么一下子感觉如同百倍的反噬之痛。银沙久久想不通:而且,是它认我作主人,到头来我还得献祭自己么。 她那时想到了献祭,只认为是一种胡诌罢了。 普天之下,以人祭剑虽不在少数。可这上古的剑灵,她一个幼年雪龙哪能说祭剑就祭剑了,传出去不是贻笑大方。苍山雪龙如此稀有,她是得好好保护自己。 魔尊和神尊,翻遍全天下寻找苍山雪龙一脉已经长达五万余年。 19.我要毁了你的他 独孤承影被红葵从缥缈轩捞起时,神志一半清醒一半糊涂。他认为自己就是幻境里的轩辕,也认为自己确确实实地忘记了很多事情,连同他的身世。清醒的是他认得红葵是谁,在哪里见过的,现下自己又在什么地方。 “你肯定不是轩辕。”红葵斩钉截铁地告诉他。 红葵以前翻看雪宫史籍无意中看到过“轩辕”的名字,而书上的人是个仙胎,为天下苍生,他毅然决然跳入天煞明轮重入凡世感受人间疾苦,直到修满一千年,元神方可重新归位。 她不晓得,独孤承影这一世恰好是千年的尽头。 他一个仙体,从来都是晓得自己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唯独只记得前九世死去的方式,完全不记得活着发生的事情。 比如七百年前,他因寡不敌众被北方涅塃的忠勇候围剿于锦绣峰而坠山身亡。一百年前更是因为步入隐迭中了幻术而未能走出便以殒身。 原来银沙,从相遇的开始就是将他视为另一个人的替代。 那他心怀期盼来这雪宫图的是什么? 他自恃年少有为,手握重劝,在禤国青年才俊里都是拔尖儿的人。想嫁入定侯府的姑娘们从都城外排到了沧溟地界。 或者,他该听东方无边的话,娶个门当户对的夫人成家最为合适。 “那就请你早日将我带出去。” 红葵觉得他能想通是极好的,他若不答应早日离开雪宫,自己搞不好会姜伯联起手来除去这个宫主身边的危险人物。 “嗯,我会的。”红葵搀着他到了离竹苑(羽林卫休憩地方)不远处,看他慢慢走过去。这个背影,她刹那间想起了一个叫阡陌的人。 是在一处种满湘妃竹的小院内。 红葵确确实实记得自己是一直在雪宫修行的,除去和银沙去隐迭那次,她一步也没有离开过这里。那,她究竟是哪里第一次认识阡陌的呢。 红葵若想弄清楚一件事情,那是谁也拦不住的。 轩辕丧气地回到羽林卫,有个人过来同他打招呼。 “我听说,是红葵姐姐救的你?你可真是面子大,先是岚莜姐姐亲自送到总管这里,如今又和红葵姐姐搭上了。好福气啊!” 他当然知道这人说的福气指的是什么,只是这二人与他何干。 “这福气我倒是很想全部给你。”他没好气地找了处空的床铺躺下。 “我叫凌波,是上月才来的。要交个朋友么?” 才成为羽林卫的凌波一个月内都只是一个人埋头苦干,老老实实训练,日出而习,日落而息。院内、床铺和浴堂,三点一线的生活简单充实,好不容易来了个比他还晚来的羽林卫,更是要把握机会让他认自己当老大。 但昨日轩辕现了原貌,他其实羞愧难当。本以为是个孱弱的糙汉子,身手也不好,自己可以做他老大也蛮威风。这样一对比,凌波想着投身于轩辕的阵营未免不是个上上之策。 扶澈管辖的羽林卫百来人,内部实际分为三大阵营。有站玉娘一边以冷名为领头的几十人,也有坚定不移站银沙一边以凉空为领头的几十人,剩下的几十人算是站扶澈一边的,领头的人物自然也是扶澈了。 轩辕的到来,准确说是他和扶澈打斗过后,这三个阵营的羽林卫都有所动摇。 单看斗法的过程,潇洒飘逸的轩辕赢得了不少羽林卫的跟随心思。 就且不说脸了。 鸢肩公子二十余,温其玉,世无双。 今日他正巧回来,凌波大胆试探了他的心意。 他在禤国,并没有真正的朋友。 一同长大的东方无边,登基为帝前还算得上的面子上的兄弟,现今维系他们的就只有君臣那层不能跨过的等级。他的左右臂膀——颜爽和沈泰,朋友的话,或许颜爽更适合。沈泰的性格和他完全相反,相处共事的时日越长,他就越不想拖一个本就无关的老实人下水。在雪宫羽林卫交朋友,他深深表示怀疑。 “你的父母没有告诉你不要和陌生人靠的太近么?”轩辕刚出缥缈轩,全身气脉还没全部缓过来,说的话都是有气无力的。 凌波看他严肃的样子,也是一本正经地道: “我也是来这不久,你要是愿意,咱俩就是好哥们,从以后在这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会一直罩着你。” 凌波是个从不掩饰自己的人,直来直去惯了。如若他今天被拒绝了,就权当刚才说的是玩笑话。 在雪宫做个羽林卫一个人安然度日没什么不妥,不过只是孤独了点。 “我同你开玩笑呢。大哥,以后多多关照小弟我拉。” 凌波将轩辕的思绪拉回了很多很多年前。 很多很多年前,沈泰还是个卖猪肉的贩子。独孤承影也只是刚刚当上个戍边将军,实权是没有,俸禄却不低,时常拿着银两去买肉。 卖肉的里面,属沈泰不会缺斤少两,他平常也都直奔沈泰的铺面去了。 一来一去,年纪相仿的二人就混熟了,沈泰结账都会抹去零头。 突然连着一个星期,他都没在摊位上看见沈泰,询问了一圈才得知沈泰的养母卧病在床,需时时不离身地照顾着。他遂问了地址,骑马兜了老远才找到。 他闻着了一股烧纸的焦味——莫不是走了,在办丧事。 沈泰背着闭眼的老母亲出门,亲手将她放进了一口陈旧的棺材里。他在门外远远瞧着,这个老实人的命可真的苦,才十九岁左右的年纪还没婚嫁就没了娘。 忙了大半天,沈泰算是办好了母亲的丧事。 披麻戴孝的沈泰看他有点眼熟,开口问他是不是哪个远房亲戚。 “是啊。”他和沈泰开着玩笑, “你叫我一声大哥,我便会一直罩着你。” 沈泰盯着他看了许久:我记起来了,你好像是那个一直来买肉的公子哥。 他点了点头。 居然还记得我,是个记性不错的人。年纪轻,肯吃苦,带着他回军营甚好。 “你家中还有别的亲人吗?” 他想着如果家中还有个什么父亲需要赡养,就这样请他去军营是不合宜的。 沈泰说“没有了”。 “还不叫我大哥?” 他格外地享受沈泰叫他第一声“大哥”的那几秒,好像真的多了一个兄弟。 凌波勾起他的一段算是不错的回忆。否则,大概率是会拧下凌波的脑袋当个皮球踢飞了。 “大哥,以后请多多照顾了。” 轩辕头一次认了远不如自己的一个生人,不论是功力还是地位。 凌波感到分外喜悦。 一下子,羽林卫里他有伙伴了,还是个不可多得的又好看又能干的小弟。 轩辕当然清楚叫了大哥就意味着自己成了小弟。不知这个凌波会不会像他当时那样使唤自己,其实他也没多使唤沈泰,无非就是些力气活。 这些自是难不倒他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哈哈!你也太抬举我了,那既然我是你大哥,以后必定事事都照拂你。但是,你是不是现在该偷偷告诉我是如何俘获红葵和岚莜两位姐姐的芳心的?” 凌波问到了他以为的重点,不料轩辕直接说了四个字“好看就行”。他再一瞅轩辕的皮相,不由叹息一句“长得好看果然是可以为所欲为。” “谁说的。”轩辕非常不认同,毕竟有那么个人对他是蛮恶劣的。 凌波指责他,你莫不是以为生的这副好皮囊毫无作用吧?我听其他的哥哥们说你可是第一位岚莜带到扶总管面前的羽林卫,这么多年唯一一个哦。 “那又如何,我又不是喜欢岚莜。”轩辕随口反驳了一句。 “那就是喜欢红葵了。” 凌波十分确定,两个女子,非此即彼。 “不是。大哥,你能不能让我好好睡个觉。等我起来我们再聊这个问题。” 经历缥缈轩的元神归位,轩辕仍有诸多不适应。第一是好好调息身体,第二再是……,他本来是打算养好身体趁机混出雪宫。现在心里却在琢磨另一件事: 曾恍惚间看见一个小女孩唤他轩辕,那这个女孩难道也是银沙么? 成年男子和无知幼童,当真是乱了伦理纲常! 我一定要毁了你的他! 轩辕躺下来仔细理了一遍逻辑,格外严谨,头头是道。 先不理会何故王后也叫他轩辕,单凭银沙在幻境里口口声声不离轩辕哥哥这四个字已是让他寝食难安。他根本没有往自己和这个幻境里的人是否有什么关系这一层面上,固执己见地认为的银沙看他长得像这个人才救下他。 卧云居的反噬,当我一厢情愿罢了。 但在雪宫受过的侮辱,我是一定要十倍地报复你。 轩辕带着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一觉睡到第二天天明。 很奇怪的是居然一夜无梦——以前但凡他白日里有所思,夜里必定有所梦。 雪宫天明都是在寅时左右,他刚睁开眼就蹑手蹑脚穿了衣裳去院内修行。 出了门见着了昨日打斗的扶澈——好一个以身作则的领头人物。 轩辕改变了对这个总管的偏见,原以为是个好吃懒做的只在屋檐下看他们一行人练的领导,不曾想到这个总管每日起的永远比屋内睡着的人早两三个时辰。 “扶总管。”不打不相识,他第一次对扶澈恭恭敬敬行了礼。 扶澈递给他一把剑,没多说话, 他的湛卢剑,银沙还给他了。 轩辕看着湛卢剑,第一次觉得那么讨厌它。 空洞的眼神似乎在对剑说:要是没来,起码我还能寻个借口去找她说会话。 “好好修行吧,别多想。” 扶澈看他依然一副精神萎靡的模样,想是在缥缈轩受惩过久脑子变呆滞了。 扶澈决计想不到这一秒难过的轩辕,下一秒就拿着剑去毁了缥缈轩。 他确认扶澈不会再折返竹苑,便凭着方向感找到了缥缈轩。 湛卢在手,宫殿尽毁。 管它幻境还是真相,轩辕几剑就砍完了。 缥缈轩坍塌的一刻,红葵就在正前方看着。她惊得驻在原地,一步也不敢走。 慕卿刚和银沙商议月底出发去神域贺神尊寿辰的诸多事宜,只见东北方向燃起了熊熊大火,一股极其刺鼻的气味传遍了整座雪宫。 那方向——缥缈轩的位置。 玉娘住在离白矖渊入口最近的地方,也是看着空中弥漫着浓烈的焦味。 她踏出房门一瞧:建了千余年的惩罚宫殿瞬间毁于一场大火。 她深知若无什么上古兵器,寻常法术不可能摧毁的了缥缈轩。 是谁? 近日只有一人在这里掀起过风波——独孤承影 玉娘觉着他恰恰给自己找了个最佳的理由安排他和银沙同去曼陀神域。 “慕卿,你说为什么他总是自寻死路呢?” 银沙看着东北方的火势,没急着去救火,倒是先和他探讨一个无关的问题。 “我觉得,可能他想引起你的注意吧。” 慕卿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确信他对银沙的心意,但也不好多说。多说无益,好歹他是带着另一个任务来的雪宫,而轩辕的出现差点打断了他的任务进度。 随着缥缈轩的崩塌,轩辕的元神会无形中加速归位。 他会陆陆续续想起很多事情,千余年的记忆纷涌而来,脑海中充斥着各种厮杀景象,又同时伴着和银沙的淡淡甜蜜。 如他之前所说:毁了你的他。 独孤承影以为自己做到了,看半边红透了的雪宫缥缈轩瞬间被烧成灰烬。 哼,银沙。你再也不会看到你的轩辕哥哥! 他还在洋洋得意:毁了这亦真亦假的幻境便是毁了她的轩辕哥哥。 他不知缥缈轩是本体元神最不愿忆起过往而凝成的结界,是以此处作为惩罚雪宫犯错之人最适合不过。 他更加不知湛卢剑直接点燃了这小小的宫殿,触电一般,剑刃刚一碰到房梁,熊熊火焰就从宫内冒了出来,火势也越来越大。 直到天空飘来了点滴雨水——是银沙作法灭了这天火。 我就知道,她一定会来。正好,让她亲眼看看我的杰作。 他万没想到这样愚蠢至极的行为让银沙对他的智商认知又下了一级大阶梯。 20.前尘往事 那些巨大篇章的尘世过往如同醍醐灌顶一样进入他的神识中,被封印千年的所有凡世记忆也都全部想起。 他本是赤霄剑的剑灵,诞生于白矖渊的一片灵息之中。修炼了万余年幻化成人形,幸得幽冥之主的照拂,一身无边法力信手拈来。 幽冥之主见其天资聪慧,更是赐了湛卢剑给他。 幽冥之主掌管昼夜回廊千千万年,魔族、妖族还有少数人族在西南一方过的也是怡然自乐,与世无争。男耕女织、鸡犬相闻的世外桃源一度让居于神域的仙者们都为之心驰神往,更有甚者愿为舍弃仙籍只求在此居住到耄耋之年。 突然某月某日,曼陀神域派了几位仙使邀请幽冥之主去参加曼陀新君的冠冕礼。幽冥之主这才想起距上任神尊羽曜数仙逝不觉中已过了数千年,现任的新君摩迦还和他有过一面之缘。彼时的玄冥山还是个景色宜人的闻名圣地,连绵起伏的秀丽群峰屹立于穹苍大陆的中部,禤国和沧溟分别在主峰少室峰的东西两侧。东部临海,沧溟都城禹都就是在海岛上的国度;西部靠近内陆,禤国都城则是地处第一长河般奈河边。曼陀光为新君摩迦继位的各种大小杂事也是足足筹谋了两千又八百余年,是以现在才遣仙使来昼夜回廊送帖子。 其中的一位仙使碰巧看见了在殿内不起眼角落的轩辕。幽冥之主对神域来访之人都很敏感,一眼看穿了仙使的心思。 幽冥之主大大方方地向她们介绍轩辕: 这是我的新收的弟子,届时会带他同去神域。仙使莫要担心。 那仙使听罢,往后悄悄退了一步,脸上泛着的红晕久久都没褪去。 幽冥之主虽然主张鬼蜮和神域有什么男欢女爱,可若是郎有情妾有意,他并不会出面拆散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古话他也是懂的。 “轩辕,你觉得这个仙使如何?” 等来送帖子的仙使们都被安置妥当后,他遂找了个间隙探探轩辕的口风。 轩辕不通晓任何男女之情,幽冥之主于他是个大恩人和师傅。至于女子,他没有多余的想法。“回师傅,弟子觉得仙使就那样吧。” 幽冥之主笑了笑,这个小徒弟一本正经地说“就那样”看起来格外严肃。 “师傅,你笑什么?”轩辕没觉得他的言辞里透露着幽默和笑点。 “没什么。或许,你也要过很久才能遇到那个良人了。” 幽冥之主掐指算了算他的命格,估计要几千年以后才能帮他准备婚礼了。 摩迦新君的冠冕礼上,轩辕第一次看见了银沙。 银沙还是个两三岁娃娃的模样,娇俏可爱,拽着边上仙女的裙角才能站的稳。 虽神域里美人如画,百花争艳,他却是第一次看一个小女娃发呆。 幽冥之主看他的徒弟伫立在瑶池很远的地方很长时间,摸不着头脑。顺着他的目光找去,只瞧见一个奶娃娃和另一个仙使在嬉闹。 恋?癖……幽冥之主觉得这样的年龄差格外震惊。他的徒弟怎能这样放肆,决不允许,伦理这种事情在鬼蜮也是不能一概都抛诸脑后的。 “走了。”幽冥之主咳嗽了一声,轩辕立马紧随其后。 幽冥之主分明算过,轩辕的良人理应出现在两千年后的玄冥山,而不会是在这里。又或者,是这个女娃激起了轩辕内心深处的父爱,如此便是说的通了。 轩辕跟着幽冥之主送了贺礼道了祝辞,就一同坐在了右边的宾客席上。 席间,幽冥之主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在他耳边低声说“我瞧你以后还是生个女儿好”,轩辕听得一头雾水。师傅好端端提起以后他孩子的性别,这唱的是哪出。 幽冥之主看一脸茫然的轩辕,更加确信了他这个小徒弟真的是徒有其表败絮其脑,妥妥的一个只会修炼法术的没得感情的打架机器。 “无妨无妨,你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轩辕被师傅这几句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晕头转向,难道是看了那个仙女的缘故么?可我明明看的是旁边的小娃娃,摇摇晃晃的姿势,甚是可爱。 “师傅,弟子想问你个问题。” 幽冥之主心想,你还是开了口,不是太木讷。孺子可教,可教阿。 他点了点头,却听到耳边传来“那个女娃娃是谁家的孩子?可有婚配?” 他吓得差点掉了手里的玉樽——那是苍山雪龙一脉的遗孤。 他一看便识,这女孩儿长得很像她的父亲。 苍山雪龙一脉,是他们魔族的生死对头。 他早已立下规矩:鬼蜮众人,不得与苍山雪龙一脉有染。违者,杀无赦。 这化成人形的轩辕,初入尘世不过千年不到。他传他修为又亲授法术,教他识字读书,学习琴棋书画。只是这规矩他倒是从未说起过。 他想着七情六欲的事情,时间一长就淡去了。 “偷孩子这种事情你就不要想了。”他想都没想就打断了轩辕的念头。 幽冥之主死后也不会料到,正是他的“偷孩子”给了轩辕一个绝佳的机会。 对阿,我可以偷回来。 一个这样小的孩子,丢了的话他正好可以捡回去正大光明地养着。 宴席足足摆了十天十夜。 第九个夜里,轩辕成功偷了熟睡中的奶娃娃,又单枪匹马地送到了玄冥山一隅的结界里。他一路抱着奶娃娃,看她的睡脸,长长的睫毛,樱桃般的薄唇,好几次都忍不住想亲一下。他又转念一想,要是醒了就麻烦了,遂又施了个法,一半刻是断不会醒来的,等到醒来之时,她怕是忘了什么时候从神域出来的了。 借着赤霄剑,他腾云往返于玄冥山和曼陀仅仅用了三个时辰。 算起来,他刚回到曼陀,应该就会听到xxx失踪的消息了。 直到他和幽冥之主辞谢了摩迦新君,也没听到一丝风声。 难道,我昨夜偷的是假的奶娃娃? 轩辕怀疑到自己头上了,照理说,失手是没有的。应该就是白日里看见的小可爱阿,他记得清清楚楚,奶娃娃的脖子上挂着颗闪闪发光的夜明珠。 幽冥之主见轩辕自神域回来就精神恍惚,不禁问道: 你不会还对她不死心吧?你若是真的十分想要个女儿呢,为师也是可以安排一桩婚事让你圆梦的。 轩辕摇了摇头。 幽冥之主凭自己对剑灵的熟悉程度,他明明就是想做个女儿奴的样子。总不可能,是想娶个媳妇从小开始养着吧。 这一想法只在幽冥之主脑海里一闪而过。 赤霄剑灵,不会这么蠢的。 养媳妇,的确是个赔本买卖,稳赔不赚的那种。 得了空,轩辕去往玄冥山寻找女娃娃竟是一点痕迹都没有了。 原来设好的结界,漫山遍野的彼岸花点缀着青色的山林,两三处雅致的别院落地而生。别院四周种满了樱花树,风微微吹过,白色的花瓣扬起,写下浪漫的诗篇。 俗话说,煮熟的鸭子飞了。 轩辕觉得通俗的谚语时时刻刻都在反映着身边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在鬼蜮的日子渐渐变得无聊了起来。 幽冥之主某日抱了个姑娘回来的消息传遍整个昼夜回廊。 ——那是幽冥之主的第一个八卦。 他眼里的师傅,文质彬彬,冷峻沉着,不近女色。但也是他眼睁睁看着这么个人抱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少女进了寝殿。 幽冥之主的寝殿,睡了一个女子。 三月后,他看这女子照顾幽冥之主很是尽心尽力,当晚就留下一封书信,马不停蹄地赶往玄冥山深处寻那个他捡回来的奶娃娃了。 轩辕有点懊恼为何不直接带回鬼蜮,舍近求远还弄丢了这个可爱宝贝。 自他看到幽冥之主对女子的态度,又不后悔没带回去了。若是带回去,师傅会有三个决定:第一让他低头认错送回去;第二关他禁闭女孩儿则交由他代为照顾;第三就是干脆直接杀了捡回的娃娃,一了百了,便是不会有把柄被神域拿捏。 轩辕那时不知道其实幽冥之主没正面和神域起冲突会是这个女娃娃的缘由。 苍山雪龙一族的精血,可以彻底摧毁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 而轩辕更加不知道的是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和他的赤霄剑灵息息相关。 轩辕来到玄冥山,孜孜不倦地问了土地或是花草精灵,在不懈努力下终于找到了当时被他抱走的女孩儿。 她已经长高了许多, 决裂的那天还是来了。 轩辕在玄冥山收到密函的时候,尽管有些许犹豫。但还是去了昼夜回廊。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摩迦神尊和幽冥之主的交战颇为焦灼,两人的法力不相上下。一个是光芒万丈的仙法,一个是暗黑的魔法,都已修到了最高的一级。 轩辕不忍看见百姓饱受战火的煎熬,果断跟着神域的兵将杀了鬼蜮在虐杀无辜的鬼蜮小兵。幽冥之主混乱中亲眼看见他一手养大的弟子竟然背叛,用尽十成法力唤出法器天煞暗轮。天地刹那间,所有男子的元神尽数被吸入那法器中,不论鬼蜮还是神域,尸横遍野一片惨状。 “师傅,停下来。他们是无辜的。” 狂风呼啸在他的脸上,轩辕不顾一切地冲向了天煞暗轮。 幽冥之主忙不迭地收回了法器:碰上这么个不要命的徒弟真的没办法。他知道轩辕的性格一定会护着无辜者到底,轩辕对生命的敬重他由衷佩服。 他这样立即收回法器必然身负重伤,一阵黑影划过,幽冥之主逃回昼夜回廊。 虽然只是与天煞暗轮擦了个边,轩辕还是被这凶残的法器伤了元神。 五万年剑灵刚化成人形,修为也不过两千年。而这法器足足有数十万余年的噬元历史,又岂是他一介剑灵所能承受的。 摩迦神尊自作主张将虚弱的轩辕带回了神域。 既然是师徒关系,那幽冥之主的软肋他一定知晓。 轩辕醒后,依稀记得自己来自昼夜回廊而非神域。他还记得跟着幽冥之主这位师傅已有千年之久;他还记得师傅为救他性命被迫收回法器;他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从神域拾了个宝物放在玄冥山,至于什么宝物,却是想不起来了。 鬼蜮和神域的战火停了数百年,轩辕亦在神域住了数百年。 一样的无聊,他这次连信都没留就直奔玄冥山看风景了。 说是看风景,他更急于寻宝。 我究竟是落了什么样的宝物在这里? 轩辕完全不敢想象他落下的会是个女孩儿。 他往竹林深处走去,隐约听到卧云居里传出银铃般的笑声。 抬头看到这名字,他觉得起这个名字的理应是个诗人。 他用法术在西边建了个飞楼题名“揽星阁”,比这卧云居要高出三十米。 静谧的夜晚,独倚高楼,观星揽月。此情此景,不可多得。 一个天阶夜色凉如水的夜晚,隔壁的少女林中偶遇他。 他对她一见倾心,她对他一见钟情。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轩辕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相爱之人离他而去进入倒计时阶段。 若干年后,醉清风来找他。 他答应了银沙从此不问世间纷争,携妻之手共白头。 原来,他在幻境看见的全是实情实景。原来只是他不记得了。 后来的那一幕,他看着她堕入重生的轮回道,心如刀割。 在幽冥之主杀银沙的那日,便是他们师徒二人分道扬镳的时候。 从来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她。 而你,毁了我的人。 我一定要让你生不如死。 轩辕从摩迦神尊那里打听到了另一种消灭黑暗力量的方法:乃是一法力极其强大的人封印另一人神识一半在剑中,一半在本体里。如此黑暗力量方可摧毁。 但是承受一半的那人,定力若不够强大,有一天一定会被黑暗所吞噬。 摩迦同轩辕说到最后,极力地劝阻他用这个法子。 仇恨蒙蔽了轩辕的双眼,他没有任何理智可言。 轩辕心中只想着如何为妻子复仇,倒是忘了其实轮回不过是重新来过。再次相遇相识相守,也未尝不是件幸福的事情。 他定力的确不够强大。 在寻得重生的银沙没几年,轩辕已经难以压住封体内的黑暗气息了。 轩辕遗憾不能看着银沙长大成人。 神域里,有一名仙官名曰茅山仙祖。这名茅山仙祖依着天煞暗轮的轮廓造了个对应的法器唤作天鉴星盘,当一人体内黑暗力量过多且定力不足时,可自行净化。这净化的过程有点冗长,经历十代凡世方可元神归位。 第一世,投到一个沧溟道观里,只长到三十岁就染了瘟疫而亡。 第二世,投于狮驼一位小王子,怎料体格瘦弱被活活冻死在冰湖。 第三世,本来一切都风平浪静,因年少闯了祸被逼到锦绣峰坠崖身亡。 第四世,投到禤国的一药店掌柜家中,却是十几岁突然发病不治身亡。 第五世,还是禤国,做了个富裕人家的少爷,不想心狠的姨娘喂了他毒药。 第六、七、八世,他倒是平平安安活到了九十高龄,算得上是寿终正寝。 到第九世,不听家人劝诫硬是在隐迭中了幻术而未能成功走出。 独孤承影,正是第十代凡世。 每一凡世的死因记得清清楚楚,具体发生什么些事情忘的都是干干净净。 他有一点很确定,前面九世都没有和银沙相识,哪怕是擦肩而过都没有。 21.陪你到时间尽头 随着缥缈轩化为一地灰烬的时候,正式宣告轩辕元神的归位。 而此时,一常年守在白矖渊结界的地仙回禀神尊结界内有异动。 独孤承影的身份称得上是他这十代凡世中的一代翘楚了。 禤国战侯,何其风光,又何其尊贵。 在想起千年前和银沙的羁绊之时,他的心疼了很久。 终归是我对不起她。 先前他有过嫉妒她的移情别恋,也有过嗔怪她的手段毒辣。但这些,和她为他一跃轮回道相比,他又将她弄丢在玄冥山相较,完全不可匹敌。 轩辕心中暗下决心:一定要护她生生世世,不论何时何地都不再扔下她一人。 银沙和玉娘几乎同时赶到缥缈轩。 轩辕手里提着湛卢剑,光芒四射,照的人眼睛都很难睁开。 从前在昼夜回廊的时候,玉娘并没有和他真正打过照面。可轩辕竟是一眼认出玉娘就是当年幽冥之主抱回寝殿的女子。 不过为什么昼夜回廊易主后,她就成了雪宫的管事。这其中原由他还没想明白。 “你似乎,很喜欢惹事。” 银沙冷冷地对面前这个举剑的男子说道。 轩辕转过来的刹那,银沙有些失神——画里的人走出来了? 不,他肯定不是。 那么文雅的轩辕哥哥,岂会是这样一个搞破坏的人。 “许是你那日罚的有点重了,他气急败坏才拆了这缥缈轩。” 玉娘赶紧来帮着解围。 要说缥缈轩被毁最高兴的人当属玉娘无疑了。 有朝一日,她若被关到里面,那雪宫很多的秘密就都藏不住了。 重? 银沙不禁想起自己十岁满身伤痕地勇闯櫻林七十二阵,回卧云居没寻得叔父便罢,连她最想去分享消息的轩辕哥哥也突然消失了。 她永远不会忘记在雪宫收到的那幅画像的那个晚上。 在她看来,精神所承受的苦难远比肉体要大的多。她只不过是对他施了迷魂术让他在地上睡了一夜,至于缥缈轩的这档子事他纯粹是咎由自取。 “玉娘,什么时候处罚这事儿也是由你做主了。我竟然不知道?” 银沙摆了个很大的架子,她无时无刻不抓住机会表明自己的权力。 “自然是宫主您做主。但老奴的意思是:既然他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烧了缥缈轩,宫主下月去曼陀神域不妨也带上他。身手自是不差,修为法力也算拔尖儿。” 玉娘顺着银沙的话说下去,戴罪立功的借口想必银沙不会轻易拒绝。 可她终归在昼夜回廊没和女主人相处多久,自以为这一套很管用。 “是么?一个和红葵牵扯不清的禤国男子,不仅三天两头上房揭瓦,而且还有事没事找人打架斗殴。这样的羽林卫,我可是不敢与之同行。” 银沙冷笑一声,心想玉娘这样的榆木脑袋也就前几任傀儡宫主听之任之吧。 玉娘自觉理亏,银沙所说字字在理。想当日结界的异常,怕是也同她有关系。 “老奴愚钝,不知宫主此次是要如何罚他?是像上次一样,又或是有新的主意了?” 上次?玉娘指的是关到缥缈轩么?那毕竟不是她的主意。白蘼说领去缥缈轩,她只是没反对,最终决定权都在扶澈和白蘼手里。 “不知玉娘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吗?”银沙现下的确没有想到好的方法对待他。 “咳咳。容我说两句?”慕卿一路跟着银沙来,但一直没出声。他静静地看轩辕执剑翩翩,发丝摇曳在风中,俨然一位无双上仙的模样。 “说。” 慕卿征得银沙同意后方才开口: 他既然惹是生非,你倒也不必留他在宫中了。不如就…… “不如怎样?”轩辕和银沙异口同声地说。 银沙虽看不惯他到处生事,但说到底如何处置他是她说了算。旁人是断没有资格说三道四的,更不要提什么杀戮的词。 轩辕觉得银沙都没说要对他怎样,怎么也轮不到他一个外人给他定罪。 慕卿看这两人目标一致对外,立即改了念头。 “不如就逐出雪宫,废了修为,散了法力,任其自生自灭。” 他本来想说“不如就地按宫规处死”,可此话要是一出口,怕是处死的极有可能是他本人而不是那个纵火的轩辕。倒不如顺势帮着玉娘一次,以后很多事情也都要仰赖玉娘在雪宫的帮衬了。 临来雪宫前日,摩迦神尊叫他去书房。 “此番你去雪宫,记得要打理好关系。以后,总有用得着的地方。” “就将那个姑娘带到神域,还有别的任务吗?” 慕卿只在仙使们的口中听过对银沙的描述。 说是上古一神祇的遗孀后人,神域要履行承诺将她接到曼陀,好生伺候。若是有她相中的男子,摩迦神尊自会做主为他们定亲成礼。 “嗯。你还得让她看上你。” 这任务,慕卿差点要推了。 “您是知道我对风月之事不感兴趣的。这偌大的神域,遍地的仙女似锦我都没一个瞧上的,何况是一个久居深山老林的孤女,再说她都没有上任飞天宫主美艳动人,又如何能让我娶她为妻。”慕卿那时对银沙知之甚少,别人口中说的她,和他在雪宫相识的她,确有蛮多方面相距甚远。 比方说才艺,银沙任何乐器都是信手拈来,舞艺更是冠绝群芳。 他在整个神域都难得一人的琴箫可以共奏《凤凰于飞》。 一曲足矣让他认定这是不可多得的知音。 慕卿一时兴起,便凭着记忆誊写了一篇赋文赠予银沙。 惟椅梧之所生兮,托峻岳之崇冈。披重壤以诞载兮,参辰极而高骧。含天地之醇和兮,吸日月之休光。郁纷纭以独茂兮。飞英蕤于昊苍。夕纳景于吁虞渊兮,旦晞干于九阳。经千载以待价兮,寂神跱而永康。且其山川形势,则盘纡隐深,磪嵬岑嵓。亘岭巉岩,岞崿岖崟。丹崖崄巇,青壁万寻。若乃重巘增起,偃蹇云覆。邈隆崇以极壮,崛巍巍而特秀。蒸灵液以播云,据神渊而吐溜。尔乃颠波奔突,狂赴争流。触岩抵隈,郁怒彪休。汹涌腾薄,奋沫扬涛。瀄汩澎湃,蜿蟺相纠。放肆大川,济乎中州。安回徐迈,寂尔长浮。澹乎洋洋,萦抱山丘。详观其区土之所产毓,奥宇之所宝殖,珍怪琅玕,瑶瑾翕赩,丛集累积,奂衍于其侧。若乃春兰被其东,沙棠殖其西。涓子宅其阳,玉醴涌其前。玄云荫其上,翔鸾集其巅。清露润其肤,惠风流其间。竦肃肃以静谧,密微微其清闲。夫所以经营其左右者,固以自然神丽,而足思愿爱乐矣。 于是遁世之士,荣期绮季之畴,乃相与登飞梁,越幽壑,援琼枝,陟峻崿,以游乎其下。周旋永望,邈若凌飞,邪睨昆仑,俯阚海湄。指苍梧之迢递,临回江之威夷。悟时俗之多累,仰箕山之余辉。羡斯岳之弘敞,心慷慨以忘归。情舒放而远览,接轩辕之遗音。慕老童于騩隅,钦泰容之高吟。顾兹梧而兴虑,思假物以托心。乃斫孙枝,准量所任。至人摅思,制为雅琴。乃使离子督墨,匠石奋斤,夔襄荐法,般倕骋神。锼会裛厕,朗密调均。华绘雕琢,布藻垂文。错以犀象,籍以翠绿。弦以园客之丝,徽以钟山之玉。爰有龙凤之象,古人之形。伯牙挥手,钟期听声。华容灼爚,发采扬明,何其丽也!伶伦比律,田连操张。进御君子,新声憀亮,何其伟也! 及其初调,则角羽俱起,宫徵相证,参发并趣,上下累应。踸踔磥硌,美声将兴,固以和昶而足耽矣。尔乃理正声,奏妙曲,扬白雪,发清角。纷淋浪以流离,奂淫衍而优渥。粲奕奕而高逝,驰岌岌以相属。沛腾遌而竞趣,翕韡晔而繁缛。状若崇山,又象流波。浩兮汤汤,郁兮峨峨。怫烦冤,纡余婆娑。陵纵播逸,霍濩纷葩。检容授节,应变合度。兢名擅业,安轨徐步。洋洋习习,声烈遐布。含显媚以送终,飘余响乎泰素。 若乃高轩飞观,广夏闲房,冬夜肃清,朗月垂光,新衣翠粲,缨徽流芳。于是器冷弦调,心闲手敏。触?如志,唯意所拟。初涉渌水,中奏清徵。雅昶唐尧,终咏微子。宽明弘润,优游躇跱。拊弦安歌,新声代起。歌曰:“凌扶摇兮憩瀛洲,要列子兮为好仇。餐沆瀣兮带朝霞,眇翩翩兮薄天游。齐万物兮超自得,委性命兮任去留。激清响以赴会,何弦歌之绸缪。”于是曲引向阑,众音将歇,改韵易调,奇弄乃发。扬和颜,攘皓腕。飞纤指以驰骛,纷(涩去掉三点水加单人旁)譶以流漫。或徘徊顾慕,拥郁抑按,盘桓毓养,从容秘玩。闼尔奋逸,风骇云乱。牢落凌厉,布濩半散。丰融披离,斐韡奂烂。英声发越,采采粲粲。或间声错糅,状若诡赴。双美并进,骈驰翼驱。初若将乖,后卒同趣。或曲而不屈,直而不倨。或相凌而不乱,或相离而不殊。时劫掎以慷慨,或怨?而踌躇。忽飘飖以轻迈,乍留联而扶疏。或参谭繁促,复叠攒仄。纵横骆驿,奔遁相逼。拊嗟累赞,间不容息。瑰艳奇伟,殚不可识。若乃闲舒都雅,洪纤有宜。清和条昶,案衍陆离。穆温柔以怡怿,婉顺叙而委蛇。或乘险投会,邀隙趋危。譻若离鹍鸣清池,翼若游鸿翔层崖。纷文斐尾,慊縿离纚。微风余音,靡靡猗猗。或搂批攦捋,缥缭潎冽。轻行浮弹,明婳慧。疾而不速,留而不滞。翩绵飘邈,微音迅逝。远而听之,若鸾凤和鸣戏云中;迫而察之,若众葩敷荣曜春风。既丰赡以多姿,又善始而令终。嗟姣妙以弘丽,何变态之无穷! 若夫三春之初,丽服以时。乃携友生,以遨以嬉。涉兰圃,登重基,背长林,翳华芝,临清流,赋新诗。嘉鱼龙之逸豫,乐百卉之荣滋。理重华之遗操,慨远慕而长思。 若乃华堂曲宴,密友近宾,兰肴兼御,旨酒清醇。进南荆,发西秦,绍陵阳,度巴人。变用杂而并起,竦众听而骇神。料殊功而比操,岂笙籥之能伦? 若次其曲引所宜,则广陵止息,东武太山。飞龙鹿鸣,鹍鸡游弦。更唱迭奏,声若自然。流楚窈窕,惩躁雪烦。下逮谣俗,蔡氏五曲,王昭楚妃,千里别鹤。犹有一切,承间簉乏,亦有可观者焉。 然非夫旷远者,不能与之嬉游;非夫渊静者,不能与之闲止;非夫放达者,不能与之无(希去布加厷);非夫至精者,不能与之析理也。若论其体势,详其风声,器和故响逸,张急故声清,间辽故音庳,弦长故徽鸣。性洁静以端理,含至德之和平。诚可以感荡心志,而发泄幽情矣!是故怀戚者闻之,莫不憯懔惨凄,愀怆伤心,含哀懊咿,不能自禁。其康乐者闻之,则欨愉欢释,抃舞踊溢,留连澜漫,嗢噱终日。若和平者听之,则怡养悦愉,淑穆玄真,恬虚乐古,弃事遗身。是以伯夷以之廉,颜回以之仁,比干以之忠,尾生以之信,惠施以之辩给,万石以之讷慎。其余触类而长,所致非一,同归殊途。或文或质,总中和以统物,咸日用而不失。其感人动物,盖亦弘矣。 于时也,金石寝声,匏竹屏气,王豹辍讴,狄牙丧味。天吴踊跃于重渊,王乔披云而下坠。舞鸑鷟于庭阶,游女飘焉而来萃。感天地以致和,况蚑行之众类。嘉斯器之懿茂,咏兹文以**。永服御而不厌,信古今之所贵。 乱曰:愔愔琴德,不可测兮;体清心远,邈难极兮;良质美手,遇今世兮;纷纶翕响,冠众艺兮;识音者希,孰能珍兮;能尽雅琴,唯至人兮! 银沙就书库储备的知识分析了一下,这赋文看似说琴实则说人。 她恍然大悟:慕卿是告知他自己就是那个高山流水之人。 “甚好。慕兄还是懂我的。” 慕卿听着她叫自己“慕兄”浑身不舒服,一个鬼点子冒了出来。 “不如你,叫我卿哥哥可好?” 银沙默默念了一下,这和“情哥哥”有什么区别,想占她的便宜没门。 “慕卿哥哥说的是。” 当然也不好直接驳了他的面子,干脆以他的全名为前缀,后面哥哥比较妥当。 今日慕卿的处罚建议和玉娘的提议相比较,她更加满意所谓的戴罪立功。慕卿莫非是故意报复她没有唤他“卿哥哥”,可他看上去并不像小心眼的人。 是顺着玉娘还是慕卿,银沙有些犹豫不决。 银沙固然是想留着轩辕在身边,他再怎么惹事,只要不触及底线什么都好说。她一个宫主,若真想费心保着个羽林卫当然没问题。若是逐他出宫,她怕是很长时间,甚至是永远也不会再见到和轩辕哥哥很像的人了。 而且,他说过对她一见倾心。 虽然银沙不晓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愫,但感觉会是一种甜甜的味道。 她再三衡量,左右不过是玉娘一个圈套,大不了就归还财政大权。 “我以为,雪宫内务玉娘的提议更好。”银沙特意强调了这是“内务”。 玉娘微微一笑,又作揖行礼:宫主圣明。望宫主将此人交由老奴**,保下月去曼陀还宫主一位乖巧听话的羽林卫可好。 玉娘这是**裸地顺着杆子往上爬,银沙并不打算让她插手轩辕的事情。 要不是慕卿的法子过激,她断然不可能和她站在同一战线。 “扶澈呢?” “属下这就去寻来。” “不必了,这个人我亲自**。让扶澈把他的衣物送到殢情坊。” 银沙话音刚落,两个白影就朝着殢情坊的方向去了。 明明两情相悦,你为何没有流露一丝喜爱呢? 他自然不会知道成年礼的宫主会经历什么。 慕卿略施小计就证明了银沙对轩辕的与众不同,一向稳重行事的银沙不觉中竟也忘了宫主身份不应当干涉羽林卫的管教之事,也不应当同宫内男子有交集。 轩辕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先是因祸得福,长留雪宫。现在又能得到银沙的亲自督导,他差点喜形于色。 须臾几千年,我都愿意陪着你,哪怕到时间的尽头。 错过的几千年,我要穷其一生去弥补。 22.殢情坊 银沙说的殢情坊,好听一点是祭坛,难听一点就是衣冠冢。 历任宫主残留的衣物什么的都被埋葬于此,氛围什么的一点不输于缥缈轩。 其实这世上但凡建筑名字有点诗情画意的,大多都不是什么好地方。比如禤国绮鸾殿,或是曼陀紫宸殿,又再如朱砂屿,没一处不是透着伤心和遗恨。 一座**肃穆的宫殿映入眼帘。 这是雪宫第二处压抑的地方,还有另一处便是白矖渊的入口了。 “殢情坊是个墓园?”轩辕带着怀疑的口气问银沙。 在死人的地方**我?这不大可能有发展感情的机会的。 轩辕虽自小被师傅责打惯了,但就墓地而言,他胆子没那么大。 双亲刚去世的时候,主办葬礼的远房亲戚让他守灵三天三夜。他噩梦缠身一直到了十八岁才渐渐忘记。但就在他看着双亲尸骨被破格迁入师陵的夜里,竟是再次梦魇了。那一天,距第一次守灵已然过了二十五年有余。 这件事情知道的就两个人,颜爽和他自己。 也幸亏阡陌不晓得他最怕的是这个,不然上次就不会是绑到小院那么简单。 “嗯。” 银沙用法力设了九层结界在殢情坊外,看来是铁了心要将他关在这里了。 “你大可不必如此。你在我边上,我哪里也不会去的。” 轩辕轻声说道,欲伸手去牵她。 只见银沙用凌厉的目光对他一板一眼说道: 若让我再知道你有其他的心思,我也可以让你在这里永远地睡去。 轩辕到吸了一大口气。 女人没有了情欲,狠心起来不输于任何一把利刃。 “你放心。”他又蠢蠢欲动地想触碰她的指尖。白皙纤长,亮晶晶的指甲,尖尖细细的,剪成杏仁样式,比象牙还洁净。 银沙一眼看穿了他的歪念头,直接拿了发钗直逼他的喉咙。 “慕卿哥哥说你是想引起我的注意,我倒觉得你是想寻个死的痛快的法子。” 轩辕听到她喊了别人哥哥,胸口又是一阵痛感。 银沙,你要记得,我也是你的轩辕哥哥阿。 这话他始终没有勇气说出口:在她生辰的喜庆日子,他没有陪在她的身边。在她伤痕累累的时候,他又在哪个凡世呢?如果将一切对她全盘托出,他又该如何面对她发来的各种质疑,是悔恨,是歉疚,还是无奈。 “对不起,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你可以原谅我吗?” 轩辕发自内心的对银沙说了对不起,请求她再给他一次机会。 “你说说看,要怎么原谅?重新建个处罚的密室,还是说你能将时光倒流?” 银沙不屑地反问他。烧毁了一座颇有分量的宫殿,还离间了她与羽林卫扶澈。 一个是毁坏宫物,一个是人际不合。 “我……自然是可以帮忙修缮一下缥缈轩的。”轩辕悻悻地说。 我要是能让时光倒流,必定是回到千年前的洞房花烛夜,亦不会见醉清风,也就不会与你同去昼夜回廊了。我们二人现在也有几个孩子,甚至会有几个孙辈。 他心中最真切的想法莫过于此了。 银沙似乎能看穿他一样,讥笑他“你是不是假意求我原谅你,然后好继续在我面前装泼皮无赖,好继续留在雪宫。再不经意抓个机会和红葵私奔出去。” 轩辕十分认同前面一句,后面红葵的事情他不敢苟同。 “我,其实不喜欢她。”轩辕老老实实地又说了一遍红葵是他师娘。 “那你师傅是哪个?我派人去查一下就知道孰真孰假。” 银沙很乐意听他说这样的事情,当个饭后茶余的话题也是挺好。 “阡陌。他在我府上住了很久的,从前是曼陀神域的人。” 轩辕一股脑把阡陌的所有事情都说了,包括他如何离开神域,又是如何遇到银沙,如何二人又分开,现在又派他前来等等等。 “呵呵,你自己都忘记了第一次是如何说他们是夫妻的了。两次说的完全不一致,我该以哪一版本为正本呢?而另外一个版本作为副本?” 银沙听到他开口说红葵和阡陌的相识过程和上一次说的完全不一样。上次他说他们相识于玄冥山,这下变成在北方涅塃偶遇。 果然,男人嘴里没一句真话。 轩辕意识到,自己元神归位倒是忘记了独孤承影当时怎么和银沙描述的了。不如全推到缥缈轩头上,那个阴气围绕的诡异地方,扰了思维也很正常。 不料银沙很奇怪:“阴气围绕?之前没有任何女子死在里面呀?” 轩辕解释:我也不知为何,处于一处和你有关的幻境里,所以乱了心神。 银沙更是诧异:他一个外人被罚去缥缈轩,不论如何也不会和她扯上关系。除非他们很早就认识,并且发生过什么才有可能产生如此幻境。 她的确没有见过他——虽然容貌是有点像轩辕哥哥。 这是,绝对、绝对、绝对不可能! 轩辕看她眼里闪过一丝犹豫,他确实希望她能认出,一面竟又不希望她想起。 “好了。你还要拿这钗胁迫我多久?一天一夜吗?” 那发钗离他的颈动脉不过两寸,稍一用力,鲜血就会如泉水般汩汩涌出。 银沙想了想,放下了手中的珠钗。正要重新戴上,轩辕顺手拿去了。 他说:你不适合这样的发饰,我帮你改一下样式。 轩辕右手划过发钗的上方,原来的蝶戏双花鎏金银簪眨眼成了一支白玉响铃簪。银沙看着轩辕手里的这支不大不小的发簪,雪亮剔透,状如凝脂。簪头一朵白玉兰悄然绽放,还有一个樱花似的吊锭,端的是飘雅出尘。 她头一次看见这样清雅别致的发簪,想直接抢过来玩弄一会儿。 “急什么,这里没有镜子,我替你戴上。” 银沙一时间恍惚了,轩辕竟已完全不似这几日兴风作浪的态度。 她错将他当成了轩辕哥哥。 也不能算错,只是她没确定。 这语气,这笑容,这面容,都是妥妥的同一个人。 她闭上了眼睛,鼓起勇气,撅着樱唇,等待轩辕哥哥的回应。 轩辕在发簪戴好的后一秒,脸颊刚对上了一个温软的东西。 清甜香滑,娇嫩欲滴,是两片燃烧着强烈欲望的薄唇。 他紧紧拥着她,低下了头,双手抚摸她红扑扑的小脸,只是自然而然将唇凑了上去,四瓣红唇紧贴在一起。 温热的物体描摩着唇线,又启开齿间探进来,放肆的触探,舌尖纠缠不放。 银沙觉得身体瞬间被束缚进一个有力的怀抱,未尽的语声淹没在满是情意的吻里面。微冷的舌滑入口中,贪婪地攫取着属于她的气息,用力地探索过每一个角落。这一瞬间的悸动,使彼此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整整过了两盏茶的工夫,银沙才缓缓睁开眼睛。 面前的男子,不偏不倚,就是拆她宫殿的败家战侯独孤承影。 我竟然和这样的人接吻? 银沙试着挣扎出他的怀抱,不想他搂的更紧了。 她突觉有一点熟悉的感觉,好像几月前,也有这样一个人拥抱着亲吻过她。 银沙并不反抗,只是一动不动,一脸冷漠地任他肆无忌惮。 轩辕感到那股温热气息刹那间就消失了,但自己也没有被推开。 “是不是,我吻的不够好? 他轻轻抚摸她的发丝,在她耳边轻轻低语。 他记得前面两次问的时候,她都是一脸娇羞默不作声跑掉了。 “啪啪啪” 三声格外清脆的巴掌。 轩辕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银沙的动作极快。 “最后一次了!你不要以为你长得像谁就可以在雪宫为所欲为。” 银沙上次也是说最后一次,但也只是对他施了迷魂术而已。真的让他痛不欲生的话,她自觉自己心肠没有那么狠毒。 像谁?轩辕有点纳闷,难道是说我像她喜欢的人吗? “是你喜欢的人吗?” 他问的非常直接。 轩辕再也不想为无关的人吃飞醋了,比如那个什么祝元修。 “不是。如果能和少时的一个故人重逢,我不过要好好言谢他一番罢了。” 银沙没想明白自己为何会和一待罪之身说这些。 她其实只是想听大哥哥和她说清楚来龙去脉:为什么无声无息就离开她的世界,而且这么多年竟然一直杳无音信。 喜欢一个人什么感觉,她确实不知。 轩辕千余年的记忆中,银沙就没喜欢过别人。他在投于凡世前,陪她到十岁。 那年她生辰前夕,抚养银沙的长者来找过他。 “我不知你对她是否存有什么念想,劝你最好也不要有。毕竟她就要去雪宫,并会被拥戴为新任宫主,历任宫主都要经历断情绝爱的考验。” 长者一番言辞说的情真意切,他只是笑笑。 “我只想陪在她身边。她喜不喜欢我不重要,她开心就行了。” 要有多大的心胸可以无视最爱的人喜欢上别人,他说的时候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七上八下。我找了她这么久,又等了她这么久,凭什么说放弃就放弃。 轩辕当然不甘心,他原是要在揽星阁等她回来的。 偏偏,那日来了不速之客茅山仙祖。 “法器做好了。我算着时日,你明日酉时便是最晚了。” 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源源不断地侵噬他的精元,他想陪她更久一点,势必要先做一点牺牲。他等到了酉时三刻,银沙还没回来,只得先去净化了。 前脚刚离开揽星阁,银沙后一秒就赶了回来。 银沙先去的卧云居,她以为叔父会给她过这个生辰。哪料整个卧云居空无一人,惟有种在院内的几株彼岸花妖冶芳华。失落的她才一路小跑到揽星阁,却也是人去阁空。 她那日哭的很是伤心。 小时候听到阿爹被害,阿娘寻仇而死,扔下她一人,她都没有这样难过。 曾经是回忆最多最温暖的两处庭院,银沙站在门外觉得是那样遥不可及。 为什么,对我很好的人最后都会离开我。 她一直想不明白这里面的完整道理。 轩辕哥哥很照顾她的,而且他家里也就一个人呀。 叔父热爱云游四方就罢了,她的生辰竟连一个礼物都没有。 十岁的银沙从雪宫出来了两个时辰就又原路返回。 到了亥时,白蘼带给她一幅画像,说是由故人转交的。 那是轩辕在投凡世前委托茅山仙祖交给银沙的。 他记着说的话:若是有一天不能再见面了,你也一定不要忘了我的模样。 他现在想起来了,更是想拼尽全力护她周全,保她幸福长宁,笑颜永驻。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喜欢’?”他当然知道现在的她肯定不知道。 一个失去情丝的宫主何谈喜欢呢? “也许是,又也许不是。” 银沙想起还有正事没办,打断了他的话。 “不说这个了。下个月要去雪宫,你在这里倒着抄经文。过几日我来拿十份经文。字迹要工整,字面要整洁。” 这十份经文,是她准备送去曼陀神域的贺礼。 雪宫别的奇珍异宝倒没有,各种各样的经文古籍则是应有尽有。 曼陀没有的一定在雪宫,这样的谣言也不知是何人传出去的。 一传十,十传百。曼陀神尊也就知道了她们雪宫有诸多记载着各种高强法术和提供修为的古籍,便是藉着各种由头问雪宫讨要借阅亦或者邀去赴宴。赴宴自是不能两手空空,那这最轻便的贺礼当属经文古籍无疑了。 不能轻易让他阅览,再一个好法子就是倒序誊写。 一来亲笔誊写经文表明自己的诚心诚意,二来誊写的时候出了什么错字漏字等问题也很正常。神尊必然不好再诋毁什么雪宫目中无人,骄傲自大。 她将我关在这里只为了抄书? 轩辕傻了眼。 银沙右手一变,一张书桌,摆着几只毛笔和一个砚台,桌上有一本经文叫《妙法莲华经》,另还有若干张云蜀纸供他使用。 “还缺什么和我说,我先去睡会儿。” 只见她又变了个卧榻在一隅,还用纱幔同书桌隔了老远。 不一会儿,他听到了微弱的鼾声。看来,她是真的乏了。 既然只是抄东西,那也就装模作样当一次乖巧陪读。 23.步步为营 轩辕印象中是没有执笔练字这种闲情逸致的。甫一提笔,毛笔不大听他使唤,落下的墨恣意成了九曲十八弯的河流在纸上奔腾。 他偷偷瞄了眼睡熟的人儿,斜斜地靠在锦织的软榻上,一头乌发如瀑布散开。 先前他只觉得醉酒的银沙娇俏可人,没想过睡着后的她依然那么柔美,身体构成的曲线简直让他心旷神怡,顿时兴奋无比,一股股暖流涌进体内。 银沙有一双令人心动的双眸,小巧而挺直的鼻子又将她的美貌又增了几分。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方才平静似水的脸上竟浮现丝丝笑意。 转瞬,眉头紧蹙。 轩辕看不透她的心思:是梦到你的轩辕哥哥了吗?其实我一直都在的。 他蹑手蹑脚走过去,小心翼翼地摸着她水润的脸庞。 梦笑开娇靥,眼鬓压落花。 这诗相当应了此景。 他仿佛觉得殢情坊于他而言,更像是雪宫里的“卧云居”。 同样是他们二人独处,一个在睡觉,一个在看,没有任何打扰,非常宁静。 轩辕又好像在这里看见了很多簇的红色彼岸花,又好像不是幻觉。 花开彼岸,一落千年。 曼珠沙华在风中散发着噬血的淡芳,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 “轩辕,你终于来了。” 这声音——是他! 轩辕不寒而栗:元神归位如果意味着他能冲破封印重出世间,那么他和银沙又该如何双宿双飞。或者,先假装不认识他。 “你是谁?我是独孤承影,禤国战神。” 此话不假,旁人看听着自然是一点破绽都没有的。可而今面对的却不是他人。 “哼!你瞒得了所有人,都不可能骗过我。”男子说的话胜券在握。 “是么?那你又如何证明我就是你话里提到的人?” “不用证明。你为了净化黑暗力量,选择投身凡世这些事我全部都知晓。” 男子轻描淡写地就把他好不容易记起的事情说完了。 轩辕这才意识到:当日应允摩迦的请求,一半封印于白矖渊,一半留于他体内。实则力量相互之间都是有感应的,包括他元神归位。 那不如同他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遮遮掩掩。 “好。你想要什么?” 轩辕这一次,只想要银沙在他身边直到永远,别的事情他都可以漠不关心。 “助我成为这天地之主,我可以答应你不伤害她。” 他的野心比以往更大了。欲成为天地之主,那人、魔、妖、仙四大种族免不了一场大战。大战一旦开始,浮尸万里,血流千里。 他这一世征战早已见过数不清的战争惨状,颠沛流离的百姓,四处逃亡。 是宁负天下人,还是负她一人。 怎么这一切瞬间又回到了原点。 发问的男子以为轩辕会想很久,却是听见一个清楚的“好”字。 “哈哈,想不到一直以天下为己任的你,这次会选择她。” 男子的诡异笑声随着彼岸花的消失而渐渐模糊。 “你在和谁说话?” 银沙一觉醒来,看见轩辕站在塌前自言自语。 “你经文抄完了?” 轩辕这才反应过来:刚才的一切或许是幻觉吧,幽冥之主被封印了数万年了。白矖渊也没异常,一定是这里阴气太重而造成人会出现幻觉。 “呃……呃,没有没有。我会抓紧时间的。” 他一个箭步冲到书桌前,将那一两张不堪入目的纸压在新的云蜀纸下面。 银沙余光一扫就估摸着他没有认真誊写经文。 她从塌上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出了殢情坊。 轩辕想来是自己做错了,她只是小憩一下,我居然一点都没有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表现。现在她不理自己,纯属自作自受。 等我好好抄完,银沙就会开心的。 银沙走了没多久,一个他没见过的宫女给他送来了换洗衣物。 再晚些时分,又一个新面孔送来了饭菜。 “公子先委屈住下,明日巳时有人带您出去。” 这婢子的口气挺大,也许是禤国的探子前来相救,又或是宫内其他人来打探。 他那时便知道,这雪宫的复杂并不是他能左右的。 银沙虽贵为宫主,手握大权,依然不会公然同玉娘开撕。 玉娘看着银沙携轩辕去往殢情坊,心中料想多半幽冥之主即将冲破封印。 尽管幽冥之主的魂魄被一分为二,一半被封印在他人体内,而另一半被封印在白矖渊的结界内。不论哪一方先苏醒,那另一方会有相对的感应。换言之就是,轩辕元神归位,体内的黑暗力量亦会渐趋增长。这力量不属于他,增长到一定程度,会从他体内迸出自行寻找另一半,这二者合二为一之时,便是他重生之日。 茅山仙祖所造的法器确有净化黑暗力量的作用,但是前提是不能提前归位。但轩辕也是未曾想到,只一把湛卢剑,就烧毁了缥缈轩,也恢复了他的记忆。 玉娘在竹苑见着他的第一眼,就感知到了那熟悉的潜在他体内的黑暗力量—幽冥之主的独特味道。她一直都记得,并很确定。后来,探子来报红葵去缥缈轩救他出来,估计他们二人必是在秋玉楼相识的。也就是说银沙对他一定是生了情,不巧的是正逢生辰礼,雪夜过后再无他的记忆也是正常情况。 可有一点玉娘没想通:未成年的银沙,是如何做到没受反噬之伤。 她和雅凝一起编了个天大的谎言:赤霄剑和玄冰剑上附着幽冥之主的魂魄。 摩迦神尊尽管封印白矖渊,听到这样的消息竟也是不曾怀疑。他知道幽冥之主黑暗力量的可怕和强大,随时都可能逃出去,没准还真的附在了两把古剑上。一方面,他是有所猜忌。另一方面,这样的传言正好盖住了封印幽冥之主的真相。 摩迦在这数十万载里,权倾天下。 起初,灭了幽冥之主后。励精图治的他,曼陀神域一片昌盛繁荣,邻里和睦。不出五百年光景,很多仙家都懒散度日,常常告假朝会或宴席。禤国和鬼域经常开战,周边的狮驼百姓怨声连篇。他遂出面解决了:东方墨将家姊嫁入昼夜回廊,为鬼蜮魔尊醉清风为鬼后,结成姻亲。这一举在凡人朝代颇为通用,通过和亲的方式来维系邦交和稳定边界,这对个人是不公的,但从长远看总归是不错的法子。 现今鬼后东方黛本是七国数一数二的绝色美人,自小养尊处见惯了宫内雷厉风行的办事风格。刚到鬼蜮时,格外诧异他们完全不拘泥于等级制度,反倒是推崇直言不讳和积极谏言。这一点,是她在禤国没有见过的,感觉非常新鲜。 东方黛与醉清风大婚后的第五年,嫡子离殇降生。醉清风大喜,满月便封了小皇子为储君,这样的殊荣让东方黛打心眼认可了醉清风这个夫君。 她激动地要帮他纳妾室延绵子嗣,这在她们禤国再正常不过了。 醉清风本来的喜悦被她浇了这么一大盆凉水,他说: 鬼蜮的王朝,从来只能有一个女人! 只有一个! 东方黛以为弟弟将自己推入了深渊,可对于她的儿子来说,这无异于是锦上添花。一王一后,一后一子,便是没有人会同她的孩子争夺王位。 她甚是欣慰,对于弟弟的芥蒂也是渐渐放下了。 偏有一日,雪宫差人送来了一幅画像。 醉清风看完画像上的女子,吓得失手打翻了她递过去的茶杯。 她只不经意扫了一眼画像,虽不及她倾城美貌,但骨子里透着不俗的脱尘气质。她和醉清风开始产生了嫌隙,然后是拌嘴,无休止没日夜的争吵。醉清风实在受不了她咄咄逼人和无理取闹,干脆就一直在自己的寝殿睡了很多年。 直到上个月,雪宫诏令发布后。东方黛见鬼蜮没有一个男子有所行动,她才耐下心来听醉清风解释其中缘由。 “雪宫的意思呢,是鬼蜮要杀了画像上的人。” “为什么?”东方黛想都没想就这样问了,明明该高兴的,更应该欢呼雀跃。 “没有为什么。杀一个人要什么理由。” 醉清风淡淡地说道。 理由还有一个,她是苍山雪龙一脉的后人,不能留有余辜给神域机会。 不过这个理由,东方黛不需要知道。他当然也没透露半句。 送画像给醉清风的是扶澈,玉娘特意安排羽林卫的人去送画像洗脱嫌疑。纵然是银沙发现了什么,她咬死不认账的话,并不会受任何刑罚。 雪宫离神域路途遥远。光光是踏出玄冥山,怎么也要两天一夜的时间。 这一路会发生什么事情,那就让她自生自灭去吧。 玉娘没有讨厌过银沙,她一心渴望救出主子,任何挡路的人都得死。 连前面的宫主,又有哪一个不是她的棋子呢? 玄冰剑本就是一把普普通通的至阳古剑,机缘巧合成了赤霄剑的良配。相生相克,两把剑选择的主人必然是一男一女,剑灵的气息亦是一阴一阳。 赤霄剑上,留着幽冥之主的一点点元神,被雅凝埋于沧溟皇陵内。是玉娘,偷偷潜入白矖渊,施了禁术才将他的元神窃取出,无处安放只能暂时放置在剑中。那充斥着暗黑力量的赤霄剑,吸噬着死去沧溟帝王的魂魄,日渐强大。但现如今,幽冥之主还未找到一个很好的身体寄宿,只能继续等待成熟的躯壳。 第二日巳时,轩辕被一阵狂风卷到了玉娘的观雨轩内。 “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轩辕挺喜欢这样开门见山的谈话。 “说来听听看。” “杀了银沙。” “她可是宫主。” “杀了她,她的记忆就回来了。”玉娘猜测的八九不离十了,只要他知道她失忆,那么轩辕就一定是最佳杀手人选。 “我凭什么相信你?”轩辕第一直觉就是玉娘在骗他。关于剥离神识,他完全没道理相信要先把对方杀死,对方才能凭恢复的神识活过来。 简直是无稽之谈! 玉娘试探的很成功。轩辕—就是银沙被剥离神识里出现的男子,是她绑在秋玉楼房间里的男子,是那个和她在卧云居呆了四五天的男子。 “你很喜欢她吧,这一次她是要去神域和亲的。” 轩辕根本招架不住一位情场高手的步步紧逼。 “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他自己也觉得这话说的格外心虚。 “喜欢的话我可以帮你。”玉娘对答如流。 他却从容不迫地说“你没这么好心”。 确实,她存着私心。如果银沙一死,幽冥之主便可借着她的身躯重回世间。 “立场不同罢了。” 玉娘觉得轩辕好像能看透她的想法,每一个对她的评价,过于中肯直接。只是见了几次面,他一个禤国战神竟能有这么高的觉悟吗? 她此时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数万年前在昼夜回廊已经见过了。 他那时是幽冥之主的小徒,而她则是刚刚被捡回来的小侍女。 玉娘住在幽冥之主殿里好几个月,轩辕一次没有来过。 直到他离开鬼蜮,她听幽冥之主提起过“我这个小徒弟,养的太散漫了。” 不得不说,轩辕的散漫绝对是幽冥之主惯出来的。 年纪小,天分高,谁不有点小傲娇。 幽冥之主一直将他视为干儿子。那日叫干儿子和干媳妇回来,只是想恐吓罢了。没想过这银沙是个烈性子,说跳就跳了,拦都拦不住的那种。 轩辕一直记恨着他,也难怪。 说不清,理还乱,越解释越没底。 幽冥之主就这样什么话都没说放他离开了。 后来昼夜回廊偶有谈及此事,醉清风偏向轩辕: 你一向敬重的师傅要是杀了你的爱人,你不报仇吗? 杀妻之仇不共戴天。 其实银沙跳下轮回道的那天,腹中已经有一个月的身孕了。 那个孩子没有她母亲一样的命格,早早地就夭折了。 幽冥之主没敢说出事实,直到被封印前一秒,他才开口认错: 我没想过杀她。但她们因我而死,是我对不住你,轩辕。 轩辕好像没有听见“她们”,当时的风暴太大,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他凭一己之身承受了幽冥之主的半身黑暗力量,长达数万年。 “所以呢?你便要我杀了所爱之人吗?换作你,会杀了幽冥之主吗?” 玉娘听到轩辕提的名字心里一慌,数万年的岁月里,没有多少人同她说过这四个字了。上一次,还是去鬼蜮时候一时谈起,但很快便住嘴了。 幽冥之主,在昼夜回廊成了禁语。 曾经也是他的昼夜回廊,凭什么就是醉清风的了。 “公子说的这个名字我倒是头一次听说。” 玉娘故意装作没听过不认识的样子,还没意识到早就被轩辕拆穿了。 “我以为,你会让我找赤霄剑。看来,是我多想了。” 轩辕起身准备离开观雨轩,回殢情坊继续抄经文。 “本来就没有什么赤霄剑不是吗?” 玉娘长驱直入:你的体内有他一半的力量,除了释放,别无他法。 她是想复活他。可轩辕一点都不想。 “你不信的话,可以去神域问一下普化天尊。” 他停住了脚步,又再度迈了出去。 玉娘的话在他脑海里久久挥之不去—除了释放,别无他法。 那么,下午那个幻影也就是幽冥之主的化身。 他既然已经应允不伤害银沙,那么他只要照着做就好了。 轩辕不愿意银沙再受任何伤害,他打算一个人抗下所有。 24.漫漫寻妻路 十日后,银沙如约来取经文。字迹还算工整,没有敷衍了事的痕迹。 “常言道,见字如面。见了你的面,也断不会想到这样难看的字出自你的手。” 她一直觉得戏谑他很有意思。 “不如你好好教我挥洒笔墨,疾风劲草。” 轩辕带着宠溺的微笑无视她的调侃,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银沙感觉附近有一道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己,不用多想必定是轩辕图谋不轨。她索性顺势而为,既然他乐此不疲想学写字,就让他一次性写个够。 “那你就继续待这里,抄完墙上的所有文字。” “那你呢?”他若没有记错,今明两天她就要动身去神域了。 银沙没回答,只是带着经文就出去了。 这就又弃我而去了吗? 这一世遇到银沙,莫名的失落感总如潮水般涌入他的心头。 轩辕一次次想着不能怪她不能怨她不能恨她,尽管她一次次的扔他一人在陌生的地方。但在他回想起全部过往后,愈发地不能忍受不能和她在一起的每一刻。 他对她是如此强烈的渴望,整整三千年,无时无刻不在等待互诉思念之情。 卧云居那短暂的美好,只是昙花一现,流星转瞬罢了。 还是她是真的如玉娘所说要嫁入神域,所以没有带他同行,连句话都没留下。 来雪宫前,他有设想过无数次二人重逢的场景,唯独没想过到头来还只是他一人越陷越深,不能自拔,情难自禁。 此刻他又反复回想雪飞天和王后的话。 来不及了。 你和她,是不会有结果的。 偏执是他的标签,深情是他的宿命。 真的没有结果又如何,他偏要逆天改命。 银沙离开殢情坊没多久,坊内又出现了一样的彼岸花幻境。 “考虑清楚了吗?是要留在这里还是悄悄跟随去曼陀神域?” 还是那日的男声,一样的低沉沙哑。 “可她要我抄完墙上的所有文字。” 圣旨是什么,是银沙说的话。 连东方无边的旨意都习惯性无视的轩辕,在爱人面前温顺地像一头小绵羊。 但只有他本人觉得是小绵羊,众羽林卫间早已传遍了他在雪宫的种种劣迹。 “你当真这么听她的?” 男子又问道,似乎是在讥笑他怕女人。 “她说的总是没错的。” 是啊,恢复记忆的轩辕要是真的去了神域,那就必定有很多人对他是杀之而后快。摩迦神尊没准还会怀疑银沙的身份,这对于她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男子没再问下去,那片红色的花海又渐渐散去了。 探子瞧见银沙只身一人从殢情坊出来,立即禀告了玉娘。 玉娘是绝不可能看她不带上银沙的,唤来了红葵前去施救。 “宫主既要关他罚他,您何必要多事呢?” 红葵见着轩辕对银沙一往情深的痴情模样,根本就懒得再管闲事。 “他不可以留在这里,会毁了我们的。” 玉娘坦言说道:他体内有被封印的东西,足以摧毁一切的力量。 红葵对玉娘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怀疑过,包括这个半真半假的理由。 “还有比幽冥之主力量更强大的么?” 红葵印象中迄今为止,不论是史籍还是话本上,都记着他是开天辟地以来法力最强的人。强者无敌,贪得无厌,为了夺权占得这一方天地,他便没完没了地发动大战。所以曼陀神尊寻了个匡扶正义的由头,才封印了所谓的大魔头。 红葵问住了玉娘,这力量算得上幽冥之主,但又可以说不全是。随着他本人法力的不断提高,体内的力量亦会不断增强。这就是说除非他封印解开,这一半的魂魄去找另一半。否则,轩辕的身躯终会有一日无法承受这样大的力量而裂开。 车裂之刑已经够残忍了,若是好端端的一具身体自然迸裂而亡,可想而知。 “有。所以,我们一定要让他跟着宫主去曼陀寻求医治的方法。” 玉娘义正言辞地说,其实她更想让他知道银沙的真实身份然后杀了她。 玉娘低估了他们的情分,更是没想到结界的异常就是银沙一手造成的。 红葵虽然半信半疑,还是照着她说的去做了。 银沙设的三层结界,坚固无比。 红葵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打开,她便只好在外面叫他。 “独孤承影!你在吗?” “什么事?” “你试试看能不能从里面破了这个结界!” 轩辕却是一点都不想出去,殢情坊才是他此时此刻最应该待的地方。 等银沙从神域回来就可以了,最多不过一个月时间。 “能又如何,不能又如何?”他随心地回复红葵。 红葵万万没猜到他居然甘心在这殢情坊一直呆着,完全不是往日作风。 阡陌偶有提过他,说是一剑一酒走天下,无关风月,放荡不羁爱自由。不过这些都是在他遇到银沙以前,当冰冷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那个随性洒脱的禤国战神早就不复存在了。 红葵撒了个善意的谎言: 银沙此行有危险,神域会有人对她不利。 这句话正中他的软肋,银沙的安危是他最为重视的。 没有人可以伤害她,谁都不可以的。 轩辕二话不说就破了三层结界走出来,看见一边的红葵拿着他的穷奇面具。 “她在哪里了?” “刚和慕卿出了櫻林七十二阵,你现在去应该赶得上。” 和慕卿在一起,他原来确实醋意慢慢。可在罚他一事上,慕卿也是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要不是他反其道而行之,未必能和她在殢情坊度过一个小小下午。 而且,他又亲了她。 那是他和她第一个炽热而深情的吻,在没有喝酒的情况下。 他感受得到她的心脏扑通扑通在跳动,她的脸蛋凑的那么近,嘴唇那么诱人。 轩辕并不担心慕卿会对银沙做什么,男人的直觉,慕卿若不是喜欢银沙那就是真的将她当做个知己罢了。酒逢知己千杯少,慕卿不可能轻易就结束知己性命。 “多谢。”轩辕准备慢悠悠追寻他们,又想到一件事便停了下来。 “我有几句话,可否代我转达?” “给谁的?”红葵期望他不会说是给阡陌的就行。 “当然是给我师傅的了。”轩辕毫不犹豫地说,没有顾及到红葵的想法。 “你同他说,我去办点私事,办完就回了。” 轩辕话音刚落,红葵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 他呆立在殢情坊外,不禁感叹:我师傅他见着你可不是这般胆小,当日你可是拿剑想杀我。昔日的干净利落在师傅两个字面前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也罢,他想着反正是会路过禤国,不如停留个半天交代些事情,免得东方无边一直怪他惘视国法,那些群臣亦会附和参本说他藐视天颜。 元神归位后,他觉得法力也較从前增进了不少。 “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刚跨入候府门槛,沈泰这个憨大个的声音就在他身后响起。 “我不过出去了几日……” 他没想过在雪宫的几天,禤国已经过了大半年。 “派出去的人说最后一次看见您是在纯均之崖,然后一直没有您的踪迹了。” “嗯。”他去纯均之崖那时是秋末,现在却是炎热的夏天了。 “近日朝中有什么事情吗?”他继续问道。 “朝内倒是没什么事,不过后宫出了件大事情。”沈泰开启八卦模式。 “绮鸾殿那位娘娘有喜了。” “哦。”他还以为是有嫡子这样的事情,佩服沈泰对后宫大事情的定义。 “您忘了吗?这位娘娘是将军您挑选送入后宫的阿……哪里想到王上会对她这样着迷,后宫已是多年没选过妃嫔了。王后怕是恨不得拿刀来府上剁了您的……”沈泰觉得自家侯爷完全忘记了对后宫纷争的贡献。 轩辕确实不记得了。 颜宛芝,原是一官吏小妾。在一次清扫前任君王的余孽时,颜爽先发现了这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他问过颜爽是否钟意此女,颜爽连着摇头否认。当下的王上和王后关系已经决裂,他于是挑了个恰当时机送她入宫。 要是被选上了就是他们的人,没有倒也无妨。管她是在宫内为奴为婢,都是一样可以传递消息的,只是最多受什么内监管事是压制,多送一点厚礼就是了。 “当时您说过,不能让她有孩子的。” 他想起来,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那她百年都未曾有孕,为何独独今年就突然有了?” “所以我才说这是大事情阿!” …… 轩辕表示非常无语。 “叫颜爽过来。” “王后传他进宫了,算着时辰,还要再过一个时辰。” 怪不得候府里就他一个人这么安静。 一个时辰,他是等不了了。 连茶都来不及喝一口,他留了封手书就离开了。 “您不是刚回来吗?现在又要去哪里?” 沈泰端着刚沏好的茶,在后面大声地追问。 “找我女人去。” 一脸单纯的沈泰后知后觉:他的将军是要娶个夫人回来了。 的确,堂堂叱咤风云的禤国战神,怎么能缺了个将军夫人呢? “等颜爽回来,我要将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他!” 习惯于什么事都和颜爽分享的沈泰决计不会错过这个头等大事。 一个半时辰后,颜爽一脸愁容地回来了。 “你知道吗?将军下午回来了,说要娶位夫人。”沈泰兴高采烈地告诉他的好兄弟这个好消息,并没有察觉到颜爽的愁眉苦脸。 他这人一向大大咧咧,一点都不会察言观色。 颜爽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那位和他在卧云居的姑娘吧。”颜爽想不出还能有第二个人了。 独孤承影,百余年没有和任何女子独处过几日,更别提表达爱意了。 “你告诉他绮鸾殿的事了?他怎么说?” “将军没多问。” 惊讶脸的颜爽,他以为独孤承影会安排他去做掉这个孩子。 “你觉不觉得,将军从隐迭回来就变了。我如今听你说他下午的表现,完全不是他本人。”颜爽带着自己的疑惑问了沈泰。 “可能遇到女人就变了吧。” 沈泰虽是也有发觉将军的不对劲,但都是认识了那个姑娘以后才产生的变化。所以,他想到自己,娶了青璃后也是改变了很多。 “好吧。”颜爽细细一想,沈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男子遇到心仪女子会变得愚钝吗?那我宁可不要遇到。 颜爽略微发挥了一下他的想象,决定还是孤老一生算了。 他突然一下子觉得以前的自己,竟然有那么一点点像现在的独孤承影。或是,我以前也喜欢过某个人吧,颜爽这样安慰自己。 颜爽以前,和王后也是对令人艳羡的神仙眷侣。 阴差阳错,她嫁给了东方无边,他却是彻彻底底地忘了她。 25.曼陀神域 历时十天九夜,轩辕终于追上了银沙和慕卿一行人。 禤国都城距离神域大约三十万里路,尽全力总算是在神域入口看他们进去。 入了神域地界,前方不远处的蓬莱山腰坐落着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 那便是他们要去的地方——曼陀神宫。 曼陀神域共分三十六层,三十三层以上就是三清天,三十三住佛祖,三十四住通天,三十五住普化天尊,三十六层居住得正是神尊摩迦。 曼陀神宫横纵以天罡、地煞之数排列,天宫、宝殿主要建筑共计一百零八座左右。其中朝会殿又名紫宸殿,顾名思义是各位仙官参政议事的大殿。朝会殿西边不远处的一座宫殿唤作宝光殿,神域通常便在此设宴席款待众卿。 宝光殿殿内的金漆雕龙宝座上,坐着睥睨天下的神尊。 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辨不清实景何处何为倒影。 慕卿领着银沙循着礼制递了拜帖,方可进这宝光殿出席筵席。 不知何时,轩辕也戴上了面具混到羽林卫中间。 凌波倒是认出来他:你不是被关在…… “嘘——我听说有人要对宫主不利才跟来。”他用极其微弱的声音交流。 “啊?” 凌波断然想不到他是冲着宫主才来当的羽林卫。 好家伙,一来就直奔着领导的,委实胆大包天,我该称他一声“大哥”才是。 “我们一路来没什么危险。”凌波快速飞跃的大脑总算回过神来了。 “是玉娘派我来的。”轩辕想了想,这个挡箭牌绝佳。 “我看,是你想加害宫主吧。你不知道她和玉娘一向不和,又怎么会如此热心肠特意通知你来救援?”凌波听到他说“玉娘”才是彻底放下对他的佩服。 轩辕才想到这一点:只是红葵和他说的,他自然不会怀疑有假。虽然她不大喜欢他,这种事情没有必要骗他吧。毕竟,轩辕捏死她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雪宫第四任宫主银沙,特献上《妙法莲华经》为贺礼,恭祝神尊岁岁有今朝,年年有今日。阖家安康,举……” 台下饮酒赋兴的众仙官几乎同时住了嘴,顿了几秒,一齐发出放纵的笑声。 “想不到这届的宫主,不如飞天的美艳就算了,连才情也是远远不及她的十分之一。真是才疏学浅,令我等贻笑大方” “谁说不是呢?单纯到只带着经文来祝寿哦,史上第一人。” 慕卿早就告诉过她:这神域里头的仙官们素来不大认可雪宫宫主。而听闻前任宫主凭借诗词歌赋和绝美容貌征服了他们,闲言碎语才止了数年。是以你只携几卷经书祝贺,是不是有点太过寒酸了。好歹也是个堂堂宫主,也该备些厚礼。 可银沙认为:既然他们都瞧不上雪宫,何必还要花费时间和金钱备什么贵重东西。能送上亲手抄写的经文已经算是给他们薄面了。 慕卿想了一下,这话说的没错,只是听上去着实让他失了颜面。 银沙安慰他:你也无须没了面子,我只是说与那些不尊重雪宫的仙官听的。你我撇开其他东西,仍旧是铁打的哥们!你说对不对? 慕卿异常激动能得到她的肯定,先前诸多努力终是有了回报。 “好。” 戴着面具的轩辕混在羽林卫中间将这一切都瞧在眼里。 你们一群说大话的神仙,竟然敢妄加评论我的人。太无礼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让你们乖乖趴在地上向她道歉。 这些想法他此时也只能默默在心里过一遍,不能说也不能做。 只见坐在摩迦神尊下面一排左边的一位仙官突然起身,径直走到银沙面前,端详了她许久。然后又走到殿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便听到: 这位宫主刚刚成年,神域诸多规矩也并不是很懂。儿臣瞧她带来的这十卷经文,颇有大家风范。望父亲能给个薄面,将它赐予我可好? 要不是他自己说台上的摩迦神尊是他父亲,除了慕卿以外,银沙一行人无论如何也看不出容貌上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摩迦神尊的三个儿子中,就这位非鸿神君还算优秀,长子越泽和幼子尧津都是扶不起的阿斗。但神尊迄今也没打算立个储君。 “既是鴻儿看上了,那就拿去吧。记得要谢过人家。” 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就当我面这么给自己的儿子,太不尊重我了。 她欲拿玄冰剑砍断这个纨绔子弟的胳膊,免得脏了这么好的经文。 剑的形态呼之欲出,却听到耳边一阵声音: “这是我们雪宫献给神尊的寿礼,你算个什么玩意儿!” 她眼睛往右边瞅了眼,是一个戴面具的公子夺过了经文。 他从羽林卫中间走出来的时候,银沙就猜想到大概是禁足在殢情坊的人。 “你是何人?你们宫主都没意见,你凭什么不服?” 银沙读懂了他的心思便娓娓道来:他不过是为雪宫鸣不平。如果殿下不服,可以切磋切磋。但这一切磋助兴我看来最好也是有个赌注,不如就十分经文好了。 轩辕朝她笑了一笑,银沙突然觉得脸上有点发烫,心跳也略有加速。 “一个无名小辈也配和我切磋。”非鸿最大的缺点就是目中无人。 摩迦神尊坐在最上面,察觉到轩辕的周身气息有点像昔日的一位故人。他的神色略有异样,又细细观察银沙的神情变化,发现二人并不像串通好了的。 “连一个无名小辈也不敢应战,真的脓包一个。”轩辕故意用言语激他。 “我不答应一是怕你丢了雪宫的面子,二是怕你回去小命不保。”非鸿自是知晓他言下之意,欲用不伤轩辕自尊这样的幌子来推脱。 “大可不必。他是我新招的羽林卫,还在考核期。殿下请随意。” 银沙觉得轩辕一定会替她还以颜色的,是一种很强烈的第六感。 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也不过是如此了。 非鸿这下进退两难,轩辕干脆直接先发制人。 轩辕很轻松便赢了非鸿——一个普通神官的修为,纵然是摩迦的儿子,也是比不过修炼万年以上的轩辕。 剑灵化作人形本就需耗费大量法力,加之多年前幽冥之主的耐心教导。现在轩辕的法力可是比当时的幽冥之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败下阵来的非鸿如何能服气,他欲下杀心使用禁术却被慕卿先一步发现。 “想不到表哥竟故意相让于他。慕卿佩服佩服。” 慕卿更是鼓起了掌,眼神传讯希望非鸿不要逞一时之快而破坏了气氛。 “好。想不到雪宫还有这样的人物,我倒是开了眼界。” 摩迦神尊不知何时使用了分身术站在轩辕面前,他急于确定轩辕的真实身份。摩迦是和茅山仙祖一同看着他去凡世的,十代凡世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偏偏这么巧,他此生投到了雪宫,还和小宫主一块儿到的神域。 这可是个永绝后患的好机会。 轩辕对摩迦的印象并不深刻,之所以答应和他联手,完全是因为银沙。后面投于凡世的诸多事宜,自然不会知道也是摩迦的暗中指令。 “他体内的力量,要么全数释放,要么就投于凡世经历十代便可消殆。这十代里不可出一点差错。待十代凡世结束后元神会自然归位。” “要是出了错呢?” “幽冥复活,封印解除。而且他极有可能成为幽冥的傀儡。” 这是摩迦同茅山仙祖在封印白矖渊后不久的对话。几日前,曾有探子来报,白矖渊有异常。起初摩迦不以为然,三千年都相安无事。直到今日看见他,摩迦不禁有些惶恐:难道凡世出了什么岔子吗?封印是不是离破除之日越来越近了? “你叫什么名字?” “独孤——” “轩辕,我的羽林卫。” 他刚说出两个字,银沙却率先代为回答了。 银沙从不知道轩辕这个名字在神域乃是个禁忌。她亦断然不会联想到她的轩辕哥哥和神域有过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 慕卿和非鸿,以及众仙官突然齐刷刷跪下。 这是为何? 银沙吓了一大跳——难道是自己触犯了什么不得了的条律? 只听旁边跪着的慕卿诚恳地说道: 叔父息怒,怪我没有仔细和她说神域的法度调律。 轩辕此刻估计大概是他于凡世后摩迦便将他的名字列为什么禁语了。 这也难怪,不然大家不就都知道白矖渊的真相了吗。摩迦可真的是辛苦辛苦。 彼时这样想到,他带着很多讽刺的意味。 “我究竟说错了什么?这比试神尊你也是默许的。” 银沙摸不着头脑,这群仙官怎么突然就俯首下跪,连气儿都不敢吱一声。 “你不该说那两个字。”说话的是摩迦的长子越泽。 “轩辕?” 只听得见好多磕头的声音。 “你别说了。”越泽又吼了一句。 银沙心中猜想大抵神域也曾有过同名的人,由于某些缘由惹得神尊不愉快罢了。所以摩迦将这个名字列为禁语之类,所以仙官们听她提起便纷纷下跪。 “呵呵。” 银沙笑了几声, “想不到偌大的神域会有这样烂的规矩,看来神尊的心胸不够宽阔啊。” 刚刚好堵在了摩迦的心上——他只是隐藏白矖渊的事情,仅此而已。 要说真的宽阔,摩迦从不觉得幽冥之主有甚于他。 他们各自掌管着一片天地,本是可以和平共处结为永晋之好。若有一人有心想要征服这个天下,那就休怪对方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了。 要说这先有异心的人,摩迦和幽冥之主各执一词。 然而成王败寇,坐拥世间至高权力的人现只有摩迦一人。 天下,唯他一人独尊。 曼陀神域,在各国的地位日益攀升。每逢寿辰,各国都会遣派王宫贵胄如当朝世子或是得宠郡王为使臣,备上一份厚礼前来祝贺。长此以往,各国的国库压力也是日益繁重,但更为沉重的应是各国的百姓。 雪宫肩上的担子算是最小的了。因为只有新任宫主会捡个时间去一趟神域贺寿,其余的寿宴只要贺礼送到即可。至于是否派人,送什么礼都是不大讲究。 “刚才说祝辞的时候没见你这么伶牙俐齿。罢了,这名讳我先不同你计较了,也就来这里一遭。以后我不想看见他再出现在神域里头。” 摩迦叹了口气,两袖一挥那个分身便消失了。 “都起来吧。大喜的日子众仙家无需介怀这种小事。” “是。” 想不到这里的人都这么怕他……银沙刚才也是壮足了胆子才说的话。 潜意识里,好像身边有个人可以一直保护她。 短闹剧过后,银沙跟着慕卿坐到了席上,也随着众仙官一同欣赏表演。 那位非鸿神官败了后,怏怏不乐地一直到宴席结束。 临散去前,他有意无意对银沙说了几句话。 你还不是会嫁到这里成为我的表弟媳,让你出丑只是迟早的事情。今日有人替你抱不平,我就不信日后你在这神域住下了,还会有人时时刻刻为你遮风挡雨。 嫁入神域?好大一个令她咋舌的消息。 非鸿言下之意是慕卿和她的婚事?银沙刚想直接问他,慕卿先开口了。 “银沙,神尊确有意撮合我和你的婚事。不知你意下如何?” 慕卿虽没有听清非鸿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但这桩事她早晚要知道。倒不如他先提,日后神尊问起,他们二人也好统一口径。 银沙只当慕卿是她的朋友、知音和好兄长,成亲一事她自然没有想过。 “你不必紧张。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慕卿看得出她对轩辕的情意。在雪宫,她何曾因人犯错而没有杀人灭口,就只是带到缥缈轩、殢情坊这样的地方略施小惩;又何曾因结界的事情而负伤;更是何曾在生人面前信誓旦旦地说一席话。 他一直不明白的是:她明明待他是不同的,自己竟没有丝毫察觉。 暂看轩辕的眼神,他又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还是义无反顾在她身边呆着。 慕卿从未想过夺人所爱。若银沙说不,他绝不勉强。神尊那边他自会应付。若银沙点头,他也定会对她相敬如宾,绝对不越雷池一步。 银沙浑浑噩噩不知道该怎么答复慕卿。 “好”这个字她说不出口,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似的。“不好”又不是她心中真正所想。和慕卿在雪宫相处来看,若是就这么同住也并无不妥。 “我有一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吗?”银沙唯一担心的就是以后住哪里的问题。 “你尽管说。”慕卿看她的态度,似乎是答应了和他共结连理,笑容满面。 “以后,我们就住在雪宫吧。这里我不大喜欢。” “好。”慕卿意味深长地看了轩辕一眼,邪魅地一笑。 轩辕听完了整个对话过程——他其实根本不想,可是法力这东西有时候太强了就是连地下最深处的岩浆涌动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目睹加耳闻了整件事情的经过,轩辕很想拿湛卢剑挖了慕卿的心脏。 慕卿送完银沙回房后,单独约了轩辕见面。 26.神域定亲 “你先别急着动手。”慕卿当然晓得自己不会是他的对手,先认怂好谈判。 “你还挺有自知之明的。”轩辕拿起的湛卢剑又放下了。 确认了轩辕暂时不会伤害他以后,慕卿如实告知了来龙去脉。 “我此番去雪宫最主要的目的便是让她喜欢我。这是神尊的意思,说是她是上古神祇的后人,特意派我去将她接回神域好生安置。可是我失败了。” 慕卿说的情真意切,可轩辕听到他说“我失败了”心中感到非常骄傲。银沙是神祇后人不假,只是神尊如此大费周章,是不是想用她的血来…… “你就不担心他骗你?” 这话有点问倒慕卿了。从小到大,他没有怀疑过神尊的任何指令。 轩辕明白摩迦是有意让银沙留在雪宫,是以备有一日到来,还有一个人可以拯救这天地。可大地苍茫,为何连一个女子都容不下。 他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骗我,图什么呢?”慕卿反问。 “图他的千秋霸业。”轩辕总结得十分到位。 他看到慕卿有那么一点认同了,接着说道: 银沙和神域那个不能提及姓名的人渊源颇深,所以他是想掌控她。 慕卿质问他:那个人,应该不会刚好就是你吧 轩辕愣了半晌,却又觉得先前与非鸿战斗的时候并未露出什么破绽。慕卿接着说道:哈哈,你只是个有点法力的凡人,当然不是他了。 轩辕心中的大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对对对,我肯定不是他。” “神尊的千秋八霸业和银沙有什么关系,。我知道你关心她,但以什么身份呢?雪宫羽林卫?还是一个单相思的男子在同我讲道理?”慕卿冷静分析了一下,任凭神尊要多大权力和多高的地位,大不了他灭了雪宫。而他,护住一个银沙应当不成多大问题。起码目前,他在神尊面前还算个红人。 轩辕料想慕卿根本不知道银沙和自己的前世情缘,才会如此同他说话。 “若是她朝思暮想的那个人呢?” 慕卿脑袋一嗡:朝思暮想?他自来到雪宫起,银沙对所有人都是冷冰冰的模样。他也是费了诸多心力才获得她的承认,赢的她的信任,进而成为她的知己。而轩辕,何德何能敢这么在他面前说这番大话。 “她刚刚已经答应了我,你又能如何?”慕卿又在他面前炫耀。 轩辕没有理睬他的话,问了一个无关的问题“普化天尊住哪里?” 慕卿虽有犹豫,还是如实告知了他普化天尊住在神域三十五层。 轩辕扔给他一句话“照看好她。”便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普化天尊隐世已许久。 千万年前,盘古开天辟地,女娲炼石补天。于混沌之中,天下分为七国:北方涅塃、南方曼陀、西北狮驼和隐迭、东部沧溟、中部禤国和西南鬼蜮。 普化天尊以己身之力维护了世间长期的安宁后,就把曼陀神域的尊主之位交给羽曜,而自己则半隐退于神域第三十五层,主要负责神域各种灵兽的豢养一事。普化天尊在幽冥之主封印于白矖渊后,才算是正式退居幕后不问尘事。连灵兽的豢养也都一并交给摩迦的长子越泽管辖,他自己则天天安享天年,怡然自乐。 这样算起来,对于当年内幕,他应当是略知一二的。 “来者何人?”轩辕越过了门童和守卫,机缘巧合中就找到了普化天尊。 “轩辕。” 房内长时间的安静,过了很久才传来“请进”两个字。 “没想到,你提前了三十年。”普化天尊一切看透的样子,他浑身不舒服。 “看来天尊很清楚这桩事。” “嗯。”普化天尊点了点头。 在昏暗的灯光下,轩辕只看得见一个身影打坐在帘内。 “你来这里,只是寻个答案,还是说探个究竟。” 帘内打坐的僧人,问了轩辕这样一个问题。 他来之前,确实只是寻个答案,至于过程什么的他没想过问太多。可普化天尊摆了两个选项在他面前:结果还是过程。他反是有点迟疑了。 一切世间欲,非一人不厌,所有有危害,云何自丧己?一切诸众流,悉皆归于海,不以为满足,所受不厌尔。 普化天尊突然念了几句佛说生经,疑似在追忆白矖渊旧事。 “天尊不能将这两者都相告吗?” “不能。”言简意赅的两个字。 “结果吧。”轩辕认为过程这一东西并不能影响什么,结果是他期盼的即可。 “我和她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缘起缘灭自有天意,凡事不可强求。” 这是在告诉轩辕,银沙既然忘了和他的事情,亦不会对他动情。那就不用再待她身边一直做无用功了。 “天尊言下之意是我不该扰她清净了,放她一人过自己的人生吗?” “她要为做出的选择负责,这是身为雪龙一脉的使命。天命不可违。” 轩辕刚刚炽热的心,瞬间凉到了谷底。 明明又重新寻到银沙,只差一步就可以带着她远走高飞。 可现在普化天尊却警告他这一次不要再尝试改变银沙原有的生命轨迹了。 “多谢。” 轩辕自知再和普化天尊争执也无意义,最紧要的就是如何制止她成为慕卿的妻子。曼陀的这次联姻,纯粹冲着雪龙精血可以净化幽冥之主的无穷黑暗力量而去的。而银沙,便是灰飞烟灭之时,他又如何能忍心。 如何让我舍弃你,三千年后再相见。 那日,幽冥之主对银沙说“要么你,要么他。” 一席白衣,回眸一笑,纵身一跃,只留下一句话: 轩辕哥哥,答应我,好好活下去。 还没来的及和她好好道别,一个白色的身影在他面前坠落。 复仇的怒火在心头燃烧,一点就是数万年。 帘内打坐的人对着角落里的一处黑影说:你的推断没错,他确实回来了。 那黑影回道:明日我另有安排。告辞。 翌日,慕卿和银沙一同步入紫宸殿。 众卿家为慕卿和银沙的婚事展开了一番长久商议。 龙椅上的摩迦神尊还特地请来了黎山老母为二人小心查阅命簿。 众所周知,月老掌管天下普通凡人的姻缘。而黎山老母负责的就是神仙的情感归宿了。至于妖魔类的命定之人,多年以前是幽冥之主可推断,现今倒也随意。毕竟他们一族除了苍山雪龙外,没什么太多将究,图的是自己开心即可。 黎山老母合了二人的生辰八字,面露难色。先前上紫宸殿之前,摩迦更是嘱咐她今日只可以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因为只有这样,其他仙官才不会多言。 她想了半晌,缓缓吐道“慕卿仙官和银沙宫主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依老朽愚见,婚期定在来年的闰月闰日最为妥当,今年就快到头了,也没什么好日子可以挑,加之操办婚事必得需要很长的准备工作,时间确实不大充足了。” 黎山老母说完他们“天生一对”异常心虚,其实二人八字不能说不合,但就男女之情来说,没有一点发展的可能。她也只能听从命令述说。 “最近的闰月闰日是哪一天?” “那便是次年的壬寅月戊子日了,正逢青龙开道,大吉。” 黎山老母记日子的本事,整个曼陀没有一个人比得过。 “好。那就定在这一天吧,你觉得可好?” 慕卿以为神尊在问他的意见,抢先回了句“但凭神尊做主。” 不料银沙立马说道:摩迦神尊这是真心要慕卿娶我呢?还是只是半个喜事冲一冲?我前几日听到点小道消息,似乎是白矖渊的事情有异动了吗? 她消息倒是挺快。轩辕在紫宸殿外听到白矖渊三个字身体一抖——她最好不要想起来才好。有些事情忘了就忘了吧,白矖渊的事情实在太过惨烈。 轩辕和其他羽林卫都在殿外候着,没有银沙的吩咐半步也不敢入内。 摩迦神尊收起了刚刚的和颜悦色,慕卿一见苗头不对。他赶忙圆场: 其实她只是有点埋怨我尚有一事没有禀明神尊,这才扯到了不相干的事情上。来神域之前,我迷恋雪宫的春景,故承诺她生生世世居于雪宫。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了宫主就应当履行诺言。望神尊应允侄儿这个请求。 银沙来曼陀的两日,不知不觉中已经犯了四个错误。 一羽林卫人数没有全数上报(这也算的上轩辕犯下的);二殿上比试的双方有失公允(他们看来是地位悬殊);三提到一个禁语差点激怒摩迦(银沙的确不清楚);四提到白矖渊的相关事宜。白矖渊的事情向来都是熟知内情的仙僚和神尊密探。 慕卿左右思量,永远住在雪宫还是他说比较好。一来她无需再学习曼陀繁琐严苛的规矩,二来神尊不会怀疑是银沙别有用心。 他其实一点不了解摩迦。摩迦疑心重重,这事不论谁提到,神尊都是认为是雪宫灌下的迷魂汤药。轩辕看的就比较透彻了。 如轩辕所言,摩迦神尊是图银沙的某样东西。 是什么样的东西,非得让一个热爱自由的姑娘孤苦伶仃地束缚在曼陀神域。 “不答应,就算了。”银沙想过若摩迦白天一天,她肯定不会嫁给慕卿了。 摩迦使了个缓兵之计——你且给我们一点时间,好去准备大婚物件的置办和婚服的定制。时间充裕了,方可在雪宫办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 旁的人多少听出了一点。摩迦故意说起在雪宫办婚事,却未明说他们一直可以不回曼陀以雪宫为家。这二者从来都不是一回事。 见银沙没有什么意见,慕卿赶紧谢过神尊的耐心操持。 银沙懒得在曼陀待下去,寻了个回去处理内务的理由欲当场辞行。摩迦神尊叫住慕卿偷偷塞给他两个白色药瓶。 摩迦神尊用极低的声音在他耳畔说着“一个里面是情意绵,另一个是可恢复她丢失记忆的溯源水。千万记住,用完情意绵的第二日要喂她饮下溯源水。” 情意绵是仙人们用的***。 慕卿暗想:是不是银沙真的忘了什么才会答应他一起长期在雪宫陪着她住着。一面,他有点好奇,渴望看见真相;一面,他有点害怕,不敢面对银沙。 他心中通透地像明镜一般,若是银沙想起来一切不轨行动。他怕是不光友情会破裂,连神域的面子也会一点不留。 慕卿自小养在摩迦膝下,对他深信不疑,对他的话唯命是从。虽长得偏娇媚了些,骨子里一直都是个男儿的心胸。 摩迦远远看他们一道离开了神宫,嘴角挂着一丝的诡笑。 羽林卫紧随其后,轩辕本打算先回一趟禤国。再三犹豫,还是跟着回了雪宫。 连着十日的行程银沙有些疲倦,刚一回宫便直接进了寝殿。 慕卿一直揣着袖口藏着的两瓶药,见她进了飞楼,踌躇了两盏茶,还是跟上去了。他将两瓶药放在梳妆镜前,告诉她:左边的是绝爱丹,右边的是溯源水。 他把这个决定权交给银沙自己——但是说了半句谎话,他没好意思说出情意绵。一旦让她知道***,后果不堪设想。慕卿估计着说成绝爱丹的话,她应该就不会再服用了。 “摩迦给你的?”她问他。 慕卿点点头,继续说道: “其实这两瓶丹药我都不建议你服用。既是神尊嘱咐我看你吃下,我想着还是直接交给你比较合适。绝爱还是找回缺失的记忆,你自己决定吧。我不干涉。” 银沙很疑惑,轩辕之前也是问过她是不是想知道忘记了什么,她当时的逆反心理直接拒绝了想起。慕卿此时又重新提起,她是否真的应该记起那些掩埋往事。 “你好好休息,我先出去。” 慕卿看银沙一直盯着两瓶丹药,多说无益,便带上门独自回了客房。 银沙还是在房中犹豫:忘了的事情再次想起会不会痛苦呢?既然我选择忘记了,何必又要记起,徒增烦恼。那不如就服用绝爱丹吧,断情绝爱,倒也轻松。 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画像上的大哥哥,这么些年杳无音信,可能真的撒手人寰了,天涯海角也再难寻到他。 大哥哥,我要忘了你。永远永远都不会记得了。 她打开左边的白瓶,果断吞下那颗药丸。至于右边的那瓶,她悄悄倒入花盆。 27.情意绵 轩辕并未跟着凌波先回竹苑,反是凭着模糊印象去了殢情坊。 他还差一些墙上的文字没有抄写完,在银沙想起前,尽力去完成它。 普化天尊在神域告诫他不要再去扰乱她的人生,总是有些路她是一人独自前行,有些苦他不论如何也做不到视而不见看她一人承担。 既然没办法改变结局,那这整个过程他定当奉陪到底,风雨无阻。 银沙吃了“绝爱丹”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她感到一阵口干舌燥,浑身燥热,心中有一股无名的欲望之火在燃烧。 银沙凭着还算清醒的意识,一个闪遁到了殢情坊。 轩辕看着热情似火的银沙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才知道大事不妙。 神域没一个好东西! 轩辕想起临行前最后摩迦和慕卿在窃窃私语,说的怕就是给她下***。 为了避免耳目,轩辕大手一挥在殢情坊门口加了足足四层结界。 “银沙,醒醒。”他大声叫着她的名字,可银沙的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 他连着在她耳边极大声地叫了好几遍名字,她却是一直没有回应。 他揣测她中的大抵是神域特制的秘药情意绵,取名自情意绵绵遥无期。 数万年前,他在神域就略有耳闻。 摩迦带他回神域时候,一众仙女都贪恋他的美色,争先恐后地挤破房门想同他共度春宵。其实更有胆大包天的姑娘,窃取了情意绵欲直接拿下不近女色的轩辕。她们哪里想到不近女色的他,刚刚在昼夜回廊里永失我爱。幸好路过的一位小仙吏有所察觉,不然他大概率会失身于这位始于脸蛋的仙女。 但轩辕不确定摩迦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银沙是他上下求索三千年的爱人。他安慰自己还好她在意乱情迷之时没有去别的地方,也还好是他刚刚也在这里。 银沙一把把轩辕按在墙上,开始了疯狂的亲吻,她的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然后她身上的衣服散落在地上,一件一件,由外到里,直到露出了雪白的香肩。 轩辕第一次看见这样主动的银沙,妩媚动人,婀娜多姿。 “银沙……” 他低头吻她的脸,连绵的吻到耳边,在她的耳里吐着浓重呼息…… 他没忍住,用舌尖放肆地迎合了她的欲望,他的嘴唇慢慢摩擦她的耳门。 他知道她现在只是被下了药,也许事后会一股脑全扔了;甚至她会为了这事儿对他除以更残酷的宫刑也未可知。 可他若现在完全不回应,她极有可能因为难以承受情意绵的药性而昏死过去。等到醒来之时,别说什么法力修为了,怕是完全恢复清醒都大有问题。 不管了。 就这样,这一世真正意义上的洞房花烛是在殢情坊。 这一夜,他不曾从她的身上离开。 轩辕确认银沙药效完全过去,并已经熟睡,他才撤去结界。他又趁着深夜抱她回了飞楼,一路步履艰难。尽管法力傍身,他觉得她在神域几日长了很多肉。 “轩辕哥哥,别走。”他刚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银沙嘴里就嘟囔着不让他走,还用力扯着他的衣角,想必她又是梦见小时候的事情了。 “我不走。我回来了,只为着陪你。”尽管他知道她是听不见的,依然趴在她耳边温柔地安慰。他握着她的手,轻声哼唱歌谣哄她入睡。 只见熟睡的她似乎懂了他刚才的几句话,眼泪自眼角滑落…… 原来我的一己之私让你难过了一整个童年。 轩辕认为不以她为中心的时候,都是自私的。 他在飞楼一直陪到了寅时末,天刚刚亮才赶回竹苑练习。 扶澈竟又再一次撞见了早起的他。 “刚回来也不休息一两日日吗?羽林卫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扶总管。”他客客气气地行了礼,没多答就先回房了。 “别急着回去,玉娘昨天来这里没寻到你留下话让你一到竹苑就先去她那里。” 扶澈一字不落地传话,轩辕头也不回地进了休息的厢房。 除了宫主,他倒是第二个敢回绝玉娘的人。 扶澈嘴上念叨着,不知是该佩服他还是该冲进去抓他去观雨轩。 哪知玉娘早就在殢情坊外目睹了一切: 一个娇媚的姑娘径自冲到殢情坊,里面正好有一个男子在等候。男子还加设了几重结界,然后他们在殢情坊足足呆了三四个时辰。 可惜的是,玉娘没有看清抱银沙回去的人的模样。 看银沙的状态明显是被下了***,是她抵挡不了的药性。 看热闹的玉娘抓着这么一个大把柄,丝毫不担心轩辕不去主动找她。 我就看看你能忍多久。 她心里这样筹措着——先让轩辕去神域问个究竟,紧接着再大闹一场,她好坐收渔翁之利。不想轩辕竟然完全忘了要问那个事情,脑子里全都是银沙。 约莫日央时分,银沙才在殿中醒来。她最近记得的事情就是慕卿告诉她这两瓶药,她选了绝爱丹,而后好像是去了个别处。可如今醒来竟还是自己的寝殿,这不禁让她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患了夜游症。 给完银沙丹药的慕卿,整夜在房中失眠未寐。他一开始就觉得欺骗她心中有愧,转身就很想冲到她门口解释,又一想她打开了其中一瓶并服下,那他要怎么说明白。若是溯源水倒还好,但若是情意绵,他要该如何应对那样的银沙。 银沙醒来想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向慕卿问个明白。虽然从未吃过绝情丹,但此丹药服下的反应决计不该是那样的。她回忆起慕卿说的是“神尊嘱咐他看着她服用”,慕卿仍旧把决定权交由自己了。那么吃或是不吃的后果皆是她应当承受的,自然也没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去埋怨慕卿。这样一想,她又不是很生气了。 银沙权衡了一下,自己理应主动去找慕卿畅谈一番。她还是比较重视这个朋友的。 慕卿听到银沙已经醒了,担心银沙早晚是来找他麻烦,没准是给他一顿痛揍。他倒是先溜去了姜伯那里。银沙唯一不敢动手的地方便是姜伯的药膳房了。 “慕卿公子来啦,老朽还以为你没本事娶到她呢?”姜伯半开玩笑地在沏茶。 “姜大夫,我虽不及那个人好看。自认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再说我和她的琴箫合奏举世无双,可谓天籁之音。她嫁我不大亏的,亏的到底是我。” 论自恋程度,慕卿屈居第二无人敢称第一。 论容貌嘛,轩辕看来确实略胜一筹。 至于论家世,慕卿也是出身世家,不似轩辕化形于剑灵。 再论才能,慕卿自觉是高人一等的。殊不知轩辕的琴技师承第一琴师大家羲和,轩辕的剑术更是由幽冥之主手把手地传授,且还有法力修为,源于赤霄古剑,增强于昼夜回廊。撇开品质种种不说,除了不小心夺走他爱人性命,幽冥之主对轩辕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仁至义尽。 姜伯对轩辕的了解,一点不亚于幽冥之主。 姜伯递了杯热茶给慕卿,口中说道“你今日来我这里,是为了躲谁还是别的什么事情。”一个眼神,姜伯判断出慕卿大概是惹的银沙不愉快了。 慕卿第一次来这里,是很多年前了。那个时候,银沙十二三岁的年纪。 慕卿看到她特别宝贵一幅皱巴巴的画像,纸张泛黄得很厉害也不舍得扔掉。小银沙叫破了喉咙也慕卿也没还给她。银沙一怒之下,提着那把金黄色的古剑,对着慕卿就是一剑劈了下去。慕卿的天灵盖当场就碎了道裂缝。 好在姜伯医术高明,如华佗在世,若是剑刃再近一分,大罗神仙也难救回来了。自慕卿侥幸捡回一条命后,他是完全不记得有来过雪宫并被银沙劈了半条命。 慕卿第二次到雪宫——他印象中的第一次,是和姜伯打了个照面罢了。 他觉得这个看似和善的老头儿,和她的关系挺亲密。老头儿对银沙犹如亲孙女般,有求必应,有问必答。左右他逃到这里,银沙当然不会胡来。 “姜大夫,我对你这个药理有点感兴趣,就不能来瞧瞧吗?”慕卿习惯性死不认账,厚着个脸皮说着假话自欺欺人。 姜伯无奈地摇了摇头,“且等下她来这,看你还不老实交代?” 姜伯话音刚落,果然银沙到了门口,来的速度是比想象中快一点。 “你要找的人在里面,进来吧。” 银沙依然站在门外,她手里拿着那两个药瓶是来请姜伯解惑的。 “慕卿公子,你先出去吧。”姜伯看她许久没进门,想来是有私事要谈。 慕卿出门看见伫立在门口的银沙,感到自己有点自讨没趣了,还有些小心眼。 她也未必会记恨我的。 因为她只拿我当朋友罢了。 他在心中说的道理一套一套的,自己也渐渐相信了。 银沙看到慕卿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才走进药膳房,拿出药瓶给姜伯细看。 “有人告诉我一瓶里面是绝爱丹,另一瓶是溯源水。您看看是不是真的?” 姜伯闻了闻这两个药瓶的气味:溯源水他比较熟悉,而另外一个嘛,他只能确定不是绝爱丹。至于到底是什么,他还真的不好说。 “溯源水是真的。”他十分肯定地告诉银沙。 “那……这其实不是绝爱丹了。” 姜伯的“嗯”印证了她心中的疑虑,果然慕卿对她说了谎话。 银沙对于任何欺骗都是不能忍受的,不管谎言是否善意,出发点又怎样,只是一个人只要说了第一句谎话,后面势必要用成千上万的其他谎话来圆第一个谎话。这样复杂繁锁,她看着就头皮发麻。 “那您知道这里面究竟是什么吗?”银沙急于想知道答案。 因为她一直害怕得到那个一闪而过的答案,所以万分迫切地渴求得到另一个真实的答案。只要不是那种……起码她心理上会好受很多。 “不知道。”姜伯仔细考量了一番,没有全部坦诚相告。毕竟她这一世目前看来都很平静顺利,何苦要让她在一件小事上面痛苦。 这药瓶打开有淡淡茉莉花香的味道,最先联想到会用到白茉莉的便是***。别看茉莉花香味不够浓郁,但一旦用此炼制***,药性可是数一数二的强。 “您是不是知道什么?”银沙总觉得姜伯没说全,一再追问。 “你今日感觉怎么样?”姜伯发过来问了银沙。若是她昨日睡得很舒服,那就是有人在她药性发作时施以援手;若是精疲力竭,便是有人对她行了不轨之事。 银沙努力回忆了一会儿,好像她迷迷糊糊的时候说了几句“轻点”。 “似乎是有个人在我边上,帮我缓和疼痛。” 姜伯手中的茶盏碎了一地。 他最担心最后怕的事情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银沙什么都好,但在这种事情上面可以说就是个白痴。 “你们呆了多久?” “六个时辰吧。”她也不大记得了,时间有点长反正。 半天!姜伯的眼珠子都惊的差点掉出来。 “记不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 说到长相,她居然有那么点印象。 “很好看,声音温柔,会唱歌谣,会哄人……” “够了够了!”姜伯打断了她,要是再问下去怕是就再明显不过了。 姜伯冷静下来,替她把了脉。所受的***并未损害心脉,值得庆幸。 “这溯源水你怎么想的?”他想起还有一瓶可恢复被抽离神识的东西。 “倒了吧。” 姜伯以为银沙想知道忘记的时候,这么果断决绝的她也是头一次看见。 “吃惊什么,我想着有些事情忘记了或许对我是件好事。”银沙不理解姜伯自从听到她说“六个时辰”过后,他的眼神,不,是整个人都变了一样。 “你好好休息,养精蓄锐。来年就要办婚事了。” 姜伯打算先让银沙回去修养段时间,这事总会随着时间慢慢被淡忘的。 银沙被姜伯无情地轰回了飞楼——她第一次在药膳房碰了一鼻子灰。 ***,本来就是需要男女双方共处才可缓解痛苦。但,若是不喜欢的人,那醒来后才是最为痛苦。若是喜欢的,其实是一种增进感情的内敛方式。 偏偏,他们是幸运的。 那个制造幸运的人,孤零零地在屋内数着一片又一片的曼珠沙华花瓣。 “喜欢” “不喜欢” “喜欢” “不喜欢” …… “不喜欢” 当最后一瓣剥落,他拿着红色的花静默了很久。 28.联姻 且说慕卿不敢当面质问银沙,去姜伯那里寻个庇护,也是徒劳而返。 姜伯猜到在她身边的是那个轩辕无疑,这事他一下子竟也难以启齿。 轩辕本想在雪宫多留一两个月,晚饭后玉娘托人送来一封信让他不得不先一步离开。玉娘等了他两天都没候到,干脆临摹王后的笔迹修书一封。 “禤国要事,务必赶回。” 他识得这是王后的字迹,猜想这或许是她设下的一个陷阱。毕竟东方无边若要写信给他,一定不会让王后代为执笔;可王后写这封信的目的何在他着实想不通。但有一种解释比较合理——她和玉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纵然一个禤国战侯常年寄羽林卫篱下不是很合适,王后也无权过问他的行踪,更是无权干涉他的自由。自入住定侯府来,他自问该履行的无一落下。 轩辕决定去一趟观雨轩,看看玉娘和王后到底想唱一出什么戏。 “我可是等了你好久。”玉娘一开口,轩辕有点后悔自己抱着看戏的心理来此。 “你找我究竟何事?” 玉娘摊开双手:无事。只是你此番去曼陀,可有问到普化天尊关于封印于你体内那股东西的事情,前因后果弄清楚没? 轩辕竟将这茬忘的干干净净。 他深夜去找普化天尊,问的全是他和银沙的问题。又好像,是普化天尊有意引导他问的,为了回答他还做了相当充足的准备。 他并不想让玉娘知道他忘了问,鼓足底气说道:嗯。他说有一种禁术可以解开的,不过不愿意多提,也就罢了,并不是你所谓的释放是唯一方法。 玉娘从没有听过有何种禁术可以消殆这力量。要么是以另一具强大的身躯封印直至元神被吞噬,身躯也腐化;要么就是苍山雪龙的血液净化。 她依旧保持怀疑的态度。 “有两家向雪宫提亲,你认为该回绝哪家,该接受谁家?” 轩辕第一反应当然是都回绝了,可他又不想让玉娘太得意。 “都接受呗。他们提亲又不是指名道姓非谁不可。”起码他看来是这样的。雪宫女子千千万,貌美如花不占少数。银沙只能是他轩辕的,别人一律不许碰。 轩辕的爱很霸道,他动情而不自知,失去方才知晓自己对她的真心。 “他们索要的可都是银沙。” 玉娘也是今晨才收到另两份聘礼: 沧溟送来的黄金二百斤、白银万两、马匹六十匹、金茶筒一个,银茶筒两个、银盆子两个、绸缎一千匹、驮甲二十副、玉器二十件、玉如意四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 禤国送来的三十物,以玄纁、羊、雁、清酒、白酒、粳米、稷米、蒲、苇、卷柏、嘉禾、龟龄缕、胶、漆、五色丝、合欢铃、金钱、禄得、香草、凤凰、舍利兽、鸳鸯、受福兽、鱼、鹿、乌、九子蒲、阳燧钻,凡二十八物,又有丹为五色之荣,青为东方之始,共三十物,皆有仪俗。 玉娘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大盆凉水浇到轩辕的头上,从头皮凉到脚底。 轩辕非常懊悔说出都接受这样的话,因为他自始至终认为是曼陀和曼陀找来的另一个小国。当他看见禤国这份聘礼,恨不得奔回去拧了一个东方无边的脑袋。 他已经送了位颜姬给他,而这位颜姬不日也快诞下皇子。东方无边又不是好色之徒,那么求娶雪宫宫主这桩事儿究竟是谁想出的馊主意。 除了陈翎嬜,还有谁会挑起他们的间隙。 “禤国是东方无边派人送来的吗?”轩辕问玉娘。 “那倒不是。”玉娘接着说道:“禤国下聘礼的是侯府,送礼的人年纪看上去有点大了。我寻思将宫主嫁去有失身份,一早就回绝了。” 年纪大的,又来自候府,他第一时间想到了阡陌。 是师傅想娶红葵吧,可玉娘居然说是位侯爷。 然而轩辕没有任何理由去戳破这谎言。 “是那位府上不曾有女子的禤国定侯府吗?”他又问玉娘。 玉娘一个浅浅的微笑,用唇语回答他: 他叫独孤承影,而你不是他。 他憋了一肚子气:碰上这么个强词夺理的管家,真的难搞。 “你先回去吧,再好好想想我说的话。” 轩辕的确在听完玉娘提及禤国和沧溟共同提亲要迎娶银沙后,准备早日离开雪宫赶回去,同沈泰、颜爽和东方无边一起商量细节。 他连个谢字都没有,大步出了观雨轩。 玉娘的计划已经实行了大半,只待轩辕返回禤国,那就是真正的万事俱备了。 慕卿因为愧对银沙,一直没有再和她单独说过一句话了。 银沙从姜伯那里得知他给她的不是真的绝爱丹,心中已生了嫌隙。她本来觉得有个交心的好友一同住在这里,以什么名义和身份都无所谓,但好友必须坦诚相待,不能对她有所隐瞒有所欺骗。即使他话已经先放出,但并不是全部的事实。银沙内心已经是不能完全信任慕卿了,不论是品质还是说。 她却对“绝爱丹”的效用极为痴迷——看见了轩辕哥哥,他一直在她身边,陪着直到天明。她还可以对他撒娇,在他怀中依偎,朝思暮想的一个梦。 那装着“绝爱丹”的药瓶被姜伯没收了,仅剩不多的溯源水也没了。她突然觉得可能慕卿有多备两瓶一模一样的药。 “你在开什么玩笑!” 慕卿当她是来兴师问罪,哪知银沙开口是问他讨“绝爱丹”。 “你这次给我,不然我和你恩断义绝。”银沙拿情比金坚的友谊威胁他。 慕卿傻眼了——他没有要怎么给她,除非亲手调配出来。只是这情意绵的配方他除了白茉莉其他的事一点都不知道,不然直接告诉她是什么好了。 “你知不知道那个是……”那三个字都提到嗓子眼了,怎么也说不出来。 “是什么?” 银沙不耐烦地问他。 “那……种……药……男……女……之……间……的。” 慕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来,银沙连成完整的话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她差点瘫在地上。 两行泪从脸上滑落,带着懊悔和憾恨。 玄冰剑飞到她手里,深深地刺进了慕卿的肩胛骨。 她自视为好友的慕卿,一直在欺骗她,利用她,背叛她。 所有背叛,都是该死的。 她亦有心虚的地方,才没狠下心来直接结束他的性命。 “滚。” 她提着滴血的古剑,蹒跚地往寝殿走去。 只有五里多的距离,她第一次觉得那样漫长难走。 轩辕哥哥,这段路,只能我自己走下去了。 我已经没有勇气站在你面前说喜欢你的话了,可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每个女孩子都希望把最宝贵的东西只给自己最喜欢的人分享。 人之常情,神灵也不例外。 慕卿肩胛骨被刺穿,他的两双胳膊算是全废了。还好略懂粗略医术,止住了血,经脉也逐渐畅行了。但银沙这一剑,彻底断了两人的感情,更是断了曼陀欲和雪宫结为姻亲的念头。所以他不敢直接回曼陀复命,便只能暗中跟着轩辕的脚步到了禤国。 慕卿的计划就是走一步看一步。 沧溟前来提亲的正是那位被银沙废了的世子幽渐。 雪宫传来的消息是幽渐破了櫻林七十二阵,意欲对宫主图谋不轨被处罚。而幽渐回沧溟则声称自己在雪宫杀了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幽珩本来不信,后来派人去打探得知有另一男子持着湛卢剑出现在隐迭。 独孤承影的湛卢剑从不离身,他曾妄言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幽珩便信了世子所言,幽渐借机求他父王赐婚。 由于先祖和雪宫的过节,沧溟王室从不允许有任何皇子和雪宫女子有染。他这个要求提的过分了些,幽珩罚他在东宫反省了十日,不许出门不许同人说话。 幽渐一直没有放弃过求娶银沙的心思——其实是他大概率猜到独孤承影没死去,那拿银沙作为筹码就再合适不过了。他在雪宫早看出那充满爱意的眼神。 幽珩传召幽渐,就这亲事与他谈了整整三个时辰。 “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幽珩前几日刚收到曼陀的密函,说是即将与雪宫联姻,希望沧溟不要坏了这桩来之不易的姻缘,也算给神尊一个薄面。 “儿臣想壮大沧溟。我国和禤国只隔着一个玄冥山,而这玄冥山里的雪宫又是可以牵制曼陀。如此一来,若我迎娶了雪宫宫主,不言而喻,雪宫的至宝玄冰剑必然是在沧溟王室中,而且禤国也不敢再挑起边境叛乱,曼陀亦不会咄咄相逼。不论从短期还是长远看来,与雪宫联姻是百利而无一害。” 幽渐分析的头头是道,幽珩动心了。 尽管开国皇帝同雪宫闹得很僵,浮生漫漫,终是被时间冲散了那些不好的尘埃。现在的这位小宫主,也恰恰是谈婚论嫁的年纪。 这样,幽珩便是差人去雪宫送去聘礼,依着世子妃的阶品逐一送出。 玉娘第一反应是回绝了沧溟,但又一想银沙要是去了禤国,那对于雪飞天的遭遇她可能会更感内疚。如果不是她助飞天恢复神识,一来不会嫁给东方墨,二来不至于被禁在禤国后宫这么久,三来雪宫人心不比现在涣散。 思前想后,她还是挑中了沧溟,并将婚期定于下月初八。 关于联姻一事,银沙毫不知情。 轩辕回到禤国,马不停蹄地赶到禤国王宫。没有任何圣旨,直接闯入了凤寰宫去质问那个女人。不巧的是,今日东方无边破天荒地邀请她去内殿共进晚膳。他突然间不敢想象陈翎嬜到底有多大能耐可以让东方无边一下子对她惟命是从,不敢违逆,修炼了什么妖法竟然将精于权术的东方无边一下子成了个傀儡皇帝。 他前脚刚出宫,后一秒远远瞧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往绮鸾殿的方向去了。 似乎是颜爽。 他在宫内安插的眼线之一就是颜姬,颜爽进宫找她确实没有什么不妥。只是他们一般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段,一是太过张扬,二是颜爽没有提前告知他。 轩辕开始联想到:王后如何会知道他和银沙在秋玉楼相遇,又何故颜爽对于颜姬被送入后宫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又为什么王后说起“爱而不得”四个字。 原来,都是他手下和颜姬的一笔交易。 轩辕一下子将全部事情都想通了。 他在卧云居用空音诀仅仅联系过颜爽和沈泰两个人,也仅仅告诉过他们自己有心仪的女子。他虽未曾说过她的姓名,但想来银沙在隐迭秋玉楼是呆了一段时间的,定侯府的手下多少也是探的了一些情况。颜爽为了不想让颜姬被王后拿捏蹂躏,才表明自己立场,意图归附王后,故意泄露他的行径。所以王后知道了他去过哪里见过谁,以致她传他到凤寰宫。 轩辕并不愿意相信怎么自己真心相待的弟兄竟为了个妾背叛了他,而这个妾还是自己捡回来的,更是征得他同意才送进后宫成为宠妃的。 难道,这就是人性最大的弱点吗? 就像他自己,银沙是所有人都不能触碰的一样。 轩辕能够感同身受地理解颜爽的爱情信仰,可他不赞同为了心中所爱就轻易卖主的行为。谈不上龌龊至极,但这绝对是背信弃义。 回到定侯府,下人匆匆来报沈泰告假陪夫人去扫墓了。阡陌亦不在府中,他数日未归,鲜少觉得整座府邸寂静地像一个坟荥。 沈泰的夫人他只在大婚上见过一次,彼时他认为长的还可以,还夸沈泰好福气可以娶到这么个貌美如花的老婆,前世修来的福气真不错。 轩辕一个下午都在院内踱来踱去,脸上挂满了忧愁。 黄昏左右,阡陌才从外头慢悠悠走进门。看到一个人不停地晃悠,他看着头晕,便直接喊道:你找谁阿,别走来走去,看着眼花了。 轩辕转过身来的时候,阡陌才看清那张脸—— 一样的面庞,可阡陌还是发现了异常:独孤承影已经不是以前的蛮横娇纵的禤国战侯了,他的身上带着一丝忧伤的气息,还有一种看破红尘的风度。这样的他,和神域里的一个人好像。 29.流光草(1) 阡陌有一个大胆的猜想:当年的轩辕或许根本就根本没死,只是用了颇长的时间来聚集元神重生。那重生的这躯壳便极有可能是独孤承影本人了。 自阡陌来到定侯府,他想着凡人样貌有相似神仙的也并没有什么奇怪。加之他那时意气风发,正值少年,阡陌离开曼陀打算在新地方重新开始一段人生,顺便体验一下人生疾苦。于他仙者而言,时间就是最无用的了;可对于凡人而言,并不如此。长时间修炼法术能延长普通人的阳寿不假,但独孤承影并不是普通人。 若非要说阡陌同他的渊源,可追溯到在曼陀的初次见面。他刚与妻子分别,亦被天煞暗轮伤了精元,情绪大起大落,故而造成他记忆的残缺。他把对妻子的爱意深埋于心里,不让任何人发觉。在曼陀,他一直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因为要常年装作无所事事,并没有什么仙者对他有所嫉妒和怨恨。 光芒万丈的人一定会惹他人眼红。 所谓云端之上,背后就是无底深渊。 阡陌仍未有勇气走到他面前,便在院外提高了分贝: 你……还记得我吗? 阡陌在等他一个答案。 “记得啊,你是我师傅。”他现在不想让他人知道自己就是轩辕,连阡陌也不例外。在定侯府,他永远都是禤国独孤承影,在沙场叱咤风云百战百胜。 阡陌笑了笑,没继续往前走,掉了个方向去他的住处了。 他脚步很轻快,阡陌并没有发现他随了一路。 “师傅,我有一桩心事想同你说说。”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阡陌差点没吓倒在地上瘫着。 “你——你——你什么时候来的?”话都结巴了。 “就在刚刚。” 他此时很庆幸自己元神归位了,行事施法也更为恣意,不必时时都碍于人前。 “你说。”阡陌长吁了一口气:终究还是独孤承影成了轩辕,那个昔日说舍一人换天下太平的儒雅公子,却无人能懂他内心的渴求。 “我活了这么久的时间,终于有一个人激起我对生活的热爱了。从前我只觉得一剑一酒走天下,现在却是更想得一人心,共白头。师傅你会支持我吗?” 他想放下所有的荣华富贵和责任使命,只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阡陌不想轩辕竟不是追问凡世的事情而是征求和银沙在一起的意见。 阡陌忆起和红葵在一起的短短数年,又何尝不是段美好时光呢。仅因为他赶着去相救于东方黛,红葵不知从哪里听信谗言说她夫君是去找个旧情人不要她了,一气之下回了雪宫。她已将阡陌的情分忘的干干净净,连玻璃渣都不剩。 他举双手赞成,打心里为轩辕有心仪之人感到开心。 “既然喜欢,那就在一起。这又不是什么会遭天谴的事情。”阡陌不知银沙的身份,更不会想到其实他们在一起那就是遭天谴惹神怒的。 他听完沉默了很久,有一个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回荡:不要再干涉她的选择了。 “可她不记得我了,你可有什么药能让她想起往事,最好是我希望她记起的那种,我不希望她记起的她最好还是不要想起来。” “她都不记得你了谈什么喜欢?”阡陌不可置信地问他,世上哪里有这么一厢情愿的男子,还是个天天昔日杀戮惯了的。 “我喜欢她阿!”他没有意识到其实若是银沙不喜欢他的话,他的确不该再苦苦纠缠下去,会是阻碍她一生的幸福。 “你喜欢有什么用?我还喜欢她呢,可她不记得了,我又能怎么样?绑来一块过日子吗?还不如先查清楚她服用过什么,再仔细研制出个解药。” 阡陌说着说着灵光一现:鬼蜮有一种叫流光草的植物,以根茎入药可助人恢复记忆,或许可以一试。唯一麻烦的是这流光草的生长之地是在白矖渊。 那个地方是世间唯一的禁地——幽冥之主一半的神力被封印在这里。 “我该叫你什么?”见他一直没有表露元神归位的迹象,阡陌忍不住问了。 “还是独孤承影吧,那个名字只能是她叫。”后面半句话听起来格外宠溺。 轩辕没打算再瞒着阡陌了,但碍于处在人多口杂的定侯府,还是称本名自在。 阡陌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和在神域中多了些烟火气,为人也更亲近了。不知是重新找到旧爱的缘故呢,还是这凡世修炼的影响。 “好。承影,我有一个法子可以帮到你一点。”阡陌寻思着让他去取流光草再适合不过了。一是他修为高,二是他本就和白矖渊颇有渊源,三是他开口讨药。这三个理由摆在面前,纵然他再不情愿怕是也难推却。 可阡陌忘了其实独孤承影是个没有脸皮的人物。自元神归位后,他一刻也不愿再去鬼蜮一步,更是再也不愿去面对幽冥之主。 “师傅我觉得你去比较好。你不知那白矖渊的仙障极其排斥法力高深之人吗?再说我亦不识得流光草,要是采错了岂不坏了大事。” 阡陌忿忿不平,原以为他会继承轩辕大公无私舍生忘死的奉献精神,不想也承袭了独孤承影的薄情寡义冷面无私。 “你不及他的十分之一!”阡陌气急败坏地说。 “扔下爱人苟活的轩辕,你怎知他不想去殉情?”他淡淡地说道。 亲眼看她堕入轮回道的一瞬间,他想过跟着一起殉情的。不知怎么就被人拦住了。自和幽冥之主决裂那日起,他脑海中无时无刻不想着复**等候她的重生。 一路跟着轩辕来到禤国的慕卿,正悄悄隐在一旁见证了全部过程。 慕卿的记忆里对流光草有着模糊的印象:一种形似忘忧草的植物,夜里会发出萤火虫的光芒。而当它被连根拔起之时,整株植物会如流星一般瞬间枯萎。流光草对找寻丢失的记忆或是失去的神识颇有药效,但唯有少数仙家知道如何正确采摘流光草而又不致它死亡,恰巧阡陌是其中一位。 慕卿自觉对银沙有亏欠,他听到流光草便第一时间想摘回来当作药引。虽然次次试探过银沙的口风,他每次看见她和轩辕的相处模式,又总是觉得惋惜。他多次在轩辕的眼里看到爱意,可银沙完全没有反应。 他起初想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后来银沙多次的反常举动和玉娘有意无意的推进,总是让慕卿感到银沙在回雪宫前发生了些事情,一定是和轩辕有关。 阡陌倒不是不敢去鬼蜮,确切来说,他是怕见到东方黛。 他和东方黛的故事说来就有点冗长了。东方黛曾随父亲一同去曼陀贺寿觐见摩迦神尊,入神域见着的第一位仙官就是阡陌了。 当年的阡陌最爱跟在师兄玉衡子身边,扮作个端茶倒水的小童子。 年少轻狂这四个字极其准确地概括了阡陌本人。 东方黛对于阡陌的印象很深刻——阡陌撑着无极伞站在九天瑶池边,容貌算不上俊朗,但气质超凡脱俗,丝毫不逊于玉衡子。她自是不信仅仅是个书童。 东方黛对阡陌而言,只是万丈红尘里的一朵白玫瑰。 除了神尊寿宴会有其他种族来曼陀外,阡陌鲜少接触外界族民。禤国从建立之初就是半妖半人的物种统治的,历时了数千余年,从未有过纰漏。国内的百姓也是知道有妖、有半妖,也有人类,但大家都老实本分地各司其职,不存什么坏心眼。因此流寇动乱在禤国竟是一次也没发生过。反观由凡人统治的涅塃,隔个六七年就来个什么大起义这种,国家长期动荡不安,摩迦为了平息怨息不得已安排了部分仙官常年轮流驻守在涅塃边境,好好守护这凡世的平静祥和。 这朵白玫瑰清纯优雅,和红葵对比下来,她定是位极其娴静温柔的妻子。而阡陌的心中却对爱情的执着热情似火,他看得出东方黛那个年纪是真的喜欢自己的,而他只是玉衡子的师弟,无权无势的仙官,断然是不可能娶一个国度的嫡出公主。抛开种族差别来看,就家庭背景,他们完全不相配。 东方黛离开曼陀时候,问过阡陌: 你若是喜欢我就来禤国找我,我跟你走。 阡陌笑着说:公主说笑了,我散漫惯了,怎好耽误公主的终身幸福。 东方黛深知生于帝王之家,婚姻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她也不曾想到十年后后自己的亲弟弟会毁了自己一生所盼。 她不晓得当时和阡陌说那些话,是出于少女对爱情的期盼,还是单纯的一问。 阡陌在她成婚次月,托人送去一套灵动飘衣,还捎了一句话。 “我欠你一个要求,你尽管提。” 一诺千金的阡陌为这要求付出了若干年独守空房和夫人离家出走的代价。 “承影,这样,你和我一起去。”阡陌咬着牙和他商量。 “好啊。”轩辕计谋已经得逞了。待到阡陌成功取到流光草,他立即拿去雪宫给她。听说雪宫也有一位不错的医师,应当也懂得如何调制药物。 “算我个!”慕卿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 躲了多时的他琢磨着自己一个人去鬼蜮,远不如跟着他们一起去有效率。 “你都听到了?”阡陌一脸不高兴。 慕卿“嗯”了一声。 “我叫人去准备晚饭,明日再启程。” 轩辕先一步走了,阡陌盯着慕卿看了足足半个时辰——哪里来的妖艳贱货? “我倒未想过他能这么客气地和一个人说话。你可知道他差点烧了雪宫?” 阡陌又吃了一惊,独孤承影带回来的惊喜真的太多了。 “他没这能耐把……”阡陌晓得他是轩辕后,倒没这么多把握了。 赤霄剑剑灵,经历十代凡世的历练,加之之前被封印在体内的力量,怕是将玄冥山连基拔起也没什么问题。 “哈哈。你是他什么人?”慕卿半开玩笑继续问着。 “你又是他什么人?”阡陌脑子还比较灵光,随机应变能力倒也不算差劲。 “情敌。”慕卿骄傲地说。 “既然是你情敌,你何必去打流光草的主意?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阡陌不能理解这美艳少年的想法:既然是对手,他趁机攻下银沙不是更好吗? “你不懂。大家理应公平竞争,我从来都是个坦荡荡的君子。” 与其说是公平竞争,不如说是他始终不肯承认输了。慕卿想试一下,是不是帮助银沙找回神识,他就仍有一丝希望可以俘获芳心。 若是慕卿知道神识具体是什么,他绝对是单独去白矖渊毁了全部流光草。 如姜伯所言: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是比较幸福的。她既然想忘了,那就没必要强迫她再记起,对她属实不公平。 次日的三人行,氛围奇特。慕卿一直在和阡陌唠嗑,轩辕一个人闷着头赶路。 阡陌偶然听到慕卿说起玉娘,便多嘴问了一句: 那女人还活着?她身边是不是有个小姑娘喜欢戴花的? 轩辕插了一嘴:师娘挺好的,只是不记得你罢了。 轮到慕卿惊讶三连:师娘?雪宫有已婚的女子?喜欢戴花的妇人? 阡陌被轩辕的话堵得透不过气。“你不必时时提醒我她忘了我!不然我才不可能跟你去找什么流光草,我其实是有私心的。” “我知道。” 轩辕如何不知道:寻得妻子的阡陌发现她忘了他,他一回府就在屋内捯饬,可调制丹药只差一味药引流光草。若不是他这次要帮银沙找回神识,大概阡陌不日就会寻个其他借口让他去白矖渊摘回来。 慕卿看这二人对话,一个比一个嘴毒,却是一个比一个心肠软。 “有一件事你不知道。”阡陌突然停了脚步,郑重地告诉轩辕: “流光草入药会助她找回全部记忆,包括前世的。” 轩辕、慕卿都楞在了原地。 “没有别的方法了吗?”轩辕仍不死心。 阡陌摇了摇头。 轩辕不想再往前走了,他不想让她记得前世,仅仅是想还给她卧云居和秋玉楼的美好回忆。 慕卿听罢却是更加想得到流光草了。若是前世,可能他们更有机会在一起。 慕卿对流光草志在必得,在这点上阡陌和他一致。 轩辕现在并不能当个逃兵。他若是走了,而慕卿又拿到流光草,银沙还是会记起前世。 他不是怕她恨他,只是不忍看她再回忆一遍那段惨痛的悲剧。 轩辕不会拦着阡陌拿流光草,他所要阻止的只有慕卿一人。而他并不知道白矖渊有人等候许久了。 30.流光草(2) 醉清风,东方黛,幽冥之主;鬼蜮,昼夜回廊,白矖渊,三个人名和三个地名。 轩辕去往神域途中倒是偶遇过两名鬼蜮的堂主,他们本是奉醉清风的密令前去劫杀银沙,不想是被他截杀。 月朗风清,他手持湛卢剑出现在他们面前。 厉声说道:谁派你们来的?不要命了吗? 他们二人是前任堂主死后被醉清风提拔上来的,多少都和醉清风有点裙带关系。 “我们兄弟不过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望兄台不要插手。” 哪里是花钱买命,玉娘只是在做幽冥之主没有完成的事情。 “那便试试,是你们的手快还是我的剑快。”说时迟那时快,湛卢剑穿透了二人的心室,鲜红的血液从胸膛如潮水一样涌出,连遗言都没有留下,只剩两具尸体陈列在他面前。 “不知好歹。”轩辕简洁地处理完两位堂主的后事,又加紧脚步跟上了银沙她们。 在去白矖渊的路上,轩辕的一直耷拉个脑袋提不起精神。他在思考如何能悄无声息地只让阡陌拿到流光草,而不能让慕卿得手,最后他还能把剩余的流光草全毁了。 这的确是一桩难事。在全部完成上述事情的前提条件是那下面被封印的人不能醒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白矖渊下面的“幽冥之主”,恭候轩辕足足五十万又十年零四个月三天了。 你终于来了,我的好徒弟。——他通过殢情坊的彼岸花幻境,已与轩辕达成口头约定。 他要轩辕帮他争天下灭六国,他允诺轩辕一个女子。 稳赚不赔的买卖,全权当他还给轩辕一个心愿。 但是他也清楚:无缘的人是难以相守终老的。 轩辕和银沙,生来就是两个无缘人。 生生世世的羁绊皆是一时糊涂犯下的错误,要用尽生命才能去弥补。 “到了。再往前走五千公里,便是昼夜回廊了。”慕卿看到了稀落的彼岸花叶,才是确定已是到达鬼蜮境内了。 “五千公里?那么远啊?”阡陌抱着雄心壮志而来,也挨不住这路途遥远的艰辛。 “不然就歇歇脚,明日再赶路吧。”轩辕趁机说道。 毕竟,三人从禤国出发已经没日没夜地赶了五天路。任凭是神仙也招架不住不好好吃饭睡觉还要赶路的。 阡陌和慕卿都同意今日就先走到这里,等休息好了再往前走。 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 轩辕在晚间休息时就拟定了计划,他只身一人先去前方探探路。顺利的话留一株流光草给阡陌即可,剩下的都毁掉,慕卿看到也无可奈何。 阡陌身为他的师傅,当然很清楚他的小九九。饭后一直打哈欠装熟睡,听声音觉察轩辕真的走远了,才起身悄悄跟上。 临走前瞄了一眼边上打鼾的慕卿,阡陌毫不客气地施了个昏睡决,嘴上还念叨着:你就在这里安心地睡吧。 白矖渊在昼夜回廊的正北方向,而那深不见底的结界内被封印的正是他曾经的恩师。 直到轩辕看到空旷的白矖渊入口,他才发现幽冥之主的魂魄并不在此处。循着蛛丝马迹,那一半魂魄竟是在三千年以前就早已被人抽离了本体。 现如今留在白矖渊结界的仅仅是一具傀儡。 傀儡师在这世界多隐匿于隐迭,选择在卓雅戈壁上平安度日。 轩辕不觉中想起了一个人——雪宫也有一位深藏不漏的傀儡师。她跟着幽冥之主时间不算长,但一手超绝的傀儡术看的五体投地。 先不管了,轩辕忧心幽冥之主的复活一事耽搁了不少时辰,以致阡陌都来到了这里。 “师傅?你怎么跟来了。” “哼,臭小子。我还不了解你,你不想让那个娘娘腔拿到流光草也没必要瞒着我呀!为师肯定是和你站一边的,不慌。” 这世上也仅有阡陌敢这样和他说话了。 阡陌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白矖渊下面的一处光芒说道:看见没,那里发亮的就是流光草,你去取一株即可。 轩辕不情愿,阡陌又说道:其实我记得呢,曼陀古籍中有一本书记载着是什么,若是在恢复记忆的药里面加入个什么东西的话,那吃药的人也是极有可能按照喂药的人心思去忆起的。你要不要帮我找来这书,我好仔细参详研究一番,没准就…… 轩辕纵身一跃就飞往他指明的方向——竟是一丝怀疑都没有。上面的阡陌傻了眼:他是真的没想到轩辕这么信任他。 他现在又不好开口说其实那古籍被烧毁了——这不是找事儿嘛!阡陌分外后悔自己多嘴多舌,自己去取流光草多好,何苦要难为一个毛头小子。 殊不知白矖渊的另外一头,玉娘早就派了众多暗卫在等着他。 “你等一下啊!那流光草是不能用手触摸的!”阡陌才想起要用一方帕子包住流光草,否则他的手会被腐蚀。 轩辕伸出左手触碰到流光草的时候,一阵强烈的灼烧感迎面袭来。 他忍不住松开了那流光草,抬头看着上面的阡陌。流光草就在他的脚下,触手可及。 阡陌在结界外拼命地呼喊,但轩辕是听不见的。 轩辕本想着都将剩下的流光草都烧毁,此刻却因为剧烈的疼痛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还是先出去再说。 不料突然白矖渊的深处刮来一股大风,他在崖壁上没能站稳,被这风刮走了。 等到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身在熟悉的雪宫。 阡陌在上面看着他越吹越远,却也无能为力。远方有一个曼妙女子牵着一个孩子朝他缓缓走来。 “阡陌?”女子半信半疑地叫了声他的名字,阡陌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怎么了?连话都不好意思说了吗?”东方黛的出现让阡陌一时手足无措。 他其实现在对她心里很是坦荡,只是面对面的这一天场景有点不一样。 哪里都好,偏偏是这白矖渊。 “不是。”阡陌想了一会儿,还是和她搭了腔。轩辕也不知道被吹到哪里去了,那流光草之事或许可以求助于她。 “你不必不敢面对我。我现在过的挺好的,夫君疼我,还有个听话懂事的儿子。”俗话说,女子总是能一眼看穿喜欢过的人。 阡陌看到一旁那个懵懂孩童,笑得天真无邪。 “嗯。那你……能不能借我个东西?”这流光草既然长在白矖渊,那便是鬼蜮的东西。说“借东西”最为妥当了。 “什么东西,你先说来听听。” “有一株植物名唤流光草,夜里会发出萤火虫般的光芒。” 东方黛没有听说过这植物,摇了摇头,面露难色地说道“你说的这样东西,我从未在鬼蜮见过。” “那是你没来过白矖渊。”阡陌随口一句。 “这里不就是白矖渊吗?我经常来的呀。” 论辩驳的功力,阡陌是仙者里最窝囊的一个。 他站起身来,欲指出那流光草的方向给她看看,不想结界内已是一片漆黑。 这是什么缘故?明明刚才他们来的时候不是这番模样。 “这里一直是这样寂静如死灰的,今日我也是偶然带他来这里闲逛。” “哦。”阡陌想到这里,有点担忧会不会是轩辕的缘故这白矖渊才与往常不一样。 “那我先告辞了,家里还有些事情。” 阡陌转身想离开了,东方黛却拉着他的衣角轻声说道: “有个人在我那里,等你有一会儿了,要不要去见见再说。” 阡陌不知过了这么些年,东方黛的心机一年更比一年重了。从前那个清纯不谙世事的嫡公主终是成长为鬼后的模样,沉稳端庄,三思而后行。 “谁?”阡陌怎么也不相信慕卿敢直接找上门去,更是不觉得还能有第三个人认识他。 “去了就知道了。” 东方黛不肯放他轻易离开,好不容易在鬼蜮见着了,干脆就编了个谎话骗阡陌。 “我是真的有急事。” “流光草还要不要了?”东方黛说了他讨要的东西,阡陌眼中闪过片刻迟疑。 “你不是说没见过?” “我是没有,但我夫君理应见过。或者,你留在这里做个医官,有一天他赏识你的才能,哪天心情不错就会给你呢?”东方黛笑盈盈地说。 对于她的夫君醉清风,阡陌了解不多。只大约在曼陀听过几句:他骗着轩辕回鬼蜮,推着银沙入轮回道。满嘴没有一句实话,为人品德实在卑鄙下流。 这样恶评的醉清风,阡陌肯定是不予理睬的。尽管他有一定可能性会给他流光草,又能如何。本就看不惯什么尊卑贵贱的法度,他才离开曼陀的。 “不了。代我向你夫君问好,我就先走一步了。”他强行撒开了她的手,果断掉头离去。 慕卿中了昏睡诀,过了三日才醒来。他内心恶狠狠地诅咒抛下他的两人,没带我你们怎么可能拿的到流光草!拿了也是白搭! 的确,阡陌和轩辕都未能得到流光草。 如慕卿所预想的那样,抵达白矖渊的时候亦是一片漆黑。他拿出了妖魄之瞳——一颗可以照亮万里黑暗的宝珠,在白矖渊极为适用。 妖魄之瞳是他在摩迦的一个妾室那里交换得来的,摩迦之所以将此等宝物赠予一小妾,想的是所有人都猜不到的地方那便不会有人打这劳什子的主意。那小妾只是个低级阶品的仙子,被摩迦看上才纳入后宫,她自然是识不得这样的宝物。慕卿也是无意中发现的:说来也巧,他是觉得那宝珠光泽不错才忽悠她换的,哪想到手仔细观摩才知道与众不同之处。摩迦后来有发现,也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慕卿顺利地取到了流光草,小心翼翼用方帕包好,唤来重明鸟载他去雪宫。 轩辕被玉娘的人挟持到观雨轩,没急着审讯,反是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羽林卫出逃是死罪,你可知晓?” “那又怎么样,我本来就算不上真正的羽林卫。” “现在你又这么说,厚颜无耻果然是禤国人的特质。” “我从来就不是禤国人,或者说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轩辕因剑灵化人形,后来投胎凡世去洗涤幽冥之主的黑暗力量,现在看来失败无疑。 他体内的气息一直蠢蠢欲动想出去寻找真正的主人。 “想不到白矖渊的尽头居然是雪宫。若我没记错的话,那下面的一片海域只有龙可以通过,谁载我来这里的,是你的坐骑吗?还是说是他留给你的那头?” 轩辕记得幽冥之主的坐骑确实是一条龙,长着一双羽翼,属于应龙一族。这龙在他被封印那日后便没了踪迹,轩辕一直以为这坐骑也被摩迦暗中处置了。 没想过它一直在白矖渊陪着主人,不声不响地守着那具躯壳。 玉娘觉得眼前的男子对昼夜回廊的往事一清二楚,他对幽冥之主的了解甚至比她还要多。幽冥之主的坐骑,没几个人知晓。而那片看似没有尽头的深色海域,只有龙族可以通过。 这些种种,轩辕难道就是昔日主子散漫的小徒弟吗?可她听鬼蜮的人描述是他和摩迦联起手一起封印了主子的,师徒情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你说主子杀了你的爱人,有什么证据吗?”玉娘不信他真的对主子毫无感情。 “在我面前,逼她去死。杀妻之仇不共戴天。”轩辕咬牙切齿地说道,那是他漫漫浮生最煎熬最懊悔的一天,那一刻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么无能为力。 玉娘的心咯噔一下。她这么些年,似乎做的事情和主子越来越像了。 总是在拆散有缘人,总是在毁掉女子的本该有的幸福,总是在给每任宫主徒增烦恼。 久而久之,她慢慢也活成了他的脾性。 是不是我做错了。玉娘突如其来的反思,盯着他看。 不,我没有做错。银沙必须死的,她不死,主子怎么复活。 玉娘心底的柔软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玄冰剑选择的宫主,迄今没有一个下场好过被囚禁的雪飞天。 31.交易 轩辕对于雪宫的历史知之甚少,唯那夜雪飞天和他说的几句。 “我只问你一件事,她成年礼那日被抽走的神识有没有方法寻回?” 轩辕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始作俑者玉娘。阡陌既然说流光草入药会连同前尘往事一并忆起,这并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今日倒是个不错的机会可以问清楚。 玉娘纳闷:这么私密的事情,只有她一人和红葵知道,会是谁告诉他的?经历过这样刑罚的只有历任宫主,但她们都已经——除了她。所以,雪飞天还活着。 轩辕开口后一秒就立马警觉起来。当日东方无边昭告天下说她殉情而亡,雪宫也没有深究下去。这是整个禤国最大的秘密。 “她还活着是吗?”玉娘狡黠地一笑。 上一任宫主若是没死的话,也是要生祭玄冰剑的。 从雪宫创立至今,宫主对自己的死亡都是别无选择的。 “都是可怜人,何必为难她。”轩辕试图从玉娘手里救下雪飞天的一条命。他虽不大熟悉雪宫的规章制度,但一介宫主多年未曾回宫也就罢了,以死亡掩盖活着的行径,在他看来确实不道德,其实她也是无奈之举。东方无边看管得很紧,还给她上了天诛索。若是没有外人营救,她是难以踏出后宫一步的。 “有没有方法?”轩辕认真而严肃地问玉娘,态度突发地诚恳。 “方法肯定是有的。要看你肯不肯帮我做件事了。” 轩辕猜到她的交换条件就是雪飞天。凭他的实力,带她出来并不是件难事。但轩辕不敢轻易相信玉娘的话。 “是雪飞天吗?” “你很聪明。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你要杀了她,然后栽赃嫁祸给沧溟。” 玉娘远比想象中的要残忍。轩辕以为她最多让飞天回雪宫受罚,怎料她是借他的手安一个罪名给邻国,目的是引起两国交战。然后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他的另一半魂魄在沧溟对么?”就他所掌握的情况看来,能入白矖渊并且能够全身而退的人只有玉娘一人。尽管她不知因何苍老了许多,容貌也是发生不小的改变,想来是窃取魂魄和制造傀儡之时受的伤,未能及时医治便落下后遗症。 玉娘迫切地要挑起玄冥山两边国度的战争,找个最合适的理由莫过于是雪飞天了。雪宫再借雪飞天的名义去沧溟兴师问罪,然后趁机拿回他的魂魄。 好个锦囊妙计! 轩辕惊叹于玉娘的谋划。一个女子能有这样的谋略,难能可贵。若是能用于正道自是造福一方百姓,但在不义的道上怕是不知道要掀起多大的风浪。 两个聪明人之间交流都无需拐弯抹角。 “你不说话我当你默认了。” “那我也是。” 似乎玉娘就在等轩辕先开口,她正好顺着他的话接下去。 “七日后,我要听见雪飞天死于禤国的消息,然后药自会有人送到你府上。” 玉娘一字一句同轩辕讲的很清楚。 用一条人命换银沙的神识,好在这人不是他喜欢的。 “好。”他比从前坚决了很多。在鬼蜮的那段时光,他心肠还是格外热血的,好几次师傅要杀人都是被他好说歹说才劝阻下来。但为战神的他,又有冷面杀手的称号。只有在银沙面前,他才能是个有血有肉的鲜活少年郎。 玉娘吩咐人端来笔墨,拟了个君子协定,画押为拒。 “外界乱七八糟的东西你看的有点多了,我又不会赖账。”轩辕口头上埋怨玉娘的过分谨慎,身体还是很实诚地乖乖摁了手印。 玉娘收起纸张的同时,一挥手,轩辕又回到了自家侯府门口。 这娘们,瞬移的术法修炼的快赶上银沙了。 轩辕瞧见今日的府邸有些热闹,看来大家都在,也不知阡陌回来没。 “将军。” “我记着,上次阿泰说颜姬不日会诞下皇子,此事当真?” “嗯。” “阿泰你先出去,我同他说一点私事。” 沈泰极不情愿地离开了会客厅,仍不忘帮他们带上门。 “请将军明示,属下可是哪里没有做好,惹得您不痛快了。” 颜爽自跟着他起,头一次单独被留下问询。说是私事,想必绝不会那么简单。 “你和那个颜姬,走的挺近阿。”轩辕是个直肠子,看到了什么会立马就问。 颜爽想到前些天自己确实进了趟宫,颜姬在密函里说务必要去绮鸾殿细说他才请了命去的。这事儿,王上和王后也都知道的。 “属下前几日接到宫内消息去的绮鸾殿,颜姬说王后派人在监视我们。” 颜爽压低了声音,如蚊子哼一般在他的耳边告知实情。 监视?定侯府内外他都是交由两名副将去打理的,上到官吏社交,下到府内奴役,他无非就是顶着个头衔出席一些重要场合。 这个理由听上去是挺好解释他出卖自己的事实。因为被监视,所以他会去绮鸾殿。因为颜姬声称是他的远方表妹,他进宫请安也很合理。 “你有没有出卖过我?” 轩辕开门见山地一句话,问呆了颜爽。 “将军此话何意?属下跟着您的那日着起,就已经对天发誓绝不判主,赤诚之心苍天可鉴。将军是在怀疑属下有做过什么对不住您的事情吗?” 颜爽虽头脑机灵,处事圆滑,可对轩辕一直都是忠贞不二。 “好了。你知道是何人向雪宫提亲被拒了吗?”他想到在雪宫看见的那份聘礼,像是出自自己府上。但若是府上的人去提亲,他又如何不知。 “属下从未听过此事,是不是讹传了?” 轩辕心想八九不离十就是王后以他的名义去雪宫提亲的,不过这事儿东方无边居然没有任何不满吗?更何况他那后宫里还藏着位貌若天仙的罪人。 “我知道了。阿泰,你进来吧。”他知道沈泰断不可能唯唯诺诺地走远任凭他二人在房中窃窃私语,虽未露痕迹,轩辕还是觉察到沈泰就在门口徘徊。 沈泰推开门进来了,扑通一声跪在他面前。 “将军恕罪,属下有将您的事情告诉过第三个人。但属下认为她不可能和别人乱嚼舌根,更不可能和宫闱的人倾情相告。望将军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她!” 轩辕怎么也没想到,泄密的会是这个老实巴交的沈泰。 “他是谁?” “是属下的夫人。”沈泰头一直叩在地上,不敢抬起。 他的夫人叫青璃。轩辕还喝过他们的喜酒,可惜的是双方都是无父无母的。 “是叫青璃吧?她不是没有什么朋友吗?在这禤国似乎就你一个依靠。但你既然说给她听了,该走的过场还是不能落下的。你去编个理由让她来府上一趟。” 按往常,轩辕不会再往下查了。可这事情关乎银沙,他必得弄个明白。 “属下遵命。明日我就携她一同来奔赴将军的宴会。” “宴会的名称呢?”颜爽担心他露出马脚,提醒他应当说具体点。 “见将军夫人的宴会阿。将军您走之前不是说不是要娶夫人吗?” 轩辕被问的哑口无言。他是想娶她,关键是怎么把她弄到手呢?要论法力修为,他未必占的了上风;要是真情告白,她似乎也不会接受;要是直接绑来,她大概会把定侯府拆个七零八落。这让他太为难了。 “这个挺好,将军您意下如何?”颜爽罕见地认同了沈泰,便问将军怎么看。 “不错是不错。只是……” “只是什么?”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只是我的夫人怕生,不喜见陌生男女。” 轩辕想了个只有傻子才相信的胡话。 颜爽和沈泰相视一对:看来将军还没攻下这位夫人,有的苦吃了。 “属下认为既然是编造个理由,那么夫人是否真的出席没有那么重要。” “对对对。属下也是这么想的。”沈泰赶紧附和一下,找个台阶给将军下去。 “嗯。” 轩辕觉得这两个左右臂膀要是一直都这样相互帮助对整个侯府来说也未免不是一桩幸事。朝野上颜爽会观火瞭望各派动向;而府上沈泰会照看地一丝不苟。 “说了这么多,口也干了,肚子也饿了。叫上阡陌,一块用膳吧。” “阡陌大夫他……还没回来。” 他细想在雪宫醒来呆了半日的光景,阡陌就是腿脚再慢,一个礼拜也该回来了。因为雪宫的时间比其他国度(除了涅塃和狮驼)过的都要快很多。 “他真的没回来?” 似乎轩辕现在变得愈发谨慎了,又好像是更多疑了。 那阡陌去了哪里? 阡陌辞别了东方黛,转头去了趟神域。神域的守门人拦着他不让进,还好是来个个有一面之缘的仙童才放行。阡陌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那仙童说:快一点,我要去见玉衡子师兄。 “师傅他老人家去涅塃讲学了,昨日刚走,也未告知我们归期。” 怪不得今日觉得这仙童眼熟,敢情是玉衡子的弟子。那如此说来,玉衡子对白矖渊的动向是略有耳闻的,而且也算出他近日会来曼陀。可整个曼陀都这么淡定,不可能这么大的变故无人知晓的,那必然是摩迦神尊压了下来。 玉衡子的小弟子先领了阡陌安置下来,并同他说道:师傅留话说若是您来找他,不妨去寻茅山仙祖问个明白,而后就可以自行离去了,不必等他回来。 茅山仙祖,算起来是独孤承影的再生父母。因为前面九世过于短暂,不足一千年的岁月,他只好将其余几世的生命一起加到他这一世的头上。这才能在禤国存活至今。 “在下玉清宫阡陌,拜见茅山仙祖。” 重华殿内,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正襟危坐,手里在翻着本破旧的古籍。 茅山仙祖好像没有听见阡陌一样,一丝不动地在位置上坐着。 “在下玉清宫阡陌,拜见茅山仙祖。”阡陌提高了嗓门又重复了一遍。 前方仍是无动于衷。 阡陌差点破口而出一句“糟老头子”,不料身后走来一位同台上一模一样的老者。 “你都离开玉清宫这么多年了,还以你师兄的名头自居不大妥吧。” 说话的老者,才是真正的茅山仙祖。那位置上坐着的,是他造出的傀儡罢了。 阡陌想要不是师兄让我来找你,我才不来呢? “你来找我何事啊?是你自己的事情还是别人的事情?” “轩辕是不是没死?” 阡陌头脑还算清楚,上次轩辕来曼陀问普化天尊的时候完全就忘记了初衷。 “你不是见着了吗?”老者云淡风轻地说,对他的所有事情好像都尽在掌握之中。 果然……阡陌心中所想得到了证实,这也意味着幽冥之主离重生之日不远了。 “那幽冥之主是不是会——” “你确定不要问别的事情吗?我可是有阅览天下人姻缘的权力。”茅山仙祖并不想告诉阡陌过多的信息,才暗示他理应问一下红葵的事情。 阡陌想了想有道理。幽冥之主复活和他关系没那么大,最多就是归于平淡,他本来离了神域也是日子过得和常人一样了,缺个媳妇倒是事实。 “我和红葵,还有没有可能?”阡陌很小心地向老者提问。 “有。”老者微微一笑。阡陌和红葵本就是注定的有缘人。玉娘除非杀了一人,不然不可能拆散这二人。然而另外二人,他们强求来的东西一旦脱了手就拿不回来了,何况还有人为。 阡陌原以为没有流光草,他和红葵就完蛋了。今日得到这么令人愉快的答案,欣喜若狂。 要是他知道最后去的慕卿有得手,大概会气的拿无极伞去杀人吧。 慕卿将流光草交于姜伯,委托他炼成丹药给银沙服下。姜伯拒绝了。 “为什么?您也不希望她想起来吗?” 姜伯接连摇头,“不是我不希望,只是这药,还缺一味药引。” “什么药引?我去取。” “一个人的血。” “银沙的?”慕卿多数时候脑子是不够用的。 其实忆起谁,便该是谁的血以药引入药。 慕卿要是以后知道他帮自己的情敌做了这么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一定是悔不当初。 “你拿不到的。算了,她上次都叫我倒了剩下的溯源水,你又何必逼着她记起呢?” 慕卿很执着:你要是不告诉我,信不信我把雪宫的人都杀了? “你打不过她们。”姜伯用鄙夷的眼神瞧他。 的确,他双拳难敌四手。 “那我也可以放火烧了这里!”慕卿叫嚣着,殊不知只有上古的神器才能有如此威力。 “你又没有湛卢剑。”姜伯的暗示已经到这里了,哪知慕卿这个憨憨还没有读懂。 姜伯叹了一声气,留下流光草就把慕卿赶出去了。 “你怎么还敢来这里!”站在门口和姜伯理论的慕卿刚巧又撞上了让他滚的银沙。 32.夫人来了 “别误会,我来给你送药的。你去问姜医师要吧。” 银沙半信半疑之间,阡陌倒是出来了。 “让他走吧,确然药是在我这里。” 银沙一个箭步冲进去找她想要的“绝爱丹”,七七八八个抽屉都翻个遍也没找到。 “急什么,我还没配好,还缺一个药引。这事儿你去办最方便了。” 慕卿走前挖了个很深的坑给姜伯。 “什么药引?我随便让个羽林卫去办就好了,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呢。” “轩辕的血。” 银沙喝茶的手轻轻抖了一下——姜伯说的“轩辕”究竟是她儿时的轩辕哥哥,还是说是上次那个她逼着改名的禤国人。 “您说的是?”她假装糊涂。 “还能有谁?不就是几日内将雪宫搞得鸡犬不宁的混小子。”姜伯自是不知道银沙幼年的经历,不知她小时候的轩辕哥哥和在雪宫的那位其实是同一个人。 “哦。”本有期待的银沙又冷静了下来,“为什么是他的血?” 这问题让姜伯不知怎样解释才能说的通。 从时间上看,他们相识不过一两个月。从交情来看,他们亦不是那么深厚。 要不和银沙说是那种药——但这样一来她断不可能吃下的。 “其实是这样。既然你说满意这药效,我在想若是加一点法力高强之人的鲜血是不是会增强这药效。如此一来你再服用不是更好么?所以我才说得是你亲自去取这药引。” 姜伯思考了老半天编了个荒唐掉牙的理由来搪塞。 银沙居然深信不疑。她在秋玉楼也是这样做过的,鬼使神差中割了他手掌取血炼九益丹。 “好,我去去就回。” 一个靓丽的身影一眨眼就到了卧云居。 奇怪?我明明念着的是他会在的地方,怎么来了这里。 我再试试。 又一个闪移,抬头看见的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建筑——揽星阁。 这里我来过吗?银沙觉得眼前的高楼十分熟悉,对周边的草木亦是油然生出了亲切感。 银沙隐约梦到过类似的地方,但这里明显不是禤国。 她决定再试最后一次。 定侯府的大门就在她的面前,轮值的守卫自然是没有识破她的法术。 定侯?战神?战侯?独孤承影?轩辕? 我到底该叫他什么?银沙觉得这禤国人的名号多的数不清,又不尽相同,太过繁琐了。 她悄悄潜入一处假山,旁边的池塘里的五色莲花竞相开放。 银沙看了眼天空,夕阳的余晖还未散去,只得等到夜里再抓个巡逻的问一下了。 幸运的是,银沙还没等到入夜就来了个机会。一小厮从前厅的方向一路飞奔跑到假山解决内急,刚刚长舒了一大口气,就被银沙的匕首架在脖子上威胁性命。 “女侠饶命。”那小厮胆子小的很,一点都不像是出身战侯府的家丁。 她今天的装束确有几分像行走江湖的侠客。 “说,轩辕在哪个屋内?”明亮亮的刀尖儿离小厮的脖子又近了一寸。 “小的真的不知女侠说的是哪个。”他着实无奈,一旦入了候府为奴都要改名换姓的。谁都不会认识谁,况且她说的这个名字,他的确从没听人提起过。 “还不说实话?” 她没想过这小厮胆子小还不诚实,欲对他直接用噬心咒逼他就范。 “别别别……我说我说。今日侯爷要在前厅宴请两位副将及其亲属,女侠若是要寻人,可以等宴会结束后去问我们侯爷。” 侯爷?银沙揣测这小厮口中的侯爷应该就是轩辕了。她看他说话的样子不像是骗他,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用结界将他困住了。 “三个时辰后,你就可以自由行动了。” 银沙沿着那小厮所指的方向去了前厅,穿过假山的院落,最西边就是宴客的前厅了。 前厅里坐着四个人,三男一女,一眼就看到了主座上的他。 她想都没想就走到前厅门口,准备割血取药引。 前厅附近的暗卫都伺机而动,却从前厅传来一个黑色的眼神警告。 轩辕站起身,笑盈盈地对他们说: “夫人来了,我去接她过来。小巡,去再添置一套餐具放我边上。” 三双眼睛齐刷刷朝银沙看去——容貌不算绝色,身材也就一般,家世尚不清楚。这就是他要娶的将军夫人?以后的侯府女主人了? “原来你在这里,害的我找了好久。” 轩辕很自然地牵过银沙的手,饭桌离她站的地方不远,他觉得这是在府上最开心的时刻。 她就这样被他牵到位置上,没有一点反抗,只觉得那双手格外温暖。 直到轩辕更自然地抱着她坐到自己腿上,银沙才想起自己是来取药引的。 “你放开我。”她小声地说。 陪我演完这出戏,后面全凭你处置。 他用心语在和她对话交流,银沙虽不大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可还是照做了。 “夫人来自哪里?不知家里可还有兄弟姐妹了?父母都还健在吗?” 问话的沈泰的夫人青璃,她可算逮着机会去问他家里长家里短了。 “你还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姓甚名谁吗?沈泰不是早就和你说的很详细了。” 这次的晚宴本就是来测试青璃是不是那个泄密的人,他这样一说。青璃表面功夫做得再好也必定会流露一二。先前他还担心缺个主角要自己唱独角戏,她的突然现身解了燃眉之急。 轩辕一边对答如流,一边已经给银沙碗里夹满了菜肴。 她刚想说“我不吃”,肚子却不争气地咕咕叫。但银沙又想道既是来取药引的,还可以蹭一顿饭。左右不过是他占了嘴皮子的便宜,总的来说并没什么大不了的。 府上的小厮很懂将军——只是拿了一碗一碟。 银沙扫了一圈也没找到多余的筷子,又不大好意思直接用嘴巴去碗里够菜,脸竟然红了。 “乖,张嘴。”她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就在耳边,头一抬,轩辕拿着他的筷子正在喂她。 饭菜的香味扑鼻,他举着筷子差不多有一盏茶的时间,终于她紧闭的嘴唇张开了。 她觉得这里的饭菜比雪宫的要好吃许多,想到或者等取到药引顺道再绑个厨子去雪宫。 “侯爷说笑了,我家阿泰虽同我偶有谈起您要迎娶夫人一事,但也是头一次看见尊夫人。妾身赔个酒,算是为刚才的冒犯道歉。”青璃斟满了杯中的酒,亲自走到了她边上。 她又瞅了眼桌子,亦是没有空的酒杯。 “方才我说了她怕生,你们还不信。你看她脸红的,像熟透的水蜜桃一样娇嫩。”轩辕打量了她一眼,见着迎面走来的青璃,竟是完全无视她对银沙的敬酒。 他居然不让我喝酒?还真是少见。据她在秋玉楼的所见所闻,通常都是男子拼命灌醉一个姑娘,然后趁着姑娘喝醉了晕倒在一旁,再行一些偷鸡摸狗之事。 这个轩辕,倒是和他们不同。 她的确丧失了卧云居和秋玉楼有他的片段,的确被玉娘抽走了爱恨情仇的神识。今夜被牵着他的手,坐在他的腿上,吃着他喂的饭菜,银沙觉得这样的感觉有点过于梦幻。 你的使命,是为了世界没有黑暗力量。 黑暗力量是什么?是以后你要用生命去对抗的东西。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叔父告诉她生为苍山雪龙后人的职责。 等到一切归于平静之日,才是她可以追寻幸福的日子。 她懵懵懂懂地问叔父: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叔父问她:那你觉得盘古伟大吗? 小女童直点头。 那你做的事情会和他一样伟大,你觉得好吗? 她十分骄傲地说出“好”。 现在的银沙当然不知道自己对轩辕的感情,她认为这不过是人和人的一种交友方式。既然他说要先陪他演戏,那就先演着。若是戏演完了,他不能兑现,再杀了他也不迟。 目前,她自认为自己的法力修为还是可以很轻松废了他的。 “侯爷这么爱护夫人的么?不像我家阿泰是个憨批夫君,从来都不知道护着内室。”青璃好心过来赔个不是,却看到夫君沈泰在和颜爽正喝的起兴,不知道在瞎掰扯个什么劲。 “你知道我请你来所为何事的,装到现在还不说实话么?” 轩辕根本不相信这个青璃——沈泰固然是一个平庸的副将,但他的夫人并不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像极了雪宫的玉娘。 表面为人老实敦厚守礼,内心却是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妾身真的不明侯爷指的是何事,阿泰也可以为妾身作证的。” 青璃之所以搬出沈泰,是因为她给沈泰下了噬心咒。 轩辕轻蔑地一笑,还是端起了酒杯,算是接受了她的赔罪。 青璃一饮而尽,许多话语尽在不言中。 青璃看着银沙对他的态度;不像是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也不像是个热恋的小夫妻。只是银沙居然如此镇定自若地在这桌上坐在他腿上吃饭,她衷心佩服玉娘的手段。 她不会记得他的,成年礼后便是将所有的男女感情羁绊都会淡忘,都会放下。 青璃问玉娘为什么飞天的没有全部放下,玉娘坦言告知——她只是封了飞天记忆一段时间。若是东方墨来找她,被封的记忆会立即解开。若是没有,那她日后想起也只能依着这甜蜜的回忆在这雪宫孤独一生不得善终。 虽说是会放下珍贵的情爱,可是心动的时候精神是不受大脑控制的。 五个人的宴席,唯独颜爽只身一人。 看着他们喝的差不多了,轩辕缓缓将吃的正欢的银沙放在椅子上,自己则是站到了旁边,举起酒杯豪爽地做了个总结:今夜感谢二位兄弟及家属赏我薄面来赴宴,我代她敬你们一杯。 银沙看着他们兴高采烈地喝酒,而自己只能吃点菜喝点汤,心中早就不甘。此刻又听到他是说代她敬一杯,银沙更是有理说不清了。 她迅速地夺过他手里的酒杯满满一杯的冼尘酒全部下肚。 身旁的男子足足失神了半柱香。 “那是——我的酒杯。”直到她喝完,轩辕才吞吞吐吐说出这几个字。 她意识到这宴席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要知道陪他演戏这么麻烦,当时绝对不会答应。 她用眼神问他,他们怎么还不走?还要继续演么? 他故作镇定地回答她快了快了。 不论事后还是事前,银沙都不会想到这说的是她自己。 冼尘酒的后劲比松萝酒还要强烈。再说银沙一喝酒那就是…… “咳咳,夫人有点累了。我先抱她回房歇息,你们自便。” 他看另外三人没有明显要走的意图,干脆就先带她离开,免得等下场面失控就不好了。 关于银沙醉酒的画面,他可都是历历在目。 抓着他的胳膊说了一晚上的梦话睡了一夜;喝多了在冰凉的地砖上睡了一夜;今日要是再不管,怕是能在更加莫名其妙的地方又睡了一夜。 银沙非常不解:我在陪你演这出戏,你怎么说罢演就罢演了。 轩辕用眼神告诉她:现在要赶紧去个别处继续演下去。 她的脸上写满了问号,都没有旁人还要演什么伉俪情深的戏码。 不容她动手,他毫不客气地暗中施了纹丝术,一把抱起不能动弹的银沙。 她好像也是看过这个动作的……会是谁呢?谁有这样抱着她? 银沙猜想会不会是轩辕哥哥,可是又否认了。 他只拿我当妹妹,绝不会对我做出这样的不轨行为。 银沙第一次在外界被人施了法术不能行动,方才席间清澈的双眸透出一丝杀意。 三人起身作揖,远远目送这对小夫妻回房享乐。 “想不到将军的夫人长这样!我有点失望诶。”沈泰向颜爽抱怨银沙不如想象中貌美。 “你失望什么?”青璃恶狠狠地瞪了沈泰一眼,那态势要吃了他似的。 “夫人息怒,息怒。”看见自家婆娘吃醋的样子,他分外骄傲。 “你们夫妻倆恩爱还没秀够么?”颜爽一个晚上夹在两对夫妇中间终于忍不住发声了。将军他惹不起,沈泰兄弟还是可以说道几句的。 “要不你也赶紧娶个媳妇儿?”沈泰趁势给颜爽牵牵红线,“我听闻喜欢你的姑娘不在少数,你虽不及将军俊朗如天人,但要娶个好看的家世好的姑娘应该不是难事。” 颜爽又何尝不知,可他早年间和王后签订了一份血咒。 双方以鲜血为盟誓,永不伤害对方永不背叛对方。王后答应的条件仅仅是不动颜宛芝一根头发,亦不会伤害她的子女。若是颜爽违约了,那么他会受尽血液堵塞而死,而且颜宛芝也不会有好下场。若是王后违约了,颜爽便可以带走她。 他曾试着争取到公平的盟誓,不想自己和她实力悬殊太大,也只能认了。 可惜的是,王后从未违约过,他始终没办法带着颜宛芝远走高飞。 33.急什么,我人都是你的 轩辕抱着银沙到了自己房中,掩了房门,又在外面设了层结界才给她解开。 他知道一旦她能灵活走动,便是第一个拿自己出气,所以早在席间他就顺走了她的匕首。 可拿走了匕首,还有玄冰剑。 “别,你剑要是飞来了我的心思就白费了。”轩辕可怜巴巴地乞求银沙不要破坏他的苦心。 “你方才对我动手动脚的,我将这仇一并报了。”她怒气冲冲地呵斥他。 “我的剑给你。”湛卢剑正挂在床前的衣架上,寒气逼人。 “它认主的,你休想诓我。”银沙很快就认出这就是毁了缥缈轩的那把古剑。 “我记得你之前是拿起来过的,还很轻松的样子。” 银沙觉得他说话好生奇怪,想到前面的种种行为更是令她费解。 “你怕是喝多了。”她觉得脑袋有点晕乎乎的,强打精神 “没有。那你呢?”轩辕算了算时间,银沙应该就快说胡话了啊。 “我才没有喝多。”她一个趔趄,差点就一个跟头栽倒在地上。 轩辕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一双臂膀有力地抱住她的身体。 银沙才感觉是酒的后劲上来了,不行,不论如何今日也要取到药引。 “醉了就去躺着睡一觉。”他轻轻抚摸她的青丝,柔顺丝滑。 “我不!”她挣扎着让自己变清醒,可冼尘酒的烈度大大超过了她的承受范围。 “你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取个药引。”她不假思索地回答。 “什么药引?”他跟着阡陌许多年,倒是真的不知道他府上还能有入药的东西。 “你的血。” “又是炼九益丹?” 银沙认为按照正常逻辑来说,他应当会说“休想”这类的拒绝话语甚至是发飙赶她出去,而他却答了个毫不相干的九益丹。再者,她只在隐迭救人的时候炼过九益丹,那个时候,她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好像对我很了解一样。”她用疑惑的眼神看着这个男子。 她给他取的“轩辕”,仅仅为了满足自己的一点私心。 一个她魂牵梦绕的男子,一张极其相似的脸庞,若能在雪宫偶尔看见, “正如雪宫所说,对姑娘一见倾心。”他认真的样子有点打动了银沙。 银沙终于没法抑制那强烈的酒劲,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了起来。 她的嘴里一直呼唤着“轩辕哥哥”,而他在身旁看着愈发揪心。 对不起,银沙。轩辕的心早就揪成了一团,从他想起从前开始,联想到睡梦中的她屡次叫着看星星,那都是他曾经对她许下的未能遵守的诺言。 他欠她的,不是还不起,是根本还不清。 一次重生本可以再续前缘,又因为他自身修为受损,整整错过了一千年。 两个人在林间偶然相遇,情不自禁都爱上了对方。当她勇敢地说了出来,他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胆怯。在鬼蜮的时候他何其潇洒,而拥有银沙后的生活总是步履维艰。他觉得喜欢她不该在意太多,因为以他的实力没有几个人敢为难她。 这世间是没有几个人敢为难他的妻,幽冥之主算一个,摩迦也算一个。 她是他世界里最亮的一颗星星,总是在需要的时候为他指明方向。 去昼夜回廊前日,他语重心长地问她,银沙,你怕死吗? 她摇了摇头,拉起他的手,坚定地对他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他看着这个明媚的姑娘,铁了心要和师傅彻底划清界限。可是哪里有这么简单,昼夜回廊的孤魂野鬼与日俱增,幽冥之主的力量日益强大。在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面前,她一介妇人,也只能成全他的大业。 如果当日没有带她一起,那么她的身份或许根本不会被发现吧。 他不知道的是,自她重生之日起,雪宫已经有三人知道她的真身是苍山雪龙。 轩辕彻夜未眠,一直坐在塌边默默守着微醺的她。 他要她一睁眼看见的便是自己。 果然——她一睁眼,一个俊美非凡的少年站在床边,满面春风。 她想起,昨天说是陪他演戏,结果自己喝了一杯居然醉倒了。仿佛是在他的床上睡了一夜,那么他睡哪里的?不会是…… 这场景她好像不久前也有看过,但记不得在哪里发生过同样的事情。 “醒了?”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用温柔的声音在问候她。 “嗯。”她今日有些害羞了,如同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在喜欢的人面前不敢抬头。这本不是没了情爱的反应,或者是内心最深处的某样东西又唤醒了么。 只见他走出房门没一会儿,二十个家丁端着四十个盘子排成两队站在桌前。 “这是做什么?”哪怕在雪宫也未曾有这样大的排场伺候她梳妆打扮的。 “这是早膳,有粥、面、饼、包子、饺子还有各类糕点,你看看可还合口味,不满意的话我叫人撤了再换成你爱吃的。” 她见过不少大场面,可在生活起居这方面,如此奢靡的用度她第一次亲眼所见。明明只是来取药引的,昨天也是怪她自己失了分寸,已经浪费了七八个时辰在这里,现在断不能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我是来取东西的,你不要做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讨好我。” 她飞速地一一扫过菜肴,尽是自己喜欢的食物。因昨日小酌一杯耽误了,她此刻并未对美味有分毫动心。 他站在离她不到十步的位置,目不转睛地看着。 世间温柔,不过是芳春柳摇染花香,愧序蝉鸣入深巷。 他知道今日很难再留她在府上继续过夜,干脆命厨子将所有的早餐全部都端准备好供她享用。他满心欢喜地希望她下次的不请自来。 “等等,不过你是不是先把昨日的承诺兑现了?” “急什么,先吃饭。昨日晚膳净光顾着喂你吃了,自己倒是没吃几口菜,然后还要抱你回房。累了我一夜阿!” 很有深意的一番话,一众站着的家丁们忍住不笑都难。 银沙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什么“累了一夜”,可天生的敏感神经告诉她这可不是什么邀功的意思,具体是什么意思,她是怎么也没想通。 看那些家丁的憋笑嘴脸,她估摸着他一定是戏弄了她。 “你再说一遍!”那寒若冰霜的眼睛几乎凝结了整个房间的空气。 “急什么,我人都是你的。”轩辕得寸进尺的厚脸皮比在雪宫还要放肆,毕竟这是他的私宅,他的下人,他的地盘他自然是想怎么做主就怎么做主。 她刚准备召唤玄冰剑,伸出的右手被他硬生生地拉住了。 男子的脸上一直挂着宠溺的微笑,他又吩咐人将全部的早膳都留在桌上,放不下的话就放在另一边的书桌上,再留一双碗筷即可。 一群下人们按照他的话做的很好,几十个盘子均匀地放置在一张圆桌和一张长形书桌上,摆放自如,排列雅观。 “下去吧。”他们退离房间的时候一言不发,安静地自觉带上门。 整个房间寂静地就只剩下他们的心跳声,扑通扑通。 “人都走了,你还要抓到什么时候?”也不知是习惯还是尊重,在外人面前,她都给足了他的面子。逢场作戏,她自然是不信他的真情流露。 他轻轻松开了,又从袖中变幻出几个小瓷瓶,依次放在梳妆台上。 她嗅到了一股强烈的腥味——男子的一只手已用湛卢剑割破了胳膊,而另一只手拿小瓷瓶足足接了一盏茶的光景。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她数了一下,整整九瓶新鲜血液。 “我不过就是拿来做药引,用不到这么多。”银沙想都没想只拿了一个瓷瓶就打算离去,她也是忘了:采集完的血滴不用完又不能送回原来的地方。 “万一你丢了呢?还得特意再跑一趟?万一来回奔波身体不适怎么办?倒下了谁来照顾你?要是有人想趁你生病之际加害与你呢,这些你都有想过吗?” 他一连串的问题让银沙恍然若失——自小到大,并没有几人真的关心过她的安危。雪宫内明争暗斗多年未曾消弭分毫,而宫外各种势力对她也是虎视眈眈。 她越来越看不明白他了。 在雪宫觉得容貌太相像,她破例现身相救;但他不知好歹,居然想和她共度良宵;分配去羽林卫他又不安分守己,找扶澈打架被关进缥缈轩;又是把缥缈轩烧了引起她的注意力;殢情坊他倒是没拆,她也绝不可能感谢他的。 “你方才是在关心我?”她调侃一说。 “我是认真的,夫人。” 她注视着眼前的男子,修为并不在她之下,在禤国亦是手握重权之人,听闻还和当朝皇帝关系甚为密切。其实就家世背景和样貌来说,他们都很是登对。 不过,她对这种事情一点都不感兴趣。 “谢谢——你的药引。”她回头拿走了剩下的八个小瓷瓶。 他还未来得及再多说一句话,那窈窕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之所以给她这么多自己的血,他是存着私心了。刚化为人形的第一日,他曾不小心划破了自己的手掌,幽冥之主帮他包扎伤口时无意提到剑灵的血有助于恢复法力和增进修为,而且对疗伤都是大有裨益的。 他担心她在这里使了术法回去又要受反噬之苦,自己又不在她身旁及时帮她缓解痛楚,不如先给她多留一些有用的。 照顾好自己,等我。 这是刚才他想对她说的几个字。 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是该去会一会雪飞天,然后给玉娘一个交代。 尽管对玉娘的允诺他有诸多质疑,只要是对银沙好的,他不计得失都会去做。 杀一个不相干的女人,他根本不会心软。 暮色暗淡,残阳如血。 他硬生生在府上从艳阳高照等到了黄昏时分才潜入深宫。 还没到门口,就像有人和她通风报信一样,雪飞天一早就知道他要来。 “我等你好久了。” “你知道我要来?”他不禁奇怪,暗卫传讯来说是沈泰一家回到家里便直接熄灯休息了,今天一整个白天夫妻二人也没起得来床。 那这个内奸——监视他的人究竟是谁呢? 他绝不知道那个派去的暗卫早被青璃发现了,以她的修为,处理一个侯府暗卫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噬心咒这个东西当真好用。 她是在玉娘被捡回昼夜回廊之前就跟着幽冥之主的。 “主子,青璃不走。” 幽冥之主知道这场战争不可避免,一来想着玉娘一人在玄冥山也是孤单,她过去正好有个伴;二来是她修为法力着实没有必要和他在这里共进退。 “这次,我可能要输了。你们记得帮我收尸。” 幽冥之主对大局的把握倒是相当准确——但是另外两人也没落什么好下场。 摩迦神尊对外声称闭关修养百余年,实则是在不停调理内息慢慢恢复法力和修为。而轩辕如同人间蒸发一样,长期隐匿在玄冥山深处的揽星阁在等一个人。 这样,青璃便和玉娘一同住了十余年。在雪宫成立后,她就先一步离开了。 她们约定,每年都会在宫主生辰后的一个月内再聚雪宫。 当日她抵达观雨轩的时候,碰巧撞见了陈翎嬜。 沧溟兵马大将军的嫡女,样貌和身手皆不输于雪宫任何一位女子。自小和雪飞天情同姐妹,但她却未曾泄露过雪飞天仍然活着的消息。 活着的人远比死去的人要难很多。 “她提起过你。你能在雪宫活着出来,可算得上个奇迹了。” 看来雪飞天口中的“她”指的应当是王后了,竟能在这深似海的禤国后宫看见姐妹情深的戏码,他不由佩服这二人的交情。 “还好。” “我看你这状态不是很好。” 雪飞天一眼看穿了他此行是带着不一样的目的来找她,大抵是要终结她的生命了。女人的直觉,真的很可怕。很多事情都能猜到,但男人都不愿意说出口。 “你杀不死我的。” “为什么?”轩辕不相信这世上还有湛卢剑杀不死的生物。 “我们九尾狐一族,只能被心爱的人终结生命。这是命数。”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角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想起了东方墨。 回忆是一柱檀香,漫不经心地点燃,无声无息地燃烧。 “我希望,你和她的结局,会比我好一点。” 雪飞天闭上了眼睛,微翘的长睫毛在晚霞晕染下格外好看。 湛卢剑起,一个素衣女人倒在血泊里。 她的元神浮在了殿内上方,轩辕却看不见。 轩辕纳闷:不是说杀不死,我下手太准了么?他忘了神兽是可以元神出窍再去寻个别的容器寄身即可。 34.重生 轩辕探了一下雪飞天的人中,气息全无,经脉不再畅流自如。 可捆在她身上的天诛索却没有消失——只能束缚活着的生灵的法器,那就意味着她其实没有真的死去。或许她说的是真的,除了东方墨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真正杀死她。 但玉娘让他将此事栽赃嫁祸给沧溟,岂不是——幽冥之主可以借着她的躯壳重回世间了。他想到此处,不禁打了个寒颤。一具神灵的躯壳承载他的半个魂魄绰绰有余了。 可幽冥之主为了复活可以不在意性别么……他觉得身为男人,应当是有那么点介怀吧。 囚禁雪飞天的宫殿内,一个身着黑色斗篷的女人大步朝他走来。 他看不清女人的脸,只闻她到身上带着若有似无的曼陀罗花香。 “你是谁?” 女子没说话,从怀中掏出一枚精致的戒指,并对他说道: “用这个,可以剿灭她的元神。” 他只是远远看了这戒指一眼,整个人就觉得像中邪似的,眼睛里燃起复仇的火焰。 那枚戒指上镶着一颗如同常人眼珠般大小的鸽血红宝石,耀如妖。 这戒指他曾在幽冥之主的手指上看过。 而这枚戒指已随着他的封印消失了数万年,再次现世居然是出自一个陌生女人这里。 一眼成魔的轩辕,身体不自觉地走到这个女人的面前,接过了这枚戒指戴在手上。 虽看不清女人的面庞,可她从心底发出的喜悦之情悄悄温暖了整座暗黑的宫殿。 轩辕,你可知一旦带上了妖魄之瞳就紧紧和幽冥之主的命运绑在一起了。 女人很想开口对他讲述一下这戒指的渊源,但说或不说现在也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了。 一道红色的光芒穿透了雪飞天的元神,空中缕缕银白色烟在消散—— “很好。你先将她的尸身带到沧溟皇陵,然后再去一趟雪宫杀了姜医师。” 他很快就无声无息地连同地上的尸体一起离去,女人很是满意这样听话的他。 轩辕体内的黑暗力量正在肆意侵蚀他的精元和法力,此时被控制了心智的他亦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这样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情。 沧溟皇陵内,藏着真正的赤霄剑——就是那把在摩迦神尊救完一个妇人当夜便消失不见的赤霄剑,就是那把在轩辕化成人形之前的赤霄剑,就是那把剑灵是幽冥之主的半缕魂魄的赤霄剑。 轩辕带着雪飞天的身体抵达沧溟皇陵的时候,赤霄剑剑灵感应到了另一半魂魄的气息。 是他。 他曾经最宠爱的小弟子。若不是一些意外,他们会是这世上最久的师徒二人组了。 先前借玉娘之手在殢情坊设的彼岸花幻境,他威胁过轩辕要夺天下才可以保银沙平安。可没想到轩辕来的比想象中要快的多,他对她赞赏不已,看似平平的一个小姑娘,在这数万年间更是用尽全部人脉和心力为他的复活精心谋划一个完美的棋局。 陈翎嬜和青璃是玉娘在雪宫的重要联络人。通过青璃的夫君沈泰,更是可以全面掌握轩辕的全部动向,而陈翎嬜对于鬼蜮亦是至关重要。 尽管玉娘和醉清风有过交易,可多数时候她都是让陈翎嬜去问东方黛讨个人情。要么是以普通的弟媳身份去问候一二,要么是以禤国名义去寒暄一下。可陈翎嬜一方面也是在护着雪飞天的,她对玉娘只字未提被囚禁一事。 深知雪宫险恶的她一早就知道前面宫主的下场一个比一个惨烈。看似轰轰烈烈的感情和世人瞩目的即位礼仪,背后藏着无数的血泪和心酸,外人从不知晓分毫。 陈翎嬜和雪飞天对爱情的执着都很像。有时候陈翎嬜很羡慕她,起码东方墨是真心爱她,也曾真心真意陪伴过十年;有时候雪飞天会嘲讽陈翎嬜不解风情,偶尔吃点醋也不至于在深深后宫如此孤苦无依,只能常年和术法相伴修炼成迷。 两个美如画的女子,最终都被这后宫的寂寞所鞭笞地体无完肤。 幽冥之主由剑灵转到雪飞天体内还需要好几日。 轩辕放下雪飞天后,转身就走了。 他叫住了他,“见着为师都不行礼么?还在记恨我杀了她?” 他问这个仅仅是为了确认轩辕是否真的完全被妖魄之瞳控制了。 “弟子拜见师傅,弟子要去雪宫杀人了,先走一步。” 轩辕对他行了这数万年来的唯一一次三跪九叩拜师礼,弄得幽冥之主都震惊了一会儿。 不错,幽冥之主笑眯眯地看着小徒弟在叩拜他,这久违的一人之上感觉。 一头的雪宫观雨轩内,探子来禀:雪飞天已死。 玉娘算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去柜子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径直往了银沙所住的飞楼去了。 “宫主不在,请您改日再来。” 岚莜在雪宫是出了名的护主,除了银沙的命令,谁的都不听。 银沙特别嘱咐过岚莜:她若不在,玉娘断然不可独自进入房中。岚莜将这一点谨记于心。 “不在就算了。等她回来让她自己来找我。” 本来是可以把药留给岚莜让她转交,但玉娘一直存着个坏心思。 等到轩辕的下一个任务完成,她又没有想起来。那场面,可真的壮丽。 银沙回雪宫先去找的姜伯。姜伯更是惊讶几滴血就够了而她足足拿了九瓶,这个轩辕怕是当真真心待她。纵使血小板多,也不好这么浪费把。 “他怎的给你这么多?”姜伯还是没忍住问了她。 “我怎么知道。一会儿说怕我弄丢了什么的,又说怕我来回跑生病什么的,好多莫名其妙的话,姜伯,你说这人的脑子里装着些什么东西?” 对情爱没概念的银沙如何能晓得这都是由爱而生,她只会觉得啰嗦多余罢了。 “他脑子里装着你啊!”妖孽的声音从阡陌里屋传来,慕卿居然还留宿于此。 银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不是让你滚么?” “滚不出去啊。”慕卿无奈地摊开手。 她出去后,玉娘就安排扶澈加强了整座雪宫的外界结界布置。别说是慕卿,就连银沙本人回来也是费了许多时间。 “她没事加强结界作甚?” “你就要出嫁了,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姜伯趁着丹炉在炼药的功夫和她唠嗑一两句。 出嫁?她记得只在曼陀议论过此时,那时的确答应了慕卿。可慕卿后来的欺骗就让这桩口头上的婚约不了了之了。那么现在说的出嫁,是谁来下聘的? “玉娘接的么?” “嗯。”慕卿点头说道,“还接了两份。” “那就让红葵去嫁。”银沙觉得既然玉娘精挑细选,那就干脆都给红葵一人好了。 “他们点名要的是你,她哪里够资格!” 姜伯觉得银沙这宫主做得越做越回去了。拿完药引,没了往日四分之三的魄力,言谈之间无处不透露着幼稚的想法。 “我替她最在乎的人考虑不好么?居然还敢接两家的聘礼,当我是什么?可以一分为二么?或是这二人入赘雪宫?入赘的话我觉得是可以的,起码都归我管,吵闹的会是他们。” 她说这话的时候活脱脱像个看遍世间红尘的风月少女,于婚嫁聘娶之事一窍不通就算了,对入赘这事儿倒是研究颇深。 “我觉得,你去找她当面说说,最是妥当。” 姜伯不想理会毫无逻辑和章法的银沙,直接打发她去和玉娘争执个高低上下。 “那药呢?” “姜医师炼好了我给你送去。”慕卿难得主动说起当跑腿的活。 在姜伯这里,银沙却故意端起了宫主的架子和慕卿说话。 “有什么和玉娘说的,赶紧去把。晚了的话,怕是你又得动用武力了。凡事要以和为贵,要三思而后行。切记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是个成熟的大姑娘了……” 姜伯的数落如秋日的落叶一般飕飕刮入她眼帘,银沙听的腻了,一路捂着耳朵小跑出去。 他看着那个小身影渐渐模糊了,心中感叹一句“姑娘,你要是个普通人多好。” 这话不巧被耳尖的慕卿听到了。 “她不是普通人,还能是神灵?”慕卿一直就拿她当普通人看待的,摩迦说她是什么上古神祇的后裔,他一点也不信。毕竟相识这段日子,他没觉得她能和神灵沾上关系。 “雪宫宫主从来就不会是普通人。” 这是姜伯和他说的最有用的话了。 慕卿在脑海里一一浏览雪宫宫主们的身份——唯一的两个共同点就是早逝和真身物种。倒是真如姜医师所言,她们并不是普通人,非神物便是神兽后裔。他在想那会不会只是个巧合,或者银沙不过是被上苍眷顾的单纯少女呢。 慕卿也是想到了苍山雪龙一脉。只有这一脉,他们曼陀神域从未有过记载。 摩迦神尊说在万年前它们就被灭族了,但不可能一点历史都没留下。 这亦是慕卿为数不多怀疑摩迦神尊的地方。 他同样也怀疑过轩辕的身份——禤国战侯的身份,一个仅仅修炼了百余年的凡人,竟有实力让湛卢剑毁了缥缈轩,竟能毫发无伤地破樱林七十二阵。 但他跟着轩辕去了禤国,再到白矖渊,一点异常也没能发现。 “宫主来了。”观雨轩的下人匆匆来报,银沙怒气冲冲砸过来一个茶杯。 “好端端的,发什么火?”玉娘笑嘻嘻地到外厅迎她。 “两份聘礼,你是不是给我个解释?”直奔主题的银沙,废话不多说,就是要问个明白。 “哦,”玉娘幽幽一笑,“宫主是生气我没告诉您,还是生气我替您接了别的?” 这世上的人都喜欢揣测他人心意。玉娘习惯性,幽冥之主偶然性。 “我问你,哪两个的?”银沙努力让自己用平静地语气质问玉娘,姜伯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和“三思而后行”对她还是挺有制约作用的。 “一份来自禤国战侯独孤承影,另一份来自沧溟世子幽渐。宫主更中意哪个呢?” 玉娘对身旁的婢女使了个眼色,她秒懂立马拿了两份聘书出来。 两份截然不同的聘书:沧溟皇家和禤国侯府,亲笔书写且都盖有印章。 禤国的这个侯府倒并不是皇室宗亲,故而选用了颜色较为暗淡的深红色为聘书底色。 “我若都不喜欢呢?”银沙反问玉娘。第一眼看见聘书,她其实已有了决定。 “那,便是谁的礼厚重,宫主就嫁于谁了。” 玉娘这句话的分量狠狠地打了她宫主的颜面——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做不得主,竟要屈服一个没什么大权的老管家婆子。她差一点又要在观雨轩动手了。 “凭什么?”银沙轻蔑地看了玉娘一眼,一个老妇人在雪宫数年,图的是什么呢? “凭我有你要的东西。”好一个自信的口气。 “什么东西?”银沙清楚地记得只和慕卿说过她想要那药,玉娘不可能知道的。 就在她张嘴说话的一瞬间,玉娘已将备好的药丸送入嘴里,看那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玉娘才松开她的手。 银沙试着将药丸反吐出来,倒不是担心玉娘下毒,就是莫名被塞了个东西又没咀嚼太难下咽着实有点不舒服。结果可想而知,药丸滑落肚中,再由胃酸慢慢溶解、挥发。 她觉得头有点疼,一屁股坐在了厅外的会客椅上。 她左手撑在椅子边缘,右手不停地揉太阳穴。 那些在成年礼前发生过的几件事情,接二连三地不停涌入心头。 在秋玉楼第一次看到独孤承影,贪杯松萝酒醉倒他床上; 在秋玉楼第一次因外人破规矩,威胁红葵不许多管闲事; 在卧云居第一次被他救于反噬之伤,而后互通心意; 在卧云居第一次和他捕猎煮饭生活,日子潇洒自在。 这些被玉娘抹去的回忆,是她这些年唯一的快乐时光。 回忆是一座桥,却是通往寂寞的牢。 她陆陆续续想起来的时候,已是泪流满面。 他是为了她来的雪宫。 银沙有些庆幸自己在结界救了他,不然如果有一天想起来这些,她一定会很后悔的。 轩辕哥哥,你不回来了,所以派了个和你差不多的人来陪我把。 她这样想着,也不觉得给他改名有什么不好了。 慕尔如星,愿守一人心,从天光乍破到暮雪白头。 35.此情可待成追忆 玉娘并未想到药效如此之迅速,她也只是在里面加了一味春不见。春不见混入其中只是会让服用之人浑身软绵无力,意识渐趋薄弱,十二个时辰后便可恢复如往日,对他/她的身体到并无多大伤害。 银沙很痛苦的样子,缠绕在她心底的困惑像荆棘穿破土壤,张牙舞爪地炫耀着那沾着血肉的尖刺。 为什么我会不记得了? “还好么?宫主?”玉娘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 是玉娘,从一开始都是她的主意。银沙决定报复她——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她看着在乎的人受苦难折磨。 “药呢?”银沙冷静过来的时候,她果断用手腕扼住了玉娘的喉咙,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地说“我要让你的红葵和我一样痛苦。” 玉娘迟疑的一瞬间就被银沙握住了命脉。 玉娘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用那双坚定的眼神狠狠地盯住她。 没了法力的银沙还可以有这样大的气力几乎扼断了她的咽喉,玉娘对她的身份更加好奇了。以最小的年纪破阵,真身究竟是何种生灵。 神兽与其他神灵,还是相差许多的。 比如涓舞与生俱来的兽性,比方玉娘自身携带的灵泽。 银沙强撑着一口气,恨不得可以一剑要了她的命。但若现在强用玄冰剑杀了玉娘,她并不能占得太多便宜。观雨轩的人向来都是唯玉娘的命令马首是瞻,平日里都是面子上的尊敬罢了。 杀死玉娘并不难,难的是要收拾一大堆烂摊子,像如何妥善处置观雨轩的这群狗腿子,这些琐碎事情她是最讨厌去考虑的了。 这边的银沙饱受春不见药效的摧残,而前头的姜伯那里,却即将有一场灭顶之灾。 轩辕此番来雪宫走的是一条暗道——幽冥之主告诉他的小路。 樱林七十二阵没有预示,白矖渊入口一切如旧。 一个纤长男子立于遍地金银花的雪宫药膳房门口,清澈的双眸没有一丝神色,深黯的眼底充满了愤怒,他的身边围绕着一股冰凉的气息,甚至还在后院拾柴的慕卿都觉着空中散发着凉凉寒意。 姜伯似乎对他的到来早有预料。 “你来这里做什么?” 姜伯注意到他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才知道除了幽冥之主,轩辕是谁的话都听不到,更是不可能回答他半个字。 “是有人来了么?这人的邪念好重啊!”慕卿抱着一摞柴准备回到炼丹房看看情况,一阵强风忽然刮过,炼丹房的后门死死地关上了。任凭慕卿怎么使劲儿也打不开,倒像是被人施了法。 一位老者和一位青年在炼丹房内独自共处。 老者刚将流光草和几滴血放入炼丹炉内熬制,那位于室内正中央的炼丹炉此时还升起几缕尘烟。他从炉边朝外走向青年,那青年手里的湛卢剑折射出的寒光几乎晃瞎了他的眼睛。 青年毫不留情直接一剑刺入了老者的心房,又极快地拔出了剑。 任务结束,剑已归鞘。 青年欲依着来时的小路离开之时,却是被人拦下了。 前来药膳房寻银沙的岚莜,亲眼看见姜伯惨死于湛卢剑下。她再熟悉不过那把剑了,银沙救他回密室便也是带着它,让祝元修假扮他出去亦是它。可他竟用它杀了银沙和她最敬重的长者。 “杀人偿命。我不信宫主这次还会包容你!” 岚莜此时并未注意到他与先前在雪宫的不一样。她仅仅是个侍婢,在宫主身边习的尽是自卫防御的术法,若要取他性命,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寻死路。 可她看不得杀人凶手就这样桃之夭夭,就算是死也要试一下。 青年才用了三成功力就将岚莜打趴在地,头都不回地原路返回。而后院焦急似火的慕卿终是找着了个小径走到了药膳房外面。 药膳房看似不大,一个炼丹房、两个休息的厢房,还有一个露天的小厨房。平日里,就姜伯一个人在这里炼药或是烹调,所以闲来打发时间,姜伯在附近的山上种满了各种奇花异果还有珍稀草木。今番慕卿来此,一来是想问姜伯些秘事,二来是碰碰运气能不能遇上银沙。银沙他倒是碰上了,但是聊天的气氛比以往相差甚远。他看着她不爱搭理,竟是也忘了要问姜伯什么事,于是就一个人见盯着炼丹炉发呆。姜伯不喜任何人在这里久留,索性吩咐他去捡一些檀香木来制香。 慕卿没想到,这一去竟成了诀别。 他绕了一大圈再回来,看见地上躺着两个人。 不知为何,银沙的侍女会死在雪宫药膳房门前,而且姜医师是在炼丹房外被杀害的。他们都是一招致命,只是姜医师倒是没有一丝反抗的痕迹。按时间推算,岚莜应当是真凶为了掩人耳目故意杀害的。 那么敢在雪宫行凶的人又会是谁呢? 慕卿脑海中有一个大胆的念头:会不会是神尊派人做的?可他想不出理由是什么,是了,他来这里就是为了问银沙的身份。但是现在,什么也问不到了,慕卿更是一筹莫展。 他思索了很久才想起来要通知银沙。尽管她不想见我,这么大的事情我总不能不告诉她。慕卿顶着发麻的头皮飞快奔向观雨轩。 “银沙……姜医师和岚莜死了。”他怀着万分悲痛的心情对她说。 银沙服用了玉娘的药,尚未缓过神来,加上听到这个,一时怒火攻心,凝聚全身法力向玉娘打出一掌以泄伤心。她自己也没落到多少好处,重伤玉娘的同时自己身体也是朝后一仰,要不是慕卿接住,后脑勺必定要磕出一个乌青的肿包。 “你给她吃了什么?”慕卿严肃起来的时候,还真的有点霸道郡王的风范。 “咳咳,一种让她解脱的东西罢了。”玉娘被银沙击碎了心脉,用着仅剩的一点力气让他们之间的矛盾越来越深。 慕卿本以为是绝爱丹之类,可如今她的状态大概是中了什么软筋散似的。她的法力也不如正常情况那样强大,难道是什么吞噬灵力和修为的毒药?慕卿虽和玉娘接触不多,但第一眼他便知道玉娘不是很喜欢银沙这个小宫主,起没起杀心不知道,可逮着机会就给下马威的情况绝对不会在少数。就连誓死守护雪宫宫主的羽林卫,玉娘都有办法让扶澈乖乖听话。慕卿此时此刻是真的相当怜惜银沙。 慕卿自己倒没有发觉他对银沙早不是知己的那种相爱相惜了,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意她的一颦一笑和喜怒哀乐,和谁在一起,和谁做什么,甚至每天睡觉前会做什么,每餐吃什么。好多类似的问题都曾在他脑海里一一出现,所幸他一直都没有问过。 慕卿抱着银沙回了飞楼,途中碰到个婢女便遣她去通知扶澈去药膳房看一下,收拾一下现场。他认为扶澈,算的上可靠吧。反正他是没发现扶澈真的有什么异心公然或是暗地里和银沙过不去。再说,雪宫一位重要的医者仙逝了,身后事什么的总是要体面风光一些的。 银沙夜里好几次说着口渴的时候,慕卿都很及时地倒水端到她面前。待到她又熟睡后,慕卿不敢离开太远,亦不敢睡得太深,怕她需要什么的时候自己赶不及,干脆就站在窗前望了一个晚上的星空。 他看满天繁星的时候,才明白银沙喜欢高空的原因。 “你为什么不住琼玉阁,偏还建了这么偏的高脚楼。” 众所周知,历任宫主继位后都是住在琼玉阁的。 琼玉阁内云顶檀木作梁,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范金为柱础。六尺宽的沉香木阔床边悬着鲛绡宝罗帐,帐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榻上设着青玉抱香枕,铺着软纨蚕冰簟,叠着玉带叠罗衾。阁中宝顶上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地铺白玉,内嵌金珠,凿地为莲,朵朵成五茎莲花的模样,花瓣鲜活玲珑,连花蕊也细腻可辨,赤足踏上也只觉温润,竟是以蓝田暖玉凿成,直如步步生玉莲一般。 银沙不屑地说:平地上的房屋是摸不到星空的。 慕卿对银沙的远见尤为佩服——原来,你是想看这漫天星光。 他突然想再尝试一下:等次日她醒来,我允诺她可以去银河看满天星辰,只要她答应同我在一起就好。管他神尊什么要求呢。 银沙慢慢睁开了眼睛,像是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那些支离破碎、血迹斑斑的画面在那掷地有声的回答下瞬间消散,那一瞬间银沙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身影,还有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轩辕哥哥,是你么?”她看着那男子的身形,真的太像了。可等男子转过身来,她竟又觉得面庞也一样。他走过来的时候,她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 “银沙,我不是。”慕卿不想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品。他就是他,摩迦的侄子,照顾她一晚上的人,也是骗她吃了绝爱丹的人。 慕卿强扒开她的双手,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还没醒的话就再睡会儿,真正睡醒了再叫我。记得,要叫我的名字,不准叫别人的名字! 她还偏偏叫着的是轩辕,慕卿心中有股莫名的酸味。 他安慰自己:她没清醒,她胡言乱语,她想的一定不会是他! 自欺欺人也只能欺得了一时,欺不了一世。 银沙乖乖听话又躺回去睡了,慕卿趁着这功夫,去了趟炼丹房。 他亲眼看见姜医师在调配恢复记忆的药物,昨日倒是忘了先找药。从炼丹炉出来的话,药丸应该是还在炼丹炉里面是,如果没人人打开的话。可等他打开炼丹炉的盖子之时,才知道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慕卿很费解:没有药炼的话,为什么这里会有尘烟升起。那药究竟在哪里?难道是扶澈搜遍房间拿走的?他要那药什么也做不了,一个羽林卫总管不至于会做这样的勾当,简直太不上台面了。 其实和扶澈同时到达药膳房的,还有红葵。 她根据姜伯胸前的伤口形状是一把利剑所致,岚莜身上的剑痕也是同样的利剑。可以无视雪宫入口随意出入櫻林七十二阵的,还随身携带一把利剑的人,她知晓一个——独孤承影,在雪宫被叫做“轩辕”。 红葵感到奇怪的是,他在雪宫从未见过姜医师,是怎样找到药膳房这里的,又怎么样说服对方没有任何抵抗任由他宰割呢? 她推开房门发现姜医师被杀害前还在炼制忘情丹的解药,这配方的味道她从前在阡陌那里就闻过。以合欢花的叶茎为药引,滴几滴心爱之人的血,放在炼丹炉内用内力炼制七七四十九日方能成丹形。不同的是,合欢花和流光草皆是无色无味,故而红葵错认为这仅仅是忘情丹的解药。 忘情丹的解药尚需要七七四十九日炼成。让银沙重现千年前的回忆的丹药实则需要炼药者以五成法力维系炼丹炉的燃烧,整整九九八十一日方能确保丹药无毒且有效。那生长在白矖渊的流光草,若是袪毒时间过短,以其为药引炼丹,所成的丹药必是噬魂的毒药。 红葵偷偷拿走这个“半残品”,她断然不可能希望银沙想起秋玉楼和独孤承影相关的事情。那日,是她第一次在银沙眼里看见爱意。 回回玉娘召集宫人们聚在一起,除了训诫,抽查修为,说的最多的就是“雪宫之人,不可沦陷感情中”。雪飞天事发后的,玉娘会加上一句“切忌万不可效仿飞天,为爱**”。红葵刚开始一两次还能听得进去,可心底仍是对海誓山盟抱有一丝丝幻想的。 一直到她身心疲倦地回到了雪宫,玉娘喂了她忘情丹,她算是彻彻底底地忘记了自己也曾深深爱过一个人,也被伤的体无完肤。 这事不能完全怪阡陌。玉娘安排的事情很少有失手的时候。 要说失手,也就银沙经常破坏她的一手妙计。 结界里要是没有意外,轩辕必定魂飞魄散了。那么世间就再无一人可以威胁到主子的冲破封印。玉娘只要骗得银沙去沧溟皇陵取赤霄剑,那么幽冥之主便可直接借由玄冰剑之力幻化成人形。 玉娘唯一无奈的是,玄冰剑她做不得主。 说来奇怪,本是她根据赤霄剑的属性亲手打造的一把相克古剑。最后竟然不认她为主人,反倒是几个宫主的血才能唤醒剑魂。 她对赤霄剑的了解也就停留在摩迦拿剑救了个女人罢了,拿玄冰剑救人的事情目前没有过,杀人的事情却是数不胜数。 慕卿将炼丹房内所有药瓶尽数倒了个空,仍未寻到流光草。那么珍贵的东西,一两个时辰后居然在这里凭空消失了。他不认为神尊派人来雪宫进行刺杀仅仅是为了这个,那么别的阴谋又会是什么呢?慕卿不得而知这座雪宫背后藏着什么样的秘密,能让神尊产生由拉拢到剿灭的念头。而且轩辕对银沙的各种举动完全不是初次见面的模样。 慕卿以为是轩辕之前做了什么背叛伤她的事情,她才忘了他。所以慕卿是想以流光草让她记起了,然后她就会选择自己。 可慕卿忘了一点:能让无欲无求的银沙想起爱的感觉到人,那么这个人必是在银沙心中有不可取代的地位。不论他是否伤害过她,伤的有多深,她对他的爱意只会徒增不减。 但是这些道理,慕卿在曼陀学堂上夫子自然不可能教导的。 红尘事,须入红尘一遭,方可领悟其中真谛。 36.梦醒 银沙终于在未时左右恢复了意识。 她醒来时没看见岚莜在近旁伺候,便叫了个看门丫头进来问话。岚莜在她起床之前,从不会擅自离开房中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小丫头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说道“昨日我见着姐姐去药膳房寻宫主了,就再也没回来过了。” 我怎么回到这里的?她最近想到的事情就是在药房里姜伯告诉她有关聘礼的事情,然后她就跑去观雨轩和玉娘争辩,再然后她就被迫回想起了和独孤承影在秋玉楼和卧云居的数日欢愉。 银沙蓦然想到还要找姜伯拿药,正碰见从药膳房回来的慕卿。 “你怎么又来了?” 她昨日看到他就不大高兴了,居然还敢来她的闺房。 “昨日,发生了一件事情。你还记得吗?” 他试探一下昨天她是否还记得自己有告诉过她岚莜和姜医师的事情,意料之中,她没好脸色地回他“不就是玉娘乱点鸳鸯谱吗,还能发生什么?” 慕卿冷笑一声,“你一夜之间,失去了雪宫最亲近的两个人。” 在雪宫,她最亲近的两个人:一个姜伯,另一个就是岚莜了。 银沙才从记起独孤承影的事情里缓和过来,现今竟是又要接受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失去至亲的感觉。她在很小的时候就经历过了,要不是轩辕哥哥,她大概对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留恋了。 银沙在秋玉楼见着独孤承影的时候,还没觉得他像。偏偏是他破阵后出现在雪宫大殿上,她才觉得那张脸尤为熟悉。 画像上的轩辕哥哥,是她这些年身为宫主的执念。雪宫能独立于七国且相安无事多年,背靠着的是幽冥之主残留的暗黑法力。历任宫主生祭玄冰剑,剑魂逐日暗淡直到完全陷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 玉娘告诉过成为宫主的最大好处,那便是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和法力。法力高低决定着权力大小,所以她被选为宫主的第一日起,便常常在练功房一呆就是十个时辰,依着房内的功法籍册潜心修行。日积月累,她十五岁那年便练到了雪宫心法的第八层,也是可以外出游历的年岁了。但她却是足足等到了十七岁才去了隐迭,还是受人之托。 十六岁一年的光景,她却是卧床不起。 姜伯费尽了全部心思,也没能给她找到个根治之法。银沙整日的缄口不言,整晚地梦魇夜游,活脱脱没了个人样。 因她看上去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实际上刚好是苍生雪龙必经的蜕皮生涯。时间也不长,不多不少刚刚三百六十五天。至于恢复的话,那得要看个人体质和修为了。蜕皮后的苍山雪龙,会在十八岁来临之际,一条体内经脉苏醒,所以成年的苍山雪龙可以无视异界反噬。 在雪宫耽误的一年时光,外人看来算是荒废了。唯有玉娘和红葵晓得那是神灵不可避免的日子,她们并未向第三个人提起过。连姜伯只当她是中了邪,说是被玄冰剑剑灵侵蚀了神识。 玉娘知道银沙是可以穿过那片海域抵达昼夜回廊那头的白矖渊的。其实银沙才是真正能毁灭幽冥之主的人。 所谓轮回道,不过是重新走一遭人世罢了。 同样的身份、同样的容貌、同样的命运。 在她看到独孤承影后,对于寻找轩辕哥哥的热情和渴望,好像没那么强烈了。她细细品味在他府邸上对自己的关照,动作;在雪宫的泼皮无赖,正如慕卿所言“引起你注意”。这一点,他是成功了。 可姜伯和岚莜的死讯,让她根本没心情去回味那些甜蜜。 “现场看了吗?谁下的手。”银沙在想若不是自己人,那就是仇敌,还是个相当厉害的杀手——来无影去无踪的那种。 “昨日我通知扶澈去处理了,这会儿应该都被安葬了吧。” 只见慕卿说话的同时还用手拍打着袖子上沾染的一些尘霾。 “葬哪里了?”她假装没看见他的小动作。 “这个就不清楚了。你也知道,我对雪宫没那么熟悉的。” “准备一下,和我去竹苑。” 银沙看到慕卿身上的灰垢,便命一丫头替他换了一件外衫。她是个有洁癖的,不喜欢和衣服不洁、邋里邋遢的人同行。 他们来到竹苑的前一刻,扶澈被观雨轩的丫头叫走了。听其他羽林卫说是玉娘有什么重要任务要交给他去办。 银沙昨日虽是伤了玉娘,但终归没要了她性命。只是她以后再也不能修炼任何法术,全身修为尽废,就这么拖着一个残缺的身躯在雪宫呆着,对银沙而言也还过得去。 重要任务?毕竟她心里只有和轩辕哥哥有关的事情才叫重要。如果还是和亲的事情,她现在觉得这宫里谁若是渴望权力便嫁去好了,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她和慕卿到竹苑问了一圈,也无一人知道岚莜和姜伯的尸身被葬在何处。雪宫虽大,但乱丢弃尸体也是常有的事情。譬如那殿外种植的一片曼珠沙华花海,烈如火,用死人的肉骨作为肥料,以活人的鲜血浇灌而生长。 迄今,她倒是也没明文规定个什么条例说雪宫的人死了应该葬在哪里。直觉告诉她岚莜和姜伯是被带到了一个她找不到的地方。 既不是朱砂屿,也不会是花海地下。 整整一个晚上,独孤承影都活跃在她的梦境里。醒来后的她,在至亲被杀害一事上耽误了两三个时辰,现在雪宫已经悄悄入夜了。 “你现在去哪里?”慕卿总是能看出银沙下一秒想做什么。 她梦魇时口中叫着的轩辕哥哥看来是心里深处久久不能放下的那个人,他现在竟有些许后悔,或者和轩辕一样不去摘什么流光草也不会有如此惨剧发生。 现在的银沙是要去找轩辕吗?其实可以说这个人就是“轩辕哥哥”,也可以说不完全是。这一世,他叫独孤承影,乃是赫赫有名令人闻风丧胆的禤国战侯。 他出征所到之处,尸横遍野,寸草不生。逃亡的难民都说他对敌国将民十分残忍,可对身边的两个亲信倒是极为照顾。 战火纷争的年代里,世人都叫他“活阎罗”。 银沙看了慕卿一眼,脱开他的手一个闪遁就离开了雪宫。 慕卿口中念叨着:为什么,明明都是我陪着你的,也是我帮你想起来的。他心知肚明:是玉娘给的不明药物才让银沙在观雨轩受了伤。但玉娘至少未提及是哪里得的药物,他日后大可以称是自己取的流光草之类。 在卧云居的最后一日,她得知俊美少年来自禤国。上次也是这座府邸里,他抱着她在膝上,为她夹菜。她忆起卧云居的柔情告白。她又想到他为了祝元修打翻了醋坛子,想来也是有趣得很。 银沙一人来到府邸门口,被几个侍卫拦住了。要不是颜爽从里头出来,那几个侍卫怕是要丢了小命。 “夫人。” 只有独孤承影上次做戏的时候这样叫过她,这个男子是第二个。 门口的几个人听到“夫人”二字,吓得赶紧跪下求饶: “属下不识,望夫人恕罪,饶了小的。” 银沙莞尔一笑,本就不是杀人如麻的魔头,又何来饶恕一说。 “他人呢?” “夫人进来说吧。”颜爽给她行了个禤国的礼,依着的是弟弟第一次正式拜见嫂子的规矩。银沙虽不懂这些,但也知道他是个循规蹈矩的细腻之人。 “平日里都是你在照顾他吗?”银沙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的起居生活。 “都是将军照顾我们几个人。今日沈泰去城外找阡陌大夫了,晚一点就回来了。我命下人备好饭菜,夫人用完晚膳就在将军房内好生歇息吧。” “他们是?” “沈泰和我是将军的两位副将。他家中已有妻室,不住府上。那位阡陌大夫是府上请来的名医,也是将军的师傅,教了将军很多药理知识。” 颜爽很耐心地一一向银沙解释身份、地位和关系。 在卧云居的时候,沈泰这个老粗人什么都不懂,而颜爽一眼就看出他家将军动情了。后来那日的晚宴里,将军一整晚视线都在看她。 确实,独孤承影的眼里只有他的银沙——那个他曾经失去的爱人。 “哦哦。他去哪里了?你不知道吗?” 银沙来这里是找独孤承影,当面要和他说个清楚。上次卧云居的不告而别,和在雪宫的很多事情,他们都需要面对面好好聊聊的。 “他既然不在,我就先走了。”再往前走,就是他的房间了。 银沙谢绝了颜爽的诚邀。在这里多待一日,雪宫的事情就更难处理一分。 “听说夫人来了啊,稀客稀客!”沈泰的嗓门大的快破天了。 银沙瞥见颜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难道是独孤承影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有夫人?还是不想让别人知道她不住在这里?可这些事情,理应要一起串通好。 “他边上那位就是阡陌大夫。”颜爽小声在她耳边说道。 同为医者,阡陌倒是一副为老不尊的风流模样,不及姜伯沉熟稳重。 阡陌很是好奇:这个让他沉沦千年的女子究竟是何姿色。 绝色谈不上,但气质确实出众。 “那小子眼光还行吧。”阡陌眼里的绝色只有红葵,其他女人都是一般。 银沙想到姜伯也是时常叫她丫头,他们关系一定很亲昵吧。 原来他们还挺像,身边有一两个亲近的人,还都有一位医者关照。 “对了,他有没有和你提起红葵?”阡陌找准一切机会打听红葵下落。 银沙想到红葵服了忘情丹之事,难不成是和这个人有关。 “有啊。”银沙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让红葵记起来阡陌,她再折磨控制阡陌,然后——然后玉娘就会和她一样痛苦了。 你杀了我的人,我怎么会放过你的人。 还没仔细深入调查,甚至都没去现场,银沙已经断定岚莜和姜伯之死的幕后真凶必定是玉娘。 她的判断是没错。可这中间太过曲折,想要查个水落石出,仍要一些时日。 “说了什么?”听到红葵消息的阡陌,立马原地跳了起来。 “他要——娶她做小妾。”银沙故意说了个谎骗他,试试阡陌的反应。 谁知阡陌不屑地说,“全禤国有两个人不可能娶小妾。一个是东方墨,另一个就是独孤承影。”他差点脱口而出“轩辕”本名,幸好刹住了。 银沙蛮佩服阡陌的厚脸皮和迷之自信。 “他的确是在大殿上亲口说的,要娶红葵。要不是她当时不在,我估计会应允他的。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的道理我还是知道的。 暴跳如雷的阡陌立马开启了“碎碎念”的泼妇模式。 银沙更是万分诧异独孤承影如何能和这样的医者学习药理学知识的。他那样冷静寡言的人竟是禁得住阡陌如此折腾吵闹。 “你们可知那小子去了何处?” “那日将军目送夫人离开后,黄昏前进了王宫,然后就不知道了。” 银沙对颜爽的印象不错,看着他和独孤承影也很是相配。不论是谈吐,还是礼节,独孤承影似乎都比不上颜爽。 银沙开口想问颜爽“你这样知书达理,怎么不是你作将军?”,可转念觉得自己身为“夫人”这一问拉低了档次不说,还会叫人看笑话。 “他去王宫做什么?”阡陌恐忧心会是王后设计的局中局啊。 轩辕元神的提起归位,东方黛在白矖渊的突然出现,银沙的不请自来。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阡陌总是觉得当中一定有什么地方环环相扣。 阡陌不想看到某人的重生——那意味着轩辕的生命亦是要走到了尽头。 “你在担心什么?”银沙看出阡陌脸上微露的慌张神色。 “没什么。”阡陌从前有事情,也都是瞒着红葵。误会就误会吧,若是连自己生死都无法掌控,哪里有资格和另一个人谈什么长相守兮。 银沙暗暗记下了禤国王宫——她要去寻一个答案,一个只有他能给的答案。 37.环环相扣 轩辕沿着小路,一直走到了沧溟皇陵的地道。 这地道——是雅凝在幽霆死后,悄悄从雪宫挖到沧溟地宫的。她不甘心幽霆死后还能安稳长眠于棺椁中。可当她打开棺木的时候,发现里面居然只有一副白骨和散落的寿衣。 雅凝翻遍了整座地宫,也没能寻得幽霆的半点活人气息。却是在子夜时分,看见从赤霄剑里走出个影子来。 赤霄剑是她放在这里的,本想着等幽霆下葬,她开棺木的时候在他的身上千刀万剐一通。不想玉娘唆使她放到这里的古剑,有朝一日会成为幽冥之主的托身之所。他的一半魂魄附着于赤霄剑上,终日靠着吸食地宫的阴气为生。幽冥之主的藏身之所被雅凝发现后,玉娘立马在雪宫找准了机会对她痛下杀手。 对外称:宫主为情所伤,神思衰竭,不堪心魔缠身,暴毙而亡。 雅凝和幽霆,的确是一对苦命鸳鸯。 他们本是以师兄妹的身份一起在玄冥山修炼仙法,生活简单,却也安逸。但幽霆为了那半壁江山,不得不暂时和雅凝告别。而后娶了一位公主为妻。雅凝不分青红皂白地闯入大婚现场,幽霆居然向她刺了一剑。一处剑伤,一次心死。她在山林深处奄奄一息之时,碰到了玉娘。是以二人联手打造了雪宫这处世外桃源,准确说是一座用美人的血和泪倾注而建的世外院落。 藉着九尾一族的身躯,幽冥之主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以一个绝美女子的身份重新来过。千万年前,他只觉得女人不过是男子的玩物罢了,乐了就多玩一会,厌了就随手丢弃。到当下,他变成了一个女子,第一次感知到花容月貌是何其有幸。九尾狐族的天生媚骨,无人能企及。 妙哉妙哉。 完成任务的轩辕站她的面前,如一个**纵的傀儡任人调遣。 “现在带我回你的府上。” 她神秘地笑了。那个当初为了天下无辜不受牵连的小徒弟,今日连个妖魄之瞳都奈何不了,果然是投于凡世连脑子越来越迟钝了。 轩辕点了一下头,挽着她的胳膊施了个瞬移术眨眼就回到了定侯府内。 “将军,夫人刚刚来了。”沈泰瞧见轩辕的身影,赶忙跑去向他报告。 沈泰慌慌张张地奔到他面前,才发现边上还有个绝美的姑娘。 “将军你……”沈泰万万想不到整日视线都不离开夫人一寸的独孤承影,会这么快移情别恋,甚至明目张胆地带了回来。 沈泰张着嘴巴,后面的话像是堵在喉咙里一般说不出来。 女子见状不对,一个轻佻的眼神看了轩辕一下。轩辕口中说道: 你怎地不行礼见过夫人。太没有规矩了,自己下去领罚。 女子忘了这一世的轩辕——也就是独孤承影对他们说话从不是这样的口气,在他府上,鲜少有什么行礼的领罚的。 沈泰觉知面前的二人必有一真一假,且法力都不输于将军本人。而他只是个习武的副将,修炼的无非都是什么防御本领,他顶多只是打群架的时候胜算比较高一点。他假意安静退下了,趁没被发现的时候,立马溜离了侯府。 银沙一人刚刚潜入禤国王宫,王后陈翎嬜就派了贴身心腹寻她。 陈翎嬜对妖娆说:我并未想到她真的会来。看样子,她还不知道独孤承影就是轩辕。轩辕,你可曾想过,有一天我也能掌握你的生死。 妖娆问王后:为什么不直接杀了她,既然您喜欢他的话。 陈翎嬜恶狠狠地呵斥她: 你以为我不想吗?要不是玉娘要掌控他,我何须这么麻烦! 她直接拿起西侧架子上的一尊白玉观音像往地上砸去。 “娘娘息怒。”妖娆赶紧为自己的不当言论向她低头认错。 “你要记住,一个什么都不要的人,唯有心爱之人可以让他低头。这个道理,上到曼陀神尊,下到普通百姓,无一例外,百试百灵。” “是。奴婢记住了。” 轩辕就是那个视一切如尘埃的人,在他心中,没什么江山权位,只有一个叫银沙的名字,那是他爱入骨髓,深入心扉的女子。三千年前,他初次见到她;两千年前,他娶她为妻;一千年前,他却狠心离去。三千年来,他对她的情爱只增不减,而她对他的印象仅有一幅画像以及幼时模糊的玩耍记忆了。 “去吧。拿着这个东西,她会来的。” 陈翎嬜拿出一本琴谱交给妖娆,上面赫然写着“逍遥散”三个字。 这琴谱正是银沙幼时轩辕哥哥为她作的曲。 妖娆早前已见过银沙的画像,在宫内寻她没多大难度。但若要将她成功带到凤寰宫还真的需要这本琴谱。 果如王后所料,银沙看到逍遥散的瞬间就沉沦了,完全忘记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同独孤承影说个清楚,好两不相欠。 “他在哪里?” “那姑娘就跟我走吧。” 妖娆以为银沙看到琴谱便会跟着她,哪料到银沙左手拂过她的面庞,妖娆站在原地不能动弹,手中的琴谱也被银沙抢了去。 银沙扔给她一句话:带上他,来雪宫。 侍女姽婳在后花园一隅发现了被困的妖娆。她们二人的修为皆无法破了银沙的定身术,不得已姽婳又折返凤寰宫求助于王后。 陈翎嬜嘴上说着“没用”,但还是伸了援手相助。 妖娆把那句话完完整整地说了一遍给王后。陈翎嬜听罢,除了惊讶自己低估银沙的沉着冷静外,还不由自主地将自己和银沙进行了比较。论容貌,她更胜一筹;论法力,也应是她更为精进;论地位,可能差一点吧——银沙是宫主,她只是个王后。可凭什么,轩辕会看上了这么个处处都不如她的银沙。 “你们说,她哪一点比我强了!”陈翎嬜严肃地问她们。 “奴婢有句心里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只怕说了娘娘会。” 机灵的姽婳对于爱情一向看的十分通澈,这一点是她的优势也是她的不足。 有时候陈翎嬜有什么情感困惑的时候,她的确能帮忙分忧解难;但有些时候说了一些实话,她自己则是要受尽酷刑折磨。 “但说无妨。”陈翎嬜大概猜到接下来姽婳要说的会是自己不爱听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和自己说要保持冷静,不要动怒,不要责骂。 姽婳猛吸一口气,飞快地说出“她强就强在刚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陈翎嬜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是要吃了姽婳。 她的端庄和稳重,都是做给禤国,做给东方无边看的。 现在,东方无边也有了个儿子。虽不是嫡子,也算有个人可以继承帝位了。而且待东方无边驾鹤归西,她仍旧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后宫之主。历朝的太后,只有先王的发妻才有资格。所以,颜姬的儿子还得尊称她一声“母后”。 “你们下去吧,我一个人静静。” 陈翎嬜这次忍住了没发火,一直在心里数着一二三来浇灭这燃烧的小火苗。 银沙拿着那本琴谱,在飞楼里对着那把万年古琴坐了三天三夜。其间,只有侍女进去送了一些饭菜,她却是连筷子都没动过。 慕卿实在看不过去了。他想冲进去点醒银沙——她还要处理岚莜和姜医师的命案呢,怎么从外头一回来就失魂落魄的。 他推开房门,一身淡薄纱衣的银沙在轻轻抚摸琴弦,她在感悟轩辕哥哥弹的每一个音律,她在感悟逍遥散的天籁之音。 “你自外头回来后,终日将自己关在房内,精神涣散的样子可还对得起为你而丧生的岚莜和姜医师,可还对得起将你送到雪宫的叔父?” 慕卿对她发了好大一通火气,恨不得马上拿一桶水浇醒迷茫又彷徨的银沙。 “你别提他。”叔父是银沙最不愿提起的人,说是她父亲的哥哥,可他就怎么忍得下心让一个那么小的女孩子孤身一人去闯樱林七十二阵。那时的樱林七十二阵,阵法仍是雅凝当年布下的,非法力高强之人不能过。人还没一棵樱花树高的小女孩,被强大的雾隐迷障伤得体无完肤。 “好,我不提他。那雪宫的这场人祸,你就任凭凶手逍遥法外吗?你这样,对得起他们真心待你吗?你这样对得起他们的在天之灵吗?你这样……” “够了。你不过一个外人,没资格对我指手画脚。”银沙不由分说就打断了训诫的慕卿,言语间还透露着嘲讽。 “你为什么现在不敢面对现实了?” 慕卿觉得今日的银沙变得很是突然,轩辕怕是在她耳边吹了什么风。 “从前我认为自己只要好好当一个宫主就好了,但现在还不是保护不了身边重要的人。我这个人,很没用吧,一天到晚就只想着不可能的事。” 银沙发出的感叹着实震惊了慕卿。他一度认为她应当是快乐的,在一个位置上受人尊敬爱戴,殊不知高台上尽是孤独和荒凉。 “这宫主——不是你争来的吗?” 慕卿从不知晓雪宫宫主都是由玄冰剑挑选而来。认主的剑,方法听上去有点迷信,却不会有失公平。天注定的命格,又有什么人好说三道四。 “慕卿,”这是银沙第一次这样唤他,让慕卿好不自在。 “嗯?”万般无奈之下,他还是回了银沙一个字。 “摩迦还认我们的婚事吗?”银沙意识到仅凭雪宫宫主的身份是不足以保护她在乎的人,那么不如多一重身份。如果有曼陀神域的关系,她在这里应当会更轻松,甚至是轩辕哥哥,也是她可以见到的了。可嫁给慕卿,她就是背弃了他。 慕卿愣了半天,兜兜转转她还是打算选择和自己共度余生,他心里很欢喜。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择日就成婚。”他毫不犹豫地说出心声,唯恐银沙下一秒反悔了。 慕卿最后悔做过两件事情:一件是骗她吃情意绵,第二件就是取流光草。可能没有流光草这档子事,姜医师和岚莜还好好活着吧。 他只能一个人心里遐想,并不能明着说于银沙听。 “不可能!”一个妇人的霸道声音在门外响起。 不知何时,红葵陪着玉娘来到了她寝殿门口。 “玉娘,我敬你在雪宫多年,是个元老。但你总归没什么权力干涉她的终身大事吧,又不是她的父母,亦不是恩师。”慕卿不屑地否认“不可能”这三个字。 “宫主当真不要那位战侯了吗?而要选择与曼陀为伍?”玉娘被她废了法力,说话不如往常刻薄,显得有些迟滞。 银沙迟疑了一刻,她知道自己心里是有独孤承影的,可又不能辜负轩辕哥哥。那唯有慕卿会是她最合适的成婚对象,也不会得罪二人,还能给自己图个安生。 “与你何干?”她故作镇定,轻描淡写的四个字逃过玉娘的咄咄相逼。 “如果是同一个人呢?” 琴弦断了的声音格外刺耳,玉娘说出了她只敢在梦里幻想的现实。如果说,独孤承影就是她的轩辕哥哥,那么她对他的感情谈不上什么背叛了谁,那是自然没有同慕卿成婚的道理。银沙最大的心愿就是找到轩辕哥哥,永远地和他在一起。 “那你又如何证明?” 慕卿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什么同一个人,银沙想的不就是那个轩辕吗?还能有别人是什么意思,玉娘和银沙说的话他是越听越糊涂了。 玉娘对红葵使了个眼色,红葵立马会意将慕卿圈在了一个法阵里,阵内的人不会听到她们说的任何一个字,也不会看见她们在阵外调出的任何画面。 只见红葵又一施法,独孤承影在缥缈轩的全部受罚过程一一呈现,那段只属于轩辕哥哥的记忆竟出现在他的回忆中。银沙一下子慌了,她实在难以接受对他做过的很多事情——割破他手掌,折断他手腕,让他受了很多伤很多苦。银沙的内心十分懊恼,为什么当初不仔细想想,或是细细观察,可能就会猜到他就是小时候那个天天依偎一起看星星的轩辕哥哥了。 “宫主,现在信了吗?” 银沙双手离开了古琴,余光扫到那本“逍遥散”琴谱。突然察觉似乎王宫凤寰宫的那位和玉娘必定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她开口问她: “昨日我去禤国王宫,有位小宫女给我琴谱,想必也是你安排的了。” “不是。”玉娘没做过的事情当然不会承认,“她是个有主见的人,我不可能教唆她去做什么她就一定会做什么的。” “他在哪里?”银沙知道轩辕此刻一定是在她手上的,否则玉娘没有任何底气敢在飞楼这么放肆和她说话。 “你是说战侯呢?还是说轩辕哥哥呢?”玉娘到现在还在和她玩文字游戏。 “你都说了他们是同一人。”银沙强压住心中怒火。 玉娘已经杀了她在雪宫唯二的亲信,现在居然还不放过她最爱的轩辕哥哥。 “他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这话出自红葵口中,她从不说谎的。 银沙是断然不相信的,他只能是她的,没人可以抢得走,没有人。 红葵给她看了一个画面:他带着一个绝美的女子回府,并对沈泰说“怎地不行礼见过夫人”。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是没有光的,似乎被什么东西控制了心智,丧失了自我意识。 她现下已经确定他是在定侯府的,那么一切就都当面对质才能知道真假。 她离开的时候比往日更快一些,玉娘嘴角勾起一抹邪笑。红葵不经意间看到玉娘精心布置的棋局,她才知道谋略过人是一种什么样的骄傲。 38.所谓情深似海 “你跟着去,回来的时候一字不落地告诉我他们说了什么。”玉娘对红葵。 “是。” 红葵算的时机刚刚好——借由跟踪银沙的噱头,去找阡陌问一下那未炼好的丹药究竟是什么。她却没有想到,如今的定侯府,禤国大名鼎鼎的战侯独孤承影早已陷入心魔,像个傀儡一样被人拿捏摆设。 定侯府的陈设和布局还是老样子。简单,大气,宽敞明亮。只是她觉得这里头的家丁似乎同以前有些改变,而且气味也大不相同。。 “独孤承影?”再三犹豫,她还是没有勇气喊出“轩辕哥哥”。毕竟在玉娘说的得到证实之前,她是不能百分之百确信的。 缥缈轩可以唤醒人最不愿想起的记忆,但她看见的那些画面是否被玉娘动了手脚也是未可知。整座雪宫里,与其说人心难测,不如说是玉娘强行把一人的权力分成了好几份。比如宫主,掌管生杀大权;比如玉娘,掌管财权;比如扶澈,掌管法制条例。三权分立,相互制约,看上去是不错。可玉娘总想着越权,越过宫主去找宫人的麻烦,或是直接和扶澈达成什么私下交易。 银沙一直都知晓扶澈和玉娘有所合作,但总体来说扶澈没干扰过她的决定,没对她的想法提出任何异议,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他们去了。 “哟,看谁来了?” 那位绝美的女子从房中缓缓走出。银沙若没记错的话,她是雪飞天。 禤国不是说她殉情死了吗,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会再次出现,还是在独孤承影的身边。银沙没想通,究竟是雪飞天当年诈死,还是说独孤承影在骗她。 银沙宁愿相信是雪飞天诈死,她最痛恨被人欺骗了。 “你是雪飞天?”银沙试探一下她的虚实。 玉娘说过雪飞天真身的九尾银狐,而九尾狐族对它们苍山雪龙一族的鲜血尤为敏感。若是化作人形的九尾狐,一旦触碰,脸上会即刻显露出鳞片状的斑点,斑点颜色则是与九尾狐本体一致,在阳光的直射下看的格外清楚。 所以,只要一两滴血,就可以轻松判别她是真的雪飞天还是他人幻化的。 不料她根本就没给银沙这个机会。 女子朝屋里的人细声细气地喊道: “将军,您的一位朋友来看您了呢。”银沙却没看到她说话的同时也施了妖法,透明的略有灰色的气体随着那句话一起飘入房内。 他只披着一件内衫就出来了。 银沙呆在原地看面前的男女:轻薄的衣裳,彷徨疲倦的眼神,似是经历了一晚上的不安。难道他们已经……她不敢再想象下去:虽知道这个女子长着和雪飞天一模一样的脸,男子亦和轩辕哥哥一模一样。要是他们真的发生了关系,心碎了一地先不说,她肯定是不会再去追赶着他的任何消息了。 “是我打扰了。”看到眼前男子的这番模样,银沙前些天的各种幻想完全破灭。不论他是不是自己的轩辕哥哥,她知道现在不应该再做无谓的纠缠了。 房门口的男子遥遥看了银沙一秒,意识竟然有些许回归。 幽冥之主不依不饶,继续扮着一个美娇娥对他发号施令: 杀了她。 妖魄之瞳还在他的手指上,身体自然是不听本人使唤的。 湛卢剑就快要逼到银沙的后脑勺,他猛地一激灵往右方偏了几寸。他原来的意识本是全部处于沉睡中,或是已经完全被控制心神多日了。可今日见到银沙,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不断重复:不能杀她。他觉得银沙很熟悉,样貌、衣衫、发饰、身形和身上的香味,应当是他认识很久很久的人。 他大概有不到一柱香的自主意识时间,是寻了千年的爱人。如何下得了这个手,但幽冥之主就在一旁看着,一举一动都不会逃过他的法眼。 独孤承影用湛卢剑划破了她的外衫,在短暂的清醒中尽可能告诉她快走。 幽冥之主还是低估了轩辕对银沙的情。当时昼夜回廊说他是受了一个小丫头忽悠加胁迫才与之成婚的,一个潇洒平生的俊美少年怎么可能轻易就陷入了红尘。他想着也差不多,然后传他们来鬼蜮,紧接着就发生了那幕悲剧。 银沙并没有成功接到他的讯息。 既然有好感的人准备杀她,那么她必定奉陪到底。 说起来,银沙确实没怎么和别人打过架了,她估摸着等下会有些手生,施法力度也会控制不好。但她不想拿玄冰剑和他对战。 那把吸噬着历任宫主鲜血和灵魂的古剑,在她看来就是雪宫的魔剑。 美其名曰玄冰剑,其实就是个辟邪剑,也就是个以至邪驱逐至恶的的庇佑。 她没有问他一个字,其实他内心有点小失落。 他是有多希望银沙可以告诉他内心的醋意,哪怕是同他发脾气也罢,但是这时候的银沙,对他的爱都远不及千年前那么强烈真挚。 也许是时间将一切都冲淡了,也或者说是当初抛下她的自作自受。 “走!赶紧走。”轩辕凭着最后的一丝清醒奋力对她吼道。 他很怕自己一个失手会伤了她,多日里唯一清醒的瞬间是因为她。 “你在犹豫什么?”前方的雪飞天一开口,银沙才觉得不对劲。 这明显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粗犷有力,宛如黄河水般磅礴汹涌。 ——莫非她是个男子假扮的。若是个男子,为什么独孤承影甘心受他威逼利诱对她动手。独孤承影喜不喜欢男人她不知道,银沙可以肯定的是他此时的所作所为皆不是出于本心。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既然他是被人利用,那么这个人的法力和修为一定都在他们二人之上。现在继续追问不见得是多明智的举动,不如先回去再和慕卿从长计议。 “宫主小心!”隐在一旁的红葵看不见独孤承影眼里的半分爱意,只剩下空洞和无情,冷冰冰的目光中只有杀人的血色。 银沙来时路上都没有发现有人跟踪,要不是红葵喊了一声,她可能一直都不会发现。 这个玉娘,心思真的缜密。 银沙想着如果不干涉自己太多,应该是不会讨厌她的。有这么个善于谋划的女管家婆子在雪宫,首先财物绝对放心,其次各种任务的保密性和执行力度更是毋庸置疑,再者便是整个雪宫的人心倒也不会如此涣散不堪一击。 “我们先走。” 银沙带着红葵闪回了玄冥山——倒没有先回雪宫,而是去了卧云居。 “这里是?”红葵看见和雪宫几乎一样的百里櫻林。 “进来。”银沙左手一挥,院落外樱花树按照天地玄黄顺序排列。 红葵曾听人提起过在玄冥山里头,另有两处独一无二的院落。 看来这卧云居便是传闻中的一座。 继生辰礼后,银沙是第一次回来。 这一次,也是两个人。 银沙趁红葵不注意,将从玉娘那里窃来的药物放入了她的茶杯中。 “怎么,怕我下毒害你不成?” 她故意激红葵,毕竟是玉娘身边的人,小心点总是没错的。 红葵自知她们不合,可银沙什么性格她很是清楚,这种小人行径她向来最不耻了,更不可能作茧自缚。她一口饮下,并说道“宫主多虑了。” 那药,和玉娘给她喝的一样。既然她被拿走的记忆都可以全部想起,那么忘情丹忘记的绝对也会一处不差地一一浮现在红葵脑海中。 可银沙没想到的是,服用忘情丹的红葵会因为吃了这个药而慢性中毒。 银沙观察了红葵大半个时辰,没有她当日的头晕目眩,也没有当日的暂时虚弱无力,红葵仍旧端坐在凳子上,慢慢品茶。 这是为何?从理论上来说,她和我都是忘了些事情,怎么我吃了那药反应异常激烈,她却是相安无事的样子。玉娘难道连我会让红葵吃都做好了防范吗? 银沙百思不得其解——玉娘心思再缜密,计划定制得再周祥,总不可能时时刻刻都能护的了红葵的。她猜想会不会是物种有差别,所以对药物的反应不一样。 “宫主就打算在这里常住了吗?雪宫还有一桩大事需要你出面解决。” 红葵看银沙在一边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的表情和行为,不禁想起雪宫近期发生过的丧事和即将要发生的喜事,也算的上是红白喜事双临门吧。 “你指的是岚莜和姜伯的后事吗?”银沙想来想去就这么一件能称得上大事。 “还有和沧溟的婚约。”红葵补充说道,她觉得有喜事总是好过白事的。 银沙记得当时就是为这事儿去的观雨轩。玉娘竟然还不放弃联姻的念头。 “要不,你嫁去好了。”银沙将杯子一摔,将她困在这里,自己先回了雪宫。 银沙走时唤来了祝元修,吩咐他每隔五日送一些食物来这里。 在定侯府发生的事情,转眼就传到了玉娘耳朵里。 “我也是万万没想到,轩辕对她的情意竟能突破妖魄之瞳的控制,真的万年得以一见阿。”观雨轩内,一个从未听过的女声。 “主子也没能想到。他察觉到他的些许迟疑,湛卢剑甚至是差了几十分毫才会要了她的命。若非人为,银沙断然不可能毫发无伤从那里逃走。” 所有人都算漏了轩辕对银沙的爱,包括银沙自己。 在她的印象中,轩辕是根本谈不上有多喜欢自己。她长大一点偶然想到年幼时候自己依偎在好看哥哥旁边听曲,或者好看哥哥仅仅当她为妹妹而已。 银沙对爱情的研究没有那么深刻。只是认为喜欢一个人一定要说出来,比方他们在卧云居那夜里,她问他喜不喜欢自己,他虽回答慢了点,却是很坚定且认真地低吟“喜欢”,就已经倾心了。 那个夜晚,是轩辕哥哥消失在她世界后最快意的晚上了。 和喜欢的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好不幸福。 但身为雪宫宫主,她并不能选择要嫁的人是谁。有些人的使命,是出生那日就注定了。她此生,要以命护天下苍生,也包括他。既然没有非他不嫁的理由,那么就没有必要让自己愈陷愈深了,就当为了轩辕哥哥守贞好了。 银沙送他回去的时候,心里就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当日一席红衣,算是提前预热成亲的装扮——禤国,一直都是雪宫的宿敌。 轩辕持剑对峙银沙是时候,强破了妖魄之瞳的精神束缚,身体受到了不小打击,法力和修为更是损耗过半。 幽冥之主看不过去,还是替他闭关疗伤许久。 幽冥之主对他的婚事一直存有遗憾和歉疚。只要轩辕不公开说出背叛他的话,他这个师傅肯定会拼尽全力保着轩辕一生无恙。 妖魄之瞳自问世至今,轩辕是头一个靠自己意志力突破了精神束缚的。 上古史籍记载着:妖魄之瞳,噬人心智,吞人魂魄。非黯主可医,否则无解。 “唉。你怎么偏不信命?” 幽冥之主看着躺在床上的他,无奈地摇摇头。 他算着轩辕的命定之人应该是某位侯府嫡女,而绝非苍山雪龙一族的银沙。偏偏他就盯上了银沙,还死活不放手,非要娶到手,还赔了自己的好几个凡世。 幽冥之主不停问道“值得吗?” 轩辕自然是听不见的。 这时,比反噬之伤要严重太多。 幽冥之主给他把脉时发现他体内竟然有苍山雪龙的元气残余,或是银沙有输过内力给他吗。就他所了解的信息看来,银沙和轩辕同时待一块儿的时间只有成年礼的前几日,银沙在隐迭不可能输他内力的,轩辕那会儿是在何处呢? 轩辕双眼紧闭,清秀的脸上只显出了一种病态的苍白。 他守在床边,陪着这个昔日的爱徒一天一夜,口中不断叫着“银沙,不要”。 他听得腻了,强行剥落了他手上的妖魄之瞳。尚未适应这具躯壳的幽冥之主坚挺着直到轩辕醒来。妖魄之瞳一旦戴上,需要黯主(幽冥之主)耗时九九八十一天吸食尽佩戴妖魄之瞳之人的全部黑暗力量。若是提前剥离,那么黯主不仅会损失一半的黑暗力量,而且原本佩戴妖魄之瞳的人生命将完全交付黯主。他没有任何自主选择权,只能遵守每一条命令。如有违背,会饱受魂魄漂离之苦。 本来八十一天后,轩辕可以毫无损伤地摘下妖魄之瞳。但如今为了他的性命,幽冥之主不得已做出了牺牲。现在,他们两个的命运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39.棋局初现 玉娘在观雨轩没等来红葵,却是在和陈翎嬜说话的功夫里收到一封来自鬼蜮的密函。 醉清风密函里头提到白矖渊有异动,恐幽冥之主会复活。她刚看完,还来不及销毁,银沙就直接破门而入。 “这位想必就是你在禤国的线人吧?”银沙见这女子虽着一身素色衣裳,却也是美艳绝伦。 “宫主回来了啊,不知我的话可得到印证了。” 银沙觉得玉娘仍旧端着宫中老人的口气和她说话是真的恶心,明明一直看不惯自己,表面上一直对自己过分迁就忍让,背地里不晓得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勾当,还都是打着她的旗号行事。 “真假没什么要紧的。现在有另外两件事需要和你商议一下,外人就不必在场了。”银沙瞥了陈翎嬜一眼,绝代风华总是不自觉和雪飞天联系起来——那个衣衫不整的站在独孤承影边上的女人。 “这是禤国王后,宫主以后免不了要同她多打照面的,算不上外人。”玉娘大大方方向她介绍陈翎嬜,只说了半个身份。 “婚约不是都拒了吗?我又怎么会和她打照面,当真讽刺。” “方才忘了说,她可是沧溟兵马大将军的唯一嫡女。宫主日后想在沧溟王室安然度日,必定有用得着她的地方。” “宫里的丑事你这么想让她知道倒也无妨。关于前几日药膳房的那件事,明日我打算办个丧仪,举宫哀悼半日,祭奠过后,你再将他们好生安葬在朱砂屿吧。你现在就着人去准备一下东西。” 银沙一句也没提到婚约。 那日没有找到扶澈,她自是不知道尸体会被带去何处。轩辕的事情暂且先搁置一边也没什么,反正雪飞天也至于会取他性命。 “小宫主是真的任性,玉娘你该管教一下了。” 陈翎嬜带着一抹邪笑,朝银沙望去,一尘不染。她想到了待字闺中时,自己也曾有过那样的岁月,安然静好,。 但这些在她嫁给东方无边之后,几乎是夜夜难眠,世界里的光彩一下子就没了。 “她一个管事怕是还不够格。” 玉娘听这话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要不是她建立雪宫,怎么可能会有宫主这一职位;要不是她弄了个什么玄冰剑择主的规矩,别人哪里有这样的机会当上宫主。这个银沙,是最小的一任,也是最不听话的。 “宫主说的是。”银沙看到玉娘咬牙切齿地说出这番话时,心里很得意。这几日都是些难过的事情,能在玉娘这里找到一点乐子也是不易。 “等等,”陈翎嬜看不过银沙不把玉娘放在眼里的态度,声色严厉地说道:“你可知道他们二人死在谁的手上。” 银沙第一反应是反问“不是玉娘还有谁有这样的心计”,她转念一想,既然这女人敢这样说,想来是一定还有别的同谋。 “不论是谁,我都会查个水落石出,要她偿命。” 银沙认定这个女人和玉娘在同一阵营,一点都不想多听。她说到“偿命”二字的时候特意将目光移到了玉娘身上。 “好。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今日说了这话。” 陈翎嬜达到自己目的后,相当傲娇地离开了观雨轩。 次日,朱砂屿外的一片空地上,搭了座白色的灵堂。 天微微亮了起来,洁净的蓝天上,一抹罗纱般的玫瑰色慢慢地伸展开来。青蓝色的曙光静悄悄地穿过树丛,甚至滑到掉下来的树叶下面,走遍各个角落,打扮着大地,让它盛装着去迎接太阳光辉的来临。 “宫主,来了。”新提拔的侍女远远瞧见羽林卫抬着两口楠木棺材缓缓朝这边走来,岚莜和姜伯正闭着眼睛地躺在里面。 银沙想起自己初来雪宫时,恰逢雪宫为雪飞天在办丧仪,将她的衣物都放置殢情坊内,故此脱口而出一句“物是人非事事休”。 她平日就喜爱穿白色衣裳,今日倒是省的改穿麻布孝服。 雪宫所有人左臂上面都别了一块素色的帕子。羽林卫皆头戴白色,女子发上一朵白簪花,严格遵守雪宫丧仪的体制,不敢违背。 “宫主是否要开棺送他们最后一面?” 为首的白蘼提醒了银沙——的确,这是她听闻死讯后第一次看见二人,今日亦是最后一次看见他们了。 银沙点了点头。 棺木开起的那一刻,她看到了那再熟悉不过的剑痕——湛卢剑。 岚莜和姜伯穿着的还是当时的衣服,只是被擦干了血迹。姜伯是被湛卢剑刺中了左心房而死,岚莜则是被割破了喉咙死去。 身体上不一样的致死位置,伤口都是如出一辙。 银沙大脑一片空白——为什么是他杀了岚莜和姜伯。神不知鬼不觉潜入雪宫药膳房完成刺杀任务,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湛卢剑!”一个宫人失声叫了出来。 银沙诧异一个久居雪宫的女子是如何知道这是湛卢剑所造成的伤口,认识那把剑的不超过三个人:红葵、白蘼、岚莜和她自己。其余雪宫宫人绝对是不可能见过湛卢剑的,况且当日她公开放了若干顶级高手破阵进入雪宫大殿,他们所佩戴的宝剑都藏在剑鞘里——湛卢剑也不例外。怎么可能随意一个宫人就能判断这就是湛卢剑所致。 “请宫主为岚莜和姜医师报仇,念在他二人忠心耿耿多年,总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去,任由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一群宫人听到“湛卢剑”三个字就纷纷下跪,请她手刃凶手。这个阵仗似乎是玉娘早就安排好了的——莫不是玉娘早早就给整座宫里的人都下了噬心咒。将近一百号人的雪宫,玉娘要是都下了咒,必定只剩下不到一成的法力,再说她那日也重伤了玉娘。银沙在人群中看到了昨日的美艳妇人——看来。这个女人有必要好好打交道了。 银沙懒得理会被噬心咒萦绕的宫人们,她合上棺木后,干脆将一切交由白蘼和扶澈打理。她要去和那妇人好好聊聊雪宫内务了。 “怎么?知道凶手是谁了,下不去手吗?”陈翎嬜笑着问银沙。 是她给了轩辕妖魄之瞳,是她在不觉中让幽冥之主控制了轩辕,也是她献计给雪宫借醉清风之手除去慕卿一行人。 不过岚莜的死,确实是个意外。 要不是岚莜执意留下轩辕和他血战,她也许不会死。 玉娘问陈翎嬜为何要除去慕卿,他可是摩迦的宠儿。要是这个人死在雪宫,那要如何自处于天地间。 陈翎嬜不急不躁地说道:既是他们要去的白矖渊,那么至于发生了什么谁又能知晓。本来那里就算得上一个禁地,风波云谲、变幻莫测,万一一个不小心,到时候死无对证怕什么。 不得不说,陈翎嬜的心比玉娘狠了不止一个度。 她还在将军府做小姐时,有次偷偷跑去父亲的营帐里。一个青春期的少女,第一次看见还是武将的颜爽,便对他一见倾心。后面得知两国联姻,她要嫁于东方无边之时,在府上足足不吃不喝五天五夜也是徒劳,她第一次感知到了什么是无能为力。少女对美好爱情的憧憬就此藏在心底深处。他们有了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本计划着从此往后就安心做他的定侯夫人,对颜爽不会再作任何奢想。可那个孩子的早夭,又再度浇灭了她刚刚坚定下来的念头。她和东方无边,也是渐行渐远,表面上的夫妻恩爱,实际上都很少同床共眠,久而久之,她习惯性忽略这个名义上的夫君。哪怕是举行封后大殿的日子,她也仅仅维持了一秒的笑容。 禤国王后的婚姻,相敬如宾,举国上下都很羡慕。 背后的辛酸,只有她自己知道。 陈翎嬜于是对颜爽抱有的念想一年比一年强烈。喜欢一个人是小心翼翼的,她不敢明说,最多就是常常和独孤承影走动罢了。逢年过节什么的,她总是会派心腹去送点东西。说是代替东方无边慰问战侯,实际上都会暗地里吩咐心腹亲自交到颜爽手中,而且不能让别人看见,一定要保密。 陈翎嬜又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沈泰的夫人青璃为人妇前也是雪宫的人。她想方设法终于在雪宫见到了,她央求青璃在独孤承影那里安排一个眼线每日为自己汇报整座府里的变动。青璃提出的交换条件只有一个:沈泰能一直好好活着。 陈翎嬜知道眼线早晚有一天会被独孤承影发现,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能多知道一点颜爽的事情就多知道一点。每日聆听眼线的汇报工作,算的上是她深宫寂寞时光里的唯一开心事。 “你又怎能确定就是他,不过是一把剑而已。”银沙努力狡辩。她当然知道百分之九十九一定是独孤承影做得,认主的湛卢剑怎么可能轻易被他人拿去做杀人的勾当。 “别自欺欺人了。”陈翎嬜毫不客气地拆穿银沙的谎言,“湛卢剑和玄冰剑一样,选择了主人便是不会叛变。无主人施令的话,那认主的古剑断然任由旁人拿去,更别说伤人和杀人了。 “你和玉娘布的局真是精密,没一点破绽。” 银沙的直觉告诉她这是一场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准备的棋局了,局内有雪宫、禤国、沧溟和曼陀,每一个国度的人都被算进去了。可她想不到玉娘谋划这么一个精妙的局目的何在,究竟是为了什么呢?若是权力,她没必要这么大费周章;若是名利,她似乎并不是那么在乎。 “以后你会知道的,不过都是各取所需罢了。”妇人淡淡地说道。 幽冥之主允诺她可以和颜爽长相厮守,为了这个承诺她倾其所有。不要孩子,不要恩宠,不要探亲,只要一个颜爽就够了。 每个陷入爱网的人都是极其痴狂的。 他们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是否正确,也许尽管知道是错的,有违人道伦理,仍然会不顾一切。 轩辕明知道弑师有悖道义,仍然和摩迦联手去封印幽冥之主了。 他不曾后悔过当时的举动:那毕竟是他执子之手共度一生的另一半。师傅说二人只能活一人的时候就是在逼他谋逆,银沙不愿他受这些污秽言语的折磨,一跃轮回道。 轩辕和幽冥之主,恩断义绝就是那一天开始的。 师徒缘分始于鬼蜮昼夜回廊,情分也是终于鬼蜮昼夜回廊。 妖魄之瞳被幽冥之主取回后,在自己房中躺着许久都起不来。 他这次伤的比往常重了些。 幽冥之主为这个失而复得的小徒弟也是操碎了心。他是想称霸天下,一统七国,也不想这么早就失去这个爱徒。 轩辕对他的作用还是蛮大的。 这一世的禤国战侯身份,剿灭其余六国就很方便了。以征战维系世间和平的名义对沿途百姓烧杀掠夺,顺便杀个君王国主什么的,一个国家轻轻松松就覆灭了。 “你所需的是什么?”银沙对这个美艳妇人愈发好奇了。 “和你一样罢了。” 银沙心里最渴望的是一人一屋三餐四季。至于这一人,她更希望是轩辕哥哥常常陪伴在她身边。此番这妇人说和她的一样,难道她知道自己钟意的是轩辕吗?或是她认识轩辕。 “我们不一样,永远不会一样。” 银沙和独孤承影当日说的如出一辙,陈翎嬜心想他们两个还真的是心有灵犀天作之合啊,说话都一模一样,还是隔了很多时日的答复。 银沙看着似笑非笑的妇人,心下料定她钟情的定是独孤承影。 “那个人嘛,你喜欢的话我就杀了他。” 银沙觉得如果真的是独孤承影杀了岚莜和姜伯,在她还未爱的太浓烈的时候,彻底同他划清界限,终结他的性命也尚可接受。可杀他的前提都是独孤承影不是轩辕哥哥。 如果他真的是,银沙完全没想好要如何面对。 “玉娘说的是真的。上次在他府上,你怕是忘了问了。你可以试想一下,如果独孤承影不是轩辕,他旁边的女子何故当你的面和他调情,甚至要他杀你?这些,你仔细想想吧。想不通的话,可以去禤国后宫寻我。凤寰宫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着。” 那妇人语音未落,人已不见。 银沙在后方感叹一句:这么好的修为被囚禁后宫,真的可惜了。 40.对不起 轩辕足足睡了五天才醒来。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秀美绝伦的女子,定睛一看居然是雪飞天。 “醒了?”她一开口说话,轩辕才知晓是幽冥之主取代了她。 “既然你已经回来了,希望当日在殢情坊答应我的能兑现承诺。” 轩辕始终介怀轮回道的事情,“师傅”两个字无论如何也是难以启齿。 “你要先助我成为天地之主——否则,我不可能保她无虞。” 轩辕对自己被妖魄之瞳控制的事情毫不知情,更是不知道自己在那段时间做了什么。 “我会向东方无边请命,先拿下沧溟和涅塃。至于隐迭和曼陀,你自己想办法吧。”他早就想着统一玄冥山附近的其他两国,但时机尚未成熟,很多事情都需要从长计议。 幽冥之主最满意他这个小徒弟的地方从来就不是什么天赋异禀,而每次轩辕都可以快速猜中他的心思。只要能拿下这三个大国,隐迭一介幻术师统治的地域,根本没有任何实力同白矖渊为敌,而曼陀神域若是失去了三大国的支持,摩迦也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名神尊。 “好。” 他准备握住轩辕的手,暂时化干戈为玉帛,轩辕早有察觉,倒是扭到另一边背对他。 幽冥之主叹了口气,他认为能再度见到轩辕是件莫大的喜事。可轩辕仍旧耿耿于怀旧事。 “如今你是雪飞天,长住这里不妥当。” 轩辕说的这番话提醒了幽冥之主:即将顶着一张秀美绝伦的脸蛋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主人,他的声音和言行也都该符合一个女人的样子。那么,轩辕的言下之意是让他回雪宫?又或是回到雪飞天被囚禁的宫殿继续呆着。对了,是东方无边没有杀这个女人的,幽冥之主又找到了另一个更为便捷的方式,肯定比轩辕上书请命要快的多。 “很有道理。徒儿,过几日来为师的殿中好好做客。” 幽冥之主一个瞬移,回到了雪飞天原来住的宫殿。极阴极寒,常年见不得阳光,在偌大的深宫里除了东方无边和少数几个人无人知晓。 他静坐大殿上,口中念了几句咒语,解除了定侯府上下的噬心咒,又将他们这几日的记忆全部抹去。唯独给轩辕灌输了妖魄之瞳的一切,包括他的复活,还有在雪宫杀人的片段。 轩辕记得自己当时没有能够杀死雪飞天的元神,后来是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交给他某样东西,说是它可以摧毁她的元神。这样雪飞天就是永远灰飞烟灭,不得往生。 然后,他正在努力回想失去心智的时候自己去了哪里,又做过了什么事情。 碰巧这时,沈泰夫妇二人一同来定侯府拜见他。 自那日轩辕匆匆赶去禤国后宫取雪飞天性命,沈泰就再没回过这里。而阡陌也是随着颜爽一同外出了,至今未归。 轩辕上次晚宴试探了青璃,但是她的镇定自若反倒坚定了他的猜忌。一个整日在家里绣花的女人,被一个侯爷这么刁难责问还能轻松自如应对,绝对出身不平凡。 他支了沈泰去外头找阡陌和颜爽二人,沈泰虽不高兴,还是骂骂咧咧地出去寻人了。 “你夫君一时半会不会回来,现在可以好好说说你究竟是什么人了。” “侯爷早晚都会知道,何必现在咄咄逼人追问呢。”青璃仍旧是守口如瓶,半个字也不肯透露。 “果然和沈泰一样,脾气一样地又硬又臭。真可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轩辕没好脸地呵斥她。 青璃很会拿捏人心。她料定他不会用武力逼她就范,同样也是打准了算盘他不会为难沈泰,这才肆无忌惮地只字不提。 轩辕发出一声冷笑“你觉得他回来能给你带来什么好处?” 在数百万年前,他早已看透了幽冥之主的冷血无情。 轩辕化作人形以来,幽冥之主就开始传授其法术和修炼诀窍。他的悟性在白矖渊的历史记载中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所以他在修炼的过程中不曾见到幽冥之主的一次红脸。偏有次他得了空,无意中瞅见醉清风被幽冥之主罚在昼夜回廊禁地面壁思过七十二个时辰,每隔两个时辰便派人鞭笞他一个时辰,鞭笞完再往他的伤口上撒盐让皮肤慢慢溃烂,次日行鞭笞之刑前再把这溃烂的糜肉给剜去,直至露出白骨,然后继续重复前日的动作。 轩辕清晰得记得是后来由于个什么喜事,幽冥之主破例提起了十二个时辰放了醉清风。当他看到血迹斑斑的醉清风,方才认清这位传他法术的师傅究竟是什么样的品格。 幽冥之主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一向看重的轩辕说要离开鬼蜮的时候,幽冥之主都有动过杀他的心思。既然留不住,那么必定不能让对手得到他,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他成为一个死人。可这念头他很快就打消了——赤霄剑剑灵成形的轩辕,若是死了,那么这赤霄剑怕是就再难以掌控了。幽冥之主诞生以来,轩辕是唯一一个不排斥赤霄剑的“人”。他其实并不能算得上人,只是具有人形的一种生灵。幽冥之主多次尝试将他揽入魔族都被轩辕婉言谢绝了。轩辕推却的理由却是身份束缚,幽冥之主亦不好多说。 那会儿的昼夜回廊里,魔族身份行走各国都是遭人白眼。对于初来这个世间的轩辕来说,断然不会选这么个身份的。 人之初,性本善。 幽冥之主没有过多强迫他改入魔籍,毕竟他也是存着善念看待这个纷扰尘世,虽是后来生了变故成了魔尊。他想着能还徒弟一个小心意不失成人之美,可要不是他,轩辕和银沙起码三千年前不会硬生生错过,这件事终归还是在轩辕心头烙了个相当深的印记。 “一生一世一双人。”青璃的语气里有一些彷徨和犹豫。 青璃给出的这个答案,他耳熟得很。 “交换条件是什么?”他继续问她。 “侯爷真的要听吗?” 幽冥之主这个允诺的代价是——玄冰剑归他。玄冰剑这一茬都是玉娘弄出来的,可如今剑只认银沙为主人。除非主人死去,剑感觉不到主人在世上的气息了,才会寻一个新的主人誓死效忠。 青璃并不知道欲拿剑,必杀人。 “说。”他铁了心要弄清青璃与幽冥之主的交易内容。 “一把剑罢了。”青璃缓缓说来,“他只要这一把剑的。” 轩辕猜到幽冥之主想要的应当是银沙手上的玄冰剑了。他和幽渐同日在雪宫争的那把,亦是当日重创二人的利器。说来奇怪得很,银沙却是用了很强的法力,可玄冰剑触碰到他之时自觉藏了很多法力起来。所以他只是折了手腕,没幽渐那么惨。也是只有他感受到前面的古剑在自控,连银沙都未发现这一点。 轩辕疑惑幽冥之主怎么会好端端对玄冰剑感兴趣。他对苍山雪龙很忌惮能理解,不过一把古剑,除了择主还能有别的正当用途? “要那剑做什么?”轩辕觉得青璃怕是也不知道,但仍然问了。 青璃摇摇头,只说到“大概是怕被暗杀吧。” “暗杀?”轩辕记得没听人提起过玄冰剑可以杀死幽冥之主的,不然他也不可能和神尊联手封印于白矖渊,还白白浪费了好长时间和银沙的相逢。 轩辕决定等明日请命后去一趟曼陀,找普化天尊问个虚实。 幽冥之主以雪飞天的身份成功骗来了东方无边,还假作温柔软绵之态轻松虏获了东方无边的口头许可,不必时时刻刻都呆在这里。东方无边这么多年来,心心念念的一个小梦想算是实现了——雪飞天亲口答应做他的女人。他自然不知道怀里的美人会是日后的第一魔王幽冥之主。 禤国后宫传闻:东方无边不知从哪里带回一个美人,养在寝殿内。 轩辕、陈翎嬜和青璃都很清楚——那是幽冥之主。 他的请命很快就批了下来:意味着轩辕后面的时间都不得不在战场上度过,那就没有多的时间去和银沙共处了。 在临行前,他打算最后一次去雪宫,和银沙畅谈一番。 樱林七十二阵恭候他许久了。轩辕第一次正儿八经地闯阵,只是为了见她一面,说几句话。 “银沙。”他看到她的时候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银沙背对他,心里五味杂陈,要么一刀杀了他给雪宫一个交代;要么一己私欲放他离开。她仍是不愿意相信喜欢的人竟然是真的杀了另外两个自己最亲近的人。 “你——是轩辕哥哥吗?”银沙低沉地问他,在等一个他的答案。 她抱着唯一的期待:只要他说不是,那她一剑刺死他,她肯定没有那么难过的,只是为自己盲目的爱情买单而已。 “不是,不是,不是”银沙把这两个字默念了无数遍。 只听见男子温柔地俯耳说道“银沙,我爱你。我不希望你是因为我是轩辕而喜欢我,我希望你是因为我就是我而喜欢我。” 银沙很相信他,这话摆明了他就是轩辕。至于为什么他叫独孤承影不是很清楚,不过,她也不大在乎了。 “对不起。”银沙转过身来,深深地刺中了他的胸口。 她眼里含着泪,万般不舍和无奈的表情。雪宫需要一个交代,她也需要给岚莜和姜伯一个交代,这一剑不得不刺。 伤害了所爱之人,她内心承受的痛苦只有自己能懂。 慕卿来的时候,她苍白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从此,我们两不相欠了。” 银沙不敢回应轩辕的“我爱你”。她伤了他很多次,或轻或重,却没有一次为他拼过命;在铁证如山的伤口形状面前,她不能力压雪宫众议就这样让他一走了之;她觉得再说“爱”有愧于本心了。 听闻爱情,十有九悲。 在银沙心中,他们从开始相遇就注定是一场悲剧。 前世五百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一次的相遇。 银沙宁可不要这一次的相遇。他在她年少时候,陪了她好久好久,那是她此生最快乐的日子。就连去雪宫闯阵,也是他的一句“去吧,我等你”,不然银沙根本没有勇气在迷阵里走出。 轩辕没有一点防备,玄冰剑刺入胸膛的时候,他感到了一丝丝冰凉——是一颗炽热的心瞬间被寒意包围,而不是胸腔鲜血涌出的腥味。 “为什么?”轩辕含着一大口鲜血含糊不清地问她。 他还没有想起自己在妖魄之瞳的控制下,亲手了结了两个人的性命。 ”慕卿,你把他送出去。“ 银沙刺完那一剑就又转过身去了,她不能让轩辕看到自己哭了。 慕卿正好看见她的果断决绝,那么一个高大的男子就在她面前一下子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而且那一剑正中要害。他第一次看见情敌受伤如此兴奋,或是是因嫉生恨吧。 轩辕挣扎着说”不用“。银沙没有给他任何回答和解释,他费尽心思来寻她说点话,这一剑倒成了无声的道别。 银沙,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对我下此狠手。但我爱你的心不会改变。若我有命回来,我希望你能当面给我一个说法,仅此而已。 明日就要启程,开启两大国度的杀伐之战。作为主将帅,却受了如此重伤,为了安稳军心,这一消息只有颜爽知道。轩辕知道青璃属于幽冥之主阵营的人后,与沈泰也是膈应了很多。 府上的阡陌不知道哪里得的消息,说是红葵被囚禁在一个地方,简单收拾了些衣物便离了定侯府。他留了简书给轩辕:说是这次长时间战争,自己大概率是不会去了。 见色忘义的老东西。 轩辕其实心底很羡慕阡陌:为喜欢的人豁出一切。什么都不管,什么打仗,什么救人,阡陌眼里第一顺位和第二顺位都只有红葵。可他不行,银沙也不行。 颜爽找来一个资质尚且的大夫替轩辕包扎,大夫说这剑再深一豪再往左一厘,纵然是大罗神仙也回天乏术了。 轩辕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终归你是没舍得我死。 大夫一连开了十日的药。颜爽替他抹上后,他便沉沉地睡去了。 睡梦里,他提着湛卢剑来到了雪宫。 姜伯和岚莜在他的剑下双双惨死,而他沿着一条小径大步离去。 这难道是银沙杀我的缘由? 梦中的虚实真假让人云里雾里,难以判别。 41.关于忘情丹(1) 那个禤国法力最高强的人竟会脆弱得不堪一击,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躺在床上,刚换下的衣服片刻又被染红了。 “将军这是怎么了?” 沈泰送完大夫回来忍不住开口问了颜爽。 颜爽心中有数,可他依旧是说了“等他醒了,你自己问好了”。 轩辕还在卧云居的时候,颜爽通过空音决明显是感觉到他对那个女子动情了,在晚宴上的举止更是亲昵。跟他多年,第一次看到他对女人这么温柔,一言一语都是格外地小心谨慎,生怕她一个不高兴还是怎么滴就会出走一样。 沈泰这个马大哈是不会观察到这么多细枝末节的。他认为既然将军说娶个夫人,那便是娶了吧。他无非就看看这位夫人是否是宫内的密探,又或是对他们侯府不利而已。 在情一字面前,颜爽算的上轩辕难得的共鸣之人。 “阡陌大夫呢?” “只留了简书,说是有急事暂不回来了。”一家丁说。 明日就是出征的日子,可他的身体怎可禁得住长途跋涉和一路颠簸。被伤的地方离心脏很近,最快也要修养三个月尚可痊愈。 颜爽有点着急,现在迫切地需要一个能为独孤承影疗伤的人。他和沈泰的修为都远远不够,偏偏独孤承影这人和他的姓氏一样孤独成性。不论是朝堂上或是江湖中,几乎是没有挚友和知己,更谈不上什么修为高强之人甘心为他疗伤。 “大夫是不是去找发妻了?”颜爽突然想到阡陌第一次发火就是因为什么戴着雏菊发钗的女子,怕是就是阡陌寻找多年的发妻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也是。” 沈泰觉得颜爽分析的很在理——能让阡陌不回侯府的只有一件事:和发妻有关的事情,阡陌不调查个水落石出是绝对不会回来的。 这一次,阡陌收到红葵在卧云居的消息想都没想就收拾行囊去了,更是问都没问卧云居在哪里、怎么去。 头脑发热时候,最是容易冲动;一冲动就会酿成大错。 银沙到观雨轩同玉娘谈判之时,没有一句提及红葵。玉娘推测出红葵一定是被银沙藏在了某处不易发现的地方,她便想到了卧云居。 那里的櫻林幻阵唯有银沙一人可破。 她们上次之所以能找到并顺利进去也都是因为她。 这样算起来,红葵被禁足在卧云居两个月了。祝元修每隔五日就会衔一袋子蔬果米粮,基本是扔到院内就立马飞走了。因卧云居结界的关系他不能化作人形,在一旁倾听红葵说话固然是没问题,可相互的交流就是一句人话伴着一声鹤唳。 次数多了,红葵亦懒得留祝元修听她唠嗑。 向轩辕辞行前,他带走了虚无魔镜——一张能显示世上所有地方的镜子,包括被湮没在白矖渊下方的禁地结界。 那面镜子却只显示了卧云居掩映在一片樱花林中。 阡陌想到了雪宫亦是在樱林里,但他并不希望卧云居和雪宫牵连太多。轩辕说过红葵这些年一直都在雪宫,那就是说红葵应该是知道他在禤国的却是一直没有主动来找过自己。直到他们后来在禤国外重逢,她已经完全不记得过去,阡陌料定是吃了忘情丹之类的药物。后来本打算骗轩辕替他取流光草好研制解药,也是失败告终。 玄冥山是处奇妙的地方。山林深处的雪宫时间同别处都不一样,可其余两处院落的日子倒是很像涅塃的速度。 涅塃的尊主央错表面上臣服于禤国多年,暗地则是一直在组建军队,召集天下能人异士,等一个成熟的时机彻底推翻禤国。尊主央错本是有一条联姻捷径可走,他亦是情深情真一人,坚决不娶东方黛。他这番果断拒绝,这倒也促成了东方黛和醉清风的一段金玉良缘。 “有人吗?”阡陌依着虚无魔镜的指引,找着了櫻林七十二阵而并非是卧云居。这地方他若干年前就来过,记得当时忽悠了个玄冥山的小学徒进去闯阵,谁料不过一柱香的工夫,那小学徒的尸体就赫然躺在櫻林外。阡陌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故而先打道回府了。可过了这么多年,他依然没找着个法子破阵。 慕卿恰巧从定侯府回来,老远就听到阡陌的声音。 “怎么?你来这里兴师问罪的?”他当阡陌是为了轩辕前来。 “是你啊!快带我进去,我找个人。”看见慕卿的阡陌喜出望外,慌不则殆地紧紧抓住这棵救命稻草。 “宫主不在。”慕卿回绝了阡陌的请求。 樱林七十二阵还有另一妙处就是阵外之人可以清晰看到阵内之人的音容笑貌。所以阡陌看到慕卿会以为他刚入阵不久能叫住他。 “我找红葵!” 听到这四个字的慕卿,不慌不忙地走出樱林七十二阵。 “看来她还真的是你的相好啊。” 这话听着很是嘲讽。阡陌不屑地说道“我虽不及他有个宫主当妇人,好歹也是个雪宫培养出的人才,论资历可是比那位要高出许多”。 “呵呵,天地间什么时候以资历论成就高低了。” “废话少说,红葵在哪里?” 阡陌和慕卿聊了半天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半个字也没涉及主题。 “不知道。” 慕卿是真的不知道红葵被关在哪里,当然不会带他进雪宫一步。 “他是我请来的客人,慕卿这是何意?”玉娘人未至声已落。 “你是?” “先生进来说话吧。”只见百里樱林辟出了一条小径,窄的只容得了一人通过。 慕卿摸不着头脑——玉娘好端端会去主动联系阡陌。 他一拍脑门,不行,这事儿得赶紧告诉银沙去。红葵是她最后的一个筹码了,要是连这个筹码都没了,她的联姻就真的不可动摇了。 银沙向轩辕刺的一剑,也是刺在了自己心上。那种深入骨髓,痛彻心扉让她第一次感受了绝望和无助,银沙以为没了轩辕哥哥已经很难受了,但时间慢慢淡去,她对失去的感伤已没有那么深刻;她以为自己对一个见了寥寥数面的男子并不会用情至深,直到他的外衣由内到外红色渐渐变深。她才明白自己的心。 慕卿急匆匆地一路奔赴去寻找银沙,不承想银沙刺完那一剑趁着无人发现早就不在雪宫了。 慕卿从飞楼寻到殢情坊,连人影也没见着。唯一他想到的是去扶澈或是白蘼那里碰个运气了。 “扶总管,可有宫主的消息?” “她没来过这里。” “白蘼姐姐可有看见宫主?”慕卿对于女子都是称为“姐姐”,可能有的年岁略长他一些,但他看上去稚嫩,她们也都习以为常了。 白蘼的回答可是给了他明确的方向“不妨,去另一处樱林瞧瞧”。 白蘼偶尔听人起过卧云居这个地方——自银沙被玄冰剑选择为新一任宫主之时,她的所有住所和经历都被曝光在大庭广众之下。 银沙也就独独守住了轩辕哥哥的事情。她自小失去双亲,由叔父养大,十岁破樱林入雪宫,入雪宫没多久便继任宫主,这些事迹在雪宫早就被传开了,亦成为玉娘那边的饭后茶余。 另一处樱林,慕卿猜想会不会和那个画像有关。他曾在飞楼中见过画像的一角,记得画幅左上角有一轮明月高挂。雪宫能看见月亮的地方正是飞楼,他循着这个方向朝飞楼外望去,竟是看到了远方的另一处高楼——揽星阁。 轩辕曾经的住处,投于凡世前设了个仅银沙一人可进入的结界。 慕卿并不认为银沙会将红葵囚禁在揽星阁中,就像她从不将任何人带上飞楼一样。她喜欢的地方,一向都是用来消遣散心的,绝对不是用于困住人质的大牢笼。 阡陌踏入观雨轩的后一秒,八九不离十地猜到了这个玉娘为什么会费尽心机主动找他。 他是轩辕在这个世上较为尊重的人。如若不能让禤国战侯为她办事,那就只能出个下下策胁迫他最在乎的人逼轩辕乖乖就范了。而轩辕最在乎的不外乎只是银沙,这一点阡陌相当有自知之明。 独孤承影的座右铭,也就是轩辕的座右铭:吾爱妻,共白首。 阡陌没弄明白,玉娘千方百计寻他来雪宫究竟是所为何事。若是逼轩辕现身,那这个方法不仅蠢而且效率低;若是逼宫主就范,这方法简直就是徒劳还浪费时间。 玉娘支开了所有人,屋内只有她和阡陌两个人。 她仔细打量了阡陌,样貌一般,家世也是平平,修为听说还不及一个副将。这样水平的男子,红葵怎么就看上了。 “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找你?” “一点也不奇怪。”阡陌颇有自信地说道,心里却是想着要么你是通过我好引出你们宫主的男人,要么就是红葵碰上了个你们解决不了的麻烦,然后想到我也许有什么法子。他更希望是前者,可从保命的角度出发看来,后者才能让他好好在雪宫活着。 “我要你去卧云居救出红葵。”玉娘直接就说了出来。 “卧云居,在哪里?”阡陌料定这地方就是镜中指示的那里。 “玄冥山深处。”玉娘这个回答于阡陌而言简直就是多余,他可是一路从外面找来的,也没看到其他的櫻林相簇的院落。 “你若求我救她,方位也该说具体点,方可表明诚意。” 就算玉娘不开口,他也会想方设法问清卧云居怎么去。 除了玉娘,阡陌是第二个见不得她吃苦的人。 “我要是知道,找你来干嘛?刚刚还说一点不奇怪,怕是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玉娘从阡陌怀疑的眼神里看出了彷徨。 “那交换条件呢?”阡陌担心自己势单力薄,若是不救出红葵,自己免不了在雪宫吃点皮肉之苦,想了想还是提一下买卖的事情。去一个难找的地方救人,开口求他总是要拿出点什么交换的,总不能仗着救的人是发妻就随意坏了规矩。 “那我便同意你们在一起。”玉娘抛出了一个很敷衍的赌注。 阡陌知道她这话摆明了告诉自己:和我谈条件没门。红葵早就彻底将他忘了,就算他找到卧云居并且救出她,她更是未必会同自己在一起。强扭的瓜不甜。他可以等,等到再爱上自己的那天,等到她心甘情愿地再回到自己身边。 “你好像对我和她的事情很清楚?”阡陌更想要的是忘情丹的解药,她若能记起他们的过去,和好如初那就容易多了。 “你既然知道她忘了对你的情,何必又苦苦纠缠不放。” “那是被人蛊惑吃了忘情丹,你给我解药我就去救她。” 玉娘未曾想过阡陌敢这么大胆同她谈条件,他逻辑思维这一方面着实比红葵高出不少,有利于子孙后代的繁衍。 她妥协了,从一个箱子里拿出一个小金瓶,并嘱咐他“确认她无恙才可以给她吃,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玉娘了解银沙的,她上次在观雨轩吃了大亏,已经顺走了同样的药。以银沙的脾气,她一定会给红葵吃的,可银沙的解药对红葵其实无效。若是阡陌以金瓶里的药喂她,红葵是永远不会记起他的,甚至会对阡陌产生厌恶和憎恨。 阡陌接过这药瓶,打开了一闻,只能确定百分之九十应该是解药。还有另外百分之十的可能性是同红葵先前吃过食物相克的毒药。他觉得玉娘下毒是不可能的,但全部信她也是不可能的。 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确认红葵无恙他也是不会轻易给她吃下。就算没有流光草,阡陌相信一定还有别的方法可以研制解药。 他假意答应了。 在櫻林七十二阵出口处,刚巧碰到了到处找人的慕卿。 “她找你做什么?”慕卿看到他手里的金瓶,质问阡陌。 “救我发妻。”阡陌用小傲娇的眼神回答他。 “正好,一起吧。”他打算去那座手可揽月的高楼寻一番银沙,正愁路上,没有伴,干脆拉上他一块同行。 “我,不想!”阡陌才懒得搭理慕卿的要求,上次就是带上他才失了取流光草的大好机会,他一度将这件事全部推到慕卿头上。 “走吧,我给你流光草。”慕卿这个筹码可比玉娘的大多了。 “你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大吃一惊,连轩辕都没有到手的珍贵草药如何就在他手里了。 慕卿得意洋洋地拿出妖魄之瞳给他看,“因为有它。” 42.关于忘情丹(2) 阡陌当然识得此物——那是冥界至宝魅魍。 有了它,可以在一切黑暗境地行动自如且不受法力反噬。但每使用一次魅魍,就会失去一成法力和十分之一的生命。 “你知不知道它有多危险?”阡陌完全无视他的炫耀。 “你在说笑了,这么好看的宝物,可以照明有什么危险的?” 慕卿不知道他拿的“妖魄之瞳”其实真名为“魅魍”,摩迦之所以以妖魄之瞳命名“魅魍”,是想无时不刻不告知曼陀神域众人是他封印了幽冥之主,彻底将他压在脚下不能翻身。 若不是魅魍外观好看,摩迦也不会送给一个女人。 “它能要了你的命!”阡陌本着医者的初衷还是劝了他一句。 “你是说妖魄之瞳?”慕卿指着魅魍问他。 “这才不是什么妖魄之瞳!昼夜回廊的秘宝怎么可能轻易就到了你手上,连鬼蜮的人都不曾见过。”阡陌说的不假。那宝贝在幽冥之主被封印后就没了踪迹,世上再无人得知它的下落。而亲眼妖魄之瞳的人更是仅有轩辕和幽冥之主二人。【后来陈翎嬜、玉娘也知道了。】有人说妖魄之瞳就是颗夜明珠大小般的宝珠,也有人说是颗红宝石,还有人说是块濯黑水晶,因为没有活着的人见过此物,摩迦说什么他们便都信以为真,包括慕卿和那个妾室。 “那,这是何物?”慕卿觉得颜面扫地,很想找个地洞麻钻下去。 “魅魍。来自冥界,用完十次,你就没了。”阡陌冷冷地说道。 “什么十次?是一个人只能用十次,还是说总共只能用十次?”慕卿一定要问个明白,本来就被摩迦神尊骗了,再不弄清楚次数就亏大发了,甚至会给自己带来杀身之祸。 为国光荣捐躯,或是救人而牺牲,总是好过这种自损阳寿的死法。 “这个,就不得而知了。”阡陌故意使了个心眼。 慕卿听完瑟瑟发抖,这东西像个定时**一样,随时都可能引爆。 “哦,对了。你刚才为什么会认为我是找你们宫主的?” “我以为你是来兴师问罪的,毕竟送他回去时也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慕卿放下轩辕在门口时候,随口说了“真是痴情”。也不知这是说给自己听的,还是说给轩辕听的。左右,他们两个都是爱惨了银沙。不过,慕卿迄今还是只认为自己对银沙是相见恨晚的惺惺相惜之情而非男女之情。 “什么?”阡陌听这一消息颇为震惊。 这世上能伤他的人没几个,一个雪宫宫主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这中间一定有什么渊源。 “他没有反抗?”阡陌想想轩辕不至于打不还手吧,虽说是他喜欢的人,最起码的正当防卫也是要有的。 慕卿果断摇头说“没有”。 阡陌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真是有辱师门!”要是轩辕在边上绝对会反驳他:你对红葵还不是一样,什么原则都是浮云了。 慕卿和阡陌同在山林深处寻找其他院落,却怎么也没看到樱花林的景象。除去雪宫外的遍地櫻林,山林深处便只有光秃秃的杉树林独自迎风而立,那么这其余两处院落莫非是被法术隐匿了起来。 阡陌拿着虚无之镜,上面显示的卧云居愈来愈近,似乎他们就在卧云居附近,但一直都没有看见过櫻林。 他简单施了个现形术,果然在正前方不到三公里的地方坐落着一处别院,有樱花,有流水,有竹林,有鸟啼,一片花开似锦的景色。 “到了!”阡陌自豪地说道,红葵就在里面。 慕卿看了眼别院的高度,显然不是在飞楼眺望的那座高楼。 “走吧,不是这里。” “我发妻就在里面,你是要去哪里?”阡陌不知慕卿找的是银沙。 “要去你自己去吧,我还要找别的院子。” “银沙。”慕卿抿着嘴巴,硬生生憋出她的名字。 阡陌偷偷笑出声,“你和他是情敌,情敌都快死了,你怎么还是一脸不高兴。” “他是你徒弟,你一点都不担心吗?”慕卿觉得阡陌今日的表现太过平静。 “他命硬着呢,不会死的。等我找到她再回去也来得及。” 阡陌却不知道他这一次真的是九死一生,要不是颜爽冒着被砍头的风险去找了王后求救,轩辕根本就无法披上战袍出征。 “臣颜爽求见王后娘娘!”他第一次为了自家将军主动去凤寰宫。 颜爽一直知道王后对他的心意,这些年都是避而不见。他很少进宫,能躲就躲。减少旁人闲话,更是为了不和王后打照面。 凤寰宫的陈翎嬜,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听到颜爽的声音了。在她印象中,这是自她入主禤国后宫来,颜爽第一次主动进宫找她。 “娘娘,要不我去请他走吧。”姽婳看到往日镇定自若的王后今日听到这男子的声音竟是失魂落魄的神情,上一次王后精神恍惚是因为丧子,而这次,不过是个从未谋面的战侯副将在宫外求见。 陈翎嬜一言不发,坐在梳妆镜前看着自己的妆容,若有所思。 “快,去把我那件粉红色的裙子拿来,还有白色的披风。” “诺。”满宫之中,唯有妖娆知道她和他的情分。 年少时遇见太惊艳的人,会在后面的岁月里尽显遗憾。 陈翎嬜就是。 沧溟和禤国刚刚恢复了友好邦交的那年,她随着家人进宫出席沧溟皇长子幽澄的郡王册封礼,禤国亦遣派了几位使臣前来祝贺。 陈翎嬜至今还记得:他们初见那日,她身着淡粉罗裙,他身披白色裘氅。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使臣的贴身侍卫。只一个眼神,她便认定了他。 禤国使臣众人只会在沧溟停留四五日。她不顾母亲的劝阻,执意去驿馆找他。陈翎嬜被誉为沧溟第一美人,第一千金小姐,从九岁起就每日会有人来府上提亲,双亲以年纪尚小不替她作主婚配为由将这事儿一直压下来。从小到大的宠冠将军府和沧溟王宫,她一度认为自己喜欢的就没有得不到的,不论是人还是物。 陈大将军知道这个女儿自小就太迁就她了,很多时候她做事情都是无法无天,常常惘视沧溟法纪。虽说目前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早就安插了个心腹每时每刻监视她的一举一动,每日熄灯前都要来向他汇报。这个跟在陈翎嬜身边的探子,当日夜里就将小姐私会禤国小侍卫的事情告知陈大将军。陈大将军当场就大发雷霆,把睡下了的她提到密室,整整关了三日禁闭。 陈翎嬜去找颜爽的整个过程,她是一点都不顺利。 起先是禤国门口的小厮拦着不让进去,不得已她亮出了兵马大将军千金的身份,小厮才半推半就放她进去。因为是去找喜欢的男子,她不好意思直接动手。她以前修行时候,母亲就告诫过男子大多喜欢文静娴淑的,女孩子家家的没事少动刀动枪,学会撒娇学会端庄,非危及生命的时候,无需展现真功夫。她一想小时候对父亲撒娇远远比嚎啕大哭有用,便是认准母亲这番道理了。 禤国的使臣听闻沧溟第一美人屈尊来驿馆,在房内重新换了件正式的衣裳才出来迎接。几个使臣恭恭敬敬地对她说“下官见过陈小姐。” 陈翎嬜扫了一圈没看到他,直接问道“昨日在你边上的那个侍卫呢?” 众使臣面面相觑,这为沧溟千金居然看中了一个小侍卫,而不是他们几个臣子。论地位,二人悬殊甚大;论年纪,也差了个十几岁;唯独样貌还算般配。这几个使臣脸面无光,但还是礼貌地去找了颜爽回来。 颜爽那日原是告假,说是第一次来到禹都抽空去随便逛逛。他出门不到一个时辰,才走到驿馆前方的一家点心铺子挑选特产就被赶来寻他的小厮叫了回去。 颜爽回来看见陈翎嬜,并没有任何吃惊的样子。 昨日在宴席上,他看穿了这个少女的心思。不过,他是真的无关风月。 “不知陈小姐找小的何事?”颜爽很有礼貌地问她。 “没事。我——我来认识你一下。”陈翎嬜见到他,有点小紧张。 “小的叫颜爽。书中自有颜如玉的‘颜’,秋高气爽的‘爽’。” 颜爽大方介绍了自己的姓名。 “我叫陈翎嬜,以后在我面前你不用自称‘小的’。” 她俨然摆着一副沧溟大小姐的架子,让禤国的使臣看着好不舒服。 “纵然你是陈将军的独女,也不可如此将我们使臣不放在眼里。” 年轻气盛的她一个冲动就杀了这说话的使臣—任凭是沧溟最尊贵的嫡出公主幽月也担不了杀禤国使臣的重责,偏她一个将军千金就做了。 “我送小姐出去。”颜爽解开了自己的白色斗篷给她披上。 他们只认为使臣的地位最崇高,并不知其实侍卫身份的颜爽才是此次前来沧溟的实际特使,为隐藏自己,他扮作个侍卫模样方便行走。 颜爽同那几个使臣的最大差别,也就是气质了。 陌上公子人如玉,说的就是他这样的少年官吏吧。 陈翎嬜披着他的衣服回了将军府,却是讨了三日闭门思过的处罚。 她认为驿馆死了个使臣的消息会立马传到父亲耳朵中,但陈将军对她的这个处罚明显是不知道女儿杀了个禤国使臣。三日后她派下人去打探消息却是说使臣一切如旧,除了她去和一个侍卫私会,并没有其他谣言。 在禤国使臣离开的当日,她收到了颜爽的一封书信:一切安好,勿念。 这是在告诉她,误杀使臣这件事他替她扛下来了吗? 陈翎嬜起初的有点钟意,极速发展为盲目崇拜了。 好景不长,不到一个月她被告知要嫁给东方无边。 青涩懵懂的初恋就扼杀在萌芽阶段了,陈翎嬜日复一日安慰自己——只是嫁过去作个名义上的定侯夫人,不打紧的,既是同在禤国,一定有机会再相见的。 她那时不知道,颜爽借着祝贺皇长子幽澄成家的契机,是来和兵马大将军商议起兵谋逆推翻东方墨的统治一事。 她也不知道颜爽在和父亲的交谈中,饮下了有忘情丹粉末的茶水。 后来他们再度相见时,颜爽对着王后却有一种说不清的感觉。好像以前认识,又好像是第一次见面;好像梦里有见过这个女子,又好像并不是这样的面容。 习惯性地,他就躲着她了。看不见的话,自然不会想太多。 陈翎嬜换上了衣服,吩咐她们请他进来,并遣走了所有下人。 “你终于,来见我了。”她对他说,带着些许埋怨。 “臣恳请娘娘救我家侯爷一命。”若非为了他,颜爽是绝对不会靠近凤寰宫半步。这个女人,他从颜宛芝的口中听到就觉得非常危险。 她有着极高的修为,法力也在常人之上。颜爽想来想去,只有她是合适人选。 “独孤承影?他又惹了什么祸事要我帮忙的?”她听到颜爽是为了轩辕才来的凤寰宫,心中难免生出强烈的失落感。可要不是轩辕,他也不会来这里。 “我有个条件。”她要拿同他见面作为交换。不做赔本的买卖是她的生存法则。和玉娘的交易是这样,和颜爽也不会例外。 “娘娘请说。”如果这条件颜爽可以接受,他绝不推脱。 “你每日都来我这凤寰宫待上五个时辰即可。” 陈翎嬜**裸地要和他天天见面,好好弥补这么多年的未曾见一面。 “好。”颜爽觉得这笔买卖非常划算。 43.沧溟轶事 陈翎嬜遵守诺言,把轩辕重伤难愈的消息传到雪飞天那里。幽冥之主对他的偏爱,必定会出手相救的。 然而这次,幽冥之主故意拖延了一会儿。 他要让轩辕多体验一下绝望。只有当他感受到深渊般的绝望之时,轩辕才更有可能对银沙因爱生恨。 幽冥之主重新在他体内注入四成黯黑法力,足够他攻破涅塃和沧溟凯旋归来。待轩辕拿下这两国,幽冥之主随即取出这四成法力。届时,轩辕就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有这三国加上鬼蜮的支持,要对付摩迦易如反掌。 他亦无需担心银沙会灭了自己,现在轩辕和银沙完全闹翻了。她断然不可能帮个仇敌去对付自己,一来没有逻辑可言,二来银沙此时的法力还是太浅了。 阡陌抵达卧云居外的櫻林才后悔没有听慕卿的谏言。 慕卿现下已经不知去了何处。 他试着在外大喊,声音越大,里面的人听得就越清楚。 “红——葵——你——在——吗?”他每一个字都故意拖的老长。 卧云居外的櫻林和雪宫外的有异曲同工之妙,内外声音是可以相互传递的。 “你没必要这么说话,我听得见。”红葵听到阡陌如此说话浑身鸡皮疙瘩。 “那我怎么能进去?” “你不找银沙,怎么可能进得来卧云居?”红葵讶异于他能找到这里,却不是跟着银沙一块儿来的,也是蛮稀奇。 “那她在哪里?” “不在雪宫吗?”红葵还以为银沙直接回了雪宫。 “还有别的去处吗?” “隔壁有一座高楼,你要不去看看?”红葵几日前在院子里看到附近确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小楼,掩映在竹海中,她想到银沙坚持住的雪宫飞楼,也是座高楼。 “没有啊!”阡陌施法后,方圆十里以外除了树木并没有其他建筑物。 “会不会是用法术藏起来了?” “没有!” 揽星阁入口唯有银沙找的到。慕卿在飞楼窗边纵使能看见它,可人真的走到附近仍是浑然不知。以是他在揽星阁周围绕了数十圈也是徒劳。 这揽星阁本是轩辕在玄冥山寻银沙所建,他回曼陀前设了个仅有银沙能进入的结界。银沙初入这遍是星光的高楼时,心中竟是分外想念他。 银沙想着:我狠狠地刺了他,我和他之间算是彻底断了。本就不该发生的感情纠葛,怎么心会这么痛。他不是我的轩辕哥哥,一定不是,都是她们在骗我的。 揽星阁,推开大门进去是一片全新的天地。 轩辕在整座楼内早已布满了幻景: 屋顶满天星斗,像一粒粒珍珠,密密麻麻地撒满了辽阔无垠的夜空。乳白色的银河,从西北天际,横贯中天,斜斜地泻向那东南大地。星空灿烂的树下,微风浮起,蛐蛐鸣叫,托向星星倾听。星空就像是一块纱,大大小小,星罗棋布的镶嵌着钻石,这纱又撒上了钻石粉末,然后铺在天空上。 她喜欢看星星,这一点独孤承影不可能知道的。他没问过,她也没说过。这楼为什么会有他的气息呢?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日日夜夜萦绕在心头的问题谁能给她一个准确答案呢?是他亲口说,或是另一个人亲口所证实,银沙不确定自己究竟是在怕什么,在担心什么。 银沙在揽星阁才呆了不到两日,祝元修遥寄一纸笺:他已痊愈。 她悬着的心,终是缓缓放下了。 那该是时候去卧云居和红葵谈一下联姻的事情。 她刚出揽星阁,高楼就又看不见了,正巧碰到在四处乱溜达的慕卿。 “你在这里做甚?” 慕卿觉着这声音过于熟悉,定睛一看,说话的正是他寻觅多时的银沙。 “可算找到你了!阡陌去卧云居了。”他还算记得要说的正事。 “慌什么,他不可能进的去。”银沙淡定地说,她对卧云居的结界很有把握。 慕卿小声嘟哝一句“是么”。就像他原以为櫻林七十二阵无坚不摧极难闯破,而后听说当日居然有四五个高手成功拐走了好几个美人。 “我所做之事,仅图自己一个开心快活。旁人我管不着,也懒得管。”银沙一眼就看破慕卿的怀疑,这是她最后一次和慕卿说这样的话。 以后都不会说了。反正早晚要嫁人的,雪宫宫主的终身大事从来由不得自己。 果然慕卿随着银沙一块进入卧云居,门外的櫻林阵未伤他分毫。 “你?回来了?”红葵看到进来的是银沙和慕卿,眼神闪过一丝丝失望。 “他现在,大抵是被困在阵中了。你要么想一下,拿什么来交换他的命。” 银沙正愁玉娘不来救红葵,这下直接来个更重要的阡陌。 有点意思! 红葵最烦银沙拿人命来威胁她,况且还是一个毫不相干的人。 “何必如此,我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红葵装着无所谓的样子。 她不可能骗得过银沙。银沙知道她或多或少和阡陌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纠纷,也知道她不记得过去的那些情分,还知道是玉娘让阡陌试试看运气来救她。 “萍水相逢吗?那你紧张个什么?” 红葵自己没意识到在银沙说要了阡陌性命的时候,她失了分寸,心脏的跳动也一下子加速了节奏,脑海中更是不自觉浮现他的模样。 红葵越想装作若无其事,反是更容易被银沙察觉异常。倒不如反其道而行之,直接让她杀了阡陌,自己也省去很多麻烦。基于阡陌对银沙仍有作用看来,她未必真的下狠手了结他性命。女人,都是善变的,银沙也不例外。 “我在想,宫主会以什么方式杀他。” 银沙以为耳朵听错了,又问了一遍红葵。 “不是要杀他吗?我在替他想个体面的死法。” 红葵出奇制胜的一招让银沙措不及防,本是想如果红葵表现出在乎,哪怕只有一点点在乎,她都可以作为筹码和红葵谈判联姻。这下,她竟是什么都没了。 银沙努力忍住气火,缓缓吐出一个字——“好” 慕卿看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一触即发的一场打斗,赶紧插个话来调节气氛。 “红葵姐姐说话真的是叫人好头疼呢,不过我觉得红葵姐姐要是想起来点什么是不是好一点?也许就不会说这话了。”慕卿勾人心弦的眼角深情地看了红葵。 红葵瞬间脸涨的通红。 银沙不依不饶地说“他怎么死我交给你,不过和沧溟的婚约你得代我出嫁。” “什么婚约?”红葵一脸茫然。 “和幽渐世子的。”银沙补充说,“就是那个和独孤承影一块儿说要带我走的沧溟纨绔子弟。长的一般,但脾气看上去就太臭了。” “我当日并未回来。”红葵那会儿似乎还在路上,虽然这一系列事情有断断续续听宫人提起过。但她也不怎么关心。 “那可是未来要继承沧溟王位的世子,我的身份不够。” “那又如何,你若是想当这个宫主给你好了。” 银沙本就无谓这个虚名,若是能推卸全部责任,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突然沉默的红葵。 “他是轩辕的师傅,你真的不放出来吗?”慕卿用只有蚊子听得见的声音在银沙耳边说起他和轩辕的这一层关系,不想银沙回了一句五个字“他不是轩辕。” “可你不是……”慕卿摸不着头脑,毕竟在雪宫她一直这样叫他的,怎么回去取了个药引回来就变了个人似的,刺完那一刀难道她自己也中邪了? “宫主是想起来他是谁了吗?”红葵看他们两个人窃窃私语,而且银沙无视阡陌是他师傅的事实,那就很大几率是记起了秋玉楼的一些事情。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银沙记得就是在秋玉楼架了湛卢剑在她脖子上。 “雪宫宫规,违令者诛之。宫主难道指望我冒死陈述事实?当日在秋玉楼我就提醒过要和他保持距离,也是你非要一意孤行。现今发生种种都是你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银沙如何不知:纵然红葵让她杀了独孤承影,她也不可能下得了狠心。他和画像上的轩辕哥哥几乎一模一样,那可是她长大的唯一期盼。 “不重要了。宫主给你当,幽渐世子你也去嫁吧。”她不大想和红葵争论独孤承影的事情,越是说起他,银沙对他的愧疚感就越增强一分。 “她不能!”迷失在櫻林阵的阡陌对她们的谈话听得一清二楚。 “真的吵死了。”银沙准备终结这个发出噪音的男子生命,慕卿却拦住了。 在这里阡陌是唯一可以促进他和银沙感情的大夫了——若再能炼成情意绵骗银沙吃下,慕卿百分之百相信在药效过后她会认下这笔风流债的。第一次在摩迦手里接过这药,他本着朋友坦诚相待的原则将主动权交给她了。现在,他不想这样坦诚;的确,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多数时候都是需要一点小技巧来增进好感的。 “你也护着他?我说了他不是轩辕哥哥,就不是,明白吗?” 银沙不能理解一直站在她这边的慕卿也会叛变自己,再说玉娘又不在。 “阡陌精通药理,不如放他进来让他想想有什么好方法让红葵接受。” “我若用强,你能如何?”银沙直勾勾地看着红葵说道。 “要么我死在他手上,要么死在你手上。后者看上去还不错。” 红葵的这份豁达不由得让银沙好生佩服:是啊,她强迫红葵嫁到沧溟也是枉然。沧溟世子幽渐还是会到头来雪宫,甚至——会灭了这里吧。 银沙第一眼见到幽渐就觉得此男子心机深重,不是她随意拿捏的那一类。 幽渐生母在后宫并不得宠,偏是养了个善攻心计的儿子。幽渐熟知他父亲幽珩百善孝为先,对沧溟太后的舍命相救以博取幽珩的关注。平日里幽渐从不在外显露自己的一点优势,教他的先生只是夸他勤勉好学罢了。每逢考试,他的分数也都不如皇长子幽澄和皇三子幽浦,是以幽珩也都只能夸他认真勤奋罢了,聪明二字完全不适用于这个儿子。幽珩哪里知道,扮猪吃老虎的幽渐才是对皇权最渴望的那个人,亦是他众多孩子里最具天分的一个。幽珩有一个公主,天资聪颖。但举国上下,无人知道生母是何人,连一张画像都没能传出宫外。不得不说,幽珩对这个公主保护的很好。他后宫妃嫔无数,皇子公主更是不少,除了他和一两个随身的护卫外,没有其他人见过这位公主。而听说幽渐这次向雪宫下聘,也是这位未曾露面的公主不断煽动幽珩才同意的。 公主帮幽渐的原因很简单,她想要银沙的那颗无极夜明珠。 无极夜明珠是苍山雪龙一族的宝物,更是维系女子美貌的神物。 无极夜明珠的消息,是陈翎嬜传回来的。当年雪飞天被囚禁后不久,雪宫就拥立银沙为第四任宫主。陈翎嬜派妖娆前去送贺礼时,刚巧看到了一颗皎洁如月的宝珠,像极了像极了鲛人泪,所以动了个心思。 让沧溟最为神秘的公主夺走银沙的宝贝,她届时动手会省去很多麻烦。 不过,这公主的强取豪夺比陈翎嬜预想中要晚了好几年。 “多谢你帮我。”幽渐得到幽珩许可后,对戴着面纱的妹妹很客气地道谢。 “各取所需罢了。”神秘女子只为了那颗无极夜明珠,幽渐当然也不知道它的真正价值。一个劳什子换一个雪宫宫主,在他看来稳赚不亏。 不日后,沧溟和禤国差不多同一时间送来了聘礼。 “你若不想嫁,我带你走。去一个没有人找得到的地方。” 银沙总算听到了慕卿说了句很男子汉大丈夫的话,霸气侧漏的样子有点帅。 如果——说这话的是她想的那个人该有多好。 “我还能去哪里。”银沙比任何人都清楚:世界之大,除了雪宫,他们苍山雪龙一族没有更好的容身之所了。起码,不会被鬼域一直追杀。她一直觉得和别人凑合在一起地方不能被称作“家”,一个家中,一定要有喜欢的人和物。 银沙从来没想过和谁凑合过一辈子。要么嫁个满眼是自己的;要么一个人终其一生想,她从不愿择其所爱。宁可负尽天下人,她也不要负了来之不易的初心。 44.生, 还是死 阡陌仍被困在櫻林内,他却只能听外面的声音,看不清里面的人。 “喂,你们要对红葵做什么?” 阡陌突然很慌张:要是她真的让红葵嫁去沧溟,他全部心血就白费了吃。 六国王朝皆有一个默认的规定:成为王室嫡妻必须是处子之身。而红葵已然不是了,不过如果当她面前说出红葵已经失身于他,这不就是啪啪啪往红葵脸上打耳光吗?这让一个女儿家该如何自处。阡陌可以一针见血地摆出这个理由,但不能让红葵难堪,想想还是算了。 红葵坚定的心微微动摇了——她看到阡陌被困在櫻林阵里,不知怎么就很想救他出来。她心中一下子又觉得她和阡陌应该认识了很久,不然他何必千里迢迢来卧云居寻她。那既然自己对阡陌没有爱意,依着银沙嫁给幽渐,尽享荣华富贵似乎也还行。 “我答应你,放了他。” 红葵很清楚:櫻林七十二阵足矣让寻常人困在原地十天十夜,最终会因饥渴而死。卧云居外的櫻林阵虽看上去不及雪宫那个厉害,可银沙设的法阵,最起码也要困个五六天。她的心在雪宫里头是最软的,活活让一个萍水相逢的男子死在救自己的路上,于心不忍。 只是牺牲了一下终身大事,为了保住一个人。红葵竟也也没觉得有哪里不值得。 红葵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确非常出乎银沙和慕卿的意料。 “你这就答应了?”慕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银沙两指一伸,阡陌踉踉跄跄从门外摔了进来。 “葵儿,你还好吗。”来不及拍打身上的沼泞,他猛地冲到红葵面前,一拥入怀。 银沙想起独孤承影也这样抱过自己。不对,我不能再想着那个人了。 一遍遍欺骗自己是件蛮辛苦的事情。 “再给你们一个时辰的独处时间,然后我们就回雪宫置办婚礼。” 银沙携慕卿去了东边的独孤承影曾住过的厢房里,留他们两个在院内唠嗑。 “你不觉得奇怪吗?红葵姐姐怎么会就答应嫁到沧溟了。” 前一秒叫嚣着横竖都是一死的红葵,怎么转眼就妥协了。慕卿十分纳闷。 “因为她喜欢他。我也是在赌一把,输了他们两个就一起陪葬;赢了我就解脱了。” 银沙坐到了那张床上,还依稀残留独孤承影的气味。 “你不喜欢他吗?”慕卿致命一问。 “谁?”银沙知道“他”指的是谁,可不想面对现实干脆装一下糊涂好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没必要和我打马虎眼了。”慕卿拆穿了装愣的银沙。 “那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呢?”其实银沙到现在为止,最在意的依然是他是不是只喜欢她。同时她更为自己找了无数个借口,包括他不会是轩辕,他杀了两个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破坏缥缈轩等等等。可这些荒唐的借口根本无法阻挡她对他的眷恋。 慕卿以为她会说“如果,他杀了你的亲人”之类的话,或是询问他如何权衡爱恨情仇。而是向他求证轩辕是不是喜欢别人,听上去有点可笑——他就没看到轩辕眼里有过别人。 “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是真的。”慕卿抓住了离间二人的绝佳机会。如果轩辕离开雪宫真的喜欢上了别人,那他这话也不完全是假的;如果他只是让银沙误会了,他这话亦有助攻。 “你看外面的那个男人,和他差了不是一点半点。”银沙说的是阡陌。 慕卿瞅了一眼院内,阡陌在红葵面前像个孩子,全不半点成熟男子的举止。 什么搂搂抱抱,缩着脑袋进人家怀里,靠着肩头,凑在耳边。 红葵姐姐居然没推开他,我可是真的信了他们有一腿。 “你喜欢这样的?”慕卿开始在意银沙的口味了,是成熟霸道类型还是温柔粘人类型。 “不喜欢。”其实她也不好说自己究竟钟意哪一类型的男子:轩辕哥哥吗?银沙一时倒真的没有什么词语准确全面形容他。独孤承影吗?她又觉得独孤承影同轩辕哥哥完全就是两个类型的人,纵然长的别无二致,独孤承影远没有轩辕哥哥有那种飘逸脱尘的仙气。一看上去就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风范,过于霸道和自恋。可银沙并不抗拒这样的。 “时间差不多了,回去吗?”若是银沙说“可能喜欢”,慕卿还觉得自己有点机会换一次她的真心。银沙直接当面否认,慕卿也自觉现在强行改变自己太难了。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自己本就是潇洒自在的温润公子,要仅为了银沙去改变性格,多少有点复杂。 银沙说了“嗯”就去院落分开二人。 一个水袖一挥,阡陌已消失在卧云居。她再一施法,三人到达雪宫门口。 只见轮岗的一羽林卫看到三人,立马吩咐“快去禀玉娘,人回来了。” 银沙冷笑一声,玉娘最在意的不过是红葵而已。她在这里,徒有虚名,空无实权。 “你去观雨轩吧,别忘了答应我的事。”银沙准备先回飞楼休息休息,不想玉娘来的很快。 “宫主留步。” “她累了这么些天,该先回去睡个好觉。”慕卿帮她说话,先挡下玉娘的质问再说。 “没事,我倒是很想看看她还能有什么招式。现今完全不会是我的对手。”银沙一点都不畏惧玉娘。自成年后,苍山雪龙神脉全部打开,她不论是修炼还是施法,都更加得心应手。 “你们领她去房内休息先,其余都退下。”玉娘欲支开所有人,和银沙一对一单独详谈。 银沙坚持留下慕卿,玉娘也不好再反对。 “你这次,又想要什么?”上一次玉娘找她详谈为的是破阵者可以领一个宫人回去,重新夺回财政大权;那么这一次,又会是什么呢? “很简单,你的宫主之位。”玉娘要在迎回幽冥之主之前,清扫一切障碍。若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将银沙说服到沧溟为妻室,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便只能下毒杀了她。 有一味药材唤作天仙草,是苍山雪龙一脉的致命毒物。这一天大的秘密,当今世上仅有曼陀神域里的普化天尊知晓,亦是他年少时游玩山水偶有听闻。 玉娘想到的下毒,是个慢性下毒的法子——乃是用白色曼陀罗的花茎碾碎成汁液混在她每日的饭菜里。白色曼陀罗花叶都无毒,偏偏花茎是剧毒之物。一旦服用超过十毫升的量,无解;唯有另一人以全身法力引渡到己身上,这另一人便是必死无疑,而原来服毒之人寿元折半且不说,全身法力和修为尽失,并且永远无法恢复。 “我给红葵当这个位置,你觉得不好吗?”银沙现在真的是一点都不在意名利二字,轩辕哥哥能不能回来她觉得没那么重要——也许就是独孤承影呢,又或许他早已仙逝多年了。 “她不可以。”玉娘坚决不同意银沙的做法,红葵可是她的亲侄女,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将她嫁到沧溟——这个下个月就会亡国的国家去。 “这个位置是玄冰剑选择的。你认为我很稀罕吗?” “你嫁到沧溟,就不必祭剑了。”玉娘不紧不慢地说道。每任宫主临死前必须做的事情,只要银沙说“好”,玉娘可以任由她在沧溟自生自灭,只要不再干扰幽冥之主即可。 “什么祭剑?”慕卿和银沙同时问道。 “历任宫主死前,要以全部精元生祭玄冰剑。”玉娘丝毫不担心银沙会怀疑,左手一拂,他们面前显现出前几任(除了雪飞天)宫主死前在密室生祭玄冰剑的画面。 “那雪飞天为什么不用?” 玉娘早就知道她会问这个,“她是主子选中的人,不必祭剑了。” “你的主子不是宫主,还能有谁?”慕卿不是很懂雪宫的事情,明明就应该宫主最大阿。 “我虽然早知你从未真心待过我,但也未曾想过从始至终我们居然只是你的一颗棋子。现在想想真的是荒唐至极,我顶着宫主的名头在外见人行事,你却是在宫内坐享渔翁之利。你应该是很喜欢那位主子吧?喜欢到甚至可以牺牲你自己的骨肉。” 玉娘大吃一惊:她以为银沙只是个单纯不谙世事的小女生,本不会去调查她的背景和出身,银沙更不可能知道主子就是幽冥之主的。她只对陈翎嬜和青璃二人提起过,也只是大概说了主子才是雪宫的主人,她不轻易易主,也绝不会叛主。当时为了救雅凝,她的确是舍了一个还在襁褓的婴孩,以命换命。这婴孩是红葵的同胞弟弟,玉娘觉得女孩好养就留了红葵。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吗?” 玉娘多年来第一次呵斥银沙。这话要是让有心人听去再传到幽冥之主耳中,怕是红葵也不能活命。她是了解幽冥之主的,从不允许有血缘关系的人在手下共事,为的就是避免徇私。 “胡话什么的你心里最清楚。玉娘你要是想让红葵好过,就不要逼着我去沧溟。” 银沙拉上慕卿,已经不想再费唇舌和玉娘争个输赢。 “等等,到头来,你还是不信独孤承影就是轩辕对吗?” 玉娘猜测她根本没有当面问他这个事情,否则不该会是这样态度和她说话,还囚禁红葵。 “不重要了。”银沙仍然想走,这一次却是慕卿拉住了。 “我想要知道全部真相。”慕卿要弄清楚银沙和轩辕的关系,此刻唯一的指望就是玉娘。 “普化天尊和摩迦神尊全部都知道,你大可以去问他们二人。”玉娘并不打算告知全部细枝末节,她最想告诉银沙的无非就是轩辕和独孤承影的关系。 “银沙,你听着。当时你的轩辕哥哥受不了被封印在体内的黯黑法力,选择投身于天鉴星盘经历十代凡世痛楚,元神会自动归位。独孤承影恰是这第十代凡世。” “我不信。”银沙打断了还在说的玉娘,她之前确有想过投胎转世一说,可当场已否决了这个念头。大抵是因为银沙确信她真正喜欢的是独孤承影而并非轩辕哥哥。 “这是个事实,你要学会面对并且接受它!” “这和宫主之位有什么干系!”银沙未被玉娘的话打断了逻辑。玉娘想借由轩辕哥哥的事情扰乱她的心神,然后趁机给她洗脑同意去沧溟和亲。 “若要救他,你非去不可。”玉娘盈盈一笑,带着一丝久违的温柔。 救他?她那一剑最多伤他较重,致死是不可能的。玉娘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是所谓的主子以独孤承影性命为要挟,才让她出嫁和亲沧溟吗? “他的死活岂是我能左右的~”银沙故作镇定姿态,一点未表露担心他的颜色。 “要么你嫁去沧溟,他可无虞;要么你继续做你的宫主看他慢慢死去,一辈子孤独终老。” 银沙觉得玉娘的话完全不可信,她断然拒绝,“若他死了,红葵也会死。你自己看着办。” 拿着独孤承影性命要挟她,玉娘总是想太多了。 “你……”玉娘这个哑巴亏吃的,多说一句都是在多给银沙一次机会。 “无碍,我和她说就好。”远方传来一个粗犷的声音。 银沙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于一片妖冶的彼岸花丛中,一伟岸背影在花丛中若隐若现。 “你是谁?”她觉得这男子必定和玉娘有关,或许就是玉娘誓死效忠的主人。 “一位故人。”男子依旧背对着银沙。 “阁下法力高深莫测,我可不认识这样的故友。” 能在她面前不费吹灰之力用迷幻术只将她困住的人,银沙确然想不到是谁。她没有和曼陀神域哪位尊者结过怨,自认为在鬼蜮和隐迭混的也是风生水起。那这人必定是和独孤承影有什么关联,是宿敌,还是挚友就不得而知了。但从这人言吐来看,宿敌的概率大一点。 “你心中早有了答案。你想知道他伤在哪里吗?”男子问她。 “不过报血仇刺了他一剑而已。”银沙满不在乎地说着,其实心里五味杂陈。 “哦?但那伤他又不会死,对吗?”男子看透一切的本领的确让银沙头疼。 “还能有别的伤吗?”银沙不解地问男子。 “你在定侯府看到他,可有什么异常?”男子暗示她往前面的事情想。 那日,在他府邸,独孤承影似是被人控制了一般,他眼神里居然没有爱意。可当湛卢剑直逼自己喉咙千钧一发之际,他又好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对她吼道“快走”。 银沙想着这难道就是玉娘和男子说的什么伤,但应该不至于这样重伤难愈的。 “没有。”银沙隐瞒了自己观察的不一样。当日还有一位女子在他身边,赤果果向她耀武扬威的架势让银沙好不痛快。明明是自己主动来问个明白,好像被绿了一样格外尴尬。 “呵呵。”男子一秒就识破装糊涂的银沙。 他倒没多说别的,只是将独孤承影杀死姜伯和岚莜的前后过程全部给她看了一遍,包括陈翎嬜给他戴上妖魄之瞳,包括他杀死雪飞天,包括幽冥之主借由雪飞天躯壳复活重生。 “这……你是幽冥之主?”银沙看完了全部过程,讶异于世上竟是真的有妖魄之瞳这种邪物,惊叹于幽冥之主真的冲破封印复活了。那就是说,她这一生,注定要为净化黑暗力量而献祭。 “姑娘自己选择吧。他的生死,你自己把握。” 男子话音刚落,银沙又回到了慕卿、玉娘三人共处的地方。 时间暂停了,又重新开始流淌了。 45.备婚(1) 银沙置身于彼岸花幻境的短短一盏茶光景,男子始终不以正面与她相对。 她定神看到玉娘和慕卿,他们二人好像不知道发生过什么;或者说幽冥之主法力太过高强,强到让时间停驻须臾,旁人不会觉察分毫。 好厉害的法术! 她也很想习得这术法,耳边吹过一阵风,风里夹杂着一句话“嫁到沧溟,我教你”。 要让银沙心甘情愿拿婚姻大事交换一个平平无奇法术的话,无异于异想天开。 真正能让她违心嫁给幽渐的,唯有轩辕的性命。 就像,她是轩辕的唯一软肋。 不过这一点,她从不知道。哪怕在三千年前,也只是她为了他一跃轮回道,都未听过轩辕对她说过一句“我爱你”。成亲后的她觉得两个人在一块儿过日子犹如白驹过隙般短暂。 彼时是银沙先主动示爱,轩辕没有拒绝,他们就这样在一起了。她高高兴兴带轩辕回去见父母定婚期,轩辕虽然面露喜色,她内心深处其实十分忐忑——就这么轻易拐了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作自己的夫君,步伐有点迅速不说,她心下更是没有多少把握他会一心一意只对她一人。好在,婚后的日子都蛮甜蜜,除了一起回白矖渊那件事。 她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最好的年纪遇到了对的人,竟还是在最好的年纪离去。 三千年后的银沙,不记得这段羁绊的前尘情缘。令她心动的只有独孤承影一人,对儿时那位轩辕哥哥印象也都源于画像。他和她的爱恋纠葛,终是在幽冥之主的推动下又掀起了。 “玉娘,你的主子好像知道你喜欢他。”银沙测试一下玉娘的反应。刚才在幻境内,幽冥之主根本没有提过半句玉娘,她觉得这并不像一个独断专行的王者所能忽视的。 玉娘若是他的枕边人,幽冥之主不应如此冷淡;若玉娘不是,他为何特意施法布了个幻境只诓她进去谈话,而且是当玉娘的面。 “方才主子找你了?”玉娘大致猜到幽冥之主刚刚设了个假面幻境与银沙交流,她接着说道,“我们虽不和曼陀同流合污,可主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谎话。最后你做什么决定,都要负责到底。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轩辕。” “凭什么信你?”慕卿替银沙发问玉娘,这个素来挑剔的老女人,一下子这么大转变。 “你们去禤国打探一下即可。比如说那个阡陌,他可是府上的人。” “走。”银沙带着慕卿一同闪到了定侯府。 依稀可见,“雪飞天”逼迫独孤承影杀自己的地上斑驳血迹。树林草木也不复葱郁,府上分外冷清萧凉,家丁们的嘈杂声亦是稀稀疏疏。她沿着记忆走到他的房外,一个场景重现:看到了“雪飞天”在为他疗伤,颜爽则是守在门外。疗伤过后,颜爽问“雪飞天”怎么样了,“雪飞天”只说了一句话“性命无大碍,以后好生养着就是了”。银沙感知到“雪飞天”眼神里传达的信息却是——你再也离不开妖魄之瞳了,徒儿别怪为师自私无情。 “妖魄之瞳究竟是什么?”银沙开始自言自语,这宝物无人在她面前说起过。 “摄人心魄,夺人元气。上古至邪之物,数十万年无人见过了。” 阡陌也恰巧来到他门前,看到前面两个人盯着空无一人的里屋发呆,听到“妖魄之瞳”四个字,便习惯性做了个书面解释。 “听你这样说,这也算不上至邪吧。”慕卿起码没有从这定义看出什么至邪。 “妖魄之瞳一旦戴上,非黯主不能解。这黯主正是幽冥之主,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绑在一起不可分割了。黯主握有绝对主动权,而轩辕是没有的。”阡陌先前也是用了场景重现看见了同样的场景,可那时他没有认出“雪飞天”就是重生的幽冥之主。 银沙这才意识到:幽冥之主说的救他是什么意思了。只有她妥协,轩辕才有一线生机;只有她远离雪宫,轩辕才不会陷入万劫不复;只有她嫁入沧溟,轩辕才不会再受伤。 “他——真的是轩辕?”这一刻,银沙不得不承认这个铁一般的事实。 所爱之人,一直都是他。真好。 这是唯一的确幸了。 银沙笑着说“我知道了”,夹杂一些无奈和淡淡心酸。 “有没有别的法子可以破除妖魄之瞳?”慕卿有第六感。一定有其他方法可以解除和黯主的命运一体,前提是戴上妖魄之瞳的人得活着。 阡陌犹豫许久,他并不想将这法子告诉慕卿和银沙。他们有注定的路要走,要是因为自己多嘴而走错方向,他可就成了千古第一罪人。 “没有。”阡陌撒了个小谎。 “你若是骗我们,红葵就死定了。”慕卿决计不信。他固然是喜欢银沙的,可不忍看她为轩辕愁眉不展,索性放手成全二人,自己再做银沙唯一的知己也是件极好的事情。 “不——确实还有一种方法。”在红葵面前,阡陌的打脸总是快速而强烈。 “说。”慕卿继续锲而不舍地追问。 “你们答应我一件事情,我就告诉你们。”阡陌难得提出条件交换。 “红葵你可以带走。”银沙知道他心心念念不过一个红葵,送给他又没什么大不了。 “好!”阡陌挺喜欢聪慧的银沙,总是一下子抓住关键。“其实若要祛除妖魄之瞳的裙带关系,还有一种方法便是阴阳相克。他出自赤霄剑,你手里有玄冰剑,两把剑本就是相克相生。若你以全部玄冰剑剑灵灌入他体内,那么不仅能彻底断除他和黯主的命格捆绑,甚至还能彻底除掉苟延残喘的黯主幽冥之主。不过——” “为什么不继续说下去?” “不过,这玄冰剑剑灵颇为复杂。须以己身法力修为净化后成就全新的玄冰剑剑灵,但如此一来,她就会损失全数法力修为了。那么寿元自然也会……”阡陌说完这法子,只见慕卿的眉头皱的更紧了,而银沙的笑容已完全不见。 银沙比任何人都清楚玄冰剑剑灵。前面三任宫主死后以全部精元生祭玄冰剑,这剑灵已经侵噬了太多污浊气息,而她的苍山雪龙精血可以彻底净化沾染污浊的剑灵。欲要彻底净化千年的污浊,以她的修为和法力,最快也要三年。但若要彻底除去幽冥之主,银沙必须以苍山雪龙全数精血浸染无极夜明珠。届时,无极夜明珠会带着她的力量将黯黑力量拔地而起一扫而空,银沙也终会因履行一脉职责而灰飞烟灭。 “应该不难的。银沙,是么?”慕卿觉得玄冰剑就是为银沙而存在的古剑,那么寻找剑灵自然不会是件难事,至于净化则更是小事一桩了。 银沙一挥袖口,慕卿被困在了一小处结界中。他能看见银沙和阡陌在眼前,却怎么都听不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似乎,他们也看不到自己在结界内的各种动作和信号。 “这法子还有谁知道?” “没了没了没了。”阡陌卑微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很好。慕卿稍后也会忘记这件事,只有你和我会知道。若是让第三个人知晓了,我保证红葵会死的很难看。”银沙狠起来的时候,是连自己都不放过的。 她下定了决心,要救轩辕。 如今,不妨假意答应玉娘好了。 “他很爱你。”阡陌此刻有点明白之前说的“殉情”是指什么了,的确,她值得他付出这些。 “也许吧。”银沙从手里变幻出个小药瓶,里面装着能让人忘记前面一个时辰内的所有事情的丹药。她手指轻轻一拨,一小颗药丸飞到了慕卿嘴中。 慕卿吞下药丸,愣了半柱香就回过神来。同时银沙撤了结界,指着一个人问慕卿,“这就是阡陌?”慕卿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你的术法好像退步了。”慕卿总觉得记忆里有一片空白,但是想不出到底是哪里。 “是你的错觉。”银沙和阡陌交换了眼神,他秒懂。 “他不在府上,你若是寻他,过几个月吧。”阡陌昨日刚得知独孤承影要率兵攻打涅塃的消息,他问颜爽和沈泰可知道什么内情,两个副将接连摇头。 阡陌算了一下,约莫有半个月没有见着他人了。可能现在的他正在赶路吧。 “他去哪里了?”慕卿没想到千辛万苦来找情敌,竟然还没见着,有一肚子闷气无处宣泄。 “涅塃。” “有什么任务吗?”银沙也好奇好端端怎么直接去了涅塃,还带走大半家丁和亲兵。 “灭涅塃。”阡陌言简意赅,大致说明了禤国东方无边的变化,臣服若干年的涅塃说攻打就剿灭,殉情的雪飞天说复活就又出现了,一向高高在上的王后说退居就将凤印移交。禤国王宫的变化巨大,东方无边的改变更令人惊奇。 本来不是个暴君,随着雪飞天的再次现身,东方无边变得喜怒无常,动不动就在朝堂上暴跳如雷,今天说砍丞相的脑袋,明天说娶某个官吏的庶女,后天更是说增加赋税。轻徭薄赋的恤民政策瞬间被雑难苛税所取代,原来二十年一次选秀甚至改为两个月一次。 “下一个,应该就是沧溟了。”银沙喃喃自语,这一切只能说幽冥之主做的太好了。她挑不出一处破绽,甚至没法以不变应万变。 “我有一个忙请你帮我。”银沙准备拟好喜帖,差阡陌亲自送到他手上。起码,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吧,她并不能够为涅塃再多谋时间了。 “愿效犬马之劳。”阡陌幻想立即就可以见着红葵,一万个欢喜涌上心头。现在就是叫他去赴死,也是兴高采烈转身就去了。 “你要他做什么?”慕卿没理解银沙此行的目的,到底是为了轩辕还是为了联姻。 “散发喜帖。”在一阵微风中,银沙携慕卿回到了飞楼,这四个字慕卿听得是恍恍惚惚。 “你当真应了玉娘?”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是,你现在已经不是……”。情意绵服下后,男女必须……这样药效才不会要人性命。那也就是说银沙已非完璧之身,从法例来说她没有资格嫁到沧溟王室。现在要戳穿吗?慕卿犹犹豫豫,还是放弃了说破真相。 “不是什么?”银沙倒是完全不记得是轩辕在殢情坊帮她缓解了药性,只是昏昏沉沉在床上睡着了,过程什么的全无印象,以至于事后她还问慕卿索要。 “没什么。”慕卿有猜过是轩辕——如果是的话,他理应替她感到欣慰。但慕卿甚至有些许生气,要是自己和银沙生米煮成熟饭多好,又不会便宜了别人。他想到此处,隐约觉察到自己对银沙的感情绝非是单纯的趣味相吸的好友之情,他对银沙竟在不知不觉中上升到了男女之情上,他有点不能相信自己的第六感了。可根据他所阅览过的戏本上看来,那么必然是爱情取代了友情。从前他不在意什么女人的事情,现今凡是和银沙有关,他却都不会袖手旁观。 “我不是很懂什么婚嫁习俗,你在曼陀见多识广,帮我出出主意吧。” 银沙这个请求对慕卿来说,有点残忍。让一个人眼看着喜欢的出嫁他人,难免心里会失落加惆怅。还替她准备嫁妆嫁衣,他想拒绝又不愿表现得太明显。 “你也别难过——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一直都不是你。以前是我忘了些事情,现在我都想起来了,那么我们就还是当好朋友。慕卿哥哥,你说呢?” 这声“慕卿哥哥”叫的他心都化了。她既然开口了,那么慕卿必定全力以赴。 “你放心,这场婚礼我保证你风风光光地出嫁,让全天下都知道你是我慕卿最疼的——妹妹。纵然你去了沧溟王室,我亦会安排心腹伴你左右。你已经失去了岚莜,身边没有别的更亲近的侍女了。明日我就传她来雪宫,供你差遣。”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次日慕卿的随身侍女亦涵乘着坐骑来到了雪宫櫻林上空。竹苑的羽林卫看见天降仙女,都迫不及待地冲出去偷看。扶澈嘲笑他们:你们是多久没见过漂亮女子了,这等姿色在飞天宫主面前简直就是东施的标准。 确实,美艳不可动人的雪飞天,容貌是一等一的倾城绝色。 只可惜,死在了幽冥之主手上,彻底沦为孤魂野鬼。 她仅有一丝游魂在世间飘荡,无处可寻觅踪迹;她亦无法转世投胎,因为没了肉身和其余六魄;她更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幽冥之主侵占自己的身体,无能为力,旁人却也看不见她。 “那又如何,还不是死了?” 凌波这一针见血的说话口气,像极了独孤承影的冷漠傲慢。 “我看你和那个轩辕待久了,脑子都锈掉了。”扶澈恶狠狠地对凌波说。 46.备婚(2) “他是我小弟,扶总管您当时不是也没打过他!”凌波头一次和扶澈正面刚起来了。 扶澈哑口无言,他确实没光明正大赢了轩辕。 “那又如何,反正现在他的命也到头了。”扶澈通过玉娘的谈话,了解到不少关雪宫的秘事。玉娘一直都是幽冥之主的奴仆,数十万年的忠心从未变过。她心心念念想着的主子即将借由雪飞天的身躯突破封印重新复活,到时候雪宫便会成为幽冥之主新的领地。 “扶澈,我现在可以告诉你雪宫的主人究竟是谁。不过你需要保证一定会归顺于我,不然你不仅这辈子出不了雪宫,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在这里感受时间的绝望。” “好。” 这是扶澈和玉娘多次交涉后唯一的一次肯定答案。 他以前都是打擦边球,模棱两可的腔调两边都不得罪。但关于幽冥之主,他也是略知一二的。昔日鬼蜮霸主,捏死他犹如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扶澈当然不会公开站边银沙了。 凌波听到轩辕快死的消息,如晴天霹雳一般,十分震惊。 轩辕明明法力和修为都在扶澈之上,是何高人能伤他致死。 扶澈无视呆若木鸡的凌波,对一众羽林卫说道: “今日是你们最后一次在雪宫看见仙女了,多看几眼也无妨。愿意继续跟着我的就往前一步,不愿意的就同宫主大婚之日一起去沧溟。” 扶澈为保命只能选择归附玉娘。若有朝一日银沙还能夺权归来,他亦可以同她里应外合共同剿灭幽冥之主和玉娘的势力。不过,手下的羽林卫们也都是可怜人,由他们自选去留。 “大婚?”几乎所有人都张大了嘴巴——传言银沙是最小的一任宫主,居然年纪轻轻就已有婚配对象了,有点早,有点难以置信,甚至有点操之过急。 “不错。婚期就定在下月初十。”扶澈向他们宣布了日期。 不知是玉娘故意的,还只是巧合。下月初十,是轩辕三十二万四千六百岁的生辰。 而银沙的真正年纪是一万三千两百岁。因她是上古神兽后裔,几百岁的年纪也不过是个两三岁孩童的样子。但这些,银沙一点都不晓得,自出生之日起就被人封印了对苍山雪龙真实年岁的定义和对前世的记忆。 上一世,她得到了和轩辕共处一室的几年幸福光景。 这一世,她仅仅能和他共度五六个夜晚罢了。 银沙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可前去涅塃抗敌的轩辕已经后悔答应帮幽冥之主一统天下。 她都要嫁人了,我现在还争什么天下换她平安? 他现在离直取涅塃国都奈何城只差五百里,是掉头回雪宫抢亲还是继续拿下涅塃。 幽冥之主当然不会给他掉头放弃的机会,他在禤国王宫远程施以幻术: 轩辕,你若是此时放弃。你的银沙绝对不可能活着出雪宫,死无全尸那种,你是知道的。 幽冥之主一早就看穿他的小心思——轩辕暂时返回雪宫,带她出逃,就不会再管他的江山大业。毕竟他们二人当日隐匿了好久,他才遣醉清风去百般诚邀。 轩辕太熟悉幽冥之主的手段,他不敢奢求他们可以在一起,只请求师傅不要伤害她。这是轩辕留给她最后的温柔了,他自己如何不知道妖魄之瞳的后遗症。 他千余年前就已爱她入骨,只是自己不知道可以这么深刻。 轩辕斟酌了一番,现在抓紧时间拿下涅塃,应该还有十几天的时间去抢亲。 “我答应你的我会做到,希望你也能兑现该有的。” 相隔万里的幽冥之主会心一笑:她若是不动杀心,我自会放你们归隐山林。 上次办了丧事,雪宫所有人的兴致都不高。如今这大半个月,倒是都忙于银沙的婚事。 玉娘着了几个能干的人,去宫外采购绸缎定制嫁衣,又私下差遣红葵去盯着银沙。 红葵也是万万没想到,银沙在卧云居多时候还是说让她代为出嫁怎么一下子又同意了幽渐世子的婚约。这其中反转有点神速,她又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开口询问清楚。 “你真的要嫁到沧溟?”未得银沙准许,红葵不敢直接上飞楼问她,只能站在楼下遥相问。 “宫主请你进来说话。”亦涵跟在慕卿身边多年,随机应变的能力一向很强。 “慕卿找你来服侍我果然没错。我想要做什么,你一看就明白个二三。” “宫主你喜欢就好。”亦涵谦虚地说道。 她虽然只听从慕卿指令,但揣测银沙的心思自然不难。慕卿唤她来此便是让她好好服侍这个年轻女子,帮她排忧解难,替她尽可能挡住一切明刀暗箭,尽力护她周全。 终归他一个男儿身长久呆在她房内不走,是会被人议论纷纷的。 银沙从禤国折返雪宫后,精神状态一直不大好。亦涵每日看着她餐餐只能咽下一点点食物,变着法儿更换菜式也是无用。难以对食物提起激情,说明她的心事沉重到只能自己消化。 “宫主,你和她慢慢说。” 亦涵很识趣地关上了房门,去往慕卿所住的客房汇报银沙近况。 银沙又一次抢先一步开口:这边婚事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你可以放心去找阡陌。 红葵没想要和阡陌怎么样,上次仅仅是为了保他一命才答应。反正迟早要嫁人,嫁个王宫贵胄自然是不错的。现在算银沙单方面毁约,红葵认为自己是无可挑剔的。 “宫主,你知道我不是为了要怎么样才答应的。你喜欢的不是幽渐,怎么会?” “喜欢又能怎样呢?喜欢和在一起,一直都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好了,你收拾收拾快去禤国,玉娘这边我会帮你打掩护的。”银沙极力支走她的态度让红葵愈发生疑。 “多谢宫主抬爱。不如我也跟着你去沧溟,等到那边稳定了,我再从沧溟回禤国也是很近。”红葵一面先打个幌子撑撑雪宫的排面,另一面却是每日都悄悄跟踪银沙。 如她所料,银沙每晚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去殢情坊,每一次都要待上三四个时辰。 一般来说,殢情坊至阴至寒之地,非练就至高法力所不能去。而银沙的年岁,想一蹴而就是根本做不到的。苍山雪龙一脉,也须历经十万年后才能修行无边的斗转星移之术。 但红葵忽略了那把玄冰剑。 从前放置玄冰剑的密室亦是在这殢情坊里头。连着五六个夜晚,银沙都摸黑去净化污浊。 第七个晚上,她无力地从殢情坊走出,正被红葵瞧个正着。 “你这是怎么了?”红葵晓得她成年后凭天生的种族优势并不会遭受术法反噬,而银沙如此不堪虚弱,究竟在殢情坊发生了什么不可描述的争斗才会受伤。 “扶我回飞楼。” 银沙微弱地说道,她眼下却是不得不依靠红葵的搀扶能在短时间内回去,要是再晚一两个时辰,亦涵就该来查房了。她不愿让慕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阡陌知道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而红葵如今看来也是瞒不住了。银沙心中只想这件事不要让第四个人知道就好了。 红葵虽不服气银沙接过雪飞天的衣钵,但凡银沙开口帮忙(次数极少),她基本都是应了。 银沙一路趴着红葵的左肩,当个行动的扶手,用了半个时辰,才慢慢踱回飞楼。 “不要告诉别人。求你。” 红葵还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银沙居然对她说“求”字。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她态度会这样诚恳谦逊,红葵实在难以置信。 “那——你要先告诉我这是怎么了。”红葵也是为了她好,保不齐银沙真的有性命之危。 “你答应我我就告诉你。” 红葵点头答应不告诉别人,还替银沙煮了一壶清茶消消体内的寒气。 “我是去……净化玄冰剑剑灵的污浊。” 红葵手里的琉璃杯子“啪”地一声摔碎在地上,幸亏银沙反应神速,强用法力消音才让外界不易察觉她房内有异样。 “你要祭剑?”红葵是清楚血祭的:多多少少玉娘有和她提过这档子事。玉娘总是说为红葵好才让她避开玄冰剑,是因为玄冰剑也是认可红葵成为宫主的。不过被玉娘拦住了,玉娘故意将雪飞天的血和红葵的对调,是以雪飞天成了第三任宫主,而红葵则一直都只是个宫人。有玉娘无微不至的照顾,她在雪宫的日子比旁人不知道有多惬意。 银沙没回答。其实这也算不上祭剑,不过是拿自己的一些法力和修为替轩辕弄了个解药,不过是为了解除他和幽冥之主的性命捆绑,不过是为了消灭幽冥之主必须做的事情。 “你知不知道祭剑会死的?”红葵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毕竟银沙离逝日还很早,说祭剑就祭剑一定是不能说的苦衷。但会是因为什么呢?如果是因为一个人那就只有他——独孤承影!她在秋玉楼透过眼神就看到了银沙和他的感情末路:不得相守,不得善终的一对情侣。红葵天生对未来的预知能力是玉娘最为忌惮的,所幸她没有在玉娘面前显露出一丝丝不忠。 “我想休息休息,你先回去吧。”银沙不愿多说,每说多一句她的修为就散的更快,法力消减的亦更快速。她的确只能同红葵说到这里了。 “好吧,你先养着。”红葵瞧银沙拖着疲惫的身子已经躺在塌上了,没多做逗留。 刚走到飞楼下边的慕卿和亦涵碰巧看到红葵从银沙房内出来。 “她们有事情?我怎么不知道。”慕卿细腻的嗓音中夹杂着一些怒火。 亦涵扑通一声跪下,“公子息怒,是属下失察。” 与其说是让亦涵照顾银沙,倒不如说是换一种合理的监视手段。 “真的没用!”慕卿甩袖而去,他派的是这样得力的可人儿,尽然没查到银沙和红葵的勾当。 亦涵头都不敢抬,心中莫名的委屈,豆大的泪水从脸颊滴落,默默跪在原地听慕卿训斥。 “哭就有用了?你给我好好看住她了,要是银沙有什么事情你的命就没了。” 他扔下这一句话,留给亦涵一个纤长的背影独自叹息。 亦涵跟了慕卿数百年,是他身旁待的最久的一个丫头了。慕卿夸她娴静温柔,善于读心,所学技艺也是一流,天赋较高于其他丫头。亦涵没想过刚来雪宫竟遭到慕卿这样奚落。 第二日,亦涵端着十多套婚服供银沙挑选。当她推开飞楼房门时,看到仍旧在床上睡觉的银沙,才发觉大事不妙。她把了一下银沙的脉搏,如游丝般无力断断续续。 不好,赶紧去通知公子。 她匆匆放下衣服,掩了房门,奔着去找慕卿。 “什么?”慕卿衣服都没穿好就赶来飞楼。怎么红葵昨日从她房里出来,今日银沙就倒下了。但就他对红葵的熟悉程度,她是不会做出伤害银沙的举动。 “去找红葵来,半柱香时间我就要见到她!”慕卿开始给银沙疗伤。她这七日散去的修为和法力当然不会是慕卿所能供给的,流失的精血更是以命抵命也不能够。 你撑住,哪怕我散去全身修为也要救你。 慕卿断然不能让银沙一直饱受修为散去的痛楚,缓解这种痛楚他也只能尽力输送法力。 不一会儿,亦涵就绑着红葵来了。红葵看到慕卿在为她疗伤,大声吼道“你不能这样”。 她知道慕卿不会理睬,所幸放弃了昨日银沙的叮嘱:不能告诉第四个人。那么如此一来,岂不又多了两个不相干的人知道实情。 可要是不说出来,任由慕卿这样输法力下去,银沙迟早会因法力修为与自身有悖而死。 “亦涵,让她先闭上嘴,不要打扰到我疗伤。”慕卿冷冷地驳斥红葵。 “她精血散了大半,你能怎样!”红葵忍不住还是说了。 精血?她散去精血做什么?净化污浊吗?是什么样的污浊能让银沙散去这样多的修为和精元,慕卿脑海中闪过玄冰剑和赤霄剑。可据他所知,赤霄剑已经消失上万年了,玄冰剑在雪宫一直都相安无事。银沙到底要做什么。 他对红葵说道:你快去禤国找阡陌来,他知道怎么救她。自姜医师走了,阡陌是他唯一熟悉的擅长医术的长者了。加之他总觉得在定侯府漏了点东西,正好他来可以弄明白。 47.了缘 红葵二话不说就奔到了定侯府,阡陌好像知道她会来一样。他已烹好茶,坐在前厅候她。 “你在等我?”红葵半信半疑地问他,总觉得这个男子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不完全是,按时间估计,她大概需要我出手救一次了。”他右手递给她一盏刚沏好的茶。 红葵接了过去,倒也不是很烫,刚好入嘴,茶味正是香浓。 “你都知道?”难怪银沙是说“第四个人”,红葵继续问他“那么宫主究竟为了什么?” “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你总能找到缘由。”阡陌不知道红葵也已经知晓了,并没有说破。 “因为独孤承影?”红葵能想到的只有他了,别无另外的人能让银沙付出这么多。 阡陌没否认,红葵当他是默认了。 “他们没有好结果的,你为什么不拦着。”红葵认为阡陌既为独孤承影的师傅,起码要尽一点为人师表的义务,承担起师傅的一份责任。 “我只在乎你,其他人与我何干。”阡陌很冷静地答复红葵。 红葵突觉有点害羞,她换了个话题——那你现在跟我去救银沙。 他“嗯”了一声,算是等下同红葵回雪宫看看银沙现状。 “宫主已经和我说了她准备祭剑,你也没必要瞒着我。”红葵要想从阡陌这里套出全部内容,前提就是他们都在同一战线,不会泄露秘密。 阡陌略有诧异,红葵同银沙的关系一直算不得亲密无间,大概是银沙净化玄冰剑的时候刚巧被红葵看到了才会和盘托出祭剑一事。 “她既然已经说了,我一个外人也不必多说。”但他也是个极懂人心的仙者。银沙既然当初想瞒着全部人,那么他就必定不会告诉他人,红葵也不例外。银沙本就不想让其他人为她担心,他又何必要破坏她的好意。 红葵没想到阡陌的嘴居然这么紧,任她怎么努力也撬不开。 “你连我都不能说吗?还说在乎我!”她不知怎么的,在他面前拿出了小女孩撒娇的一套。 “在乎你,和告诉你别人想瞒的事情,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阡陌紧紧握住红葵的手,轻声细语地解释起来,“你是我的第一顺位,但我也不能轻易背弃保密的诺言。” 尤其讲究原则性的阡陌,红葵在若干年前就有所领教。 阡陌答应东方黛不告诉别人,他可是真的一点都没说才让红葵误会,然后就是四处都找不到她了,再然后就是重逢时红葵将他忘的一干二净,连皮毛都不剩。 红葵明白在原则面前,阡陌还算理性,没有被个人情感左右显得他公私分明。 阡陌拾捯一些要用的药材,稍后便跟着红葵回了雪宫。 “你们都出去。”阡陌有一些私密的话只能告诉银沙一人,说诊治方法隐秘欲支开其余人。 “那我留下,你们都出去。”红葵也是想保护银沙的,她主动请缨留下,还可以搭个手。 阡陌没反对,慕卿和亦涵尽管有怒意,还是乖乖地出去顺便掩了房门。 “他们走了吗?”阡陌示意红葵去门外看看是不是还有人在盯梢。 红葵静悄悄打开门,用法术勘探了一下周边,并无隐匿者和偷窥者。 她又进来告诉阡陌没人在偷看,阡陌才放心对银沙使用了缘仙法。 红葵没有见过如此奇妙的术法,出于好奇就向阡陌询问: 上次在禤国我还当你只会医术,不想你竟会这般罕见的法术。看上去和古籍里提及的逆境救治有点类似,不知叫什么名字呢? “了缘仙法。葵儿,帮我守住这个房间,十二个时辰内不得有其他人干扰。” 那日银沙离开定侯府后,阡陌掐指算她最快也要个一年半载才能净化干净玄冰剑上面的污浊剑灵。可银沙偏逆天而行,强行使用苍山雪龙独门内功心法将这时间足足缩短至十日。苍山雪龙独家心法一旦使用,使用者的寿元便开始进入倒计时阶段。所幸她也才用了七日心法,现在抢救还不算太晚。阡陌在曼陀神域一向会用了缘仙法救治修为即将散尽的仙者,虽然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没有使用,重新拾起倒也没有太陌生。 红葵照着阡陌说的:在房间内外都布下了结界.并且守在一旁寸步不离。 只见阡陌的周身仙泽和银沙的相互交错。银沙的仙泽消失得愈来愈快了,阡陌慢慢以自己仙泽在护住她所剩无几的修为。 了缘仙法,顾名思义,了尽尘缘的仙法。 经过阡陌一番疗伤后,银沙对轩辕的情愫会随着日子的逐渐增加而慢慢变淡,只会在生命尽头的那一刻全部想起。尽管救治不算很晚,银沙还是无法恢复到往日的飘逸脱尘,俨然一副病中娇弱的模样。轩辕要是看见了会更加心疼。 十二个时辰的仙法护体,银沙总算是醒了过来。 她恍惚中看到阡陌在这里,心中料到是红葵前去禤国叫来的。 算了,我这个样子,迟早会被他们知晓。大婚前夕,能瞒多久是多久吧。 她亦是没想过仅仅七日心法就能让自己虚弱到此境地,哪怕是以前的反噬之伤也都没有这样严重,难怪族中长老说忌用。 “多谢。” 门外放风的红葵听到屋内的动静,赶忙进来瞧瞧。 三千青丝如锦缎般披落在肩头,一淡雅女子左手努力撑着床檐,侧卧塌上。 “银沙,你怎么样了?” 她听到红葵这样唤她竟觉得分外亲切,人人都叫她宫主,名讳确实没有多少人记得了。银沙仿佛一夜就和红葵拉近了距离。 “要是想活命,这个月就不要净化剑灵了。”阡陌警告银沙,这个小丫头的脾气远比他想象中要倔强。他固然知道轩辕看上她的肯定不止这一点。 “还差一点点,我就可以……”银沙有气无力地说道,她确然想完成全部的净化,好早日帮轩辕断了同幽冥之主的捆绑。 “你听话。”红葵拿了件外衫给她披上,刚捡回一条命的身体千万不能着凉。 玄冥山只有三季夏、秋、冬,独一个春季被雪宫抢走了。 山林深处,处处焕发着盎然的生机。含苞待放的花蕾一个个绽放成甜甜的笑靥,如梦,似霞,更像一双无形的手不经意间流泻一首春天的诗。 泛滥的江河漫出红尘,滑落在荒凉的高原上,顺着水的灵性向下滚动,穿过音乐的眸子,化为滴滴春雨。雨是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五天。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雪宫的屋顶上全笼着一层薄烟。 虽是四季如春的雪宫,没有冬雪纷飞也没有烈阳高挂,可乍暖还寒的气候的让人稍有不适便会生病发热。 “谢……谢……” “你对他的情谊,我属实钦佩。”红葵自觉自己是做不到的。 谁想阡陌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渐渐要忘记的人和事要慎言。 红葵十分不解:她不能忘记独孤承影!要不是为了他,何苦要遭这份罪,她才多大啊,花一样的年纪寿元就快没了。算了,你本也是个外人,雪宫的人我来心疼。用不着你多操心。 阡陌脸上大写的问号:我只是让你不要提起情,这对她复原是有百害而无一利。不然你认为了缘仙法怎么能救命的,不就是拿情抵命! 银沙第一次发觉红葵的温柔,觉得先前对她实则是过于粗鲁了。 “你还记得什么吗?”阡陌问银沙。 这仙法一经使用,她不会立即遗忘过往。在脑海中应是有模模糊糊的印象,譬如秋玉楼,譬如雪宫结界的事情倒影。但这些影像里的人,她只能看个轮廓罢了,具像是不存在的。久而久之,连这点也不复存在,那就是离她复原之日不远了。 阡陌推敲了一下时间,一年左右,她一定能忘干净独孤承影。 “你让她休息休息,现在哪里有力气和你说这么多。”护犊子的红葵凶狠狠地回怼阡陌,以报前一刻的恶眼相视。 男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谁让她是自己女人呢,口气再凶都得包容。 “我听到结界消失的声音就赶来了,她怎么样。”慕卿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看样子,是杵了一小会儿,也许是听到关于了缘事由。 “每日用一人精元给她进补吧,方可恢复修为。”阡陌想说“延长寿元”的,但转念一想如此一来大概整个雪宫的性命慕卿都会取了给银沙进补,再说寿元已经无法挽回多少了,修为还有恢复的可能。 “亦涵,你知道该怎么做。”慕卿在侍女的耳朵边叮咛了几句。 下一秒亦涵就一脸紧张:慕卿是要她去杀尽雪宫所有羽林卫。雪宫羽林卫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论是攻击性和还是防御性都是不逊于曼陀守门人。因而他们的精元不会差到哪里去的,慕卿第一想到的自然是这一批人,很好下手,不必大费周章去寻人。 “你要是想拿雪宫的人开刀,玉娘也不会同意的。”红葵猜的果然没错,阡陌时常为夫人的智慧而感到无比骄傲。 “她若有事,你信不信我端了这里!”慕卿霸气侧漏地说。他倒是不记得摩迦有意向灭了雪宫,可这数千年都没能做到。他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也低估了雪宫真正的力量。 “取尽羽林卫的精元也没用。她又不是普通人,需要龙族的。” 阡陌顺着媳妇的话接下去,更是用另一个理由击碎了他的念头。 龙族?慕卿震惊的小眼神几乎和亦涵同步。所有龙族的后代他都见过或是听过,唯独一族——苍山雪龙。 慕卿蓦然想起当日为何轩辕要问他摩迦神尊是否骗他了。苍山雪龙一族生来就是为净化幽冥之主暗黑力量的,这一脉成年后无视反噬之伤,独门内功心法可以加速净化的速度。他第一次开始怀疑摩迦神尊——那个称霸曼陀神域独宠他一小辈的摩迦神尊。他怎么能这样欺骗自己,那可是自己的难得知己。 慕卿看了眼亦涵,她也是吃惊不已。看来,摩迦欺骗了他及身旁的所有人。那么这个秘密,轩辕一直都知道的。 我也要保护她。 慕卿不可能眼睁睁看着摩迦就这样夺了她性命。他私下虽无军队,但若要让龙族的几个人为他驱使,也不是件难事。 “我的面子,他们还是给的。”慕卿赌上了自己的全部。 “公子,别去。” 北方涅塃无极海,是世间所有龙族的居住地。慕卿少时,摩迦甚至带着他这个娇艳的男婴去拜访过每一户。他们对他的印象那可是非常好的,素来摩迦不会带子女出门,慕卿有这样的待遇,众族对他那可是分外尊敬,要有多巴结就多巴结。 这境地,慕卿虽然只去过两三次,他还是记得路线的。 “既然他要打涅塃,我去求龙族搬救兵有何不可。” “公子忘了吗?神尊告诫过我们不得干涉他国国事。”亦涵很怕慕卿一个冲动就会毁了他在曼陀的名誉。 银沙没想过拦着慕卿。她觉得当他碰了一鼻子灰自然就放弃了,好歹是摩迦的同族中人,不可能说取精元就杀了。灭族这等大罪,曼陀神域无人担得起这个责任,就算是摩迦宠爱的小辈都不能幸免责罚。 “任由他去好了,能取一人精元都算我输。” 阡陌说这话的时候却是算漏了轩辕此刻也在无极海那边。 二人联手灭个龙族,易如反掌——甚至摩迦都不敢置喙。 “输了怎么样?”红葵取笑他的无知无畏。 “输了我就一辈子听夫人差遣!”他机智地圆了回来。 红葵小声嘀咕一句“不要脸”,银沙听到嘴角不禁上扬。 她有点羡慕两个拌嘴的小夫妻,不过和轩辕没有这个福分。 她和他的缘分,终会慢慢画上个不完美的句号。 48.无极海 轩辕扎营的地点离无极海相距不过一千公里。涅塃燕都地处无极海的东部地带,整座城池地处连绵起伏的山峦之中。影影绰绰的群山像是一个睡意未醒的仙女,披着蝉翼般的薄纱,脉脉含情,凝眸不语。 寻常营地的巡逻是不可避免会排查过往的百姓,何况还是准备去龙族的他们。 “将军,有位公子携女眷在外等候,说是您的熟人。” “哦?”轩辕正在仔细研究城防图,尚具雏形的战略部署构思被前来禀告的小厮打断了。 沈泰和颜爽面面相觑,侯爷什么时候在涅塃有的熟人,自禤国带兵来他们一直都吃住同行,从未离开过对方视线片刻。 携女眷,看来慕卿带的人并不是银沙。轩辕示意小厮去请他们进来。 “不可——万一是涅塃的探子呢?”沈泰热心肠地表示强烈的反对意见。 “你懂什么,这个人只是我们没见过。侯爷一定认识的。”颜爽小声在沈泰耳边说道。 论起应变能力,沈泰在军营中排的上倒数第一名,反观颜爽,妥妥的榜首。 有过几面之缘的慕卿,居然带着一个侍女一块儿来找轩辕,他心存疑惑。 “能让你的人都退下吗?”帐外围了二十个士兵,慕卿走进来后又听到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疑似加强戒备,而这帐内另外的两人他更是并未见过。 轩辕递了个颜色,沈泰和颜爽先退了出去,不一会儿连同帐外驻守的士兵也都撤离完毕。 “可以说了吧。”轩辕感觉他要说的事情会和银沙有关。他的软肋,越少人知道越好。 “借我五万精兵。”慕卿毫不客气地向轩辕索要人马。灭龙族,非万人军队不能取。 “你我不过是泛泛之交,凭什么借兵我就会答应。”轩辕看出他藏着话没说完,故意摆了个战神的架子给他看。 “我看你对银沙的爱,还不如你的兵。”亦涵轻蔑地补刀,“我们公子问你借兵那是看得起你,那是给你在她面前表现的机会,那是……” “闭嘴,我让你说话了吗?”这本是慕卿和轩辕的较量,没想被亦涵破坏了整个计划。 “她不是在雪宫活的好好的?要这些兵做什么。” 除了阡陌,他不能确定任何人不会对银沙不利。幽冥之主对人心的蛊惑程度,远远超过了他预期的估计;黯黑力量的渐趋深入,更是加快了幽冥之主一统天下的速度。 “性命危在旦夕,你是借还是不借。” 慕卿在计划灭龙族之前,已让亦涵调查了一下轩辕的行动方向。恰巧在必经之路上扎营,慕卿就无需特意去一趟营寨问他借兵攻打了。 “这和你借兵有什么干系?被谁绑架了?”轩辕的确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慕卿很想告诉他:要不是银沙想不开要净化剑灵,哪里会有这么多麻烦。可这样说,轩辕还是会追问为什么要净化剑灵,越说越气,他要是知道,何必千里迢迢来借兵。 亦涵解围说道:她闭关修炼,元气大伤,唯有龙族精元可以帮她恢复。 慕卿尤其欣赏她总在关键时候发挥刚刚好的聪明伶俐,既不惹人注目,又能达到目的。 轩辕神色更紧张了——她提到“龙族”,想必不止是他们二人知道银沙的身份,那么雪宫更不安全了。迟早,摩迦或是幽冥之主都会盯上她。 “你放心,有我在,曼陀无人敢动她。你先借我兵,我一人之力难以取全部精元。” 慕卿一眼看出轩辕的担忧,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有人伤及银沙。他觉着起码摩迦宠爱自己,不会招呼都不打就杀了她吧。那打了招呼,他会有更多时间周旋了。 “摩迦,你能奈他何。”轩辕一声冷笑,就像他亦不能奈何幽冥之主。 “以命相互……若我护不住她,也定会在死前将她托付于你。”慕卿能做到的也只是这一步。 一般来说,无人知晓摩迦的神力有多强大,但轩辕除外。当年共同封印幽冥之主的时候,摩迦还不及他的三分之一,一介神尊法力竟不敌他一个剑灵出身的仙家。也不知数万年过去了,他有所长进没有。唯二他能确信的事情是:幽冥之主的黯黑力量在沧溟皇陵下面日积月累慢慢增强。任摩迦再怎么努力,也比不过幽冥之主的一半吧。所以轩辕更加清楚的便是他不得不听命于幽冥之主,否则不仅他的命难保,银沙亦是难活命。 “你太异想天开了。”摩迦要银沙去曼陀,无非就是握着一个筹码对付幽冥之主。 这是轩辕不能允许的——他的女人,决计不可以成为筹码,永远不可以。 “那这兵你是借还是不借!”亦涵早就做好了打算以她和慕卿两个人的法力,尚能屠杀两三个龙族族民。而欲填补银沙的修为,起码要百人精元。若她和慕卿打不过,就不得不向曼陀搬救兵前来相助。她知道摩迦暗中增派过一支百人精锐暗卫给慕卿,如遇特殊紧急情况方可用手中的一颗宝珠召唤。不论何时何地,百名暗卫在一柱香时间内必到达指定地点。 虽说暗卫数量确实不多,亦涵觉得拿下二三十个龙族精元应当不在话下,也算尽了全力。 “借。不过需要我的副将和你们同行,”轩辕叫来了颜爽,“你领五千精兵趁着夜色跟着他们行动。任务完成后,率人先潜入燕都城内。” “五千?你在开什么玩笑!”慕卿问他要的明明是五万,现在整整少了十倍的数量。龙族一人就可抵五千将士,若是修为和法力再高一点,一万将士正面对峙也占不到上风。 “你是在玩弄我们公子么?小心我对你不客气。”亦涵以为轩辕不过是个普通凡人,有点修为,会些法术的将军罢了,她气势汹汹地威胁他。 “要是你能赢我,我亲自去也没问题。”轩辕不是不想派兵给他增援,只是这番拿下涅塃“雪飞天”也是派了个督军在此处。突然少了五万精兵会很明显,而给慕卿的五千精兵都是他本府养的亲信。谈不上技艺多高超,起码的信任是百分之百毋庸置疑。 “算了,五千总比没有好。”慕卿自是知道轩辕的厉害,莫说是亦涵,全盛时期的扶澈都不能对他怎样。亦涵和他交手,不是重伤就是垂死,特殊情况就没必要损兵折将了。 “公子!”亦涵好不服气,她可是做了充分准备与他一站。 “我的话也不管用了么!烦请这位副将紧随我们身后,毕竟龙族的居住地相当隐蔽。” 慕卿对亦涵凶了一句,主要目的是搬救兵多取精元,没必要和轩辕撕个鱼死网破。 亦涵嘴巴安静了下来——若我是她,你可能会喜欢我的吧。她以前幻想过慕卿钟意她的场面,哪想过公子去了雪宫居然对银沙一往情深。可既然是公子在意的人,她更是会尽心尽力保护好哪怕要付诸一切,只为让慕卿安心。 龙族在无极海的住所,慕卿依着摩迦的做法顺利打开了入口大门。 敏感的龙族守门者看到妖孽慕卿后,一眼就认出是昔日摩迦带来认亲的娃娃。小时候他们都当是个小女娃,不知长大竟是男儿身,仍旧顶着个花一般的妖艳面庞。 “公子在此稍后一下,我去禀告一下长老们。”这看门的有点嘴碎,颜爽一剑就结束了他的性命。亦涵吓得往后退了一大步。 “既然是取精元,没必要这么客气。”颜爽时刻谨记着任务:杀龙族取精元。 可惜的是这个看门人不过是普通的鲛人,被龙族捉来当个看大门的,没了自由更没了亲人,只剩下日复一日地回想过往云烟。 “他又不是龙族的。”亦涵嘟囔了一句,仅仅觉得无辜生命就这样消逝有点可怜。 “不杀他,他也是活不了的。”慕卿理解颜爽的做法,也不禁佩服轩辕手下派的这个副将独当一面且不说,光是谋略他都比不过。放了他们一行人进来,鲛人的下场会比死更残酷。所以,颜爽干脆就当了这个恶人。 五千精兵堂而皇之地进入龙族领地,不出一盏茶,龙族长老们就蜂拥而至观察现况。 “慕卿少爷,许久不见。摩迦可还安好阿?老朽已经好多年没施展身手了,不知这么多人在我族是有何目的呢?”前半句话是客气的问候,后面半句则是**裸的宣战。 “骆叔叔可是记性不好了,我是慕卿啊。这些打打杀杀怎么适合我呢?”慕卿借口和颜爽没有任何关系,又去和龙族长老套套近乎。 “慕卿少爷带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是我族犯下滔天大罪了,摩迦才遣你来此问罪?” 骆氏长老在龙族里德高望重,论辈分,摩迦都应尊称他一声舅爷爷。但自他当上神尊以来,辈分什么的无人敢再提。后来摩迦带着慕卿来此处,更是正大光明地逼着他们改辈分。 骆长老扫了一眼大部队,看上去都是身手敏捷,可都是凡人之躯。他心中又释然了很多。 他们龙族一众神兵,不可能打不过五千常人军队。双方若是真的兵戎相见,他也不会手下留情,最多发点慈悲给他们留全尸。 “有话直说。”说话的是骆长老身边的一个妇人,样貌像极了摩迦的一个小妾。 难怪摩迦会把“魅魍”交到那个阶品很低的妾室手上,看来是和龙族的这名女子有些渊源。 “这位是?” “按辈分,慕卿少爷是要唤夫人一声未柒姑姑的。”一婢使点拨一下关于妇人的称谓。 慕卿忆起儿时曾在摩迦神尊的书房内,翻到过一本书,上面的署名好像就是未柒二字。莫非是和神尊有什么联系,难道是昔日恋人关系么?说来也奇怪,他对别人的感情都看的很明白,摊到自个儿头上,就是稀里糊涂的了。 “摩迦神尊是你什么人?” 未柒听到“摩迦”瞬间就呆滞了,这么久远的往事,这少年是怎么知道的。 “夫人,一具鲛人尸首被发现了。” 一个小厮慌慌张张地跑来告诉龙族家长,说是守门的鲛人突然就不见人影了。 骆长老和未柒双双把目光投向慕卿他们,看来今日不可避免有一场恶战。可龙族要搞清楚事情起因,总不能他们说开打就接战,没个由头的交战纯属破坏邦交情谊。 “骆叔叔,此番前来确有难处望您相助。但求您能给我一百号人,只有他们能救我爱人的性命。希望骆叔叔您可以成全小侄。”慕卿试着先开口索要,不行再动用武力。 颜爽听罢替独孤承影感到冤屈,本是将军夫人,怎么就成了这个人的“爱人”。或者是权宜之计才如此称谓吧,他想了一下也没当面指责,好歹他们现在仍旧在一个团队里。 “我们龙族世代隐居在无极海内,唯有摩迦和你来过此处。老朽还未曾听闻我们龙族可以救人性命,慕卿少爷可是被什么庸医欺骗了!” 骆长老大约猜到慕卿说是要一百人,其实是百份精元。因为他们族中一旦有人濒临修为法力散尽,就不得不牺牲另一人精元相救。以命换命在龙族间太常见了。外界除了摩迦以外,就只有另一龙族不在此处。很久很久以前,苍山雪龙是龙族里最为尊贵的一族,像骆长老这样的族民在他们面前不过是个乞讨的身份。但自幽冥之主诞生后,这一脉荣光不复,而且终生都在躲避鬼蜮追杀。现今世上无人知道他们的藏身之所在何处,亦不知还剩多少族民。 慕卿真情流露没有打动骆长老,反是有点触动了未柒的心弦。 “你很爱她么?我可以——” “你不可以。”骆长老不会允许未柒再为一个外人做出格的事情了。 “哥哥。”未柒扯了扯骆长老的衣角,她只是打算告诉他们其实还有个法子,不一定非要牺牲那么多无辜人的性命。 “未柒姑姑,有话请直说。”颜爽欲继续请教,却看到骆长老在她嘴上贴了个封条。 “不用谈了,想要人,就先过了我这关!”龙族的人马陆陆续续也都赶到了这里。 “杀!”颜爽浩浩荡荡领着五千精兵和龙族将士做生死搏斗。以寡敌众取胜是不可能的,唯有让颜爽率兵打乱龙族的阵型,然后亦涵和慕卿好趁乱取尽百人精元。 这场仗,轩辕是还在等着颜爽回去;可颜爽早就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态来此。 他一直是最懂轩辕的人。 49.无可奈何 五千精兵被龙族全数杀光,慕卿和亦涵也只艰难取到了九份龙族精元。 这对银沙来说,算上糟糕透顶的消息。 没有百份龙族精元,阡陌就是再倾尽心血,她最多也只能撑到大婚当日。 慕卿和亦涵满身伤痕地离开无极海域,拼尽全力总是躲过了龙族的穷追不舍。走到岸边才发现颜爽竟不在一起:损兵是件小事,折将可不大妙了。况且还是轩辕的心腹,慕卿此刻此景甚是忧愁,不论是这一边还是雪宫那头,现下都难以交代。 他们硬着头皮依然是返回了轩辕驻扎的营地中,没发觉未柒一直悄悄跟在后方。 “全军覆没,看来常人终归是常人。”轩辕并未因五千人丧生而怨怪慕卿,这些情况都在他的预料之中,不过颜爽的失踪他是有点惊讶。 被龙族抓了当俘虏肯定不至于,颜爽是他亲自教习的副将,法力修为都颇高。龙族虽为神灵仙体,但受制于无极海域,他们并不能尽数施展全部修为和法力与五千精兵抗衡。 “你们还差什么?”没精神的二人一看就是离预期目标还差一大截。 “阡陌说要一百人精元,现在只有……九份。”亦涵的声音越来越小,快赶上蚊子哼了。 “不必如此。” 轩辕听到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从帐外传来,只见一个妇人缓缓走入营帐。 “是你。”轩辕和未柒同时认出了对方。 他第一次去曼陀神域做客之时,就是她和银沙在瑶池旁嬉闹。 “未柒姑姑?”慕卿和亦涵也几乎同时喊出妇人的名字。 “你们怎么会认识?”他们今日是第一次认得这妇人名讳,根据容貌判断是摩迦的一位故友,不然神尊怎会力排众议提拔一个低阶品的小仙为妾室。 “你说不必如此是有别的法子了?”轩辕没空回答这个无聊的问题,直入主题问她言下之意是有什么更好的方法可以帮助她恢复元气继续修炼。 “你。”未柒指的是轩辕。 可急于表现的慕卿指了指自己,未柒摇头否定了。 可这个征战关头,轩辕是不能溜到雪宫的。禤国宫内的幽冥之主时时刻刻都会监视他、追踪他,他当然不可能将危险一并带去雪宫。 “不行。”轩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个法子。 “我虽然不知你和她在定侯府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今日你的态度真的不如阡陌。是我错看你了,从今往后,你都不用来雪宫。否则,我见你一次捅你一刀。” 慕卿真心为银沙打抱不平:你杀了她最在意的两个人,在雪宫她等于就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了,为了保你她顶了多少口舌谴责,为你都差点搭了性命,却换你两个字“不行”。 银沙你要是知道他不愿意救你,你还会为他拼命吗? 慕卿在心底这样问。 轩辕比谁都更难受:他见过银沙受反噬之伤的折磨,紧蹙的眉头和微弱的呼吸,画面在他脑海一直未消去。他见过她义无反顾纵身跳入轮回道,那个白色的背影。他心尖儿上的女子,怎么可能不想救。只是他清楚——今日他若是弃军去找银沙,他日幽冥之主不知会以何种残忍手段对待银沙。而这些事情,他没让任何人知道。 他用指甲在桌案上生生抠出了十道血缝,身体痛的多一点,心里的疼或者就会少一点。 慕卿发了一通脾气后和亦涵转身就离开了营帐。 未柒看见他鲜血淋淋的指尖,仿佛见到了懵懂无知的自己。当年,又何尝不是在这样的境地被迫和爱人生离死别永不相见。 未柒——是摩迦的表妹。小时候,双方父母有意安排个娃娃亲。可长大后的未柒对摩迦始终是哥哥的感情,不会逾矩到男女之爱上;可摩迦对她一直存有非分之想。 两三岁的银沙被轩辕带走后,她被罚去了卓雅戈壁历练数年。 在荒漠上的隐迭国度里,她对一位幻术师一见钟情。 幻术师相貌并不出众,但文质彬彬的模样恰是她喜欢的类型。 不出三年,他们已经喜结连理,而且有了自己的一个小院落和一个即将出生的孩子。 摩迦后来发现未柒在隐迭居然背着他嫁为**,一怒之下夺了幻术师的性命,生生世世都只能为鬼魂,不能投胎,终日浮在冥界上空作为一层结界。 未柒生那个孩子的时候难产,是摩迦用赤霄剑救了她。可孩子,是不幸死去了。 摩迦却对外声称是子存母亡,整个世间都在寻找那个孩子的下落。 未柒偷走了赤霄剑,但在半路中被劫持,不得已丢弃匆匆赶回无极海求个安身之所。 摩迦得知未柒下决心永不踏出无极海一步,没再去追究。只是过了没几个月便纳了那个小妾,更是赠予“魅魍”给低阶品的她,算是在明面上有个替代。 “其实,你也没必要对自己这么狠。”未柒撕了外衫的一角欲给他包扎,如她所料轩辕扯掉了裹在指尖的几块碎布,随手丢在地上。 “没有事情的话,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轩辕厌恶和无关的人多说一句废话,尤其是女人。 “爱情这个东西,不能强求的。”未柒捡起被丢在地上的碎布片,沾满了血迹。 他记得普化天尊也说过“凡事不可强求”,可固执地想和一个人地老天荒不算强求吧。 “你们当时将她带到曼陀,也是要杀她的吧。”直觉告诉轩辕摩迦不会如此善良。 “她是消灭幽冥之主的关键人物。你知道无极夜明珠吗?”未柒反问他。 “苍山雪龙一族的至宝。” 轩辕不仅知道,更是亲眼见过,亲手摸过。 “作用呢?”未柒继续问。 这个他真的不知道——但凡是世代传承的宝物,必定有独一无二的价值。 轩辕摇头说不知,未柒却告诉他无极夜明珠可以净污浊保修为塑原形系容貌。 “保修为的意思是可以恢复元气?”这宝物的功效可比他猜想的要有用得多。 未柒点点头。 “还能重复使用?”轩辕不认为这宝物多次使用仍具有相同用途。 “不能。” 依银沙的性格,她是会拿这无极夜明珠去净化幽冥之主的黯黑力量的。 按未柒所言,那么无极夜明珠的四大功效皆只能择其一。 轩辕不觉得他有绝对把握从银沙手里拿下这夜明珠,她的脾气自己是再清楚不过了。 “那也是徒劳。”轩辕口头上不当回事,心里却是在构思如何骗取无极夜明珠。 慕卿和亦涵带回九份龙族精元,阡陌竟是有点意外。 慕卿这个人修为一般,能独自对抗龙族还取得九份精元,必然是用了巧计。 “拿来。”亦涵迟迟不肯交出战利品给阡陌。 慕卿使了很多颜色,亦涵像是没看见一样无动于衷,他干脆就抢了过来。 “我为公子不平。你明明对她很好,为什么她心里只有那个男人!”亦涵原来是不信她的公子会对雪宫宫主动情,可他居然传唤自己来这里伺候,甚至亲赴无极海为她取精元。 可日前在账内的对话,亦涵听到银沙所在意的居然是个冷血无情的将军,连兵都不肯借。 那个男人?红葵立马想到的便是独孤承影,看来这些精元少不了他的帮助。 阡陌恍然大悟,难怪他们二人能取回九份龙族精元。没了他,怕是连半份都取不到。 “你应当感谢他。”阡陌戏谑地说,他是了解这个徒弟的。凡听说银沙的事情,轩辕豁了命都会去做到。不过这次他有点小讶异——这数量不符合他本人作风。 “未柒姑姑不是说他可以救她么?他竟然当场回绝我们。”亦涵头一次勇于在慕卿面前仗义执言,全程无视慕卿的各种眼色。 “未柒?”阡陌觉得耳熟,还在曼陀神域的时候他隐约听过这个名字。 会是谁呢?一时间又想不起。 阡陌觉得耳朵有点疼,原来是红葵揪着不放。她说,我竟然真的认为你在追求我,现在听到个名字就发呆了。说,她是你的哪个旧相好? 俩人的小打小骂都被病怏怏的银沙看在眼里。 银沙觉得他们还真的是有缘分:玉娘给她吃了忘情丹又如何,还不是又认识了。阡陌踏破铁鞋无觅处,时隔多年仍旧对红葵一往情深。也不知他们是极好的一段姻缘呢,还是…… “疼疼疼”阡陌忍不住叫出声了,的确红葵揪得他耳朵通红。阡陌一边捂住右耳,一边咬着牙对亦涵说,“他要是能救不可能不来的,未柒一定是在骗你们。” “不是独孤承影么?怎么又是轩辕?”红葵至今还不知道轩辕就是独孤承影的事情。她还以为是银沙给他在雪宫取的名字,而真实身份依然是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都是一个人。”阡陌摇头叹息道,对自家夫人反复在银沙面前提起这个名字很是无奈。 大概,了缘仙法也并不能护住她多少时日了。 在他替她诊疗的十二个时辰中,阡陌用法力探的她真身便是久难寻觅的苍山雪龙。这一脉的使命他有所听闻——为净化世间黯黑力量而诞生的物种。他还在她体内感知到了轩辕的修为痕迹,想必她和玄冰剑剑灵也是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了缘仙法的功效较于银沙远不如其他人。他让慕卿去找精元,亦是尽最大可能助银沙恢复修为。 阡陌能做到的只有这么多,剩下的一切皆看她自己造化了。 红葵得知是同一个人的时候,说不清是为银沙高兴,还是该难过。 她看得出来轩辕对银沙的感情溢于言表,而银沙对他一直都是深深藏在心里。 “九份精元,一日一份。葵儿,你收好。”阡陌将这些精元全都收在一套斗彩鼻烟壶中。一套斗彩鼻烟壶正好九支,一日用完以至于,不会弄混淆。 “今天为什么……”红葵以为起码是今日就消耗一份,顺带验验货。 “她状态不好不能吸收精元,否则会适得其反。” 红葵瞅了眼银沙,脸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似乎比前几日更为虚弱了。 “你是不是没有用心治她?这样子,还不如我离开以前!”慕卿也发现银沙状态很不对劲。 “有本事你去治她!”阡陌很讨厌有人质疑他的医术和仙法。了缘仙法他可是从未失过手。 “公子只是担心宫主,大夫不必生气。”亦涵懂事地替慕卿赔了个不是。 “走了走了,来这里好几天都没睡个好觉。葵儿,你是不是该带我去个厢房,给我张大床让我躺一下?”阡陌几日一直在银沙飞楼内,最多就是趴在桌上打个盹,眯了一个时辰休息。 红葵点点头,想着银沙有亦涵和慕卿在身侧,应该没什么大碍,就先领着阡陌去客房了。 大半个月没来找银沙的玉娘,却和出门的红葵和阡陌迎头撞上。 玉娘看到阡陌牵着她的手,眼睛一闭,心里堵得慌。 “红葵,雪宫有外人进出我怎么不知道。”玉娘就奇怪飞楼居然可以风平浪静这么久。 “是我擅自做主请来的。” “请来做什么?” 红葵知道银沙病重一事断然不能告诉玉娘,就编了个借口:我听闻禤国有位阡陌大夫很懂茶道,想起宫主素来喜爱品茶,故特意邀他前来同品茗茶。 “你什么时候和她这么好了?” 这个理由暴露了红葵对玉娘产生了怀疑,相对立的二人,哪会说携手并肩就携手并肩了。 玉娘觉察到这一点,便不会轻易放她走了。 阡陌始终紧紧攥着红葵的手,一个放开可能就再也抓不到了。 “红葵,你是不是决定站在她那一边了?”玉娘在给她最后一次机会。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幽冥之主说出的话,玉娘也改变不了。 “您和她不是一体的吗?”红葵有太多不知道的事情,关于玄冰剑,关于幽冥之主,关于白矖渊,关于玉娘,甚至是关于她自己身世。 “从来就不是一体。你要是和她一路,就别怪我日后无情了。”玉娘狠心对她说道。 红葵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为了幽冥之主,她不得不心狠一点。 “现在我认可她是新宫主,就是认准了。”红葵笃定地维系起银沙来。 “好。” 玉娘没有深究阡陌和红葵,是因为她再也不能瞒着所有人保护红葵了。那倒不如放手看她和阡陌在一起,阡陌从头到尾都是心中有她的。仅仅因为玉娘当时的私念,才让二人分别了许多年。 50.婚服 十日后的银沙,精神气色什么的差不多都回来了,人也没之前看上去那么憔悴了。 离大婚,只剩下七天时间。 亦涵拿着婚服给银沙挑选,她却没有一点心思准备婚礼的服饰和装扮。 “有黑色么?我觉得黑色就很好看。”银沙似乎忘记了喜服都是大红色的。大多数女子一生只穿一次婚服,那必定是风光无限,什么首饰华丽就戴什么,什么颜色鲜艳就穿什么。 “黑色?”亦涵没想到还在病中的银沙又给她出了难题。沧溟婚服不是红色便是紫色,紫色通常都是有封号的皇子迎娶正室时所穿,世子妃与世子的大婚必须是正红色的礼服。 “宫主,你就别为难我了。”亦涵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既然答应嫁到沧溟,那么穿什么颜色也应由我说了算。你去告诉玉娘,要么按说的做,要么这纸婚约就此作废。”银沙的倔脾气是出了名的。 “但大婚之日都要用喜庆的颜色,又不是办白事。”亦涵嘴上抱怨着。 “在我眼里,这不过是桩丧事,没什么可高兴的。”银沙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愉悦,她已不记得是为什么答应与沧溟的联姻,只是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哀伤。 “她喜欢黑色,你就由她去。”熟门熟路的慕卿没征得银沙的同意就直接进了飞楼闺房。 “我这里你来的很是勤快,不用回曼陀吗?”银沙算了一下,他在雪宫待的时日近乎曼陀一年了。要是单纯的来此做客,未免有些太久了。 “看着你出嫁,我就回去了。”慕卿拉起银沙的左手,把脉诊断了一下她的近况。 “你还会看病吗?”银沙好奇他这波操作实属头一次看见。 “粗略把个脉还行的,小病好治,疑难杂症我就不会了。”慕卿谦虚地答道。 “真没看出来啊,你以后要是没事,倒是可以时常来沧溟陪我说说话。” 银沙虽没看过王宫的生活日常,但她觉得一个人远嫁到陌生的国度,在一个全然不熟悉的环境里,除了偶有寒暄几句的幽渐世子,她身边都是不认识的人。 “你若有需要,随时可以修书一封。”慕卿信誓旦旦地向银沙承诺。 “甚好。”她为自己有生之年能得慕卿这样的知心好友而感到欣慰。 亦涵看公子和银沙聊的正欢畅,她取走了不满意的婚服悄悄退了出去。趁还来得及赶忙送去山下的裁缝铺重新改做一套黑色的嫁衣。 裁缝铺的老板提出一个颇有建设性的建议:曾有旧礼制云正婚礼日着纯衣纁袡礼服,上衣玄色(青黑)象征天,下裳纁色(浅红)象征地,有黑色缘边,喻阴阳调和。上衣下裳均为黑色,取“专一”之意。蔽膝、鞋履、大带随裳色,亦为黑色。在《易系辞》有记载:“‘黄帝尧舜垂衣裳,概取诸乾坤。’乾为天,其色玄;坤为地,其色黄。但土无正位,托位于南方。火色赤,赤与黄,即是纁色。”玄、纁二色象征着天地并存,最为尊贵。既然新娘子不喜红色,嫌太过耀眼,倒不如定制一身玄色蹙金刺五凤吉服,内衣婚服亦可选用黑色打底,镶以红边,绣上鸾凤和鸣,搭配江水海牙、蝴蝶、牡丹等图案。 铺子后方的帘子后隐着一个身影,待亦涵拿着手绘离去后。那身影对老板说:记得我嘱咐你的——切记外衫要拿天仙草熏一柱香,而内衣则是要用白色曼陀罗花茎染色。天仙草熏的时间不可太长,这两种植物别弄混淆了。 老板唯唯诺诺地接过前面递来的天仙草和白色曼陀罗。 “您放心,都是自家人。” 那身影微微一颤,消失得却是极快。 黄昏左右,亦涵拿着裁缝手绘的图案递给银沙,她总算是勉强认可了这个铺子老板的想法。 “雪宫白事都穿白色,按理红事宜着红色……”慕卿没见过她穿红色的样子,突然兴起就多了一嘴,哪料言多必失,戳到银沙的一个痛处。 “鲜血染过的颜色你见过吗?没有你等下就可以看到了。”银沙一句话堵死了他的念想。 唉,她自缓和过来对我的态度大不如前,真不知道我去取精元是对还是错。 慕卿自知和银沙没有结为夫妇的缘分,可作为好友,他没觉得在她心中占据重要位置。 这边的雪宫忙着准备婚礼当日的各种繁杂琐事,另一边的涅塃和沧溟也没闲着。 轩辕妥妥地三日内拿下了涅塃都城燕都。他更是自作主张更地名为燕北郡,意在告诉北方的百姓们涅塃的所有城池都是禤国的领地了,也就是说涅塃这个国家不复存在了。 东方无边在位的第六年,北方涅塃正式并入禤国版图,更名为燕北。 禤国一下子版图发生了极大的扩张,处于涅塃和禤国中间地带的沧溟开始紧张了起来。 幽珩暴怒:怎么独孤承影说打涅塃就不顾沧溟的意见吗?他一个禤国战侯率着那么多军队从沧溟经过,你们就没一个人发现的?涅塃被灭了才来告诉我!一群饭桶。 身为一国之君,唇亡齿寒的道理他即位前就懂得了。 本来沧溟靠着和涅塃的邻国关系,禤国才和他维持长时间的和平。 光是一个玄冥山,他们就争夺了许多年。况且禤国还有那个酷爱征战的独孤承影,仗着他身手不凡百战不殆,沧溟也是一直没有人敢当冲在前方和他发生正面冲突。 “你们几个说说看,现在有什么方法?” 幽珩望着他的三个儿子:幽澄,幽浦,幽渐。 “儿臣认为,既然九弟不日会娶雪宫宫主为嫡妻,那么我国不必太忧患。” 说这话的是没什么政治头脑的幽浦,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如何搞垮幽渐上面。 “儿臣认为,女方还未嫁过来,我们该提早做打算,以免后果难以收拾。” 幽澄很直接道出了雪宫并不能彻底解决独孤承影这个麻烦,还不如好好准备打一仗。成王败寇,自古以来都是有准备的人才能获胜,机会从不给那些临时抱佛脚的。 “幽渐,你呢?”幽珩最想听的还是这个世子的看法。 “儿臣同意大哥的做法。他攻下涅塃后必定要花费一段时间整顿军队。在没这么快就打过来的情况下,我们尚有足够时间训练军队,培养人才。况且几日后银沙就会嫁给我,这喜事可是我们沧溟的头等大事。其他所有事情都可以借着这个由头暗暗进行,比如练兵比如招贤比如揽士。” 幽渐只是拓展了一下幽澄的见解,他不想在父亲面前太过暴露锋芒。这个父亲看上去平易近人,但对他们几个皇子眼睛可是毒辣得很,稍有不慎在他心中便会贴上“大逆不道”的标签。 幽珩听出来这个刚封不久的世子过于谨慎了,什么想法都是顺着其中一个人的意思说下去,全然没有自己的立场。他没法确定幽渐是扮猪吃老虎呢,还是真的没有自己的看法。身为他的儿子,一点政局观都没有是说不过去的,可看上去大智若愚的幽渐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继位人选。 幽珩今日才觉得这么多年竟错看了他。除了幽渐,没有人打过雪宫的心思。况且他一开口,居然能让公主为他说话。 幽渐母妃梁氏在后宫的地位也随着儿子的得宠有所提高。她对王权、后位的衷热在幽渐被封为世子的那日全部点燃,无比希望儿子能接过幽珩的衣钵。虽是对雪宫宫主不大满意——幽渐回沧溟直接去的是她宫里,对她陈述了纯均崖和雪宫发生的一切事情,包括他怀疑独孤承影没死。梁氏一再坚持:要让幽珩相信他死了,你后面的计划才能顺利推进。 依礼制,雪宫改好的嫁衣草图很快送到沧溟司典仪那里。沧溟司典仪负责沧溟王室一切嫁娶婚丧事宜,也承**子们的加封和废黜。 司典仪仪长见着黑色的外衫,吓得瘫在地上。 沧溟建国之初,幽霆明确下了禁令:全国上下不得生产玄色布料。违令者,诛九族。 这新娘不怕死没事,可他一介司典仪仪长还有上上下下一家老小要养活。 “送衣服都人呢?” “它飞走了。”据小吏所描述,雪宫是派了个具有灵性的飞鹤来送图。 这飞鹤恰是银沙的坐骑祝元修。他觉得要是以人形只送了个草图没什么排面,干脆化作一只仙鹤更气派。 司典仪仪长怎么也想不到雪宫竟然一点不尊重沧溟的礼制。他准备怒气冲冲去宫中向皇帝幽珩汇报,他的儿子却抢了图去。 “晔天,你胡闹什么!” 司典仪仪长独子晔天是沧溟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他瞧这衣裳的草图颇合自己心意,断然不同意父亲拿去邀功。 在沧溟,他就没见过黑色料子,更别说衣服了。人生第一次看见玄色,难免新鲜感和好奇心爆棚。 司典仪仪长拗不过他,只能手写封奏折遣人送去宫中。 本是送到幽霆那里的奏折,硬生生被幽澄拦截。幽澄大致看了下内容,觉得自己有个绝佳的机会可以彻底扳倒幽渐,届时世子之位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司典仪仪长在家中久等也未有传召。毕竟他的阶品,无诏令不得入朝。除了重大法会什么的,司典仪几乎不会出现在文武百官的视野内。 这可怎么好! 晔天受不了父亲天天念叨来念叨去就这么几个字,“没准沧溟百姓看到玄色会被惊艳到。再说历代雪宫宫主向来都是美若天仙。人都是视觉动物,什么好看了,便不会记得禁忌了。” 大婚前四日,银沙的嫁衣送了过来。 因为是依着她的旧衣衫定的尺寸,银沙穿起来倒也合身。 “转一圈,我看看。” 好像在看自己妹妹出阁,红葵亲手替银沙整理好了裙摆,还要她在自己面前展示一番。 “我觉得以前我们那样挺好的。”银沙笑着说道,她们以前经常吹胡子瞪眼,现今相亲相爱一家人的样子是银沙以前不敢设想的。 “过去是我太执着了,其实前任宫主怎么样同你何干呢?你还这么小。” 这听上去是道歉?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呢。”银沙满脸笑意看着红葵说道。 红葵上下仔细打量银沙一番: 一袭玄色嫁衣映着她桃花般的容颜,目光流盼之间闪烁着绚丽的的光彩。红唇皓齿,举手投足间流露出动人的娇媚。白皙的皮肤如月光般皎洁,纤腰犹如紧束的绢带,十指好似鲜嫩的葱尖。 大病初愈的状态谈不上容光焕发,待到大婚当日必然是神采奕奕。 51.嫁娶路上 “我看红葵姐姐同银沙处的比你要亲近不少,女人之间的友谊转变这么快的吗?”慕卿看着拿着黑棋的阡陌有点替他鸣屈。 这几日落寞的阡陌总是来找慕卿下棋打发时间,红葵整日差不多都泡在飞楼和银沙谈心事,偶尔能看见她打个招呼,却连一个笑脸都没有。 “我要是知道,还来找你干嘛?”阡陌找不到一个人可以抱怨。往日在府里或是军营,好歹有个独孤承影听他长话连篇宣泄一下。 慕卿想来也是,阡陌和他并不算熟悉。等到银沙嫁去沧溟后,阡陌估计也会收拾收拾跟着红葵走了,妇唱夫随嘛。 幽澄截下来玄色嫁衣的奏本,次日夜里就着个高手去司典仪府上偷草图了。 晔天第三日白天在房中翻箱倒柜也没找着原版的草图,还以为是父亲呈上御前了。仪长出现在家中会客厅的时候,晔天张口就问他:图呢? 司典仪仪长莫名其妙:你小子从我手上抢走的,现在反过来问我? 父子俩才发现草图已经丢了,却有人来报说是皇长子幽澄亲临。 仪长对晔天低声说道:稍后你看我眼色行事,嫁衣一事别说漏了嘴。 晔天对皇长子幽澄的印象还停留在孩童时期。那年是王后的生辰,举国同庆,各家各户的儿子、侄子或是外甥什么的都被受邀到沧溟王宫吃酒。八九岁的幽澄刚学会骑马,横冲直撞地在王宫一片空地上到处乱跑。不知为何,马儿失了常性,突然朝着皇上的方向奔去。一个人影瞬间冲在马的面前,马儿狠狠地踩在了她的胸膛上,算是刹住了。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女孩儿趴在女子的尸体上哭着喊着叫“娘亲”,在女孩儿看来幽澄就是她的杀母仇人。她嚷着一个皇子为她的母亲血债血偿,言语听上去幼稚,可道理是没错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可幽澄下马后,拿着尚方宝剑砍下了马头,又命下人拿布包好这马首交由小女孩儿。 晔天记得当日幽澄是这么说的:命我还你了。他是当沧溟全部达官显贵的面儿告诉这女孩儿,你的母亲贱命一条,拿牲口相抵绰绰有余。 女孩儿眼里噬着泪水,咬着牙满是不甘。 视生命如草芥的有两种人:一种是带兵打仗习以为常的了,比如独孤承影;一种是天生暴虐酷爱杀伐的,比如幽澄。前者不征战沙场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杀戮之心,而后者是骨子里的残忍,无法改变。 幽澄进来的时候,晔天明显觉得空气也压抑了许多。 “微臣不知皇子来此,有失远迎。”客气话还是要说的,司典仪仪长毕恭毕敬行礼。 “我近日收到一张嫁衣草图,不知是不是寄错了地方,就发到我府上了。您看看?” 幽澄来找他果然是为了此事,仪长已可以确信送往宫中的奏本是被皇长子截下了。但他打开一看,款式图案和先前并无差异,唯独颜色变成了墨绿色。 图,被换了。 可仪长又不能拆穿:要是让幽霆发现他知情不报,是会被砍头的;而且婚期越来越近了,再也没有时间可以更改婚服。仪长觉得这个亏吃的很是辛苦。 晔天看父亲没有多说,自己也不能公然挑衅幽澄的权威。 他从小就觉得要死得其所,决不能死在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手上,更不能为了点小事就公开挑战皇室的权威和侮辱皇室颜面。 幽澄将偷来的底图临摹了一份,换了色系才带来给司典仪。 幽渐,你就等着看吧,你的位置坐不了几天了。 幽澄自认为计划天衣无缝,回府就掰着手指数日子了。 幽渐现在对银沙,更多的是她手上的玄冰剑和无极夜明珠,而不是对女子的那种爱情。他初次见到这个女人的第一眼,觉得太过天真;在他被刺了一剑后,觉得她下手有点重。他从未觉得世上会有天真无邪的姑娘,人和人,最终绑在一起的,只有利益。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只有不变的共同利益和方向。 如果银沙可以在他后方给予大力支持不搞破坏,幽渐倒是可以和她举案齐眉;要是银沙成天想着怎么溜出去甩开他,幽渐便打算将她一直困在牢笼里出不去。 雪宫距沧溟禹都路途遥远,所以银沙等人要提前三日出发赶往沧溟,然后会先在沧溟外围行宫云舒宫休整两日。待到初十,迎亲部队会恭候在外,接了银沙去王宫举办大婚。 且说轩辕凯旋而归的消息传回禤国后,“雪飞天”很是满意。他怂恿着东方无边继续对轩辕下令攻打沧溟,一个月内拿下沧溟,届时,禤国将成为天地间一统三国的第一大帝国。 兵书送到军营的前日轩辕刚抽空去了趟雪宫,凌波却告诉他宫主已经离开去往沧溟了。他算着婚期安排在初十,也差不多是时候上路了。 那么无极夜明珠应当还在她房内密室中,上一次就是在那里看见的。 可轩辕并不知道密室的开关在何处,他悄咪咪潜入她的闺房,看到书案上的一副字画: 一座小院掩映在櫻林中,鱼翔浅底的清池里开着成片的荷花。 画的右侧有一行小诗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送迎,谁知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带同心结未成,江边潮已平。” 这是一首长相思。 银沙真真是不记得轩辕这个人的存在,包括他的模样。在临行前一个晚上,她半夜睡不着起来作画,停笔半盏茶后又在右下方补了这几句话。也不知是什么缘由,银沙希望有个人能看见这些,所以便摊开在了桌上。 嫁入沧溟王室,意味着会和雪宫断的很干净。 同样,雪宫即将迎来新一任宫主——准确来说,是旧主归来。 她走前带走了无极夜明珠,可偏偏漏了那幅轩辕的画像。 轩辕在她枕头上方的暗格中找到了熟悉的卷轴——他在投身凡世前赠予她的,盼着是银沙会一直记得他的模样,不至于再次重逢时就全然当成陌生人对待。他现在打开看着自己昔日的作品,自嘲地自顾自说:我当时技艺这样拙劣你还留着,也不怕认错人了。 他在梳妆台翻了许久,也未能找到任何一处机关打开密室暗门。 “你来的挺快。” 扶澈连同玉娘在发现櫻林七十二阵被人动过就四处寻找闯入者,果然是在飞楼逮住了。 “是你们胁迫她的对吗?”以他对银沙的了解程度,她绝不会自愿嫁给只见过一面的幽渐世子。 “人都走了,板上钉钉的事情,你还想改变什么?”玉娘平静地说道。 “他究竟要做什么!”轩辕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自己已经很辛苦在为他夺天下,为什么银沙会突然嫁到沧溟,这一切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你同主子的交易,她也不知晓不是么?” 玉娘疑似暗示银沙背着轩辕同幽冥之主也做了交易。 轩辕转眼间割下了玉娘的舌头。 “告诉他,这是个警告。” 站在门口的扶澈一言不发地目睹全部过程。 轩辕拿着那幅卷轴潇洒走了,剩玉娘一人捂着嘴巴叫不出声。 扶澈拾起地上血淋淋的一截舌头,随手就扔向了窗外。 玉娘委屈得泪水在眼眶打转,捂着嘴巴的手也抖个不停。 “别怪我,纵然留着也装不回去。”扶澈说的大实话,玉娘听起来竟是格外刺耳。 明明是银沙自己选择的路,怎么让她来担这个责任。 原来还有个看病的阡陌,这下他随着红葵一起去沧溟“送亲”,雪宫内一时间连个治病的大夫都没有。玉娘赶紧指使扶澈去请个来。 观雨轩的下人看到不能说话的玉娘,一个个紧张得头不敢抬、目不敢视。这是谁能这样大的胆子对她,没有了银沙宫主在此,玉娘算得上是宫里的统治者了,竟然有人敢如此造次。 禤国王宫内,幽冥之主监视轩辕的一举一动。他看见玉娘被割下舌头的瞬间是惊愕的: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他就这样动了我的人。后一秒心里却佩服他下手如此狠毒,真不愧是我一手**的好徒弟。 雪宫去往沧溟只有一条路,轩辕认为还是赶得上他们大部队人马的。 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阻止这场婚礼。 轩辕腾云很快,的确在即将到达沧溟境内拦下了大队车马。 “银沙。”他冲到前面的时候,雪宫羽林卫们足足往后退了十里。 “请战侯自重,马车内坐着的是沧溟未来的世子妃。” 红葵的声音从车内传来,突如其来的关心态度弄的轩辕云里雾里。 轩辕记着在秋玉楼,红葵和银沙就是敌对状态,后面雪宫数日也没看出姐妹情深的样子。这才多久,红葵竟可以来送亲,还是一辆车上。 “银沙,我知道你在里面。我只要见你一面,一面就好。”轩辕仍旧不放弃,站在马前高声喊道。 从车上走下一个脸熟的男子阡陌。阡陌对轩辕的到来早有猜到,比预想的晚了一日多,也无甚影响。 阡陌向前贴耳说道:她对你没什么印象了,赶紧走。 他不便多说具体情况,只是红葵的秉性是不会让这次婚礼受到任何阻碍。 “我不信。” 阡陌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 阡陌又走回了车里,掀起帘子和红葵交涉半个时辰才算劝下车。牵着红葵的手,阡陌让他和银沙独自相处一小会儿。 看他二人自己的造化咯。 “你不是说不能提这个人么?倒可以放他进去面对面?” 红葵不解阡陌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阡陌狡黠地告诉红葵:轩辕是不到黄河不死心的,让他受次伤才会吸收教训。 “你是说,银沙会伤他?”红葵不记得了缘仙法用过后,银沙动不动就会出手伤人,还是伤自己最重要的人。 “冷言冷语可不就是自讨没趣么?”他兀自立马车旁欣赏沿途风景,这处野生的自然风光丝毫不逊于玄冥山深处。 车内的银沙一席白衣,比数月前消瘦了许多。轩辕不明她闭关修炼是为了什么,他现在只想带她逃婚。 “跟我走。”他话不多说,直接朝她伸出手。 银沙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这男子是何人,说上车就上车了。而且一上来就怂恿她逃婚,也不顾及身份么? “公子怕是认错人了。”她冷冷地拒绝了。 轩辕万万没想到她短短数月又将自己忘了,那目光比第一次在雪宫见到的还要冷漠,像是见着一个毫不相干的生人,很客气地在和自己搭讪,又不失礼节。 “你又忘了我是谁么?”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两三分绝望。 银沙觉得男子莫名其妙,难道他们以前认识吗?不过自阡陌给自己看病后,她经常会做梦,有个男子反复入梦,只不过一直看不清他的轮廓。可白日里她一次也没有想过什么男子,这就很奇怪了。 银沙没否认,她迅速撇开他伸过来的手,欲拿出座位下方的匕首逼他下车。 谁知他凑的更近了,一张俊脸就快要触及银沙的鼻尖。银沙突然心跳加速,心中有一头小鹿在乱撞。——这是一见钟情吗?不不不,我今日要嫁去沧溟的,他只是个意外,一个插曲,一定是他趁我不注意对我用了什么药物所致。我不可能喜欢这样不讲道理的男子。 轩辕百分之百地信任银沙,他靠近之时没有察觉她的右手已经摸出了一把小匕首。 银沙拿着这把利刃对准了他的左心室,可她的手不是很听她使唤,明明近在咫尺,就是刺不下去。她只好划破了男子的手腕,似乎他手腕上本就有个旧伤,看疤痕,怎么那么像玄冰剑呢? 难道真的是位故人? 轩辕顾不得又在同样的位置挨了一刀的疼痛,玄冰剑的伤他都熬过来了,区区一把短刃算得上什么。 “跟我走,不要嫁。”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轩辕知道不能在这里停留过长,一时冲动割了玉娘的舌头,幽冥之主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银沙,我最大的念想不过是护你一生平安喜乐。 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银沙割破他的手腕,看男子依旧无动于衷,终于忍不住说:公子何必强人所难,如此对待一个沧溟世子妃成何体统! 果然如轩辕所料,银沙不记得他这个人了。 他云淡风轻地对她附耳说道:“我们已经洞房了。” 52.我好想你 男子以为银沙听到他这么说起码会脸红心跳质问自己,银沙二话不说直接扇了他一大耳光。“果然长的好看的都是些花花公子。”她本来不是很讨厌,毕竟是难得一见的俊美少年。 轩辕觉得这情景似曾相识,仅他知道银沙已经……难道她不记得那个夜里了? 轩辕可以不计后果地违心和幽冥之主达成各种交易,前提是银沙安好。 “我真的不懂你一张嘴怎么这么惹厌,姑娘家的清白在你眼里一文不值么?”银沙觉着他嘴巴太恶毒了,完全就是戴着一张不错当人皮在说鬼话。 “好。”轩辕看的出来今日是一定带不走她了,不如先放她去沧溟。反正禹都早晚会拿下,届时再将她夺回。 “希望你不会后悔今日没有和我走。”他说完这话就下车了,腕上的伤口还在滴血。阡陌看他孤独的身影叹息说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遍体鳞伤。 “你又在瞎改什么词?” 阡陌只是摇了摇头,居然拦腰抱着红葵上了马车。怀里的女子有些羞涩,在车上脸红了老久。 轩辕虽是先下马车转身走了,但没走多远就发了个信号——召集所有府上及宫内的绝世高手初十前赶到沧溟。他要知道银沙全部的活动轨迹,她必须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 轩辕暗中培养的这些绝世高手本是由颜爽一手负责,可无极海一役后他不知去向,才用了信号联络。 他曾和颜爽说过:不得已才会使用信号召集,寻常时候都是以书信或者密函的方式交流。 “不知将军亲自下令,所为何事?” “你们负责保护沧溟世子妃——就是初十同幽渐成亲的女子,她的一举一动都要每隔三日都要向我汇报一次。至于怎么跟踪,怎么监视就看你们的本事了。还有一点,他们不可以圆房。” 轩辕当初培养这些人是为了自己能及时把握后宫动态和保证府邸安全,元神归位后他其实已经不大需要了,干脆撤离了全部潜藏在后宫的人。这些人蛰伏在深宫数年,对妃嫔的手段也都略知一二,有她们帮衬,初入宫廷的银沙并不会吃太多亏。 轩辕前面的吩咐还都能做到,这“不可以圆房”是一道天大的难题摆在他们面前。高手们面面相觑:看来他们的主子对这位世子妃喜欢得紧,那便是各种原因抢婚失败了才派他们去沧溟暗中保护。但阻止新婚夫妇圆房,只能就是让幽渐身体不适,别无他法。但沧溟王宫的吃穿用度一向是经过重重关卡的严格筛查,哪怕是无色无味的药物也都能被查出,想在膳食或是衣物上面做手脚几乎不可能。不过,倒是可以在他们的寝殿内稍作改动,有些熏香放得久了会让人产生幻觉,搅乱了人的心智。而有些熏香和特定饮食搭配的话,神不知鬼不觉会使人中毒。可偏偏,幽渐的寝殿内是不点香的。若是在世子妃房内点香,也就只能通过食物给幽渐下毒,但又不能让世子妃中毒。 其实一个高手提出了自己的想法:将军,我等商议了一个法子,不知您看是否可行。 “说。”轩辕也知道阻止圆房才是最难的一件事。 “属下们会安排好一切,不过世子妃可能要遭一点罪。唯有在世子妃殿内点香,配上每日的餐食,幽渐才有机会中毒。每日我们会给世子妃解药,但她需要天天和世子共同进膳。” “什么叫有机会?我的女人,你们也敢下手?” 轩辕不可一世地说,他们刚想到的一个法子尚未燎原就被扑灭了火苗。 “我再说一遍,在不能伤她的前提下阻止圆房。” “是。” 高手们一致同声应道。 虽然难度重重,总是要试试才知道有多么困难。 他替她安排好这些事情才回到军队。 “将军,您的手腕……”沈泰看到他右手才结痂的地方又流血了,失声叫道。 轩辕这才想起在车内被划破了手腕,尽然没感到一丝疼痛,许是看见她就麻木了,此刻撇了眼伤口,狭长狰狞,就像一条弯弯曲曲前进的蜈蚣。 “无妨,可有什么军令?”他觉着幽冥之主必定会催促他立马灭了沧溟。 “宫内来人了。”沈泰小声告诉他。 轩辕眉头一皱——他这么快就等不及了么?竟来的这样快。 出乎他意料,是陈翎嬜来了军营。 她严厉地问轩辕“颜爽呢?” 是了,陈翎嬜在禤国最留恋的人就是他的副将颜爽。他派颜爽去无极海取精元救银沙,一去不复返,后托人暗中打听了许久也没有确切消息。 “出征,不知所踪。” 轩辕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回答陈翎嬜。 “你胡说,明明是在无极海失踪的。他到底去了何处?” 陈翎嬜把他的动向也是摸得一清二楚,看来宫内另外一位不比她知道的少。 “你都告诉他了?”他眼角有凛冽的寒光,那么陌生,如匕首一般。 “没有。”陈翎嬜接着说道,“你我二人都是爱而不得,何必要让他渔翁得利。” 陈翎嬜虽站边幽冥之主,却是不可能拿颜爽的性命去赌。她对于心爱之人的守护丝毫不输于轩辕,她也可以为颜爽倾其所有:上刀山下火海,哪怕是背叛家族出卖好友。 “呵,”轩辕一个嘲讽,将一切都拉回了原点。 “你不就是想护她在沧溟王室安好吗?这一点我可以帮你,你知道我在沧溟的人脉,只要我开口,没人会对她怎么样的。”陈翎嬜从侧面绕到银沙,试着找到寻找颜爽的突破口。 “交换条件呢?”他粗略想了一下,的确陈翎嬜安排的话是最合适不过的。当然,这个女人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大概率是求他去找到颜爽的下落。 然而轩辕只能说是尽力而为。 陈翎嬜听到“尽力”瞬间变了脸。 “若是找不回来,她别想在沧溟过的舒坦。” 轩辕对这样蛮不讲理的女人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在沧溟王室他的人自是没有陈翎嬜的人行动便捷,而且对于宫殿亦不够熟悉。可他本来就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找着颜爽。 为了银沙,轩辕不得不全力以赴了。 “只有王后来了么?”轩辕在和沈泰反复确认来访贵客的数量和身份。 沈泰摇头说没了,轩辕心里悬着的石头算是落地了。 “出动我们在各国的探子,有颜爽的消息立马来报。” 沈泰接了命去通知各国的探子首领了。 初九,行宫云舒宫。 “你今日的气色好了许多,看来他的医术的确湛然。”红葵看到银沙的状态一日比一日更好,从眼底发出的笑意。 “夫人夸得我不好意思了。” 阡陌在门外听到有人这样夸自己,厚脸皮得直接进了银沙房里往红葵身上贴去。 银沙噗嗤一笑,想不到端庄正经的红葵竟寻了个油嘴滑舌的男子作夫婿。 他们的相处模式,银沙隐约在哪里看过。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乌黑的头发,绾了个公主髻,髻上一支银镀金嵌宝蝴蝶簪,上面垂着流苏。双眉修长如画,双眸闪烁如星。一身翠绿衣衫,皮肤雪白。 银沙在镜中仿佛看到一个俊美男子的面庞——昨日冲上车说要自己跟他走的人。 “你怎么又来了?”身后响起阡陌和红葵的声音。 先以为是幻觉,回过头发现轩辕恰在她的身后看了很长时间。 “又是你。”银沙嘟囔着小嘴,满脸的不高兴。 她真心想不通有人脸皮可以比城墙还厚,都不间断地来找她,同她说胡话。 “你们先出去。”轩辕这号令发的既随意又霸道。 红葵还想留下了替银沙说几句话争辩,不想阡陌直接将她抗在肩头一并出去了。 门外红葵“放我下来”声音越来越远,轩辕才一个法术布了结界将他和银沙困在一起。 “公子是不是真的以为自己长得好看了就能对我指手画脚,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 银沙低垂的睫毛,带着点儿拒人千里的冷调。 “我帮你想起来。” 了缘仙法只能终止这一世的情缘,而前世的爱恋这一术法根本涉及不到。 轩辕记着早年在鬼蜮,幽冥之主传授过自己一门独家法术可以帮人回忆起丢失的重要记忆片段,并且具有选择性和自主性。 幽冥之主当时只说了一半,剩下的另一半是:如果这一世的情缘尽了,那么想起来的必然是前世的纠葛——并不具有任何筛选功能。 轩辕并不知道阡陌对银沙用了了缘仙法。 银沙没想今日他前来,言语远不如前日浪荡放肆,举止也温雅了很多。 “我忘了什么吗?”她半信半疑地问轩辕。 “你知道苍山雪龙的记忆,我是没办法篡改的。”轩辕坦言说道。 这一点银沙也知道——龙族的记忆是无法被修改的,什么灵丹妙药高深法术都无用。 “准备好了吗?”轩辕小心翼翼地问她。 “那——开始吧。”银沙慢慢闭上了眼睛。 银沙看到的是数万年前的画面:她和他在曼陀初见,他将她仍在玄冥山;她被叔父捡起养大成人,他在鬼蜮逍遥多年;她追着要他娶自己,他欢天喜地地和她成亲。 这些都是很美好的回忆。 当她轮回道一跃而下,他跟着想一同跳下被拦住了。 银沙脑海中想的是“我怎么会忘记一个这么喜欢的人呢” 她睁开眼的时候,怔怔看了轩辕很久很久。 “想起来没?记得我是谁吗?”轩辕试探地问她。 温暖从背后慢慢地包围过来,耳畔传来他的声音,有点低哑的,却带着说不出魅惑,每个字从他的薄唇中吐出,听在银沙的耳中,都仿佛下着大雪的十二月倚窗而坐,独自品尝一杯热气腾腾的碧螺春,袅袅茗香弥漫着,温热的液体体贴的从口中划入喉咙,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轩辕知道再一次给银沙灌输记忆有点不大人道,可出于无奈。再不告诉她真相,很多事情就来不及了。哪怕她明天就要嫁给幽渐,只要知道与自己的牵绊就绝不会和世子发生什么。 “轩辕。”银沙从口中缓缓说出这刻骨铭心的名字。 轩辕看出了银沙的不对劲——她该叫自己轩辕哥哥的,轩辕是…… 难道是幽冥之主又没对自己说实话,才会导致银沙记起了前世的往事。 这不科学啊……他也曾问过阡陌关于这术法。当时他并不能使用,法力和修为都欠缺太多。况且施法之人若要对他人用此术法,是要用超过三分之二的真元去维系长时间的记忆片段回溯,否则二人性命不保不说,连轮回投胎都没得机会。 “银沙,你记起的是什么?”轩辕胆怯地问她,他好怕好怕是将前世的记忆灌输给银沙。 “我想静一静。”银沙对待他的态度,像极了第一次被请进凤寰宫和陈翎嬜的样子。 黑色的天花板,散发着诡异的气息,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感觉,几乎让人窒息。 “银沙,我……”轩辕怪自己太过冲动,给她施加了很多压力。 “别走。”她拽着轩辕的衣角,不让他离去。 轩辕说好,他搬来一张凳子,牵着她的玉手坐在一旁。 他可以给她很多时间去消化这些记忆,可并不是现在。 他们就这样坐了两个时辰:一个倚在窗边细细品味过往;一个看着前方女子的愁容满面。 银沙转过头来,盯着轩辕看了几十秒,突然紧紧抱住他。 “我好想你。” 轩辕被这四个字感动得潸然泪下——他还以为银沙会痛骂自己还是什么的,心里七上八下地也不好意思开口询问详情。 一个脑袋沉沉地搭在他肩上,融化了他所有的拘谨。 “我也想你。”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有些哽咽。 银沙想起了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男子后,开始对他放心大胆地撒娇。 “对不起,我……我弄丢了我们的孩子。” 她和他去鬼蜮当天清晨才知道的,为了不想让轩辕担心,她选择瞒着。可轮回道只能将成形的事物(人或仙或灵)重新洗涤再生,而那个胎儿尚未成形,自是没这个资格。 一块巨石又砸向了他的胸膛——原来她想起的真的是前世,原来他们还有个没出生的孩子,原来她没有怪自己。 轩辕更加感到自己对不起银沙,万般歉疚和百般羞愧感纷纷涌上心头。 “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好好一个白天光景,在这对璧人的轮番道歉中消逝得很快。 红葵被阡陌抗回房里,她挣扎着要出去,总是被拦下了。 “你说过不能让他们见面的,不然会……”红葵据理力争。 “你放心,银沙是不可能记起他的。” 他们一行人刚到云舒宫的时候,阡陌就探了一下了缘仙法的程度,比他想象中要快很多。 阡陌也没想到,时隔多年,自己对了缘仙法的掌握竟比以前更胜一筹了。 其实不是银沙忘得快,只是她的仙泽散的快。 仙泽都快没了,哪里还可能记得这一世的爱情。 “可他们在房中呆了很久了。”红葵估摸了一下时间,整整三个半时辰过去了。 “啊!”粗心大意的阡陌蹭的一下从椅子上跳起来,匆匆赶去银沙房间。 “这不可能啊,她不会想起来的。”跑着的路上他还不断念叨着。 房间被设了结界,阡陌和红葵根本进不去。 “这个混小子,连师傅都敢瞒!” 阡陌不知道轩辕是用了何种方法让银沙留他在此,但设结界这桩事儿他铁定是没有轩辕有能耐的,而且破结界这事儿更别提了。 “没用!”红葵甩下两个字拂袖而去,她索性也不管了。 这两个人,在秋玉楼自己就干涉过,在雪宫也干涉过,都以失败告终。 红葵在心里说道: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 阡陌气急败坏地也只得回自己房内去消气:独孤承影,你有本事别回定侯府。 到了晚膳时分,她仍不舍得让轩辕离开。银沙便唤来丫鬟送来一桌饭菜,说是自己食欲大振,想吃山珍海味满汉全席了。伺候她的沧溟宫女自然不敢怠慢,很快就送来了食物。 “吃吧。”银沙给轩辕夹了整整一碗菜。 轩辕笑着没说话,只是将筷子夹起一块肉,塞到她嘴里。 第一次一起吃饭,他就是这么喂她的。 不过,还多了个动作,抱在大腿上搂着腰吃的。 “别不好意思,我以前也经常这样喂你的。”轩辕夸张地对她说。 银沙羞得低下了头,都快埋到桌子底下了。 丫鬟算着时间准备进来收拾碗筷,但被银沙喝止了。 “晚一些时候,你再进来吧,顺便把热水备好了。” “是。” 丫鬟难得看到心情不错的银沙,觉着这个未来的女主人没用为难自己也算幸运了。 沧溟王室中,很多丫鬟都活不过两三年,不是被主子扒皮抽筋,就是被人羞辱自尽。能安稳度日到年岁出宫的不多,没过硬的关系都难以撑到年底。 丫鬟按着银沙的吩咐准备好了沐浴的东西,才去前厅清理了晚膳的残羹。 银沙伸出如玉的足尖试试水温,凉风将身子浸没在洒满玫瑰花瓣的温水中,墨色青丝漂浮在水面形成一张妖异的网。轩辕从帘后走出,**着身体和她来了个鸳鸯浴。 “你好色啊。”她娇羞地说道。 53.大婚前夜 “我是你夫君,有什么没看过的。”轩辕伸出一只手抚在银沙脸上,原本温凉的指尖仿佛带了火苗,在银沙脸上轻轻流连。 轩辕的脸缓缓靠近,温润发烫的唇轻轻覆上她的,带着他的专属清香,撬开银沙的唇齿,辗转吮吸。微湿的黑发垂下来与银沙的发丝纠结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的。 银沙轻轻闭上眼,笨拙地回应。这是他第一次这样主动地亲热自己,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不知道在浴桶里相拥而吻了多长时间,银沙觉得水温渐渐凉了,她小声说“我洗好了……” “我抱你上床。”轩辕一个起身,先替银沙披上了薄衫,然后自己再穿好里衣。又见他一掌拍过,屋内的灯火全灭了,两扇房门和窗户瞬间关得死死的,外人非法力闯不进来。 银沙将脸埋在轩辕怀中,伸手环过他的腰紧紧搂住,心里底眼里都是化不去的幸福笑意。 轩辕的呼吸开始变得灼热混乱,炽烈的吻离开银沙的唇,从下巴、耳垂、颈项一直延伸到纤细的锁骨。 他的吻仿佛有着魔力,一点点蔓延,一寸寸点燃银沙体内的热情和欲望。 “轩辕……”银沙睁开水雾迷蒙的双眼,开口轻唤,带着情欲的嘶哑和无措回荡在他和她的耳畔。黑色的深眸愈加深邃,隐隐又有赤红的火光在眼底流连。原本抵在她脑后的手抽了出来,抚过她潮热的脸,又慢慢下移到脆弱不堪的衣扣上,一一挑开…… 她全心全意地感受他特有的温柔,垂在身侧的左手与他的右手十指交错。 “啊……”她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妖魄之瞳取下的那个关节十分脆弱敏感,剧烈的麻痛从手指蔓延至全身,让他的脸一下子疼得煞白,眉头紧紧皱起。 “要不……算了。”她低吟说道,她不知怎么就碰到了那个伤口。 他的动作猛地顿了下来,带着未褪的情欲和深深的怜惜凝视她半晌,却露出个无奈又自嘲地苦笑,翻身躺在了她身侧。 他将她的头轻柔却坚决地按在自己胸前,声音带着沙哑,低声道“乖。” 夜深人静。 怀中的人早已熟睡过去,长长密密的睫毛静静垂下,在如凝脂般白皙却纤瘦的脸上投下一道剪影。柳眉弯弯,鼻子小巧却高挺,嫣红的唇瓣上还残留着吻过的痕迹,红得娇艳欲滴,唇角更是化不开的温柔笑意。 “轩辕……轩辕……轩辕。” 天色微微亮时候,她突然一直不停叫唤他的名字,是那些记忆交错混乱了思绪么?他轻轻拍打她的背,哼唱着童谣哄她入睡。 “我在,一直都在。”他轻声对着爱人的耳畔说道。 他的胳膊早已被她枕得失去知觉,却是舍不得吵醒她。 还有两三个时辰,她就要梳妆打扮去沧溟大婚现场了。 还有两三个时辰,他也就要赶回军营领兵继续作战了。 他甚至想过直接带走银沙远走高飞,从此隐居山林不问世事。但他深知银沙性格,是不可能同意他这样做的;且不论幽冥之主能否找到他二人,光是银沙,轩辕都不觉得可以说服。 “醒了?”他感到怀里的人动了一下,温柔地问道。 银沙睡眼朦胧的模样很是可人,他忍不住亲上了一口。 她懒懒得起了身,看见一绝美男子卧在外侧用温柔的双眸一直在看自己。 就这么和他过夜了?她自己都不敢相信。 “昨晚我们……”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轩辕差点没听见她在说话。 他看着微微泛红的双颊,想来是银沙有点害羞了。他轻轻搂到怀里,细声细语地说道: 既然你记得我们曾是夫妻,那昨夜也都是夫妻间该做的事情。没什么的,我爱你。 一种强烈的安全感围绕在她的上下周身。 他是真的爱我。 她记得前世都是自己追着他跑,就算是后面成亲了,他对她也从未表露过百分之百的爱意。他是在乎自己的,她脸上漾着从心底发出来的欣喜笑意。 她紧紧抱住身旁的人,已然不记得今日便是初十。 “银沙,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他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银沙不得不完成今天世子妃成婚大典。 “是不是他逼你去灭的涅塃?”前世的她是被幽冥之主逼着跳下轮回道,那么这一世他一定又是拿自己的性命要挟轩辕去做各种违心背义的勾当。 轩辕“嗯”了一声,原来他想一直瞒着她。但自己一个失误还是让她知道了幽冥之主的存在,他要和她共同面对这个可怕的敌人。 “没关系,不用担心我。沧溟宫中我都安排好了,只是你……你不要和幽渐。” 轩辕想尽办法让银沙不为他担心,可提到幽渐的婚事,他总是语塞,不知道说什么。 “我不会的。”银沙很确定地消除了他心中的疑虑。 “那我走了,不能让别人知道我们昨夜睡一起的。你会懂得我的苦衷,是么?” 轩辕依依不舍地摸着她的头,明明有很多话要嘱托,却只说了两三句。 “我知道的,都是他的缘故。你放心去吧。” 银沙一下子就清楚了各种前因后果。 上一世未尽的尘缘,这一世会有善果的。尽管幽冥之主是他们最大的困扰,可天地间尚未有他的明确消息传出。 被封印了数万年,哪能是一下子说重生就复活了。 她不知道幽冥之主借着雪飞天的躯壳在禤国朝堂掀起了怎样大的风波:看守犯人的镇国寺突然大赦罪犯;独孤承影被迫杀了涅塃的领主;刚出生没多久的颜姬之子被做成了活人傀儡;东方无边终日不理朝政只顾寻欢作乐;唯一清醒的王后更是早已离宫多日没了踪迹。 玉娘计划着十五迎回幽冥之主,呈上本就属于他的雪宫和玄冰剑。 幸好,银沙带走了玄冰剑,留了一把差不多样子的仿品在殢情坊密室。 轩辕深情地吻了她的额头,一眨眼就连着散落地上的衣衫一起不见了。 “真快。” 她忘了自己也是可以用法术的,虽是仙泽不够多,但如施法穿衣或是变个食物出来也是不难,耗不了自己多少修为。 银沙又睡了一个时辰左右,门外隐约传来丫鬟的声音:宫主起了没?奴婢准备进来伺候您洗漱更衣了。 “进来吧。”她仔细看了四周一眼,确认没有男子来过的痕迹才开口应道。 丫鬟轻轻推开门,身后跟了七八个侍女。她们手上不是端着盆,就是端着托盘,托盘里装着些糕点却并不是珠宝首饰。 “宫主的衣裳还有清香,不知用什么香熏的呢?” 丫鬟嗅到了轩辕留下的淡淡味道,出于好奇就大胆开口问了。她觉得这个主子看上去还算平易近人,不至于一句话一个问题就暴跳如雷。 银沙着实一惊,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的香味。她想了半晌,坚定地告诉她:这是我们雪宫独有的熏香,向来都是由我的婢女准备的,我倒不是很清楚。 “那宫主怎么不将那位姐姐带来做贴身陪嫁?” 丫鬟继续问道。 “她死了。” 给她梳发的侍女听到死讯身体一颤,手中的角梳摔碎在地上。不止她,其他的侍女本是面露微笑得侯在一旁,脸色瞬间紧张了起来,领头的丫鬟更是突然间的缄默。 “我听说,沧溟的侍女下场都不好。你们怕的话也没用,左右我明日就正式是你们的主子了。不如……”银沙假意自己是个心狠手辣心肠歹毒之人,故意说了这样的话。 只见伺候梳妆的几个侍女立马献起了殷勤,唯有那个丫鬟始终揣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 “你怕我?”银沙看这丫鬟年纪不大,却心事重重。 “主子还是将奴发配出去吧。”丫鬟猛地双膝跪在地上。 “先给我梳好妆再说。”银沙不知道这丫鬟到底在害怕什么,但离接亲人马到来的时间已不多了。 定制的婚服不算复杂,只是发饰有些繁琐:各种步摇阿,流云簪阿,又如鬓花等,一般司典仪会准备十余套,再由前来为新娘子篦头发的侍女来挑选一套最为合宜的戴上。剩下没有使用的发饰则是连着后面十日的举国同庆大典上自己挑选佩戴。初十一至廿十的沧溟王室婚典并不像今日大婚必须佩戴完整的一套首饰,新妇可以只戴一样即可,耳环、手镯、璎珞也都没有道名不可落下。有些新妇嫌头饰过于繁重,就只择了顶紫金翟凤珠冠而已;也有的新妇觉得刚嫁为人妇,必定华丽登场,因而每一次游街都必定满头点满了珠钗。所幸有内宫嬷嬷帮忙掌眼,她们的发饰不至于太过夸张。 一大早,阡陌在房内发现了轩辕留的一张字条,上面写着“帮我找到无极夜明珠,多谢”。黑溜溜的眼珠子转了一圈——这小子一定是和银沙过夜了。普天下,就没有他不敢动的女人。初十就嫁给幽渐了,他初九居然来求和。这将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名声置于何地,不是有心让她在王宫待不下去么。 后来红葵来敲门,找他一块儿去送银沙出门。 “来了来了。”阡陌在行囊里扒出一件景泰蓝长衫就套上了。 红葵瞪了他一眼:你和我在一起,今日就是代表雪宫。你这样穿着,还不如滚回禤国。 阡陌意识到自己是有点随意,一个法术摇身一件青海麒麟袍,正好和红葵身上的木兰青双袖缎裳相配。 “夫人看这样可以么?”阡陌歪着头问红葵。 她余光扫过,比之前的好很多,色系更为清雅,与雪宫的风格差不多。 “恭迎世子妃出门!” 不多时,银沙门外的一个内侍监发出尖细的嗓音。 浓如墨深的乌发全部梳到了头顶,乌云堆雪一般盘成了扬凤发髻,两边插着长长的凤凰六珠长步摇,红色的宝石细密的镶嵌在金丝之上,轻轻地摇摆,碰到少女娇嫩的脸颊,似不忍碰触又快速的移开。不是平日不施粉黛的模样,黛眉轻染,朱唇微点,两颊胭脂淡淡扫开,白里透红的肤色,更多了一层妩媚的嫣红,眼角贴了金色的花钿,平日的娇美变成了让人失魂的娇媚。 红葵和阡陌都在银沙的脸上看到了很久没见到的笑容和那份淡然。她和银沙交心的短暂瞬间,银沙虽嘴角上扬,却和今日神似两个人。今天出阁的银沙,明明是嫁给毫无感情的幽渐,何故这样开心。红葵没想过轩辕昨夜一直在银沙房内待到清晨,她和阡陌都不曾知道二人前世的欢愉时光。 “银沙,” 红葵叫住了上车的她,这一走,就是诀别的感觉。 “葵姐姐,你是不是也该坐后面的车里和我一起去王宫?”她没有忘记要带着红葵一起入宫,毕竟宫内一个自家人都没有实在说不过去。羽林卫毕竟都是男子,想开幽渐一定防的很严,哪里会让她时时都能接触到娘家人。 红葵想起自己确实是该作为陪嫁丫头和银沙一起进宫的。不过阡陌就要自己一个人落寞地回去了,她心中突然有一种难过。 “好。”红葵透过轿帘看到张望的阡陌,忍不住探出头来唤他“你等我一段时间。”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就说了让阡陌等她的话,他们还没怎么样呢。当着这么多沧溟侍卫的面,公然和“夫婿”秀恩爱的确非常不妥。 轿内的银沙捂着嘴笑个不停。昨夜的场景不断在心头浮现,她觉得能和前世旧爱重新结缘太不可思议了,一见钟情的都是皮相,见色起意才是人之本性。 沧溟王宫内。红锦的地毯早已经铺好,站在两旁的仕女,在队伍经过的地方,撒开漫天的花瓣。花香浸润在空气中,挥发出迷人的香味。延绵不断的大红地毯显示着无比的尊贵的身份。在这春意盎然,明媚清光的日子里,这红的让人心醉的颜色,在京城多少闺秀眼底,映上了难以忘怀的一幕。 银沙很机警,在上轿前将自己玄色外衫幻成红色,等到真正行礼之时再变为原有颜色。管他什么礼制的,她自己的婚服还不能自己做主了。 下轿的那一刻,玄色一出,沧溟所有出席这场大婚的男男女女皆是万分惊恐。 54.花烛残夜 一身玄色嫁衣的银沙刚踏出轿辇,除了幽珩和幽渐,所有人都跪在地上。 她觉得自己也没多妖艳,这阵仗看上去也忒吓人了点。 只见幽渐一身绯红喜服,金绣繁丽,极致尊贵优雅。 只有一面之缘的他们谁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会结为夫妻。 银沙好像听到远方的一中年男子的声音:“父皇,弟妹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以玄色嫁衣出现在盛典之上。请您即刻下旨‘斩立决’。” 银沙万没想过沧溟会有嫁衣颜色的禁忌一说,无人告诉过她。也许是因为婚服通常不会要什么大的偏差吧,像她执着深色的新人屈指可数。 她想着是自己并不满意这桩婚事,那会儿只知道是因为要净化玄冰剑剑灵才迫于同意的。 幽渐丝毫没有被他兄长的这番话所动摇,只向司典仪仪长使了个眼色,似在告诉他按着步骤立马走下去,别管那么多。 银沙接过幽渐递上的红绸,和他并步踩着红毡走过无数的台阶,迈过枍诣宫那高过人膝的门槛。 司典仪仪长领悟幽渐的神色还是非常准确的。 一声“吉时到”,接踵而来的鼓乐声与震耳欲聋的鞭炮声让人群开始沸腾不已,而铺天盖地撒出牡丹花瓣更是让气氛升上另一个顶峰。 司典仪仪长喊:行庙见礼,奏乐!(乐起)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叩首,再叩首,三叩首!司典仪仪长者接着赞唱:升,平身,复位!跪,皆脆!接唱:升,拜!升,拜!升,拜!又唱:跪,皆脆,读祝章!由一个十三四岁小儇跪在右侧拜佛凳上读毕(事先念熟,不可读错)。司典仪仪长者又唱:升,拜!升,拜!升,拜! 沧溟的礼数远没有书中描述得复杂,银沙觉得还能受的住。虽顶着厚重的冠冕,穿着沉重的婚服,她心情经过昨夜反是开心了很多。 最后一句“礼成,送入洞房。”算是沧溟王室大婚正式画上了句号。 通常情况下,王室礼毕后众人都会纷纷喊道“恭祝某王与王妃百年好合,共结连理,比翼齐飞,白首偕老”这样的祝辞。 可今日,幽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跪下的众人仍然未起身。 银沙知道必定有大事要发生,但——会是什么呢。 冷若冰霜的幽珩开口了, “宫主是真的不知道玄色在沧溟意味着什么么?” 银沙觉得好生奇怪,竟有国度视黑色为禁忌。 她突然想起从前在书里看过的:《易系辞》有载“黄帝尧舜垂衣裳,概取诸乾坤。乾为天,其色玄;坤为地,其色黄。但土无正位,托位于南方。火色赤,赤与黄,即是纁色。 银沙一字不落地将书中所述背了出来,幽珩差点脱口而出禁忌的事情。他却被公主拉住了,公主在他耳边轻言说“今日她得罪了沧溟所有人,以后绝对讨不到任何便宜,暂且先放过她。” 幽珩觉得很有道理。一个惘视沧溟礼制的新妇,还能掀起什么风波。况且,等到取得她手里的东西后,再无任何利用价值了。 “罢了。快快领回中安宫,晚些时候还有喜宴要参加。” 幽珩万般无奈地吩咐幽渐,这个玄色嫁衣的世子妃赶紧安排进宫。 “多谢父皇。” 中安宫是幽珩赐于幽渐大婚所居住的宫殿。 世子的洞房一般设在中安宫的东暖阁,墙壁都是用红漆及银殊桐油髹饰的。门前吊着一盏双喜字大宫灯,鎏金色的大红门上有粘金沥粉的双喜字,门的上方为一草书的大“寿”字,门旁墙上一长幅对联直落地面。 洞房内金玉珍宝,富丽堂皇。东暖阁为敞两间,东面靠北墙为皇帝宝座,右手边有象征“吉祥如意”的玉如意一柄。前檐通连大炕一座,炕两边为紫檀雕龙凤,炕几上有瓷瓶、宝器等陈设,炕前左边长几上陈设一对双喜桌灯。东暖阁内西北角安放龙凤喜床,喜床上铺着厚厚实实的红缎龙凤双喜字大炕褥,床上用品有明黄缎和朱红彩缎的喜被、喜枕,其图案优美,绣工精细,富贵无比。床里墙上挂有一幅喜庆对联,正中是一幅牡丹花卉图,靠墙放着一对百宝如意柜。 银沙由一丫鬟领着坐到了床上,接下来就是安安静静的等候着,她直等到浑身麻木,昏昏欲睡却饥肠辘辘时,门外才传来阵阵吵杂声。 是喝了二三十盅酒的幽渐世子在疯狂叩门。 旁边也是等候许久的丫鬟打起精神,悄声笑着说:“新郎官来了。” 银沙没有一分欢喜,幽渐是某条道上的绊脚石,她不得不先磨平他。 “你喝多了。”这是银沙新婚之夜和他说的第一句话。 幽渐扶着丫鬟的肩一步一晃地走进房内,酒气逼人渲染了整个卧房。 他遣散了全部女使和丫鬟,消去了方才的醉态。 “雪宫第四任宫主,闺名银沙。无父无母,由一叔父养大,十岁就接过新一任宫主衣钵,修为和法力一直处于雪宫顶尖水平。手指微微转动便可召唤雨雪雷电,尤其擅长布阵。雪宫内,和贴身侍女岚莜和医者姜氏关系最为亲近,与玉娘相处不快,同羽林卫交情也不深。” 他一口气说完了她这一世的概况,唯独漏了有关独孤承影的故事。他没有查到确凿证据,也不敢乱编怕万一露了馅。若是知道银沙不记得和轩辕的这些,幽渐则会换一种更为简单直接的方法。 “世子早些歇息吧。”银沙将床上的被褥一分为二,他一床,自己盖另一床,互不干扰。 这场姻亲本就是与政治环环相扣,不存在任何的真情相待。 “我们的合卺酒还没喝呢”幽渐看银沙整理床上用品的背影,神情竟有些恍惚。这女子若不是身份特殊,作我的妾室无事时陪我睡觉替我打理也是极好的吧。可她是雪宫宫主,自己是不能同她有什么感情的。 银沙想到前世同轩辕在揽星阁的洞房之夜,合卺酒好像也忘了喝。是她吵着要睡觉,轩辕倒也从了。但幽渐提醒她这一杯酒,银沙心里是拒绝的。 “这婚逢场作戏罢了。如今屋内就我们两个人,我看就不必了。”银沙推却了共饮合卺酒的念头。 “你为什么那么确定我对你没有一点喜欢?”上次在雪宫被银沙玄冰剑伤了,幽渐对这个女子并未心生多大的恨意,只是对玄冰剑的执念更深了。 “娶我,不是为了玄冰剑?”他是当日破阵者里唯一一个开口要玄冰剑的男子,银沙记得很清楚。 “当然——是,不过我今天看见你起了别的心思。原以为你们雪宫的女子都是施以幻术才好看,不想你到了沧溟容貌比雪宫更为明艳动人了。”幽渐边说着,边端起桌上的两杯酒。 “我不胜酒力,还是算了。”见幽渐要坐过来,银沙忙着起身离开床榻。 “这里就我们两个人,端什么架子!”幽渐觉得银沙今日的端庄娴雅只是为了走个过场不至于让他难堪。但她今日的婚服颜色已经让他在幽珩那里留个个极差的印象。银沙如此大胆用玄色改制嫁衣,他竟在沧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银沙没出声,却是拿走了他刚喝过的酒杯,还剩一口,变幻出一个空酒杯到倒了进去,一饮而尽。 “怎么,怕我下毒?”幽渐觉得她晚上有点过分谨慎,好歹是刚娶进门,玄冰剑影子都没看见,杀她还太早了。 “是啊,万一你就拿解药和我换剑呢。”银沙想了一下,玄冰剑给他也无妨,不过是要在净化完全部剑灵后。玄冰剑没了剑灵,还不如堆废铜烂铁。 “呵呵,你性子这么烈。刚见面就拿剑捅人的,我也挺纳闷你答应这婚事。”幽渐不解地问她。 银沙忘了这婚事是在幽冥之主威逼之下才答应的。可净化剑灵的目的是什么呢,她决定明天要去问一下红葵。 此时她先编一个好了,“为了天下太平,百姓不受战火之苦。” “那,我觉得你可以和沧溟合作。不出三个月,禤国就要打过来了,我需要雪宫的帮助。” 银沙有点郁闷:怎么今天才嫁过来,这个新夫君就告诉她要被灭国了。 “谁打过来?” “禤国战侯——独孤承影。” 银沙脑子“嗡”地一声,独孤承影就是轩辕。难怪临行前他告诉她沧溟一切都安排好了,她若出手就一定会打乱轩辕的计划,更会让幽冥之主得逞。这个合作是不可能的。 “雪宫从来就是独立于这世间,不参与任何国家纷争。”银沙果断冷言拒绝了幽渐的提议。 “如果沧溟是禤国的,你觉得雪宫还能独立于世么?”幽渐才发现同银沙解释属于对牛弹琴,她看上去一点不明白个中不可分割的联系。玄冥山是沧溟和禤国的边境之地,而雪宫隐匿于山林深处。若是一整片土地都成了禤国的疆土,它区区一个雪宫被灭不过是时间早晚的事情。 银沙当然明白这一点,但事关轩辕,她不可能由外人肆意破坏她男人的计划。 “世子还是多多关心自己的国家和子民吧。” 她心中早就没了雪宫,只装的下轩辕一个就够了。 什么国家,什么灭族,什么太平,通通与她无关。 幽渐被她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何时变得这样冷血,明明在雪宫那样嫉恶如仇。 “因为爱情的滋润么?”幽渐瞎猜引起女人性情大变的直接原因就是男人了。 银沙呆了一下,他猜的没错,自己对雪宫的漠然基本是因为轩辕。 前世未尽的尘缘,这一世还能重燃爱火。她怎舍得放弃,她又怎可被雪宫束缚。 好像有了他,满世界都散发着沁鼻的香气,他眼睛里星星就是她的整片星空。 “与你无关。” 受不了幽渐步步紧逼的银沙,索性拿着一床被子铺在了地上,还不忘在地上设了个结界避免他晚上起邪念。 幽渐没有一点机会质问她关于嫁衣的事情,他不管不顾居然硬闯尚未设好的结界抢走了被子。 “胡搅蛮缠!”银沙没有争抢,她觉得他这种幼稚行为实在不该成为沧溟世子。 “我胡搅蛮缠?你是真的不知道玄色在沧溟意味着什吗?” “意味着什么?反正我看来这婚不过是丧事,没什么可庆贺的才改为玄色。”银沙道出了选这颜色的初衷。 “就是你们雪宫第一任宫主雅凝。要不是她,开国皇帝幽霆也不会这样厌恶玄色。 幽渐把自己所知道关于玄色禁忌的缘由倾情相告,银沙倒是一直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不以为然。 “人死灯灭,不知道你们人类何苦要执着不可挽回的事情。”银沙无意中透露出自己非人类的身份。 “你不是人类?”幽渐怎么也没想到仅仅和她阐释玄色渊源,竟是套出她自曝真身。 那看来他当日看见的那条神兽与银沙必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要么就是同族,要么就是坐骑。 银沙才反应过来自己一时语快让他抓到了把柄。她知道自己苍山雪龙的身份被越多人抿出,那么自己就越危险,那么轩辕会更危险。而且幽冥之主和摩迦神尊都会翻遍天地各处寻找她。 “我们做个交易。”银沙主动与幽渐攀谈起来,她打算用玄冰剑交换他守住真身的秘密。 “哦?你说来听听看。”幽渐不慌不忙地静静等她细述交易的内容。 “你不就是想要玄冰剑么?我可以给你,不过我的身份你不可向其他人说一个字。” “什么身份?其他人又是指哪些?”幽渐故意不明所以地问银沙。 银沙听他言下之意并没有确认自己是苍山雪龙一脉的后裔,想来用仙胎这一说辞糊弄过去也不是不可以。若是他已经猜到自己的真身,也没必要这么兜圈子。 “我的真身是修炼千年的一株樱花树,乃是个仙胎。因千年前家族出了些事情,才没登记在曼陀人口簿上入籍。所以你查出的那些底细不完全正确,呼风唤雨这样的本领我还没习得,不如你教教看我如何,看看我有没有这个天赋继续修炼?” 银沙破天荒地撒了个谎。她的确没入籍在册,可樱花树这一茬纯粹是联想起想到了卧云居和雪宫外的樱林阵法。万物皆有灵气。有的动植物汲取大地之精华便可化作人形,而有的动植物不懂得舍弃糟粕的道理便修为妖魔。 55.次日 万万年之前,无极海域的苍山雪龙,它们是迄今世间最早的生灵,生于混沌时代,早在七国诞生之前,它们就已经是六界之内的霸主了。 一座玄冥山在这陆地上隔开了东临海和西内陆两片净土。 西部的卓雅绿洲后随着风月的洗礼演化成了戈壁,进而由逃离鬼蜮的幻术师建立了隐迭,而另一侧则是由人类占据了一席之地建立一小国狮驼。关于西南鬼蜮的传说更是层出不穷。直到幽冥之主千万年诞生于昼夜回廊,这鬼域才算安宁。 东部的涅槃平原上锦绣峰连着无极海。因横空出生的曼陀仙祖见不得东部仅由龙族统治,才强行以玄冥山少室峰为界,以西为禤国,以东为沧溟;而流经禤国的第一长河般奈河最终将汇入北方的无极海,是以曼陀仙祖竟让人类成了北方的领主,并赐名涅塃。 七国鼎立的局面,初具规模。 彼时的沧溟实力远比现在要强大许多,后来因东方墨同鬼蜮结为姻亲,沧溟亦不得不派最美貌的女子陈翎嬜深入敌方阵营来推翻前代禤国帝王的统治。 幽渐对她自称是由树化作的神仙,根本不相信。树和神兽断然不会有什么亲戚关系,更谈不上坐骑了,况且还是这么稀有罕见的白龙。 “你若是坦诚相待,我倒也不会为难你。” 幽渐摊牌的架势相当帅气,可银沙现存的印象中是没有结界里现身救走轩辕这一情节的。她记着仅有一个人开口索要玄冰剑,然后她一剑重伤此人,并将此人扔到结界里。至于结界后如何,她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其余男子破阵后皆是带走了姑娘们,唯独他是负伤而去。 “要我坦诚什么?” 银沙不大明白他指的究竟是什么事情。是关于自己苍山雪龙真身呢,还是关于感情的。 “在结界里救走他的,是不是你?” “我没在结界里救过人。”银沙立即否认,什么时候有救过谁,这幽渐是不是脑子坏了。 幽渐惊讶她说谎竟然脸不红心不跳,一本正经的严肃模样看上去认真极了。可他当日也在场,为什么银沙要不承认呢,她在逃避什么,或是就忘了这事儿了? “就是我破阵当日,你将我和他一同关进结界里头。这么快就不记得了么?” 幽渐耐着性子尽可能将当时的事情都说清楚,强调是同他一起关进结界里头的。他还告诉银沙,你说的我们两个人只能活一个,是我先出来了,而他被一条白龙救走了。 银沙潜意识觉得他口中的白龙说的是自己——他怎么看见我真身的。在雪宫……难道真的有发生过什么,但我不记得了? 了缘仙法彻底抹去了独孤承影在她生活里的痕迹,连同扬起的风沙吹过便没影了。 “我——的确不记得了。纵使你说的是真的,那和我们的交易有什么关系?” 银沙只觉得此刻若是极力否认,后面不知要用多少个谎话去圆今日的说辞,索性和盘托出,正面抗议幽渐的这些话实属多余。 “如此说来,那就越来越有意思了。”幽渐嘴角勾起一抹邪笑。 “睡吧。” 只见他将抢来的被子拿到了靠北墙的宝座上,而西北角的龙凤喜床留给银沙一个人安睡。 银沙看着未完成的结界空无一物一人,又见着他将床榻给了自己。那她还设结界做什么,浪费修为。 幽渐蜷在宝座上,隔着珠帘看了银沙一整夜。 按理说,洞房花烛夜,他们夫妇应当圆房的。可双方都深知这场婚姻只是一次交易,名义上的夫妻伉俪情深,没得太多的实际感情基础。幽渐即使野心勃勃攻于心计,却也不想对她用强。他觉着既是自己明媒正娶的嫡妻,那就必要给予她一定的尊重。银沙侧着身面朝里睡觉,有许多疑惑生了出来:幽渐似乎开始怀疑她的真身了,而且对于玄冰剑他居然没有那么渴望。和雪宫见着的世子很不一样,是因为新婚之夜他不故意装着温柔么?还是说他在筹谋一个更为阴暗的计划。银沙只能随意遐想,手上并无半点真凭实据。 初十一,幽渐醒的挺早,他还要备好嬷嬷交上去的帕子。 循着旧制,圆房次日,新婚夫妇二人需一同去当今圣上和皇后那里敬一杯茶,然后再去梁妃那里。 中安宫外有一个嬷嬷在敲门,嘴里说着:世子和世子妃可起了?奴家进来了。 幽渐看着昏昏沉沉的银沙一点意识都没有,阳光早已投射进来多时,她一点没觉得刺眼炎热。幽渐摇了摇她,“起床了,今天还有事情要完成。” 银沙迷迷糊糊地说了个“嗯”,又翻身继续睡了。 “懒虫。” 幽渐无奈地看了她,对门外喊道:嬷嬷在门外等一下。 他换了身衣服,将先前备好的血帕放在床里头藏好。晚些时候嬷嬷进来自是不会多说什么了,她困就由她睡一会儿吧,反正已经冲撞了禁忌,绝不在意多一条罪名。 “呃……世子妃呢?”门外嬷嬷看到只有幽渐出来,极力探着脑袋使劲儿往里看。 幽渐略显疲惫地说:昨晚她精力充沛,我也遭不住。 嬷嬷后面的几个侍女忍不住憋笑。她们心想雪宫的女子竟是这样急不可耐,怕是几百年没碰过男子吧。 幽渐很是清楚对于自己娶雪宫宫主为妻,势必引起其他皇亲的嫉妒。幽澄和幽浦两个兄长更是会时常安插个婢女在银沙身旁打探消息,那不如就让他们看看自己的洞房有多尽兴。 两位皇子派去窃听的人来回禀,说是世子夫妇昨夜太亢奋,今晨只有世子一人去奉茶,而世子妃还在酣睡。他们气的从桌上跳起来,真的不懂事!才破例准她着禁忌颜色入宫,第二天又坏了规矩。这个世子妃欺人太甚,不顾及一点皇家的颜面。 “何必要生气呢?她做错的越多,父皇就越容不下她。到时候幽渐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 幽澄的发妻是个理性的妇人,她一语击中要害。 没错,银沙三番两次地惘视沧溟宫规,没人能保得住她。而雪宫同世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两个皇子忍住一时冲动去宫中告状,而是暗中加派了更多人手监视世子那边。 幽珩和皇后已经等了一个多时辰,却只瞧见幽渐一人只身前来,脸上瞬间挂满了怒火。 “儿臣……” “不用了,新媳妇不懂事,你也不管教么?”皇后打断了幽渐的请安。 “儿臣想说,”幽渐一一用余光扫了周边,尚有十一二个下人,此刻是个好机会。 他要让整个沧溟后宫都知道洞房花烛的事情,越是高调,他就越容易掌握大局,银沙就越不可能违背。 “说吧。”幽珩几乎是从牙缝里憋出这两个字,十分地不情不愿。 “银沙她很想给为沧溟开枝散叶,所以我们……有点辛苦。” 大殿内,除了幽渐,其余人皆是努力憋住笑容,暂时保住小命。 毕竟,在帝后面前不计后果地放声大笑是要被诛九族的。 刚刚睁开双眼的银沙哪里晓得,一大早的沧溟后宫传遍了他们洞房花烛的“佳话”。 “她们在笑什么?”银沙不解地问铺床的丫鬟。 那丫鬟也是笑盈盈地回道:娘娘辛苦了,今晚加油! 银沙一下子傻了,她说的加油是指什么?他们昨天什么都没做阿,幽渐对她一点想法都没有,她更如此。 幽渐请安回到自己宫内的时候,下人们已经将银沙带来的所有箱子和梳龛一并送到了。 换好衣裳的银沙也随着婢女和嬷嬷的引领来到了她日后在沧溟居住的祎呈宫,她当面质问他: 你到底同下人们说了什么? 幽渐微微一笑,低语道:难道你想让她们知道昨天我们没有圆房?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我帮你宣传宣传而已,你激动什么?”幽渐更加小声地附耳说道。 “你……”银沙担心,这消息传到轩辕耳中,他们一定就有误会了。 “逢场作戏,认真你就输了。宫主大人。”幽渐再次强调是和她走个过场,银沙当然更清楚不过。 “认真的是你吧。” 银沙昨晚看他抢走被褥睡在宝座上,觉得他这个皇子当得未免太没面子了。他给予自己足够的尊重,说明在雪宫没有记仇;但没有记仇就算了,他还由着自己睡到临近午时才起,先前的犯禁忌竟也无视。这不是在乎她是什么,银沙左右想不到更说得过去的理由了。 幽渐没否认,只是站直了身子嘱咐下人们:东西轻点放,衣裳首饰都要整理好了不要落下。 只有他心里清楚:拿到玄冰剑的那日,银沙就再无任何利用价值了。 雪宫不配合他行动的话,倒不如早日剿灭收于麾下自己使用。 在幽渐准备外出时,银沙叫住了他:我可以去别的地方么?这里太无聊了。 “你是世子妃,想去哪里叫下人领着就是。” 话音刚落,幽渐骑着马已经走远了。她觉得这个皇子娶她,仅仅为了玄冰剑牺牲也太大了点。一把破剑,至于用婚姻交换么,至于用晚上的床榻交换么?她看来一点都不值得。 宝座那样窄小,腿脚都舒展不开;床那么宽大,躺下了怎么翻都不会掉下去。 银沙现在迫切想找个地方净化玄冰剑剑灵,然后交给红葵。 “世子吩咐过了,世子妃想去哪里同小的说就可以。” 只见一位威猛高大的侍卫朝她走来,想必就是他说的“下人”。 “有阁楼吗?或是是什么比较高的地方。” 银沙想着登高望远,站在高处俯瞰下面的房屋,必定能快速找到适合净化剑灵的场所。 “有一处高楼,不过是宫中禁地。世子妃还是去别处吧。”这威猛侍卫老老实实地告知她。 银沙无意间知道沧溟王宫居然有一处高楼禁地,这个侍卫大概就是那种只长个不长脑子的,很顺口就告诉她了。会不会其中有诈,她又担心万一是幽渐下的套怎么办。 “去了禁地会怎么样?”银沙又问他。 “有进无出。” “你带我去那边看看?”她又试着多了解一些。 “世子吩咐了,除了禁地哪里都可以。”侍卫好像不傻,对幽渐的指令倒是记得很明确。 “附近……又不是我要去禁地。” “那边去不了。” 侍卫一板一眼的回答,每个字都触及银沙的火气爆发点。 “我再问你一遍,带不带路。” 若是他不主动带路,那就只好用噬心咒获得自己想知道的路线和详情了。 侍卫还是摇头。 “那就别怪我心狠。”她正欲施咒,看见一个贵妇朝祎呈宫走来。 前来的是幽渐生母梁贵妃。沧溟所有皇子的大婚之日,仅能有中宫一名娘娘作为后宫女眷在场观礼。所以,大多皇子的生母是次日才会看见媳妇。梁贵妃在自己宫内没等来新媳妇的茶,便自己上门讨要了。 “世子妃,还不快见过梁妃娘娘。” 一丫鬟提醒她该跪下行礼了,银沙不得不暂时放弃下噬心咒的举动。 “见过——梁妃娘娘。” 银沙对这样的礼节颇为陌生,说话自是也吞吞吐吐。 “抬起头来,让我好好看看。” 梁妃在宫中听闻什么世子妃与世子夜里太闹腾然后白天起不来的消息,心中自然是不信的。她这个儿子幽渐,自己再清楚不过的,别说是雪宫宫主,就是当年七国第一美人雪飞天他也不会心动的。可是她还是想来见见这个年幼的小宫主,看看她对幽渐是存着什么样的心思。 银沙抬起头的那一刻,梁妃呆滞了半晌有余。 她和自己的一位故去挚友的眉眼几乎一模一样,最大的不同就是性别了。 难道是他的女儿? 56.祎呈宫 梁妃缓缓步入祎呈宫内,银沙也紧随其后。 只见梁妃支开了一切下人,留了一个老嬷嬷在身侧,正殿中仅剩她们三人。 “你叫什么名字?父母可在?他们是做什么的,有无兄弟姐妹?” 梁妃开口就是家里长家里短的,像是在查背景看看是不是她儿子的仇人。 “银沙。父母双亡,独女。”虽是不喜她这样询问,银沙还是如实告知了。 死了……梁妃想起那位挚友的确早已逝去多年,难道银沙真的是他的女儿?只是要验明银沙身份她一时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最为恰当,不如先从教导开始。 “听说你玄色嫁衣进的中安宫?” “嗯。” “皇上仁慈不罚你,可我身为阿渐的母亲,还需教你些沧溟的规矩。你可有耐心听我说道说道?”梁妃这话听上去不惹人厌,银沙点头算是默认了。 “这位是董嬷嬷,是我入宫的陪嫁之一,跟了我数十年了。你虽贵为世子妃,但在董嬷嬷面前最好不要摆什么架子,以妾身或是‘我’自称便是。她会在祎呈宫住上一段时日,等你学会了所有规矩,并且成功怀上皇嗣,董嬷嬷就不会再干涉你和世子的生活。而在这之前,你要好好听话学规矩。” “梁妃娘娘,我有一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银沙看不惯这些后宫嫔妃拿各种规矩压制她这个新人,虽然她是世子的生母,私下里还得跟着世子称她母妃,明面上还要给足世子面子尊重她。但在银沙看来,这场婚姻于幽渐来说是百利而无一害。 “世子妃知不知,第一条要学的宫规就是要谨记贵妃的话,不要顶嘴。” 董嬷嬷直接截断了银沙的大胆直言。 “我不知。幽渐同雪宫结为亲家后,难道受益最大的不是他么?你们现在沆瀣一气还同我说道什么后宫规矩,我可真是不敢苟同。” 不堵上银沙的口,就不会有人能真正阻止她。 “受益?那你知不知道他失去了什么?”梁妃咬着牙说道。 “第一次婚姻罢了,还能有什么?”银沙不屑地说,又继续说“江山还是美人,都是他的选择。你作为母亲,应当尊重他的每一次选择和每一个决定。” “都不是。他……” 梁妃话才说了开头,外出办事的幽渐就推门走进来了。 “见过母妃。” 梁妃看见儿子回来了,自动跳过了幽渐失去什么的话题。 “去哪里了?” 梁妃贴心地问道,她听跟着幽渐的随从说世子见过幽珩后回了趟寝宫就直接出门了,至于见谁去了哪里随从一问三不知。 幽渐一般出门都会带上心腹索伦,可他今天竟是一人独自回了祎呈宫。 “索伦呢?”梁妃没见索伦的身影,不禁觉得奇怪。 “去办一件重要的事情。母妃在和她聊什么呢?”幽渐反过来问道。 “第一次见儿媳妇,哪里知道她和我的一位挚友很相像,便聊了一会儿。” 银沙确定梁妃并未提到这事儿,想来是说出来敷衍幽渐的。 “哦?您的挚友?该不会刚巧是银沙的母亲吧?”幽渐以为是个女性。 “您难道识得我母亲?”银沙也突然好奇问道。 银沙对娘亲还有一点点印象,但是对于父亲却是没有一点概念了。 “我又没说是个女人,你们俩啊。罢了罢了,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眼睛看错了,他都死了很多年,哪里会有个女儿在世上连我都不知道呢。” 果然是拿来敷衍幽渐的,银沙还差点以为梁妃真的和母亲认识。 看银沙的态度,她应当是很紧张自己的母亲。那么就是对父亲没什么印象了,巧了,她这位故去挚友与妻子失散多年,自然不会在女儿印象里有多深刻。 梁妃的好奇心愈发强烈了。 “母妃可真会开玩笑,以您的年纪还可以再给我生好几个弟弟妹妹呢。” “臭小子,这不饶人的嘴巴什么时候可以消停。” 他们母子俩的对话听上去亲切极了,银沙在一边看着,恍惚想起自己。 “消停与否要看她能给我生几个了。”幽渐对她使了个眼色。 银沙和幽渐的眼神刚好碰上,她突然觉得有点小紧张。 “昨夜——不是很激烈么?”梁妃小声在幽渐耳边说道。 “母妃说笑了,是她太主动弄得我都快虚脱了。”幽渐这话又给银沙添堵了。 银沙非常不明白:为什么这个男人自离开雪宫后到再次见到,抹黑她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哪里有皇子婚后第二天大肆宣扬洞房花烛夜怎么怎么样的,这想法也太龌龊阴暗了,她都不要面子的么?那里子也得给她留点吧。 沧溟世子,在银沙看来不过是个沧溟弃子。 梁妃一直和幽渐唠嗑到了用晚膳时分才离开,银沙就一直站在殿内看着。 “你娶我,竟是花了代价的吗?”银沙晚些时候向幽渐问起。 “没有。”他想了一下,仍旧是这样答复银沙。 取得玄冰剑是第一步,第二步是拿走陵寝中的赤霄剑。然后他就可以将两把剑合二为一,再以自身修为注入剑内炼成上古第一剑——赤血魔剑。 有了这把剑,号令天下指日可待。 只是他殊不知,这赤血魔剑的炼成不可或缺的便是这两把剑的剑灵以及苍山雪龙的血液。 “玄冰剑,下个月我会交给你。”银沙看出幽渐有事情瞒着自己,也不再追问下去。他既然不愿意开口说,那就当自己没问过这个问题好了。 “不急。那无极夜明珠呢?”幽渐终于想起公主心心念念惦记的东西了。 银沙冷笑一声:“除非我死,否则珠在人在。” 无极夜明珠,她是要留给轩辕的。幽渐,断然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幽渐看她的态度,雪宫至宝玄冰剑还不如区区一颗无极夜明珠的重要,这珠子究竟是什么来历,有什么用途,能让银沙说出“珠和人同生同死”这样的话。 “我不会让你死的。” 银沙背对幽渐的时候,听到他这一句无比坚定的话。 “今晚怎么分配?”她想起床只有一张,而且幽渐已经放出她热情似火的脾性在这深宫里了,怎么也不能突然传出去分房睡。 幽渐的颜面她根本不在意,因为沧溟对外来人口的歧视一直很严重。所以在沧溟王宫内,犯事儿被罚的都是外族人,哪怕本族人有参与也最多是口头警告。 当初银沙出嫁前,轩辕说有安排自己人在沧溟后宫保护她。但距大婚后过去了五日多,她在祎呈宫竟然是一点风声都没收到。 本来依着惯例,她与幽渐是要出席连续十日的宴会。可玄色嫁衣引起的轩然大波,幽珩强行取消了他们二人的十日盛会庆典。是以她就只能待在祎呈宫内打发无聊时光,要么练字画画,要么抚琴一曲。 “世子妃,有人来拜访您。” 只见红葵跟着丫鬟步入了祎呈宫的大门。 隔了四五日没见她,银沙觉得她是愈发有女人魅力了。 “阡陌没一块儿来吗?” “我们……我们私定了终身。”红葵的话中略带些许羞涩。 “来,你和我说说话吧。你们先下去。”银沙支开了房内的丫鬟,唯独董嬷嬷仍在其间,端坐在一方软塌上。 “这位嬷嬷是?”红葵指着董嬷嬷问银沙。 “世子母妃派来的移动窥视官。”银沙随口给董嬷嬷封了个高调的“官名”。 董嬷嬷心中尽管很不悦,脸上仍是挂着微笑看着银沙和红葵二人。 “这位姑娘也来自雪宫?”董嬷嬷想确认一下这位来访者的身份。 “不是。”银沙认为嫁出去的人就像泼出去的水,红葵现在算不得雪宫中人。 红葵疑惑地看着银沙,我还没嫁给他呢,你就逐我出宫了。 银沙通过眼神告诉她,世子母妃很忌惮雪宫的人,我此刻是在帮你减少麻烦。 “那世子妃和她密聊吧,老奴先回屋歇着了。” 董嬷嬷也不是个一成不变的老顽固。虽然梁妃叫她在这里住着,顺带监视银沙,但两个女子的闺房悄悄话,她听去又如何,不听也不会出什么乱子。她借口回屋休息,也算是照顾了世子妃的面子。 银沙见董嬷嬷真的回去了,才放心同红葵说起净化玄冰剑剑灵的事情。 “阡陌不是让你这个月好好休养吗?你才捡回一条命。” “那是上个月,这个月可以了。”银沙当然知道实际时间肯定不能这么算。 “你都不记得净化剑灵为了什么,为什么还坚持净化呢?” “所以,我是希望阡陌同你能一起进宫来见我。趁你们都还在沧溟,帮我一起做完这件事情。”银沙诚恳地请求红葵。 “可是我也不知道他去哪里了。要不是他说外出几日,我大抵也不会这么早来这里的。毕竟你和幽渐新婚燕尔,我一介女子常来此不大方便,还会给你带来流言蜚语。这样你在这沧溟王宫就更难生存了。”红葵摆手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其实阡陌有告诉红葵他是去寻独孤承影了。他觉得初九夜晚有许多蹊跷之处未能弄清楚,而且他更是去看看妖魄之瞳对轩辕的伤害到什么程度了。 “你当真不知道?”银沙怀疑红葵在说谎。 红葵依旧摇头说不知。 “幽渐这个人,不知道脑子里装着什么心思。我们洞房之夜什么也没做,他却一大早对外宣称夜里累得慌,身子有点虚。你说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银沙一股脑对红葵倒出婚后数日沧溟王宫风言风语满天飞的抱怨。 “他是不是要挟你什么?”红葵问她。 “没有。”玄冰剑一事是她主动说的,谈不上他要挟。 “那是为了什么?是陵寝中的赤霄剑吗?”红葵想到沧溟皇陵内藏着第一任宫主雅凝埋着的那把赤霄剑。传闻赤霄剑灵和玄冰剑灵合二为一的力量可以毁天灭地,同时持有两把剑剑灵者将成为天地间唯一的主人。 “赤霄剑?又是什么?”银沙对赤霄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这些都是听玉娘说起的,我不过是联想到这一层面罢了。” 银沙打算等幽渐回来后,当面问他。当事者想不想说,她都有办法让他开口。 红葵陪着银沙聊了一个半时辰左右,说是家中有事就先走了。 银沙本意是想让她当自己的陪嫁丫鬟,临进宫前还是改了主意。 有人照顾红葵了,她又何必多生事端让阡陌忧心。 幽渐晚上回来得特别晚,银沙洗好澡出来才看见风尘仆仆的他赶回来。 “快去洗漱,我有事要问你。” 幽渐白日里是去调查银沙和独孤承影的事情了。他查到的结果是:独孤承影曾经当着全府人的面,介绍将军夫人给他们认识。而这位将军夫人迄今只露了三次面,只晓得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素爱白衣,法力修为极高而已。 而独孤承影和银沙在雪宫的故事,他怎么也查不到蛛丝马迹。 是有人早有准备特意瞒着,还是说他们本来就在雪宫没发生什么。 可幽渐不大相信是后者,只是前者苦无证据难以道明。 沐浴过后的幽渐披着件丝绸长袍赤脚走到寝殿内,银沙却很淡定地坐在桌前。 “赤霄剑是怎么回事?你是想主宰这天地?”银沙开门见山地问他。 幽渐一愣,自己没和她提过半个字,银沙能有这样的智慧一猜就中?他装作不明就里的样子,自说自话反将了她一军。 “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幽渐,我虽年纪小,可我不傻。你要玄冰剑到底干嘛,你的心里比我要清楚。至于合两把剑灵为一,我劝你也放弃算了。”银沙严肃地说道。 她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因为到手的玄冰剑是不可能有剑灵的,何谈合二为一。 “记住你答应给我玄冰剑就行,其他的就别管了。” 幽渐镇定自若地喝了口茶,他不知银沙是不是在套话,只是做好了一切打算和计划,不可能说放弃就放弃了。 “随你。”银沙获得了自己想知道的信息,能否劝下他并不重要了。 “你睡床,我睡地上。”她今晚果断抱走了一床被子打地铺,结界也设好了。 幽渐看这小女子气量还蛮大,一点娇气也没有,挺难得的。或者她和自己一样,都是迫于现实吧,要在不该承受的年纪担一份尚早的责任。 幽渐躺在舒服的床上,想到一月以后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玄冰剑,心中不免一阵狂喜。 57.男人何苦为难女人 银沙觉得在祎呈宫的日子过得有点无聊了,趁董嬷嬷不注意,她还是溜了出去寻找高楼禁地。 银沙之所以拖的这么久才出祎呈宫,是因为自脱下嫁衣后,明显觉得法力略有不足。本是一柱香就能施好的噬心咒,竟是一盏茶下咒也有点吃力。膳食方面应当是没有什么问题的,而且她房中点的香炉经仔细排查也是没毛病。 会是什么原因呢? 她来沧溟的运气其实蛮好了。史无前例的触犯禁忌之罪还能活命,并且司典仪官员也没有被诛连;次日奉茶没去也没责罚,仅仅是梁氏过来给了个下马威。 传了好几日的夜夜不能停,也在第十日后彻底没了声音。 这些,都是陈翎嬜同他交换的回报。 轩辕答应帮她找到颜爽,陈翎嬜允诺护银沙在沧溟周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陈翎嬜固然可以动用母家人脉打点好后宫,可管不住的便是幽澄和幽浦两个皇子对银沙的暗中谋害。 轩辕在营寨内收到自己探子传来的信息,不禁心凉了一大截。 你不是答应我不会……他拿着密报的手耷拉了下来,轩辕认为自己明明在尽力保全银沙,可她竟连这一点都做不到。他心中居然燃起了仇恨的火苗。 “是不是很生气?她骗了你。” 轩辕听到熟悉的声音——来自幽冥之主。 “与你何干!” 轩辕当然不会让幽冥之主察觉自己的嫉恨,对他大声吼道,“我们夫妇二人的事情,劳驾不起您操心。” “看来是幽渐那边进展得不错啊。” 幽冥之主故意激怒他。轩辕是个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男人,怎么可能甘心被莫名其妙扣了个绿帽子。 “幽渐?他竟是你的人?”轩辕大惊。 “与你何干!我的事情你也少管。”幽冥之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轩辕一时竟被他唬住了。幽冥之主以前没这么好脾气吧,还模仿自己说话,难道是人间精气吸收多了有了点人性? “你心里想什么我最清楚不过了。”幽冥之主总是能一眼看穿轩辕。 “想什么做什么,你又不能说了算。”轩辕觉得自己尚有利用价值,幽冥之主不会立马就杀了银沙。她可是张王牌。 “来人了,我先走。”幽冥之主消失的很快。 是慕卿来找他。 慕卿多多少少也听闻了大婚当夜的传言,他此时跑来无非是看轩辕的笑话。 “看来你过得也并不好,我就放心了。”来自情敌的蔑视,轩辕没有放在心上。 “我挺好的。反正我是她的第一个男人,你呢?”轩辕反嘲他。 第一个?慕卿差点摔倒在地。果然银沙服用了情意绵后是轩辕在一旁的,他万万想不到自己输给了自己的药。这算什么道理,莫名成了他俩牵线的红娘。 “你不是上次带了个姑娘在身边,今天没来吗?”轩辕想起上回他问自己借兵攻打无极海,确实有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在他身侧。 “你是说亦涵?她今晚就会在银沙宫中做贴身侍女了。” 慕卿本来就是趁送亦涵入宫的间隙,嘲笑一下轩辕。不想到头来,自己却成了最大的笑柄。 “自己亲手将两个女人送到沧溟,感觉怎么样?”轩辕开始对他摆谱了。 “似乎只有一个和我有关系吧。” “也是,只有一个,叫什么亦涵的。” 慕卿被轩辕神逻辑所折服,他这样的人,银沙到底喜欢哪一点。 “亦涵是我送给银沙的礼物,她一人在沧溟后宫无依无靠的,不免寂寞孤单。”慕卿想了很久,努力撇清和亦涵的关系,但只是徒劳。 “她有依靠的,不过那个唯一的依靠不是你。”轩辕虽对那个传闻很是生气,但在慕卿面前仍旧一副我的东西你别碰的模样,不失风度的霸道风范。 “是啊,可那个依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变成了现在的夫君呢。”慕卿轻佻地说,然而心里却是比轩辕要清楚的多。不知那个幽渐世子用了什么手段能搞得满城风雨,硬生生将没有发生的事情描绘得有鼻子有眼的,很难让他人不相信。 仅凭银沙对他的态度,慕卿是绝不相信她会屈身于一个沧溟世子。 “她不会。”男子冷冰冰的话语中透着打心底发出的自信,慕卿由衷羡慕。 “我打扰了你许久,先告辞了。” 男子连“慢走不送”都懒得说,转过背去看起了沧溟的城防图及各个郡县的兵火库。 慕卿又给轩辕贴上了一个新标签“自以为是”。 慕卿走后不到一个时辰,轩辕出现在了沧溟王宫里。 一个绝美男子用法力定住了所有侍从,不论男女,堂而皇之地坐在祎呈宫正殿等另一个人前来。 幽渐前脚还未踏入宫门,就敏锐地嗅到了周围异常的气息。当他看到独孤承影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 “想不到堂堂禤国战侯,居然在雪宫诈死。” 这一次,是他们二人第一次心平气和地说话。 忽然一阵风关紧了祎呈宫所有的门窗,烛火也都熄了。 漆黑不见五指的正殿,男子低沉的嗓音在幽渐耳边响起:“你最好不要碰她。” “若是我碰了呢?”幽渐什么风浪没见过,他独孤承影又如何,能唬住他是不可能的。 “找死!” 男子今日就是来给他一点教训的,话音未落,湛卢剑已拿在手中和幽渐打斗了起来。 溜出去的银沙找了很久也没能发现一座高楼,她只好垂头丧气地往祎呈宫路上走。 不知不觉她才发现天色竟是全黑了,连月光都没有。 银沙大半天都没有记住王宫的方位,索性就用法术闪了回去。可她脚刚落地,还没站稳,喉头用只觉一阵腥甜,嘴角缓缓涌出一丝殷红,顺着嘴角蜿蜒而下,滴在地上,扎起一下片尘土。 这是——法术反噬才会有的反应。 银沙怀疑起自己的雪龙神脉了,下噬心咒的时候只是有些吃力,晚间用了一个小法术竟会遭至吐血。 男子在正殿打斗得正激烈,听到后殿有动静就急忙收了剑。幽渐穷追不舍哪里肯放过,提着七星龙渊剑直直刺向他的后脊背。 几乎是同一时间,轩辕看到了嘴角沾着血迹的银沙,而银沙看见了他身后的利器。银沙来不及多想,更是顾不得反噬伤痛,闪在轩辕后方,替他挡下了致命的一击。 “银沙……”轩辕回头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女子,急切地抱起并唤她。 在他感到要失去她的一瞬间,他对于她是否和幽渐有什么一点都不在意了。轩辕仅仅是希望她可以无忧无虑地活着。 “你……”幽渐没想过伤的人会是她,只是七星龙渊剑已出鞘,剑不见血断不可能回鞘。 这七星龙渊剑一旦沾染了苍山雪龙的鲜血,潜藏在其中的凶煞剑灵便会再度苏醒复生。 “我没想……”不知怎么的,幽渐看到奋不顾身挡在前面的银沙,眼睛像是进了沙子似的怎么也揉不开。 而且,在银沙倒地的片刻,一向薄情的他居然有一丝丝的伤感。 是因为感动她救人的这个举动吗? 还是因为她救的人不是他而难过呢? 幽渐有些彷徨,他提着七星龙渊剑站在原地,眼睁睁得看着独孤承影带走了世子妃。 他想着去阻拦,可男子冰冷的眼神扫过,又胆怯了许多。 要怎么说,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吗?可自己和她终是纸面上的夫妻名义,况且就是他的剑重伤了她。 幽渐突然意识到:他的世子妃大概就是禤国探子口里的那位将军夫人了。这一消息被独孤承影瞒的真的好深。 幽渐有一种头顶绿油油的春意在慢慢吞噬他的平静。 刚才幽渐还在为自己的无心之过而懊恼,现在是为抓到奸夫**而愤懑。 独孤承影,我受的屈辱一定会让你千百倍地偿还! 幽渐暗暗发誓,今生一定不会让这对狗男女如愿。 轩辕抱着奄奄一息的银沙回到了揽星阁,巧的是碰上了赶回雪宫的红葵。 从沧溟到揽星阁的路上,必定会途径雪宫樱林七十二阵。 “谁干的?”红葵才离开沧溟不到两日,再见着银沙她竟然成了这副模样。 “你又对她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她净化剑灵都是为了……” 红葵一时冲动差点将银沙付出性命去解救轩辕一事全部告知他, 轩辕没多的精力去理会红葵的各种抱怨,他要借着揽星阁的仙泽为银沙疗伤。若不是她被七星龙渊剑所伤,轩辕也不会发现银沙中了轻微的曼陀罗花毒。 “你有时间的话,帮我找阡陌过来。我很需要他帮忙。” 轩辕自知妖魄之瞳对己身修为的损害远不能及时帮银沙减缓疼痛,他急需阡陌来这里助他一臂之力。他现在能做的仅是帮银沙暂时止住流血,而深入骨髓的慢性花毒需要阡陌指导最佳的药材方能清除体内毒素。 “你在营帐里没看到他吗?”红葵告诉他阡陌早就去寻他了。 轩辕想着大抵是他离开营帐的时候,阡陌过来了,他们二人前后脚完美错过。 红葵看见轩辕从怀中掏出一只哨子,拿出来吹了几声,似乎是在传递什么暗号给远方的友人。 “先别回雪宫,同我一起去一个地方。阡陌来的时候你再带他过来。” 红葵半信半疑地还是照做了。 他对银沙有多宠溺,红葵都看在眼里。尽管在定侯府,他行为有些失常,精神有些错乱,仍是坚持自己的初心没有伤到银沙分毫。 然后才会有银沙不顾一切去为他净化剑灵,却差点被吞噬尽全部精元。 果然阡陌便很快乘着坐骑来到了揽星阁附近。 “臭小子,我大老远去找你看病,你居然躲在这种地方怡情!” 红葵还未下楼去迎他,就听到他骂骂咧咧的响亮嗓音。 “随我上去。” 仍在口吐芬芳的阡陌看到来接自己的红葵,瞬间变成一颗望妻石定在原地。 “遵命,夫人。” 阡陌未注意到红葵听到“夫人”二字的表情,她背对着阡陌,脸上洋溢着不从有过的幸福笑容。 阡陌在楼上看到躺在床上面色惨白的银沙之时,心中倒吸了一大口凉气。 净化剑灵的身体本就快不行了,就算是世间极为珍贵的苍山雪龙又能如何。生死由命不由天,她怎么一点不知道珍惜自己。 “什么情况?”阡陌再也没有心力去追究轩辕的过错,他只当尽力医治她。 “七星龙渊剑戳中了她的脊柱神经,方才我诊脉时,发现她中了曼陀罗花茎的毒已有十多日。”轩辕一五一十地把自己所知全部告诉了阡陌。 “最好不要落下什么。你知道她这么重的伤,要彻底医好不是件易事。受伤的前因后果你尽可能多说一点给我听听,或者分析一下能有更好的法子救她。” “我昨天去沧溟教训幽渐,他想暗算我,但银沙挡了他一剑,就这么回事。” 轩辕看来事情再简单不过了,不知阡陌想知道更多的到底是什么。 “你进去,她难道不知道的吗?” “可能当时不在殿内吧。”轩辕想到自己到祎呈宫,确实没瞧到银沙的身影。那么银沙就是在他们打斗激烈的时候才回来的。他也是刚好感知到她的味道才进的寝殿,可幽渐居然真的下得去手,一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后背。 “你这个教训怕是给自己的。”阡陌冷冷地批评他。 轩辕想来好像是这么个道理——他若不是气冲冲去找幽渐打架,幽渐也不会掏出七星龙渊剑和他打斗。当日在纯钧之崖幽渐也仅仅是手持一把极为普通的长剑。幽渐不掏出七星龙渊剑,银沙也不至于会被伤得这样重。 说到底,竟然还是自己的问题。 轩辕内心有点委屈和无奈,却又觉得自己是罪有应得难以逃避现实。 怎么你和我一起,总是受伤呢? 他远远望着被阡陌救治的银沙,秀美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阡陌治了四五个时辰,轩辕就站着看了四五个时辰。 “她……怎么样了。”轩辕看到停手的阡陌,小心地询问她的情况。 “不容乐观。”阡陌摇了摇头。 “只是剑伤和花毒,很难治好吗?”轩辕感叹自己要不是受制于幽冥之主,他拼了全部法力也要治好她。 “这都不算什么。”阡陌顿了一下,“九十九份龙族精元,我包她痊愈。” 又是龙族精元,上次慕卿开口借兵也是这个理由。轩辕觉得这里面一定有蹊跷,单单闭关修炼伤了元气玩,是怎么也用不了九十九份精元的。 除非……她想祭剑? 轩辕犹记得在曼陀神域有看过本史籍,上面写着一段话,就是关于生祭上古神剑的。祭剑者必须以同族九十九份精元维系自己的元神,否则修为散尽之日,便是永世不得超生之时。 九十九份精元,轩辕真的想不到别的了。 “她祭剑为了什么,你一定知道的。” 阡陌更是没想到轩辕这么快就猜出了银沙的行动,他还以为能一直瞒下去。 “明知故问!”阡陌答应了银沙不告诉轩辕就绝不会开口坦承,而若是轩辕凭聪明才智猜到了个中缘由那也算不得他违背诺言。 阡陌想着:你既然知道她做了什么,那不就是明摆一切都是因为你。 轩辕却是误认为是为了剿灭幽冥之主。 “男人的事情,她总是想插手。”轩辕幽幽地感叹起银沙的所作所为。 “你个混小子,在说什么胡话?”阡陌认为轩辕大致猜到了银沙是为了救他,却不想他想到的层面和实际差了十万八千里老远。 “我同他的事情,她不该干涉的。” “是啊,她同你的破事可我还在管,为的什么呢?”阡陌顺着轩辕的逻辑说道。 “我……你管了什么?”轩辕一脸茫然。 “管她的生死,也就是你的生死。”阡陌懒得再和轩辕解释了,他脑袋瓜子不知道装着什么连这么个简单的逻辑都想不出来。 58.血海 “九十九份龙族精元,是唯一的方法了?”轩辕认真又严肃地问他。 阡陌肯定地点头,表示自己也只能尽力延缓她生命的凋零,而对于散去的修为他也无能为力。 “你能撑多久?” “不过五日。”阡陌想了想,还是没说死。 其实凭他的仙力,破天也就三日,加上各种仙药调理,至多五日不得了。 “三天后我会带着精元回来。”轩辕将心上人托付给了自己最信任的男子,而他第一要务则是去找幽冥之主索要妖魄之瞳。 没有那玩意儿的无穷力量,轩辕知道他一个人断然不可能在无极海取到九十九份龙族精元。 “我凭什么帮你?”幽冥之主没想过他这个爱徒居然肯为银沙再度甘愿被他精神奴役。 “这样灭沧溟不是更快?” 轩辕这话听上去很有道理,可幽冥之主又不是傻子,轩辕一旦拿到妖魄之瞳甚至会对自己下手。毕竟他的眼里和心底,就这么一个女人最珍贵。其他的人和事,轩辕觉得怎样都无所谓。 “我,其实不急着吞并沧溟。就好比小羔羊一样,养肥了再杀也不迟。”幽冥之主试着拖延他。 “是么?再过几个月,你的旧疾就要犯了吧。”轩辕想起他还在鬼蜮之时,幽冥之主每年八月初八至九月初九这个时间段内都是一个人在冥界的息川涯闭关修炼。说是闭关,其实轩辕知道他是这个时间段内法力和修为会突然不受控制地侵噬原来的心智。换句话说,就是这长达一个月的时间是幽冥之主最为虚弱的时候。 不过,这件事情也是轩辕当年一不小心才发现的秘密。幽冥之主那时还不够强大,他待轩辕一如亲生儿子般信任和疼爱,偏偏就是这样的宠信,幽冥之主无意中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他面前。 “那又如何?”幽冥之主丝毫不为所动。 “无极海内,有一种植物或许可以治好你的顽疾。”轩辕信口开河地对他说谎。 “胡说。”幽冥之主略有迟疑地说。 以前给他看过的大夫都说无药可医,可他确实在一本古老的医书上看到过有一种草药或许对这个顽疾有根治的效果。唯一可惜的是这个草药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消失了,世间再也没有人见过它。他后来在昼夜回廊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有结果的,有开花的,有入药的,也仅仅是为了尝试自己能不能成功种植这种草药。当然最后幽冥之主失败了,不然也不会被封印这么久。 轩辕觊觎妖魄之瞳的力量,撒了个弥天大谎。 幽冥之主有点动摇——无极海域倒是很有可能的,那里毕竟是上古神兽的专属地界。而且龙族一直居住在此处,环境什么的想来不会发生特别大的变化。 “你若不信,那边算了。” 轩辕对幽冥之主的渴求把握得恰到好处:先放出个极具诱惑性的***,再因势利导。 “慢着,”幽冥之主叫住了轩辕,“妖魄之瞳我可以给你,你是不是也该拿样等价的物件来交换?” 公平交易。 轩辕冷笑一声,将湛卢剑一把仍在地上。 “就拿它?”幽冥之主佩服轩辕的厚颜无耻,一把认主的古剑他拿来何用! 轩辕点头。 “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拿无极夜明珠来换吧。” 幽冥之主心想既然那草药真的在无极海,他自己去取也可以。何必还要一个事事不顺他心的轩辕亲自出马,怕是他拿妖魄之瞳还有其他目的。 “……” 轩辕才想起无极夜明珠的功效——也许银沙可以得救。 不论自己能不能拿到九十九份龙族精元,他愿意拼死一试。 可当轩辕抵达无极海,看到了被一女子揽在怀中的颜爽——亏得自己还动用所有资源去找他,谁想到颜爽这厮竟一直在无极海吃香喝辣。 “这是谁家的美少年,气宇轩昂!” “我娘子家的。”轩辕嘴皮子功夫从来不落下风。 只见三五个壮汉突然出现在轩辕身旁,手里都拿着戟和剑,意图绑了他去前面邀功行赏。 “你们觉得我敢一个人来这里,是吃素的么?”他寒冷的目光一一扫过围着他的敌人。 “公子既是有妻室的人,一个人来这里是为了什么?”那女子问道。 “拿一样东西就走。” “拿?”女子觉得他真是大言不惭,头一次来无极海,开口不是“借”而是“拿”。他可真是把这里当成他来去自如的自家后院。 “没错,在下取完就走。姑娘若是给面,可以不动干戈。” 轩辕坦然从容的态度让女子看着就生气。他是当无极海没有一个能打的?荒谬至极。 “好大的胆子!”女子身旁的一位勇士飞到轩辕身旁,却被他一个真气震碎了天灵盖。 “……”女子瞬间意识到这个俊美郎君远比看上去要厉害许多,她不多言,遣人去请几位长老和精锐部队来一同作战。 不久之前,颜爽也是因能力过于优秀被她赏识。当时一来是他们人数众多,二来是敌方几乎都是凡人。若是这个少年上次在的话,女子没把握她能讨到太多便宜。 轩辕也并不知道自己在无极海的力量似乎比其他地方要强大很多。他生于赤霄剑剑灵,而涅塃无极海恰是赤霄剑出世的地方。以无极海的精华淬炼的赤霄剑,其剑灵也与无极海融为一体。所以,轩辕身在无极海,实则会继承赤霄剑的全部法力。 而这一力量,同样会对己身造成无穷的损害。 一旦出了海域,轩辕就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常人,离死亡就更近一步了。 “你……”一位长老感知到他身上源源不尽的赤霄剑力量,眉头紧皱。 龙族越多人参与争斗,那么赤霄剑汲取的力量就越多。最和平的方法就是尽可能满足他所需要的。可这样一来,他们又会没了颜面。 “不知公子要拿的是什么?”另一位长老向轩辕问道。 不论是否兵戎相见,他们都要知道原因的。 “九十九份龙族精元。”轩辕没藏着掖着,简单直接地说了出来。 “你休想!”说话的是那女子,凌厉的眼神似乎要吞了他。 “九份。” 长老对轩辕说道,理论上单凭轩辕的嘴舌也是一份龙族精元都拿不到的,可长老担忧他真的会在无极海大开杀戒,那时受苦的就是无辜的龙族族民了。不如给他九份以表明立场,龙族不想以多欺少,算得上给足了轩辕面子。 “太少了。” 轩辕需要的是九十九份,这个老头子打发要饭的呢! “那公子请回吧。”长老见他不识趣,也没必要和他客气了,下令逐客。 “等我拿完东西。”他话音刚落,湛卢剑就直取了五六个人的性命。 “去。”那女子号令颜爽上前和轩辕对阵。 颜爽一身的修为和法术都是轩辕教习的,虽是被龙族控制了神经,他也断不可能打的过轩辕的,况且还是在出生地无极海,体内的赤霄剑灵全然被唤醒指日可待。 轩辕瞧见直冲他飞来的副将,食指轻轻一弹,一股气息进入了颜爽体内。 颜爽停留在了半空中,手脚都未落地,那股稀薄的清流绕着他的上半身久久不曾散去——女子一看就慌了,那是轩辕在给他解除精神控制。 女子若非以幻术哄得颜爽听令于自己,早就已经死了,此刻怕是尸骨都被海域鱼虾所蚕食到什么都不剩。 “参见将军。”清醒后的颜爽发现自己身在无极海,才明白当日混乱中被人掳去作了阶下囚。不过这个阶下囚待遇还可以,他看自己穿着竟是比有的龙族族民还要华贵。 颜爽瞅了眼正前方的女子,她手里好像是拿着自己的香囊。他猜到自己这些时日都是在她这里“享清福”的,说难听点就是“男宠”。 “醒了,就帮我杀了他们。还差九十四个龙族族民,分五十个给你算是将功补过了。” 轩辕白捡个帮手,自己倒省去不少力气。 “属下遵命。” 颜爽狠起来的时候杀人如麻,眼睛都不带眨一下,刀起头落。 第一个杀的就是让他当“宠妾”的女子。 “慢着,”女子冷静地看出现今的状况不是很有利,她开口搬出了后台。 “你知道,我是谁吗?” 她还想显摆自己的家世背景,轩辕觉得非常可笑。 “纵然是曼陀神尊在此,我今日也是要取这么多精元的。” 女子心里咯噔一下,她以为天下至尊的摩迦可以给这男子一点威慑力,哪料想他谁都不怕。不淫不屈,有勇有谋,无愧于这个战神称号。 颜爽不用多问,能让他一人杀尽这么多人的,面不改色地说出这话,不是东方无边便是他最在意的那个女人。后者可能性更大一些,东方无边怎么也会给他增派些人手。 两个男人在无极海杀红了眼,一整片蓝色的海域不出一个时辰便血色遍地。 只杀了九十九个龙族,只取九十九份精元,不多不少。 但这一役,是彻底打响了轩辕一个人同摩迦的战争。 “我要让他死!” 摩迦在神域收到无极海被血洗的消息咬牙切齿地说。 轩辕如约回到了揽星阁,阡陌很感动他能提前半日赶回。 “快,救她。”轩辕将精元转交给阡陌,硬撑着和颜爽走出来。 他在无极海使了多少法力,在揽星阁就会遭受多少痛苦。 “将军……” 颜爽看着唇色发白脸色渐紫的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一个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将领,因为一个女人单身去挑一众龙族,以卵击石,自不量力。 一个平日寡言少语不近人情的人,因为感情诸事都可以抛之脑后:什么战争,什么禤国。他都可以不要,仅想尽自己全力拿九十九份精元去救她。 “我在想,是不是放手她会好过一点。”轩辕突然开口和颜爽说了这个。 “您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喜欢的话什么要放手?”颜爽虽不懂他们二人的各种牵绊,只是他看来喜欢的话就要坚持在一起,不应该理会世俗还是什么的。 爱得够深,什么都阻碍不了两个人在一起。可爱的够深,也就什么都能伤害两个人。 情感是很脆弱的。通常一不小心就断了联系,就像颜爽和陈翎嬜,就像红葵和阡陌。 “如果一个人因为你总是徘徊在生死边缘,你还会希望和她在一起么?” “我……”颜爽答不上来。 生死相依,福祸相依。 很多东西,都是注定的。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如果她离开你的时候,没有任何生命危险,你还会希望自己在她身边吗?” “可,属下认为……”颜爽很想说点别的来转换轩辕的逻辑,从他的角度看来,纵然危险常伴银沙左右,可轩辕又哪一次不在她身边呢。轩辕说的有点强词夺理的意味。 “认为什么?” 轩辕问他。 颜爽大脑快速转动,终是说出来想说的话:每次夫人有危险时,您都在的。这也算不得徘徊在生死边缘吧……他越说越小声,可能轩辕在乎的人连磕破一块皮都心疼吧。 “你不知道她。” 轩辕倒不急于否认颜爽的话,只自己和幽冥之主的交易始终不能对任何人透露半个字。 轮回道、丧子、反噬、修为…… 桩桩件件,都是他心中不可拔掉的刺。 “您想好了吗?”颜爽知道自己将军有了主意便是九匹马都拉不回来的。 “确认她没事我们就回去。” “好。” 九十九份龙族精元入体,五日后她的身体大有好转。 她昏睡的这些天,轩辕一次也没有来过,连句问候都没有;她醒了的第一眼,看见的是守在床尾的红葵,四下环视也没有他的身影。 揽星阁一间屋内,两个男人交谈甚密,门外颜爽在踱步巡视。 “你想好了?” 男子接过一瓶药,问他。 “嗯。” 他的口气有些犹豫不决。 “真是替她可惜。”男子第一次用鄙夷的口气和他说话。 “我对她,不过是见色起意罢了。” 他知道要想骗过幽冥之主,就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相信他对于银沙是玩玩的态度。 他故意将嗓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果然在楼道对面出来透风的银沙听得清清楚楚。 “你知道的,论美貌,她不及雪飞天;论智慧,也不如陈翎嬜。要不是觊觎她雪宫宫主的身份,我怎么可能和她睡觉,想想都恶心。” 他知道有些话一旦说了,就是不可挽回的地步。表面上云淡风轻地自诩是个嫖客视女人为玩物的人,心里五味杂陈,每一字都像到利刃一般刻在心上,痛入骨髓。 “你听见了吗?他说我恶心……”银沙想过二人再次见面的时候,会是眼泪,会是微笑,但绝对不会是恶言恶语从他嘴里吐出。 那个她付出生命的男人,居然背着自己说这么多污垢字眼。 “扶我过去……”她被这话伤得神情恍惚,摇摇欲坠的走路都不够稳当。 红葵陪着她慢慢走了过去,一段很短的路,她觉得每一步都很沉重。 门口的颜爽看了银沙一眼,替她们推开房门。 颜爽晓得屋里某人的口是心非,但演戏就必须做足全套。 “请……”颜爽没有喊出“夫人”二字,他只有装的冷淡,轩辕才更有可能被她所相信。 “你……当我是妓女?” 她站在面前,弱不禁风的样子让轩辕我见犹怜。 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她了,轩辕要自己一个人同幽冥之主斗到底。 灰飞烟灭也好,同归于尽也罢。 这一世,换他做点好人好事。 “还不如呢!”轩辕直面那双清澈的双眸,格外冷静。 银沙的心,凉到了谷底。她记得上一世,他就未开口说过爱自己,都是她一厢情愿倒贴他怀中,成亲后日子也都平平淡淡,没有一点波澜。他不曾同自己争执,总是说好。原来,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疼爱自己。 银沙为自己的幼稚举动而感到可悲——都说越好看的男人越不可靠,她偏不信。 银沙冷笑几声,拔出他鞘中的湛卢剑,朝他的胸口刺去。 轩辕故意往左躲闪一寸,没被刺中。 她只觉得手被一个人紧紧握住,是他。 “伤养好了就滚回你的沧溟去。” 他似乎觉得撩拨雪宫宫主很有脸面,睡了她好像更有档次了。红葵却见不得她受这样的侮辱,一连扇了他几十个巴掌。他竟然没有还手。 “将军……”颜爽被阡陌拦着,没能出手。 “师娘教训徒弟,天经地义!”阡陌昂着头挺着胸说道。 “……” 没毛病。 59.诀别 红葵替银沙出完气,轩辕自觉挨了巴掌就携颜爽离开了揽星阁。 揽星阁,就是他为陪银沙一起看星星所建造的楼宇。 那修长身影离开的很决绝,然而目光一直都是躲避银沙,要么仰天看星空,要么斜视假装同颜爽交流。 轩辕不知自己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揽星阁的,说了违心的话后就再也不敢正视银沙的双眼,她真正站在自己面前质问的那一刻他究竟是怎样忍得住。 颜爽站在门外,听得真切,看得清楚,可他不能毁掉轩辕的努力。 “没有人想推开喜欢的人,我多想,拥有她。”轩辕站在揽星阁外,一人自语。他既没有回头望望,也没有直接离去。 阡陌一直在楼上的窗沿角落里看着:要下多大的决心,他肯如此做。 谈不上最懂他的人,他的一往情深是阡陌下辈子也比不上的。 “你还在看什么,还不快去看看银沙。” 银沙被轩辕的薄情和自私重重地伤了心,精神状态与病人的心情紧密相关。经这么一个大的刺激,她刚消化在体内的精元差点全吐出来。 “她自己缓缓就好了,我有事。” 阡陌第一次拒绝了红葵的要求。银沙既然已经服下了九十九份精元所研制的丹药,那么身体必无大碍,她不过是需要多一些时间去消化轩辕说的话。 “是不是我和你在一起了,你就越发不知道收敛了。” “夫人,你觉得他说的话是肺腑之言吗?” 阡陌疑心轩辕是在说谎故意远离银沙,他不愿意让两个心中都有彼此的人误会越来越深,可他现在不敢轻易就戳破。是不是轩辕有什么难言之隐,他要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一件巨艰难的事情但又不想让银沙知道,这倒是极有可能的。 “难道还能是假的?想必他对你说话的时候脸上都挂满了笑容吧,提到她的时候脸上都是嫌弃吧,想想也是,亏得她拿性命相交也没换来真心。” 红葵对轩辕的印象本来就是极差。她感动于银沙净化剑灵的决心,才有了撮合他们的念头;可他今天整这么一出,是什么意思。 不把雪宫放眼里的臭男人,生的好看又如何,红葵等着一个好时机再报复。 “我也不清楚。”红葵觉得阡陌和轩辕谈完后有些奇怪,总在说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他好像在想什么事情,特别专注的样子。 红葵注意到阡陌手中的瓶子。 “给我。”阡陌没搭理,红葵直接抢了。 “这是什么?”她摇了摇瓶子,里面好像是液体。 “忘川水。” 阡陌接过这瓶子,凭借对世间草药的独特感知能力,他早已知晓里面是什么。 若轩辕真的无所谓银沙,他干嘛多此一举装了一瓶忘川。 “……他留下的?”红葵纳闷,一个风流倜傥的人居然走前留了一瓶忘川。 “嗯。” “他考虑得可真周到。先让她动心,再让她伤心,最后还要让她全部忘记。”红葵讥笑阡陌收了个没有一点人性的徒弟。 “那夫人以为为什么要让她忘记这段感情?” “还不是——他不想银沙再找他麻烦,毕竟他们睡了觉,要是发生了什么还真的三两句说不清,万一是要他负责呢!” 红葵这样推论全无矛盾,唯一欠缺的就是没有考虑到两个人的脾气和性格。 都是一样的倔强,一根筋,不到黄河不死心。 也都是情深似海,对爱情犹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夫人,”阡陌忍不住打断红葵的话,“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从不玩弄女人,你知道吗?要不是她,他现在还是那个不可一世全身盔甲的独孤承影!” “你怎么知道他不玩弄女人?”红葵肯定是不信的。 “他一出生我就跟着了,怎么可能不知道。”阡陌的确是在独孤承影降生前到的沧溟,却是后来去涅塃的计划有所改变才留在禤国,做了他府上的医者。 “那他出兵打仗呢?” “我都随行的。” “那你为什么没有去隐迭?” 红葵知道当日只绑了一个男人——独孤承影。 “……”阡陌一时语塞,“先不说这个。反噬之伤是轩辕全部代她受过,听颜爽和沈泰说起,他们在卧云居住了几日,相处甚欢,可她一喝酒说个男子的名字……他吃了那坐骑的醋,硬生生下令抓了所有同名的人关进牢房。” 阡陌与她大致说了卧云居的情况,红葵也是怀疑刚刚的言行实在是匪夷所思。她联想到玉娘问她站在哪一边,会不会玉娘站的边同轩辕刚好是敌对关系。 可红葵一介女流,终归是想不到太深层面上。 比方说她觉得阡陌是个不错的人,就跟了他;那轩辕如果没有一点喜欢,在定侯府的时候也大可以杀了银沙,何必多此一举取药引。 “要……告诉她么?”红葵在征求阡陌的意见。 这俩个人事情的决定权他们不该干涉。 “忘川水给她,喝不喝自己决定。”阡陌将瓶子交到红葵手中。 红葵还是给银沙说了,并且告诉她喝下它,就能忘了和轩辕的一切。 爱也好,恨也罢。 喝了,就什么都没了。 “倒了。”银沙要将他带给自己的伤害牢牢记住,时刻提醒自己不要被男人的外表欺骗,更不要被花言巧语蒙蔽了。 尽管银沙的选择在红葵的意料之中,她还是有不小的吃惊,不过话没有多说。 一整座做楼宇的寂静,也敌不过银沙心底的波澜不惊。 “将军,你何必呢?”颜爽看轩辕一路的目光都留在揽星阁的方向。 “你说,她信了吗?”男子问他。 “夫人她应该信了吧……”颜爽支支吾吾地说。 “连你都不确定的话,她是不是也是。”轩辕了解她的性格,当场的狠话一下子的确让银沙难以接受,可过了一夜她若是仔细想想便会估计出前因后果了。 “将军您在楼内,太无情了点……”颜爽第一次见轩辕对一个女子发火,而且还这样说话恶心她。他看来纵使想断了来往,也可以稍微委婉含蓄地说,毕竟他们有了肌肤之亲这件事情曝光在外人面前不是很雅观。 “你回去和陈翎嬜报声平安就去祎呈宫当她的贴身侍卫。” ???颜爽听到了不敢想象的话,他问轩辕“祎呈宫是哪里?” “银沙以后住的地方。”轩辕加速了腾云的速度,很快就回到了营帐。 说要推开还派我保护……真的看不明白。颜爽以为自己很懂自家将军了,可在对待夫人的态度上,他突然没了方向。 “不愿意?” 轩辕久未听到他答话又问了一遍。 “属下必当竭尽全力护夫人平安!” 任凭自己再不理解,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情必定顺利完成。 银沙在揽星阁不知不觉住了快半个月,她想着沧溟那帮人应当挺着急自己的,便安排红葵拾掇些衣物早日赶回去。 “你还没倒掉?”她看见了装着忘川水瓶子依然在花盆下。 “我忘了,现在就倒了。”红葵正准备拿过,却看见银沙一饮而尽。 “银沙……” 红葵的确打算倒掉忘川水的,可银沙偏走前喝光了它。 “这是忘川水,你便不会记得情爱的滋味了。”红葵低声说道。 “既然他希望我忘记,我便成全他。”其实次日银沙捋了捋轩辕的言行举止,她有猜到是他瞒着自己密谋个什么计划。这个计划里面不该有他们的情分,不该有自己多余的位置,那么她还是退出算了。 银沙觉得轩辕仍然是喜欢自己的。 他说的话越狠,只能代表他越是心虚;越是心虚,那么他的心就是越疼。 有人说过,给一个人最后的温柔就是不打扰。 银沙想:我可以做的到。轩辕,你也可以的。 轩辕的戏码表演得再天衣无缝,银沙也能抓到一处破绽。 这忘川水,就是你我的断情之物。 远方的男子胸口微疼,忍着痛感开启了新一轮的征战之旅。 “我有一个问题想问……” 对于幽渐大张旗鼓宣传的流言蜚语,红葵还是想得到银沙的亲口承认。 “问。” “你和幽渐没做过吧……” “没有。”银沙果断地否认了。 红葵看到银沙坚决的态度,放心了很多。起码,银沙守住了那道底线。 “这东西,雪宫看的很重要么?”银沙突然想起什么。 “呃……于宫主名声而言,还是有点影响的。” 红葵这话不假,唯一一个已婚的便是嫁到禤国杳无音信的飞天宫主了。 “你帮我查一下沧溟的禁地在何处,有哪些入口和出口。”银沙觉得若是敢有人置喙她的话,那必然是自己不够强大。过硬的身家才有资本胡作非为。这个道理哪里都适用,什么人也都无一例外。 “要寻个隐蔽地方修炼?”红葵问她。 银沙默认了。玄冰剑在手,身体日益好转,大好的时光拿来练功可比谈情说爱要有效用很多。与其整日愁眉不展,不如与剑为伍解愁。 银沙和红葵都以为沧溟王宫会惶恐不安,毕竟世子妃不在宫中是件大事。不承想幽渐对外早就打好了招呼,说世子妃思乡心切卧床不起。 所以她们回到祎呈宫内殿的时候,女使们全无一分惊讶之状。 红葵看到一个脸熟的婢女——慕卿身边的亦涵。那个曼陀男子还是放不下她,自己的贴身婢女都送来了千里迢迢的沧溟。 亦涵看见银沙好生欢喜。因慕卿所托她在沧溟看照的人今天算是见着了,总不至于天天到处打听银沙病是否好了。 “你的病好了?” “嗯。”银沙饮完忘川,那些事情遗忘得如同耳边拂过的风,转瞬即逝,无影无踪。 “你叫什么名字?”红葵年纪大了,记忆力有些衰退。 “亦涵。” “既然是慕卿少爷的人,你且好好照顾。我隔几日会再来看她。” 红葵还要赶回去和阡陌聚聚,便暂时将银沙托付给亦涵仔细照料。 “姑娘放心,少爷的嘱托我不敢忘。” 纵使亦涵再看不惯银沙,她也不会懈怠分毫,好歹是慕卿看上的女人。 “别忘了先前说的事。”她走之前,银沙又提醒了一下。 揽星阁一席话彻底划清了银沙和轩辕的界线,她尊重他的意思饮下忘川,忘却红尘往事,不记得喜欢过谁。诸事都从头再来,世子妃的身份银沙竟也觉得不错。有权势有地位,起码在祎呈宫内不曾有人违逆过她。 “你……”幽渐在内殿看到如获新生的银沙,一丝惊喜暗暗划过他的眼睛。 “怎么了?”她看到眼前的男子,像是第一次见面一样陌生。 幽渐猜想是轩辕带她去疗伤后,她的思绪又混乱了吧,不然绝不可能极其平静地问起自己是何许人也。 “你的相公。”幽渐觉得回来的银沙比往日更有韵味了,不妨试着调戏一番。 银沙端详了他一眼,样貌还算清秀。她曾以为世子都是什么老成持重的模样,或是肥头大耳的,不想幽渐竟和雪宫羽林卫差不多年岁,甚至看上去还要年轻一点。可心思,倒是比那些羽林卫要复杂得多。 “相公,我有一桩心事,不知可否帮我达成。” 幽渐耳朵传来了娇嫩的嗓音,使他浑身**血液逆流。 这女人,出去一趟倒是对他有点上心了。 “那要看娘子,晚上的行动了。” 既然是撩拨,那没有实际行动可不就是口说无凭了。 60.联手卓后 银沙心中所想仅仅是修炼法术了——如何成为更强的人,才是生存之道。 幽渐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脱去身上的衣服,和她**交缠…… “银沙……”他低头吻她的脸,连绵的吻到耳边,在她的耳里吐着浓重呼息。 幽渐抬起头看到脸不红心不跳、乖乖躺在床上的她,前一刻的激情瞬间没了。 他突然不喜欢这样听话的她,她该是有脾气的那种,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而是荆棘丛中盛开的玫瑰般妖艳。 幽渐没再对她动心思,随手捡起了轻衫,穿好鞋子自己去客房睡了。 他的手脚停了下来,银沙便知道幽渐并不如自己所期望的那样很好驯服。 看来,要好好利用这个男人,着实需要花费我的一番苦心了。 银沙闭着眼睛躺着,脑海中闪烁过各种驯服野兽的画面,虽他是个人类,可兽性却和它们差不多。回到祎呈宫的第一夜,幽渐主动碰她但又疏远了,银沙觉得也许是他没有体会到征服的快感才会失望而去。 那么明天自然我可以满足他的。银沙对自己很有把握,似乎幽渐就是她的镜子一样。越是了解自己,就会更了解他。 其实他们,还真的有一点点相似之处。 执着、倔强、孤傲,这三点在他们身上如出一辙。 银沙苦想了四天四夜,也没办法不使法术就让幽渐听之任之。 终于在第五个晚上,银沙对幽渐施了狐媚之术,他才很识趣地迎合银沙。 月光的笼罩下,他的发丝闪着银色的光,趴在床上,被子凌乱地盖住他的下身,露出**的上身,他呼吸浅浅,侧着俊脸沉睡,宛如世界上最英俊的王。 她看了枕边的人整整一宿,就觉得还行吧,同她算是登对。 晨间来**的下人们,看到先起的是世子妃,而世子仍在酣睡中。她们不由得都低下了头,有的去放下卷帘,有的去柜中取出衣物,有的准备好了膳食就离开殿内了。当幽渐醒来时,房内仅有亦涵和另外两个婢子在外厅候着。 “你起了?”幽渐大脑昏昏沉沉的,他总觉得昨天过的太仓促了。 “相公昨夜辛苦了。”银沙学着他的方法,一大早就信口开河。 “……”幽渐不知说什么好。他起身穿好朝服,早膳都没用就直奔大殿。 “将世子折腾一夜许久未能起身的消息传出去。”银沙对一个女使说,并赐了一大块黄金和几对金耳环。这宫中来当奴婢的,大多是家境贫寒才被父母或是亲戚送来的,银沙很清楚自己多给她们些甜头,后面的事情就越好搞定。 常言道:有钱能使鬼推磨。 偏这祎呈宫的女使也好,内监也罢,他们竟都是柴米油盐不进的人。 这通过钱财笼络人心获取情报的方法即可化为泡影,银沙的心灵上多少还是受了冲击的。哪里想得到祎呈宫的人,都是幽渐精挑细选才留下的。 那么这些人,绝不可能轻易为五斗米折腰——何况还是区区黄金。 不然都下噬心咒? 可公然和幽渐翻脸的话,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他世子的身份和地位,对银沙而言都是个极好的门槛。起码在沧溟行走,这个名头可以享受到很多特殊待遇。 别的女使买不通,亦涵可以。 亦涵记得慕卿说过在异界忌用法术以免遭受反噬,她便只能用最笨的方法:趁下人们小聚的时候,她就装醉无意间抖落些祎呈宫的传闻。 这样一传十,十传百。 久居中宫的沧溟皇后竟有些按捺不住了。 暂时的世子之位她都无所谓,要是幽渐那位新娘娘诞下沧溟的新传人,那么这个位置更加不会轻易丢掉了。除非幽渐犯了弑父夺位这样的大过,否则幽珩百年之后,必定是世子顺利继承皇位。届时,别说是嫡子幽浦,或是长子幽澄,皇家一旦新君继位,对于手足绝对不会留情。 “去请世子妃过来一叙。”皇后遣了个内监去祎呈宫请人。 那边的银沙接到这个盛情邀请,女人的直觉告诉她皇后可以成为自己人。 银沙多少也听过沧溟王宫的闲言碎语:幽渐被册封为世子,母妃梁氏也晋升贵妃之位,这让历来独宠后宫的皇后心中有了芥蒂。幽珩虽谈不上专情,可几乎整个后宫的妃嫔都看得出来皇后受宠不仅仅是背景出身,更是她的美貌。 如果男人指望不上,那就没有一点利用价值。 “她来了。”银沙刚换好衣服,亦涵匆匆告诉她红葵到了。 “让她在这里等我。”银沙今天势必要拿下沧溟皇后这位关键人物。有了这么大的靠山,还愁找不着禁地,还愁沧溟兵符到不了手么? 红葵本是想回去找阡陌的,却在深林里面迷了方向。深林附近倒是有点像雪宫的竹苑,她打算先藏在隐蔽之处趁无人发现再进去拿点日常用品。可雪宫死气沉沉的异常氛围让红葵不寒而栗。宫主出嫁沧溟一个月还不到,这里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红葵凭超强的预知能力早一步知道雪宫会易主,即将有一个法力无边的陌生人来掌管,她并未能够预知雪宫每个人的结局,包括她自己的。 “主子,前代余孽已经清扫完毕。下一步有什么指示?” 玉娘的声音红葵再熟悉不过了。 “是不是漏了一个?” 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 “主子,婢子只求您能放过她。其他所有事情婢子都可以为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玉娘好像在为一个人求情,她从来没有这么卑微过。 “你跟了我这么久,见过我改变心意么。” “……”玉娘无言。 她到底是为谁求情。 整个雪宫,红葵只想到了自己。其他人的死活,玉娘从不曾关心过。 “有啊。” 幽冥之主狠狠瞪了一眼说话的女子。 “妖魄之瞳的事情,不就是你故意放了轩辕一码。”那女子却无视他的不满,继续说下去了。“在定侯府,你只要不救他,怎么会到现在还要用别人的身体!” “青璃,你的胆子是愈发地大了。” “瞧瞧,主子这是恼羞成怒了。”青璃很喜欢压玉娘一头,如今幽冥之主也算回来了,她就无须在禤国呆着。沈泰于她,更像是个在轩辕身旁的探子,随时随地汇报他的行踪。 不巧的是,轩辕前段时间去沧溟和揽星阁这两件事,军营上下无一人知晓。 “玉颜,你先回去把剩下的人解决了。” “您要是不叫她本名,我可都要忘了。”青璃笑盈盈地说道,她看玉娘仍旧跪在地上不愿起身,便好心在她耳边说道,“主子说的是银沙,你别多想了。” 红葵今天来找银沙,说的正是此事。 她匆匆出门赶赴皇后宫中,连杵在门房外的红葵都熟若无睹。 红葵准备去拉住银沙,却根本没碰到她的手,干脆就跟在身后作为婢女同行。 “也行,你帮我瞧瞧这个皇后有没有机会发展成我们的人。” 银沙觉得让红葵知道她拉拢沧溟中宫的念头无伤大雅,终归她一人是无法孤军作战的,需要一个军师帮她全程掌握大局。 “是。”红葵也认为如果能在沧溟多一个硬实力的人来帮衬,自然是极好的。 皇后的母家虽不及陈氏一族在沧溟般较高名望,可也算的上是个手握重兵的将军之妹。陈氏承袭的是兵马大将军,而卓氏承袭的则是抚远大将军。 幽珩之所以选择迎娶前将军之女卓绾今作为皇后,一来是为了沧溟玄冥山边境的安稳;二来是她的年纪和姿色在同龄人里都算得上佼佼者。 哪有人不贪恋美色,不过是能力差距。 卓氏入宫为后之前,皇长子幽澄已经出生了,所幸他生母只是个小小贵人。 她是在第三年生下幽浦的,那时梁氏也才被选进后宫。 卓氏本来对梁氏没什么好忌惮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养的儿子突然就被立委世子了,这可是难以想象的殊荣。沧溟世子都是默认的王位继承人,卓后断然不能接受是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的孩子成为下一任君王的。 “参加皇后娘娘。”银沙在后宫女人面前从不自称“妾身”或“嫔妾”二字。 卓皇后看到银沙边上的一个生面孔,装束打扮都不是宫里的人。大概是她从雪宫带来的陪嫁丫头吧,但这规矩也学的太不像话了。 “董嬷嬷没教你规矩吗?”卓氏对祎呈宫的事情多少有些听说的。比如说梁氏亲自派了个教养嬷嬷来督导新娘子,又比如说世子夫妇二人终夜交颈侧卧。 “娘娘你也不喜欢梁贵妃,巧了我也是。既然大家都有一致的对敌目标,为什么不能结盟呢?”银沙直接打开天窗说亮化。 卓皇后未料到这个丫头看着年纪轻轻,看的倒是长远。 “你们下去,我同世子妃有要事商议。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进来。” “要是浦殿下呢?”一个婢子问道。 说来也奇怪,很多次卓氏在和他人商议什么事情的时候,他总是刚好出现。 “谁都不许。拦不住的话,你们就可以通知家人明日来收尸了。” 卓皇后的这个儿子,但凡精明一点点,也绝轮不到幽澄和幽渐两个人在争斗。 “是。”一群婢女和几个内监尽数慢慢退下了。 “你身边的这个姐妹,信得过吗?” 卓皇后向银沙确认红葵是否能保密。毕竟沧溟王宫里,皇后同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世子妃做交易,传出去是砍头的死罪。 “这点你放心。不知娘娘有什么好计划?” “世子,你喜欢吗?”卓皇后先探探银沙的口风,若是她对祎呈宫有情,那么这合作可以终止了;若是她一点都不留恋,那才是最佳的共事对象。 “还凑合吧。”银沙没想过深层面的东西,她来见卓氏,纯粹是冲着皇后在后宫举足轻重的无上地位去的。 “不过,他那个母妃我不是很喜欢。要是你能保我在沧溟王宫无恙,我自是可以保证幽渐不会阻碍你的儿子成为王位继承人。” 银沙补充说道,她突然想到皇三子幽浦正是皇后唯一的儿子。那么卓氏之所以愿意同自己合作,无非是为孩子博一个帝位。 卓皇后听了很满意。尽管银沙只是口头承诺,没任何白纸黑字的签字画押。她相信这个丫头可以帮自己实现幽浦继承帝位的愿望。 “娘娘要是不信的话,明日你就会见到幽渐在我的指令下做事。” 银沙没等来卓氏的肯定回答,便立下一纸即将生效的军令状。 “好。明日若是幽渐合我心意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这卓氏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 红葵担心银沙和她合作迟早会吃大亏。银沙竟自己主动提出让幽渐听令,换言之就是银沙要将幽渐做成傀儡了——而以她此时的法力,用活人做傀儡且不说损失近半的线力,更是要灌入三分之二的己身修为方可控制傀儡。 过程之复杂,风险之难测,可想而知。 “你要不回去再想想?”红葵用腹语对银沙说。 “我知道傀儡术的代价。这点不用担心,我有分寸。”银沙不急不忙地回复。 “要留下一起用个晚膳吗?浦儿快来请安了,你们也正好认识一下。” “不了。我就不打扰你们的母子小聚了。”银沙携红葵作个揖就走了。 这丫头,有趣。 卓皇后觉得自己好像知道银沙图谋的是什么,又好像完全不知道。 是在王宫四处走动的特权吗?还是区区一块免死金牌? 银沙看上去更渴望前者,而活命才是能四处走动的前提条件。 红葵问银沙:“你今天是为了得到她的站边?” “先给她一点甜头好了。幽渐那边,有事没事下个噬心咒玩玩,目前我还没打算用活人做傀儡。毕竟这个卓氏心机还是蛮重的,我怕被她玩死。” 不得不说,银沙对自己不善于攻心认知还是很到位的。 “嗯。我有件事情要同你说,前几日我回去在竹苑角落处,偷听了三个人的对话。有个叫青璃的女子,你认识吗?还有玉娘,她好像和那个青璃,都和什么主子有关联。她们口中的‘主子’是谁,你听过吗?” 银沙怎么也想不到,雪宫这个地方竟然会是幽冥之主的势力范围。 “玉娘?青璃?主子?”银沙睁大眼睛又问了一遍。 红葵点点头。她没记错,玉娘和青璃确实是叫另一个人主子的。 这个主子会是谁呢?银沙脑海中划过那个名字,她又不敢笃定就是他。 “不认识。不过是多一个人要杀我罢了,还能有什么。” 银沙淡淡说道。单是玉娘一人,她就觉得杀机四伏。当年没死在樱林七十二阵中,也算是自己福大命大,若不是有无极夜明珠傍身,大概早就投胎去了。 61.计划 红葵对银沙承诺:若是玉娘想动你,除非从我尸体上跨过去。 银沙对红葵这番决心还是很感动的。玉娘对红葵的照顾,银沙曾经很向往能在雪宫里面有一个人也能这样待她。她记得好像有过,可却想不起那人的面庞。 “你这婆娘,制造流言蜚语的本领倒是不小。” 幽渐晚膳时分,大步流星地走进内殿斥责银沙。 银沙吃惊他竟这么快就解了噬心咒。 “很惊讶么?”他狡黠地看着银沙,若非自幼修习心法,今日肯定难以逃脱她的手掌心了。幽渐认真看着银沙,她似笑非笑的模样像极了自己的梦中情人。 “在雪宫的时候,你可是太弱了。” 银沙还记得没有一人不是伤痕累累地走出櫻林七十二阵。除去幽渐,其他男子皆选了姑娘回去,是做正室,或是妾室又或是养成杀手就不得而知了。 她尽管有派人去寻,总是有几个没找到的。可惜的是几个回来的女子,现在都成了幽冥之主那边的人,无诏令不得出宫,无诏令不得回宫。 银沙和红葵都没有想到的是白蘼会因为不满扶澈叛变而被活活制成了傀儡。 “你说的可是真的?” 亦涵告诉她们这个消息的时候,除了震惊就是傻眼。 “姑娘不必担忧。少爷说了,他自为你会寻一天地,逃离这世上所有的纷争。” 银沙通过这番话才明白慕卿对她的真实心意。 银沙一直拿慕卿当做好朋友看待。她对慕卿既没有乍见之欢,也没有相处不厌。所谓日久见人心,她对他的心却一直没有变过,反倒是他对她的心思改变了。 “明日起,你不必在我这里了。回去告诉你家少爷,我一个人的路,一个人走惯了。有或者没有他这个朋友,都一样。” 银沙也不知道这样说,慕卿能不能打消那个念头。虽然她有印象自己曾答应和慕卿共同长久地待在雪宫,可后来不知怎么就生了些变故也就搁置了。没人能扭曲时间让发生过的事情改写,就像慕卿不可能取代银沙心中真正所爱之人。 亦涵意识到自己好心替公子传话,却被银沙泼了一大盆凉水,从头浇到脚、 “真的不识好歹!他待你那样好,你心中就只有别人。”她当着银沙的面叫屈,银沙不能理解她口中的“别人”指的究竟是谁。 亦涵肚子里充满了怒火,以致幽渐嘴巴开火的时候她也没帮着银沙说一句。 “弱或强又如何,你还不是同我成婚了。”幽渐心想你再怎么厉害,进了我的祎呈宫,上了我的床榻,那就是我的人了。 贱内,贱内,说的就是内人有点贱。 他只敢在心中想一想,说出来大概是又要断了一只胳膊或是一条腿。 “成婚了又如何,床上的你还是很弱!” 明明是该正儿八经吵架的桥段,被银沙这么一渲染空气里瞬间弥漫着粉色。 亦涵最最看不下去、听不进去夫妻俩斗嘴的情景和话语,连“小的告退”都没说,直接端着茶碗出了殿门。 “这不是昨儿才进内殿服侍的丫鬟吗?这么快就被赶出来了。” 内监们在议论纷纷。 亦涵刚来的时候,其中一个内监还想着时日长一些可以请世子做主将她赐给自己做对食。虽不能有自己的骨肉血脉,但能有个漂亮媳妇也是不错的。 “好像是诶。其他丫鬟可羡慕她能进内殿服侍世子妃,谁想到不出两日就被赶了出来。” “我看啊,她是想飞上枝头做凤凰,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看也是。小小年纪,不自量力。” “世子和世子妃感情真的好啊!” “羡慕你也去娶个老婆啊。” “我们怎么娶?又不是男人了。” “在干嘛呢?一大群人不好好干活,围着一处是要取暖?”说话的是祎呈宫的掌事崔辰衍。他本是皇三子幽浦的小书童,因不小心遗失了幽浦喜爱的一本诗集而被责罚贬为一名内监,从此丧失了承欢膝下的生活。在内廷司幽渐托人对他多多关照,硬是过了几年被立为世子后才安排到祎呈宫,一来便成了掌事总管。 崔辰衍没听到前面谈及亦涵被撵出来的事情,偏只听到了最后的那句“不是男人了”。他本来可以等到三十岁被放出宫,再与从小定下娃娃亲的人家结婚生子。可幽浦掐断他的命脉后,他就对皇三子和皇后产生了强烈的复仇心理。 在幽渐当上世子后,他多次暗示行刺皇后和幽浦。幽渐不是不懂,他一直告诉崔辰衍不可急躁,小不忍则乱大谋。幽渐不敢轻举妄动一来是自己世子之位根本算不上牢靠,稍有一风吹草动就岌岌可危面临被废黜的风险;二来是自己手头上拉拢的朝臣有限,那几个朝臣根本不足以支持他发动兵变自立为王。 崔辰衍想要的:只是幽浦和他一样——断子绝孙。 而幽渐想要的:却是那高高在上的龙椅。 幽珩近几年的身体已经大不如从前健朗了。听闻是政事多的时候,常去皇后宫中,可夜晚总是休息不好。幽渐猜想或许是皇后在饭菜上做了手脚什么的,他偷偷派人去查过皇后宫中的饮食,却都是大有益于身体和心神的。 今日皇后邀请世子妃过去,幽渐想到或许能从她这里获取些什么。 门外碎嘴的内监们被崔掌事一句话吓得不轻,乖乖去各自岗位上做事了。 “我不和你吵。她有为难你吗?”幽渐换话题的速度很快。 银沙反应得也不差。“你希望怎样?” “皇后一向不喜欢祎呈宫,她叫你去应该没什么好事情。” 旁人听上去,幽渐还是挺关心自己娘子有没有受委屈。 “好事情是什么?坏事情又是什么?”银沙故意和他打太极。 “好事情就是世子妃同我情深义重,恩爱绵长。坏事情就是世子妃这么努力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幽渐这张嘴也不是个饶人的。他故意顺着银沙的好坏事情区分来和他们的夜里扯上关系。 银沙实在是佩服世子的逻辑推理:他尽然会想着皇后在催促他们快点延育皇嗣。虽说皇嗣是件重要的事情,但皇后觉得世子这个位置才是最重要的。 “我觉得你我二人算是扯平了,现在来说道说道皇后那边吧。” “你是指谣言么?”幽渐问她。 银沙点点头。 “可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我亏大了?” 幽渐根本就没碰过她,最多也就摸了衣角就走了。就算那日他醒来发现自己**着在床上,用脚趾头想想也一定是银沙对他用了什么术法。 而且幽渐有一种感觉——有某个人独独占据了银沙心里的位置。在他看着她的片刻,他就觉得那个位置根本取代不了,不是说强行洞房就可以了。 “你亏什么了,左右我也是一宫之主,你不过是一个国家的皇子罢了。” “可你现在和雪宫没关系了。”幽渐冷冷地说。 他没告诉银沙一周前收到雪宫的书信,落笔是初代宫主幽冥之主。幽渐只在古籍上见过这个名字,被封印数万年的人,复活重生再度现世。于任何人而言,都算不得是件幸事。 “为什么这么说?”银沙此时当然也不知道幽冥之主已经全部掌握雪宫了。 “你想不想夺回宫主之位?”幽渐希望银沙可以和自己联手,那沧溟就如同探囊取物般简单轻松,至于那个麻烦的大人物给银沙解决好了。 “不想。”银沙没多留恋雪宫。况且她已经答应了卓皇后,会将世子之位双手奉上,她只想认真修炼,尽早习得苍山雪龙的最高法术——死亡莲华。 这法术是苍山雪龙始祖研究出来的,可他终其一生也未能修炼成功。始祖将这术法的修炼心得作为秘经代代相传,传女不传男——因为始祖要保证雪龙一脉男性的数量。他自己因为修炼死亡莲华未果差点断送了性命,自然不希望他的儿孙和自己一样,为修炼法术命丧于此。 世子妃不按常理出牌是真的为难幽渐。银沙对雪宫毫无感情的态度,让幽渐对羽林卫的想法再次落空。 银沙觉察到幽渐的失落,安慰他“你不就是想要军队么?这点,我可以帮你。” 幽渐空洞的双眸又泛起了光芒——“说来听听” “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我便帮你。” “说——除了要我的命。” “自行上书废黜世子之位。”银沙要让幽浦和幽渐相斗,她好坐收渔翁之利。 “不可能。” “军队不要了?” “我自己可以弄到。” “再强劲也敌不过龙族吧。”银沙知道有无极夜明珠在手,无极海域的龙族精兵任她差遣。这是无极海龙族对苍山雪龙一脉的承诺。 龙族?幽渐只以为她修炼法术,算个半仙之类,没想到竟和龙族有关联。 这天地间除去上古时代的鬼蜮部队,就属龙族的军队实力最强。 “怎么样?要不要递交罢黜文书?”银沙见他有犹豫,便借机推了一下。 “卓皇后要求的么?”幽渐倒是没猜到卓皇后竟然会对银沙提起世子位置。卓氏很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继承正统,哪里能瞧得上别人的庶子。 “她只是希望你听话罢了,为自己儿子谋个稳定前程。我觉得这没什么。” “那你不该替我想想?沧溟世子一旦被立,除非兵变逼宫,否则不可能被罢黜。这个常识你应该知道的。” “那就想点办法咯。”银沙接着说,“世子之位暂时给他也没什么的,有龙族军队供你调遣,还愁着不能登基为王?” 银沙无心理会他们皇子间的明争暗斗,也无暇顾及后宫女人的争风吃醋。 “那你呢,到底想要什么?”幽渐发现自己越来越看不懂她了。 第一次觉得她貌美凌厉;第二次觉得她桀骜不驯;第三次觉得她难以捉摸。 “我只醉心于修炼法术,沧溟国事无心插手。” 银沙无心政权是真的,可修炼法术的最终目的却是想报复一个人。 这个人姓甚名谁她并不知道,只留在模糊的脑海中有这么一个背影。 忘川水可以让人忘却同挚爱的所有甜蜜,但不会忘记对挚爱的怨恨。 恨有多深,爱就有多深。 银沙就只剩下对他的恨了,但她更恨的是自己连他的容貌都不记得了。 有人对她说过:想活得久,活得真实,那便牢牢记住别人带给你的痛苦。只有带着深深的恨意度过每一天,才是真实的人生。 轩辕给她忘川,确然是希望她不再记得那份甜蜜和欢愉,可他忽视了冥界的忘川若没有仙法净化直接饮用,那她势必会记恨自己。 仙法净化忘川一说,整个鬼蜮,也就醉清风知晓。 幽冥之主还贵为魔尊时,醉清风最早就是在冥界忘川河的奈何桥上做个艄公。他终日就负责将那些死去的亡灵带去轮回道,而后再撑竹篙返回。 这摆渡的活儿在整个鬼蜮最为轻松,起码无需担惊受怕一个不留神就会没命。 但这醉清风从来就不是个省油的灯。机缘巧合下,幽冥之主提拔到身边做了个小官才越上一级台阶。随着他对权力的渴望与日俱增,终于和摩迦联合起来,又借助轩辕的力量,共同封印了幽冥之主,成为新一代的魔尊。 轩辕还曾一度将醉清风视为自己在鬼蜮最为亲近的朋友。 幸好时间证明了他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轩辕在失去挚爱的一瞬间就彻底同鬼蜮划清了界线,而在一旁看戏的醉清风看着呆滞的幽冥之主,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轩辕一步三回头抵达营寨的时候,慕卿化作阡陌的模样似已恭候多时了。 轩辕心里直犯嘀咕:他们离开揽星阁的时候,阡陌仍在楼上。按他最快的速度算来,也绝不会比他们早到。 那么这个人是谁假冒的呢? 一探便知。 “你不去陪师娘?” 所幸慕卿有听过红葵和阡陌是老相好的事情,他模仿阡陌的声音答道“她在陪银沙”。 看来这个假冒者对阡陌本人的私事蛮了解的,那就从别的地方下手吧。 “她喝了吗?”是轩辕亲自把忘川交到阡陌手上的,别的人假冒这点不可能答得上来。 偏偏慕卿就是个奇葩——他想都没想就说“喝了”。 “味道如何?”轩辕百分之百确信这个“阡陌”是个憨憨,倒不如再调侃一番。 “无色无味。” 忘川是一条血黄色的河流,贯通整个冥界。而忘川水装进瓶中,便会变成透明的无色液体。 轩辕不信这第三个问题这个冒牌货还能答对。 “你从哪里来的?”慕卿差点脱口而出“雪宫”,但觉得轩辕是在给自己下套就顿住了。 慕卿来这里,是要同他商议一下雪宫的对策。如今那边已经易主变天了,而银沙在沧溟孤身一人没有家世支撑迟早会被休弃的。 若非是以阡陌的模样示人,怕是没人会让他进入营寨的。 军事重地,闲人免进。 “从银沙那里过来的。”慕卿想了一下,这样回答总是没错的。 “阡陌通常不会两次提到除红葵以外的女子名讳,你——不是他。” 慕卿一个术法露出了真容,不免感叹这少年的脑袋真的聪慧。难怪银沙看上他,又聪明又好看,在外带兵打仗,在内居家贴心。 “你又来作甚?”轩辕记得不久前才和情敌打过照面。 “雪宫换了主人,你知道吗?” “嗯。”轩辕自元神归位后,看到了玉娘——幽冥之主身边的女子,便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是要去那里的。 “你知道?” 慕卿还以为自己是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他突然意识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也达不到轩辕的远见之明。 “所以,方才你是故意试探我罢了?” “嗯。”轩辕自信满满的模样真的让慕卿很想揍他。 “那你什么打算?这样一来,银沙就是真的一个人在沧溟了,没有背景的世子妃能活多久?”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你何须费心。” 这男人的嘴,是世界上最不可信的。 在揽星阁他可以对银沙说一大堆重话,可在外人面前却使劲儿护着与媳妇的情分。 “我当她是自家妹子才找你商议。她喜欢的人是你,君子不夺人所爱。”慕卿坦荡的作风这下轮到轩辕自愧不如。 “放心,颜爽晚些时候会去沧溟保护她的。别的我不敢说,谁若动了她一根头发,我便让谁永世不能超生。” 轩辕在制定对抗幽冥之主的详细计划之前,已经将银沙的安危都考虑进去了。如果颜爽没找到的话,他便打算让羽林卫里的凌波为自己做事。哪怕是将他做成活人傀儡,只要能保护爱人生命,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若有需要,随时来秋玉楼找我。”慕卿说完就消失在营寨里了。 秋玉楼,是他这一世怦然心动的地方。 轩辕嘴角带着一抹笑意,好像在反复回忆那个晚上。 忘了就忘了吧,比记得要快乐就好。 62.得手 颜爽回到营寨后不久,陈翎嬜也从远方急匆匆赶来。 她一把抱住他,像一个流离失所多年的人儿看见亲人般激动,嘴上念着“这些天,你去哪里了阿。” 颜爽那一刻有些失神——王后多次表明过心迹他都推辞了,唯独当自己被她紧紧抱住时,想到了少时奉命去沧溟的自己,似乎认识了一个女孩儿,但回国后就淡忘了。 一向冷静的颜爽,这一次没有立马推开陈翎嬜。等她的哭声慢慢小了,他才缓缓说道“尊卑有别,请王后注意身份。” “为什么,你一定要推开我呢?” 颜爽毫不犹豫地扒开了陈翎嬜搭在双肩的双手。她觉得有些委屈却说不出来。 泪眼婆娑的陈翎嬜哭花了脸,全然没有一点点王后的仪容,完全一副小女生的啜泣之状。 “咳咳……”轩辕给他们留了一盏茶的时间,算起来快到了便掀起账子走了进去,不巧刚看到撒娇未果的陈翎嬜和一身正义的颜爽隔了老远。 “人你看过了,事情你也该去办了。”他前面说的话是给陈翎嬜听得,后面说的是给颜爽听的。 颜爽秒懂他的意思,拜别了就直奔沧溟去了。 “你又要去哪里?”陈翎嬜在后面疯狂地喊道,颜爽却是连头都没有回。 “他去沧溟。” 轩辕告诉陈翎嬜,她最在意的人会在沧溟守着另一个人,直到自己完成了全部计划。 “没有她,你哪里来的自信可以杀死他?” 陈翎嬜收泪的速度比眨眼还要快。苍山雪龙是黯黑力量的克星和天敌,若是没有银沙相助,轩辕想彻底铲除的确听上去就是个天方夜谭。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现在的轩辕,比数万年前要自信很多了。 他现在也多了一分顾及,但这种担忧同样也成为了动力,源源不断地推动他成长。 “你若是一同去沧溟,应该可以天天见到他。” 轩辕暗暗提醒她——可好歹是别国的王后,在深宫走动还是有诸多不便之处。 “轩辕,你就不怕我杀了她?” 陈翎嬜要是看到颜爽天天腻在银沙身边,妒火燃起的时候是真的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她没了,我会让你看颜爽受尽折磨,让你的母家成为我的阶下囚。你不妨试试。”轩辕知道陈翎嬜的最大弱点就是她的家人和颜爽,掷地有声的“不妨试试”凝固了空气中所有尘埃。 “起码在沧溟,她一定无恙。”陈翎嬜对轩辕郑重承诺。 轩辕终于在陈翎嬜走出营帐后,瘫在了座椅上。在无极海过度使用赤霄剑剑灵傍身的修为,已经使得自身被反噬得只有半条命都不到。他紧闭着眼,静静地依偎在椅背上,胸口疼痛难忍。风吹拂着他的发丝,忽然他嘴角微微的抽动着,俊俏的脸上透露着不甘。 “大夫,您不是刚走?” 阡陌才来营寨找他问话,却被巡视的沈泰拦住询问。 他什么时候来了,阡陌自己都不知道。想来是别人假冒自己的,可这群蠢货居然一点都没发现不一样,算了算了,凡人男子都大大咧咧不拘小节,哪里会关注来访者是否是本人。 轩辕隐隐在账内听到了门口的动静,可自己实在没有力气说话了。他一咬牙,用了个法术,阡陌就在帐中了。 阡陌看到虚弱的轩辕,满脸疑惑:那么大嗓门在揽星阁和自己斗嘴的家伙,就红葵打了几个巴掌,人就废了?不对啊,他取完精元还是生龙活虎的样子,一点也没受伤。 阡陌看轩辕这颓废的模样,话都说不出,喘气都很艰难,两个手指轻轻搭在脉搏上,不出一柱香他就立马慌了:这是赤霄剑的剑灵重新入体了,他修炼上万年欲摆脱剑灵的命运彻底落空。从今往后,他每修炼一次法术,剑灵会取代一次本体;修炼的次数越多,轩辕离休眠就越近。赤霄剑剑灵完全取代他的时候,轩辕这个人也就是真的死了。而且他再也不可能化作人形,只能作为虚无缥缈的一丝孤魂在世间游荡。 “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但你离死期很近了。” 轩辕听到阡陌的诊断结果,只问了一句话,“临死前,我还能杀死幽冥之主么?” 阡陌扔下八个字给他: 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有没有其他办法?”轩辕觉得阡陌一直没有和自己说实话。 “……” 阡陌确实知道一个法子,犹犹豫豫不想说起。但每每他这个态度,轩辕多问个两三句他就全招了。 可能就是一物降一物吧。 在轩辕面前,阡陌能维持自己作为尊师的形象屈指可数。 “说。” “没有。” “说不说?” “真的没有!” 三个回合下来,阡陌硬气得没有败下阵,死死一口咬定别无他法。 “我不信!”轩辕换了个方法,不如拿红葵的性命相逼,他不信阡陌仍不松口。 “爱信不信。” “我死了,拉师娘陪葬也不错。”轩辕飘飘然说。 “你敢!” 阡陌真的要被他气死了,为骗银沙他还得搭上媳妇性命。哪里有这样的孽徒! “你试试看就知道了。”轩辕才不是在吓唬他,大丈夫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阡陌不敢试的,这个顽劣的徒弟但凡没有这种魄力,自己也不可能收为闭关弟子。 “你一定要知道?” 轩辕十分肯定地点头。 “玄冰剑和赤霄剑相生相克。若你能取得玄冰剑剑灵,便可与自身体内的赤霄剑剑灵相抵消。不仅身体无恙,功力和修为都会大有增进。” “这倒不难。” 轩辕听到“相生相克”四个字,想到自己能在卧云居替她引渡反噬伤也是这个缘故。那么如此说来,只要手握赤霄,玄冰剑或许会自己飞来。 “剑在她手里,你怎么拿?”阡陌话说了一半,“再说她已经饮下了忘川水,那么恨你的人会乐意送剑来?你脑子里装着的都是什么。” 忘川——这一世的他初次尝到了后悔的滋味。轩辕觉得自己真的是没事找事,兜兜转转又回到原来的那个问题:如何不动声色地保护银沙又不会让幽冥之主觉得自己还在乎她。 好像是个不错的机会。 “抢来。”轩辕胸有成竹。 “听说她近日在闭关修炼,你怎么打的过她,又不舍得下狠手。”阡陌嘲笑他的过度自信。 “是。可我有妙计,不过一把玄冰剑,有何难。”轩辕依旧在自欺欺人。 “为师觉得有一个法子不错,你要不要听听看?”阡陌问轩辕。 “可以。” “其实她先前也已经忘了你。不过至于后来为什么想起来我不大明白,你不妨让慕卿试试看。他和银沙的关系比你现在要好很多,诓他去拿剑蛮不错。” “不可能!” 让轩辕开口求情敌帮忙,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轩辕一口回绝在阡陌的意料之中。阡陌忍不住骂他,“呆子,易容术知道吗?” 自以为聪明绝顶的轩辕居然今天在阡陌这里栽了个跟头。 “你只有一天时间。” 阡陌告诉他,雪宫新主人快来找他了。轩辕的时间愈发地紧迫,千万不要留恋和她的时光。 “好。” 阡陌用药暂时替轩辕止住了胸口的疼痛,可法术还是不能使用。这样去沧溟王宫风险太大了。 “不如下令直逼禹都,营寨离得近,你来去也方便。”阡陌建议轩辕借着出兵的由头,在离王宫近的地方扎营会更方便。 轩辕觉得师傅难得说的话这么有道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想要沧溟,我双手奉上又如何。在禹都附近,他哪里又能想的到我会在他眼皮子底下去见银沙。 禹都祎呈宫内,银沙和幽渐达成了协议——世子的请辞书送到卓皇后那里,卓氏满意后自会告知她沧溟禁地的位置。若是卓氏不满意,那银沙和卓氏的协议就此作废。她继续当个空名世子妃,不干预任何后宫和朝堂之事。 请辞书写的情真意切,字字发自肺腑。单一眼扫过,都是幽渐的自愧之说;细细斟酌,无一不是对兄弟的控诉。控诉兄弟的歧视,控诉皇后的一家独大,控诉自己在宫中遭人妒忌白眼。 沧溟推崇古女子无才便是德。卓氏也不例外,女工舞技什么的都是极好,唯独不识字。 她也不是一个字都不认识,自己的闺名,和几位皇子公主的名字还都能勉强写的出来。 卓氏看着满满当当的请辞书,自己只认得几个文字,早早就请来了禹都的一位教书先生。这教书先生正是慕卿所扮,为了和他们打配合,他当然会说“不错不错”。 只有让皇后放下对银沙的戒心,她才在这沧溟后宫过的舒坦。 仅有一位教书先生确认请辞书当然是不够的,银沙早就想到这点,提前在禹都全部教书先生的房外都设了结界,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进不去。任由皇后怎么寻人都是徒劳。 皇三子幽浦准确地出现在皇后宫中,他一看到世子幽渐就没有好脸色。但慕卿手里的“请辞书”三个大字映入眼帘,他高兴的抢了过去。 银沙的神色略有一丝紧张,万一这幽浦发现了什么玄机他们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反观幽渐和慕卿都很淡定,他们深知皇三子幽浦素来对政治文章不感兴趣,通篇读个大概就差不多,毕竟如不仔细推敲个别字句是绝对看不出请辞书内容的真实意图。 “母后,你使了什么绊子?” 幽浦当着四五个外人的面,直接问了卓皇后这么不耻的问题。 “皇后娘娘爱子心切,儿臣自觉这个世子当得的确有点失格,。若娘娘和皇兄阅过并无问题,我即可便去呈給父皇,望父皇能准去儿臣缷下世子之位,另立别的皇子,我看皇兄就很适合。” 幽渐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性格由衷让慕卿和银沙佩服得五体投地。 幽浦主动提出要同幽渐一同递交这封世子请辞书,卓氏拗不过儿子的无赖只好应允了。 卓绾今知道,要么幽珩会破口大骂幽渐没用不争气,要么被斥责的就一定是幽浦这个替罪羊。 教书先生和银沙离开她宫中后,卓皇后的心里是七上八下一点底都没有。 银沙得到了禁地的位置信息,正准备逃离下人的视线溜去却被一个陌生的手紧紧抓住。 银沙抬头一看,是慕卿。 他穿着的是教书先生的衣服,难怪能和自己配合得天衣无缝。 “好个一箭双雕。”慕卿看出了幽渐亲笔书写的请辞书背后寓意。借着抨击幽浦和皇后的肆意妄为,又打压了幽澄近日上涨的势头,心思之巧妙无人能及。 “我还以为神域的人处理内务会和凡人不一样呢。”银沙总是把事情想的太简单。 “关于王权的争夺,哪里都没差。比方说神尊的几个儿子吧,每个人都觊觎那无上的尊位。” “你要去哪里?”银沙问慕卿去向,她不喜欢有人跟着自己。 “你去哪了儿我就去哪儿。” “我去净手。”银沙想去方便的话,你个大男人总不会一直跟着我吧。 慕卿的妖孽外表,骨子里是个铁铮铮的汉子。他熟悉银沙的套路,索性就站在门口等她出来。 除了闪遁,她不可能有别的出路。 银沙就是利用这个机会,闪在了慕卿蹲守的门口。 慕卿等了一个时辰也没见人影,才恍然大悟自己着了她的道。 这个女人,独来独往惯了,慕卿完全管不住,当然银沙也压根儿不服人管束。 罢了罢了,慕卿连连摇头。 身后的侍从问他去何处,慕卿化作教书先生的模样答道“祎呈宫”。 他却并不知道,亦涵早就被银沙放出宫多日。正是慕卿进宫的时候,亦涵到了他住的地方。 慕卿和亦涵完美地擦身而过。 银沙知道自己甩开了慕卿他自然还是会去祎呈宫的。若是皇家禁地还可以的话,她就决定在此处修炼了。没人能来打扰自己的清修之地,更不会低头不见抬头见各宫的娘娘或是皇子。 她推开禁地的大门,好生奇怪竟没有一处暗器和机关。 似乎,有人在她之前就来过了这里。而且不是沧溟的人,他们也是破坏了机关才进来的。所以,现今这所谓的禁地不过是徒有其表的一处地道。 63.赤血魔剑 禁地通往的便是沧溟皇陵。银沙初进入只觉得周围环境很是阴冷萧瑟,让人不自觉打了个哆嗦。 这赤霄剑被储放在沧溟皇陵数万年,是以皇陵内遍布赤霄剑的气息;银沙被无端地吸引过来。 自从银沙被玄冰剑认为主人的那日起,就意味着要将自己的生命交付给剑灵。 她上一次净化了几乎全数的污浊剑灵,而今存留在剑上的便是前前任涓舞宫主的残识。 幽冥之主寄身于雪飞天体内,赤霄剑也就留在了沧溟皇陵里。 此时的赤霄剑,已经只是一把普通兵器;没有剑灵,亦没有剑泽。 可这剑感应到玄冰剑的一刹那,躁动不安地在原地抽搐了起来。银沙右手执剑,一个法术点亮了沧溟皇陵,看到远处飞来的赤霄剑直冲冲就对准了她手里的玄冰剑。 如磁铁一般,赤霄剑同玄冰剑相互吸引,它们的剑身正好完美啮合。只见一道金光闪过,玄冰剑脱离了银沙的右手,两把上古神剑合二为一——一把赤色的宝剑横空出世。 赤血魔剑……银沙嘴里念叨着,她只是很小的时候在墙角边偷听叔父与友人提及过。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 不好说。如果两把古剑一同问世,那就说明黯黑力量壮大的速度远超过你我想象。 哪两把? 阴阳古剑,相生相克。它们在关键时候会合二为一,重新以赤血魔剑的名义重新为天地带来光明。 银沙看到这赤色宝剑之时才猛地意识到,原来雪宫宫主死前以血祭剑都只是个幌子。待到剑灵全数被净化后,玄冰剑就是个废铁,便再也不能和赤霄剑合成赤血魔剑了。 都是玉娘的阴谋么?她可真是花了好久时间下了一盘这么大的棋。所有的宫主、所有的宫人、连同羽林卫都只是个摆设。呵呵,银沙想来有点心疼飞天宫主了。本是可以与爱人相伴终老,不必理会世俗眼光,玉娘硬生生毁了她。银沙又想起红葵说的雪宫新主人,大概就是玉娘等了这么长时间重生复活的人了,也就是存在于上古卷轴里的幽冥之主。 否则,赤血魔剑不可能这么早问世。 所以说,幽渐如此渴望玄冰剑也是为了清扫黯黑力量吗?银沙起初一直认为幽渐借着雪宫背景要在沧溟扎稳根基好继承帝位,可他多次开口问自己索要玄冰剑。她就很疑惑了,方才在沧溟皇陵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着赤霄剑,看来幽渐应当也是知道这赤血魔剑的事情。 不如和他摊牌,看看能不能联起手来共同对抗这个大魔王。 银沙却并不知道若想真正借用赤血魔剑的力量,一必须是赤霄剑或是玄冰剑认可的主人,二必须是以其中一剑灵的精血唤醒它。 赤霄剑从来都属于轩辕的,再无别的主人了。 而玄冰剑现在的主人,便是银沙。 银沙接过从空中坠下的赤血魔剑,如镜般的刀身冷气森森映出一张苍白了的脸,刃口上高高的烧刃中间凝结着一点寒光仿佛不停的流动,更增加了锋利的凉意。 她这个时候才蓦然感受到自己的血脉开始逆行,仙泽亦不如之前稳固。 银沙还曾以为是初次看到赤血魔剑的惊恐所致,但明明没有一点惧怕而是感叹肩上的担子更重了。 苍山雪龙,生而照明世间万物,它们不害怕黑夜,甚至有点喜欢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 “你在这里做什么?”幽渐不知何时也来到了沧溟皇陵,和银沙迎面相逢。 他递交完请辞书回宫没看见银沙,遂拉个个下人一问,方知她说是去方便就没影了。 上次他派给她的那个壮汉有次无意间提到什么禁地,幽渐猜测银沙可能是去了沧溟皇陵。 “我……”银沙瞬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都看见了,自己再多言语也都是浪费时间罢了。 “你——炼成了?”幽渐指着她手里的剑问道。 银沙举起手里的剑,“你是指这个?” “给我。”幽渐作出问她讨要的姿势。 “……这不是玄冰剑”银沙拒绝了幽渐的索要。 “现在你已经见着了这把剑,难道真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么?赤血魔剑在手,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幽渐大言不惭地说道。 “不可能。”银沙坚决地说出三个字。 “关于赤血魔剑,你又知道些什么?”幽渐欲追问她关于更多赤血魔剑的细节,银沙只是摇摇头说“幽冥之主来了”。 “幽冥之主是什么东西?” 银沙一听,就明白幽渐不过是个被人当枪使的世子。什么都不知道就要拿赤血魔剑一用,说他没脑子真的不为过。 “你一统天下最大的障碍。”银沙转念一想不如让幽渐冲锋试一下他的实力。 “你要助我还是他?” 幽渐本以为有了赤血魔剑就可以所向无敌,银沙今日却告诉他世上还有个什么“幽冥之主”的人,和自己一样都想着一统天下的宏图霸业。 幽渐绝不允许有人挡他的道。 人挡杀人,佛挡**。 在幽渐的世界里,从来都是权力第一,其他都没那么重要。甚至必要时候,他可以牺牲自己的生身母亲仅为了提高修为。 弑母他没有,不过是亲手终结了母亲腹中的几个孩子。 没有人能和他争夺母爱,不论是弟弟还是妹妹。 “谁都不帮。” 银沙收起了赤血魔剑,转身要走。 幽渐不由分说地拿出七星龙渊剑架在她脖子,之前算是误伤,但今天若是她敢反抗的话,他绝对不会手下留情的。 “世子这是什么意思,就不怕我毁了赤血魔剑?” 银沙狠狠地斜视了幽渐一眼。 “既然谁都不帮,何必要毁了这么一把好剑。” 不知是不是自小看惯了宫斗戏码,幽渐的嘴皮子一点也不输轩辕。 “给你又不能怎么样。一介凡人,同一介魔尊争天下,痴心妄想。” 银沙淡淡说道。 “人又如何,魔又如何,他若是没有弱点,怎么可能现在才叱咤风云。” 幽渐的条理还是一如既往地清洗。若非数万年前他们挑了个日子,幽冥之主也不会战败得这么彻底。纵然是轩辕和摩迦联手,往常说来也不可能轻松取胜。 “这就不知道了,当时我还太小。”银沙撇的一干二净。 她诚然不知幽冥之主被封印的详细情况,那是上一世的故事尾声。 “银沙,”幽渐鲜少叫她的闺名,“你知道赤血魔剑的诅咒吗?” 诅咒?银沙不知是幽渐诓她,还是确有诅咒的存在。 看她没反应,幽渐继续说道:“怎么,你以为我在骗你?” “你说呢?” 如果说以前她曾经很相信某个人的话,那现在的她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第一个看见赤血魔剑出世的人,百日内必死无疑。”幽渐平静如水地说。 “你凭什么觉得我是第一个?而且我是龙族,并非普通人类。”银沙质问幽渐。 “你何必要咬文嚼字揪着物种不放。这个诅咒令我困扰了许多年。不过,现在你既然替我挡下了,我就很放心了。毕竟怎么说,百日后这剑一定是我的。” 银沙其实听到诅咒的内容,脑子早就一片空白了。她身体的异常反应,莫非真的同他说的什么诅咒有关,银沙真是越想越后怕。 “别急着走。一百天的时间呢,你不多求求我告诉你怎么破除诅咒?” 幽渐拉着她的衣服,死死拽住。 “世子,你我还要在同一屋檐下共度一百天,现在拉拉扯扯地像什么样子。” 银沙直呼他的封号而不是本名,说明离火山爆发仅有一步之遥了。 而幽渐哪里知道,他仍是不可一世地站在面前拦住她的去向。 这沧溟皇陵透露着古怪,银沙多次想施展雨雪之术却未果,只得拿起刚炼成的赤血魔剑与幽渐打斗了一番。 成王败寇,赢的人才有资格说三道四。 幽渐的七星龙渊剑瞬间被赤血魔剑斩为三段,那可是世间十大古剑之一。 “你输了,” “就算这次打不过又如何,百日后我来替你收尸。”幽渐不服气地连地上的剑段都没有捡起,格外气愤地看着银沙离开皇陵。 银沙没想到自己使这新兵器竟会这样得心应手,挥洒自如。也许,是其中的玄冰剑沾染过自己鲜血的缘故吧。 认主,是把好剑。 银沙很满意今日在皇陵的收获,虽没能安心修炼,但凭空得到这珍贵的东西也是难得。况且还是幽渐一直心心念念的赤血魔剑。 但是,这魔剑都出来了,离幽冥之主血洗天下的日子还会远吗? 的确不远了。 轩辕率队扎营在禹都附近的时候,玉娘一早安排了傀儡白蘼潜入沧溟加害银沙。主子发号的指令,她为了红葵不得不从。否则,生不如死的就是红葵和自己了。人性都是自私的,何况是长期在鬼蜮耳熏目染的她。 白蘼的傀儡身份很不幸地被红葵识破了。 这活人一旦被制成傀儡,不完成任务是不会收手的,除非是被神器四分五裂。 红葵看到昔日的姐妹如今沦为杀人工具,不禁唏嘘一声。 玉娘,在为谁卖命呢?白蘼和她,算得上雪宫资历较深的两个宫人了。飞天不知所踪以后,上任宫主的身边人陆续都消失在世间。唯有她们姊妹二人,一直呆在雪宫,迎来了新宫主银沙。怎么银沙才离开雪宫,玉娘就将白蘼制成了傀儡,起码在玉娘眼中,银沙才是她的眼中钉而不是白蘼。红葵始终没想明白。 很多事情一旦想明白了,就离真相尽头愈来愈近、愈来愈近。 譬如银沙弄明白了赤血魔剑的来历。对她而言,用雪龙精血浸染无极夜明珠就不存在那么多未知数了。她自幼就携带那宝物,好看是好看,但犹记得母亲的叮嘱:珠在人在,珠失人亡。她一刻也不敢懈怠,将无极夜明珠放置在抬眼可见的梳奁里;在住进飞楼前一直如此。飞楼里她自己修了间密室,又特意雕了个盒子放无极夜明珠——就是轩辕被关进去无意中发现的。奇怪的是,银沙迄今也不知道轩辕曾在密室瞧见了无极夜明珠,她还一直认为放得极好没人知道。 红葵只能暂时压制傀儡的行动两三个时辰,她的修为尚不足以驱动任何神器。所幸这时间足够红葵等到银沙回来处理傀儡问题了。 可此次玉娘下的手略重,白蘼只被法力禁止行动两三盏茶的时间,就再次恢复傀儡指令继续行动。红葵法力不及,被白蘼一掌击倒在地上久久爬不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 在白蘼再度攻击红葵之时,银沙赶到了。 她来不及变个法器捆白蘼,只得拿出赤血魔剑斩断傀儡的四肢和脑袋。 红葵被傀儡吓得闭上了眼睛,明显感觉得到一抹刺眼的夕阳红闪过眼前,紧闭着的眼睛眯出了一条极小的缝隙,一个女人握着一把赤色的宝剑站在正前方。 “你回来啦。”红葵想都没想就去拥抱这个女人。 银沙被热情似火的拥抱裹得喘不过来气,“红……葵……你要勒死我了。”要不是她努力发出声音,红葵还要再紧抱好一会儿。 红葵脸微红,是刚才用力太猛了差点令银沙窒息。她注意到方才的赤色宝剑是自己从未见过的,而且斩断了四肢剑上竟无半滴血迹,看来是一把被恶灵诅咒的古剑。 见血无痕,是古剑里头的大忌。 银沙虽不知,但红葵对古剑的一些研究还蛮全面。红葵深知这剑既可以轻松斩杀傀儡而不落血,又可以慢慢吞噬执剑者。想要破除诅咒,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成为这古剑剑灵。而彼时一来,形已灭,神仍在。经过万年的修炼,剑灵方有机会化作人形重入世间。 银沙此时是执剑者,她的仙泽、修为、法力,终会被这剑慢慢吞噬至魂飞魄散。红葵想劝她放下剑已经来不及了。 “怎么了?你松开后一直盯着这剑,有什么问题吗?”银沙知道此剑不祥还有大凶之兆,可毕竟自己也算是个头目,自然不能在她面前失了颜面。 “这剑从何而来?”红葵问她,在沧溟王宫里头突然出现了这么一把剑,很不正常。 “在沧溟皇陵里头看到的,觉着不错就捡回来了。”银沙撒了个善意的谎言。要是让红葵知道这是赤霄和玄冰的结合体,她不得疯了要跳起来揍自己。 没了玄冰剑,银沙这个祭剑的魂灵早晚得死。 “你骗谁呢?” 她正和红葵掰扯细节的时候,“慕卿”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 这个慕卿看上去有点不一样。银沙的直觉告诉自己,这是个生人假冒的,绝非本人。 “站住,”银沙叫住了他,“公子不妨以真面目示人。以后常来的话,总顶着别人的脸不大礼貌吧。” “不如你告诉我,我是谁?”假慕卿丝毫不担心被她认出,很平静地直视她的双眸。 他的所有温柔、所有依恋、所有心动和所有笑容都是给这双眼眸的主人。 可银沙对他,只剩下冰若刺骨的恨意。 “公子说笑了,你我应是第一次见面,我如何知晓。” 银沙不改声色地回应他,眉眼间尽显冷漠无情。 “那我告诉你,以后你会是我的夫人。”男子掩去了慕卿的容貌,一张绝美俊朗的脸映在她眼前,好一个此男只应天上有,人间哪能几回见。 “你还敢来!”红葵正欲教训轩辕之时,银沙拦住了。 “作为来沧溟的远方客人,我自是欢迎。若是位不速之客,还请公子移步。” 银沙此时颇具祎呈宫女主人的架势,端庄大气,言谈举止都颇合后宫世子妃礼法。 “沧溟皇陵我去过,里面仅有一把赤霄剑。不过那是把废剑了,早就没了剑灵。” 轩辕还保有被妖魄之瞳控制的记忆,他亲眼看着幽冥之主从赤霄剑进入了雪飞天的身体中。从此,那把剑就被留在了皇陵。 “你去过?”银沙觉得这男子不简单,对于沧溟似乎比她要熟悉得多。 “嗯,”轩辕继续说道“而且,你这把也并不是赤霄剑。” 看来此人是不知道赤血魔剑的来历,银沙就放心了很多。 “你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红葵拼命要赶男子离开的态度,倒是让银沙猜想他会不会是红葵的某位旧识,或者同阡陌曾是情敌才会这样。 “这是你的……前情人?” 银沙吃惊地问道。 “不是她的,是你的。” 回答的不是红葵,也不是轩辕。 未能在皇陵追上银沙的幽渐,一进内殿就看到这三人又不知在唱哪出戏。 64.从一而终 “你可别乱点鸳鸯谱。” 这人一身华丽锦袍,俊美绝伦,风姿秀逸,脚步轻快,脸上挂着春风细雨般的笑。虽是难得一见的美貌少年,银沙觉得自己也不至于这么没骨气就拜倒在他的天颜之下。她对他,连见色起意都谈不上。 “我不知你为什么在揽星阁说那番胡话,但她饮下了忘川就不会记得了。你还是快点走吧,再不走,你就不可能走的了了。”红葵走近轩辕身后,悄声对他说道。 “忘川水而已,她会再爱上我的。”轩辕骨子里透出的自信让多数男子很是羡慕。 “你这么快就忘了他?”幽渐指着男子问她,“这可是你不久前刚舍身救下的情郎。” 情郎?银沙脑海划过某些零碎画面,仅剩下模糊不清的背影,在一片櫻林中若隐若现。 银沙不解地问红葵:“我是第一次与他见面吗?”她明明记得返回沧溟之时,红葵告诉自己是出去游玩几日放松心情的,不该是因为救了人去别处疗伤。 要么是红葵骗了她,要么就是幽渐说谎。 可他说谎有什么好处呢,银沙想不出。说谎与否,她都不会给他赤血魔剑。那么红葵骗她又是何意,她们好不容易到了亲如姐妹的地步,而且红葵看上去并不是个凉薄之人。 “你不必理会这个,横竖这个男人你还是要远离。”红葵不想看到银沙再次被轩辕伤害,好,不算否认初次见面,也不算承认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银沙指着轩辕问他。 “我就在想为什么那晚你特别主动……”轩辕听到幽渐的前半句话,湛卢剑已经嗖地一声出鞘。轩辕一直忍着痛,强撑在祎呈宫内,只为见银沙一面,好取来玄冰剑稳住自己的伤势去。 “生气了?我看你今日,没有纯均崖的半点风采。莫不是为救她至今重伤未愈?”幽渐感到他的法力和仙泽远远不及当日强大,想来若是七星龙渊剑还在的话,他自觉胜算很大。 当幽渐以一把极其普通的宝剑挑开湛卢剑的时候,轩辕自知撑不过多时索性闭了眼抱着慷慨就义的心态从容面对。他却不承想,那把赤血魔剑竟会主动脱开她的手,瞬间那宝剑被劈得七零八落散在地上。 在场所有人——除了轩辕外,眼珠子都瞪得老大。 上古神剑只会保护它认可的主人。 这个道理凡是修炼之人都知道。 不过,万年才得一见的赤血魔剑认了轩辕为主,最痛心的莫过于银沙本人了。 是她祭的玄冰剑,也是她亲手促成了两剑合二为一;她知道赤血魔剑意味着什么,也知道可能自己会不久于人世;然而一下子,赤血魔剑这个没良心的东西竟会护着一个她没有印象的男人,因为好看吗?的确,银沙细细打量轩辕,确实是个倾城绝色的物种。 轩辕觉得这未曾谋面的古剑带着赤霄剑的熟悉气息。而他自己就是赤霄剑的剑灵出身,那么此剑认他为主也是情理之中。 也就是情理之中,而非必然性。 银沙也算得上是玄冰剑的半个剑灵,可当幽渐拿七星龙渊剑取她性命时,赤血魔剑却没有半点灵气。 其实,两个剑灵在同一时间维度出现在同一空间维度的时候,赤血魔剑才有择主的意向。仅有玄冰或赤霄一个剑灵的时候,须执剑者人为操纵它。 “看来是它不让你杀我。”轩辕小骄傲地说道,又一边收起赤血魔剑。 一天之内,幽渐接连损失了两把好剑。 “跟我走。”轩辕从伸手去牵他魂牵梦萦的人。 银沙觉得这三个字似曾耳熟。这声音、这动作、这情境,好像在不久前自己就经历过。 可她的记忆板块里,这一段拼图是缺失的。 “银沙,他伤你千百回你还不长心眼么?” 短短半天工夫,禤国战侯、沧溟世子和曼陀风神齐聚祎呈宫,好不热闹的一番景象。 “我的女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妖精?”幽渐力争一定要占到嘴皮子的便宜,论武力值他是只能和红葵这样微弱的女子一较高下。 “妖精?”慕卿活了这么久,第一次从凡人口中听到这样鄙夷的字眼。 祎呈宫这么热闹,梁贵妃和幽珩很快也收到了消息,他们二人几乎同时赶到。 “来人,把他给我绑了!” 幽珩将慕卿错认为禤国战侯,只因他腰后别着轩辕挂上的穷奇面具。凭面具认人固然有些荒唐,可沧溟除了幽渐无人见过独孤承影的真实面容。 幽渐听到父亲要绑的人就是刚来的妖孽男子,也没戳穿——他们一众人里头,唯有银沙和轩辕能指挥赤血魔剑。他并不能确定,银沙此时是不是真的余情已了杀心一下,万一是个假象,光是她一人之力,不止祎呈宫,甚至是整个沧溟都必将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慕卿嘴上叫嚣个不停,手脚却不够利索。 几个粗壮大汉用绳子结实地捆了他三十圈,并在慕卿嘴里塞了布条团,然后硬生生给扛走了。 银沙看到这画面,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她不认识什么独孤承影,什么禤国战侯;从一而终的心一向只属于那个叫轩辕的男人。 “你不拦着?”红葵确实可以站出来说些什么,可自己一开口,不就是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了。可若是银沙主动说慕卿其实不是禤国战侯的话,那就不一样了。但——银沙哪里还记得这些事了。 “儿臣参见父皇、母妃。”幽渐在慌乱中仍不忘行礼问安。 “起身吧。”幽珩搭着梁妃的手缓缓走到正殿的宝座上。 “这位翩翩公子是哪位?我在沧溟竟未曾见过。”梁贵妃第一眼见到轩辕,觉得他必是哪家藏在内院多年未露面的少年郎。 “他是儿臣的一位挚友。”幽渐抢着介绍轩辕,“之前大婚之日他有事未能前来贺喜,直至今日才得空。” 轩辕蔑视地看了幽渐一眼,这个世子胡话张口就来的能力一点都不逊于自己。 “臣——拜见陛下、娘娘。”幽渐这是在变相逼着他向沧溟俯首称臣,轩辕倒也没觉得受了什么天大的侮辱。 轩辕首微颔,依着却是禤国的礼。 只听幽珩端坐说道:这位公子并非沧溟人氏吧,不知令堂和令尊现在何处?可娶妻生子了? 不是沧溟人,幽渐居然谎称他是自己挚友,梁妃没想到自己养大的儿子现在胆子这么大,敢跨国交友了。 “陛下息怒,是阿渐不懂事,望陛下能宽宥处理。” 梁妃急忙下跪在幽珩膝下,先认错总比后犯错要好很多。 “回陛下,臣自幼父母双亡,家中有位娇妻。” 幽珩并没想追究幽渐擅自交友的过失。虽沧溟国明确禁止皇子跨国交友,可他是打心底里欣赏轩辕。 幽珩觉得轩辕并不简单。他本有意向将公主嫁去,奈何人家说已经成婚了只好作罢。堂堂沧溟皇帝为了女儿幸福逼着驸马休原配,这要是传出去,他可是时时刻刻会被戳着脊梁骨。 “哦……” 红葵知道他说的娇妻正是银沙。轩辕什么事情都喜欢拿银沙当借口,屡试不爽,百试百灵。 幽珩又说道:我有意请公子在我沧溟为官,不知意下如何? 轩辕朝右边看了一眼,和银沙的目光恰好对上。 银沙不自觉的心跳加快,她慌张地逃离某人的目光捕捉。 “臣谢过陛下,但因有一些私事亟待处理,不能滞留在沧溟。”轩辕如三人所期望般推辞了在沧溟为官的圣意。 梁妃仍跪在地上,没有幽珩的准许不敢起身。 “你跪着干嘛?我没说要罚他。”幽珩才注意到梁妃,她刚才说的什么自己倒是忘了,只顾着和轩辕闲谈。 离八月初八,还有三个月。 轩辕算了一下,还能和银沙多相处三个月,也是很幸福了。 轩辕不知道和他一战后,自己是否能全身而退。所以刚刚扎营落地禹都附近,就央求阡陌用禁术为自己尽可能恢复修为。 禁术终归是禁术。短时间的修为提高,轩辕到祎呈宫不足一个时辰,身体比来之前变得更为虚弱。 他们聊了两盏茶不到的时间,幽珩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就和梁妃一同离开了祎呈宫。 幽珩收到幽渐的请辞书当晚就暴跳如雷。他没想到自己的长子和嫡子竟会如此仇恨幽渐,做了许多不为人知的阴险勾当。 就在幽渐被立为世子的第二年,梁妃病重,世子去禹都城外的佛祖庙斋戒祈福。下山途中,幽浦安排杀手行刺未果。结果那杀手见空手无归会被灭口,连夜足足抢了十条街的绫罗绸缎和珠宝首饰,盆满钵满地带着洗劫的财物逃到了涅塃。 大大前年,沧溟与禤国交界的玄冥山南边的泥石流,冲垮了山脚的十余座村庄,死了无数老弱妇孺。这一行径竟是因为两位皇子在山林乱砍滥伐森林树木导致植被缺失,从而暴雨一下,产生山体滑坡,多少百姓无辜遭难。 大前年,幽珩去民间微服私访。路上竟没有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百姓,他还以为是百姓生活富庶,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终于得到了最大的发展。原来这都是幽澄安排好的。幽澄探得他的行踪后,一把大火端了叫花子的老窝,屠杀上百个贫穷佃户;最后让自己手底下的人挨个儿顶替上去。 还有很多很多视人命如草芥的事情,幽珩清楚这两个儿子没那么安分守己,只是他们做的这么过火是很出乎意料的。 为君者,胸襟要宽阔,目光要长远。不能拘泥于一时的不快,凡事都要从大局出发,以国家利益至上。 而这两个皇子,事事都以自己利益第一。不懂得舍弃个人情感,哪里能够获得百姓拥戴。 幽珩有预感,幽渐以后会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 若幽渐能承诺不残害手足,保证各位兄弟姐妹都可以善终,幽珩愿意下个月就将皇位传给他,自己则先提前退位颐养天年。 坐一日龙椅,身心就疲惫一日。 在沧溟,没有人比皇帝还要难。 世子你不想做便为非作歹等着被罢黜,而皇帝这个位置,若是被众臣民上书痛斥,那就是德行有失愧对子民;若是得到群臣拥戴,还得一碗水端平不能过分偏袒某个官吏。 难!太难了。 幽珩离开祎呈宫的路上问了梁妃的意思: 若是阿渐成为新帝,你觉得怎么样吗? 梁妃心里很欢喜,但显露出了十二分的恐惧感。 “承蒙陛下厚爱,不过阿渐配不上这个位置,非嫡非长,婚后又无所出。待到陛下想明白改立其他皇子,我就心安了许多。” 幽珩晓得梁妃打的小算盘。这个儿子看上去不起眼,实际上比任何一个儿子都更像他自己。他顾忌的是世子妃身份一事。 开国皇帝幽霆一生挚爱都是雪宫的第一任宫主雅凝,连棺材板上都刻着雅凝最爱的樱花纹饰,并且下令后面每一任皇后都不得葬入皇陵。沧溟规定帝后死后不得同寝,也是对中宫皇后最大的惩罚。 一辈子都可以在中宫执掌凤印,可死后却只能一个人长眠。 幽珩也是想到了这个,才对皇后和幽浦格外宠溺,更是早早就替他娶了正妻,纳了侧妃。这算得上是对皇后的一种弥补吧。 这同样是他不希望幽浦当皇帝的原因之一。 唯有做个远离禹都的闲散王爷,才不会危及到皇家政权,幽浦才能无忧地生活。 至于长子幽澄,本来庶长子的他就是个靶子,日后被抗推也再正常不过了。 次日,幽珩便拟了道圣旨:皇三子幽浦,已过而立之年,赐封地长水郡,封永安王,赐永安王府。择日启程前往长水郡,无诏不得回。 一道圣旨,几家欢喜几家愁。 卓皇后在宫中刚听到圣意就晕了过去,而那边幽浦颤抖地接过这圣旨,整个人直接瘫倒在地。前日他还查看了请辞书的内容,绝没有对自己不利的内容。幽浦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自己被皇帝封王的旨意。 长水郡是个边陲郡县,在沧溟版图中可以说是指甲盖那么大的地方。 长水郡的自然风光还是可以的,毕竟人迹罕至,也就不足万户人家居住。 “陛下,浦儿做错了什么?”卓氏醒来后顾不得什么礼仪,头发凌乱,穿了个便衣就冲进了幽珩的御书房。御书房内,好几位大臣都在。他们拿衣袖遮了自己的眼睛,毕竟是身为外臣需要时刻忌惮与后宫娘娘们的距离。 幽珩向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一个年纪稍长的总管领着外臣们先出去了。 “你看看你什么样子!当今皇后,连请安都没有就冲了进来!”幽珩明知卓氏是听着圣旨来找他说理的,可是该批评的地方他还是要批评。 “臣妾就这么一个儿子,陛下你怎么忍心让我们母子分隔十万八千里。” 长水郡,距离沧溟帝都禹都的直线距离整整九万四十五里。 幽珩头一次看见卓氏哭哭唧唧的模样,我见犹怜。 他突然想收回成命了——其实自己立个遗嘱昭告天下就可以,何须这么早就送走皇子呢……或者自己安排支死卫保护他的安全也可以。 可,皇帝的诏令一发出,绝没有收回的道理。 除非——国家灭亡。 “绾今,你先起来。” 泪水汪汪的卓皇后,不敢违抗天子,挂着哭腔,继续说道: 陛下,臣妾不让浦儿当皇帝了好不好,只要他能在我身边,做个侍卫都行。 “绾今,”幽珩冷静地对皇后说,“让浦儿去长水郡是最好的。只要他的兄弟不觉得他是个麻烦了,那么就不会对他下手。你懂吗?” 卓氏倏然停止了啜泣。幽珩说的道理她其实都懂,只是现在接受不了这个事实。她的儿子,沧溟的嫡长子,要在长水郡当个什么永安王,这和在禹都做个皇三子,可谓是天壤之别。天子脚下,众臣民还都会当他是嫡长子,显出基本的尊敬;而边陲郡县,众民只会将他视为不学无术被贬的一个混世皇子,别说尊敬,连好看的脸色都未必会给。 “有没有别的法子?”她噙着泪不放过最后一丝希望。 幽珩摇了摇头,总不可能说把沧溟灭了幽浦就不用去长水郡,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下下言辞。 幽珩低估了卓绾今为母则刚的本性。为了留住儿子,她什么都豁得出。 卓皇后打听到昨日在祎呈宫,来了两个他国的男子。一个说是禤国战侯独孤承影,现在被关押在天牢;另一个说是幽渐的挚友,昨儿随着世子妃的丫鬟一同出了宫,似乎是往禹都城外走了。 天牢她不敢硬闯,可去城外寻人倒没什么惘视沧溟宫规这一说。 “走,出宫。”卓绾今从御书房丧气地回来后,就着几个女使去收拾些软银和衣物,买通了夜里轮值的守卫,带上两个身手不错的,坐了辆马车直奔郊外。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前方赶车的车夫问她。 “找一个叫红葵的女子。” 65.断了的情 “啊?” 这车夫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但收了银两就得做事,是江湖上的规矩。 “师傅是找不到吗?” “我知道。”一个男声传来,比车夫的声音要浑厚许多。 卓绾今和侍女在车内觉得时间都静止了。 一个绝色美人挡在马车正前方,却不见任何男子的踪迹。 “姑娘是何人?”她的侍女问道。 美人并未答话,转身一个拂袖将卓绾今和自己卷进了另一处虚幻的空间里。 “你是谁?” “你的恩人。”美人发出浑厚的男声,卓绾今晓得了就是他在回答自己。 “你知道红葵,那么一定能帮我成事。可我们素未谋面,你不会无缘无故地帮我,对不对。”卓绾今的逻辑思维可比幽浦要强上千百倍。 “我可以帮你,你只需要帮我一件事就可以。” 幽冥之主明明可以将这个妇人制成半个傀儡作为沧溟杀手,他却想了另一个法子。 幽冥之主不远万里从雪宫赶到禹都,在轩辕扎营的地方瞥见了那把剑。幽冥之主对赤血魔剑是畏惧的,何况还是握在了轩辕的手中。以轩辕的造诣,剑人合一,指日可待。到那时,哪怕是轩辕让自己臣服也不在话下。 所幸,幽冥之主认为执剑者可以在无需任何损耗修为的前提下顺利使剑。他才放弃直接杀死轩辕的念头,转到银沙这边另谋他法。 “什么事?”卓绾今认为只要不威胁到她儿子的生死和名利,什么都可以。 “沧溟世子妃,我很感兴趣,你想办法带她到皇陵去。” “她来历可真不小,有这么多男人为她拼命。”卓绾今感慨了一会儿。 “将这粉末撒在帕子上,她只要轻微触碰一下就会晕倒。绑人应该不用我手把手地教你吧,任务完成得不错,我自会给你解药。” “一见面就下毒的人,有什么信用可言!”卓绾今的语气格外鄙夷,眼前的这副秀美绝伦的脸蛋,说起话来却是个七尺男儿。 美人没多说,直接往卓绾今口中塞了一颗药丸,逼着她吞了下去。 “你死了,你的儿子马上就会去陪你。” 幽冥之主牢记银沙的先例,这次学聪明了。 幽浦是她的命根,卓绾今当然不会毅然赴死。 “粉末呢?” 幽冥之主交给她一个瓷瓶,语重心长地告诉她,“小心点,她晕了,帕子就立马烧毁。” “嗯。” 卓绾今答应幽冥之主的同一时间,她发觉自己仍在原来的地点。 “夫人这是要去哪里” 车夫又出现了。 卓绾今不禁彷徨起来,刚才究竟是梦境还是现实。她的手中确实有一个小瓷瓶。 这男扮女装的人,果然厉害。 “回宫。” “不找人了么?”侍女心想娘娘费尽心思出宫一趟,还没一个时辰就回去了。 “先回去。”她看侍女的表情,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 卓绾今对他和银沙都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 一个样貌在很多人面前都黯淡了颜色的姑娘,何德何能引起两个——可能是三个男子的注意,尤其是那个俊美少年,余光始终瞟向她。 而今晚这个人却是让卓绾今有了那么一点春心萌动的感觉,幽珩虽宠她多年,但她心底那种怦然心动一次都没有过。卓绾今很清楚作为帝后,从来都不应该奢望一生一世一双人,她要尽到**的义务、承担自己应负的责任,为皇室开枝散叶,延绵子嗣。旁的事情,比如爱情,能做到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也算幸运了,何况她和幽珩在沧溟历史上可以说是恩爱夫妻的典范了。 翌日,卓皇后特邀世子妃和梁妃前来中宫赴宴,说是新媳妇进宫一个多月了,看看她学的礼仪如何,是否谨记嬷嬷的教导。 卓氏准备来个一箭双雕。 她并不知道幽冥之主给的粉末,仅对苍山雪龙有致晕作用,对凡人却是致死的毒药。 而他塞到她嘴里的药丸,则是可以克制这粉末散发的毒气。 幽冥之主这么做,也算孤注一掷了。 在沧溟初来乍到,他听说幽珩抓住了禤国战侯便匆匆赶去看望。一看望不打紧,看到慕卿被关押在天牢里,而轩辕竟在禹都附近扎营安寨,看来这徒弟是一天比一天放肆了。 赤血魔剑不能强夺只能智取,从银沙那里下手再合适不过了。 次日晌午时分,中宫的掌事姑姑分别给世子妃和梁贵妃各送了帖子,说是西北隐迭进献的耗牛肉请她们品尝。 银沙本来不愿去的,可幽渐吩咐过要在宫中随大流,不要特立独行招人记恨。凭你法力修为再高强,也遭不住各路小人使阴招。 她想了想确有道理,因没去中宫赴宴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委实不值当。反正还有幽渐的母妃在场,卓皇后不会要什么机会下手的。 可银沙低估了一位母亲对位子的疼爱。做不成下一任皇帝,那么一定要想方设法将他留在自己身边。所谓父母在不远游,更何况还是被迫的。 梁妃倒是没有借口身体不适推辞了邀请。梁妃现在一点都不喜欢银沙这个儿媳妇,和好几个男人都有扯不清的关系,尤其还和那个禤国战侯——那是沧溟,不,是七国共同的仇敌。他的铁骑踏过的都是被鲜血染红的土地,他的将士打伤的都是被国家放逐的难民和囚犯。 卓皇后开始还担心银沙不肯来,才去请了梁妃。梁妃今日拒绝她的邀约也无妨,毕竟那不男不女的生物点名道姓是要放倒银沙。 晚膳结束后,银沙谢过卓皇后的盛情美意,便准备回祎呈宫了。 卓氏见机,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蹭到银沙的衣角,口中说道“方才你衣袖上沾了点油渍,我替你擦擦。”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动作,银沙在嗅到异常气味的时候脸色骤变,那是南天竹熏香的味道。不可能,卓绾今只是一个凡人,她断然弄不到这种熏香。银沙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渐趋模糊,自己说不出话来,直直地晕倒在地上。 “来人,将她带去禁地。”卓绾今赶紧叫来两个心腹,用三米粗的大绳结结实实地绑了银沙,又往嘴里塞了布条确保她不会发出声响,一句“三、二、一”就将银沙扔进了一个备好的箱子里。两名男子咬着牙装着很轻松的样子缓缓将密不透风的箱子抬出了中宫。 “可真重。” “看着蛮瘦小的,怎么抬起来一点都不轻。” “谁说不是呢!” “走吧走吧,快一点我们兄弟俩就少受一点罪。” 两名男子按照卓氏提供的小路,穿过重重守卫,终是顺利到达目的地。 “你们要去哪里?”幽冥之主在皇陵内已经等待许久了,还好卓绾今没有食言。不过这多余的苦力,自然是留不得了。 “你是谁?” 他们二人原以为卓皇后是看不惯世子妃才罚她在皇陵静思己过,不想竟是下了药转身交给一个完全陌生的男人。 “你们的恩人。”话音刚落,幽冥之主就将二人制成了傀儡。 前一刻还有心跳的人类,下一刻成了麻木的工具。 “给我盯着卓绾今和幽渐,不合我心意就杀了。” 两个没有灵魂的男人,遵照主人的指示,一一记在心上就离开了。 活生生的人被制成傀儡,没有灵魂,没有血液循环,没有喜怒哀乐,失去了一切为人为仙为妖的基本条件。 卓绾今伫立在厅内目送银沙出去,但她并不知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会是什么。粉末撒在帕子上散发的淡淡香气,吞噬了中宫所有侍从和侍卫的真元,他们同那两个心腹一样,除了听令于幽冥之主,没有别的意识了。 “主子希望皇后娘娘可以恪守本分,这样你的儿子可以好好活着。” 心腹传话给她的时候,卓绾今一脸错愕的表情:是不是好看的人都是会骗人的么?他明明答应会保全幽浦,还会给我解药。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两个?” 一种袭面而来的恐惧感在卓绾今的心中悄然而至,可能是天生对黯黑力量的敏感吧。 就像银沙见到赤血魔剑的第一念头,就做好了为解救苍生而献身的心理准备。 银沙对幽冥之主印象全无,但黯黑力量的反射弧却很短。 黯黑一出,雪龙降世。万物相克,世间长宁。 这,亦是她祖辈传承无极夜明珠的初衷。 “醒了?”幽冥之主打开箱子,变了个石椅坐在一旁等待银沙睁眼。 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的银沙抬头看到的是几日前见过的皇陵内部景象,回想起在中宫用膳的种种,意识到自己是被卓皇后诓骗至此。 “你是?”银沙用法术扯下了那些绳子,拿出布条,却看到边上坐了个极美的姑娘。那样貌,和前任宫主雪飞天别无二致。可她明显觉察到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源于魔族而非神灵,他能顶着绝世容颜来见自己,想来自己一定有什么值得他利用的地方。 “我是谁你很清楚的。”幽冥之主淡淡地说道,他算到轩辕已经唤起了银沙的前世记忆,那么她应该是记得的。 “我不清楚。” 其实银沙现下已猜到他的身份,但仍不敢确认。 毕竟,那曾是不可一世的魔尊,连摩迦都不能以一己之力封印的黯黑力量始祖。 幽冥之主一道黑色的光划过银沙的眼前,他轻轻一感知,银沙前些时候饮过忘川水。他万万没想到,轩辕竟舍得让她忘了红尘情爱,他居然有点钦佩徒弟的勇气。 不过,忘川又如何。他——幽冥之主,是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让忘川水无效的。 冥界的忘川,本就是源自幽冥之主的力量。 幽冥之主将左手搭在她肩上,疑似在输送着什么。银沙根本无力反抗。 两三盏茶的光景,银沙觉得脑子快要裂开了。一个又一个声音,一个又一个画面,一个又一个人物,不断重复在她的脑海中。轩辕/独孤承影、红葵、阡陌、慕卿、姜伯、岚莜的诸多事情一一浮现。她一时忍不住潮涌般的记忆,又晕了过去。 “没用。” 幽冥之主觉得她承受力也太弱了。仅仅还给她原有的记忆,就这么禁不起折腾又倒下了。 过了半个时辰左右,银沙才从失常的状态中慢慢恢复过来。 这个人,的确是幽冥之主,的确是前一世逼她跳轮回道的家伙,也的确是轩辕的师傅。 “不知,这一世希望我怎样?” 她想起自己不假思索地换轩辕活下去,但又记得没有在他的眼神里看到一点可惜和不舍;她想起自己为解救他脱离妖魄之瞳控制,差点断送性命,却是不记得轩辕为她赴死单人杀了九十九个龙族族民;她想起是轩辕亲手斩杀了姜伯和岚莜,但不知那时并非是自我意识下的手。 总之,她想起的,没有一个是他爱她的画面;没有一次是他告白的声音,没有一种是他对她的情深似海。银沙恍然大悟,自己最初喜欢的可能仅仅是喜欢他的那一种感觉,不可描述的那一种依恋之情,所以不论轩辕怎么待她,她都会觉得是极好的,是极为贴心的,是极为照顾的。其实他待自己,与自己待他还是相差很多的。 比如说他外出归来,她会备好饭菜等他;比如说她白日家事做累了,他几乎从不主动包揽。 银沙今时今日突然觉得这个自己深爱的男子,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优点。 她觉得自己这一世,应当是为天下苍山,而不能仅仅为了个人情感而徘徊不前。 “我希望你——拿回赤血魔剑,交给我。”幽冥之主很直接说了出来。 “好。” 银沙决定要凭借自己的力量,彻底剿灭那强大的黯黑力量,归还给世间光明和希望。 “你知道剑在哪里吗?” “轩辕那里。”她记得,是赤血魔剑主动上去护住了轩辕,然后轩辕顺手收起来了。 “什么时候可以给我?”幽冥之主问她。 “七日。” “确定?”幽冥之主真心佩服这女子的果敢。 “嗯。” “那就以七日为期限,没有见到剑我就杀了轩辕。” 幽冥之主假意威胁她。 不料银沙似笑非笑地说道:“这一世,我不会拦着你的。” 禹都外营寨内的某人,正在给一众将士分析沧溟军情和布防,突然左胸隐隐作痛。 66.传世之爱 每次银沙有什么动作,轩辕都有心连心的反应。不过他自己从没意识到是剑灵的缘故。 沈泰慌张地冲进来报告:夫人在祎呈宫失踪了! 颜爽在陈翎嬜的帮助下,做了个类似总管的差事,在祎呈宫负责侍卫的轮岗和夜值。 银沙是申时前后去的中宫,直到亥时还没有回来。颜爽有点着急了,可幽渐却一点不担心,好像娶到手的女人就可有可无了,他看了生气也无可奈何。 颜爽只能趁夜色,独自一人在沧溟后宫进行地毯式搜捕。 陈翎嬜盯得很紧,所以颜爽只寻了半个时辰就回了。 要是放在以前,轩辕肯定抛下手头所有事情,奔到禹都王宫去找银沙了。可现在的他,法力修为还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恢复到正常状态,要回到巅峰没个万年都不可能。轩辕是想去找人,也不能去。他的兵,一定要在八月初八之前,拿下禹都,拿下沧溟。 幽冥之主的信任,一向同利益挂钩。轩辕为他接连拿下两个大国,等于拿下了过半的地图资源,加上安排在鬼蜮潜伏数万年的心腹,不出百年,整片天地都会是他的囊中之物。 轩辕没理会沈泰的汇报,抬头看了一眼,就继续和将士们讨论战术。 沈泰觉得将军这次无动于衷实在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在家宴上的亲热难道是装的?可沈泰又觉得完全不像,那个时候从轩辕的眼里,能看得出来快要溢出的爱意和温柔。 沈泰在帐外徘徊了很久,从左往右,从右往左,一直低着头数着地上的石子。 轩辕和那些将领们足足讨论了一整夜,直到寅时末才散去。 沈泰专注地数石头,压根儿就没注意到帐内出来了一大波人,又进去了一个人。 “剑,给我。” 轩辕正躺在塌上闭目养神,熬了通宵有点扛不住,不料听到银沙的声音。 他以为是在梦里,眼睛并未立即睁开,似乎想在梦境中多听一下她的声音。 “独孤承影,别装睡了。”她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很镇定地叫这个名字。 轩辕才意识到这声音并不来自梦中,银沙想起的应该是轩辕,不可能唤他这个名字。 他猛地一起身,看到了站在面前的窈窕女子。 一张清丽的小脸,他多次在梦里亲吻的脸颊,这是他多次拥入怀中的人。 “你来了……卓皇后有对你怎么样吗?” 轩辕听闻她失踪在祎呈宫,细细一想,沧溟王宫里头梁妃没必要拿自己儿子新娶的正妻做文章,而幽渐又抢了嫡长子幽浦的世子之位,那么最有可能对银沙使坏的便是卓后。 他嘴上没有搭理沈泰,脑海中早就列出了所有可能性和营救方式。 他嘴上说着战事最重要,一颗心早就被银沙虏去不知带到了哪里。 银沙开始有些小感动:他是在意自己的,或许只是隐藏了那份深情。但转念一想,这么一个小问候能说明什么,她试着说服自己不要自欺欺人继续包容他了。 “我没事,你呢?”银沙习惯性地客气了一句。他的脸色很差,真不知那些手下是干什么吃的,连自家主帅身体不适都没发现,银沙替他委屈了那么一小会儿。 “我很好。”轩辕笑盈盈地说。他看到她来帐中找自己,就已经很高兴了。自己有伤痛什么的,全部忘在脑后,这些小事情他不想让她操心。 “我来这里是——问你要个东西。”银沙迟疑了一会儿。 “这把剑吗?” 轩辕不知从何处变来了赤血魔剑,银沙点点头。 “拿去。”纵然他知道这剑在自己这里最安全,还会有助于法力修为的恢复。可银沙既然开口索要,他必定会尽力满足一切要求。 银沙想不到他居然会有求必应。上一世曾求他吹箫,自己施展浑身解数,他愣是不为所动。 而如今问他要这剑,他竟是毫不犹豫就同意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她忍不住说。 “你——还记得什么?” 轩辕此时觉得银沙是故意在逃避前尘往事才叫他“独孤承影”。 “没什么,谢谢你的剑。” 言多必失。 银沙深知自己在他面前没办法全副武装起来:装作不认识,装作冷漠,装作无情都是徒劳。 只要轩辕给她一点甜头,哪怕是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她知道离沦陷就不远了。 银沙到现在还是喜欢轩辕的。 爱一个人的感觉,说不清,道不明。 她只知道自己怎么都不会对他动刀动枪,只知道自己怎么都无法真正恨他哪怕知道他根本不爱自己,只知道自己心如刀绞的时候依然无法下定狠心忘了他。 是宿命,还是缘分。 银沙不止一次抱怨过老天夺走了轩辕哥哥,而她现在倒是一点埋怨都没有。 因为他从来,就没爱过自己; 因为他根本,心都不在这里; 因为他在一开始,就是个薄情寡义的风流少年。 幽冥之主在银沙原本的记忆中,掺杂了不少虚的东西。比如轩辕喝花酒泡姑娘,比如在候府每日睡一个姑娘都不带重复的,再比如说他每次行军打仗一定会让兄弟们快活到飞起…… 银沙想赶紧走,在这里再多待一刻,她就怕自己会多一分留恋。 赤血魔剑离了轩辕,轩辕本体觉得气血即将耗尽,他笑着看她离去的背影,慢慢倒下…… 银沙出帐时碰到了来找轩辕的阡陌。 “什么时候来的?”阡陌觉得她今天有些不一样,她是带着很复杂的心情来这里的。 “刚才,告辞。”银沙不愿和阡陌搭讪下去,四个字扔下就想离开。 “夫人,您没事啊!”数着石头的沈泰蓦然回过神来,看到站在不远处说话的一男一女。 那女子,正是银沙。 他高兴地小跑上前,大声喊着她“夫人”。 整个军营,纷纷不约而同地望向主帅营帐附近——什么时候多了个夫人?能让沈泰高呼夫人的,必定是独孤承影认定的女人。他们的主帅铁面无私,若是和女人处好关系,那么军营生活或许能轻松很多。 沈泰这么一叫喊,几十个禤国士兵涌了过来,将银沙和阡陌围了个水泄不通。 银沙就算想用闪遁逃离,也是没有空间。 “夫人,我是xx营xxx。” “夫人好,小的在军营从事xxx” “夫人夫人,你是什么时候认得将军的……” “夫人,我是……” 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各样的寒暄,扰的银沙十分头疼。加之场地如此狭小,她觉得透不过气来,又颇费心力去设一个恰到好处的结界。 “咳咳,”阡陌清了一下嗓子,那些上来自荐的才发现银沙身边还有一个男人。 “阡陌大夫……” 他们规矩地尊称一声,毕竟是多次救过自己性命的大夫,而且和将军关系密切。 “你们吵得夫人乏了,她怎么养身体生孩子。”阡陌说道。 他们面面相觑,莫不是夫人已经有了,这可是喜事。但听闻妇人有喜不能过于激动,也不能过于吵闹,不然不利于安胎休息,到时候将军知道怕是都砍了他们的脑袋。 他们一行人仓促地溜了。 “终于走了……” 阡陌只是使了个诈,银沙觉得谎话能还自己一片清净也就懒得解释了,反正自己不会长住。 “你去见过他了?”阡陌支走他们,是想好好和银沙谈一次。 “嗯。” “这就走了吗?”阡陌觉得她好不容易来这里一趟,可以多陪轩辕一阵。 “嗯。” 银沙不愿多说一个字,总是怕说多了会漏嘴,一说漏会后悔,一后悔就留下来了。 “你真的没事吗?”阡陌还是没能放下疑心。 “没事。” 银沙说完笔直往营外方向去了,却刚离开不到一里,后方阡陌的三个字“他有事”闯入她耳畔。她是想走的,可是脚怎么也迈不出那一步,身体不自觉得想回过头问清什么情况。 “他没多少时间了。”阡陌看到那个身影,一直没有朝前移动,她应该还是在乎轩辕的。 没多少时间,是要死了吗?反正幽冥之主也会杀他,不过是早晚问题。银沙安慰自己,没事没事,阡陌只是夸张而已,不必当回事。 银沙挣扎着,左脚缓缓往前走了一步。 “这个月底,他都熬不过!” 阡陌叫的这样大声,竟一点也不怕动摇军心吗?他作为师傅,理应顾全大局。 “他好不好,与我何干。”银沙回过头,说了一句令轩辕痛彻心扉的话。 走到营帐边的轩辕,听得一字不落。“与我何干”……他一颗赤诚的心凉到了谷底,犹如一轮红日猛地坠落山谷给这片苍穹带来寂静的夜空。 银沙,上次是我硬生生推开你;现在轮到你惩罚我了么? 轩辕想起来自己做的确实不对,尽管出发点是好的,但任凭什么“为你好”的由头就要胁迫她改变初心,就要强制她改变人生航向,他知道自己绝对没有这个资格的。 轩辕放弃了追出去说清楚的想法,又转过去缓缓走到塌前,瘫在上面仰望篷内的布景。 可外处的阡陌就不一样了。他听银沙这话的意思是轩辕怎样都不关她的事,怎么能不关她的事,要不是她,轩辕会去无极海么?要不是她,轩辕会戴上什么妖魄之瞳么?要不是她,轩辕怎么可能受此重伤?他身为师傅,自然是见不得他人如此轻视徒弟的,更何况还是银沙。 “你站住!” 阡陌一边叫银沙别走,又一边暗暗用法术圈了个结界。 他知道自己法力可能比不过银沙,那赶得快应当是能拦下她的。 银沙没有再往前走了。 她心中一闪而过的念想居然是回去仔细看看轩辕——那个自己深爱的男子。 这短暂的想法自己先扼杀在摇篮里头了,毕竟银沙仍不忘那段被他伤得体无完肤的记忆。 “还有别的事么?” “有。”阡陌气喘吁吁地赶到她面前。 “给你半柱香的时间。” “他都要没命了你不去陪他?!” “我没命的时候他在哪里?” 银沙反问阡陌。幽冥之主灌注的记忆里,并没有这段轩辕救自己的记忆。 “你们上一世的纠葛我不清楚就不妄加评论。但这一世,他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 “男人么,有时候花心很正常,但是总端着不承认就没什么意思了。”银沙冷笑一声。 “他心中只有你一人。”阡陌再次和她强调轩辕对自己的专注和深情。 “够了。没别的事我就先回去了,幽渐还在等我。” 银沙也没有别的证据能证明他对不起自己,画面感一直都是个虚的东西,做不得数。 “那个世子差点杀了你,你都不记得了?” 阡陌提到幽渐杀她的瞬间,银沙感到自己的脊背有一些些发凉。莫不是真的被幽渐伤过? “我走了。”她觉得这些事情和幽渐求证即可,完全没必要在这里多费唇舌。 “你要是不在乎不会是这般模样!”阡陌太了解爱一个人的表现了。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没办法完全放下这个人,总是会想方设法接近这个人,甚至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见一面。 “我在乎,能如何?他不爱我。”银沙终于把对轩辕的感情说了出来,她现在想通了,强扭的瓜不甜,既然轩辕无意,她落花有意又能如何。终是黄粱一梦痴人说梦罢了。 “你脑子被门挤了吧!” 阡陌忍不住骂了她一句。 要说代你承担反噬之伤不算爱,那九十九份精元算什么…… “嗯。” 银沙的静默让巧舌如簧的阡陌更加难办。阡陌真的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她相信轩辕是喜欢她的,剖心么?怕是现在完整的心都碎了大半的。 “告辞。”银沙闪遁回了祎呈宫,阡陌对着空落落的前方一声仰天长叹。 “世子妃回来了!” 下人们看到一夜不见的银沙完好地出现在祎呈宫门口,欢呼雀跃地忙着准备膳食和沐浴。 银沙刚踏进殿内,幽渐深沉的声音“去哪里了”传彻祎呈宫内。 “昨日在中宫饮了小酒,有些乏了就留宿一夜。怎么,你担心我?”银沙拿起茶壶的手被一双强有力的大手紧紧握住。 那人搂着她的腰,轻声在耳边说道:“中宫的床也敢睡,你是活腻歪了。” 幽渐在调戏自己?银沙不记得有这么大魅力能让相识不过几个月的人这么快就爱上自己。 “你怎么了?” 她不习惯这样的亲近,缓缓推开了他的胳膊。 “你之前,不是很喜欢这样?”幽渐邪恶地看了她一眼。 银沙想到自己好像有说过类似的话,甚至还差点生米煮成熟饭。 “那是之前,现在不喜欢了。” “善变的女人。”幽渐又瞅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地说了三个字“我喜欢”。 她手里的茶壶差点倒空了,杯中的水早已溢出,桌上满满一滩液体,还有几滴落在地毯上。 “你瞎了吧?” 银沙吐槽幽渐的直言不讳,总归是段有名无实的婚姻,他何必要讨自己欢心呢?图的难道也是这赤血魔剑? “玄冰剑没了,你的七星龙渊剑也没了。所以我们扯平了,两不相欠。望世子以后大人有大量,与我保持安全距离,多谢。” 幽渐听到银沙要同他撇清关系,他倒不乐意了。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为什么要安全距离?生个小孩儿不好么?”他阴阳怪气地说。 “不好。我不是你的良配,有一天请你记得给我一封和离书。”银沙这时冷漠的五官在幽渐的心里愈发深刻了,他是不可能同意和离的。 没有雪宫支持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那把剑。 而且他坚定地认为:银沙在自己这边,独孤承影就少一分自信和骄傲,这个男人是会顾忌自己女人的。幽渐对轩辕的判断是:爱美人不要江山;而他自己则是会选择后者。 只是幽渐不知道,银沙的选择不是两人中的任何一个。 我若有命活着,就一定会去问问你;若是没命,也请你给我收尸吧。银沙挑着夜灯,写下这一段话,叫了祝元修衔着字条送去营寨。 红葵碰巧,遇到了送字条的祝元修。 “给我吧,我正好要进去。”祝元修顿了很久,才将字条交给她。 红葵没看内容,她要帮银沙彻底斩断孽缘,那他们就不该再有任何交集。 她等了阡陌两个时辰,他满头大汗地回到住处,累的坐在一个很软的东西上才发觉屋内有人。阡陌警觉地点了灯,看到床上躺着一个俊俏的姑娘——他的娘子。 “诶,你来也说一声阿。” “怎么,不欢迎?”红葵觉得打招呼再来就没了惊喜,还会失去新鲜感。 “没有……”阡陌很苦大仇深的样子,红葵看见很是扫兴。 “你要是没心思我就先走了。”红葵更不喜欢强人所难。 “葵儿,你帮我一个忙可以吗?”阡陌为了轩辕,要去求自己的娘子帮忙。 “什么忙?” “银沙手上有一颗无极夜明珠,可以救他的命。”阡陌亦是在轩辕说胡话的时候想到了。 那日银沙离开营帐,轩辕就倒下了。这一病,就是好几天。 “我要不了……”红葵无奈地说。她也想救轩辕的,好歹是银沙爱的人,而且算得上自己的半个徒弟。但这宝物她根本就没有听过,别说见过了。 “你就跟她说九十九份精元,能不能换一颗无极夜明珠。不能就算了,反正也活不了多久。” “……我试试”红葵虽有一点为难,还是将原话说与银沙听了。 竟是他取的?银沙颇为震惊,红葵也证实了,那么自己确实是欠了他一个大人情。 可无极夜明珠是她想留着保存修为的,要是给了轩辕,那她自己用完赤血魔剑力量后便再也不能恢复修为,这对银沙而言就是个废人了。 “要不不给了,一定有别的法子。”红葵看到银沙眼里的迟疑。 “给他吧。”银沙找出了无极夜明珠,郑重地交给红葵。 “真的吗?”红葵问她。 “嗯。” 其实但凡阡陌有别的办法,她知道他绝对不会开口。阡陌开口要,那情况一定很严重了。 银沙断了自己的退路——在黯黑力量的消灭上面,她决心赴死以换世间平和。 67.安能两全 红葵寻思着拿着无极夜明珠也没什么用,便交到阡陌手中。 阡陌一眼就认出了这是真品——银沙说无所谓不在乎,还不是听到他有危险就帮忙了。这女人,口是心非,和轩辕简直如出一辙。 无极夜明珠的效用超乎异常得好,轩辕身上的一切伤痛仅仅十个时辰不到便已尽数消散。他感知到修为和法力的渐渐归入体内,明显觉得步履轻盈了许多。 只是,轩辕知道这宝物不同寻常,阡陌究竟如何弄到手的。阡陌却是淡淡一句“你师娘给我的”。 不是他不想炫耀银沙的功劳,是红葵告诫他千万不要说起银沙。对于娘子的叮嘱,他自不敢懈怠。 轩辕又如何不知宝物对银沙的重要性。集几种强大功能于一体的无极夜明珠,被自己拿来救命了。其他功效全失,它已经只是一颗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夜明珠,可能在黑夜里连光都发不出的那种。 他当下第一念头是去寻银沙问个明白。阡陌拦人的时候总是很准确,他这一次也是恰巧拦下。 “别去了,她此刻怕是同那个世子床上正热闹。”阡陌拿幽渐酸他。 轩辕脑子这个时候很清醒:银沙既给自己无极夜明珠,那就不可能会对别的男子有什么想法。论相貌,他自认第二没人敢说第一;论才艺,他总觉得高人一等;论法力,他更自诩是七国之首。轩辕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银沙和幽渐是逢场作戏。 “不可能!”轩辕铿锵有力地声称银沙绝不会背叛自己,投身别人怀抱。 “将军,有人来访。” 他和阡陌争辩正起劲的时候,一个小卒跑来报告。 “什么人?” “属下没见过,是位仙气飘飘的长者。” 长者?仙气?难道是摩迦?不对啊,摩迦可以直接来帐中,干嘛绕这么大一圈还要小兵来问我。 轩辕疑惑这会是曼陀神域的哪位仙者。 “让他出去,没看见我们在说话么?” 阡陌先拒绝了拜见,轩辕却说“请他进来”。 阡陌像是吃了**一样,暴脾气一点就着。轩辕公然当着下属的面叫板自己,他瞬间觉得师傅二字颜面扫地,荡然无存。 “哼!”他气得不知道说什么,袖子一甩,大步向前走出营帐。 “这个浑小子,等以后被女人伤了别来哭着喊着求我救你!”他一路走一路骂,完全没注意擦肩而过的年长仙者。 “数千年未见,可还安好?” 轩辕定睛一看,这白发苍苍的耄耋老人正是茅山仙祖。 “仙祖来此,有何贵干?” “赤血魔剑既已问世,我就是来告知你一些事情。关于幽冥之主和你的一些渊源,或许有助于你完成拯救世间的任务。” “仙祖不妨直说。” 万物皆有因果联系,百因必有果。所谓的黯黑力量也是由另一种极端的东西所产生的负面势力,若想彻底将其消灭,那无疑要从源头入手。 “你生于赤霄剑剑灵,而幽冥之主则生于断生剑。断生剑由燎原火熔炼,玄冥水淬冶,金铁铸就,榣木制柄,烈瞳金为剑身,长三尺六寸五,宽三寸三。剑身犹如太古黑金与天外陨铁糅合而成,泛着隐约的幽光。然剑身铸成后,以“血涂之阵”将百万魂魄强制剥离注入剑中。待到百万魂魄中最强的那个取代了剩下的九十九万魂魄成为断生剑剑灵,方才真正铸成。那是一把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可斩天地裂河山的剑。” “幽冥之主的渊源和我有什么联系吗?”听了大半天,轩辕也没弄明白个所以然。 因为他从来就不知道,赤霄剑有朝一日能折了断生剑的剑柄。 茅山仙祖笑了笑,接着说道:“断生剑剑灵横空出世的那日,便是赤血魔剑一分为二之时,一为赤霄,二为玄冰。赤霄剑同断生剑一起降临在鬼蜮昼夜回廊深处,而玄冰剑却是落在了曼陀境内。这剑不偏不倚,恰被普化天尊拾到了,就是你在神宫见着的那个。普化天尊知晓一旦让鬼蜮发觉此剑在曼陀,必会找个机会来此处夺剑,遂将这剑藏于玄冥山的一角,哪位有缘人寻得这剑便是属于他/她了。可这剑竟是被一个突降于山林深处的姑娘捡了,还好她是蓬莱后人,对玄冰剑有极大的排斥反应,可她最后还是成功取到了——不过是放在密室中不曾动用。后来的某日,玄冥山多了一处名唤雪宫的地方。再后来的某年,摩迦继任神尊,幽冥之主被封印,赤霄剑亦下落不明。” “所以现在这把赤血魔剑可以完全杀死幽冥之主吗?”轩辕细细理了一下茅山仙祖的逻辑。赤血魔剑因断生剑而存在,说明它可以克制断生剑的力量;而断生剑剑灵就是幽冥之主,那么同理赤血魔剑可以斩杀幽冥之主的力量。 “不错。但——”茅山仙祖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是不是需要一样东西?一样很难寻觅的东西。” “曾经是很难,几乎不可能。现在看来,倒也容易。” “缺的是什么?” “你应该猜的到。幽冥之主是剑灵,所以……” “赤血魔剑的剑灵?”轩辕脱口而出,茅山仙并未否认。可这是二合一的古剑,难道是说要赤霄和玄冰剑两个剑灵合二为一才可以……轩辕心里突然有一块巨大的石头迟迟无法落地。 她,就那缺失的剑灵么? 所以他和她的心意相通,也是这个缘故? 不,不是的。轩辕才不信什么相生相克才产生羁绊的狗屁说法。 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有的。 轩辕根本没办法再接受一次失去她的现实,而且是差不多原因。 他不要,他开口想问茅山仙祖,不料却发现长者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离开的茅山仙祖摸了摸长长的胡须,叹了口气“唉,这少男少女,真是可惜了。”从情感角度出发,他自然是不希望相爱的人这样天人永隔;但从大局出发,不得不牺牲一个来拯救这动荡的世间。 茅山仙祖只是将渊源告知轩辕,他还要去另一个地方,要去和另一个主角说一些有意义的事情。比如如何催发赤血魔剑的力量。轩辕根本下不了决心,不然他怎可能提前几十年就元神归位了;不然无极夜明珠还在,或许能救一人的性命。 “世子妃近来可好?” 新的一天,不速之客又来看望银沙了。 他落地,对周边施了结界。除了他和银沙,没人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要的东西呢?” “毁了。”银沙淡淡地说道。 “这剑是无法被摧毁的。说,剑在哪里?”幽冥之主的语气突然凌厉了起来。 “你不信吗?”银沙拿出赤血魔剑先试一下幽冥之主的实力究竟如何。 “当然不信。” 他话音刚落。一把赤色的剑,仿佛一条有生命的蛇,隐约闪烁着光芒。 “想杀我?不自量力!”幽冥之主畏惧轩辕的赤霄剑剑灵身份,可对银沙苍山雪龙的身份更是毫无所惧。赤霄剑本就是赤血魔剑的一半,而苍山雪龙执剑效果会差很多,还不及轩辕的十分之一。 银沙此时没有完全成为玄冰剑剑灵,所以她连赤血魔剑的十分之一威力都不能尽数发挥。第一仗,是她败了——幽冥之主比她想象中要厉害不少。 银沙强颜欢笑起来,几乎无人能识破她受伤究竟有多重。 “你比我想得,要厉害一点。”幽冥之主像个没事人一样,轻轻地来到祎呈宫,又轻轻地转身离去。今天这一比试,他心中燃气的怒火几欲吞噬整个沧溟。 折返到雪宫的幽冥之主,诏来了全数羽林卫和宫人。 他命玉娘去打头阵,从玄冥山边境开始进攻沧溟,直取禹都。 而他自己,则是要携同青璃去趟昼夜回廊,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魔尊之位。 “魔……尊……那……个……人……回……来……了” 前来禀告的守门人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在看到一男一女的时候,他远远嗅到熟悉的强烈的黯黑气息,独属于幽冥之主的这种气息。 那个人?醉清风认为幽冥之主既已被封印,又怎么可能重生。而且自己这里竟一点风声都没有,好生奇怪。莫不是昼夜回廊出了叛徒? 他不论如何都想不到,背叛自己的会是执手多年的东方黛。 数月前,青璃只身一人与东方黛会面。 青璃:“我们鬼蜮最伟大的尊主即将归来,醉清风的魔尊怕是做不了几日了。你是选择你的夫君呢,还是选择你的儿子?” 东方黛:幽冥之主不是死了上万年了么?难道是复活了? 青璃:你不信的话,修书一封给你的禤国,看看那里乱成什么样子了。 不用书信,东方黛早已听闻了禤国的国民暴乱。四处逃命的官民,不理政事的国王,遍地残骸的城池,横尸遍野,惨绝人寰。 她在鬼蜮也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每日和醉清风在这静谧之地共赏风月。再怎么说,撇开禤国前公主的身份,她在鬼蜮还是受万民爱戴的。 吃穿不愁,用度依旧。东方黛又何须因母国沦陷而担惊受怕。 “选谁,有什么差别吗?” 青璃笑而不语,过了半晌缓缓说道:“醉清风是个叛徒。幼子无辜,尊主会放过你们母子二人,如果你能乖乖听话。” “我可以劝他归降。”东方黛努力争取醉清风在青璃尊主面前的信任。 “你凭什么认为,尊主会重新重用一个背叛过自己的人?” “因为他有价值。近年来鬼蜮治理得井井有条,也不似往日般鱼龙混杂。” “他当初最大的价值不过是带回来两个人。现在他还剩什么?”青璃说的不假,要是没有他寻到轩辕和银沙二人,幽冥之主根本不可能留着他到现在。 “决定好了就随时来白矖渊,点燃彼岸花,自会有人出现。” 东方黛选择了幼子离殇而非夫君醉清风。上一辈的恩怨情仇就让它结束在父辈好了,孩子终究是无辜的小生命,等长大了只需告诉他父亲是个勇敢的人就可以了。东方黛纵是再不舍得醉清风,也是在前日卷铺盖带着离殇出逃鬼蜮了。 “属下,参加尊主。”醉清风看到幽冥之主前来,依着旧例参拜。 “还记得我是尊主么?呵呵。”幽冥之主对这个小人,嗤鼻一笑。 他在幽冥之主眼里,不过是一具替自己收拾鬼蜮残局数万年的摆设工具。而今时日已到,昼夜回廊只能有一个魔尊。醉清风,必须死。 “那些旧部被关在何处?”幽冥之主归来的前段时间,差使青璃和玉娘去调查醉清风数万年的各种行径,却没有一丝关于旧部的处置情况。 他虽有安排自己人在此,但时隔这么久,那些自己人还真的不知道在不在了。 “他们都在自家院子里休养生息,每年会发放足额的金叶子,保证各位的生活开销。”醉清风如实告知,自己未曾杀戮过一个旧部,都是好好养着。 毕竟他很清楚,新君特赦令远比屠杀更容易获得民心。 “竟是我看错了?”幽冥之主带着自嘲的口气对醉清风说道。 “属下不敢。” 醉清风用这种方式聚集民心,幽冥之主就偏偏不让他如愿。 “来人,杀了他。本尊倒要看看这昼夜回廊到底是他的,还是本尊的!” 幽冥之主一声令下,潜伏在鬼蜮多年的杀手倾数出动,不劳烦他本人动一根手指头,醉清风就算插翅也难飞出这鬼蜮。 不出半日,鬼蜮血流成河,如同红潮般涌向白矖渊底下的海域。 幽冥之主再度称霸西南鬼蜮,其余几国终日惶恐不安,夜不能寐。 涅塃、禤国、狮驼都已经臣服于鬼蜮,剩下的沧溟、曼陀和隐迭相距甚远,并不能相互依存,亦不能联合起来与之分庭抗礼。 在国破山河面前,生死都是小事,唯有荣辱与共才是关键。而这一点,摩迦根本做不到。数万年前他所想着的,便是除去幽冥之主,自己好一手遮天。 毕竟神域声名远扬在外,他一介神尊,接受各国的朝拜,则更是理所应当。 摩迦当然有想过幽冥之主有一日会来找自己的麻烦,只不过这次的麻烦并不单单是他一人之力就能解决的。数万年前摩迦受了重伤,一直都没有痊愈;而轩辕只需重新投身十代凡世即可恢复,是以他这一世的寿命会直接算在元神上而非凡人之躯。摩迦的伤势仅有他和普化天尊知悉,他瞒得这样深不过是想在那个高位上多坐个几千年、几万年。 普化天尊退位后就不再问及世间事,对轩辕的回答也是个例外。因为神域欠他的,普化天尊会尽最大努力偿还。 然而有些事情,茅山仙祖就不得不露面坦诚真相了。 68.魂断禹都 “是谁?” 银沙没在幽冥之主手下讨到便宜,她觉得元神被伤得不轻。继不相干的人走后,又一个奇怪的脚步声传入耳中,有点似曾相识的步伐。 有点像叔父的故友,叫什么来着? 银沙没想起来,茅山仙祖已正襟危坐在自己面前。 “你是——奇伯伯!”她飞快地记起小时候有位奇怪的伯伯经常出入卧云居,拉着叔父一聊就是三个时辰的家常。她那个时候记不得复杂的名字,直接就缩减为“奇伯伯”三个字就这么叫喊着。 白发老人笑眯眯地对银沙说,“小丫头你还记得阿,那个时候你才这么一点高。”他拿手比划,三四岁的女娃娃,个头还没桌子那么高。 “您忘了,我们苍山雪龙的记忆力是最好的。”银沙略带骄傲地说道。 “哈哈,是啊……”茅山仙祖若有所思:要不是你记忆力超群,了缘仙法和忘川水都能让你忘却的东西,你怎可能一下就记起了。银沙阿银沙,这都是你的命。不过个人情爱和世间大义面前,不知你会做什么选择。 “您无事不登三宝殿,几百来年也没见您来找我。说吧,有什么事。” 银沙的聪明让茅山仙祖心疼——你要是知道我告诉你快去送死,你会不会恨我。我觉得这样不大好,虽然终归是因你和他掰扯不清才只剩下这唯一的法子。 “听说,你得了一把剑。能拿来给我看看么?”茅山仙祖提出饱一眼赤血魔剑的要求,银沙迟疑了一下,但还是拿出来了。 茅山仙祖并不是真的感兴趣这剑长什么样,他想转移一下注意力,等下说的话不至于太让银沙难过。 “你同他交手了?”他发觉赤血魔剑有染到些许黯黑力量的痕迹。 “嗯。” “你没受伤?” “……没。”银沙忍着剧痛说没事。 茅山仙祖一眼就看出来银沙在强打着精神。没有苍山雪龙精血的洗涤,赤血魔剑怎肯乖乖听话,简直是异想天开。 他第一念头就是先替银沙缓解这伤痛。 再迟一个时辰,银沙的元神就会陷入沉睡了。 “你过来。”他叫她移到自己正前方,好施法替她疗伤。 “谢谢。”银沙觉得舒服多了,没想到姜伯走后还会有人替她解缓伤痛。 “等下我要说的话,你可能就不爱听了。” 茅山仙祖严肃起来,像极了幼时叔父对自己的态度,冰冷、漠然的眼神,让银沙居然有一丝丝畏惧。 “是和幽冥之主有关吧。”她是极聪明的。 赤血魔剑的横空出世,不言而喻,必将掀起一波不知怎样的惊涛骇浪,一场灭世之灾即将降临世间。而这一次,会是由她完成肩负的使命么?还是说仍旧需要他。一个在她生命轨迹里第二次出现的长者,正正好在这个时间节点来找她。唠嗑闲话固然没错,可根本目的还不是为了剿灭黯黑力量,归还天地一片祥和。 “没错。赤血魔剑可以斩杀世间至邪至恶的黯黑力量,还需要两样东西。” “我的精血,另一样是什么?” 银沙是知道这剑威力还不及玄冰剑有一定概率是未曾沾染自己的鲜血,可奇伯伯说是两样,那还有一样会是什么呢。 “你的命。”茅山仙祖说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口气格外娴熟,似乎早就为了这件事准备了很长时间,没有分毫惋惜之情,显尽柴米油盐不进的孤傲。 “那谁来执剑?”银沙好奇她本人既已是玄冰剑剑灵了,那么执剑者必得是赤霄剑剑灵,可问苍茫大地,究竟是何人能担此重任呢? 茅山仙祖笑而不语。他觉得银沙和轩辕二人肯定是知道互为两把剑的剑灵的。那么至于该选择谁去做剑灵,谁去当这个执剑人,对于结局并没有太大影响。天机不可泄露,他仅仅是给了他们足够多的暗示,选择权一直在他们手上。 赤血魔剑不斩杀尽所有黯黑力量的话,是断然不会甘于沉寂的。换言之,幽冥之主的消逝只是时间问题,黯黑力量的剿灭亦是时间问题。 禹都城外的男子,眉眼再没有舒展过,嘴角也再没有上扬,整日整夜地看着沧溟王宫发呆。 祎呈宫内的姑娘,眼里脑海中都是另一个人的模样,却一直够不着他的臂膀。 茅山仙祖给他们出了一个大难题。 红葵在阡陌那里呆了五日,每每想着要回去都是被拦下来了。阡陌有预感,她若是离开自己身边,可能就再也见不着了。 红葵心里也有相似的感觉,所以他拦住自己,也没有执着一定要回去。 一晃已经入夏了,今年的七月初七比往日都要冷清许多。 幽冥之主派兵接连攻占了沧溟的数十座城池,沧溟唯一厉害的将军陈老已经年迈。陈将军早就不适合带兵守城,但幽珩还是派他去镇守禹都外的最后一道防线——翟北县。这个郡县虽小,却是沧溟王宫密道的出口。 很多年以前,幽霆自觉对不住雪宫。他很怕雪宫有一日进犯之时,而恰逢国内兵力衰竭,便暗中修筑了这么一条密道逃脱。 活着,总是有机会的。 不日前被派往边陲郡县的幽浦,提前收到了鬼蜮举兵来犯的消息,仓促中竟直接逃到了涅塃境内。虽算不上上上策,他提前适应山林自给自足的农家生活,也没什么不好。幽浦安置好一切后,又飞鸽传书给了卓后,沧溟王宫这才安定了下来。不然,皇后终日没完没了地找幽珩争吵,说的都是儿子的事情。 “尊主,我们的人有些不够了。” 连着打了那么久的仗,将士们是有些筋疲力尽。纵使他们为妖魔,也是需要休息的。一口气吃下这么多“粮食”,还是要时间慢慢消化的。 “累了?”幽冥之主没想到数万年没活络筋骨,这些人竟是这么不中用。 “属下不敢!”他们吓得膝盖都软了。 这位魔尊的实力可比醉清风要强劲很多,而且这股杀伐手段不是一般人能企及的。毕竟,一个被封印了数万年的妖魔,重生之后,必回将自己的遭遇让全天下都经历一次,甚至会加重。 “你们,如果累了,就去歇歇。”幽冥之主不喜欢没用的人和东西。 “属下不敢!”他们仍是低着头认错,连目光都不敢直视他。 “我说了——去歇歇!” 只见他一手变出了天煞暗轮:数以万计的妖魔将士被卷入其中,未曾滑落过一滴血和一滴泪,地上瞬间已经空空如也,什么都不剩。 他身边的青璃是第一次看见天煞暗轮,她惊讶于这法器的威力。这么一个**,竟是可以吸收男子精元的利害法器,又狠又绝。果然和幽冥之主是绝配的。 “你怕么?”他问青璃。 “尊主说笑了。是他们不听话,我为什么要怕~”青璃笑盈盈地看着他说道。 “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么?就是喜欢你放肆的时候。” 幽冥之主轻轻拍打她的脸颊,光润而鲜泽,如牛奶般滑嫩的肌肤,一戳即破。这个亲昵的动作刚好被回来的玉娘瞧见,激起了玉娘强烈的嫉妒心。 玉娘对幽冥之主一直心存爱慕之意。她眼里看不得其他女子和他过于亲近,这是女人天生的占有欲吧。有种人,自己得不到的,他人也别想得到。 青璃瞧见脸色发黑的玉娘,咧嘴笑着说“瞧瞧,你的小丫鬟吃醋了。”她的笑声愈发尖锐,每一个拟声都像根刺一样狠狠地扎在玉娘心底。 总有一天,我要让你笑不出来。 玉娘尽管没什么法术傍身,可暗器什么的还是有好几大箱子。 让她笑不出来的办法有很多,比如割下她的舌头,砍下她的双手双脚;再直接一点就是直接杀死。死人是没办法开口说话的,别说笑了,连哭的权利都没有。 晚上的时候,幽冥之主叫玉娘来到房中。他递给她一瓷瓶,温声告诉她“里头装着的是笑不嗔——她一笑就会心如刀绞,痛不欲生。你看,可还喜欢这药?” 幽冥之主总是能看穿玉娘的每个小心思,她每次都觉得很幸福。 可玉娘从没想过幽冥之主对自己的小心思了如指掌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种在她体内的一种蛊虫。子母连心,他养的母虫当然懂得子虫想做什么。 玉娘得了幽冥之主的默许,第二日就对青璃下手了。 第三日,玉娘看到青璃没有任何反应。 第四日,玉娘没有再见到青璃。 第五日,玉娘看见青璃只瘦得皮包骨头似的,整个人完完全全脱了相,手脚更是不利索,说话的声音小得跟蚊子哼一样。 主子不是说,仅仅不让她笑么……可这药效也太过猛烈了,哪里是抑制笑感的药,简直就是催命的毒药。 此药确实叫“笑不嗔”,算不上致死的毒药,但能于无形中噬其骨,吞其肉,糟其形,不声不响就可以将生灵毁于一旦,逼近死亡之地。 玉娘第一次觉得昼夜回廊如此寒冷,没有一丝温暖和光芒。她像个漂泊多年的芦苇,只能紧紧抓住幽冥之主的手死死不放。 玉娘想到从前,真的是自己和他相处时间甚短才会觉得他很好吧。可救命之恩当涌泉相报,豁出性命又何妨。 她对这个倾慕的人,掏心掏肺;幽冥之主待她,已算得上真挚了。 他是想置红葵于死地的,奈何她依旧对自己绝对的信任,他想了想就算了。 幽冥之主用天煞暗轮吸光了超过三分之二的鬼蜮军队,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妖魔将士可以为他冲锋陷阵了。可鬼蜮也要人镇守的,他决定这次亲自出马,拿下禹都。届时,他手拥三大帝国的江山:军队、军粮、和疆域,别说曼陀倾巢而出,哪怕是隐迭、曼陀联手银沙和轩辕,他也从不忌惮分毫。 幽冥之主上次试了一下赤血魔剑,他打心眼里鄙视这传闻中的古剑。说什么能斩杀自己,真是可笑。反正这剑回不到轩辕手里,他无须再迟疑了。 随着天煞暗轮吸噬的精元逐渐增多,银沙和轩辕的心也是愈发纠结。 他们都很想去见对方一面,可都没勇气主动找对方。 心里有对方的人,即使不见面,也是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幽渐看着自己房内日渐消瘦的世子妃,多次想斥责她又没说出口。是他自己断了她的幸福,但他不后悔。为了自己的大业,女人算得了什么。 现在,他要做的事情和银沙一样——肩并肩共同对抗那个强大的敌人。 幽冥之主,原本就是他统一霸业上的绊脚石。 此时的赤血魔剑却如同一把普普通通的生锈铁剑,一点威力也没有,谈何坐拥天下。幽渐时不时地朝银沙望去,他觉得她知道唤醒这古剑的方法。也许是方法过于凶险才没说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七月初七的这天,银沙出了沧溟王宫。 往日热闹繁华的禹都街市,如今却是一番冷清萧条的景象。 她本想买个花灯放一下,在喘的透不过气的日子里,有这么个节日能庆祝是不该错过的。可街上,连个人影都没有。晚风轻轻一吹,铺子上摇曳的布条就飘了起来,有的上面写着店铺名,在微弱的星光下一晃一晃的,好像是天空在写字。 银沙寻遍禹都所有街道,都没有找到任何一盏花灯。她便闪遁去了玄冥山。 那是他们定情、立誓、共枕的佳苑,她和他独属的秘密花园。 手可摘星辰的揽星阁,闲看樱花雨的卧云居。 没有我的日子,你会习惯么?银沙认为自己应该记恨轩辕的,他的生死自己要在意那么多干嘛……可纵使幽冥之主给了她某些错误的记忆,银沙还是没办法不想念他,是自己争取来的爱人,凭什么因为旁人的闲言碎语就怀疑,还是源自仇敌的描述。银沙不想让他一人活在世间,但这次她带不走他了。 她难过的很想把头埋进土里,哪怕只是做一只不会说话的地鼠,只要能偎在他身边,远远地看着也行。 “呜呜……” 她忍不住哭出声,这个没有其他人的地方,可以宣泄全部的委屈,都不会有人知道。上一次他离开自己消失整整两千余年的时候,她好像也这样哭泣过。 当眼泪流干过后,银沙仍旧是要直面赤血魔剑的拷问。 我去吧,反正需要精血浸染,它才有用。左右这是我逃不掉的宿命。 若还有来生,我希望不要再遇见你爱上你了,那滋味又甜蜜又苦涩; 若还有来生,我希望只是个凡人,嫁得一寻常人家,相夫教子,不问世事; 若还有累死我,我希望你也好好的,覓得一良配,可以早日承欢膝下,老时也能怡然自乐。 银沙默默对着成亲时候的月老象许下这三个朴实无华的心愿。 她擦干眼角的泪痕,往卧云居方向去了。在那里,她专心致志地注入苍山雪龙精血。 整整十日的精血洗涤,赤血魔剑的灵气终于被银沙唤醒了。 但她归来沧溟王宫的当天,幽冥之主用天煞暗轮已经逼到了禹都城外。 幽渐作为世子,穿一身铠甲立于城楼之上。 银沙恍惚看到了轩辕威风凛凛的样子,应该是更加英俊,更加挺拔。 “你撑不了多久,赶紧带着人尽可能地有多远跑多远。”银沙跑过来告诉幽渐,劝他不要试图抵抗了。 幽渐哪里听得进去。这一战,他若赢了下来,那沧溟帝位就一定是自己的了;若输了,他也算死得其所。 只是幽渐没想到,幽冥之主会直接越过城防直达沧溟王宫。 卓绾今已是废人一个,他很快准确地找到了梁氏。 “看看,这是谁啊?”幽冥之主认识这个女人——就是她毁了自己作为男人的成就感。 “你……我不认识你!”梁妃坚决否认。当年听到他被封印的时候,别提多兴奋了,终于摆脱他的束缚。而现在的梁妃,除了恐惧,就只剩无助了。 “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幽冥之主淡淡地说,淡淡地在城楼下化出天煞暗轮,周遭的精元尽数被吸噬。前一秒幽渐还在站立,后一刻眨眼就被吸进去了。 梁妃痛彻心扉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哭喊嚎叫。 见机行事的幽珩很识趣地交出国玺和兵符。 幽冥之主轻蔑地,碾碎了这两样象征皇权的东西。 轩辕目睹了这一切的暴虐罪行。 他提着湛卢剑准备拼死一搏的时候,银沙用手指微微转动,满天大雪纷飞静悄悄地掩埋了遍地的死尸。 她好不容易抓住轩辕发呆的机会,在他的周围布满了结界。 除非她受伤惨重,否则轩辕绝对不可能踏得出这结界一步。 “银沙,你干嘛!”他扯着嗓子叫着她的名字。这场男人的战争,她不该卷入的,其实是他不想而已。 她的结局,从一出生就注定了。 可他偏不信命。 固然银沙用精血唤醒了赤血魔剑,奈何她精血和修为耗损严重,只战了不到三十个回合便败下阵来。 银沙如同羽毛一般,纤细的身子从空中缓缓坠落,脸上已无半点血色,一袭白衣已被鲜血染红,好似盛开的曼珠沙华。 她要落地的前一刻,轩辕稳当当地接住了。 “还好么?”他知道自己问的是个愚蠢的问题,都这样了他就该说些别的而不是问多余的废话。他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迹,替她拨平凌乱的发丝,动作格外温柔。 怀里的人又咳出一大口鲜血,他刚好用手接住——那血竟有淡淡的紫色。轩辕不知道苍山雪龙的血液一旦接近紫色,就离死期不远了。 她觉得他的怀里很温暖,要一直这样躺着该多幸福。可现在需要轩辕去完成最后的使命。 “我……爱你。” 她挣扎着对他说了最后的告白。 他的眼里噙着泪,一滴一滴地从鼻尖滑落到她的额上。她试着把剑放到他手里,可自己实在是没有力气,只能用眼神暗示。 他立刻懂了,右手拿过赤血魔剑,左手紧紧搂着她。好像一个不注意,她就会不见了。 银沙努力抬起右手,想最后和他十指交错一次。轩辕看见了,左手腾出地方来,使劲儿放低了位置。终于,两双手十指缠绕得很紧密。 她浅浅一笑,深情地看着这个男人,嘴里念着一句话“交给你了”。 他以为她说的会是别的,却是最诛心的话语。 用尽全力说完话的银沙觉得好累,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左手欲触摸他的下巴之时,噹的一声无力地垂下了。他感到她的身体在快速变凉,她的温度在一点点一点点地消失。他的心,碎得是七零八落。 阡陌携同红葵赶来的时候已经迟了。 他就是再伤心,也会完成她交给自己的任务。 他很小心地放下了银沙。那个白衣女子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嘴角还挂着微笑。 红葵远远地看到她,眼泪开始不自主地往下流。 银沙其实还没死去,她合上双眼只是让自己更快地元神离体进入赤血魔剑作为剑灵以助他斩杀幽冥之主。在阡陌把脉的同一时间,银沙的魂魄已经进入了赤血魔剑内。 “没救了……”阡陌喃喃自语。 “她死了,怎么有得救。”红葵含着泪说道。 “没死——现在是剑灵了。” 还在抽泣的红葵停了下来。 “那不是还可以复活么?”她激动地问他。 阡陌摇头,过了很长时间长说道:赤血魔剑的剑灵会生生世世被困在剑内。赤血魔剑消灭之日,就是剑灵亡命之时。 得了神力相助的轩辕,斩杀幽冥之主如同切菜般轻松。对赤血魔剑毫无准备的幽冥之主,十招之内已经是节节败退。 幽冥之主妄图讨好轩辕:好徒儿,放过为师一命。我就在鬼蜮,不——雪宫老实待着,绝不多生事端。至于你打下的山河,我一个都不要,你随便。 轩辕没有正视他一眼。师徒情分,在银沙跳入轮回道那日就彻底断了。他,本就不欠幽冥之主什么东西。 最后一招致命,黯黑力量的消散,幽冥之主的灰飞烟灭,宣告这个世间重新迎来光明。 可他的温暖再也找不回来了。 方才在赤血魔剑的剑身上,他感知到了银沙的法力和仙泽。他知道她化作了剑灵,他知道他们永生永世都不能再相见。 随着黯黑力量的散去,赤血魔剑也渐渐瓦解了。 他努力抓着不放手,还是眼睁睁看着赤色的剑消失在视线里。 有一缕轻盈的魂魄悄悄地进入他腰间的湛卢剑中。 他轻轻走向地上的白衣女子,轻轻地抱着她,飞往揽星阁。 银沙,你看,星星好看吗? 轩辕的独白 我自觉初次见到她的时候,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奶娃娃,若非师傅提起“偷孩子”,我是绝对不敢在曼陀做这样的勾当。 她在我怀里的时候,睡得很香很沉,好像一点也不惧怕我,也不担心我是个坏人会当了她,或是终结她的生命。 论年龄来说,我大了她许多。这并不影响什么,我那时认为她很可爱,日后长大了也该非常乖巧懂事。不论是妹妹还是女儿,她都是那样的适合。 其实我起初没有想过自己会爱上她——男子对女子的那种爱,而非亲情。 翻遍了整座山,也没寻到她的踪迹。坦然说,我的内心那种失落感远远超过了战败的感觉,有一种全世界都离我而去的怅然感。 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言语形容。 直到我再度看见她,天真无邪、灵动娇俏,我才是确信只一眼自己就沦陷在她的温柔乡里了。 要我说出爱她的哪一点,我好像又说不出来。我只是觉得她在身边,我会很快乐,很高兴,很幸福,而这样的欣喜,别人是带不给我的。 于是我鼓足勇气,对那个教我法术传我修为的人说道:我要离开鬼蜮,做个自在逍遥的人。 我没打算等他同意再离开。书信写罢的同一时刻,我已携带随身衣物到达了玄冥山。 我算着日子,她快成年了。 我原是打算等她成年后,正式去她家中提亲,下聘礼,再接着是迎亲、洞房、相守。 我设想过她见着我的欢喜,也设想过我会被拒婚的失望,却怎么也没想过会是她拉着我的手说“我们成亲好不好?” 她的眼睛,像挂在天上的星星一样,一闪一闪得好看极了。 我被吓得不轻,脑中空白了将近一个时辰。虽没什么丰富的经历,但我觉得这种事情必须由男子提出,怎可让女孩子家主动。这是为人夫的一种担当和责任。 缓缓回过神的我,轻声对她说道“明日我去提亲”,她笑起来像天上的太阳,倾泻着金色的温暖,在我的身体里汇流成河。 我们终于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 她穿着一身红裳朝我走来,我的心跳扑通扑通地,似乎比跟着师傅领兵打仗还要紧张。 我掀开她的盖头,看见那娇美的面容,想到一句古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我那时想:这个姑娘会是我终生的归宿。 可她的热情、她的主动,只能让我默默地接受她的关心,我竟从没对她说过“我爱你”这样的字眼。 我向来不擅长说什么甜言蜜语,所以哄人的时候就不是那么机灵了。 我曾有一次准备煮饭,结果不小心将她昨日才绣好的帕子拿来擦灶台了。她很生气,我却说道——反正等到用旧了也会拿来擦灰尘的,早一天和晚一天什么的,又有什么区别呢?她本来只是有点生气,我这么一通话说完她是更生气了。 那是她第一次没理我,第一次让我睡外面,第一次让我觉得颜面扫地。 我是想去哄她的,可是又怕嘴笨,越说越离谱。索性,我就在高楼外吹了一宿的竹箫。 我吹的曲子叫“逍遥散”。这本是一首琴曲,可用竹箫吟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 楼上的窗户不知什么时候打开了,一阵清扬的古琴之音传遍揽星阁。 我才知晓,她的琴技竟和我的箫艺不相上下。 次日晌午,她才推开揽星阁的大门。我刚提着在街市上买到的一些蔬果鱼虾回来,打算做饭给她吃,算是赔罪了。 她主动约我谈话:昨日是我冲动了,不该斥责你的。反正是送给你的礼物,你做主就好。 我的礼物?我恍惚想起来今日正是我们新婚的第一百零一天。 我忘了……忘得很彻底。原来她很看重这些数字,那我以后得千万上心。 我想起了什么,拉着她准备去外面的市集,有合适的玩物、饰品或是衣服什么的,给她都买买。 去哪里?她似乎有点不安,好像我一带她出门就有什么危险一样。 “我想要做新衣服了,你去帮我选块布料。”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借口了。 “不是上个月才做的两件外衫么?” “不是我的,是你的新衣服。”我懒得再多说,径直拉着她的手闪遁到了热闹非凡的隐迭小镇上。 她对那些衣料和首饰都不感兴趣,唯一驻足观赏的便是街头卖花灯的一个铺子。 我瞅了一眼花灯,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她既然喜欢,那就都买下来好了。 我把满满一袋金叶子递给花灯铺子老板,说“我全要了”。老板接过沉沉的钱袋,笑得合不拢嘴。 她只拣了其中的一盏——上面画着淡粉色的花树,样子有点像樱花,侧面还题了四个字“岁月静好”。 没读过书的我只觉得她选的都是最好的,那么这四个字虽不明白什么含义,也会是种祥瑞的征兆把。 我高高兴兴地抱着一大摞花灯回了揽星阁,右手紧紧牵着她。 在隐迭的街头巷尾,有一个身影跟着我很久很久。 我知道那是鬼蜮的人,想必是师傅派人来找我了。 我已经在鬼蜮消失了整整一千五百年。 为了还她一个清净的世界,我每日都会在揽星阁的方圆十里增加十重结界,每夜会在揽星阁的上空布下无界星空。 那晚我找到那个跟踪我们的人,郑重地说:我愿自废修为,换一世无扰,携妻归隐。 那人告诉我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我的妻子竟是苍山雪龙的遗脉。 而我的师傅,寻找这一族长达百万余年。 我感叹命运对我不公——为什么深爱的女子会和师傅是天生的克星。 那人又告诉我一件事情:或者可以带她回去一趟,就什么都解决了。 他是我在鬼蜮的好兄弟,我是百分百地信任他。 “容我再想想。”我觉得这件事情是要和妻子商量的,不能我一个人就说了算。 好兄弟走了,我却将这事情压了下来,一直没和她提过半个字。 我们的生活平静且美好,一日三餐,两人四季,一屋一狗。 几个月以后,我从外面捡回来一只很呆萌的小狗。她初次有点慌张,连它都不敢抚摸一下。 我笑话她胆子小,她没反驳。 我不记得后面因为小狗的事情和她吵了多少次,都是我在较真,很少顾及她的感受了。 直到轮回道的那一跃,我才幡然醒悟:婚姻里吵不过对方的都是因为对方爱的多一分。 我总觉得自己很爱她,原来终究比不过她爱我的多。 投身凡胎的第十世,我终于终于再有幸遇见她。 我学会了说情话,也懂得了揣测人心。 我想着护她一世周全,到头来又是她舍身成全我的一次。 我抱着她,在揽星阁看了一宿又一宿的星星,可是她却再也没睁眼看过我和我说一句话了。 我不想把她葬在无极海——虽然那里才是她的家。 我在揽星阁外种满了樱花,我希望她如果魂魄回来看见的话会很开心的。 来年樱花盛开的时节,腰间的湛卢剑微微泛光,有一种冲破剑鞘的趋势,好像是有人在召唤它一样。 我觉得她没死,一直都还在我的身边,只是我看不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