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腺体沉睡》 第1页 《腺体沉睡》作者:长笑歌【cp完结+番外】 简介: 再见到景樾,是在导师的六十大寿寿宴,季回的假肢卡了一下,他跌跌撞撞,一屁股坐在前男友大腿上。 面对前男友审视般的目光,季回硬着头皮开口:「景师兄,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景樾扯扯嘴角:「不太好,两篇sci换一年床板,自从你走后,就再没遇到过这种好事了。」 季回脸色苍白。 景樾:「最少也得问我要五篇。」 饭桌上一片寂静。 季回当年太高调了,几乎全校人都知道,他死皮赖脸追景樾,就是为了在景樾手里骗几篇sci和毕业论文,一得手,就迅速把景樾踹掉跑去了澳洲。 可怜景樾那时还在英国做梦,梦里有季回,有季回喜欢的猫,有季回喜欢的黑森林蛋糕。 季回还爱景樾。 之前他觉得自己能追到景樾已是上天显灵,现在他觉得,骗了神明赐给他的人,果然会遭到报应。 他想在死前,为景樾做最后一件事。 ※腺体沉睡:临床对于腺体完好但无法产生信息素的病症统一概括为腺体沉睡,其致病原因有外界损伤或心理疾病等 ※受大学时健康活泼积极向上,追攻有目的 ※,狗血 ※受是,跟攻分手后经歷不好,差点被qj,断了小腿,攻不知道,后面会发现 ※论文发表不是攻代写,拒绝学术造假 正文 第1章 红色预警 「……今天也借着这个机会,我们齐聚一堂,共同为我们的老师——唐七礼女士,庆贺六十大寿!」 半开放大厅传出轰鸣掌声,季回着急,腺体隔离贴覆上后颈时歪了几公分。 他对着镜子撩起半长的头髮,确定没什么东西露在外面,才匆匆跑出厕所。 今天是舟城大学名誉教授唐七礼女士的六十大寿,学校出资举办,邀请函发了几千张出去。 收到邮件时,季回飞机正要起飞。 淡蓝色背景上是机器自动生成的名字,他出神地看了很久,在空乘人员的一声声催促中合上手机。 那封邮件挤在一堆未读的垃圾gg中,直到一个小时前,季回打开房东发来的电子合同,又将它重新翻出来。 季回本就来得晚,到地方才发现忘记贴腺体隔离贴,于是临时跑去药店买了一盒最大号的,将自己后颈严实盖住才敢进门。 「抱歉。」 他弓着身子在交错排列的椅背中穿梭,因遮挡他人视线不停道歉,余光则小心地朝远处探去,寻找哪桌还有空闲位置。 「唐女士对omega腺体研究做出了巨大贡献,同时,今年也是「典型性徵腺体研究项目」成立的七周年……」 听到「典型性徵」四个字,季回脚步一顿。 「……值得庆贺的是,该项目在今年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并被收入十大里程碑项目名录。」 停顿不到一秒,季回很快恢復正常。 这样一个小小的波动并非因为他曾经参研过的项目如今有多辉煌,而是名单上某个名字。 是一个,季回不敢提起、对方应该也不愿被他提起的名字。 主持人滔滔不绝,每到句尾都会刻意留出一段空白,这时大厅里便会响起恰如其分的掌声。 季回迈着小步,他人薄得像一张纸,却偏偏穿了一条宽大加肥的牛仔裤,配上那件印着卡通人物的蓝色卫衣,这样一身打扮让他在一众西装革履中格格不入。 他走得异常小心,可越怕什么越来什么,昨天才拿去保修过的假肢居然这个时候跟他开起玩笑,还在迈动中的双腿勐地一顿,季回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往前趴去。 「哎扶一下啊!」 不知哪个热心肠喊了一声。 季回张开手臂,在空中快速挥动,他试图自救,却没抓到任何能稳住身形的东西。 就在马上跪倒在地时,旁边伸来一只强有力的大手,抓住他的衣袖,硬生生将他往上拽起。 等反应过来,季回已经坐在了人家大腿上。 「谢谢!不好意思!对不起!」他不喜欢麻烦别人,语无伦次说了许多。 就连这样一个场合,他更希望自己摔倒后再爬起来,而不是以坐在别人腿上这种尴尬的画面结尾。 季回当然知道这样很不礼貌,他想站起来,右脚慌乱地踏下去,却不知踩在什么东西上,一下滑开。 假肢无法感知轮廓传达触觉,季回猜那是谁的脚面。 「对不起!」季回吓了一跳,他边道歉边回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话也骤然中断。 那个不能提起的、他刚刚拼命警告自己不准想的人就在身后。 季回反应极大,他借力于腿边昂贵的刺绣桌布,倏地站直身体。 这一拽,距离最近的高脚玻璃杯应声歪倒,要掉不掉在桌沿来回摆动。 「卧槽!这好像是那谁吧?」 刚才喊着扶一下的声音重新响起,虽然已经竭力压低音调,但整个桌上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不是……你们那边这么多人非得让景樾扶?这多尴尬啊?」 是挺尴尬的,季回想。 众目睽睽下栽个跟头不算什么,栽跟头栽进前男友怀里,一屁股坐在前男友大腿上,这才是最尴尬的。 第2页 几百人的大厅,怎么就到了景樾跟前? 而景樾似乎感觉不到这种尴尬,目光淡然往季回后颈的隔离贴上扫了一眼,又缓缓挪到季回脸上。 「这是谁啊?」 「你失忆了?景樾之前找那小师弟。」 「师弟?哪一届的?我看景樾跟他也不熟啊。」 因为旁边几句不加掩饰的议论,季回愈加无措,他想了想,先是帮景樾扶起高脚杯,然后在一桌人的注视中硬着头皮寒暄。 「景师兄,好久不见,最近过得怎么样?」 景樾扯扯嘴角:「不太好,两篇sci换一年床伴,自从你走后,就再没遇到过这种好事了。」 季回脸色苍白。 他从未想过,这样一份难堪会是景樾送他的。 那个称谓好似一株藤蔓,枝条张扬着钻进他的胸腔,把本就半死不活的心脏缠裹起来,叫嚣着一寸寸收紧。 季回暂停唿吸感受,不算太疼,只是有些酸胀而已。 景樾并不在乎当着众人面说出床伴这个词会让季回困窘,他自顾自把话说完:「最少也得问我要五篇。」 饭桌上一片寂静,而方才那个说着他们不熟的人也终于想起季回是哪号人物。 季回当年太高调了,几乎全校人都知道,他死皮赖脸追景樾,就是为了在景樾手里骗几篇sci和毕业论文,一得手,就迅速把景樾踹掉跑去了澳洲。 景樾从小到大都是天之骄子,竟然叫一个出来卖的omega玩弄了感情,这叫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一听见季回的名字都会厌恶地夹起眉头。 「还有其他事吗?」景樾问,「没事的话,麻烦让一下,挡到我了。」 季回拉平唇线摇了摇头,他仓惶转身,以一种怪异的姿势跑开,随意找了个空位坐下。 幸而没有太多人注意到这样一场意外,季回坐稳,右手探至桌布下面,借着遮挡,轻轻调整假肢接受腔的位置。 「下面让我们有请优秀学生代表,同样也是舟大生命科学学院最年轻的教授——景樾景教授,上台致辞!」 季回一怔,揪住裤子的手缓缓收紧。 景樾不止从国外回来,居然还去了舟大工作。 余光朝左边瞥去,季回看见景樾站起来,单手系好西装扣子的同时,一双笔直长腿迈动几步便上了台。 低沉磁性的声音从话筒中传出有些失真,季回听着,思绪渐渐飘远。 第一次见景樾时,也是这样的场合。 那是大学的第一节实验课,他正在为每月五百块钱的生活费而心烦,就是这个时候,穿着白色实验服的景樾走错了房间,被唐老师叫上台讲了两句。 景樾很优秀,方方面面。 他当着几十个学生讲话时从容不迫,嗓音低哑好听,皮肤白皙,五官也十分出众,单眼皮眨一次的速度要比常人更慢一些,细长的眼尾常年泛红。 季回听到身边有人在讨论景樾的信息素是什么味道。 「我感觉应该是清冽那一挂!景师兄整个人都冷冰冰的!」 「说不准是闷骚,平时看上去高冷,上了床能把你往死里干,这样的人信息素应该是玫瑰那类热情奔放的。」 后来季回才知道,景樾的信息素既不过分冷冽也不过分热情,而是十分浓醇的红酒香。 他们上床时,景樾会毫不吝啬释放自己的信息素给予安抚,做得久了,他就会蜷着手脚醉在景樾身下,接着便只能任由景樾摆弄,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那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五年的时间,他身体里最后一点关于景樾的信息素都早已消失无踪。 「……我们一起祝唐老师福如东海,日月昌明。」 掌声将季回从回忆中拉出,他机械地拍了两下,往台上看去,却不小心撞上景樾的目光。 双手顿在半空,季回下意识想要躲闪,没等做出动作,景樾已经率先挪开。 季回有些后悔,他明知道来这里有可能会跟景樾打个照面,可他还是来了。 不管是因为「景樾还在英国」的侥倖心理,还是因为「碰就碰上好歹能见一面」的破罐破摔想法,最后一刻他还是决定过来看看。 寿宴进行到一半,唐老师身体撑不住提前离开,一场宴席在热闹过后渐渐冷清。 景樾是第一波走的,估计工作太忙,一连接了几个电话之后便匆匆离场。 而季回始终低着头,什么菜转到眼前便夹什么,填饱肚子后,他站起来试着跺了跺脚,确定没什么问题才转身离开。 走出酒店大门,季回慢慢停下脚步。 外头不知何时下起大雨,雨幕太厚连公交站牌在哪都看不清。 他掏出手机扫了眼,舟城气象局一个小时前刚刚发布了暴雨红色预警。 他顺手点开打车软体,看到「前方等待113位」的字样时,干脆收起手机,嘆了口气。 太久没回来,都忘了舟城这个沿海城市常年暴雨颱风,这趟出门,连伞都没带一把。 而他的假肢用了最廉价的材料,不能碰水。 季回站在酒店门口犹豫片刻,正要咬牙冲进雨中,便听见「吱嘎」一声,一辆黑色库里南停在面前,副驾车窗缓缓降下,露出景樾冷漠的脸。 「上车。」 季回先是左右看看,确定景樾的话是对他说的后才结结巴巴拒绝,「不、不用了,谢谢景师兄。」 第3页 「上来。」景樾又说了一遍,这次语气中明显带着不耐烦。 季回心跳极速,不管是这辆比他还高的车,还是车上坐着的景樾,都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压迫感。 「我……」他张张嘴,正要拒绝第二次,驾驶室那边突然探过来一个圆滚滚的脑袋。 「小季回?好久不见啊!哎呀真没想到你也回国了。」程思齐语气热络,扒着副驾的窗户使劲朝季回挥手。 「快上车吧,下这么大雨你怎么回啊?快上来,我送你景师兄回家,正好顺路送你。」 开车的叫程思齐,是景樾的同学舍友,季回上大学时不过16岁,比他们都小一些,所以程思齐总爱逗他。 「上来吧!」程思齐催他。 季回盯着景樾的侧脸看了会儿,心里断定对方应该不想让他上车,于是又拒绝了一次。 「程师兄,我打车回就行,你们先走吧。」 「打车得排队,排到后半夜呢!」程思齐看看季回又看看景樾,「不用看他啊小季回,今儿个我当司机,我想送谁就送谁。」 没等季回再次拒绝,景樾突然从副驾下来,顺手打开后座的车门,抓着他的肩膀就把人塞进车里。 整套动作不过几秒钟,等季回反应过来,车子已经驶上大路。 景樾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他一眼,提醒道:「安全带。」 季回点点头,老老实实系好安全带。 程思齐咧嘴笑笑,从后视镜里看他,「别怕,我开车稳着呢,咱慢点开啊,一会儿就到家了。」 季回说了声「谢谢」,拇指窝进衣袖,不安地搅动里面的线头。 这场雨来得急,感应雨刷已经开到最快,季回盯了会儿,觉得有些眼花,于是干脆侧身看向窗外。 这样的姿势,有种拒绝与别人交流的意思。 车内一下坐了两个安静的乘客,等红灯间隙,程思齐摸了摸后脑勺,转头朝季回看了眼,寒暄道: 「小季回什么时候回国的?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这模样怎么一点都没变。」 季回坐正身子,答道:「刚刚回国。」 「哦——」程思齐拉长声音,偏头看了一眼副驾闭目休息的景樾,「景樾也回国没多久,你俩还真是……挺有缘分的哈。」 季回抬眼,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前座露出来的一小簇黑髮。 五年前景樾出国读博,应该是刚刚毕业就回了舟城工作。 程思齐又问:「小季回找工作没?还是信息素代素研发方向吗?怎么没继续读博?」 季回恍惚片刻,使劲咽了一下口水,干着喉咙道:「已经找好工作了。」 他撒了个谎——他中途退学,因身体残疾找不到合适的工作,这些年也出了很多事,人生天翻地覆。 程思齐这人大大咧咧,没注意到季回的反常,闻言挑了挑眉,「刚回来就找好工作了,怎么不先放松几天,等上班就真的没时间了。」 季回不语,程思齐又没话找话:「呵呵,一点儿过来人的小小经验。」 这时一直没出声的景樾突然开口,打断两人交谈,「走过了。」 「知道知道,好几年没来,忘了怎么走。」程思齐扫了眼路况,「下个路口掉头呗。」 他没再讲话,认真开车,下个路口掉头回来,从小区大门直接开进地下车库。 车灯闪了两下,中控锁放开,景樾不下车,反而转头盯着程思齐看。 程思齐不解:「咋啦?」 景樾眉头紧皱,好像在忍耐什么,「你到易感期了。」 「没啊。」程思齐先是否认,可下一秒脸色突变,因为他也闻见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木质香气。 「卧槽!不可能啊!」他低着头来回翻找,终于翻出一张不知道什么时候丢在车里的alpha专用抑制贴。 手忙脚乱往后颈上一拍,程思齐语气绝望:「我老婆昨天刚出差!这可怎么过啊!」 景樾没管程思齐怎么过,他从副驾下来,一手关上前门,一手拉开后门。 「下车。」 话是对季回说的,季回赶紧从车上下来,过后才想明白,他是omega,程思齐是个易感期的alpha,他如果继续待在车上会很危险。 易感期的alpha会无法控制地释放压制性信息素,不管两个人信息素匹配度高低,受到刺激的omega也会当场发情。 但他不会,他连程思齐的信息素都闻不到。 「那啥,那我先走了啊,景樾你安排一下小季回吧!」说完,程思齐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消失在地库中。 【作者有话说】 怕有同学看不到,所以再次排雷: 受大学时追攻是有目的的,真正意义上欺骗了攻 把攻甩了后受经歷了不好的事(文案写的那些),大学时是健康活泼积极向上的。 受想过找金主,考虑后拒绝了,受结过婚,就领了个证,其他没啥。 受双小腿截肢,番外会好。 第2章 单曲循环 一场磅礴大雨砸得空气中全是尘土熟透的味道,季回轻轻嗅了一下,闻到身边飘来若有若无的酒气时,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这里只剩他们两个。 而没有第三个人在中间斡旋,他连头都不敢抬。 他怕景樾问他当年为什么欺骗,怕景樾问他为什么不告而别,怕景樾用更难听的话来定义他…… 第4页 他必须要赶紧离开这里。 「景师兄,那我先——」 话未出口便被景樾打断,犹如钳子一样的手指紧紧捉住他的手腕,将他往地库的承重柱上一甩。 高大的身形立马压上前,景樾手中没刻意收着劲儿,他捏着季回的下颌用力掰去一侧,露出后颈印着玫瑰印花的隔离贴。 浅红色的玫瑰花瓣大开着,既张扬又讽刺。 「贴隔离贴,是腺体已经被咬得不能看了?」 隔离贴,被大家戏称为「事后贴」,隔离omega信息素时不怎么管用,用来遮挡事后咬痕时却非常合适。 季回僵直身子,下垂的眼尾处拉出一道若隐若现的细纹,他的睫毛太短了,不足以阻挡景樾锐利的视线。 其实从酒店见第一面开始,景樾就给他一种陌生的感觉。 景樾才不是这种浑身带刺的性子,他自身强大,故而温柔从容,且很会照顾他人情绪,不论谁与他相处都会觉得很舒服。 季回心知肚明景樾为什么这样对他,五年过去,景樾也有理由变成任何样子。 于是他只是苍白地解释了一句:「没有,是快到……」 快到发情期时,也是要贴隔离贴的。 「吱——吱——吱——」 接连几声剎车,一辆黑色大众从地库入口开了下来。 许是觉得两人姿势奇怪,从旁路过时,司机好奇地往这边看了眼。 景樾突然放手,后退一步保持着疏远礼貌的距离。 他扫了眼季回下巴上的红色指印,偏头移开目光,掏出手机用力按了两下。 「抱歉,我喝酒了,有些失态。」 季回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 景樾才不会因为酒精而失态,他的信息素本就是浓郁的红酒。 「我没法送你回家。」 季回一愣,「好,我、我自己可以回去。」 「等等。」景樾手臂一抬,将季回困在胸前,方才让人觉得礼貌的距离感又瞬间消失,「我看了几款打车软体,都需要排队,现在叫不到车。」 季回一直低着头。 打不到车,所以呢? 「有人能来接你吗?」 季回摇了摇头。 在得到否定的回答后,景樾语气缓和许多。 「你现在住哪里?」 季回含煳回道:「在……大学城附近。」 景樾瞭然:「外租公寓?」 「……」季回没回答,算作默认。 「太远了,你自己没法回去。」 季回继续沉默。 景樾盯着季回的发顶看。 他太了解季回了,季回是一个不太会主动表达自己情绪的人,也或许起初表达过,但无人在意他,久而久之便不再外露。 「先去我家。」 「不不不!不用了!」季回吓了一跳,「我自己回去就行,也不是很远。」 景樾没在商量,他像拎东西一样拎起季回的卫衣帽子,把人揪进电梯里。 「你好像很紧张。」他按下12层的按钮,盯着电梯门模煳镜像中的人影,「不用想太多,我们分手的过程并不算愉快,导致我现在对你没有任何兴趣,你大可放心。」 季回连忙解释:「没有,只是怕打扰到景师兄。」 电梯里红色数字不断跳动,景樾看了会儿,淡淡开口:「算不上打扰。」 季回这会儿还有点懵,心里想着景樾刚才的话。 他们分手的过程何止不算愉快,那是他单方面的欺骗。 他追景樾时就目的不纯,离开那天连「分手吧」三个字都没体面说出,便删除了所有联繫方式。 「叮——」 电梯门朝两边打开,季回抬头看去,12层只有一户,出了电梯便是入户大门。 景樾走到门口开锁,随着「滴」的一声,全套智能家居开启,窗帘自动拉合,换气空调开始工作,玄关的电子屏幕发出机械女声。 「欢迎回家,为您自动播放歌曲《the first love》,这首歌您在过去一年里单曲循环过六——」 景樾面不改色往电子屏上点了两下,一首歌连前奏还未开始便戛然而止。 那是季回做实验时经常听的一首歌。 季回当然不会不知好歹到以为景樾忘不了他。 单曲循环六次,或许是哪天恨他时才翻出从前的歌单听了会儿。 「啪!」 这一声似乎带着怒气,玄关柜摔上,季回脚边被丢了一双拖鞋。 看着那双露脚趾的凉拖,季回一时没敢动作。 他不能脱鞋,他不想在景樾面前暴露自己最难堪的事,这件事最好等他死了再叫景樾知道,目前的他,还无法平静地面对景樾异样的目光。 那边景樾已经换好鞋子,直起腰看他一眼,「怎么了?拖鞋是新买的,没人穿过。」 季回干巴巴道:「我不想换拖鞋,我能不能擦一下鞋底,如果弄脏地板的话,我也可以把地板擦干净。」 「随便。」景樾丢下两个字,边脱外套边往里走。 季回在玄关站了会儿,走到离他最近的卫生间,找了把刷子将鞋底刷干净,又取了拖布把地板上的脚印擦掉。 做完这些,他直起身子,透过镜子同门口的景樾对视一眼。 景樾道:「我要洗澡。」 季回慌忙跑出去。 「你睡那个房间,换洗衣服在门口的柜子上,换不换随你,但不能穿鞋上床,我先洗。」说完,浴室门被景樾关上,季回甚至听到落锁的声音。 第5页 他在门口发了会儿呆,直到里面响起淅沥水声时,才慌不择路逃回景樾给他指的房间。 柜子上放了一套深蓝色棉质睡衣,季回展开看了眼,睡衣很大,应当是景樾的尺码,他捻起领子闻,鼻尖萦绕着清新的柠檬味道。 他有些失望,或许这衣服上有景樾的信息素,可他却丝毫闻不到那股红酒香。 景樾洗澡很快,不过十分钟,季回便听见锁被拧开的声音。 景樾擦着头髮走出来,看见抱着睡衣的季回时,他十分突兀来了句:「主卧花洒坏了,还没换新的。」 言下之意,并非故意想跟季回用同一个浴室。 但在季回看来,这句解释有些多此一举。 这是景樾家,景樾想用哪个浴室都可以。 景樾也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不怎么明智的事,他面色不霁,什么都没说便转头回了房间。 季回连忙抱着睡衣钻进浴室。 热水关了没多久,里面水雾正盛,季回走到镜子前,将模煳的镜面擦出能照人的一小块。 他揪起隔离贴一角,轻轻撕下来,贴了几个小时,后颈已经被捂红了一片。 他又弯下腰去,接了点凉水打湿手心,覆上去搓了搓,触到那条明显的疤痕时,搓洗的动作慢下来。 没有腺体隔离贴的遮挡,那些陈年旧伤暴露在空气中,季回看不到,但他曾无数次拿起手机拍照,然后就会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夜晚。 「……行了行了,我还不知道你?」景樾戴着骨传导耳机,电话那头程思齐的大嗓门轻微外泄。 「一晚上眼睛就跟长斜了一样,是不是心里告诉自己别看就越往那边看?说要走的是你,一看下大雨又立马掉头回酒店的也是你,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 景樾还在懊悔刚才做的那件幼稚至极的事,他不悦地夹起眉头,「别多管闲事。」 「这事我还真就要管了。」程思齐忙着把自己老婆的衣服圈在床上筑巢,忙活了一阵才重新拾起电话。 「景樾,你当时那难受劲儿我可是一点没落全看在眼里,你也别墨迹,给我个准话,要想和好的话,我来帮你,怎么样?」 「和好?」景樾那语气仿佛听见程思齐给他讲了个笑话,「你会跟捅你一刀那个人和好吗?」 程思齐没在乎景樾的比喻,「那不一样啊,捅我一刀那人我要么过两年就忘了,要么直接捅回去,你要是能做到这两样,我还管你干嘛?」 程思齐的话戳了景樾痛点,他毫不犹豫掐断电话,骨节分明的手把耳机薅下来往桌上一丢。 「哐当!」 浴室里发出一声巨响,景樾动作一顿,走过去敲了敲门。 「没事!没摔东西!」季回坐在地上,心有余悸看着手里的玻璃瓶。 他脱去假肢后矮了一截,只好找了个塑料凳坐着洗,伸手够洗髮水的时候滑了一下,人从凳子上摔下来,幸好洗髮水瓶子没叫他摔坏。 季回看了眼门外若隐若现的高大人影,再三保证:「真的没摔坏东西,摔坏了我会赔偿的,你放心。」 话音刚落,外头的人便转身离开。 季回忍痛爬起来,随便沖了两下便关了花洒,擦干净腿后坐在门口穿戴假肢。 他的一双小腿是从腿肚处断掉的,断面并不平整,于是手术时又往上截去一块。 这样一来,假肢的接受腔位置比较靠上,正好卡在膝盖处。 刚刚穿戴假肢那段时间里,季回像个初学走路的幼儿一样不停摔跤,摔得多了,才终于让自己看上去像个正常人。 固定好假肢,季回把浴室里打扫了一遍,重新贴了张隔离贴,套上自己的运动鞋才敢出门。 景樾正在冰箱前找东西喝,听到开门声,他朝季回那边望去。 季回身上穿着他的旧睡衣,宽松的衣裳显得身子更加单薄,潮湿的头髮搭在额前,唯一不协调的地方是脚上那双运动鞋。 其实季回并没有令人惊艷的长相,五官甚至不如景樾出众,但他看上去太干净了,皮肤冷白,眼睛炯炯有神,鼻尖靠右的地方长着一颗小痣。 不知是从哪里听来的,人身上的每一颗痣都是在提醒对方——吻这里。 景樾每次都照做。 季回朝他点点头,「我回房间了,谢谢你,景师兄,晚安。」 卧室门合起,景樾眼底瞬间结冰。 他承认自己有些小心机,怕自己被季回的信息素影响,所以先去洗澡,又在洗澡时故意留下信息素试探季回。 可季回并未给出半点反应——刚刚被alpha标记后的几天里,是无法闻到其他alpha信息素的。 季回在骗他,不是什么发情期。 季回被一个他不知道的alpha标记了,而碍于隔离贴,他无法闻到那个alpha的信息素味道,也无从得知那个alpha的任何信息。 「叮叮——」 卧室,季回掏出手机,点进许久没看的群聊,班级群里正在讨论今天的寿宴。 【孟一:得有上百桌吧?比我结婚的时候多多了。】 【邹鑫鑫:哪有上百桌,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会夸张,还有,你结婚的时候同学们都在国外,饭没吃,份子可都随了啊,别不知足。】 【齐耀阳:唐老师带的学生确实挺多的,咱们好像是最后一届吧?前头还有好多呢,最厉害的是景师兄那一届。】 第6页 【孟一:最厉害的是景师兄那一届没错,景师兄也回舟大任职了,好像要参加唐老师的新项目。】 【孟一:我还有那个文件呢,关于腺体移植什么的,果然我这种连研究生都没考上的学渣,看不懂这种高大上的东西。】 群里其他人对新项目来了兴趣,纷纷要孟一把文件发出来看看。 五分钟后,孟一还真往群里发了一份文件。 季回第一时间将文件下载打开。 新项目的确是人造腺体移植,这跟景樾的读博方向也高度重合。 在季回看来,不是景樾参与了唐老师的新项目,倒像是唐老师加入了景樾的研究课题。 季回退出文件后扫了一眼最新消息。 【邹鑫鑫:听说景师兄回国,是家里人给安排了相亲对象,他是回来结婚的。】 【孟一:群里还有那谁呢,聊点别的吧。】 【邹鑫鑫:有就有呗,都分手了,还不让景师兄结婚吗?】 【邹鑫鑫:再说了,他连景师兄都敢甩,他还怕我们说?】 邹鑫鑫发完最后一条消息,群里瞬间安静下来。 季回重新打开文件保存在手机,直接退出了群聊。 做完这些,他关掉卧室灯,摸黑走到床边坐下,就这么在黑暗中坐了一夜,直到打车软体给与响应,凌晨三点五十分时,他悄悄离开了景樾的家。 于是等景樾醒来,季回那间卧室大敞着门,床铺收拾得干干净净,里面早已没了人影。 景樾盯着空荡荡的卧室看了很久,他走到床边,从床沿下拉出一个显示屏,在上面点了两下。 【智慧床垫提醒您,您昨夜的总睡眠时间:0,深度睡眠时间:0,浅睡眠时间:0。】 季回一夜没睡。 【作者有话说】 关于假肢的内容,会尽量往更严谨的方向靠拢 第3章 腺体沉睡 五年前一场意外,季回腺体严重受损,手术拖了一个月才做,因为错过最佳治疗时机,腺体癒合后再也无法产生信息素,变成了一个空壳子。 临床上有一个专业名词形容季回这种情况——腺体沉睡。 他的腺体虽然还在,但不能正常释放信息素,这意味着发情期到来时,任何一个alpha的信息素都无法带给他安抚。 他闻不到,感受不到,抑制剂也因为没有受体而无法发挥作用。 他没有自己的alpha,打信息素代素没有任何意义,每次都是慢慢熬过去。 发情期的痛苦难以忍受,发热,呕吐,意识不清,欲望倍增,又无法缓解。 想到这里,季回翻出昨晚看过十几遍的文件,拉到最后一页,那里是一个跳转连结。 【人造腺体移植临床试验现面向社会招募腺体缺陷人员。】 季回摆动拇指,将要求重新看过一遍。 然后他给自己捏造了一个假身份,用假的姓名假的年龄登记,并上传了一部分病歷附件。 舟大生命科学学院。 唐七礼一早便来了实验室,正靠在沙发里查看招募信息。 景樾边换衣服边走进来,「唐老师,我昨晚看了眼招募表,有不少人报名,并且上传了病歷。」 唐七礼颤巍巍吸了口氧,浑浊的眼睛盯着他看,「这么说,你已经翻过一遍了?」 「嗯。」景樾坐到唐七礼身边,修长的指尖在平板上点了两下。 「但符合条件的不多,需要仔细筛查。」 「那符合条件的,都是些什么病症?」 「腺体缺失,腺体损伤,对了,还有一个腺体完好但无法正常产生信息素的。」 他顺手点开某个附件,病歷只截了诊断意见一栏,上面用潦草的英文写了一个单词——腺体沉睡。 唐七礼把唿吸面罩取下来,唿吸愈发粗重,「景樾,我认为这个不是很合适,临床上关于腺体沉睡,从来都是保守治疗,例如注射信息素代素维持正常生活。」 景樾把平板推回去,「但他的腺体组织最完整,移植成功的机率最大,是我们的最优选择。」 唐七礼缓缓点头,又扫了眼病歷上的诊断结果。 「既然这样,过几天先约他见面,简单了解一下吧。」 登记后半个月,季回没有收到任何回復,也没有人告诉他最终的招募名单里有没有他。 他点进连结重新登记了一次,补充了一些病歷,而后把手机丢在床边,打开冰箱看了眼。 他刚回国,在舟大附近租了个一居室的单身公寓,冰箱是房东在二手市场淘来的,每次打开都会扑鼻而来一股怪异的霉味。 季回皱眉,闻到这股味道,最后一点食慾也被堵回胃里。 他就这样在冰箱前站了很久,直到肚子发出「咕噜」一声,才决定出门觅食。 为了方便管理,公寓统一换的密码锁,但这样一扇没有钥匙的门,让季回每次外出时都会紧张很久。 他重重带上房门,先是上手推了推,又抓着门把手摆弄几下。 确保不会被轻易打开,他后退几步,将整扇门连带门口的地砖都拍进手机里。 然后他重新回到门前,开门关门,重复一遍刚才的流程,才放心离开。 这里离大学城不过几步路,租户大多是舟大的学生,季回穿着粉色上衣和浅蓝色牛仔裤,走在他们之间时毫无违和感。 第7页 他今年也不过才24岁。 季回心里笑笑,他追景樾的时候,景樾也是24岁,而景樾今年已经30岁了。 「一份炒河粉,不要辣,带走。」季回扫码付款,站在取餐檯旁,看着舟大最高的图书馆发呆。 「小季?」 听到有人喊他,季迴转头看去,那人有些眼熟,季回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 「隋先生?」 隋江笑笑:「记性不错,还记得我。」 他跟隋江的关系有些难以启齿——大三那个冬天他正式成年,无法继续以未成年的身份向福利机构领取生活补助,又遇上了一件需要很多钱的事,于是在别人的介绍下结识了隋江。 隋江给的很多,足够他解决所有事情。 相应的,他要做隋江的地下情人,合同上的期限是五年。 那天季回就坐在隋江的副驾,窗外是舟大恢弘又富有设计感的大门。 他盯着那句「知识改变命运」的标语考虑了一整晚,最终还是拒绝了。 「你都毕业好多年了吧?」隋江问。 季回不想跟他过多交流,敷衍地点点头。 隋江又问:「现在还缺钱吗?」 季回一怔,又摇摇头。 「好吧,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有些后悔当时放你走,我太绅士了是不是?」 季回心里嘲讽一笑。 隋江可一点都不绅士,四十多岁的年纪风流得很,情场老手身经百战,刚见面便用信息素试探他,在得知他还是第一次时,恶劣地多丢了十万块钱出来。 「隋先生怎么来大学城附近?」 「哦,我去学校里面找个朋友,路过这里刚好看到你,还以为看错了——」 「炒河粉不加辣外带好了!」店老闆喊了一声,把炒河粉丢到取餐檯上。 季回顿时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情,他取过自己的餐盒,朝隋江礼貌笑笑,「那我先走了,隋先生再见。」 「哎,小季,等——」 季回没理会隋江的挽留,他匆匆转身,却看见景樾三两步迈上台阶,刚好将小店狭窄的门死死堵住。 他不得不停下脚步,「景师兄……」 景樾一言不发,越过季回肩头看向他身后的中年男人,可也只是淡淡扫了眼便收回目光。 然后他轻轻颔首,像并不熟悉的朋友打了个照面那样,连一句寒暄都懒得给,一脸冷漠地从季回身边走过。 「一份炒河粉,不要辣,不要豆芽,带走。」 要在这里遇到景樾太简单了,季回想。 舟城大学是景樾工作的地方,这家炒河粉是景樾最爱吃的店。 他来这里吃饭,或许在景樾眼中,是一场自导自演、却很刻意又很拙劣的偶遇。 像他追景樾时的每一次相遇那样。 但没有哪场同前男友的偶遇,旁边还站着一个看似无关紧要却叫他如鲠在喉的人。 「小季,你说你急着跑什么?」 「隋先生,我还有点事,先告辞了。」季回忙不迭逃了,像是躲着隋江,实则在逃避景樾。 「炒河粉不加辣不要豆芽外带好了!」店老闆把餐丢出来,看见景樾时有些意外,「哎?景老师?你不是刚买了一份回去吗?」 景樾冷着脸付款,嘴角扯出一点细微的弧度,「不小心打翻了。」 【作者有话说】 信息素代素的解读:o和a原本的信息素结合,就像受体与配体的结合,腺体沉睡是指腺体完好,但是无法产生受体(即o的信息素),所以季回无法感知配体(即a的信息素),而信息素代素就是为腺体补充受体,有了受体,就可以被配体激活,并传递信息,从而产生生理反应。 第4章 扭曲执念 季回一路逃回公寓,原本想去超市採购些日用品的计划也暂时搁置。 那场大雨过后,舟城又接二连三下了几次小雨,公寓楼前的雕塑喷泉脏得不成样子,污泥枯叶淤堵在下水口,脏水困了很久,每每经过都会扑鼻而来一股说不出的味道。 像潮湿了半月都没能晾干的衣服,又像那个被他丢在澳洲卧室窗下的木陀螺,不小心泡过水后,迅速发霉。 或许物业签署的合同中忘记加上打扫喷泉这一项,最终还是几个租住的学生借来工具,准备自己动手。 季迴路过时多看了两眼,刚巧跟人群中某个对视在一起,他怔了一下,心中暗暗嘆气。 今天是怎么婻沨了?一直碰见熟人。 对方起初不太敢认,迟疑地盯着季回看了半晌,镜片后的眼睛缓缓睁大。 「小季老师?」 季回只看见一个口型,他点点头,在对方朝他跑来时挤出一个微笑。 来人叫薛钺,季回曾给他当过一段时间的家教老师。 周六日上课,科目全包,一小时88,在那个时候算是比较高的报酬。 这个价格并非季回张口要来的,而是薛钺那个财大气粗的妈妈定的,她说这个数吉利,碰巧看季回也顺眼。 不管因为什么,季回始终很感激薛妈妈,一周六七百的进帐,让他那段时间过得还不错。 「小季老师,还真是你。」 薛钺喊他老师,其实两人同岁,生日也差得不多。 但季回上学早,又跳了级,他在大学里泡实验室的时候,薛钺还在老老实实上高二。 几年不见,薛钺个子又高了许多,从外表来看更像个alpha,季回回视,目光被薛钺的酒瓶底眼镜吸引,「眼镜又厚了。」 第8页 薛钺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度数年年涨,都换过好几次了……小季老师,这么久没见,你都不知道关心关心我,怎么总盯着我的眼镜看啊。」 季回停顿几秒才开口,「你现在……」 他不太会跟人寒暄,其实他可以问薛钺现在什么情况,是继续学业还是已经工作,或者问问薛妈妈身体怎么样,这几年生意如何。 但那句话在嘴里盘旋许久,就是问不出口。 好在薛钺外向,季回只抛出三个字,他就絮絮叨叨把这几年的事说了。 「我后来考上了政大,现在在本校读研,还记得你给我定的目标吗,我都完成了,我妈这两年生意做到了国外去,一年也回不来几天,我正打算去国外读博呢。」 一切都好,季回由衷替他开心:「那很不错。」 说完自己现状,薛钺这才想起问季回,「小季老师,你怎么住这儿啊?你现在在舟大读博吗?」 季回最怕的事——别人问起他现在如何。 可薛钺没察觉到季回表情细微的变化,继续问道:「对了小季老师,我妈说你当时辞职是去国外找家人,现在怎么样了?」 季回迅速移开目光。 害怕的原因,是他把所有事都搞砸了。 「已经找到了。」他听见自己说。 「那很不错。」薛钺学着季回说话,在季回低头的剎那,瞥见对方衣领下半露的腺体隔离贴时,又赶紧迴避视线。 学校很早就教过,不管alpha还是omega,腺体都是很私密的位置,盯着别人的后颈看,很不礼貌。 「那个小季老师……」 「薛钺!」这时喷泉旁有人喊了一声。 季回如释重负,「你赶紧去忙吧。」 薛钺朝那边摆摆手,回头问:「对了,小季老师你住哪个房间?我过几天去找你玩。」 季回早已走出很远,留下一个房间号便匆匆离开。 因为积水,走廊地面全是踩踏留下的泥脚印,季回贴着墙边走,一路逃回房间。 房门紧闭,跟他离开时没什么不同,他掏出手机,点开那张走时拍下的照片,放大,再放大,对照着一寸寸检查,门框、把手、门缝,连地砖都认真看了一遍。 像是完成某种仪式,没发现什么异常,季回才开锁进门。 他第一时间将门反锁,然后就这么静静站在玄关处,盯着门板上的逃生通道路线图发呆,脑海中是薛钺刚才的话。 他当时辞职是要去国外找家人的。 已经找到了,可结局却不尽如人意。 炒河粉还温热,季回拆开吃了一口,喉间突然泛起一阵噁心,他快速嚼了几下,勉强吞咽,剩下的盖好盖子放进冰箱中。 他转身倒在床上,假肢都没拆便昏睡过去。 * 季回他妈生下他就跟人跑了,不学无术的爸也在他小学时因病去世。 那时舟城有许多向未成年提供帮助的福利机构和社会组织,加上学校给予优秀学生的助学金,就算无人抚养,季回也平安长大,考了一个不错的大学。 上大学后,他做了薛钺的家教老师,暂时摆脱了拮据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以为自己可以攒下一笔钱,毕业后找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生活越来越好。 可大二那年,季回突然收到一份漂洋过海而来的信件,没有任何文字,没有联繫方式,只塞了一张境外的汇票通知书,和一个地址。 他饭都没吃,跑去银行才查到,那个地址在澳洲,汇款的是一个叫苏润清的女性omega。 苏润清,季回曾许多次在他父亲嘴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那个喝到烂醉的男人,会拿着家中唯一一张照片,骂上一整晚。 照片上模煳不清的女人,是他的母亲。 那张薄薄的汇款单被季回翻来覆去看了很久,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他要去澳洲。 这几乎成了一道扭曲的执念,在季回焦躁不安杂乱无章的猜疑中逐渐生根,深深扎入心脏,他想着,他要找到那个十八年都未曾露面的母亲,他要亲口问问,当初为何要把自己抛下。 可这条路刚走了个开头便被拦住——他的签证一再被拒。 无可奈何,季回只得找上代办机构,可对方只是看了眼资料便劝他早些放弃。 「澳洲过签难度本来就大,而你现在这种情况,无房无存款,会被判定为国内约束力不强,百分之九十九会被拒绝。更何况你没有任何直系亲属,不管申请多少次,都不会有结果的。」 季回茫然地问:「那百分之一该怎么做?」 对方抬了抬眼镜,无奈看他一眼,「我建议你走留学签,但要准备一笔钱用于存款证明,一般是……」 他在季回平静的眼神中缓缓补充完整:「三十万左右。」 三十万,对现阶段的季回来说像个天文数字。 「当然,还有另外一种方式,譬如发明专利、国际期刊、参加国际重点研发项目,但那太难了,是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概率。」 国际重点研发项目…… 舟城大学还没有这样的项目。 季回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水洗破旧的牛仔裤,上头已经磨出几道松松垮垮的纹路,像他的人生一样,弯曲坎坷,不知来路不知去处。 看了半晌,他抬头,勉强挤出一个笑,「谢谢您,我知道了。」 第9页 季回依稀记得那天很热,他从屋里出来时太阳铺了满身,几分钟便湿了后背。 耳边锐利的尖啸声响了很久才渐渐恢復,手机正震个不停,是舍友催他回校时帮忙带饭。 * 「嗡……嗡……」 半梦半醒间,季回缓缓睁眼,他以为自己还在梦中,静静等了许久,才发现那道声音就贴着耳边。 他拾起手机,看清来电人时,要点下接听的动作立刻顿住。 就这迟疑的一秒钟,电话挂断,锁屏上显示三条来自于同一人的未接信息。 没等季回做出下一个动作,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季回只好接起。 「季回?」对方上来就是质问:「怎么不接我电话啊?我早说了不要调成静音,就是振动也好,最起码有什么事能找到你。」 来自于大洋彼岸,却是正儿八经中国话。 「抱歉……」季回将左手手背搭在额头上,用力闭了闭眼,「我睡得有点死,没听到声音。」 对方没多纠结,「没事,能睡着也挺好的,你现在已经回国了吧?我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季回礼貌拒绝:「谢谢你,意佩,我现在可能不太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你很需要,我都帮你联繫好了,待会儿把方老师的电话号码发给你,你在国内也要好好治病,千万不要不当回事。」 「我——」季回才张了个口,又被堵回去。 「季回,试着接触一下好不好?」 季回手指渐渐收紧,「我只是觉得,不值得你为我付出这么多。」 毕竟……他快要死了。 【作者有话说】 前文有修改嗷,辛苦大家再看一下,前期更新慢一些,隔天更嗷~遇到字数多的榜单会加更。 我这是头一回写abo,最近在疯狂补abo知识,但难免会出错,如果有不对的地方,大家帮忙指正一下~感谢~ 还有个问题想问(举手),女alpha,有没有……居居啊? 第5章 如影随形 「什么值不值得?我就是想对你好,这跟值不值得有什么关系?季回?季回?在听吗?」电话那头,声音忽远忽近,「又睡着了?这觉比我还好。」 季回清了清喉咙,嗓音明亮许多,「在听。」 「我帮你约了明天上午十点,不用挂号,直接去方老师诊室就行。」 事已至此,季回不想再拂对方好意,认真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谢谢你,意佩,又麻烦你了。」 电话挂断,季回躺了会儿才撑床坐起。 窗帘没拉,屋外飘着一朵半橘半蓝的云,像油画棒随意涂抹出来,着色并不均匀。 「嗡——嗡——」 手机振动两声,季回收回目光,点进消息。 【意佩:舟城市人民医院,上七楼右拐第三间。】 【意佩:这是方老师的电话。】 季回正要回个「谢谢」,视线扫过屏幕顶端,意佩两个字下方,显示「正在输入中」。 他干脆收起键盘,打算等所有消息都发来再给回復。 对面似乎在认真组织语言,过了很久才跳出足以占据屏幕的一整段。 【意佩:季回,很抱歉我又自作主张替你做了决定,我没有过问你的意见,就擅自帮你联繫了医生,现在再打着「我是为你好」的旗帜未免太道德绑架,我的确有自己的私心,你是我进入组织后救助的第一个人,对我来说,你很特殊,也意义非凡,我希望你能好起来,帮我这个一生都在追求完美的处女座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当然,你这个狮子座可能无法理解我们处女座的想法,但就是很奇怪,有时候就连我自己都不理解。】 季回能理解。 景樾也是处女座,他可以在实验室待一整晚,不厌其烦地重复着相同的实验,只为求一个最完美的数据。 景樾喜欢完美的事物。 而他连完整都算不上。 【季回:意佩,很感激你为我付出,我不知道该怎么回报,如果你遇到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 他这辈子亏欠的人太多了,自他跌入低谷,那之后出现的每一个人,递来的每一束玫瑰,表达的每一份善意,都像是一种负债,并未将他从深渊中拉出,反而像座大山,死死压在羸弱的肩膀上。 【意佩:我不求回报啊,我也不缺钱,不然当年也不会加入麦田这个公益组织,再说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你来我往,人这一辈子註定会亏欠几个人,也会被人亏欠几次,不必太在意。】 【意佩:期待明天更好的你!加油小狮子!】 季回无声笑笑,拇指轻点两下。 【季回:谢谢。】 与意佩道别,季回又看了会儿天,直到太阳落山,黑夜由半开的窗蔓延进屋中,他才从床上下来。 在冷藏中放了几个小时的炒河粉已经凉透,变成结实的一坨,无处落筷。 季回尝了一口,除了沾染上冰箱的霉味以外,其他还不错。 他没开灯,就这么站在窗前,看着夜色,一口一口,将剩饭吃干净。 工作日,医院依旧人满为患,季回挤上电梯,耳边响起询问:「几楼?」 「七楼。」他礼貌回道,「麻烦了。」 电梯门合起,露出上面的楼层指引图,七楼的箭头后面跟着三个大字。 第10页 精神科。 季回感觉到拥挤的人群突然往四周撤了一下。 实际上无人动作,但他就是有一种奇怪的直觉,周遭的空气迅速流动,只有他身边空荡荡的。 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毕竟他都已经沦落到要看精神科了。 电梯一层一停,到七楼时已经没多少人,出电梯后右拐,只有第三间大白天亮着灯。 季回停在门口,墙上挂着诊室医生的照片和基本信息。 方清雨,三十四岁,毕业于首都医科大学,亚洲医学联盟会成员。 意外的年轻,很优秀的alpha。 季回深吸一口气,缓缓抬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敲响了那扇门。 「请进。」 得到允许,他推门进屋,「你好,方老师,我是季回。」 方清雨起身,隔着办公桌同季回简单握了握手。 「你好,意佩总跟我提起你,这下终于见到了,坐吧。」 要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袒露伤疤这件事令季回不安,他拉开椅子坐稳,头微微低垂,避开对面的眼神。 瞧见他的动作,方清雨挑了挑眉,「要不要喝点水?」 不等季回回答,他已经接了一杯温水搁在桌上。 「谢谢。」季回不渴,但他还是拾起杯子,小口小口喝着,直到把整杯水全部喝完。 「别紧张。」方清雨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把我当成意佩那样的朋友就好。」 「好,麻烦您了,方老师。」季回放下手中纸杯,头也抬了起来。 「季回,你的情况我简单了解过,听说在那件事之后,你就能看见一些别人看不见的人,对吗?」 季回点点头。 方清雨又问:「经常?很频繁的?」 「嗯,经常,很频繁……」季回犹豫着,他用了一个词形容:「如影随形,就在门外。」 季回说到这里时,方清雨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 走廊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收回目光,继续问:「那他会对你做什么吗?」 季回摇头,「不做什么,他们只是跟着我,不管我去哪里。」 方清雨捕捉到这样一个字眼,「他们?很多人吗?」 「嗯,很多人……但、但我回国之后,这种情况就好多了。」季回结结巴巴说出自己的猜想:「他们应该是,没、没有国内护照。」 方清雨费了一些时间才搞懂季回的逻辑。 「他们」应当都是澳洲本土人,因为没有国内护照,所以在季回回国之后,就无法出现。 逻辑是对的,如果那些人真实存在的话。 「你知道那些人是你的幻觉吗?」他问。 季回继续点头。 正是清楚明白那些都是幻觉,所以他才能泰然处之。 他经歷过真的,这些假象在他糟糕透顶的人生中,算不上什么。 第6章 自我防御 第一次发现有人跟踪时,季回是恐慌的,在过了几天惴惴不安的日子后,才被上门拜访的意佩告知那只是他的幻觉。 季回觉得荒唐,可笑,又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他们不会对我做什么,我的生活也没有受到干扰,所以我一直觉得,没必要治疗。」 方清雨笑笑:「你这种心态倒是挺乐观的,如果能积极治疗的话,我相信很快就会好起来。」 季回却摇头,「意佩说我这不叫乐观,乐观应当是主动地解决问题,而不是逃避。她说我这是摆烂,是颓靡,是一蹶不振。」 「有些时候,摆烂也是一种自我防御机制。」方清雨耸耸肩,「趋利避害,人之天性,当靠自己的能力无法解决问题时,便会下意识远离。」 熟悉之后,他们从意佩聊到麦田组织,从信息素代素聊到亚洲医学联盟会。 而「那件事」,并未出现在这次谈话中。 结束时,方清雨再次起身,同季回握了握手,「季回,我听意佩说,你现在是一个人住?」 想起外租公寓湿漉漉的走廊和那扇没有钥匙就能打开的门,季回抿了抿嘴角,手腕突然绷紧,「嗯,我一个人住。」 感受到手掌传来的角力,方清雨虚虚一握便立刻松开。 「你现在正是缺乏安全感的时候,一个人住,会让你困在那个封闭的里,从前的人和事,会在眼前循环播放,然后无限放大。」 季回的思绪随着方清雨的引导逐渐扩散,后颈的疤痕,残缺的双腿,近乎暴露的住所,形同虚设的房门…… 但没人能给他安全感。 最后,方清雨给出建议:「你可以尝试多与人交流,跟之前的朋友联繫一下,去参加聚会,多出去走走,哪怕只是看看风景,对你的病也有很大辅助作用。」 季回并不想同方清雨讨论「他没有朋友」这个话题,于是敷衍地点点头,「我知道了,谢谢你,方老师。」 「不用谢。」方清雨将季回送出门外,替他按了电梯,「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从医院出来,天上又飘起小雨,季回早早看过天气预报,双肩包里恰好放了一把摺叠伞。 他将伞撑起,手机刚滑进裤兜,紧贴大腿的位置便感觉到几下振动。 季回猜意佩知道问诊结束特意跑来问话,但他现在不是很想復盘,于是暂时没理,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 第11页 「大学城公寓,谢谢。」 车子刚驶出一个路口,密闭空间内响起不容忽视的「嗡」声。 季回望着窗外出神,计程车司机侧头看了眼,提醒道:「同学,是你手机在响?」 季回不得不拿出手机。 不是意佩,是一个舟城本地的陌生号码。 「骚扰电话?」计程车司机热心介绍:「你看号码下头是不是标记骚扰电话四个字呢?给他挂了就行。」 季回看了眼,没有任何标记,「应该不是。」 司机还在喋喋不休,「这些骚扰电话啊,不是让你买房就是让你买保险,我之前干过……」 「喂,你好。」季回已经接了起来。 司机识趣地闭上嘴。 「您好,是李强李先生吗?」 这个花两秒钟想出来的名字只在一个地方用过,季回迅速反应过来,他从靠在椅背的姿势坐直,空闲的手紧紧抓住前座的置物网。 「是我。」 「您好李先生,今天给您打电话是想聊一下临床试验志愿者的事,您还记得之前有填过一份关于人造腺体移植的申请表吗?」 「我记得。」季回小心翼翼询问:「所以说,我是入选了吗?」 「这个目前还无法确定,我们的流程比较复杂,方案和风险这些都要跟您讲清楚,受试者还要进行体检,一切都合格后才能入选。」 听到「体检」两个字,季回有些紧张,「那残疾人可以吗?」 电话中停顿片刻,紧接着响起纸张迅速翻动的声音。 没在季回提供的病歷信息中翻到任何关于「残疾」的字眼,对方只得礼貌询问:「请问您是哪方面的残疾?」 季回回答:「我没有小腿。」 计程车司机的目光由后视镜反射落在季回的膝盖上,眼神诧异。 电话那边又迎来一阵沉默。 「请问是右腿还是左腿?」 季回:「双腿。」 「啊……」对方有些结巴,「那、那这个的话,需要接触一下才能判断,您明天有空吗?我们见面聊怎么样?」 「有空。」季回立刻答应下来,「时间地点您来定,我一定准时到。」 「好的好的,那我待会儿发您短讯。」 「稍等一下!」电话挂断前,季回匆忙问了句:「您贵姓?是舟大还是?」 「不是不是,我叫丛鑫,是伦理委员会的,受试验申办者委託,为人造腺体移植项目选择受试者。」 季回放下心,「好,麻烦您了。」 伦理委员会,一个独立组织,负责审查试验方案,选择受试者,确保受试者权益。 也就是说,他可以要求对方保护自己的隐私,而不被景樾知道。 一通电话结束,司机的眼神已经由诧异变成了怜悯。 那种眼神季回很熟悉,并不是单纯的怜悯,而是一种对他过去遭遇的猜测、猜测之后的可惜,可惜中夹杂着一个正常人对残疾人的窥探与好奇。 季回低头躲开,盯着手机屏幕,等待一条短讯。 「嗡——」 【中城街有个soul-soul咖啡厅,我们下午三点见。】 【好的。】 收到「李强」的回覆,丛鑫转而拨出一个电话。 「景教授。」 「你好。」低沉的嗓音略显疲惫。 景樾刚从舟大驱车出来,谭母一连十几个电话的催促叫他烦躁无比,只能暂时停下手中实验。 「是这样的,您上次说的那个叫李强的志愿者,我今天才了解到他有肢体上的残疾,这个会有影响吗?」 「影响不大,但是这类受试者,一定要多了解他的心理状况,临床试验进行到一半,受试者拒不接受下一步治疗的情况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他为这个项目准备了许多年,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临时反悔而走向失败。 「这个我明白,景教授放心。」 「麻烦了。」 电话刚刚挂断,谭母的立刻消息弹出来。 【妈:你不要让我为难行不行?合不合适那得见了面才知道,我都跟维维妈妈约好了,就那家soul-soul,不许放人鸽子,要不然我没面子的。】 【作者有话说】 伦理委员会,这个感兴趣的可以百度了解一下。 第7章 久病成医 去赴约前,季回特意换了衣服,一身黑色西装让他看上去成熟几岁,也干练许多。 他提前半个小时到店,没等几分钟,便有人远远朝他挥手。 「李强李先生?」 意外于对方也提前这么久到,季回反应片刻才赶紧站起来,「是,你好。」 丛鑫跑到跟前,眼神好奇地往桌下扫了眼,「李先生是一个人来的?」 「是。」季回解释道:「装了假肢,可以正常走路。」 「哦,这样,那倒是不影响什么。」两人落座,丛鑫顺势从挎包里掏出一摞厚厚的文件,「我待会儿还有个会,我们就直入主题吧。」 季回正襟危坐,「好。」 文件被分成三份,一一推至季回跟前,「这是整体的试验方案、风险评估表和受试者知情书,我给您详细讲解一下。」 「不用了。」季回忽略前两个,拿过知情书就要签字。 「等下!」丛鑫眼疾手快,一下拍在文件上,将签名处挡住。 第12页 季回不解地看过去。 丛鑫露出同样疑惑的表情,「李先生,我先给您讲一下试验方案和风险评估,签字不着急。」 季回摇摇头,「那个无所谓,我不在乎,只要你们确定残疾不会影响试验,我现在就可以签字。」 他抽了下知情书,却纹丝不动。 丛鑫一脸无奈,「李先生,我理解您的心情,腺体疾病会对身心造成极大的伤害,您想摆脱这种现状,恢復正常的生活,但您有没有想过,腺体移植是很危险的。」 说着,他将风险评估表打开,食指落在第一行,「如果实验室提供的人造腺体出现问题,强烈的排异反应会危及您的生命。」 季回垂眸,第一项便是几个醒目的大字——受试者死亡。 丛鑫的食指又移至第二行,「还有这个,已经摘除的腺体会被完全损坏,是不可能再移植回去的。」 评估表上罗列的风险大概有几十条,季回只是淡淡扫了一眼,这些都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他唯一在意的是景樾的试验能否成功。 丛鑫建议:「不如我先带您了解一下整个试验过程,最后再说知情书的事?」 季回只问了他一个问题:「这个项目的志愿者应该很多,他们都愿意签字吗?」 「呃……」丛鑫有些招架不住,好在这时服务生突然出现,打破了僵局。 「您好两位先生,需要点些什么吗?」 丛鑫松了口气,「来杯美式提提神吧,李先生要什么?」 季回跟着点了杯美式。 等咖啡送来,丛鑫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入喉咙,让他冷静许多。 季回没喝,他组织好语言,率先开口:「其实这个试验我很早就了解过。」 那是很早很早之前,在景樾的笔记本里,那时人造腺体还只是个雏形。 说起自己的专业内容,季回一改方才温吞的模样,侃侃而谈。 「五十年前,我们就已经全面实现生物性器官和人体组婻沨织的人造移植技术,但由于神经的复杂性和特殊性,目前只有腺体和大脑无法被完整復刻。」 「十年前,尼斯博士发现了信息素代素,这种代素可以用于治疗百分之九十的腺体疾病,也对人造腺体研究造成了很大冲击。」 「从那之后,便很少有人专注腺体与大脑组织的再生技术,大家都选择了更易出研究成果的信息素代素方向。」 包括他自己。 季回上大学那会儿,信息素代素才面世不久,正是亟待探索与开发的时候,他选择这个专业时想法也很简单,只是为了以后找个好工作。 而现在这项技术已经趋近于成熟,代素纯度更高,并且根据性别和人群划分了不同等级。 「人造腺体这个项目能够走到备选受试者的阶段,说明过去几年里,整个团队已经在不同的生物身上完成过上千次甚至上万次试验,这是要付出极大心血的。」 他太明白现在的景樾需要什么了。 所以这次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想到这里,季回十分笃定道:「我的腺体组织最完整,如果没猜错的话,我是他们的最优人选。」 丛鑫完全插不上话,听到最后一句时,他看向季回的眼神已经由惊异变为佩服。 景樾向他委託时,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丛鑫感慨道:「李先生也是业内人士吧?」 季回这才察觉自己说得太多,他掩饰般端起咖啡喝了一大口,强忍着苦意咽下,面不改色否认。 「不是业内人士,只是病了之后,就一直在看这方面的文献,所以懂得多一些。」 丛鑫恍然:「了解,久病成医。」 季回胡乱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我知道这个项目的志愿者有很多,他们都愿意签字吗?」 丛鑫摇摇头,实话实说:「我这一个月接触过的志愿者应该有二十几个,都表示要好好考虑一下,毕竟风险太大,像您这样上来就要签字的还是头一个。」 报名的人很多,但到风险评估表这一阶段,看到第一行冷冰冰的「死亡」二字,所有人都表现出同样的退缩与畏惧。 不管alpha还是omega,不管腺体损伤、腺体缺失还是腺体沉睡,现阶段都有更保守的手段进行干预和治疗,为此担上死亡风险并不划算。 「我现在就能签字。」季回补充道,「如果没有更优人选,如果你们需要我,我随时可以。」 这是他唯一能为景樾做的事。 丛鑫双手交握,沉吟片刻,「目前的确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但这毕竟是双向选择,我们也要了解一下您的情况,尤其是心理状况。」 季回肩头瞬间绷直,捧着咖啡杯的手逐渐环紧。 「心、心理情况?」 「对,受试者除了要进行体检之外,还要通过心理测试。」 季回对整体流程不是很了解,他也没想到做受试者还要进行心理测试。 「方便问一下心理测试是什么时候吗?我需要提前准备一下。」 丛鑫失笑,「不要紧张,那个心理测试我也做过,正常人都能通过的。」 季回更加紧张。 他应该算不上对方口中的「正常人」。 他有一段持续多年的心理疾病,这个病会让他产生幻觉,让他对住所的安全性存疑,而他自发现后并未进行积极的治疗。 第13页 他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也没想过自己的放之任之、自己的摆烂会在这个时候再次给他带来麻烦。 【作者有话说】 生物性人造器官是指将细胞培育成完整的器官,除了生物性人造器官之外,还有机械性人造器官和半机械半生物性人造器官。 腺体缺失是先天性的腺体不完整或者发育不良;腺体损伤是后天腺体受损,缺少腺体组织,能正常释放信息素;腺体沉睡是腺体组织完整,但无法释放信息素。 这章有我的一点点瞎扯的想像力,希望从事医学的朋友看的时候没那么出戏。 第8章 相亲对象 如果他无法通过心理测试,景樾的试验或许会因为没有合适的志愿者而停滞不前。 季回深吸一口气,「我、我需要好好准备一下。」 「当然可以。」丛鑫抬手看了眼腕錶,拿过文件,「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不然以后出了问题我要担责的,我现在给您讲解一下。」 「好。」季回身子前倾,手臂交叠乖乖压在桌面上。 等将所有流程过完,已经是下午五点多。 很明显快要错过开会时间,丛鑫走时十分匆忙,文件随意整合几下便塞进包里。 「李先生,那今天就先到这里,您准备好了就联繫我,体检通过就可以签知情书了。」 季回起身,「好的,麻烦了,我尽快。」 「不麻烦不麻烦。」丛鑫摆摆手,走出两步又返回来,「对了,如果有更合适的人选……」 季回连忙表态:「有更合适的我就退出。」 「好的好的,再见。」 季回缓缓坐回座位,端起咖啡一点点喝完。 待嘴中的苦与酸慢慢回甘,他朝服务生招了招手,「您好,结帐。」 服务生看了眼桌号,往这边走来,「您好先生,这一桌的帐已经结过了。」 季回看上去有些发懵。 「什么时候结的?」 整个交谈过程中,丛鑫没有离开过座位。 服务生回答:「是跟您一起的那位先生走时去前台结的。」 季回的位置刚好背对着前台和大门,并没看见丛鑫走之前去结了个帐。 他追问:「多少钱?可以给我看下单据吗?」 服务生将订单夹放在季回跟前,俯身介绍:「一杯美式是三十八元,两杯一共七十六,刚才那位先生是我们店的会员,打完九折后是六十八元四角。」 季回伸手按在卷翘的单据纸末端,三十八一杯的咖啡,往他肩膀那座大山上又丢了块石头。 「谢谢。」他松开手指,拿好自己的东西,准备离开。 刚转过身,头顶大灯突然闪了一下,就好像有人给他变了个魔术,面前出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回怔了两秒。 「景师兄。」 景樾冷着脸,将季回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在他的印象中,季回只在毕业典礼上穿过一次西装。 青涩的少年穿着并不合身的衣服,象徵成熟的领带紧紧扣至喉结下方的凹陷处,他知道季回为什么这么穿,因为只要轻动纽扣,就可以看见锁骨上的吻痕。 不久之前季回曾许诺他一个永久标记,可第二天就带着还未癒合的咬痕和一身红酒信息素不告而别。 时隔多年,季回再次穿上西装,却是为了跟另外一个男人的约会,而那个男人,只愿意请一杯三十八元的咖啡。 打完折后,都不到三十八。 「好巧。」景樾没给季回太多目光,转而看向身边的女生,「我们找个位置坐吧。」 季回随之看去。 那是个非常漂亮的女性omega,皮肤白皙,妆发利落干净,身体纤细高挑。 omega怀中抱着一大束红玫瑰,几乎要把整个人都埋起来。 季回想起邹鑫鑫在群里说的话。 这应该就是景樾的相亲对象,以后会结婚的那种。 意识到自己正被人观察,女生大大方方朝季回点头致意,而后笑着指了指角落的位置,「我们坐那儿吧。」 「好。」 过道刚好能容两人并肩,景樾侧过身子,绅士地微抬胳膊,示意身边的omega先走。 两人几乎是背擦着背交错而过,季回没停顿,他挺胸抬头,努力让自己的背影看上去从容,尽量迈着平稳的步伐离开。 而角落的人迟迟没有落座,眼神毫不掩饰地跟随季回移动,直至人影消失不见。 后颈婻沨干净,藏了一半在衬衣立领下——季回今天没贴隔离贴。 「景老师,你怎么不坐啊?」 景樾回神,缓缓坐下。 他本该将今天的约见推辞的,理由有很多,实验任务紧张,有新的教学研讨会,或者不必找任何理由,直接拒绝。 可谭母今天居然将电话打到了唐老师那里,言语中全是对他的谴责。 唐七礼帮他说了几句话,挂断电话后,仍旧建议他过来看看。 「omega心思很敏感的,如果真的要拒绝,最好是当面讲清楚,你妈妈说的对,这样一声不吭放别人鸽子的确不好。」 所以他来把话当面说清楚,却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季回。 他有些后悔没有早点到,不然就可以看看那个连顿饭都不愿意请、也不知道送人回家的alpha到底是谁。 「景老师,要不要喝点东西?」 第14页 景樾将思绪拉回,他看向对座的人,嘴唇微启:「方……」 女生立马坐直身体,明亮的双眼注视着景樾,又在长久的卡顿中慢慢失去光彩。 最后她泄气道:「方、心、维。」 景樾立马道歉:「抱歉。」 这个名字谭母应该在他跟前提过不少次,但他没太上心,只知道对方是个小学教师。 「方老师,今天——」 「我知道。」方心维打断他,「你今天来见我,只是想告诉我,我们不合适。」 景樾点点头,仿佛省去不少麻烦,「是,而且我目前还没有结婚的打算,不好意思。」 「好吧。」方心维嘆了好大一口气,然后将红玫瑰推至景樾跟前,「我还特意准备了玫瑰花呢。」 看着那束红玫瑰,景樾嘴唇动了动,表情细微但还是被方心维捕捉到。 「景老师是不是想问,为什么是我给你送花?」 景樾的目光又落回方心维脸上。 「虽然我们从小到大被教育:男士要照顾女士,alpha要爱护omega,年纪大要让着年纪小,但我们俩情况不同。」 方心维粲然一笑,「我早就知道你对这次相亲十分抗拒,因为从头到尾都是谭阿姨联繫我,我连你通讯都没加到,可我对你很钟意,所以我想试试,能不能追到你。」 景樾像在透过方心维看另外一个人。 「景老师不会是第一次收到omega送的花吧?」 景樾终于有了反应,语气生硬干涩。 「不是。」 第9章 野花灿烂 从咖啡厅出来,骤然接触到高了几度的空气,季回霎时闷出一身热汗。 他将西装外套脱下搭在臂弯,漫无目的往前走。 这里是舟城最繁华的老城区,四处可见逼仄狭窄的胡同和老字号招牌。 工作日的晚上人并不多,大家都被电脑键盘困在钢筋水泥中,来来往往最忙碌的是拎着保温箱的外卖员。 季回停在一家面店门前,随手一指,「来一份这个,谢谢。」 等待出餐的时间,他掏出手机给方清雨发了条消息。 【季回:方老师,打扰了,我想早点进行下一次治疗,想问下您什么时候有空?】 方清雨没回,季回正要收起手机,想到意佩的话,他默默将振动换成响铃,并将铃声调到最大。 这时隔壁店面的捲帘门突然升起,一位头髮花白的婆婆蹒跚走出来,往门口的木桌上摆了一大捧红玫瑰。 没过多久,她又从屋里拎出一张手写gg牌。 今日特价,99朵玫瑰花束,69元。 季回的目光被吸引过去。 那束玫瑰应当是很早就包装好,但迟迟没能等到来取花的人,一天过去,花瓣呈现不同程度的绛色,叶片上洒满水珠也无法拯救干枯的脉络。 「您的餐好了。」 「好,谢谢。」 季回接过,转身走进花店。 一进门,各种味道扑鼻而来,不全是花香,更多的是植物汁液特有的气味。 「你好。」货架后面响了一声,然后探出一颗脑袋,「需要什么?」 说话的不是刚才那位婆婆,而是一位年轻的女生。 女生搁下手中的花艺剪,从货架后绕过来,「要买花吗?送人还是带回家插瓶?」 季回道:「我要一束红玫瑰,九十九朵,送人的。」 「红玫瑰?」女生撩起围裙擦了擦手,指指门外,「外头那个是中午刚包好的,客户没来取,你要的话给你便宜点。」 季回摇摇头,「不要那个,麻烦帮我包束新的,要最新鲜的花。」 「行,你稍等啊。」女生进了里屋,用不知哪里的方言大声喊道:「婆婆!包束红玫瑰!九十九朵!」 「红玫瑰?外头不是有束红玫瑰蛮?便宜卖蛮!」 两人的交谈如同吵架,一声比一声高。 「人家不要那个!要新的!最新鲜的玫瑰!送人的!」 「新的!送人的!知晓了!哎哟做什么那么大声蛮!」 女生走出来,给季回搬了张凳子,不好意思笑笑:「婆婆年纪大了,耳朵听不清,你坐在这里等一下吧,马上就好。」 「谢谢。」季回没坐,而是走到玻璃门旁,看着外面那束蔫巴巴的玫瑰。 就算已经不再鲜活,也比他之前送景樾的每一支花都要灿烂。 季回追景樾时刚满十八岁,领完最后一个月的未成年补助,手里只有几百块钱。 他没有魄力花掉半个月的生活费去买整束玫瑰,于是每天都去校门口的花店,用几块早饭钱买一支最便宜的花,再趁没人的时候,偷偷放在景樾的实验桌上。 后来连几块钱的花都买不起,他便盯上了学校里的植株。 有时候是石榴花,有时候是牵牛花,更多时候是路边花坛里不知名的小野花。 他知道景樾不在乎花的种类,也不在乎花的价值,因为他用几朵寒酸的野花就追到了景樾。 他欠景樾一束完整的、真正的玫瑰。 而时至今日,他终于有能力买下这束花时,却已经无法送出。 「包好了包好了。」 季回回神看去,九十九朵玫瑰加上花泥并不算轻,老人抱在怀里有些吃力。 女生接过,问道:「先生,需要袋子套起来吗?」 第15页 季回考虑几秒,点点头,「套起来吧。」 女生去货架后面找袋子,老人则拿出几张卡片,递到季回跟前,「挑一个。」 季回仔细阅读卡片上的英文,有送父母的,有送恋人的,有祝寿的,有告白的。 他选了一张爱心造型的卡片,边缘烫金花纹,中心印着好看的英文花体字,翻译过来,是「永恆的爱」。 见他选了送爱人的卡片,老人笑呵呵问:「你是omega蛮?omega给alpha送花蛮?」 季回神情认真,「对。」 「那要写名字蛮?写你alpha的名字。」 季回抿起嘴角,「不用。」 这时女生取了袋子回来,将玫瑰与卡片一同塞进去,「omega怎么就不能给alpha送花了?婆婆,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可来我们这里买花的都是alpha蛮!」 「哪里都是alpha啦!」女生动作利落套好袋子,同季回说话时嗓音变回正常,「一共399,一个小时后往花泥上浇点水,可以保持新鲜,注意不要洒在花瓣上,如果想插瓶的话,记得斜剪一下,现在这个天气,大概能养一周左右。」 「好,谢谢。」 季回掏出手机付款,刚输入密码,方清雨的消息便弹了出来。 【方老师:你好季回,刚刚去开了个会,没看到消息,我也正要找你说这件事呢,怎么突然想赶紧治病了?】 付完款,季回抱起玫瑰花束,单手打字。 【季回:嗯,不想再看见他们了。】 【方清雨:好,只要你愿意治疗,我就有信心帮你恢復,明天下午有空吗?可以直接来办公室找我。】 季回走出门,余光能扫见的不远处突然出现几个金髮碧眼的白种人。 又是幻觉。 他转头同那些人对视,其中一个朝他吐了吐舌头,笑得不怀好意。 但季回早已习惯了,他低下头,回复方清雨的消息。 【季回:有空,谢谢方老师,明天见。】 那些人还在,季回面不改色,转身离开。 回到公寓,季回将屋里唯一一张茶几打扫出来,擦干净后将玫瑰花摆上去。 他用自己的水杯接了些水,小心翼翼浇到花泥上,以期能延长这束玫瑰的寿命。 卡片在潮湿的袋子中放了太久,取出来时边缘已经变软,季回拿去吹干,才轻轻放在玫瑰花的正中央。 做完这些,他坐在床尾,拆开餐盒,慢吞吞吃着打包回来的面。 玫瑰买回来了。 玫瑰买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送花这个有写一个小段子,在精华评论里 第10章 病患关系 「患有精神分裂症的患者,一般表现为幻觉、妄想并伴随着言行紊乱,其中幻听是最常见的症状,在安静的环境中,病人总能听见身边传来说话的声音,严重时,病人还会跟这个不存在的声音进行交流,在外人眼中就变成了自言自语……」 房门半掩着,方清雨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季回放慢脚步,透过门上的玻璃看了眼,里面站满了人。 他停在门外,静静听着。 「……再者就是一些幻视,会改变病人的触觉、嗅觉以及视觉,幻视也有虚实之分,譬如有些患者,会看见猫猫狗狗走来走去,而有些患者,他们眼中的世界是虚幻的,会看见外星人、长相奇异的生物等等,发病时,患者的个人感知、情感与行为都会出现异常,表现为有过激的情绪与行为,难以进行正常社交,治疗——」 瞥见门外一晃而过的身影,方清雨合起笔记本,「今天就先到这里吧,回去好好准备一下,明天就考试了。」 「是,谢谢方老师。」 等最后一个人离开,方清雨盯着空荡荡的走廊,喊了一声:「季回?去哪了?进来吧!」 季回慢吞吞露出一双眼睛,忐忑不安,「方老师,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没有。」方清雨朝季回招招手,起身倒了两杯温水,「科室刚来了几个实习生,听说每个月都有考试,所以来打听打听题目难不难……坐吧。」 季回坐稳,拉着椅子往前挪动一下,「方老师,您刚才说的那个精神分裂症好治吗?」 方清雨道:「精神分裂是会伴随终生的,我们对患者进行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只是尽可能的减少发作,帮患者恢復正常生活。」 季回似懂非懂点点头,「那我的病……」 方清雨立刻打断:「你不是精神分裂,精神分裂最明显的表现是思维逻辑混乱,会有过激行为,比如毫无缘由的大吵大闹大哭大笑,而你的行为和思维都很正常。」 他做了个手势,指向自己的后颈,「出现幻视,很大可能是因为创伤后应激障碍,也就是我们常说的ptsd,以及它后续带来的长期的焦虑和抑郁。」 季回紧紧握住水杯,十指指腹不安地摩挲着。 方清雨察觉到,用尽量柔和的语气指出,「季回,手指先松开。」 季回放手,仓促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 「对不起,我、我平时不这样。」 「我知道。」方清雨给与肯定,「最起码在我们这两次的接触中,包括意佩向我形容的你,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相反,我觉得你的心理比常人要强大许多,一般人看到幻觉,早就崩溃了。」 可对季回来说,心理强大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16页 普通人在创伤后表现出不正常的精神状态,会立刻接受治疗,而精神强大的人会给自己套一层保护壳,外人看不到任何反常,就在大家以为他轻而易举战胜创伤时,实则内里早已被蚀透。 「你的行为更符合ptsd的症状,对一些事情的迴避退缩,对任何事任何人失去兴趣,对未来没有憧憬,季回,如果你认同我的说法,那我们就正式开始治疗吧。」 季回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三个半小时的治疗结束,方清雨告诉季回一个好消息,「情况还是很乐观的,慢慢来,我会给你开一些治疗焦虑症的药,你按时吃。」 季回乖乖点头,「谢谢。」 开好药,方清雨取下季回的诊疗卡,却迟迟没有递过去,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今晚有空吗?」 季回眼神询问:「?」 方清雨笑道:「如果有空的话,晚上跟我一起去吃饭吧,一个普通聚会,跟几个业内朋友,聊聊天唱唱歌,发泄一下工作压力。」 季回下意识退缩,方清雨的朋友聚会,他一个外人强行参与进去,不太合适。 而身为医生的方清雨这样贸然将自己的病人拉入私人领域,季回只能想到一个原因。 「方老师,是意佩跟您说了什么吗?」 方清雨已经换好衣服,转过头来笑意更甚,「这你都能猜到。」 季回当然能猜到意佩说了什么。 说他没什么朋友,也不会主动交朋友,没有必须要出门的事时,可以在家里待上一个月甚至更久。 方清雨走到季回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起来吧,不要总是想着逃避,多与人交往,对你的病也有好处。」 季回还在考虑。 方清雨又道:「也不用担心病患关系什么的,从我下班开始,你就不是我的病人了,我会帮你保密的。」 「好。」季回逼自己答应,又突然抬手摸向后颈,「方老师,您能不能等我一下,我想贴个隔离贴。」 「行。」方清雨指指门外,「我先去楼下给你拿药,我们地下车库集合。」 当方清雨将车停在一家名为「豆蔻」的酒吧门前时,季回是有些诧异的。 「怎么了?」方清雨自嘲一笑:「是觉得我这个年纪不会来酒吧吗?」 「没有。」季回否认,又迟疑着说出自己的想法,「是觉得您的职业跟这里不太搭。」 方清雨将车熄火,下车前把眼镜摘了,「神圣的职业只是加诸于人类的光环,下班后就是一个普通人,再者说,除了未成年,任何人都有进出酒吧接触酒精的权利,走吧,进去瞧瞧就知道了,待会儿你还会看见心内科主任唱歌,生物学教授跳舞。」 进包厢前,方清雨特意询问:「对了,你的腿还有腺体这个病……可以喝酒吗?」 季回想了想,这两样跟酒应该不冲突,但他酒量实在很差劲。 差劲到景樾用一点点信息素就可以让他醉倒。 「我酒量不好。」他答。 「好,我知道了。」 方清雨走在前面,推门进屋,先「嚯」了一声,「这么热闹。」 里面已经坐了十几个人,有男有女,有alpha有omega,看见方清雨身后跟了个人,纷纷来了兴趣。 「老方,这谁啊?你弟弟?」 「什么弟弟,说不定是男朋友。」也不知是谁拿着话筒,「男朋友」三个字通过沉闷的音响传至包厢每个角落。 方清雨直接把话筒抢过去,「别瞎猜啊,这是我朋友,叫季回,刚从国外回来,我带他过来玩玩。」 季回压根没听清方清雨说什么,他直勾勾盯着包间最里的位置,一时分不清是幻觉还是什么。 景樾为什么在这里? 【作者有话说】 下章看景樾吃大醋,和一些理科男的破防推理。 第11章 漂亮履歷 季回很快便知道了为什么。 「老方!你怎么来这么晚!」 漆黑的角落里,一个瘦高个站起来,朝方清雨招了招手。 「来我这边,我给你介绍两个新朋友。」 季回滞缓地移动视线,这才发现景樾身边还坐了个程思齐。 突然出现的两个人已经改变了这场聚会的性质,季回正要找个藉口离场,却被方清雨拽着袖子往里走去。 「正好,我也带了个新朋友过来。」 季回下意识挣了挣,「方老师,我……」 「别紧张。」方清雨在他小臂上轻轻捏了两下,低声安抚:「今天不止你一个生面孔,大家不会过多关注你的,放轻松。」 那边两人的动作算得上亲密,程思齐眉心一跳,立刻转头看向景樾,借着酒杯遮挡小声嘟囔一声:「这怎么回事?」 景樾面无表情,眸子却一点点沉下去。 怎么回事? 他也想知道怎么回事。 他的大脑仅仅在处理「季回跟一个陌生男人一起出现」这件事上就已经卡住不动,而短短几句交谈中没有任何有效信息,暂时无法向下运行。 瘦高个依次给方清雨介绍:「这是齐林制药的小程总程思齐,这位是小程总的朋友,景樾景教授,景教授也是刚刚回国,现在在舟大任职。」 程思齐表现得异常热情,率先伸过手去,「哎呀你好你好,叫我程思齐就行。」 景樾跟着起身,「你好,景樾。」 第17页 「你好。」方清雨一一回握,「我叫方清雨,市人民医院精神科的,跟唐非是大学同学。」 方清雨说到「精神科」三个字时,季回的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巨大压力下,颅内响起尖锐的嗡鸣声。 紧接着,一股力道托住他的后背,将他往前推了推。 方清雨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季回,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唐非,我大学同学,现在在做实验室器械。老唐,这是季回,我朋友,搞信息素代素的。」 季回忍住耳鸣,恍恍惚惚上前:「唐老师好。」 唐非同他握了握手,「你好。」 手刚松开,还没等季回收回,又一只胖嘟嘟的手突然握上来。 季回抬头,只见程思齐笑得露出大牙,抓着他的手晃了晃,「小季是吧,你好你好,叫我程哥就行。」 季回动作一顿,不太明白程思齐什么意思。 这时程思齐往旁边一个闪身,露出后头的景樾,「这是景樾,你叫他景哥就行。」 心跳的余响还未完全消失,在众人的注视下,季回顶着压力,试探地伸过手去,「……景哥。」 他不确定景樾会不会直接给他难堪,譬如狠狠拍开他的手,然后警告他别叫得这么亲密。 手心传来温热干燥的触觉,季回一怔,视线缓缓上移。 景樾今天穿一件白色衬衣,衣袖挽至手肘处,小臂内侧有几枚硬币大小的疤痕,是实验操作中的低温冻伤。 他没打领带,最上端的纽扣随意解开,露着若隐若现的锁骨。 交握的手一触即分,景樾淡淡开口:「你好。」 季回逐渐冷静,也慢慢反应过来。 现在这种情况,装作不认识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坐下说吧,坐吧坐吧。」程思齐招唿着几人落座,状似随便,却刚好把季回安排在景樾身边。 方清雨一屁股坐在季回另一侧,「对了,季回我记得你是舟大毕业的吧?你要晚几年上学,说不定还得上景教授的课。」 程思齐拉着唐非在对面坐下,笑呵呵道:「我跟景樾也是舟大毕业的,都是校友,都是校友。」 沙发并不大,三个人同坐有些拥挤,季回如坐针毡,将两条腿躲得远远的,几乎要贴在方清雨腿上。 景樾便显得从容许多,他身子微微前倾,手肘撑在膝盖上,拿起桌上的酒杯。 这一倾身,扫见季回朝方清雨那边躲闪的动作,景樾眉心蹙了蹙,又很快放开。 躲什么? 方清雨也看见了,他突然站起来,开始脱外套。 唐非正在往酒杯里加冰块,见状奇道:「这屋里冷气这么足,你热啊?热我就给你多加点冰。」 「有点热。」方清雨边说边将外套搭在季回膝盖上,宽大的衣服将季回两条小腿遮得严严实实。 末了,他不忘替季回撒了个谎:「季回膝盖伤了,刚贴了药,不能着凉。」 季回道谢,把外套又裹紧了些。 外套上全是方清雨的信息素,淡淡的茶香,季回闻不到,但对同样是alpha的景樾来说却极具攻击力。 景樾垂下眼角,强忍着不适又闻了一下。 暂时分不清什么茶。 应该是绿茶。 包厢里乱闹闹的,各种气味混杂,很快便把方清雨的信息素盖过。 点歌台上两页的歌没人唱,七八个人分成两桌,一桌麻将一桌骰子玩起来。 有人抓着话筒招唿一声:「老唐,你们几个玩不玩?」 「你们玩你们玩,我们聊会儿天。」唐非摆手拒绝,探出半个身子搭话:「对了老方,景教授那个人造腺体移植项目你应该听说过吧?」 方清雨来了兴趣,「当然听过,最近在咱们圈子里都传疯了,可以啊老唐,跟景教授怎么认识的?」 也是因为方清雨一句「圈子」,季回才明白景樾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大家都在同一个圈子里,方清雨可以带他来,其他人也可以带自己的朋友,这个喊那个,于是就凑成了这样一个酒局。 不认识没关系,喝喝酒聊聊天,就熟悉了。 「景教授实验室正要定做一批器械,小程总就给搭了个线。」唐非倒了两杯酒,一杯递给方清雨,一杯推到季回跟前,「小季喝点?」 景樾的手指习惯性上抬,又克制地收回。 那边方清雨已经替季回回绝,「他不能喝酒,这有果汁和奶茶,季回你想喝什么?」 季回一如既往的随便:「都可以,谢谢。」 方清雨手一伸,给季回取了杯果汁。 景樾垂在半空的手渐渐攥起。 这算有效信息吗? 「对了景教授。」方清雨身子一歪,越过季回同景樾说话,「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献,是关于实验兔人造腺体移植的,单是一个腺体的培育就用了三年时间,期间失败过无数次,腺体不完整、腺体组织萎缩等等,景教授的试验应该跟那个差不多吧?」 季回知道那个试验,来自英国海曼博士的实验室,景樾带他看过完整的试验录像。 录像结束时,景樾过来吻他鼻尖的痣,然后跟他说了一句话。 「海曼实验室有世界上最先进的人造腺体培育技术,有最完备的培育舱,我会成为其中一员,季回,跟我一起去英国。」 「是海曼博士的试验。」景樾说,「恰好是我的博士导师。」 第18页 方清雨赞嘆:「厉害厉害,景教授年纪不大吧?」 「马上三十岁。」景樾回答,突然朝对面的程思齐看去。 多年默契让程思齐立马心领神会,他伸长胳膊同方清雨碰了碰杯,转移话题:「方老师是心理医生?」 刚放松没多久的季回又开始紧张。 方清雨解释:「我们精神科跟心理科还是有区别的,心理科那边主要针对轻症的心理问题,这种的一般通过心理治疗就可以治癒,精神科是针对比较严重的问题,是要进行药物治疗的。」 骤然增多的肾上腺素让季回浑身紧绷唿吸急促,明明坐在冷气下,可耳后的皮肤却冒出一层薄汗。 他咬紧牙关看了方清雨一眼,希望对方能赶紧终止关于精神科这个话题。 「这样。」程思齐点点头,又问了一个与职业毫不相关的问题,「方老师看着年纪不大啊,结婚了吗?」 方清雨呵呵一笑:「我应该是这里年纪最大的,还没结婚,工作太忙,哪有空考虑个人问题。」 「哦……」程思齐拉长嗓音,余光瞥向景樾越来越黑的脸,「那方老师应该有喜欢的人吧?」 方清雨觉得刚认识的两个人谈论这种话题有些奇怪,但他还是礼貌回答了程思齐的问题:「没有,还没遇到合适的。」 这会儿程思齐已经完全掌握话语权,简单了解完方清雨,突而将话题转到季回身上。 「小季也是刚回国,之前在国外是做什么?」 季回一时没反应过来,他愣愣抬头,含着吸管的嘴唇嗫喏几下,「信息素代素……」 方清雨替季回回答:「季回学的代素专业,大学期间就发表了两篇sci,后来走高素质人才通道出国读研,毕业后直接入职kn实验室。」 「kn?」景樾突然开口:「那家可以将信息素代素纯度做到99%的实验室?」 方清雨点点头:「对,那款『奢侈品代素』也是kn实验室的项目。」 季回一声不敢吭,这些东西他从未向方清雨透露过。 很明显意佩在跟方清雨介绍他时做了美化,他根本没有拿到那张毕业证书,也不是正常途迳入职kn的。 景樾静静听着。 他像个旁观者,只能从另一个人口中窥探季回的过去,虽然那几年他不曾参与,但看上去季回过得还不错。 他赞赏道:「很漂亮的履歷,不过一个人在国外,应该过得很辛苦吧?」 季回思维混乱不堪,凭着本能摇头否认:「不辛苦。」 「那就好。」景樾轻轻晃动酒杯,还未完全融化的冰块磕到杯壁,发出清脆的响声, 他抿了一口,任由辛辣的酒液绑架味蕾,而后意有所指道:「我刚出国那一年,倒是过得很辛苦。」 爱人不告而别,计划好的一切成为虚幻的泡沫,季回的欺骗给他狠狠一击。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生活中没吃过什么苦头,学业事业没遇过什么挫折,却因为季回毫不犹豫地抛弃,险些走入死胡同。 他以为季回有什么苦衷,于是带着猜想的答案去寻找,却再一次被无法转圜的真相击溃。 唐非不知道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笑着附和:「留学哪有轻松的,我朋友德国留八年,还没回来呢。」 程思齐也搭腔:「就是,所以我留了国内。」 只有季回明白景樾什么意思,短短几句话,他出了一身汗,大脑已经充血到有些眩晕的地步。 他豁然起身,将外套递还给方清雨,「方老师,我、我去趟厕所。」 而后匆匆逃离。 【作者有话说】 老婆们,下次更新是25号嗷! 第12章 白色雁山 这时刚好一首歌结束,包间顶灯大亮,景樾清楚地看见季回后颈上贴了一张腺体隔离贴。 他先是一怔,紧接着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 一张新的、今天才出现的、但用途不明的隔离贴。 「咔哒!」 玻璃杯不轻不重搁在大理石桌面上,杯中已经喝空,只剩几颗不规则的冰珠在杯底打转。 唐非一个做销售的,这种场合自然八面玲珑,见景樾杯空,连忙满上。 景樾掩住眼中愠色,抬手挡了挡,「我自己来吧,谢谢。」 季回没去厕所,而是一路逃出酒吧,找了个没人的石凳坐下,轻轻按动胀痛的太阳穴。 初夏的海风中带着淡淡的咸味,他坐在风口发了会儿呆,然后掏出手机,打开方清雨的对话框,打下一行字又逐个删掉。 他在思考是回包厢还是直接回家。 没等思考出答案,方清雨的电话先打了过来。 「季回?你去哪了?」 「方老师,我有事先——」 「你回来的时候帮我带包烟吧,我给你发红包。」方清雨似乎喝多了,声音变得迟缓,「来包雁山,白色包装那个。」 「……」季回只得应下,「好。」 他不抽菸,也从来没买过烟,货架上那些小盒子于他来说只有颜色的区分,他睁大眼睛去看,半天都没找到方清雨要的「雁山」。 售货员等不及,不耐烦道:「要什么?你说我给你找。」 季回:「要一包雁山,白色包装。」 「白色卖没了。」售货员从架子上取了一包黑色的,丢到玻璃柜檯上,「只有黑雁山了,要不要?」 第19页 季回觉得售货员态度有些差劲,如果是意佩在这儿,一定会跟她大吵一架。 但他无所谓。 他盯着烟盒上「雁山」两个字想了想,都是雁山,白色黑色应该差不多。 「就要这包吧。」 回到包厢前,季回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才敢推开门,屋里空荡安静,其他人早已离开,只剩景樾四个还坐在老位置。 不知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几个人聊了什么,程思齐这会儿正跟方清雨勾肩搭背,手里的酒杯一个劲儿往方清雨嘴边递。 「方老师,我敬你一杯。」 方清雨明显醉了,他推开程思齐递来的酒,叫苦不迭,「不能再喝了。」 程思齐没强求,手腕一转,又递到唐非跟前,「唐哥,来,我敬你一杯。」 唐非早已睡着。 「唿……」程思齐长舒一口气,往沙发上一瘫,沖景樾挑挑眉。 季回看了会儿,景樾说过程思齐酒量很好,但没想到能把方清雨并唐非两个人喝成这样。 他走过去,将烟递到方清雨跟前,「方老师,没买到白色雁山,只有黑色包装。」 方清雨没动,反倒是景樾抬手接了,「没关系,都一样。」 季回这才知道烟是景樾要的。 他立刻便后悔了,如果早知道是景樾要的,他会多跑几条街,多问几家店,去买那包白色雁山。 景樾接过烟盒,却没有拆开,而是在指尖慢慢转动。 他看了眼腕錶,又看向季回,「去哪了?怎么这么久?」 季回眼神四处游走,「有点闷,所以去外面透透气。」 景樾语气疏离:「好点了吗?」 季回像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回答景樾的问题:「好点了。」 景樾:「好,那走吧。」 他长腿一抬,起身拍了拍唐非的肩膀。 唐非浑身一震,睁眼时人还算清醒,「哎呦怎么睡过去了,他们人呢?」 程思齐连忙把人扶起来,「都走了都走了,我们也走吧。」 几人于最后离场,而那包未拆封的黑色雁山被留在了沙发缝隙中。 程思齐帮方清雨叫了代驾,又亲自把人送进车里。 临上车前,方清雨还在跟唐非交代,「老唐,你一定把季回送回家,知不知道?」 唐非不比方清雨好到哪里去,他比了个「ok」的手势,大着舌头道:「没、没问题……」 方清雨喝得走路都在晃,季回不放心地跟上去,「方老师,我送你回去——」 景樾伸手,精准地攥住季回的手腕,往自己身边狠狠一拽,两人几乎是撞在一起。 腕骨处传来烫人的体温,季回大脑一片空白,心脏毫无节奏跳动,在胸腔中生出一声声沉重的共鸣。 他感觉将他钳制紧攥的手指逐渐松动,就在他以为景樾要放开时,那只手又慢慢下滑,轻轻握住他的手掌,仍旧强势地不容挣脱。 无人注意到他们交缠紧握的手。 季回的心跳声停了几秒。 「不用管我不用管我。」方清雨弯腰上车,又想起什么,退出来喊了一嗓子,「对了季回,你药还在我车上呢。」 季回终于从灭顶的悸动中回过神来,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方老师,那个、药先放你车上吧,我明天去拿。」 方清雨:「好。」 等黑色suv离开,景樾看向季回,「什么药?」 季回急中生智道:「膝盖……」 景樾没再询问,默默收回视线。 程思齐又在路边拦了辆计程车,将唐非送上去,「唐哥,我先送你回去。」 唐非还惦记着要送季回回家这件事呢,他躲开程思齐,沖季回招手,「小季,你跟我走吧,我送你。」 景樾的手指突然收紧,两人掌心贴紧,迅速冒了一层汗。 季回没敢动,摇了摇头,「唐老师,你先回吧,我、我自己回去就行。」 程思齐拍着唐非的肩膀,把他往车上推,「让景樾送小季回家,唐哥你放心吧!」 唐非略一思索,这样也行,「那小季你跟景教授走吧,到家都说一声啊!」 程思齐搀着唐非上车,关上车门前朝这边看来,留下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计程车驶入主路,渐渐消失在视线中,景樾一言不发,带着季回往车边走去。 季回跌跌撞撞跟着,直到被景樾推上后座,两人牵在一起的手才分开。 一上车,景樾便掏出手机,将目的地改到大学城公寓。 收到的更改通知,司机回头确认:「先生,您刚刚将目的地改至大学城外租公寓a区,请问是您本人操作的吗?」 景樾收起手机,「嗯」了一声,「是我本人操作的。」 说完偏头转向窗外,一副不想看见季回的模样。 车子启动,季回侧过身,借着书包遮挡,被景樾握过的那只手轻轻攥起,又缓缓松开。 他想不通景樾的忽远忽近是什么意思。 但他向来有自知之明。 高楼下的霓虹灯如同一座座证明城市繁华的丰碑,迅速掠过眼前,在季回脸上留下光怪陆离的照影。 这一幕有些熟悉,景樾的位置从前座移到后座,离他更近,但司机不是程思齐,不会说些什么来缓解严肃的气氛,车内安安静静,只有导航在提示「前方右转」。 第20页 刚拐过路口,景樾突然开口:「师傅,麻烦路边停一下。」 季回从面向车门的姿势扭过头,刚好同景樾对视在一起。 景樾问:「需要什么药?」 季回一懵,「嗯?」 景樾:「你落在方清雨车里的,是什么药?」 什么药? 季回眨眨眼,他也不知道方清雨给他编了个什么伤。 「我……记不清了,名字挺复杂的。」 「那膝盖是怎么回事?磕了还是扭了?有暴露伤吗?」 「没有暴露伤。」季回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含混不清道:「其实就是抻了一下,不用药也行。」 「师傅,麻烦等我五分钟。」景樾放弃询问,直接开门下车。 季回赶紧趴在车窗上看,才发现车子刚好停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门前。 这个时间药店里只有一位营业员,不知景樾跟她说了什么,去取药前,她从柜檯下拿出一个塑料筐。 而景樾则显得心不在焉,频频向外看来。 季回目不转睛盯着景樾,他知道景樾看不见车内,于是更放肆更大胆了些,他凑得更近,趁景樾结帐的时候,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 但只来得及拍下一张,景樾已经拎着沉沉一袋回来,放在两人之间的座位上。 季回偷偷瞄了一眼,袋子里是一些治跌打扭伤的药,口服外用西药中药都有,每种药都多买了几盒,足以让一个真正的伤患用到下次再受伤。 发现季回在偷看,景樾问:「够用吗?」 季回赶紧抬起头,「够用,谢谢。」 药店离外租公寓只有一条街,车子停在a区入口,下车前,季回郑重道谢:「景师兄,谢谢你送我回来,你有没有收款码,我把买药的钱转给你。」 景樾打开手机,操作一番,亮出一个二维码。 季回赶紧扫了,「叮」的一声后,却跳出来添加好友的页面。 「……」他犹豫不决看向景樾,在后者不耐催促的眼神中,颤着手指按下添加按钮。 「我待会儿就转,谢谢。」他再次道谢,一手拎起塑胶袋,一手抓起自己的双肩包,开门下车。 计程车缓缓驶离,季回本想将袋子换到右手,一抬头,景樾就站在马路边。 【作者有话说】 景樾不是要抽菸,是猜到季回可能要逃,所以让方清雨给季回打电话买烟。 景樾:今天跟老婆牵手了。 明天加更一章嗷~ 第13章 丑陋伤疤 「我送你上楼。」景樾自然而然接过他手中的袋子,往前走去。 「不用了!」季回要拦,「景师兄,不用了。」 「季回。」景樾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 季回轻舔了下唇,唿吸变得沉重。 这是自两人再见后,景樾第一次完整地喊他名字。 「季回,你的住处我不能去吗?你觉得我会对你做什么?」 季回摇摇头。 景樾追问:「那就是有什么东西不能叫我看到?」 季回竟真的仔细思考起来。 那个二十平米的房间,他才住进去不到一个月,除去床和家具,只有一个从澳洲带回来的行李箱,暂时没有添置任何东西。 假肢也在身上,不会被景樾看到。 「没有。」他肯定道:「没什么。」 景樾背对着路灯,凌厉的面部线条被暖光软化,脸色平静如水,看不出一丝一毫波动。 他在判断季回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半晌,他给自己找了个必须要上楼的理由:「你膝盖伤了,最好不要提重物,我帮你把东西送上去就走。」 袋子里的几盒药实在算不上什么「重物」,景樾也知道理由有些牵强,不等季回说话,便继续迈开步子。 「景师兄。」季回抬手,把景樾后腰的衬衣拽出来一个小包,他连忙松手,小声道:「我住e区。」 e区,还要再走两条街。 景樾没抱怨,而是掉头,「走吧。」 景樾步子迈得大,季回要跟上有些吃力,已经穿戴一整天的假肢带来些钝痛,让他走路不自主颠跛起来。 他咬咬牙,一声不吭闷头前行。 手肘突然被人握住,一股力量在将他往上抬,景樾贴近,淡淡的酒味钻进鼻腔。 「伤得很严重?」 季回已经习惯了这双假肢会偶尔带来不适感,他摇头:「不是很严重。」 景樾没再问,也没松手,将季回一路搀扶回房间门口。 密码锁轻轻弹婻沨开,露出极小的门缝。 景樾本以为可以嗅到来自季回的甜葡萄信息素,可扑面而来的却是一股浓烈的玫瑰香气。 味道刺鼻,像是某个玫瑰alpha的信息素,景樾脸色一沉,手掌按在门板上,不由分说把门开到最大。 并不是什么alpha,而是一束真正的玫瑰,有几株已经完全死去,花苞从茎叶摔落,一瓣瓣散在地板上。 季回突然攥紧双手,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 他把这束昨晚才带回来的红玫瑰给忘了。 紧张之余,他又无比庆幸,幸好没在卡片上写景樾的名字。 景樾往玄关迈了一步,整个房间便尽收眼底。 简约统一的灰白家装,只有那束玫瑰像是突然出现在素描画上的大红油彩,异常灿烂,扎人眼球。 第21页 房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关上,景樾将手中的袋子丢在门边,状似无意打听:「谁送的花?方清雨?」 「不是、不是别人送的。」季回只顾着否认,没看见景樾眼神已经变得不对。 「不是别人送的?你是想说,你路过一家花店,觉得玫瑰好看,所以买回来送给自己?」 季回嗫喏着:「对,是我自己买的。」 景樾走过去,拿起玫瑰花上的心形卡片,缓缓念出:「eternal love。」 然后他随手一丢,转身看向还站在玄关的季回,「季回,撒谎也要找个好点的藉口。」 季回慌忙拿起手机翻找起来,「我、我有付款记录,真的是我自己买的。」 他急于证明,把手机递到景樾跟前,那是一笔399的支出,收款方是一家叫做真心真意的花店。 盯着帐单,景樾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为什么自己买花?羡慕别人?」 看到别人怀里的玫瑰,所以羡慕,所以一个人走进花店,为自己买下一束红玫瑰? 他将目光移至季回颈侧,「季回,是谁标记了你?他连束玫瑰都不愿意送吗?」 季回闻不到信息素,所以他并不知道景樾曾悄悄试探过他,他不明白景樾为什么这样笃定他被人标记了,从见第一面开始,就判定他贴隔离贴只是为了遮挡咬痕。 于是他仍旧坚持自己的说辞,「是发情期。」 「这个藉口你在半个月前就用过了,还有,你昨天没贴隔离贴。」景樾强调一遍,「昨天还没贴,所以,今天被谁标记了?」 季回的思绪被景樾的话搅乱,无数死结缠在一起,无法梳理。 景樾是不是看到了什么? 可他出门前对着镜子照了很久,衬衣立领刚好可以把疤痕遮住,应该没有露出。 景樾冷冷看着季回,突然抬手,往他后颈探去。 「啪!」 响亮一声,季回反应极大,他拍开景樾的手,捂住后颈踉跄着后退几步。 隔离贴已经被掀起一角,他用力按下去,眼神惊慌失措。 景樾愣怔片刻,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臂,白皙的皮肤上很快浮现一片红色。 「对不起!」季回第一时间道歉,却仍旧躲在远处,神情戒备。 「躲什么?」景樾抬眸,「怕我打你吗?」 季回胸膛剧烈起伏,很快红了眼圈,「景师兄,你是不是喝醉了?」 「没有。」景樾否认,再次伸手,「让我看看。」 让他好好看看,季回是不是被人标记了?那个人到底是谁? 折磨他半个多月的问题,今天必须要有个答案。 季回又一次躲开,干燥的喉咙用力吞咽几下,「景师兄,如果你恨我,可以打我,我不会躲,但你不、不能看我的腺体。」 如果他的腺体完好,他一定愿意。 但他不能给景樾看一条丑陋的、扭曲的、虫子一样的伤疤。 还有他的腿,他的病,以及他所剩无几的尊严。 「你也知道我恨你?」景樾往前几步,将季回逼困至无法逃脱的墙角,「我不打你,给我看看。」 季回摇头。 两人僵持不动,最后景樾先妥协。 「不给我看没关系,我只想知道是谁标记了你?方清雨,还是……还是那个七年前在学校门口等你的人?」 季回的脸瞬间煞白。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14章 人生旷野 * 每月十五号,舟城的救助金领取处就挤满了人。 那是些没有父母的孩子,他们自卑,敏感,人群中很好辨认——神情木讷,说话时不敢抬头,与人对视不会超过三秒。 只有季回不同。 季回是个心气儿很高的小孩儿。 他知道,只要努力学习,就可以考一个很好的成绩,成绩可以为他换来奖学金,换来老师的偏爱,换来同龄人艷羡的目光。 在那个年纪,这些东西足以支撑他的骄傲,让人忽略他的家境。 季回本以为自己可以一直骄傲下去,直到收到那封来自澳洲的信。 犯罪心理学选修课上,老师曾说过一句话。 人在绝境时容易走上歧途。 直到亲身体会,季回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其实他可以不去澳洲,可以不找苏润清,可以一个人过得很好。 但被忽视十八年的孤独兴沖冲杀了个回马枪,在他即将成年这天,裹挟着对亲情的渴望铺天盖地反噬。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一片旷野,四处是方向,他偏偏将自己逼上一条最难走的路。 跟隋江第一次见面时,对方给他带了一块精緻的腕錶做见面礼。 季回不懂这些牌子,也无意打听那块腕錶的价格,他委婉拒绝,将表盒推回隋江跟前。 隋江没接,下巴微扬,「不值钱的东西,先拿着玩,以后会送你更好的。」 季回摇摇头,「我不需要这个。」 「我知道。」隋江从怀里取出一只掌心大小的皮质烟夹,漫不经心打开,「我知道你要什么。」 烟夹在指间,并没有点起,可季回还是闻到一股浓烈的烟味。 他皱了皱眉,直到后颈的腺体开始发热,才后知后觉明白那并不是单纯的烟味,而是隋江的信息素。 第22页 「不好意思,快到易感期了,不太好控制。」隋江笑笑,在季回翻脸前将信息素收起。 「我知道你要什么,等合同到期,我会送你去澳洲留学,你留学期间的所有费用,我来出。」 隋江将合同放在季回面前,食指在最后一行点了点,「而这些,是合同存续期间的『报酬』。」 季回的目光落在那一串数不清的零上。 「隋先生。」他抬起头,深吸一口气,「我要再考虑一下。」 隋江将烟点起,隔着烟雾,眯起双眼看向季回,「可以,但不要让我等太久,我很喜欢你,你提什么要求我都会答应。」 直到入冬,隋江等不及,又给他打来电话。 「小季?还要让我再等一个月吗?」 电话里只有浅浅的唿吸声。 隋江道:「这样吧,我们见面聊,我在舟大门口等你,开着双闪。」 挂断电话,季回看了眼时间。 晚九点十分,还有五十分钟闭寝。 他做了三分钟的心理建设,站起来开始收拾书包。 舍友瞧见,露出一个轻蔑的眼神,「季回,快要闭寝了,你这个时候出去啊?」 季回低下头,应了一句:「嗯。」 身后传来一声嗤笑,语气愈发不屑,「那还回来睡吗?」 季回拿外套的动作一顿。 「不回来我就锁门了。」 「随便。」季回穿好外套,匆匆赴约。 那天很冷,但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季回刚坐稳,隋江就落下车锁,拿出电脑开始处理工作。 「就在这儿考虑吧,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说,如果今晚上愿意跟我走的话,我再给你加十万块钱。」 季迴转头看着窗外,舟城大学四个字下面刻着一句话。 知识改变命运。 季回忘了要考虑的事,他在想,知识真的能改变命运吗? 他得不到答案,前面只有一条路,他不得不走。 不是隋江,也会是其他人,他不知道自己这五年值多少钱,但隋江给的已经足够他解决所有问题。 「我……」他张了张口,又突然顿住,眼珠轻轻震颤。 隋江朝他看来,「怎么?考虑好了?」 季回没回话,目光紧紧盯着车窗外的人。 景樾。 快要下雪的天,景樾只穿一件单薄的黑色风衣,走到车边时,他放下手中的箱子,转身朝车窗看来。 季回吓了一跳,迅速扭头躲开。 隋江扫了眼外头年轻俊朗的alpha,嘲笑季回胆小,「那是你同学吗?别怕,车窗贴了隐私膜,外面看不到里面。」 季回将信将疑回过头。 他看见景樾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没多久,学校里跑出一个人,跟保安说了什么,才让景樾带着箱子进门。 黑色箱子上是一串字母。 gm-7700。 是实验室新定的一批器械,国际最新标准,用于替换掉从前老旧那批。 「你刚才想说什么?」隋江追问:「考虑好了吗?」 「嗯。」季回缓缓收回目光,腰板也慢慢挺直,「考虑好了。」 他看向隋江,右手不动声色探进书包里,里面是一把水果刀。 「隋先生,我决定不签合同了,请放我下车吧。」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答案,隋江不悦地扫了眼腕錶,「小季,我开车到这里要二十分钟,从你考虑到现在过去了三十分钟,一共浪费了我五十分钟,为了来找你,我工作都是在车上做的,结果你跟我说合同不签了?」 季回毫不走心道歉:「对不起隋先生,但我现在必须要下车,宿舍快要闭寝了。」 隋江问:「几点闭寝?」 季回开始焦急:「十点,隋先生,我要下车,麻烦您开一下锁。」 隋江似笑非笑瞥他一眼,慢悠悠解开车锁。 季回松了口气,打开车门钻出去。 「小季。」隋江喊了一声。 季回脚步一顿。 「如果后悔了,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 季回把书包往肩上一甩,迎着寒风往前跑,一口气进了学校大门才慢慢停下。 其实从隋江车上下来时就已经过了十点,现在他没法回宿舍,只能找个地方对付一晚。 季回想了会儿,转头往实验楼走去。 景樾刚才还在搬实验器械,实验室说不定还开着门。 实验室的确开着门,可里面空无一人,景樾跟箱子都不在。 季回等到十二点,见无人来,才将门关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 半夜的实验楼异常寂静,低温箱运行时发出「嗡嗡」的声响,成了最好的催眠曲。 季回裹紧外套,侧身看着电源上闪烁的光点。 知识当然能改变命运了。 不然他怎么能在舟城最好的学校里,用全世界最好的设备完成他的实验。 总会有办法的。 他想做的事,总会有其他办法的…… 他翻了个身,轻轻合眼。 季回,不要着急,会有路的。 「……昨天回来比较晚,怕错过闭寝时间,所以就直接把设备带回了宿舍。」 「下次不能做这种事了,万一设备出了问题,谁都付不起这个责任。」 「知道了,唐老师。」 走廊传来由远及近的谈话声,季回迷迷煳煳睁开眼,刚好看到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 第23页 他明显还没睡醒,脑袋在臂弯里蹭了蹭,眼神呆滞望着来人。 几点了?他的闹钟为什么没响?怎么这么早就有人来? 景樾看了眼时间,问道:「昨晚睡在这里吗?」 这时唐七礼走进来,看见季回,「诶」了一声,「季回?你怎么在这里睡觉啊?」 季回终于清醒,他「腾」地起身,有些不好意思,「没赶上闭寝。」 唐七礼笑笑:「你这孩子,下次晚了就跟宿管说一声,他会放你进去的。」 「好,谢谢唐老师。」 景樾本想进去拿样东西,可办公室封闭了一整晚,属于omega的信息素正源源不断向走廊倾泻。 他后退一步,仍旧无法躲开信息素的包围。 好像是葡萄,但更甜一些。 看见景樾往外退的动作,季回也意识到什么,他脸色爆红,把屋里所有窗户全部打开,然后抓起自己的外套和书包跑出去。 冬季的风扑进来,甜葡萄味道很快被冲散。 季回没回宿舍,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坐到实验桌前等待上课。 七点出头,大家陆续醒来,大群里开始有人聊天。 【孟一:早。】 【万明朗:早~今天上午什么实验来着?】 【孟一:信息素提纯。】 【申馨欣:信息素提纯还是代素提纯?】 突然,一道与实验完全无关的消息横插进来。 【简瑎:@季回,你昨晚去哪了?一整晚都没回来,别忘了今天是你的值日。】 昨晚就知道他不回宿舍,今天又专门跑来大群问,季回不认为简瑎只想跟他说值日的事。 果不其然,简瑎的下一条消息紧跟着跳出来。 【简瑎:昨天半夜给你打电话的是谁啊?你干爹吗?你今天还起得来吗?要不要帮你请假。】 几秒后,消息被撤回。 【简瑎:不好意思,发错群了。】 群内鸦雀无声。 十八岁的季回不像后来那样软弱,他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句脏话。 正要问问简瑎什么意思,已经有人率先将他的名字艾特出来。 【景樾:@季回,我桌子上有个白色文件夹,能不能帮我送到七楼实验室?】 季回一怔。 他很快便反应过来,景樾是在用这种方式戳破他还在别人床上的「谣言」。 【作者有话说】 那个,小回的残疾是跟景樾分手之后的事,他大学的时候还是一个健康活泼,积极向上的人。 后天更嗷~ 第15章 折磨自己 景樾的出现将群内聊天拉回正轨,大家仿佛什么都没看见,继续刚才的话题。 季回知道简瑎的消息已经在私聊中传遍,他没在乎,而是找到景樾要的文件夹,小跑着去了七楼。 走廊最后一间是唐七礼的实验室,景樾经常在那边帮忙。 季回敲了敲门,里面传来景樾的声音:「稍等。」 门开了条缝,一股刺鼻的酸味从屋中飘出。 季回连忙把手里的文件夹递过去,「景师兄,你看下是不是这个。」 景樾接过,并未打开就点了点头:「是这个,谢谢。」 关门前,季回突然上前一步,鬼使神差替自己解释道:「景师兄,其实我没有……不是他说的那样……」 景樾没有打断,而是耐心听季回说完,他语气冷淡,无法辨别其中情绪:「既然没做,就不必向我解释,我不会乱说的,你放心。」 季回如释重负,汗湿的指腹在衣角揩了揩,「景师兄,谢谢你。」 景樾以为季回在为刚才的事道谢,他微微颔首,礼貌疏离:「不用谢。」 回到实验室,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见季回进门,表情都有些不自然。 季回目不斜视走过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想着景樾的话发呆。 那句道谢并不单单为了景樾帮他说话,更多的是因为昨晚的事。 他是决定答应隋江的,可看到景樾那一刻,却突然改变了想法。 因为景樾,所以他从歧路退了一步,重新回到了自己的旷野。 自那件事后,学校论坛也出现了更多关于季回的谣言。 季回懒得理会,只顾埋头做自己的实验。 只要景樾相信他就好。 景樾也再没让季回送过东西,两人隔着四层楼,见面的机会并不多。 只偶尔轮到季回为实验室带饭时,景樾会在自己那份炒河粉中翻到一个完整的煎蛋。 藏在最下面,不会轻易被人看见。 是季回的谢礼。 第二天一早,季回的桌上就会多一瓶牛奶或者果汁。 是景樾的回礼。 两人就这样用无人注意的方式暗暗「交流」了几次,季回突然清醒,主动结束来往。 他这样一个人,就连做景樾的朋友都不够资格。 一个熠熠发光,享受众星捧月,一个黯淡不见,散在宇宙最边缘。 就在季回以为不会再同景樾有任何交集时,一则突如其来的消息再次改变他的决定。 「……典型性徵腺体研究,已经批下来了,这是我的第一个国际重点研发项目,我是要拿它冲击里程碑名录的,以后也会添加到你的履歷中,景樾,你觉得呢?」 唐七礼问完,景樾很久都没出声。 第24页 半晌,他有些为难地开口:「唐老师,这个项目可以在一年内完成吗?」 唐七礼不解:「这是个需要长期进行的项目,不用那么着急,我知道你一直想去英国读博,你可以随时走。」 说着,她把手中的文件递过去,「人员名单我初步确定了一下,你先看看,目前只在硕博生里选拔,你跟他们更熟悉,这件事就交给你负责吧,有合适的也可以推荐。」 又是长久的沉默后,景樾最终还是答应下来,「好。」 走廊尽头的防火门后,季回绷紧身子贴墙站立,「国际重点研发项目」几个字一遍遍迴荡在他脑袋里。 胸膛随着每一次唿吸而剧烈起伏,他缓缓抬手,手掌按在心脏上方,久久不能平静。 几天后的圣诞节,景樾的实验桌上突然出现了一只洋桔梗,青涩气味中夹杂的,是淡淡的甜葡萄味道。 季回永远记得那一天,他走进那家花店时,店里的玫瑰已经全部预订出去,于是他只好买下一只洋桔梗。 也是那天,他开始追求景樾。 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他去见隋江时,会被景樾看到。 * 「你看到了……」季回还维持着保护后颈的姿势,紧紧缩在墙角,身子颤慄着,「都看到了,为什么帮我说话?为什么要答应我?」 他还以为自己在景樾眼里多么干净多么无辜,实则景樾早就将他那颗脏透的灵魂看了个彻底。 「是,我看见了,我看见你上了那辆车,也看见你从车上下来,看见你进了实验楼,不然你以为我会答应你吗?」 「我没有。」季回慌慌张张为自己解释,「我跟他什么都没做,我们只见过两面,我是——」 「我知道。」景樾打断他的话:「季回,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们什么都没做,都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我也不是来跟你翻旧帐的。」 「我只想知道,现在。」他强调了现在两个字,「你是不是被他标记了?他给你多少钱?买了你几年?」 季回倔强地摇头,用尽浑身力气否认:「不、是。」 「那是谁?还是说你刚回国就跟方清雨勾搭在了一起?季回,你跟他才认识几天?你了解他是什么人吗?」 季回依旧摇头:「不是……」 「好,都不是。」景樾深吸一口气,拼命将理智拉回。 「你说是发情期,发情期就不能让我看腺体吗?你的腺体,我碰过,吻过,标记过,现在只是看一眼都不行吗?你觉得我没资格?」 景樾只能想到这样一个原因,他们已经分手,是没有任何关系的alpha和omega。 omega的腺体是不可以随便给其他alpha看的,这些知识小学就教过。 自然也教过,alpha不可以用任何手段逼迫omega。 「你怕我会用信息素逼你提前进入发情期,会趁机标记你,然后用这种方式报復你,是吗?」 他有太多猜测了,可怎么都问不到一个答案。 季回抖着嘴唇说不出话,他现在的样子不太好看,脸色惨白,只有眼周一圈涨红,透着病态。 景樾突然闭了闭眼,将头扭去一旁,强迫自己不去想季回通红的眼眶。 更多更过分的质问也再没机会说出口,就这么败下阵来。 「季回。」他尽力放轻声音,「明明是你一直在伤害我,你怕什么?」 他是该好好折磨季回的,他该用一个终身标记把季回困在身边,让季回知道戏耍自己的下场,可现在看来,全是在折磨自己。 【作者有话说】 解读一下:季回是喜欢景师兄的,他没理其他人,只向景师兄解释了。 再解读一下:景樾先入为主以为季回刚回国就被人标记,醋是肯定要醋的,更多的是气季回不爱惜自己。 其实我还是很喜欢看景师兄把钱包摔在小回床上,说那个男人出多少钱我出双倍,但很可惜佩子不让写包养了。 后天更嗷~ 第16章 不再联繫 两人又进入漫长的僵持,最后仍旧是景樾先妥协。 「我是没资格,跟谁在一起也是你自己的事,季回,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每个人都会走错路,但不能明知那是一条错路还要继续往前走……我只说这一次,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留下一句「早点休息」,便转身离开。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耗光了季回所有力气,他无力支撑骤然变沉的身体,缓缓跌坐在地。 他蜷缩着,像罩在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下,被从未有过的剧烈悔意围困。 从决定去澳洲那天起,他就走了一条错的路,那之后的每一步更是错上加错,他已经无法回头。 早晚有一天,景樾会知道所有事。 晚上季回做了个梦,梦里他没贴隔离贴,也没穿假肢,景樾抱胸站在他面前,冷冷盯着他。 「季回,你活该,如果你不骗我,不离开我,就不会变成这样。」 他坐在地上,只能抬头看景樾,他想说自己后悔了,张了张口却没有发出声音。 然后景樾转身就走,他没穿假肢,怎么追都追不上。 「……叮!日程提醒,您添加了今日八点整的事件:1。点击完成关闭事件,十分钟后再次提醒。」 季回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添加了一个名称为「1」的日程提醒,他被叫醒时,屋里刚好刮进一阵潮乎乎的风。 第25页 他盯着窗台上溅起的细小水花看了几秒,才豁然撑床坐起。 忘记关窗了。 好在窗并不远,一伸手就能关上。 关好窗户,他又探头往床下看了眼,也幸好醒得及时,没让整个屋子泡进雨水里。 季回重新倒回床上,后颈传来异物感,他这才想起昨天不仅忘记关窗,隔离贴也没撕,只来得及把假肢拆了,便浑浑噩噩睡过去。 要起床时,方清雨的电话刚好打进来。 「季回?你在家吗?」 「嗯,在家。」 季回将手机开了外放,慢慢挪到床边,开始穿戴假肢。 方清雨长长唿了一口气,「我昨晚喝醉了,谁送你回家的?有没有出什么事?」 季回动作一顿。 「没什么事。」他答,「唐哥和小程总都喝多了,是景教授送我回来的。」 「好,那就好。」提起程思齐,方清雨语气唏嘘:「这个小程总也太能喝了,而且……唉。」 而且也不知道怎么了,一直在给他灌酒。 喝到一半时,他还拿出手机查了查,想看看是不是有哪里惹到了对方。 季回穿好右脚,往地上踩了踩,「方老师昨天没事吧?」 「我没事。」电话那边传来水声,方清雨像是在洗脸,声音也断断续续,「我现在去上班,你有空的话就来拿药,没空我找个跑腿给你送过去。」 这时左腿假肢也穿戴好,季回拿起手机,关掉外放后贴在耳边,「方老师,我下午再过去拿吧。」 方清雨着急出门,没说两句就挂断电话。 季回在屋里来回走了两趟,确定假肢没什么问题,钻进浴室准备洗漱。 他的水杯正摆在洗漱台上,里面装满了水。 ——玫瑰也忘了浇。 「叮——」放在床尾的手机响了一声。 季回以为是方清雨的消息,刷着牙跑出来看了眼,发消息的是一个陌生人,暱称是一颗绿油油的圣诞树。 【圣诞树:醒了吗?】 计程车上的一些记忆渐渐回笼,季回这才想起,昨晚他把景樾的通讯加了回来。 他没立刻回復景樾的消息,而是点进动态看了眼,一片空白。 「叮——」 【圣诞树:醒了就回个消息。】 季回犹豫片刻,点开转帐,给景樾发了个一千块钱的红包。 应该够买药了。 舟大七楼实验室,看着那条十分突兀的转帐消息,景樾生生气了一个笑出来。 他没收,直接拨了电话。 毫无预兆的电话打了季回个措手不及,他跑回浴室把嘴里的牙膏沫子漱干净,才按下接听。 「季回。」 季回「嗯」了一声。 「季回,现在有一件非常棘手的事,你能来学校一趟吗?」 季回十分警觉:「什么事?」 昨晚的经歷并不好,他不想再被景樾堵在墙角,被迫撕下隔离贴,亦或是被逼问隔离贴下到底是什么。 景樾的语气有些无奈,「今天刚收到消息,我被举报了,帮你写论文那件事,涉嫌学术造假,学校要重新调查。」 季回一懵,急切开口:「是谁说——」 他及时停下。 应该是景樾亲口说的,唐老师生日那天。 「抱歉,因为一句气话,就否认了你的努力成果,还把你牵扯进来,我会尽快解决,但需要你过来一趟。」 「好,我现在马上过去。」季回挂断电话,换好衣服匆匆出门。 不管是研究成果还是名誉,那些东西对他来说已经没什么用处,但对景樾却很重要。 如果不能证明论文是他自己完成的,景樾或许会面临开除处理。 景樾的试验,景樾过去三十年的努力,都会化为泡影。 外租公寓离舟大只有一条街,季回走得飞快,景樾的消息再发来时,他刚进实验楼。 「叮——」 【圣诞树:七楼老地方。】 季回看了眼消息,目光扫过那棵圣诞树,他动动手指,添加了备註。 景师兄。 拐进七楼走廊前,季回将才修改几分钟的备註删掉,对话框顶端又变回那棵绿油油的树。 【季回:景师兄,我到了。】 「圣诞树」没再回復,实验室的门从内打开,景樾露出半个身子,「进来吧,腿好点了吗?」 季回进门看了一圈,屋里只有他们两个。 「景师兄,学校那边怎么说?什么时候开始调查?都是调查什么?要查很久吗?」 景樾看上去一点都不着急,还在操作低温箱,「要晚一点过来,再等等吧,应该不会查太久。」 他从俯身的姿势站直,朝季回看去,「你今天有事?」 季回摇摇头,惴惴不安,「没事。」 这时空荡荡的胃突然向里紧缩,发出一长串「叽里咕噜」嚣张的叫声。 季回脸一红,第一件事便是抬头看向景樾。 「没吃饭?」 景樾没有嘲笑的意思,他放下手中的培养皿,将实验服脱了挂在衣架上。 「走吧,先去吃个饭。」 季回怕耽误调查,连忙道:「不用,不是很饿。」 景樾:「我也没吃,一起吧,调查的事不急。」 从学校出来时天已放晴,两人没走太远,直接去了景樾喜欢的那家店。 第26页 上午十点,小店里只有一桌客人。 炒河粉上了两份,季回把没加豆芽的那份推至景樾跟前。 窄小的桌面只能放下两个盘子,低头时,两人的头髮不小心碰触,季回不动声色摸摸脑袋,往后缩了缩。 他们各自沉默着,店里只有老闆无聊时刷视频的声音。 压在桌面的手臂突然感觉到一阵震动,季回拿过自己的手机看了眼。 没有来电。 他抬头望去,刚好看到景樾把还未接起的电话直接挂断。 「是调查的人吗?他们到了?」季回问。 景樾重新拾起筷子,「不是,先吃饭。」 话音刚落,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这次季回看了个正着,备註只有一个字。 妈。 景樾再次挂断,调了静音,反扣在桌面。 季回很有眼色,他搁下筷子,站起身来,「景师兄,我吃饱了,我去外面等你。」 「不用等我。」景樾直接给老闆转帐,「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景樾跟上,目光落在季回后颈上。 或许是他昨晚的咄咄逼人给季回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今天那里贴了两张隔离贴,不同颜色,交叠在一起。 景樾目光闪烁片刻,清了清喉咙。 「昨天吓到你了吗?」 季回低头,眼神躲闪,「没有。」 景樾漫不经心道:「别害怕,没想对你做什么,也懒得对你做什么,都是成年人了,对一段感情斤斤计较显得很可笑,今天这件事解决后,应该不会再联繫。」 他说完不再联繫,两人像是当即实行起来,连脚步都刻意放到最轻,沉默一路。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嗷~ 对不起!我真的很怕雷到大家,不是正在排雷就是在排雷的路上,最近发现文案的排雷没那么精准,这里再排一次,希望没有创到大家。 受追攻是有目的的,真的骗了攻,这条路走到一半有反悔过,但由于另外一个不可抗因素还是继续原计划。 受在甩了攻之后,才经歷文案那些不好的事情,大学时是健康的、正常的。 第17章 什么东西 刚回实验室,唐七礼便找上门来。 她举起手机,一脸无奈:「景樾,你怎么又不接你妈妈电话,她刚才打到我这里,让你回一下。」 余光扫见一旁的季回,她迟疑片刻,半晌才露出一个笑,「季回?是季回吗?」 没想到唐七礼还记得他,季回身子站得笔直,有些拘谨:「是,唐老师好。」 唐七礼走进来,扶着季回的肩膀拍了拍,眼中笑意更深,「很久没见了,现在怎么样?毕业了吗?还在从事信息素代素相关的研究和行业吗?」 季回说不出自己过得怎么样,只默不作声点点头。 「你今天来是……」唐七礼转头看向景樾,「是找景樾的?」 季回跟景樾在一起时就搞得轰轰烈烈,后面更是高调热恋了整整一年,唐七礼也是见证人之一,对于两个孩子后来的事,她也略有耳闻。 季回则有些尴尬,「是景师兄被人举报帮我写论文,学校让我过来配合调查。」 「举报?」唐七礼脸上的神情渐渐变得茫然,明显还不知道这件事。 她看看季回,又看看景樾,最后问道:「景樾,怎么回事?」 景樾走过来,简单解释一句:「学校监管组那边给我打的电话,就是走个过场,聊几句,出具报告就结束了。」 唐七礼眉头紧锁,「景樾,一旦认定,不仅会处罚你们两个,我和学院几位老师都要担责的,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景樾一脸坦然,「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一个谣言,唐老师,请您放心,季回会帮我证明的。」 唐七礼深深嘆了口气,「景樾,你——」 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对话,她看了眼手机屏幕,直接递给景樾,「你妈妈,还是接一下吧。」 景樾只得接起。 谭月玲上来就是埋怨:「景樾,怎么挂妈妈电话啊?」 景樾找了个藉口:「刚刚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 「你就骗我吧,你今天没课,我看过你课表才给你打的电话。」 景樾深吸一口气,「您有什么事吗?」 「你跟维维聊得怎么样?有没有再约她吃饭啊?」谭月玲的声音带上笑意:「要不这个周天约维维来咱们家吃饭吧。」 景樾看了季回一眼,转身往外走,「我应该跟您说的很清楚了……」 后面的话被沉重的防火门隔绝。 唐七礼抚了抚胸口,看着季回,「季回,监管组什么时候过来?」 季回老实回答:「景师兄说晚一点过来。」 「好,应该没什么事,你跟景樾专业都不同,他怎么帮你写论文?待会儿实话实说就行。」 说完,唐七礼摆摆手,「我先回去吸点氧,这个病啊,太折磨人了。」 「好,唐老师慢走。」 送走唐七礼,季回搬了张凳子坐在实验桌前,打开日历,慢慢往后数了五天。 「季回。」 季迴转头,景樾站在门口,朝他招了招手,「季回,来。」 传说中的监管组姗姗来迟,七八个人在对面坐成一排,一熘地中海、大同小异的条纹格衬衣以及人手一个不锈钢保温杯。 第27页 「季回是吧,2377届毕业生,信息素代素专业,有人举报,你毕业时的两篇sci和毕业论文都是由景樾景教授代写的,我们现在要对这件事的真实性进行调查,需要你配合一下。」 季回正襟危坐,「好。」 景樾拿了一瓶水,打开后又拧上,轻轻搁在季回手边,「喝点水。」 季回没心思喝水,他所有精力都放在应付调查上。 「举报人在举报信里列了三条证据,第一,季同学完成论文时,跟景教授是恋人关系,并且,景教授曾亲口说过这段关系是用两篇sci换来的。」 「不是!」 「是。」 两人异口同声,却说出两个完全不同的答案。 在季回不解的注视中,景樾不疾不徐道:「是恋人关系,我的确给过他帮助,但仅限于指导,建议,以及一些错误语法的纠正,我跟季回专业不同,我对信息素代素的理解深度甚至不如他。」 季回静静听着。 「至于那句话,是许多年前学校论坛的一句谣言,被分手后我心生怨恨,所以故意当着大家的面说了气话。」 他说到「怨恨」两个字时,季回慢慢收回视线,垂下眼帘。 「好,第二,是当时还在读大三的季同学不具备单独完成两篇sci的能力,论文的内容和质量也远远高出本科水准。」 这种猜测并不好反证,季回并没有任何证据,当时熬夜写论文时的所有手稿和资料也早就进了垃圾场。 季回久久没有开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景樾看他一眼,替他作答。 「季回十六岁时就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舟大,在校四年,年年都拿最高奖学金,ntn竞赛金奖,ffg竞赛金奖,举报人自己做不到,不代表季回做不到,用这种质疑来举证……他算什么东西?」 季回内心小小起伏了一下。 他从没见过景樾说脏话。 景樾目不斜视,双手交握搭在桌沿,换了个更有压迫感的姿势,微微颔首,「请继续。」 几位监管员互相对视一眼,中间那位推推鼻樑上的老花镜,双眼眯起,将面前的本子拿得更远。 「第三是一条佐证证据,据说季同学能被破格选入典型性徵腺体研究项目,是因为景教授的暗箱操作。」 监管组所有目光集聚在景樾身上,「那是不是也能说明,景教授从一开始就有这种学术不端的行为?」 季回心里勐地一沉,唿吸变得急促。 他几乎能猜到举报人是谁了。 他能参加唐七礼的项目,也的确跟景樾有关。 「不是。」季回否认。 但他明显紧张起来,双肩僵直着朝里内扣,会议桌的遮挡下,大拇指窝在掌心中,一下下攥动。 「是吗?」监管组继续提出疑问。 「举报人提供了一份文件,能够证明季同学在与景教授交往前,曾不止一次向留学中介谘询过国际重点研发项目的相关事宜,后面两人交往,跟这件事有关吗?景教授是不知情,还是默许了呢?」 时间静止了几秒,景樾像是听说了一件荒诞可笑的事,他转头默默注视着季回。 他在等待季回否认。 可季回迟迟没有开口。 会议室的椅子排列紧密,他们之间只隔着几公分的距离,景樾盯着季回愈发苍白的侧脸,轻声催促:「季回?」 季回仍旧没有回答。 直到过去很久,他终于在季回的沉默中探寻到什么。 也终于想起他们第一次标记那晚,季回的种种异样。 主动露出的腺体,毫无保留倾泻的信息素,还有那句莫名所以的谢谢。 景樾说不清现在什么心情,他更愿意相信那只是举报人钓鱼执法的小伎俩,于是朝监管组示意道:「我想看一下那份文件。」 监管组拒绝了他的请求:「抱歉,文件会泄露举报人信息,暂时不能提供。」 说完又看向季回,继续询问:「季同学可以反证吗?」 季回张了张嘴,被景樾抬手拦下。 「参研人员是唐老师经过深思熟虑后选定的。」景樾脸色十分难看,「初始名单上就有季回的名字,那时我们还没有在一起。」 季回后背明显一僵,倏地转头看来,眼神诧异。 景樾冷漠地回望,漆黑的眸子深不见底。 「至于出国留学的事,与我们的交往无关。」 【作者有话说】 景樾妈妈就是那种令人窒息的控制欲强的家长。 咱也不知道真正的调查是什么场面啊,想像的。 后天更嗷~ 第18章 神明赐予 * 典型性徵项目的消息出来后,季回曾看过那份名单。 午休的时候他偷偷回了实验楼,却刚好碰到从办公室出来的简瑎。 简瑎看他一眼,似笑非笑问:「你也是来看名单的?我帮你看过了,没有你的名字。」 季回没理会,擦着简瑎的肩膀推门进屋。 简瑎的声音从门缝里传进来,「不信啊?不信你就自己看看呗。」 名单上的确没有他的名字,季回翻了三遍。 意料之中,毕竟这次参研人员只在硕博生中选拔。 季回并不失望,他又想起唐七礼说过可以推荐的话,于是带着希冀找上门。 「唐老师,那个典型性徵项目的人员名单,我想——」 第28页 唐七礼笑眯眯打断他的话,「你已经看过名单了?是景樾给你看的?」 季回没来得及推荐自己,唐七礼又拍拍他的肩膀,「季回,你很聪明,但你的师兄师姐也很优秀,你还要继续努力才能赶得上他们的步伐。」 这句话在季回看来是一句中肯又委婉的拒绝。 他只得强行挤出一个笑,「我知道了,唐老师,我会努力的。」 他已经很努力了,为什么还是不行? 绝境时,他又走上另一条歧路。 ——如果是景樾帮忙推荐,唐老师会不会多考虑一下他? 或许是幸运之神再次眷顾,季回没费太多力气就追到了景樾。 季回觉得,景樾就是神明赐给他的人,每当他无路可走时,景樾都会给他带来新的希望。 而随着交往加深,季回慢慢发现,景樾是一个很可靠的伴侣。 在确定两人能继续走下去后,景樾向他坦诚了未来几年的计划,给足了安全感。 ——英国留学,进行人造腺体研究,然后从事相关行业。 告诉季回的原因是,现在这份计划里,需要添加季回的那部分。 当被问起未来打算时,季回表情有些僵硬,他极不自然地撇开双眼,「景师兄,我想参加唐老师那个项目……」 他本想求景樾帮他,可直接说出来目的性太强,他怕景樾厌恶,怕景樾发现。 于是他强忍着心虚,声音也越来越低:「我听说,只要参加一个国际重点研发项目,发表两篇sci,就可以出国留学,我想跟你一起去英国。」 他的躲闪在景樾眼中变成了害羞,景樾笑笑,目光变得温柔,「那样的话,需要非常努力才可以。」 「我知道。」季回抬起头,双眼明亮,「我会努力的。」 「好。」景樾给与肯定,「你很优秀,一定可以的。」 季回错将景樾的肯定当成是答应的信号。 那天晚上他主动露出腺体,甜葡萄味道淹没整个房间,与景樾的红酒信息素纠缠不清。 醉意上头时,他圈住景樾的脖子,边哭边颤,贴近了小声耳语:「景师兄,谢谢你。」 上床的时候说谢谢显得十分突兀,但景樾的心神全部被身下人青涩的反应占据,没注意到季回的反常。 季回不知道景樾是怎么跟唐七礼说的,半个月后的项目启动会上,他的名字出现在参研名单中。 纵然有人质疑,但ntn和ffg双金奖的成绩成了最好的证明。 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搬开,一切都很顺利,季回也将心思藏得很好。 骄傲如景樾,他从没想过季回接近他另有目的。 追他的人太多了,omega、beta甚至是alpha,从未有人想在他这里得到什么,更何况那张名单上本就写着季回的名字。 在他眼中,季回在为了他们的未来而努力。 而在其他人看来,季回能够参加唐七礼的项目,是因为景樾。 就连季回自己都深信不疑。 可现在景樾却告诉他,名单上本就有他的名字。 * 「……如果对这部分有异议,可以去档案室查找初始名单,季回的资料在倒数第三张,唐老师也可以证明。」 景樾竭力稳住声音,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理智冷静。 「请问可以了吗?」 监管组点点头,拎起各自的保温杯。 「可以了,我们去档案室看看,情况属实的话,会尽快出具调查报告的。」 「麻烦各位老师了。」 景樾将人送走,背对着屋内,在会议桌的圆形拐角处站了会儿,才面无表情转过身。 季回慌慌张张站起来,「景师兄……」 景樾已经到了跟前,他似乎没有太生气,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大吵大闹,只用冷漠的眼神看着季回。 「季回,你现在可以解释。」 季回嘴唇微微颤抖着,不知所措,「对不起。」 「为什么说对不起?为什么不解释?」景樾问:「是因为没什么可解释的吗?」 季回焦急回答:「我不知道,我看过名单,没有我的名字。」 初始名单上怎么会有他的名字呢?他翻了三遍,他去找唐七礼,唐七礼也拒绝了。 两人头顶就是换气扇,带着独有的化学试剂的味道从上方吹下来,恍惚间,季回似乎闻到了景樾的红酒信息素。 他瞬间有些头晕,好像又回到了景樾标记他的那天。 「不知道?」 景樾语气异常平静,却隐隐挟带无形的低气压,一旦突破桎梏,暴风雨便轰然而至。 「如果知道呢?」他自问自答:「如果你早知道那份名单里有你的名字,就不会大费周章接近我,就不会跟我在一起,对不对?」 季回脸色煞白,艰难地吐出几个字,「对不起,我以为你知道……」 他以为景樾默许了他的请求,以为景樾是愿意帮他的。 景樾反问:「我知道?知道什么?知道你从头到尾都是耍我的?」 所以才能毫不留恋甩了他,所以不愿意叫他看腺体,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季回,从一开始接近我,只是为了参加这个项目,是吗?」 「景师兄,我——」 景樾冷冷打断:「你只回答是或不是。」 第29页 一种窒息感漫上喉咙,像是无形的枷锁,将季回的声音牢牢封住。 他不敢让景樾等太久,于是拼尽全力,终于将唇张开。 「是。」 「你早早计划好了出国,所以说要跟我一起去英国也是骗我的,是吗?」 「是……」 「如果负责项目名单的不是我,你会去追别人,跟那个人上床,让那个人标记你,是吗?」 季回脸色灰白,他再也发不出声音,像是默认了景樾的话。 景樾觉得眼前的人变得陌生,变得不认识了。 他以为纵然季回有过背叛,纵然毫无理由离开他,至少他们曾经相爱,至少他们的过去都是真的。 他将那些无法实现的计划当做遗憾,直到前几天还犹豫不决地徘徊在走向季回的边缘。 他根本没想过,季回敢这样欺骗他。 「季回,在你心里,我们的第一次标记算什么?一场交易吗?你这样跟出去卖有什么区别?」 仿佛有什么东西从百米高空坠落,直直砸在季回头顶。 季回捡起来才发现那是谁的心。 他胸口空荡荡的,眼神也空洞,他盯着景樾的唇,只知道景樾还在说着什么,可后面的话却统统听不清了。 他极力辨别景樾的唇形,终于在最后看清一句。 似乎是一声「滚」。 季回恍惚地点点头,他像是麻木了,没感觉到任何难过,或是任何想哭的预兆。 只是拖着浑身疲惫,慢吞吞离开。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景樾:过来。 小回:好,我滚。 第19章 一场交易 季回觉得自己的假肢似乎是生锈了,每下一节台阶都要顿挫一下,沉重的摩擦力让他险些迈不出下一步。 他几乎处于耳聋的状态,像是走在海底,耳膜一下一下「砰砰」跳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直到浮出水面。 直到世界重新变得嘈杂喧嚣。 季回抬手拦下一辆计程车,上车前,舟大门口突然出现几个熟面孔。 金髮碧眼,那个总爱对他吐舌头的人正指着他哈哈大笑,边笑边骂:「活该!全都怪你自己!你自找的!」 他重重拉上车门,报了外租公寓的地址。 刚起步的计程车勐地一个剎车停下,司机回头问道:「前面走一条街就是外租公寓e区,你确定要打车?」 季回这才想起,他在路边拦车本来是去医院拿药的。 「确定,谢谢。」他点点头。 他实在走不动了,他的假肢一定是生锈了。 「那就走了啊,起步价十四,现在付就行。」 季回没说话,直接付款。 短短一条街,计程车在路口多等了45秒的红灯。 等待红灯读秒的空,季回给方清雨发了条消息,说明今天有其他事要做,没办法去医院拿药。 方清雨回了个「刚好」,并拍了一张在监考的照片。 【方清雨:等他们考完,我找个跑腿给你送去吧。】 【季回:好,谢谢方老师。】 他留下具体地址,退出对话框。 然后他开始迅速滑动手机,一道绿色在眼前闪过,拇指顿了几秒,继续下滑,但通讯里的联繫人太少,两下就滑到了底。 紧接着他打开几个软体,简单翻看两下,又关上。 像是必须要找些事来做,但忙碌一番都毫无意义。 回到公寓,季回放下双肩包,匆匆取了扫帚,拖着笨重的双腿,把屋里打扫了一遍。 把没来得及叠的被子整理好,桌椅摆放整齐,衣服塞进洗衣机。 最后他站在玄关,愣愣看着整个房间,似乎没什么改变。 可一旦停下,就再也没有力气了,整个身体就像他丢失的那双小腿,无法控制。 那颗麻木的心脏也终于有了感觉,季回觉得有点难过。 「轰隆!」 突如其来的一道雷声将季回惊醒,窗子明明已经关严,可他还是觉得雨水正在往里漫灌,并非冰凉刺骨,而是一种灼烧感,沿四肢百骸散开。 他摸向后颈,心里算了算日子,发情期大概还有十几天,不至于这个时候搞突然袭击。 「轰隆!」 雨下得很大。 * 季回记得,他们第一次标记那天也是这样一场暴雨。 他被困在景樾的公寓中,看着一条接一条往外蹦的红色预警,难得在写论文之余找了个电影放松。 那天看的是《天堂来的插画师》,一个极具幻想色彩的动画电影。 电影快要结尾时,景樾拿来两支笔,分给他一支。 季回仰头看去,「要写什么?电影观后感吗?多少字的?」 景樾又拿了两个本子,顺手在他发顶揉了揉,「写一下未来计划。」 「计划?」 「嗯,毕业后想做什么,是继续学业还是有其他打算,写什么都可以,不是要你为我改变什么,而是把我们两人的计划协调合併,我尊重你的一切选择。」 提前制定一个合适的计划可以解决未来百分之九十的感情问题。 不至于在几年后的某天,让两个人因为一些无足轻重的原因分手。 季回当然有自己的计划,但现在还不能说。 于是他佯装思考,咬着笔嘟囔了一句:「计划……」 第30页 「比如我会去英国留学,进行人造腺体的研究。」 景樾刚写下「英国」四个字,季回就凑上去,小心翼翼问英国能不能养猫。 「应该可以。」景樾往本子上写了个「猫」字,问道:「想养什么猫?」 季回没养过猫,他还不知道猫有很多品种,他只是喜欢这种浑身毛茸茸会喵喵叫的生物。 于是他说随便一只就可以。 「那到时候带你去挑一只。」 景樾又问:「还有吗?」 季回想了想,说想学做黑森林蛋糕,景樾给他买过一次,他很喜欢。 景樾放下手中的笔,看过来时有些无奈,「你这些计划,过于感性了。」 季回问:「那理性的计划应该是什么样的?」 「理性的计划就是,我会在毕业前取得海曼博士的邀请函,会用三到五年时间完成我的学业,毕业后我会进行人造腺体移植的试验,往后也会从事相关研究。」 说到这里,景樾把本子往后翻了几页,满满当当的草稿,是人造腺体的雏形。 「季回,你的计划呢?」他问。 季回知道这是个很好的机会。 「景师兄,我想参加唐老师那个项目……」 又在景樾朝他看来时,移开目光。 「……我想跟景师兄一起去英国。」 那天晚上他主动露出后颈,临近发情期的腺体微微凸起一个小硬块,景樾冰凉的指腹在他腺体上揉按了很久,才把僵硬的腺体揉得发软。 他用力地释放信息素,希望景樾能喜欢自己的甜葡萄。 发情期结合时,alpha一般会将标记留在最后,这样的话,整个过程中,omega都会因为久久得不到信息素安抚而深陷欲望折磨。 会主动打开身子,会用力迎合,会小声哭着,祈求自己的alpha给些信息素。 但景樾在进入前就给了他一个标记,然后用另一种办法让他沉沦。 ——他醉在了景樾的信息素中。 对季回来说,那绝不是一场交易。 他是打算在毕业前就同景樾坦诚一切的。 坦诚告诉景樾,他要去澳洲,不会去太久,如果景樾不想他去,他也可以为了景樾放弃。 想养猫是真的,想学做蛋糕也是真的,但…… * 「啪嗒。」 季回缓缓转头,又一只玫瑰结束了它的生命,花苞摔在地上,但还算完整,保留了它最好看的样子。 他这才想起,今天还没有浇水。 他应该好好照顾这束玫瑰的。 按时往花泥里浇水,或者找个桶养起来,而不是让它们短短两天就枯败成这样。 如果景樾知道这是送给他的玫瑰,一定很生气。 季回四处寻找自己的水杯,最后想起还放在洗漱台上,他尝试迈动双腿,走进浴室。 镜子占据一整面墙,显得浴室宽敞无比,也衬得人影愈发单薄。 季回停下来同另一个自己对视,尝试以景樾的视角审视自己。 他不该去唐老师寿宴的,那样就不会遇上景樾,也不该回国的,最好悄无声息消失,不该去澳洲,更不该做那个决定。 许久许久,他看见镜中人眼睛越来越红,画面渐渐模煳,最后眼睫一颤,眼泪一颗颗滚落。 用逃避用假相压抑的情绪,这一刻终于决堤。 他盯着镜子里的人,嘴唇动了动,说了什么。 那近乎是无声自语,一开始无人听见,渐渐的,喉咙里有了声音。 「活该……」 声线颤抖,伴随着急促凌乱的喘息。 「活、活该,是你自己、活该,你自己活该……」 他不断重复着,最后变成一句句绝望压抑的嘶喊。 「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你活该!」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嗷~ 第20章 麦田回访 一场情绪的发泄恰到好处,雨停时,季回的哭声也停下来。 放在手边的手机响了两声,季回随手一碰,不小心挂断,不过两秒电话铃再次响起。 接到意佩的来电,季回这才想起那个名称为「1」的日程是什么事。 今天是麦田的回访日。 他深唿吸几下,将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才接起电话。 「哈喽!季回!」意佩的声音照旧充满活力,「我是陈意佩,麦田组织omega救助组专员,最近过得怎么样?」 被麦田救助的omega享受终身回访,并可随时向麦田提出救助请求。 每季度一次的回访电话是意佩的工作内容,会录音存档,季回很配合。 「你好,意佩。」季回清了清喉咙,「我最近过得很好。」 短短一句话,意佩立刻察觉到季回状态不对,她抱着手机,声音也小了许多,「季回,你怎么了?」 季回问:「怎么了?」 「嗯……」意佩想了会儿,形容道:「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声音很……疲惫。」 季回坦然承认,「是,今天有点累。」 意佩关心道:「为什么?你怎么了?今天去哪了?」 「出去了一趟。」季回猜测,「可能是我的假肢生锈了,走路有点沉。」 说着,他掀起裤腿,假肢好好的,刚保修过没多久,还不至于到生锈的地步。 季回一怔,他怎么会认为假肢生锈了呢。 第31页 意佩看不到季回这边情况,听说季回的假肢坏掉,她紧张起来,「你的假肢不是刚刚保修过吗?还能用吗?要不要找人帮你送去修理一下?」 季回慢慢放下裤腿,撒了个谎,「还能走路,明天吧,我明天去看看。」 然后他问起:「意佩,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意佩这段时间攒了好多话,迫不及待道:「你还记得亚歷山大吗,就那个长得像灯塔一样高的alpha,脸上有好多雀斑,他妹妹叫福妮,养了条哈巴狗叫罗罗。」 其实麦田的回访工作应该围绕被访问者展开,但意佩每次都会跟季回聊自己最近的经歷,奇奇怪怪天马行空。 直到最后几分钟里,她才会想起这通电话的目的,匆匆询问几句,算作完成一次回访。 季回很喜欢意佩的碎碎念和那些有趣的故事。 「记得。」季回强打起精神回应,但明显会错了意,「罗罗怎么了?」 「不是罗罗!是亚歷山大!」电话里头突然传来尖叫声:「他昨天跟我告白了!我的老天啊!他才十七岁啊!」 紧接着,话锋一转,变成了小声吐槽,「但我拒绝了,因为他是水瓶座。」 意佩是个坚定的「星盘守护者」,季回经常在她口中听到关于各种星座头头是道的分析。 「当然了,不是说水瓶座不好,是水瓶座跟我不搭。」 季回心念一动,「如果两个星座不搭,会怎么样?」 意佩幽幽道:「往小了说是性格不合,容易争吵,往大了说是相剋,以后没有好结果的。」 「你怎么突然对星座感兴趣了?要跟我学习一下吗?」 季回心不在焉:「没什么。」 意佩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季回静静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声。 终于说完自己的事,意佩又问:「对了,季回,最近有去找方老师聊天吗?」 电话那边传来刺耳的轰鸣声,季回对这个声音很熟悉,是直升机准备起飞。 这说明麦田又发现了需要救助的omega。 季回暂时没说话,等意佩那边变得安静才开口,「我现在正在积极治疗,方老师还带我参加了他的朋友聚会,意佩,谢谢你。」 这时有人敲门,季回跟意佩说了句「稍等」,开门一看,是他的药送到了。 听到交谈,意佩以为季回定了外卖,「季回,你怎么现在才吃饭啊?」 「是方老师给我开的药,一直没空过去拿,所以找了个跑腿送过来。」 季回把袋子打开,方清雨细心地在每一个药盒上都贴了便利贴,写着注意事项和服用方法。 「好,要坚持下去,会慢慢好起来的,如果有解决不了的问题就给我打电话。」 听意佩这样说,季回知道这次回访马上结尾,于是他主动提起:「意佩,今天先到这里吧,我有点累了。」 「好,加油小狮子!一定要坚持治疗啊!我跟方老师会督促你的。」 在意佩的催促中,几天后,季回迎来了第二次正式治疗。 与之前两次轻松的聊天不同,这次谈话焦点全部落在季回后颈的疤痕上。 结束时,季回出了一身冷汗。 「感觉怎么样?」方清雨把桌上的纸巾往季回跟前推了推,「对了,季回,有没有想过做皮肤和断肢的再生手术?」 季回没动,呆滞地抬了抬眼皮,「麦田帮我谘询过,医生说手术周期太长,价格也比较贵,所以……」 所以也没必要了,不会有人在意他的腺体上有一条长长的疤,也不会有人在意他残疾,这是他自己的事,与旁人无关。 「确实,成本还是很高的,先擦擦汗。」方清雨示意。 季回抽了张纸巾。 方清雨冷不丁问:「有没有想过养只小动物?」 季回动作一顿。 他没说话,方清雨自顾自道:「小猫,小狗,或者其他的宠物,有没有想过?」 「猫。」 季回很小声,方清雨没听清,又问了一遍:「什么?」 这次季回声音大了些:「我想养只猫。」 方清雨笑,「如果有条件的话那就养一只,宠物的陪伴能帮你更快康復。」 临走时,季回向方清雨打听:「方老师,我现在的情况,做心理测试可以通过吗?」 方清雨正色道:「你要做心理测试?什么心理测试?」 季回来之前早早想好藉口,也早早在心里预演过几遍,他平静地同方清雨对视,道:「准备投个简歷,听说入职前要体检和心理测试。」 「应该没问题,这种心理测试一般都很简单。」方清雨答,「如果不放心,可以先在我这里做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是的,这是一个架空abo世界,人类已经实现了生物性器官和人体组织的再生培育技术(也就是说季回的腿是可以復原的),之所以没有写到文案里,是因为在我目前的大纲中,季回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手术。 后天更~ 第21章 非常时期 刚到公寓门口,季回便接到舟大监管组打来的电话。 「你好季同学,关于景教授那件事的调查结果出来了,需要签个字,你现在有空吗?」 季回下意识想拒绝。 他不想再回学校,而这个电话刚好打断他进门的流程,让他这一刻完全失去安全感。 第32页 他在走廊里走了几步,忍住焦躁问:「必须要签字吗?」 「是的,今天就要提交了。」 「只有我自己签字还是?」 那边也有些不耐烦,「你先过来签字吧,景教授今天休假,我们还没联繫他。」 这时电话里响起一道女声,「我来跟他说吧。」 季回立刻听出来是唐七礼的声音。 「唐老师。」 「是我。」唐七礼接过电话,唿吸沉重,「季回,不着急,什么时候有空就什么时候过来,下班前签好就行。」 季回看了眼时间,着急往电梯走,「唐老师,我现在过去。」 现在过去不会碰到景樾,再晚就不一定了。 季回到时,监管组的人正在唐七礼办公室喝茶聊天,门大开着,对话在空旷的走廊中传开。 「……人造腺体移植,学校很重视这个项目,在社会面也很有热度,唐教授,这个项目大概什么时候开始?」 「受试者还没入组呢。」唐七礼的声音隐隐含笑,「这一阶段非常重要,不能着急,再加上舟大目前的实验室并不达标,景樾过两天还得回英国一趟。」 对方恭维:「有景教授这么优秀的学生在,唐教授就不用操心了。」 「是啊,景樾那孩子各方面都挺好的,就是脾气太犟。」 季回听了会儿,走上前敲了敲门,「唐老师。」 唐七礼半站起身,朝他招手,「季回,来。」 季回走到桌边,唐七礼突然拉住他的胳膊拍了拍,「他叫季回,也是我的优秀学生。」 季回当即生出一种羞愧难当的感觉。 他哪里算得上优秀学生? 「季回,来,坐到我这里。」唐七礼拍拍自己身边位置,朝季回示意。 季回坐过去,面前移过来一份文件,他拿起翻了翻,调查结果没什么问题,最后有一个类似保证书的东西。 仔细阅读一遍,季回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可以了,那我先不打扰了。」监管组将季回那份收走,又拿出一份放下,「唐教授,我们一直联繫不到景教授,您看……」 「好。」唐七礼笑着接过去,「给我吧,我来联繫他。」 季回也跟着站起来,「唐老师,那我也走了。」 唐七礼却抬手将他拦下,「季回先等等。」 说完,她播了个电话,几声忙音后,电话自然挂断。 「这是去哪了,电话都不接。」唐七礼小声嘟囔,再次拨出。 就这么接连打了四五个出去,电话才终于被接起。 「唐老师。」 景樾仿佛刚睡醒,嗓音带着独特的磁性,季回离得近,听得清清楚楚。 唐七礼嘆气:「景樾,可算是接电话了,上次那个调查报告需要签字,你来学校一趟吧。」 「今天就要吗?」 「对,我跟季回已经签完,就差你了。」 电话里面开始沉默,只能听见几道浅浅的唿吸声。 唐七礼:「景樾?」 景樾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嘆,鼻息变得粗重,「唐老师,我今天不太方便。」 「景樾,你是不是病了呀?」说着,唐七礼突然朝季回看去,「我找个人给你送过去吧,你在家吗?」 意识到自己就是唐七礼要找的那个人,季回慌忙站起来,压低嗓音告别:「唐老师,我先走了。」 电话已经挂断,唐七礼再度将他拦下,「季回,你帮我跑一趟吧。」 季回赶紧摇头,「对、对不起,我、我……」 他急中生智:「唐老师,我找个跑腿吧。」 他不想去,或者说不敢去。 从去唐七礼的寿宴,后面的事情便有些失控,他本不该出现在景樾的视线中的,也不该主动打扰景樾的生活。 婻沨  他该离景樾远一些,而不是在景樾让他滚之后,继续厚着脸皮出现。 「这么重要的文件怎么能叫跑腿?」唐七礼俯身拉开抽屉,在一堆丁零噹啷的杂物中翻出一串钥匙,「你开我的车去,十几分钟就回来了。」 季回再三拒绝:「我……我不会开车。」 「没事。」唐七礼将文件塞进他手里,「我车上有智能驾驶系统。」 季回默不作声低下头。 「今天周末,学校也没有其他老师,我下午还得盯实验舱呢。」 季回深吸一口气,把钥匙还给唐七礼,「唐老师,我打车去吧,更方便些。」 「也行。」唐七礼笑呵呵拍着季回肩膀,「让你景师兄给你报销,谁让他来不了。」 季回还不敢让景樾给他报销,买药的钱景樾没收,他欠景樾的也无法用钱偿还。 他勉强笑笑,「不用,我自己来吧。」 不一定非要跟景樾碰面,他只要把文件放在门口,敲一敲门,等景樾签完字再拿回来就行。 季回觉得这个办法应该行得通,可循着记忆找到景樾楼下,却发现没有通行卡,连电梯都进不去。 他愣愣站了会儿,拿出手机,翻到景樾的聊天框,犹豫半晌还是退出,给唐七礼打去电话。 「餵季回,怎么了?」 「唐老师,景师兄家的电梯……」 唐七礼瞭然:「需要通行卡是吧?你联繫不到他吗?」 季回没好意思说话,他根本没敢联繫。 第33页 唐七礼又兀自猜测:「不会又睡了吧,你等一下,我给他打个电话。」 季回松了口气,「好。」 不过十几秒,电梯旁边的显示屏突然大亮。 季回看去,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电流声,红色指示灯开始以缓慢的频率闪烁。 紧接着电梯门打开,什么话都没有,通讯切断。 季回硬着头皮走进电梯,他看了眼12层的按钮,已经亮起,无需再按。 短短几十秒,电梯已经到达。 季回刚把文件放在门口的置物柜上,门便从内推开。 景樾站在昏暗的玄关,他身上穿着一套浅蓝色居家服,眉头紧锁,表情及其不耐,那不是对某个人的厌恶,而是身体上的不适带来的生理性烦躁。 季回察觉到什么,往景樾侧颈看去,一张肤色的隔离贴。 ——是易感期。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下章看易感期景樾强取豪夺。 第22章 伺机而动 季回闻不到,但他知道大门之内一定充斥着红酒信息素的味道。 浓厚,强烈…… 易感期的alpha会生出不可理喻的占有欲,恨不得用信息素把全世界都占为己有。 季回后退几步,抬手指向置物柜。 景樾抓起文件,看都没看便转身进屋。 两人像表演一出默剧,没有任何对话。 虽然不受alpha信息素影响,季回还是躲去楼梯防火门处,静静等待景樾把文件递出来。 房门大开,仿佛有一道无形的东西正源源不断向外翻涌,到面前时不见稀薄,反而更浓。 季回感觉有些喘不上气。 「砰!」 屋里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重物掉到地板上。 季回猜景樾还没来得及打抑制剂,加上无人安抚,正处于一个极其烦躁易怒的状态。 或许待会儿真的会冲出来把他狠狠揍一顿。 景樾正在找笔。 但这种平时最常见的东西像集体消失一般,怎么都找不到一支可以用的。 他看了眼倒在地上的椅子,强忍着怒气扶起来。 隔离贴将信息素反注入体内,化作热流,一波波灼烧身体,可没有抑制剂从中调和,躁动就像药物反噬,加倍奉还。 意识渐渐模煳,五感却变得异常清晰。 他听见门外响起陌生的手机铃声,然后是季回讲电话时刻意压低的嗓音。 「喂,方老师……」 景樾缓缓转头,看向洞开的大门。 季回站在防火门前,只露背影,后颈上依旧是印着玫瑰印花的隔离贴。 「……好,那改天吧,嗯。」 景樾强制自己移开目光,他的双手撑在餐桌边缘,头颅沉沉垂着,双侧肩胛骨高高弓起,鼻息一次次加重。 理智告诉他,他现在应该立刻打一针抑制剂,再把自己反锁进书房,直到冷静下来。 「嗯,我需要做个准备……」 那应该是他的东西。 他没说给别人之前,谁都不能拿走。 「好,那我——」季回勐地噤声,定定看着突然出现在玄关的景樾。 昏黄的廊灯下,景樾就像一只在深处蛰伏已久的野兽,观察着自己的猎物,伺机而动。 两人对视片刻,景樾将文件往玄关柜上一拍,「笔。」 季回把背后的双肩包拿到前头来,掏出一支笔往前递去。 景樾没动,也没有抬手去接的意思。 季回只得往前走了两步。 那道门就如一道陷阱,猎物正朝笼子走来,一旦越过界限,便会被牢牢捕捉。 季回没设防。 于是指尖刚越过明亮与阴暗的分界线,他便被拖入笼中。 下颌被粗粝的掌心完全包裹住,景樾用力一捏,季回便只能高仰起头颅,大张着双唇。 喉间那声痛哼被滚烫的舌尖顶回去,景樾俯低身体,不断变换着方向从含不紧的唇缝中进出,他将自己的津液推进,又勾着对方的味道给与自己弥补。 城防失守,关隘沦陷,不过一秒钟。 景樾的动作太过粗暴,季回下唇挨了几口,久未经歷甘霖的干涸地骤然迎来暴雨,勾着深处的热流一波波上涌,意识正在拼命剥离身体。 昏昏沉沉间,他想,落下来的怎么不是拳头? 「季回?季回?怎么不说话了?」 这种时候,方清雨的声音显得十分突兀,季回身子勐地一僵,终于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一个电话没挂。 他动了动,却被景樾强横地捉住两只手腕压在胸前。 景樾步步紧逼,季回节节败退,到最后被死死抵在玄关柜上。 不知碰到哪里,「叮」的一声后,一道熟悉的前奏在季回耳边响起。 《the first love》。 「季回?」电话那边方清雨还在询问,「人呢?」 季回又无声挣了几下,可一旦有动作,便被景樾立刻压回去。 他急促喘息起来,顺从地放松身体,动了动舌尖,与景樾的轻轻勾在一起,希望已经失去理智的alpha能将他放开。 讨好立时便起了效用,景樾从居高临下的姿势撤退,撕咬也变作缓慢的磋磨,有一下没一下嘬着季回唇角的软肉,发出暧昧的水声。 但不够……远远不够…… 为什么…… 第34页 为什么没有信息素? 他慢慢离开,从沾染两人气味的唇珠上蹭了又蹭,最后将脸埋进季回颈窝,狠狠攫取,却只获得淡淡的洗衣皂味道。 「信息素……」他低声呢喃着,「给我信息素。」 他需要季回的甜葡萄,哪怕只是一点点。 季回趁机将电话挂断,却迟迟没有回应景樾的要求。 如果他能闻到景樾的信息素,方才那短短几秒,他一定会被迫进入发情期。 会失去理智,景樾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但他现在给不了。 他的腺体坏掉了,他也已经五年没有闻到过自己的信息素。 久久得不到回应,景樾无比烦躁,空闲的那只手突然摸上季回后颈。 「别!」恐慌感瞬间占据整个心脏,季回像一只被夹到腿肉的小兽,剧烈挣扎起来。 「别!放开我!」 景樾迅速制住季回的动作,指腹寻着记忆中的位置,隔着薄薄的隔离贴,不轻不重地碾磨。 他盯着被完全覆盖的腺体,冷冷催促道:「快点。」 「景师兄,你放开我,我给你打抑制剂好不好?」 季回声线抖得不成样子,他怎么都挣不开景樾的束缚,那张隔离贴已然落入景樾手中,随时都可以撕掉。 一旦揭开,景樾就会发现他的秘密。 「求你了。」他继续哀求,「先放开我,好不好?」 手指并未停下,仍旧在季回后颈上慢慢摩挲,时而轻点,时而用力按压。 每按压一次,季回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一下,平坦皮肤下渐渐有一颗圆形的东西凸显出来,越来越硬。 景樾还在催促:「快点。」 这时一首歌戛然而止,紧接着是楼下门禁弹出的留言。 「哈喽,景老师,我是方心维,听说你今天不舒服,我给你煮了点补汤,你在家吗?」 就算只见过一次,季回还是立刻听出那是谁的声音。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他勐地推开景樾,连自己的书包都来不及捡,便跌跌撞撞逃出牢笼。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3章 追逐游戏 季回没敢走电梯,他推开防火门,沿着楼梯一路不停,就这么用假肢下了十二层楼。 防火门「轰」的一声关闭,景樾站直身体,盯着空荡荡的大门,眼里已经恢復清明。 半晌,门禁弹出第二条留言。 「景老师,对不起。」方心维的声音迟缓许多,带着心虚,「其实是谭阿姨给我打电话,她说你病了,拜託我过来给你送汤,汤也是谭阿姨煮的。」 景樾转身进屋,从床头柜取出一盒早早备好的抑制剂。 用量上清清楚楚写着一次一支,但他还是直接抠了两支出来。 面不改色给自己注射好,景樾返回玄关,按下通话键。 良好的素养没有让他对着一个女性omega说什么难听的话,而是简单阐述了自己目前的状态。 「不是生病,是易感期。」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不好意思!」 方心维连连道歉,隔着屏幕都能看见她瞬间爆红的脸。 她自小被教育,主动贴近一个易感期的alpha,或者在自己发情期时与其他alpha接触都是不自爱的表现。 她更多的是懊恼自己在无意中做出了这种行为。 「景老师对不起!」方心维再次道歉,她把保温桶提到摄像头跟前,「我就不上去了,这个汤我放在电梯门口,你待会儿下来拿,再见!」 「方老师。」景樾喊住她,「对不起,我替我妈妈向你道歉,我会处理好这件事,以后不会再给你造成困扰。」 这便是不再联繫的意思。 一段感情还未开始便无疾而终,方心维勉强笑笑,迅速跑开。 门禁视频关闭,景樾压根没打算下楼拿汤,他将季回掉在门外的书包捡回来,找到手机,给谭母拨去电话。 「景樾?」谭月玲高高兴兴接起来,头一句便是问起方心维,「维维到了吗?」 「我是不是跟您说过,我易感期到了?」 他语气不悦,谭月玲愣了一下,立刻以更加激动的情绪反击。 「本来定好今天约维维来家里吃饭的!就是因为你易感期耽误了!维维好心好意给你送汤过去,你能不能对人家好一点?」 「那是您单方面定好的,我没有同意。」 太阳穴处突突跳动起来,景樾抬手按了两下,指腹仿佛还存留方才按在季回腺体时的触感。 他强忍住直接挂电话的冲动,继续道:「您明知我在易感期,还让方心维过来,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吗?还是说,您很期待发生什么?」 景樾开始怀疑从小到大所接受的家庭教育是否正确是否真实。 谭月玲曾不止一次教导他,要尊重女性,尊重omega,不可以仗着自己是alpha,就拿信息素压制他人。 可这句被他牢牢记在心上的话,在这一刻戏剧化的被它的创造者亲手碾杀。 他无力嘆气:「方心维已经回去了,以后不要再打扰别人,可以吗……妈妈。」 一声「妈妈」让谭月玲心软下来,「樾樾,妈妈也是担心你,你马上就要三十岁了,你事业有成,前途光明,就只有感情这件事始终让爸爸和妈妈放心不下。」 第35页 抑制剂的作用上来,景樾瘫坐在沙发上,疲惫地半阖着双眼,「我事业还没成功,前途也没您说的那么光明。」 他将目光落在脚边的地毯上,季回的书包静静躺在那里。 灰扑扑的帆布包,背了很长时间,两条背带和包底呈现不同程度的磨损。 他脑子一热,脱口而出:「而且我已经有自己的omega了,过几天会带他回家的。」 「你什么时候——」 还没问完,电话里只剩忙音。 景樾把手机丢去一旁,俯身捡起季回的书包,里面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又沉甸甸的。 书包被他搁在腿上,就这么看了会儿,他抓起一根带子,凑到鼻尖。 没有。 他又低下头去,将整张脸埋入最贴近背部的位置,深深吸了一口。 还是没有…… 没有半点他熟悉的甜葡萄气味,也没沾染任何alpha的信息素。 像还未分化的少年,干干净净。 为什么?为什么一点都闻不到? 就算没在发情期,也应该在自己用过的物品上留下一些。 就像季回睡过的那个房间。 景樾往沙发上一靠,不自觉将书包往自己怀里圈了圈。 alpha天性,当易感期到来,而自己的omega恰好不在身边时,便会凭着本能开始筑巢行为。 会将omega的衣物围成一个小小的圈,躲在里面,藉助稀薄的信息素安抚自己。 可是没有。 怎么会一点都没有。 这件事让景樾极度不安,他找到手机,忽略谭母打来的十几个未接,点开季回的聊天框,直接拨去视频电话。 可出乎意料的,才刚拨出便被季回拒接。 景樾怔了几秒,不信邪地再次拨出。 季回再次拒接。 像是开始了什么追逐游戏,景樾不给对面任何喘息时机,上一秒挂断,下一秒继续拨打,直到某次突然弹出提示。 【对方已不是您的好友。】 刚刚注射的两支抑制剂仿佛瞬间失效,景樾把手机往地毯上狠狠一摔,从靠在沙发的姿势勐地坐起来。 他将手臂撑在双膝,弓身垂首,两手交叉虚握抵住额头,大拇指则紧紧贴在太阳穴,将快要崩断的神经按回原来位置。 不过几秒,他又狼狈地拾起手机,给唐七礼拨去电话。 那首夕阳红的彩铃响了很久才终于接通,不等唐七礼说话,景樾率先开口:「唐老师,您有季回的联繫方式吗?」 「季回?」唐七礼看了眼时间,漫不经心道:「季回刚才在你家楼下啊,现在还没上去吗?」 景樾顿了顿,「唐老师,如果您有他的联繫方式,麻烦发我一下吧。」 这时实验舱计时结束,唐七礼忙着观测实验结果,没多想便答应下来,「好,那我待会儿给你发过去。」 挂断电话,景樾等了足足十分钟,才终于拿到一串陌生的号码。 但这次刚拨出去便知结果。 ——季回早已关机。 季回的手机丢在玫瑰花束旁,窄小的房间中不见人影,只有轻微的喘息。 紧接着是「嗤」的一声。 宽大的镜面前,季回将后颈的隔离贴撕下,精准丢进垃圾桶中。 他抬眸看去,镜中人的脸色、耳朵、脖颈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透着不自然的潮红。 他又抬手摸向腺体的位置,在疤痕上方,有一小块硬邦邦的凸起,又疼又涨,连接着整个后脑勺和后背都隐隐作痛。 ——他的发情期提前了。 季回有熟练应对的经验,他只需要买点面包和水,躲在房间里,熬过几天就好。 不需要隔离贴,也不需要抑制剂。 趁理智还未消失前,季回下楼买好未来几天的食物和水,结帐时,他多拿了一盒巧克力,用于补充体能。 回到房间后,他将门窗全部关闭,窗帘拉死,只留床头一盏夜灯。 他找出几套干净睡衣放在床头柜,好在衣服湿透时更换,最后又给自己准备了一只用于安抚的兔子玩偶。 一切准备就绪,季回侧卧在床上,静静感受情热占领身体的过程。 这种感觉他很熟悉,信息素无法通过腺体释放出来,只能在身体里游走,拖着长长的尾巴,四处点火。 随着情热上涌,心脏处冒出一种难以言明的酥麻,季回难耐地挺了挺腰,双腿不自觉夹起,却如隔靴搔痒,无法缓解。 房间里静不可闻,只有被单摩擦的窸窣声和因欲望而发出的小声呻吟。 季回正处于极度痛苦的状态,一边是疼入骨缝的高热,另一边是持续盘旋于小腹的慾火,两个极端将他的灵魂撕扯开,既无法在疼痛中享受极乐,又无法在极乐中忍受疼痛。 不知过了多久,季回从灭顶的痛苦中睁开眼,眼皮一颤,几道汗水渗入眼睑,疼得他又立刻闭起。 他好像睡了很久,又好像才过去几分钟,手机丢在床尾的茶几上,暂时无法确定时间。 他强撑着坐起身,喝了几口水,又昏昏沉沉倒下去。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4章 过量抑制 季回被叫醒时,床下丢了两套睡衣,床头的水也已经全部喝光。 他根本不记得自己做过什么,也不知道过去了几天,敲门声还在持续,他只能拖着酸软的身体爬起来。 第36页 门外是许久没见的薛钺,季回犹豫再三,还是将门开了条缝。 「小季老师!」 薛钺兴沖沖露了个脑袋,看见季回的模样,吓得赶紧噤声。 季回咽了咽口水,嗓子里像有刀片划过,「怎么了?」 声音也哑得不像话。 薛钺往前挤了挤,将门挤得更开,一脸担忧道:「小季老师,你发烧了?怎么感觉很严重的样子?你吃药了没?」 季回摇摇头,「是发情期。」 薛钺一怔,心里算了算。 上次在公寓门前遇见时,季回后颈就贴着隔离贴,那已经是大半月之前的事。 后面为了避开季回的发情期,他又特意等到现在。 按理说早就结束了啊。 但他是个beta,他闻不到omega和alpha的信息素,也不了解发情期和易感期的规律,季回说是,那就是了。 「小季老师,你打抑制剂了吗?」 季回清醒了没多久的脑袋又开始昏沉,他渐渐支撑不住,额头抵在门边,嘴里断断续续道:「没有……不用打。」 「怎么能不打抑制剂呢?」薛钺一听便急了,他挠了挠头髮,猜测道:「是不是没来得及买啊?小季老师,我帮你买,你先回去休息。」 说完,他强势地挤进屋内,把季回扶到床上躺下。 一沾床,季回身体仿佛生出千斤重,意识再度消沉,他迅速坠入又一轮的情热攻击中,竟然当着薛钺的面轻轻蹭动起来。 薛钺「唰」地一下红了脸,他给季回盖好被子,躲去玄关,手机下单了一盒omega抑制剂。 屋内的动静实在不容忽视,气氛也变得尴尬,就这么抓耳挠腮坐立不安了会儿,抑制剂终于送来。 薛钺松了口气,他蹲在季回床头,开始研究使用说明。 【男性omega专用抑制剂,50kg-60kg每次使用一支……】 薛钺看了眼床上蜷成小小一个的人,以季回的体重,一支足够。 【肌肉注射,一般注射后五分钟后便可起效,注意:不可直接注入腺体,不可在30分钟内连续注射超过10ml剂量,轻微过敏反应有……】 仔细读完,薛钺从盒中取出一支,将浅蓝色的药水抽进注射器,准备打在季回肩头。 刚挽起衣袖,季回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尖细的声音从喉咙里挤出:「别碰我!」 薛钺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他立马松开,双手高高举过头顶,「小季老师婻沨你别紧张,我是薛钺,我不做别的,只是给你打一支抑制剂。」 季回小幅度颤动着脑袋,费力辨别对方话中意思。 打……抑制剂? 薛钺又尝试着按住季回的手肘,小声道:「小季老师,你别乱动,我很快就打好,打完就不难受了。」 季回闭着眼睛粗喘,气息滚烫。 打完就不难受了吗? 薛钺用了些力气,「小季老师,我要打了。」 这次季回没再挣扎。 冰凉的注射针刺入皮肤,季回感觉针头并不尖利,反而像一截钝到不行的木棍攮进身体中,将周遭的肌肉都挤得涨麻。 他登时清醒了许多,睁开眼看向趴在床头的人。 「……薛……钺?」 薛钺抽出针头,用专用丢弃袋封好。 「是我,小季老师,你好点没?我刚给你打了一支抑制剂,待会儿就不难受了。」 季回脑袋左右摆了两下,张了张嘴,「手机。」 「手机?」薛钺起身,在屋里找了半天,才在一大束枯萎的红玫瑰下面找到季回的手机。 「在这儿。」他摆弄几下,走回床头,「小季老师,手机好像没电了。」 话音刚落,屏幕亮起,几秒的开机动画后,手机开始拼命振动。 一大波简讯和未接电话接二连三涌进,薛钺看得应接不暇,只捕捉到几条信息。 【未知:季回,接电话。】 【未知:你总是这样,总是一声不吭就把我删了。】 【未知:季回,等我从英国回来,我们好好聊聊。】 「小季老师。」薛钺把手机塞进季回手中,「好像有人找你,你看看。」 季回没听清薛钺说什么,他点进方清雨的聊天框,发了两个字过去。 【季回:请假。】 然后脑袋一歪,又陷入昏睡。 英国,海曼实验室。 景樾把已经培育成型的实验兔腺体从培育舱中夹出,脱离培育液后,原本鲜红的腺体慢慢变成一块灰白的死肉。 「失败?」旁边传来一道声音,蹩脚的中文,紧接着一颗戴着白色无菌帽的脑袋拱到实验桌前,「你加了,gtl?」 gtl,一种促细胞分裂素。 景樾把死肉往解剖盘中一丢,发出「扑」的一声。 「嗯。」 看出景樾今天心情不好,无菌帽主动邀约,「景,今晚我家,喝酒。」 「不用了,谢谢。」景樾礼貌拒绝。 他拉开培育室大门,将无菌实验服脱了挂在消毒柜,摘去口罩后,高挺的鼻樑上呈现一道浅浅的红印。 景樾脚步不停,乘坐电梯去了实验室顶楼,找到自己前不久忘在办公室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 上面只有一串他已经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 季回的反应出乎他的意料,仔细想想又在意料之中。 五年前已经被删过一次了不是吗? 第37页 也是一样的干脆利落,不给他任何反应时间。 景樾把笔记本合上,顺手掏出手机,那个号码他闭着眼都能输入,可拇指却悬停在半空,迟迟未落。 半晌,他鬼使神差按下了电话按钮。 原以为会再次听到提示对方关机的声音,可「嘟」的一声后,电话成功接入,那边响起一道陌生的男声。 「餵你好。」 景樾顿了两秒,沉声问:「你是谁?季回呢?」 薛钺心不在焉:「你找小季老师?小季老师现在不方便接电话,你明天再打吧。」 小季老师四个字一出,景樾立刻便想起对面是谁。 季回只做过一次家教,学生姓薛,是个beta,虽然跟季回年纪相仿,但比起季回要差得远,不如季回聪明,也幼稚很多。 「先挂了啊。」 「等下。」景樾自报家门,「你姓薛是吗?我叫景樾,去你家接过季回。」 「景樾?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 薛钺立刻便想起季回从前谈的那个alpha,他妈还不止一次说过两人很般配。 「那个……景樾大哥,」薛钺有些慌张,语无伦次道:「你跟小季老师还在一起吗?你能不能过来一趟啊?」 景樾愣神片刻,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对方的问题。 在季回从前的学生面前说些不好听的话显得他很没风度。 「我们……」 薛钺语气急切:「景樾大哥,现在是这样,小季老师发情期到了,我给他打了抑制剂,可不知道是我打的不对还是我买的抑制剂不行,怎么都不管用。」 「发情期?」景樾瞬间坐直身体,「什么牌子的抑制剂?」 「我看看……哦是叫维清,男性omega专用。」 「打了多少?」 「8ml……」 「……」景樾忍住骂人的冲动,道:「不能再打了。」 「不打了不打了。」薛钺又问:「那是不是得送小季老师去医院啊?他现在好像很难受。」 「去医院也是注射抑制剂。」景樾起身,焦躁地走了几步,「把手机给他。」 「好好好。」薛钺连忙把手机贴在季回耳边,喊道:「小季老师,能听见吗?」 季回毫无反应。 「季回,季回……」景樾不厌其烦唤了许多声,终于得来一声回应。 「嗯……」 一声喘息,尾音拉得长长的,光听声音就知道他现在并不好受。 「季回,你怎么样?」 季回翻过身,抱着兔子玩偶蹭了蹭,无意识呓语:「难受。」 「哪里难受?」 季回说不出哪里难受,直知道重复那两个字。 「难受。」 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景樾深深嘆了口气。 他当然知道季回哪里难受,发情期的omega会受情热影响,高烧不退,意识低迷,欲望暴涨。 alpha的信息素可以带来安抚,信息素的匹配度高低决定效用。 他的信息素可以帮季回平稳度过每一次发情期。 他又嘆了口气,「季回,要去医院打抑制剂吗?」 「不……」季回完全凭着本能回话,「不……不管用。」 景樾问:「什么不管用?」 季回答:「抑制剂……不管用。」 景樾又问:「为什么不管用?」 季回这次没有回答。 对话就这么中断,薛钺又拾起手机,「那个……景樾大哥,你要不过来一趟?」 「我现在没法过去。」景樾有些烦躁,他在屋里踱来踱去,迅速做了决定,「你电话号码说一下。」 薛钺一愣,「啊?」 景樾耐着性子重复一遍:「你的电话号码。」 「哦哦。」 薛钺报出一串号码,景樾顺势写在笔记本上。 「把手机给季回,你先回去吧,有什么事我会联繫你的。」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5章 敏感地带 手机似乎紧紧贴着季回嘴边,痛苦的喘息放大一般从手机里传出。 景樾静静听了会儿,直到那边响起关门声,他才开口。 「季回,季回……」 又是许多声后,季回再一次被叫醒。 「嗯。」 「很难受吗?」 「嗯……」 景樾走到落地窗前,外头已经一片漆黑,他的脸映照在玻璃窗上,五官线条愈发生硬冷冽。 他故意问:「季回,怎么不找你的alpha帮忙?」 「没……有。」 心脏不可控制地跳动起来,景樾稳住声线,「没有?没有什么?」 「没有alpha……」 「没有alpha……」景樾重复一遍,他闭了闭眼,问:「季回,你知道我是谁吗?」 电话那边短暂沉默,季回努力思考,最后还是委委屈屈问道:「你是谁?」 「我是景樾。」 「景樾?」季回先是迟疑,然后语气更加难过。 他埋怨道:「都怪你……按我腺体。」 那像是一声撒娇,景樾唿吸一窒,捏着手机的手指逐渐收紧。 然后他迅速转身,将办公室的门锁了,大步回到座位坐下,「季回,下面照我说的做,能做到吗?」 季回有问必答:「嗯……」 「好……现在,你可以碰碰自己。」 第38页 窸窸窣窣的响动过后,季回发出一声颤抖的嘆息。 「季回,你的手在哪里?」 季回感受了一下,答:「肚子。」 「好。」景樾继续指挥,「往上。」 季回发出一声难耐的轻哼。 「不要用力,轻一点。」 景樾很清楚,那是季回的敏感带,只是碰一下便会得到直白又激烈的反馈。 季回的唿吸急促起来,轻碰并不能抒解什么,他用力摩擦,竖起指甲又掐又按,可怎么都达不到那个临界点。 「不行,不行……」 他只得放弃,转而抱住兔子玩偶,将脸深深埋进去,继续蹭起来。 听着电话里若有若无摩挲的声音,景樾问:「季回,在自己弄吗?」 「嗯……」季回诚实回答,「是一只……玩偶。」 「玩偶?」 季回的话又变得颠三倒四:「是……兔子。」 景樾猜测季回在发情期到来时准备了一只兔子玩偶,代替alpha,给与陪伴和安慰。 但那毕竟是一只死物,不会标记,不会散发信息素,更不会把季回紧紧抱入怀里,亲亲他的额头。 「不行……还是不行……」季回松开手,汗湿的短髮在兔子硕大的脑袋上蹭了蹭。 快要死了。 景樾眼神变得迷茫,季回的小声哭诉好像把他拉回了五年前,季回看上去很要强的一个人,可每到发情期都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讲话。 他那时以为季回爱他爱到骨子里,爱他至死不渝,所以他也愿意拿出更多的爱给季回,愿意把自己所有信息素都放进季回那颗小小的腺体中。 可明明是假的,明明是跟他演戏,他已经知道了真相,季回为什么还要用这副姿态对他?是发情期的本能反应吗?还是说被折磨到失去意识的情况下,根本分不清他是谁? 「季回。」他不得不再次发问:「我是谁?」 这次季回没有犹豫,直接喊出那个名字,「景师兄。」 「知道就好。」景樾深吸一口气,又有了新命令,「季回,现在把衣服脱了。」 半梦半醒间,季回仿佛看见景樾就在他身边,他竭力睁开双眼,却只有一只兔子玩偶。 「季回,听见了吗?」景樾催促。 季回弓起腰,被子下面起伏几下,再开口时带着浓重鼻音,「好了。」 「还记得之前我是怎么帮你的吗?」景樾问完,喉结用力滑动两下。 发情期的omega坦诚又可爱:「记得……但我不会。」 「你可以的。」景樾放缓语调,极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柔,「那样会让你舒服些,或许能帮你度过发情期……季回,试一试。」 季回有些抗拒,「我、我不会。」 「我教你……」 景樾脸色愈发冷峻,语气漠然地教导季回如何取悦自己,他不打算与季回一同沉溺,而是强迫自己清醒地置身事外。 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季回现在的样子。双眼紧紧闭着,眼角一耷,泪珠便滚落下来,额边早已汗湿了一大片,泪水汗水混在一起,将身下的枕头洇出潮湿的一块。 厚实的被单将微不可察的动作严实遮住,季回高仰着头,表情痛苦又愉悦,喉间时不时泄出几道短促的吸气声。 景樾屏住唿吸,身体不自觉紧绷。 「季回,继续。」 季回听话地照做,急躁粗暴的动作却弄得自己很痛。 景樾十分敏锐,他紧蹙眉头,道:「不可以太急,会弄伤的,慢慢来。」 季回从未做过这种事,起初还会碰碰自己,可发情期将阈值拉得很高,怎么都无法解决,后来他便提前准备一只玩偶,或者一条厚重的棉被,一点点消磨。 久违的刺激让他错乱,身边的兔子玩偶突然消失,他闭了闭眼,再睁眼看去,躺在那里的明明是景樾。 他怔怔看了会儿,小声乞求:「景师兄,你能不能轻一点……我有点痛。」 「什么?」景樾问。 季回又说了一遍:「你轻点好不好……」 景樾这才意识到季回将侵入身体的人错认成了他。 他顺着季回的话往下说,「那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知道。」 「现在怎么又可以了?之前不是不让我碰你吗?想看一下你的腺体都要跟我拼命?」 十分突兀的,电话那边一切声音全部消失,季回的唿吸,被单的摩挲,通通不见踪迹。 景樾将手机从耳边拿开看了眼,还在接通状态。 紧接着,寂静的夜里响起断断续续的啜泣,季回的话伴随着呜咽声吐出,景樾仔细辨别,才发现那是一句在不断重复的话。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哭了。」景樾气得双手发抖,不得不打断季回,「季回,你就只会说对不起?你从没想过怎么弥补吗?」 季回拼命摇头,「我会的,我会的……」 会弥补的,景樾要什么他都愿意给。 景樾突然抬手,用力掐住鼻樑,以缓解情绪波动给眼圈带来的压力。 半晌,他放下手,恢復理智,「季回,现在什么感觉?」 声音更大了些,阈值也在一步步降低,季回高挺着胸膛,唿吸逐渐加快。 「季回,是不是快到了?」 季回没说话,却用越来越快的喘息声给与肯定回答。 第39页 景樾的眼神也一点点暗下去,在最后关头给了几句言语刺激。 「喜欢这样吗……小回。」 电话那边突然响起一道压抑的呻吟,像被人扼在喉咙,花了很长时间,才终于结束。 景樾停下来等待,可下一秒,电话被直接挂断。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嗷~ 第26章 滥用抑制 景樾将手机往桌上一丢,用力闭上眼,因气恼而发出的粗喘声在空无一人的办公室迴荡开。 果然是一旦清醒就会立刻把他丢掉。 他再一次成为了季回的工具,这也让刚才那些行为变得十分好笑。 半晌,他重新拿起手机,颤抖着指尖,用尽量缓和的措辞,给那个没良心的人发了条消息。 【未知:后天下午三点五十分整,落地舟城海滨机场,季回,我们需要好好聊聊。】 意料之中没有收到回復,景樾在办公室坐了会儿,等身体的反应消下去,才拉开门准备回家。 坐进车里,景樾却迟迟没有启动,他想了想,给唐七礼拨去电话。 「景樾,怎么了?实验还顺利吗?」 景樾早已无心关注那已经失败的实验,他盯着街边的消防栓,清了清喉咙。 「唐老师,什么情况下,抑制剂对omega不起作用?」 「首先考虑病理性因素,腺体受损、腺体缺失、腺体沉睡等情况,抑制剂对他们的作用微乎其微,但这些问题使用信息素代素就可以完美解决,更为严重的是另一种可能——滥用抑制剂。」 景樾眸光一闪。 唐七礼继续道:「长期得不到alpha信息素,只能依靠抑制剂,omega腺体比alpha腺体更加脆弱,发情期也比易感期频繁得多,抑制剂会产生抗性,个别严重的,还会导致发情期紊乱,无法控制信息素。」 唐七礼每说一句,景樾脑海中便浮现一分季回难受的模样,最后他轻轻颔首,「知道了。」 唐七礼又在泡茶,背景里传来杯盏碰撞的清脆响声。 「景樾,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景樾将车启动,「随便问问。」 「好,我记得你是后天的飞机?回来就先回家休息吧,你声音好像不对,身体还没恢復吧。」 「嗯,知道了,谢谢唐老师。」 景樾道谢,等待唐七礼先挂断电话,才踩下油门。 病理性因素不至于每天贴隔离贴,但如果是滥用抑制剂,就能很好解释季回这一行为。 ——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信息素,也无法判断发情期什么时候到来。 这是不是也能说明,季回这些年一直在用抑制剂度过发情期,根本没找其他alpha? 这样一个判断让景樾释然不少,他不是没往其他方向考虑过,但他摸过季回的腺体,是完好的,还会因为他的碰触变得发硬,那是腺体被唤醒的前兆。 每次标记前,他都要费很多心思,把发硬的腺体揉开再慢慢咬下去,这样可以让季回没那么痛苦。 回到公寓,玄关灯自动亮起,卧室里传来沉甸甸跑动的声音,一辆肥硕的英短银渐层以5迈的速度「冲刺」过来,喵喵叫着,用尾巴圈住他的脚腕。 景樾往猫碗里扫了眼,还剩三颗猫粮。 是捨不得吃故意留下来的余粮,真正饿极了才敢吃一颗。 这是季回的猫。 准确来说,是季回想养的猫,景樾等不到季回,只好抱了一只猫回来。 他平时很忙,顾不上照顾这个小傢伙,养了五年连名字都没取一个。 幸而平时僱人上门打扫卫生,顺便把猫餵了,长到十五斤,也算没有亏待。 换好拖鞋,景樾蹲下去,握住猫爪端详片刻。 猫也不挣,顺势歪倒在地板上,无聊地甩着尾巴。 许久,景樾突发奇想,跟他商量,「是不是该给你取个名字?叫胖子怎么样?」 甩动的尾巴没停,景樾默认他喜欢这个名字。 「那就叫胖子吧,快要回国了,总得有个名字,要不然怎么跟他介绍你?」 想到这里,景樾掏出手机看了眼。 仍旧没有回信。 季回还在愣神。 他梦见景樾来了,还说要帮他度过发情期,他被景樾的红酒信息素包围着,被揽入温热的胸膛,像五年前那样,醉得不省人事。 他的腺体似乎好了,于是又能闻到景樾的信息素,腺体充实的快感带来身体上的满足,可不管不顾发泄出来,大脑终于清醒的那一刻,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完全依靠生理性反应,一步步完成景樾的指令,仅仅靠着一个电话,用手指把自己送上高潮。 他翻了个身,将脑袋死死埋入枕头。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还要在景樾跟前丢多少次人,还会有下一次吗?下一次是什么,是发现他腺体的疤,还是露出他那双假肢? 季回缓缓爬起,随着动作,两腿间冒出黏腻的触感,后面也传来一丝钝痛。 他后知后觉抬起右手看了眼,指尖挂着血丝。 当然能感觉到痛,可也只有疼痛才能让他越过那个临界点。 这时耳边突然炸开一道电话铃声,把正在出神的季回吓得一个哆嗦。 他惊魂未定看着响个不停的手机,迟迟没动。 他不敢接,他怕是景樾打来的电话。 第40页 就这样任由铃声响了十几秒,直到自动挂断,季回才敢拿起手机。 是意佩的来电。 而意佩打电话有个习惯,要一直打到对方接通为止。 果不其然,不过两秒,手机再次催命般响起。 季回赶紧接了。 「餵——」 刚开口便被意佩打断:「餵季回!你怎么了?你没事吧?」 季回嗓子还哑着,「我没事。」 「你吓死我了!」意佩嘆了好长一口气,「方老师说你一直没有联繫他,约好的见面也没去,刚才又突然给他发消息说要请假,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 「我没事。」季回扯过被子,盖住身下一片狼藉,解释道:「是发情期到了。」 意佩沉默片刻,再开口时明显生气了,「你是不是又没用代素?」 季回:「不需要——」 「你怎么不需要?季回,一支代素就几十块钱,你别跟我说你买不起!用了代素你就可以用抑制剂,用了抑制剂你就可以舒舒服服度过发情期,你这样是做给谁看啊?」 季回一声不吭。 「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你就是在给自己找罪受,你就是在折磨自己,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走这样一个极端?」 电话里只剩意佩气到「唿哧唿哧」喘气的声音。 良久,季回仍旧倔强地回答:「没必要的。」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7章 a级代素 没必要的。 信息素代素髮明初期,就是为了让患有腺体疾病的omega能够接受alpha的标记。 他没有alpha,所以他不需要。 从omega的角度来看,这也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不会被随意标记,就不会成为alpha的附庸者。 「季回……」意佩已经无奈到极点,「你能不能对自己好一点啊?」 季回敷衍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季回:「下次一定用代素。」 意佩再度沉默,最后还是没了脾气,心软下来,「你发情期过去了?就这么硬熬过去的?」 「嗯。」 「难受吗?」 「还行。」 「那你赶紧休息吧,下次记得打代素。」 「好。」季回边说边拿起床头柜上的抑制剂,「下次会用的,谢谢你,意佩。」 意佩冷哼一声,「下次不会再管你了。」 电话挂断,季回打开包装看了眼,五支装一盒,已经用去四支。 是市面上纯度最高、效用最好的抑制剂,季回能准确地报出价格。 他点开通讯,本想给薛钺转帐,却发现压根没加好友。 这次发情期大概过了四天时间,消息也只有一条,是麦田公众号近期救助新闻的推送。 季回退回桌面,短讯和未接电话里倒是挤满了红点。 那些红点全部来自一个未知号码,季回简单读了两遍便背下来,但他并不打算给这个号码加一个备註。 几分钟前刚发来的那条写着航班信息。 季回看了会儿,将红点默默点掉。 他没回復消息,他现在需要冷静一下。 他慢吞吞起身,将床边几件衣裳丢进洗衣机,然后搬着洗澡专用的塑料凳进了浴室。 单身公寓没有浴缸,季回把淋浴头开到最大,热水沖刷下来,左肩隐约刺痛。 他偏头看去,四个针眼呈笔直的「一」字排开,个个肿胀。 ——当然不能谴责一个beta的注射技术,也不能谴责对方奇奇怪怪的强迫症。 他仰起头,让热水直直落在脸上。 水流压迫下暂时无法唿吸,季回屏气,脑袋里走马观花将方才种种回忆了一遍。 「季回,抑制剂为什么不管用?」 「怎么不找你的alpha帮忙?」 「季回,我是谁?」 「小回……」 季回从水中逃脱,大张着口拼命唿吸,双眼失神地盯着玻璃门上的模煳人影。 大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并提前好注射信息素代素。 在见景樾之前。 两天后,舟城海滨机场。 飞机三点五十落地,季回提前一个小时走进机场卫生间,拿出准备好的信息素代素。 a级代素,腺体直接注射。 这种等级的代素适用于正常社交距离,面对面肩并肩时,刚好可以礼貌地交换彼此的信息素。 注射后的下一秒,季回浑身毛孔勐地张开,杂乱的气味铺天盖地向他涌来。 石榴、薄荷、栀子……还有一些无法分辨的味道,alpha的、omega的,交错在一起。 在这之前,他已经整整五年没有闻到过别人的信息素。 机场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并不是一个注射代素的好选择。 但a级代素维持时间不长,他需要挺过与景樾的见面。 接机口挤满了人,季回找了个显眼的位置,两边都是干干净净的beta,这让他舒服很多。 头顶的显示屏上是实时更新的航班信息,季回一错不错盯着,直到唯一一个来自英国的航班变成已落地状态,他才将目光收回。 没多久,景樾的身影出现在通道深处。 季回不知道英国天气如何,但景樾穿了一件加长风衣,扣子紧紧扣起,手里拎着一只不大不小的黑色行李箱。 第41页 走动时,他频频低头看向手机,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什么消息。 季回喊了一声:「景师兄。」 景樾脚步一顿,视线精准定位到人群中。 他表情有些错愕,似乎不敢相信那个连消息都不愿意回一个的人肯来机场接机。 季回往外退去,抬手指向前面的gg牌,示意在那里汇合。 景樾将手机塞进口袋,目光紧紧追随着季回的身影,脚步逐渐加快。 两人距离正在缩短,季回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甜葡萄味道。 但他还是紧张到手心冒汗,他不太确定a级代素能不能把景樾煳弄过去。 这时景樾已经来到跟前。 空气里夹杂着季回的信息素,那是一种很久都没有闻到过的味道,久到他竟觉得有些陌生,让他觉得,那并不像季回的甜葡萄。 「发情期结束了?」他问。 季回点点头,「嗯。」 景樾又看向季回颈侧,「那为什么还贴隔离贴?」 季回平静回答:「刚结束没几天。」 发情期前后几天,腺体处于高度活跃状态,一张隔离贴可以辅助控制四处乱窜的信息素。 景樾并未立刻戳穿,而是从包里掏出车钥匙,「走吧,找个地方坐坐。」 季回落后两步跟上,他轻轻翕动鼻尖,想从景樾身上嗅到些红酒信息素,可努力半天,却只闻到陌生人的气味。 直到坐进车里,他终于捕捉到淡淡的味道——久违的、他曾在梦里梦到过无数次的红酒香。 「晚上想吃什么?」启动车子前,景樾转头看去,像对待老朋友那样随意,「回舟城这么久,之前喜欢去的店都去过了吗?」 季回低着头,因为车厢中一点点微薄的信息素而双颊滚烫,「还没有,都可以。」 景樾没再问,踩下油门,车子缓缓驶出地库,朝市中心开去。 诡异的关系,诡异的气氛,还有接下来诡异的交谈。 景樾要跟他聊什么? 是聊易感期那次失控的接触?还是聊他浪荡到在电话中向景樾寻求帮助? 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家私房菜馆前。 这是一家季回从没来过的店,大厅没有座位,全都设成了雅间。 景樾在前面带路,进房间前,季回抬头看了眼,雅间名字也很好听,春和景明。 「坐。」景樾关了门,顺手将风衣脱下,露出里面的米白针织衫。 两人刚坐稳,他便直奔主题。 「说说吧,抑制剂为什么不起作用?」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28章 结婚对象 季回准备了好几套说辞。 「没注意看,过期了……」 两人距离不算近,但季回仍旧被景樾那双看透一切的眸子盯得忐忑不安。 这一套说辞明显说服力不够。 「是吗?」景樾把挡在手边的杯子往远处挪了挪,「那个姓薛的小孩儿说,抑制剂是他当天买的,卖过期药品,你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处罚。」 他步步紧逼,「你的腺体怎么了?生病了吗?什么时候的事?」 季回脖颈突然变得僵硬,怎么都转动不了分毫。 「紧张什么?」景樾不禁反思起自己刚才的语气是否过于咄咄逼人了。 「生病了就治,目前的医疗水平,90%腺体疾病都有针对性治疗手段,你在kn实验室待过几年,应该比我更清楚。」 想到季回就是那10%中的情况,他又补充一句:「滥用抑制剂很伤身体,产生抗性后,会控制不住进行大量注射,一旦过量,会有不可逆转的损伤……以后不许再用。」 季回那截锈住的脖子终于可以动弹,他点点头,答:「好。」 滥用抑制剂,是个很好的藉口。 「并且你应该知道,滥用抑制剂目前无法使用药物干预,只有一种办法……」 景樾点到为止,他知道季回比他更明白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抑制剂无法作用,发情期到来时,便只能依靠alpha信息素进行安抚。 没有alpha,那就生熬。 季回继续点头,「知道。」 沉默片刻,景樾掏出手机,「先点菜吧,想吃什么?」 「都可以。」说完,季回立刻表态,「景师兄,今天我请你。」 点菜间隙,景樾抽空看了季回一眼,也只是匆匆一瞥,便把所有注意力放回手机上。 「对你来说,我还有利用价值吗?你现在又想在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明明穿着一件柔软的羊毛衫,坐在带着暖意的橘光下,这一幕本该给人一种的感觉,可他的表情和语气都与「温馨」二字相差甚远。 毫无疑问,在两人的每一次相处中,景樾一直是话题的引导者。 但被引导者太不配合了,遇到不喜欢的话题就缄默不言。 又一次被季回冷落,景樾自讨没趣,默默下单。 菜上得很快,一道乳鸽汤,一盘小炒牛肉,两份新鲜时蔬,主食是菜馆的招牌八宝饭,外加几道饭后甜点和果盘。 景樾抬手,将乳鸽汤率先转到季回跟前,不经意问道:「发情期几天?」 季回老实回答:「应该是四天。」 四天,那就是从他家跑出去就开始了。 想到季回意识不清时哭着怪他的话,景樾又问:「是因为我按你的腺体?」 第42页 季回抿起嘴角。 答案显而易见。 很少有人会因为碰一碰腺体就被迫进入发情期,这么敏感,对一个omega来说并不是好事。 景樾下巴微抬,示意道:「喝点汤。」 发情期十分消耗体力,尤其是季回这种只能靠自己硬熬的。 季回乖乖盛了碗汤,小口小口喝了,低头时,下眼睑呈现一片憔悴的青色。 马上要进入盛夏,他还穿着一件长袖连帽衫,宽大的帽子高高支棱着,显得他身体更加纤细。 手腕处的袖子挽了两下,空荡荡的袖口正对着人,能一览无余看到手肘。 季回从前就瘦,肋骨上没有一点肉,多少黑森林蛋糕都餵不胖。 景樾盯着看了会儿,慢慢收回目光,自顾自吃饭。 交谈声消失,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碗筷碰撞的「叮噹」声响。 桌上的菜色也由景樾掌控,每转一次,都会有一道菜停在跟前,不等景樾提醒,季回便会迅速夹一筷子到自己碗里。 两人就以这种奇怪的方式吃完一顿饭。 景樾放下筷子,看向季回手边的吐骨盘,几根可怜巴巴的骨头,凑不出一只完整的鸽子。 「吃饱了吗?」他问。 「嗯。」季回把小盅里最后一口乳鸽汤喝干净,拿起手机就要起身,「景师兄,我去结帐」 「不着急。」景樾往后随意一靠,单手搁在桌面,银色錶带反射出刺眼的光,「吃饱了就聊聊吧。」 十个多小时的直飞让他疲惫不堪,自季回那通电话后再也没放松的神经也已经紧绷到极点。 他急需一个通道释放,把落在季回身上的弦收回来。 季回默默坐回去。 然后他听见景樾说了句他听不懂的话。 「季回,过去那些旧帐一条条翻太麻烦,我只说一下我目前的诉求……我需要找个人结婚。」 「……」季回嘴巴微张,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意义不明的「嗯」。 然后他表情茫然问道:「什么……意思?」 景樾将话重复了一遍,这次简洁明了:「我需要你跟我结婚,帮我应付一下我的父母。」 然后补充一句:「有点着急,如果可以的话,明天就去领证。」 季回没给任何回应,他木讷地看着景樾,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遗憾与难过。 如果这句话在五年前说出,他跟景樾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 「你应该知道我父母一直在催我结婚,但我并不想随随便便就踏入一段陌生的婚姻,这对双方都很不公平,也很不负责任。」 景樾知道自己正占上风,他笃定季回不会拒绝。 「至于为什么是你,第一,两天前的电话里,你说过会弥补过去做下的错事,现在刚好有个机会。第二……季回,我父母都很喜欢你,如果跟我结婚的是你,我想他们会很开心。」 季回脸色却一点点苍白下去。 也许是他的犹豫和迟疑太明显也太久,景樾等不及,催促道:「在想什么?」 季回不知该怎么跟景樾说,他张了张口,嗫喏道:「我可能……不太行。」 「哪里不行?」景樾挑眉看他,「你有自己的alpha?已经有喜欢的人?还是说,想要弥补只是说说而已,又是骗我的?」 「没有……」季回轻轻摇头,语气愈发艰涩,「叔叔阿姨那里,可能不太行。」 「我爸妈?季回,你应该还记得之前我爸妈是怎么对你的,甚至我们分手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过你一句不是。」 季回鼻尖酸了几秒,最后沉默地低下头。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新嗷~不出意外后天入v,当天更一章6000字,再小小避雷一下,后面会有一点点墙纸爱~ 第29章 因果循环 景樾带他回家,是临近毕业时候的事。 那几天季回没能睡个整觉,实验间隙,还要偷偷登上景樾的购物帐号,研究该送些什么。 研究了半天,购物车里多了一堆东西,一键选中,大概要几万块钱。 季回当然没有那么多钱,想买的东西太多了,他只能在里面挑两件。 于是当景樾散着红酒信息素贴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时,他义正言辞拒绝了。 「我已经想好买什么,不用你管。」 「好。」景樾并未强求,他知道季回更需要尊重。 于是他只是简单叮嘱一句:「我父母就是普普通通的教师,不用买太贵重的东西,心意到了就好。」 季回听得认真,转头就花光了积蓄,买了一条丝巾和一盒红茶。 他自认还说得过去,但当踏入景樾家时,还是生出莫大的困窘。 这两样东西,送到景父和谭母手上时竟然那样寒酸。 好在景樾并未让他难堪太久。 「爸,妈,这是季回,季节的季——」 「我们知道的。」谭母打断景樾的话,笑吟吟凑到季回跟前,「樾樾老早就跟我们说过,季回是吧,这孩子怎么这么漂亮。」 季回因谭母的坦率夸奖怔了几秒,红着脸道谢:「谢谢阿姨。」 「别紧张。」 肩头突然搭上一只温热的手掌,季回被景樾带着往前走了几步。 「坐吧,尝尝我爸泡的茶。」 季回又看向那个站在红木茶几旁不苟言笑的男人,忙不迭喊道:「叔叔好。」 第43页 景父只是点点头,板着脸什么都没说。 谭母小声呵斥:「小回头一次来家里,你这是干什么?」 说完立马挂起笑脸,跟季回解释:「他上课习惯了,小回别往心里去。」 在季回的想像中,跟景樾父母见面应当是一件非常严肃的事。 要完全不顾尊严地剖析自己,用沉重的语气讲述他的家境,他的母亲为什么离开,他的父亲是如何去世的。还有他跟景樾的情况,两人如何相识,又是怎么在一起的。 如果问及以后,季回会更加自卑,因为他除了成绩,什么都拿不出手。 可那天的气氛好得不真实。 没人询问他的家庭,也没人关心他可以为景樾付出什么,他在意的东西被完全规避,就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家庭聚会,聊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季回觉得,怪不得这个世界上会有景樾这样优秀的人。 因为这里本就有一对优秀的父母。 一顿饭结束,谭母对季回的喜欢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她当即决定,下午的家庭体检要带季回一起。 「是前几天就约好的,正好小回也在,就一起去吧。」 才见第一面就参加景樾的家庭体检实在太唐突了,季回连忙摆手拒绝,「谢谢叔叔阿姨,我就不去了。」 谭母劝道:「一起去吧,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了,这个套餐刚好四个人用呢。」 季回不敢直接拒绝长辈,于是只好转头求助于景樾。 正午的阳光下头,景樾眼角挂着笑意,他握住季回的手掌,轻轻捏了捏。 「去吧,以后每年都有两次体检,习惯一下,毕竟是一家人。」 说到最后时,景樾声音放得很轻,季回却觉得那三个字重重砸在心头,酸软得不像话。 被景樾家人认可的感觉让季回马上要起飞了,他像一只高兴到不知该做什么的鸟,扑腾着翅膀,围在景樾身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我们做完心电图是不是得去查腺体?心电图大概多久出啊?叔叔阿姨现在在做什么项目?」 景樾一手翻着体检单,一手勾着他的衣领,把人拉回身边。 「最后才是查腺体,心电图很快就能出,大概十五分钟,但要跟体检报告一起列印,我爸妈在楼下测骨质,那个我们不用做。」 季回又小声道:「我听说还要检查生殖系统,我觉得这个可以不做。」 「嗯,你说的对。」景樾瞥他一眼,一本正经,「毕竟我们都很了解彼此的情况。」 「我不是那个意思……」季回红了脸,「我看了下具体的检查项目,是为优生优育做准备的,我们又不会有孩子。」 ——男性omega并不具备生育功能。 虽然社会面已经基本实现abo平等,但一些喜欢小孩儿的传统家庭会更倾向于选择女性omega。 所以体检项目中,优生优育仍旧是重头戏。 景樾的家庭一定很传统吧?父母都是老师,这样的家庭中,或许女性omega会更讨他们欢心。 于是季回小心翼翼问:「景师兄,阿姨有没有说过她喜欢小孩子?」 景樾漫不经心点点头,「应该说过吧。」 紧接着,他在季回失落的眼神中跟上一句:「要让她失望了,生孩子这事又跟我们没什么关系,而且……孩子太吵了,我不喜欢。」 季回咧着嘴笑。 等待体检结果时,季回又变得蔫巴巴的,他频频拿起手机,先是盯着久久不动的时间看两眼,然后放下手机,轻轻嘆一口气。 动静太大,景樾看过去,「想什么呢,怎么唉声嘆气的?」 季回惴惴不安地挠了挠头,「景师兄,你不紧张吗?」 景樾反问:「紧张什么?」 「万一体检有问题呢?」 「不会的,一个月前学校刚组织过体检,你很健康。」 「但我刚才做心电图的时候有些紧张,心跳很快……」 其实季回是想问,如果心电图出问题,叔叔阿姨会不会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景樾转身坐在休息区的高脚凳上,双腿自然分开,将季回拉得更近。 他静静注视着眼前心神不宁的人。 「季回,我爸爸妈妈都很喜欢你。」 景樾的话像一颗定心丸,让季回皱在一起的眉眼慢慢舒展开。 是啊,就像做梦一样。 景樾的爸爸妈妈居然喜欢他。 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买不起,甚至连这段感情的开始都带着目的。 景樾的眼神越温柔,季回就越害怕。 「我……」他后退一步,离开红酒信息素的包围,「我去下面看看体检单出了没。」 「好。」景樾松手,「出了给我打电话。」 走出去几步,季回又转过身,「景师兄,今天晚上你有空吗?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什么事?一定要今晚说吗?」 「嗯。」季回用力点头,「晚上才能告诉你。」 他实在太害怕了,他需要花费很长时间,攒足勇气才敢告诉景樾。 景樾屈起一条腿,踩在高脚凳的横樑上,他朝季回招手,「什么事这么神秘?先给我透露一下。」 季回站着没动,「不行,晚上再说。」 景樾猜测:「论文写不完了?」 季回摇头。 「实验失败了?」 第44页 季回还是摇头。 景樾没办法,只能等晚上。 「行吧,你最好现在就开始祈祷,晚上还有力气说话。」 季回心惊胆战往楼下跑。 他知道景樾一定会生气的,但他不该再瞒下去,景樾带他见了父母,景樾的父母也很喜欢他。 他不再贪慕苏润清能给他的爱,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东西了。 临近下班时间,几台自动报告机正在拼命往外吐单子,桌上已经堆积厚厚一摞,季回一张张翻了很久,还是没能找到他跟景樾的体检单。 护士抱着收纳箱走过来,随口问道:「我帮你找吧,叫什么名字?几点做的?」 季回连忙道:「景樾和季回,大概四点做的,谢谢。」 「哦那个啊……」两个姓氏都不太常见,护士一下便想起来,「已经拿走了呀,你父母拿走的,那是你父母吧?你妈妈穿一件蓝色的连衣裙。」 季回不自觉勾起唇角,清晰回答:「是。」 护士给他指了个方向,「早就拿走了,他们应该在休息室,你去那边找找吧。」 「好,谢谢。」季回道谢,小跑着进了走廊。 「……检查一下咱们也能放心了。」 随着接近,谭母的声音从未完全关严的门缝内传出。 「只要没什么传染病就好,那学校论坛上写的可把我吓够呛,你说景樾这孩子怎么想的,真不让人省心。」 季回脚步顿住,双腿钉了刺般,怎么都迈不出下一步,喉咙里那声「叔叔阿姨」也被他硬生生咽回去。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吓出一身冷汗。 论坛的事……论坛的事他可以解释的,他会好好解释的。 「先不说那些,他俩本来就不合适,要我说今天就该强硬点,让他们分开就行了,又是假模假样说什么一家人,又是带人来体检,你折腾这些是干什么?本末倒置!」 「你说得倒轻巧,俩人正是最好的时候,现在让他们分开,那不是让樾樾记恨我们吗?樾樾喜欢,就让他先喜欢着,再过几天就都腻了,到时候不用我们说,自然就分开了。」 季回觉得他那颗才刚刚起飞的心脏被人狠狠拍下来,摔进沙子里时还在随着惯性欣喜雀跃地跳动,可每一下都被粗糙坚硬的沙砾磨得钝痛。 他有些茫然地想,是不是听错了,那才不是景樾的父母,于是他用力去听,却换来一句更清晰的话。 「季回那孩子长得好看,咱们樾樾又是头一次谈恋爱,是容易叫迷了眼,等樾樾出国,见识多了,就知道什么好什么坏了,以咱们樾樾的条件,找什么样的omega找不到。」 「哼!你就折腾吧,等两个人感情越来越好,我看你怎么办!」 「不会的,热恋期一过就冷淡了,况且两个人从小到大接触的教育相差太多,三观不合是很难走远的,我说你也别老闆着个脸,装一装都不会吗,你让樾樾怎么想……」 季回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他拼命往楼上跑,找到景樾后,跌跌撞撞扑过去。 景樾被季回撞了个趔趄,他收起手机,双手揽住季回的后背,一上一下轻轻拍打,「怎么了?」 久久没得到回答,景樾想了想,问道:「是体检出问题了吗?」 季回摇头,攥住景樾衣角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到底出什么事了?」景樾把人强行从怀里挖出来,却被季回苍白的脸色吓了一跳。 「脸怎么这么白?」 他又摸了摸季回的额头,「怎么出这么多汗?」 季回躲开景樾的手,垂下脑袋,说话也时断时续:「景师兄,我头……有些晕,应该是……低血糖。」 景樾嘆了口气,眉头缓缓蹙起,「你中午都没怎么吃,在我爸妈面前有什么好害羞的,你是男的,又在长身体,吃得多很正常,没人会怪你。」 他握住季回的胳膊,半抱半搀带人往楼下走,「门口好像有自动售货机,带你去买点吃的。」 刚下楼,便碰上从休息室出来的景父谭母。 「这是怎么了?」谭母小跑过来,「小回脸怎么这么白啊?」 「低血糖。」景樾解释一句,把季回交到谭母手中,「妈,我去买点吃的。」 「哎好好。」谭母沖景樾的背影叮嘱道:「景樾,记得给小回买瓶喝的。」 说完,她转头看向季回,好看的细眉微微上扬,眉心蹙起一个浅浅的印记,她嘴里说着关心的话,脸上做着担忧的表情,挑不出半分错误。 季回怔怔看了很久,勉强挤出一个笑,「谢谢阿姨。」 这个时候,他终于觉出一丝委屈。 短短一天,他拥有过的东西,又失去了。 或者说那本不该是他的东西,他跟景樾的开始就是一个谎言,于是因果循环,在他要跟景樾坦诚一切的时候,得到了另一个谎言。 而要坦诚的话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口。 那天晚上景樾没捨得多折腾,结束时,他俯下身,干涩的唇瓣在季回瘦削的后背上啄吻,慢慢来到后颈。 他有一搭没一搭舔弄腺体上的咬痕,哑着嗓子问:「今天要跟我说什么?」 季回埋头在枕头里,露着一只眼睛,湿漉漉的。 「忘记了。」他说。 「忘记了?」景樾有些不悦,他含住季回的腺体,牙齿轻轻咬合厮磨,红酒信息素突然暴涨,「再好好想想,到底要说什么?」 第45页 季回已经醉得意识不清,他颤着身子,主动撩开半长的头髮,软着嗓音请求:「景师兄,毕业典礼那天,给我个终身标记吧。」 若景樾能多留意一些,就会发现季回的异样,但他再一次被喜悦沖昏了头脑。 他开始期待,那天该如何在季回身体里留下一个终身标记,然后再祝他最爱的omega毕业快乐。 * 「考虑好了吗?」 季回眼睛里逐渐有了光点,失焦的视线慢慢拉回,他仍旧坚持摇头,「景师兄,我真的不合适……」 他能预见景樾父母知道这件事后的反应,会特别生气,会跟景樾大吵一架,会把整个家都搅得天翻地覆。 景樾意识到季回不像从前那样听话了。 「季回,你应该没有拒绝的余地。」他迅速给这件事板上钉钉,「我已经跟家里人提过了。」 单方面的。 「明天上午跟单位请个假,我会去你家楼下接你。」 景樾起身,将挂在墙上的风衣取下,随意叠了几下后搭在臂弯,「走吧,送你回去。」 今天是舟城难得的大晴天,六点多的太阳将落未落,再往前不远就能看见一片金色海洋。 舟大公寓要掉头往回,可景樾还是特意多开出去两个路口,沿着海岸公路绕了个圈。 季回将车窗打开,潮湿的海风「唿」的一下灌进来,把车内唯一一点信息素吹得干干净净。 景樾目视前方,松了松油门,让车速变得缓慢。 风小了些,海岸线也更清楚了些。 季回只看了一会儿便把车窗升上去。 「怎么了?」景樾问,「怎么不看了?」 季回规规矩矩坐好,双手往裤子上拍了拍,「风里有沙子。」 景樾没说话,等红灯时,他往中控台上点了两下,广播里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聊的是某个明星新出的专辑。 「……新专辑的主打歌,这首歌的名字也非常好听,叫做《她捡来的白色贝壳》。」 景樾单手扶在方向盘,把电台声调到最小,找了个话题。 「现在还在做信息素代素吗?」 季回「嗯」了声。 景樾又问:「在哪个公司?什么级别的实验室?」 季回这才想起,前不久在程思齐的车上,他大言不惭说过已经找好了工作。 于是现在又要用另一个谎言去圆之前的谎言。 「一家普通制药厂,实验室是p1级别的。」 「p1级别?」这时绿灯亮起,景樾缓缓踩下油门,「p1级别好像不能做代素开发,公司叫什么名字?」 季回紧张地看向窗外,眼睛在不断变化的画面中搜寻,片刻,他终于搜寻到目标。 「叫海岸线。」 「海岸线……」景樾轻声重复一遍,没想太多。 p1级别的生物实验室,舟城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没听说过很正常,如果是制药厂的话,程思齐应该更熟悉。 「怎么会找个小制药厂待着?以你在kn的履歷,舟城的实验室可以随便选。」 季回搪塞道:「刚回来,随便找了一家,待遇还可以。」 一首歌到结尾时,车子刚好驶下海岸公路,再有一个路口就到外租公寓e区。 季回看向后视镜,海岸线已经完全消失,小小的镜面中,橘红的余晖最后暗淡成一个小点,直至不见。 像是一个信号,两侧路灯瞬间亮起,宣告这个城市正式进入夜生活。 车子停在公寓门口,景樾把电台关了,清了清喉咙,「明天十点我在这里等你,能起来吗?」 季回深吸一口气,转头看去,「景师兄,还是先跟叔叔阿姨说一声吧,这样是不是不好?」 景樾还在嘴硬:「已经说过了。」 才没有。 季回想了想,又问:「能不能换一种方式弥——」 「什么方式?」景樾出声打断,「钱?还是打你一顿?你觉得我需要吗?」 「……好,那我先回去了。」长久的思考后,季回终于妥协,他抓住车门把手,「咔哒咔哒」拽了两下。 车门被锁了。 他只好提醒道:「景师兄……」 景樾突然掏出手机丢进季回怀里。 季回一头雾水拾起手机,不解地看去。 景樾手指一下下敲着方向盘,言简意赅说了两个字:「通讯。」 这是要他把删掉的通讯重新加回去的意思。 手机没设密码,季回一打开就看到了自己的暱称,一个简简单单的j。 红彤彤的感嘆号还在置顶里亮着,手机的主人似乎不甘心就这样被人删掉,于是一直把对话框留到现在。 季回点进主页,一番操作后,j跟圣诞树再次成为好友。 他把手机递迴去,「景师兄,可以了。」 景樾接过手机,警告道:「没有下一次。」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季回道歉,他只是太害怕了,所以慌乱之下选择了删除令他焦虑的源头。 「那我先回去了。」他又说了一遍,用力握住车门把手,这次只拽了一下便停下。 景樾似乎没有让他下车的意思。 沉默许久,景樾终于有了动作,他一手解开安全带,一手将车座后移几公分,朝副驾倾身过去。 窄小的车厢内无处可躲,季回没来得及反应,被死死压在椅背,唇也再次被景樾咬住。 第46页 这是一个不被发情期左右的吻,动机不明,但异常热烈。 景樾毫不吝啬释放自己的信息素,浓郁的红酒包围下,季回破罐破摔闭上双眼,身子轻轻颤抖起来。 景樾被这一诚实的反应取悦到,他松了口,偏头在季回脖颈上吮出一个浅红的印子。 他准备讨伐季回这种不负责任的态度:「为什么总是一声不吭就跑掉?你还记不记得前天电话里都干了什么?你倒是舒服了,弄出来就直接挂我电话?」 季回双手捂住颈侧,红着脸看去,「对不起,我……我那时在发情期,我不知道……」 「拿发情期当藉口?」景樾眸子慢慢沉下去,「那怎么会喊我名字?还说我弄得你很痛……季回,你知不知道我们已经分手了?」 季回将自己团成一颗虾米,眼睛一点点漫上水汽。 他这才惊觉景樾不是不跟他聊那天的事,而是现在才正式开始。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 第30章 越来越好 正是舟大下课的时间,公寓门口来来往往全是学生,幸好停车的地方没有路灯,也没人发现车里两个人在做什么。 景樾凑得更近,在季回下巴上嘬了一下。 甜葡萄的吸引力太大了,他控制不住想同季回亲近。 他盯着季回鼻尖的小痣看了半晌,抬手碰了碰,又问了一遍。 「季回,告诉我,发情期为什么喊我的名字?你那时在想什么?」 几句质问让季回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我——」 「我要听实话。」景樾趁机捏住季回的下巴,两人的视线直直交汇在一起,「季回,骗了我这么多次,说了这么多谎,现在我想听你说一句实话。」 季回什么都说不出。 景樾说的没错,他们早就分手了,五年之后的发情期还喊着对方的名字,迟来的深情显得多廉价啊。 景樾不需要这种廉价的爱,念念不忘四个字从一个骗子嘴里说出来就像个笑话。 「我……」 好像坦诚告诉景樾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被嘲笑而已。 嘲笑他也敢说爱。 「对不起。」话到嘴边还是变成了一句道歉,「以后不会这样了。」 这不是景樾想要的答案。 「季回,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吗?」 他再次俯身,红酒信息素也再一次蔓延,迅速在季回腺体中占据要塞。 车内没开冷气,季回被隔离贴覆盖的后颈变得汗津津的,很快连发尾都湿成几绺。 他凭着最后一丝清明躲开景樾的吻,手忙脚乱趴到车门上,把车窗开了条缝。 信息素太浓,他要醉了。 可下一秒,景樾立刻跟过来,把打开的窗重新关上,顺势揽住他的腰往后一拽。 季回有些分不清现在的情况,他好像被人牢牢按在怀里,温度越来越高,他出了一身热汗,一只手掌从他衣服下摆探进来,正贴着汗湿的后背游走。 那只手太不老实了,又沿着凸起的嵴骨逐渐往下。 「季回,我是谁?」 季回坐不住,他软塌塌趴下去,将脑袋抵在景樾肩头,无助地求饶:「景师兄,别……」 不能脱裤子,脱了裤子就会露出假肢的。 好在景樾没有在车里把人脱光的打算,他将风衣盖在季回身上,只露个脑袋,遮掩下,指节正在一寸寸入侵。 「道歉倒是快,连自己错哪儿都不知道。」 严肃的语气像在上课,而在看不到的地方,动作却毫不留情。 「季回,说谎的人是要接受惩罚的。」 车厢内很快响起绵长破碎的低泣,就在马上攀上顶峰前一秒,景樾突然停下,轻轻喊他名字:「季回。」 季回痉挛着身子无处释放,一口咬住面前的锁骨。 他听见景樾问。 「这五年,你有没有想过我?」 「咔哒。」 车顶灯亮起,景樾长手一伸,把车前面的纸巾盒取过来。 「擦擦?」 怀里的风衣动弹了两下,季回缓缓起身,慢吞吞坐回副驾,他半张脸都埋在衣服里,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景樾没再问第二遍,他抽了几张纸巾,借着昏暗的灯光,慢条斯理擦拭起手指。 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指缝中泥泞不堪,掌心张开,半个手掌都泛着水光。 擦了几下,他终于发现不对劲。 纸巾上沾着些血丝。 他看向还在缩着头装鹌鹑的季回,问:「我刚才弄疼你了吗?出血了。」 季回摇摇头,闷声闷气道:「是那天我自己弄的……」 「擦药了吗?」 季回继续摇头。 「我看看——」 「景师兄。」季回打断他的话,嗓音轻颤,「我……我先回去了。」 景樾缄默片刻,最后还是按下开锁键。 季回如释重负,他打开车门,沿着高高的车座熘了下去。 那件定制的加长款风衣还紧紧裹在身上,衣角全都拖在地面。 人逃得也快,像只兔子,三两步就跑进公寓。 这是季回自安装假肢以来头一次跑出这样的速度,如果他的復健医生看见,一定会不满地皱起眉头。 但他已经顾不上考虑假肢。 刚才那件事带给他的撼动远远超过了他的恐惧,他破天荒地没有掏出手机检查房门,就这么直接开锁进屋。 第47页 逃到相对安全的环境中,季回渐渐冷静下来,他后退一步,轻轻靠在门板上,双眼呆滞地盯着鞋尖。 其实刚开始,代素就已经完全失效,脱离了景樾的信息素压制,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但他不敢抬头,只能任由景樾动作。 清醒状态下,每一次动作带来更清晰更强烈的感觉,景樾却说这是对他的惩罚…… 棉质底裤正紧紧贴在身上,湿漉漉地十分不舒服,季回拽了拽肥大的裤腿,黏腻的触感暂时消失。 他迈动脚步,准备去浴室洗个澡,后背刚与门板分离,外面便响起不紧不慢的敲门声。 透过猫眼看去,是景樾。 季回想了想,将门开了条缝,把风衣从门缝里递出去。 景樾心里一梗。 不管是那笔突然蹦出来的转帐,还是现在往外递衣服的举动,都让他怀疑季回现在的脑袋是不是不如以前好用了。 他一手接过风衣,一手把拎着的塑胶袋塞进去。 季回没想到会有东西递进来,他没抓住,袋子「啪嗒」掉在地上。 他连忙拾起来,里头是两管药膏和一包棉签。 「需要我帮忙吗?」 门缝开得窄,景樾只露一只眼睛,像那些恐怖片里惯用的拍摄手法,从季回的角度看去阴森森地。 「不用。」季回拒绝,「我自己可以,谢谢景师兄。」 「好,今天晚上涂一次就可以,明天上午十点,楼下等你。」 景樾后退一步,「季回,今天的事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逼得紧了又要把他删掉,然后重新缩回那个壳子里。 景樾多骄傲啊,他可以主动,他也已经朝着季回走出了九十九步,但这最后一步必须要由季回迈出,他会等季回想清楚,等季回主动道歉,等季回回头求他。 这是原则问题。 他有的是办法让季回妥协,现在他愿意给季回一些时间和一个机会。 离开前,景樾又把放在门外的垃圾捎了下去。 季回锁好房门,拆开袋子看了眼。 是他之前用过的一款药膏,换了新包装,每支剂量也变得小了些。 没想到景樾还记得。 他搬了自己的塑料凳,坐在浴室等了会儿,确定景樾不会再回来敲门,才脱去衣服和假肢,打开淋浴头。 身体的疲惫在不断提醒他刚才发生了什么。 也让他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与景樾的关系。 先是易感期阴差阳错的吻,紧接着是发情期的一通电话,他跟景樾之间就像拴着一条皮筋,每当他想远离时,都会被巨大的弹力拉回原地。 而就在他以为景樾要因为那个电话跟他翻脸时,却得到一个意想不到的「好消息」。 跟景樾结婚,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是五年前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实现的事。 这让他觉得是这个世界变得不真实了,就如刚才的亲密接触,景樾的吻,景樾的碰触,都是假象。 于是他很快否定自己,他更希望那只是景樾的故意捉弄,只是把他当成一个释放欲望的玩具,或者逼他说一些话以此来嘲笑。 就该这样的,他们的关系就该止步于此才对。 但景樾的吻太温柔了,五年前的每一个吻亦是如此。 季回走进了一个没有出口的迷宫,他深吸一口气,仰起头,让热水落在脸上。 常用的思考方式今天没有起到任何作用,他从窒息感中狼狈逃出,喘着气弯下腰,双臂抱着大腿,瘦削的身子摺叠着,用后背接下密集的水流。 沖了会儿,他倏地起身,拿过洗漱台上的手机,拨了个电话。 「哈喽,季回!」意佩接得很快,她感嘆道:「好难得啊你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等会儿,你在洗澡吗?」 季回抬手把淋浴头关了,有些不好意思,「太着急,忘记了。」 「这么着急?」意佩问道:「出什么事了?」 季回又不敢说话了。 脑子一热就把电话拨了出去,其实他还没想好怎么问这件事,或许他只是想找个人倾诉。 「季回?」意佩在催促。 季回没法,把话题迂迴到别处,向意佩打听道:「上次你说处女座跟水瓶座不合适,那处女座和狮子座合不合适?」 电话那头一顿,响起意佩的标志性尖叫,「你在想什么啊!我们都是omega啊!我以后可是要找个威勐高大alpha的!」 季回心不在焉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意佩声音一秒变正常:「你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季回否认。 意佩哼哼两声:「不信,你肯定有喜欢的人了,而且对方跟我一样,也是个处女座。」 季回正踌躇着,便听见意佩那边「啪嗒啪嗒」按动原子笔的响动。 「说说吧,那个处女座是谁啊?八月二十七号生日那个?」 季回脑袋一懵,八月二十七是景樾的生日,但他应该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 他迟疑道:「我跟你说过吗」 「对呀。」意佩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你忘了?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你说想知道自己什么星座,但问了我两个日期,一个是你的生日,另一个就是八月二十七。」 季回有些诧异,怎么连这个都能猜到。 意佩语气变得臭屁:「我们处女座就是这么细节,话说,八月二十七到底是谁啊?」 第48页 在意佩口中,八月二十七俨然已经成了景樾的另一个代名词。 「一个朋友。」季回回答。 「哦~」意佩瞭然,「前男友是吧。」 季回:「……」 意佩开始分析:「其实两个星座还是挺搭的,狮子座的自信和热烈会吸引处女座,处女座的细緻与沉稳会让狮子座产生好感,感性与理性的极致碰撞,你看,我们俩不就是好朋友嘛。」 感性与理性……景樾也曾说过这样的话。 「但处女座性格拧巴,自我拉扯,面上不显,实则偷偷在心里推敲细节,嘴硬毒舌,不喜欢失控,一旦失控必定疯狂,疯狂的方向取决于对你的态度,没那么重要会直接丢掉,还得回头狠狠踩两脚,再吐两口唾沫,重要的话,会想尽一切办法重新掌控。」 最后她给出总结:「如果有条件还是换一个吧。」 季回回忆起与景樾相处的片段,应该没有意佩说的那么不堪。 「我觉得他不像那样的人。」 意佩十分肯定:「他就是那种人,我也是处女座,我最了解。」 季回趁机问:「意佩,如果你恨一个人,会怎么样?」 「会怎么样?」意佩理直气壮道:「把他杀了。」 直白的表达瞬间把这通电话变成了什么普法栏目。 季回只得换了一种问法:「那如果……爱一个人呢?」 「爱一个人啊。」全是纸上谈兵没有半点经验的人霎时词穷,「完蛋,我也没爱过什么人……」 季回开始焦虑起来,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 「那你会跟一个恨之入骨的人亲热吗?」 意佩又是一声尖叫:「我疯了?要我跟一个我恨的人亲热,一刀捅死我算了!等会儿——」 她对细节的敏锐度又占据上风,「你跟八月二十七做什么了?」 「……」季回语气变得羞赧,带着不易察觉的雀跃,「他主动亲我,还碰了我……」 意佩连唿吸都停了几秒,「你在想什么啊?你是在窃喜吗?你确定他是好人?你不会是被猥亵了吧?」 要是人在跟前,她一定往季回脑壳上狠狠敲两下,但她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站起来走了两圈。 「你先别管他要做什么,你离他远一点,就算是前任,那也不能随随便便就亲别人碰别人吧?要是他再对你动手,你就给方老师打电话,明天你有事吗?是不是好久没去治疗了?」 「有点事。」 「什么事?」 季回老实回答:「明天要去跟他领结婚证。」 意佩:「……」 电话骤然挂断。 季回还以为信号不好,他把手机拿到眼前,两秒后,意佩的通讯消息蹦了出来。 点进去一看,是一笔转帐,备註三个字:份子钱。 他连忙把转帐退回去,解释一句。 【季回:意佩,对不起,你别误会,我不是问你要份子钱。】 意佩那边又显示正在输入中,季回只得停下来等待。 【意佩:我知道,其实我挺开心的,季回,这五年你过得怎么样自己心里应该有数,别说听见你结婚了,就是知道你去看个电影我都觉得你还活着,如果他是你的最终选择,我是真心替你高兴,你正在慢慢变好,你没发现吗?】 季回一怔。 【意佩:你在积极配合治疗,也终于愿意用信息素代素,居然还主动给我打电话谈心,天啊,要是知道跟八月二十七见面效果这么好,就该让你早点回国的,托克医生五年都做不到的事,八月二十七短短一个月就能让你改变,季回,我真的很开心,我觉得你会越来越好的。】 季回盯着意佩最后一条消息看了很久,然后他把淋浴头重新打开,再次趴下身子。 意佩说的没错,他所有改变都是为了景樾。 积极治疗是为了景樾的试验,打代素是怕景樾发现他的病,虽然不是为了自己,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确在慢慢变好。 景樾就是他的神明,连这种时候,都在拯救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 第31章 r型代素 上午十点十分,季回匆匆出门。 跑出去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过身来对着房门拍了张照片。 等电梯时,他看着手机里的照片出神。 好像自从景樾重新出现在他的生活中,他就分不出太多精力去想他的病,昨天没检查就开了门,今天早上更是连拍照这么重要的事都给忘了。 五分钟后,季回拉开副驾车门,因为自己的不守时而小声道歉:「景师兄,对不起,我起晚了。」 景樾抬手看了眼腕錶,「没事,时间足够。」 季回爬上车,忍不住往驾驶座那边多看了两眼。 景樾今天刻意打扮过,他穿一身得体的黑色西装,宝蓝色领带规规矩矩掩在衣领下,随着打方向盘的动作,两颗黑曜石袖扣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季回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自己。 其实他也穿了西装。 虽然只是为了应付景樾父母,但季回仍旧紧张了很久。 他单方面把这次结婚当做真的,出门前对着镜子好好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髮,这才晚了几分钟。 两人都心照不宣地拿出了最大诚意。 十年前,舟城便已经全面上线了结婚自助登记系统,从拍照到制作证件都需要自己动手,这种亲手制作结婚证的体验也很受年轻人欢迎。 第49页 景樾找了家最近的登记处,停好车后,他朝后座伸手,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束红玫瑰。 「拿着。」他把花往季回怀中一递,「待会儿拍照会用到。」 季回对自助登记流程不了解,他还不知道拍照需要玫瑰花。 如果昨晚能早早预习一遍就好了,他就可以提前买一束玫瑰送给景樾。 今天是工作日,自助登记处只有寥寥几对新人,他们没等太久就排到一间登记室。 景樾率先进门,将椅子摆在合适的位置,然后打开相机调试起来。 「坐。」他指了指,朝季回示意。 季回抱着玫瑰坐下,眼睛不自主下垂。 「季回。」 「嗯。」季回抬头看去,景樾被相机挡得严严实实。 景樾指了指,「抬头看这里,别乱动。」 季回只能看到一个黑洞洞的镜头,但他知道自己的所有表情都会被景樾看到。 他舔了舔唇,睁大双眼,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还算好看。 相机是工作人员早早调整好的,画面很清晰,并不需要做多余调试,景樾盯着看了会儿,目光落在季回苍白的脸上。 半晌,他缓缓直起腰,「昨晚没睡好吗?」 季回赶紧低头揉了揉眼,他凌晨三点才睡,黑眼圈一定很明显。 他诚实道:「嗯,熬了会儿夜。」 昨晚他毫无睡意,只好坐在床上发呆,可坐起来时,身体总有种无法忽视的感觉。 那种感觉总将他推向回忆,景樾的主动碰触和意佩的一番话给了他勇气,他胡思乱想半天,脑子里竟然冒出个连他自己都觉得大胆的想法。 ——景樾是不是愿意原谅他了,是不是要重新喜欢他。 短短时间内他得不到个答案,全是不切实际的猜想。 后来他终于清醒也终于冷静,那颗躁动的心也渐渐冷却下来。 就算是又怎么样?他跟景樾没有未来的,他们之间那根皮筋随时都有可能崩断。 景樾冷不防问:「药涂了吗?」 季回唿吸突然乱了套,「涂了。」 其实没有,他忙着想事情,把涂药的事给忘了。 「今天要继续涂。」景樾走过来,在季回身边坐好,提醒道:「会有五秒钟倒计时,拍不好也没关系,可以重新拍。」 「好。」季回挺直腰板,把玫瑰放在两人中间。 「……三,二,一。」 倒计时最后一秒,季回露出一个微笑。 闪光灯亮过,他又迅速收起表情。 景樾把自助工作檯拉到跟前,熟门熟路操作起来。 红底照片上,两个人坐得端端正正,中间几乎隔了一个人的距离,这么大一捧玫瑰都无法填充空白。 看了会儿,他移动滑鼠,在两人之间的位置上画了个圈。 「这里构图有些奇怪,是不是得减少些留白?」 季回不懂摄影,他附和道:「是有些奇怪。」 景樾直接把照片删了,「再拍一张。」 他搬着椅子往季回那边凑了两下,一脸严肃,「争取一次通过。」 两人紧紧挨着,玫瑰放不下,被季回抱在怀里。 折腾半个小时后,终于有一张照片能叫景樾满意。 「就这张吧。」 说完,他又熟练地打开工作檯自带的p图软体。 季回被唬得一愣:「景师兄,你会p图。」 景樾忙着把两个人的黑眼圈消掉,面无表情道:「嗯。」 昨天刚会的。 舟城本地论坛上有一整套的自助结婚登记流程,他学到凌晨四点。 终于把所有东西准备好,点下确认那一刻,景樾长吁了一口气。 房间里响起机器运行的噪音,工作檯太过老旧,列印两张结婚证就卡了好几次。 「啪嗒」一声,两本红彤彤的证件掉落,景樾取出,低着头翻看很久。 「可以了。」他把季回那本递过去,「去单位还是回家?我送你过去。」 季回正捧着结婚证看,没听见景樾的话。 他竟然跟景樾结婚了。 在他们分开后的第五年,以一种荒谬的方式,拿到了象徵爱与责任的证件。 他应该很开心的,可悲观的情绪却包裹上来,他在想这张证件还能存留多久,一个月?一年?或许明天就会分开。 当事情糟糕到一定程度,他又乐观地想,就算以后不再联繫,起码还能留一张合照做纪念。 「季回。」 「嗯?」季回回神。 景樾又问了一遍:「去单位还是回家,我送你。」 季回答:「回家,我自己回就好。」 景樾帮他把玫瑰抱起来,「我送你吧,去学校刚好顺路。」 回去路上,季回忍不住打开结婚证看了眼,只是一眼,又迅速合上。 景樾余光瞥见旁边人的小动作,这让他已经攀升到一定高度的情绪继续水涨船高。 他有些等不及了,如果现在季回哭着跟他道歉,说五年前不是故意离开的,说还爱他,他一定愿意原谅。 车子停在公寓门前老位置,景樾重复了昨晚的动作,他解开安全带,将车座后调,凑过去吻住季回。 与昨天那个吻不同,只是轻轻碰了一下,便心满意足放开。 「我下午满课,晚上过来接你吃饭。」 第50页 他突然低头,在季回颈窝用力嗅了两下,喃喃道:「信息素怎么这么淡?」 季回躲了躲。 a级代素就是这样,效用不大,且维持时间短。 或许他该想办法开几支r型代素。 好在景樾没多问,他坐直身体,朝后座示意,「你的书包在后面,玫瑰也带回去吧,把你屋里那束丢了,再放下去会生虫子。」 「好。」季回蹦下车,一手玫瑰一手书包,他站在原地没动,大着胆子叮嘱一声:「景师兄,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他就后悔了,从这里到舟大就一条街,加上等红灯也不过几分钟的路程,这样显得他在刻意讨好。 景樾却十分受用,他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轻轻踩下油门,车尾灯渐渐消失在视线中。 季回回了趟公寓,把景樾送的玫瑰花摆在床头,怕自己又忘记浇水,于是提前准备好水杯放在玫瑰花旁。 他拉开书包,把塞在里面的外套拿出来,书包瞬间瘪下去,只剩一把伞和几张随身携带的隔离贴。 他低头,抱着书包闻了几下,一股浓郁的红酒味。 景樾应该不会随意翻动他的书包,怎么会有这么浓的信息素味道? 这么多信息素,够他用很多天了。 季回那颗心又开始躁动起来,他把外套重新填充回去,书包又变得鼓鼓囊囊一个。 他侧躺在床上,把书包往怀里一揽,刚刚好好盈满整个怀抱。 闻着令人安心的信息素髮了会儿呆,季回想起还有事要做,恋恋不捨松了手。 他怕信息素消散太快,于是把书包塞进被子里面,用枕头和兔子玩偶压住。 下楼时,他把那束枯萎的玫瑰也带了下去,端端正正放在垃圾桶旁。 然后他在路边拦下一辆计程车,打车前往医院。 前几次来医院只去七楼找方清雨,这次季回却直奔omega便捷窗口。 开药的医生聚精会神盯着电脑屏幕,每敲一下键盘,都有一张配药单列印出来。 「要什么?」她问。 「五支信息素代素。」季回稍稍弯腰,跟上一句:「r型代素。」 医生终于愿意往窗口外看一眼,看清季回模样,她皱眉摇头,「r型代素不能随便开,副作用太大,应付发情期的话,a级完全够用。」 「我是开来做实验的。」季回递上自己的实验室使用许可证,「麻烦了。」 医生翻看一眼,课题是新型信息素代素开发。 「你是舟大的学生?」 季回面不改色撒谎:「是,实验进行到一半才发现忘记补买代素,所以临时来医院开几支。」 医生没再说话,空气安静下来,只剩不停点动滑鼠发出的「噼啪」声。 良久之后。 「五支?」 季回松了口气:「是,五支。」 医生拿着配药单起身,再回来时手里多了一盒注射药剂。 「刷卡现金?」 季回把早早准备的卡递过去,「刷卡。」 r型代素不同于其他等级代素,纯度更高,常用于特殊人群,譬如高阶omega的发情期,或者用于缓解滥用代素导致的各种紊乱症状。 kn曾经做过99%纯度的r型代素,但很遗憾的是,这种代素纯度过高,暂时无法用于人体。 一支普通r型代素的维持时间大概是一个月,会持续散发浓重的信息素。 副作用是注射后腺体会处于极度兴奋状态,在这种状态下,腺体异常活跃,长此以往极易引起腺体疲劳,继而激发各种身体炎症。 好处是他可以向景樾提供足够多的甜葡萄。 如果景樾需要的话。 「季回?」 刚走出便捷窗口,身后便响起一道声音,季迴转头看去,是拎着外卖的方清雨。 「还真是你。」方清雨低头查看了一下日历,「是我记错时间了吗?你今天应该没约我的诊吧?」 「没有。」季回把手里的袋子拎起来晃了晃,「我是来开药的。」 「哦?开什么药?」 「信息素代素。」 方清雨眼角露出笑意,「怪不得,意佩今天一大早就跟我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季回含煳道:「嗯,算是吧。」 「很好,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下次治疗时他能陪你一起来,我想跟他聊聊。」 季回还不敢带景樾来方清雨的门诊,他都能想像到景樾看他是什么眼神。 「对了。」方清雨又问,「你上次说的那个入职体检怎么样?通过了吗?」 季回摇头,「还没有,发情期刚过,我准备等两天再去。」 方清雨:「好,没问题的,要对自己有信心。」 跟方清雨分别,季迴转头钻进卫生间,给自己注射了一支r型代素。 药物作用下,腺体在一点点变硬发涨,逐渐滚烫起来,像临近发情期,而这种感觉要在他身体里存留整整一个月。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嗷 第32章 可爱灵魂 景樾走进教室时,上课铃刚好响起。 舟大的各种铃声都十分朴素,採用了单一振铃的方式,几十年如一日的聒噪。 季回很久之前就跟他说过这件事,但今天的噪音在他听来竟异常悦耳。 他走到讲台停下,环顾一周,在众人屏息凝神的注视中露出一个微笑。 第51页 「今天不点名。」 底下仍旧一声不敢吭。 景樾想了想,把手里的红色包装袋放在第一排,「请大家吃糖,往后传一下吧。」 课堂气氛终于轻松许多,有胆子大的学生举手问道:「景老师,今天家里有喜事啊?」 景樾低头摆弄手机,「嗯」了一声,淡淡道:「今天结婚。」 底下突然躁动起来。 景樾忽视下面的窃窃议论,他将西装外套挂在椅背上,顺手给程思齐发了个消息。 【圣诞树:我结婚了。】 发完,他不顾开始刷屏的消息,把手机一丢,拿出百分百的专注力讲课。 两节大课结束,通讯右上角已经挂起了99+,景樾懒得翻看上面发了什么,随手回了一句。 【圣诞树:是季回。】 程思齐的消息立刻蹦出来。 【齐林程思齐:一猜就是,你真行啊景樾,让我不要多管闲事,你倒好,直接跟人结婚?】 「景老师!」 景樾转头看去。 两个女生沖他挥挥手,小声喊道:「新婚快乐!」 景樾颔首:「谢谢。」 他边回消息边往隔壁实验楼走,推开办公室的门,正好对上程思齐轻蔑的眼神。 他收起手机,把西装外套挂起来,换上一身白色实验服。 「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程思齐翘起二郎腿,手指在桌面上点了两下,「我再不来,明天你是不是连孩子都生出来了?」 景樾从包里抓了一把糖,放在程思齐手边,「别瞎说。」 「那个程思齐啊……」走廊传来唐七礼的声音。 程思齐「哎」了一声,大嗓门喊道:「怎么了唐老师!」 「你过来一下。」 程思齐挑挑拣拣,剥了颗奶糖塞进嘴里,瞪了景樾一眼,「待会儿再跟你说。」 办公室门大开着,唐七礼和程思齐的交谈声清晰传来。 「正好你来了,会议室有些资料,你帮我搬出来打扫打扫。」 「哎呦唐老师,什么叫正好我来了,那景樾天天在这儿,您怎么不叫他搬啊?」 「他平时忙着上课,你好久才来看我一回呢。」 「您也知道我好久才来一回 ,刚来就叫我干活……」 虽埋怨,但还是热火朝天搬起来。 景樾打开电脑,点进邮箱看了眼,今天是个好日子,无事发生。 然后他从裤兜里掏出结婚证,端端正正摆在桌面上,往后一靠,盯着出神。 「景樾!」门口,程思齐露了半个身子,高举着手里的东西,「你看我找到了什么。」 景樾看去,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硬碟。 「录、像、资、料!」程思齐一字一顿道,「这不是普通的录像,这可是ffg竞赛的录像。」 ffg竞赛,里面一定有季回,金奖获得者还有一段单人採访。 景樾毫不客气朝他伸手,「给我。」 程思齐跟个傻子一样举着硬碟在办公室里跑了一圈,最后停在景樾跟前,「叫哥,叫哥就给你。」 景樾盯着他一言不发。 「……」程思齐把硬碟丢他怀里,「真没劲。」 景樾将硬碟连结电脑,找到季回那一年的文件夹,里面是两段视频,封面都是季回的脸。 刚刚得奖的季回,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他率先点开单人採访。 视频没有剪辑过,镜头晃了几下才稳住,这时抱着奖盃的季回刚好走进画面中。 有人喊了一声,季回这才往採访者这边看来,眼神有些困惑。 「啧。」看着看着,程思齐突然感慨道:「以前多好啊,我还记得,那时候小季回天天给你送花……」 * 季回追景樾时,全校皆知。 实在是太明显了,每天早上,景樾桌角都会出现一枝花,从花苞到花茎全是甜葡萄味道。 那些天,论坛上冒出许多看笑话的帖子,议论的内容多偏向季回。 【不是说他被包养了吗?怎么还追景樾?脚踏两条船也不是这么踏的。】 【他是把花往腺体上蹭了吧,那股味儿熏得我吃不下饭。】 季回还没发现有人说他坏话,一来,追景樾要花费他所有课余时间,二来,ffg竞赛快要开始了。 后来连追景樾的时间都拿不出,他思想前后,给景樾写了封信。 信的内容用一句话就可以概括。 ——接下来他要忙ffg竞赛,大概一个星期左右,不是放弃了,等竞赛结束会继续的。 景樾啼笑皆非。 他从没见过追人追到一半写请假条的。 后来那封信被他放在宿舍的书架上,程思齐过来找书时,不小心掉了出来。 看完信,程思齐笑得前仰后合,「这小孩儿刚入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挺有意思的。」 「刚入学?」景樾看向程思齐,「很早就认识?」 「对啊,那会儿他年纪小,才十六岁,长了个娃娃脸,雪白雪白的,多可爱。」 景樾重复程思齐的话,「可爱?」 他回想季回的长相,是挺可爱。 但他不喜欢可爱的,他希望以后的伴侣可以与他齐肩并进,人格健全,思想独立,能在自己的领域闯出一片天地。 「我知道你不喜欢可爱的。」程思齐嘲笑,「你就是没品。」 第52页 景樾不置可否,把程思齐要的书一一找出来。 「谈一个就知道了。」程思齐接过书,絮絮叨叨:「那种乖巧的omega,香香软软,信息素是牛奶——」 「少看电视剧。」景樾拧眉打断,搬起书往外走 程思齐追上去:「景樾,周末有没有时间,一起去看竞赛?」 「不确定,再说吧。」 说着不确定,ffg竞赛当天,景樾还是来到了现场。 决定要来时已经错过太多,只赶上一个颁奖仪式。 捧着奖盃的季回被人群簇拥在中央,摄像机和话筒几乎怼到他脸上。 「季回同学,能不能跟我们分享一下最后那道题的解题思路?」 景樾看向大屏幕,那是一道极其复杂的题,季回略显幼稚的字迹铺满个答题区。 「可以。」季迴转过身,手势上上下下。 语速适中,思路清晰,游刃有余。 那样自信,光彩夺目,跟在他面前时判若两人。 景樾想,可爱的灵魂与独立的思想似乎并不冲突。 一道题讲完,大厅里响起雷鸣般的掌声。 季回腼腆一笑,举起手里的奖盃晃了晃。 又有人问:「季同学,这个奖盃是会摆在宿舍还是摆在家里?」 季回看向镜头,表情严肃认真。 「我想把这个奖盃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 他那时还不知道,观众席某个角落,他最想与之分享这份喜悦的人正在为他鼓掌。 * 「景樾,景樾?问你话呢!」 一只胖乎乎的手在眼前快速挥动,景樾往旁边躲了躲,看向电脑。 视频已经结束,一段单人採访也不过两分多钟。 那个被季回抱着的奖盃,现在正摆在英国公寓的书房里,那只胖猫小时候最喜欢钻进去睡觉。 现在依旧喜欢,但奖盃已经无法容纳一个十五斤的生物。 程思齐问:「晚上聚聚呗,庆祝你得偿所愿,找回终生所爱,我带我老婆一起。」 景樾弯腰,从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翻出一只小巧的银色u盘,「改天吧。」 这个时候他更期待与季回的单独相处,而不是在他跟季回说话时旁边还有个吵吵闹闹的程思齐。 「你真是不知好歹,那我请唐老师吃饭去。」 程思齐跑到门口嚎了一嗓子,声音在走廊里迴荡开,「唐老师!晚上我请客!您想吃什么?」 唐七礼刚用上氧气,声音小了许多,「你们年轻人去吧,我就不去了。」 「……行吧,那您早点回家休息。」没把局攒起来,程思齐有些挫败。 他左右看看,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他将钥匙串甩得叮噹响,磨磨蹭蹭往外走,「那我也回了,接我老婆下班去。」 景樾忙着把视频拷贝到u盘中,头也不抬道:「嗯。」 进程卡在55%,他有些着急,拿过手机给季回发了条消息。 这时邮箱弹出一封新邮件,来自舟城大学。 【关于新实验室落成使用的通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 第33章 不良事件 收到景樾的消息,季回收拾好东西,提前下楼等待。 景樾没让他等太久,两分钟后,车子缓缓停在跟前。 季回爬上车,副驾车门轻轻关上,带动气流在车内翻涌,比起上午,甜葡萄味道突然浓重了几倍。 景樾缓缓转头,眼神探寻,「隔离贴什么时候贴的?」 季回连忙抬手摸了摸,边缘都牢牢贴合在皮肤上,应该没什么异样。 「早上出门的时候贴的。」他答。 景樾收回目光,挂挡踩油门一气呵成,等车子驶上大路才开口。 「待会儿去换张新的,这张不管用了,离几百米都能闻见。」 季回默默把卫衣两侧的帽绳拽得更紧了些,帽子皱皱巴巴攒成一个团,挡在后颈。 其实没那么夸张,他只是用了r型代素,又不是注射了什么生化药品,怎么可能几百米外都能闻见? 信息素是浓了些,但应该在可忍受范围内。 景樾面色不霁,主动提起:「你现在无法控制信息素,实在不行就像上次那样贴两张。」 omega的甜葡萄味道再次激发alpha的占有欲,景樾心里蹦出一个毫不讲理的念头——季回的信息素只能给他一个人闻。 或许他该给季回一个标记,那样季回的腺体里就会充满红酒信息素,好让所有人知道,这个omega早已有了自己的alpha。 季回没说什么,乖乖打开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张新的隔离贴,动作熟练地撕开塑料胶层,覆在旧隔离贴上。 两张隔离贴阻隔,甜葡萄气味果然淡了许多。 景樾脸色也缓和不少。 他们去了大学时常去的餐厅,吃完饭,景樾又去隔壁甜品店买了一盒黑森林蛋糕。 启动车子前,他不经意询问:「要不要搬来我家?」 季回心里一惊,而后语气生硬地拒绝:「不、不了,公寓半年起租,我已经交过房租了。」 「好。」 景樾手指一拨,车子打了左转向,慢慢起步。 他愿意再等等,舟大实验室已经落成启动,试验终于可以往下进行,未来一段时间他会很忙,可能没法照顾季回。 最好是试验成功时,季回也终于想明白,婚礼要放在庆功宴前面,这样季回就能以他家人的身份站在他身边。 第53页 「最近一段时间我还要跑几趟英国,有事打电话,找不到我就找程思齐或者唐老师。」 「好。」季回点点头,他知道景樾要忙什么,刚好他也有自己的事要做。 停好车,景樾从口袋中掏出银色u盘递过去,「今天唐老师整理了一下之前的资料,翻到你参加ffg竞赛的录像,复制了一份给你。」 季回却迟疑着没有接。 这样东西对他来说似乎没什么用,他并不怀念从前的自己,或者说不敢怀念。 之前的美好愈加彰显现在的糟糕,会让他更加悔恨当初。 「不想要吗?」 景樾正要收回,季回迅速抢了过去,塞进书包夹层中。 「谢谢。」 但他应该不会打开看的,他没勇气面对十八岁的自己。 没过几天,景樾再次飞了英国,这让季回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他问方清雨要了几套心理测试题,又在网上找到一些所谓的心理谘询工作室,付费做了两套,全部及格后,他怀着忐忑的心情,主动联繫了丛鑫。 两人约在伦理委员会见面,赴约前,季迴绕路去了soul-soul,打包了两杯拿铁,算作回丛鑫上次请客的礼。 伦理委员会在舟城人民医院设有一栋单独的办公楼,怕遇上方清雨,这次季回特意戴了口罩帽子。 到办公室时,丛鑫正眉头紧锁趴在电脑跟前,手指头在屏幕上一点点移动,数着什么。 季回敲了敲半掩的门,在丛鑫转头看来时点了点头。 一见季回,丛鑫便舒展开眉眼,「李先生来了,请进请进!」 季回把手里的咖啡递过去,「路过的时候买了两杯,店员说是新品,尝尝。」 丛鑫也不跟他客气,接过去喝了一大口,「谢谢谢谢。」 然后他感嘆一声,「这段时间您一直没联繫我,我还以为您后悔了呢,我正准备打个出差申请,过几天去隔壁市见个志愿者。」 「不会的。」季回打开杯盖,只在唇瓣沾了一下,「如果体检和心理测试能通过的话,我今天就可以签知情书。」 「不着急不着急,我先给您开个体检单,其实体检也不着急,我听说……」丛鑫凑得近了些,小声道:「好像是实验室那边出了点问题。」 季回若有所思点点头,回学校签字那天,唐七礼也说过舟大的实验室不达标。 丛鑫像是渴了,一口气把咖啡喝掉半杯,然后抬手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给医院体检科打个电话。」 「好。」目送丛鑫离开,季回缓缓落座,被桌上的文件吸引视线。 《伦理委员会严重不良事件和非预期不良事件的审查通知》。 不良事件是指在临床试验中受试者出现的不良医学反应,严重不良事件一般是受试者死亡或者出现永久性残疾。 医学歷史上关于腺体移植的手术有很多,成功率大概在15%左右,失败案例中,大部分是出现了严重的排异反应。 而他要移植的腺体是完完全全用自身腺体细胞培育出来的,出现排异反应的可能性极小。 他相信景樾,试验一定会成功的。 丛鑫很快安排好,季回拿着特殊体检单,一路绿灯,不到两小时就完成了所有项目。 初始体检和心理测试也比他想像中简单。 季回明白,后续检查会一次比一次严格,包括对他社会关系的调查,对腺体细胞取样检测,层层手续全部完备,才能躺上手术台。 「可以了。」丛鑫抽了张崭新的牛皮袋,将表单塞进去,又拿出一份文件,郑重其事交到季回手中,表情也严肃起来,「李先生,请您务必慎重考虑,基于人造腺体移植手术的特殊性,试验一旦开始就无法退出,手术的各项风险您要不要再看一下?」 「不用了。」季回毫不犹豫地在签字处写下两个大字。 季回。 【作者有话说】 休息一下,俺准备明天从头到尾修个文,后天更新嗷~ 第34章 您的最爱 丛鑫盯着那两个字看了足足十几秒。 「呃……请问这个季回是?」 「是我。」季回从兜里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同知情书一起推回丛鑫跟前,他的指尖不小心落在签名处,把还未干透的笔迹擦出一道污渍。 他同丛鑫诚恳道歉:「对不起,之前出于一些个人考量,所以暂时隐瞒了真实姓名。」 「啊……这样。」丛鑫拾起季回的身份证,双唇向内抿起,一时语塞。 他们最怕受试者隐瞒一些东西,譬如足以致命的过敏原,或者躺上手术台才被告知的先天疾病。 这些东西随时都有可能产生不良事件,伦理委员会和试验申办者两方都要担责。 「除了姓名,还有其他事情吗?比如病史和用药史?」 季回摇摇头,「没有,体检报告在您那里,您可以检查一下。」 丛鑫捧着体检单看了很久,原本窜到嗓子眼的心放下一半。 季回又道:「还有一件事,我申请在保密协议中添加一条:我拒绝跟试验婻沨团队有任何形式的碰面。另外,我不希望我的姓名和资料在某天被公之于众,这样会影响我的私生活。」 「可以理解可以理解,这个您不说我们也会做到的,临床试验管理规范明确强调过要保护受试者隐私,项目启动前,委员会以及试验团队都会签署保密协议,试验开始后会给您分配一个代码,申办方只能通过代码查询您的医疗记录和试验进程。」 第54页 说着,丛鑫将季回的身份证递还回去。 「好。」季回朝丛鑫点头示意,「没有其他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有有有。」丛鑫出声拦下,「还需要对您的腺体细胞做一个採样,就是一个小手术,几分钟就好,也省得您过几天再跑一趟。」 季回看了眼时间,这个点景樾正在吃午饭,有时会打来电话聊一会儿。 今天或许很忙,连消息都没发。 看出他在犹豫,丛鑫道:「季先生有事要忙的话,我们可以过几天再约。」 「没有。」季回收起手机,表情有些不自然,「就现在吧。」 过几天景樾回了舟城,他可能没机会过来。 给他做採样的是位男性beta,四五十岁左右的模样,一进门便往他后颈上打量了几眼。 季回坐上手术台,把隔离贴撕了,对摺几下后塞进书包侧兜。 然后他垂下头,撩起头髮,以一种标准的姿势弓起后背,将整个腺体部位露出。 医生意外于他的熟练,问道:「之前做过採样手术吗?」 「嗯。」季回保持着躬身的姿势,在冰凉的碘伏棉球贴上皮肤时闭了闭眼。 为了确认腺体进入休眠状态,他曾做过无数次腺体细胞採样手术,需要用一根极细的採样针刺入腺体,轻轻转动一圈后,取出一小块腺体组织。 在他看来,这算不上什么手术,甚至不用打麻药,只在当天夜里疼一会儿,睡一觉就好。 湿冷的触感划过腺体下方的疤痕,季回没忍住躲了躲。 「别乱动。」医生警告一句,棉球继续扩大擦拭范围婻沨,将整条疤来来回回擦了好几遍。 那是一条不规则的伤疤,癒合过程并不顺利,疤痕增生外凸,周遭泛红,裹着内里粉白的新肉。 就像苦难在他人生中留下了一枚标记,可以抹去,但无法消除标记背后的记忆。 身后的不锈钢手术盘传来各种器械碰撞的声响,季回看不见,他绷紧肌肉,等待採样针刺破腺体那一刻。 「腺体怎么这么硬?」指腹隔着无菌手套用力按动季回的腺体,「用了信息素代素吗?」 「嗯。」季回受不住这个力道,肩膀渐渐朝里扣起,眉心蹙起一个清浅的印子。 「会影响试验吗?」他问。 「不会,就是採样针不太好进。」 话音刚落,后颈传来刺痛感,是不同于代素注射的涨麻,而是要把整个腺体从皮肉中拔出的剥离感。 季回屏住唿吸,还没等身体彻底放松下来,採样已经完成。 针头被迅速封入採样试管中,里面是两毫升淡粉色试剂,可以保持细胞活性。 这管採样细胞最终会送到景樾手中,用于培育完整的腺体。 「可以了,下来吧。」医生递上一块干净的纱布,叮嘱一句:「可能有少量出血,按一会儿就好,今天不要贴隔离贴了。」 从手术台上下来那一刻,季回腿软了一下,竟有些头晕噁心。 这种不适的来源并非那支採样针,而是腺体刚刚被人粗暴对待过。 他的腺体刚刚注射过r型代素,正处于最活跃最敏感的时候,疼痛与各项反应也在加倍。 他从来不知道把发硬的腺体揉开会这么疼,也不知道揉开一个腺体只需要几秒钟。 如果在景樾手中,要花费半个小时甚至更久。 那个名字刚从脑海中冒出,景樾的视频电话也打了进来。 季回跑出手术室,犹豫着是直接挂断还是假装没看见,正紧张着,一抬头,「储物间」三个字映入眼帘。 他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偷偷钻进去,将门反锁后才按下接通。 景樾出现在屏幕中,他离得远,面前的桌上摆着精緻的餐盘。 「季回,怎么这么慢才接电话?」 季回把手机抬高了些,撒了个谎,「嗯,在忙。」 他身后刚好是器械柜,一般实验室中都是用这类标准的柜子。 景樾低头瞅了眼腕錶,「还没下班?国内都要八点了,最近工作很忙吗?」 季回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带动镜头来到操作台。 那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实验桌,景樾没发现什么异常,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季回身上。 「进实验室怎么不穿实验服?要是被唐老师看见,她又要说你。」 季回手忙脚乱整理了一番操作台,「正准备走,进来拿个东西。」 景樾把最后一口面包塞进嘴里,起身拿了瓶牛奶,往餐厅外走去。 「我很快就回国了,后天的飞机,但这次落地要很晚,不用来接机。」 季回算了算,这次景樾在英国待了不到一周。 「季回。」看出他在走神,景樾把摄像头换成后置,「看。」 屏幕中是一个造型独特的建筑,像高阶魔方不小心摔成了两半,中间不规则的裂缝相互对应,又隔着无法合拢的距离,楼体上是五颜六色规则排列的窗户。 季回问:「是海曼实验室吗?」 「嗯。」走着走着,景樾突然转了个方向,这样的建筑居然有两个。 他抬手往远处指了指,动作时,皮肤上青色的血管若隐若现。 「这是宿舍楼,我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隔音不好太影响睡眠,后来就搬了出去 。」 他特意租了一间大点的公寓,那个时候,他还幻想过季回很快就会找他认错,然后乖乖回到他身边。 第55页 「一个人住吗?」季回不走心地问。 景樾那边停顿片刻,而后反问:「你想知道什么?」 季回摇摇头,「没什么。」 其实他很早之前就了解过海曼实验室。 在医院復健的某天,跌倒无数次后,那种勐然袭上心头的委屈无人倾诉,于是他发疯一样搜寻关于海曼实验室的新闻。 他知道一定可以在其中找到景樾的身影。 景樾也不负所望地占据了整整一面板块,成为季回最难熬的日子里唯一的慰藉。 「还能跟谁住?」 景樾用反问回答季回,他把摄像头换回前置,镜头随着走路的动作晃动,只能看见光洁的下巴和凸起的喉结。 「季回,那天的事想明白了吗?」 他问完,蓝牙耳机中只有浅浅的唿吸声。 看来是还没想明白。 他把手机抬得更高,单眼皮慢慢垂下来,「那就继续想,我到实验室了,明天再聊。」 季回忙不迭点头,「好。」 「嘟」地一声,视频挂断,季回轻轻嘆了口气,走回操作台前,把东西一一摆回原位。 紧接着手机响了两声,是景樾的消息。 【圣诞树:对了,打电话是想说,后天会有一只猫託运回国,但跟我的航班有些冲突,所以需要你去机场接一下他。】 【圣诞树:託运联繫人我填了你的信息,会给你发航班信息,接到了把他送回我家,门禁密码是我的生日。】 发完这条,他特意等了会儿,又问。 【圣诞树:不会已经把我生日忘了吧】 【季回:0827。】 精准又迅速的回覆令景樾心情舒爽,他觉得这个时候可以适当给一些奖励。 于是他在那只胖猫寥寥无几的照片里翻了很久,找到一张勉强能看的发给季回。 【圣诞树:[图片]。】 季回点开大图,照片上是一只灰扑扑的小猫,说不出到底什么颜色,背部的毛一黑一白交错着。 朝镜头看来时,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瞪得圆熘熘地,尾巴尖乖巧地圈住前爪,十分可爱。 景樾竟然在英国养了一只猫。 他想了想,给与赞美和肯定。 【季回:好漂亮的小猫。】 小猫? 景樾也点开大图,回忆片刻才想起,拍下这张照片时胖子刚到家不久,那时候的确是只小猫。 【季回:他叫什么?】 【圣诞树:胖子。】 季回又返回上面的聊天,那只猫目测大概只有两个巴掌大小,算不上胖。 或许是一种愿景? 【圣诞树:至于为什么叫胖子,见到他就知道了。】 季回回了个「好」,让这次对话以他的回覆作为终止。 走出医院,他找了个台阶坐了很久,直到身体的不适感得到缓解,才重新站起来。 那天他几乎一夜没睡,腺体的疼痛与活跃两相冲击,带动其他器官产生了奇怪的反应,他先是吐了几次,又头晕到无法站立。 他打着冷颤钻进被窝,将沾满景樾信息素的书包揽进怀中,侧脸轻轻贴上去,有了信息素安抚,低落的情绪终于慢慢回温。 快了,再坚持一下。 之前他觉得,要在死之前为景樾做最后一件事,但现在他突然不想死了,他在想,如果帮景樾完成试验的话,能不能换来一个原谅? 出门接猫前,季回往后颈上贴了张退烧贴,以缓解腺体躁动带来的烫意。 等腺体稍微好受些,他又在退烧贴外面补贴了两张隔离贴。 坐上计程车,季回打开手机,凌晨三点时景樾给他发了消息。 【圣诞树:接到猫先检查一下它的情况,到家后记得把它从航空箱里放出来,水和猫粮放在客厅,它自己会过去吃,它不认识你,不要随便乱摸,小心被抓伤。】 景樾应该还在睡,季回没回消息,他又翻到小猫的照片看起来,心里隐约有些期待。 饶是看了一路,接到猫时,季回还是迟疑了很久。 大号航空箱里趴着一只肥硕的猫,长时间待在窄小空间内,一身毛髮变得潦草,季回对着照片看了半晌,直起腰来跟工作人员再三确认。 「您好,这只猫叫什么?」 「猫叫什么我们不知道。」工作人员掏出防疫证,问道:「您叫什么?」 「季回。」 「那就没错了,货主季回,这就是您的猫。」 「好,谢谢。」季回还是不太放心,给景樾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然后他俯身抓住航空箱,一个用力,竟然没能抬起来。 太沉了,他的假肢有点使不上力。 「来来来我帮你。」 机场工作人员推了个推车,帮季回把猫抬上去,感嘆一声:「这猫怎么餵的,长这么胖。」 季回这才想起猫的名字。 也算名副其实。 去景樾家的路上他又在想,景樾是怎么在猫小时候就预见它未来会是个胖子的? 想到这里,季回慢慢趴下,凑到航空箱前,同那绿眼珠的傢伙对视片刻,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一声「喵」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司机看不见后排情况,还以为是猫在叫,好奇道:「这么大箱子装的猫啊?我还以为是狗呢。」 季回红着脸「嗯」了一声。 第56页 胖子好奇地转动脑袋,对陌生环境的警惕让它不敢随便出声回应,眼神防备盯着外面会喵喵叫的人类。 而季回早已忘了景樾的叮嘱,他从缝隙中伸进一根手指头,轻轻蹭了蹭胖子的耳尖毛。 没躲,甚至主动探着脑袋凑上来闻了闻他的手指头。 是个好脾气的胖子。 这是季回长这么大接触的第一只猫。 虽然喜欢,但他对猫并不了解,方清雨建议他养只小动物,可他根本没有勇气接一只小猫回家,他怕已经糟糕透顶的自己照顾不好这样的小生命。 「喵……」 航空箱里传来微弱的叫声,季回双眼一亮,凑得更近,小声道:「胖子?」 里面再次响起回应:「喵。」 还真叫这个名字。 「胖子。」 他又喊了一声。 「喵。」 这次的回应声大了许多。 一人一猫就以这种方式交流了一路,计程车停在小区门口,季回走几步歇一会儿,终于把航空箱拎进电梯里。 第三次来景樾家,他手里拿着电梯通行卡,还知道了门禁密码。 「滴」的一声,就像他头一次来景樾家那样,智能家居全面启动,玄关的电子屏幕缓缓亮起。 「欢迎回家,为您自动播放歌曲《the first love》……」 季回弯腰,撅着屁股把航空箱拖进门,然后他喘着粗气站起身来,长嘆一声。 终于到了。 这次没有景樾中途打断,电子女声继续以毫无起伏的音调往下。 「……这首歌您在过去一年里单曲循环过六千九百三十四次,是您的最爱。」 【作者有话说】 ——哇!今天的更新好肥呀! ——是呀是呀!好肥呀!这样的话,应该是后天再更吧? ——是的是的,是后天更~ 第35章 再次重逢 海滨机场,广播每隔五分钟播报一次暴雨延误信息,这场大雨后,舟城将正式进入炎夏。 景樾运气还不错,赶在电闪雷鸣前落地,刚下飞机,他便迫不及待关闭飞行模式。 通讯里一下涌进许多消息,唐七礼给他发了下周的排课表,谭月玲给他打了几个视频电话,没能打通后阴阳怪气骂了一句,还有杂七杂八的公众号推送以及新闻资讯。 而置顶对话框只挂着一个红色单调的「1」。 景樾点进去看,是接到胖子时拍的照片,猫没有应激,也没有受伤,慵懒地趴在航空箱中,十几个小时不吃不喝的旅程,还能保持稳定的情绪,倒也对得起那一身肥肉。 他本想回復几句,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一个红色感嘆号,手机也随之振动起来。 【智能看家系统提醒您,今日上午十点五十三分,有陌生人进入,已全程录像,点击查看。】 景樾一键清除下拉菜单的推送消息,顺手进入app,边走边点开录像。 舟城一大早便是阴天,起初画面中一片昏暗,「滴」的一声,全屋灯亮起,视野这才变得清晰开阔。 玄关处仍旧不见人影,只能听见说着「欢迎回家」的机械女声和窸窸窣窣的响动。 直到「砰」的关门声后,一道人影突然由下方冒出。 季回站直身体,拍了拍双手,额角能清晰看到一层晶莹的热汗。 景樾放缓步伐,目光在对方潮湿的耳鬓巡迴片刻,又往不断滑落汗珠的后颈转移视线。 季回今天仍旧贴了两张隔离贴,把乱跑的信息素乖乖盖住,但在暑气蒸腾的炎夏,这样并不好受。 「为您自动播放歌曲《the first love》……」 景樾再次放慢脚步,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缓步前行,心跳声一次次突破极限,直至盖过周边嘈杂的声音。 之前他不愿承认自己曾把那首歌翻来覆去听了几千遍几万遍,就像不愿承认他忘不了季回,但他现在迫切地想知道,季回会是什么反应。 「……这首歌您在过去一年里单曲循环过六千九百三十四次,是您的最爱。」 景樾看到那个单薄瘦削的身影像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如果不是背景音里那首歌还在顺畅无比地播放,他一定以为是视频出现了卡顿。 渐渐的,季回终于有了动作,他从低头的姿势转过身,望着玄关的电子屏,眼角的红晕一寸寸蔓延加深。 他并未发现屏幕上方嵌着一个隐秘的摄像头,直视的姿势也让录像更加清楚。 起初那种眼神中满是茫然,似乎有什么东西怎么都想不通,眉心蹙起一个同样泛红的疙瘩,接着像是明白了,相信了,眉头松开的同时,一颗眼泪也随之掉落。 迈动中的脚步霎时停住,皮鞋底与机场大厅的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景樾恍若未闻,他静静站在那里,举着手机的胳膊微微颤抖。 没等他反应过来,季回再次消失在画面中。 有什么响动传进耳朵,景樾调高音量仔细去听,才明白那是一声声克制压抑的低泣。 急速前进的人群中突然出现一个静止的人,景樾肩头被撞了几下,但他丝毫没有察觉,而是紧紧盯着空无一人的屏幕。 耳机中的声音不断提醒他,季回正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哭泣,明明已经竭力压低,可断断续续的哭声还是坚硬到刺破胸膛,仿佛要把他那颗心从中间生生撕裂。 第57页 他连看看季回什么样子都做不到,更遑论去猜寻季回的内心。 为什么哭得这样伤心?又是想到了什么? 他僵硬着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一下又一下,可那只是一段录像,镜头根本无法移动。 不知过了多久,哭声转成小口小口的喘息,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嘆气,直到冷静下来。 季回蹲了太久,重新出现在画面中时晃了一下,他胡乱擦干脸上的泪水,似乎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景樾看着那通红的双眼,嘴唇动了动,无声说了什么。 镜头终于开始移动,始终跟随季回。 刚打开航空箱,猫便俯低身子熘进卧室,季回没追,他把一摞猫碗取出,挑了两个最好看的,倒了干净的饮用水和猫粮,放在客厅中间最显眼的位置。 做完这些,他小心翼翼往卧室的方向走了两步,嘴里喊了几声「胖子」。 脚下仿若有一道泾渭分明的分割线,季回在界线前停住,不敢轻易迈入属于景樾的私人领域。 没能等到出来干饭的胖猫,他只好抬高声音道别:「胖子,我先走了,记得吃饭。」 然后他走回玄关,眼神呆滞地望着屏幕上的歌词,就这么静静等待一首歌唱完,才悄悄离开。 一段录像到此结束,季回从出现到离开不过十分钟。 景樾收起手机,焦急地往地下停车场走去。 他掌心里出了一层汗,打方向盘时滑了一下,险些撞上地库的承重柱,刺耳的剎车声响彻宁静的夜。 手指骤然收紧,景樾的视线落在中控台的钟表显示上。 凌晨一点十七分。 他稳住心神,重新踩下油门。 季回应该早就睡了,但他要做的事实在没法等到天亮。 黑暗中,季回翻了个身,换成平躺的姿势,手机高高举起在眼前,褐色的眼珠中倒映着一个修长模煳的人影,是那张景樾帮他买药时偷偷拍下的照片。 窗外雷雨声嘈杂,歌词有些听不清,他轻轻调整枕头的位置,把松动的耳机往里推了推。 按理说实验室是不许听歌的,但一到深夜,整栋实验楼就静悄悄的,必须要制造点动静。 他没空一遍遍摘下手套切歌,于是找了首旋律还可以的英文歌,放在单曲循环上。 其实他并没有特别喜欢这首歌的。 「笃笃……」 似乎有人敲门,季回把右侧的耳机摘下来,偏头去听。 「笃笃。」 不是好像。 他将歌暂停,看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快要凌晨两点,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敲门的。 脑海中涌现一些不好的回忆,季回坐起身,双腿蜷起缩在床头,紧紧盯着门口的方向。 下一刻,一道铃声在耳边炸开。 季回吓了一跳,心脏急速跳动起来,腺体周遭的肌肉因为高度紧张皱成一团,把本就硬涨的腺体包裹在中央用力挤压,让他立刻疼出一身汗。 从前他胆子没这么小的,十八岁时,他可以一个人在完全开放的实验楼睡上一晚,天亮才醒。 但现在他躲在落了锁的房间内,因为陌生的敲门声和一通电话险些崩溃。 他把耳机摘了,看向闪个不停的屏幕。 是景樾的来电。 这通电话似乎只为叫醒屋里沉睡的人,响了几下后便主动挂断,门口很快又响起敲门声,隐约有人说话。 「季回,开门。」 听清那是景樾的声音,季回悬起的心倏地落回去,他迅速跳下床,小跑到门边。 要开门时又犹豫了,因为他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今天情绪波动太大出现的新幻觉。 「季回,开门。」 景樾又说了一遍,本就不多的耐心很快耗尽,他掏出手机,再次拨出电话。 季回这才敢信,他赶紧开门,往外看去,「景师兄,怎么这么晚唔——」 外面的人已经气势汹汹闯进来,将门狠狠一摔,震动声被很好的掩在一道惊雷下。 而一墙之隔的门内,一高一矮两个身影早已贴在一起,难分难捨。 季回抵挡不住这样一个来势兇勐的吻,瘦弱的身子逐渐后折,又被景樾按住后背捞回怀中。 他的手在空中迅速划了几下, 最后只能紧紧抓住景樾肩头的衬衣,手机不小心脱手,好在耳机线起了缓冲作用,手机在半空弹了一下,落地时已经与耳机分离,不知摔到哪里,轻柔沙哑的哼唱就这么外放出来。 「the first love。(第一次爱的人)」 「crush at first sight。(与你一见钟情)」 他一步步后退,景樾一步步追逐,浴室门没关严,两人踉跄着撞了进去,直到大腿贴上洗漱台边沿才停下。 「to see you again。(再次重逢)」 「hold you in my arms。(拥你入怀)」 圈在腰上的胳膊正在向里收紧,指尖也在一寸寸陷入皮肉,急促的喘息渐渐变作频率一致的交缠,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一个吻越来越凶,最后变成剥夺灵魂的利器,将他从身体中抽离。 季回小口喘着,在景樾吸吮时主动把舌尖递上去,他自暴自弃地想,他就是喜欢景樾这样对他。 他喜欢舌尖被景樾吸咬到发麻的感觉,喜欢红酒与甜葡萄的气息交换,喜欢到最后不带情慾的啄吻。 第58页 只要是景樾,全都喜欢。 良久,两人从纠缠的姿势分开。 景樾轻轻掰过季回的下巴,沿着唇线轻柔地啄吻,眼睛却透过镜子,灼热地盯着被他吻到脸色潮红的人。 接着他放开季回的唇,用自己的鼻尖去蹭季回鼻尖的小痣,他在那颗痣上吻了又吻,吻了又吻,仿佛没有尽头。 最后,他在季回懵懂的注视中放了句狠话。 「季回,我只原谅你这一次,下次再敢骗我,我不会来找你了。」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自罚三杯 明天加更一小章吧那就~ 感谢大家的海星星,感动! 第36章 落荒而逃 他不想再等了,季回总给他一种飘忽不定的感觉,这些天他像是用头髮丝放风筝,稍有不慎就会把季回弄丢。 不需要季回想清楚了,也不需要季回做任何事,最后一步可以由他来走,季回要退,他就往前多走几步。 他早该明白一件事的,他根本拿季回无可奈何,直到今天,他才终于愿意为那段久久不能释怀的感情盖棺定论,告诉自己,他还爱这个曾经伤害过自己的人,而得到这个结论,需要推翻他以往的所有骄傲。 「季回,这五年,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我?」 他迫切地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哪怕只是一个点头,或者一个眼神。 雨越下越大,那种潮湿又灼热的感觉再次出现,低气压在逼仄狭窄的浴室中蔓延开,季回动了动,手臂不小心蹭到瓷砖墙,上面已经覆盖一片冰凉的水汽。 他觉得喉咙也被水汽煳满了,需要拼命喘息才能获得一点稀薄的氧气。 「回答我。」景樾俯身,吻他的鼻尖,吻他绷紧的下颌,唇瓣隔着衣服,在他肩头落下无数个细密的吻,「不许说谎。」 季回轻轻张开双唇,吐出一个模煳的字节:「想……」 余光中突然出现了几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漆黑的玄关,金髮碧眼,随着闪电一次次亮起,他们脸上的笑容也愈发诡异。 季回那颗麻木的心脏终于体会到一丝惧怕,他抬起右手,将景樾护在怀中,嘴唇动了动,似乎说了声「滚」。 他绝不会让那些人伤害景樾的。 景樾没察觉到季回的反常,这样的动作在他看来是讨好的拥抱,是季回给他的回应。 得到想要的答案,他用力钳住季回的腰,将人重新按入胸膛,他们温柔地接吻,用这种方式交换彼此的气味。 季回顺从地仰起头,眼珠则死死盯着门外的人。 那些并不存在的质问声钻进耳朵。 「打算继续隐瞒吗?」 「不怕他知道吗?」 「等他发现你就完了哈哈哈!」 景樾终于发现怀里的人并没那么专心,他停下来,指腹轻轻抚摸季回微凉的耳垂,「这个时候还在走神?」 手掌移去季回后背,用力揉搓,低沉的声音贴着耳边,徵求对方意见:「去床上?」 听到「床上」两个字,季回被红酒信息素侵蚀的脑袋清醒不少。 他摇了摇头,不能去床上…… 景樾偏头吻季回耳后的皮肤,以为他在撒娇,「想要我抱你?」 季回双手抵在景樾胸前,将人推远了些,而后难为情地说:「不想去床上。」 「不想去床上?」景樾左右看看,屈起手指在大理石檯面上敲了敲,问:「那怎么做?」 季回把浴室门关上,缓缓转身,双手扶在洗手池边沿。 他低着头不敢看镜子,道:「就这样。」 「这样?」景樾有些意外,他俯下身子,下巴抵在季回肩头,透过镜子看去,在后者不自然的表情上一寸寸审视。 「什么时候喜欢站着了?谁教你的?」 季回继续摇头,「不是。」 「咔哒。」景樾一手托起季回的小腹。 「家里有安全套吗?」 冰凉的金属扣贴上腰后的皮肤,季回飞速瞥了眼镜面,假肢晃了两晃,「没有……」 「站稳了。」 景樾把人往自己身前一拽,虎口握住那截脆弱的喉咙,用力抬起,强迫他看向镜子。 「季回,上次跟别人做,是什么时候?」 「没……」季回死死拽住掉到腿根的裤子,他拼命否认,声音带着哭腔,为自己作证,「没跟别人做过。」 景樾掰过季回的下颌,与他舌尖纠缠,轻声道:「骗子。」 五年前他曾去澳洲找过季回,在对方不告而别的第二个月。 季回离开后,景樾先是在英国的公寓里故作矜持地等待,他自认没有做任何对不起季回的事,于是把所有过错都推给对方,他要等季回后悔,等季回的一个电话,又天真地以为季回会追到英国来跟他道歉。 可整整一个月过去,他什么都没等到,就连一条关于季回的消息都没有,他不禁反思自己,是不是有哪里做的不够好,才让季回这样决绝离开。 在持续自疑与难以排解的情绪中,他终于决定放下自己的骄傲,主动去澳洲找那个不知好歹的人问问。 他先是找到季回在澳洲的学校,又辗转拿到季回的住处地址,当敲开那扇门,看到一个陌生的白人alpha时,他终于明白季回的背叛有多彻底。 那个房间的甜葡萄信息素浓重到他无法唿吸,混杂着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味道。 第59页 那个alpha生着金髮碧眼,他叫季回为「honey」。 景樾的体面不允许他闯进去,不允许他声嘶力竭地怒骂,不允许他歇斯底里地大闹一场。 于是还没见到季回,他便落荒而逃。 他清晰记得那天,澳洲下了一场罕见的暴雨,飞机延误了整整十个小时,他在机场坐了一晚,直到第二天早上才登上回去的飞机。 机场到处都是关于「10.24世界袋鼠日」活动的宣传海报,让他不由得想起季回说要养只猫的话。 于是他回到英国的第一件事便是抱了一只小猫回家。 或许是一种情绪转移,一开始他对那只小猫是怨恨的,可渐渐的,他发现那种恨意越来越淡,直至消失不见。 这样一来,连带着对季回的感情也变得复杂,他无数次警告自己,分手后另寻新欢是再正常不过的行为。 季回可以,他当然也可以,但那首歌就像一张蛛网般把他兜住,将他缠进亲手打的死结中,怎么都转不出去。 浴室中折腾了许久,才在雷雨将歇时停下。 景樾抽身,单臂横在季回腰间,把站都站不稳的人往上一提,「累了?还是醉了?」 季回这次醉了个大的,好在他还记得要整理衣服,穿好裤子后,他趴在湿漉漉的洗漱台上,似乎在找什么。 景樾撩开季回的卫衣下摆,从下至上摸他汗湿的后背,又绕到前面,在单薄的小腹上揉了两下。 「找什么呢?」 季回埋怨:「你把我牙刷和杯子弄到哪里去了?」 景樾笑笑,方才动作太激烈,洗漱台上的东西都被他打了下去。 「算了,不找了。」 季迴转身要走,又被景樾拽回怀里,「不洗洗吗?怎么直接穿衣服了?」 季回拨开作乱的手,哑着嗓子道:「别碰我……」 「刚才怎么不说这种话?」说着,景樾将脸埋入季回后颈,隔着两层隔离贴嗅他身上的甜葡萄味道,「做的时候不是很喜欢吗?」 季回躲了躲,「别……」 「不咬,放心。」景樾恋恋不捨抬头,与镜子里的人对视。 他刚才用唇碰了碰,季回的腺体还是硬的,发情期刚过去没多久,再加上滥用抑制剂导致的信息素紊乱,现在标记的话,季回要承受比以往多几倍的痛苦。 这种痛苦并不是他将腺体揉开就能缓解的。 但下次发情期是个很好的机会,五年前季回许诺他的事,五年后再兑现也不晚。 「等下次发情期,别忘了五年前你答应过我什么。」 他转身抽了几张纸巾,「我帮你擦擦。」 季回一再拒绝,「不想擦。」 说完一熘烟跑了出去。 景樾伸手捞了一把,却没能把人抓回来,他嘆了口气,手里的纸巾用来擦了自己的东西。 衬衣下摆变得皱巴巴的,白色布料上沾着一团团不知名的水迹,他随手一掖,整理好衣服才出去。 季回已经躺在床上,被子从脚盖到下巴,旁边还有一只等人高的兔子玩偶。 手机躺在玄关的墙角,一首歌已经循环了不知多少次 。 景樾俯身捡起,屏幕还亮着,上面是一张模煳的照片,主体是一家24小时营业的药店,他觉得有些眼熟,直到在不规则的门窗隔断内看见自己,才想起这个视角的来源。 ——是那辆计程车,后座,靠近马路的位置。 他帮季回买药时,季回偷偷为他拍下了这张照片。 这样一个认知甚至超过了将季回重新占有的欣喜与雀跃。 他下意识滑动照片,本以为会有更多关于自己的内容,却看到一张奇怪的东西 灰白墙壁,原色木门,看一眼就能轻易分辨出是门外的走廊。 季回拍公寓门做什么? 他又往右划了一下,两下,三下,无数下,全是相似角度拍下的不同照片。 或许是刚搬来还不记得自己住在哪个房间,所以要用这种方式记录? 可照片拍一张就够了,为什么要拍这么多? 景樾暂时收起疑惑,他走过去,在床侧坐下。 季回把自己裹在被窝中,一动不动,只露个后脑勺,景樾上手拽了拽,没能拽开。 「季回。」他轻声问:「都分手了,还拍我的照片干什么?」 季回有了反应,他翻了个身,把手机抢过去,藏进被子下面,双眼亮晶晶盯着景樾。 「现在藏是不是有点晚了,我都看见了。」景樾觉得有些好笑,他俯身吻季回的眼角,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红丝绒小盒子。 季回立刻被吸引了目光,「这是什么?」 「你猜。」景樾将盒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对钻戒。 这是为他们婚礼准备的,也可以用在他们终身标记那天,但他等不及了。 「找人定制的,全世界仅此一枚。」他牵起季回的手,将戒指慢慢推进左手无名指,「喜欢吗?」 季回高高举起手,对着吊灯翻来覆去看,最后给与中肯评价:「还可以,就是有些老气。」 「老气刚好,这样就能戴一辈子了。」 景樾把自己那枚重新放回盒子中,他不着急,他要等季回清醒,并且愿意帮他戴上这枚戒指的时候。 「我没什么送你的。」季回随手一抓,把兔子玩偶推到景樾手边,「你喜欢这个吗?」 第60页 景樾捏了捏兔子的长耳朵,「这就是你说的那个玩偶?」 季回只露个脑袋在外面,因为刚刚结束的情事,脸颊还红扑扑地,「嗯。」 景樾捏了半天,道:「挺可爱的。」 就是中看不中用。 「下次发情期什么时候?」 季回想了想,黏黏煳煳答:「我也不知道,还有挺长时间呢。」 「好。」景樾站直身体,居高临下看去。 就这么看了半晌,他意有所指问道:「不留我过夜吗?」 季回抓着被子摇摇头,模样十分可爱。 「睡不下的。」 景樾目测了一下,「应该睡得下,挤挤就好。」 季回坚持自己的说法,醉了的人强调自己观点时还带些小脾气,语气也十分严肃:「我说了,睡不下的。」 「好好好,睡不下,你说的都对。」景樾立刻心软求饶,他要早起去学校,睡在这里或许会打搅到季回。 「但要把东西弄出来,你这样睡会难受的。」 「不难受。」季回缓缓蜷起身子,下了逐客令,「我想睡了,你走吧。」 景樾没法,只好找了包卫生湿巾放在季回手边,叮嘱道:「不舒服就擦一擦,太累就请个假。」 季回慢吞吞点头,头髮在枕头上摩擦,乱七八糟支棱着。 「那我走了。」景樾一步三回头,带上门前,他又道:「季回,明天不许把今天的事忘掉。」 【作者有话说】 后天更嗷~ 第37章 法定监护 听到关门声,季回眼中瞬间清明,他撑床坐起,掀开被子,盯着自己的膝盖发呆,脸上的潮红也慢慢褪去。 他庆幸今晚心事太重,在毫无睡意的情况下,没像往常那样脱去假肢,才在景樾上门时避免暴露。 半晌,季回将宽阔的裤腿挽到膝盖上方,接受腔在长时间的颤动中稍稍移位,硅胶套露在外面,与皮肤贴合的边缘磨损出一道深红的痕迹,汗液不断渗入,带来久违的刺痛感。 其实被景樾进入时,他并未获得任何快感,腺体处于疲劳状态,强势闯入的红酒信息素成了一种负担,硅胶套的摩擦与挤压也令他痛苦不堪。 他在醉与醒中反覆徘徊,上一秒刚被景樾送入天堂,下一秒又被腺体与残肢的疼痛狠狠推进地狱。 季回脱去假肢,残缺的小腿软塌塌瘫在床上,末端常年乌青,生着粗糙的棘皮。 现在他需要一只药膏,用于缓解硅胶套贴附太强对皮肤带来的拉扯。 但经年累月穿戴假肢,残肢末端的交感神经已经钝化不少,适应后很少弄伤皮肤,也很久没有准备过药膏了。 季回磨蹭到床边,在床头柜抽屉里翻找片刻,只找到前不久景樾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两管药。 效用未知,盒子也没开封,但能用在黏膜的应该也能用在皮肤。 他抽了几张卫生湿巾,将残肢轻轻擦拭干净,涂好药膏后,悬空在床边等待晾干。 指节处传来束缚感,季回低头,手上是一枚简单的宽版男戒,细碎的钻石在戒指上镶嵌出一副图案,像扑克牌上的黑桃标志,一端尖,另一端在收紧的腰部被一刀切开。 季回不太明白这个标志的意思。 「叮——」 短讯声在被子下面显得沉闷,季回摸出手机,是景樾发来的消息。 【圣诞树:[图片]。】 【圣诞树:旅途劳顿,瘦了一斤。】 胖子乖乖坐在体重秤上,电子显示屏的数字远远超出季回的认知。 15.6。 原来一只猫可以长到这么沉。 【圣诞树:睡了吗?已经五点,要不要给你点个早餐,吃过再睡?】 季回朝窗帘缝隙看了眼,外面透着雾蒙蒙的光,这个时间,舟城的老街上是各式各样的早点摊。 季回秉持自己还醉着的人设,用生硬的语气回復。 【季回:不要。】 景樾几乎是秒回。 【圣诞树:怎么还没睡?不是困了吗?】 往常两个人做完,醉意加上疲累,季回都睡得很快,所以他经常为季回做后续的清理工作,已经十分熟练。 季回开了床头灯,往玄关处看了眼,人早已不见踪影,可那些质问与嘲笑又在耳边响起。 要继续隐瞒吗?要继续沿着这条不归路一直走下去吗? 他收回目光,忐忑不安点开键盘,不过十几个字,他逐字逐字敲了半天。 【季回:景师兄,我有一件事想跟你说。】 景樾那边漫不经心发了三个字。 【圣诞树:什么事?】 坦诚的话季回无法说出口,他也不知该如何措辞,想要告诉景樾,对话框中势必要出现残疾、假肢、意外这样的字眼。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季回点开相机,颤抖着双手,对着自己的残肢拍了一张照片。 背景里是他的床、他的裤子、他的书包、还有那双立在床头的假肢。 无需他多说,景樾那么聪明,看一眼就会明白什么意思。 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拇指几番落在发送键上方,又几番高高弹开,最终季回还是在恐惧的压迫中败下阵,迅速删除了照片。 他做不到。 唿吸变得急促,大拇指因紧张而痉挛,向手背的方向高高翘起,季回用力掰回,敲下一行字。 第61页 【季回:你弄得我很痛,下次不要这样了。】 发完,他把手机丢在床上,不敢再看。 他再次用逃避欺骗了景樾。 景樾正在给胖子换新鲜猫粮,收到季回的消息,他轻笑一声,单手打字。 【圣诞树:怎么越来越娇气。】 没过多久,唐七礼的消息和季回的回覆同时蹦出来。 【唐老师:景樾,受试者腺体细胞已经送到,我们的试验终于可以启动了,我在新实验室等你。】 【季回:我没有。】 两条消息并排着,一个是他的前程,一个是他的未来。 一切都刚刚好。 在gtl的辅助作用下,培育一颗完整的腺体只需要十五天,实验室支持多舱培育,每隔十二小时,便会有一颗新的腺体细胞被送进培育舱,在等待中慢慢萌芽。 培育成功后,他们会选择一颗活性最高的腺体进行移植,术后需要半年到一年的观察期,以确保新腺体与受试者完全融合。 如果事情顺利的话,今年年底,季回就可以跟他一起出现在庆功宴上。 已经五点,可一个接一个的好消息令他精神高涨。 他毫无睡意,于是钻进浴室,花两分钟沖了个简单的凉水澡,换了身干净衣服,驱车去了舟大,一头钻进实验室中。 直到八点,说着在实验室等待的唐七礼才姗姗来迟,这时景樾已经把受试者资料翻了一遍。 代号7759,体检结果和心理测试一切正常,登录伦理委员会后台可以看到更详细的资料。 性格内向,不善交谈,信息素等级评分为a级,近三年未被标记,无任何社会关系。 看到最后一条,景樾蹙眉,朝唐七礼望去:「唐老师,这个无任何社会关系是?」 唐七礼一大早就在吸氧,等胸口的憋闷感消退,她才停下来回答景樾的问题。 「无任何社会关系,就是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如果术前还找不到合适的法定监护人,上手术台后的所有事宜就只能由伦理委员会代办了。」 景樾若有所思:「孤儿?」 「对。」唐七礼点点头,「我听丛鑫说,他还有身体残疾?」 景樾心不在焉道:「是,小腿假肢。」 「他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唐七礼发出一声嘆息,「要不然,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来做志愿者?」 过了很久,景樾才回应一声,「嗯。」 7759让他想到了季回。 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在社会面没有任何称得上亲密的关系。 但好在季回还有他。 他跟季回是合法的伴侣,他才不会让季回陷入像7759那样绝望的境地。 季回是被疼醒的。 久未拜访的幻肢痛突然追进梦中,他感觉自己的脚趾正在被什么毒虫啃咬,密密麻麻包裹住并不存在的脚掌。 这种情况只在刚刚截肢那段时间里频繁出现,久而久之便好起来,他有办法缓解,只需放个枕头在残肢末端,用力杵几下就好。 一觉醒来已是中午,季回摸过床头的手机,发来消息最多的竟然不是景樾,而是丛鑫。 【丛鑫:您好!今天得到一个好消息,实验室那边已经正式启动了腺体培育舱。】 【丛鑫:您可以提前入院等待腺体移植手术了。】 【丛鑫:请问法定监护人找好了吗?】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最近更新时间不太稳定,人在丽江,下一站香格里拉。 后天更新! 第38章 无路可退 看到「入院」两个字,季回的脑袋有些懵。 景樾前几天还说这段时间要经常往英国跑,怎么现在就要开始试验了? 想了想,他旁敲侧击发了条消息。 【季回:实验室没问题了吗?】 丛鑫直接给他打来电话。 「李先生,实验室那边的事我不好打听,但听团队的意思,您的腺体细胞已经送去培育了。」 季回想问问是送去了舟大实验室还是海曼实验室,但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受试者,这些信息他根本接触不到,问出来反而奇怪。 「李先生。」丛鑫非常识趣,还在坚持叫季回随手取的假名,「您找好法定监护人了吗?」 季回刚睡醒,说话时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没有。」 这些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的思绪早已乱成一团麻,但他清晰地知道自己又走到了岔路口,可与之前不同的是,他站在原地放眼望去,目之所及的每一个方向都是歧路。 他的退缩和懦弱成了背后推手,如今再想回到旷野早已来不及。 「没关系,伦理委员会将从始至终保障您的各项权益,这个您放心……」 手机响起急促的振动声,季回看向屏幕,是景樾的电话打了进来。 丛鑫还在交代入院后的注意事项,季回一心不能二用,他没来由的紧张,心脏也随着振动频率狂跳。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就算已经提示过无数次对方占线,景樾仍旧没有放弃。 他认为没有任何一个人的电话比他的更重要,就算那个人在他之前打进,也要给他让路。 如果季回打来电话,他一定毫不犹豫接起,无论什么时候。 但季回明显没有这个觉悟。 第62页 直到通话自动结束,景樾盯着「未接通」三个大字,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为什么总是不接电话?那个提前打进电话阻挡他的人又是谁? 方清雨吗?还是那个姓薛的小孩儿? 「……李先生,您听明白了吗?」 季回回神,伸出舌尖舔了舔干燥的下唇。 「嗯。」他说,「麻烦您把文字版发我一下吧,刚才有几个地方不太明白,我待会儿再看看。」 「没问题没问题。」丛鑫那边响起噼里啪啦敲键盘的声音,「我把文件直接发您,有什么问题您再找我。」 「好,麻烦了。」挂断电话,季回握着手机,终于松了口气。 不知怎么,景樾电话打进来时,他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他总觉得跟丛鑫的谈话会被景樾听到。 他陷进这样奇怪的认知中,丛鑫后面说了什么,一点都没听进耳朵里。 丛鑫发来的文件也没及时查看,季回起身,往小腿上擦了些药,正要套硅胶套,手机再次振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因为心虚而特别小声:「餵。」 景樾没说话,只有「啪嗒啪嗒」走路的声音。 应该是在较为空旷的大厅,耳边响起回声,季回等了会儿,直到脚步声消失,他又喊了声「景师兄」。 这次景樾终于有了反应,语气冷淡:「刚才跟谁打电话?」 季回模稜两可回道:「一个朋友。」 「方清雨?」 「不、不是。」季回结巴了一下,好在景樾刚提起方清雨,他便想到了意佩。 「在澳洲时的朋友,是个女生……」说着,他又补充一句:「是omega。」 女性omega,是所有性别中最安全的一个,并不构成威胁。 景樾轻松不少,问道:「很好的朋友吗?有机会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嗯。」季回郑重道:「是很好的朋友。」 是像景樾一样的,屡屡将他从地狱救出的朋友。 景樾突然就不想计较了,季回交到好朋友这件事更值得庆祝。 「吃饭了吗?在公司还是在家?要不要喝乳鸽汤,给你定我们上次吃过的那家店。」 他今天要在实验室待一整天,根本无法抽身去找季回,但和好后的第二天就这样冷落爱人实在不应该。 本想定个午餐给季回送去,可搜了半天都没找到那家叫「海岸线」的公司。 打电话给程思齐,程思齐的回覆是没听说过。 季回没拒绝,「好,在家。」 景樾迅速下单,地址精确到季回的房间。 「还难受吗?」 「没……」季回实话实说,「睡过头了。」 耳边似乎响起一声轻笑,「季回,昨晚的事还记得吗?」 这个时候,季回只能顺着对方的话往下,「记得……」 「记得就好。」景樾又问:「知道我送你戒指什么意思吗?」 季回捧着手机坐在床边,双腿悬空,却与地面隔着永远无法触及的距离,他右手轻轻摩挲指根的钻戒,过了很久才轻声回答。 「知道。」 「好。」景樾心情瞬间飘上云端,他拖过餐盘,就着剩菜扒了两口白米饭,又给季回定了爱吃的黑森林蛋糕和果汁。 「最近有点忙,可能没空找你。」 「好。」季回壮着胆子多问了两句,「是要忙试验吗?」 「是。」 「那还要去英国吗?」 米饭已经凉透变硬,景樾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他把餐盘一推,用手里的湿巾随意擦了擦桌子。 「嗯,过几天吧。」 「好,我知道了。」季回心里大体有了判断。 景樾这样频繁往英国跑,会不会是想直接借用海曼实验室进行腺体培育? 「你又知道什么?今天没空,明天晚上帮你搬家,给你一天的时间收拾东西。」 季回机械地重复了一遍:「搬家?」 「季回。」景樾喊他名字,停顿片刻才继续说,「我们已经领证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怎么这么短小! 哦原来是萎了 后天更 第39章 末路刑场 季回一声不吭。 景樾戴上口罩,把左侧耳机摘下来,问:「你很喜欢那个公寓吗?手机里拍这么多公寓的照片做什么?」 季回心里一紧,他不顾两人还在通话中,将手机从耳边拿开,打开相册。 密密麻麻,全是一样的照片,从他住进这里,每次出门都要拍一张。 再往前翻,照片底色突然变暗,那是他在澳洲的住处,门口挂着一只铜鸟风铃,是生日那天意佩送的,她说那是知更鸟,象徵着新生,和坚韧不绝的生命。 偷拍景樾的那张就夹杂在这样一些照片里面,十分突兀。 景樾翻了他的婻沨相册。 季回死死咬住下唇,很快便尝到一股铁锈味。 他该如何跟景樾解释这一奇怪的行为?他找不到任何藉口,给入户门拍照这种事都算不上什么小众爱好。 「这么不捨得搬走的话,我可以过去陪你住。」景樾走到窗边,往外望去,这里刚好可以看到外租公寓e-g区,很容易就找到季回所在的位置。 他目测了一下步行距离,道:「离学校也近,以后我走路上班。」 季回又把昨晚的说辞搬了出来,「我这里睡不下……」 第63页 「那就搬来我家。」 景樾迅速帮季回做了决定,并安排好一切。 「今晚我要熬通宵,明天早上七点我会回家洗个澡睡一觉,六点半在公寓门口等我,我过去接你,帮你搬家,顺便送你上班。」 他一分一秒都等不及了,他迫切地想看到那间卧室里出现另一个人的生活痕迹。 到时候衣柜里会挂着专属于季回这个年龄的衣服,床边是季回随意甩掉的拖鞋,枕头也会变成两个,如果季回跟他撒娇,说想把胖子抱上床睡,他也可以暂时忍受一晚。 这时景樾终于想起家里还有一样可以吸引季回的东西。 「我这段时间要经常出差,胖子需要人照顾,找阿姨的话,我怕它会害怕。」 他抛出钩子,一点点引诱:「季回,你不是说想养只猫吗?这只可以吗?」 如果那只胖猫实在不符合季回审美的话,他可以立刻去买一只更好看更乖巧的小猫回来。 季回知道不能再拒绝下去。 反常的态度会加剧矛盾发展,他只能走一步算一步,拖着半死不活的步伐,慢慢走向刑场,等待最后一刻景樾对他的宣判。 幻觉里说的对,如果被景樾发现,他就完了,可能那天才是他的终点,还没死透的身躯,也会随之走向腐朽。 「可以,我很喜欢它。」季回用尽量积极的语气说:「那我先收拾一下,家里还有什么需要买的吗?我可以提前买好。」 景樾先是怔了几秒,然后渐渐反应过来,季回口中的「家里」并非那间小小的公寓,而是他那个空荡荡的家。 他就这么被季回简简单单一句话沖昏了头。 「不需要,家里什么都有,有新的毛巾,新的被褥,缺什么我们可以一起去买。」 说完,景樾及时意识到季回是想借用这样一种仪式把自己变成家中的一份子,于是他没扫兴,而是认真思考起来。 「……一定想买的话,可以给胖子买点玩具和零食,这样它就知道,你是这个族群里捕猎最厉害的人。」 季回不需要其他家庭成员的认可,倒是那只奸懒馋滑的猫需要适应家中多了一个长辈这件事。 「我知道了。」 「好,起床吧,午饭马上送到。」 「嗯。」 挂断电话,季回把硅胶套套好,穿好假肢后,忍着疼痛走去卫生间洗漱。 乳鸽汤很快送到,吃完饭后,季回找出自己的药,一口水吞了红红绿绿的一大把。 他的病好像严重了,之前就算幻觉再频繁,在他心里始终有个可以把控的界线,就像他不敢随随便便进入景樾卧室那样,这五年里,那些人也从没踏入过房门半步。 可就在昨天,他们居然堂而皇之出现在了玄关。 盯着已经吃空的铝箔板,季回突然想起即将到来的手术。 他决定从明天开始停药,r型代素也要停止注射,以免影响试验进程。 这些东西全都被季回锁进床头柜中,然后他在屋里转着圈检查了一遍,确保没有遗漏后,他打开手机,订了一张明早飞澳洲的机票。 晚七点,闹钟响起,景樾带着满身疲惫摘去口罩,正要随便点个外卖对付对付,便接到了季回的电话。 手机外放,季回略带羞赧的声音传遍整个实验室:「景师兄,你不在实验楼吗?我怎么没看见你。」 「你来学校了?」景樾忽地站起来,大步往外走,玻璃门用的密码锁,他心不在焉按了三次才把密码输对。 「我在新实验室这边,你沿体育场小路往北,我现在过去接你。」 五分钟后,他在半路接到了提着大包小包的季回。 季回走得一步一晃,他赶紧跑上前,把东西提在自己手中。 「你怎么过来了?」他问。 今天升温,季回换了件宽松的短袖t恤,下身仍旧穿那条厚重的牛仔裤。 「你说要通宵,我怕你吃不到饭。」他擦擦额头走出来的热汗,把背后的双肩包拿到身前来,再抬头时双眼异常明亮。 「我还给你买了咖啡。」 景樾看去,书包里不止有咖啡,还有一小束玫瑰,粉白的九朵捆在一起,怕花瓣被书包压坏,于是将拉链特意留了个巴掌大的口子。 季回就这么一手一个沉甸甸的塑胶袋,背着咖啡和玫瑰,靠着双脚,从大门口走到这里。 「累不累?下次喊我去门口接你。」 「不累。」季回摇摇头,忐忑道:「景师兄,你吃饭了吗?我是不是来晚了?」 「还没,正要点外卖,你来的刚好。」 他带着季回往回走,新落成的实验室里有一股淡淡的塑料味道,不管办公室还是培育室,四周全部採用玻璃隔断,这样一览无余的透明墙让季回有些焦虑。 「嗡——」 不知景樾按了哪里,玻璃墙上方出现一道银灰色遮光帘,屋内两个人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窗帘以极其缓慢的速度下降。 等了有十几秒的时间,窗帘才刚刚降了一半,这种速度在特殊时候只会让人愈发急躁,景樾眉头也跟着一点点皱起。 这一层只有办公室灯火通明,随着窗帘落下,走廊变得昏暗,只剩最后那条明亮的缝隙在逐渐缩小缩短。 里头两人像蜡像般一动不动,直到光带仅剩一掌时,那双皮鞋突然迈至运动鞋跟前。 第64页 紧接着,电动窗帘终于到底,噪音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暧昧的喘息。 吃饭前,景樾先吃了顿可口的饭前甜点,他的点心被亲得耳根通红,坐在一旁摆弄手指头。 「手指头有什么好玩的?」他把季回带来的两个大袋子拿到桌上,塑胶袋上印着熟悉的logo,是中午给季回订午餐那家店。 他看向季回,「你吃过了没?」 「我吃过了,这是给你带的。」 季回打开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一取出来,是用塑料盒打包的几样炒菜。 景樾又看向另一个袋子,「那这是什么?」 那个袋子明显更沉一些,两条提手都被拽得发白,袋子上是个圆滚滚的猫抓印。 他猜:「给胖子买的?」 「对。」季回把东西拿出来给景樾看,边看边介绍,「这是纯肉罐头,我买了三个口味,鸡肉鸭肉和鱼肉,这个是鸡肉冻干和小鱼干,猫薄荷,布老鼠……都是店员给我推荐的。」 这样一大兜礼物显得旁边几盘菜很寒酸。 景樾不想承认自己在吃那只猫的醋,最后只好无奈笑笑,「你买这么多东西,是为了讨好它吗?」 他将季回压在桌沿,双臂自然地撑在季回身侧,「季回,你最该讨好的,难道不是我吗?」 他凑近了,嗅季回身上的味道,压低嗓音:「你都没跟我认错,一句话都没说,我就原谅你了,你是不是得说些好听的哄哄我?」 季回反驳:「可是……是你让我给它买零食和玩具的。」 「我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吗?我让你说好听的哄哄我你怎么不说?」景樾压得更近,贴着季回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声道:「季回,说你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季回用同样小的声音,听话地重复了一遍:「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说景师兄,能不能原谅我?」 「……景师兄,能不能……」季回眼角被逼出红晕,「能不能原谅我?」 「说我爱你。」 「我……我爱你。」 一句带着哭腔的告白,让景樾愣了片刻。 「哭什么?好像我在欺负你似的。」他撤身,周遭气压瞬间恢復正常。 他抬手,指腹在季回眼角一点点蹭着,「怎么现在这么脆弱,动不动就掉泪。」 季回低头,横过手臂擦去眼泪。 两人之间突然响起急促的铃声,季回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了景樾一眼后,走去角落接起电话。 景樾本想看看那是不是方清雨的来电,可季回一个闪身挡住,什么都没瞧见。 「hello……」 听到开头,景樾收起自己的疑神疑鬼,静静听了两句。 应当是季回在澳洲的朋友。 这通电话讲了不到一分钟,季回走回来,脸上挂起为难的神色,吞吞吐吐道:「景师兄,我……我明天要回趟澳洲。」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我又来晚了,这几天更新真的很不稳定,我还在外面,本来今天回家的,天津机场不让我回,感觉自己在流浪。 今天还算长(心虚) 明天加更! 第40章 炽热炎夏 「我听见了。」景樾把餐盒一一打开,「怎么这么突然?出什么事了吗?」 季回在景樾对面坐下,殷勤地把竹筷掰开,「是kn实验室的电话,之前的项目出了点问题。」 「是吗?」景樾接过筷子,定定看着他,「你不是已经从kn离职了吗?项目出问题还要已经离职的员工回去解决,他们连这点风险应对能力都没有,是怎么在全球排名里排在海曼前面的?」 要不是景樾这会儿提起,季回都忘了还有个排名。 两家实验室专注于不同领域,其实没什么可比性,kn这种数一数二的实验室当然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因为一切都是他的自导自演。 但这个藉口漏洞太多了,早知道他就说要回澳洲参加意佩和亚歷山大的婚礼。 景樾夹了块烧酥茄子,就着米饭吃了一口,咽下去才说话,「明早就走?现在还能买到机票吗?」 「应、应该能吧,我看看。」季回打开购票软体,佯装惊讶道:「刚好还有最后一张。」 他在手机上随便操作两下,然后把早早买好的机票展示给景樾看,「八点五十起飞。」 景樾吃饭间隙抬头扫了眼,虽失望于温馨的二人生活再次推迟,却也没说什么阻拦的话。 「要去几天?」 「还不知道。」季回摇摇头,诚实道:「要看项目进展如何。」 ——要看景樾的试验项目进展如何。 「这边工作呢?」 「先请个假。」 景樾戳了两下米饭,把攒结实的饭糰戳散开,他慢悠悠重复这个动作,道:「季回,你这个年纪也该为自己以后好好考虑一下了,继续回kn也好,创办自己的实验室也好,但不要就这么随随便便选择一个对你未来发展没有任何好处的地方。」 季回仿佛又回到景樾要他制定计划那天。 景樾的优秀不仅仅在于他的自身,还有对身边人负责的态度。 来自年长者的忠告可以为他省去许多弯路,可他偏偏沿着景樾为他铺下的路背道而驰。 「不明白吗?」景樾说:「程思齐说你那家公司他听都没听过,先不论它未来怎么样,只说能看到的眼下光景,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第65页 五年时间,季回在他心中仍旧优秀,「季回,你值得更好的,你也应该有这个自信。」 从kn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厂子,如果他是季回,根本无法接受这种落差。 「知道了。」季回僵着脖子点点头。 这些他曾经在年少时憧憬过的话题,对如今的他来说竟然那么陌生,他无力去想太远的事,就连眼前这三分地尚且要花费全部精力打理。 他根本看不到未来。 「先仔细想想,不用太着急做决定。」 说完,房间安静下来,景樾默默吃完饭,把空饭盒丢进垃圾桶中。 「八点五十的飞机?」他看向季回,「海滨机场吗?」 季回抽了几张湿巾,把桌子擦干净,低着头回话,「嗯,要提前一个小时过去。」 景樾起身,把咖啡和玫瑰花从季回的书包里取出来。 他打开咖啡喝了一口,目光落在玫瑰花束的心形卡片上。 eternal love。 他把卡片翻过来看,什么都没写,不过没关系,是送给他的就好。 他松手,顺势摸了摸季回的发顶,说:「时间正好,明天早上我送你去机场。」 「嗯。」季回把垃圾袋系好,背起书包告别,「景师兄,那我先回去了,你忙吧。」 景樾没挽留,原本今天只有十分钟吃饭时间的,季回一来,又多花了十分钟。 走廊一片漆黑,办公室的玻璃门打开,缓缓拉出一平米见方波动的光斑。 季回都已走到门口,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又倏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身。 然后他在景樾的注视中走回去,忍着心虚抬起头,主动送上一个吻。 他无法做出踮脚的动作,只能抓着景樾的衣领往下拉。 景樾也配合地低头,单手虚虚揽住怀里的人。 这个吻没浪费太多时间,季回主动退后一步,又被景樾拉住手腕。 「季回……发情期之前回来,好不好?」 季回回望。 「好。」 「不是骗我的?」 季回深吸一口气,「不是。」 「好。」攥住腕骨的手缓缓松开。 但景樾总有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季回第一次离开那样,又是欺骗,又是谎言。 但没关系,季回再敢做出背叛他的事,他有很多种手段把季回留在身边。 从实验室出来,季回打开手机通讯,给丛鑫发了条消息,表示明天就可以入院,但法定监护人还需要再考虑几天。 他真的没什么朋友,思来想去也只有意佩合适,但这件事如果让意佩知道,对方或许会直接从澳洲杀过来。 这会儿天完全暗下来,季回在湖边找了个石头坐下,思考该如何跟意佩提起。 水边蚊子肆虐,他坐了一会儿就撑不住,拍着胳膊站直身体,脑袋里比蚊子的嗡声还乱。 转天,海滨机场。 景樾一路将季回送至安检口,再三叮嘱:「要睡觉就找工作人员要条毛毯,到了给我打电话。」 季回接过箱子,朝景樾挥挥手,「我进去了。」 景樾又抬手拦下,表情严肃:「我的电话记得接,不要等我给你打第二遍。」 季回嗫喏道:「好。」 「季回,你的电话我随时都会接,你也要做到,可以吗?」 不知想到什么,季回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勉强挤出一个笑,答应下来,而后匆匆转身。 通过安检,季回就近找了个登机口坐下,一个小时后,他在机场催促登机的广播中悄悄离开。 他没回公寓,而是直接打车去了医院,临近中午,入院手续全部办好,季回一个人住了单间,床头是丛鑫为他布置的鲜花,窗外有一棵大梧桐树,正好遮住夏日里炽热的暑气。 季回将手机关机,在床边呆呆坐了很久。 他将在这里等待景樾亲手为他培育的新腺体,等待一个手术,和试验成功的消息。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 今天赶飞机实在没手感码字,明天会修一下这章。 但好在已经回来了,明天恢復正常更新嗷~ 第41章 思念成疾 五年前,季回曾给景樾打过电话,在刚出事后不久。 那时他终于后悔,终于为自己做下的错事买单,他想跟景樾道歉,想求他的神明来救救他,求景樾带他回去。 景樾当然没接。 他拨出那个电话时还抱有一丝希望,可现实却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每一个电话,每一条短讯,都石沉大海。 他知道,他将为当初那个决定付出一辈子的代价。 「笃笃。」 季迴转身看去,门开了条缝,一颗染着金毛的脑袋探了进来。 对方的模样让季回瞬间紧张,他下意识往书包摸去,想吃几片药控制一下,紧接着便看见金毛身上的病号服。 不是幻觉。 「你好,你是新来的?」金毛长了张没礼貌的脸,却意外地很守规矩,「我是你对面病房的,我能进去吗?」 季回迟疑地点点头,「……可以。」 金毛像做贼似的钻进来,关了门才敢大声说话。 「你住单间啊?你也是受试者吗?你是参加什么临床试验?」 就两句话,季回便意识到金毛是个跟意佩一样的人,他没回答,而是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你是处女座吗?」 第66页 「不是。」金毛诧异地瞪大双眼,「你看我哪里像处女座了?我双子。」 季回讪讪一笑,单纯以性格判断星座似乎不太准,景樾也是处女座,但景樾跟意佩一点都不像。 金毛往墙根一靠,站得笔直,开始做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樊宇,omega男,19岁未婚,本科未毕业,有病未治好。」 信息量太大,听到最后,季回已经忘了前面说了什么,只记得个名字。 樊宇做了个特酷的姿势,食指中指併拢往自己太阳穴上点了点,「我也是受试者,脑癌,药物治疗,你呢?」 季回十分谨慎,继续用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化名:「我叫李强,腺体移植。」 樊宇嘴巴变成一个小小的「o」形,「你要动手术啊,怪不得你自己住一间。」 说完,他面露烦恼:「我们那边一组有三个人,除了我全是小孩,吵死了。」 他又不好意思笑笑,「李强,我能不能在你这里待会儿,我这个病吧,只要有点噪音就头疼。」 「可以。」屋里没有椅子,季回看了一圈,拍拍床尾的位置,「坐这里吧。」 得了允许,樊宇三两步跑过去,高高蹦起,落下时病床一颠,季回险些从床边滑下去。 「李强,玩游戏吗?」樊宇掏出手机,「我带你,保准上分。」 季回摇头,委婉拒绝:「我不会,你玩吧。」 「我教你啊。」樊宇到处看,「你手机呢,先下一个游戏。」 季回再三摆手:「不了,我打得不好。」 樊宇有些失望,「好吧,那我们加个好友总行了吧。」 季回掏出手机给他看,一脸认真地说:「手机关机了。」 樊宇:「关机了就开机呗。」 「现在还不能开。」 「那什么时候能开?」 季回给了一个精准的时间:「晚上七点五十一。」 他没忘记自己现在还在天上「飞」着,整个旅程要耗费11个小时,打开手机没什么,但他怕景樾心血来潮给他打电话。 「七点五十一才能玩手机?」有零有整的数字令樊宇怔了一下,他感嘆一声「这么自律」,转头玩游戏去了。 游戏声音很大,已经超出了「一点噪音」的范畴,开枪时扫射的声音像在给神经上弦,越来越紧越来越紧,让季回怀疑他不是躲着小孩,而是被那边赶了出来。 好在樊宇很快意识到自己打搅了这个房间的主人,他从口袋里摸出耳机戴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忘戴耳机了,不好意思啊,不是故意的。」 「没事。」季回脱了鞋躺去床上,慢慢蜷起身子,脑袋侧枕在交叠的手臂上。 等安静下来,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手术什么时候开始?等做完手术,他后颈的疤是不是又要多一条?如果他不小心死了,景樾是不是要因此担责? 「樊宇?你怎么在这儿?」 丛鑫推门进来,手里的公文包断了一根带子,包口就这么大敞着。 樊宇从床尾跳下去,眼睛还盯在游戏上,嘴里小声念叨:「稍等稍等稍等,打完这局打完这局。」 丛鑫:「回你病房去。」 樊宇脚后跟扎在原地,手指头飞快滑动,已然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 「……」丛鑫把公文包往床尾一丢,里头的文件和手机滑出来,床上地上散的都是,他来不及捡,拽着樊宇的胳膊,直接把人送去对面。 门没关严,外头传来小孩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比游戏里的枪声还要刺耳。 季回坐起来,边收拾文件边想,樊宇说的倒也没错,这种声音听多了的确会头疼,如果住在那个房间的是他,他根本没心思想景樾。 「嗡——嗡——」 振动声是从床尾传来的,季回从一堆文件里找出丛鑫的手机,看清来电人后,整条胳膊逐渐僵住。 景樾。 丛鑫很快回来,问:「我手机在响吗?」 「嗯。」那块手机仿佛什么烫手山芋,季回忙不迭递还给丛鑫,紧紧抿着嘴不敢出声。 丛鑫接起电话,开了外放搁在床沿,蹲下身去捡地上的文件。 「景教授?怎么了?」 景樾睡了一觉刚醒,微微沙哑的嗓音从喇叭中传出:「你好,首批採样针已经用完了,腺体正在培育中,实验室需要新的採样细胞,麻烦您跟医院协调一下。」 「没问题没问题。」丛鑫直起腰,把文件按照顺序排列好,「正好受试者今天正式入院,随时可以进行採样。」 「好……」沉吟片刻,景樾问:「7759在旁边吗?可以让我跟他说几句话吗?」 季回脸色「唰」地变白,他望向丛鑫,拼命摇头。 「呃……」丛鑫没想到季回这么牴触,「要不——」 「就说几句话,不会耽误太长时间。」 三个人同时停下,陷入僵局,最后还是季回先坚持不住,他朝丛鑫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可以。 「好,那我现在把电话给他。」丛鑫关了外放,递给季回。 季回把手机轻轻贴在耳边,连唿吸都不敢太重。 电话里,景樾的声音变得坚定,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您好,7759,我是这次试验的申办者景樾,我会为您培育一颗健康的、完整的腺体,但目前腺体培育仍有一定难度,失败率很高,所以需要您持续提供腺体细胞,我知道採样过程会带来痛苦,我向您保证,我会以最快的速度完成。」 第67页 季回默默闭上眼,鼻尖涌上一股酸意。 他感觉景樾就在他身边,温柔地抱着他,轻轻哄着,将他心中的惧意一一挥散。 再多的痛苦也没关系了。 「也请您不要放弃自己,未来会越来越好的。」 季回不敢出声,赶紧将手机还给丛鑫。 「说完了?」丛鑫接过,跟景樾讲了几句,「嗯,马上,好。」 季回下床穿好鞋子,将隔婻沨离贴撕下来,开始揉动自己的腺体,为採样做准备。 他主动要求多采了几管细胞样本,幸好r型代素基本已经代谢出去,腺体没有那么硬,也没有那么痛苦。 结束后,丛鑫约他一起吃饭,季回看了眼已经漆黑的天,问道:「现在几点了?」 「快要八点,饿了吧,我请你吃门口那家炒面,很好吃的。」 季回肉眼可见着急起来,「我、我还有点事,先不吃了。」 说完,他不顾丛鑫说人不能不吃饭的话,匆匆往回跑。 八点出头,季回那块卡卡的老旧手机终于开机,这时已经有了两条未接电话。 他忐忑不安给景樾拨回去,响过两声却直接被挂断,他怔了几秒,紧接着,景樾的视频电话弹了出来。 季回故技重施,这次跑去了单人病房的厕所里。 视频接起,景樾似乎正在走动,镜头也晃得厉害,画面中只有模煳的白花花的一片。 随着脚步声停下,镜头在划过天花板后终于稳定。 手机放置的角度不太对,景樾只露了半个下巴,他不好好穿衣服,睡袍只在腰间系了根带子,衣襟大敞四开,肩背挺阔,流畅的薄肌若隐若现。 「季回?」 季回连忙答应:「嗯。」 「到了吗?」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没发现自己这样穿有什么不对,他转身打开冰箱,往玻璃杯里加了两颗冰球。 季回忘了回话,他的视线不由自主随着景樾移动,景樾侧身站着时,几乎呈直角凸出的喉结和修长的小臂愈发吸引人。 「看什么呢?又走神。」 景樾把水杯随手一搁,他没有选择调整手机,而是双臂扶着桌沿慢慢俯下身。 季回悄悄把手机拿远了些,这样的姿势压迫感太强,景樾平日里柔和的眉眼今天也极具侵略性。 景樾刚才问什么来着? 「到了吗?」景樾又问一遍。 「刚到,我在上厕所。」 「冷不冷?」 「还好。」季回早早做过准备,「这边下雪了,但不是很冷。」 舟城进入炎夏时,澳洲刚好是隆冬。 「带厚衣服了吗?」 「这边有。」 两人隔着小小的屏幕对视片刻,景樾突然凑近了些,「季回,怎么办?」 季回不明所以:「嗯?」 「你才刚走,就已经想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嗷~ 第42章 晚安小回 「我很快就——」季回说了几个字,又顿住。 不可能很快,于是他又换了一句话:「我会每天都给你打电话的。」 景樾在这样一个转变中有了最基础的判断,「项目的事很棘手是吗?」 所以还无法确定回家的具体时间。 季回点点头,越过手机屏幕看卫生间墙面上贴的「节约用水」四个红色大字,他站的这个位置刚好,仿木纹瓷砖,復古雕花,不太像医院会用的装饰。 「可能要多待几天。」季回说完,又问景樾,「景师兄,你今天没去实验室吗?」 景樾拖了张高脚椅坐上去,左腿屈起,右腿自然的耷着,他将玻璃杯的水喝尽,就着里头的冰块,换了杯啤酒。 「季回,今天之前,我已经整整两晚没睡觉了,你心疼心疼我吧,我是人,不是什么机器。」 季回连忙道歉:「对不起。」 他总是这样,道歉很快,明明有时候根本不是他的错。 啤酒比水喝得慢,景樾抿了一口,停下来,认真教导自己的爱人:「季回,我跟你说这个,不是想听你道歉的,是想听你的关心。」 季回嘴唇动了一下。 糟糕的原生家庭并未教会他如何爱一个人,追景樾也是他自己摸索的,他不知道怎么用言语表达爱意,如果景樾需要他,他会用行动默默表示。 「季回,坐了一天飞机累不累?」 「还好。」 「那就早点休息,待会儿洗个热水澡,能舒服很多,记得吹干头髮,不然会感冒,一个人在澳洲要照顾好自己。」 季回聪明,他立刻明白这是景樾的教学。 他想了想,缓慢开口:「你在家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喝冰水了,对胃不好,试验的事不要着急,一定会成功的,我相信你。」 景樾眉眼染上笑意,「知道了。」 说完,他拿过手机,换做后置镜头,直接将那杯加了冰块的酒倒进洗菜池里。 他又将手机对着空荡荡的地面,抬高声音喊了声:「胖子。」 没过一会儿,那只胖猫甩着尾巴出现在画面中,它抬头朝镜头看来,背上的毛乱糟糟的,脸睡得一边大一边小。 「喵——」它拉长声音抗议景樾将它从睡梦中喊醒的行为。 景樾蹲下,贴近了拍。 「你送它的东西我藏起来了,等你回来,亲手拿给它。」 第68页 拍了会儿,他站起身,换成前置,往卧室走去,「今天没去实验室,因为受试者的腺体细胞已经全部送进培育舱了,正在等待新的腺体细胞,我打算舟大这边培育一批,然后去海曼,用那边的培育舱培育一批。」 每当景樾跟他聊起这个话题,季回还是很紧张。 好在景樾没说太多。 挂断电话前,景樾将手机拿在脸前,唇瓣贴着话筒,用只在动情时的称唿喊他,声音如暖流般酥酥麻麻地包裹住他的心脏。 「晚安,小回。」 季回在单人病房住下来,于他来说,跟住在公寓没什么区别,除了有一个樊宇时不时上门「叨扰」一下。 「叨扰」这个词是樊宇自己用的,多数时候他也相对安静, 季回没赶人,因为樊宇说以后的饭都由他来带。 这对不敢出门的季回来说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几天后景樾再次飞了英国,季回终于敢出门熘达一会儿,他换了自己的衣服,特意背上双肩包,如果碰到熟人,譬如方清雨之类的,还可以说自己是来探望病号的。 若追问探望的谁,就说是1209病房的2床樊宇。 饭还是樊宇来带,季回被安排在游戏里帮樊宇刷任务。 他对手机游戏实在不感冒,要做的也只有时不时操控人物走两步,不然会被系统强制下机。 任务结束,他退出游戏,看了眼时间,往常这个时候樊宇早就回来了,还能赶上最后半局游戏,边吃饭边厮杀。 「砰——」 正想着,病房门被狠狠撞开,樊宇拎着两份炒面跑进来,到床边时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在季回跟前。 「强哥!」 他一脸焦急地把季回从床上拽起来,看上去快要哭了,「强哥你帮我个忙行不行?你去我床上躺一会儿,要有人问你用药感受怎么样,你就说好多了。」 季回走出两步才反应过来,「你是要我冒充你?」 「对对对!」樊宇脑袋犹如小鸡啄米,「有人来检查,我不好露面。」 季回在犹豫。 「强哥,求求了,你快点,他们马上要检查到1209了。」 「好。」 季回答应下来,不为别的,他想,如果是景樾突然到病房来找7759,他就可以让樊宇替他躺一会儿。 两人借着护士台的遮挡往1209走,樊宇趴在他背后,朝走廊尽头一指,「看到那两个人了吗?就他俩来检查。」 人群中两个西装革履的人,正在护士的引导下往这边走来,季回看了一眼就拽着樊宇往后跑。 樊宇一头雾水跟上,「你去哪啊?」 跑到楼梯间,季回靠在墙角喘气,「对不起,这件事我帮不了你。」 「啊?」樊宇不解,「为什么啊?」 季回什么都没解释,反而问道:「你这次临床试验项目,是齐林制药发起的吗?」 樊宇更懵,「是啊,你怎么知道?」 季回摇摇头,不是他不想帮,只因为那两个人之中一个是程思齐,他只要往樊宇床上一躺就会露馅,不止樊宇露馅,他连自己的事都藏不住。 「你在躲齐林的小程总?」他问。 樊宇表情变得心虚,「没,我躲我哥呢,哎呀我那什么……我做受试者他不知道。」 季回静静看着樊宇,仿佛在照镜子。 两人对视几秒,季回又问:「那你还回去吗?要不要跟我出去躲一会儿?」 樊宇烦躁地挠了挠头,「我……我再去问问其他人吧,但是附近病房没有跟我年纪相仿的,就只有你了,强哥,你真的不能帮我吗?」 季回摇头,「抱歉。」 「好吧,我先自己想想办法。」 樊宇没上楼,而是往楼下跑,没过一会儿,季回听见走廊里传来护士的声音。 「1209的2床去哪了?2床樊宇去哪了?」 紧接着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樊宇?哪个樊宇?」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更新~ 小回马上要做手术了 第43章 栗子形状 樊宇根本逃不了。 那个男人一通电话,季回便看见樊宇灰熘熘出现在楼梯间。 路过时,季回轻声道:「抱歉。」 樊宇笑得特别难看:「没事,强哥,我哥心疼我呢,不敢拿我怎么样。」 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往楼上走,背影凄凉,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嘆一口气。 这时楼梯间的防火门被用力推开,上头的男人实在等不及,阴沉着脸追下来。 瞥见门缝里一晃而过程思齐的脸,季回匆匆低头往楼下逃去,跑到下一个楼梯拐角才停下,心里默默祈祷程思齐没看见他。 上面已经爆发激烈的争吵,声音在狭小封闭的楼体中不断反射放大。 「樊宇,谁给你的胆子?跟我说出去散心,你就是这么散心的!散心散到医院里!」 「我是为了谁?你敢凶我!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 「你为了谁?那我是为了谁?樊宇,我待在实验室没日没夜研究特效药是为了给你治病,不是让你帮我试药,我缺你一个受试者吗?」 「就差一个受试者,你都已经等了三个月了!」樊宇哭得声嘶力竭,饶是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他仍旧没让对方占上风,一声比一声大,「不是这个不合适,就是那个不合适,程诉,你明明知道我最合适,就是不让我去!既然到最后都是吃这个药,现在吃之后吃有什么区别?」 第69页 一番胡言乱语让男人彻底失去解释的耐心,他直接用命令的语气道:「我给你五分钟时间,把你这身衣服换下来,立刻滚回家去!但凡上课的时候好好听几句,也不会说出这么丢脸的话。」 「我丢脸?我丢脸?」 樊宇对那个叫程诉的男人动了手,楼上传来沉闷的碰撞声,力道之大,季回在楼下都感觉到背后的墙体震动了一下。 「程诉,准备了两年的试验,因为卡在最后一步只能宣告暂停或者结束的时候,你就知道谁丢脸了!」 「我他妈在乎一个试验吗!樊宇,要是现在有人能把你治好,让我跪在他跟前我都愿意,我要脸有什么用,我要你的命!我要你好好活着!」 「我相信你啊,不管你给什么药我都会吃的,我知道你一定能治好我的病。」 「我不相信我自己,我知道这样很自私,但我不能拿你做实验。」 季回听得心惊胆战。 他不敢想像如果景樾知道了这件事会是什么场景。 争吵愈演愈烈,最后还是程思齐看不下去,出来劝了几句。 「好了好了,说归说,吵归吵,别动手啊,樊宇,先跟你哥回家去。」 这一劝,樊宇倒委屈起来,说话一抽一抽的。 「我不回去,我现在吃了药感觉很好,头也不疼了,人也精神了,生、生活虎,朝气、蓬勃。」 程诉冷冷道:「我宣布,取消你的受试者资格,你给我回家蓬勃去。」 「我不!你放我下来!程诉你……你竟然敢用信息素压我……」 樊宇来不及挣扎,软着手脚被人带走。 一场闹剧渐渐结束,季回在楼梯间躲了很久,猜测程思齐已经离开医院,他才偷偷摸摸回了房间,将病房门反锁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犯了什么重罪的坏人,东躲西藏,没个安生日子,而他的同伙刚刚落网,还不知道会不会脑子一抽主动把他供出来。 程思齐到底有没有看到他?那一眼应当不足以看清一个人的面容吧?如果程思齐告诉景樾该怎么办? 季回坐在床边,忐忑不安地等待,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直到等来景樾的电话。 那一瞬间季回脑袋一片空白,思维也变得迟缓,他盯着响个不停的手机,一直到铃声停下都没敢接起。 他无比恐慌地想,一定是程思齐告诉了景樾,景樾是来找他问话的。 果不其然,下一秒景樾的消息便跳了出来。 是一条两秒的语音消息,季回点开,将音量调至一格,放在耳边听。 「季回,在忙吗?」 紧接着是第二条。 「季回……」话中断几秒,背景里隐约传来欢唿声。 季回意识到什么,他屏住唿吸,按捺不住将音量调高。 景樾的声音很轻,「腺体培育成功了。」 第三条消息发来时,景樾找了个安静的地方,「我很开心,所以想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知道你在忙,等你忙完我们再聊。」 季回后悔了,刚才他该接起来的,不管景樾问什么。 而远在千里之外的海曼实验室,无菌培育舱中,一颗鲜红的腺体正随着血液流动而轻轻跳跃。 因为路途遥远,这颗腺体无法用在7759身上,但这是团队培育成功的第一颗人类腺体,具有重大意义。 腺体的培育成功仅能代表腺体细胞具有完整分化能力,他们的试验到这里才刚刚完成一半,后面还有更大的考验,直到一颗完全由培育舱创造的腺体在受试者身体中扎根成活,才算成功。 这项试验将是腺体移植里程碑上最具研究价值的数据。 景樾再一次迫不及待地、坐立难安地,想赶紧听听季回的声音,然后第一时间同季回分享这份喜悦。 好在季回没让他等太久,回电里,季回的声音清晰有力,「景师兄,恭喜你。」 景樾朝身边人示意一眼,转头往外走,在电话里向季回介绍:「我们也没想到会成功,但照目前的情况来看,腺体很健康,有完整的组织,是一颗omega的腺体,很好看的栗子形。」 电话那头迟缓几秒,季回问:「那是他的腺体好看,还是我的腺体好看?」 景樾忍不住笑,「季回,怎么连这种醋都要吃?」 季回也跟着轻笑几下,故作轻松,他说:「我都不知道我的腺体是什么形状。」 景樾愣了愣,他仔细回忆每一次的碰触,最后回答:「应该也是栗子形,很小的一颗,揉开之后很软,很容易就可以标记。」 就连腺体都这么乖。 季回摸了摸自己毫无动静死寂一般的腺体,起身走到窗前,玻璃上是树影留下的斑彩,能很好地遮挡阳光,这让他的房间没有那么燥热,也给他提供极大的安全感。 他看着外面出神,脑海中循环播放的是樊宇跟那个男人的争吵声。 景樾没注意到季回的沉默,继续说:「但这颗腺体来不及送回国内,还是要等待舟大实验室的好消息。」 季回真心替他开心,站在专业角度分析,「腺体培育只是概率问题,既然海曼实验室可以,那舟大实验室一定没问题的。」 【作者有话说】 祝老婆们中秋节快乐~月圆人圆团团圆圆! 樊宇跟程诉当然不是亲兄弟啦,明天有更新~ 第44章 赎罪之路 第70页 樊宇是三天后回来的,他偷偷摸摸推开季回的房门,往床尾一坐,什么都没说,掏出一块新手机摆弄起来。 季回刚跟景樾讲完电话,险些睡着,他强打起精神坐起来,打开房间的灯,刺眼的灯光让他睁不开眼,他酸着眼眶眯了会儿,目光落在樊宇嘴角的褐色结痂上。 「你哥打你了?」 「没……」樊宇单手捂住嘴,瓮声瓮气:「强哥,你没看到我换新手机啊?」 「看见了。」季回很照顾对方情绪,道:「挺好看的。」 樊宇立马来劲,「好看也好用,顶配,我跟你说打游戏贼流畅,一点都不卡,这两天我直接上了三个段。」 「你之前那块手机呢?」 樊宇噘了噘嘴,「跟我哥吵架,摔了。」 季回问:「他摔的?」 樊宇用极小的声音答:「我自己摔的。」 「但他没吵过我。」这句话是以胜利者的姿态说出的,但樊宇看上去没那么高兴。 他指尖按在手机屏幕上,无聊地打着转,「我去做了检查,药很管用,肿瘤已经被控制住了,我在用事实说话,所以他吵不过我。」 季回轻轻嘆气,同他分享自己的经验,「下次再做受试者,记得换个名字。」 正在转圈的手指一下停住,樊宇转头看着季回,半晌才明白什么意思:「你……你不叫李强啊?」 见季回点头,他撇撇嘴,小声嘟囔:「知情书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呢,要我如实填写个人信息。」 就他老实,连住址都精准到门牌号。 季回:「可以要求伦理委员会保密的。」 樊宇那表情别提多后悔,「都没人告诉我还能这样,早知道我也给自己取个假名字卧槽这是什么?」 说着说着,他突然爆了个粗口,从床上一跃而下,一脸惊恐地望着季回床头。 季回看去,是他的假肢。 仿真款,不仔细看的话,摆在那里就像两条断腿,是挺吓人。 「别怕。」季回把两条腿拿起来给樊宇看,「这是假肢。」 「假肢?」樊宇说这两个字时语气特别不可思议,「我们认识这么久,我竟然没发现你有假肢?」 季回嘴唇失了血色,有些泛白,他暂时没回应,怕在樊宇嘴中听到什么不好的话。 好在樊宇有十几岁独有的脑迴路,下一秒又好奇地凑上来,「你平时走路就是穿了假肢吗?那你也太厉害了,完全看不出来,我还想约你一起打篮球呢,幸好没去,要不然咱俩就输定了,哎我能摸摸吗?」 「可以。」季回把假肢递过去,「穿了很长时间,已经习惯了,穿长裤的话很少有人能看出来。」 别说樊宇,就连跟他亲密接触过的景樾都没发现。 假肢定制时特意调了跟季回肤色差不多的颜色,内骨骼不错,但是外包材料选了最便宜的一种,沾水后不及时擦干,就会变得僵硬,久而久之还会开裂。 樊宇捧着假肢来回看,嘴里感嘆:「厉害,厉害,要是我就做一个赛博朋克风的机械假肢,再装几个彩灯,走一步换一个颜色,一定酷毙了。」 季回想像了一下,如果他走路的时候两条小腿轮番闪五颜六色的光,一定会把景樾吓个半死。 摸完季回的假肢,樊宇又跟他打听:「强哥,你也是偷偷来当受试者的?」 季回模稜两可回道:「算是吧。」 「那你是为什么啊?」 季回低头思考,起初他目的很单纯,只是想在死之前为景樾做一件事,无论过去他犯下多少错,离开这个世界时就可以一笔勾销,但现在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许多路要走。 「是为了……」他想了想,答:「为了赎罪,我做了很多对不起他的事。」 「哦……」樊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可我记得小程总有老婆啊,你是第三者?」 年轻人的思维竟然如此跳跃,季回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最后他只是简单解释:「不是小程总。」 樊宇拍着胸口松了口气,「吓我一跳,还以为你戴的婚戒呢。」 季回拇指蜷起,在指根的戒圈上摩挲着,他答:「是婚戒。」 然后轻声补充:「我结婚了。」 「是alpha吗?怎么从来没见过他啊?你做手术他都不来看看你啊?」 樊宇这个年纪对任何事都有着天然的好奇心,可惜的是季回不愿多说,他问的问题没有得到答案。 生活再次恢復平静,季回不知道樊宇使了什么手段,重新住回了对面病房,唯一的改变大概是换了新手机之后,任务时间大大缩短。 那个叫程诉的男人每天都会来探望,这个时候季回就会背上书包出去躲一躲。 对此樊宇觉得不好意思,带饭时会给季回多带一瓶奶或者一个苹果。 没过几天,景樾回国,专心于舟大实验室的腺体培育工作。 季回从未在景樾那里听到任何培育失败的消息,他只能通过细胞採样的频率判断,每次採样后,他都会给每一管细胞简单的祝愿,希望里面能有一颗争气的细胞,可以在景樾手中成长为完整的腺体。 他还是没敢告诉意佩马上要进行腺体移植手术的事,反而跟意佩要了许多之前的照片。 在kn工作时拍的、意佩生日时留念的、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合照。 第71页 幸好意佩是个热爱记录生活的人,大概一百多张,季回全都保存在手机里,用一张删一张,应付景樾很好使。 丛鑫带着舟大实验室的好消息找来时,季回手里还有很多照片没用。 「刚刚接到的电话,实验室培育出了两颗可以移植的腺体,一颗非常健康,需要在24小时之内移植,培育时间越长,活性也会随之降低,另一颗可以再等几天,但不确定几天后能否成活。」 季回平静地回覆:「第一颗,不用询问我的意见,我随时都可以。」 丛鑫严肃的表情松动许多,「那就好,待会儿手术团队有个术前讨论会,说一下手术时间,注意事项之类的,李先生可以参加一下。」 送走丛鑫,季回点进景樾的对话框,静静等了会儿。 或许是这件事来的太突然了,大家都在仓促准备中,景樾并未第一时间与他分享。 没能等到景樾的消息,季回退出通讯,拨了个电话。 「喂,意佩,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作者有话说】 是的,下一章就知道了! 所以明天不休息了,继续更~ 今天有写一个中秋节甜甜的小番外,大家可以看一下,在章节里能翻到。 第45章 杀人的刀 出乎意料地,季回在坦诚自己即将进行腺体移植手术后,居然得到了意佩的支持。 「什么医院?可靠吗?腺体来源呢?预测成功的机率有多少?」 季回一一回答了,「正规医院,没问题的,腺体是由我自己的细胞培育的,比移植他人腺体更安全,几乎不会出现排异反应。」 「那太好了。」意佩知道季回这个时候打来电话不单单想跟她说这件事,她放下手头工作,认真询问:「季回,我可以为你做什么吗?」 她操作滑鼠看了眼机票,「最近的一班飞机是七小时之后起飞,季回,我能赶上你的手术吗?」 「不用。」季回拒绝后,浅浅松了口气,「意佩,我可能待会儿就要去做手术了,对不起现在才告诉你,我还以为……还以为你会骂我。」 「怎么会呢,如果有残肢再生的试验项目,我一定会推荐你去做的。」 「困住你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季回,如果有一颗健康的腺体,你会比现在更好的,是吗?」 「我们一直试图消除腺体疾病对你造成的伤害,但努力很久始终做不到,我想这是个很好的机会,腺体恢復后,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到最后就连你自己也会慢慢忘掉那段记忆。」 这些东西季回从未想过,他只想帮景樾完成试验,至于他自己的以后如何,没什么打算。 如果他有一颗健康的腺体会怎么样呢? 可以正常地自主地释放信息素,发情期时不再受折磨,也不会因为长期使用代素而产生依赖。 更重要的是,他可以给景樾真正的信息素,而非药物。 「谢谢你,意佩。」季回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道:「意佩,如果我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 「季回。」意佩打断他,「我不认为一个腺体移植手术会危及性命,更何况那就是『你的』腺体。」 季回顿了一下,坚持把话说完:「如果我没能从手术台上下来,你不要伤心,好吗?」 至于其他,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他离开澳洲时,就已经把所有事都处理好了。 电话里沉寂了很久很久。 「好,放心吧,我们处女座才不会为别人伤心呢。」 晚七点,术前讨论会开始,季回搬了张椅子,坐在最后面静静听着。 「虽然比较急,但我们已经为此开了不下二十次讨论会,一切都按原计划走,有条不紊进行,唯一需要注意的是,腺体离了培育舱只能存活二十分钟,我们要确保腺体到达手术室时,可以立刻进行移植,这就要求受试者提前进行原有腺体的摘除,然后等待新腺体移入。」 丛鑫也在人群中,听到这里,他立刻举手起身,「林主任,请您分清主次,我不认为受试者躺在手术台上等腺体是一件很舒服的事,腺体晚出发半个小时,那我的受试者也要在手术台上等半个小时吗?你们要做的是规划好时间,一分一秒都不要耽搁。」 「当然要规划好时间。」 季回看去,说话的是他的主刀医生,曾找他聊过几次。 「跟景教授那边协调好,患者进入手术室时,腺体立刻从实验室出发。」 晚八点整,术前讨论会结束,季回连病房都没来得及回,转身投入紧密的手术准备中。 为了遮挡后颈的疤痕,他留了半指长的发尾,现在要全部剃掉。 剃之前,护士特意跟他打了声招唿,「刀口要开在你这条疤这里,这块头髮也要剃很短才行。」 季回什么都没说,默默低下头,感受备皮刀在后脑勺一下下划过。 手机里还是没有景樾的消息,倒是樊宇听到他要做手术的消息找了过来。 许是这种前长后短的髮型实在是太丑了,樊宇看了后第一反应竟然是庆幸,「强哥,幸好我没做那个开颅手术,要不然我会被自己丑死的。」 季回没心情听这些玩笑话,他朝樊宇招招手,「你来的刚好,帮我个忙。」 他俯身把假肢拆了,往樊宇怀里一塞,交代道:「你帮我把假肢送回病房吧,还有外套和手机,稍等。」 第72页 他又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最后,他只能主动给景樾发了条要进封闭实验室的消息,用作解释未来十几个小时的失联。 樊宇一手抱一条假腿,朝季回比了两个ok,「放心吧强哥,我等你出来。」 季回表情严肃盯着他,不知在想什么。 樊宇也跟着紧张起来,「强哥强哥,你、你别害怕,一定能平平安安出来的,等你好了我教你打游戏。」 季回微不可察点点头,缓缓躺下。 「强哥,我问我哥了,他说现在腺体移植成功率很高的,我觉得你比我能活。」 樊宇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季回一点没听进去。 晚八点四十,季回在樊宇的护送下往手术室去。 走廊顶灯异常明亮,季回觉得一阵恍惚,眼前只能看到一团金色的圣光,盯了半晌,才明白那是樊宇的头髮。 「强哥,我就在这里等你!」樊宇声音已经带上哭腔,眼眶中迅速积攒起泪水,「不管你怎么样,我都在这里等你!」 「樊宇!」季回突然喊了一声,他双手拼命颤抖,费了些力气才将无名指上的戒指摘下来,塞进樊宇手中时,声线也在颤抖,「帮我保管好,千万别弄丢了。」 话音未落,季回被推进手术室,「手术中」三个字「噔」地一声亮起,樊宇被拦在门外,站在一众严肃脸的院长和主任之间,哭得真情实意。 与此同时,万众瞩目中,舟大实验室培育舱缓缓开启,景樾将那颗宝贵的腺体装入临时培育箱,大步往外走。 救护车早已等在楼下,一路绿灯,以最快速度将腺体送往医院。 晚八点五十,护士从景樾手中接过培育箱,并留下一条信息:患者腺体已经切除,新腺体可以立刻移植。 人群中响起明显的松气声,院长上前拍拍景樾的肩膀,声音带着笑意:「景教授,提前恭喜你了。」 景樾紧蹙的眉动了动,他挤出一个客套的笑,只点了点头。 「看到腺体送到我就放心了,手术大概要进行四个小时,景教授,先去办公室坐会儿吧。」 「不用了。」景樾拒绝,「我去打个电话,王院长先忙。」 他掏出手机,往远离手术室的方向走,本想给季回打个电话,没料到季回早早给他发来消息。 封闭实验室,保密性极强,不允许带任何通讯设备。 景樾收起手机,靠在护士台旁,缓缓吐出一口气。 从腺体培育成功到现在,他忙的焦头烂额,一直没来得及看手机,也错过了同季回分享喜悦的机会。 但没关系,等真正成功再分享也不迟。 「护士姐姐,你刚刚说的麻醉耐受,是什么意思啊?」 视线里出现一头金毛,景樾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去,并非是因为夸张的发色,而是他胳肢窝里夹着两条腿。 护士解释道:「麻药不耐受,就是麻药起效慢过效快,或者根本不起效。」 樊宇一听就急了,「那怎么办啊?不用麻药那不是很疼?要把腺体生生挖出来吗?」 「没办法,患者有很长的用药史,他小腿截肢和后颈缝合时一定是用了大量麻药和止痛。」 「怎么会这样,都已经上手术台了,就不能早点解决啊……」 景樾看见金毛先是沮丧地嘆了几口气,然后在左右口袋里掏了好几下才掏出一样东西。 「护士姐姐,你有袋子吗?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装起来,我怕丢了,待会儿我强哥从手术台上下来会宰了我的。」 「嗒。」 很轻的一声,手掌移开,白色檯面上多了一枚戒指,简单的宽版男戒,无数颗细小钻石组合成一个奇怪的标志。 是找人定制的,全世界仅此一枚。 景樾脑袋里突然「轰」地一声,四肢像灌进几吨重的冰水。 「这是我强哥的婚戒,虽然他那alpha到现在都没来看他……」 樊宇的话变成一声声尖锐刺耳的嗡鸣,变作一个残忍的真相,变作杀人的刀,到最后通通都听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卡在这里了,所以明天继续更~ 第46章 痛苦喘息 「滴——滴——滴——」 静谧环境中,麻醉机发出规律的响声,间或几道低声交谈。 腺体有丰富的神经,难度不亚于一台脑部手术,必须全神贯注,将所有注意力放在手术台上。 鲜活的腺体,切去多余组织,与受试者原组织衔接,缝合。 「砰!」 大家不约而同朝门口看去。 「砰!」 又是一声。 主刀医生手中动作依旧平稳,头也不抬:「小胡,出去看看怎么了。」 随着手术室大门拉开,更为嘈杂的声音传进来。 「你还我戒指!你这人怎么回事?来人啊!这有人抢戒指!」 「吵什么呢!」护士挡在门前,瞪了樊宇一眼,「里面正在手术,要吵去外面吵。」 樊宇一手拽着景樾,一手抱着季回的两条假肢,再开口时声音小了许多,「护士姐姐,是这个人抢我戒指,还想打扰我强哥做手术。」 景樾的衬衣被拽得凌乱,他脚步虚浮往前迈去,急切地想从未关严的门缝中窥探些什么。 可这一眼只瞥到一只嶙峋的手。 而他无法通过这只手分辨躺在手术台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季回。 第73页 嗡鸣声仍旧环绕在耳边,像覆了一层膜,他用力闭了闭眼,看向护士,「我申请进手术室。」 樊宇头一个不同意:「不行!你想进去干什么?」 「别吵!」护士又往樊宇那边瞪了一眼,随后拒绝了景樾的要求。 「景教授,受试者拒绝与试验团队有任何形式的碰面,这个我们签过保密协议的,请您放心,手术很顺利,这是受试者的腺体,按照协议书,会捐赠给舟大实验室制作病理标本。」 景樾神情木讷低头看去,弯盘里躺着一颗血肉模煳的腺体。 小小的一个,栗子形状。 但早已失去活性,变作灰扑扑的死肉,就如每次实验失败那样,处理方法很简单,像丢垃圾一样丢掉就可以。 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耳边那层膜被撕扯出一道口子,世界潮水漫岸般一点点清晰起来,各种声音像长了手脚的怪兽,争先恐后从裂缝中钻入。 「景教授!景教授你怎么了?」 「哎我没碰他啊!是他自己摔倒的!他是不是碰瓷呢?」 「滴——滴——滴——」 手术台上的人突然蹙了蹙眉,因巨大的痛苦而发出无意识的呻吟。 「滴滴滴——」 麻醉机响起急促尖锐的报警声,众人一愣,麻醉师立刻冲到手术台前。 「患者麻药不耐受,过效太快。」他解释一句,补推了一剂麻药。 不过几秒,季回再次陷入沉睡。 舟城近期的雨并不频繁,反而进入了一年当中最干燥的时候。 医院给每个病房配备了小型加湿器,占用了季回的床头柜,于是书包和各种杂物只能搁在地上。 樊宇低头看看手机,又抬头看看面前的人,如此来回好几遍,才终于相信。 他把手机还给景樾,干巴巴一笑,「你就是强哥的alpha啊?」 景樾不停摩挲着戒指上的钻石图案,抬了抬眼。 屏幕上是他跟季回领证时拍的照片,不知道是不是用在结婚证上那张,一共拍了十三张,他都存在了手机里。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的字节,他拼了命想滑一下喉咙,可咽喉处的紧绷感令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吞咽的动作。 他只好放弃,转头看向一旁,避开樊宇的视线,「他的腿……他的腿是怎么回事?」 樊宇慌张摆手,「我也不知道。」 景樾瞥他一眼,明显不信。 「我发誓。」樊宇举手朝天,怀里的假肢就这么掉在地上。 他连忙捡起来,细心地拍去灰尘,一脸为难,「我真的不知道,我跟强哥也刚认识不久,要不是看见他的假肢,我都不知道他的腿是假的。」 景樾张了张口,又轻轻合上,什么都没说。 他哪有资格问别人,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他回忆起从前每次见面,季回都贴着隔离贴,穿着一条宽大厚实的长裤,将所有证据掩盖得很好。 所以才会拒绝他碰触腺体,就连亲热也不愿意把裤子褪下一点。 他应该再敏锐一些的,那样就能早点发现,但他却昏了头,竟然把那当做是一种别样的情趣。 景樾摸了摸季回的枕头,缓缓扫过病房中各种生活痕迹,床褥没整理,还带着淡淡的甜葡萄味道。 「他什么时候住进来的?」 樊宇斩钉截铁道:「上个月24号,我记得清清楚楚,那天刚好是新赛季第一天。」 上个月24号。 季回去澳洲那天,是他亲自把季回送去了机场。 景樾打开手机,将聊天记录往上翻。 碍于一个要飞澳洲的谎言,那天除了一则视频通话,他们没有任何交流。 不。 季回还在天上「飞」着的时候,他曾跟7759讲过电话。 两句话的时间,7759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以为对方如资料里那样性格内向不善交谈,实则只要说一个字就会暴露。 樊宇瞅了眼对面脸色灰白的人,壮着胆子道:「其实这个事我也问过强哥,但他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他真名叫什么。」 良久,病房中响起苦涩的回答。 「季回,他叫季回,季节的季,回家的回。」 「哦……这名字挺好听的。」樊宇不走心夸了一句,又想起什么:「对了,强哥说过,他偷偷跑来做受试者,是为了赎罪,他说做了很多对不起别人的事。」 景樾盯着樊宇,嘴唇动了动,艰难地吐出两个字。 「赎罪?」 赎什么罪? 哪里有罪? 他将戒指紧紧握入掌心,力道越来越大,到了某个极点后又骤然松开。 然后他摊开手掌,颤抖着,递到樊宇面前,「这个还是你拿着,保管好,别弄丢了,等他醒来再给他。」 樊宇傻乎乎询问:「啊?」 景樾叮嘱:「别告诉他我来过,他需要好好休息,才能更快恢復,明白吗?」 他不想让季回一睁眼就陷入无尽的恐慌与思虑中。 「笃笃。」 有人敲门,景樾先樊宇一步起身走过去。 门外是丛鑫,他同景樾对视几秒,露出一个轻松的微笑,「景教授,手术结束了,很成功。」 再多恭喜的话他说不出口,因为对景樾来说实在算不上什么喜事。 半晌,景樾说:「我想去看看他,以爱人的名义。」 第74页 丛鑫也是头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申办者自然不能违背保密协议,但如果是合法伴侣,他没权利拒绝。 「不会让他知道,就看一眼,看一眼我就出来。」 房间里另一个看客先忍不住掉了泪,「你就让他去看看强哥吧,你这人怎么这么狠心?」 丛鑫无奈地瞅了眼樊宇,沖景樾点头示意,「可以,去换无菌隔离服吧。」 一进icu,先看到的是围在床边的各种仪器,重症监护24小时不闭灯,惨白的光照得人莫名心慌。 季回面无血色趴在床上,脖颈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那床被子明明很单薄,却像座大山一样压在瘦削的身体上,安静地没有任何起伏。 景樾放轻脚步走到床边,从季回苍白的嘴唇看到纤细的腕骨。 到现在还是不敢相信,他不懂季回怎么会变成7759。 腺体沉睡,双腿截肢。 这些东西怎么会跟他的季回扯上关系? 那五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隔着手套,他摸了摸季回的手指,目光渐渐移动,停下。 轮廓与褶皱在膝盖下方突然消失,塌陷成平整的一片。 他握住耷在床尾的被角,缓慢掀开。 萎缩的残端,因磨损而出现的大面积乌黑,膝窝处两道深深的勒痕,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形成的,是日积月累,长达几年频繁穿戴假肢,才会留下这样的印记。 他看了很久,仔仔细细,一寸寸看。 然后颤着指尖,将被子轻轻拉回原位。 隔离服将所有情绪和声音都困住,景樾听见自己发出了急促又无规律的唿吸声,他想要将这种感觉压下去,却遭到反噬。 他慢慢跪在地上,死死弓起后背,仍旧得不到任何缓解。 指尖小心地碰触季回的侧脸,怕吵醒睡着的人,他一遍遍询问,问季回,更像是问自己。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对景樾来说,他终于迈上成功阶梯这天,也註定是他生命中最灰暗的一天。 谭月玲给他打来电话,抑制不住的喜气,说要在家中开个party庆祝一下。 他应付几句便挂断电话,那一瞬间,浑身力气像被一下抽走,他跌坐在走廊的长椅上,呆滞地盯着自己的影子。 「景樾!」 景樾抬头看去,唐七礼喘着粗气疾走过来。 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icu里的情况,焦急又难以理解,「景樾,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也不知道……」 景樾茫然地摇了摇头,缓缓握住唐七礼的胳膊,将额头轻轻贴上去。 「唐老师。」 明显哽咽的一声,在最信任的人面前,他无法做到冷静。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会这样。」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让季回回到从前?该怎么消除那些痛苦? 谁能帮帮他? 【作者有话说】 明天继续更嗷~ 第47章 塔伦登市 季回醒得很早,先是意识昏沉打了会儿冷颤,身体各零件就像从冰窖里拖出来重新组装过,凉意从脚指头开始,一波波漫过头顶。 僵硬的脚掌无法动作,季回努力半天,等终于清醒,才想起自己根本没有脚掌。 密密麻麻的啃噬感又布满并不存在的小腿。 「醒了?」 医生第一时间凑上来,「哪里不舒服吗?」 趴姿令唿吸不畅,季回动了动脑袋,突然痛苦地皱起脸。 一旁的护士很有经验,立刻取了只塑料盆来。 季回半趴在床沿,干呕半天,才吐出些酸水。 医生立刻安抚:「开了镇痛泵,呕吐头晕都是镇痛剂的作用,你有点不耐受。」 季回迷迷煳煳趴回去,话说得断断续续:「腺体……活了……吗?」 医生一怔,越过各种仪器朝外看了眼。 「手术很成功。」他收回目光,「腺体正在努力与你的身体融合,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回普通病房了。」 季回深吸一口气,说了声谢谢,慢慢闭上眼。 镇痛泵作用下,他感觉不到疼痛,只觉得自己正被吊在半空,全身上下只有一个铁钩穿过后颈,灼烧着,撕扯着。 「不用谢,你再睡一觉,好好休息才能更快恢復。」 镇痛泵里是腺体专用镇痛剂,每半个小时自动推药,可以给季回带来近48小时持续的安稳。 走之前,医生问他还需要什么,季回只要了一个枕头。 放在残肢末端,用力杵上去,坚持一会儿,可以有效地缓解幻肢痛。 他面朝内侧,乖乖趴在那里,并未看见一直站在玻璃窗外的身影。 那道身影僵硬地贴着玻璃,感受着自己时重时轻乱糟糟的唿吸,直到听见开门声才动了动。 「景教授。」门随手关上,医生的声音很小,像松了口气,「状态不错。」 景樾没捨得转开眼睛,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季回剃了一半头髮的后脑勺。 「他刚才说了什么?」 「他问腺体成活没有。」 景樾等了会儿。 「还有呢?」 「没了。」医生摇摇头,「就问了问腺体。」 「他哭了吗?」 「……没有。」 景樾突然很难过。 所以醒过来只问了腺体的事吗? 第75页 他抬手,食指隔着玻璃,轻轻点了一下,「那是什么,为什么要放个枕头?」 「是幻肢痛。」医生解释:「是一种截肢之后,缺失部位产生的神经性疼痛,他们会觉得肢体还在,所以需要用各种办法改变这种主观意识。」 手掌脱力地垂下,景樾觉得心疼极了,「会一直这样吗?」 「调整好心态就不会出现,这跟主观心情有关的。」 「这样……」 走廊挂的电子表已经跳过凌晨三点,正慢吞吞往下一个区间移动。 医生劝他去休息一下,景樾点头应下,在病房外一坐就是一晚。 转天中午,季回回了普通病房,头一件事就是找樊宇要手机。 景樾的消息是凌晨一点发来的,不辨情绪的一个「好」,让季回捉摸不透。 樊宇看上去比季回还紧张,他把装着戒指的袋子放在床头,往床边一站就像站岗。 「强哥,你中午想吃什么?我帮你带。」 季回带着颈部专用保护套,以免磕碰或者无意识转动造成二次伤害,他没法转头,只能斜着眼睛看樊宇。 「谢谢,你去吃吧,我一个小时前刚吃过。」 「好,那、那我去吃饭了。」 樊宇一熘烟跑出去,没往食堂走,反而鬼鬼祟祟钻进隔壁病房,一进门先喊了声「大哥」。 景樾正在看季回的体检报告和心理测试,闻言抬了抬头。 「大哥。」樊宇跟他汇报最新进展,「手机和戒指都还给强哥了。」 景樾松开滑鼠,问:「他怎么样?」 「还不错,我进去的时候,强哥都能坐起来了。」 「好,麻烦你了。」 「没事!」樊宇后背一挺脚后跟一嗑,就差给景樾敬礼,「大哥,以后有事还找我。」 「嗡……」 放在床头的手机振动起来,景樾朝樊宇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走到窗前接起电话。 「季回。」 他喊出那个名字,这一刻,他与季回仿佛已经好几个世纪没见。 一墙之隔,季回捧着手机,被景樾语气中的冷漠吓到,最后只犹疑着喊了个「景师兄」。 察觉到季回的小心翼翼,景樾迅速调整好自己,「季回,做完实验了?」 「嗯。」季回抬手摸了摸坚硬的保护套,心中更加忐忑。 是腺体出问题了吗?景樾为什么不跟他说那个好消息? 「季回。」景樾喊他,紧接着又进入停顿,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去描述这件事。 「昨天晚上,移植手术成功了,各项数据都正常。」 电话那头传来长长的舒气声,季回在笑,干燥的嘴唇撕开一道口子,迅速染红惨白的唇珠。 他探出舌尖舔了舔,声音带着疲惫,语速很慢,「太好了,恭喜你,景师兄。」 景樾用力捏着手机,他想问问季回疼不疼,喉咙几番滚动,变作另外一句话,「季回,身体不舒服吗?怎么这么小声。」 季回没否认,「嗯,昨晚没睡觉,有些累了。」 景樾追问:「那有哪里不舒服吗?头疼不疼,腺体……腺体呢?腺体疼不疼?」 「不疼,只是有些累了。」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景樾频频将手机拿到眼前,通话快到五分钟时,他催季回去休息,挂断了电话。 他转过身,让人意外的,樊宇还站在屋里没走。 「还有什么事吗?」他问。 「没有没有。」走之前,樊宇好心劝了句:「大哥,你要不也睡会儿吧,你这模样太吓人了。」 景樾怔了很久,他走进卫生间,打开灯。 镜子只有两个巴掌大小,挂得很低,上面有抹布擦过的水迹。 他俯身,从镜子里看自己。 他很少有这么不体面的时候,衬衣皱皱巴巴挂在身上,下摆在与樊宇的拉扯中蹿出,一直没有整理,下巴上冒了青色的胡茬,眼底布满血丝,嘴角起了个拇指大的血泡。 他打开水龙头,掬了几捧凉水洗脸,嘴角的泡破了皮,流了不少血。 放在侧兜的手机又响起来,是谭月玲打来的电话,他不想接,按了静音。 季回在镇痛泵的帮助下睡了一觉,傍晚醒来,他从相册里挑了张合适的照片,发给景樾。 【季回:今天晚上跟朋友去看电影。】 景樾像无时无刻都在等他的消息,回復很快。 【圣诞树:还难受吗?】 【季回:睡一觉好多了。】 景樾心不在焉跟季回聊天,时不时点开那张照片。 拿着手机自拍的是个圆脸女生,眉心正中央长了颗很有特色的红痣,季回藏在她身后,只露个脑袋,头上带着红色的麋鹿帽子,肩头落了些雪。 【季回:景师兄,我想在澳洲多待几天,我跟意佩好久没见了。】 盯着手机上方弹出的消息,景樾目光微微凝滞。 前几天季回就是这么找了各种藉口,或者说从唐七礼寿宴见面那天,季回给他的就全是假相。 久久等不到回復,季回又小心地发来第二条消息。 【季回:不会太久的,下次发情期前就回去。】 【圣诞树:意佩就是你说的那个朋友吗?】 【季回:对,她叫陈意佩。】 季回这会儿精神不错,跟景樾聊了很多在澳洲的趣事。 第76页 十分钟时,他在景樾的提醒下才想起,差点错过了跟老朋友的「电影」时间。 聊天结束,景樾给樊宇发了消息,请他帮忙把季回的手机没收了。 刚做完手术的人需要充足的休息。 然后他回到电脑前,继续查看季回的体检报告。 他看得仔细,一点点下拉,然而没有任何准备的,画面中猝不及防出现几张照片。 是季回的后颈。 没贴隔离贴的后颈。 一指粗细的瘢痕,癒合线歪歪扭扭。 景樾几乎能想到这道疤痕还未缝合时是什么模样,钝器的撕裂伤,皮开肉绽,腺体暴露在空气中,如果再深一些,动脉会被直接切断。 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指尖不小心按到滑鼠右键,图片突然放大,疤痕占据了整个屏幕。 景樾勐地起身,将笔记本用力扣上,他深吸一口气,把占据整个胸膛的惧意强压下去。 意外吗?车祸?还是什么? 冷静下来,景樾再次打开季回发来的照片。 背景里是一幢白色的二层建筑,房顶上停着几辆直升机,机身上有模煳的标志,他拉大了看,那是个用褐色线条喷涂的三角形,中间的字母看不太清。 他打开电脑,按照常识搜索片刻。 但那并不是kn实验室的标志,也不属于任何一家直升机制造厂商。 想了想,他把照片截到只剩一个标志,发在澳洲某个本土论坛上,幸运的是,不到一分钟便收到了十几条评论,里面纷纷提起一个名字。 麦田。 他正要去搜索所谓的麦田是什么地方,一条最新评论跳了出来。 【麦田组织,一个由亚裔联合举办的omega救助组织,他们热衷于在塔伦登市救助那些可怜巴巴的omega。】 景樾第一时间向对方询问「塔伦登市」。 那边也迅速给了回答。 【塔伦登市啊,我就去过一次,那边主要是进行地下腺体交易,也有少部分买卖omega的。】 【作者有话说】 马上要讲小回之前发生的事了。 是的,很残忍的,在景樾的视角下。 明天继续更~ 第48章 八月二七 樊宇有超绝行动力,景樾的指令刚到,他就冲进季回房间。 季回正在打电话,樊宇还以为通话那头是他的好大哥,于是站在一旁等着,听了会儿才发现不对。 「……我这段时间都不能过去了,对,是景教授那个项目。」 应该是对方说要来探望,季回连忙拒绝:「不用,谢谢你方老师。」 方清雨嘆气,「季回,我想以朋友的身份探望你,不是什么医生和患者,这样也不可以吗?意佩很担心你,我过去看看,她就能放心了。」 季回还没来得及给意佩打电话,只发了条手术成功的消息过去。 「你就在住院部,我过去连五分钟都用不了。」 季回只好答应。 电话讲完,樊宇凑上来,「强哥,你该休息了,赶紧放下手机。」 季回斜着眼睛看,有些好奇,「是护士让你来的吗?」 樊宇眨眨眼,理直气壮,「啊,对啊,怎么了?」 季回把手机放在加湿器上,摘了护颈,慢慢趴下去。 今天换了特制枕头,趴着舒服很多,他调整好姿势,眼皮变得沉重。 但他今天太开心了,实在不想睡。 「樊宇。」他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对樊宇弯起眼睛,「我很开心。」 「我也替你开心。」屋里还是没放椅子,樊宇蹲下去,双手压在床沿,「恭喜你强哥,以后就有健康的腺体了。」 季回没解释开心的缘由不在自己,他「嗯」了一声,重复樊宇的话,「以后就有健康的腺体了。」 方清雨过了二十分钟才来,手里提了不少东西。 一进门,他先把话撂下:「别嫌多,这都是意佩让我买的,她说你就爱吃这些东西,但我认为还是等你出院之后再吃吧。」 季回看去,两大袋零食,粗略一扫,能叫得上名字的全是意佩爱吃的。 方清雨把零食袋子拎去一旁,叮嘱一声:「术后少吃甜食。」 季回道谢,收下了东西,但其实他不太爱吃零食,是意佩请他吃,他不好一直拒绝,就象徵性的吃几口。 「我刚去找王主任问了问,他说只要伤口不发炎,大概一周就能癒合。」 方清雨双手一背,像来查房的医生,语重心长道:「你还年轻,恢復起来也快。」 季回更加开心。 幸好他还年轻,能更好的接纳这颗腺体,能以最快速度帮景樾完成这个试验。 「方老师,还有一件事。」他敛起笑,「我参加这个项目,景教授并不知情。」 方清雨很上道,「我懂我懂,我不会乱说的。」 旁边的樊宇突然发出一种奇怪的动静,又在两人看来时转头躲开。 季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瞭然道:「樊宇,零食你带回去吃吧。」 「强哥,那我就不客气了。」樊宇嘴一咧,拎起袋子往外走。 目送樊宇离开,方清雨回头朝季回笑笑,「这个小孩儿跟意佩很像,哦我是说……性格上。」 「是。」季回缓慢地眨着眼睛,已经很困,但还是坚持回答方清雨,「我也觉得……」 第77页 所以他跟樊宇相处起来还算轻松。 「你休息吧,我不打搅你了。」 走之前,方清雨转去另一侧看了眼季回的镇痛泵,使用时间显示不到十二小时,但药剂已经用去一半。 「谁给你调的镇痛泵,怎么用得这么快?」 「护士帮我调的。」季回迷迷煳煳答,「她说我不耐受,坚持不到半个小时。」 所以给药频率快了很多。 「这样。」方清雨想了想,嘆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趁现在多睡会儿吧,我明天再来看你。」 转头一瞧,季回已经闭眼睡了过去。 方清雨轻轻带上门,刚走出几步便被人叫住。 「方医生。」 「景教授?」 景樾的模样与之前大相迳庭,方清雨一时没敢认,怔了几秒才露出一个笑容。 「景教授,好久不见。」 景樾走到季回门前,透过窄小的窗户往里看了眼,季回静静趴着,看不清脸。 他收回目光,转身对方清雨点了点头,「方医生,方便聊聊吗?」 方清雨抬手看了眼时间,「可以,但我待会儿还有个病人,只能聊十分钟。」 没人知道那天两人聊了什么。 送走方清雨,景樾迅速订好最近一班飞澳洲的飞机,然后他找到樊宇,手一伸,「手机给我。」 樊宇「啊」了一声,不明所以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景樾利落地打开游戏,眼也不眨给樊宇充了全套英雄武器。 「我今天要飞澳洲,有事立刻联繫我。」 樊宇傻愣愣接过手机,打开仓库,一排排黄金枪闪闪发光。 他吸了吸鼻涕,眼巴巴望着景樾,「大哥,以后你就是我另一个哥。」 景樾没空给别人当哥,他去办公室借了套白大褂,戴好帽子口罩,悄悄走进季回的病房。 镇痛泵还没来得及给药,逐渐復甦的疼痛让季回在睡梦中皱着眉头,有种要醒的迹象。 景樾走上前,手动推了一剂药,床上焦躁的人才慢慢安静下来。 他不敢站在季回一睁眼就能看到的地方,于是绕到季回身后,单手撑床俯下身。 他一点点凑近,在离腺体两指的距离停下来。 没有信息素,只有医院里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苦,又涩。 他轻启双唇,无声念着季回的名字,隔着空气,在季回后颈吻了一次又一次。 没待太久,景樾连家都没回,直接驱车去了机场。 十个小时后,他在澳洲落地。 天空飘着小雪,景樾忘记考虑气候,穿着单薄的衬衣就跑了过来。 「嗡嗡——」 手机振动两声,季回发来消息,依旧是一张照片和一个藉口。 【季回:今天意佩教我做黑森林蛋糕。】 照片上两个人正在跟一盆面粉较劲,不同程度的花脸。 景樾收起手机,透过铁栅门朝院子里面看去。 季回口中要教他做蛋糕的人正往这边跑来,裹着厚厚的红棉袄,加上眉心的红痣,让人无端想起慈眉善目这样一个词。 陈意佩从侧门钻出来,大大方方打了声招唿,「你好?听说你找我?」 景樾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已经冻成紫红色,他僵着胳膊将手机递到陈意佩面前,「你好,请问照片上这个人是你吗?」 陈意佩看了眼照片,再抬头时挑了挑左边的眉毛,「八月二十七?」 【作者有话说】 今天来晚啦~还很短小呢哈哈哈,抱歉(跪下) 明天有更新~ 第49章 嫉妒与恨 狼狈,不修边幅,这是意佩对八月二十七的初印象。 幸好同为处女座的她懂得那种难堪,并善解人意地为对方提供了一件厚棉衣。 「你刚才说,你叫景樾是吗?给,这是我们出去救助时给omega穿的,洗得很干净。」 「谢谢。」景樾接过衣服,跟意佩身上那件同样的大红,清淡的洗衣皂味道。 意佩又转身接了两杯热水,在会议桌另一侧落座,将其中一杯缓缓推至景樾跟前。 「季回没跟我提你要来的事,你是偷偷跑来的?」 「是,他还不知道。」 景樾垂着头塌着肩,捧着杯子浅浅喝了一小口,热水终于在冰冷痉挛的胃部积攒起一些热团。 会议室刚开了暖气,风不是太热,他用不太利索的手指给季回回了消息,将手机反扣在桌面,抬头看去。 「麻烦先不要告诉他。」 「当然可以。」意佩耸耸肩,一副就应该这样的表情,「他刚刚做完手术,我也不希望这件事影响他的好心情。」 玻璃桌面振了两下,是季回的回覆,意佩识趣地停下,等景樾打完字才开口。 「你来找我,是想知道什么?」 景樾墨黑的眼珠轻轻颤动几下,他将视线移开,落在会议桌的菸灰缸上。 从心理学角度来说,这种行为带着逃避的意味。 他问:「季回是麦田的志愿者吗?」 意佩有些意外,又很快明白对方为什么这么问。 她的话一针见血,深深扎进景樾心脏:「你是觉得他在腺体坏了外加双腿截肢后,跑来麦田做志愿者,是吗?」 她残忍一笑,「这种想法太过『侥倖』了,你来见我之前,应该做好最坏打算的。」 第78页 景樾当然做了最坏的打算。 陈意佩说的对,他就是侥倖,他猜季回曾是麦田的志愿者,在一次救助omega的过程中出现了某种意外,虽然伤得很重,但在季回心中,那可以看做是英雄的勋章。 「季回不是麦田的志愿者。」陈意佩垂下眼睛,深吸一口气。 「他是麦田救助的omega,是我来这里的第一个救助对象,我见到他时,他就已经……」 会议室里陷入沉寂。 过了很久,景樾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时候?」 「五年前的秋天。」 五年前的秋天? 景樾露出一个难以理解的表情。 怎么可能?那时候他明明来找过季回。 「出事的时候,季回好像刚到澳洲没多久。」意佩回忆片刻,问:「你知不知道他拼了命也要来澳洲,是为了找他妈妈?」 景樾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季回根本没有向他提起过一句关于父母的事,那些话题对季回来说太敏感了,他也从未主动问过。 意佩说:「这件事,跟他妈妈也有关系。」 * 五年前的夏末,季回终于得偿所愿,漂洋过海,踏上澳洲这片土地。 飞机上他做了一个有关景樾的梦,那个梦很长,从与景樾相识,恋爱,到结束,像一个完整的故事,终于走到大结局。 从舷窗中看到下面郁郁葱葱的森林时,他以为自己会永远留在这里,住在一个离母亲不远不近的地方,这个距离可以让他感受到一些亲情,且不会过多打搅苏润清的生活。 所以当他拿着那封汇款信敲开苏润清家门时,是带有期待的。 他并不过分渴望苏润清见到他会流下或悔恨或感动的眼泪,但对方的反应也明显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苏润清并未表现出任何惊讶和欣喜,甚至没让他进门,而是拧着眉质问他来做什么,仿佛找上门的是个大麻烦。 季回说不出自己来做什么,他越过苏润清的肩头看去,一个外国男孩走过来,喊了声「mom」。 他曾想过苏润清在澳洲有了自己的家庭,有了其他孩子,但看到对方与自己年纪差不多时,还是愣了一下。 苏润清将男孩哄回去,带季回去了一家很远的餐厅,并委婉表示,希望季回不要来打扰她现在的生活。 面对亲生母亲的疏离,季回说不出什么难听的话,他将未拆封的信还给苏润清,一脸倔强:「这是你给我汇的钱,我一分都没动。」 苏润清没接,摇了摇头,「钱寄出去就是给你的,这么多年我都没管过你,这些算是你的抚养费,如果不够,可以继续问我要,多少我都会给。」 「不用了,对不起。」季回放下信,落荒而逃。 他知道,他又一次被抛弃了。 他突然就不怪景樾父母了,没人喜欢他,连他自己的母亲都不要他。 但季回很快遇到麻烦,他所在的学校宿舍资源十分紧张,在申请多次遭到拒绝后,他只能去校外找一家价格合适的公寓。 对住处的要求也很简单。 ——手头的钱能够支付得起房租,不要押金最好。 这时苏润清终于表露出一些身为母亲的天性,她主动帮季回找好公寓,并交付了未来一年的房租。 那时季回又觉得,天底下没有哪个母亲是不爱自己孩子的。 他跟苏润清只是隔着十八年的距离,隔着从婴孩到成人的距离,短短几天不可能从陌生人变成亲人。 他们只是需要些时间,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他住进了苏润清为他租下的公寓,期待某一天能从苏润清脸上看到一个只给他的笑容。 他并不知道申请宿舍时有人从中作梗,于是迎来更大的麻烦。 那个名义上同母异父的弟弟,作为小他两级的学弟,带着敌意出现在他的生活中,并不断对他发起挑衅。 对方的一些行为十分幼稚,起初季回没在意,而是把他当做简瑎一类的人,不过多回应,也不过分软弱。 作为多多少少沾点血缘的兄弟,季回觉得必要时可以跟那个叫汤姆的小孩儿打一架,好让他知道,苏润清不止是他一个人的妈。 但季回从没想过,嫉妒与恨可以让一个人轻轻松松变成魔鬼。 * 「……季回的住宿申请是那个omega偷偷撕毁的,所以一直没有通过,苏润清知道这件事后,才帮季回在外面租了房子。」 说到这里,意佩双手交握,轻轻抵在鼻尖下面。 这样的动作也有拒绝继续的意思。 景樾干燥的唇用力张开,上下唇肉黏连着,愈发惨白。 他问:「那个人,对季回做了什么?」 又是长久的寂静,这次沉默的人变成了意佩。 「我……」 她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放弃。 「季回的资料麦田还有存档,我去找找。」 说完,她仓惶从座位上逃离,再回来时,怀中抱着几个厚实的档案盒。 「这是季回从救助前、救助后、康復回访的所有资料,你自己看吧。」 景樾已经没有力气道谢,他接过档案,慢慢翻开。 上面用潦草的字迹记录着五年前的季回。 【找到需要救助的omega时,该omega后颈严重受伤,双小腿呈现不规则的弯曲,无法站立,疑似遭到性侵。】 第79页 【作者有话说】 明天还有,明天粗长!明天一定粗长! 这两天短小,因为我周末比平时还要忙,这该死的生活 第50章 命运天平 * 那是很普通的一天,国内入秋,澳洲正值春末夏初,雨水也渐渐多了起来。 季回早有准备,出门前往包里塞了把雨伞,到家时只湿了一点裤脚。 苏润清为他租下的是学校附近的社会房源,独栋公寓,四周绿化,虽然面积不大,但仍旧比他在国内住的舒服很多。 卧室里的小露台是点睛之笔,他用塑料瓶做了个鸟食盒,挂在露台的栏杆上,里面放了小麦,每天早上,会有各种各样的鸟在这儿停驻一段时间。 季回将雨伞收起,头朝下立在门边,要开锁时才发现门上的划痕。 从门把手延伸出来笔直的一道,在银白色的门板上十分扎眼。 他上手擦了擦,擦不掉,且能摸到明显的凹陷。 季回不知道这道痕迹代表着什么,他反而在担心会不会为此付出维修费。 他开了门。 走之前明明关掉的客厅灯现在正亮着,沙发上坐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季回在玄关愣了几秒,他走过去,不敢置信问:「你怎么进来的?」 那个小他两岁的弟弟慢悠悠往后一躺,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钥匙,在季回跟前甩来甩去,用不太熟练的中文回答:「当然是用这个。」 租房时的备用钥匙,苏润清那里也有一把。 未经允许就私自闯入住宅,已经远超小打小闹的范畴,季回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往门口一指,语气生硬道:「请你从我家里出去,否则我会报警。」 「报警?」 对方嗤笑一声,鞋底就这么直接踩在季回刚买的抱枕上,留下两个黑漆漆的脚印。 「租下这里的是我妈,我为什么不能来?你付钱了吗?」 「我会支付房租,但请你先出去。」 季回想把人拉起来,这时卧室中突然发出一阵响动,紧接着,一个高大的白人alpha从卧室中走了出来。 扑面而来的,还有浓重的信息素。 气味复杂,季回无法分辨,也来不及反应,过量的压制性信息素迅速将他逼入发情期。 他后知后觉看向沙发,另一个omega早已躲去门外,朝他摆摆手,做了个鬼脸,「have fun。(玩得开心)」 燥热由腺体向四肢扩散,季回很快瘫坐在地上,他软着手去摸自己的书包,却被握住手腕拽进卧室,丢在那张靠近露台的床上。 「滚……」季回往后踹了一脚,只踹到空气。 他想逃离这里,可根本无济于事,在alpha的强压下,只能被迫陷入omega天性的囹圄中。 最后的意识,是那个金髮碧眼的白人压过来…… 「轰隆!」 雷声紧贴耳边,季回挣扎着醒来,房间里只剩他一个,外面似乎有人说话。 「……honey,someone is looking for you,honey?(宝贝,有人找你,宝贝?)」 季回动了动干裂的唇,因发情期的高热而痛苦呻吟。 另一个人的声音他没听清,他往自己后颈摸了一把,未被标记的腺体高高凸起,涨得发疼。 又一轮燥热上涌,视线开始模煳,他迷迷煳煳看向露台,窗子没关,白色闪电像指引他逃生的信号,一次次在眼前亮起。 要逃…… 季回翻身,从床沿慢慢滑到地上。 要逃。 他站起来,恍恍惚惚朝露台走去。 「what are you doing?(你在干什么?)」 身后,惊诧的声音淹没在紧密的雨声中。 季回松了手。 「轰隆!」 那道沉闷的响声在惊雷面前不值一提,无人听见,也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鸟食盒摔落在季回身边,小麦散了一地。 季回仰面躺在树丛中,因身体的剧痛而大口喘息,雨水如注般灌入嘴中。 他想站起来,可双腿就像消失了一样,无法掌控。 他强撑着坐起身,在黑夜中摸索着,最后发出细弱绝望的哭声。 alpha很快找来,将季回拖出树丛,像丢垃圾一样丢在路边的泥潭里。 冰凉刺骨的雨水几乎要把季回淹没,而他身边,两个始作俑者正在争吵。 「nowwhat?(现在怎么办)」 「take him to tenlond。(送去塔伦登市)」 「no。」omega已经吓傻了,褐色捲髮紧贴着头皮,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他小声拒绝:「we cant。(我们不能这样)」 他只是想教训一下那个亚洲人,没想过会出这样的意外。 如果让他妈妈知道了,一定会打死他的。 「we cant。」他又说了一遍,掏出手机就要叫救护车。 「啪!」 手机被打落到不知哪里,alpha用力掐住omega的脖子,恐吓道:「you、go、too?(你也想去塔伦登吗)」 omega拼命挣开,连连后退几步,身子控制不住地发抖,他实在太害怕了,他不想去塔伦登,也不想被送进监狱。 最后,他深深看了季回一眼,转身逃离。 * 【事发时间:10.23,立案时间:10.28,结案时间:11.17。】 景樾愣愣看着那一行数字。 突然,他抬头看向陈意佩,声音还算正常:「对不起,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第80页 「好。」意佩起身离开,轻轻带上会议室的门。 她爬上天台,背着寒风点起一支烟,然后往墙上一靠,轻一口重一口把烟抽完。 她并不知道景樾曾来找过季回,站在季回的角度,她其实是有些怨恨这个alpha的。 想事的时候不能没有烟,陈意佩又点起一根,眯着双眼往远处看去,夜色中有几点橘光正在往这边飞来。 几分钟后,直升机在楼顶降落,伤痕累累的omega被抬上担架,连夜送去麦田合作的医院医治。 抽完第二根,陈意佩把菸头丢进矿泉水瓶中,裹紧外套往下走。 刚到一楼,监控室的同事将她拦下,疑神疑鬼问:「意佩,会议室那个人,他……他不会有什么精神疾病吧?」 陈意佩问:「为什么这么说?」 同事小声吐槽:「刚才他发着呆,突然扇了自己好几巴掌。」 陈意佩一怔。 「我都怕他把会议室的桌子拍烂了,那可是玻璃的,本来就不结实。」 「不会的。」陈意佩笑笑,「他打完自己就不会打桌子了,别担心,我去看看他。」 在麦田做志愿者,心理学是必修课,例如,如何通过表情和行为判断心理状态。 陈意佩扫了眼景樾通红的侧脸和眼眶,将本来要说的话憋回去,坐回座位。 景樾的指尖落在「10.28」上,问:「28号立案,他在塔伦登市待了五天,是吗?」 「嗯,28号上午,我们的线人打来电话,说在塔伦登市发现了需要救助的omega,当天晚上,季回就被救了出来。」 景樾往后翻。 【被救助者情绪激动,拒绝检查。】 * 没人知道那五天发生了什么。 季回被救出来时,并不相信这些自称志愿者的人,面对询问,他只摇头,不给任何反应。 最后还是意佩把人都赶出去,自己留下来,跟季回慢慢解释。 「麦田是一家专门救助omega的公益组织,虽然我刚来没多久,但也见过很多被救助后恢復正常生活的omega,你看。」 她给季回看手机里的照片,一一介绍。 「所以你不要怕,我们先去检查一下身体,如果有残留的——」 「不用。」 季回倔强地看去,「不用检查,我没有被强姦。」 五年前陈意佩的心理学还没有修得那么好,她无法从季回的表情和行为中看出真相。 她想了想,说:「那立案的话,就不会以强——」 「我说了,我没有被强姦。」季回再次打断陈意佩的话,「他们想把我卖给别人,所以我就把腺体划烂了。」 他的样子十分可怖,头髮被污血粘成脏兮兮的一团,缠裹住后颈的是从衣服上撕下的布条,也已经脏得看不出原来颜色。 「没有腺体,就不会受信息素影响。」他平静地像在陈述别人的故事,「就不会被alpha压制,不会被迫进入发情期。」 他有自保的能力,也有自毁的能力,不管哪个都可以帮他解脱。 陈意佩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正在加速,季回带给她的震撼,那往后每一次执行救助任务时都会想起。 「好。」她妥协,「但你的伤总要检查一下,我可以带你去麦田的合作医院,那里很安全。」 季回完全放下防备,三分靠大家的努力,另七分都要靠陈意佩温婉的长婻沨相。 她长得不像坏人,季回只愿意跟她交流。 但命运的天平再次倾斜。 季回的检查结果很不乐观,断腿拖了太久,已经出现感染,必须要立刻截肢,否则会危及性命。 听到这个消息时,季回再难保持平静,他终于表现出一些脆弱,抱着陈意佩哭了很久。 截肢手术不久后,季回进行了腺体缝合。 这是这些天来唯一一个好消息,虽然后颈被划得血肉模煳,错过最佳治疗时机,但腺体组织还算完整,有很大概率可以恢復正常。 季回似乎并不关心腺体如何,他每天都在术后痛苦中度过,大量麻药和镇痛剂让他变得不耐受,脱离这些就只能生生忍着。 痛到意识不清时,他满身冷汗趴在床上,嘴里一会儿喊着「景师兄」,一会儿喊着「妈妈」。 从幻觉中醒来,才发现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没在身旁。 他大概知道苏润清在做什么,在为她另一个儿子焦头烂额。 「医生说腺体可能会留疤,但是没关系,以后可以做祛疤手术嘛。」陈意佩给季回带了洗好的水果,每一个上都插了牙籤,方便拿取。 季回声音疲惫,「谢谢你,意佩,但医生说腺体无法做祛疤手术。」 陈意佩立马换了个说法:「那就做皮肤再生,我明天就去帮你问问,我有个朋友大面积烧伤,做的皮肤再生,后来见他完全看不出他受过伤,你放心。」 「意佩。」 「在。」意佩立马蹲到床头,「怎么了?想吃哪个,我给你拿。」 「意佩,案件怎么样了?」 那天是11月12号,距事情发生已经过去了20天。 而苏润清一直没有出现。 季回又问:「你有没有见过……我妈妈?」 提起苏润清,意佩眼中露出厌恶,她轻轻摇头,「没有。」 「季回,她不是你妈妈。」 11月16号,苏润清终于露面。 第81页 她摘去墨镜,眼睛在日夜不休的哭泣中肿成一条缝。 她看向陈意佩,带着施压的意思,「你好,我想跟季回单独说几句话,请你迴避一下。」 陈意佩笑着迎上去,道:「苏女士,您作为兇手的亲属,有一定的危险性,而我作为季回的救助人,有义务在这里保护他,有什么话就这样说吧。」 苏润清走到床尾,眼神疲惫看着季回,「季回,汤姆是你弟弟,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角落里,陈意佩狠狠翻了个白眼,「苏女士,我不得不打断您一下,就算季回不追究,警方也不会放过您儿子的,您是在无视omega保护法吗?」 「不会的,不会的。」苏润清握住床尾栏杆,身子急切地朝季回那边倾去,「我打听过了,汤姆还小,他还未成年,季回,只要你出具一个谅解书,他就没事了。」 季回体会到了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难过。 如果苏润清没有出现就好了,他就可以继续自己的人生,可偏偏出现了,又离开了。 「季回,妈妈求你,不要追究了好不好?」 她第一次在季回面前以妈妈自称,却是为了将这个孩子推去地狱。 「那我呢?」季回将被子掀开,给苏润清看他一直不愿在人前露出的残肢。 他低着头,豆大的眼泪「啪嗒啪嗒」滴落在手背。 「我这辈子都没有腿了,妈妈,那我呢?」 季回第一次叫苏润清妈妈,他站在地狱边缘,伸着手,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能拉他一把。 但再一次落空。 「季回,妈妈答应你,只要你愿意签谅解书,我会帮你做残肢再生手术的,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苏润清突然冲到床边,死死扯住季回的胳膊,「季回,妈妈求你了!」 陈意佩立刻将苏润清推去一边,她把麦田的制服一脱,完全以朋友的身份挡在季回跟前,「季回不签,你走吧。」 季回看着苏润清,连哭都没有声音。 苏润清扶着床尾,渐渐滑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突然,她用充满恨意的眼神盯着季回,歇斯底里喊道:「你跟你那个爹一样的德行!他毁了我的前半生!你毁了我的后半生!你们是恶鬼!是恶鬼!」 「你以为我想给你当妈吗?是他强姦了我!」 季回被苏润清的话吓到不知所措,呆愣在那里。 「明明我才是受害者,可所有人都用贞洁和孩子绑架我,就连我的父母都不例外,他们说孩子是无辜的,把我嫁给那个强姦犯,只为了保全那可怜的颜面。」 「我日日夜夜面对加害者的脸,日日夜夜无法入睡,终于熬到你出生,可他们又说,我走了就会毁了孩子一辈子,他们有没有想过,我不走,毁的就是我的一辈子!」 「我以为终于离开了那个噩梦,终于可以过我自己的生活,季回,你就像那个阴魂不散的强姦犯一样,天涯海角都要追着我,都要毁了我的家,是吗?」 她从地上爬起来,慢慢收拾好裙角,戴好墨镜,又恢復了往日的光鲜亮丽。 「季回,我真后悔当年把你生下来……你如愿了。」 苏润清走后,季回望着她离开的门口,半晌才转过头来,抖着嘴唇向意佩求助,「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他慌慌张张抓着意佩的手,无措,恐慌。 「意佩,我不知道。」 他怎么会是强姦犯的孩子。 他的父亲每天晚上都会拿着那张照片,告诉他,是他的母亲不要他们了。 他以为的抛弃,怎么会变成这样? 「没事的没事的。」陈意佩拥抱季回,不停安慰,「季回,你什么都不知道,再说了,这个故事说不定是她编出来骗你的,这件事你不要再管了,好好休息,好不好?」 季回一夜没睡,11月17号早晨,他给陈意佩打了个电话,「意佩,我想——」 陈意佩把他的话按回去,「季回,不能签谅解书。」 电话里开始长久的沉默。 「季回,不能签谅解书。」陈意佩又说了一遍,「不可以让坏人逍遥法外。」 当天下午,案件结清。 自那之后,季回再也没有见过苏润清。 * 档案停在结案这天,景樾迟迟不愿翻页。 「那天我去找过他。」他突然说,「但我……」 但他没有坚持一定要见到季回,因为他总放不下自己那点可怜的面子和骄傲。 那天有多体面,现在就有多狼狈。 【作者有话说】 景樾去找季回在36章《落荒而逃》 今天粗长!(作者从跪着的姿势站了起来) 关于塔伦登市的内容有点黑暗,编编说最好不要写,所以略过了,坏人都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第51章 中度残疾 陈意佩觉得面前的男人已经死了。 他眼中没有任何活人该有的神采,麻木,空洞,像一具行尸走肉。 「你还好吗?」她问。 景樾摇摇头,将档案翻至下一页。 「等下。」陈意佩突然伸手按在档案上,「季回有没有跟你说过,他在澳洲结过婚?」 景樾眼中终于有了些波动。 「看来是没说过。」陈意佩松手,「我来给你讲一下吧,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第82页 * 季回的残疾证明和退学通知是同时寄来的。 中度残疾,作为特殊群体,可以享受各种福利政策,相关部门给了一笔的补助。 那时他的腺体已经完全癒合,双腿还在恢復中,精神不错,偶尔会跟意佩聊聊星座的事。 失去高素质人才特殊签证后,季回即将被送回国内,麦田组织为他做了担保,让他可以在澳洲待到假肢安装完成。 不久后,陈意佩有了新的救助任务,季回也转去了普通病房,等待下一步的假肢定做。 日子过得很平淡,就在假肢马上要做好时,突然有人上门拜访。 那人虽然是亚洲面孔,却说着季回听不懂的话,中文英文夹杂着不知哪里的语言,季回费了很大劲才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今天我受于先生委託,向您转达:于先生希望能跟您成为合法伴侣,您可以永远留在澳洲,于先生会为您的事业发展带来最大帮助,也可以帮您做残肢再生手术。」 季回以为自己听错了,他小声道:「不好意思,您说什么?」 对方一字不落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季回警惕地后移几寸,拿过床头的书包抱在怀里。 里面有一把随身携带的水果刀。 他问:「于先生是谁?」 「于先生是您的救助者。」 他的救助者是意佩,才不是什么于先生,季回刚想反驳,却见那人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摞单据。 「您应该知道,麦田是一个没有盈利渠道的公益组织,支撑其运作的是来自社会各界的资助,恰好,您的所有治疗费用都是由于先生资助的。」 季回接过单据,从入院到现在,已经积攒出一笔天文数字。 「这家医院也是于先生的产业,您现在住的是这里最好的病房,用的是最好的药。」对方说到最后已经懒得伪装,直接威胁:「如果您愿意跟于先生结婚的话,这些都可以一笔勾销。」 这简直太荒唐了,季回根本不信,挥着刀把人赶了出去。 那个人当天下午又找上门来,身边跟着几个麦田的工作人员,他们十分熟稔的样子,说说笑笑,交谈着如何让季回同意那个离谱的要求。 季回态度强硬,明确拒绝,可转眼手中就被塞了几张新单据。 只是一天的费用,他将所有积蓄都拿出来也不够交付。 季回捏着薄薄的单据纸,指节处紧绷泛白,他嗫喏着,嘴唇也是白的,「这笔钱我会还的。」 对方笑着询问:「可您马上要被遣返回国了,该怎么还呢?况且,于先生要的不是钱。」 季回缓缓低下头,只是重复了一遍:「我会还的。」 「无法立刻还清的话,国内有人能为您做担保也可以。」说完,对方故意问:「但……我听说您是孤儿?」 最后一句话再次将季回推到地狱边缘。 苏润清不要他,所以他是孤儿。 他也没有朋友,十八年来最亲近的人只有景樾。 景樾……还有景樾。 季回慌慌张张掏出手机,要拨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时又停了下来。 当初是他主动地、决绝地将景樾删掉的。 他知道不该打扰景樾,但他没办法了,没办法了…… 那天晚上,季回躲在被子下面,一遍遍地拨出电话,耳边一遍遍响起忙音,他又固执地给景樾发去短讯,没有任何回应。 最后他抱着手机,不停重复着:「求你了,接电话吧,求求了……」 但景樾没有听到他的哀求。 景樾也不要他了。 好在陈意佩听说这件事后及时赶了回来,她挡在季回床前,对着那个人破口大骂:「放屁!麦田的救助金都是自愿资助的,签署了资助协议,你拿这个威胁人?」 然后回过头来安慰季回:「别怕,他骗你的。」 「陈小姐,您不要这么紧张。」对方摊手一笑,「这件事对季先生是有极大好处的。」 「好处?」陈意佩反驳:「这么好你怎么不跟那个姓于的结婚?」 对方明显被噎了一下,选择无视意佩的问题,「于先生很欣赏季先生,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 意佩道:「行啊,谈,我倒要听听谈什么。」 后来季回在意佩的陪伴下见到了那位「于先生」。 令人意外的是,对方并非什么「先生」,而是一位女性alpha。 「我叫于苒。」她朝季回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我听说,我的下属用了不恰当的方式对你进行了威胁恐吓?」 季回和意佩谁都没有说话,目光直直落在于苒面前的铭牌上。 kn。 ——澳洲最大的生物实验室。 「我向你道歉,他平时替我做事习惯了,毕竟有些时候,这样效率更高。」 于苒在桌面点了两下,电动轮椅缓缓移动,离开办公桌的遮挡,空荡荡的西装裤管暴露在外面。 季回看了眼就低下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腿上。 他做不到于苒那样坦荡,出门时问护士要了张毛毯,盖住了残肢。 于苒在咖啡机前停下,却贪图省力沖了两杯速溶咖啡回来,「我本意是想问问你是否也有这个意向,如果有的话,我们可以试着接触一下,没有也没关系,我是个商人,更看重你的价值。」 第83页 说完,她停顿几秒,问:「kn正在筹划一个信息素代素的新项目,不知你是否愿意参加?我看过你的两篇sci,你很优秀,也需要一个好的环境来展示你自己,但你要先找个人结婚才能留在澳洲,我在想,我能不能得到这个机会,当然,暂时只是名义上的。」 季回没想过事情会是这样的走向。 从于苒办公室出来,陈意佩扶着轮椅压低身子,在季回耳边小声感嘆。 「这件事的确有极大好处。」 季回问为什么。 陈意佩声音大了些:「那可是kn啊!」 是啊,那可是kn。 季回紧紧握住手机,已经过去两天,景樾还是没有回覆。 他摇摇头,「我不想……」 * 「后来我劝了他很久。」陈意佩耸耸肩,「他本来就是一个人,双腿残疾,学业终止,回国能做什么呢?」 档案纸一角被折起,景樾抬手抚平。 【被救助者评定为中度残疾,社会交往、日常生活与工作相对困难。】 「意佩!」这时会议室的玻璃门从外拉开,一个圆脸女生闯了进来,「十二点了,要不要一起回家?」 看见里面还坐着个陌生男人,圆脸女生又笑着退了出去,「对不起,你先聊,我去隔壁等你。」 陈意佩站起来,把纸杯丢进垃圾桶里,准备下班。 「我觉得去kn工作,是对那个时候的季回来说最好的选择,但他一直不同意,我知道他在等什么。」 「他没等到,所以妥协了。」 【作者有话说】 一个小伏笔,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注意到。 景樾说季回打来电话他一定会接,在40章《炽热炎夏》靠后的部分。 季回五年前给景樾打过电话在41章《思念成疾》第一段。 明天继续更~ 苏润清就是偏爱他另一个孩子,纵容溺爱,要不然在汤姆撕毁季回住宿申请的时候早该出手教育了,但她没有。 她对季回没有任何感情的,只不过在某一天,突然想起国内那个孩子快要十八岁,于是给季回寄了一笔钱,算作这些年缺失的弥补,好让自己心安理得一些,寄钱可以,但绝不是看到季回出现在眼前。 第52章 咸涩海洋 景樾突然想起方清雨带季回参加的那个酒局。 他故意问季回在国外过得怎么样,想用季回的悠闲舒适衬托自己的辛苦难过,想藉此谴责季回。 季回说过得很好。 过得很好…… 仅仅是活着。 「你说你叫景樾,我一下就想起来了。」陈意佩站在景樾跟前,面无表情看着他,「所以一开始对你有些敌意,希望你不要介意。」 景樾没有回应,他好像发不出声音了。 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从澳洲逃离后,他就把那块手机锁在了家中的抽屉里。 所有东西所有帐号都换了新的,他以为丢掉旧物就可以同时丢掉过去,但某天打开听歌软体,他还是看着开屏页推荐的热歌愣了很久。 《the first love》。 陈意佩竖起大拇指,朝门外示意,「我们要下班了,你有地方住吗?没有地方住的话,季回之前的住处还空着,要不要去看看?」 景樾将档案合上,问:「这个我可以带走吗?」 陈意佩摇了摇头,「这是麦田的存档,我都没有权限带出去,你可以明天继续看。」 说完,她又想起一样在她权限内可以查看的东西,「不过我可以把季回这些年的回访录音发给你。」 景樾慢吞吞站起来,「谢谢。」 「走吧,我送你过去。」她从自己的挎包里翻出车钥匙,「顺便给你讲讲季回在kn的故事。」 * 加入kn后,季回还深陷亏欠他人的道德陷阱中,曾对于苒提过可以不要工资,想以此偿还自己的治疗费用。 于苒看他的眼神像看什么远古生物。 「给人打工不要报酬,季回,我这当老闆的都没你会剥削。」 那时季回还没学会用假肢走路,来实验室都是坐轮椅。 好在于苒跟他一样坐在轮椅上,而不是高高站在他跟前,这让他的压力小了许多。 他跟于苒商量:「我算了算,如果按照正常薪资,一年后就可以还清医疗费了,但我打听了一下,kn的前辈都比我厉害很多,我一没学歷二没经验,可以拿普通薪资或者更低,这样的话,是工作两年。」 于苒似笑非笑看着他,「还没干多久呢,就已经算得这么清楚了?一年后去哪?回国?」 季回的小心思在于苒跟前近乎透明。 于苒收起笑容,「季回,如果你一开始就打算只干一年,我的建议是不如不干,一年,我的项目还没走入正轨呢。」 其实季回有点害怕于苒。 每次跟于苒见面都会紧张出一身汗,后来他慢慢摸索出来,那种感觉就像跟某个威严的长辈交谈,紧张是正常的。 「你为什么总觉得自己不如别人呢?我这里多的是辍学的天才,还是说,没了腿之后,连智商都下降了?」 季回脸白了白。 于苒直白地说:「至于你的薪资……我这个人从不亏欠我的追随者,只要你有能力为我创造更多价值,我很大方的,在kn,大家都是凭本事拿钱,更何况,我对你什么心思你应该明白。」 第84页 一提起这件事,季回就不说话了。 后来他跟于苒达成共识,每月正常领薪资,但会扣除一部分补缺他的治疗费。 那小部分在于苒看来都不叫钱,只是能令季回安心的工具罢了。 季回却很知足。 每月工资到手,除去日常花销,还可以攒下一笔钱。 工作三年后,他用手头的钱在意佩家旁边买了一栋小房子,跟意佩做了邻居。 * 季回离开这几个月,陈意佩时不时上门打扫一下,房子还算干净。 推开门,玄关感应灯自动亮起,门上挂的铜鸟风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这是知更鸟,象徵着新生和坚韧不绝的生命,季回生日那天送他的礼物。」意佩伸手拨弄两下,突然问:「对了,季回马上要生日了吧?」 景樾还站在外面,盯着门口看。 陈意佩又退回去,她跟着看了会儿,再次凭藉可怕的直觉猜到景樾心中所想:「季回出门必须要给门拍照片,回来的时候,要对着照片一点一点一寸一寸仔细检查,没问题才会开门。」 寒风中,她吐了口气,白雾没来得及成型就瞬间消散,「我跟托克医生试过很多办法,有一次我偷偷把他的照片删了,想逼他一把,你猜发生了什么?」 方清雨的话在景樾耳边响起。 ——季回有严重的焦虑症,会对某些特定场景产生恐惧,在这种持续的焦虑和惊恐下,又出现了幻觉,说实话,情况很棘手,完全消除是不可能的,只能尽力让他忽略那些东西。 景樾能想像到季回打开手机时却没有看到照片的场景。 焦急地在相册里翻找,却绝望的发现根本没有他要找的那张照片,而没有那张照片,眼前的房子就变得陌生变得可怖,扭曲着尖叫着,最后变成了吞人的怪物。 没有正确的钥匙,就会打开地狱的大门。 「那天他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然后给我打电话,问我能不能陪他一起进去。」 陈意佩走后,景樾在季回曾经住过的房子里转了很久,每到一个位置,都会找到些季回在这里生活留下的痕迹。 冰箱的记事板上写着几个日期,窗上还有过年时贴的红色窗花,看模样是自己剪的。 他走进卧室,在床沿坐下,凌晨一点,他给程思齐打去电话,把睡梦中的人叫起来。 「大哥,大晚上的不睡觉啊?」 景樾语气平静:「观海湾书房的抽屉里有一块手机,可能已经坏了,你拿去修一下,我要五年前的通话记录和所有短讯。」 床侧的人哼唧一声,程思齐连忙下床,带上卧室门才说话,「不是,你咋不去啊?你在哪儿呢?」 「我在澳洲。」 程思齐看了眼时间,「……这都一点了,叔叔阿姨早就睡了,我去了直接按门铃?就为了拿块手机?」 「密码是775599,直接进。」 「这不好吧?这不成入室盗窃了吗?」 这几句话已经耗尽所有力气,景樾佝着背垂下头,没再出声。 半晌,程思齐小声骂了一句:「哎呀行行行,这就去这就去,等你回来请我吃饭啊。」 挂断电话,陈意佩发来麦田的回访录音,文件太大,光是接收就用了半个小时。 景樾简单洗漱回来,穿着衣服缩进冰凉的被子下面,他戴好耳机,找到第一条,从头开始听。 嘈杂的电流声后,率先响起的是陈意佩的声音。 「你好,我是陈意佩,麦田组织omega救助组专员,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很好。」季回用正常音量说完,又小声询问:「这样说可以吗?」 陈意佩也小声说话:「可以可以,正常交流就可以。」 一开始季回还会因为回访电话紧张,后面便游刃有余。 「你好季回,我是陈意佩,麦田组织omega救助组专员,最近过得怎么样?」 「过得不错……你应该也能看见,因为我就在你对面。」 「……今天吃了什么?」 「早上吃了一片面包,中午吃了陈意佩煮的面,晚上还没想好。」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吗?可以跟我聊聊。」 「嗯……实验失败了。」 景樾无比庆幸麦田每个季度都会进行回访,让他能够通过这些碎片拼凑出一个还算完整的季回。 他一条条听过去,很快来到最后一条。 「……你好像……很累的样子,声音很疲惫。」 「是,今天有点累。」 季回的嗓音明显带着哭过之后的嘶哑,这种声音景樾再熟悉不过,他退出播放页面,看了眼标註日期。 是学校调查那天。 他对着季回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他重新点进录音。 他听见季回问:「如果两个星座不搭,会怎么样?」 景樾从来不信所谓的星座运势,但这一刻他想立刻回到季回身边,告诉季回,他们是天底下最合适的两个人。 再告诉季回,他说的都是气话,他会收回,然后跟季回好好道歉。 这时程思齐发来消息,景樾迅速点进去,是一张五千块钱的帐单。 【齐林程思齐:我可给你想办法了啊,朋友的朋友介绍的,友情价五千,好不容易把你那通话记录啥的恢復了。】 【圣诞树:发。】 第85页 程思齐一边说着着什么急,一边把东西发了过来。 满满一页全是季回打来的电话,划了很久都没能划到底,红彤彤的「未接通」三个字刺痛景樾的眼睛。 他切换至短讯,终于看见这些迟了五年才收到的消息。 【景师兄,你能不能帮帮我?】 【景师兄,我知道错了。】 【景师兄,我错了,你来澳洲看看我吧。】 【不来也没关系的,可不可以接一下电话?我真的知道错了,求求你了。】 【他们要我跟一个不认识的人结婚,景师兄,你能不能救救我?】 救救我,求你了,我错了。 景师兄,景师兄,景师兄…… 景樾换了个姿势,慢慢蜷起双腿,他将被子拉过头顶,耳边不断响起季回的求救声,身体仿佛被咸涩的海洋包裹住。 他想,季回一定在这张床上偷偷哭过许多次。 包裹他的不是海洋,而是季回的眼泪。 在季回需要他的时候,他再次错过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景师兄就回国找小回了! 明天继续更~ 第53章 万米高空 术后第三天,季回撤了镇痛泵,期间吐了几次,刀口有些疼,但在可忍受范围内。 来换药的护士说季回运气好,恢復快,腺体也很健康。 季回觉得,因为这颗腺体是景樾亲手培育的,所以才会这么健康。 这份幸运也是景樾为他带来的。 所有事情都超乎寻常地顺利,包括景樾那里。 他猜景樾太忙了,所以每天只是发几张照片聊几句就能煳弄过去。 景樾在麦田看了三天档案,回国那天,陈意佩说要送他去机场,他婉拒后,表达了感激。 如果不是陈意佩,他不敢想像季回现在是什么样。 景樾叫了接送机服务,车子直接停在办公楼前,走出两步,陈意佩突然出声将他喊住。 「你知道季回为什么回国吗?」 景樾将拉开的车门掩上,转身看去。 「他在kn干了五年,欠债刚还清就交了离职报告,我以为他想换一种生活,会慢慢好起来,可是有一天,他跟我说他马上要死了。」 「我问,怎么会无缘无故死掉呢?他说他也不知道,只是感觉自己快要死了,我很害怕,想帮他找个更好的医生,但他把房子留给我,把大部分积蓄捐给麦田,偷偷跑回了国内。」 「你觉得,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国?」 景樾踩在厚实的雪中,唿号的风从袖口灌进胸膛,仿佛要结冰,而陈意佩的话像一把刀子朝他胸口扎来,破开冰层,狠狠刺进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 一个要死的人,会在死前做什么呢? 处理好所有事,回到自己长大的城市,在离美好回忆最近的地方租下一间小公寓,揣着侥倖,期待某天能跟想见的人见上最后一面,然后静静死去,而在得知那个人需要一个志愿者时,又拖着早就腐朽的身体义无反顾扑了上去。 回程的十几个小时,景樾将麦田的回访录音听了一遍又一遍。 半梦半醒间,他似乎听见季回在求救,可循着声音找过去,却看见季回躺在手术台上,一旁是他亲手割下来的腺体。 脚下骤然落空,他在飞机的颠簸中醒过来,头顶的广播正在循环播放,提醒飞机马上落地。 到舟城时已经凌晨,刚下飞机,景樾便接到程思齐的电话。 「景樾?终于打通了,你回舟城了吗?」问完,程思齐开始支支吾吾:「那什么……你结婚的事,没跟叔叔阿姨说啊?」 「没有。」 「啊,这样。」程思齐越来越心虚,「就是……前几天我不是去你家拿手机嘛,刚才阿姨给我打电话问了问这事,聊着聊着我就提了一嘴……我也没想到他们不知道啊。」 他有些懊恼,「景樾,阿姨好像很生气,不会有事吧?」 「没事。」 话音刚落,谭月玲的电话催命般打了进来。 「景樾,这事你先自己解决一下,解决不了再找我,先挂了啊。」 景樾盯着振动不停的手机,最后还是嘆了口气,接起电话。 谭月玲上来就是命令:「景樾,你赶紧给我滚回家!」 多日来的压力令景樾疲惫不堪,他按了按涨痛的眉心,道:「您先别生气,时间不早了,明天再跟您说,您跟爸先去睡觉。」 「我睡觉?」谭月玲不可思议道:「我跟你爸怎么睡得着?儿子结婚了!连我们这当爸当妈的都不知道!你让我怎么睡得着?」 「景樾,我给你半个小时,半个小时后还不回来,我就报警!」留下一句威胁,谭月玲直接挂断电话。 舟城暑气正盛,景樾刚出门便闷了一身汗,他脱掉外套钻进车里,驶上海岸公路。 他没在意谭月玲的威胁,而是驱车去了人民医院。 季回还在睡,景樾在门口看了眼,缠绕整个脖颈的厚纱布已经拆去,只在腺体处贴了张薄薄的医用无菌敷贴。 他安安静静趴在床上,手中虚虚握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是在等待景樾回復的过程中睡着的。 景樾掏出手机,前不久季回发来消息,小心翼翼问他是不是在忙。 他想了想,打下一行字发过去。 【圣诞树:忘记说了,今天飞英国,刚刚落地。】 第86页 如果他在国外,季回是不是就没那么害怕了? 可以出来走走,而不是因为担心碰面一直躲在屋里。 半小时时限一到,谭月玲给他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因为愤怒,一句话里冒出好几个错别字。 景樾懒得读完,他敷衍地发了条「马上到家」,又在季回门口站了十几分钟才离开。 他爸妈退休后在海边买了套海景房,站在窗边就能看见一望无际的海,风景优美,但随之而来的弊端也渐渐显现,海风是湿的,连带着房子里也潮湿得很。 他便经常以这个藉口拒绝回家。 并非讨厌自己的父母,他早已成年很久,成年人需要有自己的空间,而他越来越发现,谭母在这点上没有任何分寸感。 刚进电梯,谭月玲的电话又打进来,景樾因频繁的催促而心生烦躁,干脆没接。 电话超时自动挂断,谭月玲又拨了一遍,这次没能打通。 景樾跟季回学了坏毛病,他把手机关机,置之不理。 「……你看看你教的好儿子!」 刚迈进家门,便听见谭母在朝景父发脾气。 「你小声点!」景父斥责道:「大半夜的,楼上楼下全被你吵醒了。」 听到门口传来动静,谭月玲立马调转矛头。 「景樾,你胆子大了!不通知父母就跟别人结婚?」 景樾连鞋都没换,站在玄关,也没打算进屋。 「我之前跟您说过了,我有自己的omega,会找个合适时间带他回来的。」 他只是过来安抚一下谭月玲,告诉谭月玲跟他结婚的不是别人,而是他们都很喜欢的季回。 等季回出院后,他会带季回回家住几天。 季回在苏润清那里得不到的亲情,他父母会给的。 他会好好照顾季回,他的家人也会给季回无私的爱。 「妈,我已经三十岁了,应该有自己选择伴侣的权利,况且您也见过他,他叫季回,您还记得吗?我只带他回过家。」 谭月玲的表情突然变得古怪,她愣了几秒,然后像被人掐住喉咙,声音尖利难听:「景樾!你是不是故意气我!我不同意!他也配进我们家门?」 景樾也随之一怔。 「您什么意思?」他不太理解,谭母的反应并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什么意思?字面意思!趁着这件事还没多少人知道,你现在赶紧去把婚离了,我们就当没发生过。」 到这种时候,谭月玲不管不顾把话全都说了出来。 「当年我跟你爸就不同意你们两个,怕你们刚在一起分不开这才没说什么,我以为你心里有数,你跟那个叫季回的,从家境到性格哪里都不合适,论坛上写的那些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谁知道他干不干净?体检结果没问题我跟你爸才放下心,景樾,你脑子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景樾仿佛还在飞机上,那一下颠簸没有把他叫醒,而是将他从万米高空丢了下来,他面朝下坠入深海,胸膛拍在海面上,生出密密麻麻撕裂一般的疼,他脑海中也撕裂成一黑一白两个画面,一边是季回站在昏暗的镜头前默默掉泪,另一边则是那个阳光很好的午后,季回撞进他怀中,脸色苍白的模样。 【作者有话说】 季回觉得自己快要死了这个伏笔,没有确切的哪一章指向,前面铺垫时提过许多次,比如季回在舟大附近租的房子,去参加唐七礼的寿宴是觉得至少能见一面,还有他一直想在死前为景樾做最后一件事。 景樾快要撑不住了,接二连三的打击,不如下章让他生场病吧(亲妈发言) 明天有更新~ 第54章 杀人诛心 「您是这么跟他说的?」他失望至极看着谭月玲,仿佛看什么陌生人,无力感沿着嵴柱一寸寸爬上来,连质问都发不出太大声音。 「我跟谁说我可没说什么,他听见了那是他的事。」谭月玲披头散髮,身上的真丝睡衣因为辗转反侧一夜不眠而皱皱巴巴。 「景樾,我尊重你们俩,所以想让你们顺其自然分手,如果我没记错,是他先把你甩了,你现在竟然要跟他结婚,你是不是犯贱!」 景樾表情错愕,「您管这叫尊重?」 「我已经够给他面子了!景樾,你听妈妈的话好不好,你是妈妈的儿子,妈妈不会害你的。」 说着说着,谭月玲又将话抛给景父。 「你倒是说句话啊!你到底是不是这个家的人?这么大的事你也能坐得这么稳」 景父冷哼一声,「不用管他,他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以后就知道后悔了!」 谭月玲又走回景樾面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景樾,明天就去把婚离了,你从小到大都很优秀,不说找个多好的,总要找个正常的吧,至于季回,我可以给他一些物质上的补偿。」 景樾后退一步,喉咙里涌上一阵噁心。 「补偿?」 怎么补偿?什么样的补偿才能把季回经歷过的全部收回? 「景樾——」 景樾突然抬手打断谭母的话,他动了动唇,最后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景樾!你给我回来!」 谭月玲穿着拖鞋追出去,却早已不见人影。 楼梯间响起杂乱的脚步声,声控灯一层层亮起,景樾拖着虚浮的脚步向下逃离,就在马上到一楼时,发抖的右脚突然踩空,人就这么沿着楼梯滚了下去。 第87页 一声闷响,然后寂静。 景樾躺在地上,眼神呆滞地望着上方渗水的天花板。 「啪嗒。」 他抬手,往额角抹了一把,掌心里指缝中是斑驳的血迹。 他一动不动,盯着看了很久。 季回从楼上跳下来那天该有多疼? 季回这几天醒得很早,吃过早饭,会有医生过来给他做腺体活性评估,这之后一天的时间都可以自由活动。 景樾去英国的消息的确让他放松了警惕,他问护士要了轮椅,在走廊里转了两圈,又去露台看了会儿风景,觉得还不够,于是拐去樊宇病房。 樊宇正躺着玩游戏,看见季回,腿一蹬坐了起来,「强哥,你没穿腿啊,我马上打完,你等我一下。」 季回停在门口没敢进,樊宇房间里还有两个小孩儿,正用畏怯的眼神盯着他的小腿看。 樊宇很快跑出来,给季回看他的战绩,「看,24个人头,全场ace!」 季回不太懂,他朝电梯示意,「我去下面转转,要不要一起?」 「去去去,走,一起。」 「好。」季回双手操控轮椅,本想掉转方向,却直直撞到墙上。 樊宇看不过去,抓起轮椅,「我推你吧。」 季回收回手,不好意思笑了下,「谢谢。」 五年前他曾用过一段时间的轮椅,在还未完全学会用假肢走路之前。 很少有双腿截肢后选择穿戴假肢的,如果平时有人照顾的话,轮椅是最合适的方式。 学习用假肢走路,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 「40度,吊水吧。」路过隔壁病房时,里面传来护士的声音,「先给你处理一下伤口,这是怎么磕的?挺严重的。」 季回好奇地张望了一眼,却被樊宇加速推了过去。 等电梯时,季回不经意提起:「我旁边病房好像住人了。」 樊宇敷衍:「哦,是吗。」 接着又生硬地转移话题:「强哥,你是不是快出院了?」 「对,快要出院了。」季回答。 马上就可以跟景樾见面了。 两人刚走,走廊另一侧的4号电梯缓缓打开,程思齐挨个病房找过来,一推门先喊了声「景樾」。 床上的人一个眼刀飞过去,「小点声。」 程思齐吓了一跳,「咋了?这么严肃?」 等鬼鬼祟祟走到床前,他脸色一变,「哎哟景樾,你这脸怎么回事?你爸打的?」 「不是。」景樾偏头藏了藏,叮嘱道:「别在这里喊我名字。」 程思齐不解:「这是为啥啊?」 景樾没说话。 医生端着清创盘进来,俯身看了眼,「得缝合,眉骨上不算疼,还打麻药吗?」 「不用。」景樾摇摇头,「直接来吧。」 程思齐全程龇牙咧嘴看完,等护士给景樾挂上水,他一拽裤腿坐在床边,沖景樾抬抬下巴。 「说说吧,怎么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你看你这脸,青一块红一块的。」 景樾神情恹恹道:「摔了一跤。」 程思齐好奇:「在哪儿能摔成这样,从楼上掉下来了啊?」 景樾脸色一变。 程思齐没注意到,他突然捂住鼻子往后退了退,「把你那信息素收一收吧。」 景樾试着收起信息素,但成效不大。 突如其来的高烧磋磨身体,让他暂时失去了对腺体的掌控。 程思齐突然乐了一下:「再不收收你那信息素,小季回都闻着味儿找来了,对了,小季回怎么没来看你?」 景樾默默看他一眼,神情莫辨。 程思齐又问:「昨晚上没事吧?阿姨怎么这么生气?总不能是不同意你跟小季回吧?」 景樾干脆闭上眼,烧得干涩的眼珠在眼皮下磨得生疼。 程思齐继续往景樾心里捅刀子:「好好休息,吊完水就不难受了,没断胳膊断腿就行。」 景樾有气无力道:「闭嘴。」 程思齐安静了会儿,听见走廊里传来樊宇吵吵嚷嚷的声音,他又是一乐。 「哎景樾,你知道程诉那事吗?最近他在咱们圈子里出名了,拿自己老婆做试验,是个狠人——你、你这种眼神看我干什么?」 「滚。」 程思齐走后,景樾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已经黄昏,手上早就拆了针,烧也退了。 季回发了今天的照片,是在澳洲的住处拍的,他前不久刚在那里住过。 【季回:今天哪里都没去,外面雪很大,所以在家里待着。】 景樾在季回的消息中读出了潜台词。 哪里都没去,所以今天可以打个电话或者视频。 季回术后恢復得不错,虽然目前腺体活跃度不高,但正在以缓慢的速度增长。 他觉得可以跟景樾打个视频电话。 他好久没见景樾了。 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景樾打来电话,但不是视频。 季回赶紧接起来,电话也可以。 「景师兄。」 景樾应了一声:「嗯。」 季回立刻听出不对,声音大了很多,也急了很多,「你嗓子怎么了?你病了吗?」 知道瞒不过季回,景樾实话实说:「嗯,着凉了,小感冒。」 「那吃药了吗?」 「吃了。」景樾从床上坐起,后脑勺轻轻抵在墙上,仿佛这样就可以越过这堵墙与季回碰触。 第88页 「吃了药,睡了一觉,现在已经好了。」 季回很担心景樾,但他不太会表达,他咬了咬下唇,道:「那就好。」 他知道不是什么小感冒,与病毒做抗争时会出现高烧,还会伴随着各种身体炎症。 「你要继续吃药。」他叮嘱。 「好。」景樾应下,又喊季回的名字,「季回。」 季回立马回应:「嗯。」 景樾平视前方,病房里的白炽灯因电流不稳出现微弱的变化,像睡着时的季回,很浅很浅的唿吸,他要将耳朵贴上去才能听到一些。 看了会儿,他垂下眼角。 「季回……有人让你受委屈吗?」 电话里停顿了很久。 「没有。」 【作者有话说】 程思齐一杀:从楼上掉下来了啊? 程思齐二杀:小季回怎么没来看看你? 程思齐三杀:总不能是不同意你跟小季回吧? 程思齐四杀:没断胳膊断腿就行。 程思齐五杀:拿自己老婆做试验,是个狠人。 明天有更新~明天小回就知道了。 第55章 请您离开 多年来的独身生活让季回异常敏感,他握着手机等了会儿,景樾没往下说,他等不及问道:「为什么要问这个?」 「季回,有没有人让你受委屈?」景樾又问了一遍,「不许说谎。」 季回把手机拿远了些,他的心脏正在「砰砰」乱跳,唿吸也跟着重了些,他怕景樾听见。 「没有。」 景樾闭眼,缓缓吐出一口气。 「好,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我。」 季回想告诉他,早在五年前就说了,藏了五年,又怎么是一句两句能问出来的? 他试图站在季回的角度解决这件事,却绝望地发现根本无路可走。 如果是其他什么人,季回一定会选择跟他一起面对。 但偏偏是他的父母。 于是他更加绝望地想,如果不是因为他父母那几句话,季回是不是就不会经歷那些事了? 「知道了。」季回语气严肃:「景师兄,如果你受了委屈,也要告诉我。」 「好。」景樾掀开被子,走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告诉你之后呢?」 季回答:「我会帮你,他怎么欺负你,我就怎么欺负回去,不管他是谁,我都站在你这边。」 景樾露出这几天来唯一一个笑容,可只笑了一下又慢慢落下去。 季回都能做到的事,他为什么做不到? 两人聊了很久,要挂电话前,季回问:「景师兄,你什么时候回来?」 景樾问怎么了,季回犹豫几秒才说:「等你从英国回来,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景樾险些脱口而出明天就回,可一抬头,看见镜子里满脸青紫的自己,便改了日期,「大概还要一周。」 一周,眉骨上缝合的伤就可以拆线了。 他能猜到季回要跟他说什么,他等不及了。 「季回,一定要等到我回国吗?可以现在就告诉我。」 「不。」季回坚定地说:「还是等你回来。」 景樾焦躁地在屋里转了一圈,忍下现在就去隔壁见季回的想法,「好,我会尽快回去的。」 挂断电话,季回给意佩发去消息,先与她分享了腺体的最新情况。 【季回:医生说我恢復得很好,腺体很健康,以后会有正常的发情期,也可以正常标记。】 不等意佩回復,他又把自己的烦恼告诉意佩。 【季回:我想告诉景师兄,意佩,你说他会不会害怕?】 那两个小孩畏惧的目光季回现在还记得,他害怕那种眼神会出现在景樾眼中。 意佩应该在忙,迟迟没有动静,季回又自顾自分析一通。 【季回:我帮他完成试验,他应该很高兴,但我觉得他一定会害怕我的腿,意佩,你说处女座是完美主义,如果是你,你会在乎吗?】 季回想了想,那就像一个没有画圆的圈,一个不对称的三角形,不影响什么,但就是不完美。 意佩的回答只有三个字。 【意佩:自信点。】 季回出院那天,景樾回舟大上了一天课。 伤口贴了创口贴,但下巴颧骨和手腕上的伤无法遮掩,刚站上讲台,便收到下面好奇打量的目光。 他停下来,问:「看到这些伤,大家会想什么?」 鸦雀无声。 景樾换了种轻松的语气,「只是想了解一下,以正常人的视角,如果看到这样的伤,会有什么想法,大家随便说。」 有人大着胆子举起手,说:「会想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景樾:「比如?」 「比如,是不是被人打了,是被谁打的,是不是被……家暴?」 说完,底下发出窃窃的笑声。 景樾没笑。 季回遭遇过比这些更过分的揣测。 下课后,唐七礼将景樾叫去实验楼,季回的腺体还在冷冻箱中,一直没来得及处理。 「原本是要制成病理标本的,景樾,你是怎么想的?」 景樾摇摇头,「我……」 他说不出口,他无法接受以后会有源源不断的学生围在季回的腺体跟前,去探讨这颗腺体曾经经歷过什么,也无法接受就这么将腺体处理掉。 第89页 唐七礼嘆了口气,「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景樾将冷冻箱合上,「谢谢你,唐老师。」 唐七礼拍拍他的肩膀,「我看过腺体活跃度检测报告,季回快要出院了吧?你打算什么时候去见他?你妈妈这几天一直在给我打电话,说怎么都联繫不到你。」 没等景樾回答,唐七礼的电话响起来,她瞥了眼来电人,无奈地将屏幕转过去给景樾看。 「你妈妈。」 「唐老师,以后我妈来电话不用接。」景樾语气生硬,「等我忙完这一阵,会跟她坐下来好好谈谈。」 唐七礼想了想,朝景樾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接起电话。 「唐教授,不好意思又打扰您,我看景樾今天的课表是满的,他回学校上课了吗?」 「景樾上完课就走了。」唐七礼笑着回答,「试验还没结束,需要长期观察,景樾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往医院跑呢,等忙完这段时间就好了。」 「这样啊……行,那我就放心了,谢谢您,唐教授。」 电话里只剩忙音,唐七礼看向景樾,「你妈妈没说什么事,估计是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就不好插手去管,景樾,你先自己处理吧,需要我再给我打电话。」 景樾点头,「谢谢唐老师,季回今天出院,我回去看看他。」 赶回医院时,季回还在开会。 丛鑫也在,他把需要签字的文件整理好,一一摆在季回面前。 手术团队那边也有一份同样的文件,季回的主刀医生正在讲解出院后的注意事项。 「出院后不要使用代素这类会刺激腺体的药物,也尽量不要贴腺体隔离贴,每七天来医院检查一次腺体。」 季回一一记在手机备忘录上。 「腺体已经成活,正在稳步恢復中,需要半年到一年的恢復期,按照我们的预测,新腺体的第一次发情期会在半年后到来,第一次发情期要在医院观察,这期间不能标记,不能使用抑制剂。」 说到这里,医生停下来等了会儿,又说:「我听说你已经结婚了是吗?这一点一定要跟你的伴侣讲清楚,对未完全恢復的腺体进行强行标记是很危险的。」 「好。」 想起景樾要他在发情期之前回家的话,季回有些脸红。 他把这条选中,做了划线标红。 「至于终身标记,需要对腺体状况进行全面评估,确定没问题之后才可以。」医生敲了敲文件的最后一行字,「这个也要重点关注。」 季回始终低着头,「好。」 开完会,丛鑫跟季回握了握手。 「暂时告一段落了,以后您来医院复查什么的,我就不陪您过来了,我还有其他项目要跟,但您放心,伦理委员会会持续保障您的个人权益。」 季回点点头,十分感激:「谢谢,这段时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丛鑫摆摆手,指了指季回的轮椅,「我送你回病房?」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好。」季回拒绝,操控轮椅在原地转了个漂亮的圈。 然后小小松了口气,他在屋里偷偷练过,这次没有丢人地撞到墙上。 他划着名轮椅往回走,目光下垂,盯着脚踏出神,虽然穿着长裤,但缺失的那块太明显了,还是得把假肢穿起来。 穿好假肢,要换回自己的衣服,再把行李箱收拾一下,最后跟樊宇告别,就可以走了。 路过护士站,值班护士笑着跟他打招唿,「今天出院吗?」 季回停下来,「对,待会儿就出院了。」 「有人来接你吗?你自己回去啊?」 「嗯,自己回。」 护士说这样太辛苦了,季回笑笑没回答,继续往前走。 这时电梯门朝两边打开,季回抬头看了眼,划动中的手突然停下。 人群中,谭月玲一眼就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季回,她先是迟疑了会儿,似乎五年过去已经记不太清那个小孩儿的模样,当看到对方低头躲闪的动作时,她才终于敢确定。 她的视线扫过季回身上的病号服,落在空荡荡的裤管上,那一瞬间,被亲生儿子欺骗的愤怒再度涌上心头,她不管不顾冲过去,掏出手机,对着季回打开了摄像头。 季回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他慌慌张张转动轮椅,想掉头离开,却被谭月玲追了上来。 手机几乎按在季回脸上,谭月玲边拍边说:「景樾,你看看!这就是你选的人!跟残疾人过一辈子,你是不是要气死爸爸妈妈啊!」 「别……」季回放弃转动轮椅,他弓腰躲着,一手挡在脸前,一手将谭月玲往外推,苦苦哀求:「别、别拍。」 走廊里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护士小跑过来,抬手拦了拦,「你好女士,请不要大吵大闹,这里是住院部,病人需要休息。」 樊宇本来是凑热闹的,看清被人为难的是季回,游戏也没心思玩了,他把手机往旁边小孩手里一塞,留下一句「帮我打会儿」,便冲到季回身边。 「强哥,怎么回事啊?」 「把手拿开!」谭月玲还举着手机,模样可怖,大声喝道:「我叫你把手拿开!」 季回死死趴下去,脑袋藏在胳膊下面,肩膀在剧烈发抖,「不……不要,不要拍了……」 不可以,不可以让景樾看见。 「拍够了吗?」旁边传来一道充满怒意的声音,季回愣住,失神地盯着前方。 第90页 那个本该在英国的人挡在他前面,一把薅过谭月玲的手机,直接丢进垃圾桶里。 「请您离开这里。」 【作者有话说】 这章跟29章《因果循环》唿应,也是在季回准备跟景樾坦白一切的时候,被谭月玲打断了。 明天有更新~ 第56章 唯一退路 一见景樾,谭月玲声音小了许多,「景樾,如果不是我来医院找你,你要瞒到什么时候?」 「这件事回家再说。」 「怎么回家说?我给你打电话你接吗?这件事必须现在说清楚。」 谭月玲作势要拨开挡在前面的人,那模样非要跟季回讨个说法。 「你们在一起的时候知道他残疾吗?不知道的话,他这就是骗婚!」 骗婚两个字一出,季回浑身颤了一下,凉意从嵴樑开始散布到整个后背。 景樾一把握住谭月玲的胳膊,将人挡在外面,然后他偏了偏头,朝樊宇道:「带他回病房。」 「是!」樊宇脚一跺,推着季回匆匆离开,走之前还瞪了谭月玲一眼。 「景樾,你到底想做什么?」谭月玲拧眉盯着自己的孩子,万般不解。 她搞不懂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景樾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从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怎么现在却变成这样? 都是因为那个叫季回的,自从两人认识,景樾连瞒着家里偷偷结婚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他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药?是不是他逼你结婚的?景樾,以前你想做什么,妈妈从没管过你——」 景樾打断:「那这件事也不要管了,可以吗?」 「不可以!」谭月玲突然红了眼圈,「之前不管你,是因为你没做过什么错事,这件事你做错了,妈妈怎么可能不管?」 「什么叫对什么叫错?您说那些话就是对吗?」 「我从没说过让你们分开的话!我只是觉得你们走不远,以后一定会分开的。」说着说着,她就这么哭起来,「我无法接受,景樾,他现在连自理能力都没有,你要照顾他一辈子吗?」 「那我现在明确告诉您,我们分不开。」 说完,景樾把谭月玲的手机从垃圾桶里翻出来,擦都没擦,直接塞进谭月玲那个三万八的包里,最后把人推上电梯。 「您先回去,我会找个时间回家,跟您和爸爸好好聊聊。」 谭月玲今天化了精緻的妆,这一哭下眼睑全是黑的,她用手指点着擦了擦,频频摇头,「景樾,你太让妈妈失望了。」 电梯门合上前,景樾用冷硬的语气说:「这句话应该我说给您才对。」 送走谭月玲,他大步追去季回病房,推开门不见季回身影,只有一个樊宇跪在地上,不知在找什么。 「人呢?」景樾打开卫生间的门看了眼,什么都没有。 「大哥你来了!」樊宇直起腰,指了指床底下,用口型示意:「躲起来了。」 景樾怔了下,他跟着跪在地上,缓缓掀起半耷的床单,看清季回模样那一刻,心脏勐然抽痛起来。 季回蜷着身子躲在靠墙的角落,宽大的病号服被他扯到小腿处,他紧紧攥着衣角,拼命下拽,似乎这样就能把残缺的腿藏好,不被人发现。 他像只受惊后躲在翅膀下的鸟,将头埋进膝盖,手指因为听到景樾的声音而不安地搅动。 「季回。」景樾轻声喊他。 季回动了动,身体明显紧绷起来。 「季回。」景樾又喊了声,「先出来,好不好?」 季回姿势没变,脸依旧深深埋着,小幅度摇了摇头。 景樾膝行两步,来到离季回最近的床头,他尽力压低上身,探进手去,可季回像是后脑勺长了眼般,迅速躲去更远的地方。 「……」景樾只能暂时直起腰,同跪在一旁的樊宇对视一眼。 「你先回去吧。」他说。 「哦哦,行。」樊宇原地起跳,利落地跑出去。 樊宇走后,景樾重新趴下,「季回。」 季回浑身上下只有一双手露在外面,泛白的手指交缠在一起,薄薄的指甲在自己手背上抠出几道血痕,他像是感觉不到痛,随着景樾靠近,手中愈发用力。 景樾不再让季回出来,而是换了种问法:「季回,我可以进去吗?」 季回原本在颤抖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用幅度更大的摇头拒绝。 但景樾没听。 他把所有床单都掀去床上,慢慢挤进床底,他无法像季回那样坐起来,高大的身子只能憋屈地匍匐在地面,一点点来到季回身边。 他抓住季回的手,温柔地拨开,「季回,抬头看看我。」 季回挣开,说了什么,声音很小,带着哭腔,似乎是一句「对不起」。 景樾抬手,把季回半长的额发往耳后捋动,露出汗津的鬓角,他将汗珠揩去,轻声哄着:「不是有事要告诉我吗?我回来了,现在可以说给我听吗?」 「不……」季回的声音终于清晰,「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谁,该说对不起的是我。」 景樾半跪起来,长手长脚一撑,肩膀便抵在床板上,他去碰季回的手,再次被挣开。 「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季回摇头。 景樾想了想,又说:「她已经走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别怕。」 第91页 还是摇头。 「不想出去?」 这次没有摇头,季回迟疑了一下,最后没给任何反应。 「好,不出去……」 景樾翻了个身,半躺下去,后背倚在墙上,跟季回肩并肩待着。 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季回的后颈,刀口癒合得很好,新疤覆盖了旧疤,新腺体没有原生腺体那么大,看不出起伏,无法判断具体在哪个位置。 「疼么?」 季回慌慌张张拽起自己的衣领,把脑袋罩住,这样一来腿便露在外面,他又空出一只手去拽衣服下摆,可怎么调整都只能遮盖一头。 「这里没有别人,没关系的。」景樾试着去阻拦,却换来季回更剧烈的反抗。 挡不住,挡不住,为什么挡不住…… 季回不停地重复动作,最后崩溃大哭。 「啪!」 有人推门进来,打开灯看了眼。 「……这个病房的病人应该早就出院了,怎么行李箱还在这儿,人呢?」 「刘姐,他还没交出院手续呢。」 「那先把新来的病人安排到其他病房吧。」 「行,那就安排到1207。」 几句交谈,又是「啪」的一声,房间重新进入黑暗。 床底有微弱的光线晃了晃,景樾打开手机灯,怀里的人动了一下。 「醒了?」 嗓音有些哑,半边身子也是麻的。 刚才季回哭得太厉害,他趁机把人拉进怀里,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就这么互相依偎着在床下睡了一觉。 季回往后退了退,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 景樾追上去,「季回,让我看看你,已经很久没见你了。」 季回犹豫着抬了一点,瞥见自己的裤腿正被景樾压在身下,又迟疑着要低头。 「季回。」 季回咬咬牙,抬起头朝景樾看去,昏暗的光影中,景樾脸上也呈现不规则的斑块,他多看了几眼,才明白那是什么。 他蓦然红了眼眶,手指颤抖着停在景樾的眉骨上方,不敢落下,于是隔着空气轻轻抚摸。 密密麻麻的淤点分布在皮肤下面,还未拆线的伤口扭曲着。 怎么会下这么重的手? 「对不起……」 景樾牵起季回的手,贴在自己侧脸,缱绻地蹭着,然后去嗅季回掌心的味道,「不要说对不起,是我不好,我早该发现的。」 早点……再早点就好了,如果在五年前,他会陪季回一起去澳洲,苏润清不喜欢季回也没关系,还有他做季回的退路。 「季回,别怕我,好吗?」 【作者有话说】 谭母就是那种,如果季回跟景樾只是普通朋友,她会对季回很好很照顾,但季回要成为自己儿子伴侣这件事是绝对不行的。 就是只要这个人跟我没关系,怎么都可以。 明天有更新~ 第57章 残缺禁区 季回曾预想过许多种同景樾坦白的场景。 在做好万全准备后,告诉景樾他的身体情况,景樾不信,他可以给景樾看自己的假肢,或者用更温和的方式,把自己的病歷拿给景樾。 一点点地,循序渐进地把事情讲开。 而不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景樾的家人当面戳破,腺体手术,残疾,还有五年前不被认可的感情,一股脑全都摊在桌面。 他的每一步都走得谨慎,但事情仍旧不可抵挡地来到面前。 想起景樾说过只原谅他一次的话,季回有些底气不足,声音很轻,「景师兄,我没有骗婚,我想等试验成功就告诉你的。」 景樾眼珠一错不错看着他。 季回无端心慌,他将鼻尖的酸意压下去,嘴唇嗫喏着:「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景樾仍旧没说话。 「景师兄。」眼睫一颤,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季回唿吸不稳,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后半句话说出口:「能不能……原谅我?」 光线突然动了动。 「我——」 不等季回说完,景樾已经压了过去。 他抬手掌住季回的后颈,细心地避开刀口,在短到刺手的头髮上一下下抚弄。 要分未分时,他含着季回的唇,先季回一步说:「我爱你。」 就在刚才,他终于明白了季回为什么要一直隐瞒。 他也有必须要隐瞒的事,他不敢告诉季回五年前他曾去过澳洲,他不敢面对,他害怕季回知道,知道那天他就站在门外,知道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季回一定会怪他的,该说对不起的人是他,该求个原谅的人也是他。 走廊里有人说话,似乎是樊宇。 「……先别打扫,还有人啊,没走,刚才还在床底下呢。」 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 季回推了景樾一把,却被吻得更深,脚步声逐渐接近,在樊宇跪下来之前,景樾终于松开手。 「大哥,强哥。」樊宇跪得十分标准,双臂直直撑在地上,歪着脑袋,「怎么还没出来啊,食堂都没饭了。」 景樾将僵硬的腿伸直,费力地转头看去,「这就出去,你先去吃吧。」 「我早就吃完了。」樊宇爬起来拍拍床,叮嘱一句:「我先回去上分了,你们快出来吧,护士都催了。」 季回这才反应过来樊宇对景樾的称唿。 第92页 「你跟樊宇认识,所以你早就知道了?」 景樾回头看向季回,「是,手术那天。」 手术那天…… 他还以为景樾好煳弄,坚持发了好几天的照片,自己跟自己演了几齣戏。 季回别开眼,语调温吞着,犹豫地问:「我现在这样,你还要我吗?」 问完,他又慌慌张张说:「我可以穿假肢,不用你照顾,我也会继续帮你做试验的。」 「继续帮我做试验?」景樾重新扶住季回的后颈,将他按向自己,两人额头相贴。 「用你去换那些东西?你觉得我会很高兴吗?季回,知道手术室里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差点死了。」 现在回忆起那天还是会后怕,他不敢想如果腺体出了问题,季回会面临什么。 摘除腺体都是最好的结果,更可怕的是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和危及生命的併发症。 「可是试验很成功。」季回眼睛亮了几分,「以后我就有一颗健康的腺体了,我应该谢谢你,景师兄。」 他身上埋了两颗自卑的种子,经年累月,生根发芽,如果就这么连根拔起,必定要血肉模煳,幸好有景樾,是景樾帮他把其中一颗轻轻铲掉了。 「傻不傻?」景樾无奈地放开他,「出去再说,这里太凉了。」 手落下时刚好搭在季回的裤脚上,季回条件反射拍开那只手,重新回到戒备状态。 「你先出去。」 景樾蜷起手指,这一下没用力,手背没什么感觉,全疼在心口。 残缺的双腿仿佛是他不能触碰的禁区,而季回现在还不愿向他开放。 「好。」他躺下,肩头摆动几下就挪了出去,他没立刻起身,而是朝季回伸出手,「出来吧,我拉你。」 季回没动,又说了一遍「你先出去」,然后补充道:「去外面。」 景樾默默嘆了口气,扶床站起来,「那我在外面等你。」 季回只能看见一双脚,他盯着那双脚出门,才敢从床底下爬出来。 他坐在地上,一边听着门口的动静,一边拿过自己的假肢。 他已经近半个月没有穿过假肢,小腿塞进接受腔时有些不适应,但他顾不及那么多,他必须站着去见景樾。 门外,樊宇正在给景樾看他的游戏排名,听到开门声,两人一起转头看去。 瞧见季回是自己走出来的,景樾愣了一下,立刻看向季回的小腿。 季回把病号服换了下来,下身是肥大的牛仔裤,脚上是运动鞋,像从前一样,看不出任何端倪。 樊宇兴沖沖问:「强哥,你什么时候给你的假腿装彩灯啊?」 季回不自然地拽了拽裤子,拒绝了樊宇的热情,「现在这个已经没法装了。」 樊宇一副很失望的神情,「那太可惜了,你下次换腿一定要换个带灯的。」 景樾走过去,从季回手中接过行李箱,「走吧。」 办好出院手续,季回坐进景樾的副驾,樊宇一路送下来,恋恋不捨趴在车门上跟他说话。 「强哥,你走了我要无聊死了,我都不知道找谁玩了。」 季回想了想,说:「过几天我回来看你。」 樊宇追问:「过几天啊?」 季回答:「七天。」 樊宇撇嘴,「那是回来看我吗?那是回来复查的,行了,你走吧。」 然后他又绕到驾驶室那边跟景樾说话,「大哥,跟我强哥好好的。」 告别樊宇,车子拐出医院,朝海滨大道驶去。 季回忍不住出声提醒:「走反了。」 「没走反。」景樾踩了脚油门,「回我家。」 季回立刻紧张起来,「还、还是不了,叔叔阿姨那里……」 他说得隐晦,但景樾却突然想起一件事,他爸妈有那个房子的钥匙,随时可以进去。 于是他带着季回在海边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开到了外租公寓楼下。 熄火后,景樾转头看去,「明天早上有课,我可以在这里住一晚吗?」 这次季回没拒绝,「可能会有些挤。」 「没关系。」 「好。」季回答应,他推开车门,像往常那样滑下去,落地时小腿扭了一下。 听到动静,景樾立刻朝副驾走来,「怎么了?」 季回站直身体,装作没事,反问景樾:「怎么了?」 景樾扫了眼他的小腿,什么都没说,绕到车后,把行李箱拿了下来。 季回走在前面,他以为自己走得多好,实则颠簸的脚步全落在景樾眼中。 停在门口,季回盯着门板,迟迟没有动作。 景樾随之看去,原色木门上出现了一道红色的印记,明显又突兀。 不用打开照片检查,季回清晰记得走之前门是干干净净的。 他紧张地吞咽喉咙,缓缓抬手。 景樾还不知道他有严重的精神疾病,但他并不打算告诉景樾。 精神疾病不同于他的腺体和他的残疾,只要他不说,就不会被人看到,他会努力治好自己,慢慢变成一个正常人,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现在,他要把这扇门打开。 【作者有话说】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景师兄,能不能原谅我?」「我爱你。」在39章《末路刑场》末尾出现过,可以回头瞅瞅。 报告老婆们,这章有点难写,删删改改好久,所以来晚了。 第93页 明天继续更嗷~ 第58章 安全线内 「怎么把门弄脏了?」景樾冷不丁说,戳了戳季回的胳膊,示意他往后看。 季迴转身,墙边多了个放消防器材的箱子,用油漆涂成了红色,印子拖长,从地砖一直延伸到门口。 「明天让阿姨打扫一下。」说完,景樾上前一步,问:「密码多少?」 季回松了口气,「3943。」 「有什么特殊含义吗?」景樾问,他还以为季回会用自己的生日做密码。 「没有,随便设置的。」 季回也记不清这串数字是从哪里看到的,平时他都用指纹开锁,很少用到密码。 景樾走进去,在屋里转了一圈,把所有灯都打开,才出来接季回。 「有点闷。」 季回走前关了窗户,十几天过去,久未通风的屋里又闷又热,还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景樾推开窗户,又开了空调。 季回在床尾坐下,轻轻弯了弯膝盖。 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可能是好久没穿假肢不适应,也可能是太着急没穿好,这会儿腿有点疼。 景樾走回来,在季回跟前蹲下,只是一个靠近的动作,季回反应极大地缩了缩腿。 「不舒服吗?」景樾下巴微抬,从下至上看他,「不舒服就脱下来。」 「没有。」季回摇摇头,抓起手机,转移话题:「饿了,定个外卖吧。」 其实季回早已饿过头,他点了很多,却没怎么吃。 屋里只有一张椅子,景樾把桌子搬到床尾,与季回面对面坐着。 季回像是有心事一般,他频频看向景樾,又心不在焉夹了几粒米,慢慢嚼碎了,咽下去。 这样来回几次,他突然问:「景师兄,你不想知道我的腿是怎么回事吗?」 景樾咀嚼的动作一顿,他的确忽略了。 季回还不知道他已经去过麦田,正常情况下,他该与季回把这件事从头到尾聊一下。 但那太残忍了,不管是对季回,还是对他。 沉默片刻,他问:「怎么弄的?」 季回低下头,勺子在碗里搅了两下,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是车祸。」 景樾盯着对面。 季回神色正常,因为谎言并未触及那段回忆。 「但我平时可以穿假肢,不影响什么。」 说着,他站起来自信地走了两步,脸上露出一个类似得意的表情,那样子像在说:看,他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季回现在还有一点自尊可言,那一定来源于他的假肢。 景樾想对季回笑一笑,可舌根处的苦涩感让他做不出任何表情。 最后他只对季回说了一句话。 「季回,在我这里,可以不那么要强。」 单身公寓的床不大,刚好能放开季回外加那个兔子玩偶,景樾简单收拾了一下床铺,他将兔子丢去桌子上,找了新的床单被罩换好。 「咔哒」一声,季回从浴室中走出来,随意甩了甩半湿的头髮,「景师兄,该你洗了。」 他穿着长袖睡衣睡裤,衣服就像挂在细铁丝衣架上一样宽大松散。 景樾走上前,扶着他的肩膀将他转过去。 后颈贴了防水贴,干干净净。 季回擦干净髮尾的水,将防水贴撕下来,从衣柜里抽了套衣服递过去。 「我买的大号,你试试能不能穿上。」 景樾抖开衣服看了眼,一眼目测出与他的码数相差太远,但他没说什么,钻进浴室中。 听到里面响起淅沥的水声,季回跑去床头,从抽屉里找出自己的药膏。 然后他迅速拆下假肢,敷衍地涂了一层药,不等晾干又重新将假肢穿好。 刚才只是觉得疼,洗澡时才发现皮肤磨损严重,末端充血到无法穿上接受腔,他用凉水对着小腿沖了很久才勉强挤进去。 他给自己的假肢穿好袜子,将裤腿放至脚踝处,最后贴着床沿躺下,给景樾留了足够的空间。 浴室的水声很快停下,季回看过去,景樾一丝不挂走出来,浑身上下只有头顶那条毛巾。 「衣服太小了,穿不下。」他解释一句,把毛巾挂去阳台。 他在季回的注视中走回床边,手掌撑在床侧,肩背高挺着,低下头与季回交换了一个吻。 季回眼角立刻染上红晕,他咬了咬唇,猜测景樾的用意:「要做吗?」 景樾有些意外,余光扫过床头柜上的药膏,反问:「想做吗?」 季回这就要起身,「我们去浴室吧。」 那个洗手台高度刚好,他还可以扶一下。 没等季回坐起来,景樾将人按下去,「去浴室做什么?还要站着?」 然后他拒绝了季回,「手术完没多久,需要好好休息,以后再说。」 季回这会儿正是心思最敏感的时候,他问:「是因为假肢吗?」 所以不想跟他做。 「不要这么想。」景樾的表情变得严肃,在季回看来甚至有些严厉,「季回,永远都不要这么想。」 说完,他掀开被角看了眼,「平时睡觉也穿假肢吗?」 季回小幅度摇了摇头。 「那为什么不脱下来?」 季回不说话了。 「脱下来才能睡觉。」景樾去碰季回的裤脚,却被再次推开。 季回移开视线,「我不想脱,就这样睡吧。」 第94页 两人又陷入僵持,季回执拗地不肯脱下假肢,又固执地拒绝景樾的接触。 最后景樾起身关了灯,背对床站着。 「我不看,你把假肢脱了,不脱不能睡觉。」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然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好了。」 景樾摸黑回到床上,他想吻季回的唇,却吻到了季回的头髮。 柔软的髮丝骚弄他的唇瓣,很痒,他将脸埋进去,深吸一口。 「季回,打算一辈子都不让我看吗?」 景樾的唿吸就贴着耳边,季回闭上眼,静静感受,然后为难地吐出一句话。 「我觉得不好看,很丑,很……奇怪。」 他用了「奇怪」这样一个词形容他的残肢。 「你看了,会害怕的。」 「是我让你没有安全感吗?季回,我的爱不够明显吗?」景樾问。 所以让季回踌躇地徘徊在安全线之内,没勇气踏出来,也不让他走进去。 黑暗中,他从后面拥住季回,在季回新生的腺体上落下一吻。 「我爱你。」 然后又是一吻。 「我爱你。」 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一个吻,一句「我爱你」,不厌其烦地用行动和言语表达。 「我爱你。」 「我爱你。」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小回现在还是处于没有对景师兄敞开心扉的状态。 个人觉得这章有点点甜。 老婆们国庆节快乐!报告老婆们,俺明天想请一天假,好久没修文了,返回去修修文,不动剧情,就是修修不通顺的句子和措辞之类的,从后天开始,尽量日更到完结。 第59章 焦虑行为 季回醒时,景樾正坐在床尾穿衣服,动作很轻,几乎没有声音。 那件白衬衣在地上滚过几圈后已经脏得不像样,他拎着看了半晌,最后还是选择继续穿上。 季回没出声。 景樾也没发现床上的人已经悄悄醒过来,他弯腰穿好鞋,偷偷掀开被角看了眼。 季回把肥大的裤腿打了死结,像在专门应对他一般,严防死守。 半晌,他松开手,起身将腰带扣好。 景樾转身前,季回重新闭上眼。 他感觉身侧的床垫往下轻微一塌,灼热的唿吸随之接近,唇瓣上落下一个干燥的吻,又一触即分。 屋中没开灯,脚步声和关门声也几不可闻,等景樾离开,季回翻了个身,眼珠在眼皮下不安分地左右摆动,怎么都无法入睡。 景樾起得早,但其实今天早上没课,他回家换了身衣服,收拾了一个小的行李箱。 要出门时,胖子蹲在门口的矮凳上,直勾勾盯着许久不见的主人。 也不知怎么,景樾竟然在一只猫的脸上看出些委屈,最后他嘆了口气,回屋收拾好猫粮猫砂,把胖子塞进航空箱,一起带走。 早上七点多,景樾直接去了齐林制药,程思齐收到消息赶来时,胖子已经霸占了办公室里那张二十多万的紫檀木椅。 「哎哟我的祖宗啊。」他想将猫赶下去,又不敢动手,在跟前站了会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这就是你搁英国养那只猫啊?」程思齐左看右看,道:「视频里没这么胖啊,这怎么跟个球似的。」 「你在视频里也挺瘦的。」景樾怼了一句。 「瞎说什么大实话,就不爱跟你聊天。」胖子占了主位,程思齐只好委委屈屈坐去一旁的小木凳上,「说吧,这么早来找我干嘛啊?我这员工都还没来上班呢,你最积极。」 「我的车停在下面。」景樾把车钥匙放在桌上,「你认识的人多,有合适的机会帮我出了吧,价格你看着来。」 「不是……」程思齐怔了下,摸着后脑勺,「你那车不是回国刚买的吗?这就要卖了?不喜欢了啊?」 「嗯。」 车的确是回国刚买的,才开了几个月,黑色suv,性能外观都合心意。 不是不喜欢了,而是底盘太高,季回上车下车很不方便。 「换个底盘低的开。」他说。 程思齐更是不解,「你不是就喜欢底盘高的吗?那大轮胎,那视野,开起来多带劲啊。」 景樾没解释。 「行吧,不喜欢就换一个。」程思齐倒也豁达,「你这试验一成奖一拿,是该换个更好的车,才配得上你这身份。」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一道奶声奶气的猫叫:「喵。」 两人同时朝胖子看去,程思齐一乐,「你这猫儿子还挺懂事的,让你换个好车呢。」 景樾盯着胖子出神。 不一定多好的车,但必须有自动驾驶系统,以后季回也可以开。 「学术讨论会什么时候啊?庆功宴定好哪个酒店了吗?景樾,景樾……」 景樾回神,「还没。」 「我怎么看你垂头丧气的,你现在不应该意气风发吗?我要是你我都飘了。」 手机突然响了两声,程思齐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起身往外走,「你跟这小胖子坐会儿,我去接个电话。」 程思齐刚走,胖子就从椅子上跳下来,前爪在半空一搭,伸了个懒腰,然后慢悠悠走到景樾腿边,甩着尾巴又叫了一声。 这是求抚摸的意思。 景樾垂下手,在毛茸茸的脑门上挠了两下,敷衍了事。 第95页 意气风发? 本该是这样的,爱人重新回到身边,感情得到父母朋友的认可,事业也会跨越不止一个台阶,人生圆满不过如此。 但总有意外,就如季回这一路,磕磕绊绊,没个好时候。 季回也该意气风发的。 「景樾。」程思齐推门进来,「程诉听说你在,非要过来见见你,你不着急走吧?」 「不着急,还有件事想麻烦你。」景樾拿出手机,打开相册,翻到某张前不久拍下的照片,「你对假肢了解吗?」 「假肢?」程思齐接过去,屏幕上是一双仿真假肢,小腿高度,加了外包,无法看到内骨骼。 但他一眼就瞧出不是什么好材料。 他难得正经起来,「你是帮谁问的?有什么需求?修还是换?修的话就没必要了,不如直接换一个。」 「我想知道,这双假肢穿起来什么感觉?」 「穿起来什么感觉得看接受腔。」程思齐放大照片,圈出假肢上方部位,「但价格摆在那儿,接受腔也就那样。」 景樾手指僵硬地抬了抬。 一双不怎么样的假肢,季回坚持穿了五年。 「一双好的假肢穿起来是很舒服的,不管走多久都不会磨损皮肤,如果已经出现问题,我的建议是换双贵的。」 「我知道了。」景樾沉默几秒,又说:「有没有好的义肢制造厂商,帮我联繫一下吧,这几天就要,越快越好。」 程思齐圈子混得比他大得多,从制药辐射到医疗各方面,几乎全覆盖。 「要最好的。」他强调。 程思齐当场在联繫人里翻找起来,一口气给景樾推了七八个。 没等加上好友,程诉匆匆进门,带进一阵混杂着剃鬚水与香菸的味道。 「景教授。」程诉上前同景樾握手,「好久不见。」 景樾起身点头,「好久不见。」 他跟程诉不算熟,两年前经程思齐介绍认识,吃过一次饭,那之后就再没联繫过。 聊了五分钟,他才知道程诉这么着急找来是为什么。 「景教授,既然腺体可以被完整復刻,那与它同源的大脑细胞一定也可以进行人造培育。」 「当然可以。」景樾先是给与肯定,「我们曾对小鼠脑干组织进行过復刻。」 紧接着他又立刻否定程诉的想法,「但你应该知道,人造大脑在伦理层面就不被允许。」 程诉还不死心:「如果——」 「没有如果。」景樾打断,顿了几秒后,轻声说:「抱歉。」 程诉脸色渐渐灰白。 人造腺体培育成功的消息给了他希望,这意味着人造大脑会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现实。 他不想放弃任何一个能让樊宇康復的机会。 「景教授,他才19岁,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从齐林出来,景樾耳边一直在循环程诉那个问题。 如果是他,他会怎么做? 如果季回病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如果在手术之前发现7759就是季回,他还会选择继续试验吗? 他给不出答案。 胖子暂时託付给程思齐,景樾跑了趟医院,拆完线后,他挂了方清雨的号。 当看到景樾出现在诊室门口时,方清雨先是诧异,而后露出个瞭然的表情。 「景教授。」他对景樾笑笑,「倒也不必专门挂号,我那天是真的有病人,所以只有十分钟时间。」 景樾上前,把挂号单递给方清雨,「今天可能要聊很久,麻烦了。」 精神科的诊疗室不知道谁布置的,墙面涂了种绿不绿黄不黄的颜色,靠墙的边柜里是各种各样的毛绒玩具。 景樾多看了几眼,方清雨解释:「最近接了个小患者,这些都是给他准备的,效果不错,我想季回下次来治疗时应该也能用上。」 景樾想起了季回的兔子玩偶。 「季回只在我这里治疗过一次,那之后就再没来过,但听意佩说,他比之前好了很多,你今天来找我是出什么事了吗?」 景樾以一种紧绷的姿态坐在椅子上,他将双手搭在膝盖上,不停地摩挲着裤缝。 「我们现在的关系……很奇怪,他对我很牴触,向我隐瞒了五年前的事,不想我看到他的腿,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 他看上去很紧张,不断做着一些无意义的表情和动作。 「我一直在想,是不是就这样隐瞒一辈子,才是最好的选择?」 就顺着季回的意思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可以规避一大部分不利于他们感情的事。 但他又觉得,他跟季回的距离分明正在慢慢变远,季回铺设的安全线也变成了一道不可跨越的鸿沟。 他不敢迈过去,不敢打破平衡。 景樾每说一句,方清雨的眉头便蹙起一分,到最后,他直起腰正色道:「景教授,季回的事暂且不提,我认为现在你更需要进行心理疏导。」 景樾怔了很久。 「什么意思?」 方清雨神色严肃:「你没发现吗?你已经出现了严重的焦虑行为。」 【作者有话说】 方清雨:好消息,季回快好了,坏消息,景教授疯了。 明天有更新 第60章 唯一解答 方清雨说了一句令景樾寒意陡生的话。 「你应该没注意到,刚才几个问题,都是以『你自己』为中心的,而不是季回。」 第96页 景樾停下来回想。 「我们的关系很奇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提起」「我一直在想」,字字句句都在向方清雨求助,仿佛他就是那个前来问诊的病患。 他只花几秒钟就转变了角色:「请问方医生,我这种情况该怎么治疗?需要多久才能改善?」 方清雨缓缓挑眉,意外于景樾的接受速度。 景樾垂下眼,「麻烦了,我必须快点好起来。」 这样才能照顾季回。 「当然可以。」方清雨拿出对待病人的态度,给景樾建立了个人档案。 笔尖在纸张上摩擦,然后「嗤」地一声,在末尾拉出长长一道。 「首先要明确,令你焦虑的来源是什么?」 景樾又想到在麦田的那几天,回忆起来时,脑海中的画面仍旧是灰暗的,心脏也逐渐趋于静止。 他深吸一口气,抬头与方清雨对视。 「我本来可以救他的。」 为什么不进去?那样浓重的信息素你没有怀疑过吗?如果不管不顾冲进去就可以救下他了。 无数个难以入眠的夜里,他无数遍地问自己。 「我无法原谅自己,我恨自己。」景樾坦然说,「我害怕他知道,我在逃避。」 方清雨频频点头,在纸上记了什么,然后又问:「那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景樾沉默。 方清雨笑笑:「没关系,把你能想到的都说出来。」 景樾试探着说:「我想帮他换个好点的假肢,这样他会舒服很多,再换辆车,我之前那个车太高了,对他来说不是很方便,想买个只属于我们俩的房子,谁都不能打扰,季回喜欢猫,我们可以养很多只,流浪猫,或是其他,只要季回开心……」 方清雨瞭然:「弥补?」 景樾摇头,「不是弥补,不管季回怎么样,这些我都会做,但我觉得不够,根本不够。」 没有尽头的,没有一个终点,没人告诉他可以了,你做的一切已经足以补偿季回受过的罪,不用继续了,可以停下了。 没有。 他将永远活在愧疚与悔恨中。 「这件事其实很简单,小朋友都知道的道理,我来告诉你怎么做。」方清雨放下档案本,原子笔摁动一下收起,笔直地搁在本子上方。 「对不起的唯一解……是没关系。」 景樾眼神迷茫地看过去。 方清雨说:「你需要一个没关系,季回亲口说出的没关系。」 景樾斩钉截铁否定:「季回不想让我知道那些事。」 「当然不是现在。」方清雨笑眯眯道:「我会约季回继续治疗的,就像意佩说的,他会越来越好。」 中午十二点前,景樾带着行李箱和胖子回了公寓,本就窄小的房间变得更加拥挤。 季回有些意外,「你连猫都带来了?」 「嗯。」景樾弯腰,把航空箱打开,「总叫阿姨上门不太方便。」 胖子鬼鬼祟祟冒出头,鼻尖抽动着嗅空气里的味道,它在陌生环境中巡视几圈,很快找到一个好地方——季回的窗台擦得很干净,可以长时间晒到太阳。 景樾又打开行李箱,将衣服一一挂进季回的衣柜中。 清一色的衬衣西装与季回花里胡哨的t恤休闲裤搭配起来,意外地合适。 「衣柜有点小。」季回拨着自己的衣服看了看,「我待会儿重新收拾一下。」 然后他看向景樾,迟疑着问:「景师兄,你被家里赶出来了吗?」 景樾将季回拉到身前,膝盖轻轻抵上去,季回就只能紧贴衣柜站直,头稍稍垂下。 「没有。」景樾低头吻他,含着他的唇说话,「我爸妈有那个房子的钥匙,我不想回去。」 明明没有闻到景樾的红酒信息素,可季回还是有些头晕。 他这里实在是太小了,地方小,床也小,一个人住都不是太舒服。 「那我们换个大……」接吻间隙,他仰了仰头,字吞没在唇齿中。 景樾替他说完后面的话:「好,换个大房子。」 胖子煞有其事盯着两个人类看了很久,最后无聊地趴下去,尾巴甩来甩去,带动细小的毛髮在空中飞舞。 晚上吃饭时,景樾突然提起舟大附近的楼盘,季回才明白,景樾说的换个大房子,并不是租,而是买。 他有些羞赧地给景樾看自己卡里余额,「我只有这些。」 他回国时把身外之物处理得干干净净,手中只留了一点,足够他一个人生活,但无法买下一套房子。 「要不再等等……」他跟景樾商量,「我找个工作。」 景樾看了眼,「够了,我这里还有一些。」 这时搁在旁边的手机响了一声,季回下意识看去,只瞥见锁屏上一条未读消息。 景樾把红点划掉,将手机反扣在桌面。 季回猜是景樾父母的消息。 「景师兄,叔叔阿姨——」 「季回。」景樾给他夹了块炸酥肉,打断他的话,「这是我的事,我会处理好,不需要你做什么。」 季回默默夹起那块酥肉吃了,没再说话。 明明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前进,但他总觉得景樾并不开心。 七天后,季回在景樾的陪伴下回院复查,等待结果时,他跑去住院部探望樊宇。 原本最吵的1209病房变得安静空荡,只有樊宇还住在2号床,见季回来,他咧嘴一笑,「强哥,我也是住上单间了。」 第97页 季回走去床前,才看清樊宇脸色十分难看。 「你怎么了?那两个小孩呢?」 「你走那天这身体就突然不行了,烧了好几天,估计是怕我噶了吓到孩子,就把他们转去了其他病房……」 樊宇闭了闭眼,语气别提多委屈,「游戏也没法玩,赛季末正沖分呢,就差一个晋级赛了。」 季回抬手探了探樊宇的额头,「不是说药的效果很好吗?」 樊宇苍白的嘴角缓慢勾起一个细微弧度,冷不丁道:「强哥,我都说了,你比我能活。」 【作者有话说】 过渡章,明天粗长~ 第61章 想吃葡萄 「不会的。」季回在床沿坐下,与门外等待的景樾远远对视一眼,又说了一遍,「不会的。」 「强哥。」樊宇吸了吸鼻子,带着哭腔问:「我都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没做,别人死前都有未完成的一百个心愿,我一个都想不出来……你说,我死之前还能做什么?」 死之前能做什么…… 季回缓缓握拳,薄牛仔裤被扯出几道褶皱。 如果放在几个月前,樊宇的问题他可以立刻回答,但现在不同了。 「我不知道。」他答,转而双眼明亮看向樊宇,「但我可以告诉你,从死亡中逃脱后,我想做的一百件事……第一件事,是帮景师兄完成试验,第二件事,不再逃避,努力取得叔叔阿姨的认可,第三件事,买一个只属于我们俩的房子。」 第四件事,治好他的病,第五件事,认真工作,从头开始,第六件事,过平平淡淡的日子…… 「虽然当下只能想到这几件,但到了人生的某个阶段,就会有新的愿望。」 他给樊宇举了个例子:「你说想完成你的晋级赛,这也算是心愿之一,所以要赶紧好起来,等你好了,我陪你一起打游戏。」 樊宇果真精神许多,「真的?你不是说你不玩游戏吗?」 「真的。」季回郑重其事伸出小拇指,「我们拉钩,等你好了,就来教我。」 他在心愿记事本上记下第七件事:陪樊宇打游戏。 从樊宇病房出来,门外不见人影,依稀能听见景樾说话的声音。 「……是,帐号密码是我改的。」 季回循着找过去,景樾正在露台打电话。 「您最好不要尝试登录我的课表系统,会影响我的工作,也请您不要再麻烦唐老师。 」 季回停下脚步,电话那边似乎是谭月玲。 「不用去澜海苑找我,我已经从那边搬出来了。」景樾转身,看见季回时,十分自然地招了招手。 季回顿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谭月玲应当是问了句搬去哪里,景樾语气生硬回答「不用管,有地方住」,便挂了电话。 他们现在还挤在那间二十平米的小公寓,景樾最近忙于补课,没来得及去看房子。 「樊宇怎么样?」景樾走回来,「情况还好吗?」 「他在发烧。」想起樊宇额头烫手的温度,季回后脑勺直冒凉风,他小声问:「会不会是中枢性发热……」 肿瘤出现转移,侵犯中枢神经,体温会在短时间内迅速升高,且以持续高热为主。 景樾抬手揽住季回的肩头,轻轻捏了两下,「我找程思齐问过,是药物热,已经停药观察了,别担心。」 季回稍稍放心,「那就好。」 转天,季回又以探望樊宇为由跑去医院,帮樊宇刷完任务后,他约了方清雨的门诊。 一进门,方清雨感慨道:「想约你治疗真不容易啊……」 这本该是患者对医生说的话,季回觉得难为情,露出一个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方老师。」 景樾现在跟他住在一起,他不太敢来医院找方清雨,连药都是趁景樾不在家偷偷吃的。 「最近怎么样?我听说腺体长得不错。」 「嗯。」阳光下,季回脸色红润,嘴角不自觉弯起,「昨天刚做了检查,比预想中恢復得要快。」 然后他难得主动跟方清雨提起:「我也很久没有见到那些人了,开的药很管用,谢谢你,方老师。」 「那就好,今天有空是吗,那我们继续上次的治疗?」 看到季回点头,方清雨起身,去里间找两个月前季回的诊疗档案。 「你好久没来,诊疗记录都归档了。」他与季回大声交谈,照时间索引一个个查找。 「对了,展示柜里的玩具,你有喜欢的可以挑一个,我试了试,手感不错,可以放松心情。」 「好。」季回扫过那些略显幼稚的玩偶,最后选了一只黑白配色的猫。 坐下时,手肘不小心碰到方清雨桌上的立式文件框,一摞薄薄的问诊单倾斜出来,险些滑落一地。 季回眼疾手快把文件框扶正,目光落在其中一张,微微凝滞。 问诊单患者一栏里写了一个「景」字。 这个姓氏并不常见,在季回二十多年的生活圈子里也只认识景樾一个。 方清雨在里面问:「季回,明天有空吗?可以继续来找我。」 「明天……」季回想了想,答:「明天可能没空。」 明天是他的生日,他想借这个机会跟景樾好好谈谈,把这种忽远忽近若即若离的关系扭正。 「好,那就以后再约。」 季回心不在焉「嗯」了声。 第98页 他的视线下移,患者主诉也很简单,只有四个字:紧张焦虑。 季回的心跳逐渐加快,朝压住姓名的问诊单缓缓探手。 「找到了找到了。」 指尖倏地收回,季回端正坐直,双手紧紧抱着怀里的玩偶猫。 「别人的诊疗记录都是一本,你的就三张,夹在中间不太好找。」 方清雨坐下,抽了张新的诊疗单,看向季回,「那我们就正式开始了。」 治疗结束后,季回又返回去看樊宇,心神不宁的样子太明显,被樊宇一眼看穿。 「强哥,你想什么呢?」 季回望着樊宇,突然想到「樊」这个姓氏也不常见。 「樊宇,你见过跟你一样姓樊的人吗?」他问。 樊宇烧退了点儿,这会儿正精神,他随口答:「见过啊,我爸,就是死的早,没什么印象了。」 「除了你爸呢?」 「嗯……」樊宇想了会儿,「我记得有个小学同学叫樊震,隔壁宿舍也有个姓樊的,大家总喊他老樊,我也不知道叫什么。」 「这样,那还挺多的。」季回又拿出手机搜索,全国共有四十万景姓,平均分布一下,舟城也有近一千人。 他收起手机,将这件事判定为自己的疑神疑鬼。 「强哥。」樊宇又问,「你什么时候跟我打游戏?」 「随时都可以。」季回站起来,准备告别,「你好了?」 樊宇兴奋点头,金色头髮颤起来像舟城傍晚海边的波浪,「我感觉好多了,我睡了整整一天,晚上肯定精神,咱们今天晚上就玩吧!」 「好。」季回答应下来,「那我先回去了,你到时候喊我。」 刚好是景樾下班的点,季回在医院门口等了十分钟,一辆白色轿车缓缓停在跟前。 跟景樾那辆suv完全不同的风格,定位要高一些,价格也贵一些,季回一矮身就能坐上副驾。 「安全带。」景樾提醒,顺势拨下左转向。 「我正要系。」季迴转头,看上去心情不错,「下次可以不用提醒,我都记得。」 医院门口开始堵车,左转向打了半天,车子都没能起步,景樾干脆停下来等。 「今天很开心吗?」他同季回对视,问了句。 「嗯。」季回承认。 方清雨说他改变很大,原话也很夸张,大体意思是:这两个月好像有另一个心理医生对季回进行了治疗,且效果十分明显。 幻觉正在慢慢淡出他的生活,除了出门拍照这个习惯一时纠正不了,其他都有改观。 两人在外面吃完饭才回,接近房间时,季回提前打开相册,不动声色比照检查,走到门口检查完毕,刚好开门。 才把书包放下,樊宇便打来电话,吆喝着要玩游戏,声音洪亮,听上去血条已经恢復了百分之八十。 「强哥!上线!我已经等不及了!」 景樾脱外套的动作一顿,往季回那边瞥去。 季回趴在床上,假肢搭在床沿,他开了外放,照樊宇说的一步步操作,时不时询问两句。 「用通讯帐号登录就可以吗……你的游戏名叫什么,我加你……搜不到,啊?是吗?我进错区了?」 这时门铃响了几声,季回动动耳朵,他听见景樾走过去开门,跟外面的人说了声「谢谢」,回来时手中提了两个塑胶袋。 「买了什么?」季回还沉浸在新手教学里,不走心地问。 「买了点水果。」 「什么水果?」 「葡萄,想吃吗?」 景樾拆开袋子,在里面翻找几下,窸窸窣窣的动静过后,他往季回手边丢了样东西。 季回看去,脸一下红了。 一盒安全套,超市里常见的牌子,不是什么超薄颗粒螺纹,是最普通的那种。 景樾在幸事上过分正经,连这种东西都不会选择新鲜的款式。 季回盯着手边的盒子,他操纵的角色直直走到人机脸上,被一梭子打死。 樊宇嚎叫起来,「强哥!你怎么能被人机打死啊!那可是人机啊!你在干嘛啊?」 季回嗓子里干得发紧,他正要解释,景樾抢过手机,拿到唇边说了句话。 「季回今天没空,他要做復健运动。」 「復健运动?什么復健——」樊宇的话被掐断在半截。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变得炙热,景樾一手解开衬衣扣子,一手将那个小盒子重新拾起。 包裹盒子的塑料封层被轻易拆去,景樾克制地只抽了一只出来。 「今天看了腺体的三维影像,它很健康……」景樾单膝跪上床,握住季回的腰,将人翻成面朝上的姿势。 他将另一条腿也迈上床,衬衣散下来,像只网一样罩住季回,安全感十足,他低头吻季回鼻尖的痣,轻声说:「可以做一次。」 搭在腰际的手缓缓下移,在接近膝盖时,被季回精准拍开。 景樾停下,他问:「不想做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季回摇摇头,他重新翻身,将枕头垫在小腹下头,侧脸乖乖抵在床单上。 「这样。」 他太怕了,怕景樾看到不该看的,连床都上不成。 「季回,我不在乎——」 「我在乎。」 季回紧张地小口喘气,再次强调:「就这样。」 「关灯也不可以吗?」 第99页 「不可以。」 这次对于季回来说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体验。 他从未在这样清醒的状态下跟景樾做过,不被标记,不受红酒信息素影响,能更清晰地感受被占有的过程。 力道,频率,唿吸,像凿子一样刻在记忆中,再与过去某个微醺的画面逐渐连接。 「季回……」景樾单臂横在季回胸前,把他从趴姿抬高,贴着他的耳根,「没有信息素,不舒服吗?」 季回抓住景樾的手腕挠了挠,最后只能无力地垂下,虚虚撑在身前。 「季回,没有信息素,你跟之前不一样了。」 季回似乎听见景樾轻笑了一下,「之前你爱哭,也喜欢出声……」 而现在这副模样,更能激发alpha的控制欲。 季回有些撑不住,他重新趴下,身子被动地轻颤不止,景樾的手机就丢在眼前,不断有消息进来,屏幕也不断亮起。 浮沉间,季回好像看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菩萨。 还未等他再看两眼,景樾突然伸手,将手机丢去床下,然后是新一轮疾风骤雨般的征伐。 收到樊宇的消息时,季回刚从床上下来,正准备洗澡,假肢脱去一边,盖了张塑胶袋防水。 【樊宇:[图片]。】 【樊宇:强哥,我晋级赛一把就过了。】 【樊宇:你要是今晚上跟我一起打,保守估计能上五百分,太可惜了。】 季回随便回应几句,就以自己要洗澡睡觉为由结束了对话。 他打开淋浴,像往常那样冲着后背,然后翻到意佩的聊天框。 这个备註早在他通讯中待了五年,他有些记不清对方最初的名字,只留了一个模煳的印象在脑海中。 他压下乱跳的心脏,点进意佩的个人主页,暱称后面跟着三个字。 小菩萨。 【作者有话说】 还算粗长! 明天继续更 第62章 永恆的爱 季回在浴室待了很久,水声一直没停,景樾过来敲门,他才草草擦干身体,穿好假肢出门。 床单枕套换了新的,旧的那条皱巴巴团在椅子上,带着深一块浅一块的水迹。 景樾将跳上床捣乱的胖子赶下去,把新的睡衣拿给季回,「怎么洗这么久?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跟樊宇聊了会儿天。」季回弯腰穿衣服,白皙漂亮的肩背在直射灯下发着光,吻痕一枚连着一枚,浅粉色的,让人想把颜色再补重些。 「景师兄,我能用下你的手机吗?」他套好t恤,转身看着景樾,湿漉漉的发梢挡在眼前,「我的手机太卡了,游戏有点带不动。」 「现在玩吗?已经很晚了。」虽这样说,但景樾还是把手机递给季回。 季回「嗯嗯」两声,赶景樾去洗澡,「我再玩一会儿,等你洗完就睡。」 他爬上床,靠坐在枕头上,垂着脑袋,颈部微微弯曲,认真操控屏幕上的角色。 安静的样子让景樾想起他们一起看过的那部电影,浪漫,奇幻,柔和温馨的配色,与眼前这一幕渐渐重合。 看了会儿,他去阳台拿了干净毛巾,钻进浴室。 「咔哒。」 听到关门声,正在奔跑的角色停下来,季回切去后台通讯,在搜索框里打下三个字:小菩萨。 没有任何结果。 仿佛刚才只是丘脑过于兴奋产生的幻觉。 他删除搜索记录,退出,切换至游戏,继续过任务。 景樾洗完澡出来,季回已经脱去假肢躺下,被子乖乖拉到下巴处。 今天他没给景樾留位置,于是景樾只能紧贴着人侧躺,微弓起腰,怀中恰好可以被季回填满。 十二点刚过,景樾将床头灯关了,在黑夜中吻季回的唇,附带一声「生日快乐」。 季回抿嘴,小声嘟囔:「我还以为你忘了。」 「忘了什么?忘了你的生日吗?」景樾收紧小臂,季回与他贴得更近。 「不会忘的,八月十七,很好的日子。」 八月十七这个日子再普通不过了,季回想了很久都没想到哪里特殊,如果非要说好,大概是跟景樾的生日只差一个数字。 他没什么底气地问:「哪里好?」 景樾不假思索答:「因为你来到了这个世界,所以这天就被赋予了价值。」 「那你会给我过生日吗,像上次那样。」 「当然会。」 他会把过去几年的生日全都补上,季回会收到六束玫瑰,拆六个生日礼物,吹六次生日蜡烛,许六个愿望。 「当然会。」他笃定地重复一遍,在季回耳边说:「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第二天季回又跑去医院,1209病房锁了门,他透过小窗看了眼,樊宇正被程诉按在床上接吻,两人朝相反方向微微侧头,樊宇胆大热情,亲着亲着就开始对程诉上下其手。 季回没打扰,悄悄离开。 方清雨今天没诊,季回停在办公室前,发了条消息。 【季回:方老师,昨天我落了件东西,现在办公室没人,我能进去拿吗?】 方清雨很快给了回復。 【方清雨:可以,应该没锁,进去就行。】 季回道谢,收起手机,盯着看了很久。 他像潘多拉一样,明知里面是什么,却依旧打开了盒子。 第100页 八月十七的确是个好日子,这天,景樾确定了学术讨论会的时间,定好了庆功宴的酒店,项目报奖审核也进入了下一阶段。 不止景樾松了口气,唐七礼也轻松许多,她难得约景樾一起吃饭庆祝,却遭到拒绝。 「今天季回生日,我下午还得早点走,不如明天吧,明天我跟季回一起请您吃饭。」 唐七礼笑着调侃:「好,那我肯定不能打扰你们俩的二人世界,你帮我转达一下,祝他生日快乐。」 「好,谢谢唐老师。」 从舟大出来,景樾先去季回爱吃的那家店定了蛋糕,蜡烛要了六份,不同颜色,从20岁一直到25岁。 等待制作时,他打开地图,找了一家最近的花店。 到了门口,熟悉的牌子让他想起第一次去季回公寓的时候。 是那家叫「真心真意」的花店,季回曾在这里买过两次玫瑰,一次送给自己,一次送给他。 「买花蛮?」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 景樾朝货架后看去,轻轻颔首,「你好,麻烦帮我包六束玫瑰花,要不同品种。」 老人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倾身,耳朵凑近了,「多少?」 景樾耐心地又说了一遍:「六束,要九十九朵的。」 「哎哟……」老人露出个苦不堪言的表情,「六束蛮?那要包很久的。」 「只有您自己包吗?」景樾在店中环视一圈,「没事,我可以等。」 「不行不行,我这老骨头可包不完。」老人颤颤巍巍走到柜檯后面,戴上花镜,照着电话本拨出一个电话。 没过多久,一个年轻女生跑了进来,「你好先生,是您要六束玫瑰吗?」 景樾点点头。 女生看了眼手机,给了个大概时间,「我跟婆婆两个人包也得一个小时,您能等吗?」 「可以。」 景樾自己搬了张凳子坐下,一个小时可以等,拿到花后刚好回去取蛋糕。 时间比预计中多出半个小时,待景樾付过款,老人拿出一摞卡片,「选六张。」 景樾选了季回曾经选过的爱心卡片。 eternal love,永恆的爱。 「要写名字蛮?」 「嗯。」景樾拿过笔,「我来吧。」 笔迹藏锋,规规矩矩,每一张都写下「季回」两个字。 或许这张卡片太特殊,触发了老人从前的回忆,她笑着同女生说话,「我就说都是alpha给omega买花蛮,omega给alpha买花的我就见过那一个。」 景樾心念一动,手下停顿片刻,「回」字最后一笔短了些,没有围成完美的形状。 女生反驳:「给alpha买花的omega好多呢,只不过来我们店的就那一个。」 老人笑着说是,又絮絮叨叨说了很多,「那个omega长得好看哟,每次来都要给他的alpha买最新鲜的玫瑰,也不知道哪个alpha这么有福气。」 女生忙着给花束套袋子,抽空回老人的话,「婆婆您就不用操心啦,他的alpha一定也很爱他。」 景樾脑海中突然浮现季回否认那束花并非是别人送的,又嗫喏着说不出来源的模样。 因为根本不是买给自己的。 「写好了吗?」 景樾盯着那个「回」字,犹豫要不要补齐,半晌,他缓缓垂下手,把笔帽扣起,「嗯。」 回去路上,景樾还在想那个没有补齐的笔画,他总觉得笔画不完整,季回的生日就不完美,那个缺口也会成为季回生日的缺口。 他把这种奇怪的感觉归结为自己的完美主义,但季回不会在乎,季回或许根本发现不了。 那只是个小小的遗憾,在遗憾前面,他还为季回准备了很多很多。 礼物,玫瑰,蛋糕,塞满了后备箱后座甚至副驾,景樾思考片刻,还是选择先带一束红玫瑰上去。 他推开那扇门,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床重新铺过,胖子的猫碗里换了新鲜的水和猫粮。 茶几上是季回的戒指。 【作者有话说】 季回买花在第9章 《野花灿烂》,景樾第一次去公寓在第13章《丑陋伤疤》。 作者:不破不立!先破! 小回:好,先跑! 明天有更新~ 今天有同学问了几个问题,但是回復被佩子吞了,等了一天都没放出来,我待会儿试试评论区单发能不能行_(:3」∠)_ 第63章 那就不恨 景樾第一反应是拿出手机给季回发了条消息,确定自己没被拉黑那一刻,他竟然松了口气,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起来。 想起陈意佩的话,他又心慌不已,迅速拨出电话,意料之外的,季回竟然第一时间接了起来。 「季回……」他的声线也在颤抖,「你在哪里?」 无人说话,嘈杂的背景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广播声:「您乘坐的……gz301航班……即将……」 判断出对方的位置,景樾立刻转身往外走。 「季回,你去机场做什么?」 他来不及等电梯,直接打开一旁的防火门,听不到季回的回应,他的语气不自觉严厉起来:「季回,说话!」 「我……」季回似乎被吓到了,结结巴巴开口:「对不起,我、我本来想去澳洲的,但我突然想起,你的试验、试验还没结束。」 试验还没结束,他过几天要回医院复查,未来半年的时间也要经常往医院跑,他走不了,又不知道该去哪儿,航班早就飞走了,他就这么在机场坐了一天。 第101页 「季回,老老实实在机场等我,不然你跑去哪我追去哪。」景樾警告一句,钻进车里,一脚油门朝海滨机场驶去。 「很抱歉地通知您,由海滨机场飞往温城机场的cz4932次航班因暴雨天气延误,对您造成的不便请……」 突如其来的大雨笼罩整个舟城,机场广播里开始播放延误信息,令人焦躁的雨声萦绕在耳边,躲都躲不开。 季回心神不宁盯着手机,景樾一直没挂电话,通话时长就像个定时器,正在一秒一秒倒计时。 从外租公寓到海滨机场不过半个小时。 二十分钟时,电话那边传来景樾低沉的声音,「季回,你在哪儿?」 季回手忙脚乱站起来,「我在……」 「看见你了。」这四个字像对季回的逮捕宣言,紧接着,通话骤然掐断。 季回慌慌张张朝四周看去,很容易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正在逆行的人。 景樾步子迈得很大,几步便来到跟前,他看了季回一眼,一言不发,拽起人往回走。 这场暴雨让舟城的交通直接瘫痪,从机场出来便一直堵车,十分钟过去,车子还被困在高架上。 电台正在播报前方拥堵情况,预计通行时间一个小时。 景樾等不及,摁了两下喇叭,强行变道,右转驶上海岸公路,往澜海苑去。 季回第一次来这里也是这样一场大雨,景樾把他拎进了电梯里,而这次更不客气,直到进了门才把他放下。 「欢迎回家,为您自动播放——」 机械女声戛然而止,景樾关闭电子屏,单臂横在季回腰间,半拖半抱把人丢进卧室那张双人床上。 然后他跪上床尾,右手按住试图挣扎的人,左手抓住那条薄薄的长裤。 「别……」察觉到景樾要做什么,季回迅速做出抵抗,「不、不行!」 但他根本不是景樾的对手。 没有长裤的遮掩,丑陋的双腿和假肢全部暴露在空气中,但景樾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他,而是动作粗暴地将他的假肢也拆了下来。 「还给我,还给我……」季回一手扯过被子盖住双腿,一手去抓自己的假肢,却被景樾闪身躲开。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景樾找了个黑色垃圾袋,将唯一能给他带来尊严的东西塞了进去。 「你要干什么?」季回先是茫然地问了句,当看见景樾提着塑胶袋往外走时,他慌张地抬高声音,「你要干什么!还给我!」 他叫喊着滚到床下,膝盖着地往外爬,想把他的假肢追回来。 「砰」的一声,景樾再出现在卧室门口,手中已经空空如也。 季回呆滞地坐在地上,不敢置信看着对方,「你把……你把我的假肢丢了。」 景樾把他的假肢丢了。 景樾在季回跟前半蹲下来,「是,没有假肢就不会乱跑了,就算跑也不会跑太远,对不对?」 他将季回抱去床上,转身锁好卧室门,最后拖了张椅子坐在床尾,表情冷峻,摆出一副谈判的姿态。 「季回,告诉我,把戒指摘下来什么意思?要分开吗?」 季回蜷起双腿,抖着苍白的嘴唇看向景樾,「你都知道——」 「我问你。」景樾打断,逐字逐句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把戒指摘下来什么意思,是要分开吗?」 他们对视良久,房间中响起坚定的回答。 「对。」 季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仍倔强地往下说:「我们分开,以后再也不见面,再也不联繫,你就当我从没回来过。」 景樾盯着季回,缓缓摇头,似乎这一次终于对季回失望了,「季回,为什么每次都是一声不吭跑掉?之前是,现在是,每一次都是,每次都不给我了解事情的机会就一刀把这段关系斩断,在你心里,我们的感情可以说丢就丢吗?」 「你去麦田了。」季回突然说,倏地红了眼,「你是不是去麦田了?意佩都告诉你了,是不是?」 「是,我去了麦田,见了陈意佩,看了你的救助档案,然后呢?」 景樾再也做不到无动于衷,他俯身凑近了,抬手替季回揩去眼尾的湿润,「然后呢?因为我知道了你不想让我知道的,就要分开吗?」 「我在方老师那里看到了你的问诊单。」 景樾的动作稍稍停滞,「所以呢?」 「你没发现吗,没有我你会过得很好,我一出现,你就变得不好了。」 季回最后一个字音还未完全消失,景樾便脱口而出:「那我告诉你,你不在的那五年里,我过得一点都不好。」 「不是的,不是的……」季回不停摇头,脑袋渐渐低下去,声音哽咽。 「我一直觉得,只要我帮你完成试验,你就会原谅我,只要我有一颗健康的腺体,我就有勇气走向你,我们会越来越好。」 「但事实证明不是的,你一点都不开心,你因为我难过,因为我痛苦,可我已经烂了,烂透了!烂人就是会永远烂下去,我没办法让自己变好,我反而让你变得不好了。」 他真的烂透了,从五年前就烂透了,从骨子里就烂透了,所以不管怎么努力都没办法好起来,他身上腐朽的烂肉不断掉下来,谁靠近他就会变得跟他一样。 他也终于明白萦绕在景樾身边那些悲伤的来源,终于明白景樾向他看来时眼睛里的东西,是一团死气,是他曾整日整夜面对的绝望。 第102页 「我让你不开心了,是我让你生病的。」季回笃定道:「意佩说过,只要远离不好的人和事,就会好起来,你也会好起来的。」 「是,只要远离不好的人和事,就会好起来,那我告诉你该怎么做,不是把你一个人捨弃在那些『不好』里面,是把你变成『好』的。」 景樾深吸一口气,红着眼圈偏开头。 「季回,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两个人一起烂在这里,又怎么样?」 「你不能跟我烂在这里,我好不了了,我这辈子都要去看心理医生,手机里那些照片永远不敢删。」季回突然抬手,指着房门的方向,「那些人现在就站在那里,他们会一直跟着我,只要我表现出一点难过,他们就会出来嘲笑我。」 「他们说……」季回盯着角落,费力地辨别,「这是报应。」 眼前一黑,宽厚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上来,景樾贴近他的耳边:「别看。」 「不是因为你才变得不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景樾闭了闭眼。 「季回,10月23号,我去澳洲找过你。」 怀中的身体忽然紧绷,察觉到这一点,景樾收紧胳膊,捂住季回双眼的手掌愈发用力。 「对不起。」 手心处渐渐触到一片湿润,越来越多,从指缝中钻出,湿了手背。 「我总是梦到那天,我总在假设,如果进去看看就好了,如果能救下你就好了。」 景樾艰难地张了张口,「但没有。」 季回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根本说不出话。 他克服着巨大的恐惧回忆起那天,意识模煳时,似乎有人敲门。 在麦田对他进行心理辅导时也曾提起过这件事,那时他更感谢对方为他争取了逃生的时机,而非责怪。 但如果是景樾,一切都会不同了。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差一点他就可以拥有一个完整的人生,就像他每次站在岔路口,犹豫着往左还是往右,这次是命运亲自下场,替他做了选择。 而追根究底,全是报应。 「季回,恨我吗?」 景樾缓缓松手,长时间的潮湿挤压,在季回眼周留下几道泛白的印子。 眼前漫上一层雾气,季回用力眨眼,视线才渐渐对焦。 「你是故意的吗?故意把我留在那里,故意看我出丑?」他问。 「不是。」 「那就不恨。」 【作者有话说】 报告老婆们,最后一个坎过去后,俺想写点纯甜的。 樊宇程诉也会写的,放在番外里,纯甜不虐。 明天有更新嗷~ 第64章 还跑不跑 景樾看着季回。 「恨也得在我身边待着,季回,我会让自己变好,也会让你变好,我们不会一起烂在这里,会慢慢好起来。」 季回现在的模样很狼狈,很可怜,景樾低头,带着安抚意味同他接吻。 「相信我,可以吗?」 季回嘴唇抖得厉害,这个吻没有接好,他无措地问景樾,更像问自己:「会好吗?该怎么好起来呢?」 「会好,我保证。」唇渐渐游离到敏感的耳侧,烫人的气息将季回覆盖,「只要我们还在一起,一切都会好起来。」 侵袭而来的温度高得不正常,季回躲了躲,却被景樾握住腰抓回来。 「季回,把你说过的话发过的誓再说一遍。」 季回没发现异样,他缓了缓,拖了半天才说:「我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能不能原谅我,我……我爱你。」 他觉得有点丢人,要走的人是他,没走成的人也是他,摇摆不定优柔寡断,每次都先想着如何给自己找个退路。 景樾垂眸,盯着季回的后颈,「以后还跑吗?」 季回顿了一秒,而就是因为这一秒的迟疑,刚刚建立的信任骤然崩塌。 景樾站直身体,居高临下望着床上的人,眉心蹙起,像在忍耐什么。 半晌,他走到衣柜前,将柜门全部打开。 衣柜中做了严格的分区,上层悬挂衬衣外套,下层裤子,右侧做了可伸缩挂衣架,拉出来后,是按照颜色排列整齐的几十条领带。 修长的手指在领带上一条条拨过,偶尔停顿,在末端捻动几下,直到找到最柔软的那条。 然后抽出来,慢条斯理打成一个绑手结。 季回从没想过领带还有这种用处,景樾让他伸手,他就真的傻乎乎地主动把手伸了出去,直到双手被紧紧缚住,他才反应过来。 「景师兄,这是要干什么……」 景樾一声不吭,他将季回拖去床头,拽着领带两端绕过床头栏杆,打了几个死结。 季回终于发现哪里不对,他偏头看向景樾,干净的衣领下,alpha的腺体正高高凸起,而他的腺体还未完全恢復,所以没有捕捉到任何气味。 他紧张地挣了挣:「景师兄,你到易感期了。」 景樾动作一顿,不用季回提醒,他当然知道自己的身体什么情况。 红酒信息素正在源源不断向外辐射,很快便充斥整个房间,躁动着寻求一个安身之地,可他的omega感受不到,也无法被他标记。 「景师兄,医生说了,腺体还不能咬。」季回朝一旁挪动几下,将自己的后颈藏起来。 他怕景樾会失去理智,而他的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过,在腺体没有恢復之前,不可以标记。 第103页 「不能咬?」 景樾终于把领带繫到只能用剪子剪开的程度,他直起腰,单手解着扣子,眼睛微微垂下来,深不见底。 「不让咬……」他压下来,「那你就乖乖把忒分开。」 景樾的易感期很规律,六个月一次,算上五年前,这是季回经歷的第三次易感期。 被景樾逮住用力近出时,季回有些恍惚地想,这次易感期好像提前了不止一点。 动作很粗鲁,像是对他的惩罚。 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被轻而易举否定,景樾看到他的残肢后并没有退缩,他现在反而更担心眼前——那两条没有脚的腿搭在景樾肩上真的很难看。 很快他便没有力气关心这些事。 …… 季回睡得很死,景樾帮他穿衣服都没反应,他中途醒过一次,手腕还被绑在床头,景樾正在门外打电话。 「……帮我把猫送过来吧,嗯,在澜海苑这边,再带一盒抑制剂,麻烦了,我现在不能出门。」 电话那边是程思齐,嗓门大到季回听得清清楚楚。 「要抑制剂?要什么抑制剂啊?小季回没在家啊?不能出门?为啥不能出门啊?我看外头雨停了啊。」 景樾突然沉默,他总不能跟程思齐说他怕了,怕季回离开他的视线就会消失,所以要一步不离守在这里。 季回透过门缝往外瞅了眼,没看见景樾,又迷迷煳煳睡了过去。 季回是被一阵「哒哒哒」的声音吵醒的,卧室门大开着,躺在床上刚好可以看到客厅和餐厅。 景樾正在岛台旁切菜,没穿围裙,上身裸着,后颈贴了腺体隔离贴。 季回看了会儿,清清嗓子喊道:「景师兄。」 景樾全神贯注对着案板上那颗菜,没给季回半点眼神,只「嗯」了一声。 季回动了动胳膊,麻意像过电一样从肩膀蔓延至指尖,他赶紧停下动作,脸皱成一团。 「景师兄。」他又喊了一声,「能不能把我放开?」 「哒,哒,哒……」 景樾不紧不慢把最后几颗切完,洗了洗手,走到门边,看着季回,「不能。」 这是一个预料之外的回答,季回愣了一下,但他很快想到,这种时候alpha是不讲道理的,他有些委屈地说:「可我的胳膊已经麻了……」 景樾想了想,打开衣柜,抽了两条新的领带出来,他先把季回放开,又帮季回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最后重新绑好。 季回全程都很配合,这让他安心许多。 「这样可以吗?」他摸了摸季回的手腕,问:「是不是有点紧?」 季回摇摇头,「还好。」 易感期的alpha极度缺乏安全感,需要omega信息素进行安抚,最好的办法是通过标记宣誓主权领地,无法标记的情况下,只能藉助于其他途径。 做爱,或者更过分的事。 这时门铃响起,景樾找了件t恤穿上,转身出去,顺手将卧室门虚掩起来。 程思齐一进门就开始抱怨,「你这猫是不是得减肥了?这么重不正常吧?」 然后是「咚」的一声,季回对这种动静很熟悉,是胖子从高处跳下来发出的声音。 「累死我了,一点都不听话,躲在床底下怎么叫都不出来,费了半天劲才抓到,出了一身汗,有水吗?赶紧来一口。」 景樾往餐厅指了指,「冰箱里,自己拿。」 「你还自己做饭呢?」 程思齐把抑制剂丢在岛台上,拉开冰箱拿了瓶水。 「这炒的什么菜啊?我也没吃饭,有没有我的份儿?」 他一副马上就能蹭顿饭的激动表情,关上冰箱门时,无意识往卧室方向瞅了一眼,就这么猝不及防同季回对视在一起。 还有那别扭的姿势,和被绑在床头的双手。 【作者有话说】 程思齐:震惊!堂堂高校教授竟然做出这种事! 明天更 第65章 无灾无祸 程思齐在生意场上杀进杀出,什么场合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没经歷过,可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硬生生愣了几秒钟。 「啊那个……」一向巧舌如簧的人打了个磕绊:「我想起来了,我老婆还在家等我呢,先走了啊。」 说完匆匆离开。 季回涨红脸收回视线,他不确定程思齐有没有看到他的手,毕竟只有一条窄窄的门缝。 如果看到的话,那也太丢人了。 他以后都不敢见程思齐了。 正想着,景樾走过来敲了敲门,「季回,我去楼下一趟。」 季回连忙说了声「好」,但景樾迟迟没有离开,还站在门外盯着他。 僵持了会儿,季回福至心灵道:「我不跑,你放心吧。」 景樾这才离开。 大门合上,景樾拿出手机,点开某个app操作一番,门口的电子屏幕突然亮起,摄像头开始工作。 几秒后,画面动了一下,胖子优哉游哉路过,挤开卧室门钻了进去。 紧接着是季回的声音,「你还是下去吧,景师兄不让你上床。」 有商有量的,但明显那只猫并不听话。 「待会儿他就回来了,他还在生我的气,我也没法给你撑腰。」 季回抬起手朝胖子示意,「我被抓住了。」 胖子凑到季回手边嗅了很久,对着季回打了个喷嚏。 第104页 季回偏头躲开,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胖子跳进了衣柜里。 他赶紧抵着床头坐起身,着急喊道:「出来,快出来!」 景樾的衣服几乎都是深色的,极易沾上猫毛,弄脏了很难清理。 「胖子,出来。」喊了半天,胖子愈发往深处钻去。 季回有些挫败,其实他很早就发现了,胖子从没听过他的话,只在他拿零食的时候才会谄媚地叫上几声。 转念想到胖子是只地地道道的英国猫,又是在英语环境中长大的,他有了个离谱的猜测。 会不会是听不懂中文? 于是当景樾把车里的东西搬进家门时,便听见季回正在讲英文。 e out。(出来)」季回压低嗓音:「hes back。(他回来了)」 景樾放轻脚步,像道游魂一样乍然出现在门外,「跟谁说话,谁回来了?」 季回还在试图为胖子打掩护,「没谁。」 景樾往衣柜走去,刚走几步,胖子提前听到风声,沿着墙边逃了出去。 景樾脚步一转,来到床边,双手撑着床沿俯下身,「你想给谁撑腰?你也知道我在生气?」 季回先是一怔,然后不敢置信地朝房间四角看去。 什么都没有,他又不确定地问:「你在卧室装了监控?」 景樾没承认也没否认,他想吓一吓这个胆小的人,好叫他长个记性。 任谁知道自己正在被人监视都不会好受,尤其是他们刚才还在这张床上做哎。 可季回还不敢反抗,他看看窗台上的花瓶,又看看床头的闹钟,目之所及所有东西在他眼中都变成了摄像头。 「你把监控关了吧。」他试着跟景樾商量,「我真的不会再跑了。」 「季回,你在我这里已经没有任何诚信可言了。」 景樾留下一句话,转身离开。 路过岛台,他顺手拾起那盒抑制剂,走进浴室时药剂已经抽进注射器。 这次易感期提前了整整三个月,看似不正常却又很正常,alpha的易感期和omega的发情期都受自身情绪影响,被季回气到易感期提前而已,又不是气到丢了命。 后颈的腺体再次进入活跃状态,毫无规律地散发出浓郁的信息素,景樾撩起衣袖,针尖都已触到皮肤,又停下。 他看着镜子中的自己。 抑制剂的主要作用是压制信息素,帮那些没有omega的alpha平稳度过易感期。 浴室中渐渐响起粗重急促的唿吸声。 景樾只考虑了几秒就把注射器丢进洗手池中。 他重新回到卧室,将门关了,把正在检查檯灯的季回拽至自己身边。 这副模样季回太熟悉了,是又要做的意思。 「不、不行。」他推拒一下,眼神四处游移,「你先把监控关了。」 他紧张极了,浑身紧绷着,正处于完全戒备的状态。 景樾觉得,如果能把人曹软了征服了,一定很有成就感。 「你好像很紧张。」他将手放在季回的后颈,通过这种方式向自己的omega传达热烈的情意,又故意骗人:「你知道这个房间有多少摄像头吗?」 羞耻感层层包围上来,季回顾不得藏自己的残肢,他紧紧抓住景樾的衣领,低声乞求:「能不能把监控关了。」 景樾坏心眼地把季回身上所有遮挡丢去床下,季回便立马哭了出来,景樾盯着看了会儿,在对方可怜巴巴的注视中摇了摇头。 「不,能。」 他们以最亲密的姿势跨过零点,景樾把控得刚好,他低头吻季回的鼻尖痣,柔声说:「小回,祝贺你,又长大一岁。」 季回这辈子过得太苦,也该结束了,从这一分这一秒起,往后将路途坦荡,无灾无祸。 景樾易感期结束那天刚好是季回回院复查的日子。 alpha清醒之后,他暂时恢復了自由,活动范围扩大到整个卧室。 他还没忘记屋中装了监控这件事,趁景樾不在,他趴在床头到处检查。 他很快在床沿下找到一个显示屏,不知碰到哪里,屏幕突然亮起。 【智慧床垫提醒您,您昨夜的总睡眠时间:3.5小时,深度睡眠时间:3.5小时,浅睡眠时间:0。】 季回没睡过这么高级的床垫,他掀起床单,头朝下看,很普通的一张床垫,不明白睡眠时间是怎么监测的。 如果监测准确的话,他们昨晚只睡了三个半小时? 「看什么呢?」景樾出现在门口,双手抱胸看过来。 季回坐直,不好意思地说:「看看床垫,它说我只睡了三个半小时。」 景樾挑挑眉,「还挺准的。」 季回一开始没听出景樾的意思,他虚心请教:「它是靠什么监测的?」 「多导睡眠监测,唿吸气流,氧饱和度,心率体动等等。」 季回似懂非懂点点头:「哦。」 「不过它还有另外一个功能。」景樾从床头抽屉里翻出一个小的遥控器,「要不要试试?」 季回瞬间便想到一些不正经的东西,他疯狂摇头,「不要。」 「试试吧。」景樾不顾他反对,按下按钮,床垫中央突然向下一掉,床头床尾同时升高,「这是零重力模式,躺下试试。」 季回因脑袋里乱七八糟的想法而羞愧难当,他红着脸躺下去,身体陷入床垫的弧度,腰部贴合,腿也轻松许多。 第105页 景樾走到床尾,伸手去抓季回的小腿,却再一次被躲开。 季回是习惯性做出这个动作的,其实这些天他的腿早就被景樾看过碰过研究过不知多少次,但景樾每次伸手他仍会紧张。 景樾没生气,而是拍拍床尾,「抬高腿部,应该能缓解幻肢痛。」 「你怎么知道幻肢痛的?」 「你猜。」 两人对视片刻,季回问:「你真把我假肢丢了?」 「嗯。」景樾一脸坦然,「现在应该在舟城垃圾处理厂。」 季回小声控诉:「你怎么能把我假肢丢了,没有假肢我没法走路的。」 景樾说话像个毫不讲理的强盗一样:「我不光丢你的假肢,我还要看你的腿。」 之前他总想着给季回一些时间,等季回主动撤下防备,可等到现在才想起季回这种胆小如鼠的人压根不懂什么叫主动,没被逼到一定程度,坚决不往前踏步,一旦逼过头,转身就跑。 他早该意识到这点,早该把季回设下的安全线擦掉,迈进去也好,把人从圈子里拽出来也好,总之不要什么平衡,不要什么善意的隐瞒,就把埋在他们之间的地雷全部挖出来,一颗颗解决,这样才能走向彼此。 「季回,现在你不想给我看,我就可以默认为你一辈子都不想给我看。」 他没强行去碰季回的腿,而是站在床尾等待。 季回抿了抿唇,双手缓慢地抓住被子,往上一拽。 光裸的双腿露在外面,他动了动,合拢后搭在景樾手边。 景樾摊开手心。 季回只能继续挪动,将自己的残肢送进景樾手中。 景樾终于露出一个满意的神情,他托住季回的膝窝,抬高了仔细检查。 前些天破皮的位置已经癒合,本就粗糙的皮肤上又增加一层厚实的茧。 他将两条腿都检查过才松手,「起床吧,去拆你的生日礼物,拆完我们去医院。」 景樾说的生日礼物是一个电动轮椅,超轻碳纤维,适合季回这种体重轻的人。 季回坐上去试了试,陌生的操控方式让他手足无措。 他抬头看着景樾,「有说明书吗?」 景樾轻笑一声,绕到季回身后,俯下身,「我教你。」 季回很快就能熟练操作,熟悉后,又在客厅里追着胖子练习了会儿。 要出门时,景樾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盒子递给他。 盒子没刻意包装,打开后是块手机,跟樊宇那个一模一样,顶配,打游戏贼流畅那种。 「给我的吗?」季回问。 「嗯。」景樾蹲下,帮他开机,「第二个生日礼物,给你设置了特殊联繫人,长按1试试。」 季回听话地按下「1」,三秒后,整个房子里响起刺耳的声音。 门口的电子显示屏、景樾的手机、电子手錶、所有智慧家居、甚至卧室的床垫都发出巨大的铃声。 直到景樾接起电话,铃声才停下。 「车子、办公室的电脑、教室的智慧屏都接入了系统。」他由下至上望着季回,「以后不会再错过你的电话了。」 季回低头盯着新手机,很久吐出一句话,「我没怪你。」 「嗯,我知道。」 景樾起身,他没帮季回推轮椅,而是朝季回偏头示意,「可以自己走吗?」 季回点点头,赶紧操控轮椅跟上。 检查过程很顺利,腺体没什么问题,倒是季回的状态让主刀医生多看了两眼。 察觉到这一细节,景樾追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但……」医生拉长声音,「还是要多休息才行,不要熬夜,对腺体恢復也有好处。」 季回突然变得紧张,胳膊不小心碰到后退按钮,「砰」地一下撞上景樾的腿。 复查完,季回照例去探望樊宇。 几天不见,樊宇又变得蔫答答的,「我又发烧了,我哥说是那个药的问题,对我来说副作用太大,别人吃都没事,就我吃了出问题。」 「那怎么办?」季回担心地问:「还有其他药吗?」 「没有,我已经退出试验了。」樊宇从枕头上找了根自己的头髮,他的头髮长得很快,髮根处已经变成黑色。 他玩了会儿头髮,把金色和黑色掐成两截,全部丢去床下,又说:「药物不行,就只能做手术了,但我哥说那个手术风险比较大,要么植物人,要么在床上瘫着,失语失明失忆都有可能。」 开颅手术后遗症太多了,且不可逆,想要完全恢復是一件很难的事。 这还是在手术成功的情况下。 「我接受不了。」樊宇噘了噘嘴,说,「我接受不了自己变成植物人,接受不了一辈子躺在床上,接受不了失语失明失忆,倒不如直接死了。」 季回干巴巴安慰:「别这么说。」 他劝樊宇积极,实际在他刚刚截肢那段时间里,也想过倒不如直接死了。 幸好樊宇很快安慰好自己,眼看着活泼起来,「不过我已经打上全市战力第一了,死就死吧,到时候把战绩图刻我碑上,谁路过不得说一句牛逼。」 他兴沖沖坐直了,才发现季回今天是坐轮椅来的。 「强哥,你腿呢?」 季回怔了怔,学景樾说话:「在舟城垃圾处理厂。」 「啊?」樊宇一时没反应过来,「你以后不穿腿了?」 第106页 季回也不知道景樾怎么想的,他也没敢问。 「应该是。」他答。 「诶?」樊宇像在玩找不同,又发现一处,「强哥,你戒指呢?你今天怎么没戴戒指?」 季回伸手看了眼,又缓缓蜷起手指。 「忘记戴了。」 【作者有话说】 景樾思考:易感期需要抑制剂。 还是景樾:没有omega的易感期需要抑制剂,有omega的易感期不需要抑制剂。 从床上爬起来的景樾:对不起,我易感期就是要一直do。 被人举报禁言了,11.8才放出来,没法回復大家的评论了,我将与大章鱼斗争到底! 明天有更新 第66章 那就装吧 季回有些心虚地想,景樾没把戒指给他,应该是还在生他的气。 而他也没脸跟景樾要,连提都不敢提。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跟我大哥闹矛盾了呢。」樊宇一副过来人的模样,「两个人好好的,实在不行就吵一架,谁赢了听谁的。」 他得意洋洋说:「我跟我哥就这样,但他每次都吵不过我。」 话音刚落,景樾的电话打了进来,「聊完了吗?聊完了我们走吧,待会儿还有事。」 「好。」季回没问去做什么,说了声马上出去。 挂断电话,樊宇凑上来,「强哥,你什么时候换的新手机?还跟我换了一样的。」 季回实话实说:「今天刚换的。」 「有眼光。」樊宇给他竖了个大拇指,「这手机打游戏好用。」 季回刚拿到手机没多久,还没来得及研究。 他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太高要求,能打电话能发消息就行,如果不是景樾送他新手机,他那块旧手机估计还能用几年。 「那今晚上打游戏吗?」樊宇又问,虽然脸色不好看,但双眼亮晶晶的,「换了新手机是不是得来一把?」 这次季回拒绝了,「别玩了,你需要好好休息,等你好了再说。」 超轻轮椅的好处是方便携带,摺叠后一只手就可以拎进后备箱带走。 季回乖乖坐在副驾等着,景樾上车后,他偏头看了一眼,「要去哪儿?」 景樾系好安全带,缓缓踩下油门,「待会儿就知道了。」 车子还没停稳,季回已经看见了他们的目的地。 汉奥,国内顶尖的义肢装配机构。 他「唰」地转过头去看着景樾,鼻尖涌上一股酸涩。 景樾抽空瞅他一眼,「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季回低头看着自己的腿,半晌才小声说:「我以为你不想让我穿假肢。」 所以把他的假肢丢了,还让他学着用轮椅。 「为什么不让你穿假肢?」景樾停好车,解开中控锁,「轮椅可比假肢快多了,以防追不上你,还是给你换回去。」 季回觉得景樾说的不对,轮椅这么麻烦,怎么可能比假肢更快。 直到景樾给他的轮椅换了运动模式,冲出去那一刻,他竟然体会到一些推背感。 景樾眼疾手快将人拉回来,把运动模式关了,「感觉怎么样?」 季回心惊胆战问:「轮椅为什么会有运动模式?」 景樾笑笑:「有需求就有市场。」 季回不太懂,他觉得也只有樊宇才会在轮椅这种东西上追求激情与速度。 季回那双已经在垃圾厂里焚烧发电的假肢是五年前定制的。 那时他才挣了两个月的工资,刚好可以买得起一双不好不坏的假肢,预算有限的情况下,外包材料选了最便宜的一种。 一具假肢的使用寿命是三到五年,季回平日穿得很仔细,只在中途换过几次硅胶套。 假肢定制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包括前期的检查制作,后期的康復训练,把假肢穿回家需要近一个月的努力。 「我找人问过,你那双假肢的接受腔不是很好,换个好点的会舒服些,既然要换接受腔,不如连内骨骼一起换了,虽然要重新进行训练,但适应之后会比你以前好很多。」 景樾推着季回上了二楼,敲响大厅的玻璃门。 有人早早等在前台,听到动静,笑着上前同景樾握了握手,「景教授是吗?我叫周成,请进请进,小程总早早跟我打过招唿了。」 景樾颔首:「麻烦了。」 进门后是一条长长的走廊,右侧做了玻璃展示柜,陈列着各式各样不同类型的假肢,上肢,下肢,甚至是一些义耳和美容手指。 周成在前面带路,时不时回头跟两人聊上几句。 「季先生之前的假肢是哪家的?」 季回答:「kuaya家的k009。」 「哦……」周成心里算了算,「kuaya的k009当时是对标我家的rs391系列,现在早就更新很多代了。」 他停下来,给季回指了指,「这是我们家最新代,dt-u系列。」 季回没注意假肢长什么样,他眼里只能看见那个价格标籤。 十七万。 一只。 他吓了一跳,正想加速冲过去,便见景樾走到假肢跟前。 「最新代有什么优点?」 「dt-u系列用了我们独家研发的智能气压膝技术,关节弯曲更自然更轻松,支撑力更强。」 景樾好像很感兴趣的样子,又问:「那接受腔呢?」 「用的是上一代dt系列的接受腔。」 第107页 季回悄悄拽住景樾的裤腰,「景师兄,十七万——」 景樾:「太贵了。」 季回一怔。 景樾正色道:「我们需要一双小腿义肢,不用安装气压膝,这个最新代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麻烦您给推荐一个好的接受腔。」 季回松了口气,还算清醒。 周成歉意一笑,「不好意思,来我们这里定制大腿假肢的比较多,习惯了。」 他转身往前走,继续询问:「季先生对假肢有什么需求吗?比如运动方面,平时会跑跳吗?」 「不跑跳,正常走路。」 「穿戴时长呢?」 「日常会一直穿,睡觉才脱。」 仔细了解后,周成推荐了一只机械款假肢,光是接受腔就要三万多。 这次没等季回说话,景樾直接拍板定下两只。 硅胶套、内骨骼、外壳,加在一起竟然要十五万,而他那双旧的假肢连零头都够不上。 「那就确定是这款了?」周成再次跟景樾确认,「没问题的话,我先去写个合同,待会儿会有人带季先生去做取型。」 「稍等。」景樾喊住周成,低头看着季回,问:「要装彩灯吗?」 季回以为自己听错了,喉咙里发出一声疑问:「嗯?」 景樾一脸认真:「不是说下次换假肢要换个带彩灯的吗?」 季回突然进入了一种失语的状态。 他在判断过景樾不是跟他开玩笑,而是真的在询问给假肢装灯这件事后,给出了一个模稜两可的答案:「都、都行吧。」 难道樊宇说的都是真的? 景樾也觉得走起路来两条腿闪闪发光是一件很酷的事? 都行? 景樾也在对季回这句话进行判断。 好在他很擅长做决定。 「那就装吧。」 【作者有话说】 正常轮椅是没有运动模式的。 恭喜小回有了一双赛博朋克假肢! 明天有更新~ 第67章 忠诚热烈 其实景樾不太能接受假肢会发光,就像谭月玲说的,他从小到大过得规规矩矩,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 他的认知中,假肢是一种明显带有沉重色彩的东西,提起时总让人想到灾难、意外、痛苦,与奇异美学和科技风融合在一起就会变得不伦不类。 但听季回和樊宇的交谈,装彩灯的假肢应该很受年轻人欢迎。 他跟季回差了几岁,这些东西他不懂,只要季回喜欢就好。 周成抽出单据,把外壳一栏划掉,「那就换个发光外壳,也就贵两千块钱,我们家这款外壳有16种灯光模式,当初设计定位就是面向年轻人群体的。」 他的话让景樾更加笃定这个彩灯加得很值。 做完取型后,季回拿到了一双装有临时检验腔的假肢。 这种接受腔是由塑料快速压制而成,只能穿戴两周,用于检验残肢受力情况。 两周后,他还要回来换正式的接受腔。 自景樾付款,季回便一直没说话,从汉奥出来,他紧紧搂着怀里的十五万零两千,自卑又悄悄占据上风。 「送你的第三个生日礼物。」景樾问:「喜欢吗?」 季回答非所问,支吾着说:「我之前那双才三万多。」 身边的人突然停下,季回都已走出去几步远,又赶紧操控着轮椅退回来。 他紧张地看着景樾,后知后觉明白自己说错了话。 景樾送他假肢,这是一份礼物,他说这种扫兴的话,会让两个人都不开心。 「对不起,我的意思是……我很喜欢,但我觉得——」 「觉得自己不配是吗?」景樾俯身,注视着季回的双眼。 季回观察景樾的神情,景樾应该没在生气,生气时的眼神不是这样的,而是深不见底,像要把他吞进去。 「季回,来之前,我给这双假肢的预算是五十万,十七万不算贵,在可接受范围内,但我看见那些假肢被放在展示柜里展示时,又觉得根本不值。」 景樾缓缓道:「再贵也是假的。」 季回心头一跳,赶紧拒绝:「不不——」 景樾说:「残肢手术也不过几百万,海曼就有培育人体组织的资格。」 「不,我不想。」季回坚定回绝,「假肢足够了。」 景樾直起腰,「这件事不急,可以放在以后再聊,你也好好考虑一下。」 景樾驱车去了趟舟大实验室,把季回今天的检查结果一一录入。 季回凑近了看,那是个命名为7759的文件,作业系统他很熟悉,是kn研发出来检测腺体活跃度的。 「这个系统有一个触手模式,能够同时检测多条数据。」他指了指左上角的按钮,「我们做过上万次实验,准确率可以达到99%。」 景樾给他一个意义不明的眼神,然后站起来,把他推到电脑跟前。 「都忘了这个系统你比我更熟了。」景樾拍拍季回的肩膀,「你来操作一下吧。」 季回看着手中的检查报告,又看看景樾,「那你呢?」 景樾指指楼下,「我去给你买瓶水。」 等景樾走了,季回抓着桌沿往前一窜,老老实实干活。 干着活他又在想,其实景樾有时候压根不拿他当残疾人看。 不会主动帮他推轮椅,还指使他干这干那,这份待遇他只在一个人那里体会过,他的前老闆,于苒。 第108页 因为同为残疾人,她更懂得尊重的重要性。 景樾回来时给季回带了黑森林蛋糕,他拖着滑鼠检查一遍,在季回脑后揉搓,「做的很棒。」 季回连忙说:「那你下次还喊我。」 景樾脑海中冒出季回刚刚跟他在一起时,也是这样一副欲予欲求的模样,恨不得把拥有的一切都献给另一个人。 季回好像不懂得爱人先爱己这句话,所以那时他深信不疑,季回给他的是绝对忠诚绝对热烈的爱。 「好。」他答应下来,带着轻松的语气,半开玩笑说:「患者自己做数据,应该更真实。」 从舟大出来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他们顺路去了趟外租公寓。 从决定逃跑那天,季回便丧失了自己选择住处的权力,于是在景樾提出今天把所有东西都搬回澜海苑时,他只能点头。 行李箱藏在浴室,景樾拖出来打开,是空的,再拉开衣柜一看,季回的衣服还挂在里面。 「决定回澳洲,但是连行李箱都不带。」他淡淡瞥了季回一眼,「是打算去机场逛一圈虚晃一枪,还是太着急来不及收拾?」 季回看似很忙地把衣服从衣架上拆下来,叠都没叠便塞进箱子里。 景樾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他帮季回把所有衣服丢到床上,才转身去收拾床头柜上的杂物。 那是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哼声,更像重一些的唿吸,对季回来说却压迫感十足。 「这个要带上吗?」 行李箱里掉落一个小盒子,是他们上次没用完的安全套。 「还有这个。」 紧接着是景樾给他买的药膏。 「方医生给你开的药有按时吃吗?」 他的药也被丢了过来。 季回先是乖乖「嗯」了一声,又意识到什么,连忙去抓景樾的胳膊。 但已经晚了,景樾手里抓着一盒已经拆封的r型代素,看过来时,眼神不可思议,「季回,这是什么?」 季回几番张嘴,最后如实回答:「信息素代素,r型。」 「谁给你开的?买来做什么的?季回,你做这么多年的代素研究,不知道r型代素有什么副作用吗?」 这次季回学聪明了,面对景樾一连串的问题,他不回答为什么,只做出表态。 他将r型代素丢进垃圾桶里,端正态度:「以后不会用了,我保证。」 景樾把代素从垃圾桶里拾起,打开,一盒五支装,已经用去了一支。 「这一支什么时候用的?」 「领证那天。」 房间里沉默片刻,景樾起身,走去浴室。 季回听见里面传来几声塑胶盖掰开的响动,然后是沖马桶的声音。 景樾黑着脸走出来,把几支空了的玻璃瓶重新丢进垃圾桶,他盯着季回看了很久,最后只闷着头蹲下,帮季回把行李箱拉好。 【作者有话说】 彩灯y,每撞一下,假肢自动识别迈出一步,于是换一种颜色,很有意思的样子 隔日新闻大概会是:某小区居民家中装七彩闪烁吊灯,一秒三颜色。 明天粗长嗷~ 被禁言了评论区没法回復,这里回下,樊宇程诉是he 第68章 小回山包 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又变得紧张。 季回觉得自己正开着一艘破旧的小船在南极飘荡,稍有不慎就会撞上景樾这座冰山。 但景樾还算冷静,神色如常开车回家,又煮了两碗面做宵夜。 一直到两人躺在床上,景樾都没再提起那盒代素,季回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他放心地闭上眼,准备睡觉。 突然,床垫勐地一颤,床头缓缓抬起,季回也被迫从躺姿变成了坐姿。 他不明所以看向景樾,「这是什么模式?」 景樾垂眼操作手机,「影音模式。」 话音刚落,卧室陷入黑暗,上方「嗡——」的一下,有什么东西从床头探了出来,两人面朝的墙上出现投影画面,紧接着是慷慨激昂的声音。 「欢迎收看,万远出版社,《信息素代素的革命》,同学们,今天我们来学习信息素代素的危害,请大家将课本翻到第118页……」 季回张口,又慢慢咬住下唇,他本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默默闭上嘴。 不知道景樾是从哪里找的网课,季回以专业角度审视,这位教师讲起课来实在拖沓,让人昏昏欲睡,跟唐七礼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代素啊,是一种类信息素物质,那么,有没有同学知道什么叫类信息素物质……对的,很棒,代素啊,是一种可以完全代替信息素的药物。」 季回不动声色瞥向旁边,景樾双手自然地搭在身前,看得十分认真。 他收回视线,神情木讷地盯着字幕,渐渐开始走神。 这些是他大学时就学过的课程,他甚至能清晰地背出后面的内容,景樾不可能不知道,这奇怪的睡前一课,应该是景樾用来「教育」他的手段。 察觉到另一个「同学」没那么专注,景樾清了清嗓子,提醒道:「好好听课。」 季回坐直身体,跟景樾商量,「这些我都学过,不听了吧。」 景樾一动不动,投影的光打在脸上,不断变换颜色,他的眼神也时明时暗。 「……信息素代素有严格的等级,纯度不同,适用人群也不同,同学们要知道,其中omega代素的发展更为成熟,品类也更多。」 第109页 季回只能坐回去继续看,看了还不到一分钟,他故意问:「几点了?」 又拿过床头柜的手机,自问自答:「已经十二点了。」 「……」 「医生说要好好休息。」 「……」 「你明天还要上课。」 景樾坐得稳如泰山。 季回想了想,撑在身侧的手肘悄悄用力,人也磨蹭着矮下去,他把被子拉过头顶,一副我要先睡的样子。 景樾瞅了眼那个正在乱动的「小山包」,照着疑似屁股的地方轻轻打了一巴掌。 「小山包」停下来。 「还没下课呢。」景樾问:「要逃课?」 「小山包」没回话,再次缓慢移动,带着窸窸窣窣的动静,一点点靠近。 这时景樾终于意识到季回要做什么,他盯着那里,双眼微微睁大,当感受到自己被纳入温热湿润的包围时,唿吸也不自主停下来。 「小山包」开始有规律地小幅度起伏,景樾这才知道刚刚那巴掌打到了季回的脑袋上。 他探手过去,想将季回推开,告诉季回不必这样,却在半途停滞犹豫了。 片刻,他的掌心覆在「小山包」上,带着鼓励,轻轻摩挲。 「……太棒了,同学们已经学会举一反三了……」 腰眼袭上一波酥麻,景樾放松身体躺下,缓缓仰起头颅,他的眼角下压微垂,在脑海中描摹季回现在的样子,干涩的喉结一上一下、一上一下,灵魂也来回拉扯着。 「小山包」突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动作也暂时停下。 「……同学们不要着急,看这里,老师手里就是一支r型代素……」 缓和几秒,季回重新投入认真的工作中。 明明隔着一层棉被,但他还是觉得自己的动作全都被景樾看在眼中。 嘴唇含不紧,口水不小心流下来,他唿吸急促地吞咽了两下,换来景樾的骤然紧绷。 「……只要型号合适,那么在使用代素的过程中,就不会产生过度反应……」 景樾忍不住将棉被掀开,露出「小山包」那张潮红汗湿的脸。 唯一能遮羞的东西被拿走,季回愣了一下,眼神懵懂看向景樾。 这一幕对景樾来说冲击力太大,他疯了般想,人的想像力的确是有限的,他刚才描摹出来的,不及现在万分之一。 季回觉得他该立刻起身的,但他着了魔一样,牵着景樾的手,放在自己后颈腺体的位置。 他仿佛在用眼神说话,求景樾摸摸他。 景樾目光一沉,拉着季回起身,两人交换了位置。 …… 睡过去前,季回感觉景樾的唇在自己后颈上蹭来蹭去,他觉得痒,伸手拨了拨,又被景樾抓着手抱得更紧。 「季回。」 季回尾音上扬「唔」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那么珍惜的腺体,咬都不敢太用力,你就是这么糟蹋它的?」 季回敷衍景樾时只会那一句话:「以后不会了……」 景樾又问:「这颗新腺体,好好对它,能做到吗?」 怀里已经响起轻鼾声。 三天后是景樾的生日。 季回从起床开始就觉得家中哪里不对,路过餐厅时才发现。 餐桌上摆着一个红丝绒小盒子。 他停下脚步,看了几眼,没敢去拿。 景樾还没说给他呢。 他目不斜视走去厨房,没过一会儿端着碗走出来,经过餐桌时又瞅了眼。 也不知道盒子里有没有戒指。 说不定景樾只是在那放了个空盒子。 他在沙发坐下,打开电视看早间新闻,一勺一勺吃着景樾煮的小米粥。 「……欢迎收看晨间资讯,今日气温……」 视线掠过女主持人,往餐厅方向瞥去。 景樾把戒指放在那里是什么意思? 心不在焉吃完饭,季回跑回卧室看了眼闹钟,时间差不多了,他换好衣服,放轻脚步走到门口,尝试压下门把手。 纹丝不动。 ——景樾又把门锁了,也不知道装的什么锁,在里面都打不开。 但季回早早观察过,景樾那里还有一把备用钥匙,他拉开玄关柜的抽屉,埋头翻找,找了半天,头顶响起景樾的声音。 「在找什么?」 季回吓了一跳,连忙把抽屉关上。 「找钥匙?」门口的电子显示屏亮了起来,声音就是从喇叭里传出的,「找到钥匙后想去哪儿?」 季回摇摇头,「没想去哪儿。」 喇叭里安静几秒。 「我马上到家。」 说马上到家时,景樾已经将车停进车位。 听到开门声,季回赶紧走到玄关,双眼亮晶晶地,有讨好的意思,「你回来了?你不是去上班了吗?」 「嗯,有老师跟我换课,不好拒绝。」 景樾将手机放在玄关柜上,弯下腰换拖鞋,「叮」的一声,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消息。 【王老师:当然可以当然可以,景老师想换课,我也不好拒绝不是。】 消息留存将近十秒钟,季回从头到尾读了两遍。 景樾面不改色收起手机,问:「想出门?」 「嗯。」 「出去干什么?」 季回还有些不好意思,「景师兄,今天你生日,我想去买点东西。」 第110页 景樾嘴角微微上扬。 「要买什么,我去买,你在家歇着。」 季回连忙说:「我跟你一起。」 景樾弯腰,把刚脱下来没多久的鞋穿上,「你今天的復健课还没打卡,在家好好上课吧。」 「我可以晚上再打卡。」 「你晚上应该没空做别的。」关门前,景樾说:「把要买的东西发我通讯。」 其实季回早早买好了送景樾的礼物,放在店里还没去拿。 他把地址一一发给景樾,又下意识抓住门把手往下一压。 「咔哒。」 一阵新鲜的风吹进来,季回一怔。 过了片刻,他把门关好,给景樾发了条消息。 【季回:景师兄,你是不是忘记锁门了。】 景樾直接发来一条语音消息。 「备用钥匙在你枕头底下。」 季回心脏中瞬间爬满了柔软的藤蔓,细小的花叶把他心头那块软肉戳得酸酸的。 他跑回卧室,掀开枕头,下面果然压着一把蓝色的钥匙,钥匙圈上还挂着电梯的通行卡。 他又跑出去,关上门后,又用钥匙打开,这样来回几遍,乐此不疲。 想起景樾要他赶紧把復健课上完,他终于停下,回到卧室,准备打卡。 刚登录网课系统,景樾的电话便打了进来。 「季回。」 「嗯,怎么了?」 「季回。」景樾顿了顿,「我爸妈马上到澜海苑,你带胖子躲在卧室里,锁好门,他们见不到人就会走的。」 季回来不及回话,挂了电话就开始满屋找胖子。 中文英文切换着喊了半天,终于把胖子喊了出来,他将猫一把薅起,迅速躲去卧室。 门才落锁,便听见外头传来谭月玲模煳的声音。 「这个樾樾,还骗我们不在这边住了,这不,鞋还在这里呢。」 季回心脏「扑通扑通」跳起来,偏偏这个时候,怀里的胖子撕心裂肺叫了一声。 【作者有话说】 现阶段房产证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 本来想巨粗长一下的,但感觉会被审核抓到,就先发出来吧。 明天有更新~ 第69章 人生感性 一只十五斤的生物在怀里剧烈挣扎,季回根本控制不住,他赶紧把胖子丢去床上,食指贴在唇珠,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什么动静?」脚步声停在卧室门外,「我怎么听见猫叫?」 季回后背汗毛直立,手脚僵在原地,不敢乱动。 谭月玲的嗓门很大,似乎就贴着门缝,「就是猫,樾樾不是在英国养了只猫吗,是不是带回国内了?」 景父回了一句,但距离太远,季回没听清。 门把手「咔哒咔哒」响起来,季回就在门边站着,他盯着颤动的门板,连唿吸都变得滞缓。 尝试半天没能打开,谭月玲埋怨道:「这孩子,上班怎么把猫锁卧室里?你看这水和粮还在外面呢,猫在里面吃什么喝什么?」 季回扫了眼在衣柜前徘徊,试图跳上去的胖子。 刚才太着急忘记把猫粮带进来,但少吃一顿应该饿不到。 手机振动了一下,季回先调到静音,才去看通讯消息。 【圣诞树:我回来了。】 【圣诞树:你不用出来。】 收到消息,外面也响起开门声。 谭月玲立马迎上去,「樾樾,你回来了?你今天没上课吗?」 景樾把手里的东西放下,往卧室瞥了眼,「您来这边做什么?」 「今天你生日啊,爸爸妈妈给你定了个大蛋糕,等会儿咱们一起过生日,顺便给你庆祝一下,上次说要在家里开个party,到现在都没弄呢。」 「不用了。」景樾语气冷淡拒绝,「我待会儿还得赶回去上课,不用这么麻烦。」 「哪里麻烦了?这是你三十岁生日,一定要重视起来的。」 想了想,谭月玲嗔怪:「你这是还生我气呢?亲母子哪有隔夜仇啊?我承认那天我是有些过激,那不是被你气的吗?」 然后开始用道德绑架:「这些天你一个电话都不往家里打,还得我跟你爸拉下老脸来找你。」 景樾走到餐桌旁,拾起红丝绒盒子,顺手塞进裤兜。 他看向谭月玲,「上次不是跟您和爸说得很清楚了吗,有事就给我打电话,我会回去的,没事就不要联繫了。」 季回轻轻挪动,贴着门边,景樾同谭母的交谈清晰传进房中。 「景樾,你这是要跟我们断绝关系吗?」 「您误会了,没有断绝关系的意思,你们把我养大,永远是我的父母,该做的我都会做,但我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可以独立生活,我需要私密空间。」 「景樾,这不是独立生活和私密空间的问题,这件事关乎你后半生,他对你的事业、生活没有任何帮助,妈妈只是希望你能慎重抉择。」 「是的,我们就是在这件事上产生了分歧,您觉得我选择了季回,后半生不会幸福,可我觉得恰恰相反,况且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做决定不用考虑别人的看法,我也有能力为这个决定负责,您放心。」 季回垂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似乎是察觉到新主人情绪低落,胖子从床上跳下来,绕着季迴转了一圈,脑门抵在季回的假肢上。 季回今天穿了短裤,胖子一动,假肢的塑料外壳上立刻吸附一撮白色的猫毛。 第111页 他背靠墙缓缓滑下去,安安静静坐在地上,将毛一根根摘掉。 「我也不希望您跟季回再见面,他胆子很小,您总是这样会吓到他,吓到他了,我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把他哄好。」 说完,景樾看向稳坐沙发的景父,「爸,您跟妈先回去吧,对不起,我还要赶回学校。」 景父铁青着脸站起来,揽着谭母的肩膀往外走,「你不后悔就行。」 迈出大门,谭母突然挣开景父的手,「景樾,都已经过去五年了!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 景樾转身,远远望着谭月玲。 「您觉得五年过去还爱同一个人,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吗?但我认为这样才算爱,才配叫爱。」 他理智又平静地说:「您说的那些在感情中还信奉利益至上的,我不喜欢,也做不到。」 外面终于安静。 季回换了个姿势,朝胖子招招手。 他手里没有零食,于是也没期望对方能看懂这个手势,但胖子还是轻盈地跳进他怀里,仰起头看他。 「喵……」 他屈起手指,勾着胖子的下巴挠了几下,胖子立马舒服地唿噜起来。 「季回。」 外面响起敲门声,景樾不知是什么时候来到门口的,季回根本没听见有人走动。 「季回,开门。」景樾又说了一遍。 季回艰难地爬起来开门。 他动作很轻,藏在景樾肩膀后面,悄悄朝外探头。 景樾后退一步,「已经走了。」 季回肩膀往下一掉,松了口气,特别小声地说:「应该没发现我吧?」 景樾看着他,像有什么话要说。 季回没察觉,他擦着景樾的肩膀往玄关走,问:「我的东西都拿回来了吗?」 「季回。」景樾喊他。 「嗯?」季回停下。 景樾侧身,视线落在季回的眼角。 那里平和地舒展开,细小的纹路向下耷着,他看了很久,想判断季回是否哭过。 「景师兄?」 「没事,去吧。」景樾抬抬下巴,「东西拿回来了,放在玄关。」 季回走出去一步,又看向景樾,问:「你要跟我一起拆吗?是送你的礼物。」 「好。」 季回网购了一些东西,最大的箱子上写着一行字:生日蛋糕傻瓜级烘焙套餐。 季回脸一红,强装淡定解释:「是意佩推荐给我的,其实我会做,我学过黑森林蛋糕的做法。」 想起那张季回全身沾满面粉的照片,景樾轻笑一声,「好,那今晚就吃你做的蛋糕。」 季回从景樾的语气中听出了些不敢苟同的意思,他暂时忍下,暗暗打算待会儿用行动为自己证明。 「这是什么?」景樾一眼就看中了那个黑漆漆的盒子,他弯腰拾起来,朝季回晃了晃,「可以拆吗?」 「可以。」季回脸色微红,他笃定道:「你一定会喜欢的。」 他这样说,景樾更加好奇,拿着盒子翻来覆去看。 盒身上只有烫金的四个字:咏霖科技。 「是什么东西?」他又问了一遍,想听季回亲口告诉他。 季回催他:「拆开就知道了。」 景樾掂量几下,没什么重量,他猜是什么电子产品,比如耳机之类的。 「这么神秘?」他撕开包装,海绵里嵌着一对手环,很普通的运动款,带有拇指大小的显示屏。 「手环?送我这个做什么?」 季回抽出说明书,展开放在景樾跟前。 「最新科技,防……」景樾眉梢一挑,「走丢手环?」 他饶有兴趣看着季回,每念一句都要停顿一下,「防水防火,防暴力拆卸……定位精准,一键报警。」 景樾无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 他给了季回象徵自由的钥匙,季回却还他一副甘愿自我桎梏的枷锁。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所以我想,如果用行动表示的话,会不会给你更多安全感。」 季回主动把手伸过去,想请景樾帮他带上那个精緻的镣铐。 「除了你,谁都没法拆下这个手环。」 景樾垂眸,盯着眼前那截干净的手腕。 他心中嗤笑一声,嘲笑自己的道貌岸然,他竟然想把手环丢了,告诉季回不需要这种东西。 但季回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他很喜欢这个礼物。 挣扎几秒,他不再掩饰内心的欲望,而是依季回所说,将手环扣了上去。 手环「滴」地一声收紧,贴住皮肤,完成各项检测后,自动变成最舒适的圈度。 盒子里还有一只手环,景樾拿出来,问:「那这个呢?」 季回接过去,理所当然说:「这只是你的。」 说完,他牵起景樾的手,将手环扣好,又细心地调整了一下显示屏的位置。 然后他抱起箱子,「我先去做蛋糕了,我做的有点慢,可能要做一整天。」 「滴!」 景樾抬手,看着属于他的那只手环,啼笑皆非。 季回也怕他走丢吗? 季回的蛋糕的确做了一天。 期间景樾无数次路过餐厅,先是看上几眼,再留下一句话。 「慢慢来,不要有压力,没有蛋糕我还可以吃别的。」 季回搅奶油的速度更快。 他看过冰箱了,什么都没有。 第112页 除去蛋糕,这里只有一个可以吃的。 红丝绒小盒子又出现在餐桌一角,不知是景樾第几次路过时放下的。 挤奶油花时,季回用身体挡住,偷偷打开看了眼。 钻戒还在,他跟景樾的,并排摆在一起。 而那个他看不懂的图案也终于有了意义。 两枚钻戒组合成了一棵圣诞树。 是景樾头像的圣诞树,景樾通讯名的圣诞树,他跟景樾第一次告白时的圣诞树。 季回的蛋糕虽然不好看,但还算成功。 吃饭前,景樾递给季回一个文件夹,「送你的第四个礼物,看看喜欢吗。」 也算是季回主动戴上手环的奖励。 季回接过去打开,是一张房产证明。 户主名一栏是两个人的名字。 「季回」在「景樾」的前面,是该房产的主要持有人,有优先处决权。 「你生日那天就看好了,最近才办下证件。」景樾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没跟你商量,但户型不错,可以按照你喜欢的样子装饰。」 那是一段视频,景樾亲自去现场拍的。 家居还没入场,再轻微的脚步声,落在空荡的房子时也被无限放大。 镜头来到主卧,背景音里传来景樾的自言自语,「窗子不错。」 那是个视野开阔的大落地窗,季回随景樾的话朝窗外看去,刚好可以看到舟大的图书楼。 「觉得怎么样?」 季回捧着那张房产证明,鼻尖有些酸,他问:「这是我们两个的房子吗?」 「当然。」景樾点点屏幕,「你那份钱也在里面,季回,你可以再理直气壮一些,这就是我们两个的房子。」 这不是季回的第一个房子。 在买下澳洲那处房产时,他更欣喜于跟意佩成为邻居这件事,至于那个房子住得是否舒适,周边设施是否配套,他根本没有考虑过。 就算住进去才发现各种毛病,能将就的也全都将就了,从没想过换个住处。 他就如景樾所说,是个很感性的人,他跟景樾的房子,和他跟景樾的家,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 于是他强调一句:「是我们的家。」重音落在最后一个字上。 景樾自己把蜡烛点好,附和道:「是,我们的家,以后再想跑,别跑太远可以吗?卧室旁边有个书房,你可以躲在那里。」 季回揉揉眼角,小声说:「那个叫藏猫猫。」 吹蜡烛时,景樾没有闭眼,把愿望全都说了出来。 「我想带你去看看海曼实验室,等你的腺体恢復后,帮你约一个皮肤再生手术,我会陪你去方清雨那里治疗,陪你一起好起来。」 季回连忙说:「景师兄,许愿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不是愿望,是计划。」 季回怔愣。 「是未来一年内,想陪你做的事。」 季回抿起嘴角,「可是……你这些计划过于感性了。」 景樾眸子深深望着季回,烛光在漆黑的瞳孔中波动,「季回,你才是对的,人生本就是感性的。」 【作者有话说】 后半部分剧情是昨天就写好的,但是需要连结起来,但连结起来就要十二点了,怕审核不过就先发了前半部分。 结果发现我竟然把今天的作话放在了昨天!今天再说一下吧:现阶段房产证只能写一个人的名字。 没换锁是因为马上要搬新家啦! 大家的投餵都收到了!谢谢老婆们!明天有更新~ 第70章 我有办法 两个人分享了一整块蛋糕,季回花两小时上完復健课,然后在景樾无声的催促中逃去浴室沖澡。 主卧的花洒没坏,水力很大,季回坐在塑料凳上沖水,水流砸得后背有些疼。 他抬手,把水调小了些,弯下腰去继续沖。 「叮——」 放在洗漱台上的手机响了下,季回抻着脖子去看,是景樾的消息。 【景师兄:还没洗好吗?】 季回擦干手,回復消息。 【季回:怎么了?】 对面没再说话。 季回等了会儿,刚把手机放下,浴室的门豁然大开,景樾迈着疾步走了进来。 冷气将水雾沖得东零西散,季回直起腰,还没张口,便被景樾打横抱起。 「水!」季回喊了一声,把景樾的后背拍得「啪啪」作响,「水还没关!」 景樾只得折回去将水关了。 结束时,景樾含着季回的耳垂,轻轻撕咬了会儿,冷不丁问:「季回,你看不到床头柜的盒子吗?」 「……」季回睏倦地睁开眼,往右边瞥了一下,轻声说:「看到了。」 一开始是在餐桌上,不见了一会儿,转眼又回到餐桌,后面去了趟茶几,又去了趟胖子的零食柜,最后来到床头柜。 那个盒子一天的行程,季回记得清清楚楚。 景樾问:「那你不想给我戴上吗?我等了整整一天。」 季回听着这句话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他顿时精神许多。 「你没说给我。」 戒指是他主动摘下来的,景樾不允许,他就觉得自己没资格。 景樾盯着季回,有一搭没一搭捻动后者的耳垂,用指甲代替牙齿,在上面留下浅浅的印子。 玩了会儿,他微微一笑,「那就行,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戴这枚戒指呢。」 第113页 又开始阴阳怪气了。 季回立刻行动起来,他打开盒子,取出那枚稍大的,郑重地给景樾戴上,他想了想,又抓着景樾的手,低头亲了一下。 「景师兄,生日快乐。」 景樾脸色果然缓和许多,他将季回往怀里一拉,双臂环过季回的腰,用力收紧。 他抓着季回的手看了很久,才将那枚戒指重新戴上。 「季回。」他温柔地警告,「戴上了,这辈子都不能摘了。」 事后季回跟意佩吐槽那天的事。 「他把盒子放在那里,又什么都不说,我也不敢碰。」 他对着阳光抬起手,来来回回看。 「他还说什么,『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打算戴戒指呢』这种话。」 电话那边,意佩在大声嘲笑,「早说了处女座是最会『说话』的星座,你怼不过他的。」 「对了意佩。」季回想起什么,他坐直身体,把景樾的话说给意佩听,末了问道:「你不是说,处女座是最理智的星座吗?」 「对啊。」意佩理直气壮回:「爱就是为另一个人突破天性,打破规则,因为爱你,所以才愿意为你改变啊。」 季回久久无法言语。 意佩笑着问:「怎么样?这个答案可以吗?我昨天看书刚看到的。」 没等季回回答,她又说:「如果这个答案不可以的话,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答案,要不要看看?」 意佩口中的答案是一段监控视频。 季回对布局很熟悉,是麦田的会议室。 有人坐在画面中心,他身上穿着救助时的棉衣,佝偻着肩背,显得十分狼狈。 季回盯着看了几秒才分辨出那是景樾。 截下这段视频时,意佩压根没想过给季回留什么准备和缓冲,季回刚点下播放,景樾突然动作,抬手朝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 每打一下,季回的眼皮就抖一下,他好像吓到了,眼前瞬间被泪水煳住。 但意佩给季回留了消化的时间,半个小时后,她才发来消息。 【意佩:对了,我建议你看看就行了,可千万别告诉他,处女座要面子的。】 季回正对着镜子擤鼻涕,他放下手机,瞥见通红的眼圈时想,如果拿冰箱里的冰块敷一下眼,会不会被景樾发现少了两块。 庆功宴那天,景樾没要求季回参加。 「来的几乎都是我父母的朋友,去不去都行,等过几天再跟大家一起聚聚。」 他将庆功宴分成了两拨,程思齐这些都放在几天之后。 季回正专注于给景樾选领带,敷衍地「嗯」了一声。 景樾凑上前,看季回的表情,「不高兴了吗?」 「嗯?」季回抽出两条领带,在景樾领口比量着,「没有,我也不太想去,那种场合会让我很紧张。」 他在纠结选蓝色还是选红色。 「蓝色。」景樾替他做了选择,「外套是深灰色的。」 季回把红色放回去,笨手笨脚地给景樾打领带。 其实他会打领带,但仅限于给自己打,面对面抓着领带就有点分不清次序了。 「稍等。」他突然背过身去,双手放在自己胸前,抓着空气忙活半天,又转回来。 景樾笑得整个胸腔都在震动,「你刚才是在给自己『打领带』吗?」 季回也露出个不好意思的笑,「捋顺了。」 然后用手背碰碰景樾的下巴,「抬头。」 景樾配合地仰起下颌,「无聊的话,可以去找樊宇玩,我听说他最近出院了。」 景樾走后,季回乖乖上了两节復健课,樊宇给他发消息,约他一起玩游戏。 在樊宇的不懈努力下,季回终于发现一些电子竞技的魅力,最近迷上了打游戏,天天跟樊宇组队,一玩就是一整晚。 一般被迫结束时,是景樾夺走了他的手机,或者是樊宇跟程诉打起来了。 「今天出了一个新地图,我还没打呢,待会儿咱们一起刷。」 说完,樊宇自言自语:「这得去论坛瞅瞅过图教学。」 听樊宇这么说,季回也打开了论坛。 app开了定位权限,一进去最先显示的是舟城本地热帖,季回阅读速度快,只是扫了眼,帖子内容就蹦进脑子里。 【 匿名提问:请问舟城哪里比较僻静,适合[emoji]的。】 季回的手机与app兼容有点问题,看不见标题用了什么表情,他有些好奇,于是点进去看。 [emoji]是一辆红色的卡通小汽车。 他不明所以往下拉,看过评论区才知道那辆车代表什么。 【兄弟玩得挺花啊。】 【推荐智行c300,后排空间大,减震一流。】 【风行a80也行,副驾能直接躺平。】 【记得关紧车窗,信息素会爆炸的,问就是过来人的经验。】 这样的评论盖了几百层楼,收藏过万,却没有一条回復能帮楼主解决问题。 季回竟然真的认真考虑起来,舟大附近肯定是不行的,学生太多了。 他知道有一个很偏的地方,但不太好意思评论,再三犹豫,还是点了叉号退出。 「我刚买的手机不至于这么卡吧,开个app都得五分钟……请问舟城哪里比较僻静,适合……这什么?」 电话那头,樊宇也看见了这条热帖,他先是顿了一下,然后「嚯」地一声。 第114页 紧接着响起噼里啪啦打字的声音。 季回没当回事,已经搜到教学看起来。 晚上十点出头,景樾打来电话。 「季回,我喝醉了。」 季回还在打最后一个怪。 「稍等,只剩血皮了。」 景樾沉默几秒,又说了一遍,「季回,我喝醉了。」 「怎么会喝醉呢?」季回很真诚地问。 信息素就是红酒,是不可能喝醉的。 「季回,我真的喝醉了。」景樾执拗地强调,「他们都在灌我酒,我有点难受,你来接我。」 最后一点血皮终于被刷掉,季回跟樊宇说了声下线便退出游戏。 「景师兄,我马上到,你等我一下。」 车子开了自动驾驶,季回把定位设置在酒店外一个路口,顺路买了份养胃粥。 半个小时后,他给景樾发去消息。 【季回:景师兄,我到了。】 景樾打来电话,说话前先嘆了口气。 「季回,你在哪里?」 「你往北边走,我在靠近路口的地方。」 电话里只剩拖沓的脚步声和景樾的一声声嘆息。 「很难受吗?是不是胃疼?」季回推开车门,站在车前,「我给你买了养胃粥,待会儿喝一点,会舒服些。」 景樾好像真的喝醉了,开口时又是问季回在哪。 「路口这里就停了一辆车,我就站在车旁边。」季回举着手机到处看,路口人太多了,他找去景樾难度更大。 「找不到。」景樾有些赌气,「你的灯呢?」 季回怔了下,「什么灯?」 「彩灯。」 季回一时摸不准景樾什么意思。 景樾:「把灯打开,我就能找到你了。」 季回低头看了眼,他出门时换了长裤,开灯有点麻烦。 再说了,人来人往的,穿着一双灯管站在这里真的很奇怪。 「……景师兄,要不然你先别动,我过去找你。」 「不用。」景樾拒绝,「我有办法。」 下一秒,季回的手环突然亮起来,伴随着轻微的震动,显示屏显示:您的家人正在寻找您,请您在原地等待。 手环的定位功能这种时候终于派上用场。 景樾找过来时走路还算稳当,西装外套搭在臂弯,走近了,周遭空气中全是酒气。 不是红酒那样的柔和浓郁,鼻腔里只觉辛辣。 景樾什么都没说,他拉开车门,一脸冷酷坐进后排。 季回赶紧跟着上车,正要把家设置为目的地,便见景樾已经将导航导向一个叫做「大丰水库」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景樾:尝试做点感性又年轻的事。 有人发现【圣诞树】变成【景师兄】了吗 明天有更新嗷~ 再次感谢老婆们的投喂! 第71章 酒意上头 目的地跟家的方向南辕北辙,光是过去就要一个小时。 季回举着手机问:「去水库做什么?」 景樾闭眼,头往后仰,枕在靠背,像没听见季回的问题。 季回不乐意了,他往景樾那边挪动几公分,在后者大腿上拍了拍。 夏裤薄薄一层,热的碰上烫的,季回手心刚落下,便被景樾抓住。 「别乱碰……」景樾哑着嗓子警告,唿吸一下比一下粗重,他仍旧闭着眼,眼珠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 季回挣了挣,又被景樾用力攥住手腕,指缝里强势地钻进来一只手指,沿着掌心的纹路轻轻按压。 或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景樾的体温烫得不正常,季回的手心很快冒了汗。 「景师兄,你真的喝醉了吗?」他像只小猫,凑近了,鼻子轻轻嗅着。 声音就贴在耳边,唇舌带出些黏煳煳的语调,「你的信息素不是红酒吗?」 景樾倏地睁开双眼,幽深的眸光与季回澄澈的眼神在斑斓彩光中相遇。 下一秒,穿窗而过的光源骤然消失。 车子自行起步,离开灯火辉煌的市中心,往近郊开去。 景樾看了很久,才明白季回是故意的。 故意露出这副神态,故意用那种眼神看他,用那种语调说话。 虽然大脑被酒精侵袭,但他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力。 他松开季回,下巴微抬,命令道:「帮我解开。」 季回犹豫着朝下伸手。 景樾:「领带。」 手在半路拐了个弯,落在他亲手打好的领结上,季回将领带解开后,揉成乱糟糟的一团,放在座位上。 「想要?」景樾问。 季回低头看导航,随口说:「是你想,你喝酒了。」 他潜意识里将酒精与欲望挂钩,景樾的欲望也外露地很明显,他只是配合罢了。 车子驶上某条无名小路,导航出声提醒,离目的地还有五十分钟路程。 黑暗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的光。 季回迎着光眯了眯眼,在他直直看过去时,景樾将手机移开。 光线晃动片刻,落在季回的小腹上。 「季回,弄给我看。」 季回花几秒钟才明白景樾什么意思,他脑海中闯入一段久远又叫人难堪的回忆,那个没有代素的发情期,景樾用一通电话就帮他完美解决。 那时他意识不清,于是跟着景樾的引导一步步做了,而现在连脱裤子的勇气都没有。 第115页 季回跟他商量:「不能直接做吗?」 「我想看你自己弄。」景樾不耐地催促。 季回想了想,猜测道:「你是不是喝酒之后不行——」 景樾黑着脸打断:「快点。」 季回拿出老藉口搪塞:「可是我不会。」 却正中下怀。 「我教你。」 亲手教导爱人讨好自己,远比顺理成章的占有更加有趣,支配所能带来的满足感也远远超过主动与顺从。 「……已到达目的地:大丰水库,总行程共一小时十三分钟,请在车子停稳后下车。」 季回受惊,手从双腿间拔出,在看到窗外一盏盏游魂似的夜钓灯时,他紧张地直接从座位上滑了下去。 如果现在有人拉开车门,便会看见他寸缕不着的样子,他躲在景樾脚边,可怜巴巴向上望,语气无助:「景师兄,可以了吗?」 景樾把自己的西装外套脱了,将季回裹起来,脸色十分难看。 偌大个水库围满了钓鱼佬,还有源源不断新到的人,扛着钓鱼包,绕着圈地想找一个绝佳上鱼点,刚落钩的小声交谈着,怕惊到咬饵的鱼。 景樾收回目光,迅速设置了新的目的地,然后一秒不停地打开论坛,找到那个热帖里最热的评论。 【当然是去大丰水库了,我去过几次,每次都收穫满满,信我,准没错。】 取消收藏,取消点赞,顺手举报。 他们的到来并不突兀,根本没人注意到这边,车子在路边停了两分钟,又重新起步。 快到家时,季回还睡着,他蜷起身子侧躺,枕着景樾的腿,西装外套从下巴一路罩到膝盖处。 景樾俯身,轻声喊他,「季回,醒醒,我们到家了。」 季回勐地动弹两下,唿吸变得急促。 「季回。」景樾把人强行挖起来,「做噩梦了吗?」 季回虽然睁着眼,但魂魄还飘荡在外头,缓了很久才渐渐落回身体。 「做噩梦了吗?」景樾又问一遍。 季回呆滞着没说话。 不久前景樾说他胆子小,或许是真的,连他自己都没发现这一点。 他梦见车子停下时,那个金髮碧眼的白人alpha就站在窗外,他耳朵像被堵住了,说了什么他听不见,但对方戏嚯恶劣的表情却看得一清二楚。 景樾把人抱进怀里,柔声询问:「梦见什么了?跟我说说。」 季回与景樾对视片刻,一头扎进后者胸膛,闷声闷气道:「对不起,我又梦见那些人了……」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幻觉了,他本以为自己就要好了。 景樾收紧胳膊,「这有什么对不起的,以后不要这么说。」 将刚才整个过程草草復盘一遍,他又问:「是我吓到你了吗?」 这次季回没有敷衍,而是认真回答:「有点儿,那里很多人,我没穿衣服。」 「对不起。」景樾心疼地吻季回的额头,「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自刷到那个帖子,一道执念就住进他心里,搅得他一整晚焦躁难安心不在焉,他没好好调查,也没判断真假,酒意上头就带着季回去了。 他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想要带季回尝试新鲜事物的念头也就此打消。 「……已到达目的地:澜海苑……」 车子停稳,季回坐直,嘆了口气,「其实我很久没看见过他们了,你每天陪着我,我真的很开心,今天是特殊情况,我明天就去找方老师看看。」 他低头的样子像在索吻,景樾是这么判断的,也立刻行动了。 他们在昏暗的地下车库接吻,有车经过时,季回还是会不自然的紧绷。 景樾松开他,大手抚过季回额前的头髮,「我陪你一起去。」 【作者有话说】 景樾:第一次尝试失败。 当然不能写了!我的清汤大老爷们啊!我的30天才过去6天啊! 是的,马上要完结了,明天继续更~ 第72章 新的开始 夏末时,季回适应了他的新假肢,他们挑了个好日子搬入新家,舟城也再次进入雨季。 十月初,景樾拖着两个行李箱,带着季回在英国落地,进行为期半月的学术之旅。 季回背着他那个破破的帆布包,亦步亦趋跟上,忧心忡忡问:「胖子自己在家真的没事吗?」 景樾放缓速度,配合季回的步伐,「它经常一个人在家,阿姨每两天上门换一次水和粮,你就放心吧。」 季回又去接景樾手中的行李箱,「给我一个。」 景樾停下,把稍轻的那个交给季回。 这次学术交流会是由景樾团队发起的,地点定在海曼会议厅,除去参与试验的所有成员,届时还有各行学者以及社会目光到场。 季回以景樾家人身份出席。 会议中途,唐七礼身体不适,不得不率先离场,季回将她扶去休息室,从医疗箱中拿了个便携氧气机。 「吸上氧好多了。」唐七礼催他,「你回去吧,景樾马上就要上台致辞,他一定希望你能跟他共同见证那一刻。」 季回看了眼时间,「还有十分钟,不着急,就在隔壁,我很快就能赶过去。」 他起身,帮唐七礼接了杯热水。 休息室门没关,有人就这么闯了进来。 那人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我说过你很多次了,在外面能不能有点礼貌?进屋前先敲门,这里不是你家。」 第116页 「对不起。」说完闪身让开。 季回有些意外地看过去。 于苒操控轮椅进门,朝季回笑了笑,「怎么这个眼神?不会已经不记得我了吧?」 季回微微摇头,喊了声「于总」。 于苒失笑,「都已经从kn离职了,就别再喊于总了吧。」 季回便不知道该喊什么了。 尴尬地各自沉默几秒,于苒主动转移话题:「这位就是唐教授吧?」 季回连忙给两人介绍。 跟唐七礼交谈几句,气氛有所缓和。 于苒又将话题转回季回身上,「刚才在会议厅里跟你招手你没回应,还以为你故意装作不认识我。」 「没有……没注意到,人太多了。」季回解释一句。 说话时,他频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环,心不在焉的样子。 看见那个手环,于苒挑了挑眉梢,「要忙?」 「嗯。」季回实话实说:「景师兄马上上台致辞,我得回去了。」 于苒笑容淡了些,「好,那晚上的舞会见。」 时间刚好,景樾将话筒调整到合适高度,目光放远,看见那个从门缝中挤进来的人,眼中渐渐浮现笑意。 季回在最后一排匆匆落座,手忙脚乱打开相机。 这个相机是景樾昨天送他的新玩具,他还不太会操作,是来英国的飞机上跟景樾学的。 拍了半天一直黑屏,他就有点着急了,停下来思考到底哪一步出了问题。 「季回。」 沉闷的两个字经过音响扩音,在安静的会议厅中飘荡开。 在场所有目光稀稀拉拉落在季回身上,季回像被老师点到名的小学生,要站又不敢站,眼神慌张看向台上。 景樾做了个反转的手势,表情无奈,带着宠溺:「you forget to take the lens cap off the camera。(你忘了把镜头盖拿下来)」 周围响起很轻的笑声,季回能分辨出没有恶意,但他还是觉得丢人。 他将镜头盖摘下,举起相机挡住自己爆红髮烫的脸。 泄愤似的瞎拍了几张,他又在想,景樾干嘛说英文,这下大家都知道了。 「欢迎大家。」景樾清了清喉咙,在正式发言时又换回了中文。 「生命科学的跳跃式发展,凝聚了在座来自基因、细胞、医药、哲学各界的人类先锋,未来十四天,我们将会围绕人造腺体进行细胞培育过程、未来医学价值以及道德伦理的讨论。」 「值得提起的是,此次人造腺体项目并非唯一起源,在我之前,海曼博士、瓦伦博士以及将其一生奉献于人造腺体培育的科学家们,都是项目的奠基人和开拓者。」 「长久以来,人类始终行走在追求生命真谛、破解生命密码的路上,我们尝试与极端的环境对抗,尝试向病魔宣战,尝试改变命运,且从不言败,是生命科学,筑起了人类进化的阶梯……」 季回透过小小的镜头看着景樾。 他听见自己的唿吸渐渐急促,胸腔中有什么东西在跳跃在燃烧,血液翻涌,沸腾着冲破躯体的束缚。 他想高声吶喊,想用全身的肌肉欢唿,为景樾欢唿,为不断登高的人类欢唿,为生生不息的生命欢唿。 「……人造腺体的培育,会帮数以万计深受腺体疾病烦扰的患者重获健康,腺体细胞的研究成果,也会在大脑解码以及类脑模型创建中发挥重要作用。」 「最后,我代表整个团队,向此次项目的受试者表达感谢。」景樾的目光翻越人山,温柔地落在季回那个小山包上,「这是人类培育移植成功的第一颗腺体,我们将它命名为:纪元。」 季回的手臂颤抖到无法举起相机,他放下胳膊,与景樾对望。 「纪元的意义……」他听见景樾用低沉有力的声音说:「是新的开始。」 舞会就在海曼实验室对过的酒店,离景樾租住的公寓只有一条街。 季回不想去,去了就会见到于苒,但他给出的理由是不会跳舞。 景樾给他取了西装,选了合适的领带,往床尾一丢,命令道:「换衣服,要迟到了。」 进门前,季回拉住景樾,这才吐露真实想法,「景师兄,待会儿可能会见一个人,她——」 「于苒。」景樾打断他,目不斜视往前走,「我知道,她的邀请函还是我亲自发的。」 季回感觉心脏都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那你知道我们——」 景樾面色不虞打断:「知道,这件事就不用提了。」 于苒好像一直在门口等着,见季回来了,她立刻迎上去。 「季回,我还以为你在躲我呢。」 季回朝于苒客气点头,然后拽着景樾的胳膊,往自己身边用力一扯,「于总,这是景樾,我的爱人,景师兄,这是kn的于总。」 「爱人?」于苒尾音上扬,她并非疑惑景樾的身份,而是对季回突然改变的惊讶。 她没想到会有一天从季回嘴中听到「爱人」这个词。 毕竟在kn时,季迴避她如蛇蝎,敬畏得让她总觉得自己养了个儿子。 半晌,她释然一笑,「怪不得我跟他掏心掏肺相处五年,他却一直拿我当个黑心老闆,原来是前面还有一个更优秀的景先生。」 季回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我真的很感激您对我的帮助,绝没有拿您当黑心老闆的意思。」 第117页 「是,论黑心还是你更厉害。」于苒的视线再次落在季回的手环上,「不过就算我再黑心,也不会给别人戴这种限制自由的镣铐。」 景樾突然叫住侍应生,取了三杯酒,递给于苒一杯,动作时,他故意抬起胳膊,露出自己的手环。 「我替小回感谢于总这些年的照顾。」 于苒表情一僵,她接过酒,似笑非笑瞅了景樾一眼,「我对季回什么意思,景先生应该心知肚明,你这么大度,不会是装的吧?」 景樾坦然承认:「是。」 于苒哈哈一笑,将酒喝了,识趣地找了个藉口离开。 季回心惊胆战看着两人博弈来往,等于苒走远才松了口气。 他急忙找了个话题:「景师兄,我、我们也干一杯吧。」 玻璃杯盛的白兰地,高度数纯饮,季回喝了一口,脸皱成一团。 景樾给他换了杯果酒,叮嘱一句:「这个也要慢点喝。」 季回嘴麻了很久才能说话,他重新举起酒杯,朝景樾示意,「那再喝一杯吧,敬生命,敬科学,敬伟大的人类。」 景樾失笑,与季回轻轻碰杯,「敬生命,敬科学,敬伟大的人类。」 两杯下肚,季回便喝醉了,他靠在景樾肩头,随着音乐慢吞吞晃着。 「景师兄,你今天在台上致辞的时候,好像在发光。」 景樾轻笑:「是吗?你在台上的时候,也在发光。」 季回咕哝一声:「我什么时候在台上了?」 「ffg竞赛。」景樾低头,蹭季回的耳尖,「你比赛的时候,我去看了。」 季回的脚步乱了点位,不小心踩了景樾几脚,他追问:「你怎么从没跟我说过?」 用混沌的脑袋回想起那天,他有些懊恼,「其实那天我没发挥好。」 「是,没发挥好但拿了金奖。」 季回语调温吞地问:「还有那个奖盃……」 「在公寓书房。」 季回换了个姿势,侧脸贴在景樾的胳膊上,带着傻气问:「是去看了竞赛,才决定答应我的吗?」 景樾沉吟几秒,认真思索后才给出答案,「有这部分原因。」 不等季回追问,他继续说:「在竞赛前,好感度已经有80%了。」 季回有些意外:「怎么会这么多?」 「因为……是一朵小花一朵小花,慢慢积攒起来的。」 回国那天,景樾试图把季回的奖盃塞进行李箱,多次尝试未果。 季回给出建议:「这个能带上飞机吗?我可以抱着它。」 景樾给机场打电话问过才说能。 刚到机场季回就后悔了,抱着一个大奖盃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但行李已经办理託运,再想后悔已经来不及。 等待安检时,季回小声问景樾:「待会儿能不能帮我抱一会儿奖盃?」 景樾以眼神询问。 季回解释:「我还要去检查假肢呢,你帮我抱一会儿,就一会儿。」 「好。」 景樾抱着奖盃在门口等待,季回出来时换了条短裤。 他之前喜欢穿长裤,也很少露假肢,不知道这几天怎么回事,就想露在外面。 「怎么换裤子了?不冷吗?」景樾问。 「假肢怎么会冷呢?」季回觉得景樾问得很奇怪,「那个裤子裤脚太紧,所以换了个短裤,方便检查。」 然后跟着坐在景樾身边,也没说要把奖盃拿回去的话。 景樾没戳破,拿出耳机,分他一个。 「the first love。(第一次爱的人)」 「crush at first sight。(与你一见钟情)」 季回跟着晃动身体,喉咙里小声哼着旋律。 「to see you again。(再次重逢)」 「hold you in my arms。(拥你入怀)」 景樾毫不掩饰专注地看。 他的季回好像从没长大过,幼年时无人抚养,年少时无人引导,所以走得磕磕绊绊,走错了许多路。 前面二十多年都在摸索试探怎么过更好的人生,不断碰壁,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到现在才走上正途。 「季回。」 「嗯?」 「你好像一只小狗。」 季回没生气,反倒笑着说回去再养只小狗。 景樾把这件事记在心里,刚回国就张罗着要带季回去挑一只小狗。 刚好是周日,景樾被闹钟叫醒,缓缓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看向睡在身边的人。 季回破天荒地比他醒得早,正窝在被子里,侧身看着他。 「早。」他学着季回的样子转身,「一说要挑小狗就醒这么早?」 季回将被沿拉至下巴,抽动鼻尖嗅了嗅,他眼睛异常明亮,「景师兄,我好像闻到你的信息素了。」 【作者有话说】 好甜好甜~ 小回的腺体终于正常了! 明天继续更~ 第73章 七点十五 景樾也闻见了从季回那边飘来的甜葡萄味道,且越来越浓。 他几乎是从床上跳下来的,然后打开衣柜找衣服,边套衣服边说:「去医院。」 声音轻又短促,他飞速收拾好季回的书包,将人从床上挖起来。 到医院时,季回已经烧得浑身滚烫。 新腺体健康而有活力,第一次发情期也来势汹汹,那具干涸已久的身体正在被迫承受极大的痛苦。 第118页 季回住进特殊的封闭病房,护士给他戴上腺体监测仪,叮嘱一声:「第一次发情期不能注射抑制剂,也不能标记,只能靠你自己熬,如果出现不舒服就按铃。」 「好,谢谢。」季回强打起精神,缓缓歪头,看向走廊的落地玻璃窗。 景樾站在外面,几道影子交叠,他上身穿着得体的衬衣,下身却是一条滑稽的居家短裤。 有医生过来拍景樾的肩膀,示意他一起去看监测结果。 景樾点点头,然后看向季回,指了指手机。 【景师兄:我离开一会儿,很快回来。】 季回支起胳膊,朝景樾挥挥手,用口型回了个「好」。 应对发情期而已,他很有经验的。 与过去五年每次发情期不同的是,他现在拥有一颗完好的腺体,信息素正汹涌地向外释放,他自己都从未闻到过这么浓的甜葡萄味道。 封闭病房的作用是防止信息素外泄,并通过喷洒生物分解剂对信息素进行分解。 对季回来说,欲望可以忍耐,但实打实的高热太过磋磨人的意志,他想,如果景樾在的话,一定会不停地亲吻他拥抱他,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就有点委屈。 鼻息太烫了,比景樾吻他时还烫。 季回翻身抱住被子,发出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痛吟。 隔壁办公室,绿色监测线走势平稳,最大差值在可控范围内。 医生感嘆:「腺体终于分化成熟了,时间比我们预测的要早一些。」 早了一个半月,景樾清楚记得季回自己做的数据,完全恢復的时间在年底。 他的季回很争气,从这颗腺体埋入后颈以来,便在以最快的速度成长。 团队早早做好各种应急预案,但到目前为止,半点差错都没有。 景樾直起腰,说:「麻烦帮我开个止咬器。」 医生诧异抬头:「开止咬器干什么?」 「我进去看看他。」 医生正色道:「最好不要,现在患者正处于发情期,高浓度的omega信息素会让alpha进入易感期。」 景樾点点头,「我知道,所以帮我开个止咬器。」 等景樾离开,医生转头看着屋里其他人,半晌问了句:「我刚才的意思不够明显吗?」 景樾拖了张椅子坐在季回床尾。 omega信息素像无数个钩子,勾动他的腺体迅速硬涨起来,红酒与甜葡萄纠缠冲击,最后融为一体。 他静静感受,半晌,他嘆了口气,今年的第三次易感期,与季回共同度过的第三个易感期,仍旧无法在季回那里留下一个标记。 床上睡着的人跟着嘆了口气,不安分地踹了踹被子,鼻腔发出微弱的喘息。 景樾低头拆开止咬器,戴好,扣紧。 他竭力与alpha的天性抗衡,尽可能散发更多的信息素,只为安抚自己的omega。 再醒来时,季回身上换了干爽的睡衣,高热已经褪去。 他摸向后颈,薄薄的皮肤下是一颗半硬的腺体,空气中信息素的味道也淡了许多,夹杂着另一种气味。 他很快分辨出,是景樾的红酒信息素。 景樾来过了? 季回翻身坐起,刚好看到景樾开门进来。 「醒了?」景樾把季回的假肢递过去。 他回家换了身衣服,顺便洗了个澡,发梢带着洗髮水的味道。 那瓶洗髮水是季回挑的,橙花香,对景樾来说有些偏甜了。 季回的目光先是扫过景樾后颈的隔离贴,又落在景樾脸上。 「你这里怎么了?」他抬手,指尖抚过景樾鼻樑下颌那些紫红的勒痕。 擦不掉。 景樾偏头躲开,「没事。」 「你到易感期了。」季回笃定道。 「是因为我吗?」他问,然后着急地把自己的假肢穿起来,「你做过检查了吗?易感期这么频繁是不是不好?」 景樾拦住他,「这有什么不好的?」 「可是上次易感期过去还不到三个月,这太频繁了。」 「对有omega的alpha来说,这并不频繁。」 omega的发情期对alpha的易感期有一定影响,某些意志力不坚定的alpha,会很容易就进入易感期。 「你应该学过的,这很正常。」 季回又问起自己的腺体。 景樾递上两份文件,上面那张是腺体活跃度监测表,各项数据显示,季回的腺体已经达到了正常水平。 季回仔细看了一遍,朝景樾笑笑。 「太棒啦。」他小声欢唿。 景樾也跟着笑,点头应和,「是,太棒了。」 季回打开下面的文件,是一份皮肤再生手术预约单,日期定在了半年后。 他看向费用一栏,轻轻咬住下唇。 然后他合上文件,起身抱住景樾。 景樾一怔,摸了摸季回的脑袋,「怎么了?」 季回闷声说话:「谢谢你,景师兄。」 景樾收紧胳膊,「不客气。」 季回不停做着深唿吸,到最后有些头晕,他还是不愿意松手,就想这么赖在景樾身上。 抱了很久,他才恋恋不捨放开,「景师兄,我又能闻到你的信息素了。」 景樾用更暧昧的方式表达:「我也能感觉到你了。」 就像那年冬天,他提前一个小时走进实验楼,推开办公室时闻到的味道一样。 第119页 青涩,带着浅淡的甜,还有从未被alpha沾染过的干净。 季回住院观察的最后一天,樊宇来医院探望他,带的礼物是市面上最新款的电竞耳机。 景樾下班过来,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樊宇的赞嘆声。 「嚯!牛逼!太牛逼了!简直酷毙了!」 透过窗子看去,季回正在病房里走来走去,每走一步,假肢就换一种颜色。 樊宇围着季迴转圈,紧紧盯着假肢,根本移不开目光。 季回热情地介绍:「这只是一种灯光模式,还有另外十五种呢。」 樊宇两根大拇指都竖起来,词彙实在匮乏:「牛逼!」 景樾敲门进屋,把公文包搁在床尾,四处看看,「收拾好了吗,回家?」 季回早就收拾好了,他背起书包,朝樊宇示意,「要不要去我家看猫?」 樊宇没立刻回復,而是往景樾那边看了眼,在后者眼中看到明显警告的意思,他赶紧拒绝。 「我就不去了,我哥就给我放这一中午的假,我回家休息去。」 出院前,季回把景樾丢在走廊,跑去主刀医生办公室,询问腺体标记的事。 「我看过腺体活跃度报告,已经完全恢復了,医生,什么时候才能标记?」 医生越过他的肩头,往外瞅了眼。 季迴转身,景樾就站在门口,他故意板起脸,做了个驱逐的手势。 等景樾走了,他又问:「最近可以标记吗?」 医生笑笑:「临时标记没问题的,只要控制好力度就行,但终身标记的话,建议还是等腺体完全稳定之后。」 回去路上,季回在车里发现了景樾的止咬器。 是最简易的那种,黑色塑料能完全包裹住下半张脸。 「是带这个把脸伤了吗?」他问。 景樾专注开车,随口回道:「那算什么伤,第二天就好了。」 季回拿在手里把玩片刻,给自己戴上,展示给景樾看,「好看吗?」 景樾视线微微凝滞,他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眼神逐渐变暗。 季回有些失望地摘下来,「不好看吗?」 景樾没发表意见,他表情冷峻,像在思考什么。 季回又说:「你戴的话应该很酷。」 景樾「嗯」了声。 直到进了家门,忍了一路的人将季回按在玄关柜上,粗喘着靠近。 「季回,我才是最了解这颗腺体的人,你怎么跑去问别人?」 红酒信息素漫入鼻喉,季回胸膛剧烈起伏,晕头转脑趴在景樾肩膀上。 景樾抬手,落在季回后颈,轻轻揉动,「把你刚才的问题再问一遍。」 季回迟缓地问:「可以标记……吗?」 景樾吻他,唇齿交缠。 「可以。」 出院后的第一次心理治疗,季回是带着景樾的标记和一身红酒信息素去的。 他一进门,方清雨就发现了。 「看来腺体恢復得很好,恭喜你,季回。」 「对不起方老师,我来晚了。」 季回迟到了几分钟,来之前他正在帮景樾处理一份数据,忙起来忘了时间,匆匆忙忙出门,连隔离贴都没贴。 「没关系,我下午时间很充裕。」方清雨找出季回的诊疗记录,已经厚厚一本,「那我们就开始今天的治疗吧。」 治疗结束,景樾来方清雨办公室接季回。 每次治疗后,季回都会变得闷闷不乐,这种情况会持续一到两天的时间。 这次也不例外。 「季回。」景樾握住季回的手捏了两下,「你先出去等我,我跟方医生说点事。」 季回乖乖走去走廊,找了个椅子坐下,盯着对面的宣传栏发呆。 景樾没让他等太久,很快便出来,「走吧。」 半路遇上晚高峰,他们被堵在高架上。 景樾按下双闪,看向季回,清清喉咙,打破沉默,「季回,有件事想跟你说。」 季回强行调动起自己的情绪,「嗯?什么事?」 「刚才跟方医生聊了聊,我不想让你继续治疗了。」 季回身体僵了下,他看着景樾,缓缓问:「为什么?」 「你没发现吗?每次治疗后,你都会变得不开心。」 季回有些泄气:「可是我还没变好。」 他真是太不争气了,到现在都没能治好他的病。 景樾却不这么认为,「不,你已经变得很好了,不是很久没有出现幻觉了吗?」 「我现在出门还要拍照。」 「那就拍。」前车启动,景樾松开剎车,让车子自然前行,「我不认为这是一种病,时刻保持警惕不是很好吗?」 季回看着景樾,他觉得景樾跟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景樾将他的胸膛剖开,不是来他这片贫瘠的心里种所谓完美的花,而是蹚出一条路,来接受他的所有不好。 车子再次停下,景樾眼含笑意看他,「你现在过得开心吗?」 季回迟疑着点头。 「那就好。」景樾帮他做了决定,「我已经把诊疗费结清,以后都不去了。」 自景樾的话说出来,季回突然变得很轻松,压在他身上那座山就这么被景樾搬走了。 虽然努力很久还没有治好他的病,但景樾认为他已经变好了,或者说,在景樾那里,他可以不好。 第120页 「方医生也同意了,而且,他更认可我的治疗手段。」 季回想了一路景樾的治疗手段是什么。 到家门口,他习惯性打开手机相册,却发现自己出门时太匆忙,竟然忘记给门拍照。 他收起手机,心跳慢慢加速,怎么办,没有今天的照片了…… 「季回。」 「嗯……」 面前递来一块手机,屏幕上是他们新家的家门,景樾拍下这张照片的时间,是今日清晨七点十五分。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景樾第一次闻到小回信息素在14章《人生旷野》 报告老婆们!正文完结啦! 结局是不完美的小回,和愿意陪小回一起拍照的景樾,以后小回忘记拍照也没关系了,景樾每天出门都会帮他拍一张。 接下来有几个要写的番外,蒙眼小狗也会安排上。 还有想看的番外可以评论区留言,说点佩子能写的球球了黄汤老婆们…… 禁言中没法回復大家,会捡几个来写。 番外 第74章 中秋节番外 大概是第四五年的时候。 季回早早跟宠物店约好,上午带胖子过去洗澡。 闹钟定了七点四十,醒过来时,床侧还是温热的,景樾却不见人影。 他喊了两声,没得到回应,手机却响了起来。 季回接起,刚睡醒,鼻音浓重:「景师兄,你去学校了吗?」 电话那头停顿很久,景樾开口时,声音略带迟疑,「季回,我这边……好像出了点事。」 语气十分严肃,让季回立刻坐直了身体,「什么事?」 「不太确定……但从科学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做梦。」 这种话从景樾口中说出本就不可思议,季回捧着手机,小心翼翼问:「景师兄,你没事吧,你在哪?」 景樾:「在咱们家厕所。」 两分钟后,季回在厕所见到了据说还在做梦的景樾,也立刻被对方的变化吸引了目光。 「这是……」他看向景樾头顶,一双白色的、长长的、明显不属于人类的耳朵。 景樾表情凝重问:「你也看到了?」 季回缓缓点头。 这么大这么白又这么可爱的耳朵不可能看不到。 「那就不是做梦……」景樾垂下眼睛,小声嘟囔,「难道是人类开始第二次进化了?」 季回没听清景樾说什么,他的眼睛直勾勾盯在那双耳朵上,随着景樾的动作来回移动。 「是兔耳朵。」他突然说。 景樾抬眸,透过镜子同季回对视,「什么?」 季回又说了一遍,语气笃定:「是兔耳朵,因为今天……是中秋节。」 因为中秋节,所以突然冒出一对兔耳朵,这在景樾看来毫无逻辑,他轻而易举就找到漏洞,「那你怎么没长?」 季回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头顶,猜测道:「我可能不是兔子。」 「那你是什么?」 「可能是其他动物……」他余光瞥见坐在厕所门口舔爪子的胖猫,道:「比如猫。」 景樾把人压在洗漱台边沿,拨开季回的头髮看,「那你的耳朵呢?」 季回又开始盯着那双兔耳朵出神。 好像有什么魔力,让他很想摸一摸。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伸手是无意识的,感觉到柔软的毛茸茸盈满掌心时,他脸上露出一个满足的笑。 可对于景樾来说,新生的耳朵敏感极了,他躲了躲,唿吸不稳,「手怎么这么不老实?让你摸了吗?」 「对不起。」季回嘴里道歉,可手里毫不含煳,赶紧捧着兔耳朵从根部往上挼了两下。 景樾眼神一暗,粗喘着逼近,沙哑的声音明显动了情,他问:「喜欢?」 季回诚实点头,「喜欢。」 「那去床上?」 季回没反应过来,懵了一下。 怎么就要去床上了?不是刚从床上下来吗? 景樾却不跟他讲道理,直接将人拉进卧室。 结束时,景樾撑起双臂,看着因为醉意而双眼迷离的人,「季回,怎么这么多年过去一点长进都没有……」 还是一做就醉。 季回眼里根本看不到景樾,只能看见那双自带魔力的耳朵,他不明所以问:「什么长进?」 话音刚落,「扑」地一声,黑色短髮中有什么东西弹了出来,软塌塌落在枕头上。 景樾一怔。 一对毛茸茸的、十分可爱的兔耳朵。 季回也发现了自己的异样,他抬手碰了碰,露出一个傻笑,「景师兄,我也长兔耳朵了。」 「是……」景樾一瞬不瞬盯着他的耳朵,「你也长兔耳朵了。」 他突然上手,学着季回的样子,握住耳朵,从根部一直挼到耳朵尖。 这一挼,像是碰到什么奇特的开关,身下的人发出小小的哼唧,不可控制地蜷起身子,拼命颤抖起来。 醉了的人更加诚实,季回拨开景樾的手,捂着自己的兔耳朵小口喘气,埋怨道:「别摸。」 「好,不摸。」景樾附和着,却俯下身去,轻轻咬住季回的兔耳朵尖。 于是季回如他所愿地,馈以更剧烈的反应。 卧室中传出模煳的音节,没关严的门缝中只能看到一双高高翘起不停颤动地纤细的腿。 第121页 胖猫眯起狭细的瞳孔看了会儿,最后甩着尾巴走开。 两脚兽总是做这种无聊的事,一做就是大半天,有时候它眯一觉起来还在做。 变成兔子了还要做。 【作者有话说】 中秋节小段子一不小心写长了,动态里放不下。 这不算今天的更新嗷~今天的更新在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