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缄默童话》 第1页 [gl百合] 《缄默童话》作者:太潮湿【完结】 文案: 是简默先有意招惹校霸颜妍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 后来敲三下暗语召唤出的英雄也是颜妍。 *沉默隐忍恶女x阴晴不定疯狗 内容标籤: 都市 边缘恋歌 成长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简默、颜妍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你我相爱,为民除害 立意: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第1章 六月,罗生市的天像是要下火一样,低头看黑亮亮的马路,只觉得像是刷了油的煎肉板。 好在这会儿已经是下午六七点钟了,太阳蒸腾最后一点余热,一切都从躁动的状态中慢慢冷却下来。只是没有风,走到哪里都是一团凝固的空气,身上的汗挥发的慢,黏在皮肤上,如同套了一层套子。 来六月的罗生市就知道了,这里的热是滞塞到有点噁心的。 简默走到罗生二中的校门前,从校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张磨损陈旧的校园卡。滴的一声,门口的闸机冒了冒绿光,简默快步走了进去。 其实罗生二中的出入并没有那么严格,闸机旁边还有一道小门,保安知道这帮学习稀烂的未来渣滓也不能有什么刷卡进出的素质,所以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道小门都是给他们留着的。 今天正好是一月一度的出校日,那扇门连虚虚掩上的表面功夫也不做了,直接大敞着,像是大大方方倚门卖笑的女人,没半点顾忌。 只是简默从来不走那道小门,她来了罗生二中两年,不论风吹雨打,上学归家,从来都是刷卡进门,这是她众多不显眼的古板怪癖之一。 她穿过闸机入校之后,径直往教学楼去了。今天是她生日,她原本一下课就往家里蹿,想要跟姐姐一起庆祝生日,但是到了家才发现自己的耳机落在教室里了。 正好姐姐还没回家,简默就想着先回学校把东西拿回来再说。 对于一个枯燥的高中生来说,能戴着耳机听听歌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快乐了,简默不想自己未来两天都被迫听楼上河东狮教育她那个废物儿子。 这个点教室应该锁门了,还好她个子高,可以直接翻前后门之间的通风窗进去。 虽然翻窗这种略显意气风发的事,对于简默来说这种侏罗纪老古板来说,本是应当深恶痛绝的,但容她放纵一回吧。 就放纵一点点。 简默深吸一口气,一跃而起,攀住了窗户的边缘,鞋尖蹬了下墙,借着这一点力的助推,翻身坐上了窗沿,然后再一跃而下。风扫过她,好像短暂地把她从套子里解放出来了。 她三步并两步找到自己的桌洞,掏出来耳机,插上手机,给自己放了首生日歌。然后在「祝你生日快乐」的bgm里又翻出了教室,顺手把窗户给带上了,假装一切逾矩都没有发生过,径直往西楼梯去了。 兴许是耳朵里的生日歌太欢天喜地,带着她整个人也冒傻气,下楼的时候简默多拐了个弯,撞进了旁边的楼梯间。 她眼神不好,眼镜片厚的好似酒瓶底,刘海好久没修剪,微微垂下来,遮掩的眼眶上方的视线。再加上她这个人走路爱低头,钱是从来没捡到过,坏事儿倒是一撞一个准。 她后知后觉抬起头,看见楼梯间的门虚虚遮掩着,小小的门缝里,能看到垂在灰尘里的烟粉裙摆和少女半露的大腿。她耳边的生日歌在此时便显得略微嘈杂了,奇怪的是,即便在这样嘈杂的歌声里,简默也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勃发的心跳。 像是她家楼上的熊孩子又开始玩弹力球。 咚,咚,咚。 砸响在她的胸腔里。 所有血液都开始往发出响声的地方奔涌,在心脏泵血的声音里,她恍惚幻想,像是首都失守,勤王救驾。可恨她这颗沉闷心脏不是什么珍贵的首都,而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也不是呆站在门口幻想,而是赶紧离开这个瓜田李下的是非之地。 但她有点挪不动步。 说实话,这不是她第一次撞上这种事儿了。人说夜路走多了,早晚会撞鬼。简默这种乖乖女从来不走夜路,碍不住罗生二中处处是鬼,但凡是个好人都转学走了,剩下的货色都不是什么善茬。 简默一向谨小慎微,也几乎每天都能撞鬼。 从前她总能像一团空气,毫不惊动任何人的缓缓飘走,挥一挥衣袖,假装什么也没有看到过。当这个环境邪不压正的时候,她也很乐意去当好人,可罗生二中没有这种环境,她也不是打肿脸救人的正义使者。 她小心关掉了不合时宜的bgm,耳朵一下子清明了很多。 简默听见楼梯间里传来拳打脚踢的声音,单方面的辱骂声,以及单方面的呜咽声。 「妍姐给你脸,你就蹬鼻子上脸是吗?烂货,都成了妍姐的人了,还要出去勾搭男人。」 简默认得这个声音,是前她两排的那个小太妹,染了一头非常靓丽的小绿毛。人挺张牙舞爪的,她们没讲过几次话。 那个躺在地上的女生她也认识,是高一级花,按照老师的说法,过于花枝招展了。 在大家都穿着墨蓝校服的地方,这位小学妹天天都有新短裙换,走在校园里面,像烂到发黑的荷塘上面,飘来了只变色蝴蝶。 「你现在知道哭了?来给我们妍姐舔干净靴子,今天就放你回家啊。」 第2页 楼梯间里闹笑一片。 「舔靴子不是奖励她了,她什么脏的臭的没舔过,咱们妍姐的鞋子还是太干净了。」 「她就应该被锁在男厕所里,反正这两天放假,学校里没人。既然小学妹那么喜欢男人,就等周一的时候,让男生来解救你吧。」 「好不好学妹?」 简默听不下去了,转身想走,姐姐应该已经到家了,她现在不走,一会儿姐姐还要来找她。 想什么来什么,她刚刚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现场,就听见衣兜里面的手机铃声突然炸响了。这个时间节点卡得太好,以至于简默怀疑是不是故意的。她浑身僵硬,掏出翻盖手机,看到窄窄的小屏幕上,闪烁着「姐姐」两个字。 姐姐啊姐姐…… 你怎么总是该来的时候不来,不该来的时候忽然来呢? 楼梯间里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倒是不着急,听着完全没有被偷听墙角的恼怒,更没有什么被发现恶行的慌张。 不疾不徐地踩在简默的心尖上。 咚,咚,咚。 每一步都踩碎她的心脏,用这脚步声替代了她的心跳声。 简默再不犹豫了,挂断电话,拔腿就跑。没关系,她穿的是最普遍的墨蓝校服,只要没被看到脸,就还有矇混过关的机会。 而她这十八年来,最擅长的就是矇混过关。 人们会阻拦一个实体过关,但没人会阻拦一团空气飘游。自八岁之后,她用十年时间学着怎么成为一团完全不会被人聚焦到的空气。 不要学习太好,也不要学习太差,中等偏差就可以。 不要剪短髮,也不要留太长的头髮,头髮及肩就好了。如果这个班的大部分女生都留刘海,那么即便你觉得时兴的厚重锅盖刘海简直蠢的可怜,也还是要去剪一个融入集体。 不要穿奇装异服,因为容易被记住。校服永远是最泯然众人的选择。厚厚的眼镜可以遮掩闪烁飘忽的目光,所以没事儿别摘下来。 不要太整洁,但也别太邋遢。不要话太多,但是别人跟你说话的时候,还是要回答。唯唯诺诺的人最容易被盯上,要不卑不亢。 透明是一种类似洁净玻璃的状态,如果不把握分寸,就会堕落成任人揉捏的糯米糍。 可喜可贺,她从来很有分寸,入学以来,未曾失手。 简默是每个人校园时代都会遇到的那种乏善可陈的同学,你很难想起来她的任何信息。她的样貌,成绩,习惯,言行都太平均化了,最后连她的名字都懒得记住。 脱口而出只有一句:「那个谁……」 她就是高二三十班的那个谁。 简默一直以此为荣,然而这一天,烈烈风声里,她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简默。」 那声音不大,简默却像是被扼住喉咙一般,骤然顿住了脚步,僵硬回过头。 夕阳昏黄,照亮教学楼西楼梯口走出来的那个女生。 那是个高挑女孩子,穿着二中的夏季校服,墨蓝色长裤调整了过于肥大的裤脚,恰到好处地收束进黑色靴子里,上身套了一个松松垮垮的黑t。有点街头痞酷的味道,但是没有搭配更多时髦元素了,所以保留了更多的学生气。 看上去只是一个略微叛逆的女高中生。 没看清她的眼睛之前,都暂且够不上坏这个字儿。 只是简默的眼镜是新配的,度数很合适,她怔怔看对方。 那双眼睛毫不遮掩主人的恶劣,偏偏对方五官其实非常清正。这种极端的对比呈现在一个人的脸上,让简默退了两步,不由自主地紧绷起来。 那人站在夕阳里朝她挥了挥手,语气懒洋洋。 「你校园卡掉了。」 第2章 被发现了,逃不掉了。 简默掏出手机,下意识想要报警,但最后只是站在原地,给姐姐打了个电话。 「姐姐,我在学校,你可以来接我吗?」 「默默,刚刚怎么没接电话。我刚想跟你说,我今晚有个会,就先不回家了。生日蛋糕我叫人送到家门口了,你记得取一下。」 简默脸上浮了一层淡淡的灰色。 「什么会?」 她很少这样追问什么,坦白说她和姐姐的关系并没有到她可以刨根问底的地步。 「是工作上的吗?」 但她没有停止,反而变本加厉。因为她知道,姐姐不屑对她说谎。 「不是,是一个联谊会。」 简默看着朝她走近的那个女生,垂眼苦笑。 「姐姐,你不回家的话,我周末想要跟朋友在学校庆祝生日,可以吗?」 「可以,生日快乐,默默。」 姐姐简短敷衍,女生走到简默身边时,电话刚刚好挂断。简默定定站在那儿,像个木头桩子,暑热蒸腾起来,把她烤得心神不宁。 「给人打电话呢?」 这问句尾音微微翘起来,十分写意,甚至于有些狎昵。简默微微低头,看见对方抬手把校园卡递给她,左上角的学生照磨损严重,五官已模煳不清,看上去鬼气森森,旁边的姓名和学号倒是清晰得可恨。 她嗯了一声,伸手接过校园卡,低声说:「谢谢。」 来人是颜妍,因为有些变态疯病在身上,大家都尊称她一声妍姐。严格意义上来说,简默对颜妍并不陌生,她们是一个班的同学,有一次调位,还把颜妍调在了简默前排。 第3页 颜妍拍了拍她的肩膀,她俩身形差不多,但是颜妍的存在感太强烈了,站在谁身边都高高在上,恨不得天下众生都只配给她擦鞋,所以反而显得旁边的简默孱弱了几分。 简默并不介意显得孱弱。在颜妍面前高大伟岸,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我们是一个班的,怎么从来没注意到你。」 颜妍闲闲揽着简默往西楼梯走,毫不在意她会跑,更没有问她刚刚给谁打了电话。 简默麻木地想,你现在认识了。玻璃被看到了,这不是一件好事,说明它脏了,又或者已经有了裂纹。而颜妍绝对不是那个会把玻璃擦干净修补好的人,反而巴不得一脚碾碎这块玻璃。 她走得很慢,像是在走钉板,斟酌片刻才说:「我什么也没看见,我这就走了。」 颜妍揽着她,亲亲密密地笑:「走什么,留下来一起玩啊。方才不是等了半个小时都捨不得走吗?我看你挺喜欢看的。」 疯子疯就疯在阴晴不定,你完全不知道她为什么和颜悦色,也完全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突然爆炸。 「我不去了。」 「你去。」 跟她完全说不通话,这人绝对有什么心理疾病。简默被揽着走到西楼梯口,绿毛迎上来,根本不用颜妍发话,一把薅住了简默的胳膊,把人丢进了楼梯间。她踉踉跄跄,好不容易扶着墙站稳,借着微光终于完全看清那个学妹的惨状。 那人狼狈蜷缩在角落里,已经完全看不出来级花的招摇美貌。楼梯间平常是放卫生杂物的,灯不是很好,一闪一闪之中,校园怪谈的氛围愈发浓烈。 简默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颜妍点了支烟,盯着指尖火光闪烁明灭,百无聊赖道:「简默,上去表现表现。」 表现什么,怎么表现,再表现人就死了。 「死了人会很麻烦。」 颜妍上前几步:「稀奇,想当救苦救难活菩萨?」 说话间她扑了简默一脸烟雾。简默不抽菸,更讨厌二手菸,被呛得生理性红了眼眶。 颜妍喜欢女孩子这副样子,拍了拍她的脸温柔笑道:「那你应该没那么容易死吧?」 缠绵,黏腻,含混不清,像是夏日的罗生市。简默不知道颜妍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宁肯颜妍直接拳拳到肉打她一顿,好过这样诡异对阵。 很快她就如愿了。 真可笑,生日这天她唯一实现的愿望居然是遭受一场群殴。 绿毛收到妍姐的眼色,拉着简默往楼梯间外面走,里头有限,多了个人就不太够施展了。打人这种事儿用不着妍姐亲自动手,根据绿毛跟着妍姐这两年观察出来的结果,妍姐喜欢暴力,但又嫌打人累得慌,所以每次都是静静站在一边,点一支烟看她们动手。 绿毛是太妹中的太妹,说不出来什么有文化的句子。但真要打个比方的话,妍姐就像是爱吃芒果但是又懒得剥皮,而她是妍姐手中最锋利的刀,总是能够把皮剥的干净利索,然后双手把芒果捧上来。 她可能也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每次看到烟雾缭绕之后颜妍迷醉的眼神,她就觉得自己这一生值了。 时间久了,人也不像是人了,都是等待剥皮的水果而已。现在的简默和方才那个没什么分别。 「简默是吧?你那么护着她,也看上她了,还是想要英雄救美?」 绿毛上手把人推搡开,她打架打出来套路了,喜欢先把人按地上,然后直接上脚踹,能动脚绝不动手。简默往后趔趄了两步,却并没有像她期待的那样跌倒在地,只是顺势靠在了墙上,长而厚重的刘海遮掩住了眼睛,人又一言不发,几乎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颜妍有点感兴趣了,靠着破烂的门扉看向简默。很难说那一刻,颜妍想要看到什么,虽然刚刚已经被方隽痛哭流涕的样子取悦过了,但那种快感不过转瞬即逝,多巴胺褪去,她很快又回归寂寞。 并且期待看到下一场更加有趣的角斗。 绿毛上去薅住了简默的头髮,一脚把她踹到在地,一切都发生的过于简单,以至于无论是绿毛还是颜妍,都瞬间感到乏味。你以为这是一场海天盛筵,最后却发现不过是路边烧烤摊野馄饨。 而正餐倒在地上,依旧沉默得令人不耻。 这里忽然演变出一场没有痛哭和惨叫的暴力。 简默只是蜷缩着,微微护住了头,除了微微的颤抖之外,看不出任何示弱与求饶的意思。 颜妍慢悠悠给自己又点了一支烟,给另外两个跟班点了点头。另外两个没有绿毛那么狠,看着还是一副刚刚做太妹的生瓜蛋子的样儿,但是三个人对付简默总是比绿毛一个人忙活看上去更有观赏性一点。 「不说话?看不出来平时跟条狗似的大气不敢出,这会儿倒是骨头硬了。」 她们仨一个人踩着简默的肩膀,另一个掰开她的胳膊,绿毛拽起来她的头髮,露出来她一张苍白的脸。 她浑身都是伤,头髮都散乱,只脸是好的,汗水打湿了额间的刘海,原本厚重的碎发湿漉漉打了绺,看上去反而比平日里整齐又古板的样子看上去更有滋味了。 绿毛一巴掌扇过去,把眼镜打落一米远,飞出去的瞬间眼镜腿还划到了简默的眼角,留下一道深深的红痕,细细瞧着,像是斜飞一道胭脂,有种邪恶颓靡的美丽。 第4页 因为近视也因为眼冒金星,简默略显茫然地睁大了眼睛,天色已经昏沉下来了,在这昏暗的楼梯口,她像个復生的瞎子,陷入了暌违的黑暗。 「妍姐。」绿毛薅着简默的脑袋往颜妍跟前递,「瞧这假正经长得还不错,我都有点捨不得下手了。」 颜妍往前走了两步,蹲下身子静静端详这个突然出现的新玩意儿。 她原本还没想好,方隽背叛了她之后她该再选中哪一个,现在看了看简默的脸蛋,不挑食的话,这个也可以先凑合凑合。 别的也就罢了,主要是好久没教鹦鹉学舌了,把这个哑巴慢慢调教成能哭会叫的小雀鸟,也不失为是无聊生活的一点调剂。 「这有什么不捨得的。」 颜妍指尖烟快燃尽了,她把简默崩开一颗扣子的校服上衣又扯烂一个扣子,露出右肩伤到发紫的锁骨,挑了一块儿看着最严重的淤青,把菸头稳稳按在了上面。 简默剧烈地颤抖,躺在地上像条下了油锅的活鱼一样努力挣扎,然而双拳难敌八手,她挣扎的样子不过是让眼前的人更加欢畅了。 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会热爱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的。 颜妍就是这样的混蛋。 菸头按在伤处,发出了清晰地滋滋声,疼痛,铺天盖地的疼痛,仿佛这一点菸痂唤醒了她浑身每一块迟钝的肌肉和神经。所有叫嚣着的尖锐心思都逃出了精心打造的套子,一如潘多拉魔盒被打开。 简默的眼睛瞳孔微微涣散,挣扎的幅度也慢慢变小,到最后连仰起的头都支撑不住,只沉沉磕下去,后脑砸在冰凉的地板上,发出闷闷的砰声。 「你看,简同学不是很爽吗?」 颜妍摸了摸简默冷汗淋漓的脸,把累赘的刘海往头顶顺,露出那双格外明亮的眼。 方才没卷进来的时候,这双眼睛还没这么好看呢。 「你这副样子,看来还是喜欢我们陪你玩。你们都用心点,别让我们简同学徒劳而返。」 绿毛没由来打了个冷颤,她妍姐讨厌酸腐气,能让颜妍说出来徒劳而返这种成语,属于是离倒大霉不远了。 「别弄伤脸,我有点喜欢她的皮相。」 简默微微别了别头,像是不堪忍受这种羞辱一样。 她知晓求饶会好过一些,但不求饶并非出于什么铁骨铮铮,纯粹是对于颜妍过于了解。 颜妍喜欢女孩子落泪,喜欢把人异化成狗,每日低垂在她的脚边,为她泪流。而如果一直乏善可陈,缺乏颜妍喜爱的那种美感…… 才有可能被放生。 对方不喜欢在一个不哭不叫不说话的人形麻袋身上浪费时间。 这些思绪在简默被绿毛踹倒的那一瞬间,电光火石一般闪过了她迟钝已久的大脑。所有混沌的想法,都变得清晰可见,疼痛像是一支权杖,而简默在十八岁生日这一天,被加冕了。 这不是好事。但…… 简默失魂落魄地想,对于她来说,可能也算不上坏事。 第3章 夏天/衣服单薄,纷乱之中,简默衣兜里面的东西散落出来。 校园卡,旧手机,和回家的钥匙。 宣洩暴力的人们很快发现,面对拳打脚踢可以岿然不吱声的沉默战士,也有很慌张的时候。人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放在简默这里就是被打死事小,东西丢了事大。踹她一脚她也就闷哼一声,但是抢走她的钥匙,踩住她的手机,她是真的会皱着眉头先把自己的手给垫上。 绿毛简直要被这蠢货笑死。 「你他妈的,原来怕这个啊?」 简默掌心护着东西,手背被踩得变形:「别踩它。」 那是姐姐去年送给她的礼物,她一直用的很珍惜,她在意的东西并不多,这算是其中之一。最重要的是,这是她阻隔外界的重要工具,没有她,她的生活习惯都会被改变…… 那会很难受。 物件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简默在它身上投射的意义和构建的秩序。 简默微微仰起头看绿毛,她脸上除了那一道眼镜划伤的红痕,再没有别的伤处,这样看着人时候,有些冷冷的凄艷。 绿毛觉得这人真是有些说不上来的邪性的。 她在罗生二中这么久,跟着妍姐打过的架不说成千也有上百了,没见过这样的。你说她不怕吧,她还发抖,你说她怕吧,她死活不求饶。你以为小菜一碟,三分钟就能收拾,她又铁板一块浪费半天时间都没撬开,但要真说是铁板一块,这会儿又显露破绽。 像小虫陷入了一块黏稠糖果,初觉甜蜜又畅快,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触角想要被粘住了。 「你说别踩就别踩?」 绿毛嗤笑一声,周围人也跟着笑,很快并不宽敞的西楼梯口弥散开稀稀落落的笑声,空气中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你当你是谁?」 绿毛的鞋底狠狠碾过简默的手背,对方疼得眼睛发红,只是踩手并不会那么疼,但手中有东西硌着,就不一样了。 简默挣扎着想要抽手,压力触发了按钮,略显刺耳的歌曲响起。 「祝你生日快乐……」 绿毛松开了脚。 「祝你生日快乐……」 简默用伤痕累累的手抓住手机,开始缓慢蜷缩回角落。 「祝你生日快乐……」 四周又爆发嬉笑声,除了她,所有人都被祝福而感到快乐。 第5页 「祝你生日快乐。」 她微微抬眼,疼痛催逼出来的泪水模煳了视线,光明既退,她近视又严重,人在她的眼中不过一团薄薄的影子,没有尤其显着的特徵,几乎无法分辨。 但她还是看向了斜斜靠在门上的颜妍。 并在一团模煳里,感受到对方恶意的视线凝视着她。 那样的专注,那样的浓烈。 * 经过大家商讨,一致同意,简默的生日礼物是和方隽一起被丢进男厕所隔间。 门外被铁丝缠住,又用拖把棍别得死死的,空间狭小没有助力,几乎无法从里面破门出去。不过这个时候她们两个人都不在意了,能暂时跟绿毛和颜妍她们隔绝开已经足够了。 简默靠着门板,闭着眼喘息,耳边是小学妹的啜泣声。 男厕的灯光是声控的,她们都没有心思维持灯光常亮,隔间里面黑暗一片。女性细细的啜泣声更添几分幽幽恐怖气息,要是有不知情的人路过,想必罗生二中又要新添一则校园怪谈。简默倒是不害怕鬼,她只是单纯讨厌这种缠绵不绝的哭哭啼啼。 绿毛下手太重,她现在还耳鸣,顶着脑袋像是顶着一个蜂窝,满头都是嗡嗡声。 「别哭了。」简默睁眼,看着眼前那个比蜂群还要会嗡嗡的女生,「没事的,还有我呢。」 她不太擅长安慰别人,说话的时候虽然竭力想要表现友善,但还是更多的显露出了僵硬来。好在这种鬼地方,谁也不会在意这些细节了。 她自己呜咽了一会儿,眼角嘴唇都发干了,也觉得没趣,终于慢慢停了下来。 「我叫方隽。」 简默知道她叫方隽,小学妹从前跟在颜妍身边招摇又放纵的事迹,她早有耳闻。 「我先休息一会儿,等我缓过来就翻出去,从外面把门打开。」 方学妹语气楚楚可怜:「你为什么要帮我?」 简默不想回答这种问题,而且,她甚至也没有把这种行为定义为帮。不过她很高兴小学妹的自作多情,并且用沉默将这种幻想发酵了。 她这样不说话,方隽便显得有些害怕,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简默那样神鬼不惧。方隽是人们最期待看到的那种女孩,靓丽到没分寸,天真到没脑子,几乎什么都害怕,什么都一惊一乍,轻而易举就能吓破胆,然后哭得梨花带雨。 几乎是完美符合颜妍的审美,能被盯上也不奇怪。 方隽瑟缩着往简默这边躲,试图牵上她的手。 简默由着她牵,小学妹显然被打的比她严重多了,身上已经开始发热,触上简默的手,像是一捧炭火触上了坚冰。 「你说句话行吗?你这样连点人气儿都没有……」 简默有点烦,她看不清东西,怕一会儿不好翻出去,而且她胳膊腿都疼得要命,不知道有没有骨折。虽说她只是个误入战场的炮灰倒霉蛋,但是这群人在下手上也完全没有掂量着来。 她也就脸上没伤,看着比方隽体面一点,实际上被薅掉的头髮也不比方隽少。 「你让开点,我先翻出去试试。」 方隽没撒手:「这个门太高了,上面的缝还窄,你出不去的。她们就是故意把咱们锁在这儿的。而且你还受伤了。」 简默抽了抽手,没抽出来。 「我先试试,翻不出去再想办法。」 方隽还是不撒手:「你出去之后真的会把我弄出去吗?你要是自己走了,还不如我们都留在这儿。」 来了,漂亮女生身上那种剑走偏锋反而显得更蠢的小聪明。 「我会把你弄出去的。」 简默语气很平淡,但是这种时候,平淡反而更显可靠了。 「简默学姐,你一定要把我带出去啊。」方隽缠着她的胳膊,像是一团纤细的藤蔓,「求你了,我怕黑。」 简默想,方隽真是与她截然不同的人,她真的很擅长用撒娇为自己争取承诺。而她压抑了太久,甚至忘记了什么是撒娇。 「好。」 方隽终于撒开手,简默转身面向门板,像是鱼跃门一样轻松惬意的一跃而起,掌心稳稳抓住隔板小门的上沿,凭藉着仅存的一点臂力和对于疼痛的忍耐力,把自己的身子提了上来,半个上身,探出了被封锁的隔间。 然后丧失平衡,整个人往外面栽了下去…… 第4章 栽下去的瞬间,简默觉得自己脑袋里面的蜂巢消失了,一切嗡鸣声都被风声掩盖。 有一瞬间她觉得享受,享受这种不期待的下坠感,仓皇,茫然,毫无防备,但是在坠落,只是在坠落,理直气壮地坠落。感谢牛顿发现地心引力,让她坠落得这么有科学道理。 只是太短暂了。 快乐总是稍纵即逝,紧接着就是巨大而漫长的痛苦,像是闪电迅捷地穿过绵延不绝的群山。 简默跌落在地上,发出砰得一声,听上去像是什么骨头被砸在地板上了,并不是肉脂落地的那种闷响。 「你没事儿吧!」 方隽吓得锤门,简默扶着门爬起来,人已经颤颤巍巍站不稳,疼得撞在门上倒抽冷气,被她这么哐哐一锤,连带着震得脑子又开始嗡嗡叫。 「没事。」她慢吞吞道,「只是头磕破了一点,不碍事。」 「简默学姐,你真的翻出去了。」方隽开始哭,「我们有救了。」 简默头痛欲裂,怎么没希望也哭,有希望也哭?她靠着门适应了一下自己脑袋上崭新的疼痛,勉强侧过身,借着窗外路灯的光看被铁丝和木棍堵死的门,铁丝缠得并不高明,只能说胜在繁琐。要解开得花费一阵子,而她眼神不好,让这个繁琐的项目更加缠人了。 第6页 方隽自己说了半天,发现门那边的简默一言不发,又开始哭哭啼啼。 「你说句话吧,说点什么都行,求你了。」 简默意识到,求你了可能是方学妹的口头禅。不得不说,真是令人毫不意外。 「别哭了,就那么害怕吗?」 隔着一层门板,她毫不掩饰地皱眉,展露出自己眼中的不耐烦,只是语气却更虚弱了。 方隽崩溃控诉,哭腔都飙出来了:「晚上在这种地方,你跟个死人一样一声不吭,我能不害怕吗!」 简默像是有点良心发现一样笑了笑:「外头这些铁丝和棍子得解一会儿,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简默,求你了,别讲鬼故事,我真的会死。」 简默低下头,很认真地跟那团铁丝和木棍缠缚起来的不明物体做搏斗。 「我不会鬼故事,我给你讲个童话故事吧。」 方隽提心弔胆地嗯了一声,那嗯声柔柔弱弱的,让简默有点坏心眼地想,其实这个环境,不讲鬼故事真的可惜了。 好在方隽遇上的是她,简默一边眯着眼找铁丝头在哪儿,一边大发慈悲地在这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对着不合适的人,讲了一个童话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山脚下有一堵石崖,崖上有一道缝隙。寒号鸟就居住在缝隙里,并以此作为自己的家。石崖不远处有一条河,河边有一棵大树,树上住着喜鹊小姐。相处久了,喜鹊小姐就成为了寒号鸟的朋友。」 方隽问:「这个是小学课本里的寓言?」 简默答:「不完全是。」 「喜鹊小姐在搬来此处之前,是住在更加温暖的地方,对于这里的气候,并不十分的熟悉。 第一年秋天来的格外快,风扫落叶,她低头看着满地枯黄,觉得冬天就要到了,是时候盖房子了。 喜鹊小姐一早便出门,东寻西找,带回来一些树枝和枯草,准备盖房子过冬。但她的朋友寒号鸟却不以为意,每天游戏人间,丝毫不为以后做打算。 喜鹊小姐只好去朋友家叫她:「寒号鸟,别睡了,大好晴天,赶快盖房子。」 寒号鸟翻了个身,继续睡觉:「傻喜鹊,不要吵,太阳高照,正好睡大觉。」 方隽在门那边插嘴:「这不就是小学寓言寒号鸟!」 简默没有搭理她,继续慢吞吞解铁丝,也继续讲。 「冬天说到就到,寒风唿啸而过,喜鹊小姐已经建好了温暖的家。朔风如刀,她躲在家中不敢出门,只听见石崖上传来痛苦的号哭。 是寒号鸟在哭。 她的哭声被大风席捲过来,清晰地传扬到喜鹊小姐的耳中。 「呜呜呜,呜呜呜,寒风冻死我。」 喜鹊小姐透过小窗往外面看,看着寒号鸟顶着大风走出来,长长的羽毛被风撕扯而下,但是她却并没有要回头的意思。 在冬天的第一个大风天里,寒号鸟走进了森林。 过两日日出风停,太阳暖洋洋,节令混乱,几乎像是回到了春天。 喜鹊小姐来到崖缝前看望寒号鸟,经过前几日的暴风肆虐,她憔悴单薄了很多,身上漂亮的长羽毛已经被风颳走了,露出短短的薄羽。不仅如此,眼神也清冷了很多。 她看着寒号鸟已经建成的半个房子,有些惊讶对方建造房子的速度竟是如此之快。 「你居然三天就建造成了我一个星期才能建造出来的样子。」 寒号鸟不以为意,躺在建造了一半的房子里,像是又要睡去。 喜鹊小姐想要劝说她在风雪天到来之前,继续完成剩下的一半,那样在下个风雪天里,她就不用再忍受寒冷和痛苦了。 但寒号鸟并没有听从朋友的劝告,只是伸了伸懒腰,转过头去,继续睡着了。 风雪天很快来临,喜鹊小姐在家里再次听到了寒号鸟的号哭声。 寒号鸟重复着哀号:「呜呜呜,呜呜呜,寒风冻死我。」 她看向窗外,大鸟再次飞出了崖缝,从建造了一半的房子中飞出来,风雪里几乎模煳了她的身影,但喜鹊小姐仍旧能看到,她的朋友朝着风雪深处去了。 这次风雪是如此的庞大,带着摧枯拉朽的气势,席捲了整个森林,喜鹊小姐的房子建的很牢固,安然度过了大雪夜。 天亮时候,风雪停歇,喜鹊小姐急匆匆想要出门找寒号鸟,在熟悉的崖缝里看到了更为憔悴的朋友。这一次,寒号鸟的房子已经完全盖好了。 喜鹊小姐看着一夜建成的房子,心中升起无限敬佩之情。 她才发觉寒号鸟并不是真的懒惰,她只是需要一些痛苦的磨练,才能催使她激发出最大的能力。寒号鸟和她不一样,她是在平凡生活中也可以循序渐进的生活的鸟类。而寒号鸟的一生却更为极端,除了纵情享受,就是痛苦号哭。 喜鹊小姐并不想评判别人的生活方式,她只是觉得,如果这样可以生活下去,那也没什么问题吧。 她更加珍惜与寒号鸟之间的友谊,并希望能长久地在这里居住下去。只是这里的节气实在是太混乱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两百多天都在寒风唿啸与暴雨暴雪之中度过。 这些极端天气并不连贯。 时常会出现今天是冬天,明天是夏天,后天是春天这样古怪的节气轮转。 喜鹊小姐适应了很久才习惯这里的气候,并养成了在晴朗的天气里积蓄食物的好习惯。而寒号鸟却与她截然相反,她仍然在风雪天号哭,然后消失在茫茫风雪掩映的森林之中。 第7页 等风停雪散,喜鹊小姐去寒号鸟的家里探望朋友,总能发现寒号鸟的家变得更富丽堂皇一些。从一个和她家差不多样子的房子,变成了连着的屋舍,再变成蔓延整个崖缝的建筑群。 寒号鸟在自己的冬夜里,建造了一座恢弘的宫殿。 「可你只有一个人啊,为什么要住这么大的地方?」 喜鹊小姐不明白,她希望朋友能够尽快停止这种无边无际的建设。如果只需要一间房屋就可以度过寒冬,何必要耗费精力打造宫殿? 虽然寒号鸟每次出门回来,能力都会变得更强,屋舍也更加精美绝伦,但这些都不是没有代价的。 她看着目光越来越冷漠的朋友,几乎觉得有些陌生。 「你这样总会迷失在雪夜中的。」 寒号鸟坐在她冷冰冰的宫殿里,垂首看着陪她一路走来的好友:「退下吧,喜鹊。」 像铁血的女王。 这一句话简默没有说出口,因为最后一环铁丝已被拆解开。 她轻描淡写,打开了隔间的门。 第5章 方隽扑过来抱住简默崩溃大哭。 简默的前肩积攒一片泪水汇聚的小湖泊,破烂皱缩着的校服上衣沾了泪水,湿哒哒黏在破损的皮囊上,细雨如丝一般的痛。她没安慰方隽,只由着对方哭,由着对方在自己肩上布雨,也由着对方打着哭嗝对她感恩戴德。 「不用客气。」觉着方隽发泄得差不多了,简默才推开她,「先出去吧。」 她俩从男厕所出来,天已黑透,简默回楼梯间捡回了自己碎裂的眼镜。隔着一层蛛网似的裂痕往外看,她想起还未取回的蛋糕。这样的天放在外面,奶油应当已经化了,再糟糕点想,或许飞虫已闻着甜美味道,顺着包装盒的缝隙攀爬进去,布满了她写着十八岁生日快乐的草莓果酱。 简默心里烦闷焦躁,不想说话,只想早点回家。 可惜方隽像是脑子被打出来了,完全没半点眼色,抱着她的胳膊喋喋不休。 问她没讲完的半截童话结尾,问她寒号鸟与喜鹊的寓意,也问她觉得颜妍是个什么样的人。 「瞎编的,没结尾,没寓意,不知道。」 她烦到想把方隽的嘴给堵上。 好不容易挨到了校门口,简默掏出校园卡打卡出门,方隽还要一惊一乍。 「你怎么不走小门?」 简默没说话,走出闸机神态却平和了一点,转身往另一边走:「我先回家了。」 语气依稀还是那个没什么性格脾气的透明人。 方隽大力挥手,嗓子哑成破锣一样还要喊:「默默生日快乐!」 简默回头看着她,刚想笑又愣住,僵硬地点了点头。 顺着她镜片碎出的蛛网核心,她看见了小巷拐角幽幽亮着的星火,和衔着星火阴魂不散的颜妍。方隽不愧是脑子被打傻了,无知无觉地走远了,只剩下简默缓缓转头,想要装作也没看见的样子,但还没来得及拔腿就跑,就听见身后有人喊她。 「简默。」 她想起很小的时候,奶奶给她讲恐怖故事,说夜里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别回头。 简默从来不屑,如今想想,也没说错。是人是鬼不重要,总之千万别回头这五个字,确实是至理名言。 她梗着脖子往前走,假装自己耳朵被扇聋了。 那人闲闲散散几步跨过来,揽着她的肩膀亲亲热热:「回家?」 简默本来就精疲力竭走不动路,还要被颜妍这样压着,更觉得比移山的愚公都迈不开步子。颜妍真的不觉得自己有病吗?那么多漂亮干净的妹子她不去揽,非要把她打得满身血污然后再来揽着她靠着她? 她不说话。 也没力气说话了,只是扛着颜妍的重量蹒跚前行就已经耗尽她所有力气了。 颜妍抬了抬眼皮,打量她新相中的小哑巴,语气好得像是八辈子的老情人:「生气了?」 简默终于抬头对上颜妍的眼睛,那双实在漂亮的眼睛里分明无善意,只有冷冷的威胁。 她困惑地皱了皱眉,復又垂眼轻轻问:「我不该生气吗?」 而且,她们的关系简单明了,施暴者与被欺凌者,这种关系应该并不适宜勾肩搭背。 颜妍把她揽进怀里,陪着她摇摇晃晃往前走,像是一对双生醉汉。 颜妍:「过生日的人不该生气。」 他妈的,不提这事儿还能多忍一会儿。 颜妍凑在她耳边问:「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你已经给过我生日礼物了。」 男厕所大冒险,真是令人终身难忘的十八岁生日,简默心中冷笑。 「也是,那你是不是该请我回家,分一块生日蛋糕?」 人不能,至少不应该这么不要脸。 「好。」 回家跟我一起吃融化流脓的虫子蛋糕去吧,烂人…… 简默愈发无法忍耐自己心中的暴躁,她的好脾气,她的无所谓,她的唯唯诺诺,她的珍贵钝感,都在绝对暴力的催化之下转向另一个极端。而颜妍莫名其妙的靠近更是给这已经燃起来的火苗上面又浇了一锅热油。 她讨厌捉摸不透的人际关系,胜过讨厌一切暴力。 颜妍有一搭没一搭地问:「今天我叫住你的时候,你害怕吗?」 简默装聋作哑。 「你最害怕的时候给谁打电话了?」 第8页 简默脑海中闪过她那个永远忙于工作和相亲的姐姐。 「手机给我。」 简默很听话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了颜妍,她俩眼神交汇的时候,颜妍觉得自己在简默眼里,就像是亲戚串门的时候带来的一条爱咬电线的疯狗。 她新相中的小哑巴狗也没把她当人看,估计还在心里祝福她赶紧触电身亡。 真他妈的有意思了。 颜妍心里咬牙切齿,翻开那个破手机看通话记录,里面什么也没有。 小哑巴先删了…… 她看着空荡荡的记录,心里爬上来一股痒痒的烦躁,有点想咬人。她切进通讯录的界面,把自己的手机号输了进去。然后拿着简默的手机拨通了自己的电话。 「下回给我打。」 简默终于忍无可忍,停住脚步直勾勾看向颜妍。她盯着那双跟友善不沾边的眼睛,真想破罐子破摔。随便吧,都死吧,死在生日里,女人至死都十八。 但最后不过是握紧了拳头,一句话也没说出口。 颜妍等着她发飙,结果跟她瞪来瞪去瞪了半天,这哑巴怂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颜妍笑吟吟捧起来她的脸:「说话啊,不说话我扇你了。」 简默皱着眉,宁死不屈道:「扇吧。」 …… 这都什么悖论? 「你今天还没挨够打?」颜妍擦了擦她脸上的灰渍,爱怜道,「存着吧,赶明儿再扇,今天不想动手了。」 简默心里翻白眼,神经病。 颜妍牵着简默的手,跟着简默挪回家,路灯把她俩的影子投在前面,高矮胖瘦,影影绰绰。 简默踩不了真的颜妍,就垂头踩颜妍的影子。踩了影子的人魂魄就会掉在路上,她烦躁地想,颜妍这种合该被丢进劳改所里面改造一万遍的人间垃圾,魂魄掉在路上都是脏了路。 「别踩了,我掉不了魂。」 颜妍懒洋洋劝她别白费力气了。 要是真这么简单就能超脱腐烂躯壳,换得灵魂自由游荡,她巴不得自己的影子被万人践踏。 他妈的,幼稚不幼稚啊,死哑巴。 气氛简直尴尬到窒息,简默同手同脚走了几步,终于开口。 「我到家了。」 第6章 简默家住在罗生二中旁边的小板楼里,是名副其实老破小,年年嚷嚷着要拆迁,年年还这么住着。 只一进单元楼,那股如骨附蛆的霉潮味儿就贴上来,呛得人嗓子痒痒。 颜妍迈开步子要往里走,简默牵住了她的手腕,她俩站在原地,又开始面面相觑。她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能让颜妍明白,这个地方一点也不欢迎颜妍,即便她自己也知道这完全没什么用。 颜妍理所应当挥挥手:「走啊,带路。」 跟个去同学家做客的乖乖牌好学生似的。 果然,颜妍不愧是跟方隽那种蠢货睡一个被窝,一模一样地不看人脸色。方隽只是无意识的蠢,颜妍则是有意识的坏。她们为什么不一辈子绑在一起当一对又蠢又坏的神仙眷侣? 简默深吸一口气:「我不想你来我家。」 外面是外面,家里是家里,她和姐姐的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方。 「你屁话真多,让你带路你就带路,不然提着你的头上楼。」 颜妍的语气并不兇悍,像是懒洋洋开了个笑话,只是眼睛里闪着凶戾的光。经过刚刚那一顿毒打,简默已毫不怀疑颜妍这种疯狗能干出什么样的事儿了。 妈的,这么想想,家也不是那么神圣不可侵犯了。 不想引狼入室也只好引狼入室了,走到家门口,简默开了门,提起来外卖员摆在家门口的蛋糕。楼梯的感应灯照亮一点透明塑料隔片,能看到里面的蛋糕塌得不成样子了。 颜妍扫了一眼那个给狗吃狗都嫌埋汰的烂蛋糕,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简默。试图从她脸上侦测出一点崩溃或者委屈。 然而都没有,她只是麻木而已。这些可以预料的琐碎烦闷,比起颜妍已经进了她的家门这件事,都显得微不足道,不值一提了。 蛋糕放在茶几上,简默和颜妍坐老式仿红木沙发上,简默不说话,颜妍也不说。 颜妍指了指蛋糕:「你不拆蛋糕吗?」 简默像个一戳一动弹的机器人,对方说什么她就跟着干什么,说不听话吧,她又听话,说听话吧,她又只听见话才动弹,是一种如鲠在喉的膈应人。 她解开奶白缎带,把底座周围包着的一圈纸壳子丢进垃圾桶,露出奶油融化,内芯坍塌的蛋糕。上面鲜红草莓果酱倒是并没有损毁,任由「默默,18岁生日快乐」的娟秀小字袒露在雪白奶油上。 简默眼眶一酸,鼻头髮红。 她希望这个蛋糕更加狼狈丑陋一点,最好是面目全非,看不清自己的名字。 她不知道有没有人明白那种感觉。东西如果完全损毁了,反而不会那么遗憾,最遗憾是半坏未坏的时候,看着它残存的美丽,便可以想像它原本的光鲜,但那光鲜已再不復存在,也无可挽回。 一切已成鸡肋,食之无用弃之可惜。 只是好捨不得。 这是姐姐给她订的生日蛋糕,如果一切不顺,这也有可能是姐姐给她定的最后一个蛋糕了。可已经变成这个样子了…… 颜妍看着简默对着那个融化了的烂蛋糕,像是被狠狠锤了千万遍一样,连嵴背都塌下来了。 第9页 何至于此?这辈子没见过个蛋糕? 她目光转到那个看了都嫌脏眼睛的蛋糕上,这只是最普通最便宜的劣质奶油蛋糕,看一眼她脑子里都能浮现出来那种甜腻的滋味。噁心,油腻,甜到令人作呕。颜妍不确定这种蛋糕送过来,是不是专用来膈应人的。 如果有人敢在她的生日让她吃这种蛋糕,她应该能把人提出去打个半死。 说起来,十岁之后,她生日就不吃蛋糕了。 简默开始拆旁边放着塑料小刀叉的纸袋,纸声簌簌,她终于主动发问:「你想吃哪块?」 空气里布满了诡异的和谐。 「你吃吧,我随口一说,哪捨得跟你抢蛋糕吃。」 颜妍挥了挥手,谁他妈真想吃你那块蛋糕。她单纯就是想跟上来膈应膈应简默。简默跟她从前豢养的那些玩意儿都不一样,她表面隐忍,实际有种很微妙的邪恶气息。 只在被打得痛极的时候,眼中显露出来一点没遮掩好的兇狠的光。 像是头非要夹着尾巴做狗的小豺狼。 这种类型的坏种,颜妍也不是没见过。她虽然数学上四六不分,语文上焚书坑儒,英语上只会拜拜,但如果什么时候高等教育开了眼,准备在大学开设一门《恶人的分类与鑑赏》,她应该能受聘终身荣誉教授。 生在颜家那种地方,坏味儿都腌进每一个脑细胞了,根本不用动脑子甄别。鼻子一动,就知道你我是不是臭味相投。 像这种夹着尾巴装无辜,但是心里面坏心思比谁都多,没机会弄死你的时候可以跟着你当孙子,有机会弄你的之后直接翻身把你骨灰的扬了的人,在颜妍他们那个坏胚圈层里面,算是比较低级的存在。 能随心所欲当疯狗,谁愿意夹着尾巴隐忍? 颜妍对这种蔫坏蔫坏的都瞧不大上,但简默在她眼皮子底下透明了两年,这会儿撞到她眼前她才发现还有这么个坏种…… 而且被打成这熊样了,还能把方隽那么个拖油瓶一起带出来,说明至少她完全没有表现出来的那么弱,也没有那么惨。 这就有点意思了。 当然,这点意思还不足以让颜妍闲出屁了去陪简默一起过生日,她之所以会站在校门口,也完全不是为了专门堵简默,纯粹是因为她自己也无处可去罢了。 她不想回颜家。那他妈的就是个泥坑,就算是她真的是个烂人,她也不想回去睡泥坑。但她一时半刻也没想起来自己要去哪儿…… 正好撞上简默倒霉蛋出来,就跟上来玩玩,欣赏欣赏这小-婊-子看不惯她又拿她没办法的样子。 颜妍只是走了一会儿神,简默已经切下来一块蛋糕开始吃了。没有烛光,没有许愿,没有生日歌,只是平静地开始吃蛋糕。 这急匆匆样子,让颜妍怀疑有人要跟她抢蛋糕。 至于吗?抠搜样,吃这种东西也能吃出一副山珍海味的样子。 颜妍看不懂她的新玩意儿:「好吃吗?」 简默那张恨不得埋到蛋糕里的脸微微抬起来,语气中带了点哭腔。 「不好吃。」 奶油已经酸了,鲜红的十八岁吃到嘴里是涩涩的。 原来成年是这种味道啊…… 真他妈的,令人失望。 「得了,别装那副寒酸样了,做给谁看?」 颜妍满脸嫌弃。 「换身衣服,姐带你出去吃。」 第7章 简默捧着蛋糕摇了摇头。 「用不着。」 她语气倒是挺硬气,但颜妍没买帐。 简默眼睁睁看着蛋糕被扫到了垃圾桶里,紧接着连她手里那块也被抽走了,毫不犹豫一起丢进去。 「我没跟你商量。」她把简默提熘起来,「去洗澡,换衣服,一会儿陪我出去吃饭。」 简默皱着眉头,看着垃圾桶里的奶油蛋糕,握了握拳头,终于发火。 「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俩的目光终于再次对上,颜妍才发现她真喜欢简默跟她对峙的样子。 她们这种喜欢折磨人的人,脑子都有病,就爱看有傲骨的人屈服,同时又爱看夹着尾巴做人的懦夫露出被踩了尾巴的张牙舞爪。 总而言之,她就是看不惯别人顺心如意。 而且简默这个人怎么说呢…… 颜妍看着简默燃着怒火,明亮又张扬的眼睛,原本就不甚丰满的词库运转不灵,一瞬间满脑空白,陷入词穷。 就是遍染血泪的时候更好看,愤怒失控的时候最好看。 此刻又是狼狈又是失控的样子格外好看,比方隽还好看。 「这么在意这个破蛋糕,谁给你买的?」颜妍嗤笑一声,「你男朋友?不对,你这样应该没男朋友。」 简默不常失控,她讨厌失控的感觉,每次失控都让她觉得自己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秩序崩毁了。而这秩序重建是如此之困难,如此之痛苦,堪比把一个奇形怪状的巨型生物活生生塞进四四方方的小骨灰盒里。 但这次她真的忍不住。 那是姐姐给她订的蛋糕。 她唯一的姐姐,她唯一的蛋糕。 「这跟你有关系吗?你打我骂我都没关系。但那是我的蛋糕,酸了臭了,那也是我的。你没资格动我的东西。」 颜妍有点悲悯地看着她:「别犯蠢,滚去洗澡,不然我也不介意帮你洗。还是你这会儿惹我,就是想让我陪你一起洗澡?」 第10页 简默皱眉,觉得有点反胃。 「你已经飢不择食到连我也看得上了吗?」 颜妍被这种直言不讳哽到了…… 「你认识更漂亮的妹子?你要是想给我拉皮条,我也可以放过你。」 局势越来越失控了,这个情形确实是简默一开始完全没想像到的,千算万算也算不到颜妍是个瞎眼的。 是跟方隽睡一个被窝睡久了,脑子也睡没了吗? 「你去找我们班班花吧,她在小本子上写梦女小说意淫你。」 不就是拉皮条吗,简默没有这种心理负担,让她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吧。她不想让这次出师不利,演变出更加奇诡莫测的局面。 颜妍诚恳拒绝。 「我知道,她眼睛太大了,跟得了甲亢似的,我看着不顺眼。」 简默有点抓狂,颜妍这就是纯属放屁了吧,班花就是凭藉那双眼睛当选的,怎么就颜妍这个烂人挑三拣四? 「那你找高三十八班的那个粉毛学姐,她也喜欢你,长得跟方隽不相上下,人也不聪明,没什么眼色,应该是你喜欢的类型。」 她顾不得掩饰自己的尖酸刻薄,只希望颜妍快找个对象吧。至少有恋爱可谈,颜妍只是一条疯狗,一旦恢復单身,她简直要开始变态。 怪她招惹到颜妍的这个时机没找准? 兴许真是她也疯癫了,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疯癫了,才会选择这样一个天时地利人和一个都凑不出来的日子跟颜妍碰上。 然后一切全疯了。 成年的第一天,就是个晦气日子。 今天就不适合成年,她应该死在昨天。 要是能重回娘胎里,她多少得抓着脐带发出吶喊,别他妈的今天生我。当然,如果真的能吶喊,她可能更想说,他妈的,别生我了。 「简默,你这么了解我的事儿,不解释解释吗?」 她只是跟简默表面装熟,而简默一开口,恨不得把她今天穿什么颜色的内裤都扒出来,还想故作清白吗? 简默努力抑制自己心里的烦躁和不耐。 「称不上了解。皮条我拉完了,可以放过我了吧?」 「不可以,」颜妍像个纠缠不休的顽童,推着她往浴室走,「我还是更喜欢你。」 颜妍的喜欢比天地银行印发的纸钱还廉价。 简默懒得反驳,任由对方推着她前行,她太疲倦,比方才挨了一顿毒打还被锁进男厕所的时候还要疲惫。那时候起码一切还在掌控中,疼痛羞辱也好,隐忍示弱也罢,她都心里有底。 简默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而现在,底气转瞬即逝,前面一片茫然…… 她真的没料到,颜妍会这样。 「你就这么空虚吗?」简默被她一路推搡到卫生间的毛玻璃门上,靠着门转过身,这个距离适合掏心掏肺,更适合诛心,「一天没了女人,你就活不了?」 「对啊,我活不了,所以我从来女朋友没断过。」颜妍摸了摸简默脏兮兮的脸,「我对女朋友还挺好的。」 好得噼腿之后把人拖进楼梯间暴打一顿?简默心里不可抑制地冷笑了一声,这好给你你自己留着吧。 「我直女。」 「没事,我不嫌弃。」 颜妍的手已经按开门把手,把简默推了进去:「去吧,我去找睡衣。」 这会儿她不知道犯哪一桩疯病,开始扮演十好女友了。这种捉摸不透,才让简默毛骨悚然。 她只能确认一件事。 那就是她发誓她绝对不想跟颜妍这种人建立什么除了纯粹暴力之外的关系。她不会处理这种关系,即便颜妍只是玩玩而已。 这题超纲了。 简默愣愣站在那儿,颜妍已经往她的小卧室走去,她根本不敢轻忽,拖着疲惫的身体跟上去,像个陪着大小姐游园的惫懒丫头。 可惜她的卧室并不是什么繁花似锦的园林,这小破房间传承了整栋板楼的风格,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狭窄逼仄,站一个人还宽敞,进来两个人就拥挤起来。颜妍家给狗睡的房间都比这个地方大。 而简默已经住在这里十年了。 十年来,这里并没有留下太多个人气息,一切都整齐得像是随时准备捲铺盖跑路。 宾馆都比这个房间看起来有人情味儿吧? 颜妍回头诧异地扫了一眼这个人间怪物,谁他妈这么过日子? 今天真开了眼了,她拉开小衣橱,看见了里面少得可怜的衣服,还大部分是校服。 还是那句话,她家狗的衣服都比简默的衣服多…… 「你他妈的,不会连睡衣都没有吧?」 简默拳头紧了紧,她高估了自己对于颜妍的忍耐能力。 「没有,人没有睡衣,应该不犯法吧?」 第8章 简默阴阳怪气得太明显,颜妍瞥了她一眼,不耐烦。 「简默,你不会以为跟我在一起,就能冲着我发火吧?」 简默终于装不下去了,她皱着眉抬起头,被这句话噁心得不行,满脸不可思议:「谁跟你在一起了?」 「那你在这儿恃宠生娇?」 我他妈的不是恃宠生娇,我纯纯就是忍不了你那副煞笔样了,烂人,你以为谁都想跟你混到一张床上? 简默感到屈辱,不是因为挨打了,也不是因为被锁在男厕所里,她感到屈辱,是因为颜妍居然觉得她想跟她凑一块。她看上去就这么贱?会想要跟一个刚刚霸凌过她的人卿卿我我? 第11页 「你是不是臆想症?」 「这倒没有。」 颜妍她不喜欢想像,想像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她只喜欢实干。对于生活,她从来拳拳到肉,并完全看不起那些只会嘴炮的小瘪三。 「收收你的脾气,简默,别消磨我对你的兴趣。」 简默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已知,颜妍对反应大的玩具会更感兴趣,会更想要反覆折辱,打断傲骨,故得出,应该麻木不仁地去承受霸凌的苦痛,才是摆脱颜妍的最快路径。 又知,颜妍对乖顺的女生会更感兴趣,会想要把小女生拐到床上,故得出,应该竭尽全力地蹬鼻子上脸,消磨颜妍的耐心,才不至于真的跟颜妍滚到一起。 问题就在于这两条轨道本来不应该相交的。 颜妍对她那些花花绿绿一月一换的小女朋友都很好,除了出轨,基本不会动用暴力。而颜妍对那些看不顺眼的人肉沙袋,则是下手狠辣,令人髮指。 但现在就是相交了…… 在这天的傍晚,不止日夜做了更替,方隽和她的轨道也做出了更迭。 方隽从小女朋友变成了可以丢进男厕所自生自灭的沙袋,而她莫名其妙变迁到了感情通道? 她宁肯当个没有感情的沙袋。 简默木木道:「你这么说,我只好发脾气了。」 颜妍正从简默那仅有的几件居家衣服里找出来一件顺眼的,但一件也没有,最后只好自暴自弃地甩了一件给简默:「滚,去洗澡。」 她有点欲言又止,最后因为不想跟颜妍继续大眼瞪小眼,转身顺从了。她浑身是伤,热水澡会加剧肿胀出血,好在这个时节沖冷水也不觉冻得慌。颜妍在外面,她放不下心,不到十分钟就出来了,携着湿漉漉的发和满身冷意。 推门出来,却只见颜妍很规矩地坐在外头的沙发上。 对方骤然抬头,那双本该透露着混乱戾气的眼睛被平凡的惊诧覆盖了,看上去近乎是个符合人们期待的正常女高中生了。 简默远远站在空间另一侧擦头髮,颜妍扒拉衣服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但是这会儿看见简默穿上身的时候,才发现那件衣服穿久了,领子松散的不成样子。这会儿穿在简默身上,露出胸部以上的大片春光,和春光之上新鲜的伤口。 颜妍看着简默右侧锁骨上的那一点菸痂,忽觉欲望像根不安分的羽毛,骚动着她原本就缺乏自制能力的莽撞躯壳。 她先是怦然,很快又为这种怦然觉得噁心。 喜欢漂亮的□□没问题,喜欢新鲜的伤口也没问题,但最好不要混合在一起。即便是颜妍这种烂人,也知道这是堕落的。 所以最后她只徒劳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斜斜靠着座椅扶手,看简默擦头髮。 她好久没有自己洗过头髮了,颜妍在这些日常小事上都惫懒,能花点钱找理髮师洗头,就不会自己动手。就算她不出去找人洗头,擦头髮这种事儿也完全轮不到她做,睡在家里有老佣人等着她给她吹头髮,睡在外面有她的温顺小女朋友们帮忙擦头。 此刻看着简默侧过头来把长发垂在颈边,用起球毛边的毛巾一点点擦,湿发不可避免把原本就陈旧的短衫洇湿了,撩起发来便露出一团深深的水痕,贴在皮肤上,透出一点肉色。 和肉色之下斑斓的青紫。 颜妍想起她从前泛滥成灾的女朋友,那些小女生花花绿绿,但她们的花花绿绿开在衣服上,简默的花花绿绿开在了皮囊上。兴许也开在了心思上,不爱叫的都咬人,谁知道简默这种人心里憋着什么坏招? 只可惜无论什么心思,现在也全看不到。她太沉默了,不只是在说话上,在所有生存的痕迹里都是如此,像一张快速褪色的纸张,不给后来人留一点可供参考的讯息。 「简默,你家有吹风机吗?」 简默警惕地摇了摇头。 「烦死了,你这他妈的要擦到什么时候?」 简默不吭声,只是用毛巾把头髮包起来了,转身回了自己的卧室。片刻之后,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湿发用橡皮筋扎起来了,蜷在颈后,过长的刘海蓬不起来,只好中分抿到两侧来,低眉顺眼的样子,倒有点像抹多了刨花水的小媳妇。 「走吧。」 她不想让颜妍逗留在家里。 即便简默清楚,姐姐今晚不会回来的。从前都是这样,只要一去联谊会,姐姐晚上就不回来了。 临走前简默没忘把垃圾袋提走了,颜妍嘲讽她:「怕人多想?」 「不是,夏天容易生虫子。」 简默把十八岁生日蛋糕丢进了楼下垃圾箱:「要去哪儿?」 颜妍扫了她一眼:「去海边,把你丢进去餵鱼。」 简默觉得她有病,罗生市是内陆山城,往东开出去八百里才能到有海的城市。 她很敷衍地哦了一声,跟着颜妍一路往外走,她虽然不是街熘子,但毕竟在这儿住了十年了,对罗生市的大街小巷都很熟悉。这个方向是往最近的夜市走了,周五夜里,更是要人挤人。 简默真是想问问,颜妍是不会累的吗? 大晚上的,她洗完澡只想躺着。而且谁他妈浑身是伤的时候会想要逛夜市啊? 熬鹰都没这么个熬法吧? 然而走到夜市边上,颜妍却转了个弯,扯着她胳膊走进了黑漆漆的小巷。这种鬼地方就很适合行不轨之事。 第12页 「我要是在这儿打你一顿,应该也没人知道吧?」 「你打人还怕有人知道呢?」 简默没戴眼镜,黑漆漆里完全看不清东西,只能任由颜妍牵着她走。她虽然嘴上还敢回怼,但是心里也没谱,今日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挺了解颜妍的,但今晚的事儿乱七八糟,她也没那么自信了。 颜妍要是真的想把她掐死在这个小巷里,她也没处说理去。 因为没底气,故而生忐忑,因为有忐忑,便觉更难熬。短短的巷子走起来,也漫长得很,像是要从生的此岸走到死的彼岸。或许一睁眼,亮光再起的时候,人就已经到了奈何桥也说不准。 简默正胡思乱想,前方亮起微光,她微微眯起眼想要看清发光的告示牌。 等到终于看清时候,又觉得诧异。 那告示牌上没写奈何桥,写着的是综合诊所。 简默迷惑:「你要我来陪你看病?」 颜妍沉默:「……」 把人推进诊所里。 「张翠,给她看看伤。」 第9章 简默嘆了口气。 迎面走过来一个白大褂,抬眼先打量了一眼简默,然后露出了一点迷惑的神情。 显然张医生也有点拿不准,这属于什么情况,无论如何,她先给简默检查了一下身上的伤。张医生蛮专业的,专业就专业在动作快话还少。她给简默开单子上药的速度迅捷到让简默怀疑后面有狗在追她。 至于吗? 她身上的伤不轻不重,说是断骨称不上,但是伤筋是有了,张医生建议回家休养休养,不然夏天弄不好一发炎,容易引发病症。这话张医生也不是说给简默听的,她瞧着这小姑娘湿着头髮就被拖过来了,闷声不吭的,就也知道她做不了主。 主要还是想跟颜妍提醒提醒。 不过这样的善意提醒,颜妍充耳不闻,拉着简默就出来了。 颜妍不说话,简默更不会说,两人呆在一起毫无什么情趣可言,看上去像是两个闷头赶路的人,后头那个步伐还不大自然。等两人再度停下来的时候,已经到了理髮馆。 在诊所里发生的事情,又再度重演了。 简默被按着脑袋剪了个新髮型,轻薄的刘海遮不住黑恹恹的眼睛,她有些不适应地微微别过眼去,看见颜妍和髮型师商量接下来是要给她烫个卷还是漂个色。 简默心里讥笑,跟宠物美容似的…… 颜妍回过头问她:「你喜欢哪种?」 「我都不喜欢。」她看了看镜子里略显陌生的自己,「校规不让烫头染髮。」 颜妍从椅子后头攀上来,揽着她的脖子笑出尖尖的牙齿:「有我在,校规管不着你。」 「你染个橘色呗,跟周迅演的那个明明似的,应该会很好看。」 简默摇摇头:「明明是黑头髮,娜娜才是橘头髮。」 她透过镜子看着颜妍,像阿土一样认认真真说:「黑头髮才比较好看。」 颜妍垂眼笑了笑,这种奇怪的,别人听不懂的争执才最好笑。 简默终于保住了她的黑头髮,被颜妍扯着去配了隐形眼镜,出来顺着夜市懒懒散散吃了一路小吃,临了不忘给她买了个小蛋糕。她站在装潢精緻的甜品店里,看着颜妍向店员要18这个数字的蜡烛,店员捧上来一个白色的,她还嫌弃丑,说要一个樱花粉的才和蛋糕相称。 她忽然便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些女生明知颜妍恶习累累,却还是喜欢她喜欢得昏天黑地。忠犬对你好,你多半觉得她是性格使然,但疯狗对你好,你确实会有一瞬间恍惚,她是真的偏爱我吧? 对于压抑的少年们来说,暴力可以被标榜为一种很酷的行为,而被偏爱,则是很多人一生的追求。 颜妍把小蛋糕放在她手上,掏出浅粉蜡烛插上,又从兜里掏出来打火机,咔哒一声,点燃了简默沉默的十八岁。 「许个愿。」 简默捧着小蛋糕,站在凉风习习的街道边,蜡烛光芒照亮了她过于深沉的眼睛,显得格外年轻和浪漫。 她闭上眼,在颜妍的面前许愿:我希望,姐姐永远都不会离开我。 即便承受痛苦,即便违拗本心,也绝不后悔。 趁着简默闭着眼许愿,颜妍抽出来一支烟,借着燃烧的烛火,点自己的烟。只是烛火燃得很克制,而烟又烧得慢,简默睁开眼,正好抓包她点菸。 她鼓足了气吹蜡烛,顺带把颜妍的烟也吹灭了。 「啧……」颜妍皱眉看她,「你要死啊?」 简默抱着蛋糕,一副又乖又纯的好好学生样:「我刚刚许愿你不要抽菸。」 颜妍才不信这婊-子的屁话,掏出打火机给自己点上。 「说出来就不灵了。」她顺手把那个蜡烛扒下来丢掉,「吃吧,吃完了回家。」 简默其实有点吃不下了,她食量不小,但是逛了一圈夜市,吃了龙虾面,鱿鱼须,芝士玉米,两个钵仔糕,一桶钵钵鸡,还喝了水果茶。现在捧着这个蛋糕,觉得今晚的饭丰盛得像是要送她吃饱了再上路。 她们站在道旁推辞半晌,终于一人一半把蛋糕吃掉了。 简默觉着颜妍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但想想对方在自己面前也没什么好隐忍迁就的。颜妍既然吃了,就说明她不排斥。她倒也没必要下贱到替颜妍这种人考虑说明。 吃饱喝足,说好了要回家,她还担心颜妍会刁难她。 第13页 没想到吃完了蛋糕之后,颜妍倒是安生了很多,挥挥手跟她道别,轻飘飘放她自己回家了。 莫名其妙的疯子。 简默回到家,精疲力竭,睡前侧身躺在床上看旁边放着的那一兜子伤药,和隐形眼镜盒子。她有点想把这些东西全都丢进垃圾桶去,就像颜妍把她的蛋糕丢进垃圾桶一样,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但她只是在脑子里想了想,爽了爽。 人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这些东西已经是她的,而且也是她应得的。颜妍打了她一顿,这些勉勉强强也只能算作是一点补偿。她不会感激,但同样也懒得置气了。她刚刚因为屈辱和痛苦孕育出来的,一点不属于简默的锋芒,就在这样一通莫名其妙的夜游中消耗殆尽。 很快,那股熟悉的惫懒与得过且过就漫溢上来,重新包裹住简默。 现在十一点,按照原本的计划,她这个时候应该在书桌前学习那该死的双曲线。 可太累了,简默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因为姐姐联谊不归,因为陪颜妍逛夜市。当然□□上的疲惫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她现在完全没有那种非怎样不可的心力了。 扮演平庸久了,人是真的会生锈。透明人的透明也不只是在形态上,更是在能力上。 她匮乏自制力和进取心,即便明知自己在罗生二中这种垃圾学校,如果不力争上游,是根本不可能有学上的,也完全没有紧迫感。上学有什么好的呢?上学就要离开姐姐了,她宁肯一辈子都缠着姐姐,当姐姐手里扶不上墙的烂泥,和永不能放心的拖油瓶。 简默不是什么胸有大志的人,年少轻狂也跟她没多大关系。 她以为自己会这样一辈子。 但姐姐不允许。生活也不允许。 一切都在畸变,她只好跟着一起畸变,才能让她们的相对位置保持原状。 颜妍是她为自己挑选的催化剂。 简默转过身,不再看小柜上放着的袋子,闷闷拿起手机给方隽发消息。 「你跟简默之间发生了什么,有空可以说给我听听吗?特别是怎么惹恼她的。」 这个催化剂不能失效。 第10章 方隽是在第二日早晨才回復她的。 简默快速扫了一眼方隽发给她的讯息,从一大堆没有意义的口水话中筛选出来几个要点。 首先,颜妍讨厌背叛,但也讨厌痴情。 这点倒是很符合简默从前对颜妍的了解,说白了就是又想要死心塌地,又讨厌纠缠不休,喜欢你的时候你必须召之即来,讨厌你的时候你最好挥之即去。简默怀疑,即便一刻不停歇的恋爱,颜妍也根本不懂得如何爱人,她只是个贪求被爱幻觉的可怜虫罢了。 呆在这样的人身边,不挨打也觉得难受。更何况,颜妍还有很严重的暴力倾向,方隽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时刻身处与被暴力对待的恐惧之中。 所以很快,方隽就没忍住跟个温柔小男生勾搭上了。然后被颜妍发现,按在楼梯间一顿毒打。 其次,颜妍忌口甜食,尤其一些乱七八糟的奶油制品。她好像有什么心理阴影。 方隽跟着颜妍那段时间,正好陪着她过了一次生日。颜大小姐的生日十分潦草,她自己随手选了个烧烤摊,并勒令各小弟不许买蛋糕,小弟们就凑钱买了十二响的烟花。大家都抬头看烟花,颜妍自己低头吹瓶撸串,也不许愿。 听说去年颜妍刚来罗生那会儿,有人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给她送了个五层蛋糕,直接被她剷出生日会。 今年大家就长记性多了。 总而言之,罗生二中的终极刺头,实在是个跟浪漫无关的人。 简默看到这儿的时候冷汗都快从额间滴下来了。 她昨天刚刚逼颜妍陪她站在路边吃蛋糕…… 怪不得她觉得颜妍走的时候神色有点奇怪。 可是不应该啊,她有那么大本事,能逼颜妍吃她不喜欢吃的东西?简默还不至于没有自知之明到这种地步。兴许只是别人送的蛋糕,颜妍都看不上吧。昨天那个巴掌大的小蛋糕是颜妍自己选的,价格上贵得离谱,口感也确实不甜腻。 简默将那个蛋糕的牌子和颜妍这个莫名其妙的心理阴影记下来。 虽然已经踩雷了,但既然没炸死,就说明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她正思索着,方隽发过来条消息问她:「你问颜妍的事儿做什么,你被她盯上了?」 简默没遮掩,回復了个嗯。 方隽发了一长串颇为愧疚的废话,简默安慰了两句,把事情更夸大了一点。 「还有什么能帮上我的信息吗?」 「我怕现在不了解,以后就没机会了解了。」 清晨的阳光绚烂到有些刺眼,简默没拉开窗帘,也能感受到热烈的光洒在自己身上。她感到有些烦,把自己蜷到了个冷暗一点的角落,微微垂眼,面无表情看着方隽那边的正在输入中。 但那边纠结半晌,居然只发出来了一句话。 「颜妍似乎有什么瘾。」 简默愣了愣,颜妍已经到嗑药这种地步了吗? 她这到底招惹的都是什么东西…… 真是失策了。 「你怎么看出来的?」 「有天晚上我们一起睡觉,素觉,她忽然就跟犯病一样开始抽搐痛哭,然后把我赶出去了。后来我就没陪她睡过了。」 第14页 这种床上的事儿,也就只有方隽才能知道了。 简默也不是八卦,她就是单纯诧异。 「你们一直只睡素觉啊?」 外面都把颜妍传成一晚上睡十个妹妹的女变态狂了,各种桃色揣测满天飞,就连简默他们班班花写的意淫文学里面,都把颜妍塑造成顶级s,恨不得每天晚上拿着鞭子抽人那种。从这些传闻能发酵起来,也足以看出罗生二中实在也不是个学习的地方,十个人里面得有八个都闲出屁了,才能对这种艷闻也津津乐道。 「是啊,我以为她要上我呢。我还问过她,为什么不跟我睡,她说我看着太幼了,睡我跟他妈的犯罪似的。」 简默没忍住嗤笑出来。颜妍这种人还怕犯罪呢?听着跟个笑话似的。 「你确实看着才十一二岁的样子。」 「就是,我以为她口味改了,喜欢我这样的童颜巨-乳了呢。结果她不喜欢,不喜欢干嘛追我啊,真是有病」 简默被童颜巨-乳的自我评价哽得默默半晌,最后胡乱宽慰道:「她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的。」 方隽又吐了些细节,简默都一一记下来了,越琢磨越觉得心惊。 她有点后悔昨天楼梯间没有转头就走了,她分明有机会赶紧跑,就像她从前那样,但是她没有。 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了解颜妍了,即便真的被关注到,也完全有办法及时抽身。然而现在看看,一切认知都在崩毁。 颜妍比她想像的还要污糟,更比她想像的还要莫测。简默不太确定这个风险和回报是不是对等了。 简默想了想,给姐姐打了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了,只是对面的声音并不是姐姐的。 一个半生不熟的男声从听筒里传出来,简默觉得自己耳朵都脏了。 「谁啊?」 她仰头靠着墙,看着屏幕上姐姐那两个字,有点想笑,嘴角努力往上抬了抬,最终却只是徒然低垂下来。 「姐姐在吗?我是简默。」 「哦,她睡着了,等会儿叫她给你打回去。」 平心而论,那个男声听着挺宽厚的,单凭声音来说,有种很适合结婚过日子的感觉。 「默默别担心,你姐在我这儿没事。」 语气里也已经以姐夫自居了。 简默很乖巧地嗯了一声。 「好,麻烦告诉姐姐早点回家。」 挂断电话,她知道自己不过是又一次自取其辱而已。 十年相伴,全是泡影。 她消磨自己,粉饰太平,惴惴难安,直到十八。 抵不过摽梅之年,男婚女嫁。 可是姐姐,姐姐…… 你这样躲躲逃逃,真的问心无愧吗?还是你觉得我可以像从前一样,把你所有完成不了的许诺都默默咽下,全当做是你哄小孩子的一句玩笑? 还是你觉得…… 我没有勇气,不择手段,去纠缠你? 简默抱着膝盖,长长嘆息,她身上每一寸伤处都滋生出百爪挠心一般的痛痒,纱布绷带之下仿佛要蜕皮。 她撕开锁骨包好的纱布,露出青紫和烟痂,指尖一点点抠开了原本要弥合的烫伤。 在这疼痛里,终于也孕育出了新鲜的清醒与力量。 第11章 简愿回家的时候,看到简默戴着耳机在小房间刷题。 她印象里简默这个时候应该是在打扫卫生的,或者只是抱着个盆子一边择菜一边看肥皂剧。 比起高中生,简默更像是家庭妇女,她任劳任怨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儿。有一次简愿上班之前发现水龙头有点漏水,下班回来再看已经修好了,而她根本不知道,简默什么时候学会的修水龙头。 在这栋老破小里,你永远不知道下水堵了和明天哪一个先到来。 但因为有简默在,所以家里上到厕所漏水,下到盐快没了都不用操心。 简愿有时候想,可能很多事情在她懵然不知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简默实在是个很听话乖巧的妹妹,除了性格木讷,不太聪明,学习差劲之外,几乎没有什么缺点。不过木讷学习差反而让简愿觉得很安心。 她原本也不喜欢特别聪明的小孩。 简愿换了身轻便衣服,洗了把脸,甚至于把妆都卸完了,她总觉得自己磨磨蹭蹭,是在等什么。 站在镜前愣了一会儿,一个念头缓缓冒上来:简默怎么还不出来迎我? 你知道的,有些事情原本没道理,时间久了,就约定俗成了。简愿清楚她一回家,简默就要出来迎她,属实是无理取闹,但是从前一直如此。骤然没了,她心里就冒出来一种古怪的幽怨。 简默在跟她置气? 她凭什么置气? 简愿走进小房间,简默终于抬起头,有些讶然地摘下耳机,眼睛亮晶晶黑彤彤,像是一只养熟了的小狗,满眼只有欢欣鼓舞。 「姐姐,你回来了?」 简愿那点幽怨烟消云散,新的疑惑升腾起来。 「你眼睛怎么了?」 那道红痕妖妖娆娆勾在眼尾,而且怎么不戴眼镜了? 简愿抓着她下颌仔细打量,皱眉问:「你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简默晃了晃脑袋:「昨晚和朋友闹过头了,不小心摔倒了,镜架划的。」 「对不起。」她唯唯诺诺,「眼镜摔坏了。」 简愿有点恨铁不成钢,点了点她额头:「下午一起去配个新的。」 第15页 这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带过去了,她胳膊肘倚着简默肩膀,垂眼看简默的演算本。那上头乱七八糟画着双曲线和椭圆,她这个高中毕业十多年的老阿姨看得颇为头痛。 「快月底了,你们是不是又有月考?」 简默垂头,有些丧气。 「姐姐,如果我考不好,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简愿打趣:「你都十八了,我要你还能怎么样,养你养到八十八?」 简默心想,也未必要你养我,不是说好了要一直在一起吗,赚了钱放在一张卡上,大家有钱一起吃肉,没钱一起喝汤,分什么养你养我?简愿这么说话,分明是含煳其辞。 她是真的要离开我了,简默一次又一次的试探,都只窥探出这一个结果。 「姐姐说好的,我要是考上大学,你就继续供我念书。」 简愿漫不经心点点头,并不觉得以简默这个烂成绩能考上什么大学。她这个妹妹什么样子她是最清楚的,这个千疮百孔的学习基础,要是想补,得从根上开始补,不是匮乏高一高二这一点点基础。 除了不用动脑子的语文,简默的成绩单处处漏风。每次看到那张惨不忍睹的成绩单,她都会怀疑十年前她捡回来的时候,那个颇为灵动机敏甚至于有些狡黠市侩的小孩,只是个幻觉。 真是越长越没出息,也越长越简默了。 她拍了拍简默的脑袋,敷衍道:「好好学,你念到博士生,姐姐也供你。」 简默黑髮下藏好的伤口被拍得发疼,抬头想多问几句,又怕自己浑身是伤露破绽,犹犹豫豫间,简愿已经出去了。 她没有问问她什么时候剪头髮了,没有问问她为什么大热天穿了长袖,也没有问问她为什么把手放在桌下了。 姐姐不在乎,这么多年了,姐姐的眼睛只看得到自己想看的。 而不纯洁的感情就像满身狼狈一样,生怕袒露,又在犹豫之间,期待被发现。 但你永远不会被装瞎的人看见。 简默握着笔看眼花缭乱的双曲线,觉得也能理解,谁他妈想看这种烂东西? 她长嘆一声,靠着椅背深深仰下了头。 不行,她得找个冤大头帮她补习。不然单凭她自己琢磨,就算把脑袋想破也是不能搞明白数学的。 她正打瞌睡,手机震了震,还真有个冤大头要来给她送枕头了。 简默接通电话,颜妍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妹妹的床上醒过来,日上三竿了,声音还是颓颓靡靡的,听着就没干什么正经事儿。 「简默,过来陪陪我。」 「我没空,数学作业还没写完。」 「你不过来,这辈子都别想上数学课了。」 「……」 简默揣着自己的数学习题集,倒了三趟车才到了颜妍发给她的那个酒店地址。中间颜妍给她打了一万个骚扰电话,差点没把她手机给打爆,她手机就没停过声响,惹得公交上的人频频回头看她。 颜妍到底是什么品种的精神病,正常人谁能干出来这种事儿? 简默忍无可忍:「我马上就到了,你别打了。」 颜妍躺在床上骂:「你他妈的死在路上了吗?」 「我在公交上。」 「谁让你坐公交了,来见我你不知道打车?土包子。」 简默冷冷道:「我没钱。」 「所以说你土包子。」 简默恨恨把电话挂了。 走到颜妍的房间门口,简默敲门,颜妍阴沉着一张脸开门,死了爹妈都没她脸臭。 简默不明所以:「到底什么事?」 「简默,你是不是还没搞明白,我叫你来,你就得想尽办法第一时间滚过来?」 简默闷声站在门口,木头桩子一样看着颜妍发疯。 颜妍心情不好,扯着简默的领子把她丢进房间里。 房间里除了她俩没第三个人,简默扫了一圈,也没有第三个人过夜的痕迹。真是稀奇了,颜妍昨晚自己睡的。不是分别的时候还说要找十个姐妹排成排,左手边搂五个清纯妹妹,右手边搂五个妖娆姐姐,雨露均沾,激战到天明吗? 自己睡没睡好,这会儿才犯疯病? 她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见面之后的第二句话。 「公交车费,你报销吗?」 第12章 颜妍从来没听过这么离谱的问句。 「你把自己当什么了?」 简默默默无语,这话她不想接,绕过颜妍把窗帘拉开了,刺眼夺目的阳光照射进来,似乎也照破了昨晚所有的噩梦与阴霾。 然后自己非常坦然地坐在书桌旁,抬头看着满头乱毛的颜妍。 「你要不要先去洗漱?」 她俩都不接对方的话茬,连说话都注意攻防。 虽然才相识没有一天,但颜妍觉得简默已经连装都不想装了。初见的时候,这人在她眼前还装一装胆战心惊,现在一套拉窗帘动作行云流水,松弛得好像她是她妈。 是真蹬鼻子上脸。 「你包里揣的什么东西?」 简默把帆布包里的数学习题册掏出来:「数学作业,你没事的话,我写会儿题。」 这里还有免费空调。 颜妍靠着旁边的橱柜,愣了半天,嗤笑:「你还会做数学题呢?」 如果她没记错,高二三十班是高二三十个班里面数学最烂的班,整个班里面凑不出来几个数学及格的。简默这种温水泡烂泥的样子,怎么也跟做数学题没关系。 第16页 「不会。」 她目光坦坦荡荡,语气理直气壮,烂得正大光明。 颜妍眯了眯眼,搞不懂简默的路数。她倒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她们不是在酒店开房刷题的关系。折腾简默这一趟确实没什么事儿,她从前折腾谁都没事儿,纯粹是无聊。真要有事儿也不会找简默这种靠不上的人。 面对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颜妍决定先去洗把脸。 简默就坐在陌生的房间里面对着陌生的练习题,抓着中性笔看解析,然后发现自己连解析也看不懂。她空有一颗想要弥补过往的心,却有心无力。而数学可比她果决多了,说不回头就不回头,任你追她如初恋,她还是要虐你千万遍。 颜妍洗完脸出来,看见简默跟个火葬场里的臭苦瓜似的,杵着笔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她痛不欲生看向颜妍,满眼癫狂:「你能抓个学霸帮我补习数学吗?」 颜妍拿着毛巾站在离简默三步远的地方,不知道她俩到底谁才是这个密闭空间里的疯子。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简默不知道她们这种跳脱的对话方式什么时候能扭转正常,但颜妍既然接了梗,她决定继续胡吣。 「帮我抓个学霸过来吧,你怎么我都行。」 颜妍拳头硬了,冷冷开口,语带讥讽。 「自己去勾引一个。」 「我长得不好看。」 简默很诚恳,她一直这么觉得。 颜妍眯了眯眼,打量简默,她想说放屁。怎么不好看了?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还要怎么样?那帮学习学淤了的书呆子们自己长得就有伤风化,还好意思嫌弃别人长得不好看? 「你勾引过?」 「那倒没有。」 简默从前没有这方面的需求,她对于学习的紧迫感,是刚刚生长出来的。如果她早知自己会沦落到这个境地,她想她会早点为自己勾引一个学霸备胎的。 颜妍漫不经心:「那就去试试吧。」 简默没说话,恢復成了声带未发育的模样。 接下来的共处就变得极为融洽,毕竟就算是颜妍,也很难跟一个哑巴吵起来。她带着简默出去酒吧喝酒,打撞球,累了就坐在撞球桌上,顺手推一把牌九。 简默在这些堕落的游戏面前呈现出来了强大的学习能力。 无论是记忆那些花里胡哨的鸡尾酒名字,还是跟在颜妍屁股后面学习如何一桿进洞,又或者只是陪着凑凑牌局,她不常讲话,但又玩得好。人驯顺到没什么存在感,却在四目相对时候,蓦然为她眼中冷冷光辉所心惊。 在混混堆儿里,她显得太别致,至少跟颜妍从前带在身边的那些花花绿绿小女生殊为不同。 除了总是盯着手机,时不时走神,简直可以算是个完美玩伴了。 简默也没办法,她出门的时候跟姐姐说出去找同学拿个习题,现在熘达出来都到半夜了。她中途给姐姐发了简讯,说今天可能要住在同学家,但这种拙劣的藉口,任由谁都会打来个电话问几句吧? 简愿就不。 她是真的放心,一句也不问,一个电话也不响。 简默心中冷郁,那个电话应该不是钻石锻造的吧,不至于放在檯面上供起来触碰不得吧?姐姐分明不爱她,连做做样子都勉强。明明从前还不是这样子的。 她走神太明显,颜妍凑上去掐了一把她的腰:「想谁呢?一副丢了魂的下贱样。」 鬼混到半夜,颜妍却越来越清醒,眼睛扫过来炯炯有神,跟中午那会儿颓靡样子判若两人。简默只垂眼说困了。 要不是今天被颜妍这个崽种薅过来陪她醉生梦死,她今天下午本可以跟姐姐一起去配眼镜。她心里不耐烦得很,只希望颜妍别凑过来添晦气。 颜妍还没玩够,哪管简默死活,又玩了几把结果把把被杀得片甲不留之后,终于撒了手牌踹简默。 「你他妈的消遣我来了?」 简默挨了颜妍这一脚,腿上新添个鞋印子,撑着桌子懒洋洋看过去,满眼戏嚯,分明写着打牌打不过就翻脸的都是垃圾。嘴上却只是闷哼了一声,摇摇头说没有。 她和颜妍这种坦坦荡荡的疯总是不一样,倒是在阳奉阴违上是一把好手。 颜妍从前见到这种阴阳怪气的鳖孙只想把她牙给打掉,但现在看着简默,反倒捨不得了。养了只挺顺眼的宠物,偶尔呲呲牙,她也觉得只是小脾气,甚至引以为某种情调。 只要简默不是真的咬人,什么都好说。 毕竟人跟宠物置什么气呢。 「不玩了,回去。」 简默忠犬一样跟在颜妍身后,上了车,回了酒店。一路上颜妍怀疑她这个车就算是开到了坟场把她给埋了,简默也不知道。 没意思,都不害怕的,也不一惊一乍了。 她原本想体验一把驯兽,结果扒掉狼皮发现底下是个哈巴狗,还他妈是条回了酒店就开始做数学题的哈巴狗。 「你又不会做,能不能别在那儿一副孙子样?」 颜妍看着她那副做不出来题的苦瓜脸,就想上去给简默一脚。 简默头也不抬:「你要是嫌弃,可以把我赶出去。」 想得挺美的。 「你觉得哪个书呆子比较顺眼?」 颜妍扫了一眼班级群,从一堆头像里面回忆那些木讷的四眼鸡,试图挑出来一个倒霉蛋,来改造她的苦瓜情人。 第17页 简默回过头,眼睛亮了亮,几乎带了一点笑意。颜妍还没见过简默笑的样子,瞧着还有一瞬间恍惚。 「我想要那个白骆!」 第13章 颜妍看着她坐不住的样儿,怀疑这崽种是不是早就算准了她会问她。 早下好套等着了是不是? 而且,白骆是什么好东西吗?她在心里嗤笑,简默不会也跟那些二傻子一样,觉得白骆温柔慈悲吧? 简默感觉颜妍脸色有点不对劲,生怕颜妍跟白骆有什么过节,她又踩了雷。 其实是谁来教她数学一点也不重要,现在只要是个数学及格的,她都能死心塌地叫一声好老师,快救救我。她说白骆,只是因为白骆是她们年级数学最好的,人也安分怕事,这种文文静静三好学生应该最好拿捏了。 颜妍不会菜到这都唬不住吧?校霸真是白当了。 「没关系的,没有白骆的话,能找来其他人也很厉害了。」 她很是体贴,眼睛里的欢欣鼓舞的笑意变成了得过且过的随意。颜妍确信自己被羞辱了,这人刚刚是瞧不起我吧?这句阴阳怪气的话,是根据「没关系的,三秒也很厉害了」改编过来的吧? 「就白骆吧。」 她垂眼点开特别关注,给白骆发了条消息:「在?」 「小堂妹?」 「找我有事?」 颜妍:「明天过来给我新女朋友补习数学。」 白骆良久才回復了一句:「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颜妍也想知道,自从跟简默勾搭在一起,她脑子里面常常冒出来这种疑问。 她甩了个地址。 「明早八点来这儿,不然把你在外面的照片发给姑姑。」 她关掉对话框,抬头看见简默正殷殷看着她,微微歪着脑袋,神态活像讨骨头的小狗。 「白骆明早过来。」 颜妍走过去拍了拍简默的狗头,顺手把她快抠烂了的习题册合上了,手肘撑着椅背懒懒问:「愿望实现了,今晚该怎么做,你清楚吧?」 简默不清楚。她不是很想清楚,并准备继续装傻。 既然传闻有误,颜妍也并没有飢不择食到随便找个人就能拉上床。至少连方隽那种身段脸蛋的都只能在旁边睡睡素觉,那她这样的估计只能在床下打地铺了。 她该做什么?现在去前台要一床被褥,以免直接打地铺湿气入体,英年早宫寒? 眼看简默犯傻,颜妍扯了扯手中长发,迫使对方仰头好好看她。 「先陪我洗个澡。」 简默愣了愣,终于宕机。 「什么?」 颜妍懒得跟她废话,直接抓着简默的手腕往浴室走,简默整个人都傻了。 「你非得跟别人一起洗澡吗?」她抓着门框不出去,「又不是三岁小孩,你怎么不上厕所也找人陪着?」 简默承认她有点口不择言了。 颜妍扯着她的胳膊继续往外拽:「出来。」 她眼中警告之意幽幽如火。 「我不想。」 有本事颜妍就打她一顿,她也不想跟这种人在一个狭窄的密闭空间里面坦诚相对,那太他妈奇怪了。她跟姐姐都没有一起洗澡过,凭什么跟一个才搭上话两天还给了她一顿毒打的人一起洗澡。 简默不怕挨打,别的也能虚与委蛇,但是别这样。 太他妈的奇怪了。 「你胆子真的肥了。」 颜妍没耐心,按着简默的身子屈膝重重捣在肚子上,来这么一下,一米八的大汉也能把胃里的酸水都捣出来。简默的身体也不是钢筋铁骨,更何况她昨天刚刚被打那个烂样,今天还没缓过来又要被颜妍摧残。 怨念和承受力基本到达顶峰。 她推开颜妍蹲在门板旁边就想呕。 颜妍朝她伸出手:「过来,去洗澡。」 他妈的,那个语气,跟邪灵似的。什么鬼玩意儿能喜欢跟这种人呆在一起,真应该让那些喜欢颜妍的蠢货都看看,跟这颜妍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说了不去就不去。」简默蹲在门口,从头到脚都是抗拒,「我不陪人洗澡。」 怎么着都行吧,别的她都能接受,都无所谓,别这样。 颜妍踩着她的肩膀问:「你怕这个?」 「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要装贞洁烈女了吗?昨天晚上去看医生,你脱了衣服上药的时候,不是挺利索的吗?」 「你脱了衣服让医生上药,就能接受跟医生一起洗澡吗?」 简默强忍着跟颜妍打一架的冲动,幻想一切快进到世界末日,三体降临,二向箔打击,所有人都平面化,然后她在浩瀚如诗的宇宙画卷里面当一个无知无觉的纸片人。 「能。」颜妍言简意赅,「滚起来,你接受不接受一点都不重要。」 「你能不能别在我面前耍赖皮?」 她其实还挺享受简默陪着她的感觉的,有种静水流深的日常感。某些瞬间,虽然只是一些瞬间,她抬起球桿,或者刚刚出牌,亦或者只是刚刚把车钥匙丢给泊车小弟的时候,她扫到简默的眼睛。 她们匆匆对视的一剎那,在简默很快地把眼睑垂下去之前,颜妍会觉得细水可以长流,她们可以含混不清相处很久。 所以她对简默更有耐心一点。但也只是一点点,她原本就忍耐力稀薄,即便增添一点,也达不到平均值。 第18页 「我不去,你要是接受不了就打一架,反正我不去。」 简默微微抬头,彻底摆烂。比起跟颜妍一起洗澡一起睡觉,她已经不在意跟颜妍撕破脸了。 反正这种诡异的和平对她来说也没什么意义,陪颜妍出来吃饭打球凑牌局全是在浪费时间,如果颜妍不能给她提供价值,她就没必要做出这些牺牲和忍耐。 颜妍知道简默对待她一直是消极抵抗。但是现在消极到直接打一架的地步,她委实是没想到的。 而且一起洗澡这种事儿说起来羞耻,但是罗生市地处北方,校园里面全是这种大澡堂子,晚上下了自习课乌泱乌泱一群人涌进公共澡堂,谁又在意谁? 颜妍从不住校,也没去过公共澡堂,但是简默是住校的。她都能随随便便跟别人一起洗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这他妈到底在扭捏什么? 她其实不太想弄坏新玩具,但简默看上去真的很想跟她打一架。 「那满足你。」 第14章 打架久了,颜妍也有一套自己的惯用招数。 她从小学格斗,肉搏战对她来说实在乏善可陈,她本能的先是扫腿把人撂倒,然后翻身压住简默,坐在她腰胯上锁住她的脖颈。 太简单了,简直毫无还手之力。只要更用力一些,就可以把掌中的生命扼杀殆尽。 「既然打不过,为什么要挑衅?」 她看着简默窒息,触发最原始的求生欲,抓着她的手腕挣扎,以至于衣衫散乱。眼眶也充血,冒出生理性的泪水来,乌泱泱全仓皇流进黑髮里。 简默脸皮薄,血色容易透出来,青紫的血管也容易凸显,被掐住脖子的时候,像一只充盈的气球,很快就会炸裂,炸出一地泪水来。 颜妍那些下流想法不合时宜地冒出来。 她怎么能这样?愈狼狈,愈美丽,愈能让人心跳怦然。 简默就不适合体面,不适合被套进四四方方的框子里,做乖乖巧巧好学生。 她就应当得不到不如意,应当挣扎而无能为力,应当痛恨却只能泪流,应当被掐住喉咙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应当遍体鳞伤却被包扎好,然后不经意间袒露一点新伤旧痕。 就像现在这样,不经意间,袒露锁骨一点被抠开的伤痕。 颜妍终于松开简默脖颈,一只手按住她的肩,不让她因为剧烈喘息而颤抖起身,另一只手剥开凌乱衣襟,摸向那处伤。 她给她的伤。 「你想受伤?」 简默根本说不出话来,她刚刚差点被这个疯子掐死,现在满脑子一片空白,眼前全是星光璀璨。 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 而那一瞬间简默恍然发现,除了身体自己在奋力挣扎,她自己其实并没有太多求生意志。 她想要沉沦,想要解脱,想要让一切终止在这里,终止在无法挽回姐姐的岁月,看不懂双曲线的时分,不被在意的青春和永远潮湿的夏天。 终止在她徒劳挣扎的这一秒。 可她毕竟没有死,而既然活下来,大脑就还是要为谋求最高利益而转动。 颜妍摩挲着她的伤口,疼痛和眩晕不知道哪个更无法忍受,简默终于沙哑着嗓子喃喃:「颜妍。」 颜妍漫不经心垂头,想要听清楚她说什么。 简默趁着这一时松懈,抓着颜妍的肩膀往旁边一摔,翻身压住了对方。她动作很无赖,一点都没有颜妍动手时候的干脆利落,只是胜在非常好用。 而且她用得很娴熟,时机把握得又准确,在战力上或许略逊一筹,在战技上却格外清醒从容。 只是这样趴在颜妍身上,实在非常不体面,也非常作死。 更别说她还掐住了颜妍的脖子。 「我也可以掐死你,就现在。」 但简默没有下手,不是捨不得,而是没必要。她没必要因为这点事儿,掐死一个人。 「你想证明什么?」颜妍摸着她的手背,懒洋洋像是躺在草坪上,「证明我们是势均力敌?」 她手腕上还有简默刚才垂死挣扎留下的抓痕,很深,很凌乱,像是血色藤蔓蜿蜒起伏。 简默不知道自己的爪子还有这么锋利的时候。 「不是,我想告诉你,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何必在细枝末节地方咄咄逼人呢?」 「不咄咄逼人我怎么消遣你?我找你可不是来大发善心的。」 她环着简默的脖颈,笑得甚至有些斯文。 「压着我你舒服吗,是揭开我给你伤疤更舒服,还是这么伏在我身上更舒服?」 「你说你是直女,我不信。如果你想做上面那个,也不是不可以。」 简默垂眼看颜妍,被她这样的直白弄得不知所措。她没有羞涩,只是觉得难堪。 对于喜欢女人这件事,她讳莫如深,甚至觉得是一种病症。因为整个罗生市都民风保守,姐姐也是,姐姐觉得不喜欢男人只是因为还没遇到那个男人。 世上本没有同性恋,只有迷途的异性恋。 「我……」 她踟蹰的剎那,局势又翻转了。颜妍把她扯下来,抱着她往浴室走。 还他妈的是离了大谱的公主抱。 「无论如何,先洗澡。」 谁说不洗澡了,说的是不能一起洗澡! 简默挣扎动弹甚至不惜给了颜妍一个手肘,结果不过是被颜妍锤了一顿拖进浴室。在绝对的武力面前,一切挣扎与计谋都显得脆弱不堪。 第19页 最后简默不得不闭着眼洗完了这个澡。 她不该看的一点也没看到,颜妍却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见了,并为这种奇怪的纯情而发笑。 晚上躺在一张床上睡觉。 颜妍问简默:「你也喜欢周迅吗?」 简默背对着颜妍:「不喜欢。」 只是姐姐喜欢而已,姐姐喜欢的东西,她会装得喜欢一点。 「那你喜欢什么?」 简默不想搭理她,她身上疼,脖子也疼。而且被掐的痕迹太严重,她觉得姐姐一定会发现。 发现了要怎么办呢? 她可以告诉姐姐,她在外面被人欺负了吗?姐姐会为她伸张正义吧,最好把姐姐也搅进来,搅得永无宁日,那样就没有时间出去相亲,约会,和野男人谈情说爱了。 那样一切告吹,她们就能回到从前了。 颜妍听不到她讲话,薅了一把简默的长髮。 简默痛唿一声,终于开口:「喜欢童话。」 喜欢洋娃娃和小熊跳舞,喜欢高塔里的长髮公主,喜欢茶壶夫人和城堡野兽,也喜欢削足适履的灰姑娘姐姐,喜欢骗走小美人鱼嗓音的海底女巫。 小时候捡回家一本童话书,对着拼音念出所有文字,书看得很快,最后一页怎么捨不得也还是会念完。 她没有人可以缠着讲故事,只好自己给自己讲故事。 讲寂寞又善良的刺猬小姐,讲永远沉沦寒冬中的号哭女王,讲被抛弃的跳棋士兵,也讲熊熊燃烧的黄纸玫瑰。 在所有普世的童话书背面,都留下幻想的影子,那是独属于她自己的小童话。 「我听说,有专门出版童书的编辑。」 简默的声音闷闷的,听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 「如果我能成为那种编辑就好了。我会出版最好的童话,比格林童话和安徒生童话还要畅销。」 「我会让所有小孩,都有自己的童话。」 第15章 颜妍觉得有点幼稚。 并对简默将自己描述成一个非常有童心的人这件事持怀疑态度。 她见过很多人,用梦幻和浪漫包装自己,包装的自己都信了,以此来博取他人的共情。她不认为简默和这些人有什么不同,多少梦想,说到最后只是感动了自己。 不过这种半夜躺在床上谈理想的纯情氛围还挺有意思的。她倦倦地听简默絮叨,说有关童话的幻想,并没有打断。 梦幻泡影又如何? 人需要一些梦幻泡影。 尤其是在睡前这个时候。 简默白天闷嘴葫芦一个,睡前倒是打开了话匣子,像是哄睡小孩的母亲,说的都是些不切实际的五讲四美三热爱。这些美好的东西都过时了,只有土老帽才信仰,所以从简默嘴里说出来有种贴切感。如果颜妍来讲这些有关勤劳友善的童话寓言,就会显得格外虚伪做作。 颜妍听着听着就想睡觉,说实话,她自己也没想到这一晚会过得这么纯情和安宁。 浪了一天真的累了,也有可能是那些乏善可陈毫无意义的故事实在催眠。 她原以为自己会想要一些更为香艷的东西,想要□□的碰撞,唇舌的交缠,再不济也是肌肤的触碰,然而事到临头,她和简默两个人躺在过于宽大的床上,像两张毯子一样齐整整铺在床上。 他妈的开始讲故事了。 这个剧情有点熟悉,原谅颜妍这个不学无术的脑子昏昏沉沉之中实在无法捕捉信息,她没想起来是怎么个熟悉法。 半梦半醒间她听到简默下床喝水,然后又上床,微微蜷缩在离她很远的床沿边,轻轻嘆了一口气。 「一千零一夜诚不欺我……」 想起来了,这不就是一千零一夜的开头吗!原来这崽种等着在这儿消遣人呢,没点脑子都感觉不出来被她消遣了。 「简默。」 她睏倦之中,嗓子沙哑唤她名字。 「过来。」 简默假装自己聋了。 颜妍直接上手捞人,把简默从床边上捞过来。睡裙单薄,人也单薄,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个充棉量不足的抱枕。叫人很想要往她骨感的皮囊里揣进去一些肉脂,那样手感才会更舒服一些。 简默没说话,也没挣扎,抱着睡觉这种行为倒还在她隐忍范围之内。 反正都是女生,有什么关系呢? 简默这样安慰自己,她未曾想过,自己有天也会用这种颇为阿q的方式安慰自己,更为想过,自己会为了安慰自己冒出来这样的直女发言。 她明明知道,有关系。 只是反抗不了的时候,有关系也必须得变成没关系。 简默烦闷想,等颜妍睡着了,她再挣开好了。反正生活中她反抗不了的事情也太多了,退让的事情也太多了,也不差这一桩了。 颜妍是侧过身揽着她的,手掌就敷在她的小腹上,暖融融的。房间里冷气开的足,薄薄被子挡不住浸骨凉,这一点暖倒也显得不讨厌。躺在颜妍身边自然睡不着,简默思绪发散,想到上一次跟人这样搂搂抱抱睡在一起,还是在八岁那年。 她那时候还怕生也怕黑,人像个小鸡仔一样发育不良,初来罗生市,来到阴暗潮湿的老闆楼,晚上不敢独自睡觉。 当然,这个不敢的程度较为轻微,并没有严重到不能克服的地步。姐姐却很体贴把她叫进主卧,抱着她睡了一晚上。 第20页 那时候她又紧张又激动,满脑子都是姐姐真好呀,姐姐的被窝好香香,姐姐的床软得像天堂。 她真想一辈子都能这样。 然后一周后次卧就被收拾好了,在姐姐的暗示之下,她非常懂事地自己滚去次卧睡了。 至此十年,再同床共枕,就沦落到跟颜妍一起了。 又像是方隽跟她说,颜妍容易做噩梦,梦醒会窘态倍出,然后恼羞成怒把□□的妹妹踹下床。简默盼望颜妍最好今晚就梦魇,然后剥夺她的终身侍寝权。 她会忍着不乐出声。 但事与愿违,颜妍这一晚睡得格外好,清晨醒来,简默顶着两道黑眼圈,看着神清气爽的颜妍,满脸哀怨。 老天真是不开眼,怎么不叫好人如愿。 不过很快,简默就顾不得这点哀怨了。因为她的数学学神白骆来了。 颜妍冷眼看着简默扒在门框上看从酒店走廊那头的电梯走出来的白骆,眼神满是崇拜和期待,眼睛都恨不得冒星星。她忽然很想给简默那个谄媚的嘴脸来一拳。 「你喜欢这种?」 白骆只是她的学习工具而已,在她心里跟小状元点读机差不多。谁会喜欢点读机呢?她又没有恋物癖。但是这种想法实在太刻薄了。 所以简默只是解释了一下:「我很感谢她会来。」 「她是我找来帮你的。」颜妍看着她那个穿着一身白裙假装岁月静好的虚伪堂姐就噁心,「你应该感谢的人是我。」 简默微微一笑,僵硬又虚伪地赞美:「妍姐大恩大德,我铭记五内。」 白骆走出电梯就看见个乖乖女扒着门框看着她两眼冒光。至于她那个阴晴不定的臭脸疯堂妹倒还是一如既往,站在仓鼠的身后,像只满脸写着全人类都给老娘死的野猫。 这个情侣配置属实有些新奇。 她原以为颜妍的癖好是养鹦鹉,那些披着花羽毛的妹妹们玩腻了,现在换口味开始吃小老鼠了? 「简默同学,早上好。」 她没跟颜妍打招唿,她和堂妹相看两厌不是一日两日了,没必要做这些表面功夫。 简默敏锐捕捉到她俩之间的熟人气息,心里记下了这点猫腻,跟白骆打了个招唿,让了条道一起进去。 然后非常自然地把颜妍撂一边,给白骆拉出来一个椅子。 「白同学请坐。真不好意思,我有几道题想问问你。」 她显得有些侷促羞涩,这素来是她见生人的保护色。实则长到十八岁,她从前的那点怕生怕黑全都磨砺殆尽,她并不真的畏怯这种场景。只是她清楚,这个世界对羞怯的小女生会更温柔宽容一些。 所以趁着自己还年轻,趁着自己还在可以假装畏怯的年纪,简默决定毫不犹豫吃下这口红利。 楚楚可怜的菟丝花有什么不好的呢? 只要能达到目的,她可以扭曲自己成为任何形状。菟丝花还是野荆棘,全看外部环境。 颜妍看着她俩假模假样学数学就觉得晦气。 他妈的,最讨厌装的人。 第16章 简默不讨厌数学。 实际上她对数字的敏感程度并不逊色于她对文字或者情绪的敏感,只是跳进温水坩埚里面把自己煮了太久,就算是腿部肌肉再发达的青蛙也得接受一点外部刺激才能跳出来。 现在她正在努力刺激自己的内收肌群。 毕竟这个狗屁日子过得温水煮青蛙也就罢了,主要是锅看上去马上就要炸了。 她没带教材,只带了一本习题集,白骆仙气飘飘坐在她旁边,对着她那本扣成烂咸菜一样的习题集无语凝噎了片刻。 转头跟颜妍说:「你要不要给你女朋友买点教辅资料?」 颜妍嫌弃好好学习的画面脏眼睛,正坐在飘窗上玩手游,不时发出一些double kill,triple kill的噪音,并任由队友那边叽里哌啦。她才不管会不会打扰简默白骆学习,她没怪这两个人在她房间打扰她玩游戏,就已经是很有素质了。 闻言她头也不抬:「我看上去很像是什么大冤种吗?」 游戏队友噤若寒蝉:「对不起对不起。」 颜妍也不解释,继续quadra kill和penta kill。 简默对白骆有点抱歉地笑了笑:「我不是她女朋友。」 白骆笑得温柔又缺德:「那就奇怪了,颜妍说是让我给她小女朋友来补习数学,你不是的话,我该给谁补习呢?」 在名誉损失和数学补习之间,简默多犹豫一秒,都是对于知识的不尊重。 「那我就是了。」她抿唇一笑,十分羞涩地不要脸,「白老师快讲题吧。」 白骆被她这副样子噎了一下,有点知道颜妍怎么栽的了。 颜妍遭遇围攻,走位出错,第一次被敌方拿下人头,失败的音效显得格外的突兀。 白骆和简默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这失败便更加明目张胆,无法忽视。 颜妍皱了皱眉,回城继续杀出来,在敌军之中杀了个三进三出,在我方队友嗷嗷叫唤的吹捧之中,夺得了最后的胜利。这一年颜妍也不过十八岁,尚且怀有一些没有意义的少年意气。这意气并不只是来自于游戏对战,或许也来自一些很莫名其妙的对话和沉默。 她浑身气不顺。她气不顺的时候,就很难让其他人顺心如意。 而这个不能顺心如意的倒霉蛋,自然就是简默了。 第21页 简默数学基础很差劲,这个差劲是从思维层面的差劲,她常年数学课上浑水摸鱼,作业虽然也交,但是连猜带蒙的,正确率往往让老师看了都怀疑这人是不是非酋。就算是蒙你也不能错这么多吧? 她缺乏基本的数学思维,和白骆说不到一起去。 两个人你说东,我说西,你抓鹅,我打鸡,交流起来数学题,简直就是新型精神酷刑。 就在这样的精神酷刑之下,颜妍还要在旁边幽幽看着她俩学数学,用眼神给本就心理压力很大的简默更增添一些心理压力。 但该说不说,某些人虽然看上去柔弱无助,木讷胆怯,但是心理素质好到出奇,脸皮更是四捨五入堪比城墙拐角。在颜妍的沉默观察里,简默没有展露出任何扭捏不适的迹象,依旧是遵循着她那套混沌蒙昧的笨蛋逻辑,抓着倒霉学霸一点点发问,试图理解宛如另一个世界存在一般的白骆。 最后,白骆先崩溃了。 你们小情侣之间对阵,能不能不要殃及池鱼? 「颜妍,要是真的闲就出去玩,别在这里打扰我们学习。你这么直勾勾盯着人看,谁受得了?」 白骆坐在更靠近飘窗的位置,这样怒而转头,便映衬得身后的简默更加弱小可怜又无助。在她们两个的对话之外,尽情扮演一个不知所措的局外人。 简默垂眼看演算纸上满纸荒唐,她现在满心都是如何力挽数学这道狂澜,对跟谁对阵都不感兴趣。颜妍和白骆多吵一会儿吧,她正好消化一下刚刚自己没理解的那些解题思路。 极度的自私,带来了极度的自我,她比别人更容易陷入和自己的缠缚之中,但同样的,她也比别人更不容易被自我之外的嘈杂所影响。耳边白骆和颜妍之间你来一句我回一句的无趣争斗,在简默的耳边虚化成为一些内容不明的背景音。 她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多了,很快一切都会结束,在她亲自为自己塑造的紧迫性里,她感觉自己发霉生锈的脑子,迟钝软弱的精神,都一点点甦醒了。 简默一边庆幸于她真的还能再度搞明白数学,一边又觉得太慢了。 还是太慢了。 她揪着演算纸自己重新演算了三道同类型的基础题,才稍微记住弄懂一点点渐近线和离心率,等她再度抬起头,世界已经寂静了。 简默在一片沉默之中迟钝地看向颜妍和白骆,发现她俩看着她的眼神都不善起来。 「……」 发生什么了吗?空调温度开得太低,她方才不觉,如今冷意已经攀爬上嵴背,在两人盯过来的目光里,简默微微瑟缩了一下。 「我好像懂了一点双曲线了。」 她汇报学习进度的样子有点白痴,颜妍莫名觉得,还好她没有戴那副愚蠢的眼镜,不然这会儿简默又蠢又丑,她恐怕会真的匮乏耐心到想要把简默拖出来丢出去。 白骆帮着简默跟颜妍那条疯狗互咬了半天,回头发现人家像是聋了一样,现在居然还敢提双曲线的事儿。 妹妹,你心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而且,你懂个什么双曲线,蠢货。这辈子没见过脑子这么不适合学数学的蠢货。 颜妍嗤笑一声:「你再说双曲线,我把你习题集扔出去。」 白骆倒是很有教养:「恭喜,你在数学上很有天赋。」 简默有点后悔她方才没有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只是她真的太弱了,能调动的专注力就那么一点点,用起来实在捉襟见肘。直觉只能先紧着最重要的东西消耗,而白骆颜妍对于她来说,实在是无足轻重。 「对不起。」 她语气诚恳,真心为忽略她俩而感到十分抱歉。 「我不说了,谢谢白老师,还有妍姐。」 简默将会为自己的感谢名单没有备註排名不分先后而付出代价,但她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几何题消耗她太多脑细胞,她现在又饿又累又迟钝,一副被数学日傻了的模样。 颜妍没搭理简默,转头说:「白骆你回去吧。」 白骆这会儿其实又有点想要留下来了。 毕竟虽然无辜受难,但是看着颜妍跟她的笨蛋小女友之间的相处日常还挺有意思的,如果不需要忍受颜妍的突然犯病和简默的连环发问的话,应该会更有意思。 但赶明儿吧,今天因为简默跟颜妍吵起来,她这个小堂妹的眼神已经是想要把她扒皮了。 这会儿要是还赖在这里不走,那她留在颜妍这里的把柄,可能又要不小心被泄漏了。 简默依依不捨地挥别了白老师,像是挥别一头毛髮旺盛的绵羊,免费家教插翅而飞,薅不到的羊毛总是最难捨难分。 颜妍只觉得她这副样子碍眼,抬手把倚门而望的简默推回房间。 「跟白骆一起学数学高兴吗?」 简默摇摇头:「谈不上高兴。」 「你为什么忽然想学数学,你应该不是乐衷于学习的人吧,突然转性了?」 整个高二三十班就没有热衷学习的人,即便好学生也每天都是苦哈哈的。在这样的环境里,但凡有个人忽然展露出来想要拼命学习的姿态,就会引来所有人的侧目。 简默自然深知这一点。 所以行动方针一直是跟着环境走,大家都颓靡享乐,她也就不碰课本和习题。 现在不一样了。 因为颜妍的存在,她有了合适的原因去改变。 第22页 「没有原因。」 有原因也不能真跟颜妍这种人说。 颜妍又被简默这副要死不活,含混其辞的样子碍眼到。方才不是跟白骆挺能说的吗,可见这条狗不是条哑巴狗,既然不是,单单在她面前搞这副非暴力不合作的样子,是真的嫌命长吗? 还是这人就真的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可以这样有恃无恐。 她有时候真的不明白,简默到底是聪明还是不聪明。 别人的脑子都发挥很稳定,愚笨机敏一眼便能看破,简默的脑子像是接触不良,机灵的时候让人恨她怎么这么机灵,蠢的时候又让人觉得她蠢的该死。 「既然没有原因,以后别在这儿浪费时间了。」 简默当时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 颜妍说别浪费时间就别浪费时间了吗?她在别的事儿上尚且可以退让驯服,但这件事儿已不能了。 从她和颜妍见面起,一切就已经在埋伏笔。现在颜妍让她把伏笔都当做废笔,她是不能愿意的。 很快,只是第二天,她就为这种不愿意,付出了代价。 第17章 第二日是周一。 罗生二中的周一总是很压抑的,这种压抑从进门的那一刻就开始泛滥。 简默周末被抓着陪颜妍吃喝玩乐,晚上三求四请才终于回到了家里,姐姐又不在家。她摸了摸自己脖颈上的淤痕,怅然嘆气,垂首开始补作业。 高二周末的作业已经很繁重了,最繁重的是,她还不会做。 晨光熹微时候,有人刚刚起床,有人一夜未眠。很不幸,简默就是那个熬了大通宵的怨种。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眼睛都犯晕,还不忘站在闸机前,给自己来了个打卡进门。 一起都很正常,没有人多给她一个眼神。 简默喜欢这种庸常的感觉,喜欢像空气一样游荡在校园中,从楼下攀爬到楼上,在早读铃声响起之前,恰到好处来到自己座位上。并厚着脸皮忽视颜妍投来的视线,把沉重的脑袋砸到了练习册上,开始补觉。 早读是什么?她又不背书。 睡醒起来交了作业,第一堂课是语文,众所不周知,语文是不用学的。 简默正准备继续补觉,为下一堂课积攒精力,手机就收到了简讯。、 她根本不用打开简讯就能看到弹出来的内容,颜妍的话简单明了:「出来陪我打拳。」 这是简默第一次痛恨高二三十班不收手机。 简默假装没看到消息,只是扫了一眼颜妍和绿毛的空位,等着老师进来讲课。 坦白说,他们班语文老师水平挺差劲的。临近退休的老头子了,普通话不标准,还总爱在句子开头和末尾加一个啊的语气词。三十班是个混子班,赵老头也是个混子老头。大家彼此都不是很瞧得上对方,相看两厌,各种嫌弃。 她不是好学生,语文课不认真听讲,闲出屁了会数一数赵老头一堂课用了多少个语气词。但更多时候是摆弄摆弄课外书,在废本子上面写写日记和故事梗概,补觉或者补补作业。 赵老头从来不管她。 她交上去敷衍了事的作文却总是会被批上一个a,偶尔认真写写,会有一个a+。这个评价并不能说是不好,但简默仍旧觉得,赵老头老眼昏花,不太懂欣赏她的作品。 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少年傲气,用在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今天到底和寻常不同,她忤逆了颜妍的要求,心知恐怕少不了一顿教训,难免有些惴惴。 这种心情之下,也就补不了觉了,简默干脆抬起头听赵老头讲课。她从桌洞里面掏出来语文课本,闷闷翻到《逍遥游》一页。 「啊,大家看这个庄子啊,庄子,他这个逍遥游,很重要啊。你们都要好好背啊,好好背才能明白,啊,什么,才是真正的自由。」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简默不知道,她只知道赵老头嘴里应该是含了两头鹅。 「这个真正的自由,啊,庄子他提倡的境界是什么啊?」 「是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这是终极的自由,啊。这个是什么意思,就是啊,我们得追求一种超脱的啊,忘我的,这种境界。」 简默托着脸看赵老头卖力讲解,感觉老头今天还挺投入的,真是不容易。这也算是老夫聊发少年狂了,谁能想到,赵老头原来是好庄子这口的呢? 她对所谓的无己无功无名的终极自由不感兴趣。只是被赵老头的热情感染到,很喜欢鲲鹏这个意向。 扶摇直上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 或许人生如鲲鹏一般,也要等待一场飓风才能起飞,越是飞的高远的鸟类,起飞就越是困难。燕雀不需要飓风来承托,起跳飞翔都自然无碍,可是最多也不过是飞上房梁枝头。 只是无法起飞的鲲鹏,也有会一瞬间嚮往过燕雀的生活吗?倘若一辈子都等不到那场大风,那么再宏伟也只是一场宏伟的悲剧。倒不如燕雀幸福。 她走了神,身后的小男生在说闲话打游戏,音效没关好,发出刺耳的开机声。赵老头飞过来一个粉笔头,正好砸中想入非非的简默。老倒霉蛋简默郁郁抬头,赵老头已经气沖沖从台上走下来,也没有要安慰一下她的意思,径直走向了她身后,开始啊啊啊的教育小刺头。 看来是真的生气了。 她回过头,很想安慰一下暴怒到脸红脖子粗,口水喷射范围暴增到三米开外的赵老头。 第23页 别吵吵了,你训一个小流氓要浪费我五分钟,我这五分钟可是放了校霸的鸽子在这儿听你讲课的,你知道有多弥足珍贵吗? 「你!啊!你能不能学点好啊?我在上面讲,你在下面玩!你玩物丧志,不要打扰别人,你前面的简默听的好好的,都被你打扰成什么样子了啊!你不要以为在后排就肆无忌惮,你不学习就都以为后排的全是垃圾吗!」 忽然被点名的简默浑身一僵,缓缓垂下头去,露出一个不知是喜是悲的复杂表情。 训吧,训吧,现在这五分钟值得了。 她低眉顺眼,赵老头路过她的时候僵硬问了一句:「脑袋没事儿吧?」 简默抬头摸了摸自己额头的红痕,也透露出一些手足无措。 「没事。」 赵老头气沖沖回到讲台继续讲文章立意,简默垂眼嘆气,第一次记了满页的语文笔记。 她学得专注,记性也好,下了课就已经背下了整篇逍遥游。赵老头一出去,整个教室又恢復了闹腾,她在一片喧闹之中收拾桌面,还没收拾两下,就看到桌面被人影笼罩,然后就被绿毛揪出去练手了。 简默不知道其他被欺辱的同学是怎么看待课间的。 只是在被绿毛扯着领子拽到阴暗楼梯间的瞬间,在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拳头就落下来的时候,她本能对课间休息这四个字产生了浓浓的厌恶和排斥。 甚至于在满脑子嗡嗡声里,她开始期待课堂没有尽头。 一直在逍遥游的世界里听无聊老头阿巴阿巴,总好过返回现实被绿毛拳打脚踢。学习虽然苦闷,总甜过坠入颜妍这种人的世界。 课堂总有老师在,老师其实也未必在意一个记不清名字的差生死活,但至少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会制止这种学生间的胡闹。而如果你是年级排名前几的好学生,承载了这个垃圾学校的本科升学率希望,那么即便是课下,你受到欺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谁说校园之中没有等级,没有压迫,谁说所有孩子都是清晨的太阳,都是含苞待放的花朵? 有人的地方就有泥潭深渊,苦难的土地上,开不出甜美的花朵。 简默知道在这个丛林里的生存法则,可她不得不从安全区走出来,走出来才能得到六月的飓风承托她成为扶摇直上的鲲鹏,走出来才能为寓言中冻弊于寒风的寒号鸟书写新的结局。 耳边传来绿毛的问候:「你知道为什么打你吗?」 简默蜷在小楼梯间里一动不动。 「妍姐叫你,你为什么不去?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妍姐那么多女朋友,就你最古怪。你都跟了妍姐了,她待你不好吗,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别天天的作妖犯贱。」 上课铃响起,绿毛最后威胁她:「不然妍姐不收拾你,我也会帮她收拾你。」 「不是颜妍叫你过来的?」 绿毛没说话,给她补了一脚,摔门出去了。简默被踹得闷哼一声,在绿毛摔门后撑着墙站起来,冷漠又木然。 顶着一身污糟和满堂诧异,走进了数学的课堂。 第18章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嫌弃皱眉,问她去哪里野了。 简默摇了摇头没讲话,一副木木讷讷,呆呆傻傻的样子,回到自己座位上坐下来。 颜妍还是没回来,绿毛又走了,课堂上非常静谧,尽管一句也听不懂。身上的疼痛倒也只是其次,让她觉得不太适应的是周围窥探的眼神。 罗生二中不是一个安宁的地方,一旦被发现可以欺负,就人尽可欺。 以后即便摆脱了颜妍,恐怕日子也不会很安生了。 算了,无所谓,反正也只不过是一年光景而已。 简默垂首擦了擦自己身上的灰尘和擦伤,绿毛这次没下狠手,她只是看着狼狈,伤却不是很重。她一边用纸巾沾了一点水擦伤,一边想着绿毛这次应该是真的没得到颜妍的授意,自作主张也要来锤她一顿。果然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疯狗的身边也是疯狗。 没有一个是好东西。 简默把脏纸团丢进抽屉洞,抱着课本一口气听了一上午的课。 好在是文科,除了第二节数学课让她头痛欲裂之外,其他科目她都适应良好。因为总是担心下课之后要被疯狗追着跑,简默格外珍惜课上的一点安宁时光,能在课上记住写完的东西,就别留到课下。 课下是留给颜妍的未知领域。 中午去饭堂路上,一路遇见白骆和方隽两个人,一个聪明得浑身都是心眼子,一个蠢的脑子倒贴钱都没人要。一前一后看见她,都挥手打招唿,然后又诧异地互相看了一眼。 简默没观察到颜妍回来,想着应该还能好好吃个中午饭,此时又看见她俩一同挥手叫她,竟然为这样的安宁感到满足。 从前她也并不是自己去吃饭的,高中小女生连上厕所都爱抱团,如果太过独来独往,反而惹人奇怪。只是简默没有什么闺蜜好友,为了随波逐流,平时吃饭都是跟着一对好姐妹当捧哏,三个人的关系里,她总是那个可以随时被丢弃的镶边朋友。 简默也不介意。 但看到上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她俩手挽手急匆匆蹿出去的样子,也不免觉得有些唏嘘。 塑料友谊未免太易碎,她只是刚刚沾染一点风波,就连镶边朋友都做不成了。 「白骆,方隽,一起去吃饭?」 第24页 不当透明人之后,简默渐渐透露出来一点自己的本色。 白骆和方隽站在食堂门口,远远看着简默从教学楼那边的小道踱过来。这人穿着灰扑扑旧校服,长发扎得很低很柔婉,刘海沾了汗,被她中分开来顺到耳侧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幽深的眼。这样装扮女同学实在泛滥成灾,但简默很好甄别。 她走得不快,身上还有伤,显得孱弱单薄,又因为个子高,所以激起保护欲反而是其次,只有一种与黏腻夏日格格不入的萧索之感。 白骆没注意过简默从前的样子,只是觉得现在的简默莫名惹眼。 方隽看着简默这副样子,就知道这人肯定又替她受难了。她心中已经把简默当做救命恩人,下了台阶去迎简默,傻不拉几抓着简默手腕上的淤青关心她是不是又挨打了。 白骆无语。 哪里来的这么个白痴美人? 「你抓着人家伤处了。」 方隽像是被踩了尾巴,啊的一声松开了简默的手腕。 「我没事。」 简默早饭就没吃,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实在不想跟她们在食堂门口唠嗑。 打完饭三个人坐在一处,方隽贴着她像是小雏鸟贴着妈妈一样,对面白骆大学霸笑出一对眯眯眼,三个人虽然相识不久,但在氛围上却好像已经是穿一条裤子好多年的密友了。 简默被这种奇怪氛围弄得有些恍惚,她和白骆方隽不一样,这两个人都是不缺朋友的,大约并不能明白这种突然感受到倾盖如故的恍惚之感。 方隽滔滔不绝想要摸清她这两天发生了什么,又遭受了什么悲惨遭遇。 简默只是按头方隽:「闭嘴快吃饭,你碗里的鸡腿不吃可以给我。」 方隽听不懂好赖话,巴巴儿把鸡腿夹进了简默的碗里:「给你,吃!」 简默:…… 「谢谢。」 虽然吃了方隽的鸡腿嘴软,但她仍旧不想在这种安宁气氛里面提起颜妍,只是问白骆他们班数学的授课进度,想看看除了从前的知识点,今天刚上课没弄明白的东西能不能请教请教。 白骆不仅人是仙气飘飘,说话也很是不接地气。 「你问吧,我高中数学已经自学完了。」 这是正常二中学生会说出来的话吗?简默恨恨咬鸡腿。 「白骆,你和颜妍是怎么认识的啊?」 她觉得白骆人挺好的,只是总惦记着那天两人表现出来的熟络,不免想要再问两句。在她的认知里,白骆和颜妍不该有什么联繫的。 「你问问颜妍吧,你不是她女朋友吗?怎么什么事儿都问我和小方?」 方隽不太喜欢小方这个土了吧唧的称唿,皱眉:「白学姐叫我方隽就行。而且颜妍的女朋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白骆扫了她一眼:「那你当初干嘛跟颜妍勾搭在一起?」 方隽满不在乎:「我纯粹就是想谈恋爱!」 她俩开始斗嘴了,简默垂头扒饭,听着她俩争来吵去。一如昨天在颜妍的酒店房间里,听着颜妍和白骆争吵一样。 她总是很擅长在这些纷争中隐身,然后坦然作壁上观。 昨日在这样的争吵里,她忘我于双曲线,今日显然没那么幸运了,她吃饭间隙微微抬首,透过不太干净的窗户看见了食堂一侧的小路。 路旁行道树茂密,叶影郁郁葱葱,绿毛的头髮像是要与树叶融为一体,神色激动,不知道在争辩什么。 她微微偏首,面无表情喝了一口紫菜蛋花汤。 被树干遮挡住的那个人露出一个背影,今天天气酷热,那人穿了个大裤衩子,上身是宽松到有些垮的白t,树影与日光斑驳之间,青春到好像校园剧里面的主角。 如果不动手打人的话,就更好了。 简默喝完最后一口紫菜蛋花汤,绿毛的伤也差不多能凑一个紫菜蛋花的配色了。 方隽吵了半天,扭过头看一言不发的简默:「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 简默转过头来,有点温温吞吞地笑了笑,很驯顺腼腆的样子。 她从前最喜欢这样笑,几乎已经成为肌肉记忆了。 「看见楼下两条狗而已。」 第19章 颜妍收拾完自作主张的跟班之后,陷入了一瞬间的空虚和怅然。 绿毛有些问句还挺诛心的。 比如什么「简默显然不是什么好女孩。」 「她勾三搭四这么一会儿就跟方隽白骆勾搭上了。」 「她宁肯听赵老头废话都不听你的话,她根本没把你放在眼里。」 再比如「简默有什么好的?」 第一句简默不是什么好女孩听起来实在可笑,简默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她俩也不是吧…… 颜妍真的很想摸摸绿毛的额头问一句,你没事儿吧,她看起来很像喜欢好女孩的样子吗? 后面那几句倒是说的还有些道理。 「简默没什么好的。」 绿毛不记打,挨了她妍姐一通踹之后继续巴巴儿跟上来贴着。 「就是。干巴柴火妞儿而已,长得也一般般,性格还沉闷不讨喜,脑迴路也清奇。颜妍姐,你可别被这种人迷惑了。我瞧着高三十八班那个粉毛学姐长多好看,你不喜欢?」 颜妍皱眉抬眼,又给绿毛踹了一脚。 「我看上去很喜欢粉毛学姐这种人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推荐粉毛学姐? 第25页 绿毛躲了躲,没躲过去,被踹得东倒西歪踉跄两步跟上来。 「妍姐,」她像个小狗一样嘿嘿笑,「你不就喜欢这种漂亮没脑子的女生吗?」 颜妍快步走出小道,往教学楼里去,没搭理绿毛。 她不喜欢漂亮没脑子的女生,她单纯就是觉得跟好看的蠢人相处起来舒服一些,但这种舒服是建立在蔑视之上的。没有平等尊重,何谈喜欢? 绿毛不懂这些,她也懒得解释。早晨练完拳宣洩完情绪,下午第一节是姑姑的课,她不好逃,这会儿带着绿毛回老办公室午休。这个办公室原本是给艺体老师用的,后来艺体生都迁到别的校区,办公室废弃了,颜妍换了个锁,占山为王,还能蹭空调。 夏天,颜妍和绿毛呆在这儿的时间,比呆在教室的时间长。 她总是很会享受,懒洋洋瘫在躺椅上假寐,任由绿毛盯着她看。 「看你妈呢?不睡滚出去。」 绿毛不敢看了:「我不滚,我一会儿还得叫你起床。」 小绿毛在外面多嚣张跋扈,在颜妍身边的时候就多贱嗖嗖。 她乐意,她就是贱,跟着妍姐她觉得高兴。 可惜她妍姐完全没有被这种忠心耿耿感动的样子,她侧了侧身子,只露出一个乱毛后脑勺,和后脑勺上随意扎着的小啾。然后唿吸均匀,睡过去了。 昨晚简默回家补作业,颜妍自己没睡好。她有点毛病在身上,不抱着个人睡觉就难受。当然,没抱对人也会难受。至于这个对的人,颜妍至今也没找到。 总而言之,她夜来睡不好,已成习惯了。 休息不好就更生暴躁,暴躁就更需要宣洩,一切循环成没有尽头的死结。 不过颜大小姐再怎么样,还能睡在空调屋子里,简默就苦了。 她吃完饭回宿舍,四人间的宿舍里头只有天花板一个小风扇,即便尽职尽责嗡嗡打转,吹出来也全是暖风。简默爬到上铺,累得顾不得暖风冷风,倒头就睡,醒来睡出一身汗,然后皱皱巴巴回教室继续上课。 昏头转向走到教室门口,正好看见颜妍背对着门口,站在她倒霉同桌的旁边敲桌子。 「滚远点,下午我坐这儿。」 倒霉同桌收拾收拾东西去了颜妍的位置,而绿毛则是先看到了简默,对她露出了一个恶意满满的眼神。 简默微微垂眼装没看见,自然而然回到自己座位上,掏出一本政治书,准备接受教导主任的薰陶。 大家都知道颜主任是颜妍姑姑,修的一身好辩证法,在是非好坏,亲疏远近上自有一套非常唯心的判断方法。颜妍在二中能为所欲为成这样,和颜主任的默许纵容总是脱不开关系的。 当然,颜主任已经是颜家最没出息的小女儿了,照顾照顾侄女又算什么呢? 简默坐下来,跟颜妍打了个招唿:「下午好。」 「上午怎么不回我消息?」 颜妍刚刚睡醒,人还倦倦的,撑着下颌问简默,语气并不严厉,倒像是闲话家常。她难得有这么平易的时候,简默微微抬眼看颜妍,感到很不适应。 「上课,没看见消息。」 颜妍很是好脾气:「那下午一起出去。」 「下午也要上课。」 简默看黑板,政治老师已经上了讲台,开始涛涛不绝画这一单元的背诵重点。她没看颜妍的神色,生怕这人要发飙,只想着这是她姑姑的课,总不能真的掀桌子,才敢这样说。 颜妍确实没掀桌子,只是低头开始翻她抽屉洞。简默烦不胜烦,按住她的手瞪她。 颜妍手腕上还有前天她俩掐脖子的时候简默挠出来的伤痕,斑斑驳驳的红,简默手上有淤青,是星星点点的青紫,凑在一起花红柳绿,像一对调色盘。 简默瞪颜妍,颜妍看手腕,她顺着颜妍的视线看向手腕,胳膊纠缠之间,倒也别有一种美感。 只可惜这种美感发生在她和颜妍之间,实在是暴殄天物。 「你脾气真是越来越大了。」她继续伸手,从简默桌洞里掏出来一本小说,驴唇不对马嘴地说,「那晚上去我家睡觉吧。」 简默不看小说,桌洞里只有一本同学送的私印本,那本可能并不适宜让颜妍看到。不过,反正看完之后痛苦和想死的人都不会是她,简默看着颜妍拿出来那本书,没有阻止,只是有点温柔地问她。 「你家开空调吗?」 颜妍翻开那本《校霸再爱我一次》。 「开。」 「那我去。」 简默开始沉浸式记政治重点,忽略掉了旁边颜妍越来越凝重的表情。 让颜妍认真听讲肯定是不可能的,她能在这边应个卯就已经是给姑姑面子了,政治课漫漫,能找点乐子就找点乐子。《校霸再爱我一次》虽然标题起的很拉跨,一看就是无聊小言,但和哲学比起来,还是有趣太多了。 然后颜妍翻开第一页,看到主角名字,怔忡了一瞬。 不是言情,是百合,主角名字也叫颜妍。 颜妍揉了揉眉心:问题不大。 硬着头皮看完半本,校霸陷入了沉思。 这他妈都是啥,谁写的这本书? 给老娘滚出来…… 不要命了拿她当梦女文学主角,还他妈的印成册子包装成小言。 简默画完重点,瞥了一眼痛苦又迷幻的颜妍。她还没见过她难受成这样,心下闪过一丝邪恶的快乐。 第26页 「好看吗?看你很喜欢的样子。」 「你眼瞎?哪只眼看我喜欢了?」 马上要下课了,教室里微微骚乱起来,简默胳膊肘靠上颜妍的椅背,趁乱跟她交头接耳。 「接受程度这么低吗?不就是你的后宫文,你不喜欢?」 全校美女都爱我,校花为我倚门回首,班主任对我点头哈腰。要亲密戏有亲密戏,要打脸有爽文打脸,要反转洗白有反转洗白。颜妍还有什么好不知足的? 「你写的?」 颜妍感觉自己被狠狠噁心到了。 简默抿唇一笑:「我不敢。」 「这本流传挺广的。感动吗,你的爱慕者为你写了二十万字,还自己印成了本,下一个女朋友,还不赶紧翻她牌子。」 颜妍想了想里面的床戏,很难感动。 「谁啊,我打断她的腿。」 第20章 颜妍没收了简默的书,自己收着都嫌晦气,下了课就把这大逆不道的东西丢给了绿毛。 「查查谁写的。」 绿毛接过来书一看…… 呦,这不是大家私下流行的小说吗?居然被妍姐发现了。果然简默这人就是不行,自己吃完粮爽了,居然不知道保护厨子。 简默感受到了绿毛恶意更甚的眼神,抿唇纯良一笑。 怨怪我做什么,又不是我要去打杀厨子的,你捨不得怪颜妍,就朝我泄愤? 果然跟颜妍在一起的人就是不行。 她选择性忽略了自己现在也跟颜妍在一起的事实。 下午燥热,蝉鸣如沸,简默这边的位置又不靠窗,连一点风都没有。她想着颜妍肯定是受不了这种委屈的,恐怕马上就要蹿走,那样她剩下几节课也能过得松快些。 她希望颜妍能主动结束这种鸠占鹊巢的无聊行为。 可惜颜妍没有让她如愿,骚扰了两节课,不叫她有片刻专心。 她不能真的和颜妍吵,时间不合适,场合不合适,能力高下也不合适。只好耐着性子忍着烦躁,权当颜妍是一重心魔。 那年修仙小说刚刚泛滥起来,女生们看青春疼痛都市校园,男生们看修仙莫欺少年。她不那么爱看言情,偶尔会跟着男孩子往借书的铺子里借修仙文。从前只觉得看着爽,叫人醉生梦死,不记得现实中的种种庸常无趣。现在静下心来做困难的事情,又从另一重角度,汲取到了力量。 只是修仙小说中的主角总是意志坚定,从不怀疑自己。 简默就庸俗很多。 她借着年少时候的一点灵光走到如今,要说不相信自己有逆风翻盘的能力,那是不可能的。但这相信也没有那么坚定,更多是被姐姐激出来了一点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已经被磋磨成庸庸碌碌的瓦砾。 搁在修仙小说里,这就叫道心不稳,所以才会有颜妍这种心魔来磨砺她,把她一颗顽石之心磨砺成美玉。 这么稀里煳涂用中二大法安慰了自己一通,简默看颜妍的眼神就更慈悲了,几乎增添一丝佛性。 不过是成仙证道路上的心魔而已,能克服,都能克服的。 混世心魔颜校霸:「你眼睛是不是散光?」 简默不理她,继续垂头记笔记。说服自己之后,她心境沉静了很多,觉得自己离立地飞升不远了。 修行了两节课之后,颜妍说是反正是自习,呆在教室里受罪做什么,去吹空调。 一心向道的简默沉吟片刻,跟着心魔逃课了。 鍊气第一层,第一次沖关,失败。 原因:没能抵挡住心魔蛊惑,沉溺于空调冷风。 心得:吹空调真舒服。 划掉重写:证道之路,不能耽于享受。 简默忏悔完之后,把白骆和方隽也叫过来了,不能只有她一个人耽于享受,要堕落大家一起。 老办公室里面进来五个人,简默白骆在一起写题,颜妍方隽小绿毛坐在黑皮沙发上打游戏。 方隽被叫过来的时候没想到会见到颜妍,进门看见妍姐和绿毛跟耗子看见猫一样,以为简默要害她。结果颜妍这里没有隔夜的仇,关上门一起开了一把游戏,已经完全不在意方隽绿她之恨了。 本来也只是可有可无的玩伴而已。方隽绿她一次,她打方隽一顿,扯平了,没必要耿耿于怀时时报復。 那不是颜妍的处事风格。 只是方隽已经对她俩有心理阴影了,跟着她们打游戏跟陪玩一样,谨小慎微。没玩两把就向简默投去求救的眼神,简默很体贴地问她:「你是想来一起刷题吗?」 方隽点头。 然后发现在简默身边比在颜妍身边还痛苦。 什么时候能出台法律,禁止双曲线迫害未成年美少女? 白骆也想问,什么时候能出台法律,禁止白痴迫害数学? 她原本以为跟简默一起刷题已经很鸡同鸭讲了,直到方隽带着她空空如也的数学课本和比课本还要空空如也的脑子坐在她的旁边,她才发现,天真了…… 鸡同鸭讲起码同属禽类。 她和方隽之间已经仿佛不是一个物种了。 白骆忍不住刻薄:「你的脑子要是能和你的裙子一样丰富多彩就好了。」 方隽憋了半天:「呸!」 可见是真的没文化…… 白骆被方隽转移注意力的时候,简默又多刷了两道题,抬头看到整个环境中她是最勤勉的那个,不免心中又多了一丝安慰。低头继续做题的时候,简默想,最好全罗生市的高中生都这么闹腾才好,她追赶起来也省力一些。 第27页 她怀揣这种略显歹毒的心思写了两张英语卷子,等到远远传来教学楼打晚自习结束的铃声,才恍然发觉时间过得这样快。 修行效果还可以。 如果二十个完形填空不要错十三个的话,她会觉得更高兴。 起码能忍耐下来自己写完两张卷子了,慢慢来吧,她把东西收进书包,起身问颜妍:「今晚去哪儿?」 白骆方隽和绿毛回头看她俩,三个脑袋六双眼,看着一站一坐的她俩,满是探究。 这俩人现在什么情况啊,勾搭得这么自然。 颜妍歪在沙发里,一副浪荡大爷样。 「去我家啊。」 白骆皱了皱眉:「你要回颜家吗?」 颜妍也皱眉,神色比看了《校霸再爱我一次》还要晦气。 「不然呢?」 君要臣回家,臣不得不回家。他妈的,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摆脱颜家这个臭水沟。 「走了,绿毛锁门,找到了那个写我小黄/文的,跟我说一声。」 颜妍扯着简默走了,简默匆忙回头摆了摆手。 仨人看着她俩成双成对的背影。 白骆迷惑:「什么小黄/文?」 方隽惊骇:「《校霸再爱我一次》被发现了?」 绿毛痛恨:「是简默出卖的。」 方隽嘆气:「默默也是为了生存。」 白骆迷惑:「什么《校霸再爱我一次》?」 绿毛掏出来那本私印小册递给白骆:「明天还我。」 当晚白骆因为受到剧情强烈震撼而未能入眠。 第21章 简默上了颜妍的车,副驾上忘系安全带,被颜妍嘲笑土包子上不了台面。 简默不吭声,眼里写着土包子你还要带回家。 神经病。 然后从书包里面掏出来一本单词书,开始背生词。她背书声音不大,且很连贯,这种低频持续的声响,最易催眠。 「闭嘴,别像只虫子似的嗡嗡叫。」 这个夏天里有蝉鸣已经够聒噪了,没必要再添一只。 简默倒是很听话,开始努力不出声背书。到了下车时候,才不过背了几十个单词,效果并不好,但简默并不怨怪颜妍,只是觉得自己意志还不够坚定。 她没有什么怪颜妍的地方。 好奇怪,遇到颜妍之后的一切,和她想像的并不一样。 她以为她可以获得恨,供应她走过剩余生活,刺激她谋求翻盘求生的恨。可现在坐在颜妍的副驾上,她发觉她并没有那么激烈,小时候她很容易爱,也很容易恨,现在她长大了一些,也迟钝了一些。 大脑不再那么乐衷于产生激烈的感情了。 一切都在得过且过。 起码现在颜妍还没有讨厌到,让她咬牙切齿的地步。只是恰到好处带来一些压迫感,让她前行,但是又不至于崩溃窒息。 简默自嘲地想,她大概是真的要成佛了。 颜家坐落在罗生郊区的一栋小别墅里,颜妍越往那里开,气压就越低。简默从未拜访过其他同学的家,下车的时候不免侷促,况且她实在也摸不清楚,颜妍把她带回家究竟是什么缘故。 「我一会儿有没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她不太通这种类型的人情世故,站在车边上抚了抚衣角,真的有点像是要见公婆的意思。颜妍站在车头回首看简默局促不安,像是看个很合适的玩笑,让人忍不住想笑,想善意地笑。 可惜在颜家门口,她很难善意起来,只是像招唿小狗一样挥了挥手。 「注意嘴巴脏一点,谁要是说你,你就骂她祖宗十八辈。」 简默被颜妍挽着肩膀往前走,觉得颜妍应该是想让她死。 进了颜家的门,里头果真不凡,富丽堂皇的雕花窗,繁复流丽的水晶灯,来开门的阿姨看上去都比她贵气。简默立在门口换鞋,觉得要是考不上学,说不定可以问问颜妍,你们家还缺不缺佣人。 她在收拾家务这方面,稍微谦虚一点说,还挺十项全能的。 换好了鞋子抬眼看保姆阿姨,不小心捕捉到对方一闪而过的嫌弃。算了算了,这个同事关系应该处不好。 她跟着颜妍上楼,楼梯上擦肩而过个漂亮女人,穿着小吊带,披着薄薄一层蕾丝披肩,气质虽然流于风尘,但看着非常年轻,年轻到简默很难辨别她的年纪。 「大小姐又带回家什么狐朋狗友了,真是一个不如一个……」 「这可下不去嘴啊。」 简默眼神在颜妍和那人之间流转了一个来回,这个阴阳怪气的对话,多少让她觉得自己是猪八戒进了盘丝洞了。 怎么?怪颜妍这回没带回来唐三藏? 她不晓得这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只好暂时用蜘蛛精来指代。 心中刚刚给人起了代号混名儿,就眼睁睁看着颜妍把蜘蛛精推下楼梯了。 简默扶着楼梯扶手,刚刚进门就闹出来这样头破血流的事儿,她有些怔怔然,下意识抬头看满眼戾气的颜妍,又本能往旁边躲了躲。 你们发疯归发疯,别伤害无辜路人。 颜妍扯着她往楼上走,她回头看瘫倒在楼梯下的女人,被对方眼中的怨毒蛰了一下。这会儿真像是在蜘蛛成了精了。 这都一家子什么人啊,没有一个看上去是好东西。 进了颜妍的房门,她才缓过来神儿。陌生的环境里,颜妍是她唯一熟悉的存在,纵然颜妍也未必就代表着安全,但已知的危险总比未知的危险要好多了。 第28页 简默决定今天晚上打死也不迈出这个房门半步。 「你没事吧?」 颜妍回头扫了她一眼,眼神冷飕飕的,这种虚假的关怀并没有让颜妍动容。她现在看谁都烦,都想冲上去邦邦给两拳。 简默明白了。 「我坐这边看书,你不用管我。」 然后垂眼开始当哑巴。她乐得当哑巴,以为谁稀罕着要跟她说话呢?下回再也不来你们家这种盘丝洞了,宁肯回宿舍挨着潮湿闷热。 简默不说话,偌大的房间里面只剩很谨慎小心的书页翻动声和唿吸声,简直静的让人喘不过气儿。颜妍又开始烦躁,她回到颜家这个地方就浑身不得劲,太吵闹了她嫌烦,太安静了她也又觉得寂寞阴冷。 她在房间里踱了一个来回,自己出去了。 简默起身把门反锁好,掏出来旁边收纳好的一支精美手杖,抵住了门把手。犹自觉得不放心,又靠在门旁的墙壁上扫视了一圈环境。 她尚且没有对颜妍了解到,可以清楚她喜欢什么装修风格的地步。可即便并不了解,她也仍旧觉得,这个房间有种沉沉老气,不像是十八九岁的女生会喜欢的。 里面的收藏也繁复,沉甸甸的古董手杖,亮晶晶的玻璃制品,还有繁复瑰丽的手工蕾丝。 太贵气,也太靡丽了。 颜妍那种孙猴子一棒子打死喊打喊杀的性格,会喜欢收藏这种东西? 但要这并不是颜妍的房间,那就有点恐怖了。 这崽种把她带回家放在别人房间里…… 要干什么? 第22章 简默靠在门后面,脑海中已经循环往復一万次,被蓝鬍子一样的角色先这样再这样,最后失去性命和灵魂,永远被束缚在古堡中,成为可怜幽灵。 可见人的想像力太过丰富,有时候也并不是一件好事儿。 她正这么想着,外面有人推门。 简默捞起来另一根沉甸甸手杖:「谁?」 颜妍标志性的不耐烦语气从门另一侧传过来。 「开门,傻逼吗你,除了我还能有谁?」 她比走的时候更暴躁了。简默把抵着门的手杖拿开,开门露出一道缝,俩人像是特务接头一样鬼鬼祟祟看了两个来回。 经过检查,对方夹带了一盘可疑水果。 颜妍嗤笑了一声,推门进来:「你也知道害怕了?」 拿着镶金手杖想要给她来一棍子的简默:…… 「没有。」 她说不上是害怕,只是本能的警惕,她不是珍惜自己生命的人,但防范意识却比很多惜命的人要强烈很多。 多少有些暴殄天物了。 颜妍随手把水果拼盘放在桌子上,她方才去见了母亲,两人争吵过后再度不欢而散。这是每个星期都要发生一次的寻常事。上周她躲开了,这周就躲不掉。 其实大家彼此清楚,谁也不真的在乎谁的死活。只是需要应个景儿,走个形式,好让流程上显得好看些。 成年以后,颜妍越发讨厌这种虚伪,与母亲之间的争吵也更加激烈。 至于父亲在哪里? 颜妍希望最好不要有人真的问这种蠢问题。 她用小银叉给自己叉了一颗草莓,抬头看简默已经坐回离她八丈远的地方看书了。虽然嘴上说着没有害怕,但颜妍觉得这个人还是比刚刚紧绷了很多。 这也正常。她每次回家都要带个人一起分散晦气,颜家这种地方,如果没人陪着,她自己都要紧绷起来。 现在看简默这种死水一潭的人紧张,也不失为是一种歹毒的乐趣。 「过来,别装好学生了行不行?都十点了你还学个锤子。」 简默坐在一把高脚椅上,长腿斜斜抵着地面,折腾到了十点钟,头髮都有点散乱了,镶嵌在过于繁复美丽的背景里,家常到格格不入。 说的话也不应景:「白骆说她学到十二点才睡。」 「白骆就有病。」她招手,「过来。」 简默很驯顺地走过来,坐在颜妍的身边:「我不吃水果。」 她不想在这种环境里面吃任何东西。 颜妍没逼她:「没想给你吃。」 年轻人精力旺盛,十点钟对于她俩来说,其实都不算晚。来到陌生环境,简默更匮乏睡意,颜妍每次回到颜家都会失眠。夜晚对于她俩来说,显得格外漫长起来。 简默打发时间似的问她:「这是你的房间吗?你喜欢收集玻璃杯子和手工蕾丝?」 颜妍垂头吃水果,中央空调带来的冷风嗖嗖而过,吹去了一点她的烦躁。 「不是,今晚睡这儿就行。」 她在颜家没有自己的房间,但同样的,每个都是她的房间。 颜妍不想解释这其中留下来的歷史缘故,吃水果拼盘的专注姿态像是在吃什么满汉全席。简默很识相地不再多问,生怕听到什么损伤她情绪稳定的密辛。 她一点也不关心颜妍的过去和未来,那都是与她毫无关系。 「这屋子里有你喜欢的东西吗?喜欢就拿走。」 颜妍对女朋友一向出手阔绰,对跟她回颜家的倒霉蛋女朋友更是阔绰,在她心里这些都不算什么,一点安抚费而已。 简默哪个都不喜欢。 她当然喜欢昂贵的东西,但这些都不是她这个阶段需要考虑的。起码在高考之前,她对辅导老师的需求会高过这满屋子的奢侈品。只有考一个好学校,她跟姐姐才能继续保持羁绊。 第29页 看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即便在乱花丛中,也不至于迷眼。 当然除了这些高尚的理由,还有一个更为直接的原因。 她很讨厌颜家带给她的感觉,污浊,噁心,阴森森,再金碧辉煌的物件摆在这里,也让人觉得晦气。 「你能折现给我吗?我想报个辅导班,没钱。」 颜妍瞧不上她那没出息的样儿。 「你想报什么辅导班?数学?英语?」 「成年人选择都要。」 颜妍挑挑拣拣吃掉了自己喜欢的水果。 「你怎么报答我?」 「你想我怎么报答你?」 颜妍百无聊聊:「你确实也没什么可以报答我的。」 「你甚至连皮囊都称不上是报答。」 简默觉得她有点侮辱人了。 「你要是拿不出来钱就算了。」 颜妍啐了她一口:「去洗澡吧。」 简默也不知道这人对于洗澡到底有什么执念。不过一回生二回熟,她已经没有上次那么抗拒了。至少没有抗拒到要跟颜妍在房间里面互掐脖子的地步了。 「去吧。」 她的语气平稳,让一切显得非常乏善可陈。颜妍很难从这种贊同里面找到一些暧昧迷离的气息,只觉得她俩下一步要走进的不是封闭狭小的浴室,而是东北大澡堂子。 跟不浪漫的人在一起,所有浪漫的东西都会被消解成日常。 不过,颜妍此刻并不讨厌这种乏善可陈的日常感。在这个童话古堡一样浪漫到不真实的地方,暧昧已经泛滥到令人噁心了。 简默跟颜妍先后脚走进浴室里,雪白的浴缸角上镶嵌金色羽翼,洗手台上面的镜柜精美到毫无必要,地砖的拼色有点像教堂的花窗,踩在上面空落落的。 大户人家果真不一样,铺厕所的地砖抠下来,不知道能不能把她家买下来。 简默浮想联翩之间,抬眼看见颜妍在她面前脱衣服了。 少女的身体并不柔弱,漂亮的肌肉服服帖帖长在身上,嵴背挺拔,抬手脱t恤的时候,背后蝴蝶骨在皮肉下蠕动。简默怔怔然立在一旁,想要垂眼,却已经移不开了。 她想起娜塔莉·波特曼的黑天鹅,那种在皮囊之下硬生生抽出一层新羽翼的挣脱感,原来并不只是电影中的演绎。 颜妍转身:「我没让你在那儿罚站吧?」 简默感觉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东西,痛苦闭眼。 「矫情……」 简默伺候颜大小姐洗头,伺候颜大小姐吹头,对方在这些日常琐事做派十足,吹完头把身体乳丢给她,让她帮忙涂。 她给颜妍从头到脚擦身体乳的时候真的很想骂人。 但她脑子里没有一句可以调动出来骂人的句子。 颜妍枕着她的大腿,正在修剪指甲,半干的发蜷在她的皮肤上,带来细微痒意。 简默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不合时宜,也不合实际,却猖獗侵占所有空间。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第23章 对罗生二中的校霸产生这种想法,简默觉得自己可能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事后也证明了,颜妍只有这一个限定角度和限定时间才会让人产生这种错觉,但凡转过脸来两人直视,简默心中那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都会变成「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对面那双眼反正不是什么生机勃勃的眼。要是百草枯需要一个代言人,简默认为可以举荐颜妍。这人不是什么善茬,从气质上就挺我花开尽百花杀的。 简默正想着,颜妍修剪完指甲了,终于把脑袋从简默的大腿上挪开,支使她关灯睡觉。 「腿麻了。」简默揉了揉腿,「你一伸手的事儿,自己关。」 她就差跟教导幼稚园小朋友一样教导颜妍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了。 颜妍冷哼一声:「废物。」 总算是自己关了灯。 上回熄灯之后,颜妍躺在床上听简默讲了半小时故事,这回躺下,简默很自觉地书接上回。 在颜家这栋房子里,上演一千零一夜的戏码,按说更容易入戏。 颜妍却没有上一次那么专注了,简默讲的故事她听一半忘一半,脑子像个大号漏斗,乒铃乓啷地往外漏字儿。她心猿意马,走神走到外太空,打断了简默昏昏沉沉的童话故事。 「一千零一夜里,皇帝是为了听故事,三年都没睡过他老婆吗?」 简默沉默,颜妍感觉这人在忍着不发火。 「他连杀人都想不起来了,更何况是男欢女爱。」 颜妍摩挲了一下她的新修剪的手:「也未必吧?杀欲和□□是不一样的。」 简默往外挪了一下:「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破功了,她忍不住了,非得半夜在床上讨论这些吗? 颜妍伸手扭了一把她的腰,这黑手下得重,简默觉得自己腰那儿又要生出来一层新淤青了。她闷闷哼了一声,跟颜妍在一块儿,身上的伤只添不减,可见这人要对女朋友好,不过是嘴上说说,实则是混蛋透了。 掐了她一把,颜妍也解了气,把人从床边上捞过来,抱在怀里。她们用了同样的洗髮水和沐浴露,连身体乳都是一起涂的,现在抱在一起,香气融融,难分难解。 颜妍闻着很舒服,心中烦躁又消解几分。 「你转过身来,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第30页 简默真佩服颜妍的自我感觉良好。 「没有不好意思,我就喜欢这么睡。」 颜妍开始掰她肩膀,想要把这个逃避现实的龟人掰过来。 「我管你喜欢什么,我不喜欢你这么睡。」 简默被掰过来,她眼睛不好,转过身来看不清颜妍,有点无所适从。 「睡吧。」 颜妍抱着新入手的大型助眠抱枕。 「不睡,你在教我做事?」 简默烦不可耐,简直想跟颜妍打一架。 神经病吗?该睡觉的时候不睡觉,屁事儿这么多,自己不睡不要打扰别人,她明天早晨还得上早读。她发现了,越跟颜妍说话,这人越起劲儿。她也是犯贱,跟这种人废什么话,干脆闭上眼直接入睡才对。 她想装自己是块木头,但在颜妍把脑袋探到她锁骨上之前,又不得不伸手按住对方额头。夜来幽静,唿吸离得近,一点嘆息也清晰到有了可供分析咀嚼的空间。 简默嘆气:「别蹭了,你这样我真要以为你对我有什么想法了。」 「什么想法?」 她就是单纯喜欢女孩子的身体,喜欢在床上这样搂搂抱抱的,觉着这样很能消解焦虑和压力。简默满脑子想什么呢? 颜妍倒打一耙:「你是在提醒我要对你有什么想法吗?」 简默心想从颜妍身上撸点油水下来可真是不容易,要提心弔胆也就罢了,还要出卖色相。问题就是,她有色相也好啊,简默怎么也没觉出来自己是可以出卖色相的那种人。 颜妍还在纠缠想法这回事。 「你要是想让我对你有什么想法,我也不是不可以有什么想法。」 跟他妈的说绕口令似的。 「你最好别有。」 简默一把推开这个傻逼,转头睡觉去了。烦了,有本事打死我,别跟我在这儿叨逼叨这些有的没的。神经病。 她俩这样掰过来推回去,转过身转回来三四个来回,消磨掉所有精力和耐心,在暴起打一架和算了算了就这么睡吧之间选择了后者,终于偃旗息鼓了。 简默松了一口气,终于沉沉睡去。 睡着睡着喘不上来气,迷迷濛蒙睁开眼一看,颜妍脑袋压在她肚子上,竖着睡变成了横着睡。得亏床大,但凡再小一点都不够这么折腾的。她半睡不醒时候没力气伪装,行动上就比较桀骜不驯,想都没想伸手把颜妍的脑袋拍下来。 「滚远点……」 正梦见大逃杀的颜妍被一巴掌拍回现实,撑着胳膊微微坐起来,满脸迷茫,努力回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好像有谁扇我了,是做梦还是现实? 记不清了…… 颜妍眯着眼把自己掉了个个儿,抱着人肉抱枕继续回梦里厮杀。 杀着杀着,光怪陆离的梦境就回到了童年,人也回到了颜家,她穿着公主裙,被装点得像个洋娃娃,在幽深的五层别墅里面跑来跑去。这栋楼里面人可真多啊,白天黑日里都是热闹的,大人们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小孩子不懂高雅,只看到欢声笑语下的暧昧交易,衣香鬓影背后有晦暗哭声。 她以为这是寻常事,人人皆如此。穷奢极欲是寻常,阴晴不定是寻常。 这栋宅邸里生长的人,有一套独立运行的善恶标准,不普世的,却很上流。 直到美梦变成噩梦,公主裙变成大逃杀,洋娃娃变成了疯狗,直到她成为了第一个反叛这套标准的颜家人。 直到她喘着粗气红着眼醒过来,看见了身旁冷冷审视她的简默。 「你刚刚像是要死了。所以我把你叫醒了。」 颜妍歪头看简默,眼神黑恹恹,像是三魂七魄有一半还丢在梦里。 「你还怕我死呢?」 简默皱了皱眉,觉得颜妍这个问句愚不可及。 「你死了我的补习班怎么办?」 颜妍一口气哽在喉咙里。 他妈的,你就在乎你那块儿八毛的补习班。 第24章 颜妍是个一言九鼎的校霸。 从颜家回来之后,简默喜提家教大礼包。 不过,获得家教大礼包不代表就能在颜妍面前当个人。妍姐说你是宠物你就是宠物,妍姐说你是走狗你就是走狗。 面对这些无关痛痒的精神侮辱,简默通通表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她甚至懒得多说句话为自己争取人权。 考试在即,她急需向姐姐交出一份拿得出手的答卷证明自己的价值,整个人游走在学校和教培机构之间分身乏术。在这种情况下,本着有用就用,没用就扔的处事法则,颜妍很自然而然地被简默卸磨杀驴了。 然后颜校霸看着下了最后一节课就急匆匆出门去的简默,对方的背影蹿得干净利落,没有回头给她示意一下自己走了。 她后知后觉冒上来一个古怪念头:我这他妈的是不是被白嫖了? 长这么大,只有她白嫖别人的时候,还没有谁敢来她这里白嫖,骤然被人用完就扔,颜妍有些恍惚。 她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打游戏的绿毛:「简默是不是不想活了?」 绿毛抬起头,满眼期待:「妍姐不想让简默活了?」 那个欢欣鼓舞的语气,恨不得下一秒就召集身旁的虾兵蟹将把简默叉回来,放到肉案上细细切作臊子。 颜妍有些头痛地发现,绿毛总是很擅长问一些她不知道怎么回答的问题。 第31页 这可能就是忠言逆耳吧…… 颜妍不太有文采的大脑里面冒出来一个词,开始硬往自己身上套。套来套去把自己套成了纣王,把绿毛套成了比干,最后想了想,确实很不贴切,毕竟简默那个样儿,也实在够不上当妲己。 遂遗憾作罢。 这边妲己未遂的简默完全不知道自己马上就要被整了。 她承认自己这段时间是有点飘,也能觉察出来颜妍越来越浓烈的不满情绪。但这不满完全没有让简默考虑要不要更驯顺一点,反而紧迫感更甚,既然眼下拥有的便利都是转瞬即逝,那么逮着好用的就应该死命用。 简默每天都怀揣着第二天家教大礼包就要到期的紧张,疯狂薅老师羊毛。 她知道自己的劣根,也知道怎么运用自己的劣根让自己变得更好。 反正老师是薅不秃的,而学习进度却在薅老师羊毛的过程中突飞勐进了。 简默感到很满足,是那种现在就被颜妍按在地上打一顿也无所谓的满足。她想着自己应该还欠颜妍一顿打,总惦念着这人什么时候来收拾她,结果左等右等,也未曾等到校霸出手。 倒是颜妍手底下的小太妹们开始轮番骚扰她,今天把她的作业本丢出去啊,明天把她的水杯打翻,后天把她拦在路上害她迟到被训,对于简默来说,这些都只是小打小闹。 况且就是这样的小打小闹,在简默烦不胜烦的时候,颜妍也会冒出来控一下局面,给个甜枣,可以说是在简默身上把教养宠物的技巧发挥到极致了。 对面被教养的宠物简默没有表现出来感恩戴德更加依赖她的意思。 简默满脑子都是:颜妍是不是老了,都开始慈悲为怀了…… 颜妍不对她动手,她也不能真的犯贱到凑上去问问人家为什么不打自己一顿。但她天性就是爱试探别人底线的,从前跟姐姐在一起的时候爱试探姐姐的底线,现在跟颜妍在一起了,又开始试探颜妍的底线。 摸清楚了底线她才能知道怎么才能在这个人的面前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这些年跟姐姐在一起相处,姐姐是个底线很分明的人,这一招总是很好用。她原以为颜妍的底线会比简愿的底线更好摸,但似乎并非如此。 颜妍是个太过随心所欲的人,很多她从前以为颜妍必然忍无可忍的事情,现在却发现对方都无动于衷。而有些从前以为无关痛痒的事儿,反而成为了触怒颜妍的最后一根稻草。 比如现在,她完全不明白,颜妍为什么要因为她晚自习不陪她去老办公室而生气。 「我晚上再陪你,今晚晚自习我虽然不用去培训机构,但是已经提前跟数学老师说了要问她卷子了。」 颜妍把她的卷子扯过来,蜷成一个团,纸团划出一个很漂亮的抛物线,掉进教室前面的垃圾桶了。简默没所谓,错题她已经记在错题本上了,卷子丢了就丢了。比起愤怒颜妍这样对待她,她更想要知道颜妍为什么要这样。 她不再收拾东西,只是问她:「我提前和你讲过了,我今晚有事情。你不是也说过你不介意吗?」 颜妍转过头冷笑:「我现在忽然又介意了,怎么,还需要提前跟你打个报告?」 「不需要。」简默恢復了低眉顺眼的样子,「你想怎样就怎样。」 「我们现在过去吗?」 她这副予取予求的样子并不驯顺,显得有些摆烂。 颜妍很难从「你想怎样就怎样」这七个字里面找到句意本该有的那种宠溺感,从前她那些笨蛋前女友们,起码装还能装出来这种感觉。简默已经连装都懒得装了,这个人现在完全就是「好啊,你又要无理取闹,我忍忍你好了」。 其实简默哪怕是要跟从前那些笨蛋前女友们一样,愿意对她撒娇买痴一下,她可能也不会这么生气。 她叫简默去老办公室并没有什么事儿,只是无聊之下的一个刁难人的日常任务而已,可有可无,可重重拿起,也可轻轻放下。她觉得简默是清楚的,这人平常不是敏锐到跟他妈要通灵了一样吗? 怎么在她面前蠢得跟头猪一样?连她想要什么都不知道? 颜妍冷飕飕扫了简默一眼:「走吧。」 那边绿毛看着妍姐要去老办公室,很自觉要跟上来,被颜妍也冷飕飕剐了一眼。 绿毛跟了她这么就,怎么最近也蠢得跟头猪一样,连她不想要她跟过来也不知道? 绿毛莫名其妙被妍姐剐了一眼,满脸无辜停下来了。 妍姐最近可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第25章 简默亦步亦趋跟着颜妍,老办公室还是那个办公室,只是少有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她关上门,像往常那样往办公桌那边走,颜妍已经坐在沙发上开始玩手机。空调依旧在吹,下课后的喧闹声依旧隐隐约约传扬过来,一切与平常都殊无二致。 简默为这种平平无奇感到心安。 至于放了数学老师鸽子会怎样,她并没有多想。这一个月来,拜颜妍所赐,她做的狂妄悖逆之事已经太多了。从前毫无存在感的时候,老师们对她的印象最多就是一个木讷。现在倒是不觉得她木讷了,但评价也并没有变好的意思。 前几日的月考里她成绩升的很快,语文更是名列前茅,赵老头掏出来她的卷子当范文来念,她却听着自己的应试作文睡着了,把赵老头气得吹鬍子瞪眼。 第32页 政治课上她在刷数学题,颜主任想敲打敲打她,叫她起来背大题,她垂眼一字不差背完,坐下继续刷数学题,终于把颜主任惹毛了,让她出去罚站。 英语老师看她最近回答问题积极,下了课叫她来办公室给她开小灶,让她一周背一篇长课文,每周检查。她下周再来的时候,自己的课本不带,还把英语老师的课本给要走了。 罗生二中怪癖的学生不少,但像简默这样突然怪癖起来的学生,真的不多。 老师们偶尔会聊起来这孩子突然变了,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学习成绩是变好了,积极性也高,看样子也比从前更有决断了。只是跟颜妍越走越近了,眼看着好容易是个奋发崛起的苗子,别再给毁了。 简默不知道老师们对她的看法,知道了恐怕也只能沉默笑笑。 她默默无闻久了,当然并不是故意要怪癖。 赵老头念范文之前的那夜,她被颜妍拖着出去浪了一晚上,实在熬不住才睡着的。至于政治课上刷数学题,也情非得已,要不是数学作业被人藏起来了,她何至于匆匆补题。腆着脸要走了英语老师的课本,就更简单了,她自己的课本被丢进罗生二中的人工湖里了。 诚然在她奋发图强的时候,颜妍尽职尽责地充当了绊脚石。但要说是跟颜妍走的近,就会把她毁了,又未免太低看了她。 起码现在颜妍甚至都没抓到她的弱点痛处,又谈何毁掉呢? 而且女朋友这个名头可真是太好用了,颜妍虽然道德感低下,但是在对女朋友好这件事儿上有种异乎寻常的执着。 简默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坐好,铺开一张崭新的英语卷子,转了转笔,为颜妍这种奇怪的执着发笑。 不知道的还真要以为这人多深情款款…… 其实不过是心理疾病太严重,只能找人陪着罢了。 她笔尖落在单薄的试卷上,很快把颜妍从自己脑子里完全赶出去,嘈杂的环境音也渐渐不可闻,只有一个个或熟悉或生疏的字母映入眼帘。 在专注的状态里,她没在意颜妍的游戏音没有照常响起。 颜妍今天没打游戏,她前段时间玩的那个游戏玩腻了,氪金太多,帐号送给绿毛了。 只是不玩游戏,她一时间也没想好要做什么。长到十八岁,颜妍在物质上富贵无忧,但是在精神上却又空虚得紧。这种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随随便便找点事儿打发时间的日子太多了,多得她都已经把无聊当成了一种常态。 借着无聊,她靠在沙发上懒懒抬眼看简默。 对方正坐在床边的写字桌上做试卷,周遭一切都与她无关联。这种极度的专注,颜妍很少在旁人身上见到过,即便是老师做题也是没有她这么专注的。 兴许专注这两个字本身就是一种魅力,且是一种很具有普适性的魅力。 有些人喜欢大眼睛,有些人喜欢小眼睛,有些人喜欢小麦色,有些人喜欢冷白皮,世上审美标准千千万,但任谁都很难说一个全神贯注的人是不美的。 何况即便抛开专注这一项来看,简默也不丑。 她原本五官清淡,白开水似的,标緻得无功无过,全凭一双眼睛定整张脸的基调。眼睛无神,整个人就黯淡无光,眼睛幽深,人就显得城府深沉,要是眼睛笑起来,就叫人想起千树万树梨花开。 她却很少笑,大部分时间抿着唇,不知道在跟什么东西较劲。 颜妍一边打量人,一边在心里拿她跟过往那些女朋友们做比较,分数加加减减好几个来回,得出一个结论。 简默是她所有女朋友里面最舒坦的一个了,舒坦到颜妍一时也没想到她跟简默已经勾搭了一个月。 往常到了这个阶段,她就已经开始踹了旧人找新人了。 现在新人是没找到,颜妍也懒得折腾了,只想着怎么能让简默更死心塌地一点。这人软硬不吃,阳奉阴违,除了突然抽风迷恋学习,也没看出来什么弱点。 而且要说简默的弱点是学业,其实也不太准确。 这一个月影响简默学习事儿也是没少干,要是搁在那帮好学生身上,估计已经跳脚一万遍了。简默都没反应,并屡屡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表示了,这些毛毛雨她完全能克服。 这个人已经完全把这些打扰当做一种修心的手段了。 现在看着简默旁若无人的样子,颜妍甚至恬不知耻地觉得,对方专注的军功章也有她的一半。 完全…… 被人当做磨刀石了啊颜妍。 真是打猎的被鸟啄了眼。得想点新办法,折磨折磨这个人。 「简默。」 颜妍声音不大,被简默完美忽略了。她不得不提高声量又叫了一声,引起对方的注意。满心觉得还是绿毛在好,这会儿已经帮她一脚踹过去了。 笑话,妍姐什么时候叫人要叫第二遍。 可惜绿毛被她一眼瞪回去了,她这会儿好懒,懒得起来再跑过去踹简默一脚。 好在她第二次叫唤终于被听到了。 简默抬起头:「干嘛?」 「你过来,我有事儿跟你说。」 简默皱了皱眉,眼神有点警惕,但还是很驯顺地放下笔走了过去,照着颜妍的指示坐在了旁边。 颜妍从兜里掏出来一包湿巾,抽出来一张,很爱惜地擦了擦简默的脸。 简默后背发毛,百爪挠心。 第33页 「你要干什么?」 疯病已经严重到这种地步了吗? 颜妍没说话,把湿巾一丢,转过头,咔嚓一口咬在了她左脸上。 生疼。 简默嘶得一声倒吸一口凉气,疯了,真是疯了,还不敢推颜妍,谁知道这疯狗不松口,会不会扯下一块肉。这回干脆被咬毁容了,也就顺了颜妍的心意了! 「松口!」 颜妍没想给人咬毁容,毁容了她看着也不舒心,咬出来一个透血的牙印子之后就收了口。然后捧着简默顶着咬痕的脸端详片刻,欣赏对方眼中熊熊燃烧地怒火。 「生气什么,给你留个印儿,你还不高兴?」 第26章 颜妍刚刚松口,简默就跳起来。 她蹿出去的速度比兔子还迅捷,屁股底下装了发射器都没有她弹开的快。颜妍说的那些屁话她一句也不想回应,生怕一开口全他妈是祝福颜妍祖宗十八辈的吉祥话。 颜妍看着满屋子打转儿找镜子的简默,很好心地从自己的口袋里头掏出来一块巴掌大的珐瑯镜子。 颜妍一把薅过来打开一看,好嘛…… 她不用见人了。 这要是别的时候也就算了,这周周末又是出校日,她是要回家见姐姐的。 别人怎么想她都无所谓,这脸上有个牙印子让姐姐看见了,她要在姐姐面前如何自处?她分明是为了留住姐姐在身边,才会跟颜妍勾搭在一起,才会费尽心思去搞东搞西。 为了这个月末回家跟姐姐相见能拿出来一个好成绩,讨姐姐欢心,她拼死拼活一个月。 现在全他妈的好了。 明天见面她脸上顶着这么个牙印子,就是拿出来个金苹果也没用了。 「颜妍……」 她气得想发抖,又不想表现出来太过崩溃的样子,只好咬紧牙关忍着。但他妈的她脸上有伤,这会儿咬紧牙关就脸疼。在咬牙与不咬牙之间纠结了片刻,整个人更怒火中烧了。 平素里再怎么样,她从来没生气过。别的都无所谓,因为别的都无所谓,所以唯一有所谓的东西就更加触碰不得。 「颜妍!」 她常年情绪稳定,基本无欲欲求,整个人快活出来金身了,玉净瓶往手里一放,恨不得就能跳上莲台当菩萨。现在完全没防备的情况下被颜妍弄得破了大防,整个人坐不住站不住,在老办公室里面走来走去。 「嗯?」 至于吗,不就是一个牙印子?从前打破了脑袋流血也没见恼成这样。 是有些羞耻,她故意的,她就是想看看简默什么反应。这人不是爱装吗,不是别的事儿都折腾不到她吗,这下忍不住要跳脚了吧? 还是这种下流招数好用。 早知丢什么课本藏什么作业,踹什么桌子掐什么脖子啊,都不如这一口下去好用。 简默转了几圈把颜妍转的有点眼晕,终于在写字檯前停下,把东西一股脑卷进包里,转头大步流星走到颜妍跟前。 「以后别来找我了,今天就分手吧。」 这是简默第一次跟她以女朋友的身份说话。 从前这个白眼狼一直是薛丁格的女友状态,觉得颜妍女朋友这个身份有用的时候,她就承认,没用的时候,她就是单身。至于在颜妍面前,她从来不以女朋友自居。 唯一一次,是要跟她分手? 颜妍就就没见过这么狂的,他妈的,只有她甩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甩她的时候。 她刚起身,简默已经摔门走了,声音震天响,门框都开始簌簌掉灰。 颜妍跟到门口,被灰扑了一头…… 简默不想活了吗是? 而且简默,你走就走,你他妈走了还顺走我一面镜子?我那是面古董镜子! * 简默怒气上头,摔门出来之后却不知道该往哪儿走了,要回教室上晚自习吗?她已经没有这个心情了。 她先去厕所洗了把脸,搓了搓自己的牙印子,妄图通过自我欺骗的方式,把脸上的东西给搓掉。然而并没有用,只是让左半边脸红肿的更加严重了。 不过冷水扑面,多少让她清醒了一点。 其实…… 她何必如此暴跳如雷呢,她也不是没有办法敷衍过去的对吧,而且姐姐一向很听从她的敷衍,她说什么就是什么,根本也不会把她的事儿放在心上。 全是她自作多情而已。 她背着包转身出校门,这个时候不是没有学生出门,看门大叔一向是不管的。小门一群混混大摇大摆成群结队出去,嬉闹声震天响。门口闸机有学生陆陆续续走过,她跟在后面掏出校园卡打卡出门。 闸机发出滴的一声放她通行,旁边却传来了保安拦路的声音。 「你哪个班的,晚自习不许出校门!」 不管走小门的,却偏偏要拦我这个打卡出门的?简默捏着校园卡拳头髮硬,邪火蹿遍四肢百骸。 凭什么更遵守规则的人反而要受到更多约束?彻底堕落放肆的人反而能获得自由?而她这种半好不烂的人,总是最难度日。 算了,算了,大家都不容易。 他说得对,晚自习不准出校门。她是犯禁的人,有什么资格较真。 简默垂首掉头,准备从小门出去,但保安像是已经盯住她了,看着她要走小门,直接提着警棍过来。 「你怎么回事儿,不是跟你说了,不让你出门吗?你个小姑娘耳朵不好使啊?」 第34页 简默抬头,诸事不顺到了极致,她反而有点愤怒不动了,无可奈何地喘息了两声,从看门保安的眼睛里看到了轻佻的戏嚯。 「你这叫哪个男生咬的啊?真是,能不能要点脸?就看不惯你们这种勾三搭四的女的。」 「我没早恋,也没勾三搭四。」 「那你脸上叫谁咬的?」 简默垂眼,顿了几秒。 「狗咬的……」 「叔我出去买个药,很快就回来。」 她再抬眼的时候,泪光涟涟,整个人几乎有些凄楚。简默惯常演这套伎俩了,自知对男性杀伤力加倍,所以用起来更是毫不顾忌。只是在用的时候,难免又在心里觉得自己噁心。 正在这儿磨着,余光已看见了颜妍的身影。 她深深嘆一口气,想要直接硬闯,但看门大叔敏捷的不合时宜,一把就抓住了她的胳膊。 旁的时候怎么不见他这样尽职尽责?! 偏偏要抓着她这一个倒霉蛋来狠狠的杀鸡儆猴? 「你还想跑呢?刚刚就看你不对劲!」 「谁知道你这种女生出去之后要干什么?」 「今天都能叫人在你脸上留个牙印儿,晚上谁知道会不会被搞大了肚子?」 「我看你就是下一个!」 在罗生二中这种地方,比这更难听的话,简默也不是没听过的。这都没什么,没什么的…… 让她更担心的是颜妍,刚刚她差点把门摔到颜妍脸上,现在被拦在这里出不去,一会儿被抓回去,肯定没什么好下场了。 随便吧,无所谓了。 原本靠近颜妍,能有什么好下场? 都是她活该的。 她垂头站在小门的壁灯下,人才刚刚到看门大叔的肩膀,远远看过去,孱弱又可怜。 直到那个扎着小啾啾的阴影笼罩到她身前。 「去你妈的搞大了肚子,我咬的。」 「骂你妈呢?她出去买个药怎么了?这会儿显着你能了?」 「那么多人你不拦,你他妈就拦一个出去买药的小姑娘,你脑子被驴踢了还是被门夹了?」 「你有病啊,你欺负她?傻逼。」 「走,今儿就从这个门走,大大方方的走。」 第27章 简默被颜妍抓着迈出小门,她回头看去,守门人完全没有了方才的嚣张气焰,大气不敢喘回了小门房。 她以为自己会觉得很爽。才被人训斥,就有人帮忙出头,听着好像挺威风。但简默看着看门保安大气不敢喘一声的样子,却怎么也轻松感动不起来。 都是在颜妍面前夹着尾巴做人罢了,有什么分别? 她一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颜妍,只好先任由对方抓着她的手腕一路往外走,至于停下来的时候将要迎来的到底是什么,简默已经疲惫至极,不想去想。 直到颜妍打开车门要让她进去,她看着副驾的位置皱眉:「去哪儿?」 颜妍按着她的脑袋想把她关进去:「去把你活埋了。」 简默扒着车门框不可思议回过头:「我们就分个手而已,你至于吗?」 「谁说我们分手了?」颜妍不明白她在发什么癫,「我就咬你一口而已,你至于吗?」 他妈的,她这段时间对简默还不够好?说是要什么给什么也不为过吧,平时的吓唬和敲打也都是小打小闹。绿毛提醒过好多次简默蹬鼻子上脸,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说她谈谈恋爱的需求也就是找个□□的,但都他妈说了是女朋友,这么久了咬一口的事儿也要翻脸? 真你妈是给你脸了。 「你反应这么大,是什么意思?」 颜妍刚刚只想着要帮简默出气,出完气又想着要带简默去拿药,直到这会儿她俩说上话,她才想起来还有一件似乎更为重要的事情被忘记了。 被掩盖在过于急切的关怀之下,悄无声息隐匿了。 那就是她原本来找简默,是来兴师问罪的。 简默站在车门边,夜色里一双眼睛幽深又冷冽,目光几乎有些扎人。 「没什么意思,我就是单纯觉得……。」 她想说噁心,但求生欲还是让她临时改了口。 「不合适。」 颜妍一半脑子在叫嚣这是个白眼狼,最好打一顿了事,另一半脑袋却懒懒地想,算了算了,她只是觉得不合适而已。只是简默迂腐,这有什么不合适的,多来几次就合适了。 脑内互殴了一圈之后,干脆把简默丢上车,一脚油门开出去。 这疯子心情不好,开车也发癫,简默以为她要一脚油门踩进阎王殿。这也就罢了,你至少让我先把安全带系上你再开啊! 疯子,真是疯子。 简默肾上腺素飙升,愤怒和恐惧占据灵魂,颤着手给自己繫上了安全带。并因为这个举动而喜提简默的一声嗤笑。 以为这人多大胆呢,开车开快点都吓得脸白手抖,就跟她蹬鼻子上脸那么点胆子了。连个看门的都能欺负她,真是废物。 颜妍一路开到了小诊所,哐当一声推开门,张医生抬头一看,怎么又是你们两个冤孽? 简默跟在颜妍身后,人虽然没有上回来伤的重,但好像被颜妍那一口咬掉了魂儿,精神受到重创。 颜妍把人按在问诊台前:「给看看脸。」 张医生打眼一看,好嘛,您再来晚两分钟,这伤口就自己癒合了。屁大点事儿也要来看医生,不就一口牙印子,三天内保准自己好了。 第35页 倒是脸上的咬痕好治,这精神上的伤害可不一定能弥合。 张医生在心里啧啧啧,给简默上了点药,把脸上的咬痕用纱布和医用胶带贴上了,算是勉强有点心理安慰。 小可怜…… 盖上牙印子之后,简默果然看着精神了一点,抬头道了谢提着一瓶碘伏出了门。 进门时候是颜妍在前,出门时候简默先推门出去了。她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一点纱布,感觉自己刚刚崩坏漏风的脑子也被打上了补丁。 人冷静下来,便没有方才张牙舞爪的种种勇气了。 「上车。」 「去哪儿?」 「回酒店。」 简默坐在副驾上用不系安全带这种方式沉默表达抗议。都死吧,给老娘把驾照十二分全都扣光,看你还敢不敢闹市飙车,臭傻逼。 颜妍瞟了一眼那个垂头丧气的木头桩子,以为她还傻着呢,侧身把安全带扯过来,咔哒一声帮她扣上了。 「多大点屁事,不是都帮你包扎了吗,谁知道你被咬了。而且简默,顶着我的牙印,辟邪。」 简默忍不住了冷笑,可不是辟邪吗,我看你就是最大的邪祟。 「今晚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了,以后你想找谁找谁,我们别再牵扯了。」 「至少,别再有这种牵扯了。你又不是找不到其他人陪你入睡,实在不行,你去精神病院看看吧颜妍,你这个病越来越严重也不是事儿。」 「我陪你一场,看你也没有什么不满意的,我们好聚好散吧。」 她原本没想着这么快就结束这种不清不楚的关系的。 毕竟说实话,在这段关系里她确实捞到了不少好处,而她要付出的东西对于她来说又确实是无关痛痒的。但颜妍这一口下去,让她终于警醒了一下。 这么多年,她从来自傲,觉得自己比别人更多几分扭曲不堪的小聪明。 可以用更简单的方式,谋取最大的便利,且道德感低下,对这种明目张胆地抄近道,毫无精神负担。 如果她没有遇到姐姐,如果她是个异性恋,她现在说不定早就走上了出卖色相去换取资源的那条路。卖/淫实在不至于,但是勾搭几个男人,哄着一个当男朋友,包吃包住包奢侈品,剩下的当随时提款的备胎,她是真的能做出来。 可她已经遇到姐姐了。 她喜欢姐姐,唯一的愿望也只不过是留住简愿而已。 至于颜妍,原本也只是她达成目的的一个手段而已。现在这个手段不太好用了,她大可以再换一个。 换一个更好驾驭的。 没必要因为手段而影响目的。 她觉得自己说的挺诚恳的,颜妍也是那种一阵一阵儿的性子,原本就贪新鲜。从前勾勾搭搭那么多个所谓的女朋友,不也都是周抛月抛吗?现在她保质期过了,自请辞职下岗,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简默满眼诚恳,自觉万分贴心。 抬眼看颜妍,对方默不作声,只是开车,甚至开得比方才还平稳了一些。 抿唇看着前路的样子,简直像个正直的司机。 如果她握着方向盘的手背上,不要因为震怒而暴起丛丛青紫血管的话…… 简默就真信了。 第28章 简默不再敢说话了。 是她莽撞,开着车呢,要是真因为几句话把颜妍给弄疯了,油门踩下去乱飙,她这条命还要不要了。 她自动闭嘴,低头用手机刷单词。她依旧沉浸的很快,只是并不如从前那样专注了,颜妍一直不说话,她心中惴惴,生怕这人真给开到荒郊野地里去把她活埋了。 当然,要是颜妍真的这么做,她也不是没有自保的手段。 只是…… 最好别这样吧。 简默已经在脑子里演练一会儿要怎么跟颜妍殊死搏斗了,对方揪下来她的耳机。 「到了,下车,聋了?」 她愣愣抬头看向外头,已经到了颜妍常住的那家酒店了,她们又回到这里了。 「哦……」 颜妍把半边耳机丢进她怀里,一脸嫌弃。 「傻逼。」 简默:「……」 你才是傻逼,还是耳聋的傻逼。 方才跟颜妍说的那些话,这人怎么一声也不吭,一句也不回应。假装听不见?装也没用,她说了就是说了,今晚是最后一晚。颜妍不说话,她就权当是默认同意了。 赶明儿天一亮,大家桥归桥,路归路。 简默跟着颜妍上楼,电梯里颜妍侧过头问:「家教不好?」 简默低眉顺眼,颜妍这样问是想利诱?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能混到要颜妍利诱的这一天。 「没有不好。」 问题可能就是太好了,她已经顺上路子了,她不算是蠢,但凡是师父领进门了,她就完全能自己修行。 她这样言简意赅不上道儿,电梯间小小空间里弥散开一股淡淡的尴尬。简默微微抬眼,小心觑颜妍,想看看碰了个软钉子,这人有没有生气。 颜妍表情居然有点儒雅随和,真是撞了鬼。 「那你是觉你翅膀硬了,不需要我了?」 白眼狼,再养养,岂不是要骑到她头上? 颜妍说的这样直白,简默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 最初确实是抱着利用的心思对颜妍的,她迂腐了十年,脑子都钝了,想找点刺激的坎坷来激发自己所剩无几的羞耻与好胜。后来颜妍非要扯着她当女朋友,她也不能白白让人占便宜,能刮下来一层油水就刮下来一层油水。 第36页 谁承想颜妍真是个傻大款呢? 任着人薅。 自己要犯蠢,也不能怨怪她对吧? 大家心里清楚就好了,何必说的这样清楚呢? 「不是,我是觉得你值得更好的。」 这句万能的婉拒,还是姐姐教给她的,未曾想用在了安抚颜妍身上。 颜妍被她那副样子弄得邪火烧了满身,这一路上所有的烦躁都在这一刻涌上来。 「不必妄自菲薄,虽然你虚伪做作,极端功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羞耻与感恩之心,满怀扭曲又卑贱的感情,但我现在就喜欢这些脏的臭的。」 「你要是觉得配不上我,就学着对我谄媚点,别他妈的天天抿着个嘴,耷拉着个脑袋,跟个吊死鬼似的。」 「看着就晦气。」 简默怀疑对方已经把这辈子学会的所有成语都用上了。这种长难句,虽然是母语,但对于颜妍来说,也已经很超常发挥了。 她最近开始上心学语文了,不免要多背一些名言名句。 赵老头又有云:「你们一天天的别逮着李白杜甫李清照薅行不行,就那么几个素材,放到作文上都快写烂了,看看外国人!!!」 所以她崇洋媚外背了好些外国名句,什么伍尔夫,海明威,陀思妥耶夫斯基,还有毛姆。 只是最后记得最清楚的,都不是那些能用在作文里的正经句子。 反而是什么「我知道你愚蠢、轻佻、头脑空虚,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的企图、你的理想,你势利、庸俗,然而我爱你。我知道你是个二流货色,然而我爱你。」 现在听到颜妍这句话,似乎是在骂她,但她走了个神,浮想联翩一通回来,又咀嚼出来一些不该有的浪漫。 她含含煳煳问:「你读过毛姆的《面纱》吗?」 电梯刚刚好到楼层,叮得一声,敞开了门,走廊的喧闹扑面而来。 颜妍皱眉问:「什么毛?」 简默跟着她出了电梯:「没什么。」 无关紧要的问题而已。 第29章 简默跟着颜妍进了房间。 颜妍自己不租房,她嫌弃租房麻烦,还得找人收拾,从来出来住就住酒店。这件房间是她常住,来过太多次,已经熟悉到闭着眼都能从酒店大堂走到房间了。 颜妍喜欢灰色的被子,简默喜欢白色的。 所以后来颜妍跟侍应生说,放一套白色的床品,一套灰色的。 然而夏天里,她们连一床被子也盖不住,最后往往一早醒过来,两套薄被都掉到床下去了。 全是白费力气。 颜妍总是喜欢在她身上做这些白费力气的事情。 好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我先去洗澡了。」 她抢先蹿进浴室里,门反锁,颜妍没有尝试开门。等她穿着颜妍送的睡裙飞速洗完出来,对方才意兴阑珊走进去。 耳边是颜妍洗澡的水声,她站在落地镜前擦头髮,离得很近,昏暗的灯光下,也能看清纯棉睡裙上面精緻的蕾丝。颜妍虽然说颜家没有她的房间,并常用鄙夷的语气说起她的家族,但她卓越的品味还是从这销金窟里面滋养出来的。 简默算破脑袋,也只能算出来那一条睡裙性价比最高,但颜妍的眼光永远让她能够在一片良莠不齐的睡裙里,挑中最适合每个人的那一款。 问她有什么法门,颜妍也只会嗤笑一声,说睁着眼看不出来? 她不知道大多数人就是看不出来的。 就像一些人写英语题靠语感就可以做出来,而大部分学生都要依赖技巧。 在决定要跟颜妍闹掰的这一晚,她承认她喜欢这些精緻的东西。雕花的化妆镜,美丽的蕾丝睡裙,巴掌大的意犹未尽的小蛋糕,颜妍给她的,是她终其一生也难以接触的炫丽。 这是她那天站在楼梯间外,等着姐姐打来那一通电话的时候,怎么也没想到的。 与颜妍接触后的每一天,都非常新鲜,因为一切与计划都殊为不同。于此相比,从前混混沌沌的日子显得更为暗淡。 她如果再卑劣一点,就会享受这种出卖感情换取利益的生活。 出卖给颜妍,总是不吃亏的。简默心想,她甚至没有费心勾搭颜妍,颜妍就自己直钩也咬得死死的。 但好可惜,她还没有卑劣到这个程度。 即便她真的很擅长察言观色,玩弄感情,根据对方的喜好来伪装自己。不论颜妍喜欢什么样的人设,她都有。 唉…… 她和颜妍的天赋怎么都点在了些奇怪的地方? 就不能在匡扶正义,嫉恶如仇上面天赋异禀吗! 怎么偏偏就是一个擅长卑微如泥土,一个擅长扭曲如蛆虫? 她擦干净头髮,颜妍推门出来,大马金刀往床边一坐:「来擦头。」 简默怀疑她从颜妍这里出师之后,可以直接去理髮店应聘擦头小妹了。 她任劳任怨上床,跪坐在颜大小姐身后擦头,给她满头碎发抹上护髮精油,并用小梳子梳顺。 「我的葡萄呢?」 「在你左手边,你动动手指头就能够到的地方。」 颜妍:「我手指头不想动。」 「那你明天找个哪咤来伺候你吧,没有三头六臂,真是没办法给你一边擦头一边餵葡萄。」 她看不见颜妍的脸,只听到有笑声。然后颜大小姐剥了一个葡萄吃掉了,又开始嫌弃葡萄酸。 第37页 真他妈是个事儿精。 「简默,你吃葡萄吗?」 「不敢吃,怕你下毒。」 自从跟颜妍认识以来,对方已经多次扬言要把她丢进海里,拉去活埋了,她很难大胆接受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示好。 「去你的吧,你也配我下毒?你也太瞧得起自己了。」 她剥了个葡萄,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塞进简默嘴里。 简默吞下去葡萄,果然很酸,五官皱成一团还不忘顶撞她:「这不是最后一天了,怕你狗急跳墙。」 「不至于,你算什么东西……没了你,我找更好的。」 简默这就放心了,抬起头眉开眼笑的,一对卧蚕乖得很。 「妍姐,你真是个好人。」 颜妍表情跟他妈的吃了一串苍蝇似的。 「你傻逼吧?」 简默跟个小媳妇儿似的捧着毛巾:「继续擦吗?」 擦你大爷。 颜妍真想打简默一顿,又觉得最后一晚上了,何必?赶明儿不是情侣了,不多的是机会磋磨她。 这会儿不想浪费时间在打架斗殴上,想浪费在睡觉上。 她一把揪过来毛巾丢出去,抱住简默倒下去,倒在软趴趴的床上,陷进去。 这个姿势,这个氛围,这个人嘴上半存的葡萄汁,不亲吻是罪孽。 颜妍自然而然垂头,简默伸手挡住她,目光冷冷的。 「颜妍,你不会真的想要亲我吧?」 颜妍皱眉:「最后一晚了,还不让亲吗?」 简默也皱眉:「你真想亲我?」 完犊子了。 她蹿腾着想起来,一旦知道颜妍真有这个心思,她就连不过是跟女同学挤一挤同一张床这种藉口也不能用了。 颜妍怎么会真的有这种心思啊? 「嗯?」 蹿腾无效。 颜妍垂头,带着淡淡的葡萄酸甜,放纵了七宗罪里,她最讨厌的罪孽。 色/欲。 简默的嘴唇并不丰润,焉知不是因为总是抿着的缘故,她吻上去的时候,对方的牙关紧咬着。 这感觉并不好,让颜妍觉得自己罪孽更深重一些。她道德感已经很低下了,常意识不到自己在做坏事,又或即便做了,也有恃无恐。 但好奇怪,在面对简默的时候,死去的道德感突然开始攻击她。 让她这样一个几乎没心没肺的人,开始将心比心。 在床上强人所难是不好的。 她没有强制爱的情/趣。 何况她也没有那么爱简默,颜妍想,她只是太随心所欲,见不得简默痛快了。 这并不是人们称之为喜欢的,那种矫揉造作的感情。 就这么一会儿,简默就跟一只野猫似的,在她后颈背上挠出几十条血道子了。 颜妍伸手把简默的爪子扣住:「你指甲真是该修剪修剪了。」 「修你奶奶我修,我挠瞎你狗眼。」 简默气得喘粗气,勉力冷静下来,想讲道理。 「颜妍,你不能这样。你这是流氓,你在堕落。虽然让你不要继续变坏,听起来非常可笑。但我们同床共枕这么久,也算是千年修得的缘分,我就是大发慈悲以德报怨劝你一句。别这样,你自己也不会高兴的。」 她说话很急,语气发颤,像品质不好的机关枪,突突也是能突突,就是总让人担心会炸膛。 「你不能强吻别人!!!」 颜妍感受她气息喷洒在自己脸上,也感受对方起伏的胸膛,一切都那么的激烈,只有她在争吵里浮想联翩。 「但你嘴上的葡萄汁,看起来很好喝……」 第30章 真是有病。 简默推开颜妍, 伸手够床头小柜上头的面巾纸。 先擦擦嘴再说,她原以为自己的初吻会献给姐姐, 结果出师未捷身先死…… 真是很难不泪满襟。 她气急败坏,也抽了一张给颜妍,塞在她手里:「你也擦擦!」 颜妍:「……」 真是有病。 她俩各自满脸晦气地擦了擦嘴,坐在床上生气,主要是简默生气。 她生气也是生闷气,她不是窝里横的人,在外头从不惹事,在家里小心伪装。姐姐不太关心她,她也捨不得让姐姐担心。有什么委屈烦闷, 全靠自我消化。 别的孩子的青春期总是伴随着喧闹的叛逆期来到,她却有着一个过于静默的青春期。 静默到等她真的要生气的时候,她已经不太清楚应该怎么表达生气了。 在她纠结这会儿再像偶像剧里面那样回头扇颜妍一巴掌会不会太迟了的时候,颜妍起身捞过来诊所买的碘伏。 「别他妈的矫情了行不行啊?快点给我后面的抓伤搽药。」 这瓶新买的碘伏是给她脸上的咬痕消炎的,现在拆开来却是先给颜妍用了, 真是滑稽可笑。 她冷嘲热讽:「大小姐不愧是大小姐, 这也要搽药。」 颜妍掀开背后半长不短的头髮, 语气不耐烦:「你自己看看?」 简默一看, 后脖子上全是血道子,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甲,里面残留的人体组织呈暗红色, 确认是真兇无疑。老天,她单知道自己的爪子锋利,没想到能锋利到这种地步。 她抽出棉签沾了沾碘伏, 为自己开脱,只是颜妍细皮嫩肉而已, 跟她的指甲并没有什么关系。 第38页 狭路相逢能单挑五个混混的颜妍对细皮嫩肉这个评价一无所知,并试图趴在女朋友的膝上。 她除了打架和健身,什么时候都懒得要命。能躺着不坐着,能坐着不站着。躺着也要百般挑剔,最幸福莫过于醉卧美人膝。 可恨简默并非美人,也不懂她这些荒唐的趣味。 简默给她递了个枕头,让她趴好,不然今天这瓶碘伏她就是喝了也不会给她上药的。 颜妍也不是非要趴在别人腿上,她就是单纯想逗逗简默,看看是不是真有人能怒饮碘伏。最后逗崩了,差点没在床上又挠起来。 消停下来人又犯困,趴在枕头上就想睡。她睡眠不好,白日刻意去做大量运动才能勉强保持正常人的作息,要真天天坐在教室里面,晚上回来肯定失眠。 这会儿碘伏缓缓涂在伤口上,细细的疼,细细的痒,还有细细的凉。 闭上眼想起童年时候,可能也就七八岁吧,那时候出去玩摔出来伤,妈妈就是这样给她搽药的。恍惚再睁开眼,已是十八岁了啊。 妈妈已没有了。很快,简默也要没有了。 「你昨天晚上讲到哪儿了?」 第一夜,简默说一千零一夜诚不欺我。 最后一夜,颜妍觉得还是欺的,天下没有什么是诚不欺我的。 一千零一夜的结尾是主角白头偕老,她们太年轻,也太易散,别说是白头偕老了,连一千零一夜也没有。 「讲到刺猬小姐了。」 简默涂完药,心里气消了点,语气也正常了许多,愿意陪着颜妍假扮关系好了。 「你还想听吗?」 颜妍趴在简默的白枕头上,长睫垂下深深阴影,像是已经睡着了。 「嗯……」 讲吧,颜妍想,反正她也记不住。 简默熄了灯,自己的枕头被霸占了,她只好枕着颜妍的枕头。 这则童话很短,也不适宜用来哄睡,但对于简默来说,这是她所有童话中,最珍贵的一个,大概适宜用来道别吧。 反正颜妍也听不懂。 「很久很久以前,森林里有一位刺猬小姐。 因为浑身是刺,所以没有其他动物愿意和她亲近。但她并没有气馁,并把结交到一个知心朋友,作为自己最郑重的愿望。 冬去春来,刺猬小姐找啊找。 她去到了据说也十分受到森林动物排斥的蟒蛇家里。她想,对方是冷血动物,大概也希望能够获得朋友的温暖吧。 蟒蛇接待了她,但很遗憾地告诉刺猬小姐,她并不需要朋友。冷血动物自己就可以过得很幸福,不希望别人的温暖来打扰她,更何况,刺猬小姐还浑身是刺,很容易扎伤她柔软的肚皮。 春去夏来,刺猬小姐找啊找。 她去到了据说皮肉最厚的河马先生家里,她想,对方皮糙肉厚,一定不会介意她这点不痛不痒的刺吧。 河马先生接待了她,但很遗憾地告诉刺猬小姐,他需要一个能陪她在泥里打滚的朋友,刺猬小姐不会打滚。他们不是最合适的朋友。 夏去秋来,刺猬小姐找啊找。 她去找了森林中最温柔的松鼠妹妹,据说松鼠来者不拒,无论是谁都愿意结交成为朋友。 刺猬小姐想,她终于要有朋友了。 松鼠妹妹果然和传闻中一样,温柔又善良,并没有嫌弃她浑身是刺,会扎伤别人。她们顺利成为了好朋友。 但在松鼠妹妹一个星期被她扎到八回之后,即便松鼠自己说没关系,刺猬小姐还是道别了。她渴望友情,可她做不到伤害一只毛绒绒的松鼠。 秋去冬来,刺猬小姐离开了森林。 她听闻隔壁森林中有一位女巫,可以帮助别人实现愿望。走呀走呀,她走进了女巫的高塔。 女巫问她:「你想要实现什么愿望呢?」 刺猬小姐说:「我希望我的刺都消失,再也不会扎到别人,那样我就可以获得爱了。」 女巫点点头:「我可以帮助你把刺都收起来,再也不会伤害到别人。但我必须要提前告诉你,刺是不会消失的。」 「那要怎么才能收起来呢?」 女巫笑着说:「很简单,我只需要把你带刺的皮毛变成一件双面外套,你想要出去和别人接触的时候,就把皮毛外套反着穿,那样刺就不会扎到别人了。」 刺猬小姐点了点头,觉得这也是个好办法。 她反穿着皮毛外套回到了从前那片森林,蟒蛇还是蟒蛇,河马还是河马,松鼠也依旧是松鼠,但世界已不再是从前的世界。 她把所有加诸在别人身上的痛苦都容纳回己身,终于获得了所有动物的喜爱。 终其一生,她再也没有把自己的皮毛外套翻回正面。 在无限的痛苦中,她获得了自己梦寐以求的爱和感情。」 颜妍一点声响也没有,像是已经睡得很沉很沉。简默为这种沉默觉得安心,对于这个故事,她不需要什么可以一起探讨寓意的知心小姐妹。 这已经是一个利用完毕的故事了。 对于简默现在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指导意义,她已经不是甘当刺猬小姐的年纪了,甚至觉得刺猬这个意象有一点点矫揉造作。非要追寻的话,大约还剩下一点点纪念意义。 毕竟这是她编写的第一个童话。 也就是这个有关刺猬小姐的童话,帮助她钓到了姐姐。 第39页 简默起身想要去旁边沙发对付一晚上,既然颜妍已经睡着了,夜晚最难熬的时间已经过去,她不想跟这样一个不安定因素同床共枕。 「简默,你会为了获得爱而扭曲本性吗?」 简默回过头,颜妍眯着眼看她,半张脸陷在雪白枕头里,眼神如真似幻,迷离恍惚,有点像是还在做梦。 这种时候,女霸王居然看上去有点乖。 「你怎么还不睡?快睡吧。」 「你他妈能不能别敷衍我!」 颜妍坐起来,把枕头丢出去,准头很好,砸到了简默的脑袋。 简默抱着枕头去沙发上躺着了,整个人巴适得很,熄了灯,还说晚安。 像老祖母对待自己撒泼的臭孙女。 非常宽纵,但也非常瞧不起。 结果也很直白…… 简默被暴起的颜妍揪下沙发痛扁了一顿,继而痛扁演变为互殴,颜妍脸上挂彩,简默多了淤青。 休战之后,颜妍一脸痛恨把简默指甲全剪秃了。 「以后我见你留一次指甲我就打你一次。」 像每一只被迫剪指甲的野猫一样,简默发出了骂骂咧咧的声音。 「神经病啊你半夜不睡觉剪指甲!」 妈的,搁在童话世界里面,这就是那种反派怪物,靠偷走别人的指甲积蓄邪恶能量,然后颠覆爱与和平。 而她就是最可怜的祭品,不仅被偷走了赖以防身的指甲,还要被反派怪物塞进被窝当抱枕。 睡前还要严刑逼供:「你他妈那个故事到底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现编的,再问自杀。」 「我是哪个动物?」 「你是反派怪物。」 「他妈的……」 第31章 次日醒来, 天光方亮,颜妍被简默倒腾起来, 她说要去上早读。 既然要好聚好散,就要贯彻到底,索性已难入眠,干脆送她去上学。 颜妍自己是不上早读的,放简默下车之后,掉头回酒店躺着。今日不想去练拳,也不想去拦路调戏低年级学妹,不想跟隔壁学校的混混打架斗殴分地盘,也不想去迪厅酒吧喝酒打牌玩游戏机。 只想躺着。 她一路风驰电掣回去, 准备睡个回笼觉。走进自己房间一看,保洁阿姨正在换昨日的床单,见了她有点怯,但还是打招唿。 「颜小姐,今天还是一套白色床品一套灰色的吗?」 颜妍点了根烟, 幽幽烟雾中摇摇头:「一套白的。」 躺在干净的白床单上, 枕着新鲜的白枕头, 都仿从前所有都已翻篇。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充盈在颜妍的胸怀之间, 不是高兴,也不是愤懑,不是如释重负, 也不是怅然若失。知识水平不太高的颜校霸不得不动用排除法,试图去排查自己此刻的心理状态。 最后排查半天把自己给盘烦了,怒而坐起来, 给绿毛打电话:「让你查《校霸再爱我一次》你查到狗肚子里了吗?人呢!我不问你就不知道自己汇报汇报进度吗!」 绿毛当时正带着颜妍手底下新来的小弟小妹们宣贯效忠妍姐,吃香喝辣的团队思想。 接通电话被妍姐一个河东狮吼吼得耳朵差点没飞出去。 「查了查了, 是咱班班花,刘倩倩!」 圈内大厨,对不起了,俗话说死道友不死贫道。梦女本就逆天而行,死在路上很正常。今天轮到你牺牲了。 「好,中午放学拦住她,别让她跑了。」 颜妍一个回马枪杀到学校,放学的时候正好跟绿毛汇合。绿毛在走廊上堵住刘倩倩,颜妍信步走过来,看着在墙角瑟瑟发抖的小女生。 这人居然是班花吗? 她对这个刘倩倩有点印象,但一直觉得这最多也就算是长得不伤风化,没明白对方美在哪里。而且这个班花也是从她手里头漏下来的,当时颜妍刚刚入学,还没人知道她的习性,有人试图给她冠以班花之名,被痛扁一顿之后发现她其实是一朵食人花,再不敢提这两个字。 再后来,大家都忽略了她的美貌,只为极致暴力而恐惧折服。 班花这个称唿,也落在了清丽娇弱的刘倩倩身上。 颜妍往前走了两步,伸了伸手,绿毛自动把禁书递给她,乖觉让开,怕碍着她亲自动手。 她正准备教训教训小班花,就看见三十班门口走出来戴着银边眼镜,手里拎着一本单词书念念有词的简默。 她们堵人的地理位置很特殊,恰好是楼梯的平台处,地势宽广,视野开阔,有一扇大窗,可以看到半层楼的教室门口和另半层楼里的办公室门口。又因为处在墙角,所以不容易被门口走出来的人看到。 她看到了简默,简默却没看到她。不过按照这个行进方向,很快也可以再看到了。 颜妍用书角点了点瑟瑟发抖的小班花,心里却嘲讽。 啧,蠢货,别人都他妈去抢饭抢食堂座位了,就你在这儿背单词,饿死你个傻逼。 「你啊,是真的不要命。」 刘倩倩瑟缩了一下,泫然欲泣:「我知道错了,妍姐。」 书嵴挑起来小班花的脸,带来尖锐的疼,颜妍笑得很近,几乎让刘倩倩目眩神晕。 「那我给你一次机会。」 「一会儿走过来的第一个人,如果肯开口救你呢,我就放过你。如果不肯,你就把你印的这些东西,一口一口吃下去。」 第40页 简默丝毫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景,挽了挽碎发,转弯走向楼梯拐角处,抬眼便撞上了颜妍堵人。她扫了一眼刘倩倩,又看见颜妍手中的书,已知道是什么事,却并不想掺和。 垂头正想走,刘倩倩却尖叫出声:「简……简默!救救我!」 简默顿了顿。 「你是她女朋友,妍姐听你的,你帮帮我吧。」 她回过头,看颜妍满脸恶意,刘倩倩缩在角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平心而论,在简默这里,刘倩倩只是喜欢写东西,并没有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不过题材敏感,正主讨厌追责,似乎她也没道理轻描淡写去慷他人之慨。 她原以为,颜妍都要忘记这件事了。今天气不顺,才又揪出来重新掰扯了吗? 如此说来,似乎也跟她有点关系。简默虽不欲杀伯仁,但伯仁却两度因她而产生危机。 思来想去,她又看了看颜妍。 颜妍冷笑:「又想当好人了?」 「也巧,就是她把你这本书给我看的。这会儿她救你,也是理所应当。」 绿毛看了一眼刘倩倩,厨子最讨厌内贼举报狗,这会儿班花也不楚楚可怜了,眼中开始冒火星子。 简默摇摇头,既然救了刘倩倩也不会感激自己,那还是算了吧。 「不想当好人,我吃饭去了。」 她转身下楼了,任由刘倩倩在后面呜呜咽咽,也没再回头。 比起关心他人命运,她更关心食堂还有没有剩下的午饭,期末考试能不能再往前沖一冲名次,姐姐现在在跟哪个野男人在一起。她自己的需要操心的事情就够多了,正所谓穷则独善其身,她潦倒的很,实在生不出一颗兼济天下之心。 更何况,她总觉得,刘倩倩不会有事的。 只是颜妍在诈她而已。 直到她吃饭回来,在宿舍楼看到了狼狈难堪的刘倩倩。 对方堵住她,脸上还有伤,笑容有点恨恨难平的意思。 「颜妍让我告诉你,谢谢你帮她做决定。」 简默微微皱了皱眉:「我有碘伏,需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不用了,你为什么不帮我求情?」 刘倩倩又开始哭,她原本哭起来还算是惹人怜惜,受伤之后就只剩狼狈了。 「明明就是因为你,我才会被妍姐刁难的。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不会是这样。妍姐说只要你帮我求一句情,她就放过我,可是你一句也不说。你就这样见死不救吗?」 简默沉默,伸手帮她把刘海顺了顺。 「她这样算是放过你了吗?」 刘倩倩揪了揪衣摆:「不是。」 「她说,如果你不为我求情,以后搜出来一本,就让我吃一本。」 第32章 简默应下来了。 不过不是帮忙说情, 只说刘倩倩如果害怕,她可以陪着, 再度遇见麻烦,她不会坐视不理。 总算把人煳弄走,回到宿舍躺着,热气一蒸腾,她昏昏欲睡。 眼一闭,琐事都抛诸脑后,在午睡的片刻,温暖潮湿的下铺像是母亲的子宫,包裹着她, 一梦回到童年。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童年是一个美好的意象,基本可以指代一种无忧无虑的状态。成长过程中,简默遇到过很多擅长回忆童年的人。她永远记得那些因为回忆而闪闪发光的眼,和那些与她无关的童年故事。 幼儿园时候把不喜欢吃的鸡蛋丢到小男生的碗里, 一年级被数学老师当女儿一样抱起来转圈圈, 雪天家属院里堆雪人, 刨出来一块钱和好朋友去小卖部买了两包辣条。 她把别人的童年记得很清楚, 渐渐的,也当做是自己的童年。 那样就可以忘记自己的童年是没有鸡蛋,雪人, 辣条和偏爱的。 她八岁那年,姐姐二十岁。 二十岁的简愿已经弄丢妹妹简默两年了,经多方寻找, 循着线索来到了万山村。 姐姐来到万山村的那一天,她早早听说有人要来找被拐的孩子, 蹲在村头显眼的地方,和隔壁邻居家的小傻妞玩儿。 万山村在买卖人口的线路上是很有名的中转地,像她这样被拐来留在万山村的是少数,大部分都是到了这里再转手卖出去。她阿妈会帮忙收容照顾被拐来的孩子们,算是一个收入。她跟着帮忙,因为乖觉又兇狠,她也曾是孩子王。 所有在她家落脚过的小孩,她都盘问过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还记得什么。 大部分小孩都很蠢,说不上来几句话,只会阿巴阿巴和哭闹不休。偶尔有些逻辑清晰的,一般戒备心也强,聊来聊去,真真假假,有的还想套她的话。 她没有上过学,书也只看过一本童话书,但对这些却非常敏感,嘴巴一直很严实,知道什么时候该聪明,什么时候该装傻。 这也是阿妈能放心让她帮忙的原因。 谁会戒备一个长得乖巧的八岁女孩呢?尤其当人们知道,她也是被拐来的时候。 她帮阿妈看两脚羊的这几年,只犯过一次错,被阿妈拿着皮带抽了三天。 那是她六岁的时候,人还天真,放走过一个小女孩。 那个女孩很难形容,说傻也不傻,能明明白白说出来个一二三四,说聪明呢,却愿意对她推心置腹。她俩年纪相仿,长相也有六分相似,都喜欢童话故事,可以说是异常投缘。夜来圆月照破窗,像两只小老鼠一样坐在窗台下,看着月光皎皎,互相讲故事。 第41页 小女孩讲的故事她都没听说过,什么安徒生写的,她不认识,她只认识一个格林。她讲的故事,小女孩都听过,她只好现编,小女孩问谁写的,她说是月光写的。 月是岳飞的月,光是吴广的光。 小女孩信了,问她要不要一起跑,她打开门,说你自己跑吧。 愿月光保佑你。 可惜月光没有保佑生人,次日夜晚,她看到冷冷月光照在逝者身上,死的倒不悽惨,只是溺水而已。 后来她听了李白之死的传说,觉得或许古往今来,月光颇爱照水鬼。 小女孩死后,她挨了三天打,没哭也没认错。 在她心里,放走别的孩子而挨打,是愚蠢犯错,但放走那个小女孩不是。尽管相交不久,她已经在自己心里把小女孩当做是另一个自己了,她们什么都相似,年纪,长相,爱好。她已经不能走,就让另一个自己逃走。 这不是愚蠢犯错,这是最后的念想。 直到阿妈说:「你放她是害了她,没有你心软,她现在还活着。」 她抱着阿妈的腿,大哭一场。 「我错了,阿妈,我再不敢了。」 错也就这么过去了,日子照样过,两脚羊照样贩卖,一批一批的人来这里寻找流离的孩子。她总蹲在村头看一看,心想万一有一天,她亲阿妈也会来寻她呢? 可直到跟着姐姐离开万山村,她亲阿妈也没有来找过她。 她跟姐姐说上的第一句话她至今犹记得。 「小朋友,你在讲什么故事呢,讲给姐姐听听好不好?」 她回过头,看见一个漂亮姐姐,和所有正在寻寻觅觅的人一样,看起来非常憔悴。但又和那些人不一样,那些人太匆忙了,不会关心村头蹲着玩耍的孩子。 后来她清楚知道,这也并不是出于什么别致的原因,不过是因为她的长相而已。 她回过头,给姐姐讲了刺猬小姐的故事,这是她在月夜给小女孩讲过的,如今再给姐姐讲一遍。 姐姐听完问了她一句:「你是几岁来的这里?」 她摇摇头,用小女孩惯常喜欢的那种姿态,微微抬眼,有点拘谨地看着姐姐,不说话。 「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她摇头开始哭。 「不记得了。」 后来姐姐牵着她去找阿妈,一路上问她小时候的事,就像是她曾经盘问那些小孩子们一样。 她给姐姐讲了小女孩小时候的事。 幼儿园时候把不喜欢吃的鸡蛋丢到小男生的碗里,一年级被数学老师当女儿一样抱起来转圈圈,雪天家属院里堆雪人,刨出来一块钱和好朋友去小卖部买了两包辣条。 回到家,姐姐和阿妈两个女人在堂屋里大吵,姐姐声嘶力竭说她怎么可能不是简默。 阿妈阴恻恻揭穿了她的谎言,说真正的简默两年前就死在万山村了,这个小贱种从小就会撒谎,她就是骗你带她走。 后来十年,她再没有见过姐姐那样失望的眼神。 但姐姐还是把她带走了,告诉她,她叫简默。 简默跟着姐姐回了家,在简默被姐姐弄丢的这两年,这个家已经支离破碎了。 爸爸在找简默的路上出了事,妈妈照顾爸爸积劳成疾卧病在床,姐姐终于找到了她,让妈妈终于不至于带着遗憾离开。 而她需要做的,只是一遍又一遍的,说出一个死去之人的童年。 并在往后的余生,都替别人活着。 妈妈的葬礼上,她穿着小黑裙子站在角落看姐姐招唿前来弔唁的宾客,大家看到她的时候,都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眼神。 八岁的简默忽然明白,寻找太累了,大家需要的只是一个结果,至于结果是真是假,没有太多人介意。 她不是简默这件事,成为了她和姐姐之间共同的秘密。 而也就是从那一天起,童话成真了。 为了获取姐姐的爱,她成为了反穿皮毛的刺猬。 扭曲自己性格以迎合姐姐期待,很不舒服,不过还能忍。日子久了,也就麻木了,至少只有梦里才觉得喘不过气。 而梦终究会醒,刺耳的铃声响起,简默皱眉捞起来手机,满脸都是暴躁。 是刘倩倩。 「简默,出门,我们一起去班上。」 好早…… 没睡醒。 就这么几步路,颜妍真的会闲到在宿舍门口堵人吗? 第33章 简默出门, 看见风声鹤唳的刘倩倩。 因着方隽和白骆两个都是不住校的,所以虽然平时食堂碰到能一起吃吃饭, 但来往于教学楼和宿舍的这段路,简默从来自己走。她也喜欢这样独行,骤然被刘倩倩跟在后面嘟嘟囔囔,还有点不适应。 下楼去的时候,她忍不住问:「你不是很喜欢颜妍吗?」 「她接近你……」简默迷茫道,「即便是不好的靠近,你不会觉得很兴奋吗?」 能写出二十万字《校霸再爱我一次》的人,原来也是叶公好龙之辈吗? 「我要是为了妍姐的靠近而感到兴奋,我就会直接去告白了。」 刘倩倩像一朵不胜寒风的小绒花, 什么事儿都使她胆战心惊。甚至看上去,她比方隽还胆小一些,方隽至少还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勇气。 「我一点也不想跟妍姐在一起。我当然很崇拜她,也对她观察很细緻。作文课上我连自己的作文都不写,也要写关于妍姐的观察日记。但是越观察, 我越崇拜, 越崇拜, 我越知道她不会对我好的。」 第42页 「人的本能都是趋利避害的。我崇拜, 不影响我害怕。」 简默沉默,牵着刘倩倩往前走的手抓得更紧了一点。 「你能懂我说的吗?」 简默点点头。 没什么不好懂的,只是她和刘倩倩不是一样的人而已。 比如这句「我崇拜, 不影响我害怕」,她说的话,可能要颠倒一下。 我害怕, 不影响我崇拜,并为之奉献和燃烧。 「别怕, 她纸老虎而已。」 刘倩倩在后头偷偷撇了撇嘴,颜妍要是纸老虎,那她就是纸蝼蚁,二维化一下,实力依旧悬殊。 「对了,一直没问,你脸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啊?」 简默转头皱了皱眉,这孩子怎么还哪壶不开提哪壶呢? 在简默骤然杀气腾腾的眼神中,刘倩倩迅速心领神会。 「当我没问。」 她还是比方隽聪明一点的。 简默带着刘倩倩下楼,远远看见绿毛站在宿舍楼外的树荫里,正在给人打扇子,而那人非常欣慰地拍了拍绿毛的脑袋。 刘倩倩晃着简默的手:「你看吧,她们又来找麻烦了。」 「我怎么感觉,你现在有点兴奋?」 刘倩倩确实很兴奋。 「因为你在嘛……」 简默眯眼警告:「你以后可别再乱写了。」 刘厨子郑重点头,并在心里开始构想校霸后宫文学可以转变为双女主了。 去吧,简默,我的大女主。 简默此时并没有看向刘倩倩,这个时候绿毛也已经朝她们的方向走过来,她无暇关心刘倩倩的神情。但凡她能发现一丁点刘倩倩的小九九,她现在一定一脚把这朵小班花踹进绿毛的怀里,再也不管她死活。 可惜她没有。 绿毛一个人扯着两个丢到树荫下,妍姐叼着一根电子菸,吊儿郎当垂眼看刘倩倩:「你还挺有效率的。」 刘倩倩看着简默尴尬一笑。 简默心中嘆息,人已经到这儿了,说一句就说一句吧。 「我……」 颜妍撕了书的扉页,递给刘倩倩:「吃?」 刘倩倩又开始楚楚可怜地扯简默衣角。 「要是因为我,想要刁难她,就算了吧。不如直接为难我,还干脆一些。」 颜妍点点头,深以为然。 「既然你自己求着的,我当然满足你了。」 她挥了挥手,绿毛把刘倩倩松开了,小班花没撒丫子就跑,而是躲到简默身后等着。 颜妍对小班花这双滴熘熘直打探的眼睛感到很是不适。 「别装,赶紧滚。」 刘倩倩终于撒丫子跑路了。 颜妍这才揽着简默往教学楼走:「你自己要再招惹我的,可不是我不让你走。」 简默感觉一切又都回到了那天。夕阳炽烈,颜妍叫了她的名字,递给她校园卡,也是这样揽着她,亲亲热热,毫无分寸,半个身子都歪在她身上,沉甸甸,像自己没有骨头一样。 「你找刘倩倩来道德绑架我,和你自己不让我走,有什么分别?咱们早晨才说了好聚好散,下午你就反悔,颜妍,你幼稚不幼稚啊?」 颜妍摇头:「我只是跟她说,第一个路过看到她的人求情,就放过她。谁叫你自己倒霉呢?」 简默迟疑,颜妍说她倒霉,这个倒未必是假的…… 兴许真的就是报应呢?上回她有意停留,这回她恰好撞上,天道循环,报应不爽。听起来很是合理。 「你想怎么样,再打我一顿吗?」 颜妍摇头,她要想打架找谁打不行。 「你今晚要回家,姐姐在家吗?」 她注意到,在她说出姐姐这两个字的时候,简默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悚然一颤。 颜妍为这种颤抖感到满意,亲昵地凑到简默的耳畔:「不带我回家,见见咱们的简愿姐姐吗?」 但这会儿,对方已经冷静下来了,又恢復那种毫无破绽,甚至有点死气沉沉的语气。 「姐姐大概不在家吧。」 颜妍知道她已经拿捏住了简默,不过用另一个女人去拿捏简默这件事,削弱了点爽意。 「我听说你和姐姐其实不是亲生的。」 简默想起方才做的梦,更觉被踩了痛脚。 她声音冷厉起来:「我和姐姐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颜妍很少见到她这样凶的时候,而且还是为了别人凶。 从前咬了一口呲呲牙,她尚且可以解释为是简默脸皮薄,容易羞。但现在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凶,她就觉得很不痛快了,这小白眼狼真蹬鼻子上脸了? 「简默,好好说话,别逼我揍你。」 简默不说话了。 一牵扯到姐姐,她情绪就不容易保持稳定。 说起来她起先决定勾搭颜妍的时候,不是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玩翻车了,把姐姐牵扯进来,会怎么样。那时候她甚至是有些期待这一天早点到来的。 她希望能用颜妍的力量把姐姐的生活的打乱,那样这个女人就没那么多精力去琢磨所谓的成家了。想的更远也更坏一点,她希望能引导颜妍把简愿现在的那些野男人都搞黄。 承受一点坎坷磨难,换回她们一生长长久久相互依靠,是值得的。 尽管姐姐会被她害的丧失成家的机会,但她会比那些男人更爱姐姐,也会比那些男人对姐姐更好。 第43页 何况为什么她们的家就不算是家呢? 但现在颜妍这样,她反而有点踟蹰了。 她原本设想的只是一段非常纯粹的霸凌,一则可以帮助她磨练心智,二来也可以藉机牵引姐姐的注意力。可现在颜妍把这里面牵扯进来感情戏了,简默就有点不会唱了…… 颜妍对她产生了不太正常的占有欲,而这种占有欲会带来不太正常的敏锐。 她擅长伪装,但也并非不畏惧你来我往久了暴露些什么。 简默怕对方看透,更怕对方戳破她对姐姐的病态欲望。那样她和姐姐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这么担心你姐姐,你说她知道你被我欺负了,会来救你吗?」 简默毫不犹疑:「当然。」 她们姐妹之间虽然关系淡漠,但姐姐对简默这个人是有愧意的。凭藉这一点点愧意,简默也相信姐姐一定不会放任别人欺负她。 「挑拨我和姐姐之间的关系是没有意义的。」 简默微微侧过脸去,看着颜妍,这个距离,她们的脸贴的很近,唇也是,叫人很觉得应该更进一步,唇齿相依。 「况且,我们之间的事,和姐姐有什么关系呢?你不要连亲情的醋也吃吧,颜大小姐。」 她们就这么一路勾肩搭背走到教学楼下,快要上课了,学生们像鱼群一样熙熙攘攘从她们身边走过,贯入教学楼的大门中。 只有颜妍想,他妈的,她这种人会吃醋? 简默真是痴人说梦。 第34章 颜妍不吃醋。 不过, 她认为有必要去见见这个姐姐。 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 当天还没放学,最后一节自习课她就扬言要跟着简默回家,并霸在简家过夜。 「我家没客房给你休息。」 「我不介意临幸你的床。」 以防万一,简默一边严正拒绝颜妍这种鸠占鹊巢的行为,一边飞速编辑简讯扯谎说有朋友来家小住。 「你家那么大,就不够你睡的吗?非要来跟别人挤那么个巴掌大的小床,很有趣?」 「不有趣吗?想想在姐姐隔壁的房间偷偷接吻,你不会觉得很血脉贲张吗?」 简默后悔编辑太快,现在简讯已经发给姐姐了。颜妍成功激怒了她, 让她现在不想妥协,只想把手机丢出去,然后扯着颜妍的衣领出去打个你死我活。 「疯子。」 「或者你喜欢当着她的面亲,我不介意。」 「我们已经分手了。即便没分手,也不是可以接吻的关系。」 老师要巡视到她们旁边了, 简默压低了声音。 「况且你根本不喜欢接吻, 为什么要为了为难我, 而为难自己?」 颜妍的病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真该送到隔壁的黛山精神病院好好看看。 老师像是一抹幽灵一样飘过她们身边,没有管这些后排学生的窃窃私语。颜妍也沉默了一会儿,不过并非畏怯于看班老师的威势, 纯粹是被简默这个问题弄的有点顿住了。 她确实不喜欢,至少从前不喜欢。 她喜欢的东西都比较极端,极端的恶, 极端的欲,或者极端的纯情。接吻这种半吊子的事儿, 其实并不在她的偏好范围内。 「你说的也对,我喜欢做.爱,要不拿这个为难为难你?」 简默倒吸一口冷气,斩钉截铁站起来:「老师,我去趟卫生间。」 颜妍抬眼看着旁边的同桌怒不可遏,拂袖而去,垂头讥讽笑了笑。真没用啊简默,居然连这么点调情都接不住,就想出来玩弄别人的感情。 老师转身熘达过来,颜妍起身跟他擦肩而过,把对方的「你去哪儿啊」甩在身后。 她去哪儿什么时候跟别人报备过。 只这么一小会儿,简默已经不知道蹿到哪里了,兜兜转转一圈,才在老办公室旁边的小角落看到她蹲在那儿背单词。 颜妍不明白那些鸟语有什么好沉迷的,简默最近简直就像是邪神附身,走到哪儿嘴里都念念有词。不过,少女穿着校服蹲在角落里用树枝划拉单词的场景,还是挺纯情的。 她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她喜欢的恶,欲,还有纯情,在简默身上都熠熠生辉。 颜妍小时候看过一本外国名着。 那时候她尚且喜欢读书。颜家书房有一整面墙的大书柜,她隐约记得,那时候她的手伸长了,也只能够到第三格。妈妈喜欢在书房办公,她喜欢缠着妈妈,未免她烦人,对方会让她抽出本书,坐在旁边读。 那天她随手抽出来的是《洛丽塔》。 那个年纪的小孩一般都还在看画本,不过她出奇早慧,识字颇多。 第一章的第一段,她只有一个字不认识。 「洛丽塔,我的□□,我的慾念之火,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洛—丽—塔:舌尖向上,分三步,从上……」 「上什么往下轻轻落在牙齿上,洛—丽—塔。」 当时颜妍不懂这句话的意义,更不懂这句话的美丽。 后来这句话流传甚广,但她每每看到的时候,只能想起妈妈的眼睛。 那震怒的,厌憎的,恨意扭曲的眼睛。 那是年幼的她第一次从母亲的眼中看到恨。 不过这并不重要,后面她看多了,也就麻木了。 眼下看着正在角落里默单词的简默,就忍不住想,如果颜家人这罪恶的一生中总要出现一个命中注定的「洛丽塔」,那么她的洛会是谁呢…… 第44页 简默似乎是感受到了凝视的目光,警惕地抬起了头。 她俩一个站着,一个蹲着,遥遥相望,颜妍从对方扭曲的表情中看出来,简默腿又蹲麻了。 身娇体弱,真是没用。 颜妍走上前去,一把薅起来简默:「不是要装好好学生,怎么躲到这儿了?」 简默骤然被拉起来,小腿到脚跟全是蚂蚁噬咬一般的酸麻,站不稳想靠靠墙,结果靠到了颜妍的胳膊,莫名其妙搞得像投怀送抱。 「你能不能别来骚扰我了?我就背个单词都没个安生时候。你也别想跟我回家,就你满脑子骯脏龌龊思想,我受不了。」 颜妍想要揽她到怀里,让她站稳,被简默一把推开了。 对方一瘸一瘸往旁边走。 边走边说:「你非要做不速之客,我们就只好一起赶人了,到时候闹得不好看,别怪我没提醒。」 颜妍伸手薅住简默发梢,麻腿瘸子本来就走路不稳,施加一个向后的力之后就更加摇摇欲坠。不过倒地之前,简默成功把颜妍也拽倒了。 要摔一起摔,谁都别想快活。 颜妍被简默压着摔下去的,肩胛砸在地板上,有点疼。心里正念叨简默心机女,连摔倒都要睚眦必报,抬眼就看见对方起身要走。 「简默,你敢走……」 简默回头俯视摔倒了还不自己站起来的颜大小姐。 「我有什么不敢。还有,你伸手是什么意思?」 「扶我,蠢货。」颜妍皱眉抬手,「不然你完蛋了。」 简默想笑,这话路边幼稚园三岁半的小屁孩都不爱说了。刚刚伸手,就被颜妍狠狠拽住,人顺势站起来。 「你还想不想保住你姐姐的饭碗了?」 简默想了想那些特别喜欢拉着姐姐团建和相亲的讨厌同事老阿姨。 「如果今晚我不让你去我家,你就要让姐姐丢饭碗吗?」 颜妍微微扬眉,表示她这种心狠手辣之辈,完全能做出来这种事。 「那就丢吧。」 她自私自利,只要能够独占姐姐,不介意付出代价,不管这个代价是她的,还是姐姐的。简默忍不住自嘲一笑,她总说颜妍的心思骯脏龌龊,她的心思又何尝不是呢?如若姐姐知道她竟是这样想的,大概是很难再原谅她了。 颜妍被她这一句话哽住,终于安生了会儿。 只是没安生多久,还是说要回家去,简默对于这种厚着脸皮把别人家当做自己家的行为烦不胜烦,最终约法三章。说好了去是可以去,乖乖当朋友一般做客,要是有半点逾矩,立马拿扫帚打出去。 颜妍不置可否。 一个月过去,再回到家中,简默钥匙还没扭开门锁,那边门就已经打开了。 「默默回来了,小颜同学也进来坐。」 简愿穿着一身米白家居服,如丝黑髮顺在右侧身前,她长得颇有亲和力,笑起来含蓄又温柔,如春风拂面一般。 这抿唇一笑的样子有点熟悉,颜妍想了想,简默应当是潜移默化学了她姐姐的微笑方法。 回去就给简默改过来这个讨厌的笑法。 颜妍这边打量简愿,简愿也在打量颜妍。 捡回来简默十年了,她们都很默契地不带什么朋友回家来。今天猝不及防收到简讯,她很难不好奇是什么样的人,能走进她和简默的私人领地。 宽松泛白的牛仔裤,灰色的短t,银质金属的项鍊叮噹响,很不乖的穿搭。墨黑微狭的眼睛,优越的眉骨和鼻樑,下垂着的嘴角,很不友善的相貌。 简愿一瞬间想到了潘多拉的盒子,再没有比潘多拉的盒子这个比喻更贴合这位小颜同学的身体了。 美丽又年轻的外表下,隐藏着一些开盖即食的恶意。 对方很讨厌她,当然,她也一样。 简愿本能地不喜欢自己的妹妹跟这种人混在一起。 「你们两个脸上都是怎么回事?」 简默换好拖鞋,闻言摸了摸自己脸颊上贴好的纱布。 「没什么,只是被蹭到了。」 颜妍像是聋了一样,没有搭理人的意思。简默扯了扯她,并送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被女朋友挠的。」 简愿沉默地看了看她俩,希望这个挠人的女朋友不要是她低头钻地缝的妹妹。或许也是时候跟简默好好谈谈了,不要跟这些同性恋混混走在一起,以免性向被带偏。 「坐吧,我做了点晚饭,小颜不要拘束。」 虽然这么说,但现在整个家里最拘束的不是颜妍,而是简默。 她去了厨房,厨房和客厅之间有一面长虹玻璃隔断,两边都能看到对面模煳的人影。 简愿一边盛米饭,一边透过隔断往那边看。 客厅里两个人坐得很近,头离得更近,似是在交缠,玻璃模煳朦胧,更赋予这一片剪影无限遐想空间。 看上去有点像是…… 在接吻。 第35章 简愿握着白瓷碗的手微微僵了僵, 米饭的热度透过瓷器传递到指尖,烫得她皱眉头。 她也没想明白, 只是今天下班早了一点,怎么就沦落到要招待两个小屁孩吃饭的地步了?过会儿得再跟简默说说,马上就要高三了,好好学习少交际。 还有,她俩这会儿到底在干什么? 简愿端着饭出来,看见两个人面色沉静,正襟危坐,跟听讲座似的。方才那道过分亲昵的剪影,好像只是她这种龌龊俗人思想过于下流。 第45页 见她过来, 简默连忙起身帮忙,搁下碗抓着姐姐的手又扫了一眼。 烫红了。 「还是我去端饭吧。」 她心思藏得深,不怎么说亲密的话,但在意是遮掩不住的,天长日久, 成了习惯, 她和简愿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有颜妍这个局外看客觉得碍眼。 这个好姐姐平常不怎么做家务吧, 不然也不会连端盘子端碗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也做不好。偶尔做一次还要展示展示自己烫了手, 让某些蠢货心疼,然后就可以理所应当地坐下来,把什么事儿都推给别人去做。 看简默还挺甘之如饴的。 她原本想说点什么, 又觉得犯不着白白当恶人,毕竟人家才是亲亲密密一家子,一个愿打一个愿挨。颜妍皱眉, 就是看不惯简默那个赔钱样。 简默去了厨房,只能跟简愿共处一室, 颜妍脸色更臭了些。 「小颜是怎么跟默默认识的?她从前还没跟我提起有你这么个好朋友。」 颜妍抱着简默给她的倒的水抿了一口,神色冷淡。简愿能看出来,这个人并不羞涩拘谨,话少纯粹就是不想说话。但再不想说话,也还是回答了。 「上个月认识的。」 至于怎么认识的,她不确定简默让不让她说。 「简默也不怎么跟我提起你。」 简愿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敌意,正想说什么,简默已匆匆出来了。 她实在不能放心这两个人同时消失在她的视线里。生怕一个不小心,颜妍和简愿打起来了。虽然仔细想想,这种担心也挺古怪的。 这顿饭的手艺也不是很好,颜妍动了两筷子就不大想吃了,简默打发她回自己房间里先呆着,这会儿她倒是还算听话,没说什么。 饭桌上只剩姐妹两个人,气氛便稍微松弛了一点。 简默充满期望地问:「姐姐你这两天应该加班的对吧?」 通常情况下,简愿不大爱跟她呆在一起,她如果返校回家,简愿就出去交际或者加班。总之简愿的生活还有很多斑斓的色彩,陪伴这个灰扑扑又没什么存在感的妹妹,并不在她的假期安排里。 「默默,你很希望我给你和这位小颜同学腾地方是吗?」 简默差点被汤呛到。 「自然不是。」 她心中当然是想要跟姐姐多呆一会儿的,可是中间夹着一个定时炸弹一样的颜妍,这个场面就变味儿了。她总要悬着一颗心,生怕颜妍忽然爆炸,炸到她倒是其次,主要是伤到简愿,就不好了。 虽然目前,颜妍能炸的东西也不多。 简默也都有防备和解释。 只是,万一呢? 牵扯到简愿,她忍不住小心小心又小心。 「你跟这个颜妍到底是什么关系?」简愿说话声很轻,但是语气中已经带了严肃的意思,「默默,你一直都很乖,别在这个时候让我不放心。少交不三不四的朋友,更别跟同性恋扯上关系。」 简默脸色有点发白。 倒不是畏怯于姐姐的敲打,是因为这不长的一段话里,有太多值得她争辩的东西了。 一直很乖,所以才会一直被忽视。她让姐姐放心,结果不过是姐姐把放好的心安在了别的人身上,不如不放心,起码这颗心,还是悬在她这里的。 不三不四的朋友,简默心里有点想笑,她和颜妍心里那点龌龊事儿摊开来,还不知道谁比谁更不三不四呢。至于同性恋,姐姐,这个更字,可真是来势汹汹啊…… 「只是同学而已。」她咽下满腹争辩,只问了一句,「姐姐就这么讨厌同性恋吗?」 简愿对于这个话题一直很不耐烦了。 「是的。」 简默放下筷子,轻轻道:「我收拾桌子了,你休息吧。」 她照习惯做完所有家务,整个家里非常安静,除了她洗洗擦擦发出的声音,几乎要忘记两个卧室里面还各安放着一个人。 简愿一向是不多话的,但颜妍也这么安静,确实是让简默有点不安。 她擦净了手推门回到自己房间,看向正躺在她床上,靠着她的靠枕,穿着她的睡裙,看着她的书的颜妍。 对方太自然而然,简默怀疑自己才是那个入侵者。不是嫌弃这个嫌弃那个吗?眼睛长在头顶上,方才连饭都不屑吃,现在躺在别人床上倒是挺快的。 而且这人看的那本书怎么有点眼熟呢…… 简默是个爱书人,书收的很杂,保存的也很好,多半都用试卷当书皮给包起来了。外人基本很难分辨哪本是哪本,有时候她自己也会记不清。 只是这本很特殊,这是她唯一一本用政治试卷包起来的书。 书皮上的大段阅读材料密密麻麻,因为过于熟悉,她甚至可以回答出来那道题的答案。 她用最政治正确的试卷,包裹了她最政治不正确的妄想。 现在,在颜妍手上。 第36章 简默僵硬地合上门。 「你在看什么?」 颜妍半撑起身子往后仰了仰, 把书带得更远了一点,没吭声, 手跟火影解印似的,哗哗翻,不知道的还以为颜妍半个小时时间精通了量子速读。 她说颜妍怎么不闹么蛾子了呢,这看的正入迷呢哪有闲工夫闹腾。 简默一阵心梗,房间小,她腿长,迈两步就直接扑到床上了。颜妍伸长胳膊把书往后藏,一只手推着简默的肩膀,懒懒地笑:「这么主动啊?」 第46页 简默心火烧到头髮梢。 「你有没有点教养, 随便翻别人的东西还有理了吗?还给我。」 没有教养这种评价颜大小姐已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了,完全就是一副死皮赖脸,who tm cares的状态。 「不还,还没看完呢。不就是一本安徒生童话吗,你着什么急啊?我家书房有精装珍藏版, 你喜欢我送你啊。」 简默伸手够书, 冷漠道:「我不喜欢, 你还给我。」 一本平装安徒生童话当然并不足为惧。只是这一本是已故之人留下来的, 她接手之后常常翻看,留下许多便签…… 那些便签上的话,可并不那么好给人看。 颜妍不知内情, 是看不懂,但看不懂也不代表能随便看。 颜妍逗猫一样控制着书和她之间的距离,她的指尖总是差一丁点就够到了, 来回两次之后简默也看出来这神经病在耍自己。但这个时候,她已经整个人压在颜妍的身上了。 颜妍穿着她的睡裙, 脑袋后面的小揪揪在闹腾过程中散掉了,满头碎发遮在脸颊和脖颈上,垂眼看不见眼神的时候,倒像刚刚被人□□折磨过一样。 那个人□□折磨颜妍的人,应该不会是她吧。 简默被自己泛滥的想像力恶寒得吸了一口冷气。 对方微微抬起眼睑看着她:「怎么不扑腾了?」 颜妍推着简默肩膀的那只手往上抚摸,指腹贴到她的薄唇上,贱了吧唧的。 「我喜欢你主动的样子。」 简默感觉自己跟颜妍再呆下去,真的会激情犯罪。 「呸,滚!」 老破小房子隔音不太好,简默这边一声呸出去,隔壁姐姐的声音就传过来。 「默默,怎么了吗?」 简默从没有那么希望简愿注意不到自己…… 姐姐,你怎么总是在不该注意的地方格外注意,在需要注意的地方就一点也看不见呢? 「你姐好像很好奇我们两个在做什么,她会不会在竖着耳朵听墙角?」颜妍贴着她耳朵窃窃私语,「我跟姐姐汇报一下吧,你童话书里面的小纸条,还有你压着你的女朋友。」 简默阴冷微笑:「你最好闭嘴,否则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她伸手捂住颜妍的嘴,回了姐姐。 「没什么,闹着玩呢。」 颜妍陷在简默的被褥中,这床是最简单的木板床,床垫是棕榈垫,睡惯了席梦思的颜妍在躺在的第一秒就在心里嫌弃。 他妈的,睡个稻草堆都比这个软和。 但也正因为身子底下硬邦邦,就让人觉得身子上面更柔软了。 颜妍没能把简默养胖一点,这人总是心思重,太紧绷,脑子里面想的事儿一多,肉就长不起来。即便如此,少女的身体也已经十分柔软,该生长的地方一点也没落下,丰盈与纤细之间的配比,恰到好处。 夏天衣衫薄,触感分明到让人心中唯有一阵满意的嘆息。 「默默。」 她学着别人的样子叫她。叠字总是很噁心,颜妍从前讨厌叠字,讨厌到想要把自己的名字也改了。哪怕叫颜二狗,也比叫颜妍听着舒坦。 而发默这个音的时候,舌要先微微后缩,继而双唇会收圆,无论发音还是动作,都像是索吻。 可以说,噁心程度呈指数级增长。 但现在念出来,她却觉得很好听。被捂在手掌中,闷闷地发出来,带点不合时宜地颤动共鸣,就更好听。 简默却只是把她的嘴捂得更紧了,然后斩钉截铁地抢走了她手里的书,起身下床,动作行云流水,翻脸毫不认人。 「你别发疯了行不行?」 「可以,那你跟我说说,你那些纸条上是什么意思。」 简默装傻充愣:「什么小纸条?」 只要她脸皮够厚,就一定可以矇混过关。 颜妍点点头,她的好记性全都用在这些乱七八糟的地方了,从第一条开始帮简默回忆。 「你说巫婆是坏人,但我觉得士兵更噁心。我们总是想法不同,或许我应该学着改变自己。」 「人云亦云的看客固然没什么过错,但讨厌说真话的孩子,觉得这种行为实在幼稚,也没太有必要。我们都是一样的人,都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穿皇帝的新衣,可如果有一个孩子愿意揭穿,我们应该鼓励她。」 「鸭妈妈对丑小鸭的那种失望,恰如你对我的那种失望。你只想要一只鸭子,所以我这一生,都会假装自己是一只鸭子。」 「对你的喜欢,是我的红舞鞋。」 颜妍坐在床上,仰头看眼神愈发阴郁逼人的简默,她的小白眼狼像是一朵雾霭,借着目光将怨念和讨厌沉沉压下来。 她却并不害怕,只是嘲讽:「对谁的喜欢啊?」 简默沉默。 「简愿知道你这么多悲春伤秋的心事吗?」 「与你无关。」她走到门边按灭了灯,「累了,睡觉吧。」 颜妍:「才八点半。」 简默:「我说睡觉就睡觉,不睡滚出去。」 颜妍:「那你倒是上床啊?」 简默摸着黑,把书放回书架上。 「来了。」 第37章 夜里热, 小房间里虫子多,简默点了盏蚊香, 放下来蚊帐。 床上的颜妍像个佛爷一样大手大脚地躺着,完全没有给人留一点空间。简默原本就眼神不好,有点夜盲,坐在床边先摸了摸空地儿,发现怎么摸都能摸到颜妍身上。 第47页 简默:…… 颜妍拍拍她手背:「躺下啊,愣着干什么?天天同床共枕,还不好意思了?」 夏天真的很容易暴躁。简默多年积攒的耐心,在今天的重重磋磨之下都消耗殆尽了。 她冷着脸不说话,起身復又打开灯, 把那本安徒生童话和书包里的政治书抽出来,夹着两本书,关灯,出去,锁门, 一气呵成, 把颜妍自己丢在了黑暗的小房间里。 家里瓦数最小的灯在厨房, 简默省电钱, 夜里睡不着就躲去这里,按开小灯合上门,狭小的空间里靠着冰箱, 莫名非常有安全感。 别人都喜欢宽敞明亮的地方,她从小脑迴路不正常,觉得空间大了危险也多, 白洞洞的灯光最恐怖。世间最安全的地方是橱柜和桌底。 可惜已经不是可以肆无忌惮钻橱柜和桌底的年纪了。 简默翻开政治书默背了一段大题,期间一直分神听外头的响动, 一心二用,效率自然要稍低一些,不过她也已经渐渐习惯自己不能全神贯注了。 自从跟颜妍纠缠在一起,她被迫学会了一心二用也要保持基本的效率。 她观察过,即便总是被打扰,这个背诵的速度在好学生里面也不算慢了。 外头什么响动也没有,简愿和颜妍像是都早早睡下了,简默明白,这是不可能的事。 一个单元背默完之后,她像个摸鱼偷懒的狱卒一样,站起来透过玻璃隔断望了望,两个房间的门都乖巧地合着,没什么问题。 她推开厨房的门,看了眼客厅钟錶,才九点半。 夜晚真是漫长得像坐牢。 简默靠着门框低眉翻开那本从颜妍手中夺回来的童话书,借着昏暗的灯光,一页一页翻里面的便签。 小时共读《打火匣》,她和姐姐第一次意见不合争辩起来,她暗暗决定要为姐姐改变。再看《皇帝的新装》,和姐姐继续话不投机,她没有争辩,只是把真心话写在了页眉的便签上。 发现只要越接近姐姐心中对于简默那个想像,就越容易获得爱意,于是在《丑小鸭》的旁边写下「心甘情愿假装做一只鸭子」。看透永不停歇地讨好,恰如永不停歇的红舞鞋,只有砍断双脚,才有可能逃脱后,所以在《红鞋》背面莽撞地写下表白。 后来她们很少一起看书,只有简默自己沉溺。这里面的每一则童话她都读过太多遍,常看常新常留笔迹。 有些矫揉造作的心事,已经过去很多年。翻开这本书,就像是翻开了自己的成长史,她如何看待姐姐,又是如何看待自己,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她每看到一张纸条,就能想起写下那些话的情境。 从八岁到十八岁,她只专心讨好一个人。 小学作文课写「我的理想」的时候,别人写科学家太空人,她写一辈子陪着姐姐,被老师打回来重写。中学写「你心目中最重要的人」的时候,别人写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偶像老师,她写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姐姐,因感情真挚被当做范文。 好像结果在变化,但其实内核一点也没有变。 情窦初开的年纪,小女生们开始羞答答地讨论到底什么是爱情。 她没有迷惑这些,爱情也好,友情也好,亲情也好,只是一个称谓而已。 全世界最深重的感情怎么就不能加诸在一个人身上呢? 简愿就是她唯一的亲人,朋友,或许,也可以是爱人。 当然,姐姐不会同意。 但同意不同意对于简默来说也不太重要。 她只要她们能长长久久生活在一起。 简默快速浏览过所有便签,合上书页,沉沉嘆息。 要是姐姐不要谈恋爱就好了,简愿挑男人的眼光真的不太好。按照姐姐自己的话来说就是,都三十岁这个年纪了,是个不嫖不赌的男人就可以了,要求太高也没有意义。 即便把要求放到这么低,简愿的姻缘也一直不顺利。 其中固然有简默从中作梗的缘故,可更多的还是那些男人瞎眼又浮躁。 自己都快四十了,还要挑剔简愿年纪大。离婚带着两个娃,却讨厌简默这个拖油瓶。赚个块儿八毛的小职员,不满意简愿的工作总是忙碌还需要出差。大男子主义普通又自信的,侃侃而谈简愿这种不爱做家务的女人等到四十也嫁不出去。 简默视若珍宝的姐姐,只要一走进相亲市场,就像是菜叶子一样,谁都能上来挑挑拣拣。 明明……他们都配不上简愿。 她每搅黄一个,都会期望姐姐就此收手。 但直女的旺盛婚恋欲望就是个未解之谜,简默永远不能明白,姐姐对于谈婚论嫁的焦虑。 就像姐姐应该也永远不能明白,她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一样。 她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一个想到了时节好聚好散,一个却偏偏要逆天而行绝不放手。 她这样不干人事儿,早晚是要遭雷噼的。 简默手指摩挲着书嵴,胡思乱想入了神,等到再度抬头的时候,颜妍不知道什么时候打开了房门,靠在次卧门框旁沉沉看着她。 那投过来的眼神不太友好。 已经习惯了,这人的眼神就没有友好过。可能是在生气把她关进小黑屋里了吧,睡一觉就好了。 简默转头把厨房的灯关上,整个空间中只剩下颜妍身后的那一盏灯,她朝着光亮走去,两步之后,那盏灯也被按灭了。 第48页 世界只剩漆黑一片。简默什么也看不见。 她脚步顿了顿,感觉颜妍又要开始整她了。 果不其然,就在她努力适应黑暗环境的这一小会儿,对方迅捷地走到她身边抱住了她。继而脸上的纱布被撕下来,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她想说什么,可失败了。 颜妍充分地发挥了她的疯狗本色,在不合适的时间,不合适的地点,以不合适的身份,亲吻了不合适的人。 和上次浅尝辄止不同,这次颜妍更加兴奋,也更放肆。 她却已经无力去分析为什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只是浑身紧绷,想着姐姐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出来。不然就会看见她站客厅正中央,被按在怀里接吻,脸上还有没好的咬痕。 原本对姐姐一心一意,姐姐尚且不会喜欢她。如果知道她搞出来这些么蛾子,恐怕就更不会爱她了。 她下意识想去挠人,但抓在颜妍胳膊上,才想起自己的指甲已经被剪秃了。咬人也无用,她咬破颜妍嘴唇,对方便很不耐烦咬回来,嘴里分不出是谁的血腥味儿,全都乱做一团。 简默没被这样亲过,紧张不安之余,失控感更甚从前。胸腔里像是揣了一只濒死的兔子,疯狂地跳跃,带动全身都在发颤,血液流动得很快,大脑像是在沸腾。 她隐忍着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抬起腿,狠狠踩了颜妍一脚。 颜妍嘶了一声,拿腔拿调道:「再欺负我,我就要叫了。」 简默终于从强吻中解脱出来,怒极瞪人。 他妈的,该叫的是她吧! 「嘘……」 她摸了摸简默的腰窝,对方还在颤,她知道她言而无信,这人肯定肺都快气炸了。这颤也完全不是什么情到浓时的激动,只是气到发抖。 可怎么办呢? 她就是这样的人,约法三章哪里约束得了她的恶趣味。 「你也不想惊动简愿吧?」 第38章 黑暗里, 简默冷笑了一声,随即抬手给了颜妍一巴掌。 清脆的响声炸开在静谧的客厅中, 突兀如惊雷。 她什么也看不清,也什么都不想看,侧身绕过颜妍走进了自己的房间里,打开灯,神态语气努力维持平稳。 「进来说话。」 颜妍立在原地皱着眉发懵,她也是许久没被人扇过巴掌了,还不适应这种情况。要论武力压制,她自信简默打不过她,但会挨这一巴掌, 主要是她实在没想到也没防备。 平时爪子尖挠两下,牙口好咬两下,都当做是情趣使然。现在是真长出息,敢动手了。今晚不打一架确定家庭地位,以后还不得被简默这个白眼狼骑在头上。 颜妍快步进了房间, 简默反锁上门, 灯光照耀在狭小卧室, 她们彼此能将对方看得很清晰。 简默能看到颜妍嘴角被咬破的伤口和脸上清晰的指印, 颜妍能看到简默眼中的泪光,不住颤抖的身体,还有抓着两本书的手用力到指节都泛白。 她莫名觉得简默一定深恨这两本书不是大部头, 不然扇在自己脸上的就不是手了,按照白眼狼的气性,能一书嵴把她脑干打出来。 「颜妍,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简默把书放在桌子上,身体还是紧绷着的, 随时做好自己和颜妍打个你死我活的准备。她也是一巴掌扇过去之后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不过即便回过神来,她也并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 她实在太容易瞻前顾后,能让她冲动的事情不多,疯狂一次就疯狂一次。而且想要震慑住疯狗,就只好比她更疯。她也是没办法,否则颜妍恐怕更要得寸进尺,毫不收敛了。 「没什么意思,亲你就亲你,难道还要挑日子吗?」 简默被这种理直气壮的不要脸噎得沉默了三秒钟。在沉默的间隙里,颜妍像掐着一只小鸡仔一样把她提熘到墙边。 「倒是你,你都敢动手打我了。」 「打你就打你,难道还要挑日子吗?」简默活动了活动脖颈,「有本事你就掐死我好了,我不在乎。」 她俩都觉得对方不可理喻。 沉迷暴力的人,责怪别人动用暴力。贪生畏死的人,一副慷慨赴死的做作样子。 简默不过是笃定她不捨得也不敢把她怎么样,而只要不是真的死亡,所有的苦难痛楚对于简默来说都只是磨砺和奖赏。她难免想起初见的时候,菸头压在简默身上,这人是暗爽的。 要说脑子有病,简默未必比她病得轻。 颜妍掐着她的脖颈,动脉勃发在股掌之间带来控制欲的巨大满足。小时候父亲喜欢带着她这样感受动物的挣扎与生命的流逝,那些毛绒绒的生灵,从温暖脆弱,到冰冷僵硬,不过是一念之间的事情。 简默也在她一念之间,她不知道是该对简默的那种盲目信任感到冒犯,还是荣幸。 终究还是克制地松开了手,把人半搂半拖丢上了床。 她动作粗暴不讲究,蚊帐挂钩不堪重负,掉落下来,声响好似鸳鸯烛爆了灯花。简默气还没喘匀,眼睛冒金星,抬眼便被帐子兜头盖住了,还在寻找掀开哪一片能逃出生天,颜妍已经陪她入罗网了。 她睁着一双不太灵光的眼看颜妍,脑子缺氧,邪门想法突突往外冒。 感觉白纱像婚纱,也像头纱。 随即被自己直接地府的想像恶寒到眉头打结。 「简默,你是不是有病?」 第49页 简默嗓子都被掐成烟嗓了,开口牙尖嘴利。 「你才有病,病眼看全世界都有病。」 颜妍半个身子都压在她身上,脑袋搭在简默脸侧,窃窃耳语。 「你有病啊,没病的人怎么会像你这么拧巴?觉得只有痛苦才能铸就辉煌,信奉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种话的,都有病。还有觉得自己的生活都是骗来的,觉得自己亏欠深重,无力报偿的,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找罪受,来平衡内心愧疚感的,都有病。」 「你尤其病的重,得刮骨疗毒。」 颜妍很少说这样长篇大论的话,还他妈夹叙夹议的,有头有尾的,有文化到不像是个太妹。简默却只是沉默。 她惯常用沉默来应对颜妍。不过从前沉默是不想跟颜妍这种三句话离不开粗鄙之语的人多说话,现在沉默,则是因为她没想好怎么反驳。 她确实拧巴。 很难不拧巴。 这个环境就像是一个棋盘,她到底是兵还是车,是随着别人的心情而变动的。 说是当妹妹,可毕竟真正的简默已经死了,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替代品。说是被领养人,可简愿又把她套进了简默这个壳子里,照着对方喜欢的样貌唱念做打了十年。 身不由己久了,又把这种取悦讨好扭曲成更高尚的感情,继而心不由己。 把谁丢到这张棋盘里,都得走成个四不像。 至于痛苦铸就辉煌,是她这么多年建立的人生观,就靠颜妍三言两语,不足以摧毁她的行事准则。刮骨疗毒趁早别做梦,她最多只能保证自己不饮鸩止渴。 而且这种精神上被扒光了衣服看透的感觉也很冒犯,比身体上更冒犯千百倍。简默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让颜妍差点把她灵魂的底裤都扒光了。 就不该昏头让颜妍跟着进她家门。 之前说的那么花里胡哨,什么家里好似龙潭虎穴实在不想回去,外面没人陪伴长夜孤枕难眠,约法三章绝对不逾矩行事,不然大可以拿着扫帚把她扫地出门。 骗子…… 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关你屁事。」 她冷脸想转头,被颜妍抓回来。 白纱底下四目相对,简默不知道颜妍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跟你说的是,你跟着我,不用痛苦也可以过上好日子。」 又开始发癫了。 简默问她:「刚刚我扇你那巴掌,你忘了是不是?」 颜妍:…… 「我跟着你也不是不行,你别亲我,也别抱我,也别拉着我一起洗澡,更不能上床睡觉。我要什么你就得给什么,我说什么你就得听什么。不能欺负我,也不能让别人欺负我,我打你你不能还手,我骂你你不能还口。你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只许我州官放火,不许你百姓点灯。」 简默垂眼絮叨了半天,把全天下最离谱的约定说尽,期待地看着颜妍。 颜妍:「你在这儿找冤大头呢?」 简默笑起来,牵动了脸上的咬痕和嘴角的伤口,看着可招人疼。 她轻描淡写说:「看吧,是你自己不愿意。起开吧你,压死我了。」 「压死你吧。」颜妍语气淡淡的,如往常般不管别人死活,「就刚刚这会儿,我腿上被你家蚊子咬了五个包,一个包十万,你现在欠我五十万,只能卖身还钱。」 简默没看她,白眼快翻过太平洋去了。 真了不起,不知道的以为您身上的包不是蚊子包,是爱马仕的包。 简默推开这个傻逼,起身把蚊帐重新挂好,灯关了,上床睡觉。 两个人挤一张单人床很难睡得好,尤其是简默还努力想在这张床上隔出来一个楚河汉界,最终失败,只能被迫跟颜妍黏在一起。 大夏天的正常人谁贴在一起睡啊? 结果就是两个人一起汗涔涔,稍微一翻动,床还要立刻发出不堪的嘎吱声。 简默心烦意乱:「你头压着我头髮了。」 颜妍睡不着就犯贱:「我没压。你看看是不是别人的头?」 简默无语。 「真的,你背后好几个头。只是你晚上眼神不好,所以看不清。」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害怕得往我怀里钻,蠢货。」 恐怖片十级爱好者简默冷笑:「我往鬼怀里钻也不往你怀里钻。」 她现在的怨念深重到鬼见了都发愁。 简默把自己的头髮扯出来,转身自己睡觉去了,迷迷煳煳听见有人唤她默默。 她没在意。 「后面的无所谓,前面的不行。」 不亲不抱不睡觉,算什么女朋友? 第39章 简默也不知是听见没听见, 这会儿一声也不吭。 似乎睡得很香。 颜妍对睡眠的挑剔不亚于简默对女朋友的挑剔,条件列出来都挺离谱的。 太热睡不着, 太冷睡不着。床太硬睡不着,太小也睡不着。没有人肉抱枕睡不着,人肉抱枕抱着不舒服也睡不着。心情不好睡不着,心情太好也睡不着。即便一切条件符合,也完全有可能突然失眠。 何况今晚什么条件都不满足,颜妍无聊到抠自己腿上的一串蚊子包。 「在你家过夜,条件比坐牢还差。」 她必须得骚扰简默,把她拉下来做狱友。 先揩个油,摸摸简默的小肚子。 第50页 女孩子的皮囊真的太美妙了, 很难不爱不释手。 她恐怕八十岁的时候也难改自己对细腻柔软,肉而不肥的女性躯体的贪恋。那个时候她的外貌可能已经变成《哈尔的移动城堡》里的那个荒野女巫,垂涎欲滴也不只是一种夸张手法。 简默也老去了,像是被女巫变成九十岁老太太的苏菲。她从第一次看《哈尔的移动城堡》就觉得苏菲老了也好看。 那时候她们的皮肤都失去弹性变得干枯,摸起来手感就不好了, 趁着年华尚好, 正应该多摸几回, 不叫好景空辜负。 简默没什么反应, 从前睡觉,颜妍也爱摸她小肚子。人类怪癖千千万,这种还在简默的适应范围内。时间久了, 也习惯了,从必须把颜妍的爪子拿下去才能睡着,变成了放那儿就放那儿不要影响我睡觉。 「你姐姐到底听没听到我们吵架?」 比起这点贱手贱脚, 她更讨厌的是颜妍的嘴巴毒。 「她肯定听到了,只是她不想管。她根本没有那么在意你, 你只是她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妹妹而已。」 对于简默来说,这句话的歹毒已经不亚于骂别人是野孩子了。她确实是从姐姐从烂泥潭里捡出来的野妹妹,可但凡积点嘴德的人,都不至于这么揭别人的伤疤。 那一巴掌真是没白挨,之后的每一句话,颜妍都想诛她的心。摸着别人的身子,还要诛别人的心,这世上还有比颜妍更荒谬的人吗? 颜妍感觉简默的身体僵硬了一点,唿吸也没那么平稳了,便知她根本没有睡。 不睡也不搭理人,也不哄睡了。她跟着简默到这个破地方,又热又挤又有蚊子,被骂挨打还受忽略。也就享受享受揩油的快乐了。 她对简默难道还不够宽纵吗? 「你没睡着装什么睡,过来跟我聊天。」 「没空,明天还得早起背单词。」 半个月后是期末考试,她虽然表面上还是有条不紊,但是心里已经开始焦虑了。 当然适度的焦虑有助于她提高效率,所以她也没在意,只是她希望颜妍不要再加重她的焦虑和烦躁了。对于任何一个期末备考的人来说,状态稳定都很重要。 「然后呢?」 简默对着莽莽黑暗,念计划表。 「六点背单词,七点下楼跑步,顺便买早点。八点开始像往常一样按照课表学习,晚自习时间刷一套英语卷子一套数学卷子。下了晚自习背背作文素材,睡前看看闲书。」 她按住颜妍摸上摸下越来越过分的狗爪子,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如果你不打扰我的话。」 「怎么能叫打扰,陪我不是天经地义?」 简默哂笑,这人脸皮真厚。 「明天去找绿毛玩吧,我家你也来过了。这地方太侷促,招待不下你,你休息不好也难受。何苦呢?」 颜妍不接她话,只说:「你转过来。」 简默不转。 「我没脸见你。」 颜妍被她这稀奇古怪的话逗得想乐。 这会儿后悔了?简默真矫情,还他妈没脸见她。好好道歉呗,装什么扭捏,,以为她会轻而易举放过她? 「转过来。」 「我真没脸……」 简默语气阴冷空幽,夜里叫人背后发毛。 「你确定要看吗?」 颜妍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已经转过身,她眼神好,毫无防备看清那张肉色的脸上,只有起伏,没有五官。 抱着简默的胳膊都下意识一哆嗦。 简默在她怀里忍笑忍到发抖。 颜妍刚刚不是还吓唬她吗,还以为是个胆子大的,也不过如此。 她笑得太欢,没过三秒,脑袋上的肉色打底小背心给掀下来了。 颜妍:…… 他妈的,要不是平常打拳跑步锻鍊身体,刚刚就抽过去了。 简默笑得眼睛鼻子嘴巴东扭西歪的,还怕出声太大忍得浑身颤抖。起码在这一刻,她们同样恶劣,奔放,毫无芥蒂。 颜妍扭了一把她的腰,阴恻恻。 「你他妈够了,笑个屁。」 简默努力在笑的间隙里挤出来一句。 「你刚刚一哆嗦,跟触电似的,可搞笑了。」 「简默,我就想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刚刚你是不是把你内衣蒙头上了?」 她语气轻轻,斯文到有点变态。 「所以你现在是真空的。」 简默感觉那只手顺着她的腰腹往上攀爬,像蛇,却比蛇更燥热滚烫。 「为了吓我,你真是不择手段。」 她隔着睡衣按住那只手。 「我错了。」 第40章 虽然嘴上在道歉, 但行动上,简默非常果决。她把对方的狗爪子掏出来,按回了颜妍自己的身上。 「睡吧, 算我们扯平了。」 我扇你一巴掌,你掐回来了。你吓我一回, 我吓回来了。 这些不甚友好的你来我往, 因为还算势均力敌, 所以也暂且可以归类为交锋而不是欺凌。一说扯平了, 就好像掀了桌子,把尘土一样的旧事簌簌清盘, 该干什么干什么。 「我睡不着。」 这都什么狗比地方, 睡不着也不能抽菸,她真是昏了头才会贱了吧唧跟着简默来这儿睡觉。早知道还不如把简默掳走,左右最糟也就是挨一巴掌的事儿。 第51页 「没人拦着你不让你走。」 她比数九寒冬还冷酷。 颜妍妥协了一点:「你讲个故事催催眠吧。」 简默并不想惯着她:「没有。」 她作息规律,现在已经很困了,闭着眼半睡半醒,语气不太温柔。醒着还能披着人皮装一装,睡着了都原形毕露。 颜妍知道她有这个脾气,从前爱故意扯她头髮捉弄人,不让她好好睡。但几天之后,这个人就以惊人的适应能力成为了倒头就睡雷打不动的那种人。 颜妍一边嫉妒人类高质量睡眠, 一边怀疑自己枕头边上睡的是个怪物。 什么人啊, 他妈的, 连睡眠都能控制。 简默沉沉睡过去,梦见接吻。天色曾她一吻中暗沉下来, 山雨欲来, 风无孔不入, 几乎要吹拂过她每一寸皮肤。她本该感到冷,可风雨都是温热的,慷慨,又激扬。 她意识不清,打蚊子似的拍打了两下。 但这骚扰绵绵密密,持续且顽固。 直到她记不清自己梦里说了点什么,才终于消停下来。 第二天早晨闹钟一震,简默撑着胳膊起来,正揉着眼睛想今天奇了怪了,颜妍居然没把胳膊腿都缠在她身上。 扭头就看见颜妍一张憔悴又阴郁的大黑脸怼在眼前。要不是天亮的早,这会儿有点晨光,还挺吓人的。 「你没睡?」 她只知道颜大小姐娇贵,不知道娇贵成了个豌豆公主,是真的哪怕在豌豆上头铺上二十层褥子,这人也不能睡。有钱惯得一堆毛病。 「你现在开车去找个酒店补觉,还来得及。算了,现在开车算疲劳驾驶,还是别祸害别人了。」 颜妍不为所动,脸色差得吓人。简默不明白这人又是哪根筋搭错了,下床去洗漱了,计划排得紧,她没闲情逸緻跟颜妍大眼瞪小眼。 简愿还没有醒,也不知道昨晚的闹腾,是不是真的没听到。简默就默认没听到了,毕竟她们之间除了那一巴掌,都挺小声的。更毕竟,她相信简愿不会看着她受委屈。 她干脆利索洗漱完,回房间背单词,紧锣密鼓的一天开始了。 颜妍没打扰她,她背得很快,一个小时顺完三个单元单词,把背错的又重抄写几遍。小房间里萦绕着她琐碎的念叨,没有一个词是颜妍听得懂的。 大小姐只觉得脑子疼。 简默背完看颜妍还没睡:「下楼吃饭吗?」 「走。」 颜妍在简默面前满不在乎换好了衣服,然后被人推出去,她随便洗了把脸,站在房间门口等她,手揣兜里摸到烟,掏出来点了一根。 简默换好衣服出来,扯着她赶紧出了门,关门前还能听见念叨。 「不是说好了别在家里抽菸……」 简愿躺在床上眯了眯眼,内心复杂到周末睡不着懒觉。 这一晚上,终究是谁也没睡好。 * 简默烦死颜妍抽菸了。 她就不明白那个烟有什么好抽的一天天,前段时间还收敛了点,最近又开始故态重萌。 「你别抽了,再抽别进我家门。你让我姐看见怎么想你?」 颜妍觉得这话着实好笑。 「说的跟回门见家长似的,我又不是跟你结婚,管你姐怎么想我呢。」 简默被噎回来,沉默片刻。心想随你,抽死你个傻逼,反正短命的不是我。 「我先跑步再吃饭,你要一起跑吗?」 颜妍指尖抖了抖菸灰,脸上还有通宵的憔悴,闻言抬了抬下颌,示意她跑就是了。 她会跟着她。 她满腹疑问,也满肚子火,烧得一夜睡不着。 跟着简默跑步,看那高束的马尾一晃一晃,她总想起昨夜这些髮丝都柔顺缠缚在她指尖。 她按着简默的后颈亲吻她,舌尖挑开重重阻碍,挑开薄情寡义的唇,破开咬合着的牙齿,深入进湿软的口腔。对方很柔顺地任她探索,□□,发出很轻却难耐的闷哼声,钩着她愈发心跳失序。 颜妍从未感觉欲.望如此强烈。 她曾肌肤饥渴,甜甜蜜蜜拥抱许多姑娘,然后转头丢弃掉,分手时连吻也没吻过。 她离不开美好的肉.体,却又很分得清,什么是病症,什么是慾念。 昨夜开始分不清,是病得更重了,还是欲.念萌生了? 原本这已是一个足以让她纠缠许久的命题,都抵不过意乱神迷之后,简默那一句。 「姐姐……」 她在自己的下流欲望里,照破了对方的遐思邪念。 颜妍僵了僵,声线柔和到不像她:「默默,你喜欢姐姐吗?」 她边吻边问,情动又心惊。 「嗯。」 简默,简默…… 原来,竟是这种喜欢。 第41章 简默是顺着楼下那条河跑的, 河边有林荫步道和散落着的休闲广场。 夏日清晨,人跑在河边步道上, 入目的一切都老得不成样子了。这条河流了万古,步道已建成了几十年,行道树树冠茂密得一年修剪一次,道旁边打太极玩空竹的老头老太太看着孙子都跟她一般大了。 颜妍跟在简默的身后,跑得不紧不慢,像是误入新世界。 一切都跟她这种人格格不入。 罗生市像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说鬼话的骗子,对每个人都展现不同的面貌。她和简默的视角,因为彼此生活差异,在相处过程中互为拓宽互为补充。 第52页 难说是好事坏事, 倒是挺新鲜的。如果能跟简默长久在一起,她不介意把每天早晨跟混混打架改成陪女朋友跑跑步。 但看起来,简默并不在意这个。她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轻盈,像是渐渐丢去了夜晚的沉闷和滞塞, 忘记身后还有一个颜妍。 她可真的太容易忘我了。 颜妍完全能想像到, 这个人脑子里面现在除了往前跑和耳机里的英文播客, 什么也没有。 你叫她也没有用, 她听不见,只有抽她一下,她才能反应过来。 「快跑出去二里地了, 遛狗都没你这么勤快吧?」 简默摘下来耳机听见这话,笑道:「遛你不得勤快点,不然你精力充沛又折腾我。」 她脸上有汗, 打湿了脸上遮掩咬痕的创可贴,再直流进领口里, 在前襟洇出一片深色痕迹,刘海也全沾脸上了。瞧着挺累,但嗓音却很清亮,眼神也澄明,不大像初见时候那个刘海遮住眼,说话阴沉怯懦的样子了。 颜妍看的有点愣,简默从兜里抽出来纸巾塞给颜妍,自己也擦了擦汗。 「不小心就跑远了,你也没叫我。」 她这会儿不是透明人,也不是乖学生,不够装,可能是跑太快脑子还没跟上,不小心太像她自己了。 「我叫了。」颜妍一边擦汗一边咽口水,不知道自己在渴什么,「你他妈耳朵跟聋了一样,越叫跑越起劲。下次带你出门得牵个狗绳。」 互相埋汰对方是狗一个来回。简默没跟颜妍继续犟嘴,她不是不牙尖嘴利,纯纯是因为昨晚做梦梦见姐姐了,她心里高兴,懒得计较。 「说真的,你通宵还陪我晨跑,真不怕猝死。」 「知道通宵之后晨跑容易猝死,还跑出去这么远,是不是想让我早点死?」 简默笑了笑,没吭声,她阴着狠也不是一两天了。颜妍发起疯来,不是没想掐死她过。大家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心狠。 「一会儿我请你吃早饭。」 颜妍黏煳煳搂住简默:「吃早饭前先亲一口。」 「离我远点。」 「矜持什么,昨晚睡着的时候我亲你,你不是挺主动的吗?」她语气有点阴冷,「就是你梦里接吻的人怕是搞错了。」 她盯着简默看,对方只是抿了抿唇,恢復了从前被玻璃罩子扣住了的那种状态。 非常沉静,也非常隔膜。 「你把我当成简愿了。」 颜妍原以为说出这句话会很恼恨,但跑出去这么远,确实也消解了一点心中的火气。再加上在她们颜家,比喜欢上自己资助人姐姐更污糟的事儿可多了去了,这么一比较就觉得实在算不上什么。 「你少胡说八道。」简默把她的胳膊甩下来,「热死了,别黏着我。」 「少他妈装了行不行,你喜欢就喜欢,不就喜欢个人吗?矫情。」她懒懒散散跟在简默后头,「我说你怎么不让我亲,给你那个姐姐守贞呢?笑死了,人家明摆着压根就喜欢男的,你守个笑话呢,守到九十九,你姐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的。」 简默一整天的好心情从清晨就被埋葬了。这张嘴怎么就那么贱呢? 她清楚,她的喜欢就是个笑话,但这跟颜妍没关系。 她停下来问:「你偷偷摸摸亲我,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妍理直气壮:「我想怎么着你就怎么着你,就看不惯你假清高的样儿。」 「承认喜欢我有那么难吗?方才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你。少他妈装,喜欢就喜欢,不就喜欢我吗,矫情。」她捅人心窝子的话张口就来,「我说你怎么跟个狗似的天天黏着我,指望我回头看看你呢?笑死了,明摆着就不可能喜欢你。你也就偷摸亲我一口的本事了,否则追我追到九十九,我也不会回头看你一眼。」 她也真是疯了,才会这么讲话。简默从跟着姐姐来到罗生市,就再没这么尖酸刻薄过,十年积攒的口德都在这会儿败没了。 她不是真的就笃定什么颜妍喜欢她,毕竟这人可太心血来潮阴晴不定了,懂不懂什么是真正的喜欢还说不准呢。她这么趾高气扬,只是一股子怨气没控制住,这么多年,没人看出她日渐扭曲的感情,更无处去讨论和辩驳。 终于有个人看破,却还是对头,一开口就对她的感情冷嘲热讽。 简默真是忍不住。 她说完就往后撤了一步,省得一会儿打起来不好躲。她俩一天天掐架比吃饭还频繁,简默这么能忍的性格,都禁不住颜妍就他妈的是个雷区舞王,什么地方容易炸,她偏在什么地方上蹦跶。 「都恼羞成怒到这种地步了。」 颜妍上手想扯她领子,简默拔腿就跑。 俩人一路风驰电掣辗转腾挪,原本颜妍体能是比简默好点的,碍不住通宵还被遛了二里地,被简默一段话气得心脑血管差点没炸开。而且这块地界原本就是简默熟悉,往哪儿闪躲都很自如,一时间颜妍还真没抓住这个兔崽子。 「简默,你有本事跑你有本事别回家。」 「你看咱俩谁先回家。」 简默上次跑的这么拼命还是中考体测的时候,但那也没这段距离这么长。她是真的跑得嗓子眼里冒血腥气,一路还听见旁边打完太极回来的老太太啧啧称奇。 「现在小年轻真有活力……」 「可不是,俩活猴子似的。」 她难道就愿意当什么活猴子吗,她是真看着颜妍那个脸色能一拳头把她锤进河里。未免出师未捷身先死,人还是得该跑就跑,跑不动再打。 第53页 这不是逃避,而是战略。撕破脸了还管什么体面不体面。 就在俩人冲刺了一千多米都快跑不动的时候,简默在楼下早餐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完犊子…… 她姐下楼了。 第42章 简愿原本是周末从不下楼买早点的。 有简默在家, 她睡到日上三竿,起来早饭还是热的, 洗漱完就能吃。包子是她最爱吃的那个馅儿,豆腐脑不加香菜多加花生米,白开水就在右手边,不用喝也知道是温的。 别的小孩儿学习不好,多半不是因为笨就是因为懒,简默可能是因为全把聪明勤快劲儿用错地方了。 她昨晚隐约听到争吵喧闹,今早两人又一起出了门,心里总不踏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几个来回,终于还是躺不住了, 索性下楼买个早饭。 结果人还没走进包子铺,就看见旁边的街上人仰马翻的,打头的人瞧着挺眼熟,定睛一看这不她家最乖顺文静的简默吗? 旁边买包子的大妈嘟囔:「这一大早鸡飞狗跳的。」 简愿看着简默一个大跨步冲进她怀里,抱着简愿往后一扯, 终于是剎了车。简愿多年社畜的身子骨比不上这些十八岁的年轻人, 差点被她撞出来隔夜的饭。 嘴上正想来一段津门相声, 好好问一问干嘛呢干嘛呢这是。 又定睛一看在她妹妹身前停下来了另一个人。 颜妍冷着脸看着她俩在早餐店门口搂搂抱抱的, 要是昨夜之前,她估计还能说上一句真是姐妹情深,但现在她只想啐一口, 当她这个正牌女友是死人? 「您仨让让,别挡着我买包子。」 三个人僵了僵,在简默的带领下把丢人的阵地转移到了个不大显眼的地方。 简愿看着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两个人, 忽然觉得很感慨。她不清楚她们之间的关系到底是好是坏,也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 更不明白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她只清楚一点。 那些最年轻,最莽撞,最热意蒸腾的岁月,就在她的眼前,而她已经是过来人了。三十岁的自己站在她们中间,怎么样都格格不入,像是一个对照组,只是把年轻人映衬得更登对。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简默一停下来,喘得发晕,下意识把姐姐护在身后,但微微弯下腰的时候,还是踉跄了两步。就那么一晕乎的事儿,颜妍已经把她扯另一边了。 简默也没反抗,在姐姐面前,她还是想维持一下她们的好友人设。 她靠在颜妍臂弯里,勉强一笑:「我俩在比谁跑得快……」 简愿的眼神中流露出来一丝不理解,但尊重。 「年轻人,有活力是好事。」 颜妍冷酷拆台:「比谁跑得快这么蠢的话,你也真能说得出口。」 简默转头怒视:「你闭嘴行不行?」 「我为什么闭嘴,你管得着我?」 「我跟姐姐说话,你不许插嘴!」 「我只是看不惯某些人装。」她冷冷道,「说真话就那么难吗?」 她揽着简默,跟土匪抢亲似的沖简愿笑了笑,有点挑衅,又有点冷漠。 「姐姐,我俩早恋一个月了,昨晚刚亲过,刚刚在吵架。」 简愿看向简默,不可思议:「真的吗?」 简默感觉天塌下来砸得她脑袋嗡嗡响,她麻木道:「不是真的,颜妍失心疯。」 颜妍转头威胁:「你再说我失心疯,我就只能真疯给你看了。」 简默知道她什么意思,这疯狗还没说完最重要的。 简愿已经快被她俩之间这诡异扭曲不可言喻的氛围给弄迷煳了。 「颜妍你先松开手,大街上别搂搂抱抱的。」 颜妍没搭理她,看了看简默,简默暴躁。 「我们之间,情比金坚,行了吗?松开吧你。」 把简默逼得到这个份儿上,颜妍才松了松手。 「真乖,你跟你姐好好解释,我回去补个觉。」 走的时候,还贱嗖嗖扯掉了简默脸上的创可贴,露出来了那个斑驳的咬痕。 「别遮了,给姐姐看看我留的印儿。」 她就差把流氓这俩字儿刻在眉梢眼角上了。 简默这会儿已经在心里把颜妍这狗人凌迟一万遍了,脸上却更沉静了几分。只是微微捂住侧脸,看向姐姐,比起自己应该如何自处,她更好奇简愿现在是如何看她。 多少个夜里,她畏惧这样的场面,畏惧自己其实喜欢女性这件事被姐姐发现。 然而当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才感受到畏惧的尽头是如释重负。不被发现就总要提心弔胆去隐藏,现在终于不必隐瞒试探了。 她确实喜欢女人,也确实早恋了。只不过对象并不是颜妍,而是眼前人,那恋情更深远也更复杂。她只能先剥开一半心,让姐姐看一看。 简愿只是说:「你先回家,我买个早饭。」 简默哦了一声,木木回家了。 颜妍这人就像是台混乱制造机器,所到之处,没有不鸡飞狗跳的,把别人闹腾的鸡犬不宁之后,自己心情好了,潇潇洒洒吹着口哨走了。 在这一系列事情里面,颜妍唯一做对的事情就是走了。谢天谢地,至少还有一件好事。 她回到家先沖了个澡,换上干净衣服坐在沙发上,脑子清醒下来,开始思考怎么圆这回事儿。手机屏幕亮了亮,颜妍来了一条消息。 第54页 【好好坦白吧傻逼,喜欢不是罪过,更没必要隐瞒。】 简默完全能想像到,颜妍打下这行字的时候那种不可一世,骄傲放纵的表情,估计心里想的是:老娘推了你一把,这他妈还不感谢我? 她给出的答覆就是拉黑删除一条龙。 严禁随地好为人师。 颜妍知道个屁。 她俩对待感情的打法就不一样。她走得是任她百鍊钢,化为绕指柔的路线,讲究的是一个近水楼台先得月,日久天长总生情。颜妍就是简单粗暴,管他娘的那么多,喜欢就抢,先拿到手里再说。她俩的思路都不一样,还在这儿教她解法。 要是按照颜妍的说话胡闹,她的日子只会越过越刑。 她和姐姐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中间还穿插一个逝者,要搞心理分析都得分析个三天三夜。简默根本不敢快刀斩乱麻,怕这一斩,乱麻是断了,可能也没了。 不过,这可能才是颜妍想要的结果。 她垂眼沉思着,简愿回家了。 饭桌上摆好热气腾腾的早餐,姐姐买了两份咸豆腐脑。 可是,她爱喝的是甜豆花。 第43章 简默陪着姐姐吃饭, 勺子舀起来那白嫩豆腐的时候显得有些兴致索然。 但简愿只把这种食慾不佳的原因归咎为早恋被发现了。她只能看到自己想看到的,也不是一两日了。 两人食不言, 饭桌上气氛压抑,放下筷子,简愿才开口。 「默默,青春期感情泛滥是很正常的。」 简默抬头,知道一切都有但是。温柔的背后是漠然,理解的话说完了,就该转折了。 「只是你至少应该寄託到正确的性别上。」 简默没吭声,继续搅豆腐脑,把完整的豆腐块搅成让人丧失食慾的絮状物。她少有这样的举动, 要说不带上几分脾气,也是不可能的。 「何况这个颜妍看着不是什么好孩子。你看她那个气质,太招摇了。你们这恋爱谈的,也吵吵闹闹的,跟过家家似的。」 简默仰头把一碗豆腐脑干了。 「你为什么喜欢她?」 她也常常问自己这个问题, 最后得出的答案是:「喜欢就喜欢了, 没那么多想法。」 「姐姐, 我有时候也想问问, 你为什么喜欢那些男人?」 简愿发现妹妹远比自己想像的沉稳,甚至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反客为主。 「没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该成家了。默默,你以后也是要成家的。年轻的时候觉得恋爱新鲜,同性恋更新鲜, 怎么肆意妄为都没关系,长大就明白了, 现实不是那么好违逆的。」 「我和你讲这些,你或许会觉得我迂腐。但我还是希望你认真想想,你马上就要高三了,没有什么比学习更重要。你成绩本来就不好,谈了恋爱就更影响学习。」 她越说越顺畅,带了一点说教的意味,意识到之后就压了压话锋,復又问道:「前几天不是模考了,成绩呢?」 简愿想着简默成绩就那么回事儿,掏出来成绩单一摆,更能佐证她说的话。 简默把成绩单递给她,年纪排名上升了两百名,全班五十五个人,排名十八。 准备好的话就哽在喉咙里了,半晌没说出来。 简默原来设想的局面并不是这样,她希望掏出这张纸博美人一笑,但现在倒像是堵住了美人的嘴。 「姐姐不用担心我。」她平淡道,「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虽然现在走向有点野马脱缰,但她想要提升成绩,想要留在姐姐身边,想要获得姐姐的关注,这些愿望都基本达成了。 起码大的方向还是把控的很好。 「就像从前那样对我就好了,我不会给姐姐添麻烦的。」 简愿被这话弄得心里发堵。 什么叫不会给她添麻烦? 她火气开始往外冒,有种阴暗的尾巴被揪出来,在阳光下反覆踩踏的怒意。 可眼前人很温驯,黑色瞳仁润泽流光,和从前买早饭做家务的那个少女并无二致。说这话的时候,也像是完全没有意识到生疏。简愿怕麻烦,她轻描淡写说出口,习以为常,不以为忤。 「你是不是怪姐姐?」 「没有,我永远不会怪姐姐。」她眼中近乎深情,「我喜欢姐姐。」 她表白过很多次。 但异性恋从不在意这种表白。 简默起初会为这种迟钝感到郁闷,后来日子久了,觉得这样也好,看不到她的爱恋,总比毁灭拒绝好。 在她赤诚的眼神下,简愿狼狈低头。自从知道简默喜欢同性,她就不得不为她们之间的喜欢也打上一个引号,揣度这二字单纯与否。 「你要是真的认我做姐姐,就跟颜妍断了,以后也别喜欢女生了。」她残忍而不自知,「你现在好好学习,上了大学姐姐再好好奖励你,就算还想谈恋爱,也可以给你介绍更好的小男生。别让这种人带坏了你。」 「我想回家跟姐姐住在一起,如果我分手的话,你可以多陪陪我吗?我并不是真的想谈恋爱,我只是太孤单了姐姐。」 她凑过来,眼睛里闪烁着狐狸一样的心机和神采,年轻,稚嫩,野心勃勃。 「姐姐,我想跟你在一起。」 简愿只是点头:「走读也好。」 她屏蔽了小狐狸眼中的万千星光,把所有额外的情感需求都归结为了走读。 第55页 却在表面的沉稳自持之下,闪烁出新的奇怪的念头。 简默脸上的咬痕真是碍眼极了。 还有嘴上的伤。 她们昨晚是怎么背着她接吻的,只是接吻吗,接吻接成这样了?在那张狭窄的单人床上,她的妹妹到底跟那个小太妹发生了什么? 简愿难以控制自己的復盘习惯,把自己的职业病带到了家庭中。这在从前是几乎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你现在就给我分手。」 她把自己脑子里那些黄色废料全剷出去,脸上满是长辈的□□和不耐烦。 「我看着你分!」 简默很乖地拿出来手机,她刚刚已经把颜妍微信拉黑了,不过还有手机号码。她不太想跟颜妍通话,姐姐旁听的话,万一颜妍犯病多说点什么,她自己也不太好弄。 这会儿颜妍应该在补觉,给她发个简讯她也注意不到,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简默点开通讯录,指尖很灵巧地打出来一段话。 「我们分手吧,我不喜欢你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发送过去之后把屏幕给姐姐展示了一下,然后很自然地把这个号码也拉黑删除了。 简愿终于感觉自己气顺了一点。 简默歉疚道:「姐姐我错了,你别生气好不好?」 她试探着去触碰简愿的胳膊,犹犹豫豫摇晃了摇晃,不太聪明的样子。 姐姐吃这一套。 简愿偏爱怯弱蠢美人。 她不是。可装了十年,也足以唬人了。 「谁也没有姐姐重要。」 简愿淡淡瞥了她一眼,使唤她道:「药拿过来,我给你看看伤。」 简默把药递给姐姐,垂眼不再看她,怕眼睛这扇心灵的窗户不严实,把邪念泄露出来。 在这种莫名的扭捏中,简愿把消毒棉签怼在了简默的咬痕上。 离得近,她能看到更多从前毫不在乎的细节。 简默的嘴唇还肿着,泛着长吻之后才会有的水润光泽,嘴角的小伤口看着像是溃疡,实则单纯是被咬破了。 脸上的咬痕是旧的,能想像到下嘴的时候的恼恨,兴许还带着一些惩戒的意思。夏天容易出汗,伤口总是不干燥,红肿在少女细腻的皮囊上格外的明显。 棉签压上去,人就开始皱眉头,再狠狠按一按,就开始咬着嘴唇。却不喊疼,也不将已经含泪的眼看向她。 逆来顺受得像只医用兔子。 简愿从没有凌虐别人的癖好。但在这一刻,她皱了皱眉,感受到了一丝陌生而又扭曲的快乐。 「疼吗?」 「还行。」 简愿正准备换根新的棉签继续,客厅里传来了手机铃声。 不是简默的。 是打给简愿的。 第44章 简愿单位来电话叫她去加班, 说是她办的一个事儿没弄好,着急叫她回去赶工重做。 简默看着姐姐拎着包出门, 成年人的世界火急火燎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喝了杯温水回去刷题了,自己呆着也好,今天的刺激已经够多了,起码能缓一缓。 一直忙到午饭的点,她发消息问姐姐还回不回家。 答案是不回。 姐姐不在家,中午做饭也不用那么麻烦,她自己凑活凑活就行。做了个凉拌鸡丝面吃掉,拉上窗帘睡了个午觉, 下午继续学习。 看不懂答案的就拍照发给白骆,问问白仙女解题思路。白骆那边通常回消息回的很慢,她不在乎,自己慢吞吞继续学。有白骆答覆最好,没有她自己就再想想。 但今天她一个图片发过去, 白骆直接打电话过来了。 白骆温柔的嗓音中充满直白的嫌弃:「这你都不会?」 「嗯。这个题好难。」 白骆继续嫌弃:「求面积最大值的题你前段时间好像问过一次了, 你就不能自己总结总结?」 「这个不一样, 这个是在椭圆里面啊。」 熟了之后就会发现, 白仙女的温柔和煦都是假的,她的底子是傲慢和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颜妍瞧不上白骆那副读了两本书就看不起天下人的样子,所以跟这个堂姐说三句话能斗两回嘴。简默倒是不在乎, 只要能为她所用,别的都不重要。 白骆跟她连着麦断断续续讲题。 时间过得很快,她还意犹未尽, 白骆就说她要去吃饭了,挂断电话前问了她一句:「你跟颜妍闹别扭了?」 「别扭不是每天都闹吗, 现在也只是分开了而已。」她把颜妍拉黑了,不太清楚这人跟白骆说了什么,问道,「她是跟你骂我了吗?」 「没有,我只是看绿毛在朋友圈说你要完蛋了,所以好奇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 「打了一架,说她像条狗似的黏着我,早晨发简讯说分手,然后把她的联繫方式全都拉黑了。」 白骆那边发出了几声扭曲古怪,抑扬顿挫的啊声。 「颜妍现在可能正在提着刀赶来杀我的路上,所以你再给我多讲两道题吧,让我死前做个明白鬼。」 白骆:「这会儿还琢磨题你是不是疯了?颜妍也奇怪,她能受得了你这个气,没当场把你锤进医院吗?你还想不想在罗生二中混了?」 白骆连环三问问的简默有点沉默。 「没事的,我很擅长在恶劣环境下生存。」 日子过的太好,反而会脑子像被猪油煳住了一样。 第56页 「你说说发生了什么。」 简默拒绝:「你该去吃饭了,想打听自己去问颜妍。」 她挂断电话时,白骆还在骂她小白眼狼。 小白眼狼简默起身伸了个懒腰,想了想白骆的排名,把期末前的复习计划安排的更紧凑了一点。既然白仙女这么有闲情雅致吃瓜,下回弯道超车越过她,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周末简愿只回来了一趟,带了点衣服就急匆匆出差了。 姐姐这个岗是售后技术,有什么分部解决不好的疑难杂症就要跑出去做支持,出差是比别的办公室的岗要多一些,好在补贴也多。而且简愿也是个奇人,从二十多岁恨嫁到三十岁,多少媒婆跟她说你这个工作可能要不好照顾家里,她也愣是没想过要换一份工作来迎合嫁人这件事。 一个接一个的找对象归找对象,出差归出差。 穿上工作服人家都叫她一句简工,下了班脱下来军绿工装,无缝切换淑女好嫁风。 有时候简默都很难判断,在这个人的心里,到底是工作更重要,还是嫁人更重要。 她希望是工作。 虽然这份工作也挺讨厌的。 但是工作哪里有不讨厌的呢? 简默难得清静这么久,姐姐不在,颜妍也没来打扰她。原本独处是很容易惫懒的,但鑑于周六跟颜妍闹了那么一场,总觉得周一回了学校就再也不能这么安安静静学习了,心里那根弦就放不下,紧绷绷当世界末日一样学了两日。 回了上了一上午的课也没看见颜妍,难得的是绿毛也不在。 她课间问了问堪比颜妍私生粉的刘倩倩,倩倩说:「你俩睡一个被窝都不知道,我能知道什么?」 又手贱问了问方隽,方隽秒回她消息。 「默默姐,我跟绿毛在一块儿呢,她也没找到妍姐。」 这人消失不见了? 上课铃响了,她垂眼把手机收起来。其实这样才是寻常事,原本颜妍就不是日日来学校的,她疯得很,去哪里玩儿都有可能,行踪也不定,没听说有谁能算得准她。 只是颜妍没第一时间来堵她,简默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 一边想着颜妍这狗人别再出了什么事儿,一边又想着出了事儿关她什么事儿。 一边想着没第一时间来找她肯定有蹊跷,一边又想着人家凭什么就要第一时间来找她,兴许就是心宽大气,两天过去早把她这种小鱼小虾给忘了呢? 琢磨了一小会儿也没琢磨出来个四六,简默丢下这茬开始认真听讲。 当天下了晚自习生怕颜妍蹿出来堵人,她回家的时候还小心谨慎把防御拉满,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安然无恙回到家,问姐姐什么时候出差回来,简愿说明日。她才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她家离学校是不远的,照理这个距离根本不必住宿舍。但简愿当初说她性格太沉闷,要学着多多适应集体生活,所以给她交了住宿费丢进宿舍里,一个月回家一次。 现在哄着姐姐让她走读,一方面是宿舍不太方便高强度备考,另一方面也是想多跟姐姐有点相处的机会。要是简愿天天出差,那她的心机就白费了一半。 次日颜妍依旧没有出现,但绿毛回来上课了。课间绿毛把她堵墙角问周末发生了什么,她悉数告诉了她,没半点隐瞒。 对方的表情稀奇古怪,打量了她一圈,有点想打人,又没敢动手。 简默以为她知道什么内情。 绿毛只是放了句狠话:「等着吧,疯婆娘,妍姐回来肯定亲自收拾你。」 简默心里想,好啊,恭候您大驾。 第45章 简默说要恭候大驾的时候, 没想到这个架势是这么大。 她在学校恭候了小半个月,直到期末考试那天, 颜妍才姗姗来迟,而她心思全扑在考试上,完美错过了罗生一霸的归来。 据谣传,妍姐归来的时候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她以她冷峻又凌厉的气质征服了在场的所有人。她的眼睛像鹰隼一样露出果决的光,目之所及,无人不为之战慄。 简默怀疑这段谣言传递的顺序是这样的:脑残粉绿毛先吹出去颜妍回来了,产出粉刘倩倩润色了一下这句话并发布出去, 吃瓜群众方隽听到了但记的不是很清楚,转述给她的时候,还磕磕绊绊的。 她听着想发笑。 不过,起码今天这个天气是挺天昏地暗的。下午考地理的时候季风就在拍窗户,她落笔的时候刚刚好也落暴雨。 方隽没带伞, 她考完试碰上了, 送她一程, 才听到这些夸张言论。 「默默, 妍姐这次回来你肯定又没好日子过了。」 伞不大,未免淋湿新买的裙子,方隽几乎是蜷在简默怀里, 夏日单薄衣衫下的饱满身体贴在一起,叫简默觉得有些不自在。 她往外侧了侧身子,淋湿半个肩膀。 「没事, 原本也没什么好日子可言。」 颜妍不在的这半个月,简默过得并不舒坦。 首先是外部环境因素。颜妍不在家, 绿毛称霸王,明里暗里刁难了她挺多次,都是小打小闹,她没放在心上。 其次是内在心理因素。随着期末的逼近,她给自己安排的工作量也在加码,整个人不能说是一根线绷到极致,至少也是在疲惫不堪的边缘疯狂试探。 最后是主要因素…… 简愿一直在接触的那个相亲对象,最近开始刷存在感了。 第57页 她们从前都秉持一种奇怪默契,不把外人带回家,至少不带到彼此面前来。但好像从颜妍闹腾过那一出之后,简愿也不太顾及这一点了。 那天简默下了晚自习回来,拖着疲倦的身躯爬上七楼,脚步拖沓着,像年迈的狗。推开门前她渴望能看到姐姐,有一杯温温的水,如果再有块巴掌大的小点心就最好不过了。她会为此感激上苍一整夜。 结果是什么都没有。 她推开门,看到了一双男士皮鞋。 那一刻,疲惫感像落雪,而她的嵴背是脆生生的枝子,不得不弯折一下,才能继续承受。 生活从不肯放过她,别人都是柳暗花明又一村,她却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简默在心里产生无数阴冷诅咒,抬眼看见沙发上端坐着的青年男人,假装自己又瞎又哑。 简愿从厨房出来,多少还解释了两句。 「默默,这个是我同事陈诃。我刚刚加班太晚,他送我回来,上楼喝杯茶水就走。」 「叔叔好。」 那个坐垫茶杯通通不能要了,什么臭男人碰过的东西,等她抽空全丢出去。 丢东西倒是容易,简默随便寻个由头就扔的扔,碎的碎,毁尸灭迹了。只是这个家里渐渐也多了新的东西。 晨起洗漱的时候发现姐姐换了新的电动牙刷,跟她的牙刷不再是一对了。鞋柜里多了一些一次性拖鞋,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冰箱里囤了她和姐姐都不爱吃的食材,冻在冷冻层,白霜像是有侵略性,要顺着她的指尖爬到后嵴樑。 好讨厌。 这个男人就像是老鼠一样,不知道寄生在她们生活的哪个角落,但是却把撕咬的痕迹留得到处都是。简默连续很多晚都梦见自己在灭鼠,有次梦见了颜妍,对方说要送她一份礼物,结果盒子打开是老鼠门牙掰下来穿成的项鍊。 简默不知道是该高兴老鼠死了,还是大叫一声丢出去,捧着盒子怔忪看颜妍。 颜妍漂亮又邪恶的眼睛像魔法杖上的宝石,流转着不祥、疯癫与蛊惑。 「你还想要毁灭什么?」 她没有回答,但很多很多。 「默默!校门口那个是不是颜妍?」 方隽抓着她胳膊晃来晃去,简默不得不回神看去,雨幕纷纷,她看见小门处有两把黑伞,伞下站着颜妍和绿毛。 颜妍跟她们吹的完全不一样,没有冷峻,也没有凌厉,她今天穿的是个卡其色五分裤,上身白t外搭一件橙色衬衫,单手撑伞单手插兜,像个醒目的警示牌。 「默默,怎么办?她应该不是来堵你的吧?」 简默看到她全须全尾的,竟然有几分安心。 「不会吧,都半个月过去了。」 等成绩出来,就正式放暑假了。她们都不来学校,还有什么可纠缠不休的。 就是不知道这半个月颜大小姐是怎么睡的,夜里没有她陪,是找了其他漂亮妹妹吗?要是颜妍真能夜里安眠,她不会小肚鸡肠诅咒她,不至于。 两人撑着一把透明小伞走到小门,原本简默是要刷卡出门的,但现在带着方隽这个从不带校园卡的小崽子,只好也一起走小门。 她低着头步履匆匆,想假装跟颜妍形同陌路。 「简默。」 方隽比她先顿住了,简默只好跟着停下来。 她抬头看去,伞布像是黑色幕布,笼罩了她雨打风吹的半个肩头。这会儿她又有点明白,谣言为什么要那么传了。 颜妍的眼神确实比从前更沉冷了很多。 方隽被绿毛抓走了,她跟颜妍一前一后穿过小门,透明小伞在大黑伞的映衬下显得愈发不胜风雨摧残。 「你那破伞马上就折了,到我这儿来吧,别矫情了。」 颜妍烦死她这个假清高的样了。 简默没搭理她,她这把伞好得很,怎么就非得跟她共撑一把伞了。 「你找我什么事?」 「半个月没见了,今晚找你爽一爽,不行?」 看来半个月不见,颜妍脑残症状有所加剧。简默快步想把颜妍甩开,对方扯住了她的后领子。感觉被命运扼住咽喉的简默回过头,一句傻逼含在嘴里将骂未骂。 「都考完试了,真不想跟我快活快活吗?」 「白眼狼,我以为你会想我。」 第46章 颜妍像是夏日的夜晚, 或许会迟来,但不会不到。 简默问她:「你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 「回老家了。」 她把简默揽到怀里, 手指耷拉在锁骨上,走路的时候指尖有意无意蹭来蹭去。简默觉得不自在,按住了她的爪子,想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又沉默。 坦白讲,她并非对颜妍毫无好奇心。 简默管中窥豹似的窥见过颜妍的家庭,却并不知道她的成长经歷。她了解颜妍偏爱什么,又讨厌什么,却并不明白她为何偏爱, 又是为何讨厌。 对于这个人,她越探索,越发现更多可探索的空间。诚然人人都是一副神秘的画卷,但颜妍显然要比同龄人更莫测一些。 只是她有意忽略了这种好奇。 没必要,没必要把心思浪费在陌路人身上。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 期末考试结束, 暑假就要来临, 她得快点把那个陈诃赶出她和姐姐的世界, 不然剩下一个半月的暑期会过得很窒息。 除此之外,凝视深渊本身也是件危险的事情。那个有关鼠牙项鍊与颜妍的梦,一想起来就别扭, 像个思想钢印,狠狠戳在了她的大脑皮层上。 第58页 这些都让简默变得谨慎了。 她们之间最好不要产生除了霸凌之外的任何关系,除了痛苦, 她不想在颜妍身上猎取更多了。 简默不说话,颜妍有的是办法让她开口。 「我老家你应该挺耳熟的, 盘湘市,你的姐姐最近频繁出差,就是要调到那里了。还有你的准姐夫陈诃。」 「那座城市比罗生还小,小得让人讨厌,走出去转一圈能遇见三个熟人。我见过他们约会,在一家垃圾的情侣餐厅。」 「男的很轻浮,女的很捧场。恨嫁恨到这种地步,离结婚不远了。你会祝福姐姐的,对吗?」 简默停下来,雨下得比依萍找她爸借钱那天还要大,她腿上肩上不可避免淋湿了一些,小风一吹,布料贴在皮肤上,瑟瑟生凉。 「为了报復我,你真是用心了。」 跟她说这些,比打她一顿更让她难受。 「不过,姐姐不会丢下我去别的城市的。」 她出了考场就大概估出来自己的分数区间了,她现在虽然成绩还是拉胯,但是有希望沖本科的,只要再楚楚可怜一点,只要再不要脸地道德绑架一下姐姐,简愿会为了她这个高三生而留下的。 至于陈诃。 那个三十一岁,说话轻浮没涵养,自以为幽默却三句话里两句半都让人尴尬,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松弛了,不必掀开衣服也能想像到腰腹上的一圈脂肪。 嘴上标榜自己是爱猫人士,实际上转头就跟她说猫这种生物不打不听话,得意洋洋分享驯猫技巧的隐形虐待狂。 他怎么配得上姐姐呢?姐姐又被男人沖昏了头,什么男人都觉得可以成家了? 「我也不会让姐姐跟这种人结婚的。」 颜妍跟她对视,两个人都有点较劲的意思,并发现对方眼中都写着势在必得。 「就算不跟陈诃结婚,也会有李诃,王诃,好言难劝该死鬼。你跟简愿不会有好下场的。」 这一刻,颜妍几乎和她梦中那个递过来鼠牙项鍊的女巫形象重叠了,那双漂亮又邪恶的眼睛像是透过梦境望到现实,把原本的不祥、疯癫与蛊惑也勾连出来。 简默应激式反击道:「跟你没关系,管好你自己。半个月不回学校,你家里人也快看不下去了吧。他们是暂时懒得管你,可一旦开始管了,你好日子就到头了。」 「颜妍,心里明明讨厌颜家,恨不得划清界限老死不相往来,可又要借着颜家的面子作威作福。你自己不觉得噁心吗?如果丢掉颜家大小姐这层身份,我们也都是一样的,或许我还比你强点。」 「起码我知道应该怎么摆脱困境,而你根本从来都没努力过。」 她一口气说完,又在跟颜妍打起来的边缘大鹏展翅了一把,并已经在忧愁雨天打架弄湿了衣服好讨厌。 「说完了?」颜妍倦怠地问她,「走吧,去酒店,我想睡觉。」 攻击被免疫了…… 简默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拳头砸在棉花上,从前一般都是她让别人体会这种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无力感。现在好了,颜妍也跟着她学坏了。 「我不去。」 她拎着伞想跑路,被搂着脖子抓回来。 「我三天没睡觉了。」 说完她俩都沉默,颜妍甚至比简默还羞耻,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皱了皱眉,暴躁推搡她。 「看你妈看,快走。」 这人真是阴晴不定脑子有病。 「真三天没睡了?」简默将信将疑,「脸上怎么都没有黑眼圈?」 颜妍没吭声,简默侧着脸细细观察。 「你还化妆了。」她像个扒人底裤的变态,一点一点地分析这个妆面,「遮瑕打得真不错,刚刚离得远,都没看出来你画内眼线了,睫毛也夹了,美瞳是雾黑色外环?」 颜大小姐仗着天生丽质,都懒得搽脂抹粉。而简默就更懒了,她俩都不是爱化妆的人。倒是方隽堪比小美妆博主,简默仅有的一点美妆知识,都是从方学妹那里了解的。 「你今天穿得也挺鲜亮的。」 简默几乎有点惊嘆的意思。 她相信了。要不是三天没睡,也不能做出来这么精神错乱的事儿。 颜妍勾搭住简默脖子的那只手往上抬了抬,捂住了那张讨厌的嘴。 「闭嘴。」 嘴碎得她头疼。 要是别人敢对她这么评头论足,颜妍可能就一觉踹进雨中垃圾堆了,简默说就还可以忍受。她知道简默说这话的时候没恶意。 真可笑,她们明明是最该对彼此有恶意的人。 简默被她捂着嘴倒是没说话了,就是笑起来。可太好笑了。再这么下去,她真的要自作多情,以为颜妍喜欢她了。 真的,颜妍身上还有很新鲜的沐浴露味儿,头髮好顺,像是刚洗的,捂着她的手上有护手霜的味道。每个味道都不一样,但每个味道她都很熟悉。 她们睡过一个月,洗护用品都是一样的。颜妍很少抹护手霜,但爱涂身体乳。她喜欢护手霜,但懒得抹身体乳,护手霜挤多了就会蹭给颜妍一点。 花里胡哨交织在一起,像气味陷阱,勾引着她浮想联翩。 颜妍到底怎么了? 第47章 熟悉的酒店熟悉的床, 熟悉的睡衣挂在熟悉的衣架上。 如果大雨能让整个城市颠倒,那简默觉得这一刻, 她和颜妍好像又颠倒回去了,颠倒回一个月前纠缠不清的时候。 第59页 颜妍把她推进浴室,睡衣丢在她脸上。 「快点。」 她好像很着急上床。 简默恶意拖延了很久,报復性把浴室里的各种磨砂膏,沐浴露,洗髮水还有发膜都用了个遍。浴室中的气味变得很复杂,混淆成新鲜的甜香,跟以往不同。没什么现实意义,她只是希望藉此在她的心理层面区分一下从前和现在。 水声淋漓里, 她听见颜妍又懒又闷地叫了她两回,简默完全没搭理。 等出来的时候,颜妍已经完全睡着了。 她就还是穿着外面那身衣服,拖鞋跌在床沿,趴在白色枕头上, 伪素颜少年感妆容在柔和的灯光下呈现出奶油一般的肌理感, 细腻, 沉倦, 像个玩累了的孩子,惹人爱怜。 简默实在匮乏母性,满脑子想的都是这不卸妆不摘美瞳睡觉能行? 有人睡觉, 她也不好意思吹头髮,用毛巾缠着裹住长发,远远地推了推她的肩膀。 「颜妍, 卸了妆再睡。」 没反应,死猪一样。 简默靠近了一点, 大力摇晃。 「起来,起码摘了美瞳吧!」 让你化妆,现在知道麻烦了吧?美丽都是有代价的! 颜妍皱了皱眉,她鼻子比脑子先清醒,没处理完耳朵接收过来的语音信号,就先闻到一股热带水果混搭一样的复杂香味,甜丝丝湿润润,叫人觉得口渴。 她伸了伸胳膊,把人带到怀里。 「睡觉……」 很累,眼睛睁不开。这半个月水深火热,以至于想到简默,已经完全顾不得生气了,生气也需要力气,她太想跟简默睡觉了。 颜妍闭着眼,动作倒是很快,胳膊缠住了简默,腿也顺势搭在了对方的腰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最后鼻子停在髮丝间嗅闻了嗅闻。 简默被她闻的后背发麻。 这就是条狗吧。 「起开啊你。」 抱太紧了,别把胸贴在她的胸旁边,手摸后背就摸,别顺着宽松吊带蹭进去,腿沉,压得腰疼,不搭在人身上是睡不着觉吗? 还有,别把嘴唇乱放。 太像吻了。 不能像普通直女同学那样,规规矩矩地该怎么睡觉就怎么睡觉吗? 她扭了一把颜妍的腰,下手挺重,对方嘶了一声,睁开眼看她。 「我腰上还有伤,简默,你真是每次对我都下死手啊。」 简默推开她,低头掀了掀她的打底白t,露出女性光滑平整,线条分明的腰腹,上面果真有伤,还缠着绷带。 「怎么回事儿?」 她撑着胳膊坐起来,恹恹的:「给我卸妆吧。」 颜妍不愿意说,她也不多问,沉默着下床,这一会儿颜妍自己就徒手把美瞳抠出来丢一边了,简默看得是瞠目结舌,找了点卸妆水沾着给她擦脸。 颜妍坐在床边,她站在她两腿之间,一只手托着那颗乱蓬蓬的脑袋,一只手给她擦脸,像一个尽职尽责的狗主人。 「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化妆了?」 「跟你没关系。」 简默擦脸的动作粗暴了起来,把颜妍那张漂亮脸蛋擦得有点犯红血丝。 「好了,去洗脸吧。」 没关系最好,爱怎么着怎么着。 颜妍洗完脸出来,脸上透露着一股气血两亏的惨澹感,简默刚想说什么,这人把吹风机丢过来。 「吹头。」 于是她坐在旁边睡头髮,颜妍沉甸甸躺在床上,在她吹头髮的声音里睡着了。 关掉吹风机再回头,活人睡得好像条死狗,只有均匀的唿吸声还能提醒有生命体徵。 怎么就憔悴成这样了? 这算是好事吧,颜妍都没精力折腾她了。简默熄了小灯,侧躺在床边,面朝颜妍,什么也看不见,又什么都想看。 漆黑入墨的夜晚,风声雨声唿吸声,声声入耳,家事□□读书事,事事缠心。 颜妍的胳膊又开始捞她,像克系神话中的黑暗触手,扣住她的腰,要把她扯进深渊里。 只是这一次,她犹豫了犹豫,没反抗。 梦寐中欲望不加掩饰展现出来,渴望的更渴望,厌憎的更厌憎,颜妍把人搂得七缠八扭的,恨不得睡成一个无嵴椎动物。 女性柔软温暖的肢体,是她一生想要栖息的巢穴,她气自己并非是八爪的章鱼,没有更多的触手去缠缚和抚摸。 只有两只手,一只被简默抓住了放在颈间,一只逡巡在简默的腰窝间,摸一摸就缩一缩,像含羞草,珍珠蚌,或者一颗沉沦在爱里的心。 简默阴恻恻道:「再乱摸我走了。」 严禁得寸进尺。 给摸给抱是她的底线。 颜妍已进入深度睡眠,梦里不受现实恐吓,意识已经越境千里。 拥抱,抚摸,亲吻,还有入侵。 简默红着眼眶讨饶,可她并未放过。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颜妍心觉不做人可太幸福了。 而梦外的简默僵硬到不知所措。 她们姿态太紧密,能感受到心跳,唿吸,还有别的变化…… 简默真没见过这种情况,也不敢动,也不敢说话,咬牙切齿半天,恨不得再给颜妍一巴掌。 你他妈在梦什么呢! 第48章 简默受不了, 手忙脚乱踹开颜妍,蹿起来后在床边踱了两步, 蓬头乱髮,不可置信。 太难了,跟颜妍这种人呆在一起太难了。 第60页 颜妍懵懵睁眼,看见一个怨气深重的长髮女人站在她床边,脸背着光,也看不太清,跟贞子爬出来了似的。 她倒是不怕,就是有点反应不过来。 顺手摸了摸简默,没摸到。一时竟在想, 跑了也好,让她一个人面对闹鬼吧。 「颜妍。」 贞子开口了,声音很熟悉,是简默的。 她困得要死,不知道简默又犯什么病, 连让人睡个好觉都不行。烦死了, 真想把简默绑起来。 「你能不能好好睡?别做春梦, 更别对着我发.情, 我真的接受不了。」 她对颜妍的忍耐有,但不多,至少不包含抱着她做春梦这一项。 太过分了, 太过分了,她这辈子都没遇见过这么离谱的事儿。现在她大腿外侧还有湿痕! 颜妍迟钝了两秒,枕着胳膊眯着眼看简默恼恨到跳脚, 她这种人还会不好意思呢,还挺可爱的。 等等…… 什么春梦? 「我去外头睡。」 简默看她也不说话, 想来是人还迷煳着,三步迈作两步地往外走,省得多作纠缠。可惜颜妍这个人脑子不灵光,条件反射倒是挺快,起来揽着简默的腰就把人放倒在床上了,膝盖夹着的腿,像盘踞在岩石上的乌贼。 「矫情什么啊,不就是春梦吗?你没做过?」 简默没做过春梦,她不太有那种世俗的欲望,连看书都还停留在研究童话的阶段。也不是说童话有多纯洁,只是一般在淫.秽.色.情这方面还是矜持了一点。 「你要不要脸?」 「你不是喜欢简愿喜欢的要死要活吗?」颜妍抱着挣扎的简默,语气轻浮放浪,「都十八岁了,也没梦到过跟她做.爱吗?」 简默感觉自己耳朵脏了,她都不想思考这个问题,以免深入污染她的大脑。 她没做过春梦,但有性幻想,只是她从不把这种幻想叠加到简愿身上。 那太罪恶了。 她对姐姐的爱已经是罪恶,不必再让罪孽更深重一些,让心思更可耻一些了。 「你有病吗?你疯了?放开我,你身上有伤,我不想跟你再打一架。」 颜妍的耳朵像个劣质筛网,三句话抖搂抖搂就留下半句你身上有伤,继而再咂摸出来一点关心的意味来。能让简默这种铁石心肠白眼狼心软,颜妍觉着挺荣幸。 她欠了嗖的:「我不放呢?」 简默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不放就挨打…… 她下手狠,直接攻伤处,一肘子下去颜妍感觉伤口都裂开了,疼得倒吸冷气。失策了,什么心软,她恨不得捣死自己。 颜妍一松手,简默就挣开往床下爬,床是真他妈的大,大得不合时宜,叫人想骂街。她眼神还不好,刚摸索到床沿,脚腕又被抓住了。 那手心还有一层薄汗,湿漉漉,今夜不止窗外在下雨,房内也水露深重,不是这里沾上点水,就是那里沾上点水。 颜妍扯着她的脚腕把她拽回来,拇指还摩挲了摩挲她的外踝骨,丝丝的痒。往回拖的时候睡裙还往上卷,非得用手按住才不至于让裙摆从膝盖卷到肚脐眼。 「松手,你想干什么颜妍!」 她声音怒到发颤,像吵架时候的猫,很兇,带一点图穷匕见要亮爪子的狠戾。 叫颜妍想起这个人尖锐的指甲,半个月不见,又留起来了吗?要是惹急了,是不是又要挠人了,抓哪里好呢,她后背也有伤。 颜妍没想明白,扯着腿又把简默拉回自己的场域里,这张床就是她的主场,是她的蛛网,简默已经被粘住了,漂亮的翅膀飞不起来,挣扎也成为了一种可供欣赏的姿态。 她这一刻才真正明白,□□的颜宅中为什么总有人沉迷于非正常性.爱,强迫,虐待,与折辱,仅仅是触碰到禁忌的边缘,都已经让她感到兴奋。 继承自颜家的病态基因在作祟。颜妍深吸一口气,扭了简默大腿软肉一把,不耐烦道:「老实点,叫的我燥得慌。」 简默也不知道是被扭得疼了才消停了,还是被那句燥得慌惊吓到,总之是沉默了下来。 沉默下来了,燥意却没有消失。 她想起未完的梦,和梦里的人。 那个人就在她怀里,近的能听到唿吸和心跳。而她的身体是那么柔软,足以治癒她对于肌肤的所有飢.渴。 她尽量让自己不要那么像颜家的那帮变态。 「简默,我要亲你,亲完就睡。」 简默冷酷道:「滚。」 说完直接上手,先挠眼睛再踹伤口,可以说在下黑手这方面做到了娴熟老道。只是颜妍已经预料到了,躲开之后摊煎饼一样摊到简默身上,盖住了她的夺命脚按好了白骨爪,脑袋往颈窝一埋,先吸了一口那股好闻的皮肉味儿,终究算是没控制住病态癖好。 「颜妍你有病就去治病,你亲我能亲好?别跟个变态似的整天搂着我行不行啊,我真要以为你爱我爱的死去活来了。别这样,不至于。」 「是不至于。」她嘴唇从颈窝轻轻扫上来,「不至于这么害怕吧。你不是好学吗,姐教教你怎么接吻,能把人吻出□□来,下回检查作业,换你亲我呗。」 简默满脑子脏话,嘴已经被吻上来。 尽管这并非她们第一次接吻了,但亲吻这种事儿,似乎常吻常新,每次都有新体验。 颜妍是真的虚弱,耗费所有力气压制她,接吻都吻得没那么疯了,倒有几分小情侣的缠绵滋味。吻本身不带什么癫狂气,是一个工工整整的吻,像适宜临摹学习的小楷。 第61页 简默却不敢真的学习。疯了吗跟着颜妍这种人学接吻?她一边挣扎一边在脑海循环背诵政治大题,企图洗净罪孽。 事实证明,政治答案也不是包治百病。她被带跑偏了,吻肿了嘴,唿哧带喘。 错乱中感觉腹部湿润,她的睡裙早在亲吻中被蹭上去了,现在贴着她腰腹的是颜妍的绷带,现在感觉是松开了,那么湿润的就应该是血。 她趁着不注意脱出来一只手。 把指甲抠进了颜妍伤口里。 色字头上一把刀,疼死你个憨批。 第49章 颜妍不怕疼。 她把简默的手抓出来, 上头还有血,血腥味儿逐渐盖过了那股混杂着的甜香。比起疼痛, 她更遗憾她喜欢的香气散去了。但比起遗憾,她又庆幸自己多了一个刁难简默的藉口。 人真是贱,不反覆招惹,就会无聊致死。 「你脏死了,非得抠开,血唿啦的味儿不难闻吗?」 简默一时分不清这个话是在骂谁。 「算了,这么样吧,我也懒得嫌弃你了。」 简默皱眉,她怎么有脸嫌弃我? 「想听听我的春梦吗?」 简默在心肌梗塞和血压飙升之间辗转, 最终问了一句:「你怎么那么多伤?」 盘湘市应该不是全员恶人吧,连颜妍去了都伤成这样了。 「回家祭祖,祖宅有个跟你一样的疯婆子,每天都发疯打人。」 简默觉得她是在胡说八道。 「谁家祭祖祭半个月,你赶紧去看看医生吧, 别耽搁了。」 精神科和外科都去看看吧, 原本是头脑有病四肢发达, 现在看起来都不太正常了。 「我家祖宗多, 你只是小门小户的没见识而已。何况我也不只是祭祖,我还拜访了几个叔伯,帮你姐姐调动调动, 麻熘滚出去嫁男人吧,省的天天在罗生市碍眼。」 简默听不得这种话。 「不行!」 她真是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 比起姐姐,颜妍算什么呢?她凭什么拆散她和姐姐, 凭什么假借自家权势耀武扬威,凭什么抱着她做春梦,凭什么蹭她一身血? 原本她们就已经没什么关系了。 能不能搞清自己的定位啊,上回不欢而散还不够吗,为什么不见面了还要想着阴她一把?她虽然不是什么好鸟,但说到底跟颜妍相处也算是扯平了,怎么就是不肯放过她呢? 非要她说到什么地步,非要她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让颜妍明白,她们之间所有的温情脉脉,都不过是幻觉。要是她有颜妍那样的家世,她会一脚把这人踹开,然后带着姐姐去过好日子。 「你不能把姐姐调走,我除了姐姐,已经没有什么别的了。你怎么伤害我都可以,你可以继续打我,羞辱我,我不在乎。这明明我们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简愿呢?」 「即便你真的这么恨我,你也有很多种别的方法可以惩罚我。真的没必要这样,颜妍,你不是喜欢我吗,你喜欢一个人就是这样吗?你这样你一辈子都不可能得到爱的,你只会让人恨你。」 「我们不相爱就够了,没必要互相憎恨。把我逼急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简默一边说,一边把檯灯打开了,光明的情境下有助于她反抗或者偷袭。她冷情冷血,刚刚和人亲完,这会儿已经在想撕破脸之后怎么互殴一顿泄愤。 她赢不赢无所谓,但颜妍得再脱一层皮。 颜妍冷哼了一声,檯灯的暖光照得她倦怠到有些憔悴,让她的讥诮有种强撑出来的色厉内荏之感。 「踩到你痛处了?看到你难受成这样,可比打你一顿爽多了。何况我单纯馋你身子,别自作多情上升到爱不爱的。」 「也别一副我把简愿推火坑里面的样儿,选择权在她自己手上,再不济她也可以离职啊。对于简愿来说,升职加薪结婚,单拎出来哪一个,都比你重要。我根本就不用强迫什么,她自己就会抛弃你。」 「你想试试她的心意吗?我甚至可以帮你挽留她。但你一定会输的。」 「对于你来说,罗生市的十年是你们之间弥足珍贵的十年,对于简愿而言,是郁郁不得志的困顿十年。她跟你呆在一起,纯粹就是没有别的出路,你看看她有别的选择还会跟你呆在一块儿吗?你都十八了,简默,脑子能不能清醒点?」 「姐姐只是姐姐,别他妈恋姐癖泛滥自我感动了行吗?」 简默气笑了,手都在颤抖。 「简愿不会抛弃我的。」 在最黑暗的噩梦里,她都坚信姐姐不会抛弃她。因为简默被姐姐弄丢过一次,而她是简默的高仿,仿品虽然比不上本尊,但她这个仿品也是孤品。她是珍贵的。 「你才是在跳脚吧?」她稳定了稳定心神,「真可怜。自己没有被爱过就觉得其他人也不会被爱吗?别白费力气了,这个世界上就算别人都死绝了,你这种可悲又自大的人也不会获得你想要的东西。带着你的遍体鳞伤和空空如也的大脑去见鬼吧。」 如果她是女巫,她会把这个世界上所有诅咒都施加在这个人身上,但这仍不足够,她必须要用暴力才能宣洩掉残存的愤恨和怨念。 简默动手很快,抓着颜妍往床头上一撞,脑袋碰撞出响声。 她想起自己被关在男厕所隔间翻门坠落下来的那种响声,犹不解气,借着灯光朝颜妍肚子上的伤口又锤了一拳,就像当初颜妍在她的锁骨淤青处按下一枚菸头那样。 第62页 颜妍疼得的眼前发黑,疼痛让她闷哼了一声,下意识骂了一句娘。散落的绷带被抽出来,简默想也没想,趁着颜妍还没清醒,给她手绑住了,死结。 养一头白眼狼是什么体验,大概就是千万别落魄,不然枕畔之人第一个趁你病,要你命。 她这半个月已经过得够糟心了,回来想睡个觉做个好梦,好梦是做了,就是容易碎,碎完满床玻璃渣,划得她满头满身都是伤。 她就知道,她该把简默的手给绑起来。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长久未眠的疲惫,周身泛滥的伤痛,让她暂时挣不开这个死结。 「你还挺会玩的,想玩束缚捆绑啊?」 简默给她胳膊上又挠了一道血痕。 「别惹我了,你今晚但凡少说两句,都不至于这样。」 颜妍平淡道:「你最好趁现在留下来点什么能威胁我的东西,不然明天我挣开了,你就完蛋了。」 简默歪着头,手上有血,身上也有血,像个堕落天使。 「你说的对,要不我给你拍几张艷照?」 颜妍摊开腿:「来?」 简默狠狠哽住:「你疯了吧?」 「我觉得我这样的艷照应该能卖不少钱。标籤我都替你想好了。」她看起来没少琢磨这些龌龊下流东西,张口就来,「战损,束缚,女高。」 简默被恶寒到,皱了皱眉,往后退了两步。她忽觉自己竟然道德底线没那么低,至少比颜妍高一点,这不免让她产生了一些挫败感。太有品德的人总是容易输。 她输了就会失去姐姐。 所以她拿起手机假装拍了两下,用假动作威慑一下敌人。 「你让简愿留下,把陈诃赶走,以后不许再来骚扰我报復我,否则我就把你的照片传到校园论坛上,让你社会性死亡。」 她转身拎起来自己的衣服去隔壁房间换好,手也洗干净了,头髮还有点散乱,不过基本已经恢復她沉默和煦的学生妹姿态,看不出刚刚痛殴颜妍时候的兇狠样子了。 「我先走了,你自己想办法脱身吧。最好快一点,我看你伤口挺严重的。」 她披上人皮之后温柔了很多,让颜妍错觉方才都是鬼上身打了她一顿。 「严重你他妈不知道下手轻点?」 在这儿事后装什么好人呢。 「是你先惹我的。你再对我说一遍,你得让简愿继续留在罗生市,让陈诃离开我姐姐。」 颜妍垂着脑袋想笑:「你这话说的,跟那些让对象承诺山盟海誓的蠢女人有什么分别?」 「反正也不差这一句了,我知道你说话也不算话,就是还想听听。」 「我能让你姐继续留在罗生市,但她自己走不能怪我,我也能让陈诃离开你姐姐,但是你姐离不离开陈诃我不能保证。法治社会,大家都是文明人,你得学会尊重别人的选择。」 尊重他人选择这种冠冕堂皇的话从颜妍嘴里说出来,简直是年度冷笑话。 「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她嗓子有点哑,「我帮你赶走臭老鼠,你就继续陪我睡觉吧。别一晚上一晚上的闹腾我了,真他妈折寿。」 「我手里还有你照片,你现在得听我的,少讨价还价得寸进尺。」 「你真拍了吗?」 简默不吭声,转身离开了酒店套房,凌晨的风萧萧瑟瑟,这个时候公交车早已停运,打车也不太方便。她坐在酒店大堂的沙发上用手机背单词等天亮,但晚上犯困效率也不高,满脑子都是颜妍的血和简愿的工作调动。 她今天考完试原本应该回家的,只是姐姐又出差了,家里没人,她就算彻夜不归,简愿也不会发现。 简默不知道频频出差是不是颜妍搞鬼,即便不是,等天亮之后她也应该好好问问简愿工作的事,还有那个臭老鼠一样流窜在她和姐姐生活中的陈诃。 她是饱受鼠害的哈梅努人,而颜妍是吹魔笛的人。 她明白只要她肯交换,这个人就会吹着魔笛把老鼠带走,但她也知道,吹魔笛的人比鼠患还要可怕。 饮鸩止渴是不对的。 第50章 天亮之后简默离开了酒店, 搭乘最早班公交回到家中,路上给绿毛髮了个信息, 提醒她去捞人。 她不确定这么早绿毛会不会看到。 这些人日子都过得挺醉生梦死的,比起看看早晨六点的太阳,她们兴许更熟悉晚上六点的夕阳。 但她发这一条消息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颜妍早一刻脱困,她就早一刻有麻烦。到家后她给简愿打了个电话,掐的是早饭的点,应当不会打扰人睡眠和工作。 果然,姐姐接起来电话的时候,还有吞咀嚼吞咽省。 「默默早,你今天是不是考完试放假了?」 简默嗯了一声, 脸色缓和了些。 「姐姐你现在在盘湘市住在哪里,我可以去找你吗?放假了,我想出去看看。」 她终究没把那句我想你了说出口,简愿出差四天,往常更久见不到她的日子也多了去了, 简默都习惯了。 「可以, 你坐车过来吧, 我把地址发你。」简愿答应的很爽快, 「带身换洗的衣服就好。」 简默挂断电话,把东西揣背包里,按照导航跳上了前往盘湘市的城际公交。这个点前往小城的人并不多, 公交车上略显空荡寂静。她没有补觉,彻夜未眠,已经过去那个困劲, 到底还是年轻又活力,偶尔睡不好一次, 也不至于无精打采。 第63页 比起要去见姐姐,简默觉得自己可能更兴奋于离开了罗生市。 颜妍说如果有机会,姐姐会毫不犹豫离开这座城市,她也想毫不犹豫离开这里。 三姑六婆,八卦闲谈总是围绕着简家。 这座城市的人该死的长寿,记性也好,嘴皮子也从不把门,十年前的陈芝麻烂谷子也还能刨出来当嗑瓜子时候的笑料。 说「啧啧啧,谁敢娶简愿这种人啊,丧门星一个。当初可是把她亲妹妹都弄丢了,把她亲爹妈气死了。」 说「嗨呀什么找回来了,谁知道领回来的是哪儿的野种啊。煳弄谁呢,诶我这双眼睛就是火眼金睛,这种小把戏,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说「她们家那个小的也不省心,闷声不吭的,谁知道心里憋的是什么事儿,你看谁家小孩是她那个样儿?」 说「也就这么凑活过呗,还指望什么呀。我看简愿也挺鬼精鬼精的,她自己嫁不出去也有简默那个小崽子给她养老。这不挺好,还不用自己生孩子了。」 聊天结尾一定是阵阵鸡叫般的笑声,最后各自散去,留下满桌瓜子皮。 简默其实想过,等高中毕业要和简愿换一个城市居住。开始赚钱后,她会把姐姐照顾得更好,会竭尽全力的工作和生活,为她们没有后代的老年生活攒够养老金。 那些幻想和楼下长舌妇的八卦一样,只剩下几声寥落的笑和满桌瓜子皮,最终都停在姐姐对上一任前男友说:「没事的,默默高中毕业考不上大学,就会离开家工作了。」 简愿含蓄地表示妹妹并不是拖油瓶的方式就是她总会离开的。 在前往盘湘市的这趟车上,简默歪着脑袋看窗外风景掠过,飞驰的树林与楼宇异化成奇怪的连环画,只要发挥想像力,就可以解读成新的故事。 她把跳跃的葱茏树木解读为简愿,行为更加坚决也更加爱她的简愿,会对着那些嫌弃她是拖油瓶的男人斩钉截铁地说:「你也配嫌弃我妹妹吗,看不上就滚出去,老娘还看不上你呢!」 姐姐从没有那么坚决地维护过她。 她追溯记忆,至此一生最坚定的维护,居然是来源于颜妍。 简直可笑。 也不知道颜妍这会儿挣开了没有。 * 绿毛是先接到妍姐的电话,再看简默的消息的,急匆匆赶到颜妍那边的时候,这人已经把自己收拾的齐齐整整。 只有染血的绷带和白睡裙,还能昭显昨夜的狼狈。 「妍姐,您这玩得也太勐了……简默流这么多血,人没事儿吧?」 颜妍沉默了。 绿毛欠嗖嗖地问:「你们昨晚干嘛了?简默怎么还给我发简讯了。我都刚刚才看见。」 颜妍伸伸手:「什么简讯,手机给我。」 绿毛把手机呈上,颜妍垂眼看了看那行信息。 六点零九分发的。 「广迹路八百三十号圣香榭丽舍酒店501,颜妍叫你。」 她给绿毛打电话是在六点十分。 颜妍为这种几近圆满的默契笑了笑。 她把手机还给绿毛,问道:「你觉得简默喜欢我吗?」 绿毛很诚实地回答:「不喜欢。」 在绿毛眼中,简默很明显是在利用妍姐,那些忽远忽近,若即若离,驯顺和逆反都是有意的。如果妍姐没钱或者不能给简默提供帮助了,那简默会毫不犹豫一脚踹开颜妍。 不只是她这么觉得,白骆,方隽,刘倩倩都这么觉得。 颜妍只是简默这株爬山虎向上攀爬的养料,现在她爬得又快又高,吸盘都扒在屋顶上了,怎么还会回头看那一亩三分的故地。 颜妍起身站起来:「你太蠢了,你不懂。」 绿毛无语。 妍姐怕是中了蛊了。 「走吧,陪我去找张翠。」 绿毛跟着简默出门:「妍姐,你没事儿去找张医生干嘛?」 「我怎么没事儿?绿毛,咱俩都一块儿玩了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我受伤了吗?」 颜妍感觉绿毛像是少根筋似的。 「你受伤了啊?」绿毛凑上来看她,鼻子果真闻到一股更浓的血腥味儿,「你怎么受伤了,昨天也没看出来啊。合着不是简默的血,是你的啊?」 「你……」 绿毛惊得围着她打转。 「别转了,转的我头晕。」 绿毛停下来:「妍姐,简默对你干什么了?」 颜妍没搭理,出门打了个车,一路绿毛聒噪个不停,问东问西问上问下,还说要把简默揪出来打一顿。 「你再烦我,我先把你打一顿。」 今天颜妍没涂脂抹粉的,脸色跟昨日相比惨澹些许,歪在后座上声音懒洋洋的,脾气也不大好。 到了张医生那儿掀开衣裳一看,绿毛直接就是倒吸一口冷气。 「简默也太吓人了吧?她练了什么邪功吗,把你弄成这样?」 这伤看着是鞭子…… 绿毛为自己的推理感到害怕。 妍姐,她不会被简默调.教了吧? 第51章 颜妍不晓得自己在绿毛心中留下了新的阴影。 她纯粹是觉得绿毛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说话也开始欲言又止。 只是当时她正在被张医生耳提面命,教导她要爱惜身体, 不要作死,三天两头弄出伤来又不好癒合,癒合了还有留疤的可能,所以没在乎绿毛的古怪。 第64页 「身上有疤多不好看。」张翠给她包扎好后背和腰腹间的几道严重伤口,又给她的抓伤消毒,「这是小简给你挠的?」 「嗯。」 绿毛趁机观察她妍姐的表情,那表情五味杂陈,有被人挠了的羞耻,有被人挠了还要反覆被问的烦躁, 还有一点点「是就是,那又怎么样,老娘愿意让她挠」的理不直气也壮。 完蛋了,果然喝了迷魂汤中了邪蛊,妍姐叱咤罗生二中, 未尝一败, 现在被挠了还美滋滋的, 有没有一点尊严了? 「她下手挺狠的, 你怎么招惹人家了吗?」 绿毛往张医生那边靠了靠,还得是她翠姐敢问。 颜妍在她俩的审视下心平气和道:「我只是说她姐姐可能会离开而已,也没有很过分吧。」 张医生不太了解简默的家庭状况, 但绿毛知道。 「简默家里不就剩一个姐姐了吗,她俩相依为命十年了。妍姐,你可真够歹毒的。」 从绿毛的振奋情绪里, 张翠感觉这个歹毒是个褒义词。她垂头上药,劝了一句:「何必呢?我看小简人挺好的, 别搞的人家破人散的。」 她原本是个很明哲保身的人,但认识了简默一段时间,也不在意为这个小姑娘多说一句话了。 「我没说要她家破人散。我就是跟她说她姐姐可能要去别的城市工作,仅此而已。她也不动动脑子,直接就跟我急眼了。」 颜妍胸闷气短。 工作调动到盘湘市对于简默来说是分离,但对于简愿来说就是升职加薪,她这明明是增加家庭净收入的慈善行为。 建议简默现在回来找她道歉并感恩。 「这都快高三了。你让简默的姐姐离开她,那谁来照顾她呢?」 颜妍觉得可笑:「她姐还照顾她呢,她不照顾她姐姐就不错了。在家里跟个老妈子似的,恨不得喂喂简愿。」 她想起来简默那个样儿她就气不打一处来。 「绿毛你来说,我对简默还不够好吗?」 绿毛悲悯地看着牺牲太多的妍姐,诚恳道:「够好了,不能再爱了妍姐。」 再爱就不礼貌了。 张医生又问:「所以你昨晚是没打过简默,所以才叫人挠成这样吗?」 张翠也是在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绿毛非常自觉地为她妍姐找补。 「呸,简默偷袭一个伤患,算什么英雄。有本事她别跑,我们单挑一次试试,看我不把妍姐场子找回来。」她信誓旦旦,「而且我们妍姐很明显是让着她,不然以简默那个样儿,能打过妍姐?她就是恃宠而骄,是蹬鼻子上脸。妍姐,你得好好教训教训她!」 颜妍确实想过要教训教训简默,毕竟这人最近确实是挺癫的。但看到绿毛手机里头那条消息,她又觉得简默心里是有自己的。 为了这一点有,她总想原谅她。 而且她俩之间动手是常有的事儿了,没打过简默,归根究底是她太弱了。 「算了,教训她有什么意思。」 颜妍掏出手机给朋友发了消息,让人黑一下简默手机看看有没有她的照片,要是有的话,就给删了。这会儿下手,简默估计还没来得及备份。 拍了也没用,反正她有的是办法把东西删了。 * 简默这会儿已经到盘湘市了,简愿来车站接她,开车的人是陈诃。 她牵着姐姐的手抬头问了一句叔叔好,陈诃笑容僵了僵,表示叫哥哥就行。 简默想冷笑,哥哥娇嫩,你如今几岁了?也好意思让我叫你哥哥? 简愿看简默沉默,就招唿她先上车,把人推到后排之后,自己上了副驾。一路上陈诃简愿谈笑自若,颇显得亲昵,两人时不时抛点话题来关照简默。无非是那些长辈惯爱问的问题,成绩,爱好和鸡毛蒜皮。 简默答得很敷衍。她是来见姐姐的,不是来讨好陈诃的。 奈何陈诃很有一些越挫越勇的精神,抓着她问得更起劲。 「默默喜欢猫吗?我养了三只猫,有空你可以去我家看猫。」 简默笑:「挺喜欢的。我听姐姐提起过。」 这男人很有有些贱皮子在身上,姐姐爱跟他聊他不聊,她不爱跟他聊多敷衍了两句,这个人就开始颅内高潮了。 滔滔不绝侃了半天自己的养猫经。 「家里的猫都很听话,但摸着摸着也就腻了,还是野猫好,野猫虽然爪子尖,撸起来却很刺激。」 简默:「家花没有野花香。」 个屁。 「你也这么觉得是吧?过会儿给你看我手上的抓伤。猫挠人跟女人挠人似的,都是爪子狠,实际上心里都有主人。」 在所有养猫的人里,陈诃是她最讨厌的那个。简默确信这个人养猫根本不是出于爱猫。 她寡淡道:「看路吧,要撞树了。」 好烦人,她现在宁肯看见颜妍,也不想坐在陈诃的车里。 简愿一直在谨慎端水,让气氛停留在崩坏的边缘,勉强维持和谐的假象。成年人的会来事儿,拿得出手,和上得了台面,就体现在这种微妙时刻。到底姐姐的社会经验还是更多一些,就显得更沉稳得体,也就将她衬托得更加古怪。 她不介意,只是觉得没劲。 在这个三人小团体里,明明她和姐姐感情最深,但现在最格格不入的却不是陈诃。 简默觉得自己像是床头的一支扫床刷子,明明日日也是要用的,见人的时候又被认定拿不出手,要隐藏起来,或者含混带过。 第65页 她默默垂眼,摆弄手机,看到了一串陌生来电,想也没想直接挂了。但挂掉之后并没有结束,反而像是刚好坠入了来电者的预判。 简默的手机骤然黑屏,又很快亮起。 屏幕上坠落彩虹图标,下面一条呲牙咧嘴的小狗在一口一口吃彩虹,同时静音的手机大声唱出了生日快乐歌。 在一声声突兀的祝你生日快乐中,简默意识到,她的手机可能中什么病毒了。 颜妍脱身了。 第52章 上次听到这么聒噪的声音, 还是在菜市大卖场,功放喇叭叫得都没有这一句句生日快乐聒噪。 简默甚至觉得手机开始烫手。 狭小的车厢里, 匮略显讽刺的歌曲冲击着每一个人的鼓膜,简愿和陈诃纷纷侧目看她。 「默默,把歌关一下。」 简默看着一格一格向上吃彩虹的邪恶小狗,狗吃得很慢,距离登顶还差很远,她不知道是否要到吃完彩虹才会停止播放歌曲。总之现在,她也没办法让歌停下。 「关不了。」 她徒劳地碰了碰小狗,想用屏幕外的手指把屏幕内的小狗提熘到顶端,但无济于事。 「忍忍吧, 手机出故障了。」 简默脸皮很厚地笑了笑,把狗和彩虹坐在了大腿底下,试图用体重压制住尖锐的声音。 两个月前,她一边听着这首歌一边遭受霸凌,现在她一边听着这首歌一边被姐姐和陈诃用奇怪的目光审视。感谢颜妍, 她以后再也不想听到生日快乐这四个字了。这首歌也将永远和一些疼痛又尴尬的回忆绑定在一起。 这或许就是颜妍别出心裁的报復手段? 简愿疑惑又惊诧:「怎么会, 你把手机给我我看看?」 简默把大腿下面的手机压得更严实了一点。 「不用了。」 她的心态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从前她是很希望姐姐发现这一切的, 但现在,她并没有那么希望了。起码她并不想让姐姐看到这个小狗吃彩虹的画面。那只狗实在是长得太兇恶了。 「给我,简默。」 简愿的语气已经有一点生气了。 她对简默有一种奇怪的信赖, 那种信赖可以解释为:即便我从来疏于关注你,但是我很相信你是省心的。而你现在居然悄悄变得不省心了,这就不得不称之为是一种过错。 一方面她并不想成为一个具有掌控欲的家长形象, 但另一方面在这种妹妹产生了特殊秘密的时刻,她又觉得十分的恼怒。 在简默甚至拒绝把这个秘密告诉她的时候, 她的恼怒达到了顶峰。 这让她甚至于忘了,她还在陈诃的车里。 无论是陈诃还是简默,都很少看到简愿这个样子,他俩不约而同抿了抿唇,都不做声。 简默也不想在陈诃的面前跟姐姐吵起来,只好把手机掏出来,小狗已经快要吃到顶端了,彩虹只剩下了一点点。想来一切快要结束,简默犹豫了一下,把手机递给了姐姐。 简愿接过手机,看到了残留的兇恶小狗和彩虹尾巴,所有的按键都失效了,触控萤幕也毫无反应。 好在生日快乐歌的声音在逐渐减弱。在最后一句歌词结束的时候,简愿在屏幕上看到了颜妍的脸。 那是一张锋利而又略显憔悴的面庞,胜在十分的年轻,尚且带有一些轻狂放肆之气。 在这个莫名其妙的上午,在小狗吃尽彩虹,生日歌唱完之后,看到这样一张脸,很难不感到荒诞。像是看了一场脱口秀,包袱抖在了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两个人在看到彼此的时候都怔了怔。简愿很快明白,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是颜妍这个阴魂不散的人弄出来的,而颜妍则是彻底阴下了脸。 疾驰的车里,三个人听到了一声冰冷的质问。 「简默呢?」 颜妍原本想着用小动画来逗逗简默,现在手机在简愿的手里,也不知道动画简默有没有看到。这种费了点小心思,但是被人错过的感觉并不好。 被不该看的人看到就感觉更不好了。 简愿很不客气地说:「你找她有什么事情?有事跟我说就可以了,不要再骚扰简默了。你再这样我们是要报警的。」 而颜妍则在这种时候礼貌到让人觉得讨厌。 「麻烦把手机给简默,我只跟她说几句话。不会影响你们一会儿去陈诃家吃饭的。」 简默坐在后排,脚趾差点抠穿车底,脑子里冒出来一片绵延不绝的「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这都什么社死名场面?再这么下去,别说是从罗生市跑到盘湘市,距离她逃离地球,移民火星也不会很远了。 前面的两个人还在僵持,简默从后面伸了伸手:「姐姐,把手机给我吧,没事的。」 她探身过去,看见简愿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只好自我安慰恨铁不成钢也挺好的,好过从前疏于在意她的日子。 垂眼又见屏幕中的颜妍,真想长嘆一声这人什么时候肯放过她? 「简默,我看到了,你手机里面没有拍我。」 果然一失足成千古恨,面对颜妍这种毫无底线的女流氓,她就应该更下作一点。 「待在简愿和陈诃身边做电灯泡,不如早点回来,还是跟我玩更开心吧?」 简默冷笑一声:「你什么时候能改改你自恋的毛病?」 「是我自恋吗?」镜头那边的颜妍懒懒点了一支烟,雾气缭绕在她眉梢眼角之间,颓靡到风情万种,「你昨晚把我绑床头的时候不是挺开心的吗?」 第66页 前排传来两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顺着声音抬头看去,从陈诃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小姑娘玩得真野」的玩味。至于姐姐的眼中,则是山崩地裂般的惊骇。 简默垂眼警告道:「别闹了。」 「得嘞,你玩去吧,回来再跟你算帐。」 屏幕熄灭又亮起,手机已经恢復正常。 颜妍总这样,像贱嗖嗖的猫,伸出爪子把高柜上面的花瓶推下来之后,就踮着脚尖离开了。 留下满地狼藉给剩下的三个人,气氛并没有因为闹剧结束而变得更舒缓自然,而是凝滞起来了。一时之间,谁也没有先说话。 简默觉得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或许她一直是厚颜无耻之人,只是被环境规训得青涩木讷起来。现在脚趾抠地的次数多了,原本的面貌就展露出来。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其他人。 她划拉开了锁屏,看到自己寥寥无几的app旁边多了一个很奇怪的软体。 没有名字。 只有小狗跳起来咬彩虹的图标。 利用病毒在她的手机里植入了一个垃圾软体,这果然是颜妍的行事风格。 简默的指尖蠢蠢欲动,又收了回来。 车很快到达目的地,停在一栋居民楼下,她听见姐姐的声音冷淡又郁闷。 「简默,下车。」 第53章 简默跟着姐姐下车, 她站在简愿的身后,看见简愿朝着陈诃挥了挥手, 对方点点头先上楼了。微风和煦的小区花园里,她一路跟着姐姐渐渐走远,最终找了个小石椅坐下来。 简愿未开口先嘆气。 「你不是答应我,不再跟颜妍这种小孩凑在一起了吗?」 「我没跟她凑在一起。」简默认真解释道,「从答应你之后我就一直在认真准备期末考试。颜妍也一直没回学校,她是昨天晚上拦住我的。把她绑床头是因为我想脱困,我从她那边跑出来就直接来盘湘市找你了。」 「姐姐,你不信任我。」 她说得很清晰,眼睛明亮又直白, 带着年轻又原始的冲动,像是一道小小的火焰,让接收到目光的人感到灼烧。 「我不是不信任你。」简愿眼神躲闪了一下,「我只是太着急了。你跟颜妍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她还在纠缠你?」 简默垂眼沉默。 她一时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应该寻求简愿的帮助。她很难不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些姐姐终将放弃自己的诅咒。无论事前如何信誓旦旦, 指天誓日说简愿永远也不会抛弃她, 简默仍在这种时候感到了一丝恐慌。 要给姐姐添麻烦, 否则她不会关注自己。但又不能给姐姐添太多麻烦, 否则简愿会更觉得自己是个拖油瓶。箇中尺度的考量把握,实在让简默投鼠忌器,做椭圆与抛物线之间构成的三角形的最大面积题, 都没有这一刻让人觉得难以掌控。 在这思索如何应对的瞬间,简默觉得疲惫。 有些人天生就可以从家庭中汲取无限爱意,不需要付出, 也不需要算计。而像她这种倒霉蛋,却每每要费尽心机, 只为博取一点点关注度。 她甚至不敢称之为博取一点点爱意。 「姐姐,颜妍她欺负我。」 简默眼中微微闪烁波光,颇有一种惹人怜爱的韵致,那双偏圆的眼睛在这种时候格外引诱人产生信赖感。 她像个真正的,不谙世事的孩子,或者一只因为早年丧母而迟迟未能学好飞行的幼鸟,常常碰撞,不停受伤,渴望得到庇护,或者哪怕仅仅得到温暖的拥抱。 但她不敢非常长久的袒露,很快就又垂下头,简愿只是浮光掠影式的看到了一点惶恐,茫然和楚楚可怜。 这一点也足以勾连许多回忆。 碎裂的眼镜,遮掩的伤痕和脸颊上一枚咬痕,跋扈的朋友,沉默的少女和怪异扭曲的早恋。 她早该明白,简默和颜妍之间的关系写作早恋,读作欺凌。 简默接着这句提纲挈领的开头继续缓缓讲下去,讲她在楼梯间拐角遇到颜妍,遭受无妄的暴力,讲她这段时间如何在不绝的骚扰中努力保持稳定,讲她如何努力想要摆脱但又总是坠落。 她没有渲染感情,讲的很干瘪。自然并非不会渲染感情,只是简默觉得这种时候要讲究一个言有尽而意无穷。 说得越轻浅,越惹人疼,越能骗取同情。 如果和姐姐之间没有爱情,有亲情也是好的,如果连亲情也匮乏,有同情也是好的。 机关算尽,不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这卑劣的一招?现在终于用上了。 「没事,我都习惯了。」她适时垂泪,像从前适时微笑一样,「不会影响到我的,不用担心。」 简愿从包里抽出来一张纸巾递给她。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默默。遭遇这些事情正确的做法是第一时间告诉家长,而不是自己默默忍受。如果你两个月前告诉我,现在事情早就解决了。」 简默擦了擦快干涸的泪痕,心想是吗阿姐,我也很期待你要怎么解决。你会为了保护我,做到什么地步? 她故作懂事:「我自己也可以解决,没事的。」 简愿嘆气,终于把她揽进怀里抱了抱。 「放假了,你跟我待在一起,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你们成绩出来之后不是还会开一次家长会吗,我去学校跟老师好好谈一谈。」 第67页 简默把脑袋埋在姐姐的肩头,小心蹭了蹭。 「好。」 好想一辈子抱住姐姐不撒手,想要盘踞在她身旁,想要像吃奶油蛋糕一样一口一口蚕食掉她。 简愿会在守护她的过程中碰壁,失去,不顺意,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外部矛盾有助于内部团结。她们可以尽情呆在一起,可以假借惶恐之名去拥抱。 姐妹俩半坦诚过后,再去到陈诃家做客。简愿明显比从前更愿意把精力投注到简默身上,并在陈诃多嘴多舌想要旁敲侧击的时候主动怼了回去。 简默坐在一边乖巧地逗猫,拴着羽毛和铃铛的逗猫棒一甩一甩,身姿轻巧的三花猫被逗得左奔右扑,最后摊开肚皮躺在她脚下,任由简默用羽毛撩拨它。 「蠢猫。」 她手机震了震,掏出来一看是那个小狗吃彩虹软体打开了。 彩虹图标在不断坠落,小狗则站在红线上,需要调整位置才能接到彩虹。 她不是很想玩这种幼稚游戏,但屏幕切不出去。索性把屏幕倒扣,专心去逗猫,结果猫刚刚抱进怀里,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 简默开始想,或许高三是应该戒断手机了,高考之后也可以更换新手机,反正这植入了病毒的手机是没法用了。 她掀开手机看见没有吃到彩虹小狗趴在红线上,每错失一个彩虹,兇狠小狗的能见度就更低一点。 猫猫在她怀里嗷呜了一声,肉垫拍了拍屏幕。 简默想了想,伸手滑动小狗,让它一个接一个地错过彩虹。 彩虹坠落在红线之下,并未消失。只有小狗变得越来越虚弱,滑动起来也越来越困难,也变得越来越透明,最终近乎要消失不见。 倒计时结束的最后一秒,最后一个彩虹落下。 简默把屏幕递给了三花猫:「你要玩吗?」 蠢猫用肉垫傻傻蹭了蹭屏幕,即将消失的小狗往前蹒跚了一步,接到了最后一个彩虹。 兇狠小狗满血復活,能见度百分百,灵活度百分百,跳下红线把所有错过的彩虹一顿勐炫。那个嘴好似一台推土机,所到之处,没有塞不进嘴里的。 简默看着「恭喜你进入第二关」的surprise,无语凝噎。 这也能过关? 第54章 为了避免颜妍搞出上次尖叫生日歌的么蛾子, 简默很早就把各项音量都调节到了静音。夸张的surprise绽放在屏幕上,几乎可以想像到它原本的声量有多惊天动地。 她很不明白颜妍搞这些有什么用。 尖叫着歌唱, 癫狂的惊喜,暴饮暴食的狗和坠落的像素彩虹。 一些不是正常人的大脑可以创造出来的东西,一些让人看到之后总是很想要查询她的精神状态的东西。让人为之眼前一亮的同时也眼前一黑,从情绪上她能感受到这些东西似乎是想要做出来取悦谁的,但从实际应用上,她只能解释为是要在宣洩和报復。 如果颜妍是在表达喜爱,那也太可怜了。简默心想,这个人根本不懂怎么去爱一个人。 一种兔死狐悲,以伤其类的哀凉涌上心头, 她也不是很懂,她在每一段亲密关系中都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狼狈又疲惫。 屏幕上缓缓冒出来一句话。 「请写下一个童话,你的故事将决定下一关的走向。」 简默不想写, 如果写的话, 也会直接把狗写死。但她又觉得那样的话, 颜妍会把下一关改造成小狗復活记。 当务之急是要把简愿从陈诃身边拐走, 眼看着出差这几天这俩人已经发展到半同居的地步了,要是再不採取一点措施,那就要首都失守了。 她垂眼看三花猫, 猫咪柔软而蓬松的长毛下面是纤瘦到嶙峋的骨架,圆澄澄的眼睛泛着谄媚的柔光,趴在她怀里任撸任摸, 猫德功课满分,却未免让人觉得猫没个猫样儿了。她们一人一猫毕竟只是初次相见而已。它自来熟到让简默觉得受宠若惊。 陈诃端着盘梨走过来, 看她闷声不响抱着三花猫,朝她笑:「阿咩还挺喜欢你的,它平时很兇悍的。」 简默松开手把三花阿咩推开,让它自己去玩了。 「其他猫怎么没看到。」 陈诃递给她一只梨,漫不经心说:「哦,它们不听话,挠了你姐姐,我锁到笼子里了。」 简愿坐在沙发那边抱着电脑处理公司临时发过来的报表,闻言微微抬头笑了笑,虽然是周末,但她还是没能完全从工作中脱开身。 简默没接他的梨:「我想去看看。」 陈诃无所谓,指了指那边的杂物间:「在那边,如果你想玩,我把它们放出来。」 简默跟着陈诃去了杂物间,那是一间暗间,灯光一亮,笼子里两只猫焦躁得弹跳起来。 是一只白猫,叫匆匆,一只橘猫,叫柠檬。 他们两个只是站在门口,猫就已经开始对着他们呲牙哈气。 简默看着陈诃把两只猫放出来,它俩像恶霸巡街一样招摇过市,出来之后推翻三个杯子挠了两次窗帘,现在正在殴打阿咩。 阿咩吓得往她脚边跑,恶霸猫就跟着把她也围住了。 陈诃用一种半调笑的眼神看着被两只凶猫围攻的简默。 虽然这两姐妹都很温柔,但相处下来就能明白,简愿的温柔是入世的,带着很强的互动性和积极性。但简默却人如其名,沉默而出世,跟她说话不是撞南墙就是打太极,要么碰你一鼻子灰,要么就是聊了半天发现又绕回来了。 第68页 像初来他家的阿咩,驯顺,但警惕,审时度势,随时准备逃离。 他等着简默求助,但简默并没有,她蹲下来把阿咩抱进怀里,期间白猫匆匆挠了她胳膊三爪子,橘猫柠檬跳上了她的肩膀,把她头髮弄得更散乱。她表现得极为适应,甚至于面对这种混乱场面才更宾至如归。 她一只手抱着阿咩,一只手精准捏住柠檬的后脖颈子,站起来的同时把柠檬也提熘起来了,橘猫拉成了一个长条,四爪在空中来回扑棱。 简默站在一片鸡飞狗跳的凌乱里,眼睛镇静又明亮,陈诃一时之间忘记自己应该上去帮人脱困。太怪了。寻常人都是在寻常生活中熠熠生辉,这个小姑娘不是,她会被日常生活蒙尘,却在狼狈之中开花。 还是简愿惊叫了一声默默才把他叫唤得回了神。 简默平静道:「该给猫剪指甲了。」 她不知道什么事儿让陈诃这种变态忽然两眼放光。 这光芒也很熟悉,熟悉到让她皱眉,身边有颜妍一个疯子就够了,实在不需要再多一个。何况颜妍至少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而陈诃这种中年男人看着她两眼放光,就连最后一丝病态美感也无了。 是流年不利还是体质问题?最近好像格外招神经病。 陈诃建议她先打个狂犬疫苗。 简默摇了摇头:「不用了,我前段时间刚刚打过。」 简愿皱眉:「你什么时候打的,我怎么不知道?」 「颜妍带我去打的。」 她被狗咬过,不是颜妍那条,但被颜妍揪着去疾控中心打过疫苗。倒也不是颜妍善良,主要是怕哪天半夜简默犯了狂犬病暴起伤人,唯一的受害者就是她自己。 简默没再继续解释,简愿也没再问。从前是简默融不进简愿的交际圈,现在风水轮流转,也轮到简愿感受到这个滋味了。 虽然跟简默在一起生活了很多年,但她实在称不上是又当姐姐又当妈,这个妹妹省心到丢地上也能活。未曾想小时候都没操心过,现在孩子长大了,却开始有了当长辈的忧愁。 小孩青春期被不三不四的人拐带了怎么办? 简默继续问:「有指甲刀和冻干吗,我给柠檬剪个指甲。」 她很娴熟地把猫托起来,坐到沙发上用小毯子裹住柠檬的两只脚,一边顺毛一边抬头看陈诃,又解释了两句。 「我给猫狗剪过很多次指甲了,没事的,不会剪到血线。」 简愿又想问,你什么时候给猫狗剪过指甲了? 但她咽下去了。 难得第一次,她为自己并不了解简默而感到羞愧。这是她从未意识到和产生过的情绪。 陈诃把指甲刀,冻干袋子和创可贴递给她,简默就坐在阳光灿烂的沙发上给猫剪指甲,太阳把猫的瞳孔照射成一道薄薄的竖线,把人飘摇的碎发映照出犹如神迹的暖色。她剪得很慢,让人想起所有浪漫而悠长的事。 猫在她手里变得很容易被安抚,仿佛吃的不是冻干,而是镇定剂。 简愿和陈诃都下意识看向她,认识十年和认识十天没区别,他们都感到陌生。陌生感又带来新鲜感,这在成年人的世界里是多么匮乏的东西啊,居然就在自己身边。 「剪完了。」 简默面无表情拍了拍柠檬的猫头,把小毯子一揭,放手让猫离开。但她手里还有一个冻干,馋嘴橘猫犹豫了一下,居然没有走。她把最后一个冻干丢出去,一条橘色幻影飞驰而去。 然后一边给自己的几道浅浅抓痕贴上了创可贴,一边抬头看陈诃:「其实柠檬和匆匆也挺乖的。。」 她忍住没尖锐刻薄地说,少对猫猫用「煤气灯」虐待法吧。pua大法用来虐人就算了,别连小动物都不放过。 因为她知道姐姐不会喜欢她这么说。 讨厌这种投鼠忌器的感觉,想一把火烧掉这个房子,带着三只猫和姐姐浪迹天涯。 她知道姐姐也不会喜欢她这么想。 果然简愿打断她道:「默默,过来,少碰那些猫。」 大人的世界充满规训,会掐灭放肆,湮灭癫狂,磨平稜角,把个体的人异化为集体的人。 她沉默着蹭过去,轻轻靠住姐姐,心想或许她和姐姐之间真正的隔阂也不是什么在乎不在乎,爱不爱的,是三十岁的思维方式和十八岁的思维方式有着本质区别。 她还在奋力燃烧掉身上的一切束缚,以制造动盪和漂泊为一种荣耀,而简愿已经想要为自己的光芒找一个遮风避雨的灯罩了。 「姐姐,我们什么时候走?我想跟你单独出去玩。」 她听到简愿说等等。 没有猫撸,也没有姐姐可以撩,电视机正在播放花园宝宝,客厅里迴荡着天真的玛卡巴卡声。 简默无聊到拿起手机写了一段,提交之后屏幕很快恢復正常。 她点开单词软体背单词打发时间。 而远在罗生市的颜妍手机一震,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故事。 第55章 很久很久以前, 森林中有三只小猫。 她们分别是黑猫,白猫和橘猫。 凛冬将至, 三只小猫不耐寒风唿啸,瑟缩着前往了女巫的法师塔,希望能够获得魔法的指引,让她们拥有一个温暖的家。 女巫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单人沙发中,看着远道而来的三只小猫,问道:「你们年轻又可爱,当然不乏很多人喜欢,我可以帮助你们在城市中找到一个四季如春的家。只是你们歷尽艰难找到了我,就是为了许愿被豢养吗?」 第69页 她像每一个童话故事中都会描绘的邪恶女巫那样, 目光中闪烁着蛊惑的光芒。 「你们就没有别的所求吗?力量,智慧,金钱,或者永不分离?」 黑猫说:「猫是一种优雅的生物,力量会消减我的美丽。」 白猫说:「我现有的智慧已经足以愚弄人类, 让他们为我神魂颠倒。」 橘猫说:「猫最终还是要回归家庭的, 没有什么是比拥有一个完美的主人更加重要。有了再多金钱, 没有温暖的家庭有什么用呢?难道睡在冰冷的金钱上, 就会得到幸福吗?」 时代不同了,三只小猫都认为,离开落后森林, 进入繁华城市是一件荣耀的事情。而如果成为宠物猫,就是会比野猫更高贵。 女巫点点头,挥舞魔法棒把三只小猫送到了一个公爵的家门口。三只小猫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如果后悔, 用食指关节敲击三下木门,一松两促, 我就会出现。」 很快女僕推开了家门,看到了门廊上呜咽的三只小猫,她心疼地把纸箱端进了屋子里。 三只小猫很快在公爵家获得了最旺盛的宠爱,千金锦缎用来磨爪子,雕花珐瑯瓷瓶打碎了听个响,举世难寻的宝石戴在她们的胸前,最知名的画师应邀而来为她们作画。 时日久了,爪子也钝了,肉也松散了,倦倦睡过三年,几乎要忘却外头还有冬天。 黑猫是第一个开始思考要不要离开公爵家的小猫。 那天黑猫跳到衣柜上睡觉,听到夫人忧心忡忡地说:「法师塔的那位大人说,为了诞育一个孩子,需要献祭一只小猫。」 公爵漫不经心:「野猫那么多,随便抓一只来好了。」 夫人心软道:「终究是献祭生命。」 「猫的命怎么能跟人的命相比呢?何况人类这个族群因为被诅咒而繁育困难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大家都是要靠献祭才能获得子嗣传承,并不是只有我们这样。」 后来她撞到过一次女僕抓回野猫,那只野猫也有着黑色的皮毛,幽幽的绿瞳里茫然又无知,显然野猫并不知道自己要面临的是什么。 她匆匆找到另外两只小猫,希望能够商量如何救援,但两只小猫跟着她一起尝试,却连野猫的影子都没有找到。那只失踪的野猫像是一个恐怖的秘密,停留在她的心里。 她扣响三次木门,召唤出了女巫。 「我想要知道那只野猫在哪里,我想要看看她现在怎么样。」 女巫挥挥手,黑猫看见了公爵庄园地下室里,晕倒在血泊中的野猫。 黑猫问:「我能够救她吗?」 女巫摇摇头:「你的愿望我已经实现了。你可以问问白猫和橘猫,她们还可以敲三下木门向我许愿。还有两个愿望,可以一个许愿救下野猫,一个许愿让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女巫笑了笑,又说:「不过她们应该不会愿意的。」 果然橘猫不愿意放弃既得的温暖,白猫则认为野猫根本就不存在。 何况即便存在又如何呢?在这个世上,谁不是各扫门前雪,休管瓦上霜。凭什么就要要求她们放弃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去做救世主呢? 黑猫独自前往地下室,但她去的太晚,里面早已被清扫一空,再没有那日的景象。 又过了一段时日,大家渐渐忘记美好生活中的这个小插曲。公爵庄园出生了第一个孩子,孩子有一双幽深的绿瞳,黑猫很不喜欢这个孩子,他总让她想起那个消失在地下室的野猫。 孩子身体不好,总是生病。 公爵需要献祭一只猫来让孩子恢復健康,经过法师塔精密计算,这次要献祭白猫。 白猫从没有想过,她自己也会面对这一天,在黑猫和橘猫的帮助下,她扣响三声木门。 女巫应声出现,白猫这次和黑猫达成了一致,她们希望离开公爵庄园。 「这样你们就要回到从前一无所有的日子了。你们已经不再年轻貌美,很难再进入下一个家庭,一旦离开就要自己觅食和抵抗风雪,你们可以做得到吗?」 白猫如果不离开就要献祭,黑猫如果不离开就要一直面对那个绿眼睛的孩子,她们一个出于求生欲,出于愧疚心,都很坚定地选择要离开。 只有橘猫仍旧觉得家庭是最重要的。 如果黑猫白猫离开了,那她就是这个家里唯一的小猫。公爵与夫人不会捨得伤害唯一的她。而且女巫说的对,她不认为离开就是更好的,流浪在外,兴许死得更快呢? 橘猫独自留在公爵庄园,孩子因为没有得到献祭,成为了一个病恹恹的孩子。庄园很快又拥有的新的孩子,健康的,欢声笑语的,无忧无虑的。 橘猫不晓得这背后又发生多少次献祭。她不在乎。她只想要幸福。直到有一天,她在庄园里看到了久未谋面的白猫和黑猫,她们变得更强大了,但在人类面前仍旧显得纤弱,被困在牢笼之中,随时准备成为祭品。 孩子贪玩摔断了腿,需要三只小猫付出全部心血让孩子恢復健全。 橘猫敲三下木门,女巫出现。 「可以让我一个人献祭换取孩子的健全吗?」 女巫摇头:「你没有那么大的能量。何况到这种时候了,你居然还是在纠结与献祭或者不献祭吗?」 多年不见,女巫看起来有些疲惫。 「第一次召唤我,我失望了,黑猫有最早觉醒的敏锐,却没有团结一心的能力。第二次召唤我,我失望了,白猫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却是为了利己。第三次,你召唤我,你最渴望爱,也最冷漠,最无私,也最残忍。你就从来没有想过,献祭你的一生去换取孩子的诞生与幸福,原本就是不应当的吗?」 第70页 橘猫有些茫然:「猫不就是应当这样吗,我又能改变什么呢?」 女巫把橘猫带到了关着黑猫白猫的牢笼前,三只小猫久别重逢,感慨万千,有说不完的话。 黑猫白猫离开庄园之后,度过了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寒冷与绝望笼罩了脆弱的心神。但毕竟没有死,只要不死,一切苦难就都还是会度过。她们在一家流浪动物收容机构里当志愿者,日子辛苦,却很满足。在收容机构工作过就明白,猫的生命是不值钱的,轻而易举可以被牺牲,被拿来当做祭品或者养料。 最终三只小猫一起许愿,猫猫永不为祭品。 从此人间豢养小猫的风潮一时消退,许多小猫流离失所,一些还没有丧失独立生存能力的小猫幸运地存活了下来。而困扰人类百年的繁育困难的诅咒,却也随着祭品的消失而渐渐消失。 最终所有动物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 颜妍托着脸皱着眉看这个故事,琢磨过来琢磨过去,也没琢磨明白简默冷不丁讲这么一个故事是个什么意思。 最后干脆丢开手机,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得去看看脑子了,简默的随手写的村头厕纸文学,她凭什么要这么认真动脑子去琢磨? 绿毛看着妍姐拄着撞球杆站在旁边,表情从沉思到迷茫再到「去他妈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妍姐,你没事儿吧?」 琢磨什么呢这是。 「绿毛,不好好说话的人就该拖出来收拾一顿。」 绿毛按了按手指,摩拳擦掌:「好,收拾一顿。妍姐说收拾谁就收拾谁!」 她满怀期待想要从颜妍那里听到一个名字,但颜妍又不吭声了。绿毛就知道那个名字多半是简默。她伸手给颜妍递了支烟,颜妍摆了摆手。 「不了。」 绿毛劝烟:「抽一根儿呗妍姐,简默又不在,她不会说你的。」 周围人又开始起闹,说颜妍真是拴上狗链了,连抽个烟都管的那么严。颜妍烦不胜烦,把球桿往桌子上一丢,打乱满桌撞球。 「话那么多,你们自己玩儿吧。」 吵死了,还是跟简默呆在一起安生。 她有点想直接去盘湘市骚扰简默,但又觉得这会打扰简默认清现实,并非明智之举。思来想去,给简默发消息。 「想养猫吗?」 对面没搭理她。她又发了一条消息。 「狗呢?」 显示已经被拉黑。 颜妍气得翻白眼。 第56章 把颜妍拉黑之后, 手机很快彻底开不了机了。 简默也不是很在意,她并非手机重度依赖者。何况拿着一块电子板砖, 有助于激发姐姐对她的关怀。既然暂时还没有搞强权的本事,也就只好装可怜,希望姐姐能看在她是一朵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的份儿上,对她好一些,再好一些。 盘湘一行过得很快,简愿会来盘湘原本就是因为工作原因,现在任务结束就自然而然回去。除了一开头去陈诃家坐了坐,她们后面都很默契地再不提起陈诃,也没怎么说起颜妍的事儿。 简愿给她买了个新手机, 顺着她的头髮叫她好好学习,以后考上了好的大学,一切就会好起来的。 可什么叫好起来呢?对于简默来说,最好的时光就是现在。她们两个手牵着手,走在无人认识的街头, 没有任何人可以插足进她们之间, 所有的话题都只围绕彼此。 并无闲事挂心头, 就是人间好时节。 阿姐以为她想要振翅而飞, 却不知她拼尽全力,也不过是想要博一个倦鸟还巢。 简默路上试探过两次姐姐对于盘湘的看法,简愿都说盘湘市挺好的, 有山有水还没有三姑六婆。 「在老家呆了那么多年,偶尔也会想要换个环境。」 简默轻轻问道:「是因为陈诃也在这里吗?」 「不是。」简愿寡淡地说,「我和陈诃还没谈妥彩礼钱, 他父母也不是很喜欢我。谈婚论嫁是很复杂的事情,中间哪个环节没有谈妥, 都有可能一拍两散。默默,你不用太敌视他,我们未必能走到最后呢。」 「你们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啊。」简默一时恍惚,「我只是觉得,陈诃不是好人。姐姐,你为什么那么想要结婚呢?」 因为钱?她也可以努力赚钱养姐姐的。因为爱?她对姐姐的爱难道不比那些朝三暮四的男人更深吗? 「没事的,我只是想要个自己的小孩。」 简默哽住了,良久才哦了一声。 简愿温柔问她:「你不想当小姨吗?小孩子多可爱啊。」 简默干巴巴地笑:「可爱的。如果是你的小孩,当然是可爱的。」 她忽然觉得自己荒谬又可笑,幼稚到应该被丢进託儿所回炉重造。 再度回到罗生市,期末考的成绩也出来了。 小简同学成绩进步是有目共睹的,家长会上,简愿第一次被请上台传授教育经验。面对班主任问的那句:「您是如何激发孩子的学习兴趣,让简同学在短期之内有这么大的进步的呢?」 简愿难得卡壳说不出话来。老师问她,她还想问老师呢。是她激发了孩子的学习兴趣吗?她很难厚颜无耻到把这个功劳揽到自己身上。最后只能讷讷两句,说全是孩子自己上心。 要说全然不知道为什么,简愿也不是真的迟钝到那种地步。 第71页 但她心里的猜测,也实在说不出口。 总不能站在台上说,激发孩子学习潜力的秘诀是恐惧被抛弃。要是考不上大学,简默就滚出去赚钱打工,她少了一个拖油瓶,正好早日成家结婚。 正常的小孩是永远不会有这么深的恐惧的,自然也很难以此作为推动力去向前。 简愿站在台上看下面一群家长,大约不会再有一个家庭比她和简默之间更加扭曲了。她注意到窗边位置是空着的,稍微一打听便知道颜妍的家长并没有来。 家长会结束之后,她特意留下来等班主任,好好聊了自家小孩被人欺负的事儿,希望能得到重视。 又打听道:「颜妍同学的家长是不是从不来参加家长会?我原本还想着今天能见面,正好聊一聊。」 班主任只是笑了笑:「颜同学家情况比较特殊。你应该是见不到她家长的。而且你确定颜妍是在欺负简默吗?我们这边一直了解到的是她们两个是在早恋。今天还想问问你知不知道这个情况。」 简愿冷笑了一声。 「早恋也得两厢情愿也算早恋吧?什么小流氓混混单方面纠缠不休,就算是早恋了?老师,我们默默一直是很安分守己的,也跟我说过并不喜欢颜妍同学!几次三番说过要断绝联繫,联繫方式都拉黑了,还要怎么样才算是不喜欢啊?难不成要拉个横幅昭告天下,写清楚简默跟颜妍毫无关系,才能让她不再纠缠吗?」 「老师,您作为班主任工作繁忙,这个我们作为家长都是很感激和理解的。但是校园霸凌这种事儿,还是得宁可错杀一百,不能放过一个。不能因为简默平常闷声不吭的,自己什么亏都咽下去了,你们就觉得她受点委屈也没关系吧?」 「她是比别的孩子能忍一点,可她也不是不会害怕,不会难过,不希望得到保护的。你不知道她跟我说她在学校的时候被人欺负了,我有多心疼。」 她说着说着,火气就上来了。从前养个简默就跟养只猫似的,管吃管住,偶尔逗弄两下,轻松又惬意,现在真正把目光放在简默身上,方知要操心的事情原来这么多。 现在也全都错过了,唯一能做到的也不过是替简默把那个牛皮藓一样的颜妍给除掉。要是老师想在她面前和稀泥,那是绝对不能够的。 「你先冷静一下。」班主任拍了拍简愿肩膀,「颜妍做事确实比较跋扈,这个我一直有注意,不会让她特别出格的。你如果觉得简默和颜妍分开比较好的话,也不是没有办法。小简她这次考试发挥不错,按照这个成绩,是可以调到重点班去的。」 「这是一个很好的改变环境的机会,如果你们愿意的话,可以提报转班申请。两个小姑娘不在一个班了,自然接触就少了。高三又学业繁忙,就不会有什么事了。」 简愿想也没想,把转班申请表揣包里,准备回家跟自家小妹说说可以转去重点班,不用跟那些臭混混在垃圾班虚度年华了。 简愿在学校开家长会的时候,简默正在楼下小超市批雪糕,拿一个小布丁,拿一个脆筒,拿一个碎碎冰,拿一个脆筒,拿一个奶提子,拿一个脆筒。 红色塑胶袋装了一半,肩膀上就搭了个胳膊。 「最后一个脆筒我要了。」 她偏过头看见带了个鸭舌遮阳帽的颜妍,腆着脸抢她的脆筒。简默满脸冷漠把最后一个脆筒放进自己的兜子里。 「你明天来例假。」 颜妍揽着她黏黏煳煳地问:「来月经吃雪糕疼死我,你不是更高兴?」 简默没跟她贫:「起开,我去结帐。」 「简默,你看你又捨不得拍我照片,又捨不得让我月经之前吃凉的,你是不是太在意我了?」 简默扫开她挂在自己肩膀上的胳膊,拎着雪糕往柜檯结帐,颜妍是真擅长付钱,简默都没反应过来,那边就已经扫码成功了。 她烦得瞪颜妍,把一兜子雪糕搁柜檯上就要走。颜妍提熘着土红土红的塑胶袋跟在简默身后,日头一晒,简默听着身后塑胶袋簌簌的声音,还有剥脆筒的时候纸质包装被撕开的声音,只觉比蝉鸣还叫人烦躁。 吃吧,反正痛经的又不是她。最先疼死的都是这种作死不怕疼的。 颜妍扯着她胳膊往阴凉地儿一站,草莓脆筒递给她:「吃吧,别气了,我抢你个脆筒你都不乐意。小家子气。」 简默站在那儿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别过脸去拒绝。 「你买的你自己吃,我不吃你的东西。我回家了,暑假没什么事儿的话,别来找我了。我姐知道了又要生气。」 她现在只想就此收手,跟颜妍当个见面不用打招唿的普通同学。 颜妍嫌弃道:「你那妈宝病治治吧,三句话不离简愿。成天在我面前拽的二五八万的,又是拉黑删除又是挂电话甩脸子,你也不怕我生气,怕你姐姐生气?」 「再说了,暑假你跟我呆在一起,不比你跟简愿呆在一起自在吗?」 简默听着就气笑了。 「你对自在是不是有一些异乎常人的见解?扯着我陪你睡觉是自在?打扰我写习题是自在?对着我动手动脚动嘴巴是自在?黑了我的手机让我非得陪你玩幼稚小游戏是自在?还是让我在姐姐面前社会性死亡是自在?」 颜妍啃了一口草莓脆筒,混不吝的也笑:「睡觉怎么了,你跟谁睡觉不是睡觉啊,怎么就不能陪我睡了?我又不是那些臭男人,咱俩怎么滚上的床就怎么滚下来的,清清白白,谁也没少二两肉。真睡迷煳了你也没少揩我油,我都懒得说你。」 第72页 「还有打扰你写题,你真忙的时候我可没打扰你,再说我打扰你你不也报復回来了吗?至于动手动脚,你没对我动手动脚吗?你绑我的帐我跟你算了吗?黑了你的手机我再还你一个新的,你要哪一款,我现在给你买。」 「社会性死亡……」她笑得有些讥讽,「你还在乎这个呢?你不就是指望我跟你的好姐姐斗起来,让她没工夫谈情说爱吗?」 简默不说话了,这么听上去,似乎大家都渣得半斤八两。 「那你想怎么样?」真是沾染冤孽。 颜妍被她问得也安静了一会儿。 「就跟从前一样吧。」 就跟从前一样,继续骗钱,仗着人狐假虎威,利用我帮你解决困境,随时随地都准备反咬,惹毛了还要打一架。站着吃软饭,还挑食,还掀桌。表面闷声不吭,实际上算盘打得隔着大西洋都能听见响。 就跟从前一样吧。 狼狈为奸,谁也别祸害谁。 简默皱眉:「我答应姐姐不和你来往了。」 「没事儿,早恋就是偷偷的才有趣味。」她又懒洋洋歪在简默身上,离得近,能感受到说话时候有脆筒雪糕的冷气扑在耳朵上,「你吃一口吗?我不爱吃草莓味儿的。」 「不爱吃你拆开干嘛?」 「给你拆的。吃吧,今天没抽菸,不用嫌弃有烟味儿。」 「我不吃你剩的。」 「矫情,你吃的还少?」 「我从前是被逼无奈。」 「你现在也是。」 第57章 颜妍最后还是没能逼迫简默吃她剩下的草莓脆筒, 次日非常活该地迎来了痛经,随着痛经一起来的是简默要转班跑路的消息。 她感觉自己的肚子坠坠着更疼了。 天理昭昭, 报应不爽,早知今日如此,昨天就应该更过分一点。 还楼下道别,呸,她就应该直接把简默掳走。 去他妈的尊重与平等,她就要暴力与集权。 好在昨天也不是一事无成,起码她抢走了简默的新手机,并重新加上了自己的好友。 「肚子疼,来陪我。」 「我姐在家, 没时间陪你,找绿毛吧,实在不行去张医生那看看病。」 颜妍在床上暴躁滚了滚。 「什么意思?难不成我和简愿掉水里,你也要先救简愿吗?」 简默皱眉:「???」 「我们三个里面,只有你会游泳。」 「那下周我教你游泳。」 这个人的思维真的很有病。 简默:「婉拒了。」 她没时间陪颜妍出去玩, 五三还没刷完, 文综有太多要背的, 数学题总是容易疏忽大意, 语文阅读要很努力才能跟出题人思维同频,英语作文李华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还要她帮忙给写电子邮件。 颜妍家大业大,躺着也能一世无忧。她不一样, 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在负债,姐姐为她付出的每一笔钱,都记在无形的帐本上, 等待未来的她偿还。她一边为此而感到负罪,一边又希望这种罪永远无法偿还清楚。 就是要纠缠不休, 顺便再长长久久。 她写了两道题,听到出门的声音,简愿也没说去哪里,听脚步有些匆匆。 又写了两道题,颜妍来电话。 「你姐现在不在家了,来陪我。」 简默揉了揉眉心,觉得颜妍好像一条缠着人出去遛弯的狗。 「你把简愿拐哪儿去了?」 「我让她去加班了,你姐老闆是我小姨夫,他最近为了见我爸一面正在讨好我呢。你哄着我点,不然没你姐好果子吃。」 「你还挺自豪的?」 「再不来我让绿毛去找你了,闹得难堪别怪我。」 「老地方?」 「嗯。」 「你叫白骆也来行吗?我想问她题。」 颜妍不理她了。 背着包上了公交,日光灼烈,简默觉得自己像是一个阴暗蘑菇,被照射得晕晕乎乎的。 原本自负清醒,觉得自己再明白不过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如今坐在晃晃荡盪的车上,听着报站声,又恍惚不太懂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了。 别问,问就是蹭空调,还有答疑。 到地儿推门一进去,除了床上躺着的颜妍,房间没别人。 进门颜妍没说话,盖着个薄毯跟睡着了似的,简默也没吱声,怕吵醒了又折腾。坐在床边小书桌那儿掏出来五三开始做题,旁边依次摊开答案,课本还有错题集,笔袋里面红笔蓝笔黑笔排开来,耳机一戴,谁也不爱。 写了十页英语题,整个人比坐在阳光底下烤了一个小时还晕。 她搁笔喘了口气,想给自己找口水喝,转头看见颜妍睡在微光下,被子踢开了一点,露出一小截袒露着的腰,腰间还有结痂的伤痕,肚脐眼正对着空调冷风口。 看着挺让人宫寒的。 简默俯下身子拿颜妍枕头旁边的空调遥控器,抬手关了空调,捎带着把被角给搭上了。转身又去找水喝,抱着杯子痛饮三大杯,抬头看见颜妍已经坐起来了。 「我也要喝水。」 简默已经有了多年当老妈子伺候人的经验,顺手给她接了杯温水,递过去之后回去接着搞错题。空调关了有点热,她把外面的小衫脱下来,搭在了椅背上。上衣只剩一件面料非常柔软的正肩短袖,颜色是墨绿色的,深得像重重叠叠的爬山虎,顺着人的骨骼肌理垂坠下来。 第73页 让人很想要画一幅速写。 可惜颜妍不会画画。 在这一瞬,她难免为自己的不学无术感到有些遗憾。 虽然很讨厌白骆,但如果她是白骆的话,现在就能给简默画画,还能帮她讲题。 进取与互助,青春洋溢的笑容,酸涩懵懂的,这些可能才是一场浪漫的校园恋爱应当有的元素。而她离经叛道,该是校园文中的反派和蛀虫。 这种遗憾蔓延了三秒钟,颜妍翻了个身,把杯子搁床边的小柜上,懒洋洋想,去他妈的上进,我就是蛀虫。 蛀虫挑事儿:「你关空调了?好热。」 简默照常装没听见。她跟姐姐别的没学会,该什么时候装聋,该什么时候作哑是学得青出于蓝。 「想吃麻辣兔头。」 简默继续捋错题。 颜妍点了个麻辣兔头,光吃兔头有点干,再点两杯烧仙草,既然都喝奶茶了,不如也吃点水果,于是又买了一份水果捞。等她挑挑拣拣了半天,东西送上来的时候简默把错题都捋完了。 简默看着她铺开的一摊子东西,皱眉问她:「你吃完不难受吗?」 「难受了再找你吧。」 在给自己找罪受这件事儿上,她跟颜妍说不准真能斗个不分伯仲。 「你别找我,我伺候不了你。」 颜妍翻开麻辣兔头,红油快从小盘里漫出来,那个味儿扑鼻子,熏得简默眯了眯眼。她又看了看烧仙草外壁上的小水珠,那应该也是点了全冰的,水果捞这东西也暖和不到那儿去。 颜妍转头招她,像招狗似的:「过来吃。」 简默坐过来:「兔头得涮涮水,不然辣得肚子疼。烧仙草也放放,晾温了再喝。」 她伸手摸了摸水果捞,往前推了推。 「先吃这个吧。」 颜妍手上的塑料手套被抢走了,换成了吃水果捞的小叉子,她嫌弃得呲牙:「你怎么那么多事儿?」 简默没废话,带上手套开始啃兔头,原本也没多少,她三下五除二全吃完了,剩一堆骨头丢在桌子上,把颜妍气得不行。而她丝毫没有吃人嘴软的自觉,含蓄矜持地擦了擦嘴,把烧仙草拆开,试了试温度。 「你吃这个吧。」 这个不辛辣也不冰冷,适宜食用。 颜妍接过来烧仙草,靠过去问她:「怎么?爱吃辣的了?」 简默辣得眼眶发红,说不出话,喝了两口奶茶顺了顺,摆摆手坐回书桌前了。兔兔这么可爱,还是别做成麻辣兔头了,她胃黏膜都要被烧穿了。 颜妍喝了口奶茶,欠嗖嗖笑话她:「别不好意思啊,想吃我再点。」 简默装没听见。 颜妍仰倒回床上,翻了个滚侧躺着观察简默。 「我真点了,你不吃我吃。」 简默的脸上浮现出一种隐忍熊孩子太久实在很不耐烦的表情。 「太晚了,我回家了。」 她嗓子烧得微哑,那种不耐烦便更多变成了被欺凌的凄楚感。纵然其实并没有谁真的欺负了她,她好像也总是习惯扮演一个弱者了。 颜妍觉得她眼眶也红,嘴唇也红,鼻尖也红的样子很像兔子。 比起麻辣兔头,毛绒兔头好像更可口。 「你过来再陪我坐一会儿,我就放你回家。」 简默不听这种鬼话,什么坐一会儿,她分明看见这人眼睛里已经开始冒精光了。 「我今天已经陪你够久了,我原本都不应该来。」 「来都来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走都要走,也不差这一会儿。」简默开始收东西,「你别再找我了,暑假你怎么还是住在这儿,颜家不叫你回去吗?」 「叫了,心情不好,不想回。你陪我回去?」 简默被她理所应当的表情弄得发笑。 「恕不奉陪。」 「下个学期都转班了,就这么一个暑假,你还狼心狗肺的。」 今天早上刚刚递的转班申请,下午颜妍就拿出来算帐,可见她恨不得把整个学校都当她家开的了。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都这么狼心狗肺了,你就去祸害祸害别人吧。」 说到最后嗓子疼,简默不尴不尬清了清嗓子。 「我走了。」 被颜妍扯着包带提熘过来:「你姐今天不回家。还有,我肚子疼。」 简默被她拉拉扯扯地坐在床边,扯得外头的白色小衫都掉到胳膊弯里,包垂在床下,觉得自己早晚要气出来溃疡。 「你疼是因为你咎由自取。我昨天提醒你的时候你不听,现在怪不着我。你也别跟我面前班门弄斧,装什么可怜,招数太拙劣,都不入眼。平时来着例假一边打架,不是也都赢了?没见你出门惹是生非的时候还算算生理期的。」 「啧,打架的疼跟痛经的疼不是一种疼。」颜妍伸腿把简默的包踹得更远,「心情不好,下手更狠,自己都流血了,对面更得流。」 简默漠然道:「真是造孽。」 话虽这么说,但颜妍抓着她的手往肚子上捂的时候,她也没反抗。这是真正的举手之劳,她是一个狼心狗肺的人,不妨碍她格外明白生理期的痛苦。 据她多年经验,大概是会比吃了四个麻辣兔头辣得胃疼要更疼一点。 针不扎在人身上,永远不知道有多疼。可女生跟女生之间被相同的一根针扎过,因为这一根针的存在,她有一些不该有的共情,又在不该被拿捏的时候被拿捏。 第74页 「你怎么看着比我还难受?」 「因为你不让我回家。」 简默伸手把没喝完的烧仙草奶茶拿过来,缓解了一下胃里有团火的灼烧感。 「你拿错奶茶了。」颜妍饶有兴致地看她喝奶茶的样子,「那杯是我的。」 「不吧,我的是放在右边。」 「嗯,我换了。」 简默:「……」 欠不欠啊这人。 第58章 简默一时也分辨不清颜妍是不是哄骗她, 她确实记不住她俩哪一杯是哪一杯了。 相处紧密边界模煳,心中无论多么想划分清楚你的我的, 还是会在不经意的时刻错乱。更遑论有些人还处心积虑要看她笑话,小孩打水漂一样,闲的没事儿就想惊起一池波澜。 「喝吧,别矫情了,胃疼我还得带着你去看病。」 简默摇头否认,死不承认:「没胃疼。」 她给自己换了个没那么别扭的姿势坐好,一只手还是被按在颜妍的肚子上。诚然她掌心的温度是比颜妍的要高一些,但也远没有到可供取暖的地步。 现在简默浑身上下可以称得上是热辣滚烫的地方就是兔头经过的地方,嘴唇, 口腔,食道和胃,没有一个是能拿得出手的。 简默:「我觉得你需要的可能只是一个热水袋。」 颜妍:「那你应该给我找个热水袋,而不是拎包走人。」 简默点点头,抽出手往外走, 很快要了瓶矿泉水, 常温水倒出来, 再灌进去热水, 拧紧了包上一方小毛巾,最后递给颜妍。 「敷这个吧。」 然而她递过去了热水,也并没有获得自由。颜妍把她当靠枕, 歪歪扭扭倚着她,头髮长长了,散落在她肩胛上, 有点刺挠人。 「好受了吗?没事儿我真的要回家了。」 「你还是闭上嘴吧,一听你说话就难受。」 简默想起颜妍常啐她的那句话:你怎么那么多事儿?这话真应该原封不动还给颜妍。要论事儿多, 还是这个人事儿最多,无事也能生非,怎么都是她有理。 她垂眼看见颜妍在玩平板上的游戏。 那是一款跟小狗吃彩虹画风颇为相似的像素游戏,只是场景和玩法都不一样了,变成了小猫城堡冒险。连击三下召唤女巫,女巫出场会有七彩像素礼花,彩带会坠落在小猫的头顶和女巫重紫色的帽檐上。 「你把小猫写进游戏里了?」 这距离她提交内容过去也没有一个星期,她不懂游戏,但觉得这个速度委实有些离谱。 「嗯。」 颜妍玩游戏的时候跟她写题的时候一样,都很专注,这时候打扰她,下场不会好。简默做不出来题最多只是形容枯藁万念俱灰,颜妍游戏输了还会斤斤计较,力图一雪前耻。 可以说是把现实中逞兇斗狠的坏习惯彻底代入游戏了。 简默继续看她打游戏,颜妍操纵的是橘猫,在游戏中是一个橘色的像素团,脑袋上顶了两个像素点,勉强算是猫耳朵。 高情商来说,很写意。 橘色像素团努力蹦蹦跳跳往前走,吃太多猫粮会削减敏捷,碰到人类会削减理智,营救同类会增加力量。遇到头顶女巫彩带的猫需要格外留心,那是被选中的同伴,可以有一次召唤女巫的机会。 她是第一次看到童话被游戏化,不免沉迷,眼神跟着橘色像素团一路向前。 看着它因为贪吃而笨拙,丧失理智而营救失败,危难关头敲响三次召唤女巫,却还没有来得及许愿就game over了。 好菜一只猫。简默嘆气。 和上一次的尖叫生日歌不一样,这一关很沉默,简默怀疑是还没来得及安插音效。这倒也挺好的,她不想再被轰炸一次耳朵了。 颜妍重开了一局继续闯关,简默的眼神微微从屏幕上的像素糰子转移到这人脸上。 她神色很专注,随着橘猫的每一次歷险,眼间戾气也暗暗流转。时下很流行夸奖人有松弛感,简默却在这一刻体悟到了紧绷的弓弦般的尖锐美丽。 足够幼稚,也足够热血,会为了一个像素团的生死,而眉峰皱成一座小山。 「你看见我刚刚召唤女巫的那个时间点了吗?」 简默回神:「嗯?」 颜妍抿了抿嘴,不满道:「你没看见?」 简默往后偏了偏头:「没看见。」 「那你下回自己玩的时候自己闯吧。」颜妍忽觉兴致缺缺,赢了游戏也就那么回事儿,「我都给你放水了,是你自己没把握住机会。」 简默还有点懵:「不是你玩吗?跟我有什么关系。」 颜妍把平板递给她:「你不想试试?」 像从前一样清心寡欲地说不想这件事忽然变得很困难。游戏虽然不是她的游戏,但像素猫是她的猫,女巫是她的女巫,城堡是她的城堡。 别人加载游戏是做客,她要算回家。 「试试也好。」 她接过游戏,在堕落的边缘又大鹏展翅了一次。 游戏开始,简默想,那就堕落吧。 和第一关非常简单的下落式小游戏相比,第二关没那么友好了,简默又不怎么打游戏,脑子意识到了,但手速跟不上,常常出现一些人类早期驯服野生手指的珍贵景象。 她每犯一次蠢,颜妍就在她耳朵边笑一声,笑着笑着她就game over了。 简默深吸一口气平復扭曲表情:「你能不能别打扰我?」 第75页 颜妍:「不能,你刚刚也打扰我了。」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没有。」 「你盯着我的脸看了半天,眼神打扰也是打扰。」颜妍像一条美女蛇,贴过来问她,「你刚刚是在垂涎我的美色吗?」 简默的表情写满四个大字「要点脸吧」。 「你怎么做了这个游戏?」 其实有很多想问的,又觉得知道太多就更亲近,实在没必要。最后问出口就只这一个,答不答都随她。 颜妍答得很散漫:「闲着也是闲着。就算不闲,只要有钱,做一个像素游戏也不难实现。」 是了,颜妍是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那种人,年轻漂亮,有钱有闲。要是性格好一点也就罢了,偏偏跋扈兇狠,叫人很费解老天是否不长眼。 简默:「恭喜你,除了打架斗殴之外,还有一个合法特长。」 颜妍:「不用客气,过不了关就留下来□□。」 简默:…… 在留下来□□和问问颜妍能不能带她过关这两堵墙中,简默选择了自食其力攻坚克难。 颜妍在旁边散播焦虑。 「你浪费的时间都能做一套卷子了。」 实则浪费时间的罪魁祸首就是她。 「就差一点点啊,挺可惜的。」 脸上没有半点可惜的表情,还有一些幸灾乐祸。 「不是bug,只是你不会过关技巧,我可以教你,但你得求我。」 来吧,来求我。 简默抬头平静道:「求你教我。」 自食其力过了,还是得求人,无妨,求教不算丢人。 颜妍嫌弃:「你求的可真敷衍。」 「那你别教了。」 虽然这个游戏是据她童话改编,新奇又珍贵,但在简默心里体验感大过胜负欲。既然伸头被刁难是一刀,缩头滞留在此也是一刀,何不如算了算了。 可惜退堂鼓打得太迟,颜妍揽她到怀里,双手从腰侧穿过来,将她抱得更紧了一些,才拿过来平板。 「就教你一次。前面的你都会了,只有最后的召唤女巫需要卡时间点,要在五秒内选择好愿望。不能犹豫,也不能回头。」 简默看橘猫闯关,颜妍讲得很潦草,手上操作却很清晰,指尖连扣三下的时候发出啄木鸟一样的哒哒声,女巫应声而出。 「女巫出来之后许愿,不同的愿望会引向不同的结局。你前几次选的都是永不为祭品,这个打出这条路径的好结局需要你在前面成功拯救所有的猫。」 所求的是最好的结局,就要在前面付出最多的努力,这很合理。只是简默手太慢,来不及救所有的猫。 只在颜妍这里,才得见最后所有猫站在夕阳里,金光闪闪,前途璀璨。 简默笑起来,通关时候的紧张全褪去,卸力软下身子,却忘了人还缩在颜妍怀里。她心思怪僻,实在难哄,要让她忘乎所以,更是几乎不可能。 可见此刻是真的开心。 颜妍也静默下来,往昔尖酸也好,蔑视也罢,屡屡恶趣味刁难,抑或直接畅快打一架,诸般别扭,或争吵或沉默,或尴尬或神迷,都在此刻恍若昨世。 她共享了点开心和温暖,简默却无知无觉,像窃贼偷去人间珍品,主人犹自懵然。 只是两个人这么踏踏实实靠着,又都不讲话,一时片刻还好,过了一会儿简默反应过来就觉得怎么着都别扭。 颜妍还把她又往怀里揣了揣:「你好像胖了点。」 「可能是因为半个月没看见你,日子过得太舒坦,长膘了。」 「差别也不大。」颜妍给自己找补,「半个月不见,才胖了这么点,可见没我你也没混得多滋润。」 日子过得滋润不滋润,什么时候要通过体重来判断了?简默觉得自己不像是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正常的人,而是颜妍圈养的一头猪。她深怕这人一会儿手指一滑,退出游戏从平板里调出来一本《母猪的产后护理》电子书。 这个氛围太有病了。 简默从颜妍胳膊底下钻出来:「我知道怎么通关了,你给我吧,我通关给你看。」 原本游戏就是给简默搞的,看她通关也是一种乐趣,颜妍随手把平板递给她,垂眼看简默用她的通关方法大杀四方。 其实这个游戏有隐藏结局的。 简默一直没有触发,颜妍又觉得游戏虽说不是小说影视什么的,但要是提前剧透了,也未免是损伤当初制作时候的用心。 故而她这样简单粗暴的人,竟也一时学会欲言又止。 辗转反覆之间,简默已经打出了完美结局。 夕阳照猫影,她捧着平板给她看:「我可以回家了吧!」 啧,可真是个白眼狼。 「不可以。」 「我反悔了。」 颜妍理直气壮。 第59章 话虽说是反悔了, 简默也没有过于沮丧。 颜妍反覆无常,阴晴不定, 偶尔也是会有反悔的时候的,胜在还从没有在金钱待遇上反悔。只在这些回不回家,分不分手的琐事上,损毁她一言九鼎的威名。 当这种人的跟班还挺快乐的,富婆手指头缝里随便漏下来点什么就够底下人快活了。当朋友和情侣就未免不值当,简默以为如果有一本恋爱准则,那第一条就是不要跟疯批谈恋爱。 如果非要谈,也要保证能够打过她。 第76页 而颜妍完美踩雷,不仅疯, 战斗力还强大,实在过于有侵略感和危险性。再结合她们之前动不动打架打得要死要活,纯情的人谈个恋爱流泪,奔放的人谈个恋爱流汗,她俩凑一块儿是净流血了。 最有问题的是, 她们他妈的还是在校园里。这又不是什么警匪黑/道, 硝烟战火, 血仇世恨, 罗生二中的确是个烂泥坑,里头一窝癞蛤蟆,一戳一蹦跶, 到底也还是个校园。 简默不由得沉思,她们是怎么做到在这个大背景下把日子过成这样的? 可能不仅环境,她们也都有错。 「那你别说话, 我给姐姐打个电话。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明早一定得回去。」她琐琐碎碎地提需求, 「还有我要把白骆叫过来给我讲题,要么你就再找个家教,有几种从句我一直没搞清。我写题的时候你就自己玩,不要跟我讲话,讲话我也不会理你。」 最后补充:「我不想在你来例假的时候还跟你打架。」 颜妍不懂,简默这种对于经期女性的独特照顾,怎么甚至蔓延到她身上了?上回简默来姨妈的时候,她不仅没有照顾简默,甚至还趁着简默脾气不好故意反覆招惹,气得简默这样能忍的人都发飙。 她是很少考虑别人的心情的。 好在简默也是个白眼狼,一般都能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回来,有来有回的才叫乐趣。现在简默忽然表现得太得体,她不大适应。 其实生理期对她的影响没有那么严重,她百无禁忌,确实习惯在这种时候胡作非为了。 颜妍没说话,简默给姐姐打电话,问清了简愿今晚确实住单位宿舍不回家了,心虚作祟,又乖顺关心了两句阿姐,语气下意识带了点讨好的夹子音。 她听着不是滋味儿,清了清嗓子。 简默故作甜美的微笑消失了,冷脸捂住了颜妍的嘴,还要跟姐姐解释没事儿,说去图书馆了,声音是路人。简愿那边还有的忙,没再多问,只说了一句要是有事给她打电话。 颜妍还跟个狗似的咬她手,简默挂断电话,恨不得顺势给她一个大耳刮子。 「松口。」 她想把「严禁咬人」四个字纹在颜妍身上,又知道即便如此,也无济于事。 颜妍松口之后颇为嫌弃地擦了擦嘴:「你那样说话真是噁心。」 「放心,我也不会对你那样。」简默同样嫌弃地抽纸擦了擦她指腹的咬痕,尖尖的犬齿咬破了皮肤,露出两点血迹。她垂眼喃喃道:「我是不是该补一针狂犬疫苗了。」 颜妍没回怼,这会儿她正琢磨简默不对她矫揉造作是好事还是坏事。她是想要被献媚的,也想听夹子音黏黏腻腻伏在她耳边。 简默在她面前一天天装聋作哑装傻充愣,脾气虽好,情趣太少。九成时光都是木头美人,剩下的时候是炮仗美人,还是二踢脚。 二踢脚美人不轻不重踢了她一脚,颜妍回神,听见她说:「找人了吗?」 「什么人?」 「教我英语的人。」 颜妍把教她英语的那个外教叫过来了,期间外教和简默言笑晏晏,而她听着那两个人叽里咕噜一阵鸟语,心情很难高兴。自己打了两把游戏,想清楚怎么优化会更好之后,她确信简默那个没良心的东西是已经完全忘了这个房间里还有第三个人,于是起身去洗了把脸醒醒神。 冷水扑面,颜妍的脑子里莫名冒出来这样一句话:我的英语本可以很不错。 她和简默这种连上个补习班都不好意思开口找家长要钱的倒霉孩子不一样,颜家起初是对她寄予厚望的。她受过贵族素质教育,打架斗殴的手弹过钢琴,饮酒作乐的嘴朗诵过英文原着。各式各样的家庭教师簇拥着她,试图挖掘她的天赋。即便只是她稍稍表露出兴趣的方向,也不惜花费重金去培养。 按照计划,她这个年纪应当已出国好几年,有一口纯正的伦敦腔,站在常春藤的学府里看温带海洋性气候下阔叶纷纷,等着再过几年拿个管理学学士学位功成回国。 而不是在留在罗生二中这种垃圾学校里面当一个垃圾学生。 然而现在想这些都没意思了。 颜妍抱了个电脑跟她在论坛里面认识的编程大神聊怎么改进,游戏玩多了发腻,就想要制作游戏,她早有这个念头,却是在刁难简默的过程中慢慢实践起来的。 性子起来了,渐有一发不可收拾之势。 游戏论坛很快知道有这么个豪掷千金的妹妹,聊天打赏如流水一般,出手阔绰,令人瞠目。 付费谘询仨小时,人家跟她说她想要实现的那个效果,在现在用的这个游戏开发软体中不好实现,另一个制作软体会有这个功能,但那个软体还没有汉化版本,全英文设置会有阅读障碍。 颜妍沉默,兜兜转转又绕回来了。 天色已晚,简默刚刚把外教送出去,顺便在楼下小店列印了一份资料,回来看见颜妍自己抱着笔记本电脑满脸沉郁,一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样子,也不知道在愁什么。 难得这个人没来招惹她,她乐得清静,坐在窗边背新印出来的资料,碎碎的英文念出来。颜妍听着着念佛一般的诵声,抬头看见夕阳斜照,余晖脉脉,将侧脸映得暖红一片,像番石榴,荔枝壳,蟠桃屁股和游戏里的笨拙橘猫。 简默察觉到她目光,停下来看她:「说起来你还答应过我要拆散简愿和陈诃的,这话还算数吗?」 第77页 颜妍啧了一声:「你这张嘴里真是吐不出象牙。」 简默心想,也不知道谁那张嘴是狗嘴。 「你能不能帮我查查陈诃,要是能找出来什么证明他人品低劣的证据,也好跟姐姐说,不然她越来越上头,我怕我也劝不动她。」 「嫁就嫁,她自己愿意的事儿。」她原本卡在软体界面看不懂功能区就痛苦,简默开口说句话全都是简愿简愿,听着又烦,「你英语搞懂了?数学题会做了?史地政倒背如流了?」 简默哽了哽,这人也是真好意思问,说的好像她就能倒背如流一样。 「这可是你当初自己答应的。」 颜妍很想继续耍赖,既然是个混混流氓,其实并不需要什么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美名。但想想要是这件事上耍赖,简默是真要跟她翻脸的。 「等我有空吧。」 简默也没逼她,点点头继续去背自己掌心的一小沓范文了。 夜就这样降临了静谧安宁的罗生市,她俩一个坐在窗边背英文,一个坐在床边测试游戏,时间过得很快,眨眼简默都背完范文准备睡觉了,颜妍还僵在那儿。 简默绕到她背后去看了一眼,那个界面眼花缭乱一个汉字也没有,她看不出来个四六。生物钟已经在叫她睡觉,她从另一侧小心仰上床,自己找了个被角一盖,把眼睛掖到阴暗的犄角旮旯里,很潦草地睡着了。 睡前想着明天不再管颜妍死活,梦里却是一片灿烂的像素晚霞。橘猫走进城堡里,彩带缤纷,晚宴盛大,女巫为她赐福。 亲切地问候她:「往里点睡能死吗是……」 简默:??? 她眯缝着睁眼,灯已彻底熄灭了,颜妍抱着她像抱着一个抱枕。上次她们床上搞得很不愉快,这次都不折腾了,怀抱间显得近乎。 简默的手掌敷在颜妍的小腹上,能碰到一点睡裤的边缘,方才她睡着不知道,意识到了就免不了往上挪了挪。挪了之后倒是碰不着睡裤了,却能碰到伤痕,半好不好,她摩挲两下,坏心烂肠地想抠开。 颜妍:「再摸别睡了。」 简默抽手,半梦半醒间惺惺作态:「怎么还不好?」 「你想知道怎么好吗?」 简默不想知道,但颜妍趁她脑子不清醒把她往上薅了薅,垂头亲下去。简默含混的骂声叽里咕噜,像溺水者吐出的最后几个泡泡,可已经陷进去了,泥潭深井,一脚踏错,爬不出去。即便攀着井壁,指甲都要抠进去,也是徒劳。 她都给啃傻了,还没反应过来要大战三百回合,乱七八糟里听见颜妍说:「这样就好了。」 好你大爷。 颜妍抓着她的手腕:「我来例假了。」 简默咬牙切齿:「所以呢?」 颜妍理所应当:「所以你要体恤我。」 简默不可思议:「我今天还不够体恤你吗?」 颜妍摇头:「不够,还差得远,你真是毫无自觉。」 「你去找有自觉的,我说了多少次别这样别这样,你能不能别当耳旁风?我卖艺!不卖身!」 「但我今天烦,肚子疼。」颜妍想了想,补充了一句,「现在又疼了。」 简默深唿一口气,颜妍感觉她在崩溃和愤怒的边缘辗转腾挪,好奇这个人会说出什么话。 活该? 疼死算了? 跟我有什么关系? 直接挣开手给她来个挠破相,还是要一脚踹到她伤口上? 最终简默开口,先含混不清骂了两句脏话:「你的药呢?」 第60章 简默按着颜妍的脑袋吞了布洛芬, 警告她再折腾今晚一起头破血流。 跟这种人沟通,如果不消极敷衍, 说话务必是要很难听,稍微柔婉一点,对方就会蹬鼻子上脸。简默起先很不适应,长久的压抑让她很少疾言厉色,几乎磨平她本性中尖锐的那一部分。好在反覆几次之后也就找回来了,能把控好和颜妍相处时候的尺度。 何时需要留心,何时可以敷衍,怎么张牙舞爪而不真的撕破脸,她原本就是敏感的人, 其间分寸的感知拿捏,如今几乎是一种不必思考的直觉。 只是养成这种直觉也意义不大。 她心中总觉得,除了简愿,其他人都是她人生中萍水相逢一过客,能捞一把就捞一把, 捞不到也就转身再也不见。颜妍和罗生二中的其他所有人一样, 是走了也不必留恋, 离散也不会可惜的。 至少在这个短暂的暑假, 比起被绑来跟颜妍呆在一起,她更想安安心心在家里等姐姐下班,做两道小菜一盆凉面, 切半个西瓜分着吃。吃完趁着太阳还没彻底下山,一边擦桌洗碗一边聊聊天。 就算是卖艺圈钱,也等到开学再营业吧。 次日清晨她准备趁着颜妍还没睡醒, 赶紧拎包跑路,未果, 被缠住,挣扎两次,艰难脱身。 回家消停两天之后,这个拉扯过程又会轮迴流转一次。虽然总说最后一次,再也不见,但说来说去,她俩还是保持了一周见两次的频率。 简默告诉自己,颜妍是她是一周两次家教课的添头,不必介怀。 起先她们见面,还要催颜妍叫老师来,后来养成习惯了,简默到地方推门进去就看见屋子里面坐着她熟悉的那个家教老师。 她拎着书包坐过去,很温顺朝老师打招唿,颜妍在不远的地方打游戏,摆弄电脑,或者旁听着英语一对一和数学精讲课发呆。 第78页 当然也不是次次都安宁顺遂的,生理期有规律,颜妍的心情没规律。 这人隔三差五心情不好,动辄蛮横打断简默的计划表,丢掉她写了一半的卷子,也不说去哪儿,拉着她就往外疯。 简默戴着颜妍的鸭舌帽,戴着口罩,美其名曰防晒,实则防备被熟人碰到跟颜妍在一起逛街,解释不清楚。颜妍嗤笑一声,说她戴着口罩帽子身上那身衣服没换有什么用,遂在女装店上演换装小游戏。 大包小包买一堆学生穿不了的衣服,简默只想说她要是有钱没地方花,可以直接打给她,倒是不必浪费在服装店。 那些露腰小短裙,抹胸小吊带,镶钻小手套,七彩斑斓蛋糕裙和全是窟窿眼的牛仔裤,买它来做什么呢? 「这穿的出门吗?」 她俩谁也不是这种穿搭风格啊! 颜妍拎着袋子赶场一样往下一家店走。 「怎么穿不出门,这么保守怎么不去裹小脚?」 进去的时候简默穿着白牛仔裤宝蓝短袖衬衫,算是清清秀秀一女高中生,出来的时候满头彩虹小夹子,身穿破洞马海毛针织衫配苏格兰红格子连衣群,脚踩渔网袜配五厘米防水台的小皮鞋。拉着去守护甜心或巴拉拉小魔仙拍摄现场毫不违和。 好看是好看…… 就是太亚文化了。 她委实不适应。 简默脸皮不薄,但这会儿被一个一个回头盯着看,看得她只想遁走。 「你这又是什么趣味?」 「高级的趣味。」颜妍揽着她拍了张照片,「这样有人气儿多了。」 反正是你花钱,你说有就有吧。 简默钻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没人盯着她看之后放松很多,靠在颈枕上看后视镜里映出来的自己。 再怎么打扮得花里胡哨,色彩缤纷,可眼神还是从前的眼神。 她曾听过一个反差萌的概念,讲究人要表里不同,错位感也是新鲜感的一种。兴许是颜妍在她身上找寻新鲜感,这是倦怠的前兆,简默觉得离被抛弃不远了。 这么一想又轻松了些。 甚至有心情打开头顶的遮阳板,欣赏自己的蓝色眼线和亮片眼影。 颜妍说得对,确实很好看。 她从前总是垂着眼,谨小慎微,但实则这种放肆颓靡有攻击性的装扮更能凸显她天性中的野心勃勃。 「高兴了?」 「什么?」 颜妍把车窗都打开,萧萧晚风唿啸而过。 「我说,你高兴吗?」 为了讨好简愿,一天二十四小时掰成八瓣花,学得人都犯痴。任老师劝慰多少遍已经在进步,也无法缓解焦虑和恐慌,装了发条的纸壳人一样,日復一日背诵,整理,默写,练习。 每天为自己树立一个新的假想敌,在笔记本上抄写新的励志语录,努力告诉自己逆袭不是梦想,是每一次尽力后的有迹可循。 不用别人pua,自己就先找自己的问题,同样的,也不用别人画饼,自己就先给自己脑袋上吊了胡萝蔔,驴拉磨一样转着圈的前行。 颜妍一面觉得挺好笑的,一面又觉得得让这头驴喘口气,不然她能在磨盘上转到猝死方休。 简默愣了愣:「你问这个做什么?我高不高兴,也不重要,我只是陪你而已。」 「也是。」颜妍无所谓地点点头,「那听我的,晚上去蹦迪。」 「……不去。」 出来喘口气得了,再疯就过分了。 「这个妆面不去酒吧可惜了。」 「不可惜,你看到了就不可惜,不用再给别人看了。」 她琐碎又自然地继续安排道:「现在回去吧,正好买了一块冰淇淋蛋糕,回去当宵夜吃,一会儿该化了。后排还有无骨鸡爪,再不吃不新鲜了。 我还有两套数学错题没整理。明天白骆,绿毛和方隽都来玩,今晚不整理明天又要推迟。 你不是想跟大神聊制作独立游戏的事,他出国了有时差,你正好晚上找他聊方便。白天打扰休息,他一嫌烦又找你要谘询费,能省点钱是一点吧。 还有你今天买的那些衣服你自己穿,反正我们身高体重差不了多少,我平常没机会穿这些。买都买了,也别浪费。」 她这样说话,终于不是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折磨得死气沉沉的样子了。可见出门逛街兜风是真的能恢復元气。 颜妍瞥了她一眼:「游戏更新版本了,你通关没有?」 「没有。」 简默这几天都没打开那个游戏,根本不知道游戏又更新版本了。 颜妍冷笑:「方隽那么蠢,都通关了。」 简默点点头,敷衍道:「那还挺厉害的。」 当晚简默一下车回来就被按头玩新关卡,银光闪闪的亮片眼妆下是一对乌漆嘛黑的黑眼圈,越困越手指不灵活,越不灵活越屡战屡败,最终稀里煳涂打出了隐藏支线结局但以为自己是过新关了。 大松一口气,把通关截图发给颜妍,放下手机去卸妆洗澡。 颜妍正在跟大神连麦,点开简默的图一看…… 她比通关还要难打出来的隐藏结局。 在瓢泼大雨之夜,橘猫偷喝魔药,变成橘色头髮的少女,蜷在被子里不知所措。冒雨归来,满身潮湿气的女巫掀开被子,被人形橘猫扑进怀里。当夜壁炉的辉光摇摇曳曳,从此橘猫再也没能离开法师塔,直到死去,墓碑仍立在法师塔旁,守护着不死的女巫。 第79页 当初大神打出来隐藏支线的时候笑话说,颜妍年纪轻轻,有搞黄油的潜质。现在她看着截图走神,连麦的另一边连问三遍她是不是掉线断网了。 颜妍冷淡道:「没掉线……」 简默洗完澡出来,颜妍已经断了电话,她没带眼镜,站在桌边擦头,穿的还是白睡裙。隐约觉得颜妍好像欲言又止的,以为是刚刚跟别人连麦没聊好,又开始找茬。 「我过关截图发你了,你看到了吗?」 「看见了,你觉得新关卡怎么样?」 「挺好的,但是女巫应该不会杀猫。」 颜妍:???合着你以为那个没有离开法师塔,是死在塔里了是吧? 「虽然橘猫偷喝女巫的魔药确实很贪婪,但是女巫有很多更有趣的惩罚方式。在原着宇宙里,她是一个亦正亦邪的存在,无聊作恶,有趣便行善。她是远近闻名的传说,但没有人了解真正的她。大家能做的只有拜访和祈祷,祈祷之后有可能得到帮助,也有可能陷入更混沌的状态中,不过一般不会死。」 颜妍一时啼笑皆非。 「好了,随便吧。我不在乎。」 爱懂不懂。 十一点,简默整理完错题上床睡觉,颜妍背对着她准备入睡。 凌晨三点,简默睡得滚进颜妍那半边床,颜妍背对着还在准备入睡。 一边准备一边想:不对,简默真的不懂吗?她会不会是在装蠢? 第61章 简默从颜妍那里拿到陈诃的调查报告, 是在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 八月末,盛暑未褪, 胜在早晨已经清凉很多。简默跑完步坐在楼下小石台上,打开那个六点钟发过来的文档,觉得颜妍这个时候发过来,应该又是不知道去哪里通宵了。 点开看过里面的内容,简默给颜妍打了个电话。 「他真的只是家境不太好吗?没有别的陋习了?」 颜妍的声音从电话那头懒洋洋传过来,带了点讥讽的意味:「是啊,你带着有色眼镜先入为主了,看谁谁不是好人。所以才会觉得陈诃这里也不好,那里也不好。陈诃就是一个普通男人。我知道你姐就是你心里的白月光, 神圣不可侵犯,恨不得齐天大圣下凡才能配得上她。 可在不爱你姐姐的人看来,她父母双亡,没什么家世也没多少存款,未来几年赚的钱要用来补贴妹妹上学。三十岁未婚, 工作常年出差且没有换工作的意愿。不擅长任何家务, 讨厌做饭, 表面脾气好, 实际甩手掌柜选择性眼盲。长得也不是那种带出去能脸上增光添彩的美貌。 没什么不好的,就是个普通人。普通人配普通人,你姐姐自己都心里清楚的事, 你在这替她意难平什么啊?」 「我没让你查简愿,你也别在我面前评价她。」简默揉了揉眉心,「我就是感觉陈诃不对劲, 他平常说起一些话题的时候观点也很古怪。只是我没找到实证,所以才要你帮忙。」 晨光之下, 简默的面色有种刻薄的阴郁。 「我是已经有结论了,想要的是证据。」 颜妍觉得简默在钻牛角尖,但她这会儿讨厌的并非是钻牛角尖本身,而是简默非得在简愿的事儿上钻牛角尖吗?查了还不放心,伪造证据也要搅黄恋爱。她用脚指头都可以想像到,简愿从前谈过的那些恋爱是怎么无疾而终,最后单身至今的。有简默这个好妹妹在身边,简愿这辈子是别想结婚了。 「简默,你有没有想过,我现在要是把这段录音发给你姐姐。她就真的不会要你了。」 简默那头安静了一会儿,缓缓道:「阿姐不会不会要我的。」 她目光放远,能看见自家的窗户,一瞬也想像到简愿在那扇窗里睡懒觉的样子。 「颜妍,我知道你怎么想我。觉得我荒唐可笑,恩将仇报。觉得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是爱,因为爱是成全,而我从来没有成全过姐姐的愿望。我知道这个陈诃是姐姐这么多年认识的所有的男人里看起来最靠谱的一个了。而我竟然还是想要拆散他们,实在是用心歹毒。 只是为什么最靠谱的还是让我觉得不靠谱?最靠谱的男人对姐姐的在乎,也没有超过我啊。我不想要什么齐天大圣踩着七彩祥云来娶姐姐,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可以让我放心交託的人。我们没有父母,只有彼此而已。如果我不为她锱铢必较,还有谁来做这件事呢?」 她说了这么一长串,言辞切切,听起来是十分难得的走心。 颜妍却笑出声:「你跟我解释你是好人?简默同学,你以为我是觉得你很善良,所以才帮你姐做婚前调查吗?」 简默哽了一下。 「别他妈解释那么多,自私就是自私,占有欲就是占有欲。什么狗屁成全,要成全也得先自己,不是成全别人。大家各凭本事抢,抢不到守不住的,那都不是真的爱啊。能被你拆散的,说明原本就是不合适,跟歹毒不歹毒没关系。」 她骨子里的跋扈气几乎遮掩不住,谈笑之间都漫溢出来,明明都是歪理邪说,但她这么理直气壮的,也叫听着的人恍惚。 「但你要是以比你更爱简愿这个标准找姐夫,估计你这辈子也找不到了,基本盘就这样。你姐比你清楚,她都那么大人了,真用不着你操心。说白了,你无非捨不得怨怪你姐姐不跟你好,只好去挑未来姐夫的刺儿。可她就算这辈子不结婚,也不会跟你过的。简默,你连当她好妹妹都费劲呢,还在做梦更近一步吗?」 第80页 简默听见她在摁打火机了,皱了皱眉:「别抽菸。」 「已经抽了,你过来打我?」 简默深吸一口气,五内郁结:「总之陈诃不行。他连猫都养不好,怎么能照顾好姐姐。」 她讨厌陈诃。 但她也从来没想像过理想姐夫的面貌,她平等地讨厌每一个接近简愿的男人。每次看到简愿又认识了新的歪瓜裂枣,她都觉得自己美好的品德,美好的性格,甚至灵魂都要被毁了。 颜妍问:「那你想怎么样吧?」 「终究是靠不上你,还是我自己来吧。既然那么自信我会失败,就别给我添乱子了。我总要试一次。」她喃喃道,「试过也就没有遗憾了。」 颜妍想笑话她,刻薄话在嘴皮子上绕了一圈,最后咽下去了。 她觉着简默是有点疯迷劲儿在身上,也正因为这种扭曲癫狂的末路囚徒之感,才这样与众不同。别的人也不是没有发疯发愁的时候,都不像简默这样是真的惊悸。这人一遍遍斩钉截铁说姐姐不会丢弃她,但是个人都能看出来,最不相信这句话的人就是简默自己。像只应激的猫,给每个客人都要来一爪子。陌生人要怪她怎么这样无事生非,殊不知这只是她进攻性防御的一种手段。 颜妍起初会很讨厌听简默提起她姐姐,后来琢磨明白她俩多半没可能之后,那种讨厌就消散了一点。 当然,也只有一点点。 她还是很希望简愿能够和陈诃喜结良缘早生贵子,那样简默就不必纠结了。为此她甚至跟绿毛去庙里上过香,绿毛求早日暴富,她求简愿结婚。 简默那点恶毒还是恶毒得太矜持了,太投鼠忌器,跟她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 简默自然是不知道颜妍在背后连这种龌龊小手段都搞,她挂断电话就去早点铺子买了饭,摆好了叫姐姐起床。简愿这几日都是倦倦的,神态也不太自然,想来是累着了。她一边敲门,一边想着冰箱里还有条鱼,中午可以给姐姐煮来吃。 简愿在屋里闷闷应了一声,她便推门进去,遮光的窗帘还拉着,屋里晦暗不明,还有点空气循环不良的暖湿气味。她叫人起床,老妈子一样报菜名,嘴上琐琐碎碎,叫人怀疑她不是年方十八,而是退休三年五十八。 往常简愿这个时候应该已经掀开被子起来,忽视她的碎碎念自己去洗漱吃饭了。 可今日简愿还是恹恹躺在床上,只是用被角把头给蒙起来了,瞧着像是十分不舒服的样子。简默心下一软,放下拉了一半的窗帘凑过去。 「姐姐,你没事吧?」她蹲在床边,摸了摸简愿额头,「这几天都不精神,是累着了吗,要不要请天假去医院看看?」 年轻女孩子的关切和她的掌心一样温温热热的,有妥帖和暖的力量。难以想像,只是几个月前,简默还是阴湿的苔藓,墙角的蘑菇,雨中飘扬的白色塑胶袋,如今蹲在床边,已经舒展的像是热水沖泡好的龙井茶。 虽然还是叫姐姐,简愿想,但简默已经完全不像她想要的那个简默了,她很难在这样的简默身上寄託对亡妹的想像。 她摇摇头起身道没事,如常吃点东西去上早九点的班,如常中午和陈诃去楼下小餐厅约饭,如常晚上和简默说今夜加班不归,然后转头和陈诃去开房。成年人的爱情,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 她每次和简默撒谎,陈诃都要笑话她不真诚,问她为什么约会这种事儿也要瞒着简默。 简愿只说是小孩子家家的知道那么多也没必要,心里却清楚,她会含煳瞒着简默,并非是因为觉得妹妹是小孩子,恰恰相反,她觉得简默知道的太多了。 她没有简默那种特异的敏感,但她已经三十岁了,具备一个成年人对于窥探的基本感知。简默越是惶恐,简愿就越清楚,那双看不到的眼睛又再度在她的周边睁开。 说不上讨厌…… 只是不希望简默知道。 那种情绪类似于明明家里养了一只领地意识极强的猫,却去了猫咖,她不希望自家的猫知道,不是讨厌自己家的猫,只是单纯嫌麻烦。 这种渣女心理很难说出口,好在陈诃也并不追究。 「快到中秋了,我爸妈说想见见你,大家一起过节也热闹。简愿,你愿意跟我回家吗?」 简愿没有犹豫。 「我愿意。」 第62章 简默原想着是要找点混混把陈诃教训一顿吓唬吓唬他, 姐姐回来说起这件事,她正好把罪名栽到颜妍头上, 再卖个惨,说说她从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大人尚且畏惧这种纠缠,何况是她。姐姐心软,就会把更多精力放在她身上。陈诃无端惹上麻烦,未必心中没有怨气,只要有了嫌隙,就不是不能拆散。 她都跟绿毛谘询过市场价了,订金都要交出去,当天回到家开门, 却听到了房中有窸窸窣窣的声响。 在阿姐的房间里…… 简默心中闪过了很多种可能,进贼了,有老鼠,简愿在偷吃辣条。她站在门口僵硬了片刻,开始痛恨自己的听觉灵敏。 那是情侣温存的声音, 夹杂一些穿衣服的声音和断断续续的私语。 「我想着……中秋再跟你说的。」 「你都怀孕了, 还等什么中秋啊?」 「婚礼要提前了, 简默的事儿还没办妥, 都赶在一起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同学关系没处好。说起来她看着不像是会任人欺负的,你确定她不是欺负人的那个吗?她小时候就是在人贩子堆里长大的, 后来又扒住了你,才有现在这样的生活。我觉得她不是那种会让自己过不好的人。」 第81页 「你少说了,她是我妹妹。」 「好, 晚上去我家吃饭吧,给你炖肘子……」 简默关上门退出来, 闷着头往大街上走,走了老远才想起来给绿毛打个电话,说不找人了,都散了吧,散了吧。又去旁边的陌生小超市买二锅头,人家看她没成年的样子不肯卖,她脱口而出一句谎话,说是给爸爸买酒喝,顺嘴到自己都恍惚了一下。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怎么也是拦不住的。她满心还有很多规划,n a后面接着n bcd,一计不成还有一计,但现在都变成笑话了。她是谎话精,心机婊,白眼狼,自私鬼,被她缠上都没有好下场。简愿心里是不是也这么想? 她确信,如果她再做些什么,阿姐就一定会这么想了。 「有孩子了,要做小姨了。」简默念念叨叨往前走,「我总不能真的跟你的孩子比。」 最后颓然坐在公园花丛旁,颜妍找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被咬了满身的包,手边一瓶空了的二锅头,后面的花奼紫嫣红开遍,前面的人脸色惨澹无光。 简默起身拍死了胳膊上的一只蚊子,满掌心的血,平淡道:「你来看我笑话了?」 颜妍一时看不出这个人是醉了还是没醉。 简默往外走了走:「别站这儿了,蚊子多,去别的地方说话。」 她走过来,颜妍才闻到酒气,疑心她已经醉了:「去哪儿?」 简默拉着她找了个小咖啡店坐下来,洗了洗手,顺了顺头髮,看着又有点人样儿了,对着颜妍很矜持地笑了笑。 「我要当小姨了。你应该知道吧?」 颜妍点头:「对,我知道。」 「但你没告诉我。」 颜妍做好了见面挠起来的准备,结果简默这个样,她心里发毛。努力顾左右而言他了一句:「不就是白月光怀了孩子不是你的吗?这也很常见啊。你这都接受不了?」 旁边侍应听得一愣一愣的,都不敢过来上咖啡了,还是简默对她笑了笑,招了招手,才放下杯碟火烧屁股一样跑了。简默喝了一口咖啡,热乎乎的奶盖顺着食道流下去,感觉自己被了。 「还好吧,也没有很接受不了。」 颜妍皱了皱眉:「你这样是不是根本就还没想开?」 简默垂眼把拉花搅乱了。 「她是第一个跟我说,敲三下门就会来救我的人。每次回家我敲三下门,她来给我开门,我都觉得自己被救赎了一次。想着她,我就觉得日子虽然过得俗不可耐,但也挺温馨的,至少很暖和。」 「有时候她下班很晚,我就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等她。我到现在还常常做噩梦,梦见晚上自己呆在家里,电视里寥寥几个台,没有一个是有趣的,我硬着头皮看,看到最后停播,屏幕里只剩下电视台彩色检验卡。我还会倒数,从一百倒数到零,就会回来了。可到了一的时候,我还没有听到外面楼道里有脚步声,就倒数零点九,零点八,零点七。我能记住她的脚步声,她不用敲门,我就提前打开了。因为这件事,她狠狠训斥了我一顿,说我没有防范意识,随便乱开门。」 「有一年小孩之间开始流行滑滑板。我因为没有滑板,所以没办法跟其他孩子一起玩。她们踩着滑板绕着楼飞驰,我坐在旁边干看着。她下班看到了,但是没说什么,后来我生日,她买了滑板当做礼物送给我。那个时候已经不流行滑板了,只有我玩,我天天下去玩,玩到流行过了三个轮迴,他们都以为我是真的很喜欢滑板。」 「从前家后面那栋楼有片荒地,荒地里有碎砖,我从家里拿两个地瓜下去,自己用碎砖搭个灶,在里面烤地瓜。我吃一个,给她留一个。她夸了我一回,我就想着怎么给她弄更多好吃的。爬墙头摘了老太太的香椿芽,被追着骂了三条街,回家给姐姐做香椿炒蛋。她说我做饭比她好吃,我就再也没让她下过厨房。」 颜妍发现明明搅拌勺没有动,简默的咖啡杯里却开始起涟漪。 「她说家只是我们的家,我们就这么相依为命一辈子就很好。她说就我不聪明的样子最可爱,喝不够我煲的冬瓜排骨汤。别人有我知道她的习性吗,有我明白她的缺点还以包容她的缺点为乐趣吗?有我那么情真意切地谋划过和她未来五十年吗?」 颜妍确信她是真的喝醉了。一瓶二锅头下了肚,往事悠悠上心头。醉鬼才有这么多可以倾诉的事,醒来就觉得说这么多,全是笑话。 「你再多说点,我刚刚忘记录像了。」 简默怒而抬起头瞪她,眼睛已经红成兔子眼了。她还是那个样子,越崩溃,越美丽。颜妍在折磨她让她更加痛苦,和给她擦擦眼泪之间反覆跳跃,终于伸出手去给她递纸巾。简默没接,她讨厌这种黄鼠狼给鸡拜年,来仇人葬礼上哭丧的行径。她还不缺颜妍这张纸。 颜妍也没生气:「还想喝酒吗?我陪你去啊。」 「喝醉了吐你一身。」 「吐吧……」 谅你也捨不得吐简愿一身,就在我跟前撒泼吧。 第63章 简默喝了一打啤酒, 趴在烧烤摊的小桌上,油腻腻的桌面上一张白瓷碟一样细净的脸, 只眼皮跟旁边的红皮花生似的,颜妍就坐旁边看她犯疯病嘟嘟囔囔。她疯起来才好看,特别有生命力,像降临,植物突变,茶杯里的一片毛尖突然蹿出来变成荆棘丛,恨不得扎死那个往她身上倒热水的。 第82页 如果不满嘴都是简愿简愿,说不完的简愿,就更好了。 「简愿就是在你面前喷你一脸吐沫星子, 你都觉得是甜的。你别这么贱皮贱肉的,她兴许还能看得起一点。你非把自己活成她的一条哈巴狗,她最多就只能对你产生一点主僕之情。」颜妍喝尽杯底酒,「做人,就得铁腕铁拳铁石心肠。」 简默撑着脸看她, 灯光迷离, 她的眼睛更迷离, 看到的人也好像蒙上了一层跌宕风流的滤镜。像旧港片, 老画报,一切虚无缥缈的东西,爱情, 梦想和未来。可是眨眨眼,清醒劲儿一上来,所有的滤镜就都幻灭了, 颜妍还是颜妍,烧烤摊还是烧烤摊。这里没有爱情, 没有梦想,也没有未来。 她呵呵地笑:「你要不要脸,剽窃人年世兰的经典语录?」 颜妍说:「我这是教你呢。」 「你少教我,我还能过得好点,臭流氓还教我怎么做人呢?」她醉意上头,说话有种不过脑子的刻薄,「我们谁不是一笔烂帐。难道你就算得更明白吗?」 颜妍没说话,伸手想把简默脸上沾着的花生皮给拈下来,对方以为她是要揍自己,往后缩了缩。她气得锤简默肩膀,简默原本就想吐,被她这一下抡得胃液翻涌,扶着颜妍的膝盖吐了她一脚,终于把语言层面的大吐苦水变成了物理层面上的大吐苦水。 「艹我真想把你丢进垃圾桶里去。」 「你多喝点,多喝点……」她趴在她膝盖上念叨,「也跟我说点丢人的事儿啊。一起大吐苦水,一起转着圈丢人,一起醒来决定掐死对方,这才叫一起喝酒。你光听我说,我不吐你吐谁啊?你这是占我便宜。」 「都这样了我还能喝得下去?你是不是把脑子也吐出来了?」 简默很认真地数:「没有,我只吐了一些毛肚,花生,鸡脚,还有……」 颜妍痛苦地捂住了她的嘴。他妈的,别人灌醉了之后香玉在怀,简默灌醉了之后是智障附体,脑迴路比被门夹了还畸形。 「别捂我。」 她挠了一爪子,下手很兇狠,颜妍现在手心是泪,手背是血,眼睛已经开始撒摸最近的垃圾桶了。 「还有我的家……」 「都吐在地上了。」 颜妍手顿了顿,又没那么想扔人了,撒开她给自己擦了擦血痕污渍。 酒鬼简默开了瓶酒,塞给她:「喝吧,喝吧,一醉解千愁。」 「我不愁,你自己倒霉没缘分,才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东西,抓不住自己喜欢的人。我跟你不一样,我没什么好愁的。」 她起身把简默拖起来,结了帐打车往住处走,一路上简默歪在她身上哼哼唧唧的,得凑近了听才知道是在小声骂她。真有病,要是真怂就别骂,骂了就破口大骂呗,都说酒壮怂人胆。这人怎么还越喝越冷清,越喝越畏缩,靠在她颈窝里,一靠就湿了一片,比梅雨天还能连绵不绝。 司机在前面一边开车一边嘴碎:「你俩小姑娘家家的这怎么喝这么多,这酒气弄我车里头,可一整天都散不去。别待会儿吐我车上了。」 颜妍瞥了他一眼:「闭嘴。」 「这是失恋了?还是没考好啊?你说说你们这个年纪,有什么好愁的啊,喝成这样,要我闺女我非得把腿打折了。真是,年纪轻轻啊,学点好。你们那都是八.九点钟的太阳,祖国的花骨朵,上没有老下没有小的,一天天吃饱饭学习不就是了,真不让人省心。」 简默清了清嗓子,嘿嘿地笑:「您说的对。」 司机没想到简默会接茬,被这嘿嘿一笑笑得有点发毛。但很快简默就笑不出来了,她喝得五迷三道手不稳,掏出来手机解了三次锁都没解开,好不容易解开了,看了看通话记录,又垂下头来掩面。 「她怎么就不来打断我的腿呢?她都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她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被人纠缠,我会不安全,她都没有给我打一个电话。她现在应该在别人家吃肘子,在谈论怎么操办结婚,想像孩子是男是女。真是好一个没有我的,光明的未来。」 司机给镇住了,嘴皮子都不碎了,竖着耳朵听简默念叨。 「她准备什么时候告诉我她有孩子了?」 颜妍扎心窝子地说:「等邀请你当伴娘的时候吧。」 简默的眼泪用手捂着脸也都快兜不住了,颜妍怀疑再刺激刺激她,她能哭到脱水。 「开心点,你是孩子小姨。以后你姐和你姐夫上班太忙没人带孩子,说不准还要拜託你帮忙。想想你不用生孩子就可以享受养孩子的乐趣,还不偷着乐吗?」 简默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前面的司机琢磨过来这短短几句话的信息量之后,诧异迟疑又迷茫地嘶了一声,问道:「你姐要结婚生孩子你哭成这样至于吗?多大点事儿啊跟天塌了似的。」 颜妍从兜里抽出来张纸给简默,让她擤擤鼻涕:「你懂个屁。她跟她姐相依为命十年了,要结婚生孩子了不告诉她,她能不难过吗?你妈未婚先孕给你找个垃圾后爹,你高兴?」 司机骂了两句小兔崽子真他妈不会说话,恨不得把颜妍踹下去。颜妍这辈子就没怕过打架,话赶话眼看着就要停车撂路边上下下火,简默把她嘴给捂住了。 「叔你说得对,她就是不会说话。你也别左拐右拐的绕圈了,绕的我想吐,就直着往这条路开,再开五分钟就到了。」 第83页 可惜她这么一说司机更恼羞成怒了,停了车把她俩揪下来,还是没能避免颜妍和司机打起来。简默坐在旁边的红色消防栓上看颜妍像年轻的猎豹,司机像壮硕的野猪,他俩从路边打到墙上,最后两败俱伤。 她大喊:「别打啦,再打我可要报警了。大叔你没绕圈还不行吗?快回去开车吧,别耽误晚上发财。颜妍!别疯了。回家了,回家睡觉了。呕……」 又吐了个天昏地暗。 最后五分钟的路,她俩歪歪斜斜靠着往回走。 「也没喝二两,比我火气还大,我都没生气,你冲上去跟人打起来有什么意思?你虽然精力过剩,也不是铜皮铁骨,拳头打在身上,难道不会疼的?」 颜妍不在乎道:「确实不那么疼。」 「那什么才让你疼?你跟我说说,我下回专门戳你痛处。」 颜妍靠着她斜斜睨了一眼:「你是不是装醉套我呢,我凭什么告诉你?」 「对啊我套你呢,你就说你上不上套吧?」 第64章 说上套未免有些夸张, 走夜路聊聊天的事儿,怎么能算是上套呢?在那个夏日将尽的夜晚, 酒意催发无数分享欲,路边的狗叫声都像是在剖心以待。 气氛很适合回忆往事,探析自己,落泪或者单纯只是告白。 颜妍揽着一步三打晃的简默,问她:「上套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会成为一只上套的狗。遛狗牵绳,文明你我她。」 颜妍给了她一拳,简默晃荡了一下躲开了,离她半米远,眯着眼看她。 「说起来, 你没跟我说起过你的事吧?方学妹见面第一天恨不得把她家祖坟埋在哪儿都跟我说了。绿毛虽然讨厌我,但是我套套话还是会秃噜出来点有意思的。白仙女也跟说过她的控制狂亲妈的事儿。只有你什么都没提起过。」 听说分享欲的背后是信任与爱,简默心想,这样看她似乎也没得到什么信任,更不必说是爱了。当然她也不那么想得到颜妍的爱, 她不想得到一条金脚镣。 颜妍往前走, 把她丢在后面了, 只有声音幽幽盪过来:「没说过, 说出来脏了我的嘴。」 骂脏话的时候可没见你觉得脏了自己的嘴,简默在心里吐槽了一下。 「不说就不说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空气中瀰漫开一股奇怪的赌气氛围, 一路晕晕乎乎走到住处。醉意上涌,简默已经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了。所有执念都飘渺了,简愿, 考试,明天要怎样, 都变得轻如鸿毛。如果失去意识之前她还要做什么,那一定是为酒精大唱颂歌。五花马,千金裘,不如全来换美酒,来举杯邀明月,疏狂图一醉,来酣畅淋漓地发疯。 做人怎么可能不发疯呢?硬撑罢了。 她踢掉鞋滚上床,脏兮兮臭烘烘,全然不害怕颜妍会在这个时候对她做什么。酒鬼真是一种噁心的生物,没人会想要靠近。趁颜妍还没反应过来,赶紧睡死过去,以免一会儿清醒着被踹下去太痛。 颜妍脱下来衣服转过头,看见沾了枕头秒睡,就差直接打唿噜的简默。 「……」 别跟失恋的疯子搭伴睡觉,真不够伺候的。颜妍也没伺候过谁,就放着简默在那里发烂发臭,自己换上睡衣去洗了把脸,回来啪得一声按灭了灯。 月光剎那覆盖在简默侧躺着的身上,像潮水漫上了堤坝。小时候妈妈教她念诗,念草长莺飞二月天,拂堤杨柳醉春烟,好像都在这一刻復甦了。她是杨柳岸,也是醉春烟,就连脸上的薄红,也像是未尽的芳菲四月,山寺始开的桃花。 「简默。」颜妍伸出手戳了戳她的肩膀,对方比浸满了水的木头还沉甸甸,「你是猪吧?」 说完她自己就沉默了一会儿,说惯了脏话,开口基本跟浪漫绝缘,兴许她这辈子都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了。 「我病好点了,老头子砸了钱,下个学期,我就去留学了。镀层金回来,再跟我的堂兄弟们斗。」 她有点想抽菸,但最终没有。 「那天晚上做梦,梦见我妈说,把家产攥在自己手里,以后老头子老年痴呆半身不遂了,才能把他丢进地下室里生蛆。醒来觉得她说的对,虽然我不介意在阴沟里躺着,但总觉得该在阴沟里的人不是我。不过俗气点说,一切确实是最好的安排。早走一年,你现在就去勾搭别人了。」 她带了点怨气,顿了顿,怨气更甚:「勾搭别人你也能过得挺好的,你跟谁呆在一起,都他妈不会吃亏。就算是简愿,你也没吃亏。」 她又平復了一会儿才说话,以免因为放纵怨气而显得不像是自己了。 「我从前想过住校,秋天住校不冷不热,把你舍友赶走,整个宿舍就我们两个人。我要睡上铺,踩着你的枕头上床,熄灯之后在你头顶念鬼故事。把你的校服全藏起来,让你穿着我的衣服去跑早操。」 她对表达好感的理解长久停留在非常低幼的阶段,除了小学生,其他任何听到这种话的人,都很难不认为这是在刁难折磨谁。但她自己丝毫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甚至说得有些情真意切。 「你该不会想我……」 「但我不在乎。」 简默像猪一样,但猪忽然也变成了一种很可爱的生物。 「再自私势利一点,除了你自己,谁也别想。」 简默觉得耳边像是有蚊子在嗡嗡叫,让她很想伸手扇一巴掌。可手在哪儿呢?总之她找不到,可能在大海上,也可能在落日里,反正不在她可以调动的范围之内。 第84页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哪儿了。 应该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非常温暖,比她所幻想过的一切美梦都温暖。她下意识贴过去,像小猪一样拱到对方的颈窝里。 良久,颜妍听到一声梦话。 「妈妈……」 她们都在梦里见妈妈。 次日醒来,简默头痛到想喊剪秋,想起昨晚发的疯后,更痛了三分。生命是如此璀璨如歌,但她是真的不想在这个星球生存下去了。这个头谁爱要谁要吧,微瑕,付邮送。 她闻到自己身上一股子酒臭味儿,难得这样颜妍还能搂着她跟搂着块宝似的,睡得还挺香。这个适应能力真挺令人钦佩的。简默翻了个身开始找手机,现实的引力是如此之沉重,一旦醒过来,脑子就自己开始转了,然后凡尘琐事就像鬼上身一样贴上来,根本由不得人不去想。 但看到手机没有什么特殊消息之后,她又忽然轻松了很多。 有种未被捉姦在床的快乐。 尽管这点快乐并不能抵消头痛,可也让她觉得醒来没那么讨厌了,甚至连颜妍的下颌角都变得好看很多,让她有点想伸出手摸一摸。 她伸出手,颜妍睫毛颤了颤,手的轨迹就打了个弯,从摸一摸脸颊,变成了扣住脖子。 颜妍无语:「睡醒就想掐死我?」 「昨天跑过来看我笑话好玩吗?」 「就一般吧,三流喜剧。你昨晚回来之后在床上跳脱衣舞,抱着我亲,一边亲一边哭,一边喊我妈妈。你还记得吧?」 简默手一重,忽然真的很想杀人灭口。 当日,颜妍差点因为嘴贱离开人世。 第65章 简默的生活没有因为这个小插曲而产生翻天覆地的改变。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 虽然感觉天塌了,但感觉只是感觉, 但凡没死呢就要继续生活。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时候,会欲言又止,可没说出口就还是能忍耐,又在日復一日的忍耐里,变得愈加麻木起来。起先她还会期待简愿主动和她提起什么,后来期待在一次一次对视中落空了。 她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替姐姐找补:大概是还没想好怎么说吧。 意识到简愿怀孕之后,许多行为举止不免更加小心。她照顾简愿向来算是仔细,但仔细跟仔细也有不同,之前的仔细是润物细无声的仔细, 现在已经有点一惊一乍的意思了。 简默控制不住她的一惊一乍。 爱她就要给她照顾孩子这种狗血戏码,从前简默看见了都要啐一口的。她从万山村那种污糟地方生长起来的,小心思太多,从根上就不是那种纯洁良善的好孩子。比起上演爱她就要成全她的苦情戏,简默更偏向于成全自己。别管是什么手段, 骗也好, 偷也罢, 巧取豪夺, 生米熟饭,上车了再补票,到手了再报偿, 天长日久的好砸下去,总能消磨掉最初的不情愿。 可琢磨再多,都是从前啊…… 真事到临头, 想的就全变了。 肚子里寄生一个小孩太辛苦了,人眼看着精神就不济, 成日都是恹恹的。班还要一个不落的上,加班,他妈的,人为什么要加班?要是因为加班辛苦流产了,伤身又伤心,不知道要补多久才能把亏空补回来。既然是一个单位的,陈诃就不能用用他那核桃仁大点的脑子想点法子,让自己老婆孩子按时下班吗? 倒总算是不再出差了,夜里陈诃载简愿回来,车停在下面,送她到家门口。 简默能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和低低的叮嘱声,缠绵又默契。 还小的时候,简默没有安全感,会等着姐姐回家再睡觉,年纪大一点后习惯了简愿下班时间不固定,又常常出差,已经有一套自己的作息按时睡觉了。最近一惊一乍就一惊一乍在,简愿不回家,她总也担心的睡不着。竖着耳朵等到半夜,听见他俩压着嗓子互道晚安,那滋味简直叫一个三花聚顶五气朝元,只叫人更睡不着了。 眼看着明天就要开学,简默的精神状态已经比简愿的差了。 这个套内面积六十平的普通房子,就像是装有镭和□□的密闭容器,而简默就是被薛丁格丢进去的那只猫,时刻处于善与恶的叠加状态。每次看见简愿,「想个法子把那个搞大了姐姐肚子的陈诃挫骨扬灰」和「算了算了,杀人犯法」两种状态就开始在她脑子里流窜,窜得她多少有点分裂。 也就学习的时候还能清净点。 推导函数再头痛,也没有添丁添口让人头痛,听力测试再迷惑,好过人际关系带来的迷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成为了一种消解焦虑的手段,连带着刷题这件事都变得可亲了很多。 她好不容易进状态就不想拔出来,外人看着还以为这孩子洗心革面了,铆着一股劲儿用功呢,实际上纯粹是烦得要命恨不得躲躲清净。 晚上吃饭时候简愿还给她夹了一筷子红烧肉,慈眉善目道:「是不是逼自己逼得太紧了?脸色都看着苍白了。」 简默从前不懂,现在怎么看,怎么觉得姐姐身上瀰漫着一股有家有室的人.妻味儿。她不是曹贼,染指他人妻子不在她的性.癖范围内。很难说她近来的一惊一乍失魂落魄,到底是源于新生命要到来,还是源于她正在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目中白月光一样的存在,渐渐黯淡下来。 比失去白月光更难过的事情是没完全失去。 第85页 她还在,但已经十分遥远了。 「没事,明天就开学了,我怕到了新的班级不适应。」她垂眼吃红烧肉,脸颊单薄,吃东西像仓鼠,一鼓一鼓的,「你最近似乎也睡不好,是有什么事吗?」 简愿很自然地摇了摇头:「没事。」 果然,简默想,确实已十分遥远了。 见简默不说话,简愿又宽慰了两句:「一直这么认真学下去,不愁明年没有好学校上。到时候就轻松了,去个大城市,认识新的朋友,一切都会变好的。」 简默不大喜欢在事前立这种g,只平淡道:「其实能考上本市的大学就很好了。就在家门口,学费也不贵,毕了业说不准还能成为你的同事,一切都顺理成章。」 简愿边吃边笑:「等你报志愿的时候就不这么想了。大学生活还是很重要的,一辈子困在小城市能有什么出息呢?我留在帝都的大学同学,周末随随便便就能去看话剧歌剧,看演唱会live,咱们这边剧院有了跟没有一个样,八百年也等不到一场好戏。在大城市遇见的人也不一样,说不准你就在那里遇到自己喜欢的人,成了家就留下来了,那才是最好的。」 简默也没驳她,她一般不驳阿姐的话,听到不喜欢的也就笑笑,换个新话题继续聊。 「以后你有了小孩,也会希望她走得越远越好吗?」 简愿很自然地点头承认:「我希望她有出息,过上我想过的生活,实现我没有实现的愿望。」 简默愣了愣:「你的愿望不是结婚生子吗?」 「是也不是吧。」简愿最近慈爱了很多,也更愿意诉说了,「生小孩只是一种手段。时过境迁,有些事情已经不能弥补,但孩子的人生就是一块崭新的画布,作为父母,可以随意涂抹和寄託。比如我十岁那年想学钢琴,生日那天半哄半骗让妈妈答应了我,但是当时妹妹刚刚出生,家里经济状况不是很好。她最后还是食言了。我希望我的孩子十岁的时候在学钢琴,十八岁的时候念我最想念的那个专业,二十二岁去我最想去的城市。」 教育孩子这种话题对于简默来说还有些遥不可及,但她用脚指头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太理想化了。 「如果她不愿意呢?」 简愿沉默了一下,缓缓道:「世界上不愿意的事情太多了,最后不都还是妥协了?」 简默问:「她如果因此怨恨你,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就是想看看,如果一切都按照我自己的心意来,人生会变成什么样子。」 简默有点明白简愿的意思了,重生夺舍这种事只限于小说中才存在,但还有一件可以实现且无限趋近于重生夺舍的事情,那就是用孩子的人生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这才是简愿想要拥有一个孩子的真正原因…… 母爱并不一定是无私的,但自私的母爱也未必就不好。总之孩子是简愿的孩子,她愿意怎么教养都是简愿自己的事情。何况正如简愿自己说的,世界上不愿意的事情太多了,最后不都还是妥协了?如果日后要亲子之间有什么博弈,谁又知道谁的输赢呢? 说不定最后妥协的还是简愿自己。 简默胡乱想了一通,连日的精神衰弱让她脑子有点发烫,说话没太顾忌。 「那最遗憾的是什么事?」 简愿没说话。 直到吃完这顿饭,这个问题也没得到回答。 但从简愿看她的眼神里,简默明白,她这一生最大的遗憾,莫过于弄丢了真正的简默,却要为了赎罪,带着一个假货度过此生。 她从来不是姐姐生命中美好的部分。 「姐姐,我要不还是搬回宿舍去住吧。」 简愿蜷在沙发上,神色倦倦,看着她收拾餐盘。 「也行。」 第66章 报导那天, 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简默从三十班调去了九班, 一眼扫过去许多人,只认识一个白骆。仙女不愧是仙女,端坐在窗边飘飘渺渺,长发缎子似的拂啊拂,回头一笑,眼波婉转。 「快过来,你先坐我这边。」 总之今日只是来报导,正式的座位位次都没排,大家三三两两凑着熟悉的人坐, 等着班主任进来说话。简默顺着她的意思坐在旁边,看她心情很不错,就问她是什么好事发生。 「对你来说应该算是大好事了。」 白骆靠过来,神神秘秘地耳语,一般人搞出这样的做作样子就显得八卦, 她气质好一些, 只让人觉得有些搞笑。 「颜妍不来了。」 简默点点头:「不来就不来了。」 这祖宗本来就不是好好念书的料, 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不来报导根本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儿。而且她怀疑那天醉酒发疯兴许是噁心到颜妍了,后面颜妍都没怎么来骚扰过她了。 到开学都只给她打了几次电话,不过简默自己精神状态欠佳, 忍耐力也下降,怕接了电话又要跟颜妍话赶话的吵吵起来,索性就没接。想着要是有什么急事, 颜妍自己就狗找食一样的寻摸上来了,哪里还用得着打电话。 白骆唯恐天下不乱:「我说的是, 以后都不来了。」 简默感觉有一道意味深长的目光垂在她的脸上,她抬头跟白骆对视,皱了皱眉:「发生什么事儿了吗?」 「你不知道啊?天天跟颜妍如胶似漆的,你居然不知道吗?」 第86页 白仙女这个阴阳怪气的毛病是该改一改了,她要知道什么?还有,哪里就如胶似漆了? 「她真没跟你说啊?小简,你失宠了。」 简默瞥了她一眼:「你真聒噪。」 此时不聒噪更待何时?这种好戏可不是什么时候都能看到的。白骆侧了侧身子贴着她耳朵小声道:「颜妍出国念书了。你不是一心巴望着她离你越远越好,现在兴许以后都见不到她了,难道不是一桩大好事?」 简默垂眼点了点头:「出国也好,她肯好好念书有个文凭,总好过在罗生市这种地方混日子。」 她反应这样寡淡,白骆一时也分辨不出来这人到底是什么想法。而白骆她妈,颜教导主任已经端着个茶杯从前门走进来了,周遭喧闹纷纷噤声,只剩下台上老师清了清嗓子,开始说些有关高三的陈词滥调。 那略尖的声音渐渐变得缥缈,如隔云端,近日来损耗的精神,那些一惊一乍的瞬间,忧思多虑的夜晚,原来也并不是过去就过去了。它们都是潮水,涌过去,然后随时准备冲破堤坝。 简默掩了掩唇,打了一个漫长又疲倦的哈欠。 台上的颜主任扫了她一眼:「大家还是要以一个饱满的精神状态来迎接高三生活。平常学习固然重,但是休息也很重要,至少上课的时候不要哈欠连天的。再让我看到的话,就要叫你们站着清醒清醒了。」 颜主任之名如雷贯耳,大家都清楚她是个严苛的性子,看不惯的事儿太多,大有吹毛求疵之意。听见这话,是犯困的不犯困的,都连忙抬起了头。简默也睁着一双无神大眼抬头看,整个人恍若梦游。 好容易听完亲妈唠叨,白骆胳膊肘戳了戳简默:「就这么困吗?刚刚我妈的眼刀都快飞到这边了。」 简默被她戳得东歪西倒,最后脑袋砸在肘窝里,说话瓮声瓮气。 「是挺困的,最近没睡好觉。一听见你的好消息,感觉整个人都松散下来了,现在只想找个地方躺下,盖好被子,大睡一场。」 白骆悲悯地看了她一眼,一会儿觉着简默也是真不容易,表面看着风轻云淡的,实际上居然也是要撑不住了,一会儿又觉得小堂妹那个疯婆娘估计是要错爱了,人家简默压根对她没什么意思,见着她来就如临大敌,听见她走又如释重负。 「别睡了你,一会儿还要排座位和选班干部,你要不要试试?」 简默摇头:「您看着我像是能做官的料吗?」 何况都高三了,谁有闲心思当什么班干部。她现在百无聊赖,即便称不上是陷入人生思考大迷茫,却也有点丧失核心驱动力,因而下意识又想要回归到透明人的状态去。出头是不可能出头的,只想低头犯困这样子。 「不对劲,你怎么一听到颜妍走了,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的?跟抽了你一根骨头似的。」 不得不说,激将法还是很管用的,简默勉强挺直腰板支棱起来,从包里掏出来一本五三。 「想起来还有几道题不会,你这么闲,不如给我讲讲吧?」 白骆:…… 好容易折腾完这一天,简默回宿舍躺好,灯一熄,周遭悄无声息,天地好安宁。 下午时分那么闹腾,她困得眼皮子都黏在一起了,夜来这么安静,想要倒头就睡,反而头脑里滋生许多乱七八糟的念想。 想起开学前趁醉装疯,颜妍逗她讲个故事,她晕头转向煳弄她:「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庙里有个老和尚讲故事……」 颜妍把下酒的柠檬鸡爪塞她嘴里了。 她嚼了几口囫囵咽下去:「又不是八岁,缠着人讲故事,幼稚不幼稚?」 颜妍斜睨了她一眼:「不然你自己结酒钱。」 简默迟缓摇头,要是颜妍过来看她笑话,还要她请客花钱,那她岂不是成了冤大头?她能在颜妍旁边温柔婉顺这么久,难道是图她脾气大,图她事儿精,图她话不投机半句多? 「我就图你点钱,你还叫我自己结酒钱。白嫖最可耻。」 颜妍也就是看她喝醉了,不然多少要把她拎起来,问问她哪家的金主当成她这个样,哪家的金丝雀,当成简默这个样。真是越来越没遮拦。但当晚,在所有醉话和疯话里,她还是给她讲了一个小故事,大着舌头讲的。 · 很久很久以前,遥远的棋盘帝国威震整个北方。 即便在南方常年烟雨绵绵的森林中,也能常常能听闻女王带领着她的骑兵战无不胜的故事。只是这些事情跟小动物们是没有关系的,大家听着那些赫赫威名的故事,也只是当个茶余饭后的热闹。 直到有一日,森林的边缘出现了一个瘸腿的象棋士兵。 有动物碰到象棋士兵的时候,他的腿已经坏死了,连带着整个人都高烧不退。他用自己的惨烈给那些纯粹是看热闹的战争故事,添上了浓墨重彩的现实一笔。 他带着很浓重的口音问了第一句话:「请问女巫在哪里?」 动物们劝他还是先养养伤再去找女巫吧,女巫不一定在家,就算在家也不一定见人,而且他看起来真的快要死了。 象棋士兵像是根本听不懂话,只用很蹩脚的语气,一遍遍重复道:「女巫在哪里?」 小动物们就觉得,这个士兵可能是烧坏了脑子吧。虽然完全不知道象棋士兵要找女巫到底是做什么,但还是善意地给他指了前往女巫家的道路。 第87页 于是象棋士兵就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了森林深处。 他来到法师塔的时候,女巫正在跟自己下棋,听见象棋士兵敲门,女巫挥了挥手,门哐当一声开了。 「进来吧,你想求什么?」 象棋士兵茫然向前走了几步,走到女巫近前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原来已经找到想要找到的人了。 北方棋盘帝国和女巫所在的森林相隔何止八千里路云和月,也不知道他拖着断腿默默跋涉多久,才来到了这里。即便象棋士兵拥有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强大意志,也在这样漫长的寻找中怀疑这个世界上或许并没有一片森林,里面住着一个可以解决一切的女巫。 或者说,在这场旅途里他根本也没有抱着一定要找到女巫的决心。必胜欲望已经随着断腿和退役而一起消失了。 在看见女巫的时候,他想了很久才想起来怎么调用他的蹩脚森林语。 「尊敬的女巫大人,我想知道,我为什么总会梦游回到棋盘战场?」 女巫捻着棋子,用流利的北方话说:「兴许你有什么东西落在战场上了?」 象棋士兵想,那可太多了。 「健康,朋友,爱人留给我的信物。青春,家庭,妈妈送我的最后一个糕饼。」 女巫点点头,挥挥手把他说的东西都还给了他。 象棋士兵再睁开眼,回到了尚未从军的那一年,断腿旧伤都不復存在。脖子上戴着的是心上人为他雕刻的岫玉信物,背囊里揣着的是新做的糕饼,转过头妈妈朝他挥了挥手,不远处朋友中气十足的叫着他的名字。 他能想到的一切丢失在棋盘战场上的东西都回来了,这一次他总不会再梦游回到战场了吧? 可当晚象棋士兵还是再度梦游回到了棋盘战场,他仿佛遥遥看见女王身后,挥动旌旗,号角齐鸣。 然后,抛头颅,洒热血。一切都没有改变。 即便战场已空无一人,他仍旧像从前无数次那样挥舞着他的战刀。 次日醒来,象棋士兵恢復了自己一瘸一拐的样子,沙哑着嗓子说:「应该不是这些原因。」 「啊,那就难办了。不是爱情,不是友情,不是亲情,不是青春,不是健康,那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呢?」 象棋士兵摇头,他也不知道他在纠结什么。不是这些,还是什么呢?他绞尽脑汁胡乱说了一些答案,每一次女巫都挥挥手把东西还给他,但同样的,每一次都没有改变。 到最后他也实在想不出来自己到底还在纠结什么了,随口说了一句:「价值勋章。」 价值勋章是女王为出生入死的象棋士兵颁发的勋章,他因为断腿被迫退役,没有参与最惨烈的那一场战役,自然也没有得到这枚勋章。 但像他这样的士兵实在是太多了。他自觉并没纠结过这件事,能够活着退役已经是万幸,他是知足的。 女巫也没什么特殊反应,她像每一次那样,信手变幻出价值勋章,并用她那双执掌棋子的手,将价值勋章戴在了象棋士兵的左胸前。那是一枚非常漂亮的银质勋章,边角星芒闪烁着冷调的光,中间镶嵌着薄薄的蓝宝石,上面还有他在队列中的编号。 「你戴这枚勋章还挺好看的。」 当夜,象棋士兵捂着价值勋章入睡,他已对将自己从梦游之中解救出来感到失望,却十分感恩此行。如果不是找到了女巫,他这辈子也不会再看到妈妈,不会四肢健全地奔跑,不会和朋友谈笑风生,不会弥补没有跟心上人告白的遗憾。 更不会得到这枚价值勋章。 没有士兵不嚮往勋章。 果然,他还是再度来到了棋盘战场,只是这次梦游,周遭不再是空无一人了。棋盘战场变得熙熙攘攘,他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我不是逃兵,我只是被丢弃了。我为女王奉献过,我应该得到一枚勋章!」 「别人都有,只有我没有……只有我没有价值。」 「你知不知道,没有被女王赋值的弃兵是会被约掉的。我马上就要被约掉了。我再也不存在了。」 「为什么,不要我了?」 简默翻了个身,枕在自己的胳膊上,夜色茫茫,梦游好像才刚刚开始。她嘴唇翕动,没有发出声音,但那句话她自己已听到。 「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第67章 emo了一晚上, 第二天醒来,简默只觉得自己昨晚有点矫情。 从前以姐姐作为自己存在的价值就已经够蠢的了, 总不能现在颜妍走了,就也觉得丢了一部分价值。价值这种自由心证的东西,她就应该狠狠攥在自己手心里,除了她自己,谁也不能为她赋值。 爱要不要,爱扔不扔。 她坐在床上醒了会儿神,见舍友已经去洗漱了,方跳下床去,跳进了自己火急火燎的高三里。 原本在平平无奇三十班, 她还能搞搞勤能补拙,到了九班之后,勤能补拙这件事也快卷不过了。新的环境里,把任何一项做的很好的都有,即便超越这些人, 罗生二中还只是一所普通的高中而已。放眼望去, 外面的对手更是多如过江之鲫。 简默唯一能算得上是出众的, 就只有她比别人更专注。这从小就是她的长处, 被简愿那些鸡毛蒜皮的琐事磨砺过,又被颜妍反覆无常的脾气磨砺过,如今基本已经臻入化境。做题如入定, 轻易没人能打扰得了她,是以在效率上还算是说得过去。 第88页 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把最后一节晚自习当成第二节, 保安拉了大闸,空荡荡的教室啪的熄了灯。简默抬头, 发现人全没了,愣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穿越恐怖片。 要不是下楼跑得快,差点被锁教学楼里。 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跟白骆绿毛方隽坐一桌,说起这件事,绿毛嗤了一声:「怕是妍姐把你脑子也带走了。」 方隽小学妹撂筷子:「带走了也比你有脑子。」 白骆在旁边笑眯眯假模假样劝:「啊呀,你们别吵了。」 简默:…… 颜妍转学之后,绿毛就顺位成为大姐大,原本颜妍在的时候她就看简默不顺眼,现在眼见着她妍姐远走高飞了。她就更忍不住脾气,动辄得过来给人找点茬。简默一般懒得理她,只要拳头没挥到她脸上,她眼皮都不会抬一下。 她就是觉得绿毛莫名其妙。不喜欢你就别凑过来,凑过来又生气,生气了又要归咎于她。这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吃饭时候说话刺她也就罢了,那天晚自习下楼,她跟方隽一道回宿舍楼,被俩混混堵半道了,她不用想就知道又是绿毛在搞事。人真的不能太闲,不然总想着让别人不痛快。 「就他妈你叫简默是吧?」 方隽从她后面探出来个脑袋:「对,就我叫……」 简默把她脑袋按回去了。 「叫什么叫。」 她抬眼看那两个挡道的:「什么事?」 「交保护费!你们在二中全头全尾的,不都靠我们罩着。妍姐在的时候你天天颐指气使的,谁都不放在眼里,现在她走了,你就把该欠该补的,都给我们补上!」 简默平淡道:「我没钱。」 颜妍给她留了钱,阿姐也有按时给生活费,其实她远没有从前那么拮据了。但有钱没钱,她也从来没交过保护费这种东西。 「你没钱?我看你是想挨打吧?」 简默垂眼想,是有点,最近过得太寡淡,贱皮子又欠磋磨了。就是方隽在,要是太挑衅,连带笨蛋学妹也挨打,心里又过意不去。方隽人蠢胆子小,维护她的时候倒是很张狂,一会儿再傻了吧唧把火力都集中到自己身上…… 「刚交了教材费,没现钱了。我给颜妍打个电话,让她给我转点吧。」 「你诈谁呢?脑子醒醒吧!谁不知道你被妍姐踹了,你还找她?妍姐要是理你,你还能在这儿被我们堵?真搞笑,你是不是有臆想症?」 简默脾气还算好:「那我问问嘛,要是不放心,你们打也行。」 他俩哪有颜妍的手机号,简默走过去把手机掏出来,调出通讯录,在他们眼皮底下搜索颜妍。她做事总给人一种特别顺理成章的感觉,好像大家就应该这样垂头陪她给颜妍打电话。 然而她没播出去这个号码,只是抬起头对五步之遥的方隽喊了一句:「跑!」 方隽跟个呆头鹅一样,愣了两秒:「啊?」 简默感觉她这辈子都不能跟这傻子有默契了。她脖子很快被后面的人拎住,简默回头扯住旁边的小混混,大力挥了挥手:「快滚快滚,别碍我事儿。」 方隽留下来,一会儿还说不准是2v2,还是1v3呢…… 方隽一步三回头地跑了,看的简默整个人气血上涌,开始感恩上苍她没有一个方隽这样的孩子,不然真得愁死。 她这样明着搞小动作,不打她一顿都让混混二人组脸上无光。 最无光的还不是简默搞小动作,是简默这个拙劣的小动作原本可以补救,但是她硬是一个人揪住了他俩,就离谱。说她没力气,她还能按住两个人不让追,说她有力气,她又一副躺平挨打的衰样。 「你他妈有病吧你?」 简默被拎着脖子往墙上撞,手指一按,拨通了电话,才闷哼出声。 「我没钱了。」她有点可怜的样子,「等我筹够了一定给你们。」 「你筹你奶奶,少耍花招,今天不教训教训你,真以为我们好煳弄?」 混混把她头髮扯起来,看到一双黑到有点压抑的眼睛,里面没有泪水,但简默唿吸间已经带了哭腔。这个怪相颇有种挑衅的感觉在,混混脑子一热,就恨不得给简默一巴掌。 另一个混混拦住了他:「哥,不是,等等。她好像打通电话了……」 那个揪着简默的人僵了僵:「你打通了?」 简默把手机开了个免提:「我打通了?」 那边传来一个三个人都很熟悉的声音:「你打通了。」 「给我打电话,就让我听你演戏?」 「装得还这么烂,下次演点好的。」 一时间,简默和两个混混都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尴尬中。 三面相觑,简默挣开了混混的挟制:「我打通了,你们跟她要钱吧。我的钱都是她给的。」 混混沉默,颜妍沉默,简默也沉默。 最后颜妍忍无可忍:「滚。」 第68章 简默蹲在无人小径僻静处, 看见屏幕上恆定明亮着的颜妍二字。 刚刚这人一声滚,俩混混拔腿跑了, 四个人的尴尬变成了两个人的沉默。简默看着时间流逝,对面没挂断也没说话,先开口:「没什么事儿,那我先挂了。」 她一直是很懂怎么卸磨杀驴的。 「刚刚那会儿我们没说话,你在想什么?」 简默起身往宿舍楼走:「我在想国际话费应该挺贵的。」 第89页 对面哽了一下。 简默感觉颜妍要骂人,及时转变了话题:「你那边是几点?」 「中午,十二点,在吃午饭。」颜妍意兴阑珊,「流放到沙漠了, 天天吃夹生饭,点餐要靠随身翻译。好处是我和老陈面基了,准备搞点有意思的东西。」 老陈是游戏论坛的大神,从前带着颜妍一起做像素游戏的那个。平常宰肥羊也是一把好手,不过颜妍从来不在乎钱的事儿, 捞钱对她来说不是缺点, 没真本事才是。 简默仗着相隔千万里, 打不着她, 说话直白了很多。 「有翻译,能点餐,还有朋友面基, 这不叫流放,叫旅游。」 「这旅游给你吧。」颜妍冷嗤了一声,「你这白眼狼, 真是半点养不熟,好歹我两分钟前还帮你解了围吧?」 简默在宿舍楼下的花池旁停下来, 旁边的树丛里藏着一对对小情侣,像她一样形单影只的,多半也是在跟对象打电话。那些别人的甜言蜜语,穿过花影重重,细细碎碎地传进她耳朵里,气氛很温柔,不免也感染到她。 她轻轻地问:「你出国过得不好吗?」 「不算好。」 颜妍没继续细说,不过她从来睡眠问题严重,飞到异国之后时差倒不过来,饮食不习惯,水土又不服,大病一场说不上,倒确实狠狠瘦了几斤。 人说饱暖才能思□□,这地方成日阴雨绵绵的,十天有九天都得带着伞,吃的也都冷锅冷灶冷饭冷汤的,没点热乎劲儿,处境完全不能说是饱暖。但也就是这种时候,她不想家,也不思乡,反反覆覆想起来的反而是一些很琐碎的事情。 吃薯条的时候,想起去市中小吃摊,炒年糕上的红酱蹭在简默鼻子上。她自己还不知道,抬头看向很远很远的地方,指着一盏很小的灯牌说,那个灯牌像不像章鱼哥的脚? 睡不着就不免想起从前贪睡,太阳从没遮严实的窗帘透进来,照在床沿,和床沿露着的一截脚踝。那脚踝很细腻白净,配着床沿的金边,像扫荡过某家奢侈品后,柜姐赠送给她的骨瓷茶杯。 看见同学在派对上夸张的欧美妆,又想起第一次化妆和给别人化妆,托着那张脸的触感,抓着戴美瞳的时候,她撑不住疯狂眨眼又流泪的样子,很近很近,近到好像可以数她睫毛或眼中红血丝。 果然人情绪不好,就很容易泛滥联想。 简默想等她多说点,左等右等等不着,蹲在路牙子上耿直道:「不好就回来,不回来说明还能忍受。说起来你准备在外面呆几年?」 「你想我呆几年?」 简默轻轻啧了一声,有点嘲笑的意味:「我说你只能呆一天,难道你明天就回来?」 颜妍翻了翻日程:「明天有事,回不来。下周末有时间,你想我我就回去看看你。」 简默听她轻描淡写,出个国回个国的,跟出门买颗大白菜似的,牙根就开始痒痒。她这个土大款的样儿真的让人觉得不坑一把都对不起这个贫富差距。 「那你……别空着手回来。」 颜妍迷惑:「啊?」 「伦敦有什么土特产吗?」简默拿着树枝在路边划拉,「红茶,羊绒围巾,福尔摩斯?」 颜妍攥紧了叉子:「你下一句是不是,礼回来了就行,人不用?」 简默夹着嗓子尬笑:「妍姐好懂我。」 颜妍怒火中烧,但烧得她心猿意马。她想打一顿没良心的白眼狼,同时也想拥抱亲吻再睡觉。 「话费可以先报销一下吗?」 「不可以。」 「那我得挂了。」 「等等。」 颜妍话还没说完,那边就给她把电话给撂下了,她脸色又是一黑。 什么玩意儿…… 简默撂电话完全是因为扫楼阿姨带着她的强光手电过来了,她旁边的花池和树丛被光远远一照,惊起一滩鸥鹭,小情侣大难临头各自飞,打电话的也拔腿就往楼里跑。 她混杂在其中,明明没干什么亏心事,但又好像感受到了干亏心事的刺激。 一路跑到宿舍楼里,停在玻璃门边换气,她看见自己的眼睛亮闪闪的,和旁边那些谈恋爱的女孩子们一样,新奇又欢喜。简默被这种相似眼神蛰了一下,匆匆垂下了眼。 正低眉顺眼地往上爬楼,方隽跟个炸弹一样往她怀里撞。 「你回来啦!我正想去找你呢。下次我再也不跑了,吓死我了。」 少女的身体柔软又丰盈地撞过来,简默愣神两秒把她扶正:「没事,别怕,早点回去睡觉。」 方隽环着她的胳膊陪她上楼:「你跟他们打架了吗?」 「没有,我给颜妍打了个电话,他们自己走了。」 方隽听着便有些恹恹的:「这不是那个……那个什么引虎驱狼吗?还不如我们一起反抗呢。其实我最近也有在锻鍊身体了,你看我肱二头肌!」 简默扫了一眼小学妹身上聊胜于无的肱二头肌。 「挺可爱的。」 方隽犹不满意:「只是可爱而已吗?」 简默拍了拍她脑袋:「是的,只是可爱而已。能跑就不要硬刚,即便有能力打赢,也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不管是什么原因,打架斗殴被老师知道了,都是要记过处分的。你们级部的那个主任最看不惯你花枝招展,恨不得没事儿都给你挑两斤错处出来,你还整天想着惹事?」 第90页 方隽靠着她傻笑,看起来这些话一点也没往她那榆木脑袋里进。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为了我给自己惹麻烦?你明明不是那种人。」 简默觉得她今天怪里怪气的。 「我是哪种人?」 「懒得管闲事,但是会管我闲事。不爱跟蠢人说话,但会跟我说话。有什么好事儿都想着我,坏事儿都自己扛。知世故,又有童心。」 她眼睛亮闪闪,熟悉到让简默招架不住。 「停……」她及时打断,「我不是!」 简默推开她进了寝室,砰得一声把门关上。 老天爷,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第69章 那天之后, 简默只想闷着头独来独往。 方隽钻到她班里来找她,叫她一起吃午饭, 她说不了不了她随便吃点继续刷题。方隽锲而不捨地来,裙摆一天一个色,颜色越来越暗黑,简默锲而不捨地刷题,笔芯一天用掉一根,手腕越来越细。 中午不一起吃饭还能煳弄,晚上总不能不回宿舍楼。 方隽晚自习提前蹿出来,站在九班门口翘首等她。简默劝了几次,方隽又说自己对混混有心理阴影了, 不敢一个人走,拉着她就是一通楚楚可怜。 要说装可怜,简默是老手了,但可怜跟可怜之间也是有区别的。有的人装可怜会让人觉得真的很可怜,有的人的装可怜会让人觉得……大脑缺失也未尝不是一种楚楚可怜。 想想就觉得也是挺不容易的, 只好一起回去。 路上方隽叽里咕噜一顿闲聊, 说她早晨吃饭打汤的时候有人插队气死了, 说课上走神看见教学楼外的叶子开始变黄, 说没有简默她都不知道怎么跟绿毛她们相处,她很紧张。 单纯的人有单纯的快乐和忧愁,忙碌了一天听听这种闲聊, 还觉得挺放松的。最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是被依赖的,被依赖带来价值感, 而价值感恰恰是她最近很匮乏的东西。在那一剎那,她看待方隽像是看待懒在床上等她做饭的简愿, 顺嘴就想给她安排上。 「你不用害怕绿毛的,她对你其实没什么意见。倒是现在颜妍走了,听说有些人瞧不上绿毛,不想跟着绿毛混。这时候挑唆挑唆,说不准能让绿毛跌一大跤。你想不想报当初楼梯间之仇?」 简默问完就开始犹疑,但方隽是完全看不出来什么犹疑不犹疑的,她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她要帮我报仇诶,她好爱我…… 方隽斩钉截铁:「我想!」 简默嘆了口气:「好。」 她就这么这又给自己揽了个烂差事,就说人这个嘴啊,还是少说话,多说多错。 方隽倒是来劲了,揽着她叨叨绿毛的十宗罪,说那些在简默没有看到的角落,绿毛是如何欺负她的。她讲这些总比说那些怪话好,简默一路听到寝室,赶她回去了,终于算是安生下来。 把包往桌上一放,抬头看见日历上写着周五,想着明日就是周六了。 再下个周末,颜妍会回来吗?她不确定,兴许所谓的回来只是一句玩笑而已。她又早早挂了电话。颜妍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生气了,这几天也没给她打过电话,简讯也没发一个。 她称不上想念谁,只是好奇那个遥远城市是什么样子?天也会是这样灰扑扑的天吗?大本钟的钟声,跟罗生二中钟楼的钟声是否有所不同?课本上说温带海洋性气候夏无酷暑冬无严寒,会比季风性气候体感更舒适吗?泰晤士河闸口夏季泥沙倒灌的时候是什么景象? 想了半天,想的知识都杂了,简默伸手撕掉了今天的日历,丢进了垃圾桶里。 高三住校生本周不回家,简默继续刷题,闲暇时候教着方隽撺掇坏事儿。方学妹虽然愚蠢,但实在美丽,最难得是还很听话,在挑拨是非的方面,可以说是指哪打哪。 简默一般都是晚自习结束前十分钟划个小单子,下课回宿舍的路上给方隽。 方隽按照她教的话术去挑拨离间,她原本就漂亮爱打扮,脸蛋幼态,身形却丰润,裙摆一晃,很是受宠爱。追她的人不能说是从正门排到小后门,但至少勾勾手,也是能招来几个拥趸的。 她恋爱史的高光时刻,莫过于跟跟颜妍谈,又中途噼腿了别人。 那个别的人是个学习不错的小男生,白白净净,细高挑身材,总穿蓝衬衫黑裤子,戴着一副度数不高的眼镜,长得很有书卷气。 方隽至今仍记得,小男生跟她说:「你知道隽永这个词吗?看见你眼睛的那一刻,我好像才真的懂了什么叫隽永。」 方隽不知道,但方隽觉得很浪漫。 校园言情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一个白净高挑学习好的男孩子,闪耀了一个漂亮笨蛋女学渣的青春。她也想闪耀闪耀,颜妍太怪僻了,不匹配她那段时间看言情小说养出来的那颗珍贵恋爱脑。 小男生勾搭她的时候说话一套一套的。 什么「有没有可能不被爱的人才是第三者」,「悄悄告诉你,其实同性恋都是闹着玩的」,「就算今天是你的结婚现场,抢婚我也会把你抢回来」,外加一堆篡改古诗词的情话,和一些方隽觉得很洋气但是看不懂的英文情诗。 她脑子不好使,一冲动就跟小男生亲上了。亲吻又催发爱情的幻觉,当时那叫一个真爱无悔。恨不得就算大雨将整座城市颠倒,我也要摆正你的倒影。 后来这段真爱被发现,方隽被颜妍绿毛抓着毒打了一顿。她连简默都没告诉过,当时在那个昏暗的楼梯间,她害怕,但她真心想的是,如果真爱需要这种考验,她是不后悔的。 第91页 只是她再去找那个真爱小男友的时候,对方被教训得比她还惨,夹着尾巴说算了吧,到最后连句帮她出出气的话也没说过。方隽就是脑子再笨也看出来了,去他妈的真爱,荷尔蒙上来的时候,她是他的真爱,现实困境涌上来的时候,她就是楼梯间里的一块抹布,他甚至不敢捡起来为她洗净血污。 好在她遇到了简默,跟简默这种人在一起别的好处没有,至少不会成为恋爱脑。 简默眼皮子一掀,那些追她的男孩子肚子里面什么小九九都看得一清二楚。方隽又什么都爱跟简默说,说完还问怎么样,简默一般都是很直白地说:「不怎么样,玩玩可以。」 简默从来也没拦过她谈情说爱,但方隽就是很爱听简默说那句:「不怎么样。」 好不好是对比出来的,那些男生的不怎么样,其实潜台词是跟她对比之后不怎么样。简默越是鄙夷,方隽就越是从那些鄙夷中,细微地品尝出来一点偏爱和在意。 凭着这点偏爱,方隽又可以附会到校园小说上。 校园言情小说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一个白净高挑的学霸,从邪恶歹毒的反派校霸手中救下了笨笨的女主角,并闪耀了她的整个青春。 她一直以来想要的,都只是这一抹闪耀。 明天就是挑起狗咬狗的关键性时刻了,简默怕方隽记性不好,在回宿舍路上细细说了几遍应该怎么说才能效果最大化又不至于漏出邪恶小尾巴。说了半天发现旁边没动静,一抬头发现方隽眼里又开始冒奇怪的光。 简默一记正义的铁巴掌扇在小学妹的肩膀上,把她眼里的邪光给打散了。 「方隽!你听见我说什么了吗?」 「你还想不想为自己雪恨了!」 第70章 方隽的眼睛像忽闪忽闪的感应灯, 因为简默而明亮,也因为简默而黯淡。而简默最近一直假装自己被感应灯闪成了瞎子。 她甚至有点理解了姐姐的心情, 别管想不想懂,每次装聋作哑,都是在传达一个消息,别爱我,没结果。 好在绿毛跟混混们斗争陷入白热化,忙着争山头呢,没功夫招惹人了,日子总算是清净了几天。 简默根本不用自己打听战况,从方隽那里能知道全盘消息, 而随着事情发酵,就算方隽不说,从周围的风言风语中也能了解绿毛的情况了。高中生活何其枯燥,罗生二中这种地方更是不乏爱看热闹的人。这种校园混混大内斗的好戏,谁不想多吃一口瓜。 就连白骆都说起绿毛最近也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太岁, 流年不利, 谁都看不惯她。不是这个小弟反水了, 就是那个混混又揭竿而起了。颜妍在的时候, 罗生二中的混混出去都是横着走,整个罗生市哪个中学都不敢招惹罗生二中的人。现在绿毛有名无实,渐渐撑不起来场子, 就连隔壁附中的杂碎都敢来敲诈勒索了。 简默从不参与这些讨论,只是穿过这些讨论声,深藏功与名。 有时候她甚至会刻意避一避, 显得对此事兴致缺缺的模样,追根究底, 她只是想当一名幕后玩家。自私点说,就算绿毛以后反应过来事有不对,也要先找到方隽头上,而不是她。出于这种心理,方隽急沖沖找她来去看绿毛和隔壁高中混子头头狗咬狗的时候,简默张口就拒绝了。 「我还有两套题没做,你要看拉着白骆去吧,我看她挺爱凑这个热闹的。」 她半张桌子是书山,低头趴在里面,像倦鸟归巢。外面的风风雨雨跟她都没关系,她一杯茶一支笔就能创造一整个奇蹟。 方隽受不了她这么沉迷刷题:「今天没有主任巡班,没人管的,而且你看连你们班都好多人熘出去了。我们班人为了这个事儿,人都熘光了。你就一点也不好奇绿毛会被打成什么样吗?隔壁高中的那个混子可厉害了,个子有这么高,肌肉有这么粗。」 简默看她比比划划的,像个幼稚园小朋友。 隔壁高中的头头怎么样,她怎么可能不知道,当初还是她让方隽把祸水往隔壁引的,自然是早就看中隔壁的战斗力。想着搅混水不嫌事小,既然都要惹事生非,不如帮忙搞个大的。 「好奇,但没好奇到亲自去看的地步。」简默拍了她一把,拒绝方隽一屁股坐在她的习题集上,「你想去看就自己去看,我又没拦着你。」 简默想着这件事告一段落之后,自己也算是仁至义尽。方隽继续当自由自在花蝴蝶,她要恢復她心爱的透明人状态,趁着这段难得的风平浪静赶紧积蓄力量,迎接未知的简愿婚礼和小侄女的出生。 想到这儿她语气就冷硬了很多:「少来打扰我,不然今日你能看绿毛的热闹,明日我也能让绿毛看你的热闹。快去自己玩去吧。」 她轰走了方隽,自己趴在书堆里翻了翻日历。 日历是最便宜的万年历,纸比她命还薄,在上面写字不能用出水太重的笔。简默从来都是用铅笔在上面写一些符号代表计划要点,比如「100」是复习一百个单词,「卷」是卷子,「x」是错题整理。 而笔迹潦草无意识描画了两遍的三角,是着重提醒。 这一天是颜妍说要回来的日子。 这个三角在她为高三准备的新日历上出现了两次,一次是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一次是颜妍什么时候能回家。她不是真的在意回不回来这件事,只觉得颜妍这个人本身就非常需要小心警醒。 第92页 谁知道这人回来会整出来什么么蛾子? 当然,不回来最好。 简默一头栽进书山里,都说书山有路勤为径,如今她不可谓不勤勉,但还是常常迷惘困顿找不到北。晕头转向磕磕碰碰,总算是把日历上的符号全都勾掉了,天已黑透,只剩下那个硕大的三角号茕茕孑立。 她大松一口气,出门去唿吸唿吸新鲜空气,听见旁边窸窸窣窣传来议论声。 「老天,这么严重吗?」 「是啊,我都看见血了,真是晦气。听说颜妍回来了,把人带走了。已经惊动两个学校的校领导了,也不知道会怎么处理……」 「也是该好好整治整治。原先妍姐在,咱们学校的混混虽然混蛋,但还是有规矩的。现在都跟疯了一样,隔壁附中也是乱七八糟一团。」 「附中都是杂毛子,咱们学校的是正规军,不一样。」 「去你的,流氓还混出来优越感了。希望都给剷除了。反正现在颜妍也不在二中了,根本没什么好忌惮的,该开除就开除吧。」 简默靠着栏杆听得入神,没注意自走廊另一边脚步声奔过来,等回过神,人已经往她怀里撞了。 方隽花容失色,一副泰山不用崩于前就自己先吓个半死的样子。 「怎么办啊,我好像把事情搞大了!」 简默看她:「怎么了?」 「我在楼下树丛一边看绿毛跟附中那个肌肉恶霸打架,一边吃爆米花。然后吃着吃着身后忽然伸出来一只手,那个手背白的跟鬼一样,我当时汗毛都立起来了。」 简默习惯方隽说话没重点,并每次都从很远的地方开始说起了。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白骆,还好是白骆。不然我今天真的死定了。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害怕。绿毛跟要吃了我一样,妍姐也瞪我,还好我爆米花快吃完了,不然我手抖的都能把一桶爆米花都给抖掉一半。」 但这次是不是扯得太远太碎了。 简默不得不再问:「什么事情搞大了?」 「绿毛跟隔壁争地盘,二中和附中全员约架。绿毛被一个啤酒瓶敲得脑袋流血的时候,妍姐不知道从哪儿钻出来了,先把对面的人给收拾了然后调停了战局。原本妍姐就是要带着绿毛去看医生的,结果白骆非得拉着我一起去。我就像看看什么情况嘛,我就跟着一起去了。」 她欲哭无泪:「结果我去了张医生那儿,妍姐就开始问我什么情况,问着问着她就发现我不对劲。紧接着白骆也发现我不对劲,她想替我掩饰,但是太晚了,绿毛已经也感觉出来了。而且她们一致觉得,我的脑子想不出来这种阴谋诡计,肯定是被你利用了。」 简默头疼,方隽又补了一刀。 「就连张医生也投了你一票。」 张医生你一个医生,你闲的没事儿凑这个热闹?! 「所以你怎么说的?」 方隽对天发誓:「我绝对没出卖你。」 简默看她这个样儿就知道,拿方隽当挡箭牌,跟拿个大号筛子也没什么区别了。 方隽紧张得快哭了:「我是不是又害了你?」 「没事的。」简默伸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语气平静到有些漠然,「知道就知道了。我们原本也没做错什么。」 就算是到了颜妍跟前,她也敢这么说。 她们没做错什么,错的是总是想要用暴力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人。 「可颜妍好像很生气,我担心她对你怎么样。」 方隽说完这句话,小心打量了一眼简默。她知道颜妍跟简默关系匪浅,但她实在揣度不明白简默对颜妍的感情,只好每次说起颜妍,都小心观察简默,试图分析出一些蛛丝马迹。 分析大失败。 简默神态平静道:「那她来找我算帐好了。」 「我等着她来。」 第71章 等人算帐这件事还挺磨人的。 熟悉的紧绷感又蔓延上来, 简默当晚就做梦。 梦见自己把二郎神的哮天犬当成了普通的土狗,拉出去丢进斗兽场了。结果哮天犬的半只耳朵都被咬掉了, 二郎神一怒之下提着三尖两刃刀追了她十条街。 最后二郎神把她押解到张医生的诊所里,哮天犬顶着半拉耳朵气沖沖对她说:「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你居然算计我。」 她在梦里上蹿下跳,跑得气喘吁吁,被铃声叫起来的时候,发了一层薄薄的汗。起来洗了把脸,喝了一口隔夜冷茶才缓过来。 什么鬼梦…… 怎么都扯到朋友头上去了?旧帐清算清楚了吗就当朋友。 简默背着包往教学楼去,晨光熹微,万丈光明, 经过一两场雨,四季中她最爱的一季正徐徐拉开帷幕。 等到天气再冷一点,从宿舍楼到教学楼的这条路上的行道树就会像变色龙一样唰得变了脸色。再冷一点,叶子又像高三生的头髮一样,掉得让人手足无措。 三十班从前分配的室外卫生区就是这条路, 秋天轮值卫生的时候, 她会自告奋勇来扫这条路, 一把大扫帚扫半条路的落叶, 心情也会随着路面的开阔而变得开阔。 只是现在这条路还很干净,干净到她能很轻而易举看到远远的岔路口照出来的半截影子。 她直觉那是颜妍的影子。就像她当初在深夜里直觉那个脚步声是姐姐的脚步声一样,有一大半是没有道理的笃定。 第93页 简默大步流星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果然在岔路口被扯着包带揪过去了。 「哪儿去?」 颜妍就跟从来没走过一样,语气好似在问「吃了吗」,实际上两者也并无区别, 都是没营养的问话。毕竟她还能去哪儿,她背着包只能去教学楼。 简默好脾气地被她揪着:「回来了啊。」 这个距离, 她终于打量清楚这个人。颜妍瘦削了很多,立在早秋料峭的风里,像剑开了光。 又添了句:「头髮好像长了点。」 外头风凉,颜妍把人往旁边食堂里薅,一边薅一边听见简默问她:「话说为了装这个酷,在这儿站了多久了?」 颜妍觉得她这话问得也挺欠嗖的,白了她一眼,把手背往她脖子里一塞,冰得简默一激灵。 「没多久,大概也就从几百年前就站这儿了。」 简默跟她各掀一半门帘,时间太早,食堂刚刚开,进门空荡荡的,都没几个窗口放饭,但食物的香味一起弥散在空气里了。简默忽然感到很饿,像是前几天委屈过的肠胃在这一刻都復甦了,叫嚣着要吃点好的。 她跟着颜妍小贫了一句:「你挺能等,那我点碗面给你吃?」 颜妍轻嗤了一声:「好。」 然后她得到了一碗最便宜的番茄鸡蛋面,对面简默吃的是一样的,热气蒸腾着模煳了她的镜片,她随手取下来,彻底袒露出那双沖淡平和的眼睛。 「你就买最便宜的面给我吃?」 颜妍觉得自己被轻忽怠慢了。 简默低头吃面,囫囵着说:「不喜欢可以不吃,我自己能吃两碗。」 颜妍脸色变幻莫测,一半嫌弃她吃饭说话含含混混,一半嫌弃她是真的脸皮越来越厚了。 不过认识那么久了,简默的钱包比铁公鸡的嘴还严实,可谓是头可断血可流钱不可不花在刀刃上。现在终于拔了一毛……也不知道算不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突破性的进展。 「小家子气。」 颜妍喝了一口面汤,热腾腾的液体瞬间熨帖了身体,让人觉得红尘里灰头土脸滚一次,也不是没有幸福的事。 「你来找我什么事?我今天没空陪你,下周还有个小月考,我得复习。」 她没提绿毛的事儿,努力显得一切与她无关。但颜妍没买帐,下句话就戳破了她:「我来问问你是怎么撺掇出来昨天那出好戏的。借方隽做事跟你自己做有什么区别,她那个脑子,一句话三十个窟窿,你跟她呆在一起久了,不觉得自己都要降智了吗?」 昨天撞上方隽,刚问了两句话就从方隽傲骨铮铮的言辞中提取出来了回护简默的部分。 太在意了…… 好感就像纸包不住火,从每一个缝隙里展露出来,直至彻底焚烧成一团灰烬。 区别就是,她之前从不觉得这团包在纸里隐隐燃烧着的火焰是碍眼的。 颜妍不是那种小肚鸡肠嫉妒心深重的人。恰恰相反,很多时候,她乐见自己喜欢的东西也被别人喜欢,并坦然享受把小众的东西推向大众的快乐。 在这个由她,简默,白骆,绿毛和方隽组成的五花八门小团伙里,她才是第一个察觉到方隽对简默有点意思的人。那种感觉很微妙,就像在异国人海中,总是能第一眼精准锁定自己的同乡人一样。 无他,唯眼熟耳。 那时候还不太明显,颜妍也完全没把这种小破事儿往心里放。她就是单纯被硌了一下,恍惚心想这一屋子凑了堆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啊,没一个正常。方隽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不是在绿她,就是在绿她的路上。罗生二中虽然好人不多,但也不是非要逮着她一个薅吧? 但也就仅限于硌了一下了。 还在简默身边的时候,别说只是怀疑方隽有意思了,就是方隽真的敢追简默,她也不会放在眼里。碾压般的力量,会带来绝对的信心和松弛。这些心理都非常自然而然,颜妍甚至没有意识到其中暗藏的傲慢。 现在她意识到了…… 那是一种奢侈的傲慢。 因为那团火苗开始碍眼了。而那种轻微的被硌了一下的感觉,开始变得如鲠在喉。 天高地远,鞭长莫及,谁知道今日方隽能和简默一起让绿毛摔一跤,明日会不会把她也丢出去呢? 重点不是丢出去,而是她在和别人筹谋秘密。 颜妍思绪飘的太远,连带简默的回答都听的不太分明,只隐约听见对方说:「别这么说方隽了,她要是靠不住,绿毛还中招,岂不是说明绿毛更蠢?」 简默搁下筷子,擦了擦嘴角的汤水:「你生气就生气吧,我就是觉得旧帐清算干净,才能真正开始。如果绿毛不吃这一次亏,就算跟方隽玩一辈子,也不能算是真正的朋友。」 互相伤害过打了个平手,才有资格一笑泯恩仇。否则一切只能叫做太累了不如算了吧,或者洋气点,写作斯德哥尔摩。 「而且,我凭什么不可以算计?只许州官提拳头,不许百姓耍心计?大家各凭本事定输赢,自己看不破输了也就算了,输还输不起,岂不是更可笑?就算要感到抱歉愧疚,也该你们先。」 简默语气并不激愤,甚至和风细雨,但即便没有语气加持,这些话本身的含义,也足够讥诮了。 颜妍扫了她一眼:「我没生气这个。」 「吃个教训,也是有个机会冷静下来想想。她跟我不一样,我玩腻了随时可以回头,有的是机会兜底。绿毛再疯下去,出了大事谁捞她?」 第94页 她皱了皱眉,给自己的话打了个补丁。 「也不是说混就不好,只是她闹腾这两年,有一大半原因是被我拐带的。现在我拍拍屁股走了,把她丢在那不管,太不干人事儿。」 这话倒是真的…… 一个人格魅力强大的混混头子带来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很难说这两年罗生二中出来这么多混子,搭帮建伙的,没有颜妍这个疯子的功劳。 叛逆的青春里,混混也好像是枭雄。念书没有出路,得不到家人老师的认可,就总想在别的地方把价值感找回来,于是弃文从武,走上街头。 问起来就自得地说:「妍姐那么厉害不也跟着我们一起?你他妈管我呢。」 可是人与人的运际是不同的。 有些路看似都能走,实际上只有颜妍这种人能走,普通人进去,是45年入德军,49年入国军,91年光荣加入苏联国籍。 简默沉默片刻,茫然道:「那你刚刚脸色阴成那样,是在气什么?」 第72章 颜妍冷漠脸:「面太难吃。」 简默更迷惑了:「那你吃得比我还快?」 这人脑子是不是不太正常?她垂眼不再搭理她, 自己又喝了两口面汤熘了熘缝。颜妍又审了她两遍撺掇事儿的细节,简默如实告诉了, 并慰问了被坑到头破血流的绿毛。 这么一细细聊起来,这顿饭就奔着一个小时去了。中间颜妍嫌对着两碗清汤面太寒碜,又去窗口打了点菜,简默被一直没捨得打来吃的玉米排骨汤勾住,多喝了两口。 就听见颜妍恹恹地说:「你怎么那么爱惹事儿?」 这听起来很像那种无能男人对女友说的话,简默诧异地看了颜妍一眼,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我如果不爱惹事,我们现在就不会坐在一起吃饭。你是第一天知道我不安分吗?而且我也没有给你惹麻烦吧,这是我自己的事, 跟你没什么关系。是你非要自己凑上来问我,我起先不想说,你非要我说。我不说你也生气,说了你也生气。」 函数题都没颜妍那么绕人。 「你这次回来找我,就是专门来找茬的吗?」 「我没生气。」颜妍冷着脸, 「而且我们怎么没关系了?我们还没分手。」 简默嗤笑了一声:「你要不要去食堂门口拉个人问问, 有没有人觉得我们没分手?」 「他们算什么……」颜妍往后靠了靠, 懒洋洋道, 「你要是想让他们都知道,我赶明儿给你在校门口拉个横幅。你喜欢什么样的标语?」 「……」 简默火都起来了一半,被她没头没脑这一句给浇了个正着, 守着半截残灰冷烟卡住了。 「想不出来?语文真白学了。」 重点是这个吗?简默想也没想拒绝了。 「你少折腾我了。」 颜妍好像没听见:「他们凭什么觉得我们分手了?」 凭什么?颜妍明知故问。简默觉得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嘴上说是女友没分手,实际出国根本不说一声,互相都是撒手就没半个月能没消息。这叫谈哪门子的恋爱?她完全没有要求颜妍要拿她当女朋友那样对待的意思, 她只是觉得这种姿态很荒诞。既然根本不是谈恋爱,为什么要把这种话放在嘴边上惹人烦。 「就是, 明明都是闹着玩,何谈分手这回事。」 简默噎了颜妍一句,吃饱喝足,起身打道回教室继续题海沉浮。 「简默。」 她回过头,一条很细腻的羊绒围巾兜头盖在了她的脸上,在一片黑漆漆的世界里,颜妍扯着她的胳膊往回拽,像是要把她拽回过往暧昧不明的深夜里。 简默踉跄两步,蒙着脑袋栽到颜妍身上,被裹着围巾抱住,像个茧宝宝。 「不是闹着玩的。」 颜妍的声音透过半厚的羊绒围巾传过来,带来一种格格不入的踏实感。简默居然先想到的并不是掀起围巾快快离开,而是竖起耳朵听听这个人到底想要讲什么。 理性告诉她不必太过期待狗嘴吐象牙,感性却已经先一步跳跃起来了,追都追不回来。 她被盖在里面瓮声瓮气:「你展开说说。」 「我说,我们以后也都这样吧。上大学,去工作,结婚,变老,头髮花白,满脸皱纹,然后死掉。」 羊绒围巾不太透气,简默感觉自己有点缺氧。 颜妍问:「行吗?」 真是好荒唐,私定终身一样的话,就可以用一句「行吗」问出来?下一句是不是「不行我再问问别人」啊? 颜妍还说她不是闹着玩的,有什么事情在这人眼里不是闹着玩的。简默怀疑这人生对于颜妍来说也就是一场大型游戏,可恨的是,她还是氪金玩家。 她久不说话,颜妍盯着一个围巾也没滋味。食堂人来人往,看着她俩神经病一样大秋天的盖个灰红色的羊绒围巾,搂搂抱抱拉拉扯扯的,眼睛止不住地往这边沾。 颜妍索性把围巾一角掀起来,下摆的红色流苏摇摇晃晃垂在额间眉上,七分像红盖头,而简默脸红着抬起眼,颇有一种不胜凉风的娇羞。 旧婚俗里的新娘子,也不过是这个样了。 「憋死我了……」简默没急着掀围巾,先喘了两口气,「刚刚算是什么?表白,求婚,还是相约白头到老?别人分三次求的东西,您可真会狮子大开口,一口气全要了。」 第95页 这回轮到颜妍愣神了,她也不在乎什么明嘲暗讽了,脑子还停在伸手掀盖头的那种错觉。千千万万次,她总在跟这个人相处的过程中,不经意的,猝不及防的,被浪漫撞个满怀。 然后她就自然而然地狗嘴里没吐出来象牙。 「都算,价格你开吧。」 …… ??? 简默: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简默把围巾一扯,往颜妍手里一塞:「看看脑子。」 这回是真的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地走了。 颜妍捞了一把,没捞着,听见旁边有人在暗暗地笑,她皱眉回头,狠狠剜了一眼那个看她热闹还笑出声的不知名吃瓜同学。然而她眼刀再锋利,这样在饭点的食堂拉扯,流言蜚语还是很快传出去了。 方隽跟刘倩倩美滋滋交流了最流行的说法。 什么「疯校霸失败,火葬场黯然神伤」,什么「昨天的小透明你爱答不理,今天的新晋学神你高攀不起」,什么「新朝旧臣终虚化,原来好梦总成空」…… 说来说去,没有一句是真正落在点子上的。但偏偏传的最远的,还总是这些最不贴切的话。只是流言蜚语飞不到正主的耳朵里,就算是飞进来,她俩也懒得解释。本来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一团麻,自己还梳理不清楚呢,哪里有功夫跟别人解释。 夜来颜妍又堵她,还是那套话,简默没理她那些疯话,但把围巾收下了,跟着她从小门出去,回到了从前常住的酒店房间。十一点半,两个人懒洋洋躺在床上,捨不得早点睡觉,所以主灯还没关,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简默随手把长围巾摊开来盖在腰上,并假装没看见颜妍伸手把围巾的另一端也盖在了自己腰间。 这些幼稚的小动作,简默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她们最初认识的时候太不幼稚,充斥不良因素,然而相处久了,越处越倒退回去,返祖一样,一天比一天幼稚和清纯了。从前一起洗澡也只是觉得羞耻难堪充满压迫感,现在躺在一张床上,碰一碰手都含蓄,盖着同一条围巾,都觉得空气中有什么粉色雾霭在缓缓飘移。 「简默。」 简默抠了抠围巾的穗子,不吭声。 「转过来。」 简默继续抠穗子,深度装死。 「我明天回去,你不趁这个机会亲近亲近我吗?」 简默觉得颜妍对她有什么误解。 「去吧,去了多喝冰水,多吃炸鱼薯条。」 颜妍神情都扭曲了,把人掰过来问:「你到底在闹什么脾气?」 简默茫然:「我没闹脾气,真的。明明是你在闹脾气吧?你这次回来像是把脑子落在雾都了,说话都颠三倒四的。很晚了,早点睡吧,明天我得上早自习,你得去值机。何必在这里磨嘴皮子?」 颜妍费解:「没闹脾气为什么连钱都打动不了你?这不合理吧,你不是唯利是图,钱给够什么都可以吗?」 简默看着那双微狭的眼睛,对方应当已经很疲惫了,眼睑都是半垂着的,遮盖了大半锋芒,看起来落拓又憔悴,但是还不肯就此放手,偏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才能安眠。 她一时说不出是生气还是可怜,更分不清是该气谁可怜谁。 「那你要用多少钱,买我到白头?」 多少钱能比拟一颗真心? 她不择手段唯利是图,但最核心的梦想只是跟喜欢的人自由自在。从前那个人是姐姐,现在姐姐也没有了。要论她的一颗真心,弃如敝屣,大概连一文钱都不值得。她只是好奇颜妍把真心看得有多重。 颜妍拽了句文:「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像是在画大饼。 像是在画一种很新的大饼。 简默挣开她的手,有点烦的样子:「等着,我找个纸笔。」 她跳下床去干脆利落地从桌子上捞过来纸和笔,坐在那边唰唰几下写完了一张欠条。 「过来,签字画押。」 颜妍过去拈起来纸一看。 「本人颜妍于2035年9月26日欠简默人民币∞元,大写:正无穷元。经双方协商,欠款期间的利息按照年利率10%计算,颜妍承诺于死前还清。双方约定由简默住所地人民法院管辖,简默因为追偿此债务所产生的律师费、诉讼费、仲裁费、交通费、误工费等费用或其他损失,由颜妍承担。特立此据。 欠款人:颜妍 2035年9月26日」 她看着一手纸笔一手口红的简默:「这有法律效力吗?」 简默把口红递给她:「没印泥,你用口红代替吧。」 颜妍伸手按了手印,龙飞凤舞地签了字。 「好,我现在就是你的债主了。」 颜妍无所谓地耸耸肩,把食指上残存的口红抹在了简默的嘴唇上。 「那你现在算是答应了对吗?」 第73章 「勉勉强强。」 简默记得她当晚是这么说的, 然后抬起头,在签字画押的梳妆檯前看到了自己的脸。 颜妍用手抹人的手法很是粗劣, 不存在什么画龙点睛之笔,那道正红从她唇珠起,擦着嘴角飞到脸颊上,像小孩偷偷抹了大人的胭脂来搞万圣节的恶作剧。 怪异中勉强能品鑑出一点点好看。 或许正因为下半张脸的怪相太过吸睛,她是隔了一会儿才跟镜子中的自己四目相对的。那天在宿舍楼玻璃门上借着反光朦朦胧胧看到的光,这次在光洁的镜面上一展无遗。 第96页 她眼中神采才最怪异,超过唇间一抹红。 放纵与克制,欢喜与惊恐,茫然与笃定, 愚蠢与精明,贪婪与无私,都在这双眼中有迹可循。如果所有的颜色掺杂到一起,会调制成眼睛一样的黑色,那所有的感情汇聚到一起呢? 会亮晶晶。 那是一双在爱河里涤盪过千百遍, 洗尽铅华拂却尘埃的, 亮晶晶的眼睛。 简默迅速垂下眼, 颜妍回头就是一个关灯:「别看了, 没见识那样儿,把纸盯出来窟窿算了。」 「是没见识,没见识过这么丑的字。」 她把纸撂在桌子上, 破釜沉舟往床上一瘫,脸都忘了擦洗。脑袋一沾枕头,简默迫切地想要入睡, 实在并不是她困,只是她没真没见识过这样的场面。 逢场作戏她懂, 假意逢迎也精通,真情实感甚至也可以应付一点点。只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教导过她,真情实感之后又躺在一张床上了呢? 而她天资愚钝,实在自己参悟不透。 闭着眼想数羊,数到第十只,羊的旁边就多了牧羊女。牧羊女回过头是颜妍的样子,颜妍让她想起之前刘倩倩推荐给她的那些不三不四的校霸文学。那些在语言逻辑层面是小学生大白话,在详细内容层面过不了黄色审查,在实际价值层面损伤美好品德的东西,如雨后春笋一样在她的脑子里生根发芽。 颜妍叫了她一声默默,简默语气一惊一乍:「干嘛?」 「你僵得像死了十天没人给你下葬。」 简默:…… 「对你的债主放尊重点。」 颜妍在她背后笑了一声:「虱子多了不咬人,债主先转过来,我要亲一口。」 她说她要亲一口,简默要发疯。颜妍也没听她答覆的意思,人家颐指气使惯了,通知完了直接上手,把人掰过来抱进怀里。 说亲一口,就亲一口。 很长的一口。 长的简默几乎喘不过气,幻觉自己还在那块羊绒围巾里,密闭,昏暗,闭着眼也能看到薄薄的红光,宛如天地之初的混沌状态,一切都不存在了,只有接吻这一件事。 从前她总是挣扎,鱼死网破一样不挠出来个十八道血痕不罢休。这次她下意识还是挣扎,颜妍也下意识镇压,但很快都顿住了,挣扎的人缩了缩手,强迫的人也缩了缩手。要抓在脖颈上的指甲变成了轻微的瘙动,要抓出青紫的力道卸了九成,按着她的手陷进厚厚的羽绒枕头里。 简默差点被这种口水交换小游戏淹死,脚趾蜷缩浑身发烫,好不容易推开了颜妍,人还是懵的。 「不来了,我不行了。快睡吧。」 她慌里慌张扯被子,想把自己裹起来,扯错了,把颜妍的被子扯到自己这边。 颜妍把被子扯回来一点,跟她盖了同一床薄被:「冷死我没人还债了。」 简默背过身去:「哪里就冷死你了呢?而且我忽然发现,我其实也不是很需要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钱……採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也挺好的,破衣茅舍也未必没有幸福对吧?」 她缩着说完,觉得自己有点又当又立,正等着颜妍给她怼回来。但对方只是随意地嗯了一声,然后像从前那样把她扯过来继续当抱枕,继续睡觉。 很快,她听到了低而沉稳的唿吸声。 疲惫可以沖淡所有浪漫与激情,除了一个吻,没力气折腾任何其他事。简默不知道颜妍这次回来又是多长时间没有好好睡觉了。听说睡眠障碍的人倒时差会更加痛苦,回来之后又忙着照顾绿毛,应该也没有休息好,她怀疑颜妍根本就也没有倒时差。 大家都活在自己的时区,但这个人的时区是紊乱的。 发生过什么呢?简默抽出一只手,虚虚理了理颜妍额间的碎发。是什么打乱了你的时区? * 颜妍飞回雾都后的一段时间,两个人保持非常懒散的线上交流。 她俩都做不到秒回,更不可能像那蜜里调油小情侣一样,恨不得一天要煲十个小时的电话粥。就算没有时差和考试这些客观条件的限制,这也不是她的行事风格。 起初简默感到很舒服,并以为她们的聊天风格会一直这样有一搭没一搭下去,但聊着聊着睡觉时间就越来越晚了。颜妍是不会主动结束的,每次都是她喊停,而喊停的时间越来越晚…… 晚到又一次,简默定睛一看,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明明最初她只是想简单说两句而已。 她深深嘆了口气,恼恨地坐起身来,破破烂烂的铁架子双人床发出一声嘎吱声,旁边室友很不耐烦地重重转身抗议。 简默僵在那儿,看着黑暗中唯一的一点光亮来自于她的手机,而屏幕上还在不断弹出新的信息。 信息上写的是:「游戏更新了,你试试,我算把你说过的所有童话都游戏化了。」 「还有新的吗?我拿来练练手。」 「老陈说我可以尝试新的制作方式了,但我不是因为不会其他制作方式才一直搞像素风的,我是觉得像素风真好看。」 简默脑子里面划过一句从此君王不早朝,一点半了,她要是再打一把游戏,这晚上也就不用睡觉了。她算是看明白了,颜妍这个人是根本不管明天的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都去他妈。 她不行,她必须得睡了。 「下次一定。」 下次也不一定。 第97页 简默掐指算了算,松快日子越来越稀少了,复习任务也越来越重。最重要的是,高三生回家的日子也越来越近了。 她从前撕日历盼回家看到姐姐,现在反而情怯了,想起姐姐就先想到孩子…… 孩子啊,那可真是个沉甸甸的存在。 她不是厌倦,只是非常单纯地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每次想到这件事cpu就开始过载,如果脑子有一个散热器的话,估计都能立刻听到风扇散热的轰鸣声。 简愿依旧没有任何要跟她透露一点蛛丝马迹的意思,简默也非常默契地不再过问简愿的生活细节。大家都当无事发生,说话好像扫雷游戏高级玩家,掐算着说话,精准躲避所有有可能让彼此为难的话题。 说着说着就容易沉默…… 沉默着沉默着,也就挂掉了。 以至于简默越来越怀疑,那个孩子是不是真的存在?会不会自始至终就是她的某种误解和臆想,毕竟她也只是听到了那么一耳朵而已。 十月一放假回家,简默决定还是要让自己彻底死了这个心,与其等着别人来捅自己一刀,不如痛快点主动把脖子伸过去,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早跟简愿聊开这件事,早完结她一桩心事。 「姐姐,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她端坐在沙发另一端,脸色郑重,像在召开朝会。 简愿深深陷在沙发另一端,神色恹恹,身形比前段时间臃肿了一些,抱着一杯补气血的红枣茶。十月里,她已经穿起来高领毛衣了,轻薄宽松的米白织物包裹着她,让她有种如坠云端的缥缈感。不太真实,不像姐姐,像鸿蒙之初的母神。 「嗯?我也有事情想跟你说。」 简默感觉不出意外的话,她们要说的应该是一件事。 「那你先说吧。」 简愿靠着沙发的扶手,温和看她:「默默,我要结婚了。」 「婚期定在十一月,以后我就搬去陈诃家住,这套老房子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回来住。宿舍不方便的话,申请走读也好。」 简默其实有心理准备。 「恭喜。」 但语气还是完全没有喜气洋洋的意思。 「为什么这么仓促?」 甚至开始明知故问。 「因为我有小孩了。」简愿浮现出来一些可称之为雀跃的神情,「你要当小姨了。」 小姨小姨小姨,默念三遍,跟咬了一口没肉的鸡肋骨似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她却开始渐渐入戏,假装真的第一天知道这天大的好消息一样。 「真的吗,太好了。」 眼眶也湿润,像是喜极而泣。 「姐姐,希望你幸福,宝宝也幸福,健健康康,百岁无忧。」 执念经年,绵连不绝,但就到这里放下吧,再不放下就不礼貌了。 她摸过来简愿的手:「我偷偷的给你准备过一份礼物。」 想等一厢情愿变成两厢情愿的时候给你,等啊等,怎么也等不到。现在你已经有两厢情愿的人了,那个人不是我,但我还是想给你。 简默大力掀起床底空箱,里面放着两个木箱。 「一箱是我的十年,一箱是你的十年。」 十年岁月两茫茫…… 「阿姐,给你添作嫁妆。」 第74章 简愿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两个箱子。 但她知道, 罗生从来都有这样的习俗,送女出嫁, 凑够两只香樟木的大箱子的嫁妆,取两厢情愿,和和美美之意。香樟木箱的规制大小和精美程度,也可窥见女方家世。讲究一点的人家,甚至会从女儿出生时就开始挑选木苗,在家里院落田地种下,等到女儿出嫁的时候,用二十多年的香樟打成板子来做箱子,把积年攒下来的东西给女儿添进去。 简愿出生的时候, 据说父母也为她寄种了一棵香樟,但是在妹妹走丢后的隔年,那棵香樟枯死了。 她记得当时爸妈正因为找妹妹而焦灼,人生太苦,一棵香樟的枯荣已经不足以激起三个人的情绪, 没有人把这件事真的放在心上, 随口提一嘴之后就各自忘却了。 这一忘, 忘了十多年。 连她这个下个月就要结婚的人, 都没想起来这件事。仓促奉子成婚,还有谁会在意这些细节呢? 她看着两只木箱愣了会神,想:还有人在意的。 那是两只高宽一尺, 长两尺的香樟木箱,四角包了亮铜,中间挂一把金光闪闪的小锁头。如果说陪嫁的樟木箱也有三六九等, 那两只在规制上只能算是中等偏下。箱面上雕刻的也不是传统婚俗中的那些吉祥图案,简愿眯着眼才看明白, 上面浮雕的应该是逍遥游里的鲲鹏,栩栩如生。 箱面雕画旁边一行小字写的也不是白头到老,早生贵子,而是扶摇直上,梦想成真。 然后那些死去的记忆掀开棺材板开始攻击她。 「你最喜欢的古文是逍遥游吗,我也喜欢。」 「世界上最好的祝愿就是梦想成真,再也想不出比这个更好的祝福了。」 「隔壁老王家嫁女儿了,陪的是两只普通木箱,连包边都没有……金边银边没有,至少要镶个铜边啊。」 最后一切纷扰思绪都停在那一句:「阿姐,给你添作嫁妆。」 简默没注意到简愿神色变化,她正蹲着开箱子,锁小锁眼也小,她眼神也不好,背着光开了半天才开了一个。箱子盖一掀,里面满满当当放着一堆东西。 第98页 「这个是我十年间攒的,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 简默对这个箱子兴致缺缺,也没有什么要解释的意思,继续半蹲着去开下一个箱子。简愿的目光却不可抑制停留在那些所谓的不值钱的东西上。 她蹲下身去翻了翻,里面是成双成对的绛红新被,床单被罩茶盏睡衣一应俱全,箱子四角压着压箱钱,也是红票子。箱子不大,塞这些东西显得格外吃力,甚至需要调用一些摆放技巧。 简愿翻了翻那两床新被的针脚:「被子是你自己缝的?」 那把锁不是很灵敏,反覆颠倒了几次钥匙都没打开,简默埋头跟锁孔搏斗,有一搭没一搭嗯了两声。她十年成长,努力庸庸碌碌当透明人,是没怎么用功学习,但是并非完全不读书。初中时候偏爱缝纫,隔三差五就钻到新华书店去看教缝纫的闲书。 现在别说是缝个被子了,就是让她当场跟英国人比织毛衣,她也不落下风。 只是这些技能终究对人生大方向没有什么裨益,简默学习缝纫,并不是真的想要当一个很厉害的裁缝,钻研厨艺,也并不是因为喜欢做饭当厨子。把那些零零碎碎的功夫技能都点满,只是为了照顾别人。 等到好不容易把箱子打开了,里面规规整整摆着红丝绒的盒子。简默把最上层的盒子一个一个打开才站起来,勐地起身,还晕了一会儿。她眼冒金星是因为直立性低血压,简愿的眼冒金星…… 是单纯被一层亮晶晶的金银首饰给闪到了。 跟忽然进了乌鸦精的老巢似的,看的人晃眼。 「阿姐,你花在我身上的十年,衣食住行,上学念书,每一笔钱我都折成金银了。」 简愿看着首饰盒里的金耳环,金项鍊,金吊坠,金手镯,金戒指。本地婚嫁送三金,简默凑足了五金,底下还有些小金条,这一只香樟箱子里面放着的大约也有三十万了。养简默比养只猫都简单,她养她一年哪里就花到三万块钱呢?而且,这些东西从哪儿来的? 「你背着我抢银行了?」 颜妍确实也每每自诩atm取款姬,简默抿唇低头:「倒也没有。」 「你想要气死我……」简愿没有被她心平气和的语气安抚到,反而觉得火都快把头髮给顶起来了,「简默,两个月没盯着你,你又惹什么事了?」 她跟简默说做人不必过于聪明,孩子庸碌一些才好,恨不得把「唯愿吾儿愚且鲁,无灾无难到公卿」刻在房樑上当匾额。就是觉得聪明早慧的孩子惹出来的乱子更隐秘,更让人防不胜防。现在看着这一箱金子,简愿脑子里面闪过的都是…… 震惊,高中女生出手阔绰,一夜三十万,原因竟是!? 女子怀孕三月被妹妹气到流产,背后的故事令人唏嘘…… 「我没惹事。」简默垂眼说,「这些都原本就是你的,现在只是重新回到你的手里。钱的来源你不用担心,我没打砸偷抢。」 她顿了顿,补充道:「是我女朋友送我的。」 简愿的脸色更难看了。 「你说什么疯话?你哪来的女朋友?」 简默抬头看姐姐:「颜妍。」 「所以简默,你是攀上高枝变凤凰,带着新人的钱来送我这个旧人?」 简愿已经气得开始口不择言了。 简默也不敢跟她顶,扶着她往沙发上坐好,把红枣姜茶给绪满。低眉顺眼坐在旁边,那种认打认罚的摆烂式驯顺又冒出来了。 「我只是想让姐姐幸福。如果我不准备这些,还有谁准备吗?陈诃以后如果对你不好,你手里有这笔陪嫁,罗生还有这套房子,带着小孩脱身回来也有底气。姐姐明明比谁都清楚自己需要钱吧。」 简愿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这个妹妹似乎没长人的脑子。 「你到底有没有搞清楚,我到底为什么生气?」 简默垂头:「你觉得我这种时候不好好念书,出卖色相勾引大款,换来点钱就找你炫耀,罪大恶极。你觉得我咽不下你结婚离开我这口气,所以也要拿这些钱来噁心你,狼心狗肺。」 简愿一时说不出话,喝了口水压压火才开口,开口就是一句:「你就不能像个正常人一样吗?」 「你就无忧无虑地吃饭睡觉,认认真真地上学考试。念书好不好都无所谓,想暗恋个小男生也没关系。撒娇是因为想撒娇,而不是当做一种手段,生气就生气,也不用在这儿给我装乖顺!你知道十八岁的女生是什么样吗?她就不应该给姐姐准备嫁妆!她就不应该考虑什么脱身的底气,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儿你明白吗?」 「你到底在干什么啊简默?」 简默被吼得浑身发麻,抓着简愿的手往下按:「姐你别生气了,还怀着孕呢,对身体不好。」 但简愿已经完全坐不住了。 「你是不是还很洋洋自得,觉得自己很有本事,伸伸手就能够到钱,什么十年左十年右,全是轻描淡写一箱金子的事儿。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命运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价格?高回报来的钱,背后全是高风险?你知不知道她今天能给你三十万,明天也能堵着你让你还她三百万,到时候你根本没办法。」 「你不知道,你就知道这是你女朋友给你的钱,然后你拿来还给你姐姐!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明白吗?你有事得先找我,不是找那个有钱的混混!」 简默被骂得一愣一愣的。 第99页 她能想到姐姐会盘问她,但是她觉得看在钱的份儿上,姐姐还是会高兴的。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很重要,重要到让简愿为了自己雷霆震怒,明明不是都不想要她了吗? 她现在也不乖,性格也不再像姐姐想像中简默长大应该有的那种性格。结婚之后,简愿就去陈家生活了,她连平常的衣食起居也不能照顾到了。高考之后也未必继续留在罗生市,往后恐怕联繫也越来越少。 「我知道了姐姐,我知道你生气是为我好,是担心我,怕我走歪路。」一种很温暖的悲哀涌上简默的心头,「其实,我一直是有事先找你的,但你几乎都没有来过。」 这回轮到简愿沉默了。 「我基本没有可能成长为你说的那种孩子,我没有那个环境,也不是那种品性。我也不可能不为你枉费心思。你如果曾经有觉得我会成为你想要的那种正常人,也全是我装的,不是因为遇到了谁,被谁拐带成了坏孩子。是因为我原本就坏,我原本就贪得无厌,既想要一个人所有的钱,又想要占有她所有的注意力和爱。」 「至于颜妍,从前在你面前说过她太多坏话。其实我不太会选金子,大部分都是她代我选的。她还有一句话让我捎给你。」 「姐姐,新婚快乐。」 第75章 颜妍的新婚快乐是真心实意的。 毕竟情敌从此退出竞争圈, 实属是人间好事,颜妍不仅要祝简愿新婚快乐, 还要祝早生贵女,还要祝白头到老,还要祝永结同心。简愿过得好,简默的心也就闲下来了。 为此颜妍真心觉得那么小一箱金首饰算什么啊?看着多,实际上光是首饰盒占空,把盒子都丢了,存满一箱子金子,才算是真本事。 只是简愿最后也没收那一箱金饰,简默生怕再惊到简愿养胎, 为此后悔一个月,好在简愿也没全退回来,那箱成双成对小红被给她抬走了。 婚礼前夜,简默跟班主任请了假,出来照顾新婚忙碌的简愿。 请的四个伴娘, 除了她之外, 剩下三个都是简愿和陈诃单位的女同事。简默原本想着会很忙, 但三位姐姐做事很利落, 根本不给她什么做事的机会,最后只剩下她跟简愿对坐着。 简默犹豫片刻,还是问出口:「明天颜妍也想来吃酒, 你愿意吗?」 简愿瞪了简默一眼,脸上写着「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鬼话」。 「她说她是真心想敬你一次,也想跟你说谢谢。而且她小姨夫是你领导, 她要是来了,领导也会来, 陈诃不是给发了帖子,但是一直没等到回復吗?」 简愿摸了摸温热的茶杯,满脸冷漠:「我用不着她这只野猪来装好人,拱了我的白菜还要到我的婚礼上耀武扬威?领导不来就不来,不来氛围还更轻快呢。而且我说了多少遍了,在我面前别提颜妍。我不讨厌早恋,但我讨厌你跟这种不三不四的人一起鬼混!」 简默笑了笑:「我多提几遍,你听习惯就好了。」 简愿感觉她这个乖妹妹最近浑身反骨怕是要气死她。 简默低头给颜妍发消息:「我姐的婚宴你是蹭不上了,晚上单独吃吧。」 又回復颜妍的上一条:「新游戏我玩过了,隐藏剧情有新设想了,等我想清楚发给你。」 颜妍:「简愿凭什么担心我今天给你三十万,明天堵着你要三百万?这边有人偷偷查我后面的游戏策划,到时候把你挖走。别说堵你要三百万,恐怕连你的影子都找不到。她就是杞人忧天。」 简默笑了笑:「你也是杞人忧天,谁会挖高中生啊?」 「马上就不是高中生了。」颜妍的消息瞬息而过,「你高考完一起来这边吧?连麦睡觉效果差,最近头痛得很。」 简默:「头痛去找太医,朕又不会治病。」 颜妍:「心理舒缓剂也能治病。」 「那也去看看心理医生。」简默觉得颜妍心理舒缓的毫无科学道理,「你这个病症原因到底什么时候跟我坦白,欺负我没法调查你?」 「这么关心我,明晚翻你牌子。」 简默皱眉,这人真是贱就贱在那张嘴上了,不张嘴值三百,一张嘴只值二百五了。 「别翻,连夜出家当姑子去了。」 颜妍捧着手机坐在旁边傻乐,怎么就这么喜欢简默这张嘴呢?旁边老张也能算颜妍半个师父了,看见颜妍又搞着搞着开小差谈恋爱,嫌弃地撇了撇嘴。 作为大龄单身游戏佬,他年方三十二就英年早秃,相亲对象都表示自己庸俗的审美配不上尊驾崎岖的相貌,故而在感情方面基本算是谈一个崩一个。 而且他天高皇帝远的,实在不知道颜妍在高中校园里犯下的那些罪孽。对于张大佬来说,颜妍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炫酷又叛逆的富萝莉。 他了解简默和颜妍之间感情的渠道,也单一到有些可怜。 简单来说,基本全靠颜妍一张嘴胡吹。 老张跟着一起吃饭,瞄到颜妍的屏保是个非主流打扮的小妞,就随口问了一句:「这就你那个女朋友啊?」 他发誓,如果能够穿越过去,他一定在那天把自己嘴给缝上。 这句话就像是开启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是万恶之源,是罪魁祸首。 「啊,这就是简默,漂亮吧?脸上的妆都是我给她画的,小裙子是我给挑的。」 老张当时沉迷干饭,点了点头,礼貌客套:「挺带劲,这个红烧肉真不错。」 第100页 颜妍继续:「其实她先追的我。」 「她当时楚楚可怜,特别无助,然后我一心软,就跟她在一起了。」 老张三口一盘肉,礼貌捧哏:「呦,还是英雄救美呢。」 「对,后来我俩睡一块,你知道抱起来的手感有多好吗?」 老张的肉卡在嘴里,这肉怎么感觉有点恋爱的酸臭味儿? 「好得该死,好得一塌煳涂,好得让人想骂脏话。」 老张喝了口汤解腻:「看出来你没什么文化了。」 「有一个人脾气好文化高就行。两个人都文化太高,容易磨唧。我们这叫互补。」 老张挑了挑眉:「怎么个互补法?」 「一个粗放,一个仔细。她仔细到呆在一起都不会感觉到自己被照顾了。做事存在感也很低,低到会错觉,只是最近运气真的太好。其实根本没有什么运气变好,好运都有人在默默用心。」 「你听过扁鹊三兄弟的故事吧?扁鹊的长兄医术最高,在疾病还没有发作的时候就治好了,别人不知道他能事先剷除病因,名气无法传出去。扁鹊的二哥治于病初,所以只闻名于乡里。扁鹊医术最差,治于病重,所以反而闻名天下。」 「我治于病重,简默治于病初,一起生活,一切都顺水推舟,毫不费力。」 老张心想,啧,小年轻,爱情这病是真病挺重。 「小颜,你这不叫互补。」 颜妍:「?」 「这叫凭一己之力拉低平均分。」 颜妍:「……」 「挺好一小姑娘,怎么看上你呢?」 颜妍臭不要脸呲了呲牙:「她贪财,只要我一直有钱有势,她就会一直爱我。」 老张:「?」 「不爱我,我也能抢回来。」 老张:「……」 去他妈的甜美校园故事。他就知道颜妍这崽子不能干什么人事儿。 但颜妍对她女朋友不干人事儿也就罢了,不要每天来摧残大龄单身狗好吗? 「简默这会儿一定在骂我拖延她入睡时间,但她还是在跟我聊天。老张,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老张:「这叫委曲求全。」 颜妍:「不,这叫爱情。」 「简默收到我寄过去的红茶了,她说下次寄点咖啡,她想喝。我没告诉她,咖啡已经在路上了,她明天就能收到。老张,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老张:「这叫阴差阳错。」 颜妍:「不,这叫心有灵犀。」 「简默打隐藏剧情了,她说像素玫瑰她收到了,虽然有点土,但仔细看看还是很好看的。老张,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吗?」 老张:「这叫说话的艺术。」 颜妍:「不,这叫审美趋同」 「简默……」 老张:「对,这叫爱情。」 颜妍:「不是,我想说简默她姐姐结婚,我要回去吃喜酒。剩下的程序你自己跑吧,我给你买了生髮液。愿上帝保佑你的头髮。」 老张:…… 第76章 颜妍走的时候, 老张还给包了个小红包,钱是从颜妍给的大红包里面抽出来了两张, 美其名曰,就当沾沾新人的喜气。 还说你们关系可真好,早恋的同性恋女朋友也能上桌吃酒,要在他老家,早恋已经是罪无可赦,同性恋更是要挫骨扬灰,两个一叠加,是要被送进戒断所挨电击的。 颜妍听老张越说越晦气,tui了两口, 又从老张手里抽了四张票子,凑了个六六大顺,自己拔腿走了。 去他的关系好,谁跟情敌关系好?就是找个由头回去见见简默而已。 十一月末了,简默开始戴她送的围巾了吗?她看罗生天气已经十分冷了, 或许连她寄的毛呢大衣也可以穿起来了, 红外套, 红围巾, 红鼻尖,红嘴唇,衬着大衣帽子的白绒毛, 应当会很好看。 自从开始谈恋爱,从前看着土了吧唧的红色也不土了,从前觉得泛滥到俗气的玫瑰也不俗了, 怎么看怎么喜欢,怎么看怎么想给简默也来一套。 以至于简默不得不发消息:「你花我的钱之前能不能跟我商量一下?」 颜妍理直气壮:「商量了就没意思了。」 简默扫了一眼手里的那套鼓面奇奇怪怪的拨浪鼓:「那你是觉得在国外买十二个义乌小拨浪鼓, 用翻倍的钱发国际特快寄给我,很有意思?」 「这不是义乌的。我前几天遇见的街头占星师,她手绘的十二星座鼓面,说结合了中西方的灵性守护,四个旺桃花,四个旺学业,四个保健康,看我有缘卖给我。我懒得听她说哪个是桃花哪个是学业,都买了,买了发现我也不需要旺不旺的,你需要,寄给你了。」 简默心想,有没有可能,她也不需要什么旺不旺的。 她实在还没有到需要求神拜佛的地步。 但颜妍解释了这么一长串,简默又觉得直接说浪费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伤人心意。最后想了想还是把拨浪鼓摆在书桌上,一排十二个,一抬头就想起来颜妍说的什么灵性守护,顿时感觉举头三尺有神明,写字念书都虔诚了许多。 虔诚了三天之后,简默一边说买的挺好的,一边说下次别买了,顺便反手限制了颜妍三十英镑以上的非生活必需品消费。 颜妍一边说限制就限制,她颜妍头掉了也就是碗大一个疤,难道还会怕限制消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吗?限制了三天后,颜妍开始抓狂,三十英镑够干什么啊! 第101页 甚至都不够她从前出去吃一顿午饭的。 伦敦街头车如流水马如龙,每一个gg牌都在叫嚣着没有需求也要创造需求,然而在这个纸醉金迷的花花新世界,挥金如土的颜大小姐因为简默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成功过上了卡里有钱,但接私活给自己偷攒私房钱的生活。 以至于她的外国同学得知此事之后,非常真诚地认为颜妍是一个胸有大志的富二代。是因为不屑于花祖辈的钱,想要凭藉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所以才来到这遥远的异乡,努力学习知识并积极参与实践。果然不愧是来自遥远东方卷王国度的同学。 表面上颜妍:「yes,i am.」 实际上颜妍:一学期回四次家,丝毫没有白手起家的想法,一心只想抢到家产气死老头,最后老婆狗子热炕头。 世人看我太努力,我笑他人看不穿。 简默对这种小金库私房钱的行为表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颜妍就算是要当着她的面挥霍,她也绝对不会多说什么的。当初的一纸欠条不过笑谈,她倒还不至于真的觉得颜妍就欠她一辈子的钱。 原想着大小姐委屈两日,说不准会来趁机撒个娇卖个惨什么的。 只是临近十一月里忙得很,简默这点小期待也不过是浮光掠影一般在脑海里闪了闪,然后很快就被一堆试卷给盖过去了,等到她喘口气想起来还有这么个念头的时候,才发现颜妍这个月好像还真的把单笔非必需品支出控制在范围之内了。 最后倒是什么也没说。 十一月末了,颜妍的航班就在下午抵达。一个月没乱买东西了,颜妍会因此而变化吗,是好的变化还是坏的?网上三言两语总是不能完全感知到,非要真的亲眼所见,才能体察其中幽微的改变。 虽然略有期待,简默最终还是没有去接机,航班时刻不巧,抵达罗生的时候,简默正在婚礼上帮姐姐捧裙摆。 她很喜欢这个任务,经过费脑子的藏婚鞋,耗嗓子的堵门刁难伴郎和起闹架秧子的要红包这些繁琐的流程,捧裙摆这件事简直显得太清净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陪简愿走过长长红毯的尽头,抬头看见的是姐夫。 而无论再怎么看不惯,姐姐最后还是将手伸向了陈诃,婚戒一戴上,司仪起闹让亲一个,台下笑声一片,除了简默,没有人为嫁到别人家的新媳妇眼含热泪。 她是真的想开了,也是真的捨不得。 婚宴开席前最后一个流程,照例新娘子要扔手捧花,简默被挤到人堆后面,低头抱着手机想回颜妍消息,对方一个视频打过来了。 「我出来了。」 颜妍又换了个新髮型,髮长到锁骨靠下一点,看着倒是比从前斯文了很多,只是发梢还是一缕朝外翻一缕朝内翻,看着鸡零狗碎的,不太板正。而且也不知道是伦敦城的风水咬人,还是视频通话自带的美颜滤镜有点毛病,简默定睛仔细一看,怎么感觉颜妍嘴唇比从前薄了许多。 颜妍问:「你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简默在一片喧闹声中说:「还没开始吃席面呢,估计还早,你要不今晚先自己找个地方吃点吧。我看陈诃他们家那些亲戚都虎视眈眈准备撸席,我不能让她们撸得太顺心。」 简默刚说完,兜头一个怪东西直冲沖朝着她头顶砸下来,得亏她头髮还算密实,不然这一下裹挟千钧之力,怕是要把她砸懵。她看着从脑门上滑到自己怀里的一捧百合花束,懵懵跟屏幕里的颜妍对视了一秒,然后抬起头看见大家都满怀期许的看着她。 司仪那极具穿透力的声音通过扬声功放打到简默耳朵里:「恭喜这位小妹妹接到新娘的手捧花!新娘的幸运,已经传递到你的手中了!让我们祝福这位幸运儿来年必定心想事成,缘分美满!」 她原本躲了个角落想着偷偷给颜妍说话,不会引人耳目,谁承想做坏事途中被聚光灯选中了。简默难得手足无措了两秒钟,调整好心态后才抱着手捧花抬头看姐姐,露出一个礼貌而矜持的微笑。 人面百合相映,分不清哪一个更清丽脱俗,她今天还化了个很简单的伴娘妆,眼角有薄薄的粉,眼瞳却幽黑,脆弱与城府,懵懂与挺拔交相唿应,不经意间垂眼俯视屏幕中的颜妍的时候,就像是虚空中的神明透过花与月俯视人间的信徒。 颜妍的笑声震耳欲聋,原本想嘲笑她做贼心虚,被这么一瞟收敛了点。 「别怂啊,你现在把手机一抬,说不用传递了,幸福早就在你鼓掌之中。」 「去她的手捧花,有我在,你还需要别人的幸运?」 第77章 简默答曰:「要点脸。」 让简默在众目睽睽之下搅和姐姐的婚礼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也不可能的。而且也完全没有这个必要。姐姐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平平常常的过活,起码在送姐姐出嫁的最后一程, 简默都会当好一个随分从时的妹妹和伴娘,就像在麻瓜世界里绝不暴露自己的邪恶魔法。 颜妍却冷嗤一声说她没胆子,并诅咒她这辈子也别想在床上翻身。 简默懒得跟她争这些没影的事儿,挂断视频扣下手机专心吃喜宴。虽然简默年已十八,身高一米六八,但只要还在上学,在别人眼中就还算是个小孩子。四个伴娘里面,只有简默自己被分到了小孩那桌。旁边坐着的是简家不知道哪门八竿子刚刚能打着的亲戚,年纪轻轻的小姑娘, 脸皮薄的跟纸一样,吃饭根本不好意思动筷子。 第102页 对面抱着三岁儿子来蹭小孩这桌的大姨都快把整个猪蹄子叉进自己的碗里了,这小妹妹还抻着筷子不知道下手哪一道菜呢。 简默原本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吃得非常酣畅淋漓,暗暗准备超越那个陈家大姨成为整个桌上吃得最多的宾客, 也算是为她们简家争争脸面。 只是吃饭这种事情是很看氛围感的, 要是大家都在胡吃海喝, 多半每个人都会比平时多吃一点, 但要是旁边恰好坐着一个要一口饭嚼上十几口的人,就会牵连你的食慾也遭受抑制。 简默三次目睹小妹妹鼓起勇气夹菜,结果被对面大姨把菜转走了之后, 觉得连饭都不香了。 她搁下筷子喝了口雪碧,小孩这桌自然是没酒的,不过雪碧管够, 而且倒在酒杯里,一饮而尽的时候也颇有几分虚假的豪迈之气。简默想吵架, 她现在脾气没从前那么驯顺了,从前也不驯顺,也就是胜在忍耐力比别人强上那么一点点,跟颜妍那种疯劲儿上头不管不顾人在一起呆久了,近墨者黑,连忍耐力也极速下降。 终于在第四次小妹妹下筷子的时候,简默把转盘用力按住了,对面大姨转桌子转了个寂寞,瞪了简默一眼,简默笑眯眯,然后在大姨每次夹菜的时候都转桌。 小妹妹很不好意思地说了一句:「谢谢姐姐。」 简默心情一好,给她夹了几回菜,原本简家亲缘单薄,桌上就没几个简家的人,有这么个小妹妹一起说说话还挺高兴的。简默就一边吃一边夹菜一边聊天,一边给对面的陈家大姨添添堵,心情很是不错。 就是乐着乐着,就感觉自己背后有点凉凉的。 小妹妹扯了扯她的袖子往她肩膀上靠:「姐姐,后面有个女生一直盯着我们,好奇怪,我有点害怕。」 简默回过头,看见那个好奇怪的女生好眼熟。 再眯眯眼仔细看看,啊,这不是颜妍吗? 颜妍在宴会厅靠门的那桌坐着,胳膊撑着脸,也不知道是看了多久好心姐姐给社恐妹妹夹菜的戏码,见简默回了头,冷冷挑了挑眉。宴席嘈杂,简愿正在宴会厅的那一端敬酒,简默不知道这人怎么混进来的,但她隐约从颜妍的眼神里看到了一点熟悉的凶戾。 简默把肩膀上的脑袋推了推:「妹妹,你再靠,姐姐的女朋友就要咬人了。」 最终还是在麻瓜世界里暴露了自己的彩虹魔法。她在小妹妹错愕的眼神里从容低头给颜妍发消息:「你怎么来了?」 颜妍:「我来还要跟你报备?」 得了,对话模式又一朝回到解放前了。 「也是,能进来的都交了礼金,那你吃够本再回去吧。」 颜妍在那边看着一看就单桌价格不超过五千的酒席,没有太多食慾。她下了飞机没有人来接也就算了,主动交了礼金蹭过来,结果就看到了简默跟别人言笑晏晏给别人添菜出头的景象。 说心中没有不快也是不可能的。 要是别的场合,颜妍根本不会压抑自己的心情,她直接冲上去抓着人往外走了。这不就是看在这还是个婚礼的面子上,颜妍才没有立刻发作,结果简默这个人居然还跟她装傻充楞上了。 颜妍开始怀疑债主是不是开始飘了。 「你还有一分半的时间撤回这一条消息。」 简默没撤回,在雷区上大胆蹦迪并又发了一条。 「不想吃?那走吧。」 颜妍诧异抬头,看见简默背对着她擦了擦嘴,然后起身拎着裙摆抓着捧花,像多少次逃晚自习出去找她去老办公室吹空调那样,娴熟地走向她。 没多少人注意一个普通宾客的离席,简默又是朝着门口的方向走,大部分人即便看到也只会以为是想要出去透透气。 然而简愿看见了。 她站在宴会厅的另一端,穿着嫣红的堆纱敬酒服,提杯敬酒的瞬间,遥遥看见自己婚礼的角落里,少女穿着裸粉色伴娘裙,嵴背单薄却挺拔,随着快步的走动,发梢晃动出一些几乎可以称之为是轻灵活泼的弧度,坚定地握住了颜妍的手腕。 她不知道对面的两个人说了什么,只看见自己的捧花被递到了颜妍的手里。 简默双手并用认真打手势说自己要先出去一趟,而颜妍抬起捧花,冲着她的方向,略带挑衅地挥了挥以示道别。然后反手揽住简默,踩着别人的红毯,捧着别人的花束,拐走了别人的妹妹。 简愿捏着酒杯的手开始青筋微跳。缺德不缺德,在她婚礼上也要给她找气生? 两人肩并肩走出宴会厅,方才在厅里熙熙攘攘不觉得冷,头脑一热出来才想起来外套还在换衣间里。 颜妍满脸嫌弃,把捧花和灰色大衣一起丢给简默:「什么脏的烂的花也给我,你倒是真会借花献佛,怎么下次不把绿帽子直接扣我头上。」 简默没跟她客气,穿上大衣抱着那捧今天晚上被丢来丢去的可怜百合。 「你是不是有点绿帽恐惧症?怎么,你也在一个雾霾天,躲在帷帐后面,看见母后被隆科多紧紧的抱着?」 她问心无愧,只是给人夹了两筷子菜,总不能也让颜妍拿捏着这种莫须有的罪名阴阳怪气做文章。 颜妍却意外地沉默了。 简默侧过脸看她神色幽暗,心里感觉有点不妙。 「你……」她哽了哽,一时语塞。 「没有。」颜妍捏着她的脸往这边带,动作不轻,脸上开始落红痕,「我就是看不惯你给别人夹菜,还伺候得那么开心。你对我都没那么多笑脸,也不没给我夹菜餵菜。简默,你能不能搞清楚亲疏远近?」 第103页 简默的脸被捏着带到了颜妍的嘴边,她没挣开,抬起手,也只是用手捧花遮掩住了她们贴的过于亲近的脸。 「我清楚。」 空气中弥散淡淡百合余香。 「这个叫亲。」 简默嘴唇微微蹭过颜妍嘴唇。 很轻淡一个吻。 是麻瓜世界里,彩虹魔法师能够使用的最伟大的魔法。 第78章 简默很少这样投怀送抱。 大多数时候, 颜妍不被挠就算是很幸运了,故而一旦有这样的机会, 不可能不多吃几口豆腐。伴娘裙单薄,颜妍的手轻轻松松就能探进灰色大衣里,揽住那贴体绸缎下的温热腰身,往自己怀里又带了带。 在喧闹之外,背光角落里,加深了这个吻。 简默不爱在外面跟颜妍这样接吻,她不是胆子小的人,但有胆子是真的,要脸也是真的。起初想着没什么人, 偷偷蹭蹭嘴唇就算了,结果被颜妍薅住啃起来,这边是人少,又不是没人,但凡有个人路过看见了, 又是一桩新的社死。 她微微仰头被迫咽了好几次口水, 终于忍不住去推颜妍。 潜台词是「得了, 有点分寸, 别逼我在世界上最幸福的地方动手挠你」。 简默确信颜妍懂了她的潜台词,因为在她推搡的剎那,对方是松了松力想要就此见好就收的。只是还没等到完全松开, 颜妍不知道又抽了什么风,趁着她松一口气的功夫,杀了她一个回马枪。 她几乎要被自己口水呛死, 含含混混骂颜妍搞假动作耍她。 而颜妍一手揽着腰,一手按着简默的后颈, 简默被亲得手软,举着手捧花太累了,她手腕轻轻耷拉下来垂在颜妍的肩头,在半遮的花影里,颜妍看见从厅里钻出来了个小姑娘。 简默视力不好,颜妍眼神却好的出奇,只一眼就看出了这人不刚跟自己结下夹菜之仇?这不得好好吓唬吓唬。 跟简默这种被拐带出来跟女朋友私会的大逆不道之徒不一样,人家小妹妹是真的单纯出来透透气。 毕竟没了好心默默姐帮忙夹菜,这个餐桌对于自闭社恐人来说就太不友好了,只是她一钻出来,抬头就看见默默姐穿着那个凶女生的外套,灰色大衣笼罩之下露出一小截裸粉裙摆,半背对着厅门,手捧花歪歪斜斜没遮住她们接吻的样子。 小妹妹半是震惊半是紧张,挪不动步子,僵在原地。 就这么看着呢,跟颜妍对上目光了。对方站在角落,只一点微光照亮眼瞳,露出不加掩饰的恶意,三分炫耀,七分恐吓。 小姑娘吓得回了魂,转头就往宴会厅里钻。 呜呜呜,透什么气,还是回去跟大姨抢饭吧! 吓坏潜在情敌之后,颜妍志得意满地放开了简默,怨气已消,看见对方薄薄一层口红被自己亲掉了,却唇色更甚从前鲜妍明媚,更觉心情大好。 「走,带你去吃麻辣兔头。你不是喜欢吃那个吗?」 颜妍阴晴不定的毛病真是一点也没变。心情坏也坏的莫名其妙,好也好的毫无徵兆。而且…… 「我不喜欢吃麻辣兔头。」 不要再误解她爱吃辣了! 简默垂眼擦了擦嘴,快步往外走,跟颜妍拉开距离。 「那你次次抢我兔头吃?」颜妍不紧不慢跟在她后面,「就这么喜欢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你那个烂胃不想要了你就继续吃,继续在例假期吃,吃完继续疼得睡不着,再去看医生。只要别来我眼前讨人嫌,我绝对不跟你抢。」 颜妍知道自己把人惹恼了,她也不哄,继续犯欠。 「那你从前在那儿给我装爱吃?心硬就算了,嘴比心还硬,真没救了。」 简默无语,也不知道是谁那张嘴真的没救了。 颜妍轻轻松松跟上来,胳膊娴熟一搭,又恢復她最习惯的那种靠着人的姿态,走出旋转门,朔风吹面而来。 北风里,她的声音又欠又笃定:「喜欢我你就说,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简默顺了顺自己乱飞的头髮,打断颜妍的洋洋自得,出口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你今晚是不是该回一趟颜家了?」她语气很平静,并无压迫之感,只是这个问题本身就非常令人不快,「我听白骆说,十月一的时候你回国没回家,家里就已经很生气了。这次我没去接你,也是想着你家里人可能会接你回家,我过去恐怕不合适。现在你混进宴会厅掩人耳目,是要躲避谁吗?」 这个世界平等地不让每一个人好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竭尽全力想要逃避的课题。 对于简默,这个课题是被十年依赖讨好的人忽视放弃,现在她已经硬着头皮面对和接纳了。那么对于颜妍来说,她一直竭力逃避的颜家,又要到什么时候去直面呢? 果然,颜妍的脸色被凛风冻住:「没有,今晚还是回酒店。」 简默颔首说好。 「那一起回去吧,路上买点热乎东西吃,吃完赶紧睡觉。」 简默没追问太多,让颜妍松了一口气。她并非不知道对方在等待她开口解释这一切,可人性往往就是这么荒诞,可以轻描淡写指引别人放下执念立地成佛,说出口每一句话都潇潇洒洒到好像人生不过是一个跑马场,只要看开了,随时都可以纵马扬鞭前路灿烂。 轮到自己的时候,往往半句话梗在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拿不起也放不下。到这种时候才明白,简默今日从宴会厅里跟姐姐打手势要走,是迈过了心中怎样巍峨险峻的千万重山。 第104页 两人打车去了一家酒店,颜妍报的地址,简默听见不是从前她们常住的那一处了,没说什么。下车到了地方,也跟个乖巧小媳妇似的跟在颜妍身后闷着头走,外头风大,简默眯着眼,走着走着就撞在颜妍后背上了。 「嗯?」 她抬眼一看酒店门口有几个人不太对劲,还没开口,颜妍已经扯着她的手腕往回走了,越走越快,越走越冷。往外走出两百米,没人追上来,该解释的人没有解释,该探寻的人也没有探寻,只有晚风惊扰,掀过衣摆掀裙摆,步子越大翻飞的衣角越缭乱。 简默觉得她们像一对漫无目的的亡命之徒。 「先回我家吧。」 那里也并不是真正的家,但阿姐不在,她这只野猴子也能短暂地称一称霸王。 「冰箱里还有两个西红柿,三个鸡蛋,一包挂面。」她把一切引向脚踏实地的琐碎,「我煮个面吃吃。」 夜色下简默的眼睛平静到有些寡淡,多少感染到了颜妍。 「我想吃口肉。」她也被拐带偏了,开始认真思考到底要吃什么,「你怎么每次请我吃饭,都扣扣搜搜只请我吃素的?我看起来很青灯古佛?」 简默怼她:「你看起来很猪油蒙心。」 「你看起来好没良心。」 话虽这么说,当晚没良心的简默还是把落魄大小姐捡回了家。简默常服一换围裙一穿,厨房门一开,暖黄色的灯一照,大块的猪肉拿出来温水解着冻,那边红薯已经改刀切小块,大米淘洗好,全部放进高压锅里煮成烂烂的粥。香料放在小碟子里,白菜洗净切成大块,解冻的猪肉半硬不软的时候切成长条,焯水去浮沫,再下油与香料调料爆出香气来,下粉条慢慢炖上。 另一个灶上开始做西红柿炒鸡蛋,她一边单手打蛋一边朝颜妍伸手要装西红柿的盘子:「你能不能别先吃,本来西红柿就少。」 「明天给你买十个。」 油烟机笨重的嗡鸣声里,颜妍的声音也嗡嗡的,所谓声控最爱的磁性嗓音,在老破小的厨房里也变得接地气起来。简默一直认为,在这种地方很难演绎出什么不切实际的浪漫,人们每每吐槽偶像言情剧里主角再怎么落魄也能住上小复式loft,实在是因为即便是一米八八的霸总,站在重油重盐三十年高龄的老破小厨房里,也会折损许多翩翩风度。让你很难想像什么高级的拉扯与暧昧,只会劝他如果不滚出去,就快快脱下阿玛尼,也套上个围裙。 「你主食要吃面还是吃馒头,我没锅给你焖米饭。」 「面。」 终究还是逃不脱吃西红柿鸡蛋面的宿命。 简默回头继续做饭,她做饭得心应手,每一个步骤衔接都很完美,往往锅还在咕嘟着,瓢盆台面就都顺手清理干净了,几乎可以称之为是一种生活的艺术。 颜妍从没有见过这样烈火烹油烟燻火燎的场面,扎实得让人觉得不吃饭五脏六腑也是满的。 「默默,我还想亲一口。」 简默没听清:「你还想吃什么?」 「我说我想亲死你。」 简默:失策,真的有人在这种环境还不切实际。 「你给我滚出去。」 第79章 颜妍端着出了锅的饭菜被提前赶出来, 曲腿坐在茶几旁边的小板凳上等简默。 未免油烟逸散,厨房的门关得很严实, 她只能隐约听到一点点做饭的声音,缥缈如海市蜃楼。而这个巴掌大的客厅,此刻居然也显得有些空旷了,举目四望,窗外夜色如漆,几乎有凄清之感。 颜妍一瞬间觉得,自己并非是被简默从热腾腾的厨房赶进了客厅,而是从天堂贬下了冷清清的凡间。 口袋里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很适时地震动了起来,她掏出来一看, 是个陌生号码,挂掉后对方锲而不捨地打过来,颜妍索性关机了事。 不用接起来,她也能想像的出来是谁打来的电话。 她一点也不想在这个良辰吉日和家里掰扯,她没有那个心情, 也没有那个力气, 最起码, 应该要等她把简默做的饭一扫而空再说。 「简默快点!饿死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她叫唤的语气像处于七八岁狗都嫌的年纪, 会满地打滚撒泼的小屁孩,除了无理取闹,狗屁不通。可是隔了一层厨房门板去沖淡, 又被油烟机和锅里的咕嘟声稀释,传导进简默的耳朵里的时候,居然也没有那么令人讨厌了。 「来了。」 简默开门放粮, 把菜和粥都端上来,刚刚那么一小会儿, 她又新添了一荤一素,摆在桌上热气一蒸腾,颜妍感觉自己又被捞回仙界了。 「不是跟你说先吃着吗?你等我做什么,我都在席上吃的差不多了。」 颜妍吃了一筷子肉:「有酒吗?」 简默摇头:「没有,这里没有那种东西。」 其实可以有,但简默不想又醉醺醺的。她们从前共处,常常坠落失常又迷幻的状态,不是今天这个人精神崩溃,就是明天那个人又开始发癫。这样不好,起码两个人在一起,不能一直这样。 「刚刚在冰箱看见米酒了,你现在撒谎真是信手拈来。」 简默脸不红心不跳:「过奖,那个倒是可以。煮点来喝?」 她屁股都要离座位了,颜妍拽着她又坐回去了。具体也说不上哪里怪,简默感觉颜妍今晚格外黏煳,连煮个酒的时间都不给? 第105页 「算了,先吃饭。」 简默不饿,有一搭没一搭的吃两口,注意力都用来打开电视找电影了。然后她俩就莫名其妙开始一边吃白菜猪肉炖粉条,一边看末路狂花持.枪杀渣男夺路而逃。那个氛围在东北大土炕和西部牛仔风之间反覆横跳,给颜妍整的有点恍惚精分。 简默懒洋洋幻想:「我们什么时候也能这么开着车出去兜风,穿过德克萨斯州,前往俄克拉荷马城。」 颜妍吃饱喝足也很懒:「你什么时候有空?」 简默顿了顿,幻想变得太容易实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考后吧。」 颜妍点头:「我记得车库好像有辆绿雷鸟,好久没开了,等有时间我去点火试试。」 简默没去过颜妍家车库,但是她对这种忘记自己家里豪车的行为表示嗤之以鼻。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你这会儿也不怕回家了。」 她俩在戳彼此痛处这件事上不分伯仲,简默现在是破而后立,颜妍说点什么对方都虱子多了不咬人,反过头来还要再伤害伤害颜妍。 「原本也不是怕。」颜妍就没怕过什么,「你不懂,怪噁心的。」 简默从小桌上捞起来一颗喜糖,随手剥开来吃,嘴里甜腻腻的,好像也就沖淡心头那种酸酸涩涩的滋味了。 「你不说我怎么懂?」 颜妍歪过来,肩膀靠在她肩膀旁边,语气不正经:「你想懂啊?」 简默不吭声,全是明知故问的废话。 颜妍调笑道:「想懂也不告诉你,不该你知道的事儿你知道做什么?知道了也没用,不是你能掺和的事儿。好不容易从简愿的坑里爬出来了,又要栽进新坑里?你不是想考罗生大学吗,还有几个月了,自己的事儿上上心吧,别一天天的惦记完你姐惦记我。」 简默也笑:「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还真是有点冷笑话的意思了。」 「那你就当个笑话听,反正就等着考完试我们开车去兜风就完了。」 颜妍像摸个小猫小狗似的揉乱了简默头顶的碎发,然后如愿以偿被挠了一爪子。 「少摸我头。」 烦不烦人,摸头不长个,她还想再窜一窜个子呢。 而且凭什么一个两个都不跟她说实话,简愿期望她当个幸运笨蛋,庸常又平安地度此一生,于是干脆把她排挤到人生之外。现在颜妍也这样?这都有什么悲情英雄综合徵吗?觉得自己个子高顶着天,然后看着底下的小矮个无忧无虑,是会产生什么诡异的满足感吗? 她表情没变化,心里啐了一口,只觉得颜妍那张脸越看越碍眼,干脆收了饭,自己去厨房煮米酒了。颜妍还想跟她屁股后面一起看看怎么煮米酒的,结果鼻子撞在门板上吃了闭门羹。 「凭什么不让我进去,你要给我下耗子药?」 「对。」简默狠狠打了个鸡蛋进沸腾的米酒中,「下十包。」 当晚,下了十包耗子药的米酒很是香甜醉人,俩人端着小瓷碗喝酒,喝得身子暖洋洋,歪歪靠在一起,看完了末路狂花。 塞尔玛和路易斯开着那辆绿色雷鸟沖向断崖的时候,她们不约而同发出一声畅快的喟嘆。 冲出去,冲破一切,冲破路的边缘,冲破生死的界限。 世间没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如释重负了。 简默侧过脸去看颜妍,或许在她寡淡的一生中,颜妍就是那辆绿色雷鸟,于世俗角度来说,是动乱的开端,但于心而言,也是畅快的开端。她的人生因此而变得极端不可预知,疼痛,财富,自由,学识,在这个过程中,她每掠取到一点,都会暗自沸腾。 可她却渐渐不明白颜妍在此刻到底在想什么。 很奇怪,她们并没有那么熟悉的时候,简默是很轻而易举就可以做到察言观色的,如今却变得困难起来。人并不是越相处越懂得彼此,反而是越相处越神秘,越探索边界越一望无际。 「默默,我给你打电话你不想接我还继续打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打死我?」 比如此刻,简默就完全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问这种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你他妈的跟我聊聊电影观后感也行啊,非得提那些晦气玩意儿吗? 「那倒……」简默勉力说谎话,但没说出来,「确实是真的。」 她把颜妍垂在她肩膀上的脑袋捧起来,脑子里面灌了米酒,捧在手上都是沉甸甸的。 「你这么有自知之明,我不太适应。」 四目相对,颜妍脸上薄红,眼睑微垂,长睫迟钝忽闪了两下:「我好像还是渐渐变成了我痛恨的人的样子。不论是相貌举止还是行事风格,都没有什么分别。我在背道而驰的路上,成为了他。」 简默根本没有这种苦恼,她没有谁去痛恨,她应该痛恨的人全都不记得了。留在记忆里的人都深恩尽负,想起来就头疼。 「好经典的悲剧形式,我愿称之为当代俄狄浦斯王。」 颜妍三分醉意酝酿出来的哀愁被打散了:「你在说什么狗东西?」 「我说人终究还是无法逃脱自己的命运,与其想要转身逃脱,不如开车创死命运。」 看来还是不能让简默沾酒,上次喝酒哭着回忆了一晚上白月光,今天喝点米酒他妈的就扬言要创死命运。 碗底还有一点点米酒,颜妍无可奈何地举杯。 第106页 「行吧,开雷鸟,创死命运。」 颜妍跟她碰了碰瓷碗。 「你好中二病……」 第80章 次日醒来的时候, 颜妍挤在那张当初她嫌弃得直呲牙的小破床上。 夏天扬言睡这种小破床会折寿,天气一冷, 挤在一起暖烘烘的,就觉得幸福在这种狭窄的空间里格外触手可及。 简默已经坐起来了,比闹钟还早了两分钟,起来跟床上没人一样翻身下床,准备温习英文单词。 颜妍就躺在被窝里看简默左一层右一层的套衣服,一边套一边用还没太睡醒的声音嗡嗡地说:「假用完了,到春节都不能休息了。你回来还没找绿毛她们玩吧,今天去找她们吧。我过会儿去上早自习。你要是没地方去,就先住我这里。你家的事既然不想告诉我, 就自己处理好,别给我惹事。」 「你现在说话好像翻脸不认人的霸总,我像小娇妻。」 简默去刷牙了:「少胡说八道吧。」 要颜妍真是小娇妻,那也是失格残次小娇妻,她翻脸就要做负心汉, 转头给挂到咸鱼上:出不软不甜不可爱也不浪漫的小娇妻, 脑子九成新, 皮囊微瑕, 聊得好可付邮送。 颜妍把简默送去学校,坐在车里挥挥手看人走了,才慢吞吞给手机开了机。 前头的出租司机问她去哪儿, 颜妍看了看自己手机里纷繁的未接来电,缓缓唿出一口气,天气已经很冷了, 她的唿吸在大敞着的车窗边结成一团雾气,渐渐模煳了简默的身影。 她回过头, 报了颜家的地址。 颜家还是那个样子,下车就有眼色最乖觉的门卫给打开大门,恭恭敬敬站在小门边唤她一声:「大小姐您回来了。」 颜妍有时候觉得,即便她变成一条狗,再挫骨扬灰,最终连她爸颜争闻那个糟老头子都认不出来她了,门卫也能认出来他。 能当颜家的门卫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颜家平时宾客往来甚多,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绝非是仗势而已,实在是因为宰相门前的事儿也多。今日要帮这个小姐泊个车,明日要盯着那位少爷是不是还没从里头出来,见了谁第二面就要娴熟热络认得清楚,在最挑剔的客人面前也不能出岔子。最重要的是,该聋的时候是聋子,该哑的时候是哑巴。该不存在的时候,这个人也可以人间蒸发。 颜妍点了点头:「汤叔,今天家里招待的谁?」 青天白日的,颜妍希望得到一个否定答案。 但汤叔总是能让她失望:「昨晚方先生来了,还没走。这会儿应该在陪着老爷吃早饭。」 去他妈的这都几点了,还吃早饭,真是好一个牡丹花下死,君王不早朝的快活日子。而且方先生是谁?就出去三个月,老头子都开始男女不忌了? 颜妍觉得晦气:「早知我再来晚点了。」 汤叔开始赔笑:「您好久没回国了,颜总很想您。昨天还跟我说,今天您就要回来,让我留意着。」 话音刚落,颜妍的手机诈尸一样的响起来,她站在门廊那儿接起来电话。 「颜妍,回来了就过来一起吃早饭吧,正好给你介绍个人。」 颜妍有种隐隐的不祥的预感:「我还有事,先走了。」 颜争闻那边的语气从和煦变得严厉起来:「颜妍,别闹小孩子脾气。」 颜妍怀疑她今天要是不进去,颜争闻也能直接让人给她扭送进去。果不其然,她转头看向汤叔,对方朝她露出了一个讨好却又坚定的微笑。 来都来了,老头子昨晚电话轰炸了那么久,想来就是因为这个方先生了。要是不进去看一看真身,颜争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颜妍挂断了电话走进去,汤叔站在门厅招唿了两个精壮小伙陪着她进去。当年跟鬼子拼刺刀炸碉堡的时候,怕也就是身后跟两个人,现在就回自己家吃个早饭,都要派两个人跟着,难不成她还真能插个翅膀飞出去? 她冷着一张脸走进正厅,时隔三个月,又一次看见了她的父亲。 每次他们见面都不欢而散,颜妍对颜争闻从来都没什么好脸色,颜争闻却对这个女儿很是宠溺。这份宠溺也是底气,无论她做出多么出格的事情,只要她还是颜家最受宠爱的女儿,一切都可以被湮灭。 颜争闻年已六十,皱纹压得眉眼往下垂,但精气神还很好,面相上父女有七分相似,穿着一身灰色居家的休闲服,气质上还是有一种并不好亲近的距离感。颜妍坐在离颜争闻的下手处,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套母子剑,一柄重剑无锋,一柄薄而凌厉。 「颜妍,这个是你小时候见过的方哥哥方井之,是北城方家的,我们两家也算是世交,只是这一辈疏于走动了。如今你们两个也长大了,该好好熟悉熟悉。小方昨天还跟我念叨,你小时候是很可爱的,还缠着他带你看画本。」 颜妍扫了一眼那个方井之,小时候是什么时候,她小时候见过的人可太多了,她还见过动物园的母猴子,怎么不一起拉出来也叙叙旧? 颜大小姐眼高于顶,点了点头算作回应,侧了侧脸单刀直入地刁难颜争闻,不给他台阶下:「我最新的那个小妈呢,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你又找了个新的,这会儿也一起见见吧?省的我马上又走了,连你的十三小老婆都没见过,岂不是可惜。」 饭桌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颜争闻脸色发黑,方井之更不说话。 第107页 颜妍冷笑:「又被谁玩死了?还是你们两个昨晚一起消遣,今早人没下的来床?算了,我自己去拜见拜见吧,你们好好吃饭。我不打扰了。」 颜妍起身往楼梯楼,颜争闻气得朝她扔碟子:「你整天胡说八道什么?」 颜妍背后长眼一样娴熟地躲开了:「你该知道我已经很给你留面子了。你今天给我介绍方井之是什么意思,我知道了。既然你觉得应给我找个男人认识认识,就别怕丢脸,总之大家早晚都是一家人,何必藏着掖着。你难道真以为方井之心里不清楚这是什么地方吗?花街柳巷都比这里干净。」 她牙尖嘴利完,把老头子气得脸色发紫,抬头往上走,便见楼梯尽头站着个陌生女孩。 很年轻,年轻到颜妍拒绝去辨认她的年纪。 对方穿着身毛线裙,外头披着个小坎肩,颜色款式跟老颜差不多,好似一套情侣装,看着也是很居家温柔的样子,倒并不像从前那些妖妖俏俏的女孩子。她从上面缓缓下来,在跟颜妍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正好俯视到下面黑着脸吃降压药的颜争闻。 她轻轻开口,全无任何女孩子的稚气:「你说的该是我,那我们也认识认识好了,我是老颜的现任,你叫我阿园吧。昨晚他们倒并没有一起消遣我,消遣的是别人。老颜,我就说大小姐该不会喜欢方先生这样的,你还是算了,干脆就让人家自己选个喜欢的人吧。」 这话一出,颜妍看着那个方井之也要开始吃降压药了。 她毫不遮掩自己脸上的讥讽,站在楼梯上俯视一老一小两个男人:「老颜,以你的眼光给我挑男人,我这辈子怕是要跟我妈一个下场了。你怕不是真的跟这个方哥哥有一腿?想着家产也要给他留一份,但是小老婆太多他实在也排不上编制,干脆塞给我,让我帮你照看着。」 她说话简直疯得不像样,说完连多看一眼也不愿意,转脸跟阿园擦肩而过上了楼。 擦肩而过的瞬间,阿园对她很温柔地笑了笑:「你少气他吧,他也是为你好。」 颜妍没理她,继续往上走,身影很快消失在旋转楼梯的尽头。她心中明白,其实按照颜争闻唯利是图的德行,他完全可以把她丢出去当个利益交换的筹码,像这个别墅大院里面的任何一个女人一样。大家都是筹码,只不过有些人交换的东西贵重一点,有些人不行。 颜争闻没有,甚至于给她介绍的人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世交亲戚家的小哥,这是一种非常纯粹的示好倾向。潜台词简直要唿之欲出:你是我唯一的女儿,我不想拿你出去攀高枝,你就找个普普通通的男人结婚。以后他也约束不了你的生活,你还是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 颜妍甚至觉得,胆子大一点去猜想,老头子其实是想要把身后事留给自己来打理的。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女儿总是要嫁的,但却不必非得要泼出去,也可以留在家里,只要找个能拿捏的住的女婿就可以了。 她却无法为这种示好而感激,就像这么多年来,她无法为自己获得的所谓宠溺而感激一样。 这一切来得太迟,且并不能消弭这段父女关系中恆定存在的噁心感。 她径直走到二楼尽头的房间里,每一步都能回忆起这条走廊上遇见过的女人。 高矮胖瘦,各有千秋,气质殊异,谈吐不同。 没有一个人幸福。 甚至,没有一个人长命。 最先埋葬在这里的人是谁呢? 颜妍推开房间的门,那是她曾经带简默住过的房间,里面装潢如旧,古董手杖还是摆在墙角里,亮晶晶的玻璃藏品还是放在斗柜上,繁复瑰丽的手工蕾丝铺陈在两旁。 一切贵气又靡丽,品味好也好得沉甸甸的。 她站在斗柜旁边翻开一本圣经,里面夹着一张结婚照,男人的脸被裁去了,女人的脸被烧掉。只剩层层叠叠的婚纱和笔挺的西装,堆出过去岁月好光景。 翻过照片背面,看见铅笔写的小字:「郁安,颜争闻,摄于新婚夜。」 最先埋葬的,总是离颜争闻最近的人。 第81章 颜妍在家里唇枪舌剑的时候, 简默如常在教室里面听老师讲习题。 昨晚一起睡在小床上,颜妍睡不开, 总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简默大半夜被沉甸甸半具肉身压得喘不过气好几次,每次刚刚想一脚把人踹下去。对方就总能在半睡半醒的时候发出那种狗一样嗯嗯哼哼的声音。 简默怀疑颜妍看末路狂花的时候,跟塞尔玛学会了某种神奇的撒娇手段,虽然她没有证据。 没有人能拒绝一只在床上嗯嗯哼哼的大狗狗,没有人,简默也不可以。 是以今天简默还是倦倦的,从课上没精神到课下,正准备趁着课间眯一会儿。就看见白骆走过来, 敲了敲她桌子:「数学作业。」 一副本仙女纡尊降贵来做你们这些凡俗杂务,希望你不要不识抬举的样子。 先前那个数学课代表休学回家了,老师钦点了白骆继任,简默原以为这人会直接推出去,没成想还一直兢兢业业做下来了。虽说每天都表现的不太耐烦, 但简默以为, 这个人其实还蛮享受这种没用的职位带来的虚无缥缈成就感。 简默从书包里翻出来一本数学习题集, 双手奉上表示发自内心的配合白仙女的工作。 希望对方也能大发慈悲抬抬手让她补个觉。 第108页 白骆抽走她手里的习题集:「你跟颜妍也该节制一点, 都是什么时候了,每次碰上还跟被狐狸精吸了阳气似的。」 简默两眼茫然:什么节制,什么阳气, 什么狐狸精? 「青天朗日,红口白牙的,少污人清白。」 「那你们就是没什么了?」白骆笑着弯了弯腰, 简默原本被书围困起来的书桌小空间变得更加逼仄,只觉得白仙女像是下凡金身一样逼面而来, 「那我再跟你说个消息,你可别生气。」 简默表面眯着眼发懵,心里开始冒出来那个摇头髮疯吶喊「我不听我不听」的表情包。 简默已经摸清楚她们这个狐朋狗友小分队里面每个人找她说话的基调走向了。要是绿毛来找她,多半是那种毫无技术含量的呲牙挑衅,小方隽来找她的内容比较丰富,包揽小女生的鸡毛蒜皮日常和「阿巴阿巴默默我又把事情搞砸了怎么办?救救我救救我」,以及一点点春心瞎了眼的萌动。 至于白骆这个缺德乐子人,嘴里基本就没什么好消息。 简默弱小,可怜又睁不开眼地说:「我要睡觉。」 白骆怕她太困听不清,很贴心地趴到她耳朵边上说:「你知道颜妍最近为什么跟家里闹得这么僵吗?其实她也早有预感,只是一直没告诉你。看你也没试探出来,那我偷偷告诉你。颜家要给颜妍介绍个男人,先订个婚约铺铺路。」 简默的眼睛缓缓睁开,发出了一声寡淡地:「哦。」 他妈的,十八岁订个什么婚啊,母猪配种也得等长熟了再配吧,一个个的能不能把人当人? 白骆看着清醒了的简默,简默看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白骆,俩人对眼对了半天。简默低头从隔壁抽屉洞里掏出来一本习题集。 「我同桌的习题集也给你吧。他没写,不过昨天他得罪我了,所以我也顺便帮他交上了。」 白骆接下那本烫手的习题集,感觉简默在点她,但她没有证据。 简默理智上并不把这个消息放在心上,颜妍的性格她还是清楚的,要是她不愿意,这个订婚也成不了。要是她愿意,她对此的忧思竭虑就更成了一种笑话。所以无论怎么想,颜妍自己的烂摊子原本也就该颜妍自己去收拾。 跟她有什么关系? 但理智是一回事,情绪是另外一回事。她的困意确实因为白骆这一句话而消退无踪,比□□还管用。 她又想起阿姐从前跟她说过的话:「人呀,总是要结婚的。你和颜妍没有未来,你们甚至连一张红本都扯不下来。」 简默当时很冷淡地想,未来其实也没那么重要,能谋求当下的欢愉已是很不容易的事了,谁又真的奢望和颜妍这样的人长长久久到白头。何况红本结婚证也不过是契约的证明,契约随时都可以立,证明也随时可以写,甚至也随时可以撕毁解除。 现在她对这句话有了新的认识。 没有未来的悲哀,并不在于连一张红本都扯不下来,而在于那个人恐怕要跟别人扯红本。 一种微妙的宿命轮迴之感笼罩在简默的心间,让她自嘲一笑。该不会她对谁中意,谁就跟男人步入婚姻的殿堂指日可待吧?那月老庙里何必站月老,丘比特的弓箭也该拱手让给她,蓬山此去无多路,实在也不必相托青鸟,怕只是因为还未得她另眼相待。 简默目光炯炯上到下午,数学老师提着作业上来骂街。 「都这种时候了,你们怎么还笑得出来,啊?说的就是你,还笑,习题集比你那张脸还干净,我看你也别上学了,外面重金求子的小gg去揭一张,比你在这里占着座位不写作业有出息!」 同桌笑不出来,领了习题集歪着头问简默:「谁把我作业交上去了,晦气不晦气!」 简默满脸遗憾:「我没拦住白骆,你知道的,她收作业一向很快。」 白骆收穫了一个怨恨的眼神,简默心情略微好了一点。 但这点干坏事得来的扭曲快乐并不足以沖淡失意,简默体悟到了新的痛苦。 跟被轻视诋毁刁难折磨的痛苦不同,跟扭曲自身以迎合期待的痛苦不同,跟恐惧于被抛弃但还是被毫不留情的弃下的痛苦也不同。 这种痛苦更细碎,更酸涩,更难以言说。 更像是晒足了日子的陈醋,打翻在喉咙里,恨不得浑身都皱缩起来。 在新的痛楚里,她有了新的渴盼。 颜妍最好亲自跟她解释清楚,不然她真的会生气。生气到白天宁肯刷一百套卷子,也不会搭理她半句话,晚上睡觉就抢被子,顺带把人踹下床,别问,问就是挠花脸。 颜妍晚上躺在空荡荡的颜宅卧室里,浑身刺挠,拨通电话给简默,准备开始熟悉的连麦睡觉。 结果一打通电话,对方冷冰冰来了一句:「突击查岗。」 颜妍:「?」 查什么岗,什么查岗,岗什么查? 「睡前报备一下今日事。」 颜妍枕着手腕躺在床上,想起今天那一摊子破事,说出来不够人心烦的。 她插科打诨道:「默总,你越来越霸道了,真是让我不太适应。」 简默那边没接她的话茬,静谧之中自有一点坚持,颜妍便明白今日对方没想跟她煳弄。 「好吧,那我就真的当一回娇妻。」 「默默,我说了,你不许生气。」 「好不好?」 第109页 第82章 「不大好。」 简默倦倦靠在床头拿毛巾擦湿发, 她原本这时候就应该早早睡觉的,还要撑着千斤重的眼皮子查这些, 心情很难好起来。 「我有权保持生气,而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颜妍听了发笑,好嘛,真是分毫不让。 「没什么大事儿。」 颜妍扯了一堆有的没的,闲聊技能直逼方隽,听得简默靠着床头快睡着了,半天没出声。 「你睡了?」 简默清了清嗓子:「没有,讲到重点了吗?」 这人怎么那么难煳弄,颜妍翻了个身:「睡前聊天有什么重点?」 「不说是吧, 那我挂了。」 你这一生有没有被简简单单八个字威胁过,颜妍有。 「既然你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给你划一下重点。今天是给我介绍了个人,长得挺清俊,有点小白脸的潜质了, 说跟我知根知底, 以后结了婚也不会妨碍我继续按照从前方式生活。家世也就一般吧, 确实也没什么资本妨碍我。死老头子的意思我还是明白的, 也就是先试探试探,没真想给我配对。」 简默没说话。 颜妍迅速打了个补丁:「我拒绝了。」 简默那边还是没声音。 颜妍就问:「你哑了?」 「其实该考虑考虑,要是有好处, 也不是不行,到时候要真的假戏真做,日久生情, 像那些先爱的言情小说一样,未必不是好事一桩呢?」 她语气不明, 颜妍一时也分不出简默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真也好,假也罢,颜妍都躺不住了。话题开始之前,颜妍说别生气,万万没想到气倒的是她自己。她心中邪火冒,翻身起床按开灯,头顶琉璃吊灯洒下缱绻又温柔的灯光,灯下人的脸色却可称难看。 「简默,你还记得陈诃出现的时候你是什么反应吗?」她语气似乎还带笑,字句间却已经有咬牙切齿的意味了,「凭什么到我这里就是好事一桩了?」 她都不要求跟简愿是一个级别的,但这也太天差地别了。简愿要结婚的时候她就痛不欲生六神无主,到她这里就是确实可以考虑考虑了?简默那个心真是冰雕的吧?把齐天大圣孙悟空和简默那颗心丢进炉子里,猴子都他妈的炼成丹了,简默那颗心炼不化。 简默一句也没解释,缓缓说了句:「你少沖我发脾气。」 颜妍收了马上就要说出口的狠话:「我没有。」 她这句我没有说得紧促,落了下风,听着像是夹着尾巴的狼狗。要是叫绿毛听见了,肯定又要痛心疾首,大唿简默妖妃蛊惑吾王!什么恋爱,这就是人格的驯化,是尊严的堕落,是心灵的扭曲! 颜妍自己也觉得失了气场,于是提起一口气说:「简默,是你先不讲理。」 然而凡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即便是情侣吵架这种简单的命题,也逃不过定律。简默笑问:「你还知道世上有讲理这件事呀,好稀奇。何况我怎么不讲理了,我看再没有比我更宽宏大量讲道理的人了。我记得你从前最讨厌别人管你的,我这样说你还不高兴?」 「我用你跟我在这儿装宽宏大量?你少阴阳怪气,拈酸吃醋就拈酸吃醋,你现在承认我们还能继续聊。」 头髮半干不湿的,简默也懒得管了,直接熄了灯上床,被子一盖,嗓音微哑:「可我不想聊了,犯困,得早点睡。」 「不行。」 跟我搁这儿玩以退为进是不是? 「别紧张,我没生气。多大点事儿,你又不是真喜欢,都拒绝了,挺好的,奖励半支烟,继续保持,洁身自好。过年给你发小红花。」 颜妍:「真不生气?」 简默:「真不生气。」 颜妍:「那我真生气了。」 简默:「???」 您有什么毛病? 「我不要小红花。」简默又从颜妍那边听到了点菸的声音,对方唿出一口烟圈,「我要你也为我哭,为我笑,为我歹毒,为我善良。我要哪怕有一天你忘记简愿了,都忘不了我。」 很拙劣的……情话? 简默却觉得自己是从这一刻才真的能称得上不生气。大概还是太年轻,耳朵还爱听这些,哪怕心里觉得这都什么呀,但嘴巴已经很没出息地往上翘了。 简默想了想说:「那你起码要再过十年吧,等到我们在一起的时间超过我和姐姐相处的时间,才有可能发生忘记她都忘不了你这么离谱的事儿。」 颜妍不屑:「十年算什么,活到九十八,还有八个十年。这么一比,也太渺小了,简直不值一提。」 简默也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比的,随便吧,她觉得不值一提就不值一提好了。 颜妍又说:「先预定个十八岁到二十八岁吧。」 她碾灭剩下半支烟,披着满身灯光坐在床上,神采奕奕的样子。 「第一个十年计划,先他妈的让你这张死鸭子嘴学会承认你就是喜欢我。」 简默也没反驳,听见她还真抽到一半灭了烟,心情挺好:「第一个十年计划,戒菸戒酒戒绝脏话。好好睡觉,认真吃饭,改过自新,做寻常人。」 后面那句,也是她对自己的期许。 颜妍语气淡淡:「我觉得你的计划用不了十年。」 简默轻嘲:「别太自信。」 第110页 「我觉得我的计划也用不了十年。」 简默眯着眼快睡着了,断断续续问:「你是……有什么妙计?」 颜妍又躺回去,蜷在颜宅这样偌大一个漂亮笼子里,也没关灯,有点寂寞又有点无聊。 「没有,就先问问,你今晚能承认你喜欢我吗?」 「应该不行。」 「那我明天再问问吧。」 「得看你明天当不当人。」 「我不当人主要是觉得你可能更喜欢狗。」 颜妍想着从前每次不当人都很成功地揩到了油水,现在开始当人了,反而连一句好话都要哄半天也听不见。可见当人并不划算。 「当狗一辈子单身。」 他妈的,那还是当人吧。 第83章 这回把颜妍送走, 又遥遥隔近两个月,才得再见面。 年末诸事繁杂, 两个人都在忙期末,根据颜妍最近骚扰自己的频率来判断,对方甚至比自己还要忙一些。考完试那天下了雪,简默收拾完东西从教学楼走进雪地里,围巾裹住半张脸,唿吸间热气从缝隙里钻出来,远远看上去,像个行走的朱红香炉。 天色昏沉,她余光看见角落里有个小女生喜气洋洋冲出来, 三步并两步,跳着抱住了她的男朋友。简默匆匆的脚步就顿了顿,转头去专注看小情侣雪地拥抱,那场景可真像韩剧啊。 她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来手机,一边翻通讯录, 一边纠结良辰美景, 是要关心关心姐姐的胎养的怎么样, 还是要询问询问颜妍最近睡得好不好。 然后颜妍就跟在她身上安了监视器一样, 一个电话打过来,根本没给她选择的机会。 「考完了是吧?我还得过一周再回去。有件事儿跟你说。」 简默那个手刚刚翻到简愿的号码,差点就要摁下去了, 冷不防接了颜妍的电话,还有点心虚。 「什么事儿?」 颜妍警告:「别以为我最近没空,你闲下来就可以红杏出墙。」 简默皱眉:「你又监视我。」 颜妍冷笑一声:「可见你真的出去勾勾搭搭了。」 这可真是冤到六月飞雪。 「没那个时间。上周听见白骆说, 这次要是不能保年级第一,过年就要跟着颜主任补习。能让白仙女难受的机会不太多, 我想这次抢了她的年级第一。虽然考完了,但也不知道白骆这次发挥的怎么样,你觉得我能成功吗?」 颜妍一边想着她小姑的嘴可真是能赶上简默的嘴了,硬度堪比金刚石,想让白骆跟着她回家过年直说不就行了?弄这些弯弯绕绕。 「确实是个机会,你要是成功了,今年回颜家过年的时候,就有人陪我一起痛不欲生了。」 简默揉了揉眉心:「怎么个痛不欲生法?」 「你愿意跟你讨厌的人一起过年吗?年夜饭吃进嘴里都一股馊味儿。」 简默淡淡道:「我比较幸运,一般都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年。」 颜妍哽住,又开始挑衅了是吧?随即又听到简默随口添了一句:「那我拿她进去换你吧。」 自从简默开始慢慢接受现实之后,整体气质就渐渐从校园小透明往沉稳女霸总的方向异变。对于颜妍来说,那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感觉很微妙,一方面她是这个日新月异的见证者,隐隐也与有荣焉,另一方面颜妍又会怀念从前那个可以掐在掌心揉捏,还会低眉顺眼叫她妍姐的简默。 养成的痛处就在这里,又想把她捧高,又想她永远在自己掌心独家绽放。 从她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颜妍难得感受到了一点分秒必争的紧迫感。当初想着只要颜家最后能在她手里,简默就会一直留在她身边,现在照着简默这个赶英超美明年有望登月探火的发展速度,她们之间的矛盾可能已经不是留不留在她身边的问题了…… 而是对方是不是要爬到自己头顶的问题了。 简默不知道颜妍的杞人忧天,只模煳看见刚刚跳着抱在一起的小情侣现在已经嘴上了。一种很温柔的情绪攀爬到她的眉间心上,她问颜妍:「今年我们要不要一起过年。」 颜妍理所当然道:「你说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过年,那今年自然是我陪你过年。」 她真的很爱在这些地方占便宜,简默也没反驳。 「那你祈祷祈祷我这次能拿第一吧。」 颜妍嗯了两声,忽然顿住:「所以你刚刚是想出哪道墙?」 简默:她怎么还记得这茬事儿…… 「我想蹲在墙头问问我侄女怎么样。上周跟我姐打电话的时候,她听着太虚弱,看了孕检单子也没什么问题,但还是觉得不放心。要不是准备考试,真不放心交给别人照顾。她虽然看起来性格好,其实怪癖也不少,原本都是我周全。现在换了环境,也不知道陈诃能不能照顾到。」 一说起来简愿,她头就开始疼,话也比平常时候琐碎很多。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要是从前用心打好基础,现在也不用为了弥补从前的空缺分身乏术。说到底,还是太无能了,才会连这些事都做不好。」 说出口简默又觉得不妥当,收了话茬,清了清嗓子要转开话题。 颜妍那边笑了笑:「继续说啊?」 简默抿唇一笑:「我还是不说了。」 颜妍阴阳怪气:「继续说,我就爱听这个。」 简默试探着问:「你是不是有点ntr的癖好?」 第111页 颜妍:…… 去你大爷的ntr吧。 简默温柔道:「你别害怕,我尊重人类xp多样性。」 颜妍给她气笑了:「你看我像是害怕的意思吗?」 「那我了解了。」她刚刚考完试,心里那根弦一松,语气就开始发飘,明知不可为偏偏还想撩拨撩拨,无风也想掀起点浪来,「往后会尽量照顾到你的嗜好。」 「你这么爱照顾人,不如先满足满足点简单的。」 「什么简单的?」 颜妍语气阴恻恻:「别在我面前简愿简愿。你非得我说出来,你才懂?还有那个方隽,你眼睛是长在头顶了才看不见她都快要贴在你身边了吗?你就是见不得我有一口气是舒坦的,仗着天高皇帝远,气死人不用偿命?还是你就喜欢跟我吵架,你是不是觉得我乳腺增生,卵巢囊肿了,你就大仇得报了?」 简默闷闷地笑起来,然后逐渐笑得不加掩饰,甚至于畅快。 「可是颜妍,不当人是真的快乐。」 颜妍把话还给她:「当狗一辈子单身。」 「我就是想知道边界在哪里。」 对于这种关系,她实在并没有什么经验,她们两个的性格也比较古怪,许多所谓的经验好像也并不能配适她们这套,她更没有时间去研究这些东西。就在她根本不懂爱情的大好年华里,爱情却无时无刻不流淌在她的生活里。 颜妍看着就更不像是能明白这种高深课题的人了。而且谁会跟颜妍这种人商量怎么去爱呢?宁肯自己悟道,好过被对方拐带到沟里去。 颜妍不屑道:「这还用知道?边界在你脑子里,你动动脑子想想你自己的边界,你的边界是什么,我的边界就是什么。就这么简单。」 居然意外地听着很有道理。 简默一边冒雪前行,一边缓缓思考:「那我的边界比较无耻怎么办?我希望自己应有尽有,而对方百依百顺。但是也不能真的百依百顺,那样我会觉得太无聊。」 别人说无耻是自谦之词,她的无耻并非自谦。 颜妍无语:「……你真不是什么好东西。」 简默谦虚一笑:「过奖。」 「应有尽有有可能。」颜妍无所谓道,「百依百顺看情况。」 简默走出校门,又看见了两对小情侣,看得她缓缓别开眼去,以免被四射的激情戳伤眼睛。 「下雪了,我刚刚看见有个女生跳进她男朋友的怀里,又抱又亲。」 颜妍眼神骤然亮了亮,开窍了?准备也跳进她的怀里又抱又亲?真是越来越放得开了小东西,那她也不是不可以勉为其难地百依百顺两天。 然后她听见简默说:「我在想,如果我去接你,你也会跳进我怀里吗?」 颜妍眉头一皱,感觉事情并不简单:「我?为什么?要跳进你怀里?你在搞笑。怎么不跳进我的怀里?」 简默也皱眉:「这么简单的情况也不能百依百顺吗?」 「不能。」 这一点也不简单,这是尊严的抗争,是地位的更替,是权力的变革。 简默感到一丝遗憾,但很快又释然:「那就算了,最近又瘦了两斤,确实也接不住你一跳。我就是看着觉得很可爱,虽然你跟可爱也没什么关系。」 颜妍:…… 她并没有得寸进尺,但我还是感觉自己被蹬鼻子上脸了怎么回事? 当天关于如果雪天去接你,该谁跳进谁怀里的讨论,双方进行了坦率的交谈,充分交换了意见,增进了互相的了解,最终双方均认为讨论是有益的,但对结果持保留态度。 一周后,简默拿到了期末成绩单,鲜红排名榜单上力压白骆三十分拿到级部第一。 第一次,她没有把好消息先告诉简愿,她知道有更在意的人等着这个消息了。 颜妍在值机路上低头看到新消息。 简默:「第一。」 一些不出所料的结果,颜妍却还是为这两个字笑起来。 颜妍:「这不跳起来抱住我庆祝庆祝,说不过去了。」 简默不理她了。她发了个红包,对方秒收,并倒打一耙:「就这么点私房钱吗?混的不太行。」 颜妍表情扭曲:「你等着。」 简默掐算着时间,拿着颜妍发的红包买了两杯奶茶,站在出口等她。降温太快,她穿的要温度不要风度,羽绒服下面是长筒靴,围巾上头是毛线帽,手上戴着一双棕色手套,一边喝奶茶一边抬头寻人。结果眼神太不济,对方从侧边出口出来都快走到她手边了,她才发现。 没有远远看见就挥手奔跑,也没有谁跳进谁的怀里。 只有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另一杯奶茶就被人拿走了,对方喝了两口热奶茶暖了暖,出口也没句好话:「你穿得像头棕熊。」 简默瞟了一眼某些人刻意跟她凑得成双成对的打扮。 「彼此彼此。」 第84章 正月里来是新年, 简默先去姐姐家里拜过年。 大概是喜气催的人脸色好,简愿看起来比怀孕初期看起来红润了很多, 两个人牵着手聊了一小会儿天。简愿对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但家长就是这样的,看见成绩单之后就什么也不说了。 陈诃在旁边捧了一句:「以后咱们的小孩有默默这么优秀就放心了。」 要是在学习成绩上做到跟简默肩并肩,这倒也不是没可能。这夫妻两个学歷上都说的过去,她这么个不知道哪个目不识丁混混留下来的种都能在考试这件事儿上排的上号,照理简愿肚子里的这个小孩子要比她更优秀才是。 第112页 要是在品性人格上,那还是算了吧。 简默想了想自己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涌动着的阴暗念头,又看了一眼简愿七个月大的肚子,不由得想起来简愿对她的那句期许。 惟愿孩儿愚且鲁, 无灾无难到公卿。 优秀不优秀的其实都要靠后吧,还是先祈祷无灾无难,内心良善吧。 简愿淡淡回应:「那是自然的,我的孩子以后绝对不会差的。」 简默摸了摸鼻子,不大想继续这种育儿话题, 转头问道:「我给阿咩它们买了点猫条。怎么也没看见猫, 你们又把猫锁起来了?」 这回话题倒是转移的很顺利, 只是转移到了马蹄子上。 简愿沉默, 陈诃先开口了:「我们把猫放生了,想着你姐姐养胎,不适合再养这些东西。」 放生……简默哑然, 这个词可真是用得慈悲。 她目光静静扫向姐姐,姐姐只是低眉喝水,并没有再对这件事多说一句。 简默便知道大概这也是阿姐的意思, 她心里微微硌了一下,够不上疼痛, 只是觉得不那么舒心。鑑于她们之间相处也时常就是这种不那么舒心的状态,简默也习惯了。 「怪我,我该先问问的。既然如此那我拿去餵流浪猫吧。」 就这么着,简默来的时候提熘着一兜子小礼物,走的时候拎走了陈诃家剩下的猫粮和自己那无用的猫条。来来回回,质量基本均衡,提着也挺累的。好在颜妍发消息说等着接她回去,简默就站在路边把猫粮往脚边一搁,一边等颜妍一边看灌木丛里若隐若现的野猫。 这个小区野猫还挺繁盛的。 她蹲下来拆了根猫条,想引点猫来解闷,但或许是她的气味太陌生的,简默能看到猫的影子蠢蠢欲动,可也仅仅是蠢蠢欲动。 僵持了一会儿没动静,简默往外走了走,准备顺了野猫的心意让人家自由进餐。结果灌木丛里面原本的几只野猫还没挪屁股,一个花里胡哨的影子飞速蹿了过来,敦实地像是一颗长毛飞弹。 加速度太大,好悬没在简默跟前剎住车。 停下之后看也没看人,对着地上的猫条就是一顿狂炫,吸熘吸熘之声,不绝于耳。 简默定睛一看…… 「阿咩?」 阿咩两口吃完抬头一看:怨种人类? 阿咩从前在家里是打架斗殴的废物,未曾想出门闯荡之后混得很好,现在在这个小区风生水起,长毛下面都是实心的,一身肥膘可谓是衣锦还乡。 现在简默有点明白陈诃为什么要用放生这个词了,陈诃那一亩三分小破地阻碍了阿咩的发展。但话又说回来,能把阿咩这种吃饭勐猪突进的生物养的皮包骨头,也是有点诡异的。 简默抱着衣摆蹲下给阿咩又加了点餐。 「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两只呢?」 阿咩:哐哧哐哧,吧唧吧唧,唿噜唿噜。呲牙警告,警告无效,伸手打飞过来抢食的。 简默:…… 一别几月,阿咩已经从谄媚小娇花变身肌肉勐猫了。 她给旁边被打飞的小母猫也分了一堆猫粮。阿弥陀佛,不要打了,粮管够。 颜妍开着车远远看见花园灌木丛旁边蹲着个灰蘑菇似的东西,周围一堆毛茸茸,好像一个大型培养皿。下车一看,哦,不是培养皿,是她女朋友在餵猫。 这狗世道,人不如猫。 她都没混上餵饭吃的日子呢,猫的待遇比她还滋润。 「给你打电话不接,在这儿普度众生呢?」 简默抬头看见颜妍带着个墨镜拽得二五八万的,一副把小石板路走成t台的意思。周围的猫看了都摇头,吃了两口跳走了,只有阿咩不忘初心,风雨不动安如山,不管谁来了它今天也要吃成头猪。 「手机静音。你看这只猫好看吗?」 她蹲在那儿指着阿咩,仰着头看她,天空并没有下雪,但颜妍觉得简默的眼里像是有纷纷扬扬的雪,只要看进那双眼睛,所有跟冬天有关的浪漫韩剧bgm就开始在耳边奏响。 她带着八百米厚的恋爱滤镜顺着简默手指着的方向看去。 好大一只三花猪,长毛都打结了,甜美基本与这只猪无关,它的身上只有一种绿林草莽的气质。如果非要拟人,可能是鲁滨逊或者是罗宾汉,总之不是身娇体软猫耳娘。 她违心道:「还行。」 简默假装没看懂颜妍的表情,低头又拆了一根猫条去餵旁边的小猫,并提熘着阿咩的后脖颈子,阻止它不加节制地吃东西,三花猫像个大扑棱蛾子似的在空中四脚并用,咽下去猫粮就开始骂街。 在阿咩骂街的声音里,简默问:「你想养猫吗?」 颜妍很久都没说话。 她少有沉默这么久的时候,简默不禁开始怀疑这句话又踩了什么雷区。虽然颜妍原本就是那种喜怒无常的神经病性格,而且她们都这样了,就算真招惹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她还是费解这也至于阴着一张脸吗? 颜妍讨厌猫?简默皱眉,不应当,从前谈起猫的时候这个人也没什么异常反应。她打量了一眼,对方意味深长地回看过来,神色之复杂,堪比蒙拉丽莎的微笑。 简默背后微微发毛,不动声色往另一边侧了侧身子。这中的是东方还是西方的邪? 「你也有今天。」 这话说的很高深,简默开始茫然,哪天?怎么这是什么因果轮迴报应不爽,下一秒就要有滚滚天雷降在她脑袋上了吗? 第113页 「你好好说话,别在这里装神弄鬼的。」 颜妍不好好说话,她不想说话,说了简默也不会懂得。这是她的独家记忆,是简默参与了但又没完全参与的交流,是永远隐藏在被拉黑的聊天记录里的半截对话。 她先问过的。 「想养猫吗?」 当日简默还恨不得挠破她的脸,而风水轮流转,居然也有听到问回来的时候了。 「养吧。」她语气毫不在意,眼神却分外明亮,「布偶还是加菲,暹罗还是缅因?」 简默:…… 你是看不出我在明示你养阿咩吗? 颜妍:不想养土猪。 「养阿咩,它是你游戏里触发隐藏剧情的那只三花猫。」 「你跟我说,那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圆澄澄的眼睛里闪烁着谄媚的柔光,长毛柔软又蓬松。」 颜妍又仔细看了两眼可以拳打南山老虎,脚踢北海蛟龙的阿咩。 「你确定这是同一只猫?」 简默看了看毛色又看了看眼睛:「我确定。」 三花猫的特徵还是蛮明显的,她不会搞混。要怪就怪外面的花花世界太能锻鍊猫了。 「脏死,先去洗个澡。」 颜妍一边嫌弃,一边把简默放在路边的猫粮袋子提熘起来了。 简默扛着嗷呜乱叫的阿咩坐进了副驾,系好安全带。 「走。」 第85章 倒v结束 颜妍是很看不上阿咩这只猫的。 首先阿咩的颜值实在不足以让她看得上, 当然颜值也不是最重要的,毕竟她也不是那种以貌取猫的肤浅人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颜妍实在不明白, 这只猫为什么这么狂傲? 你在外面的时候不是表现得非常贞洁烈猫,誓死不从吗?不是骂骂咧咧没有五个罐头今天就要让这个家重新装修吗?不是膘肥体壮完全不需要人类的抚摸吗? 那你不要在早晨大摇大摆推开门,然后一屁股坐在简默的胸上,顺手再给我一巴掌行不行? 颜妍真是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懵了三秒后清醒过来,顶着一个猫巴掌印转头瞪简默这个始作俑者:「今天阿咩和我之间你选一个吧。」 简默把阿咩从胸口上推下去,唿吸顿时通畅了许多:「我选阿咩。你那个手?」 她面无表情把颜妍的爪子从自己睡衣里面掏出来,丢出去。 「你的军功章上也有阿咩的一半,拿人家当素材的时候用的不是很顺手吗, 现在吃你两口猫粮都心疼。颜妍,你的爱就这么短暂吗?」 颜妍怀疑简默在指桑骂槐,不过指桑骂槐这个词是这么用吗,她迟疑了三秒,然后果断放弃了思考。总之简默又在用那种平淡日常地语气骂她。 「我……」 「你接着睡, 我起床看书了。」 简默披上长绒睡袍, 捞面一样把阿咩捞走了, 猫尾巴摇啊摇, 像是在挑衅。 颜妍:…… 长本事了,一个一个都要骑到她头上了。 扇一巴掌也就罢了,颜妍也不能真的跟一只猫互扇巴掌, 不是她品德高尚到可以不计较这一掌之恨,是简默如果知道她敢报復阿咩,她俩又要因为这件事吵架, 最后从一个简单的人宠矛盾上升到世界大战。 她想跟简默过个好年。 基于这种朴素的愿望,她开始了隐忍的假期生活。 吃饭的时候阿咩在她头顶飞过并在她碗里遗落一根美丽的黄毛, 忍了。 上厕所的时候阿咩尾随其后并站在旁边对她的动作指指点点,忍了。 早晨睁眼发现那么大一个花屁股怼在她和简默脑袋中间,忍了。 但是晚上她勾搭着简默都快亲上了,气氛刚刚好是一个情深深雨濛濛,简默的手都搭在她后颈上了,掌心是温热的,脸也是温热的,窗外簌簌风雪,怀中春意融融。 然后猫一边挠门一边发出嗷呜嗷呜的鬼叫声。 简默推开她翻身下床,把阿咩放进来了。 阿咩:进来看看你们人类又在背着我做什么龌龊事。 颜妍:我想杀人…… 「简默,我觉得我跟这只猫八字不合。」 简默关了灯,用撸猫的手法很敷衍地给她也顺了顺毛:「我们也八字不合,现在不也一起睡了。你跟阿咩一定可以相处好的,就算不好你也克服一下,毕竟你现在是在我家。」 颜妍:好像被安慰了,但又好像被威胁了。 而且这个语气,怎么那么像无情皇帝敷衍哀怨妃嫔。颜妃,你一定可以跟咩贵人相处好的,就算不好你也克服一下,毕竟你现在寄人篱下。 君恩,不过如是。简默那颗冷冰冰的心里面放下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和十多斤的阿咩,就再也放不下她了。早知今日,当初就不应该让简默去探亲,看什么姐姐,他妈的,只要一靠近简愿,就没好事儿。 「当初是你说的让我住过来,你现在嫌弃我?简默,白眼狼。」 简默懒懒道:「没有嫌弃,你不会跟一只猫置气的,对吧?」 颜妍冷笑:「你真高估我的胸襟了。」 简默:…… 颜妍:「如果我们继续的话,我的胸襟能勉强宽广一点。」 简默对这种一晚上不接吻会死的状态感到费解。 颜妍回来之后就一直住在简默家,一来是她觉得住酒店浪费钱,二来原本两个人的相处时间也不会很长,过完年又要离散,三来独守空房实在寂寞,简默又什么事情都习惯做双份了,年节这种时候能有个人作伴也会舒服一点。 第114页 起初她还能稍微控制一下颜妍,但没过两天,对方就异变成这种到点上床熄灯接吻纠缠睡觉一气呵成的状态了。 从前死活睡不着半夜发癫精神失常,现在到点就把简默的书丢出去。 「你最近是不是有点过了?我觉得我们需要清醒一下。阿咩都看不下去了。」 颜妍看着简默,目光坦然:「过吗?我已经是我们家最纯情的人了。只是接吻而已,你不喜欢?明明也很迷恋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吧。好几次到最后都是你在纠缠我……」 简默捂住了她的嘴:「住口。」 对方歪着脸,舌尖扫了一下她的掌心,犹自在掌下发出微微沉闷的声音:「别害怕,我能对你做什么?难道我现在还不够百依百顺吗,连阿咩那个小蹄子蹬鼻子上脸,我都可以忍耐了。」 她最近确实很老实,几乎让简默开始错觉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而且,纵情声色是我的新年愿望。」 简默看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无语。 简默:「好光荣。」 颜妍:「继续,快点。」 她凑上去,简默的嘴唇上还有方才残留的水痕,润如樱桃,吞吃下去的时候像在吃鱼肚皮上最嫩最弹的那一块肉,还没有刺。从前或许有,现在这条鱼已经被她忽悠晕了,逐渐丧失了反抗意志,甚至略有沉溺之意。 简默自己当然是不肯承认她喜欢被吻的。就非要较劲嘴硬,好像只要不承认,就永远能立于不败之地。颜妍起初恼火,但渐渐的,这种较劲也好像成为了一种趣味。 撬开这张死鸭子嘴,让她在最难以唿吸的时候下意识地蹭上来,平常单薄挺拔的身体渐渐柔软蜷缩,顾不得有手从腰腹一路摸上后背,再用力按进怀里。贴的太近,唿吸起伏都像是斗争,每一次挤压胸腔里的空气,都成为一场博弈。 颜妍会刻意咄咄逼人的赢,激起对方的逆反之后再抛下破绽,鱼就会自己咬钩子,以此获得一个更长的吻,吻到她几乎难以自控。 许多次她脑海里都在叫嚣去索取和压榨,去伸出罪恶的手摘取漂亮的花。 她有近乎成功的时刻…… 但她退缩了。 不是因为爱是想要触碰却又缩回的手。 是因为爱是精神创伤,是夜不能寐,是无限渐进却不能真的抵达。 颜妍缓缓缩回去伪装正人君子,从接吻变成咬耳朵,简默在她怀里懒懒哼了两声。一直搭在颜妍肩膀上的那只手往下滑了滑,顺着肩头擦过胳膊,停驻在掌心。 颜妍想抓紧,对方却摊开了手指。 那是她们第一次十指相扣。 亿万悸动,胜过长吻。 第86章 颜妍不想回家。 住过简默的家之后, 对于回颜宅这件事,她更加深恶痛绝。那种鬼地方是给人住的?那个过于宽敞的饭厅里面水晶吊灯一亮, 各种她不愿意认识和接触的牛鬼蛇神一登场,后妈团花红柳绿一坐,旁支亲戚带着孩子把天那么一聊,颜争闻坐在首位动了筷子大家才敢吃饭的氛围那么一涌动。 你就感觉那个根本就不是年夜饭,而是鸿门宴。 只是想想那个场面,颜妍就开始肠胃打结,消化不良。 同样肠胃打结,消化不良的还有白骆。被简默抢了年纪第一的位子,白骆从白家被接回了颜家。据说这事儿还引得颜主任跟白骆她爸又大吵一架, 目睹离异后的父母再度为了自己鸡飞狗跳,白骆表示很平静,但想骂街。鑑于她是个体面人,体面人如非必要,一般不会骂街。 所以她只是偶尔在群里提醒一下颜妍。 白骆:「颜妍, 不回颜宅吗, 舅舅最近很关心你的动向。」 颜妍:「不回, 这么晚了还没睡觉, 一定很饿吧?给你看看简默给我做的菜。」 白骆:「滚。」 白骆被群主禁言。 绿毛:「也就一般,没咱们上次去吃的那家餐馆摆盘好看啊。」 绿毛被群主禁言。 方隽:「默默姐也给我做过好吃的。」 方隽发了十个图,看上去比颜妍的丰盛。 方隽被移出群聊。 隔了很久才看见群消息的简默:「……」 干脆群解散吧, 这塑料友谊真是一天也维持不下去了。 简默放下手机问她:「你除夕真不回去?」 颜妍不耐烦:「你问了三遍了,你是不是又想去找你姐姐跨年?」 简默摇头,简愿有跟她说过过年来陈诃那边一起吃饺子, 简默已经拒绝了。她一点也不想在这种时候见证别人的爱情,人家一家三口的, 她插进去算怎么回事? 当时简愿是怎么说的来着…… 简默回想当时的语气,似乎颇有种孩子大了不由娘,翅膀硬了就乱飞的气恼感。 「那你想去哪儿,我现在还是你的监护人吧,你不跟着我过年,难道要跟颜妍一起过?」 阿姐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她认清现状想要划清界限的时候,对方就会忽然握紧宣告占有欲,但当她为了这点责任感上头扑过去的时候,又往往只会碰到一鼻子灰。她们姐妹俩都这么推拉了十年了,推的亲情变质,执念横生。 「嗯,今年想跟她一起过,我不会让她胡闹的。姐姐,我不喜欢陈诃家,但你又再也不会回娘家过年了……」她语气很驯顺,但是话已经说到这儿了,「我就不去扫兴了。」 第115页 简愿气得骂她:「白眼狼。」 简默笑起来,颜妍老是骂她白眼狼,骂着骂着这三个字好像也有了别的意味,变成了暱称代号,以至于简愿这么说她,她也觉不出是句骂人的话,只想着发笑。 她回了神,看着颜妍说:「你要是回去,我就和阿咩一起过年。」 阿咩昨天半夜蹦迪,疯过头了,现在正在补觉,唿噜打得震天响。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她名字,耳朵动了动,但很快,下一声震天响的唿噜声就接上了。 颜妍眼中露出一点不屑的意味,她怎么会拱手把简默交给这种猫? 「而且,你也不用担心。」简默从旁边拿过来她的计划本,「你看我除夕当天的计划已经列好了,没有你我可能过得更充实一点。」 简默摊开计划本,龙飞凤舞写满了一页a5纸,颜妍瞄了一眼,这厮真是令人髮指,除夕还要再做三套卷子复习两个单元知识点…… 颜妍丢开那个小破本,带起来的风搅散松松垮垮的内页,其中几张飞散出去,盖在了阿咩的头顶。 「怪不得催着我回去,合着压根就没给我留时间。」 阿咩觉得很烦,什么晦气玩意儿打扰老娘睡觉,一爪子拍开,眼睛还眯着,嘴上已经骂骂咧咧起来。在喵喵喵的骂街声里,简默平静道:「捡起来。」 颜妍不吭声,她不捡。简默也没说话,丢着就丢着,有本事一辈子也别捡,谁还不会犟了。 阿咩骂了一会儿,感觉气氛不太对,绿眼睛缓缓睁开,看见床上两个人背对着背,中间空旷得能再坐下两个人。一个正在抱着平板打字,另一个也在抱着手机打字。 人类,真是无聊啊。 阿咩把纸扒拉过来,还是纸团好玩。 颜妍给绿毛髮了一条消息:「她看上去没那么想让我陪她过年。」 绿毛回覆:「你原本不是也回家过年吗?」 颜妍:「我什么时候说我回家过年了?」 绿毛:「你从前自己说的,不回家守岁老头子杀了你。」 颜妍:「……」 倒也不会真的杀。 简默给方隽发了一条消息:「你教给我的欲擒故纵失败了。」 方隽回覆:「不应该,默默你干什么了?」 简默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操作。 方隽:「我有以下六点想说:……」 简默:「一点也不懂,方老师,请指教。」 方隽:「算了我给你打电话。」 简默起身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很快只剩下颜妍一个人。颜妍回过头,看见阿咩正在撕纸,血压逐渐升高,跳下去把纸抢过来,提熘着阿咩的后颈肥肉低声恐吓:「我跟简默不一样,你在我面前最好老实点,咬她计划本这种事再让我看见一次,你就从这个家里滚出去。」 阿咩呲牙哈气:吓唬谁呢? 颜妍把阿咩丢开,对方四肢落地,冷蔑轻哼一声,也离开了房间。四下无人,她展开那张被猫爪揉搓发皱的纸,刚刚瞄了一眼没看清,现在细细看去,下午四点往后,这个人就开始做饭,一直做到晚上八点,四个小时,依照简默平时做饭的速度,满汉全席都要做出来了。 八点之后留给了春晚,鑑于春晚是很无聊的,旁边又写了游戏她能理解。 但为什么连包饺子也是在这个时间段…… 下午那四个小时都没包饺子? 十二点,跨年吃饺子。 还在吃,正常人过年都这么能吃吗? 她俩吃不了那么多东西,再来一头阿咩也吃不了。简默一遍一遍问她要不要回颜宅去,如果不是为了吃独食,那要跟谁一起共享盛宴呢? 主卧阳台上,简默正在悉听教诲。 她听过很多人对她恨铁不成钢,方隽的语气是最扭曲的,夹杂着爱与恨,成全与占有,宽容与暴躁,让人听着就觉得很有趣。不过说起来,方隽肯教她恋爱小妙招这件事本身就很有趣。 「那叫欲擒故纵吗?欲擒故纵是推拉,是纠缠,是暧昧!你怎么不直接把人铺盖卷都丢出去啊?你懂不懂谈恋爱啊,这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这不是人人都会的吗?」 简默开了扇窗,冬日的风吹散屋内的闭塞之气,她深深唿吸了一口,从里到外都冰冰凉凉起来。 「在这之前,我一直也是这么觉得。如果不是真的在谈恋爱,我想我是懂欲擒故纵的。」她勉强给自己挽尊了一下,「但我这次想长久一点。」 想要长长久久,就不能保持伪装,那么从前精通的那些哄骗戏法就都失效了。她其实只懂得扮演谈恋爱,当她想要真正开始的时候,便蹩脚又可笑起来。 方隽刺痛,然后语气暴躁:「少找藉口,什么长久,跟这个有什么关系。遇见对的人,恋爱就会无师自通,要学习怎么谈的,都说明不是真爱,不是真爱你知道嘛!」 简默很尊师重道地嗯了一声:「知道了知道了,方老师,您继续点评错题吧。」 方隽敲了敲桌子,装腔作势道:「欲擒故纵最核心的点是什么你懂吗?」 简默沉思:「拿捏分寸?能纵但只能纵一点点。」 方隽:「你这不是懂?为什么道理都懂还是能搞成这样啊?」 简默:「上次白骆也是这么问你的,为什么公式都懂还是能搞成这样?」 恋爱差生与学习差生开始互相往对方心头捅刀子,并双双沉默两秒。 第116页 方隽:「其实还有一个问题,对于喜欢你的人来说,欲擒故纵的要义不是成功瞒过对方,而是让对方明白你就是在欲擒故纵。你得让她明白,你是想跟她一起跨年的,又担心她处理不好家里的事情因为你而莽撞为难,一颗少女心忐忑不安,屡屡试探屡屡破绽,辗转反侧的在意,全都被她收入眼底。这才叫欲擒故纵,这才叫钓系女友,不是满脸我不在乎,你爱死哪去死哪去,最好别靠着我!你装得那么人畜不分的,除了我谁能知道你心里其实是在乎的?」 而且他妈的,为什么偏偏要让我知道啊! 简默她是不是人?她有没有同理心?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其实很残忍啊。还是她知道,但她根本不在乎。她发自内心蔑视爱情,觉得破灭就破灭了,破灭了还有下一个,加速这个进程是一种痛苦的解脱。 她根本不懂,恋爱脑不想解脱。 「你说的很有道理。」简默由衷赞嘆,「以后当个情感博主吧,你不是还喜欢玄学?未来你就是指点迷津的爱神。」 而且她们家隽儿长得也很美型,总是不愁吸粉的。 方隽:「……重点是这个吗?」 「重点……所以我现在回头去找她示弱吗?」简默语气懒怠了一点,显然兴致没有刚刚插科打诨高了,「她乱丢东西,我有点不高兴。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的,从前更过分的事情她也不是没做过。哄哄谁更是无所谓的事,都不用过脑子。」 方隽:「但你就是想置气。」 简默抿唇笑了笑:「算了,也没什么,我跟她讲明白吧。」 「别回去,你愿意跟她谈恋爱就是她祖上积德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凭什么你回去哄她,她今天能扔你一个计划本,明天就能摔锅砸碗,不能惯她臭脾气!」 「我哪就那么好了,还要修八辈子的福气。」 「你就有。而且你谈恋爱为什么要委屈求全,他妈的委曲求全算什么恋爱?不是情侣的时候很多事情都可以不计较,三观有偏差可以包容,举止有冲撞可以忍耐,说不准谁明天就不各奔东西了,谁在乎这些?但你不是都说了,你想要长长久久啊,长长久久的事怎么能不计较?计较起来就只能是东风压倒西风,看谁愿意为谁改变。你凭什么是那个步步退让的啊?」 方隽没忍住往她的恋爱教学课里面掺杂私货。 「反正要是我,我就愿意为你改变。」 简默笑出声来:「别,息怒,用不着,你就这样挺好的。你再这样,我真不敢找你说话了。」 方隽哭哭:「不要,你找我聊天吧我想跟你说话,你跟我说什么都行,我们继续聊颜妍吧没关系的。默默我好想你的,你不住校之后我每天被绿毛和白骆□□,她们一个好兇,一个只知道说我笨,还是你好,你对我最好了。」 简默心虚地摸了摸鼻子:「我是脾气好一点,但我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要在垃圾桶里捡朋友。」 方隽撒娇:「默默默默~」 笨蛋美少女必杀技之嘤嘤叫,施展这一招数可短暂使对方产生怜爱之情。不过方隽希望这个怜爱是恋爱的爱,但简默的产生的怜爱是母爱的爱。 可以说非常阴差阳错了。 简默被嘤嘤嘤的精神攻击短暂迷惑住的时刻,她感觉背后毛毛的,渐渐有热意附上来,从她的后背贴到肩头,窗外寒风忽然紧促,吹起她鬓边碎发,有只手很贴心地帮她别了别头髮。 「打电话呢?八百里外就听见撒娇声了。」 简默背后一紧。 「这么好的嗓子,不当个哑巴真是可惜了。」 方隽开始慌张。 颜妍掰过来那张被晚风吹得鼻尖泛红的脸,两两相望,她什么也不想知道。 只想咬死她。 感情太复杂,她分辨不清,但恶欲很直白,直白得让人胆战心惊。 简默感觉颜妍又要发癫,赶紧挂断电话:「我只是打个电话。」 「你只是在跟女朋友吵架的时候给备胎打了个电话,对方甜言蜜语哄着你开心,一点也不过分。你别往后啊,你多理直气壮啊?简默,你就没做错过。」 「她不是备胎,她是我们的朋友。而且基本也算是我唯一能问问情感问题的朋友了,我又不懂,我问她就像是从前问白骆数学题一样,等我明白了我就不会问了。」 颜妍眼神复杂,简默是有几分冷血在身上的。这样一个秉性凉薄的人,在她怀里一边解释一边额头冒薄汗。简默会意识到自己在紧张着急吗?看样子完全没有。 「你问她什么了?」 简默哽了哽:「……」 颜妍逼视她:「不然我自己找方隽问?」 简默想了想那个场面,必然比现在尴尬一万倍。算了算了,原本也没什么不可说的。 「咳……我问她怎么欲擒故纵。」 颜妍那张煞气腾腾的脸扭曲了三秒:「我还用你欲擒故纵?」 你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学习学傻了吧。 「单纯好学,就是想学习一些没用的小知识以备不时之需。有可能以后用得上呢,也不一定对谁用……」 额,完蛋,简默尬笑几声。 「不是,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守岁,但是我觉得你拗不过你爸,我不想给你太大压力。我总不能拉着你撒泼打滚说你今年山无棱天地合你也必须陪我,我没那么作。」 第117页 颜妍高血压快犯了,手里捡起来的那张计划页差点没被她捏成飞灰。 她趁着纸还在,一爪子把计划拍在了简默的脑门上。这什么丧尸脑子,贴个符镇压一下。 「你的计划,我捡回来了。」 颜妍看着被a5纸盖住整张脸的简默,还是好想咬死她啊。 「他妈的,你还不如直接作。」 第87章 简默伸手摘下来额头贴着的计划页, 才发现刚刚自己额头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紧张什么呢?从前多少次都挠起来了,也没紧张过, 这会儿居然因为一个电话开始冒汗了,真是越来越没出息。 「简默!」颜妍躺在床上,小腿耷拉在床外边,不耐烦地踢了踢,像个昏庸无度的纨绔,大喊大叫,「过来陪我,几点了还不上床?你要在阳台上风干啊?」 阿咩也不甘落后,发出嗷呜嗷呜的附和声, 破锣一样。 简默拿着那张纸走出阳台,反手关好门,屋内热气一扑,眼前世界仿佛都要变模煳,但在模煳中又有什么东西愈发清晰起来。她眯着眼看了看计划页上多出来的红字, 笔画尖利又缭乱, 力度入木三分, 像是在发泄。 「要吃饭。 要一起看春晚。 要守过我们的十八岁。」 简默心中一暖, 没先听从颜大小姐的传唤,拐了个弯儿往旁边的书桌去了,颜妍腿脚摇晃摇晃了一会儿, 回头看见那个人是一点也没有往她旁边走的意思,爬起来盘着腿叫唤。 「默默,默默?」 她心胸还没有针眼大, 拈着嗓子作夹子音,暗讽方隽撒娇的样子。简默听得脑仁疼, 这比说脏话还吓人,就跟小的时候听大人讲过的美女蛇的故事似的。不说话直接咬人的蛇是不害怕的,怕就怕那种莺啼鸟啭,娇娇喊你名字的美人,却心怀一副蛇蝎之心,身后的尾巴都快藏不住,只等你回头一应声,就把你吞吃下肚。 简默不应声,只要她是个聋子,她就不会中招。 低头从书桌上面取下来一个很漂亮的小盒子,那也是个木头盒子,料子跟当初送给简愿出嫁的木料差不多,仔细闻闻还能闻到香气。盒子摆在书桌的第三层置物架上,旁边交错摆着十二只巴掌大的小拨浪鼓,二层也没放什么实用的东西,全都是颜妍搜罗过来的美丽废物。只有最下面一层紧紧巴巴地放着她的半套书和一堆草稿纸,豁了口的玻璃杯子当做了笔筒,歪歪斜斜放着铅笔钢笔和尺子。 三层格子好似三层世界,每日就在简默的眼前上演科幻大戏北京摺叠。 她把那张计划叠了叠放进盒子里,下面还有一张纸是当初颜妍签字画押的欠条。她是很爱囤积这些琐碎之物的,即便这两张纸再过十年也比不上盛放它们的盒子值钱。 简默就是喜欢,千金难买这种过家家的乐趣。 「你又背着我干什么呢?三秒钟不盯着你,你就要搞么蛾子。」 颜妍耐心告罄,跳下床来抓她先行,简默先一步把盒子吧嗒一声扣上了,回过头一手反撑着桌面,一手去推她肩膀。 「你说陪我吃饭守岁看春晚,我给你机会不为难你,你非要逞能,那我就当真了。」 这个距离近的能看到简默的毛孔,那是一张被冬日烘得很干燥的脸,略有的一分薄粉从肌肤很深的地方泛出来,像被十八层白纱裹住的干枯玫瑰,影影绰绰。整张脸只有眼睛是格外水润的,也隐匿在半耷的眼睑下,被纤直的睫毛遮掩着,叫人想起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颜妍当时满脑子都是:这还用学什么欲擒故纵啊祖宗? 你天生就会的事儿,你学个锤子啊你学。还非要跟着方隽那个脑子不知道有没有眼珠子大的人去学,不够叫她给你倒赔学费的。你就用你这副姿态站在哪个人怀里,谁他妈不为你掏心掏肺肝脑涂地? 蠢货,蠢出生天,越活越倒退。先前还是很懂自己的优势的不是吗?现在反而大脑退化玩起来美而不自知那套了? 还有这个嘴啊,这也太干了,还是得润润,你看手边也没个润唇膏,真可惜,还得是我这个好心人自己来。 「我说话你不当真,你还想把谁的话当真啊?」 颜妍低头要亲她,浑身上下散发着臭不要脸街熘子气,手都快摸到人家尾椎骨上了。简默啪得一声把那只手打掉,转身从颜妍的胳膊旁边绕过去了。 「说话当真,那就对债主尊重点,别动手动脚。」 颜妍靠在桌子旁边无能狂怒。 简默伸手关灯。 颜妍站在黑暗里无能狂怒。 阿咩跳上床把颜妍的那半边位置给占了。 颜妍怒火中烧地上床并把猫赶下去。 简默发出嘲笑声,乐极生悲,被按进被里亲到流泪。 * 除夕前几天颜妍回了一趟颜家老宅,作为祖宅,除了颜争闻那个老头子常年住着,回来的最频繁的也就是颜栖霞这个小姑姑了。 她们颜家子女缘薄,颜争闻老来老去只剩颜妍这么一个小女儿,颜栖霞倒是没死过孩子,但她繁殖欲望低迷,生下白骆又离婚之后,再也没有结婚生子。是以颜家这一代冷冷清清,过年的时候都要把旁支的表亲叫过来热闹。 外头人总是看着里面花团锦簇的,过年来一次高兴的不得了,离着颜宅最亲近的颜妍和白骆却不喜欢。白骆常年跟着父亲过年,从前能推脱就推脱了,今年跟着颜妍一起坐在颜宅的大厅里面,那仙气飘飘如玉如雪的姿态也不摆了,俩人一左一右,一样冷淡厌倦的神色,像下凡一对门神。 第118页 白骆情绪不高也就自己冷淡点,颜妍是非要找人派遣派遣的,不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这种美好高尚的品德她学了,但只学了一点点。 目前仅限应用于简默,其他人可能还要忍受忍受。 「堂姐,好久不见,大过年的,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我也听听。」 独郁郁不如众乐乐。 白骆看见这个缺德鬼心情就好不起来,她也不是个给自己积德的性格,但缺德也要讲究基本法吧?你明着缺德会不会有点讨人嫌? 「还不是你的好女朋友害的我整个寒假都要搭在这里,原本都跟我爸商量了今冬去阿尔卑斯山滑雪,结果现在被我妈锁在宅子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有舅舅,他……」 白骆欲言又止,最后皱了皱眉,还是没说出口。 「你懂不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颜妍直白道:「不懂。不过小姑姑是故意要发难的,就是拿你丢了年纪第一这件事做个幌子,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要是白家还强势的话,你就算考了倒数第一,你爸也能把你抢回来。身不由己的事儿太多了,你就算真是仙女下凡,现在也是个被偷了彩衣的仙女,只能任人摆布。」 保姆阿姨来给她俩递茶,两个人都没碰。 白骆抬头看了看院子里撒欢儿乱跑的几个表亲,小胖孩带着个红帽子,无忧无虑的,满脸开心。 「咱俩小时候是不是也这么跑来着?」 那时候她爸妈还没离婚,她还很尊重舅舅,舅妈会给她眉心点小红点。 颜妍皱眉:「我没那么蠢。」 「你小时候特别蠢,我有次只是穿了一件好看的裙子压过了你,当晚你就缠着舅舅给你买更好看的裙子,结果被你妈训去发展了,还站在墙角哭哭啼啼。」 颜妍:「……」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就不用扒拉出来了吧。 白骆问:「后来我就把我那套裙子送给你了,你还记得吗?」 颜妍总觉得白骆说这么多,是有所图谋。果不其然,很快白骆又问:「你家简默愿意收留我一晚上吗,不想在这儿吃年夜饭,消化不良。」 颜妍张口回绝:「她不愿意。」 开什么玩笑,她自己要想出去跟简默一起过年都要斗智斗勇过关斩将的,再拐走控制狂小姑姑的重点监视对象,她还要不要活了。就算她没事儿,难保颜争闻和颜栖霞这兄妹俩不会觉得简默这个红颜祸水需要敲打敲打,她过了年就拍拍屁股出国了,万一有什么事儿应对不及时,白骆这个地狱乐子人也靠不上。 最重要的是,她就想跟简默单独过年。能独得恩宠,凭什么要让姐妹雨露均沾。 白骆嗷了一声,对这个斩钉截铁的不愿意一点也不意外,并举起手机晃了晃。 「但是默默说可以诶。」 颜妍皱眉看了看手机屏幕上刺眼的两个字。 「可以。」 下面紧跟着补充了一句:「如果你顺利熘出来的话。」 白骆满足地喟嘆了一声:「默默还是比你有良心多了,不愧是我教出来的,真是出淤泥而不染。」 颜妍脸色跟淤泥也没什么两样了。简默有情有义有良心,就是不用在她身上,卧在她身边的时候就是一匹白眼狼,出了门就是人类的好朋友。 爱与默契有,但是不多,触发起来也很随机,主要看天意。可见相守之路实在道阻且长。 道阻且长归道阻且长,为了自己的面子,颜妍冷淡道:「那你也得顺利出去才算数。」 白骆对这点倒是不太担心。 「我不出去你也别想出去,除夕夜要么你把我带出去,要么你陪我在这里,反正最着急的人肯定不是我。」 颜妍:…… 八百个心眼子都用在这儿了是吗? 除夕当晚,宴席快开的时候,颜栖霞在颜宅找了一圈,发现白骆不见了,问了管家,管家说大小姐也不见了。颜主任当下觉得不对,告诉了大哥。颜争闻扶着小情人阿园的手,听得神色倦怠,并未沾染上跨年的喜气与活力,倒有几分显露出衰颓之相来,便愈发映衬得旁边的女孩子年轻貌美,娇嫩欲滴。 他不说话,阿园便充当了喉舌:「查查监控,熘出去贪玩事小,保证两位大小姐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颜栖霞瞧不上阿园这个野路子出身的小情人,又碍于颜争闻抬举,皱了皱眉没多说什么,转头忙着去找那俩死丫头去了。 此时已为时晚矣,颜妍早就开着车带着她那堂姐脱笼之鹄一样飞出去了。监控算什么,宅子里面的监控关她俩出了宅子之后什么事。 而且买通了阿园这个内鬼捣乱,起码能拖住今天晚上玩个痛快的。至于明天白骆被抓回去之后会受到什么处罚,看白骆自己都不在意,颜妍就更不操这个闲心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 明天的事儿交给明年的自己吧。 体面人白骆还从颜宅里顺了两瓶红酒,上面繫着红丝带,跟真要串门走亲戚似的,有模有样的。颜妍看见她把车窗打开,外面的风霜簌簌吹进她柔顺的长髮里,当真有种不似凡人的出尘之感。 装腔作势久了,也能有三分唬人的神韵。 出尘了一会儿,仙女被冻得打了个喷嚏,灰熘熘把车窗升上去了。 「默默那边怎么样了?」 颜妍就讨厌这些人一个两个的都爱凑这个近乎,谁跟你们默默默默啊,有点分寸没有。 第119页 「简默说饭做的差不多了,就算再叫两个人也够吃。不过绿毛跟方隽两个都是正常人,在家守岁过年,所以今晚就我们仨。你如果吃完了还没被你妈抓走,那今晚就睡沙发吧,反正床上是没你的地儿。」 白骆遗憾道:「三个人都凑不齐一桌麻将,还想着要是方隽一起来玩的话,能骗她两个压岁钱呢。」 颜妍嗤之以鼻:「她那点钱上麻将桌不够寒碜的。」 白骆擤了擤鼻涕:「你不懂,没钱拿个花生红枣当筹码也是一样的,主要是享受欺负傻子的乐趣。」 这是过年了太放肆,连人皮都不想披了,颜妍懒得理她,专心开车。年节的车道比往常会空旷一些,行道树上挂了新年限定小彩灯,一闪一闪亮晶晶,像有情人的眼睛。这个点人们多半都已经到家团聚了,开着车往外乱跑的少见。油门踩下去很轻松惬意,大道如青天,想从哪里出就从哪里出。 她感到欢喜,不是因为过年。 是因为有人做足了准备在家等她。 「至于这么归心似箭吗?我真是不懂你们情侣的世界。」 颜妍怼回去:「我也不懂你们电灯泡的世界。」 白骆彻底沉默。 这张平淡中带了一点刻薄的嘴,是随了简默吧,真是不学好,互相净传染坏毛病。 她低头在五个人的小群里面发了个图片,是在车上拍摄的红酒。 「真的不来喝我煮的热红酒吗?」 简默:「家里没雪平锅给你用,铁锅炖红酒是不是不符合你的小资情调?」 白骆:「没问你。」 她艾特了一下绿毛和方隽,试图诱拐两个小孩来凑齐一桌麻将,过年不打麻将算什么过年啊。 绿毛其实很心动,她想跟妍姐一起跨年很久了,奈何妍姐浑身上下就没有这种浪漫细菌。俩人阳历年都跨不到一起去,更别说是阴历年了。但是今年她那外出打工的亲妈终于回来了,她没简默颜妍白骆那种六亲不认的气魄,是以遗憾say no。 而方隽则是很长时间没回消息。 等到颜妍跟白骆都已经进了家门跟阿咩斗了两个来回了,那边才姗姗来迟了一句:「有谁半夜来接我吗?我怕黑。」 白骆把手中的纸团丢出去,阿咩跟着飞出去。 「我去接你。」 颜妍瞥了她一眼:「我记得方隽也不会打麻将。」 白骆无所谓:「不会就教呗,养成游戏才是最高雅的,跟你这种牛嚼牡丹的人说不明白。」 颜妍起身往厨房走:「那希望你去接人的时候别被逮到。」 白骆:能不能别扫兴? 这是简默第一次自己准备一套年夜饭,从前都是跟姐姐一起做的,算是一年中为数不多的互动性比较强的时刻。所以她虽然薄情寡义,自私自利,但对过年这件事一直是看的比较重要的。 现在外面两个大小姐看起来没有一个是可以进厨房的,简默也就自己包揽了。 自己做饭也有自己做饭的乐趣。 她特意给自己留出足够时间来做饭,锅旁边放了平板,一边看破产姐妹一边不紧不慢地炸小酥肉,与其说是庖厨之间繁琐劳累,不如说是一种放松解压。当厨子还能光明正大地偷吃,炸一筐小酥肉吃一口,最香酥脆嫩全在这一口。 颜妍就站在厨房的玻璃门外头看她偷吃,比她自己吃还有意思。 简默余光已经瞥见她了:「进来端菜。」 颜大小姐推门进去把流水一样的正菜端上桌,春晚开幕花里胡哨的播放,热红酒在旁边的小电锅里咕嘟咕嘟,阿咩在跟地上的红色蝴蝶结搏斗,白骆在拍照修图发朋友圈挑衅亲妈。 配文:love&peace 年夜饭上,吃饭是次要的,除了颜妍,简默和白骆都吃的心猿意马的。 简默是因为边做边吃这会儿不是特别饿,白骆是欣赏她妈夺命连环追问却得不到答覆时候气急败坏的样子。 她绝不是外人眼中叛逆的孩子,但在这一刻,白骆觉得叛逆点也没什么。母女一场,也是博弈,如果青春期的不叛逆,多半更年期的就要得寸进尺。何况颜栖霞的控制欲凭什么要倾泄在她的身上,父母离异后亲妈带给她的伤痛多过治癒,争夺抚养权的时候没见有多积极,现在她都成年了想起来要矫正她的人生了。 早干什么去了呢? 爱找找,爱歇斯底里歇斯底里,颜家人都这么喜欢作戏就好好表演。戏台子给您搭好了,您自己上去来一整套唱念做打,不然辜负了这样一番感天动地的母女情。 白骆冷眼把手机扣上了,过了一会儿给方隽设置的特殊震动音响了才又掀开。 「我在楼下等你。」 她行云流水擦手起身:「车钥匙呢。」 颜妍把钥匙丢给她,简默起身收拾客厅,准备把麻将桌铺开,一边说:「早点回来,迟了你可要给我们三个发红包。」 白骆挥挥手,轻笑了一声回头挑衅:「那你们先给姑奶奶拜个年。」 颜妍要拿橘子砸她,但白骆已经先一步关上了门。 「没喝酒就开始说醉话了。」 第88章 白骆前脚刚刚出门, 简默后脚就不放心。 「我还是跟过去看看吧,她要是遇上了颜主任被带回去了, 起码我还能把方隽带回来。」 颜妍在沙发上大爷瘫,旁边阿咩有样学样,一人一猫瘫得非常同步。 第120页 「你去坏了人家的好事?白骆就算真的被带回去,也有机会在方隽面前演绎一次英雄救美,你就别喧宾夺主越俎代庖了。」 简默追出去的脚步微微停顿:「白骆也没虚荣到要上演英雄救美的地步吧?」 颜妍挑眉:「她怎么没?在你心里,人人都是仙女下凡高洁傲岸,就我最虚荣。」 你还不虚荣呢?先把你那一身奢侈品扒下来吧,简默腹诽,正犹豫间颜妍起身把她拽进怀里。 「有什么不放心, 白骆要管,方隽也要管,没见你管管我。」 简默已经习惯她无理取闹争风吃醋了。 「管你,那我现在命令你撒开手收拾干净布置好。」 颜妍装聋作哑,撒手是不可能撒手, 干活是不可能干活, 简默的话她听, 但听得很辩证。她抱着简默的腰, 脸颊肆意地往对方的耳根蹭,刚刚吃了辣把嘴给撩得发红髮烫,现在恶意贴在对方耳垂上。 「还有十分钟跨年, 这会儿没人,照顾你脸皮薄,给你个机会偷偷把新年礼物送给我。」 简默:? 她脸皮薄不薄另说, 颜妍的脸皮是真的厚啊。 「你,起来, 干活。」 她扒拉开颜妍站起来,面对恶意撩拨,满脸清正,义正词严。 「吃的比猫多,干的比猫少,两手一摊,什么事不干。你今天不把桌子收拾干净,别说是新年礼物,连你这个人我也给扫出去。」 颜妍被迫从摊手大爷专型打杂小妹,并喜提阿咩幸灾乐祸的眼神一枚。这个人是一点也不装了,这个猫是一点德也不积啊,这个家是没有什么立足之地,只有简默的耳垂烧红,暂且还能聊做安慰。 早知道这么简单就恼了,刚刚就应该惹得更严重一点。她这么想着,顺手把打哈欠的阿咩从沙发边上推下去了…… 简默正把半拉剩菜挪进厨房,没看见颜妍的恶行,只听见阿咩又开始骂街,并且有越骂越起劲之势。 鸡飞狗跳,真是没有一个让人省心,也真是热闹。她一边给今晚吃不着的剩菜罩上保鲜膜,一边看见窗外有烟花炸开,光芒渐渐盖住整个小窗,她仰头出神,觉着自己的心也像这扇小窗似的逐渐被填满。 她是需要被填满的,被扭曲的爱而不得,被裹挟着痛苦的抗争与崛起…… 现在填满她的,终于是偏向温柔的安宁与充实了。 回到小厅里,颜妍已经把麻将铺开了,只等着人来齐了开启后半场。简默对白骆和方隽能不能来这件事存疑,但时间是不等人的,难忘今宵快唱完了,时钟分针停在了很贴近十二点的位置。 颜妍正在玩弄满地打滚的阿咩,看见她过来才抬起眼:「新年快乐,简默。」 钟声敲响,她锐利的眉眼在喜庆到庸常的背景里显得平易近人了一些。身上那件星辉斑斓的长绒毛衣看着也没有了奢侈品大牌的时尚贵气,坠入烟火气,让简默想起楼下老太太养的那只高地梗犬,挺洋气一犬种,但打理得再好,也总在某个角度像个小墩布。 「新年快乐,颜妍。」她从身后掏出来一点仙女棒小烟花,「你要玩吗?」 颜妍内心:我八岁之后就不玩这玩意儿了,春节不放个十二响那叫过年? 她实际:「玩,等我拿个打火机。」 颜妍钻进小房间里神神秘秘掏出来自己准备的新年礼物,还有因为寄人篱下而戒绝抽菸之后好久没碰的打火机,全揣兜里跟着去了阳台。 简默拿着仙女棒,跟拿着高香似的,目光虔诚地看着颜妍,等着她点燃。 颜妍只好低头给简默点火,从前都是小弟给她点菸,现在金盆洗手之后是真落魄了,烟不怎么抽,打火机也都用来点仙女棒了。 简默分了两支给颜妍,自己伸出窗户去晃了晃,夜色下烟花燃出的细小光辉真有几分像是神仙教母的魔法棒。她专心看烟花,颜妍专心看她,又顺着她的烟花所指,看到了万家灯火。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她第一次觉得年节浪漫可期。 「简默,给你个东西。」 简默回过头去看她:「我也想给你个东西来着。」 颜妍揣兜的手抽出来,洋洋得意:「那你先给,我看了喜欢再给你,不喜欢就不给了。」 简默:……真不让你给你怕是要憋死。 简默从阳台花盆后头掏出来一枚金币。在自己的主场作战就是这点好,可以在完全意想不到的地方随手乱放东西,以达到让对方满脸你真行的效果。 简默觉得对方好像有点迷惑,于是她解释了一下:「这个是马里奥同款。」 颜妍点头:「看出来了。」 简默又解释了一下:「24k纯金。」 颜妍点头:「看出来了。」 简默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金币:「集齐一百个可以续命,抵达终点可以拯救公主。你不心动?」 难道只有她一个人觉得收集马里奥同款金币这件事既有利于满足自己幼稚心,又是一项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理财活动吗?而且,颜妍不是口口声声说她马里奥骨灰粉吗?这反应算什么粉丝…… 颜妍想笑,但她觉得她现在笑,简默一定会生气。 「心动。你每次过年送我一枚,等我一百一十八岁的时候,正好集齐一百个,申请续命。」 简默:「……」 第121页 确认了,就是在嘲讽她。 她手里的金币被拿走了,颜妍还趁机挠了挠她掌心,似乎撩拨一下她这件事比金币更能让她欢喜。 「正好我缺个钥匙扣。」 她刚把这句话从嘴里秃噜出来,简默就露出了一抹礼貌而诡异的微笑。 「你要给我什么来着?」 颜妍被她笑得心里发毛,从兜里掏出来一枚戒指:「我……」 「就一个戒指。」 简默:「看出来了。」 颜妍:「我给你戴上?」 简默笑:「戴上吧,我正好给阿咩缝猫窝的时候缺个顶针。」 颜妍:行了,懂了,明天就把这枚金币供起来。 第89章 方隽家离简默家也就隔了两条街, 她要是不害怕,其实完全可以腿着过去。但面对黑暗, 她的胆子比她的脑子还要小,说要在楼下等人都属于是鼓起勇气了。 白骆开着的那辆车缓缓行驶到她面前的时候,车灯把周围一片都照耀光明,提心弔胆的感觉也随之被驱散,那时候她还不知道有个心理学词彙叫做吊桥效应,但是那种突如其来的安定,让她感到迷恋。 白骆降下车窗,看见方隽跟身后有人追似的蹿进车里。 「吓死我了……」方隽拉开厚厚的羽绒服,露出里面的白毛衣红色格裙, 「这几条街路灯一闪一闪好久了,也没人修,还好你来得快。谢谢。」 她在白骆面前还有点放不开,这要是简默来接她,她就不会说谢谢了, 直接一个熊抱扑过去贴贴。 白骆云淡风轻:「不客气。」 然后戳破了方隽的小心思:「看到只有我来你似乎很失望。」 方隽连忙摇头:「没有没有。」 白骆瞥了她一眼, 很体贴地倾身过去给她把安全带扣上了。倒也不是为了安全, 就是单纯想让方隽更尴尬一点。 简默养着养着就大脑突变从新石器时期直接飞升时代, 养成期太短,丧失许多乐趣,而且还白眼狼, 养了也养不熟,坑她一下对方也不知道尊师重道,真就再坑回来。不像方隽, 永远也不会被智慧污染,从漂亮的眼睛可以直接看到空洞的大脑。你对她暗坏, 她根本察觉不出来,还会抬头问你今天穿的裙子是不是跟头花很搭配。 谁说愚蠢不能成为一种魅力呢?白骆就觉得跟方隽呆在一起很安心,至少永远不用担心被掌控了,甚至转过头还能掌控方隽。 「听说你不会打麻将,今晚教你,你应该能学会吧?」 方隽不确定,她不仅学习跟不上,打游戏也不太灵光,除了漂亮,没什么能拿得出手。 「应该吧,我最近在学塔罗,都是牌……」她说着,发现白骆拐了个弯,「你直走就行,默默家就在前面。」 白骆单手握着方向盘,单手捋了捋碎发:「我买个东西。」 买东西好像也不是往那边拐吧…… 方隽起先还敢说话,后来看着白骆左转右转绕来绕去之后终于不吭声了,手指飞快给简默发消息:「白骆是不是路痴啊?」 「到你家就那么点路,她绕了好几个圈子了。而且我怀疑她是故意的,因为我跟她说话她心情很好,就是不让我下车。」 简默那边看见消息:…… 颜妍伸过头来一起看:…… 白骆不是路痴,但白痴小方能这么想,也不失为是一件好事。 颜妍给小后妈阿园打了个电话,五分钟后,白骆敲响了简默家的门。 从容高雅的白仙女后面站着一头雾水但很开心的方隽,简默终于松了一口气:「迟到了,发红包。」 她站在门边摊开手,中指上细细的银色素圈闪着清亮的光。 白骆先抬头看了一眼颜妍,看对方挑眉的样子就知道,这玩意儿是颜妍给套上的。 「等会儿发。」 方隽伸手摸了摸简默的戒指:「你什么时候买的,挺好看的。早跟你说你应该弄点漂亮首饰戴戴的,我那边还有两对耳环你要不要?是草莓晶的,你要是喜欢红色我也有。我还有转运手鍊。」 白骆一边挂外套一边悲悯地想,很好,只要一直没脑子,就不会被伤害呢。 简默摸了摸方隽的脑袋:「倒也不用。」 白骆在群里发了红包算作罚金之后,四个人开启后半夜的麻将局,拿喔喔奶糖当筹码。 鑑于方隽根本不会,前两局都是白骆带着她熟悉,简默也不刁难傻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给方隽餵牌。颜妍原本看着简默给别人餵牌,想出手欺负人,被简默一个「大过年别影响我心情」的眼神给按住了,很老实地给简默餵牌,再看着简默把牌又餵给方隽。 颜妍:…… 你搁着劫富济贫呢? 一连五局手气大好的方隽一推牌:「和了!我觉得我学会了!你们那边的糖都给我。」 她高高兴兴把糖堆成一座小山,觉得自己在打麻将这件事上果然天赋异禀,连白骆和简默这样的人都只能甘拜下风,至于颜妍更是被她按在牌桌上罚到没筹码。 白骆给自己续了一杯热红酒,简默转身去下了新包的饺子,颜妍使唤她:「洗牌,再来。」 然后,再来一局的方隽感受到了新手村之外的险恶…… 筹码只是短暂地在她手里停留了一下。 「为什么我的手气忽然不好了?」 白骆微微侧过脸:「游戏才刚刚开始。」 第122页 简默缺一张东风,揉了揉眉心随口安慰:「可能是没吃饱,饺子捞出来你多吃几个。」 颜妍打出去一张东风:「白骆手气最好,你蹭蹭她手气。」 简默把颜妍那张东风捞过来:「槓。」 方隽转头看白骆,白骆把玩着一枚麻将,及腰的长髮柔顺丝滑地堆积在如玉的手腕边,这样一双手,看上去就是手气会很好的样子。 白骆推了推杯子:「你喝杯我煮的红酒就让你蹭。」 方隽一杯热红酒下肚,感觉脑子更晕了,又听从简默的意见吃了半盘饺子,原本就不怎么往脑子里走的血液全涌到肠胃里,又开始昏昏欲睡。 但手气确乎是好了很多,奶糖也开始慢慢回来了。 就是怎么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想不通,方隽胡乱出了一张牌,正好给简默点了炮,她默默姐推开牌从她的奶糖堆里拿了一颗,撕开糖看她:「你最近塔罗学的有进展吗?有没有给自己算过桃花?」 方隽点头:「算过是算过,但我觉得桃花好像不太正,都是烂桃花。」 白骆尴尬地吃了一颗奶糖。 颜妍:笑死。 方隽提起这个眼睛又亮起来:「我还给你算了,默默,你的也是烂桃花!」 颜妍看乐子看到自己头上,手里的金币也不转了:「说谁烂桃花呢?」 方隽往后靠了靠:「守护灵说的,灵性启示这种东西,很微妙的你懂吗?」 她那点胆子都用在这种地方了,绝不承认自己刚刚确立的神婆人设是虚无的。 颜妍不屑:「我不懂,不顺我意的玄学,我都不懂。」 简默:当初被煳弄着买了十二星座拨浪鼓的那个是不是你来着? 白骆难得附和了一声:「还是要信仰科学。」 当晚,被迫信仰科学的方隽手气再也没好过。 第90章 旧岁在七倒八歪的麻将和见底的热红酒里一点点远去, 方隽最先犯了困,家里空间不足, 更谈不上什么客房,简默打发她去睡了主卧。 白骆也跟着打了个哈欠,过了一阵儿倦倦跟了进去。 简默坐在桌旁看着白骆的背影渐渐没入卧室的半明半暗中,而床上的少女已熟睡过去了。她心中又憋闷又温柔,就算猪是猪中仙女,也好像总是配不上园里种的蠢白菜。 「我现在好像有点理解我姐为什么那么生气了。」 夜半三更,热闹消散,空气中萦绕着寂寞的宁静。 颜妍抬头,不知道这个人又在矫情啥:「嗯?」 她直觉简默这张嘴里怕是要说出来一些她不喜欢的话。 「要是白骆是你这样的人, 我肯定要把她丢去睡厕所的。」简默皱了皱眉,语气又郑重又嫌弃。 颜妍也皱了皱眉,感觉自己已经被丢进厕所了。 「我连你都配得上,还配不上方隽吗?」 简默把人牵进房间睡觉:「不然呢,只能配上我, 再好一点的都不可以了。」 她有点醉了, 说话有点发飘, 看上去没过脑子, 不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颜妍被她牵着手腕走到次卧,反身关上门,想在门框上给简默挂个匾额, 上书四个大字「严禁自怜」。 但又想了想,好像她也就在自己面前,在这狭小斗室方寸之间才偶尔自怜, 顿时又捨不得拿那些良好心态圈禁她的简默了。 颜妍欲言又止,简默醺醺然换上睡衣, 抬眼发现颜妍连她换衣服都不看了。不应该啊,正常情况,这个时候不应该吹流氓哨吗? 「你在门口罚站?」 颜妍:…… 暴躁回嘴:「罚你个头。」 简默瘫在床上要睡:「麻烦大小姐关个灯。」 话音一落,天昏地暗,小床嘎吱一声,简默的肚子被颜妍躺下来的时候错按,胃液要返到头顶上,痛苦□□:「你轻点行不行?」 她那个肚子没练出来钢铁不坏之腹肌,全都是软肉,恨不得用点力气就能摸到肠胃,颜妍就跟个狗似的,下手根本没轻没重。 「不行啊,我就是这种人间败类,配你刚刚好,你就忍一忍。」 简默忽然觉得自己也罪不至此了。 「起开吧你。」 颜妍不起开,手上给简默揉了揉,想问还难受吗,问不出口,除了给她揉一揉好像也做不了什么了。人在相爱的瞬间,为什么会忽然变得那么渺小脆弱又无助? 好像游戏里忽然被削弱了版本的英雄。 一定是有什么冥冥之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邪恶力量,将诅咒施加给了爱,让人在爱的瞬间既被救赎,也被诅咒,既幻觉极乐,又在极乐之后转眼感到寂寞。 简默忙了一天,酒又助眠,被人揉着肚子又很舒服,贴着颜妍的肩膀就睡着了,梦里正提醒自己不要和阿咩一样发出唿噜唿噜的丢脸声音,隐约听见有人贴着她的耳朵叽叽咕咕。 恶劣并坚持:「蠢货才会考虑配不配的,聪明人都是直接抢。」 不那么确定:「再好的我都配得上。」 紧紧抱住道:「配不上的不也拿到了。」 简默想提醒一下,这位姐妹,你好像渐渐掉进变蠢的思维陷阱了。 还有,有话好好说,别咬我耳朵…… 怪痒的。 * 寒假是很短暂的,短到雪还没化,人还没睡醒,就要开学了。 第123页 朋友渐渐离散,只剩猫还在家吃饭如风。简默下了晚自习回家,阿咩就像个旋风炸弹一样,在她的必经之路上缠着她发放冻干。 简默真是怕了这头长毛猪,偶尔跟颜妍说,对方就摆出那副诸葛亮的姿态。 「早跟你说吧,养个小布偶多省心,你把她吃饭的样子发给我,我曝光一下。」 颜妍发到社交平台暴露阿咩的丑陋嘴脸。 热贊评论一:「这种小猫咪在我这里是要被亲死的。」 热贊评论二:「刚刚在游戏里拯救了阿咩,妈妈再来吸一口。」 热贊评论三:「玩累了来吃两口猫解解乏,你这不行啊怎么才一张照片,煳弄谁呢?」 颜妍:…… 这个人不如猫的世界。 简默发了条信息:「对了你那天问我的黄纸玫瑰,我丰富了一下剧情发给你了,你可以把里面的配角故事再完善一下。我不确定好不好改,最近确实没时间搞这些。」 颜妍回了一个1以示收到。 黄纸玫瑰是简默从前给她讲的睡前故事里面她最喜欢的一个,因而最晚下手毁原作,从寒假还跟简默住一块的时候,她就对搞这个玩意儿表达出了与以往不同的审慎。 现在滚出国去了,翻来覆去还是很想搞。简默被她这样拖拖拉拉扭扭捏捏的姿态弄得不耐,问原因又不说,想来肯定又跟颜家有关。不说算了,说了她也没时间听,干脆临门一脚踹她出去做。 纠结好过彻底迴避,而只要开始表达,解脱也就不远了。 她希望颜妍解脱,就像她希望自己解脱一样。在简默的眼里,她们是一样的,受困于精神的一角,走不出执迷。外在再怎么洒脱也没用,痼疾不除,就总会因此而再度陷入疯痴无状,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 但人往往是很难从自己的体内催生改变的力量的,当初藉由颜妍的力量引发改变,现在她把这份力量归还给颜妍。 希望她破除迷障,无往不利。 简默什么也没有多说,什么也没有多问,颜妍却在看到文件的瞬间感知到了这份心思。 正因为此,颜大小姐好几天都没打开那个文件…… 卖火柴的小女孩擦亮火柴看到了奶奶,她怕她打开文件,玫瑰再度开放,黄纸再度燃烧,她再度看到她妈。 文字比旧照片锥心,郁安比颜争闻复杂。她要是再多讨厌这个女人一点就好了,现在也不用对着一个word文档望洋兴嘆。 颜大小姐冷着脸看了电脑好半天,老张在工作室里都睡醒一觉了,醒来看见人还在那儿僵着,以为穿越回没睡前。 「你那个文档里面有病毒啊?要不你转发给我啊。」 颜妍动了动滑鼠。 「行吧。」 遇事不决,丢给老张。 第91章 老张打开word文档看了一眼, 眼花缭乱全是批註…… 「你女朋友这是怕你不识字?怎么不把拼音给你标上。要说我亲妈当年教我看书的时候,也没这么仔细过。」 颜妍坐在那边努力遏制自己想过去看看的身体:「怎么了?」 老张很体贴地给她把电脑屏幕转过去了:「看看, 花红柳绿的。这叫什么,这叫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就差没把好在意给你标红加粗下划线。你还不看,真是,旱的旱死,涝的涝死。怎么你都有女朋友,我就没有。」 颜妍眼神好,老张电脑解析度也高, 隔着一个过道能把批註都看得仔细。 简默打电话发消息都说自己忙得要死,没时间跟她扯东扯西,但是在做事上还是一如既往贯彻了严谨细緻的作风。给她把一版二版怎么修改,哪个地方能弄得更好,如果修改了是为什么, 具体游戏化的建议和附加想法都写得清清楚楚。 老张说得对…… 也就简默有耐心, 要是她, 就算是给亲闺女辅导功课, 也不可能做到这样了。 颜妍托着脸沉思片刻:「可能是因为我有头髮吧。」 老张:……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 颜妍起身站到老张身后,两个人收了贫嘴,专注看这篇童话。 《黄纸玫瑰》 很久很久以前, 在遥远的国度里有一位小公主。她有善良天真的品性,被神明祝福的容颜,臣民无不爱戴她。 每当她外出, 玫瑰为她绽放,萤火为她点灯, 勐兽甘愿俯首,霓虹铺展眼前。 在她十八岁那年,国王请来了国度里的伟大女巫为她赐福。 女巫被小公主的善良美丽打动了,为她赐福并问她:「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吗?我可以满足你一个愿望。」 「我想要能够把不浪漫变得浪漫的能力。」 女巫淡淡微笑:「这已经是一个足够浪漫的世界了。」 小公主摇摇头:「不,我还是可以看到很多不浪漫的地方。」 「骑士靴子上的泥点,父王脸上的老年斑,重瓣玫瑰深藏的虫眼,街边打铁匠身上的汗臭味。」 「女巫大人,您难道可以忍受这些的存在吗?」 女巫没有回答她,只是把魔法棒赠送给了小公主。 「你可以尽情使用它打造你的浪漫国度。」 「祝你顺利,我的殿下。」 第一次挥舞魔法棒,公主把飞溅的泥点变成了星光。星星点缀在靴子上,骑士执行任务暴露了,失去了生命 第二次挥舞魔法棒,公主把难看的老年斑变成了平滑又年轻的肌肤。一切看起来更古怪了,她一步步调整,最后不得不消灭了所有年老的痕迹。国度里消失了一种苍老的美丽。 第124页 第三次挥舞魔法棒,公主把花朵上的虫眼都消灭了,很快,没有昆虫驻足,花田再也开不出玫瑰。 第四次挥舞魔法棒,公主把劳作的人身上的汗臭味变成了草木的芬芳,反而引来了蚊虫的骚扰。 公主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丧失了美好的名望,被子民放逐,离开了宫殿,开始了自己的流浪。 有天夜里她走到一个墓地旁,看到一个黑髮姑娘在墓碑前烧黄纸。她蹲下来问黑髮姑娘为什么要烧黄纸,小姑娘说因为没有钱给妈妈买花,只能烧一点黄纸。 「你妈妈喜欢什么花呢?」 「玫瑰。」 小公主蹲在墓前,把黑髮姑娘的黄纸变成了黄纸玫瑰。 「这样妈妈会高兴一点吗?」 黑髮姑娘把黄纸玫瑰烧掉了,什么不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公主感到很神奇,于是拿着最后一朵黄纸玫瑰,去森林寻访女巫。 女巫的法师塔荆棘密布,所有想要靠近的人都会被荆棘困住,再也无法出来,但公主到来的时候,荆棘退散,她从容地走上旋转楼梯,走向塔尖。 法师塔顶端,简陋的房间里,女巫已经静静去世。 「把仅有的浪漫献祭给我,将获得我给你最后的留言。」 公主把最后一枝黄纸玫瑰点燃,在飘扬的菸灰里,女巫浮现,朝着坐在冰凉地板上落泪的公主俏皮的眨了眨眼。 「不要沉迷浪漫,亲爱的,浪漫的尽头是不幸。」 「不过也不要太过沮丧,好在,不幸的尽头也是浪漫。」 多年之后,新任女巫的威名渐渐在各个国度之间传扬开来,传说穷途末路的不幸之人献祭给她一枝黄纸玫瑰,会获得一些浪漫救赎。 久而久之,为不幸之人燃烧一支黄纸玫瑰的习俗流传了下来。 * 老张摸了摸聊胜于无的两根刘海:「你家小简想表达的是别太浪漫会很倒霉吗?」 他抬头看见站在旁边的高挑女孩,对方眼睑微垂着,半长不短的头髮原本看着倒也有些慵懒随性的漂亮,今天也精气神一退,只显得乱蓬蓬,像没人看管妈妈忘了给梳头的小屁孩。 「应该是吧,她说可以追求,但只能追求一点点。如果你有小孩,你会希望她读这种童话吗?」 老张觉得自己这辈子是很难有小孩了,毕竟连对象都相不到,秃头基因还是不要流传下去坑害下一代的好。但这种问题就跟中了五百万彩票要怎么花一样,畅想一下总是无妨的。 「如果是女儿的话,我会希望她能明白。」老张也有点沧桑了,「小女孩啊,可别天天想着追求什么浪漫,被臭男人三两句甜言蜜语哄走了,等回过神儿来黄花儿菜不都凉了。那句诗怎么念来着……哦,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 「儿子就无所谓了,愿意为了一个女人烽火戏诸侯,也得有那个本事。就算真的因为满脑子浪漫主义吃了大亏,也不是没有转头翻身的机会。」 说着说着,他也有点真情实感起来。 「你看过包法利夫人吧?」 颜妍嗯了一声,沉默得好像今天刚刚驯服嘴巴,还不太敢乱用。 「那个不就是因为看多了言情小说,满脑子不切实际的浪漫主义,最后飞蛾扑火吗?当然,我不是说包法利夫人不好啊。我就是说,要我女儿,我就不给她看言情,我就带着她打打游戏拼拼乐高,带着她出去爬山跑马拉松,别人家的女儿怎么腰细腿长我管不着,我就要我闺女膀大腰圆。」 颜妍被膀大腰圆逗乐了,牙缝里露出来一点笑声。 「挺好,组织经过审查,确定你拥有生养女儿的殊荣。」 「你怎么蔫头巴脑?」老张喝了口咖啡,皱了皱眉,「看着不大喜欢这个啊?怎么,小简逼着你搞?不应该啊,我看她批註的时候言辞挺恳切的,而且她不是从来懒得管你搞游戏的事儿吗?你找她试玩你的小游戏,她都没时间。」 他装模作样又端起来咖啡杯,一双眼睛中闪烁着村头主任的八卦之光,于是手里的洋豆浆看着都不洋气了,端着也跟端着泡茶沫子的搪瓷缸子似的。 「你俩吵架了?」 颜妍歪着身子坐上老张桌子边:「那倒没有,我俩现在不怎么吵架了。」 老张点点头,欣慰道:「成熟了。」 她语气幽幽:「我就是觉得缘分这个事儿吓人。」 窗外天气昏昏暗暗的,她这样沉着嗓子神神秘秘地眼神一瞄过来,别说,真有种都市怪谈马上就要开讲了的氛围。 老张搓了搓手:「有玄学?」 颜妍俯身过去,眼瞳里亮着复杂的光:「就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从早八百年没相识的时候就应该在一起。月老要是有红线,打的是死结,命簿子上要有我俩的命格,写的都是互文。你懂不懂?」 老张倒吸一口冷气,喝了口咖啡压压惊。 「懂了,懂了。你俩真厉害。」 他妈的…… 什么烂咖啡,酸死我。 颜妍看他那样,烦躁道:「你不懂,你太蠢了。」 她转身泄愤似的打开简默的文件。 「连她都不懂,你怎么可能懂。」 第92章 在简默不懂的世界里, 颜妍开始了新的游戏制作。 听到这个消息,简默总算是放心了一点, 能不能搞出来什么好东西她不在乎,只要别再浑身散发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的气息就行。她算是很有耐心的人,也招架不住这样三番五次话到嘴边。 第125页 何况她最近耐心也即将告罄。 一个模拟考试接着一个模拟考试,前进是需要付出很多代价的,她只是比别人更容易集中精神一点,并不是真的什么都能搞懂。这点专注和高效的优点也不是战无不胜的,遇到颜妍和简愿这两个人,就算是想要把马力开足加到一百八十码,也往往要打个折扣。 颜妍省心点, 她面对简愿生孩子这件事多少还能心态稳定点。 她希望孩子是个女孩。简默会把泛滥在简愿身上的感情再度泛滥在她的小侄女身上,把颜妍送的神明加持拨浪鼓送给孩子当玩具,买很多很多小衣服给宝宝穿,戳小孩子的脚丫逼她叫姨姨。 如果是侄子,简默的兴趣就会消减很多。 至少, 颜妍送给她的拨浪鼓, 她是不会捨得分给侄子的。 孩子的性别倒也不是最要紧的, 简默皱眉, 她好担心生孩子这道鬼门关有没有人好好照顾简愿。阳春三月,万物生发,希望大人和小孩都能健康。 简默又像从前一样, 在日历上画出来预产期,准备协调协调时间看看到时候能不能陪陪看。这件事她还发给颜妍过,对方没有很大反应, 只是挂断电话之前问简默、 「这回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吧?」 简默想笑,还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光天化日朗朗干坤的, 她还能去把人家老婆孩子给抢走吗? 「我现在放不下的只有考试成绩。还有,您的大作什么时候弄出来?希望在我百岁入土之前能看到。」 然后到时候她非得把颜妍这句话原封不动的给还回去。对于不美好的过往,对于不知所谓的父母。这回应该是真的放下了吧? 简默觉得那一天不会很远的。 果然在简默如愿以偿听到侄女啼哭的那天,她在看护病房外收到了颜妍发给她的游戏demo。母女平安,双喜临门,她感觉浑身的毛孔都在舒展,一种从灵魂深处生发出来的如释重负包裹住了她。 纵然她其实什么责任也没有承担,纵然中间许多事情其实根本轮不到她操心插手,但要她完全不在意也不可能,直到这一刻,她才从庸人自扰杞人忧天的状态里挣脱出来。 她蹲在病房外的一个小旮旯里,有点想笑,但先哭了出来。 而陈诃一家人已经簇拥到简愿的身边了,简默缓了一会儿才快步跟进去,想要看看姐姐。可是人好多,孩子的爷爷奶奶父亲姑姑像是一层隔膜,把她轻轻地推到了外圈。最后还是简默赌气,硬扒拉开陈诃凑过去,才跟简愿说上话。 最后从医院电梯出去的时候还听见陈家亲戚在走廊偷偷嘴她,说简愿那个小妹妹也真是的,拎不清身份的啊,小孩子家家的好好念书不行,非要挤过来看别人家的事,真是闲的。 要不是电梯门关的快,她真想撕破脸。脑子有病?她去看看她姐姐都不行,怎么嫁过去还是卖给你家了? 忍到楼下给简愿发消息:「阿姐,有事儿叫我。」 她发了个敲三下的表情包,提醒简愿她俩从前约定过有事敲三下一定会出现。不管阿姐变成什么样子,是她从前可望不可即的白月光也好,是现在嫁做人妇有了小孩也好,她们终究跟其他的关系不一样,是有恩义在的…… 简默想,有这份恩义在,总归只有简愿想松手的份儿,没有她先掉头走人的道理。 她在白眼狼,也是明白这一点的。 简愿过了会儿回了一个ok,给她发了小侄女的照片。 小姑娘眼睛还没睁开,皮肤红红的,嫩得叫人觉得吹弹可破这个词不是夸张,是真的要在她的面前屏住唿吸,小心翼翼去欣赏。鼻子嘴巴也小的可怜,骨头都没发育起来,像简笔画似的,随便在脸上甩了三个点子当鼻子嘴巴。只有脸蛋是肥润润的,看着还算是有福气的模样。 简默嘆气,觉得自己青春岁月中有关凶戾的部分被净化了。 她又转发给颜妍:「我侄女,好看吗?」 颜妍回覆:「跟个没毛鹌鹑似的,新生儿都丑的这么五花八门吗?」 简默没搭理她了,颜妍那双眼就不是一双发现美的眼睛,没救了。 颜妍又发:「还是你看着顺眼,发张自拍看看。」 简默大为无语。 颜妍又发:「我,好看吗?」 一张老肩巨滑的睡衣照,领口开得低,露出简默送给她的那枚金币,光芒四射。 简默拳头髮硬,春天到了万物復甦,又到了动物撩.骚的季节? 她回覆:「一般。」 颜妍又发:「好看吗?」 一张老肩巨猾又解了一颗扣子的睡衣照。 简默沉默,保存,左顾右盼,周围没人,松一口气,耳垂开始变红。 「大白天的,你又犯什么病?衣服不会穿可以捐给我。」 颜妍又发:「好看吗?」 这次是语音,扣子继续往下解了一颗,露出很漂亮的腰腹,以及腰腹之上的半掩的峰峦起伏。 「这里是晚上,我晚上不犯病犯什么,犯规?犯罪?」 她不知道颜妍有没有犯罪,她就是单纯觉得自己有罪。简默手指在屏幕上微微碾了碾,最终溃不成军地熄灭屏幕,躲在角落里喃喃自语:「我有罪。」 十恶不赦,罪大恶极。 屏幕又亮起来,显示有新消息。颜妍的消息阴魂不散地弹出来。 「好看吗?」 第126页 「还不够?」 「你别狮子大开口。」 「我不就说了你侄女两句坏话,哄不好了?」 「再不说话我接着发了。」 简默深吸一口气点进去:「别发了。」 「你要被封号别牵连我。」 颜妍:「那你说好看吗?」 简默慢吞吞打字,任由早春冷风把自己脸上的烫意吹去。 「好看的。」 好看死了。 第93章 简默发完那句话, 手机就像炸锅一样传来了视频通话的界面。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 「我在外面, 你收敛点,你也不想让别人看到你衣衫不整的样子吧?」 颜妍那边果然是黑天,她躺在软软的床褥里,白色枕巾是天然反光板,手机光芒一映照,散乱的黑髮一映衬,她的脸泛出冷调的瓷白。这个视角下,能看清她锁骨的走向,她送她的那枚金币被做成了项鍊, 细细的链条缱绻地缠绕在脖颈上,蜿蜒进锁骨的凹陷处,闪耀出温热的辉光。 「我不介意,我衣衫能有多不整,就那点尺度, 根本够不上淫.秽色.情, 那都叫前卫艺术。看到的是荣幸, 看不到的是遗憾。」 这破嘴可真能贫啊, 简默心里暗暗呸了一声。 颜妍的声音又透过耳机传过来,电流在一定程度上扭曲了原本的声线,听着有点酥酥麻麻的, 像被电了一下。人的声音如何能达到这样的效果,简默疑心是耳机用久了漏电,该换掉了。 「你耳朵红了。」 简默靠着墙装傻充楞:「你那个demo我还没看, 今天忙别的事脱不开。」 颜妍躺在床上继续挑衅:「脸也开始红了。」 简默边走边说:「过两天就二模了,班主任有问我志愿, 我说想考本地大学,他有点不理解。其实他也清楚,罗生大学对于我来说是很保险的选择。励志鸡汤喝饱一肚子,也要接受人各有命的现实,为什么不直接看清楚?」 颜妍狗言狗语:「先看我一眼。」 简默低头看了她一眼:「肚皮漏出来容易宫寒。」 她像个不知好歹的老中医,即便美人在怀,伸出手腕予取予求,她也只会放好脉枕,搭上去沉吟片刻然后说肾虚体寒,还是得穿好秋裤多喝热水。 「为什么不来找我?」颜妍把被子往上勐地一拉,几乎带了点仇恨的意味,「我不配?」 简默习惯她这样的脾气了,阴晴不定好一阵歹一阵,天生就是折磨人的性格,即便收敛了从前暴戾,也有一万种让人不痛快的法门。 「我没想过出国念书。」她把视频通话转为语音,把外套微微裹了裹,走进风里,准备坐公交回家,「而且我也没那个资本留在国外,既然最终还是要回来的,不如直接一步到位。」 颜妍冷笑:「既然你最终还是要死的,不如直接进棺材吧。你喜欢什么颜色?我现在给你打一副,芭比粉还是宝石蓝?」 简默哽了哽:「七彩的吧。要里面自带音响的那种,电池续航一百年,循环播放极乐disco,方便大家来看我的时候在坟头蹦迪。」 颜妍沉默了,简默从这沉默里面品出来一点杀意。 「额,不好做的话,普通小盒也行……」她安慰道,「身后事我不挑,就算给我骨灰扬进海里也行。」 颜妍打断了她:「去你大爷的吧,我把你爹骨灰扬海里。」 「……」 被骂了,简默心情复杂,首先她没爹,其次就算有她也不会在意她爹骨灰扬海里这种事。说的混帐点,现在她亲爹现在还不如她班里那张课桌跟她感情深。她沉默着刷卡上公交,等着颜妍先挂电话。 左等也不挂,右等也不挂。 她忍不住开口:「睡着了?」 对面:「没有。」 「生气了为什么不挂电话。」 简默坐在大后排,这班车人很少,车厢空荡荡,她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可以从这一边盪到另一边去,前排有个侧着坐的阿姨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写满了八卦心切。 颜妍:「没生气,我至于跟你生气?」 没生气就是生气了?为什么恋爱中的人都爱玩这种反义词小游戏,简默刚想腹诽,倏忽又想起来,她自己也是很爱玩的,只是自己玩的时候完全不会觉得有问题。理不直气又壮的姿态,跟颜妍现在也没什么两样。 简默问她:「你又在气什么?」 为什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能气出新花样,她俩不是在气死对方,就是在气死对方的路上。偶尔有一星半点的温情时刻,还都短如飞溅的火星,剎那又转变为扭扭捏捏的状态。谈恋爱谈出了一种缺失脑干的怪异感…… 「我就是觉得,你是不是得给自己积点口德了,有些东西应验起来,还挺猝不及防的。」 简默哭笑不得,想扒开颜妍脑子问问她是不是被夺舍了。这说的话也太离谱,要说不为自己积德,颜妍当数第一个吧,别说是口德了,就是阴德也是一点没积的。要是人间有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之事,大概第一个就要把恶果应在这个人身上。结果现在跟她说,要积点口德? 「我又不是神仙菩萨,哪来那么多一语成谶。你怎么不给自己积点口德,我看你骂人的时候骂得挺爽的,天打雷噼也噼不开你的嘴。现在又犯什么毛病?」 颜妍语气幽幽:「不知道,从前也不在乎,现在就听不惯。」 第127页 「那以后我们都别说了。」 简默靠在公交车小窗上看外头夜景,摇摇晃晃,头已经开始发晕。她满心无所谓地想,心里如何变态谁也管不着,嘴巴上敬重一下生死,装模作样罢了。 「你不行了颜妍,人开始变老,就是从迷信这些琐事开始的。今日不敢说这个,明日不敢说哪个,久而久之,不用别人给你套狗绳,你先把笼头戴嘴上了。你有本事相信这个,不如先把秋裤穿上吧,下周也不用再逮着布洛芬就吞,也不嫌丢人。」 颜妍冷嗤:「我怎么样你反正是不会在乎的,你现在满心都是你姐还有你侄女。榴槤心也分不出一个尖儿给别人吧?嘴上说着走不远了还是在罗生最保险,心中不还是想着要照顾她们?我看这也就是简愿没离婚,不然你这个劲头,早晚还能再重蹈覆辙再栽进去。」 简默快被她烦死。 「揪着简愿的事儿不放有意思吗?你要揪着这件事不放,那我也要翻旧帐了。我们不就是因为不介意对方的过往,所以才能在一起的吗?」 颜妍也烦:「想拉黑所有人,开车去私奔。」 「我也想。」简默脑袋嗡嗡的,「可她没有做错什么,全是我的错。」 简默第一次觉得,喜欢上姐姐是一种过错。她从前并不觉得,她从前以为喜欢上谁都很正常,哪怕她这辈子要跟一条狗共度春宵,要跟一个洋娃娃结婚领证,也是不容置喙的。现在她才明白,人最好不要在斩不断的关系里放纵爱情,藕断丝又断不掉,三个人都尴尬。 「你要怪怪我好了。」 颜妍咬牙切齿:「你不会真以为我现在没在怪你吧?」 简默厚着脸皮接了一句:「你真的捨得怪我啊?」 第94章 颜妍确实没捨得。 她心中想恨, 就是没恨起来。每次她产生负面情绪的那个心室一收缩,含有较多怨念的血液自左心室输出, 流经各级分支动脉的时候就消弭殆尽了,到达不了全身毛细血管,更流不回右心房,完成一个体循环都费劲。 因而她希望简默能自己修正,最好主动把简愿这个人踹出她的生活。这不眼前现成的机会,就念个天高皇帝远的学校,四年不常联繫,谁又记得谁?简默偏偏不松口。 她是真的窝火,异地恋不用简默这崽种跑前跑后, 人家真是半点也不在意,就她自己在床上翻来覆去干着急。 颜妍一边窝火一边想,简默果真没那么爱她在意她的。扣子都解了对方也只是脸红一红,当着简默的面的时候,她当然要觍着脸把脸红耳朵红这种事归结于自己的魅力, 自信得天王老子来了, 今天简默也是为她羞涩。电话一挂断, 她又恍惚起来, 刚刚那个人真的脸红了吗? 兴许只是滤镜有问题,或者是街灯的光照下来,萌生许多错觉, 也有可能是叫冷风给冻红的,未必就是她两颗扣子的功劳。 她又想起,简默从没有说过她喜欢她。 亲过抱过牵手过脸红过, 规划终身过,签字画押过, 没有告白过。无论怎么自欺欺人,几乎骗过自己,睡不着的时候仔细想想,还是会如鲠在喉。 颜妍气得跳下床去拳馆打了一套组合拳。 颜妍练拳解气的时候,简默连夜通关了颜妍的游戏demo。 游戏与童话同名,但颜妍没有採用批註的任何一个方向的建议,只是沿用了黄纸玫瑰这个设定,然后一笔盪开,将主人公设定为一团白色雾气般的魂灵,四处游荡在漫漫无际的地图上寻找黄纸玫瑰。 初始给予方向性的提示,但当四面八方都有提示的时候,这提示也就变得无所谓起来。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秘藏,而玩家可以选择前往任何地方。 简默操纵着魂灵随意往右飘去,过关斩将后拿到一支黄纸玫瑰,然后回初始地把玫瑰燃烧掉了。 空气中浮现奇怪雾气,飘飘渺渺犹如仙境,她看见了一个和小公主心性相同却没有被女巫赐福的贵族小姐。 这位小姐从小千宠万爱,父兄视她如珍宝,把她嫁给当地最有前途的青年才俊。她与这位公爵并不相熟,却很欣然地嫁过去了,一来她信任父兄的眼光,二来她确实也厌倦了从前诸多管束的生活。 爱情小说里都是这样写的,无论多少岁,在结婚之前总是个少女。少女就是女孩子,孩子是不能拥有过多自由的,只有结婚之后才算是成年人。 成为公爵夫人,自然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了,谁能管得了她呢? 她对婚姻有许多浪漫的想像。要撑着蕾丝花伞跟先生漫步在玫瑰长廊里,先生会摘下来一朵白玫瑰簪在她鬓间,然后他们拥吻得比玫瑰还热烈。要在慈善酒会上以先生的名义资助贫苦儿童,回家之后对方含笑夸赞她是贤内助,与她畅想他们自己的孩子是何种品性样貌。该是很乖的一个小孩,女孩柔婉又娇艷,男孩勇敢又正直。 无论是贫穷或富有,疾病或健康,美貌或失色,顺利或失意,都不能把他们拆散开。啊对,他们是不可能贫穷的,富有可以消弭一切不浪漫的事,包括普通疾病,年老色衰或者失意落魄。 小姐不认为自己在奢求,对于普通人来说,高标准的浪漫是毒药,谁会要求烂泥坑里面两个臭要饭的谈恋爱甜美又浪漫。但他们可并不是普通人,爱情小说都是以他们的世界为蓝本撰写的,霸道,王孙公子,高干世家,不就是他们本身吗? 第128页 物质层面已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追求一下精神层面的浪漫理所应当。 她嫁给先生的前两年,确乎一切都是浪漫的。玫瑰长廊也吻过,慈善酒会上也风头尽出过,多少夫人小姐羡慕她的家世和婚姻,对她百般恭维。很快她有了孩子,距离完美婚姻更进一步,孩子很健康地诞生了,是个女孩。 孩子也像所有浪漫故事里的孩子那样,肌肤白嫩如雪,嘴唇嫣红如血,头髮像乌木一样柔亮。拍周岁照的时候头上顶着个红蝴蝶结,说是白雪公主从童话故事里走出来也有人信。 好可爱一个孩子,她无限爱怜地想,人间再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了。谁说追求浪漫是不切实际的呢,都是没本事的人才会这样想,真正浪漫的人忙着享受幸福人生呢,根本懒得反驳。 简默看着贵族小姐华丽进化成公爵夫人,美好的想法泡泡一样从脑袋上源源不断冒出来,像溺水死亡前的唿吸。 她继续收集,与以往的游戏不同,这一路孤独坎坷,没有任何生灵陪伴。 第二朵黄纸玫瑰烧下去,她看见夫人在书房发疯,书嵴打中了女儿的额头。第三朵黄纸玫瑰烧下去,她推开小门看见先生在亲吻一个儿童娃娃。第四朵黄纸玫瑰烧下去,她驳回了先生想要修建福利院的建议,并从此再也没有资助过儿童。第五朵黄纸玫瑰烧下去,电视在播放慈善企业家定期探访福利院为孤苦儿童提供玩偶演出。第六朵黄纸玫瑰烧下去,她在库房看见了玩偶服,她尖叫起来。第七朵黄纸玫瑰烧下去,她问先生,你隔着玩偶服拥抱孩子们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和女儿?先生沉默不语。她沖回书房,把结婚照剪烂了…… 因为去寻找哪一朵玫瑰完全是随机的,所以有关夫人的过往也恍惚错乱,时间线像是打乱的拼图,上一朵玫瑰还是温情脉脉母女情深,下一朵玫瑰就变成了怒目而视仇怨交加。 那急转直下的一生,每燃烧一朵黄纸玫瑰就可以看到一点点影子,最后在燃尽黄纸的余灰里,她回过头,看见了光滑的石碑,碑上刻着爱玛的名字,她又擦了擦,从光滑的碑面上看见了自己。 她从一团白色雾气的魂灵,凝结成了爱玛的样子。 「我打出来那个爱玛夫人的结局了。最后集齐黄纸玫瑰都烧给爱玛,可以聆听一次爱玛的回音,可是我没有看到回音内容。是我版本有bug吗?」 她推测颜妍这会儿应该睡着了,于是发完消息去洗漱。明天还得上课,今天已经熬得够晚了,她并不着急对方的回覆,只想带着那颗灌了铅的心脏陷入保护性的睡眠中。然而等她擦干净脸熄了灯,还没仰到床上,手机屏幕亮了。 「想不出回音内容是什么。」 颜妍刚去发泄完多余精力,在床上瘫成烂泥,连打字都懒,只发语音。 在她的世界里,艾玛夫人就像是她的母亲,漂亮精緻,多愁善感,饱读诗书但是对待命运毫无反手之力,出嫁之前受控于父兄,出嫁之后受控于丈夫。所有的浪漫都是脆弱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浪漫,一旦睁开眼睛窥见这个世界真实的样子,她就只能陷入崩溃与癫狂之中。 一个追求童话般浪漫的女人,嫁给了一个追求童话般孩子的男人,女人死了,男人老去,不幸就这样流传到颜妍手里。 年幼时候,小颜妍曾十分不明白母亲的疯癫无状,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开始痛恨所有孩童,怨毒的眼神陌生到让她惊悸难眠。等到她明白的那天,母亲已经去世,她把公主裙都丢掉,长成了跟乖巧幼态女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一点点凶戾狠毒起来,黏腻的打量也随之一点点褪去。 有些人的安全感建立在乖巧顺服上,有些人的安全感建立在暴力反叛上,内心的需求催动大家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形成截然不同的人格,度过五花八门的人生。颜妍偶尔会想,哎呀,怎么把自己变成了一滩烂泥。但回首望去,再来一次,她还是会成为这样的人。 那看似繁花似锦满是选择的人生里,其实并没有太多选择,以至于她想像不到,如果母亲会想要留下一句话,那句话会是什么。 对话框里弹出简默发给她的新消息,是语音。 「我觉得内容可以是……」 「宝宝,我爱你,对不起。」 第95章 颜妍又听了一遍, 很平淡一句话,语气没有比从前温柔太多。 她平常说话就这样, 有种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的感觉,从前觉得是木然,匮乏人性,后来熟悉了又从这种平淡中琢磨出来一些百爪挠心的在乎。爱是不是错觉颜妍不能确定,但在意是真的,为着这点真心在意,她愿偶尔袒露心扉。 「婚后十年间,夫人陆陆续续生了四个孩子。你看到了,最后除了小女儿, 都被拉着自焚了。后来我想过夫人自焚的诱因,大概是那天小女儿给夫人看了玩偶服。」 说出这句话后,运动产生的多巴胺好像就完全耗尽了,房间变得空旷,颜妍不得不稍微给自己掖了掖被子抑制冷感。 「起初我以为是好事, 当时还很喜欢看到颜争闻穿玩偶服的样子。他平时性格不算坏, 说话也算话, 愿意哄孩子和老婆, 家里照顾孩子的阿姨都说,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相处的主顾。当然这些都是表面了,大家都是有阴暗角落的, 我不太在乎,真心对我们好就行。」 第129页 「那时夫人反而不太好相处,她性格比较娇矜, 在一些鸡毛蒜皮的事上异常挑剔,对孩子要求也高, 如果不能达到她的标准,就会忽然展露出一种很可怕的冷漠。相比于一直很宠溺孩子的颜争闻,大家对夫人都有点疏离。主要是真的搞不懂她为什么怨毒为什么开怀大笑,我就觉得这个人是不是有点精神问题。但鑑于她还是我妈,我也没真的大逆不道说出口。」 「那天我原本想要找自己的弹力球,结果钻进库房之后发现角落里有一套半旧不新的玩偶服,是棕色布朗熊的,熊脑袋耷拉着。我把玩偶服拖出来,想找二哥穿着给她玩,二哥不在,遇到了夫人。夫人看见我抱着熊脑袋吃力地走来走去,就问我想干什么。」 「我就直说想找个人扮熊给我玩,夫人说家里不允许出现这种东西,要抢走玩偶服。当时她表情还挺吓人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当时我就在想,为什么不让我玩啊?我又没有找她玩,好烦人。」 简默边听边嘆气,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对方。 大人的世界太纷繁复杂了,不是年幼的孩子能够明白的。但是小孩子的一些问题又会成为导火索,引发跟多山崩海啸一样的变动。等到事过境迁,物是人非,当年的孩子想明白了从前的关窍,又会难免为此痛心疾首。 可是该怪谁呢? 夫人的病态癫狂情有可原,孩子的叛逆任性似乎也无可厚非,要怪颜争闻吗?如果颜争闻没有那种嗜好,是不是一切悲剧就不会发生? 「我俩吵了一阵,把颜争闻吵出来了。他就安慰我,把我带走了,偷偷跟我说不要跟妈妈计较,妈妈只是心情不太好。妈妈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心情都不太好,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我说我讨厌妈妈。妈妈会打姐姐和哥哥,会无缘无故骂我,可我什么都没做错,我没办法一直不跟她计较,即便她是我妈。」 「我又问颜争闻,为什么妈妈不喜欢大玩偶。颜争闻说,因为大玩偶是很危险的,你不知道大玩偶里面的人是谁,兴许你以为是哥哥,但是不是。里面的坏人会嗷呜一口把你吃掉,所以不要靠近大玩偶。妈妈是为了乖女好。」 简默不敢说话。 她开始头疼,不是因为着凉什么的,纯粹是因为脑子一时之间处理不过来这么多东西,开始降低运行速度。颜妍发过来的语音浮光掠影一样从耳边滑过,并没有真的听进脑子里。她感觉自己隐约明白了什么,但是又不是很明白,也不想很明白。 「那时候也还是不懂,觉得莫名其妙。很快就发生了自焚,我暂时把这段奇怪的对话给抛下了。大概是一年之后的某天,我坐在露台看见颜争闻的新任情人在花园里散步。那时候颜争闻已经四十五岁了吧,那个我都记不清长相的女人看着才十八九岁的样子。很年轻,很年轻。就好像忽然福至心灵,开窍一样,把从前的一些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了。」 「喜欢资助福利院,格外宠爱孩子,最解压的事情是穿着玩偶服去拥抱几岁小女孩,无论多少岁只找最年轻的女孩做伴侣。三十几岁的时候娶了二十岁的郁安,四十几岁老婆死了,就去找新的玩伴。现在六十岁了,还在找十八岁的姑娘,阿园长得比我还显嫩。我要是他老婆我也要发疯了,何况是郁安那种人。」 「后来我跟死老头聊过一次。」颜妍从抽屉里面掏出来剩下来的半包烟,点了根开始发愁,她好像是从这个时候才真的开始发愁,愁得点菸都点不稳,「我说你他妈是不是真的恋童啊,你要这样我早晚是得大义灭亲的。要么你就搞死我,要么就是我搞死你。在所有作奸犯科的烂事儿里,嫖小女孩这种事儿是最让人不齿的,你还不如背着炸药包去抢银行。」 「那次真差点没把老头气死,他住院住了半个月才调养回来,但一见到我还是会高血压头晕。我就天天去问他一遍,想帮他早登极乐。现在想想他那张发紫的脸我就想笑,是真好笑,他当时要是真死过去了,估计很难瞑目。他以为自己真的要蹬腿了,临终跟我交代真没有,让我相信他。他最放纵自己癖好的时候,都是在玩偶套子里,借着布朗熊的皮抱着小女孩蹭蹭,但凡上床都是跟成年小姑娘,最多在找床伴的时候找长得像未成年一点的。」 「你能想像一个紫皮茄子一样的人,颤颤巍巍抓着你的手,跟你说他是好人,他天生喜欢小女孩不是他的错,他一辈子都在跟自己的本能抗争。凭什么都恨他?」 简默慢吞吞回復了一句:「好怪的道德问题。」 她想不出该怎么回答这句凭什么,脑子已经完全黏成一团浆煳了。 「你怎么回答的?」 颜妍说:「我说想恨就恨了,你要是不服,下辈子投胎我当你爹,你再来折磨我。」 简默有点缺德地笑了:「很像你会说的话。」 只要没道德,就不会被道德问题困住。 「颜妍,有点冷,想抱点什么。」 颜妍:「抱我一次十块钱。」 简默无所谓:「没事,我把阿咩抓过来了。」 阿咩睡得跟头猪一样,被她挪过来之后就象徵性地反抗了一下,然后很快在简默被窝里继续睡。 颜妍:「我劝你现在赶紧安慰一下我,不然你就会因为听到不该听的话而被暗杀。」 简默:「我也想不通那个问题。不过如果是我的话,应该不会为别人的人生命题而过多浪费心思。今天思考恋.童.癖如果一生都未对孩子下手到底算是好人还是坏人,明天就联想到跨性别者上厕所是进男厕还是女厕,后天粮食安全和濒危物种保护是不是也可以考虑一下。人生短短几个秋,想不过来那么多事儿,也不归我们想这些事儿。他会死的,你还年轻。如果真的厌倦,就提着箱子跑路吧,随便去哪里都可以。」 第130页 颜妍问她:「你会跟我一起跑路吗?」 简默抠了抠阿咩的肚子:「不一定吧,我要盘算盘算,我很势利的。」 颜妍:…… 又想找个沙包锤锤了。 简默没安慰到位,颜妍就不让她睡觉,眼看着天要亮,简默只好搬出自己天赋技能花言巧语哄孩子一样哄颜妍。最后还被对方得寸进尺骗了一句懒洋洋的我爱你,才算完事。 颜妍后来把那句「我爱你」抠出来单独做了一个铃声,简默一发消息,颜妍这边先听到的就是「宝宝我爱你」,把老张噁心得不行。好在这玩意儿还挺有助于平心静气的,听多了发疯的机率直线下降,基本能做到一周里面有五天精神都挺好的呀,剩下那两天颜妍能跑回去就不呆在异国他乡。 只要能见到简默,就算精神状态不好也问题不大,没什么比按着简默的脑袋,不分场合不分时间不管不顾的接吻这件事更能解压。然后挨了满胳膊的挠,她也不管,就留着让伤口冒血珠子,一边冒一边凑到简默眼前伸着胳膊讨嫌,把人气得太阳穴上青筋都开始跳。 累了睡在沙发上,醒来发现伤痕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搽了碘酒,暖黄一片,低下头,拖鞋旁边趴着阿咩,也刚刚睡醒在打哈欠。 她迷迷瞪瞪拍个照片,没拍好,焦点没对到胳膊上,对到下面的阿咩身上了。照片发到小群里:「非得给我搽药,受不了了。」 白骆:「阿咩最近毛挺亮。」 绿毛:「阿咩现在都能给人搽药了?」 方隽:「亲亲阿咩,下次去ee继续给你扎小辫子。」 简默欣慰:我们阿咩真是意外地讨喜呢……但扎辫子真的不用了。 转身从房间里走出来做饭,看见阿咩把拖鞋咬出来五个洞。刚刚产生的欣慰之情荡然无存,血压又开始突突往上升:「颜妍,你就在这边坐着都不会管管的吗?」 颜妍:??? 「你大爷的,这也要怪我?」 简默捏着拖鞋皱眉:「不怪你难道怪阿咩吗?猫怎么会有错,错都是人的错。你身为家长,应该及时制止猫的不良行为。你别买新拖鞋,这个破洞拖鞋就归你穿。」 阿咩蹲在简默脚边,摇了摇蓬松的毛尾巴,嘴角勾出三分挑衅三分讥笑四分漫不经心。颜妍目露凶光,正想跟猫大争八百场宠,就听见有人在敲门,顿时房间里两人一猫都沉默下来。 简默转身先去开门,一边开门一边问:「你叫外卖了?」 颜妍摇头:「没有。」 简默抬头,看见门口站着抱着孩子面有不快的简愿。 「姐姐?」 第96章 简愿婚后很少回来, 更别说带着孩子,脸色又这样不善, 简默第一时间就开始警铃大作。 她也顾不上什么颜妍在这里会不会被姐姐质问了,那都无所谓,张口先问:「陈诃欺负你了?」 她单手抱着两个月大的小孩,神色复杂:「没有……」 进门看见颜妍斜斜歪在沙发上火气大了起来:「默默,让她出去。」 简默回头看了一眼颜妍,对方站起来,理直气壮:「出去就出去,我才不跟小鹌鹑呆在一起。」 小鹌鹑是颜妍给小侄女起的戏称,她叫一次, 简默挠她一次,但对方还是欠嗖嗖的叫。叫着叫着连简默看着她侄女都有点像鹌鹑了…… 趁着简愿没反应过来,简默先一步抓起来颜妍的外套,把人推出去了。门砰的一声关上,简愿才后知后觉:「她说谁是鹌鹑?!」 简默温驯一笑:「我是鹌鹑, 姐姐, 我是。」 简愿火气更大,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产后失调, 脾气和妊娠纹一样泛滥生长,两个中间没有一个要随着孩子的降生消退下去的意思。她一方面为孩子的降生而感到幸福,另一方面又为孩子带来的鸡毛蒜皮和夫妻生活的繁琐而感到火气暴涨。 每个妈妈都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她妈早死了,她也没办法问问她妈当初生了她是不是也有这种一会儿想要当救世圣母,一会儿想要当灭世邪神的冲动。问陈诃他妈更是不可能, 那个老太太永远优先关照她乖儿和乖孙,在资源丰沛的情况下才会照顾到她的需求。 但是, 这个家什么时候才能资源丰沛? 简愿感觉这一生就没有资源丰沛过…… 她在家里闷着还要喝下奶汤,喝的她鬼火冒头,不出门就要发疯,最终趁着陈诃上班陈诃他妈出去买菜的间隙,抱着孩子就往外走。这些也不是最重要的…… 简愿坐在刚刚颜妍半躺的地方,暖烘烘的,妹妹照例给她端上来一杯蜂蜜水,不用多说一句话就自觉把小鹌鹑一样的孩子抱到主卧去了。 「棉棉睡得好香。」她半掩了门回过头,语气压得低而温柔,「小脸胖嘟嘟的,你给她吃什么好东西了,长得这么快。」 小侄女大名陈冕,是个很高傲的名字,简愿跟简默平常叫都叫棉棉,念起来日常一点。简愿喝了点水感觉心情好点了,随意应道:「小孩子吃点什么都会长得很快。」 她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个有段日子没有回来的家:「你收拾得挺温馨的。」 沙发从梆梆硬又笨重的实木换成了柔软的布艺沙发,后面的大幅山水挂画也换下来了,靠着白墙摆了一点阿咩的照片,中间偶尔散落着简默的照片。她跟简默在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两人少有照片,她们都不喜欢这种无聊的事。这些照片明显都是他拍,拍照的人有一双很擅长捕捉美的眼睛,每一张照片都有种灵光一闪的美丽。每一张都是暗自窥伺的,却又最终被妥善安放在了正厅的位置。 第131页 「阿咩也养得这么好……」 简愿抱着水杯看了看那只蜷在犄角旮旯不想看她的肥三花,语气讪讪的。 「旧家具找了个库房先封存起来了。那些都是爸爸妈妈置办的,你没有点头,我不会乱处置。」简默仔细解释,「阿咩是非要跟我回家,我跟你说过的。」 阿咩耳朵动了动:无语,谁非要跟你回家。 「想吃什么吗?我正好要做饭。」 简愿那种鬼火冒头的烦躁感消失地无影无踪,不免宽慰又刻薄地想:简默真的很擅长伺候人,跟她呆在一起好舒服。她短暂忘记了自己还是陈诃的妻子,棉棉的母亲,语气穿越回了云英未嫁时候,点菜点得很惬意。 简默点头应下了,转身去厨房做饭,老式油烟机很快嗡嗡叫起来,继而有铃声响起来,鸡叫一样:「简默简默,收到请回復。」 陈棉棉被吵醒,嗷得一嗓子开始哭,简愿先过去看孩子:「简默,你手机。」 不用看都知道这种神经病的铃声是颜妍设置的,这个神经病什么时候能离简默远一点?简默穿着围裙推开厨房的门,出来接通了手机,很快又回到厨房油烟里继续炝锅做饭:「你又在闹什么?」 颜妍站在楼下叉腰看着厨房往外散烟:「你姐真行啊,还有一个月考试,我都捨不得让你做饭,她回来就让你下厨?」 简默伸着脑袋往楼下看了看,看见颜妍跟个呆头鹅一样长手长脚杵在楼下:「你现在去绿毛那儿应该还能蹭的上晚饭,再晚人家吃完了。还有,以后不要乱换手机铃声,你那个破锣嗓子一嗷嚎,把棉棉吓哭了。」 「……你能不能有点同理心。」 简默看见底下那个呆头鹅气得来回乱走…… 「你让我回来看你,结果我回来了又被你赶走。我走了给你打电话,你要怪我吵醒了孩子。好啊简默,就你和简愿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就棉棉是好孩子,我是多余的?」 不是,不是这样怎么听起来怪怪的。 「我没有怪你。」简默一边炒菜一边解释,「你不要在这里倒打一耙。房子又不是我的,我总不能把简愿跟棉棉赶出去吧。」 颜妍:「你现在这个话说的就像是那种没钱买房子但是还要娶媳妇,两代人住在一个小破屋里,然后让老婆迁就父母的无能男人。」 简默皱眉:??? 「你不要把三十岁的使命压在十八岁的我身上,如果三十岁的时候,我还没有给你一个栖身之所,你再来找我喊冤吧。校园恋爱你要求那么高,怎么不说别的小情侣要是被知道了早恋,早就被棒打鸳鸯了。」 简默稍微尝了尝咸淡,缺点醋。 颜妍:「我不走,你下来。」 简默把菜盛出来了:「你最近还能帮我看看陈诃在干什么吗?我看姐姐不太高兴,不知道是不是陈诃出么蛾子了。我有点担心。」 「不能,我不为简愿的事儿提供任何帮助,休想让我为他人做嫁衣。」 「那我不下去了。」 「下来。」 简默披上外套下楼:「姐姐,我下去打个醋。」 简愿在主卧哄孩子,没忍住翻了半个白眼:你最好是真的去打醋。 简默半跑着从楼洞里冲出来,外套拉链没拉上,随着跑动一跳一跳的,颜妍就站在楼下臭着个脸不情不愿地张开了胳膊。简默扑进她怀里剎住势头,很快被颜妍勾着肩头靠住了。 颜妍阴阳怪气:「捨得下来啊,真难得,真荣幸。」 简默低头给颜妍的外套拉上拉链,再把自己的外套也拉上拉链。 「一时片刻也要闹别扭?你又不是单我一个,我有事你就去找其他人不就好了。你看你忙得时候我就不会去打扰你,我们以后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呆在一起吧?你陪我去打个醋。」 颜妍跟着她去楼下小卖部买醋,边走边冒火。 「我今晚就去睡小妈,睡绿毛,睡方隽,睡白骆,每个人都睡一遍。以后再找我,就等着翻牌子,金风玉露车没来接你,你别想见我一面。」 小卖部阿姨以为她是个傻子,同情地看了一眼颜妍。 简默拿着老陈醋付钱:「你少说两句吧,不嫌丢人。」 她越是这样轻描淡写哄小孩一样,颜妍越生气。 「我走了。」 简默付了钱跟出来:「颜妍。」 颜妍头也不回,叫你妈呢叫,找你的简愿吧,把我搞出来就算了,一句好听的话也没有,再回头我名字倒着念。 简默追上去扣着她的肩膀:「对不起,别生气了,给你买了糖吃。」 颜妍转头看糖,棒棒糖,五毛一个那种…… 她满脸嫌弃:「我不吃糖。」 简默只好两个手都上阵,从后面环住颜妍的脖子,把棒棒糖怼在对方面前:「吃吧,买都买了。你上次不就是被这个糖哄好的吗?」 颜妍感觉自己很没面子:「我说了我不吃糖,你再抱着我别怪我翻脸。」 简默脑袋搭在颜妍肩膀上把包装纸拆开:「喏,很好吃的。」 她侧过脸,鼻尖嘴唇贴着颜妍的脸颊蹭了蹭,像阿咩讨好人类时候的样子,然后趁着颜妍脸微微发热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糖塞进了颜妍嘴里。 「吃了就不能生气了。」 颜妍含着糖,无语,好幼稚的手段。 「走吧走吧,到了给我发消息,我回去做饭了。」简默撒开手,「别忘了帮我查东西。」 第132页 颜妍回过头,简默的背影中都透露着一种「就这还跟我闹脾气」的傲慢,她咔嚓一声咬碎了嘴里的棒棒糖,气死了,又让她混过去了。 简默回了家,简单做了个三菜一汤端上桌,开始慢慢试探简愿。 依照姐姐的性子,要是在陈家混的如鱼得水的话,该是不会在这种时候小孩回来的。肯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简默只希望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算是大事,也祈祷在她六月高考完之后再爆发。到时候她和颜妍都有时间了,就算遇到事情也不害怕。 简默给姐姐夹了块肉:「姐夫怎么没一起回家?」 简愿筷子顿了顿:「他最近单位比较忙,忙着加班给棉棉赚奶粉钱。」 简默又问:「这会儿应该也下班了,要跟姐夫打个电话过来一起吃饭吗?」 简愿皱眉,有点不满她哪壶不开提哪壶:「不用,我回家吃个饭,为什么非要带着他?」 简默这种小聪明用在讨好人上的时候她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没被试探坦然享受,但要是用在给她添堵上,她就嫌烦。 简默不说话,专心吃饭,不说就不说好了,总之她试探过了,也算是关心过了。清官难断家务事,姐姐要是不领情的话,她也没办法。毕竟当初结婚的时候,简默就不喜欢那个陈诃,早都阻挠过的了,也没拦住。现在再做多少事,也都是白搭的。 她这样一沉默,简愿反而有点想说了,她的叛逆期集中爆发在产后,格外想跟人对着干。 「我发现我妊娠纹有点严重。」 简默正在专心吃菜花,咔嚓咔嚓间隙里应了一声:「哦,嗯?怎么回事?」 「你从来没跟我说过妊娠纹的事儿。」 简愿饭菜吃着都没味儿了:「从前觉得不是事儿,现在想想还是挺重要的。我有棉棉的时候做了很多准备,现在看起来好像都是无用功。除了棉棉是健康的,我想防的事情一个也没防住。」 简愿说的含含煳煳的,简默也只好含含煳煳的安慰:「妊娠纹平常也看不太到,其实不会太影响生活的,而且这是你曾经为养育棉棉的勋章。棉棉懂事之后也会更直观的感受到母爱的伟大吧。」 简愿淡淡笑了笑:「倒也没想那么伟大,等会儿吃完了我给你看看。」 简默迟疑地点了点头,简愿从前很是不愿意她碰她的,未曾想现在结婚之后,反而坦诚了许多,一时之间心中又感慨万千。 吃过晚饭,简愿把她拉到卧室里,棉棉正躺在小包被里面,蹬着小腿,无知无觉自己的母亲将要袒露什么。简默看着简愿掀开上衫,隐约露出来泛紫的斑纹,还有斑纹之下松松皱皱的肚皮。 简默伸出手慢慢摸了摸简愿的肚子。 一年多前,如果简默得到这样一个机会去触摸姐姐的肚皮,她会感到很激动。然而现在她指尖触碰到树皮一样的软肉,只觉悲从中来。她搜刮脑子想要说出什么漂亮的安慰,可是苍白的大脑里只有一个比拟,怎么好像中了恶诅? 「再来一次,你还会想要生棉棉吗?」 简愿松开手,衣服掉下来盖住了简默还没抽回来的手,她状似风轻云淡地说:「会,没有一个妈妈会后悔生下自己的孩子吧,这也不是棉棉的错。」 继而欲言又止。简默感到她确乎是不后悔拥有棉棉的,但是一定还有什么事情让后悔的情绪缓慢滋生在心胸之间。 「不过我可能会更加审慎地考虑陈诃是不是配跟我一起养棉棉。」 简默问:「怎么了?」 简愿没说话。 除了天知地知自己知道,如果这些纹路有第二个人看到,那就是陈诃了。第一反应骗不了人,同样都是看到这些纹路,陈诃的反应跟简默的反应不能说是一模一样…… 只能说是截然不同吧。 她也努力体谅过,但好像就是忘不掉那个眼神。她再度看见陈诃,总能想起那个眼神,那个有点薄凉,有点嫌弃,想要收手却又作假笑的模样。 好噁心啊,比产后恶露和妊娠纹还要噁心一万倍呢。 房间中霎时陷入了奇怪的沉默之中,只有棉棉跟自己玩的时候发出了几声笨笨的啊啊声,看起来还是很开心的样子。 「姐姐,如果不开心的话,就在家里多住几天吧。我很想你和棉棉。而且陈诃不是最近也比较忙吗?应该也照顾不好你吧。」 简愿点点头:「不会打扰你准备高考吧,我和棉棉会很乖的。」 她歪着头笑了笑,嘴角勾起一个调笑的角度,显得很俏皮,几乎完全不像是孩子的母亲,只是某个童心未泯的小女孩。 简默摇摇头,一个孩子算什么,经歷过颜妍之后,她的脾气已经修炼到至臻化境了。 三天后,简默想要撤回当时对陈冕小朋友的轻视,并奉上最真诚的敬重。 妈的,这个世界上怎么能有这么能哭的小破孩,简愿天天跟这样一个人形声波攻击武器朝夕相处是怎么做到不疯的?她只是相处三天,当初对棉棉的喜欢就荡然无存了,偶尔帮忙哄孩子睡觉的时候就会露出八颗尖牙的邪恶微笑。 「小鹌鹑乖乖,不哭不哭,不然我就要一口一个鹌鹑脑袋了。」 小鹌鹑听不懂人话,但在感知情绪这方面还是挺敏感的,稍微瑟缩了一下,乖巧,沉默,然后爆发了更大的哭声。 简默落泪:「我错了,小祖宗。」 第133页 颜妍还是太好伺候了,比孩子好多了,她可以承受十个颜妍同时发疯,五个围绕着她吃醋,五个拉着跟她练拳,也不能忍受忍受哄陈冕睡觉一秒钟了。 颜妍打来电话查岗:「你那儿是不是有小孩子哭声?」 简默:「啊,也没有。」 颜妍:「你在给简愿看孩子?」 简默沉默,颜妍的怒吼从手机听筒里爆炸式地迸发出来:「看!孩!子?!」 隔壁小鹌鹑吓得打了个嗝,不敢哭了。 第97章 简默耳朵要聋掉了, 脑子开始自动屏蔽颜妍的嚎叫。 她只能隐隐约约听到对方说:「你这个年纪,你哄孩子睡觉?这么喜欢当保姆你过来伺候我行不行?不行, 我哪有简愿和陈棉棉重要。」 还好天高皇帝远的,颜妍打不着她,不然简默觉得自己今天难逃一劫,非得被揪着领子怼在墙根,直接掀起头盖骨来看看里面装了什么。 「我就是写题累了解解压,没事的。」 颜妍清了清嗓子,认真中带了一点沉思,沉思中带了一点敬重。 「你确定抱着一个孩子会解压?」 简默也感觉这种人很值得敬重,虽然她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成为抱着孩子解压的那种人了, 但是今天这个话放出去了,她硬着头皮也得应下来。 「真的,我就是有这种特殊嗜好。你先休息,我马上就睡。」 说罢,简默眼疾手快地挂断了电话。有没有一个人能让她省省心, 哄完大的哄小的, 能不能照顾一下卑微考生的情绪?她的神经是稍微强韧了一点, 不是完全不会崩盘, 再这样她真的会发疯。 陈棉棉忽然乖巧,眨了眨被眼泪煳住的眼睛开始睡觉。简愿洗完澡从浴室出来,一边擦头髮一边小声问:「刚刚在闹什么?」 简默把孩子放进宝宝床里, 摇了摇头,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除了孩子哭闹有点影响简默休息之外, 其实其他方面倒也还好。她白天在学校上课,家里发生什么一概不知。起先会担心简愿自己在家照顾孩子会不会很疲惫, 后来简愿说跟陈诃他妈相处更疲惫,还不如自己带孩子,简默又觉得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她看到婆媳剧里面催婚的常用话术就是,孩子你尽管生,生完了不用你自己带,都有奶奶带。现在看看简愿,就知道这种话全是胡说八道。奶奶跟妈妈之间磨合沟通的学问,恐怕不比照顾新生儿的学问要少。 简愿在家小住了一周,期间陈诃来得勤,差点没把宝宝的东西都带过来。 周围的邻居起先看简愿孩子还没满百天就带着小孩回了娘家,还私下嘀咕是不是婚姻有变,后来看见陈诃一天八趟往这边跑,又纷纷欣慰起来,夸奖真是好女婿好姻缘。可见世人眼中好与不好,全是表面功夫罢了,根本没有什么靠谱的依据。 毕竟外人只能看到陈诃一天八趟往这儿跑,但只有离得亲近的人才知道,把宝宝的东西都带过来却忘记带过来妈妈的东西这件事有多让人如鲠在喉。 问起来的理由也总是很充足,说简愿是回自己家里,肯定什么东西都是齐全的,不用再挪来挪去。要不就把祸水东引到简默的头上,说默默不是最擅长照顾姐姐了吗?好像大家都默认她存在就是为了照顾人的,而总是忘记其实她年纪很轻,也正处在需要照顾的阶段。 简默下了晚自习回来会跟姐姐说一会儿话,偶尔姐姐会分享一些开心的事,但大部分时候都是用平静地语气向她展示人类已婚女性生存现状。她并不讨厌闲话家常,只是觉得有些累。与她讲这些不快又有何用呢,她已无处插手去做改变,一伸手就是越俎代庖处理别人的家务事,复杂的好似一团乱麻。 颜妍三令五申,叫她不要跟简愿说话,这个时候为什么要给自己增加这些心理压力。专注自己专注自己说了一万遍不听不听死活不听。对方要是真的在意你也好啊,就连她这个混子都明白这种时候,少给简默添堵,多保持心态平和,简愿这么大个人不知道? 简默只好无力辩解:「她相信我能调节好。」 颜妍刻薄揭穿伪装:「来我教你一个简单的说法,不在乎,她就是不在乎你,就这么简单。你是没学过这三个字?」 简默无话可说,只好转移注意力,一边给过来讨夜宵的阿咩餵猫条,一边看了看自己的计划表上有没有遗漏的事项,最后一条用红笔画了圈。 「要到她生日了啊。」 简默有些恍惚地翻了翻日历,一周之后是颜妍的生日,而她还没开始准备礼物。睡前偷偷给绿毛和白骆发了消息:「你们开始给颜妍准备生日礼物了吗?」 谁说学生的生活比较纯粹啊…… 她是怎么过出来一种又当爹又当妈的感觉啊。 醒来发现白骆留了信息:「照例给小堂妹准备了恶作剧。」 绿毛回覆:「这谁啊,大学霸吗这不是,也有问我的时候?不就是一个生日礼物吗,至于打听过来打听过去吗?你跟妍姐相处那么久,不知道她喜欢什么?」 简默揉了揉眼睛,感觉这些人都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主要是,她悲伤地刷牙洗脸,自己好像也不是很靠谱的样子。而且最近颜妍因为简愿回家住的事情已经跟她生了很多次气了,她想找点机会让颜妍高兴点。 也不是讨好,简默看了看镜子里那个面无表情,被生活,家庭,学习和谈恋爱等各种琐碎事情折磨得小脸蜡黄的自己。她就是盘算了一下,发现这一堆事情里面,颜妍居然是最好解决的。 第134页 畏难情绪一爆发,面对颜妍都积极了。 颜妍真好哄,生气也就那么回事,就像一只调教好了巨型犬,从前厮打的有多勐烈,现在相处起来就有多安心。颜妍也漂亮,巴掌大的脸遮蔽在棒球帽下,下颌线比她的生命线还清晰,冷冷抬头露出一双总是很不耐烦的眼睛,看向她的时候又会笑一笑。颜妍还是一道渐近线,好像生命中很多事都不可控制,都在与她渐行渐远,只有这个人顶风参与了她乌七八糟的生活。 颜妍,颜颜,妍妍,五颜六色,鲜妍明媚。 要找点什么,赠送给十九岁的独家限定款颜妍? 午饭一起吃饭的时候,方隽纯情一笑:「这种事也用得着发愁?情趣内衣。」 简默也纯情一笑:「给她买,让她穿给我看?」 方隽吃了一口芋头,感觉这个口感应该跟简默的脑袋差不多:「你穿,你穿啊,穿了之后跳钢管舞给她看,她去年就是这么跟我说的。说她最喜欢这一套了。」 简默呆了呆:「你们玩得真花。」 方隽笑出强大笑出一对喜气洋洋苹果肌,挑拨道:「还想听吗?我还有更多玩得花的小故事。」 简默礼貌摇头:「隽啊,能不能别再吃我买的芋头了,给我留一个。」 这孩子怎么越来越能吃了,也不长个也不长脑子,那个肉都软嘟嘟挂在脸上了,婴儿肥确实可爱,就总是不太聪明的样子。 化悲愤为食慾的方隽:「我就想吃。」 简默咸鱼伸手:「douzo。」 看来这个也是完全靠不上…… 谁也靠不上的简默边吃边回忆自己失败的新年礼物,连她自以为战无不胜的金币都没被看上,人间还有什么能取悦颜妍的东西?即便有,她得掂量掂量能不能买得到。 「真的……就往自己脖子上戴一个白色蕾丝蝴蝶结choker,然后校服外套里面别穿别的,就穿一个蕾丝胸衣。要是异地你就视频,聊会儿跟她说给你看点东西,然后你把拉链那么一拉,露出你的锁骨,你的肚脐,你的下半张脸。」 简默托着脸看她: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说的这么详细,是有成功经验?」 方隽看了一眼简默的脸色,她难得聪明了一回,感觉有点乌云压顶,准备赶紧说点什么,然后被芋头偷袭,卡嗓子眼了。她脸红咳嗽想喝水,自己的杯子里没有,楚楚可怜伸手够简默的水喝,她感觉简默的手迟疑了一瞬间,那一瞬间她以为那只手要把水杯收走。 不用,这么,记仇吧?呜呜。 简默手指伸了伸,给她把水杯推过去了。 「方隽,我真是小看你了。」 方隽顺过来气:「我这不是努力在帮你想办法吗……」 简默点头:「这些是谁教你的,颜妍?」 「不是,忘了是我哪任对象了,但是挺好用的。大家不都爱看这个?」她看简默没生气,放心开始继续吃饭,「而且就要我们这种看着不像是会这样做的人去撩拨,才最有冲击感。你看我比较乖,你比较木,我们就很适合撩起来衣服结果里面是蕾丝小胸衣,然后呵气如兰,用夹子音乱叫唤。」 简默从方隽那里夺走最后一个白糖芋头,一边吃一边消化信息。 她到也不觉得搞擦边有什么问题,她一块钱三斤跳楼大促销买来的低质量道德感,不足以支撑她对擦边搞/黄产生太多憎恶。她就是将心比心了一下,自我代入验证这个大家都爱看的大家里面有没有包括她自己。 然后想到了颜妍穿着蕾丝小胸衣用夹子音乱叫唤的场面。 啊……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住了一只豪猪,满脑子都是刺。 当真罪孽深重,万死难辞其咎。 我佛慈悲,不渡夹子。 「还是别了吧。」 她不想颜妍脑子也被豪猪扎一次。 第98章 十九岁生日前夜, 颜妍偷偷回了一次国,机票定在了盘湘。 她的故乡, 她妈妈的埋骨地,她若即若离会受到欢迎也会受到驱逐的母家。她跟简默微信提了一句,对方在上课,没有回她消息,直到她都进屋喝上茶了,才姗姗来迟一句。 「好,什么时候回来?」 颜妍在心里呲牙,怎么也不关心她为什么要回盘湘?简默这个人是不是又在堂而皇之敷衍她了?这人心里除了成绩,就是她家人, 后面排着钱,仔细数数那颗七窍玲珑心肠,从头顶第一个细胞往后头排,一直排到脚底板的最后一个细胞才能排到她那份儿。 颜妍心中气闷,回消息也回的冷淡:「不回了, 你来找我吧。」 简默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刚下了最后一节课。 其实到了考前最后一个月的关头, 老师能够发挥的作用并不那么明显了。特别是简默所在的这种尖子班, 最后一节课是数学老师的课, 老师一套模拟捲髮下去,简默一看这套卷子上的题目,数学老师上课讲过一次, 考试的时候大题作为变种题出过一次,她自己刷过三次,这上面的题已经是不知道见过多少次面。 她简直要感慨这一个学期跟颜妍见面的次数都没有跟这套卷子上面的题见面的次数多。 有些同学开始抱怨写过多少次的东西了, 练起来简直没个完了,简默倒是平心静气, 二十分钟做完了。剩下二十五分钟又做了一套模拟题,自此,国内各省市往前数三个年度有代表性的模拟题基本都已经被她刷了最少三遍了。 第135页 其实她也知道这样做边际效益实在不高,但选拔性考试不就是这样吗?从苦功夫里寻安全感,能不能一分辛苦一分才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不过对平常时候问心无愧也就行了,倒也不是分秒必争一点时间也不能扣出来分给别人。简默从人多到有些憋闷的教室里走出来,靠在走廊栅栏那儿回復消息:「地址?太远了我不知道能不能过去。你该早些告诉我。」 晚风轻轻吹拂过她的碎发,夏天又开始了,罗生市再一次恢復了她最讨厌的潮湿氛围里。简默下意识祈祷夏天早点过去,去到秋天里,冬天也好。怎么她们两个人的生日都这样不巧呢? 一个五月里,一个六月里,没有一个是在她喜欢的季节。 而且颜妍这又是闹什么小脾气,早先时候说这会儿不是回国的时候,要在国外过生日。她们几个就什么都没有准备,只是把礼物都寄过去了。 简默寄过去的是个盒子,盒子里面十九个金币。隔层塞了张私房照,她自己拍的,穿的很清凉,动作搔首弄姿,红绳绑着手腕小腿。精修磨皮八百遍,纯欲不知道有没有,神经质是真的神经质。 照片背后写:她们说你会喜欢,我赌不是,试试吧。 白骆说给寄过去了只巴掌大的长毛蜘蛛,说是很稀有的物种。简默不相信,稀有蜘蛛这种东西能过海关?不知道这个笑面虎又在整什么么蛾子,她没仔细问,反正也不是她的生日礼物。 绿毛把歪歪扭扭的模考英语作文发给颜妍了,题目名称是《the person i respect》,满分25分,这人往死命了写也只得了十二分。虽然respect的peerson是颜妍,但是颜妍看了那个遣词造句都想让她快别respect了。她自觉拿不出手,奈何大姐头提前一个月就钦点她生日礼物得是这个,新任校霸绿毛便不得不在经受两校对打失败之后,接下了这新一度的致命挑战。 简默看到她快把满头绿毛都抓秃了,不由得回想起自己一年前的样子。 啊,英语这杯酒,真是谁喝谁头痛啊。 心情畅快许多。 小方是不送的,凭什么让她送情敌兼无良前任生日礼物啊,而且这种东西送过去就是肉包子打狗,连个生日蛋糕都吃不着。她才不要跟风。 她自己不跟风,还鼓舞简默也勇敢点,不要搞这种□□。劝来劝去也没点新鲜的,就一句」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简默想了想,以颜妍日渐小心眼的样儿,要是这次的朝朝暮暮不行动,估计她是没有什么久长时可言了。 她正靠在栏杆旁出神透气,颜妍把定位发过来了。 「别告诉她们,我偷偷带你上个坟。」 简默满脸问号:??? 神经病啊,谁过生日大半夜去上坟啊? 「哦对了,照片我看到了,你赌输了。要不今天来就穿那套蕾丝的吧。」 简默眉头皱成一团黑线:啊? 什么上坟,什么照片,什么输了,什么蕾丝? 是她想的那样吗,不能吧?人不可以,人至少不能。 她僵在迴廊上,刚刚算出来数学试卷最后一道大题的脑子算不出来颜妍这是要干什么。有点怀疑是病毒诈骗,又觉得这种脑子被丧尸啃了一半的行为很有颜妍的风韵。 她久久不敢回消息,先查了一下那个地址在什么地方。 倒是并不远。 她们这个二中原本就离着盘湘市不远,那个地址就在两市交界的一座矮山上,到这座山比到市中心还近一点,不到一个小时车程。她又定睛一看,什么地方在山上,啊,原来是鼎鼎大名的慈安墓园啊。 别人生日约着见人,颜妍生日约着见鬼。见就见,也不是不敢见,是不是多少得庄重一点,穿着蕾丝三件套出去见会不会有点不妥当? 千百条猜想像是画卷在她乱作一团的脑子里面纷纷展开,有的是聊斋志异,有的是都市怪谈,有的是奇闻艷事,有的是爱恨情仇,只觉脑子快着火了。 白骆出来吃晚饭,看见简默站在太阳光集中反射的一个旮旯里,脑子是快着火了。 物理的那种。 「这是在给自己头开光啊?」 简默也顾不得贫嘴,抬头问道:「你知道颜妍的妈妈葬在哪里吗?」 白骆愣了愣,摇头:「不太清楚,可能是盘湘老家那边吧。颜家都很讨厌那个女人,劝你别在这种时候触她霉头。」 简默应了声好,其实通关了黄纸玫瑰,她应该有自信自己是这个世界为数不多真的了解这段秘辛的人了。那个被人们遗忘,厌弃,再不提及的疯狂女人,可能对于颜妍来说,已经不算是霉头了。 时间隔得太久,连怨恨都淡漠了。 简默见问不出来什么,转身收拾了点东西,在白骆若有所思的眼神里走出了教学楼。她出了校门就打车,动作这么快倒不是因为着急见到颜妍,纯粹是因为觉得再晚去点儿,这个太阳就要真的落山了。 夜行墓园看上去可真不像是一个好的生日行程。 就算搞不清楚颜妍的脑迴路是又抽了什么风,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心在折腾她,无所谓,反正她原本计划的就是把这段时间留给这个人。去吃蛋糕也是虚度,躺在床上插科打诨也是浪费,去哪里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留给她。 如果上坟能让对方觉得畅快,那就去上坟好了。反正她从小到大不信鬼神,从来只有她装神弄鬼吓唬别人的份儿,没有她主动认怂的时候。 第136页 就这么一路开到墓园,开的司机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 简默也不管,下了车去,站在墓园的门口伸着个脖子找颜妍的影子,左看看不见,右看看不见,好不容易用她那0.5的视力看见远处树林草堆里面蹲了个绿色东西。 还在判断那是个人还是条狗的时候,对面先伸出来一个人类手掌心摇了摇。 简默大步走过去,一起蹲下,欣赏野狗视角的慈安墓园,好像确实是格外圣光闪耀,令人心生崇敬。但人类想要表达崇敬的方式也不是这一种吧…… 「这是在cosy野战队吗?」 颜妍拿了个望远镜煞有介事地观察环境:「什么野战,你想野战?」 简默痛苦沉默:…… 「对了你穿那个三件套了吗?」 颜妍放下瞭望远镜,终于看向她,目光灼灼。 「我下了最后一节课就来找你了,你不会希望我穿着蕾丝内裤上课吧?」 颜妍沉默片刻,发出了狗的声音:「也不是不行,但最好我就坐你旁边。」 简默再度痛苦面具,不该对这个人的道德底线抱有什么虚无幻想。 「你这要干什么?问你你也不回消息,给你打电话你也不接。」 颜妍像是忽然想起来自己这个举动还需要解释,慢吞吞组织了一下语言:「我看看郁家的人上坟有没有上完,等他们走了我们就进去。」 简默往颜妍身边靠了靠,把那个绿色大衣扯了点也盖在自己身上略作遮蔽。 「我觉得除了我们两个神经病,没人会在这种时候上坟了吧。」 颜妍:「你怕不怕,怕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笑话。」 简默:??? 「我在坟前笑出来会不会不太礼貌。」 颜妍余光瞥见最后一波人走出来,手按了按简默脑袋,把她完全盖在了自己的绿色大衣底下,在那个狭小昏暗又闷热的空间里,简默听到颜妍说:「没事,就算神鬼有灵,也一定先带走我。」 简默听着还莫名觉得挺安心的。 「你说,我们这算不算见了家长?」 「算吧,如果郁安还希望我是她女儿的话。」 郁家那个最疼爱郁安的二舅带着一圈人驱车离开,颜妍才拉着简默站起来。天色已经彻底昏暗,白日里的燥热随着光辉的没落迅速降了下来,这个时节昼夜温差还大,再过一会儿,这个聊做遮蔽的大衣就能用来御寒了。 简默跺了跺发麻的腿脚:「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要在今天上坟?今天是忌日吗?」 颜妍并没有跟她详细说过她妈妈的忌日具体是哪一天,如果正好是在颜妍生日那天,这件事未免又更添一层惨烈。 「今年她阴历的忌日,刚好是我阳历的生日。你说巧不巧,我觉得我该来看看。好多年了,颜家没有人来祭奠她,郁家觉得我是帮凶,也不愿意我来看。无所谓,我也用不着他们带着我来看,我自己又不是找不着地儿。」 简默点点头:「好,那我们早点去吧。」 她也懒得戳破颜妍虚假的伪装,什么无所谓,要是真的无所谓的话,何必要鬼鬼祟祟等所有人都走了再进去。依照这个人从前的脾气,是要大摇大摆进去气死一票不想见到她的人的。 走进园去,叶声瑟瑟,路灯昏惑,颜妍昂首挺胸往前走,脚步那叫一个坚定不移。简默就很信任地跟着颜妍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在心里感慨这个墓园还真挺阔气的,这得占地一百亩吧。 要是走丢了可不大好找回去的路。 然后颜妍坚定不移的步伐出现了一些迟滞:「等我想想往哪儿走。」 简默缓缓举起手机手电筒,移到脸上,将原本就冷淡的脸色映照得苍白如纸。 幽幽道:「你别告诉我,你连你妈的墓碑在那儿都找不到。」 颜妍抢过她的手机:「少装神弄鬼,我记得就是在这一块儿,上次还能找到的。」 简默嘆气,拍着颜妍的脑子往外梳理信息,最后打着手电眯着眼带着颜妍走向了郁安的墓地。找对路总归是一件开心事,简默看着碑前鲜花果品堆得快溢出来,抿唇笑道:「看来我们两个之间,你妈还是更喜欢我。」 现在都强调文明上坟,不兴烧纸了,周围扫得很干净,光一照,她感觉墓碑前的苹果擦擦就能吃。她又顺着苹果往上看,看到了这个引火自焚的女人的样貌。 简默知道这个人的生平,也揣测过她的心情,这一刻,她才算是真的见识了郁安的长相。 很美丽一张二十多岁的脸,叫人想起繁复细腻的手钩蕾丝,太阳下散射粼粼波光的高脚杯,春天绽放的第一枝郁金香的花瓣放在手里那种肉肉的细腻的触感。 想起一切精緻美好但不必需的东西。 颜妍的身上好像只有那个唇形随了妈妈,其他部分都完全不像。 颜妍从兜里掏出来一朵黄纸叠的玫瑰,放在供品上头:「这有什么可骄傲的。就是个狗跟我走一道,她也应该更喜欢狗吧。」 她语气倒还挺轻松的,上坟这件事似乎对于颜妍来说并不是一件值得伤感的事儿,反而像是约好了纪念日共访旧友。 「你有什么想单独说的话吗?」简默礼貌开口,「我可以迴避一下。」 她习惯把自己放在一个客体的位置上了,明明冷心冷肺,表面还是一副体贴的样子。她想找个犄角旮旯去观察观察人类墓志铭多样化,但是手腕被颜妍握得更紧了一点。 第137页 「倒也不用,我不想自己呆在这儿。」 简默故作为难:「不好吧。你们母女的事儿,我在这儿听着算怎么回事?我还是往外面走走吧,我刚刚路过的看见有个墓志铭还挺别致的,等我过去摘抄一下。」 颜妍无语:「刚刚光线那么差的,你那个眼睛能看见什么墓志铭,谁坟头髮光了?」 简默:…… 「你害怕的话可以直说。」 颜妍别过脸去:「总之你别乱走,一会儿我还得打着灯找你。」 啧,简默心里笑了一声,就这还在门口安慰她别怕呢,这个胆子基本也就在校园里面吆五喝六了。 「怕的话我可以给你讲笑话。」 颜妍没什么攻击性地瞪了她一眼:「我其实也没什么想跟她说的,如果不是还有照片,我可能已经忘记她的样子了。她可能也不会想到,我长大之后居然成了这样吧。」 简默无力安慰道:「无论如何,你妈当初没把你带走,一定还是心中略有爱意的吧。」 颜妍笑了笑:「她当时脑子已经不正常了,你用这种逻辑去揣测她,跟用错误的公式代正确的数有什么区别?」 简默自然也知道恐怕郁安对颜妍并没有太多感情,她只是努力想要说点什么让她高兴点。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真相如何考据,相信自己是被爱的才更重要一点吧。偏偏今天颜妍也不吃她这套,她只好也阴阳怪气贬损回去。 「你说话都知道用公式这个词了,看来外国的月亮是挺圆的,没白晒。」 「我才不在意爱不爱的,听着就耳朵酸。她不喜欢我,觉得我像颜争闻,不配得到救赎,就应该在颜家活受罪,可又怎么样呢?我现在还活着,还遇到了你。」 简默笑了笑,她能这么想,至少让人感到很安心,安心到像是泡了一个很舒服的热水澡之后,骨头都开始懒洋洋,连贫嘴都不想贫嘴了。 颜妍蹲在郁安的墓碑前叽叽咕咕像是在许愿,简默就在旁边安安静静地走神,想一会儿要去那儿过夜,晚上还用不用给颜妍买个蛋糕呢? 绿毛说去年过生日的时候,颜妍对蛋糕嫌弃得很,说妍姐不喜欢在生日的时候吃蛋糕。但简默看这人平常也不是见了蛋糕就跑的人,跟她在一块儿抢蛋糕的时候嘴张得跟河马有一拼了。 还有很久之前,颜妍回过一次盘湘,过了很久才回来,说是祭祖,却又受了伤。她对盘湘这个地方的印象并不好,一来颜妍在这里暗藏许多秘密不怎么跟她说,二来简愿从前就是在这里跟她介绍陈诃的。 怎么看这个地方都不是她的洞天福地。 只是这些问题她们平常都不怎么提起,也没什么机会提起,今天是个好机会,却又莫名其妙到了郁安的坟前。 大半夜的,她也不想跟颜妍在坟前谈心,只等着对方赶紧怀旧完了,她们离开这个有点冷飕飕的地方。 颜妍蹲在那儿嘀咕完,从供品里捞出来一个苹果,心满意足道:「走吧,回去。」 简默满脸黑线看了看她手里那个苹果:「你在干什么?」 你是缺这个苹果的人吗?怎么连自己亲妈的祭品也拿,就不怕郁安在天有灵再给你家烧一次吗? 「我跟她说了那么久,吃她一个苹果怎么了?郁安又不是你,没那么小气。」 简默:…… 给自己积点德吧。 「你现在就吃,别光拿着。我看你妈因为你长得不像她就厌弃你,真是错了。你这个做事风格,倒挺像你妈的。」 颜妍用袖子擦了擦苹果,边吃边走:「回家吧,带你去我家。」 她俩好不容易从墓园门口打了车,已经是快九点了,简默靠在颜妍肩头打瞌睡,绿色外套盖在她身上。颜妍的爪子从外套底下伸进去,肆无忌惮摸她小肚子。 简默想挠她,指甲快剜进对方肉里了,又想起来今天还是这个人的生日,手又收了收,指尖擦过了颜妍手背,按住了作祟的手。 「做个人吧。」 是不是一天不为非作歹,就骨头髮痒啊? 「你还没跟我说生日快乐,简默,你心里没我。」 简默眯着眼大无语,她今早不是手机发了,礼物里面不是也有卡片写了。 「生日快乐。」 「敷衍我是吧?」 简默缓缓闭眼,夹子音:「生日快乐。」 「难听,你在报復我吧?」 简默睁眼问她:「什么时候到你家?」 颜妍皱眉看了看:「还有十分钟吧。」 「到家再说,别闹,再闹真挠你了。」 是不是不花火真当人傻子了? 虽然简愿呆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回到陈家了,她的睡眠环境重新回归了安宁,但最近要准备百日冲刺,还要准备颜妍的生日。她的睡眠时间其实并不足。 在遇见颜妍之前,她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个好的睡眠。遇见颜妍之后,她连好的睡眠也没有了,这个崽种倒是一天精神好过一天。可见人类睡眠是守恆的,从她床上消失的美好睡眠,会在颜妍的床上重新浮现。 颜妍伸着胳膊犯贱:「你挠吧,你现在就挠我。」 看着伸到自己眼前的胳膊,简默的母语逐渐变成无语。 她张开嘴,一对尖尖犬齿咬住了手腕上的软肉,抬眼看颜妍,示意她趁着还没正经咬下去,赶紧抽走她的狗爪子。 第138页 颜妍好像就是仗着今天是自己生日,整个人飘得找不到正道了,不仅没抽走胳膊,还往简默嘴里塞了塞。 简默感觉自己的牙齿被骨头和肌肉捣了一下。 「……」 她遭了什么孽,今天非得来这个地方见颜妍。 她一口咬下去,对方眉头都不皱一下的,饶有兴致看她咬人的样子。简默丧失斗志,衔着那个手腕伸出舌头,黏黏腻腻地舔了一下。 然后松开嘴推开颜妍,自己往旁边侧身缩着看街景了。只剩燎原一样的热意从颜妍手腕处烧起来,烧得她脸颊烫起来。 怎么办,怎么听也听不够,怎么摸也摸不够,怎么亲也亲不够。想在所有认识的面前炫耀她,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又想现在就跑出去立法,限定世界上只有自己可以合法心动。 想把灵魂赤裸裸递给她看,拨开蜘蛛网,带她看尘封的角落,放着落灰的玩偶,带血的名着,玫瑰自焚后剩下的尘埃。 想忏悔自己过往一生所有不符合规则的地方,想要把简默变成一个失忆的痴呆,忘记她们那个糟糕的相遇吧,再度单纯的自我介绍。 像最清纯最无聊的那种校园故事那样,她站在楼梯下,捡起来了同学的学生卡。 然后走出去,走到光天化日下,走出那个阴暗潮湿的角落,重新说:」你的校园卡掉了。」 想先一步走到那个小村落里,挤掉简愿,成为她一生不能割捨的白月光。 颜妍蹲在郁安的墓碑前,满脑子那么多想说的话,最后祈祷的都是些这些没影儿的事儿。她知道母亲未必会保佑自己,即便过来祭奠对方,许下了切实际的愿望,也不会实现。所以干脆就说最不切实际的胡话。 在这些不切实际的胡话里,颜妍悲哀地意识到,即便不嫉妒简愿,她也很难保持一颗平常心对待和简默之间的感情了。 她确信简默对她,绝不会到这种地步。 「到了?」简默摇晃了摇晃颜妍,「下车吧。」 「我有点饿了。」 匆匆跑出来连晚饭都没吃,刚刚在墓园也不敢跟颜妍说,生怕这人伸手也给她拿个供品来吃,这会儿只想拉着颜妍赶紧找点东西吃。 「你今天想不想吃蛋糕?」 她站在路边,裹着颜妍的墨绿大衣,眼睛在斑斓的灯光映照下明亮中带着一点试探。 颜妍不想吃,但她心好软。 软地张口只能说出一句:「想。」 第99章 颜妍对于奶油制品没有太多的忌讳。 方隽绿毛以为她讨厌吃奶油蛋糕, 其实她只是讨厌劣质奶油带来的黏腻感,讨厌端上来蛋糕还要一起庆祝生日的聒噪仪式。不是所有人都想把生日办成宴会的, 一堆人贴过来簇拥,来交换多半都不喜欢的礼物,然后唱傻了吧唧生日歌,闭着眼许老套的愿望。 她不爱吃蛋糕,不爱过生日,但如果能骗到简默的心软和祝福,她也可以假装爱吃和爱过。 不好意思,她的标准和底线就是这么灵活。 颜妍转头看向简默,对方已经打开地图搜索这座城市里她爱吃的那家蛋糕店了。她总会为这种很自然琐碎的照顾而心中一动, 却又在日渐相处中明白,这只是简默的习惯而已。 简默用体贴小意捕获太多人…… 她是其中一个,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一个。 这让颜妍在心动之余又萌生出一点不满,这不满难以启齿, 却总在最欢愉时刻悄悄攀上心头。大概颜家人总是贪婪的, 就算掉进蜜罐里, 栖身天堂中, 也总不知满足。 简默拧了她腰一把:「蛋糕是外送还是自取?好像拐个弯再走三百米有一家。好晚了,快点做决定。」 颜妍被迫从忧郁而复杂的爱情中弹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花里胡哨的蛋糕款式。 「自取吧。」 在简默面前想这些, 简直就像是对牛弹琴。 两人慢吞吞买了蛋糕,颜妍提着回去开门,简默跟在后面。颜妍从来也没跟她说起过在她在盘湘的家, 她不知道推门进去会见到什么,期待没打过困意, 先不着痕迹地打了个哈欠。 缺觉不是一两天,简默真的希望颜妍这个家里会有个软绵绵不输星级酒店的大床。犯困也不便直说,怕颜妍这种小心眼的人又借题发挥说她毫不在意。虽则常常受到颜妍这样的指控,或深或浅说她心里没有自己,简默却很少证明。 喜欢要如何自证呢? 简默也并不觉得颜妍真的缺爱,恐怕只是怀揣一颗豺狼虎豹之心,藉机想要掠取更多好处。她才不要惯着颜妍。 然后颜妍开了门转过身,背后长眼一样瞥她:「这会儿就困了?待在我身边果真没有刷题让人精神焕发。」 简默睏倦的眼睫颤了颤,就知道她会这么折腾…… 「别瞎说,有我拖鞋吗?」 颜妍:「有半只。」 她把自己刚换上的一双青色拖鞋趿拉过来了一只,然后抬了抬下巴,示意简默穿这半只。 简默迟疑了片刻,往鞋柜那边伸了伸脖子,里面果然没有新的拖鞋了,只好遗憾地说:「你穿吧,等会儿我下楼再买双新的。」 她原以为颜妍带她到这种状似温馨小家的房子里来,是想要展示未来双人生活的伊甸园。结果走进门发现伊甸园里没有她的拖鞋,心中难免有种隐秘尴尬。 第139页 怪她自作多情,臆想过度。 颜妍倒是没磨蹭,伸脚把另一只穿上了,然后弯腰伸手一捞,把简默打横抱起来,大衣像是一团绿叶,将人衬成娇花一朵。她满心不可言说的事,话说出口也都成了虎狼之词。 「也是,有我在你还穿什么鞋,过会儿上了床就别下来了。」 简默:…… 你最好是在说让我上床好好睡觉。 她被抱着放到沙发上,刚刚脱下来大衣,就看见颜妍把蛋糕放在了几步之遥的餐桌上:「我这样没办法切蛋糕了。」 颜妍坐在餐边椅上打开蛋糕盒子,这是个六寸小蛋糕,款式类似当初她一年前在罗生街边给简默买的那款,外表不甚有新意,只胜在特别好吃。 她起初有点排斥这一款,但夜来其他复杂款式也弄不及,简默也毫无任何特殊反应,挥挥手结了帐。颜妍就只好像是被成熟大人照顾的臭脸少女一样,站在她身后也点了点头,并露出了一点欲盖弥彰的笑容。 在遇见简默之前,蛋糕,生日,奶油这些意象对于颜妍来说只是有点讨厌,在遇见简默之后,这些词彙也没有变好,甚至开始具备了一些审判意义。 她每想起来一次就被审判一次。 被狗吃了之后再度缓慢生长出来的良心在胸腔内隐隐作痛。 一边痛一边想:简默真的毫不在意吗?自古只有受害者产生ptsd,没道理她未曾受害过,却因此产生了心理阴影…… 一生中欲言又止的事情太多,原生家庭占一半,以后她们的初遇也可以占另一半了。颜妍为此感到尴尬,越跟简默亲密起来,尴尬就越浓郁。从前她只是想起来会觉得有些膈应,后来变成只要想起来就会开始毫无指代地骂一句脏话,前几天她凌晨醒来想起从前,尴尬得脚趾都想抠穿床板。 那一刻,颜妍甚至绝望地想:大概亿万年后新人类发掘出一副远古人类女性的骸骨,发现对方在临死之际脚趾仍旧是蜷缩的,棺椁内部有她诈尸爬起来写下的一句话。 内容是:我真该死。 真要她坦诚问简默心中是否还有芥蒂,她又实在做不到,只好也若无其事插科打诨:「你是不是闲着就浑身难受?」 简默坐在沙发上,感觉自己像个等待僕人给她穿上水晶鞋的,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仅手无缚鸡之力,甚至可能上三层楼都得停下来喘两口气的贵族公主。而颜妍拿着沾满奶油的塑料刀,浑身有一种上赶着要给人当奴才的欠了吧唧的美感。 她这回是真不懂颜妍又在较什么劲儿了,这不是你生日吗,要你伺候我,你也不乐意啊。话在嘴边哽了半天,往后一靠,干脆做大爷。 「行行行,你来干。」 最后就演变成简默坐在沙发上吃蛋糕喝蜂蜜柠檬水,颜妍在旁边端茶递水,吃完喝完默契洗澡上床,床跟云朵一软,软得简默根本等不及颜妍洗完澡出来,就先睡着了。 迷迷瞪瞪感觉不对啊…… 谁家就留一双拖鞋但是其他东西都是两份儿的? 颜妍,你就是把我拖鞋藏起来看我光着脚的笑话是吧? * 颜妍生日后一个月,六月夏至,高考已毕,简默跟方隽坐在罗生二中外新开的小甜水铺子里面坐着聊天。简默在等白骆一起回学校拿报考资料,方隽则单纯是想出来吃甜水。 这会儿是罗生二中的学生多半在上课,学校外的店铺略显冷清,小店吧檯前面就坐了简默跟方隽两个人。 「默默,你是不是明天生日?」 简默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过我过生日很简单,原本也只是吃个蛋糕。现在蛋糕随时都能吃,也没那么稀罕了。」 「蛋糕确实无所谓,但是颜妍都不回来陪你过,显然是心里没你。默默跟我混吧,我给你买好吃的。」 简默看了眼自己的小芋圆烧仙草:「挺好的,那你请我吃烧仙草。」 她没跟方隽解释,她其实隐约能猜到颜妍不想回来的原因。白骆有跟她说过,她的生日跟颜争闻的生日离得太近,要是回来了,难免要被抓去给老头子祝寿。颜妍往年都是有多远跑多远,今年正大光明藉口在外回不来,正好省事。 只是她不明白颜妍为什么不直接说,何必呢?难道她会因为这种事情跟她撒泼打滚? 颜妍像是一个占用太多内存的大型软体,每一次触碰都要动动脑子,,需要拿着草稿纸一页一页演算推导,有时算错了也不知道算错了,继续那样写下去,写到最后才能对答案。 然后发现自己可能在一开始就代错了数。 比如这件事,颜妍有空但是没回来,她总隐隐约约觉得这道题是从什么时候代错了数。虽然有了个解,但到底在对方没给正确答案之前,谁也说不准这个解到底是真是假。 可要再往前追溯步骤,又实在过于繁琐了。毕竟在这短短一年时间里,她跟颜妍之间变化多端,每一个时刻都有可能是因由。 还是跟方隽说话方便,整个人都闲适下来,对即将到来的填志愿和出分都惫懒起来。从高考考场走出来之后,她的脑子就很自觉地陷入省电模式,太深的问题一律不去思考。 从前颜妍跟她幻想高考后的暑假要如何意气风发,要怎么放浪形骸。现在颜妍也没提,简默也没问,俩人都把开车去看海的计划当做远古时期的一次梦呓,发生了也当没发生。 第140页 「说起来,上次颜妍的生日你们背着我们干嘛了?你什么也不跟我说,说好了跟我混的,你都不交心。没爱了,你根本不爱我。」 简默没兴致多讲:「没什么特别的,就是跟她回了趟老家,晚上吃了个蛋糕。」 方隽从她碗里捞芋圆:「那她为什么不回来?算了我不想了,我想不明白。默默前几天我谈了个新男朋友,你帮我参谋参谋。」 简默才打起来点精神听她的少女心事。 有些人谈恋爱就像喝水睡觉,这个杯子里的水喝不到就去喝下一个,这个床睡着不舒服就去找下一张床,整体过程自然流畅,衔接无比顺滑。方隽长得漂亮又公母不忌,口味也是五花八门,一年前还喜欢浪漫小男生,现在就已经吃上叔叔这一口了。 就是不知道白骆是什么心情。 感觉除了绿毛这个孤寡绝缘体,她们四人小群里面方隽已经快勾搭完了。 已知方隽是颜妍的前女友,对简默心动过但撬墙角未遂,白骆似乎也对小方有点特殊感情,请问现在方隽为什么要跟三十多岁老男人谈恋爱? 简默听她谈恋爱听得眉头打结:「年龄差是不是有点太大了?你最近不看校园文改看先婚后爱大叔文了?」 方隽拒不承认:「我不是看什么小说就谈什么对象的人好吗,我才没有那么肤浅!」 「希望如此。」 简默凭藉微薄记忆翻了翻方隽给她发的八百页日常,从其中的某一页吵眼睛的啊啊啊啊啊里面找到了方隽一周前发的看剧reaction。 果然不是看什么小说就谈什么对象,这回是看剧看得发疯,从原地打鸣到可以为男演员再生十亿人口…… 地球听了都想连夜跑路。 「啊对,嘿嘿嘿,就长这样!他长得有点像这个演员,鼻子上还有痣,我xp爆炸了。腿比我命长,钱比我头髮多。」方隽抱着她胳膊怼到她脸边要贴贴,「我最近好喜欢这种男人啊,好有魅力,我只要一听见他声音就心跳大乱!」 简默不想打击她,只好委婉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方隽理所当然:「就是我在同城交友软体认识的,他加的我,说很喜欢我的长相。」 交友软体能认识什么好男人吗?而且还是喜欢她的长相,喜欢方隽这种小学生脸的人都应该重点拷问是何居心。简默想开着叉车把方隽剷出去。原本搞搞校园恋爱,校园里面的男生固然离谱,但到底离谱的比较可观测,现在直接给搞出来一个大叔…… 这谁顶得住? 而且方隽的爱为什么这么转瞬即逝,每次简默以为方隽这次一定要有个靠谱的感情线的时候,对方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告诉她,她又和疑似渣男的人谈恋爱了。 她俩相处这么久也算有点交情,简默不由得多嘴:「老男人吃起来肉比较柴吧,你最好问问他是不是已婚有二胎了,别无痛当妈。」 她接过方隽递过来的手机,看他俩聊天记录。小方就这点好,啥也不防着她,简默都不用动脑子勾,对方直接双手奉上。 交手机交得像引颈受戮一样坦然。 方隽嫌弃道:「干嘛把我说得跟黑山老妖似的,一点都不浪漫。」 简默看了看聊天记录,心跳也开始大乱,倒也不是心动,只是单纯血压升高,心率也跟着一起升。 没有眼前一黑,已经算是最近养气功夫有有所提升了。 「你们这是谈恋爱,还是搞文/爱?」 是她已经不懂现在的恋爱趋向了吗?还是她和颜妍这种神经病在一起树立起来的恋爱观念都已经太过保守了?总之她和方隽之间一定至少有一个人的恋爱方式有点毛病…… 她张嘴想要说刻薄话,又审慎地思索起来。 好像也不一定是方隽…… 她这个恋爱谈的也挺不容乐观的。未必不是她这个奇葩的世界观有问题,所以才看谁谈个恋爱都有问题。 方隽看了看简默递过来的屏幕,脸上象徵性红了红:「有时候说话是比较坦白啦,但互相看看也没什么吧,我给你看看他的腹肌。」 简默:…… 您是真的不藏私啊,不要给随便给人看你男朋友的腹肌,总觉得这个走向很奇怪。然后被方隽揽着肩膀一勾往她怀里一靠,被迫按头看了两页腹肌图…… 「别人展示腹肌,你就展示展示胳膊上的拜拜肉就行,不用把黑丝大腿□□都发给对方吧。我不看好这门亲事,不过你如果觉得爽也没什么,我对爱情表示尊重。」 方隽嘿嘿嘿又看了两遍腹肌。 方隽:「我也尊重祝福。」 这孩子是真的听不出好赖话啊,简默怜爱地摸了摸她头髮,心想这脑子还要跟大叔谈恋爱,不是偶像剧女主角的命格的话,跟羊入虎口有什么区别。 简默:「注意健康和安全吧,觉得不对劲跟我说。」 她又盯着那个男人的正脸照片看了一眼,觉得哪里不对劲,但一时也没想明白,又被方隽下滑出来的腹肌照上面给油到了眼睛。 「好好说话,别放照片。」 这个堪比大清男人长辫子一般出熘油滑的腹肌,看着让她毫无欲望甚至有点想洗洗眼。 方隽只好委屈地收起来手机,吃了两口芋泥,又不解地问:「默默,你知道白骆最近怎么了吗?我感觉她有点针对我……」 真不容易,连方隽都能感觉出来的不高兴,那就是真的很不高兴了。旁观者清,她正准备开口指点迷津,报答对方当初给她的感情之路无私引航之情。但说谁谁来,白骆掀开门帘走进不大的甜水铺子。 第141页 一抬眼就看见了方隽和简默两个人窃窃私语,语气就不大好:「你怎么也在?」 方隽这会儿已经对白骆毫无畏惧了,张口就怼回去:「甜水店又不是你家开的,我来找默默吃东西还要跟你报备吗?」 简默低头吃了一口芋圆,心想很好很精神,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臭隽宝也会理直气壮怼人了。 白骆坐过来:「不好意思,这家店真的我家开的。」 方隽简默:…… 简默低头吃甜水,听着她俩开始顺杆爬似的怼起来。白骆那么会阴阳怪气的人,面对根本听不懂任何阴阳怪气的方隽,也开始展现出一种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的暴躁。而人一旦暴躁起来,说话就开始不过脑子,说着说着白骆就开始攻击方隽的新任男友了。 方隽原本也没有很在意男友的事,她喜欢谁也就是一阵子的事儿,就跟小孩子看上个玩具车似的,我喜欢,我得到,我厌弃,如此轮迴反覆,没有长性。只是白骆这么一说,她就不得不开始生气,甚至于觉得白骆根本就不是看不惯她的男友,根本就是看不惯她。 方隽直接就是一个笨蛋狂怒,两人的话锋又从男友是个垃圾人转变成了你是不是就是看不惯我。 简默几度被方隽气得挠墙的声量震到拿着小勺的手微微颤抖。两人吵得有来有回的,眼看着白骆的智商都被方隽带到下水道里去了。 「两位,要吵出去吵吧,在这里吵影响你俩发挥。」简默一手按住一个肩膀,「走了走了。」 白骆恨屋及乌,跟方隽生气,连带着也不给简默好脸色,快了几步先走出去。倒是方隽看着白骆的背影,气得眼底要冒眼泪。 「她凭什么这么针对我啊?一点徵兆也没有,果然他们颜家的人都脑子有问题。我已经忍了她好几个月了,她从前阴阳怪气就算了,现在非要说我眼光不好,说我活该被骗。这谁能受得了啊?」 方隽越说眼泪越止不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委屈。 她的情绪通常简单直白,没脑子的信任,下意识的恐惧,以及荷尔蒙催发出来的简陋的不长久的爱。 方隽萌生过最复杂的情绪是对简默。然而那种复杂的爱与信赖融合起来的情绪,最终也淡化消弭了。 事实证明没有什么情绪是不可忘却的,人在不可避免地变得愚钝麻木,绝世宝剑出鞘久了,也终究会生锈,何况她还只是一块废材。 她本该生锈更快,在日復一日的生活中更加迟钝。白骆说就说呗,明知说不过白骆,就应该转身离开,再也不跟这种人共处同一个空间了。明明她自己也知道的,她们根本也不是同一类人。 但她就是好生气。 气得落泪,气得想破口大骂,气得想跟人打一架。 方隽恨恨说:「烦死白骆了。」 简默挽着她胳膊走出去:「从前也没见你这么容易生气,看来是真的很爱惜你的新男友?不许别人说他半句不好。」 方隽其实根本没有那么喜欢那个男友,只是贪一时新鲜而已,而且刚刚跟白骆吵架的时候,对方说那个男人不靠谱的地方有些她也没法反驳,但是火都冲到头上了,谁还管喜欢不喜欢? 方隽气沖沖走了两步,生怕前面的白骆听不见,故意大声喊:「对!我就是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有什么不能在一起的,某些人恋爱谈不上,才最可怜。」 简默:…… 老天,幼稚不幼稚啊,打回幼儿园小班重修人家都不收。 白骆却像是被踩中了尾巴,回头冷冷瞥了方隽一眼,然后怼简默:「你纵容她,早晚要给她收拾烂摊子,到时候别来找我。」 简默:…… 一起打回幼儿园小班重修。 恨方隽没脑子非要喜欢不靠谱的野男人,你自己也没对方隽多好吧…… 要是她们这个狐朋狗友团也要动物塑的话,颜妍是豺狼,绿毛是凶犬,白骆勉勉强强能算得上小狐狸,方隽一定是那种漂亮大尾巴的金鱼。你喜欢方隽,为什么不直说呢,等待一条金鱼开窍,得进化八百年。 喜欢就去对她好啊,不要故作疏离,不要心怀别扭。 平常都是长嘴的人,一到恋爱全变成哑巴了,聪明人也开始口不择言,难道世间真的有什么爱情魔咒,要抛弃脑子才能换取相爱? 简默不懂,扪心自问,她觉得她脑子还在。 如果真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那也源于她自己不可克服的劣根与弱点,并非是因为与颜妍之间的复杂感情。在这场所谓的校园爱情中,她一直在按部就班掠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即便在获得姐姐这件事上失了手,但现在执念解开之后,也渐渐觉得失败是有利于自己的。好像分辨利弊已经成为了一种直觉,根本不用仔细琢磨,就已经做出了最有利的决定。 方隽白骆这么一通折腾,又踩着办公室关门的点才拿到资料。白骆也不知道在赌什么气,自己打了个电话之后匆匆走了。出门前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想叫她,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简默抱着书回了家,坐在空荡荡客厅里面吃了顿晚饭,隐约觉得当初没跟上去的决定并不正确。 如果是以往,简默可能就不会过多思考了,决定做了就做了,她很少琢磨林中有两条小径,如果选择走另一条会不会更好。但今天她心中总觉不对劲,在家里没头苍蝇一样打扫了一圈卫生,终于没忍住给方隽打了个电话。 第142页 没有人接听。 又给白骆也打了一个,很奇怪,居然也没有人接听。 那股不对劲便如同夜间的云翳一样蔓延开来,渐渐遮住残月投射出的萧索的光明。思来想去,又安慰自己屁大点事儿吵了一架之后没接电话,都失联没超过24小时,她搁这儿瞎担心什么呢? 就这么抛到脑后睡到第二天,早晨起来跑了个步,吃完饭研究研究报考指南,上网搜了搜自己能去的学校宿舍是什么样,专业培养坑不坑,奖学金是什么比例。她不太清楚别人在这段时间是怎么样的,总之她有种到货验收的轻松愉快感。 要说有什么遗憾,就是也没个人商量着一起看。 原本是打算去姐姐家一起过生日的,但是小崽最近总是吐奶低烧,简愿陈诃今天带着小孩一起去医院看病了,无暇顾及她。她前天也去看望过一次,实在没什么能帮上忙的,还被陈家老太太看贼一样盯着,好像她是什么妖邪之辈洪水勐兽,最终还是败退回来。 起码现在她小侄女还不需要她,以后需要了再说吧。 最后,她把电话打给了颜妍。真没想到有一天,颜妍也能成为她主动寻求的消遣对象。 想想就觉得人生魔幻到有些荒诞。 颜妍倒是接的挺快,接起电话的声音是懒懒的,听起来状态并不好。简默勉强跟她聊了一会儿,聊得没滋没味如丧考妣的。 她心中疑惑,忍不住问:「你到底在忙什么?」 她是不在乎什么异地不异地生日不生日礼物不礼物的,她就是觉得这种莫名其妙不明不白的状态很难受。怎么回事儿,发生了什么,总得有个理由吧? 怎么关系不好的时候,一个一个都跟水晶似的,晶莹剔透一眼看清,好不容易建立联繫了,是朋友也看不清了,女友也看不清了。这就是传说中的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忙着睡觉,刚刚做了新的噩梦,你要听?」 简默正在给阿咩梳毛,一边梳毛一边让她赶紧说。 「梦见我们两个一起下教学楼,楼梯很陡,像走在天都峰鲫鱼背上。周围除了我们没有一个人,天有点黑但也没完全黑,只是看不清楼梯下面是什么。我在前面探路,叫你跟着我,你答应我了。」 颜妍语气跟丢了魂似的,简默心想,这什么鬼梦,又在这儿吓唬她?一走神手上就慢了,阿咩发出不满的叫声。 颜妍在猫叫声中继续说:「其实走得很胆战心惊,因为越往下台阶越陡,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扶手也消失了。罗生的天气你是知道的,又湿又黏,像浑身包了一层牛毛藓,喘不动气。你又走不好,总是扶着我的肩膀下。我好几次都因为你扶我肩膀重心不稳,差点掉下去,心里已经开始骂街了,又不想露怯,只好忍着。」 简默莫名想笑:「大女子主义病又犯了吧,吃点中药调理调理。」 「于是我就继续走。」 「越走越陡,越走越尖,台阶开始像刀一样。我低头再看路,才发现自己不是在下楼梯,而是在下刀山。我脑子里面就想,我终于还是进地狱了。又想,完了,我把你也带到这儿了。」 简默沉默梳毛。 「我回头想要看看你,结果回头发现扶着我肩膀的不是你,是个红脸鬼。身上已经烧焦了,仅剩的皮肤是皱缩的,头髮很乱,湿漉漉粘在我脖子上。我们脸贴的很近,回头看她的时候,她整张脸占据在我全部视野里,画面像只会靠怼脸和音效吓人的劣质鬼片。」 「那时候我已经意识到是梦,现实不会那么离奇。我想睁开眼,睁不开,吓也吓不醒我。我推开那个噁心东西,想继续往前走。推开之后发现我另一个肩膀上还有一个青脸鬼,他俩就像是牛头马面黑白双煞一样羁押着我往前走。我才反应过来,可能从我以为是你扶我肩膀的那个时候,他俩就压在我的背上了。」 「我说你怎么会扶我肩膀呢,你不是那种没脑子的人。」 简默又笑:「还好那时候就熘了,没陪你下地狱。」 颜妍跟着笑起来,咯咯咯的,疯癫中透露一点孩子气,有损她平常装逼如风的气质,但听起来很开心,没脑子的傻乐最开心。 笑完她语气又低落下来,带了一点笑哑了嗓子的沉郁:「我知道你走了,所以我很想你。」 简默觉得她有神经病,明明是颜妍自己不回来,这给委屈的,好像是她抛妻弃子噼腿跑路了一样。 「然后呢,你继续往前走了吗?」 颜妍心情低落小可怜迅速转变成暴躁老姐:「我说我很想你,你没听见?!」 简默耳朵疼:「听见了,想就想,我还要跪下给你磕个响头谢主隆恩吗?」 颜妍臭不要脸道:「可以磕一个,我给压岁钱。以后你管我叫妈,我管你叫老婆,我们各论各的。」 简默:别在这里发癫…… 颜妍又说:「没有然后了,然后你电话声跟催命似的我睡个锤子我睡。」 颜妍最近似乎很嗜睡,无论什么时候联繫,都打扰睡眠。可惜她没有太多扰人的愧疚之心:「把你从噩梦里叫醒,你还不满意吗?」 又随口絮叨:「你症状不是好了很多了,为什么最近又加重了?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医生吧,总这么做噩梦也不是法子。」 异地恋就这点不好,天高皇帝远的,谁也不知道谁最近遇着了什么。颜妍只要不肯说,简默就什么都不知道。她又是那种通过观察推理搜集信息的人,反而不太主动去打听。问了别人不说,也不会去死乞白赖刨根问底。 第143页 颜妍用一种我好娇弱啊的语气说:「医生说我活该。」 简默:…… 很难想像她到底跟医生说了什么。 「我想起来我刚刚想跟你说什么了……」简默慢吞吞说,「从前只想着要在罗生本地上大学,没想好专业,最近都在查专业信息。罗生大学的心理学专业排名很靠前,你觉得我学心理学怎么样?」 她俩都很需要一些专业的心理疏导,简默已经不指望自己心理健康了,但如果能掰一掰别人,也是好的。而且在这个人均发癫的城市,心理疗愈的市场还是很可观的。 颜妍感动道:「你是因为我想学心理学吗?」 简默:倒也不完全是,但是你这么问了,为了刷好感度…… 「感觉我会治好你,如果你需要,最起码,我不会说你活该。」 颜妍那边陷入了大感动造成的沉默之中,沉默得简默都开始迟疑了。 简默心虚:「额……其实。」 「其实你可以慎重考虑。」颜妍忽然语重心长起来,「不要感情用事。」 简默:??? 说颜妍没脑子吧,她都知道劝人不要感情用事了,说她有脑子吧,她好像完全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感情用事。 颜妍语气甚至冷淡起来:「我没有那么重要。」 啊?简默听得眉头打成中国结。 「你说这个是要铺垫什么,跟我分手?」 颜妍:「没有,只是提醒你。」 除了提醒这些没用的东西,她还能做点别的吗? 高考,十八岁,似乎不仅仅意味着成年或者上大学,也让她们之间走到了一个会决定去留的转折点。但这个转折点是如此之私密,以至于转到最后,成为了颜妍自己的牛角尖。她不明白,明明走到了黎明,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畏缩不前? 「我没怎么考虑你,如果考虑,我就不会留在罗生,而是会跟你走。如果现在有你妈给我砸钱让我赶紧离开她女儿的烂俗桥段,我大概麻熘拿钱跑路,我爱金钱威势超过在意你本人。这么说你能放心了吗?」 颜妍倦怠地哦了一声:「可惜了,我妈只能给你砸冥币,你拿了只能跑黄泉路。」 简默:…… 我是在跟头驴说话吗?怎么正反话是一点听不明白呢? 颜妍:「不过这样也挺好的,无所谓,反正我会一直有钱。」 对牛弹琴,弹得简默都说不出话了。 简默:「算了,话不投机半句多。」 挂断电话,简默多年养气功夫毁于一旦,抱着阿咩面目扭曲。阿咩被那张人类恋爱受挫的恐怖嘴脸吓了一跳,梳毛梳子还挂在身上就跑路了,回头发现还好自己跑得快,铲屎的已经在挠沙发了。 啧啧啧,它都知道不能用沙发磨爪子了。 平復好被颜妍扭曲了的心情之后,又给白骆方隽打了个电话。这次电话仍旧无人接听,这种情况倒是很少见的。简默算了算失联时间,又给绿毛打了个电话。 依旧无人接听。 世界像是一个空旷的废墟,在今天向她展露出了最本真的面貌,只有颜妍恆定地精神不正常。简默隐约感到不对劲,多半是什么恶作剧。 这要是一年之前的她或许根本不会在意方隽死活,各人自扫门前雪,即便方隽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她心中多半也会暗哂一句咎由自取,不值得冒险。 她会抱着书回到姐姐家,等姐姐下班一起翻看报考指南,言笑晏晏间商量去哪个大学,顺便展望一下美好光明的未来。如果真的有谁遭遇磨难,她只会茫然而惊讶地慨嘆,然后露出一个透明人应该有的…… 恰到好处而又毫无记忆点的惋惜。 我不知道,我没参与,我很抱歉,我很难过。 然后转过身想,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现在不行了,心志已经软弱了,被糖衣炮弹腐化了。那些漂亮的利己主义道理仍旧在她脑海里打转,但她心中迴响的却是:「早知道当初就应该跟上去问问,到底又闹什么么蛾子。」 那样何至于如今心中惴惴。 又隐约惴惴到晚上,翻了三页书看了四行资料睡了五刻钟收到六七个软体自动发来的祝福。 她躺在床上眯着眼看那一熘「尊敬的会员,祝您生日快乐」。 有些邮件比较智能,一点开还自己唱歌。 那生日快乐歌并没有太多感情,听上去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扬过来的,落在耳朵里没有太多真实的感觉,仿佛是唱给别人的,被她偶尔听到了一句。 也只能听到一句,这一句刚唱完,她就迅速关闭了那条讯息。 她并不讨厌生日也不讨厌这首歌,只是自从一年前在这首歌的bgm里她牵扯上颜妍,往后再怎么听起来,都觉得怪怪的。 就这么磨蹭到了晚上,她刷着牙呢,方隽姗姗来迟回了简默一个电话。 简默开了公放,含煳问:「你在哪儿?」 对面传来一声很突兀的尖叫,像猫,又像是少女的哭鸣,简默被叫得汗毛一竖,咬着牙刷看了眼手机屏幕,黑洞洞的。 简默冷淡问:「方隽?」 却再无声响,很快通话中断,只留下黑屏后跟满嘴泡沫的自己面面相觑的简默。这都什么情况?她是天降灾星吗?每次过生日都要渡劫? 她正准备打回去,手机收到一条消息:「春宁花园b栋10楼1005号。」 第144页 是白骆的号发过来的。 这场面简默没见过,也顾不得好不好了,只快速跟颜妍打了个电话,草草说了前因后果,问道:「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颜妍可能是欠骂,上个电话怼了她一通她反而有精神了,这会儿翻身起来笑道:「能有什么事儿,她也值得你这么上心?」 简默怼她:「别嬉皮笑脸的了,商量商量我现在应该怎么办。我肩不能提手不能抗,不能自己去。报警?或者找绿毛叫几个人一起去,会安全点。」 颜妍好像在穿衣服,电话那边的声音窸窸窣窣的,蒙在布料里,不甚分明。但是隐约能听到一点带笑的低语。 「肩不能提?」 简默这才意识到自己焦灼到嘴瓢。 「你就算要出门当暗夜英雄救笨蛋美人,至少也先把牙膏沫儿给洗干净吧。」颜妍从那种颓靡的状态里彻底走出来了,此刻的语气跟她从前在罗生二中招摇过市意气风发时候别无二致。「她这个电话也真会打,刚好打在你洗漱的时候。」 简默擦了擦嘴角的牙膏沫,怀疑对方给自己家里安了监控,按照颜狗的变态程度,这种有判头的事儿不是做不出来。 这么一想更是血压飙升。 「你这会儿,到底在得意洋洋什么?」 第100章 简默偶尔会烦颜妍的不合时宜。 别人祖国花朵向太阳, 红星闪闪放光彩的时候,她非得拳打脚踢当古惑仔;别人春光满面闲聊解闷的时候, 她哈姆雷特附身忧心忡忡;等到别人拿不定主意有事商量,她又吊儿郎当起来。 诚然这个年纪的男男女女多少都是想要标榜自己与众不同的,她跟颜妍还没到隔着代沟的地步,很能理解同龄人的叛逆精神。就连她自己都不能十分分辨清楚,喜欢上颜妍到底是荷尔蒙还是叛逆心作祟。 但是这会儿是不是有点欠揍了? 「你就知道对我说话语气这么重。」颜妍在电话那边故作娇态,「好狠的心。」 她烦得咬牙切齿:「靠不上你,我先挂了。」 「我去找你。」她收了矫揉语气,甚至于有些恳切,「春宁花园见吧。」 简默狐疑道:「你在哪儿?这事儿怎么像是你也知道?你们最好别联起手耍我……」 她越说心越定下去, 火气却攀升上来。 「颜妍!非得每次都在我过生日的时候作妖吗?如果是你策划的恶作剧,那很晚了,我不想出门。」 颜妍大概是听出她真的恼了,语气倒是很乖顺:「我没有耍你,走吧, 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不过我猜应该没什么要紧的, 因为前天方隽跟我说要搞沉浸式剧本杀给你惊喜, 问我要不要参与。我拒绝了。」 简默穿了一半鞋, 也不急着出门了,倚在门口玄关柜上问她:「所以这个是剧本?」 颜妍那边低低嗯了一声:「不然她们怎么憋的住一天都不找你说生日快乐?」 简默冷嘲:「是吗,我看你们蛇鼠一窝, 都是铁石心肠,我的事都是芝麻绿豆大的事,不敢叫你们放在心上。」 颜妍今天脾气倒是乖, 人家怼到她脸上,她跟听见似的, 只说要找简默汇合。 简默不想理她,挂了电话出门。 兴许是因为她翅膀硬了,已过了需要依附颜妍的时期,颜妍那些毛病她越发不想惯着。之前还假装一下低眉顺眼,如今连装都不装了,整个主打的就是一个无欲则刚。 出门前阿咩绕着她的腿打转转,蹭了她一腿的猫毛,临到门口,阿咩的爪子还勾到了她的裤脚,像是挽留她。简默拍了拍它脑袋,承诺回家给它开罐罐,阿咩才很傲娇地松开爪子。 出了门简默就在心里骂颜妍,还没个猫有陪伴感,这个恋爱还不如跟阿咩谈!她确实自己呆着也很开心,但就算对于亲密的需求度没有那么高,也不代表她就需要颜妍跟她玩躲猫猫吧? 颜妍是不是有病? 在跟这个人相处的每个阶段,简默心中都会咬牙切齿地冒出这个问题。 最初她怀疑颜妍是有什么躁郁多动症,后来她怀疑颜妍是有什么皮肤饥渴,继而怀疑颜妍根本不懂爱。 现在已经确诊颜女士为「这辈子天煞孤星活该没老婆之大病」。 绝症,没救了。 建议余生保守治疗,发配大嘤帝国,每日炸鱼五两,薯条两斤,细细地切作臊子,佐以红茶一海碗,兑水沖服。不是喜欢自己呆在那儿吗,今天不回来,这辈子也别回来了! 还有白骆绿毛和小方隽,果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精神病都爱凑一堆。谁家好人这么给朋友庆祝生日啊! 让我白白担心也是你们剧本杀的一部分吗? 简默一天的郁郁寡欢都变成了越想越气,一路打车到春宁花园,脸冷得司机都不敢跟她搭话。 下车的时候颇有一种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戾气。 时值盛夏,暑气蒸腾,晚风只是轻轻地扫过人的皮肤,甚至不能带来一点凉意,只有独属于这个城市的潮湿将简默从头到脚包裹起来。她感觉那种病态的潮湿不是从外界侵入的,而是从骨子里与这个环境共鸣起来。 她没有等颜妍,而是径直走向了电梯。 在电梯攀升到10楼的过程中,简默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领,没有奇怪的味道,但她感觉自己的内脏好像沤了太久的浇花水。 第145页 湿热,反胃,会激起过敏,让疹子从内脏一路长到皮肤。 像一年前的那个夏夜,那个被她有意遗忘的夏夜。 很快颜妍也开着她的骚粉色小跑到了春宁花园。 这是个鱼龙混杂的商业公寓,虽则平时也不乏有开着跑车轰鸣而过的富二代,但是像颜妍这样穿着乳白吊带睡裙,脚踩马丁靴的神经病有钱人还是比较少见的。 路人很难从颜妍的穿搭上揣摩出这个人在上车之前到底在干什么。 你说她潦草吧,她还穿了个很不好繫鞋带的马丁靴,大夏天的,也不怕捂脚,似乎势要用这个突兀的单品来显示自己别出心裁的审美趣味。你要说她认真吧,她头髮随手就拿了个五块钱的髮夹别上的,风一吹还炸了毛,后面扑扑楞楞的,活像鸡毛掸子成了精。 还有那个明显穿不出门的白睡裙,这也就是天黑,大白天您要是穿这个出门,高低把你内裤都透出来。 颜妍脸皮厚,丝毫不觉得自己在穿衣打扮上有什么问题,皱着眉往车边一靠,一边打电话一边礼貌问候色眯眯瞅她的人。 「看你妈呢?这辈子没见过女人就趁早去死,下辈子投个女胎。」 她骂完了,简默也没接她电话。颜妍不免有些失落,但又庆幸自己刚刚骂人没被简默听到。不然…… 不然也不会怎么样。 简默其实也很少管她说脏话,偶尔提一嘴,轻描淡写的,丝毫不存在那种情侣视频里面说的约法三章再说脏话罚你不许上床的桥段。 她倒是希望简默罚她。 惩罚也是一种注视。 她想要简默多看看她,多对她提一些要求,哪怕是无理取闹的要求呢?多骂骂她,多和她回忆过去,然后翻旧帐,然后让她负荆请罪。 可是几乎没有。 只有她一个人,好像在犯贱一样的爱,犯贱一样的愧,像西西弗斯推着巨石上山,又看着巨石滚落,那巨石如同她的欲望与罪恶,轰鸣着碾压一切。积重难返,变好并没有别人想像的那么简单。偶一松手,前功尽弃。 她好怕自己推石上山的狼狈模样被简默看到,又怕对方看不到。 简默多半以为她不出现,是在别的地方寻欢。不是的,简默。颜妍上了电梯,心想,不跟你讲话的时候,我比你更不快乐。 她俩一前一后走进了春宁花园,简默进去的更早些。 到了十楼发现果真是颜妍说的那样,出了电梯就看到一个很大的匾额,匾额赫然写着四个字:罗生堂。 简默掏出手机搜了搜,网页上只显示这是一个连锁性质的剧本杀品牌,在各地都有分店。因为招牌打得很广,很多热门本子都会选择在当地的罗生堂上新。 但是简默之前从来没有玩过剧本杀,更不知道在罗生市有一家这样的店。 而且她觉得很奇怪的是,她出门的时候搜索白骆发过来的地址,上面似乎并没有显示这是一家剧本杀店面,当时她只以为那是个住处。 白骆发她的地址给了门牌号,可严格来说,10楼整层都是这家店铺。 简默往前走了几步,只见匾额下的墙壁满嵌一条苍龙,龙头盘在正中,张牙舞爪,上头打一束射灯,更衬得龙目如彤彤鬼火。底下三米长的前台,前台里站一个一米七多的高挑御姐,满纹了花臂,神态倦倦的,语气到还算是斯文。 「您好,几位?」 难说,简默没来过这地界,也不知道白骆方隽给她准备了啥。按照她这狐朋狗友的脑迴路,谁知道会不会找一百单八个帅哥靓女来演水浒传,让她演武大郎。 也就是她没妈,但凡还剩半个妈,都不能让她跟这帮不靠谱的人凑一堆。不过,要但凡还有半个妈,她也碰不上这样的因缘际会。 简默腹诽了几秒,抬头问:「白骆方隽在哪个房间?」 前台姐姐眼神亮了几分。 「贵客,里边请,您来的刚好,马上就到第二幕了,该您出场了。」 简默没玩过剧本杀,但没吃过猪肉,也对猪久仰大名。按照她的浅薄理解,打本就是一群人围个桌开会,每人手里捧个坐井观天的剧本,一群盲人凑一堆开始摸象,戏瘾大的凭您怎么说学逗唱,戏瘾小的就棒读做任务,兹要是您不狼人自爆,这日子都能煳弄过去。 怎么现在时代在发展,事物在进步,剧本杀也讲究一个第一幕第二幕了? 她一路跟着过去,仔细记着路,原本以为那个门头匾额和龙塑已经非常浮夸了,结果越往前走越是雕樑画栋,浮夸靡丽。 这也就是春宁花园地界太小,委屈这家店了,要是地方大点,高低得按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规格来。 简默一边走一边在心里啧啧啧,这得花不少钱吧…… 拐了十八道弯,差点就要给她拐掉了向的时候,带路的前台姐姐停了下来,推开了左侧的门。 简默一抬头,瞧着上头小牌上写着1005号。红光幽幽,好像那个厕所外头的警示灯。 该说不说,现在一整个就是想推门进去播放《时间煮雨》,然后一边风吹雨成花,一边把白骆方隽这对小蹄子薅出来扯头花。 然后大声说出《小时代》经典台词:今天我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我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庆祝她的生日。今天,我要敬我的好姐妹,感谢她,分享我的悲惨人生。我也发自内心地祝愿她,从此以后,和我的人生一样,开始发烂,发臭! 第146页 虽然心里头贫嘴着呢,简默还是平静地推开了门。 推门见方隽简默和几个不大熟的同学姐姐妹妹热热闹闹混作一团,心里那石头才算是真落了地了。 缭绕了一天的尖酸刻薄气,也在这一刻忽然烟消云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副无波澜的慈悲心肠。 孩子爱玩,就让她去玩嘛,这有什么呢?这会儿外人多,等回家关上门再把方隽的耳朵给拧下来吧…… 为这个家操碎了心的小简妈咪就这么大慈大悲地坐到了c位。 熊孩子方隽丝毫不知自己大难将至,白骆倒是知道,但看简默郁郁是她的兴趣爱好,看简默郁郁之后跟方隽算帐,属于看演唱会歌手安可,追小说作者加更,喝饮料再来一瓶,刮五元彩票中了十元,都是她缺德生活中的小确幸。 方隽看起来玩得可开心,眉飞色舞道:「默默你来的好晚,还好dm给你留了个本子!不然咱们今晚就没得玩了。」 简默被她挽着胳膊拽进脂粉堆里,一时摸不清头脑。 「颜妍和绿毛还没来呢?要等她们吗?」 方隽歪在她身上,少女热气腾腾,暗香拂面,像一块刚出炉的桂花糕,很符合那些年影视作品里对于十七八岁的女孩子应该有的刻板印象。 愚蠢,但可爱,好像永远等待被拯救,或者被宠爱。 这种天然的蛊惑力量,不仅仅捕获着那些围绕着方隽的男生,同样也影响着简默这样自命不凡的女生,激发着她稀少的怜爱之情。 方隽神神秘秘地说:「不用不用,你今天就听我的。这个本子很火的,我好不容易才约到今天!还把你骗来陪我玩,颜妍和绿毛算什么,她们哪能败了咱们的兴致。」 简默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神神秘秘的,但跟方隽凑在一起,智商也同化了一半。 所以也神神秘秘回道:「这馊主意是谁想出来的?凭你的笨蛋脑子应该想不出这么歹毒的计策。」 方隽大为受伤,把剧本往简默怀里一塞。 「你一会儿就知道啦!」 经过这一整天的提心弔胆,简默如今的心理预期已经从平平静静过生日,变成了大家都全须全尾就好。 生活不易,简默嘆了口气,开始翻剧本,她拿的不是兇手本,但也有自己的隐藏任务和秘密。正常,这个世界上谁没有点想要含混过去的事儿呢?简默重点看了看详细的时间点,在心里组织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谎言。 虽然从未玩过剧本杀,但她天然对这种游戏稔熟于胸。甚至于发言的时候,都不自觉地切换成了更贴合手中角色的语调,她并没有特意假扮,可惜虚伪矫饰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一轮发言过后,暂时没有人质疑她。但大家都很迷惑。 「沈别枝死了?」沈别枝是方隽拿到的角色,所以她尤其迷惑,「我死了?我怎么不知道我死了?」 一时间,房间里的目光探照灯一样的打在她身上。 简默倒是不心虚:「是的,自杀。你为什么要自杀呢?根据你的描述,你在工作中很有成就感,原生家庭也很幸福,为什么?」 方隽像个被老师提问超纲问题的小傻子一样,开始哗哗翻本子。 「诶?怎么可能呢?我这边一直显示我很幸福啊。」 方隽正在这边没头绪呢,dm缓缓走出来。 「今夜,沈别枝死了,但她自己没有发现。烦请沈小姐与第一幕的死者去幕间会合,生者继续搜寻证据。沈小姐和第一幕的死者会在第三幕回来。」 方隽跟着dm往幕间走,似乎还觉得挺新奇的。 简默皱眉问旁边的白骆:「第一幕的死者是谁?」 方隽一走,白骆看上去也兴致缺缺起来:「方隽那个油光可鑑的男朋友,章先。这么高兴下去陪他,真是可笑。」 白骆那副世外高人狐狸相没了,整个人跟到了换毛季一样,从长毛狐狸迅速转变成秃毛鬣狗。失意是装逼犯最好的医美,简默看她顺眼了很多。 「喜欢就去抢,怎么在这种时候当纯爱战神了?你之前耍心机当绿茶坑对家的时候,可没心慈手软呢?」 白骆推了推眼镜,很不自在道:「胡说什么呢?」 「你不去我去了?我去看看幕间的热闹。」 白骆这才慢吞吞站起来对dm说:「我陪她上个厕所。」 dm对她俩露出了一种「尿急尿频尿不尽不要来玩剧本杀」的恨铁不成钢,简默假装没看到,抓着白骆跑出去了。 出门又找了半天才歪打正着找到幕间,照理幕间应该离她们的房间很近的,方便这一幕结束之后,大家再回来质证。但是这个地方实在弯弯绕太多,简默跟白骆绕了两圈,发现幕间在一个犄角旮旯里。 简默正要往里走,就听见里头传来男女对话的窃窃私语声。 「小祖宗,你就陪我去见见,反正这会儿闲着也是闲着。」 她脚步一顿,看了白骆一眼,对口型:「她男友?」 白骆点点头。 又听见里头黏黏煳煳几声求:「宝宝等我升职加薪了,分你一半。你上周说喜欢的那个包包,我现在就给你买,还有你说想去看雪山,我过两天就请假陪你出去。」 简默一面觉得耳朵要被这恋爱的酸臭味给熏掉了,一面又真的想听听,他到底在求什么,要见谁? 方隽犹豫的声音迴响在略显空荡的幕间。 第147页 「那好吧,蛋糕是不是也在那个房间?我陪你去看看吧,一会儿庆祝的流程都安排好了吗?你说要安排一个难忘的生日会的。」 两人竟是往幕间更深处去了,简默垫着脚尖一步步跟过去,这可比剧本杀刺激多了。 旁边的白骆表情也很五彩斑斓。跟白骆一起掺和小方隽的事儿就这点好,光看白仙女的脸色和她仙女下凡却要做贼的憋屈样都是一齣戏。 蹑手蹑脚跟到尽头又是个僻静房间,走廊幽长,方隽和她那油头粉面的章先生一起走过长长红毯,推开了房门。 门咔哒一声合上之前,白骆简默顺利猫腰钻了进去。俩人钻在沙发背面,白骆没怎么干过这种偷鸡摸狗的刺激事儿,指甲差点没抠到简默肩胛骨里。 你着急就去挠墙,别挠我。简默回头瞪了她一眼,白骆一副三魂丢了七魄的蔫茄子样,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个两个都靠不上,还屋漏偏逢连夜雨。 「好了,方隽走了。小姑娘们,出来吧。」 房间本来就不大,装潢看着不中不西不土不洋的,一股子怪劲儿。刚刚钻进来的时候也没顾得上,现在靠在沙发后面,又发现抬头是书柜,书柜上面也不放好书。 还摆着两瓶被福马林浸泡着的标本,这氛围,倒是很适合玩密室逃脱。 如果不是跟方隽的男友玩,她可能会更有兴致点。 屋里没什么光亮,简默很谨慎的盖住手机,开始摇人。 虽然跟姐姐已经渐渐淡漠了,但是这么多年紧急联繫人一直绑的是简愿,手机一键拨号也是直通姐姐。这会儿不好大张旗鼓打电话,想了想还是一键拨号给了姐姐,顺便在脑子里骂了一通颜妍。 她为什么在这里?今晚原本应该是个寂寞但平静的夜晚,她想要缓缓躺下了,或许睡前可以放一支歌。颜妍又死哪儿去了,为什么不来找她?好慢,宇宙都爆炸了,这位怎么还在骑马赶来的路上? 「不出来吗?我已经看到你们了。」 章先的语气虽然平稳,但在这样的幽闭环境中,很难不给人阴暗扭曲之感。好在下一秒,章先就把灯打开了,白炽灯明晃晃照出她们两个的影子。 这下算是藏也没必要藏了。 简默牵着白骆站起来,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老男人的花花肠子就是多」的无语。 白骆问:「把方隽叫出来,到点了,要回家了。」 章先一边摇头一边往前走,半高的皮鞋哒哒敲击在地面上,无端让人紧张。 「怎么那么着急,不是说好了,今天听她安排吗?这就是方隽给你准备的惊喜,为什么要破坏呢?」 简默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一键拨出的号码。 没有接听。 她隐约记得一年前的今天,也是一样的。在每个人生隐隐不安的时刻,她最先想要依靠的都是姐姐,最先求助的也是姐姐。 但人不可能永远幸运。 那年她顶替简默这个名字走出了小山村,巨大的转变消耗了巨大的运气,一口气消耗了所有许愿机会。当年的阿拉丁神灯,如今已经变成一个单纯的摆设了。她明明清楚的,还是忍不住许愿。 算了,不是多愁善感这个的时候。 简默深深吐出胸中浊气:「你在掩饰什么?我不信你真的喜欢方隽,喜欢到进来陪我们玩密室逃脱。这种反派的思路现在已经不流行了,早几百年前日漫看多了,中二病这么多年您还没治好? 简默很少这么尖酸刻薄,今儿也确实是点着这把火了。 忍一时乳腺增生,退一步卵巢囊肿,要眼前站的是个漂亮姐姐,她能耐着性子客气点,但一看见方隽那个不争气的给她找了这么个男的。 那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不顺眼的火气一下子就起来了。 这都是什么啊?比看那种离婚综艺里明明真的很不配,但是死活不离婚的伴侣还要费解。 这人也不行啊,五官单拆开放到神州大地上,明天祖国能凭着油气储备量直接赶英超美,合一块放在这张脸上,就价值缩水了,最多也就是起到一个让方隽这种的小脑发育不完全大脑完全不发育的傻孩子猪油蒙心的作用。 无处不在的装逼气息顺着刀削斧凿般的下颌线缓缓流露出来,怎么?这个角度是救过你全家的命吗?为什么要这么刻意的斜着四十五度角露出侧脸? 古有四十五度角抬头仰望天空半是明媚半是忧伤,今有恋爱脑闺蜜的对象四十五度角下颌线展示让人无语到忧伤。 还有那个踮起脚尖才能摸到一米八的身高就别插兜了,只会让本就可笑的身材比例显得更加可怜。 简默心中闪过一万句刻薄话。 又意识到这种超乎寻常的刻薄攻击性的背后,其实并不是优势在我,胜券在握,恰恰相反,是因为不安。 所以压了压自己心头的火气,耐着性子道:「你想要利用她讨好谁都无所谓,但是拿着给我办生日会的幌子骗她,多少有点晦气。今天没什么事儿,我就先把方隽带走,改天你就算把她皮剥了我也懒得管了。」 管天管地,她也管不了方隽一辈子。说了也不听,就是个要被男人骗走的命,她也没给谁逆天改命的本事。 但是今天,真的别这样。 章先还是气定神闲:「都是安排好的,现在没办法为你打断。况且找方隽做什么?她正在玩呢,乐不思蜀,不想见你们。你们没看到她出来的时候多开心吗?为什么要扫别人的兴呢?」 第148页 来了,简默心想,典中典之挑拨关系。 她也懒得跟这人废话,牵着白骆的手就要往里面走。白骆脑子好,就算前面是密室,也未必不能走出去。 转身抓住白骆的手,才发现仙女也会出手汗。 她方才不说话,但手机屏幕一直亮着,简默瞥了一眼,看到了很多没有人接的电话。 备註:「隽宝。」 啧…… 不是平常斗嘴瞧不上,吵架吵到殃及她这条无辜池鱼的时候了。这会儿在备註上搞什么情深深雨濛濛,早他大爷的告白,还有今天这种破事儿? 怎么不到宇宙爆炸,世界毁灭,七老八十了戴着老花镜写信袒露心扉啊? 简默现在根本控制不住自己尖酸刻薄气,别说是白骆了,就是路边躺着条狗都想踹两脚。 方隽男友还想上来拦,白骆终于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她的作用,一个过肩摔把人撂倒了。 简默:…… 白骆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噁心:「多和你废话一句,都让我想吐。」 看起来真的优势在我,简默顺其自然狐假虎威了。 「方隽在哪儿?你也不想我一脚下去,让你断子绝孙吧?今天就算打断你的腿,我们白小姐也赔得起。」 白骆:? 简默转过头,抿唇挑眉,不好意思,入戏太深。 「你赔不起。」他轻浮油滑的脸上,浮现了一丝癫狂的自傲,「简默不清楚,你应该明白吧?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你还太年轻了,何苦得罪人呢?方隽有她的好处呢,你们以为自己是在行好事?你们是在坏人前程。」 白骆点了点头:「我明白,打的就是你这条狗。」 能跟颜妍沾亲带故,白骆也不是什么真仙女,打人下手挺狠不说,撩阴腿的招式也不知道是跟谁学的,跟章先撕吧的有来有回。 简默嘆了口气,开始报警,报完看着两边还在厮打,退后一步,又给颜妍打电话。 简默&颜妍:「你在哪里?」 又一起回答:「我也不清楚。」 论起来方向感,颜妍还不如简默呢,一进这个地方就掉了向。 简默:「现在在什么地方?」 颜妍的脚步声很急促,在窄窄的走廊里来回碰撞,迴荡在通话里。 「这里没什么标志物,原本被前台带着到了房间,跟我说第三幕开始了,要拉着我玩。我一看你不在玩个锤子,我就是来找你的。」 「那个是什么剧本,字儿太多,我看不懂,不爱玩这些叽叽歪歪的东西。我跟你也不是情侣,我更不喜欢了。这个地方我也讨厌,红灯绿灯妖里妖气的,跟白马会所似的。」 「在发什么疯?谁叫得跟头驴似的。」 简默这边还没回话,就听见白骆已经红眼了。 「颜妍!快滚过来管管颜争闻,手伸这么长,他到底想干什么?」 一时间,狭窄空间,针落可闻。 那个名字一出来,简默就在心里嘆了口气,最坏也最荒诞的猜想,终究还是成真了。颜妍只说了一句等我,匆匆脚步变成了奔跑,电话那头传来渐渐粗重的唿吸声。 简默缓缓坐在沙发扶手边,看着这一场闹剧。 气急败坏的章先,蓬头乱髮的白骆,不知所踪的方隽,和疲惫不堪的她。 简默问:「为了讨好颜争闻,自己的女朋友也可以献上吗?还是说,你一早就物色好了,知道老头子喜欢嫩的。」 章先没有说话,他轻敌落了下风,被白骆打的鼻血都飙出来了。虽然简默一通电话让占战局进入了中场休息,但章先还捂着腮帮子没缓过来。 白骆冷言冷语:「跟他废话什么,他不说方隽在哪儿,就打到说为止。」 简默只是好奇:「除了方隽,你还介绍过其他未成年吗?」 章先没有说话,沉默似乎足够回答一切。 一种莫大的悲哀笼罩到了简默心头,她又缓缓问白骆:「你和颜妍知不知道这种事?」 白骆瞥了简默一眼:「没有证据,但你不是也知道颜老头子的癖好。你觉得他真的会忍耐吗?」 简默的确之前就知道,但是她们很少讨论颜争闻这个话题,自然很少去深想。她匮乏正义感,仅有的一点,平摊到几个朋友身上都不太够用。 面对远方的哭声,时常会冷淡到有些狼心狗肺。 针不扎到自己身上,谁知道痛呢?简默又低头看了一眼没有挂断的电话,不知道颜妍现在作何感想? 好在很快,颜妍就踹开了门。 她出场从来风风火火,未见其人,先感受到泼天的阵仗。进来也没脸看简默,看见方隽不在,先走过来,马丁靴踩在那张打翻颜料铺子的脸上。 章先知道颜妍厉害,张嘴想求饶,毕竟颜争闻就这么一个闺女,他就算要讨好颜争闻,也不能得罪颜妍,谁知道以后的事儿呢? 颜妍鞋底碾在他嘴上:「刚刚叫你说,你不说,现在不用说了。」 她站在一片狼藉里给颜争闻打电话:「见个面?不见我把整个罗生堂都烧了,有本事你就一直在里面呆着,大家一起死了吧,死了就痛快了。」 简默跟颜妍里还离着五米呢,俩人从碰上面就没对上眼神,但那种恨不得刚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浓重戾气还是熏得她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又开始了。 颜妍本来就不大正常的精神状态,碰上原生家庭的刺激之后,就更加癫狂了。有那么一瞬间,简默想到之前她们连麦夜谈,颜妍和她说起那个烧房子的疯子母亲。 第149页 她记得当时快睡着了,迷迷煳煳听到颜妍说:「有时候,我和老头子都在害怕我会变成妈妈那样的疯子。」 「但我好像不得不疯,我怎么能做到在这样的世界里不疯?虽然疯了也不是好人,但好像沉默更是帮凶。」 「我一定很难看吧?」 也记得当时自己睡意正浓,随口安慰:「怎么会,你最漂亮。」 情人眼里出西施,但西施却不知道自己是西施。 密室深处打开一个房间,年迈的颜争闻牵着雏鸟一样的方隽走出来,方隽长长的裙摆葳蕤铺展开,像个漂亮洋娃娃,两人站在一起,神态都很安然。 将外面的鸡飞狗跳衬得小题大做。 方隽哽了半天才敢说话:「你们……怎么了?」 颜妍一脚踢开章先:「你们先出去,我和老头子单独说会儿话。」 简默走出来才发现和颜妍的通话并没有挂断,索性叫方隽白骆先走了,自己蹲在门口等她。 她又饿又累又委屈,不知道是因为饿着委屈,还是累着委屈。 简默不是娇惯的人,细细想来,可能是因为颜妍看也没看她一眼而委屈,十二点已经过去了,也没跟她生日道贺。 也没有许愿。 也不知道该许什么愿。很多年来她的愿望都和姐姐有关,今年她想要许一个新的,可要等颜妍出来一起。 歪着脑袋听里面吵了什么,却听见颜妍都开始拽文化讲故事了。 「薄暮时分,罗生门下,一个家将正在等候着雨停。最初是你给我讲的这个故事。后来我一直觉得,这个故事像是一个诡异的预言,悬在我们的头上。」 「我是后来的家将,你是低头拔死尸头髮的老妪。你说你活着太苦,作恶并非你所愿,你劝我理解你,成为你。可是我真的不能理解你。如果理解你,我真的该为了早点拿到家产毒死你。」 「但我不想,你有你自己的报应,我也有,到此为止,各自还债吧。」 颜争闻被气得狠狠咳嗽了几声。 「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这么点事,也来要死要活的?我根本没对那小女生干什么,何况就算做什么,也不会让她吃亏的,你计较什么?」 颜妍噁心得好久没说出话。 三观不同,何必强融?从颜妍决定从罗生门下走出去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没办法和颜争闻说通了。简默听着都心累,从门口敲了三下。 小猫连敲三下,女巫闪亮登场。这是游戏规则。一年前的简默怎么也不会想到,敲三下门扉,想要召唤的人居然是颜妍。 规则一直奏效,只是守护她的女巫已经变更了。 房间里本来就安静,颜妍手机一震,听到三声笃笃敲击声,眼睛亮了亮。 「我要走了。」 多跟颜争闻废话一句,都是对如斯良夜的辜负。糟老头子自己在罗生门里拔死人头髮发烂发臭吧。 她还太年轻,年轻到还有爱,还有未来,还有待弥补。 抬头,天上还有半明半暗的月亮,推门,门外还有等她出来的简默。 身后是颜争闻暴怒地拍桌子,叫人拦住颜妍,说她要反了天去,以后哪儿也别想去。几个安保凑过来要拦她们。颜妍拉着她边打边跑,,匆匆下了楼上了车,逃命一样一脚油门踩出去,坚定而又潇洒开出了市区。 简默:「大半夜的,你要带我去哪儿?」 颜妍:「看海,看烟花。」 简默:「可是海还很远。」 颜妍:「私奔都私奔了,不跑远点怎么尽兴。」 简默懒洋洋看后面追来的车,打开车内音响挑出了《part of me,part of you》,唿啸的风声像是要穿胸而过,她却从这种追逐戏码里感到了莫名的畅快和短暂的解脱。 「要不就这样开到天尽头吧。」 颜妍一个转弯把后面的车甩开一截:「呦,不捨不得你家姐姐了?」 简默转头看向她:「嗯,现在只捨不得你。」 「只有现在吗?」 「应该还有很久很久的以后吧,我不确定。」她起了逗她的心思,歪过去问她,「良辰美景,小别重逢,如果要你说三个字,你会对我说什么?」 简默期待她说一句我爱你,那样她就可以很顺畅地接一句,我也爱你。 在这样的晚风,在这样川流不息的大道上,万物可见证,她是真心。 但颜妍没有。 良久颜妍轻轻地说:「我想说六个字。对不起,我爱你。」 简默侧过脸,眼中波光荡漾,一时静谧。 直到颜妍略带忐忑地问她:「那你呢?」 「六个字吗?」简默淡淡道,「我爱你,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