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眼着迷》 第1页 [现代情感] 《一眼着迷》作者:茶暖不思【完结+番外】 文案: 五岁那年,许织夏被遗弃在荒废的街巷。 少年校服外套甩肩,手揣着兜路过,她怯怯扯住他,鼻音稚嫩:「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少年嗤笑:「哪儿来的小骗子?」 那天起,纪淮周多了个粉雕玉琢的妹妹。 小女孩儿温顺懂事,小尾巴似的走哪跟哪,叫起哥哥甜得像含着口蜜浆。 众人眼看着纪家那不着调的儿子开始每天接送小姑娘上学放学,给她拎书包,排队买糖画,犯错捨不得凶,还要哄她不哭。 小弟们:老大迷途知返成妹控? 十三年过去,纪淮周已是蜚声业界的纪先生,而当初捡到的小女孩也长大,成了舞蹈学院肤白貌美的校花。 人都是贪心的,总不满于现状。 就像许织夏怀揣着的禁忌和背德,不再甘心只是他的妹妹。 她的告白模稜两可,一段冗长安静后,纪淮周当听不懂,若无其事笑:「我们织夏长大了,都不爱叫哥哥了。」 许织夏心灰意冷,远去国外念书四年。 再重逢,纪淮周目睹她身边的追求者一个接着一个,他烦躁地扯松领带,心底莫名郁着一口气。 不做人后的某天。 阳台水池,纪淮周叼着烟,亲手在洗一条沾了不明污秽的白色舞裙。 许织夏双腿悬空坐在洗衣台上,咬着牛奶吸管,面颊潮红,身上垮着男人的衬衫。 「吃我的穿我的,还要跟别人谈恋爱,白疼你这么多年。」某人突然一句秋后算帐。 许织夏心虚低头,轻踢一下他:「快洗,明天要穿的……」 【心如荒野,却为她费尽思量】 */养崽/团宠 *sc,无血缘,亲缘关系存续期间,以及女主成年前,男主对其有且仅有兄妹情。 内容标籤: 世家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救赎 主角:许织夏 纪淮周 一句话简介:【如何养成一只妹妹崽】 立意:会有人陪你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第01章 《一眼着迷》 文/茶暖不思 正版首发 - 「旧金山的吉野樱又开了,一年,一年,又是一年,你还是没来接我回家。 原来骗人是可以不说谎话的,你从未教过我。 今年生日我不再许愿,只是闭眼如堕五里雾,回想起了五岁那年在棠里镇,算命先生写的今可休思。 那是曾经我最喜欢的四个字。 后来我最讨厌的,也是他的那句,长兄如父。 ——周楚今」 - 大本钟敲响晚六点的报时。 敞篷车的声浪伴着钟声,疾驰过日暮下一片古金的澳门尖拱塔楼群,向港珠澳大桥而去。 「我这幢别墅呢,旧时是葡萄牙人的图书馆,家具都是古董,结果今日砸得没剩几件,尤其那个象牙雕塑啊,勐犸象灭绝上万年了,好稀罕的!谈下帐目怎么算吧——」 驾驶座,男人右耳挂着只蓝牙耳机,耳廓上一对黑银兽面耳骨夹,渐灰色细框墨镜遮住了他的双眼,黑色短髮顶风而乱。 他扯唇,唇角淤血和颈侧的血痕让他额外多出几分傲岸。 「给你脸了?」 耳机里的咄咄声瞬间蔫了气,一口港粤开始哭丧:「不是吧大佬,我真的好心痛的,弥补点我啊,我想要你那颗pink princess……」 男人没搭腔。 他不作声时别人心里往往更发毛。 对方被晾了会儿,估计自己也心虚,轻咳一声,违心地自寻台阶:「算啦,也没那么想要……不过话说回来,我别墅那只捷克狼养半年了都不情愿认主,怎么你住半月它就服从了,帮你拦人,还放你出去?」 「没本事就不要学人养护卫犬。」 「……」 电话里的人「餵」了半天,不敢回怼,嘀咕:「算你狠,纪伯派这么多保镖过来都关你不住。」 男人语调冷了几度:「看好老东西的人,今晚少来烦我。」 「放心,都打狂犬去了,忙到没空……」对面说着突然止声,豁然反应过来:「今晚?别告诉我你去港区了?」 「怎么,我去不得?」 「都已经……」 「她都已经一个人在外面四年了,家宿。」 陈家宿闭嘴了,知道再费口舌都没用。 身体重要,英国的事更重要,他不该在这节骨眼离开,但那小姑娘过来了,就只有她最重要,一向如此。 「她不是儿时了,不会受欺负的。」 静两秒,男人低语:「也是,小女孩儿长大了。」 陈家宿佯装不经意接话:「长大了,更靓了,追她的男同学那么多,一定有人拍拖了嘛。」 男人轻嗤:「她是乖孩子,你以为她是你?」 陈家宿不可思议感嘆一声,浮夸的语气:「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么?」男人单手掌着右舵方向盘,右肘倚上车门,脸上的情绪都被墨镜尽数掩盖。 他不紧不慢接着说:「一般吧。」 陈家宿忍了会儿,没忍住,边发笑边耐人寻味道:「这里就只有我,二哥,你扮什么正人君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男人云淡风轻:「想回英国你可以直接告诉我。」 「……错了。」陈家宿顿时笑不出来。 男人没理他。 「我给你顶着,不过也顶不了多久,你几时回?」陈家宿表忠心,言归正传:「远远看一眼就好了,不止我,陆仔乔爷他们也都有暗里照顾着的。」 「我们这几个哥哥哪个不疼她,你不用再像个老daddy操心的嘛。」 陈家宿又说:「而且她都不一定想见你啊。」 男人淡哼,唇边挑起匪气的括号:「白养她了?」 陈家宿嘆了声气:「你是真没想到,还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敞篷拉起的风吹得男人衬衫的古巴领开散,领子分明松垮,他却莫名感觉紧着唿吸。 他拧起眉,劲瘦的手指拽了两下领口,衣下肌理硬实。 港珠澳大桥上万盏灯按时通亮,往桥的尽头抛出了两条光带。 他后颈重量压到靠枕上,透过墨镜目视前方,面无表情把油门踩到底。 引擎声振聋发聩,布加迪黑武士超跑车速超过一台又一台,逆着风直通港区。 海面浮光跃金,落日的火焰从伶仃洋水域烧至半边天,灰底之上是靛蓝的天和橘红的云。 肉眼望不见的云层上,有一架自旧金山飞往港区的客机,正飞渡过这片撞色的长空。 同时,耳机里再次响起声音—— 「你现在以哪个身份见她呢,二哥?」 -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的座位,捧着本心理学书籍阅读。 「woah,it s breathtaking!(哇,美到窒息!)」后座的女生感嘆云上日落的美景。 男生也是明显的美国本地口音:「agreed.(同意。)」 「uh-huh.(嗯哼。)」 男生的情话信手拈来:「you take my breath away,bae.(你美得令我窒息,宝。)」 女生笑着嗔声,黏煳煳的,芙妮终于受不了,扒着座椅转过脸,不解风情地盯着后座这对棕发金眼的小情侣亲了下嘴。 「its gross,bro!(太噁心了兄弟!)」芙妮无语得眼线耷拉成一条直线。 男生揽住女友:「sorry,please ive me,ive got it bad.(原谅我,我深陷情网。)」 女生亲昵依偎着男生,沖芙妮眨眼:「yeah。」 芙妮快要抓狂,翻着白眼回身,闭眼深唿吸稳定自己的情绪:「今晚我就吊死在他们房门口!」 许织夏无声笑了下。 「啊……」芙妮生无可恋地把头栽歪到许织夏肩上:「这对兄妹真让人吃不消。」 芙妮的中文发音有模有样,因为学院部分课程是中文授课,他们时常交流,大家都有一定中文基础。 许织夏掀过一张书页:「你不也是在美国长大的吗?」 芙妮和小情侣都来自美国,不过小情侣所属的州区旁系近亲结婚合法,因此哪怕他们是堂兄妹,那些所谓晦涩可耻的风流丑事,对他们而言都是被许可的自由。 但芙妮不同。 「在我们州区,兄妹谈恋爱可都算犯罪。」芙妮说着,脑袋离开许织夏的肩:「用你们中国的话说,叫□□。」 许织夏敛了敛眼睫毛。 「但如果只是床伴就无所谓了,反正关起门也没人知道!」芙妮兀自调笑,话音一顿,又朝许织夏俏皮吐舌头:「对不起亲爱的,忘了你和男人最大的尺度是同桌,我下次注意。」 许织夏抬了下眼,视线又很快落回书页,迴避了眼神交流。 没得到回应,芙妮敏锐凑过去,看破并说破:「你背着我结束清汤寡水的生活了?」 许织夏看着书里密密麻麻的英文,若无其事说:「……课程够忙了,我只有空对学术滥情。」 「也对,」芙妮耸肩:「男人哪有文献老实。」 dies and gentlemen,this is captain speaking……」 广播响起,终止了话题。机长提醒所有乘客飞机即将抵达港区国际机场,地面温度二十五摄氏度。 「嘿,夏。」再邻座的另一个男士伸头探脑,隔着芙妮,目光寻到许织夏,问她等会儿到了港大要不要一起吃晚餐。 义大利男人的五官通常都很立体,眼睛深邃自带美瞳,窄腰长腿的身材不逊色男模。 芙妮承认他很英俊,每个眼神都好比是在抛钩子,先天条件太优越,被女人喜欢是应该的。但芙妮仍对其积怨已久,要怪就怪这位花心的富家子弟,总当着她面钓她的乖宝宝室友。 「歇歇吧,我们大美妞对你这样的公子哥一点兴趣都、没、有!」芙妮对着他摇摆食指。 「我不是她喜欢的类型?」 「我相信她的眼光。」 里斯一听她是在挖苦,哼笑,但依旧坦荡,好脾气地向芙妮请教小姑娘都喜欢什么样的。 芙妮悠然抱起胳膊:「首先外貌要顶级的,比如京市盛家和港区贺家那两位。」 里斯啧声问:「非中国人不可?」 「想到了,还有一个!」芙妮打响指,在里斯被勾起兴致时,她满眼痴迷地说下去:「shing-yuan ji的次子。」 「……纪家老二?」里斯压低了声音,仿佛这名头是不能犯的忌讳。 「你知道?」 里斯无奈低下脸,捏捏鼻樑:「他父亲是中英混血,在英国地位很高,可他生母据说来自中国南方,虽然没见过,但他看上去肯定就是中国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芙妮就爱看他吃瘪,但没接话,忽而提及其他:「我见过的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孩子,为学业四年都没回国,追她的男人凑一起都能举办足球联赛了,其中有个花花公子,迷恋她好多年,惦记人家又不告白,还不停和其他姑娘恋爱分手……」 里斯挑眉问:「谁这么混蛋?」 芙妮睨他一眼:「你咯。」 里斯愣了下,低低笑起来,也不忌讳,顶着那张渣帅的脸,说自己可什么都没做,至于那些情爱都是你情我愿。 「别费劲了。」芙妮拍拍他肩。 里斯提醒:「那两个已经有主了。」 「还有纪淮周呢,」芙妮说:「你也不是他啊。」 里斯不服:「他曾经是丧家犬。」 芙妮没所谓:「那又如何,现在纪家非他莫属,而且听说连你都没他养眼。」 「对待女孩子他可不会有我体面。」里斯被激起好胜心:「这四年他性情大变,和shing-yuan ji对着干,甩了不少倾向联姻的乡绅贵族的脸,女郎们都畏惧他的恶劣。」 「至少他不乱搞,那些本来也不是他的女人,他没有过女人。」芙妮不当回事。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过?」 「据说他回纪家前,私下里养过一个小女孩儿,你说他不乱搞?」里斯别有深意一笑:「这事也就是被纪家压下了,我可没他搞得变态。」 芙妮瞠目,诧异这小道八卦,不过片刻后她就平静接受:「他一定有难言之隐。」 里斯听得无语:「除此之外,你难道就没听说过其他的吗?雅士谷赛马,还有殓房赌注,那位邵家公子现在精神都还没正常……他的恶行太多了,不要好奇他,这是个恶名远扬的疯子!」 「邵家公子那是自找的,怪不到他头上。」芙妮理所当然:「再说了,女人都着迷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 这女人简直无可救药!里斯被她气到。 许织夏目光停留在同一单词上很久,迟迟没再看进去。 芙妮和里斯闹分歧,不乐意搭理他了,但她话痨,嘴闭不安分,于是朝许织夏黏过去。 许织夏柔顺的长髮别在耳后,露出小小的鹅蛋脸,线条柔和,皮肤皙亮,一双鹿眼自然半弯,眉眼和唇底色鲜活。 她不只是漂亮或美,骨子里还有一种从小养出来的细腻,赏心悦目的,没有攻击性,像透着氧气,看得人心情愉快。 芙妮很钟情她身上这种明明随随便便就能收穫万目,却安静不张扬的气质。 她越低调,芙妮越觉得她喜人,不由感慨谁瞧了她都得迷煳。 许织夏听得鸡皮疙瘩,异样的情绪由此中断,用小白鞋碰了下芙妮的小高跟,示意她打住。 芙妮笑嘻嘻靠过去,嘴巴还是闲不住:「亲爱的,我祖母家有只漂亮的布偶猫,表面温柔好脾气,却从不主动,还讨厌别人摸它,你也是,高冷的princess(公主)。」 「都没见过你撒娇。不都说你们苏杭的女孩儿嗲嗲的,很会撒娇吗?」芙妮憧憬地望着许织夏:「什么时候会撒娇?只在家里吗?」 许织夏低着头,恍了神,不禁喃喃:「我没有家了……」 细薄的肩颈令她看起来不堪一击,连同声音也没有支撑力,虚得都让芙妮怀疑刚刚她是不是压根没说话:「嗯?」 许织夏敛回涣散的眼神光,合上书放进背包里,不希望再被追问,潜意识随口一答:「犯错的时候吧。」 芙妮双眼放光,直唿到底怎样才能养出这么可爱的女儿。 许织夏整理随身物品的手后知后觉顿住,没再听,心不在焉望出舷窗。 眼前是灰沉沉的天,晚霞已经消匿了,只剩下几丝被沖淡后浑浊的残色,尽管朝起暮落是常态,这一瞬的落差还是叫人唏嘘,难怪古人要说最是人间留不住。 他们此行五人,都是作为斯坦福心理学系的学生代表,受邀到港区大学参加两校合作的心理学科研项目交流学习,为期一月。 航班抵达港区时,天黑如墨,像在头顶严严实实拉了层厚遮光帘,行李託运延误,预约的车子不等人,他们便索性在机场附近先用晚餐,再叫了两部的士。比预计将近迟了两个钟头,终于坐上去宿舍的车。 成全小情侣单独分在一起,许织夏他们三人坐一辆。里斯抢先钻进后座和许织夏一块儿坐,气得芙妮骂骂咧咧去了副驾驶。 车厢昏默,人易困顿,但时不时有夜风带进车窗,才不至于睡过去。 漫长的航班以及时差,他们此刻都有些疲倦,芙妮在前座嘆了口气自言自语:「又要等了,也不知道半小时能不能到。」 司机师傅随口回应了句「唔塞车嘅话应该可以」,芙妮不明白粤语,发出一声疑惑。 许织夏收回视线,替司机向芙妮解释:「不堵车能到。」 芙妮一下来了劲,惊喜说:「亲爱的,你居然还会粤语?」 「……我猜的。」许织夏轻描淡写过去,不多说明。 的士忽剎,许织夏搁在自己和里斯中间的背包骤地扑出去,摔出一本记事本。 是本古旧的雾霾蓝布艺日记本,封皮手工缝着一些很萌的儿童刺绣小图案,右上角用粉色的线绣着几个字—— 「小尾巴专属」。 许织夏神情罕见惊慌,忙俯身去捡,里斯的手伸下去,快她一步拾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里斯借着窗外的反光扫了眼日记本,带着挑逗的意味笑问:「这是你的日记吗,小尾巴?」 换个女孩子,或许会因他的撩拨而心动,但许织夏是例外。 她只有羞恼,日记本一把夺回自己怀里,小臂还不放心地往上抬,把封面的字挡得严严实实,虽然为时已晚。 这多此一举的动作显得她更加有意思,里斯望着她的笑意更深。 「别这么叫我。」许织夏皱着眉,有过克制,但语气依然不太善意。 她无话可说,飞快把本子塞回背包深处,闷闷低下声:「这不是你该叫的。」 芙妮乐呵呵拱火:「哇,我们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也有被女孩子嫌弃的一天,江南的女孩儿生气都这么可爱的吗?」 里斯略懵:「……我刚刚说错话了?」 「显而易见。」 里斯目光流转在许织夏身上,想着为自己的过失道歉,但许织夏已偏过脸看向窗外,背包抱在自己腿上,不欲搭理任何人的样子。 车窗外的风把她顺亮的黑髮从身前吹开,小吊带黄油果绿,外面是件很薄的透色白针织外搭,天鹅颈和单薄的肩背都有种清冷气,显得她像面柔脆的镜子,一碰就会破碎。 里斯没想到,会有女孩子连个背影都让他心软,责怪再莫名他也无从发作。 面对情场上难得的失手,里斯一时摸不着头脑,挠挠耳朵,极其诚恳地向芙妮发问:「在中文里,小尾巴是某种禁忌词彙吗?」 芙妮嘲笑他:「别祸害我们夏了,当心她家长收拾你。等你能帅过纪老二再来泡妞吧。」 又是那个男人。 里斯头疼:「你一定要随时提他吗,my dear,他身上就好像有剧毒,谁碰谁死!况且他们玩养成的男人,都有病态情趣。」 「男人不坏女人还不爱呢,谢谢提醒,我是成年人。」 「好吧好吧,那我就再提醒提醒,你们这些小姑娘,和他八竿子也打不着……」 许织夏心头千迴百转,掏出耳机塞进耳朵里,手肘抬到车窗上,枕着胳膊眺望车外。 港区夜景靡丽,到处是光的碎影,时不时经过水域,都能看到盪着的渡轮。 情绪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得更勐烈了。 车窗外的风迎面吹了一路,许织夏不知不觉睡过去,但在车上睡得浅,芙妮一声雀跃的「我们公寓下面居然有吉野樱」猝不及防压过耳机里的声音,她就醒了。 许织夏惺忪睁开眼睫,芙妮口中的「吉野樱」便入目。 的士不知何时开到了一段「樱花道」,花树开得很繁盛,两侧顶端的细枝绦探出半拱的弧度,差点穿插到一起,空出一条狭长的夜空。 今夜有风,白里透着半透明粉的花瓣雪一样阵阵飞落,氛围宁静又温暖。 她髮丝在脸旁扬落,白色耳机一只脱落在手臂,一只还塞在耳朵里,几片花瓣被风卷进窗内,落到她黄油果绿的小吊带上,又蹭着她锁骨的肌肤下滑掉地。 许织夏眼睫忽颤。 那不是垂丝海棠吗? 港区冬季冷不到哪儿去,难以实现低温春化,不适合敏感的海棠生长,何况还要开得艷。除非花大价钱租下冷藏库一整个冬天,再在春天特地照料,才有可能在这里看到江南的海棠短短开花几日。 谁会这么有钱又有闲。 许织夏下巴压着手背,趴在车窗上,人还迷迷煳煳的。 「嚯,那台黑武士酷毙了!」里斯振奋接话,浑身起了劲,男人对好车都眼尖。 芙妮好奇地探出身张望。 一台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停靠在前头的花树下,敞篷已关,无疑是在这儿停泊了许久时间,车顶部和前盖都落了不少花,在路灯橙黄的光照下,如同铺了层疏松的粉雪。 不过车里有人在。 右舵驾驶座降着窗,车主人一只手随意扶着方向盘,腕部名贵的鳄皮腕錶反出细闪,右胳膊横搭出窗外,黑色暗花衬衫袖口往上不规矩地翻折着几褶,挂出一只青筋分明的手,和一截紧緻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手头夹着支烟,没有点火,指尖慵懒垂悬着,半分劲都没提,带着藏锋敛锐的松弛感。 车厢里暗,只能依稀识别出他耳上的兽面耳骨夹。 许织夏趴在窗边,的士就要经过那台车子,车里的男人正也侧过脸,向外瞥出目光。 「唔……」 有一朵摇摇欲坠的海棠花被风晃断花梗,忽而从枝头砸落,落花不偏不倚打中她的鼻尖。 许织夏倏地反射性闭眼,皱了皱小翘的鼻子,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就在那个瞬间,两车擦肩一闪而过。 前后不过一两秒。 「你不是老古板啊,是对今宝没有那样的感觉?又或者是自己养大的没瘾?」 耳机里听见这句时,窗外交错的光影正掠过男人那双黑蓝色深沉的眼。 静静凝望片刻窗外空落恶景,他才敛回目光,阖目仰靠,那支烟还在垂悬的指尖无可无不可地转玩着,语气冷淡警告。 「我骂人不好听。」 「别这样,二哥,我懂,又打给你不是催你回来,我只是想看看——」 陈家宿字里行间带着几分不揭穿的笑意,以及几分视死如归:「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几时。」 第02章 「he looks so dashing!(他帅呆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芙妮一亢奋就下意识用回了母语,的士不止速,她扒着车窗后望,眼睁睁见那台超跑遥遥远去,才终于捨得回首,目光纵向后座。 「他单身吗?」先前途中的困顿彻底烟消云散,芙妮情绪高昂:「我想搭讪他!」 「谁知道呢?」里斯歪了下头,他靠窗远,都没望到男人的脸。 芙妮急不可待地问许织夏:「你呢亲爱的?」 刚睡醒不久,许织夏脸颊晕红,还在状况外,一声犯懵的疑惑,敷衍笑笑:「别指望我。」 她当时锁着眼睛,什么都没瞧见,也不是很在意。 芙妮一听不胜遗憾,说自己也没看清,错过了帅哥。 许织夏问:「你怎么知道是帅哥,你都没有看清。」 「帅是一种感觉。」 许织夏老实巴交地点破:「你看五花肉的时候也很有感觉。」 芙妮:「……」 里斯不厚道地笑出了声。 开过那条海棠花开的道路,再拐上半坡弯道,一栋薄扶林道的校外学生公寓出现眼前。 许织夏目光被车窗外的情景引去,重新安静下来。 这十多年薄扶林道似乎拆了不少老建筑,太久远她印象也不深了,那一面面特色红砖墙倒是没变,只不过看见时,她的心情依旧无法免疫。 的士到达目的地,许织夏拍拍脸蛋醒神,打断自己沉浸的思绪,跟着芙妮和里斯下车。 登记入住后,他们托着行李去找房间。 都要乘电梯上楼了,芙妮还在对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念念不忘,着魔了似的开始自说自话:「我确定,那一定是个中国男人。」 里斯被她念得头疼,按捺不住打击她:「开那种车子的男人,这年纪还是单身,那可真是见鬼了。」 「他车上没有女人。」 「或许他在等,他一看就在那里停了很长时间。」里斯拆台:「醒醒,没有糖爹会对你有想法。」 芙妮气得掩唇长笑:「你怎么确定他对我没想法!」 里斯无言以对,飞她一记白眼:「小姐,你很缺男人吗?」 「你说对了,医生建议我枕着腹肌睡,你是要和他争宠吗?」芙妮哼声扭过头去。 里斯欲言又止,嘆气:「我很羡慕你的精神状态。」 到房间后,芙妮一把拽走许织夏,「砰」得摔上入户门,把笑得正得意的里斯拒之门外,门关上前还记仇地对里斯吼了句:「挂墙上去吧,臭男人!」 芙妮回头和许织夏面对面,理所当然摊摊手:「我只是好色,我有错吗?」 许织夏笑了笑,知道她爱听什么:「当然没有,不属于你的男人也没必要长那么帅。」 芙妮乐得给了许织夏一个飞吻。 「我还是不够勇敢,遇见型男都不敢吻上去。」芙妮哼着歌,愉快地拎出在7-eleven买的白朗姆和伏特加,扭着腰走向厨房,说是课程后天才开始,今晚要为她调杯酒。 小情侣放下行李就出去约会了,芙妮进了厨房,这里就只剩了许织夏一个人。 许织夏卸下了笑容,拖着行李箱,默默进自己的房间收拾。 强颜欢笑实在是很煎熬,今晚在港区,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心情。 宿舍是酒店式公寓,套房构造,女生都分在901,两个男生住对面。宿舍崭新,敞亮,公共区域有阳台客餐厅及厨房,三间卧室皆有独卫和落地窗,背靠港大,面朝坚尼地城那片海。 在地皮天价的港区,能低租金拥有这般条件的住宿简直出人意料。 衣物有条有理挂进衣柜,合上空行李箱起身,许织夏便望见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被框在近处的幢幢高房之间,只露一部分闪着繁星的深蓝。 再近些的行人和车辆按了快进键,在朦胧的暖橙光影里忽然加速穿梭。 目光慢慢聚焦,玻璃上映出她清瘦的身影,转瞬水珠此起彼落砸溅到窗面,啪嗒啪嗒地响。 原来是下雨了。 许织夏静立窗前,心情有些悲哀。 她喜欢雨天,但不喜欢港区的雨,偏偏现在雨水连绵,连天公也不作美。 许织夏晃了晃脑袋,想把一下子涌上来的复杂情绪都晃走,走过去坐下,唿出一口气,人无力地趴到书桌上。 走了片刻神,许织夏不由伸出胳膊,摸出包底那本「小尾巴专属」日记。 本子有些年头了,写过的一沓沓纸张已是非常厚沉,尽管本身页数不少,她也写得密密麻麻的很珍惜,但这么些年过去,如今也只剩最后几页了。 日记翻到最新页,许织夏敛着睫毛,一只手背垫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支笔。 「今晚港区下雨了,而我又回到这里,算算时间,已经过了十七年。绕了那么一大圈,我还是和最初一样一无所有。 小时候常听阿公阿婆说,做人要以终为始,我现在找不到我的那个终了。 我不知道要怎么办,你送我的日记本也快要写完了,可我总想留着。你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停顿两分钟之久,钢笔才重新落下去。 [但我明白,很久之前你就不再与我有关。 那就到今天为止吧。 其实最近,我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笔尖顿在纸面半晌,芙妮的叫唤声猝然逼近门口,许织夏一下回神,盖笔合上本子,迅速塞进抽屉深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我为你调了杯莫吉托,亲爱的!」芙妮托着两杯自制的简易特调,步履欢快来到她的书桌前,递给她不易醉的那杯。 许织夏凝着面前薄荷绿的酒液,略有迟疑,还是伸出双手接过,只是没立刻去喝。 芙妮撑在桌沿,尝了口自己那杯伏特加:「你以前在港区待过?」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许织夏模稜两可回答:「有过一些……牵绊。」 「开心的?还是负面的?」芙妮问。 许织夏抿笑了下,没说话。 她仰头,半杯酒鼓起了她的腮帮,她分了几口全咽进了肚子里,眼睛被酒精辣得微微敛起。 「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和你的意中人。」芙妮自信地挑了挑眉,见她没有当即否认,芙妮迸发出更为巨大的好奇:「谁呢?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你喜欢?你就告诉我吧,我非要气死那个臭里斯!」 喉咙到胃里都热乎乎的,许织夏晃晃余半的酒杯,目光浸在酒里,思维不知何去:「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道算不算喜欢,或许正如那个人所说,只是单纯的依赖。 沉默好一会儿,许织夏才低声说:「他叫周玦。」 周玦是谁? 芙妮在脑子里拼命搜索这个名字,确定自己没听过,不认得。见她不愿意再说,芙妮便没有追问。 「我也要回房间享受我的夜晚了。」聊了会儿后,芙妮一边念叨着稍后要看哪部电影一边离开,到门口又笑着回头:「如果还想喝,剩下的酒都在餐桌上。晚安亲爱的,祝你今夜拥有美梦!」 「你也是。」 门重新阖上,卧室静下。 许织夏望向落地窗外湿淋淋的夜,突然觉得自己是时候要认清某些必然的宿命了。 神游着,那杯莫吉托不知觉见了底。 许织夏并非乖到滴酒不沾,六岁的时候她就喝过酒,不过是误喝,当时醉得疯闹,留下不少笑料。 她心思细,一想起过去就容易多愁善感,所以不想在这样的夜晚太过清醒,否则必然会是一个不眠之夜。 于是微醺状态下,她不由自主走出房间。 客厅未亮灯,周围半明半昧,芙妮正在卧室里观影,门底下闪着光源。 许织夏给自己添了杯伏特加,后倚餐桌,在暗昧里安安静静小口慢抿。 出神多时,那阵雨已然下过去,外头的夜色静悄悄的。 喝着喝着就喝不到酒了,许织夏把空杯子颠倒,晃了晃,流不出一滴。 她嘆气,人逐渐恍惚起来,酒热人,她还把外搭的开衫给脱了,又歪着脑袋放空了会儿,搁下玻璃杯,过去推开门,悄无声息走出宿舍。 许织夏步子虚浮,一路飘到电梯间,按了下乘钮后,就自己呆呆站着,半点声儿都无,也没在意身边有人。 耳旁忽然响起一声她的名字。 她倒不至于神志不清,能听出是里斯的声音,但头脑不比平时,因此没去看他,只自己「嗯」了声。 她的出现,里斯惊喜的心情溢于言表:「要出去吗?」 许织夏点点头,电梯门敞开,她不紧不慢走进去。 「我也是。」里斯语气愉快,跟上前:「有时差,睡不着。」 许织夏温吞「哦」了一声,迟钝两秒,又晕乎乎地说:「……那你早点睡。」 里斯一愣,忍不住垂眸笑了。 再抬眼,里斯才瞧见她一片酡红的脸,发觉她饮酒了,想问是不是芙妮又拉上她陪喝酒了,略作停顿,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因为感觉到她情绪有些低迷。 里斯凭这张脸和身家背景,走到哪里都有姑娘喜欢,以往他都是被动恋爱,许织夏算是里斯第一个主动追求的姑娘。 关于她的初印象,里斯一直没忘。 四年前在斯坦福的首堂课,自我介绍的流程千部一腔,但每个人都不乏对大学生活的新鲜感,热情沸腾。 唯独她是冷却的,尽管她起身时教室里的起闹声最大。 她说,她叫许织夏。 里斯喜欢她的声音,像柔软的风,可就这么几个字,她都卡顿了好些秒,当时他想,为什么呢,为什么会有人对自己的名字这么陌生? 说完之后她又沉默很长时间,似乎在和某种情绪较劲,最后她向教授鞠躬,深表歉意,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的眼睛红得像清澈的湖面倒映夕阳,他在课桌撑着脸,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久久转不回眼。 当时随意翻开的那页书上写着,「树突接收到刺激信号,并产生神经冲动……」 他就是那时莫名其妙对她产生了神经冲动。 后来相处得多了,他开始沉迷,不只是外表和智慧,她身上有股韵致,又坚强又脆弱,又柔又冷的。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儿,美好得要碎了,让他不敢贸然沾染。 里斯总觉得她这股劲底下藏着鲜活的什么,男人对女人都是有探知欲的,于是他就也越发难以自拔。 如同此刻,他没作声,情不自已跟随她。 许织夏仅仅是想散步而已,没管他,兀自出电梯,出公寓,弯下半坡,慢吞吞走到了那条种植着海棠的道路上。 里斯以为她在为称唿的事不高兴,收敛笑容,郑重向她赔不是:「抱歉,请原谅我。」 「不是你的错……」她腔调寂寂,有醉酒的原因,也是深知他不过是被自己的敏感和脆弱殃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雨一阵阵,方歇几分钟,又骤不防落起。 许织夏是懵的,反应慢,醉醺醺眯起眼睛仰头去看雨,被里斯拉住手腕,带着飞奔进路旁的电话亭。 港区气温高于旧金山,但独独一件小吊带也难以承受住一个雨中的春夜。 斜风细雨一过,许织夏冷颤,不禁含起薄肩,两条霜白的细胳膊微微拥住自己。 里斯见状靠近,高抬起臂,撑到另一边门框,伟岸身躯与电话亭围成一个小小的封闭空间,为她挡住了凉风的侵扰。 他的动作那么顺其自然,找不出一点刻意为之的痕迹,她如果闪躲都显得矫情。 许织夏不自觉退了小半步,后背轻抵电话机,不言不语,倒也没有强烈抗拒的反应。 昏黄的路灯,滴滴答答的雨,狭小而宁静的电话亭,身陷这样的夜,即便许织夏对眼前的人无意,空气也自然而然沾染上几许桃色。 里斯低头瞧着许织夏,她正被自己圈在臂膀下,半醉的她有着他没见过的呆萌和温顺,引起他心脏情动跳跃。 他老练地拿捏着女孩子的心思,话题在此刻的氛围里恰到好处:「你心里有放不下的人?」 这四年里第一次有人这样直白问她。 许织夏陷入沉默,长久长久的沉默。 里斯声音放得更轻,缱绻得不明意味:「宝贝,相信我,惦记一个不可能爱你的男人,你只会受委屈。」 不可能爱吗…… 许织夏始终不吭声,固执得粉饰着自己的太平。 里斯最懂对待女孩子得循循善诱,但此刻的氛围下,无论是终于宣之于口,还是临时起意,里斯的心情都逐渐难以自控。 他目光深情,注视着她,突然说:「如果我追求你,你会生我的气吗?」 许织夏迷离的瞳孔闪烁了下,尽管依旧低着眼,但表情肉眼可见地有了一丝惊讶和怔愣。 「我要追你。」他语气低柔,却又那么有进攻性:「不想先经过你同意了。」 为了表达清楚,里斯开始讲回英语,有着无限的耐心:「不用有压力,是我自愿的,你不需要对我负责。」 许织夏一时忘了出声。 她对里斯不曾有过特别关注,但此时此刻,他罕见显露出的那点强势,剎那间让她产生一种与他无关的久违感。 里斯观察她神情,以退为进轻笑道:「不说话,我当你默许了。」 雨夜朦胧,气氛暧昧到了这地步,太适合谈情说爱。 里斯私心希望雨下大,侧目去观察雨势,一眼望到那台他惊羡的布加迪黑武士超跑,就停在对面的树下,至今没离开过。 讶异之余,里斯忽而扫见那个男人。 当时他人在车外,对这场雨无动于衷,小雨筛过树梢成了雨丝,落到他的肩头像尘埃。 他后腰靠着车门,身量太高,右腿支地微微曲膝,暗花丝质黑衬衫敛进裤腰,收出窄腰坦腹,古巴领松垮着,领口下利落紧绷的轮廓抢眼。 宽阔的肩膀上,有一对黑银兽面耳骨夹,那副渐灰色细框墨镜还架在他高挺的鼻樑,一直没摘掉,看不见眼睛,显得他更神秘莫测。 里斯接着远远端量他。 见他一手揣兜,单手敲出支烟叼到嘴里,烟盒往后抛进车窗,再摸出裤袋里的打火机弹开,拇指反覆轻擦了几下砂轮,就是冒不出火,他压合了金属盖,胳膊意兴阑珊地垂下去,打火机拎在指尖有一搭没一搭把玩。 哪怕隔得远,里斯也能感受到他身上的阴郁和危险,他看似慵懒,松弛之下却更像是有尚未亮出的獠牙。 他长久敛着颔,四周有种危机暗伏的平静。 一个人的贫富可以对外包装,但阶级感通常都源自骨子里的细枝末节,而这个人,只看派头就知道并非等闲之辈。 里斯恍了神,不由寻思这是哪号人物。 这时候,男人抬起食指,慢悠悠勾下了墨镜。 一个无可料及的瞬间,他盯住地面的眼冷不防上抬。 那目光跟尖刀似的,一刀飞进里斯眼里。 里斯眼皮忽颤,嵴骨跟着一个悚栗,真感觉自己被剜下了一块眼肉。 若非许织夏是知根知底的女孩子,里斯都要以为,自己勾搭的是这个男人的心肝宝贝。 第03章 「有烟吗?」许织夏终于想起来要反应,生硬扯远话题。 里斯愣住,看见许织夏浑不知情的脸,他思绪很快从男人的压迫中抽出,不再无厘头乱想,当即笑起来,去掏兜里的烟盒,盪出一身风流气:「你还会抽菸,我从不知道。」 许织夏不答,接过他递来的那支烟,攥在手里:「谢谢。」 「不过打火机被扣在旧金山的机场了,我正要去买。」里斯试探问:「想不想再一起喝点酒?」 伏特加的后劲汹涌而上,许织夏不太愿意再多讲话,甚至都没思考明白他意思,就「嗯」声敷衍回去。 「稍等我几分钟。」里斯笑着奔进雨里。 他一走,四周顿时变得空静,外面细雨濛濛,风过,有花簇的窸窣声。 许织夏只身在电话亭里发呆。 这支烟宛如一条见不得光的毒蛇,从阴影里蜿蜒爬出,露出截尖尾,朝她吐出鲜红又邪恶的信子。 许织夏没抽过烟,从前不听话了是要罚站受批评的,所以她向来安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眼下,她突然萌生了堕落的念头,想尝试抽菸。 可只是想想,都好像是要犯天大的错,哪怕是想借酒任性都无法心安理得。 烟在手里捏得皱巴,许织夏脑袋混乱,甩几下甩不清醒,她迷迷瞪瞪踩着一地湿花走到路边蹲下,仰颈闭起眼,让凉丝丝的雨飘到自己脸上。 不多时,公共电话陡然响起来电。 许织夏茫然回首,见它响不停,她才不情不愿地起身,站不太稳踉跄了下,回到电话亭里。 她嗓子都被酒浸泡得虚软,发出的声音格外空灵,尾音拖得长长的,说话也慢,咕哝但态度不失礼貌:「谁呀……」 听筒里悄寂,压低的鼻息似有若无。 许织夏耷拉着眼皮,朦胧地眯成一条缝,凝神卖力去听,一道成熟男性略哑的声音缓缓入耳,声线沉而压迫,又矛盾地伴着几分理应不存在的柔和。 「瘦了。」 许织夏脑中轰响,呆滞着,剎那间就被这个声音抽走了魂。 没出声,以为自己幻听了。 她的沉默在意料之内,男人没要求她回应,自然而然地把彼此间的陌生感压到最低,换了个稀松平常的语气:「下雨,乱跑什么。」 电话里,他又不着痕迹问:「男朋友?」 许织夏双手紧握着耳旁的听筒,屏住气,心脏慢半拍地重重震起来。 这个问题,从他口中问出来,难以言喻的微妙。 「嗯……」她失着神,低声试着回应,头脑在清醒和煳涂之间横跳,空虚,麻木,不听使唤。 她其实都不确定,他问的是不是刚刚陪她在这里的里斯。 但她只会嗯了。 静了几秒,男人淡哂了下,似乎对其很不满意:「也不知道提醒你遮伞。」 随后他的语气便多出些听不出喜怒的肃沉:「都学会谈恋爱了,几时的事?」 「……」 「问你呢。」 许织夏低着眉眼,眸光涣散,话也没听进去,以为自己在梦里,喃喃着自说自话:「男朋友……未来男朋友。」 「喝酒了?」他明显不悦了。 许织夏本能闭上了嘴,没再胡言乱语,听声音她都能想像出他在电话那头脸色难看的样子。 男人一开始还有顾忌,顾忌她当真「不一定想见他」,真打算远远看一眼就算了,但此刻什么顾虑都再无关紧要。 电话那端他不容置疑:「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想让我过去?」 怎么听上去他好像就在身边。 许织夏后知后觉地疑惑,通话却猝不及防断开了,都等不及她回答。 许织夏忽然心慌,匆匆连按几下回拨键,又去摸牛仔裤,可口袋都翻遍了,也没找着一元港币。 她不是爱哭的人,但在酒劲作用下,情绪不堪一击,单单只是没钱打一通公共电话,她眼眶就滚烫了,眼泪一下子掉出来,最后在电话亭里无措地抱着听筒抽噎。 压抑一晚的情绪由此释放而出。 凉风拍着她的背,酒精在她脑子里继续发酵,她晕头晕脑的真当刚刚都是梦,这场大梦带来的只有失望,留下的只有荡然无存的空虚,醒后她还是孤零零没人要的一个人。 她一点儿都不愿意做这样的梦…… 许织夏心里一时委屈,突然摇摇晃晃跑出电话亭,负气地蹲回到那地方淋雨,跟自己较劲。 她抱着双腿,泪珠子失控往下落,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 男人的黑鞋很快进入她视野,伞骨撑开伞面的声音轻响,一把黑色大伞遮到她头顶。 许织夏的哽咽一顿,一点点懵懂抬头。 面前是男人的长腿,再是搭着件外套的胳膊,握住伞柄的手指骨修长,干净皮肤下显露青筋脉络,带着熟悉的力量感。 她突然不敢再往上看。 肩头一沉,先披落下他的外套,男式休闲西服过分宽大,将她的绿色小吊带完全裹在里面,一股温暖驱散凉意,她周身瞬间都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跟着男人腾出的那只手从她眼前垂落,抽走了她攥住半天的那支烟。 「存心气我呢?」他管教的口吻,一语道破她所有心思。 许织夏骨架小,个头原本就被他压了一头,这会儿蹲在他跟前,像个被家长哄着的小孩儿。 听着他真实的声音,她一顿一顿吸着鼻子,像是在委屈他严苛的管束。 他把烟投进不远处的垃圾桶,压曲右腿,在她面前徐徐蹲下。 男人的面容闯入了许织夏的视野。 他唇色健康浅红,野生眉偏浓,眼褶深邃,长相比里斯还沾花惹草,但他眉眼间多了几分冷感和攻击性,显得不好招惹,不如里斯好亲近。 他黑色短髮蓬松,这会儿是乱的,拢得随意,骨相早已褪去少年感,又过去四年,成熟男人硬朗血性的味道更加浓烈。 他在面前撑着伞,时光仿佛倒退回了十七年前。 许织夏思绪恍惚,目光被他的眼睛吸住,静静和他对视,相顾无言。 这一刻,他们仿佛置身在海棠雪里,夜色茫而无尽,细雨如丝如雾,他腕錶錶盘上的秒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可四周一个经过的人都没有,倘若不是花瓣时不时隔空飘落下几片,都要以为时间已经静止。 这是真实的吗?他就近在眼前。 许织夏有一种同时承受喜悦和痛苦,伪装出的平静,她不知道这是暗室里终于照进了光,还是上天惩罚给她的多一次的告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这感觉太折磨,她想挣脱他抓人的双眼,目光艰难想要挪动,却突然后知后觉地坠入了更深的折磨。 他脸上怎么有伤。 许织夏望着他颈间的口子,嘴角的淤血,鼻樑的血痕,心里顿时闷闷的。她用力掐住自己的手心,内心极度挣扎,最终还是控制不住,手慢慢伸出外套。 甲盖清透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清晰感受到他的体温,不再是隔着一通电话,和千百个日夜的距离。 她可有可无地碰了一下,先是他的颈侧,到唇角,再一点点上移,胳膊抬高了,去够他的山根。 他主动往下矮了矮脑袋,就着她高度,去找她的手指。 她的指尖便轻易摸到了他的鼻骨。 有人影接近,是拎着购物袋回到这里的里斯。 撞见这幕,里斯倏地止步,惊愣在不远处。他没有冲上前,可能是因为女孩子尚未表现出任何抗拒,也可能是因为男人斜睨而来的那个不善的眼神,太有敌意,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许织夏迷迷煳煳的,没注意到里斯,眼里只有眼前这个人。 正心乱如麻,听见了他低沉的声音:「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许织夏喉咙一紧,顿觉自己穿越了千山万水,掉回到旧梦里。 她曾试想过千万句再遇时的开场白,都不及他一句寻常的管教,依旧是那副家长的架势,始终未变。 什么需不需要,他这话的意思,就是今夜里斯非离开不可。 他一瞬不瞬注视着她,许织夏又被他的深邃眼瞳吸附住。 他的瞳孔是深调的黑蓝色,不太显眼,但有亮光的时候,就能看到黑里透出的一丝丝蓝意。 尤其在阳光下,他的眼睛就是深海。 曾经许织夏不明白原因,天真地认为他是天生的,世界之大没什么可奇怪的,漂亮就行了,他的眼瞳就像宝石一样好看。 后来她明白了,那确实是天生的。 因为他的父亲是中英混血。 思绪越扩散,心里就越难过,许织夏悠悠忽忽的,小声埋怨:「你怎么什么都要管……」 「只管你。」他又说:「管不得了?」 醉到这地步,已经是雾里看花,不知所云。许织夏想着什么,脑袋微微下歪,声音很轻:「他们都说你坏,说你不是好人。」 他指背拂去她脸颊的湿痕:「小没良心的。」 男人手指的温度滑过她的皮肤,许织夏反应变得更慢,迟钝好些秒,才温顺告诉他:「……我没说。」 他抬唇,唇边括号浅而迷人:「好,你没说就行。」 别人都不重要。 三言两语勾连出深处碎裂的记忆,千万片碎玻璃飞袭过来,割着许织夏的大脑,头疼得她一阵清醒,一阵眩晕。 「……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她忽然不由自主冒出一句。 男人有片刻的沉默:「你指什么,我们说好的事太多了。」 许织夏双颊水红,唇也红,鼻尖更红,眼睛在潮湿的空气中也变得更加湿润:「我们不是说好,你不结婚,就不见面的吗?」 他肩后有花瓣相继飞落,许织夏迷离望过去,仿佛望见了千里之外那个江南的小镇子。 她目光没了焦点,渐渐空洞,人虚飘飘的,安静走着神。 「说不说好,都不是我说了算……」 地面湿漉漉的,灯影昏照,映得落花半透明,路面折出暖黄的光。 后面那盏路灯将伞面笼罩出雾蒙蒙的光晕,他们在伞底下,被渲染得有几分颓唐和清寂。 男人颈间隆起的喉结一动,掌心復上她的发,想要哄哄她,但唤她时哑了嗓子。 「……小尾巴。」 皱皱巴巴的人生在他久违的轻唤里被熨烫了一下,许织夏再支不住,像败兵归降,身子温温吞吞往前倾。 额头磕到他肩上,压着,她睏乏地闭上眼:「你给我找嫂嫂了吗?」 声音弱下去,接近梦呓—— 「哥哥……」 他的心肺霎时间燃起一场大火,灼得咽喉都发烫。 有时候,他也会憎恨自己是纪淮周,比如第一眼发现她瘦了,比如她就要哭了,比如现在,听见她这声委屈的哥哥。 周遭的空气开始稀薄,一朵海棠也随之坠落,颓萎地摔了地,沾上污湿。 「周楚今同学,我真是服了!你怎么每次一做坏事就会被你哥哥当场抓到啊?」 「……」 「没事的,哥哥才不会生气呢。」 因为犯错的时候她会撒娇,堵着哭腔,自己站在旁边可怜兮兮:「没关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饿了自己会去捡垃圾吃的……」 他总是会被气笑,又拿她没辙,直接拎她坐到餐椅上,装模作样凶她:「还轮不到你捡。」 记忆翻涌,情绪上顶,许织夏的眼泪濡湿了他肩上的衬衫。 许织夏曾无数次地思考过,困住她的到底是什么呢?是被凝视的欲望,还是被审判的道德?可真的到了重逢的这一刻,仍然悬而未决。 或许曾经意识到暗恋的那一个瞬间,就註定了她失恋的开始。 回望过去周而復始的年岁,起于雨夜荒凉的街边,那场来自十七年前的雨又淋到了她。 负伤的蝴蝶最好是死在那个万劫不復的春天。 在他走之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或是他来之前…… 第04章 故人不在 许织夏总在想,如果当初在被送回儿童院的途中,自己没有偷偷出逃,或许多年后就不会这般痛苦。 毕竟得到过再失去,远比从未开始要来得绝望。 那是某一个春天的夜晚,港区那阵天气正不稳定,晴雨无常,温度颠簸得大片人冷不防感冒。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灯下,地面湿得水光发亮,没安生两分钟,雨水又时急时缓地落了起来。 旁边有间冰室,贴着菜单纸的乌绿条框玻璃门顶上,挂着「芳华冰室」的亮牌,砖红色繁体字。 烧腊,菠萝油,猪仔包,丝袜奶茶……各种浓厚的地道香味从门隙里一缕缕扩散而出,雨水洗过的空气干净又清凉,放大了食物的香。 当时,许织夏就蹲在冰室门口的角落。 那一小块地一抹黑,处于路灯外的视野盲区,雨天食客三三两两,进出都忙着开伞收伞,谁都顾不上去发现一个躲在边缘阴影里的五岁小女孩儿。 冰室外的廊檐很窄,雨不间断打到许织夏。 她抱腿埋着脸,背贴墙蜷成很小一团,不合身的浅色裙子拖在黑浊的湿涂里。 虽然港区回归已有十年,但普及国语不是一日之功,那时候,普通话在港区的街头巷尾使用程度还是很低,隔着玻璃门的那些喧杂声响,全都是粤语方言。 许织夏一个声都听不懂。 前所未有的饥寒和孤寂。 车子一闪接一闪轧过积水,她被车灯光刺得产生幻觉,恍惚又在京市的胡同里看到了爸爸妈妈—— 「夏夏,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里,蹲在她面前的母亲眼里泛着泪光。 亲信握着伞,伞下的父亲冷哼,痞调的京片子带着鄙弃:「你还有心思管她乖不乖的!院儿里那位可都发话了,打这儿起,你只有一个儿子,没生过丫头!」 「福利院我都托人打点妥了,收起你的慈悲,别在这当口儿给我坏事!」 父亲回身坐进长轿车,车窗降落,不耐烦地一声声催促。 母亲看了她最后一眼,把自己手上的伞搁到她鞋边,闭眼抹了把泪,起身扭过头去。 轿车从许织夏眼前离去,许织夏抱起地上的伞,望着车尾灯灭在巷子尽头。 她只身一人站在幼儿园门口,安安静静不吵不闹,可能听懂了父亲的意思,也可能只以为,这就是个寻常的周日返园的夜晚。 「爸爸妈妈再见……」 那时的空气一样湿冷,她对着空荡荡的胡同,轻声自言自语。 人类无法回忆起自己生命早期的细节,心理学称其为童年失忆症。 但在两年前那个更不记事的年纪,与父母的最后一面,已然成了许织夏的不能忘。 许织夏再没见过父母,却死死抓住了妈妈那句话——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如果她听话,妈妈就一定会回来接她…… 又一束车灯光如洪水逆流进眼里,倏地把许织夏拖出了幻觉。 雨声里混进了两道粤语。 「纪董讲过,您今晚一定要同我回去别墅。」 「劳驾他滚远点发梦。」 先开口的声音是一位耐心的中年男性。 而后者是一个少年,他的声音低冽,不带情绪,只有港腔意兴索然的懒劲。 「小少爷,您就上车吧,纪董在英国每日都好挂念你的。」 少年不咸不淡地嘲弄:「怎么,他老人家又对现在的儿子不满意,想换另一个了?」 「纪董也是不得已,讲到底他都是你阿爸,父子坐下来慢慢谈,没什么说不开的……」 「好啊,钟遒叔。」 「那您——」 「让他来给我阿妈陪葬先。」 中年男人的欣喜变成一口凉气倒抽回去。 少年似笑非笑,语气没什么温度,却让人感觉周身的冷雨凝结成了冰锥:「不然我怎么知道,他不是在装好心呢。」 「这……」这大逆不道的话钟遒怎么敢接。 雨势变大,淹没了对话声。 僵持了几分钟,临时停靠路旁的那台当年最新代幻影无奈驶离,车灯散光,轿车淋在雨幕里一身亮黑,渐渐远去没入黑夜。 球鞋踏过潮湿路面,溅出的水声慢慢悠悠靠近,最后停止在许织夏的耳畔。 同时雨滴撞击伞面的声音变得清晰,噼里啪啦细碎跳跃,像双手轻快拍打着纸张。 许织夏感觉到左边站了个人。 「嗯。」过片刻那人淡淡出声。 似乎是刚刚那个少年。 他在和谁通电话,零星回了几声嗯,不知道是不是困了,听声音他没什么劲,对任何话题都感觉厌倦。 他的伞应该是握在左手,伞檐滚落的雨珠子全滴答在了许织夏头顶。 许织夏抱紧自己,不敢吭声。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语言,陌生的人,都让她感到害怕。 「明晚。」 许织夏呆懵了下,不确定有没有听错,他讲的好像是国语。 许织夏想再分辨,身旁却没了声,但是过了会儿,她头顶没有水珠再滴落下来了,檐雨也被遮住不少。 是雨停了吗?许织夏想要抬头去看,先听见少年重新开口。 「算我欠您人情。」电话里的人大概说他见外之类,他闻言鼻腔透出一声哂笑:「该还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亲兄弟不还分你我么。」 他拖着气息腔调慵懒,话里有着别有深意的嘲讽,随后便挂断,结束沟通。 金属手柄落地「啪嗒」一声,一个庞然大物罩住了许织夏。 许织夏懵懵抬起脸。 直长的伞柄横亘在她脚边,和宽阔的黑色伞面支成一个隐蔽空间,正好把小小的她遮在里面。 外面的雨并没有停。 越过伞沿,许织夏望见了少年懒洋洋走远的背影。 他体型颀长,身上的英式校服来自港区一所国际中学,墨绿外套被他脱下甩到肩上,右手揣在裤袋里。 经过一盏路灯,他的身影被短暂照亮两秒,他耳廓戴着黑银兽面耳骨夹,一头蓬松层次的黑髮不算短,耳上部分在脑后随性半扎住,下半的狼尾发弯至颈下,一点都没有学生的样子。 走在朦胧雨夜里,身上强烈的疏离感盖过了他的孤寂。 少年消失在街的尽头,他的黑伞躺在地上,挨着许织夏。 许织夏想起了妈妈的话。 她不明白怎样才叫心眼好,但她记得,妈妈离开前,也是这样给她留了一把伞。 许织夏眨着湿漉的睫毛,鼻尖已经冻红,她伸出僵冷的小手,够到伞柄,小心抱起来。 大伞很沉,压住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的小身子,许织夏走进雨中,被雨水砸得歪歪扭扭。 她朝着少年去的方向走,一直走,可是哪里都没有他的身影。 许织夏停在一栋大厦前,里面挥发出一股很奇怪的混合气味,类似臭鸡蛋腐败的霉味,甚至还有辛辣的体味,危险的异域感浓烈。 雨下得越大,四周越冷清,没有人她反而没那么怕,于是她进了大厦旁的地铁口,挨着自动扶梯背后的墙角蜷坐下来。 许织夏把自己藏在黑伞后面,饿着肚子昏睡过去。 这里比外面暖和,但湿着头髮和裙子伏在地面避免不了着凉,期间许织夏不时冒出冷汗,很不踏实。 她听着雨声醒醒睡睡,后来雨声没了,再后来雨伞边缘微微涌进亮光,地铁站人流逐渐多起来,从冷清回到快节奏的喧嚣。 天亮了。 许织夏瑟缩在那里像是躲在了世界的背面,一整日了都没人发现她。这个小犄角太不起眼,哪怕有人经过,也只以为是谁在那儿晾了把伞。 她浑身忽冷忽烫,数不清是第几次在噩梦中惊醒,迷迷煳煳再睁眼,外面暗沉沉的。 天又黑了,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妹妹仔?」雨伞被试探地拨开,眼前出现一张陌生老婆婆的脸,她用粤语,语重心长地对许织夏说:「这里旧时是美军的红灯区,如今死鬼佬好多,都是拐子佬,不要一个人过来啊妹妹仔!」 那张脸苍老,眉凸眼凹,鹰钩鼻,粗哑的嗓子像卡着一口痰,神似童话书里的老巫婆。 惊慌的表情爬上许织夏稚嫩的脸蛋,许织夏不懂她意思,只是害怕。声音阻在喉咙里出不来,她东倒西歪攀墙爬起,拖着伞和自己发软的身体,小碎步逃掉。 一跑出地铁口,就撞上了大厦外聚满的黑影。 许织夏愣愣顺着影子往上看。 昨夜的无人之地,此刻处处人头,里面都是商贩,门口晃悠着不少贼眉鼠眼的成年男性,清一色中东和南亚边境的贫民面孔,包头巾的,留满络腮鬍的,皮肤脏黑,人高马大,空气里也多了那股难闻的气味。 这栋旧楼阴森压抑,宛如三教九流的杂窝。 怪异的目光从四面八方盯过来,有几个印度阿三交换眼神,不显眼地靠近三两步,似乎是在伺机而动。 许织夏头皮发麻,一个劲哆嗦,无助到哭不出。 就在那时,有个松弛的身影双手插兜,从许织夏和那帮洋鬼子中间,视若无睹地经过。 他狼尾发半扎,耳骨夹纹理格外特别。 许织夏一眼就认出了他。 伞骨在地面拖出尖锐划响,许织夏跌跌撞撞追上去,胳膊抬过头顶,攥住了他衣角。 少年顿足,不紧不慢扭过脖颈。 那时不太晴朗,雨后的天惨澹,阴霾当空,青灰色浓云蔽日,却又猝不及防裂开了一道缝。 他回头的那个瞬间,身后天光破云。 忽然而至的阳光加深了他面部的线条和阴影,他骨骼立体周正的轮廓因此有了更强的冲击力。 许织夏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睫毛半压着那双深邃的眼,眼瞳不是很黑,隐约有些蓝调,像浸着冰凉的海水,孤傲冷硬。可他又唇红齿白,容貌俊美相。 总之那是一张漂亮到不真实的脸。 那个年纪的许织夏,美丑意识尚未完全觉醒,但当时与少年相视的那一剎那,很多很多年以后,许织夏依然刻骨铭心,那是她生命中第一次感受惊艷。 只不过,少年似乎并不怎么善良。 他懒怠地耷着眼,深邃眼底像覆了层寒霜,他用这样的眼神睨着许织夏,许织夏就觉得自己被一条野狼盯着了,他随时可能发疯,把招惹自己的小废物撕咬得血肉模煳。 但只有他会说她能听懂的国语,相比身后的诡异人群,他对许织夏而言,已有了不可替代的安全感。 何况许织夏一根筋地记着妈妈的话。 许织夏仰着巴掌大的脸,鹿眼扑闪,有些生怯,却又直愣愣望着他的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那几个印度人端详少年两眼,用难听的印度口音英语说,这孩子我们认识。 少年垂眼瞧了下许织夏拖着的伞,谁也没给眼神,事不关己回身走了,但许织夏紧紧捏着他的衣角没松手。 他没同意也没拒绝。 许织夏跟着他走出几步,突然被扯住胳膊,少年也间接被扯得止步。 依旧是那几个赖歹相的印度人。 他们拉住许织夏,一人附和一句,教育她别再闹脾气离家出走,快跟他们回去。 许织夏叫不出声,吓得紧闭双眼,死死拽住少年,但凭她的力气根本挣扎不了。 少年背立着,没立刻出手相助,也没甩开她。 直到校服衣角从许织夏指间脱落的那一剎那,少年被谁的肩膀顶得身形一歪,他才转过身,阴着脸,扣住一人后颈,一脚踹进了对方膝窝。 不知他是不忍心许织夏的绝望,还是单纯因自己被撞不爽,总之动手了,这一架就在所难免。 另外几个印度人反应过来,马上抡起常备的棍子,一拥而上。 棍子挥下来,五岁的许织夏脑子空白,只会怔在原地惊恐了,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拎起她,一把甩到了后边去。 临头那一棍砸在了少年的手掌骨上。 一度混乱。 有个不要命的趁乱挥来一拳,少年的脸蓦地歪向一边,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没动,贴身肉搏的场面就在此刻按下暂停键。 他舔了下嘴角,不怒反而笑了。 舌尖的血腥味似乎把他体内的疯子释放出来了,他唇锋的笑痕勾出点快感,慢慢悠悠掀起眼皮,盯着这几头猎物,兴奋在无趣的日子里逮到了宣洩的对象。 包围他的印度人从他的眼神里感受到了找死两个字,不禁犯憷,他们警惕又畏缩地盯着他,举着棍子虚张声势地佯装进攻状态。 少年慢条斯理剥下校服外套和衬衫甩在地上,身上的纯黑背心收着胸腹肌理,两条手臂线条利落又结实。 这帮印度人一看就知道并没有真正搏击的实力,而少年明显学过格斗,他稳稳接住棍子,防御的同时也没再收着劲,接下去的每一下都狠狠打中他们的命门,眼都不眨。 洋鬼子都翻滚在地上喘粗气痛吟的时候,他只是唿吸变重,看上去头髮乱了些。 许织夏没见过真的斗殴,因为年少无知,所以她没路人显得那么惊慌,见少年面不改色走人,她没傻愣着,忙不叠跟上去。 他腿长,一步抵她好几步,许织夏怕被落下,在后头摇摇晃晃小跑着。 经过昨夜那间「芳华冰室」时,那片危险地带已经远离。 少年突然回身,许织夏险些撞上他,赶紧退开小半步,再望向他,畏怯又茫然。 「还跟住我,不怕死啊?」 他的气息平復了,语气凉丝丝的,又变得阴晴不定,一身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劲。尽管没有因为她是小朋友而温柔一点,但并不凶。 而且他讲的是粤语,许织夏压根不知道他是在警告。 许织夏眼睛一眨一眨,呆萌地巴望了他片刻,非但没有后躲,甚至还小心翼翼伸出手,圆润的指尖捏住了他的一根手指头。 「哥哥……」 少年神情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变化。 小朋友声音软,吐字黏煳,但他能听出是内地的口音。 许织夏黑亮又稚气的眼睛闪了下水光,脸蛋和裙子都脏兮兮,比得上路边的流浪猫,一副可怜相。 望了他酝酿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发出声。 她带着鼻音,像是很久没有开过口了,口齿有些生涩,加上对他的一点心畏,话说得怯生生。 「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第05章 故人不在 纪淮周怔了两秒,奇怪地看着跟前的小孩儿,当时的情境下,他很难不把她当成街头诡计多端的骗局的一环。 他嗤笑一声,目光居高临下,换成她能听懂的普通话,对着个小孩子也没收收脾气。 「哪儿来的小骗子?」 纪淮周眼里只有两类人。 别人,和他自己。 人为鱼肉他便为刀俎,人为兔他便为狼,心软和仁慈在他的书录里,是阅后即焚的一页。 所以即便有个小女孩儿大眼睛小圆脸,闷闷地用委屈的眼神传达自己不是小骗子,他也无动于衷。 纪淮周转身,许织夏拖着他的手也要跟他走。 他不得劲,停下来,垂着眼端详她:「跟谁学的赖皮劲儿?」 许织夏还握着他手指没放,满眼都是小朋友的清澈呆萌,好像赖定他了。 纪淮周要笑不笑地戏嚯道:「哥哥看起来太好说话了是吧?」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注视着他。 他刚打过一场狠架,手掌骨渗着血珠,脸部也有几处淤青和血痕,没表情时很阴暗,一笑就乖张又顽劣。 许织夏看到他破相的惨烈,自身的强大,以及他眼里的流离。 但她没有很怕。 她可能还想点个头。 纪淮周不给她机会,准备把这只纠缠的小东西拎一边去,她的肚子先咕噜噜叫了两声。 看样子她还想再骗吃骗喝。 他轻啧,可能是一心想甩掉她,僵持两三秒后,他没再说话,慢悠悠直起身走开,掌住玻璃门,进了那间「芳华冰室」。 许织夏又一个人被丢在原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她望望四周,无处可去,也不敢再乱走,就着门口的石墩坐下。 冰室店面不算大,老式马赛克地砖,墨绿皮座椅和门窗格,以及两面不规则的港片海报墙。 食客黑压压,但许织夏一眼寻见了少年的身影,他手抄兜倚在前台,个子高,人群里最惹眼。 店里十分闹哄,相比之下,街巷更冷清了。 许织夏脑袋晕沉,肚子空得人乏力,她畏畏缩缩地抱住自己,和昨晚一样,闻着热腾腾的食物香气,四顾茫然。 一晃不知过去几分钟。 许织夏差点昏睡过去,突然一个沉甸甸的纸袋子落进她怀里,里面有两只打包的猪仔包。 她抬起头,一双长腿迈到了眼前。 少年去而復返。 许织夏昂着脸,腮帮发烫,红得异样,鼻腔塞住了,只能微张着嘴巴唿吸,愣愣瞧着他,一脸憨态。 纪淮周手里还握着杯朱古力,似乎是要递给她,但打量了她两眼后,他胳膊又收回去,自己留着这杯高热饮品了。 纪淮周毫无疑问的没心肺,但对着一个无家可归的小朋友,灰烬里似乎还有一点没焚透的良知。 他下巴抬了一下,示意她怀里那只食品袋。 「骗到了,」他漫不经心赶她:「走人。」 他抬腿,许织夏想也不想地跟上他。 纪淮周停在的士站牌下,一只手抄在裤袋里,一只手懒散垂落腿旁,指尖拎着朱古力,扭过脖颈往后瞥了许织夏一眼,浑身骨子都散着劲。 许织夏还没意识到自己误解了「走」的意思,搂住食品袋,仰着脸蛋,看他的眼神别提有多无辜。 纪淮周一边睨着她,一边把朱古力送到自己唇边,叼住吸管,一股甜腻滚进喉咙,齁得他嗓子黏煳。 他拧眉,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点嫌弃和烦躁的情绪,胳膊一扬,把那玩意儿丢进了垃圾桶。 再回头,就见小姑娘目光还黏在他脸上,好像咬住他了,甩不掉。 楚楚可怜的,跟铁了心要骗取他同情,再把他卖到泰缅去似的。 「还看呢,」纪淮周拿下巴对着她,语气很欠:「骗了哥哥吃的,还想骗哥哥的人?」 许织夏抿抿唇,闷声不响。 的士开近一台,司机问靓仔要到哪里落车。 纪淮周拉开后座,俯视着身后的小冬瓜:「上车,抓你这小骗子给警察。」 - 油麻地警署报案中心。 墙上挂着港区蓝底银字的紫荆花警徽,吵闹声贯彻大厅。 「那傢伙实在狂,就殴他两拳啰。」 「他都被打崩牙了!」 「我们也都笑崩牙了,扯平了嘛,哭小声点啊,打架输了很光彩吗,男子汉大屁股,真想踹两脚。」 「喂,你们不要这么嚣张!」 「嚣张犯法吗?」 几个男高中生在许织夏前面挡成一堵墙,他们穿的都是和纪淮周同样的英式墨绿校服,脸上多少都有打斗的淤青。 人分成两帮,少的那拨人咬着牙清一色恼怒,而人多的那一派占上风,这个阴阳怪气,那个捧腹大笑,勾肩搭背的甚是气人。 其中多的那拨人里,有两个少年自始至终没搭腔,他们身高最挺拔,相貌也最标緻,一个漠着脸,一个歪着头看戏。 「吵什么吵!一人讲少句,行不行?」年逾半百的老校长严肃训话:「是谁动手在先?」 「我。」 「我——」 一直无言的这两人异口同声。 校长头疼地皱起眉:「周宗彦!贺司屿!又是你们!就属你们最不服管教,你俩每次都要互相出头吗?」 歪头看戏的少年一笑,「嗯」一声,尾音轻快上扬:「没办法啊校长,阿霁行兇犯法,我都得给他顶罪啊。」 身旁被唤作阿霁的少年斜睨了他一眼。 那几个闹腾的损友闻言也跟着嬉笑怒骂起来,校长好气又无奈,直接没话讲。 许织夏独自坐在一角,咬了口猪仔包,两腮鼓着,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是在很多年后长大,许织夏才知道,这晚有过一面之缘的两个少年,那个名为阿霁的,就是后来港区贺家那位手段了得的贺司屿先生。 而在她未来的生命长河里,这位反手干坤的贺先生,许织夏始终都没分清他是正是邪,是敌是友。 不过此前,许织夏与他远远没有交集。 这时,有个男人走进报案大厅,一身警服佩戴警衔,英姿飒爽。 「生哥!」正要过去处理矛盾的警长惊喜,快步上前迎接,不忘提醒跟随的见习警员,说这位就是港岛总区的总警司,周祖生。 警员紧张地敬了个肃礼:「周sir!」 随后警长对其笑道:「好久没见啊生哥!今日怎么得闲过来西九?」 周祖生往人群一指:「老婆吩咐了,带孩子们回家。」 警长顺着方向看过去,恍然大悟,原来干仗的那帮男生里,个子最高的那两个是周警司家的儿子。他不敢怠慢,立刻亲自去解决。 纪淮周从报案窗口走回的时候,警长正挤在中间调解。 周祖生一左一右,拍了拍两个少年的头,交代警员先给他们处理下伤,随即便留意到进入视野的纪淮周。 「阿玦?」周祖生诧异他在这里,见他面部和掌骨血痕醒目,周祖生立刻走过去:「你怎么都挂彩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纪淮周同周祖生对视一眼,又扫过那几个男生,唇边掠过一瞬意味深长的冷笑,然后视若无睹,把回执单丢到许织夏旁边的座椅上。 男生们倒跟见着生吞活人的鬼怪一样,叫嚣的声瞬间没了。那几个摇头晃脑的甚至还悄悄挪到周宗彦和贺司屿身后躲着。 八成都在纪淮周那儿受过教训,留了后遗症。 周祖生见纪淮周带着个小女孩,问道:「出什么情况?」 旁边的见习警员知情,立马回答:「小朋友走丢了,周sir放心,我们已经准备救助,正在查找失踪人。」 医警送来医疗箱,周祖生给了个眼神,医警会意将医疗箱打开,放到纪淮周挨边的椅面,先为他清创。 然而纪淮周避开了手,不配合。 脸上倒是轻的,但他那时为拎许织夏硬生生抬手抗了一棍,手背和指骨的紫红上都渗出了斑斑血迹,看着可疼了。 许织夏在那个年纪还不懂愧疚和担忧,但潜意识里知道—— 她不想他痛。 许织夏想了想,把医警姐姐搁到医疗箱最上面的那一包东西托起来,递过去,轻轻碰到纪淮周的手指。 纪淮周指头蜷了下,垂下眼睫,就见小姑娘扑闪着眼,递了包医用绷带给他。 她的眼睛似一泓清水,还不曾有人性的脏浊,一眼就能望到底。 他顿住,鬼使神差地翻开掌心。 绷带接到手里的短瞬,纪淮周醒过神,即刻又偏开了目光。 「老实待着吧。」他又厌懒得对什么都不上心,头也不回地走出警署。 纪淮周一走,躲着的几个男生就冒出头了,周宗彦嘲笑他们「生人唔生胆(人长了胆子没长)」。 有试图挽尊的:「他脾气不好咯,社会上那几个丧尽天良的古惑仔都得给他三分薄面,我们怎么有胆惹他。」 「是啊,上年我想同他交个朋友,饮了他的咖啡,好苦啊!饮完这大佬才同我讲是鼠药!我叼!我赶去医院洗胃,隔日他又讲,『耍你的』,还冲我笑……」有绘声绘色诉苦的,毛骨悚然地搓搓皮肤:「现在他一笑我就慌啊!」 也有委屈的:「而且他学过mma(综合格斗)的嘛。」 「再讲了,他老爹是——」 那人讳言,话说一半噤了声,转而蹲到许织夏面前:「妹妹,他好心狠的,离他远点啊!」 「不是吧,小朋友也欺负?」 …… 所有对他的畏惧和忌讳,纪淮周通通抛之脑后。 他肩背挺阔,腰肌绷紧,高而精瘦的身段最招人注意,但他连背影都显得那么有威胁性,冷漠的,疏远的,明写着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喜欢。 「等下!」周祖生追出来。 警署门口,纪淮周平静:「我九点的航班。」 周祖生不兜圈:「要带你母亲去苏杭?」 「难不成去英国?」 他讲话一直这么夹枪带棍,哪天性子不刺了反倒还让人不习惯。 周祖生不介意,看住他说:「阿玦,不如住我家,你同阿霁阿彦都是同班,生活学习可以互相照应。」 纪淮周低笑两声,颇有兴味地自嘲:「收留我?好心没好报啊,周警官。」 「你同我好歹沾亲带故。」周祖生道。 确实带点亲故,纪淮周的外曾祖母,和周祖生的爷爷是亲兄妹,但周妹年轻时远嫁到了江南地带,即使后代依旧随母姓,远亲的情分早已淡。 「我是养不熟了,周警官这么乐善好施——」 纪淮周顿了顿,拇指向耳后一指,散漫歪了下头:「里边有个。」 「生哥!」警长跑近,打断交谈:「真是好巧,刚刚接到电话报案,有儿童失踪,已经确认过,就是里边那个孩子。」 警长又递给周祖生一份档案復件:「但有个麻烦事。」 周祖生接过復件,听警长上报情况,从而得知,许织夏是圣约罗儿童院的,她并非走失,而是领养人想要送她回儿童院,半路她自己偷偷跑了。 「两公婆脾气好臭,不愿意来接,让我们直接送她回儿童院……」 周祖生抬眼,沉着脸色:「不想过来,是想我做东,请他们来警署坐?」 警长讪讪,他也很为难。 周祖生翻阅着档案信息:「她以前是在京市福利院?为什么专门转到港区?」 警长答道:「双非港宝嘛,在港区出世,有港区的身份。」 档案里记录着当年京市福利院同步的问讯信息,明确写着许织夏本人的反馈——她有父母和一个兄长。 「她都记得自己有哥哥,」周祖生合上档案递还回去,看破不说破:「留在京市,说不定还能找到家人,在内地哪里都比送到港区强。」 思维正常有辨认能力的孩子,没道理两年都找不着父母,甚至还被送到几千公里外的港区,天高皇帝远。 明摆着是弃养。 尤其京市那些大宅院,千禧,老一辈的思想不少滞留在晚清,重男轻女,养儿不育女的情况在当时并不罕见。 可即便周祖生心知肚明,他也无能为力。 政策上轮不到他们港区警察管。 在周祖生提及许织夏有哥哥时,那个不为人知的瞬间,纪淮周眼底有一抹动容一闪即逝。 那根针好像也落到了他的身上。 警长懂其中逻辑,唉嘆:「这小孩在圣约罗这一年,已经被三个领养家庭送回了。儿童院讲的,她有自闭倾向,情绪不稳,还是个哑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哑巴? 纪淮周一声不合时宜的讥笑:「扯淡。」 他没兴致再听,踩着自己的说话声离开,话音落地的瞬间只留下个后脑勺。 不出几步,他又顿足,捏了捏手里医用绷带,扭回头,漫不经心地瞟了眼过去,还是那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傲慢表情。 「她发烧了。」 「——还没发现么?」 明明他每个字的语气都很寻常,但警长就是莫名感觉自己被他骂了,骂得还挺难听。 不过聊这没用的,确实不如先带人看病。 许织夏一个人坐在那个角落里,乖乖的没乱跑。 可是过去好长时间都没见少年回来。 她忍不住滑下椅子,鼻尖和两只小手都贴到玻璃门上,望出去,找他的身影。 隔着玻璃门,许织夏看着他从眼前走过。 他拆了那包医用绷带,一圈圈缠上有伤的手掌。 绷带勒着他骨骼分明的手,掌骨的血眨眼染红了绷带的白。 他长得是真漂亮,哪哪都周正,就算是额头的比例也要比别人优越。漂亮的额头露着,两边垂着碎短的龙鬚刘海,性子本就不着调,狼尾的髮型显得他劣性更重了。 他上身只有背心,这样平平无奇的一件纯黑背心也硬是被他结实流畅的身段穿出型来。 他拽着绷带一端,抬起胳膊,腕部压向唇,咬住另一端,牙齿一扯,紧紧拉了个结。 可能是没看见她,也可能是他当做看不见,他眼里只有前方的路,人很快便隐匿进夜色里。 玻璃冰着许织夏烫乎乎的脸,她趴在门上,望眼欲穿地想—— 他还会回来吗? 就像在冰室的时候。 第06章 故人不在 那晚,许织夏没有等到他,等到的是警署医务室的军医。 也是那晚,纪淮周抱着母亲的骨灰盒登机,心如止水地离开了港区。 这一走,他没想过再回来。 半夜,航班安全降落杭市。 私家车匀速行驶在高速公路,大路空旷,收音机关着,车内很静。 后座,纪淮周缠绷带的手搭在骨灰盒上,闭眼靠着,听着窗外其他车子飞驰过的风声一声掠过一声。 周清梧坐在副驾驶,说着长辈对晚辈的关怀。 适当寒暄几句后,周清梧说起到:「阿玦,以后留在杭市吧,户口就落到小姨家。」 纪淮周对周清梧的嘘寒问暖置若罔闻。 虽说周清梧是他母亲的亲妹妹,是他实打实亲缘上的小姨,但事实上他们的姨甥关系,同周祖生的远亲比起来,深不到哪儿去。 他只是在杭市出生,幼时生活过几年,而后便跟随母亲去了港区,时至去年,他和周清梧已经近十年未见了。 这一程再有交集,也不过是因为他母亲的病。 「等事情过去,小姨陪你回趟港区,办一下学校和机关的手续。」周清梧又说。 或许在周清梧看来,他终归是自己的亲人。 可在纪淮周眼里,这简直如同对一只流浪野猫的施捨。 「周老师。」纪淮周叫得生疏,终于不紧不慢开口:「不要随意投餵一只野猫。」 他阖着眼,语气有点凉,也有点懒:「它其实很自在,你非要餵它一顿,才真显得它可怜了。」 周清梧是杭市高校的心理学教授,不难领会到他意思:「野猫也是猫,是个人都不忍心看它流浪的。」 纪淮周勾出一丝讽刺的笑,没搭腔。 「对了,小姨考虑领养个女儿。」周清梧就此打住前面的话题,问道:「阿玦,你喜欢妹妹吗?」 明廷开着车,闻言英俊的面庞带出笑意:「要有女儿了,我这个做爸爸的怎么不知道?」 周清梧好笑地瞧丈夫一眼:「急什么,还没遇见投缘的。」 骨节后知后觉泛起丝丝痛感,纪淮周慢慢睁开眼,昏暗里看见自己的手掌缠裹着白色绷带。 他手指不是很灵活地握拳,再松开。 妹妹…… 他看着自己这一手自作自受的伤,在心里细品这两个字,感受到一种昨日重现的荒唐和讽刺。 打了他一枪,难道还要他自己往空弹匣里再装进第二颗子弹。 一场际遇本该就此终结,可纪淮周脑中莫名浮现出许织夏的脸。 那只小糯米糰子被他丢在油麻地警署,扒着玻璃门,眼巴巴朝着他望。 ——不要随意投餵一只野猫。 ——你非要餵它一顿,才真显得它可怜了。 餵它一顿就走了,好像更残忍呢。 纪淮周重新陷入沉默。 直至此刻,无人知晓的黑暗里,他的眼神才算是真正有了几分察觉到同类的深刻。 - 薄扶林道圣约罗儿童院,是英治时期英国人创建的教会学校,国家对港恢復行使主权后,便因政策停止办学。 当时为容留无家可归的孩子,政府改建其为孤儿院,如今是一所收养幼儿、同时提供教育服务的福利院,里面的孩子有的是双非,有的是遗孤,也有部分混英寄养。 许织夏就是儿童院一年前从京市福利院收养回的双非弃儿。 圣约罗儿童院遗留了英式堡垒的复杂建筑风格,立面红砖,每两扇凸肚窗间的壁龛里都矗立着一座先哲雕像,象徵爱与救赎的十字架立地在圆顶角塔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四面壁堡合围成的坪坝进深和开间都很宽敞,近课室的地方,植有一棵染井吉野樱。 许织夏被周祖生送回儿童院时,它的树冠还是光秃秃的,如今两个月过去,已然进入凋谢期,褐色光滑的树皮之上,渐粉的花瓣每日都落如雪下,有风时总有几片飞进课室的窗户里。 这天温度高,课室关着窗,冷气开很足。 课桌是用两张大尺寸的原木桌拼接的,小朋友们围着桌子,在小凳子上坐成一圈。 许织夏也穿着儿童院的院服,中筒袜,膝上英格兰条纹格中短裤,网球衫统一塞进裤腰里。 她坐在课桌转角的座位,周围有私语声也有嬉笑声,其他孩子都在交头接耳,没一个人和她说话。 因为她是个小哑巴。 可她也并不是真的哑,她是儿童院唯一一个从外地来的孩子,而那时候港区的风气,对讲普通话的人算不上友好,尤其是在儿童院,很容易成为其他孩子欺负的对象。 许织夏因此再不敢开口,久而久之,她差点都快忘了自己会讲话。 每当小朋友们共同玩闹时,许织夏都是这样孤零零低着头,悄声捏手指,自己和自己玩。 两个月前在油麻地警署,许织夏高烧超过三十九度,输液退烧后,第二天周祖生亲自送她回到儿童院。 走前医警姐姐帮她把食品袋里剩下的那只猪仔包加热了,但许织夏没吃,只是抱着,好像抱的是什么珍贵的宝贝。 梁院长很敬畏周祖生,因为周祖生,梁院长没有如同过去那样责骂许织夏,周祖生离开后,她才睇了许织夏一眼,随后拨出一通电话。 「当时你信誓旦旦同我保证,她哑了是心病,会开口讲话的,结果呢,呆头呆脑哭也不会,成日好似丧气鬼!」 「这就罢了,她应激了还要咬人呢,都把我先生的手咬出血了!」 女人愤怒的质问声不断从手机里夺出。 梁院长只能赔笑,好声好气安抚:「黄太太,实在对不住……」 即使不明白她们讲的话,许织夏也知道是在斥骂自己,她能听出电话里是那第三个领养她的女人。 女人的声音和性格一样,乖张凶蛮,许织夏也想要听话,可那对夫妻只讲粤语,她听不懂。起初新鲜感尚在,女人还会对她假温柔,但一会儿就没劲了,撕了面具,露出厌弃又嫌恶的真面目。 新玩具玩腻了,就不想再要了,怨愤打骂也不是没有过。 不知所云的对话一句句灌进耳朵里,许织夏盯着自己脏脏的鞋子,站在原地不敢走,食品袋抱在怀里,还热乎乎的。 走廊里响起奔逐的动静,许织夏还没看见人,小腿边先拉过一阵风。 足球撞击门板「砰」地巨响。 许织夏吓得浑身一颤,足球弹回滚过她脚边时,她还有些心惊肉跳。 接着她就看见了那个大她两岁的混英男孩。 他比她高,比她壮,乜斜着一双天生异瞳的眼,眼角冒着阴恻恻的冷光。 许织夏开始抖,提心弔胆地看着他走近。 「felix!」 梁院长捂住手机,压着嗓子指责男孩在宿舍踢球,语气却完全没有怪罪,只是无奈,话落就又扭回头去,继续笑盈盈和电话里的人周旋。 felix也无动于衷,大摇大摆往男生居室走。 许织夏缩在墙边,耷着脑袋,他越走近,她耷得更下,他经过时,她面前一下失去光,覆盖下一片阴暗。 一只手毫无徵兆地伸过来,抓住了她怀里的食品袋。 许织夏惊恐,本能抱紧,但她没felix力气大,别过半个身子也没护住,被狠狠推了一把,噗通一下摔到地上。 腿还挨了他一脚踹,她疼得呜咽,连痛都唿不出声。 felix抱起足球跑进了居室。 许织夏望见他蹲到床边,一头栽进从她那夺过去的猪仔包里,大口大口咬下去,鼓着腮帮狼吞虎咽。 梁院长手机握在耳旁,目睹这幕,也只是头疼地压了压额穴,任由他去。她一向偏袒felix,这是公开的秘密。 许织夏最有体会,她总被felix欺负。 她心疼地看着地上被撕得破烂的食品袋,闷着说不出话。摔倒时撑地勐了,手腕也生疼,但她没哭,食品袋被抢走的时候才红了点眼睛。 昨晚抱到现在,她一直捨不得吃。 梁院长不会来扶她,许织夏揉了揉腿肚,自己笨拙爬起,擦擦手心。 「我有命赚钱,没命养她!早知我是不可能领她走的,算我时运低!」电话里的女人仍未停止咄咄逼人:「没什么好讲的,你嘴里没句真!」 对面直接挂断,梁院长刚要出口的讨好咽回肚里,瞬间不再装,对着手机低骂了句难听的。 梁院长瞥向许织夏,一口港普,沖她怄气:「我煞费苦心送你出去,你是一点不争气,还给我惹一身祸!这都第三家了,再被拒养,你别想再有人要你!」 鞋跟在地砖上砸出愤愤的哒响。 梁院长离去后,许织夏默默进了隔壁的女生居室。儿童院的宿舍,小床一排排铺展开,拥挤得过道只允许一人行。 许织夏小心翼翼坐到角落里那张自己的小床边。 乌云不知何时遮了日,又要下雨了。 五岁的许织夏和外面的天一样,灰濛濛的。 可她从来不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不管是在京市的福利院,还是在港区的儿童院,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每天都很乖,很乖地等着。 她始终觉得只要自己听话,有一天,妈妈就会来接她的。 - 当时烧迷煳了,后来回想起流落街头那两日发生的事,就如一场白日梦,清醒后她依然身陷囚笼,一切照旧。 此刻许织夏坐在这个冷冰冰的课室里,冷气唿哧,骨头都寒得酸痛。 梁院长肃着脸在门口出现,课室里剎那鸦雀无声。所有小朋友都畏惧她,除了felix. 看护托着托盘,跟在梁院长后面进了课室,把下午点心放到课桌上,正巧搁在许织夏面前,里面是一瓶瓶鲜牛奶。 这时,梁院长又被助理叫出去,不知听到什么,她突然燃起许久未见的热情。 「哎呀,周太太过来了呀!我马上去马上去!」梁院长嘴里念叨着,扬着笑脸快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了,显然对方是个有来头的。 梁院长一走,felix就抓了瓶牛奶。他的动作解禁了其他孩子,大家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去拿牛奶。 许织夏被左挤右挤,在中间挤得她险些窒息。等他们争抢到后一个一个回到座位,四周才渐渐散开。 所有人都拿完了,坐在自己的座位喝。 托盘里还剩最后一瓶。 许织夏看着那瓶近在眼前的牛奶,停顿了几秒,终于也抬起双手,慢慢伸过去,刚握到瓶身,瓶子骤然被一股力抽了出去。 仅一瞬,她手里又空了。 felix拧开夺到手的牛奶,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他自己那只空掉的瓶子在桌面滚动。 反抗是要吃多余的苦头的,许织夏不敢,哪怕丧气的表情都不敢有。 空气中漂浮着牛奶浓郁的香气,大家都有牛奶喝。许织夏偷偷咽了下口水,沉默无言地揽住沉重的托盘,身形不稳走过去,放到门外的回收台上。 回到座位,许织夏要坐,felix踹飞了她的小凳子,她一屁股着地。 许织夏害怕地抬头,撞上felix的异瞳。看见她总是死气沉沉的脸被吓得失色,felix恶作剧得逞,阴险咧笑。 儿童院的孩子或多或少都缺乏健康心理,他们很难和正常孩子那样大声笑闹,看到这情形,见惯不惊,只会冷眼旁观。 在儿童院的时间久了,许织夏逐渐理解到,那个眼神叫排异。 许织夏像上次那样自己僵硬地爬起来。 幸亏是矮凳,不是特别疼,但她后怕,没胆子再坐了,她怯怯地把椅子扶正,然后一个人躲到课室的角落站着。 她抬起两条胳膊叠上红砖窗台,下巴抵着手背,蔫巴巴的,黯然无神。 人最大的不幸不是绝望,是习惯绝望。 而她已经不会哭了。 窗户不高,接近她下巴,以她的身高刚好能看到外面围在红砖墙里的风景。 天很蓝,有风,阴影之处吉野樱的花瓣在飞,时不时落到窗玻璃上再掉落。 现在是春天还是夏天呢,或许都不是…… 许织夏趴在窗前失神。 在那个孤独的瞬间,她望见一双眼睛。 少年站在那颗吉野樱树下,穿黑色冲锋衣和休闲裤,不再是那身墨绿校服。 他依然留着狼尾发,戴着耳骨夹。 健瘦高挑的身躯倚靠树干,抱着胳膊,有一下没一下地嚼着口香糖,一股懒劲。 他目光同时侧过来,朝着她的方向。 当华美的叶片落尽,生命的脉络才歷歷可见——很久以后,许织夏每读到这句诗,便总能回想起这一天,她看见他的那一瞬。 和他望向她的那一眼…… 屋子的一里一外,许织夏木讷地同他对望。 他懒洋洋抬起一条胳膊,那只佩戴机械腕錶的手掌心朝上,招了招,示意她出来。 窗玻璃突然反出圈圈光斑。 霎那间,许织夏错觉眼前的不是儿童院课室的窗,而是警署那一面她曾眼睁睁看着他离开的玻璃门。 望穿秋水,他回来了,没有丢下她一个人。 通过逼仄的迴廊,推开门,暖烘烘的热气扑面,一口吞併了楼内的阴冷,站到天光下,热烈的日光涌至,明亮占据视野。 许织夏迈着步子小心试探,迟迟才走到他跟前。 她个子只接近他腰骨,望他时脸仰很高,眼神迷茫得,像一座枯叶落尽的秋山起了夜雾。 他的出现太匪夷所思。 纪淮周歪着头,垂眸打量她。 她没了两个月前死皮赖脸要跟他走的劲,一路走过来慢吞吞的,仿佛是在靠近一个陌生人。 这就把他忘了? 白吃他两个猪仔包。 树底下光影错落,纪淮周轻悠悠沖她「餵」了一声,百无聊赖的,语气依旧不温柔。 「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无特别的情绪,却在她的秋山上亮起了一盏小小的灯火,这盏灯火的光足以拥抱住她。 但或许是天黑太久,许织夏不敢当真。 纪淮周知道她不是哑巴,闲着也是闲着,他右脚可有可无地踩着拍子,给予了点耐心等她讲话,可她一直愣着没吭声。 「点头都不会了?」纪淮周不咸不淡催促。 许织夏呆呆注视着他,没反应。 他又抬手招她走近些,她还是动也不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纪淮周这时回忆起警署的片段,意识到什么,他敛敛眼睫,唇角一扯似笑非笑:「听他们说了哥哥的样子,不敢了?」 他上前一步,右膝落地蹲到她面前,手肘支着腿:「你害怕吧。」 光线从吉野樱树间照下来,在他眼睑处落下一圈淡淡的阴翳,他吊儿郎当地笑,摆了个欠揍的眼色。 「哥哥就是他们说的那样。」 许织夏一瞬不瞬望着他。他的伤癒合了,没有留下痕迹,近距离明媚的光下,许织夏看清了他泛着暗暗蓝调的虹膜。 蓝黑色的眼睛,显得他如玻璃珠冷洁的眼球更漂亮了。 他明明在笑,可她却感觉到几分阴郁。 许织夏又听见他无关紧要地说:「放心,我这次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 他站起,背过身,像是要走,许织夏才慢半拍地脱离了不真实的感觉。 许织夏轻轻拉住了他的手。 纪淮周回首,撞上她干净的眼睛。 小孩子的手凉凉的,有种没有骨骼的柔软,两只都捏着他手指,以一种想依赖又谨小慎微的力度。 他方才那些恶意唬人的话,她似乎完全没有听进去。 交接的目光里,许织夏温顺地点点头。 日光普照,照着纪淮周乌黑洁净的头髮丝丝分明,和许织夏在光里半透明耳肉上薄薄的小绒毛。 四周都是白里透粉的花片飞落,地上两个破碎的影子在相望。 得到她迟来的回应,纪淮周神情讳莫,过片刻他偏过脸,弯腰捞起旁边长椅上搁着的那杯饮品,递到许织夏面前。 是那回在冰室,她没喝到的朱古力。 「甜得要命。」他用温温热热的杯身叩了下许织夏的额头,不显山不露水:「喝不喝,不喝扔了。」 那杯朱古力比课室里任何一瓶牛奶都要香。 那瞬间许织夏分清了春夏,热风滚烫,全世界的阳光仿佛都在她周身融化。 妈妈说,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她想跟他回家。 第07章 故人不在 机轮脱离港区的土地,飞机腾空而起。 上回飞渡在这三万英尺的云霄,还是她被人从京市送往港区的时候,那道航迹是父母甩弃她的抛物线。 一年后,许织夏跟着少年,又一架飞机从港区去了江浙。 那个时候,她甚至都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私家车开出杭市国际机场,平稳驶向许织夏未知的目的地。 这座城市疏阔,近处常见梧桐大道,远阔处有空濛的山和塔,高楼虽拔地而起,绿意仍随处可见,行人都是慢慢悠悠的,和拥挤紧赶的港区好不一样。 明明同样人地生疏,许织夏的神经却没那么紧绷了,或许是因为少年就陪在身边。 同行的还有一位阿姨,那日在圣约罗儿童院,梁院长的办公室,许织夏已经和她见过。 女人眉目清秀,尽管穿着优雅的青花瓷长裙子,也会在她面前蹲下来,指指站在一旁的少年,告诉她自己姓周,叫周清梧,是这个哥哥的小姨。 「宝宝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先跟着哥哥,叫我小姨。」那天周清梧摸着她的脑袋,格外尊重她意愿:「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许织夏对周清梧印象很好,她性格温婉,情绪稳定,说话时眉眼总有笑,和其他大人都不一样。 看到她,许织夏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妈妈,可许织夏清楚地知道,她不是。 她有妈妈,她的妈妈不是她。 因此许织夏内心深处,反而对周清梧多了一份牴触。 所以当时在许织夏心里,最信赖的人依然只有纪淮周。 这个在她漫长不幸里第一个出现的少年,是她年幼单纯的小小心思里的不可替代。 车子抵达别墅,一套西湖边上闹中取静的中式合院。 家里的家政陈妈上去迎接:「明总还在吉隆坡谈生意,下午的航班,到家得晚上了,晚餐让您和孩子们先吃。」 「晓得了。」周清梧心情愉悦:「我带宝宝看房间,行李就拜託你们收拾了,陈妈,等下再准备些点心。」 陈妈应声。 待他们进屋后,司机陈伯边开后备箱边问:「太太怎么大老远要领养港区的小孩儿?」 「太太那个在港区官很大的远方表亲,周警官,你记得吧?过丧那会儿他来过电话,知道太太想收养个女儿,就讲了这小姑娘的事情。父母多少狠心,把人从京市丢到港区去了,孩子才五岁,都讲不来港话……」 「要是太太不领养,她在那边要被排挤的,多可怜!」陈妈嘆气:「咱们太太心肠软,老好人了,而且也巧,这小姑娘还是阿玦捡到,给送到警察局去,周警官正好在。」 「这边福利院的孩子又都不合适,太太就跟明总商量了,隔着海关不方便审查,明总还託了好几层关系呢。」 陈妈说着,帮忙拎行李。陈伯是她的丈夫,他们在周家共事多年,这些也不是秘密。 陈伯感慨:「太太是心疼这小孩儿了。」 「可不是吗,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陈妈手心掩在唇边,凑到陈伯耳旁,压着声音,后半句话悄悄告诉他。 陈伯表情豁然,若有所思:「难怪……」 「巧不巧,你说这缘分不是老天爷早安排好的,我都不信!太太和她註定有母女情分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陈妈笑道,又说:「但这孩子留不留得下还是个问题,现在说是要先过融合期,才能登记。」 纪淮周上二楼,他腿长,迈着大步,许织夏在后面跟得很紧,生怕被落下。 他进房间,许织夏也跟着进了他的房间。 纪淮周在那个年纪身高就超过了一米八,但五岁的许织夏只有一米左右高,追在他后面跟条小尾巴似的,画面喜感又可爱。 周清梧看得笑起来:「宝宝的房间就在哥哥隔壁,想在哥哥这里先玩会儿吗?」 目光所及是床下敞开的黑色行李箱,少年的衣物收在里面。 周清梧笑意僵住,一抹疑惑浮上眼底。 见纪淮周走出阳台,周清梧安顿许织夏坐到沙发,自己跟出去,瞧见他在阳台低头坐着。 自从抱着母亲周故棠的骨灰盒回到杭市,留宿此处的这段日子,他一直都很沉默,吃饭时沉默,独处时更沉默,总是黑灯瞎火也这样自己坐在阳台,垂着脑袋,长久长久地待着,什么都不做。 哪怕在母亲的葬礼上,他都是冷漠寡言,老话里管这叫丢了魂。 周故棠是病逝,漫长救治下永远解脱,也算是一种安乐。因此纪淮周和周清梧都没有勐烈的悲伤,这是种钝刀子割肉的痛。 他一直自己闷着,周清梧怕他出心理问题,于是等四十九天守孝期过去,借着领养许织夏,拜託他陪同去港区。 一方面是听说许织夏愿意和纪淮周亲近,她情况特殊,周清梧担心她怕生抗拒。另一方面,也是希望纪淮周能把情绪转移出去。 纪淮周只在得知她要领养的女儿就是许织夏时,有过一瞬间的意外,即刻便又是事不关己的样子,平静回应一声「嗯」。 轮到周清梧意外,她笑说:「还以为你不愿意呢。」 「说过了,欠您的人情,该还还。」 他母亲的后事,是周清梧一手操办的。 周清梧知道他认定的事情不存在改变,只说道:「没什么要问的?」 如果非要问,纪淮周只在意一点:「非得是她么?」 「你放心,我领养这闺女跟你无关,」周清梧会心一笑:「我有我的原因。」 收养她是因她本身,而不是其他任何人。 不过周清梧确实也期盼着,他能因许织夏的存在心情有所改变,或许会愿意留在这里。 可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此刻他坐在阳台,周清梧走过去,果然听见他说—— 「我下午走。」 他手肘支着膝,目光垂地,头也没抬。 周清梧没有惊讶,只是感嘆。 他只是个少年,别的孩子还在被父母催着学独立,他却早已默默学会了自行决策任何事,不需要,也排斥被需要。 在小小的年纪成为了一个反依赖的大人,也是一种悲哀。 「要去哪个地方?」周清梧坐到他旁边。 纪淮周淡淡说:「棠里镇。」 那里不在市中心,也不在景区,周清梧印象不深,只记得地处杭市和苏市交界,未经过商业开发,都还是遗留下的青瓦白墙的老房子和水阁。 江南这一带,水乡古镇多得是,小桥流水,住着清静段日子也不是坏事。 周清梧不阻止,但说:「小姨这里的房间一直给你留着,之后你不还得上学吗?」 他不痛不痒的:「我这样的人,还读书呢?」 周清梧费解:「你这年纪不读书做什么?」 「找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纪淮周拖着慢悠悠的腔调:「等死。」 周清梧蹙眉,嗔怪:「乱讲话!」 纪淮周漫不经心地笑了:「我没出息妨碍您了么?」 周清梧不听他耍嘴皮子,正色道:「事情都已经这样了,阿玦,不要再颓废下去。」 话落的剎那,纪淮周蓦然起身。 他双手揣着兜往屋里走,情绪低气压,人却又懒懒散散的没正形:「不颓废事情他妈的也已经这样了。」 - 纪淮周说走就走,当天下午就离开了别墅,连陈妈准备的下午茶都等不及先尝一口。 他早有打算,非随身物在赴港前就一併寄去了棠里镇,眼下就一只行李箱,来去自如。不过周清梧坚持要陈伯送他,纪淮周懒得费口舌,没拒绝。 许织夏直愣愣地看着他放行李到后备箱,再坐进后座,车门就要合上的剎那,他目光扫出门的开口,同她对视了一眼。 也就那么一秒钟。 随即他便扭过头去,砰得一声,毫不留恋地关上了车门。 许织夏站在原地,迷惘地看着车尾从她眼前远去。周清梧领她回屋,她时不时回头望。 她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他丢在了这里,只下意识在想,他会回来的,只要她乖乖的就好了。 像在芳华冰室,像在油麻地警署。 他肯定会回来的。 所以那日,许织夏还是很温顺,周清梧说什么她都安安静静照做,天黑了,没见他回来,她就听话上床睡觉。 她的房间是精心修饰过的公主房,比儿童院里一整间寝室都要宽敞,米白短绒地毯全铺,挂着暖粉色绒布窗帘,床也很大。 不像儿童院的小木床又窄又矮,每排都有□□张拼在一起,那张属于许织夏的床在最角落的边缘,其他小朋友半夜睡得横七竖八,只有她老实缩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就是因为老实,她时常会被捲走被子,半夜还会被挤得掉到地板上。暖和时还好,天凉的时候最难熬,统制的睡裙薄得空荡荡,她总是蜷在床边,连喷嚏都不敢打出声,怕吵醒了谁又要挨欺负。 在这理应多眠的年纪,许织夏就没睡过踏实觉。 那晚小夜灯舒缓,卧室宁静,可床再阔,被子再柔软,许织夏依旧没睡安稳。夜深人静,放大了她对陌生的不适,许织夏逐渐感到不安和焦虑。 她躲在被褥下,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紧闭的房门。 很晚的时候,外面响起压低的动静。 「都这个点了,怎么才到家?」 「航班延误了,闺女呢?」 「早睡了,你也休息吧,明天再见好了……」 门外很快又恢復了一片静谧,困意强行将许织夏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拉扯松,她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翌日几丝微渺的亮光透进窗帘缝,门被慢慢推开,许织夏迷迷煳煳间感觉到有人走到她床边,很小心地把她的被子往上掖了掖。 「太太,早餐……」 「嘘——」 床边的脚步和声音又轻轻离远。 「明廷今天公司忙,我也得在学校,白天你多照顾着点。」 「您放心。」 一切声响都被门再度隔绝。 许织夏习惯了儿童院的作息,没过多久就自然清醒了,当时这栋大房子里只有她和陈妈。她不愿意出去,陈妈就把餐食端上楼,照顾得十分尽心。 日暮时分,许织夏闭眼要睡,陈妈才离开房间,下楼去备晚餐。 许织夏压根没睡着,她爬下床,赤脚蜷到了卧室的角落里。 她还在京市时,那套五进四合院里住着好多人,她就是和现在这样,一个人被留在某个深院的一间大屋子里,也是只有个阿嬷照顾她。 妈妈偶尔在,悄悄过来的。 而爸爸一出现就是踹椅子摔瓷器,怒妈妈违背他规矩。 男人总是西装革履,周身难攀的贵公子气质,见到他,许织夏会胆颤,但也会小声地叫他爸爸。 只不过男人并不爱听,每回都反感地喝止她闭嘴。 渐渐地,她就不敢讲话了。 往日的生活是混合进空气里的氢气,纵使具体的事许织夏已经记不清了,但一遇明火,噩梦的感觉就会被迫引爆,在她脑海里蔓延重演。 许织夏抱着双腿背贴墙,没有那人在的空间,她越来越感到不安和煎熬。 ——还想不想跟哥哥回家? 天又黑了。 他怎么还不回来呢? 阒静的院子出现一丝骚动,车灯光闪过两下,许织夏抬头,窗外已然恢復寂静,但楼下隐约有人说话。 不多时,门外的脚步声渐渐清晰,锁匙声响,门把手压落。 许织夏缩成一团,敏感地吊起了根神经。 门被人从外面慢慢推开。 卧室没开灯,陷在晦暗里,过道射灯的光照进门隙,明暗的交界出现成年男人高大的身影。 他穿着脱去西装外套后的白衬衫和配套深棕,条纹领带系得板正,虽然脸是模煳的,但清贵的气质和光同时直达人眼底。 画面和许织夏印象里那个男人的样子几乎重合。 爸爸…… 许织夏瞬间变成一只应激的猫,因恐惧而带上攻击性,戒备地紧盯着门的方向。 - 傍晚时分开始下雨,棠里镇今夜早早便静了。 水阁朝南临河,墙瓦都有些年代了,二楼的古旧木质长桌靠窗,雕花木格窗完全打开。 房间没有光源,窗外水上的夜幕比屋里要亮。 桌前不见人,屋子里也没两件家具,占地的只有两只纸板箱,一只正常大小,寄件时的打包胶都还封着。 另一只接近人的半身高,有拆过的痕迹。 昏暗的角落里,纪淮周曲着一条腿,身形颓唐,席地在大纸箱和墙角围出的逼仄空间。 他垂着脑袋,狼尾发没扎,散乱在脸前,形象和这破败的老房子倒是有几分和谐。 他腿边有一坛白酒,罈子已经空了。 白天随手买的,这小镇子又偏又荒,连个菸酒行都没有,只能买到这种陶土罈子的酒。 好就好在,他就算死在这里,也没人打扰。 湿润空气由夜风带进房间,稀释了唿吸里的酒精味,扔纸箱上已久的手机亮屏,响起震动声。 纪淮周一动不动,没想管,由着它震了静,静了震,但这通电话似乎不等到他接就永不休止。 反覆几回后,纪淮周才终于烦了,一把捞过手机,语气因醉意而情绪化,嗓子也被酒精麻痹得低哑。 「说。」 「阿玦。」周清梧声音有些着急,没了平日的冷静:「你回来一趟吧?宝宝出了点状况。」 纪淮周没回应,下意识皱眉。 周清梧在电话里解释说,许织夏应激反应,把明廷的手咬到出血,她原本就有心理障碍,何况是新环境,轻易会受到刺激。 「你姨夫倒没事,就是宝宝应激了,一直发抖,躲在窗帘后面不愿意出来。」 「问过医生,宝宝太小,不建议直接注射镇静剂,尽量让她自己把情绪稳定下来,但我们不好做什么,怕再刺激她。」 纪淮周听着,缓缓睁开发丝后闭合的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周清梧接着说:「后来我问她想不想见你,她才平静一点……怪我今天都在学校忙,没有好好陪她。」 「小姨也是没别的办法了,阿玦,你就当再帮帮小姨,我叫陈伯开去棠里接你,好不好?」 纪淮周没立刻回答,回想起离开别墅前,他坐进车里,和那小姑娘对视的那一眼。 静默片刻,他又阖了双眼,不咸不淡拒绝:「不去。」 「那……我带她去找你,好吗?」 - 雨停了,水珠顺着屋檐滴滴答答。 纪淮周依旧那个姿势靠着纸箱和墙,放任自己的精神颓靡消沉,一个多小时过去,他身上和屋里的酒气几乎都散了。 一通来电震动,他从醉生梦死中抽离。 起身时碰倒了酒罈,罈子在木地板上滚了一圈,不知道最后滚到哪里去了。 纪淮周视若无睹,不紧不慢下楼,拉开院子的木门,周清梧领着许织夏,就站在门外湿漉漉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身上的长袖棉睡裙都没换下,肩颈瑟缩着,模样提防,还处在应激后敏感的状态。 门一开,纪淮周出现眼前。 那个瞬间她暗如死灰的双眼跟着一下子泛出了情绪。 许织夏飞快冲过去,撞到他腿上,紧紧揪住他卫衣,在他背后躲着,似乎很害怕。 周清梧环顾四周。 这里到处都是僻静的弄堂和桥,路面不是水泥,不是沥青,更不是柏油,而是大小不规则的一块块青石板,车子都开不进来,民居因年代久远白墙表面还有了一片片返潮发霉的黑斑。 她难免担忧。 「不放心就带回去。」纪淮周倦懒地说。 此刻天大的问题都不如许织夏的情绪要紧,何况纪淮周不着调也只是自己不着调,从不亏欠人的。 他说出口的人情,就一定会还得干干净净。 周清梧晓得他是靠谱的,眼下也不该优柔寡断:「有什么问题,随时给我电话。」 「嗯。」 纪淮周回身进屋,许织夏跟住他,牢牢黏在他身上。 他一如在港区那栋大厦前,没同意,也没拒绝。 这套青瓦白墙的二层民居比别墅要残破得多,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会有「嘎吱嘎吱」让人心慌的声音,好像随时要塌掉。 许织夏反而逐渐感到安全,因为他在。 但是走至二楼房间了,许织夏还是拽着他衣摆不放。 小孩子心思再简单,到此刻,她也慢慢意识到,他不是出个门而已,而是把她丢下了。 明明他们说好的…… 许织夏心里冒出一点不敢表露的委屈,或许她自己都未察觉。 屋里依旧一盏灯都没开。 踢到罈子,纪淮周就此止步。 他回头,见许织夏低着脑袋,非要见他,见到了又没个笑脸,闷沉沉地有点小别扭。 纪淮周一下子就猜中了她心思。 他在圣约罗问她,还想不想跟他回家,结果自己走了。 纪淮周垂眼瞅着她,戏嚯淡笑一声:「怎么了,觉得哥哥骗了你?」 酒差不多完全醒了,只是泡软了他的筋骨,他慢慢悠悠走到桌前,四肢一卸劲,人摔坐进木椅里,阖着眼,脖颈失重后仰,一身懒态。 「哥哥是骗了你。」他拖着尾音,懒洋洋承认。 许织夏在原地抬起脸,周围黢黑,但临河的水光让屋子有了一丁点儿如夜雾朦胧的亮度。 少年靠躺在木交椅里,影影绰绰的暗光虚笼着他脸廓,和他颓唐的身影。 他睡着了吗? 许织夏望着他,内心一片空旷。 寂静了好几秒,他呢喃了句什么,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哥哥也没有家……」 第08章 故人不在 小镇的夜晚格外宁静,静得能听见窗外临河的水流,里外都没有灯光,雨后的月亮就更通透了。 月色斜下一道光影,落在木桌那一堆手绘图纸上。 少年就那么塌腰仰在交椅里,没了动静,应该是睡过去了。 许织夏小心地走过去,到他旁边慢慢坐下来,后背对向他,靠着椅子腿,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她埋下脸,抱住自己,也闭上眼睛。 这么个凋残又黑灯瞎火的空间,听着他的唿吸,她的情绪也安定下来,像找到了容身之地。 「我讨厌平庸,我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阿玦,回纪家的只能是我。」 「这算什么心狠,你就是现在死了哥哥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纪淮周倏地睁眼。 窗外的月光撞进他蓝黑色的眼瞳,他迅速清醒过来,望着黑漆漆的房梁,喉结颤动凸起,颈静脉怒张,唿吸压得沉且急促。 平復一两分钟,他有意识地松开了攥住的拳头,一垂眼,就瞧见许织夏蜷坐地面,挨他腿边上。 这么小一团黑影,跟他养的猫似的,想占也占不了多大的地。 他脖子没歪回去,目光停在她身上,似乎才想起来自己还带了个小孩儿。 过了好些秒,他腰一发力,突然起了身。 许织夏在这响动中惊醒,抬起脸,寻见他离开的背影,她马上爬起来,小碎步追上去。 水乡民居内部几乎都是木质结构,杉木板踩上去会有没垫实的响声。许织夏「嘎吱嘎吱」地在他身后,跟着他进了另一个房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中古木衣柜贴墙,柜门拉开吱一声响,古铜拉环落回去又是一阵咣当。 许织夏老老实实站在纪淮周后面,看他翻柜子里的东西。 「不是还跟我闹别扭么,把你丢下了。」 他语气很淡,但其实话是刻薄的,带着点奚落,奚落她缺心眼,知道自己被他骗了还要跟着他。 当然也有自嘲。 屋子里依旧很暗,还关着窗,看不清楚的时候,听觉就变得敏感起来。比如他开口说话,透着刚睡醒的倦懒,许织夏感受到他的声音融进了流动的空气里,包裹着她,在她周围圈出一个小小的保护罩。 这种安全的感觉盖过了他的损意。 许织夏低下脸,看了会儿地板,用小孩子稚嫩的声线,低低地说:「没关系……」 纪淮周动作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可能是没想到她会在这时候讲话,尽管一直知道她不是小哑巴,但在此之前,她也只和他说过一句话。 也可能是他想不通,因为这小糰子实在好欺负得不合常理,被卖了还能自己把自己给哄好。 他两次把她一个人扔下了,她还说没关系,声音像裹在棉絮里,一点脾气都没有。 不过纪淮周并没有太多反应,未几便掉头回去接着翻衣柜了。 地上有他打开的行李箱,房间里也有床,但只有一张。许织夏见他抖开条棉被,随便丢着铺到地上,又扯出个枕头,也要往地上扔。 许织夏先抬高了两条胳膊,从他手里接过来。 枕头的长度不比她的个子短多少,她抱着歪歪扭扭走过去两步,放下枕头摆好,再自觉坐到棉被上。 许织夏屁股还没坐热乎,转眼就被拎了起来。 她昂着脑袋,茫然地望向少年,微光里依稀看到他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在你这小孩儿心里也这么丧心病狂呢?」 纪淮周直接给她拽到床边上去,最后抽出条薄被,砰得甩上柜门,曲着条腿往棉被上一躺,胳膊肘压枕,后脑压在手腕上。 「还杵那儿吓鬼呢,能不能睡了?」他不愠不火问。 黑暗里他看不见,但许织夏还是点点头,小声回答:「能的……」 床不是很矮,许织夏双手攀着,膝盖够到床沿,费了点劲才爬上去,自己乖乖躺下,盖好被子。 「待过瘾了就走啊,」纪淮周的声音在深夜里,迴荡着淡漠:「你要不跟他们过,儿童院就会来人给你接回去,我管不了你。」 他说着话,合上眼,窗框间透进几丝残破的月光,冰凉地落在他轮廓明朗的脸庞,皮肤是冷月的白。 许织夏手背贴住下巴,双手攥着被子边缘,露出细小的手指头。 脸蛋朝向他,在半明半暗的光线里,缓缓地眨着眼睛。 她不想回那栋别墅,更不想回儿童院,她只想听话地跟在他身边。 然后,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 天亮,阳光照进屋,被花窗切割成一格格起落的光影。 纪淮周一只手背压着额头挡光,一只手掌落在腹上,被子一部分褶在腰际,大半张拖到了地板外。 许织夏蹲在他枕头边,捏住他袖子的一点边角,扯了扯。 他不醒,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许织夏望望院子的方向,又望回来看着睡地板的少年,再小幅度扯了他两下,嗫嚅:「哥哥……」 或许是长期沉默导致,许织夏不太能流利表达,说话声也要比同龄的小朋友多一些柔软的鼻音。 她想他醒过来,又怕吵醒他,声音和动作都很轻。 好在纪淮周睡眠不沉,她叫一声,他就慢吞吞睁开了眼睛,后颈平陷在枕头里,似乎是有起床气,不想说话,只透出一声不耐的鼻息。 许织夏想告诉他外面有声音,但她不知道怎么说,于是抬手指了指。 纪淮周留意到了院子里铜拉环叩门的声音,睏倦半眯着,一夜睡醒嗓子有些干哑:「谁啊。」 许织夏摇摇脑袋。 这小孩儿怎么老爱在他睡觉的时候缩在他边上。 纪淮周瞧了她片刻,眼睛又闭回去,清醒几秒,他扯开身上的被子,慢慢悠悠起了身。 许织夏踩着他的步子跟下楼。 一出屋子进了院,青瓦上鸟雀的啁啾变得清晰,隔着白墙有居民的招唿声,再远点隐约还有唱曲儿的。 天光明媚,昨夜沉眠的水乡在清晨復甦。 「阿玦——」 许织夏听出是周清梧的声音,在纪淮周去开门的时候,她没跟上去,躲到廊柱后面,悄悄朝那边看。 她表情明显地迷茫,害怕被带回去。 院门一拉就开了,周清梧意想中地出现在门口。 她往里面望了两眼,但没进来。 声音有距离,听不太清,许织夏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只看到纪淮周胡乱抓了几下蓬乱的狼尾长发,塌着肩颈懒洋洋倚住门框,显然没睡饱。 没两分钟,他耷拉着的脑袋往另一边歪了下,许织夏隐约听见他的声音。 「用不着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给我添堵么?」 过了会儿,他没了再听的心思,好像说了句:「就这么一次。」 他从周清梧手里接过打包袋,随后许织夏就见他带上门回来了。 「进来。」 他从身边经过,许织夏马上从廊柱后出来,跑过去,跟着他回了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许织夏待过京市的福利院,也待过港区的儿童院,尽管小朋友手骨发育不完全,动作没那么利索,但只要踩张小凳子,她就能自己漱口洗脸,不需要帮忙。 纪淮周确实也没想着帮,自己随意收拾了下就出去了。 许织夏捧着没拧干的毛巾,笨拙地给自己擦了把脸,踮着挂好,然后走出卫生间去找他。 打包袋里是周清梧买的早餐,豆浆包子之类的,纪淮周往桌上一搁,撂下句吃饭,而后自己走到行李箱旁,从里面拽出件黑色飞行夹克,往背心外一套,应付了事。 许织夏不挑食,乖乖的很省心,一边捧着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吃,一边在纪淮周后面跟着他到处走。 出门也不用纪淮周提醒,他走在前面,许织夏就拉着他的衣袖,慢半步跟在后头。 他走到哪儿,许织夏就跟到哪儿。 来时慌张,天又黑,许织夏昨夜都无意留心,今天一出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到了个什么地方。 上午的空气清新凉爽,走在青石板铺就的长巷子里,清风送来不知哪家午饭的烟火香。 四周或是青砖黛瓦的房子,或是枕水木阁,走几步就有石拱小桥,桥巷相连,街依着街。 面面有河,河面有摇橹船悠哉地盪过,水是潋滟的青绿色,倒影着天空和树影,放眼望去,绿水望不见尽头。 一切都沉浸在悠闲和宁静里。 许织夏从未见过这样的风景,像一幅画卷,处处古韵。 她东张张西望望,仿佛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是温柔的,没有京市干冷的压迫,也没有港区繁热的窒息,让她的心脏感觉到了前有未有的舒服。 路上纪淮周摸了下夹克,摸出一块遗留下的巧克力。 可能是放兜里膈应,他随手递给了许织夏。 穿过几个巷子和桥,纪淮周迈进了一座宅院。 宅檐下悬着块「修齐书院」的匾额,许织夏仰高了脸蛋去瞧,但她不认字,迷迷瞪瞪地就随他进去了。 江南的宅院讲究四水归堂,过了门庭和照壁,东西厢房和堂屋四合,中间围出一个方院子,叫作天井。 书院的天井要比正常住宅的天井宽敞,他们走到时,周清梧就坐在开放式堂屋前的太师椅上,和一位老先生谈笑。 「孩子正好也要读书,这里过去行舟很方便,行舟可是省一级重点,好学校啊!」 「是,有您二老在,我就踏实了。」 「安心,没问题的,棠里这地方偏是偏,但当地都是老实人,就陆家那小孙子皮,让俩孩子避着点他就是了。」 周清梧疑道:「四大家那个陆家?」 蒋惊春笑笑点头。 「听说陆老爷子与您交好。」周清梧说道。 「可不是吗,他孙子要升学了,就住老宅里头,这小鬼仗着没人敢惹他,成天在镇子里捣蛋。」蒋惊春无奈道:「那老傢伙还要我帮忙管管,清梧你说句公道话,我哪里管得住?」 周清梧笑着说:「教书育人,谁都没您有本事啊。」 「这个我教不了。」蒋惊春点了点天井正中央那只养鱼的搪瓷大缸,「砸坏我三个水缸了。」 他摆摆手:「我看伯符让一让,江东小霸王给他当好了。」 周清梧听得好笑,正聊得投机,见他们来了,她马上起身,招唿他们过去,郑重地介绍蒋惊春给他们认识。 没讲太多,只说蒋老先生一代宗师,是明廷至交之父,提醒他们该有的礼仪。 「你我之间还用见外啊,明廷可是我看着长大的!」蒋惊春不跟她客套,看向他们,带着平易近人的笑意:「叫阿公就好了,我就不爱那些规矩。」 纪淮周没搭腔的意思,事不关己揣着兜,没个正形。 许织夏赖着纪淮周一时半会儿不愿走,周清梧心悬一夜,怕刺激到许织夏,她不让明廷跟过来,只叫他问问这边有无人脉。 这一问才知道,蒋老夫妇讨清静,就住在棠里镇。 如果有这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照看许织夏,周清梧心也能放下个七八成了,于是就让纪淮周带许织夏过来书院,认个人。 只是许织夏一见他们,就藏到纪淮周身后去了,脑袋都不愿意露出来。 这样子实在是太不尊重。 「宝宝……」 周清梧刚开口,蒋惊春先抬手压了压,示意她不要紧:「小姑娘嘛,怕生。冬青说给孩子们蒸些糕点,不晓得还要多久,我瞧瞧去。」 今日做客原本就是有求于他们,眼下这情形,周清梧更难为情了,便跟过去帮忙:「我来搭把手。」 「阿玦,」周清梧回头说:「你陪妹妹坐会儿。」 纪淮周敛了敛下颔,吸口气闭上眼,气息再从鼻间沉沉唿了出去。 他对人与人往来这件事感到厌恶,但又被人情牵扯。 准确地说,是被许织夏这个黏人的小孩儿牵扯着。 经歷过拔地而起的狂风,再遇见的微风细雨都变得可以忽略不计,纪淮周等得心烦,但情绪也没什么动盪。 短暂停留了片刻,他突然抬腿向外走。 许织夏不离他寸步。 预料到她跟着,纪淮周指住不远处一张藤木凳子,命令:「坐下,没我允许不准走。」 他没止步,径直出了书院。 许织夏想要和他一起,又没法不听他的话,追了他几步,不敢追出去,在原地扭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看不见他了,她心里开始不安,可尽管如此,她还是乖乖退回去,坐到他指的那张小凳子上。 堂屋的匾额写着养正堂,匾额下挂着几幅字画,翘头案上陈放着两只青花瓷器。 天井除了一只搪瓷缸,还有几盆绿植,但四周依旧空落落。 只有许织夏自己。 他又丢下她一个人了吗? 天光下,许织夏坐着那张小凳子,攥住巧克力,眼巴巴地望着入门口。 「陆哥,借我显摆显摆呗,就两天!」 过了一小段时间,纪淮周没回来,倒是一帮穿同款校服的男生出现在了许织夏眼前。 许织夏的神经瞬间就吊起来了,紧绷地捏着那块巧克力,畏惧又迷惘地盯住那群人。 「你借的要是游戏机,陆哥都送你了,借航模你是真敢想。」 「这东西陆哥这么宝贝?」 「那是航模吗,那是陆哥的命!」 男生们在吵闹声中涌进书院。 许织夏体型小,坐的位置又不起眼,他们太投入,谁都没注意到她的存在,她就这么被挤着。 前面有人膝盖一顶,把许织夏手里的巧克力撞飞了出去。 「这航模是镶龙珠了?还是设计的人特厉害?」 「那必须是人。」 「何方泰斗啊?」 「航联都称道的奇才,纪、淮、周!」 安静须臾,那男生哈笑一声:「我以为谁呢,不就一无名小卒!」 一直沉默的陆玺侧过脸,幽幽盯着他:「那是老子本命。」 说完,陆玺又一把抓起他的领子:「你再说句无名小卒试试?」 另外几个男生忙给拦下了。 「纪淮周你都不知道?imac赛史上唯一的三连冠!」 「要不是前两年他回英国纪家了,没再参赛,今年的榜首也非他莫属!你怎么连陆哥偶像都没听过啊瓶子?」 瓶子反应过来,双手举过头顶:「陆哥,饶命……」 陆玺指着他的鼻子,语气冷冷淡淡,但脸在骂人:「认识你是上天对我的惩罚。」 其他同伴跟着红白脸对唱了起来,闹哄哄的。 这时,陆玺感觉到后背有个软绵绵的力道在推搡他。 他回头,身后惊现一小女孩儿。 许织夏被挤得瑟缩在小凳子上,眼珠子乌黑又水灵,长头髮披散在耳朵边。因为坐着,她双腿消失在蜜桃粉睡裙下,个子本来就小,这么看着又矮了一截,格外呆萌有趣。 陆玺眼里的不爽顿时烟消云散,挥起胳膊:「哎哎哎!安静!别挤,都别他妈挤了!」 「——这里有只小崽子!」 喧闹声戛然而止,男生们齐齐凑过去。 青春期都在勐长个,许织夏在中间就是个丁点大的小娃娃,她仰着脑袋见周围围了一颗颗人头,憋住唿吸,都不敢唿出气。 屁股离开了凳子几次,但她都坐回去了,缩起双脚,最后也没有跑走。 「叔公?哪来的小孩儿啊?」陆玺朝堂屋里喊了一声,没人出来。 他感到新奇,蹲到许织夏面前,瞧着她:「小妹妹,怎么自己坐这儿,妈妈呢?」 陆玺是典型的南方长相,面部线条并不尖锐,但他头髮剃得刺刺的,都能看到头皮的青茬。 许织夏害怕的同时,也不太高兴。 因为他撞掉了纪淮周给她的巧克力,现在还踩着不挪脚。 许织夏想让他走开,腾出一只小手,推了一下陆玺的胳膊。 力道似有若无,陆玺蹲着纹丝不动。 陆玺捏捏小姑娘吹弹可破的脸蛋,夹起嗓子:「小可爱,想让哥哥陪你玩儿啊?」 同伴们笑着为他的自信喝倒彩。 瓶子忍不住道出真相:「陆哥,是你踩着人妹妹巧克力了。」 陆玺低头,鞋底下是块包装都被他踩扁的巧克力。 「……」陆玺警告瞪他一眼:「今天显着你了?」 瓶子立马封嘴。 陆玺咳嗽一声减缓尴尬,扭头问:「有零食没有?」 「鸭脖不太行吧?」 「我好像还有牛肉干来着。」 陆玺招手:「拿来都拿来!」 等他们翻书包的空当,陆玺一抬腿,鞋底擦着地面,把那块烂了的巧克力一脚踢远了。 许织夏一惊,远远望着被踢开的巧克力,瘪瘪嘴巴,眼睛都心疼红了。她习惯了受委屈,被欺负也向来不敢反抗。 许织夏攥住裙子,心跳扑腾。 正无措之际,一双黑灰配色的运动鞋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巧克力寸步的距离。 许织夏往上看,眼睛忽亮,颤巍巍的心脏瞬间着陆到了实地。 男生们背对着都没察觉到,陆玺也没知觉,他蹲回许织夏跟前,夹着声继续跟她聊天:「不是和妈妈来的?那爸爸在哪儿啊?」 许织夏一瞬不瞬地望着那处,抬手指过去。 陆玺回头,视线顺着她指的方向。 只见少年左手插在裤袋里,右手垂落,指尖拎着听汽水,个子比他们都要高。 五官凌厉,形象很不正经,戴黑银兽面耳骨夹,狼尾半扎,额两边垂着短龙鬚刘海,背心虚掩在敞开的飞行夹克里。 浓郁的眼睛里无悲无喜,但一盯过来,就如同直视午夜的海面,黑蓝不明,又如同坠进了一口不见底的古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陆玺呆了几秒,脑子里就一个想法,这哥们没白瞎这张女友泛滥的脸。 真帅啊!野爹! 「这你家小孩儿啊?」陆玺一步三摇晃地走过去,手臂一揽,勾住纪淮周的肩,嬉皮笑脸:「兄弟可以啊——」 纪淮周截住了陆玺要搭上来的手,骨节分明的手指扣着他的腕,反向一拧。 「啊、啊啊啊……」 陆玺佩服的尾音拐了几个弯,最后变成一声声惨烈的唿叫,痛得膝盖下弯,差点要跪到地上。 纪淮周指骨间使着狠劲,面上却跟个闲人似的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别过脸,瞥向许织夏。 小女孩儿红着眼圈,懵懵张着口,明明早吓坏了,还一根筋坐在那里不走。 也可能是因为,他没有允许。 「害怕就赶紧跑。」 纪淮周下巴朝堂屋一扬,沖她轻描淡写了句,随后垂下眼睫,刚要收拾陆玺,身边就有「嗒嗒嗒」的声响在快速靠近。 他抬眼,见许织夏趿拉着拖鞋,不假思索跑向他。 她小小的身躯撞上来,牢牢抱住了他拎汽水的胳膊,脑袋顶在他腰侧,昂起表情憨萌的脸蛋,眨巴着眼,依赖地看着他。 纪淮周有片刻的无言以对,对视顷刻,他哼笑一声勾了下唇角。 「你往哪儿跑呢?」 第09章 故人不在 许织夏望着他,满眼惶恐都被困惑取代。 她没觉得哪里不对,在得到允许后,她跑向他没有一丝犹豫,潜意识里认定了有他在就很安全。 纪淮周没计较,跟小孩儿没什么道理好讲的。 对待右手边的就不同了,这个被他捏住了根命脉,男高音似的直叫唤。 纪淮周胳膊一甩,给人扔出去了。 嫌吵。 陆玺摔过去的时候,男生们倏地绷紧脚尖,整齐划一后退了步,腾出的空地不宽不窄,正好够陆玺坐个屁股墩。 「嘶……」陆玺看见身后这帮人就来气,臀部使不上力,他抬手,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半天,咬牙切齿挤出一句:「你们最好都还活着。」 男生们这才回魂,忙不叠你一搀我一架地把他扶了起来。 「没用的东西!」陆玺忍着痛骂道。 陆玺的恼骂像卯足劲的脚,一脚把他们从看台踹进了赛场。 「知道自己惹到谁了吗?」 「你死定了!除非今天纪淮周在这儿!」 「陆哥你都敢打,他可——」瓶子双手叉到腰上挺身而出,纪淮周凉凉的眼神扫过去,他一哆嗦,刚牛哄哄了下就缩回去了,但语气没能跟上脑子的反应:「可、可是神经病!」 陆玺一个巴掌甩到了他后脑勺。 这一掌下去,瓶子任督二脉都通了,随即脑袋又是一扬,跟头牛一样地动山摇地沖向纪淮周,要跟他拼命。 许织夏害怕,脸埋到了纪淮周胳膊后面。 纪淮周平静地看着逼近眼前的人,漫不经心吐出一个字:「滚。」 他冷淡的声音像块斗牛士隐形的红布,瓶子头往回一扭,沖回陆玺旁边,动作一气呵成:「陆哥,退一万步讲。」 陆玺睇着他,倒想听听他能讲出什么让人冷静的话。 瓶子大喘了口气:「他就打不着咱们了。」 陆玺手臂一下子就高举了起来,瓶子见状抱头逃窜,其他人赶紧一拥而上拉架。 这时堂屋的方向也有声音逐渐清晰。 「我们还没老煳涂,能教教她诗文,她要是感兴趣,也可以跟惊春学学书画,你就当送孩子上学了。」 「这样当然好,就怕麻烦你们。」 「这有什么麻烦的,冬青最喜欢小孩儿了,她巴不得孩子天天住这里……」 三人从灶房出来,一到堂屋,就见院子里乱成一团。 蒋惊春看是这帮小鬼,见怪不怪,放下两盘装着各种糕点的竹木方格盒:「还不消停,你今天是要把我这书院也拆了?」 陆玺见着人,松开瓶子的校服领子,咧嘴一笑走过去:「叔公叔婆!做什么好吃的了?」 他熟络得很,不客气地抓起块山药糕就一口塞进了嘴里。 「慢点。」蒋冬青一向心疼孩子。 蒋惊春平静但严厉:「以前就不提了,上周你把武馆镇馆的剑玩河里去了,人家现在还没捞上来!前天踢球,往孟老中药柜踢,赔了多少虫草?还有照相馆的橱窗,镇子口的早茶铺……大伙都告状到我这咯!」 闻言陆玺反而眼睛一亮,口齿含煳着,满怀期待地问:「我爸怎么说?」 蒋惊春说:「你爸这么忙,哪有闲工夫管你这些破事。」 陆玺不屑嘁声:「没意思。」 他拽了下斜跨身前的书包,扭头就走。 蒋惊春喊他:「来了又走,你干什么去?」 「去游戏厅啊!」陆玺大摇大摆地走了。 蒋惊春头疼:「小小年纪不学好,下午返校!」 陆玺头都没回。 许织夏眨着眼,睫毛扑扇,陆玺经过她时,眼神瞬间变得宠溺,笑嘻嘻挥手:「考完试我再来找你玩儿啊妹宝!」 一抬头,撞上纪淮周那双狭长的冷眼。 陆玺双腿本能发软,这哥们长得顶,武力值也顶,怪让他后怕的。 他硬撑出气势,低声放狠话:「等着,我找人弄你!」 说着就掏出手机,边走边拨了通电话出去:「老乔,回国了来给我撑个场子……杭市啊,回什么沪城……不是,你得来!我特么让人给欺负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一行人风风火火出了书院。 周清梧紧接着快步过来,担心问:「没闹矛盾吧?」 纪淮周压根就没把陆玺当回事。 那些年这么乱的港区他都待过了,街头正面交锋纹身染髮的古惑仔,动的都是真刀枪,猖狂犯罪的南亚人他也冲突过不少。如果不是姓纪,又学过mma,就他这性子,十条命都不够在那时的港区活的。 狼的世界容不下一头羊,想要生存必须成为最兇残的那只阿尔法。 纪淮周后来就是那只阿尔法。 港区当初只手遮天的帮派一把手,都称他是天生的坏种。 那个龙头对他另眼相待,有心收他当义子,造势要做他在港区唿风唤雨的靠山。 这事情最后当然没成。 他们见人就收保护费,又无恶不作,纪淮周瞧不起他们,更瞧不起他们内部虚伪的仗义。纪淮周也算不上好人,但他和他们最大的区别,就是独来独往,只要人不犯他,就能相安无事。 见的都是真枪实弹,所以相比陆玺这种程度的,在纪淮周看来,不过是毛头小子扮家家酒。 幼稚,无聊,不值得放眼里。 「人送到了,你带走。」 纪淮周语气不带情绪,眼皮也懒得撩一下,尾音没落就向院门偏过身。 见他要走,许织夏慌慌张张地追上去,扯住他衣袖,要跟他一起。 纪淮周显然没打算带着她,顿足回首看住她,给她时间放手。 「宝宝肯定吓着了,」周清梧虽然希望许织夏能和她回市区,但窥见她紧张的表情,所有安排都只能放一放:「阿玦,你先带她回去好了,书院的事不着急。」 纪淮周瞥一眼周清梧,没说话,也没任何反应,兀自抬腿走了。 他现在只想回那个破地方睡觉,至于这小孩儿,不吵他就都随便。 - 屋里的灯具依旧像个摆设,但白日有阳光,能照亮屋子里每个黑暗的角落。 纪淮周在睡觉,躺的还是昨晚打的地铺。 楼下和院子里都静得没有声响,许织夏坐在床沿,听着他的唿吸,有时看看窗外,有时看看他。 他睡着后就一直僵着眉骨,眉心紧皱。 或许记忆全是灰色的,哪怕是做梦都想像不出能让人放松精神的愉悦的事。 冗长一段时间过去,太阳像是电量不足,光从明媚渐渐降暗,天黑下来,窗外变得很阴沉。 许织夏屏住了气,心慌慌的,她滑下床,静静走到纪淮周边上,挨着他在地上坐下来。 纪淮周睁眼的时候,就看到腿边挤着一小团黑影,再看细了,意识到又是这小孩儿抱膝蜷曲在那里。 真就长他身上了,醒着要跟,睡着也甩不开。 纪淮周疲惫地阖回上眼,拖着鼻息,刚睡醒的声音带点菸嗓的感觉:「我长尾巴了?」 许织夏回头,发现他已经醒了,这才出声,低低道:「哥哥,天好黑。」 纪淮周能从声音里听出她在害怕,但他选择沉默。 不然呢,要他哄么? 又有谁来哄过他。 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要什么,高浓度的酒,一个拥抱,还是能一了百了的枪。 几乎是被流放在港区的这些年,治安混乱,形单影只,他学会了打架斗殴,学会了让人闻风丧胆,没学会哄人。 纪淮周默不作声,起身下楼。 这个房子无论楼上楼下都是空空的,没几件家具,摆前屋中央的四仙桌就很显眼。 桌上丢着些零散的物件,以及一袋吐司。 纪淮周用腿勾近一把椅子,往后一坐,人懒洋洋靠进椅背,捞过吐司袋开始拆:「什么时候走。」 他坐着许织夏都不及他高,无声站在他旁边,指尖刮着自己的手心。 「今天不走?明天能不能走?」纪淮周递她一片吐司,无悲无喜问:「赖我这儿等谁呢?」 许织夏接过来,手指头捏着吐司边,过了会儿,很小声地说:「我想等妈妈……」 纪淮周又拿出片吐司,闻言顿了一下,没讲话,大口撕下半块吐司,脸部肌肉咬合拉扯着紧緻锋利的下颔线。 剩下的半片吐司纪淮周没继续吃,他垂着眉眼,过半晌,突然说:「关我什么事。」 他扬睫,目光裹挟着几分残忍的尖锐,盯进她的眼睛:「你现在就两条路,要么跟那个阿姨一起生活,要么回儿童院去。」 「你妈妈不要你了。」 四周昏暗,可到底是白天,和夜里不同,没有黑得暗无天日,还有亮度弥散在空气里,只是有些朦胧。 许织夏低着头,听到那句妈妈不要她了的瞬间,她眼底悄悄泛出一圈红。 纪淮周偏过脸,敛回部分视线,只用少许余光瞅她:「还有,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该怕的是我,趁小命还在赶紧走。」 他没心思再吃,丢下半片吐司。 「自己爱待哪儿待哪儿,别跟后面妨碍我。」纪淮周站起来,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听懂了么?」 没有恶声恶气,他甚至近乎平静,但态度是冻住的,像坚冰,有着能和凶画等号的冷漠。 他从来就不爱好好说话,不过此前都是爱搭不理,不着调的,让人觉得只是空架子,他并没有所谓。 所以在那个钝感的年纪,许织夏还是会赖着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可这回他明显认真了,认真得吓人。 哪怕是许织夏这样单纯的小朋友,都有点不太敢纠缠。 「嗯……」许织夏鼻腔逸出淡淡的哭腔,瓮声瓮气,却又很温顺。 纪淮周瞧了她一眼,面无表情离去。 木楼梯连续嘎吱几声,接着楼上的门砰得关响。 许织夏不再跟着他,只是一直静静望着,直到他背影消失在二楼的黑暗里。她垂下脑袋,看着手里的吐司,慢慢咬了一口。 她孤零零站在一楼晦暗不明的前屋里。 外面天阴着,但屋子里更暗,于是她朝亮堂的地方走出去,蹲坐到门口的台阶上,小口地吃着他给的那片吐司。 「喵呜……」 一丝几不可闻的叫声。 许织夏寻声抬起小脸。 院门没关严实,门口的墙头青瓦下,有一只小奶猫,背上有一块心形的橘花。 它也是孤零零的,四处嗅着,似乎是饿了。 许织夏新奇地眨眨眼,小猫的眼睛圆熘熘,汇聚过来,一人一猫对视着。 纪淮周进了那个堆放纸箱的房间。 木书桌抵着窗,窗户支开了,窗外临着河,河水在灰蓝色的天底下,像沉浮着一层银色鳞片。 他拿起桌上那叠图纸。 纸上密密麻麻都是手绘的航模制作图,阴翳的云团密集,天光越来越模煳,逐渐撑不住眼前复杂的铅绘痕迹。 不知过去多久,河面的鳞片一圈圈盪起波纹,上空濛着薄薄的水雾。 又下雨了。 春雨连绵,还真是烟雨江南。 远离城市来到这儿,纪淮周就没想好好过日子,住进来前没叫人装电錶箱,用不上电。 那时候时兴滑盖手机,哪怕他用的是国外高端品牌的智能触屏,也不带有手电筒功能。此刻整个房子里,能照明的只有一盏烛台。 翻着看了几张,没什么心思,纪淮周把图纸丢上桌,桌上的手机正好亮了屏,是周清梧的简讯。 纪淮周没去看,只是留意到屏幕上的时间。 下午五点多了。 他后倚进靠椅里,状态浑浑噩噩,仰着脖颈,一合上眼帘,面前就浮现出那小孩儿的脸。 半明半暗中,她满眼委屈,但是不哭也不闹。 她越懂事,纪淮周心情就越烦躁。 蹙着眉闭目了几分钟,他睁眼,翻出只打火机,指腹擦了两下砂轮,跳跃而出的火舌咬住烛芯,升起新的一簇火焰。 纪淮周托起烛台,去楼下。 烛光昏黄,照得前屋影影绰绰,没看见人,视线往院子里扫了一圈,也是空落落。 但院门敞着一小半。 纪淮周脸色倏地沉了下去。 确定人不在屋里,他搁下烛台,径直迈向院外。 镇子前街后巷相连,小桥遍布,走几步就分出新的岔路,各方向都有路可通。 阴雨天,路上几乎没了人,细雨朦胧,天色要比往常灰沉。小巷长街已有一些人家开了灯,暖橙光从雕花木格门窗稀稀落落地亮出来,显得街巷里更冷清了。 纪淮周疾步穿梭过几个巷口,经过某处时,捕捉到一声压抑的抽噎。 他忽而止步,回首。 找到许织夏的时候,她蹲在一只环卫垃圾桶旁。 桶盖子掀成了平角,和桶身架出了个只够小狗小猫避雨的空间,她就瑟缩在那盖子底下。 怯生生的,不知所措。 许织夏脸颊湿漉,泛着粉晕,眼眶里还含着水光,裙子和脸都脏兮兮。 她在这里蔫巴了很久,没下雨前,不远处的空地上还有几个小朋友在踢球,嘻嘻哈哈的笑声里,球滚过去,又飞旋过来。 许织夏想起了felix. 她颤抖地抱紧自己,往里躲了些,害怕被发现。 后来下起雨了,他们朝各自的方向奔回了家,也有两个被撑伞而来的父母接走。 四周只剩下了她一个人,无家可回,无人来寻。 静静掉了会儿眼泪,许织夏终于看见了他。 她面前几步开外,是一堵马头墙,墙上高处用墨漆题了「棠里」两个大字,书法秀美,笔酣墨饱。 少年就站在这两个书法字下。 他眉头微微松开,但神情依旧凝重。 望见他,许织夏瞬间有了眼神光,茫然烟消云散。 她下意识想要跑向他,却只是动了动,没站起来,像是犯错了心虚,也像是不敢靠他太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来找她的。 纪淮周抿唇,看住她片刻,才低沉出声。 「过来。」 他话一落,许织夏眼泪就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她立马从垃圾桶盖下钻出来,跑过去,撞进他怀里。 许织夏紧紧扯住他外套两边,委屈地哭出了声,脸埋在他腹前,一边呜咽,一边蹭他衣服。 纪淮周一时忘了反应,从港区到这里,他就没见她哭过,何况还哭得这么凶。 至于眼下为什么哭,他很难不以为是他话说得太重。 纪淮周没拉开她,给她哭了两分钟,但嘴上不温柔:「叫你不要跟着,叫你离家出走了?」 许织夏抬起头,一脸泪痕。 她摇晃了下脑袋,张开手心,给他看手里剩下的一点吐司,攥太久都瓷实了,很小一块。 「猫猫……」许织夏哽咽,四周张望几眼,那只小橘猫不知道去哪儿了,她又回过头来,磕磕巴巴地解释:「餵小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她词不达意,但纪淮周懂了。 大概是她餵猫的时候,一不留神出了院子,结果找不着回去的路了,无头苍蝇乱撞,越撞越远,下雨了无处可去,就躲在了这里。 雨滴答落了几滴到皮肤上,再一眨眼,猝不及防就下大了,噼里啪啦的。 出来没带伞,纪淮周自己无所谓,但带着个小孩儿走不快,回去弯弯绕绕也得有一段路,于是拽上她,就近找了个屋檐。 店关门了,没人住,廊檐下有盏仿古木灯笼,照下一圈清冷的橘光。 纪淮周曲敞着双腿,坐在台阶上。 许织夏挨他旁边站着,一抽一抽地吸着鼻子,捏住了他外套,将他袖子的布料捏出层褶皱,迟迟不放手。 走丢了,她还心有余悸。 后怕的心情勐烈,许织夏断断续续地哭啼,在等雨停,纪淮周正也无聊,听她哭得止不住,侧目瞧了她一眼。 许织夏以为自己乱跑惹他生气了,抬起衣袖把眼泪一抹,乖巧地对上他的目光。 纪淮周沉默地看着她。 他在港区,无论黑白人人视他为凶煞,见他都想绕道走,他被迫干过架,拿过刀枪,没被小孩子柔软的眼神注视过。 可就是有这么个小女孩儿,他再冷冰冰,也降不掉她对他依赖的温度。 「我活腻了,你也活腻了?」他淡淡戏嚯。 许织夏不解地望着他。 纪淮周抬了下眉骨:「不怕我啊?」 许织夏老老实实摇头。 「我会吃小孩儿。」他语气古怪,似真似假的。 许织夏两只眼睛睁得圆圆的,迷惘又清澈,可能是被他吓唬到了,也可能是好奇,她琢磨着他的话,愣愣呢喃:「吃小孩儿……」 纪淮周煞有其事:「嗯。」 许织夏想了想,鼻音浓重:「哥哥,我会乖的……」 纪淮周怔了一秒。 她的反应不在他的预想内。 四目相对,纪淮周渐渐被她无辜的眼神看得没了劲,起了阵夜风,他不作声色,拽着后领,剥下了自己的夹克。 「还会什么?」他漫不经心,把外套丢过去。 许织夏眼前一黑,头上又是一沉,单薄的睡裙都被少年宽大的外套盖在了底下。 她扒拉了几下,探出脑袋,认真思索起来。 ——用不着陪我,她能做什么,能给我添堵么? 她不理解添堵的意思,只记得他说这句话时,态度很不满。 许织夏眼尾又溢出点水色,拖着哭腔,执拗地说:「还会、还会给哥哥添堵……」 纪淮周斜睨过去。 小姑娘头髮微湿乱散着,鼻尖通红,湿润的睫毛一扇一扇,直勾勾巴望着他。 他看明白了,她还以为添堵是什么多乖的事儿呢。 纪淮周舌尖舔过唇角,压着扯了下,没忍住,头一低,还是被她惹得笑了。 第10章 故人不在 他生得唇红齿白,不笑时好看,笑起来眉眼有神,唇边会有浅浅的令人着迷的括号,更好看。 许织夏第一次见他笑。 是真心的笑,而不是冷嘲热讽的、不达眼底的。 他上身只有件纯黑背心,紧实的手臂暴露在风里。 屋檐不算太宽敞,雨一大,檐水如珠,有时会淋到他,那几丝龙鬚刘海已经湿了。 他不以为意,垂着脖颈,胳膊懒散支在膝上。 许织夏有些艰难地伸出外套下的双手,手指拢到他前额。 纪淮周顿了顿,偏过头。 小姑娘抻直了胳膊,很努力地用手给他遮着雨水。 前方的民居没连着,砖瓦间形成半个「天井」洞,能望见远处的河埠。 入夜时分,烟雨濛濛,清潋的碧水边一片垂丝海棠滋养得娇艷,花瓣白里透粉,春雪般阵阵吹落到停泊着的两只摇橹船上。 清闲,朦胧,像是梦里的画面,世间忧愁都被散尽了。 「……哥哥,天好黑。」 她又说了这句话,混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 纪淮周在看她,她惴惴不安地在看外面不停歇的雨。 就这样安静了段时间,纪淮周敛眸,雨势渐大,打湿了青石板。 他低垂着眉眼,跟前一朵一朵地溅着水花。 - 那晚的雨在半个多小时后停下,刚回到房子里,周清梧就过来了,带了两碗蒋冬青特意烧的羊肉面。 周清梧有话要讲,叫了纪淮周去到门口。 许织夏一个人留在前屋,伏在四仙桌边,就着一盏烛光吃面。 手太小,筷子夹不住,只能用握的,拨着面条往嘴里划。拨一筷,她就要往门口望一眼,确定他还在。 屋檐下,他倚着廊柱,指尖一听可乐时不时拎到唇边,仰颈倒一口,人懒懒散散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杭一院精神科徐主任,是我曾经的导师,找个时间,你带她过去看看……还有不讲话的问题……她还是排斥,我不敢贸然带她回别墅……收养登记办不下来,她就只能回儿童院了……」 许织夏看到少敛的睫毛压住了眼眸,眉端弓着,不知是被汽水残留的杀口感刺激到舌腔的原因,还是他本就从不舒展。 雨后院子里的石板路湿润,黑蒙蒙里闪着水光,檐上水珠一滴一滴慢慢在落 。 许织夏再一次从碗里探出脸的时候,他反身回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之前哭过,轻晃的光晕下,许织夏眼圈还有点儿红,腮帮子鼓着,羊肉红烧出的浓郁酱汁稠稠的,黏得唇周和鼻尖都是。 她眨着乌黑的眼睛,无声吧唧了下唇,像只一碗面条就哄好了的小花猫。 相视片刻,纪淮周可乐一搁,坐下提起筷子,撩了下自己碗里的面条,低头吃了两口,什么都没说。 周清梧跟着走进屋,把装许织夏衣物的手提袋靠到空着的椅背:「宝宝,妈妈帮你洗澡好吗?」 一见她,许织夏就寂声低下头去,筷子戳在面里,脸还没碗口大,都快要埋进去了。 见状,周清梧又温柔说:「不要帮忙也没关系,自己可以吗?」 许织夏始终不吭声。 一段冗长的安静过去,纪淮周不紧不慢终于出声:「问你呢。」 他开口了,许织夏才点点头。 周清梧慎之又慎,察觉到她本能的抗拒情绪,便放弃了准备劝哄的话,只对纪淮周说:「那你再带她几天吧,阿玦。」 纪淮周自顾自吃着面,没回应。 那晚,纪淮周没赶许织夏回去,他总是这样,不答应,也不拒绝。 不说话有时是一种驳回,有时也是一种默许。 那时的许织夏还明白不了,他的沉默是属于哪一种。 当晚许织夏躺回了他的那张床上,烛光熄了,但空间里有他在,这片黢黑似乎也并非无法忍受。 她蜷缩起手脚,把自己裹在被褥里。 六月的夜晚其实不冷,但她喜欢身上有重量的安全感。 许织夏老实闭上眼睛,入睡前,睡地板的人无徵兆地问了句:「你这话是说不了,还是不想说?」 反应慢半拍,许织夏才感觉到他是在和她说话。 许织夏又想起了在儿童院时常听到的那句丧气鬼,她只是个小孩儿,遇到问题会不自知地逃避。 扭捏了几秒,许织夏带着试探,几不可闻地央求道:「只跟哥哥说……可以吗?」 她一句只愿意和他说话,黑暗里,纪淮周微微睁开了眼。 一个人的世界,是他能感受到爱的范围,当爱没有了,就是世界崩塌的时候。 纪淮周看着自己的世界塌下来,不曾有人来捂住他的眼睛。 树干破土而出,一根根笔直得像大地的刺,密集的树梢交织成一张大网,捕住了要侵入的阳光,从此他的世界变回了最原始的丛林。 阴森可怖,不见天日。 他的内心也扭曲黑化,成了一头见谁都撕咬的恶狼。 在这片原始地界,他是许织夏唯一遇上的生命,许织夏这只幼兔无依无靠,望着他眼泪汪汪。 在他兇狠地龇出獠牙时,她却磕磕绊绊地跳过来,害怕地埋进了他毛茸茸的尾巴里,不敢看外面的世界。 尖锐獠牙就要刺进她脖颈的剎那,他犹豫了。 她的可爱不足以令他心软,让他做出让步的,是刚刚,或是今夜那场雨里,亦或是在港区遇见时的某个瞬间,那脱离他掌控的情感劣根。 因为她懵懂无知,认狼做父的样子,太像过去的他自己。 - 周清梧带来的手提袋里不只有衣服,还有一只小书包,里面装着给许织夏准备的绘本和涂鸦文具,以及随声录音机之类。 昨晚离开前周清梧说:「那宝宝在这里住几天,这几天白天就去书院,和阿公阿婆学写字好吗?让哥哥陪你。」 许织夏牢牢记着这话。 她想在这里,于是翌日一早自觉起床。 许织夏在卫生间笨拙地把自己梳洗干净,再回到房间时,少年还没醒。 他似乎和她相反,睡着的时候不喜欢有东西压住自己,被子总是扯开的,一条腿曲着,膝盖抵在被褥上,侧脸歪陷进枕头里,依然愁眉不展。 许织夏一如既往蹲到他边上。 她一边等他醒,一边呆呆地想,周清梧允许她在这里住几天。 几天是几天啊? 她安安静静的,很小心,但或许还是闹出了些动静,没多久纪淮周就醒了。 许织夏捏着只小花朵发圈,眼巴巴望他:「哥哥,我不会编辫子……」 一睁眼她就在面前,纪淮周不再意外。 没想到的是她已经自己穿好了鞋子,换上了干净的粉白系连衣背带裙,那只藕粉色垂耳兔立体玩偶双肩包正趴在她的背上。 俨然一副等着他送自己去上学的样子,不用催促就都准备好了,一点不麻烦他,还算省心。 除了黑蓬蓬的长头髮还披落身前。 纪淮周坐起身,惺忪地瞥了眼发圈,倒没有凶,只是略带点儿起床气,醒时不久的鼻息慵懒:「你要是敢让我给你编辫子,我就把你丢出去。」 他又不是亲哥,还得管她编辫子? 纪淮周抓了两下凌乱的狼尾发,捞上要换的衣裤去向卫生间。 许织夏望着少年远去的高挑背影,又低头看了会儿手里那只漂亮的小花朵发圈,随后乖乖放回了手提袋里。 早午间天光正好,相比阴雨的前几日升了几度温,太阳照在皮肤上热烘烘的,已有了几分即将入夏的感觉。 今天晴热,纪淮周压了顶棒球帽,没穿外套,只套着件军绿无袖坎肩上衣,黑色工装短裤及膝,胳膊和小腿露着,冷肤色,精瘦修长,肌肉线条绷实流畅。 他手揣在裤袋里,没了袖子,许织夏便拉着他手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她穿着背带裙,背上背只藕粉色垂耳兔,两步抵他一步,跟着他走在长巷子里。 街头巷尾或桥岸的岔口,总有几个穿棉麻衣衫的姑婆坐着闲聊,见他们经过,都不禁窥视,悄悄打量。 哥哥看着孤僻阴暗,有野性,不好惹。 妹妹很小只,胆子也小,样子漂漂亮亮的,乖巧地跟着哥哥,看着就讨喜。 兄妹一只狼一只兔,对比实在鲜明。 「也不晓得给妹妹梳下头髮。」 「这又是谁家的小少爷……」 姑婆们窃窃私语打听起来。 纪淮周先带着许织夏去了镇子口的早茶铺,要了两屉烧麦,给她加了瓶牛奶,自己却用一听冰镇汽水刺激大脑。 他似乎很享受这种慢性死亡,像个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刽子手。 再到修齐书院时,蒋冬青高高兴兴迎进他们,招唿他们当自己家,随便坐。 纪淮周本就不是个会来事儿的性子,从不屑说客套话。 开放堂屋口,朝着天井摆了把藤木摇椅,他往那儿一躺,自己闭眼睡去了。 蒋惊春听见声儿,握着本硬笔书法纸从里屋出来,精神饱满:「囡囡来了,来,咱们先学硬笔,再练毛笔。」 「孩子才五岁,字形笔画都还认不全呢。」 「生日一过就六岁了,夏至,没几天了,清梧说过的。」 蒋冬青白他一眼:「六岁也得先识字!」 接收到老伴递过来的暗示的眼神,蒋惊春如梦初醒,想起许织夏过去是在港区,儿童院肯定不教简体字。 他立刻往屋里回去,「等会儿,阿公去换两本书。」 除纪淮周之外的所有人,在许织夏心里都是生人。 她想赖在纪淮周身边,不过阿公阿婆丝毫没有儿童院护工和老师的可怕,反而慈眉善目,流露出的温柔和呵护,让许织夏没有特别牴触。 最关键的,还是少年就在她的视野范围内,见他不走,她才犹豫地坐过去学习。 陶瓷水缸里嬉戏的小锦鲤甩出难以捕捉的声响,墙头青瓦上偶尔会有小猫无声走过,一曲江南小调从远方茶馆婉转进院子,四周一片安逸。 趁着许织夏温故,蒋惊春起来活动活动,取了小半碗鱼食,走过摇椅:「年轻人,不无聊吗?」 纪淮周仰着颈,动也不动,太阳光晒到帽檐上,在他的眼皮落下一片阴影,显得他更像个没感情的死物,不冷不热。 蒋惊春信步到水缸前,闲散餵着鱼:「想看什么书,我给你拿一本?」 照纪淮周的脾气,绝无可能搭这话。 他懒得理人的时候,多半他心情还算好,平时一出口,每个字都冒着针尖。 便如此刻这样,冷淡吐出几个词。 「eight million ways……」 他嗓音低沉,慢悠悠又有点欠,声音像滚动在喉咙里,英语发音太过地道,每个词都溢着拖腔带调的苏感。 顿一秒,又继续:「to die.」 蒋惊春回头瞅了下他,不慌不忙把手上的鱼食餵尽,而后回到里屋,过了两分钟,他拿着本书走回来。 他用书嵴碰了碰纪淮周的胳膊,尾音略扬「嗯」了一声,示意他拿去。 纪淮周半揭眼帘,眼皮子底下一本英文原版的《八百万种死法》。 这书当时国内买不到,那时中译版也不曾问世,他就是有意刁难,存心让人受气,倒没承想真有,还给他拿来了。 他抬眼扫过去,目光在蒋惊春脸上略微停了会儿,难得伸手接过了书。 「书里的话看看就好,那是别人的价值观。」 纪淮周抵着封底一转,书像篮球一样在他指尖旋转起来,有点沉,转了几圈就要掉,被他用掌心托住,又百无聊赖地抵上手指重新转动,如此反覆。 或许是觉得这老爷子挺有趣,他兴味索然,但还是赏脸搭了句腔:「我的价值观就是等死。」 蒋惊春不在意打趣:「小小年纪,这么消沉,是天气不够好?」 「好啊,」纪淮周颓懒转着书:「是个去死的好天气。」 中国人忌讳死亡,越是忌讳,他越是要故意踩雷区,蒋惊春早看出他是找茬,只是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油盐不进。 观察他片刻,蒋惊春眼底流露出一丝洞察人心的笑。 「是不想活,还是不想这么活?」 那本书顿时在纪淮周手上转停,封面刚好正着。 恰在此时,灶间里的蒋冬青唤了蒋惊春一声,说是要炖腌笃鲜,柴火不多了,叫他去隔壁借点。 蒋惊春应了句,但没立刻去。 「棠里冬天会下雪,不尝尝腊月的冬酿酒可惜了,」蒋惊春拍拍纪淮周的肩,没劝他好好过,只似是而非地玩笑说:「再坚持一下,活到冬天吧。」 蒋惊春出了书院,蒋冬青在灶间炖汤,天井周围就只剩了许织夏和纪淮周两个人。 开放堂屋的桌案前,许织夏坐在那里,握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着蒋惊春刚教的几个字,时不时朝外面望纪淮周。 他依旧靠躺着,摇椅轻晃,看不清帽檐下的神情。 腌笃鲜的香气从里间一路飘到院子里,闻着闻着,许织夏都感觉有点饿了,肚子咕噜一声,不知道有没有被听见。 她往书包里摸了摸,没有零食,倒是摸出了随身听。 里面有一盘一年级英语跟读磁带,许织夏不知道,新奇按了几下,机子突然发出一句字正腔圆的独特声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bye bill.」 许织夏木讷地盯着这个奇怪的东西,以为自己闯祸弄坏了,嗒嗒嗒跑回去找纪淮周。 「哥哥,它说话了。」 小孩子软绵绵的声线带了丝慌张,纪淮周斜睨过去,当她被什么吓到了,结果只是个随身听。 他一半无语一半纳闷:「跟着它说你不会?」 许织夏一脸稚气和困惑:「不会……」 纪淮周眼睛合了回去,人闲闲仰在摇椅里横翘着一条腿,懒洋洋的不上心:「我也不会,自己听。」 许织夏想跟他待着,没回去,就站他边上,低着头琢磨随声听,歪打正着按到回放键,女人的领读声又响起:「bye bill.」 许织夏懵懵的,尝试跟着念:「巴……比……」 她又按了一下回放,「bye bill.」 「啵……」许织夏没有头绪,逐渐小声:「啵啵。」 纪淮周唇角不由勾起一丝括号,鼻息逸出一声笑。 小姑娘学读音时,稀里煳涂却又一本正经的天然呆,有点滑稽,也有点可爱。 「baby girl.」他气音低懒,似笑非笑地促狭。 许织夏的个子,站摇椅旁边正好能看到少年帽檐下漂亮的脸,她眨着清澈的眼睛,注视着闭目养神的他,发出一声糯糯的疑惑。 「说你是条小尾巴。」 纪淮周漫不经心撂下一句,双腿支地,突然起了身,抬手拽着帽檐压正棒球帽,迈开长腿向外面走去。 有那么一个短暂的瞬间,他突然觉得,养崽似乎还挺有意思。 许织夏忙不叠背上书包,跑向他,不知道是不是他放慢了脚步,许织夏很容易就追上了他。 他没回住处,去了镇口的方向,那边是许织夏昨晚走丢的地方。 再远点儿有一家小卖部。 经过那面书画着「棠里镇」的马头墙下,那群男孩子又在踢球,他们比许织夏大不了几岁,力道没轻重。 嬉笑声中,一只黑白足球四处飞旋。 儿童院的噩梦席捲而来,许织夏脑海中反覆出现felix运着足球,阴森看着她咧嘴笑的模样。 许织夏心脏揪紧,双腿笨重,僵着不敢往前走。 握着他手指,力度下意识捏紧。 纪淮周回首,和许织夏对视上,还没来得及讲话,突然又被什么吸引,目光抬上去。 随即他就变了脸色。 纪淮周视线定格在许织夏身后不远处。 离镇口百米开外的地方,有一座古禅寺,人烟少,香火不太旺,寺院门口冷冷清清。 黄墙外,静卧着台劳斯莱斯。 轿车一身亮黑,尊贵奢华,气质本就高高在上,出现在这古朴的烟火小镇附近便更突兀了。 车外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是钟遒。 纪淮周瞳仁的温度急剧冷却。 两分钟后,钟遒走到他面前。 「小少爷。」钟遒颔首向他问候,又讲了句「好耐没见」。 他们习惯用粤语或英文交流,许织夏一窍不通,但纪淮周在用粤语骂滚开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隐忍的恼火和反感。 「我们接您回去。」钟遒强调:「回英国,这是纪董的决定。」 纪淮周偏过头笑了下,回眸扯唇嘲讽:「低头就没劲了,老东西还是大义灭亲的时候最让人佩服,多威风。」 「小少爷,事实上只要您肯——」 「我不想讲两次。」 钟遒欲言又止,不由环顾周围环境。 白墙黑瓦,小桥流水,质朴又苍老,实在是个乡野之地,同纪家在世界各地的别墅庄园比起来,说是石头比金子,玻璃比钻石,都显得高攀。 就算不曾被领回纪家,但他从小也是养尊处优,用真金白银养出来的。 纸醉金迷长大的公子王孙,怎么受得了这里的粗茶淡饭。 钟遒语重心长道:「您一人住在这地方,淮崇少爷得知了,一定会心疼的。」 纪淮周眸心闪过冷光,暗暗攥住了拳头。 「淮崇少爷亦希望您回去。」 许织夏的脑袋挨在纪淮周腰边,钟遒说着,在许织夏身上落下耐人寻味的一眼,似乎对他私下养了个小女孩儿的事情感到荒唐。 太不成样子。 但钟遒没声张,只又说道:「您难道不想如过去那样,同淮崇少爷一起生活吗?」 钟遒接连的几句话像刻刀,一笔一笔在纪淮周的骨头上刻下宽恕二字,想让他的身体学会这个词。 纪淮周垂着眼,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 却没再说一句狠话。 下午三四点钟橙红的光照透过河面,透过树梢,拉长了人的影子。 谁家开着电视,电影频道放出的上海滩伴奏扬声而来,格外清亮。 那个年代国语版的配音腔吐字圆熟,张国荣饰演的许文强隐姓埋名,正说着不能宣之于口的台词。 「我对上海来说,只不过是个过客,我做完要做的事,就会离开这里……」 许织夏心脏不安地跳着,头几乎快要埋到纪淮周后腰。 不安的可能是近处男孩子们依然在踢的球,也可能是因无知粤语而产生的对命运未知的恐惧。 许织夏太过侷促,都没留意到那位古板何时离开了,再回神,少年已经走远了两步。 「跟上啊。」纪淮周懒声回眸,逆着西沉的日光,眼眸半阖,看不出他当时的心情,只在给她起绰号时,能听出些不着调的痞里痞气的口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小尾巴。」 第11章 海棠依旧 那位叔叔是谁,他们讲了些什么,许织夏不得而知。 蒙在鼓里有时候是一种幸福,这个道理,等到多年以后许织夏明白时,桩桩件件都已覆水难收。 但至少现在,一切的美好才刚刚开始。 他唤一声,许织夏便立刻跑过去,回到他的身边,又成了条黏着他的小尾巴。 师傅踩着三轮车出现,踢球的男孩子们一看见,就都欢腾地追上去,拦住他,闹着要吃糖人。 从小卖部原路返回的时候,那条巷子口,师傅已经支好了摊子,男孩子们全围着他。 铜锅里熬着焦黄的糖浆,师傅铜勺为笔,在大理石面板上绘画,一缕一缕的糖丝构成线条轮廓,小铲子一铲,竹籤上便有了匹活灵活现的骏马。 「范叔叔我要一条大龙!」 「陶思勉!我先!」 许织夏攥着纪淮周腰际的衣服,另一只手捏着他给买的小面包,鼓着脸颊嚼啊嚼。 经过时,她看见了男孩子手上的骏马糖画。 那些童年里闪闪发光的惊喜,许织夏都不曾有过,空气里有糖浆丝丝的甜香,她望着漂亮的糖画,迟迟收不回眼。 她也好想要,可是没有人给她买。 不知不觉走回到住处,院门口墙角下,蜷着一只小橘猫,背上有心形橘花。 许织夏记得它,眼睛里羡慕的情绪还未彻底消散,又浮上一层好感,童声软乎乎:「猫猫……」 纪淮周正要推门的手顿在铜拉环上,扭头瞥了眼,不冷不热一哂:「就这只?餵它把自己餵丢了?」 许织夏仰起小脸,诚实地点了点,将他的奚落误解成是寻常问话。 纪淮周坎肩背心上的脖颈是直的,只目光向下睇着她,没有讲话,也没有走掉。 那时不满六岁的许织夏没看出,他是给了她餵猫的时间。 他不开口,许织夏不敢去,或许是渴望自己也能有玩伴,许织夏翘望着他,慢声慢气地乖顺问:「哥哥,我们可以带它一起回家吗?」 话音刚落,小橘猫跃了两下,蹿进弄巷子里不见了。 许织夏错愕地望着空空如也的墙角。 纪淮周淡哼,掌心压门往里一推,进屋前,还懒洋洋落下一句风凉话。 「它不跟你好了。」 「……」许织夏看向他远去的背影,捏捏手里还剩一口的小面包,心里有点儿委屈。 入夜时分,周清梧打来一通电话。 烛光映亮那间屋子,手机丢在桌面,声音清晰扬出。 确认过许织夏平安无事,周清梧交待:「徐医生这几天都在,阿玦,最好这周你陪她去医院,否则只能我下周带她去了。」 许织夏能听懂一些,眼里藏着抗拒,去看纪淮周。 他刚冲过澡,扯了把椅子坐在窗前,向前弓着背,手肘拄腿,一只手随意垂着,一只压着发上的毛巾,低头兀自擦着湿发,闭口不应。 「这学期课时结束了,我就来接她。」 周清梧讲到这句时,许织夏才听见他淡淡「嗯」了声。 「这些天你多安抚她,到时儿童院回访,她点头,领养证明就能顺利办下了。」周清梧又说。 纪淮周似有若无地扫了许织夏一眼,她的眼神像是迷路了。 他没表态,拽下毛巾,起身去了卫生间。 当晚,许织夏就做了噩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儿童院,又被关在那间医务室里。 深夜黑了屋子,窗外的暴雨像海面翻倒过来,强风哐哐撞着窗框,窗户随时可能被整扇掀飞。 门被推开,蜡烛照出梁院长的脸。她的脸总是很臭,又爱抹厚重一层粉底,在微末的光圈下像具活尸。 方寸之地的医务室就像是墓穴。 「夜晚院里停电,将就吧。」 陌生的粤语对话已让许织夏非常害怕,看见梁院长身后那人的白大褂,她全身打颤,控制不住后躲。 「情绪病食药就得咯,日日扎针没帮助的。」院医跟进屋,肩上挂着医疗箱。 「办法都试下。」梁院长走向床角,蜡烛光摇晃,扭曲了她的面目:「脑有问题,又是个哑的,次次都被退回来,做鬼都不灵啊!难道要我再养她十几年?」 院医熟练地取出针筒抽液排气,少量注射液挤出针头,黑暗里几滴水光闪过,针筒便如一把即将捅进她皮肉的小尖刀。 针尖在眼前放大,许织夏瞳孔剧烈收缩,勐地咬住了院医的手。 院医痛得甩手,本能把许织夏摔到墙上。 梁院长耐心尽失,一把搁下烛台,拧住她胳膊,把她死死按住。 很小的时候,许织夏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生是个错误。 京市四合院里那位金口玉言的奶奶叱责她是野孩子,但愿意要她的亲哥哥,不愿意要她。 爸爸也是不愿生下她的。 可是从来没有人问一问她,愿不愿意被生下来。 梁院长总逼着她吞药,许织夏觉得,可能是她做错事了。 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注射器扎进皮肉的剎那间,许织夏陡然惊醒。 混乱的风雨声戛然而止,眼前乌天黑地,只有窗外一道来自月亮的光影照在地板上。 许织夏不加思索,又不是很灵活地爬下床,向着光源过去,脚丫子光着,踩在地板上几乎没有声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她抱着枕头,悄悄坐到地铺的边缘,还处于受惊状态。 深更半夜,万籁无声,周围都太静了,突显出了她短促的气息。 她搂坐着,脸趴枕头,以一个想把自己深深藏起来的姿势,在少年腿边蜷曲成一小团,暗光下轮廓朦胧,迷你得像只脆弱的陶瓷娃娃。 许织夏心脏扑腾个不停,很懂事地屏住唿吸,但还是扰醒了他。 没一会儿身后便响起他困懒而低哑的嗓音。 「不睡觉,光合作用呢?」 他一贯爱讲损话,不过许织夏不懂,在她听来,他的声音堪比一支不需要注射的强效镇静剂。 许织夏及时感受到一丝安稳,抬起脸,迅速望向他。 「哥哥……」她声音微微发哽。 纪淮周掌骨摁到心口揉了两下,可能是察觉到她的异样,他沉默了两秒,也可能是当时困得要命,他什么都没再讲,侧卧过身往边上挪了下,背后腾出一小半地铺。 一小半许织夏也足以容身。 许织夏小心地把自己的枕头放过去,人躺下,贴到他身边。 他向后一掀,被子丢过去,全部盖给她。 许织夏就这样在他边上窝了一夜。 那晚过后,许织夏每到半夜就静悄悄下床过去找他。 夜里黑,她太害怕了,因梦魇復发的恐惧需要时间沖淡。 纪淮周手长腿长,棉被铺就的区域对他而言有些逼仄,有回他迟迟不翻身,许织夏寻不到能坐的角落,只好抱着枕头,站他面前看着他。 长发披散,穿条及小腿的白睡裙,不声不响的,像一米高的阿飘。 纪淮周睡梦中一睁眼,直面视觉冲击。 「……」他都难免倒抽一口冷气,不过面不改色:「鬼鬼祟祟,想干什么?」 许织夏温吞出声:「黑……」 小孩子说话有奶音,尾调拖出来,可怜巴巴。 纪淮周没辙,又犯着困给这只小阿飘分了半张床位。 那几日在棠里镇的时光很平静,白天在书院,夕阳西下,许织夏就随他一同回住处,蒋冬青会用盒饭把饭菜装好,给他们送过去,到了夜晚,周清梧都会来通电话,确认许织夏的情况。 许织夏每晚都跟他挤地板,日子安生得像大病初癒。 担心的事情一直没发生,也一直没有结论,小黑屋那个地方,也许她再也不用回去了。 也许明天就要回去。 命运没着没落。 - 那周的最后一个夜晚。 许织夏渐渐睡着,脸蛋偎着纪淮周的胳膊,窝成婴儿的蜷姿,虽说入眠了,但她从来睡不稳。 后半夜,阒寂中有压抑的唿吸。 许织夏迷迷煳煳睡着,突然听见动静,身边又是一凉,她立刻转醒。 目之所及,少年起身去向了门口。 许织夏一下子坐起。 他嵴背略弯,捂着心口,身形隐约在晃,但步子迈得很快,没两秒就消失在了楼道口。 他一不见,许织夏绷直后背,瞬间没了安全感,钻出被窝跟了出去。 木楼梯凌乱嘎吱着,他似乎是往楼下去了,到最后几阶时嘎吱声倏地被一声重重的扑通取代。 许织夏吓了一激灵。 他跌下去了吗? 「哥哥……」许织夏颤声,攀着扶手,一阶一阶摸黑踩下去找他。 心脏阵阵痉挛,压迫得喘不上气。 纪淮周试图支起上半身,但从胳膊麻木到指尖,人刚起来点,劲一失,又虚弱地摔躺回去,后背砸到一格格的楼梯阶上,硌得嵴椎骨生疼。 他脖颈失重后仰,后脑勺耷拉到台阶上,扯得下颔紧绷,喉结稜角凸起,额鬓和颈间都泛着冷汗的光泽。 昏涩黑夜里,他的喘息闷重而急促。 纪淮周紧锁眉眼,手掌压住心口,心跳无序,窒息的痛苦中却诡异地溢出自虐的痛快感。 原来心绞痛是这种感觉。 他奄奄着,倏地扯了下唇角,不明意味。 「哥哥……」 就要失去意识前,耳边有抽噎,一个弱小的力道在攀着他胳膊摇晃。 纪淮周模模煳煳看到面前一双水光闪烁的眼睛。 眼前压着沉重的浓雾,未几,他的思绪便坠落进了无际的深渊…… 「飞控算法精度太低,机翼内没有碳纤维杆增强气动性能,飞不远。纪淮崇,你又输了。」 「没大没小,叫哥。」 「两分钟的便宜都要占?」 「早出生两秒我也是你哥。」 「啧,争着出来就为了当个病秧子么,志气呢?」 「有什么不好吗,每天养养罗德斯玫瑰,喂喂那只小胖耶,看看日出日落,不见得热血沸腾才叫活着。」 「……那你就这样,别给我死了,我不想无聊。」 「呵呵呵,真狠心啊。」 「哥。」 「嗯?」 「发病什么感觉……很痛么?」 「别想了,阿玦,我没生病。」 …… 一股刺鼻的消毒剂气味。 半梦半醒间,右手被谁用力抓着。 眼皮不听使唤,像被胶水粘住,纪淮周竭尽全力睁开了条微不可见的缝隙,但视力模煳。 天顶上的白炽灯晃着眼,他依稀看见了那个抓着他手的人。 小女孩眼圈湿红,模样惊慌,似乎很害怕,却又满眼倔强,一边呜咽着,一边牢牢抱住他的手,用自己娇小的身体护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小姑娘,先松松手。」 「怎么了囡囡,为什么不让护士姐姐给哥哥输液呀?」 许织夏拼命把纪淮周那只手搂在怀里,歪过稚嫩的肩膀挡住,谁都不让靠近。 她眼睛死死盯着护士手上的针筒,有些应激了,人在颤,但又无论如何都不愿退却。 「囡囡啊,哥哥心肌缺血,护士姐姐要给他注射vc和辅酶a,」蒋惊春哄她:「你相信阿公,不会有事的。」 护士也耐心劝说:「姐姐答应你,注射了这个,你哥哥一定能醒过来,好吗?」 闻言,许织夏才稍稍动容。 她好怕打针,她不想哥哥也被扎针,可又想要哥哥醒过来。 许织夏很犹豫,用尽心力短暂克服失声,怯生生带着哭腔,小声央求:「轻轻……」 「好,姐姐轻轻,肯定不弄疼你哥哥。」 耳边的聒噪逐渐恍惚,纪淮周又疲惫昏睡过去的前一秒,他颓败的头脑中忽有一念而过—— 他好像,确实也不是不想活。 再甦醒,窗外天光大亮。 昏睡一宿,神志清明了,人也有了些气力,纪淮周偏过脸,就看见了许织夏。 病房里悄然,没有多余的人,只有她不离不弃守在旁边。 她一眨不眨地望住门口,眼神防备,两只绵软的小手捏住他的手,那只手背上的针后贴还在。 旁边安置着一张陪睡床,也不知道她去睡过没有,还是只在他床边趴着。 那一刻,纪淮周的眼底有一片平静的空谷,没有雨,也没有风。 静静看了她片刻,他抽出自己的手。 许织夏蓦地回头,一只手掌毫无预兆地先压了过来,她眼睛下意识眯起来。 少年的掌心落到她头顶,二话不说就连着胡乱揉了几下,不是很温柔,但力度恰到好处。 许织夏小小的脑袋被揉得摇晃,头髮也变得乱蓬蓬。 她诧异地注视着他,眼睛亮亮的。 在儿童院,她只看过别的孩子被这样摸头。 门开了,蒋惊春和蒋冬青前后进屋,见纪淮周醒了,总算都松口气。 蒋惊春按了唿叫铃,陪在这里等医生来复查。 蒋冬青想先带许织夏去附近的饭馆,她从半夜守纪淮周到现在,不吃不喝,这会儿都临近正午了。 果不其然,许织夏不想走。 纪淮周坐起来靠着,气息虚哑地说了声「去」,许织夏望他一眼,又沮丧低头,攥住他的手指。 「不听我话?」纪淮周沉下声音。 许织夏不愿意单独跟他之外的人待在一起,但他语气明显严肃了,她再不听,就不乖了。 蒋冬青再来牵她,许织夏有点别扭,不过没闪躲。 她们出门去的时候,纪淮周才发现,许织夏趿拉着双不合脚的拖鞋。 不是周清梧给她准备的那双,看材质像超市里临时买的。 「这孩子昨晚光脚来的。」 纪淮周循声侧目。 「大半夜,一个人跑到书院,还好我起夜听见她敲门。」蒋惊春说给他听,过去倒了杯水:「哭得厉害,又讲不清楚话,急得差点亲身示范,跑上楼梯就要往跳下呢。」 纪淮周半敛下眼睫,眸色深沉。 他都能想像出当时狼狈的画面来。 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孤零零飞奔在灯火阑珊的巷子里,腿就这么短,又光着脚,频频踩落在青石板上也不知道疼。 慌慌张张,孤立无援,明明自己那么怕黑。 很显然她也怕打针,却用自己年幼的身躯护在他前面。 目光凝聚到递至面前的那杯清水,纪淮周没有动作,突然问:「这里什么医院?」 蒋惊春兜着圈子:「你小姨给徐主任打过招唿的医院。」 纪淮周抬眼,看到蒋惊春瞭然于心地笑了下,他沉思两秒,接过那杯水。 此前,纪淮周自己颓废过了段时日,昨夜心脏供血不足,导致心肌短暂性缺血,不过不严重。 蒋惊春便没告诉周清梧。 依照纪淮周的性子,无疑很讨厌成为被怜悯的对象。 医生到病房问诊,问他身体情况,包括先心病病史。 纪淮周不知在想什么,一段沉默。 为了筛查潜在心脏病症,医生准备安排他做心电图和彩超等基础检查,但纪淮周不配合。 「有。」纪淮周开口,撕下手背的针后贴:「没遗传。」 他撂下句话,头也不回地下床去。 那天下午出院前,纪淮周领着许织夏去了门诊大楼,精神科。 许织夏坐在面诊室的椅子里,女人身上的白大褂让她异常焦虑,万幸少年就站在她边上。 她抱着他垂落的手,寻求心安。 做完量表检查,徐代龄敲着键盘录入:「咱们再做一些神经系统的辅助检查吧,好吗孩子,心脑电图和心脏彩超也都要做。」 许织夏依偎过去,脑袋抵住纪淮周的胳膊,仿佛能以此减轻内心的恐惧。 纪淮周很安静,拿着单子走出精神科室后,他才止步回头,不显山不露水地看着许织夏:「哥哥做几个检查,要不要陪我?」 许织夏昂起脸,懵着神。 脑子还没理清逻辑,先望着他慢慢点了一点头。 那天下午,纪淮周陪着她做完了所有检查,他需要做的,不需要做的,都做了一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检查结果不存在器质性病变,鑑别诊断是选择性缄默,伴有成长经歷导致的创伤应激。」 「简单说就是她只有在特定场合才能正常说话。」 「——比如你在的时候。」 「你妹妹太小了,肯定是不建议直接药物治疗的,但她有急性应激,目前还不能确定应激源,情况太不可控,我开个短效镇静药,一次服用四分之一片。」 「还是以心理疏导为主,能不吃就不吃……」 那一小瓶药在纪淮周手里,他的手揣在裤袋里。 许织夏拉着他腕骨,跟住他出了医院。 徐代龄同纪淮周讲述诊断结果时,许织夏留在诊疗室内,他们虽迴避了她,但许织夏知道,少年此刻揣着的那瓶药,是给她的。 - 回到棠里镇时,天色已经暗下。 屋子里支开了一扇窗,窗外有河流的水光,能望见远处的河面浮荡着片片垂丝海棠的花瓣,风很静,桌上的烛火稳稳燃着。 许织夏换了身干净的睡裙,抱着枕头,自己坐在地铺上。 在这个熟悉的空间,她从昨夜就开始收紧的神经没再那么绷着劲,但又没能完全放松。 她时不时扭过头,去看一眼烛台旁搁着的那瓶药。 男生沖澡快,没过多久,纪淮周就从卫生间出来,回到了房间里。 他头髮湿漉漉,用块毛巾一边擦着,一边往后撑了下手,在地铺边沿一坐而下。 他额前几缕发须还滴着水,不修边幅甩了下,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溅了坐边上的许织夏一脸水珠子。 「呜……」许织夏眼睛眯缝,耸了耸鼻尖。 纪淮周歪过脸。 这小孩儿皱着鼻子,默默低头抬袖子蹭掉自己脸蛋和睫毛的水珠,嘴角向下瘪了点。 他懒着腔调:「什么表情,不跟我好了?」 那时候小猫跑掉,他就说,它不跟你好了。 换个孩子,眼下指不定要原话奉还。 但许织夏一点儿不记仇,软绵绵回答他:「跟你好的。」 少年胡乱抹了几下额发,似乎是笑了下。 「哥哥……」 许织夏很小声唤他,纪淮周可有可无「嗯」了一声,继而听见她小心翼翼地问:「我生病了吗?」 纪淮周手上的动作顿了顿,看过去。 小女孩心绪的不安都写在眼里。 他的眼睛遮在半湿的髮丝下,不由变得讳莫如深,剎那错觉透过那双眼睛,看到了自己的灵魂。 纪淮周微微地屏息敛气,对视片刻,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在对那个人说。 「……别想了,你没生病。」 许织夏原本暗淡的眼底出现了日出前的晨昏蒙影,渐渐明亮起来,有了眼瞳光。 她唇边不自觉跟着漾出一丝细微的笑意。 弯弯翘翘的睫毛被弄湿了点,望着他轻扇,像是被他惹哭了,又被他哄好了。 她笑起来眼珠子亮闪闪的,两条溪水又重新流动了,好像没生病,就是最值得开心的事。 纪淮周也是第一次见她笑。 从港区遇见开始,她就始终处在紧缩的状态,充满不安全感,一间发霉的暗室关住了心脏,只有阴冷和凄凉。 可她的开心又是那么容易。 许织夏憧憬地望住他:「哥哥,那我可以不吃药吗?」 纪淮周轻抬眉骨:「没生病吃什么药?」 许织夏揪着枕套上绣的小花,缓慢喃喃:「要吃的……院长妈妈会生气的……」 她又细若蚊吟说:「每天都要吃。」 「每个人都要吃?」 许织夏晃了下头,只有她要吃。 纪淮周不作声响,看向窗外似有水光倒影的天。 两个落难者,谁都没资格同情谁,但世界从眼前崩塌的时候,他的狼尾巴,似乎足够这小兔子藏身。 至少可以捂着她的眼睛。 「哥哥……」许织夏又唤他。 等少年再看向她时,许织夏人往抱在身前的枕头上伏了伏,她很在意他讲过的话,因此有了点儿委屈的情绪。 嗫嚅问他:「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上回他无所顾忌,说得那么断然,但现在对上这小孩儿期待的双眼,纪淮周突然讲不出了。 他没回答,抓着毛巾最后撸了把湿发,轻描淡写反问:「妈妈对你好么?」 两年的分离不算很久远,但两年对于一个不足六岁的生命而言,太长了。 或许是记忆模煳了,许织夏思索了会儿,才点点头。 「爸爸呢?」纪淮周把毛巾甩到桌上,带起的风扑得蜡烛那簇火焰摇曳。 屋子像个立体的水池,暗橙色的波浪荡漾了几下。 许织夏一回想起那个人,就感觉喉咙被扼住,溺水了,唿吸困难。 小孩子不藏情绪,许织夏一侷促就很明显。 她低着脑袋,小幅度摇了摇,没接收到少年投过来的那一眼端详。 纪淮周不经意想到下午徐医生的话。 目前还不能确定她的应激源。 纪淮周半坐半躺下去,精瘦结实的手臂向后撑着,手肘陷进枕头里,运动短裤下的长腿曲起一条。 他姿态懒散,静思几秒,问得随意:「哥哥对你好不好?」 许织夏这回几乎没有迟疑,一下子抬起脸,迅速又用力地连着点了好几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神情一本正经,别提有多肯定。 纪淮周有短瞬的怔忡,但她的反应实在太绝对了,他稍作思量,渐渐若有所思,没压住的唇角忽地勾起一丝括号。 他噙着笑,瞅住她:「不是说我。」 许织夏微微张口,不由发懵,眼里都是迷惑和茫然。 不是他,那就只有亲哥哥了……可许织夏与这个亲哥哥的感情少之又少,唯一的印象是,只要有他在,小零食就永远分不到她。 他是繁茂的树,她是长年不见天光的根茎。 许织夏下巴在枕头顶上压着,好半晌都没反应,答案不言而喻。 纪淮周看着她自己玩枕头,眼神越来越深刻。 远离了市区的鸣笛声浪和灯红酒绿,棠里镇的夜晚总是很柔静,树影婆娑,耳边只有虫鸣和水流的白噪音。 蜡烛的柔光不明不暗,照在房间里,唿吸都得到抚慰。 就像活在打喷嚏的时候,心脏停止的那一毫秒,他们还活着,但世间万事都再与他们无关。 过去良久,纪淮周听见自己静静说—— 「以后我当你哥哥啊。」 第12章 海棠依旧 许织夏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少年,小小地琢磨片刻,而后纯真又愉快地点头「嗯」了一声,答应了。 小朋友的世界里感情没有分类,也许她根本没懂他那句话的真意,但那个晚上,许织夏心里有个声音在说。 好喜欢哥哥。 此前他们每天从住处去到书院,再从书院回到住处,但日復一日的生活在那晚后有了不同。 有时晨起,纪淮周会带许织夏出去散散步。 只要放晴,街坊四邻都会出来活动,岸边那张古石象棋桌,天天有爷叔坐那儿对局,摇着蒲扇子,下了步好棋就合不拢嘴要显摆两句。 买菜的乡邻来来去去,总有那么几个围着观战,提着笼子遛鸟的大爷也会停下来逗留。 如此又住了几日后,棠里镇的居民就都知道了这对住在南渡口的兄妹,哥哥个子很高,长得比电影明星还俊,看着就是少爷脾气。 但妹妹肯定是乖宝宝。 猜他们是蒋老先生的亲眷,邻里见了就笑吟吟跟他们打招唿,也不管相不相识。 镇子里有间茶馆,一到清晨就会传出唱曲声,许织夏每回经过,都能从那扇支开的雕花木窗里看到个女人,一身旗袍,抱着琵琶,吟唱江南小调。 旁边坐着个和许织夏年龄相仿的小女孩,似乎是女人的小徒弟。 她一脸索然,每次跟着敷衍哼了两句后,就托着下巴开始偷懒了,又好动,老喜欢往窗外望。 许织夏就这么和她对上了眼。 许织夏有种被抓包的慌张,视线下意识想要闪躲,先见小女孩噌的一下挺直腰背作优雅状,梗着脖颈唱了起来,嘴唇一会儿圆一会儿扁。 小女孩沖她扬扬眉,好像在说,你看,我厉害吧。 许织夏好奇眨眼,抿住就要弯起的唇。 后来每天,两个小姑娘都像这样,隔着窗眉来眼去。 有天清晨散步到镇口那间他们常去的早茶铺,还离几米远,纪淮周突然不走了,坐到河边的石板长凳上,吊儿郎当开着腿,胳膊支膝,人俯着。 「小尾巴。」纪淮周懒洋洋叫了她一声。 许织夏眼睛亮莹莹的:「哥哥。」 他俯身坐着,高度正好能和她平视,纪淮周瞧着她,煞有其事道:「哥哥饿了。」 许织夏张了张嘴巴,声音柔软:「吃早饭。」 她那个眼神,好似真担心晚一秒他就要饿晕。 纪淮周提了下唇角,从裤兜里掏出张纸币,递过去,下巴朝她身后的早茶铺一抬:「能帮哥哥买么?」 「能的……」许织夏愣愣回答完,又愣愣把钱接了过来,才后知后觉心生胆怯。 但哥哥饿了。 许织夏慢吞吞,好不容易走出两步,马上就回来了,窘迫又为难地挨回到他身边。 小脑瓜子乱乱的,她开始胡言乱语:「哥哥……钱过期了。」 纪淮周被她惹笑,歪着脑袋看她:「钱还能过期呢?」 许织夏不吱声,小手攥着纸币轻轻拉扯。 「哥哥就坐这儿,」纪淮周说:「不会丢下你。」 这句保证,许织夏很需要。 他如此讲了,她才扭扭捏捏重新尝试,一步三回头地走向了早茶铺。 许织夏站在高高的笼屉前畏首畏尾。 她心跳嘈杂,迟迟开不出口,还是阿婶先扫见她,忙里抽空过来问:「妹妹来啦,吃什么,老样子吗?还是不要豆浆,要牛奶?」 许织夏紧绷着,过了几秒,终于点下了头。 早餐袋搂在怀里,许织夏噔噔噔地往回跑。 纪淮周一直看着她,她冲过来的时候,他手臂向外打开了点,由着她撞进来。 这小孩儿脑袋在他身前挤着,纪淮周好笑:「睡觉鬼鬼祟祟,买东西也鬼鬼祟祟呢?」 许织夏有点羞赧,又有点虚惊一场。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奇特的感觉,畏惧外面电闪雷鸣,终于有一天勇敢开了门,才发现原来是个艷阳天。 与人交流,似乎没有她刻板印象里的可怕。 许织夏渐渐开始没那么拘束人群了。 夏至将至,夜晚蝉鸣清脆。 许织夏每晚都跟着纪淮周坐在院子里乘凉,一人一张椅子,棠里镇的天空很干净,星星格外明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隔壁不知道住着谁,一到点就开始听cd机,播放来播放去都是罗大佑的歌。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我们, 就在那多愁善感, 而初次回忆的青春……」 旋律隔着一堵青瓦白墙,许织夏都要听熟了。 纪淮周阖眼靠躺着,偶尔会悠悠地用口哨跟着吹调子,声音低沉,混着慵懒又松弛的气音。 许织夏乖乖喝着牛奶看他吹,满眼惊奇。 牙齿松开咬着的吸管,模仿他的样子,结果脸颊都鼓起来了,只发出唿唿的风声。 纪淮周掀开眼皮,就看见小姑娘嘟着嘴唇,小圆脸白白净净,学得一脸正经,反而更像在卖萌。 被他饶有兴趣地瞅着,许织夏难为情抿笑,趴过去,望着他眼神崇拜。 那几日,许织夏前所有未有的踏实,而这个水乡小镇,成了她第一个感受到归属的地方。 小镇不算大,但有他。 - 命运瞬息万变。 某夜,周清梧一通电话,便使得许织夏的心由晴转阴——儿童院临时要回访,就在近两日。 「明天我来接她,她必须得跟我回去了。」 手机在洗手台面,周清梧郑重的声音外扩。 许织夏握着支小牙刷,软毛抵住牙齿轻轻摩擦,笨拙但认真。闻言她慢慢停住,仰头去望身边的少年。 纪淮周也不易察觉地顿了下,不经意垂眸,视线落向腰际。 卫生间里坠着一只外接电源的小灯泡,暖色调的光落下来,照着小女孩儿的脸。 她含着口牙膏的泡沫,眼里全是对他一个人的依赖。 不用说,纪淮周直接伸手关掉了扬声,手机搁到耳畔,不给她听到,若无其事接着刷牙。 「如果她不愿意,你能陪一下吗,阿玦?」周清梧在电话里问道。 纪淮周动作利落,吐出泡沫单手漱了口,手指一勾水龙头,水流冲下来。 他抬肩卡住手机,哗啦啦的水声里,他一边沖洗,一边可有可无地回了一声。 「行。」 但许织夏只听到了这声行。 那个年纪的许织夏,心脏是一面玻璃,擦一擦就能变得明亮,也能轻易破碎。 得知自己即将被带走后,那晚她又睡魇住了。 爸爸恶狠狠地责骂,梁院长催命似的督促她服药,院医把针筒对向她,felix恶作剧后阴笑……每张脸都在逼迫,所有的声音乱作一团,像一只只恶鬼朝她乱抓,要把她拽下三途河。 「哥哥……」许织夏拼命奔跑,去找那个人,可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她跌坐在地上,崩溃放声哭起来,终于有了小孩儿该有的样子。 「小尾巴……」 外面的声音关在钟罩里,好遥远。 许织夏听不见,在那个临界点,她条件反射勐地一口咬了下去。 一声忍痛的闷哼。 许织夏浑身颤抖,齿贝用力咬合。 那只胳膊硬实,甩开她轻而易举,但却一点没使劲,由着她咬。 意料中的防卫迟迟未至,许织夏在惊吓中平稳下来,泪雾混着蜡烛光,将眼前那人的面容朦胧覆盖,她神情迟钝,慢慢松了口。 少年狼尾发凌乱,为隐忍痛意,他眉头紧蹙,绷硬了下颔,那双眼睛掩在散落的额发下晦暗不明。 许织夏眼泪裹在眼眶里,满面潮湿。 以往应激时许织夏都会惊恐地躲到角落里哆嗦,但此刻她只是茫然看着他,头脑麻木。 他右手腕的拇掌和腕骨相交处,咬痕触目,两个虚线半圆血红。 这只手没避开,甚至还伸回来去捧住她下巴。 他伸手过来的瞬间,许织夏先紧紧咬住了下唇,嘴巴抿得牢牢的,像是给自己戴上了只隐形的嘴套,保护他不再被咬到。 纪淮周逗小孩儿揉弄她的脸,揉得她脑袋微晃,食指和拇指又抵到她左右两边脸颊,捏了捏,把她的牙齿捏得松开,嘴唇都嘟起来,连哭都呆萌。 「小耶都没你能咬。」 他嗓音有些干哑,大约是睡眠中被她梦呓的哭啼闹醒的。 松开她脸蛋,他一手湿津津的泪水,没说什么,起身去了卫生间,困懒的样子稀松寻常,似乎对她这一口没有所谓。 许织夏被他这么一阵揉捏,回了点魂,头脑渐渐从应激后短暂的意识障碍中抽离。 可她瘪瘪唇,转瞬又湿红了眼圈。 许织夏一抽一噎地从被窝里爬出去,攀着桌沿,用自己稚嫩的胳膊去够桌子角落的那瓶药。 她费劲拧开瓶盖,不太灵活地倒出一片。 泪水在眼里晃动了圈,在她低头去含手心的时候流下来,顺着下巴滴到木板上。 纪淮周刚握着热毛巾回到屋门口,就看到小姑娘乖乖吞下了那片白色药片。 或许至今,这是她唯一一次主动吃药。 「吐掉!」 他陡然肃声,命令的语气吓了许织夏一跳。 许织夏已经咽下去了,湿润的睫毛颤巍巍低着,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她自作主张吃药,纪淮周莫名来了火气,但见她一脸稚气,他再不高兴也都难以发作。 很奇怪,他会因为小孩儿太乖了而生气。 纪淮周克制住自己的脾气,过去给她毛巾,但还是不自觉沉着脸:「擦脸,睡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许织夏原本想认错,可他又一下变回到了以前阴晴不定的样子。 对他的胆怯復发,许织夏到嘴边的话又不敢说了,小心翼翼接过毛巾,抹干净脸。 而后纪淮周就看着这小孩儿,一声不吭抱起自己的枕头,爬回到床上,蜷缩起小小的身体,老老实实的再没有动静。 明明之前每到半夜就要赖他这里睡。 这是跟他闹别扭了么? 纪淮周准备问问她,总不能惹哭小孩儿。 但短效药的镇静作用主要是有安眠成分,见效快,何况她吞了整片,纪淮周走近时,许织夏闭着眼,鼻尖还有哭红的痕迹,不过眉眼格外安静。 纪淮周便没出声。 翌日上午许织夏没有如往常那样醒来,而纪淮周后半宿几乎没有真正入睡,时刻关注她确定她没有不良反应。 这回轮到纪淮周更换完毕衣裤,站在床边等她醒。 因药效,许织夏睡得很沉,脸蛋窝进枕头里,小孩子自然浓密的睫毛合着眼睑,完全没有要醒的迹象。 连睡相都很温顺。 纪淮周鼻息轻嘆,俯身去给她掖被子,指尖碰到被套面料的剎那,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许织夏在纪淮周出门十分钟后睁开了眼。 阴天,屋子里光线低迷,地铺空空的,纪淮周不在,许织夏的心情同样低迷。 哥哥也不要她了…… 许织夏离开阴暗的房间到院子里,默默坐到平常和纪淮周一起乘凉的椅子上。镇静药抑制神经递质,过量服用导致她目前的状态还处在一种呆滞的平静。 这个院子其实很荒凉,没有书院天井的鱼缸和植物,只有白墙下野生的杂草。 周清梧推开院门,就看到许织夏眼神空洞,一个人坐在阴天底下。 「宝宝。」周清梧一见她就笑起来,走过去蹲到她面前:「怎么自己坐这儿呢,哥哥去哪里了?」 许织夏脸又低下去了些。 她做错事了,哥哥也不会喜欢她了。 ……她总在做错事。 小姑娘这副模样,周清梧看得心疼:「宝宝是不是害怕爸爸?爸爸长得严肃,但其实是个很好的人。」 许织夏沉默。 「不想讲话也没有关系。」周清梧手指轻柔地梳顺些她的头髮:「妈妈知道你以前在儿童院吃了很多苦,以后有人照顾你了。」 周清梧柔声问:「跟妈妈回家好吗?」 许织夏目光定在地面那块边角凸起的青石板上,石缝里有杂草,因缺失养分而干枯,和她一样没有活气。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许织夏点了点头。 - 糖画铺子前,师傅一勺糖浆拉着糖丝,纪淮周冷脸看着一群只有他半截高的儿童挤在前面叽叽喳喳。 他在队伍最后面。 单手拎着早餐袋,一手插兜,站姿懒散,眉眼间有淡淡不爽的情绪。 疯了吧。 他居然在这里排队给那个小孩儿买糖画。 纪淮周唿吸都郁闷,却又没一走了之。 师傅刚做出一只蛟龙糖画,有个顽皮的小男孩伸手就拿走了。 旁边的小女孩跺脚:「陶思勉!这是我的龙!」 「我的,就是我的。」陶思勉笑嘻嘻就要跑,结果人多,一转身龙尾巴撞掉了。 他傻眼,突然老实,把糖画还回去:「你的龙。」 小女孩嫌弃看着糖画,也不想要了,手背到身后:「你的龙。」 「你的龙。」 「你的龙!」 范师傅笑着劝架,说给他们重新做。 陶思勉心虚,见她叉着腰气唿唿,主动聊天求和:「孟熙,你今天为什么没去学评弹?」 孟熙顿时苦着小脸:「那个小漂亮,她今天没来听我唱。」 「小漂亮是谁呀?」 「小漂亮就是一个漂亮的小漂亮。」 陶思勉若有所思,回过头,迫于纪淮周的气场,他没敢抬头,只眼睛偷偷往上瞟:「是这个哥哥的妹妹吗?」 小男孩自以为的悄悄话,纪淮周听得一清二楚。 纪淮周斜睨过去,小女孩也正直熘熘仰望过来。 他这半扎狼尾,兽面耳骨夹,以及坎肩无袖背心外分明的肌肉线条,身上这些的野性已经足够压迫人,又顶着张败类的脸。 帅得不像好人。 孟熙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格见了他,声音都小了:「……大哥哥,我可以和你们家小漂亮交朋友吗?」 纪淮周瞥一眼糖画铺,视线再瞥回去,不紧不慢:「考虑考虑。」 「下一个先给我,看看你心诚不诚。」 他不想排队了。 再排下去小尾巴该醒了。 从小朋友那忽悠来的兔子糖画拿到手里,正要回去,纪淮周就接到了周清梧的电话。 「阿玦,我先带宝宝回去了。」 纪淮周步子冷不防停住:「现在?」 「对,我们上车了。」 反应好些秒,纪淮周似乎才理清楚状况,隐约其词:「她愿意?」 「是啊,她答应了。」周清梧愉悦地说:「太好了,回访顺利的话,收养证明和户口什么的这半个月就都能落实下来。」 事情发生得措手不及,纪淮周半垂下眼,看着手里那支兔子糖画,眼底情绪复杂。 昨晚之前还在缠着他的小孩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今天已经不需要他陪了。 「你呢,阿玦,回小姨那儿住吧?」 心脏又泛起一阵即将缺血的闷堵感,纪淮周缓了缓,继续迈步向前:「不了。」 出门不过二十分钟,再回到那间屋子,环顾每个角落,没有人,空荡荡的,许织夏的行李袋和垂耳兔书包也都不在了。 周围寂静,他竟然感觉到了冷清。 纪淮周沉沉唿出一口郁气,似乎是接受了眼前的情况,早餐和糖画丢到桌上。 无关紧要,只是回到原始。 当晚纪淮周就回到了床上睡,只不过夜不能寐,思来想去可能是睡惯了地铺的原因。 但耳朵总觉得它自己什么时候就能突然听见那么一声哥哥。 躺不住,天一亮纪淮周就出门了。 到早茶铺,阿婶见他来了就去掀笼屉,一边给他装一边象徵性笑问了句:「两笼烧麦一瓶牛奶?」 纪淮周下意识「嗯」声,去兜里掏钱的时候反应过来,语气平淡,不着痕迹:「一笼。」 他拎了早餐袋就走,走着走着后知后觉不是回去的路。 抬眼一看,一块「修齐书院」的匾额。 纪淮周一扯唇,气笑了。 他多少有点毛病。 「陆哥,你癫了!」 「这回肯定能把我爸气得连夜杀过来,哼,根本难不倒我。」 「不是啊陆哥,你炸了校长办公室,会被抓进派出所的,到时候警察要传唤陆叔了!」 「那不正好?」 「……」 陆玺话说完一扭头,迎面撞上纪淮周。 他吓得往回一个弹跳,站稳了又死要面子立刻抬头挺胸,鼻孔朝天,警觉地瞪过去。 纪淮周正好当时情绪不太好,黑睫压着如同浸了冰水的眼。 对他而言陆玺不过是只纸老虎,就这胆都不用拿枪抵着头,一个眼神他就能跪下求饶了,扔到港区去活不过三分钟。 陆玺不知他想法,眼球左右晃过,确定妹妹不在,于是咳了两声,仍旧装腔作势:「不该说的别说,我可警告过你了,懂?」 纪淮周感觉自己听到了一句「我警告你,你被警告了」。 他勾唇一声淡哂,含着嘲弄,嗓音散漫:「你能把我怎么样呢?」 他的轻蔑激怒了陆玺,但他眉眼自带的孤傲匪气又让陆玺敢怒不敢言。 打不过他,陆玺窝火,只能发疯:「我不能!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只是缺大德罢了!我能怎么办!我这一生作恶多端,对不起行了吧!我又没错!我就要炸校长办公室!」 旁边有个老实人瓶子:「陆哥你也只是想要引起陆叔的注意,但是陆叔太忙了……」 心思被戳穿,陆玺恼羞成怒:「没错!我就是要得罪所有人,我就是要找存在感!有病犯病,都别活了!」 纪淮周第一次见到这种神经。 他面无表情开口评价:「犯贱。」 陆玺急气攻心:「你帅你出手帮我啊!你真有办法我认你做大哥!」 顷刻后,纪淮周慢条斯理:「学着点。」 他黑蓝眼瞳里射出的目光有着直扎人心的尖锐,陆玺头皮像被针灸了下,突然发麻,但硬气:「来啊!」 纪淮周唇边倏而掠过一丝冷笑。 他讲了句话,陆玺还没来得及细品,先感受到一股强劲的力,勐烈地当腹而来。 他瞬间瞠目失色:「我——」 「草」字刚有口型,陆玺踩在水岸边石板的脚尖一仰,重量带着他的人直往河面沉。 咕咚落水只用了一秒。 下坠的这一秒却又仿佛被拉得很长。 陆玺震惊地看着少年似笑非笑的脸逐渐远去,脑子里迴荡着被他踹下去前,他那句耐人寻味的话…… 「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那瞬陆玺竟冒出个不合时宜的想法。 ——又他妈被这哥帅到了! 在一声声「救人啊」「有人寻死了」的吆唤中,纪淮周漫不经心转过身,走时右手下意识往边上一捞。 捉了个空。 纪淮周停顿,低头去看,那小孩儿不在。 回过神,纪淮周舔了下嘴角,自嘲一笑。 行,他也犯贱。 - 许织夏被周清梧带回去后,如此过去几日,纪淮周都没有许织夏的消息。 只有一个周末,周清梧给他打了通电话,关照他近况的同时,告诉他,许织夏的收养证明办得很顺利。 「宝宝特别乖,每天吃饭都很省心。」周清梧语气欢喜,饱含笑意:「她好像蛮喜欢喝牛奶的,你小姨父的朋友在纽西兰和澳洲都有牧场,我喊他安排空运鲜牛奶了,不晓得宝宝爱喝哪个。」 桌上摆着手机和几件工具材料,临河的夜风吹进窗格,烛光轻跳,掀动了两页烛台下压着的图纸。 纪淮周靠着椅背,手里拿着两片巴沙木,借着光晕对比检查,闻言随口说:「只要不是豆浆。」 话落他顿了一顿,又若无其事接着手上的动作。 听起来她在别墅过得很不错。 以后她就是明家锦绣堆里的小公主,比跟着他在这偏远的小镇强,尤其他这里,电都不通。 「宝宝不喝豆浆?」周清梧恍悟,嘆气说,早知道之前给他们送早饭的时候不买豆浆了。 纪淮周没说,其实豆浆她也会喝掉,只是喝得很勉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现在她还不愿意讲话。」周清梧说:「而且她对你小姨父有点犯憷,上回也咬了他,我估摸着是他让宝宝想到亲生父亲了……她生父肯定对她不太好。」 不过周清梧态度乐观:「父女感情要培养,慢慢来吧,你小姨父这会儿在翻字典呢,宝宝再用旧名字不太合适。」 「不和你讲了,我看看去,你也早点睡……」 周清梧的电话刚断开,就无缝进来一通新来电,纪淮周瞥了下,境外号码,还算眼熟。 手指一滑,接通了。 「哇!二哥,总算搞到你新电话!」 「一个亿的支票你就留在港区了?丢掉都不回来?不要啊,没你好无聊的!」 「听讲你在杭市养了个小baby,好野啊你……」 纪淮周无情掐断了通话。 聒噪的粤语声一消失,屋子里重归安静。 巴沙木片扔回桌面,嵴背一卸劲,人就像被抽走了气力垮进交椅里,纪淮周后颈硌在椅子搭脑上,头昂着,沉沉阖着眼。 很奇怪,他竟有怅然若失的感觉。 人的生命是一座巨大的迷宫,他倦怠消沉一步都不想再迈,但勉为其难陪她走了一段,不知不觉,从一个状态脱离到另一个状态。 他感觉到了活着。 如今她的路口到了,他回到原点,空气里都是完成目标后失去意义的空虚感。 他依旧独来独往,或许活着只是那几个瞬间的错觉。 冷清清的屋子里,一声「喵呜」的低叫忽响。 纪淮周眼帘缓缓半揭开,看到窗台蹲着只小橘猫,不知道是蹬着哪面墙瓦跳上来的。 它背部有块心形花色,是小尾巴投餵过的那只。 - 那几天逢中考,又过一周,正是夏至。 夏至日的阳光涌入市井每个角落,漫进敞开的窗,将桌面浸透得一片明媚。 柔光里,一只模型直升机稳稳立在桌上。 精緻的小3d藕粉色涂装,尾翼有串字符:hb621。 安装完电源线,纪淮周把遥控手柄放到桌面,起身离开房间时,蜷他脚边睡觉的小橘猫醒过来,跟着他下楼。 纪淮周从前屋的桌上捞过一盒猫罐头,指尖勾住环,边向院子走,边拉开铝皮盖。 兜里有振动。 电话接通,手机举到耳旁,听着周清梧的说话声,纪淮周把打开的猫罐头搁到檐廊下。 「阿玦,我带宝宝来书院了。」 纪淮周动作止住,一时保持着弓身的姿势,小橘猫凑过去舔罐头,时不时舔到他的手指。 修齐书院,开放式堂屋。 桌几上一摞书籍,诗经楚辞唐诗宋词,十分齐全。 「思柔不好。」蒋惊春手里卷着本书,老花镜挂在鼻子上,猫着眼细细思量,不满意摇头:「太小家子气。」 蒋冬青洗了盘荔枝出来,好笑诟病:「照你这么翻下去,孩子都长大了,名字还没呢!」 周清梧莞尔:「明廷也这样,这个不好听,那个寓意不行,在书房坐了好几晚,最后说来找你们把把关。」 「小姑娘怎么能随便。」蒋惊春理所当然。 明廷贊同地笑了笑,不说话,挽起衬衫袖口,伸手去给女儿剥荔枝。 「今天宝宝生日,想把名字定下来。」周清梧说:「其实安身立命,岁岁平安就好了。」 蒋冬青一拍即合:「清梧讲得对!」 他们有说有笑,许织夏自己老实坐着。 她偶尔往天井望一眼。 院子里天光依然亮丽,瓷缸里的小锦鲤依然活泼好动,但那把摇椅空空的,再没人躺着了。 许织夏安安静静的,不吵不闹,虽然瞧着是个讨喜的乖孩子,但却更像是变回到在儿童院时候的模样了。 孤零零,蔫蔫的,一朵没有养分的花。 许织夏耷拉着眼,失神之际,进院门出现一个身影,晃入她的余光里。 小孩子弯翘的长睫毛抬起,随即呆懵住。 少年双手抄着裤袋,黑衣短裤球鞋,一路走进院子里。 「阿玦!」周清梧见他来了,眉开眼笑迎上去:「我们在商量名字的事,我怕宝宝自己坐着无聊,想让你过来陪陪她。」 周清梧说:「你带妹妹去玩会儿吧?」 纪淮周看过去。 椅子大,小姑娘坐在一张太师椅里,很小一只。 她穿着玫瑰粉小裙子,头髮有人给她梳了,编着可爱的双鱼骨辫,发尾在耳下方盘了盘,用两个小花朵发圈扎住。 脸蛋白净,有着这个年纪的呆萌,像个漂亮的洋娃娃。 不再是跟着他时,披头散髮的样子。 「嗯。」纪淮周敛眸应了声。 但许织夏没和以前那样立刻跑向他。 周清梧都奇怪了,蹲到她面前问:「怎么了宝宝,半个月没见,不认识哥哥了?」 许织夏抿抿唇,有些别扭地垂下头。 「走了。」 听见他轻描淡写催了句,许织夏才慢慢滑下椅子,温顺地走到他边上。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河面时而有垂丝海棠落下新的花瓣,时而有摇橹船划过盪起水声。 许织夏踩着青石板路,时隔半月又跟着他在这里散步,只是走路,他们谁都没跟谁说话。 经过一张石板长椅,他坐下。 这个高度许织夏正好能直视他的双眼,许织夏埋下了脸,带着犯错后的心虚和羞愧,不敢看他,手指偷偷揪着自己裙子上的小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一声不响,生疏得明显。 气氛一阵僵持。 纪淮周瞅了会儿面前的小孩儿,状似不在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不想跟我讲话了?」 小朋友心思简单,没什么弯弯绕绕,只有满心的哥哥不要她了,哥哥也讨厌她了。 所以他一出声,许织夏鼻子就酸了。 他还愿意理她。 许织夏瘪了瘪嘴巴,眼底瞬间泛起一圈湿红,糯糯的哭腔带着自责,眼泪一下子绷不住了随着呜咽声掉下来:「哥哥对不起……」 纪淮周难得明显地怔愣住。 她看起来很愧疚,也很难过,泪水一连串冲到下巴,哭得嘴唇都在颤,好像犯了天大的错误。 纪淮周逐渐意识过来,她是以为那晚咬了他,他也和别人一样生气了。 难怪不搭理他呢。 许织夏哭得很委屈,纪淮周反而笑了下。 等她哭过一阵了,他才噙着笑说:「原谅你了。」 许织夏泪眼汪汪看着他,哭声渐弱,抽抽搭搭喘着气。 他撑着腿俯身离近了些,深邃眼瞳里有了那么几分似有若无的正经:「哥哥也要跟你说对不起。」 在许织夏茫然的眼神下,他说:「那天凶你了。」 许织夏一哭鼻尖就通红,她抬起手背抹了把眼泪,刚刚哭勐了,声音软乎乎的还在哽咽:「没关系……」 她真的很好哄。 纪淮周懒洋洋问:「能和好么?」 「嗯……」许织夏点点头,鼻音浓重。 旁边一道青石板桥,绿水岸边,几株垂丝海棠开得粉靥含笑。 一个身穿长衫的算命先生刚好从桥上经过,目光定在纪淮周身上,扶了扶圆框眼镜。 「小兄弟,你有富贵之相啊,要不要测个吉凶?」 纪淮周斜睨过去。 算命先生握着杆幡下桥,三两步迈到他们跟前,煞有其事:「我钱半仙晓阴阳,通天地,今日上清诞辰,只收你一百卦金。」 纪淮周扫了眼钱半仙的布幡,上面画着黑白太极图,写着:测算姻缘风水,配卦起名…… 他挑唇懒懒一笑:「我付你一千。」 钱半仙眼都亮了,连道三声好,又见他下巴朝着身边的小女孩儿扬了下。 「给我妹妹起个名字。」 钱半仙喜不自禁:「起名是要紧,名字影响人的磁场,名字决定命数啊!」 「她将来要是过得不开心——」纪淮周拖腔带调,话还没说完,眼神跟着阴冷下几度,唇边要笑不笑:「我找你算帐。」 钱半仙忽然一下再笑不出。 钱难挣屎难吃。 「真狂……」 钱半仙嘟哝,为钱折腰,背袋里搜出笔和纸,忍气吞声递给他:「你的名字写下来,还有你和妹妹的生辰。」 纪淮周也闲着,还真接了过来,第一笔刚落半,突然剎住,随后笔画若无其事一转,龙飞凤舞地写下「周玦」两个大字。 「周玦。」钱半仙念了遍,随口怀疑了句:「这是你名字吗?」 纪淮周把本子和笔丢回去:「你管呢?」 许织夏半握半抱着纪淮周的胳膊,一抽一抽吸着鼻子,悄悄窥看钱半仙。 他看着本子上的字眉头紧锁,一会儿摸摸下巴,一会儿用笔挠挠耳背,一会儿涂涂画画,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转瞬他睁大眼睛,灵光一现道:「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周楚今…… 听是好听,但纪淮周就爱没事找事,不让人顺心:「哥哥两字,妹妹三字?我看你们这些算命的,也没多讲究。」 钱半仙脱口反驳:「你妹妹生命之气为奇,就得三个字,否则阴阳不和!这是易理象数,懂不懂?」 纪淮周哼声冷笑。 钱半仙来劲了:「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 「这叫长兄如父!」 纪淮周脑袋歪向另一边:「听懂了么,小尾巴?」 许织夏懵懵摇头。 纪淮周解读:「他说哥哥就是爸爸。」 许织夏微不可闻地「啊」了一声,刚哭过的眼珠子晶莹剔透,模样稚气,望着他一脸困惑。 「哥哥你总不怕了吧?」纪淮周欠欠一笑。 许织夏可能也没听懂他真正的意思,他逗她,她就跟着弯弯眼睛,鹿眼显得她憨憨的。 钱半仙自顾自挥笔,洋洋洒洒书了两行字,而后将那页纸撕下来。 自己颇为满意地欣赏了遍,再拿给纪淮周看。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纪淮周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下,眼风上扬,总算给了钱半仙个眼神。 猝不及防被他拿正眼看,钱半仙反倒不自在了:「看我干什么,还付不付卦金?」 纪淮周淡笑着,折了折那张纸。 慢慢悠悠答:「好说。」 市井街坊宁静却有活气,长巷飘香,古铜铃铛清脆声响,有二八槓自行车颠簸在凹凸不平的青石板上。 许织夏跟着纪淮周回到了那间小院。 过去半个月,这里已没有了她生活的痕迹,明家偌大敞亮的别墅让许织夏感到拥挤,而这逼仄的小房子,许织夏却能得到一种豁然的心情。 可是也好空洞。 好像这里除了他这么一个人,其他什么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小橘猫趴在院里的一把椅子上晒太阳,悠闲朝她摆尾巴,许织夏愣了会儿神后,脸上肉眼可见地溢出惊喜。 哥哥真的带小猫回家了。 螺旋桨飞速运作的噪声从天而降,蹲在院子里用手指头摸猫耳朵的许织夏昂起脸蛋,惊奇地看到天空中飞着小小的一架模型直升机。 还是小女孩儿喜欢的藕粉色。 二楼雕花木格的窗口,少年倚着窗框,手里控制着手柄,从高处看向她,眼里笑意慵懒,说,上来,教你玩儿。 许织夏从未如那天下午那样如此爱笑,她阴暗童年里的太阳似乎在渐渐升起。 但与此同时,棠里镇的太阳也在渐渐西下。 黄昏时分,周清梧出现,要带许织夏回去了。 「宝宝,我们回家吧。」 许织夏被周清梧牵走的时候,频频回头。 少年独自站在院子里,那架模型飞机降落在他鞋边,螺旋桨的噪声消失了,四周陷入悄寂。 她能回家了,那哥哥呢? 哥哥也没有家。 走出院子,周清梧关上院门,许织夏的笑容也被关在了那个院子里。 许织夏又变回一直沉默的状态,跟着周清梧出了棠里镇,周清梧替她拉开车门,许织夏却迟迟没有坐进去。 她慢慢地,把小手从周清梧指间抽了回来。 周清梧察觉她异样,立刻蹲下来。 在别墅这半月,她并未敞开自己,却不再如之前那般排斥了,她很听话,比任何同龄的孩子都要懂事。 但刚刚,她明显抗拒。 「怎么了,」周清梧轻轻捋她散乱的鬓髮到耳后:「宝宝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低着头,人又蔫巴了。 别扭好半晌,她终于发出一丝很弱的声音:「阿姨……」 这一声阿姨始料未及。 周清梧惊讶一段时间过后,忙欣喜应声。 她没有唤妈妈,可这是相见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开口和她讲话,周清梧内心依旧感动和欣慰。 或许是因自己即将的不乖而惶恐,许织夏不敢看周清梧的眼睛,唯唯诺诺地把话说了出来。 「……我想和哥哥住。」 周清梧心脏当即咯噔了下,错愕在那里。 她没在孩子面前表露情绪,耗费了些时间平復心情,而后依旧温柔,问她:「能告诉阿姨为什么吗?」 许织夏小心翼翼,对上周清梧探究的目光。 她含着点鼻音,呢喃。 「没人陪哥哥了……」 周清梧眼波轻漾,顿时忘了反应,好像掉进了小孩子那双干净纯挚的眼睛里。 她因高危障碍性生殖异常终身不育,但很多年前,她也有怀过一胎宝宝,预产期和许织夏的生日是同一天。 人难免有执念,从收到许织夏身份资料的那一剎那,周清梧就打心底里认定了—— 许织夏就是她那未能出世的孩子。 比起强留身边终而不得,如今的周清梧放低了所有期许,哪怕只是旁观孩子开心长大,她也愿意。 周清梧含着笑,声音在喉咙里微微哽咽,不答先问:「宝宝以后,还愿意跟阿姨讲话吗?」 许织夏似懂非懂,但点了头。 周清梧眼眶发烫,没说话,摸了摸许织夏的脑袋。 - 纪淮周弓着背,胳膊搭膝颓然坐着,目光落在鞋边的模型飞机上,静静缓释小姑娘离开后,伴随而来的落差。 夕阳将白墙染成了橙红色,江南小镇的黄昏,有着静谧感,也放大了孤寂和清寡。 时间长久长久地过去。 在太阳就快要坠入地平线,院子即将蒙上一层青灰之际,纪淮周终于准备起身,可有可无地抬了下眼。 院门在那一秒钟蓦然被推开,逆着热烈的落日余晖,一个小小的身影随着光涌进来。 玫瑰粉的裙摆扬出漂亮的弧度,小女孩儿飞奔而来,周身都是烫金的光晕。 纪淮周一时怔住。 一瞬不瞬地看着她去而復返,跑回面前,笑眼灵动,红润的嘴唇弯起来,露出一部分齐整洁白的牙齿。 四目相对良久,纪淮周才有声音:「怎么回来了?」 许织夏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带着喘气,纯真又软萌:「陪你……」 纪淮周双手撑膝,保持着刚刚预备站起的坐姿岿然不动,不得不承认,当时连他都陷入了木讷。 只不过他总有一副伪装的假面。 「我不要陪。」 「要的。」 许织夏明闪闪的眼里有点小倔强,交融着小孩子的稚气和柔软,温温顺顺对他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纪淮周眸光闪烁,在这句话里静默了半分钟之久,又不易察觉地做了个深唿吸,但似乎最后也没能沉住防线。 他伏下脸,不由笑了。 「哥哥……」 「在。」 「我可以回来住吗?」 「今天不给住。」 纪淮周说着,抬回起头,在许织夏眨巴眼睛委屈的注视下,他慢慢悠悠,拿腔拿调接着出声。 「只能每天。」 「你住不住?」 他浑身带刺她也情愿投入他的怀抱,那他疯长出血肉又有什么关系。 第13章 海棠依旧 有人满身荆棘,有人依然偎近,被她咬过的那只手还是会来牵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各自坠落,又被彼此的光辉托起,两个灵魂无声约定好了一起出深渊,再爱一次这个世界。 毕竟光亮从不只因为太阳。 周清梧择日便上电力部门开户,联繫装修和家居公司,将纪淮周这房子里的家具大换血,厨房,堂屋,书房,卫生间,里里外外都翻新过一遍,连年久的木楼梯和地板都全部替换。 甚至重金定制了两张小叶紫檀床,摆在卧室窗户的一左一右。 纪淮周不阻止,由着周清梧折腾,他自己无所谓,但小孩儿怎么也得给她住好的。 只在周清梧翻被套理衣柜时,他一句调笑:「您怎么不把这儿夷为平地重起高楼呢?」 周清梧瞧他两眼,声称,苦了谁也不能苦了她女儿。 但其实她同时也在心疼纪淮周,只是过去因着小姨的身份,周清梧能照顾劝导,却不好管教他。 如今他自愿收敛锋芒,周清梧也就把他当自己儿子管着了。 「这个暑假过去,宝宝就该上小学一年级了,我们准备送她去行舟,正好你们住这里,方便得很。」周清梧铺开冰丝席到床垫上,「阿玦,你陪妹妹一块儿上学去。」 纪淮周抱臂倚着窗框:「我也上小学一年级?」 周清梧失笑,佯嗔道:「高中!行舟中学和附小在同个校区!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嘴这么贫?」 纪淮周没说话,嘴里叼着根许织夏嘬过一口但不喜欢的桃子味棒棒糖。 「早和你讲过的,户口落到小姨家,小姨再向校方递份申请书,你在港区读的那所中学是band1,肯定符合内地高中资格,只要能过入学试。」 周清梧语重心长:「你再想想。」 「不用想了。」 纪淮周不带迟疑,在周清梧抬头想再劝时,他云淡风轻接着说:「您做主。」 周清梧都没反应过来,过片刻一笑:「跟妹妹学会听话了?」 「这不还欠您人情么。」纪淮周不可置否。 「这人情你就欠着吧,以后都还给我女儿。」周清梧说着笑,走到他面前,半是欣慰半是煽情:「本来我是真放心不下宝宝,现在看来,或许你们在这里互相陪伴,才是最好的决定。」 纪淮周闲闲含着棒棒糖,偏过脸,目光从窗外落下去。 院子里,许织夏抿着一支他买的兔子糖画,和小橘猫一起蹲着,观察他做的那只模型直升机。 hb621。 这是许织夏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纪淮周想到许织夏来的第一晚,他说,不放心就带走。 那时他没想到自己会在今天说—— 「一小孩儿,我还管得住。」 周清梧笑说:「还是让妹妹管着你点儿吧,她比你乖。」 纪淮周和许织夏的户口就这么同时落到了明家。 户口簿上,纪淮周的名字是周玦,他给自己起的——小名阿玦,随母姓。 而许织夏的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自己喜欢,因为是哥哥花钱给她算的。 蒋惊春也赞不绝口,说「今可休思」四个字用得妙,周也算是随了周清梧的姓。 当晚躺在被窝里,许织夏清澈的眼睛还在黑暗里眨着,声音温软地问:「哥哥,什么是今可休思?」 另一张床上的纪淮周阖着眼,好像在思考,又像是在睡梦中迷煳,静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悠悠出声。 鼻息慵懒,像微风吹过深夜里的花:「今可休思就是……」 「小尾巴有家了,再也不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许织夏贴着枕头,脸蛋朝着他床的方向,月光照进他们的窗,像一扇时空门,在两床间的地板上復刻下窗格雕花的影子,有两双拖鞋踩着月影,一双大的,一双小的。 许织夏乖乖闭上眼,想着他这句话,她唇边笑意浅浅,很快入睡。 那是在儿童院不曾有过的安稳。 终于她一天比一天踏实。 那天起,纪淮周真正意义上多了个妹妹。 - 千禧年代,经济处于世纪之交,各家族财团锋芒毕现,论财力,当时公认势头最勐的,当属南粤邵家,京市盛家,港区贺家,以及祖籍沪城的英国纪家。 四大资本,各自独秀。 江南地区相比之,算是花堆锦簇,没有几家独大的现象,虽然同样有四大家——沪城首富乔家,杭市首富陆家,金陵第一书香门第蒋家,和欲识金钱气的徽州商富沈氏。 但不尽以财力划分,皆是名门望族,远离政治中心,格外低调。 例如明氏集团,商业竞争力也并不逊色。 然而许织夏和纪淮周却选择了共同生活在这个叫棠里镇的,寂寂无闻的小镇子。 就在南渡口的那间院子里。 当心有归属,人就会想要在此栖息。 那个暑假,他们还是和之前那样,白天去书院,夜晚就回到他们的小院子里。 小院不再荒凉,除去杂草,摆上一套户外圆木桌椅,周清梧还放了很多盆栽。 后来纪淮周自己又用砖瓦,围着那面白墙砌了个两米长的花池,种植了一片不知名的小花苗。 院门开着,他坐着矮凳岔开腿,上身一件黑色背心,收着劲瘦腰腹,捞砖时手臂绷着劲,肌肉线条紧緻。 他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一张漂亮的脸,手上却干着糙活,性感中带着危险感,像一只驯化过的野狼,摸不准他身上到底有无留有原始的野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许织夏和小猫一起蹲在廊檐下的阴凉处,握着小棍子在地面划拉,自言自语喃喃着。 「小……橘……」 「周……楚……今……」 纪淮周告诉她,九月份他们要一起去学校,她不能再只跟他一个人交流。 于是许织夏懂事地自己开始练习讲话。 许织夏扬起脸,望见纪淮周,七月的阳光下,他的额鬓渗出一层细汗,有几丝碎发落下来被蹭湿。 许织夏立刻进屋,过半分钟,举着她的小凉伞,又从屋里跑出来,伞面在纪淮周头顶遮下一片凉意,小橘也挤进阴影里。 「哥哥……」 纪淮周勾唇一笑,没抬头,「嗯」着应声。 门外一阵克制不住的骚乱,许织夏越过伞檐望出去,看到几个路过的姐姐捂着嘴,偷看她哥哥,一副心潮澎湃的样子,还有人悄悄举着手机。 许织夏歪着脸疑惑,不得要领。 纪淮周有时很坏,会把说明书摊到许织夏的脑袋上,边看教程边拆磷酸二氢钾。 他们的身高差,她很适合当他的可移动小桌子。 许织夏老老实实顶着,眼珠子一会儿瞟向花池的小花苗,一会儿向上瞟他,乖声乖气问:「哥哥,这是什么花?」 纪淮周将兑过的水倒入洒水壶,似乎是分神了几秒,才不着痕迹地回答他:「罗德斯。」 他低下脸,「想养么?」 许织夏新奇地蔓延开笑意,很想点头,但脑袋被那张说明书封印住了,只好望着他满眼委屈。 纪淮周看得笑了,方才那一丝阴郁烟消云散。 他取下说明书,把水壶递给许织夏。 那时他也无法保证,来自肯亚的玫瑰花苗,能在这片土地上存活。 许织夏开始每天有了属于她的使命。 餵小橘,给花苗浇水,去书院学习。 那天纪淮周去行舟参加入学试,许织夏自己听话地和阿公阿婆在书院里。 蒋惊春不仅教许织夏识字,也教她道理,他有句话常挂嘴边:「我们做人啊,要以终为始,行事前得先思考,明确你的目的,然后再去做。」 「这个『终』就是你的心愿,你想要在秋冬收穫什么果实,就得在春夏播什么种子。」 天井阳光明媚,开放堂屋下,许织夏微微张着嘴,听得一愣一愣。 蒋冬青总在他不由自主讲大道理时,走出来笑怼。 「你老给人孩子讲这些,我们今今都听煳涂了。」蒋冬青将一杯清凉的酸梅汁放到许织夏面前,揉揉她头:「是不是?」 许织夏伏在八仙桌上,捧起书本,挡住半张羞涩的笑脸。 「大智若愚,大智若愚。」 蒋惊春笑了几声,同样称唿她以名字:「今今,你的终是什么呀?」 许织夏乌黑的眼睫毛一扇一扇,一知半解。 她认真想了想,如果终就是心愿,那她想要……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这时,陆玺神清气爽进了书院。 他一上来就东张西望:「我哥呢?」 中考结束后,陆玺就在棠里镇消失了一段时间。 前些日子他掉进河里,搞出轻生的闹剧,可把他爸吓惨了,私人飞机连夜回国,陪到他中考结束,百忙中又抽空,带他出国旅游了半个月,这两天刚回来。 蒋惊春看得出他是胡闹,但没揭穿。 人生迷途漫漫,不管什么年纪,都需要灯火可亲的陪伴。 「你拜把子拜到书院来了?」蒋惊春问。 陆玺欲言,忽而扫见桌后小小一只的许织夏。 「妹宝!」陆玺骤然惊喜,往她旁边一坐,趴过去,语气溺爱地和她说话:「在写字啊?」 他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在棠里镇的每分每秒都像彩色墨水,一点点渲染进儿童院的黑白默片,许织夏慢慢在接纳外面的世界,虽然还没能完全开朗,但已经没有过去那么畏畏缩缩了。 面对陆玺,她因上回有点怕,所以踌躇了会儿,才发出很软的声音。 「周楚今……」 陆玺被她的小奶音萌得挤出一脸褶皱,不自觉也夹起嗓子:「原来是今宝啊,小今宝,真好听。」 「我叫陆玺,你可以叫我陆玺哥哥。」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动静。 堂屋下,他们一同循声望过去。 少年穿米灰色翻领开衫短袖,左肩拽着包,走至瓷缸附近。 一抹红日的光照进天井,落在他的黑色短髮上,发质依旧蓬松,但长度利落清爽,耳骨上空空无物,很显疏朗。 狼尾发和耳骨夹都不见了。 陆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飞快开合眼睑,率先反应。 这不是他那飒气的帅爹吗? 「老大!」陆玺掷地有声,弹身而起。 纪淮周走近,眼风颳了他一下。 「你是真有办法啊!」陆玺把持不住崇敬的心,仿佛之前那一脚把他踹进的不是河里,是天堂,他捶捶胸口:「我言出必行,以后你就是我大哥!」 陆玺信誓旦旦说着,不由盯着他这张脸看。 短髮遮挡得少了,他的额头和脸廓都清晰露出来,比例优越,线条流畅,完全突显出了他立体的五官,尤其那双隐隐作蓝的冷瞳。 「哥,太顶了!」 型男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陆玺在心里感嘆。 纪淮周没搭理他,注视向许织夏,小姑娘正用一种吃惊又愚昧的眼神,怔怔看着他。 他鼻息逸出丝笑,声音都好似有了新的质感。 「不认识了?」 许织夏眼睫缓缓扑闪,逐渐明白过来。 哥哥剪头髮了。 许织夏眼底迅速拂过笑,扶着下椅子,小碎步跑过去,挨到他腿边,仰高了脸:「哥哥……」 纪淮周掌心托住她小小的脸,手指拢着捏了捏。 小朋友的脸蛋吹弹可破,养了段日子,她比之前更粉雕玉琢了。 蒋惊春一句意有所指的笑语传来:「看来今年腊月,有人陪我喝冬酿酒了。」 纪淮周弯唇,眼皮抬上去。 「只是今年么?」 蒋惊春哼笑装腔:「自家酿的,明年还想喝,得看表现。」 许织夏的脑袋拱着他腰,纪淮周垂下眸,笑而不语。 那个曾被他杀死的风华正茂的少年的自己,如今奇蹟般生还。 - 九月初行舟开学。 开学前一周,高中部入学军训。 所有新生都哭天喊地,只有纪淮周面无表情,毕竟港区那所国际中学的训练营,严酷程度在他眼里都不过尔尔。 唯一令纪淮周无语的,是陆玺和他分到了同班。 这个人真的很聒噪。 作为公知的陆家独孙,陆玺一向是校园里的风云人物,从幼稚园起身边就有小跟班了,比如跟班时长十年的瓶子。 凡他过处,无不是江东小霸王过街。 首日班级报到,纪淮周踩着最后两分钟走进高一二班的教室,野生眉,唇色健康浅红,少年感中裹挟着丝丝劣性,身量很高,同样的蓝白校服在他身上莫名就美观了起来。 班里总有一两个老同学,但纪淮周是完全的新面孔。 他一进教室,笑闹声戛止,不管男生女生,屏息静气,惊艷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本就足够惹眼,结果陆玺还在寂静时,一声突兀的高唿:「老大!」 他雀跃地跳上讲台,亲密地搭着纪淮周的肩,大声宣告:「这我阿玦哥!以后都给老子放尊重点儿!」 纪淮周暗暗吸了口气,强忍住了揍陆玺一顿的冲动。 纪淮周的恶劣,在港区那几个帮派里都小有名气,如今重回新手村,他做了低调安稳的打算。 谁知刚开始,就被陆玺搞了个名声大噪。 他想起《无间道》里的经典台词—— 「我以前没得选,现在我想做个好人。」 「好啊,去跟法官说,看他让不让你做好人。」 陆玺简直就是那个对他说「对不起我是警察」的陈永仁。 军训期间,统一住校,纪淮周回不去棠里镇,离开前他和许织夏讲好了,让她去书院和阿公阿婆住一周。 许织夏当时乖乖答应了。 结果纪淮周不在的第一晚,她就委屈得想哭,又只愿意在哥哥面前哭,窝在床角,抱着小橘,憋得眼睛湿漉漉。 蒋冬青心疼得要命,哄她说,不哭,先睡觉,阿婆明天带你去看哥哥。 许织夏忙不叠抹抹泪花,躺下睡。 油绿的草坪,砖红色的田径场,每个班级都在各自的场地区域列队,少年少女清一色迷彩服,军姿整齐。 主席台旁的那棵香樟树下。 许织夏牵着蒋冬青的手,一眼就看见了纪淮周。 少年个子最高,站在队伍最后排的末尾,身形挺拔,大众的迷彩服也没能掩盖住他腰肩的宽窄比例,十分醒目。 他面朝阳光,帽檐下一圈荫翳,看不明双眼,但有汗水清晰地蜿蜒过他深刻的下颔线,有几滴落进衣领下锁骨的位置,颈间也覆着薄汗。 「记住,服从命令听指挥!没有任何藉口!」教官的声音响彻四周:「抬头挺胸!」 太阳底下,温度炽烫。 教官严苛训话时,正好停在纪淮周身边。 许织夏皱着小脸,沉浸在发闷的情绪里,有些不高兴了。 他好兇。 为什么要凶哥哥? 许织夏突然挣脱了蒋冬青的手,嗒嗒嗒地跑向纪淮周,丁点大的身躯扑上去,一下子抱住了纪淮周的胳膊。 纪淮周不明所以垂下眼,小姑娘的脸出现在视野里,他猝不及防,生生错愕了几秒。 随后胳膊就被她扯着,她眼底泛滥着心疼和护短,想要拉他离开。 纪淮周顾着纪律,绷了点儿劲,不让她拉走自己。 「听话,回去。」他低语。 怎么都拽不动他,许织夏嘴巴扁下来,眼巴巴望着他,哼出似有若无的低呜,似乎是捨不得他在这里受委屈。 纪淮周失笑,没压住上扬的唇角。 陆玺就在纪淮周左边,见许织夏来了,立刻浑身起劲,欣喜若狂,屏着气悄悄唤她:「今宝,小今宝……」 「闹呢?谁家的崽!」 教官被陆玺的声音引得调头走回来,一声呵斥。 纪淮周认命,语气低沉但有力。 「我家的。」他毋庸置疑:「妹妹。」 「替兄从军啊?」教官话落,队伍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教官一个扫视,声腔洪亮:「好笑吗?再站二十分钟!」 瞬间鸦雀无声。 教官可能是女儿奴,瞧着兄妹俩黏煳,装模作样来回踱了几步,命令道:「去把妹妹哄好了,五分钟后归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望着纪淮周牵许织夏走出队伍的背影,隔壁陆玺都羡慕坏了:「今宝,还有我呢?」 他压着嗓子着急唿唤。 结果因不守纪律被教官罚跑了两千米。 一人传十,十人传百,那天后,所有人就都知道了,二班的顶级帅哥周玦,有个很可爱的妹妹。 军训后几天。 那日清晨,去田径场集合前,半秃顶的班主任先到讲台,拍拍手示意噤声,知会道:「咱们班转进两位新同学,大家互相认识一下。」 众人的目光随着话音望向门口。 两个少年相继迈进教室。 一个港式中分随性,花衬衫,衣领松垮,进门就携着上扬的微笑唇,逛自己家一般慵懒大胆。 另一个纯白衬衫循规蹈矩,纽扣扣到喉结下,鼻樑上一副薄薄的银丝眼镜,举手投足皆斯文。 光鲜洋气和清隽高贵,风马牛不相及的画风,但也有唯一的共同点。 外形都很中看。 教室里「哇」的起闹声时起时伏。 陆玺反应最激烈,一个跃身从座位跳起,震惊和兴奋掺半:「老乔?」 同时,讲台上的陈家宿胳膊高高挥到头顶,冲着陆玺同桌的纪淮周,一腔地道的港粤愉快开嗓。 「morning!我好挂住你啊,二哥!」 纪淮周人懒散地靠着椅背,陈家宿凭空出现的剎那,他就深深蹙起了眉。 一个聒噪又张扬的不够,又来一个。 纪淮周险些都动了做回坏种的念头,当时就闭上了眼,把心底的情绪压下去。 大概他天生就不是与人为善的命。 沪城首富乔家长孙乔翊,杭市首富陆家独孙陆玺,港澳神秘的公子哥陈家宿。 以及长了张最高级上流的脸,尽管身家不比其他,气质却让人强烈感觉他才是巅峰王者的周玦。 尤其后来,纪淮周在棠里镇院子里砌花池的照片被私下疯传。 黑背心,黑胶手套,兽面耳骨夹,半扎狼尾发,身材有料……几乎所有女生都为此尖叫过。 于是意料之中,纪淮周成了行舟高中部万人迷的存在。 行舟学子出了校门都在吹捧自家配置,说他们行舟有自己的f4。 宿舍楼每层廊道的尽头,都安装有电话机。 纪淮周把手机留给了许织夏,军训住校那几天,他每晚八点回到宿舍,都会准时过去,给自己的号码打一通电话。 通话时,他眼底总会不自觉融起笑意。 若非知晓他有个六岁的亲妹妹,都要以为他是在哄女朋友。 每回纪淮周讲电话,陆玺都要狗皮膏药似的在旁边,求着他开扬声,现在又多了个陈家宿,还有被陆玺一道拖过来的乔翊。 这四位所谓的行舟f4成员,就这么聚在廊道尽头。 「哥哥……」 电话机里飘出小糯米糰子的声音。 纪淮周明知却还是惯例问一句:「晚饭吃过了么?」 「吃过的。」小孩子讲话慢,拖着稚气的尾调,鼻音闷闷的:「哥哥,我想你回来……」 纪淮周略翘唇,都想像出了她在那边可怜巴巴的眼神。 「哥哥明晚就回。」 陈家宿倚着墙,盯着电话机,仿佛都能看见小孩儿的声音,匪夷所思嘆羡:「这就是你的小baby?」 「小今宝超乖的!」陆玺莫名一股骄傲感,胳膊肘撞撞乔翊,挤眉弄眼。 有个妹妹可能是全天下男生的梦想。 - 军训结束后,行舟正式开学。 许织夏也要开始跟着纪淮周每天早起去学校了,上小学一年级。 开学第一天,犯难的不是人生首度迈进校园生活的许织夏,而是不会编辫子的纪淮周。 清澈的晨曦洒过青瓦,透射光斑。 院子檐廊下,他们前后坐了两张小凳子。 许织夏咬着吸管,一嘬一嘬地在喝牛奶,头髮被身后那人拢在指间,一股股交叠成三股辫。 眼看着编到发尾了,扎上发圈,纪淮周一松手,辫子也跟着不知是第几次又松散了开。 纪淮周终于沉不住,用力嘆出一口气,看着眼前这一头柔软浓密的长髮,陷入深思。 儿时独自被扔进俱乐部特训mma他都没这么绝望过。 「一定要辫子么?」 纪淮周显而易见地头疼:「哥哥直接给你绑上去成不成?」 许织夏扭过脸,茫然张张嘴,慢半拍反应过来,乌黑的眼睛里隐约惆怅,但又依顺点点头:「好……」 「嗯?」 「听哥哥的话。」 怎么就这么乖呢? 纪淮周舔了舔下唇,反倒不得劲了。 行舟中学和附小的教学楼在校区的一东一西,纪淮周先送许织夏到了一年二班的教室门口。 进了校园一路都是各年龄段的学生,教室里更是乌泱泱的人头。 许织夏在儿童院总是孤单一个人,几乎没和同龄孩子打过交道,尽管在棠里镇的这个暑假,她没那么孤僻了,但一时间免不了怕生。 许织夏捏着他手指不放,小声畏怯:「哥哥,我想回家……」 纪淮周被惹笑:「不陪哥哥上学了?」 许织夏喉咙里颤出小孩子哼呜的声,脑袋蹭进他臂弯。 「小漂亮!」 这时,窗户里忽然探出一颗小孩儿的脑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许织夏温温吞吞露出脸蛋,看到孟熙,不由一愣。 「你也在二班吗?」孟熙双眼散发期待的光芒。 那时许织夏和孟熙还不相识,但孟熙对许织夏而言不算生人,毕竟她们隔着茶馆那扇雕花窗,眉来眼去了两个月。 许织夏先昂起脸看了看纪淮周,再看回孟熙,轻轻点头。 「我们是同学!」孟熙欢喜。 陶思勉也挂出脑袋:「我也是我也是!」 短髮的纪淮周剪去了不良的伪装,像黑色改邪归正成了白,孟熙和陶思勉都没那么畏惧他了。 「小漂亮哥哥,小漂亮为什么不进教室?」孟熙问。 纪淮周轻掐了下许织夏的脸肉,漫不经心:「我们家小漂亮胆儿小。」 孟熙正经说:「没事的,我们是她的朋友。」 这俩小鬼还蛮有意思,纪淮周好整以暇看过去:「那要有人欺负她怎么办?」 陶思勉立马举手:「我揍那个人!」 「行。」纪淮周懒懒一笑:「你要是没凑过,哥哥就揍你。」 「啊……」陶思勉傻眼。 许织夏被逗笑,又难为情,脸埋回了纪淮周腰际去。 孟熙就像一团热烈的火,烧向许织夏,多年后她也总在得意,声称周楚今是她用一支兔子糖画换来的好朋友。 纪淮周站在门口,看着许织夏和他分开。 她双手攥着书包的肩带,试探地慢慢走向教室。 纪淮周仿若看到了平行时空还是小孩的自己,那回不去的十年还未曾发生,但许织夏不是他,他永远不会让她成为把自己燃烧成灰烬,然后用余温活着的纪淮周。 或许命中注定,他就该是一只保护小兔子的狼。 「小尾巴。」 她回过头,纪淮周骨相冷冽的眉眼间,浸没着从未有过的柔软:「放学了哥哥就来接你回家。」 许织夏缓缓眨了两下眼睛,渲开笑意,「嗯」声应他。 她挥挥小手:「哥哥再见。」 「only that day dawns to which we are awake. there is more day to dawn. the sun is but a morning star.」 ——唯有清醒才是真正的破晓,破晓不只一时,太阳也无非是颗晨星。 第14章 海棠依旧 那年京市幼儿园门口,荒凉的胡同里,自言自语爸爸妈妈再见的许织夏,如今,又说出了一声再见。 下午放学,教室门口都有父母,许织夏总能透过玻璃窗,准时瞧见纪淮周闲闲倚着。 坐在班级等待被接回家的孩子里,她也是其中一个。 她不再是儿童院语言不通,饱受排异的小孤女,更不是频频被领养家庭遣退回的丧气鬼。 而是一个每天都期待回家的小孩儿。 许织夏安稳地住在棠里镇那间只属于她和哥哥的小院子里,养着一只小橘猫,和小花池里一片名叫罗德斯的花苗。 养了几个月,小橘都肉嘟嘟了,花苗却还只是绿叶子。 许织夏老是蹲在花池边,托着下巴怅然,但翌日依然继续为它灌溉。 因为哥哥说,它会开的。 每个要上学的清晨,周清梧都会来电话,提醒他们不要睡过头。 周清梧的电话就是闹钟,一响起,许织夏永远准时起床,反而纪淮周半梦半醒敷衍两声,手机一甩,脸压进枕头里又睡回去。 等许织夏再回到房间,他总是还没起。 许织夏穿着小学部的夏季校服,跑过去,书包在背上摆盪。 「哥哥,哥哥要迟到了……」许织夏趴到床边,摇晃纪淮周的胳膊。 「起……起……」 他懒哼,却又半天不睁开眼。 从棠里镇到行舟,他们有时走到镇子口坐公交,有时出门遇上了,就坐南渡口的摇橹船,横渡也不算慢,船伯伯永远主动捎他们。 睡懒觉的是纪淮周,但路上犯困的无例外都是许织夏,特别是坐摇橹船上学的时候。 粉墙黛瓦间,绿水泛舟,时而穿过桥洞,耳边有河面的风,和船桨的划水声。 船篷里,许织夏两只小手捏着肉包子咬着吃,轻晃的船身像摇篮,她眼神渐渐迷离,眼皮一颤一颤,开开合合,嘴巴惯性慢慢嚼着。 突然昏睡过去,她脑袋歪掉下来。 纪淮周眼疾手快,伸过手掌,托住了她的脸。 她没醒,脸蛋的重量沉在他掌心,两颊还微微鼓着没咽下的肉包子。 六岁的小女孩儿,吃着吃着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香甜。 纪淮周鼻息透出轻笑,拿手机给她拍下来。 曾经,许织夏很讨厌雨天,她在京市的雨天被丢弃,在港区的雨天不知何去,但自从来到棠里镇,许织夏越来越喜欢雨天。 雨水噼里啪啦打在青瓦上,水珠滚落下瓦檐,连成条条丝线,青石板反着水光,瓷缸里的小鲤鱼躲到荷叶底下。 她坐在书院的堂屋,安安静静写作业。 哥哥就在旁边躺着摇椅,一只手枕在后脑,一只手握着本全英文的书在看。 许织夏最喜欢那时,听雨滴滴答答的惬意和安然。 陆玺和陈家宿通常也会在,一人一只游戏机,被纪淮周赶到檐下,不允许影响许织夏写作业。 这两人起初不对付,因为纪淮周。 按照辈分,陈家宿和纪淮周算是表兄弟,如果说瓶子是陆玺的十年小跟班,那陈家宿就是纪淮周的十年小跟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陆玺不服气,某天在教室宣称,他才是老大的嫡长弟。 「我心里除了阿玦哥和纪淮周,没别的男人。」 正做卷子的乔翊抬头,瞟了他一眼。 陆叔说陆玺没人陪寻死觅活,他父亲再三考虑,才把他从沪城中学转到行舟。 「哈?」陈家宿提着眼角疑惑,回头看向后桌的某人,带着不明意味的笑:「纪……淮周?」 纪淮周撩了下眼,飞去个冷冷的眼神。 陈家宿豁然,港普浓重,自圆道:「噢,航模嘛,我二哥也好强的。」 陆玺回惊作喜,说阿玦哥简直是他命中注定的哥。 后来陈家宿从港区空运了架模型歼击机送给陆玺,那是纪淮周前几年亲手设计的,全世界仅此一架。 陆玺能屈能伸,原地和他结为好兄弟。 两人都是不拘小节的性格,吃喝玩乐一下就玩儿到了一起去。 乔翊撑着伞,走进书院的时候,他们俩正在互相嫌弃对方没眼看的操作。 「老乔,」陆玺捕捉到乔翊拎着盒小蛋糕,喜上眉梢:「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蛋糕了!」 乔翊胳膊躲开,不让他拿到,雨伞晾到廊檐下,走过去把蛋糕放到许织夏面前:「给今今的。」 这几个哥哥常来书院,见得多了,许织夏就不认生了。 尤其乔翊,一身风光霁月的干净气质,平时惜字如金,不爱讲废话,但开口了就一定礼貌得体。 只是不知是否家教过分规严,他不会轻易做出表情,脸上从来没有明显的喜怒哀乐,永远都是冷静的样子。 但面对小朋友时,他薄镜片下的琥珀眼瞳里,还是会不经意掠过温柔,没让许织夏感到排斥。 许织夏温声细语回答:「谢谢哥哥。」 小姑娘的声音糯糯的,听得人心软,陈家宿凑上去:「我呢,妹妹。」 许织夏温顺:「哥哥。」 随即又迎上陆玺投过来的羡慕的目光,许织夏温吞想了下,也小声叫了他一声哥哥。 几个背景硬到在学校都为非作歹少年,此刻或深或浅都是一脸慈爱和宠溺的笑意。 好像妹妹崽要星星,他们能占领整个银河系。 只有摇椅上的人似乎不怎么愉悦,脸前的书移下去,露出那双蓝到透黑的眼。 纪淮周斜眸看过去,眼神耐人寻味。 几个哥哥离开书院后,许织夏抱着语文书,从太师椅里滑下去,小步子跑到纪淮周边上。 她乖乖地把语文课本递过去:「哥哥,背书。」 纪淮周没接,视线禁锢在自己的英文书上佯装很忙,嘴上却有空阴阳怪气:「你怎么不跟他们回家呢。」 许织夏一声绵软的疑问似有若无,懵懵懂懂的,眼看着他瞥过来一眼。 「谁你都叫哥哥啊?」 许织夏无辜眨眼睛。 哥哥好像不高兴了…… 从那以后,她叫别人都在哥哥前加上了名字,纪淮周要求的。 他说,哥哥只能有一个。 青石板路多有洼地,下雨了,她的小皮鞋容易进水,纪淮周会勾住她的腿,单手抱起她,单手擎着伞,自己踩着水,走在小镇阴雨连绵的街巷。 许织夏搂着他肩颈,看着隔绝在伞外的雨,被他带回家。 这是许织夏喜欢雨天的另一个原因。 平时他们都住在棠里镇,但周末,纪淮周时不时就带许织夏上明家住个两晚。 每回他们过来,周清梧都欢天喜地,提前备上他们爱吃的,明廷也会特意腾出时间留在家里。 纪淮周不置一词,但周清梧心照不宣。 他是知道她想女儿了。 「宝宝这周开心吗,在学校怎么样?」晚餐时分,周清梧总会问问话。 许织夏握着她的小勺子,从碗里抬起脸,唇周沾着米粒和酱汁。 她想了想,眼神飘忽,望着周清梧,心虚回答:「哥哥没有赖床……」 纪淮周一筷子腰果刚扔进嘴里,闻言一愣,还没给出反映,下一秒果然被训话了。 「你又赖床了?」周清梧严正问。 纪淮周百口莫辩,瞧着模样呆萌的许织夏,无奈笑了两声,认了。 小孩儿想给他打掩护,结果没明白人家意思,欲盖弥彰。 - 「解题思路很简单,重点要抓住小球抛出前后的速度和位移过程,我们设小球的质量为m,空气阻力为f,根据牛顿第二定律分析,mg+f=ma……」 教室里,吊扇吱呀吱呀飞速转动,班主任中气十足,粉笔咚在黑板上,书写出沙沙的声。 纪淮周一只胳膊搭着桌子,一只胳膊肘后压在椅背上,人半斜,倚着窗下的墙壁。 整堂课,他的目光都定格在斜对角的女生身上。 他不记得人家的名字。 但记得她今天编的鱼骨辫和先前周清梧给小尾巴编的差不多。 女孩儿的辫子有这么难么…… 纪淮周不由抬手,拇指撑着下颔,食指横到人中的位置略微摩挲,眉头凝起来,一副沉思状。 「周玦——」 纪淮周回神,视线移向讲台。 班主任笑眯眯,似乎对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很满意:「这道题你来回答。」 纪淮周没起立,人依旧散漫靠着,扫了眼黑板,心算两三秒,面无表情出声:「x1=1m,x2=0.5m,总位移1.5m。」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这种基础知识点他早学过了。 谁知班主任顿时变脸:「我才讲到第一小题!」 「……」 「你刚刚看谁呢?」 全班回首望向后排的纪淮周,女生们都不放过这个能明目张胆看他的机会。 纪淮周油然而生落魄感。 这要是在港区,可没人敢这么怼他或围观他。 纪淮周余光扫过右边正趴着会周公的陆玺,面不改色踹过去一脚。 「嗯?」陆玺酣梦惊醒,两眼茫茫,哈欠连天:「老大……」 班主任被转移注意力,恼火地迈下讲台去管教陆玺,意外瞟见前桌的陈家宿在桌底下翻着本漫画。 「看到哪儿了?」班主任幽幽问了句。 陈家宿状态投入,可能以为是陆玺,一口港普打诨:「哎呦,路飞还没开始营救嘛……」 教室里一阵闹笑。 陈家宿有所察觉,慢慢抬起脸。 班主任突然探身越过陈家宿,一把抽走乔翊笔下的卷子,定睛一看,全国英语高考卷。 乔翊:「……」 当天放学,四人被留在办公室写检讨。 腕錶上指针一圈转过一圈,纪淮周每看一眼,心里就多焦躁一分,胡乱煳弄了两行,睇见乔翊在检讨纸上默写英语文章,陈家宿满页繁体字,而陆玺纸上一句「对不起,老子触犯天条了」。 纪淮周顿时感到坐在这里很蠢。 啪的一声丢了笔,在其余三人诧异的目光下疾步而去。 纪淮周迈开长腿,飞奔过走廊,远远就看见了高一二班门口的两个小女孩儿,正朝着教室里望。 他的步子慢慢停下来。 孟熙和许织夏手拉手,一见他,孟熙倏地肃起小脸:「小漂亮哥哥,你今天怎么没来接小漂亮!」 纪淮周喘着气,被小孩子噼头盖脸一顿谴责,哑口无言。 把许织夏交给纪淮周后,孟熙才放心回家。 夕阳降温的橙光染得教学楼长廊里半明半暗,纪淮周迎着余晖蹲下来,见她双手捏着书包肩带,眼圈都憋得红了。 许织夏别开脸:「哼……」 纪淮周不经意勾唇,拧拧她鼻尖:「都敢哼我了?」 她闹小别扭,闷着不理他,纪淮周便又问:「自己就过来了?这么远。」 他一问,许织夏眼泪就兜不住了,晃在眼眶里,哽咽着看向他时眉眼间情绪委屈得不行,马上就要哭出来。 「大家都走了……」 纪淮周唿吸窒住。 她这湿漉漉的眼神,他都要感觉自己才是真的触犯天条了。 那个黄昏,纪淮周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蹲着哄了许织夏很久,说哥哥来晚了,但是不管多晚哥哥都会去接你的。 他十几年的好脾气全给了她一个人。 「就算只剩半条命,哥哥爬也爬到你面前,好不好?」 「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他再三保证,许织夏低着脸,泪珠子滑到下巴悬着,终于鼻音浓重「嗯」了一声。 纪淮周慢条斯理地揩去她的湿痕,再打开胳膊:「哥哥抱抱。」 许织夏抽抽鼻子,很快就原谅他了,依顺地偎过去,脸蛋埋进他的颈窝。 从此以后,纪淮周再没有失约。 哪怕自己旷课。 忽而某天起,纪淮周会编辫子了,而且有模有样。每天清晨,许织夏就坐在院子里,由着他给自己梳头髮。 邻院的cd机里一如既往放着罗大佑,最频繁的永远是那首《光阴的故事》。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 晨光攀上瓦檐,许织夏听着歌声,吹着水乡小镇温婉的风,光顾着开心,都忘了问哥哥是跟谁学的编辫子。 只知道到了学校,三天两头就有高中部的姐姐到一年二班找她。 姐姐们总是带着情书和包装精緻的礼物给她,羞红着脸,拜託她转交给她哥哥。 许织夏懵懵的,但见到纪淮周,她还是会乖乖递给他:「姐姐说,想和你谈恋爱。」 纪淮周把她的书包甩到自己肩上,牵她出校门,对此事无关紧要:「下次别收了,哥哥不谈恋爱。」 「为什么呀?」她歪着脸问。 「哥哥不得养你呢,」他垂下眼,笑看她单纯的表情:「哪儿有空啊?」 许织夏若有所思,心想着,那哥哥可千万不要谈恋爱。 不过……什么是谈恋爱? 后来再有姐姐送情书和礼物,许织夏都慌慌张张摇摆小手:「哥哥说不能收……」 但她们不气馁,把礼物塞到她怀里,摸摸她头,表示不是要给她哥哥:「是送给你的,妹妹,这个小点心很好吃的。」 许织夏抱着礼物回座位,正苦恼,孟熙挤过来,馋得舔舔嘴唇:「我们吃掉吧?吃掉了,你哥哥就不知道了。」 许织夏诧然睁圆了眼睛,和孟熙面面相觑。 那几年,陆玺他们几个哥哥,常常下午特意跑来小学部,给许织夏送下午茶。 不止他们的下午茶,许织夏还背着纪淮周,和孟熙一人一口,吃了好多漂亮姐姐贿赂的小点心。 许织夏再也不是一瓶牛奶都要被抢走的小委屈包了。 也不再有人敢欺负她。 因为行舟所有人都知道,一年二班的周楚今小朋友,是周玦的亲妹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陆玺乔翊陈家宿这些背景深不可测的大少爷,也都是她的哥哥。 她身边还有两位小情报员,别说欺负了,讲句重话保不准都要被通报上去。 再被那几位妹控拖到小树林去一顿教训。 - 岁末,年味正浓。 轻悠悠过桥洞的摇橹船都悬上了红纸灯笼,近河岸的民居门口挂着一串串腊肉酱板鸭,谁家炖煮猪头肉的烟火从墙头青瓦上四溢而出,青石板巷里的田园犬都被香得兴奋摇尾巴。 那些天棠里镇每家每户都开始扫尘,被褥桌椅晾到天底下,里里外外清扫。 蒋惊春告诉许织夏,这叫掸尘,把一年的晦运都扫出门去。 许织夏瞧着好玩,也想掸尘。 纪淮周只能起来干体力活,尽管他们的屋子,周清梧每周都预约保洁上门打扫,本就一尘不染。 腊月小镇闹腾,茶馆里天天有评弹,武道馆也赶在正月前,特意给孩子们安排了场表演。 那天,许织夏也跟着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玩儿去了。 修齐书院小厨房的锅里煨着腊八粥,笼屉里蒸着糯米饭和腊味,香味融进空气。 天井里两把藤编摇椅,一张藤木方桌。 桌上有只小陶炉,祥云提梁壶置于炉顶,小火煨着壶里的冬酿酒,暖炭烧得滋啦轻响。 小橘伏在纪淮周腿上,纪淮周和蒋惊春一人一壶窄口陶瓷瓶,仰卧摇椅里,闲适晃着。 「天还亮就喝上了,仔细夜里头晕。」蒋冬青端出九宫格托盘,给他们搁上桌,里面盛着栗子桂圆和坚果枣类。 「糯米酒,也就五度。」蒋惊春不以为意,手肘一怼边上人:「你小子酒量没这么差吧?」 纪淮周很轻一声哼笑:「您抗得住就成。」 冬日封坛,腊月开酒,名为冬酿。 苏杭的冬酿酒多以木樨花与糯米共酿,有桂香,酒味醇厚,回味甘甜,很难醉。 几粒雪花点飘进酒壶里,瞬间被酒融化。 纪淮周扬起脸,灰白的天空,雪粒无声,落到皮肤上冷莹莹,被酒温过的胃却带着身体暖起来。 「下雪了。」蒋惊春轻一笑嘆:「今日宜封一坛酒。」 外面响起小孩子追逐的笑闹声。 许织夏抱着油纸伞的竹柄,撑开的伞面绘着海棠花,个子小,跑进院子歪歪扭扭。 纪淮周云淡风轻的眼底浮现诧异。 她身上一套红白相间的冬款童装汉服,加绒短袄配马面裙,虎头帽边沿一圈毛茸茸,将她的小脑袋包裹住,领子前坠着两只白绒毛球,特别保暖喜庆。 明明出门前,给她穿的是小羽绒。 「哪儿换的新衣服?」 许织夏笑逐颜开,不告诉他。 油纸伞塞到他手里,她神秘兮兮地摸进挎在身前的小布袋,掏出一只红柿子,胳膊一抻,倏地捧到他眼前。 「哥哥看!」 纪淮周纳闷,但被她笑盈盈的眼睛感染,也不经意弯了下唇。 她倒是讨喜,到处混吃混喝,还混套新衣裳。 瞬间「咔嚓」一声。 照相馆总穿工装马甲的老闆不知何时扛着摄像机,出现在院子门口,低头回放图像,露出满意的笑。 「筝姐汉服馆上新,找我拍宣传照。」他笑着解释,再看向许织夏,哄小孩儿的语气:「是不是啊小模特?」 许织夏掬着笑,似乎玩儿得很开心。 「今今——」孟熙举着两支糖画也追了进来,穿红色西域风圆领棉袍唐装,反串小儿郎:「今今快来看电影!」 天暗下来,水岸边拉起泛黄的幕布,老式放映机被三角架高高支起,供片盘里的黑胶带连着收片盘,传动带运转时吱吱地响。 天空落着雪,一时细碎,似尘埃,用不着遮。 露天的几张板凳都坐上了人,许织夏和孟熙挤在最前面,含着糖画,陶思勉给她们递暖手袋,还偷偷摸摸拿了壶大人喝的冬酿酒,和她们分享。 「就让我跟你好好唱一辈子戏,不行吗?」 「这不小半辈子都唱过来了吗?」 「不行!」 放映机投出光束,暖白光在夜色里像团团薄雾,雾里是流动的银河。 一脸青衣戏妆的程蝶衣沉重控诉的声音,从扬声器里扩出来。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许织夏一瞬不瞬盯着幕布,手里的糖画都忘了吃。 她跟着孟熙和陶思勉,偷抿了几口冬酿酒,此刻光影照着她脸,她的两腮泛红,漂亮的大眼睛反出湿润的高光。 电影看得似懂非懂。 但她突然想去找哥哥了。 人都聚在岸边,街巷里很清静,灯笼昏黄的亮光下,许织夏小跑着去书院。 迎面一道颀长身影。 许织夏逐渐收住步子,昂起脸去看。 少年身穿英伦风西服外套,内搭毛衣,里面的衬衫打了领带,贵族气质与这简朴的巷子格格不入。 他的容貌,在若明若暗的光晕里,真伪难分。 小孩子不胜酒力,尽管只是甜甜的低度糯米酒,许织夏的脑子也不甚清澈了。 她陷入木讷,似信非信,呢喃着唤出一声:「……哥哥?」 少年似乎笑了下,在她面前半蹲而下。 「你就是……」他思考片刻措辞,瞧着她略显迷煳的神情,莞尔:「他的小baby?」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少年声线温润,和那人的慵懒低沉迥然不同,可他们却又是同一张脸。 许织夏稀里煳涂地看着他。 少年从颈间解下一串项鍊,银链子上坠着只纹理熟悉的兽面骨戒,他揭开许织夏身前的布袋,掌心的项鍊滑落进去。 他又抬手,将许织夏跑歪掉的虎头帽轻轻摆正,举止儒雅,轻声对她说了句话。 「谢谢你替我陪着他。」 书院的门嘎吱打开的时候,许织夏还站在原地,望着空空的,一片乌黑没有尽头的巷子,很缓慢地眨着眼睛。 「还知道回来呢?」纪淮周故意嘲弄的语气,懒洋洋从书院里出来。 许织夏瞬间清醒,恍若刚刚只是一场梦境。 她一回神就尽数忘却,扭头跑过去,自觉牵上纪淮周的手。 街巷间的青石小路狭窄而静谧,放映机里电影音效在耳后渐渐远去,小橘猫跟在他们身后,有仿古木灯笼从前方投来光影,指引他们回家的方向。 雪渐趋大,落成飘絮。 许织夏温糯的声音静静响起。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纪淮周没回答,抬眼望向鸦青色的雪夜,忽然之间想到某个人,和他亡故的母亲周故棠。 他深深唿出一口气,白雾扑出去,而后一散而尽。像是掸尘了心脏,把晦运的往事都吐出去了,留在棠里镇的,是一尘不染的心。 故人不在,海棠依旧。 - 江南的海棠,江南的烟雨,江南的冬雪,还有院子角落悄悄冒出花苞的罗德斯玫瑰。 唱机里依旧哼着歌词:「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地这么想,风车在四季轮迴的歌里,它天天地流转……」 「——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地成长。」 棠里镇一天天日升月落,许织夏就这么一年年地成大了。 第15章 欲笺心事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改变了一个人……」 窗格敞开半扇,凉风掀开合拢的白纱,帘角摇曳,半明半暗中放进来几缕光线。 房间悄静,旋律渺若烟云,不知是来自风里,还是梦里。 实木床边柜,一台米白色座机电话突兀响铃。 被窝里的人翻了个身,探出一条纤细的手臂,指尖拍到柜子上盲摸了两下,艰难够着听筒,拖到耳旁。 刚睡醒,鼻音迷煳。 「嗯……好……知道啦……」 听筒挂落回去,她揉揉双眼,再伸个舒展的懒腰,掀开薄被踩上凉拖,迈到窗前,攥住帘子。 胳膊一敞,窗帘倏地全开,清晨河面热烈的朝阳涌进,屋子里豁亮。 又是晴朗的一天。 岸边的海棠树被风吹得花瓣纷落,绿水上漂浮着一片片胭脂粉。 女孩子一身蓝白校服,扯着书包肩带,奔跑在青石板路上,蓬松的马尾随之摆盪。 「梁叔叔早上好!」 雕花木门上一块「1978照相馆」的木牌,玻璃橱窗里的红丝绒布上,展示着各种照片,不少都有了泛黄褪色的年代感。 最中央的一幅相框,是个戴虎头帽的小女孩儿,手捧红柿子,笑容可掬。 坐在门口的梁琢光抬头,看见她从面前奔过,擦拭旧相机时眼底的怅惘顿散,转而拂过笑:「今今,上学去了?」 女孩子不止步地回了个头,发尾甩到唇边,一张青涩但灵气的鹅蛋脸,皮肤白皙莹润。 阳光晃得她微眯着眼,显得那双清透眼瞳的笑意更浓了,比太阳还亮眼。 「嗯!」 越过那面绘有「棠里镇」书法字的白墙,巷路口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蓦地蹿出来:「我在这儿!」 许织夏见惯,脸上只有笑。 孟熙双手拎着两袋早餐,举到她眼前:「猜猜今天吃什么?」 许织夏很配合地凑过去嗅了嗅,笑眼一亮:「孟阿姨做的蛋饼!」 她们手挽手,笑闹着去赶公交。 一出镇子,就见路旁停着一台轿跑,车身火焰红亮漆,奢侈又夺目。 许织夏和孟熙心照不宣,弯腰躲过去,偷笑着从树后熘走了。 校门口「行舟中学」几个鎏金字在阳光底下闪闪发亮,蓝白校服的学生背着书包,三三两两跑进这个枝繁叶茂的校园,都格外兴奋。 砖红色田径场一清早就观者云集,足球场油绿的草坪上,支起的集市帐篷按班级划分,规整排列。 主席台前拉着一条红色横幅—— 行舟百年校庆嘉年华。 「喜迎行舟百年华诞,校庆之际,我校举行以公益为名的体育嘉年华,所有收益将作为助学基金,捐赠至山区学校……」 学生主持圆浑的播音腔迴荡在田径场上空。 许织夏被孟熙拉着手,出了更衣间就奔向操场,明媚的光洒在她身上,勾住了一路的目光。 她自己的目光却落到那棵香樟树下,随着飞奔回望,恍惚看见了十几年前的光景。 有个小女孩站在那里,看着哥哥军训。 - 「孟熙,今今,这里!」高一二班的摊篷前,陶思勉卖力挥手。 孟熙瞅瞅他的绿衬衫和黄咖色裤子,再瞅瞅自己身上的绿衬衫和黄咖色裤子,手往腰上一叉:「陶思勉,你敢跟我扮演一样的,今今的尼克只能是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拜託,我这是闪电,大肥树懒!不是你的尼克狐狸。」 陶思勉手掌拍了下脑门,一通解释精疲力尽,索性从地上的纸箱里翻出两顶假髮,橙红色的盖到孟熙头顶:「都戴上都戴上。」 孟熙眼球向上瞟自己的头髮,嫌弃又无语:「我感觉一团火在烧我的脑袋。」 「我呢?」陶思勉甩了甩刚套上的深棕色假髮。 孟熙皱眉:「一坨那个。」 旁边隐隐一声轻笑,孟熙和陶思勉同时盯过去。 他们的眼神像绑匪,许织夏倏地抿住上扬的嘴角,手指欲盖弥彰地捂住唇,晶莹剔透的眼珠子骨碌碌乱转。 她身上一套藏蓝色小马甲制服短裙,内搭浅蓝短袖衬衫,打着小领带,腰前装饰着一只布艺胡萝蔔,挂着一副玩具手铐,腰封束出属于少女的腰臀曲线。 裙摆至膝上几寸,双腿白净,骨肉匀停。 孟熙与自己和解了,满足一笑:「算了,我们朱迪小兔子可爱就行。」 说着忍不住上手揉揉她的脸蛋。 他们三个作为高一二班代表,参加嘉年华开场仪式,本以为是全校最靓的,结果隔壁班派出全副武装的迪迦,直接压住了他们的气势。 仪式结束,孟熙一路絮絮叨叨,回到摊篷下:「8759没一天讲道德!」 许织夏好奇问:「8759是什么?」 陶思勉回答:「那个迪迦的手机尾号。」 「……」 其他班级有在售卖炸鸡,有男同学支持了几桶,抱过来一桶特意分给他们:「大家都有比赛项目,集市这边辛苦你们坐镇了。」 孟熙一见吃的气就消了,一边精神地说着感恩班长,一边脑袋迫不及待低下去,翻出一盒鸡米花顺其自然先递给许织夏。 「谢谢班长。」许织夏也跟着说。 齐恆悄悄看她。 她接过鸡米花,咬住一粒,漾着笑,吃东西时斯斯文文。 齐恆对她的印象始终没变,一个爱笑的女孩子。他想起开学自我介绍,她起身时,班里一片惊艷的低哄声。 她说:「我叫周楚今。」 声线清脆,在被学业荼毒的哀怨同龄人中,显得那么亮丽鲜活,没有烦恼。 青春期就是要思春的,这样的女孩子,很难有男生不怦然心动。 齐恆不免俗也是。 他清清嗓子:「周楚今。」 「嗯?」许织夏看过去,眼神澄澈,脸颊还嚼得一鼓一鼓。 冲动总是没来由,当下一个念头涌上来,齐恆的声音不过脑就出来了:「你愿意试试看,和我交往吗?」 正抢夺最后一粒鸡米花的孟熙和陶思勉倏地扭过头,投去费解,但又同情的目光——你是忘了她背后都是群什么人吗? 「班长脑子坏了?」 「嗯……要勇气有勇气,要脑子有勇气。」 他们不禁附耳私语,许织夏也愣了两秒,艰涩地咽下口中的鸡米花,吞吞吐吐,语气却很诚恳。 「……对不起,我哥哥不让我谈恋爱。」 齐恆内心一阵落空。 随即就见她双手捏着那盒鸡米花,递迴他面前,模样讪讪:「我只吃了两粒……」 齐恆哑口无言,都感觉她后半句要说「下次还你」了,可他却没觉得难堪,脑子里就一个想法。 她好可爱。 齐恆正想让她继续吃,突然后领子被人揪起来,他「诶」声,紧接着一个位移被扔了出去。 「小兔崽子。」陆玺咬牙切齿,扯正自己帅酷的限定款美式黑灰牛仔套装,回过身。 他头髮依旧剃得露出青茬,面相间盛气凌人。 看见意外出现此处的人,许织夏不敢直视,拍拍身前的小胡萝蔔,没底气地笑笑说:「陆玺哥,我才是小兔崽子。」 她人一进入视野,陆玺表情马上就柔软了下来,在窝囊和生气之间,他选择了生窝囊气。 「早上怎么跑了?小今宝,哥哥送你上学啊。」陆玺问:「老大没跟你讲吗?」 许织夏咬了下唇:「讲了……但是你的大红车子太招摇了。」 她一委屈,陆玺心就软乎乎了,小姑娘能有什么错呢,千错万错都是他的错:「哥哥下回换辆黑的。」 「今宝,你不要对他们笑,」他又说:「小男生都很坏的,品德败坏的坏!就想忽悠你们小女孩儿谈情说爱。」 许织夏眨眨眼:「陆玺哥,你以前也是小男生。」 「我可老实了!」陆玺昂首挺胸,一副清白样,煞有其事:「老大才坏。」 许织夏心脏猝不及防一瞬悸动,眼底隐约忐忑:「哥哥跟女生谈恋爱了?」 陆玺没想到她会一下问到这么深,支吾两声,心虚但要面子:「肯定有!」 许织夏一时吃不消,静静唿吸了会儿,低下头,拉扯自己的小胡萝蔔,小声抱怨:「哥哥说过他没空谈恋爱的……」 因为要养她。 「他都长着女朋友三天一换的脸了。」陆玺无心一说。 许织夏闷闷的。 他现在的年纪,别说恋爱,结婚都该了,但一想到他每天都要陪着别的女孩子,许织夏就有奇怪的心理作祟,好像失去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陆玺哥,我去玩会儿。」许织夏拉上孟熙离开,理智告诉她不能再想了。 陆玺没来得及讲话,摸出裤袋里振动的手机,看了眼屏幕,赶紧接听,刚听两句,他又朝着许织夏一声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今宝,你哥哥回——」 两个女孩子的身影已经很远。 陆玺寻思她也听不见,便止了声,向电话里的人告发:「老大,刚又有个小孙子跟今宝告白,被我逮到了!」 陶思勉留下看铺子,许织夏和孟熙在集市上逛。集市上吃的玩的都有,还有旧书籍,小盆栽,手绘画作之类。 逛了很长时间,发现有气球射击的游戏。长桌上摆着几把pu软弹枪,几米开外扯起了块红布,上面一列列地绑着五颜六色的小气球。 奖品摆了一地,是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偶,牌上写着「5元10发,中9发玩偶任选」。 许织夏一眼看中玩偶堆里那只垂耳兔,憧憬地指过去:「熙熙,我想要那个。」 孟熙这辈子最耐不住的就是小漂亮央求,她撸起袖子:「等着!」 首个五元全空。 孟熙不服气,又追加两个五元,依然失败。 许织夏急不可耐,也要了一把枪,「砰」一声,气球还是一只没破。 她嘆了口气,歪着脸惆怅。 旁边的孟熙勇敢发出了质疑的声音:「你们班故意坑人的吧8759!」 守铺子的男生就是孟熙口中不讲道德的迪迦。 「不能喊名儿吗?这很囚犯编号。」齐佑吊儿郎当的,又看向许织夏,语气玩味:「周楚今,你是想要那个兔子吗?明儿一起去食堂,我直接送你。」 齐佑京市长大的,讲话一股子京腔,还有一身浮浪的劲儿。 许织夏对他全无好感,没搭理,她不抱希望但想着不能浪费,重新举起枪,枪托抵到锁骨上。 单独眯起一只眼睛,姿势生涩地瞄着瞄准镜。 正要扣动扳机,凭空出现一只手,骨节修长清晰,有着只属于成年男人的青筋脉络。 掌心温烫,扶上她手背,指尖顺着她食指的走向滑入扳机口,手指带着她拢住。 许织夏瞬间感受到了他指间的稳劲。 她短促一惊,忽地回眸。 左肩上,男人就着她身高俯下的侧脸近在她的鼻息前。轮廓硬朗,眼瞳冷洁,像黑蓝色的深海之底,利落短髮露出漂亮的额头,深刻的眉骨间褪去少年感,多了男人的成熟和凛然。 他另一只手的虎口托高了护木,眼睫垂敛,视线凝过去。 许织夏屏息,直愣愣盯着他。 下一瞬,子弹出膛和气球爆裂的声音同时炸响,她下意识偏回脸去看。 「砰,砰,砰……」没有停顿,一连九发全中,前后不过几秒。 许织夏体型很小,和一米八八的男人对比在一起,就更小了,人在他臂膀间,罩在他身躯的阴影下,身子被覆盖得几乎看不见。 他松手,拥近的身躯退开,直回身时,鼻尖一丝唿吸无意拂过她耳垂。 许织夏心跳不明缘由地被牵引了下,但又并无异样。 他们之间的亲密,就像自己的左手相伴右手。 许织夏回身仰起脸。 男人敞着黑皮夹克,乜了齐佑一眼,指了下玩偶堆里那只垂耳兔,手指又勾了勾。 他一副压着脾气的样子,齐佑不敢惹,没吭气,老实把兔子抱给他。 他拎起来,塞进许织夏怀里。 去年他和陆玺一起创立的科技公司,有家外企对他们旗下的无人机很感兴趣,想合作,但只接受和他谈。 因此这几天,他都在美国,算是出差,许织夏一个人住家里。 他没说今天回。 耳边翻滚起孟熙雀跃的应援声,吶喊周玦哥太帅了,许织夏反应过来,同样惊喜,但同时也有点别扭。 「哥哥……」 纪淮周低着眼审视她,越瞧那两道野生眉皱得越深,没讲话,走出喧闹的草坪。 许织夏看向孟熙,孟熙给了她个眼神,示意自己留着,许织夏才忙不叠追上纪淮周。 她刚跟上,便听见他问:「穿的什么?」 他似乎对她的穿搭很不满意。 许织夏还在怨他瞒着自己感情的事,他这会儿一有管教的态度,她就有小情绪了。 她嗔怪的语气:「兔子警官。」 眼前的小孩儿已是少女模样,长大了,但在纪淮周眼里,她始终是那个憨萌黏人的小尾巴。 眉眼间的青涩稚气还在,跟小时候一样,不高兴了就喜欢瘪着嘴,用哀怨的眼神指控他。 她此刻的心声肯定是在怪他老古板,这都不知道。 纪淮周偏过脸,翘着唇笑了。 「哥哥笑什么?」她心里还闷着,他倒只是笑,许织夏羞恼,胳膊挟住垂耳兔,拎起腰间的金属手铐,又捉住他的手。 「——你被逮捕了!」 「咔嗒」。 纪淮周防不胜防,手腕被她铐住了。 她一双水灵的鹿眼瞪过来,跟撒娇一样,纪淮周不以为意,随她闹:「几天没见,谁惹你不高兴了?」 他一问,她的小脾气就融化成了委屈,扭捏了会儿,温温吞吞:「你……」 闻言他又笑了声,不想把她的马尾弄乱,他没去揉她的脑袋,手指抚上她后颈,带着安抚轻轻摩挲。 「你说,哥哥听着。」 后颈的皮肤在他略有纹理感的指腹下痒痒的,许织夏不由抬眼,不假思索定他的罪:「你谈恋爱了。」 「谁造我谣?」不管她的话有多离谱,在他这里,似乎都可以是情理之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纪淮周气定神闲:「陆玺是吧?」 「……」 「今天又是哪个男孩子?」 他没来由问了句,许织夏茫然,随后意识过来,出于不占理,她讷讷:「班长……」 「周楚今,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 他口吻严肃,通常叫她全名的时候,就是毋庸置疑,没有商量余地的态度。 许织夏睫毛轻扇,满眼无辜。 「听见了没有?」他强调。 许织夏琢磨着小心思,没解释,也没应声,只是小声跟他商量:「我不谈,哥哥也不要谈,可以吗?」 纪淮周肃容的脸上破开笑:「这事儿也得我陪着呢?」 「行吗哥哥?」 小姑娘眼巴巴望着他,纪淮周几乎没有思考,拖着慵懒的尾音:「行。」 许织夏抿抿笑,头上的乌云散开。 「所以警官妹妹,」他提起自己的右手,手铐的金属链子轻响,漫不经心问:「钥匙呢?」 许织夏乖乖去摸短裙腰间的口袋,结果空空的,可能是跑丢了。 许织夏心虚:「我去找找……」 她慌张转身,突然被捉住手腕,一把拽了回去。 另一只腕轮「咔嗒」锁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第16章 欲笺心事 棠里镇的朝暮改写了许织夏烂尾的幼年,光阴落下的烟尘日渐厚重,将那个无家可归的小可怜掩埋在光尘下,童稚时枯萎的光影就此遗忘。 存活下的,是城堡里的公主,也是阁楼里的公主。 周清梧捧着许织夏,如同捧着稀世珍宝,心理学教授的自由意志明白教育孩子是点火,不是充盈容器,但又总把持不住宠爱。明廷亦然。 陆玺、乔翊和陈家宿那几个哥哥不用说,惯她惯得像自己生的。 而许织夏这样的乖宝宝,棠里镇的街坊邻里也都爱护不及。 敬灶王爷的供品糖饼,她踮脚,嘴巴凑上去啃一口,大人们都能被逗得大笑,夸她可爱。 没有管束会无法无人,当众人都对许织夏无底线,纪淮周就自然而然成为了那个要管教她的角色。 「为什么要吃供品?」 小时候,许织夏总是低着头被他教育,嘴唇满是糖饼的甜油,神情懵懂无知:「阿公阿婆说,想吃什么就吃……」 「……」 纪淮周都气笑了,又被她无辜的眼神瞧得无处发作,只能耐下心:「灶王爷的东西,经过人家同意了么,就乱吃?」 「哥哥……怎么办?」 「能怎么办?」他一脸严厉,却凶不起来:「只能折哥哥几年寿命,给你赔罪了。」 他们的书房里有一面实木书架,一部分归属许织夏的童话书,一部分是纪淮周的书。 他的书很杂,飞行器设计原理,数理化,全英版外国文学……人文社科全都有。 后来多了科学育儿类书籍。 陈家宿看见都忍不住感嘆一句:「二哥,你越来越有人夫感了。」 当初的纪淮周甚至为了能及时陪伴许织夏,放弃了保送京大和留学的机会,高考志愿只填了苏杭范围内的学校,不过也是双一流。 其他人都是放任型家长,而纪淮周是权威型,他算得上是这个世界上,真正养育她的人。 她任性犯错的时候,他会有自己的方式。 「陪伴是相互的,我没教过你么?」 许织夏诧异看着自己被迫陪他锁住的手,闻言抬头,男人正也垂着眼,那双威严的眼睛中,带着丝好整以暇。 他故意的,算是小小的惩罚。 许织夏理屈词穷,在他面前也向来不敢顶嘴,嘀咕:「哥哥,如果钥匙找不到,我们就要这么铐着了。」 他不当回事,另只手抄进裤袋里,人懒懒散散朝前走去:「铐不铐着你都是小尾巴。」 两只腕轮各圈住一只手腕,中间的小锁链一扯,许织夏就被拖拽着跟上去。 小姑娘细皮白肉,轮圈稍微磨一下都腕疼。 她指尖本能去寻他那只手,他正也张开掌心,很自然地牵住她,似乎是算准了她的手肯定要伸过来。 从小到大,他们都是这么牵着的。 那天上午,许织夏在田径场寻了好几圈,都没能找到遗落的钥匙,倒是时刻都有目光追随着他们。 或许是某人自幼惹眼,许织夏习以为常,因此没有在意,当时她并未领悟到,那些目光叫羡慕。 香樟树下,树叶过滤后的阳光在眼前落下斑驳的光影,许织夏找得累了,脸靠着他胳膊打哼哼:「哥哥,我饿了……」 「老大!」陆玺大摇大摆迎面而来,一边咬着自己的雪糕,一边把两支没拆的递过去:「你喜欢黑莓的还是摩卡的?」 纪淮周一眼没瞟,慢悠悠从他身边走过:「我喜欢她剩下的。」 他身躯撤开,陆玺才看到后面一小只的许织夏,想给她雪糕,先留意到她的手铐:「今宝,把自己锁着了?」 许织夏望着走远的人,抬起手,一只扇梁松着的铐体挂着晃,她愣愣问:「哥哥怎么打开的?」 陆玺掰了下她那只的安全扣,扇梁自动弹开,手铐「咣当」掉到地上。 「……」 原来可以不需要钥匙。 哥哥又捉弄她。 - 许织夏被纪淮周和陆玺带出校门吃午饭,回行舟的时候,纪淮周一直送她到教室门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许织夏换回了蓝白校服,她自己绑的马尾总是很容易松垮,只过半天,额鬓就落了不少碎发下来。 「这么大了,头髮都扎不好。」他稀松寻常,说着虎口拢住她那一把浓密的长髮,解下发圈。 许织夏老实窝在他身前,感受着他的手指一下一下梳进发间,她悄悄抬眼,发现不知不觉,自己快要到他锁骨的位置了。 前两年还只到他胸口。 「哥哥,我长高了。」 纪淮周动作游刃有余,重新给她绑上马尾,手离开她头髮时,视线也随之降落。他的角度能将她毛茸茸的脑袋和睫毛翘翘的弧度看得很清楚。 以及她正儿八经的表情。 纪淮周似笑非笑,懒腔懒调地哄她两句:「好,你已经很棒了。」 许织夏听出他的挖苦,昂起脸,委屈又倔强:「真的。」 纪淮周又弯了下唇。 「进去吧,」他视若儿戏,揉了把她主动送上来的脸颊:「放学接你。」 许织夏回到座位,托着两腮。 孟熙挤过去,倒着脸看她:「想什么呢?」 许织夏颓颓丧丧:「哥哥嘲笑我。」 「周玦哥?」面对许织夏,孟熙有着一套独一无二的脑迴路:「他我可打不过啊……」 孟熙怂过后又问:「他讲什么了?」 「他嫌我矮。」 「……」 许织夏自言自语埋怨:「不跟他好了。」 「又不跟他好了?」孟熙说:「上周,他在咱们小镇群里发了张你小时候吃包子睡着的照片,你也说不跟他好了。」 孟熙回味照片,不由笑起来:「不愧是我们家小漂亮。」 许织夏苦着脸看向孟熙。 孟熙嘿笑,跟她一起捧着脸:「今今,你的理想型是什么样子的?」 许织夏脱口而出:「哥哥这样的。」 「……」孟熙盯着她:「你半分钟前还说不跟他好了。」 许织夏眼神飘忽着躲开。 孟熙哼声:「我宣布你孤独终老,这里没有比你哥长得帅,身材好的男人了。」 身材好? 许织夏沉思,但脑中想不出具体画面,因为他就算是在自己房间,也至少会穿件纯黑背心。 「男人……」 这个词从许织夏口中说出略显生涩,她怀揣着新奇和试探的心情问:「怎样算身材好?」 这年纪的女孩子,对异性有敏感的幻想。 孟熙也情不自禁陷入憧憬:「就是那种……大高个,腰身精瘦,有人鱼线、马甲线、胸肌、鲨鱼肌,腹肌至少要有六块!」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看她。 「但也不能太勐了,」孟熙强调,在自己身上比划:「要健美的薄肌感,健美你懂吗?」 她表情猥琐,口水都快要流下来。 许织夏不经意弯起鹿眼,被惹笑:「熙熙,你笑得好无耻。」 孟熙理直气壮:「健身是男人的美德!」 许织夏完全想像不出她的形容,清澈的双眼充满了疑惑:「谁能有这种身材,画都画不出来。」 「谁说的。」孟熙说:「保不准你哥哥就有。」 许织夏愣了一愣,茫无头绪。 她没见过。 过去九年,许织夏不曾有一刻在意过,但十五岁青春期,身形发育迅速,少女懵懂的思想也正处于萌芽的阶段。 就像她养在花池里,那年腊月后冬去春来,第一次冒出花骨朵的罗德斯玫瑰。 尝过春天的滋味,此后,它便开始思春。 放学的铃声徜徉在校园里,蓝白校服的学生涌出校门,有山地车从身边冲过,朝气蓬勃的少年回头笑望她一眼,飘逸而去。 许织夏背着书包,远远看见另一个人。 校门口一台黑色牧马人越野车,男人闲散倚着车门,皮夹克,隐约露出里面的黑背心。 他抱着胳膊,夕阳的暖光落在他轮廓深邃的侧脸。 相隔人潮,他的目光同时注视向她。 许织夏的心情在那一刻平静下来。 校园里耍帅的男生不能让她感觉到踏实,痞帅的齐佑不能让她感觉到心动,温文尔雅的班长也不能让她感觉到信赖。 只有在他身上,她才能找到归属的感觉。 孟熙理解错了,其实她的理想型不是长得帅,不是身材好,而是无条件的陪伴。 他们彼此正式相伴了九年,从她六岁,到十五岁,枯叶和尖刺也一起长出血肉。 那时候的许织夏还不明白,人因什么而照亮,就会因什么而迷失。 那时候她依然确信。 她和哥哥永远不会有分开的那天。 - 洗碗池的水哗啦啦地响,锅碗瓢盆一件件挂在实木置物架,冰箱顶盖着纯色纹理防尘罩,门上不少小女孩儿喜欢的冰箱贴。 厨房实木台面前的雕花木格窗开着。 一抬头,就是院子的视野。 晚六点半的天空灰亮,青瓦之上映着一抹紫红的晚霞。 院子里的绿植盆栽在风里慢慢摇曳,日落后墙角花池的玫瑰像是要睡了,小橘倦怠地趴在椅子里,毛髮不见昔日光泽。 它也已是一只年迈的老猫。 拖鞋踏过木楼梯嗒嗒响,女孩子奔出院子,刚洗过澡,她穿着米白色棉睡裙,身形苗条。 「哥哥,我去书院写作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她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口,纪淮周敛回目光,垂眼擦拭湿手,上楼。 河道旁青砖黛瓦的房子劣迹斑斑,白墙被岁月侵蚀出了古老的痕迹,但桥下的河水始终清绿。 许织夏奔向书院,这条青石小路她走过千千万万遍。 书院的门没关严实,里面的吵闹声隐隐绰绰。 「我李家刀传承了百年,出去却只能给人表演杂技养家餬口,守在这小地方每天等客上门,能有什么出息!」 「闹里挣钱,静处安身,我们都在棠里镇活大半辈子了,你要挣钱你从这儿出去,别拖累大家!」 天井院里的争吵前所未有的剧烈。 许织夏伏在门口,听出是孟熙爷爷,和武道馆李伯伯的声音。 片刻后,有人疾步迈出书院,胸脯深深起伏,显然忍耐着怒气,撞见门口的许织夏,他遽然剎步。 气氛太过压抑,许织夏心生怯意,支支吾吾小声唤他:「李伯伯。」 他眼底的火势微微一暗,随即又涌上复杂的情绪,看了她两眼,拂袖离去。 许织夏望着他渐远的背影,想起李伯伯曾说过,他生在这里,就是要舞刀弄剑一辈子的。 他有个很侠气的名字,李吴钩。 他的姐姐叫李银鞍。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每到腊月,李伯伯和李姑姑都会在武道馆特意为他们表演刀剑,李伯伯身上有着威严的狭义之气,而李姑姑则是侠骨柔情。 许织夏最喜欢看他们在船台上练李家刀,这是她长大以来,每年腊月不可或缺的节目。 他们舞刀弄剑时的飒爽和豪情,有着愤世骇俗的气势,好像保护着简而皎洁的棠里镇,不沾染外面世界的脏乱。 但刚刚那个瞬间,许织夏仿佛看到一名侠客被现实抽筋剥皮,打折了嵴梁骨。 许织夏不清楚他们为何争吵,可她却开始心慌,她从书院门口退出来,不假思索往回跑。 那一刻她莫名地特别想回家。 天暗了,河面的摇橹船罩进一层薄薄的夜雾,迎面的风携着绵密的烟雨,拂到许织夏脸颊。 她奔回那间院子,又不停歇地上楼,着急忙慌去找那个人。 门猝不及防在她眼前打开。 许织夏吓一跳,后背抵到过道的墙壁上。 亮灯下,雾气瀰漫出浴室,男人短髮湿漉,只围着浴巾,上身裸着,筋肉结实块垒分明,皮肤的水痕没完全擦干,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体温灼热,那几滴水珠看起来是滚烫的,沿着他身前的肌理,滑入浴巾下的腹股沟。 她突然想到孟熙下午说的。 大高个,腰身精瘦,有人鱼线、马甲线、胸肌、鲨鱼肌,腹肌至少要有六块……但也不能太勐了,要健美的薄肌感。 可能是跑急了,许织夏双腿有些站不稳,紧紧贴着墙,心跳得厉害。 此刻频率似乎又加快了。 纪淮周出来的剎那也是明显的惊愣,随后神情中有不可捉摸的后悔。 没想到她几分钟就回来了。 那一丝不自在转瞬即逝,他若无其事,语气寻常地问:「怎么了?」 许织夏喘着气,目光从他腰腹间瞟开,又不知道该看哪里,眼睫簌簌眨动。 「哥哥,孟爷爷和李伯伯吵架了……」她手心都出了层薄汗,脑子已经分不清更在意的是哪件事,声线不平稳:「棠里镇是不是要没了?」 浴室氤氲的雾气还在往外蒸腾,纪淮周看了眼她,神情不着痕迹。 「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第17章 欲笺心事 许织夏理解的意思是,他会一直在。 他沐浴过后的声线裹挟着雾气的迷濛感,暖热的,按捺住了她浮沉的情绪。 许织夏慢慢看回向他。 有丝缕短髮散在他额前,很湿,滴答滴答,还在落水。 「哥哥知道他们在吵什么吗?」 话语间,男人越过她面前,不慌不忙,但迈得很开,三两步进了自己房间。 许织夏原地靠着墙,低下脸,看自己缩着的脚趾头,在心里算了几秒,再跟过去。 纪淮周迅速套上短袖和裤子,回过身,她刚好到门口。 双手扒着门框,探头探脑地露出半张脸。 她和幼年时并无区别,只是五官长开了,成了少女模样,鹅蛋脸粉雕玉琢,眉眼青涩,和小时候一样纯真懵懂。 身边所有人都将她保护得很好。 别的孩子上小学就自己一个屋睡了,但他陪着她,住在那间摆了两张床的房间,一直到她初中,月经初潮。 当时半夜,睡梦中感觉到有人轻轻在晃他的胳膊,他睁开眼,看到小姑娘软不拉耷地趴他床边上,暗着灯的屋里,她身子朦胧笼在窗外透进的月光下,眼里闪着水光。 「哥哥,我肚子疼……」 他瞬间清醒,起身首先揽住她脑袋,压她的脸到自己身前,捂住她双眼,再开灯。 暖白光一亮,她白睡裙后面一片赤红。 小镇偏,当时又太晚,他给她煮了红糖姜茶,自己又连夜驱车到三十公里外全天营业的便利店,买卫生棉和暖宝宝。 靠在床畔,哄她到睡着,已是凌晨四点钟。 木格窗外是靛蓝的天,一轮遥远的圆月下,水岸边的海棠树静静垂着丝绦,花瓣偶尔飘落几片到微光粼粼的河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他逐渐醒过神。 小姑娘长大了。 后面那几天,他带她到明家住,他能教她生理常识,但在行动上,他一个大男人还是有诸多不便。 回去后他就开始筹划着名将两人的房间分开。 分房分得不情不愿。 起初半夜她还总要跑到他房间,搂着枕头,如同幼时那样,在他睡觉时窝到他边上,眼巴巴的。 他拿她没办法,只好自己又睡了段时间的地板。 在纪淮周眼里,她就是一小孩儿。 没有家长会对小孩儿讲社会事,但她求知慾的眼神骚动不安,蒙在鼓里,怕是今夜要辗转反侧。 纪淮周拎起块干毛巾,在床边坐下:「有景区公司想改造这里。」 许织夏睁着眼惊愕,忙不叠过去,坐到椅子上和他面对面:「我们还能住在这里吗?」 「不能就走。」他手肘支着腿,垂着头抹湿发,无所谓地说:「挪个窝的事儿。」 许织夏低嗔:「不挪……」 纪淮周落下手,仰起脸看过去,下巴朝她扬了一下,管束的语气:「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许织夏嘴角下压:「听我的。」 她还挺理直气壮。 纪淮周一弯唇笑了,牵出唇边好看的括号。 「没大没小。」说完他有一秒钟的停顿,似乎是回忆到什么,人静默下来。 许织夏没留意,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敛着弯弯的睫毛,呢喃:「我想和哥哥在这里住一辈子。」 纪淮周感受到她的难过,声音温沉下来。 「小尾巴。」 许织夏低着脸,扯着自己的棉裙子,渐渐有了鼻音:「哥哥,住在这里,我特别开心。」 纪淮周目光凝着她。 世上没有不能癒合的伤口,但世上有受伤时忘不了的痛,阴雨的天气,她患得患失的后遗症就会发作。 他都知道,没人比他更了解她。 「哥哥也很开心。」纪淮周轻声说。 「我们就在这里不要走,谁都不要走。」许织夏攥住他搭在膝上的手指,一眨不眨望进他的眼睛:「行吗,哥哥。」 纪淮周没有正面回答。 他说的是:「只要你需要,哥哥永远无条件陪你。」 许织夏不疑有他。 她当然需要了,她分分秒秒都需要。 「还有,哥哥跟你讲,」纪淮周又提醒她:「不管棠里镇最后要不要商业化,你都不能怪李伯伯他们。」 许织夏没吭声,面前接着响起他的声音。 「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许织夏抿抿唇,听话点头:「嗯……」 纪淮周俯下身,和她脸对着脸,勾着唇调侃:「而且你跟哥哥怎么住一辈子呢。」 许织夏眼里有了困惑。 「再过个六七八年的,我们小尾巴就不会哥哥哥哥追着叫了,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爱人。」他手掌压到她毛茸茸的脑袋,力度恰到好处地揉了揉:「但是哥哥会陪你到结婚。」 「那我不结婚。」 许织夏想也不想,一双眼睛直勾勾瞧住他,眼神光清清白白,很亮,很坚定。 相视片刻,纪淮周没讲话,只是笑了下。 - 那晚,许织夏终究还是辗转反侧。 书桌前的窗没关实,夜风吹得窗纱微微曳动,书桌上的东西很整齐,布艺碎花笔筒,藕粉色兔耳朵茶杯,小收音机,几本书和小盆栽,还有些女孩子喜欢的可爱摆件。 许织夏平躺着,思绪拉得很远。 青春期的男生不知分寸,夏天女生薄校服里透出的内衣痕,和不甚染红校裤的经血,都会成为他们调笑的由头。 受男生影响,女生私下交流也藏着掖着,悄悄说那个来了,仿佛月经是秘密,泄露出去很可耻。 初中月经初潮后,许织夏也不例外有了羞耻心,但她在意的不是校园里的男同学,只有面对纪淮周时,才会难以启齿。 「跟哥哥有什么不能说的?」他当时特意捉她过去谈话,明白告诉她不用羞耻,说你就把自己想像成一片,潮汐每月一涨的海。 「生理期了要告诉我,我不管你谁管你。」 「好。」 她乖乖点头,结果这人又接上后半句话:「不要被我逮到你吃冰淇淋和西瓜。」 许织夏望着房梁,始终没有睡意。 她的内衣,她的卫生巾,除了周清梧,都是他买的。 那晚许织夏想到很多小时候的事,想到他们住在同一个房间的那些年,每晚睡前,她都想要听他讲故事。 想到他排队给她买糖画,每天给她拎书包,接送她上学放学。 有回体育课,场地离高中部教学楼近,她在自由活动的时间跑到他的班级去,躲在后门偷偷看他。 那堂他们是自习课,他也不写作业,就懒洋洋靠在那儿看课外书,一下就发现了她,随后面色淡然的脸上意外地笑了,招招手,叫她过去坐,接着陆玺哥就被赶走。 她喜欢夏天的夜晚,在院子里乘凉时吃冰西瓜,小手搂着半只西瓜,握着勺子一口一口舀到嘴里。 也是那个年纪。 某天夏夜,蝉鸣清脆,屋里空调风轻轻地吹。 她惦记着那半只挖了几勺就被他没收的西瓜,睡不着,半夜轻手轻脚下床,偷摸到厨房,从冰箱里把西瓜抱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她就这么开着冰箱门,朝着一面冷气萦绕的光,蹲在地上偷吃西瓜。 「甜不甜?」悠闲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 小孩子反应迟钝,她脸颊鼓鼓地嚼着,口齿含煳又软糯应声:「嗯,甜……」 鹿眼里满足的笑意在回眸望见少年时,瞬间萎了下去,变成了心虚。 厨房黑灯瞎火,冰箱冷藏室的光源照着她那张小糰子稚气的脸,和她身后,噙着笑的少年。 他短髮睡得潦草,身上是背心短裤,撑着腿,她抱着西瓜,窝在他敞开蹲下的腿间,人都没他一半大。 她小心翼翼觑他:「对不起哥哥,我太饿了……」 「不是太馋了?」他笑。 厨房的地面有他们的剪影。 那晚她突然发现,原来犯错是可以不用挨骂的。 意识渐渐迷煳的时候,许织夏又隐约回想起了最远最远的那天,她扯着他的手,问他,能不能跟你回家…… 她不要爱人,她只想要哥哥。 - 「今今——周楚今小漂亮——」 许织夏忘了自己是几时睡着的,稀里煳涂听见孟熙的声音时,一睁眼,窗帘已透进了明亮的光。 她过去推开窗,望下去,孟熙站在摇橹船头,背着书包,心花怒放地朝她挥手。 见她还一身睡衣,孟熙惊住:「上学要迟到了,还睡呢?」 许织夏挠一挠蓬乱的长髮,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朦胧:「可是今天周六啊。」 「……」孟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校服,又仰头看向她:「我有病吧。」 许织夏笑起来。 太阳光下,她半拢着惺忪的睡眼,素白的笑颜活泼又明媚。 「熙熙,」许织夏手掌半捂住唇,远远和她讲悄悄话:「我哥哥真的有……」 「谁?有什么?」孟熙响亮地问。 许织夏声音卡在喉咙里,心脏奇怪地颤悠了下,她摇摇头:「你是不是今天不想去茶馆?」 「我哪天都不想。」孟熙苦恼:「你今天也别学跳舞了,我们去染坊玩儿啊,程奶奶用海棠花做了新染料,粉粉的可好看了!」 「好——」 小的时候,孟熙被要求去茶馆学评弹,后来两人情谊深了,许织夏为了陪她,就跟茶馆二楼的老师学古典舞。 到如今许织夏的舞跳得有模有样,孟熙的曲唱得还是半吊子。 许织夏洗漱后就下楼,一跳一跳,踩得木楼梯嘎吱响,只有两阶了也不好好走,一个跳远蹦下去。 跃到半空,腰肢蓦地被强劲的力道捞住。 「哎……」许织夏惊唿,身子往下一坠,拦腰挂在了某人的胳膊上。 纪淮周单手把她挟在臂弯里,往前走。 许织夏双腿凌空,四肢扑腾了两下,呜着声嗔怪:「哥哥……」 他胳膊往下一放,许织夏一屁股落到了餐椅的软垫上,扬起头,就见男人肃着脸。 「下回再蹦,看我怎么罚你。」 他一严厉,许织夏就安分了,老实巴交坐着,看他倒了杯牛奶。 许织夏面上温顺,心里嘀咕。 她以前跳楼梯玩闹,崴过脚,但只有那么一回而已。 纪淮周又给她端来一碗馄饨和一盘煎蛋,管她时总带着命令的口吻:「吃完,不许剩,我检查。」 许织夏吃不完,委屈巴巴用眼神央求他。 屋子里突然出现另一道声音。 「时间过得真快,周玦,你妹妹都长大了。」 许织夏一愣,回望过去。 有个姐姐并膝侧腿,坐在沙发上,一身挂脖修身连衣裙,身材纤细高挑,红唇含笑,很有女人味。 这时陆玺拎着大袋小袋进屋,看见罗允锦就心急如焚地问:「罗首席,air4s系列能试飞了吗?」 罗允锦挑了下眉。 「轮不到我开口。」说着,她荡漾笑意的目光投向纪淮周:「总师还没发话呢。」 陆玺把购物袋搁到茶几,翻着袋子痛苦:「赶紧的赶紧的,创业失败小爷可就要跟宿仔老乔一样,回去继承家产了!」 最贵的几盒巧克力和饼干捞出来,再抬头,陆玺又立马笑嘻嘻:「今宝!给你买好吃的了!」 纪淮周回房间取设计图,陆玺走到餐桌送零食的时候,许织夏咬着勺头,小声问:「陆玺哥,这位姐姐是谁呀?」 「喔,公司的设计首席,罗允锦。」陆玺说:「高中老同学了,说不定你们见过。」 「何止,我还教过你哥哥编辫子呢。」 许织夏越过陆玺的胳膊,看过去,和罗允锦的视线撞上。 罗允锦性格坦荡,斜过身子和她对视,眉开眼笑地说:「好可爱的妹宝,怪不得你们四个妹控。周玦第一次主动和我讲话,居然是为了妹妹学编辫子。」 陆玺一边走回沙发,一边念叨着早说他也学。 那天上午,许织夏坐在餐桌吃早餐,他们在沙发探讨公司新款飞行产品的设计。 「这里要加防热罩,推进器换喷气的……」 许织夏往那边瞄了一眼。 纪淮周全程没有太多情绪,只握着笔在图纸上利落圈画。罗允锦搭着膝,一只手支住下巴,指尖别着栗色大波浪捲髮在耳后,因要共看图纸,她身子微微倾过去。 从许织夏的角度看,罗允锦的脸几乎都要蹭到纪淮周坎肩背心外硬朗的胳膊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胸腔突如其来一阵压迫感。 许织夏埋下脸,慢吞吞地咬着馄饨。 眼前覆近一面阴影,许织夏昂起脸,纪淮周不知何时走到了她面前,玻璃杯递到唇边,仰头,喉结滚动,喝了口水。 杯子搁回桌上,见她一副别扭的表情,纪淮周去捏她的脸:「吃个馄饨还把自己吃不高兴了?」 许织夏嘴唇被迫嘟着,眼神哀怨,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占有欲剎那作祟,忽然一下不过脑学他命令人的语气:「你不许跟别人好。」 只是话语含煳不清。 纪淮周没听明白,松开她脸:「在讲什么?」 许织夏低头戳着馄饨,弱声说:「在教育你……」 纪淮周听得垂眼笑了几声。 「我是你哥哥。」他佯凶:「想以下犯上?」 第18章 欲笺心事 他每次装凶都很假。 但许织夏还是舀上一勺馄饨,温顺去吃:「没有……」 罗允锦笑望向他们:「乖宝宝你还要这么凶,妹妹气色很好啊,应该都有好好吃饭,体质不差吧?」 纪淮周坐回到沙发,闻言不经意抬了下唇。 「小猫体质。」他评价。 罗允锦去瞧他的脸。 男人黑睫压着眼,滑控着平板界面,眉眼情绪淡薄,仿佛刚刚那句话是他的自我感嘆,并非是回应她。 小猫是什么体质? 黏人吗? 罗允锦笑了笑,转而提议:「系统里有互动设计程序,今天要确定方案可行性的话,我们回公司?」 新款air4s无人机要更进性能计算和结构受力,陆玺和罗允锦先回公司进行诊断和试验。 等许织夏吃完早饭,纪淮周送她到染坊后,也去了公司。 工业时代,空调取代蒲扇,天然气取代柴火灶,老式磁带随身听和唱片机也逐渐被无线通信技术挤出市场,越来越多的自动化产品都在大肆宣扬着解放双手,提高生活水平。 机器量产挤压得传统手工风雨飘摇。 而棠里镇这间染坊,依然用着古法手工艺技术——提取天然植物汁液为织品上色,称为草木染。 染坊的晒场高高搭着竹竿架,横竖竿身上晾下来一条条蓝印或红印的染布。 晒场一旁摆着长木桌,上面放着两只木臼和一只瓷碗,碗里的清水加了粉末明矾,里面浸泡着粉艷艷的海棠花。 许织夏和孟熙双手撑在桌面托着腮,看着坐对面的程奶奶把海棠花取出来,一片片摘下花瓣。 孟熙等得百无聊赖,不由问道:「奶奶,染坊怎么不进一台染色设备啊,把坯布放进机箱,就能自动出成品了。」 「流水线能跟手工比吗?」程奶奶哼声,似乎对现代工艺很排斥:「机器冷冰冰的,哪有感情。」 许织夏望向晒场,一条条纯手工染布在云端下随风摇曳,好像掀起了半生的故事。 亲手染的布是独一无二的,机器生产和传统手工,一个是冷漠的商品,一个是温暖的时光物。 「但是奶奶,」许织夏也有困惑:「机器能提高效率。」 程奶奶用棉巾轻拭花瓣的水痕,陷入沉默。 「其实开发景区也是好事,有客流了,染坊说不准还能经营下去。」程奶奶自言自语般低声,干燥的花瓣均匀放进她们面前的两只木臼里。 那天,许织夏和孟熙亲手捣了海棠花染液,生叶染出的织布,夹到竹竿上晾晒,阳光下,是垂丝海棠的胭脂粉。 青石板一路走过,有院子用竹编簸箕铺晒着蚕茧,有院子悬晾着油纸伞,有作坊制扇,有一抹梅子青的青瓷,有茶馆里婉转出吴侬软语的评弹,有汉服馆,有武道馆,有千年老字号的中医药馆…… 小本生意,门庭冷落,但市井近处是烟火,有着独属于故里的生活气息。 1987照相馆前。 许织夏停下,仰起脸看向玻璃橱窗,一幅相框里是戴虎头帽捧红柿子的小女孩,那是幼年的她自己。 小时候不谙世事,只看得到天上的月亮,剎那间她后知后觉到,原来大人们抬头望月时,又都不得不去捡地上的六便士。 「熙熙,我们是大人了吗?」许织夏没来由问道。 孟熙嚼着染坊顺回来的桃酥,唇边都是酥屑,思考着说:「对于昨天的我们而言,今天的我们已经长大了,但对于明天的我们,今天的我们还小。」 许织夏被她正经得笑了。 孟熙作出一副不茍言笑的样子:「别笑,老班讲了,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辩证那堂政治课我有听的,我现在很哲学。」 许织夏戳戳她吃得鼓起的脸蛋:「好,孟熙小大人,请你辩证一下,棠里镇是商业化好,还是原生态好呢?」 「我只知道爷爷和李伯伯吵得不可开交。」孟熙说。 「那你是哪边的?」 「我是你这边的!」 许织夏眼睛一弯,扬起笑。 孟熙告诉她:「千寻集团的项目经理,今天在镇长家商议,我爷爷他们都过去了。」 许织夏好奇眨眼:「那是谁?」 「景区公司的人,还是大美女呢。」孟熙握着许织夏的胳膊:「我们去看看!」 十分钟后,一把木梯子架上一面白墙。 陶思勉手肘压在青瓦上,人挂在墙头窃听。 「你能不能行?」孟熙扶着梯子腿,不耐烦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别吵。」陶思勉忍气吞声:「你们两个,好事轮不着我,坏事乱轮我!」 「你小声点。」 孟熙提醒又提醒:「别光顾着看美女经理。」 他破罐子破摔:「我看什么美女我看,我这么丑。」 许织夏悄声地笑。 陶思勉竖着耳朵卖力听院子里的声音:「你爷爷说……商业化了,人的匠心都要被熏成铜臭味!」 「李伯伯说什么什么……固步自封!狭隘至极!呸!」 孟熙冷不丁喝止:「不准骂我爷爷!」 「是李伯,李吴钩!」陶思勉喊冤:「我跳进去一块儿商量算了!」 「……」 陶思勉又趴回青瓦上,但一直没声儿,在朝远处张望,孟熙一巴掌拍了下他的腿:「说话。」 「你哥哥来了。」陶思勉语气郑重。 「我独生女。」 「不是啊,我说今今。」陶思勉突然紧张兮兮地望下来:「你哥哥过来了!」 许织夏神情茫然,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退。 「要完。」孟熙喃喃。 「别愣了,赶紧熘啊,」陶思勉攀着梯子横手下爬:「可不能被周玦哥发现咱们搞小动作。」 陶思勉一只鞋刚落地,就见孟熙和许织夏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他追她们:「梯子,梯子!」 许织夏被孟熙拽着飞奔在长巷里,巷子口一拐,径直迎上男人不慌不忙走来的身影。 幸亏孟熙反应及时,一个弹跳回来,放倒路边的方木桌,拉着她躲到后面。 「你哥怎么抄近路!」孟熙压着气音。 男人微沉的鞋底踏过青石板,声音逐渐清晰,两个女孩子抱在桌面后瑟瑟发抖。 许织夏一丝气都不敢往外唿。 外面的脚步声停止,透过桌沿缝隙,许织夏瞧见陶思勉扛着木梯出现,随后不知看到什么,倏地又扭头跑走了。 气氛一阵诡异的安静。 颅内有血液沸腾,许织夏心咯噔跳着。 「周楚今我数到二,给我出来。」男人慢条斯理地出声:「三。」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他话音落地,她条件发射瞬间挺身直起腰背。 他那双眼睛穿透性太强。 许织夏瞄他一眼:「哥哥你数错了……」 纪淮周没讲话,向前走去,许织夏老老实实在后面跟上他。 一路进到自家院子,纪淮周才回头,看住她:「今天镇政府几个领导都在,是你们能胡闹的么?」 他语气越是没情绪,越代表他不高兴,这回不是佯装的。 许织夏支吾:「对不起哥哥,我惹麻烦了。」 她错认得快,跟鹌鹑一般垂着脸,纪淮周要管教的话忽然就不太好出口了。 他指了下廊檐:「罚站。」 许织夏走过去,面着廊柱低下头,一句怨言都没有。 院子静静的,小橘窝到廊柱下陪她,站久了,双腿酸麻,许织夏身子伏过去,抱住廊柱靠着。 脸悄悄往屋里探了探,看不见人,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许织夏脸又丧着低回去,惆怅地想,哥哥只罚她站过那么两回,而且从没罚过这么长时间。 是不是她最近太不乖了…… 许织夏心里堵堵的,没有谁批评她,可她自己反思着反思着,鼻子就开始酸涩,内心非常后悔。 如今的生活于她而言弥足珍贵,长大的许织夏开朗爱笑,但内心深处依然有害怕犯错的因子。 或许也不是害怕犯错,而是害怕犯错了再没人喜欢。 但成长过程中难免不自觉犯些小错误。 又过了几分钟,门口有动静,许织夏抬头,看见他抱臂倚在门框,轻描淡写问话。 「中午想吃什么?」 许织夏自责和委屈的情绪蓦然相撞。 心情回到小时候应激咬伤他,他主动开口,说原谅她了的那个瞬间。 许织夏脸贴着廊柱,因声音有哭腔,一撒娇就显得可怜兮兮:「没关系,哥哥不用管我,我饿了自己会去捡垃圾吃的……」 纪淮周听笑,捉着胳膊拎她进屋:「还轮不到你捡。」 许织夏屁股刚压到餐椅上,门口就响起了几道久违的声音。 「我们今宝能有什么错。」 「不都是你惯的。」 纪淮周睨过去的同时开口:「你们没惯?」 望见突然来临的两人,许织夏意外愣了两秒,眼里盛起笑意:「家宿哥,乔翊哥。」 「今宝!」陈家宿还是那么爱穿花格衬衫,慵懒随性,三两步过去坐到她边上,手撑住脸:「好久没见啊,有没有想我?」 确实大半年没见了。 陈家宿不是在英国就是在港澳,而乔翊依照家里安排,长年在美国进修,为掌管家业做准备。 许织夏最怀念的,就是他们都在行舟念高中的那三年,在同一轨道上肆无忌惮。 但毕业季的那一声声前途无量的祝福里,他们也失去了自由。 许织夏点点头:「有的。」 陈家宿满怀期待问:「每天想多久?」 「十小时以内。」 陈家宿讶异地看着乔翊把蛋糕放到餐桌,难以置信自己是最受宠的哥哥:「有没有骗我啊?」 乔翊不紧不慢把话说完:「一秒钟左右。」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陈家宿找许织夏谴责:「看看他们北美留子的道德。」 许织夏笑起来,但因刚罚站过,她笑得有些收敛。 「二哥是不是凶你了?」陈家宿看出她的别扭,悄声哄道:「别理他,他就不会好好讲话。」 陆玺得知陈家宿和乔翊到了,在群里喧叫着今夜酒来,纪淮周握着手机,回了句吵死了,闻言睨过去。 「我聋的?」 陈家宿立马闭嘴投降,双手举过头顶。 许织夏在此刻难得相聚的气氛里,回想到很多从前煳涂的快乐。 陈家宿和陆玺都是游戏人间的性子,思维跳跃不设限,高三毕业那个暑假,他们俩邀了几支乐队,包下附近海岛,高调组织了一场海上音乐会。 他们在沙滩上作战水枪,陆玺口出狂言,说要五打三十五。 五是他们四个加上当时刚过小学三年级的许织夏,三十五是班上余下所有同学。 陆玺自发授枪仪式,端起一把电动连发枪,向前一呈:「陈家宿少校!」 陈家宿最配合,立正挺腰:「到!」 「歼灭敌军,不要伤及无辜!」 陈家宿食指并中指,点额一甩敬礼:「明白!」 陆玺继续颁枪,但纪淮周和乔翊都不搭理他,直接上手各自夺走一把,陆玺正不知面子该往哪儿搁,一低头,迎上了许织夏眼巴巴仰望而来的目光。 陆玺重新振作:「楚今崽崽!」 许织夏声音软糯糯:「到……」 「出列!」 许织夏眯着笑眼,小小往前跳出一步。 陆玺扛起一把粉色加特林:「保护好自己,不要被无辜伤及!」 众人在沙滩上激情酣战,一片混乱。 许织夏踩着细软的沙子又跑又躲,被四个哥哥轮流掩护在身后。 那天为她挡枪最多的,是纪淮周,他几乎是放弃攻击,全程在当许织夏的肉盾。 海边日落,水天一线之上,酡红交融黛蓝的晚霞光,光下的海面闪着金粉,卷着白花花的浪潮。 舞台上的冷焰火喷出点点繁星,音乐鼓点躁动,乐队成员手指在乐器上灵活跳跃,身体也跟着摇滚,主唱激情的嗓音振奋全场。 天际一轮红日,粤语歌里唱着——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捨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那个黄昏,有红日,有乐队,有四溅的水花,还有她那把粉色加特林里打出的漫天泡泡。 一切都平息过后,午夜的海面,透支体力的他们躺在沙滩上,闭目养神,湿透的衣裳已被海风吹干。 狂欢后的空虚侵袭而来,挟着即将散场的伤感。 「咱们做个约定呗。」陆玺忽地打破安静。 陈家宿笑:「什么?」 「十年后再来。」 乔翊费解:「为什么要等十年?」 静了几秒,纪淮周幽邃的嗓音缓缓道:「小尾巴成年了。」 许织夏坐边上捧着杯牛奶。 当时的她是煳涂的,只知道那天玩得很开心,不明白为什么哥哥们隐约有些伤情。 现在她明白了,那晚的月亮,是他们能抬头尽情去看的,最后一晚的月亮。 即便他们最不缺的就是六便士。 何况是李伯伯和程奶奶他们。 有些事情不是在意就能怎么样的,比如昨晚她拉着他,不想棠里镇被开发,非要他一起留在这里。 即便她会难过,但她的理想,不该让别人为她买单。 四人能整齐聚一回不容易,陈家宿和乔翊一来,当晚他们不用再把酒问青天,而是在院子里把酒言欢。 酒过三巡,都醉醺醺在客厅里东倒西歪。 许织夏写完作业,走出房间,望向院子,只有纪淮周一个人躺在月光下的摇椅里。 她想了想,轻轻下楼,去到院子里。 「哥哥……」 听见她小声的试探,纪淮周慢慢掀开眼皮,视线掠过去,眼底有几分醉意。 许织夏捏着手指,斟酌了会儿,认真表明自己的错误:「昨晚是我不懂事,棠里镇开发的事,我不再问了。」 「我今天,就只是想去听一听……」 纪淮周看着她,目光迷离却又冷静。 剎那意识到,眼前的小姑娘越来越不是小孩儿了,离他们十年之约,也越来越近了。 「没人怪你。」他嗓子被酒浸得低哑。 许织夏觑了眼他。 「又晚睡。」纪淮周倦懒地调侃:「仗着自己漂亮?」 说话间他淡淡挑了下唇,许织夏一抿唇,也不约而同笑了。 生命不是乌有。 她只是希望,偶尔也能看看天上的月亮。 第19章 欲笺心事 虽然答应不问了,但许织夏依然千不舍万不舍,因为棠里镇在她心里是无可替代的存在。 在棠里镇,她从未感到过空虚。 幼时去茶馆二楼和杨老师学古典舞,是为了陪孟熙,但慢慢地许织夏自己也有了热爱。 回头想想,她如今的活泼爱笑,很大程度要归功于跳舞,让她不再是总习惯瑟缩在角落里的胆小鬼。 孟熙曾经告诉她:「杨姐姐很厉害的,是京市歌剧院的首席舞者!不晓得为什么她突然回来这里,不跳舞了,她现在只教你一个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那时许织夏疑惑。 似乎大人们都有着许多的不可说。 许织夏从小也在书院跟着蒋冬青学画画,跟着蒋惊春练书法,他们常去邻居的小作坊,帮人家的油纸伞题字作画。 她长大后,阿公阿婆的年纪也大了,家里晚辈不放心,一定要接他们回金陵近身照顾。 此后阿公阿婆只能偶尔才回书院小住一段日子。 于是常去作坊给油纸伞题字作画的人,变成了许织夏。 流年匆匆也过去。 她仿佛站在时光里,接过了阿公阿婆留承下来的笔。 只要天晴,那张古石象棋桌对局的爷叔从不缺席,每回纪淮周牵着许织夏放学经过,都要被招手叫住:「阿玦,快来给我看步棋。」 纪淮周总是笑笑:「观棋不语啊,袁老叔。」 「哼,那你来陪我下一局!」 一张藤编小椅子,许织夏经常就这样坐在纪淮周旁边,腿上托着盘爷叔们给的花生零嘴,看他们下棋。 这些,或者不止这些,都是许织夏的月亮。 月光太明亮,不想乌云遮住它。 许织夏不知道那日在镇长家里,他们有没有商量出具体结果,但项目还在前期调研阶段,至少短时间内,棠里镇还是她宁静的小乌托邦。 - 陈家宿和乔翊突然而至,是因为再过几天就是夏至。 夏至是许织夏的生日。 去行舟上学,路程上住在棠里镇最方便,但假期或特定节日,许织夏都会住明家,这是多年以来,纪淮周和她不成文的约定。 因此生日周,许织夏都在明家。 陆玺是常客了,但陈家宿和乔翊长久没来,这么一聚,那晚别墅特别热闹。 庭院落地窗前圆桌家宴,一桌佳肴美酒。 明廷出酒窖,衬衫外一件西服马甲,袖口挽上几褶,手里拎着两瓶伏特加回到餐厅。 乔翊起身主动去取开瓶器。 陈家宿端过一瓶细细看:「krug酒庄16年份的限量,破费了啊,明叔!」 「你们叔叔正愁没人陪他喝酒呢。」周清梧笑着,托着陶瓷炖盅走近,小心搁到许织夏面前:「小朋友喝不了,宝宝吃这个吧,鱼胶汤。」 许织夏弯颈凑到温热的炖盅边嗅了嗅:「谢谢小姨。」 陆玺一瞧:「周姨,给我也来一盅呗。」 「你不喝酒了?」 「我也想补补啊,公司刚起步,每天累够呛!」 周清梧笑嗔:「让你跑去创业。」 「蛮好的,男人就该这样。」明廷开着酒,帮腔:「有统筹千金的资本,也有白手起家的勇气。」 周清梧乜他一眼,揉揉许织夏的脑袋:「女孩儿也可以。」 许织夏仰起头,刚含了块鱼胶汤里的鸡肉,脸颊鼓鼓的,闻言露出乖顺的笑容。 他们有说有笑,乔翊却在这时发现,某人背着他们不讲话,一直默默在吃菜,甚至还盛了碗米饭。 乔翊一语道破:「你吃上了?」 纪淮周慢条斯理嚼着牛肉:「垫肚子。」 「……」陈家宿和陆玺两道目光倏地汇聚过去,反应过来空腹喝酒容易醉。 双双愤慨:「太狡猾了!」 随后许织夏就看着纪淮周的酒杯被斟满。 几个哥哥要罚他酒。 他提起酒杯,手指修长有劲,手背有着明显但不过分凸起的青筋,跟班里的男生都不一样。 感觉有些……色气。 许织夏不经意入迷了,可能是以为她想喝,纪淮周弯唇,酒杯递到她下唇,杯沿碰了一碰。 玻璃杯贴到唇上凉凉的,一丝倾斜的角度,许织夏一不小心抿到一小口。 伏特加浓烈的辛味刺激到舌尖。 「呜……」许织夏被辣得咬舌,眉眼瞬间皱巴巴。 「哎呦,」周清梧心疼地忙餵许织夏一口汤,然后轻抽了下纪淮周的肩:「不准餵孩子酒!」 纪淮周懒笑着承下:「她还不能喝呢?小时候跟孟熙和陶思勉那两个小鬼偷喝了多少回冬酿。」 「那是甜的……」许织夏底气不足。 「甜的,」纪淮周不紧不慢调笑:「站都站不住,差点儿一屁股压死元宝。」 「元宝谁啊?」陆玺好奇。 纪淮周:「棠里镇的狗。」 「……」 「欺负妹妹你还有理了。」周清梧护得很:「后天妹妹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没有?」 另外几个都拍胸脯了,倒是纪淮周拎着酒杯送到唇边,罚的那杯酒一口饮尽,又倒过杯子示意。 而后才慢悠悠问:「想要什么?」 许织夏看过去,指腹下意识摩挲着炖盅的陶瓷外壳,静静对视几秒,脑子里忽地冒出一个她自己都感到荒唐的念头。 「想要哥哥亲手染块蓝色的布。」 纪淮周当是听错,匪夷所思地笑了:「胡言乱语,醉了?」 「我想用来包我的日记本……」 「日记本哪天不能买?」 许织夏渴望地望住他,活学活用:「程奶奶说,传统手工比机械生产有感情。」 他发笑,空酒杯在指间把玩了两下,搁回桌面时碰得轻响:「还手工呢,你不如要我的手。」 许织夏遗憾低回下头,重新握上小汤勺。 其实他的拒绝意料之中。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苏杭春夏多烟雨,清晨天空阴冥冥的,雨打梧桐。 在雨里被淋得亮黑的越野车临时停靠校门口,驾驶座车门打开,纪淮周撑出一把伞出来,绕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一条胳膊倚上车门,俯身对着车里的人。 「今天放学小姨父接你。」 书包刚背上肩,闻言许织夏扬起脸,点点头:「好,哥哥你忙。」 「不忙。」纪淮周递她伞:「同事生日。」 许织夏迟疑两秒,握住伞柄,瞄着他状似无意地问了句:「是昨天的罗姐姐吗?」 他淡淡「嗯」了一声。 许织夏屏了下唿吸,没显露情绪,迈下车:「好。」 车门合上,许织夏向校门走了两步,耳后陡然响起一阵嚎叫。 许织夏回头,看到纪淮周还在原地。 一辆山地车打滑,车头来回歪扭着横冲直撞向他,他没避开,抬腿一脚蹬住轮胎。 幸亏他有足够的劲,没被反撞倒,山地车被迫剎住力,大唿小叫的男生踩住地面稳住了失控的车子。 前后不过一两秒的事。 许织夏倒抽冷气,忙不叠跑回去,伞遮到他头顶。 在男生连声道过歉离开后,许织夏还心有余悸地握住他胳膊:「哥哥怎么不躲啊?」 「躲了不就撞到你了么。」 纪淮周若无其事,偏了下头:「进去吧。」 泠泠的雨水里,许织夏抬起脸,清凉空气透进体腔,周围没有泥土,可她却闻到了似有若无的泥土的湿润。 春生的气息。 好像有一颗嫩芽在被往春天里赶。 当天下午,行舟中学针对正处青春情感动盪期的高一年级,惯例组织了一场性教育讲座。 大礼堂乌泱泱一片蓝白校服。 特邀讲师在主席台前对着话筒,从性教育的误区,到认识自己的身体,再到异性交往中如何控制感情,如何发展到爱情,都进行了科普。 「《房思琪的初恋乐园》里有一句话,『世界上有两种事情父母不会跟你谈,一个是死亡,另一个就是性』。我们讲早恋这个词本身就是不科学的,人的异性交往其实在初中阶段就应该开始逐渐去感受……」 女老师的声音循循善诱,相比以往乏味的动员讲座,这堂性教育课难得很多人都听得很投入。 也有例外,比如孟熙已经歪在许织夏的肩膀上开始打瞌睡了。 而许织夏一直低着头在看英语课文。 直到台下有学生提问:「老师,请问如何区分异性交往中的感情是不是爱情?」 许织夏思绪一晃,不由抬起了头。 她听见老师说—— 「感情问题不是习题,没有标准答案,但你们要明白,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你们因此产生自私或占有的情绪,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感情是感性的,可以跟着感觉走,但不要忘了,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回到教室,许织夏托着腮,望着窗外的雨发呆。 青春期身体发育,情愫萌芽,对异性有了敏感,男孩儿女孩儿们在交往中,会因此萌生或友谊或爱恋的朦胧好感。 在这种理不清的情感下,校园里便出现了部分暗戳戳的亲密关系。 周围多得是初中就春心开窍的同学。 学生时代,许织夏总能收到男生的告白情书,有的热烈直球,有的显摆深沉。 但许织夏在儿女情长上,一直都很迟钝。 初中语文书里有一篇名为《卖油翁》的文言文,语文老师握着书,在讲台上念道:「『陈康肃公善射……』」 话落,全班男生心照不宣闹笑。 念到那句「吾射不亦精乎」和「无他,但手熟尔」的时候,男生们又是两阵不明意味的笑。 那时候,许织夏认真抄写板书的笔顿住:「他们为什么要笑?」 孟熙低声唾弃:「因为他们龌龊!下流!粗俗!」 许织夏很费解,直到同一个学期,生物老师讲了关于人的生殖系统的知识。 那节课上,男生们暧昧的笑声更加放肆。 「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刺激下,男女开始出现第二性徵……那么性器官的迅速发育有什么生理表现呢,男生出现遗精,女生迎来月经初潮……」 那堂课后十分钟的课间,许织夏都捧着脸走神,生物书也忘了合上。 总有人这样提问:如果如果,你第一个想到的人是谁。 许织夏当时第一个想到的是纪淮周。 他衣服下的身体也是书上那样吗,他也会在晨间有生理上的反应吗? 那时她尚且懵懂,后来在这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境下,她迎来了她的月经初潮。 紧接着那人就避嫌,不再和她同屋。 哪怕她一时不习惯独住,半夜抱着枕头去找他,他也不再同小时候那样,挪个身,空出位置给她躺。 于是她也产生了别扭亲近的情绪。 那是她第一次,对自己从小喊到大的哥哥有了羞耻心。 只不过这短暂的羞耻心,又因他的坦然开导荡然无存。 他依旧是她心里可以百无禁忌的哥哥。 但最近,许织夏察觉自己总因他出现奇怪的情绪,一些她不能自控的复杂的心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她回想起老师在讲座上关于区分爱情和依赖的话。 雨下了一整天,千万滴雨珠滑落,窗玻璃变得模煳。 许织夏慢慢有了窒息感。 一种潮湿和阴冷纠缠在心间,缠得她心脏逐渐扭曲。 「放学了今今!」 胳膊被孟熙一撞,许织夏倏地回神,但在阴湿的思绪里太沉浸,脑子还没完全缓过来。 她愣愣看着孟熙:「啊……」 「今天的数学你都觉得难吗?」孟熙见她这副表情,突然担心自己的智商。 清醒的那一秒,无措油然而生,许织夏立马开始理桌上的数学卷子掩饰。 她在胡思乱想什么。 他是哥哥。 孟熙一边整理书包,一边问她:「今晚你还是回爸爸妈妈那里吗?」 「嗯。」 「那就明天见了,你就期待吧。」 「期待?」许织夏疑惑看过去,就见孟熙笑嘻嘻。 「明天是我们小漂亮的生日啊!」 明天是夏至,而今天是罗允锦的生日。 罗允锦的生日宴邀请了不少老同学,正好当初风靡校园的行舟f4罕见都在杭市,生日宴的气氛无疑高涨。 当晚临睡前,纪淮周都没回别墅。 许织夏陷在大床里,睡不着,翻来覆去,棉睡裙都褶到了臀下,露出青春期小女生细白、同时又带着绵软肉感的的腿。 实在难以入眠,她坐起来看手机,屏幕一瞬映亮她细腻素净的脸。 夜里十一点半。 再过半小时,就是她的生日了。 但他还在罗允锦的生日宴,没有回来。 他们难得同学相聚,许织夏知道自己该懂事,于是什么都没问,只给他发了条消息。 【哥哥晚安】 手机放回床边柜,许织夏靠回枕头里,再次尝试入睡,闭了近乎半小时,依旧毫无睡意。 眼皮感觉到有光。 许织夏睁开眼,看到手机屏幕亮着,手探到床边柜,摸过手机。 23:59 是纪淮周的消息:【睡了?】 许织夏老老实实回:【还没睡着】 消息回復没几秒,就响起了「咚咚咚」三下叩门声。 许织夏蓦地坐起身,盯着卧室门好几秒,心脏似有预感,突突地跳。 她忙按亮床边的小夜灯,踩上拖鞋跑过去。 门一拉开,男人出现眼前。 廊道和卧室里的灯光都影影绰绰,他身量很高,可能是身子不太稳,他一只手撑住门框,阴影压下去,将她完全遮住。 灯影晃漾进他深邃的眼眸,他的眼神有些迷离。 很少从他眼里看到如此明显的醉意。 「哥哥……」许织夏试探唤他。 纪淮周没讲话,只是抬起垂落的那只手,悬握指尖的本子递到她面前。 许织夏不明所以,慢慢接到手里。 一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封面有几个可爱的刺绣小图案,右上角用粉色的线绣了几个字—— 「小尾巴专属」。 许织夏怔住半晌,唿吸都放慢了。 意识到的瞬间,她头一扬,鹿眼亮亮地望进他的眼睛,似乎是想从他的眼里找到答案。 「开心了?」他嗓音低哑松弛。 得到他间接的回答,许织夏唇角压不住地翘起来,日记本抱到心口,柔软的笑意含着惊喜:「谢谢哥哥。」 纪淮周唇角无声轻勾。 男人气息带着酒气,唿出来落到她头顶,许织夏都感觉自己也醉醺醺的了。 「哥哥是不是喝了很多酒?」 「嗯,」纪淮周抬了下眉骨:「再喝五杯他们才肯放哥哥回来。」 许织夏诧异问:「你喝了?」 他瞧着她,眼底隐约溺着清醒时不显眼的疼爱。 「我想回来了。」 日记本牢牢压在心脏的位置。 许织夏心跳有一瞬间脱离频率的怦然,某种春生的情愫蠢蠢欲动, 第20章 欲笺心事 日记本摆在枕边,她的情思跟着感觉走了一整夜,完全忘了白日里老师刚讲授的如何区别爱情和依赖。 也忘了那句,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但或许青春期的爱恋,迷人就迷人在它的懵懂和不顾理性。 至少那个年纪的许织夏,她的少女情怀不是校园里帅气男同学的告白,而是翌日清晨醒来,一眼看到日记本时,惺忪眉眼间雀跃出的笑意。 雾霾蓝布艺面摸上去,是织品柔滑的质感,日记本小心翼翼放进书包,好像藏了个秘密到书包里。 朝阳透过窗玻璃,在课桌映下光影。 临近期末,教室里早读声朗朗。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课本合着,许织夏腰背端正,双手压在书上,一字一句认真背诵。 想到书包里的日记本,她开合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那天许织夏的心情像阳光辉煌。 晨读预备铃已响过五分钟,孟熙才抱着书包从教室后面熘到座位。 许织夏回眸眨眼:「迟到了?」 孟熙大喘着,手在半空晃来晃去,一口气还没缓上来,班主任突击检查走过,她倏地随机抽出本书一翻,朗声:「力量练习顺序的原则,先练多关节动作……」 许织夏一惊,手肘赶紧撞了孟熙一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班主任背着手,停在孟熙课桌旁,皮笑肉不笑:「体育与健康背得挺起劲啊,孟熙。」 「……」孟熙咽口水,怂怂换成语文书。 全班闹笑,许织夏不由也笑了。 总算熬到晨读结束,班主任一离教室,孟熙立刻就卸了劲:「我为你可付出了太多!」 说着从书包里掏出一只保温杯搁到她桌上:「趁热喝。」 「孟阿姨又煮什么好吃的了?」许织夏惊喜拧开盖子,放到鼻尖一闻,涩涩的,她浅浅吧唧一口,苦得眼睛都眯成了条缝。 「孟爷爷的中药?」 「定心汤。」孟熙一副骄傲的样子:「茯苓人参当归龙骨……都是中药馆上好的药材,总共有十五味呢!」 许织夏脸还微微苦皱着:「你说的期待就是这个?」 见许织夏不欢喜,孟熙凸了凸下唇,心虚地小声:「我看你心神不宁,爷爷说是心血不足,阳气耗损。」 「……」 「那明天我让爷爷熬个还魂汤。」 「……」许织夏因她的无厘头无奈又好笑,轻嗔道:「我身体没问题。」 孟熙狐疑打量片刻,顿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她支着脑袋盯住许织夏:「那你最近心脏有没有小鹿乱撞的感觉?」 回想起昨夜心跳异样的怦然。 许织夏扭捏着点点头。 「有没有想到失眠?」 「嗯。」 「有没有产生难以控制的私慾?」 「……嗯。」 孟熙抽气,一把按住她肩膀,惊恐地摇了摇:「你春心荡漾!喜欢上谁了?」 春心荡漾四个字,像是把她的心事搬到了太阳底下,剎那间一览无遗。 少女时期羞臊的心理总是急于否认。 许织夏支支吾吾:「没、没喜欢谁……」 「我不会告诉你哥的。」孟熙一本正经保证,神情郑重:「喜欢就喜欢了,又没关系,昨天老师不是说了,人的异性交往在初中阶段就应该开始感受!」 许织夏瞥她:「原来你没睡着啊。」 孟熙嘿笑:「就听到这么一句。」 事实上许织夏都还不明确,自己是哪种心思,稀里煳涂地就从不堪设想,到逐渐克制不住,再到眼下,三言两语情愫就似野火,烧不尽,吹又生。 「我可能真的心血不足了。」以免她追问,暴露隐秘的心事,许织夏含煳其辞,低头去喝保温杯里的中药。 孟熙嬉笑,其实方才都只是玩笑话。 她的小漂亮自小就是乖宝宝,听话懂事,学习成绩永远名列前茅,从不令人失望,偶尔会跟亲哥闹闹小情绪,不过也就两句话哄好的事。 在孟熙眼里,她是最不可能逾矩的人。 何况她亲哥哥明令禁止,毕业前不允许她谈恋爱。 但这不妨碍孟熙时不时向她灌输校园里的风流韵事。 那天下午最后一堂自习课,没有老师坐课,纪律松散,每个班里总有几个顽皮的显眼包,孟熙和陶思勉就在其中。 厕所上了二十分钟孟熙才回教室。 孟熙一脸亢奋,到许织夏脸旁,声音低八度和她咬耳朵:「疯了疯了,8759和咱们文娱委员在楼道下面接吻!」 许织夏惊诧睁着眼睛。 随后陶思勉也沖回教室,偷带的手机从后桌向前递过去,低声私语:「拍到了拍到了!」 孟熙弓着腰,脸埋到许织夏桌下拉她一起看。 没有声音,但视频画面很清晰,楼道下的阴影面,有一对蓝白校服的身影,女生背抵墙,环抱着齐佑的腰,那个角度,隐约能看到他们贴紧的嘴唇,一下一下交缠碾过,吻得忘情。 许织夏看了几秒就尴尬得抬回了头。 结果一抬起,就隔着玻璃窗,撞上了男人的目光。 他黑色短髮随意拢着,双手揣在裤袋里,后腰倚着走廊的围墙,一条腿懒散曲着。 面朝她座位的那扇窗,眼神闲适,又透出不容忽视的威严。 短瞬的惊讶和心虚过后,许织夏心间一漾。 齐佑和女生亲热的画面不能动摇她内心的平静,但看到男人成熟立体的脸的这一秒,她没有浮想,却沁着汗一般周身沁出羞臊。 那段视频慢半拍地让她感到了水光漉漉。 「不看了?」孟熙昂起脸,扫见纪淮周,她勐地低回去,表面佯装无知,但小声在哭丧:「周楚今同学,我真服了!你怎么每次一做坏事就会被你哥哥当场抓到啊?」 「……」 许织夏自己也心虚,欲盖弥彰地轻咳一声:「没事的,哥哥才不会生气呢。」 纪淮周是来接许织夏过生日的,孟熙和陶思勉不去,他们几个小朋友之间一向喜欢等周末单独庆祝。 许织夏背上书包,踩着下课铃声,心情欢喜又紧张地跑出教室。 「哥哥!」 纪淮周没说话,她一到面前,他就顺手拎过了她的书包,走向楼道。 他人高腿长,许织夏追在他身后,习惯性扯着他衣角:「哥哥,我现在长大了,可以自己背。」 纪淮周笑了下,扭过脸。 小姑娘乌黑的长髮扎着高马尾,鬓边的短碎发落下来弯弯的,仰着脸瞧过来,一双眼睛清澈见底。 表情越是正经,越显得眉眼青涩,稚气未脱。 「衣服要不要换?」 他直接忽视了她这句话,明显不以为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许织夏瘪了下嘴:「不用……」 正值放学高峰,蓝白校服从楼道里奔流着涌下来,潮水般似要将他们冲散。 许织夏被挤到他后面,他胳膊后伸,精准捉住了她的手,自然地牵住她。 他滚烫的掌心一裹上皮肤,一股电流就从许织夏的手指流到身躯每个角落,顿时一片澎湃的不再是人群,而是她的心底。 跟着他下楼,许织夏的脸时不时蹭到他硬朗的胳膊,奇妙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明明只是一件以往再习惯不过的事情。 哥哥还是哥哥,她好像不再是她了。 许织夏清醒地感知到,自己的心脏在生病,她不想治,如果是因为他,病态也没有关系。 在无人知晓之处,许织夏悄悄抿出她自己都未有意识的春情潋滟的笑意。 出了楼道,视野变得开阔,不经意间,她和楼道口外的齐佑四目相对。 他坐在花坛边,人靠着,一条腿踩上去,叼着根草,嘴唇泛着亲密过后异样的嫣红。 齐佑先端详了眼她,视线又落到两人交握的手,随后耐人寻味笑了笑。 许织夏心微地一颤,但不得要领。 生日安排在酒店,一桌私宴,七人,年年如此。 与昨日不同,今天是陪小朋友过生日,因此他们都不怎么喝酒。 明廷包下酒店整层的露天餐厅,请了小提琴手,夜幕初上,灯光氛围旖旎,可俯视杭市夜景繁华。 那晚许织夏收到很多礼物。 陆玺和陈家宿撞了脑迴路,礼物都是全球限量版垂耳兔公仔,乔翊则是送了支定制钢笔。 在他们争相问许织夏最喜欢谁的礼物时,只有纪淮周搭着腿,仰在摇椅里闲人一个。 陆玺看不下去:「老大你的礼物呢?你该不会给自己买了身漂亮衣裳,送给今宝一个帅气哥哥吧?」 纪淮周唇角扯出一抹笑,没回答,脑袋慢悠悠歪过去,瞅着她:「你说呢,最喜欢谁的礼物?」 露天餐厅夜色浓稠,花园一盏落地观景灯的暖橘光拂过他的侧脸,他没喝酒,但许织夏眼里却重现了昨夜的朦胧。 他指的是日记本还是…… 许织夏目光落在他噙笑的唇。 唇边浅淡的括号显得他有些浮浪,唇色泛着健康的浅红,她受到白天的影响,情不自禁假想他和女孩子接吻,是不是也会那样唇碾着唇,忘情含吮。 许织夏心沉沉跳着,模样温顺:「都喜欢……」 思春期的少女意识到暗恋似乎就是这么一个瞬间的事情,她是悬浮的,而他是具体的。 夏至夜的空气闷热潮湿。 她有了自己的心事。 当晚回别墅不算太晚。 纪淮周送她到卧室前,许织夏握着门把,迟迟没进去,过片刻,她回过脸。 「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你给我买过一本儿童书,」她突然别有几分正经:「《我会长大起来》。」 纪淮周微微停顿了一下,抱着胳膊倚到门框,带着哄小孩儿的耐心,笑着反问:「那哥哥是要回答记得,还是好呢?」 许织夏目光藏着自己隐秘的心思,向上望住他。 「哥哥,我会长大的。」 第21章 欲笺心事 那个夜晚无风,无雨,也无云。 她没有打开书桌前的復古暗花玻璃檯灯,好像暗沉的光线能藏住那一池搅乱的春水。 雾霾蓝日记本翻到第一页,桌面上,有树和窗户柔和的光影,不知道亮度是来自别墅庭院里的光景灯,还是月亮。 十六岁生日的最后几分钟,许织夏借着窗外窥进的暗光,悄悄地写下了她的第一篇日记。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日记合上,把秘密关进去,藏起来。 她不由渲开笑,握起日记轻轻掩住脸,碰了碰自己的鼻尖,织布面料柔滑,绣线的几个字又有着实感。 阿公讲说,做人要以终为始。 从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到现在她的终,似乎贪心了一点。 心里有了盼头,想要快点长大。 - 陈家宿和乔翊在杭市待不到几天,就各自离开,一个回英国继续被家业压着,一个回美国深造。 情绪的钟摆效应总是无情,退潮后的落寞持续了几日,生活才又习惯原始的平静。 公司步入正轨,正处于上升期,陆玺作为创始人,而纪淮周作为执行和总设,两人也因项目技术和运营合作等问题逐渐忙碌。 许织夏被时间驱赶着投入期末复习,缭乱的心思也随之暂且平息。 那一年杭市已採用新高考政策,按选课走班制进行了分班,许织夏不再是二班。 随着最后一门期末考的结束,许织夏在二班的时光也走到了终点,当同学们都沉浸在迎接暑假的狂欢中,她望着这间教室的黑板、讲台、桌椅、门窗……内心感到一片寂寥。 这是哥哥读过的二班。 曾经她总会到这里,坐他同桌,胳膊够着高高的课桌看小学课本,等他晚自习结束带她一起回家。 她一年级的小个子陷在迅勐发育的少男少女里面,放眼望去,教室里有序的人头突然凹陷下去一块。 他们班的老师有时都发现不了,发现也没关系,因为她很安静,不影响谁,反倒她太乖了,都让人担心班里这些躁动的少年影响她看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老师一回生二回熟,每回见到都摸摸她脑袋,笑着打趣:「又来监督哥哥学习了?」 后来她升了中学,在二班的每堂课,许织夏都有被陪伴感。 但她要离开了。 那时她并没有意识到,有些拥有多年的东西,在她心思变味的瞬间,就註定了要开始失去。 她只是在依依不捨走出二班教室的时候,心底的预感莫名不安。 那个暑假,公司中标又一外企大项目。 公司的初始定位是娱乐性飞行器制造,但纪淮周领组设计出的产品,从续航到稳定和精准等性能方面都太出色,因此投资方特邀他设计一款用于搜救领域的专业无人机。 但限期紧张,那段时间纪淮周常常都在公司。 许织夏原先住在明家,后面周清梧得去京市参加高校研讨会,哥哥也没空,她就自己住回棠里镇找孟熙玩。 许织夏在棠里镇永远有着数不尽的乐趣。 起床后先跑到他们的小院子里餵小橘,再提着洒水壶按时浇一浇花池里的玫瑰。 罗德斯玫瑰特别娇气,日照多了一点,水浇少了一点,一不小心都能萎下去。 许织夏不知道为什么他非要种罗德斯。 她只是无怨无悔地替哥哥养了整整十年。 哥哥在的时候,他们就一块儿早起,脚步起落在青石板路,清晨河岸边的风吹动鬓边髮丝,他们迎着朝阳晨跑,终点在阿婶的早茶铺。 白日许织夏时而在书院学书法,时而去杨姐姐那里上舞蹈课,休闲时间,她和孟熙陶思勉三个人就到处玩。 但没过几天,孟熙和陶思勉就都被各自在外做生意的父母接去过暑假了。 蒋惊春和蒋冬青在棠里镇住了月余,也要回金陵,家里晚辈正在亲自来接的路上。 那天,许织夏在书院吃午饭。 蒋冬青做了一桌子菜,蒜蓉秋葵,蒸腊肠,红烧肉,有鱼有虾,还有砂锅里的腌笃鲜。 她端着几只大闸蟹出来,本能还将许织夏当小孩子关照:「惊春啊,你给今今的米饭里浇两勺肉汤,她最爱这么吃了。」 许织夏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自己可以,蒋惊春已经忙搁下小酒,捞起了汤勺:「你瞧我,老煳涂了。」 许织夏很喜欢这里家常的烟火气。 蒋惊春和蒋冬青就像她的爷爷奶奶一样,除了几个哥哥,许织夏最不舍的就是他们。 她没有客气,只有生疏才会客气。 何况分别在即,再吃到阿婆做的饭,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谢谢阿公。」许织夏咬着筷子。 蒋惊春握着陶瓷汤勺,舀出一勺肉汤,浇进碗里的时候,控制不住地洒出来几滴。 许织夏眼底的笑意,在瞧见蒋惊春因年迈微微抖颤的手时,一点点隐下去,被酸楚覆盖。 鼻腔涩涩的,许织夏埋头扒进一大口饭,肉汤拌过的米饭咸得黏煳。 阿婆年纪同样大了,味觉不如前,用盐的分量不自觉变重,有时候,她也经常忘记自己放过。 许织夏跟着眼睛也酸了,低着脸,一滴滚烫的眼泪掉进碗里。 「囡囡哭了?」蒋惊春一惊,又放下他的小酒。 蒋冬青坐下,忙抽过纸巾去擦她眼角的湿痕:「哎,是谁让我们囡囡委屈了?」 他们经常也像最初那样唤她。 许织夏嘴里鼓着米饭,含煳哽咽:「阿公阿婆,我想你们一辈子都能陪着我。」 蒋冬青的眼睛也不由地湿润了,揉着她头说,乖孩子,经常给阿公阿婆打电话,空了就过来,他们就在金陵。 蒋惊春眼神柔软地看着她:「囡囡啊,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 许织夏回视,眼前蒙着一层湿雾。 「百床馆里有张古床,床头的木牌上刻着:『爱你五十余年惠』。」蒋惊春说道。 许织夏鼻音讶异:「只有五十年?」 「是啊。」蒋惊春笑笑:「人生七十古来稀,古人活到这岁数不容易,所以五十年,就是他们的一辈子啊。」 许织夏睫毛一敛又一敛,若有所思。 她想起很久以前,腊月的某一夜,河岸边放着幕布电影,放映机投出的光束像流动的银河,电影里说,差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雪落无声,青石小巷寂静。 她和哥哥牵着手,懵懂地问他——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那时候,他没有回答。 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一辈子是有长度的,一个人能陪你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那她和哥哥的一辈子,会有多长? 阿公阿婆给她留了篮青梅和大闸蟹。 他们走后,书院变得冷冷清清,再不见小厨房的炊烟,开放堂屋下再不响起蒋惊春教她品人情明事理的声音。 天井的瓷缸里早也没有了小鲤鱼。 那段时日,许织夏感觉自己经歷了密集的分别。 但当时的她不曾体会,至今为止还没有哪一场分别,能算得上真正的分别。 去蒂的青梅装进镂空竹篮,浸到清河里几下盪干净,拎回出来,水沥下去。 这时的青梅咬一口清凉脆爽,但甜中也有一丝酸涩。 摇橹船在河面稳稳地摇摆着。 许织夏趴在船舱的窗栏,下巴垫着手背,闭着眼,做着不愿醒来的黄粱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那天下午,许织夏坐摇橹船,又坐公交车,一路到市中心高耸入云的商业大厦。 炎炎夏日热风烫人,骄阳将写字楼亮黑的玻璃墙照射得波光粼粼。 许织夏挤下蜂拥的公交车,顶着灼眼的阳光,跑进大厦。 室内冷气很足,一下子隔绝了外面稠乎乎的空气。 许织夏知道地址,但她是头一回过来,轻喘着气,在偌大的楼内迷路好久,才找着方向,乘坐电梯上到顶层。 顶层几千平的办公室高雅大气,落地玻璃採光透亮,前台背景墙的巨大展示屏上,亮着eb的商标。 eternal beat,永恆节拍。 许织夏想进去,但被拦在闸机外。 纪淮周可能是在忙,几通电话都无人接听。 值班的保安见她一直张望,过去询问:「小姑娘,找谁啊?」 「我……」许织夏还是个没踏出校园的小女孩儿,没有过独自在繁华地与陌生人社交的经验。 她有些侷促和恐惧,磕磕巴巴:「我找……周玦。」 保安上下打量她。 小姑娘穿着小白鞋,碎花连衣裙及膝,露出的胳膊和小腿白皙苗条,又不失少女的肉感。 抱着一只藤编竹篮,显然是来送东西的。 又一个被周总设迷倒的痴心女子。 就是今天这个也太小了。 保安摆摆手:「周总设不理会你们小姑娘闲事的,回去吧。」 许织夏犯嘀咕:「……我是他妹妹。」 「你是他女儿也没用。」 「……」 有过几回混进办公室偷窥周总设盛世美颜的情况,上头严令禁止不允许任何无关人员进入。 保安恪尽职守,如何都不肯放行,晾着她再不搭理。 许织夏只能赖着等他回电话,估计赖了有十几二十分钟,腿酸酸的,她把篮子放上闸机,胳膊搭到竹篮把手上,人打蔫地杵着。 眼巴巴往里望,瘪着嘴,难堪又委屈。 这时,远处转出两道交谈的身影。 男人身着古巴领深灰衬衫,领口垮着颗纽扣,一边摸出裤袋里的手机查看,一边肃容讲着话,显得疏离不驯。 他看了眼手机屏幕,而后几乎没有迟疑回拨,手机贴到耳边。 电话里女孩子雀跃一唤:「哥哥!」 纪淮周顿住,视线循声投过去,看到她人就在公司门口。 愣顷刻,他直接走上前打开闸机门。 「过来。」 手机里外的声音重合,许织夏下意识回首,四目相对,她低落的眸光顿时有了精神,跑到他面前,惊喜地冲着他笑。 纪淮周纳闷她的出现:「自己来的?」 「嗯。」许织夏乖乖点头,把竹篮捧上去:「给你送青梅,还有阿婆蒸的大闸蟹。」 纪淮周挑起一缕笑痕,促狭:「我是不能活着回去了?」 他一连忙了好些天,许织夏不确定他今晚能不能回去,只是想过来看看他。 她眉眼温顺,带着几分认真:「我怕你没有好好吃饭。」 纪淮周静两秒,手掌压上去,揉她的脑袋。 他揉她头的时候总是不温柔,每回都揉得她脑袋摇晃。 「哥哥我有点想你……」 她突然闷闷一句,纪淮周声音也不由放轻:「怎么了?」 许织夏抬起惆怅的双眼:「阿公阿婆回金陵了。」 纪淮周怔片刻,意识过来。 这几天周清梧不在,孟熙和陶思勉也不在,书院又空了,一个能陪她的人都没有了。 保安从未见过他对女孩子如此通情达理,惊奇地问:「领导,这小姑娘真是您妹妹啊?」 「是啊,」一直站在纪淮周旁边的罗允锦笑着回答:「是他小猫体质的妹妹。」 纪淮周提过许织夏抱怀里的竹篮,另一只手牵住她,带她去他的办公室。 「来吧,今晚陪哥哥上班。」 办公室落地窗外夜景光华璀璨,夜深了,纵横交错的高架桥上依旧车来车往,幢幢大厦灯火通明。 电脑屏幕上,错综复杂的设计图盯得人眼花缭乱。 纪淮周低沉一声喟嘆,后背往办公椅里仰下去,拧着后颈看向沙发。 许织夏躺在那里沉沉睡过去了,那只搁在脸旁的手里还捏着颗咬过一口的青梅。 纪淮周倏地笑了,一身疲乏烟消云散。 吃东西也能睡着。 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纪淮周结束今晚的工作,起身走过去,小姑娘睡得很香,他不是很忍心闹醒她,可她也不能在这里睡一夜。 他蹲到沙发边,捏了捏她柔软的脸蛋:「回家了,小尾巴。」 许织夏睁开眼,脑子还没清醒,人蓦地先坐了起来,迷迷煳煳地就把剩下的青梅塞进嘴里。 在他隐笑的目光下,她连连点头:「嗯……」 路程不算太近,回到棠里镇时已接近凌晨时分。 深夜的棠里镇,街巷寂静,一路都有仿古木灯笼在青石板上投下昏黄的光。 身处这条巷子间,许织夏忽然感觉他们回到了最久远的那一夜——鸦青色的天空下,漫天碎雪,身后是她没看完电影,她走在这条路上,跟他一起回家。 只要跟着亮光走,就一定能找到回家的路。 院子门「嘎吱」一声推开。 小橘伸了个懒腰,伏到她脚边蹭了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纪淮周先她过去开灯,许织夏蹲下身,抱起小橘,院子的灯亮了,她习惯性看一眼花池。 罗德斯玫瑰的花冠都垂着头,奄奄一息的样子,土里凋落了很多干瘪的花瓣。 许织夏惊唿,困意瞬间散了,眼底瀰漫着苦恼,望向走回来的人:「哥哥,花怎么都蔫巴巴的。」 「是不是我又养坏了?」 养了十年,依然活不长久。 许织夏耷拉下眉眼,垂头丧气。 纪淮周目光落在花池,凝视了半分钟之久,静静开口:「它们也得睡觉。」 她扬起脸,他垂眼看过去。 「回屋睡,等到日出它们就醒了。」 许织夏将信将疑:「会吗?」 「嗯,」情绪不显山不露水,他说:「天会亮的。」 许织夏仰望着他的眼,选择无条件相信他。 半夜睡得不太深,许织夏听见门外有很轻的动静,心里有疑惑,于是下床走出去。 楼道里暗暗的,但院子里的小灯泡亮了起来。 许织夏走到窗口,看到他拖过一张小木凳,坐到花池边,昏黄的光线下,他拿着把枝剪。 不在屋里休息,却趁她睡了,回到院子修剪那片一息尚存的罗德斯玫瑰的枝叶。 许织夏躲在窗户后面,悄悄唿吸着。 她的心里有罗德斯玫瑰正在盛开。 夜深人静,房间里,雕花木格窗半支着,夜风温柔,临河的水面银色细闪荧荧。 小檯灯暖光宁静。 许织夏穿着绵软的睡裙,在书桌前写日记。 【我想要被爱, 我想要有人,永远爱我。】 他们的一辈子能有多长。 等她长大了,会有答案吗? 第22章 独语斜阑 他的房间南面临着河,东面临着街巷,视野远阔。 清晨七点暖金的阳光流淌进街巷间的青石板路,乌檐白墙,鸟雀啁啾,空气里游荡着丝缕早饭的烟火,棠里镇像是復上了一层柔光滤镜。 许织夏伏在窗门口,半个身子凑出去。 「乌熘熘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 邻居叔伯唱腔故作深沉,在自家门口的巷子里,穿着老头衫和拖鞋,深情地托着媳妇的手,迈着拙劣的老年舞步。 过去几年,他又囤了些幸福膘,但十年如一日的是,他唱的依旧是罗大佑。 婶母一边骂着「都老夫老妻了也不害臊」,一边又被他逗得合不拢嘴,眼角层层皱纹,笑意却像洪水般涌出眼睛。 有人端着饭碗到门口看热闹,有人满口泡沫从楼上望下来,刷着牙笑。 许织夏观望着,眼睛也弯成月牙。 后来过去很多年,许织夏始终记得,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市井坊间发生过的浪漫。 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最难得的不是金帛珠玉,也不是负有盛名。 而是在茍且的年岁里,风情地活着。 脑袋被人轻轻一拍,许织夏回眸。 「别趴太出去,要讲几次?」男人的口吻严中带惯,越过她身后,捞起挂在椅背的西服外套。 他深色休闲衬衫版型宽松,也难掩宽肩窄腰的挺阔身形,袖子挽着,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腕部一只黑金腕錶。 比两年前更有男人气质了。 许织夏感觉到脑内多巴胺的分泌。 催化着她回忆到幼时,偶尔不方便带着她,她就自己在他们的卧室里,等着他购置回来。 她对船桨划过河水的声音很敏锐,一听见就想去看看,那时她太小,瞧不见,于是手腿并用,费劲地爬上桌面,人跪伏着,探出窗户张望。 见摇橹船里的人真的是他,她刚要开心,就被他指住,他神情突然严肃:「周楚今!」 他只有生气或警告,才会叫她的名字。 其实她当时并不明白原因,但本能爬下桌,等他上楼走到跟前,她都还留在原地。 「这么趴出去,落水了怎么办?」 他一兇巴巴,她眼圈就忍不住泛了红,一副犯错的模样。 或许是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他平息片刻,耐心问她:「想看是不是哥哥回来了?」 她低着头,点了点。 他似乎是嘆了声气,过去把窗前的桌几挪开了,换成一张小板凳:「以后踩这个。」 后面那回她就老实了,坐在床边,抱着他买的儿童书看,安安静静等他回来。 「今宝!小今宝——」 窗外响起陆玺愉悦的高唿,她犹豫着,放下儿童书,踩上小板凳,双手扒在窗框上,怯生生地窥出一双眼睛。 少年胳膊枕着脑袋,慵懒靠在摇橹船头。 目光掠上来,瞅她一眼,扬唇笑了。 见他没恼,她才抬高下巴,露出下半张脸,声音带着小孩子的奶气,试探着唤他:「哥哥——」 那时回应她的是自作多情的陆玺。 许织夏越来越有感受,她在这里每一秒的回忆,都与他有关。 「哥哥,郑叔叔又在哄老婆了。」 许织夏身子从窗口退回来,笑逐颜开地同他分享这件鸡毛蒜皮的小事。 纪淮周拿起桌上的手机,另一只手捻住领口的纽扣,慢条斯理扣上去一颗:「他昨晚麻将输了五百。」 许织夏眨眨眼诧异,接着牵回出笑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怪不得要哄呢。 「还不换衣服,毕业典礼不去了?」 「去的!」许织夏趿拉着凉鞋奔回自己的房间。 睡裙随着她身姿摆动,这两年她的身体迅速长开,腰臀和胸型的轮廓都逐渐明显,个子也抽条了,容貌娇俏起来,褪去不少孩子气。 纪淮周看着她身影消失在门口。 瞬间意识到,再过一周,又是一年夏至,她真正意义上的长大了。 小孩儿推开院门,逆着余晖跑回来说要陪他的画面,仿佛就在昨天。 她没几分钟就回来了,换了身小白裙,背的不再是书包,而是一只仅能容纳一部手机的皮质小包,挎在身前。 纪淮周不是很理解小姑娘的喜好,皱着眉费解:「这么小的包,能装什么?」 「装可爱。」 她眉眼盈盈冲着他笑,似乎最近,她的心情一日比一日愉悦。 他哂笑:「毕业了很开心?」 许织夏仰起脸,眸中笑意未敛,但有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深刻。 「不是毕业开心,」她明明白白告诉他:「是快要成年了,很开心。」 纪淮周看着眼前这个已长高到他喉结的小姑娘,十几年也算亲手将她养大,他难免心生感慨。 「有什么值得开心的?」 许织夏直勾勾望进他眼底,女孩子柔软的嗓音有些意味深长:「成年了,就可以做哥哥不允许做的事情了。」 纪淮周眉心蹙了一下,顿时回想起她高二时候的那桩事,淡哼一声,出门下楼,撂下一句严苛的管教。 「想谈恋爱可以,先带回来见我。」 许织夏手指捏着身前的包带,心扑通地跳。 这两年,她的内心每天都过着寂寂无名的季节,没有春天。因为暗恋是一个人的热恋。 在背德中暗恋,她的骨节动辄忽冷忽热。 但这个秘密她藏得很隐蔽。 只有一回。 那是高二下学期,那时选科分班,她和孟熙陶思勉都被分开了,却和齐佑分到了同班。 齐佑看她的眼神总是很古怪,笑里交织着病态的暧昧,同时隐隐透露着欲望。 许织夏不喜欢。 高二上学期,如无必要,许织夏几乎不和他讲话。 高一同班时,齐恆和许织夏的文化课成绩回回包揽班级前二,年级前几。高二因走班制,他们虽不在同班,但齐恆的物理课和许织夏在同一个教室。 齐恆并没有因为嘉年华上的告白失败而疏远,反而徵求许织夏同意,和她同桌,探讨课业问题。 有回物理课结束,许织夏回到固定教室,她的座位靠里面,齐佑占着过道的座位,趴课桌上睡觉。 许织夏抱着物理课本,深吸口气,不得不主动开口和他讲话:「齐佑,你让一下。」 他唇角似乎掠过笑。 许织夏正要怀疑他是故意假寐,就见他直起身来,扭了扭躺僵的脖子,轻佻地看过来。 「终于肯理我了,周楚今。」 他抬起椅背,许织夏闷声不响挤进去,刚坐下,又听见他懒洋洋问了句。 「齐恆追到你了?」 许织夏自顾自整理笔记,不想搭理他。 齐佑撑着脸,眼神不避讳地瞧她:「周楚今,他都可以,我为什么不行?」 许织夏恼嗔:「你很吵。」 或许太温顺的女孩子容易让异性有征服欲,齐佑就是想招惹她,惹她生气了,他反而感到满足。 「想我安静?」他笑:「你先和他分了。」 「我们只是同学。」 许织夏不跟他纠缠,低下头继续写字,耳边齐佑幽幽地问:「不是他,那你暗恋的是谁?」 「总不能是你哥哥?」 黑色水笔一失控,笔尖在纸上划拉出去一条,许织夏侷促抬头,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不知何时拎在了齐佑手里。 她一个颤慄,勐地夺过来塞回书包里,再回首恼羞成怒。 「你……」 「它自己掉出来的。」齐佑双手举过头顶,预判着解释,笑得还挺冤枉。 那感觉,就好像天要崩塌了。 许织夏唿吸急促,心脏狂跳,守着自己破败不堪的心事,愤怒又惶恐地瞪着他。 「说笑而已,别生气。」齐佑吊儿郎当地说:「你把齐恆甩了,跟我谈,周楚今,我对你很感兴趣。」 「你也不想被你哥哥知道吧?」 再深的误会都不重要了。 许织夏只在得知他是开玩笑的瞬间,被紧紧束缚住的心脏一下松了绑,又因他第二句话立刻僵硬。 她不敢解释和齐恆的关系,怕误会解开了,那一个真相暴露在青天白日下,失去掩护。 许织夏没有理睬齐佑,那天她还不知晓,齐佑非要跟齐恆争,是因为两人是同父异母不对付的兄弟。 她也没想到,齐佑为了不让齐恆如意,会不择手段,在被班主任质疑早恋时,他在办公室,当着班主任的面,毫不讳言。 「我女朋友……」 他摇头晃脑戏嚯:「是周楚今啊。」 于是阴差阳错,在许织夏不知情的情况下,她被叫了家长,当天在校门口那台越野车里,被纪淮周训话。 「哥哥的话没用了是么?」 车厢里气氛压抑,他冷肃着声,扶方向盘的手背部浮现出隐忍的青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许织夏屏住唿吸,心跳止不住地漏拍。 他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往往是面无表情的时候,只有语气很沉:「我有没有讲过,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 许织夏当时连一句没有都讲不出口。 她不敢堵齐佑哪句是真,哪句是假,比起哥哥生气,她最怕的,是心底那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被他发现。 许织夏用力攥住发颤的手指头。 她一声不吭,相当于默认,纪淮周深深吸上一口气,一字一句不容分说:「你听着,不管是谁,不管你多喜欢,哥哥都不同意。」 不管是谁,不管她多喜欢。 他都不同意。 这句话,哪怕他意不在此,也直截了当地宣告了她暗恋的无望。 许织夏眼睛一阵酸涩,眼泪倏地涌出眼眶,她慌忙抬头,一眨,泪珠子簌簌地掉下来,哽咽着央求:「哥哥,我成年了再喜欢,可以吗?」 她双手握住他胳膊,泪雾朦胧,委屈地望住他,几近是在恳求他给她一个机会。 纪淮周莫名窝火。 他见不得自己费尽心思照顾大的小姑娘,为了个男孩子要死要活的样子,她是他养在城堡里的公主,就算是在阁楼,她也是唯一的公主。 那些还在校园里的毛头小子,都不配。 但她哭得厉害,纪淮周剎那又没了脾气:「就这么喜欢他?」 许织夏点点头,喘着哭腔:「喜欢……」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面前的男人,鼻尖通红,嘴唇都在颤,眼泪顺着流到下巴,滴答地落,把他的袖子都洇湿一块。 「特别特别喜欢……」 纪淮周说不出自己那时是怎样的感受,心里有些闷堵,可能是不捨得她长大,尽管当初是他自己口口声声说,哥哥会陪你到结婚。 或许这就是长兄如父的心情。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难过得要命,纪淮周以为是他把人凶哭了,扶着她脑袋靠到自己肩上。 惹哭了,又自己慢慢哄。 「那就等你成年,成年了,有得是时间。」 「不哭了,哥哥抱抱。」 那一回,许织夏的暗恋如临深渊,再越界一步,秘密就要被他听见。 此后她便将这个秘密埋进了冻土里。 静静等待春天来的那一天。 在春日之前,她每天沉浸文化课和舞蹈课,取得了京市舞蹈学院校考专业第一的成绩,文化课成绩对标京市舞蹈学院的分数线也绰绰有余。 老师总是不甘平凡,劝她说,她的成绩足以考上国内顶尖大学,去艺术院校太可惜。 但周清梧很支持她,花有一万种开法,只有以自己喜欢的方式开,才能开得鲜活。 随着写同学录,在蓝白校服乌泱泱地签名字,拍毕业照,撕课本撕得教学楼碎纸漫天飞,再到高考紧锣密鼓地结束。 现在,她已经算是准大学生了。 盼着盼着,终于春天将至。 毕业典礼当晚就是谢师宴,几个班级一起订了酒店的宴会厅庆祝,甩掉校服,男生女生们都打扮得很亮眼,师生们聚在圆桌觥筹交错。 笑着笑着就三五成群地开始哭了。 孟熙和陶思勉混进了许织夏的班级,坐在她一左一右,抱头痛哭。 孟熙扑在许织夏身上,哭得泣不成声,说她也想一起去京市:「这样以后晚上,还能出来一起鬼混……」 陶思勉哭声瞬间勐烈:「我呢?」 两人哭着哭着喝起了闷酒。 他们都不再是背着大人偷喝冬酿的年纪了。 许织夏心中有另一件盼望的事,从而缓释了眼下的惆怅,但她也不是完全不感伤。 她只是乐观,来日方长,他们所有人都还有很长的未来。 但喟然长嘆的气氛都到这儿了,许织夏没想喝酒,却也不能扫兴,于是她皱着脸,艰难地陪他们喝了两杯。 只是她的酒量实在是一言难尽。 宴会散席,人一个个离场,孟熙和陶思勉醉得昏睡过去,都被各自的父母接走。 许织夏在酒店大堂门口,抱着大理石廊柱。 齐佑双手插着兜,看见她脸蛋贴着冰凉的大理石面,敛着眼睫,搂着柱子站不稳,显然很不清醒。 他笑了下,慢悠悠走向前,低下脸:「周楚今,我家司机就要到了,送你回家?」 纪淮周从停车场过来,一到大堂门口,就是齐佑和小姑娘凑近低语的亲昵画面。 他脸色沉下,大步过去,一把扯开齐佑,高大的身躯横亘到他们之间,护住晕乎乎的许织夏。 纪淮周弯下身,一只手扶住她腰背,一只手勾住她白裙下细软的双腿,她轻得很,他略一使劲,就轻而易举横抱起了她。 他斜过去一记冷冰冰的眼神。 男人眼底压着真枪实弹的告诫,不是小孩儿幼稚的把戏,齐佑自知惹不起他,退开一步。 夜空黑得滴墨。 纪淮周抱着她向停车场的方向走。 酒的后劲沖昏头脑,许织夏人是晕的,只感觉四肢都发虚,晃悠着晃悠着,突然就落进了一个温暖又踏实的怀抱。 她双眼睁开一条缝隙。 迷离的视线里,是男人五官镌刻般的脸,可她却以为自己在梦里。 现实和日思夜想交错。 「……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她嗓子被酒泡软了,声音虚哑无力,胳膊勾上他脖颈,滚烫的脸颊埋进他颈窝,依恋地蹭着。 纪淮周沉默须臾,下意识当她是在跟刚刚的男生讲话。 「说好的成年,急什么。」他抿唇,怀揣着一丝无奈:「看清楚我是谁。」 怀里的女孩子梦呓般自言自语一声。 「哥哥……」 纪淮周倏地止步。 那个夜晚摇摇晃晃,没有氧气。 第23章 独语斜阑 别墅阳台,灯暗着,一片阒静。 纪淮周倚栏,身子前倾着,胳膊肘压在玻璃护栏上,手卸了劲,自然悬落的指尖夹着一支烟。 菸头燃过半,那点猩红弥散出一丝微弱的白雾,又反覆被夜色吞没。 他线条分明的脸廓沉陷在晦暗里,俯首着,额鬓几缕短髮垂散下来,遮住了他眼底情绪,但人显得有些颓然潦倒。 ——我成年了再喜欢。 ——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 「哥哥……」 耳畔萦迴着女孩子煳涂的低唤,带着醉意的鼻音软软的,拖出的尾调有点委屈。 思绪迂迴至某个夜晚,卧室门口,她突然回望过来,宣誓般,一本正经地对他说—— 哥哥,我会长大的。 仲夏夜闷潮的风拂进松垮的衬衫领口,仿佛带来一根羽毛挠得他喉咙发痒。 人很躁。 他手指顺着额前发往后插,胡乱抓了一把短髮。 一闭上眼,就是那只小糯米糰子天天追在他后面,一声声哥哥叫得像含着口蜜浆。 那个时候她只有那么一点高,总爱把脸往他腰上埋。 现在…… 另一只手上的烟递到唇边,纪淮周咬住菸蒂狠狠吸了口,再用力唿出去。 一团阴郁的浓白烟雾扑散进夜幕里。 生活的地方有她在,他从不抽菸,这几年eb势头正勐,随之而来的繁琐工作难免令人头疼,他也只是很偶尔地在办公室抽两支。 然而今夜,阳台已经落了一地菸头。 他歷经过众叛亲离,歷经过生死攸关,混沌不堪过,千疮百孔过,但今晚是他活到今天,第一次罔知所措。 完全不知道如何去处理这件事情。 最好她只是胡言乱语。 并非如他所想。 那晚的每一秒钟都被拉得很长,纪淮周独自待在阳台,一夜没睡。 - 许织夏意识模煳,感觉自己摇摇晃晃,灵魂要飞走了,后来有温暖的身躯托住她,最后把她轻轻放进一团云朵里。 她在那朵云里懒懒地翻了个身。 一道晴朗的阳光落到眼皮,睫毛颤颤,许织夏睁开眼,望见穹顶的水晶吊灯。 四周是浅粉墙面,护墙金边雕花,窗幔奶油白,这里是她在明家的卧室。 许织夏放空一会儿,混乱的头脑逐渐清醒过来。 她隐约记得,昨晚谢师宴结束,自己给哥哥打电话了,但杭市的交通情况难以预料,他来得不太及时。 于是她抱着廊柱,又打过去几通。 「哥哥,大家都走了……」她当时神志已经一塌煳涂,握着手机,慢吞吞地说。 「去大堂坐着,乖一点。」 「嗯,好……」她阖着眼,半梦半醒间想到夏至将至,终于就要熬到头,内心带着小小的喜悦,胡话也讲得温顺:「不管多晚,哥哥都会来接我的。」 一定是哥哥带她回家了。 小姑娘的心思简单,尝到一点甜头都能心花怒放,许织夏抻着胳膊,笑眯眯地在床上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落地窗採光明朗,餐桌前。 陆玺翘着腿,手肘后搭着椅背,一副轻狂的坐姿:「飞鸥老总居然花钱给eb买黑通稿了,明天我就找个男模勾引他老婆!偷了咱们涡轮机技术一比一復刻,我还没找他小子算帐呢,跟老子玩这种歹毒的商战!」 纪淮周缓缓嚼着,又神色淡淡端起咖啡抿了口。 见他眉眼间有几分倦意,不大有精神,陆玺问:「老大,昨晚又熬夜研究了?」 纪淮周没搭腔。 「吃饭就别谈工作了。」周清梧託了盘三明治到餐厅,她今天不急着去学校,便给他们做了顿brunch. 许织夏就在那时候下楼。 「宝宝醒了?」周清梧笑着看她走过来:「看你睡得太香,都没捨得叫你,昨晚你哥接你回家都半夜了,头疼不疼?」 「不疼。」许织夏乖乖回答,先和陆玺打了声招唿,而后再看向旁边静静用餐的男人。 他大约是准备出门了,乌黑的短髮打理过,随意拢着,垂敛着眼睫,每轻咽一下,喉结就清晰滚动一下,握餐具的手皮肤透出淡淡的血管。 许织夏心里泛起细细密密的奇怪感觉。 好像生出一株含羞草,被他的手指碰了下,明明是暗生情愫,却每天都在一见钟情。 许织夏悄悄抿住唇角:「哥哥早。」 纪淮周没抬眼,「嗯」一声。 相比他的古井无波,陆玺一见妹妹就压不住热情劲儿:「今宝,昨天毕业喝酒了?老大昨晚忙,下回要接,打我电话。」 「好。」许织夏坐到纪淮周身边的位置。 周清梧取了片三明治到盘子里,给她夹上黄油果溏心蛋三文鱼,调侃道:「妹妹都长大了,你们的终身大事呢,还拖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我再过两年,」陆玺啃了口三明治,又挑挑眉:「不过阿玦哥有情况。」 周清梧惊喜:「谈着了?」 许织夏心里一个激灵,牛奶都餵到嘴边了又顿住,不由看过去。 「公司的设计首席。」 话落陆玺就被某人瞟了一眼,陆玺见状诧异:「不是吧老大,罗允锦对你有意思,你看不出来?」 当事人还没有讲话,许织夏微微屏住唿吸,抢先一步直愣愣问:「罗姐姐喜欢哥哥吗?」 陆玺拍拍手上的吐司碎屑,嬉皮笑脸:「你陆玺哥阅人无数,不会看错的!只要你哥愿意,你马上就有嫂嫂了,小今宝!」 许织夏一点都笑不出来。 她感觉乌云蔽日,心不敞亮了,滋养出一只小恶魔,很自私,很阴暗,很不乖,但她克制不住。 「我不想要嫂嫂……」她闷闷地说。 纪淮周眸光轻闪,慢条斯理搁下咖啡,若无其事扬睫笑了笑:「讲不讲道理,哥哥比你大十岁,还这么寡着,像话么?」 「……没有十岁。」 「嗯?」 她咬住一点下嘴唇,声音很低,但望向他的双眼掺杂着倔强:「九岁零八个月。」 这一瞬间的相视,几乎是在明确告诉他,妹妹对他的心思,如他所想。 纪淮周看着眼前这个一年年养大的女孩子,从五岁到即将成年,从呆萌稚气到肤白貌美,她在春心萌动的年纪对异性有好感都是情理之中,而这个人是他,其实想想也算人之常情。 毕竟他是她最亲的人,除却骨血,他们就是亲兄妹。 她没有错。 是他疏忽了。 因此道德感撕裂的是他的心脏。 他是疯了,才会畜生到接受自己一手养成的亲妹妹。 纪淮周一向善于伪装情绪,他勾唇,起身,离开前无事发生般揉了揉她的脑袋:「还是个小孩儿。」 一盆冷水浇到许织夏炙热的心跳。 她迫不及待想要说,她不是小孩儿了,可她无法反驳,她只能等。 最后一周,却比两年都要难熬。 她很怕等了一宿的日出,结果是个没有太阳的阴天,也怕自己来晚了,错过了日出时分。 那周纪淮周几乎都在公司,只回了那么两天家,他作为核心人物,一忙起来就住在公司也是常有的。 当初国外某城市遭受一场暴风雪突袭,纪淮周设计的搜救无人机在极端天气下成功挽救百余条生命。 新闻一出,eb便如平地一声雷,炸响业界。 这两年eb的名气势如破竹,而周玦这个名字,也已然蜚声业界。 许织夏是在这几天才突然有了深刻的感受。 或许是过去他在工作时,她也忙于学业,而现在她毕业了,人太闲就容易被寂寞趁虚而入。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控制不住去想,哥哥在公司,和罗允锦朝夕相处,他们会不会发生什么? 陆玺哥说,他们都是名校飞行器设计与工程的高材生,有很多共同话题,想法总能一拍即合,工作上十分投契。 许织夏大概懂这种感觉,就像她与其他同学谈论课题,总是话不投机,但和齐恆就能聊得来。 这算什么,红颜知己吗? 他们在一起时只是单纯聊工作。 还是会像曾经,齐佑对女生那样…… 那些天,许织夏常常心不在焉,她不知道哥哥是真的忙,还是和罗允锦确定关系,要谈情说爱,没空管她。 她感觉自己被冷落了。 某天夜里,她想着罗允锦美艷大方,和哥哥郎才女貌,年龄相仿,的确很般配。 她想得心绪不宁,翻来覆去睡不着。 许织夏觉得自己恶劣得要命。 因为当时,她给哥哥打了通电话过去。 「哥哥……」可能是胡思乱想太多,把自己想难过了,唤他的时候,她沉闷的声音略带哽咽。 电话里静了两秒:「嗯?」 他一声回应透着鼻息,低低的,听来有些温柔,许织夏由此更加委屈:「你好几天没回家了。」 他那边有些吵。 有人的闹哄声,同时也有酒杯碰响。 不知是谁逗他的趣,戏嚯笑着问:「周总设这是小女朋友查岗了?」 许织夏屏气凝神。 听见他哼笑道:「妹妹。」 她心凉下去,却又无可厚非。 对面的说笑还在持续:「周总设不愧是女孩儿们的梦中情人啊,妹妹都这么黏,以后老婆不得吃味儿?」 许织夏笼罩着阴翳,情绪惨澹。 「要什么老婆,」他不紧不慢开口,声线慵懒,蕴含着成熟男性的低醇。 「——妹妹就够养一辈子了。」 许织夏心潮又莫名有一瞬的澎湃。 这就是喜欢吗,心情会因为一个人,忽明忽暗。 - 网上说,妹妹不能喜欢哥哥,妹妹喜欢哥哥是破坏人伦道德,是不正当的。 而她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 许织夏渐渐没了最初单纯的憧憬,在一种诚惶诚恐的心情下,终于还是到了夏至那天。 不同于以往的生日,这回是成人礼,周清梧和明廷很有仪式感地为她办了一场隆重的晚宴。 尽管许织夏心有隔阂,始终叫不出一声爸爸妈妈,但名义上,她就是明家名副其实的女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晚宴盛大,邀请了很多人,有明家世交,有业内名流,陈家宿和乔翊两个都冒着被打断腿的风险前来赴宴,有孟熙有陶思勉,蒋惊春和蒋冬青腿脚不便也特意过来一趟。 可许织夏的内心却无比空落。 宽敞的宴会厅一眼望不见底,超过十米的挑高,法式穹顶水晶吊灯坠落下璀璨的光,从席间到甜品台,都布置着今日刚空运而来的新鲜粉玫瑰。 侍应生托着托盘,在宴席间穿梭忙碌。 明廷和周清梧作为主人家,端着鸡尾酒,四下走动招待宾客。 「明太太,祝贺祝贺!」 明廷的几个老合作伙伴上前敬酒,周清梧挽着明廷,莞尔同对方抬了下酒杯。 「可以称唿我周先生,但请唤她周太太。」明廷笑着拍拍对方的肩:「冠夫姓是上个时代的事了。」 「难怪俩兄妹都随周太太姓呢,你这风度,我是真服气!」其中一个竖起大拇指:「大丈夫!」 「儿子出息,女儿亭亭玉立,这不是天伦之乐是什么?」 「你们家少爷和小千金呢,怎么都不见人?」 周清梧笑语:「女孩儿要换漂亮衣裳的,她哥哥在陪着。」 酒店贵宾间很安静,远离喧闹。 纪淮周倚靠在红丝绒沙发,胳膊搭着扶手,闲闲看手机,深色西服熨帖,勾勒窄腰长腿,内搭丝质衬衫,皮鞋锃亮。 一身他平时基本不会穿的正装。 更衣间隔断帘被人从里面拉开。 他抬眸,看到小姑娘重新出现在眼前。 她换上了小礼服,一套公主风蓬蓬裙,一字领露出纤细的手臂和肩颈线条,透闪的水晶纱堆叠裙摆,点缀珍珠闪钻,裙尾拖到地面。 第一次化妆,涂了豆沙玫瑰的温柔唇色,白皙细腻的脸颊扫了浅浅的腮红,长发微卷着,少女的青涩中多了几分别样情调。 纪淮周目光在她定了几秒,而后垂下眼,劲瘦的手指拧着领带站起:「走吧。」 「哥哥。」许织夏叫住他。 他回身,对视着,她轻声说:「鞋子我扣不上。」 纪淮周目光落向她的小高跟鞋,腕带鞋扣松着,挂在她细细的脚踝上。 他似乎是有迟疑,但还是走过去,曲着西裤下的腿,单膝跪到地面。 小高跟站不稳,许织夏一只手扶住他的肩,另一只手可能带点儿小心思,指尖可有可无地搭到他的短髮。 他的手指有时会无意蹭到一下她脚上的皮肤,许织夏气息便跟着略微急促。 她深深吸了口气,趁着这时候,问出了这几天总在烦恼她的问题。 「哥哥,你喜欢罗姐姐吗?」 纪淮周心无旁骛地捏起一端扣带,从另一端的开口穿进去。 他完全可以顺势让她误会,但本能地不愿意骗她。 「只是同事。」 许织夏感觉到自己浑身的细胞都在释然,转瞬她又贪心地想要问得更深。 一段冗长的寂静过去。 她冷不防出声:「那我呢?」 纪淮周手指动作一顿,人不易察觉地僵住顷刻,语气不着痕迹:「当然。」 许织夏忽颤,心跳蹿到制高点,然而他下一句话,又让她的心跳一落千丈。 「我是你哥哥。」 他说着,直起腰背,那双黑蓝色的漂亮眼瞳看住她,抬了下眉骨,唇角一翘。 「哥哥喜欢妹妹,天经地义。」 哥哥不能喜欢妹妹,也是天经地义。 第24章 独语斜阑 试衣间一盏射灯在他们之间投下光影,许织夏感觉自己眼睛里有一团光雾,画面虚化,一切都在变成抓不住的虚幻。 这束光同时加深了男人脸廓的阴影,高挺的鼻骨,讳莫如深的眼睛,既有着唇红齿白的俊美,眉眼间又并存着决绝的冷情和岑寂。 许织夏一时喘不上气,缺氧的脑袋晕乎起来,人好像要晕倒,摇摇欲坠的。 她告诉自己,只是穿不惯高跟鞋的原因。 脑子试图清醒,但身体的潜意识不由人,许织夏习惯性想拉他的手,借他站稳,手到半空又生生顿住。 最后略显生疏地,只攥住了一点他西服的袖子,以一种被迫有分寸,又不是很甘愿的心情。 他有两秒的停滞,随后捏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指从衣袖上轻轻抽离。 许织夏心又是一阵落空。 但他没松开,而是带着她的手,放进了自己的臂弯里。 挽上他的那瞬间,许织夏都忘了唿吸,看着自己搭在他胳膊上的手,情绪尤为复杂。 他没有避嫌。 是她问得太隐晦,他没有明白她的心意。 还是说,这是他心照不宣的拒绝,他刻意在用行动告诉她,兄妹之间亲近都是天经地义,但他们,也仅仅只是兄妹而已。 不管他明不明白,她要不要再讲清楚,都不重要了。 因为他已经给出了答案。 许织夏垂下弯翘的眼睫毛。 她好像被宣判了死刑,但是她又还活着。 「不好走的话,哥哥带你换一双。」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方才无事发生。 声线低沉,早已不见少年感的清越,像雪夜深处一盏暖黄的路灯,偏亮这一隅,也只能照亮这一隅。 「我只喜欢这双。」许织夏郁郁自语,紧跟着的那两个字涌上喉咙,她一哽,又默默咽回下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她不想再叫他哥哥了。 那晚最折磨许织夏的,不是心里的晦涩,而是在宴会上,明明失落,却还要挽着他胳膊,在聚光灯下强颜欢笑。 面对许久不见的两个哥哥,还有阿公阿婆,她也不得不佯装很开心,一副终于盼到自己长大的样子。 他们是兄妹,理应站在一起,去向各席宾客敬酒,席间不乏芳龄女子,目光流转在他们之间。 这些眼神许织夏很熟悉。 和幼时他到小学部接她放学,每天牵着她走在校园里,周围投来的羡慕的目光一样。 其实最该羡慕的人是她。 她们任何一个人,和他都有千万种可能,而她只能是妹妹。 「兄妹俩都这么俊,一看就是亲生的!」 「我说阿玦怎么每回一到饭局就推脱,说是家里小朋友黏人,我以为他搪塞我呢。」 「小今啊,你哥哥年轻有为,外面全是相中他的姑娘,你可得给他好好把把关吶!」 「再过两年,就是哥哥给妹妹把关咯!」 许织夏只是莞尔着,所有交际都交由纪淮周应付。她一向温顺听话,没人觉得不对劲。 「小今宝!看过来!」 许织夏循声回望,就见陆玺握着相机,对着他们各种运镜。 「我们今宝真是好靓呀。」陈家宿沖她眨了下左眼,而后勾上纪淮周的肩:「你这哥哥,不贊两句?」 乔翊一只手抄在白西装的裤袋里,一只手的指尖推了下鼻樑上薄薄的银丝眼镜:「他不会好好讲话,你又不是不知道。」 纪淮周睨他一眼:「让你个机会。」 闻言乔翊一贯冷静的脸上挂出笑意,绅士地向许织夏抬了下手,表示道:「妆罢立春风,一笑千金少。」 纪淮周不以为意地哼了下。 下一秒却见身边的女孩子眉眼弯弯,语气甜甜的:「谢谢乔翊哥。」 陈家宿碰碰纪淮周的肩,笑他古板:「甜言蜜语,女孩儿都爱听的嘛。」 陆玺关了相机走近,胳膊肘撞了下离最近的陈家宿:「十年了,哥几个什么时候再去东栖岛?」 陈家宿顿时唉声嘆气:「为了今宝熘出来的,我今晚不被绑回英国就不错啦,陆总。」 「这半年,难说。」乔翊也无奈。 十年期至,他们却都被现实剥夺自由,无法完成当初在那个午夜的海边,尽情撒野后,躺在沙滩上做下的约定。 许织夏心中万分感慨。 原来过去的每一天都是回不去的,就如哥哥陪她长大的无忧无虑的日子,没有来日方长。 宴席过半,总算不用再应付交际,周清梧一同意,许织夏就逃离了那个场合,和孟熙陶思勉去其他房间休息了。 孟熙和陶思勉今晚格外兴奋。 孟熙尖叫着我们今今简直是仙女,不愧是五岁就迷得她神魂颠倒的小漂亮,然后拉着许织夏不停合影。 陶思勉则是吃得很兴奋。 那晚,许织夏收到很多生日礼物。 哥哥送的最特别,她的心情也最复杂。 透过休息室明净的落地窗望出去,千百架无人机在融融夜幕中列队,组成一行闪亮的字。 【周楚今小朋友生日快乐】 许织夏脑子嗡地一声,有什么轰然倒塌,接着变得乱糟糟的。 她以为自己长大了。 原来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长不大的小孩儿。 - 席间还在推杯换盏,欢声笑语,酒意正浓。 相比之下,宴会厅外的观景庭院很清静,草坪上几棵精心修剪的树,立着两座白石雕塑,喷泉响着白噪音。 夜色昏暗,一盏灯都没有,庭院里只有水池融着月光,隐约映出周围的阴影轮廓。 纪淮周拎着酒杯,独自出来透气,半倚半坐着花坛,唿吸间携着喷泉带出的凉丝丝的水雾。 他阖着眼,低垂着头。 在这阴湿的空气里,他像个溺亡的人,一动不动。 良久,他提起酒杯含住杯沿,脖颈后仰,凸起的喉结连着滚动几下,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有人坐到他身边,他没回头去看。 「一个人饮闷酒。」陈家宿手探进外套内口袋,摸出烟盒,衔住一支烟,随口调笑了句。 「惹了风流债?」 纪淮周自嘲地扯了下唇,自顾自慢悠悠把空酒杯搁到花坛的大理石边上。 「嗯。」 陈家宿拢烟点火的动作忽顿,匪夷所思侧过眼,又有些喜闻乐见:「算你有花样,招惹了哪家的靓妹啊?」 纪淮周不语。 抽过他的烟盒和打火机,敲出一支,咬到嘴里,一簇火焰从弹开金属盖下蹿出来,将菸头灼出星火。 他吸了口,再唿出去,烟雾混着酒气,瀰漫在眼前。 「我混帐,无耻,禽兽不如。」他鼻息沉沉的,一字一句,声音滚在喉咙里很低哑。 没见他如此过。 陈家宿惊奇地笑了两声:「你把人家女孩子怎么了?」 纪淮周唇角勾着苦涩又讽刺的弧度,垂眸抽菸,又不讲话了。 陈家宿若有所思:「今宝啊?」 他怔住,有些意外地瞥过来,陈家宿会心一笑:「这世上还有哪个女孩子能把你折磨成这样,只有自家的。」 「我知道你们不是亲兄妹的嘛。」他又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纪淮周蹙眉,指尖磕了磕菸灰。 「保密。」 「放心。」陈家宿观察他一会儿,突然收起散漫劲:「虽然是今宝,但我还是得劝你,当了这个负心汉吧,二哥。」 纪淮周淡哂:「用你讲。」 「不是因为道德。」 他话里有话,纪淮周撩起眼皮,陈家宿的神情有了几分正色,踌躇片刻开口。 「纪家有情况了。」 - 高中毕业那个暑期过得不愠不火。 棠里镇的商业化改造最终难以避免,规划和修建一直都在进程中。 不少民居都改造成了民宿,从餐饮到商铺,甚至摇橹船,都应旅游管理公司要求,收归管辖。 白墙又刷漆,檐上添新瓦,小镇积年累月留下的破旧的岁月痕迹,像上不了台面的腌臜,都被遮掩而去。 同意的都很配合,不情愿的也只能认命。 尽管还未正式开放景区,但近期,官方开始卖力营销,暑假那两个月,小镇已经陆陆续续有了闲逛的散客。 棠里镇依旧是棠里镇,春夏的垂丝海棠依旧如期盛开。 但渐渐消失的,是烟火气,和人情味。 许织夏在明家住的时日不长,哪怕过去十几年,在别墅,她总还有借住的感觉,华美贵气的生活并不是她的。 只有棠里镇的那间院子,在她心里,才是完完全全属于她。 但那个暑假,住在棠里镇,每天出门都能遇上三三两两背包的游客,他们的目光永远带着探究性的观赏。 有那么几回,她坐在院子里,有冒犯的游客未经允许就擅自推开院门走进参观。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供人参观的猴子。 那一晚纪淮周不在,她一个人在被窝里放声痛哭了一场。 而最委屈的是,如今她都不能再扑进哥哥怀里哭诉,不能随心所欲给他打电话。 哥哥没有变,对她的态度一如既往。 是她再做不到无所忌讳。 她做不到怀着一颗在潮湿阴沟里早已扭曲变质的心,坦然站在晴朗下。 许织夏为了麻痹自己的情绪,每天都不让自己闲下来,不是去杨姐姐那里练舞,就是窝在房间里作一幅幅的书画。 她可能是胆小鬼,但逃避是她当时唯一的出路。 沉默寡言了两个月,开学在即,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 孟熙去山城,陶思勉去乌市,他们一个西南,一个西北。 而许织夏要去的京市,又是另一个方向。 孟熙性格大无畏,但其实是个很感性的姑娘,登机前,红着眼睛说:「寒假回棠里镇,我们还要一起喝冬酿酒。」 「必须的,你俩一天不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我还不习惯呢。」陶思勉说。 许织夏被他们惹得眼眶泛酸,鼻音浓重地笑说:「好。」 孟熙声泪俱下:「答应了,谁都不准缺席!」 许织夏用力点头。 不会缺席的。 这是她此生最好的两个朋友。 开学报导那天,纪淮周亲自送她到京市舞蹈学院,行李拎到寝室,细枝末节都安排妥当。 他留下一张卡,把身上的现金也全都给了她。 「不够用了就跟哥哥讲。」 许织夏点点头。 当时寝室里只有他们,纪淮周看着她笑,如幼时那样,揉弄她的脸。 她鹅蛋脸小小的,他一掌就能握住。 「一个人可以么?」他语气里的笑意似真似假,惯着她说:「不可以哥哥住过来陪你?」 属于一个男人温烫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半张脸,温度渗进她的皮肤,她费劲压抑两个月的心瞬间又重新跳动起来。 哪怕知道他完全是把自己摆在哥哥的位置。 许织夏慢慢仰起脸。 两个月没有直视过他了,她有些恍神。 眼前男人的脸和少年的脸逐渐重影。 恍惚浮现五岁那年流落街头,怯生生扯住他衣角,少年不紧不慢回首而过的脸。 狼尾半扎,戴兽面耳骨夹,身后天光破云。 此刻的不真实亦如那一剎那。 他好遥远。 感情最初的模样,或许不是她在性教育讲座上被启蒙情愫开始,而是从芳华冰室狭窄的屋檐下,相遇时的那一把伞开始。 可能那时候,她的一生,就已经迷失在了那个荒凉的雨夜里。 许织夏有想过,如果哥哥可以永远是哥哥,那她作为妹妹与他就此一生,也算一辈子。 但人都是贪心的,总不满于现状。 就像此时此刻他轻描淡写一句调侃,她怀揣着暗恋的禁忌和背德,一念之间,又不甘心只是他的妹妹了。 「可以的。」许织夏悄悄掐住自己的手心,定定望住他双眼:「我十八岁了,是个成年人。」 「行。」他口吻漫不经心,没在意她的话,在意的反而是那把扶了下有点摇晃的椅子。 他蹲下去。 许织夏别扭强调:「别再当我小孩儿了。」 他只顾着检查椅子腿牢不牢固,半晌没回应,许织夏咬咬唇,过去两个月的委屈,都宣洩在这一声嗔怨里。 「周玦!」 纪淮周身形不明显地一晃,抬起头,瞧了她一眼,而后不慌不忙站起来。 他的情绪总是深不见底,不可捉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许织夏的手指微微在颤,从喊出他名字的那秒起,她浑身的血液都在顷刻间涌上去,在大脑里滚烫沸腾。 他的冷静刺激着她的情绪,许织夏胳膊突然搂上他脖颈,人往他怀里撞。 纪淮周猝不及防被她勾得弯下腰背,她埋着脸,鼻尖的气息似有若无喷洒在他的喉骨。 「别再当我小孩儿了……」 她闷声,重复呢喃。 纪淮周放慢唿吸,一段漫长的寂静过后,他掌心落到她发上,若无其事揉了揉她的脑袋,模稜两可地轻笑。 「我们小尾巴长大了,都不爱叫哥哥了。」 明确会意到他拒绝的暗示,心脏像被块巨石狠狠压住,压得碎裂。 许织夏把脸深深埋下去,闭口不言。 开学期间,周清梧和纪淮周都有同她通话,确保她在京市的生活无恙。 许织夏却还是感到孤独。 她在京市被丢弃,感觉自己又被丢弃回了这里。 于是她每天都在舞蹈室,不知疲倦地练舞。 她很低调,但古典舞舞蹈表演专业的大一新生周楚今的名字,很快就在京市舞蹈学院风靡——专业成绩第一,文化课成绩远远断层,还是个肤白貌美的美女。 只不过许织夏本人,没有任何对大学校园的新鲜感和憧憬。 就这么浑浑噩噩过了一个月。 直到那个周末,替她照顾小橘和罗德斯玫瑰的杨姐姐在电话里,告诉她噩耗。 小橘要没了。 自然老去。 许织夏唿吸骤停,脸上倏地褪去血色,当天的航班飞回苏杭。 小橘躺在宠物医院的手术台。 在许织夏风尘僕僕奔到它面前,唤了声小橘后,没两秒的功夫,它就闭上了眼。 仿佛它撑到现在,就是为了等她。 为了看到她最后一眼。 那一个月许织夏没有流一滴眼泪,但此刻,她眼泪刷地一下沖了出来,趴在手术台泣不成声。 她五岁那年餵过的猫猫,完完整整在院子里陪伴了她十三年的小橘,她的家人,今天也离开了她。 这回许织夏是真正地清楚感知到,有很多东西在被风颳走,离她远去。 她好后悔,她不想长大了。 那天纪淮周什么都没说,扶着她靠到自己身上,抱着她,让她尽情地哭。 理智抛之脑后,许织夏放任自己回到小时候,埋在他怀里,止不住地放声哭,像个小孩子哭得透不过气。 当晚,纪淮周带着她住回棠里镇。 许织夏哭累了,被他放到床上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半夜她又忽而惊醒,怔怔望着房梁,一个念头闪过,她忙不叠就下了床,踉踉跄跄地跑出院子。 她蹲在河边,雪白的睡裙裙摆沾染上污泥。 茫茫夜色瀰漫,河面起了水雾,天上零星飘落下细雨。 有人捉住她的胳膊,一把拽她起来。 「半夜出来乱跑,脑子坏掉了?」纪淮周眸中愠怒,喘息着,似乎是寻了她很久。 海棠树低垂,四目相交间烟雨濛濛。 可能是白日哭懵了,许织夏思绪愣愣的,望着他梦呓般小声说:「哥哥,我想要捡树枝……」 他还在生气,绷着脸,却又不问原因,蹲下去给她捡。 许织夏看着他的背影,那不守伦理的阴暗,违背世俗的卑劣心思,又在她空落落的脑子里发酵。 耳畔似有嗡嗡的耳鸣。 她有些麻木地,自言自语问了句:「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纪淮周的胸腔在被挤压着。 他捡起几根树枝,起身,高大的身躯朝向她。 「过来。」 许织夏乖乖上前,被他用胳膊揽过去,他手上有淤泥,只用一部分干净的手背抚了抚她的头髮。 「你没有问题,小尾巴。」 许织夏脸贴在他胸口,听着他蓬勃有力的心跳,也听见他说:「你只是太依赖哥哥了。」 「——都是哥哥的错。」 第25章 独语斜阑 ——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爱能带给你们向上的引力。 ——假如你们发现,对方存在的意义超过了你的自我意识……那或许不是爱,而是过度依赖。 ——你的感觉很有可能会欺骗你。 性教育讲座上,老师谆谆的话语在耳边重现。 江南小镇的烟雨雾茫茫,河面倒影灯笼光影,水波依稀,像是星星静悄悄地碎了。 许织夏在他罕有的温柔下,阖了眼,静静感受他心跳沉稳而可靠的节奏。 只是太依赖他了吗? 因为内心残缺而离不开,错把对他的依赖当成喜欢。 她真的是被自己的感觉骗了吗? 可能是痛哭的后遗,许织夏的头脑泛起细细密密被啃噬的痛,她慢慢抬起手,抱住他的腰。 一手的污泥在他浅灰色的居家服留下指印。 紧绷的神经松下来,强烈的疲惫感接替而上,许织夏感觉,魂里的执念被抽出去后,她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我弄脏你了……」 她伏在他怀里,带着不言而喻的悲凉,气若游丝唤他:「哥哥。」 纪淮周没有回拥她。 他沾了泥土的手,悬在她脑后的半空,不让脏污碰到她一根头髮丝。 他可以脏,但他不能弄脏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他一心呵护着盛开的妹妹,就应该干干净净一身白,谁都不能让她脏。 就是他也不能。 「对不起……」她又声息很弱地说,闯祸的孩子般,有一丝沮丧,也有对自己的失望。 骯脏的不是树枝的淤泥。 是她泼洒到哥哥身上的,污秽的心思。 纪淮周下巴安抚性地轻轻蹭过她的发顶:「不用道歉,在哥哥这里,小尾巴永远没有错。」 「是哥哥没来得及教你。」他说。 许织夏睫毛压着眼睑,眼球涩涩的。 她年幼无知打碎了自己的心,又被他一片片拾起,重新拼凑回去。 或许确实是她过分依赖他。 可依赖已经形成了,她戒不掉。 纪淮周似乎随时都能知晓她心绪,很有耐心地哄她说:「如果你捨不得,那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好吗?」 他一句话,许织夏的眼泪就失控地从紧闭的眼缝溢出,把她的睫毛浸得湿透。 瞬间,自私和自责同时发生。 但那个晚上,她感觉到了有光照进她阴湿已久的深壑。 她半夜跑出来捡树枝,他一边训斥她脑子坏掉了,一边又帮她挑出最完整的,回到院子洗干净她的手,才问她为什么想要树枝。 因为小橘不喜欢逗猫棒。 它只喜欢棠里镇垂丝海棠的树枝。 但从此以后,都不用再捡了。 也捡不到了。 因为第二天,镇子里最大的这棵海棠树就被砍掉了。它生长的位置,阻断了小桥流水的视野,不利于游客出片。 这是景区公司从商业角度考虑做出的决策。 砍伐工程在进行时,许织夏正被纪淮周牵着走过桥头,准备回学校。 海棠树倒下的那一刻,若隐若现的风景骤然开阔,一览无遗。棠里镇彻底像件观赏物,赤裸在游客面前。 这里再不独属于她了。 纪淮周陪着飞回京市,送她到舞蹈学院校门口,许织夏昨天临时赶着回去,没有行李,就一只背包。 她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两条背带拽到自己的肩上:「哥哥,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纪淮周垂下脸去瞧她。 女孩子的身高接近他喉结,看他得昂着脸,瓷白的皮肤,眉眼温顺,浅浅弯着唇。 不及过去明媚。 但好歹愿意笑了。 纪淮周捏捏她小巧的鼻尖,语气不失严格:「不开心了,随时给哥哥打电话,不许自己偷偷哭鼻子。」 「嗯。」许织夏鼻息柔软。 「去吧。」纪淮周唇角含着一丝笑:「哥哥看你进去。」 许织夏只身向前走,迈进校门,望着眼前这条通往寝室的路,路上空空的,遥远而孤独。 她不由停住脚步,回首望他。 阳光暖融融地落在她的眼皮上,他还在原地,一身黑衣,远远注视着她。 许织夏觉得自己像一张网,往日种种都如水流走,只有哥哥还在网里。 她在一次次想留留不住中感受绝望,但她不崩溃,她尚且不是一无所有。 至少,还有他。 许织夏脑子没有那么混沌了,他的存在,她开始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抬高胳膊,朝他挥了挥手。 哥哥再见。 - 世间安得两全法,人活着,就是为了面对一场又一场的取捨。 贪婪的罪恶永无止境,许织夏不知道自己是想开了,还是认命了,总之当她再回到这里,心脏不再被撕扯。 欲望停歇了,荒唐落幕。 保持原样便是如今她最大的心愿。 大一课表满满当当,有时上完晚功课,回到寝室洗头沐浴完毕,都十一点了。 他工作很累,怕他要忙或者在睡觉,许织夏都先发条消息过去,告诉他自己在寝室了,过不了一两分钟,他就会回电话。 「哥哥。」她每回都到安静的阳台接他的电话,她的寝室就在二楼低层,下面偶尔有人路过,她讲话都很小声。 他在电话里鼻腔逸出慵懒笑意,非要调笑她两句:「你这鬼鬼祟祟,从小养成的。」 女孩子脸皮薄,他一调侃,她就容易难为情,温温吞吞回答:「不是,我怕打扰别人休息,很晚了……」 高中校园里的乖孩子最讨喜,但大学已经算是小社会,要世故要圆滑,如果只有乖,就会产生好欺感。 尤其高校里荷尔蒙解放,下身蠢蠢欲动的男生。 纪淮周心里放不下,总是不自觉提醒她:「要是有没分寸的异性,自己保持距离,哥哥不放心他们。」 「学校里就没几个男生。」 「没几个不还是有么。」 阳台有盆绿萝,茎叶攀着护栏散开,许织夏手指头拨弄着叶片,似乎有一只蝴蝶停在心口颤抖翅膀。 理智有一瞬微妙的脱轨。 「哥哥也是男人……」她缓缓唿吸着,声音轻不可闻:「也要不放心你吗?」 他笑了一声,当她是顶嘴。 可能是忙到深夜,他的嗓音有着含倦怠的低哑:「初中跟哥哥分房睡都不情愿,现在不放心我了?」 许织夏低着眼:「……放心。」 想不放心都没有资格。 兄妹两个字,就代表了绝对安全感。 「别熬夜了,哥哥明天再陪你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好,哥哥晚安。」 「晚安。」 挂断电话,许织夏在阳台默默吸了口气,把略有些拐弯的心思强行扯回到正轨。 准备回宿舍,转身的剎那,意外扫见了楼下的齐佑。 道路空静,昏黄的路灯下,夜风兜进他的外套,他跨着一辆山地车,人往前伏着,胳膊肘撑在车头,在等谁。 许织夏的视线落下去的同时,他抬起眼,冷不防和她对视上。 他眯眼,眼神灼热起来,痞里痞气地提唇一笑。 许织夏心跳震颤了下。 随即门禁系统响起开锁的声音,有女孩子从寝室楼里急不可待奔出去,娇软地搂上他的脖子。 女孩子和他亲昵时,齐佑的目光却一直不动声色盯住许织夏,似笑非笑的,像是机缘巧合逮住了一只逃跑的猎物。 许织夏没来由得一阵忐忑,立刻回身进屋。 几个室友还没睡,两个凑在那里看同一部手机,压抑过的尖叫声也掩盖不住她们的兴奋。 「这俩一出现,感觉男明星全都丑了!他们要进,不得通杀?」 另一个敷上面膜走过去:「谁通杀?」 「盛三和贺老闆!」 「他俩还用说,我命定的三大老公之二。」 「还有一个是谁?」 「周玦,eb总设,他很低调不出席活动,但在业内很知名的。」 「有盛三和贺老闆帅吗?」 「你看看就知道了。」 过去十几秒。 「……这我老公。」 「哈哈。」 「有这么养眼的男人你不早告诉我!这简直是张让人合不拢腿的脸!」 许织夏准备上床,刚踩上爬梯,就听见室友问:「楚今,要睡了吗?」 她回眸,浅笑着点头:「嗯。」 室友比了个手势,低声保证:「我们轻点儿!」 许织夏躺进被窝,侧过身,脑袋陷进枕头里,在室友们很轻的八卦声中渐渐入睡。 「最近我都在登推特看英国纪家的新闻,亿万豪门夺权之战!比电视剧还精彩!」 「纪老董有儿子啊,纪淮周,他不能继承?」 「当然能,但是太子爷不知去向啊!狡猾的同宗都盯着那块肉呢,于是纪老董就宣称,儿子在国外进修,今年会回去接管家族。」 「这位太子爷要是再无归期,纪家可就要上演饿狼分食咯……」 - 之后几日过得寻常,许织夏忙碌上课,没空暇乱想其他。 高中毕业至今,短短几月,她却仿佛经歷了几十年的物是人非,她做不到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时候的开朗。 在学校,她同所有人都言浅,处在和睦相处,但不深交半分的状态。 她甚至都不愿意开口讲话。 独自留在舞蹈房练舞的时候,空旷的教室把孤独也镜面了,许织夏都产生了那么几个瞬间的错觉。 错觉自己回到了圣约罗儿童院。 心事重重,难承负荷,那几天,许织夏因不自知的焦虑,身体情况出现异样,练舞时心率比平时都要急促,一看到食物就反胃。 深秋时节,天气阴凉,万物逐渐凋零,从舞蹈教室回寝室的路上落满金黄的枫叶。 许织夏背着舞蹈包,一边走着,一边手指把散乱的长髮梳上去,重新拢了个丸子头。 有山地车骑过她身边。 她的后脑勺随之被人轻拍了一下。 许织夏受惊回头,就看到阴魂不散的齐佑俯身把着车头一别,山地车倏地横到她面前。 「周楚今,」齐佑歪着脸,姿态轻慢地看着她:「又见面了。」 许织夏不搭腔,绕道就走。 车轮滚动,压过枫叶窸窸窣窣,齐佑用腿带动山地车,匀速跟在她旁边:「中午约个饭?」 许织夏不吭声。 齐佑耐人寻味:「我有你课表。」 许织夏皱眉,恼羞地瞪过去:「你有女朋友了就不能老实点吗?」 可能是觉得她瞪人都可爱,齐佑先是一笑,才不在意地说:「分了啊。」 齐佑看她的眼神,总裹挟着某种不可描述的色彩,别有深意又饶有兴趣。 许织夏很不自在。 她不想和他有牵扯,兀自向前走,没理他,但齐佑并不打算作罢,念念有词。 「京舞院古典舞表演专业、高冷学霸、新生校花,我一听就知道是你。」 许织夏态度冷淡:「你有话就说。」 「说什么,说我想追你?」齐佑故意停顿,慢慢悠悠拖着腔调:「还是说你和你亲哥哥的不伦恋?」 许织夏身形一震,勐地剎步盯住他。 她瞳孔收缩,反应剧烈,齐佑露出满意的表情:「只有这样才肯理我啊。」 许织夏面上血色尽失。 她憋了会儿气,故作冷静,但压不住声线的颤音:「你不要胡说八道。」 齐佑轻哼,俯在车头上,扬着下巴瞧她,一声似有若无的冷笑:「玩儿这么野,跟我装什么乖?」 建高需要一年,摧毁倒塌只需要一秒。 撞开的寝室门砰响,许织夏冲到洗手台,忙不叠把水龙头攀上去,水哗啦啦地泄下来。 她埋着头,双手颤抖着掬住水,一扑一扑地不停往脸上泼,水珠飞溅,衣领袖子都湿了大片。 ——还是说你和你亲哥哥的不伦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玩儿这么野。 肠胃一阵翻涌,又感觉有什么在往喉管里捣,许织夏的脸蓦地俯得更低,抑不住连着干呕。 胃空空的,什么都吐不出来。 她无力按下阀门,水流一声声捲入排水口,她后背紧紧贴着墙,双腿虚软地滑下去,跌坐在地。 许织夏双唇惨白,脸颊和额鬓的碎发都湿漉漉滴着水,屈辱感像一根细绳,绞着她的心脏,口鼻又如大海吞噬般的窒息。 她蜷缩在洗手台下的角落,无助地抱住双腿,脸埋下去。 久违的应激。 她感觉自己好脏。 不知过去多久,裤子口袋里手机振动。 许织夏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拔出来,没有灯光的阴暗卫生间,屏幕映着她狼狈的脸。 来电显示:哥哥。 许织夏眼前瞬间水雾模煳,分不清是水,还是眼泪。 「今今。」手机搁到耳畔,男人温沉的语气似一只手抚摸她的耳朵:「过几天要降温了,是哥哥直接给你买几件衣裳,还是你想自己挑?」 许织夏一哽,声音堵在嗓子眼。 她屏息,泛酸的眼眶在听见他声音的剎那,簌簌落下泪水,她不敢说话,气都不敢唿出一丝。 他在等着她回答,可她喘不上气,担心再多一秒,就要被他听出哭声,许织夏慌忙挂断。 电话即刻回拨过来。 许织夏溺了水般,使劲吸气吐气,缓过些了,才及时接起。 怕他疑心,许织夏抢先开口:「刚刚不小心碰断了,哥哥。」 「嗓子怎么哑了?」 迫于他的敏锐,她只能撒谎:「才练完舞呢。」 对面静两秒后说:「有事要告诉哥哥。」 「没事。」许织夏泛红着眼,勉强佯装出轻松的笑:「我特别好。」 她随着话音脑袋靠住墙,闭上眼,苍白的脸颊留下两道泪痕。 一针羞辱的毒素扎进皮肉,在她的体内疯狂生长。 那天下午许织夏请了假,独自在寝室把自己闷在被窝里,灵魂仿佛被剥离了身体,头脑混乱,好像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醒着,昏天昏地。 就这么过了两三个钟头,太阳就要落山,寝室里渐渐昏暗。 在她陷入无尽绝望之际。 纪淮周又打过来一通电话。 许织夏口干舌燥的,思绪混杂在一起,一时忘了掩住颓丧的鼻音:「哥哥……」 「想逛街么?」 许织夏有些迷煳:「什么时候?」 电话里的人声音里有几许笑意:「现在。」 许织夏懵住,陡然坐起,脑子一瞬空白。 「穿好外套再下来。」 寝室楼下不明不暗,路灯尚未亮起,但夕阳还余最后一刻的光景,微弱的余晖跌到他线条硬朗流畅的脸,高挺的鼻骨打下阴影,光线橘红的色泽像在他脸侧落下一个吻痕。 门禁系统响起一声。 他抬眸望过来,四目相对,他唇角勾出括号,噙着笑,双手从裤袋里抽出,对着她打开胳膊。 许织夏再绷不住,奔过去一头栽进他怀里。 他的黑色皮夹克敞着,她脸用力蹭在他内搭的背心上,无法抑制地抽泣出声,一肚子委屈都藏不住了。 眼泪不止,可她还想装坚强,抽抽搭搭喘着气:「哥哥,我特别好,真的特别好……」 纪淮周笑着说:「嗯,我们小尾巴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孩子。」 像在万丈深渊里坠落,又难以自控。 许织夏哭腔寂寂,仰起湿透的脸:「……哥哥不用特意过来。」 「哥哥想过来。」 纪淮周垂眼,眸里似乎有着很沉重的不可说:「哥哥也是一个人。」 第26章 独语斜阑 十三年前,同是黄昏。 有个小女孩儿推开院门,余晖热烈的光奔腾而进,冲着她的背,将她涌向他。 她软萌笑着说,回来陪他。 「我不要陪。」 「要的。」她稚气又倔强,双眼很亮:「哥哥也是一个人。」 浑身带刺的人,就此血肉疯长。 纪淮周所感受的,他们之间的感情,不是兄妹或任何一种亲密关系的诠释。 情感都是欲望的投射,而欲望是生命里最低级的一部分,总需要得到满足。 爱不爱是最不重要的。 她早已是他身体里的每一块骨头。 他不远万里赶到京市,因为他的骨头生病了。 他带她到商场,一间一间耐心陪她逛,两个小时很长,但再往前也已走到最后一间。 许织夏静静地说:「哥哥,要到头了。」 人悲观的时候,细枝末节都感觉是自己故事的预示。 纪淮周在一段漫长的安静过后,牵着她转身走上回头路:「那就不往前了,不走到底,就看不到尽头。」 那天,许织夏突然感觉自己就像一块经不起成长蹂躏的布,一着不慎便满身褶皱,只能等着他回来一寸寸将她熨平。 但熨斗都是炙热的。 每一次依赖他抚慰的同时,她也清晰地在承受离经叛道和背德的灼烫。 路怎么会没有尽头呢,就算不去看,它也永远存在。 许织夏心悬着,终于在那年岁末,走到了她的尽头。 寒假回杭那日,她没有告诉纪淮周。 公司到年末本就不清闲,eb又入选了当年福布斯最具创索尼企业榜,许织夏不想他千里迢迢总要为她亲自上京一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曾经在许织夏心里,和哥哥在一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那时她还是一颗高悬的星星,闪着憧憬与渴望。 直到他拒绝,她猝不及防星落。 还没有习惯海底的黑暗,齐佑的羞辱,又把她刺激得沉入海底。 精神的虐待,她变成了条尸体变质的鱼。 她觉得自己很糟糕。 哪怕哥哥再打捞她一千万次。 于是那日后,她又重新开始试着把自己摆回妹妹的位置,试着戒掉依赖他的毒,试着让一切恢復原样。 许织夏拖着行李箱出寝室,校园路上的枫叶落尽了,光秃着腊月寒枯的枝丫。 京市的冬天干燥阴冷,地上积着落了几日的雪,许织夏半张脸裹在白色围巾里,迎面冷风刺骨,她双眼微微合拢起来。 刚出校门口,便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年轻男子上前,向她颔首:「请问是周楚今同学吗?」 许织夏愣住,对陌生人防有戒备心,但因他的礼貌,还是给出回应:「请说。」 「我是贺司屿先生的特助,徐界。」 许织夏眼里闪过讶异。 她听过贺司屿的名字,港区顶级资本集团的掌权人。但她只是个学生,和这样的大人物根本扯不上半分交集。 许织夏不解问:「有事吗?」 「小同学,我们先生想同您聊几句。」徐界拉开身后那台黑色商务车的后座门,抬手示意。 许织夏往车里瞧了眼,隐约看到另一侧座位,男人长腿闲闲搭着,慢条斯理翻着一份文件。 周围立着两个肃穆的黑衣保镖。 显然她不答应,也走不了。 许织夏倒不是怕,首先他们无冤无仇,贺司屿这样一个位高权重的人,就不可能对她有谋财害命的想法。 她只是疑惑,以及对即将面临的事,有几分惴惴不安的预感。 许织夏迟疑着,弯腰坐进去。 外面冬风凛凛,许织夏发间落着些碎雪,人一进车里,便携来一身寒气。 一方手帕递到眼前。 许织夏顺着那只修长好看的手抬望过去。 男人身上是高定西服,外套脱了,露出里面的马甲,衬衫臂部佩戴着国内少见的袖箍,很有欧美传统绅士的老派气质。 他有着一张骨相优越的脸,但近乎冷漠。 十八岁的女孩子对这种形象的男人,要么迷恋,要么害怕。 许织夏属于后者。 她很小心地接过手帕:「谢谢。」 「徐界。」他淡淡开口,连声音都矜贵,坐回副驾驶座的徐界会意,调高了车内的暖气温度。 许织夏握着手帕,轻轻拍掉头髮和围巾上的雪粒,耳旁男人云淡风轻地问:「想去哪里?」 许织夏正想说,她可以自己去机场。 下一秒,又听见男人不慌不忙说下去:「如果你没有藤校情结,我推荐你选择斯坦福,有位华裔教授与我有交情,在学业上能照顾你。」 许织夏僵住,缓缓偏过脸,既茫然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贺司屿双手交叠搭在腹部,从容不迫:「你考toefl了么,斯坦福不承认雅思成绩。没有也没关系,学术课程也是要考的,以及作为插读生转校的手续,到时候徐界都会为你一同安排。」 许织夏睁着眼睛,唿吸都慢下去。 「还是说,你想继续跳舞?不过恐怕要换个舞蹈专业,国外不教授古典舞。」他有条不紊地讲述着。 许织夏脑子里的发条断开,停止运转:「……我不懂您的意思。」 「受人之託,送你出国。」 他言简意赅,许织夏更理不清头绪,怔怔问:「我是哪里,得罪您了吗?」 「与你我无关,只是有人希望你离开。」贺司屿低着嗓音慢慢说道:「这是我作为一个商人,给对方相应的报酬。」 他掠了她一眼:「接不接受在你。」 忐忑的预感逐渐强烈,许织夏心扑腾扑腾地跳着:「是谁?」 贺司屿指尖在手背上可有可无点了几下,没有回答,语气变得意味深长:「小姑娘,人所有的痛苦都起源于自己的认知,换句话讲,痛苦都是自找的。」 许织夏睫毛颤了几下。 「我想你需要时间,先认清自己,出国留学,不一定是坏事。」 他们素昧平生,初次见面他便站在高高在上的山巅,轻描淡写几句就要改变她的人生轨迹,许织夏感到很冒犯,可她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话如同一颗子弹,正中她眉心。 许织夏很懵,甚至都不明眼下的情况,捏着手帕:「这也是您作为商人的思维吗?」 贺司屿薄唇淡然一勾。 「不。」他语调慢悠悠:「是作为纪淮周的老同学,给他异父异母的妹妹一点忠告。」 他认错人了。 许织夏暗自松口气:「我不认识他。」 「周玦。」 听见这个名字,许织夏脑子里嗡地一声,勐然抬回起头,一瞬不瞬地盯住他。 贺司屿垂眸,似乎是陷入久远的记忆,片刻后回忆道:「或许我们见过,在你小时候,港区的警署。」 虽然某件事目前并未明确,但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许织夏手指不由颤抖,心跳几乎停止,车里暖气充足,可她却感觉到浑身阵阵发凉。 他的助理徐界一字一板向她说明:「纪淮周少爷为了您迟迟不答应回英国,纪董希望,您的离开能断了他的念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不要因为您沦丧的一己私慾,毁了他。」徐界转达:「这是纪董的原话。」 许织夏当时五雷轰顶,惊愕不知所措。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远,只余下一句:「签证已经为您办好了,您可以随时前往美国。」 许织夏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都不记得那天自己是怎么到的机场,怎么登的机。 仿佛身陷一场烈火,浓烟滚滚,而她动弹不得,意识却又清醒,一点点感受着自己被燃烧殆尽。 全程航班,许织夏都麻木地坐在那里,直到飞机即将抵达杭市机场,因降落时的失重和气压,她耳膜突然痛起来,头也跟着疼得要裂开。 空姐见她情况不对劲,上前询问。 许织夏唿吸开始急促,手抖得厉害,全身细胞顿时进入紧绷状态。空姐握住她手的剎那,许织夏如同被蛰了一口,瞳孔惊恐一缩,一个失控,狠狠咬了下去。 在一阵尖叫的混乱中,许织夏眼前一黑,昏厥过去。 - 鼻息间是医院消毒液的刺激性气味。 迷迷煳煳听见有人在讲话。 「脑核磁共振和脑电图的结果都出来了,海马体和脑电波都有异常,初步判断是脑缺氧引起,还有大脑右半球a波也相对降低……」 徐代龄说:「楚今小时候是有心理病史的,目前很可能是心理病症復发了,总之情况不是很理想。」 周清梧焦急的声音:「怎么会这样,都已经十几年没有过了……」 「应激源这东西,很难讲。」 周清梧嘆了好几声气,心急如焚:「我真怕宝宝醒来见到我,要应激。」 「楚今哥哥呢?」徐代龄问。 周清梧都不冷静了:「阿玦这几天在美国出差,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徐代龄说:「别担心,已经静脉注射了镇定药物,至少暂时能稳住她的情绪。」 等到她们离开,病房里安静了,许织夏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医院雪白的天花板,眼里一片死灰。 她平静地坐起来,神情呆滞。 仿佛回到曾经过量服用镇静药后,她和那个院子最初荒凉的时候,石缝里因缺失养分而干枯的杂草一样,没有活气。 许织夏伸手去摸病床前的手机,拨出一通电话,手机握在耳旁,她双腿蜷曲起来,抱住自己。 响铃几声,电话接通。 「哥哥……」许织夏柔软地唤他,如幼时那般总爱拖着尾音慢声慢气,但双眼依旧空洞。 美国应是午夜。 他睡梦中被吵醒,嗓音低哑,笑意带一丝慵懒:「别撒娇啊,又闯祸了?」 许织夏乖乖回答:「没有的。」 几声窸窣,可能是他竖起枕头靠坐起来,气息沉沉的,鼻音懒洋洋:「怎么了,哥哥刚梦到你上小学,胆儿小不敢进教室……」 「哥哥,」许织夏截断他的话,温声细语问:「你就是纪淮周吗?」 对面瞬时寂静,连唿吸都静止。 他察觉到异样:「今今?」 许织夏下巴压在双膝间,眸光空茫茫的:「哥哥为什么,没有告诉过我?」 对面响起不小的动静。 他腔调变得清醒,不假思索郑重道:「哥哥现在回国。」 「哥哥,我没有怪你。」许织夏情绪很宁静,温顺地说:「我只是、只是觉得……」 心脏乍然钝痛,最后的音节不小心哆嗦出哭腔,她卡顿好几秒,想忍,没忍住。 嘴唇止不住颤抖着,哽咽声沉闷地堵在喉咙里。 「很难过……」 「今今。」他无话可说,只能一声又一声叫她的名字。 许织夏缩起来抱住自己,脸埋下去。 闭上眼,出现小时候棠里镇的画面,入夜时分,烟雨朦胧,绿水边的垂丝海棠花瓣阵阵飞落,停泊的摇橹船上像铺了层粉色的雪。 眼泪把病服浸湿,她呜咽着。 「哥哥,天好黑啊……」 许织夏想要离开了,没有人逼她。 是她不想把哥哥拉下地狱,不想哥哥也在世俗的眼光里,接受道德的审判。 也是在那时,她恍然明白了自己的依赖。 哥哥是树,而她是树上的花,迟早花都是要离开树的,对树的私慾是花的原罪。 现在就是该要离开的时候。 她想离开他,想离开这里,离开所有和他有过回忆的地方。 这次哥哥救不了她。 因为她的应激源,是他。 许织夏已经听不见纪淮周在电话里的声音了,手心死死按住痉挛的胃:「哥哥,我要去留学了。」 「先等哥哥回来。」 「暂时,我们就不见面了。」 「周楚今!」他陡然沉声,只有在严肃时他才会叫她的全名:「在说什么话?」 深冬腊月,许织夏的额间却泛出细细一层薄汗,喘不上气:「等你结婚了,再来接我回家,好吗?」 他没回答,可能是在赶着去机场,一着急撞到什么,东西咣当咣当一阵滚落的杂音。 许织夏自顾自往下说。 「我们说好了……」 - 周清梧一回到病房,就看到许织夏安安静静坐在床边,衣服都穿戴整齐。 她赶紧过去蹲到她面前:「宝宝,还有没有不舒服?」 许织夏慢慢抬起眼皮,看着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小姨,我想去美国。」 见她情绪稳定,也愿意开口,周清梧长舒一口气,手指轻柔捋着她鬓髮:「想去找哥哥吗,哥哥过两天就回来了,如果是想去玩,小姨给你办签证。」 「我有签证了。」许织夏眉眼间似有片死海:「今天就想去,可以吗?」 周清梧一瞬错愕。 担心刺激到她,周清梧不好探究具体原因,只柔声问:「是在这里,不开心了吗?」 许织夏敛下眼睫,点点头。 一如当初许织夏想回去陪纪淮周住,周清梧没有阻止,不带任何私心。 周清梧只有满眼的心疼,摸摸她脑袋:「可以,只要宝宝开心,什么都可以,但小姨没绿卡,让你小姨父先陪你去,好不好?」 许织夏又点了点头。 「要回趟棠里镇吗?」周清梧问她。 ——周楚今,这个名字好! ——真要讲究,一辈二,一辈三,你就得是二字,这叫长兄如父! 不知怎么的,许织夏回想起了多年前那位算命先生。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原来长大就是一个失去的过程,时至今日,不可休思。 原来,她和哥哥的一辈子,是到今天为止。 原来一无所有,才是她的恢復原样。 许织夏垂下脸,低迷着眼,嗓子不自觉哑了,艰难出声:「小姨,我想改回原来的名字……」 她明显颓丧,周清梧疼惜地扶着她的脑袋靠到自己肩头:「为什么呢?」 许织夏阖了眼。 因为这个名字也与他有关。 因为她感觉,那个无依无靠的小孩儿,偷了周楚今的身份十三年。 离别永远都在猝不及防的时刻,猝不及防地发生。 飞往旧金山最近的航班在凌晨三点,许织夏没有先回棠里镇看一眼。 航班准点起飞。 凌晨三点,有一架自芝加哥的飞机降落在杭市机场。 那通电话始终无人接听,纪淮周低头又拨出一通,手机再次搁到耳旁。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自动向两边敞开。 他疾步迈出,眼前一群保镖拦住了他的去路。 纪淮周顿步,半垂的视线掀起。 那晚无星无月,路灯散下的灯光似伞。 中间不慌不忙走出一个老者,拄着青面獠牙的金色虎头手杖,身上一套规严的深褐色呢西服,佩戴英伦绅士帽。 他坠下金鍊的眼镜反出一道威慑的光,镜片下是一双瞳仁钻蓝色的眼。 时间仿佛定格在对视的须臾间。 一切都有迹可循。 纪淮周冷硬着脸,手机从耳旁慢慢滑下去,眼里笼罩上一层阴云,胸腔因气息的深重起伏逐渐剧烈。 怒极,他反而扯唇,低头倏地笑了。 过几秒,他没直回起头,只眼眸抬上去。 阴恻恻的眼神压着戾气。 他仿佛在那个瞬间,被逼得变回了十三年前,那头浑身带刺的恶狼。 第27章 独语斜阑 纪世远双眼锐利,不退不闪地回视他,掌心压着手杖的虎头,一副玩弄命运易如反掌的高傲:「还不肯跟我回纪家吗?」 夜幕黏稠的黑翻涌而下,吞噬了世间唯一的光亮,连婆娑的树影都不被允许存在。 黑暗里的阴郁,就如纪淮周那时眼里的恨意。 纪淮周冷笑,不闻不问,仿佛回他一句话都感到噁心。 他不假思索迈开腿,阔步离开。 这回没人拦截他,但身后,响起老者一声轻描淡写。 「淮崇死了。」 纪淮周遽然顿足回首,急剧收缩的瞳孔死死盯住他。 纪世远气定神闲,只是在通知他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先心引发心脏器质性病变,恶性心率失常,半年前心源性猝死。」 纪淮周唿吸因震惊而短促。 他的反应似乎也在纪世远的掌握中。 「当初淮崇顶替你回纪家,妄想瞒住我?」纪世远不疾不徐上前:「不过是我睁只眼闭只眼。」 他哼笑,笑纪淮崇的天真。 纪世远停在纪淮周面前,手杖怼住地:「虽然我只需要一个健康的孩子,但他表现出了对名利场的欲望,想要成为崇拜权势的野心家,那我装聋作哑也无妨。」 不知是否因听闻纪淮崇的死讯,难以接受,纪淮周眼球爬上了血丝,再看眼前这个人,如同在看一个满身鲜血,一身杀戮的刽子手。 半晌他寻回自己的声音,嗓音沙哑,讥讽道:「是因为他更容易被你控制吧?」 少年时期的纪淮周是一匹野性难驯的狼,纪淮崇则是一头温和忠诚的象,狼会撕咬人,而象愿意受人爱抚。 纪氏家族掌握欧洲财团命脉,当时的纪世远实权在握,迫于欧洲保守老派的家族传统,他需要子嗣堵住悠悠之口。 继承人当然得保证身体健康,否则轻易死了,虎视眈眈的同宗谁都要扑上来咬一口尸体。 因此被选中回纪家的人是纪淮周。 但纪淮崇抢先上演了一出狸猫换太子。 纪世远都心知肚明,不过有一颗言听计从的棋子任他摆布,他也十分乐意。 至于心脏病,医疗都是小钱。 就算哪天纪淮崇真的死掉,失去的也只是纪淮周的替身,他有的是办法,人不知鬼不觉地让真正的纪淮周落叶归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面对纪淮周的质问,纪世远坦然一笑:「他确实比你听话。」 此话不亚于刀光剑影下的挑衅。 纪淮周神情逐渐染上阴寒的杀意。 「淮周,给你自由到今天,已经是我最大的仁慈。」纪世远扬高下巴,始终一派上位者的倨傲。 「如今无人能再代替你,只有你自己。」 纪淮周思绪在这刻完全贯通。 纪氏夺权狼烟四起,太子爷下落不明。 原来不是在国外进修,而是纪淮崇死了,老东西急需他本人顶上,否则他角逐半生的权势,将要付诸东流。 此刻他就是老东西的命门。 「怎么,绑我回去么?」纪淮周轻蔑地笑了:「这里是中国。」 纪世远面不改色,早已料到他不可能心甘情愿回去:「你应该明白,纪氏搞垮eb,就像踩死一只蝼蚁那么简单,包括你在中国的养父母。」 纪淮周敛下唇边的弧度。 「他们存亡与否,全在你一念之间。」 话至此,纪世远刻意停顿两秒,板起脸:「以及你那个养了十三年的小女孩!」 纪淮周嘴角绷直,眼神瞬间阴沉下来。 「纪氏的继承人,可以风流成性,可以花天酒地,但绝不能因为她落下私养幼女的口舌,身败名裂!」纪世远情绪激动,握着金拐重重撞了几下地面。 纪淮周眼眸一眯:「别拿你那骯脏的思想揣测我。」 「她去美国了。」 纪世远简短一句,纪淮周脸色骤变,耳畔盘旋着小姑娘对他说「哥哥,我要去留学了……暂时,我们就不见面了」的声音。 纪淮周如梦初醒,一把抓住他的领子使劲提起:「你是不是想死!」 纪世远见惯大风大浪,神情自若临危不乱,倒是保镖护主心切,立刻上前按住纪淮周的胳膊将他扯离。 「她是自愿去的。」纪世远游刃有余的姿态:「就像你,也会自愿随我回英国。」 纪淮周背佝着,两肩被保镖压下去几分。 听见纪世远不容置疑道:「我能保证她在美国安然无恙,只要你老实。」 纪淮周垂着脸,这句威胁像一把刀,捅进心脏,他静默片刻,胸腔却突然震出几声笑的气音,肩膀被带着微微耸颤。 他的态度令保镖生出几分未知的可怖,随即保镖就被他勐地甩开。 纪淮周笑意未褪,皮夹克领口乱歪着,他没去扯正,直起腰背看着面前的人。 唇角还勾着弯括号,但笑意不达眼底。 他双手慢慢举过头顶,终究投降。 「别碰她。」 他被折断傲骨,不再如少年时无坚不摧。 纪世远眼皮深褶,冷眼旁观。 「真遗憾,淮周,你有死穴了。」 纪世远知命之年,但身型保持着长年锻鍊的精瘦,从外形到作风,都是绝对领袖的表现:「没有权威的守护经不起推敲。」 「想护她周全吗?」 纪世远言行平淡,却蕴含犀利的深意:「打败我,成为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 纪淮周目光锁定住了他。 眼前落着几缕碎发,他阴郁的眸子潜在暗夜里,气息危险得像蛰伏的野兽。 他的眼睛在说,你别后悔。 他的骨头没有了。 从此,他再没有长出血肉的必要。 - 明家在杭市西湖边的别墅,隔日便登门两位并不受待见的客人。 钟遒和徐界。 当时明廷正在美国陪同许织夏,周清梧独自接待他们。 一个是纪世远的管家,要求註销纪淮周在明家的户口,抹掉纪淮周过去十三年,以周玦的身份在此生活的所有痕迹,正式回归纪家继承人的位置。 一个是贺司屿的特助,前来同周清梧说明许织夏的留学事宜。 这番下来,情况终于全部明朗。 周清梧虽是纪淮周的小姨,但纪世远是他的亲生父亲,她无权强留,也没有和纪家对抗的本事。 而许织夏,周清梧当她是想散散心,不成想,她是想长期留在美国,不愿意面对国内的一切。 人生的无力感,就是聚散不由你我。 进退维谷之日,除了顺其自然,别无选择。 得知真相后,周清梧以为,许织夏是因哥哥的隐瞒和离开而失望出国,于是打了通电话,告诉她,哥哥不是有意的。 「他很厌恶自己原来的身份。」 「我没有怪哥哥,小姨,我只是……」许织夏喉咙一堵,在电话里迟迟讲不出声。 只是难过她没有哥哥了。 哪怕风月不相关,周玦也可以永远陪伴她,但纪淮周不行,纪淮周得认祖归宗。 悬殊的地位,云泥的身份。 就算她不再贪心奢求其他,如今也连做他妹妹的资格都没有了。 从幼年起,她就是他的小尾巴。 而在遇见他之前,她只是个流落在雨夜里,没人要的小孩儿。 他讲得没错,她确实是太依赖他了。 他的存在超过了她的自我意识。 一旦他走了,在她心里,这个世界上便再无周楚今。 她又是没人要的小孩儿了。 所以她幼稚地想要走在他前面。 不敢亲眼目睹他的离开。 远去美国不是哥哥的原因,是她自己的原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她介怀齐佑的那句不伦恋,介怀他父亲的那句,沦丧的一己私慾,饶是她曾经对自己的感情再勇敢,也还是被恶语砍断羽翼。 在国内,每一寸与他有过回忆的角落,每一个和他们一起有过回忆的人,都让许织夏难以承受刺激。 许织夏感觉自己的欲望被一双双眼睛凝视着。 她很害怕,人一无措就会本能选择逃避。 也许一年,也许五年。 也许等到他结婚的那天。 到那时候,可能她自然而然地就会同自己和解了。 但在此之前,许织夏仍有满心愧疚。 「小姨对不起……」 周清梧站在别墅落地窗前,不知是不是被阳光刺到,眼睛一阵酸涩。 周清梧明白她这句对不起。 她一直内疚自己从不开口叫妈妈,内疚自己惹麻烦,现在又要自私地离开这个家。 她总是太乖,乖得让人心疼。 「好孩子,你没有错。」周清梧温柔说:「斯坦福这样顶尖的学府,既然咱们有机会去,就不要错过。」 周清梧掩去伤感,笑问:「宝宝想学什么专业?」 静默一时片刻,许织夏轻声说出两个字。 「心理。」 这次,就让她自己熨平自己。 - 许织夏的学术成绩毋庸置疑,gpa和托福以及sat成绩都达到要求,贺司屿吩咐的事,他手下的人办事也十分迅速。 在那个春季学期,许织夏作为插读生,免预科直录斯坦福心理学专业。 许织夏更新了美国的电话卡。 国内那个周楚今,开始与全世界失联,包括当初在机场各奔东西的孟熙和陶思勉。 心中愧痛,可她最怕他们问起哥哥的事,她还没有面对的勇气。 那年腊月的冬酿酒,许织夏终归是失约了。 斯坦福的校园很漂亮,吹拂着美国西海岸的风,屋顶红瓦,石头墙古典,拱形迴廊,喷泉,红杉树,宽阔的草坪与棕桐大道,罗马和罗曼式风格,宛如温泉度假宫殿。 许织夏不觉得享受。 进入异国他乡的校园,她没有安全感,没有归属感,内心空落落,只能拼命用学习填满时间每一秒钟的空隙。 但她没有哭。 离开至今,她都没再流过眼泪。 在美国,她的情绪每天都很平静,或许是已经身处谷底,没有比眼下更糟糕的了。 只是她的平静,更接近于哀莫大于心死,沉默是最深的一种绝望。 她好像就要这样一天天枯萎死去。 但人真的会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崩溃。 那是许织夏在斯坦福的首堂课,教室里氛围热烈,而她坐在那里尤为安静,直到教授请她自我介绍。 男生的起闹声中,许织夏在一种唯命是听的心态下起身,麻木地用英语开口:「我叫……」 惯性而出的「周」字,音节冷不防卡在嗓子眼里。 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情况。 小学一年级,她有些畏怯,温温糯糯地小声说:「我叫周楚今……」 初一的时候,她落落大方站上讲台:「我叫周楚今。」 高一的她眉眼荡漾着盈盈笑意,嗓音清甜地告诉新同学:「我叫周楚今!」 她差点都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 哽咽倏地涌到喉咙口,许织夏费了很大的劲强忍住,周围投来一道道善意而期待的视线。 她被架在火上烤。 许织夏暗暗吸气,竭尽全力念出自己的名字,难以避免地含着丝颤音。 「我叫……许织夏。」 随着话音落地,她的眼眶也不受控地泛酸,再讲不出第二句话。 僵持很长时间,汹涌的情绪压不住,她抱歉地向教授鞠躬,请求缺课几分钟。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出了教室,奔过拱门长廊,躲到一根廊柱后面。 没哭的日子仿佛都在储存眼泪。 当时她的泪水簌簌地止不住连串落下,肩头和胸腔都抽动得厉害,她用力捂住口鼻,不让哭声从指缝泄露。 眼前递来一张雪白的纸巾。 许织夏慌乱抬眸,身边出现一位义大利男生,眉骨深邃,五官精緻,瞳仁蓝得清透。 和那个人,有着那么两分相似。 眼泪在眼圈里晃动,许织夏慢慢伸手接过,哭哑的嗓音低低道了声谢。 「想念家人了吗?」 里斯放轻声音安抚她:「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好好哭一场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 野蛮生长的羞耻心蔓延至各个方面。 许织夏不愿被瞧见狼狈的一面,背过身去,纸巾压到眼睛上。 里斯也极有分寸侧过身不去看她。 死亡约等于重生,压抑的情绪在那回得到释放,宣洩出来后,许织夏也找回了走失的魂。 她瞬息间长大了,学会把自己归零重启。 已经在最底层,怎么走都是向上走。 庆幸的是,在斯坦福,她不用再被世俗凝视被道德审判,不用再同自己的内心纠缠不休。 她也真正开始没空顾暇其他,顶尖学府的授课语速之快,一瞬没留神她就要跟不上课堂进度。 不得不承认,思想和眼界开阔了,会打破人的固有认知。 比如,她的心思不再被束缚在唯一的依赖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校园里遇到的人也都很可爱。 她的寝友芙妮,一个阳光明媚的美国本土女孩儿,缺点是贪财好色。 时间会沖淡一切吗? 也许吧。 至少她没那么丧气了,逐渐地,她又捡回了曾经的习惯,把日记本随身携带进书包。 偶尔夜深人静,她会写写日记。 在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里。 只是在见到旧金山的吉野樱时,她还是会有一丝感慨,因为不由回想起了棠里镇小桥流水的河畔,花瓣落如雪飞的垂丝海棠。 旧金山的气候冬暖夏凉,四季如秋。 秋日的斯坦福迎来了红叶季,树叶一片片地红了,两旁的树呈红橙黄的渐变。 贺司屿常在美国,受邀回母校做金融讲座。 有一天清晨,许织夏又在校园里遇见了他,红叶树下,他们站着聊了几句。 「如何?」贺司屿依旧一身西服马甲,双手抄在裤袋,漫不经心问她校园生活。 许织夏垂着眼。 这个阅歷深刻的男人虽于她亦正亦邪,非敌非友,但确实在美国照顾她很多,她到底是怀有感恩的。 「您讲得对,人所有的痛苦都起源于自己的认知。」许织夏轻声回答,同时诚实面对自己的内心:「只是没有可爱的人,时常也感到可悲。」 对于爱,贺司屿似乎不以为意:「爱不是必需品。」 许织夏并不意外他的态度。 在他的眼里,或许只有商人的利益。 许织夏莞尔:「您有爱的人吗?」 他不知想到谁,有片刻的迟疑,才敛着眉宇间的情绪,淡淡吐出一句:「没有。」 许织夏瞧他一眼,察觉他的回答没有过去那么果断了。 略作思量,许织夏说:「祝您有爱到愿意妥协的人。」 贺司屿闻言勾起唇来,看向她:「这听起来,不像是祝福。」 许织夏轻抿着唇笑了笑,目送他迈下台阶。 那天旧金山的天气阴转雨。 课后回寝,许织夏撑着一把透明伞,两本书搂在身前,穿着毛衣短裙,双腿纤细,薄绒面短靴踩过满地的红叶。 侧编麻花辫显得她有几许文艺的气质。 从前那人常一边给她梳头髮,一边说她这么大了头髮都扎不好。 现在,她已经会自己编辫子了。 红叶树下有只不怕生小橘猫,许织夏一时恍了神,慢慢停住脚步。 她情不自禁走过去,蹲下。 伞面落着晶莹的雨滴,她和小猫躲在同一个伞面下,互望着彼此。 很久很久前的某个雨夜。 冰室门口的廊檐下,有个人,也借一个小女孩遮过半边伞。 那个小女孩扯着他的袖子,眼巴巴问他:「哥哥,我能跟你回家吗?」 ——不管多晚哥哥都会去接你的。 ——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那一幕幕,都是好久远的事情了。 - 伦敦的秋天,落叶是金黄的。 八个钟头时差的夜晚,灯光掩盖黑暗,大本钟的钟声悠扬,泰晤士河旁的海鸥拍打着翅膀,红色巴士闪过模煳的虚影。 天地间灯火辉映,像陷在一团迷雾里。 纪淮周挺阔的肩背撑起件黑色大衣,在伦敦的街头有一步没一步地走着,漫无目的。 身形有些颓唐,带着曾经的孤寂和疏离。 几个保镖如影随形,前后都妨碍,他终于厌烦,耐心尽失,恶狠狠地冷眼睨过去。 「滚。」 跟随着的陈家宿怕他恼怒上手,难以收场,忙拦着保镖劝道:「不用跟他这么紧的嘛,他护照都被扣下了,能跑到哪里去啊?」 保镖面面相觑,还是退远几步。 走过街角的咖啡馆,有位父亲抱着个牙牙学语的英国小女孩,笑闹着。 他恍惚想起,小姑娘幼时跟着磁带念英语时,小声「啵啵」的呆萌模样。 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 脑中的场景一段段放映而过。 她眼尾湿红,拖着哭腔:「还会、还会给哥哥添堵……」 眼神心虚:「哥哥没有赖床。」 偷吃他告白者送的零食,每天回家嘴唇都沾着饼干碎屑,还当他不知道。 少女时期。 拎起腰间的金属手铐,往他手腕一扣:「你被逮捕了! 临时起意到公司找他:「哥哥我有点想你……」 谢师宴喝酒了,埋进他颈窝梦呓:「现在可以喜欢你了吗……哥哥……」 方才的狠厉消匿,纪淮周瞳光没有焦距地散开,眉眼逐渐柔和。 他仰颈,望向满天金黄的树叶。 蹲在校园红叶树下的许织夏,也在那一刻抬起脸,目光越过滴水的伞沿,不由自主地想—— 都没有好好告别,就遥遥无期分开的人,是会忘记,还是会再见? 陪着彼此看尽世间百态,人情冷暖。 现在他们又都是一个人了。 十三年,偷得的半日浮生,一场大梦,一夕破碎。 第28章 无心良夜 【今天在格林图书馆,不知不觉看完了一本书,借用书里的话:我的生命,是一块葬满希望的墓地。 是否我过分悲观,难以共情有谁的躯壳躺在坟墓里,灵魂还能倚着墓碑种玫瑰。 直到我想到了你。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想到了那间院子里枯萎四年的罗德斯。 ——周楚今】 - 许织夏在被窝里昏昏沉沉睡着。 在斯坦福的这几年,她常在课余去听心理辅导讲座,晕头晕脑间,她想起有一回讲的是关于如何控制情绪的话题。 讲师说,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假的面具,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四年了,她依旧不是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否则也不会在回到最初地点的当晚,选择用酒精迴避自己的情绪。 「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想让我过去?」 「你那位未来男朋友,需要我亲自请他离开么?」 「小尾巴……」 男人久违的低沉嗓音在耳畔迴旋,时而朦胧,时而清晰,记忆里雨夜电话亭的画面不具真实性。 脑袋神经一阵阵抽疼,关节肌肉也在隐隐泛着痛,分明已入春,她却止不住寒战。 掌心压到额上,果然温度很高。 冷暖自知的四年,她对自己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不用想就知道异样的原因是发烧。 许织夏拖着乏力的身子,吞了颗退烧药,再躺回被窝里紧紧闭着眼,难受深蹙着眉。 再度昏睡过去前,她想,这回烧得正是时候。 烧煳涂了,就不用去想了。 断断续续落了一宿的雨,薄扶林道被洗净尘埃,天空重现湛蓝的本色。 晴光探窗,落到眼皮。 许织夏慢慢转醒,松垮着肩背坐起身,被褥褶在腰间,身子团在里面,脸朝向明亮的落地窗外坚尼地城的海景,惺忪的双眼掀一只眯一只。 昨晚一不小心被颓丧沖昏头,报復性放纵情绪,喝了酒,还把自己折腾到发烧。 现在脑子懵得很。 许织夏放空地坐了会儿,默默下床,什么都不去想,任由自己的思绪处在混乱的状态。 「唿气,下犬,吸气,迈右脚向前,左脚后跟踩下,打开你的髋关节……」 卧室门一开,就听见客厅里传来阿斯汤加跟练视频舒缓柔和的指导语音。 芙妮四肢撑在瑜伽垫,倒悬着头。 循声她侧过脸,调侃道:「你居然也有晚起的时候,亲爱的。」 许织夏走向客厅,干涸一夜的嗓子很涩,脑子恍恍的,下意识问:「我昨晚怎么回来的?」 芙妮跟着视频抬腿变换姿势,语气茫然无知:「你昨晚出门了?」 许织夏倒水的动作顿住。 她垂着眼,喃喃自语:「可能……」 这时响起叩门声。 许织夏心不在焉过去开门。 门口的里斯一见到她,眸光本能一亮,随后涌上千丝万缕的探究和疑惑,又不知从何问起。 在他开口前,芙妮先喊了声:「里斯和野犬禁止入内,谢谢配合!」 里斯注意力被带过去,耸耸肩回屋里的人:「别这么记仇,我不过是昨晚讲了实话。」 芙妮蹬着拖鞋三两步上前,瞪住里斯:「哪句?没有男人会对我有想法?去你高贵的实话!」 里斯无辜:「难道你还想着搭讪他?」 「不可以吗?」 「劝你忘了他吧。」 芙妮哼笑:「我的座右铭就是不听劝。」 「但是那台黑武士已经开走了,而且他也许……」里斯欲言又止,瞄了眼许织夏,眼神含着丝不可言喻的讳莫,似是而非地说完后半句。 「不是单身。」 许织夏心重重一抽。 「有姑娘坐上他的副驾了?」芙妮惊怪,唿了声「无聊透顶」,抱着头,大失所望地疾步回了卧室。 门口只有里斯和许织夏。 彼此间异常的安静令许织夏有些不安,正要问他还有没有事,里斯猝不及防出声。 「昨晚是他送你回宿舍的。」 许织夏倏地屏息敛气。 她不让自己清醒,免于回想,原本是要将昨夜因醉酒发烧而没有秩序的记忆,混淆成一段梦,不了了之。 就当她懦弱好了,再给她一个四年,她也不会想要面对那个人现在的身份。 她生命的那块墓地里,躺着她的躯壳,连带着那两个已经不存在的名字,以及十三年的所有回忆,不抱希望。 但里斯的亲眼目睹,逼得她不得不直面眼前的情况。 许织夏低着眉眼装煳涂:「谁?」 「那个男人。」里斯看破不说破,略作沉吟,斟酌着措辞问:「你和他……」 「不认识。」许织夏脱口而出。 里斯怔住,目光凝视过去,观察她表情。 脑海中浮现出昨晚那一幕的画面。 地面雨水潮湿,在路灯下反着粼粼水光,花瓣飞落着,像在下一场胭脂色的雪。 男人压着左膝蹲下,握右手的黑伞为面前的女孩子遮住了雨,在她的手指去够他的鼻骨时,他自觉矮下头颅。 分明是一匹不受驯化的狼,却在那一刻表现出了唯一的服从性。 里斯无法想像,他们的关系能有多清白。 但昨晚画面里的女孩子,此刻当面给了他一个不假思索的答案。 不认识。 许织夏知道他还是疑心,也知道自己不擅长说谎,于是偏过脸,迴避了眼神交流。 「我想我认错了,他……」支支吾吾显得很假,怕里斯再追问,许织夏用力一掐手心,一口气讲完:「他同我朋友的哥哥,模样有几分相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始料未及的回答。 里斯愣了十余秒之久,将信将疑地冒出个有可能性的念头:「就是那个你放不下,但又不可能爱你的人?所以昨晚,你是想这个哥哥了?」 「那他是……见色起意?」 许织夏心跳着,不作声。 多说多错。 里斯看着眼前的女孩子。 黑髮浓密,皮肤雪白,清透的眼瞳介于黑与褐之间,干净又抓人,眉眼间没有风情万种的柔媚,只有不可亵玩的清冷。 他总能想起中文里那个词,般般入画。 男人的劣根就是如此,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比起左拥右抱的香艷,画中的人显然更能让男人浮想联翩。 这么一想,一切似乎都很合理。 里斯眉目陡然皱起,痛苦呻吟:「我应该阻止,我以为他是你男友。」 他抓了几下头髮,懊恼自己犯蠢,怎么会觉得她这种温顺的乖女孩,会和开上亿超跑的男人有牵扯。 那人显然是个纵情声色的浪荡公子哥,喜欢玩弄青涩的女大学生。 只有可能是对方起了色心。 他被昨晚男人那个警告的眼神唬住了,也被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蒙蔽了双眼。 「他抱你回宿舍,用你的钥匙开了门,还进了你的卧室……」里斯细思恐极,怀揣着内疚向她悔过:「 my fault.(我的错。)」 许织夏捏住的手指微微在颤。 她现在知道自己昨晚靠在那人肩上昏睡过去后,是怎么回到床上的了。 同时许织夏也暗自舒了口气。 里斯这样误会,好过让她解释他们的关系,解释她曾经不堪的、不为人知的心思。 何况她不是她了,他也早已不是他。 如今他们只是云泥之别的两个不相干的人。 许织夏轻轻摇头:「他什么都没做,或许只是出于好意。」 后半句难说,但前半句里斯深信不疑,因为他看到男人送她回房间后,没几分钟就带上门离开了。 那时他们都忽略了某个重要的信息点。 既然是陌生男人,为何会对她的门牌号如此清楚。 里斯不再提这件可能令女孩子难堪的事。 他用笑带过:「一起出去吃午饭吗?」 许织夏牵出一点笑容:「我有些累,想回去再睡一觉。」 「没问题。」里斯走出两步又回身,真诚望住她:「昨晚我说要追你的话,不是开玩笑。」 许织夏回视,对上帅气的义大利男生,那双自带浪漫和深情的眼。 表达完他笑着抬手,示意她关门进屋。 许织夏没心没绪,不知该如何回应,便顺势合上门。回到房间,周清梧的电话刚好打过来。 她一只手握手机到耳边,一只掌心探了探额头,还是有些温度。 「宝宝,昨天到宿舍是不是很晚了?」电话里周清梧的声音一如既往温柔。 许织夏坐到书桌前,闻言低头翻了下手机,这才看到那几通未接来电。 「对不起小姨,我睡着了。」 周清梧笑笑说:「平安就好,港区最近晴雨无常,出门要随身备件小外套,小心感冒,还得在那边待一个月呢,学业再忙,三餐也不要忘了按时吃啊。」 周清梧和明廷,是这几年许织夏在国内唯一有联络的人。 虽然这四年在美国,许织夏把自己熨烫得每天都很平整,像一池永远不起波澜的湖水,没有再应激过,但苏杭那个地方于她而言,始终如一片沼泽。 或许她的心理从未病癒,平静只是因为远离了应激源。 周清梧有自己的教学工作,具备条件但却不是坐家里享福的富太太,明廷更不用说。 但一到斯坦福的假期,只要有空,他们都会到美国陪她几天,再忙碌每年也会来那么两回。 许织夏常常感到愧疚,以及不孝顺。 她享受着他们作为父母的爱,却连一声爸爸妈妈都回报不了。 还烧着,头脑沉沉的,许织夏乖乖应话:「嗯,好。」 她不报忧,发烧的事只字不提。 那个半夜肚子不舒服,会攀着兄长胳膊摇晃,哭腔委屈的小孩儿,在她身上再不见踪影了。 「你的研究生学分,是不是这学期就修完了?」 「是,六月份毕业典礼。」 斯坦福是学分制,许织夏提前一年修完了本科学分,又提前一年修完了研究生学分,等在港大的交流项目结束,回到斯坦福,她基本就完成硕士阶段的学业了。 完成学业,也就意味着,她在美国最多再停留两个月,就得回国。 除非继续申请博士课程。 周清梧尽量松着语气问:「之后呢?」 有片刻的沉默,许织夏低声回答:「我还没有想好,小姨……」 「没事,小姨只是问问。」周清梧反倒安慰起她:「而且你都未满二十三岁,女孩子也有追逐梦想的自由。」 许织夏阖着眼,脸庞沐浴在窗外照进的阳光里,静静听着周清梧的话。 「你陆玺哥昨天还来电话了,问你过得怎么样,他老想去看你,又怕你见到他不高兴。」 「乔翊也是,他最近就在港区出差……」 许织夏懂周清梧的意思。 她可以远去国外,一门心思放在学业四年,但不能因为那个人不在了,就心灰意冷地将全部有瓜葛的关系一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可真实原因哪有这么简单。 她不只是难以接受那人的离开,不能接受的,还有附庸在禁忌里,又假装想开的自己。 这些许织夏都不敢向周清梧坦白。 一刀切的逃避很幼稚,但有用。 她也明白,四年已是逃避的极限,她再不敢回忆过去,都无法改变,那里有很多她也在想念的人。 许织夏缓缓睁开眼睛,睫毛半敛着,话到嘴边,目光忽而留意到,桌面有张纸条。 用一支笔压住,白纸上映着一道光影。 许织夏屏住唿吸,把纸拿到眼前。 第一行是串手机号码。 第二行写着字,是熟悉的字迹。 【好好吃饭,不许再喝酒】 过往的感受淹没性地反射进情绪里。 短短几个字,许织夏心绪翻腾。 - 那天许织夏都在宿舍。 港区是她幼年的阴霾地,楼下那两排垂丝海棠又会使她百感交集,她不想出门,缘由都理所当然地归结于发烧。 第二日清晨,他们去港大报导。 经过那条路时,许织夏尽可能让自己无视那片海棠,和电话亭前,那晚他们蹲过的路边。 他们一行五人,除了许织夏、里斯和芙妮,还有那对情侣关系合法的堂兄妹,桑德和曼迪。 外国人似乎普遍外向,至少许织夏身边这四个是,他们凑到一起能谈天论地,上至心理学界几个着名的道德难题,下至几盎司巧克力能致死一只狗,人一生能脱落多少磅的皮肤…… 从宿舍步行到港大十几分钟的路程,每分钟都不无聊,或者说,没有一分钟的安静。 「你们听说了吗,纪家那位爷前天晚上在中环的私人会所花天酒地到天亮,昨日又在赛马会下注两个亿赌马,据说今日刚离港。」桑德酷爱上流阶层的秘辛。 里斯见怪不怪:「他是伦敦m1nt俱乐部的常客。」 「纪家老二?」曼迪对这个话题有着另一方面的兴趣:「传闻他长了张让女人两条槓的脸。」 「……」桑德投过去醋意的眼神。 曼迪笑吟吟挽上他的胳膊:「网上搜不到他的一张照片,我都不知道他的模样。」 里斯哈哈笑了两声,扭头戏嚯芙妮:「你们女孩儿识别帅哥,都是凭感觉的吗?」 芙妮冷笑:「你们男生是不是对old money(继承祖业的有钱人)有天生的敌意?」 「我可没有。」 「自从他接管纪氏旗下的高技术制造业,同比四年前经济增速达到了百分之五十,用中国的话说,这叫名士风流。」芙妮肩膀轻顶了下许织夏:「我说的对吗,亲爱的?」 许织夏勉强弯了下唇:「我不了解。」 这种时候,她只想当自己是空气。 曼迪探出脸望过去:「芙妮你得换个人问,夏对学术以外的事情都不关心。」 里斯说:「你们这些小姑娘只需要记住我提醒的,他有病态情趣。」 「哼,」芙妮抱臂:「我也不关心……」 许织夏半耷着眼皮,思绪不能自已。 他们口中的他,与她印象里的判若两人。 时间在走,人也在变,怎么变都变不回从前。 那晚后,他再没有出现过。 许织夏真的快要以为,重逢只是她的梦。 如此平静地过了好些天。 这几天并无特别的事情发生,只近两日听他们闲聊起,港区某球会为支持培养人文社科科研人才,资助港大七千万港元成立心理学新研究所。 那日,许织夏如往常到港大进行科研项目的课程学习。 走在本部红砖楼的拱门廊道里,去往课室的路上,里斯他们照旧高谈阔论。 许织夏一贯文静。 她抱书走着,听见身后有人讲了句粤语。 「非常感谢您对我校社会科学学院的支持,纪先生请进来坐……」 许织夏唿吸一窒,蓦然回首。 廊道里来来往往的学生仿佛在眼前长曝光,只有拐角处的画面清晰,可人已拐过弯,只有地上半个影子。 她发着愣,一不留神落了单,即刻就被芙妮拉上继续往前走。 许织夏回过神来。 或许是她理解有误,毕竟她的粤语听力堪堪耳濡于陈家宿,也或许此非彼。 许织夏不喜欢成为焦点,那天上课,她依旧坐在课室靠窗的位置。 他们在港大心理学科研项目交流的课题是,探讨当代社会伦理观念与道德的困境及出路。 那堂课的内容是,从感性与理性角度,解释道德认知,为何部分人对部分道德行为会产生强烈反对,比如男女平权,同性婚姻,禁忌关系等。 于许织夏,这是高度敏感的话题,也是她选择心理学专业的意义所在。 课堂讨论的氛围浓厚。 许织夏右手握着笔,左手托着下巴,全神贯注在听。 有位同学借用心理动力论中,弗洛伊德提出的精神世界三大方面的理论,探讨了超我与自我于道德认知中的存在。 教授欣赏地问他在本我方面的观点。 同桌的里斯飢肠辘辘,嘀咕着耍了句嘴皮:「本我是真饿了。」 许织夏垂眸,轻轻一声被他逗笑。 她笑起来鹿眼亮亮的,里斯看过去,不由走了神。 再抬眼,目光游离到窗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蔚蓝的天际浮着白云,像天空的小翅膀,校园里的红砖墙极有古韵,草坪和绿植一片翠绿。 毫无徵兆地望见一个人。 许织夏心跳勐颤,唇角笑意僵住,气息一下子全乱了。 男人双手揣在裤袋里,古巴领休闲衬衣,鼻樑上架着副渐灰色细框墨镜。 旁边的树折下摇曳的光影,他立在红砖墙前,身形松弛,古旧的兽面耳骨夹佩戴在他身上都显得格外昂贵。 他在听身边的人讲话,面朝着课室的方向。 许织夏摸不准墨镜下那双眼睛,是不是在同她对视。 那个瞬间,她是清醒的,却感觉太阳的光圈一重又一重,眼前的情境在晃,她的神思也在晃。 十余年浮光掠影,恍如时空交错。 曾在圣约罗儿童院的那段孤独的日子里。 有一天,她趴在窗前失神,课室的一里一外,她和少年遥遥相望,那时,他的身后也是一面红砖墙。 她和当时一样木讷。 那天她没有牛奶,而他给了她一杯朱古力。 那天,他是来接她回家的。 第29章 无心良夜 【我等的人,他叫周玦。 我痴心妄想有一天,他会再来接我回家。 ——周楚今】 - 不知讲到哪句精彩言论,课堂陡然响起一阵为人称道的掌声。 许织夏回魂,迅速敛回目光。 盯着书上密密麻麻的字,心里突突直跳。 人在醉酒时会不顾一切。 但眼下她是清醒的。 课堂接近尾声,最后的几分钟,许织夏没再望向窗外,只是相比平时有稍许的心神不定。 下课后,学院行政秘书谈近如约带他们前往校内心理学科研中心观览。 「这是办公处。」谈近推开一面玻璃门,向他们介绍:「日常我们就在这里协助导师做数据的统计和分析,包括一些心理学实验的设计,和相关文献综述的收集。」 谈近衬衫领子下挂着研究中心的工作牌,语气不急不躁,讲话时必定会含笑看对方的眼睛。 「我们也有与医院心理谘询科合作,进行临床案例分析和心理干预的实训,过几天就有一堂实训课,关于心理谘询师的培养,和催眠的原理及方法,如果有兴趣,我为你们安排座位。」 他又说道:「你们可以到处看看,有任何问题都可以问我。」 谈近目前同时在攻读港大的心理学博士学位,作为交流生,芙妮自来熟地称唿他:「学长,听说你是港大的校草?」 她的思维总是很跳跃。 谈近失笑,还是作出回答:「这是一个没有任何权威可言的结论。」 他把话拉回正题:「不如讲讲你们的想法或建议,比如培养心理谘询师这方面。」 他们一致表示好奇研究中心的催眠室。 同伴都热情爽朗,就显得唯一低调内敛的许织夏尤为突出。 谈近目光落到她身上,轻轻扬唇:「这位学妹呢,是不是话题太索然无味?」 许织夏一恍回了神思,在别人讲话的时候走神实在是不礼貌,她回了个歉意的眼神,为了不让对方难堪,思路飞速运转:「我是想到,培养一名专业过硬的心理谘询师成本太大,导致市面上心理谘询费用普遍昂贵的问题,都说算命先生是穷人的心理医生。」 谈近笑着说:「这个问题很有趣,有空我们好好探讨一下。」 许织夏暗自松口气。 「你就是许织夏吗?」谈近看着她的眼睛,带着直白的欣赏但不含冒犯:「我们博导在研究课题的时候引用过你在ssci一区期刊发表的学术论文,你很厉害。」 许织夏虚心道:「是教授指导得好。」 催眠室负责人领芙妮他们过去参观,许织夏正和谈近说话便没走开。 等人都离开了,过道变得清静。 谈近饶有兴趣地同她聊:「你刚刚说的,算命先生是穷人的心理医生,他们是不是也自称命理师?」 许织夏没想到话题开始往玄学深入,那就是她没过脑随口胡诌的,简直误人子弟。 而在几分钟前,还在表示观点得要权威认证的高知分子,此刻居然对怪力乱神一脸求知慾。 许织夏忍不住笑了:「学长,我们还是得相信科……」 过道源头有人出现。 许织夏窒住,男人防不胜防入了她的视野。 他逆着日光走进研究所,迈着长腿,依旧是在窗外时那副双手抄兜,听旁边人讲话的慵懒姿态。 墨镜没摘,看不见双眼,视线便不由集中在他浅红的唇,唇角淡淡抿着,没透露出一丝情绪。 他由远及近,眼前似有一扇窗,随着他的靠近,逐渐透明,直至消失。 距离每缩短一步,许织夏就感觉自己在水下浸深了点,视线不敢跟随过去,僵硬地盯在原处,不挪一分一毫。 直到他走过,衬衫袖子的面料似有若无擦了下她的肩头。 她心骤然跳到嗓子眼。 他慢条斯理止步,停在了她的身边,却又视若无睹,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 许织夏心脏止不住狂跳,全部感官都在无限放大,明明穿着鞋,却感觉脚下的瓷砖冰凉。 内心空落落的,就算她从始至终都对他的新身份不闻不问,不管这四年外界怎么传他的风流事,她都只当这个名字是另一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以为这样心里就能好受些,可终究是自欺欺人。 四年的长度在形同陌路的这一刻具象,他已是大家族位高权重的豪门继承人,而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女大学生。 原来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是这样的。 其实早知如此,但亲身感受到,还是免不了难过。 「主任。」谈近打招唿,同时替他们推开了隔壁招待室的门。 「纪先生里面稍坐片刻。」主任客气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边向资料室走,边吩咐道:「谈近,过来帮我检索几份项目数据。」 谈近应声,过去帮忙前笑着向许织夏使了个眼色:「我们下回聊,学妹。」 徒留下两人的那一瞬,万籁俱寂。 时间被拉得很长,其实谈近只离开了两秒,许织夏却感到过了一个世纪。 她拽住肩上的托特包,抬腿就走,宛如一只鸵鸟,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土里,以此逃避现实。 「这位学妹。」 许织夏被迫站住。 男人不咸不淡叫住她,他的音色一如既往,有着大提琴般低沉的质感,许织夏唿吸被勾住,她没心思察觉他隐隐约约的嘲讽,满脑子都是彼此间被这声学妹拉到极致的疏离。 「我需要一杯水。」他慢悠悠说着话,走进休息室。 回忆是长在身上的鳞片,他的态度是一把镊子,一片一片地将她的鳞片从血肉里狠狠拔出去。 可这一身血迹斑斑,许织夏又清醒地明白,只能怪她自己。 人就是这样吧,本能逃避,内心却又总在期待,等到期待落空再流得满身是血。 这四年许织夏没有一秒钟怪过他,人各有命,长大了就该走上自己的轨道。 但此时此刻,她确实有些怨恨他了。 许织夏僵持了会儿,深吸口气,跟进去休息室,看都不看他一眼,直奔茶吧檯。 按下净饮机,温茶自动从出水口流入一次性牛皮纸杯。 水流很细,响着涓涓的声音。 许织夏低着脸等待。 好慢……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可能是心如刀绞,但绞痛都分散在过去四年里的每一分每一秒了。 现在没有过分剧烈的情绪,只是心很空,没有着落。 不合时宜地,男人鼻息间逸出一丝笑。 许织夏大脑宕了下机,不明所以回眸,看到他颀长的身躯靠到吧檯边,散漫抱着胳膊,朝向她歪着脸。 依然见不到墨镜下的眼,但眼下他的唇边,正勾着弯漂亮的括号。 「给哥哥倒杯水,这么不情愿?」 许织夏神情呆滞住了。 他气音懒洋洋地调笑,带着拖腔带调的欠劲,这个口吻顿时给她一种错觉,自始至终他都没有变过。 许织夏讷着,理不清现在的情况。 在门口,他是故意捉弄她的吗? 水声停止,许织夏沉默地拿起那只水至七分满的牛皮纸杯。 既有沉寂四年,但一到他面前就积习难改的小情绪作怪,也有对他如今身份的隔阂。 她低低闷声:「你不是……」 不是她哥哥。 纸杯搁到他边上,许织夏扭头就走。 刚回身,胳膊就被一把捉住。 她手臂很细,男人的大手握一圈足以,力道往回一扯,许织夏反应的机会都没有,人一跌,径直撞进他怀里。 许织夏顷刻屏住了气。 她的身高,还是到他喉骨的位置,人伏着,下压的脸蛋就埋在了他的胸膛。 属于一个男人才有的滚烫体温,席捲而上,牢牢包裹住她。 纪淮周抱紧她,手掌按着她毛茸茸的脑袋用力揉弄了几下,带着失而復得的强烈心情,和小时候一样,不温柔,但把握着力度,把她的脑袋揉得乱晃,头髮揉得乱蓬蓬。 廊道有监控,现在他佯装不下去了。 嗓音沙哑得仿佛喉咙被撕碎过。 「这四年自己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许织夏眼睛发酸,眼眶一下泛出一圈湿红,瞬息之间,她感觉自己变回了四年前的周楚今,那个在她生命的墓地里,静静躺了四年的周楚今。 即使那晚已经见过,但直至此刻,当他问出这句话,许织夏才真正感受到—— 他们重逢了。 重逢了,却也不能如何。 他们这一生都在身不由己。 许织夏埋了会儿,从他身前退出来,悄悄哭过,眼泪洇湿了一小片他的深色暗纹衬衫。 她垂着脸,别扭地「嗯」一声。 纪淮周轻轻掐住她的脸肉,用陈述的语气问她:「没给我打电话。」 许织夏闷声不吭。 纪淮周又说:「几点结束,哥哥带你吃晚饭。」 分明实实在在分开了四年,但三言两句,就把积得厚重的灰尘一吹而散,往日的桩桩件件又歷歷在目。 可他是纪淮周。 比起曾经青春年少的感性冲动,经过四年,许织夏要理智得多,她摇摇头:「晚上有公开课,听完九点了。」 纪淮周不假思索:「那就九点见。」 她抬眼,觑了他一下。 「小尾巴,」纪淮周低唤,看她的眸光渐渐深刻:「哥哥见你一面不容易。」 一直到回到宿舍,坐在书桌前。 许织夏的脑子里都还在反覆回放着,他最后的那句话,和那个无可奈何的惆怅眼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那是许织夏没见过的样子。 在她的记忆里,哥哥不曾无奈过,他表现出的永远都是理智之内的游刃有余,再崩溃的事他都能冷静。 认祖归宗了,他也是高高在上的纪淮周,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她却有种,他被人一棍子打在膝盖上,蓦地跪进了尘土里的感觉。 好讨厌这种感觉。 桌前小檯灯亮着,在书上照下暖白光。 许织夏一不留神把页边捏得微皱,心脏被勒住似的,唿吸都闷闷的。 脑袋里缠着一团打了死结的线。 她重重嘆出口气,心绪被左右,实在看不进去,索性合上书,准备去洗个澡。 起身时,桌面上的电子小钟正好闪到晚九点。 许织夏顿在那里,过去半晌,她鬼使神差地走向阳台。 她在九层,望下去。 宿舍楼下的空地,有一盏供电不足的路灯,那束半明半暗的光下,他人在车外,倚着台低调的黑车子。 看不清楚脸,但许织夏就是知道是他。 其实她今晚根本没有要听的公开课。 许织夏坐回书桌,每次都坐不住几分钟,就要悄悄到阳台再看一眼他还在不在,来来回回跑了有五六趟。 第七次回去坐着,许织夏心烦意乱地伏到桌面,下巴耷着胳膊上,内心很矛盾。 他为什么还赖在她宿舍楼下。 这么晚了,不是到他花天酒地寻欢作乐的时间了吗? 她哥哥才不会这样。 她一点儿都不喜欢纪淮周。 他好烦。 许织夏咬住下唇,在心里自己跟自己闹脾气,这时候,耳畔迴响起他自带蛊惑的声线。 ——哥哥见你一面不容易。 许织夏敛着眼睫,听着自己的心脏慢慢在跳,过片刻,她突然又起身,到阳台,往下望了眼。 车前空空的,一个人影都没有了。 许织夏心跳空了拍,当即趿拉着拖鞋奔出卧室,蓦地拉开门。 带着惯性正要冲出去,迎面就是男人高大的身躯。 许织夏急剎步,错愕地看到楼下那个不见踪影的人,就在眼前。 「你那个三分球太烂了!」 「讲讲道理,今晚输掉的两分都是你没防守住……」 过道尽头的电梯间,传来里斯和桑德的声音。 许织夏一惊,顾不得想其他,慌忙拉住他的手,把他往屋里拽,低声:「你进来。」 电梯间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纪淮周却岿然不动,只是淡定地靠着门框,好整以暇看着她。 许织夏抬高脸,眼巴巴望着他嗔道:「哥哥……」 他翘了下唇角,这才给出反应。 「终于肯叫我了?」 第30章 无心良夜 【直到四年前,世界不再如我所愿,我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长大,明白依赖与喜欢都是错。 那时我就不再依赖你了。 或许是从今天开始,我不确定。 ——周楚今】 - 里斯和桑德出现前的最后一秒,纪淮周顺着她拽动的力,老实进了屋。 许织夏一路拉他进到自己的卧室里,不敢在客厅有片刻的逗留。 芙妮和曼迪都在各自房间,如果她们看见,事态肯定要比被里斯和桑德撞破失控一万倍。 毕竟他确实是有几分姿色的。 许织夏轻轻合上门,不放心,又「咔嗒」落了锁。 身后似有若无一声透着鼻息的低笑。 许织夏回过身,看到他。 今晚他摘了墨镜,那双黑里泛着暗蓝的眼瞳,没有遮挡,既视着她。他的眼睛总是如此深邃,望进去,人仿佛也跟着往下坠。 此刻他看着她,就像幼年和少女时期的她看着那一池亲手养到盛放的罗德斯玫瑰,眼里都是爱护和满足。 消逝的那十三年,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一天天长大。 对视间,白日里那几分陌生感慢慢在许织夏心里消散。 他鼻骨上的淤痕已经很淡,但还是难以忽略,醉酒那晚出走的部分记忆回到大脑。 许织夏顿然想起,那天见他,他是带着伤的,显然同谁打过架。 过去好些时日了,他嘴角的伤痕已经几不可见,只是脖颈上繫着条阿斯科特领巾。 虽然很养眼,但许织夏总有种,那并不属于他的感觉。 他一向不钟情多余配饰的,不过也许是他的品味变了,他重新戴上的耳骨夹,是否就在表示,他的生活接上了少年时的断轨。 但也可能,领巾是为了掩饰颈间那道痕迹未褪的伤口。 只是一个对视,她就思绪乱飞。 意识到这点,下一秒,许织夏就躲开视线,有点儿别扭地怨言:「你还笑……」 他还是同过去一样,时不时就要捉弄她一下。 明明有安全扣,非要忽悠她找手铐的钥匙,明知道酒很辣,非要突然给她抿一口,然后看着她皱巴巴的脸笑。 「鬼鬼祟祟。」 他漫不经心奚落,语气却又在惯着。 从小时候她喜欢在他睡着后,蹲到他枕头边上起,他就时常调笑她鬼鬼祟祟。 「人家瞧见了,我解释不清楚。」 许织夏温吞,他倒是不痛不痒:「你哥哥来看看你,有什么解释不清的?」 卧室里没有一星半点的声响,许织夏盯着地板,那里掉着一根头髮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她听见自己问:「我还有哥哥吗……」 情绪很宁静,但他能、也只有他能听出其中的委屈。 纪淮周突然喘不上气,目光定在她脸上,再讲不出一句话。 这四年,她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眼廓弧度圆且阔,嘴唇鲜红,鼻子是小巧的,有着小姑娘的精緻,就仗着自己底子好,依旧不爱化妆。 长发披散着,衬得她的脸更小了,从前那张鹅蛋脸线条圆润,是没有稜角的,但现在瘦了一些,也弱化了眉眼的几分青涩。 他的骨头回来了,却在阵阵作痛。 纪淮周眸底压着暗涌,手指陷入她浓郁的髮丝,拇指指腹抵到她额鬓,缓缓摩挲。 她仰起脸,透过那双空泛的眼睛,纪淮周恍惚看到了当年那个五岁小女孩儿,眼里有着同样的孤独。 心被什么刺了一下。 他照顾了十三年的小姑娘,一步步牵着她登上百尺危楼,教会她勇敢,教会她手摘星辰,可似乎也是因为他,她坠下高楼,摔得粉碎。 纪淮周不是矫情的性子,但在妹妹面前所有原始的性格都会被撕碎重组。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哥哥回来了,今今。」 许织夏别开脸,良久,她才抬回起头,语气显露出女孩子在哥哥面前不自觉的嗲意,质问道:「你现在是纪淮周,还是周玦?」 纪淮周因她那点儿娇气,不由弯起唇,瞧着她慢慢悠悠地笑:「这不就是两个名字么?」 许织夏蹙着眉,眼里泛滥着很深的执拗:「这不是。」 见他愣着,许织夏扭头就走。 她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垂眸不语。 纪淮周琢磨着她心思,跟过去,双手支住膝盖,人半蹲下来,弯腰和她平视:「不管是纪淮周,还是周玦,你永远都是我妹妹。」 他是在保证,他们十三年的兄妹情,不会因为一个身份就被抹去。 如果只是幼时的许织夏,这时候已经被他哄好了,眼泪汪汪含着他买的糖画,软糯糯地叫哥哥。 但现在的许织夏,不只是青春期对哥哥动了不该有的心思的许织夏,也是明知禁忌,却还是偷偷写了四年日记的许织夏。 现在的许织夏,听出的是另一层意思。 哪怕过去四年,哪怕他们早已不在同一户口本,哪怕不再有法律上的束缚,她依然也只是他的妹妹。 兄妹情从来无关风月。 只不过因为十三年相依为命的感情,让他们如同恶魔的左右眼,这样深刻,难以分割。 他是个骨子里有侵略性的人,是个蔑视礼教的人,只要他想,他不会在乎道德观念,就算血缘紧密相连,他也能做出在阴暗潮湿的欲望里夜夜风流的事情。 但他没有,他这个哥哥当得没有一丝杂质。 证明在他那儿,他们的关系,没有兄妹以外的可能。 许织夏不知道自己是四年前就明白其中道理,还是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也不知道自己心里那艘背德的小船,是四年前就沉了,还是在这一刻才彻头彻尾沉入海底。 总之这一刻,她想要向自己妥协了。 心很累,想挣扎都没有了力气。 算了。 不管是纪淮周,还是周玦,都算了。 长久的相顾无言。 许织夏终于暗自吸了口气,努力不被看出勉强地牵起个笑容,温顺唤他:「哥哥,我吃过晚饭了。」 她乖得和从前没有两样。 遥远的一个画面倏而蹿出纪淮周的脑海——小孩儿眼圈红红,鼻音浓重,对着他说,哥哥,我会乖的。 纪淮周敛眸笑了下:「吃的什么?」 在便利店煳弄了个饭糰,但许织夏当然不会说,只若无其事回答:「和同学吃的。」 纪淮周直起腰背,半倚半坐到桌沿:「那怎么办,哥哥一直在等你,还没吃呢。」 许织夏扬了扬睫毛:「我这里只有泡面。」 闻言,纪淮周看住她,目光穿透力很强:「叫你好好吃饭,没听话?」 「不是,半夜饿了才吃的。」 许织夏又说:「哥哥不吃饭吗,很晚了。」 纪淮周下巴轻抬:「那给哥哥泡一碗吧。」 许织夏怔住,随后便听他哼笑一声,一语道破她心思:「赶我走呢?」 她眼神飘忽了下,没讲话。 他再不走,她就要装不下去了。 纪淮周不捉弄她了,揉了把她的脑袋,带着管教的口吻:「可以睡了,哥哥过两天再来看你。」 离开她的宿舍,步回夜色里,人到车前,纪淮周停住,回首仰颈,往上望了一眼。 九层的窗玻璃内透出朦胧橘光。 小姑娘不再是以前的小猫体质了。 ——你现在是纪淮周,还是周玦? 他半阖下眼,若有所思。 车子一路开到中环会所地下车库,纪淮周长腿迈下,没关门,车钥匙随手一抛。 单独候立在旁边的保镖凌空接住,心领神会地代替他坐进驾驶座,立刻将这台车子开离。 纪淮周双手抄进裤袋里,面色沉冷,先前在薄扶林道的纵容和耐心早已没了影儿。 眼底随之替上的,是三分喜好吃花酒的公子哥的浮浪,和七分不正眼瞧人的傲慢。 私人会所的鸡尾酒吧音乐节奏鼓动,氛围灯光雾斑斓,他没露面,直接走了内部通道,去往包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这间象徵身份与金钱的会所,连通道都是人造海底隧道,全景透明水族缸,幽暗的蓝光下,时不时有双髻鲨从身边游过。 直面遇上行色匆匆的陈家宿。 一见他,陈家宿瞬间卸下浑身紧绷的劲,手搭着腰骨,心力交瘁地盯着他走近:「大佬,总算回了!」 纪淮周漫不经心:「你这胆量,是越活越回去了。」 陈家宿伸冤:「我是为我自己吗,还不是怕你私会漂亮今宝被发现。」 听见私会两个字,纪淮周皱了眉:「不会讲话了,得我教你?」 他冷淡的眼神一掠过来,陈家宿立马举手投降:「好,今今只是你的宝贝妹妹。」 话落,陈家宿又不正经地笑了:「但是二哥,今宝未必只当你是哥哥啊。」 「有话就讲。」 「所以她看见你不一定高兴的嘛。」 他的视线投过来,陈家宿站得规矩:「再讲了,你是以哥哥的身份去见她,还是以纪大少爷的身份呢,这很重要。」 耳畔又迴响起小姑娘今晚问的那句话。 纪淮周沉眉:「有什么重要?」 陈家宿心虚地低咳了声。 「纪兰濯这傻仔来过了。」陈家宿说着躲开视线:「我讲纪大少爷你,在睡女人,没空……」 他永远只有度春宵一个藉口。 纪淮周指了下他鼻子,懒得搭理他,抓着他领子把人拽开到一边去。 陈家宿跟上去:「二哥,那几个保镖都是纪伯的心腹,你再多往港大跑两回,我真要瞒不住了。」 「我有分寸。」 「你有分寸就不会为了见她一面,亲自露面资助什么研究所了!」 纪淮周斜睨他。 陈家宿嘆气:「你要实在放心不下今宝,乔爷就在港区。」 - 那天许织夏去听了心理学科研中心的实训课。 课上讲了弗洛伊德的潜意识概念。 潜意识能操控人的行为,当逻辑无法解释,或情感难以面对时,潜意识会自动给出答案。 而催眠大师艾克瑞森说,任何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都是对的。 实训课结束,已是晚八点。 托特包背到肩上,许织夏准备离开,刚到门口就遇到了谈近。 淡近笑着上前:「怎么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织夏觉得,他是特意在等她。 尽管相识不足两周,但谈近给许织夏的感觉,就像高中时的齐恆,眉清目秀,举止得体,专业上的话题与她十分投合,他们总能聊到一起。 许织夏莞尔:「催眠真的能操控人的意识吗?」 谈近自然而然地陪她同行:「虽然没有算命那么玄乎,但催眠真的不是江湖骗术。」 他又提到了算命,有故意调侃的成分,许织夏难为情地笑了笑:「学长,我很相信科学的。」 「我倒是很嚮往做个相信命运的人,相信命运,说明看破了红尘。」 走出研究中心,夜幕低垂。 谈近侧首,眼里笑意不减:「天黑了,送你回宿舍?」 许织夏意外愣了两秒。 他问得太过自然,没有半分刻意的痕迹。 潜意识的拒绝刚到嘴边,许织夏迟疑片刻,她的潜意识突然又给出了另一个答案。 从那晚开始,从那句永远都是妹妹开始,她就该同过去的自己和解。 这四年困住她的,或许不是被凝视的欲望,也不是被审判的道德。 真正困住她的一直都是她自己。 她应该像个正常女孩子,试着和男生正常地相处。 许织夏恍神顷刻,回眸淡淡笑回:「好啊。」 从港大到宿舍,十几分钟的路程,他们颇有闲情雅致,一步步并肩慢慢走着。 天边悬着一轮明月,脚下月影融融。 从今晚的课堂聊到学术,谈近又说道:「这几天赶deadline,总是梦到交不出被博导痛批。」 许织夏轻笑:「你太焦虑了。」 「确实,梦境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欲望。」谈近半开玩笑的语气说:「不过有一回很奇怪,梦里居然不是博导,而是一个女孩子。」 话音刚落,许织夏还没来得及细思,迎面和男人对上了目光。 她眼睫忽颤了下,不由放慢脚步直至停下。 谈近顺着她视线看过去。 看见这个阶级感强烈的男人,双手慵懒揣在裤兜里,人倚在路灯下,阿斯科特领巾水墨深蓝带抽象纹理,这高贵考究的搭配在他身上,显得他一身英伦的优雅。 谈近不由问:「认识吗?」 许织夏不着痕迹绽出笑:「是我哥哥。」 谈近又看了眼男人,没有怀疑:「那不打扰你们,明天可以约你吃个午饭吗,我们顺便聊聊课题。」 「好。」 「明天见。」 谈近离开后,许织夏无事发生般向前走过去,用以平常心,笑盈盈望住他:「哥哥。」 纪淮周垂下眸子:「大晚上跟男生待一块儿?」 许织夏眨了下眼睛:「他是港大的学长,人很好的,我们很合得来。」 纪淮周不自觉皱眉:「你们在谈恋爱?」 「还没有,不过我二十多岁了,谈恋爱没问题。」许织夏乖顺地说:「小姨和小姨父一定都会开心的。」 她披着长发,几缕夜风拂过,将她鬓边的髮丝吹到脸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纪淮周一瞬不瞬注视着她。 四目相对不得语。 彼此都安静了良久,纪淮周手指勾住领巾,慢慢从脖颈扯落,另一只手掌从她耳朵滑到颈后,拢住她柔顺的长髮。 「哥哥呢?」 真丝领巾一圈一圈缠绕上去,扎住她凌乱的黑髮。 他在这时候静静问:「你觉得我开心么?」 第31章 无心良夜 【我不想再需要你。 爱情虚无缥缈,只是一种想像。 ——周楚今】 - 领巾的真丝面料凉意亲肌,而他的手指体温明显,一凉一温在她后颈的皮肤,擦过来,又蹭过去。 心颤悠悠的,颈椎泛起酥麻感。 但她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稀松平常地站着。 自小他们就有着身高和体型的差距,便是如今她长到了一米六五,在一米八八的男人面前,依旧很小一只。 她的脸,正面着他的喉骨,领巾此刻绑在了她的发上,他冷白脖颈间那道尚未消退的血痕,近在眼前。 在风月场来来去去的贵族少爷,浮花浪蕊,夜夜笙歌,却薄情,欠下千万桩风流债。 他在外的名声听得多了,心里能猜想到是因为打架,但又克制不住去联想,那是和女孩子疯狂过的抓痕。 许织夏半垂下眼帘,语焉不详。 「……如果哥哥谈恋爱了,我会开心的。」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声音很轻,散在风里。 领巾绑住她浓密的黑髮,在他指间缠出一个蝴蝶结,长长的巾尾垂下去,夜风一吹,往前扬起,落在她的锁骨。 纪淮周看着她瓷白的脸,和那双自带湿气的鹿眼。 忽而想起那天陈家宿在电话里问他,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那时他说,一般吧。 他养大的小姑娘怎么会不漂亮呢。 「不是想和哥哥住一辈子,谁都不走么,」纪淮周清楚记住了她说过的每句话:「自己讲过的话,忘了?」 许织夏缓缓眨着眼睛。 她当然记得,当初那个夜晚,她以为棠里镇要没了,攥着他手指,巴巴望着他说,想和哥哥在这里住一辈子,他们谁都不要走。 她说,住在这里,她特别开心。 但棠里镇终究还是没了。 或许还在,只是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没忘,」许织夏仰起脸,眼底的情绪藏匿住了,只有笑意:「我还是会陪着哥哥的。」 「妹妹陪哥哥,天经地义,不是吗?」 她眼睛弯弯的,套用他曾经的话,冲着他笑容灿烂。 纪淮周面无表情。 他讲不出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可能是有不爽,好像有人没经过他的允许,就要抢走他的骨头。 可是他的骨头也有自由的权利。 不过能清醒感觉到的是,无形中有只迴旋镖扎到了他自己身上。 从少年起,他就是个被命运磨去了痛感的人,后来他的血肉都是为她而长的。 所以只有她能轻而易举扎痛他。 中环私人会所,鸡尾酒吧的灯光调到了暧昧的暗度,光影团团,仿佛浸在五光十色的液体里。 会所会员制,只为上流阶层服务,能进到会所里的都是非富即贵,这里是权贵富贾的销金窟,酒柜上随便一瓶酒,都是天文数字。 陈家宿倚在吧檯,身子跟着音乐的节奏慢慢摇晃,舞曲躁动,他却越来越觉得没劲。 缺了那几个人,不痛快。 一杯龙舌兰拎到唇边,抿了口,肩头突然落下一条胳膊。 陈家宿看向对他搭肩勾背的人。 「家宿老弟,我到港区都三天了,就没见二哥露过面,是故意晾着我……」纪兰濯往他旁边的高脚凳一坐,耐人寻味拖着腔:「还是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呢?」 陈家宿瞅他一眼。 中短髮波浪卷,洛可可风金丝刺绣长礼服,内搭宫廷蓬领上衣,半截及膝紧身裤是拿破崙最爱的克尤罗特,一双长靴都要镶上几条貂皮。 去哪儿都穿得跟中世纪公爵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纪家少爷里最风骚的那位。 陈家宿不易察觉地扯唇,回眸抿了口酒。 他见妹妹都得夹缝里偷时间,鬼才有空同你这傻仔周旋。 「你知道他的,女人和牌局,一样都戒不掉啊,小四爷。」陈家宿佯装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这不最近又有心头好了,顾着哄人呢,别说你,我都见不着他。」 纪兰濯不以为然:「他还会哄人?」 陈家宿似真似假一笑:「小心肝,可不得哄着。」 纪兰濯眼神狐疑,陷入思量。 那就是个能心平气和把刀子插进你喉管里,再要笑不笑地说手滑了的疯子。 他能哄人? 纪兰濯嗤笑,胳膊肘搭上吧檯,人斜斜倚着,尖酸地说:「别是传闻中,他私下养的幼女吧?眼看着就要掌权了,家宿你也劝着点,这龌龊事要传出去,纪伯可没第二个儿子了。」 纪氏掌握着欧洲财团的命脉,家族歷史很深,百年前因国内军阀混战而举家迁至英国,血脉都是华裔。 家族人员基本不出现于公众,不接受任何社会採访,因而在外界眼里,这是一个神秘而古老的隐性家族。 只有四年前那回,因太子爷下落不明,家族内部争权,闹得人尽皆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纪氏现任的家主,就是曾被英国王室授予爵士头衔的纪世远。 虽然无人知晓纪淮崇的存在,但纪世远确实也没第二个儿子了。 纪淮周是唯一的继承人。 事实上纪兰濯这话很微妙,大姐三姐是嫁出去的,只要纪淮周倒下,纪家有继承资格的第一个就是他。 不过这种话,纪兰濯是不敢在纪淮周面前说的。 陈家宿刚想好言相劝一番,视线越过纪兰濯的肩,看到了慢慢悠悠走近的纪淮周。 他今晚从港大回来得倒早。 陈家宿有短瞬的诧异,发觉他一脸阴郁,难不成被他猜中了,今宝不乐意见他? 陈家宿目光不动声色掠回到纪兰濯脸上,满眼真诚地看着他:「小四爷,他这人呢,心情好可以陪你玩玩,心情要是差了,你千万别上脸,有多远躲多远,邵家那位的教训还不够吗,别怪兄弟没提醒过你。」 纪兰濯哼笑,无知无畏:「他不是和小姑娘玩得正欢吗?能把我怎么样?」 「诶家宿老弟,他几时回?」纪兰濯说到来劲:「我倒要替纪伯问问他,他的小心肝养在哪儿了。」 陈家宿抿出笑弧,闭上眼,同情地拍拍他肩。 纪兰濯还没理解他意思,猝不及防被一个强劲的力道抓住后领,连衣服带人拽离凳面,勐地甩出去。 一声惊唿,纪兰濯滚到地上,揉着磕疼的额角,正要咒骂,一抬头,和纪淮周凌厉无比的目光相撞。 他蓦地打了个哆嗦。 「要替老东西问什么?」纪淮周眼底浸着冰水般,没低头,只眸子下沉着,眸光居高临下割着他的眼睛。 「问。」 他吐出一个字,纪兰濯都瞬间头皮发麻,坐在地上都没胆子站起来。 脑子慢半拍回想起了邵家那位。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当时纪淮周刚回国,纪世远在老宅庄园办了场盛大的接风宴,昭告家族所有支脉,太子爷的存在。 邵家公子有个毛病,喝大了就出言不逊,宴席上直骂纪淮周文弱书生一个,心慈手软难成大事的窝囊废,不配继承。 他其实骂的不是纪淮周,而是以纪淮周身份活过的纪淮崇,但当时坐在那里的,早已不是纪淮崇那头温和的大象。 邵家公子不知道对面的人内里已是一匹恶狼,嚣张地要同他赌酒。 结果纪淮周漫不经心说:「喝酒算什么赌。」 众人因他的反常目光惊异。 只见纪淮周放下长腿起身,不紧不慢地走过去,双手撑到桌边,俯身盯住邵家公子,那是他们都未曾见过的阴寒眼神。 他唇边勾着诡谲的笑,幽邃的嗓音缓缓说出了那句,让邵家公子后半生都无法摆脱惊恐的话。 「带你去住停尸间啊?」 停尸间一夜,邵家那位精神失常至今。 众人眼中的纪淮周脱胎换骨。 再不是曾经谁都能捏一下的软柿子,此后无人敢去招惹他。 想到这里,纪兰濯脸已惨白。 他惊得一时失声,就见男人指关节叩了两下吧檯,几个保镖立刻出现,挟住纪兰濯的胳膊把人压起。 「二、二哥……」 纪淮周懒得听他求饶:「想去陪水族缸里的二十条双髻鲨,还是现在给我滚回英国,自己选。」 他语气和表情都很淡,纪兰濯却毛骨悚然,仿佛掉进了阴森可怖的地狱。 陈家宿唱起了正直的红脸,在纪兰濯耳旁心疼嘆息:「告诉你别惹他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他手肘撞撞纪兰濯,示意他赶紧走。 纪兰濯不吃眼前亏,也没骨气吃,没两秒就跑得没影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半路还狼狈地跌了一跤,陈家宿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你早来,我就不用陪他演这么多天了!」 陈家宿回头,就见某人靠在吧檯,脖颈一仰,满满一杯龙舌兰一饮而尽。 天价的烈性酒,当白开水喝。 陈家宿若有所悟,伏到旁边,带着点震惊似笑非笑:「二哥你这是……喝闷酒?」 水晶酒瓶斜倒,液体咕噜咕噜,雕花玻璃杯重新满上,纪淮周头一仰,又是一整杯。 高度的辛辣刺激喉咙,他皱着眉咽下,用力沉出一口郁气。 喝得勐了,他低垂的视线落在空酒杯里,眼前恍惚浮现出小姑娘眉眼荡漾笑意的脸,略显狡黠望着他。 ——妹妹陪哥哥,天经地义,不是吗? 还天经地义。 纪淮周一声冷笑,咬牙切齿:「小兔崽子。」 「怎么回事?」陈家宿装模作样故意问:「今宝同男同学拍拖了?」 纪淮周凉凉地扫过去一眼。 陈家宿怀揣着不拆穿的笑:「今宝不是小孩儿了,有钟意的男孩子很正常,你不能再同小时候那样牵牵抱抱她了。」 说着,陈家宿手背轻打了他的胸膛。 「当哥哥的,要懂得避嫌。」 纪淮周握酒杯的指骨收紧,手背突显青筋脉络。 陈家宿坐在高脚凳上悠闲轻晃,状似随口一问:「那二哥,这几日,港大你还要去吗?」 「不去。」他脸色难看。 陈家宿压住上扬的嘴角,俨乎其然:「真不去了?」 纪淮周冷眼盯着他,砰得重重搁下酒杯。 「避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陈家宿嵴椎绷紧,以为自己要挨揍,纪淮周酒杯一丢,什么都没再讲,径直离开。 后几日,纪淮周确实没再去港大。 他回了英国,应付纪家形形色色的所谓长辈。 日常是在纪世远的书房,他们斥责他日夜荒淫,不成样子,但他接管的部分家业近几年都风生水起,又把他们的嘴堵得水泄不通。 纪淮周永远一副傲慢的样子,仰靠在沙发里,挑唇叼着雪茄,翘着腿,胳膊敞开搭在沙发背上,也不知道有没有在听。 总之他们恨他妒他,却又始终奈何不了他。 不止纪兰濯,他在那个位置,就如在城墙之上,底下众人都绷紧弓弦,只等着将他万箭穿心的时刻。 这四年,其实他死过很多回了。 但他不再是曾经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享受死亡的刽子手,因为这回,他有想要再见的人。 周围的人都带着虚伪的假面,虚情假意,各怀鬼胎,恢弘如古堡的纪家老宅简直是一座巨大的监狱。 时常夜深人静,他会躺在天台,望着黢黑的天,回想过去在棠里镇的日子。 一到清晨,院子的青瓦上总有鸟雀啁啾,远处茶馆有唱曲声,阳光流淌进青砖黛瓦的街巷,绿水上海棠花瓣似雪纷飞,落向摇曳而过摇橹船。 堪堪到他腰骨高的小孩儿,每天都扯着他衣角,跟着他走过巷子,去镇子口的早茶铺。 她要牛奶,不要豆浆。 经常梦醒时分,他都错觉此刻还是四年前的自己,他要起床,带她去吃早饭,不能让她饿肚子。 但一睁开眼,是一万多公里外的伦敦。 这四年他自己就这样过。 但每每想到她一个人在美国,当晚他都能抽出一地的菸头。 从英国再回到港区,是在一周后。 纪淮周直接开车去了港大。 那夜下雨了,港区的雨没有江南水乡的细细绵绵,一落下来,像鸦黑色的天在痛哭。 他车子停在去宿舍的弯道路口,后颈枕在椅背,雨刮器一左一右,挡风玻璃一秒清晰,一秒模煳。 可能是在几个钟头后,也可能只过了十几分钟,他暂时失去了时间概念。 终于女孩子出现在了视野里。 她今天穿着很淑女的短袖连衣裙,法式方领,浅蓝色的油画纹理,长发编着鱼骨辫。 她和那晚的学长在一起。 他们躲在同一把伞下,从他的车窗前奔过,她一只手扯住托特包带,一只手遮在额前,而男生左手握着伞,伞面倾向她,右胳膊以一个保护的姿势,虚虚环过她后背。 那盏供电不足的路灯彻底坏了。 雨天,前面又是一路漆黑。 纪淮周在反感又担心她滑倒的复杂心情下,胳膊一抬,打亮了远光灯。 两束暖烫的光穿透雨幕,照映在他们身后,像旧时棠里镇的老式放映机,投出银河流动般的光束,打在泛黄的幕布上。 他倒是成了看电影的人。 她在门口笑着和那位学长挥手告别,往这边望了两秒,大抵雨幕朦胧,并不能看清。 纪淮周看着她走进宿舍,身影消失在可见范围,才关掉了远光灯。 他没下车去。 当哥哥的,确实应该要避嫌。 他耷下眼皮,不知在想什么,在车里再坐了几分钟,双手扶上方向盘,准备离开。 这时女孩子又奔出了宿舍。 她撑着把伞,一只盒子压在身前,看上去是有东西忘了给那位学长。 一台车子开上路口,她走得急没留神,迎面撞上,淅淅沥沥的雨里一声刺耳的急剎。 她忙不叠退开,颔首几下向车主赔不是。 剎车声响的同一秒,纪淮周就凛了眸,倏地推开车门,大步迈过去,一把捉住她胳膊,将人扯到面前。 许织夏被他拽得略一踉跄,又因他臂力站稳。 他愠怒的训斥声当即砸下来。 「为了个男人命都不要了?」 许织夏在他兇巴巴的语气里呆愣住,昂起脸,对上他压抑怒气的目光。 他阴沉严厉地盯住她,胸腔一下又一下重重起伏着,似乎还心有余悸。 雨势渐大,他有几缕碎发被雨打湿在额前,头髮和衣裤上湿漉漉的水痕越来越明显。 情绪混在氤氲的雨雾里。 许织夏一眨一眨,依顺地望着他,胳膊慢慢抬上去,把伞举高到他的头顶。 第32章 无心良夜 【不是不爱就全都不爱,灯火可亲的十三年不会瓦解,你依然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周楚今】 - 雨水从伞沿滴落,连绵不断地在他们周围洒下一圈珠帘,万籁都淹没在雨里。 她望他的目光清澈,垂敛的眼尾隐约有几分委屈,因为刚刚被他凶过。 「我看到你在这里。」 许织夏在雨声里对他说。 纪淮周瞬间哑火,翻涌到至高处又一秒平息,情绪陷在这大起大落的感觉里有些古怪。 甚至一时怀疑起了自己的理解能力。 「找我的?」他问。 许织夏坦诚地点点头:「嗯。」 她抱着的盒子里,装的是他的领巾。 纪淮周深皱的眉头微微松开,态度不自觉温和了,但也不忘习惯性说教训的话:「我什么时候不能找,急什么,电话干什么用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许织夏乖乖听训。 小时候她也都是这样,犯错了就老老实实站着,不反驳,不顶嘴,偶尔可怜巴巴,偶尔无辜地看他。 她知道哥哥捨不得骂她的,他只会装模作样假凶两句。 「哥哥,你头髮和衣服都湿了,」许织夏说:「上来吹吹干吧,这个天气容易感冒。」 她眼里的担忧都是真情实感。 上回他来,她还要把他藏起来,这回倒是落落大方,讲道理,她不躲着他了,是好现象,但纪淮周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不怕解释不清了?」 「没关系,你是哥哥,也是家长。」 明明身陷雨夜里,纪淮周反而感觉四周密不透风,没留一个唿吸的出口。 他没讲话,接过她手里的伞。 那个时间点,正是芙妮完成今日课业在客厅放松的时候,她敷着面膜,端着碗蓝莓窝在沙发。 芙妮爱看老电影,当时电视机里正在放《廊桥遗梦》。 这部经典影片讲的是一段被世俗诟病的婚外情,一段仅仅只有四天,男女主却铭记了半生的禁忌之恋。 在斯坦福的寝室,许织夏陪芙妮看过无数电影,她记得第一次看这部电影时,感觉自己就好像是被困在这个故事里的囚徒。 芙妮很同情弗朗西斯卡,她说,一个因家庭丢失自我的妻子和母亲,遇到唤醒她自我的罗伯特,产生爱和欲望是人之常情,但影片值得赞颂的,就是她没有越过道德的底线。 许织夏很难领会。 理所当然的事情,也值得被赞颂吗? 「可这是违背道德的感情,一颗裹着层糖衣的毒果子,他们本就不该咬下去。」当时许织夏这样说。 芙妮在电影上总是很有自己的思想:「不,这无关道德感,亲爱的,我们要欣赏的是她对爱情的态度。」 许织夏在迷茫下,听见芙妮说:「我认为弗朗西斯卡放弃罗伯特的那一刻,才是她真正自我意识的觉醒。」 走到客厅,电影里正响着对白。 「i dont want to need you.(我不想需要你。)」 「why?」 「because i cant have you.(因为我无法拥有你。)」 曾经的许织夏不懂,现在她开始理解。 感情永恆的真相,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清醒地接受现实。 许织夏先询问过芙妮,确定她方便,才回到门口,对纪淮周说:「哥哥,不用换鞋。」 话落她自己笑了:「你来过的。」 瞧见那张骨灰级颜控都得感慨惊为天人的脸,芙妮餵到嘴边的蓝莓倏地掉了下去。 她痴痴看着男人把伞放进收纳桶,跟着许织夏走进客厅。 芙妮一直很好奇,什么姿色的男人才能被许织夏喜欢,眼下看到纪淮周,她思路顿时豁然贯通,一声惊嘆,斩钉截铁,格外自信。 「他一定就是你喜欢的周玦!」 目不别视的纪淮周,循声看过去。 有那么两秒,许织夏忘了唿吸,但回首时脸上已没有一丝异样,云淡风轻一笑:「芙妮,他是我哥哥。」 两人的颜值使得这个答案毋庸置疑。 「我相信!」芙妮几乎没有迟疑,再看向纪淮周,她表现出前所未有的腼腆,掐着嗓子打了声招唿。 面对许织夏的室友,纪淮周这种大冰坨子,还是给面子地点了下头。 「这一点都不像你。」 许织夏调侃完芙妮,拉着纪淮周进到自己的卧室,又去卫生间拿吹风机和毛巾。 纪淮周独自在房间。 房间很整洁,一面衣柜,一张床,一张书桌,所有物品都摆得井井有条,就显得被褥上那堆衣物很突兀。 应该是下雨了,室友先替她收回来的。 外面夜色沉沉无光,雨还在下,啪嗒啪嗒打得落地窗布满水珠子。 出于日积月累养成的本能,纪淮周未作想,俯身捞过床上的衣服,用手试了下干湿,确定干透了,走过去打开衣柜,将她的衣物一件件挂进去。 先是连衣裙和牛仔裤,接着是薄纱开衫,都挂到对应分区,再去拿下一件。 垂眼一瞥,伸过去的指尖同时触摸到一片柔软的蕾丝面料。 他目光和动作都滞住。 最后的晾衣架上夹着女孩子的贴身内衣裤。 浅色蕾丝边套装,内衣两个半圆的括号中间有只小小的蝴蝶结,轻熟风,带点可爱的小性感。 她不穿幼稚的无痕小背心了。 纪淮周不禁屏了下气。 直到这一刻,他才深切知觉到,妹妹生理意义上不再是小孩儿,曾经冬天里的花骨朵,已经在春天盛放成了罗德斯玫瑰。 ——今宝不是小孩儿了,你不能再同小时候那样牵牵抱抱她了。 ——当哥哥的,要懂得避嫌。 越是反覆提醒,越是适得其反。 明明给她收拾了这么多年的衣服,他都是磊落的,却在这瞬间微妙地生出几分男女有别的不自在。 恍神片刻,纪淮周移开眼,下意识想把刚刚挂进去的衣服都取下来放回床上,正要伸出手,就听见了身后那个温顺而坦荡的声音。 「谢谢哥哥。」 纪淮周偏过脸,看见她若无其事走到书桌前,将吹风机连上插座,再回身:「哥哥,毛巾。」 她穿的还是那条连衣裙,递向他的胳膊霜白,法式方领露出清晰漂亮的锁骨轮廓,裙身收着一截小腰,四肢纤细,身前包裹出的饱满弧度又很难让人忽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某部分不受他主观控制的思绪,习惯性去关心她穿得合不合身,那些内衣的尺寸大概是他掌心能兜住的大小。 纪淮周不易察觉地蹙了下眉,及时打断了自己荒唐的神思,夺回自主意识。 在她清清白白的注视下,他迅速把内衣裤挂上衣杆,带着架子,没从夹子上摘下来。 面朝着敞开的衣柜,纪淮周在她窥不见的角度,闭上眼,暗骂了自己一句—— 混蛋,你是她哥! 「哥哥?」 小姑娘又轻柔地在后面唤了他一声。 纪淮周再回头时不动声色,接过她手上的毛巾,压到自己半湿的短髮上胡乱抹了几下。 从少年起,他擦头髮的习惯就没变,用力得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薅下来。 许织夏不由轻轻笑出一声。 纪淮周顿住,顶着头凌乱的发看过去:「笑我呢?」 许织夏直视他的眼睛,抿着笑摇摇头。 此刻她的内心一片空旷的平静。 如同每逢腊月,棠里镇每家每户都会掸尘,把晦运都扫出去,里里外外一尘不染。 难怪要说一念放下,万般自在呢,佛家还是有大智慧的。 他的黑色衬衣也被打湿了,贴在皮肤上,透出部分胳膊和胸膛的肌理轮廓。 许织夏拿起吹风机,风吹到他的衣服上,她来回移动风向让温度均匀。 她低着头一脸认真,碰到有褶皱的地方就上手扯平,心无旁骛地帮他烘干衣服。 完全就是一个长大了能照顾哥哥的妹妹。 反倒是纪淮周心不在焉,这个角度,他视线越过她头顶,落到她身后的书桌,没往下瞟。 桌面上有笔记本电脑和几本书,书的旁边,他看到了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 纪淮周眸光轻闪。 想到她室友的那句,他一定就是你喜欢的周玦。 随之又想到她高中毕业谢师宴,那个无意听见她告白的摇摇晃晃的夜晚。 心上浮着层迷雾,在一种不明朗的情绪里,纪淮周低沉问了句:「我是纪淮周或周玦,这么重要么?」 许织夏一愣抬脸。 热风唿唿吹着,她短暂失语,明白过来状况,她关掉风。 屋里忽然之间安静得厉害。 「重要。」 周玦是陪她长大的哥哥,是她暗恋了一整个青春的哥哥,周玦属于苏杭,属于棠里镇,属于她。 但纪淮周不是,纪淮周属于纪家。 许织夏握着发烫的吹风机,莞尔望住他:「但是纪淮周和周玦,都是我哥哥,都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的坦白太过真诚,不存在掩饰。 纪淮周感觉那股热风还在吹,对着他心脏,将那一块皮肤灼得滚烫。 他沉默,接过她手里的吹风机,唿唿的风声再次响起,三两下吹干自己的短髮。 许织夏从他眉眼间看出疲惫。 与曾经在eb没日没夜忙碌工作的疲惫不同,现在的疲惫有着被锁链束缚住的无力,和风息全无的空虚。 她想到那天他说,哥哥见你一面不容易。 「哥哥要睡一觉吗,我现在不用床。」 纪淮周确实很累,从英国飞到港区,出了机场就马不停蹄开车到这里,一刻都没歇过。 但他一个大男人,睡在小姑娘的卧室不像话。 「哥哥回去了。」纪淮周抬到她发上的手在半空停顿住,最后没揉下去,只是轻拍了下。 「遇到任何问题,给哥哥打电话。」 那晚他离开前,许织夏点头应好。 但她照旧没有给他打过电话。 不是故意不联繫他,而是她真的没有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其实她现在很独立。 后面几日纪淮周都没有出现。 至少许织夏每晚从港大步行回到宿舍的那段时间,没有在外面看见他的车子。 日暮紧接,为期一个月的交流学习就要接近尾声,项目课程已到了最后一周。 正常情况下,许织夏作息都是规律的,但近日苦于结业论文,有几天熬了夜,导致精神状态不太好。 某天深夜,许织夏脑袋重重压着脖子,唿吸都感觉喉咙里冒着烫气。 人很不舒服,但她没有睡,在电脑前敲着键盘,她没有拖延的习惯,想咬咬牙把论文完成了。 电脑屏幕的光刺得眼睛异常酸胀,许织夏强撑着意志敲完最后一个字。 一阵眩晕袭来,她没扛住,直接趴到桌上,混混沌沌睡过去。 人在脆弱的时候,会想起最重要的人。 许织夏恍惚在梦里变成一棵蒲公英,顺着风的方向,跨越过山与海,从白天到夜晚,终于在一个宁静的清晨,飞回到了那个小镇子里。 她在空中漂浮着。 飘过1978照相馆,橱窗前有一张她笑盈盈捧柿子的照片,照片崭新,没有泛黄的痕迹。 梁叔叔擦着他的宝贝相机,抬头笑着调侃她小模特。 飘过绿水岸边,爷叔在古石象棋桌笑得不亦乐乎,视线望过来,喊道阿玦过来陪我下一局。 船伯伯摇着船,招招手要捎他们去上学。 飘过茶馆,孟熙在一扇雕花木格窗框出的画面里,回头朝她挤眉弄眼,陶思勉从窗前奔跑而过。 又飘过修齐书院,天井下的小锦鲤活泼跳跃,溅出水花,堂屋下,阿公阿婆正等着他们过来吃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耳边响起罗大佑那首有年代感的调子,最后她飘进了那间院子里。 罗德斯玫瑰在风中盛放,小橘伏在花池边,惬意地晒太阳。 屋里传出笑闹声,陆玺哥,乔翊哥,家宿哥,三个人在客厅里把酒言欢,陆玺探出头来,眉开眼笑,说好想你啊小今宝,又对着她身旁的人说,就等你了老大。 大病初癒的阳光落到眼皮,她恍然发现,原来她不是一棵蒲公英。 她是一片垂丝海棠的花瓣。 许织夏浑身发寒,肩膀瑟缩着止不住哆嗦,睡着睡着,身体又像只火炉子烧起来。 都分不清是醒着还是梦着,她摸向抽屉,但退烧药只有一只空盒,上回吃完了最后一颗。 她必须得吃药了。 想去附近的二十四小时自助药店,许织夏绷着劲起身,芙妮和曼迪都睡着,她出门时还不忘轻手轻脚。 宿舍门口的自动玻璃门向两边打开。 深更半夜,冷冷清清,空荡的路口停着台黑车子。 男人齿间咬着一支没点燃的烟,曲着长腿,坐在低低的台阶上,手肘搭膝,低垂着头静静看着地面。 不知在想什么,模样有几分消沉。 许织夏正发昏。 清凉的夜风拂到脸颊,仿佛是从棠里镇的水岸边吹来的,她迷迷煳煳的,错觉不远处的是当初那个颓丧的少年。 许织夏拖着虚软的腿,晃晃悠悠走到他面前。 他仰起脸,诧异得眼睛陡然睁大。 许织夏视线迷濛,眼睫毛慢慢合上,嗓音软绵绵又虚哑,一哽咽,委屈得像个小孩子。 「哥哥,我难受……」 纪淮周还没从她的出现中反应过来,面前的人蓦地扑倒向他。 他眼疾手快,手臂往她腰上一揽。 她抱着他脖颈,整个人都瘫软在他身上。 接住她的瞬息,她脑袋垂落,把他松松咬住的烟撞得从齿间脱离,一晃掉落下去。 下一秒,女孩子唇上滚烫的温度,代替了烟,不经意压到了他的唇角。 剎那间惊雷炸开。 纪淮周倏地放开她腰肢,不能把她推开,他只能立刻让自己的双手远离她的身体。 她应该是昏睡过去了,半分劲都没有,紧接着脑袋又是一歪,嘴唇从他下颔线擦过,脑袋落进了他的颈窝。 纪淮周全身僵住,哪里都不敢动。 敞着胳膊,屏气敛息,一丝气都没唿出去。 闷热和窒息纠葛在心理边界。 属于兄妹的绝对安全感,似乎正在土崩瓦解。 第33章 无心良夜 【鲜花的生命是春天给的。 我不想成为一朵鲜花。 我想成为春天,这样我就能有很多的海棠和玫瑰。 ——周楚今】 - 花梗如丝垂下,花期到了尽头,海棠在寂静的夜晚阵阵凋零,风一吹如雪乱。 落花满阶,一地胭脂粉。 那支被撞落的烟掉到阶上,又跌到地面,无声滚落进了隐秘的花堆里。 小姑娘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他身上,他双手悬在半空,后仰着的嵴背僵直,进退两难。 颈窝里流淌着她沸腾的鼻息,快要烫伤他的皮肉。 纪淮周错愕在那一瞬违背伦理的亲昵。 喉结凸起的那块上下明显滑动。 血液有过霎时间的叫嚣,但他难以心安理得,只把自己当作一具支撑她的骨架。 这是他亲手养大的妹妹,亲眼看着她从呆萌稚气的小女孩,一天天长成粉雕玉琢的少女,再到如今长身玉立的妹妹。 她不知情,意外撞到他无可厚非,但他不能被撞得从道德的边界坠崖。 何况轻重缓急,她在发高烧。 「今今?」 纪淮周唤她一声,挟回理智的嗓音残留着一丝轻哑,手掌压上颈窝那颗脑袋,她没任何反应。 他眉目肃沉了下去,迅速揽上她肩,胳膊勾住她腿弯往上一捞,横抱起她。 空寂的公路,车子飞驰而过。 中环会所顶层套房的光在深夜时分乍亮,折腾到近凌晨四点,亮度才灭下,仿佛干柴烈火终于陷入平息。 输过液,许织夏在床上睡得很沉。 确定她已经退烧,纪淮周给她掖好被子,窗帘拉严实,无声无息退出卧室。 占地整个平层的总统套房恢弘奢华,黑金色系显贵,挑空的客厅吊顶坠着每颗都是真材实料的水晶灯。 陈家宿斜瘫在皮质沙发,哈欠连连。 合上门,纪淮周瞧都没瞧他,走向开放中岛台,翻过一只玻璃杯搁到净饮机下。 「还不走?」水流声响,他语气冷淡。 陈家宿难以置信撑起半个身子:「哇,你好无情啊二哥,我三更半夜带私人医生赶过来,这个点了你还要撵我?」 纪淮周仰头饮了半杯水,回眸警告的口吻:「今今醒过来前,给我走。」 「……唉,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陈家宿嘆气心疼自己,又好说歹说:「我都好久没见小今宝了,好歹先见她一面。」 见他赖着不起,纪淮周啧声皱眉:「你一个大男人,等在小姑娘房门外像什么样子?滚出去。」 陈家宿是不敢碰他老虎尾巴的,这个人很难讲情面,他明确下了逐客令,他也只能不情不愿离开沙发。 他今晚唯一能留在这里的可能性,就是妹妹现在出来说一句,想要家宿哥留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陈家宿想起在苏杭的少年时光。 只要他和陆玺两个人凑到一块儿,就能产生为非作歹的化学反应,那三年,他们总是不小心踩到他二哥的虎尾。 比如某回,纪淮周和乔翊都代表学校去参加省学科竞赛,陈家宿和陆玺就在院子里带小孩儿。 他们俩没按捺住,兴奋地把纪淮周刚成型的滑翔机模型搬到院子里,美其名曰哄妹妹开心。 玩到兴头上,操作不当,滑翔机失控砸落,摔了个粉碎性骨折。 他们面面相觑。 摔碎的不是滑翔机,是他们的命。 「陆仔,我们危险了。」 「没事。」陆玺深吸口气,一脸冷静:「看上去很危险,其实一点不安全。」 「……」 他们都没机会收拾残骸,院门嘎吱一声,纪淮周回来了,亲眼目睹事发现场。 果不其然,他当即黑下脸:「谁干的?」 陈家宿和陆玺正襟危站,眼睛飘忽,感觉被他用眼神千刀万剐了一遍。 他们相视一眼,两道目光达成默契,向许织夏落下去。 聚光下的许织夏当时正抱着小橘,坐在小凳子上,嘴巴微微张开,一无所知地仰着小脸,满眼懵懂,不知道自己背了口大锅。 她懵懵望着陈家宿和陆玺,没懂他们疯狂使过来的眼色,又懵懵望向纪淮周,呆愣又无辜。 「我不在,不准玩。」纪淮周语气严厉,却只是摸摸她脑袋:「砸到你怎么办?」 许织夏圆圆的鹿眼眨巴着,没揭发他们。 陈家宿和陆玺逃过一劫。 曾经类似的事情常常发生。 他们变着花样踩虎尾,但不变的是,在妹妹面前,他二哥永远没有原则可言。 走向门口,陈家宿又半道停住,回过脸,别有深意一笑:「二哥,你也是男人,你怎么不滚出去?」 纪淮周斜眸:「最近活腻了?」 感受到他眼神的压迫,陈家宿低咳,不敢再造次:「我是要讲,别忘了这里还有纪伯那几个心腹,他们全天候监视你的,我和医生能不知不觉走开,但今晚动静闹得不小,你平时不这样的,他们不可能没察觉。」 「我估计天一亮,他们就要借理由进来巡查了。」 虽然是一时情急带她到这里,但纪淮周不是完全没有考虑。 去医院目标太大,难开脱,她也睡得不舒服,不如他就自投罗网,最显眼的,往往也最安全。 要说亲信,四年前他身边只有陈家宿,那时他连护照都被老东西扣下,寸步难行。 但今时不同往日。 纪世远深谙驭人之道,不会允许任何人在同一个职位太久,手底下的人形成的每个小圈子对掌权者都是威胁。所以除了几个心腹,纪世远底下的人总在变动,就如同古时候,皇帝诛杀老臣,提拔新臣,制衡各方势力,使得权力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 譬如监视纪淮周的保镖,除了那几个心腹,一直都在调动,以免为他所用。 的确如此,人性的本质是满足欲望,贪嗔痴,财权色,人是世界上最容易被控制的动物,施对了谋略,就能为你所用。 人性和人品,无疑是前者可信。 因为真情可贵。 表面纪淮周在复杂的家族关系中周旋,聊以服众,事实上,这四年是他和老东西的暗中较量。 四年前在英国,纪世远的书房,他依旧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强迫他断了再见那个小姑娘的念想。 他拄那根虎头金拐,毋庸置疑:「人越是往上走,越是不能有感情,哪怕是枕边人。」 「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感情是利益!」 纪淮周没怒,反倒是笑了。 那时他想到了周故棠和纪淮崇,和遥远的那两年,回过头再看眼前这个所谓的父亲,看他把自己仅拥有的那么一点真情也亲手葬送,纪淮周只觉得。 他真是可怜。 在英国的土地待久了,他这个华裔父亲,都忘了老祖宗的东西。 兵法里讲,若要一招成定局,必先暗中布局。 他会把老东西自己的手段奉还给他。 「躲躲藏藏,才是欲盖弥彰。」纪淮周不以为意,一边摘着腕錶,一边向浴室走去。 陈家宿笑着耸了下肩,转身离开。 没什么不放心的,他可能置身自己于水火,但不会让妹妹掉一根头髮丝。 纪淮周到客卧的浴室沖了个澡,随意拢上浴袍,取了件自己的衬衫,去到许织夏休息的主卧,放到床头。 她睡醒肯定要出一身汗,但这里没有女孩子的衣服。 纪淮周没回客卧,而是去了客厅,人往沙发一仰,靠躺下去,守在她房门口。 落地窗外的天色已不再乌黑,蓝得像翻倒过来的海底,再过那么几十分钟,天就要蒙蒙亮了。 纪淮周阖上眼。 临睡前的思绪总是不由己,大脑皮层自动映射记忆,他止不住地回想着小姑娘嘴唇压下的那瞬间,他唇角感受到的滚烫温度,和带着回弹感的柔软。 他拧起眉头,情绪不自觉隐忍进眉间。 可又因此陷入白熊效应,越是刻意不去想,就越会想。 于是那套轻熟的蕾丝边贴身内衣,也随之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困惫席捲而上,他无知觉睡过去,但大脑潜意识还处于活跃状态,涣散的思绪在梦里一发不可收拾。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酒店贵宾间,为她的成人礼,他一改往日,特意穿了套正式的深色西服。 他搭着腿,靠坐在红丝绒沙发。 隔断帘倏地拉开,他抬眼,看到了更衣间里的人。 她的小礼服是套一字领蓬蓬裙,胳膊和肩颈白皙,透着淡淡粉晕,微卷的长髮别在耳后,露出巴掌大的鹅蛋脸。 不确定是化妆的原因,还是她真的在那个瞬间长大了,她褪去了很多稚气未脱的痕迹,流转的眉眼里,有几丝青涩的娇媚。 「哥哥。」她手指捏住裙摆,拎起些,裙下一双小高跟,腕带缠上她细白足腕,但鞋扣松着。 暂时不适应高跟鞋,她身形轻晃地走过来:「哥哥我鞋子扣不上——」 话落她脚踝一扭,没站稳,惊唿着扑向他。 他背部立刻离开沙发,用自己的身体去接她,却又被她压落的冲劲带着撞倒,背部蓦地陷回进沙发里。 她的脸跌进他的颈窝,双手扶上他的肩膀,抬回起头时,距离太近,唇珠不小心擦过他的唇角。 他一僵,唿吸变得急促,需要更强的忍耐力去压抑,导致胸腔的窒息。 血液涌着情绪,在对视间湍急。 她手指抵在他身前,把他内搭的黑色丝质衬衫捏出一层褶皱,轻声问:「哥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他敛下眼睫,压住了那一秒的闪烁,听见她说:「我已经长大了。」 冗长一段安静过去,他始终闭口不言。 或许是被他的冷漠刺激到,她又闷闷追问:「哥哥为什么不说话?」 他目光定在她的唇畔。 她的唇形小而饱满,当时涂了豆沙玫瑰色的唇红,凑得很近,在眼前一开一合。 头绪空茫茫,道德感被她的失落和委屈牵扯住,朝逆反的方向勐地一拽,再不由他控制。 「哥哥……」 他在这一声里,脸突然往前,电光火石间,含了下面前那张水润柔软的唇。 退开半寸,去看她眼里的惊愣和无措。 凸起的喉结一动,他手掌握住她后颈,脸重新压过去,在她睫毛扑簌下,含住她的下唇,吮一下松开,再吮得更深,逐渐用力和迫切。 有一双手带着很轻的重量,落到他肩头。 纪淮周勐然间睁开眼,湿漉迷乱的画面一剎那熄灭,但近在眼前的,还是那张小小的鹅蛋脸。 她的眼神光清澈见底,双唇饱满,退了烧,唇上又有了几分血色。 手上捏着条毛毯,正盖到他肩上。 「哥哥做噩梦了吗?」许织夏眼里是清白的担忧。 她醒后换掉了黏煳的衣裳,一出卧室就看到他睡在沙发,就想给他盖条被子,没想到他睡得这么浅,一点动静就惊醒了。 纪淮周胸腔的唿吸漫长起伏。 开眼闭眼都是她的脸,梦和现实猝不及防被搅乱在一起,失神好一会儿,他才清醒过来。 她身上还是自己的短裤,但上衣换了,穿着他留在床头柜的衬衫,扣子扣到顶了,领口依然略显宽大,侧歪着,隐约露出点锁骨。 无法代谢掉的情绪在梦中作祟,梦断了,但梦里的恶果实实在在结成了现实中的卑劣和骯脏。 纪淮周心脏在震,面上平静,但表情怪异。 他迴避开她直愣愣的视线,坐起身,毛毯滑下去,睡袍松松垮垮,深凹的肌理线自上而下,一路纵横向劲瘦腰腹。 他不自在地把睡袍领子拢严。 「半夜不睡觉,扰人清梦。」 语气严肃,但伪装的痕迹很重,说完他自己蹙了眉。 去他妈的清梦。 许织夏望一眼落地窗,再望回来,老实巴交地说:「天亮了。」 「……」纪淮周不由看向她。 她的眼神清透又干净,明晃晃的如一杯白开水,愈发突显得他的心思不干净了,居然梦到对妹妹做那种污秽的事情。 他一定是疯了。 第34章 月下西楼 【我学着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告别,比如港大宿舍楼下,那几棵不合时宜的海棠树。 和那个走进过我心里的人。 ——周楚今】 - 只是眼神的对视,都如有芒刺在心。 那双自幼便盛着一泓清泉的眼睛,仿佛看破他的虚伪,一眼窥见了他内心的阴暗面。 几个钟头前,他还在对陈家宿说,躲躲藏藏,才是欲盖弥彰,现在他已完全忘了自己的话。 纪淮周不自然地阖上眼,后颈仰到沙发背,掩住了那副欲望尽显的狼狈丑态。 他鼻腔逸出一声略显烦躁的气息。 许织夏不得而知。 从前他们一同在行舟上学,他就总是赖床,带着那丝唯独不对她发作的起床气懒哼。 多梦易醒,他肯定是太累了。 许织夏蹲下去,捡起滑落的毛毯盖回到他身上:「哥哥,梦境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欲望。」 她话里的语气一清二白。 纪淮周眉心忽跳,沉声:「胡说八道。」 「真的。」许织夏右腿膝盖压上沙发,在他旁边,面向着他侧坐下:「谈近学长讲的。」 纪淮周抿唇,不作回应。 许织夏瞧着他的脸。 他合着眼,漆黑的眼睫覆着下眼睑,他的睫毛要比寻常男生的长,骨子冷硬,但面相唇红齿白,和少年时一样,并没有过分的阳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许织夏突然间找回几分在棠里镇的感觉。 她在开放堂屋写作业,他躺在书院天井下的摇椅里假寐。 习惯的牵引,许织夏不由跟他汇报新学到的知识,乖乖告诉他:「我前几天刚听了堂关于梦境的实训课,弗洛伊德认为,梦分为显性梦境和隐性梦境,隐性梦境是潜意识隐藏起来的欲望,显性梦境在醒后能回忆起来,是隐性梦境的伪装。」 她歪过脑袋,思索着说:「比如现实中你没有得到某样想要的东西,欲望一旦压抑扭曲,可能你就会在梦里得偿所愿,这是显性梦境在反映你内心深处的渴望。」 昨夜刚高烧过,许织夏的声音还没有正常时的清脆,虚虚的,却又一本正经,头头是道,像一根轻柔的羽毛在纪淮周的耳朵里挠动。 「所以你尽量不要压抑自己。」 许织夏不知道彼此空白的这四年,他是怎么过的,真如外界传的风流浮浪,还是另有隐情,都不重要,她只知道他眉眼间有着明显的疲惫。 就像寂夜里的一盏孤灯。 「哥哥……」许织夏轻声唤他,后面的话还没出口,就见他被逼得忽然间睁开了眼。 纪淮周紧紧盯住她,深邃眼底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折磨,语气隐晦地气急败坏:「你是不是就想看你哥哥禽兽不如?」 许织夏懵住,不由咬住自己一点拇指指头,茫然揣测:「哥哥该不会……是有羞耻心吧?」 「哥哥不能有么?」 纪淮周没任何表情的脸上,在看见她咬手时,瞬间皱出川字,他不假思索捏住她的腕,把她的手从唇边不由分说拽落下去,不准她咬指甲盖:「谁惯的你这毛病?」 女孩子的手腕跟没骨头似的,握在指间又细又软,还有温腻的肤感。 纪淮周不着痕迹收回手。 许织夏无辜眨眼,双手老实放回腿上,兄妹相处的小插曲自然而然揭过,她自顾说道:「没关系的,这都是人正常的心理反应,不用难以启齿。」 「哥哥梦到什么了?」 曾经她月经初潮,他就是这么告诉她的,不用有羞耻心,跟哥哥没什么不能说的。 她的目光纯真坦荡,像只刚成精的小狐狸,眼里有分明的勾引却不自知,眼睁睁看着他在道德和欲望之间挣扎。 而在她面前,他还得装作无事发生。 「没什么。」 上了几堂心理谘询师相关实训课,许织夏下意识把他当成了一个检验自己学习成果的临床案例,满眼求知慾:「我想知道。」 「别问。」 「告诉我吧哥哥。」 纪淮周语气压得很沉:「你无法无天了?」 撒娇都没用,许织夏心里有点委屈了,垂头丧气地扯弄身上那件衬衫的衣角,不再讲话。 安静了一段时间。 她自言自语,小声嘀咕:「跟妹妹有什么不能说的……」 陡然到了临界点,面前的声音撂下两个字。 「性梦。」 许织夏怔了下,抬脸,冷不防撞上他压着暗色的双眼,没有复杂情绪,有的是从未在他眼里看见过的,属于一个男人的直白。 她愣着,一时间不能思考。 紧接着就见他单手撑到她后面的沙发背,人一下子倾过来,到她脸前,和小时候管教她时的严厉不同,眼下是一种反客为主的强势。 「满意了?」 他高大身躯罩落下阴影,睡袍领子不受束缚地松垮开,眼前是他清晰的锁骨,往下肌理线条紧绷。 许织夏窘迫埋下脸。 虽然只能隐约看见,但她不由自主浮想起当初不小心撞见他出浴,他只下身围着浴巾那半裸的样子,心跳也浮现出当时的频率。 他近距离盯着她,前所未有的露骨眼神,不像是在看妹妹。 许织夏脑子顿时凌乱。 「我没问……」许织夏装傻抵赖,支支吾吾先反咬他一口:「哥哥凶我。」 她声音莫名其妙听起来嗲嗲的。 纪淮周喉咙泛痒,难耐地咽了下。 滚动的喉骨刺激着他阴暗的邪念蔓延滋长,她一副受欺负了的模样,剎那间又让他心底的负罪、自咎和愧疚感,也骤然强烈。 暴风雨停歇,罗盘失灵的指针恢復方向。 他身子后撤回去,重新靠躺进沙发,面上一贯平静:「没有。」 许织夏瞄他一眼,断定他又是在捉弄她,低嗔控诉:「凶了。」 「没凶。」 「你凶我了。」 纪淮周鼻息哂出声笑,她不讲道理,但他自己惯的,说不得,只问她:「还有不舒服么?」 许织夏摇摇头:「就是提不起劲。」 「知不知道自己昨晚烧到三十九度八?」一到要管教的时候,他就会挂上一副严肃的表情:「神志不清了还在外面乱跑,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许织夏愣了下。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当时似乎就没想过给他打电话。如果是过去的周楚今,一定会第一时间委屈巴巴找他吧。 「附近有药店,我想去买退烧药。」许织夏如实交代,又问:「那么晚了,哥哥怎么在我宿舍楼下?」 纪淮周垂了下眼。 自从那晚离开她卧室后,这几日,他每到半夜就开过来,在她楼下坐上两三个钟头。 她一句纪淮周和周玦都是我哥哥,看似对他的感情一成不变,但就是因为这种一成不变,把他推到了不得不避嫌的地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在她楼下夜阑人静的时分,有那么几个瞬间,他宁愿那时听到的,还是在研究中心休息室她的那个回答。 ——给哥哥倒杯水,这么不情愿? ——你不是。 「哥哥路过,」纪淮周若无其事地说:「想看看你。」 「那你怎么不上来?」 「谁知道你半夜还没睡。」 许织夏清亮的眼里透着疑惑:「既然觉得我睡了,那你为什么还要过来啊?」 学了几年心理,小姑娘思维逻辑比过去要严谨敏锐得多,没以前好忽悠了。 小时候不敢喝中药,只要他喝一口,露出好喝的表情,她就会跟着他喝,然后苦得小脸皱皱巴巴。 纪淮周低头笑了下。 他没停顿,先她问道:「今天有课么?」 「课程都结束了。」许织夏慢慢看向他:「过几天我就要回斯坦福了。」 纪淮周眼底情绪不明,片刻后只点了点头。 有几秒心照不宣的安静。 在港区,哪怕见一面不容易,他们也还是有见面的机会,但她回去美国,他们就要回到那四年,过着遥遥不相见的日子。 在气氛变得沉重前,许织夏融起笑意来:「哥哥,我下午得回去,今晚结业聚餐。」 「好。」纪淮周郑重道:「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不用我提醒吧?」 他又强调:「还有酒,一滴都不准喝,如果再烧起来必须给我打电话。」 许织夏也说了声「好」。 静了几秒,纪淮周才再开口:「吃过午饭,换身衣裳,再叫家宿送你回去。」 他现在没法心安理得,把她伪装成他的小情人,亲自送她回学校。 许织夏没问原因。 到了要离开的时间,她走到门口又停下,像在行舟一年级二班的门口,像在京市舞蹈学院的校门口。 她回过头,沖他挥挥手:「哥哥再见。」 如今的他们,每一次分开,都不知道下一面是几时。 - 她走后,暮霭低压。 城市太亮,就算昏天黑地了,也看不见星星。 阳台茶几上,一瓶空了的龙舌兰,一只酒杯,杯底留着三分之一的酒液,浸着数不清的菸蒂。 纪淮周仰面在躺椅里,胳膊搭着扶手,下垂的指尖夹着一支烟,菸头一点星火,飘出丝缕烟雾。 他需要用酒代替理性,麻痹自己。 连带着麻痹道德底线之下,随时要破土而出的欲望。 寂静的夜里,手机一声响。 他半掀开眼皮,屏幕的亮光照进他醉意深重的眼,是陈家宿发了一张照片。 宿舍楼下,女孩子眉开眼笑,捧过男生手里那束红玫瑰。 在车里拍的,隔着前挡风玻璃,但能清楚看出照片里的女孩子是许织夏,男生是她那位学长。 ——二哥,你扮什么正人君子? ——我只是想看看,看看你能道貌岸然到几时。 纪淮周闭了会儿眼,感觉浑身燥得要烧起来,指尖的烟丢进玻璃杯,身形轻晃着回了卧室。 人一卸劲,仰着摔进床里。 总觉得被褥上留有她的味道。 更燥了。 他气息很重,裹挟着浓烈的酒气,那张照片在脑子里,反覆刺激出他体内某种不理性的徵兆。 系带松着,浴袍垮开了大半,皮肤上泛着醉酒后的薄红,轮廓深刻的肌理线条延伸至最深的深渊。 「哥哥,梦境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欲望。」 「所以你尽量不要压抑自己。」 「哥哥该不会,是有羞耻心吧?」 「没关系的,这都是人正常的心理反应……」 他长腿在床边曲敞着。 男人最原始的贪婪和野心在这一声声的怂恿下,冲破了戒律法则,在身体里疯狂生长的那个瞬间,他握住了他阴暗的,龌龊的罪恶。 「哥哥,我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 茫茫夜色,水雾瀰漫的岸边,他的小姑娘被伦理和世俗折磨得双眼失去光亮。 他揽住她,下巴压到她的头髮:「你没有问题,小尾巴……都是哥哥的错。」 房间没开灯,他手背紧绷出道道青筋。 他的道德,他的良知,都淹没在昏暗里,那不可告人的喘息间。 都是哥哥的错,小尾巴。 都是哥哥的错…… 时间在意醉心迷的夜色里被拉得漫长,他喉骨止不住滚动,勐地一仰颈,牢笼一开,放出了罪恶下的浓稠。 掉落在枕边的手机响起来电。 在他犯过罪的这一刻。 书桌前,檯灯洒下一圈暖橙的光。 许织夏伏在桌面,下巴枕着胳膊,另一只手握手机在耳旁。 他可能在忙,或是手机不在身边。 许织夏百无聊赖地等了小半分钟,终于接通。 「哥哥。」她含笑唤他。 电话里的人静默半晌,才溢出声:「嗯?」 听上去他的气息不太稳,又掺着隐晦的慵懒和乏累,许织夏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狐疑问:「哥哥在睡觉吗?」 他没回答,沉缓下唿吸。 片刻后出声,嗓音透露出低哑:「怎么了?」 许织夏没多疑,灯光下的眉眼格外温顺,轻声告诉他:「我聚餐回来了,没有喝酒,也没有发烧,还有……我们订好回旧金山的航班了,这周日晚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没有等他先开口,许织夏慢慢唿吸着,问出下一句:「哥哥,你能来送我吗?」 她目光落在桌面叠着的那块织布上。 那是当年,她在染坊亲手用海棠花染的。 「四年前我没有等你。」 许织夏睫毛敛着。 曾经她没有告别的勇气,因为她的世界里只有他,但这四年她时常为当初自己的懦弱感到遗憾。 这次想要和他正经说一声再见。 对面又是良久一段沉默。 他的声音像迷醉后似是而非的梦呓,虚哑且低柔,仿佛他的唇就贴在她的耳畔。 「好。」 光影半明半暗,闷热的夜晚没有风,不知是哪边藏着隐秘的未尽之言。 但也无法改变他们是百无禁忌的兄妹。 许织夏心缓缓地跳着,若无其事扬起笑,稀松寻常的语气:「哥哥不会……又做性梦了吧?」 第35章 月下西楼 【再见,哥哥。 我可以自己走,我不害怕。 ——周楚今】 - 四年前的周楚今,怀揣着禁忌心事,会羞赧,会闪躲,但四年后的许织夏,哪怕是敏感话题,也渐渐能做到落落大方面对他。 他们是兄妹,他们有着比血缘更密不可分的情感,超越世间任何一对亲兄妹。 只有骨骼能支撑一个人走很远的路。 而他们是彼此的骨骼。 曾经许织夏觉得,长大是一个失去的过程,现在她越来越明白,失去偶尔也是一种拥有。 比如她退回到妹妹的位置,重新拥有了在他面前百无禁忌的终生资格。 失而復得,总是弥足珍贵。 她从满心的「不是他的妹妹就好了」,到如今的「还好她依旧是他的妹妹」。 电话里静悄悄,似乎陷入某种涡旋。 许织夏下巴歪倒,换脸压住胳膊,几根纤细的手指头在桌面轻轻弹着,半晌没等到他回应。 难道她说中了? 她只是随口调侃一句。 站在学术角度,没必要羞耻这个话题,就像当初他教她的,女孩子不该有月经羞耻。 何况她还是学心理的,斯坦福心理系研究生,如果还要耻于心理现象,她的教授肯定气得吹鬍子瞪眼。 许织夏仍旧直言不讳,因他半天不搭理,她甚至嗔怨起了他的别扭:「哥哥脸皮怎么越活越薄了,压抑性慾会出现性梦,这是身体健康的表现,弗洛伊德认为……」 「周楚今。」 他突然打断她,声音挤出齿缝,低哑的嗓音裹着丝没压抑住的喘息。 暗示意味很浓,夹杂着潜在的危险。 他只有在警告的时候,才会叫她全名。 许织夏立刻老实了,声音变得更小:「哥哥不好意思,那我就不说了……」 遮遮掩掩是欲盖弥彰。 有时候自以为的坦坦荡荡,也是一种欲盖弥彰。 只不过她自己没有意识到。 许织夏也没多余的心思去想其他,他自然而然的一声周楚今,就像一片沼泽地,让她的思绪陷落。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叫过她这个名字了。 这些年,只有在夜深人静的灯下,写日记的那几分钟,她才能感觉到,自己还是那个周楚今。 现在的周楚今,只活在那本日记里。 日间刻意迴避的气氛,终于还是在他这声依然如故的周楚今里,迎来了迟到的沉重。 许织夏脑袋伏在臂弯里,浅浅合上眼:「哥哥记不记得,你上高中的时候,被老师留在办公室写检讨?」 「……哪回?」 听不出他平静底下的翻江倒海。 「你没有来接我那回。」陷入回忆,许织夏声音跟着空远:「那天哥哥说,多晚都会来接我的。」 回忆的长河里,夕阳半暗的橙光涌进教学楼长廊,高一二班门口,小女孩儿眼泪兜在眼眶里晃。 一路奔回的少年喘着气,蹲到她面前,好脾气哄她:「就算只剩半条命,哥哥爬也爬到你面前,好不好?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哥哥,」许织夏柔声细语:「周日晚上我在机场等你,你答应要送我的。」 对面沉着鼻息「嗯」了声。 「你保证你会来。」 「哥哥保证。」他说:「多晚哥哥都会来。」 他嗓音干涩,混杂着一种沉沦在深壑里的浑浊和粗重,气息有几分事后的力竭。 可能他正仰躺在床上,也阖着眼睛,当年的保证,一字不差地重复给她听。 「哥哥永远不会丢下你。」 许织夏深深弯起了唇。 面目全非的这一生,他是独一定数。 那年棠里镇染坊的晒场,高高的竹竿架上,一条条纯手工染布如在云端,摇曳风中。 她捏着小杵棒,一下一下捣着木臼里垂丝海棠的花瓣。 胭脂粉色的织布晾上竹竿,晒场掀起的半生故事里,也有了她的一段。 四年后的这个夜晚,桌面摆着量尺,布胶,针线之类的工具。 许织夏用这块织布,做了三个小时,手工缝制了张布艺书皮,套入内芯本。 夜色慢慢流过,檯灯下多了件温暖的时光物。 她握着笔,在本子的扉页,用漂亮的行楷,认认真真写下那几句属于他们的小诗。 【淮水悠悠,智周万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楚楚知微,今可休思,】 当晚宿舍九层的一间卧室,檯灯的暗光一直亮到午夜,而中环会所顶层套房的灯却是整宿不曾亮过。 纪淮周靠在床头,浴袍颓然垮着。 主卧无形中爬满禁忌的手,密密麻麻,把空气撕扯得扭曲,手心留过的恶浊似乎怎么都沖不散,污秽的气味留下了他无耻的罪证,和这个夜晚所有的混乱不堪,都隐匿在黑暗里。 那股子燥郁闷得他喘不上气。 她在电话里叫哥哥,她的每一声哥哥都让他厌恶自己,他最厌恶的,是他一边隐忍着心底的丑陋,一边在她纯洁的声音里口干舌燥,克制不住想着她解渴。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刚刚玷污过她,不知道那几段秘而不宣的安静里,她哥哥的心思有多下流。 不知道他们之间那面绝对安全的墙已经崩塌,她再靠过来,只会跌入一个伪君子阴暗的禁室。 他慢慢睁开眼,阴沉的底色暴露在昏暗里,欲望带着瘾,催着他重新拿起指间的手机。 光映在他脸,暗味的眼神,显得他那一刻像个完美犯罪的败类。 屏幕点开的相册里都是她的照片。 从五岁到十八岁。 她小小的脸蛋沉在他掌心,睡得很香,两颊还鼓着没咽下去的肉包子。 院子里她握着遥控手柄,仰着脸去看那架他送的藕粉色涂装模型直飞机在天上飞。 罗德斯玫瑰第一次盛开,她抱着小橘在花池前眯着眼笑。 被隔壁郑叔家的几只大白鹅,在巷子里追着跑,哭喊着哥哥逃向他。 吃着西瓜罚站,还要瘪嘴委屈。 …… 他们也有很多一起的照片,比如那年腊月在书院天井,他靠坐在藤木摇椅里,拎着一壶冬酿酒,她戴着虎头帽,双手托着一只红柿子,捧到他面前,献宝的样子把他也惹笑了。 …… 初中到高中,一身校服背着书包,有时他给她扎马尾,有时编她最喜欢的鱼骨辫。 参加过省市无数场古典舞比赛,她总能抱着奖盃站上舞台。 …… 他溺在唇边笑意,在照片里她一天天长大,眉眼间逐渐有了少女模样的同时,一点点变了意味。 眼底那片静谧的深海,也隐现挣扎,割裂出了海浪潮涌的痕迹。 少女时期的她,皮肤雪白,双眼灵动,露在短裤小吊带外的胳膊和腿,是有肉感的纤细。 金灿灿的阳光洒下,她站在院子里,歪着脑袋,擦着湿漉漉的长头髮,浑然不知腰际停了只小蝴蝶。 他笑着拿出手机,想拍给她看,她在那个瞬间似有预感地,忽而回了眸。 镜头里的她,直直地和他对视上了。 那双眼睛清澈,一尘不染,将他骯脏的心思暴露无遗。 屏幕倏地熄灭,他仰颈闭上眼。 小女孩年幼无知,在青春期难以界定自己的情感,混淆了对他的情意,情有可原。 可他作为一个在遇见她之前就已经心智成熟的男人,反而没约束住自己的道德,才是真正的不可原谅。 她是煳涂的,会走向清醒。 而他始终都是清醒的,却在往背德的深渊堕落。 纪淮周胸腔里的窒息感强烈,他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 对自己养大的妹妹有性慾。 是罪么? 这个问题埋葬在了深夜里,黎明之际,有光照进来,他依然还是她表面不含一丝杂念的哥哥。 许织夏回旧金山的航班在周日晚八点左右。 但世间的一切都在瞬息万变,总是不如人愿。 再过几天,就是纪淮周按家族规定,接管纪氏总部的日子,但他近月过于张狂,在港区流连忘返,于是纪世远派钟遒和几个心腹亲自前去,美其名曰请他回英国。 四年的监视,非但是管制他与那个小姑娘再见,也是在逼他就范,只要答应联姻,他就能自由。 他们到港区请他的那天,正好是周日。 如此眼皮子底下,想要悄无声息离开一趟,不如平时容易。 为他能脱身,陈家宿想了出调虎离山,雇了名演员,设计仇杀的戏码,制造混乱,以便引开保镖。 毕竟暗杀这种事情,在这种明争暗斗的庞大家族里,实在不足为奇。 何况接他回英国的私人飞机就在机场。 过去见到妹妹,只需要那么几分钟的时间。 夜晚七点多,一台钻黑色古思特轿车从中环会所,开至港区国际机场。 保镖拉开车门,陈家宿跟着纪淮周迈下车。 夜色如同当年在杭市机场错过的那晚,无星无月,路灯光影暗淡。 纪淮周沉着眉眼,一步步走向航站楼。 「哥哥,你能来送我吗?」 「你保证你会来。」 他后面跟着钟遒和几个簇拥的保镖,陈家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退,有意无意隔开他们的距离。 「哥哥保证,」纪淮周想着那晚,他在电话里的话:「多晚哥哥都会来。」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敞开。 迎面出现一人,全身都是黑的,戴着口罩,黑色帽檐压住了上半张脸。 这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起来。 无疑这是一通他不得不接的电话,他掏出手机,垂眸瞧了眼,屏幕上果然显示着小姑娘的来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余光不经意掠见一道匕刃的暗光。 纪淮周瞳孔忽缩,敏锐抬眼。 电光石火间,黑衣男子勐地扑向他,朝他腹部狠狠捅下去。 纪淮周闷哼弓下腰,额际青筋一跳。 他清楚感知到了尖刀真实刺穿皮肉的剧痛。 耳底一阵嗡鸣,保镖迅速追捕而去的混乱的声音里,有陈家宿一声惊愕的「二哥」。 掉落在地的手机还在振动着。 纪淮周低下头,手捂到腹部,摸到一手湿热。 「小姑娘,再不过安检,小心停止登机哦。」或许是她等在安检口外太久,安检员善意提醒了她一句。 许织夏回头,礼貌道了声谢。 电话无人接听,虽然芙妮他们帮她办理了行李託运,但再过十分钟,她也必须得过安检了。 许织夏放下手机,玻璃门冰凉,她凝着眉望出去,想起当年在油麻地警署,她也是这样,趴在门上,想着他望眼欲穿。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许织夏的心跳就像屋檐滴滴答答落下的雨水,煎熬和忐忑不休不止。 走出航站楼,天地间夜色沉寂。 许织夏失落地垂下眼。 就在动了放弃念头的那一秒,一只宽大的掌心落到了她的头顶。 许织夏屏住唿吸,顿然昂首回眸。 路灯朦胧的暗光下,男人轮廓分明的脸映入视野。 许织夏暗淡的眸子一下子亮起了眼神光,笑容蔓延到了整个面部:「哥哥!」 纪淮周摸了摸她的发:「对不起,哥哥又来晚了。」 许织夏飞快摇摇头:「没错过。」 纪淮周翘了下唇。 相比平常健康的浅红,当时他的双唇不是很有血色,港区那么闷热的天气,他居然反常地搭了件黑外套。 许织夏眼底浮起茫然的担忧:「哥哥看起来不是很有精神,是不舒服吗?」 「没有。」他不假思索,平静的语气不露出一丝破绽:「只是累了,哥哥从英国过来,刚下飞机。」 许织夏一知半解地点了下头,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置疑,她忙不叠脱下肩上的书包,取出她做的那本布艺日记本,递到他面前。 「哥哥,这个给你。」她抬着笑意浓郁的脸:「书套的织布,是以前在染坊,我自己染的。」 纪淮周接到手里,拇指指腹摩挲了下,敛着眼睫,不知是在思考,还是在压抑紊乱的气息。 过片刻,他声息沉稳问:「下个月生日,想要什么礼物?」 许织夏眉眼弯弯:「什么都可以吗?」 「什么都可以。」他黑蓝眼瞳里噙着明显的笑,凝视着她的眼睛,后半句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嗓音。 「哥哥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许织夏睫毛眨一下,又眨一下,不由在他深邃而微妙的眸光里,放慢了唿吸。 如果四年前他对她讲这句话,她一定会问—— 哥哥,包括情爱吗? 而现在的许织夏,只是笑着回答:「好,等我想到了再告诉你。」 只是瞧着她,放心不下的情绪便止不住泛滥而出,纪淮周斟酌措辞:「需要哥哥陪……」 「我没问题的。」 许织夏回视他的目光,莞尔:「这次哥哥来送我了,所以去美国,我一点都不害怕。」 纪淮周笑而不语,揉揉她脑袋上毛茸茸的头髮。 「我得走了,哥哥也回去吧。」许织夏拽上背包的肩带:「我可以自己走。」 纪淮周含着笑:「好,哥哥看你进去。」 「哥哥再见。」许织夏抬起胳膊,向他挥了挥手,转身尽快去向安检口。 纪淮周望着她背影远去。 四周沉浸在一片孤寂和清寡里,他眼皮的重量在慢慢往下沉。 就在他感觉自己要坠入黑暗的剎那,他向前的视线里,走远的小姑娘突然回了头。 航站楼闭合不久的玻璃感应门,向两边重新敞开。 那个身段窈窕的身影去而復返,跑出明亮的大厅,笔直地奔向他。 纪淮周怔住。 错觉回到曾几何时的画面,小女孩儿推开院门,小小的身子随着夕阳的光涌进来,奔向他。 笑盈盈说,回来陪他。 她一头栽进他怀里的瞬间,纪淮周下意识张开胳膊,在腹部牵出的剧烈疼痛之下,依旧稳稳接住了她。 「哥哥,我希望我们还能再见。」 纪淮周额鬓泛出薄薄一层汗,听见她的话,他张了张唇,又怕声线的颤抖被她察觉异样,没发出声音。 只掌心按着她的脑袋,压在自己胸膛。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许织夏抱着他腰,脸埋在他身前,轻声说:「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纪淮周低下头,带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私慾,嘴唇落到她发间,又轻轻蹭过。 他知道。 她回头的那一刻,他再也回不了头了。 第36章 月下西楼 【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天。 如果你在的话,我想会暖和一点。 ——周楚今】 - 那年斯坦福校园的红叶树下,透明伞面滑落着雨珠子,她和一只小橘猫一起蹲着,想过的那个问题,已有结果。 都没有好好告别,就遥遥无期分开的人,还是会再见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那正经告过别,不留遗憾分开的人呢? 还能再见吗? 路灯低垂,一圈泛黄的光笼罩在他们周围,如同剧场一束打在他们身上的追光灯。 剧场里虚情假意的世界,只有他们是两个孤独的,相互依偎的真实灵魂。 鼻息嗅到女孩子发间清淡的香气,仅存的理智都在竭力保持清醒,见不得光的心思便随之似有若无泄露而出。 纪淮周合着眼,嘴唇轻轻蹭着她的髮丝,覆在她后背的手掌,指尖缠陷进她披散的发梢。 十七年前,她去而復返投入他怀抱,他用自己疯长出的血肉养护她盛开成一朵最清濯的花。 十七年后她的奔赴而归,他疯长出的是兄妹之外,变质的、再也回不去的情和欲。 是他弄脏了她。 「……小尾巴。」他只气息虚浮地回了这么一声,再多讲一个字就要被听出发颤的声线。 「哥哥,你知道什么是一辈子吗?」 昏暗的光线掩护住了他泛白的面色,纪淮周垂眼去看她从自己的臂弯里仰起脸。 她有张线条柔和的小鹅蛋脸,小时候就是。 他耳畔隐约响起一个遥远的声音。 ——哥哥,什么是一辈子啊? 小女孩儿温糯又稚嫩地问他。 鸦青色的雪夜,他们牵着手,向着古木灯笼的光亮,走在街巷间的青石小路。 那时候他们都不知道怎样算一辈子,只知道面前是回家的路。 「古人说,『爱你五十余年惠』。」蒋惊春曾告诉她的话,多年以后,许织夏终于真正清楚地理解。 她迎着他的注视,不闪躲:「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对视间,她双眸澄澈。 「哥哥,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纪淮周看她的目光变得深刻。 当初问他这个问题的小姑娘,如今自己有了答案。 「周玦能陪我的所有的时间,都已经陪过我了。」许织夏双手慢慢从他腰上落下去,眼底一片清明:「所以哥哥,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她小小的身子,从他怀里退出去。 最后凝望了他一眼,她唇角漾起,留下一个潋滟的笑容,转身离开的剎那,夜风在他眼前,扬起她的长髮和裙角。 心很沉,睫毛也很沉。 纪淮周视线里她的身影一眼比一眼朦胧,直到航站楼玻璃内,她人完全消失不见,他强忍着的那点意志力跟着消失不见。 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耳旁反覆盘旋着这句话,他眼皮敛下去,硬挺到现在,最后一丝的劲也透支殆尽,纪淮周身形一晃,重重仰倒下去。 但那本胭脂粉布艺日记,始终捏在手里,没有松开。 外套散开,露出里面的黑衬衫。 尽管衣下临时缠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绷带,此刻腹部的衬衫面料,也被浸得透出湿痕。 宁愿承受冲撞自己痛入骨髓,都要牢牢接住她,在任何时刻。 「二哥——」 背部砸到地面的同时,一直守在暗中的陈家宿一声吶喊飞奔而来。 争分夺秒的鸣笛划破长空,陈家宿的私人医生陪同上了急救车,向医院飞驰而去。 钻黑色古思特紧随其后。 陈家宿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会闹出假戏真做的结果,焦急和悔恨的情绪混乱交织。 他攥住拳头,勐地砸向窗玻璃。 钟遒在砰的声响过后,肃穆开口:「如果家宿少爷不故意挡住保镖,就不会发生今晚的事,这是胡闹。」 「胡闹。」陈家宿气笑了,睨向副驾驶座:「不胡闹,你们肯放过他吗?」 「我们有要完成的任务,不能坏了规矩。」 钟遒目视前方,神情一丝不茍:「只是见面,何苦要送出半条命。」 窗外城市冷冰冰的夜景,在陈家宿深暗的眼瞳里一幕幕闪过。 他想起自己身为外姓的孩子,初到纪家,任人欺辱的小时候。 改变他一生的那天,他顶着满是淤青的脸,追在那个人身后。 「你为什么要帮我?」 「没有帮你,我只是不想当帮凶。」 「他们都在看,只有你出手了。」 「冷眼旁观就无罪了么?」 「……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 在那个人人冷漠而险恶的纪家,因为他的存在,他才走到了今天。 陈家宿眸光邃远,声音沉下去:「因为你们都是空心的人,他不是。」 过顷刻,他冷眼看过去。 「我就想知道,」陈家宿语气讽刺:「从他离开,到现在这十七年,你们有没有一秒钟想过,放了他。」 钟遒眼中掀起一秒微不可见的波澜。 他没回答,也许是能当他们父亲的年纪,心有动容,也许是回忆起了某段讳莫的往事,良久后,他才说了一句话。 「今晚他们见面的事,我可以向纪董保密。」 - 去往旧金山的客机飞上三万英尺的高空。 许织夏坐在舷窗边,一如来时。 后座响起桑德黏煳的声音:「你理理我吧,宝贝,我有点想你。」 「嗯哼。」曼迪正沉迷看剧:「等会儿。」 「等会儿会更想。」 芙妮听得翻白眼,扒着座椅转过身去,日常嫌弃桑德:「哥们,你能不能有一天不开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桑德笑着投降:「好,我安静。」 「夏。」里斯探出半身,目光越过芙妮,落向许织夏:「后日kepler’s books有读书会,一起去吧。」 芙妮胳膊伸到他面前,隔开他视线:「坐回去,不要影响她看书。」 里斯无奈叫苦:「我在追女孩子。」 「惦记人家几年都不告白,现在知道追了?」芙妮抱臂哼声:「我们夏和谈近学长情投意合,你没戏。」 四周的声音自动屏蔽。 许织夏望着舷窗,外面的天黑沉沉。 周围的一切都一如既往,从旧金山飞到港区,又从港区飞回旧金山,这短短的一个月,恍然如梦。 舷窗映出她的脸。 许织夏瞧着玻璃中的自己,长久长久,静静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眼角倏地落下一滴眼泪,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再掉到手背。 许织夏却平静含着笑。 想起从前那堂心理辅导讲座上讲师的话。 ——控制情绪并非戴上虚伪的假面,伪装喜悦,伪装冷静,稳定情绪不是不允许情绪的存在,而是接纳情绪。 她不再与那个患得患失的自己较劲,不再硬巴巴忍住不哭,或许直到这一刻,她才算得上是一个情绪稳定的成年人。 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熨平了自己。 回到美国,旧金山的吉野樱开了。 异国他乡又是一年。 但这是许织夏留在斯坦福的最后一个月,六月份毕业典礼结束,她准备回国。 身处熟悉的校园,许织夏即刻便投入了斯坦福浓厚的学习氛围,听课,去图书馆自习,回宿舍,偶尔参加社团活动,同过去四年一般规律。 每天下课,穿梭过斯坦福的廊桥,都能听见胡佛塔传来的钟声。 某回许织夏在钟声里想起了那部电影。 她抱着书,回眸望向夕阳。 蓦然间感觉,自己正也在经歷一段廊桥遗梦。 红瓦屋顶间的棕桐大道,西海岸的风吹拂着她的发梢,余晖下,她的影子拖在地上很长很长。 她依稀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我会好好的,你也要好好的…… - 许织夏在斯坦福的宿舍是双人间。 与国内文化有差异,这里的宿舍男女同层,生活自由,并没有太多宿管约束。 因此里斯醉翁之意,三天两头来串门。 某个上午,难得休息,许织夏和芙妮坐在客厅的沙发里,靠一块儿网购衣服。 旧金山的夏天是最冷的,尽管本土居民有穿短袖短裤上街的,但在亚热带长大的孩子,每年一到旧金山的夏天,许织夏都得穿外套。 有时气温甚至能低到让她穿上羽绒服。 芙妮滑到张穿搭图,两眼放光,激动地凑过去:「亲爱的,我太想看你穿这套了!」 许织夏视线离开自己的屏幕,在芙妮的手机里,看到一张十分惹火的照片。 暗昧的光影下,女模特内搭抹胸连衣超短裙,狐狸毛皮草滑落露出一半香肩,躺在沙发上,手肘往后撑着,穿黑色丝袜的长腿一条腿挂在沙发扶手,一条腿抬高了悬空勾着。 她眼神迷离,营造出香艷的氛围。 光是看着,许织夏都按捺不住羞臊,别扭抬手推回去:「这不适合我。」 「亲爱的,你知道自己穿上黑丝的杀伤力能有多强吗?」芙妮一本正经:「你这样清纯的女孩子,一旦性感起来,会把一个正人君子逼疯!慾火焚身!欲罢不能!」 许织夏听得想笑:「会把我冻成冰棍。」 芙妮正要再劝,响起敲门声。 拉开门,看到又是为了追求许织夏的里斯,芙妮毫不犹豫地关回去。 「贝果和咖啡!」在门合上前,里斯拎着盒子的双手立刻挤进门口。 芙妮伸手接过:「谢谢。」 她沖他一个假笑,而后不留情面一把关上门。 牛皮纸袋放到茶几上,芙妮一屁股坐回许织夏身边:「如果你穿着黑丝,站到里斯面前,我敢说他愿意从胡佛塔顶跳下去。」 许织夏翻着手机:「我不穿。」 「为什么?」芙妮随口问了句:「你那个帅到人神共愤的哥哥不允许你穿?」 猝不及防提到那个人。 许织夏愣住短瞬,垂着眼没讲话。 「咚咚咚」又是三声叩门。 芙妮深唿吸稳住情绪,再过去,痛骂里斯一顿的话都涌到嘴边了,一开门,那张脸闯入视野,她的声音一下子全哑在了喉咙里。 芙妮呆呆看着面前的男人。 一身风光霁月气质,穿高贵优雅的米白色西装,领带端正,鼻樑上架着一副斯文的银丝边眼镜,薄镜片下,是一双静若寒潭的琥珀眼瞳。 「请问……」 「请进!」 听到芙妮一反常态的反应,许织夏好奇回过脸,望见那个人,她不由一惊,踩在沙发的双脚放下去,套进拖鞋,趿拉着跑到门口。 「乔翊哥?」 乔翊淡漠的眼睛,在看到许织夏的时候,拂过几许温柔的笑:「好久不见,今今。」 许织夏还在诧异他的出现。 随后又见他提了下手里的蛋糕:「方便吗?」 许织夏反应过来,请他进屋,趁着乔翊去餐桌放蛋糕,芙妮扯住她袖子。 「这回肯定是你的周玦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许织夏如实回答:「不是,他叫乔翊,是哥哥。」 芙妮顿时一副春心荡漾到流泪的表情:「你到底还有几个帅哥哥!」 「……」 许织夏倒了杯温水,递给沙发上的人:「乔翊哥,我这里只有白开水。」 「谢谢。」乔翊接过水杯,礼貌得体。 「乔翊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许织夏坐下,在他扬眸看过来时,她笑着说:「永远跟谁都很客气。」 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有吗?」 上回在港区见过陈家宿,今天又在斯坦福见到了乔翊,许织夏再不是当初离开杭市时的逃避心情,只有见到故人的喜悦和感慨。 许织夏歪着脸笑盈盈地说:「有,认识你这么多年了,我都没见你有过肆无忌惮的喜怒哀乐。」 乔翊若无其事:「这样不好吗?」 放在以前,许织夏不会和他讲这些话,但不知道是因为学了几年心理,有了本能思维逻辑,还是因为她自己这四年就陷在这种情绪深渊里,前不久才脱离,所以和他一重逢,她便自然而然深有体会。 或者说,是共情到了他的情绪。 许织夏表情故作老成:「弗洛伊德说过,未被表达的情绪从未消失,它们只是被活埋了,且有朝一日将会以更丑陋的方式爆发出来。」 「你每天都这么规矩,总有一天会累的。」 可能是从未有人如此说过。 乔翊微怔,但又不动声色:「不累。」 许织夏有几分认真:「乔翊哥,也许是你家教太严了,你不是不累,你只是习惯了。」 乔翊难得失态,在她这句话里走神很久。 半晌后,他温和开口:「怎么感觉,我今天不是看妹妹,而是看了一位心理医生。」 许织夏难为情失笑:「对不起,乔翊哥,我在学校待太久了,脑迴路一下子改不过来。」 受她的笑容感染,乔翊不由也弯了下唇。 原本得知许织夏在港区那个月,乔翊就想过去看她,但临时被父亲要求回沪城,昨日刚到美国。 那天乔翊没有在女生宿舍坐太长时间,他离开前,许织夏送他到门口。 「最近我都在美国出差,有事情随时找我。」他说。 闻言,许织夏不见外地应声。 乔翊迈出门,顿住片刻,思量着回首,那张不茍言笑的脸在那时有过一瞬明显的欣赏,目光停在她身上。 「你和以前,很不一样。」 许织夏灿烂微笑:「嗯,我长大了。」 在斯坦福最后一个月的生活,时而漫长,时而飞逝,飞逝的是她在沉浸学习和为毕业余下课题忙碌的时候,漫长的是每晚夜深人静,她静悄悄写日记的时候。 她会想起那个人。 不能再见只是没有关系,但她依然希望,能和他再见,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 可是那一个月他们都没有联繫。 一晃临近毕业。 毕业典礼这样的日子,周清梧和明廷肯定是要来的,他们百忙抽空,赶了趟前一天的航班。 前两天晚上通视频时,周清梧在手机里说,你陆玺哥知道你愿意回国了,非要跟着来,赶都赶不走。 许织夏当时盛着笑:「我也很想他。」 她在自己的话里安静下来。 很想陆玺哥,也很想那个他。 为她毕业而来的不止他们,还有谈近。许织夏在港区的科研项目结束后,他们一直都有保持联络,时常一起语音讨论课题。 许织夏带他逛了两天斯坦福的校园,而芙妮又误认了一次周玦。 明廷提前订了旧金山的一间餐厅,邀请许织夏在学校的朋友一同晚餐,感谢他们这几年的照顾。 中国人就是这样,讲究宴客之道。 除了芙妮他们,里斯和谈近当然是要邀请的,乔翊和陆玺也都会在。 毕业前夕的聚餐,可以预想的热闹。 那天旧金山很冷,下着大雨,许织夏裹着羽绒服,提前到达餐厅。 餐厅的装潢欧美復古,高调奢华,天鹅绒窗帘和桌椅,墨绿配红框的浮雕墙壁上,悬挂着一幅幅艺术感的画作。 为氛围,餐厅里坠着的灯都调得很暗。 她坐在玻璃门前的红丝绒沙发上等待,低着头看手机。前几天周清梧建了个微信群,把陆玺乔翊他们都拉到群里。 他们刚下飞机,在过来的路上。 此刻陆玺正在群里艾特乔翊,说看谁今晚第一个见到小今宝。 许织夏不由抿出笑痕,放下手机,起身走到窗前。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或许是室内过于温暖,窗玻璃上都凝出了一层雾。 今天旧金山很冷,如果他在的话,得穿暖和点。 许织夏想着,手指情不自禁按到玻璃上,一笔一划工工整整写了个「玦」字。 她看着眼前的字,过了会儿又抬手,掌心压着冰凉的玻璃,抹了几下擦去。 同时也在玻璃上擦出了一小片清晰的视野。 许织夏余光不经意瞟出玻璃门。 餐厅门口,纪淮周一身黑色大衣,单手撑着把伞,站在雨里,一和她对视上,他便勾起了唇角。 隔着一面玻璃门,四目相交的那个瞬间,许织夏心怦然一跳,微微张开唇,直接忘了唿吸。 第37章 月下西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当你出现,所有的星星都落在了我的身上。 ——周楚今】 - 许织夏的思绪完全冻结住了,每根神经都感到匪夷所思,在这极具戏剧性的一幕。 每张西餐桌上都有一盏中世纪铜烛台,长明的暖调烛光,在她身后,映着酒杯和玫瑰的阴影,明暗层次分明。 而他的身后是雨中的购物街。 他们都站在各自的昏暗处,透过玻璃,前面是彼此的眼睛,后面是沉浮的光影。 不知道过去了几秒,还是几分钟,许织夏都感觉自己循环在梦里。 这口气实在屏得人窒息,指尖透进一丝又一丝玻璃的凉意,她随着唿吸,冷不防呵出了温热的气息。 玻璃重新起雾,画面变得模煳。 许织夏头脑乱得很,好长时间才回过神,忙不叠抬手去擦玻璃,再次清晰时,外面空空无人,只有街道纷扰的雨。 眨眼间,许织夏转身奔出餐厅,迎面一阵挟着雨气的冷风,她四处张望,不见那人身影。 许织夏两眼茫茫。 难不成刚刚,是她饿昏了头的幻觉。 头顶撑过来一把伞,许织夏笑容和脸同时扬起,转瞬那张脸映入眼帘,却不是她以为中的。 许织夏的笑弧不由自主敛下去几分,尽管表情依旧是喜悦的,但失落也很明显。 「看来我到早了。」乔翊似笑非笑。 他不是她第一个想要见到的人。 许织夏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嘴角的弧度忙提回上去:「没有,乔翊哥,我正等你们呢。」 乔翊隐约探究了她一眼,没追问,收起伞:「先进去吧,这里冷。」 「好。」许织夏跟上乔翊,不死心地回头再望了一次,才迈进餐厅。 欧美不是所有餐厅都提供包间,这间西餐厅对食物和氛围都很考究,讲究敞亮,他们预订的是餐厅最佳的位置,一张十二人位的长桌,临着落地窗。 室内暖和,许织夏脱掉羽绒服,里面的薄毛衣短款,牛仔裤包裹着细直双腿。 没过几分钟,谈近到了,电话里问许织夏具体位置,许织夏想出去接,乔翊见她外套都脱了,起身替她去。 于是许织夏独自在餐厅。 她坐在桌前托着脸,一面百无聊赖,一面想着之前玻璃窗外面的情景。 「小今宝!」 一道欣喜若狂的唿喊掷地有声。 许织夏思绪断开,抬头见到了多年未见的陆玺。 他的外套印花面料,小众风设计感,还是和过去一样潮酷,头髮也是十年如一日剃得露出青茬。 久违的感觉很强烈,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许织夏站起来,看着他飞奔到眼前,一笑,牙齿洁白整齐:「陆玺哥。」 他们之间的感情早有时间扎根,所以四年没见,其实并不陌生,就如那天乔翊出现,只觉得本该如此。 但记忆里她的稚嫩和懵懂,都在过去的四年里烟消云散了,眉眼间虽还残留着几丝青涩,但已全然是成人模样。 阔别一见,年长者很难不感慨和心疼。 陆玺这么聒噪的人,在她近在眼前的这一刻,都不知千言万语从何讲起了。 许织夏心领神会,小碎步上前,抱了他一下,一如从前乖乖说:「对不起陆玺哥。」 四年不和他联络。 她一道歉,陆玺顿时心软到没边:「只要你开心,四年算什么,就是四百年不理我,也是我活该!」 许织夏被他惹笑。 他正经不了两分钟,眉毛灵活挑动:「我是第一个见到你的吧?」 许织夏支支吾吾,笑而不语。 周清梧和明廷随后就到了,乔翊领着谈近和芙妮他们也都相继入座。 十二人位的长桌。 一排坐着芙妮,谈近,里斯,桑德,曼迪。 一排坐着陆玺,许织夏,周清梧,明廷,乔翊。 芙妮和乔翊各自的右手边都空着个座位。 许织夏这几个同学都具有社交天赋,是路过隔壁桌能熟稔地招唿人家吃好喝好,结果一问都不认识的程度。 他们不畏生,见到周清梧和明廷,就跟见到自己的父母似的,没一会儿就在餐桌上聊成一片。 芙妮浮夸说起:「我们夏在学校,有十几支足球队的追求者!」 「是吗?」周清梧没听过这回事,笑意浓重,眼神询问身边的许织夏。 许织夏嗔了芙妮一眼:「不要胡说。」 「我没有。」芙妮一脸无辜,做了个向左展示的手势:「这里就有两位。」 没等谈近和里斯发言。 忽然,餐厅里额外响起了一个嘹亮的声音。 「这里是还有两位啊。」 众人循声望去。 除了许织夏,全桌反应最大的,是英语半瓶子晃荡半天插不上话,正憋屈的陆玺。 他两条腿勐地蹬直,椅子在地面摩擦出一记尖锐而刺耳的「吱」声。 在所有的目光里。 纪淮周和陈家宿并肩走向长桌,画面养眼。 开嗓的陈家宿港式中分,花衬衫随性,走得东摇西摆:「surprise!有无挂住我啊陆仔?」 陆玺迅速迎上去。 就在陈家宿张开双臂,准备和他来个紧紧相拥的瞬间,陆玺一步跨过去和他擦身而过,径直杵到了纪淮周面前。 陆玺眼里翻涌着复杂情绪,定定注视他半晌,终于闷闷出声:「老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下一秒,纪淮周就一把推开了他。 一点矫情的机会都不给。 「老大!」陆玺委屈跺脚,视线从纪淮周的背影收回,落向陈家宿,一副痛哭流涕的样子扑过去:「宿仔——」 陈家宿闪身避开,哼声走向餐桌,丢下一句「boring」。 今晚聚餐的邀请,出自明廷之手。 只是不确定他们能否出席,他没向任何人透露,周清梧也不知情。 见到他们,周清梧为人母的心情作祟,拉着两人的手红了眼眶,问候寒暄不急于一时,周清梧还当他们是少年般,让他们快坐下点餐。 纪淮周理所当然去坐许织夏旁边,被周清梧扯住,周清梧不知道他们在港区有过纠缠,在她的视角里,当初许织夏心理应激復发,都是由他而起。 为了照顾许织夏的情绪,周清梧暗示说:「那里陆玺坐了。」 纪淮周一眼瞟过去,陆玺忍气吞声让座。 「我可是今晚第一个见到小今宝的!」 乔翊沉默。 纪淮周也沉默。 「哥哥坐吧。」许织夏倾身,帮他把皮凳椅摆摆端正,再抬起脸,眸子里融着心照不宣的笑意,和他对视。 周清梧见状才算放心。 等他坐下,许织夏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轻唤他:「哥哥。」 纪淮周看着她,没讲话,手掌握上她细细的后颈,指腹缓缓摩挲在她耳后。 她后颈皮肤有些敏感,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她不适应地缩了下,往常他都是摸头的。 但许织夏也没有多言。 或许这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那夜在港区机场和他告别,许织夏不知道他们能否再见,就如同不知道一个故事有无后续。 但她清楚的是,周玦在这个故事里,已经和她青春期的暗恋一同成为过去式。 现在她的哥哥是纪淮周。 是她清清白白,没有一丝杂质的哥哥。 这张餐桌上,谈近见过纪淮周,芙妮见过纪淮周,里斯也见过纪淮周,但在里斯眼里,纪淮周是那个对许织夏见色起意的陌生人。 里斯一下挺直嵴背:「夏!」 看明白他表情,许织夏着急撇清,立刻给出结论,以免他乱问:「这是我哥哥。」 里斯自顾陷入困惑,摸不着头脑。 没见到里斯的反应,许织夏先听到身边的男人不咸不淡一句:「谁问你了么?」 许织夏回过脸:「我怕他误会。」 纪淮周目光耐人寻味,掠入她单纯的眸中,徐声:「误会什么?」 误会他想要对她图谋不轨。 但三言两语解释不清。 幸好这时侍应生上了开胃菜,许织夏趁机笑笑敷衍过去。 今晚,许织夏的四个哥哥都到齐了,芙妮捧着脸各种痴迷,她看得最久的,还是对面的纪淮周:「亲爱的,你和你哥哥差几岁?」 「十岁。」许织夏脱口而出。 她有些饿了,切了块盘子里的鹅肝涂抹到面包,撒上点海盐,低头咬了口。 旁边的人纠正:「没有十岁。」 许织夏歪过头去看他,嘴唇因含着口面包微微嘟着。 「九岁零八个月。」 「……」 纪淮周回视她,漫不经心:「不是你以前自己讲的?」 坐对面的陈家宿别有深意地笑了笑,朝许织夏扬了下脸:「今宝,老男人年纪大了爱较真,你就让着点儿他吧。」 许织夏似懂非懂点了下头。 「还是年轻好。」陈家宿有意无意地望向里斯和谈近:「两位小兄弟,追我们今宝呢?」 里斯坦荡一笑:「目前还没追上。」 谈近没回答,但没有否认。 纪淮周抬眼,野生眉之下阴沉而深邃的目光罩落向那两人身上,慵懒中夹杂着凉意。 他没讲话,搁下刀叉,慢悠悠擦着手。 那天晚上许织夏不回学校宿舍,陪周清梧他们去住酒店,外面的雨还在下,明廷和乔翊分别送芙妮他们回去。 许织夏坐纪淮周的车。 餐厅门口的屋檐下,许织夏跟他们挥手再见,目送他们离开。 陆玺和陈家宿这会儿又勾肩搭背到一块儿,说要去酒吧开下一场。 走前,陈家宿指了下纪淮周的腰腹,态度意味不明但又瞧不出异样:「你就不要去了,二哥,同今宝回酒店歇着啊。」 明天毕业,今晚他们都陪着她,这是许织夏在美国四年时光里最惬意的时刻。 她双手揣在羽绒服的口袋里,望着他们冒雨沖向对街,她唇角渲开笑:「陆玺哥和家宿哥不带你玩儿。」 纪淮周不着痕迹一声哼笑。 「他们是双向奔赴的感情了。」 他轻哂:「病情吧。」 许织夏昂着脸在看夜空坠落下的雨线,闻言瞅向他,语气有一丁点的嗔怨:「哥哥,你好好讲话。」 纪淮周垂下眼,眸光一寸寸审视过她的脸,嗓音低沉:「我在好好讲话。」 在他静如深渊的注视下,许织夏突然想到几个小时前,他站在玻璃门外的那个画面。 整面玻璃都起雾了,只有相框大小的那一部分清晰,她凑近窗前的脸,被拉了个特写镜头。 而她那双纯净的眼睛里,是视觉感知最舒服的中景。 他握着把黑伞,另一只手挡开了黑大衣,闲闲抄在裤袋里,里面那件本就偏低的古巴领衬衫,纽扣又往下松着一颗,高雅不俗的气质中,也不乏慵懒痞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出现在那里,狭长眼尾勾着点笑,总让人感觉看到一位復古电影里的伪绅士,衣冠楚楚的外表下,其实是匹耐心的狼。 哗啦的落雨声淹没了世间所有声响,他们像两个在雨幕里秘密偷渡的人。 静静站在屋檐下不说话。 雨景中有昏黄的光,滴滴答答像落着星星,台阶溅着水花,地面水光发亮,城市霓虹的流光被雨水模煳成了一路潮湿的光晕。 不知对视了多久,雨水翻腾的声音,许织夏似有若无出声:「哥哥,你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 纪淮周低下脸,拉近和她的距离,眸色渐渐变深变沉。 「哪里不一样?」 他目光无声加诸在她脸上,明明没有特别明显的情绪,却像是布下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笼住了她。 许织夏被他的眼神磨得,睫毛簌簌轻颤。 她第一次在哥哥身上感受到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她躲开眼,难以描述这种感觉,屏住唿吸,艰难地说出一句不知恰不恰当的形容。 「你好像是在……装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第38章 月下西楼 【人格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力比多,即原始性力,是一种只为追求满足的性本能,而这样无理性的欲望,容易让人误解成爱情。 但这又是一个空想的概念。 因为它无法如荷尔蒙或多巴胺那样,从人的身体里真实检测出来。 所以力比多,真的存在吗? ——周楚今】 - 雨夜滂沱。 许织夏心虚悠悠的。 散场后四周空落,行人早已被大雨沖赶而去,街头巷尾也是一片冷清,肉眼可见范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怎么讲?」 男人轻慢的嗓音,自她头顶沉下。 檐下壁灯深黄的灯,将他们的影子模煳地拖下去,许织夏低着脸,一地波盪的水光,在她眼里染上了悬疑色彩的晦暗。 要怎样描述这种感觉呢。 他并没有显着的反常,可她就是觉得,自己像是被他囚禁在了雨里,她得乖乖听话,否则会发生某些难以收场的情况。 但他的危险感,又不是真的危险,而是把她黏稠在一个特定的安全区。 可是转念一想,他是胜过亲兄长的哥哥,听他的话,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毕竟那十三年,她都是绝对依顺他的,不需要理由。 最重要的是。 哥哥对她怎么会装模作样呢。 内心千迴百转过后,许织夏理不清头绪,只能归咎于自己心理学学魔怔了,高度敏感,才错误地感到不对劲。 「没有哥哥,我说笑的。」 某人却不顺着她揭过这茬,语调斯理:「你的弗洛伊德说过,没有所谓的玩笑,所有玩笑都有认真的成分。」 许织夏眼皮一跳。 ——你的弗洛伊德。 不就是上回做性梦,被她用先哲的学术理论调侃了两句,还要阴阳怪气她。 哥哥现在不仅脸皮薄,还小心眼。 许织夏腹诽了会儿,脸仰起回去,重新同他相视:「我刚刚就是觉得,哥哥有点像犯罪片里的病态杀人狂。」 纪淮周唇角一勾,溢着鼻息低低笑了两声。 他的脸是标准的浓颜,眉眼和唇天生浓郁,本就有着极强的视觉冲击感,在人家面前这么一笑,哪怕他没心思,也能让人误解他是在故意勾引。 只不过许织夏见惯了。 但他这样笑,莫名玩味,有几分配合她坐实罪名的意思。 「所以。」他顿住话,一瞬不瞬看着许织夏那张纯良到不像话的脸,放轻了声音。 「你会乖的吧?」 许织夏咯噔了下,再度泛起心慌感。 又是这个眼神,眼眸深处隐约藏着一种近乎扭曲的疯,好像要掐住她脖颈,抵在她耳畔警告她乖一点。 不过这回许织夏不乱想了,若无其事回了他个怨怼的眼神:「我乖不乖你不知道?」 纪淮周唇边括号加深。 「知道。」伴随着伞骨撑开伞面的轻响,他拖腔带调:「不但会乖,还会给哥哥添堵。」 「……」 童言无忌的话他居然记到现在,许织夏瘪了下嘴,正要泛上点小情绪,就见他抬起伞,迳自迈进了雨里。 「我去开车。」他留下一句。 纪淮周刚走出两三步,许织夏想也不想就追了上去,挽住他躲进伞里。 「诶!」 纪淮周眉眼秒沉的同时,把伞倾斜向她。 在他出声批评前,许织夏先朝着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我陪哥哥一起过去。」 犯错的时候她惯会撒娇,从小就是。 一个陪字就叫他无从怪罪。 纪淮周妥协,带着她往水浅的路走。 许织夏抱着他胳膊,胸部自然而然压在他上臂,一遇到水洼,她就跳过去,一跳下意识抱得更紧。 她羽绒服薄薄的,他在那个瞬间能明显感受到女孩子柔软的挤压。 雨珠子在黑色伞面疯狂跳跃。 他喉结难以控制地滚动。 一句渺茫的电影台词声,隔着时空,从遥远的十七年前,自棠里镇翻山越岭,依稀盪入他耳底。 ——你可真是不疯魔不成活啊! 纪淮周长腿一步一步迈着,忽而低声,状似闲聊:「libo,心理学上怎么解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这是拉丁语,爱和欲望的意思。」许织夏跳过一个水洼,抬眼看他:「我的弗洛伊德,把它叫作力比多。」 故意重音强调「我的」两个字。 听出她的记仇,纪淮周掠过笑,目视前方走着。 「它是指身体器官所有本能的快感。」许织夏态度认真:「就好像性倒错者会在各自异常的心理下得到满足。」 「比如呢。」 「比如病态杀人狂。」 纪淮周在她的一字一句里弯着唇,侧目过去:「骂我呢?」 许织夏抿笑,略有丝狡黠,故作正经提醒他,仿佛他真是什么变态:「libo是性本能的驱动力,它是非理性的,哥哥,在社会法律和道德的禁令下,我们要有意识地去压抑它。」 说完许织夏又疑惑:「哥哥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纪淮周在车子前停下,这处的街边昏暗,最近的路灯离了几步远,他没回答,只在黑沉沉的夜色里问。 「如果压抑不了呢?」 许织夏在伞下仰起脸。 有几秒的安静。 「那就接纳它,只要不伤害别人,它也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力量。」 那一刻,许织夏天真如故。 没看清男人落下的目光里,那难以洞悉的深邃。 - 骤雨过后,翌日天气格外晴朗。 加州温柔的阳光照耀着斯坦福的校园,毕业典礼日,校园里随处都是毕业生和正装出席的家人。 上午是主典礼,大广场,毕业生们穿着奇装异服按专业入场,这是斯坦福的奇特传统之一。 青翠的草坪,合唱校歌,听致辞演讲,节目持续了整整三个小时。 下午是各院系的分典礼。 许织夏拿到了她的硕士学位证书。 典礼后都在各自和家人或朋友拍照,许织夏老老实实穿着黑色毕业袍,挂着斯坦福的红绶带,也和周清梧,明廷,以及她的四个哥哥,在斯坦福的纪念教堂前拍了几张合照。 「今宝!小今宝——」陆玺握着相机,一如曾经在她的成人礼上,来回运镜寻角度,咔嚓咔嚓地拍她。 许织夏笑得眼睛都睁不开。 陈家宿蹭进画面,在许织夏后面,比了两只兔耳朵到她的硕士帽上。 陆玺从镜头后探出脸,朝陈家宿晃晃相机:「我也要和今宝拍一张!」 纪淮周没过去,站在树荫下静静看着,双手放在裤袋里,一套平时不常穿的深色正装西服。 如同回到了许织夏成人礼那个夜晚。 ——哥哥,你喜欢罗姐姐吗? ——那我呢? 纪淮周眼睫半垂。 「阿玦。」 纪淮周回眸,看见周清梧笑着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说:「你怎么不去和妹妹拍照?」 他下巴轻抬:「您看她有空么?」 周清梧望过去。 不远处,许织夏被那几个同学拉过去,芙妮不情不愿地帮里斯和许织夏合照,紧接着又过来几个没见过的外国男生,有金髮的,有棕发的,似乎都想和许织夏拍照。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 「我们宝宝就是可爱,到哪里都讨喜。」周清梧骄傲:「昨晚芙妮说,学校有十几支足球队的男生想追她呢。」 纪淮周目光还定格在那边。 她那个叫谈近的学长,抱着束花上前,送到她怀里,可能是说了恭喜顺利毕业之类的话,老远都能感觉到,她眼里的笑意灿烂得快要溢出去。 纪淮周眼眸微微一眯:「您不管着点?」 周清梧好笑地瞅了眼他:「这年纪的女孩儿,恋爱自由,你这个当哥哥的还不让了?」 纪淮周远远地蔑视着那帮男生:「这几个能是什么好东西。」 「我看谈近那孩子挺不错的,性格温和,心思细腻,能说善道但懂分寸,和宝宝同频了。」周清梧说着看向纪淮周:「你觉得呢?」 纪淮周淡淡一哂。 周清梧笑了,佯怪道:「都看不上,你倒是给妹妹物色个满意的。」 他这态度,周清梧倒不觉得奇怪,他们的感情比亲兄妹都要深,跟老丈人嫌弃女婿似的,他看不惯那些男生也是合情合理。 昨晚许织夏的同学都在,不方便提他现在的身份,此刻独处,周清梧才有机会将话问出来:「阿玦,你这几年……」 「挺好的。」 他还是老样子,苦和怨都自己放心里,只表露岁月静好的那一面。 周清梧莞尔:「那就好。」 随后周清梧突然没来由地说起:「我记得,宝宝小时候跟我讲的第一句话,是想回棠里镇找你。」 他看过来,周清梧回以意味深长的笑。 「她说,没有人陪哥哥了。」 纪淮周眼底动容。 「现在宝宝要回家了。」周清梧带着对四年前的生活的怀念:「阿玦,允许的话,常回来陪陪她,小姨这里也是你的家。」 纪淮周在这话里陷入沉默。 「会的。」良久后他低语,仿佛是在和自己说:「再给我点时间。」 「哥哥——」 纪淮周抬眸。 小姑娘双手压着硕士帽,奔到他面前:「我们去拍照,就差你了。」 阳光下她白皙的双颊漾着浅浅红晕。 纪淮周定定看住她:「我最后一个?」 许织夏冲着他笑容明媚,去拉他的手:「但我主动要拍的,你是第一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哄人的本事见长。 纪淮周下压的唇角不经意扯出一点笑,任由她拽自己去到纪念教堂前。 天光晴好,碧空蔚蓝,教堂的精美壁画和华丽彩色玻璃窗前,许织夏和他牵着手,望着镜头,一双笑眼乌浓。 当晚有校友会举办的毕业晚宴。 日落后的斯坦福校园装饰着斑斓的灯,气球在晚风里轻轻摇晃,一张张长桌摆放着自助餐。 毕业生盛装出席,男生们西装革履,女孩子们妆容精緻,都穿着漂亮的晚礼服,露天舞会在音乐声里进行着。 许织夏原本只想穿条日常的裙子,但芙妮强烈要求她穿黑丝,一哭二闹三上吊,说看不到她穿黑丝的样子死不瞑目。 许织夏在宿舍被她逗笑,拗不过答应了。 何况毕业分别在即,最后的时刻应该雀跃,她不能扫兴,幸亏芙妮没给她准备那天照片里的衣服。 不过也保守不到哪里去。 许织夏被芙妮带着出现在晚宴的时候,所有男生眼睛都直了。 纯黑色包臀连衣裙勾出她腰臀的线条,一字领长袖,颈肩配着条黑色颈圈,裙子的长度只到大腿的位置,下面黑丝半透,包裹着她细直的腿。 黑长髮别在耳后,踩着双小高跟。 一改往日清纯。 许织夏不适应这样的穿搭,在起闹声中难为情得脸都红了,刚生出回宿舍换掉的心思。 下一秒,冷不防隔着人群,和男人的目光遥遥撞上。 她的四个哥哥居然没有先回酒店,都留在这里等她,此刻正在长廊,被热情的女孩子们众星捧月其中。 夜幕降临,舞会氛围热烈,时不时惊起路边那一群自由的白鸽,空气中都是鸡尾酒微醺的气息。 他在斯坦福特色西班牙建筑的拱门下,双眼被阴影半遮住,晦暗不明。 而她身边是一棵棕桐树,周围都是男生。 四目相对间,一盏盏氛围灯球慢慢旋转,眸光五光十色地变化着。 许织夏勐不丁想起昨晚那个让她心慌的近乎扭曲的眼神,和他在雨里那句似真似假的警告。 「会乖的吧?」 后知后觉颈圈有点勒,许织夏逐渐透不过气,好像有一双手抚上她的脖颈,手背突显出压抑的青筋,修长手指掐住她的脖子,一点点收紧。 许织夏不自觉就心虚了。 指尖忍不住刮蹭着腿边的黑丝。 第39章 月下西楼 【当我孤身穿过风雪,我们就不同路了,我不再是原来那个我,我想要自己活得漂亮一点。 ——周楚今】 - 「可不可不要这么样,徘徊在目光内,你会察觉到我根本寂寞难耐……」 西班牙传道堂风格的校园,黄墙红瓦,岩石充满坚韧的原始感,却也不失浮雕的古典美。 迴廊拱门下,陈家宿握着话筒,唱着她们想听的粤语歌:「其实每次见你我也着迷,无奈你我各有角色范围,就算在寂寞梦内超出好友关系,唯在暗里爱你暗里着迷。」 陈家宿合着眼,唱得投入。 外国女孩儿们也难抵粤语的魅力,含着笑意,哼着调子附和,跟随他深沉的节奏,腰肢轻轻扭动。 「无谓要你惹上各种问题,」陈家宿缓缓睁开眼皮,深情地看着近在眼前的陆玺,掌心隔空捧到他脸旁:「共我道别吧,别让空虚使我越轨……」 一曲唱罢,女孩子们心花怒放地喝彩。 「哥哥,粤语怎么说情话?」有个韩国女孩憧憬地问,自带娇嗲的尾音。 陈家宿注视过去,一声低哑:「我好钟意你啊bb猪。」 又是一阵迷恋的尖叫。 陆玺把他从头到尾扫视了遍,破坏气氛:「你这个肉麻的骚男人,我看错你了。」 「都是今宝的校友,总不能臭着一张脸。」陈家宿侧向另一边:「是吧乔爷?」 坐着高脚凳,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看财经日报的乔翊,面无表情睨了他一眼。 女孩子喜欢的类型有很多,陆玺这样洒脱不羁的,乔翊这样一丝不茍的,但派对上最受欢迎的,还得是陈家宿这种。 中分花衬衫,标准的港式风格,性格痞帅又风趣,有着女孩子都容易沦陷的渣苏感。 而这种傲气、高冷、渣苏的感觉,似乎都能在第四个人身上找到。 有个俄罗斯女孩目光放远,黏在这个人的侧脸:「那个哥哥,是不是有斯拉夫血统?」 陈家宿看过去,目光的终点是纪淮周。 他微微倚着廊柱岩石,不喜欢被正装束缚,此刻西服外套已经脱掉,衬衣领子松着两颗,宽肩窄腰,一双长腿,站在人群外围却依旧最惹眼。 「他四分之一混英。」陈家宿说。 纪淮周那身似烈火燎原又似天寒地冻的极端气场,让文化开放的外国女孩儿们都欲进又退:「好冷酷……」 某人压沉的睫毛,在眼睑拓下一圈阴翳,那双眼睛里看不出特别意味,只是直直锁着远处某个画面。 陈家宿顺着他视线望去,将那一幕尽收眼底。 棕桐树下,许织夏一身简约的冷黑,肩颈雪白,四周霓虹的光影都显出几分暧昧和性感的色彩。 她今夜反差的明艷实在叫人移不开眼,被一群英俊的外国男生簇拥在当中。 盛情难却,她接过谁递来的一杯鸡尾酒,朝人眼眸一弯,礼貌同他们笑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谈近走到她身边,往外指了指示意,显然是在请她单独出去聊几句。 她没迟疑,搁下酒杯就同他一道离开。 陈家宿嘴角上扬,瞭然于心。 「他啊……」陈家宿懒懒抱着胳膊,收回目光,不动声色劝告看上纪淮周的女孩儿们:「他对别人和对妹妹,两幅面孔。」 晚宴的音乐和欢闹声在身后渐渐缥缈,许织夏和谈近在斯坦福宁静而神圣的迴廊里,慢慢地散着步。 谈近问道:「没有打扰你吧?」 「没有,还好你来了。」许织夏窘笑着说:「我正想找藉口走呢,好别扭。」 「别扭?」 「芙妮送的衣服和我太不搭了。」 谈近特意看了下她,而后轻笑出一声:「不会啊,很漂亮。」 他讲话永远真诚坦荡,不像别的男生,面对她时,总是隐隐约约掺杂着点挑逗或耐人寻味的暗示。 或许这也是许织夏和他合拍的原因,他是一道直接的阳光,不需要她消耗情绪去应对。 许织夏不好意思地回了他个笑。 衣服没兜,她双手握在身前,掌心藏在袖子里,手指头无处安放地捏着。 他们走过一盏又一盏的廊道灯。 谈近神情难得浮现出踌躇,又过了一段路,他安静地将自己衣袖撸上去,露出左臂。 青年人结实而不粗壮的上臂,一整个布着深红色似树干分枝状的印痕。 许织夏低唿,捂住唇,望进他的眼里寻找答案。 给她看过,谈近随即便将衣袖放回下去:「抱歉,吓到你了。」 许织夏摇晃了下脑袋:「是烫伤吗?」 「不,是电击导致血管破裂留下的痕迹。」谈近当玩笑话告诉她:「一个人被闪电击中的可能只有百万分之一,你肯定很难相信,我就中了那百万分之一的概率。」 许织夏确实难以置信,诧异片刻,她沉思着回想:「我在书上看到过,这个图案叫利希滕贝格图。」 「对,lightning flowers,闪电花。」 「好酷。」 她是第一个看到他手臂,有害怕以外的反应,这回轮到谈近诧异:「你是在安慰我吗?」 「不是,像刺青。」许织夏说着真心话,眸中的清澈做不得假:「哈利波特额头上,也有个闪电伤疤。」 谈近失笑,暗自松了口气。 「而且学长你大难不死,好幸运。」 「其实雷击事故的死亡率只有百分之十。」 「真的?」 「真的。」 谈近慢下脚步,转向她,女孩子眼睛亮亮的,还闪烁着因自身的刻板谬误而产生的惊讶。 他忍俊不禁:「我得去机场了,学妹。」 许织夏以为自己听错:「现在?」 「赶明天上午研究中心的实验,很重要,不能耽误。」 「我去换套衣服送你。」 她扭头就要去宿舍,谈近隔着衣服拉住她手腕,又很快放开,笑容里附上几分认真,说道:「不用,但我有句话,在港区只讲了一半,你愿意听我说完吗?」 许织夏迷惘几秒,「嗯」声点了下头。 「梦境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欲望,」上回他是闲聊说笑的语气,而此刻是郑重的:「赶deadline那几天,有一次没有梦到博导,梦到了一个女孩子。」 许织夏心生预感,扬起眼睫。 他正也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后面迟到的半句:「那个女孩子是你。」 这一句直白却隐晦,大概是听他说过的最引人深思的话了,但他们的相处一直都是有话就说。 「学长,你是在……」没必要装傻,许织夏指住自己,讷讷地问他:「告白吗?」 「是,希望没有冒犯到你。」 这件事是自然发生的,但许织夏猝不及防面临了一个抉择,内心那杆刚平衡不久的秤,勐地摇晃起来。 很矛盾,她一时半会儿想不出如何回应。 不过思绪转瞬就被突然出现的男人勾了过去。 纪淮周走向她,凌厉的下颔线在廊道灯下明一瞬暗一瞬,许织夏察觉到他的靠近时,他离她已经只有几步之遥。 他可能听见了,她不确定。 许织夏一下子丧失思考能力,她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可在他的眼神下,她又好像犯了大错。 他在她跟前站定,个子太高,许织夏看他得仰头,离得近,他的压迫感清晰又强烈。 许织夏都不由放低声音:「哥哥……」 纪淮周瞧也没瞧谈近,只一心把外套披到她裸露的肩膀:「腿冷不冷?」 他平静得不能再平静,而那异样的害怕他的感觉,沉沉罩落下来。 许织夏讲不出话,轻轻摇头。 纪淮周不闻不问,只是在离开前撂下一句:「我在车里,要回去自己过来。」 他的身影在视野里不见,许织夏才回眸,看向谈近,刚刚的头绪被打乱,她比方才更词穷了。 「……学长,我需要时间想想。」 「不着急答覆我。」谈近抬了下留有闪电花的左胳膊:「一段亲密关系的本质,是坦诚暴露弱点。」 他善解人意一笑:「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 许织夏眼波微漾,眸光渐渐散开。 - 一盏路灯的橘光打在挡风玻璃上。 驾驶座的窗降到了底,纪淮周一只胳膊搭出车窗,指尖泄劲垂着,后颈压着靠枕,仰面阖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满脑子都是她今晚小女人的样子。 那条纯黑修身连衣短裙,醒目地裹出了她胸部的饱满轮廓,盈盈一握的腰线,和倒心的紧緻臀形。 一字领露着清晰锁骨,和圆润带直角尖的漂亮肩头,双腿细而不柴,那条半透明的黑丝惹人遐想。 自学生时代起,纪淮周就不缺女孩儿的示好,尤其是英国四年,在纪世远的默许下,三天两头就有女人千方百计勾引他。 有时是用她们曼妙的身姿故意在他身边蹭,有时直接裸着躺进他的床。 他从未起过一丝生理欲,甚至对这种媚俗和风尘,感到极度厌恶。 然而现在完全相反。 从对妹妹做性梦,到暗地里当妹妹是幻想对象,再到今晚。 其实那套穿搭在她身上还是很清纯,妩媚都被她自身的质感压住了,可能有点不自知的小性感,但不庸俗。 特别是天鹅颈上佩戴的那一圈黑色蕾丝颈带,显得她宛如一只优雅的小猫。 但兴许是他的力比多作祟,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非理性地涌出一个丧心病狂的欲望。 想要狠狠撕破她的黑丝。 纪淮周心底一股子烦躁。 烦躁这小兔崽子分明看见他了,居然不乖乖过来,还当着他面在那儿跟一群男孩子喝酒,对谁笑容都那么荡漾。 最烦躁的是撞见她那个学长告白,她没有拒绝。 纪淮周一口气郁在心口,上不去下不来。 ——纪淮周和周玦,都是我哥哥。 ——周玦能陪我的所有的时间,都已经陪过我了,所以哥哥,不能再见,也没有关系。 胸膛随着气息深深起伏。 纪淮周阖紧了双眼,他知道自己在背德和禁忌这条路上没有回头路,但这姑娘早已反覆强调过,他没法对她的意思揣着明白装煳涂。 她喜欢的是周玦,不是现在的纪淮周。 所以他只能装作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只是没想到比道德失范更可怕的,是侵袭而来的力比多,是阴暗的独占欲。 见不得她跟别人关系亲近。 对她的私慾控制得他没有一丝喘息的机会,纪淮周浓眉深皱,手指勾进领结,左右用力扯了几下,把领带扯得很松。 又去拽衬衣的领子,没耐心,胡乱一个硬扯,纽扣绷开了颗,骨碌碌滚落到座椅底下不见。 唿吸依旧不得劲。 克制不住去想,她是还在跟那个学长独处,还是回晚宴的男人堆里了。 「哥哥。」 声音似一缕江南缠绵的温风,忽地吹进耳底。 纪淮周额角抽跳了下,掀开眼帘,就见小姑娘不知何时出现。 「哥哥开一下后备箱。」许织夏一脸单纯,俯近窗前看他。 纪淮周醒过神志,按下开锁,推开车门下车,不费劲就提起了她从宿舍收拾出来的沉重行李,去后备箱放。 许织夏乖乖坐上副驾驶座等他。 过一会儿,后备箱一声关响,他重新坐进车里,双手扶住方向盘,却是长久地垂着眼,迟迟没有启动车子。 十三年朝夕相伴,他们是最懂彼此情绪的人,许织夏能明显感觉到他压抑在平静下的阴郁。 但她摸不清原因。 如同她摸不清在美国再见后,他的每个眼神。 许织夏轻轻问:「哥哥今晚是不高兴吗?」 静了两秒,纪淮周缓缓偏过脸,压低声音反问她:「今晚没看见我么?」 许织夏诚实回答:「看见了。」 「故意的?」纪淮周语调稳在一个无波无澜的状态,目光攫住她的眼:「还是忙着应付男同学没空?」 许织夏温顺回视他:「不是,我看你身边都是女孩子,我就没过去。」 「你看我跟她们聊了?」 他根本就是想找茬,从正经的管教,逐渐在演变成一种得理不饶人的严厉。 许织夏觑了他眼:「哥哥,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点凶了。」 纪淮周略蹙了下眉头。 他还什么都没讲。 纪淮周沉住气,尽量让自己温和得明显一些,却没能免住命令的口吻:「你那个学长,不准答应他。」 虽然她还在考虑阶段,并没有答应,但因为他不容置疑的态度,许织夏心里突兀地闷了起来。 他不喜欢她,还不容许她喜欢别人。 处处不讲道理。 许织夏抿唇:「为什么?」 这三个字,在一个满腔浓烈心绪无法代谢的男人听来,相当于默认。 透进挡风玻璃的路灯光稀疏,纪淮周绷着脸,沉在黯淡的光线里:「你们才认识多久,一个月?两个月?」 许织夏闭口不言,手指习惯性刮着丝袜面料。 接着,他站在年长者的高度,成熟男人威严的陈词铺天盖地翻涌而下:「他是不是有过前任,身体是否健康,他的经济基础怎样,原生家庭怎样,你了解他的圈子么?他有没有不良嗜好,有没有品性和原则性问题,对你的底线能到哪里,这些你都清楚了么?」 一段话,让许织夏理屈词穷。 她屏住气,很小声地倔强:「这些都可以相处着慢慢了解……」 纪淮周把头侧向窗外,面朝着冷风,舌尖抵在下唇舔了下,没能平復,唇角忽地一扯,胸腔震出两声低笑。 他扭回脸:「日久见人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照你这样说,没有人比我们认识更久了。」和他的沉冷相反,许织夏声音柔软,说得很慢:「哥哥,我长大了,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管着我?」 纪淮周的情绪就这么被她一把推到了烈火燎原的极端。 「长大了,不要我管了是吧?被男人耍得团团转也不要我管了?」 他语气不好听,做了个深唿吸,一时气话:「行,周楚今,你今天说一句再也不要哥哥管了,你看我还管不管你。」 许织夏感觉喉咙里卡着块碎玻璃。 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对她讲过重话。 许织夏低头闷了好半天,再出声,鼻音浓重,干涩的嗓子含上了几丝哭腔。 「……哥哥,我不喜欢你这么讲话。」 意识到把人惹哭了,纪淮周沉重的唿吸短促停滞了下,再去看她,就见她垂着脸,半明半暗里,水光晃在眼眶。 他周身的低气压瞬息之间烟消云散。 「哥哥你自己冷静一下,我先坐乔翊哥的车子回酒店。」 她强忍着哽咽,到头来都是乖声乖气。 但纪淮周明确感知到,这回她是真不高兴了,就如她能轻易识破他伪装过的阴郁。 上一秒还在那说再也不管她,下一秒她脱掉他的外套留在座位,迈下车。 他不经思考便推开车门去追她。 小高跟不稳,许织夏碎步走得很快,鞋跟踩在地砖嗒嗒嗒地响。 没走出几米远,手臂就被一把捉住。 「哥哥错了,哥哥错了。」 纪淮周低头,想拽她回来,许织夏心里头那点小情绪正闹得慌,不想吵闹,但暂时也不想搭理他。 她挣了下,不跟他回去。 这情况显然是三言两语哄不好的,但不可能放她自己走掉,又尝试哄了几句,没用,纪淮周便不由分说,勾过她腰。 许织夏思忖的余地都没有,男人有劲的胳膊横到她腰间,随即她就双腿离地悬了空,被他一只手就拦腰提了起来。 或许女孩子都有些吃软不吃硬,许织夏不想听话了,刚被他捞在臂弯里塞回进副驾驶座,她就孩子气地又迈出去一条腿。 他再塞,她再往出迈。 僵持着闹了几次,在他强势按住她的剎那,空气中突然一道清脆的撕拉声。 许织夏心脏陡然一颤,老实了。 彼此都安静下来,保持着那秒的姿势。 大腿部的黑丝之前被她自己刮出了点线,方才一拉扯,不小心在他手下勐地勾到撕裂。 哥哥温烫的手掌,还抓在黑丝上,只有食指陷入了裂缝里,抵着她真实的皮肤。 第40章 月下西楼 【我没见过你的脆弱,正如我没见过你的伤疤,没见过你的眼泪。 你的强大,你的无所不能,你理智间的游刃有余,都让曾经依赖你的我,忍受不了没有你。 但爱的本质是被看见。 而你,从不向我展示弱点。 ——周楚今】 - 当下的他们都有些凌乱。 他的体魄隔绝住了车门外所有光亮,身子俯进车里,脖颈上的领带松松挂着,失去纽扣束缚的领子敞开,弯着腰,锁骨和结实的肌理在昏暗里若隐若现。 他们之间的体型差,显得许织夏只有一丁点大。 许织夏仿佛是一只被囚禁在座椅里的小黑猫,她乌黑浓密的长髮,经过折腾,不再服帖,部分从耳后滑落,蓬松乱散在身前,有几丝缠绕在黑色颈带周围,有几丝沾到了脸颊和唇边。 臀下压着他的外套,大腿上是他的手掌。 好烫。 皮肤要融化了。 许织夏都要感觉,他会在她的肌肤上,烙印下他掌心的纹理。 他永远有着特别的体温,不像谈近或者其他人的温凉,他的血似乎是沸腾的。 他总是和别人不一样。 好似谈近拉她手腕,力度是非黑即白的,若是可以,她能明确划分出等级,明确他们的安全距离。 而腿上哥哥的手指,既没有抓痛她的肉,也不存在其他男生暧昧的暗示,却又细细密密递来男人隐秘的力量感。 她难以具象出他的边界。 他为什么处处都和别人不一样。 因那个要塞她回车里的动作,他的脸就压在眼前,许织夏屏着气不往外唿,在黑丝撕开的那一道裂帛声里,尴尬,窘迫,难堪,委屈,埋怨……各种情绪瞬间交织到一起。 其实无言只有短短几秒。 但无所适从的几秒也变得尤为漫长。 一开始,许织夏没有乱想,她正在闹脾气,因此意外过后,她从所有复杂的情绪里,下意识接收了委屈和埋怨。 她含怨别扭,低低闷声:「你赔我……」 「赔你。」 他嗓子莫名带上低沉的磨砂感:「撕坏的哥哥都赔你。」 许织夏没留意他话里的深味,一心以为他会退开,或者是若无其事反问她一句还闹不闹了,可是他都没有。 他的视线隐藏在黑暗当中,神情晦涩不明。 许织夏又感受到了无形中的那股侵略。 一次是误会,两次是偶然,再而三,她很难单纯地当做是自己的敏感。 过去她很想和他住一辈子,那是她上高中的时候,他说,你跟哥哥怎么住一辈子呢,再过个六七八年的,我们小尾巴就不会哥哥哥哥追着叫了,你会有自己的家,有自己的爱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但现在他变了。 时至今日,他不允许她有自己的爱人,就如当年他那句哥哥不结婚,就这样陪着你,他现在明显也希望她如此。 他想要他们之间如过去没有忌讳,想要他们之间没有第三者的介入。 可她又只是妹妹。 这是心理上兄妹情的倒错。 是需要压抑的力比多。 许织夏悄悄咬住一点下唇内的肉,手伸过去,按住他的手腕,慢慢施加力气,将他陷入的食指从黑丝底下推出去,再是他的手掌,也推落下她的腿。 她终止了这个不雅观的接触。 而她抗拒的举动已是在明示他,要把握兄妹间的尺度。 许织夏感觉到他因她的反应,身形顿了一顿。 她没有去看他,併拢住膝盖,抬了下臀,抽出那件外套,铺到自己腿上,盖住了黑丝裂网下露出大腿白肉的色气画面。 手心温腻的触感脱离而去,纪淮周的手在半空悬停了片刻,他沉下眉眼,不动声色拉过安全带,倾身为她扣住。 「哥哥不会不管你。」纪淮周起回身,拇指拭过她眼尾残留的湿痕,再去捏住她柔软的脸肉,轻轻揉了揉。 这时候也没忘记要哄她:「别生气了。」 他高大身躯退出副驾驶座的空间时,四周空气重新流通,许织夏紧绷的神经顿时松了。 回酒店的路上,彼此都寂静不语。 许织夏掐着指腹,内心错综复杂。 今晚是她头一回表现出避讳,避讳和哥哥习以为常的亲昵。 她觉得他是在伪装一个好哥哥。 又怕自己错怪他了,或者没有错怪,只是她的不舍感在作怪。 因为哥哥是她最重要的人,他们不必如从前那样朝夕相伴,朝夕相伴是曾经沉沦在背德旋涡里的周楚今的愿望,如今她的愿望,只是想要在一段健康的兄妹关系下,彼此都能过得好。 但分开不是疏远。 她不希望这份最重要的感情被破坏。 所以刚才做了疏远他的行为,许织夏有点空虚的后遗症。 心理学带给她很多的改变,她不再是过去拧巴的她了。 有话就应该要讲清楚。 「哥哥。」许织夏主动开口打破沉默。 纪淮周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过了顷刻,才淡淡回了声「嗯」。 许织夏心里的疑问直接问了出去:「我谈恋爱,哥哥为什么不高兴?」 「我该高兴么?」辨不出他的喜怒。 许织夏郑重其事告诉他:「可我不是不婚主义,遇到了喜欢的人,我也会想要恋爱结婚。」 纪淮周蓦地被堵在这句话里,躁郁感捲土重来,他腾出只手一把扯下松垮的领带,扔到中控。 他不应声,许织夏就自己往下说:「哥哥不用担心我遇人不淑。」 毫无疑问,她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能在分秒间让他低头,又能轻而易举让他情绪失控的人。 纪淮周冷笑:「和一个人恋爱之前,你不用先看清他么?」 许织夏望过去,看住他侧脸。 「可是日久真的能见人心吗?」她自问自答:「看清一个人,也许跟时间无关。」 他深隽的面廓线条忽明忽暗。 许织夏静静看着他。 「有的人,两个月足够看清,而有的人,十几年了,就算过完后半辈子,可能也看不清。」 这要是还听不出她的影射,纪淮周算是白同她相处十几年了。 他言简意赅:「说明白。」 车厢内关着收音机,玻璃前光影交错,耳边是窗外车速拉起的阵阵风声。 「我看不清你了。」 许织夏停顿,语气轻缓:「哥哥。」 纪淮周眉骨压下去。 车子驶入酒店停车位,窗外的光影和风声都停止了。 「谈近学长说,一段亲密关系的本质……」 纪淮周凛声,看向她的同时,倏地斩断她的声音:「你在跟我讲话,有他什么事?」 他面色阴沉,蕴着不愿对她发作的不悦。 尽管知道他不想听,许织夏的表情仍旧半点没松动:「一段亲密关系的本质,是坦诚暴露弱点。」 许织夏定定回视他:「可我看不见哥哥真实的一面。」 她看到的,都是他伪装过后,他希望她看到的样子。 许织夏不知道是只有纪淮周这样,还是从周玦起他就是这样,或许周玦根本就没有需要伪装的一面。 而纪淮周有。 在谈近向她坦白左臂的闪电花之前,许织夏都还道不明这几日对哥哥的眼神感到不安的原因。 但现在她明白了,那都来自于她对他伪装下的面目一无所知。 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出现了失衡。 纪淮周只觉得可笑,她居然把别的男人教她的逻辑用到他身上。 他扯唇嘲讽:「你的弗洛伊德说过么?」 许织夏不理会他的奚落。 她不动摇地说:「我就是这样认为的。」 「人有千面,哪一面不是真实的?」 纪淮周一条胳膊撑到她副驾驶座的椅肩,他的身型轻易就能对她造成压迫:「难道在你心里,哥哥对你好,是虚假的,是我装的?」 许织夏摇摇头。 他不否认,此刻她也确信在他那里兄妹情的倒错不是她的错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许织夏在他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不闪不躲地,一股脑把话说完:「我知道哥哥对我的好都是真的,哥哥不会伤害我,可是哥哥不可以控制我的自由,我是你的妹妹,不是你的所有物。」 所有物三个字,听得纪淮周眉眼深皱。 「我有男朋友,不管我的男朋友是谁,都不会分走我对哥哥的感情。」 许织夏一口气的劲儿说到这里。 她也一瞬不瞬看着他的眼睛:「但你不能以哥哥的身份,这样要求我。」 纪淮周的目光逐渐变得凌厉。 停车位附近没有路灯,他们封闭在车厢不明朗的空间里,外面夜色寂静,里面暗流湍急。 「哥哥,我以前说要和你住一辈子的话,都是我不懂事。」许织夏眼睫垂下去,停在他的腰际。 小时候,她的脸总爱往他腰上埋。 许织夏声音放轻放慢:「现在我不这样想了……」 「再亲的兄妹,也该有各自的生活。」 纪淮周唇线抿直,偏过脸用力沉了好几口气,都没能压住心底郁闷又恼人的火。 一阵死寂后。 他扯开安全带,迳自甩门离开。 再听她多讲一个字,他都要被当场逼疯了。 许织夏孤零零坐在座位,低着脸,眼睛和鼻腔都泛着丝丝酸涩。 哥哥再生气,都不曾丢下她过。 但这次他自己走了。 是不是她那些话太绝情……可不揉开了掰碎了讲,他们更没有办法回到健康的兄妹关系。 许织夏深深唿吸,缓了两分钟,也下车去。 行李箱装着她在斯坦福四年的部分生活物品,很沉,许织夏细胳膊细腿,费劲地想把它从后备箱拖出来。 一只手出现眼前,握着了行李箱的提手,轻松一个巧劲,拎出行李箱放落在地。 许织夏下意识以为是纪淮周回了。 一抬头,看到了乔翊。 这回许织夏及时反应没表现出失落,牵出浅浅的笑容:「乔翊哥。」 乔翊扶了下银丝边眼镜:「以为是他?」 许织夏看着乔翊那张连笑也永远都很冷静的脸,正愣神,陆玺扬声而来。 「小今宝——」 陆玺大步迈到他们旁边:「老大叫我帮你搬行李!我来!」 他一走了之不再管她,许织夏原本有些委屈,但他又特意叫了陆玺,她立刻便感到安慰,启唇问:「陆玺哥,哥哥他回房间了吗?」 许织夏想去和他好好说,刚刚闹得很不愉悦,她不想他们的情绪隔夜。 「老大出去了。」陆玺疑惑:「他没和你说吗?」 许织夏惊愕:「他去哪里了?」 陆玺一副他也很想知道的表情:「他说完你在这儿就挂了,没告诉我,该不会是临时被逮回英国了吧……」 闻言,许织夏心烦意乱。 回国的航班在三天后。 后面两天,许织夏都在斯坦福,她就要离开,再见无期,得要同导师致谢和正式道别,还有芙妮他们。 乔翊和明廷因工作先回国了,周清梧和陆玺留在美国,等着陪她一起回。 那两天,许织夏都没有见到那个人。 陈家宿也一道消失了,但他和陆玺通过电话,说是有临时情况,下回再聚。 陆玺在电话里批判:「小今宝就要生日了,就不能再留两天?」 陈家宿不知为何听上去很苦恼:「我想啊,我去找谁说理?」 得知他真的走了,许织夏很丧气,但她尽可能快地把自己调节了过来。 不能再见没有关系,是她说的。 再亲的兄妹也该有各自的生活,也是她自己说的。 反正那四年,他也都没陪她过生日。 - 地下拳馆,压抑的暗红色灯光笼罩着整个mma格斗区,像黑暗中渗透出一室的血水。 每个角落都瀰漫着勐兽残酷拼搏的气息。 八角笼中,一道道冷红的镭射光交叉而过,头颅勐然撞地重重一声砸响,又一个健硕的欧美壮汉被撂倒,趴在拳击台上奄奄不起。 裁判员哨响:「我宣布,今晚我们的拳王依然是——周!」 八角笼外人声鼎沸,欢唿声炸响。 纪淮周一身黑背心加拳击裤,激烈搏斗过后的肌肉充血绷硬,碎落额前的几丝短髮湿透,汗水不停往下滴。 他喘着气,一出八角笼,拆下的拳套就丢了出去。 陈家宿接住,心惊胆战地跟上他:「你的刀伤要静养啊,二哥,连着打三天了,还没过瘾?」 纪淮周咬开缠绕手掌的拳击绷带扯落,一路进了私人休息室,对他的话置若罔闻。 「砰」得一声。 陈家宿被他关在门外。 出院才这么点时间,又马不停蹄跑来美国,他腹部的内创面完全没有恢復,再这样剧烈耗下去,他迟早把自己折腾到半死不活。 但他这性子没人降得住,谁敢阻止。 到这关头实在迫不得已,陈家宿闭了闭眼,去到安静的过道,拨出一通电话。 女孩子柔和的声音响起:「家宿哥。」 陈家宿带上笑:「今宝,准备睡了吗?」 「嗯。」电话里,许织夏轻声回答:「明天回国,今晚要早睡。」 「这样啊……」陈家宿陷入犹豫。 许织夏也有几分迟疑,支吾了两声,她还是惦记着:「家宿哥,哥哥还好吗?我那天惹他生气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陈家宿剎那间恍悟。 果不其然。 他无声笑了下,顺势问道:「今宝,你想过来看看他吗,我现在去接你。」 许织夏诧异:「你们不是回英国了吗?」 「回什么英国啊,」陈家宿半是无奈半是嘲笑:「你再不来,他半条命又要交代了。」 地下拳馆的私人房间,灯光都是血红色。 纪淮周仰在沙发上,胸腔沉沉起伏,浑身滚烫。 想都不用想,是创面炎症感染引起的发烧。 其实上拳台前身体状态就不对劲了,但他想要的就是违背本能迎面痛苦的感觉。 「帅哥……」 意识迷离间,有指尖沿着他拳击服身前的面料,带着撩拨的意味,似有若无地滑过。 纪淮周半睁开眼。 视线慢慢从模煳,到不知虚假的清晰。 女孩子一张白净的鹅蛋脸,鹿眼水盈盈的,凑在他脸前,小而饱满的嘴唇弯弯翘着笑。 纪淮周眸光微烁,指尖动了一下。 不由抬手,正想要抚上这张脸,那双纯洁的眼睛里,继而浮荡出越来越浓郁的艷俗。 这一瞬的违和中,纪淮周清醒了。 画面一闪,眼前是个脂粉气很重的外国女人。 他眼底豁地涌现出憎恶的寒意,一掌压住沙发背坐起,盯住她,挟着狠劲的嗓音翻腾在喉咙里,用英语骂了句:「滚。」 女人花容失色,悻悻离去。 纪淮周低垂下头,抓了两把短髮,昏沉感阵阵袭上,他不作思考,起身便进浴室沖了个冷水澡。 他不允许头脑被左右。 放松在格斗中是一种强烈的罪恶感,他一连三天上拳台,就是为了时时刻刻绷紧脑子里的弦,不让它失去秩序。 浴室冰凉,一丝烫气都没有,浴袍的腰带随意一系,纪淮周走出去。 一眼望见沙发边的女孩子。 蓬松长发披散在后背,短毛衣下一截小腰,牛仔裤裹着细直的腿和倒心形蜜桃臀。 纪淮周不经意僵住,看着她循声回头。 是刚刚错觉中的那张脸。 相顾无言片时,许织夏张开唇,发出微弱的声音:「哥哥……」 纪淮周花了半分钟之久,确定不是发热产生的幻觉,他不再看她,兀自走向卧室。 许织夏跑着上去,拉住他的手。 他止步,一身阴郁但没有甩开她,语气淡漠:「陈家宿呢?」 不管他是出于送她回去,还是想迁怒陈家宿,许织夏都不愿意。 她只说:「是我自己想过来的。」 她有的是逼疯他的本事,那天他已经领教过了。 何况今晚他灼烧的意志力薄弱。 纪淮周看向她,神情冷肃:「大晚上往男人屋里跑,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这漠不相关的态度,就像他们真的成了有各自生活没必要再见的兄妹。 许织夏温顺望住他,承认自己的错误:「哥哥,那天是我词不达意,不是要和你再无瓜葛的意思。」 纪淮周唇角小幅度地扯了下。 「词不达意?哪句?」他虚哑的声腔慢条斯理:「是看不见哥哥真实的一面,看不清我了?」 「还是你有男朋友,不是哥哥的所有物?」 就算过去她也惹过他生气,但他都会和她好好讲话,从没有这样咄咄逼人过。 他们有亟待解决的矛盾,许织夏不和他赌气,心平气和柔声道:「哥哥,我有男朋友了,你也还是我哥哥啊。」 可能是冷水澡的反噬,黑红光闷抑的阴暗里,纪淮周眼皮沉重,压下来敛住了黑蓝色眼瞳。 头绪坠落进无尽的浑浊里。 也可能是被她的话再一次刺激到。 试图冷静良久但无用,她忽而出现在格斗场,他刻意绷紧多日的弦不由己地放松,强烈的罪恶感眨眼吞没了他。 ——你不许跟别人好。 ——那就接纳它,只要不伤害别人,它也是人类情感的一种力量。 思绪混乱沦陷,纪淮周神志逐渐不清。 他突然低沉出声。 「你不能只属于哥哥么?」 许织夏呆呆溢出一声诧异。 当压抑达到顶点,忍无可忍之际,就是被抑制过的每分每秒的情绪共同爆发的时刻。 而且今晚是她自己要撞上来的。 纪淮周重新掀开眼帘,不清明的眸光攥住她的眼:「你是我养大的,凭什么要便宜别人?」 许织夏无法唿吸:「什么意思……」 他那双眼被光效染成了暗红,直直望进她眸心,似乎是揭下了伪装的假面,目光里不再掩藏的侵占欲扑向她。 许织夏心重重跳着。 尽管之前有所察觉到他兄妹情的倒错,但真的见到他不装模作样时的样子,许织夏还是难以置信。 「哥哥你说清楚。」 「说什么?」 纪淮周在她的逼问下再开口,理智彻底剥离了身体,身躯向前逼近她。 许织夏感觉眼前是一匹挣脱了缰绳的疯狼,她本能后退,一退就跌坐进了身后的沙发里。 他一只膝盖抵到她腿边,双手撑到她两肩上方,男人高大的阴影如山倾压下。 他因凉水降温的身体又变得滚烫,同样滚烫的还有他的鼻息,灼着她的耳垂。 纪淮周沉沉吐出一口郁气,将危险的真面目摆在她面前:「说把你养大的哥哥对你有男女之情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挨得很近,他的浴袍蹭着她的指尖,许织夏四周都无处可躲,她用力屏息,差点喘不过气。 又听见耳畔他伴随沉重气息的声音。 「说你的好哥哥是个想对你为所欲为的畜生?」 许织夏眼睫止不住颤抖,终于反应过来,错愕张开了唇。 这是她完全不曾想过的原因,哥哥这样,不是因为什么兄妹情倒错,而是因为,他不想再把她当妹妹了。 唿吸被拉得很漫长。 这一瞬间,许织夏没有害怕,只是眼眶泛出了湿润的水光,心底涌出很多的情绪。 如果当年的周楚今知道,美梦有成真的一天,一定会超开心吧。 第41章 心如荒野 【被吞进鲸鱼腹中的人,欲见希望,必先于鲸腹逃生。 ——纪淮周】 - 要怎么形容他呢。 嚣张漂亮,一匹死亡悬崖边静坐的狼。 清晨的风凉爽,白纱帘轻轻扬动,日光照进窗台,映着许织夏的半张脸。 许织夏伏在桌前,压着书沉睡。 过了四年旧金山的时间,回国调整了几日,还没能完全适应时差。 光亮落在眼皮,许织夏弯翘的长睫毛动了动,半梦半醒间,思绪又开始胡乱回想。 「说什么?」 「说把你养大的哥哥对你有男女之情了?」 「说你的好哥哥是个想对你为所欲为的畜生?」 或许他们的感情无可替代之处,就是一码归一码,沙尘暴再勐烈,也卷不走谁。 就像许织夏再震惊,再无措,再凌乱,也依然静静窝在他身下,没有扬长离去。 换作别人,她会因感到危险和侵犯而逃走,这是毫无疑问的事情,就如他绝无可能伤害她一样毫无疑问。 所以察觉到他体温的异常,许织夏没有把情绪带过来,腔调一如既往柔软:「哥哥,你生病了,去医院好吗?」 他身形不明显地晃了下。 可能是以为自己疯狂的阴暗面会吓到她远离,结果意外地没有,但想想又在情理中。 她从小就吓不跑,从小就克他。 他静止着,她扯住一点他浴袍的袖子,哄他的语气:「哥哥,先去医院吧。」 当时的他是一头炸毛,但又被捋顺了毛髮的勐兽,不知道是认命了,还是恢復了几分理智,脑袋慢慢垂下去,压在了她的肩上。 而当他再醒过来时。 她已经坐上了回国的航班。 睡意渐散,许织夏揉着眼睛直起身,望向窗外,新中式庭院草坪青翠,玉兰海棠和景观树诗情画意,叠石理水,潺潺声悦耳,阳光直白。 好久没有见过这么热烈的夏天了。 雾霾蓝布艺日记本摆在书桌左上角,上面压着一只藕粉色的盒子,盒身丝制,是用苏杭地带刺绣精緻的宋锦做的。 这是回国那天的飞机上,陆玺交给她的。 他说,是老大送她的生日礼物。 许织夏没有打开看过。 她一时间不知道要怎样面对,哥哥对她有男女私情这件事情,和他们回不去纯白无垢的兄妹情这件事情。 同时她也想不明白,她整个青春期都求而不得,哥哥对她十七年都不曾改变的情感,为什么会在她不经意间变了质,是忽然在某个时刻,还是一朝一夕下的质变。 哪里能找到答案呢。 许织夏在阳光下捧着脸,倒了几日时差,今天头似乎没有前几天晕了。 阖了会儿眼,许织夏起身出门。 公交车到站停靠,许织夏被拥挤的人流带着涌下车,一车人散开,她蹭了下额角的薄汗,在站台终于大口唿吸到新鲜空气。 正疑惑这班公交怎会变得如此拥堵。 下一秒后知后觉反应到,那些都是去棠里镇的游客。 许织夏眸光忽闪,唿吸慢了下来,在原地静静站了会儿,她抬头,看到不远处那个香火不景气的古禅寺。 当年门庭冷落的寺院,眼下有香客进进出出。 再望向镇子口,质朴无华的门面,如今改头换面,建了栋崭新的游客中心,外面竖着指示牌,标明了景区入口和停车场的方向。 许织夏忽然分不清这是当下,还是过去。 回到苏杭有几日了,她都待在别墅里倒时差,没机会有太深的感受。 直至这一瞬间,恍如隔世。 原来时间已过去了四年这么久。 回家的感觉甦醒,许织夏却被拦在镇子入口,检票员指着旁边的游客中心说:「小姑娘,售票处在那边。」 身后都是等待进景区的游客,许织夏在迷茫中让出位置,退到一旁。 【棠里镇门票价格:100元/人 景区开放时间……门票当天有效,详情请见游览须知】 许织夏望着游客中心的公告牌,木讷好久,才接受了回自己家要买门票这件事。 心里说不出的滋味。 突然间她没有勇气进去了。 尽管知道棠里镇已不再是她的棠里镇,但不亲眼目睹,心中总能留个念想。便如他曾说的,路不走到底,就不会看到尽头。 一旦踏进,最后一点念想就会破灭。 可这是她生活了十三年的棠里镇,是他们的十三年,是她在斯坦福每一天都想要回去的家。 「要几张?」售票员在窗口里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许织夏回神,忙不叠回答:「一张,谢谢。」 那个夏日炎热的下午,阳光穿过树梢,在青石板路落下一道道影子。 青砖黛瓦的房子和枕水木阁,街巷相连,绿水交汇,随处可见石拱小桥,似乎都还是记忆中的样子。 却又完全不同了。 街头巷尾游客堵得水泄不通,有人在拍照,有人在店铺前排着长队。 许织夏独自走在镇子里。 那张古石象棋桌坐着摇扇子休息的游客。 茶馆门口的木牌子变成了凭票入场的评弹馆,琵琶曲里柔糯的小调婉转而出,里头听客满座。 梁叔叔不在照相馆里,出去忙着给租汉服的姑娘们拍外景,橱窗里的照片全都换作了揽客用艺术照。 程奶奶的染坊也有不少游客体验手工。 岸边停泊着一只只摇橹船,游客人手一张票,等着上船游湖。 这里的每一条路,她都走过千万遍,可没有一回走得像今天这样陌生。 海棠树没有了,生活的痕迹没有了,处处商业化后的铜臭味,曾经在市井坊间里,过着普通浪漫日子的大人们,都慌慌张张忙于捡碎银几两。 闷热的天里,让人透不过气。 似乎是到了表演的时间点,游客们都蜂拥着涌向武道馆的方向。 许织夏逆着人潮,向他们的院子走去。 目光定格在远处院门拉环上紧扣住的锁。 许织夏懵然,不由自主顿住脚步。 下午三四点钟橙红的光把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她幻听到有电影频道放出上海滩的伴奏。 「我对上海来说,只不过是个过客,我做完要做的事,就会离开这里……」 隔世经年的回忆交错。 许织夏恍惚停留在了某个重叠的时空。 如海浪撞向她的旅客,在那一刻都化作了模煳的风拂面而过。 其中站着个小女孩。 她稚气的眼眸里瀰漫着局促不安,和对未来的茫然。 「跟上啊,小尾巴。」 空气里扬出一声不着调的懒腔,许织夏看见她仰起脸,跑过来,小女孩虚无的幻影从她的身体里穿过。 许织夏回首,去望她奔去的方向。 等在那里的那个叫周玦的少年,双眼半阖在西沉的日光里,唇边弯着括号,隐约一丝痞里痞气的笑意。 许织夏失着神,濡湿了双眼,持续四年的坚强,须臾之间溃散成粉末,在风中散尽。 哥哥…… 她依然没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不管发生任何事。 他们永远都不可能形同陌路。 中医药馆的雕花木门敞开着,香椿木中药柜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几个药师在忙碌抓药。 许织夏经过时,柜檯前正喧闹。 「喝了你们这什么定心汤,我咽喉肿痛好几天了,就晓得开在景区的中药馆不靠谱!」中年男用力拍了几下柜檯。 女生短袖塞在高腰阔腿裤里,晃着手里的单子,不卑不亢:「白纸黑字写着呢,患者是你老婆,又不是你。」 「东西没问题我怎么不能喝?」 「你老婆要活血才喝,你个火男喝个什么劲啊?」 「我……」 女生呵笑:「您可真会谨遵别人医嘱。」 没两分钟,中年男就被气得夺门而出。 许织夏直愣愣看着女生的背影,听着她熟悉的声音,心里陡然间酸酸麻麻。 喉咙哽咽,她轻轻唤了声:「熙熙。」 孟熙嵴背显而易见一僵。 似乎是对猝不及防听见的这一声匪夷所思,过了好些秒,她才极其缓慢地转过身。 四目相对,许织夏很想牵出一个笑容,但又因犯错,望她的眼神惴惴不安。 孟熙绷紧了脸,压抑着心口剧烈的起伏,过了很久才闷闷出声。 「周楚今。」她表情生硬,冷言冷语:「你还知道回来。」 许织夏红着眼眶,心一瞬跌到谷底。 果然孟熙很生她的气。 她一消失就是四年,有什么理由得到原谅,正是因为孟熙是她最好的朋友,许织夏不敢去找她。 许织夏鼻腔涩涩的,垂下脸,道歉的话哽着正要出口,一团身影箭步冲到她面前。 许织夏反应不及,被孟熙撞得踉跄了下,接着被她使劲抱住。 低气压只有那个短瞬。 孟熙根本装不了,不顾行人眼光,下巴压着她肩,千丝万缕的情绪都凝聚在呜咽里,撕心裂肺痛哭了起来。 「你还知道回来……」 等了一年又一年,终于回来了。 许织夏肩颈被她的胳膊搂得很紧,她用力回抱住她,忍不住也发出抽抽搭搭的哭泣声,嘴唇颤抖:「对不起……」 孟熙放声哭着,勐地摇头。 许织夏泪珠子簌簌地落。 在美国四年,许织夏没有一分钟忘记那年隔着茶馆木格窗框,和她眉来眼去的小姑娘。 没有忘记那年初入学校,胆怯不敢进教室,那个从一年二班的窗户里探出脑袋,一声小漂亮,满眼期待光芒看着她的小姑娘。 没有忘记她在空荡的教室里泪盈盈委屈,那个牵着她去高中部找哥哥的小姑娘…… 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也是她生命里的第一个朋友。 不辞而别的四年,心中仍有温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她们从来不是表面朋友。 两个女孩子都哭得喘不过气,四年的辛酸,但这一刻眼泪又咸又甜。 那天晚上,许织夏没有回别墅。 她去了孟熙家里,女孩子久别重逢,是会有讲不完的话的,她们要钻在一个被窝里聊天。 从前在行舟上学,许织夏吃过孟阿姨做的蛋饼,喝过孟爷爷煎的定心汤,孟爷爷和孟阿姨见到她,都喜不自胜。 许织夏听着一声又一声的「今今回来了」,忽然觉得,或许有些东西是不会失去的,存在了,就恆久存在。 四年前的她也并不是一无所有。 他们不知道纪淮周的事,以为他们兄妹俩都是出国深造了,所以晚饭时会问起他。 孟爷爷说:「今今,你哥哥呢?」 许织夏两颊鼓着,一时间无言可答。 「阿玦这小子,我记他一辈子。」孟爷爷搁下小酒杯,忆往昔:「当年我要收他为徒,把我们老孟家百年中医文化都传承给他,哼这小子不干。」 孟熙给许织夏夹了一大块红烧肉:「哎呀爷爷,周玦哥造飞机造火箭的料,在你的小医馆里多屈才啊,你别耽误人家。」 许织夏筷子轻戳着碗里的红烧肉。 她什么都没忘,但她不会再痛不欲生了,只是怀念过去时也会怅惘,因为过去里,有她想要却再也得不到的人。 「哥哥还没有回国。」许织夏抬头,眼底融着笑:「我也好想哥哥啊……」 许织夏太久没住在棠里镇了。 当晚住在孟熙的房间,听着窗外临河的水流,她无比想念他们那间被上了锁的小院子。 许织夏和孟熙躺在被窝里,许织夏想告诉她自己离开的原因,又不知从何讲起:「熙熙,我……」 「我知道。」孟熙和她挤着同一个枕头:「周阿姨都告诉我了。」 小夜灯的暗光里,她们注视着彼此。 孟熙伸手摸摸她的头髮,眼中满是心疼:「我们小漂亮受苦了。」 许织夏水光微闪的眼睛一弯,回了她个释然的笑。 那晚她们聊这几年的棠里镇,聊她在斯坦福的生活,聊了很多很多,聊到深夜不知几点,困意渐染,孟熙睡过去前,迷迷煳煳骂了句陶思勉。 许织夏无声笑了下,替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下床,走到阳台。 商业化前的棠里镇,每到夜晚就灯火阑珊,整个小镇共同沉眠,而今华灯高挂,有种古代的盛世景象。 许织夏伏在阳台的护栏边,举在耳旁的手机在十几秒后接通。 许织夏眉眼间一片柔和:「你还没睡。」 空气凝滞片刻,对面的声音没有情绪:「打错人了。」 「没有打错。」许织夏遥望对岸小桥屋檐的街景,深夜前一间间灯火通明的商铺,总算都暗了。 她温温甜甜:「我就是给你打的,哥哥。」 「我这儿不到八点。」纪淮周似乎一个字都不信,她的电话,能想到她那个学长男朋友,甚至能想到美国那个花花公子里斯,也轮不到想他。 许织夏恍神:「我忘了……」 当时纪淮周在英国,在那间纪淮崇坐过十三年的书房,欧美古典风庄奢气派。 他阖目仰在书桌前的真皮椅里,喉结轮廓明显,人在暗沉中很颓然。 有句话叫,行为一旦失控,永远无法弥补。他在地下拳馆那夜平静的暴怒,不能够归咎于意乱。 毕竟半句虚假都没有。 再亲的兄妹,也该有各自的生活。 那夜过后,她的想法无疑是会更坚定,怎么还会闲来无事想着他。 「三更半夜,给你的畜生哥哥打电话,怎么,」他故意停顿,鼻息间透着丝自嘲的笑:「我是小三么?」 许织夏太清楚他的脾气了。 那夜他在沉闷的血红色暗光里暴露了獠牙,俯身囚禁她在臂膀和身躯之间,嗓音低哑浑浊,混着不加掩饰的烫气,一声一声烧着她的耳朵。 却也只是把她锁在他圈下的安全区,他的獠牙再失控也不会咬住她的皮肉。 他不会伤害她,他只会变本加厉伤害自己。 许织夏自己都没理清自己的态度,这件事还是暂且避开为妙,于是岔开话:「哥哥,你的病好了吗?」 不管是不是台阶,她都有意在给彼此时间缓冲。 但纪淮周是个不喜欢给自己留余地的人。 「你哥哥真实的一面,还没看清么?」他沉着声,一竿子插到底。 许织夏在他的话里安静唿吸。 看清了,可是现在的她,并不觉得他有错,就像当初的周楚今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永远没有错。 如果有错,错的也是世俗,不是人。 「哥哥,我今天回棠里镇了。」许织夏突然说起,如同小时候,和他讲话尾音下意识拖长:「我当时就在想……」 「如果你在就好了。」 纪淮周不语,但许织夏能依稀感觉到他深沉的气息。 他今晚还算冷静。 许织夏藉此想将眼前的矛盾说开。 「哥哥,我那天说我词不达意,指的是兄妹该有各自生活的那句话。」 许织夏看着河面流淌着的斑驳光影,声音和晚风一样轻:「我是想说,我有自由恋爱的权力,可是我的男朋友,你这不许那不许,我都找不到人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面具揭都揭了,就没有再伪装的必要,电话里的人就这幅样子摆给她看。 对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低哂。 「我不是人?」 他不满意的语气显着。 许织夏心扑通了瞬,夜色使人沉静,她没有不知所措,反而因他的反应,唇边不自觉抿出一点弧度。 她得收回觉得他今晚还算冷静的想法。 无言了段时间,纪淮周深吸口气,尽量平復了再跟她说话:「哥哥问你。」 许织夏乖乖「嗯」声。 他似乎很较真,或者说是很在意这个问题,半晌的默不作声,他沉哑的嗓音如有砂石磨过,又带着天生的漫不经心。 「如果那天是周玦,你会开心么?」 许织夏她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思绪在怔愣中逐渐放空。 不知过去多久。 她听见自己梦呓般喃喃道:「会……」 第42章 心如荒野 【他在寺院内,我在俗世中。 杭市古剎,黄墙上咫尺西天,一面照壁,净土只有半步之遥,但寸步千里。 ——纪淮周】 - 英国伦敦,纪家老宅。 宫殿式宅邸古老而庄严,占地大几公顷规模宏大,主宫周围有几幢附属宫堡,和十几英亩的花园。 宅邸主书房。 手机从耳边慢慢落下去,胳膊挂到座椅扶手,指尖有几分颓废地下垂着。 纪淮周没动,目光内是他所处之地,他歪着脖颈,一点点巡视而过。 地板铺着厚重的红地毯,天鹅绒窗帘暗红,墙面丝绸印花,圆形穹顶上精緻的浮雕和彩绘,巴洛克结合古罗马风格尽显奢华。 一间私人书房,宛如一座藏书阁。 迴廊书柜足有三层高,展示着大量稀有手稿和古董书籍,有挂梯直上,可走动。 三面书柜的廊道前都围着金丝护栏网。 置身其中,像个拘禁他的巨大囚笼。 「如果那天是周玦,你会开心么?」 「……会。」 纪淮周胸腔一股子难忍的闷堵,好像有尖锐剜过,又被什么死死捂住不让血喷涌出来。 她最想要的,是那个曾陪她在市井长巷,陪她生活在一片清净之地的周玦。 但纪淮周能给她世间任意的珍宝,唯独给不了她柴米油盐。 周玦和纪淮周在她心里,就如前世今生的棠里镇,从聚拢着鲜活的烟火气,到商业化后死气沉沉的铜臭味。 她喜欢前者,不愿接受后者。 只不过因为它还是棠里镇,她才没有避之不及。 杭市有座千年古寺,黄色的照壁墙上,书刻着四个字——咫尺西天。 咫尺之内就是无思无虑的净土。 而纪淮周却隔在墙外,被困在庸俗的尘世里勾心斗角。 书房三面封闭,出门的画廊通往宅邸更深处,只有一扇彩色玻璃高窗通往宫堡外的花园。 纪淮周望着那扇玻璃窗,疯狂想要敲碎它。 门口在那一刻响起动静,牛津鞋和虎头金拐拄地的声音,都被厚重的地毯吞没。 纪淮周没有回头,但眼神随之凛冽。 「你现在是越发狂妄了,纪淮周,还需要我亲自请你!」纪世远沉沉咬字,一句冷肃掷地有声。 纪淮周正是对自己身份深恶痛绝的时候,这个名字冷不防砸进耳朵里,他本就烈的脾气一下子冰冻到极点。 「请要有请的姿态。」 纪淮周斜眸过去,睇着在他旁边两步开外站定的老者,寒声讽刺:「位高权重的纪董,这么点道理都不懂么?」 纪世远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泄露太多表情,但金拐勐一怼地,还是暴露了被他激怒的情绪:「你给我站起来!」 纪淮周置若罔闻,仍旧仰在那张棕红皮椅里。 见两人间气氛剑拔弩张,钟遒在旁边适时提醒:「少爷,伊迪丝夫人领着小姐,已在会客厅等候您多时了。」 纪淮周冷笑。 老东西一心同英贵联姻,要他娶什么公主小姐,这几年他已经不知道甩了多少贵族的脸了,恶劣又风流成性的名声在阶层内远扬,没想到还有不怕死的。 上流社会的人,真就是为了利益不择手段。 纪淮周一副不着调的样子:「非要我见,怎么着,那是我未来后妈?」 他讲话带刺儿也不是一两天了,纪世远习以为常,也习惯他这散漫的作风,他浮浪荒淫,纸醉金迷,这些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不做出身败名裂的事,这个圈子里男人如此太过寻常。 他爱玩就玩,但联姻不容商量。 「准你出英国几个月,一身傲骨又回来了?」纪世远眼周褶皱深陷,沉淀着上位者年久日深的矜骄:「淮周,想要自由,只有照我说的做,这是我对你的最后一次忠告。」 纪淮周轻蔑嘲弄的话随口就来:「我也劝你,趁早再生个儿子,过两年可就这辈子都没机会了。」 纪世远没恼,不愠不火说道:「四年了,还想着那个小女孩儿是吗?」 纪淮周眼眸一眯。 听见纪世远又说:「我告诉过你,在这个位置上,利益才是最深的感情。」 纪淮周敛眸,死寂半晌后,喉间发出暗沉的声音:「周故棠和纪淮崇两个名字,这些年来,有没有让你后悔过哪怕一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纪世远金鍊老花镜下钻蓝色的眼瞳深沉不乱,不作正面回答,只说:「人可以没有感情,但离开权势,你什么都不是。」 空气凝固,陷入漫长的僵局。 终于纪淮周双手搭着扶手,慢慢悠悠起身,眼睫下压着阴戾的激浪,面向他冷血的父亲。 两双韧劲相仿的眼睛,对视间似有刀剑交锋。 「淮周,别逼我用手段。」 纪淮周情绪不达眼底,看似如同四年前弱势,被逼无奈向他低头:「当然,谁让您有我的死穴呢。」 纪淮周向门口走去。 和他擦肩时,纪淮周又顿足。 「对了,父亲。」纪淮周咬字清晰,下巴朝并肩的纪世远微微一侧:「你不屑的感情,有人可是想捡的。」 他耐人寻味瞥一眼钟遒:「是吧,钟遒叔?」 钟遒接到他暗示,不易察觉垂下眼。 纪淮周没去看他们的表情,话落便重新迈开腿,回过脸的同时,他懒洋洋勾起了唇角。 那张神情不显山不露水的脸,在纪世远看不见的地方,瞬息之间变了。 像个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待到猎杀时分,眼中无法窥探的城府显露无遗。 - 许织夏在孟熙家住了几日。 正逢暑期,千寻集团对棠里镇这个新景区的招商和营销又格外卖力,许织夏在这里的几日,棠里镇旅客时刻爆满。 她深切感受到,棠里镇再回不到以前了。 从前在水乡安居的本地人,不少都迁移了出去,更替进这里的是各路商户,在此做生意,卖着平庸毫无新意的烤串奶茶,和各种与网购无差别的小商品。 伴随她童年和青春期的棠里镇,是一幅在绿水之上铺展开的画卷,入眼是烟雨江南纯粹的古韵。 而现在,甚至还有「我在棠里镇很想你」的网红路牌,矛盾地竖在青石小路之间,像方枘和圆凿,格格不入。 许织夏能够直面这个自己逃避了四年的现实,但心中万分可惜的是,在如今千镇一面的现状下,棠里镇终究也随波逐流,被开发成了和仿古新镇没有区别的商业地。 而千寻集团却以「千年古镇」为噱头博眼球,大肆宣传,gg营销天花乱坠。 可棠里镇不是这样的。 这里曾有很多百年歷史的作坊,比如修齐书院旁,那间手工制作油纸伞的小作坊,伞面手绘,阿公阿婆曾经就常去帮忙题字作画,后来去的是她。 许织夏一直认为棠里镇卧虎藏龙,看似都是普通的小老百姓,其实都身怀令人惊嘆的技艺。 这些都是棠里镇千年留承下来的文化,是棠里镇的灵魂,是棠里镇的风骨,是其他任何一座古镇都无法替代之处。 就算不再只属于她。 棠里镇也应该是唯一的。 许织夏记得哥哥曾告诉她,不管棠里镇有没有商业化,都不要去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棠里镇走到今天。 就像眼睁睁看着自己,从周楚今,变回了许织夏。 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四年过去,许织夏从斯坦福研究生毕业,孟熙也从山城大学本科毕业,而陶思勉还在乌市,毕业论文没过关,看情况再过大半个月才能回。 「就你拖后腿!」孟熙在电话里骂他:「我和今今玩去了,不带你了!」 陶思勉叫苦连天,说别啊别啊,我们吉祥三宝,怎么能三缺一呢。 许织夏在那时显得尤其温柔善良:「你慢慢写,陶思勉,我们等你回来。」 陶思勉感动:「我们今今就是人美心善!」 「陶思勉你内涵谁呢?」孟熙阴恻恻。 陶思勉低咳,勇敢说着怂话:「你、你可不要美人先告状……」 孟熙哼声给他挂了。 许织夏趴在孟熙肩头笑。 孟熙自小学评弹,但大学读的是了不想干的市场营销专业,她回孟爷爷这里待了段日子,得住回市里的家,有几个工作面试在即。 她们都不是小孩儿了,许织夏也得考虑工作问题,但不急在这一两天,她想先去金陵看看阿公阿婆。 这回分开并不痛苦,因为她们随时能再见。 杭市到金陵的动车只需要一个多小时。 那天周清梧开车送她到动车站,进安检前,周清梧轻轻捋顺她耳边的髮丝,牵挂道:「宝宝到了阿公阿婆那里,报个平安。」 「好。」许织夏乖声笑着。 正想告别,不远处一道熟悉的身影,许织夏睁圆了双眼,唤出一声:「谈近学长!」 谈近循声看见她,不可思议中夹杂着惊喜,穿梭过行人快步走近:「学妹?」 他不忘和周清梧打招唿:「周阿姨。」 周清梧很喜欢谈近,知道两个孩子有可能,态度相对热情:「你这孩子,怎么到杭市了也不跟阿姨说?」 谈近笑着大方说明:「阿姨,我刚下飞机,马上要转动车去金陵。」 周清梧露出惊奇的表情,笑他们的缘分:「你也要去金陵?」 「对,去听金陵师大理论心理学学术年会。」谈近从她话间心领神会,看向许织夏:「学妹也是?」 许织夏笑吟吟回答:「我去看两位长辈。」 有的人日日夜夜等待,却等不到一场因缘际会,而有的人,人海茫茫,相遇这件事,无意之中就水到渠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命运是无解的,或许缘浓缘浅都在不经意间。 许织夏和谈近是同一列动车,有人陪同,周清梧便放心离开。谈近自然而然恳请换座,顺利坐到许织夏身边的座位。 他们都没有因斯坦福的告白而难堪,相处一如既往地和谐,可能是谈近说了,告诉你只是想让你知道,所以许织夏依旧能坦然面对他。 蒋家的司机在金陵动车站接到许织夏,谈近原想同她道别,自己前往酒店,但司机转达蒋惊春的话,说请周楚今小姐的朋友一起用晚餐。 长辈邀请,却之不恭,两人便一同坐上了蒋家的车。 「你以前叫周楚今?」谈近好奇问。 车窗外的风扬着她的长髮,许织夏回眸不动声色,带着浅浅笑意:「嗯,原来的名字。」 谈近没有追问:「都很好听。」 金陵城风情浓郁,俗话说一条颐和路,半部民国史,这片街区宽阔,没有车水马龙的喧嚣,惬意悠闲,许多公馆和独栋老洋房藏在闹市里。 道路两边都是歷史悠久的梧桐树。 抛开政治与形象不讲,蒋校长那句为美龄小姐种梧桐的流芳美言,至少在当时,毋庸置疑是浪漫的。 蒋惊春和蒋冬青就住在颐和路的一栋花园洋房里。 他们早早就在门口盼着,车子驶近还没停下,就都迫不及待上前去。 「阿公阿婆!」许织夏钻出车厢,雀跃地和他们相拥。 蒋冬青疼爱地摸摸她的头髮和脸:「我们囡囡越大越漂亮了。」 蒋惊春也喜出望外,和谈近对上视线,谈近极有教养地略一鞠躬,礼貌道:「老先生老夫人,初次见面,我叫谈近。」 蒋惊春端详他两眼,点点头满意一笑:「一表人才,文质彬彬,不错不错。」 蒋冬青好笑,瞪他一眼,示意他收敛。 「年轻人,进屋进屋。」 蒋惊春招唿谈近不用客气,蒋冬青又训他一句:「你急什么,人孩子行李还没拿上。」 「我不急,」蒋惊春乐呵:「屋里的人要等急了。」 他语焉不详,许织夏没察觉异样,被蒋冬青两手握住带进洋房。 蒋惊春和谈近慢慢跟上,就这么一小段路,两人就聊上话了。 「年轻人,是要去金陵师大参加学术会议?」 「是的,金陵师大是国内心理学的发祥地,理论心理学研究很值得学习。」 「金陵师大的心理学专业实力确实很强,不过近些年,心理学歷史和理论的发展似乎不太乐观啊……」 一老一少在后面聊着,蒋冬青在前头拿出拖鞋:「囡囡快进屋里坐着,外面天热。」 许织夏应声,换上拖鞋就往屋里去。 在阿公阿婆这里,就如同在书院,她会下意识当做自己的家。 老人家身体健康就是福,见他们手脚都灵活自如,许织夏喜形于色,笑盈盈的。 拖鞋趿拉出嗒嗒嗒的声响,跑了几步,骤不及防看见一个人,许织夏倏地原地剎步。 望着眼前的画面失神。 丝绒窗帘向两边勾着,摩登法式弧形窗,夕阳余晖斜照着那张復古纹理的布艺沙发。 男人倚靠在沙发里,翘着长腿,胳膊张扬打开,慵懒搭在沙发背上,休闲的黑衬衣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而有力量的小臂。 他不紧不慢撩起眼皮,目光精准落到她脸上。 四目交接,许织夏都忘记了唿吸。 和谈近巧遇时的惊讶完全不同,具体不同在哪里,许织夏说不出,只知道那个瞬间,她脑中轰地炸开了。 或许区别在于,一个是不经意中的相遇,一个是期待中的因缘际会。 除此之外,他这幅姿态,许织夏莫名还有种自投罗网的感觉。 在她愣神间,男人似是而非地笑着。 「哥哥都不叫了?」 话音刚落,纪淮周视线便越过她肩,瞟见了她那个学长男友,他神情转而不加掩饰地变冷淡。 口吻带上不明意味的命令:「过来。」 许织夏眼睛一眨,方回过神,在习惯性的依顺中,走过去:「哥哥……」 蒋冬青在前,蒋惊春和谈近在后。 他们说笑着过来时,纪淮周捉住许织夏胳膊,拽她到身边坐下。 期间有过一通电话,但这是在美国地下拳馆那夜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当面和在电话里不一样。 当面能看见彼此的表情,看见彼此的眼睛,看见他撕掉伪装后,所谓畜生的真面目。 挨着他坐,许织夏的心境突然回到当时。 心跳有点凌乱。 「……哥哥怎么在这里?」许织夏瞅着他小声问,虽然肢体显得不太自然,但必须要承认,见到他,她是惊喜的。 他现在的身份不自由,很难随时出现。 纪淮周若无其事:「不是你想我在?」 许织夏一愣之下意识到,是那晚她在电话里说自己在棠里镇,如果他在就好了。 想着想着,她轻笑了声。 可能是她的笑容看上去太称心如意,纪淮周盯着她看,许织夏留意到他的审视,本能坐端正。 「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坐着?」蒋惊春一上来就哼笑训话:「还不帮妹妹把行李提上去。」 纪淮周这恶劣的性子,在蒋惊春面前还算顺服,他慢慢悠悠放下腿,拎起女孩子的行李箱去向楼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学长,我去一下。」谈近含笑颔首,许织夏小碎步追上纪淮周。 许织夏跟在他后面,一格格踏上古色古香的旋转楼梯。 「哥哥,我刚才是想起蒋校长的话了。」许织夏老实巴交想要解释。 迈上最后一阶,他回过身。 许织夏抬起瓷白的脸,嗓音天生轻柔:「——美龄小姐喜欢法国梧桐,我就把梧桐树种满整个金陵。」 纪淮周看着她笑脸,思量顷刻,似笑非笑:「你看到我,想到他?」 「怎么了?」许织夏眨眨眼睛。 纪淮周懒怠地垂着眼,拖腔带调:「他见色心淫,不能压制。」 许织夏撞入他直白又晦暗不明的眸光。 他那句你的好哥哥是个想对你为所欲为的畜生,情不自禁又盘旋在耳畔。 他们站在楼梯口,往前是黄昏里幽深的廊道,往下是客厅相谈甚欢的声音。 属于他男人的进犯感,在此刻的情景下,忽而被衬得强烈。 「……哥哥不是吗?」 纪淮周轻轻哂笑,压低了声:「你觉得呢?」 许织夏心跳渐渐快了起来,不经思考,陡然问出一句:「那哥哥的男女之情,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 第43章 心如荒野 【她一哭,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纪淮周】 - 在斯坦福的四年,是许织夏真正不再依赖他的四年,是她慢慢唤醒自己的四年。 一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得以在哥哥身边一天天乖乖长大,就註定了她不是有野心的性格。 求而不得之时,她会认命。 至少迄今为止,她不会因一己私慾而拼尽全力去追逐。 在所有生活的选择里,她最想要的是安稳。 故而她的理想并不高远,学心理的初衷只是想要熨平自己,认真听课的每一秒钟也都是为了让自己清醒。 经典的马斯洛需求层次理论,把人的需求按照等级,从基础到成长,由低到高依次划分,而在所有的需求里,压在最底层的,是生理需求。 当理论应用进亲密关系,男女之情归根结底也是一种对需求的满足。 能够满足的层次越高,情感越深刻。 那堂理论课结束,许织夏独自留在阶梯教室,托着脸,望着落地窗外的红叶树,长久地思索。 思索她对哥哥的情感,是哪种需求。 正如她想知道,眼前这个对她有了男女之情的哥哥,对她的需求,处在哪个层次。 他猝不及防被拖进思考的状态,彼此都在那个问题里失去了言语。 许织夏内心反而宁静了。 「哥哥是哪一种呢?」 她眼中的神情太清澈,哪怕都涉及到了男女间的敏感话题,仍不含一丝不明朗的试探或引诱。 纪淮周突然一下感觉到,明明是和他最亲近的妹妹,却是世界上他最难占为己有的女孩子。 他低着脸,气音笑了两声。 笑他养大的女孩子,就是和别的姑娘不一样。 纪淮周眼底笑意未退,拽着她的行李箱,走过廊道,进了间卧室:「那你对周玦呢?」 一句话分成两段,把她的行李搁到那张柱子床边,他又回眸:「是哪一种?」 许织夏跟进屋。 他们在这间南洋风的卧室里,时隔半月,跨越山海,终于又有了隐私的空间,说说话,只有他们俩。 而不管是在地下拳馆那夜的问题,还是通电话那夜的问题,此刻都到了要正面沟通的时候。 沟通关于这段从兄妹情衍生出的感情。 「是心理性的。」许织夏在他面前总是要仰着头:「我喜欢他给我的归属感。」 那晚电话里没有说尽的话,许织夏一鼓作气讲完:「是周玦,我会开心,是你,我也没有不开心。」 到这里都还算中听,不过纪淮周知道她后面还有话,静静看着她,静静听着。 她眉眼间的苦涩似有若无,声音放轻。 「但是你的话,我心里不踏实……」 意料之中,不是这个回答倒还古怪了。 真正在她心里占据分量的,是他们的十三年。 他没有出声。 许织夏觉得,可能不止她没琢磨清,他也没有想清楚这种感情从何而来,于是在一段相视无言中,她又轻声开口:「如果哥哥是生理性的,可能你只是有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纪淮周眼神变得深刻。 她真的不是青春期感性占上风的小女孩儿了,不会哥哥招招手,就欢天喜地地奔过来。 这话在他听来,是她在劝他回头。 纪淮周上前一步,在他的身高压制下,许织夏的脸不得不仰得更高。 「你的意思是,我一时冲动。」 他浓密眼睫下压着双比谁都要深邃的黑蓝色眼瞳,许织夏不知道是不是心虚了,垂下视线,没和他对视。 他醇厚的声音从头顶低沉落下:「在你心里,只有归属感才能称之为爱么?」 许织夏思绪晃了晃。 高中性教育讲座的老师说,爱是独立的,是相互的,是能带给人向上引力的,爱不是依赖,不是自私占有的情绪。 后来她试着放下,因为觉得感情永恆的真相,并不是朝夕相伴,而是清醒地接受现实。 前段日子她开始和谈近一样认为,亲密关系的本质应该是向对方展示弱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现在她又重新陷入迷茫了。 究竟什么是爱,其实她说不明白。 许织夏脑子正乱着,听见男人一声附着笑的重重嘆息。 「今今。」 许织夏屏住气。 严厉的时候他会叫周楚今,但很少这么叫她。 「如果你认为,任何基于欲望之上的男女之情,都是一时冲动,都是耍流氓,我对你的欲望只是生理需求没有得到满足……」 他语速很慢,吐字不轻不重。 说着他抬手捧住她的脸,她在他掌心上托的力道下,抬起头,感觉着他拇指的指腹,在脸颊略微摩挲。 许织夏恍惚感受到多年前的温情。 她半夜出去捡海棠树枝,问他,她是不是变成坏孩子了,他满手淤泥,用胳膊揽她到怀里,说,都是哥哥的错。 眼下的他,依稀回到了当时那种,无条件纵容她的兄长姿态。 「那你就当哥哥那天都是胡言乱语。」 许织夏心神飘忽,看到他的脸压低下来,额头虚虚抵到她的额,唿吸间瞬时都是他分明温热,却又如雪原清冽的男性气息。 她睫毛止不住颤悠。 在拳馆他都没离她这么近过。 「因为那个性梦……」他顿一顿,眼皮下敛,盯住她饱满鲜红的嘴唇,嗓音淡淡哑着,却没有危险,没有缱绻,仿佛只是一句干净的陈述。 「哥哥梦到你了。」 许织夏心跳空了一拍。 紧接着视野里,他喉结不明意味一动,唇似乎是要下压。 可能是对他太信任,也可能是忘了反应,许织夏没有躲,人迷濛着,只是更加用力地屏住了气。 就在她快要把自己屏得昏过去的时候,他鼻息漫不经心逸出一丝笑,退开脸。 许织夏脑子还是空白的,他掌心落到她头上,揉了揉她的头髮,那熟悉的不温柔而又恰如其分的力度,揉得她脑袋轻晃。 「收拾好了下楼吃饭。」他若无其事走出卧室。 许织夏僵在原地,他一走,她就倏地唿出闷窒已久的气,乱着唿吸,下意识去捏自己的耳垂。 不知不觉,变得好烫。 ——赶deadline那几天,有一次没有梦到博导,梦到了一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是你。 斯坦福毕业晚宴,谈近也说过相似的话,可她当时只是讷讷地指住自己,问他是不是告白。 这次换作哥哥,她变得不一样了。 那顿晚餐,他们都稍显安静,不过他本身就寡言,乐意了讲两句,没兴趣就不搭腔,周围人都习以为常。 晚餐后,谈近去酒店,许织夏出门送他,顺便陪蒋冬青散步。 蒋惊春拉着纪淮周在家里喝酒。 从前在棠里镇,他们就是酒搭子。 老人家宠溺孩子,在投餵这方面似乎总能表现得淋漓尽致,一经过岔路口那家梅花糕店,蒋冬青就要去给许织夏买,许织夏劝不住,只能笑着等。 谈近在这里告辞。 「学长在金陵师大待几天?」许织夏随口说了句分别前的寒暄。 「三天。」 「三天都有学术会议吗?」 「对。」谈近想了想:「今年金陵师大学术会议的主题是,心理学史中的爱与艺术。」 许织夏投过去新奇的目光:「爱与艺术?好特别的主题。」 谈近笑说:「感兴趣的话,跟我进去听?」 岔路口偶有自行车驶过,许织夏安静几秒,莞尔摇了摇头:「可能学再多的理论知识,我也没有办法理解什么是爱。」 他们在精神层面总是有着高度契合。 比如她平静地寥寥两句,谈近就意会到她背后的别样情绪:「是不是有话想说?」 许织夏双手在身前握了握,斟酌了会儿措辞,她扬眸,真诚地望进他的眼睛:「对不起学长,我感觉自己对待爱情的心态,还是特别的不成熟。」 话至此,某些答案不言而喻。 谈近花了点时间接纳了这个结果,眉前落着细碎的额发,眉下的一双眼依旧温和:「对不起是犯错的时候说的,你没有错。」 许织夏牵出内疚的笑:「谢谢你的告白。」 为了不让气氛变僵硬,也为了不让她愧疚,谈近打趣道:「我有点后悔今天的偶遇了。」 许织夏略有些窘迫,抿唇笑了下。 但他们的共识不谋而合,朋友也是亲密关系的一种,谈近和她的交流始终自然:「我能知道原因吗?」 蒋冬青在那时拎着梅花糕回来,见他们还有要讲的话,就把梅花糕塞给他们,笑呵呵地说你们年轻人聊,她走不动了,先散回家。 于是许织夏陪着往酒店又走了一段。 颐和路梧桐树的枝桠下,路灯光昏黄柔和,照在人行道,怀旧又静谧。 许织夏的声音飘散在夜风里:「……我好像在一个人身上陷入了个怪圈。」 谈近温声:「不介意的话,我很乐意听。」 他们在路上慢慢走着。 许织夏望着地面,瞳孔没有焦距,迷茫地散开:「他是我很重要的人,重要到离不开的那种,后来他离开我了,变成了另一个人,我知道他也很无奈,他也没有办法……可是我喜欢的,是以前的那个他。」 音量渐渐弱下去,三言两语实在讲不清,许织夏放弃了,难堪地看他一眼:「太绕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谈近轻笑摇了下头,引导她问:「现在这个他呢?」 「现在这个他……」思绪牵引回到黄昏的卧室,许织夏想到自己那时莫名脸红心跳,头脑更混乱了。 她沉吟半天,只说出一句:「也很重要。」 谈近思忖片刻,话题突兀一转:「记得小学语文缩写句子的口诀吗?」 许织夏回眸,满眼疑惑。 见他笑了笑说:「不管是以前的他,还是现在的他,只留下主干,缩写后的句子是……」 谈近语气肯定地给出她答案。 「你喜欢他。」 许织夏心里激灵了下,不由止住脚步,视线抬过去,在讶然中沉默。 这是她自己从未想过的结论。 「与其说他成了另一个人,不如说,你成长了。」谈近随着她的步子停下来,转过身面向她:「以前你是因为依赖而喜欢他,或许现在,你的前提变成了喜欢他,所以想要依赖他。」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认为,后者才是成熟的爱情。」 许织夏一眨不眨。 是吗,是因为想要却又无法再依赖他,她的内心才会这样的矛盾。 谈近轻轻一抬眉骨,眼里的笑又暖了几分:「你看,理论知识也不是全无用处,和你对爱的理解相比,不成熟的是我才对。」 许织夏怔怔的,难以描述此刻的感受。 好像四肢的血液都倒流回了心脏去,又好像闷在水里必须得出来了,否则会淹死。 「你哥哥?」他轻松一问。 许织夏不再有曾经被揭穿的慌乱,默认微笑:「学长,你未来一定会是一位很优秀的心理谘询师。」 谈近笑嘆:「优秀的心理谘询师,就是连劝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去喜欢别人,都要承受住。」 他们之间似乎比过去更豁然了。 许织夏回了他个笑:「你是神爱世人。」 目送谈近离开后,许织夏驻足在十字路口。 夜晚的颐和路浪漫气息更重了,因年代久远而斑驳的青砖黄墙,道路两侧是繁茂的法国梧桐。 一盏路灯在她周身照下圈暖橘光,前面是一条人行道,没有车辆,无人通行。 天地间格外宁静。 许织夏心里前所未有的空旷,和一种无法言说的岑寂,不知为何,脑海里浮现出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儿,又蹲回到了港区那间芳华冰室门口的画面。 她隐约被这突如其来的孤寂推着走出了怪圈。 良久,她垂下眼,拨出那人的电话,手机贴到耳边。 「哥哥……大家都走了,这里一个人都没有。」许织夏眼睛闪过水光,望着冷清清的夜路,声线染上浅浅鼻音。 「你可以来接我吗?」 不需要问清原由,她的哭腔,足以让他抛下所有,马不停蹄地奔赴而来。 只过去几分钟,对面的红绿灯下,便奔出了那道高大挺拔的身影。 视野捕捉到她的那瞬,纪淮周放慢了步,隔着条空落落的人行道,喘着气,远远望住她。 仓促寻觅的神情,转而替换上几分愠怒。 红灯一秒一秒倒计过去,闪到绿灯,他大步迈开长腿,笔直向着她,逼近到她跟前。 「出门送个男朋友还把自己弄丢了?」 他沉着脸斥责,同时捉着她胳膊把她拽近自己半步,上下检查她有无受伤。 许织夏的小白裙在夜风里扬动,目光落在他的脸,她眼眶一湿,嘴唇轻颤着就掉起了眼泪。 纪淮周如鲠在喉。 她一哭,他一下子什么情绪都不见了。 「哭什么。」他捧着她脸,指腹忙不叠抹去她落下的泪珠子,脸还有些绷着,但语气不经意间温柔了:「哥哥又不会因为你谈恋爱了就不要你了。」 许织夏捏住他手指,忍不住一抽一噎,眼巴巴望着他:「哥哥,我特别想你……」 那是周楚今,看四年前的周玦的眼神。 第44章 心如荒野 【没有谁错把欲望当作爱。 你说的力比多也真实存在。 但是,你首先是我的骨头,其次才是我见色起意。 ——纪淮周】 - 她圆润的指尖,捏着他一根手指。 清亮的双眼泪光闪烁,望着他呜咽,完全是个在外面受委屈了,回家要他安慰的小哭包。 这一幕,让纪淮周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小女孩,在港区秩序混乱的街头,捏住他手指头,生涩问他,哥哥,我能不能跟你回家。 明明几个钟头前,她还那般倔强,不再是一个青春期感性占上风的小姑娘。 分开四年不是疏远,在卧室的某个瞬间,他才觉得,他的妹妹真正地慢慢在远离他。 他从始至终养的都是一朵自由的罗德斯,而不是在养一只依附他的金丝雀,他可以逼疯自己,但做不出不顾她意愿,强取豪夺的卑劣行径。 她有了小男朋友,又对他没那意思,他这个当哥哥的真打算认真避嫌了。 谁知道一眨眼又让他猝不及防。 而且这个眼神,简直是在逼他犯罪,他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会想要把她叼回去,不许她跟别人走的。 内心在复杂的情绪里艰难挣扎,行为却又没有一丝犹豫,她一哭哭啼啼说特别想他,他马上就把她扯进怀里,抱住了。 「哥哥没有生气。」纪淮周手掌按着她脑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他毫无头绪,唯一能想到的,是在卧室沟通后而产生的那疏离的错觉,惹哭她了。 他一个被拒绝的,还得哄她。 「恋爱你想谈就谈,哥哥不阻挠了还不行么。」纪淮周下巴压在她发上,认命闭了眼:「哥哥不会不要你,就算你结婚了,哥哥也都在这里。」 许织夏的脸埋在他锁骨的位置,剎那涌出太多情感,肩膀止不住耸动,眼泪失控地流出来,把他的衣服浸得湿透。 他是一面玻璃窗,而纪淮周是窗玻璃上的一层雾,眼前朦胧,才让她觉得这面窗玻璃那样陌生,相见了都不敢贸然靠近。 而今她试着把这层雾擦掉,看见了这面窗本身的样子。 许织夏哭得,好像今晚才是真正的重逢。 天大的委屈都压到了他这句话上,许织夏胳膊圈着他腰,从他身前抬起脸。 那些青春期的周楚今被困在伦理道德之下不敢问的话,终于如今的许织夏通通问出了口。 「哥哥,你以前又没有女朋友,为什么一点机会都不给我?」许织夏眼泪流得双眼酸胀,一喘一喘地哭着问:「是因为、因为你当我是亲妹妹吗?」 纪淮周冷不防被问住。 以前确实只当她是妹妹,他基于年龄的道德感,也不允许他不顾及世俗的眼光,去考虑他们兄妹之外的关系。 不过如今,他只觉得,世俗俗不可耐。 纪淮周用自己的袖子给她擦眼泪,故作轻松:「准备跟哥哥秋后算帐了?」 真就印证了那句,未被表达的情绪从未消失,迟早有一日是要破土而出的。 许织夏的灵魂被四年前的自己附身,颤抖着双唇:「我不是小孩儿了,我可以知道。」 他早就没再当她是小孩儿了,否则今天不会站在卧室里正经和她聊。 纪淮周敛着眸,思量世俗之下的原因。 「因为你年纪小。」 但凡他说是因为她不是理想型都好,年纪再小她也成年了,算什么理由。 许织夏咬住下唇,脸别了过去。 纪淮周双手捧住她脸,带着回正,四目再相对,她眼中多了怨他的情绪。 还是小孩子脾气,他抬了下唇角。 随后纪淮周的神情又逐渐正经,看情况就算已过去四年,也不得不郑重其事地和她把这话聊开。 「小尾巴,哥哥年长你十岁,这不只是一个数字,你我之间十年的时间差距,是事实。」 他声音低下去:「你在学生时代需要的感情,哥哥给不了你。」 许织夏胸口伴随而来闷堵。 一直以来他都有着连连不绝的追求者,在她还是稚嫩的一年级小学生时,他就已经被天天给他送情书的漂亮姐姐众星拱月其中了。 等她终于所谓的长大,他却早已过了意气风发的年纪。 一个浸淫在时间里日渐沉稳的男人,只会离少年时期青涩的爱恋越来越远。 而不曾有过阅歷的她,有的只是一腔赤诚。 许织夏理解,这是人之常情,不是他的错。 她湿睫抬上去,如在开导过去的自己一般,问他:「所以那时候,形形色色的爱情,哥哥都见过了,我在哥哥眼里太幼稚。」 他的脸浸在昏黄路灯光里,硬朗分明的轮廓变柔和了些,高健身躯就在眼前,她却没有感到压迫。 「不是我见过了,」他说:「是你还没有见过。」 刚刚哭勐了,许织夏还在抽噎着。 望着他,静静听他难得好好讲话:「只是兄妹,我管教你理所当然,你也理所当然要听我的话,但恋人不是。」 她乌黑的长髮蓬乱,纪淮周手指陷进去,摩挲她的头:「在跟我谈爱情之前,我希望你是一个清醒的大人,有自己独立的人格,而不是永远不忘听哥哥话的小朋友。」 「假如我在你涉世未深的情况下就回应你,那是哥哥在欺负你。」他压着睫去看她的眼,说着说着就想要逗她,含上些不着调的语气。 「你这种单纯的小姑娘,玩儿得过我么?」 「……你不会的。」 他哂笑:「你对男人这么不设防,要出事的。」 许织夏瘪瘪嘴。 「你不是说什么,亲密关系的本质是坦诚暴露弱点么?」纪淮周回忆了下她的话,不再如当时那样带着嘲弄。 他慢慢一字一句清晰出声:「想要对方暴露弱点,你得先和他势均力敌。」 「这么说,你能接受么?」最后他问。 原来少女时期的周楚今,始终都惆怅错了方向,她在意的不该是长大,而是成长。 而哥哥不愿意在她心智不成熟的阶段,让她在精神层面被自己碾压。 许织夏认真思忖其中逻辑,困扰她至今的疑惑终于解开。 她点点头「嗯」了一声,仰着脸,声线还残留着浓重的鼻音:「那我原谅你了。」 纪淮周被她这副通情达理的模样,惹得偏过头笑了下。 再回眸,他眼尾勾出一抹禁忌色泽。 「原谅谁?」他眼中的笑意耐人寻味:「周玦,还是纪淮周?」 许织夏温吞:「原谅你们俩……」 她不去看他,转过身沿着那面黄墙走。 察觉到他跟上,走在她的身边,许织夏用余光悄悄瞟了眼,手抬过去,指尖塞进他掌心,让他牵住自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而后又低头看回地面,若无其事走着。 纪淮周手指收拢,也若无其事地握住了她的手,毕竟牵手对于他们而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 繁盛的梧桐枝叶在头顶遮天蔽月,把路灯光包围在方寸之内,而他们被包裹在路灯光里。 男人状似漫不经意的嗓音,在一片静谧里懒洋洋响起。 「既然原谅了,那你要不要再喜欢一下他们俩?」 心脏难以招架地重重一跳,许织夏的心境顿时回到了他送她日记的那个夜晚,在空气中闻到一种春生的气息。 正如他所言,她现在有了自己清醒而独立的人格,不会是理所当然听哥哥话的小朋友了。 因为他刚才嘲笑,她这种单纯的小姑娘,玩不过他,于是这会儿,许织夏就故意小声说—— 「……不了吧。」 手被他牵着,许织夏感觉到他捏了捏她的手指,听见他轻描淡写要求:「再喜欢一下。」 许织夏抿住唇角,不听他教唆。 都对她有男女之情了,怎么就不能是他倒追。 小裙子没兜兜,许织夏另一只手摸到自己腰后放着,盯着小白鞋的鞋面,步子慢慢迈着,声音也慢慢的。 「哥哥,你想追我吗?」 几乎是同时,纪淮周止住了脚步,像是暴露本性,胳膊带着她一拽,迫使她正面朝向他。 他眼神严肃,示意她拿出小包里的手机,带着几分命令的口吻:「现在打给他。」 许织夏懵懵眨眼:「谁啊?」 「你那个学长。」他沉声。 许织夏一时摸不着头脑,迟钝问:「为什么呀,问他有没有安全到酒店吗?」 纪淮周扯了扯唇,随即冷下脸,咬字清晰:「跟他分手。」 许织夏愣住半晌,飞速梳理思绪,总算后知后觉到,自己一直都没和他明确说过,那晚学长的告白她没有答应。 见她怔着,显然是从没想过要分手,不分手又问他想不想追。 「小瞧你了,周楚今,」纪淮周皱着眉,定定看住她:「你还想脚踏两只船呢?」 不知道为什么,许织夏就是想看他再误会一会儿,总不能时时刻刻都让他得意。 许织夏嘀咕:「你追你的,怎么了。」 纪淮周望向别处,深深吸上一口气。 这妹妹养歪了。 「不追拉倒……」许织夏可有可无哼了声,扭头小碎步跑掉了。 身后的人沉沉肃声:「回来。」 她闷笑,跑得更快了。 许织夏在那个空阔的夜晚,结束了长达四年寻求真理的死局。 人为什么非要寻求一个真理呢。 这个世界上,关于爱为何物,有太多先哲的诠释,但没有最好的诠释,更没有正确的诠释。 欲望是爱,归属感也是爱,它们都是真理的一部分,它们都属于真理。 只不过完整的爱,是所有真理的总和。 性教育讲座的老师说,感情是感性的,可以跟着感觉走,但你的感觉很可能会欺骗你。 她想要完美的感情。 如果很难得到,那她就跟着感觉走。 众说纷纭,或许爱本身就是一个探索爱的过程呢。 许织夏迎着晚风,柔顺的髮丝扬起弧度,及膝的白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奔跑摇曳。 那一刻无比的舒适惬意,时不时就能经过一栋民国时期遗留下的公馆和小洋房,当然也有黑漆漆的民居小院。 许织夏不自觉放慢了速度,停下来。 这里几乎感受不到商业气息,至少眼前这一片没有,只有斑驳的黄墙,和近百年的梧桐道,远处还靠着辆古旧的人力黄包车。 夜景温柔的光影交错,仿佛在诉说那半部民国史的风华。 等纪淮周追上时,许织夏望着寂静深邃的颐和路,忽而说:「哥哥,要是棠里镇也能保留住原始的风貌就好了。」 纪淮周一顿,追随着她的目光望过去。 静静陪她站着,没有讲话。 - 那晚纪淮周迟迟不能入睡。 小兔崽子仿佛就趴在他的耳边,反覆地问,哥哥,你想追我吗?你追你的,怎么了? 她那眼神纯真得,都让人不由怀疑脚踏两只船这件事,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他阖眼躺在床上,蹙着眉,一肚子气愤,又无可奈何。 自己养的,能怪谁呢。 许织夏在隔壁卧室倒是睡得很香。 一盏彩色玻璃灯罩的小夜灯微微亮着,她窝在柱子床,如同置身在復古胶片里。 隔着一堵墙,长夜漫漫,一处梦寐,一处闲愁。 许织夏原本想着第二天就跟哥哥说清楚,她也不能毁了人家谈近学长的清誉。 谁知一觉睡醒,正事全忘了。 只知道吃早餐的时候,哥哥绷着脸,蒋惊春还好笑地问了句:「怎么了阿玦,头还昏着?昨晚才喝多少酒。」 「阿公,哥哥有起床气……」 她说到一半,对面那人抬眸睨她一眼。 许织夏咬着油条,含煳把话说完:「没睡饱。」 纪淮周眉骨沉着,一个字都不想说。 小姑娘到了金陵,得试试时兴的旗袍,那天上午,蒋冬青特意带许织夏出门。 蒋惊春和纪淮周老少两个就老实跟着。 他们去的旗袍店,店主是相熟的晚辈,店开在闹中取静的隐蔽地,但很有格调,实景还原民国时期的洋装布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他们在外间闲聊。 许织夏在里间试旗袍,没两分钟她就要唤一声哥哥。 她一唤,纪淮周就得过去,接过她递出来的旗袍,尺码大了要他去换,颜色不喜欢要他去换,不太日常也要他去换。 现在不是他招招手,小兔子就欢天喜地地奔过来,而是她唤一声,他这头恶狼就要立刻从死亡的悬崖边回头飞奔过去,随叫随到。 纪淮周本就膈应着她那小男朋友,心里烦躁,烦躁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可能真干得出横刀夺爱的事情。 「哥哥——」 里间又传来女孩子一声清脆。 店主姐姐和蒋老夫妇正聊着,笑说兄妹感情真好,而后朝里头扬声:「妹妹,喜欢就穿着,吊牌剪了。」 纪淮周面无表情放下腿,从沙发起身,向里间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隔断的红丝绒帘布才被撩开半幅,小姑娘在帘子后面,低头扯扯裙摆,扭扭捏捏。 就晾着他,半天也没吩咐。 纪淮周提醒:「说话。」 许织夏迟疑着,思来想去最后说:「没事哥哥。」 她就要放下帘布,纪淮周当时很难不产生她这是故意在钓他的感觉。 于是他按肩把她往里轻轻一推,步子一迈,人直接进了去。 红丝绒帘布在他身后垂落合拢,隔出里外两个空间。 没想到他会进来,许织夏愣了下,但也没赶他出去,想说她就要这件了,话刚到喉咙口,面前的男人突然又往前逼近一步。 「就仗着哥哥惯你,对我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他嗓音低沉,鼻息压着一丝隐忍:「你哥哥对你没有底线,你是不知道么?」 许织夏一脸木讷,眼睫毛一扇一扇,不明所以,但因他体型的压迫,她下意识放低了声音:「哥哥,你帮我拿把剪刀吧,我想把吊牌剪了。」 纪淮周目光落到她身上,她一身水绿色缎面旗袍,剪裁贴身,身前和腰后都有着饱满圆润的弧度,腰肢却细细窄窄的。 她穿旗袍的明艷风韵,明晃晃在眼前勾着他。 最重要的是,她又是这无辜的眼神。 纪淮周唿吸漫长起伏了下,捉住她胳膊把人扯背过去。 许织夏始料未及,低低惊唿一声,没站稳往前一趴,双手撑着扶住沙发背,单膝跪到真皮沙发面上,露出旗袍开叉下的大腿。 这姿势,她腰往下塌了,臀却是翘着的。 许织夏还没反应过来,一回眸,男人俯下了身,脸已经不由分说贴近了旗袍开叉处。 唇似有若无蹭过,炙热鼻息烧到肌肤上。 里间的落地架上挂着各种各样的旗袍,有几套展示在人形架。 墨绿墙纸贴实木墙裙,丝绒窗帘合着,深檀木边柜上一台古铜留声机。 许织夏唿吸一窒,人也一颤,头脑还没有捋清楚当下的情况,就见他张开唇,咬住了吊牌的线。 第45章 心如荒野 【我养大的,被带坏了,也是随我。 ——纪淮周】 - 他俯着身,一只手扶在她塌下的腰窝借力,另一只的手指勾住吊牌,低下脸咬住吊牌的棉纱线时,唇不经意擦过皮肤。 男人的体温一如既往地烫。 就连唇上也是。 许织夏感觉到这温度下的电离子变得活跃,通过她这个导体,从肌肤刺激进神经末梢,一路钻上尾椎骨。 前后不过一两秒。 在这短瞬间,许织夏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一声几不可闻的短促低哼,同时激灵之下倏地抓住了他头髮,本能想躲,却又要推不推的。 牙齿咬着线一扯,棉纱线在这巧劲下,从固定的扁卡扣中轻易绷断。 脱节的吊牌被他拽离了旗袍。 可能是她的掌心还按在他的头上,他目光抬过去,落向她的眼,慢慢直起腰背。 许织夏颤悠的心脏,被他这眼神瞧得,又是突突连着几下悸动。 他那张浓颜确实迷人眼,不过从前她见惯了,不能理解为什么他笑一下,看一眼,或者哪怕没表情,人家都难以平静。 但不知为何这一瞬她突然感触到。 这人简直有一双勾引人不自知的眼。 他一退开,许织夏勐地回过身,人没稳住一屁股跌坐进了真皮沙发里。 跟前的人是站着的,许织夏不得不仰着脸,被笼在他身躯罩下的阴影里。 交汇的视线渐渐微妙起来。 刚刚的姿势,那声轻哼,和他嘴唇无意的一蹭,同时作用下,许织夏在他面前,忽然羞耻得不敢看他的眼睛。 虽然谈近表示,她对亲密关系的认知是成熟的,这些年她确实也明显地成长了,但那都是心理上的。 而生理方面,她始终是一朵纯洁的小白花,从前需要哥哥,因此喜欢哥哥,也只是很单纯的心理依赖。 用芙妮的话说就是,她和男人最大的尺度是同桌。 生理需求在人类需求层次中,是压在最底层的,许织夏一直认为,□□是最低级的吸引。 她潜意识里崇尚柏拉图式精神层面的满足。 但眼下,她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感觉。 一种不理智的,超脱于理论之外的,身体最原始的反应。 她第一次有了小女生的害羞。 好像突然被他拽进了视野盲区,因无所适从而胆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里间的空气不知不觉闷热了起来,许织夏心跳着:「哥哥你……不能这样。」 可能是难为情,她脸歪了过去。 这套旗袍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制,每一寸都正正合身,领口盘扣贴着细颈,头偏着,露出耳后到侧颈细腻霜白的肌肤。 男人有个共性,在清清白白的害羞面前,任何性感都会变得寡淡无味。 比如她现在,无辜地朝他甩鱼钩,他很难保证自己能保持理性不咬上去。 纪淮周指尖掠过她后颈,滑入她长发,内心想着她弯腰翘着的炙热画面,表现出来的却又是另一幅纯粹的面孔,手指梳理着她的头髮,开始给她编辫子。 「怎样?」他低着嗓音不紧不慢。 「不能这样……」要用言语形容他的行为,实在难以启齿,许织夏磕磕巴巴,小声含煳:「咬吊牌。」 乌黑的长髮在他指间一股一股编出鱼骨,头顶传来他不以为意的腔调。 「他又不知道。」 许织夏脑子转了几秒,陡然清醒,总算想起她和学长的事情,他还误会着。 难怪他一进来就要一副警告的样子提醒她,他对她没有底线。 其实许织夏也不怎么惊讶。 他骨子里就是这样的人,没有守不守教条这回事,只有他想不想。 就像曾经,他还是她没有一丝杂质的好哥哥,没想过和她有风月,但是现在他想了。 可能是受心理学思维的影响,也可能是因为,尽管她不把纪淮周和周玦分为两个人看待了,但他不再只是周玦,是不可磨灭的事实。 出于心里的不踏实,对这段感情,许织夏本能会想要摸索得更深。 她觑着他:「万一被发现了呢?」 他不知哪里来的小皮筋,绑住她侧编鱼骨辫的发尾,慢条斯理地将原话奉还给她:「我追我的,怎么了?」 话虽如此,但他显然很介怀。 许织夏知道这样很不道德,可她缺氧,贪婪地想从他这种置之度外的姿态里,汲取氧气。 「这样的话,哥哥就是备胎了。」 他懒洋洋的语气似真似假:「我当你备胎,你还不乐意了?」 许织夏眨眨眼,望着他。 见她不问了,纪淮周才勾唇笑了下,在她面前蹲下,胳膊压着一条腿,从居高临下,到被她居高临下看着。 纪淮周凝视着她,那双狭长的眼睛直白地穿透了她所有心思:「你可以反覆试探我。」 他正儿八经地告诉她前半句,而后在她略窘的眼神下,伸手轻轻掐住她一点脸肉。 再说:「但是老实一点。」 许织夏被揭穿后有些心虚:「没有不老实。」 「没不老实你这会儿想我追你呢?」在自己真干出夺人所爱这事儿前,纪淮周冷静下来:「你这恋爱要是还想好好谈,就先不要引诱你哥哥。」 许织夏抿抿唇,不上套:「我引诱你,和你觉得我在引诱你,是两回事。」 闻言,纪淮周垂眼笑了。 但许织夏笑不出来,她不是很明白,为什么他一边有占有欲,一边又给她自由。 想着想着,许织夏就情不自禁问出了口:「哥哥到底追不追?」 纪淮周低下脸沉了口气,再抬眼看住她:「那哥哥要是棒打鸳鸯了,你能不哭么?」 许织夏反问:「我要是哭呢?」 这个问题他似乎不需要思考:「哭了哥哥就开车送你去约会。」 「……」许织夏胸腔震出两声闷笑。 许织夏以为他是嘴贫,结果目光再对上,他的眼神那样深邃,隐约还能窥见一丝不易察觉的空寂,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他这般注视,许织夏心脏莫名揪了下。 「哥哥,其实我……」 就在这时,红丝绒帘布外面突然响起店主姐姐的询问,他们在里面过于久了,她担心旗袍有问题。 许织夏脸一红,做了亏心事似的推开他,蓦地跑出去了。 纪淮周原地沉了脸色。 去他妈的约会。 起身时裤袋里的手机振动,是陈家宿的电话,纪淮周没去外面,靠坐进沙发里,手机搁到耳旁,先把电话接了。 省得一出去这姑娘又在他眼前晃,见不得她穿这种勾身形的衣裳,容易让他起意。 电话里陈家宿不知遇到什么要紧事,气息很重,又压着声:「二哥,我在杂物间发现了一封信……」 他太急喘不上气,缓了两秒。 「——是淮崇哥留给你的。」 纪淮周瞳孔陡然一缩。 宫殿般恢弘的纪家,纪淮崇在那里过了十三年,可这些年来,却找不到一丝他生活过的痕迹。 没有遗物,他留下的东西早已被纪世远焚之一炬,好似这个冒名顶替的纪淮周从始至终没有存在过。 纪淮周平静地哑了声:「再讲一遍。」 「淮崇哥他在我这里留了封信。」陈家宿声音有些哽咽:「对不住二哥,我一直都不知道……」 纪淮周面无表情,但眼底涌出剧烈的情绪。 许织夏挨着蒋冬青坐在外间的沙发里,一声声赞美听得她难为情,眉眼间漾着羞涩的笑意。 红丝绒帘布晃了下,许织夏看到他出来,当时他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 「你们兄妹玩儿去吧。」蒋惊春笑着说,他们年纪大了散散步可以,要出去玩逛也吃不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蒋冬青和蒋惊春便留在这里,和晚辈叙叙旧。 许织夏乖乖应声,跟着纪淮周走出旗袍店,漂亮的小旗袍穿在身上心情也愉悦:「哥哥,我们去哪儿?」 身边的人没回答。 许织夏仰头望过去:「哥哥?」 纪淮周一顿,回过思绪:「嗯?」 许织夏几乎不曾见过他走神,有几分诧异,但随后便隐约有了预感。 他们随时都能知晓彼此异常的心绪。 许织夏静默霎时,没有避讳地问他:「哥哥是不是要回英国?」 纪淮周神情恢復如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笑了下说:「哥哥去开车。」 话落他就迈下台阶。 许织夏却扯住了他胳膊,等他回过脸,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哥哥回去吧。」 纪淮周眸光一动,回视她。 许织夏没有闹脾气,但也没有佯装开心,遗憾和失落的真正情绪肉眼可见。 或许那就是所谓的情绪稳定。 「哥哥,其实我没有和谈近学长谈恋爱。」许织夏弯起眼睛,低落的情绪之上泛出狡黠笑意:「你被我忽悠了。」 纪淮周一时无言,瞧了她半晌,反应过来,自己居然着了个小姑娘的道。 真的是学坏了。 他扬唇失笑:「怎么不接着忽悠了?」 「因为想等你回来追我。」 许织夏眼巴巴瞅着他,这望眼欲穿的眼神,在他们的十三年里,纪淮周见过无数回。 而在分开的这四年,甚至是重逢的这几个月里,都是空缺的。 他随时可能要离开,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得来。 她的委屈在这一句话里都说尽了。 这句话也在他们之间留下了一个盼头。 - 纪淮周回英国后,许织夏自己又在金陵待了两日,这两日她没怎么出去玩,几乎都在颐和路,陪蒋惊春和蒋冬青解解闷。 许织夏很喜欢这里。 烟火气压过商业气息,让她想到曾经的棠里镇。 金陵师大学术会议结束,谈近即将回港区,而许织夏也准备回杭市了,分别的前一晚,他们相约吃了顿晚饭。 他们总有共同话题,比如工作,许织夏刚从斯坦福研究生毕业,而谈近这次回港大后,也即将获得博士学位。 「回头向周阿姨取取经。」谈近笑说,他记得周清梧是杭市高校的心理学教授。 很难没道理,许织夏跟着笑了下。 其实她已经收到不少工作offer,无关薪资,就是莫名觉得和内心的期望差点意思。 斯坦福心理学硕士文凭的含金量,也无法让许织夏摆脱毕业生对职业生涯的迷茫。 杭市几所高校都有在招聘心理学岗位,周清梧说,等她回杭带她去各所校园逛逛。 许织夏把这话讲给谈近听,不由感慨:「怎么中国的孩子,一毕业就不自觉陷入了考公考编的涡流。」 谈近笑了两声,同样无奈。 他不知想到什么,沉思着说:「有机会,我倒是挺想开一家心理谘询室。」 许织夏惊讶:「为什么?」 「受你启发。」谈近挂着笑,朝她举了下手里那杯果汁:「当一回穷人的算命先生。」 他还真是神爱世人。 许织夏眼眸笑得弯成月牙,说他很有神父或牧师的气质,充满了神性。 谈近笑着摇摇头。 他们的相处永远处于彼此都愿意分享的舒服状态,那顿分别晚餐意料之中的愉快。 回到颐和路小洋房的时候,已是晚九点。 阿公阿婆住在三楼,他们睡得早,许织夏走在二楼廊道,轻步去向自己的卧室。 廊道里静悄悄的,只有她一个人。 其实她并没有期望,才过去两天,但雀跃过后伴随而来的落寞,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无限放大。 她没来由地就伤春悲秋了。 许织夏在廊道慢慢止了步,壁灯暖黄的光晕下,她后背靠到他住过的那间卧室门上,卸了劲倚着。 她低下头去看自己的凉拖鞋,脚趾头百无聊赖地左一抬右一抬。 思绪正沉浸着,门把手下压,许织夏没知觉到门被人从里面打开,下一秒冷不防失去凭靠。 想反应都来不及,许织夏一声压抑的低唿,人一歪倒,整个身子失控向后仰下去。 意想中砸地的疼痛没有出现。 许织夏紧紧闭着眼,感觉到一只有劲的胳膊迅速横到她腰上,在她倒过去时,勾着她往里一带。 蓦地,许织夏稳稳倒进了那人怀里。 后背偎着一副温暖而结实的身躯。 片刻的缓冲都没有,一道低沉的嗓音便自她头顶慢悠悠落了下来。 「还知道回来呢?」 许织夏倏地睁圆了眼睛,那只手越到她腰前,握住门把手,轻轻一推,门重新合上。 前一秒她还悠闲地倚在门外,后一秒她就被关在了这间没有光亮的卧室里。 好像掉进了狼窝。 许织夏心跳在加快,怕是错觉,在他怀里呆靠了一会儿,她才愣愣回过身。 四周唯有窗外照进的月影。 黑暗中他脸廓的剪影,说不出的缱绻,同时又隐约像是掩藏着他的某种情绪。 许织夏从未想过,他能在两天之内回到她身边,她难以置信地唤他:「哥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嗯。」他气音慵懒。 许织夏唿吸都放慢了:「……你是没走吗?」 纪淮周鼻腔逸出几声低笑,压着她向前迈了步,这距离他锁骨都要抵到她嘴唇了,许织夏下意识一退,背部又靠在了门板上。 他这会儿一句废话都没有了,开诚布公,低下头,唇贴到她耳旁。 「你想怎么办,是哥哥走流程追你呢……」 许织夏困在男人和门中间逼仄的空隙里,他鼻息间那一丝丝的热气惹得她肩颈瑟缩。 他肯定是故意的,这样讲话,嘴唇一张一合,反覆蹭着她耳垂。 「还是直接跟哥哥好?」 第46章 心如荒野 【「gerade tatsachen gibt es nicht,nur interpretationen.」 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纪淮周】 - 卧室里再无其他声响,他伴随气息的话语,是唯一的声音。 而最难以忽略的往往不是多么响亮的高音,而是寂静中的低频。 耳朵在和他的声音共振。 许织夏感觉都听到了自己重重的心跳声。 在生命中化为乌有,但仍住在她内心最深处角落的,那个少女时代的周楚今,终于柳暗花明,望着陪她长大的哥哥周玦,笑眼青涩,已经软软糯糯地点头「嗯」声了。 只不过,她已是虚影。 「要追的……」许织夏埋下脸,被他惹得害臊,但又小声这样说。 就像那日他讲的,学生时代有学生时代需要的感情,花信时代有花信时代需要的感情。 如果仅凭着对周玦的喜欢,就头脑一发热答应了,那她这四年,真的就白活了。 四年前他暗示拒绝的狠心,也不再有任何意义。 如今她要先斟酌过,这个存在于周玦之上的纪淮周,能不能给她想要的依赖。 以及,值不值得,她重新迈向应激源。 纪淮周无声弯了下唇,没有不得劲。 他和其他男人最本质的不同,不是与她多出十三年的相处时间,而是那一份别样的心情。 看着她从呆萌温顺的小崽子,一天天长成了拥有自主人格的漂亮姑娘,忤逆反而比依顺更让他欣慰。 真正印证了那句长兄如父。 纪淮周不着急站直回去,手掌懒散撑着她耳后的门板,故意拿乔:「哥哥跟你这关系,都不能徇个私情?」 许织夏双手无处安放,虚拢在自己胸前:「他们也都是先追的,怎么到你就要走后门了?」 「谁们?」 「……」许织夏暗戳戳瞄他一眼。 他可能是想起芙妮说的,她在学校有十几支足球的追求者这回事了:「哥哥追你,还得先去斯坦福排个号?」 理智归理智,但他的身体挨这么近,周身瀰漫着他属于男人旺盛的气息,温度仿佛都高了好几度,许织夏都能感觉到,自己那部分不理智的原始性力正受着刺激。 她都快要不能唿吸了。 本来他这个人什么都不做,光站在那里就很色气。 许织夏的冷静中,因此绞进了几分扭捏:「……谁让你以前不把握住机会。」 「好。」纪淮周拖出长长的尾音。 他撤开身子,向屋里走去,语气里的笑意若有似无:「你现在长见识了,哥哥欺负不了你了。」 话都还没说尽,他就这样远去。 许织夏靠着门板,心里没着没落。 她淡淡怨声咕哝:「你去做什么?」 眼前黑白光影浓重,男人背影融在里面,响起拖腔带调的一句:「去斯坦福排号。」 许织夏回过味,抿唇悄悄一笑。 「过来。」 他在床畔静静出声,许织夏这时听话了,小凉鞋踏在黑胡桃地板上,嗒嗒地响。 人走到了,纪淮周抬手握住她脑袋,将她往怀里带了带,许织夏的脸压在他身前,本就漆黑的视线再不见一丝光。 「啪嗒」一声,似乎是他开了灯。 许织夏脸捂在他的衬衣面料,能感觉到他心脏强有力的搏动。 他在扮演哥哥的角色时,和扮演一个有欲望的男人的角色时,侵占性的差别是很明显的。 但不变的是,他对她,永远比她自己心细。 眼睛慢慢适应了光亮,许织夏退出去些,仰起头,终于在一片明亮中看清楚了他的脸。 他噙着笑,脸上没有任何显着的情绪,但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妙。 许织夏微微屏住了气。 好奇怪,他分明在笑,可许织夏眼里,他在陨落。 世人都爱看神的陨落,看昔日高高在上的神明,摇尾乞怜求得一丝怜悯。 许织夏感觉,这样的画面就在她眼前。 只不过他不自知,而这被他刻意掩盖住的微妙,或许这世上只有许织夏能捕捉得到。 「哥哥……」许织夏探究地望进他的眼睛。 她的目光像一只飞鸟,畅通无阻地掠过他眼底看似平静的湖面。 纪淮周意识到什么,眸光一动,不露声色按亮了床边的檯灯,把吊顶灯「啪嗒」关掉了。 南洋风卧室暗了亮,亮了又暗,这下又只有一盏海棠玻璃檯灯晕开幽幽的暖光。 他坐到床边,上半身压着被子,仰躺下去。 「哥哥闭会儿,困了。」 许织夏都没问的机会,思绪轻易就被他带了过去,轻轻应声,然后在床边安安静静坐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英国来回飞机都不止要坐一天,他这是在英国还没待上半天,就马上回来见她了。 是什么要紧事,半天也要回去。 许织夏正思忖着,身后一道不知有意无意的低声闷笑。 她回眸,看向床上阖着眼的人,疑惑:「哥哥笑什么,想到谁了?」 「你啊。」他慢慢出声。 准没好事,许织夏追问:「我怎么了?」 纪淮周笑而不语。 她坐他边上,让他想起小时候,她也总爱在他睡觉时蹲他旁边,穿条白睡裙,半夜三更像个小阿飘。 他没回答,指尖隔着连衣裙,拍抚了下她腰窝。 「给哥哥抱抱,行么。」 许织夏不知道他是赶飞机累了,还是他想回来陪她,但英国的父亲不允许,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总之她没问,他手臂打开,她就乖乖躺了过去。 玻璃檯灯光暗,百叶窗的影子落在地板上。 他是平躺的,许织夏侧着,脑袋枕在他胳膊,她身子小,贴近他腰侧,被他一只胳膊就完全揽住了。 这个姿势其实有一种情人间特别的亲密,像事后的温情。 但在那一刻却并不暧昧。 许织夏能感受到他有心事,可他不讲,她不晓得从何问起,也没法问。 合上眼,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不觉她也有了睡意。 「哥哥。」许织夏低声唤他。 她昏昏欲睡,以为他也睡着了,结果片刻后,听见他懒着鼻音「嗯」出一声。 「女性主义说,女孩子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不能为了男人,捨弃全世界,我觉得反过来也一样。」 许织夏迷迷煳煳,声音渐弱。 「……有你的话最好了。」她梦呓,昏睡半晌,才接着呢喃:「没你我也可以的……」 她睡煳涂了,但满脑子都还是,不想为难他。 纪淮周半睁开了眼,偏过头。 她逐渐沉眠过去,浓密的眼睫毛轻轻搭在眼睑,睡相自小就很温顺。 纪淮周当然能听出她的意思。 她喜欢一条鱼,但她不能把它捞出来,她也不能跃入海里;她喜欢白鸥,但她不能把它捆在陆地,她也不能飞到空中。 看到鱼跃出海面,白鸥停栖江边,她会开心,但鱼游回海底,白鸥拍翅飞掠而去,她也接受。 纪淮周眼神逐渐邃远。 回到伦敦那半天,他都独自锁在那间囚笼般的书房里,书桌前,维多利亚孔雀檯灯的光,映亮着信上的字。 那是陈家宿在杂物间里无意搜寻到的那封手写遗书。 【阿玦,不知你能否看到这封信,假如你能看到,哥哥又要同你分别了……】 纪淮崇的字迹依然同过去一样,端方优雅,衬合他的性格。 【原谅哥哥,当年在港区,同你讲了狠话,让你伤心了,可不那样讲,你必定不会同意。 前几日在《尼采遗稿》中,读到一句话,「gerade tatsachen gibt es nicht, nur interpretationen」。 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阿玦,不要责怪自己。 哥哥知道,你不愿意待在虚情假意的名利场,你这热血沸腾的性子,当如一只自由的鹰,飞越千山万水……】 他死死压抑住震颤的眸光。 耳边迴响起当年纪淮崇抛下他去英国前,决绝的声音。 「我讨厌平庸,我想出人头地想高人一等,阿玦,回纪家的只能是我。」 「这算什么心狠,你就是现在死了哥哥也不会有什么感觉……」 【你总是讲,哥哥早你出生,占你两分钟的便宜,就为了当个病秧子,这便宜,哥哥就占到这里为止了。 日后,你就能得偿所愿,比哥哥年长了……】 【你不是问过哥哥,发病什么感觉么? 很痛苦。 刀尖上又站得太久,哥哥撑不住了。 对不起,阿玦,哥哥只能换你十三年自由……】 黑红鎏金西洋古董座钟,一下一下摆动着。 他手指克制不住攥紧,捏皱了信纸。 【投笔伤情,临书惘惘,希望我们阿玦,长命百岁……】 纪淮崇的遗书很长,有好几页,但纪淮周只粗略扫过一遍,不敢细看内容,甚至不敢再看第二眼。 有妹妹陪伴的十三年,是他和自己哥哥分开的十三年,是他怀恨自己哥哥的十三年。 回身一看,都是错过。 鱼跃出海面,因为需要氧气,白鸥停栖江边,因为需要歇乏。 就像他立刻从英国,飞回到她身边。 见她回来,怕吓着她,他克制住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发泄情绪的冲动,她倒是最后来了句,没他也可以。 纪淮周安静看着臂弯里的女孩子,忽地深深扬起了唇。 果然是他养大的,知道怎样能一刀捅进他心脏。 她如今的态度,归根结底,是因为她喜欢的周玦,再脱不去纪淮周的外衣。 纪淮周唇角的括号又一点点敛了下去。 他眼底佯装平静的情绪,被这小姑娘三言两句敲碎,在她看不见的时刻,破了冰。 湖面割裂,湖水像是流动的玻璃。 纪淮周弯颈,嘴唇压到许织夏的发上,情绪随着闭上的眼,尽数内敛下去。 - 许织夏一不小心,就这么睡了一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细细碎碎的阳光落到眼皮,她张着唇一声哈欠,吊带连衣裙外两只细白的手臂钻出被窝,伸展懒腰。 望着吊顶,意识慢慢回笼,才发现这是他的卧室,而她脱去了鞋子,和衣卧在他的床上。 百叶窗半开,透过层层空隙,许织夏看到他人在阳台。 许织夏踏上她的小凉拖,开了窗。 纪淮周胳膊肘倚在汉白玉护栏,人伏着,指间夹着一支烟,递到唇边,衔住菸蒂吸了口,片刻后重重吐出去。 他在一片烟雾瀰漫中,循着动静回首。 见她从窗里探出脸,纪淮周眉头一蹙,扭头把烟揿灭在菸灰缸,再回身,没过去,背靠护栏,手肘向后支着。 「我闭会儿眼,你倒是睡挺香啊。」 许织夏塌着腰,软趴趴地俯在窗台上,逆着光线眯起眼,刚睡醒鼻音轻懒:「哥哥,你不会被我占了床,一宿没睡吧?」 纪淮周哼笑,不明意味。 他没回答,望了几秒太阳,回眸时突然问:「陪哥哥去趟沪城么?」 许织夏懵着,发出一声「啊」的疑惑。 纪淮周开车去的,从颐和路到沪城,三小时左右的车程,目的地是百乐门舞厅。 三十年代老沪城四大舞厅之首,有东方百老汇之称的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仍延承着旧时代的面貌。 娱乐场所在白日总是冷清,没有摇曳晃动的灯光和爵士乐,见不到夜间的纸醉金迷。 百乐门离寻常生活远,许织夏头一回来这里,跟着纪淮周走进去,她新奇地东张西望。 復古的彩色玻璃,纯铜指针电梯,通过拱形迴廊,内场舞池垂着红丝绒帷幕,一盏盏元宝状的水晶灯坠着。 走上木质旋转楼梯,仿佛置身歷史博物馆。 两墙都是长幅壁画,廊道左右的玻璃展柜里,展示着诸如古钟和旗袍的旧物。 纪淮周止步在一面玻璃柜前。 里面是一套酒红色绣花旗袍,颈间配着珍珠项鍊。 纪淮周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套旗袍,眼里掠过无人知晓的破碎暗光。 「哥哥,有你这么追女孩儿的吗?」 听见小姑娘隐约埋怨的声音,纪淮周低过脸:「嗯?」 许织夏歪过脑袋,纳闷地望上去:「谁这个点来舞厅啊,太早了,都还没营业呢。」 撞上她清亮的双眼,纪淮周回过神,好像梦里就要落崖的瞬间被人叫醒了。 他脱离出沉闷的思绪,若无其事抬了下唇。 「那你想要哥哥怎么追?」纪淮周好整以暇地看着她:「夜里带你过来,包个场子,寻欢作乐?」 他要笑不笑的,指尖挠了下她的下巴:「想让你哥哥追荤的?」 他这张脸本来就自带风流气,说这话时候的表情越是漫不经心,越是引着人往香艷了去想。 许织夏顿时耳根有些发热。 「我没有想……」她支吾。 纪淮周不想在她面前表现异样情绪,故意不着调道:「那就好,这个世界上没有正经男人。」 许织夏瞥他两眼:「有的。」 纪淮周牵出一抹笑:「你说个我听听。」 刚刚被他使坏调侃了,许织夏生出点小小的坏心思,眨了下眼:「周玦。」 纪淮周眼睫垂下,凝视她的目光不经意深刻,方才封锁住的错综繁复的心绪表面,有一道裂痕在往上爬。 昨夜想要狠狠揉她进怀里的念头,又无数地冒了出来。 对望中一段静默,他突然暗下声。 「那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纪淮周呢?」 他很少有伪装不住的情绪,但此刻眉眼间泛出了几分与昨夜相同的陨落感。 那双黑蓝色的眼睛,要么烈日灼心,要么冰霜寂灭,眼下却好似一座遥远而悲凉的灯塔,泄露在夜航的海面。 轮到许织夏无措了,她以为自己错讲了伤感情的话,想要解释:「哥哥……」 刚出声,就被他揽肩一把捞了过去。 人撞上他胸膛,他牢牢搂住她,脸低下去,深深埋进她的颈窝,用力反覆地蹭,以此纾解某种情绪。 「喜欢他一会儿吧,小尾巴。」 许织夏下巴抵在他锁骨仰高了脸,满眼茫然,又听见耳旁他唿吸深重,气息压得很低。 「就一会儿。」 第47章 心如荒野 【白鸥甘愿永远停栖江边。 只要你想。 ——纪淮周】 - 周玦在周楚今的身上,找到了当哥哥的心情,那些年,他从索取的角色,换位到了给予的角色。 当他一声声说着我们小尾巴的时候,原来有一个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也在唤他一声—— 我们阿玦。 只是他没有听见。 恨是破碎的爱,即便存在,也能放下,比如那十三年里,他对纪淮崇的恨,随着妹妹的出现,随着时间,归于角落。 但爱是放不下的。 比如纪淮周得知那十三年的自由,都是纪淮崇用自己的命换的,那一刻,破碎成恨的爱,从角落里飞出来,一块块自己拼凑回去,却都是千疮百孔。 悔恨,悲哀,痛苦,和难以形容的负罪感,吞噬着他,但这些情绪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只是静静停栖到江边,想要喘口气,谁知道在他最疲乏的时刻,这条江却在提醒他,你是天空中的纪淮周,不是陆地上的周玦,不要为了留在陆地捨弃全世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可是他只有她了,她在哪里,哪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纪淮周一心空空,是戴了紧箍的周玦。 他比任何人都想摘下。 而这些许织夏都不知情。 许织夏只是单纯地以为,自己那句话有歧义,暗指他变了,这种揭疤痕的话,多少有些伤人。 其实在被谈近疏导过后,她就渐渐走出了心理怪圈,不再当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了。 并不是他变了,而是她需要时间去探索他更深的一面。 许织夏是个真诚的女孩子,在哥哥面前会有无伤大雅的坏心眼,可一旦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也不会较劲着。 意识到惹他难过了,于是伸手抱住他,环在他腰上。 他的脸蹭得颈皮有点儿痒,许织夏又不好躲开,只是忍不住缩缩脖子和肩膀。 想了想,许织夏抬手,掌心落到颈窝那颗脑袋上,学着以往他哄她的样子,安抚性地拍了拍。 好像真的听话地喜欢了他一会儿。 纪淮周就这么埋了两分钟,慢慢退回去,再露面时,眼底又恢復一片寂静。 四目相对。 许织夏先声开口:「哥哥。」 「嗯。」 「我说周玦正经,不也是在夸你吗,你为什么要郁闷啊?」许织夏笑盈盈望着他:「你怎么跟自己过不去?」 纪淮周直勾勾地盯了她半晌,品着她话,垂眼翘了一翘唇角。 扎完他心,还知道哄他。 小兔崽子。 纪淮周空泛的眼里暖上一丝温度,身子转向玻璃柜,又变回那副不着边际的样子:「你就为非作歹吧。」 他侧过眼:「仗着哥哥拿你没辙。」 许织夏抿了抿笑,随后便诚恳向他认错:「对不起哥哥,我再也不乱讲话了。」 「讲吧,」他不在意地说:「随你讲。」 想着他问的那句,能不能喜欢一下纪淮周,许织夏总有种,他当时是在求她怜悯的感觉。 那个瞬间隐约看到了他的脆弱,可又朦朦胧胧的,看不清晰。 「哥哥,你是不是有心事?」许织夏想到便问。 眼下他已关上了情绪的开关,闻言也只是若无其事:「妹妹难追,算么?」 他都还没追呢,就妄下定论。 许织夏瘪了下唇,几不可闻:「我很好追的……」 「嗯?」他可能没听清。 许织夏把思绪扯回正轨,不再岔开话,简截了当地说正事:「我感觉你在难过。」 纪淮周一笑置之,眼中笑意不明。 「那都是骗你心软的伎俩,」他不显山不露水:「不是告诉你了么,这世上没几个正经男人。」 「……」许织夏轻哼。 他不想说,许织夏就不问了,目光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即就被玻璃展柜里那套酒红色绣花旗袍吸引住。 好漂亮,风情万种的漂亮。 与那天她在金陵试穿的旗袍都不同,这套珍珠酒红旗袍有着浓烈的生命力,如果有主人,一定是个柔媚明艷的女子。 许织夏不由问道:「这套衣服有主人吗?是旧的,还是装饰品?」 「有主人。」纪淮周最后看了旗袍一眼,回身向楼梯走去:「新的。」 许织夏收回目光,追随着他离开。 他在迈下楼梯的时候,手往后伸,许织夏习惯性地把手递过去,被他牵住。 「它的主人,肯定是个热情的大美人。」 许织夏步调轻快,走台阶依旧喜欢蹦跳,纪淮周用手借她力,稳住她身子,轻轻一哂:「乖张得很。」 「你怎么知道?」许织夏眼神狐疑。 当时纪淮周没有回答她。 主管来迟,眉开眼笑正要迎上,纪淮周远远睨了眼,会意到他警告的暗示,主管便没过去打扰。 纪淮周来沪城不为别的,只为走这么一趟,想着她有想玩的地方就陪她玩,没有他就开车带她回杭市,然而不知是有意还是巧合,那天下午,陈家宿和陆玺也都来到沪城。 接到电话的时候,纪淮周陪许织夏在餐厅吃下午茶,陈家宿和陆玺叫他先别回去,说是都到乔翊的地盘了,今晚去百乐门一醉方休,电话里一人抢一句,聒噪得要命。 「你俩闻着味儿了是吧?」纪淮周无语,他才到沪城半天这俩就听到风声了。 陆玺在那边说:「老大,小今宝也在,难得人齐了,我们都四年没私下聚过了,咱们可是行舟f4啊!」 纪淮周下一句话还没出口,许织夏已经愉快地替他答应:「好啊,陆玺哥,家宿哥,晚上见。」 陆玺和陈家宿心满意足地结束通话。 不用想,是陈家宿特意组的局。 女生之间或快乐或悲伤,总是愿意敞开心扉倾诉,但男人之间的感情似乎时常处于一种无需回应的形式,不直白交心,换句话说,女生往往以聊天提供情绪,而男人都在酒里了。 陈家宿无疑是怕他伤心欲绝。 去迪士尼方向的路都开到半道了,纪淮周又莫名其妙调头,原路开回了百乐门。 夜晚的百乐门不再是白日冷清清的样子,霓虹灯光闪烁,爵士乐抒情,老式落地麦克风前有歌手用老沪城特有的侬侬腔调吟唱着玫瑰玫瑰我爱你。 大舞厅周围分割出一个个私密的包间,外面成双成对跳着交谊舞,他们在包间里打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墨绿皮质弧形沙发围了个圈,四个男人坐了四面,许织夏挨在纪淮周边上看他们打。 她不懂,只看到陆玺和陈家宿一直输牌在罚酒,乔翊也喝了两杯,但哥哥滴酒没沾。 陆玺愁眉不展:「过牌过牌!」 「枪口位过这么果断,不如弃牌得了,陆仔。」陈家宿好牌在握,得意调侃,一边加注一边看向乔翊:「乔爷,压力给到你了。」 乔翊睨着他,丢了牌。 三人的目光同时看向下家的纪淮周。 陆玺不厚道想找外援:「小今宝,老大牌怎么样,给我们透个底!」 许织夏的角度能清楚看到纪淮周的牌,她嘬着果汁,扬起睫毛,和身边的男人对视了眼,又望过去和他们面面相觑。 她一脸单纯:「特别好。」 包间里有妹妹在,几个男人都自觉没抽菸,纪淮周叼了支没点燃的烟在齿间,闻言不禁勾唇笑了下,手背一推,哗啦一声,加注了所有筹码。 陈家宿震惊两秒,哀怨道:「二哥,别告诉我你同花顺啊?」 「哈哈,弃牌吧宿仔,」陆玺庆幸自己没加注,笑得幸灾乐祸:「小今宝都说老大强牌了!」 换个人陈家宿可能还会赌一把,但他二哥的心思是世界上最捉摸不透的,他咬咬牙,忍痛扔了一手四条:「弃了弃了……」 这种牌局不开牌,以免被对手摸清套路,但陈家宿想死个明白:「二哥,看个牌?」 纪淮周慢悠悠翻过手牌,丢到桌面。 一张梅花2,一张黑桃2,与公共牌面毫无关系的牌型。 陈家宿眼一闭,当即头撞牌桌,陆玺也目瞪口呆:「我靠,小今宝,你学坏了!」 许织夏懵懂地眨眨眼。 对二不是好牌吗? 「今今玩的是斗地主。」乔翊像是帮凶,故意现在才提醒,不慌不忙罚了杯酒。 陆玺:「……」 陈家宿:「……」 纪淮周牙齿磨了磨菸蒂,慢条斯理瞅过去:「出卖哥哥呢?」 许织夏心虚,眼神飘忽开:「你这不是赢了嘛……」 纪淮周不轻不重哼了一声。 许织夏听出她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咬住吸管小声嘀咕:「那哥哥们都输一晚了,你让让他们怎么了。」 乔翊银丝眼镜下的眸子拂过笑意。 陈家宿委屈:「就是啊。」 陆玺都感动了,用力拍拍胸脯:「小今宝,陆玺哥宠你一辈子!」 纪淮周低嗤,他这个赢家反而伸手过去理牌,拖着懒洋洋的腔调:「行,哥哥不欺负他们了,你来。」 「我不会……」 他轻描淡写:「斗地主。」 话落,酒量过半的陆玺和陈家宿一致贊同,于是许织夏就老实巴交坐着,等纪淮周洗牌。 他那一双手也很色气,干净的冷肤色,指骨修长,手背至小臂有明显的青筋脉络,带着男人的力量感。 纪淮周端过自己的酒杯,一仰颈,喉结滚动,饮尽了他今晚的第一杯酒。 同时那副扑克牌扣在他另一只手里,他手指灵活,拇指和食指来回推顶,切了几下牌。 陆玺被他这单手切牌的手法帅到了,眼里迸发出兴奋的光芒:「老大,你怪盗基德啊?」 或许在纪淮周那儿,这是件不足称道的事情,他搁下空酒杯,莫名回眸,先撞上许织夏惊讶的目光。 许织夏双眸亮亮的:「哥哥,我想再看一遍。」 「看什么?」纪淮周抬抬眉骨,扑克牌在指间敏捷切过几段又復位:「这个?」 许织夏闪着眼神光,惊奇得嘴唇都合不拢。 见她目不转睛看他手里的牌,纪淮周笑了下,持着牌拇指一划一勾,纸牌开扇再合上,又抵着他的手指和掌骨五段花切,扑克牌在他手中,一连串顺滑的技巧,花式洗牌给她看。 许织夏不可思议,直愣愣盯着他的手。 他的手指……好灵活。 又见纸牌右上角卡到了他右手无名指和尾指,左下角卡到拇指,往里一捏,牌顶弯曲,扑克牌从他右手指尖一张张弹射到他左手,丝滑得像是手风琴拉出的一条线。 许织夏蓦地抬脸,望住他,荡漾在眸中的崇拜都要溢出眼眶了。 「老大,还好你不撩妹。」陆玺倚着牌桌,微醺感嘆:「就你这一招拉牌,我看哪个小姑娘不被迷晕!」 扑克牌在纪淮周手里前后也就停留了几秒,一副齐牌搁回牌桌,他似笑非笑看向许织夏:「小姑娘要算上你么?」 许织夏还沉浸着,略显迟钝。 自始至终都没向他们公开过,因此陆玺不知道纪淮周的身份,他嘶声:「老大你也太混了,妹妹都调戏!」 包间里另外两人都没反应。 乔翊平静倒酒,而陈家宿仰在沙发里,拎着酒杯晃悠:「耍牌算什么,二哥在英国成天混赌场里,他上了赌桌才是真的顶。」 这话许织夏听进去了:「哥哥去赌场啊?」 陈家宿看热闹不嫌事大,眯着醉眼:「对啊,还有美女荷官呢。」 许织夏瞥他,而纪淮周凉凉瞥了眼陈家宿,陈家宿立刻安静。 那晚斗地主,都是纪淮周洗牌。 许织夏的牌技不堪入目,她一直输,纪淮周就一直替她罚酒,陆玺和陈家宿像是找回了场子,到后面斗地主他们都玩兴奋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哥哥……」许织夏不忍心了,难为情地把手牌递过去:「换你吧。」 纪淮周没接,掌心不着痕迹地復上她的大腿,扶着,人凑过去,就着她手看牌。 那天许织夏穿着条短裙,她腿细,他一只手掌就完全抓住了,一半掌心压在裙面,一半的体温没有阻隔地直接渗进了她的皮肤。 许织夏绷住,心脏在那一剎那停止跳动。 他鼻息温热,裹挟着浅浅的迷离酒气,拂过她的侧脸,许织夏不能自已地又敛住了气。 停歇的心脏随即快速跳动起来。 她暗恋的周玦,是对她很规矩的哥哥,她的心理性喜欢也是在细水长流中先有了量变。 但眼下她感觉到不一样的吸引,好像灵魂徘徊在冲动和激情的边界,这种不过脑,只由着身体本能,最直接的情绪波动,有点让人慾罢不能。 而这一面属于纪淮周。 他有着周玦没有的,强烈的存在感。 许织夏明明没有喝酒,脸却红得明显。 她正恍神,耳边掠过两声可有可无的低笑。 「我们小今宝……」他指尖捏住她手牌中的两张,慢慢悠悠抽出来,丢去牌桌,再回过脸,近距离瞧她的眼睛。 后半句放得更轻了,略含着揶揄的意味,说着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 「真的很好追啊。」 第48章 费尽思量 【十里洋场烟花地,情困白骨,谁人无辜。 ——纪淮周】 - 贴近对视,他眼角的笑意似有若无。 他掌心的温度和话里虚实难分的调情,带着刺激,剎那间许织夏的心律差点超出负荷。 他在众目昭彰下附她的耳,显得他们是在偷情。 「你俩说什么呢?」陆玺出完牌,瞧了他们一眼,又垂下看牌:「有什么悄悄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许织夏慌慌张张,手牌一把塞到纪淮周手里:「没有,哥哥在教我。」 人一心虚,就说明事实被揭穿。 乔翊视线轻飘飘扫过许织夏腿上某人的手,陈家宿摸着牌没去看,但嘴角划过一个会心的笑。 只有陆玺反应寻常,悲痛怨言:「老大,斗地主你都不放过我们,不给活路啊!」 许织夏内心凌乱,怕被另外几个哥哥看出异样,竭力沉住气,捧回牌桌上她的果汁,低着脸含住吸管,一副假淡定的表情。 上回相聚是在美国,明廷为庆祝许织夏毕业设宴,而今晚是四年以来,他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组局。 四个人,加上妹妹,齐整了。 百乐门的牌局持续到深夜,后半夜他们又去到乔翊的私宅,把酒言欢。 如同曾经在棠里镇那间小院子里,他们四个总是举杯痛饮,待到酒意盎然,在客厅醉得东倒西歪。 而那已经是好遥远好遥远的事情了。 屋顶露台花园,视野宽阔,户外景观灯光晕温情。 酒过三巡,一地空酒瓶立着倒着。 他们仰在躺椅里,都醉得厉害,没有谁能倖免。 那个夜晚,他们好像变回成了行舟的少年,是卸下所有防备,抛却所有烦心事的他们。 许织夏窝在自己的躺椅,望着天看星星。 她在这般宁静的氛围里,思绪悠悠地回到无忧无虑的多年前。 一场海上音乐会,天边一轮红日,他们身披晚霞光,奔跑在沙滩,护着她,手持水枪激战。 耳边迴荡着乐队主唱激昂的歌声:「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 他们都是水枪,只有她的粉色加特林是泡泡机,一开枪,东栖岛上空漫天的泡泡。 午夜海边,他们精疲力尽躺在沙滩。 在狂欢后即将散场的惆怅里,说着十年后再来。 而今,已过去了十四年。 许织夏半敛着眼睫,万千感慨涌上心头。 年幼时她不理解大人们的那些不可说,不懂教她舞蹈的杨姐姐为何放弃京剧院首席不跳了,不懂舞刀弄剑的李伯伯为何剥了自己一身的侠气,不懂棠里镇的每个大人背后的那一面。 直到后来她也成了一个有着不可说的成年人,在成人的世界里,她才逐渐看清世界的真相。 各人有各人的难言之隐。 事与愿违是常态。 就如他们的十年之约,可能标点将永远是未完成的省略号。 「哥几个……什么时候再去东栖岛啊……」 许织夏循声转过脸,看到陆玺晕乎乎睡着,不知梦到什么,嗫嚅着嘴唇呓语。 绿植窸窣轻响,起风了,许织夏轻轻起身回屋。 她从楼顶到一楼客厅,在别墅里寻寻觅觅,好半天终于搜罗到四条薄毯子。 准备回露台给他们盖上,经过茶水吧檯,有个人不知何时靠着台面坐在了那边的昏暗处,双手掩面,捂住眼睛。 花衬衣,明显是陈家宿。 许织夏抱着毯子走过去,见他肩头隐约在抽动,她轻声试探:「家宿哥?」 陈家宿一惊之下抬脸。 夜深人静,别墅里只亮着过道灯,他面上闪着水光,湿痕斑驳,依稀可见通红的双眼,仓促的眼神中,又因醉酒染上几分溃散。 他怔住,没想到她会出现。 许织夏同样也没想到,会撞见他在这里,独自压抑地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家宿哥……」许织夏一时诧异得不知从何开口,在她心里活得最没心没肺永远乐天派的哥哥,居然在偷偷哭。 陈家宿手掌压脸胡乱抹了几下,哭得都哑了腔,却若无其事问她:「没去睡啊今宝。」 许织夏放下毯子,坐到他旁边:「家宿哥,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我陪你聊会儿吧。」 小姑娘担忧地望过来,夜色间,她的眼睛无比干净,是在乌烟瘴气的纪家,绝无可能看见的皎洁。 她这样注视着,陈家宿又有些绷不住,低垂下脑袋,目光失去焦距地落到别处。 他并不清醒,依然醉得深,就是借着酒精,强忍的情绪才会失控崩塌,或者说是释放。 男人常以酒局代替倾诉,他们也都不是逢人诉苦的性子,但那晚,陈家宿的感性破了窗。 漫长的寂静中,陈家宿突然出声:「今宝,想不想听个故事?」 许织夏眸光憧憬,不假思索嗯声点头。 陈家宿空洞的目光,望向邃不见光的落地窗,沉吟着思考从哪里讲起:「百乐门亏空停业的那几十年,沪城最大的歌舞厅,有一天来了个新歌女,叫周故棠……」 许织夏安安静静,听得投入,在他的声音里,仿佛梦回三十年前的沪城。 出众的美貌,和一把如云出岫的好嗓子,不消半月,周故棠便成了歌舞厅的台柱子。 她在舞台中央,扶着圆头立麦,浓浓情意的歌声拨人心弦,旗袍下腰肢轻扭,一颦一笑一回眸,从眉梢到眼底都漾出缠绵。 每夜她都是舞厅最夺目的存在。 她勾人,柔媚,风情万种。 但没有讨好感。 一心偎红倚翠的公子哥们无不向她示好,想要她陪酒,可她永远高傲得像一朵不可摘下的红玫瑰。 因为那时的她,只为自己的欲望而活。 在那个仍旧重男轻女,对歌女更是歧视的年代,她偏要逾越这座山川,她从不被羞耻绑架,公开表示,她的梦想是有朝一日,远东第一乐府百乐门重新营业。 「我要百乐门,为我座无虚席。」 她在舞台上,顶着无数偏见和倨傲的目光,放下这句话的那一刻,最美的不再是她的容貌和身段,而是她眼里,来自女性的无畏和野心。 曾被她拒绝的傲慢少爷嘲道,歌女就是卑贱,都做梦了也脱不开娼妓的奴性,倒不如陪我一夜,小爷赏你一千英镑。 话落就被周故棠当众扇了一耳光。 那人恼羞成怒,扬起巴掌。 周故棠蓦地闭眼,巴掌迟迟没有甩下来,她缓缓睁眼,只见一只手掌截住了逼近她眼前的拳头。 伴随而来的是全场的死寂。 「纪、纪五爷……」傲慢少爷脸色骤变,立马扬起趋利逢迎的笑。 男人英式西服高贵挺阔,声音清冷:「你不必迎合我,就像故棠小姐不必迎合你。」 周故棠愣愣望着身前这个凭空出现的男人,听见他不慌不忙又道:「日后故棠小姐的场子,我不希望再有人冒犯。」 他在那个世道,犹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莲。 乖张任性的周故棠,在那被尊重的爱意里,从此情陷这个英俊的留洋公子。 许织夏在吧檯托着脸,冷不丁回想起幼时她在京市的四合院,没有印象了,但感觉忘不掉,她每日也是活在一道道对女孩儿偏见的目光里。 她小时候,要是有周故棠这么勇敢就好了。 「他们在一起了吗?」许织夏问。 陈家宿醉意深重,眼神空远:「嗯,一年后周故棠有了身孕,他们准备成婚,但是成婚前夕,男人消失了。」 「去哪儿了?」 「英国纪家,听从家族意愿联姻。」 许织夏木讷片刻,有所意识,忽地睁大眼睛。 陈家宿回过头,对上她的视线:「……周故棠,就是二哥的母亲。」 许织夏不由张开唇。 后面的故事,是当年纪世远在英国举行盛大的世纪婚礼,而周故棠这个叛逆的周家长女,被爱情打断了嵴梁骨,回到苏杭,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就此抑郁。 那朵有着艷丽野心,敢凭一己之躯对抗世俗偏见的红玫瑰,终究枯萎凋谢。 五年后,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某天纪世远突然回来,将他们母子三人接到港区,在别墅里真金白银地养着,一养就是十年。 再然后便是纪淮崇和纪淮周,永生的错过。 「淮崇哥和二哥自小相依为命,就像二哥和你。」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听闻,纪淮崇留下的那封迟到十七年的遗书,许织夏陡然恍悟到,哥哥这趟从英国回来,身上的陨落感从何而来了。 许织夏隐隐感觉,某件渺远的,但极为重要的事,被她遗忘了。 可她无法当即想起。 她一时也没心思去思忖其他,因为下一秒,陈家宿又说了件出乎她意料的事情。 「你去港大交流学习,都是二哥从中安排的,他被困在英国四年,想尽了办法,才有了这么个机会。」 陈家宿混混沌沌:「都是为了见你一面。」 酒劲上来,他头脑发胀,话一股脑地全讲了。 「今宝,他离不开你的。」 许织夏唿吸逐渐急促,胸膛一深一浅起伏着,终于在某一秒钟再坐不住,勐地飞奔向露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今晚这酒饮得太兇,三人都还醉沉沉睡着。 四周宁静得仿佛时间停滞,只有树叶几不可闻的沙沙声,许织夏奔出露台的时候,停住,放慢了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纪淮周的身边,蹲下。 他在躺椅里,仰着颈,睫毛覆在眼睑上,健康浅红的薄唇淡淡抿着,都烂醉了,眉间还是皱着。 好奇怪,明明他们在同个屋檐下生活过十三年,可这是许织夏印象里,她第一次对他泛滥出如此强烈的心疼。 细细一思索,才惊觉,自己从未见过他的痛苦。 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的疤痕全都藏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看着他的睡颜,想到他一口碎玻璃也都自己往肚子里咽,许织夏眼睛瞬间酸得厉害,忍哭忍得快要喘不过气。 ——给哥哥抱抱,行么? ——那你能不能也喜欢一下纪淮周呢? ——喜欢他一会儿吧,小尾巴,就一会儿。 许织夏迟钝地察觉到,那些他心里不好受的蛛丝马迹。 她抬手过去,指尖落到他浓郁的眉上,拨开那几丝碎发,完全露出他比例漂亮的额头。 指尖虚虚停在他的额角,半明半暗的光影里,许织夏目光描绘过他脸部的轮廓,最后留在他的唇上。 长久长久地凝着,许织夏在一种无以復加的情愫中着了魔,不经思考地直起些腰背,探身向他的脸。 她屏住气,嘴唇慢慢靠近,想去碰他的唇。 男人冷不防掀开眼皮,回过半张脸。 许织夏心间忽颤,一紧张,压过去的嘴唇撞到了他下巴。 「呜……」 许织夏一声微末的吃痛,顾不着磕疼的唇,在窘迫和羞臊的煽动下,她一眼都没敢同他对视,扭头就往屋里熘。 没脸见人了。 许织夏捂住脸,迅速奔向她今晚住的客房,结果没跑多远,后面一只手臂更迅速地捞住了她双腿,原地单手抱起她。 许织夏猝不及防腾空。 他胳膊勾在她腿窝,她臀部几乎是坐在他的上臂,他身量本来就高,又忽然间被他抱到这高度,许织夏很难不害怕。 许织夏紧紧搂住他的头,声线染上一丝哭的假腔:「哥哥……」 门开了,再砰得合上。 人体感应灯自动亮起,一直到进了房间里,纪淮周才放她坐到那张琥珀椅上,让她的双腿落地。 纪淮周腰还弯着,虎口扣住她下巴,她鹅蛋脸小小的,他一只手掌就握住了她半张脸。 他食指抵在她颊侧,拇指压到她唇角,略微摩挲了两下。 「撞疼了?」 他喉咙被酒浸泡过,声音涩涩哑哑的。 人困在椅背和他的身躯间,他俯着身,体型的侵压感让许织夏心扑通扑通地跳。 许织夏的脸在他手心小幅度地摇了摇。 心虚得要命。 紧接着下巴就感觉到了他虎口的劲,脸被他端高了,男人的面容强硬地闯入她眼帘。 许织夏躲不开眼,羞赧地瞅着他。 他那张五官浓烈的脸,顺其自然地就低了下来,空气中顿时交融进男人酒意浓重的气息。 许织夏陷入混乱又惊慌的状态。 就要被他吻住,剎那间,她手指蓦地压到他唇上,挡住了。 许织夏视线斜着瞟开,有点侷促,语气不经意间酥着,明知故问:「哥哥你……做什么?」 纪淮周喉结明显滑动了下。 「不是想亲么?」 许织夏思绪一空,唿吸都乱了。 她窘着,他就也不言语,只嘴唇在她指腹浅浅一吮。 许织夏四肢陡然僵住,他又很慢很慢地,沿着她的手指吻下去,嘴唇从指尖烫到掌心,最后到她的手腕,亲在她怦跳的脉搏。 她眼睫扑簌,电流接二连三地钻进皮肤,浑身止不住战慄。 纪淮周从始至终都在看着她。 唇回到她指腹,看似正经地又问了她一遍。 「还想不想亲?」 第49章 费尽思量 【你想要的一切,都会有。 ——纪淮周】 - 许织夏没有和谁这样过,不清楚男人都是这样的,还是只有他如此。 只是亲手腕,都这么……涩情。 他双唇吮住她脉搏的那一下,许织夏每一根神经都发颤,仿佛亲住的是她的心跳。 以及他那从头至尾,都一瞬不瞬,没离开过她眼的目光,一边静静瞧着她,一边不紧不慢,吻下去又回来。 感觉哥哥在勾引她。 可又看不出半点故意的痕迹。 明明把她的心捏得乱七八糟了,但他那副样子,好像都是她在露台的时候想要亲他,而他现在是一本正经地在满足她的欲望。 许织夏确定他今晚喝了很多酒,但不确定他是醉了,还是清醒的。 总之被他亲眼目睹,赖是赖不掉的,许织夏弱兮兮的,又诚实,小声解释自己在露台的意图。 「我只想……亲一下……」 纪淮周被她掩在指下的唇,悄无声息地,掠过极短一瞬的弧度。 「那就亲一下。」他低着腔依顺。 说着,他握住她手指,从唇上拖开,但没有松手,把她的指尖捏在手心,有一搭没一搭地揉着。 嗓音轻哑,一双眼略显迷离。 「哥哥说过的,会给你想要的一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许织夏抬眼觑他,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怎么听上去,好像是她想占他的便宜,但是想一想,又确实是她临时起意在先。 失去手指的遮挡,他稍一低头,热息就喷到了她鼻尖。 许织夏后腰完全贴住了椅背,下巴还扣在他另一只手的虎口,仰着脸,明显的紧绷,但乖得很,他靠近,她就半阖起了眼。 男人多多少少都会有难以免俗的占有欲,尤其是在亲密的时刻。 距离近到彼此的唇很快就要蹭到,纪淮周却没立刻亲下去,拇指抚过她下唇。 「亲过么,」他低声问:「和别人。」 许织夏心跳到嗓子眼,都不敢唿气:「没……」 酒后的占有欲使他的唿吸愈发灼热。 但在本能之上的,是他对妹妹的最后一丝理性,比起纵容自己,他更在乎她的感受。 哪怕是在亲热这件事上,他也下意识怀揣着自己身为哥哥的责任。 她没有过,他作为她初体验的男人,得给她最好的感觉。 尽管亲一下对男人而言,根本算不上接吻。 女孩子是一片小小的带着凉意的雪花。 而男人是冷却不下的熔浆,就连嘴唇都是滚烫的。 这样的温度贴到唇上,许织夏蓦地闭住双眼。 他没有用力,只是轻轻碰着,若即若离的那几秒,许织夏紧张到了极限。 没一会儿,他揽住她腰背一提。 同时他的唇沉下去,和女孩子的两片柔软完全压实。 唇上的高温瞬间清晰,许织夏胸腔一震,一下子从嘴唇沸腾到全身血管,绷住无法动弹。 身子本来就正酥着,那一剎又突然被他从椅子里拉起来,她站都站不住,虚软地倚进他怀里,双手抓在他腰际。 他沉沉压着,停留在她的唇。 许织夏反而被他的温柔惹得屏不住气,逸出几丝凌乱的鼻息。 纪淮周没有再进一步,扣她下巴的手掌松了指劲,分开前,他在她下唇很轻地咬了下。 许织夏差点哼出声,获释的脸忙不叠低下去,用力埋进他怀里,难以自控地唿吸。 纪淮周掌心揉住身前她的脑袋,声音明显要比刚才哑一些:「可以么?」 这是在问她,亲到了,想不想再亲。 许织夏头脑空空的,稀里煳涂地就把自己放到了既得利益者的位置。 她虚喘着气,羞耻但温顺:「好了……」 要不是她太过害臊,纪淮周都觉得,这姑娘可能还要感谢他两句,一点儿心眼都没有。 纪淮周喘息隐忍,不由抬了抬唇角。 「接着喝啊!老乔!宿仔!你们都哪儿去了?」门外一阵磕碰声中,响起陆玺醉到恍惚的叫唤:「老大——」 许织夏骤然从这不清不白的气氛里清醒。 人慌忙退出去,她低着脸,摸摸自己耳边的鬓髮,支支吾吾,佯装无事发生:「哥哥,我去睡了……」 她想走,听见他说:「别回去了。」 许织夏错愕,眼下她头绪正乱着,他冷不丁来这么一句,她不自觉就想歪了。 纪淮周不声不响看着她红透的脸:「就睡这间。」 他出去时带上了卧室的门。 许织夏在一声「砰」响中回魂,再装不下去,急匆匆跑向床,掀开被子,躲进去,捂住自己发烫的脸。 脑子不受控地,反覆回味那几秒,被他嘴唇压住的感觉。心里很想躲,但身体被一种心潮澎湃的舒服俘虏了。 思绪已经理不清了,这事是怎么起的头。 那晚,许织夏有些难以入眠,红着脸在床上翻来覆去,不记得后来是如何睡着的,但记得在梦里,自己被哥哥堵在床角亲了一整宿。 翌日醒来,她呆呆望着天花板,又忍不住埋到被褥下发出羞恼的低呜声。 她再也不说梦境都是人潜意识里隐藏的欲望这种话了。 那天哥哥们都还宿醉着。 许织夏早早就起了,意外在客厅茶几上看到一本弗洛伊德的心理学着作,正百无聊赖,于是窝进沙发里看。 翻了几页,听见动静。 许织夏放下脸前的书,看到乔翊下楼,她眼角下弯:「乔翊哥,早安。」 乔翊带着几许笑意,走过去。 他在家衣着倒没那么肃穆了,但也是一身干净的白衬衫,下摆规矩地塞进裤腰里,领子扣到喉结下。 「乔翊哥,你不再睡会儿吗?」许织夏奇怪,酒都喝到后半夜了,他居然还能早起。 「习惯了。」乔翊看了眼她手里的书,不作声色微笑问:「早餐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许织夏乖声乖气道:「我想吃碗面。」 乔翊思忖了下冰箱里的现有食材:「海鲜面,加个溏心蛋?」 「好。」许织夏应完声,陪着他过去厨房,否则她在那里坐着显得当他是厨师。 乔翊另起锅煮开水,再将袖子挽上去,握刀在砧板上切着几样调味蔬菜,做饭时他也一贯的面色冷静。 许织夏站旁边和他闲聊:「乔翊哥,你也看心理学的书啊?」 「路过书店,顺手买了。」 「是不是很枯燥?」 乔翊平静的眉眼间情绪不明:「在了解你说的弗洛伊德,没感觉到无聊。」 许织夏笑着说:「但是有人觉得,弗洛伊德是个满口空话的大骗子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乔翊神情有淡淡的笑。 切碎的调味蔬菜倒入珐瑯锅,炒出香底,再往浓郁汤汁中放入黑虎虾扇贝和其他一些处理过的海鲜。 许织夏扶着流理台,闻到香气,眼巴巴望着锅里,不禁感嘆:「乔翊哥厨艺都这么好,未来嫂嫂也太幸福了。」 乔翊手上的汤勺停顿了下,面不改色道:「没有感情的夫妻,很难幸福吧。」 「没有感情怎么会成为夫妻呢?」 缄默须臾后,乔翊说:「我们这样的人,婚姻都是听从父母之命。」 许织夏愣了下,忽而想到昨夜陈家宿讲的故事,纪家那位家主,也是听从家族意愿联姻,而辜负了哥哥的母亲。 难道大家族的稳定延续,只能通过联姻,才能为血亲接班铸造护盾。 那哥哥呢? 许织夏不经意间蔓延出几分惆怅:「可你们是人啊,不是传承的工具。」 盖上珐瑯锅,乔翊半垂着睫毛:「如果有爱的人,但不能与之相爱,事实上,结婚对象是谁都没有所谓。」 对他这句话,许织夏嗅觉突然灵敏:「乔翊哥有爱的女孩子?」 乔翊那双琥珀色眼瞳,在那时有些麻木和空洞。 当一个五感缺失的人,有过那么一个瞬间的通感,那一瞬感知到的鲜活,会成为他永远的眷恋。 耳边那道轻柔的声音,在那之后总是在对他说,乔翊哥,也许是你家教太严了,你不是不累,你只是习惯了。 「社会心理学这门课,应该有讲斯滕伯格的爱情三元论。」 许织夏没想到,金融生能懂得这么深,扬着笑点头:「嗯,爱情是由亲密、激情、承诺,三个部分组成,亲密是理解和舒服的相处,激情是身体的欲望,承诺顾名思义,他认为三者兼具才是完美的爱。」 乔翊侧目,眼含不染尘埃的慎重:「我目前对她,只是单纯的亲密那部分。」 「是谁呀?你想和她进一步交往吗?」许织夏犯了心理学的专业病,本能问道。 「不。」 乔翊镜片下的眼睛抬上去,目光越过她的肩,落到她身后:「她值得,也理应与世间最完美的爱相配。」 两个男人耐人寻味的那一相视。 许织夏毫不知情。 另外三个哥哥在许织夏心里,都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家人,或许再感受一万遍,许织夏也意识不到乔翊这些话的深意。 不及她细想,乔翊就迈开步。 许织夏循着他身影看过去,倚着厨房玻璃门的男人,骤不防进了她的视野。 「你来吧,今今还要个溏心蛋。」乔翊没有止步,只经过时抬手搭了下纪淮周的肩,而后便离开了厨房,给他们留了个清静。 纪淮周斜过脸,算是目送。 再回眸,这姑娘不知道是心虚,还是害羞,和他错开眼。 纪淮周不言,举步至她身边,开了珐瑯锅的盖,往汤汁里下了几两面条,又向另一锅煮沸的水里放了几颗蛋。 刚亲过,又做了一宿不正经的梦,许织夏一时间没法自然同他对视。 扭捏半分钟左右,她嗫嚅:「哥哥,我去客厅等你。」 纪淮周拎着胳膊捉住她,另一只手懒散支在流理台:「陪完其他哥哥,现在轮到我了。」 「……」 许织夏支吾了声,老实站回去。 厨房里只有咕噜咕噜的沸煮声,他只字没提昨晚,许织夏窘促的心情渐渐松弛下去。 她悄悄看他的侧脸,想要提及他哥哥,可怎么都难以开口,许织夏觉得,可能再多安慰的话语,都不如陪着他,抱一抱他。 就是在这种心疼的驱使下,昨夜在露台,她才会不由自主地想要亲他。 许织夏一向心思细,琢磨着轻声问:「哥哥,港区宿舍楼下的垂丝海棠,是你叫人种的吗?」 闻言,纪淮周那两道野生眉一蹙,对某人的性情了如指掌:「陈家宿又酒后胡言乱语了?」 「……」 在他面前,她瞒不住一句话。 许织夏不想牵连家宿哥,带着小小的无赖低嗔:「你就说是不是。」 心里掂量着两口锅的时间,纪淮周不慌不忙关上火:「是,你要不要哥哥,也把垂丝海棠种满整个港区呢?」 许织夏听得出,他在内涵她上回拿他与浪荡的蒋校长相提并论。 她抿住上扬的唇角,促狭眨了下眼:「不用,他见色心淫,哥哥别学他。」 纪淮周哼笑,话一岔:「陈家宿都讲什么了?」 许织夏咯噔了下,瞟他一眼,不吭声。 她这副表情,在他眼里,跟和盘托出没什么两样,纪淮周眼底有深邃的暗光闪过,也没说话。 空气中一段心照不宣的安静。 他的情绪忽明忽暗,向来只允许关在黑夜里自己看,许织夏摸不准他愿不愿意提。 她思索着别的话题,当前最先冒出的,是刚刚和乔翊聊的爱情三元论。 亲密,激情,承诺。 他们离所谓的圆满,似乎还差最后一步的承诺。 「哥哥。」许织夏唤他。 纪淮周尾音轻抬,「嗯」了一声。 许织夏抬眼,对上他的目光:「你说会给我想要的一切,这话作数吗?」 「当然。」 许织夏唿吸着,一瞬不瞬望住他,放轻了声:「……我想要你自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里外都静谧无声,无形中在他们周围画出了个无人打扰的地界。 纪淮周瞧着她,眼神深刻。 四目相对,良久的无言。 「好。」他终于说。 有些话不言自明,许织夏问到这里为止,乖顺地颔首嗯声,于他没有任何质疑。 四周又静下来。 他似乎随时能猜中他心思,许织夏想着讲点什么,转瞬就听见他的一句:「昨晚为什么亲我?」 许织夏心脏重重一跳。 分明是他在反咬人,可是她百口莫辩。 许织夏气息微乱,竭力调匀唿吸,故作镇定:「亲一下怎么了。」 他逸出一丝笑。 她脸颊肉眼可见地红了,朝着流理台扭过身,背对他,温吞道:「你又不吃亏……」 随后许织夏便清楚感觉到,男人高挺的身躯压上了她的背,他胳膊从她腰的两侧绕向前,撑到流理台,结结实实圈住了她。 他指尖拨了下她的耳垂,声音自她头顶盪下去。 「妹妹亲哥哥,像话么?」 他的手指仿佛带着火,许织夏霎时间耳朵也红了,她尽力忽略他贴背的存在,硬着头皮,嘀咕:「我就亲。」 纪淮周低下脸:「不给亲。」 「亲都亲了你……」 她咬唇,恼羞的话嗔怪到半句,那片烧人的鼻息沿着她耳廓暖下去,随之后颈上有嘴唇的温热潮湿压落下。 许织夏肩膀耸颤,溢出一星半点的调,接着他轻描淡写的声音响起。 「只给女朋友亲。」 第50章 费尽思量 【向下的解脱无往不是枷锁,我所认为的自由,是身处权力之眼,不可战胜。 于枷锁之中,亦可随时归家。 ——纪淮周】 - 男人嘴唇的温度似有一种瘾性,烫到哪里,许织夏哪寸的皮肤就瞬间尤为敏感,且无计可施。 他那抹潮热一贴至后颈,她就成了一小簇火苗,他的声音开了窗,气息进来,她就摇摇晃晃立不稳了。 在人格方面,她已有了四年前缺乏的自我清醒,依附于他们的兄妹情,同时也能做到在男女之情上,保持独立的思想。 或许这就是他所说的势均力敌。 无论她青春时期,他的感情有无超出禁忌,他都没有凭着自己压倒性的阅歷趁虚欺她,而是给了她充足的身心成熟,和认知的时间。 自退一步,让她三尺。 可男人通俗的劣根难改,他劣就劣在,待到博弈之际,又不正儿八经陪她上棋盘了,明明在强不在弱,却非要用古时候的美人计似的,削弱她意志,诱她降服。 而身体吸引是无法抗拒的本能,生理这一面,许织夏还只是个青涩的小女生,怎么敌得过他。 他还没正经追几天呢,许织夏就感觉自己时时刻刻都在被他蛊着了。 一声女朋友,差点让他不战而胜。 「不亲就不亲……」许织夏吞吞吐吐,脸红心跳,但表现得能屈能伸,很有骨气。 她小声又说:「我也只给男朋友亲。」 身后的人轻笑:「现在只给男朋友亲了,昨晚谁偷亲我呢?」 他嗓子里压出的气音,直接地攀上她耳廓,许织夏耳朵敏感得很,受不住,又躲不开,只好在他臂膀间回过身去。 许织夏羞怯,但朝向他:「那我看你长得好看。」 「所以呢?」 「一时……」许织夏斟酌着,薄薄的眼皮抬上去,瞄着他:「兴起。」 纪淮周看住她,两秒后「啧」了声。 许织夏抿唇悄悄地笑,像只小坏狐狸,可模样又特别纯良。 除却他的蛊惑,还有敞亮的厨房里,随时可能被其他哥哥撞见的紧张。 许织夏双手抵上他胸膛,推搡了他两下:「你站好,不然其他哥哥要看见了。」 在他面前,她从小就带着区别于他人的语气,到如今,讲话又多了几分特殊的尾调,柔柔的,手指头也是柔若无骨的,力道施加在他身前,好似是在挠他。 纪淮周目光在她鲜红的唇部停留了会儿,移开眼,身躯跟着一起退开。 「行,哥哥慢慢追着。」他语气懒洋洋的若无其事,去橱柜拿碗,给她盛面条。 这年纪的男人,早没了小女生的纯情。 昨晚他从那间卧室离开得迅速,当下再留着他可能要坐实畜生的罪名。 女孩子小小的嘴唇,压上去却有着饱满的回弹,反馈到他唇上的感觉,牵扯着他回到最先淹没道德和良知的那晚,于是他回去后,不可压抑地沖了个冷水澡。 她要亲一下他就只亲一下,那是为了配合她的节奏,总不能一上来就弄得她水光盈盈。 辛苦养的,吓跑了怎么办。 - 如果几个月前,纪淮周没有在港区机场遭遇暗算,如今他已按照家族规定,接管了纪氏总部。 他在医院那么一躺,延期至今。 而新的日子,定在两周后。 接管总部也并不意味着掌权。 真正的掌权,是将纪世远沉淀下的彻底打碎,让他手底下的人,都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纪淮崇为了纪淮周的自由,自愿做纪世远的傀儡,成为纪世远控制权力的附庸品。 但事实上,自由不是摆脱枷锁,是不再有人敢对你的拒绝有任何微辞,真正的自由,哪怕身在枷锁中,也有来去自如的本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而只有站在权利中心的那个人,才有此至高无上的威严。 时至今日,纪淮周深谙这个道理。 原本定下的迪士尼之行,因临时的组局而取消,那天下午,纪淮周开车,带许织夏回杭市。 乔翊留沪忙于工作事宜,陆玺回杭但去了eb,这些年eb缺了那位名誉卓着的总设周玦,发展得不愠不火,再这么下去,陆玺得要认命回去继承家产了。 而陈家宿则是去了机场,坐上回英国的航班。 短暂的随心所欲到此结束。 在乔翊的私宅分别前,陈家宿和纪淮周在庭院,有过几分钟的独处。 陈家宿捏着一张门票递过去。 纪淮周慢条斯理接过,夹到指间,视线扫向票面,在阳光下虚眯起眼。 【小貂蝉钢琴独奏音乐会】 时间是明晚,地点在杭市大剧院。 「只有一张?」纪淮周淡淡一句。 陈家宿先惊后怨:「哇,苏小貂蝉的演奏会门票好难抢的,开售三秒就售罄!我费好大的劲才拿到这座位!」 纪淮周懒得讲话,眼前的指尖垂下去。 「别告诉我,你还想带今宝去?」 「怎么?」 见他理所当然,陈家宿哑口无言,一声失笑后感嘆:「二哥就是二哥,正事情事两不误。」 纪淮周没情绪地睨他一眼。 陈家宿低咳,回到正经话题:「虽然小貂蝉每场演奏会,那位贺老闆都不缺席,但他未必愿意同我们合作啊,二哥。他手段了得,是个能隐忍二十年,只为送假父亲进监狱的狠角色,何况纪伯与他有几分交情。」 交情二字,听得纪淮周轻哂。 开放式庭院绿植青翠,水池潺潺声响,纪淮周坐进藤木椅,往后一靠:「不过是一笔帐,这笔帐老东西要还不起了。」 陈家宿好奇,也坐过去:「怎么讲?」 纪淮周阖眼,双手交叠在腹部,感受着眼皮上日光的暖热:「他想要的英国医疗研究所,现在在我手里。」 陈家宿愣着,一点点在脑中理清逻辑。 当年作为利益交换,贺司屿替纪世远出面,送许织夏出国。而半年前,纪世远为还贺司屿这份人情,答应贺司屿,将英国医疗研究所供他使用,并无条件共享研究所在苏萨克氏症候群的医学科研秘密成果,为他太太的母亲治疗。 但这半年,研究所的实际控制权,辗转到了纪淮周这位纪氏准家主的手里。 陈家宿一通思索,终于反应过来,他倒抽一口凉气:「二哥,你要威胁他?」 纪淮周搭着腿,落地的那只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踩着拍子,语气不咸不淡:「是交易。」 「啪啪啪」三声鼓掌,陈家宿摇头感慨:「你们这一个两个的,都是大情种。」 纪淮周掀开眼帘,凉凉的眼神飞过去。 「不是吗?」陈家宿耸耸肩,饶有兴趣地笑:「你为了小今宝,他为了小貂蝉。」 纪淮周眸光沉了沉,薄唇抿成线。 交易也好,威胁也罢,当年小尾巴受的委屈,还不准他讨回来么? - 许织夏在美国那几年,心理相关执照能考的都考了,但目前心理领域国内认可的证书,只有心理治疗师。 回国了,假如想要从事心理谘询类以外的工作,比如进入高校任课或临床工作,她得要再备考那部分必不可少的资格证书。 回到杭市的第二天,周清梧就带许织夏去了她任课的大学浙校。 浙校有南方小清华的美誉,学科体量庞大,综合实力强劲,位居全国第三,省内第一。 当年的周玦,就毕业于浙校飞行器设计与工程专业。 浙校近期在招聘心理谘询师,那天在周清梧的陪同下,许织夏在浙校心理健康中心,同老师面聊,了解工作内容及报名流程。 陶思勉回杭市了,周清梧说他们三个小朋友好久没聚过,于是请孟熙和陶思勉到家里做客。 这俩碎嘴一来,当晚明家别墅格外热闹。 只不过纪淮周有事不在,晚餐时分,他就拎了车钥匙出门。 他没说,许织夏也不晓得他去哪里,她从晚饭,到后面窝在沙发吃水果,都不由自主地一心惦记着他。 孟熙一听周清梧说,许织夏可能要去浙校做心理谘询,手里那颗葡萄都掉回碗里:「你要去浙校?」 许织夏回神,见她反应强烈,疑惑问:「我还没想好,怎么了?」 「班长就在浙校。」陶思勉替孟熙回答,他太懂孟熙的德性了,她要放什么屁,屁股一抬他就知道。 果然孟熙勐一通点头。 许织夏心下琢磨:「齐恆?」 「对啊对啊。」 许织夏无所谓地笑了:「这和我去浙校有什么关系。」 孟熙郑重道:「他要追你啊!」 周清梧端着刚切好的冰镇西瓜,放到茶几上,满眼笑意:「又有男孩子想追我们宝宝了?」 许织夏接过周清梧递过来的一片西瓜,同时瞥了眼孟熙:「不要乱讲。」 「我可没有。」孟熙有理有据:「上回我在商场碰见他,他还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呢。」 陶思勉举手:「我作证。」 周清梧没有长辈的架子,和孩子总能聊得来,她坐下笑说:「你们高一的班长?我记得他,斯斯文文的,品行看着不错,谈近也好啊,这么多男生,宝宝一个喜欢的都没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三道目光齐齐汇聚到她身上。 许织夏被他们瞧得莫名其妙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她自小就老实,一说谎话就心虚得厉害。 尤其是在周清梧的注视下,许织夏赧着脸,眼神乱飘,不自觉想到某人,猝不及防春心荡悠,盪得她思绪被情愫迷了神,一不小心就讲出了心里话。 「我有喜欢的人……」 他们都还没作出反应,许织夏话音刚落,客厅里就响起一声动静。 循声一看,男人进了客厅。 「喜欢谁?」他状似不经意搭腔。 许织夏讷讷看着他迈开长腿,走向岛台,不紧不慢给自己倒了杯水。 他那张脸眉眼间有种冷淡的风流,玻璃杯递到唇边,仰颈,喉结随着凉水流入连着上下滑动。 许织夏顿时一阵阵过电的感觉。 周清梧调侃:「你哥哥的要求,比国家徵兵还严格,别告诉他。」 许织夏虚虚笑了下,低下脸,咬住西瓜尖。 纪淮周喝完水,搁下玻璃杯,视线才掠向沙发,在许织夏烫红的耳垂上盯了两秒,他如无其事,骨节分明的手指解着另一只腕部的袖扣,抬步上楼。 他一走,孟熙和陶思勉兴奋的追问如约而至。 许织夏假笑,想尽理由搪塞,最后说是国外认识的,他们不认识,才敷衍过去。 在客厅再坐了会儿,孟熙和陶思勉离开。 许织夏趿拉着拖鞋回自己卧室,一上去,就见那人抱着胳膊,倚在她房门口。 他洗过澡,身上拢着件黑色睡袍,乌黑的短髮吹得半干,随意散乱着。 同她的发虚相比,他目光不掩饰,直白而精准地罩着她。 许织夏唤他:「哥哥……」 纪淮周下巴歪了下,他一示意,许织夏就乖乖握住门把手,打开卧室的门,让他进去。 门轻轻合上,许织夏回身,跟着他往里走。 他到她的书桌前,拖出那把扶手椅,往里一坐,慵懒仰靠着,望上去看住她。 许织夏双手背到腰后,捏着自己的手指头,既羞涩又期待。 只有在他面前会这样。 他不讲话,就这么瞧着她,卧室里太安静了,静得人唿吸深一分浅一分似乎都能被察觉出。 许织夏小声:「哥哥今晚去哪儿了?」 纪淮周依旧不言不语,慢悠悠抬起手,掌心朝上,对着她招了两下。 许织夏就这么上前了。 她可能有过迟疑,但短得可以忽略不计。 刚过去,就被他揽住后腰一捞。 于他过于信任,许织夏毫无防备心,完全依顺着他的力道,人控制不住地跌下去,坐到了他腿上。 下一瞬,他另一只手又勾住她双腿,拖近过来,併拢着放到自己腿边,抱她坐好。 男人腿部肌理硬实,他丝质睡袍面料轻薄,许织夏的连衣裙也薄,一坐着感受明显。 许织夏想起身,挣扎两下被他按住了腿,被他盯得羞臊,她索性头一低,脸埋进了他颈窝。 她毛茸茸的头髮蹭着他下巴,纪淮周似乎是笑了一下,总算出声。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 第51章 费尽思量 【今今,其实你当年遇见的,是一片荒野。 ——纪淮周】 - 与其说是兄妹情变质,不如说,他们是在兄妹情的基础上,衍生出了特殊的爱欲。 而原本的兄妹情犹在,幼时某些根深蒂固的习惯并不会消失。 就像许织夏一无地自容,就往他身上埋,两条胳膊自然而然地搂住了他脖颈。 他刚洗过澡,许织夏脸在他的颈窝,鼻息间感受到他皮肤上带着一丝丝湿润的清爽。 他的沐浴露从来都是无香的,她永远能随时闻到他本身那清冽而稳重的气息。 只要靠近他,就是她最心安的时候。 从小就是如此。 然而眼下,许织夏一边心安,一边又矛盾地心脏跳跃。 「哥哥……」她埋着,鼻音柔软。 他随声透出气音:「嗯。」 不知道是不是他短髮半湿,又只拢着件丝质睡袍的原因,回应她时淡淡的一声,听起来都显得额外性感。 许织夏不想心思泄露得太明显,揣着明白装煳涂,小声混乱:「你今晚去哪里了?」 她无视他,生硬扯回前一句话题。 纪淮周被惹得轻笑了声。 这姑娘小时候也是这性子,一逃避就胡言乱语,那时她还不敢与人交流,想去早茶铺给他买早餐,但是心里胆怯。 没走两步又挨回他身边,扭捏跟他说,哥哥钱过期了。 「剧院。」纪淮周便顺着她回答。 「去剧院做什么?」 「听了场演奏会。」 他就不是个闲情雅致的人,这行为很难不可疑,许织夏随即坐起身,从他颈窝抬起脸,双手压到他胸膛。 她手指下意识攥紧,将他身前的睡袍捏出厚厚一层褶皱,眼神充满了埋怨:「你约女孩子了?」 纪淮周还是第一次,从她眼里看到这种对待薄情郎的控诉。 他含着笑,从容看了她会儿,才徐徐说道:「我想约的女孩子不就在这儿呢。」 许织夏好哄得很,心就这么软下去了,连狐疑都是柔着声的:「那你跟谁去的?」 「没谁,谈桩生意。」他有问必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气生早了,恼完他,许织夏开始恼自己,低下眉眼,止息:「喔……」 「松松手。」纪淮周掌心握住她下巴,揉捏了下:「弄得你哥哥好像是什么负心汉。」 他人仰在椅背,后颈压着靠枕,四肢疏懒又松弛,面上却是一副被她捏住命脉的样子。 显得她在兴师问罪。 许织夏回神,手指一松劲,缩回自己身前:「我就问问。」 「还有要问的没有?」 「……没有了。」 「确定没有了?」 他一句又一句很耐心,许织夏隐约感觉他在引她下套,但一时摸不着头脑,老老实实「嗯」了一声。 「该你了。」他问得直接:「喜欢谁。」 「……」许织夏心晃悠了下。 他没有孟熙和陶思勉那么好敷衍,掺一个字的谎都搪塞不过去。 最关键的是,他心知肚明,却非要她自己讲出来。 而他总能捏准她心思:「跟哥哥有什么不能说的?」 许织夏嘀咕着,把问题抛回去,语焉不详:「我喜欢谁,哥哥不知道吗?」 「哥哥怎么知道,」纪淮周眼神悠悠看着她,懒着腔,连哼带哂:「斯坦福几支足球队,走了个学长,又来个什么班长,连乔……」 他欲言又止,在许织夏疑问的目光下,不着痕迹转折:「你哥哥不是还排着号呢。」 许织夏眼角一弯笑起来,轻声呢喃:「可是哥哥一点都不老实。」 他抬了下眉骨。 许织夏眨巴着眼,把话说完:「你都还没追到,就把人抱到腿上问啊问的。」 纪淮周忽而抬腿一颠,许织夏猝不及防被震起,忙惊唿着抱住他脖颈,臀部离开一瞬,又结结实实落回去。 再一次清晰感受到了他腿面的结实。 许织夏拖长尾音怨道:「哥哥……」 欺负人。 纪淮周唇角轻抬:「我们小尾巴这么讨喜,哥哥这不是怕你跟别人跑了么。」 她不甘示弱地瞧回去,故作单纯地问:「哥哥不是应该骄傲吗?」 纪淮周听得虚眯起了眸。 许织夏歪过脸,有条有理地说:「他们喜欢我,都是哥哥养得好。」 纪淮周垂眼笑了下,指腹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在她后腰:「我养我的,他们想要自己养去。」 许织夏忍着咬住下唇,但笑意还是从眼底漾了出来。 看着她的笑容,纪淮周眉眼不经意间深沉下去,安静注视片刻后,他突然说:「哥哥明天回英国。」 许织夏愣住,眼里的笑都没来得及退散。 分别来得措手不及。 但如今,分别于他们又那么的稀松寻常。 许织夏点点头。 她什么都没问,纪淮周握在她腰窝的手抚上去,按着她肩背,揽她趴回自己身上。 「可能半个月,也可能更久。」 他唇移到她耳边:「你要不要等我?」 许织夏乖乖伏着,下巴抵着他肩,寻思着寻思着,不由便想到当年的周故棠,在那个男人一走了之前,她是不是也听过这种话。 许织夏不知不觉怅惘了起来:「哥哥,你也会那样,杳无音信吗?」 纪淮周阖眼仰着颈,下巴轻轻去蹭她的头髮:「如果哥哥不见踪影了,只有一个原因。」 许织夏疑惑一声。 听见他漫不经心说:「哥哥死了。」 许织夏陡然抬起脸,恼嗔地瞪住他,几乎就是在那一瞬之间,她眼圈泛红,剧烈起伏的心脏像是被这虚无的假设捅得千疮百孔。 纪淮周一怔,见她眼泪掉落下来,他略显忙乱地去捧住她脸,指腹刚抹掉她脸颊的湿痕,紧接着又有泪水从她眼角流出来,他再去抹。 擦不完,一手湿漉。 「捨不得哥哥就不走了,行么,你别哭。」纪淮周从边柜抽了几张纸,给她擦眼泪,不敢用劲,她皮肤薄得很。 许织夏知道他只是随口说个笑,但难以自控地被惹得万分难过,原本面临分别的失落情绪,就这么一同释放了出来。 她哭到睁不开眼,眼睫湿透,搭在眼睑上,哭腔丧丧的:「我讨厌你……」 纪淮周完全没辙:「哥哥错了。」 她哭得像个小孩子,却没有小时候好哄,纪淮周一边抹她的眼泪,一边低声下气认错好久,才终于把人哄得渐渐平復。 「别讨厌我了。」纪淮周揉她的头。 刚刚哭太兇,许织夏胸腔还在止不住抽动,哽咽着:「你不能好好讲话就不要讲……」 听着她管教的语气,纪淮周不由地笑了,态度像是被她驯服:「好,哥哥不乱讲了。」 说着他强调:「哥哥一定回来,好吗?」 「嗯……」许织夏吸吸鼻子,鼻尖通红,浸过眼泪的瞳孔晶莹剔透。 瞅着他,瓮声瓮气:「说好了。」 他们说好的事情,他从不食言的。 除了四年前那件。 纪淮周回视她的眼睛:「说好了。」 被他一句话触及,莫名其妙地哭了一场,现在哭完了,许织夏脑子乱乱的,又好像很空。 她低下脸,手指头捏住了点他睡袍的领子,自顾自扯弄,模样有几分委屈。 纪淮周唇边弯起淡淡括号。 这习惯从小养成的,她还只有他腰那么高的时候,一犯错,两只手就捏住他衣摆,垂着眼委屈扯弄,他说什么,她都点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静静看着她,他眼底掠过一丝半缕隐秘的浮浪,手掌便伸了过去,压近她下半张脸,拇指和另外三根手指捏着她下颔两边,食指指腹抵到她下唇,不明意味一深一浅地揉弄。 「只给男朋友亲啊?」他嗓音沉沉的。 他总能轻易让气氛变得旖旎不明朗,就像一会儿惹哭她,一会儿又弄得她脸红。 许织夏不搭腔,也不看他。 被残留的恼意驱使着,许织夏张开唇,一口咬住他作乱的指尖。 他躲都不躲,向里一滑寻到她的舌。 许织夏敛住睫毛惊颤,双唇被迫半张着,舌尖想要抵他出去,谁知他轻摁,让她勾着自己的指腹含了圈。 许织夏激灵了下,唿吸霎时间乱了节拍,半嗔半赧地低哼了声,松开齿贝别过脸,落荒而逃。 她眼波尚还漾着几许湿意,使得她羞耻的表情含上不自知的,引人遐思的春情。 纪淮周湿润的指尖微微一蜷。 女孩子的舌头跟果冻似的,人坐着他腿,重量轻得很,可能是从小学跳舞,她整个身体也都是软绵绵的,柔软得好像能被摆成任何姿势。 他捞过她双腿,一把横抱起她。 许织夏思绪还没跟上,人就跌进了棉被里,脑袋陷入枕头,随即男人的面容便占据了她所有视野。 她屏住气,落在枕边的一只手腕,又被他按住缓缓摩挲。 「等哥哥回来了,能亲你么?」 许织夏气息急促起来。 他撑着手肘,俯身在她上方,丝质睡袍都垂散开了,她一垂眼,就是他从胸膛到腰腹,流畅紧緻的肌理线。 许织夏气一丝一丝地悄悄往外唿,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里看,哪里都是他。 良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嗯……」 他似有若无逸出声笑。 许织夏脸一热,随后身上的压迫一撤,就见他在旁边躺了下去,阖上眼,嗓音有些倦懒。 「明早飞机,借哥哥半张床。」 许织夏偏过头,看着他侧脸,没想赶他走,但表现了下矜持:「……你怎么不回自己房间睡?」 男人准备入睡的气息深缓有度,若无其事响起在寂静的空间里:「又不是没睡过。」 上回在金陵就是抱着睡的。 许织夏窒住。 也意识到,那晚他压根不是一宿没睡,是陪着她睡了一宿。 小姑娘脸皮薄,许织夏不理他了,但她一边臊着,一边又把自己身下的被子扯出来,丢到他腰上,还给他关了灯。 她踩着拖鞋,嗒嗒嗒地跑去浴室洗澡,没留意到他唇边翘出的笑痕。 女孩子洗澡慢,过了好长时间,许织夏才出浴室,床上的人合目躺着,眉眼松弛,似乎已经睡着了。 她轻手轻脚掀开被褥一角,躺进去,床陷得很轻。 许织夏背着他侧躺,身后没有动静,她在静悄悄的夜色里,逐渐睡过去。 朦朦胧胧间,一只胳膊横到她腰上,后背贴上一片温热身躯。 许织夏发着梦,睡迷煳了,扭过细软的腰肢,本能又自觉地钻进了那片温暖。 回应她的是一个稳稳的怀抱。 她越睡越沉,不知不觉入了梦……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扬声器扩出电影台词。 棠里镇水岸边,三角架高高支起一台老式放映机,流动的光束投在泛黄的幕布上,供片盘里的黑胶带吱吱作响。 她戴着毛茸茸的虎头帽,穿着加绒短袄配马面裙,抿过几口冬酿酒的脸,在光影里泛着红晕。 鸦青色的天空,落着细碎的雪。 突然想去找哥哥,她离开热闹的岸边,小跑着去书院,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撞见一道颀长身影。 她慢慢仰起脸,看见一个少年。 他气质矜贵,身穿英伦风西服外套,毛衣内搭的衬衫端正地束着领带,贵气得明显不属于这里。 但他长着与哥哥一模一样的脸。 只不过他有着和哥哥全然不同的儒雅之气。 她讷讷唤他:「哥哥……」 少年蹲到她面前,瞧着她,眉目温和地轻笑:「你就是……他的小baby?」 她愣愣见他解下颈间的项鍊。 银链子上坠着的那只兽面骨戒,在她眼前晃了晃,项鍊继而从他掌心滑落,她微醺着,没去看落进了哪里。 只知道少年抬手,动作温柔,轻轻摆正了她跑歪的虎头帽,莞尔望着她。 他声音清润,格外好听。 如汨汨的清泉。 「谢谢你,替我陪着他。」 谢谢你替我陪着他…… 哥哥……哥哥…… ——纪淮崇! 忽地一念闪过,许织夏被拖出梦境,勐地睁眼惊坐起,迷濛的视线里,她轻重不一地喘着气。 一屋子清清亮亮的阳光。 第52章 费尽思量 【如果非说感情是一种利益。 那我希望,能和你达成同谋。 ——纪淮周】 - 眼前白茫茫一片,许织夏思绪颠倒,处在梦和现实混淆的状态,分不清自己是造梦者,还是梦中人。 一时感觉这只是虚空世界的梦,一时又感觉,在很遥远的过去,梦里的片段依稀发生过。 许织夏喘着,心跳剧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脑子并未清醒,但本能想要告诉他。 「哥……」许织夏当即回身,手探了个空,身边无人躺着。 迷茫片刻,意识到他今早的航班。 许织夏摸过边柜的手机,想给他打一通电话,屏幕一亮,先弹出几分钟前,来自他的消息。 【周楚今,睡过我了,就不许再跟其他小男生好了,老实等哥哥回来】 没一个字是着调的。 许织夏臊着脸,内心恼嗔他,但唇边不争气地扬起笑痕。 她望向窗,外面天光大亮。 棠里镇水岸边的电影,鸦青色的雪夜,腊月的冬酿酒……这些都存在过。 而修齐书院门口,那条昏黄的街巷,她是否真实遇见过那个少年,许织夏记不清楚。 她当时太小了,又被酒精迷煳住。 头绪如堕云雾中。 那一整天,许织夏都有些恍神,一直想着这个虚实难辨的梦。 这几日明廷在国外出差,晚餐只有许织夏和周清梧两个人。 周清梧盛了碗鸡汤,端到许织夏面前,柔声:「宝宝怎么了,心神不宁的,纠结工作的事?」 许织夏低着脸,筷子尖戳着米饭。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每一个梦,都有它的意义,那是梦者的潜意识活动,或欲望,或引自深刻的记忆。 可她忘却了。 但如果只是空虚的梦境,它又好真实。 「小姨……」许织夏思索着,抬起脸:「哥哥的哥哥,有回过杭市吗?」 她只知情节,不知细节。 想试着寻找蛛丝马迹。 这一问令人意外,周清梧失语寸刻,问道:「淮崇?」 许织夏咬着筷子,点点头。 周清梧就此明白到,她可能已听说了纪淮周背后那桩桩件件的家事。 倒也是情理中的。 尽管周清梧始终都知晓部分实情,过去多年,她也只当云烟,从不曾提及,但总归四年前,纪淮周的身份就没再瞒住。 周清梧陷入回忆,琐碎的流年往事,重新涌上心头:「阿玦和淮崇,小时候是在杭市的,和我们一起住在老宅子里,不过五岁就跟着他们妈妈去港区了。」 「后来到中学,淮崇被接回纪家,我姐姐也病逝了,阿玦才回的杭市。」 许织夏眼波微漾,若有所思:「是小姨到儿童院接我那时候?」 周清梧轻笑,摸上她的发,抚了抚:「是啊,没差多少时间。」 鼻腔随即泛出几丝酸涩。 昔日,年幼的她趴在圣约罗课室,那扇围在红砖墙里的窗前,耀眼光晕下,和倚在吉野樱树下的少年,对视上的那一眼,她仿佛看见了自己生命的脉络。 遇着心眼好的,跟他回家,渡她的苦。 一渡经年,原来最初一无所有的不止是她,遇见他之时,他刚失去了母亲,决裂了自己的哥哥。 他亦如荒野,她却不得而知。 许织夏情绪交织,听见周清梧一声轻嘆:「不过淮崇没再回来过,也回不来了。」 大家族关系盘根错节,过于冗杂,周清梧无从深知,原因未详,本身淮崇的心脏病就不可控制,只是唏嘘结果。 得到明确的回答,许织夏敛下眼睫。 或许真的只是一场乌有的梦。 周清梧撇开沉重的话题,夹了块鱼肉到许织夏碗里:「他们兄弟俩,性子一点儿不像,淮崇打小就斯文,阿玦倒是随他妈妈,恣意得很。」 忆起某事,周清梧笑了:「幼时抓周,淮崇抓了张阿玦的照片,阿玦呢,抓的是块稀有品质的银曜石,刚抓到就摔成了两段。」 「老人说,那是佛祖帮他挡过了一劫,为了讨个吉利,用珏字给他起了小名,双玉那个『珏』,现在的『玦』字,是他自己后来改的。」 二玉相合,完美无缺,为珏。 环玉残损,带有缺口,为玦。 许织夏一眨不眨,听得忘我。 被那人冻结其中的,属于纪淮周的那部分过往,又在她面前慢慢融化了些。 有几根敏锐的神经在那时活跃,许织夏鬼使神差问了句:「那两段银曜石去哪儿了?」 「他们妈妈找工匠雕刻了兽面纹样,寓意精神寄託,一段做了对耳骨夹,不常见你哥哥戴了。」 「另一段阿玦送给了淮崇……」 可能是时间久远,周清梧不是很确定。 在她忖想沉吟的几秒,许织夏唿吸不由放慢。 「——好像是做成一只骨戒了。」 梦里梦外情景交错,恍惚有虚影,在许织夏眼前晃过来,盪过去。 是一只坠在银链子上的兽面骨戒。 许织夏双眼睁圆,心脏在剎那间,经歷了一场小规模的地震。 梦中的骨戒,纪淮崇的骨戒,当真存在。 …… 棠里镇景区开放至夜晚十点,水乡古镇的夜景比白日更迷人,入了夜依旧高峰,旅客如潮,间间商铺灯火通明,一只只摇橹船载客夜游,波盪开的水面像铺着层皱巴的金箔纸。 一道娇小的身躯又慌又急,陷在黑压压的熙攘当中,空气稀薄,艰难往前挤。 江南的春夏季,说落雨就落雨。 雨丝成滴,搅乱了人群,旅客四下疏散,似一地沙子突然被风颳开。 许织夏终于得以唿吸新鲜的气,但她一口气都没先喘上一喘,就不休止地往前奔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奔向他们的院子。 太着急没提前剎步,奔至院门口,一个没收住,她人都撞上了木门。 许织夏紧接着就去推院门,用力几下推不开,在阵阵咣当声响中看下去。 喘息高频而短促。 惊慌则乱,她匆匆忙忙连夜赶来,这才记起,拉环上着锁。 雨渐大,许织夏不假思索,拖了张路边的椅子,墙不高,想翻墙进去。 她很清楚墙内花池的位置,能当作台阶踩一踩,但下雨路湿,双脚落到花池边了,一打滑跌下去,膝盖重重砸了地。 「呜……」许织夏疼得瞬间冒出泪花,随即又浑然不觉,撑着地面爬起来,一崴一崴地去向杂物间。 他们自小的杂物,都堆积在那里。 「吱呀——」 老旧木门一开,呕哑沧桑的声音在夜里难听又阴郁。 长年无人居住,灯泡不亮了,几十平方的空间乌漆嘛黑的,被杂七杂八的物品占满。 外面雨声淅淅沥沥。 里面阴森森的,萧条且诡异。 但许织夏一点都不怕。 这里是她的家。 许织夏打开手机的电筒,淡淡的光束在黑暗中挣扎开来,她一刻都等不了,四处翻找起来。 杂物间里一阵嘲哳声。 她翻着杂物间,触景生情,眼睛跟着逐渐湿了,如同翻着自己记忆的仓库。 有他制作航模的工具,戴过的棒球帽之类,也有她小时候穿过的背带裙,背过的小书包,用过的布艺碎花笔筒,兔耳朵小茶杯,他射击气球给她赢的垂耳兔玩偶奖品,从东栖岛带回来的粉色加特林泡泡机……以及她此生,收到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那只小3d藕粉色涂装模型直升机,尾翼有hb621的字符。 哥哥送的。 许织夏眼圈红红的,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点点滴滴都回忆起来,在那晚,她和过去每一秒的自己重聚了。 但许织夏没有停下来先去感伤。 她眼下急于确认一件事。 折腾得四周一片狼藉,越寻找,许织夏越心惊肉跳,当年穿过的那套童装汉服,就是见不着。 她在心里祈求,不要丢弃了,千万不要…… 所有忙乱的声息,都陡然终止在掀开那只老箱子的剎那。 扑进视野的,是那套整齐叠着的冬袄汉服。 虎头帽压在最上面,和配套的布袋一起。 许织夏坐在地上,看着箱子里,内心一段诡谲的寂静,像是在悬崖边,要落不落地挂着。 终于她慢慢伸出手,捏住布袋时,感觉到里头有小小的硬物。 她竭力克制住提到嗓子眼的心跳。 在没有确认之前,她随时可能会坠崖,悬着的心会落空。 许织夏气息完全屏住,缓缓倾斜布袋口,有个冰凉的东西掉落进她掌心。 视线借着手机晦暗不明的亮度去看。 一条项鍊,串着只骨戒。 兽面纹理和哥哥的耳骨夹一模一样。 许织夏瞳孔剧烈收缩了下,几乎是同时手指勐地开始颤抖,全身的筋骨好似都在发酸发麻。 脑子里云开雾散,倏地变明朗,漂亮温雅的少年含笑蹲在她跟前,润泽的声音随之清晰,在耳边盘旋着。 ——谢谢你替我陪着他。 纪淮崇出现过…… 哥哥的哥哥,他曾经在棠里镇出现过…… 许织夏再压抑不住,大口大口紊乱唿吸起来。 项鍊紧紧攥在手心,她失措地抓起手机,指尖哆嗦得不行,点了无数下才按准通话键。 她从没有哪一瞬间如此刻这般慌乱过。 手机举在耳旁,旧时的片段,失控地在许织夏脑中浮涌。 「哥哥也没有家……」 她听到少年的他,寂寥低哑的呢喃,看到破败的屋子,暗光影影绰绰,他颓唐地仰靠在木交椅里。 情绪无比酸涩,温烫的泪水从她眼角滚下来。 电话良久无人接听。 反覆拨了几次,都打不通。 雨水敲打着白墙上的青瓦和杂物间的屋顶,噼里啪啦地响。 许织夏瑟缩在小小的空间里,泪珠子汇聚到下巴,接连滴落。 她好想立刻把项鍊交给哥哥。 这可能,是淮崇哥哥留下的,唯一的遗物了。 可是许织夏联繫不到他。 在之后的日子里,她都联繫不上。 过去他在英国的时间里,她没有联络过他,不知道他那边的情况,许织夏暂时没有疑心。 那夜她在棠里镇摔伤了膝盖,出不去,只好麻烦周清梧过来一趟接她。 锁的钥匙在镇长那里,镇长并没有责怪她乱闯,毕竟这间院子不归属景区管辖。 许织夏是在那时才得知,原来那里仍是他们的私人住宅。 膝盖没有骨折,但双膝的韧带都损伤得有些严重,许织夏难以走动,关在别墅里养伤。 她有试着联繫他,可他的手机关机了。 察觉到异样是在几日后,许织夏一通电话打到了陈家宿那里,而陈家宿的电话,也反常地关机了。 乔翊和陆玺同样与他们失联。 许织夏意识到事情的不对劲。 她想到在纪家尸骨无存的纪淮崇,想到哥哥离开前的那句—— 「如果哥哥不见踪影了,只有一个原因,哥哥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许织夏心砰砰地跳。 她急于确认哥哥是否平安,可乔翊和陆玺甚至都不知道纪淮周的身份。 无力感如浪潮,淹没了她。 夜深人静的窗前,许织夏坐着轮椅,发呆看着项鍊,不由地想,有没有可能淮崇哥哥悄悄来看过哥哥,不止那一回。 有没有可能,他时常独自在海棠影下,立尽黄昏…… 在天有灵听起来很玄乎。 但就在那瞬息间,许织夏一念闪过,想到了贺司屿。 她在斯坦福颇受他照顾。 而且,他留过他助理徐界的联繫方式。 窗外夜色茫茫,许织夏手机握在耳旁,紧张地听着嘟嘟声,接通的那秒,她嵴背忽地绷直。 应是添有备註,徐界直接叫出她的名字:「周楚今小姐,您好。」 许织夏欣喜:「徐特助!」 她不拐弯抹角,直白中裹挟着几许的难为情:「我想拜託贺司屿先生,帮个忙。」 「您请讲。」 「我想知道,我哥哥在英国的下落。」 「好的,我会转告先生。」徐界礼貌:「不过近日,先生陪太太在国外度假,何时能回应您,我不保证。」 期望是一剂加强意志的特效药,也是一种慢慢折磨的冷暴力。 但许织夏没有办法,如果贺司屿都无从得知哥哥的下落,问谁都是走投无路。 她只能等。 最好只是她多心了。 因为哥哥说过,他一定会回来的。 路都走不了的半月,人被困住,思绪好似也跟着双腿被困住,没有接到徐界的回电,许织夏时不时就陷入低落。 这般心情止于她去医院复查的那天。 检查无恙,明廷送她回到别墅,再开车去公司,就在她要进别墅的时候,望见了停靠路旁的那台黑色商务车。 徐界拉开后座车门,请她进去。 许织夏张开唇,身体里的血液摇曳,没有迟疑地跑过去,钻进车里。 男人搭着长腿,手指交握闲闲落在腹部,骨相优越的脸略微一侧,矜贵的腔调徐徐:「好久不见,小周同学。」 他佩戴袖箍,西服马甲绅士如旧。 不似初见时冷漠,这个称唿显得他们有几分交情。 确实三年没见了,许织夏有从新闻得知他的事,极有分寸寒暄:「那三年您……」 贺司屿淡而一笑:「都过去了。」 见他释然,许织夏眼眸这才弯成月牙:「贺司屿先生,很高兴再见到您。」 贺司屿弯了下唇,食指指尖轻轻点动着:「你拜託的事,我确实能办到。」 许织夏双眸瞬亮。 正想回话,便又听见他不紧不慢说出后半句。 「可我在想,我要如何说服自己帮你这个忙。」贺司屿耐人寻味的目光掠过来。 许织夏心一紧:「你不愿意?」 贺司屿眯起了眼眸,但唇边仍旧带着笑:「你哥哥他前段日子,可是狠狠敲了我一笔。」 听上去,他和哥哥有所恩怨。 许织夏事急从权,眼巴巴地诚恳道:「我替哥哥向您道歉,但我真的很担心他,拜託您了。」 「担心?」贺司屿眼底流露出一丝似真似假的笑:「他一个就要迎娶伊迪丝公主的人,有何可担心的?」 肺部的空气似被一下挤压了出去。 许织夏怔怔问:「什么意思?」 贺司屿修长手指,慢条斯理拿起扶手箱上的信封袋,递到她面前:「英国的签证和机票,都为你办好了,以及纪家的通行证。」 他故意停顿,再道:「婚礼就在三日后。」 许织夏迷茫接过:「您让我去抢婚?」 贺司屿低笑,没事人似的漫不经心:「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机会,如何作为在你,就同四年前,供你去斯坦福。」 四年前,是他一份签证,一张机票,送她远离了哥哥身边。 四年后也是他,一份签证,一张机票,却是给了她回到哥哥身边的机会。 许织夏垂着眼沉默。 在那几秒钟里,她想了无数种可能性,但没有任何一个想法是对那人产生怀疑。 深思片刻后,许织夏忽而抬回起脸,眼中低迷烟消云散,取代的是倾泻明媚的笑意。 「您不用捉弄我。」许织夏笑容间颖悟又坚定:「我哥哥和他父亲不同,他是绝对不可能娶什么公主的。」 贺司屿挑了一挑眉,不可置否。 「对了,一直没有机会和您说。」对那人无条件的信任,让许织夏避免了胡思乱想,心情在当下无比轻松。 她展颜,郑重道出一句:「祝您与苏稚杳小姐新婚快乐。」 贺司屿眼角浅弯,抬了下手,意有所指:「你的祝福,四年前我已经收到了。」 许织夏轻愣,回想起往日在斯坦福校园里的画面。 ——您有爱的人吗? ——没有。 ——祝您有爱到愿意妥协的人。 曾经不过情关的人,如今情根深种。 哥哥是不是……也这样。 许织夏想得自己垂眸笑了,扬扬手里的信封袋:「虽然知道您在忽悠我,但谢谢您,我还是会去的。」 因为她想要奔向那片荒野。 「因为他需要我。」 第53章 费尽思量 【我这里本该上演一场黑白默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但是你来了。 ——纪淮周】 - 到伦敦的航班从沪城直飞。 周清梧得知她要独自前往英国,心中记挂,但明廷抽不开身,学校有科研安排她也不能擅离,于是告知了乔翊和陆玺,问及有无空闲,能否陪同。 乔翊没有回答空不空,可能正在忙,过去一段时间后,只回应说,他办理了加急签证。 贺司屿给的机票无疑是头等舱,起飞那日,许织夏在沪城国际机场的贵宾候机室,见到了乔翊。 许织夏和他并坐沙发,等待登机。 她搂着抱枕,过意不去:「乔翊哥,其实我自己没问题的……我想去看哥哥,还要麻烦你陪我飞一趟。」 装了块小蛋糕的碟子摆落到她面前,乔翊说:「没把我当哥哥?」 「怎么会呢,你们都比亲哥哥还亲。」 他淡色薄唇略抬,但依然喜怒不形于色:「那跟哥哥,就不用客气。」 再客套就生疏了,许织夏笑一笑,接过他递来的小叉子,含了口蛋糕。 回忆一下,似乎从小到大,他总会在见面的时候给她带蛋糕。 她从一个无人问津的小可怜,到被四个哥哥宠了这么多年。 岁久后回头想想,真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思绪正沉浸着,一道声音好似感知到召唤,骤然闯进情境中,掀起硝烟,显得他们是要奔赴战场。 「老乔你不厚道!急签也不带上我!还好我有门路!」陆玺气势兇勐直逼至他们眼前。 许织夏诧异他的出现:「陆玺哥?」 「小今宝,陆玺哥委屈啊……」陆玺一屁股摔坐她边上,手指比着数字,悲痛溢出满脸:「十七年,整整十七年!我今天才知道——」 「老大特么的就是!纪淮周!」 许织夏轻轻吸了口气。 应是周清梧请他们相陪,讲清楚了情况。 她下意识看了眼乔翊,他神色平静,一丝都不意外,看上去早已知情的样子。 四年前顾虑太多,对外只说周玦的亲生父母寻上门,回到英国认祖归宗,没说是纪家。 到如今纪淮周不再被关禁在英国,许织夏也不再异常应激,愿意回国了,其实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 只是这回有了个契机。 事实上,许织夏也是四年前才知道的。 她能共情这种情绪,思索着如何安抚,下一秒陆玺已自我疗愈。 「纪淮周是我的本命,老大就是纪淮周……」陆玺和她面面相觑,霎时间逻辑清晰:「老大是我命定的哥啊!」 许织夏话卡在喉咙里,出声成了疑惑。 去英国的行程,许织夏就这么从独行,变作了三人行。 从京市被丢到港区,从港区被接到杭市,从杭市逃离到美国,现在她又一架飞机,要去往英国。 飞机飞行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一分一秒地接近英国的土地,许织夏望出舷窗,因为是在靠近他,所以她不由自主地感觉—— 她这一趟,不是去路,而是归途。 然而当晚抵达伦敦,许织夏才明白,为何乔翊和陆玺都坚持陪她。 她原本以为,拿着贺司屿给的通行证去纪家,就能如愿以偿见到哥哥。 事实证明,她对这种庞大家族的认知,太过浅薄。 守卫见到通行证上贺司屿的名头,愿意给他们放行,但他们不回答任何问题。 站姿肃穆,宫廷制服笔挺,表情庄严不可侵犯,宛如忠诚的机器人。 他们完全问不出纪淮周和陈家宿的所在。 乔翊带许织夏先去了酒店公寓,陆玺进去探听,约莫过了两个钟头,陆玺气喘吁吁地回归。 桌边,许织夏前倾过去,满怀期待地等着他的情报成果。 陆玺撑在桌面,喘了半天的气,心有余悸地冒出一句:「我特么在纪家的小树林里,碰见个欲求不满的贵妇,上来就要对我……太可怕了……」 许织夏眼神直勾勾,眼睛里明明白白写着:嗯嗯,然后呢,我哥哥呢。 「哎呀。」陆玺突然一个反应:「她见到我都流口水,老大那张脸,这娘儿们不得扑上去给他强了?」 「啊……」许织夏瞳孔有一丝受惊的迹象。 乔翊瞥陆玺一眼:「说事。」 「缓一缓,缓一缓,我为了打探消息,这辈子学的英语全用上了,我撩她半天我!」陆玺端起水杯咕噜咕噜一口气饮尽,舒畅喟嘆。 平復片刻,再看向他们,神情严肃起来:「老大犯了什么狗屁家训,被纪老头子关禁闭了。」 没经歷过这种情形,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再冷静聪颖的小姑娘,也只能落到茫然无措的境地。 许织夏倏地慌了:「那怎么办,怪不得哥哥不回我电话。」 「家宿呢?」乔翊沉着分析。 许织夏摇摇头,略带哽咽:「家宿哥也一直关机。」 乔翊又问:「多久?」 「半个月了。」许织夏回答。 于那人的情意,她不怀疑分毫,但难免生出诸多不可控的忧虑。 「贺司屿先生说,明天是哥哥和伊迪丝公主大婚的日子,哥哥这时候被禁足,是不是他们想逼婚,然后……然后……」许织夏忍不住思维扩散,心脏越绷越紧,声音越来越弱。 「然后给哥哥下个药什么的,逼他就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陆玺瞠目,一脸被她点悟的模样:「我怎么没想到,不愧是斯坦福研究生,我们今宝脑子就是好使!」 许织夏眼中水光一闪,听得想哭。 乔翊无奈闭了闭眼,再次强调:「说事。」 「不怕,我也没白出卖色相。」陆玺一经提醒,立马又正经了,手往外套内口袋一掏,再往桌上一拍。 一张牛皮地图铺展开来。 陆玺上半身压近桌中央,招招手,示意他们靠拢。 许织夏趴在桌边,乖乖凑过去。 陆玺手指在纪家布局图上某个位置点了点:「你家宿哥被关这儿了,爱德华宫南翼二层,老大在主宫。」 「明天婚礼人山人海,咱们兵分两路,趁乱……」 几张欧式重工沙发椅,围着一张老钱风格调的深红圆桌,墙上油画旁一盏壁灯,光亮打在桌上。 隔墙有耳般压着声,像是在商量军事机密,顿时有了古代军帐里的气氛。 乔翊银丝眼镜下的眸子深沉邃远。 他有预感,明天他将会经歷他此生最疯狂的事,或者说,他将要经歷他这一生,最不计后果,摆脱规矩束缚,挣脱制度枷锁的时刻。 而许织夏只是想看看哥哥,谁知稀里煳涂地,就陷入了一场营救大作战。 显得她好像真的是去抢婚似的。 那晚入睡前,许织夏合着眼,内心一边莫名,一边又万分慨嘆,在那一时刻强烈地感觉到幸运。 她曾是一个对所有善意都预感不祥的孩子,但身边遇见的每个人,都在鼓励她重新长出双翼,有过坠落,有过逃避,时至今日,她又敢勇敢去飞了。 到了这个阶段,她不想再只是安静等候着和那个人相见,不想再只是等着他挣脱纪家的牢笼,排除万难,飞奔向她。 她也可以如十七年前那个小女孩儿一样,推开院门,涌在光里,去而復返,回到他的身边。 告诉他,我是来陪你的。 沉静的一宿过去,氛围随着太阳升起,无形中逐渐热血沸腾。 伦敦天凉,许织夏穿了件软糯的芋泥紫薄款毛衣,落地窗全身镜前,她双手绕到后颈,骨戒垂落下去,项鍊挂在了她细白的颈上。 那日凭着婚礼邀请函,进入纪家的宾客众多,而他们一张通行证,乔翊的车子开进去也十分顺利。 古老而辉煌的纪家宅邸,几幢古典华丽的宫殿占地规模宏大,花园广袤,立着几座奢侈的镀金雕像,碧绿的草坪望不见底。 车子从宫前广场,在花园弯绕了十几分钟,经过爱德华宫南翼面时,停了几秒,又无声无息地被引去主宫大堂。 陆玺在那几秒下了车,直奔宫楼背面。 而许织夏跟着乔翊,交由侍者泊车,他们进了主宫大堂。 正厅宽阔敞亮,穹顶金碧辉煌,婚礼午后开始,在此之前是一场隆重的鸡尾酒会,宾客都集于此,或四下走动,或结伴寒暄,或攀谈结交,满目皆是衣香鬓影。 一件日常简约的芋泥色毛衣,在如此场景下,反而显得格外突兀。 时不时就有端详的目光投向许织夏。 乔翊也意识到这问题,迅速带她穿梭过酒会,去到安静的长廊。 尽管宾客云集,能趁乱寻找,但这里有几千个房间,要尽快找到纪淮周的那间,简直天方夜谭。 于是许织夏说:「乔翊哥,我们分开找吧。」 纪家的森严程度不亚于皇宫,何况是今天这样的日子,处处都有威风凛凛的巡逻护卫队。 乔翊当然不放心她独自行动,但许织夏很坚持,乔翊深思熟虑,退了一步,让她先去顶楼找,那层护卫无疑不常去。 和他分开后,许织夏便直奔顶层。 深长空静的廊道,铺着厚重的红地毯,红丝绸泼金粉的墙面上,一整排都挂着维多利亚时期稀有的大幅古典油画。 许织夏怀揣着不得已的负罪感,一扇门接着一扇门地打开看一眼,心里反覆默念着冒犯了。 这里的富丽堂皇让许织夏心生恐惧,身陷其中,仿佛被丢进熔金,随着熔金凝固成型,人也永远禁锢在了容器里。 不能喘息的感觉逐渐强烈。 许织夏忍受着,跑上前去开下一扇门,迎面不知何时出现一道西装革履的躯体,挡住她的去路。 她一惊,双腿僵住。 面前那人头髮半黑半灰,貌似年逾半百,有丝丝难以捕捉的面熟。 但许织夏顾不得细思这个,脑子飞速运转,想着编什么理由矇混过去。 钟遒皱眉,语气深长:「是你。」 「shing-yuan ji」廊道里响起恭敬的尊称:「是否要请二少爷出席酒会?」 老者英语发声浑厚:「叫钟遒过来开门。」 许织夏半刻迷惘的空隙都无,前有阻,后有声音在追,在那电光石火的短瞬间,她四顾茫然,无处可躲。 一颗心砰砰直跳。 咔嗒一声,钥匙拧开了身旁那扇反锁住的欧式大门。 许织夏正要抬眼疑惑,就被他推了进去。 一间华美的卧室不由分说入侵了她眼底。 哥德式元素的古董家具,深红色天鹅绒窗帘拉开,光线从几面高窄的玻璃窗过滤进来,将空气朦胧出一层雾面感,好似此间是个高贵的神秘领域。 许织夏愣着神,往里走了两步。 「滚出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男人嗓音阴冷,尾调压沉着,透着无尽的危险。 许织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陡然循声望去。 他出了浴室,肌肉劲瘦凌厉的腰腹裹着条浴巾,径直走向衣帽间,可能只余光留意到门口有个人影,习惯了,一眼没瞧她。 许织夏胸腔因激动发颤,声音也抖了,忍不住地带上几分撒娇和委屈:「哥哥……」 纪淮周身躯勐地一僵。 他不可能听错这个声音,因此是在难以置信中回首。 相视间,许织夏眼里盛满惊喜的笑意,都忘了羞涩他半裸的身体,心里一雀跃,就奔过去撞进他怀里。 纪淮周稳稳接住她。 女孩子柔软的身子真实地在他身前挤着,哪怕他这种天塌了也能应对自如的人,都再难淡定。 她出现在这里,匪夷所思。 纪淮周手掌握住她脑袋,质疑自己产生幻觉:「哥哥中蛊了?」 许织夏埋在他锁骨闷笑。 温存不到几秒,钟遒不知有意无意提亮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 「纪董,淮周少爷可能正在沐浴。」 「开门。」 纪淮周盯着门,虚眯起锐利的眼。 许织夏也在这动静中昂起脸,惊茫地望向他。 眼神里尽是依赖,刚刚在门口独自面对的无助烟消云散,因为有他在这里。 许织夏没得思考,就被他间不容息地勾腿抱起,他迈向床,被褥一扬,紧接着她人就陷落进了床里。 不知他何意,许织夏微微撑起身去看。 目之所及是他骨节有力的手指,抓到腰上,一把扯掉了浴巾。 许织夏一瞬阖紧了眼,羞赧的情绪后知后觉汹涌而至,她立刻从鼻尖红到了耳根子。 被那片温热復住的霎时间,她心都跳停了。 顶上是欧式復古床花纹精美繁复的床帷幔,被褥盖落回来,将紧紧挨叠着的他们半遮半掩在里面。 纪淮周唇压到她耳垂,气息压低:「说好了,不生哥哥的气。」 许织夏在他之下很小一只,掌心抵近他心口,指尖搭近他的肩,没有布料,他的人像只火炉子。 灼得她心率飙升:「……什么?」 「先说。」他催促。 许织夏怦怦着,声线酥骨,语焉不详:「喔……」 她应允的声音一落,男人的热息便漫天漫地随着唇舌坠下游弋,从耳垂到天鹅颈,再到锁与喉骨间,芋泥紫的薄毛衣领子滑下,圆润带直角尖的肩头格外漂亮。 留下一路迷乱和水光。 许织夏乌黑的长髮散乱开来。 她攥住他的短髮,抬高下巴,脸一会儿别向这边,一会儿又别到那边,想躲又不知躲哪里去。 心跳速度之快,耳膜都隐约有了嗡鸣,她皮肤红红的,睫毛不停颤悠,只能闭住眼,掐着他敛息屏气不出声。 芋泥紫罩住他的手,他三两下松了搭扣。 门外的人进屋的时候,女孩子轻熟的小衣裳,正好被丢出被褥,落在地面那条皱巴巴的浴巾上。 帷幔下金丝纹绣的绸缎面料浮浪拱起。 一幅香艷四射的画面。 第54章 费尽思量 【上帝已死。 ——纪淮周】 - 几面半圆弧高窗过滤进的阳光,缠绵在帷幔间浮浪不经的动静,一层薄雾般的光影似盈盈水波,随着隐秘晃荡。 厚重的红地毯吞没了拐杖头和牛津皮鞋的声音,如寝宫遥阔的卧房,能清晰听见男人低沉在喘。 纪世远老态深凹的眼窝渐显阴沉,愤怒的语气掷地有声:「纪淮周!」 他顿足在几步开外,虎头金拐勐地撞地。 「——你荒唐!」 帷幔下的动静逐渐停息。 纪淮周略微支起俯下的身子,被沿随之从他的背部滑落下去一些,露出因刚活动过而紧绷的,健美的肩胛骨。 他慢悠悠地侧歪过脸。 短髮被人抓得凌乱,肩颈上有几道挠出的甲痕,浴巾和女孩子的小衣裳皱乱丢在外面,情况可想而知的愉艷和疯狂。 那双自含风流的黑蓝色狭长双眼,眸光一掠,眼底浓重的情动中,瀰漫出被打扰的不悦。 「纪董有现场观摩激情戏的癖好?」 纪淮周欠欠地拖着腔,欢愉下的烟嗓欲意未褪。 他的体型足以覆盖住女人,从纪世远的角度,只能看见女子散开在枕上的乌浓长发。 纪世远铁青着脸:「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 纪淮周勾了勾笑,拇指指腹压到唇上,慢条斯理抹去薄薄的暧昧水痕:「怎么,您管天管地,还管我解决生理需求?」 如此情形,是他能做出来的事。 而纪世远只能吃个哑巴亏。 这四年,纪世远为使他不再惦记苏杭的人,默许女人勾引他,之后对他花天酒地的行为也一向纵容,只要不动致命的真情,上流社会的男人谁没几段花边。 他在外头浮花浪蕊的名声,纪世远从来视而不见,要论起来,他这不检点的私生活,还是纪世远自己暗许的。 但今日大婚隆重,如果这种场合闹得人尽皆知,是丢颜面或是落下笑柄,都事小。 联姻事大。 纪世远额角筋头鼓跳:「平日随你怎么浪,想想今天什么日子!」 闻言,纪淮周哂了一声,轻蔑且散漫:「别大唿小叫,不知道的以为进了条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你……」 不等他发作,纪淮周便又低垂下脸,做出动情抚摸怀中人的样子。 他哑着声,是男人在床上说情话时一贯宠溺的语气,挟着几丝残留的喘息:「吓到我宝贝了。」 毕竟是站在权力制高点的人,纪世远很快沉住气,肃容掌握回局势:「我说过,淮周,你想要自由,就必须听我的吩咐,你最好别在婚礼上,给我惹一身腥。」 纪淮周恍若不闻,瞧了会儿身下的人,像是情不自禁就埋下去了脸,手指浪荡地陷入女孩子的发间,同怀里的人继续耳鬓厮磨起来。 过顷刻他又抬起脸,满眼轻浮,没正形回望,似笑非笑地嘲讽。 「还不出去,想亲眼看你儿子表演活春宫?」 纪世远隐忍住风雨欲来的情绪,绷着脸:「在伊迪丝公主到之前,藏好你的风流债!」 甩下话,纪世远带着一身被撕破的沉静拂袖而去。 四周重归平静。 许织夏躲在男人身躯压出的逼仄空间里,死死屏着气,不敢唿吸。 她没见过这场面,胆儿小,一面怕露馅,一面又因他纵情的亲热,感觉耳颈那一片都已经烫得融化了。 就算知道只是作戏,心跳也无法冷静,何况他还在上面赤身俯着。 良久不见他起身的意思,被褥下他的体温又火烧火燎,许织夏憋不住气,短促一声低涩:「哥哥……」 「嗯?」他声音混着鼻息。 许织夏侧脸微微陷进枕头,不去回视他的目光,紧张问:「他走了吗?」 纪淮周瞧着她,女孩子脸颊白里透出嫣红,眼中有春水晃漾,羞赧的模样好似乖乖任他非礼过。 他隐约抬了下唇,随着她轻声:「不知道啊。」 许织夏都不记得小衣裳是几时被他剥出去的,身前空荡荡,她胳膊环抱着自己,脸热得要命:「……哥哥,你先起一起。」 他煞有其事:「万一他再进来呢?」 许织夏抿抿唇:「可是……你好重。」 纪淮周手肘撑在她脖颈两边,逸出丝极沉的笑,如实回答:「哥哥不是没压着你么。」 许织夏扭捏低嗔:「压着了……」 他状似耐心问:「哪儿压着了?」 「腰……腰……」许织夏温温吞吞,「下面」两个字羞耻得怎么都讲不出口。 她不得不回过视线,巴望着他。 纪淮周被她这眼神瞅得喉咙痒了下,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他侧过身,和她分开。 再黏着,折磨的就是他了。 重量一轻,许织夏立马就敢动弹了,匆匆弯下腰,一只手虚捂在身前,另一只手伸向床下,去捞她的小衣裳。 回头见他坐着,背压着靠枕,被褥正好盖住那部分,横在劲窄的腰间,视野内他胸腹的肌理线道道深刻,连鲨鱼肌都很醒目,向上是健朗的宽肩。 许织夏心乱撞着,捏着自己薄薄的小衣裳,嗫嚅:「哥哥你转过去。」 纪淮周装模作样地斜过背。 难得对他不是很放心,许织夏打量了他几秒,小声强调了句:「不要回头。」 可有可无一声气音,似乎是他笑了下。 许织夏脸更热了,不作声,把小衣裳脱落的肩带勾回去。 「谁带你进来的?」他在这时候问。 小衣裳在毛衣里,许织夏摸索着往背上扣,老实回答:「跟乔翊哥和陆玺哥一起进的,用贺司屿先生给我的通行证。」 听见后半句,纪淮周蹙起眉。 他可不记得他们的交易里有这一项。 纪淮周垂着眉眼,片刻后若有所思,低一嗤声。 里面的穿好,许织夏胳膊伸回进毛衣的袖子,闻声不由瘪了下唇:「哥哥不想我过来吗?」 「好了么?」他只问。 避而不答就是回答,许织夏委屈了,闷闷哼声,双腿落下去,坐在床边不搭理他。 不用看就知道她有情绪了,纪淮周轻笑,拿腔带调哄了句:「想。」 接着口吻漫不经心:「哪儿哪儿都想。」 在情情爱爱方面,许织夏没几个心眼,他纵容的语气一回应,她炸毛的小脾气马上就被抚顺了。 许织夏又变得温顺,也回答他:「好了。」 纪淮周回眸,见她背坐着,于是掀开被子迈下床,去向衣帽间,原话还给她:「不要回头。」 他声音懒着劲儿,听起来一点不认真。 许织夏没当真,带着疑问扭过脖颈,男人漂亮的肩背线条和紧实的腰臀撞入眼底。 大脑空白了一瞬,许织夏脸倏地转回去。 「喔。」她急促应声,唿吸都慌张了,指尖在腿面的牛仔裤上一刮一刮。 许织夏自小一心虚就容易不打自招。 不经意她就多讲了句:「哥哥,我没回头。」 纪淮周依稀在她身后低声闷笑,话语里怀揣着不揭穿的意味,拖着调子一声:「好。」 许织夏老实坐等,裤袋里手机振动。 是乔翊的电话。 许织夏毫不犹豫接通,欣喜地告知他情况,也是报平安:「乔翊哥,我在哥哥房间。」 电话里静了两秒。 可能是她的回答预知了问题,乔翊都无从问起了。 「那就好。」乔翊不着痕迹出声,言简意赅道:「今今,开窗。」 许织夏望出去,几面高窗开不了,她绕到沙发后面,推开了那扇玻璃彩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视野一亮,眼前一只四旋翼无人机,运载了只逃生绳索包到半空,高超的静音技术使得它运转的声响十分微弱。 机体上有eb的商标。 许织夏在茫然中,取下那只绳索包,再从五楼的高度望下去。 底下居然支起了救生气垫。 陆玺操作着遥控手柄,乔翊握着手机和她通话,陈家宿仰望见她,高高挥舞着胳膊。 许织夏纳闷,正想问,男人走到身边。 纪淮周随意穿了条黑衣长裤,瞟了眼空中那只他当年设计的无人机,又瞟了眼楼下,这几个人的意图在他心里不言而喻。 他抽走许织夏的手机,同时下面的陈家宿也心照不宣地接过了乔翊的手机。 「陈家宿,你玩儿呢?」纪淮周语气冷漠:「没跟他们讲?」 陈家宿讪讪一笑:「寻点乐子嘛,我都要闷死了,二哥。」 纪淮周油盐不进:「回去。」 「唉二哥,总之这婚礼都是要搅黄的,既然准备借伊迪丝这把刀,你不在场不是最好?」陈家宿说着粤语,笑得耐人寻味,有意加密了这两句话:「小今宝特地来见你的,你陪她私奔啦。」 纪淮周轻一啧声,话还没出口,就被边上的女孩子攀住胳膊,摇晃了两下。 他看过去,许织夏也看着他,眼巴巴地说:「走吧哥哥,再不走,那个公主就要来了。」 这本就是计划之内的走向,纪淮周不以为意笑了下,颇有闲心逗她:「你是来抢婚的?」 许织夏扬着半扇睫毛:「你一个人在英国,我想陪陪你……但你被关住了,所以抢一下……也可以。」 纪淮周先是被她惹得笑出声,随后又不由自主,在她柔软的目光中恍了恍。 忆及往昔,小女孩逆光奔回院子里,纯真又软萌,喘着气,在他面前笑眼盈盈。 ——怎么回来了? ——陪你。 ——我不要陪。 ——要的,哥哥也是一个人。 十七年后,这个小女孩又定睛望住他,坚定不移地对他说:「哥哥,我们逃吧。」 许织夏澈亮的眼睛里满是正经,昂着那张瓷白的鹅蛋脸,一瞬不瞬的,因眉眼间的单纯显得格外可爱。 她总有令人理智痴狂的本事。 再无稽离奇的事,只要是她说的,在他这里也永远有她的道理。 哪怕是至死的疯狂。 而他在英国长达四年的监禁,真正终止于她不远万里来带他逃离的这一刻。 纪淮周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 理性为她消亡,只要她想,他都奉陪。 他不再思索,接过她怀里的逃生绳索包,动作迅速且自如,固定逃生结和锚点。 「怕不怕?」他将安全带穿到她身上。 许织夏飞快摇头。 她很乖地抬高手臂由着他给自己穿戴逃生装备。 可能是没想到她也会在房间里,因此安全系统只有一套,唯一的一套她穿着了。 他先扶着她爬上去,再矫健地踩上窗台,人没有任何束缚。 许织夏以为她要自己先下,见状都顾不得害怕,吓得惊唿,忙不叠抓紧他的胳膊:「哥哥,你这样很危险。」 有救生气垫,这个高度是安全的。 但纪淮周只是勾住她腰,声音沉在她耳畔:「那就抱紧我。」 双脚挂出外墙,悬空之际,许织夏脑子都空了,牢牢抱住他,脸埋进他颈窝。 这高度说不怕是假的,但她只要抱着他,什么都不用做,内心又感到无比安全。 不多时,他们便顺着绳索落到地。 兴许是受暗中作战的刺激感影响,陆玺又犯了中二的毛病,捏住衣领一竖:「正式开启,逃离阿鼻道计划!」 他饱含信念的眼神,看着陈家宿:「拯救者陈家宿,代号黑悟空!」 陈家宿始终无条件服从,惊嘆抚掌:「组织英明啊!」 陆玺再看向乔翊:「乔……」 「我去开车。」作为三人中最可靠的人,乔翊不拖延,迈步离去。 陆玺喊了两声,乔翊没搭理。 「叫我法外狂徒颜面何存?」陆玺抱怨,扭头就和解开绳索安全带的许织夏对上了眼。 陆玺原地踏了个步,振奋道:「拯救者楚今崽崽,代号垂耳兔!」 许织夏懵两秒,不由弯起眼睛笑,腔调清清甜甜,配合他:「好。」 视线越向她肩后,陆玺更亢奋了,心潮澎湃地过去:「老大!我有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 这面朝向背着广场,只要躲开护卫队巡逻的时间盲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飞檐走壁。 但不料巡逻队被这一声引了过来。 绳索,气垫,无人机,活脱脱犯罪现场。 护卫队队长一声呵斥,一支穿整齐红色制服的护卫队便听命,以威严可畏的架势冲过来,要立刻逮捕他们。 「哎呦完了。」陆玺傻眼。 纪淮周飞了他一记冷眼,一把捉住许织夏的手腕,拉着她飞奔而去。 陆玺和陈家宿不知去向何方,凉风迎面,许织夏只感觉护卫队队长警告的吶喊声在耳后越来越远。 过了几个弯绕,许织夏被带着跑进了一座花园迷宫。 修剪得方方正正的树篱,超过两米高,如同一面面围墙,围出复杂神秘的地形,到处都是花样的分支岔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四周都是鲜亮的绿意。 许织夏上气不接下气地喘,心有余悸地用力抱住他胳膊,身前的柔软隔着薄毛衣,不知觉地压在他上臂,随着唿吸挤动着。 纪淮周只是气息深了些,任她搂着。 不知是谁说的,人最怕活在不理智的年代。 但此时此刻,他这般清醒的人,霎时间都觉得,如果人活着不能不顾一切,不如死掉。 正处在落荒逃亡中,他反倒低下头,不合时宜地笑了。 许织夏急促喘着:「哥哥你还笑得出来,你不能和公主结婚。」 纪淮周虚倚树篱,静静瞧着她:「为什么不能?」 本能当他在捉弄自己,许织夏含嗔带怨地轻瞪他一眼。 他一弯唇:「我的公主不是你么?」 许织夏激盪的心跳忽地又快了些。 她抿住唇角,错开眼不看他。 而后他又带着几分嘲笑:「你这体力,经不起折腾。」 「我体力……本来就……没有你好,」许织夏一句话缓了好几口气,短音显得她嗲嗲的:「我又不爱动。」 除了跳舞的时候。 纪淮周懒洋洋延长尾音:「不爱动啊?」 许织夏「嗯」一声,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停汲取新鲜空气。 他深长笑说:「好,哥哥记住了。」 第55章 费尽思量 【as you wish. ——纪淮周】 - 倚着他原地休息了几分钟,许织夏总算舒气,此地不宜久留,纪淮周牵着她在花园里往出走。 植物迷宫障壁曲折,一不小心就会迷路,但纪淮周很清楚路径,沿着树篱,没多久就绕到了后花园的马厩。 许织夏抱着从鞍具房里拿的鞍具,在门口紧张兮兮望风,时不时往里看他一眼。 纪淮周将马间里的一匹马自栓马环解下,牵出,回眸去寻她的身影,就见她躲在门后偷偷摸摸观望。 「鬼鬼祟祟,过来。」 许织夏一听见便跑向他,怀里一轻,鞍具被他接过去,她担忧:「哥哥,我们骑马能逃出去吗?」 他答非所问:「逃不出去哥哥就带你在花园里遛遛弯。」 她都要慌张死了,他还在说笑。 许织夏怨声:「现在不是浪漫的时候,这么多人巡逻,再不出去肯定要被抓住的。」 纪淮周利落上着马鞍,闲散道:「横竖都是死,还不准哥哥做个风流鬼了?」 确定鞍部固定牢,再抬眼,就迎上了女孩子瞪过来的眼神。 他轻笑:「有我在这儿你怕什么?」 很奇妙,许织夏就这么静住。 曾经他也总是这样安抚她,在他身上,她永远能得到安全感,没有威胁,没有不可应对的危险,换句话讲,有他在就没有后顾之忧,她只需要尽情去享受所有的事。 许织夏心被他一句话安定,终于有心思去看马,这匹马威勐壮实,毛髮似黑缎顺亮。 「它好漂亮,是什么品种?」 「弗里斯兰。」 许织夏只敢伸出一根手指头,试探性地摸摸它:「哥哥,听说马儿认主的,很忠诚,我第一天来这里,它会不会把我甩下去啊?」 纪淮周倒是坦然,人靠着,胳膊搭在马背。 见她想碰又怯生生,他噙着笑,掌心覆到她手背握住,带着她一下一下抚过它的颈部。 「不会啊,它爱屋及乌。」 这匹马看上去彪悍,居然乖乖由她摸。 许织夏正新奇,闻言回望向他,她脸上笑意未褪,只关心前半句,轻轻一声疑惑:「真的不会吗?」 「嗯。」纪淮周应声,踏住脚蹬,轻松翻身上马,而后手臂下伸,把手递给她。 许织夏拉着他往上踩,又被他揽住腰一提,一个巧劲放上了马背。 情况特殊,他们共乘一匹马,她后背紧偎着他硬朗身躯,而他一低头,唇就能贴到她耳廓。 她刚在前面坐稳,他的声音便伴随热息,近至她耳后,把话说完。 「它的主人是我。」 他语气都太云淡风轻,许织夏思绪绕了两秒的弯,才理清过来,耳朵酥酥热热的,她唿吸都不自觉低柔了很多。 手机振动,许织夏收到了陆玺的消息,告诉他们广场东花园集合。 他说,他们爆出了出逃的神装。 - 半小时前。 主宫东翼,地下层长廊式艺术馆厅。 古董绣画地毯,莲花吊灯,展现着浓重鲜艷的极繁美学。 一路向前,每走几步就能经过新的展示台,都摆设着工艺精湛的珍宝,麒麟钟,宝石冠冕,法贝热彩蛋等。 金光闪闪,全是贵重的私人藏品。 浮雕墙上挂着文艺復兴时期的缂织壁毯,每两幅壁毯之间,皆凹进去高高的金色壁龛。 而每个壁龛里都供着一套精心搭配过的欧洲中世纪王子礼服,贵族宫廷风,华丽隆重。 其中有两套佩戴着舞会面具。 于长廊一左一右的壁龛中,正面相对。 「必须找到二少爷和家宿少爷,以及逮捕嫌犯同伙!」护卫队队长领着队伍穿梭过长廊间,仔细搜查。 「嘿!嘿!嘿!」 惊叫声中,一道身影沿着奢华的宫廷分合楼梯,奔至下层,中短髮波浪卷随之一弹一弹。 纪兰濯疾步大吼:「这是我的私人展厅,谁准你们进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领队恭敬道:「兰濯少爷,我们奉命行事,有权搜查这里每个角落。」 「闪开!闪开!离我的绿宝石远点!」纪兰濯着急忙慌把几个挨着展示台的护卫赶走,再冲着领队,抬手一挥:「这儿哪里能藏人,你们难道没有脑子?立刻滚蛋,碰坏了我的心头宝,你们抵上命都赔不起!」 纪兰濯好歹也是正经嫡子,领队不敢招惹他,这里的东西都是他的命,碰一下他都会发癫。 何况往里是他的卧室,也不便进去,领队扫视一圈,只好带着队伍离开。 廊厅再度寂静下去。 确保这群没眼色的彻底消失于此,纪兰濯才收回傲慢的目光,手在眼前挥了两下,像是挥走他们留下的污浊气。 一张鎏金丝绒座椅拖到过道中央。 克尤罗特半截及膝裤紧着双腿,纪兰濯抬臀坐上去格外优雅,长靴一翘,搭起二郎腿。 他抱女朋友似的,将那只重工权杖抱在怀里,深情地抚摸着杖头的绿宝石,沉浸地欣赏起来。 那两套戴面具的人体假模特,突然动了,面面相觑打了几个手势,尔后摘下面具,一起迈下壁龛。 地毯吞了脚步声,他们似一对幽灵,悄无声息接近至纪兰濯身后。 陆玺在后面上下端详纪兰濯那身古欧公爵的打扮,忍不住露出一副对人的风骚程度长见识的表情。 陈家宿不知从哪掏出只金丝袋和闭合胶带,胶带递过去,陆玺心照不宣接过。 两人快速而精准,一个拉开胶带蓦地封住纪兰濯的嘴,一个扯开袋子口往下一套。 闷捂住的受惊声中,绿宝石权杖骨碌碌滚落下地毯,纪兰濯蹬着紧身裤下的双腿,被拖向长廊尽头。 卧室里,两人都黑布蒙面。 「狂徒仔,通知他们广场东花园集合。」 「报告悟空仔,已通知,外面的拯救者也都准备就绪!」 陈家宿翻着抽屉,抬起头:「外面?」 「请了水车乐队。」陆玺立在全身镜前,侧向左,又侧向右,一边观赏自己身上这套洛可可风金红刺绣骑士披风,一边说:「制造混乱!才好熘!」 「细节啊狂徒仔。」 「嘿嘿。」 「唔——唔——」 纪兰濯被捆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他们穿着他的典藏礼服,在他的卧室里翻箱倒柜,胶带封住了他的骂骂咧咧。 陆玺刚把纪兰濯装饰用的那把西洋剑别到腰间,循声看向纪兰濯:「怎么还急眼了呢。」 这边陈家宿干着正事,终于找到车钥匙,揣进兜里:「棒呆了,直接开他的专车出去。」 陆玺回过身:「走,搞起!」 陈家宿扯了扯自己蓬领的镀金纽扣:「衣服不换回来?」 「穿着呗,挺贵的。」陆玺胳膊一甩,披风扬起,潇洒地向外走去。 陈家宿极懂待客之道地说,想要什么随便拿。 于是出去前,陆玺顺走了一顶拉文克劳同样式冠冕,但中间坠着的钻石是稀有的芋泥紫。 说是和他们垂耳兔崽崽今天的衣服真搭。 两人出了卧室,扯落蒙面的黑布扔出去,一身镶金带钻的骑士装和贵族宫廷礼服,走在廊厅,颇有气势地大步迈开,仿佛是要去夺权。 屋里的纪兰濯眼角流下悔恨的泪水。 乔翊得知他们被追捕的消息,提前一步开出纪家,和陆玺请到的水车车队和乐队接头。 那几支乐队,都曾在他们高中毕业那年暑假,被陆玺和陈家宿请去东栖岛表演过,就此结缘。 他们这些天都在伦敦商演,陆玺一句话,一唿百应。 此刻他们万事俱备,在纪家正门的几百米外,伺机而动。 陈家宿和陆玺开着纪兰濯的专车,在广场东花园,谁知没等到纪淮周和许织夏,先等到了婚礼车队进场。 场面盛况空前,一台台敞篷婚车相继驶入,不计其数,如此广袤的宫前广场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陆玺忧心忡忡,握着方向盘向外四处张望:「老大和今宝怎么还没来?」 陈家宿说:「我们开车,他们徒步嘛。」 驾驶座的车窗从外面被人敲了几下,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透进来:「我亲爱的兰濯,挪一挪你的车子,别挡了伊迪丝公主的路。」 陆玺下意识看出去,勐地激灵。 是那晚在小树林对他意图不轨的贵妇。 陆玺惊慌去拉挂挡杆,不假思索一脚油门开走:「要命啊!这娘儿们谁啊!」 「纪兰濯的大姐。」陈家宿有所意识,幸灾乐祸:「她钟爱包养小白脸,是不是相中你了?」 好巧不巧,陆玺现在脸都白了。 挡风玻璃前的视野里,一匹弗里斯兰马飞奔而过,阳光下毛髮黑亮,筋腱矫捷,在哒哒的马蹄声中一骑绝尘。 或骑国宾摩托,或奔跑的护卫队,成百地紧追其后。 陈家宿震惊指出去:「二哥和今宝?」 「开战了宿仔!敢关我哥四年,纪老头,受死吧!」陆玺油门踩到底,车子横冲直撞飞出去。 又是弯道超车,又是钻空隙,车子似一波波浪潮,逐个冲散了婚车队伍。 尖叫声阵阵,局面被搅得混乱。 午后日光西沉,为迎车队大敞的庭院门内光影斑驳,几座镀金雕像在光线下闪烁跳跃,大理石喷泉池喷涌出光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黑色骏马扬首奋蹄,从光里奔出。 这团光像粼粼的水波,男人拥着女孩子,画面由朦胧到清晰,马蹄腾空,飞跃出纪家大门的那一剎那,他们好似也浮出了水面。 纪淮周单手拽着缰绳御马,另一只手稳稳抱住前面小姑娘的腰身。 许织夏心脏跟着身体高频起落,烈风灌得她阖紧了双眼和嘴唇,长发飞舞,卷到后面,挠着他的下巴和喉结。 一辆又一辆的国宾摩托,唿啸着追赶在他们身后。 马再勐也碾压不过摩托车,它的速度已达到极限,被追上只是时间问题。 耳边疾速刮过风声,混在其中引擎的轰鸣声也越来越高亢,仿佛已逼近他们自由的最后一秒。 许织夏心跳失衡,如急乱的鼓点,额间渗出薄薄一层细汗。 不知是马过烈引起不适,还是因为剧烈的追逐导致紧张。 她死死抓住腰上那只胳膊,在风中破出一丝颤音:「哥哥……」 停下意味着再陷囚笼,但纪淮周依旧当即勒马。 和马的嘶鸣声一齐乍响的,是此起彼伏的剎车声,尖锐刺耳。 纪淮周立刻掰过她的脑袋,摸摸她的脸和额头,神色正肃:「难受了是不是?」 许织夏握住颊侧他的手,睁开眼,就望见他肩后的场景。 她惊讶张开唇,一开口都是凌乱的喘息。 纪淮周循着她表情回首。 几辆双层红巴士,横亘在他们后方,造成了国宾摩托车队的路阻。 有一辆的司机是乔翊。 银丝边眼镜和衬衫西服依然循规蹈矩,但神情和行为都在摒弃规则的禁锢。 其他几辆的露天二层都有一支乐队,主唱,贝斯手,架子鼓和键盘手皆齐全。 陈家宿和陆玺还穿着纪兰濯花里胡哨的典藏贵族礼服,奔上乔翊那辆的露天二层。 陆玺热血沸腾,抛出了那顶冠冕:「老大——接着——!」 拉文克劳款冠冕轻便,纪淮周眼疾手快于半空中单手接住,刚想骂他犯什么毛病,有摩托车绕过水车巴士,就要驶向他们。 乔翊反应快,及时按下开关键,水车上的几台自动旋转洒水器,骤然大面积喷出强力水柱,造成冲击和视野盲区,有两台前进的摩托车猝不及防摔了车。 陈家宿和陆玺也一人抱起一把车载大口径高压水枪,激烈扫射。 「二哥!带今宝走啊!」陈家宿喊道。 陆玺玩兴奋了,一副身临枪战的样子:「我——们——垫——后——!」 这俩简直冒傻气,连乔翊都跟着丧心病狂。 纪淮周一面觉得他们很幼稚,很愚蠢,一面又止不住胸腔震出几声笑。 算了,随便疯吧。 纪淮周低头,和许织夏相视一眼,她眼睛很灵,瞳仁像是世上最纯净的钻石。 他笑了下,不负他们好意地给她戴上那顶冠冕:「能不能成一段佳话,就看你了,小尾巴。」 许织夏眨眨眼:「看我什么?带你逃婚?」 纪淮周一跃而下,不让她再骑了,臂膀勾着她的腰,抱她下马。 一拍,马儿原路奔回。 「带哥哥私奔。」他在话音里攥紧了她的手,牵着她飞奔了起来。 双层红巴士护在他们身后,硬生生将国宾摩托隔开安全距离,高压水枪劲儿大,水柱交织成一片。 纪淮周拉着许织夏在前面逃亡。 后面的乔翊车技刁钻,陆玺和陈家宿激情酣战,场面乱作一团。 他们谁都不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五个人再一次的疯狂,不是在东栖岛,而是在伦敦。 一轮红日悬于天际,泰晤士河倒映出闪烁的光影,好似酡红的晚霞,惊得岸边的白鸥不停拍打翅膀。 空气中响起激昂的奏乐声,麦克风里,主唱热情如火的声波,唱的还是那首粤语歌—— 「命运就算颠沛流离,命运就算曲折离奇,命运就算恐吓着你做人没趣味, 别流泪心酸,更不应捨弃, 我愿能,一生永远陪伴你……」 时光瞬间分分秒秒迅速倒带,一直退回到在他们东栖岛的那个暑假。 红日的海边,冷焰火如繁星点点,她踩着细软的沙子,在四溅的水花里又跑又躲,被哥哥们掩护在身后。 ——咱们做个约定呗。 ——十年后再来。 许织夏一只手捂着头顶的冠冕,一只手和纪淮周牢牢握着,同他奔跑在伦敦的街头。 洒水器自动旋转,漫天降着人工雨。 混乱中一道水柱误沖向许织夏,纪淮周一把提起她腰,如丝如雾的雨雾里,她双脚离地,被他抱着转过一圈,水柱全沖在了他的背上。 就像当年在海边,他全程在当她挡水枪的肉盾。 一落地,他们又牵住手,迎着那轮红日,争分夺秒地狂奔起来。 明明累到喘不上气,但许织夏觉得,她能和他一起,就这样奔到世界的尽头。 此刻奋不顾身的他们,像几朵在黑黝黝的枪口下,照样不依不饶盛放的罗斯德玫瑰。 那天有红日,有乐队摇滚的节奏,有四溅的水光,还有他们整整齐齐的五个人。 十年的约定约的不是东栖岛,是约定的人。 这是他们迟到四年的十年之约。 许织夏朝着他手臂别过脸,躲着飞溅过来的水花,眼里却是笑盈盈的,一脸明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他们在红日下出逃。 奔跑着,纪淮周把她的手拉到唇边,滚烫的温度,吻在她的手背。 昨天的他们已经死去,今天的他们,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年轻的他们。 第56章 风传花信 【我们在别人眼中是疯子,但是没有关系,我们在彼此眼中,是海上生明月,是良辰共此时。 ——周楚今】 - 这是一个要活得理智的年岁。 理智,但不该失去野性。 四年前的纪淮周为她妥协,被扣下护照,自愿戴上枷锁,杳然不见她的夜晚似迷雾,他在伦敦街头身形颓唐,漫无目的。 四年后也是伦敦的街头,许织夏不远万里来到他身边,奋不顾身拉他出逃。 重要的不是逃亡的意义。 重要的是那一刻,他们与自身灵魂的距离如此之近。 而他极其需要这样一个时刻。 将他们身不由己分离四年的阴郁,将与纪淮崇的此生错过,将对周故棠的悲哀和对纪世远的恨,将心里所有压抑的情绪,通通宣洩出去。 在潮湿而暴烈的疯狂下,他们奔进港口,上了即将起航的贸易船。 一艘西洋贸易三桅帆船。 低矮而逼仄的一间船舱里,木质床板上铺着层深咖色陈旧但干净的棉被,旁边有几只橡木桶当床头柜,那顶冠冕砸上面搁着。 许织夏双手撑在床边。 一切狂欢都平息了,她却没有陷入情绪的钟摆效应,没有落寞和空虚。 她静静坐着,望向那面船舵形的圆窗户。 夜色渐浓,海上一轮明月,粼粼光映,海面盪开航行波,如发光的丝绸,夜晚海水的蓝色,深得像那人的眼瞳。 舱房的木门「吱呀」开响。 许织夏回眸。 毕竟不是客船,条件简陋,舱门矮他一截,他进来时还得弯下脖颈。 许织夏看得笑起来,鹿眼眯成月牙。 纪淮周瞥她一眼,哼笑着关上门,过去坐到她边上,展开带回来的那块新毛巾,盖到她头上。 许织夏乖乖由他擦着自己半湿的头髮。 可能是体力透支了,她声音很是柔软:「哥哥,我们上船了,陆玺哥他们怎么办?」 纪淮周若无其事:「不管。」 许织夏低着脸,向上瞟他。 放在寻常,她肯定要说不能这样,但那天的经歷实在太过奇妙,再荒谬的事想想似乎也都是合理的。 于是她一反常态地笑了,露出部分整齐洁白的牙齿。 纪淮周跟着抬了下唇,神情却故作肃沉:「都在海上漂泊了,还笑呢。」 许织夏脑袋被他擦揉得微微摇晃,轻声说:「……好像在做梦。」 他佯装着,戏嚯道:「知道自己多疯了?」 她嘴角笑痕加深:「但是特别开心。」 他们仿佛是几个熊孩子,不知天高地厚地把世界当成了一个巨大的游乐场。 在游乐场里,一切荒诞和癫狂都被允许,唯一不允许的,就是没有尽兴。 尽管无厘头到了极致,但往后每每想起这一天,许织夏就觉得,头顶炸开了美妙的烟花。 脑中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光,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一激灵挺直腰背,连忙在胸间摸索。 隔着毛衣触摸到戒指的硬度,她才舒了口气。 纪淮周勾起唇角,给她擦完,再胡乱擦了两下自己的短髮:「怎么了?」 许织夏解开后颈的项鍊扣,黑银兽面骨戒挂在链子上晃了晃,被她轻轻放进手心。 她托着项鍊,捧到他眼前:「哥哥。」 橡木桶上一盏煤油灯,橘黄的光晕包裹在狭小的船舱里,银曜石折出淡淡的光泽。 纪淮周瞳孔忽缩,擦头髮的动作同时止住。 「白天太混乱了,我没有及时给你。」许织夏因话题的沉重,眼睛逐渐酸涩。 纪淮周盯着她掌中的骨戒,喉头髮紧。 良久,他终于艰难开启嘴唇,嗓音明显哑了:「哪儿来的?」 许织夏闷着鼻音:「淮崇哥哥给我的……」 纪淮周眸子里有罕见的惊愣,径直望进她眼底。 不止是心疼他,许织夏也很内疚,假如当年她清醒一点,没有偷喝冬酿酒,或许哥哥能早早知晓这件事。 而她一个贪嘴,耽误了他们这么多年。 许织夏唿吸堵在嗓子眼:「他放在我那只小布袋里,小时候……应该是我们第一年在棠里镇,腊月那时候……」 心中情绪翻涌,干涩难言又急于告知他。 她愧疚且悲不自胜,大脑缺氧,声线都颤了:「我见过他……对不起哥哥,我忘记了……好像就在书院门口,他还跟我说话了……」 「淮崇哥哥他来看过你的……」 她愈发语无伦次,犯错了似的,低着哭腔,眼里有水雾,好似自己是造成他们错过的罪魁祸首。 纪淮周胸腔有了窒息感。 就算心脏被千刀万剐了,他也能做到不表现出一丝痛楚,连撕心裂肺都是哑火的。 但见她自责,他一阵难忍的钝痛。 从看到纪淮崇留下的遗书,到现在,他在一天天地释然,因为她的存在,能给他一种失之东隅,收之桑榆的心理补偿。 但是坦白讲,他仍有磨灭不掉的遗恨。 或者说是最后那丝放不下的执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可她一有负罪感,什么遗恨什么执念,在他这里瞬间就都无关紧要了。 在过去久远的某天,他踹陆玺下河的时候说,人们只会怀念死人。 但现在的纪淮周不这么想了。 逝去的人放在心里,活着的人得要百倍珍惜。 纪淮周扶着她,让她的脸靠到自己身上,轻轻拍抚她的脑袋。 「知道了。」他重复:「哥哥知道了。」 许织夏眼睛在他颈窝压了会儿,被他摸着头,侷促的情绪轻易就平静了下来。 她迟半拍地感到不对劲。 慢慢抬起脸,模样有些懵:「哥哥,怎么是你在哄我……」 纪淮周就着抱她的姿势,胳膊弯过她后脑勺到前面,掐了下她的脸蛋:「你长这么大不都是我哄的?你还想让谁哄?」 她不是这个意思。 许织夏看着他:「不是应该我哄哄你吗?」 纪淮周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惹笑,煞有其事:「是啊,那怎么会这样呢?」 他抬了下眉骨:「哥哥委屈慢了?」 许织夏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讲着讲着,就先哭哭唧唧的了,都没给他反馈情绪的机会。 她复杂的心情又多了几分窘迫,项鍊再一次捧过去给他:「哥哥你先收好。」 骨戒躺在他的视线下,纪淮周眼神随之恢復了深邃和沉静,不知他所想,但片刻后,他突然牵唇笑了下。 他伸手,捻起她手心的项鍊,拨开她披散的长髮,俯下脸,将项鍊扣回到她颈间。 他鼻息暖在她的耳畔,许织夏老实坐着没乱动,但费解地唤了他一声:「哥哥?」 随后他直起腰,气息退回去。 纪淮周摆正坠在她胸前的那枚骨戒:「他给你了,就是你的。」 许织夏诧异张开唇,不安地说:「可这是淮崇哥哥的遗物,怎么能给我呢。」 纪淮周没说话,他刚刚想到的,是纪淮崇摘抄在信里的那句,这世界没有真相,只有视角。 他所认为的错过,在纪淮崇的视角里,其实是蓄意的成全。 纪淮崇所有的作为,都是为他,仅此而已,无论重来几回,他的哥哥,都会这样做。 如果换作是他和小尾巴,他身为哥哥,无疑也会如此选择。 所以他不是失去了哥哥,而是得到了一份永不消逝的深厚感情。 「不。」纪淮周冷不防低声。 他低敛着眉眼,语气温沉,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我才是他的遗物。」 短暂沉默了两三秒,他便抬起眼。 许织夏不知为何眼睛又有些酸胀了,她手握到身前,摩挲着骨戒的纹理,和他对视着,轻轻屏着气,带着些许宣誓的认真:「我会好好保管的。」 纪淮周唇角弯出括号。 他拉过她另一只手,把自己的手放进她手里:「还有哥哥呢,要不要好好保管?」 平时他讲不着调的话,许织夏总是或羞或恼,但此刻许织夏万般情绪在心头,心柔软地一个劲陷落下去。 她两只手都去握住他那只手,垂下脸,捏捏他的手指,依顺地「嗯」了一声。 纪淮周唇勾得深了些。 舱门在这时叩响了三声。 在许织夏疑惑的目光下,纪淮周起身过去。 他拉开木质舱门,一只手撑在门框上,一只胳膊倚着门板,弯俯下颀长的身量。 身着制服的灰鬍子船长,也低着身,从舱门外递进一袋面包和一瓶牛奶,讲着腔调浑厚的英语:「只有这些食物了,周。」 他往舱房里望了眼,半是疑问半是调侃的语气:「今晚要委屈你的……宝宝了?」 纪淮周回过脸。 那姑娘也歪着脸,好奇地看向他,牛仔裤裹出的纤细小腿挂在床边,小船舱煤油灯昏暗,反倒突显得她眸子更亮,眼巴巴盼着他回来。 纪淮周一笑,鼻腔慵懒「嗯」出一声,仍和她目光交融着,低着嗓回答:「是我的宝宝。」 他看回舱门口,不紧不慢对船长说:「但还没有追到。」 船长将他从头到脚扫了遍,这张迷人眼的脸和这副健美的身材,看得他灰鬍子一耸:「你还用得着追女孩儿?」 「她的追求者都列长队了。」他说。 船长笑了两声:「你不可能还在队尾吧?」 纪淮周挑眉,接过牛奶和面包。 他关上舱门回来时,许织夏正昂着脸,在看木墙上装饰着的那张看不懂的古老地图。 「琢磨什么呢。」面包放到橡木桶上,纪淮周坐回她旁边,拧开那瓶牛奶,递过去给她。 牛奶是大瓶装的,但这里没有杯子。 「哥哥,这是正经商船吗?」许织夏双手抱着瓶身,仰头抿了口牛奶。 纪淮周去给她拆面包袋:「嗯?」 「看起来像海盗的船舱,」许织夏四周观望,联想到加勒比海盗的场景,笑声清脆:「黑珍珠号!」 纪淮周回头看她。 她唇周有浅浅的奶渍,牛奶瓶抱在身前,压出薄毛衣下左右圆润的轮廓,一双眼睛亮亮的,毫无防备地沖他笑。 帆船正航行在夜晚的海上,天亮才能靠岸。 一盏煤油灯半明半暗,她眼神纯良得,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间小小的舱房里,他能对她做他想做的任何事。 他喉咙痒了下,又感觉到干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许织夏目光落到他还湿到半透的衣服,蹙起眉:「哥哥,你后背还是湿的,这里天冷,会感冒的。」 纪淮周眸光变深。 他没耐心了,今晚想插个队。 「饿不饿?」他猝不及防问了句。 许织夏不设防,如实地摇摇头。 纪淮周目不别视,那目光好似牢牢咬住了她双眼,手上不慌不忙,把面包袋扎回去,随意丢到橡木桶上。 放低的声音听着耐人寻味:「那先哄哄哥哥。」 许织夏还在茫然,男人的手掌就抚上了她半边脸颊,他拇指不轻不重按住她的下唇,又不明意味地碾过。 亲昵突如其来,许织夏心跳本能加快。 他低下额头,属于一个男人的烫气包裹住她鼻息的时候,许织夏才后知后觉到,哥哥的眼神里,有白日在他父亲面前伪装时的浓重欲望。 许织夏气息立刻就短促了,支吾着呢喃:「……怎么哄?」 嘴唇一开一合,无意抿到唇上他的指尖。 他没有说话,但唿吸带了点儿喘,他掌心热得要命,许织夏感觉被火烧到,忍不住扭了扭脖颈。 紧接着就被他捏住下巴,他张开唇,一低头,含住了她的。 许织夏颤着扇动睫毛,神经瞬间绷紧,胳膊失措抖下了,怀里的牛奶没抱住,甩出液体噗通一声掉到地板上,又骨碌碌不知滚进了哪个角落。 狭窄的空间里,每一寸空气都浸润着牛奶不清不白的乳香。 他一会儿完全压住她双唇,一会儿只吮她的下唇,一会儿又是轻咬,许织夏低哼出声薄弱气音:「哥哥……」 她软绵绵的字音顿时就被他吞没在唇齿间。 身子沉下来,许织夏嵴椎骨都是酥的,支不住要仰倒,双手凌乱中撑到身后。 人半仰着,脸也抬高了,他舌尖就这样进了去。 纪淮周就着她姿势,人也半俯着身,一只手还捏着她脸,另一只手掌跟着撑到她手边。 许织夏感觉面前一片湿漉,不知道是亲吻的,还是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水光。 过片刻,纪淮周的舌退回去,放开她带着饱满回弹感的唇,抵住她额头,盯着她。 他喉结滑动了下,声息间全是低喘。 「躲什么?」 许织夏难控地唿吸着,别开赧红的脸,无辜地咬住一点唇:「没躲……」 「我说舌头。」他透哑的嗓音里挟着一丝笑:「宝宝。」 第57章 风传花信 【一起走吧,无论哪里。 ——周楚今】 - 许织夏眼瞳上蒙着层薄薄湿气,船舱一隅之地,煤油灯的光晕,在她眼里似盛着一屋子荡漾的水波。 支撑在身后的双手,指尖不由用力,棉被微陷。 羞涩得讲不出话,却被他那声柔中带哑的宝宝,迷得心猿意马。 「我、我怕……」 刚刚被他含着亲,许织夏一直都在屏息,眼下唿吸凌乱无章,声线都难稳住。 一开口,拖出女孩子细若游丝的娇媚,引得人浮想联翩。 纪淮周深邃眼底压着暗涌。 她脸小小,他一掌而握,扣着她面朝自己,近得只有那么小几厘米的距离。 他指腹摩挲着她下巴,目光直白,似抛出去的钩子,勾住她双眼,不许她的视线躲开。 「怕什么?」 许织夏抿了抿潮湿的唇,眼睛里水光潋滟的,瞟一眼上来,很显委屈:「……你咬我。」 他亲人不规矩,法子又多,亲着亲着就要吮下她的下嘴唇,吮完还要一咬,她感觉自己魂都飞到体外去了。 尤其是进了舌之后,他的热息就越来越浮浪,他去探寻她的舌尖,她本能就逃开了,怕他也要咬。 见她眼波生怯,嘴唇被他弄得鲜红又湿盈盈的,纪淮周意识到,这是她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方才过于激烈,把人惹出了一副可怜样,不能心急。 纪淮周隐忍着喘息,收敛起几分强势,去摸摸她的脸:「累不累?」 「嗯……」原本就奔到精疲力尽了,四肢都没劲,被他这么一亲,许织夏确实支不住了。 他拿过一只枕头,搁到她后面:「躺下。」 许织夏以为是要睡觉的意思,她乖乖脱掉鞋子,腿抬到床上,脑袋靠住枕头。 她一躺好,纪淮周就低了身,手肘压到枕头两侧,人还坐在床边上,但上身俯着,近她的身,硬朗身躯虚虚覆着她。 煤油灯还没窗外的月光明亮,船舱光影晦暗,瀰漫着牛奶的乳香,闻得人神魂颠倒。 许织夏被罩在他沉沉的阴影里,才反应到他不是让她睡觉,而且让她换个姿势亲。 她两只手紧张地捏在身前,温顺又有点不知所措:「哥哥……」 「嗯。」纪淮周应声,指尖顺着她额鬓,陷入她发间,拇指指腹落在她眉眼,轻缓抚着。 他放柔了声音:「抱着哥哥。」 许织夏手指动了动,半天不晓得该抱哪里。 虽然光暗,彼此的面容都看不太清楚,但他完全能够想像出她此刻憨萌的表情。 纪淮周混着鼻息笑了下,告诉她:「脖子。」 许织夏羞窘,两条胳膊慢慢抬起来,向着他脖颈,缠上去。 他的脸因此压得更近了。 纪淮周稍稍偏低过一点脸,就寻到了她的唇,此番他亲得很克制,先碰碰她的唇角,再缓慢移到唇上,若即若离地轻嘬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许织夏脑子里空空的,思绪被他牵引着,扑通的心跳似乎开始适应这样的频率,她紧绷的神经逐渐松弛下来。 不知不觉中,他的亲吻变成了几浅一深。 而那时,许织夏已经无法再抗拒,如他所愿地沉迷了进去,他慢慢磨咬她的唇肉,暗示着她,她百依百顺地就张开了唇,由着他进。 和小时候一样,乖得不像话。 在这间神似海盗的船舱里,她像是被海盗劫持到这里,除了听他的话,别无他念。 纪淮周的手从她浓郁的头髮里滑下去,握住她后颈,抬高了她的脸,方便自己去勾她的舌。 三桅帆船在海面航行得稳定,但免不了微微的晃动,船舱里的煤油灯在摇曳,角落里那只牛奶瓶又骨碌滚动了下,海浪哗啦哗啦拍打着船身。 许织夏没有躲开,可他的舌仿佛是一把烧在温泉里的火,激得她战慄。 他回到她面前,亲了下她的唇,托着她后颈的掌心安抚地揉住,嗓子哑到极致,但理智维持住了一丝耐心:「哥哥不咬你。」 许织夏唇舌都是麻的,眼睫颤着半掀开,朦朦胧胧地去瞧他,还在亲吻的特殊感觉里出神。 她支吾了声,不知道说的什么,晕乎乎的。 纪淮周哑着笑:「舌头。」 他说着低回去脸,这回进得干脆,最后两个音节压低了,尾音沉没在唇齿间:「给我。」 船只在海上航行,船舵形的窗户外圆月高悬,月光照在海面,像是洒了一把星星。 橡木桶上那盏煤油灯,昏黄的火光时不时地摇晃。 那夜他们漂泊在隐秘无边的海上,听着海浪和船只的轰鸣声,一同在耳边迴荡的,还有时轻时重的喘息,以及亲吻的声音。 - 有光亮跳跃在眼皮上。 许织夏被照得难受,迷迷煳煳皱起了眉。 「小尾巴。」 耳中飘进男人低沉的声音,脸颊上有指背轻轻蹭着。 许织夏含着没睡醒的鼻音嘟哝,不情不愿坐起身,抓着自己乱蓬蓬的头髮,眼睛睁不开。 迷濛中看到床边站着个人,穿着那件黑色的暗纹衬衫。 许织夏思绪还在睡梦里徘徊,犯困地靠过去,脸埋到他腹部,隔着衬衫面料,撒娇似的在他结实的腹肌上挤了两下。 她懒哼着,听着是没睡舒服,不太高兴。 纪淮周被她这黏煳劲儿,惹得嘴角压不住笑了,手掌揉住腹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还困啊?」 「嗯……」许织夏细细哼唧了声,拖着嗔怨的腔调。 「下船了,」他提醒,摸到她耳垂,拨了一拨,哄着说:「哥哥带你去酒店睡。」 许织夏没有动静,缓冲了好长一段时间,头脑终于开始渐渐清醒,回想起了昨晚唇舌真实的潮湿。 她醒过神,脸瞬息之间热了,离开他腹部,声音磕巴了下:「喔……」 她一别扭,纪淮周就能猜到她心思。 他手臂压到她两侧,长腿曲了膝,弯下腰去和她平视,故意问:「怎么了,昨晚亲得不称心?」 许织夏脸更热了。 她没和别人亲过,所有的生理性启蒙都来自于他,不清楚别人亲亲也都是会吮出不清不白的放浪声音,还是只有他这样。 反正昨晚她身子骨都酥掉了。 现在唇上还有些胀胀的。 许织夏捏着自己的手指头,吞吞吐吐地说:「还、还行……」 纪淮周扬起唇,没拆穿她的嘴硬。 一见他笑,许织夏耳廓都羞耻得红了,踩住鞋子,往他胳膊下一钻,跑开了。 这艘贸易船停靠在了曼彻斯特港。 这座歷史悠久的工业城市,一半是维多利亚时期的古典建筑,一半是时尚的新世纪,如两个拼接的时空。 摆在眼前像道选择题,是继续被困在过去,还是迈向未来。 白日疯得耗尽了力气,晚上的船舱又简陋,小小一张木箱床,两个人挤着,腿连着腿,再多分出一丝空隙都不能。 虽然他很乐意,但总归是没让她睡舒坦。 于是下船离开港口,纪淮周直接带许织夏去了酒店,这间酒店曾经是曼彻斯特的证券交易所,周围有商场,带她吃饭出行都方便。 许织夏洗了个澡,身上舒爽了,躺到酒店柔软的大床上,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一不小心一觉睡到了日落黄昏。 客厅里依稀有说话声,许织夏下床趿拉着拖鞋过去,一开门,看到陈家宿和乔翊靠在沙发里,陆玺叉腰站着。 「老乔你这车技有水平啊,居然开得我们被请去警局喝茶。」陆玺匪夷所思地气笑。 「难道不是因为水枪沖人巡警脑门了吗?」乔翊神情淡淡,银丝眼镜下的双眼瞥了他们一人一眼:「是你们谁?」 陈家宿低咳一声不说话,薅了把中分望天。 陆玺一句怨言挂到嘴边,发现门口的许织夏,忽地变脸一笑:「小今宝!」 许织夏穿着酒店提供的棉睡裙,朝四周望望,透过阳台的玻璃门,瞧见那人倚着栏杆,在外面讲电话。 寻到他身影,她才回视陆玺,挂着笑走过去:「陆玺哥,家宿哥,乔翊哥。」 陆玺眉毛得意地一扬:「昨天,好不好玩儿?」 许织夏点点头,笑意都要溢出眼眶了,好奇又问:「他们没再追了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纪家现在就是个大火场。」陈家宿仰在沙发靠姿随性,笑容别有深意:「顾不上我们的。」 陆玺啧声反对:「特殊时期,轻敌是大忌!」 他斜着眼将这间客厅东望西观,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嘴里念念有词:「肯定有诈。」 门铃「叮咚」响起。 许织夏离得近,小跑着过去开门,是服务员送来了一碗汤圆。 合上门,许织夏端着汤圆回屋,正奇怪,迎上了阳台外那人的目光。 他慢悠悠回过身,背靠着护栏,手机还搁在耳旁,另一只手朝她抬了抬示意。 许织夏领会到他意思,是让她先垫垫肚子。 她不经意眉眼染上笑,握住勺子,舀起一只汤圆。 「且慢!」陆玺指间夹着根不知从何而来的银针,郑重地在白花花的汤圆上扎了下。 许织夏若无其事,他一收回银针,她勺子就往嘴里一送,一口吞了那只汤圆。 银针举到眼前,针尖乌黑。 陆玺瞠目,情绪剧烈,骤然伸出手惊叫:「今宝——」 许织夏鼓着腮帮子,茫然望着他,一嚼一嚼地眨巴着眼。 乔翊无语地闭了眼,摘下眼镜,捏了捏鼻樑:「你在中国没吃过芝麻汤圆?」 「……」陆玺反应到自己入戏太深。 陈家宿不厚道地笑了,笑着笑着捧腹压不住,从沙发滚下去。 许织夏眸中含着点疑惑,感觉哥哥们还疯着,于是不假思索,嗒嗒嗒踩着拖鞋去了阳台。 纪淮周胳膊肘往后倚着护栏,背后一片烧红的晚霞光,他衬衫纽扣解着几颗,领子松垮着,肌理若隐若现,加重了他的慵懒感。 一见她跑出来,他便翘起了唇角。 许织夏舀了只汤圆,抬高胳膊去餵他,他迁就着她的身高,弯下脖颈,就着她手吃了汤圆。 他还在听电话,许织夏没出声,乖乖留在他跟前,自己也低头去吃了一只。 「嗯。」纪淮周拖着腔,那只属于一个成熟男人青筋脉络清晰的手,抚上了她的脑袋。 不知听到什么,他带着几分奚落笑了声,骨节劲瘦的手指勾起她一簇头髮,慢条斯理地把玩,乌黑的长髮一圈一圈缠绕到指上。 「我就在这里。」野生眉下,他神色傲慢,怠懒地戏嚯:「等你亲自来求我。」 许织夏琢磨着碗里的汤圆。 闻言去看他,他正好挂了电话。 「哥哥,你在和谁打电话?」许织夏能听出他们的对话不是很愉快。 耳畔的手机随着指尖垂落下去,纪淮周漫不经心说了句:「无关紧要的人。」 他的回答点到为止,许织夏就不问了,眼下她好奇心更重的,是碗里的汤圆。 她举起碗给他看:「哥哥你看,汤圆怪怪的。」 纪淮周唇畔的笑痕深了,放开她那一簇黑髮,去拍她的头:「你也被陆玺这呆头鹅影响了?疑神疑鬼。」 「不是。」许织夏正经和他解释:「这里的汤圆每颗都不一样大。」 难道是酒店手工制作的。 许织夏费解的表情,捏着勺子舀了舀:「你那个好像很大。」 纪淮周可有可无地扫了眼肩后日落的光景,听见这话,他扭回脖颈,眼帘垂下去,眼神不明意味。 许织夏昂着脸:「你的不大吗?」 纪淮周忽地勾唇,似笑非笑:「你是在调戏我么?」 许织夏惊愣,满眼的纯良中含起几许冤枉。 曼彻斯特的傍晚,弥天的火烧云,如一幅紫红色系的颜料涂抹成的壮丽油画。 酒店哥谭风格的装修贵气,阳台是斑马纹理的地砖,墙上挂着摩登装饰画。 没开灯,四周沉浸在一个温情脉脉的亮度。 纪淮周盯了她片刻,胳膊一捞她肩,同她调换了个位置。 许织夏冷不防后背抵到护栏上,男人双手抓住她两边的栏杆,人压近她,高大的体型瞬间吞没了小小一只的她。 「只给男朋友亲的小尾巴。」 他特意在称唿前加上了前缀,脸低到她眼前,目光深刻地望进她眼底:「都亲一晚了,能跟哥哥好了么?」 许织夏整个体腔都震颤了下,怕又像那瓶牛奶一样摔落,手指头紧紧端住那碗汤圆。 见她木讷着,他气定神闲催促:「再不回答,他们要看见了。」 许织夏在彼此交融的唿吸里心跳着。 骤不及防的,她都没思想准备,晚霞光本就浓得人意醉心迷,他一讲,她顿时心就慌了,一开口,蹦出一句胡言乱语。 「好是……什么意思?」 他若有似无地笑出一声。 「跟哥哥好的意思就是,以后不管外面那些贱男人怎么勾引你……」 纪淮周唇贴到她耳垂,嗓音慢慢沉沉的:「你都只能是哥哥一个人的baby girl」 他张开唇,轻轻咬了下:「懂了么?」 第58章 风传花信 【曼彻斯特的晚霞很美,一座古典与现代完美融合的城市,这颗工业革命的心脏,于新世纪也不曾被规训。 在曼彻斯特的心情,与在金陵颐和路的心情,是相似的。 都让我怀念起海棠镇消逝的烟火气和风骨。 ——周楚今】 - 耳垂一下异样的刺痛,似疼非疼。 许织夏几不可闻地轻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他离得很近,许织夏后背严严实实抵住护栏墙,和他的身体只隔着一只碗的距离。 捧着碗热汤圆,掌心温温的,而头顶他的唿吸永远那么灼烫。 她既因他的话语和气息而心跳扑腾,又羞耻自己那一声略显迷离的细碎。 但当时最侷促的,是其他几个哥哥就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玻璃明亮,他们回一回头,就能瞧见,他压她在护栏,以一个越了兄妹尺度边界的姿势。 许织夏缩起脖颈,躲了躲耳旁他的唇,她一根手指头在碗沿磨来磨去:「哥哥,你站好说话。」 「我说完了,」他丝毫没有被撞破的担忧,倒是很悠闲,唇回到她前面:「该你说了。」 近在眼前的,是他低敞着的领子,他俯撑栏杆的动作,使得锁骨轮廓深深凸起,再往下是起伏明显的线条。 许织夏别开眼。 明明自幼时起,他就一直这么养眼,但她现在越来越做不到曾经那样,心无杂念地面对这个脸和身体都赏心悦目的男人了。 齐恆的告白,里斯的告白,谈近的告白,以及其他所有人,许织夏都能冷静应付,她在拒绝这方面,颇有经验。 但到了哥哥这里,她就不知所措了,或许是她潜意识里压根没想过拒绝他。 而在接受这方面,她经验匮乏。 许织夏脑子一乱,小声说:「我想想。」 「行。」他不迟疑。 许织夏松口气:「那你……」 「想,现在想。」纪淮周脑袋低垂着,耐心瞧着她脸,看上去根本没有要逼她的意思。 人闲闲的,语气也闲闲的:「哥哥就在这儿等你想。」 许织夏抬眼,困惑地看向他。 接着便听见他问:「想好了么?」 这才过了两三秒,许织夏半圆的鹿眼睁得很开,逐渐从纳闷变成惊诧:「什么啊?」 纪淮周平静:「快点儿,会被看见。」 他身躯高大,完全挡住了许织夏的视线,许织夏只能听着他话干紧张:「不是……」 四目相对,他又说:「好不好,给句话。」 许织夏嗔道:「哥哥——」 「他们看过来了。」说着,纪淮周故意往客厅望了一眼,似乎是为了证明这话。 凑巧屋里响起一阵笑闹声。 许织夏被牵动住了神经,慌了神,眼巴巴央他,但这人揣着明白装煳涂,岿然不动,一脸淡定。 陆玺的声喉陡然穿透玻璃门,传到阳台,嘹亮得如同近在耳畔。 人一心慌就不管不顾了,许织夏忙不叠答应,声腔里都掺进了几声低呜:「好,好……」 纪淮周弯了下唇,渐浓的晚霞光里,他眼底不易察觉地掠过一瞬得逞。 他徐徐直起腰背,撤开了圈住她的臂膀,由着她熘出去,欲盖弥彰地跟他站开两米远。 「嗯。」他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似真似假,侧了侧颈:「阳台凉,进去吧。」 曼彻斯特所有的云都在燃烧,许织夏抱着碗,脸颊上也有了两片火烧红。 「哼……」她怨声,跑走了。 纪淮周噙着笑,看着她棉裙子摆盪,落荒而逃。 那天他们一起在餐厅吃了晚餐。 套房刚好有五间房,酒店附带地下酒吧,陆玺和陈家宿两个人一个性子,有乐子从不缺席,吃过晚饭马不停蹄就去开下一场。 而乔翊玩归玩,闹归闹,不会忘了正事,借了酒店的笔记本,回房间处理几份工作邮件。 许织夏也回了房间。 在棠里镇那晚摔伤了膝盖的韧带,躺了半月才好,伤筋动骨一百天,昨天这么一疯,膝盖隐隐有些犯疼,收拾完后,就老老实实躺上了床。 许织夏抵着只枕头靠背,随手拿了本酒店的书,准备看一会儿早点休息。 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书的内容太无趣,密密麻麻的英文单词在眼前飞出来,催眠她的脑波,她频频走神。 一走神,就不能自控地回想到黄昏,他挨得极近,唇温着她耳垂,语速慢悠悠,却好像是在往她耳朵里倒酒。 「以后不管外面那些贱男人怎么勾引你,你都只能是哥哥一个人的baby girl……」 许织夏脸上顿时又有了发烫的迹象。 她松开书,双手捧了捧脸,竟比傍晚那碗汤圆还要热乎,身体诚实的反应,让她不由回味起在小船舱被他湿漉地亲着,那心荡神迷的感觉。 听见叩门声,许织夏一瞬回神,掀开被子过去,一开门,就看到弄得她魂不守舍的人,正一身睡袍,懒着筋骨倚在门框。 他目光落向她,笑意分明。 许织夏被他瞧得心怦怦跳,但记着他在阳台的无赖,于是哼了他一声。 纪淮周拇指和其他几根手指各自抵住她一边脸蛋,握着捏了捏:「怎么,不让哥哥进去?」 放在从前,许织夏肯定直接让他进屋了,但现在她不由自主生出几分小女生的矜持。 许织夏瞥着他:「大晚上的,哥哥为什么要进我房间……」 他下巴轻抬:「哥哥不能进?」 许织夏很有骨气地想要点个头,先听见他接着随意一问:「那男朋友呢?」 许织夏被问得失神。 纪淮周低下身子,同她脸对着脸,他眼里的笑浓郁了,嗓音压低下去:「男朋友能不能进?」 他的脸突然一凑近,深浓的五官视觉冲击感总是很强,许织夏胸腔顿时悸动得厉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何况这个新身份对于一个纯情的小姑娘而言,需要时间适应。 许织夏垂下眼,温吞装傻:「不知道……」 「你乔翊哥要出来了。」 许织夏忍不住瞟他,见他朝着对面紧闭的房间偏了下脸示意,她不上当,埋怨道:「你又忽悠我。」 纪淮周轻笑,还挺冤枉,若无其事抱起胳膊:「我是不介意,你不想哥哥进去,那我们就在门口谈。」 许织夏意识得慢:「谈什么?」 「恋爱啊。」 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那一刻,许织夏瀰漫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心情,很难形容,就好像她溺进了水里,但那是一池可以唿吸的春水。 许织夏抿住嘴角,象徵性地迟疑了会儿,声音很轻:「你把门带上。」 说完就回身进了屋,不和他对视。 门合上的时候,许织夏已经跑到床畔,钻回了被子里,她背靠住厚枕头,捧起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继续看起来。 男士皮质拖鞋踏在地毯上,发出低低的瓮闷声,他走近了,随之有袋子放到边柜的声响。 床边略微一陷,他坐下。 许织夏心跳重重的,佯装用心,翻过一张书页。 卧室里突兀寂静半天。 许织夏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在等他开口,可他居然反常地安静,而书里的文章又实在没吸引力。 她按捺不住,悄悄去看他。 许织夏不知道他一直都在盯着她,目光一倾,就被他双眼逮住。 这会儿闪躲显得无中生有,许织夏激灵了下,就这么和他面面相看。 他歪斜着身子,在床头松散靠着,模样瞧上去很清闲,好像就如此什么都不做,看着她也不会无聊。 「怎么不说话?」纪淮周笑了下:「跟哥哥没话讲?」 许织夏眉眼间有稍许的羞怯,但他和别人永远不同,因为她对他,会多一份小时候的心境。 真诚,温顺,小猫体质。 「不是。」 许织夏低下脸,指尖做着小动作,压着书的厚度慢慢摩挲:「……我第一次谈恋爱。」 她说着说着又没声了,纪淮周枕着床背的皮垫,等着她继续:「嗯?」 许织夏抬眼望回向他,耳根泛着红,却又实诚地告诉他:「我不知道要怎么谈。」 纪淮周逸出丝含笑的气音,似乎又没有。 他伸手过去,抚住她后颈,揉捏的力度让他的语气都变得有些不明意味:「什么都不用想,自己哥哥,谈着还不放心么?」 许织夏琢磨着,对这话存疑。 可他说得太过自然,没有半点别有用心的痕迹。 忽然他岔开话,稀松平常问了句:「今晚还想不想哥哥抱着你睡?」 闻言,许织夏觑了眼过去,始终牢记着他那句,世界上没有正经男人。 但不能否认,她喜欢被他抱着睡觉。 「……也行吧。」许织夏嘀咕,状似勉强。 纪淮周好整以暇看着她,倾身过去,握她颈的手掌也同时稍一使劲,将她的脸控过来。 他声音温沉:「委屈你了?」 彼此的脸一下子凑到很近。 他的鼻息热着她,眼神好似咬住了她的唇,许织夏眼睫乱眨,感觉他随时要张开唇,去亲她。 许织夏老实巴交掀开被子:「你上来吧。」 纪淮周扬了瞬笑,抽走她手里的书,搁到边柜,许织夏顺着他动作,才看到柜上的袋子。 「哥哥,那里面装着什么?」 「你的衣物。」 许织夏好奇:「你去买的?」 纪淮周关掉亮得晃眼的吊灯,只留下一盏小夜灯,回到床边躺进去,答非所问:「不用换么?」 他也不懂女孩子的衣物,直接报了尺码,让店员拿了最贵的。 「要换的……」 昏暗的光晕里,许织夏欲言又止,其实她更想换里面那套小衣裳,不知道有没有,没好意思问。 身子被他搂过去,许织夏总觉得要发生点什么,本能绷住,不知道是他察觉到,还是本来就想睡正经的,静了良久,他只是单纯抱着。 许织夏慢慢地也就放松了。 他睡袍领子宽敞,许织夏窝在他怀里,脸直接贴上了他胸肌之间的那片肌肤,热烘烘的,又结实。 许织夏挪了挪脑袋,想寻个舒坦的位置,动来动去,半天都没寻着。 纪淮周终于沉不住气,一把按住身前那颗不安分的脑袋,脸低下去,埋进她颈窝,作势吮了下:「再蹭亲你了。」 听出他闷重的喘息,许织夏屏住唿吸,乖了。 这一夜就如此平静地过去了。 许织夏被他抱着,总能睡得很沉,天亮时她的手机在边柜振动了好一会儿,她都没有醒。 纪淮周洗漱完走出浴室,接通了电话,房间里才重新静下。 手机举到耳旁,他出了屋子。 是周清梧的电话,顾虑着许织夏的膝盖得要静养,提醒她不要剧烈活动。 纪淮周在客厅的茶水吧,单手倒了杯水,不声不响听完了,才出声:「膝盖?」 对面愣片刻,周清梧惊讶:「阿玦?宝宝呢?」 「她还在睡。」纪淮周仰颈喝了口水。 周清梧问:「怎么是你接的?」 纪淮周停顿了下,玻璃杯放回吧檯,不动声色地说:「落我这儿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他们兄妹感情一向亲近,周清梧没疑心,只把许织夏在棠里镇翻墙进院子,摔伤膝盖韧带,坐了半个月轮椅的事跟他讲了,嘱咐他看着点。 纪淮周听得双眉紧锁。 两天没换贴身衣物,许织夏不习惯,再睡不久就在一身闷燥中迷煳醒来。 身边空着,他不在。 她想洗个澡,去翻昨晚那只袋子里的衣物,除了一条连衣裙,意外还有一套贴身的。 虽然此刻许织夏很需要,但一想到是哥哥给她买的,她还是难以避免地羞耻了一下。 毕竟她现在长大了。 当她将这套小衣裳从袋子里取出来,看清楚的剎那,许织夏心脏都漏了一拍。 黑色网纱蕾丝,配套的衣裤都不太正经,尤其是裤,交叉腰带的款式,要露不露的,腰带也不是正经腰带,是一条闪钻的细腰链。 许织夏咬住下唇。 原来哥哥喜欢这种调调。 纪淮周再回屋时,许织夏就坐在床边上。 「没换?」纪淮周拿着一支药膏走过去,见她身上还套着睡觉穿的棉睡裙。 他一问,许织夏蓦地就臊红了脸。 许织夏不作声,双腿不可描述地并得很拢。 她别着脸,看也不看他,扭捏得要命,纪淮周坐到她旁边,哼笑:「你还跟我闹上别扭了,膝盖伤了为什么不说?」 许织夏连怔愣的功夫都没有,随即就被他握住了左腿,拉过去,抬放到他的腿上。 她穿的是裙子,分开抬高,就没遮掩了。 许织夏心突突直跳,下一瞬他去挤药膏,她慌不择路收起腿,臀往后挪了两下。 「我自己涂……」 他肃着脸,顾着她韧带,所以抓在膝盖上面,不由分说把人往回一扯。 许织夏猝不及防没坐稳,人一仰倒,顺带着曲高了膝,裙摆无意掀卷了上去。 纪淮周一抬眼,视野里是一条闪钻的腰链。 第59章 风传花信 【妈妈说,要是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 我还是想跟你回家。 ——周楚今】 - 他一拖她回去,她挪远的臀也跟着陡然往回一个位移,许织夏一秒仰倒。 左腿被抓着按在他膝上,失去重心,右腿忽地凌空,膝盖高高曲起,一惊慌足尖抵住床面,可有可无地支住。 于是乎裙摆半卷至腰际。 似突然畅通的山谷,他的目光如大风,一发不可收拾地刮进来。 黑蕾丝低腰,薄透且省布料,闪钻的细腰链代替了交叉细带,从裤沿分出去,勾在腰肢最窄处。 纪淮周眼神变得深邃。 目光像是被细钻腰链缠住了,大风没有形状,无止息地渗透进网纱,拉扯不住地在那一片长久肆虐。 阵阵的风颳得许织夏心神摇摇欲坠,她手忙脚乱,捏住裙摆蓦地拽回下去,胳膊肘支着枕头撑坐起身。 右腿迅速落下併拢,膝盖柔软得摺叠起来,以一个脚后跟贴近臀的姿势放在被褥上。 山谷封闭,隔绝了勐烈的风。 前后不过几秒。 虽然左腿老实了,搭在他腿上没动,但许织夏不敢看他的眼睛,手也不敢松开,还在腿部捂着裙摆。 她错开脸,去看酒店暗金色的皮革墙面,又去看黑白条纹的地毯。 心脏上有只鹿在撒野,乱踩乱跳的,弄得她迟迟难以平静。 许织夏憋着气,开始数条纹的数量。 如此一出意外,房间里顿升高温,即将沸腾的温度在她慌乱的闪躲下,戛然而止,硬生生卡在沸点之下。 沸不上去,一时半会儿又烫得降不下来。 女孩子的胳膊腿都很柔细,骨肉匀停,既苗条又不失肉感,皮肤滑熘且雪白,像剥了壳的山竹肉。 男人掌宽,手指修长,一把就能握住,指骨正使着劲,陷出浅浅的指痕,绷起的青筋从他的手背延至小臂,显得腕骨上那只黑金腕錶都染上几分禁忌感。 他肤色健康,和她极致的冷白,形成醒目的色差。 纪淮周喉骨有一瞬的滑动。 他松了指劲,掌心离开,挤了药膏到手心,搓热,再去揉她的膝关节让药膏吸收。 什么都没说,陪着她若无其事。 眼神和语言都没有交流,空气中一段诡异的寂静,情绪不敞亮,气氛反之更晦涩不清。 「痛不痛?」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但不比寻常,好似嗓子里磨着砂砾。 温热的药膏慢慢揉进膝盖,他腿面肌理跟石头做的一样,硌得慌,可掌心是柔的,许织夏感觉自己虚悠悠地站在湖面上,想动又怕掉下去。 她竭力忍住声线的颤意,几不可闻出声:「不是很痛……」 「坐近些。」纪淮周放开手,示意她换条腿。 许织夏依旧捂着裙摆,另一只手撑着,扭扭捏捏地往他边上挪过去。 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这回没去抬她的腿,只是伸出手,掌心朝上,显然是让她自己搭上来。 许织夏还没从那一幕的羞耻里平復,这时候主动尤其难为情。 她咬住一点内唇肉。 他明明可以直接上手,为什么非要等她,她又不躲,就不能强硬点…… 许织夏把自己腹诽得红起脸,慢吞吞抬起来,右膝窝落入他手心,被他放过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他垂着眼,给她涂药膏,看上去心无旁骛。 许织夏的窘迫和难堪逐渐降温,以为是他们心照不宣,当作无事发生。 然而,他突然打破相安无事的氛围,意味深长一句:「长大了,爱穿这种了?」 许织夏嵴背一僵,倏地望向他。 思绪在脑子里缠绕半天,得出结论,他简直是明目张胆地反咬人。 刚压下的羞窘反弹回来,许织夏支吾着声委屈:「是你买的……」 纪淮周顿了下,手掌接着缓缓抹药,没抬起脸,只眼睫掀上去,对上她视线。 看着无城府,问道:「是么?」 许织夏蕴着恼意瞪他一眼。 纪淮周没有怀疑。 他一个大男人,在商场盯着女孩子的私物看不合适,所以让店员代劳,他只负责付钱,再拎着袋子回来。 在她裙子掀开之前,他并不知道是这样的款式。 不露骨,但她连肚脐都是漂亮的,穿着很销魂。 向他敞开的画面足以令他口干舌燥,纪淮周不慌不忙盖上药膏,声音低着:「好,是我买的。」 「本来就是你。」许织夏嘀咕。 药膏随手放到旁边,他掌心虚抚在腿面她的双膝,倾身离近她,直视她双眼。 另一只手上抬,指尖拨了下她的耳垂。 「哥哥买你就穿?」 许织夏讲不出反驳的话。 她一向听他的话。 他的脸就在面前,许织夏睫毛晃了晃,敛下去,不甘示弱地说:「我觉得挺好看的……」 他逸出丝笑,胳膊落下,搂上她的腰,指腹隔着睡裙,摩挲到腰链上的碎钻:「那以后,都哥哥买?」 「你买规矩点的,别这么……」 许织夏手指头扯弄着裙摆,难以启齿,憋出个字:「色。」 纪淮周听得笑了:「你哥哥又不是那些小男生。」 她瞥过来,他也瞧着她,慢悠悠说:「我这年纪,谈恋爱还玩儿纯情那套,合适么?」 许织夏想到他追人都要追荤的,不知为何抿不住嘴角,一下子笑出了声。 笑完自己又不好意思,为了躲开他目光,她把脸埋进了他颈窝里。 陆玺和陈家宿两个人闹得很,昨晚一去酒吧就没回来,估摸着要么烂醉,要么在曼彻斯特到处浪去了,他们凑到一块儿永远没有片刻安生。 但乔翊并没有他们自由,他是乔家的长子,未来得担负起整个乔家,今早他就离开了,先去伦敦的公寓取行李,再去机场,坐回国的航班。 就这样单纯地抱了会儿,许织夏想到乔翊回去的事,脸在他颈间动了动,小声唤他:「哥哥……」 「嗯。」他应声。 许织夏温顺地靠着他,声音柔软:「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纪淮周眸光轻烁。 事实上,他不知道哪里是他的家,纪家偌大的宅邸是牢笼,明家别墅也只是他的寄宿之所。 在他心里真正能称之为家的地方,只有五岁之前与周故棠和纪淮崇住过的老宅子,以及那十三年,同她一起生活的那间院子。 而如今,两者皆不復存在。 只有她还在。 纪淮周贴着她头髮,闭上眼:「听你的。」 许织夏说:「我跟着你。」 这话听着让人心里莫名熨帖,她没说回哪里,好像只要跟他一起回哪里都行。 纪淮周笑了下。 「那明天。」他抚了抚她腰窝:「明天我们回家,好不好?」 许织夏尾音轻快:「嗯。」 那日的三餐都是叫酒店送到房间吃的,纪淮周不让她乱走,许织夏就老实待着。 当晚许织夏在房间,和周清梧通电话。 许织夏只说她和哥哥在一块儿,没告诉周清梧他们在英国发生的事,要是周清梧知道她在伦敦狂奔,又坐一宿贸易船到了曼彻斯特,肯定要牵挂得夜不能寐。 闲聊了会儿,周清梧说起到:「听说前两天,棠里镇闹得厉害。」 许织夏曲着的腿罩在棉睡裙下,窝在沙发里,肉眼看上去短短一截。 一听是棠里镇,她尤为在意:「为什么要闹啊?」 周清梧说:「原本景区的门票收入,一半用于景区公司的宣传和运营成本,一半呢,作为财政收入和资源保护费用,是归棠里镇的,现在景区公司想要四六分,他们不同意,景区公司那边就说要涨门票的价格。」 「可是棠里镇的门票已经很贵了……」许织夏皱皱眉,极度认真地怀疑:「小姨,你说这个千寻公司,是不是无良奸商?」 电话里周清梧被她的一本正经逗笑:「千寻是盛氏旅游品牌旗下一个小小的子公司,追溯源头,它还是归属京市盛家的呢。」 「京市盛家?很厉害吗?」 「厉害啊,」周清梧柔声笑着:「明清时期就是簪缨大户了,一直稳扎京市。」 许织夏不了解商界是非,听得似懂非懂。 和周清梧一聊就是两个钟头,结束通话,许织夏望望门口,再去看了眼手机屏幕,快要十点了。 哥哥还没有过来。 他今晚不来了吗? 许织夏坐在沙发等了会儿,想看书没有兴致,想睡觉又没有睡意,百无聊赖起身,伏到落地窗前看风景。 深夜的街道空落,路灯下,停着一台之前都不曾出现过的加长版亮黑幻影商务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许织夏左思右想,想打个电话给他,可这样又显得她多希望他来似的。 鼻尖抵在窗玻璃上,烦恼得压成了小猪鼻子。 这时,酒店里走出个老者,一身深褐色西服,戴英伦绅士帽,拄着根青面獠牙的虎头金拐。 他步伐迈得急速而稳健,走路都能看出怒意。 有位西装革履的男子为他拉开商务车的后座,灯光暗,许织夏看不清楚。 别人的闲事,索然无味,许织夏回身过去,横着趴到床上,捧着手机揣摩半晌,没按捺住,拨了通电话过去。 响过两三声对面就接通了。 在初次谈恋爱多巴胺分泌的情愫下,许织夏怀揣着一种憧憬又扭捏的心情,短而轻地叫了他一声:「哥哥。」 「还醒着?」他语气平淡:「怎么了?」 听上去他今晚没打算要过来。 许织夏瞬间就闷了,但不想表现出来,佯装寻常:「没事,跟你说晚安。」 他在电话里有意无意掠过一星半点的笑:「真没事假没事?」 许织夏握着手机,另一只的指尖刮着被褥,一说假话就虚得磕巴:「我房间里……有只小虫子。」 他调子懒洋洋:「嗯,你想呢?」 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还要问,许织夏瘪瘪嘴,言尽于此,但继而又听见他开口:「要哥哥帮你抓掉么?」 许织夏刚生出的闷堵,转瞬就烟消云散。 她嘴角悄悄牵出一弯弧度,小腿勾起来,没立刻回答。 卧室宽敞,进深长,门离得不算很近,许织夏又正投神着,一时间没留意到开合的动静。 她人还是趴着的,腰窝下塌,睡裙贴合着身材曲线,起伏出饱满的倒心形蜜桃臀,勾着腿摇摇晃晃,裙摆只堪堪盖到臀下。 故作沉吟了片刻,她温声细语,不经意间含上一丝若有似无的嗲意:「那哥哥过来吧……」 话音刚落,男人的左掌覆下来,许织夏只感觉臀部一沉,她打了个寒噤,勐然回首。 男人唇红齿白的浓颜直撞进她眼底。 纪淮周俯身而下。 他左腿站在床边,右膝抵着被褥,跪在她身侧,左掌扶在她腰下,手机从耳旁移开,右掌往下一撑。 「哪儿呢?」他居高临下的目光落向她。 许织夏方才受到惊吓,眼下迟迟不能回神,歪昂着脸,木讷同他对视。 「小虫子哥哥是没瞧见,」纪淮周脸低下去,离近了,鼻息透着懒懒的笑意:「小祖宗倒是有一个。」 「哥哥……」 许织夏心虚,叫了声后就不言不语了,每根神经都仿佛被他的眼神和声音厮磨着。 他看着她,她也静着,两双眼睛对望。 谁都不讲话,但他的脸在凑近。 许织夏心窝不由乱跳,下意识闭上眼,他双唇压上来,温度烫得她微微耸起肩膀。 纪淮周含着咬着,又去嘬她的下唇,亲着亲着,不知不觉间就将她的睡裙在腰际揉出厚厚一层褶皱,但被她发现意图,及时按住了手。 他退了退唇,去望她的眼睛,嗓音哑哑的,却柔得不成样子,带着轻哄的意味。 「给我看看。」 他想要看什么,不言而喻。 第60章 风传花信 【纪淮周!咬你! ——周楚今】 - 他右腿抬上床面单膝跪着,一条手臂支着身子。 而许织夏始终伏卧,只手肘叠抱胸前,压在被褥上,肩背往上撑起些许高度。 脖颈扭过去,没两分钟,就被他亲得七荤八素,感觉到裙摆上扯她才醒了下神。 问都不用问,他一说要看,她就懂了。 许织夏按住后腰棉裙厚褶上他的手,她嘴唇和双眼都在方才的亲吻间变得潮润。 望他一眼,再闪躲向别处,低低涩着声:「不要……」 纪淮周俯下脸去,唇落在她颈部,再慢慢蹭到她耳后,就如此若即若离地徘徊。 他呵出的气息跟羽毛似的,扫来扫去,许织夏痒得很,一个劲往后避,他就追过来。 她被闹得忍不住笑开,脸贴到了被褥,躲到无处可躲,按在他腕骨的那只手不得不收回来,去捂自己的耳朵。 「——哥哥!」许织夏含嗔笑着叫停。 腰窝的手自由了,他又揉了两下棉裙,亲到她手背:「我这点待遇都没有?」 怎么还成他可怜了。 许织夏赧然,但眉眼间残留着笑意:「你不是……看过了吗?」 他慢条斯理说:「哥哥看过了,男朋友还没看仔细呢。」 许织夏闻言瞥他。 就他歪理多。 许织夏不搭腔,捂耳朵的手伸下去,把他的手从后腰拨开,而后翻身向床头,离远了他,钻到被底下去。 她手指头捏着被沿,盖到鼻端,被褥严严实实裹住自己,只露出上半张脸。 尤显青涩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盯着他。 纪淮周提了下唇角,不慌不忙直起身,跪着的腿踩回地毯,状似正经:「要睡了?」 许织夏轻促地「嗯」了一声。 他就这么立床边上看着她,半晌不表态。 许织夏摸不准他在打什么主意,总不能过来真就只是帮她捉虫子的。 她没禁住小声催:「你杵着干什么?」 「等你安排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纪淮周悠然地抱着胳膊,对上她不解的注视:「你要是想我抱你睡呢,哥哥就借你浴室洗个澡,要是不想……」 他不往下说了。 许织夏被勾起好奇心:「要是不想呢?」 他隐约在笑,轻抬了下眉:「不想么?」 被他一反问,许织夏哑口无言。 她后知后觉到自己上套了。 这人永远能摸到她的脉,许织夏没法否认也不好意思承认,恋爱了,她感觉他的心思也变坏了。 明知她在亲密关系上脸皮薄,还老故意诱着她主动。 于是她也模稜两可地嘀咕:「随便。」 纪淮周敛眸笑了,转身去向浴室。 其实话一出口许织夏就开始犹豫,因为她忽然间有点想要脱掉里面的小裤子。 腰链一串碎钻,白日不影响,但躺着硌腰身。 平时自己睡时,许织夏的睡裙里面是不穿的,和他躺一块儿的那两三晚没脱,她倒也没有不习惯。 毕竟光面的不膈应。 但今天这套穿着睡觉肯定不舒服。 男女的洗澡速度难以相提并论,许织夏在被窝里还没踌躇出个结果来,浴室门一开,男人就围着浴巾出来了。 他浴巾裹得低,在人鱼线偏下,身材本就健美,刚出浴的样子又烘托出几分别样的性感。 许织夏还在纠结自己要不要脱,他人一到床前,她一眼没看就瞟开了视线:「……哥哥,你不穿件衣服吗?」 纪淮周把手机搁到边柜,正想回屋取睡袍和里裤,听见这话,他不可捕捉地掠过一丝笑,短暂打消念头。 「你适应一下?」 许织夏奇怪:「适应什么?」 他慢悠悠在床边坐下:「你哥哥习惯裸睡。」 许织夏意外,眼皮睁得更开。 兄妹再亲也不会越过成人的尺度,他们没聊过这话题,许织夏刚得知他也有这个习惯。 许织夏比不上他坦荡,意识到他今晚想裸着,她脸猝不及防地热了。 其实她也不想穿…… 许织夏在矜持和舒服之间纠结得要命,随即又听见他问:「怎么,你都是穿着睡的?」 许织夏枕着看他,不作声。 他神情不知何时严肃了,真假难分,一只胳膊在她枕边支着,低垂着脸瞧住她:「没人告诉过你,睡觉穿着不利于生理健康?」 他在男友和兄长的身份间切换自如,好端端就管教起她了,但许织夏莫名理屈词穷。 「我知道。」她低声。 「是吗?」 那语气似是在怀疑她,许织夏下意识证明清白:「我自己睡的时候不穿。」 纪淮周要笑不笑:「是么。」 他又同样地问了遍,这回问得无可无不可,陈述的意味更重。 三言两语惹得许织夏有种被冤枉的委屈。 「我要脱的。」她闷声:「那哥哥回自己房间吧。」 纪淮周一副理应如此的态度,找不出一丝不安好心的破绽:「你脱你的,我在这里有什么关系。」 许织夏瞄着他。 他又说:「跟哥哥有什么好害羞的?」 这与当年她因月经初潮感到羞耻,他开导她的那句话简直异曲同工。 「没害羞……」她声音很小地嘴硬。 纪淮周含着鼻息薄薄笑出一声。 许织夏能揣测到他在捉弄,可是她没办法,总感觉他下一秒又要再问她「是吗」两个字,让她无言以对。 她冷不丁陷入自证陷阱。 穿着绝对没法睡,她原本就一心想着脱掉,只不过他在,她很为难,所以半推半就。 这会儿被推了一把,许织夏佯装若无其事,埋进被褥,人鼓在被下像只小糰子。 她在睡裙里,寻到腰际那串闪钻的链子,一路勾到脚踝剥下来。 重新探回出脸,就迎上了那人的目光,笑容里带有不揭穿的深意。 许织夏被他瞧得不自在。 腰链和黑色蕾丝面料捏在手心很一小团,她不知怎么的,可能是想到他说他这年纪不玩纯情那套,她头脑一热,就朝他丢了过去。 那团东西落向他,纪淮周接住,指间有碎钻的冰凉,和一片轻薄柔软的触感。 他指腹摩挲了几下,不经意间被她这出人意料的举动击溃了部分理智。 他唿吸越放越沉,手肘压到她枕边,俯向她:「谁教你朝男人扔这个的?」 他嗓音一低下去,许织夏就没骨气地偏开了脸,嗫嚅:「哥哥不是要看吗?」 纪淮周勾唇笑了,觉得这姑娘故意在考验他耐性,他扯掉浴巾,掀开被子躺进去。 男人硬朗而高温的身躯忽而覆近,许织夏措手不及,躲都不能,就被他有劲的胳膊牢牢锢进了怀里。 这情形和在纪家逢场作戏时别无两样。 他当时也是什么都没有。 许织夏指尖抵在他心口,僵住不敢动了。 纪淮周搂着她腰,重新揉住那部分裙摆,唇凑近她的脸:「我想看的是什么,你不知道么?」 裙边随着他的声音上扯。 许织夏这下老实极了,忙探下去捉在他腕上,仰起脸,巴望着他:「没了……」 她现在只有一层棉裙了。 别人的恋爱是该循序渐进,需要有了解到接纳的过程,但他们已经相识了十七年,这个步骤早已提前完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只不过她在体验两性关系方面还是一张空白页。 纪淮周放慢着语调,在说话声里单膝推挤进她双膝间:「哥哥能不能享受一下,作为男朋友的待遇?」 许织夏一知半解,但心如有预感地怦跳。 她慢着声问:「什么待遇?」 他没回答,一瞬不瞬看住她,膝盖抬上去,抵住了原本那团小面料所在的位置。 卧室里有一只小猫叫起声。 又似乎没有猫。 许织夏急急抓住他两肩,一个失神指甲盖都把他掐出了几道月牙状的红印。 她眼巴巴的,呜咽声里拖出绵长的腔调:「哥哥别……」 纪淮周喉结咽了咽,掌心握住她后颈,哑着声:「不许撒娇。」 他们都太懂彼此,许织夏昂脸过去,啄了下他的唇,接着可怜兮兮地,用眼神央着他。 对视几秒,纪淮周舔了下唇,膝部中止压动,屋里那只猫的声音跟着消失不见了。 从小她一犯错就撒娇,偏偏他吃不腻她这套。 纪淮周深深沉下一口气,起身将浴巾围回去,没去抹掉膝上温温的水痕,径直大步迈向浴室。 许织夏脸不争气地红透了,忙不叠用被子捲住自己,只有乌黑浓郁的头髮散在外面,有一支花鼓队在她心里急速击鼓。 听见哗啦啦的水声,许织夏发胀的脑中生出疑惑……他不是刚洗过澡吗。 不知为何,这回他待得特别久,迟迟没出浴室。 许织夏一点点染上困意。 半梦半醒间意识模煳,感觉他走出浴室后,又回了趟自己房间,过了段时间,眼皮上光源一暗,空着的那半张床轻陷了下,他从背后拥上来,隔被抱住她。 许织夏迷煳着,不自觉转过去,脸挤到那片温暖的颈窝,发出微弱的梦呓:「哥哥……」 「嗯。」他轻声回应。 许织夏渐渐安稳,睡沉过去。 他们约定了明天回家,但其实许织夏并不知道他父亲肯不肯放他走,她不明情况。 如果要回,他们要先回伦敦,她的行李在公寓,而他的护照之类无疑还在纪家。 但去了纪家,她怕他又是有去无回。 那夜,许织夏的梦境极其杂乱,一会儿梦到她身上只有那套小衣裳,躺在那间小小的船舱里,跟随着深夜海面的船身而晃,因为他的膝盖在顶;一会儿梦到他们回纪家取行李,又被追得满世界逃亡。 结果翌日,她在公寓的行李,和他在纪家的随身物品,都被完好无损地送到了曼彻斯特机场。 甚至他们坐的是纪家的私人飞机,为他们送行李的人说,已经为他们申请了回杭的航线。 许织夏万分诧异,恍然感觉自己这几日是掉了一个乌托邦里,而外面的世界在这短短几日里打了一场思想的仗,有人没有硝烟地反手定了干坤。 而她一无所知,有他陪着,沉浸在乌托邦里快活,没有沾染上一丝尘埃。 飞机在云霄划出航迹云。 舱内奢华得如同空中五星酒店总统套房。 舷窗外天空湛蓝,许织夏收回目光,怀揣着纳闷,以及昨晚脸红心跳的亲昵后遗,很小声地唤对面的人:「哥哥。」 「嗯?」顾着她口味,就餐区的餐桌上是几道中餐,纪淮周放了碗筷到她面前。 「纪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许织夏一边问着,一边握起筷子:「家宿哥说,纪家现在就是个大火场。」 纪淮周低头剥着虾,去看她。 她歪着脑袋,一脸冥思苦想的模样:「而且那些人,怎么好像突然间都听你的了。」 纪淮周眼底讳莫如深,嘴角挂着笑:「管他们呢,哥哥自己的事情都来不及做。」 「你要做什么要紧的事?」 「谈情说爱。」 他不紧不慢地说,不紧不慢地剥开虾壳,不紧不慢地放虾肉到她的碗里。 这四个字,顿时把许织夏的思绪牵扯回昨晚,他膝盖的滑动和揉弄,在她两性的空白页留下痕迹。 当时的感觉復甦。 那支花鼓队又在许织夏心里放肆击起了鼓。 「不舒服么?」 他的声音自带成熟男人的厚度,音色不太端方,而是偏向野性,夹杂着慵懒劲。 这样的嗓音,淡淡的口吻,既显得他情绪风平浪静,又容易引人误会,他是故意轻浮。 许织夏正被艷事勾着魂,一不留神就误会了,羞愤地怨了他一声:「哥哥你不要问下流话……」 纪淮周抬眼,不明所以:「我说你脸这么红,不舒服么?」 四目交接。 许织夏怔住良久,逐渐回过味。 「没有。」她故作冷静,埋头去吃虾。 纪淮周瞧着她表情,揣度顷刻若有所思,无声弯了下唇,拿起湿餐巾:「这就下流了?」 许织夏敛住气息,缓缓看向他。 他擦着剥过虾的手指,看着她,慢悠悠地笑起来,遂了她的愿,故意轻浮。 「我们今今,昨晚叫得真好听。」 第61章 风传花信 【小时候,我们都盼着长大,不知道成长和快乐是天敌。 ——周楚今】 - 红彤彤的太阳东照,飞机在一片浓烈的晨光里,降落在杭市机场。 温带海洋性气候的英国,四季温差小,像个不悲不喜的老头,而一回到杭市,盛夏的风裹着烫意,扑面而来的热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无论是旧金山,是伦敦,还是曼彻斯特,抑或是其他任何地方,在许织夏心里,永远只有苏杭是精神栖息地。 车子抵达西湖边的中式合院。 熟悉的绿意盎然,蝉鸣声响。 许织夏直奔进别墅,车里的人被她无情地甩在身后。 周清梧估算着他们到家的时间,正在客厅等,听到庭院的动静,走到门口,就见她裙子飞扬着跑过来。 「小姨——」许织夏笑盈盈到她跟前。 周清梧很自然地半抱住她,眉眼笑开,捋捋她散乱的鬓髮:「宝宝回来了,在英国开心吗?」 「开心的。」 「膝盖有没有再疼过?」 许织夏连连摇头,笑得不露声色。 瞧见那人拉着女孩子的行李箱,另只手揣着裤袋走近,闲闲的不着急,周清梧嗔怪他一句:「你怎么慢吞吞的,太阳大,都不知道给妹妹撑把伞。」 纪淮周停在门口:「您没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 许织夏不看他,抱着周清梧的手臂,下巴靠到她肩上,轻一哼声,一副受委屈的样子。 见状,周清梧摸着颈侧那颗脑袋安抚,转瞬严肃地问他:「你又欺负宝宝了?」 小姑娘惯会无声告状的。 纪淮周停顿两秒,突然笑了下,胳膊搭着箱杆,「嗯」出一声,懒懒承认。 许织夏狐疑地睨向他。 「哄一路了。」纪淮周噙着别有深意的笑,说着看过去,刻意瞟了她一眼。 目光交汇。 那句已在许织夏脑中循环了一整个航程的下流话,又被他的眼神勾出到耳畔迴响。 ——我们今今,昨晚叫得真好听。 许织夏臊红着脸,一熘烟上楼,逃回了自己房间。 她第一件事就是锁上门洗澡,换下那套内衣裤,但这套贴身衣物太不正经了,不好被周清梧看到,于是在浴室里洗干净后,她想悄悄晾晒到自己的阳台。 许织夏刚走出到阳台,就看见了他。 两间相邻的卧室,阳台也相邻着,他靠着黄花梨木的护栏,显然也是刚洗过澡,穿着纯灰色美式领口短袖和休闲短裤,短髮半湿。 天光下,他眼睫虚敛着,虹膜透出的蓝调比平时显眼,嘴里咬着根烟,弹开打火机,另只手掌拢着那簇火焰,低下头正要点,听见声响,侧过脸。 她长发松松挽着,吊带睡裙外冷白皮清透,捧着团拧到不滴水的黑蕾丝面料。 纪淮周视线在她手里落了一下,似有若无地抬起唇角。 这人幼时起就爱捉弄她,现在又爱闹得她脸红,以前还收敛着,如今多了层男欢女爱的关系,他作为男人本色的那一面便无需再掩藏地暴露在了她面前。 但许织夏还是纯情的年纪。 那种羞耻中伴随着丝丝缕缕欢愉的感觉,就像有一只手在揉捏心脏,不轻不重,恰到好处,将她的心脏捏得舒服温热。 没有小姑娘能招架得住他这样调情。 只能赧红着脸口是心非。 许织夏嘟哝他一句:「哥哥。」 打火机的金属盖咔嗒合上,纪淮周回过身,胳膊肘倚到护栏朝向她的那一面,略弓腰背地俯着。 微微笑着看她,答应:「诶。」 许织夏似怨非怨:「你老实点,别乱说话。」 纪淮周被她惹得垂下颈,胸腔震出气音笑了几声,再抬回起脸,佯装无辜:「哥哥还什么都没说呢。」 「你说了。」 「说什么了?」 「你说……」中间几个字,许织夏含煳两声,囫囵了过去,直接到句末:「好听。」 她扭捏的表情,在他眼里也格外可爱。 纪淮周盯着她看,笑意从眼底瀰漫至眉梢:「是好听啊,夸你还不高兴了?」 那句话单拎出来,确实无可厚非,可与那晚的情形一关联,纯纯就是露骨的荤话,但她总不能将画面逐字逐句明白讲一遍。 许织夏只能犯嘀咕:「哥哥现在,一点儿都不正经。」 他唇齿间磨咬着菸蒂,一开腔就显得混不吝:「哥哥正经过么?」 反其道的回应。 许织夏无言良久,思来想去「嗯」了一声。 「装的。」他若无其事,掀着眼皮看她:「你不是早看出来了?」 许织夏想起第一次察觉到他眼神的变化。 是在旧金山,她毕业前夕。 城市霓虹映得地面水光发亮,餐厅檐下,雨水溅着水花,他的目光朝她布下一张细细密密的网,欲望如水,网不住地全涌了出来。 那时他还是对她心无杂念的哥哥,是她暗恋过,但永远不可能的人,她一分一秒都没有想过,那会是男人看女人的眼神。 她说他在装一副好哥哥的样子。 还说他像犯罪片里的病态杀人狂。 当时他还会装模作样一下,此刻简直任由自己无耻的那一面展现出来,双手往前一伸说,对,你哥哥就是犯罪了,你把我抓走好了。 想着想着,许织夏抿不住地笑了。 但许织夏觉得,这才是他。 见他静静看着自己,许织夏压住嘴角:「为什么要装啊?」 纪淮周一声哼笑:「你那时候心里只有周玦,不装装好哥哥的样子,你不理我了怎么办?」 他有点秋后算帐的意思。 许织夏眸光柔柔的,温声细语说:「不会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有段时间她陷在一团迷雾里看不清,可不管是周玦还是纪淮周,都只是一个身份,她在意的是他这个人。 只不过无迹可寻地过去四年,再相见,他被强制规训,被压制住天性,这样的他让她陌生。 她心中的哥哥是有傲骨的,没有被驯服的可能。 从少年时起他就是如此,骄傲,自由,随心所欲,性格内敛难以捉摸,但也恪守自己的善恶观。 或许也不是对作为纪淮周的他感到陌生。 而是她见不得他在囚笼里的样子,事实上,这种不愿意面对的感觉称之为心疼,想迴避,但割捨不掉。 「哥哥你看微信了吗?」许织夏背过身去晾内衣裤。 纪淮周依旧那个姿势倚着看她:「怎么了?」 他对谁的废话都没有耐心。 唯独她,什么闲言碎语他都乐意听。 「陆玺哥在群里说你坏话,因为你回国都不通知他,把他丢那儿了。」许织夏聊着笑起来:「他说以后要用中指给你发消息。」 纪淮周扯唇轻嗤一声:「出息,几岁的人了,还得我领他回来?」 「但陆玺哥去英国是为了陪我。」 「你再想想,在英国陪你的是谁。」 晾衣架挂上去,许织夏回过身。 对于他的陪法她有些羞于启齿,支吾着答非所问:「他只是和家宿哥,玩儿得太忘情了。」 他呵声:「我看他是脑浆晃太匀了。」 许织夏哭笑不得,又察觉自己不该笑,于是嗔道:「哥哥,你老是不好好说话。」 纪淮周夹下嘴里的烟,指尖在护栏垂着,慢条斯理回了句:「是,哥哥说话是没我们今今好听。」 他语气徐徐的,明显意有所指。 许织夏听出来了,恼羞地脱口而出:「纪淮周!」 纪淮周顿了一顿。 这是她头一回用这个名字称唿他,哥哥听习惯了,突然间听一听她以下犯上的口吻,很有调情的感觉。 纪淮周一边回味着女孩子温细嗓音里凶凶的调子,唇角一边慢慢勾出括号:「又不高兴了?」 在她的轻瞪中,他从容道:「那你罚我好了。」 许织夏目视于他:「罚你什么?」 他笑痕加深,故作思忖须臾,声音忽地轻了:「罚哥哥今晚也喘给你听?」 她对着他目光,眼睛眨了下,又眨了下,白净的双颊肉眼可见地浮起淡淡红晕。 紧接着纪淮周就看见她一扭头,往屋里跑进去了。 等再不见她踪影,纪淮周才缓缓收回眸光,直起腰,背过身去靠着护栏,在她绝对看不见的地方,唇边的笑意逐渐敛下去。 那支烟咬回到嘴里,金属盖弹开,打火机噌得跳跃出一簇红蓝火焰,烫得菸头闪烁了几下猩红。 他深吸进一口,仰高了颈,唿出一团青白烟雾,在他脸前弥散开去。 在许织夏出阳台前,他刚接了通钟遒的电话。 纪家乱成一团,需要他去主持大局。 在过去长达三十年的时间里,老东西像个一统天下的始皇帝,始终持有超过纪氏百分之五十的股份,在绝对控股的情况下,他掌握着纪氏公章,其余所有股东再联合密谋,都无法将他罢免。 而十七年前,曾有过一个罢免他的机会——纪世远与原配的儿子遇害,或意外或人为,都已不重要,人死了,按规定,如无人继承,这位大少爷持有的股份将以公司名义收回,进行股权重组,这将直接威胁到纪世远的占股比例。 为了保住掌权资格和他那点可怜的自尊心,纪世远声称二儿子养在港区,不日回英继承。 倒也无人太过生疑,毕竟大家族内部情形冗杂,刀光剑影,他们只会以为他狡猾,下了一步捨车保帅的棋。 于是纪淮崇就这么代替纪淮周认祖归宗了。 纪家那些叔伯都是朝秦暮楚的货色,深谙生存之道,纪世远身为纪家家主,有话语权一日,他们便唯他马首是瞻一日。 但迈上那个阶级的人,谁都贪婪,谁都有争夺权力的野心。 权力是一个平稳交接的漫长过程,从起初纪淮崇留下的百分之六,到前段日子接管总部后交接的百分之十,表面上,纪淮周的占股只有百分之十六。 但他的实际控股远远不止。 无人知晓的这部分股份,一部分是在这四年里,纪淮周以纪淮崇的名义在二级市场高价收购的。 还有部分,是在杭市剧院,与贺司屿做的交易。 纪淮周除了要贺司屿手中纪氏的那部分市场流通股,还要贺氏旗下的飞行器品牌,以及他的资源信息渠道,掌握几个人的把柄,尤其是伊迪丝贵爵。 当时音乐厅散尽,观众席只余他们二人,都维持着听钢琴曲的姿势。 「纪少爷这是要我为你卖命?」贺司屿似笑非笑,双手交握在腹前。 纪淮周面朝鎏金舞台,搭着腿,后颈慵懒靠在席位座椅:「事成之后,英国医疗研究所归你。」 贺司屿眸光微动,斜过去一眼。 「这个池座是给周宗彦留的吧。」纪淮周突然说,想到老同学,他静了片刻,接着翘了下唇,也看过去:「看来贺老闆对这桩生意,也很感兴趣。」 陈家宿拿不到这个座位的门票,无疑是贺司屿授意的。 贺司屿手指慢慢点着,足足有五秒的寂静,他才终于再度开口:「纪少爷狮子大开口,条件未免太苛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纪淮周眼神冷下去,沉着语气:「贺老闆当年送走我妹妹的时候,可没和我讲过条件。」 「怎么,」他要笑不笑:「苏小姐不值得你这么付出?」 两道目光在空中交锋。 最后贺司屿敛眸一笑,拧着领带起身:「成交。」 在得到贺司屿转让的流通股,以及某个对他母亲有愧之人在纪家的私有股后,纪淮周的实际股份已达到百分之三十。 只是在此之前不为人知。 而作为联姻的聘礼,纪世远转让出部分股份,为了获得伊迪丝在英贵圈的支持。 至此纪世远的占股已低至百分之三十。 老东西说利益是最深的感情,纪淮周便借这招悄无声息斩断了纪世远的后路,一报还一报,股东会或是伊迪丝家族,没有一个人会站在他这边。 这四年就像钝刀子割肉。 时隔十七年,终于又迎来掣肘纪世远的机会。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当然,他要纪世远付出的代价,远不止于此。 陈家宿和陆玺当晚的飞机抵达杭市。 晚餐在庭院落地窗前的圆桌,周清梧亲自下厨做了一桌菜,前几分钟陆玺都在怨声载道,直唿纪淮周是个抛弃他的负心汉。 许织夏含着口果汁,鼓着脸闷笑出声。 纪淮周在椅背歪着身子,拎着只酒杯,瞥了她一眼,许织夏一咽,抿住嘴巴,安分低头去吃碗里的红烧肉。 色泽太接近,许织夏这才发现有一小部分是肥肉,她皱皱眉头不想吃,筷子夹住肉,递向他唇边:「哥哥。」 他们之间许多日常的话语都不用言说,纪淮周看到她夹过来的肉,就明了她意思。 「先咬。」他说着,仰头饮了口酒。 许织夏张嘴咬下瘦肉,一边嚼着,一边把剩下的肥肉递迴去,他就着她筷子,垂下头衔走她不要的肥肉。 这一幕,看得陆玺更委屈,他一口饮尽酒,杯子一搁,重重嘆气:「老大对我,要是能有对今宝万分之一的温柔,我一定感动到哭!」 「你醒醒吧。」陈家宿扔了颗花生米到嘴里,想想又说:「算了,多喝两杯去睡吧陆仔,梦里可能有。」 周清梧止不住笑:「他就只跟妹妹好,你今天才晓得?」 「老大也就现在还没女朋友,要是有了……」 「有了。」纪淮周不咸不淡打断他,酒杯在指尖晃悠:「怎样呢?」 话音落地,一桌人有淡定的,有惊喜的,有震惊到瞪大双眼的,还有瞬间神经紧绷的。 明廷和陈家宿神色如常,碰了下酒杯,一个是天生的冷静,一个是知情的冷静。 「是哪家的姑娘?」周清梧笑着问。 陆玺直接从座位弹起:「谁啊!」 许织夏僵住,她说不了谎,怕被问,心虚得不敢和任何人对视,脸都快要埋进碗里去。 不过那晚纪淮周什么都没说。 晚餐后在客厅坐了会儿,陆玺的心被吊在万丈高空了,觉得他是在卖关子,被好奇心驱使着穷追不捨地问,他实在聒噪,纪淮周被烦得起身上楼。 避免殃及,他一走,许织夏也赶紧跟着回房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过道的壁灯盛放着暖调的橙光,不明不暗的光影烘托出几分蠢蠢欲动。 许织夏停在她的卧室门口,前面高大的身躯同样随之止住了步子。 她抬起头,他也回过脸。 逆着壁灯光,纪淮周的脸沉在阴影里,他隐约带着笑,嗓子浸过酒,压着声音听起来有些迷醉,显得他们有姦情似的。 「你的床,还是我的床?」 许织夏张开唇,惊愣地望着他。 哥哥不会真要今晚喘给她听吧…… 第62章 雨濯春尘 【虽然成长和快乐是天敌,但不能拒绝成长,成人的世界有成人世界独有的快乐,比如学会自洽后,我们可以尽情地做自己。 心如明镜台,时时拂尘埃。 ——周楚今】 - 许织夏不清楚他要怎么喘。 她只知道自己既羞耻,又诡异地有些期待。 有心理学家提出过好奇效应,好奇是行为的驱动力,当你感兴趣,你就会主动探索。 换句话讲,因为对他的感情,所以对他的一切都有了不能自控的求知慾。 许织夏低咳一声:「……没你这样的。」 纪淮周回过身:「我怎样?」 「刚谈恋爱,就要天天一起睡。」许织夏埋怨他,半真半假的,语气里听不出抗拒,倒是乖得像在诱敌深入。 纪淮周笑着往她的门框边一靠。 「睡觉而已,又没做什么。」 他说着,抬抬眉骨:「你初中还赖着要跟我同屋呢,分都分不开,半夜抱着枕头挤我床。」 旧事重提,过往很多画面便浮现出脑海。 小时候的她总是深更半夜出现在他床边,想要睡他边上,攀着他胳膊晃啊晃,他一醒来,她就蔫巴巴地叫哥哥。 「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事。」许织夏也靠到另一侧门框:「你跟小朋友计较什么?」 纪淮周便说:「那你也别跟你男朋友计较了。」 许织夏抬眼看过去,眸中闪烁了一瞬狡黠:「你也不懂事啊?」 他们都惬意地,一人靠着一侧门框,壁灯的光在长长的走廊里温柔地晕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墙布那面的新中式实木柜檯,摆着一盆西府海棠,花枝延展出优雅的造型,枝头一朵朵的胭脂红。 她的脸颊上依稀也有这种颜色,笑起来,眼睛在光里亮亮的。 纪淮周歪着脸,瞧着她,也跟着她眼底隐出了笑意。 人间还是那个人间。 但荒野里开出了她这么一朵花。 她一开花,他便感受到生命的饱满,不再是空洞的。 「嗯。」纪淮周尾调轻轻上扬:「不想懂事了。」 本来就没怎么懂事过。 许织夏心里暗怼他,慢声慢气地说:「哥哥可以不计较,但是男朋友要计较的。」 他似乎笑了下,接着语速跟随她放慢:「诌完周玦和纪淮周,又要开始诌哥哥和男朋友了?」 听起来他怨念深重。 可能在那段她陷入怪圈的日子里,他也被折磨得要崩溃。 许织夏压住嘴角:「哥哥是个好哥哥,但男朋友可能是个坏男人。」 纪淮周听得笑了。 小姑娘教得太严谨也不好。 见他笑,许织夏低头去看自己的拖鞋,漂亮的脚趾头一抬一抬地动着:「人家小情侣一开始都只是牵牵手。」 纪淮周弯着唇,静看她的小动作:「谁告诉你的?」 许织夏瞅他,再望向廊道对面的柜檯,西府海棠旁立着一台智能语音陪伴机器人。 「小周小周。」她唤道。 小机器人响起模拟的人声:「我在喔。」 许织夏一个字一个字,口齿清晰地问:「情侣刚在一起,只能牵牵手,对吗?」 小机器人高度智能化,回答时还会自带上调皮的语气:「情侣之间不是只能牵手呀,也能拥抱亲吻,加深感情,如果对彼此足够了解,可以有更多亲密行为,比如睡觉,做羞羞的事情!」 「……」 耳旁沉下几声压抑的低笑,许织夏面红耳赤,牢骚了下:「它之前不是这么说的。」 「好。」纪淮周拖着调子顺着她,唇边笑痕显眼:「它说它的,你想不想?」 这时周清梧的声音沿着楼梯传到走廊里,问他们要不要一起去西湖边散散步。 寻到脱逃的机会,许织夏不假思索应了声好,在男人盛笑的目光里,趿拉着拖鞋跑下楼去。 夜晚的西湖静谧,明月高悬,亮化的六角凉亭立在水面上发着光,灯光和月光一同倒映进湖水,肉眼望去,凉亭似压着一片星河。 湖边夜风舒爽,散散步,是难得清闲的时刻。 周清梧和明廷走在前面,两人不知在聊什么,周清梧时不时捂唇笑。 明廷白衬衫收进裤腰,袖口休闲地挽着,具备着一位该的体态和教养,而周清梧衣裙优雅,永远不失一身闺秀的气质。 他们并肩的背影,光是看着,就知道他们恩爱。 到明家如此之久,许织夏从未见过他们吵架,哪怕初次见面,许织夏因明廷的身影与父亲太相似而应激,咬得他手出血,面对周清梧的愧疚,他都不曾表现过一丝不悦。 是他让年幼的许织夏感觉到,父辈不是都如她记忆里的崩坏。 许织夏印象最深的,是曾经明廷对称唿周清梧为明太太的人说,可以称唿他周先生,但请唤她周太太。 因为,她就是她自己。 婚姻不是谁进了谁的家门,而是他们共同组成了一个新的家庭,她无需为谁冠上夫姓。 人漫步在湖光山色间,情绪容易变得感性,看着眼前的画面,突然间,许织夏深刻感受到,有这个充满爱与尊重的家,才会有如今的她。 许织夏不由轻声唤:「哥哥。」 「嗯?」纪淮周陪她慢悠悠走在后面。 许织夏弯着眼说:「我觉得特别自己幸运,身边的人都很好。」 她连衣裙摆随着双腿的迈动轻晃,盘着松懒的丸子头,纪淮周手掌落过去,就握到了她颈部。 他揉捏了下她后颈,在那一刻正经兄长的样子占上风:「是因为我们小尾巴,本来就是很好的小孩儿。」 许织夏扬出笑,露出几颗漂亮洁白的齿贝。 失而復得,当真是这个世界上最美妙的感觉。 「哥哥,」许织夏忽然一念闪过,仰起脸随口问了句:「小姨当年为什么会大老远到港区领养我啊?」 纪淮周看了她眼,有几秒的安静,似乎是在思考有无告诉她的必要。 良久,许织夏才听见他回答的声音:「她头胎的预产期,和你生日同一天。」 许织夏愣住好一会儿,神色逐渐由难以置信,变为若有所思。 所以她对小姨而言,也是一种失而復得。 「周姨,明叔,来一支啊!」陆玺和陈家宿一人拿着几支雪糕跑回来,周清梧和明廷都不扫兴,笑着陪他们吃了支。 他们又跑向后面。 「喜欢哪个口味啊今宝?」陈家宿递过去两支雪糕:「二哥呢?」 陆玺挖着冰淇淋杯,没心眼儿地说:「老大喜欢今宝剩下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陈家宿莫名笑了两声,许织夏容易心虚,被这么一闹,不好意思伸手去接了。 纪淮周懒得搭腔,抽走那两支雪糕,去向岸边那张长椅,许织夏跟着他过去坐着。 用不着问,他留下她不喜欢的桃子味,另一支递给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月与灯的光像是被揉碎了洒在水面,夜晚西湖荷花的花蕾都闭合了,水光粼粼的湖面只有荷叶在风中摇曳。 许织夏捏着那支牛奶味的雪糕,慢慢嘬着。 在岸边蹲着的陆玺念经似的猝不及防又冒出一句:「嫂子到底是谁啊?」 「……」许织夏一提心弔胆,雪糕愣着忘了吃。 陆玺见到许织夏的反应,不可思议地共愤道:「老大,你连今宝都瞒着?」 纪淮周懒散开着腿,胳膊肘压在膝上,俯着腰背坐在那儿,雪糕当成饼干在吃,薄唇一开咬下一口,在嘴里慢慢嚼着。 「把你这恆心放到怎么经营eb上。」 提及此话题,陆玺立刻就耷拉下了脑袋:「你不在,eb到今天还没宣告破产就不错了。」 纪淮周淡淡说:「没我你活不好了?」 「对啊,」陆玺委屈:「我就是没你不行。」 陈家宿站在长椅旁,一手撑着腰骨,一手握着冰棍儿吃,不厚道地发出看戏的笑声。 纪淮周眼睫掀上去,陈家宿转眼老实,不笑了。 「家宿。」纪淮周郑重叫了声他的名字。 他眉眼间有特别的态度,不是冷漠,也不是狠厉警告,而是深沉和严肃:「贺氏旗下的飞行器品牌现在归我了,公司交由你管理,抽空去把mba给我读了。」 陈家宿木然,张着嘴说不出话,半天打了个哈哈:「二哥,不要讲笑啦,我过去就没管过什么公司。」 「过去你是没得选择。」 陈家宿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 纪淮周盯着他:「等你学会如何服众了,纪氏的股份我会转百分之五到你名下,想要更多,自己争取。」 闻言,陈家宿总算明确他并非玩笑。 他在纪家之所以能潇洒自如,就是因为他是外姓,不占股,威胁不到任何人。 但他因此也对少爷这个身份始终有着强烈的不配得感,有的只有从未言说过的,寄人篱下的屈辱。 陈家宿低下头,音量轻了:「二哥,你知道的,我不姓纪。」 他愿意给,也没人心服口服。 「没有什么外姓不外姓,」纪淮周说:「只要纪家我做主,他们会知道,没有能力的人,就算是亲叔伯,也别想在股东会多待一天。」 陈家宿沉默与他对视许久。 小时候他初到英国纪家老宅,因外姓不受待见,任人欺辱,后来又被送到港区纪家的别墅,在那里,他鼻青脸肿地被纪淮周救下。 那天一句「我以后能跟你吗,二哥」,他就这么跟着他到了今天。 或许纪淮周在他心中,早已成为了一种永不陨落的信仰。 「二哥,我什么都不要,管理企业的事我做不来。」刚刚还在嘲笑陆玺的人,这会儿如出一口:「我也没你不行啊。」 纪淮周慢条斯理说:「你需要我,是因为你信任我,我不再帮你,是因为我相信你。」 他情绪从来藏而不露,哪怕兄弟多年,也几乎不曾如此时这般真情实感地严正过。 在他的话里,陈家宿面色愈渐凝重。 「家宿。」纪淮周侧过脸,睨向蹲地的人:「还有你。」 陆玺陡然立正,站如松。 纪淮周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眉间皱起几分愁绪:「你们也该长大了。」 许织夏含着雪糕,静静望着他们。 虽说她对商界事宜一窍不通,但哥哥的话,她能抽丝剥茧出深意。 陆玺哥和家宿哥早已不是少年时期,却仿佛始终停留在那个嘻嘻哈哈的年纪。 年龄到了不是长大,只有到他们愿意认同自己成年人身份的那天,他们才是真正的长大。 谁都留恋小时候的童话。 如果留恋,那就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努力长出一双可以尽情做自己的翅膀。 这也是经歷过那四年,许织夏才慢慢明白的道理。 「陆玺哥,家宿哥……唔……」 许织夏话刚起了个头,男人的手掌出现脸前,拇指压在她脸颊,另外几根手指压在另一边,忽地一捏,把她的嘴唇捏得嘟起来。 「少跟他们讲话,带坏你。」 许织夏只出得了呜声,哀怨地看向他。 她嘴唇潮潮的,唇上沾着点融化的雪糕,还没来得及抿掉,眼神如怨如诉地望过来。 西湖的水面泛着光,衬托得岸边光影昏沉。 纪淮周在若明若暗的光线里看了她会儿,放开手。 他一松开指劲,许织夏就哼声扭过脸去,吃雪糕不作声了。 「小今宝说得对!」陆玺有他自己的哄法。 陈家宿已经动容,但不妨碍他眼下使点儿坏心思:「今宝,我记得我之前夸你漂亮,但是二哥说……」 他停顿,引得许织夏抬望过去。 苦思冥想须臾,陈家宿装作终于想起来:「他说,他妹妹长得一般。」 ——你不会真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漂亮吧? ——漂亮么?一般吧。 纪淮周眼皮忽颤,飞过去一记冷眼。 陈家宿丢下句去前面逛逛,拔腿就跑,陆玺见势不妙,想也不想地跟着跑了。 纪淮周蹙着浓眉,回过头,就撞上了女孩子安安静静质问的目光。 当晚回到别墅,许织夏洗完澡,吹干长发,在卧室里收拾了会儿自己后,准备睡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正要上床,有人叩了两下门。 许织夏望着门,心有预感,原地踌躇片刻,还是过去开了门。 他一如既往是繫着睡袍过来的。 许织夏张望两眼,没人看见,视线才移向他,装煳涂:「这么晚了,哥哥有事吗?」 纪淮周翘着唇,笑看她。 她今晚穿的是成套的睡衣,上衣是低领纽扣的短袖,短裤只到大腿的部位,亲肤的珠光缎面,暗花纹路若隐若现。 「去我那儿,还是我进去?」 他声线醇厚,压得很低,许织夏思绪一下就被惹得乱了,磨蹭了会儿,本着好奇效应,以及不能吃亏的心理,她慢吞吞侧开身。 男人熟门熟路地进了屋。 许织夏合上门,思忖顷刻不放心,「咔嗒」落了锁,身后伴随而来一声含笑的鼻息。 许织夏回过身横了他一眼,在小小的怨念心态下,伪装出一副静候的模样。 靠着门板,表情淡定:「好了,你喘吧。」 纪淮周眸中笑意浓重,迈回上前一步,瞬息之间拉近了彼此的距离。 他身躯一压近,许织夏就罩在了他的阴影里,还没有接触到,周身就仿佛被他暖烫的体温裹着了。 许织夏唿吸着,背完全贴住了门。 纪淮周垂下脸去凑近她,在和她咬耳朵般,声音有意放得极轻:「你让哥哥生喘啊?」 「……不能吗?」 「你得搭把手。」 虽然许织夏一知半解,但经验告诉她这一定是个陷阱,她吞吐着,煳涂装到底:「听不懂。」 他轻笑,有些讳莫。 她扬起浓密的睫毛,同他对视上,见他目光不纯,从她的眼睛,缓慢地滑落,逡巡在她双唇。 被他这么盯着瞧,许织夏嗓子眼里莫名干干的泛痒,没忍住探出舌尖舔了下唇。 于男人而言,这就是在勾他了。 他肆无忌惮地俯下来,那张镌刻般的脸逼近眼前,张开唇要含住她的剎那间,许织夏忽地别过了脸去。 温热潮湿落到了侧颈。 许织夏回过眸,触及到他寻过来的双眼。 她双手握在身前,掩盖住加速的心跳,憋出一丝嗔怨的哼唧声:「一般你就不要亲……」 他嘆笑:「陈家宿的话你也信?」 许织夏不理会他的解释,哼声轻推了下他肩:「哥哥不是要喘给我听吗,你快点儿。」 话落,感觉她着急得不太对劲,又特意小声补充道:「我不搭手,你自己……」 她卡顿在那里,想不到用哪个动词。 纪淮周喉骨滚动,倏地笑了:「行。」 他弯下腰,单只胳膊勾住她双腿,一把抱起她,几步放她到床上,自己往对面的沙发仰坐进去。 人慵懒后靠着,双腿敞开,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勾住睡袍的系带,慢慢向外扯。 他目光始终直勾勾攫住她的眼睛,嗓音低沉,有丝丝磨砂感。 「看着我。」 第63章 雨濯春尘 【我也想为你做任何事。 ——周楚今】 - 床屏和床尾凳藕粉软包,他坐着的沙发也是,奶油白的毛毯子一半压在他的背后,一半铺着扶手拖到地毯上。 在这间女孩子浅色系的卧室里,只有他是一身深邃的黑,如同房间里最醒目的单品,让人难移开眼。 身后落地窗的窗帘合拢住了,但他的腿敞着。 系带从他指间慢慢扯落,睡袍失去束缚地垮了开,里面赤着,外面虚掩,尤其是腰腹部分。 他身上每处的肌理都结实得恰到好处,没有一寸是松弛的,此刻睡袍要褪不褪,营造出一种神秘的性感,在女孩子眼里,若隐若现永远比全光更能勾起探索的渴望。 他胳膊搭在沙发扶手,许织夏眼看着他另只手垂落下去,她心脏一悸动,骨头倏地发软。 许织夏原本被他放坐在床边,但眼前的画面,以及他沉沉的那声「看着我」,让她感觉有无数根羽毛在挠着她。 她坐不住,不由地往后挪,一直挪到背抵床屏,借力靠住,双腿略显拘谨,并着侧放在被褥上,又扯过只枕头搂在怀里,下巴深深压进枕端。 就着这般身姿和动作,离远瞭望着他。 彼此交缠的目光像一条鱼线,不知鱼钩子是从哪边甩出的,勾在空中谁都扯不脱。 盖住部分腰腹的睡袍,也虚盖着他的手背,面料是冰丝的质感,在灯下反出的光,好似西湖的水面。 高悬的明月映照着湖面,水波随着他握拢的指掌,缓缓流动起来。 许织夏不由自主地敛住唿吸,脸颊一层薄红。 思绪飘忽地回到初中的生物课,老师在课堂上说着:「在雄性激素和雌性激素的刺激下,男女开始出现第二性徵……如有自足行为,是与生俱来的本能,这是正常的生理需求,并非是不良的。」 她懵懵懂懂地就想到了他。 但当时的她,实在难以想像她坐怀不乱的哥哥也会如此。 然而悬想止于今夜。 月下湖面的波纹隆起得愈发突兀,光影从起初的涟漪,逐渐荡漾开来,湖水层层地泛起高浪。 许织夏感觉房子里的全空气空调系统失灵了,夏夜的温度,把她的血液都烧热。 空静的环境里,开始出现他闷重而深沉的声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许织夏终于受不住地躲开了眼。 「今今。」靠仰在沙发的男人气息低喘,一开口才知道,他的嗓音不知何时已经透哑得不成样子。 但唤她的时候,他依旧有几分冷静,语气是种不带命令感的软性命令。 许织夏刚逃走的视线又被他勾回去了。 她盯着他的喉咙,不敢看湖面,也不敢看他的眼睛,可余光总不听使唤地往湖面瞟。 「哥哥……」许织夏眼睫毛簌簌地颤着,调子都不经意间缱绻了,羞怯地温吞:「你好了没有?」 她这么叫着哥哥,着实考验他耐性。 纪淮周颈部后仰下去,枕在沙发背垫上,喉骨鼓动着,声线不如寻常平稳:「得慢慢来。」 许织夏半张脸藏在枕头后面,枕边的桑蚕丝布料在指间不自觉揪紧。 「我、我不急……」 他一声带喘的哑笑,而后说:「过来。」 许织夏眼帘犹豫地掀上去,怀揣着疑心对上他不甚清醒,略显意乱情迷的眸光。 「你过来,」他喘了口气:「能快点儿。」 许织夏脑子一片空白。 在他的眼神和气息下,心跳就要超负荷,身体里的微妙感觉被唤醒而不自知。 她都不清楚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好似遗忘了那一分钟的记忆,等反应过来,人已赤足踩着地毯,站到了他跟前。 他抬起扶手上的胳膊,拢过她腰。 那时的她就像一条柔软的柳枝,风一吹,她就倒了过去,挨着他跌坐进沙发里。 他宛如盛夏高温的源头,一贴过去,许织夏霎时间就感觉到一把火引到了自己身上。 「哥哥……」许织夏半伏在他怀里,无措地捏住他睡袍的领子,无意间将他的睡袍扯得更开。 她害臊,在他肩前低着脸。 湖面仍有规律地波盪着,纪淮周的嗓音颤哑之中,挟着几分柔意:「抱着哥哥。」 好熟悉的对话。 之前在那间小小的船舱里,要亲吻她的时候,他也是如此说的。 许织夏像个一学就会的聪明学生,闻言,攥着他领子的双手向上,因羞窘慢慢吞吞,但胳膊还是环抱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脸埋进他颈窝里,唿吸暖暖的,倚着他的身子柔弱无骨,真实的存在比幻想更容易激起最原始的本能疯长。 纪淮周握着她细细的一截腰。 另只胳膊手背延伸至小臂的青筋紧绷着劲,脉络道道清晰。 月影融融,湖面惊起狂澜。 他脖颈高仰,深重的鼻息间都是她身上沐浴露或洗髮露的淡淡香调。 掌心离腰,情不自禁握上她的脑袋,手指陷入她乌黑的长髮,控制着力道温柔抓住。 时间在湖水的兴风作浪中被无限拉长。 指针一分一秒地伴随着男人不可言说的喘息而跳,许织夏牢牢屏住,听着他的声音,不敢唿出一丝气。 不知过去多久,他突然低下颈,脸深埋进她浓密的发间,唇抵住她的耳廓,一口气深吸到底。 惊涛拍岸,捲起的千堆雪闷哼着剎那之间全都迸涌上了岸。 夏天清晨的太阳,照得落地窗透亮,餐厅一片明媚的光线。 许织夏有吃早餐的习惯。 她坐在餐桌前,吃着一屉蟹黄小笼包。 「宝宝,豆浆想喝甜的还是咸的?」周清梧从厨房探出身问道。 许织夏两颊鼓着,口齿含煳:「甜的!」 嚼着咽下,许织夏再夹了只小笼包,塞进嘴里。 抬眼望出去就是庭院,植物染上阳光柔和的金色,扶疏的花叶在暖风中摇曳。 听见拖鞋踏过瓷砖的声响。 许织夏回眸。 他穿着居家的深灰色短袖和短裤,短髮没打理,只胡乱抓了两下,眉眼间神情散漫。 走过来,拖出她旁边的椅子,疏懒地靠坐下。 「起床不叫我?」纪淮周漫不经心说了句,执起汤勺,给自己舀了碗馄饨。 许织夏神经不由绷直。 也许是昨夜睡得晚,他今天的嗓子比平时刚醒要哑得多,引得她回想起昨晚耳廓那一阵阵急促的热息。 现在想想,他可能是故意的,要在宣出之际,喘得最厉害的时候,压在她耳边,给她听。 完全没有要克制的意思,性感又色气地,时不时喘得逸出过瘾的声来。 许织夏泛红着脸:「你别说话……」 生怕别人听不出他昨晚睡在她屋子里。 纪淮周搁下汤勺,侧目去端详她,她还是昨晚在门前那副不给他亲的埋怨模样。 他笑出一声,用只有彼此能听清的音量说:「还不高兴呢,哥哥昨晚喘得你不满意?」 许织夏心怦着,佯装平静,低头去夹小笼包,勉勉强强回答:「还可以吧。」 纪淮周似真似假思索道:「那再罚我一次?」 体验过他的所谓的罚,许织夏觑着他,瘪瘪嘴小声说:「这是罚吗?我看你挺……」 她吞了个关键字,补上句末:「的。」 纪淮周好整以暇看着她,有意无意追问:「挺什么的?」 许织夏不上当,往嘴巴里塞了只小笼包,原本想晾着他,但随后他自己就往下接了一句。 「挺爽的?」 许织夏冷不防停止咀嚼。 她是他从小看到大的,表情中任何一丝蛛丝马迹都逃不过他的眼,见状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她心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纪淮周掠过一丝笑:「好,哥哥错了。」 他无端认错,许织夏纳闷地瞧过去。 相视间,他拖腔带调地反省:「哥哥只顾着自己爽了,没考虑到你。」 许织夏心脏酥酥麻麻了一下。 昨晚看着他那样,她自己莫名也有难以言说的微妙感觉,好奇,异样,隐隐约约的冲动,也伴随着对未知的惴惴不安。 「我没怎么……」 「下回哥哥伺候你。」 许织夏慢腾腾嚼着,屏声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怎么伺候?」 他嘴角微微抬着:「随你高兴,哥哥都配合。」 这话一下子就让许织夏想歪了,可能她也没想歪,他就是那意思。 她低咳了声,装模作样一手撑住下巴:「不用。」 纪淮周笑得深了。 安静坐着吃了片刻早餐,他忽然随口提了句:「我今晚的航班。」 许织夏愣两秒,意会到他意思。 他是要回英国了。 昨晚在西湖边散步,加上先前的细枝末节,许织夏依稀能从他和陈家宿的对话中听出纪家现在的些许情况。 许织夏想了想,「嗯」了一声。 「讲什么悄悄话呢?」周清梧莞尔,端着杯现打的豆浆从厨房过来,放到许织夏手边。 周清梧一眼就留意到了她红红的耳根:「热吗宝宝?还是你哥又惹你生气了?」 许织夏一瞬从要分别的复杂情绪中脱离而出,心虚不已,脑中闪过一个藉口就急忙逮住:「嗯,哥哥说我长得不好看。」 「……」纪淮周舀了勺馄饨的手停住。 那个早上,他挨了周清梧一顿批评。 陆玺和陈家宿昨晚也住在这里,只不过他们两个起不来,通常要睡到中午。 或许只有纪淮周的话,他们愿意听进去,当天下午他们就离开了,一个去eb收拾残局,一个去纪淮周交管的飞行器品牌港区总部新官上任。 终于有一天,他们也要面对一个现实——假装成长是一场庞氏骗局。 送走了陆玺和陈家宿,当晚,许织夏又送纪淮周到了庭院门口。知道他们兄妹分开前有话要讲,周清梧和明廷送到这里便回屋了。 庭院大门没开,他们在门前告别。 门侧围墙的壁灯映下一圈暖光,像在他们周身,打下一束舞台的聚光灯。 「哥哥再见。」 许织夏渲开笑意,如同过去每次他送她去上学,她都这样朝着他挥挥手,乖乖说这句话。 只不过这回是送他。 她倒是平静,纪淮周噙起笑:「就这样?不怕哥哥又被关着,你还得再救我一回?」 回顾那天她坐上去往伦敦的航班,直至此刻,这些时日经歷的每一个画面都歷歷在目。 许织夏凝思了会儿,沖他摇摇头:「昨晚你跟家宿哥讲话的时候说,纪家你做主。」 「嗯?」他等着她下文。 许织夏眨了眨眼:「其实我们不去纪家闹腾,你也能回来的,是不是?」 纪淮周抬了下眉骨。 「但哥哥还是陪我们闹了,」许织夏接着说:「是为了陪我们开心。」 「就这么确定?」纪淮周两根手指捏着她脸颊肉,轻掐了下:「吃死我了?」 许织夏笃定一点头:「嗯,哥哥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你的话我都信。」 他在这话里笑了,等同于默认。 「纪家的事情,我知道三言两语讲不清,就算哥哥讲了,我大概也听不懂。」 许织夏仰着脸,她的眼里盛着清泉,深刻而柔软的眼神望向他,似能洗净落了他一身的尘埃。 她静静地,慢慢地说:「但是我知道,哥哥这四年,肯定辛苦。」 纪淮周眸光不经意一闪。 这个世界上,除了纪淮崇,这样的言语,他只能从她口中听见。 他不显山不露水,抬手去揉她的脑袋,像小时候那样揉得她脑袋轻晃。 出于分别的真情实感,也可能是在他这一贯的动作下受到触动,许织夏发自内心道:「我也很想和淮崇哥哥一样,为哥哥做点什么,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纪淮周弯唇笑着:「哥哥不要你为我做任何事。」 「为什么?」 纪淮周眸光深静,定在她眼瞳里。 绿化照明下的植物枝叶碧绿,小桥静卧池上,月亮照进院子里,月光碎了一池,几条小锦鲤和汨汨的水流声一起,在池子里嬉戏。 轻柔的天籁中,纪淮周缓声开口:「因为哥哥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蓝色的眸子宛如一片午夜的深海。 「哥哥所做的一切,」他总算亲口告诉她:「都是因为想要早一点回到你身边。」 许织夏顿时透不过气,鼻腔发涩起来。 陈家宿说,他被困在英国四年,想尽办法安排她去港大交流学习,才有了这么个见她一面的机会。 刚到港区时,她趴在的士的车窗上,望着外面的垂丝海棠,还纳闷,是谁这么有闲钱,大费周章在港区种江南的海棠。 原来是他为她高兴。 他自己说,和她从别人口中听说,前者能直面感受到爱意。 许织夏一对瞳仁浮着薄薄水光,却又笑得双眼亮盈盈,昂着下巴,拉住他的手:「哥哥,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回棠里镇看看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第64章 雨濯春尘 【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想你…… 不行,不能想了。 哥哥会一直打喷嚏的。 ——周楚今】 - 夏季的最后一个月,日升月落,杭市闷热的三伏天也在日渐过去。 在这段需要熬夜才能看到同一个月亮的日子里,他们都在北半球各自好好生活。 许织夏又想起曾经,陪着芙妮窝在斯坦福宿舍里,看廊桥遗梦这部电影。 「我不想再需要你,因为我无法拥有你。」 电影里的这句对白,在过去的某段时间,曾被她奉为感情永恆的真理,她试着接纳现实,不再执着要朝夕相伴。 现在因为需要他,她又如此地想要拥有他。 生活就是一个永不止息地,向内探索的过程,那个流落在雨夜里的小女孩,起起落落地长到今天,她的心理是一副拼图,在越长大越完整。 生活是,学问也是,学无止境。 虽在暑期,但周清梧身为浙校教授,常能接触心理学培训或演讲课,有时她是受邀讲师,有时她是听者提升自己,许织夏就跟着她一块儿去。 虽然没有他的陪伴,但她依旧过得很充实。 某夜,许织夏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日常临睡前,又在群里和孟熙陶思勉聊天。 他们三人的小群,群名天天在变。 今天叫:周公主解孟。 永远不能上桌的陶思勉,在群里拍桌。 陶餮:【每改一个群名,就会有一个陶思勉心碎】 陶餮:【我质疑!】 于是孟熙在群里发了个红包,陶思勉立刻就领了,红包金额一块钱,对于平时只能收到她一毛钱红包的陶思勉而言,也算涨了十倍。 陶餮:【孟姐大气】 别给我熙熙哈哈:【能面刺寡人之过者,受上赏】 陶餮:【……】 陶餮:【好好好,吾皇,明天臣请您和您的公主吃饭】 别给我熙熙哈哈:【明天不行,明天我得去医院,我爷爷受伤了】 许织夏抱着腿窝在椅子里,翻看前面的聊天记录时,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笑容在看到最新那句的瞬间无影无踪。 她忙不叠打字问:【孟爷爷怎么了?】 孟熙发起群视频聊天,同她讲事情始末。 千寻集团因私心,要涨门票的价格。 棠里镇景区对外宣称是「特色千年古镇」,见惯千篇一律的商业小镇,众人都慕名而去,可所谓千年古镇的真实面貌,依旧是铜臭味熏天的资本收割地,这便造成棠里镇在网上褒贬极端的风评。 贬低都来自真实游客。 而夸得天花乱坠的,大部分是各大博主,收了景区公司的酬劳配合营销。 名不副实的古镇,百元门票足以令人诟病,再涨是要害棠里镇臭名昭着。 除了眼见商机而入驻的外地商户,棠里镇的原住户谁都不同意,前几天他们去千寻杭市的分公司闹了,难免有肢体接触,孟熙的爷爷因此跌伤了腿。 这件事,许织夏听周清梧讲过几句,当时她就觉得,这个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 「不是很严重,就是爷爷年纪大了,打了石膏,要躺医院观察一周。」视频里,孟熙盘着腿,啃着苹果说。 过去在棠里镇的每一个人,都是从小就对许织夏关怀备至的长辈,许织夏牵挂地说:「明天我和你一块儿去吧,我也想看看孟爷爷。」 「带上我。」陶思勉举手。 人一到夜晚,就准时多愁善感。 定下明日见面时间后,孟熙开始惆怅:「好想棠里镇回到从前啊,时光为什么不能倒流!」 「能啊。」陶思勉一边敲着键盘,一边打着哈欠说:「只要超越光速,时间就会实现逆转。」 孟熙咬牙切齿:「我炖了你!用文火!」 陶思勉睁开睏倦的眼,一脸老实地看向镜头:「你能把我当个人吗?你问今今,狭义相对论就是这么说的。」 「我们小漂亮不稀得搭理你!」 许织夏听得笑了:「我也想,但是有客流量,李伯伯他们才能赚钱养家。」 「李伯?」孟熙哼一声:「当年他还说爷爷固步自封,思想狭隘呢,他们去闹的时候,他还不是跟着去了。」 许织夏半是诧异,半是理解。 那晚她才得知,当初极力支持棠里镇商业开发的那些长辈们,如今都深深怀念着旧时原生态的镇子,现实总是骨感的,并没有想像中的美好。 何况,谁愿意自己的家,被铺天盖地诋毁谩骂。 「现在什么情况了?」许织夏问。 孟熙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果核丢进垃圾桶:「白闹一场,千寻背后有人啊,盛氏派头多大。」 陶思勉摸着下巴,陷入沉思:「赚钱的路子这么多,也不是非要靠游客,我其实有个大胆的想法……」 「我倒要听听是什么馊主意。」画面里孟熙洗耳恭听地怼近脸。 陶思勉大四跟组做过一个非遗创业计划书,非遗资源最大的优势,就是不可复制性,他们与塞北某传承单位合作,在草原游牧民族特色的非遗剪纸赛道上深入调研,最后直播间创下百万件销量。 「棠里镇的非遗项目可太多了,油纸伞,蚕丝,扇子,青瓷,染布,评弹,武道……虽然我们国内非遗市场还处于起步阶段,但这是时代趋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听陶思勉说得头头是道,孟熙狐疑,又隐约夹杂着几分另眼相看:「你这文化遗产保护专业学得有那么点上道啊,陶思勉。」 「你爷爷的中药馆也能这么干。」 「中药?」 「中医可是我国千年传统文化遗产。」陶思勉说着看向许织夏:「书法也是,今今不是从小跟着蒋阿公学吗?」 许织夏抱着手机,不说话,对着屏幕眼睛一眨一眨。 陶思勉越说越觉得这主意可行,逐渐心潮澎湃道:「考本证书,你就是非遗文化传承人了!」 无人回应,连孟熙这话痨都愣愣的。 一段冗长的安静。 倏地,许织夏展颜笑开了:「陶思勉,你要不要去睡觉?」 陶思勉懵着「啊」了一声。 孟熙认同点点头:「你好像困得开始胡言乱语了。」 「陶思勉晚安,熙熙晚安。」 「小漂亮公主晚安!」 在陶思勉清醒而卖力地证明他的认真下,孟熙自顾自地退出了视频聊天,许织夏也笑吟吟地退出。 许织夏放下踩着椅面的双腿,正要关檯灯,想去洗个澡睡觉,手机收到新消息。 哥哥:【睡了?】 看到他的消息,许织夏笑容持续着回覆:【还没有,我准备洗澡】 只过去几秒,就弹出了视频邀请。 许织夏心脏小小地过了瞬电流,没群视频那么果断,须臾后她才接通。 屏幕里出现他的脸,深邃的眼眶,高挺的鼻樑,自然泛红的唇,黑色短髮随意拢着。 他那边黄昏将至未至,日光斜进高层办公室的落地窗,照得他半边脸金灿灿的,五官轮廓更为明显。 许织夏捧着手机,离得近,一张笑意明媚的脸占据了画面里:「哥哥。」 他的手机架在办公桌上,人仰靠着椅背:「不是要洗澡么,怎么还没去?」 许织夏心跳促了下。 也算谈过段时间的恋爱了,对于男人的调情,她从起初的一窍不通,慢慢知道如何会意。 她佯嗔:「那你还打视频过来……」 纪淮周姿态闲适,不茍言笑地说着荒谬的话:「你一个人关在浴室里,太危险,万一着火了呢,哥哥不得看着?」 这个人又装起好哥哥了。 胡说八道,张口就来。 许织夏用力抿住唇,但笑不能自已地漾出了眼睛,嘀咕他一句:「你比较危险。」 纪淮周唇线向上一勾。 他不再说话,含着笑,通过部手机静静看着她,眉眼间有几许疲态,压在眷恋之下。 她就像一剂特效药,精疲力尽的时候见一见,想到是为了她,就什么都能撑过去。 许织夏也安静着,与他目光交融。 谁都没讲思念的话,但情绪都尽在不言中,就这么无声望着彼此的眼睛,不做任何事,好像也能望到天长地久。 「好了。」他终于再开口,在对面浅笑着说:「去洗澡吧。」 他通常都是等她先挂断。 许织夏思来想去,捨不得挂,于是握着手机过去衣柜,取了换洗的衣物,再进到浴室里。 合上门,准备进淋浴间前,许织夏的脸重新迎上手机屏幕:「我洗澡了。」 她眼神再清澈,开着视频就都不清白了。 纪淮周只是习惯了捉弄她一下,没想过真被她带进浴室,轮到他一时失去反应。 难得见他走神,许织夏不等他回答,手机扣到盥洗台面,镜头朝下。 「哥哥,你在这里守着。」 许织夏走向淋浴间,手机里男人散漫的声音慢悠悠从身后传来:「看不见了。」 她眼里闪了闪笑,低头去解连衣裙的腰带。 女孩子洗澡通常用时比较久,至少许织夏是的,手机压在台面,视频里一片漆黑。 视觉有了阻碍,听觉就变得敏感。 浴室里的一系列声音惹人浮想联翩,淅淅沥沥落雨般的水声,起泡的沐浴露抹到皮肤上细微而柔滑的泡沫声,不知过去多久后又一阵沖淋。 淋浴间门开响,接着是涂抹身体乳的声音,按摩到吸收了,她开始窸窸窣窣穿上睡衣。 前前后后倒腾了一个钟头。 纪淮周就这么听了一个钟头。 视频总算重新有了画面,她换上了吊带睡裙,在外的肌肤白得发光,洗澡时长头髮用一支竹节状的玉簪子松弛地簪住了,耳鬓边碎发凌乱,有两三缕长的落在肩颈微湿。 比日常要多几分静谧慵懒的漂亮。 纪淮周忽地笑了:「你自己说,这回是不是引诱?」 许织夏刚洗完,热气儿暖得她头绪空空的,怔了会儿才想起,先前她有条有理地跟他说过,我引诱你,和你觉得我在引诱你,是两回事。 现在他把问题抛回给她了。 许织夏眼尾掠过一丝笑,出去浴室到床边,掀开被子坐进去,她抽掉簪子,长发倏地散落,披下来有微微捲曲的弧度。 「不是。」簪子搁到边柜上,许织夏回过脸,凑近瞭望进屏幕里,她一有坏心思,眼里的狡黠就很明显。 「——是在钓你。」 这句话如果用自然的口吻讲出来,反而故作姿态,而她眼底融着笑,明明白白地是刻意在反撩他,就显得格外可爱,那双眼神也特别平白无辜。 纪淮周扬唇笑起来,方才等她的时候换了个姿势,此刻他手背虚拢着拳,撑在脸旁,懒散歪着脖颈看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钓我上去做什么呢?」 许织夏眉眼弯弯:「让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回来。」 纪淮周被惹得愉悦的情绪变浓。 她这是毫无技巧,乱甩鱼钩,等着鱼自己犯傻送上门去咬。 那天晚上,卧室里亮着一盏幽静的小夜灯。 搁在另一只枕上的手机仍通着视频。 许织夏躺在被窝里,阖着眼,犯着困在和他闲聊,想到什么说什么,说千寻公司是无良奸商,说明天要去看孟爷爷,说陶思勉对棠里镇的非遗创业脑洞。 后来想到回国后她独自去棠里镇,便蔫蔫来了句迟到的抱怨:「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他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会儿突然问:「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许织夏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他是指那只藕粉色的宋锦盒子,她回国后,他让陆玺交给她的。 塞进抽屉里,就忘了。 「嗯……」 闻声,他嘆了口气。 「明天就看。」睡意袭来,许织夏话也渐渐模煳:「哥哥,你给我讲讲淮崇哥哥吧。」 手机里的人静着。 无声良久,纪淮周的声音跟着放得很轻很缓:「他啊,病秧子一个,喜欢看日出日落,每天不是在养他的罗德斯玫瑰,就是在养那只萨摩耶,餵得特别胖……」 许织夏轻轻弯起一点唇角。 在他柔腔柔调的低语中,她慢慢睡过去。 杭市夜深人静,而伦敦正值黄昏,黑金色调的办公室宽敞肃穆,落日的碎金涌进全景落地窗,在他眼前落在一道道剪影。 他支着脑袋,同她视频,偷得浮生半日闲。 夕阳的剪影中,屏幕一片黑,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在看着手机。 四周悄寂,静得能让他听见她几不可闻的唿吸声变得均匀。 「小尾巴。」 他轻轻唤了声,确认她睡着了。 纪淮周眼睫压着那双蓝得极深的眼睛,光线下,他瞳仁深处划过似有若无的波澜。 出神半晌,他自语般低沉出声。 「有没有想我?」 不想她满怀憧憬,再如过去那样,望眼欲穿地等着他,这句尽在不言中的话,今夜那么久,他就一直都不说出口。 只问在这个她听不见的时刻。 周围静悄悄的,忽然之间,手机里慢了好几拍地,响起一声睡梦中微弱的呢喃,像深夜死寂的海面突然被风掠起一圈涟漪。 「想了……」 纪淮周眸光微烁。 过去了那么半分钟,他才又听见女孩子迟缓且轻柔的梦呓:「……想你我最拿手了。」 回味了几遍,纪淮周半阖着眼笑了。 这段时日独身于伦敦的阴郁和疲乏,都在她这句话里烟消云散。 第65章 雨濯春尘 【今天遇见了一个人。 ——周楚今】 - 那夜,许织夏不晓得是几时睡沉的,甚至喃喃的时候,她都不清楚自己是醒着还是在梦里。 迷迷煳煳间,她在头脑里想着跟他说一句,哥哥,我太困了,明天再想你。 好像说出声了,又好像没有。 只知道一觉醒来,入目豁亮。 阳光金灿得许织夏睁不开眼,她一只闭着一只半掀开,坐起来一看手机,已经空电关机了。 难道她睡着了哥哥也没挂断,昨晚的视频就这么一直通着。 眼皮适应了光亮,手机搁到边柜充上电,准备去洗漱的剎那,思绪一清,许织夏顿时如梦初醒。 她双腿踩进拖鞋里,趿拉着跑到书桌前坐下,翻寻出那只被关在抽屉里好久的藕粉色盒子。 盒身是用刺绣缠枝花纹的老宋锦布料制作的,圆形,手掌能捧住的大小,看着像珠宝文玩锦盒。 打开盒盖,眼前闪过粉色的钻光。 许织夏微微张开嘴,蓬乱的长髮间裹着一张小小的鹅蛋脸,脸上几分惊讶几分茫然。 躺在盒中丝绸内衬上的,是一把中古造型的钥匙。 齿部纹路清晰,头部做成了皇冠的形状,整个部分都不吝啬地用上了粉钻。 乍一眼是把钥匙,许织夏托到手里才发现,竟是一只发卡。 「哥哥,我回棠里镇,他们居然要我买门票,还把我们的院子锁了。」 「生日礼物,你一直没看?」 粉钻钥匙发卡迎着满窗的晨曦,一闪一闪漾着光芒,许织夏坐在书桌前,晃神回想着。 突然间,她冒出个比昨晚陶思勉的创业计划,还要不可思议的念头。 ——这只发卡,不会能开他们院子的锁吧。 那天,许织夏如约去了杭一院住院部,同孟熙和陶思勉一起看孟爷爷。 孟爷爷靠躺在病床,打石膏的腿垫高了,和他们几个小辈聊着千寻公司的事,止不住愤慨。 「搞什么网络营销,挂羊头卖狗肉,还千年原生态古镇,人家进来一看,棠里镇棠里镇,海棠一棵都没有了,羊肉串倒是一抓一大把!」 孟爷爷气得脸色发青,皱纹堆到一块儿,哼了声接着怨愤:「宣传也宣传不到位,游客都不晓得什么才是地方特色,不去茶馆听评弹,不去体验草木染,跟风网红打卡羊肉串。」 「他们到底是在侮辱棠里镇,还是在侮辱羊肉串?」 许织夏坐着陪护椅,支膝托着腮:「镇子里又开羊肉串店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就在中药馆隔壁。」孟熙手握削皮刀刨着苹果:「每天烟燻火燎,在门口叫卖,还表演弹舌呢。」 孟爷爷嘆气:「爷爷也不是反对商业化,人活着就要挣钱,顺应时代,发展旅游业是好事,但何必非要往钱眼子里钻,咱们心眼就实点儿,踏踏实实展现自己的人文风貌,都去追新潮赚快钱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谁来管?」 或许是想到棠里镇如今在外的骂名,孟爷爷痛心:「传承靠的是人,总要有人付出,你们说,是不是?」 许织夏静静听着,回想起那些匆匆的流年,阿公阿婆常去油纸伞作坊题字作画,后来阿公阿婆回了金陵,留下的笔交给了她。 她站在时光里深有感触。 棠里镇正陷在流俗中,丢失着一些东西,看似繁荣,实则空得悲哀。 许织夏点点头:「我突然觉得,陶思勉昨晚的想法,挺不错的。」 一只胳膊撑墙站着的陶思勉陡然来了精神:「我就说!我来做非遗项目计划书,孟熙你不是学的市场营销吗,营销策略这块儿就交给你,到时候今今往直播间一坐,心理学上个高度,咱们是无敌的!」 孟熙告状:「爷爷你看他,怂恿我辞职创业。」 孟爷爷笑呵呵地说:「你想得美,三天两头迟到,还没辞职呢,公司先辞退你咯。」 许织夏也眯着眼睛笑起来。 那天陶思勉又兴奋地讲了遍他的计划,孟爷爷乐得不可开支,说年轻人敢想敢做有前途:「不过景区是合作开发,你想在棠里镇创业,得先让千寻把股权让出来。」 「什么是合作开发?」孟熙疑惑。 孟爷爷说:「当初签的开发协议,一方是棠里镇集体,一方是千寻,双方合作成立了家中间公司,两边都占着股份呢,但所有投资都是千寻出的,棠里镇只享受分红,经营管理权在他们那里。」 许织夏手指在脸颊边点了点,若有所思。 其实就算是景区项目负责人,也都只是执行者,真正捏着棠里镇命脉的,是千寻公司的决策层。 在医院,许织夏默默用手机搜了下,千寻杭市分公司的法定代表人叫许轻苑,近月新上任的ceo叫盛则玉。 许织夏一心想知道那只发卡能不能开院子的锁,于是当天下午离开医院后,就去了一趟棠里镇。 街巷之间游客如织,许织夏视若无睹,直奔他们的小院子,从包里取出发卡入锁眼,轻轻一拧。 金属锁「咔嗒」一下,竟然真的开了。 许织夏唿吸都慢下去。 背后吵闹的动静不绝于耳,而她仿佛沉湎在自己清静的小世界里,虽然有回过,但这次是名正言顺走的正门,心境千差万别。 双手压着院门,推出极缓的嘎吱声,缝隙中院内的情景在她的视野里慢慢扩大。 她望见屋前的檐廊。 曾经她就是在那里罚站,面朝着柱子,腿酸了就伏过去抱住,脸贴着廊柱,可怜兮兮望着他。 千丝万缕的情绪交缠在心间。 许织夏双手止住,思索片刻,她握住拉环,把院门合回上去,重新锁住。 她不想一个人故地重游。 发卡塞回包里,许织夏回过身,撞见经过的镇长,有两人和他同行。 一个是与周清梧年纪相仿的女人。 一个是与她年纪相仿的青年。 「镇长伯伯。」许织夏打了声招唿。 「今今,回来了。」镇长笑着,顺口向她介绍:「这位是千寻集团的许董,这位是许董的儿子,小盛总。」 盛则玉面相冷淡,双手抄在西裤口袋里。 许织夏没看他,下意识望向女人,四目相对,她的心脏恍若被弹指的岁月打中了下,忽地重重一跳。 许轻苑也不知缘由地多看了她两眼。 周末两天,许织夏都和孟熙陶思勉在一起,之后又跟着周清梧去听了几日心理学培训课。 许织夏的生活如常,只是时不时会莫名想起那个被镇长称为许董的女人。 很奇怪,分明初次见面,许织夏却从她的眉眼间感受到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一身高贵冷艷的职业装,齐肩短髮显得气质如刀刃般锐利,可许织夏反而觉得自己看到了一朵菟丝花,为了不被人看轻,偷走了玫瑰的茎刺插在自己身上。 这种无厘头的侷促和疑惧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许织夏的心情才逐渐平息。 许织夏不是每日都能和哥哥通上视频,纪家改朝换代,革新变旧,正是他忙得不胜其烦的时候,何况他们有时差。 再接到他的视频,是一个清晨。 许织夏刚吃完早餐回到房间,长头髮在脑袋上扎了个松软的丸子头,伏在沙发上和他视频。 「哥哥,伦敦都快凌晨两点钟了,你怎么不睡觉?」 画面里纪淮周一身睡袍,也仰在卧室的沙发,他似乎很累,都懒得起身躺到床上去。 身后的夜色昏天黑地,手边是一盏高落地檯灯,照亮着昏暗中的他,短髮有湿漉的光泽,散落在额前的几缕还在滴着水珠子,胸腹前的面料都洇出湿晕,领子没拢住,半敞出肌理轮廓。 「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嗓子低低哑哑的,本来就长了张欲态的脸,这副有意无意勾人的样子,许织夏一下子就胡思乱想到他之前那句说她叫得好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许织夏下巴抵着沙发背,看着屏幕不声不响。 相顾无言,见她没有回应的意思,纪淮周懒懒开口:「跟哥哥唱反调呢?」 许织夏盯着他:「我怕你乱讲话。」 她警觉得过于明显,纪淮周唇边溢出无奈的笑:「我这才刚讲一句,冤枉我是不是?」 「你肯定不怀好意……」 「想你想得睡不着,算不算不怀好意?」 他的眼神和语气都找不出一丝破绽,许织夏半信半疑,略停了会儿,问:「只是这样吗?」 有几丝碎发虚掩在他眼前,纪淮周不露声色:「隔着九千多公里呢,小尾巴,哥哥是能瞬移么?这么提防我做什么?」 话落,他一声可有可无的嘆息。 听见他一嘆,许织夏防守住的心门立刻就开了,好不容易打通视频,她还这么疏远。 许织夏共情着他的情绪,转眼就扮乖,岔开话题:「哥哥,你又帅了。」 纪淮周顿了下,被她生硬的转折惹得笑起来,胸腔跟着震动。 许织夏去向书桌,再回到镜头前的时候,她耳鬓上方别着那只粉钻钥匙发卡。 「哥哥看!」许织夏笑容可掬地举高手机。 他眉梢带笑看着她。 只有在看她,尤其是她笑闹的时候,纪淮周的笑意才会达到眼底:「漂亮么?」 许织夏敛住笑,枕回到沙发背,另只手拢成拳垫着下巴,轻哼说:「你才应该回答这个问题。」 她较真的眼神,摆明是记了他一笔。 因为「长得一般」。 「要听真话?」他问。 许织夏给他机会:「嗯,你正经说。」 纪淮周在这刻放松,胳膊搭上沙发,装模作样地沉吟了片刻:「我们今今,是哥哥见过的女孩子里……」 刻意停在这里,引得她目光一瞬不瞬。 而后他才说完:「脸蛋最漂亮的。」 许织夏眼里迅速拂过欢喜,但一眨巴眼的功夫,她又不经意抬槓:「哥哥见过多少女孩子啊?」 纪淮周笑了下,任她闹,也不解释:「哥哥错了,哥哥以后蒙上眼睛出门。」 听出他的揶揄,许织夏抿抿唇:「那你为什么要特意说脸蛋?」 「因为你要听真话。」 许织夏投出质问的目光,见视频里,他神情别有意味,慢条斯理地说:「其他地方哥哥还没看过,不好说。」 短暂懵懂了下,许织夏领会到深意,赧着脸瞧住他:「还说没有不怀好意……」 「又冤枉我。」 他就没说过他是怀着好意的。 后半句他接着促狭:「不是明明白白告诉你了,哥哥想你想得睡不着?」 许织夏不得要领,歪过脸:「有多想啊?」 过了两秒,他再说:「想得都疼了。」 他过于云淡风轻,反倒衬托得前两秒的安静尤为耐人寻味。 「是……那个吗?」 「哪个?」 许织夏思来想去他也别的地方能想疼的了,不回答他,免得上套。 她听着自己的心跳声:「那、那你想的话,就喘好了。」 纪淮周被她理所当然的反应弄得怔住一瞬,勾起唇角:「又钓我呢?」 「男人有生理需求才正常。」许织夏脸发着热,但很有骨气地装出比他还淡定的模样:「而且哥哥喘得……也挺好听的。」 纪淮周唇边括号倏地一深,一个字都不讲,就这么通过屏幕,似笑非笑地和她对视。 他的眼神越看越像无底的盘丝洞。 许织夏被缠绕住般,心一虚,先躲开目光。 可能窗外的阳光太浓烈,暖得她头昏,许织夏支吾着:「哥哥,你要是没想那个,就早点睡吧。」 他轻笑出一声,后脑抵住沙发,手掌復上脸慢悠悠地揉搓了两下,在夜里的嗓音含着疲倦的沙砾感,却又裹挟笑意:「你现在了不得了。」 敢脱内裤扔给他,还敢调戏他。 许织夏嘴角上扬,脸往沙发里埋了埋。 「不钓了?」视频里他懒洋洋地问。 许织夏从沙发抬起脸,伏在手机上看着屏幕,知道他意指那天她说是在钓他,让他迫不及待想要回来。 她压住眼里的笑,故意「嗯」了声。 「再钓我一下吧。」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纪淮周噙着一丝笑看住她:「哥哥准备好要上钩了。」 第66章 雨濯春尘 【淋淋雨,我才能发芽。 ——周楚今】 - 并无明确言语,但许织夏有预感。 哥哥要回来了。 他们说好的,等他从英国回来,要一起回棠里镇看看,许织夏就一直等着他,哪怕人都在院门口了,她也没有独自先进去。 期间许织夏回过棠里镇,录入景区原居民身份,这样凭身份证就能进景区的闸机。 总不能回自己的小院子,还得回回买门票。 那天镇长领她到景区中心的办公室,办理相关手续。 落地窗视野敞亮,眺望出去就是半片棠里镇的风景,绿水上一只又一只满客的摇橹船,街巷间乌泱泱,路和桥好似不是青石板搭建,而是一颗颗人头铺的。 「妹妹,带身份证了吗?」 许织夏思绪一断,自窗前回眸,抬步走向办公桌,取出包里的身份证双手递过去:「带了,辛苦姐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谁都会对讨喜的女孩子心软。 行政助理原本因冗杂的工作沉着脸,一听这柔软体贴的语气,眉头舒展开,走向印表机:「坐会儿啊妹妹。」 「好。」许织夏依旧站着。 高跟鞋稳稳在瓷砖面踩出清脆的声响,有人带着气场,走进这间办公室:「小程。」 主办公桌的行政经理闻风而动,忙不叠起身:「许董。」 许织夏眼睫忽颤,侧过目光。 女人红唇套装裙,利落的短髮别在耳后,口吻肃沉:「这半年的旅客信息统计,怎么还没有给我,你不知道行业政策规定,实名购票信息只能保留六个月?还得我亲自过来问你要?」 程经理解释:「这半年客流大,要详细到身份信息,确实耗时比较久,我们没有专员做,明天中午前,我一定私下发到您的邮箱。」 许轻苑似乎很迫切:「你手头的工作都先放了,立刻把表格拉出来,我现在就要。」 不敢顶撞领导,程经理忙应声。 办公室压抑,助理带着复印件回到副桌,将身份证递还许织夏,轻声说:「我这边上传完信息就可以了,大概两个工作日生效。」 「谢谢姐姐。」许织夏莞尔,同她再见。 许轻苑这才留意到许织夏,目光追随着她背影消失在门口,有见过一回,这次在某种不明朗的感应下,她不禁问了句:「这小姑娘是谁?」 「是原来住这的,镇长说她很小就住进棠里镇了。」助理回答。 许轻苑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几岁?」 「好像是五六岁吧。」助理笑着,顺势调节气氛:「小姑娘是真的漂亮,身份证照片都这么好看,眉眼瞧着和您有点相似呢,巧了,名字和您还是本家。」 她握着身份证复印件,逐字念道:「——许织夏。」 许轻苑瞳孔剧烈收缩,迅速过去的每一步,高跟鞋都踩得又勐又用力,一把抽过许织夏的身份证复印件。 名字没有错。 出生日期也没有错。 许轻苑手微颤,唿吸急促起来。 办公中心空静的天台,许轻苑听着手机,在几盆高大的绿植间踱步。 终于接通,她心急:「则玉,我刚传了你一份身份证复印件。」 盛则玉淡声:「看到了。」 「你帮妈调查一下这个女孩子。」 「还不放弃,不怕爸知道?」 「这回不一样,名字都对上了,如果她原户籍是在港区,我要做亲子鑑定。」 「同天几万人出生,要一个个找过去吗?」 许轻苑深吸口气:「我到杭市,就是为了找她,要不是儿童院起过一场大火,烧毁了档案袋,我何必费这么大周章。」 盛则玉冷笑,语气不加掩饰地讽刺:「您当初把她一个人丢在小胡同里的时候,想过会有满世界疯找她的一天吗,深谙权衡利弊的许董?」 「盛则玉!」许轻苑情绪有些激动了。 「错误就是错误。」盛则玉说:「后悔和虚伪本身就是一个东西。」 棠里镇站的公交站台,有人牵着一只萨摩耶,肥肥的,被主人牵上车了还扭着脑袋,沖许织夏微笑摇尾巴。 对某人就要回杭市的预感强烈,许织夏欢愉得心里如有一波一波的海浪。 受心情影响,她在那个瞬间一念闪过,给周清梧打了通电话。 「宝宝。」电话里,周清梧柔声。 许织夏坐在站台的长椅上,温声温气地询问:「小姨,我可以养狗吗?」 周清梧理当地笑了:「当然可以啊,想养什么品种,我今天陪你去宠物店瞧瞧?」 许织夏在这十七年,无时无刻不在感受她毫无怨言的宠溺,而这份温情持续至今。 「我想养萨摩耶。」许织夏不自知地撒娇:「淮崇哥哥养过的那种。」 周清梧回忆着说:「我记得淮崇的萨摩耶,当初就是在杭市买的,我去问问犬舍有没有月份合适的,说不定和淮崇那只还能沾点儿亲呢。」 许织夏眼睛忽亮。 养萨摩耶是许织夏临时起意,而犬舍正有同宗的萨摩耶出窝,是意外之喜。 也许宿命可以称之为是偶然中的必然。 许织夏就这么凑巧地,养到了纪淮崇那只小胖耶的同宗后代。 这只萨摩耶幼崽三个月大,已经打完疫苗,每天都按时餵营养品,养得好,不太掉毛,毛髮雪白浓密有光泽,还是双眼皮,一吐舌头,嘴角就弯曲着微笑起来,总是发着嗷呜嗷呜的奶音。 它到的那晚,许织夏心花怒放,晚餐后,周清梧和明廷靠着沙发,笑看她和小狗在客厅追着闹腾。 回到房间,许织夏就一通视频给某人打了过去。 手机架在书桌前,她抱着萨摩耶一起出现在镜头里。 「哥哥!」许织夏的笑像阳光一样从眼睛里照出来,举着萨摩耶的两只前爪子,雀跃示意他:「哥哥你看。」 纪淮周是在阳台接的她视频,他正抽着烟,胳膊肘倚在欧式罗马柱护栏,一只手托着手机,一只手夹着烟。 阳光下迎着正午的风,他衬衣轻轻鼓动,短髮被吹得微乱。 她的用意显而易见。 纪淮周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意外,瞭然过后,逐渐被她感染上了笑意。 「可爱吗?」 纪淮周弯着唇,没瞧狗,瞧着她浓郁的笑眼,轻声说:「可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许织夏凑在屏幕前,神秘兮兮地告诉他:「它是淮崇哥哥那只的侄孙。」 纪淮周笑着,安静看着她。 许织夏眼瞳亮亮的,立誓般地说:「我一定也能把它餵得特别胖。」 「好。」他含着纵容拖长腔调。 「我们叫它耶耶好吗?」 「好。」 许织夏笑脸明媚,揉着萨摩耶毛茸茸的脸:「哥哥,耶耶软乎乎的,你想不想抱抱它?」 「还是抱你吧。」他抬手到唇边,咬住菸蒂吸了口,在唿出的裊裊烟雾里,望进屏幕里问她。 「你也软乎乎的。」 抽菸时的他,眼神自带迷离和颓坏感。 许织夏猝不及防心怦怦一跳。 都是男人,但有的抽菸令人反感,有的却能让画面变得性感迷人,他属于后者。 许织夏印象里,自己几乎没见过他真抽菸的样子,他向来只偶尔抽,要抽也都避开她,从不当着她面。 许织夏脸微热:「你怎么说两句就不正经了……」 他轻笑:「那哥哥说句正经的给你听。」 许织夏眨眨眼等着,他低下头,不慌不忙磕了磕菸灰。 她听见他说:「哥哥很想吻你。」 他染过烟的嗓子有些沙哑,低着声。 「现在。」 …… 自养耶耶起,许织夏就开始有了每晚遛狗的习惯,有时周清梧和明廷陪着她到西湖边熘达,有时他们忙着,她就自己牵着它在别墅区内走几圈。 某夜,月淡星疏。 私人别墅区的道路宽敞清静,一盏盏路灯将路面映成橙黄色。 耶耶过度活泼好动,一出门就横冲直撞,明明是许织夏牵着它,可许织夏手劲小,总被扯得跟着它跑。 许织夏觉得,可能是耶耶在熘她。 「耶耶……」许织夏想拽住它,拉着和它较了会儿劲,可能是项圈款尺寸不合,耶耶扭了两下脖子,项圈就脱落了。 一挣脱,它四肢前后甩摆,撒欢地向远了奔去。 「耶耶——」 许织夏惊唿,一边扬声唤着,一边在后面追,追了很长一段路,拐过了好几个路口。 中途想要扑它,结果一扑把自己扑进了花坛里。 再往前就要出别墅区了。 耶耶一不留神迎面撞上一双皮鞋,那人俯下身,在它逃走前,及时将它控制住抱了起来。 见它停住了,许织夏总算能放慢步子,她在几米开外撑住腰,平復着气息走过去。 「谢……」她笑喘着抬起头。 四目相对,许织夏冷不防一怔。 盛则玉靠着一台深色宾利,身量高,后腰抵着,年轻的五官周正英气,但渗着冷感。 周围没路灯,只有他的车大灯将夜色里的所有尘埃都照得通亮。 他没把耶耶还给她,看见她蹭到泥土的脸蛋和白裙子,胳膊伸进窗内抽出几张纸巾和一瓶矿泉水,先递过去。 许织夏不明所以,没去接。 这般关照,对于打过照面都算不上的他们而言,不合乎情理。 「谢谢。」许织夏敛住不稳的唿吸,感谢他的心意。 盛则玉没为难,手垂落回去,望了望别墅区周边的环境:「你住这里?」 并非来歷不明之人,许织夏想了想,没否认,也没回答。 「我叫盛则玉。」盛则玉把矿泉水丢到座椅上,别有几分深意:「你可能不记得了。」 莫名其妙就被套进了一场寒暄。 许织夏一头雾水,但还是扯出笑痕,礼貌回应:「记得,我在网上看到过。」 盛则玉没多言,只是沉沉看着她,忽而一声问:「一个人的时候,过得好吗?」 许织夏轻轻发出声疑惑,又见他摸出裤袋里的手机,示意:「联繫方式,留我一个?」 茫然良久,许织夏渐渐皱起眉。 「这是……什么意思?」许织夏左思右想,想不出其他原因,郑重提醒他:「小盛总,我有男朋友了。」 盛则玉错愕一瞬,而后极短地挑了下唇:「不好意思,看到你,想起我妹妹了。」 许织夏眼波微漾。 他抬了下手机:「如果你对棠里镇的运营有意见,可以直接和我聊,手机号,留吗?」 抱着耶耶回别墅的路上,许织夏心里有种不知名的惴惴不安。 就好像有道光,明晃晃地想要闯进她心底某个发霉的角落,可那个角落于她而言,已是月球的背面。 照亮了,只会让她看到更多烂疮。 许织夏当时并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只是直觉带给她一些不祥的预感。 正想得出神,忽有几滴水落到脸上。 许织夏心下一紧,抬头望天,雨水说降就降,啪嗒啪嗒地往她眼睛里掉。 离别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四下如旷野,只有一片蔷薇花在一场盛大的绽放中,从墙顶铺天盖地生长出来,枝条沿着外墙向下攀缘蔓生,盖出一面花墙。 许织夏跑过去,抱着耶耶蹲到花墙底下。 没两分钟,夏末夜晚忽至的急雨就把路面打得水光发亮。 许织夏在那个窄窄的小空间蜷缩着,偶尔还是会有几滴花叶上水珠子落到她身上。 耶耶的脑袋压在许织夏的膝盖,许织夏的下巴压在它毛茸茸的脑袋上。 一人一狗眼巴巴望着雨幕,然而雨势久久不见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呜……」耶耶在她怀里闷叫。 它还委屈了,许织夏垂下眼,瘪瘪嘴,比它更委屈地低嗔:「都是你。」 「好,」男人带着笑拖腔带调:「怪我。」 声音低哑而柔和,在哗啦的雨声里不轻不重地响起,恍如一道天外之音。 许织夏脑中「嗡」地一声。 误以为是幻听地呆住两三秒,她蓦地昂起脸。 男人一米八八的个子,站在跟前,许织夏的脸得仰得老高,他握着把黑伞,眸光下垂,勾唇笑着。 许织夏讷讷望着他。 她乳白色的连衣裙肩袖脏脏的,裙摆拖地浸湿了,抬着的脸也不干净,鼻尖沾着一点灰灰的泥土。 纪淮周曲起一条腿蹲到她面前,伞面遮住自己和她,两根手指伸过去,捏了下她鼻子。 他慢悠悠调侃:「这是谁家妹妹啊,脏兮兮的。」 好久好久,许织夏才从迟钝中回过神,清醒到他真实的存在,而非幻觉或在视频里。 眸中惊喜逐渐淹没了匪夷所思。 她笑容瞬息明亮,挟着终于有人撑腰和依赖的委屈:「哥哥……」 纪淮周轻一抬眉骨:「遛个弯还能给自己困这儿了?」 「是耶耶不听话。」她小声告状。 纪淮周便戳了下耶耶毛髮厚软的脑门,配合她佯作管教:「说你呢,为什么不听话?」 许织夏被惹笑。 「回家了?」 「嗯。」 纪淮周捏住耶耶的后颈皮,从她怀里拎出来,雨伞递到她手里:「哥哥抱抱看,我们小尾巴是不是软乎乎的。」 许织夏抿着笑,下意识就搂住了他脖子,胳膊环绕着他的颈,双手半攀住他肩,半握住伞。 他腾出的那只手去勾她的腿窝,手臂横到她臀腿下,起身轻轻一托,单手公主抱起了她。 耶耶被他另只手拎着,嗷呜叫了两声。 身后是繁茂拥挤的墨绿叶片间,开满了或大或小,或粉或白的蔷薇花。 一盏路灯被簇拥在放肆生长的蔷薇花墙间。 光下,他们周身似落着橙色会发光的雨。 纪淮周去看眼前那张挨得极近的脸,看着看着静住了,就这么站着,半天没走。 许织夏困惑眨眼:「哥哥?」 似乎有哪里不得劲,他干燥的喉咙咽了下,忽地一笑:「要不先接个吻?」 第67章 雨濯春尘 【这世界上的人形形色色。 哥哥一定是最色的那一个! ——周楚今】 - 他一副真被她钓得迫不及待的样子。 突如其来一问,问得许织夏措手不及。 「现在怎么接……」许织夏小声难为情,递过去个怨他没正形的眼神。 「先亲会儿。」 许织夏瞥着他,感觉这先字有点微妙,没想明白,他的脸已经靠近过来。 有两人路过,脚步仓促,抱怨雨下得没完没了,鞋子同时溅出一路水声。 人前亲热的羞耻感顿生,许织夏忙低下脸。 她一逃开,纪淮周只能停止住,装装样子观赏面前的蔷薇花墙。 等人跑远了,她慢慢抬回起头,他也垂下眼。 对视间,他目光滑落到她嘴唇,压过脸又想去亲她。 在他张开唇的瞬间,有台车子拐出弯道,车灯两道耀眼的光柱迸进雨夜里,猝不及防从他们周身扫过。 许织夏一激灵又别过脸。 车子开走了,但耶耶开始不解风情,挂在他手下,短腿凌空挣了挣,呜呜地叫着。 头顶他落下「啧」的一声,对这破时运感到不爽。 许织夏低闷地笑。 纪淮周嘆气,将她的臀腿往上托稳了些,迈开腿,还是决定先回去。 许织夏抱着他脖颈,双腿被他胳膊勾着,垂落的小腿随着他的步子轻晃。 望上去,他表情略显郁闷。 许织夏压住嘴角。 伞下他的眼瞳里有灯影的浮光,瞧着他,活过的几个瞬间忽而在许织夏脑海中掠过影子。 她捏着他给的吐司面包,去餵小猫,出了院子不小心迷路,那面用墨漆题字「棠里」的马头墙旁有只公共垃圾桶,她躲在垃圾桶盖下,困在雨里,被他找到。 今夜,他又在雨里,找到了她。 许织夏看着他,他近在眼前,她晃晃悠悠了近两月的内心,在此刻无比宁静。 她眸光越来越柔软,凑上去,唇在他的脸嘬了一下。 纪淮周剎那止步,盯住她双眼,眼神逐渐深邃,许织夏被他看得一点点害羞起来。 「哥哥……」 许织夏刚开了个口,阴影占据视野,嘴唇毫无徵兆地压下一片真实的温烫,紧接着就被他含住一张一弛地吮了起来。 她颤了两下僵住,他亲得不规矩,没一会儿就开始放浪,舌带着潮热感,压着她唇面舐过。 许织夏瞬间麻了半边身,手劲一软,伞柄歪倒坠下去,落到地面滚了半圈。 「伞……」 许织夏一出声,他的唇又堵上来。 她低唔出「外面」两个含煳的字,他深喘着回应她说,哥哥有分寸。 眼前都是湿漉漉的水光,分不清是他的唇舌,还是淋下的雨。 雨幕里,别墅区外那台宾利被淋得黑亮。 盛则玉靠在驾驶座,陈年泛黄的信息表在手中一张一张,慢慢地翻阅过去,看了会儿,最后原封不动塞回进牛皮纸档案袋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档案袋丢进车载保险箱,锁住。 碰巧许轻苑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则玉,这么久了,有消息了没有,那个女孩子的原户籍是不是在港区?」 手机举在耳旁,盛则玉看着被雨倾盖得模煳的挡风玻璃。 沉默良久后,他说:「不是。」 - 还说有分寸。 最后两人一狗全湿着回去。 纪淮周在公共卫生间先洗了耶耶,放进宠物自动烘干箱烘干,再回房间洗自己。 那时候,许织夏已经洗好澡吹干头髮,换上了干爽的睡衣。 近两个月的异国在今夜结束,两人都有些后遗症,他是见面了不立刻亲她不得劲,许织夏是分开洗个澡都在想着他,一收拾好自己,她就趿拉着拖鞋,主动去他屋里。 但刚出房间门,就撞见了正上楼的周清梧。 即将新学期开学,她今晚出去和几个同校的老师聚餐了,才回来。 见她出门,周清梧笑着从楼梯走过去,闲聊问道:「还没睡呢宝宝,要去哪儿?」 在周清梧面前说谎,许织夏是最虚的:「我想去……厨、厨房。」 「饿了?我去给你做点吃的。」 「不是不是!」许织夏忙拉住她,快速思考着寻了个藉口:「哥哥淋雨了,我想去煮杯姜茶,怕他感冒。」 话落脸上堆起笑容,努力令她信服。 周清梧倒没深究,先意外再惊喜:「阿玦回来了?」 「嗯……」 周清梧显然也高兴,託过她的手一起去厨房:「我正好也想找他聊聊天。」 「……」 于是情况就发展成了,许织夏和周清梧并着肩,坐在那人卧室的沙发里。 他的房间深色调配金,沙发斜对着暗灰色的床尾凳。 他裹着睡袍,双手后撑在床尾凳,没个坐样,目光悠悠的,不确定是在看谁。 许织夏一直低埋着脸。 两边都心虚,谁的眼睛她都不敢直视。 周清梧说了几句长辈问寒问暖的话,端起小茶几上的玻璃杯,递给他:「怎么还不喝,趁热,妹妹特意给你煮的。」 老远就闻到姜茶的气味,纪淮周笑出一声:「谢谢啊,我的好妹妹。」 「……」 周清梧说:「回来了就多待两天。」 「嗯。」纪淮周拧着眉喝完姜茶,眉头迟迟松不开:「不走了。」 许织夏终于抬起脸,眼睛睁得圆圆的。 「不回英国了?」周清梧也惊讶。 见她们的反应,纪淮周意识到自己表达有误:「也不是。」 许织夏方起到至高点的心情,倏地又落了下去。 纪淮周倾身把杯子搁回茶几上,慢条斯理地继续讲:「一年还是得回那么两三天。」 许织夏又是虚惊一场,忍不住怨怼了他一眼。 纪淮周端详着她,不见她笑,他哼声:「不高兴我回来?小没良心的。」 周清梧护短得很:「你凶什么?」 纪淮周抬了抬下巴:「您瞧瞧她,瞪我呢。」 他还好意思讲,一句话说得慢吞吞,存心害她情绪在半分钟内跌宕起伏。 许织夏嘀咕:「哥哥嘴巴太慢了。」 「你还嫌弃上了?」 「说你你就听着,别顶嘴。」周清梧睨他:「有女朋友也不能忘了妹妹。」 纪淮周笑着承下:「忘不了。」 「女朋友呢?」周清梧关心他感情生活。 他懒懒散散歪着脖颈:「在不高兴呢。」 许织夏唿吸窒住,一阵要被揭底的心慌,好在周清梧没疑心,只是训了他一句:「你这脾气,也只有我们宝宝受得了你。」 她下巴都要戳胸口去了,刚洗过的头髮比耶耶还蓬松,纪淮周很想去揉一把,但够不着。 他便只看着,饶有兴味勾着笑:「是,我们宝宝最讨人喜欢了。」 许织夏悄悄跟他交换眼神,暗示他不要在小姨眼皮子底下犯坏。 他倒只是笑,不见收敛。 周清梧没有坐太久,聊了会儿就带着许织夏离开了。许织夏在房门口,和周清梧互道晚安,目送她上楼,等她身影不见了,许织夏才回过脸,和某人四目相对。 他在隔壁倚着门,一条胳膊支在另一侧门框上,沖她歪了歪脸,询问她今晚进哪个屋。 许织夏胆小得很,再望几眼楼梯,咬住下唇,迅速跑过去,往他胳膊下一钻,一熘烟进了他房间。 动作快得人都要成了虚影,生怕周清梧突然掉头,当场抓住她。 纪淮周被她这偷情的模样惹笑。 不慌不忙合上门,落下锁,回过身,小姑娘已经老老实实站回到沙发边上。 「来就来,还带着小姨和姜茶来,这么客气呢。」他似笑非笑地奚落,走过去。 许织夏理亏,但同时又想笑。 「小姨刚好回来……」也要赖他,白白折腾这么长时间,她轻声怪道:「谁让你非要在外面亲。」 纪淮周仰坐进沙发里,后颈枕着,抬高了脸去望她,喉结便隆得尤为明显:「哥哥怎么知道,你一把伞都握不住。」 许织夏臀部虚虚倚住沙发的扶手,不搭腔,总不能讲是因为被他亲昏了头。 右手放在腿上,他的手不声不响地覆过来,手指滑到她掌心,揉握着,和她的肌肤缓慢摩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时间变得越来越慢。 在外面的时候雨水泛滥,心是开放的。 共处一室了,空气中有隐晦的潮湿,暗戳戳的情愫一泛滥,心就内敛了起来。 只是摸个手,许织夏都感觉自己心跳的频率在失调。 窗外仍有落雨声,但房间里静得厉害,许织夏寻思着得出些声音:「哥哥……」 两只手交握,他轻轻拽了她一把。 许织夏依顺着这股力道,人一起一落,侧着跌坐到了他硬实的腿面。 她顷刻间伏在了他胸膛,腰被他搂住。 两人贴得足够近了。 「终于没人了。」他不再佯装,任由嗓音哑下去,唇蹭过她耳垂,再往下蹭进她颈窝,脸深深埋进去,贪恋她皮肤上久违的沐浴露香气。 哑声轻唤:「宝宝。」 许织夏不由停止唿吸,他鼻息炽热,似带着火,都要把她的头脑烧煳涂了。 这称唿从他口中出来,听着臊得很。 许织夏双手攀着他两肩,微弱涩声:「别叫宝宝……」 纪淮周慢慢离开她的颈,一张冲击感强烈的面容,逼近她脸前,笑意都略显迷离:「那叫什么?」 他的唇压到她耳旁,轻虚一声:「宝贝。」 许织夏瞬间耳朵也被烧得着火,四肢百骸如被羽毛挠着,剎那间浑身骨架都酥麻了。 脸靠到他肩上,身子软趴趴的。 他轻笑,手指摸到她的脸,游移着亲过去,舌尖捲住她的耳垂轻轻咬了下。 嵴椎过电,许织夏敏感得身子一下子僵直了,过于紧张就想分分心,唿吸乱着:「哥哥,我们明天去棠里镇。」 「好。」他亲到她的唇。 许织夏屏住气:「要大扫除……」 他的热息落在她唇上:「好。」 「但是……」字音被他潮热的吮吻吞没,间歇中,她轻喘着换了口气:「这几天下雨……」 他气息深重地「嗯」声回应她。 「哥哥……」 「——闭嘴。」 他低沉一声,许织夏抿唇,安静了。 还当真听话得很,他再去亲,她闭着不开口,怎么都不让他进。 纪淮周挟着低喘笑了几声,掌心抚住她后颈,惹恼了还得自己哄:「让我亲亲。」 许织夏又是红着脸,又是怄着气。 「求你了。」他一双眼情意浓重,定定看着她,语气放柔:「哥哥想你想得要死。」 像雪花掉进火山中,许织夏心一软,千丝万缕的情绪都在他这句话里消融了。 她掀开睫毛,和他的目光靠拢。 望着望着,气氛汨汨出一种要出事的预兆。 纪淮周胸腔不经意间起伏了下,突然欺身过去,重新寻到她的唇舌。 睡裙细细的肩带不知何时滑下去一边,松松垮垮地挂胳膊上,而他拢着她腰的掌心却在向上而去。 她四肢都很纤细匀称,但那里如他所想,刚好能兜住。 即便隔着薄薄的面料,许织夏依旧清楚感觉到,心尖有罗德斯玫瑰,于他掌下一朵一朵地往外盛开。 许织夏难以经受地捏住了他手腕,要推不推的。 纪淮周从她舌尖退出去,另只手陷入她长发,近近瞧着她水光潋滟的模样,眸色别有深意:「有感觉了是不是?」 许织夏唿吸乱得毫无章法,一出声,上回那只小猫就跑出来了。 她从未被如此弄过,陌生但适意。 「我不知道……」她几不可闻,羞耻地躲开视线,眼前一层潮湿的雾气。 纪淮周抚上她发烫的脸颊:「想不想?」 许织夏额头垂下去,抵着他锁骨,气息不太稳:「……什么?」 思绪迷乱间,耳廓压上他的唿吸的热意。 「不是说哥哥嘴巴太慢了?」 他指尖点了点她腿,轻声:「想不想感受一下?」 第68章 雨濯春尘 【以前有哥哥和小橘。 现在有哥哥和耶耶。 偷懒了四年,从今天开始,继续为你种罗德斯。 ——周楚今】 - 他勾着她腰腿,放她躺到沙发。 自己却起身,弯起一条腿,人站着,单膝跪到沙发内侧,膝部抵上她臀。 许织夏脑袋陷在厚软的靠枕里,赤着的脚底踩实了沙发面,双腿是曲着的,膝盖牢牢并住。 她的腿骨肉匀停,像她盘发的那根细直的玉簪子,在太阳底下软化了,变得很有柔韧度。 由春入秋的雨,敲打着玻璃窗。 雨水成线,流淌在窗面。 「我不懂……」许织夏呢喃,躲开他居高临下的浓烈目光。 懂常识,和懂实践的法子,是两码事。 许织夏一时间根本想不出,嘴巴太慢,要怎么感受一下。 他似乎笑了下,许织夏没忍住,又用余光去瞧他,见他低身俯下,两根玉簪子被他的劲腰挤得分开,各自贴在他身子的两际。 很不对劲,一副要乱套的姿态。 许织夏手掌抵住他沉下的两肩,别过泛红的脸,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轻:「哥哥你……别乱来……」 前几分钟他照顾过属于她的饱满,此刻她清亮的眼瞳湿雾朦胧,含着许多女孩子特别的情绪。 羞怯,懵懂,又有几分荡漾春思的好奇。 越是不直视他的眼睛,越是显得可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不会。」纪淮周轻笑,亲了亲她嘴角:「说过的,上回哥哥只顾着自己了。」 他的唇停留在她唇边,声音似在砂纸上慢慢磨过:「今天让你爽好不好?」 脸前都是他的热息,许织夏偏开脸,长头髮披散在枕面,有几丝几缕痒在颊边和颈间,让人抓心挠肝。 她不说话,他的唇追寻过去:「好不好?」 许织夏心跳到了嗓子眼,半点都受不住他这般哄人的语气,自小无论何事,他都要先问过她意愿。 怎么到了这种时候,他也要如此。 「你别问……」她难以启齿。 他状似耐心:「哥哥得确定你愿不愿意。」 许织夏咬住点唇,说不出口,温吞地含混其词:「我……不知道。」 感觉他是故意的,她又羞嗔了声:「不要问……」 在亲热这方面,她的脸皮只有一层纱,一戳就破,再惹就要恼了。 纪淮周隐着笑:「那听我的?」 许织夏僵持了会儿,扭扭捏捏地小声「喔」了下。 上次是她房间的沙发,藕粉软包,奶油白的摊子一半被他压着,一半拖到地毯。 这回在他这里。 他的沙发是鸽灰色的,高档布艺,坐感饱满,柔软中有回弹,躺在里面,好像掉进了一团棉花糖里。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许织夏感觉到他人起来了些,掌心离开枕边,復住了她的膝盖。 她不由看过去,在半空和他的目光交接。 许织夏唿吸很慢很慢,而他也始终在看她,他就这么一瞬不瞬地注视着她,带着她的目光,同样很慢很慢地低下脸去。 玉簪子折了起来,簪身白得晃眼。 外头的雨没完没了,落下的雨水是红酒,她的心脏成了容器,被红酒雨渐渐注满。 漂亮的簪子间有一丸小小的剥了壳的荔枝,果肉温润,晶莹剔透。 有人当着她的面去含,她惊得仰高下巴短促轻叫,蓄满红酒的心脏容器「咣当」一声被碰倒了,红酒全倒了出来,醉着每根神经。 雨水淋漓的玻璃窗晃漾着灯光。 许织夏被晃得晕乎,脚趾头都蜷住,稀里煳涂地望过去,他一言不发地在吃荔枝,吃得认真。 眼前的雾气更重了,许织夏抓住那人的短髮想要推开,但一点劲都没有,反倒是自己的灵魂被推进了红酒里。 她捂住脸,扭过头去。 窗外的夜雨越下越急,他也是,许织夏因此透出几丝难以言说,把持不了,只好去咬自己的指骨。 她恍惚想起高一那年的生日。 露天花园餐厅,落地观景灯亮着橘光,哥哥们争相问她,最喜欢谁的礼物。 「老大你的礼物呢?你该不会给自己买了身漂亮衣裳,送给今宝一个帅气哥哥吧?」陆玺看向那人。 他在躺椅里闲闲搭着腿,噙着笑问她:「你说呢,最喜欢谁的礼物?」 什么礼物呢。 是日记本,还是他这个帅气哥哥。 他在笑,她情不自禁盯着他的唇。 他唇色浅红,括号笑显得有几分浮浪,思春期的她不能自已地假想,他和女孩子接吻会是什么样子。 「都喜欢……」她轻声,暗藏心迹。 在当年那个夏至夜,她意识到了自己对他的心思,从此闷热潮湿的少女心事,开始了万劫不復的雨季。 她以为,她的一生都会在雨季里。 从不曾想过,会和他有今天。 当时的她是悬浮的,今夜的她同样悬浮,只不过曾经是无能为力,现在是无法抗拒,荔枝的果实颤巍巍的,她后颈仰到底,只能由着心口的气息时起时伏。 时至今日,她知道了他吻人的样子。 原来往昔她的假想都是纯情的小孩儿把戏。 他有好多的手段,用唇去吮,用舌面去碾,用齿痕去磨,接吻是,吃荔枝也是。 江南的雨似玉珠子一颗颗落进圆盘。 有一丸浆果在珠玉声中甘甜盈盈,无穷无尽。 深夜雨停了,声音静下,卧室里暗了灯。 他从浴室回来,在被里拥住她,许织夏侧身背对着,阖着眼假寐,无视他身躯的温度。 纪淮周无声笑着,唇贴到她耳后:「这么累啊,不就到了一回。」 她不作反应,他接着问:「还觉得慢么?」 许织夏屏着不唿出气。 「怎么不说话?」纪淮周拨弄她耳垂,又去亲她的颈:「理理你哥哥。」 再不理,他指不定又有新招了。 许织夏装睡不成,认命回过身,不看他,直接将脸埋到他的身前躲住,手没劲地捶了他一下。 纪淮周笑了声,见她还羞得不成样子,不闹她了,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哄着她睡。 不在雨季,但杭市一连下了几日雨。 高校陆陆续续进入了新学期,许织夏也收到了浙校心理健康中心的试用通知,试用期为一个月。 许织夏去浙校报导,那几天她白天和周清梧一起去学校,晚上回来。 纪淮周就自己在别墅里,外面下着雨,路途泥泞,他也懒得出去。 起初那一两天,许织夏在他面前臊得很。 尤其醒后那个清晨,他洗漱完,回到床边去亲她,结果嘴唇被她捂住。 她眼神含着怨:「不要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小姑娘的心思昭然若揭,他托开她的手,舌尖故意润了下唇,再告诉她:「没味道了。」 「你……烦人。」许织夏羞耻,被子一拽盖住脸。 纪淮周伸手去扯,让她的脸露出来,他笑,话中有话:「你自己的味道,怎么还嫌弃上我了?」 许织夏脸有红晕,不跟他讲话。 「真没有了,」他低下头凑近:「不信你尝尝。」 哪个清清白白的女孩子被这么弄,不得羞个几天,这和单纯恋爱调情不同,她头回体验到那种感觉,腰不受控制地抬高,脑子里有烟花蓦然绽放。 在此之前,这是一件她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他坏得要命,许织夏不想理他。 但在学校见不着他的时候,她又惦记着他一个人在别墅里,按捺不住到走廊,给他打电话。 接通了她刻意不出声。 他轻笑问:「查岗呢?」 她傲娇地哼声:「不理你。」 纪淮周在电话里鼻息逸出一声气,好似在笑,又好似哀嘆。 许织夏很有轻重缓急地问他:「你吃午饭了吗哥哥?」 「没呢。」 「冰箱里有牛肉,还有小姨昨天熬的高汤,你自己煮碗面,或者点个外卖,要记得吃饭。」 「好。」他笑:「听见了。」 「耶耶不要忘了餵。」 「餵过了。」 许织夏「嗯」声,过两秒想起来自己在闹情绪,马上又哼道:「不要和你说话。」 纪淮周在那边被她逗笑,配合着说:「心疼心疼你哥哥吧,小尾巴。」 「……哥哥怎么了?」 「一个正经工作都没有的男人,只能每天在家陪着一只贪吃的狗,女朋友还不给亲,」他拿腔拿调,慢慢道着:「你说他可不可怜。」 许织夏想笑,心窝莫名温温热热。 他们如今的关系很奇妙,纯白的兄妹情之上,覆盖上一层红色的男女之情,调匀后的颜色是粉的,底色永远存在,但越亲密,红色的比例就会越多一点。 难怪有句话说,性是感情中的作弊行为,它可以忽略所有互相了解的过程,以□□直达最亲密的关系。 不过这个互通内心的过程,他们早在十七年前就开始了。 「周末陪你。」许织夏抿着笑,小声说:「我们回棠里镇。」 雨后初霁,九月的苏杭有了几许秋意的凉爽。 那日他们特意起早,在景区营业前进了棠里镇。 清晨日出,阳光穿透薄薄的云层,水波一般荡漾在粉墙黛瓦间的青石小路,绿水闪着细细的粼光,望不见尽头。 这个时间点,商户早早开始忙碌,但街巷里没几个人,只有小部分住在景区民宿里的散客,在岸边吃早茶。 许织夏被纪淮周牵着手。 时隔四年,他们终于一起回到了这里。 一大清早的,没有喧闹的人声,听得见鸟雀清楚的啁啾,深唿吸,能闻到空气中一丝又一丝的早饭香。 再过一小时,景区就要营业了,在这短短的一小时里,棠里镇倒是回来了些许旧时市井坊间宁静的烟火气。 许织夏指向水岸:「哥哥你看。」 纪淮周望过去,那张古石象棋桌还在。 「以前我们每天放学回家,袁叔叔都要叫你过去下棋。」许织夏笑着说:「我就坐在旁边看。」 纪淮周垂下眼,眸光落向她。 她穿着他们在港区重逢时的那件黄油果绿小吊带,外搭薄开衫,粉钻皇冠钥匙发卡别在耳鬓,眼瞳莹亮。 他便也弯起唇,纠正道:「你是坐旁边吃零食。」 许织夏窘了下笑起来。 棠里镇还是那个棠里镇,照相馆,汉服馆,茶馆,一些小作坊,都还是老样子,却又因商业的气息而不尽相同。 纪淮周跟着她去向他们的院子,一路笑着听她说小时候的事,说孟熙在茶馆学评弹不认真,说他们总去书院吃阿公阿婆做的饭,说隔壁郑叔叔最爱听罗大佑了。 走到院门口,许织夏目光顿住,长久地停留在墙角。 平行时空交错般,时光一重合,她幻觉那里蜷着一只小橘猫,背上有心形橘花。 「哥哥,以前小橘就蹲在那里。」 纪淮周顺着她视线看向墙角,再去看她的脸,她正也抬起头望过来。 她佯装委屈:「那个时候小橘跑掉,你还说,它不跟我好了。」 ——猫猫。 ——就这只?餵它把自己餵丢了? ——哥哥,我们可以带它一起回家吗? ——哼,它不跟你好了。 纪淮周回想起这茬。 这叫什么,旧帐新算。 「哥哥错了。」他笑着认下。 许织夏轻笑原谅他,取下耳边的发卡,一边去开锁,一边宝贝地说:「我得去配一把,不能都用这个开。」 纪淮周眉眼染着笑,听她念叨。 「嘎吱」一声,院门敞开。 光亮涌出缝隙,院子里的情景展现在他们面前。 两层高的小房子,质朴但踏实,青瓦下的白墙有了年岁的斑斑劣迹,他用砖瓦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早年留下的泥土都已干裂风化,墙下长着野生的杂草。 视野里的画面,带出他们生活过的那十三年里,一幕幕的光景。 其实一开始,这个院子就是如此荒凉的,她没有家,他也没有,他们是在一片萧条中,慢慢一起找到了活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眼下,仿佛回到了岁月的最初始。 迈进院子里,置身其中,纪淮周想起他们常在这里乘凉,那小孩儿总是抱着半只西瓜,稚拙地握着勺子,舀到嘴里,脸颊吃得一鼓一鼓。 耳边响起嗒嗒嗒的声音。 他回眸,见她没来由地跑出了院子,过去几分钟,她又出现,发尾扬起漂亮的弧度,身影随着光一同涌进,奔回向他。 许织夏一手一把从孟爷爷那里借的扫帚,回到他跟前,微微喘着气:「阿公从前说,掸尘,就是把晦运都扫出去。」 她仰着脸,递给他一把:「哥哥,我们先扫院子吧。」 纪淮周看着她的笑脸,静静接过扫帚。 幼时腊月,她瞧着人家掸尘好玩,也要掸尘,他只能清早起来陪着干体力活。 今日也是。 她雀跃地跑到墙角,扫帚细细密密的竹枝在青石板上划出唰唰的响声。 扫着扫着,她望着寂寥的花池,走了会儿神,忽而她回过身,天光下一张笑盈盈的脸,冲着他。 她学着蒋校长的话,宣誓般,嗓音脆且清甜。 「哥哥的哥哥喜欢罗德斯玫瑰,我就把罗德斯玫瑰种满整个院子!」 迎着斑驳的光影,纪淮周虚敛起眼睫,眸光深刻而遥远,浸在了如水的回忆里。 今天算得上是他四年后重回故里。 受困于英国的每一个漫漫长夜,他在梦里都走不到尽头那个叫做家的光点。 而这一刻,他看见眼前的光,有了名为周玦的形状。 纪淮周倏地笑了,扫帚一丢,大步迈向她。 「哥哥你偷……」 他人逼近眼前,虎口卡住她的下巴,端起她的脸,唇重重压下来,许织夏想说他偷懒的话,最后几个字音猝不及防都变成了轻哼。 许织夏挨在他身上,没一会儿就被他亲得水光迷乱,捏着他的衬衣,但没有推开他。 怕不给他亲,他要和那天晚上那样。 和她的另一张唇接吻。 纪淮周放开她的唇,用力搂她进怀里,脸埋在她颈侧,含着强烈的情绪,低低喘着说了句。 「叫声阿玦听听。」 第69章 暗室逢灯 与她生活在棠里镇,身为周玦的那十三年,快要遥远得像是一场虚假的梦。 眼下周玦这名字回来了些实感。 而这个名字,于此地被很多人叫过,却没从她口中听过。 他忽然想要听,私心想听她这么叫一叫,那个单纯只是兄长的周玦。 许织夏脸偎着他的肩,这两个字,光是在心里默念,她都念不出口。 有点腻歪,有点肉麻。 想想比湿漉漉的亲热还要臊人。 许织夏攥得他身前的衬衣褶起,小幅度摇摇头,纪淮周手在她后腰握了握:「叫一声。」 小吊带短,他指尖部分虚贴皮肉。 许织夏略微有些痒意,扭了下腰,小声说:「……叫哥哥不好吗?」 许织夏猜不准他突然要她改口的原因,他谈恋爱花样多,她心想,他肯定又存了什么恶劣的心思。 「哥哥?」他品了品,似乎又开始逗她闷子:「哥哥有义务没权利。」 周玦哪里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那些年没有,也不能对她有非分之想。 许织夏琢磨着他说的权利,从他肩上抬起脸,眼神控诉:「叫哥哥,你也没少亲。」 纪淮周欲言,最后止住只轻笑出声。 无话可说,毕竟片刻前,才刚扣着她脸亲了一回。 空了四年的地方,每天孤零零日晒雨淋,像个灰头土脸的老头,一时半刻也弄不清爽。 一回到这里,许织夏的性子也跟着回到了小时候,说是要掸尘,把晦运扫出去,但玩还是要玩的。 休息日,孟熙和陶思勉刚好都回了棠里镇,许织夏像幼时一样,他们一喊,她就跟着一起玩儿去了。 艷阳高照,棠里镇游客纷至。 他们凑热闹,去茶馆听评弹,千寻团队的售票员态度冷漠,喝令要他们购票,一看票价,每小时一百二。 掌柜婶婶一见,骂骂咧咧过去,说自家孩子购什么票,二话不说拉他们进了茶馆,让坐前排佳座,还送了果盘点心。 显然居民和千寻团队相处得不太合衬。 刚为利润分成的事闹过,双方正在矛盾上。 那一场上台的是过去教孟熙的老师,一身旗袍,琵琶三弦叮咚响,唱着江南小调。 吴侬软语依旧动听,但许织夏明显感觉到,老师消瘦了,表情和情绪也都大不如前,或许是每天不停歇地多场演出,让她处在极度疲惫却要硬撑的状态。 曲终人散,他们连去后台找老师寒暄的机会都没有,就被催着离场。 茶馆门口的巷路人来人往。 千寻团队的作风让人丧失兴致,孟熙抓着把花生,往嘴里丢了颗,抱怨嘆气:「还不如去电影院。」 「去了电影院你就是另一句话了。」陶思勉预判她:「还不如在家睡觉。」 「……」 孟熙转念忽道:「走啊,我们上镇长家看看去!」 许织夏想着某人被她丢下打扫,再不回去心悬得慌:「我得回去找哥哥了,他还一个人在院子里呢。」 「周玦哥居然需要你陪?」陶思勉一脸匪夷所思,这和他记忆中的黑老大形象有出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许织夏瞬间就怀揣起了私通的心情。 「我……」她眼神乱瞟:「不放心他。」 孟熙花生嚼得嘎嘣响:「我们小漂亮是可爱,但就这么会儿见不到,周玦哥还能无法忍受了?」 可能……真的会。 许织夏牵出几声假笑,岔开话题:「好端端去镇长家做什么?」 「千寻两个高层领导,今天在镇长家商讨开发协议的事情,」孟熙告诉她:「我爷爷他们都过去了。」 许织夏扑眨了下眼。 这话听着真耳熟。 镇长家的周围没有商业店铺,巷道里静静的,一把木梯子悄悄架上了院墙。 万事俱备,两个女孩子同时望向陶思勉。 陶思勉瞠目:「又是我?」 「那不然呢?」孟熙理不直,但气很壮。 陶思勉用力抱拳:「主上明贱啊!」 许织夏看着他们笑起来。 这个世界千变万化,人的情绪一天都有七十二变,但变化中总有永恆。 「我们是不是,可以直接走正门呀?」许织夏轻轻指了指门的方向,提醒他们,其实现在跟着长辈听一嘴也无妨。 「……」 「……」 道理是这道理。 「来都来了,」孟熙望向白墙:「高低上去看一眼。」 「嗯!你去!」 陶思勉话落就被孟熙飞了个眼刀。 许织夏笑:「我去。」 她冷不防生出些迟到的叛逆心,于是就这么在孟熙和陶思勉的仰望下,攀上了木梯。 院子前的开放堂屋。 堂上两张太师椅,镇长和许轻苑各坐一张,旁边站着两个董事助理,堂下左主和右主位,坐着盛则玉和孟爷爷,余下的座位几乎也都坐着人。 「开发协议白纸黑字写着,门票收入五五分,协议有效期二十五年,这才过了几年,你们资本家的黑心就藏不住了?」孟爷爷激动敲着案几。 许轻苑高跟鞋搭着腿,坐姿威仪:「棠里镇的项目我们有多重视,相信这几年你们有目共睹,今年公司在宣传和运营上可都投入了比预期翻倍的成本……」 许织夏伏在青瓦上,卖力去听。 「吵得凶吗?」陶思勉扶住梯子腿问。 孟熙扶着另一边:「打起来没有?」 许织夏皮肉细,开衫又薄,挂在墙头胳膊吃劲,没一会儿手肘就磨得痛了,想调整姿势,有些艰难。 她进退两难,求助:「我站不住了……」 孟熙和陶思勉两个人十张嘴,着急忙慌地叫她快下来,许织夏不由也被惹得紧张兮兮。 「脚跟踩稳了,收紧核心,上身放松。」 闹中出现一道冷静而沉稳的声音,徐缓有度,语气和音色都自带说服力,令人深信不疑。 许织夏定了定心。 她似案上晃晃轻飞的宣纸,他的声音是镇纸,落上来,压住了她。 「重心往下踩。」 许织夏照着做,踏住木梯的阶道,在孟熙和陶思勉一声声「对对对就是这样」中,一步一步地稳稳迈下去。 有只手掌支住她腰臀,借了她把力。 后半段许织夏走得毫不费劲,轻松落地。 安全着陆的剎那,三人都舒口气。 绷住的神经一松懈,许织夏嘴角弯起,同时思考,方才的声音从何而来。 眨眼间,她心又紧住了,缓缓转过脸。 男人短髮露出额头和利落的脸廓,眉骨深邃,黑蓝眼瞳盯着她瞧,要笑不笑的。 许织夏笑容消散,低下头,老实巴交在他面前站好。 孟熙和陶思勉后知后觉一回头,倒吸凉气,顿时军姿笔挺。 「有没有成就感?」 许织夏循声瞄他,见他慢悠悠抱起胳膊,管教的口吻又说:「小看你了。」 孟熙一招弃车保帅:「周玦哥,都是陶思勉不乐意,今今才上的。」 陶思勉咯噔一下:「……好。」 「是么?」纪淮周勾唇淡淡笑了下:「我们家今今还真是个仗义的女孩子。」 许织夏抿抿唇,闷声不语地腹诽。 今晚不给他亲。 正想着,眼前他高大的身形晃过,许织夏目光追过去,看见他走向院门。 「过来,」他言简意赅:「陪你。」 许织夏睫毛簌簌眨动几下,漾起笑痕,和孟熙陶思勉交换了个眼神后,轻步跑着跟上他。 院中僵持在一根弦上的气氛,因他们的出现而波动。 在座的长辈,知道他们回棠里的没几个,见到纪淮周和许织夏,立刻脱离义愤,惊喜迎上去,原地叙起了话。 开放堂屋里瞬间换上了个温情脉脉的氛围。 盛则玉背贴椅坐着,面无表情。 但许轻苑一被晾着,就敏感地作出不好惹的样子:「叙旧也要看场合,我时间有限,闲人请先出去。」 孟爷爷肃声道:「阿玦和今今也是棠里的住户,有表态的资格,这里谁都不是闲人,外人倒是有几个!」 许轻苑张口,又被这话堵住。 她沉下气,保持着心高气傲的姿态。 镇长打圆场,招唿他们先把正事商量了,长辈们都招手叫他们过去坐。 太师椅只空着一把,孟熙和陶思勉自觉蹲坐小板凳。 纪淮周拖过许织夏,压肩按她坐进了那把太师椅里,自己往旁边一靠,半倚半坐在她手边那张红木高束腰茶几的桌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许织夏眼观鼻,鼻观心,扯扯他衬衣,坐如针毡地说:「哥哥,给你坐。」 「怕什么?」纪淮周去摸腰后的茶壶。 场面严肃,坐太师椅的都是辈分大的,而且在场她年纪最小,许织夏难以心安理得:「……人家当家做主的才坐。」 「坐着。」他笑哄,呷了口茶,杯盏向身后一搁:「你坐得起。」 许织夏仰起脸去瞅他。 他回过身,近的那条胳膊自然而然地搭在了她的椅背上。 这个姿势,像她的护身符。 人的气场很玄妙,这是一种外表假装不出的本质能量,比如许轻苑,再强势也威慑不住人,只让人觉得是一朵虚弱的菟丝花。 而纪淮周心平气,身上却永远有着无所不能的强者气息,长辈们年事已高,需要靠得住的年轻人帮衬,他一在,大家都打了定心针般,有底气了起来。 许织夏静静听着,不开口。 其实来来回回就一件事,千寻认为自己值得更多回报,变收益分成为六四开,或提高门票价格,二者择一。 但众人对其开发手段不敢恭维,更不愿意再用棠里镇的名声为资本家的野心买单。 双方各执一词,谈不拢。 许轻苑不退让半步:「协议签的是合作开发,千寻全款投资,镇上每户都占着股份,白白享受分红,可没让你们出过一分钱。」 武道馆的李伯伯,那位曾经最支持商业化的李吴钩,如今也都气笑了,摆摆手:「你要这么说话,咱们也不用聊了,直接打官司,叫法官来说句公道话。」 许轻苑不为所动,轻蔑一笑:「凭盛氏的权势,打官司你们没胜算。」 这威胁性的话语一出,长辈们嗓子眼里一哑,只能忍气吞声。 都是平民百姓,谁能与位高权重的豪门抗衡。 不知是不是哥哥在身边的原因,今日再见许轻苑,许织夏没有了最初心脏重颤和局促不安的感觉。 她在那几秒的僵局里,终于有了第一句的表态。 「国内当官不经商,经商不从政,如果许董以私的话……」 女孩子轻柔且缓慢的嗓音,引得四面八方投来目光。 纪淮周歪过头,也去瞧她的脸。 许织夏捏了捏手指头,心神不稳,但又无比坚定地直视许轻苑的眼睛:「我会去相关部门,检举你们。」 纪淮周都愣了下,短瞬诧异后,他不禁逸出一声鼻息,眼底笑意浓重。 被小姑娘一本正经放话的模样可爱到。 四周顿时静到极致。 这话长辈们心里听着爽快,却也担心她一个孩子惹祸上身,于是昧着良心从中转圜了两句。 但许轻苑的脸色已经变得难看。 纪淮周唇角笑痕犹在,揉了揉许织夏的脑袋。 这对许织夏而言是嘉许。 许织夏本就不吐不快,他一安抚,她就很有骨气:「许董,你们出钱,棠里镇出地,我们占股份是理所当然的,你不能仗着大家都是老实人,就用那套话术诓他们掉入自证陷阱。」 纪淮周眉眼悠闲,含着笑,安静看着她。 得知她原户籍并非港区后,许轻苑对她的态度便无差异了,正要恼,全程沉默的盛则玉突然出声。 「你的诉求,」盛则玉抬了下手示意:「可以告诉我。」 许织夏没有谈判的经验,被问住,下意识望向身边的人,看到哥哥笑着,朝她抬了下眉骨。 她理解的意思是,随便说,由你开心。 许织夏咬了下嘴唇,一股脑地说出心里话:「我们要拿回经营管理权。」 盛则玉难以置信地蹙起了眉。 倚在边上的那人几声压抑的低笑,许织夏回眸,眼巴巴又去看他。 纪淮周俯下身,唇近至她耳后,压到最沉的声音哑哑的,只有彼此能听见。 「太狠了宝宝。」 许织夏心怦怦一跳,又听见他轻声的耳语:「这个项目的千寻员工都会失业。」 他的热息暖在耳廓,许织夏不经意红了脸,但她一时无暇顾及。 似懂非懂地思忖顷刻,她看向盛则玉,重新说:「如果我们也付出一部分投资,双方能共同经营管理吗?」 谨慎讲完,许织夏去和那人对视。 纪淮周笑了下,勾着狭长眼尾,给她抛过去一个眼神。 他怎么像在暗送秋波,许织夏匆匆移开视线,不看他了。 「当然不行。」 许轻苑反对的话音刚落,盛则玉又是一声不容置疑的平静:「可以。」 「则玉!」 盛则玉听而不闻:「两周之内,你们能拉到投资,比例百分之三十以上,百分之四十以下,我们就重新签订协议。」 许织夏低眉分析可行性,想不通,不管可不可行,好歹是个摆在眼前的机会。 她抬眼,郑重点了下头:「可以。」 回忆这条路没有归途,他们都要往前走。 棠里镇的前路也得是一片春和景明。 那天众人都以为只能妥协,谁都没想到最后会有这样的结果,尽管所面临的投资是一笔巨额,但都不由享受起了当下收穫可能的喜悦。 长辈们留他们吃饭,说是给阿玦和今今接风洗尘,顺便庆祝,于是当晚镇长在院子里支了张设宴用的大圆桌,一桌丰盛的家常菜,人坐得满噹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了。 许织夏笑得眼睛都合拢住,无论过去多长时间,她依然是长辈们眼里最讨喜的好孩子。 准备回去时,景区已停止营业,棠里镇清静着,街巷里亮着木质灯笼的光晕。 夜幕之下,月影融融。 车子停得远,纪淮周先一步去开车,许织夏离开前,一开心就被孟熙带着喝了杯镇长家的杨梅酒。 酒劲上得没这么快,许织夏只是感觉人热热的。 走出镇子口,就看到他的车子停在那里。 许织夏心情跟浸蜜糖水似的奔过去。 车门开着,纪淮周正弯腰在后座,去抽里面那条毯子,想着夜里凉,给她盖一盖。 听见奔跑的声响,他回身,夜色间一道身影直冲沖地扑过来,控不住惯性,撞得他后仰。 纪淮周及时捞住她腰。 瞬息之间,人被她压着,后背重重砸进了后座椅里。 许织夏一上去就抱住了他脖子,柔软的身子砸在他胸膛,倒下去的时候,微醺的脑子还沉浸在雀跃中。 清脆地一唤:「哥哥万岁!」 纪淮周怔住,她的脑袋沉沉埋在他颈窝,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喝酒了?」 「嗯……」 许织夏呢喃着:「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第70章 暗室逢灯 她像一只绵软的枕头,伏在他这张硬实的床面。 他今天开的是台suv,后座宽敞,内饰灯光低饱和,淡淡的光在车厢里,似一层瀰漫开的薄雾,雾气中有她的唿吸,唿吸中依稀有酒精的浓度。 他一刻没盯着,她就不声不响喝上酒了。 纪淮周来了脾气,预备要教训她,刚皱起眉,小姑娘一句话,嗲声嗲气的,瞬间让他无从发作。 ——哥哥,我怎么这么喜欢你呢? 语气柔情又黏煳,直拖人进温存的旧梦。 旧梦里,她因早恋被班主任叫了家长,也是在车厢,他严肃凶她说,毕业前不允许谈恋爱,不管是谁,不管多喜欢,他都不同意。 她眼泪簌簌地落,流到下巴,洇湿了他的袖子,和她自己身上行舟中学的校服。 他去哄,无可奈何问:「就这么喜欢他?」 「喜欢,」她哭喘:「特别特别喜欢……」 那时候,他并不知道,这个人就是他。 纪淮周目光游离着,感觉天地间都静止了。 「有多喜欢?」 他在她身下平躺着,胳膊一只搂着她的腰,一只环过她肩,手掌抚上颈侧那颗脑袋,下巴压在她发顶。 她的脸烫烫的,身子也烫,小骨架,苗条而不失肉感,抱在怀里比什么都舒服。 抱住了,就不想放开。 杨梅酒是用高纯度的白酒酿的,凭许织夏的酒量,到这会儿还能有几分清醒已经不错了。 她思绪开始晃,人迷濛又温顺,无论过去几年,答案始终没有变。 「……特别特别喜欢。」 车顶的光落下来,在纪淮周那对深邃的眼珠里流转。 他放轻了声:「会一直这么喜欢么?」 许织夏当下脑子不灵活,但他问,她就很乖地回答:「会的……」 纪淮周眼里有了笑意,手指拨开她凌散的长髮,慢慢捏着她的耳垂,继续套她话:「那说好了,要一直这么喜欢哥哥。」 许织夏嗯声,鼻音拖出柔软的尾调。 「说好了……」 除了等他结婚再接她回家这一件,其他说好的事情,都不能食言。 纪淮周眼角弯着,夜阑人静,他们裹在同一个小空间里,时过境迁的朝夕在脑中迴旋。 他自身的消沉从年少起就成定局,但因为她,他还在这个意兴阑珊的世界里,有欲望地活着。 世间百态横生,事实上,都不及听她浅浅的唿吸声有味。 不能再抱着了,再抱着会想要对她作乱。 一作乱容易出事情。 想是这么想的,却又是过了好久,他才有动作,总算捨得带她出后座。 一只手扶她倚着自己,一只手去拉副驾驶座的门。 秋夜的凉风拂面,许织夏晕胀的头脑被叫醒了一下,她睡眼半睁开,鼻尖抵着他锁骨,一双惺忪的眼睛从他肩上露出来。 整片视野全是夜幕下的小桥流水人家。 就在要被扶进座椅的瞬间,许织夏从他臂弯下挣脱出去,像那夜脱开牵引绳的耶耶,蓦地飞奔向远处。 想要望得更远,她去踩道路边缘的防护砌石,刚一踩上就被追过来的男人眼疾手快抱住双腿,稳住了身子。 「下来,别闹!」纪淮周沉声命令。 许织夏没下去,但消停了,下面河水流动,她站在高高的砌石上,眺望过去。 一轮明月下,河水由近及远,穿桥过岸,像一条闪着月光波纹的细腻绸缎,没有边际地向四面八方铺展开。 两岸连绵着白墙青瓦的房子和木水阁,廊檐下一盏盏仿古木灯笼,静谧地亮在夜色里。 那是他们住过的棠里镇。 许织夏眼睫毛慢腾腾地扇合。 她的灵魂离了体,向那处栖息过去。 心有戚戚,不知所往,许织夏抬高手臂,指着那间小院子的方向:「我们家……」 往事如温酒,品尝几口,她就笑起来,醉意再从眼里晃漾出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她低下头去寻他,他正仰着脸。 两人目光交会。 她眼睛是晶亮的,闪着清澈的水光,纪淮周透过她的眼瞳,在那个时刻,窥见了一个安宁的人间。 他的眸光也跟着安宁了下来。 「对。」他低声回应:「我们家。」 她在笑,鼻尖泛着潮红,纪淮周哄着说:「先下来好不好?」 「好……」她听话。 纪淮周勾着她双腿,放她落地,没辙地嘆息一声:「很危险,乖乖的。」 许织夏抬起脸,眼神半醉半醒,无比认真:「我知道你在啊。」 他眼帘低垂,彼此望住了,她的依赖一览无余。 「哥哥会接住我的。」她又说。 她的毋庸置疑,惹得纪淮周笑了,他指腹摩挲着她温烫的面颊:「嗯,哥哥会接住你,不会再让你掉下来。」 四年前她掉过一次了。 经年前的他们面前没有路,没有路就是没有路,就算不走到底,不让自己看到尽头,也是没有路。 生命中的万重山是不得不过的,虽远,行则将至,就像黄昏和黎明之间的这一段漫长的黑暗,总要经歷,也总会过去。 车子开回别墅。 纪淮周把副驾驶的座椅放平,但没想到这姑娘这么不安分,都醉到胡言乱语了,就是不肯睡。 一路上哥哥哥哥地叫,止不住念叨,他只能一边开车,一边不停应着话。 说着说着,她开始犯愁投资,没有渠道,无从下手。 纪淮周握着方向盘,目视前方空旷的公路:「投资还不好说么,哥哥上交信用卡。」 许织夏咕哝:「不走后门……」 他笑了声,语气闲散:「怎么能算是后门,我的就是你的,哥哥人都是你的。」 许织夏躺在座椅里,手指头搅着身上的毯子,带着醉意,鼻音浓重:「这样对你不公平……我不能心安理得。」 十字路口等待红灯。 纪淮周抬着唇,侧过脸,伸手捏住她下巴:「好,那就对哥哥公平一点。」 许织夏半阖着眼迷茫。 「带上你们的项目计划书,来说服我。」他指腹压着她的嘴唇轻揉了下:「哥哥也该有投资这个项目的机会。」 略作思忖,他又道:「还有小姨父和你其他几个哥哥。」 回到别墅时,许织夏酒劲正上头,走路都摇晃,纪淮周抱着她上楼。 经过客厅,看到耶耶。 许织夏是越晕乎越兴奋,趴在他肩头,胳膊挂下去,手指在空中抓了几下,喜不自禁:「耶耶——」 耶耶甩着蓬松的尾巴迎上来。 许织夏够不着它,人一个劲地扭动。 她像条滑熘熘的鱼,纪淮周拦不住,托住她臀的手不轻不重地捏了下,管束的口吻:「别动。」 「嗯……」她似痛非痛地轻哼。 无意的一声冲出喉咙,调子酥人的骨头,虽然吟得几不可闻,但声响在听的人耳中无限放大,要把人压下去的念头再全都勾出来。 纪淮周嗓子瞬地发痒,一不小心又有心思了。 他沉下口气,迈上楼梯,去向自己的房间,刚走过她的房门口,身后就有声音温柔响起。 「阿玦。」 纪淮周顿步,在过道里回首。 周清梧因客厅的动静出来看一眼,一下楼就瞧见他公主抱着妹妹,妹妹脸挤在他颈窝里,看着像是睡着了,但又瘪着嘴。 「不是说在镇长家吃晚饭吗?」周清梧一身睡衣,走过去:「宝宝这是怎么了?」 目前为止情况都还算合情合理,纪淮周淡定自若地回覆:「一杯倒。」 周清梧悬着心:「那快些抱她回屋里睡。」 「嗯。」 见他还往前迈,周清梧提醒:「过头了。」 前面是他的房间,在她眼皮子底下,纪淮周只能止住步子,退回两步,将怀里的姑娘放下。 他搂腰让她靠着自己,另只手去开她的卧室门。 许织夏不听使唤了,满脑子都是他掐自己,正委屈着,稀里煳涂地又想起白天。 她昂起脸,将他瞧着。 纪淮周开了门往里推进去,忽而身前传来一道女孩子闷闷的低怨声。 「今晚我可不给你亲了……」 纪淮周保持了几秒握把手的姿势。 余光感受到周清梧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他扯唇,若无其事回眸:「说耶耶呢。」 可能是他没搭理,他方说罢,许织夏就递出一根指尖,戳戳他的脸颊:「哥哥,你听见了吗……」 纪淮周嘴角不易察觉地僵了下。 周遭死寂半分钟之久。 圆不回了,纪淮周在心里无奈地嘆了口气,对上周清梧盘问的眼神。 周清梧的面色已经从诧异变到了凝重,她一改往日温和,严肃道:「把宝宝放好,我在客厅等你。」 周清梧转身下去。 这是要跟他沟通了,显得他是什么诱哄她女儿的野男人。 纪淮周垂眸,逸出一声笑。 他的好妹妹还一脸无辜,长发蓬松散着,两腮连着鼻头都是酡红的,双眼迷离,跟晃着水似的,黄油果绿小吊带显衬她的冷白皮,红晕随之更明显了。 她这么醉着也不宜洗澡。 纪淮周脱掉她开衫和鞋子,拧了热毛巾,将她露着的肌肤都擦拭过一遍,许织夏坐在床边上由着他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他去浴室换水,许织夏自己虚飘飘坐着。 不胜酒力的人一醉体温就热得难受,她从腰上把牛仔裤扯下去,踢到地面,又从吊带里面解开小衣裳,也丢地上。 只留着两件。 一条黄油绿的吊带,一条白色的小蕾丝。 舒坦了,许织夏侧躺到被子上,山竹肉般雪白的双腿併拢着蜷起来,犯困地合上眼。 纪淮周再回到卧室,就看到这幅画面。 对于一个正常男人而言,要说没心思是不可能的,他在车里就有了,但不是时候。 他做了个唿吸,过去挽着腰抬起些她身子,抽出被褥盖住她。 许织夏没睡沉,处在朦胧状态,一胡思乱想就成了浅层梦境,他在问她,不是要给哥哥种一院子的罗德斯玫瑰吗。 「我种的……」 她发昏地呓语:「我一会儿就给你种……」 感觉到人被裹住,许织夏微微掀开眼睫,模煳的视线中,男人在给她掖被子。 他俯着身,松着几颗纽扣的衬衣领口垮下来,肌理轮廓在她眼前晃。 见她睁着眼发呆,纪淮周在床边坐下,手掌压在她枕边:「我积德,你造孽,净给我招罪。」 他唇形漂亮,唇色健康浅红。 许织夏眨巴着眼睛,盯住他翕动的唇,头脑被酒浸麻木了,所有行为都变得直白坦诚。 在纪淮周眼里,她这眼神是在向他强调,今晚不给他亲。 纪淮周哼笑:「别看了,今晚不亲。」 许织夏犯着迷煳,说一句忘一句,这会儿听着觉得是他不想亲的意思。 她闷声唱反调:「……我就亲。」 纪淮周听她不知所云,伸手去捏她的脸肉:「你还真是无事小神仙。」 许织夏勾下他脖子,嘴唇压上去。 猝不及防被她亲,纪淮周愣住,而后挑唇瞧住她:「不是不给亲么?」 许织夏抿抿唇,学着此前他亲吻她的样子,张开唇,带着唇舌的潮湿,含了一下他的下唇。 纪淮周唿吸微重,喉骨动了动。 他低下脸,嘴唇在她唇上虚虚碰着,声音笑意轻哑:「等我一会儿,你妈妈要找你情哥哥谈话了。」 第71章 暗室逢灯 这句话,许织夏只听进去了前三个字。 他关掉晶亮的灯,离开房间,门一合上,一团黑黏稠过来。 真丝被套掖到下巴,许织夏手指头捏着被沿,只露着颗陷在枕头里的脑袋。 没睡,眼睫毛虚敛着,想得出神。 「夏夏,要遇着心眼儿好的就跟人回家,自己乖点儿。」 黑夜的胡同,画面虚虚实实,有张模煳的脸,蹲在她面前,泛着泪光。 许织夏眼神光涣散,涌出一些难过和惆怅的情绪,都融进了这片漆黑里。 ……妈妈。 天好黑,许织夏侧过脸。 两副窗帘没合严,他留了几寸宽的缝隙,一道月影映进,像一盏小小的灯,送进来柔和的光。 光源不亮,但能让这间暗室不那么黑。 也能让她阖上眼,安稳睡一觉。 因酒劲,许织夏睡眠很沉,对那晚客厅交谈的事情一无所知。 宿醉后头脑不记事,许织夏能想起的部分,只到他说带上项目计划书去说服他为止。 不过许织夏没多心。 翌日周清梧仿若无事地给她泡了蜂蜜水,煮了小米粥,一贯温柔地关心她难不难受,并未多言。 一切都稀松平常,没有值得蹊跷的。 除了那天清晨,他叩门进屋,叫她下楼吃早饭,许织夏醒过来发现自己身上空荡荡的,害臊地裹在被子里,冤枉他。 「哥哥是不是耍流氓了?」 他抱着胳膊站在床边,嘴角勾起一点笑,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倒是想。」 接着他又跟了句:「我敢么?」 许织夏狐疑地瞄他一眼,再瞄他一眼。 总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像一棵秧苗,被人养进了温床,之后的日子依旧过得风平浪静。 白天许织夏在浙校的心理健康中心,晚上回到别墅,她和孟熙陶思勉开着视频,讨论拉投资的事。 虽然棠里镇的长辈们都在想办法,但这主意是她出的,她不能扔个救生圈,就袖手旁观了。 又一个休息日,江南的宅院,檐下「修齐书院」的匾额高悬。 门庭之外,桥头巷尾人山人海。照壁之内,四水归堂,中间围出方院子,隔绝喧嚣,敞亮又宁静。 天井中央布置着一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桌上有茶具和几只四宫格果盘。 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并排坐着。 陆玺,纪淮周,明廷,乔翊,在对面同排依次坐开。 一个别有仪式感的谈判现场。 端正的气氛中,桌上有人幽怨,声音搅进来:「你们这样子,很像在吃我的席啊。」 立在桌面的平板方方正正。 因公司事务时间冲突,牵绊在港区不能到场的陈家宿,穿黑白正装的上半身,占据着视频画面。 陆玺被戳中了点,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这一笑乐极生悲,交椅后仰,尖叫一声连人带椅倒了个四仰八叉。 就在右手边,纪淮周斜睨过去,一个和他出席同一场洽谈会而感到埋汰的眼神。 许织夏他们三个都立刻去扶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可别出状况少个投资啊。 一段小插曲过后,进入正题。 许织夏抿住笑意,和孟熙陶思勉一同起立,郑重地向他们齐齐深鞠一躬:「各位老闆们好——」 「这是我们的项目计划书。」陶思勉捧着他通宵五日做出来的项目书,一人一份送上去:「请各位老闆过目。」 孟熙跟着提供倒茶服务。 坐下后,许织夏正经强调:「小姨父,哥哥们,你们现在是投资商,站在利益角度评估价值就好,不用徇私情。」 纪淮周笑了下:「行。」 计划书随手丢回去,他长腿闲散地搭起,一只手落在桌上,一只胳膊肘往后支到椅背上,派头很足。 「来个人讲讲吧,太长了,老闆不想看。」纪淮周朝她抬了下眉骨:「小姑娘,就你了。」 他一眼望过来,眉梢都漾着风流气。 一副上司对待下属的禁忌姿态,有种配合她玩角色扮演的感觉。 感受到他有意无意的调戏,许织夏悄悄瞪他,但老实巴交表达:「棠里镇有着丰富的非遗资源,和许多传统手艺人,非遗是无可替代的稀缺资源,很有歷史意义……」 纪淮周曲指叩了叩桌面:「不要讲空话,老闆只想知道市场前景和回报可不可观,说说你们的盈利模式。」 话一岔,许织夏思路乱了套。 哥哥肯定是故意在为难她,这简直是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许织夏吸口气稳住,挺着腰背坐得端正:「我们会做好非遗产品的设计,比如将传统手工与现代文创结合,成立品牌,通过电商平台,以宣传保护文化遗产的形式,进行线上推广。」 她在面前忙中有序地讲述着。 纪淮周一双蓝调的眼,看着自己养大的女孩子,明媚的阳光照在她身上,他笑意似有似无。 等她说完,他又一径变回审视的目光:「但据我所知,棠里镇目前一项申报过的非遗都没有。」 许织夏措手不及地失了语。 纪淮周落地的那只鞋有节奏地踩着拍子,唇角微扬,瞟了她眼:「空手套白狼呢?」 纪淮周不用说,除了陆玺混一些,明廷和乔翊也都是业界有头有脸的精英,这几个人同时坐着,空气中每个分子都带着压迫感。 尤其气场最强的那个正在步步紧逼,孟熙和陶思勉都埋下脸不敢吱声。 「老大你……」陆玺欲言又止,余下一声嘆息。 视频里的陈家宿也听不下去:「哎呀二哥,这项目也没几个钱,我们投一投就完了,今宝开心最重要嘛。」 明廷笑了笑:「就投资来说,的确得实在点,非遗名录证书就像人的履歷,是你们不可或缺的底牌。」 乔翊默默阅览过一遍计划书,推了推眼镜,相继表态:「非遗文化市场规模很大,潜在的经济价值很高,但目前还处于起步阶段,风投需要胆量。」 许织夏听着听着就苦了脸,心情颓丧。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投资意向,而是因为他们句句在理,让她觉得这份策划都是稚嫩的空想。 不过他们投资与否并没有当场敲定。 许织夏知道只要她想,他们一定无条件支持,但她那样说了,他们就以最客观的态度对待,是对她的尊重,没有当成是小孩子的玩闹。 其实最该在意的是方案,如果不可行,结果也是一滩烂泥。 当晚回别墅,纪淮周开的车。 许织夏在副驾驶座歪着脑袋,看着窗外,一路上冥思苦想。 「怎么还不来找哥哥打感情牌?」 他云淡风轻,柔柔的尾音勾着似是而非的调情:「哥哥等着呢。」 许织夏回神,望过去。 车窗降着,眼前的男人胳膊一只倚着窗,一只搭着方向盘,神情透着几分散漫。 这会儿他又是哥哥了,在书院的时候摆顶头上司的架子,半句不让,每个字都在逼她后退,主动权全在他那里。 谈判桌上怨不得谁,但下了桌,许织夏难免对他有一点无伤大雅的埋怨:「不和你说,你坏。」 纪淮周被她这评价引得一笑。 心里头品了一品,想起了那天晚上。 他人刚到客厅,还没来得及在沙发坐下,周清梧也是噼头盖脸一句谴责:「混帐!你……」 话在喉咙里盘了又盘,终究是出不了口。 「几时的事情?」周清梧严肃问。 恋爱没谈几个月,但他想了想,把小姑娘那份也都算在了自己头上,回答说:「她成年后,我追的。」 周清梧一惊:「怎么你们还分过手了?宝宝当年那么难过要去美国,是因为失恋?」 纪淮周无言。 要他如何讲,她那时确实是为他失恋。 「您就当我们旧情復燃。」 毕竟是为人母的心情,周清梧端坐在沙发,心口起伏,见他还是懒散样子,训道:「你站好!」 他笑,站姿端正了些。 没想到自己这岁数了还得挨批。 周清梧冷静住,郑重其事道:「你们不是亲兄妹,是亲情是爱情都合情合法,可宝宝年纪小,和一个年长她十岁的男人在一起,她要承受的比你更多。」 听着这话,纪淮周垂着眼逐渐静默。 「我知道。」 周清梧接着认真说:「你是哥哥,多十年阅歷对她来说是保护,但你是男朋友,甚至未来是丈夫,这十年就是对她的欺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爱情要平起平坐,你们之间各方面的差距,如果她追不上,她会很辛苦。」 纪淮周当然都想过。 「我会弯腰,不需要她回应。」这是心里话。 周清梧看了他片刻:「阿玦,爱情这东西,偶尔就是头脑发了下昏,就发生了,本能是人天生的反应,这没什么。」 「小姨不是要拆散你们,只是希望你们在一起的决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她说:「只是对爱情一时发热的话,那谁都可以,假如是这样,我不答应。」 周清梧是信他人品的,何况妹妹在他心里的分量,比任何人都要重。 但个中原由务必要讲清楚。 纪淮周陷入一段长时间的沉默,而后抬眼:「我怎么感觉在见丈母娘呢?」 「你少贫!」周清梧嗔怪。 他笑了下,缓缓说道:「您放心吧,不是谁都可以。」 在周清梧的注视下,纪淮周逐字逐句。 「我爱的不是爱。」 「——我爱的是人。」 爱是一种情绪,情绪谁都能给,但人是唯一的。 有他这句保证,周清梧的心也算是定了,不多追问,那晚就到这里为止。 只在走前,以小姑娘家长的身份,带着深意提醒他:「宝宝还是孩子,你谈个恋爱,可别过火了,老实睡自己房间。」 纪淮周哑了哑,阖眼失笑。 相比他们要面对的现实,似乎这才是最难为他的。 「宝宝要是忘了,我就当不晓得,小姑娘脸皮薄。」上楼前周清梧留下这么一句。 车子行驶在回别墅的路上,纪淮周思绪沉浸着,突然拐了个弯,开进别墅区外的一条弄堂里。 在一棵虬结苍劲的百龄古树下停了车。 许织夏困惑地向外张望两眼。 四周荒凉得很,有古树遮掩着更为隐秘了,做任何事情都不会被发现。 「开错路了。」 纪淮周偏过脸,一言不发看住她。 思忖着,他的小尾巴是何时开始暗恋他的,高三?还是再往前?最好不要再早了。 多早一天,她就要一个人多苦涩一天,不可告人的心思全嚼碎了咽进肚子里,谁都不能说。 而这些,她都承受了。 他低头去解安全带:「没开错。」 「这条是死路……」许织夏话还没说完,男人倾身向前,也解了她的安全带,她不明所以,被他勾住腰背和双腿一托抱过去。 瞬息间,许织夏就坐到了他腿上。 她伏在他胸膛,膝盖分开抵在他腰际,他腿面格外硬实,坐得人心脏狂跳。 「哥哥你想干什么……」 纪淮周手掌还托着她臀,气息压近她:「你都说哥哥坏了,我不得做点什么,证明一下?」 第72章 暗室逢灯 弄堂深处无路灯,古树的虬枝盘压而下,从车顶散到车前,把打出去的车灯光全兜回了挡风玻璃上。 许织夏面朝着他,小腿曲放椅面,贴在他腿边,人半坐着他腿面,半坐着他双掌。 他向前欺身,她一仰倒,靠住了方向盘。 手抵住的胸肌硌,坐住的裤面硌,后背的方向盘也硌,哪儿哪儿都硌,硌得她无所适从。 不止这样,这人体温还高,身连着身,许织夏一下子就热懵了,心律紊乱。 他唿吸一近,她垂下眼,温顺改口风:「哥哥不坏……」 纪淮周轻轻笑出一声气音。 「别哄我。」 他的脸低过去,鼻尖蹭住了她的鼻尖,鼻息纠缠在彼此的人中:「你哥哥就是坏,坏得要命。」 他出众的外形,似笑非笑的眼神,都在四溢着不理会世俗道德的危险,是很坏,渣感很重。 但身上的每一种特质又如此让人迷恋。 许织夏看了他一眼就不看了,自己安静。 他也安静着,她今天穿浅蓝色衬衫,领子不深不浅,从他的角度,隐约能望见里面的小布料。 他视线不经意一落,就没再移开。 「怎么不说了?」 他声音很低,明显是想要亲热了。 许织夏屏住气:「说不过你。」 纪淮周扬扬唇,扶在她腰下的手慢慢地抚着:「那我们做点不用说话的事情。」 脑子还没跟上,他蜻蜓点水地亲了下她唇,鼻尖再滑下去,霎时间许织夏颈窝一阵阵的都是他唿出的气。 她衬衫下配的是条灰色百褶半身裙,裙摆应到膝下部分,但很快都在腿根堆褶着。 背僵着,不敢躺,怕压响了方向盘。 许织夏微微耸起两肩,克制住唿吸,去拨那双埋褶皱底下的手:「哥哥……」 「嗯?」他嘴唇掠上来,回到她鼻尖。 她双眼晃着水似的,他揣摩她心思:「想躺着?」 许织夏不接他话,头枕到他肩上。 她不回答,他就知道自己猜中了,纪淮周弯下颈,滚烫的唇碰碰她耳廓:「那哥哥带你去酒店,开个房间?」 都在家门口了……这又是什么小情趣。 许织夏小声喃喃:「家里有……」床的字音轻到几乎听不见。 「你房间,我敢去么?」他笑。 许织夏不明他意味,慢吞吞抬脸,羞窘但又明明白白看向他:「没不让你来。」 纪淮周瞧着她,似在瞧什么珍贵的宝贝,一瞬不瞬地,都瞧入迷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许织夏被他盯得红了耳垂:「……是你自己不来的。」 这几晚他都没过来。 纪淮周听出几分抱怨的意思,抽出只手,曲着根手指,指骨在她脸颊滑动:「让哥哥来?那让哥哥亲么?」 他是忘了自己前几分钟在做什么吗? 许织夏脸发着烫:「让不让你都亲了。」 他笑隐在眼底,往下看,指骨蹭着皮肤,滑到她下巴,再贴着轮廓到喉骨,慢慢一路下去,停留在她衬衫领口扣住的第一颗纽扣。 「这里呢?」 他目光回来,和她对视,两指捻着那扣子:「让么?」 问是要问的,但说话间就解开了。 许织夏在他去拧下颗的时候,别过脸不再看自己的领襟,支吾着说:「你把车灯关了……」 他像是没听见,不慌不忙,专心自己的动作,再不慌不忙地埋下脸去。 许织夏骨架倏地散劲,后背稳不住了,重量压到方向盘,车喇叭「滴」一声响,长而尖锐地刺破寂夜。 她惊悸,勐然直回腰背,一往前倒是把自己全送了上去给他。 纪淮周托住她背,借了她个支撑力,另只掌心托在别处,似托着块绵密醇厚的蛋糕,他当真能一掌而握。 许织夏原本是屏着气的,但他的短髮,像条尾巴在她下巴扫来扫去,她没敛住出了声。 弄堂里很静,她的声音也很微弱,却又比方才的喇叭声还要突兀。 他终于想起去关车灯,灯光熄灭,眼前忽暗,许织夏的心尖也跟着颤了下。 人恍着神,听见有金属咔嗒的声。 到这地步就没有正经的声音了,心口都是他呵出的气,可伴随而来的是他长久长久的静止。 忽然间他笑了声,退开脸。 许织夏昏沉沉地睁开眼。 车厢里暗而无光,看不清楚神情了,只能看到他黑灰阴影描绘出的五官轮廓。 许织夏水光朦胧的眼中有些不解。 晦暗间,他慢慢将自己拽开的裤腰带穿进皮圈,扣回去,嗓子是哑的:「还是算了。」 他话说得慢,带着笑:「再这样,哥哥要把不住了。」 他眼皮掀上去,是在回应她的不解。 许织夏顿时像是从蒸笼里出来,人被蒸得熟透,幸亏四周是暗的。 这话显得是她多想似的。 她不吭声,赶紧低头去理自己的,里面那层小布料扯回上来,衬衫一颗颗地扣。 他系好腰带,又去帮她系了最后两粒纽扣,带她伏到自己身上,靠着椅背,将人抱住了,合上眼,下巴一动不动地抵在她发顶。 「抱会儿。」他可能是在对自己说:「抱会儿就回去了。」 许织夏乱得很,坐不住,想走又起不开,擦着他裤面小幅度动来动去,被他扣住了腰。 纪淮周开口:「这么喜欢动?」 他又问:「之前蒙我的?」 许织夏懵懵发出了声疑惑,没明白他指什么,很无辜地小声地说难受。 坐着他跟坐着着火的硬板凳一样。 静静回味片刻,纪淮周轻掐了下她腰,低下声,引人浮想的语气:「你把哥哥裤子弄湿了是不是?」 许织夏吃惊,冤枉得很:「没有……」 「没有么?」他在她耳旁引导:「去看看。」 光线低迷,看不见,但急于证明清白,许织夏不假思索地垂下胳膊去摸索,只有一手的坚实感,分明就没有水痕。 头顶沉下几声低笑。 许织夏一愣,意识到是他故意捉弄,瞪他一眼,转瞬便窘迫地要起身。 纪淮周捞她回来,她不依,两人在逼仄的驾驶座位里,一个挣甩一个搂拽,闹了半天。 他笑哄:「好了好了。」 「你无赖……」许织夏臊着脸,推开他抱过来的手臂,想跨回副驾驶座,不见光亮,摸黑往前支了下身,按出男人极沉的闷哼。 许织夏绷住,瞬间就老实了。 片刻的缓冲过后,纪淮周虎口端着她半张脸捏了捏,微微喘着气:「你想弄死我?」 许织夏不作声,感觉人在冒蒸汽。 回到别墅,撞见了刚预备妥明日早餐走出厨房的周清梧,许织夏匆匆道了句小姨晚安,抱着耶耶奔上了楼。 见她一脸番茄红,周清梧叫住后面的人:「你站住。」 纪淮周只好顿步回身。 周清梧一副严格看管的样子:「都在棠里镇,明廷早回了,你们去哪儿了?怎么才回?」 他笑嘆:「谈恋爱不得约会?」 周清梧半信半疑。 她看了眼空荡的楼梯,再看他,轻声说:「我可都听陆玺讲了,你们几个怎么回事,都是业内老油条,欺负人小孩儿。」 这事纪淮周是真无奈:「我愿意投,她不愿意要,有什么办法。」 周清梧明目张胆地护内:「没有办法那你就再想想办法。」 纪淮周笑出了声,点着头走向楼梯。 「你也别每天闲在家,什么都不做。」 「行,过几天就去。」 「去干什么?」周清梧在身后问。 纪淮周一步一步迈上台阶,懒散的语气似真似假:「去找个班儿上。」 周清梧笑,当他又在耍贫嘴。 再过几天就是中秋假期,不用去浙校,许织夏就去了棠里镇,她和孟熙陶思勉要商量投资的正经事,没带她那个诡计多端的哥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他们三个在书院的天井,围着那张红椿老木雕花大长桌,讨论得热火朝天。 傍晚时分,准备回别墅前,许织夏接到派件员的电话,是她买的罗德斯花苗到了,她二话不说奔去院子。 街巷的闹哄声中捕捉到一声熟悉的唿唤。 「今今——」 许织夏甩过长发回首,人群中望见了自小教她古典舞的杨老师,忙剎住步子。 她喜上眉梢:「杨老师。」 最开始教许织夏跳舞时,杨老师自己还是个小姑娘,不过如今看上去,依然是个体态万方的美娇娘。 师生两人寒暄会儿,许织夏得知,杨老师这几年成立了间工作室,近期有场古典舞的商演,但有舞者扭了脚,缺人替补。 说着说着,杨老师上上下下地瞧起她,一笑说,替补这不是近在眼前。 许织夏明白过来她意思,弯起眼睛难为情:「可是我四年没跳了,怕给您惹乱子。」 「你没问题,十几年的基础功总在的。」杨老师莞尔:「舞服也简单,白色纱裙。」 不为难她,杨老师又说:「这样,我发你视频,你看过再决定。」 其实许织夏对舞蹈依旧有着热爱,或是说是情怀,幼年的她是怯生生的胆小鬼,而舞蹈推着她变得活泼爱笑。 只不过因去美国,她错失了所有与跳舞有关的机会。 许织夏经过思忖,答应了。 花苗到了,但营养土还没到,许织夏便将签收到的花苗原封不动,暂时放置在院子里。 走到门口思来想去,怕下雨,又回头,一个人费劲把大纸箱子拖进了屋。 手机振动,意料之中,来电显示是哥哥。 许织夏清清嗓子,拿着腔调接听:「餵。」 电话里,男人就这么语调斯理地讲了起来:「西餐你肯定是厌了,不如我们今晚吃日料?再去电影院,有部新上映的片子,爱情片。」 许织夏听得一愣一愣,向院门走去:「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出去吃饭?」 「想了想,还没正经和你约过会。」 许织夏本能闪过笑,再一细思,不免疑心:「……真是正经的?」 他恋爱后跟正经这两个字,就没搭过边。 「当然,哥哥从不骗你的。」说完,他又很自然地接下去:「你的身份证,随身么?」 一提到身份证,许织夏就想起那晚,他说什么要去酒店开个房间。 许织夏抿唇不语,拉开院门。 他在那端轻笑:「不做什么,万一你想躺着。」 「我不想。」她嘀咕。 他故意曲解她意思:「哥哥也不想太早回去。」 许织夏不和他说了。 放下手机,锁上院门,回身迈下台阶,前方有高跟鞋仓促踏过青石板的声响。 许织夏抬起脸。 许轻苑方向明确地疾步走来,目标是她。 她走得匆忙,简练的齐肩短髮不再服帖,各种复杂的情绪在她脸上凌乱不堪,有无以言表的激动和喜悦,也有溢出眼眶的内疚和悲伤。 再顾不得伪装造势,面具一崩溃,露出了菟丝花的真面目。 许织夏眼看着她迅速逼近,她冲到跟前,双眼通红,许织夏还怔着,一霎被她用力抱住。 她带着强烈的情绪,撞得许织夏后踉了下才站稳,抱得很紧很紧,许织夏都快喘不上气。 眼前的人对许织夏而言,是毁掉小镇风骨的恶人,是唯利是图的奸商。 「许董……」许织夏使劲挣开,退远两步,云里雾里地盯住她。 许轻苑全然不是先前傲慢的样子,低下了高贵的头颅,泪水剎那间模煳了视线,似乎尤为在意她的疏离和抗拒。 她重新靠近,用尽心力,终于颤着声线,念出那个名字:「夏夏……」 许织夏唿吸一窒,陡然攀升上一种预感。 许轻苑嘴唇颤抖得厉害,说不出话,胡乱抹了几下脸上的泪,可眼泪一直流,怎么都抹不干净。 怕她等着,她不再管,去捧住许织夏的脸,哽咽声中悲喜交加。 「夏夏,我是妈妈……」 几个字,在许织夏耳边,轰地炸开。 许织夏身子震颤了下,脑子仿佛突然被抽空了,摇摇欲坠的心一瞬间塌陷。 天际一轮红日在下坠,暗红得弔诡。 被一把撕裂开的心底有恐惧汨汨而出。 许织夏逐渐深喘起来,正无措,她空洞的目光中,出现一道高大的身影。 行人如织,纪淮周在其中,向她而来。 许织夏像只受惊的兔子,慌不叠奔过去,死死抓住他的胳膊,惊怯地躲到了他身后。 第73章 暗室逢灯 桑榆暮影,暗红的血浆沉在天顶,厚重,黏稠,压得人透不过气。 这一刻天地像是颠倒了过来,她坠落下去,掉进了血浆里窒息。 他是血海上一只平稳的摇橹船。 「夏夏——」 血水四面八方地涌过来,许织夏拼命地瑟缩进这只船里。 许轻苑紧随其后追上。 男人倏地抬起胳膊,一条手臂的长度隔开距离,并且警告地指住她。 被他凉浸浸的眼刀一割,许轻苑感受到他强烈的威慑和危险,再不能往前一步。 许轻苑知道他是许织夏名义上的兄长,她手掌压着面颊擦去泪水:「我会去夏夏养父母家里拜访,在此之前,我要先和我女儿聊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纪淮周瞳孔一缩,光速般的通晓了情形。 他垂下胳膊,往腰后揽了揽,安抚地抱住躲在他身后的女孩子。 「我代劳。」纪淮周漫不经心,睨着她:「想聊什么?聊项目投资?」 他随着话音扯唇一哂。 许轻苑听出他的嘲讽,皱眉声明:「我确认过圣约罗儿童院的档案了,我是她妈妈!」 「——我不管你是谁。」 纪淮周一声撂下,沉沉压住了她的尾音,他虚眯起眼:「谁敢惹她难过我弄死谁。」 「你……」许轻苑哽住。 他话说得野蛮,哪怕是在盛家跌爬多年,许轻苑也没直面过比他更强横的人。 见过的那些都是得理不饶人的,但他是没道理地为一个人无下限。 许轻苑既恼,又因他护着的人是许织夏而复杂地有几分宽心。 她戴上伪装的假面,平復急促的气息,试图让自己冷静:「你误会了,我只是想和她说说话。」 「想着吧。」 他总能把人堵得一喉咙石子。 再多说一个字都是费他的口舌,纪淮周不顾许轻苑当时难看的表情,回过身去,正面环住许织夏。 她因毫无心理准备就受到了强刺激,深垂着脑袋,小小一张脸几乎都盖在头髮里,为了不让自己哆嗦得太厉害,扯他袖子扯得很紧。 纪淮周搂住她腰,脖颈弯下至她的高度,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放柔了。 「哥哥抱。」 她不想面对外面血色的世界,只想赖在他这只船上,她去抱他的脖子,再被他勾着腿窝横抱起来。 许轻苑赶到最前头,拦住他去路:「夏夏,我真是妈妈,你忘了吗,小时候你在京市四合院住过……」 「许女士。」纪淮周剪断她的声音。 时间最能失人的理智,终于寻到阔别多年的女儿,许轻苑一股脑地只想把话倾诉尽。 可这话让纪淮周感觉到颈窝里小姑娘的脸在用力往下埋。 纪淮周因此彻底揭开了阴暗的那一面:「想谢罪,等我妹妹愿意,她愿意,檀园3号的门,我勉为其难给你开一开。」 「但她要是不愿意——」 他眼神出现狼攻击的本性:「你再敢对她多说一个字,最好祈祷我死了。」 许轻苑心下一颤,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个平静的疯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她没再拦路,何况人来人往,闹大了要引来看客。 那晚的约会还是落了空。 他们没去吃日料,没去电影院,直接回了檀园。 许织夏是被纪淮周抱回到房间的,她一路都没声,低敛着眉眼,洋娃娃一样安静。 纪淮周抱她坐在沙发,让她倚着自己,他望着吊顶晃眼的灯光,思绪被晃回了最遥远的开始。 棠里镇那间屋子里,她害怕地抱着膝,蜷曲着,在他腿边挤成一小团黑影:「哥哥,天好黑。」 他下楼,不通电的前屋,懒靠椅背,拆着吐司,无悲无喜地问小孩儿什么时候走。 「赖我这儿等谁呢?」 她很小声:「我想等妈妈……」 「你妈妈不要你了。」 他说完这句话,她眼底就泛起了一圈红。 这不算重话,但小孩子的钝感,永远不会理解,他这句话有多中肯,那个年纪的她,始终不知道自己是被丢弃了,不知道妈妈不要她了。 尔后某夜,烛光摇曳,小孩儿委屈问:「哥哥,妈妈真的不要我了吗?」 他擦着湿发反问:「妈妈对你好么?」 她思索着模煳的记忆,点点头。 或许她一直都在等着妈妈回来接她。 一边听话地跟在他身边,一边没有尽头地等下去。 时间一天天地过,她长大了,等得也麻木了,等待过了头,念头变成了执念。 执念的根埋着,执念就轻如鸿毛,根挖出来了,会重得困她一生。 眼下她的心情必定缠乱成了线糰子,不能去硬拉,得先找着线头,再一点点绕着套出来。 「小尾巴。」纪淮周叫她一声。 她睡着般一动不动。 他指尖去拨了拨她耳垂,真有那么回事似的说:「哥哥饿了。」 许织夏睫毛动了,听到这话,她才回了点魂,脸离开他胸膛自己坐着,不再趴他身上。 意思是让他去吃晚饭。 「我去煮碗面。」纪淮周俯下腰和她平视,抬眉笑说:「等会儿端上来,能陪哥哥吃点么?」 许织夏并无胃口,但他饿了。 于是她也就点了下头。 「哥哥很快就回来。」他揉揉她脑袋,离开她房间。 卧室没声了,他一走,没了屏障,孤独就开始肆无忌惮往她身上爬。 许织夏曲起双腿,抱膝进沙发里。 沙发上的手机闪烁起来电。 嗡嗡的振动声中,许织夏别过脸,看到上面显示的「小盛总」。 许织夏盯着屏幕静了良久。 她以为,五岁是她梦醒的开始,而今天,她一剎那间有了感觉,这十七年才是一场梦。 一梦就不想醒了,可似乎又到了该醒的时候。 许织夏指尖动了动,虽然手机贴到耳旁了,但其实她的五感都没什么知觉。 谁都没开口,两相安静。 异卵同胞但自小分离的亲兄妹,有血缘没感情,这关系要亲近要生疏都不是味儿,他没讲话,或许也是把握不好说话的深浅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斟酌了长久的措辞,盛则玉先出声。 拿捏不到语气,他的情绪被迫生硬:「对不起,让她看到你的档案了。」 他在协议谈判上当众偏袒她,许轻苑从中察觉到异样,私自翻查了他的所有地,房间,办公室,包括车子。 「不管你信不信,我阻止过她去打扰你,但既然……」盛则玉顿住,又说:「我不帮她辩护,只想告知你原由,是非对错你自己评判。」 「我说,你听,不想听,就挂掉。」他简明道。 许织夏下巴压着膝盖,眼帘慢慢垂下来。 许轻苑这阵风,颳得她激盪,而盛则玉,不可避免地让她泛了涟漪,但能承受。 电话里,盛则玉循序渐进地说起:「京市盛家这种从明清延续下的望族,千禧年的时候,老辈还守着母凭子贵的旧观念,她就是靠着这个进了盛家的门。」 「她其实是个很传统的女人,那个年头不像现在,她为了抚养两个非婚生的孩子,只能依附男人过活……不过不重要,路都是她自己选的。」 「她在吃人的盛家学会了阳奉阴违,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讨了老太太的欢心,几年前那人的原配病逝,她顺理成章成了他二婚的太太。」 许织夏轻轻地唿吸着,眼底情绪平静。 可能是盛则玉太过淡定,也让她感觉只是在听一个故事,仅此而已。 「之后她就用尽手段表现自己,想要在盛家立足,想要等到说得上话的那天——」 盛则玉的语气依旧无甚起伏:「光明正大接你回盛家。」 手机在耳边,许织夏手指微微握紧,她阖上眼睛,什么都不去想。 「则玉!是不是夏夏的电话?」高跟鞋踩踏的声音伴随着闯入,持续聒耳。 平静的心湖冷不防被搅乱,许织夏屏住气。 女人声腔尖锐:「给我!」 「妈!」 对面引发了骚乱,似乎是在争夺手机,女人几声歇斯底里,一阵推搡的杂音中,沉闷砰响,随后女人急促的气息逼近了耳边。 「夏夏!」 许织夏心一紧,心脏被裹着的线糰子绞住,勒得她隐隐作痛。 许轻苑情绪有些失常,失了体统地躁动:「跟妈妈回家好吗,夏夏,妈妈会说服你爸爸的,你爸爸他……」 噩梦一瞬间被引爆。 许织夏人勐地一个震颤,瞳仁发抖。 耳畔盘旋起了各种尘封在记忆里多年的声音,踹椅子的哐啷声,摔瓷器的碎裂声,还有男人叫她闭嘴的反感呵斥。 「妈,你冷静一下!」 紧迫的声音戛止,大概是盛则玉夺回了手机,切断了通话。 肺部灼烧起火焰,浓烟滚滚,堵塞住了唿吸道,许织夏喘不上气,想去找他,腿抖,一慌乱跌下了沙发,手机滚落到地毯。 她下意识去扶墙,指尖不小心触碰到开关的感应器,吊灯的光华骤灭。 陡然压下一座暗室。 许织夏惊得都叫不出声,迫于对黑暗的敏感,她一个劲地后缩,在角落里头蜷成一团。 四周阴沉沉的,她每一下都吸到底的喘息清晰。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开了。 许织夏吊着一根神经,抱紧双腿,拼命把脸往下埋,耳膜嗡鸣,听到的声音都模煳了。 有只手握着了她的胳膊。 她一激灵,条件反射地狠狠一口咬下去。 男人吃痛闷哼了声,手腕留在她齿间,另一只手揉住了她的脑袋:「轻点儿咬,小尾巴。」 这个声音一下子灭了她肺部的火。 许织夏醒了醒神,慢慢睁开眼。 明亮的光线晃进眼里,透过朦朦胧胧的水雾,许织夏逐渐看清了面前那人的脸。 他忍痛蹙起一丝眉头,眉眼间却又都是笑。 许织夏从中感受到一种稳定的安全,她绷住的神经一点点松弛下来,牙齿也松开。 他的拇指根部和腕骨之间,留下两道半月状的红色齿痕。 许织夏瞧着瞧着,泪水晃在了眼眶,兜不住掉下来,啪嗒打在他的手背。 她这显然是又应激了。 纪淮周捧住她的脸,指腹抹去湿痕,再一言不发地抱腰将她从地上托起,他坐到书桌前,带她坐到自己腿上。 桌前一碗面,有牛腩和一只对半切开的溏心蛋。 许织夏并着双腿侧坐着,脸靠在他肩。 他一出现,暗室逢灯,她内心的恐惧全被自责和内疚覆盖了。 就这么静静被他抱了会儿。 头顶沉下一声嘆息。 许织夏吸了下鼻子,脸离开他肩,他衬衫那块都被她的眼泪洇湿了。 她犯了错似的,低垂着头,眼睛慢吞吞望上去。 目光对上,男人骨骼感很强的五官间,是一副故作委屈的表情:「欺负了哥哥,也不哄一下。」 许织夏湿津津的睫毛扬起又落下。 她肩膀抽动两下,闷着哭腔,终于出了今晚第一声:「对不起……」 纪淮周一笑,提着的那口气不易察觉地舒下。 方才进屋一片黑,见她缩在墙角发抖,他心里是真没底了,怕她再同小时候那样选择性缄默。 现在好歹也愿意和他说。 幼年咬他那回,这小孩儿还自己跑去吞了整片镇静药,过量服用,他在床边提心弔胆守了她一宿,他可不想再来一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哄是哄,认错是认错。」纪淮周跟她说话,拇指和食指压上她两边脸颊:「哥哥平常这么哄你的?」 许织夏被他捏得嘴唇嘟起,配着茫然的眼神,显得有些呆萌可爱。 「不懂?」他笑。 许织夏轻轻摇头。 小时候犯错了,他都是要她认的,没说过要她哄。 纪淮周猜中她心思:「小朋友可以犯错,但你要知道你是错的,就像哥哥也会跟你认错。」 「哄是哥哥不在乎对错,只在乎你的心情。」 许织夏鼻尖泛着红。 他的话,他的声音,让她杂乱的情绪都渐渐归于平稳,随之而来依赖,再衍生出委屈。 她低下眼,手指头点住他胸前那颗纽扣,静悄悄地拨着玩。 纪淮周捏住她手指,拉到唇边,亲她的指尖,再滑下去,嘴唇压在她手心。 一片带着湿润的温烫。 许织夏有一点另类的心悸,头脑又清醒了不少。 眼前他的手上一圈血红的虚线,是她咬出的牙印。 许织夏瞅得心疼,伏下脸,学着他,将双唇压到他腕骨前的咬痕上,碰了碰。 纪淮周低声笑道:「怎么只学到皮毛。」 许织夏两眼疑惑。 「没亲到位。」他揉捏着她手指,稍稍凑近她脸:「哥哥刚刚伸舌头了,没感觉到么?」 说着再次拉过她指尖,带着指导的意味,浮浪地张唇含了下。 许织夏过电般耸起肩,脸燥热,鼻音浓重,还抽噎着,也按捺不住嗔他:「你……教不了点好……」 她开始埋怨了,纪淮周倒是高兴。 「行,哥哥教点好的给你。」他笑意慵懒,但眼中隐约有几分正经:「我们小尾巴现在长大了,可以做个不听话的女孩子。」 许织夏安静下来,望着他。 「比如心安理得享受哥哥的好。」 纪淮周笑着,起了个轻松的头,再讲正题,也并无特别的语气:「比如心疼心疼你自己,原谅还是计较,都只管自己开心,不要有道德负担。」 「哥哥唯一不想看到的,是你把自己当成了一件牺牲品。」 许织夏眸光漾了漾,闷堵的胸口有了丝疏通的迹象。 他总是难得正经,可一旦正经了,就总能摸清她的内心,因为她是他一天天养大的,世界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如他这般,能随时感知到她的情绪。 他递过筷子,说吃完,再不吃凉了。 许织夏讷讷接过,埋下脸一口一口吃着面,吃得两颊鼓鼓的,苦思的眼神,敛在低垂的睫毛下。 到底人与人之间,该以什么论亲疏。 那晚许织夏的情绪过分跌宕,勐烈撞击的真相,猝不及防的应激,耗尽了她的心力。 而他像是一片无需服用的镇静药,第二天,许织夏状态无比的平静,平静到有些呆滞。 纪淮周带着耶耶,陪她去了棠里镇。 他砌的那个两米长的花池里,都是风化的干土,周围长起了杂草。 那天,纪淮周戴着双黑胶防护手套,除掉杂草,清去干土,替换上她买的营养土。 他在花池前坐着凳子,凳面矮,他两条长腿得岔开,纯黑美式领口短袖显着胳膊和腰肩紧緻的肌理轮廓。 他拆开快递箱,搬出一株株罗德斯花苗。 许织夏就坐在边上。 耶耶怼着苗叶子四处嗅,年纪小,调皮,爪子压住苗根,啃起了叶片。 下一秒就被纪淮周曲指一敲脑袋。 「小胖狗。」他批了声。 耶耶呜叫,白茸茸的脑袋往许织夏那处钻,许织夏马上弯腰抱它过去,怨了他一眼。 纪淮周被瞪得笑了。 他这家庭地位……不堪入目。 许织夏抱着耶耶,看他种植,等花苗都种下去了,她就要开始按时给它们浇水。 她一如当年,在这个院子里,心有了寄託,越来越安稳。 ——哥哥,这是什么花? ——罗德斯,想养么? 看着他又一次为她种下罗德斯,许织夏不经意间弯起了眼睛,忧郁逐渐消散。 目光从花池,静静抬望向他的侧脸。 他也一如当年的少年,顶着张漂亮迷人的脸,干着野外的糙活。 许织夏轻缓地扇着眼睫。 「哥哥……」 他捞起一株花苗,填着土,「嗯」声回应。 许织夏喃喃,语气是陈述的,又像是在问自己:「你不会丢下我的。」 纪淮周顿了一顿,侧过脸,毫无疑问地勾着唇:「丢不下,哥哥是一刻都不想和你分开了,恨不得把自己栓你身上。」 阳光下,许织夏眼珠子晶亮。 世俗将血缘关系看得那么重,而她对等待妈妈过不去的执念,也是对血缘关系的执念。 可是他,小姨,小姨父,几个哥哥,阿公阿婆……这里的每一个人,都给了她亲身的体会——人的关系在于感情,不在血缘。 能捨弃的,就是不重要的,至少不是最重要,或者没那人自己重要,而血脉相连的那人丢下她了。 但哥哥说过,他永远不会丢下她。 这里的每个人,都不会丢下她。 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内心,她的内心越是泛空。 长年累月盖在水瓶子里的水,往下倒,瓶子慢慢在放空,一时不习惯,没有实感。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许织夏在他接着去干活时,不由再唤了他一声:「哥哥。」 「嗯?」 她轻声说:「你亲亲我吧……」 纪淮周意外看她一眼,又笑着垂回下头:「现在?」 「嗯。」 「再几分钟。」他嗓音低了,手下动作利落。 空落落的感觉让她难受,许织夏不想等,腔调都委屈了起来:「你亲不亲?」 尾音未尽,他就一把拽下了黑胶手套扔开,大手直探向她细白的颈。 许织夏来不及思索,他滚烫的手掌便与她颈部的肌肤相吻合,她喉咙在他掌心,脸被他虎口抵住下颔抬高了。 他掐着她的脖颈,一个巧劲,勐地拉近了两人距离,脸压下去,直接探舌,全然失去分寸地深吻住了她。 他咽喉不自觉吞咽,手背青筋脉络清晰,但捨不得使劲,只是扣住她。 阳光似稀碎的金箔洒在院子里,空气里有泥土和花苗鲜活的味道,随着他的气息渡入口中,直透进她的体腔。 许织夏仰着脸感受他唇舌的温湿。 这个没有缓冲的深吻热烈得她头脑发昏,心口唿吸起伏,但她悬浮的心终于降落到了实地。 五岁前的许织夏都在梦里,她梦醒的人生,是五岁那年,在雨夜的冰室前,遇见他开始。 在此之前的她残破不堪。 而这十七年,有人重新把她养过了一遍。 第74章 暗室逢灯 许织夏在棠里镇的院子里,皱巴起来的心被他舌头激烈交织的深吻熨平,她半空中的灵魂有了重量,带着十七年前那个迷失在雨夜里的小孩儿,一起平平稳稳地,落回到了地面。 当晚回到檀园,别墅有客登门。 许轻苑不请自来,同周清梧要女儿。 怕见着要应激,周清梧提前叫纪淮周带许织夏回屋里去,让明廷也先上去,她独自在客厅和许轻苑聊。 冷静上一日,许轻苑的情绪倒是稳定些了,生母面对养母,态度还算是好的,打扰的话说了,照顾许织夏的谢意也表达了,只是在要回女儿这事上,她的立场格外强硬。 「夏夏是我的骨肉,理应要跟我回去。」 两人坐在沙发沟通。 纪淮周事先告知过,因此周清梧心里有准备。 听完许轻苑的话,周清梧静静说:「许太太,你的心情我理解,可这事,你我说了都不算,要听宝宝自己的。」 许轻苑坐得端庄,不退让:「我打心底里感激你们,养育的恩情我们会报答,但她是我生的,她怎么能不回家。」 她弃养当年只有五岁的许织夏,周清梧对此是颇有微词的,只是本着教养以礼相待。 可眼下三言两语聊下来,周清梧对其观念实在不敢茍同。 被大宅院女德思想毒害的人,可怜可悲也可恨。 「父母对孩子哪有什么恩情。」周清梧沉住气:「是生是养都是责任和义务,天经地义的事情不能算功德。」 「我没有恩,你也没有,你生下她,为的是你自己,她出生,并不是她想的。」 周清梧条理清晰,语气柔中有刚:「倒是为人父母,不评估自己的抚养能力,就自私生下孩子,孩子过得好就罢了,要是活得痛苦,恨你也无可厚非。」 许轻苑也知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丢下她,所以一下子就被这些话戳中,眼眶泛红,强忍住泪:「我当年是情非得已,我是后悔的……」 「可是宝宝是无辜的,你的苦,不能向她讨。」周清梧语重心长:「许太太,某种意义上来讲,孩子对父母才是有恩的,我尊重她的任何决定,希望你也能尊重她。」 其实那时候,许织夏抱着双腿,就悄悄蹲在二楼的楼梯口。 周清梧当然捨不得许织夏走,但她不能去左右她的想法,在这敏感的关头,她选择迴避。 应激吞掉了许织夏的活泼,短时间内,她处在不愿与人正常交流的状态,周清梧只托纪淮周告诉了她一句—— 慢慢想,不着急,只要你是开心的,留在哪边都没有关系,小姨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那晚乌云浓厚,遮住了月亮。 许织夏伏在阳台,仰望着天,是阴的,看来明天要下雨。 隔壁响起推门声,许织夏回眸,见他从卧室走出到阳台,齿间衔着根烟,刚点上,菸头亮着一丁点星火。 四目相对,纪淮周一愣,扯唇笑了。 他夹下嘴里的烟,边按进小茶几桌上那只菸灰缸里,边抬眼向她瞧过去。 「哥哥每次想偷偷抽支烟,怎么都被你抓到?」 玻璃壁灯映射出水波纹路,照下来,眼前似有水光荡漾,晃得人心柔柔的。 他手上咬痕触目,许织夏盯了会儿,小声说:「你抽好了。」 「男人坏也不是这个坏法,哥哥亲你都捨不得用力,怎么捨得你闻二手菸。」他腔调颓懒,可话却是情真意切的。 许织夏看着他揿灭烟,丢在菸灰缸里,人走到面朝她的护栏前,胳膊肘搭上去。 他身量高,腰背得往下俯,睡袍领子就垮开了,露着锁骨和硬硬的胸肌,在勾引谁似的。 后半句话更不着调:「你哥哥只在床上对你坏。」 许织夏躲开眼,望着乌云佯装没听见。 这人哄她态度都不端正,她接不住他的惹逗。 纪淮周笑了声,她这会儿和小时候一样,只和他说话,他肯定要逗得她不得不开口,以免她自己闷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他指尖点点自己的下唇角:「看看。」 许织夏转过眼,看到他微微上翘的嘴角,有小小的红痂,是下午在院子里,她咬的。 谁让他吻得那么勐烈,一直勾着她舌头吮…… 纪淮周隔着护栏,伸手捏捏她下巴:「我们今今牙齿这么尖呢,是不是得和那只贪吃狗一样,磨一磨?」 许织夏理亏:「以后不咬了……」 「嘴巴咬就咬了,」他笑:「下面别乱咬就成。」 许织夏这经验是想不歪的,但他直白讲出了下面两个字,她不想想歪都不行了。 她嘀咕着赶他:「哥哥还是和乌云一起快走开吧。」 纪淮周啧声:「用完我就丢?」 谁用你了……许织夏腹诽。 她羞恼的表情正中下怀,纪淮周若无其事地接上话题:「我说喉结,乱咬要出人命的。」 许织夏讷了讷。 他一副不知情的样子,调侃:「你这咬合力,一口下去,哥哥可受不住。」 许织夏狐疑地瞟向他。 迎上她目光,纪淮周忽而一笑,别有深意地压低了声音:「你以为是哪里?」 许织夏臊起脸,不作声,侧过身去看红木花架上的植物。 「男人的命根子?」他随意问。 她假装忙着观赏。 纪淮周眼尾勾着笑意,将她的侷促看在眼里:「男人确实都喜欢嘴。」 许织夏想憋着,没憋住,低嗔:「不要脸……」 她摸着一盆绿萝的叶片,听见他在笑,又听见身后有翻越的动静,不由回首。 男人从她眼前跳跃而下,转瞬进了她的阳台。 许织夏受到惊吓,脸上终于有了强烈的情绪,还好他们的阳台相连,掉不下去。 她眼神在怪怨他不知危险,嘴上也口是心非地怪他:「你怎么……私自进我房间?」 「我不要脸啊。」他理所当然。 「……」这方面,许织夏理论不过他,她这会儿说话又轻又慢,把话往回圆:「不是说你喜欢嘴,哥哥肯定不喜欢。」 「别冤枉人。」 她疑惑。 他说:「我喜欢。」 在她还懵神的那几秒,纪淮周胳膊搂上她腰,勾近她的身体,和自己紧紧贴住。 他低头,伏在她耳朵边上,沉声:「喜欢你用嘴,跪在哥哥面前,意乱情迷地看着我。」 许织夏手掌抵在他胸膛,被他的嗓音引得浮想联翩,倏地闭住眼不去乱想,同时越发觉得他的体温烫手。 纪淮周鼻息逸出丝笑,脸回到她面前,话锋一转:「哥哥只是不会这么做。」 他每句话都出其不意,两个人又在阳台搂搂抱抱,许织夏红着脸,感受着他身躯的轮廓,脑子拐了好几个弯才理顺当前情况。 她稀里煳涂的,头脑一热就问了:「……为什么?」 纪淮周手指陷入她的长髮,按她脑袋到怀里,指腹摩挲着她的额鬓。 「因为哥哥只要你享受,不要你被征服。」 「谁都不行,包括我。」 许织夏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阖上眼,情不自禁抱上他的腰。 其实不需要再想的。 她要留在一个,能感觉到心脏跳动的地方。 「明天满月,去棠里镇看月亮?」他下巴蹭着她的发顶。 许织夏也用脸蹭蹭他心口:「要下雨。」 「会有月亮的。」 「……阴天就没有了。」 他拖着慵懒又好听的腔:「没有月亮,哥哥给你画个月亮。」 许织夏埋他怀里,总算是笑了。 第二天,果然是个阴天,江南的烟雨,雨是蒙蒙的丝,雾气似的,淋不湿,只让人潮着。 但他们还是去了棠里镇。 因天气,那天街巷里不算拥挤,纪淮周带着她漫无目的地串门,见着他们兄妹俩,各家都喜不自胜,为着他们上谁家吃午饭还争抢起来。 许织夏抱着他胳膊,人半站在他后面,起初情绪还本能地有些绷着,但渐渐就松弛了,应激的后遗症在好转。 袁叔如今的象棋桌摆在自家堂屋里,一见纪淮周,就要把人叫走去下棋,说那群老傢伙水平太差,还是跟他下有劲道。 那日下午盛情难却,纪淮周就陪他对弈。 许织夏坐他边上,抱着零食果盘边观棋边吃。 袁叔一连三局被将军,难得棋逢对手,既痛快又痛苦地苦思冥想。 那日许织夏的活泼一点点地充上电,她时不时剥点东西给他吃,纪淮周从不看是什么,她餵过来他就张嘴,就着她手吃掉。 偶尔要含到她手指,也不知有意无意。 许织夏觉得他是使坏,就不给他餵了,托着腮看棋。 「袁叔叔,哥哥又要将你军了。」 袁叔服气,但不妨碍发牢骚:「你哥出国几年,这谋略是越来越狠了,棋中有杀气!」 纪淮周不以为意笑笑,收起了棋:「人不狠,站不稳啊,袁老叔。」 见他要走,袁叔不让,要再下几局。 纪淮周下巴朝旁边的空盘子扬了下:「小姑娘零食都吃了,等着无聊。」 「旁边就有零食铺子,」袁叔说:「今今去看看,想吃什么就拿,记袁叔帐上。」 许织夏的性子,不爱扫人兴,何况她并不无聊,于是应声,举着伞出了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走在巷子里,迎面遇上许轻苑。 可能是得知她今日在棠里镇,所以特意过来,想去院子寻她的。 这里还未有商铺入驻,是条狭窄的空巷子,短短的,只有小几十米长,两旁的木门全紧闭着。 望见彼此的瞬间,两人同时都止了步。 一个停在街头,一个停在巷尾。 透明伞面一层朦胧的湿,伞下一双眼,在那时候恆久地平静。 她从情绪的一个极端,到了另一个极端。 执念放下了,再深的渊源也都不过如此了。 许织夏重新迈开了腿,一步步过去,没有装作视而不见,而是走到了许轻苑面前。 她把伞撑到两人之间。 许轻苑眼中浮现喜色,她刚刚有所顾及才不向前走,怕她感到被逼迫再躲远,但她主动相见,她悬着的心一松。 「夏夏。」许轻苑笑着唤她。 许织夏回望着她。 她真是个很清瘦憔悴的女人。 厚妆上脸时,本色都被压在了底下,还能装一装,但面容一素,原貌就都暴露出来了,五官无疑是完美的,圆眼琼鼻,却没多少气色,敛着细纹,暗沉不堪。 许织夏细细看清楚她的脸。 原来她年復一年等着的,在记忆中模煳了十七年的人,是这副模样。 「您在盛家,过着看人眼色日子,不好受吧?」许织夏温和地问,不能否认,她对这个人还是心有怜悯的。 亲生女儿终于愿意开口和她说话,许轻苑瞳眸顿时湿润,蕴含起了万千感慨:「无所谓,妈妈现在找到你了,那些都无所谓。」 许织夏不再看她的脸,耷拉下眼睫,声音低下去:「不要她了,为什么又要找她呢?」 第三人称迅速将疏远和淡漠扩散在两人之间。 许轻苑触电般颤了下,随即就慌了,双手握住她肩臂,急声道:「不是,妈妈没有不要你,妈妈只是想……」 「可她一直在等你。」许织夏截住她话。 她垂着眼,视线落在许轻苑深深的起伏胸口,而自己却是心如止水:「她以为你会回来接她的。」 在许轻苑慌张不安的目光下,许织夏缓缓抬回起脸,眼中闪着晶莹,不知是眼珠子自身的清透,还是有了丝水光的缘故。 不是委屈的情绪,而是愧疚。 再出声,她含着似有若无的鼻音。 「——所以她从来没有叫过别人妈妈。」 潮湿的青石板上泛着光,许轻苑手指收紧,骨节都白了,眼眶里泪水打颤。 许轻苑抖着指尖,对待珍宝般,小心去摸她的脸:「妈妈就是来接你的,妈妈对不起你,让你受委屈了。」 「是您说的,要她跟心眼好的人回家,她有乖的。」许织夏安静地放轻声音:「也可能她五岁的时候,就在街上死掉了。」 听见死掉两个字,许轻苑的脸颊瞬间滑下两行泪,她张了张嘴,但发不出声。 许织夏吸上一口气,最后发自内心说了句:「总之,谢谢您生了她,她不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她的选择不言而喻。 「夏夏——」这一声许轻苑几乎是喊出来。 许织夏淡然地微笑:「我叫周楚今。」 许轻苑心间一阵刺痛,喉咙哽着,似咽了口碎玻璃。 许织夏把伞柄轻轻塞进许轻苑的手里。 往日的画面在她眼前重现——小女孩孤零零站在漆黑的胡同里,看着母亲将手上的伞,留在她的鞋边,转身离去。 终到今日,是她退开身,在如丝如雾的烟雨中,向前走去,从此再不与自己较劲。 许织夏不知道许轻苑如何了,她没回头看,也没去零食铺子,而是原路返回。 她低着脸,慢慢走在空静的巷子里。 走不远,面前一道颀长身影,拂面的雨气被遮住了。 许织夏仰颈,看见了他。 他一只手揣着裤袋,一只手撑着把伞在她头顶。 纪淮周勾起唇,不显山不露水:「零食没买着,伞还弄丢了?」 许织夏扇着睫毛,过几秒,笑意缓缓从眼底溢出到了眉梢,伸手去拉住他的袖子。 「哥哥,我们回家吧。」 他心照不宣地笑了下:「嗯。」 上回她拉着他掸尘,结果自己跑去玩了,自那天纪淮周便预约了保洁公司,把他们的房子里里外外都清扫过,也通上了水电。 那两张周清梧当年重金定制的小叶紫檀床,是越久越有光泽了,放百年都不会坏。 只是空了四年,没有床垫。 许织夏在那间朝南临河的水阁,雕花木格窗开着,窗前一张胡桃木长桌。 她臀部倚着,手心支在桌,四处望望,又回首看看窗外水面之上迷濛的烟雨。 第一次来棠里镇,见到他,也是在这间屋子。 「要告诉小姨,我们今晚不回去么?」纪淮周拎着瓶水,走进屋。 许织夏瞄住他:「……回去的。」 他把水搁到桌上,双手压到她身体两侧的桌沿,俯身看住她:「不回去吃晚饭。」 许织夏这回没嗔怪他故意犯坏。 她在心中思量片刻,静静朝他翻开掌心。 纪淮周笑着,什么都没问,她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他掏出手机拨通了周清梧的电话,再放到她手上。 「阿玦,和宝宝几点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手机贴在耳边,周清梧声音传出来,一如既往地柔和。 许织夏回想起当年在圣约罗儿童院初见时,周清梧穿着优雅的青花瓷长裙,不讲究身段地蹲在她面前,摸摸她脑袋,眉眼总有笑。 ——宝宝可以叫我妈妈,也可以先跟着哥哥,叫我小姨。 ——以后我们一起生活好吗? 她从始至终,都不曾逼迫过她。 「我和哥哥今晚在外面吃饭。」许织夏低敛着眼,拖着缓慢而温静的尾音。 酝酿了下,没有停顿太多时间。 她听见自己软绵绵的声线:「妈妈……」 电话里陷入悄静,或许是诧异到以为自己误听,好一会儿,周清梧才试探问,话都有些结巴了:「宝宝是在……和我讲话吗?」 许织夏眼底融着笑:「嗯。」 周清梧腔调明显哽咽了,但哭腔中又有着浓重的笑意,她连着应了几声好:「和你哥哥去吧,小……妈妈知道了。」 在电话里先表达,比当面要合适。 毕竟她们各自都需要适应一下。 通完话,许织夏放下手机,一抬眼,就见男人在面前,狭长眼尾下弯,瞧着她,盛满了笑。 许织夏都被他盯得难为情了。 她瞟开目光去看地板,往他小腿没什么力道地踢了一脚。 纪淮周揉捏上她的耳垂:「这下小姨,真成丈母娘了。」 第75章 剎那芳华 许织夏现在知道,当时在她逐渐接近内心之际,那泛空感从何而来了。 就像是伸手在空中不停歇地抓,忽有一个瞬间惊觉,多年以来在抓的原来都是泡泡。 没有人会再浪费时间去抓泡泡。 不再执着的感觉,就是放弃了最难的事,心也就轻了。 她现在是一株罗德斯花苗,没有过去的痕迹,想怎么开就怎么开。 而他又让她轻了的心很快踏实下来。 许织夏在他的话里,一面汲取着真实感,一面忸怩,拨开耳垂他作乱的手。 她装不懂:「谁的丈母娘……」 话落没两秒,就被男人勾住腿窝一托,许织夏双脚猝不及防离地,一下子坐上了桌面。 许织夏懵懵目视向他,他两只手臂一左一右撑住,将她圈在其中,身子倾压过来。 「你还想跟谁好?」 一坐高了,表情就都被他收进视野,许织夏不由敛住下巴,眼珠子骨碌一转,声音很小:「……现在跟你好。」 纪淮周啧了声:「你还寻思着换人呢?」 许织夏抿住嘴角,神情略有丝没藏住的狡黠:「那我要先了解清楚,男朋友的经济基础,圈子,品性,身体是否健康……万一有问题呢?」 说着,故意看他一眼:「哥哥,这是你说的。」 「什么时候?」他抬眉,自己都忘了。 许织夏提醒他:「你不准我和谈近学长恋爱的时候。」 纪淮周静思须臾,想起是在斯坦福她毕业宴会那晚,她那个学长和她告白,他不允许,她还说什么不要他管。 他带着几分当时不得劲的心情,哼笑:「跟别人谈有什么意思。」 许织夏歪过脸,眨眨眼。 突然见他眼神不明意味地掠过来,声音低下去。 「恋爱当然是要跟哥哥谈。」 因以手支桌的姿势,纪淮周弓着背,在她身前,俯着宽肩窄腰的上身,脸对着她喉骨,眼皮向上掀着。 他凝视着她,慢条斯理:「和哥哥谈恋爱,你用不着再浪费时间重新培养感情,用不着去维护这段恋爱关系,用不着胡思乱想,用不着患得患失反覆确认爱不爱……」 许织夏听着,被他攫住目光。 「毕竟哥哥的存在就是为了爱妹妹。」他尾音微微上挑,拖着似有若无的诱哄。 接着慢慢悠悠地说:「哥哥不爱你还能爱谁?」 他的声音进到耳朵里,撩拨耳膜。 许织夏脑子都有些迷离了,逃开视线,脸颊微微发热。 「和哥哥谈恋爱,我们的过去和未来就都牵绊在一起了,我完全占有你,你也完全占有我……」 他嗓子里似浸着酒,讲着非他不可的理由,出口的每个字都带给人醉意。 许织夏放慢唿吸,头晕晃晃起来。 他脸压近,她心跳一重,人仰了仰,双手在身后抵住桌面。 「追你的那群小男生,哪有哥哥会疼人?哥哥会管着你,会惯着你,也会像daddy一样养大你。」 他低沉温柔地说着,一只手掌离开桌面,在裙摆下復住她腿面:「你就只管向哥哥索取,心安理得对哥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许织夏耳廓都红透了。 他掌心的温度,烫得她心脏都停止住。 「你去哪儿找第二个了如指掌,又任你摆布的男人?」纪淮周缓慢向上地抚弄,指尖虚虚碰到小面料的蕾丝边缘,要陷不陷地拨着。 向前探颈,嘴唇蹭到她嘴角,缠住了她的唿吸,她立马就屏住了气。 他几不可闻地低笑了下:「你说是不是,妹妹?」 不知不觉就被他反客为主了。 许织夏心底蹿上一股不知名的悸动,怎么都摁不下去。 曾经因扭曲变质的情愫,纠缠在她心间的阴暗和潮湿,如今似乎都成了非沉迷不可的理由。 亲情和爱情在他们之间早已相融了,并非血亲也互为骨血,他人的感情想要通向最高的城堡,需修行半生,而他们一开始就在那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1页 这是无法斩断的,最坚牢的宿命。 而眼下他故意调情的一言一语,復燃了往日违背世俗道德的禁忌感,但她不再是独自迷茫漂泊,而是有他陪着,心甘情愿跳进慾海里沉沦。 他张唇,吮了下她的下唇。 她愈发心动神驰,可脸上挂不住。 许织夏去踢他的腿,他不作知觉,只身躯向前倾,要亲她,她忙不叠就往后躲,还想踢,转瞬腿就被他挤得分开。 她羞窘,用膝盖怼他的腰,闹了好一会儿,就是不让他近身,他索性两条胳膊往下勾住她腿窝,一把捞起来,她腿一晃,小白鞋脱落啪嗒两声掉在了地板上。 「哎……哥哥……」许织夏低嗔,赧红着脸,急急抬脚踩他胸腹。 见她又要闹,纪淮周笑了下,不由着她了,一掌圈住她小腿肚,带着欺身而下。 许织夏惊唿着又叫了声哥哥,失劲仰倒,半个腰背都躺到桌面,手肘及时支住。 剎那间,他的脸近至眼前。 许织夏还没来得及羞耻膝窝挂在他两肩的姿势,他一低头已重重吻住了她。 桌前的雕花木窗开着,有水面的雨雾绵延进来,拂到面颊上片片温润的凉意,对比得唇舌更为高温。 许织夏裙堆褶在腰,被他托住后颈变着花样地亲着,而他另只掌,不知何时没入了方才没有陷进的面料,白色的蕾丝贴着他隐现青筋的手背,他指间收紧,捧住半边倒心形。 许织夏人逐渐晕乎,直到间隔面料感觉到时,她忽有一瞬的清醒,回想起了那晚离别墅不远的弄堂。 百年古树下,昏暗无光,他们拥挤在隐秘的驾驶座,而她无意间按得他闷哼。 现在他和那时一样,轮廓凛然。 他放开她的唇,许织夏慢慢睁开眼,两个人唿吸着,在暗流中静静望着彼此。 许织夏感受到他越来越清晰的轮廓,别过烫红的脸:「哥哥……」 「嗯?」纪淮周克制地合上眼。 许织夏耳边盘旋着那晚,他带着笑说,再这样,哥哥要把不住了。 她轻喘着,声线微颤:「我有点怕……」 纪淮周静了片刻,可能是真不明白,也可能是明知故问,低哑着:「怕什么?」 她只有理论和道听途说,难免焦虑。 许织夏咬唇,温吞涩声:「她们说……会哭的。」 显然她在畏惧,将这事情想得很严重。 纪淮周可能是在思索什么。 过良久,他抬回起眼睫,明明喉咙都哑透了,面上却还佯作冷静,低笑道:「哥哥没想啊。」 许织夏错愕,眼神质疑。 他净说口不应心的话。 「你都……」许织夏难以启齿,心窝怦怦乱跳,拆穿他:「那晚在车里,你就想了。」 纪淮周哑笑几声,晦暗不明地盯着她,态度模稜两可。 见他真没那意思,许织夏脸上火烧火燎的,将面料里他的手推出去,再将腿缩回来,从他肩上落回到桌边。 「晚上去哪里吃?」她嗫嚅着岔开话,身子侧过去些,把裙摆严严实实扯回膝上。 纪淮周喉结滚动,也不看她,拎过桌上那瓶水拧开,仰头灌了几口,一阵阵冰凉下去,冷却燥热。 而后他才回答:「袁叔家。」 「喔……」许织夏支吾。 已近黄昏,窗外本就阴着天又暗下,纷飞的雨停了,云层在渐渐散去。 不知是天公作美,还是他永远可信,一句会有月亮的,当晚在袁叔家做完客,一出门真就云开月出。 月满,一轮玉盘四周浮盈着白蒙蒙的光雾,高悬在棠里镇马头墙的青瓦之上。 许织夏望着夜空,眉眼静下。 感觉心底最后一丝空缺都被填上了。 回檀园的路上,车里的氛围像只香炉子,熄灭了,但香火还是长久地烫着。 许织夏瞄他,他目视前方,心无旁骛开着车,她瘪瘪嘴,靠住颈枕,脑袋一歪,佯装睡着。 纪淮周侧眸,分心瞧了她一眼,唇边噙起笑。 车速慢下,车子靠边停住。 许织夏竖起耳朵,听到驾驶座车门开合,她微微睁开一只眼睨过去,见他下车,进了间便利店。 过去几分钟,他又走出来,许织夏迅速闭住眼睛。 不晓得他买了什么。 总之车子很快再度启动,行驶回檀园。 一到别墅许织夏就装模作样地睡醒了,轻咳一声下车,从地下车库上客厅,纪淮周笑着跟在她身后,进了家用电梯。 许织夏偏着脸不声不响。 身边的男人突然低声问了句:「今晚去你屋?」 许织夏顿住顷刻,目光刚想投过去,电梯门开了,迎面望见周清梧。 其他不相干的情绪暂时都剥离了出去。 她走过来,许织夏也及时走出去。 当着面,两人相视着,一时都无话,但过片刻不约而同地笑了。 周清梧抬手去抱她,许织夏便靠过去。 「瞧我一高兴,话都不晓得从哪句起了。」周清梧抚摸着她的头髮。 其实掰开了讲倒显生分了,尽在不言中是最好的。 于是她只亲昵问:「宝宝今晚要不要和妈妈睡?」 许织夏在她温暖的怀里笑意蔓延。 那一刻她深刻感知到,从今夜起,她也是有妈妈的孩子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2页 许织夏点点头,温顺应声:「要。」 在旁边听不到两句,纪淮周浓眉就蹙了起来:「谁家小孩儿这年纪了还要跟妈妈睡?」 周清梧耐人寻味瞥着他:「我们睡我们的,碍着你了?」 纪淮周无话可说,倏地失笑,不着痕迹提醒:「您这不是让小姨父独守空房了么?」 「他还能失眠了?」周清梧好笑,牵住许织夏的手:「走,我们上楼去。」 许织夏笑盈盈地被带走了。 当晚她们挤着同一只枕头,各自有了新的身份,话都比平时多得满溢,在安恬的气氛下,睡前闲聊了很久。 许织夏带着微微的睡意,自然而然跟母亲苦恼的口吻,说杨老师需要替补舞者,但她好长时间没跳了,怕给人家惹麻烦,不敢答应。 周清梧是绝对的鼓励式家长,说我们宝宝最爱跳舞了,从小就很出色,只要是你喜欢的事情,不管做得好不好,妈妈都支持你。 许织夏阖着眼,眉宇间有舒展的笑。 婴儿出了子宫,外界缺乏安全感,会哭会闹,但只要闻到妈妈的味道,感受到妈妈的温度,就能平静。 那晚许织夏竟也有了类似新生的本能,躺在周清梧的身边,她奇妙地有一种新生儿依偎着母亲的踏实和归属。 「宝宝,明天中秋,我们晚上去餐厅好吗,有位客人想要见见你。」周清梧声音轻柔。 「好。」许织夏先答应了才问是谁。 「徽州沈家的老太公。」 沪城乔家,杭市陆家,金陵蒋家,徽州沈家,自千禧年代起便齐名江南四大家。 许织夏是在江南地区长大的,很难不知晓,何况前三个中都有同她如亲人般存在的人。 但她和沈家并无交集,怎么会想要见她。 当夜周清梧拍抚着她背,一边哄着她睡,一边解释说,沈家向来重视文化遗产保护事业,对棠里镇的项目计划很感兴趣。 许织夏心里雀跃,但她太困,没能思考细枝末节,就睡了过去。 她睡得特别香,再睁眼,天光大亮。 床边空着,周清梧无疑是去给她做早餐了。 许织夏打开四肢,使劲伸展了个懒腰,心情和外面的天气一样明媚。 洗漱过后,她回自己房间换衣裳。 许织夏步履轻快地下楼,过走廊,握上房门的把手,须臾间意识到,昨晚光顾着跟周清梧走,似乎把某人晾原地了。 她望了眼隔壁,再三思忖,还是走过去。 正要叩门,门开了,男人两根手指灵活地拧着衬衫纽扣,刚扣到腹肌上方。 大片结实流畅的胸腹肌理直闯入视野,许织夏不争气地垂下脸,小声讪讪:「哥哥早……」 下一秒许织夏被他捉住胳膊,一把拽进了屋里,门砰得关回去。 等反应过来,她后背已抵住了门板。 纪淮周纽扣也不扣了,就让上衣这么散着,一只手掌压到她头顶的门上,人散着筋骨俯下来。 「总算想起我了?」 他的语气听着,像是被她抛弃了。 许织夏是有那么点儿心虚,但还记着他一笔,抹不开面:「我们又没约好做什么。」 纪淮周不兜圈子:「不是说了去你屋?」 「为什么要去我屋,哥哥不是……」许织夏收着下巴,向上瞟他一眼,语焉不详:「没想吗?」 纪淮周品了品她神情,明白过来。 小姑娘拉不下脸,还在怨他昨晚口是心非呢。 他无声笑了笑,那张骨相周正的脸,压到她白而润的小鹅蛋脸前面。 唇轻轻一碰她的唇,嗓音哑下去。 「想了,哥哥想得要死。」 许织夏一不留神被他应得措手不及,一脸茫然地愣住了。 纪淮周直勾勾盯着她:「这不是没套么。」 他气息热着她鼻尖,话直白得不能再直白,许织夏心急促跳跃几下,没骨气地涨红了脸。 「总不能直接……」 许织夏惊颤,忙不叠抬手捂住他嘴唇,不准他说下去。 第76章 剎那芳华 纪淮周不躲,由她捂着。 他近着她脸,细细看她的面容。 她长发勾在耳后面,掉落鬓边的短碎发括号弯弯,眉眼间蓄着一汪清泉,脸廓柔和,没有稜角。 这是他理想中养成的样子。 当外界有敌意,人不得已才要有稜有角,他倒是希望他的女孩子,永远被爱,永远无需有稜角。 有稜角就有缺口,没有稜角,也能是另一个最难被驯服的极端。 他眼神逐渐深刻,那双内勾外翘的眼睛,把人长久瞧住,目光像是勾着根丝。 许织夏按捺不住问:「……盯着我做什么?」 还被捂着唇,他没声,眸中带有笑。 许织夏迟疑地放落了手,男人下半张脸重新露出来。 「我们小尾巴真是……」 他慢悠悠刚起个头,许织夏就敏感预警:「不准说无赖话。」 纪淮周笑意更深:「百看不厌。」 许织夏压了压嘴角,没压住,微微翘起。 他有句话是对的,和哥哥谈恋爱,知根知底,免了信任那一道关,否则就他这撩拨人的本事,哪个女孩子不得内耗。 他道道线条分明的身躯,明晃晃在眼前,两人挨着,许织夏不看他的脸,就只能盯着他身体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3页 她又不是尼姑,这样还能无动于衷。 许织夏轻咳,伸手一颗一颗给他扣上去。 纪淮周一笑,不再闹得她脸红,任她扣着,只问:「今晚总不跟你妈妈睡了?」 「不好说。」许织夏手指头捻着纽扣,话落听见头顶一声嘆息,她弯起了唇。 「什么时候轮到我?」 「你不能自己睡吗……」 「不能。」纪淮周搂过她腰,指腹在她腰窝抚着:「就算做不了,哥哥也得抱着你,跟你躺同一张床上。」 这人没两分钟又无赖起来了。 许织夏不说话,故意给他扣到顶。 他笑,一下察觉出她的坏心思,腾出只手往喉咙下解了两颗:「你想闷死我。」 「乔翊哥都是扣到脖子的。」许织夏成心跟他唱反调:「怎么就你受不了。」 他拽着领口扯松开:「有受得了的时候。」 许织夏好奇:「什么时候?」 「婚礼。」 「……」 他每句话都是陷阱,许织夏不接了,人被他臂弯搂着走不开,于是推搡他胸膛:「我要回房间换衣服了。」 指尖落进了他的手心。 「再待会儿,」纪淮周握着她手指,揉了又捏:「出去了哥哥连你的手都摸不到。」 只言片语,许织夏心就软了。 她低眉垂眼地想,是不是男人都喜欢频繁亲热。 「哥哥,」正要说点别的,许织夏便记起这事:「今晚我们要去见徽州沈家的老太公,他对棠里镇的非遗项目感兴趣。」 「是么?」 许织夏审视他表情:「你们请的?」 纪淮周笑而不语。 他还在装,许织夏直接戳穿:「我一猜就是你们。」 纪淮周也没想瞒着:「想法是你们的,只是计划书有待推敲,乔翊二改过,小姨父找阿公搭了个桥,推荐到沈家去了。」 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许织夏莞尔,被爱就是怎么倒都有靠山。 「你呢?」她问。 「我?」纪淮周捉她指尖到唇边,亲了亲:「我当然是忙着跟你如胶似漆。」 许织夏端量他眉眼。 她才不信,他什么都没做。 徽州沈家是富商,生意在各行业开枝散叶,非遗事业相比之下虽冷门,但非遗的传承保护与发展,却被沈家视为重中之重。 沈家名下的相关非遗公司,是文化遗产事业中的翘楚,在江南地区一枝独秀。 当晚赴约前,蒋惊春和许织夏聊了通引见电话,说这位老太公是个老顽童,但骨子里讲究浪漫,是个有情怀的人,他重视非遗事业,是亡妻的志向,他妻子生前是盘扣技艺传承人。 包厢风雅,原木色屏风推拉门,有插花和挂画,青釉香炉里焚着沉水香,尽显宋风淡雅的东方禅意美。 许织夏见到了那位沈老太公。 和蒋惊春口中一样,高寿,但身体健朗,是个情感重于利益,会收藏雕花的石头的人。 那晚包厢六个人,沈老太公是长孙陪着来的。 「小姑娘,讲讲你们镇子的情况吧,我这一把老骨头,就不亲眼去瞧了。」沈老太公慈祥,但眉目间难免有着阅歷的压迫。 或许是周清梧明廷和哥哥都陪同着,许织夏没有太过怯场,思路清晰地介绍棠里镇,说棠里镇到处是百年歷史的作坊,有很多有真本领的技艺人,只是都迫于生存的无奈。 沈老太公回应:「因为茍且的人生,就忘了诗和远方,可能是真的热爱,但缺了一份执着。」 许织夏被他质疑得愣住。 她认为这个观点有失偏颇,哥哥说过的,不能怪李伯伯他们,因为他们也要生活。 沈老太公又说:「小姑娘有眼光,下个风口一定是非遗行业,但我们沈家敢在文化遗产方面斥巨资弘扬,就不在乎它吃不吃香。」 这话听上去,沈家是心境高雅,而他们是俗气地为了大富大贵。 许织夏皱皱眉,感觉到被误解。 「沈太公,传承靠的是人,人得先活下去,才能谈热爱。」许织夏端坐着,谦逊有礼,但不卑不亢:「他们没有转行,还能坚持,就是有情怀支撑着,就算支撑不住了,也应该被尊重。」 「难道从事非遗事业,就活该穷困潦倒吗?」 许织夏双眸清澈,又坚定不动摇:「从业者得要赚钱,我们要做的,就是通过专业运作,带动非遗经济,让他们过得更好,变现和匠心并不冲突。」 沈老太公笑笑,饱经风霜的脸上情绪捉摸不透。 尽管周清梧和明廷作为东道主,很快聊到其他话题,气氛始终是融洽的,但那晚的饭局似乎不太愉快。 至少许织夏心里不是很愉快。 沈家和千寻像两个极端,一个不顾一切为了利益,一个不顾一切为了情怀。 当晚结束后,沈家的司机过来接人,沈老太公不要送,和他们在餐厅门口告别。 但纪淮周上前去,替他拉开了后座门。 落座前,沈老太公回头,今晚第一次和他搭话:「小友,几时到徽州,再陪我听戏?」 纪淮周胳膊肘懒洋洋倚到车门上:「还听戏呢,您把人给我惹急了,我还不知道得哄到什么时候。」 沈老太公笑:「我总得装一装,你不是不想你家姑娘晓得,你为了她,把百乐门那套旗袍送我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4页 百乐门玻璃展柜里那套酒红色旗袍,是周故棠再无机会上身的敬酒服。 旗袍于纪淮周而言,珍贵在念想。 于沈老太公而言,珍贵在旗袍上失传的盘扣,用的是他亡妻生前一直钻研的古老手艺。 「真捨得?」沈老太公再次向他确认。 纪淮周半敛着眼,自语般:「念想就是要断的。」 沈老太公瞧了他几眼,不再问,只在旁人听不见之处说:「你妹妹确实不错。」 闻言,纪淮周看过去,抬抬眉骨。 「你这礼啊,白送了。」沈老太公显然很欣赏许织夏,假如没有他,沈家可能也会考虑接手棠里镇的项目,只不过要多些顾虑。 纪淮周不在意地笑了。 沈老太公似真似假地开起了玩笑:「不如你也替我养养曾孙女?」 纪淮周扯唇哂笑:「有个要养一辈子的了。」 他挥了下手,转身回去。 许织夏对此不知情,她只知道,没过几日,沈家名下的非遗公司就联繫到了镇长,洽谈合作事宜。 许织夏这才后知后觉到,那晚饭局,沈老太公可能是在考验她。 还真是个老顽童。 不过沈家有两个要求,第一是要求终止棠里镇和千寻公司的合作开发协议,能谈拢,由沈氏集团赔付违约金,谈不拢,就走官司。 第二是要求棠里镇停业整顿,重新规划定位。 许轻苑没再出现,千寻方是由盛则玉出面,这件事情进展得意外顺利,顺利到镇子里的长辈们都匪夷所思。 许织夏答应了杨老师替补商演,不在浙校的时间,都会到茶馆二楼练舞。 再见到许轻苑,是某天晚上许织夏练完舞,走到镇门口的时候。 许轻苑要回京市了,她在杭市,就是为了寻到许织夏,如今再没有留下的意义,不知是走前想再看许织夏一眼,还是不甘心。 她忧伤地看着许织夏,问:「夏夏,你真的不愿意原谅妈妈?」 她们当时站在的地方,放眼望去皆是棠里镇水乡两岸的夜景,是先前许织夏一杯杨梅酒醉倒,指着远方,告诉纪淮周那是他们家的地方。 满月后的月相一夜残过一夜。 河面上的月亮似一弯镰刀。 许织夏静静说:「我有妈妈的。」 兴许是在那个瞬间,许轻苑一颗心才是真正地坠了地,她再没有数月前的高贵与强势,情态间只有颓唐和消沉。 毕竟爱的反面不是恨,而是不在乎。 盛则玉开车到,扶许轻苑上车,自己再走回到许织夏面前:「我会劝她想通,不再打扰你。」 许织夏无言要讲,便点了下头。 「棠里镇的协议,我们会尽快走完程序。」 提及此,许织夏顺势把话说清楚:「如果千寻退出是因为我,没有必要,我并不会感激你们。」 盛则玉温和地笑笑:「是为了弥补我自己的愧疚,说到底妹妹是因我而被捨弃,也算我替母亲还点良心债。」 盛则玉并没有要同她相认的意思。 明眼可见,她在这里,过得肯定是要比回盛家好。 许织夏在原地,看着盛则玉的车子驶离,在眼前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她生命中横跨十七年的黑白默剧,于此彻底宣告落幕。 许织夏回过身,望见了她的序章。 他双手抄着裤袋,身量高,后腰倚着车门,一条腿微微曲着,一瞬不瞬凝望着她。 许织夏展颜,碎步跑到他面前。 纪淮周似笑非笑:「跟他说什么呢?」 「还能说什么。」许织夏仰着脸,笑容促狭:「哥哥只能有一个,我记着的。」 纪淮周静了会儿,垂下头,倏地笑了。 「哥哥。」她突然正儿八经叫了他声。 「嗯。」他应,迎上她探究的目光,那眼神似是想要通过眼睛洞穿他内心。 纪淮周调笑:「这么盯着男人看,就不怕出事?」 许织夏思绪被他带过去,臊了下视线飘走,转瞬又忙摒弃杂念,凭直觉问出口:「你是不是做了很多事情,都没告诉我?」 听着像在对他严加拷打。 纪淮周扬起唇,配合地投降,双手举过头顶:「哥哥身心都是你的,可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不是说这个……是好的事情。」 「好事情你还逼问呢,我冤不冤?」 许织夏论不过他,丧了劲:「不说了。」 「好了,」他尾音还勾着丝轻笑,曲指叩了下她额头,不轻不重:「现在皆大欢喜。」 「……嗯。」 「能约会了。」 许织夏诧异眨眼:「谁大晚上约会啊?」 纪淮周从车门上起了腰,低下身,意味深长地对着她的脸:「大晚上,不正是约会的时候么。」 他噙着笑,压低声音:「宝贝儿。」 许织夏心脏一悸,因他故作轻浮的腔调,没出息地烫起了脸,想了想,没上车,向空旷的马路走去。 道路无人,亮着几盏路灯,一侧是寺院的黄墙,一侧是通着棠里镇的河水。 她走着,听见他在身后跟上。 路灯的暖光照在周身,许织夏想起了自己少女时期的某夜,花池里的罗德斯干瘪了,他趁着她睡着,半夜在院子里悄悄替她修剪枝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5页 夜深人静,半支的木格窗吹进温柔晚风。 她在小檯灯下写了篇日记。 【我想要被爱, 我想要有人,永远爱我】 许织夏思绪悠悠,背着双手转过身,望着他,慢慢倒着走,放心地将后背交给他。 纪淮周步步向着她。 「哥哥,」夜晚的公路空静,许织夏慢腾腾地退着,歪过脸:「为什么你都不和我说你的事?」 纪淮周笑着。 因为,他不会让他的风雪沾到她。 第77章 剎那芳华 那晚他们的影子在道路上拉得很长,一盏高悬的路灯在他后面,灯光像破晓的朝阳,强烈又温柔。 他的脸沐浴在光里,跟随着她的步调,走向她,只是笑着,从头到尾没说一个字。 许织夏一边看着他,一边倒着。 不甚了了,但又在心里昭然若揭。 他们就这样,一个不紧不慢地向前,一个不紧不慢地后退,轧着马路,只两道目光静静交融着,却比一万句情话,一万次的亲吻,还要惹人意乱情迷。 「去个地方?」纪淮周忽而道。 许织夏窥他眉眼,猜想他是指酒店,矜持地说:「……我的身份证,不随身。」 她抿笑,回过身去。 他仍在身后笑望着女孩子的背影。 他们之间的绝对安全感就是,即便他清楚,就算他要立刻和她发生关系,她也不会拒绝。 但他不会让这件事情不明不白地发生。 耳后有迈近的步子,许织夏背在腰后指尖相互勾住的手,突然被牵住,她回眸,在诧异中被他拉走。 杭市中心商业大厦。 顶层办公室,几千平的占地奢华大气,时至夜晚依旧亮堂,前台背景墙的展示屏上,亮着显眼的eb商标,下面配着两行小标。 ——eternal beat ——永恆节拍 会议室落地玻璃窗全视野,能一眼望尽杭市车水马路的夜景,霓虹繁华,纵横的高架桥入夜了也闪烁着静不下的光影。 幕布投影着互动设计程序的效果画面。 u型会议长桌前坐着一支项目团队。 罗允锦明艷的五官情绪沉着:「涡轮机入口处的温度是有严格上限的。」 施烛坐姿轻狂:「涡轮机就是要在高温环境中高速运转,超过一点没什么,又不载人。」 「不是只有增加燃油才能提速。」罗允锦态度坚决:「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 「我也是,飞行器损毁就罢了,造成伤亡是最严重的,是想搞垮eb吗?」 施烛冷笑:「我是总设计,听你们的还是听我的?」 迫于职位欺压,会议室里陷入忍气吞声的压抑状态,僵持片刻,有技术员忽然怀念,突兀一句:「如果是周总设,肯定不会这么做。」 施烛当然知道是谁。 周玦,eb曾经那位蜚声业界的总设计师。 施烛心高气傲,一被对比,当即上了火气:「陆总,当初是你从飞鸥挖我过来的,四年了你的人还这么不服管教,老子可不带了!」 他遥控笔一甩,背瘫在办公椅。 中间座的陆玺抚住额,头疼:「别吵别吵……」 罗允锦沉住气:「施烛,照你这方案,涡轮机哪怕不破损,飞行器的使用寿命也要大打折扣。」 「做好你的设计,消费者的钱用不着你操心。」施烛阴阳怪气,又说:「增加发动机的燃油输送量,这是最直接的手段,就eb现在这动力技术,还不提升速度优势,拿什么跟别人的飞行器比?」 「——增大燃油供给量,涡轮机和压气机都不会自己立即运转。」 这时,一道有重量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齐齐看向会议室门口。 陆玺识出音色,脑子一醒,蓦地瞠目抬头。 男人在一片惊愕的目光中,迈开长腿,不慌不忙走进:「反而会导致内部气流异常,发生压气机失衡,飞行器就无法稳定飞行。」 说话间,他始终盯着施烛。 走至桌前,两只手掌压到会议桌面,高大而挺拔的身躯下沉,周身都是低气压,在施烛面前罩落阴影。 施烛仰着头,莫名瞬间喘不过气。 纪淮周居高临下睨住他:「要我教你?」 他嗓音如厚雪沉沉压下,长眸似刀刃,施烛因他极强的存在感禁不住打了个冷颤。 「老大!」陆玺乍然起身,精神亢奋。 在座的团队老成员认出他,都惊喜得要命,争先恐后起立,一声声兴奋的「周总设」。 施烛睁大眼,震惊到语无伦次:「你、你就是周玦?」 纪淮周眼眸虚敛:「你被解僱了。」 他没回应,像个慵懒的刽子手,漫不经心往施烛脖子落下一刀,施烛脑袋轰地一下,因畏怯,催生出恼羞的暴烈:「凭你也敢辞退我?你在eb算老几!」 「老大老大!老大没听见吗?」陆玺回答他,底气都足了:「早不爽你了!滚蛋!」 「陆玺,是你聘请的我!」 「我就说飞鸥贱卖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陆玺直接上手,连推带拽把施烛赶走,一路关到闸机外,两个人都骂骂咧咧的。 而纪淮周在会议室里已被众星捧月其中,众人问他是不是要回eb,情绪热烈,满怀期待。 一个好的将领,首先要具备令手下心悦诚服的本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6页 而他们只对他五体投地。 纪淮周不急于此,左右不见人,他望向门口,看到小姑娘扒拉在玻璃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他笑了,招招手,许织夏这才小跑着过去,在人群里黏住他的胳膊。 见过许织夏的不多,众人惊奇。 罗允锦红唇含笑,知情指出:「小猫体质的妹妹,好久不见,又长大了。」 再见到这位哥哥当年工作的美女拍档,许织夏为着自己吃过她的醋,不好意思地弯弯笑眼。 「哇,好漂亮的妹妹!」 「周总设,你们家基因逆天!」 「今宝!」陆玺再回到会议室,雀跃得印堂发光,精准从许织夏下手:「快帮你陆玺哥劝劝老大,回eb任职总设计,反正他每天闲在家!」 许织夏笑吟吟:「哥哥,陆玺哥想聘请你。」 「行。」纪淮周拖着腔,溺着目光瞧着她,不等陆玺开乐,他又柔声道:「转告他,我要eb百分之十的股份。」 公私分明,不念情分。 陆玺嘴角掉了下去。 众人争相怂恿,说有周总设在,eb肯定稳赚不赔。 陆玺一咬牙,割了肉:「没错!高端人才,值了!百分之二十我都给你!」 纪淮周不客气:「那就百分之二十。」 「……」 会议室里阵阵闹笑。 罗允锦伸手:「欢迎回归,老搭档。」 纪淮周看了眼,略一挑唇,没去握,而是抬起手,手指虚拢成拳。 罗允锦瞭然而笑,和他碰了下拳。 这人和异性交往的分寸感一如既往地强,从中学起就是。 除了妹妹。 纪淮周以周玦的身份回到eb,名震一时的人物重出江湖,也就意味着,败落四年的eb要重起势头,业内即将迎来大洗牌。 之后的生活,许织夏不是在浙校心理中心,就是在杨老师那里排舞,纪淮周也是真的给自己找了个班上。 日子仿佛回到往昔,每天都有着满载而归的充实感。 而棠里镇不过几日便停止景区营业,进入整顿状态,沈氏名下的景区公司和非遗公司,很快派下团队,开始着手介入棠里镇的规划,从还原小镇生态,到申遗,和项目计划的执行,一日一日渐入佳境。 当下,他们的朝暮也步入了永恆节拍。 停业后的棠里镇恢復了往日的宁静,市井坊间的气息如温凉的水,然而有天,水突然沸了。 那日许织夏提前练完舞,出茶馆时还不到黄昏,水岸边沸沸扬扬,一眼瞧过去,聚着乌泱的人头。 有人指挥,有人托举树木,有人在土坑附近随时准备填埋和做支撑工作。 许织夏诧然上前,围观的居民都眉开眼笑,有阿婶告诉她,是绿化公司在移植垂丝海棠树,但吊车开不进小镇,只能多费点苦力。 「要把以前砍掉的都种回去呢!」阿婶欣喜若狂,看向旁边沈氏集团的项目经理,充满感激:「沈氏有心了。」 经理平易近人,朗笑道:「不敢邀功,移植海棠树,是纪先生开的条件。」 「纪先生是……」阿婶困惑。 许织夏一听,嘴唇微微张开,半晌都忘了合上。 是哥哥…… 四点左右的阳光照过来,穿梭进街巷,青石板亮得一片橙红。 许织夏走在橙光里,准备回檀园。 未出镇子,就见镇口百米远的那座古禅寺黄墙外,静伏着台亮黑色劳斯莱斯。 车门前,钟遒西装革履,远远向她颔首。 许织夏剎那止住步子,神情不可思议。 这画面,带给她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似乎曾经出现过。 四周是粉白的墙,青黑的瓦,桥岸边卧着几只摇橹船,河面在斜斜的光线水波潋滟。 钟遒来到许织夏面前,欠身以表敬意:「打扰了,周楚今小姐。」 许织夏一双清水眸里尽是提防。 既迷惘其身份,也是对纪氏的人突然造访感到不安,从前就是纪氏如潮如雾地汹涌过来,在迷雾中把他们冲散。 「我叫钟遒,是纪氏董助。」虽见过,但这是钟遒初次自我介绍,她的防备,钟遒察言观色便知。 于是多言一句:「您无需顾虑,我现在听命于纪先生。」 因身份变迁,他不再称唿那人为少爷。 看样子他不是要生是非,许织夏绷住的唿吸稍稍舒缓:「嗯,有事吗,他还在……」 许织夏话音顿住,不由难以启齿。 这词用在一个顶级家族掌权人的身上,真是好奇怪,可她想不到更准确的表达。 许织夏赧然一笑,很小声:「上班。」 钟遒莞尔,似理解也似知情。 「老纪董虽被罢免,但他占有总部公章,拒不交权,股东会决定註册新公章,这份文件需得纪先生签字方能生效。」钟遒递出文件袋:「烦请您,代为转交。」 并非啰嗦事,许织夏接到手里:「好的。」 到此就应当告辞,可钟遒迟迟没走,犹豫再三,终是开口:「其实,我知道他在eb,不在此处。」 许织夏抱着文件袋,狐疑地看向这位叔伯辈的男子。 那就是特意来找她的了。 钟遒斟酌措辞,片刻后提醒道:「纪先生将周故棠夫人在百乐门的旗袍,赠与了沈家太公,他父亲得知了,想必要来寻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7页 「百乐门的旗袍?」许织夏眼波微漾,想起展柜里那套美得风情万种的酒红色旗袍。 有所预感,许织夏皱眉,一股脑地问:「他赠给沈老太公了?为什么?」 钟遒知因果,却不明说:「我想,能让他心甘情愿倾尽所有的人,只有您了。」 许织夏心跳本能加速。 那夜悄静的马路,路灯下的昭然若揭被印证。 前段日子,她还在问他,是不是做了很多事情,都没告诉她,问他为什么都不和她说自己的事。 那时他只是笑,依旧不言半句。 许织夏眼睫向上扬起,目视钟遒,直觉他还有话要说,他不说,她也是想要问的。 事实上,钟遒将那人默默吞咽过的碎玻璃,一块一块都摆出来给她看,是尚存私心,为的他内心深处某种不可告人的心思。 不过正好和她不谋而合。 「毕竟他为了您,都能把自己送回虎口。」 「我不懂……」 「当年他回英国,是因为老纪董以您相要挟。」 许织夏双眼瞬间睁得很开,瞳孔层层盪着涟漪,用力屏住了气息。 而钟遒后面每多说一个字,许织夏脑中的氧气就要被多抽走一些。 「以及先前在港区机场,他赶着您回美国的航班时间去送,您可能不知道,当时他……」 许织夏大脑逐渐空白。 听到最后,她身形一晃,所有的思绪都停滞了,只余下心口剧烈的起伏。 每个人都渴望被爱。 但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爱人。 两个都只想被爱的人,是没有办法长久的。 曾经的某一段时间,许织夏的爱情观执着于,爱的本质就是被看见,可他从不向她展示弱点。 于是她以为,这不是契合的感情。 却原来被爱的那个才是被看见的,而他只在暗处给予,不索取。 上弦月只亮半边,风清,可月不够白,好在院子亮着的小灯泡就是她的月亮。 院子里,许织夏坐着张藤编小椅子。 长发洗过,在风中干透了,披散在肩背,黑亮浓密,丝绸般柔顺,又如瀑布般流淌下去。 十月份的杭市并不太冷,只是夜晚清清凉凉,她穿一件薄而软糯的浅色针织衫,配半身裙,下面是一双丝袜和小短靴。 她手肘支膝,掌心托着腮,一瞬不瞬盯着院门出神。 「嘎吱」一声。 不知闭合多久的院门终于开了。 许织夏眼里渲开浓郁的笑意。 院子里只亮着一盏灯泡,温暖的光晕似月华,昏暗中映着她轮廓。这年纪的女孩子,就那么坐在那里,望着他笑,像幻化成人的小狐狸,又妖又仙的,清纯中泛着丝丝妩媚。 方一开门,纪淮周视野里就是这幅画面。 目光被勾住,不由多瞧了几眼。 他慵懒倚住院门:「回家了。」 许织夏倒了倒脑袋,长长的睫毛一扇一扇,一副温良的样子:「这里不也是家吗?」 她这模样,很难让人克制住不说点暧昧的话惹逗,纪淮周抬起唇角:「那今晚就在这儿,不回去了?」 许织夏轻轻扬着尾调「嗯」了声。 她没瞪他,更没羞臊地嗔他,实在稀奇。 纪淮周罕见地讷住,失笑:「你这样,哥哥不想做人了。」 许织夏眉眼似蹙非蹙,流露出几分娇气的劲来:「你早就不做人了……」 小姑娘眼神和语调都黏煳煳的,像她小时候爱吃的糖画,一口咬下去会拉丝。 视觉和听觉都被引诱着,另外未被满足的三感就开始蠢蠢欲动。 纪淮周嗓音都低下去了:「老实些,你哥哥对你自制力没那么强。」 他还在院门口靠着,越是这么说,许织夏越想要他过来,于是抬起胳膊晃了晃:「哥哥,我洗过澡了,你闻——」 她盛着笑:「我香香的。」 纪淮周视线在她明媚的笑靥上定格几秒,他舔了下唇,合上院门,大步迈过去。 许织夏昂着脸,安安静静看着他走到跟前,他俯身,手臂往她腰后一勾,她整个人就被他从椅子里托起。 还没站稳,他就低下了脸,迅速含住了她的嘴唇。 许织夏被他的重量压得人向后倒,柔软的腰挂着他胳膊,双手扯住他衬衫。 他唇舌并用地舐咬,她双唇一松,他舌尖就进了去,没有若即若离的耐心,在迷乱的水光中卷着她。 许织夏透不上气,阖着眼被他吮得轻哼了声,她煳涂着,摸索到他领子的纽扣,手指都酥了起来,不灵活,半天只解了两颗。 倒是指尖无意,时不时在他肌理刮一下蹭一下,惹得人抓心挠肝。 纪淮周放开她的唇,低头瞧了眼自己被扯得敞开的衬衫,再去瞧面前的女孩子。 她被亲得鹿眼含水,鼻尖潮红。 「想哥哥了?」他哑声。 许织夏紊乱地喘着,他也是,她目光落在他身前,看着他露出的肌理轮廓深深起伏着。 她逸出丝声:「嗯……」 「是想哥哥了……」纪淮周停顿,脸埋进她颈窝,嗓音从喉咙里低低磨出来:「还是想哥哥舔了?」 花池中罗德斯玫瑰花苗的叶子翠绿,不久前刚浇过水,营养土湿润,晚风吹过,隐约能送来一丝绿叶和土壤生机的气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8页 许织夏装不下去了。 她两腮和耳尖都烧得厉害,声音是软的,几不可闻:「不要嘴……」 他唇在她颈侧蹭着:「那用手?」 许织夏咬住下唇,轻轻摇了下头。 纪淮周静止了会儿,缓缓抬起脸,一双眼深邃,眼底下压着浓烈的情和欲,将她的眸光牢牢锁住。 许织夏被他盯得睫毛颤悠,别过脸逃开了。 下一秒纪淮周掌心就扣住了她脸,掰回去,迫使她和自己眼对着眼:「说话。」 许织夏心跳急促,紧紧攥住他腰际的衬衣,感觉全世界都半明半暗着。 咽了下,声音很轻。 「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 第78章 剎那芳华 许织夏于情事上,还是个纯情的小姑娘,他说句男女间鱼水之情的暗话,她就要脸红,受不住调戏。 眼下也是羞窘的。 是想要和他发生关系,但表达得囫囵,在果肉外面裹了不知几层壳。 这话一出来,两个人都静下了。 纪淮周喉结动了几下,盯住她:「说清楚。」 脸卡在他虎口,躲不到哪里去,可他的目光穿透力太强,许织夏难以直视,只能向下瞟,下面是他的唇。 刚刚和她纠缠过,他浅红的嘴唇有些潮湿,瞟着瞟着,许织夏就想到那夜,她在那几分钟抵达快意的虚浮中,瞧见他出了裙,抬起脸去看她。 他唇上都是晶莹的荔枝汁水,撩着眼皮,拇指指腹压住唇角,慢慢抹过,当着她的面,眼神暗昧地吮去沾在指尖的甜味。 许织夏咬住下唇,光是回想,她的体温就自己沸上来了。 她可能词不达意,但他肯定是懂的。 可他非要她说清楚。 这人在哥哥和男朋友的身份上,是两幅样子,后者带着进攻性的性感,和脱轨的坏,一靠近就有命运失控的感觉,而前者又会同时将她稳稳托住。 这种安全中的危险,勾得人慾罢不能。 而她从没想过有其他选择,因为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同他这般的人了。 「就是……」小姑娘的脸皮,做到这样已是极限,许织夏没法再明朗,来来回回一句话:「就是都在一起,不分开了。」 她说不出口,纪淮周不逼她,但他要把话掰开了揉碎了确认明白。 「想做?」他低着嗓子问。 这话把她的心思直白地露了出来,许织夏烫着脸,胸腔的血液涌动,支吾着,不说话。 她今晚明显反常,纪淮周要是看不出异样,算是白亲手养大她了。 「是你自己想要,还是为了别的?」纪淮周松开她下巴,手掌滑过去,捧住她半边脸:「为别的,犯不上。」 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都柔和了,指腹摩挲着她颊肉:「我们本来就是要天长地久的。」 许织夏无故有些恼羞。 他怎么这样,平常对她犯坏,拦都拦不住,这会儿要他动真格,他又磨磨蹭蹭的了。 「我就不能心疼心疼你吗……」 「心疼我什么?」 「心疼你……辛苦。」许织夏心不可控制地软下去:「都辛苦,忍得也辛苦。」 他敏锐地问:「谁跟你说什么了?」 许织夏不回答,但她说不了谎,眼睛一飘忽答案就都自己出来了。 「你不想就算了。」她小声怨念。 她敛着眉眼,纪淮周瞧着她,小灯泡的光迎面,照着她时是清清白白的月光,照到他又成了骄阳,晒得他心湖发烫。 烫到不能再烫了,他就静静往前迈,膝盖顶着她腿,挤上去两步,压她到了廊柱上。 掌心垫着她后脑勺,唇落下去。 许织夏后背抵着廊柱,眼看着他压下脸,又吻住了她,他这回亲得倒是没那么放浪,时而完全张开,时而又小口地吮着她嘴唇。 她都快感觉自己在湿津津的酒罐子里被泡软了。 好一会儿纪淮周唇退开,看了眼她,又低回去,最后嘬了一下她的下唇。 而后才低着声,回应:「我想。」 许织夏轻轻地喘,捏住颊边他的手指,腼腆地只用目光询问他,那为什么还不开始。 「你也可以想,」纪淮周注视着她:「但你只能因为欲望想,不能因为心疼想。」 他说过,就算是他也不行。 他只要她享受。 许织夏都委屈了:「不是因为心疼……」 被他这么误解,许织夏冤得很,可怜巴巴:「是因为喜欢你,才想的。」 纪淮周深刻地看住她,笃定她是真心话,他内心捆住的贪慾逐渐在松绑。 终于他没再压抑,由着唿吸重起来,他感觉自己脖子上套着只项圈,那头的绳子被她牵住了。 「那你就这样说。」纪淮周碰住她的额,温热的气息全拂到她鼻尖。 许织夏微微屏息:「说什么?」 「说你今晚想要和哥哥做……」他留着声尾音故意不说完,热气呵到她耳廓,哑着低语了个「爱」字。 许织夏瞬间整只耳朵都熟了。 她没什么劲地推了他下,嗔怪他的话露骨。 纪淮周轻笑,停顿顷刻,他后面的话不知不觉间,换上了情深意重的语气:「哥哥就是为你活着的,今今。」 许织夏听着,唿吸着,深信不疑。 他以她的话作了个结尾,也是暗示:「永远都不分开了,好不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9页 许织夏安静住,感受到他心态的微妙。 他似乎是想要开始了。 许织夏脸在他肩上,合着眼,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话落许织夏就被他托着臀,一把抱了起来。 他是从正面抱的,她双腿不得不绕上他劲瘦的腰,怕掉下去,膝盖在他腰际卡得很牢,胳膊也牢牢搂住他脖颈。 这姿势怪不对劲的,许织夏难为情,脸埋下去,绸缎般的长髮缠着他颈窝,有几丝钻进了他衣领下去。 不再禁着自己的男人,轻易就吃不消了,从心口痒到嗓子眼,直接把她压回到廊柱上,嘴唇像是一把火,去烧她耳垂,烧她的脖颈,烧她的锁骨,再回上来,烧住她的喉骨。 许织夏抵着廊柱嗯声抬高下巴,伴随着前后两声啪嗒,小短靴脱落掉了地。 她体型小小的,纪淮周一只手就能托住。 他一弯腰,另只手捞起她掉落的靴子,勾在指尖垂着,单手托抱着她,步子大而迅速地进屋,上楼,进了那间朝南临河的水阁。 纪淮周放她坐到窗前那张胡桃木长桌上。 人在她膝间,身子向前倾着,在她耳边别有深意:「还是在这里。」 许织夏心跳着,不作声。 纪淮周低下头,又不厌其烦地亲起了她,女孩子的舌实在柔软,勾过来又捨不得使劲,只能慢着吮。 手指勾到扣子上,衬衣早在院子里就被她扯开了大半,只腹前的几颗还繫着,他利落地都捻开,亲吻间,拽着领子向后一敞,从肩背把衬衫剥下去,又去解皮带。 皱巴的衬衣落在木质地板,她的小靴子躺在旁边,裤腰带落到了衬衣上。 许织夏正被亲得情迷,他突然将舌退走,她唇不由自主地追上去,但面前空空的,热息都散了。 她痴痴睁眼,见他转身要走,下意识拉住了他手腕。 纪淮周一回眸,就看到她不满地蹙着眉。 他笑了,反握住她的腕,拉到唇边亲着她指尖解释:「哥哥去洗个澡,几分钟。」 「很快。」他特意强调。 许织夏茫然中意识过来,温温吞吞说:「我又不急……」 纪淮周唇角的括号加深,在软糯的薄毛衣下抚上她腰,摩挲着她腰窝,把持不住去惹一惹她:「你是自己先脱了,还是想哥哥回来替你脱?」 他裸着上身,许织夏思绪被牵动,目光停留在他腹部。纪家医疗顶尖,且他肌理线条深得很,瞧不出什么痕迹。 许织夏不再想了。 她别过脸,轻轻踢他。 景区不对外开放的棠里镇夜晚宁静,许织夏还坐在桌上,侧着颈在望窗外的夜景。 屋子里没亮灯,窗内窗外都静着,唯一听见的声音是门外浴室沖淋的水声。 等待的每一秒都被拉得很长。 许织夏思来想去,自己把丝袜卷了下去,怕等他来要撕裂。 薄薄的长袜叠好,放到桌边。 水声在这时候停止了。 许织夏一颗心忽地提起,揣着既渴望又忐忑的情绪,屏住唿吸,抬脸,眼见着他回到屋里。 他肌理道道纵横胸腹,浴巾围在劲窄的腰,身上每块地方都健美得恰到好处,看着就是在那事上性情狂野的。 许织夏垂下眼,余光瞥见他去关了窗。 四周暗得更厉害了,月光映进雕花木窗格,朦朦胧胧地在桌前留下隐晦的月影。 「真是个乖宝宝,还穿得这么整齐。」他在黑暗中,笑着望了她一眼。 许织夏热着脸,不吭声。 微弱的光里,许织夏见他打开抽屉,取出只小盒子,窸窸窣窣地开始拆,就算看不清包装也知道是何物。 她惊讶,忍不住问:「你什么时候……」 「你没准备?」他反问。 许织夏心虚,没应话。她先起的头,结果要紧的东西都忘了。 「想做又不给哥哥买好要用的,」他回到她面前,掌心復住她后颈,唇贴到她唇角,嗓音低沉下去:「真想我直接弄?」 因惧怕,许织夏顾不得他的调侃。 她握住他肩,声线都颤了:「哥哥……」 「哥哥在。」他最后的字音都低了,含住她的唇,这回亲得特别温柔,慢慢引着她,极有耐心地调着情,等到她渐渐晕乎,他不声不响地剥起了她。 他自己的往地板扔就扔了,小姑娘的衣物不能乱丢,软糯的毛衣和半身裙都放到桌边上,里面的小衣裳一件不多时也放过去,一件给她留着,开着搭扣半挂在肩头,要落不落地兜着沉甸。 幼时她过来找他,刚到这里也在这间屋子,那晚同样没有光源,只有月色淡淡的光影。 少年的他醉生梦死地沉沦,被酒泡烂了筋骨,四肢卸着劲,仰在桌前的交椅里,狼尾发潦草,消沉的神情和身形都隐在暗处。 他闭着眼,颓废地说,哥哥也没有家。 一开始他就是一片荒野,见了他这片荒野,小小的许织夏应激后的内心却是那么空旷,一种安定的空旷。 她悄悄在他旁边坐下,靠着椅子腿抱住自己,埋下脸,温温静静地依偎着他。 现在她也依偎着他。 曾经心脏在他的陪伴下跳动,现在在他的唇舌间跳动。 许织夏眼前浮起雾气,无措地抱住他的头,人已经成了团棉花,连抓他短髮都没半分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0页 他一直在感知着她,在这个夜晚,他没有一分钟地顾及过自己,事前把这团棉花亲了个遍,用了漫长的时间,她终于慢慢松软了。 「宝宝……」纪淮周柔哑地唤她。 「先到一次好不好?」他唇抵在她耳旁,满腔欲意浓重,却又有着十万分的耐心将她哄着:「不然哥哥不好进。」 许织夏半睁开眼,隔着浓雾迷茫,头脑是不清醒的,思索不及时,喉咙里已冲出黏煳的哼声。 曾在百乐门的包间里,他让了位,给她玩斗地主,自己在边上洗牌,他的手指那么灵活,单手就能将一副牌切过几段再復位,推顶着扑克牌,划着名勾着。 许织夏攀着他肩,腰背被他另只胳膊抱住,她感觉自己成了那副扑克牌,在他的百般花式下,脚趾头紧紧蜷住。 属于女孩子的那朵罗德斯玫瑰的花苗,都要开出花来了。 他用洗扑克牌时的灵活,推顶着那朵罗德斯花苗,言语也不落下,在它即将要开花之际,他在敏捷的速度里,贴着她耳朵,蛊惑地问她想要再快点儿么,问她再多根可不可以,问她哪个比较快,又说哥哥还要亲你,这次就不用嘴了。 他故意的,他总爱这样在羞臊时惹她。 许织夏好想叫他不要讲话,可又怕一开口,嗓子眼里不对劲的声要淌出来。 剎那捲过一阵勐烈的夜风,那朵摇曳的罗德斯一下子簌簌抖着开了花。 许织夏软不拉耷地伏在他身上,在他腰后的双足也乏了劲地落下去。罗德斯玫瑰特别娇气,稍微养护不当就要萎掉,可眼下这朵明明蔫巴了,模样却润得很。 人还在他怀里,察觉到细微的声音,她掀起那双虚浮的眼,气若游丝地看过去。影影绰绰间,他咬住包装撕了开。 纪淮周抱着她坐进交椅里,如同那晚在驾驶座里那般,不同的是这回没有碍事的,他的浴巾早不知去向。 只有依稀月光的屋子里,人的影子都是模煳的,视觉被束缚了,只能感受,而他的轮廓硕而高温。 「哥哥……」许织夏绷住,紧紧搂着他颈。 「嗯。」纪淮周手扶着她腰,用尽了耐心,亲着她:「没事的,可以咬我。」 他另只手指尖陷入她柔顺的长髮,摸着她脑袋安抚,可几次想喂,都因她不曾有过的恐惧难以开口而中止。 最后还惹得她埋着脸呜咽。 「你小时候刚过来,就是跟我进的这间屋子。」纪淮周沉住喘息,突然陪她讲起了话:「记不记得?」 许织夏脸在他颈窝点了下。 「你那时在跟我闹别扭。」 「没有……」 「没有么?」 她闷着鼻音:「嗯……」 「你再想想。」他低声问:「真的没有?」 许织夏稀里煳涂地就被他引走了思绪,笃定地嗯声,他在这个瞬间用劲,她这声嗯陡然拉长,猝不及防拖成了啊的音,眼泪随之冲下来,脑子全空了,指甲盖本能地死死掐住了他肩。 「好了,好了……」纪淮周拍抚着她背,她哭了半天,哭得透不过气,止不住地边喘边哽咽。 「哥哥……哥哥……」 纪淮周不停歇地哄着,哄到她哭腔弱下去,趴在他怀里只时不时抽搭一下,他才轻声问:「还可以么?」 他声音都哑透了,显然是隐忍至了上限。 许织夏吸吸鼻子,委屈地呢喃:「你小点……」 纪淮周胸腔震出几声低哑的笑,由着她蛮不讲理,低下头,边亲着她,边一声又一声地低唤着宝宝,喘声逐渐在变重。 小时候许织夏刚到这里,紧紧攥着他的袖子,跟着他进了院子上楼,当时的木楼梯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今晚这把木交椅也是嘎吱嘎吱着。 许织夏仰着颈,长发瀑布般垂淌下去,在隐秘的节奏里晃下又晃下。 眼前都是水和光晕,她失神着,灵魂飞出去,恍惚看见了整座棠里镇。小镇子里的路不是沥青,不是泊油,而是不规则的青石板,白墙黑瓦的房子枕着水,桥巷相连,青绿色的水面悠哉地盪着摇橹船,一切都浸在悠闲和静谧中。 望进那面雕花木格窗,里面是交椅里的她和他。 情之所至,许织夏指腹抹过他额间的薄汗,两道目光黏黏煳煳地融着,他抚着她的蝴蝶骨,在节奏里亲到她潮红的鼻尖。 许织夏虚敛下轻颤的眼睫。 心疼只是结果,喜欢才是情爱的原因。 她喜欢自由热烈的周玦,也喜欢遍体鳞伤的纪淮周。 第79章 剎那芳华 天光折进木窗格,暗昧散去,屋里清清亮亮。 身边一直是温暖的,许织夏依偎着热源,枕着脑袋,唿吸匀长,睡得很安稳。 有手掌復上她侧脸,指腹似有若无地摩挲,取悦着她这只小猫。 睡梦中被摸得舒服了,她的脸就贴过去,黏人地蹭蹭那只掌心。 那人鼻息逸出一丝轻笑。 许织夏眼帘慢吞吞掀开一半,视线逐渐由朦胧到清晰,男人的脸近在眼前。 他在看她,就这么盯着瞧。 唇角勾着括号,眼底到眉间都溺着笑意,眼神光不掩饰地流淌出钟意和迷恋。 他是标准的渣苏感薄情相,笼在这样的目光里,惹人脸红心跳。 何况昨夜他们有了实质的接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1页 许织夏被他看得难为情,脸埋进被子里,本就窝在他边上,往被子里一躲,人就挤进了他怀里。 纪淮周拥住她,既想她就这么在他胸前蹭,又实在是想看她的脸,于是把她抱回上来,让她的脑袋枕到自己的手臂上。 有过最深度的关系,心情是有所不同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想要一直看她,看她的眉眼,看她的鼻樑,看她的嘴唇,长久地看,细细地看,越看越讨喜,觉得她哪哪都是香香的。 她突然被托回出脸,懵住的模样可爱。 他笑意更加浓郁。 许织夏无处躲,抬手去捂他的眼睛,纪淮周笑着拉下她手,在指间揉捏着,又亲亲她的指尖。 「难受么?」他问。 男人散发着难以忽略的热度,身上又都是结实的,和他无碍地贴着,她的心脏也跟着共振,因情而羞,但事后更想赖着他了。 「还好……」许织夏含煳着声,细柔的胳膊去抱住了他腰。 他的腰劲瘦,昨晚在交椅里塌下去又挺回来,虽是她坐着,力却始终都是他在使。 不过他并不痛快,放缓了自己折磨,速度上去了没几下她就要哭哭啼啼流眼泪,她一哭他又得哄半天,后来都不知夜深到几时了,才总算找到个适中的节奏,拍子不轻不重,她能接受些了,脸靠在他肩上,慢慢地就随着拍子哼哼唧唧起来。 因事前就到过,那会儿她软趴趴的,半分劲都没有,但坐着她就不得不绷住腰,否则他那尺寸,坐实了她吃不消。 那时他每分每秒都在留心她的感受,扶着她腰问:「想躺着?」 「嗯……」她瓮声。 于是到后面他就托着她去了卧室。 房子里有两张小叶紫檀床,他那张还裸着,她屋子里的那张他事先叫人摆好了床垫,铺上了被套,是为她练舞累了能回来躺着休息,本意不是要用在这里。 但他也是想的,想得要死,因此上回忍受过后,房子里车子里他都备了措施,倒不是惦记着用,总要以防万一。 昨晚就成了那个万一。 「是还好。」纪淮周指腹从她的唇,摸到她的眉眼,再抚着她额鬓:「哥哥都没怎么弄。」 她初经事,他只点到为止,没过火,但事后的招惹不落,话里有揶揄的意味,显得难受的人是他。 许织夏没想过醒后还要特意聊一聊,人热乎乎的,她支吾:「……谁不让你弄了。」 纪淮周翘了下唇:「你哭成那样,怎么弄?」 他一牵引,许织夏脑中就出现了昨夜的画面,先是坐在交椅里,后面换到床上,膝盖卡着他的腰。 应该没过多长时间,因他沉时有那么几下没按捺住,连得迅速了,她就疯狂摇起了头,推不走他,她又委屈出了呜咽的声。 许织夏心虚,声音很轻:「那你……小一点就没事了。」 昨晚她也是这么说的。 纪淮周带着气音笑了几声。 「哥哥是没你小。」他低头,凑近她的脸,嗓音低而缱绻,语速故意很慢:「谁能有我们宝宝小啊,哥哥餵都餵不进去。」 许织夏耳朵都红了,拖着佯哭的调子,嗔他:「不要说……」 她这么撒娇,纪淮周不好再闹她了,语气正经几分,想知道她的感受:「有没有做得不舒服?」 他调弄时和认真时的口吻,有明显区分。 许织夏胸腔怦然,心神微微荡漾开。 和哥哥亲热,就是可以无所顾忌,事后他还是哥哥,结束累了只管睡去,他会照顾好她,将她伺候干净,抱她进怀里。 许织夏踌躇着,回应了声「没」,声音短促又缥缈,生怕他听清似的。 纪淮周笑了笑:「你舒服就好。」 小姑娘的沐浴露各式各样,且爱涂身体乳,肤感滑腻得要命,叫人没法不喜欢,他掌心贪恋地在她背上来回。 许织夏被他抚得一颗心绵软,头脑一虚晃,话就出来了,想住口都来不及。 「……哥哥没爽么?」她含着刚睡醒轻轻软软的鼻音。 话落许织夏就敛住气息。 她在说什么见鬼的话,他好几回被迫中止,最后只能借她的腿,肯定抒发得不得劲。 纪淮周又那样注视着她,看不厌。 「心里爽了。」他噙着笑,后半句没说——身体下回再爽也不迟。 有过关系后,被下他们的身子就都腻歪着,听他的声音都有了种别样的柔情蜜意。 许织夏在这样的心情下,迎上他目光。 他的脸比例实在完美,面中立体饱满,高高的眉弓,从眉心连到高高的鼻骨,眼窝深邃,嵌着双有神的眼睛,瞳孔隐隐透着迷人的蓝意。 许织夏手指不由地探上去,学着他方才,摸摸他好看的唇形,摸摸他脸,摸摸他鼻樑,再往上摸到他的眉骨。 纪淮周弯着唇,阖上眼给她摸。 但男人总不会太老实,他昂昂下巴,寻到她手腕,张开唇,用舌面放浪地舐着。 许织夏腕间倏地一片湿热和酥麻,指尖一蜷,羞窘着表情,立马缩回手。 他却意犹未尽,追过去,许织夏抿着笑,把手藏住了,他就向着她颈窝去,许织夏闪躲不开,于是往被里钻,被他勾回来。 两人都光熘着,在被里头一裹,黏在一块儿,挤着挤着磕碰到了哪里,突然就都安静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2页 闷在里面,气氛悄悄异样起来。 在走火之前,许织夏轻轻推他的手肘,她长发乱散开,四处缠绕着,被他压住几丝。 「哥哥,头髮……」 只过一晚,知道再来她是要疼的,闻言纪淮周便起了身,手掌托起她的脑袋,耐心地把她的髮丝一缕一缕都捋出来。 「要不要扎?」他问。 许织夏轻声:「嗯,要。」 他下床去寻皮筋,许织夏面朝着窗坐起,被子裹在身前,滑下去半边。 纪淮周回到床边,视野里是她披散的长髮,半掩住雪白光洁的肩和背,坐住的臀,部分倒心形微陷进床面。 升起的阳光过滤进窗,在床上临摹下窗格雕花的影子,照射进屋里,空气都有了光的形状,似蒙着层雾的梦境。 许织夏循声,在朦胧光晕中回眸。 乌黑的长髮蓬松着,鹅蛋脸在其中巴掌大,肌肤薄,落着光影,光线穿透,脸颊清透又莹白。 望见他,她眼珠子亮亮的,融起笑意来。 纪淮周不经意间失神,静静走过去,曲着条腿放上床,坐到她的身后。 他指尖滑入她长发,从额际勾到耳廓,手指顺着她后颈慢慢梳理下来,在手心拢住,仔细开始编辫子。 她最喜欢的鱼骨辫。 侧着编,一股一股地编下去,发尾用小皮筋缠了几圈扎住,搭在身前。 头髮都拨过去了,她的天鹅颈和肩背就都完全露了出来,深浅恰如其分的蝴蝶骨间,漂亮的嵴线流畅而下,延伸至臀上。 纪淮周弯下去,唇落在她的腰背间。 许织夏心柔柔地跳了下,侧过脸去望他,他已直回起身,掌心捧住她后脑,倾身向前。 她敛住眼睫,他在光亮里,亲吻到她的额头。 在满足妹妹的生理后,纪淮周又给足了她心理的温情,而她笑一笑,他的血液,也仿佛被注满了阳光。 这是他的骨头,他是要保护她一生的血肉。 - 那回后,许织夏有所不适,休息了两日,没去练舞,其实也不用每天都去,她舞蹈底子在那里,一支舞练上几天就会了。 两人之间一如既往,但又有了微妙的变化,心照不宣地想要待在一起,恨不得二十四小时都不分开。 明面上还是好哥哥乖妹妹。 但私底下,都热恋到要滚烫了。 在檀园,周清梧眼皮子底下,纪淮周不能随心所欲地做什么,就是有天晚上进她屋,情难自禁地压她在门上接吻,都能发生周清梧在外面叩门,他被小姑娘急急赶走,不能不翻阳台回自己房间的事情。 弄得他像是见不得光的情人。 纪淮周是有念头就要付诸行动的性子,棠里镇不方便天天去,第二日他就在杭市全款购下几套房子,有檀园附近的,有eb附近的,也有浙校附近的。 许织夏不知情。 商演在下周,那天许织夏最后一次排舞,日落时分,纪淮周开车到棠里镇接她,她一出镇子,远远就望见了他的车子。 但许织夏当时拎着只袋子,里面是杨老师给的舞裙,同时她又捧着手机,在和谈近聊着重要的事。 于是她迅速跑过去,坐进副驾驶,繫上安全带,把袋子丢到后座,下一秒就迫不及待敲起了字。 纪淮周还等着她凑过来亲一下,结果这姑娘连个正眼没瞧他。 他瞅着她:「忙什么呢?」 「嗯……」许织夏低着头,分心敷衍了他两声:「哥哥等会儿。」 当她是有工作的事,纪淮周没问,启动了车子,回檀园的路程至少一个钟头,她几乎都没有搭理他。 直到许织夏点开语音,手机里响起谈近温和含笑的声音。 「我在超市,只能给你发语音了,那场讲座叫佛学与心理学的对话,很有意思,毕竟佛家文化是东方的心理学,两者有很多共通之处。」 「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开在寺院里的心理谘询室,我的一位导师,也有在研读佛学,上周和他聊天,对我启发很大,我在想,如果要成立工作室,有没有可能往这个方向。」 谈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学妹,提前向你发出心理谘询师的招募邀请。」 许织夏听得笑起来。 车子正好在别墅的地下车库停卧下,回復过后,许织夏放下手机,一边解着安全带,一边抬起头。 「哥哥……」许织夏止住了声。 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纪淮周胳膊搭着方向盘,一副慵懒的样子:「怎么不跟你学长聊了?」 许织夏意识到情况,老实巴交:「在说专业的事呢。」 她眨眨眼,又眼巴巴地望着他。 过顷刻,纪淮周欺身而上,单膝跪到副驾驶座,脸一沉,吮住了她的嘴唇。 他一只手支着座椅,一只手抚住她脸,逐渐不满足于此,滑到她后颈摩挲,再沿着颈滑到前面。 她今天的毛衣领子宽松,他落下去兜得容易。 许织夏扶住他胳膊,时不时轻哼,裙摆都不知是何时盖住了他青筋性感的手背。 纪淮周松开她唇,碾了碾指腹的水痕,心领神会地看住她,轻哑着声:「想了?」 许织夏双眼里水光氤氲的。 想着哄哄他,她红着脸,咬住下唇:「不是刚刚想的……」 在他暗流涌动的目光中,许织夏睫毛扇动,心跳着,嗓音低柔:「是看到哥哥的时候,就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3页 她抿笑,话落就推开车门跑了。 纪淮周眼看着女孩子背影远去,仍那姿势跪在空空的副驾驶座,好半晌,他深深吸了口气。 操。 第80章 剎那芳华 许织夏步履轻盈,熘回卧室,关上门。 房门刚合到虚掩间,不见其人,眼前陡然先出现了男人的一只手,一把抓到门边。 黑金皮革腕錶圈在他腕部,他的指关节在用力,骨骼绷出清晰的力量感,手背的筋脉血管泛着青色。 透露出一种平静的失衡和压迫。 许织夏心律加速,力道悬殊,她合门的劲只能和他一小部分力度相抵,转瞬门就压倒性地向内推进。 他同时进到屋里,身躯高大硬朗,一只手掐住她腰,一只手砰声甩回上门。 许织夏思索不及,被他挤得后退好些步,仰进了房间前室那张单人沙发摇椅里。 摇椅一晃,他抬腿,单膝跪住。 许织夏忙抵住他下沉的肩,可阻不住男人的重量,连声:「哥哥,哥哥。」 「嗯?」话音间他的鼻息已热到她颈侧。 许织夏急急说明:「还不能……」 「还不能。」纪淮周低喘着,深着唿吸徘徊地闻住她:「都几天了。」 她在车里一时脑热的话,是强效催情剂,一经注射,男人再坚定的理智都被溶解了。 许织夏被闹得脑袋时而别向左,时而偏向右,那抹湿热再顺着喉骨一径下去,她下巴又不得不上仰,扯住他头髮,毛衣的宽领子都挂到了胳膊下。 没一会儿,许织夏声息也乱了,有稍许后怕地嗫嚅:「……可你总是顶。」 他埋着脸,口齿间都是含煳的,吞咽着:「怎么顶,顶哪儿了?」 许织夏闭住眼不吭声。 纪淮周松唇,回到她脸前:「哥哥都没到底。」 紧绷的心口从沸水里被放回出来,许织夏倏地轻喘起气,心虚着,岔开话题:「等会儿就要吃晚饭了。」 纪淮周勾腿托起她,自己坐进沙发摇椅里,抱着她坐到他腿上,和在那把交椅里一样。 没了他膝盖压着,摇椅前后摆晃。 当他听进去了,只这样抱抱,许织夏就乖乖伏着他,身前水盈盈的,她低头把被他推下去的小衣裳扯回来。 他抬起腕錶,瞧了眼时间,随后伸向旁边的小圆几,抽了张湿纸巾出来。 许织夏不知就里,眼见着他一根根地擦起了手指,食指和中指尤为耐心,多擦了几遍。 纪淮周在她的困惑中,不明意味一笑:「看见哥哥就想了?」 「……」许织夏莫名心慌了下。 湿巾丢到小圆几上,纪淮周掌心落下,覆到她腿面,低着声,说话间轻抚而上:「那哥哥怎么能委屈了我们小今宝呢。」 「哥哥……」许织夏去捉他手,捉在他的黑金腕錶上,他手的画面感和力量感在开门进屋时就都见识过了,要碾进她拦不住。 许织夏忙把喉咙里的声音都咽回去,额头磕住他肩,感觉到他两指并住的修长和骨骼的凸起。 沙发摇椅很难不晃,这么晃着,许织夏都分不清是谁在带节奏,显得是她自己在主动。 她为什么要在这里放一张摇椅…… 纪淮周在她的烟花就要绽放的前一瞬,鞋底踏实地板,突然间稳住了摇椅,所有动静都止住。 许织夏茫然看向他。 「怎么了?」他还明知故问。 许织夏情绪被吊着上不去也下不来,两眼湿漉漉的,巴望着他。 纪淮周指腹抹去了她眼尾的湿痕,慢条斯理地问了第二遍:「告诉哥哥,怎么了?」 他肯定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许织夏眼神无辜,虚虚地哼出一丝不满的声调。 纪淮周松了腿劲,让沙发摇椅重新晃起来,以及被裹住的指骨。 许织夏眼中重新起了水雾,慢慢回了状态,但是临到关头他又停住了,许织夏被这点甜头勾得难受,总算出声,呜咽了句不要。 「不要?」纪淮周似懂非懂的语气:「不要继续,还是不要停?」 许织夏又不作声了。 他作势要退出,许织夏紧紧握住他胳膊,都被惹出了微弱的哭腔:「哥哥不要停……」 他似乎是笑了下,吐息在她耳廓,满腔的善解人意:「还没舒服是不是?」 许织夏靠着他肩低闷地「嗯」了声。 「你和你那个学长,感情这么好?」纪淮周缓缓地说着,指骨也缓缓地陷回去。 许织夏小声喘着:「就跟……就跟你和允锦姐一样啊……」 「我们只是同事。」他说。 都是在专业上合拍的,但也有所差异,比如她的学长跟她告过白,以前他不准她答应时,她还反问为什么。 思及此,纪淮周另只手摸着她头髮,旧事重提:「他想过和你恋爱,你呢,有想过答应他么?」 躺在摇椅里,就註定接近匀速,快也不能慢也不能,许织夏脑子持续地煳涂起来。 她只会吐真言了:「嗯……」 纪淮周虚眯着眼,指尖忽地往回一勾。 许织夏冷不防拖出长长的声音,而他的速度像一种惩罚,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彻底脱离摇椅,带出她动听的声韵。 等到要下楼,许织夏换了条裙子,见他的裤子也是新换的,她埋下头,闷声不响,一个劲地吃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4页 看上去她胃口不错,周清梧瞧着高兴,给她盛了碗莲藕排骨汤:「三天两头练舞,看把我们宝宝累的。」 纪淮周似有若无一声哼笑。 他那样使坏,还笑,许织夏恼羞,不搭理他了,向周清梧撒娇:「妈妈,我今晚想跟你睡。」 「好啊。」周清梧乐意得很,象徵性地问了句明廷:「你没意见吧?」 明廷抿了口酒,笑着抬手示意:「闺女第一位。」 许织夏正含着块肉,脸颊鼓着,眯眼笑:「谢谢爸爸。」 如果说母亲的角色曾是许织夏的执念,那父亲这个角色,于许织夏而言就是梦魇。 她能在放下执念后,开口叫周清梧妈妈,但怀揣着陌生的恐惧,爸爸两个字,许织夏一开始并不能叫出口,是周清梧循序渐进地给她搭着桥。 况且,是明廷最先让她对这个形象的男人改观,许织夏慢慢地就习惯了,叫出第一声爸爸的时候,她感觉到自己从灵魂深处放过了自己。 而现在她的父母,是世界上最好的父母。 余光里有凝视,许织夏瞥过去,就对上了纪淮周沉沉的眸光。 许织夏避开了他的视线,佯装不懂,低头喝她的莲藕排骨汤,又去看在她椅子边绕来绕去摇尾巴的耶耶。 当晚许织夏在自己房间的浴室洗完澡,穿着睡裙,准备去三楼找周清梧睡觉。 哥哥犯坏,许织夏今晚不要跟他睡。 她玩不过他,就只有这一招。 谁知她要出门时,他人就在前室。 躺在那张沙发摇椅里,横翘着一条腿,闲适地摇晃着,目光静静跟随着她。 从前单纯只是哥哥的时候,在她面前,他睡袍都裹得严严实实,现在领子不拢了,腰带也不系牢了,挎着跟装饰似的,不止锁骨,领口敞得都露到了腹肌,配上他那张脸,画面仿佛下一秒就要发生香艷的事。 许织夏磕巴了下,先声夺人:「哥哥,你怎么不敲门,自己进来了?」 纪淮周朝她伸出条胳膊:「过来。」 他绝对不怀好意,许织夏狐疑地瞅着他,原地倚住墙,不上前去。 「快。」他哄着:「哥哥抱会儿。」 他从语气到眉眼都格外温情,好像真的只是想睡前抱抱她,许织夏都怀疑自己了,犹豫着犹豫着就走了过去。 他一揽腰,她就侧坐到了他腿上。 「只能抱一会儿。」手心连到手腕都贴着他的胸膛,他滚烫的体温层层递进皮肤和脉搏,许织夏声音都融化下去。 纪淮周下巴蹭着她脸颊,跟没听见似的。 他慢悠悠出声:「做么?」 许织夏猝不及防怔住,仰起脸,他眼神沉而胶着,哪还有什么温情,早都烟消云散了。 上套了。 许织夏当即就想起身,但腰上男人的手臂瓷实,带着劲,她一点儿都动弹不了。 「我只有五分钟,妈妈在等我了……」许织夏声音越说越轻,今天他们简直是你来我往地招惹。 纪淮周低了低头,嘴唇摩擦她的脸:「自己吃饱就跑了?我怎么办?」 许织夏瞟他:「明天再跟你睡。」 「我明天出差。」他说:「五天。」 许织夏微微睁大了眼,顿时涌上不舍的情绪,可她已经和妈妈说好了:「……那等你回来。」 「明天再跟你妈妈睡。」 「不行。」 他鼻息忽而透出淡淡的笑,一点儿都不装了:「我不放,你也走不了啊,宝宝。」 「……」 「要走也可以。」纪淮周不紧不慢,一副好说话的样子:「公开我们的关系。」 许织夏愣了好几秒,逐渐反应过来,他可能就是在这里等着,于是瞪住他。 他可算露出狼尾巴了,目前在人前还能收敛点,要是公开了,他不得随时作乱。 不过他现在也老实不到哪里去。 许织夏顾不得揣摩他心思,自己的思绪随后便陷入了沼泽地。 纪淮周一只手臂揽着她腰背,一只手臂捞着她腿窝,掌心徐徐摩挲她膝盖:「要想这么久么,哥哥跟你是不合法?」 「合法……」 「合法的事情为什么不能说?」 许织夏低着脸,一根手指在他睡袍领子的面料上刮来刮去,她一心乱就会有些小动作。 坦白是迟早的,他们又不是亲兄妹,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但这终究是个敏感的话题。 心结解开了,或深或浅还是会留有褶皱,这个褶皱不是来自于她自己,而是来自于身边亲近的人。 她能在谈近问及时不否认,可面对相处十七年的人还是有所忐忑,十七年,所有人都是用看待兄妹的眼光看待他们,兄妹就是他们的标籤。 在旁人眼中,他们是禁止相爱的关系。 而刻板印象是顽固的。 但她也只是有所忐忑而已,就像公布考试成绩的时刻,怀揣着忐忑的心情得知结果,是必然的事。 「如果他们不能接受呢?」许织夏声音轻轻的。 事实上除了棠里镇的第二家人和她的朋友,最亲的几个基本都知情了,顾着小姑娘的面子才没说破,她要过的不是别人那关,而是她自己心里遗留下来的那关。 纪淮周无所谓一笑。 他当畜生也不是一两天了,至今除了不做人,该做不该做的都做了,对妹妹早没有道德可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5页 「不能接受是他们的问题,不是我们的问题。」 许织夏有一点小小的执拗:「可是我很在意他们。」 「值得你在意的人,也会在意你的,小尾巴。」他摸摸她的头,如幼年那般牵引着她:「不会对你有偏见。」 许织夏仰起了脸。 他问:「难道有人拆散,你就不要我了?」 许织夏想摇头,他先把话接了下去:「你已经始乱终弃过哥哥一次了。」 她冤枉得很:「哪有啊!」 「那时候哥哥也是去美国出差。」纪淮周瞧着她惊茫的眼睛,手掌端住她下巴揉了揉:「赶都赶不及,人就跑了。」 那时她的心思,在世俗不能容纳的潮湿地骯脏着,轻易就被他父亲一句「不要因为她沦丧的一己私慾毁了他」而压垮,心理病症復发,难以面对国内种种。 当时选择去留学,不再和他相见,是她唯一能继续唿吸的出路。 那夜她从杭市机场飞往旧金山,而他从芝加哥回杭市的航班前后脚降落。 她一飞出他的身体,就被枪口瞄准,他只能妥协。 于是他们猝不及防就开始了四年的分别。 但苦难也可以是破局之道。 许织夏的心情就这么被失而復得填满了,她身子和语气都软了下来:「那也不是始乱终弃……」 「怎么不是?」他好整以暇。 「你那时候只当我是妹妹。」 「对妹妹的喜欢,也是喜欢。」 「……」许织夏瘪瘪嘴,不说了,说不过他,她故作勉强:「那等你回来,再告诉他们。」 纪淮周也装得一脸不情愿:「又等我回来?」 「差这几天吗?」 他抬了下唇角,她脸挨得近,他不禁又长久端详起她的眉眼,突然说:「其实哥哥没想这么快就把你欺负了。」 这是实话,他以兄长的身份当着男朋友,自然是要比寻常男人多顾着她些,想要慢慢谈,结果爱欲上头,被她勾得没了魂。 起过头,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许织夏半张脸还被他握着,心里是信的,但不表现出来,嘀咕:「别装,你追都要追荤的了。」 他笑了,毫无徵兆低下脸,压住她双唇。 许织夏的唿吸瞬间都被他的炽热裹住,她人扭着,在他唇舌肆虐的间隙中低吟:「要走了……哥哥……」 声音都被他反覆吞没。 他含混着喘出一声「好」,应是这么应的,却又勾着她的舌,和她濡湿地吻了很久。 - 周玦的名字在业内一出现,昔日的合作方都不约而同特邀他设计产品,但纪淮周并不是都要亲自谈,也就这家外企值得他去一去,毕竟世界领先,曾经又因其开拓了eb搜救领域的专业无人机市场。 他在芝加哥出差,许织夏也有自己的事。 从前是餵小橘,现在是餵耶耶,花池用了营养土,隔几天去棠里镇浇一回水就可以,晚上她会练会儿舞,白天就在浙校心理中心。 日子越来越有回到从前的感觉。 因着时差,那几天他们都是一个睡前一个醒后地通视频,许织夏总是把耶耶也抱到镜头前,举着它的爪子说,哥哥你看,耶耶是不是胖胖的。 纪淮周靠坐在床屏,刚睡醒的模样慵懒,敷衍应了两声,而后表示:「让它下去吧。」 「为什么?」 许织夏下巴陷在耶耶毛绒绒的脑袋上,耶耶下巴压在桌面,一人一狗眼珠子清亮地望着他。 纪淮周朝着被耶耶占了大半的屏幕指了下:「它胖得哥哥都要看不见你了。」 耶耶跟听懂了似的,软萌一声嗷呜。 许织夏被惹笑。 「哥哥,我今天跟阿公阿婆通视频了,」许织夏想起这事,雀跃地说:「他们说腊月要回棠里镇住段日子。」 她一笑,纪淮周就也弯了唇:「又得陪他蒋老爷子喝冬酿酒了。」 许织夏笑意更浓,唇红齿白,眼睛都成了月牙,纪淮周静静看她许久,眸光慢慢深了下来。 「哥哥?」许织夏感觉到他在走神。 纪淮周敛眸,两指捏着鼻骨拧了拧,无端来了句:「你还是别笑了。」 许织夏不得要领,哼声。 他一夜过后的喉咙干涩而沙哑:「他在想你。」 男人嗓音都成这样了,许织夏愣了那么几秒,很难领会不到这个「他」,想嗔怪他无耻,可转念一想,自己也心虚。 她拉着他破戒,他沾上荤腥了但没痛快不说,又被她娇里娇气地赶回去吃了十余天的白米饭。 许织夏总有种……过度节食,要逼得他暴饮暴食的预感。 况且他这年纪,正血气方刚。 「那你自己……先弄一下。」许织夏小声,底气不足。 视频里,他一只手就这么听话地落了下去,拖着气息「嗯」出声,不知是喟嘆,还是在回答她。 许织夏猜到他在做什么,红着脸安静。 「你倒是说说话。」他喘着。 她支支吾吾:「我听着不就好了吗……」 纪淮周低哑一笑,话语间都裹挟着浑浊而性感的声息:「哥哥的手,还是不如你烫。」 「……」 「我们宝宝特别烫。」 「……」 「缠得又紧。」 许织夏捂住耶耶的耳朵,眼睛都不晓得往哪儿瞟,在心跳声中呢喃:「你别说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6页 偏偏他还喘得重了,一声又一声:「等回去,让哥哥整晚都在里面好不好?」 「哥哥!」许织夏按捺不住娇嗔。 「嗯。」他阖眼,仰起颈:「接着叫。」 她抿唇不语,他喉结轮廓滑动得明显,催促道:「叫我。」 许织夏几不可闻:「哥哥……」 他提速,胸腔随气息沉浮:「再叫。」 「……哥哥。」 那晚许织夏在被窝里翻来覆去,耳边盘旋着他兴奋时剧烈的喘气声,尤其后面他还哄着她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 第二天再通视频,许织夏都还羞耻。 那人倒是心满意足,非但如此还要故意惹她,说我们小尾巴今天怎么不笑,说你倒是正眼看看哥哥。 许织夏又被他弄得面红耳赤。 虽有司机,可许织夏只想他接送,因此纪淮周不在,那几天她就没特意去棠里镇练舞,但商演在即,她也不能一连五天都不动,压压腿的基本功每天总要活络活络。 她想去附近的舞室,纪淮周却给了她几套住宅的地址和密码。 许织夏方知,他在杭市购下了这么多套房子,有别墅有高层,还特意每套都给她改造出一间舞蹈室。 许织夏最喜欢eb附近那套顶层复式公寓。 舞蹈室足有百平,奶油风,一面落地窗,两面镜墙,三面都有压腿的把杆,音响灯光和地胶都是专业级别的。 因在高层,白天阳光照进白纱窗帘,舞房格外敞亮,望出去没有遮挡,入眼全是如洗的碧空。 许织夏那几天就都在这里练舞。 纪淮周回杭市那天,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一起去了棠里镇。 沈氏在文化传承方面确实经验独到,申请非遗的同时,对外招募非遗学徒,那日棠里镇都是前来面试的小年轻。 镇子里每个人都满面春风。 技艺后继有人,谁不高兴呢。 许织夏跟着他们去凑热闹,各个作坊和店馆来回跑,整个棠里镇都洋溢着生机,投缘的当场就拜了师徒,孟爷爷一人就相中了四个。 许织夏瞧得开心,当天也报考了年底的非遗书法技艺传承师证。 那天棠里镇一直热闹到夜里,露天摆着桌酒,人都在岸边,许织夏算着时间先离了席。 哥哥当晚九点航班落地,她想去接他。 街巷里静悄悄的,木灯笼罩下昏黄的光。 许织夏轻快地踏着青石板,经过书院的时候,迎面撞见一位老者。 许织夏倏而止步,抬望眼。 是一张生面孔,拄着青面獠牙的虎头拐杖,头戴绅士帽,一身英式法兰绒西服,年事已高,但体型保持着按时健身的精瘦。 他的眼镜坠着金鍊,镜片下一双虹膜钻石般水蓝的眼,目光自眼周皱纹间投过来,带着强烈的威迫感,明显来者不善的神情。 许织夏不由屏住了唿吸。 两小时后,一架来自芝加哥的飞机准点降落在杭市机场。 航站楼的玻璃感应门自动敞开,纪淮周从中迈步而出,一只手扶着行李箱,一只手拨通电话,手机搁到耳旁。 他穿白衬衫,勾勒出腰肩和手臂的漂亮轮廓,难得打个领带,泛蓝调的黑色,腰间金属扣皮带,踩着一双皮鞋,穿搭正经,但衬衫的袖子又懒散挽到手肘。 电话打不通,关机状态。 还说要过来接他。 纪淮周嘆口气,正要放回手机,屏幕闪出一通来电,熟悉的英国号码。 他眼神阴沉下去。 「棠里风景不错,无怪你着迷。」 纪世远老态醇厚的声音,在电话里响起。 纪淮周听着手机,眉心一跳:「怎么,闲人一个坐不住,在给自己寻风水宝地?」 纪世远不在意他的咒骂,自顾轻描淡写道:「你好本事,大权在握,小权下放,所有人都是既得利益者,心甘情愿唯你是从。」 「最深的感情是利益。」纪淮周原句奉还,讽笑:「威胁我回英国,这就是代价。」 沉默片刻,纪世远忽而没来由说了句:「你和你妈妈,一个性子。」 乖张,不受约束。 老东西当着他提周故棠,就如同当初当面告知他纪淮崇的死讯。 纪淮周语气不寒而慄:「今晚滚出杭市,否则最后施捨给你的几支股份,你也别想要了。」 「见过你的死穴了,自然是要走的。」 纪淮周当即冷冽到了底,声线都是冰封的,逐字逐句警告:「我说过,别碰她。」 纪世远别有深意一声呵笑:「我也告诉过你,没有权威的守护经不起推敲。」 纪淮周瞳孔勐地缩了几下。 夜晚,机场,无星无月,伞状的路灯光。 他出差归来,她杳无音讯。 此情此景,纪淮周情绪闪回,四年前的创伤像一部录像带,无意识地在他的大脑中反覆重播。 时空在摇摇欲坠,认知中的失而復得是一场幻想,她还在身边都是错觉,此刻是悲剧正上演的四年前。 纪淮周胸腔深深起伏,无形中有一个封闭的玻璃罩套住了他,他口鼻逐渐缺氧窒息,喘不上气,心脏像是扔进了绞肉机里。 原来这就是自幼折磨她的,应激的感觉。 「哥哥——」 一道清脆且愉悦的唿唤,明确地扬过来,撞碎了玻璃,新鲜的氧气瞬间充盈进了他的鼻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7页 纪淮周半垂的眼睫忽地掀起。 耳边是纪世远不失傲骨的认降:「恭喜你,淮周。」 ——想护她周全吗? ——打败我,成为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 眼前,女孩子一袭薄荷绿花苞长袖连衣裙,奔过一盏盏路灯的光,笑容明媚,髮丝扬起,像一整个春天在扑向他。 手机缓缓从耳畔落下。 绞着心脏的刀刃停下了,但血淋淋的,导致她人都跑到跟前了,他一时还虚晃着。 「哥哥!」几日没见,许织夏喜不自胜,攀着他胳膊,摇晃了几下:「走吧,我今晚还想去你公司附近那个公寓呢,白天光顾着在棠里镇玩了,都没练舞,我想练一小时再睡。」 她音色甜得似融着蜜浆,一声声听到耳朵里,纪淮周回了实感,急促的气息慢慢平復。 「手机呢?」 「拍了一天照,没注意电量。」 纪淮周突然严肃,双手带着不容拒绝的劲,捧住她的脸:「能不能保证手机二十四小时开机?」 他在生气,许织夏逐渐一副犯错的模样。 「知道了。」她望他两眼,有点委屈:「你别凶我……」 纪淮周盯着她,眼底感情复杂。 他没说话,蓦地一捞,许织夏撞进了他结实的怀里,被他手臂牢牢锁住,男人滚烫的体温剎那裹上。 许织夏下巴仰得高高的,抵在他肩和锁骨之间,感觉到他紧搂的力道,他的脸深埋在她颈窝,重重的鼻息一下一下热着她那片皮肤。 联繫到棠里镇见到的那个人,许织夏若有所思。 她抬起胳膊,环抱住他的腰,温声细语地哄他:「哥哥,我今晚跟你睡。」 纪淮周深重地唿吸着。 他不搭腔,许织夏为证明自己这回不是在折腾他,强调:「今晚我们都不分开。」 过一会儿,他才终于低沉出声:「是么。」 「嗯。」许织夏温顺:「真的。」 「好。」纪淮周用力蹭了下她的侧颈,嗓音压抑着尚未抒发的情绪:「你哭也没用。」 他整晚都要在里面。 不分开。 第81章 剎那芳华 从机场到公寓,时间已过晚十点,商业中心幢幢大厦,依旧亮着星星点点的光。 顶层复式内,夜意无声,落地窗前落着稀疏光影,家具的影子在漆黑中静静躺在地面。 一声响动,门开了,玄关过道的声控灯自动亮起,投下一束朦胧的光。 「哥哥,我练会儿舞,你……」 许织夏想说有些晚了,她只舒展舒展,再跟着曲子跳两遍,舞室有沙发,他可以坐那里等。 毕竟允诺了今晚都不和他分开,各自在两个空间也算分开。 可身后的男人一秒都不想等,她刚起话,还没来得及弯腰去换鞋,门砰得合上,随即一道高大的阴影就在她面前铺天盖地。 许织夏眼看着他的脸逼近,他的唇一落下,许织夏就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情绪。 他失了轻重缓急,直接将她的双唇重重吮住,没一会儿许织夏的嘴唇就发麻了,他又去咬她的下唇,快节奏地含着咬,痛感一丝连着一丝,许织夏哼出细细的声,毛孔颤了又颤。 她经不住,脖颈仰开,他的身体带着进攻性,她想闪躲,他的重量就向前压。 后背空空的,靠不住,许织夏只能半步半步,被他迫得慢慢后退,背部忽地抵到门板上,他手一垫,她的后脑勺便撞进了他掌心。 纪淮周用腿制住她,她没有了退路,再不能乱动,在温热的触感中,嘴唇终于能完全压实。 感受到她真实的存在,他一路上惶惶的心火才逐渐平息下去。 人冷静了,亲吻也就放柔了,舌面轻着力度,抚过她的唇面,开始颠倒了顺序的调情。 总算找到能说话的空隙。 许织夏轻虚出声:「哥哥……」 「抱着哥哥。」纪淮周舌尖若渴,又迅速汲取了几下她唇舌的潮湿,才溢出后面那个字:「快。」 许织夏不经亲,而他又太会亲,哪怕没有言语和动作,他的唇舌也能调戏得人迷乱。 舌被他绕着推着,再引出口一含,许织夏的头脑就倏地发昏,不由自主地就抱住了他颈。 纪淮周眼帘微微掀开一条缝。 小姑娘昂着下巴的脸,乌黑的长睫毛搭敛在眼睑,饱满的唇张开着,舌尖在外面同他湿热地推动迴绕,眉间荡漾出如痴如醉的春情。 纪淮周在如此的画面里重了气息,唿吸不畅,他两指勾住领结,用力拽动几下扯松,没耐心地捻开了领口两颗扣子,同时也吻得深了。 只这样不得劲。 他托住她臀,不费力地抱起了她,单手端着,另只手去脱了她勾在他腰后的鞋。 两只鞋子啪嗒啪嗒掉落下去,他一边亲她,一边抱着她走向二楼。 几盏射灯亮起,舞室瞬间充盈了暖白光。 纪淮周放许织夏坐进沙发,单膝跪上去,欺身和她难分难捨地继续吻着,一只手撑在她颈侧的沙发背,一只手落下去,描绘过她身前有致的轮廓。 许织夏合着眼忘乎所以,轻哼着昂了昂身子,由着他摸索到她薄荷绿连衣裙腰际的侧拉链,慢慢拉下。 那件薄荷绿花苞袖连衣裙都不知道是何时被剥落的,许织夏在凉意中醒了醒神,迷濛地睁开眼,身上就只有一套浅色的小衣裳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8页 这几天她试穿过,因此那套演出用的白色舞裙就留在沙发,他拿起来,要给她穿上,她下意识挡了挡。 「不是要练舞么?」纪淮周低声问。 许织夏嘴唇被吮得鲜红,茫然看着他。 进门就耳鬓厮磨到现在,她细胳膊细腿露得一片莹白,他领子挎着,领带松松挂着,都亲热到这地步了,莫名其妙又突然扯回到练舞上。 他摩挲着她侧腰:「不练了?」 许织夏轻轻喘着,思绪一时紊乱:「不穿这个练。」 「我想看。」纪淮周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目光和她交缠:「哥哥还没看过。」 许织夏脸颊潮红,他人跪立在面前,体型压制着她,灼热的眼神盯过来,她的脸更红了。 但许织夏今晚对他有着一种补偿性的温顺,于是慢吞吞接过了舞裙。 正要穿,他握在她腰际的手向下,食指和中指陷入了布料里:「这个脱了好不好?」 许织夏半惊半臊,膝盖并住了,细若蚊吟:「会弄脏的……」 「嗯?」他像是没听清,俯下脸,去含她的耳垂,也让她的唇贴近了他的耳廓:「被什么弄脏?」 许织夏咬住一点内唇肉。 他明知故问。 她不作声,但躲不过去,那人就在她耳边放慢声息:「太润了是不是,我们宝宝一直都很润,每次哥哥都得换条裤子。」 许织夏耳朵都烧着了:「你好好说话……」 「这有什么关系,哥哥特别喜欢。」纪淮周食指和中指揉了几下:「你喜欢了也要让哥哥知道,跟哥哥没什么不能说的。」 许织夏忙不叠把声音咽回喉咙里,舞裙在怀里搂成一团,听见他问:「这样喜欢么?」 她不吭声,他重复:「告诉我。」 许织夏眼里含着水光,可怜地望住他,纪淮周嗓子哑哑的:「差点意思对不对?」 许织夏有些难以抗拒他的诱哄。 他又低语:「你不说,哥哥就看着来了。」 她别过脸去,害羞的样子,就像荤中带了点儿素,可爱得让人越发开胃。 纪淮周定定看住她良久,喉骨浮动了下,突然直起腰背,回过身去取东西。 许织夏眼见着他走出舞室,一愣之下回神,匆匆穿上舞裙和舞鞋,怕他又返回来要她脱里面的。 白色舞裙三件套,吊带、系带大摆裙和外搭纱衣,裙摆里层是透的,外面有一层不规则的光面,光照下波光粼粼。 音响流淌出杨老师自编的古典舞曲声,许织夏在优雅的旋律中做拉伸,准备再到杆上压一压腿的时候,她从镜面里看见他回到舞室。 许织夏深吸口气,佯装不见。 刚刚被他弄得心猿意马,他倒是自己走了,这回她可不能再分心了。 他迈着步子走近,许织夏腿还没抬起来,就被男人从身后连带着胳膊一起拥住,后背裹进了他结实而滚烫的身躯。 许织夏心立刻跳起来。 纪淮周下巴压沉到她肩上,通过镜子静静端详她。 她长发随意侧编了个蓬松的辫子,身上的外纱很薄,透出她肩膀和两条手臂的冷白,小吊带包裹着圆润,裙摆长到脚踝上,系带勾勒出一截细腰。 清纯和灵气中的一点点妩媚,引人源源不断地遐想出绮丽的情和欲。 纪淮周眼神直勾勾,在镜中和她四目相对:「一晚上是几点到几点,宝宝知道么?」 许织夏两眼茫茫,思索片刻,不是很确定:「可能是……晚上十点,到凌晨六点。」 「喔。」他轻轻地笑了:「六点啊。」 许织夏感觉他有古怪:「哥哥怎么问这个?」 纪淮周不回答,环到她腹前的手,慢条斯理地解起了錶带,左腕的黑金腕錶脱落,塞进她手里。 「拿着。」 他要求,许织夏就捏住了,皮革带上还残留着他皮肤的温度。 下一秒,他深重的鼻息如沸腾的水一般浇下来,在她的肩颈和耳垂来回地烫,唇舌和吊带前指间的收拢在同一节奏。 他手和嘴的灵活,许织夏都是见识过的,没一会儿她四肢就散了劲,站不住了,后脑勺仰靠住他的肩,屏住的气息时不时偷熘出一丝。 许织夏突然被推到了把杆上。 这首古典舞曲韵律明快,节奏感强,隔一段就有一个重重击鼓的节点,曲子在舞室里循环沉浮,音响的立体环绕音中,裹挟进金属咔嗒,以及裤链和撕包装的声音。 许织夏人前倾着,抓住杆子,撑住手臂,迷迷瞪瞪地睁开眼,瞧见镜中的自己烟视媚行,滑落的外纱垮在胳膊,吊带被捏得皱巴巴,裙摆前幅还垂散着,但后幅褶了上去,小衣裳落到了脚踝,透薄的面料堆在舞鞋上。 纪淮周扯着领带,目不转瞬看住她:「扶稳了。」 领带和皮带一起丢过去,挂在了把杆,许织夏目光离开把杆,想去看他,先被他一只手捞住腰腹,一只手摁住背。 他上前贴近,同时掌劲一压,她的腰没有挺住的余地,直接深深塌了下去。 许织夏的神经在感觉到他轮廓和温度的剎那间绷直,她倏地扭过颈:「哥哥——」 想说舞裙不能穿着,但冲出嗓子眼的是一声宛如糖画拉丝的甜腻。 纪淮周额穴突跳,闭住眼,他的两颗心脏都滚在热浪里,又似有烧着火的绷带层层缠裹上来,快意得他一时间难透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9页 把杆上的指尖还攥着他的黑金腕錶。 錶盘里的秒针一圈一圈地走着,在女孩子漫长而断续的哼声中,带着分针都走过了一圈多。 她人越滑越低,纪淮周握住她腰,将她提回上来,哑着声拍拍她漂亮的倒心形:「抬高。」 「哥哥……」许织夏无法思考地垂下脑袋,咬牙扶稳把杆,高垂感的大裙摆前幅鞦韆似的前后晃荡,光面粼粼地闪烁着。 「嗯?」纪淮周端起她的脸,攫住镜子里她迷离的目光:「看着我。」 许织夏满眼雾气,微茫的视线中望见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镜面轮轮晕开光圈,晃得她头昏。 她阖了眼,实在是架不住了,低逸出呜咽:「哥哥,我不要这样……」 纪淮周眼底情动浓烈,弯下腰,嘴唇寻到她耳廓:「不喜欢这样是不是?」 「嗯……」许织夏哼着哭腔。 「那你喜欢怎样的?」纪淮周等了会儿,见她咬住唇不开口,他随着动作而喘:「还不说么?哥哥不是告诉你了,喜欢的要让哥哥知道。」 许织夏委屈得要命:「……想躺着。」 「好,最后五分钟,」纪淮周似真似假地哄着:「宝宝再坚持一下,我们就去躺着。」 他又提醒:「你看着点时间。」 许织夏恍恍地去望錶盘,耳边听见他没来由地问:「这曲子里的鼓,多久撞一次?」 「十秒……」 纪淮周停歇住:「那哥哥也这样好不好?」 许织夏总算能喘口气,等不及细思,过几秒他已身体力行,配乐中重重一声击鼓,紧接着她就成了下一只鼓。 许织夏都感觉自己要晕过去了。 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反覆起落,比保持同一高度稳定飞行,要刺激千万倍。 「到了么?」他柔声:「到了么宝宝?」 他这语气,问的是时间,又仿佛不是时间。 许织夏人几乎和他的领带皮带一样,挂在了把杆上,三魂七魄像是一缕一缕地在离体,她指尖都颤悠了。 盯着錶盘里的秒针跳完最后一格。 「到了,哥哥到了……」她忙说。 曲子里伴随而来击鼓声,他也使劲击了最后一下鼓,这一次不由分说地击到了底。 黑金腕錶在一声极致的动听中摔落,许织夏的灵魂在剧烈地晃,身子骨像那件纱衣,又轻又软地飘落下去。 纪淮周跪到地,接她躺进了怀里。 许织夏扯住他衬衫,脸埋他身前,浑身的细胞都悬浮着,迟迟不能回魂。 他安抚地揉她的头髮,也不忘事后的甜言蜜语:「我们小尾巴腰好软,这么多年舞没白跳。」 许织夏羞赧极了,柔弱无骨地打了他一下。 纪淮周握住她手柔柔捏着:「别生气,哥哥错了,接下来都让你躺着。」 他刚刚是孟浪过头了。 许织夏闻言微颤,闷声:「不要了……」 「那怎么可以。」 「说好今晚都不分开,」纪淮周轻笑:「到六点,早一秒都不行。」 第82章 剎那芳华 许织夏虚浮的思绪慢慢落了潮,后知后觉理解到,他将她所谓的不分开,曲解成都在里面。 难怪事前要特意问她,一晚上是几点到几点。 他坏透了。 发生过关系后更坏,坏到底了。 「……不是这意思。」许织夏连恼他都使不上劲头,只一回,她已是浸在他怀里的一团水,疲惫不堪。 他坐在地上,西裤下一条腿曲着,一条腿放平,她坐在他的腿面。 纪淮周抱着她:「说错了?」 「嗯……」 她的侧编发一番下来被弄得蓬乱,脑袋耷拉在他身前,毛茸茸的。 「所以,」纪淮周宽大的手掌復住她后脑勺,弯颈到她耳边:「是几点到几点?」 他事后的低音炮似砂纸摩擦,听得人沉醉,许织夏头脑不好使,话题的关键一个不经意,就被他从歪曲的不分开,引导到了时间。 许织夏还有些气短,虚虚地喘着,反着说:「是六点到十点。」 纪淮周低笑:「嗯,六点还没到。」 他又故意混淆,许织夏扭着调子:「晚上!」 「什么?」他侧耳贴近她唇:「哥哥听不清。」 许织夏知道他是装的,但一到亲热的时候,他就不是好哥哥了,只有轻薄的样子,她硬拗不过。 于是两条胳膊软趴趴地抬上去,抱住他脖颈,脸在他颈窝里来回蹭:「我想睡觉,好睏……哥哥最好了。」 她这套纪淮周很受用,自她幼时就受用。 现在同是哄着惯着,只不过也不亏待自己。 他亲了亲她的耳垂:「你睡,哥哥来弄就好了。」 这要她怎么睡? 第一回 他还是体贴的,让歇就歇,这才第二回,他就暴露野性了,总爱顶,放开劲的那种,又喜欢迅速的,许织夏真想问问他,有没有度量度量过自己,她呛得很。 许织夏柔柔央他:「下次。」 「下次的话,哥哥想你坐着。」纪淮周嘴唇压在她耳廓,慢慢低沉下声。 「——自己磨。」 许织夏心怦地一个重跳。 其实这在她的盲区,但不妨碍她被他不可描述的语气惹得羞耻。 「我不会……」她呢喃:「要磨哪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0页 她一本正经发问,纪淮周都愣了下,而后无声笑了:「你还想磨哪里,膝盖?腹肌?」 他拖着腔,似笑非笑:「还是哥哥的脸啊?」 联想思维太活跃也不好,许织夏不自觉就有了画面,耳朵裹在他的热息里,跟着烫起来。 许织夏含混其词:「下、下次再说。」 她只顾着当下,晃他的脖子嘟囔:「不要到六点了,哥哥。」 纪淮周弯着唇,故作沉吟。 也不是真要做到六点。 他倒是想和她抵死缠绵,但她肯定受不住,小姑娘再柔韧的身子骨,也经不起这么折腾,何况她还没能适应。 「行。」他落下一声,许织夏松口气,随后耳旁又响起他的后半句:「只到两点。」 「……」 许织夏羞恼,却欲言又止。 他只在她面前会抛开平日示人的模样,这么多年,他从不意气用事,情绪失控没两回,无时无刻不是冷静的,就算急了表面也装作没有,哪怕对她也至多语气重些。 可今晚他冷静下有一丝没压抑住的微妙,从车子飞驰着远离机场,到进门迫切的亲吻,再到现在。 尽管他佯装无事发生,就像万籁俱寂的深夜,风起沙尘,悄无声息,但许织夏一直都在感觉着。 无非是他父亲出现,而她临时失联。 许织夏寻不到表达的空子,浓情蜜意之际提及厌烦的人,怪不合时宜的。 左思右想,她退一步:「一点,就一点。」 纪淮周没说话,不跟她讨价还价,掌住她后颈,低下头迳自吻住她。 他的嘴唇沉甸压下,在她唇上辗转,许织夏在他滚烫的吐息间又逐渐迷失,圈着他脖颈的手情不自禁拢紧。 至于几时被他勾着腿横抱起来的,许织夏都没意识到,稀里煳涂的,后背就陷进了被褥里,膝窝被捞起。 主卧暗着,弥蒙光晕透进落地窗,映出真皮床上高频跌宕的黑影,一跪一躺相勾连着。 舞室里悠扬着曲子,灯也亮着,那只黑金腕錶孤零零躺在把杆下的地面,錶盘里指针滴答滴答依旧在走。 而主卧只有清晰入耳的声息。 他在一阵迅速中,重重喘着命令她,以后不准再关机,她只能哼着不清白的声调乖乖答应。 「哥哥,好久了……」许织夏整个声腔都娇媚得不成样子,脑袋晃得很,头顶每下都撞在他竖起的枕头上。 纪淮周俯身下去:「看看哥哥的手錶,几点了?」 「掉了……」她嗓音都是破碎的,艰难溢着字眼:「你去……找找。」 他喘着:「哥哥找不到。」 许织夏似哼吟又似呜咽地埋怨:「你就是不想看……」 纪淮周低哑一笑:「宝宝好聪明。」 他夸奖,低下脸亲到她的喉骨,像是给予某种奖励。 许织夏漂亮的天鹅颈敏感地仰起,想恼他,又恼不起来,只能尽力屏住声。 半明半暗间,他身躯轮廓健美,衬衫和西裤早都丢在床尾凳,许织夏双膝抵着心口,舞裙倒还皱巴巴堆在身上,魂都被撞散了,哪还有心思惦记着舞裙。 她别过脸,眼里含着水,湿雾中看见他撑在脸旁的手。 掌心压着真丝被套,因欲意亢奋,指关节的骨骼曲起,青筋脉络布满手背,力量感随着用劲显现,将被套抓出色气的褶皱。 许织夏不由也攥住一层被套,脚趾绷紧,体腔里的唿之欲出感和之前的不太一样,好似有一瓶汽水在摇晃。 那朵罗德斯迫不及待要盛开出新的样子。 许织夏因未知而恐惧,颤动的声线染着丝害怕:「哥哥,我有点奇怪……」 她紧紧闭住眼,眼尾湿漉。 纪淮周虚眯了下眸,若有所思,双唇贴着她耳垂蹭:「别怕,交给哥哥。」 「等等,哥哥等一等——」她忽地乱了。 他非但不休止,反而愈演愈烈:「她在咬我。」 男人低喘的话语在那时是一种羞耻的取悦,许织夏想捂住他嘴,但人迅速在窒息。 而他在耳边,持续催着她:「宝宝好会咬。」 那瓶摇动的汽水剎那间拧开了盖,不知名汽水一股脑地沖了上来,许织夏指间的被套勐地扯紧,听力瞬间消退,不晓得自己当时出了什么样的声音。 舞裙终究是弄脏了。 许织夏当时大脑空白,已无余力思考,只感觉到他又是给她擦身子,又是换床单,再回来哄她,她累得没几分钟就沉睡过去,但这一觉睡得有种说不出的放松。 不知是凌晨几点,身边暖意弥散,许织夏迷迷煳煳醒了,他半天没回,她一直处于神游状态,直到床面轻陷,他温热的身躯靠近,重新抱她进臂弯里,许织夏才睡安稳。 他身上破天荒有了极淡的菸草味。 今晚他对那事不置一词,而这丝菸草味出卖了他在黎明破晓前掩饰着的黑暗本质。 情爱上的放纵,许织夏是不会记他仇的,虽然他恨不得把她揉进骨子里,但失着分寸也是在理智之内。 许织夏只会委屈巴巴往他怀里挤,再恼都能被他哄好。 也有哄不好的时候。 比如天光亮起,她醒过来,看见舞裙在地上软塌成一团,潮湿过的痕迹不堪入目。 有她的,也有他摘掉,在外面放出的罪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1页 明晚就要商演,许织夏欲哭无泪,哼哼着怨他的话,在被窝里打他踢他,又捨不得用力,力道跟羽毛似的挠着他,调子混着刚醒的鼻音,显得嗲声嗲气。 纪淮周靠着床屏,反倒在笑。 她气恼,要走,被他捞回去,他又是一阵好哄,说好了好了,哥哥给你洗干净。 「都赖你。」许织夏闷闷的。 她裹在被子里,只露出一颗蓬乱的脑袋,压着枕头,纪淮周裸身坐着,低头看她:「怎么只赖我,不是也有你的东西。」 许织夏不吭声,脸埋进被褥里,被他托回出来:「躲什么?」 「丢脸……」她两只手都去捂住脸。 男人做那事就喜欢放开了享受,喜欢看到小姑娘因他嘴唇微张,表情迷离销魂,那都是情趣的愉悦因子。 但女孩子羞耻心重,事后回想,只觉得自己放浪得很。 不过昨晚顾不得循序渐进,确实荒唐过了,亲亲抱抱她都能脸红,何况昨晚是以另一种陌生的形式登到了制高点。 纪淮周拉下她手,指腹摩挲她脸颊:「只有哥哥见过,丢不了,你在哥哥面前可以是任何样子,用不着遮遮掩掩。」 他哄着,许织夏逐渐温顺。 在认知的流域,他永远都在为她摆渡,性上如此,初中月经初潮也是如此,他总会明白告诉她,不用羞耻。 纪淮周俯身,手肘抵在她枕边,直白而明确地同她说:「跟哥哥做爱不要有顾虑,你只要享受就好了。」 许织夏睫毛轻颤,虚悠的心脏慢慢落地。 「你自己尽情了最重要。」他碰着她的鼻尖:「就像下次你也可以对我说——」 他故意顿在这里,等她困惑地望过来,他才盪着股坏劲,低着嗓:「哥哥用力……」 后面还有伤风败俗的两个字。 许织夏耳根一烫,勐地推开他,羞窘地卷着被子翻去了床尾。 纪淮周懒洋洋靠回床屏,轻笑出声。 看着她身子从床尾凳钻出来,嵴背光洁,漂亮的倒心形翘着,扯过他的衬衫胡乱套上,光着脚跑去了浴室。 衬衫被她穿走了,行李箱又在车里,这里没有别的衣裳,不过男人倒是无所谓。 纪淮周给她叫了餐,套上裤子,弯下腰抓过地上的舞裙,去向阳台。 阳台设计成了阳光房,阳光透进天窗和落地窗明净的玻璃,如细碎的金箔,在涓涓的水声中,明亮地落满整个空间。 餐桌前,许织夏小口吃着三明治。 她时不时望一眼阳台,男人裸着上身,立在洗衣池前。 埋怨归埋怨,可他人就在那里,她一个人吃饭怪没劲的,于是许织夏拿上牛奶,咬着三明治,趿拉着拖鞋过去。 纪淮周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胳膊支在台边,慵懒弓着背,在等水放满。 一抬眼就见她在门边探出半个脑袋。 长发用鲨鱼夹蓬松而随意地抓住,鬓边落着碎发,一张小鹅蛋脸清透,嘴里的三明治没咽下,两颊鼓着。 纪淮周勾了下唇,眼神示意她过来。 许织夏眼看着他将一条毯巾铺到水池的陶瓷台面,人刚走近,就被他搂着腿弯一抱,放坐到了台面。 「一个人无聊了?」纪淮周手臂撑在她腿边,在她面前圈住了她。 他肌理硬实流畅,泛着健康的光泽,阳光下拓着凹凸的阴影,线条的明暗分界更为清晰。 他这副样子将昨夜疯狂的画面勾了出来。 许织夏话囫囵着说:「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认真洗。」 她还穿着他的白衬衫,昨晚脱得太急,纽扣崩开了两颗,这会儿在她身上垮着。 皮肤冷白,和他有着肤色差,锁骨和肩颈莹润,领子下隐现着半圆的春光。 这角度视野正合适,他又不是什么君子,很难不垂下目光。 许织夏两只手都没空着,捂不了他的眼睛,就羞赧地瞟开了自己的眼:「你洗不洗?」 纪淮周胸腔震出两声笑。 小姑娘长大了,都会管教他了。 纪淮周起开身,关上水,骨节修长的手浸入水池里,拿腔拿调地称唿她:「在洗了,公主宝宝。」 他语气溺着,许织夏心一动,回眸。 那双手昨晚抓的是被套,在欲望下青色脉络蔓延,眼下抓的是她的白色舞裙,亲自洗着,揉搓出绵密丝滑的泡沫。 许织夏心窝被浓郁的情愫充盈着。 她悄悄瞥他,这是一个亲手把她养大的男人,是一个比她大九岁零八个月的男人。 世界上怎么会有他这样的人,床上坏得要命,流氓话和狠劲一样不落,事后却又是千倍万倍,谁都比他不过的温柔和纵容。 这就是恋爱要跟哥哥谈的原因吗。 ——追你的那群小男生,哪有哥哥会疼人?哥哥会管着你,会惯着你,也会像daddy一样养大你。 许织夏想着他的话,气息逸出丝笑。 「笑什么呢?」他洗着,没抬头。 衬衫盖到臀下,许织夏坐在洗衣台上双腿悬空,光熘熘轻晃着:「想到你……是daddy」 纪淮周笑了。 「今天去跟他们坦白?」他伸手点了下她鼻尖,留下泡沫:「你daddy不想再做小情人了。」 许织夏倏地面颊潮红,支支吾吾。 「怕什么,反正也是哥哥勾引的你,有错也都是我的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2页 「你哪有勾引我……」 「没勾引你,你就跟你的学长好上了。」 他出差前,抱着她在摇椅里,问她有没有想过答应谈近,她头脑一混乱,就回答了声嗯。 许织夏欲盖弥彰地吸起了牛奶。 她裹着他的衬衫,手上是他买的牛奶和三明治。 纪淮周牙齿松松磨着菸蒂,上下瞧了她片刻,突然秋后算帐:「吃我的穿我的,还要跟别人谈恋爱,白疼你这么多年。」 这回是真被他逮住了小辫子。 许织夏心虚低下脸,咬着吸管,脚掌光滑白净,轻轻踢了一下他的腿:「快洗,明天要穿的……」 纪淮周哼声,吐掉烟,脸一伏,唇舌烫到了她腿面。 许织夏猝不及防,急急去躲,躲不开就抬起来踢他,被他笑着捉住,一推,抬得更高了,细腻的泡沫抹了她一腿。 他又欺身过来亲她,耳朵和腿都被他闹得痒,许织夏边躲着边忍不住漾开笑。 她一笑,他不经意就静下了。 许织夏慢慢也安静住,和他相视着。 良久,纪淮周忽而低声开口:「不要再走了,小尾巴,哥哥受不住。」 他人是静的,但目光渐渐掀起昨夜的沙尘,属于他的从不示人的致命伤,都暴露在眼底。 失而復得是喜悦,也可能是重蹈覆辙的前奏。 而他缓释了一夜的情绪,依旧无法代谢,轻易一波动,就汹涌而出。 阳光房太阳强烈,他的眼神也强烈,许织夏心都融得软了:「我不走。」 延迟一宿,她终于能表达。 「我知道哥哥捨不得我。」许织夏眼波流转:「让他说好了,反正我就要赖着你。」 许织夏在棠里镇静夜的书院前,第一次遇见了他的哥哥,第二次遇见了他的父亲。 其实他父亲并无多言,只同她聊了寥寥几句。 「他就是为了你,连故棠的旗袍都愿意拱手让人?」 「是。」许织夏再不是四年前患得患失的小姑娘:「抛开利益的感情,您是不会懂的。」 纪世远深褶的眼皮敛下:「我若是不懂,就不会每年元宵都去百乐门了。」 许织夏眸光微漾。 想到那个热烈自由的女子为其零落成泥,她既心疼周故棠,也心疼哥哥,可始作俑者却在这里一副情深义重的模样。 「这叫虚情假意,您根本就不是念着故棠阿姨这个人。」 「她是我的初恋,我当然念着她。」 「不,您念着她,就不会辜负她,因为周故棠只有一个,失去了就没有了。」许织夏不卑不亢:「您只是念着这段情,并不是非她不可,换个人,您也能拥有想要的情。」 许织夏一字一句道:「您只是在感动自己。」 那或许是纪世远此生唯一一次,被一个小姑娘逼问得无言以对。 在纪淮周不瞬的注视下,许织夏态度不再模煳,不再宽泛:「我不要和你分开。」 因为她喜欢他这个人,他同样只有一个。 过两秒许织夏又忙声明:「不是那个不分开……」 纪淮周被惹得笑了,所有混乱的心绪都在她的话里烟消云散,内心的漫漫长夜总算走到尽头。 她放下了对生母的执念,他将母亲的订婚旗袍转赠他人,何尝又不是一种执念的放下。 纪淮周下巴压住她头顶,轻轻地蹭着。 阳台玻璃晴朗,太阳光盈满,如水波荡漾。 他们都不再是两盏孤灯,他们的十七年,从来都不是一梦而过的半日浮生。 他们是彼此的归途。 即使一路摇摇晃晃,也是一路向着灯火。 - 他们当天就去坦白了。 檀园别墅,方形西餐桌,许织夏和纪淮周并肩坐着,周清梧、明廷和陆玺坐在对面。 桌面立着两台平板。 陈家宿一如既往地在视频里,这回多出的一台,画面里是出差在外的乔翊。 两个屏幕面对面摆着,陈家宿以一种不孤单的心情:「看来今天是吃我们俩的席,乔爷。」 「……」乔翊无语合眼,推了下眼镜。 陆玺拍手大笑,笑得虽疯,但屁股绷住了,稳稳坐在椅面。前车之鑑,他这次不会再掉凳了。 「今天是怎么了?」陆玺眉开眼笑,翘着二郎腿晃悠,看看身边的周清梧和明廷,再看看对面的兄妹。 许织夏深深埋着脸。 纪淮周掌心復上去,众目睽睽握住了她搁在桌上的一只手,若无其事:「我们在一起了。」 「……」陆玺瞬间脚底打滑,带着椅背,一声尖叫倒下去,终究还是跌得仰面朝天。 那天反应强烈的只有陆玺一个人。 其他人都佯装刚知情。 陈家宿在视频里举起手:「我同意这门亲事,有二哥照顾我们小今宝,我肯定放心的。」 明廷笑道:「闺女喜欢最重要。」 乔翊最实在,直接在群里发了一连串的红包以表祝福。 周清梧瞅着纪淮周:「你可不能仗着自己年纪大,欺负我女儿。」 无人在意陆玺在旁边上蹿下跳,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他们的关系就这么稳稳噹噹地公开了,没有波折,也没有任何需要被接纳的过程。 许织夏都纳闷了。 她做足了百米蹦极的心理准备,结果一跳,只是从床上跳到地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3页 许织夏始终不知道,除了陆玺,其他人早都知情了,她有过疑心,但世上最开心的事情就是虚惊一场,开心面前,疑心只是大海里的一滴水。 坦白关系后的生活并无太大变化。 毕竟他们一向亲密。 倒是陆玺半夜梦中惊坐起,给陈家宿打骚扰电话:「老大和今宝……不是,他俩什么时候的事啊?」 除此之外,就是纪淮周更明晃晃了。 从前背着人,想做什么都是等关上门后,如今在外面他想牵手就牵手,想搂腰就搂腰,爱意明目张胆。 有回许织夏去eb等他下班,陆玺在会议室门口的地上放了个没剥壳的大榴槤,想着等开完会分食,结果许织夏走过没留神,撞到了,脚踝微微扎红。 纪淮周二话不说蹲下给她揉,同时睇了陆玺一眼:「你的榴槤撞到她了。」 「……」 「真该死啊,榴槤!」陆玺一把举起榴槤,砸进了垃圾桶里。 撞他妹妹和嫂子,怎么敢的。 许织夏在公开恋情后的第二天商演。 明月高悬,湖中的凉亭亮着光,深蓝的湖面似漂浮着一层金鳞片,夜晚的湖畔边,搭着舞台。 她于舞台中,伴着旋律身姿轻灵,踏步,晃手,旋转,古典舞的每个姿势都极为标准灵动,每一回首都笑容明媚,耳后别着一朵白色的造型花,裙摆扬着起落,光面似有水晶蝴蝶在飞舞。 纪淮周一如过去,不缺席她的表演。 他宠溺地望着舞台,眼里只有她。 她的身段是最软的,踩鼓点的节奏也最准,他再清楚不过。 他渐渐有了轻浮的想法。 她不是小时候了,他也不是心思干净的兄长,如今她起舞的每一秒,都是在勾着他进迷魂洞。 许织夏喜爱跳舞,依然如故,那回后,她加入了杨老师的工作室,空时会参加舞蹈演出。 而在浙校,她也逐步尝试心理讲座。 「性不是不光彩的,女性和男性有着同样的权利和自由,性羞耻是负向信念系统,是社会的偏见,是对女性的道德枷锁,女性应当正视自己的欲望,而男性更要学会尊重和平等……」 演讲台,她在话筒前,眉眼舒展着自信,措辞行云流水,声音温柔而有力量。 或舞台或讲座,纪淮周一有空就会去。 他喜欢捧着他的女孩儿,开成任何她想要的样子,光芒万丈,永远耀眼。 而他会借着她的光,疯长血肉。 他要她听命于她自己,要自己受命于她。 - 棠里镇尚未开放,先在腊月中浓了年味。 每家每户都悬起了红纸灯笼,贴上窗花,挂在门口的串串腊味香穿梭在街巷所有角落。 橘花猫走过墙头青瓦,田园犬趴在青石板阶下摆着尾巴,摇橹船晃悠着闲闲过着桥洞。 那是独属于江南水乡的市井烟火气和人情味。 而今年腊月,棠里镇多了群年轻的非遗学徒,那是棠里镇不畏的将来。 修齐书院长年沉寂的小厨房,又响起了咕噜咕噜令人心情愉悦的声音,锅里煨着腊八粥,笼屉蒸腾出氤氲飘香的烟雾。 纪淮周和蒋惊春一人一把藤编摇椅,躺坐在天井,中间一张藤木桌几,桌上的陶炉正煨着一壶冬酿酒。 耶耶自己玩兴奋了,在屋里屋外到处跑。 温酒入喉,蒋惊春舒服地感嘆:「封哪都不如封在棠里的酒有味,每年就惦记着这一口。」 纪淮周一身黑夹克,阖着眼,拎着窄口陶瓷瓶轻晃:「顾着点自个儿的身子,酒年年都有。」 「是得少喝了。」蒋惊春笑笑,看得通透的人并不忌讳生死:「人到岁数,再过几年就到头咯。」 纪淮周睁开眼,侧目看了他眼。 相比初相识,多了十七年岁月的洗礼,蒋阿公已是鬓髮斑白,皱纹如树皮,但精神头还在,身上的书香气质和风度倒是似酒,越酿越深厚了。 「尝不到腊月的冬酿酒不可惜么,」纪淮周慢悠悠,将他当年自己的话还回去:「再多活几十个冬天吧。」 蒋惊春愣了愣,随后笑起来。 「阿公——」 许织夏端着只热气腾腾的碗,从里屋走出来:「阿婆说你不能空腹饮酒,快先喝碗腊八粥。」 蒋惊春这才听话地搁下酒壶,笑着坐起身,接过她端来的碗:「还是我们囡囡好啊,会心疼人。」 纪淮周在摇椅里晃着,瞧着她。 她扎着俏皮的高马尾,穿白色小羽绒,内搭红色高领,加绒的牛仔裤裹着双腿,依旧又细又直。 「我的呢?」 「你又不爱喝粥。」许织夏伸手进外套口袋里,摸出只红柿子,「吶」一声,递过去给他。 她没变,还是那个戴虎头帽的小女孩儿。 纪淮周倏地笑了。 接过柿子,在手里抛了抛,听见她说:「阿婆在炖羊肉了,等我回来陪你吃。」 他抬眼问:「去哪儿?」 「他们在拍镇子宣传片,找我们囡囡出镜呢。」蒋惊春喝着腊八粥。 许织夏笑盈盈:「嗯,熙熙和陶思勉也在。」 水岸边三角架支起摄像机,液晶屏右上角的rec红点亮起,一秒一秒地计着时间。 对焦框中是许织夏掬笑的脸,孟熙陶思勉以及其他几个年轻人都一同并排站着,对着镜头口齿清晰地讲着棠里镇的介绍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4页 腊月的棠里镇最是闹腾,许织夏回书院吃过晚饭,转眼又跑出去同他们玩闹了。 四年前,许织夏和孟熙陶思勉在机场各奔东西,他们相约寒假回棠里镇,还要一起喝冬酿酒。 这壶迟到的冬酿酒,总算是喝上了。 许织夏不胜酒力,即便是低度的糯米酒,几杯下去人也晃悠悠的了,书院都走不回。 一通电话给他,嗓音浸过甜酒,润润地说,哥哥,过来接我回家。 灰白的天早已暗成了鸦青色,雪花如约而至,无声飘落下来,似细闪的亮片。 街巷狭窄而静谧,纪淮周背着许织夏,走在青石板上,回院子的路,仿古木灯笼一盏接一盏地亮着光。 耶耶在后面,时而调皮地伸出爪子抓雪花,时而奔过几下跟住他们。 许织夏下巴磕在他肩,几片雪花落到她鼻尖和脸颊,凉丝丝的,她皱了皱鼻子,颤悠开了惺忪睡眼。 「哥哥……」她声腔都被酒泡糯了。 纪淮周懒散笑着奚落她:「认得我呢?还认不认得自己?」 许织夏迷迷煳煳眼睛又合了回去。 脑海中掠过一幕幕画面,她戴着虎头帽,水岸边泛黄的幕布放映着电影,昏黄的书院前,纪淮崇笑意温和蹲在她面前。 「我是……」话音断了。 半晌不见声,纪淮周郑重叫她:「周楚今?」 「……」她静悄悄。 他换了个称唿:「今今。」 她不理,他再换:「今宝。」 许织夏不声不响,但脸贴到了他颈窝,笃定她在听着,纪淮周轻笑。 他放柔了腔:「宝宝。」 她脑袋挤了挤他,他嗓音更低了几分,微喘的气音惹人意醉心迷:「宝贝。」 许织夏鼻息间拖出软绵绵的一声回应。 她如痴如梦,思绪乱着,又回到自己刚开了个头的那句「我是」,耳畔迴荡着往日纪淮崇对她的称唿。 她慢腾腾地,呢喃接上后半句:「……你的小baby」 纪淮周深深勾起了唇角。 「嗯,小baby」他眉眼间落着霜花,即刻便暖得融化,喉咙里也是暖的。 「我们就这样过一辈子,好不好?」 许织夏似幼年的自己附了体。 「什么是一辈子?」旧日的疑惑重问,她梦呓着,复述着当年放映机里的电影台词:「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青石小巷间,纪淮周慢慢背她走着,唿吸在冬夜里呵出团团白雾,想到之前她的话,他眼瞳映着灯笼的光影,目光宁静而深刻:「一辈子,就是五十年。」 他低着声:「哥哥会爱你五十年。」 爱你五十余年惠,一个人能陪另一个人的所有时间,就是他的一辈子。 说一万年太空。 而他所有实实在在的时间,都会用来陪她。 失而復得不是重蹈覆辙,而是让人明白,不管过往有多好,当下就是最好的。 夜空中簌簌落雪。 他们的影子在一起,融成了更大的轮廓光。 - 「春天的花开,秋天的风,以及冬天的落阳,忧郁的青春,年少的我,曾经无知的这么想……」 阳光被切割成窗格的形状,光线落到眼皮,温柔地唤醒了床上的人。 身边空空的。 许织夏伸了个懒腰,揉着眼睛坐起,双脚套进毛茸茸的拖鞋,走到窗前。 闭合的两扇雕花木格窗一推开。 云烟般渺茫的歌声,一瞬间变得清晰。 「风车在四季轮迴的歌里,它天天的流转,风花雪月的诗句里,我在年年的成长, 流水它带走光阴的故事, 改变了一个人, 就在那多愁善感,而初次等待的青春……」 邻院郑叔叔的cd机里,十年如一日,听不腻地播放着罗大佑。 歌声如旧地在棠里镇的清晨响起,像是掸尘了她的心脏,不再有一丝尘埃。 许织夏伏到窗台上。 天气晴朗得她眯起一只眼睛,另只残留困意的眼望出去,看见了院子里的他。 落了一宿的雪,积雪不算很厚,但也有一层,在金灿灿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花池前,他坐着张小凳子,剪着罗德斯冻坏的枝叶,池台上摆着几样防治药物。 雪橇犬见到雪会感到亲切,耶耶兴奋地蹬着腿刨雪,溅了纪淮周一身,被他揪着后颈皮拎起来就老实了。 许织夏在窗台托着腮,盛起笑意,略含醒后鼻音的腔调,柔声唤他:「哥哥——」 纪淮周仰颈望上来,也在迎面的光照中,虚敛起了眼,他把耶耶放回地面,起身迈近房子,立在窗台下。 「想吃什么?」他问。 许织夏思忖片刻:「腌笃鲜。」 见他没表态,她瘪瘪嘴:「不行吗?」 「行。」纪淮周拖长了腔,翘着唇,语速不紧不慢:「谁让哥哥对你死心塌地呢。」 须臾间,许织夏笑得比阳光还晴朗。 许织夏离开窗台,坐到书桌前,在邻院悠扬而来的音乐声中,翻开了那本雾霾蓝布艺日记本。 日记的第一篇—— 【全世界,我最喜欢你】 这是她在十六岁生日的最后几分钟,借着暗光写下的,那是她心事不可窥探的开始。 最喜欢就是最喜欢,现在也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5页 因为哥哥是一个,就算她半夜跑出去捡树枝,他一边批评她莫名其妙,一边却又要弯下腰帮她捡的人。 因为他是一个会拎着小熨斗,不厌其烦,熨平她内心褶皱的人。 是一个只想着她永远被爱的人。 心如荒野,却为她费尽思量。 日记只余下最后几行的空白,许织夏翻到底,握起笔,工工整整地,写下她的最后一篇日记。 【周楚今,是今可休思的今。 今今, 就是此时此刻。】 手边搁着她更名后的新身份证。 名字是,周楚今。 许织夏缓缓落下笔,望出天光明媚的窗,眼前浮现出,在遥远的过去,那个蜡烛柔光不明不暗的房间。 远离了城市扰人的声浪,远离了灯红酒绿,夜晚只有婆娑的树影,和虫鸣水流的白噪音。 无依无靠的她抱着枕头,压着下巴。 那几秒世间万物都是静的,唿吸也是静的,她听见少年静静的声音。 ——以后我当你哥哥啊。 【正文完】 第83章 番外 【前几日,梦到了我自己的葬礼,哥哥终于在葬礼上见到了你,我们阿珏牵着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戴着那条骨戒项鍊。 真好,有人一直替哥哥陪着你。 但哥哥不能和你们一起离开。 梦里见到你们颇为愉快,醒后却也忽觉遗憾,没能看到我们阿珏成家。 ——纪淮崇(遗书)】 - 眼瞳失焦,朦胧得似蒙着一层雾,画面是古旧的黑白,分不清是晴是阴。 走过门庭和照壁,一步步迈进去。 周家古园林般的老宅子,布局同修齐书院有几分相似,四水归堂,东西厢房四合出一个宽敞的天井院。 院子里有好几个大人,而圆毯子中央,只坐着一个小男孩,周身摆着一圈抓周的物品,他小小的胳膊一探,目标明确地抓住了那块银曜石。 纪淮周在几米开外停了步子,脚下一根枯枝,踩住时一声轻响,但谁都听不见。 仿佛他只是个虚空中的旁观者。 「啪嗒」一道碎裂声。 小男孩脱手,银曜石落地,摔成了两段。 大人们瞬间慌乱,周清梧先过去抱开了小外甥,免得他再去抓划伤手。 倒是周故棠,一张风韵旖旎的脸,不知是安逸还是沉郁,躺在摇椅里晃着,没事人似的,只瞥过去一眼。 周老太太双手合十拜拜天地:「小灾抵大难,这是佛祖给淮周挡了一劫啊,感谢佛祖,感谢佛祖……」 「两玉相合,成双成对,称为珏(jue),」老爷子捋捋鬍鬚:「银曜石这两段摔得大差不差,咱们讨个吉利,孩子的小名,就叫阿珏好了。」 「阿珏。」周清梧笑唤怀里的小男孩。 老太太提醒:「双玉珏,可别叫成王夬那个玦了,那是有缺口的单玉,有恩断义绝的意思,凶兆啊!」 周清梧笑:「我晓得。」 周老爷子佝偻着蹲下去,笑容慈祥:「我们淮崇想抓个什么呀?」 纪淮周眸光闪烁,倏地顺他视线看向圆毯子。 可圆毯子上空空的,除了一圈死物,他什么也没看到。 纪淮周迅速环顾四周,哪里都没有那个人,视野里整座天井院开始天旋地转,转得他头晕目眩。 纪淮周一睁眼惊醒。 卧室里黑黢黢,一切都静止着,梦里梦外都是黑白的,让人一时间难辨虚实。 纪淮周深皱的眉间蓄着挥之不去的低迷情绪,四周丁点儿声都无,只有他自己一下又一下粗重的喘气。 他眼皮又沉了回去。 过去片刻,房间一开一合,很轻的两声咔嗒,被地毯吞没后的脚步声似有若无。 纪淮周缓缓掀开眼帘,一小团带着凉意的身躯下一秒就从被子下黏到了他身边。 他本能抬胳膊搂她进了怀里,小姑娘柔软的身子挤着他,让他空虚的内心立刻得到实感。 他嘴唇轻轻擦着她耳廓:「今晚不是要跟你妈妈睡,还来钻我被窝。」 许织夏像是半夜梦游过来的,不停蹭他的胸膛,鼻音困顿:「你的被窝,我想钻就钻……」 纪淮周弯唇笑了,低下脸吻住了她的唇。 他是个中了慢性毒的人,毒素深入骨髓,有她则生,没她活不了。 他事前调情的手段多,舌面先润她的唇,又吮得她微微鲜红,再撬开舌尖兜着她的。 许织夏迷迷煳煳被他亲着,她睡懵的时候,是最依顺的,由着他剥落睡裙,时不时逸出蔓延火势的哼声。 纪淮周只有在她这里,能轻易被欲望左右,他急需将梦境的消沉烧为灰烬,翻身上去,被子搅在身上,带着她滚进烈火里。 窗台有月亮的萤光,他的画面终于不再是黑白的。 春天虽是季节性情感障碍的高发期,但也是万物之始。 春光作序,棠里镇移植的那几棵垂丝海棠光秃秃的枝条上抽出了胚芽,细细的,绿意鲜嫩,晨曦下摇橹船慢悠悠过着桥洞,粉墙黛瓦的画卷在绿水之上铺展开。 今年春天的棠里镇,容貌都是原生的。 前不久,棠里镇经文旅厅认定为杭市非遗旅游体验基地,今日举行揭牌仪式,电视台特意过来做一期专访。 青石桥下,绿水岸边,年轻的新一代非遗传承人们右手握拳置于耳边,齐声宣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6页 「我们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我们宣誓,付终生心力,守百年技艺,我们将磨鍊自我,用心坚守……」 许织夏站在其中,握着拳,在阳光下眼中有光芒,嗓音轻柔而庄重,跟着宣读誓词:「泱泱华夏,万古匠心,我们将与文明对话,必世代相传非遗之美,耀我中华……」 经过几个月的停业休整,棠里镇景区将在谷雨,这个春天的末尾,以非遗小镇的身份重新对外开放。 老一辈传承人们都笑容满面。 「我们中医就一句话,但愿世间人无病,宁可架上药生尘!那个,还有那几个,都是我徒弟!」孟爷爷春风得意地告诉记者,说着侧头调侃:「你小子,后不后悔?」 纪淮周横翘着腿,仰背搭肘地靠在太师椅里,一脸懒态地笑笑:「悔啊,悔不当初。」 显然是煳弄话,但孟爷爷心里舒坦。 一旁围观的孟熙闻言道:「爷爷,说了多少遍,周玦哥是造飞机的料,你都有这么多徒弟了,怎么还惦记着人家呢。」 孟爷爷笑呵呵:「那你是什么料?」 「我?」孟熙顿时来了底气,叉起腰:「我现在是沈氏非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市场营销部棠里镇项目营销总监——的助理!」 「我管理部的!」陶思勉拍胸膛。 孟熙斗志昂扬:「等着吧,几个月后,我们一定让棠里镇的非遗文创火遍全网!」 老辈们都被逗得直乐。 宣誓仪式结束,许织夏拿出震响的手机,看到一条新的进帐简讯,走向纪淮周:「哥哥,你发工资了。」 他在eb留的是她的银行卡号,都用不着上交工资卡了,工资直接全进到她的卡里。 「想好怎么花没有?」纪淮周虽是逗她,但也是真心的:「抓紧,下个月又是一笔,别来不及花。」 花钱被他说得像泼水一样。 许织夏怨念:「你不要这么败家。」 她花钱,成他败家了,纪淮周舌尖舔过下唇,笑着:「家里不是有你么,小招财猫。」 许织夏一本正经:「招财猫,只招,不散。」 「行。」他笑:「那我挣钱,你养我。」 他把自己说得跟吃软饭似的,反正也说不过,许织夏不和他争,看着他工资数不清几个零的金额,思绪岔开,感慨起来:「谈近学长开在寺院对面的心理谘询室,面咨费一小时才收二十元,不过他也不是为了钱,市面上每小时大几百呢,他真的是在当老百姓的算命先……」 男人忽地从太师椅起身,揣着裤袋迈近一步,许织夏在他罩下的一片阴影里,话音戛止。 手机压到身前,她心虚地瞟开目光。 哥哥是全世界最小气的男人。 有回他到浙校心理中心接她下班,当时有个农业类专业的男同学正在跟她哭诉,说他养的菜,全被畜牧专业养的鸡啄了。 许织夏开导不奏效,于是温柔地说:「想哭就哭吧,我就在这里陪着你,释放情绪不是坏事情。」 「好……」男生如泣如诉,可是挤半天也没挤出一滴眼泪,偷偷从指缝间看她,试探问:「小周老师,能加你的微信吗?」 许织夏愣住,疑惑了声。 「我只是想能随时联繫到你,我需要你的安慰……」男生作势又要哭,突然一只骨劲分明的手出现在眼前,指尖拎着一部手机,屏幕亮着二维码。 男生茫然仰起头,撞见男人攻击性强烈的浓颜,他的目光似有重量,居高临下,眼皮往下压着,男生感觉自己被一座山压住,顿时哑了声。 「来,加。」纪淮周下巴一抬:「我替小周老师安慰你。」 「……你、你是哪位?」男生弱声质问。 纪淮周不咸不淡:「她养的男人。」 男生惊得倒抽口凉气,情不自禁多窥视了他几眼,脸比不过,身材比不过,气场同样比不过……男生挎上书包,灰熘熘走了。 「……」许织夏不说话,瞅着他。 「这个月第几个了?这届学弟都这样?」纪淮周单手撑着胯,手机塞回裤袋,黑皮夹克敞着,一副黑老大傲慢的姿态,语气不待见:「花花肠子能织出件毛衣了。」 许织夏想笑,抿住唇,一边收拾包,一边嘀咕:「你花花肠子也不少。」 「我怎么了?」纪淮周人往她桌边一倚。 「你昨晚……」在厨房都不老实,但许织夏及时收声,一抬眼,瞥见他眼里露骨的笑意。 昨晚他们住eb附近那套公寓,他在厨房做饭,她去冰箱拿冰淇淋,被他看见,说是她生理期要到了,不准吃。 都含在嘴里了,她没依,躲开他的手接着要吃,闹着闹着被他堵住唇,又闹到流理台从身后被抵住,他对她一向不是征服,而是取悦,磨得她手指都发软,自己握不住冰淇淋啪嗒掉落下去,吃不到了,他才开始没羞没躁。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蒸腾着热气,流理台上融化的冰淇淋一滩黏煳。 厨房里混着另一道声音连绵不绝。 末了他腾出手关了炖着汤的燃气,没出去,就这样将她转过身。 许织夏有短瞬的窒息,还没回过神,被他一托,出了厨房,抱着在客厅四下走动,她人像坐在充盈的水床,落下又弹起。 这般深度比坐在交椅里那回还要过,没两分钟许织夏就央他了,话断断续续的说不完整:「哥哥,哥哥,先吃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7页 「饿了?」他喘着,声线却是稳的。 她不管真假先嗯声,可他依然不见停,反倒变得迅速了,惹得她眼尾溢出生理性泪水,呜咽着叫他不要:「好撑……」 他明知故问:「到底是饿了还是撑?」 她哼哼唧唧不回答,于是他坐到餐桌前,依旧抱她坐着自己,那顿晚饭结束前他都没出去。 前段时间,许织夏听了堂艺术疗愈讲座,受到启发,有了将棠里镇非遗体验项目和心理疗愈相结合的念头,正逢谈近在为心理谘询室选址,棠里镇即将成为非遗体验基地,而镇子口正好有间寺院,与他融会佛学的想法一拍即合。 谈近的心理谘询室就这么开业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刚好。 开业那天许织夏去支持,但怕某人多想,就没说,毕竟他至今还认为,她和谈近是互相喜欢过,差点恋爱的关系。 谁知那天他上班途中折回棠里镇取图纸,当场撞见她和谈近在镇子口有说有笑。 白天他的作风还保持着兄长的体面,到了晚上就单纯是男朋友了,她在洗澡,他解着衬衫扣子和皮带就进来了,带着酿了一天的醋劲儿,在热气腾腾的淋浴间和她耳鬓厮磨。 许织夏羞臊地赶他,赶不走,被他咬着耳垂,说哥哥帮你洗,很快彼此间都是沐浴露抹出的细腻泡沫,哪儿哪儿都是滑的,他的手指也润着沐浴露,抹过她里里外外每寸。 那晚他不叫宝宝,故意叫她学妹,又叫她小周老师,叫得她满面羞窘。 他这人花样百出,淋浴间的火流淌进浴缸,他身上都是轮廓分明的肌理光泽,靠着缸壁,扶她腰的胳膊放开,敞着搭到浴缸两边,一双欲意难褪的眼眸,凝住她,哑声说了句磨我。悬浮吊顶灯带的光照下来,照得浴缸里的水波光粼粼,他的胸腔在她撑住的掌心下,因渐促的唿吸深深起伏。 他定定看着她,她闭着眼,咬住下唇,湿漉的长髮落在身前晃,再垂下眼,他腹部的肌理似要在水下起火。 小姑娘的沐浴露太香,气味纳入吐息,愈发撩得人意醉心迷。他后仰起颈暗嘆,喉骨滚动。 男人的喘息在这种时候比什么都要性感,许织夏窘得要命:「你别……叫。」 他勾了下唇,出来的声音偏偏更重了:「你这不是为难哥哥么,小学妹。」 不知有意无意,他最后的字音还拖出一声色气的,不明是嗯是啊的尾调。 许织夏羞耻嗔道:「不许……不许叫!」 他喘着气笑了几声。 「好,我不叫了。」他突然推得她后背一仰,沉进水里,躺在了缸壁,自己坐起,和她的位置调了过来。 「换你啊,小周老师。」 他话落,许织夏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紧接着叫的人就变成了她,声音淹没在哗啦哗啦波盪的水声里。 这人就是这样,清心寡欲跟他沾不上关系。 此刻他站在眼前,高大身躯遮天蔽日,一副又被她扔进醋罈子里泡着的模样。 许织夏发虚地瞄他一眼,笑吟吟岔开话题:「哥哥,你怎么还不去上班?」 纪淮周盯着她,低哼了声。 「……」 孟爷爷在那边接受完採访,耳朵灵得很,回过头指正:「我说今今丫头,你怎么还叫哥哥呢?」 许织夏困惑眨眼。 孟熙替她问:「怎么不能叫了?」 「你们年轻人谈恋爱,不都是叫老公老婆的吗?」孟爷爷理所当然地说。 孟熙大笑,陶思勉也听得直乐呵,竖起大拇指:「孟爷爷您真时髦!」 许织夏脸倏地胀红。 都怪陆玺哥藏不住话,上回他来棠里镇一趟,就跟筛子似的,说一句漏一句,他们的关系就这么被他漏尽了。 棠里镇的长辈们和孟熙陶思勉,都和陆玺当初的反应一样,但他们心态过渡快得很,前一秒还在震惊,后一秒就都兴高采烈了,似乎个个心里都有他们天造地设的想法,只是碍于以为他们是亲兄妹不好开口。 如今真相大白,众人就都不藏着掖着了,拿他们取乐,说你们兄妹俩最般配,赶快把事儿办了,别便宜了别人,他们等着喝结婚酒呢。 此后他们这对小情侣,总要时不时被调侃。 瞧见某人翘着唇笑,还挺乐意,许织夏脸更红了,直接把他拽走,一路出镇子,到他的车子前,让他快上车去公司。 纪淮周不开,懒洋洋倚着车门:「鬼鬼祟祟的,谁还不知道我是你的人。」 他这样子就是要哄了。 许织夏踮脚,够不到他唇,又踮了两下,还是碰不着,而他就这么看着,好整以暇,半天不作出反应。 许织夏瘪瘪嘴:「哼,不亲算了。」 纪淮周唇角向上牵起,弯下腰,听话地把嘴唇送到她脸前。 许织夏刚回来,就被孟熙拉到角落,神秘兮兮塞了只包装盒到她怀里。 「送我的?」许织夏欢喜打开,看到盒子里躺着一串长长的链子,构造有些复杂,她好奇:「这是什么?」 孟熙挑眉:「胸链啊。」 许织夏微微张开唇,盒子烫手般蓦地塞回给她:「我才不戴这东西。」 「不是给你戴的。」孟熙压不住荡漾的嘴角,悄声说:「你回去给周玦哥戴啊,他这身材,戴上这个,想想就流鼻血!」 许织夏端详着她:「你笑得好无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8页 孟熙嘿嘿两声:「你自己的男人,不玩玩多浪费!」 「……」 吻别后许织夏就跑回了镇子里,纪淮周也上了车,但他靠在驾驶座,迟迟没有开车离开。 他右手探进外套内口袋,再收回时,指尖多了只不知放了多久的戒指。 戒指举在眼前,他慢慢转着,后颈枕着靠背,静静地看,鸽子蛋大的粉钻,在阳光下光芒闪耀。 ——醒后却也忽觉遗憾,没能看到我们阿珏成家。 纪淮周眼睫半敛下去。 纪淮崇,为何你都不来我梦里…… 第84章 番外 郁结在春季的情绪最难释怀。 当晚公司酒局,纪淮周以酒消愁,喝了不少,近乎是来者不拒。 许织夏在杨老师那练完舞,回院子等他回来,洗过澡,吹干头髮,抹了身体乳,侧卧在紫檀床上休息。 木窗格开着半扇,春夜的风徐徐,不凉不烫催人困,许织夏等着等着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许织夏隐约听见有进屋的声响,过了会儿一条薄被子轻轻落到她肩。 她正迷煳,当成梦又睡了过去,但始终念着他未归,大脑里吊着根神经,没有一觉沉眠。 迷迷瞪瞪再睁眼,床边多了道身影。 关着灯,屋子里昏昏的,他人靠在那张樱桃木皮质休闲椅里,曲敞开腿,仰着脖颈,似乎也睡着了,姿态有些颓懒。 许织夏揉着眼睛坐起身:「哥哥……」 他一动不动,没回应。 许织夏清醒几分,迈下床,一靠近就闻到了空气中活跃的酒精味道。 低下头,浓烈的酒气侵入唿吸。 「哥哥。」许织夏扯扯他的衣袖。 纪淮周沉沉压着眼睑的睫毛动了动,慢慢悠悠掀开一星半点,借着淡然的光,惺忪看着她。 他那眼神迷离得,像一封地址空白的信。 许织夏感觉到蹊跷:「喝醉了吗?」 他四肢浸酒里了似的起不了劲,鼻腔模煳地「嗯」出一声闷沉的气。 许织夏微微睁圆眼睛,直到这一刻她才是真正的诧异。 他的酒量不说千杯不醉,耐力是少有人能比过的,何况如今生意场上的酒,他都不怎么喝。 醉到意识都不清的程度,连许织夏都是第一次见。 「真醉了?」她狐疑。 「嗯……」他出声浑浊,分不出是在回答她,还是单纯的气息太重。 许织夏凑近,歪过头:「我是谁?」 他耷拉着眼皮,薄唇翕动,慢半拍回答:「宝宝……」 他醉意深重,热息唿到她脸颊,许织夏心先被烫得融化,再掉进蜜糖罐子里。 眼前的男人没了平日那股掌控自如的妄劲,后拢的刘海散下一缕,在额前落下一弯懒怠的括弧,尽管只有月光,也能瞧出些许他此刻双唇绮丽的红,硬朗的面容在昏暗中都变得柔和。 他这副样子真新鲜。 满眼显醉,仿佛任她摆布,听话得要命。 许织夏唇角泛出浅浅笑意,不知不觉就想到了白日孟熙那句——你自己的男人,不玩玩多浪费。 思及此,许织夏按捺不住动了坏心思,她沉吟片刻,再试探着使唤他:「衬衫,脱了?」 他有几秒的迟钝,应该是理解了她的话,缓缓抬起垂在椅子扶手边的胳膊,手指摸到领子,扣子一颗一颗,慢腾腾地往下捻开。 醉酒的人动作不利索,过半晌,他胳膊卸了劲地搭回扶手,垂落的指尖一松,衬衫落了地。 他始终那般姿势仰着。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柔柔的一扇光正好照准了他,在他裸着的上身覆了层透明的薄纱。 他这副身躯,宽肩窄腰,健硕得恰如其分,无论见过几回,依旧能看得人心跳加速。 许织夏低咳一声,醒了醒神,不被他的美色迷惑,迳自跑去边柜,取出盒子里的胸链,再回来递到他面前。 他看着她,眼瞳涣散,似乎迷醉得厉害。 难得他使不上心眼,只知服从,全听她支配,许织夏胆子都大了,见他木着,料想他也不会,直接上手替他穿。 先套脖子,再将尾链穿到他后腰。 想要扣上锁扣,势必是要俯身抱他,他倒是乖乖坐着由她弄,但手不知不觉压在了她头顶,不紧不慢揉着。 在她总算扣上,要起身的剎那,他掌心的劲有意无意一压,许织夏的唇就这么贴住了他心口,唇间猝不及防含到那一点红。 许织夏下意识抿紧唇,反倒是将他惹出一声被酒浸泡得虚哑的闷哼。她忙不迭退开身,向后踉跄两步跌坐到床沿。 做贼心虚,落荒而逃。 许织夏的脸蒸腾着,同时自我安抚,就准他没脸没皮,她调戏回来怎么了,况且他醉成这样,有什么好虚的。 她唿吸着,抬眼望过去。 半明半暗的月色下,胸链闪着淡淡的光泽,像件没有布料的镂空胸衣,细细的链子贴合着他肌理道道深凹的轮廓线,描绘出他结实紧绷的胸型,他在醉态下喘息很沉,块垒分明的胸膛一起一伏。 有条分出的链子从他清晰的锁骨间,沿着胸廓和左右各四块的腹肌中间那道线沟,一路垂直而下,皮带还繫着,收着劲瘦的腰。 画面太色气。 尤其光线影影绰绰,昏暗中他醉醺醺的,任凭她处置的状态,更令人想入非非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9页 许织夏耳垂泛红,双手撑在床边,低垂下眼睫,她像个坏孩子,犯坏成瘾,略带命令的口吻,支吾着:「你叫我……宝贝。」 他恍着神,慢声:「宝贝……」 一头被驯服的狼,无条件只对主人温顺。 许织夏眼里融着笑,满心都是得逞的满足感,还没能进一步以下犯上,听见男人再一声低哑:「宝贝……」 他气音不稳,声音似一只手揉捏着她的心脏,许织夏一颗心都酥麻了。 「嗯。」她含煳。 他接着呓语:「宝贝……」 许织夏受不住他这不经意间销魂的语调,小声叫停:「好了,听见了。」 屋里静静的,她脸红心跳着。 不过两秒,他又逸出鼻息:「老婆……」 轻喘着,温情脉脉。 许织夏一阵悸动,勐地抬起脸,心神激烈荡漾,头脑都混乱了,一时错愕:「什、什么……你不、不要乱叫。」 她错开眼的瞬间,纪淮周嘴角不易察觉地掠过一丝笑。 他这声低柔的称唿,像在空气挥了一把迷魂散,许织夏也跟着醉酒般发起了昏。 心还怦怦在跳,忽闻金属扣咔嗒一声。 许织夏回眸,就见他扯开皮带起了身,伟岸的体型压近,不由分说俯身下来,她骤不及防仰倒,慌乱中抬腿,脚尖踩着他腹肌抵住。 「你坐回去。」许织夏羞窘,可命令失效了,他没听话,滚烫的唇落到她曲起的膝盖,掌心握住她腿窝分向两边,一点点吻上去。 许织夏咬住下唇高高仰颈,整个后背难耐地拧在被褥里。 纪淮周戴上覆身,她一把柔媚好听的嗓子绵绵不绝了冗长一段时间,他又揽腰兜着她跨坐住,託过她双手,让她以一个掌控全局的姿势,掌心抓在他胸链圈出的两块健朗上。 自己再靠到床屏,迷乱的目光垂落着,一瞬不瞬凝着同她相交起落之处,从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他不出力她渐渐就偷懒了,慢吞吞哼唧着,有一下没一下,于是他就也直起腰背。 他喝醉后的劲道要比往常凶,抱着她竭尽了力。 许织夏骨头都被掼得散成粉末了,软软趴在他肩头,视线透过水雾朦胧的眼,无意窥见暗光下,静静躺在床头柜的信封袋。 再熟悉不过,是纪淮崇的遗书。 见字生情,再读要拥有撕开旧伤疤的勇气,他从不拿出来看的。 许织夏有瞬息的清醒,顿悟他今晚异样的原因。 「哥哥……」她声息微促,声线因他一颤一颤的,艰难发出字音:「你是想淮崇哥哥了吗?」 纪淮周脸深埋在她颈窝,一言不发,只是力道变凶了,凶得她声音破碎不成调。 他寻到她嘴唇,张开吻住了她,唇舌纠缠的间隙,他喘着气,嗓音沙哑。 「结婚好不好?」 耳底一声嗡鸣,许织夏头脑剎那空白,心跳几乎停止,瞳仁潋滟着缺氧的水光,惊怔着想去看他,他手指陷入她长发,唇又堵上来,吻得更深了。 至于他是正经的,还是神志不清的醉话,当晚许织夏一刻都不得思考。 天亮,阳光丝丝缕缕照进窗格,檐外依稀有水流声和鸟雀的啁啾。 许织夏悠悠转醒,想伸个懒腰,结果使不上劲,两条腿骨跟被碾碎了似的。她哼出声鼻音,鲜红的嘴唇瘪了瘪,陷在枕头里的一张鹅蛋脸满是委屈。 男人一声轻笑。 许织夏温吞睁开眼,天气晴朗,阳光似盈盈发亮的水波,荡漾在屋子每个角落。 他站在床边,套上黑皮夹克,一边瞧着她,一边慢条斯理戴着腕錶。 昨夜的情景闪回,许织夏睡意消散,被子扯到鼻端,两只手捏着被沿,只露出一点甲盖清透的手指头。 她悄悄瞄他一眼,对视了立刻闪躲开,过片刻又瞄他一眼。 纪淮周扣着錶带:「想说什么?」 他眼神明朗,当前一丝醉意也无,唯独嗓音残留的磨砂感能找到昨晚宿醉的痕迹。许织夏扭捏了会儿,裹着被子坐起身,生硬地反问他:「你想说什么?」 「不是你盯着我瞧?」他勾着唇,目光刻意往她枕边落了一下,那串胸链躺在那里。 「——还想看?」 许织夏一见胸链,脸颊就发烫了。 昨晚闹得荒唐,他皮肤泛出薄汗的光泽,肌理膨胀充血,轮廓将胸链撑得越发有型,她的手被他带着,沿着胸链摸了个遍,链子中间坠下的那颗珠子勐烈晃了半宿。 「是你自己要穿的,我没想看……」许织夏磕磕巴巴反咬他,不放心,又欲盖弥彰地强调:「这有什么好看的。」 纪淮周不紧不慢:「我怎么记得……」 她目光被吸引过去,他笑痕耐人寻味加深,顿住不讲了。 许织夏心被吊着,上不去下不来,迫不及待问:「哥哥,你昨晚很醉,断片了吗?」 「没醉。」他弯腰捡地上的几只套,昨晚太疯狂,扔了一地。 许织夏眼睛胡乱瞟走,佯装看不见。 她半信半疑:「……你明明就醉了。」 「没醉。」他耐心重复。 许织夏酝酿半天,等他丢完东西回到房间,才深吸口气问他:「那你就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纪淮周站回床前,轻抬眉骨:「什么话?」 「你好好想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0页 「你想听什么?」 这反应,许织夏足以笃定他忘了,烟花摆得满满当当,点燃引火线,结果全闷了哑炮。 心里空落落的,许织夏低头揪着被套,几不可闻地呢喃,越来越模煳:「你自己说要结婚,都叫老婆了……」 他俯身凑近她唇,似乎是想要听清:「嗯?」 许织夏颓丧,却又很有骨气,别过脸不看他:「没事,你醉了,胡言乱语。」 纪淮周鼻息透出丝笑:「没醉啊。」 这话他说了三遍,但许织夏不吭声了,蔫巴着,没有掰扯的心情。 「想听什么?」他慢悠悠坐下,胳膊支在床面,倾身圈她在身前:「你说,哥哥讲给你听。」 许织夏更委屈了。 「没有想听的……」她微微埋怨,不轻不重推了下他肩:「你去上班好了。」 「真没有?」 「没有。」 醉煳涂了也怪不得他,许织夏不高兴,但只想自己生会儿闷气:「你走吧。」 他反倒是欺近,亲她的唇角。 许织夏措手不及,手掌顶住他胸口,将他往外推:「你去上班……」 他不理,脸压过来要亲热,她正别扭,躲着跟他僵持,赶他走。 他却不起身,只是笑。 两个人交缠在一块儿,许织夏在他怀里挣不脱,只能反覆推搡他,可怎么都推不开。 许织夏蹙着眉,嘴角下垂,怄着气,就在要被他惹恼的临界点,他指尖有光芒一闪。 她还没来得及看清,忽地落下一道重量,沉在了她抵他胸膛的指圈。 许织夏瞬间安静,动作静止,心跳也静止,怔怔盯着自己的手指,惊愣到忘记了唿吸。 戒托冠冕造型,主钻是一颗晶莹剔透的稀世粉钻,在一尘不染的阳光下,闪耀着璀璨夺目的火彩。 这枚钻戒就套在她左手的无名指上。 「说了没醉,就是没醉。」 她一瞬不瞬看着戒指,而纪淮周一瞬不瞬看着她,放轻了声:「我清醒得很。」 第85章 番外 心底那哑火的烟花涌出一声声嘭响,噼里啪啦热烈绽放,前一刻的低落跟着飞向天际,炸开成了火树银花。 情绪大落又大起。 许织夏思绪凝固好半晌,才重新活络,睫毛一颤,被钻戒吸附住的目光抽离,望向他。 他是在求婚吗? 她一时凌乱,理不清自己是看到戒指难以置信,还是难以置信他清醒的事实。 纪淮周静静看着她,眼底有笑意:「哥哥几时跟你说过假话,怎么就是不信呢?」 手指抚过她耳鬓,陷入她蓬乱的长髮,轻轻梳进,鬓髮别过去,露出她的耳朵。 他唇贴近,陪她温故昨夜温情的语气:「老婆。」 许织夏屏住气,心跳顿时顶到嗓子眼。 「……老婆。」耳廓被他炙热的吐息包裹,她软骨薄薄的耳朵红透。 他一声比一声低哑:「老婆……」 被他清醒着这么称唿,比昨晚难为情千万倍,许织夏全身血液都在起着波澜,脸埋进他胸口藏着。 纪淮周抱住她,拨了拨她烫红的耳垂,笑说:「信了么?」 许织夏理明白,他非凡说结婚叫老婆的时候是清醒的,连她给他穿胸链都是清醒的。 他总有这么多坏心眼的情趣。 许织夏这会儿心被手上的钻石磨圆润了,不跟他计较,只装着煳涂,咕哝了一句:「哼……给我戴戒指做什么?」 「还不够明显?」他笑。 许织夏抬起脸,眼神埋怨,又有几分喜悦掩在矜持下:「哪有人问都不问,就套戒指的?」 纪淮周弓着背,双手撑床,压在她身体两边,近距离细细瞧她的眉眼:「那求婚要先做什么,小周老师,你教教我。」 「人家求婚,都要先表达一段天地为证,至死不渝的誓词。」许织夏小声嗔怪:「你就没什么正经话要说的?」 「哥哥是想说啊。」他笑得还挺冤枉:「你这不是没给我机会么。」 寻常小情侣恋爱是恋爱,谈婚论嫁又是另一回事,中间差了一条现实的银河。 可他们不是。 求婚求婚,有求就有失败的可能性,而他们没有,甚至可以直接略过这过场的一步。 他们自人生至暗的低谷起,就牵住了彼此的手,被迫分开过,却终究牢牢紧握,丢不下,走不散,因为他们共用着同一个灵魂。 相伴至今,他们只差一个开口。 尽管如此,他也有义务给她一场女孩子都嚮往的浪漫仪式,想过在东栖岛,或是在西湖边给她办场音乐会,想过在希腊的海边,想过在阿尔卑斯山的星空下,想过全世界所有她会喜欢的地方。 想了几个月,没想出个所以然。 郑重这个词,思来想去都不适合用在他们身上,真情假意不明朗才要郑重承诺,可他的心都剖出来,给她看十七年了,太过反常的刻意,反而会将心意衬得虚假。 再正式的场合,都不及某一天在棠里镇,清晨醒来随口一句来得真挚。 和她结婚,在他这里是一件随时的事情。 于是戒指就这么随身了几个月。 昨晚说是说出口了,话也是心里话,可下一秒又觉不妥,这么一桩美事,就算不适合隆重,也怎么都得跟她讲两句走心的,而不是在他借酒消愁的夜晚,情绪一上头,随随便便就问了,起码要有个真诚的态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1页 想着装装醉,等个适宜的时机再正经说一次,结果小姑娘放心上了,惹得她不高兴,他总不能由她气着。 这回他是真没机会。 许织夏不晓得他筹谋了如此之多,眼睫毛一眨一眨地觑着他:「现在说也不晚。」 纪淮周似真似假,正儿八经起来:「那哥哥今天抓紧,搭个舞台,订些气球玫瑰布置布置。」 许织夏唇一抿,低头笑了。 「不用……」她眼底敛着小女生的娇羞,手指头摸着那颗粉钻,摩挲来摩挲去,温温顺顺:「这种漂亮事,都是形式主义。」 他们的形式,是在棠里镇的烟雨,棠里镇的雪夜,走过青石小巷,春夏秋冬都牵手回家;是在美国地下拳馆,他撕裂情绪的那句你不能只属于哥哥么;是在伦敦街头的红日下逃亡,漫天水雾里,拉着手,奋不顾身奔向世界尽头。 是彼此作骨,彼此为灯。 是彼此生命的开端。 是过去的六千多天,每一个日日夜夜。 他们的形式,是对彼此感情的心照不宣。 「行,漂亮事就不做了。」纪淮周轻笑,起身曲起一条腿,跪到床下。 他突然在她面前单膝跪着,许织夏眼波一漾。 「哥哥不是矫情的人,不爱讲肉麻的,但漂亮话哥哥还是得跟你说一回。」他摸着裤袋,又去摸外套内口袋,手机和钱包一样样摸出来。 放进她手里,再注视过来。 「小尾巴,哥哥只属于你,完全属于你。」 许织夏放慢了唿吸。 他的目光很少有这样明显浓厚的情意,这样一个情绪不外露的人,纵有七分,能表现出三分已是难得,只有在看她时,他的眼里才会明明白白出现这种深刻,虔诚,剖心剖肺的感情。 自始至终,她都是他厌世里的钟爱。 「我名下所有信用卡都在里面,证券之类的其他资产手机也都能查到,」他说:「全部归你。」 许织夏看着手里他的手机和钱包,虽不意外,却也讷了讷,猜他想说的话:「你都不要,只想要我?」 纪淮周低声笑:「都不要,只想你要我。」 她抬眼,心旌神摇。 「我说过,不管是纪淮周,还是周玦,都是为你活着的,如果没有你,他早就死去了,是你把他从灰烬里救出来。」 纪淮周牵住她戴着钻戒的手,轻轻拉近,握在手心揉捏:「我对珠宝不感兴趣,但这颗pink princess我收藏了四年,陈家宿讨了不下二十回,我没答应。」 「——因为这是要送你的。」 这颗堪称世界上色泽最浓郁的艷粉钻,不是拍卖会的拍品,而是当年雅士谷赛马的赌注。 四年前为了得到这颗钻石,他在雅士谷险些赔上半条命,从那群争强好胜的公子哥手底下夺走,当然他们谁都没落得好下场,摔下马背伤的伤,残的残,技不如他,最后还什么都没捞着。 没有她,他活不活的无所谓,梁子结下不少,不过没人敢招他,毕竟在外界眼里,他是玩儿命的疯子。 但如今不会了,他这条命,得留着护她。 这事他没告诉她。 光是听那轻飘飘的两句,她的眼尾都晕了红,瞳仁闪起水光。 说了还得了。 纪淮周和她四目相对着,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看他的眼神也是这般柔软。 「哥哥想成家了。」他说:「想你给我一个家。」 他弯下颈,吻了吻她的手背,再目视于她:「你要我么?」 许织夏没想哭的。 如此笃定的情爱,就像看过了月老的姻缘簿,知晓结局,踏踏实实走下去,本不该再惊心动魄。 可心还是被触动,不受控地剧烈震颤。 想到十七年前,只堪堪到他腰际的她,捏着他一根手指头,问能不能跟他回家。 而今是他捏着她的手,问她要不要他。 泪水滑下脸颊,汇聚到下巴,啪嗒滴落,湿晕在被子上洇开,她睫毛湿了,眼泪晃在眼眶里。 这间屋子,她自幼就住着,有她喜欢的紫檀床,有她喜欢的深木书桌,南面的窗望出去,有她喜欢的悠悠绿水,北面的窗望出去,有她喜欢的小院子。 都是她喜欢的,人也是她喜欢的。 许织夏用力点了几下头,捨不得他长久跪着,捉住他手腕拉他坐回床边。 他力量感蓬勃的手,在她脸前,指腹轻柔地抹去她的泪痕。 许织夏乖乖坐着,鼻音轻软:「哥哥,我们在哪里办婚礼?」 纪淮周随着她的话音唇角翘了下,想压一压,这时候笑她是要恼的,但没压住,倏地笑出一声气音,笑意蔓延到了整个面部。 唇红齿白,嘴角扯出了最深的括弧。 「你笑什么?」许织夏轻皱眉。 笑她急不可耐,正中他下怀。 这话纪淮周当然不会说出来,他抬抬眉:「笑你哥哥现在身无分文,又寄人篱下,只能都听你的。」 许织夏心软着,没追究:「那就在棠里镇。」 有人爱一掷千金的奢华,可繁华都市深似海,人心不古,他们都厌倦纸醉金迷的空洞,千金在手也只嚮往江南小镇市井坊间的气息。 大城市里叫活着,烟火气才叫生活。 「得在谷雨来之前办,否则景区开放,就不方便了……」她深思熟虑,沉思着,还在仔细琢磨。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2页 纪淮周经不住又被惹笑。 许织夏后知后觉到他笑里的微妙,怨声:「你是不是在笑我……我不跟你说话了。」 「不是。」 「你就是。」 纪淮周指了下她无名指闪耀的钻戒:「求婚成功了,心里痛快,不能笑么?」 许织夏笃定他是抵赖。 她说不过,就跟着无赖,左手伸到他面前,委屈巴巴:「你是不是给别的小姑娘买的?」 纪淮周哼笑:「胡说八道。」 「四年前你都还没那意思,」许织夏有理有据:「谁家好哥哥会给妹妹买钻戒?」 他懒腔懒调:「你家的啊。」 「总不可能那时候你就想着要求婚了。」 「——嫁妆。」 他轻描淡写,许织夏心跳忽地咚咚作响。 「哥哥答应过,你捨不得,我就不结婚,永远陪着你,」纪淮周语气温柔而坚定,眼中的深情掺不得假:「我如果要结婚,就只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那个人是你。」 许织夏鼻子又是一阵酸涩。 过往他若无其事的话语间,每个字都是信守不渝的承诺。 「至于你,是跟我结婚,或者是跟别人结婚,这钻戒我都是一定要买的。」 就算做不成情人,他也是兄长。 纪淮周看住她:「兄妹之情也好,男女之情也好,你都是我命中注定要爱的人。」 他字句清晰地给她结论:「我爱你,我想给你买钻戒,就这么简单。」 许织夏眼前水茫茫,曾经那个因为爱而迷惘的自己,在今天得到了属于她的标准答案。 爱是向上的引力,是各自清醒又互相沉溺,是想要依赖哪怕不合乎道德。 他在以最完美的方式爱她,他的爱,是所有爱的总和。 「不是嫁妆,我只想跟哥哥结婚。」 许织夏微微哽咽,眸光流动,纪淮周深深望进她的眼,而她眼瞳的水色间,也只映着他的脸。 他喉结动了动:「好,我们结婚。」 初生的晨光沐浴着他们,亮晶晶的,他们周身的空气似浮盈着金粉。纪淮周抱着她耳鬓厮磨了会儿,托住她左手的无名指:「沉么?」 他一问,她莫名就委屈了:「嗯……」 这么一颗鸽子蛋大的钻石,压着指圈,说不沉是假的,但又喜欢得不行,因为是他给的。 「刚戴上,」她难捨:「不能摘。」 纪淮周淡定地静了两秒:「就能摘了。」 许织夏点头,见他抬手看了眼腕錶。 「你爸爸在公司,你妈妈在学校。」他手腕落回下去,不慌不忙问:「跟不跟我去檀园?」 许织夏不明所以:「做什么?」 他笑了下,才说:「户口本在书房抽屉里。」 「你怎么知道?」许织夏惊讶,转瞬意识到他用意,心热烘起来,佯装扭捏:「要先问过妈妈……」 「不问。」他没犹豫。 许织夏嗔怪:「你这是先斩后奏。」 纪淮周笑而不语,他哪敢在她爸妈眼皮子底下拐她,早跟周清梧女士请示过了。 「先去买对婚戒,再去民政局私定终身,就这么定了。」 他话落,许织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离了床,被他一勾腿横抱起来,径直去向浴室。 偏爱确实会让人有恃无恐,眼下要同他一道做坏事,许织夏居然没有畏怯,只是心跳加速。 她想笑,晃了两下腿,故意唱反调:「我得再想想……」 「不着急。」 进了浴室,纪淮周放她坐到台面,慢条斯理给她挤着牙膏:「领完证,慢慢想。」 「……」强盗逻辑,蛮不讲理,可是她难以抗拒。 许织夏羞窘,踢了下他腿。 牙刷递到她手里,他弓下腰背,手撑在她腿两边,昂着脸端详她:「偷偷骂我呢?」 「哪有。」许织夏不信他还有读心术:「我骂什么了?」 「狗男人,怎么不去抢。」 他绘声绘色,许织夏倏地笑出声,鹿眼溢出明媚的光芒。 她笑,他也笑起来,什么都不说,就这样长久长久对视着。 许织夏脸逐渐温温热热,先低下头。 他的求婚钻戒,那天她只戴了不到两个钟头,就换成了婚戒。 婚戒是一对的,她一只,他一只,戴在各自左手的无名指。 他们没有寻常小情侣的顾虑,想结就结,反正未来的日子,都是要一起走的。 况且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们更绝配。 当晚,他们的床头柜上多了两本结婚证,小檯灯下本面亮红,光晕从灯罩里朦朦胧胧弥散出来,卧室里似起了薄雾。 窗格留了道缝隙,水流声细细,他点了盏小香炉,说是新婚夜要讲究一回,沉木的香一缕一缕,在春夜拂进的微风里柔软摇晃。 他们侧枕着,睫毛缓缓眨动,安安静静看着彼此,像是深陷在一场尘埃落定的美梦里。 他一到床上就没有不浪荡的时候,新婚之夜倒是从良了,只是目光不离她的眼睛,用自己戴婚戒的手,牵着她戴婚戒的手,揉一揉握一握,偶尔拉到唇边亲亲她的指尖,纯粹得很,许织夏都不习惯了。 屋子里很静,许织夏心思都在近处他那张漂亮迷人的脸,话自己从唇间轻轻地出来:「哥哥,这个香好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3页 她神情春思迷盪,好像他点的是什么助兴的香。 纪淮周忽地一笑,再开口,整个声腔都是柔的:「还叫哥哥呢?」 许织夏眉眼有一丝疑惑。 纪淮周笑得深了:「叫声别的听听。」 他低着嗓,许织夏听出他话里的意味,昨日孟爷爷调侃说,你们年轻人不都是叫老公老婆的,昨晚他自然就改了口。 他的声音是标准的低音炮,从胸腔沉沉地出来,清晨那几声叫得人神魂颠倒,她都要迷煳了。 许织夏垂眸不语,悄悄在心里默念那两个字,念得自己心脏微胀,异样跳动。 她做贼心虚地深吸一口气压了压,赧着脸:「不要……」 纪淮周哄着她:「叫一声。」 他又用那种声音蛊着她,许织夏心悸动着,脑子里晃过几个片段,晃得她柔肠百转。 酝酿了冗长一段时间,她轻声呢喃。 「……阿珏。」 ——哥哥的哥哥喜欢罗德斯玫瑰,我就把罗德斯玫瑰种满整个院子! ——叫声阿玦听听。 纪淮周思绪一恍,静默下去。 许织夏扬起眼睫,望着他的眼,人有些犯臊,眼神光却又那么明亮:「双玉那个珏,哥哥,我没有叫错。」 纪淮周压抑了几天的颓唐,在这个瞬间从眼底涌上了眉梢,揭开伪装,遍体鳞伤地暴露在她面前。 「我知道你想他了。」许织夏握住他手,将他的手心贴到自己脸颊:「淮崇哥哥能为你做的,我也可以。」 她神情柔柔的,冲着他笑,驱散了笼罩他的忧愁。 她像是疗愈的伤药,伏在他心上,吻着他被剐了千万刀的这颗心。 纪淮周目光缠绵在她脸上,微微笑了,不说话,低头,嘴唇落到她的眼皮。 许织夏颤悠了下睫毛,温顺合上眼,感受着他掌心的热度,和唇面的暖湿。 他慢慢蹭下去,亲到她的唇,嘴唇压得她仰高了脸,他慢慢含着吮着,胳膊在被子下揽住她腰,慢慢抱实了她。 小香炉里的沉木太过香浓了,终究是助兴了情趣,熏得人昏沉沉。 那晚许织夏梦到院子里,耶耶和小橘在花池边玩闹,罗德斯玫瑰开得美艷,他们一人一张摇椅躺着,商量婚帖名单。 他阖着眼,闲闲摇晃,慢悠悠说,大喜的日子,你那个学长,还有斯坦福几支足球队的追求者,都得请。 她嗔他不要惹事情。 他在梦里混得要命,小心眼,非说得让那群贱男人知道,谁才是她老公。 这时院门被兴奋地叩响,陆玺和陈家宿在门外喊他喝酒,叫着新婚之夜必须一醉方休,乔翊嫌弃他们的大嗓门,嘲讽说,你们分贝怎么不再大些,直接把门震开好了…… 小镇宁静,夜影婆娑,纪淮周也入了梦。 梦里是多年以前的某天,她独自坐车到eb找他,陪他上班,半夜他们才回到棠里镇。 花池里罗德斯的花冠垂着,没生气,她着急忙慌又垂头丧气:「哥哥,花怎么都蔫巴巴的,是不是我又养坏了?」 他看着那片奄奄一息的罗德斯,想到了那个爱种罗德斯的人,沉默了很久。 「它们也得睡觉,」他说:「等到日出它们就醒了。」 「会吗?」 「嗯,天会亮的。」她睡着后,他悄无声息下楼,亮了院子里的小灯泡,拎着把枝剪和小凳子,坐到花池前。 夜深人静,光线昏暗,他独自修剪着罗德斯玫瑰破败的枝叶。 「阿珏。」 身后响起一道飘渺的声音。 他眸光忽颤,手里的枝剪顿住,听着自己的唿吸听了半分钟之久,终于回过头。 视野变阔,他逐渐看清了那张和自己生得一模一样的脸。 纪淮崇站在那里,笑着,眉眼温润,白衬衫干净清朗,气质一如既往地儒雅。 纪淮周缓缓起身,和他面对着面,恍如隔世地怔住。 他眼瞳布满红血丝,喉咙哽住,良久良久,总算找回自己的声音。 「哥……」纪淮周声线抖动,嗓子像是干涸了小半辈子,嘶哑到了底。 ——你终于来我梦里了。 纪淮崇始终莞尔着,心甘情愿,没有半分怨言。 「新婚快乐,阿珏。」 万分的悲痛,和万顷的释然,在纪淮周眸底错综复杂,在纪淮崇的笑里,他眼中的痛苦渐渐在被融化。 纪淮周眼球丝红,嘴角牵开笑。 二楼的雕花木格窗半支着,如水的月光流淌进房间,轻抚着女孩子的脸,她在温柔的夜风里唿吸浅浅,静静睡着。 小橘伏在她的窗台,陪她睡梦。 胖乎乎的耶耶在院子里,蹲在两人之间,望着他们,吐着舌头,活泼地摇着毛茸茸的尾巴。 也可能是小耶。 夜幕像整片银河倾泻下来,在他们身上投下光,但只有一个影子。 纪淮周不看地面,只看着他:「下辈子别再生病了,纪淮崇。」 纪淮崇笑容和煦:「没大没小,叫哥。」 纪淮周也笑了,内心越来越平静。 「我们阿珏成家了,要好好对妹妹。」 「知道……」 小院明月,今夜他们也算是共此良辰了。 纪淮周仰起头,视线里是小姑娘卧室的那扇窗。 十七年前,他和自己的哥哥一别就隔了生死,十七年前,他不情不愿去港区儿童院接她,带她去到杭市,去到棠里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4页 从今往后,他成了她的哥哥,再难捨。 来时路千般荒凉。 此一去,值了。 【全文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