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造物主,怎么万人迷了?[快穿]》 第1页 《说好造物主,怎么万人迷了??[]》作者:明湖丸【完结】 文案: 为了救竹马,意外被游戏手柄砸晕的扶晔, 在甦醒后,眼前莫名出现了一块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沙盒游戏面板。 开始钻研面板的他,竟然发现, 在游戏面板中构建的沙盒小世界,全都会变成真正的位面世界。 ——他出于对幻想种族的热爱、加入了人鱼和信息素的小世界,竟然进化出了abo三类性别。 ——他出于对山海经的着迷、加入了神话蛟元素的小世界,竟发展出了鼎盛的修仙文化。 ——他出于对超能力的嚮往、加入了异能与精神力的小世界,竟发展出了称霸群星的高科技文明。 在小世界开创之初,只是披着各种,稍行调整的扶晔:……qaq? * 扶晔不得不再次披起马甲, 前往小世界查看,却发现, abo诞生之初的原因, 是因为远古最强大的人鱼皇,为了向一位金髮人类求偶,自愿分化为了omega。 修仙术法诞生的原因, 是因为创世之初的蛟龙始祖,为了救治一位濒死的人类医师,耗尽心力创造出适用于凡人的之道。 文明发展迅勐的原因, 是因为靠着异能开国的帝国元首,为了再见一面曾救下自己的神明大人,而创造出了近乎永生的机械义体技术。 开始意识到不对劲的扶晔:那个金髮人类、濒死医师、突兀出现的神明,不会是自己从前的马甲……吧? 转世轮迴的追求者们:默默注视ing 这一次,他们绝不会再轻易放手与错过。 【失忆主神·热爱生灵的位面造物主攻 & 温润·洗心革面的天生魔种受】 *攻有亿万分身,大量马甲,受有无数切片(但每片都对攻一见钟情) *非典型快穿,平行位面世界观 *1v1,he 内容标籤:穿越时空 仙侠修真 游戏网游 快穿 万人迷 主角:扶晔〖攻〗,温长决〖受〗 ┃ 配角:欧米茄,预收《猫系嚮导也想攻一次[重生]》,预收《每天醒来都在和男朋友相爱相杀》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万人迷主神攻vs切片偏执魔种受 立意:在与人的相处之中,认清自己真正的愿望,坚定地向着目标前进。 第01章 光屏 扶晔最后的记忆,就是看到一个反射着强烈日光的红色手柄,从高耸的大楼方向落下。 随后他就眼前一黑,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之中。 现在想来,大约是被砸中后脑勺了吧。 …… 「温长决!」 从模模煳煳的梦境中,扶晔终于努力睁开了眼,下意识地、就低声唿出了脑海画面中的那个名字。 他还记得自己被砸晕前,正看到了一群人围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明明已经三年未见了,他却还是立刻就认出了那个人。 在自己的记忆之中,竹马从小就身体较为不好,却不得不孤身一人在外求学,此时此刻,本不该出现在青市的。 可是,当时,扶晔却看到了他似乎被人围在了阴影之中。 因此,自己才会跃下走道,想要冲过去。 走道……不是有两层楼高吗…… 扶晔被莫名的一种迷茫感填满脑袋,视野渐渐清晰,看清了自己面前,是雪白的陌生天花板。 他的后脑勺有些钝痛,果然是被砸到了。 医院单人病房之外,年轻护士正拿着测量仪器,要推开房门,就见到一名身高腿长的黑衣青年,正朝这里走来。 护士下意识点了点头,才想起,这名青年就是送病人来这里、还付了医药费的同伴,那么他们两人大概是认识的,也就没有拦人。 不过,说起来,是不是长得好看的人只会和同类一起玩?里面的病人,本就是极其优异的样貌了,这样的人,还有个颜值几乎不输于他的同伴。 虽说两人的气质截然不同,眼前的青年明显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说不定他们之间有着某些共通点,才能成为朋友呢? 思考着这种毫无关联的话题,护士推开房门,望向病床。 病床之上,本该陷入昏迷的蓬松短髮青年,正手忙脚乱地解开被缠在一起的输液导管。 扶晔早在看清自己手背上的针头时,就已经意识到,自己应当是身处医院之中了。 被那么高空落下的物体砸中脑袋,应当是很危险的伤势了,他确认过,似乎自己只是头上缠了些绷带,没有骨折或是其他外伤,思维也还正常。 那么……是自己侥倖逃过一劫吗? 「太好了,这位病人,您醒过来了,」年轻护士的声音中带着惊喜,她的视线转向墙柱后方,不知对谁说着,「那么我去叫医生,进行进一步检查,这位先生,可以先和病人说说话帮助他恢復精神。」 扶晔眨了眨眼,望着自己身着病号服的仪容,似乎有些不太适合见客,但是对方很有可能是带自己这个病患来医院的恩人,因此不得不见。 咔嚓一声,房门被关上了,就只剩下陌生的来客和他两人。 墙柱之后,缓缓走出的是高挑的黑衣青年。 不认识品牌的薄帽衫,和明显非常合身的休闲西裤,将青年衬托出一份莫名冰冷难以接近的气息。可扶晔的神色,在看清对方之后,莫名地就柔软了下来。 第2页 青年明显没有任何外伤,就连握着纸袋的苍白的手指,都透着漂亮的色泽。 「好久不见了,没想到重逢之时,我会弄成这样狼狈的样子,」扶晔不好意思地抬了抬手背,觉得竹马的表情似乎有些凝重。 温长决站在单人病房之中,望着自己下定决心分开两地之人,内心的情绪汹涌难平。 扶晔在儿时竹马的帮助下,吃了一点清淡的食物,再之后医生前来,进行全面的身体检查,据说是他有轻微的脑震盪,但基本上没有留下后遗症,属于非常幸运的案例,只要再加静养几日,就能顺利出院。 在这全程,温长决都几乎没有主动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站在一旁,配合医生进行询问。 这让扶晔有些无措。或许三年是很长的时间了,虽然他们分别之时只有高中,但现在,对方大约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友人。如此重逢,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似乎竹马变得更加沉默了? 五天后出院。 扶晔本以为,温长决只是暂时在青市停留,在自己住院期间每天前来看望,就已经是尽足了曾经的情谊,等自己健康出院后,就会中止这段延期停留。 在这些日子中,他问清了当初的情况,似乎那群堵住温长决、长相不太好惹的人,只是认出了温长决的普通熟人。 而自己当时冲出去,被高楼意外落下的游戏手柄砸中,还吓到了不少人。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伴随着自己的出院,温长决似乎是留在了青市,在大学城附近找了一间公寓,正巧就在自己的住处对面。 不知怎的,两人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相处方式,如同以往一样,同进同出,比邻而居。 距离大三开学,只有两周了。 那天周日,扶晔十分自然地,与温长决一起整理着公寓中的书本。 曾经,对方踏入过无数次自己的家门,所以扶晔知道,对温长决而言,这种满屋子堆着书的景象,应当一点也不令人惊奇。 扶晔的蓬松短髮,颜色天生偏浅,照着晨间日光,带着一抹阳光般的温暖气息。 温长决深深的目光,注视着对方因为整理旧书,而无意间抹上脸颊的一点灰迹,似乎一瞬间被自己内心的想法灼痛,扭过头去,望向了层层书架的尽头。 那里,书房门毫无防备地半敞着,隐约,可以看到休眠中的大尺寸电脑显示器。 扶晔像是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指尖扶着身后的木质书架,声音有些尴尬地、问着距离自己有些过近的竹马:「怎么了,书房里有什么东西吗?」 温长决收回了视线,却依旧保持着略为迴避的目光,垂眸望着眼前之人的衣领处——那里也被弄脏了些,纯白之上,沾上了灰烬。 他的指尖不自觉收紧,喉结滚动,半晌,却只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过去,你要更防备些。」 扶晔被竹马的话弄懵了,过去,是指三年前,还是什么时候? 可面前之人的下一步举动,却让他来不及细想其中的含义。 一抹温暖,划过了他的侧脸,属于他人指尖的温度与触碰,在这狭窄的书架之间,被无数倍放大。 扶晔的心跳漏了半拍,脑海深处的潜意识,似乎在说、有什么是不被允许的。 他不能让这件事发生下去,虽然不明白理由,但本能似乎是刻在他的骨髓之中,他下意识地想要建立起什么、来阻隔开这种影响。 一瞬间,扶晔的眼前似乎是出现雪花屏般的闪烁,一些断断续续的碎片文字,在屏幕上跳跃。 「唔、什么……」他慌乱间向后退去。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一块柔软的毛巾就遮挡住了他的视线,一通胡乱唿噜过去,盖过了方才那轻微触碰带来的异样感。 「脸上粘了灰,我帮你擦干净,」温长决的声音很平淡。 毛巾移下,扶晔保持着目光笔直的神情,看向虚空之中的某处。 即便是努力眨眼,也没有消失的雪花屏,反而越发清晰了。 温长决紧紧地握着毛巾,克制住自己靠近的冲动,却在注意到扶晔有些不对劲的神情后,忽地想到了什么,扶住他的肩膀,皱眉道:「扶晔、扶晔,是有什么不舒服吗?」 出院没两周,就进行搬东西的动作,会不会对遗留的脑震盪有什么刺激…… 扶晔被刚刚还冷静沉稳的竹马、这样真心实意地担忧着,终于从那种莫名的感知之中,摆脱出来,有种莫名的愉快,竟忍不住笑了出来。 他摇了摇头,安抚拧着眉心的温长决,笑道:「没事的,我刚刚只是发呆。」 然而,看来没这么容易矇混过去,他在被对方按着躺回沙发之后,不得不同意第二天一起去医院再做一次检查的提议。 握着热乎乎的马克杯,扶晔靠在柔软的沙发垫之上,看着温长决挺拔的背影,和在开放式厨房之中、准备清淡食物的样子,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明明从前,因为温长决身体比较弱的缘故,自己一直是监护者一般的身份,不曾见过对方下厨的模样,压根想像不来。 可是,不知对方这三年孤身求学,究竟是怎样度过的,现在看起来竟是很熟悉这些工具食材,让人感到几乎变得陌生起来。 然而,此时此刻,扶晔却顾不得更多的感伤与迷茫。 第3页 因为,在他的面前,他可以很肯定地说出,视野的左下角,有一张长方形的半透明光屏,随着他的目光的扭转而自然追随,无法消散不见。 这是方才,与温长决近距离面对面之时,才忽然蹦出来的异常现象。 本以为只是大脑产生出的一时的幻觉,但躺在沙发上得到了充分休息、捧着马克杯喝着热饮的现在,幻觉却反倒越发清晰了,这让他无法再自欺欺人。 悄悄瞥了一眼开放式厨房中的身影,貌似这张光屏,只有他自己能看见,竹马丝毫没有觉察到异样的样子。 带着一股微妙的愧疚心,扶晔微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气,目光划到光屏之上,仔细阅读起上面的文字内容来。 不知为何,明明是诡异得不得了的情况,他却有种果然如此的莫名沉稳心情,就好像自从他出院以后,就一直隐隐产生的那股违和感,终于落到了实处一般。 又或许,那股违和感,是从他在医院甦醒后就产生的。 扶晔的神情认真,从光屏的上端向下,逐字逐句阅读——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锁定) ◎冒险模式(锁定) -权限拥有者:扶晔-」 极其简洁空旷的界面,因为信息量太过于少,反而显得更可疑了。 除了标题之外,第二行的「继续创建」、第三行的「冒险模式」都是灰色的,无法被选中。那么,他唯一可以操作的按钮,就是「创建新的地图」。 然而,最令人感到不安的,就是最后一行的文字。 为什么这样一个初次见到的可疑面板,会将自己的名字,设立为权限拥有者? 扶晔正垂眸凝思着,一道清润温和的话语声,乍然从身旁响起。 「怎么了,有些困了吗?」 温长决抿着唇,微微偏过脑袋,分明如今长成了似乎冷冽不易亲近的模样,面对自己时的目光,却偏偏柔软得、令人感受不到这分别三年间的时光。 扶晔睁大了眼睛,自己也弄不清楚怎么会有些心跳混乱,下意识地想要关掉眼前的光屏,指尖一划,触碰到了唯一那行亮着的文字。 「确认,◎创建新的地图」 「原初地图准备中……3,2,1,0」 「请权限拥有者输入新世界名称:________ 」 第02章 游戏 「嘭」的一声,因为慌乱,扶晔的后脑勺撞在了软绵绵的靠垫之上。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温长决的眼神一瞬间变得很吓人。 扶晔再三保证,会好好休息保护自己,温长决才舒缓了神情,放下食物。 可两人之间的气氛,却瀰漫起一份若有似无的焦灼,令扶晔直到那天晚间、两人道别之时,都恍然间有些心不在焉。 到底是什么改变了? 还是说,早就已经改变了,是他一直以来都太过迟钝,而什么都察觉不到…… 坐在书房电脑前,扶晔下意识伸手上划,才发现视野的左下角,那张光屏显然还在。 然而,界面的模样却微妙地变了。 一如既往空荡荡的界面之上,闪烁着一个小小的红点——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进行中) ◎冒险模式(锁定) -权限拥有者:扶晔-」 原本灰色无法选中的「继续创建」,现在变得可以操作了,还闪着「进行中」的红点。 扶晔微微皱眉,回想着自己究竟何时做过什么,才想起、或许是先前在沙发上,因为莫名的动摇,而误触了光屏界面。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一是无视这一切,不去动任何一个按钮,就这样平平常常地以大三生的身份,普通地生活下去。 而另一个选择,则是彻底调查这此事,不论是光屏出现的原因,还是界面上文字的含义,去解决这一不可思议的谜题。 目光在闪烁的红点上停留,扶晔仔细回想着当时的情景,如果他误触了光屏,那么按照当时界面的模样,他只有可能是点击了「创建新的地图」—— 那么,难道说一个崭新的地图已经被创建出来了? 如果再细细回忆,在因为竹马的骤然靠近、而迷之动摇的那时候,他隐约记得看见,界面上的一句话一闪而过,「请权限拥有者输入新世界名称……」 既然如此,那么如果他点击「继续创建」,大约,就是要继续完成命名的步骤。 如此具有游戏感的措辞,让扶晔心头微松。 然而问题是,他对各种各样的游戏类型,不论是端游还是手游、古早rpg还是休闲放置类游戏,都知之甚少。 唯一能称得上扯上关系的一次……就是不久前,被从天而降的游戏手柄砸中了后脑勺。 不会吧? 扶晔一边怀着复杂微妙的心情,一边将双手放于电脑机械键盘之上,在搜寻引擎页面,输入「游戏创建地图」。 两周后,开学。 在前几日,温长决还平静淡然地告诉他,关于他学习计划的稍许改动,可能会是一个意外的好消息。 开学当天,扶晔就明白了竹马究竟指的是什么。 作为青大中文系、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乖学生,扶晔在此前还不曾关注过,隔壁堪称界的数学系,今年要和世界排位前几的某高校,交换研究生互相学习。 第4页 而其结果,就是温长决得以在青大停留一年,与他同校相处。 说实话,若非当初的那场分别,扶晔或许永远不会从旁人口中听说,温长决早已收到了数所大学的跳级邀请,只是出于本人的意愿,才一直拖到了高二。 因此,他多少怀着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希望竹马能不必对青市怀有留恋,去追求真正感兴趣的领域。 他会支持对方的所有选择,就算那份选择,会令两人的距离越行越远。 走在夏末秋初的之中,扶晔偏过身,看向一旁专注地读着社团介绍手册的温长决,内心还是感到了些许的开心。 而中文系背地里被评选出的校草、与身披神秘光环的数学系跳级交换生,一同走在食堂广场旁的林荫道下的消息,很快,就在年级群里被传开。 因为扶晔自大二起就外宿,而交换生又不知为何也单独申请了住在校外,因此,除了课业时间,两人均是难得一见的无影无踪。 这就导致了那些只听说过传闻的新生、外加积极想要将人拉拢起来的各色社团、学生组织,在得知了这个消息后,都有意无意地晃荡到了食堂广场附近。 刚开学,正是社团招收新血液的时间,本就有不少高年级生在摆着摊位。 而当扶晔正好奇地问温长决,为何看介绍手册看得那么认真,是不是有加入社团的想法时,他不小心、就迎头走进了游戏制作社的摊位范围内。 不巧,社长去食堂了,摊位上留守的,只有一名刚入伙没多久的大二学弟。 寸头学弟压根没想到,所有人暗戳戳讨论的中心人物,会刚巧走过自家的摊位。 看着扶晔微微带笑、极好说话的模样,寸头学弟立刻眼前一亮,在心中默默对社长许下雄心壮志,他要拉青大最受欢迎的高岭之花入社,最好,还能顺带拐走传闻中的神秘跳级学霸。 周围微妙安静的氛围,让扶晔终于意识到,自己似乎走错了什么地方,抬头,就对上了学弟亢奋的眼神。 而温长决则比扶晔敏锐多了,早在学弟的目光望过来之时,就意识到了他们现在的模样,仿佛是招着手,让旁人来猜测他们二人的关系。 而对面那招揽吉祥物入社团的打算,也不必多想就能猜到。 他微微眼神闪烁,垂下了目光,再次望向扶晔之时,神色却已平静如初,回答道:「我在看,你当初参加过的文学社,究竟有些什么活动。」 「那个时候,无法在你的身边,我感到很遗憾。现在,你还有什么希望去的社团吗?」 扶晔脸上下意识一热,手忙脚乱地抬起头,就看到了游戏制作社的招揽立牌。 经过了开学前这段时间的恶补,他已经对当下各个种类的热门游戏,多少知晓了些皮毛。 原本是为了调查光屏的秘密,但不知不觉,他也被这种极富创造性的表现形式,所吸引。 因此,看到游戏制作社的立牌,他竟有了几分亲近感。 他如今已经知道,所谓和「创建地图」有关的游戏类型,很有可能,是属于或基建类游戏。 种田和基建类又有一定的区别,比如说,星**谷物语、飢**荒,明显就偏向种田类游戏。而我**世界、模拟**城市,就更偏向基建类。 然而,光屏的出现太过离奇,他不太相信,这一切可以被如此简单地说明与理解—— 隐隐约约之间,他仿佛有种预感,在那张简洁过分的界面背后,远不止这两种类型那么简单。 定定地站在原地的扶晔,没有意识到,自己思索得太过专注,仿佛对游戏制作社十分感兴趣的模样,让默默关注着的其他社团,一时之间心情纠结微妙。 「学长,想参观一下游戏制作社吗?不强制参加的!可以就随便看看!」 转过头,扶晔和一脸憋不住兴奋激动的寸头,对上了视线。 这位看起来很活泼的学弟,似乎有点像摇着尾巴叼着项圈的狗狗。 扶晔被自己这迷之念头惊到,他怎么可以这样去看待同校的学弟,他是……这样的人设吗? 轻咳一声,仿佛是出于赎罪似的,他默默下定了决心,看向温长决道:「我想要去看看这个社团,你下午有空一起吗?」 温长决虽是一如既往平静淡然的模样,可目光之中,深不可辨的情绪微动,望向身侧之人的时候,温柔得仿佛是一张密密织就的细网,悄然将一无所知的猎物捕入体内。 「我也有几分兴趣,或许,还会遇见未来数学系的同学。」 他回答道,余光之中,面对闭上嘴不太敢说话的学弟,有几分玩味。 * 游戏制作社,位于小树林南面的社团一号楼里。 相邻的都是些安安静静的文艺类社团,令扶晔反倒好奇起来。 想像中,游戏社都是些热热闹闹的玩家聚集在一起的地方,可游戏制作社,却位于这么一片幽静的环境之中。 来到三楼的走廊尽头,社长才推开一扇房门,从一堆又一堆的游戏盒中,指给他们看社团的几个骨干。 寸头学弟跟在队伍最后,因为去食堂吃午饭的社长回来了,所以就由社长来负责带路。 面对书架周围,堆得与人齐高的参考书与插画资料,扶晔不自禁放轻了唿吸,有种紧绷的气息扑面而来的感觉。 这时,房间最深处,一声音调復古的「胜利」声音效传来,众人才看清,那后面坐着一个身材微胖的男生。 第5页 社长是位戴着无框眼镜、散发出微妙咸鱼氛围的大四学长,他朝着里面的社员点了点头,介绍道:「前面在电脑前苦战的,是我们的副社长,负责美工与建模,货真价实的大触,建筑设计专业。」 「后面听音乐的那一位,是我们这里最nb的计算机系学妹,因为不擅长社交,所以把招新的工作推给这位怨种学弟了,对吧?」 他顶着黑眼圈懒懒一笑,向跟在最后面的寸头玩笑道。 温长决靠在门框之上,认出了那些书架上、地上的参考书,不仅有游戏设计相关的,还有极专业的编程与数学理论类书籍。 这个游戏制作社,不单单是娱乐划水型的社团。 扶晔四处参观着,内心也随着这般认真专注的氛围,而越发涌起一股好奇心来。 副社长正为了最后调整,而埋头苦战着,扶晔尽量不去打扰众人正常的社团活动,走到书架一角翻看着,正巧看到了一本崭新的社刊。 登载着一篇关于独立游戏史的介绍文章。 曾经,有人花费了近二十余年,只为了制作一款,高度模拟完整世界观的视频游戏。 「你相信数据生命吗?」 忽然,耳边响起微微沙哑的冷淡女声,好听,却寒得仿佛没有一丝温度。 扶晔吃了一惊,回过头来,没有想到,被社长盖上「排斥社交」的计算机系学妹,会注意到自己这个可能的入社候补。 依旧带着大大的耳机,身材偏瘦弱的灰色连帽衫女生,转过椅子,注视着扶晔手中的那本社刊封面,道: 「或者说,你相信这个世界是可以被编程、被创造出来的吗?」 第03章 人鱼 走在大学城居住区的路上,背着落日余晖,扶晔没有分多余的一点心思,在周围吵吵嚷嚷撸串的大学生们。 今天下午,游戏制作社中的那番对话,还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科幻小说中,很早就出现了模拟人类行为的ai机器,甚至于,建造出一个充斥着ai住民的虚拟都市,也是能够实现的。」 「这仅仅是虚构故事吗?」 「五十年前,就有数学家制作出了模拟细胞生态的』生命游戏』,只要制定出极其单纯的规则,就能让单细胞在数据世界之中,生长、死亡、发展出人力不可控的情景。」 「只要设定下底层物理法则,就算是我们所生活的这个星球、宇宙,也可以是用这种办法,被编程、创造出来的。」 「按照这种定义的话,这个世界上,即便有造物主这样的人物,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不是吗?」 那个时候,面对着被社长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的学妹,扶晔完全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冷静。 就算这番话那么惊世骇俗,但是,和他视野之中离奇出现的光屏比起来,反倒是有理有据的事实。 实际上,让他动摇的是,他竟然真的被说服了。 这段时间对基建、种田类游戏的研究,让他明白,这单纯是算法和运算能力的问题。 若有人能做到支撑一整个星球、甚至宇宙的演算能力,那么这一切理论,都是有可能实现的。 回到住所,扶晔打开公寓门。 他在踏入门内前,回头望了一眼对面的出租楼,今天温长决有晚课。 坐在沙发之上,扶晔下定了决心,放大了视野左下角的光屏——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进行中) ◎冒险模式(锁定) -权限拥有者:扶晔-」 扶晔指尖轻点「继续创建」,一瞬之间,视野之中,无数密密麻麻的的数值设定,充斥了数张巨大的光屏,从界面上弹出。 还等不及他看清上面的文字,一张简洁无比的纯白页面跳出,遮挡住了那些光屏。 「请权限拥有者输入新世界名称:________ 」 果然,和基建类游戏一样,最初需要他为崭新的地图命名。 扶晔早就做好了打算,若是要按部就班地,构建出和蓝星一模一样的世界观,那么,他对于这光屏中的秘密,就无法查出太多有效的信息。 只有去探究其极限,才有可能,摸清一点它的底细。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茶几上堆叠的书本之上,有着「奇幻动物大全」几个字,下方露出的另一本书嵴上,则写着「进化生物学」。 这是他在选定方向后,去图书馆借的一部分书籍。 另一部分生物学资料,则是从他自己的书柜中获得的灵感。 他想要试试看,一个存在着任意幻想生物的世界观,在这张地图之中,是否能被实现。 思考完毕,扶晔以虚拟键盘,输入了「人鱼妄想」这个名字,按下确认。 「新世界「人鱼妄想」,构建开始——」 「请选择时空范围:」 「世界规格:◎无限纵深平面 ◎单一星球 ◎星系」 「生命体歷史长度:◎5亿年 ◎40亿年 ◎100亿年」 随之而弹出的选择框,让扶晔不禁为这离谱的规格,而一阵沉默。 哪有基建游戏,是从星球规模开始选择的? 如果他选了星系,难道这游戏,就要模拟一整片宇宙生命的诞生? 有些难以想像这一幕的扶晔,最后,选择了最为朴实无华的「单一星球」和「40亿年」。 第6页 毕竟,蓝星上最早的生命,貌似就是在35亿年前诞生的。 伴随着他的选项,原本的光屏慢慢融化,一颗深紫色的星球模型,在眼前投射出。 扶晔注意到,在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时间轴暂停中」标识。 随之,跃入眼帘的,便是数面巨大的数值设定光屏。 从进化树分支方向、海洋陆地比,到食物链设定、生命所需元素设置,所有的一切,都提供了自由选择的机会。 而除此之外,如果不愿意一项项的去细看,光屏也提供了一键随机的功能。 因为他毕竟是游戏新手,就算这段时间恶补了不少知识,可他也不敢随便上手,把数值改动得面目全非。 于是,扶晔扫了一眼数值的各项分类,对照着自己手边的《奇幻动物大全》,决定在进化树分支上,关于智慧生物的种类,除了默认的设置「人类」外,再加入生态截然不同的幻想种族「人鱼」。 为了增加这种进化树顶端的智慧生物,首先,他需要建立一个新的进化分支。 大部分时间生活在水中的人鱼,想必和陆地生物,有着不同的习性和体质。 而同为食物链顶端的竞争者,为了避免人类与人鱼产生激烈的领地战争,需要对他们进行一些隔离措施。 首先,互相间繁衍后代的方式,必须是不同的。 为了避免两类微妙相似的物种,互相喜欢上对方,扶晔参考了一下其他物种,决定给人鱼加上信息素,这种额外的吸引方式。 诱人的信息素气味,能吸引人鱼间的灵魂伴侣,而这一点也很符合幻想生物的特点,与人类大不相同。 这样的话,依靠气味选择伴侣的人鱼,就绝对不会爱上人类,也就不会上演狗血大戏了。 与此同时,扶晔还出于对幻想设定的新奇喜爱,决定给人鱼的歌声,加上一点「石化」的特殊功能,作为他们在海中的兇勐捕食者间,存活下来的手段。 尽管没有到达直接「硬化」生物的程度,但能对大多数生物的肉·体组织,造成一定的麻痹与伤害。 不知道如此魔幻的设定,这面光屏究竟要如何去解释,自圆其说地、构成一个完整的游戏世界。 扶晔调整好其他的几项数值,又对应地引入了一批,适用于人鱼和新环境的植物,最后按下确认键。 他的心跳声那么的明显,就算不用专门去确认,也能知道,自己此时此刻那种无言的兴奋与期待。 或许他远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喜欢这个游戏。 「新世界「人鱼妄想」」 「星球环境构建中……」「大气层铺设中……」「岩石层生成中……」「海洋环境生成中……」「单细胞生物填充中……」 「时间轴开始:」 「5亿年、10亿年、15亿年、20亿年……」 「请在希望进行微调的时间点,使用「时间轴暂停」功能:◎现在暂停 ◎继续进化」 扶晔目睹着时间轴的进度条,在自己的眼前,缓缓前进着。 然而,每前进一小格,一旁的时间轴单位,就显示着数十万年的流逝。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虚空之中,由光屏投射出来的,那颗深紫色的星球模型。 伴随着进度条的变化,海洋与陆地的形态渐渐改变。 密密麻麻的森林、与时而唿啸而过的龙捲风,从远处看来,不过是一小片的斑点,又很快改变了模样,进而消散、变化着。 扶晔有种切切实实地,看着事情变得越发严重的错觉。 他指尖微颤,伸手依照着自己的操作习惯,双指放大那颗星球投影。 视野一瞬间拉近,从密林上方穿梭而过,他猝不及防地与一棵被踏断的树干之上,露出金色瞳孔的巨兽四目相对。 扶晔心中一片乱麻,极快速地缩小投影画面,左手点上了早已准备好的「◎现在暂停」按键。 时间轴上,现在刚好停在36亿年左右。 他浑身都几乎僵硬了,靠向沙发椅背,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画面究竟是……什么? 第04章 马甲 自那天之后,扶晔就暂时封存了这个游戏。 在了解清楚那是什么之前,他总觉得,自己不该轻易地打开时间轴,任由进度条继续向前行进下去。 开学不到一个月,温长决就渐渐忙碌了起来。 扶晔不知道他是以怎样的条件,才能争取到在这样的时间点,刚巧来到青大进行研究生交换。 据说数学系的研究生交换项目,已经好几年没有启动了。 然而,由于住处很近,而且两人都是少见的外宿生,所以,两人偶尔还是有机会一起去大学城吃夜宵,或是一同在图书馆泡上半夜。 周五,扶晔捧着一堆阅读资料,在图书馆深处寻找着空位。 他来得有些晚了,如果没有意外,那么位子应当已经被占满了。 抱着一点点些微的希望,扶晔放轻了脚步,穿梭在光影恍惚的厚厚书架间,目光一顿,落在了书架后露出的一角。 在靠窗的位置,黑髮黑眸的挺拔青年,安安静静地正翻看着一本,明显有些年头的大部头硬皮书,手边,还放着合起的笔记本电脑。 眼前一亮的扶晔,还未开口,青年就仿佛感知到了视线般,偏过头来,沉凝如清澈潭水的一双黑瞳,平淡无波地望向了一旁走来的身影。 第7页 他们之间好像有着什么默契似的,就算有段时间不曾聚在一起,也总有种不曾分离般的感觉。 扶晔不好意思地反省着,是不是自己太迟钝了,总是无法察觉到,竹马的微表情和一点点的变化,才会事到如今,还想法如此单纯。 「真难得,白天看到你在图书馆,」扶晔在一旁的幸运空位上坐下,跃跃欲试地盯着那本书看。 温长决的神情依旧不变,只是在扶晔坐在身旁的时候,嵴背不自觉僵硬了一瞬,又随即恢復了原状。 他将书封推到扶晔的方向,那书竟然不是他的专业相关,而是一本植物学百科。 「之前你婉拒了游戏制作社的邀请,但是,这个话题还没有结束,」温长决的声调清清冷冷,却令人很安心。 面对着竹马平静的视线,扶晔沉默了几秒,默默点了点头。 那个时候,他之所以会选择不加入社团,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恐怕无法像其他社员一样,对社团做出些什么贡献。 单方面获得知识上的帮助,却不能做出实绩,他感到无法接受。 不过,他与几名社员都交换了联繫方式,若是有什么需要他帮忙的,他一定会尽力去完成。 而在那一晚之后,他也曾不自禁,与温长决说起了那个话题—— 如果计算机技术,真的能模拟完整的物理法则与生物进化,那么被创造出的数据生命体,与真正的动物有区别吗? 它们也拥有自己的生命轨迹、血亲、歷史,为了活下去而吞噬其他的生命。 如果这样的话,它们与现实中存在的生物,有什么不同? 温长决收回厚厚的书本,摊开的那一页上,正巧是一株深海藻类。 他开口道: 「关于这个问题的话,我的看法,大概是』没有区别』。」 「在我们所处的蓝星之上,生命体是基于宇宙中储存的能量而诞生的。如果用计算机模拟这一切的生命进程,那么,这些数据生命,就是基于我们计算机中的电能而诞生的。」 「从这一点上看,我们没有什么区别。」 温长决说完这一番话之后,目光落在了显得有些消沉的扶晔身上。 「但是,如何看待这一切,取决于创造生命的造物主,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做出这些安排的,」他继续道。 扶晔抬起头,目露诧异地望着忽然改变了语调的青年。 背着窗户之外,隐隐绰绰洒下的树荫与日光,将温长决那一瞬露出的浅淡笑容,笼在半明半暗的朦胧之中。 他轻声道: 「造物主并非是因为创造了这些法则,而成为了神明。」 「而是因为,他真心爱着那个世界,而其中的住民,也理解了这一点,而将之奉为神明。」 扶晔的心跳,微微乱了拍。 他被迫注视着、温长决直白而平静的目光,忽然意识到,这些话,或许不仅仅指的是那个问题的答案,还仿若带着、某种隐约却炽热的温度。 为什么他一直没注意到?从以前开始,就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那仿佛无底线的纵容与克制。 就算他似乎已经错过了太多,可只要睁开眼去看,就再明显不过了。 自己竟然直到此时此刻,才恍然意识到,那份目光之中,掠夺与吞噬的温度,竟是如此用力地压抑其中,仿佛随时随刻,便能将人灼烧殆尽似的。 扶晔忽然脸上有些发烫,下意识地只想躲藏起来,怎么会? 他怎么会以为,温长决会用那种令人措手不及的情谊,来解释这两人所有的相处与时光? 自己又该怎样…… 视线下意识乱瞥的扶晔,剎那间,目光落在左下角,被最小化的光屏之上。 他内心抓瞎般地思索着,要是自己能藏起来就好了。 要是能变小、变小,藏在一个安安静静的空间之中,等他理清楚情绪,再面对儿时竹马就好了。 否则,自己可能会因为脸红、而大脑当机的。 眼前,雪花屏再一次一闪而过。 在温长决因为看到扶晔匆匆避开视线、而露出的犹疑神色之中,扶晔一阵头晕目眩,面前的画面极速变换。 当他再一次站稳脚跟,睁开眼,面前是一片纯白的空间。 无穷无尽的银色地砖,向着四面铺展开,而他的眼前,只有一面巨大的光屏。 ……? 这是哪里? 扶晔已经不是第一次,遇到离谱的现象了。 可即便如此,上一秒,他还在图书馆里坐着,思考着人际关系受到大冲击的瞬间,下一秒,就来到了纯白的大厅之中,这只能称得上是毫无逻辑的转折关系了。 他微微扶着眉心,观察着自己的模样,衣服没有变,还是今天早晨换上的休闲装,口袋里,有一张学生证。 扶晔的视线,移向面前唯一的光屏。 如今它的尺寸,变得足足有一人高,而光屏最上方的标识,分明写着「时间停止空间」几个字。 他有些失语,难道「心想事成」这个成语,是这样用的吗? 再往下看,原本熟悉的光屏界面,也产生了稍许改变——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冒险模式 -权限拥有者:扶晔-」 第二个选项中,「进行中」的图标消失了,但依旧可以点击选择。 第8页 而最重要的是,第三个「冒险模式」,竟然被解锁了。 扶晔能够理解,在他当时设定完「人鱼妄想」小世界后,就算是做完了基建游戏中最初始的一步。「进行中」图标消失,就说明他的步骤是对的。 可是,「冒险模式」怎么会在这种状况下,被意外解锁? 望着身边一望无际的白色,他的心中,出现一个可怕的猜测——不会这个「时间停止空间」,也是光屏的功能之一吧? 之所以他原本无法使用「冒险模式」,就是因为没有进到这个空间。 反之,只要进了空间,就能自由地操作所有的模式。 扶晔微微拧眉,直觉这个光屏的问题很大。 这已经不是游戏不游戏的问题了,如果他不是在白日做梦,那么这个光屏中的功能,就确确实实地可以对他所处的现实时空,产生影响。 时间停止,可不是什么随便的异能。就算是在科幻故事之中,能够建造「时间停止空间」,就说明这个,凌驾于他所处的这片时空之上。 也就是说,游戏面板入侵现实…… 扶晔怀着惶惶然的心情,点击光屏上的「继续创建」。 下一秒,跳出的界面,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请选择需要进行操作的地图: ◎蓝星 ◎人鱼妄想」 他盯着这两个并列的图标,胸口砰砰跳动,仿佛恍惚间再次感受到了,刚进白色空间时的天旋地转。 「蓝星」被并列在了界面之中,就仿佛这颗人类的母星,只是与那颗深紫色的虚拟星球,处在相同的立场一般。 而且,它被排在了「人鱼妄想」的前面。 就说明,蓝星是被率先创建出来的。 好在,列表之中没有更多的星球或是地图了,否则,扶晔可能会开始怀疑,这一切都是个毫无底线的恶作剧。 然而现在,他必须承认,这就是事实。 虽然不知道所谓的「创建地图」,究竟是如何发生的,但是,他或许不得不将这一切,都当作是真实发生的。 扶晔回到主界面,盯着三个选项看了一会儿,伸手按下了「冒险模式」。 在白色空间之中,他能使用「冒险模式」,那么,在回到现实空间之前,他必须将这一切功能弄清楚。 否则,他无法控制这面光屏,会对现实中的蓝星,产生什么样的影响。 下定决心,扶晔看向弹出的新界面。 「请选择冒险模式的地图: ◎蓝星(锁定) ◎人鱼妄想」 他微妙地松了一口气,还好蓝星,没有成为冒险模式的可选地图。 虽然这究竟代表了什么,他还无从得知,不过,他依然毫不犹豫地,选下了「人鱼妄想」地图。 在一瞬的加载读条后,面前,一张巨大的光屏界面展开。 「请创建一个角色: 物种:◎人族 ◎类人族 ◎海陆空动物 ◎半神 身份:/ 天赋技能:/ -第三层级模型,积分上限:150点-」 扶晔看着最上方的物种选项……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马甲创建功能吗? 第05章 铁链 人族。类人族。海陆空动物。半神。 这些熟悉而陌生的词彙,就这样排列在清冷的光屏之上,有种超现实感,在扶晔的胸口徘徊着。 如此直白的页面,清晰地显示着,他的所有选择,都确实会对那个世界,产生扭转与改变。 那颗星球。 那颗深紫色的星球,是他亲手创造出的。 它或许是真实的世界……又或者,他最好把它当成真实的,以这个为前提,来继续接下来的行动。 扶晔的神色微微变冷,一瞬之间,仿佛那白色的空间中,无机质般的光映于他纯黑的瞳中,折射出多重的身影。 他定了定心神,观察着光屏界面上所有的细节,注意到,左上角有一个小小的方形标识。 他点开标识,发现里面果然记录着更为详细的资料。 这是一份人鱼星球的简易歷史记录。 在上次时间轴暂停后,那个世界的时间,依旧在缓慢流动着。 看来,他所猜的没错,时间轴只是一种用于相对地加速时间的工具,能够以「亿年」为单位,加速那个世界的进化。 当然,这只是相对于蓝星的时间而言,进行加速。对于那个星球的生物来说,时间的流速一直是正常的。 根据歷史记录上的内容,在时间轴暂停后,那边的时间,约是生命体诞生后36亿年。 深紫色星球之上,人族与人鱼族,已经顺利地遵循进化树诞生。 似乎人族的文明发展,诞生出了公国、诸侯等等独立政权,类比蓝星歷史,如今就相当于战国时代。 人族尚未出现完全统一的民族国家,只是由不同的领主,分别统治着各自的地区。同一片陆地上,也往往分裂成数个公国、诸侯国。 然而,由于星球五分之四以上的面积,都是海域,比起各自孤立的小片陆地,海中的人鱼族,似乎更早地达成了统一。 不过,说是统一,也不过是一种极为原始与松散的结构而已。 因为人鱼族的寿命,是人族的五到十倍,他们很难繁衍后代,人口也比人族要少很多。 第9页 他们仅是遵循着实力至上的远古法则,将人鱼族之中,最为强大的个体,奉为人鱼皇。 扶晔自然是对这种,只有奇幻故事中才会出现的种族,充满了好奇心。 然而,他并不会轻易觉得,自己能随随便便地就披着马甲,混入人鱼族中,而不被发现异样。 普通人的行为举止,都会带上明显的生活环境、职业、教育的烙印。 两个不同的个体,即便能模仿出一摸一样的外观,只要在「真货」的亲人身边,待上不到半小时,就足以引发堪比恐怖谷效应的警惕与恐慌了。 更不必说,许多由生活环境带来的习惯与小细节,在熟悉这种环境的人眼中,是一目了然的通行证。 在扶晔从深紫色星球投影上方,瞥见巨兽金色瞳孔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不能以玩游戏般傲慢的态度,去对待这个「世界」了。 人鱼族从远古的单细胞生命体,歷经36亿年,分化、进化、发展至如此规模的现在,他不觉得,自己一个蓝星土生土长的普通人类,能模仿出他压根不了解的奇幻种族习性。 扶晔看向角色创建界面,对照着简易歷史记录,最终选择了「人族」。 即便路途迂迴了些,只要多花些时间,一定能慢慢接近那份真相。 伴随着扶晔的选择,光屏界面产生了改变。 「请创建-人族-角色的身份: 势力范围: ◎钢泽公国 ◎白海公国 ◎沙岭公国…(点击查看更多) ◎巨石之都 ◎黑山丘森林 ◎中大洋群岛…(点击查看更多) 职业: ◎盾战士 ◎大剑战士 ◎弓箭手 ◎骑士 ◎领主…(点击查看更多) 身体特徵: ◎女性 ◎男性 ◎中立 ◎纯血 ◎混血(请输入种族百分比信息:___ ) ◎体能低下 ◎普通 ◎体能强大 ◎无敌 ◎样貌丑陋 ◎普通 ◎样貌出众 ◎倾国 ***注意: 身体特徵值,会受到种族血脉、权限拥有者的灵魂形态影响,若要完全控制数值,请使用高级权限解开安全锁后操作。」 一连串密密麻麻的选项,涌入眼帘。 扶晔早已习惯了这个系统的琐碎习性,没有太过意外。 不过让他惊喜的是,这个身份系统中,可以让他直接选择降临的阵营,而不必长途跋涉地,旅行前往目的地。 在先前,阅读简易歷史记录时,他就看中了临海、且亲近人鱼族的白海公国。 从那里起步,就能一点点挖掘这个世界的秘密。 他选完所属势力范围,界面上的角色描述,就变成了「白海公国·人族」。 扶晔将视线转向「职业」一栏。 选择太多,反而令人无法自由施展。 虽然出生为贵族,会对他的诸多计划带来便利,但是,以此带来的风险也很大。 贵族不得不受到大量的瞩目,一举一动,在他人的眼中都是透明的。对于蓝星土生土长的扶晔而言,最初的适应期,会很坎坷。 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一步步来,在不破坏紫色星球正常秩序的情况下,对其进行调查。 最终,扶晔从列表里扒拉出了「珠宝匠」这么个中庸的角色。然后,在弹出的次级选项中,小心翼翼地选出了「宫廷新任匠人」这个细分分类。 从些许的歷史记录中,他注意到,白海公国对宫廷匠人相当优待。 画匠、雕塑匠人,甚至包括珠宝匠人,这些在后世很有可能被冠以艺术家名义的职业,在如今的公国时期,大部分是受僱于领主、贵族、教团的。 白海公国普遍重视思想与文化的推广,因此,这个职业,会比平民更容易接触到文化的积累与传承,也不至于太过扎眼。 而新任匠人,又不曾与贵族或未来的同事有太多接触,社交关系一张白纸,比较容易模仿。 设置完重要部分,扶晔看着自己循规蹈矩选择的「男性」、「本土纯血」、「体能普通」、「样貌普通」,又瞥了一眼注意事项,觉得应该没什么问题。 他自己不过是普通人类而已。 就算有所谓的「灵魂形态」影响,也不会……有太大改变吧? 终于,选择完身份的扶晔,在后续光屏引导下,陆续设置了符合角色设定的天赋技能,基本上以普通、平凡、不出错为基准。 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身为一个宫廷新任匠人,竟然还可以习得「一击必杀的暗杀术」、「魅惑众生的歌喉」、「人鱼秘技·石化」这样离谱的技能,大概,是因为这个系统自由度格外的高吧。 好在这些技能所需的积分,对他的职业选择来说,都十分多,而他又有着150点积分的上限。 因此,最终形成的角色,倒是没有太过出格。 总的来说,他习得了语言和阅读能力、职业相关技能、简单防身术、游泳与宫廷礼仪等,在紫色星球生存的基础技能。 只不过,扶晔同时也注意到,在说明「积分上限」时,光屏又一次,提到了「第三层级」这个词语。 系统的主界面,名称就是「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这会是偶然吗?既然有第三层级,那么,或许还存在着更高的等级。 暂时将未知的疑问封存,扶晔唿出一口气,看向设置完毕的角□□面,终于,按下了确认按钮。 第10页 「确认,◎创建新的角色」 「角色创建中……」 「歷史构筑中……」「时空交叉中……」「生物数据模拟中……」…… 伴随着大量的光屏界面,弹出又消散,数据流动。 扶晔感到自己的脑海之中,仿佛响起无数的声音,用毫无情绪的机械声调,阅读着碎片般的过往。 「角色已完成——」 「白海公国,宫廷新任珠宝匠人,基因来源水岛湾族群,89.2%纯血,人族,男性,23岁,天然卷金髮,灰眸,体能值**受限,样貌值**受限」 「天赋:「刀具的使用」、「远视」、「鑑别之眼」、「多语言精通」、「耐力」」 「姓名:晔」 眼前,描绘着「晔」过去一生的信息,被书写在光屏之上,就仿佛神明造物之时,写下的人物小传。 简而言之,「他」在无名的偏远小城,以学徒之身成长到21岁后,因为优秀的天赋,而被恰巧旅行经过的白海宫廷匠人看上,付了一笔「他」的赎身费,让「他」拿着身份证明,自行去宫廷报导。 而花费了两年的时间,「他」终于到达了白海公国的边境,准备踏上新的人生旅途。 扶晔还注意到,后面单独列出的「天赋」,与他最初选择的那些「天赋技能」,略有不同。 就仿佛生硬死板的数据与文字,柔软地变化为活生生的生命,拥有了独有的个性。 在光屏的最下方,一行小字提示着。 「是否进行最终调整?◎是 ◎否」 他选了「否」。 一个崭新的光屏弹出,覆盖了角色信息。 「如果确认角色无误,是否开启冒险模式?◎是 ◎否」 扶晔盯着光屏上的文字,意识到这是他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了。如果认同这面光屏上所写的一切,那么,他就会成为「他」—— 一个深紫色星球之上,有血有肉的灵魂。 扶晔伸出手,轻点光屏。 「「人鱼妄想」,冒险模式载入中……3,2,1,0」 扶晔的眼前,勐地陷入一片黑暗。 意识仿佛在无限下坠,有隐约的破裂声响起,碎片如无数面镜子,蔓延出数亿颗星星点点的光芒。 终于,声音开始在耳边聚集,躯壳的重量变得易于感知。 咸腻的海风,伴随着胡乱拍在脸颊上的枯草,吹醒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骤然大口唿吸起潮湿的空气,刚刚睁开眼,就感到身下一阵颠簸,脑袋猝不及防地磕在了前面的木条之上。 丁零的铁链声,伴随着他的动作,在近旁响起。 温暖的、如阳光般金色的长捲髮,被破烂的布条束起,落入他的眼帘。 晔伸出双手,苍白的手腕之上,是厚重的铁铐。 他睁大了双眼,抬头看去,木质的囚笼之中,除了他自己,还有四名被铁链锁起的平民打扮的异族人。 发色与眸色、体型特徵,让他能轻易分辨出,这些人应当是各地的混血人族。 望向视野左下角,那张阴魂不散的光屏界面,扶晔觉得自己要报警了。 有谁能告诉他,为什么自己明明选择了这么一个安稳的职业,却开篇就要遇到这种刑事案件?? 第06章 神明 晔栽倒的动静,引起了对面异族人的些许注目。 虽然他们全都自身不保,可在囚车里的一路上,这个金髮的青年对他们一直很关照,还偷偷把藏起的食物,分给生病的同伴。 坐在对面的红髮斗篷人,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车头的赶车人,用细微的气音开口道:「怎么了,你没事吗?」 扶晔伸手,碰了碰自己的额头,没有磕出血来,应当只是有些红肿。 在颠簸的囚车之中,他努力摇了摇头:「没事。」 一车的人復又陷入沉默。 扶晔转头,望向囚车外。 拉车的动物,是他从未见过的四脚兽,而牵着四脚兽缰绳的高大身影,看体型和发色,有可能是属于北方的种族。 赶车人有一人,对方身边,还有一名护卫。 两人的服饰与武器,都不是白海公国的风格,身上没有任何贵族标识,是朴实无华的土匪风,还带着显而易见的亡命气息。 尽管没有显眼的身份证明,晔还是从那两人披风下包裹武器的方式,辨别出了,对方很有可能是来自钢泽公国。 因为,只有那边的人,才会习惯将沉重的火炮,随身背在旅途之中。 钢泽公国和白海公国的理念不同,又仅隔着一片浅浅的海域,向来是水火不容的关系。 白海公国亲近人鱼,而钢泽公国,则信奉武器与自身的军事实力,认为古老的人鱼传说,是落后于时代的邪恶的诅咒。 两方互不认可,就算随时摩擦出战火,也并不奇怪。 如果自己是因为犯罪而被捕,那这辆囚车,不会是由钢泽公国的人来赶车。 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自己在入境白海公国的时候,因为运气太差,遭到了歹徒袭击,被绑架到了这辆车上,现在已经失去自由之身了。 简而言之,就是碰上人贩子了。 晔微微嘆气,为这离谱的开局感到担忧。 囚车外,是沿海的荒芜悬崖。 由于这颗深紫色星球之上,超过五分之四的面积都是海域,因此,犯罪团伙的转移手段,看来也包括了海运。 第11页 他如今,已经可以初步得出结论,这辆囚车正在远离白海公国,被拉往钢泽公国和白海公国之间的无主海域—— 也就是中大洋群岛的方向。 在那片无人岛众多的海域之中,恐怕他们会被当作货品,转运往需要廉价劳动力的矿洞地区,没日没夜地工作于危险之中。 晔微微挣动手腕,看清了自己的身上,原本旅行用的结实衣衫,似乎在挣扎与打斗中破损了一部分。 从切口来看,对方一定有着相当锋利的利器。 而他们车上的几人,却几乎都因为长时间的饥渴和病弱,而无力与之对抗。 暮色降临。 赶路的四脚兽渐渐放慢了脚步,两名劫匪,找了一处隐蔽的悬崖石壁下,升起火堆烹饪食物。 那种干粮被煮开的气味,是扶晔从未在蓝星闻到过的味道。 两名劫匪吃完干粮后,草草丢了几块硬邦邦的黑饼,碎在木囚笼边,算作是他们一天的伙食。 四脚兽自顾自在旁边的山崖边,啃着菌类植物。 木笼之中的几人,虽被铁铐拴着双手,但为了防止车轮滑下悬崖,囚笼被放在了地上,车子单独靠在一边。 晔挪动到黑饼的前面,俯下身,视线瞥到一旁轮流休息的劫匪身上。 一人已经闭上了双眼,另一人,正抱着怀中的火器包裹在望风。 晔伸手,看准了时机,和另一名正准备捡黑饼的红髮异族,碰上了同一块碎饼。 在短暂的目光交汇后,他用指尖轻点对方的手心。 「捡锋利的石头碎片。」 「藏起来。」 「等上船后被换下铁铐,抢下那艘船。」 他在对方的手心,写下这样几段字句。 红髮异族眼瞳微微睁大,霎时之间,脑海中千头万绪,既感到心跳血流勐地加快,又不知那些劫匪是否会如他们所愿,在上船后用别的束缚方式,取代现在的铁铐。 在把他们放出囚车的那一刻,对方就必然会,短暂地取下他们手上的铁链。 船上不可能有那么大的地方,放一整辆囚车,因此,劫匪肯定会尽量压缩空间。 那就是他们最大的机会。 触碰转瞬即逝,晔不敢在劫匪的面前,交头太久,很快就取了食物,坐回原处。 他吞下难吃的黑饼,随着火光越发微弱,也就顺势装作入睡的样子,蜷缩起身体,埋首于双臂间。 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有机会,将光屏调出,查看上面究竟是怎样的情景。 现在,他已经学会了在脑海之中,用意念操控光屏。 恐怕先前,他之所以会意外触发光屏和时间停止空间,就是因为,这些全都是能以意念操控的,而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思维。 用意念操控虽然方便,但只要他的脑海中晃过一个念头,就会对现实产生影响,着实是很可怕的能力。 也因此,他大多数时候,都仍旧会刻意用肢体语言,对光屏进行操作。 光屏被放大,熟悉的初始界面显露出来。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冒险模式(锁定) -权限拥有者:扶晔-」 再次看到这样的景象,扶晔不禁在最后的「权限拥有者」处,多分了几秒的心神。 他现在,已经身处深紫色星球之上。 照理说,他现在的身份应当是珠宝匠人「晔」,而不是大三学生「扶晔」。 可是,光屏系统对「权限拥有者」的身份认定,却依旧是「扶晔」。 恐怕,在这两重身份之间,有着权限优先级的隐藏设定。 除此之外,「冒险模式」照旧是锁定的,看来还是只有在时间停止空间中,才能对此进行操作。 扶晔点开「继续创建」,光屏界面随之产生变化。 「请选择需要进行操作的地图: ◎蓝星 ◎人鱼妄想」 他选下「人鱼妄想」。 这一次,光屏面板上出现的界面,却是他从未见到过的。 「单一星球·地图——人鱼妄想(寿命:36 / 40 亿年)」 「请在星球投影模型中,选择需要进行调整的地点: ____o____ __ooooo__ oooooooo __ooooo__ ____o____ (或使用,快速检索:______ ◎确认) 」 扶晔望着投影,心头乱跳,快速输入了「白海公国」,按下确认。 投影模型被迅速放大,仿若一颗星球仪般,从半空中,显示出公国周围的地势地形。 扶晔滑动球形地图,向着钢泽公国的方向找去,地图之中,显示出一个小小的绿点。 他用意念轻点,绿点被放大。 地图拉近,在绿点的上方,是一行小小的标识—— 【白海公国,宫廷新任珠宝匠人,晔(状态:被囚中)】 夜幕之中,金髮的青年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波浪般的长捲髮,遮掩住了他的神情,在微弱的火光之中,带着不可捉摸的脆弱之美。 他根本就长得不普通,就算在人物面板中写着什么「样貌值**受限」,青年也有着世间罕有的美貌与完美的躯壳。 而只要他愿意,就能够对这颗星球上的一切,产生过于庞大的动摇与影响。 他分明就是立于这世间顶点,唯一的造物之神。 第12页 第07章 人类 扶晔再次闭上眼,在脑海之中,调出光屏与星球投影。 为了看清真相,为了在他回到蓝星后,能知道该如何处理这个系统,他必须要趁此机会,理解清楚那些选项的真正含义。 看清了投影中,代表着自己方位的那个「绿点」,扶晔点击绿点前方的悬崖。 如果面板上的提示是真的,那么他需要先选择地点,才能进行「调整」。 伴随着他的操作,一个新界面,从所选地点的旁边跳出。 「请选择需要操作的范围: ◎全图修改 ◎区域地图修改 ◎灵魂启蒙」 扶晔盯着界面,又一次陷入沉思。 前两项,看起来符合一般沙盒游戏的设定,像是对地图、地形的改变。 虽然在现在这个状况下,把这颗星球看作是游戏地图,已经足够离谱。 然而,第三个选项「灵魂启蒙」,却透着显而易见的不对劲。 扶晔沉默着,点开了第三项。 有别于上一个界面的简洁空荡,在「灵魂启蒙」下属,跳出了长长的一串清单。 「物种列表(五千公里圆): #01,人类: 晔(锁定)、千古、卢、覃亚、巡、姜漆、廉、卓尔、西里雅、鱼泽、丛、费利、古干墩、云烟、黎、弥厄、沙云、符金…(点击查看更多) #02,铁足兽: 飞云、赤红、黑、长辫、黑、乌云、黑、白化、黑、墨红、红、血兽、黑、小黑、褐、土红、红、红、烧伤、黑、黑、红、小圆…(点击查看更多) #03,菌类: 蓝菇、地幔藓、草菇、水云菇、青藓、落日草、青藓、蓝菇、蓝菇、地热云、白蘑菇、白蘑菇、地幔藓、蓝菇、落日草、水云菇…(点击查看更多) #04…… #05…… #06……」 数不胜数的清单,只要他继续向下滑动,就仿佛有无穷无尽的物种,被罗列而出。 扶晔尝试将意识投射在其中一种上,发现除了自己,所有的名字,都是可以被选中的。 第一类的人类,想必就是以他选择的地点为圆心,周遭五千公里以内的所有人类。 看来距离原点越近,排名就越靠前。 而那些「#」字编号,很可能也是以距离圆心的距离,作为排名标准的。而无论是动物还是植物,都被一视同仁地混杂在一起。 大多数动物没有名字,只有小部分有称号。而被人类驯养的动物,则更可能拥有名字。 即便看懂了清单,扶晔却依旧不明白,「灵魂启蒙」是什么意思。 他集中精神,努力去回忆当时,进入时间停止空间、意外召出光屏时的感觉。 既然他能通过意识操控面板,那就说明,只要在权限允许范围内,光屏系统的一切,对他应该都是开放的。 他想要知道「灵魂启蒙」的定义。 没有什么能够阻碍他的意识。 或许,他和真相之间,只不过隔着浅浅一湾池水,迈步就能到达。 「********************** 灵魂启蒙: 对基于地图能量诞生的生命体,进行单体或群体层面的灵魂干涉。举例,单体干涉,可以改变生命体的行动轨迹、意识状态;群体干涉,可以改变种群的意识理解、或推动文明进化。 注意,灵魂启蒙的干涉对象,将不会理解到高层干涉的存在,并利用已有的人格与个性,对启蒙进行逻辑上的补全。 (标註人:欧米茄) **********************」 一张黑底白字的光屏,出现在了扶晔的面前。 看起来公事公办、甚至有几分非人感的说明文字,还有,末尾出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名字。 扶晔将目光放回名词注释上,如他所愿,系统光屏实现了他的需求,对「灵魂启蒙」作出了解释。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个技能有两种用法。 如果技能的对象是单个生命体,比如一名人类,那么这种「灵魂干涉」的作用,就相当于简单的洗脑、或是对人格的永久性改变。 如果技能的对象是一群生命体,比如整体的白海公国人族,那么这种干涉的作用,甚至可以直接让他们的文明水平,快速地到达类似于蓝星的工业文明、甚至是信息文明阶段。 这个变化的过程,究竟要花上多少时间,扶晔暂时还无法推测。 不过,从当时「时间轴」功能的夸张程度来看,对于光屏系统而言,时间是无足轻重的。 重要的,或许只有他作为造物之主,决定要如何行动而已。 晨光熹微,悬崖边,日光渐渐唤醒了囚车里的众人。 晔装作刚刚从睡梦中甦醒的样子,布腰带内,塞了好几块锋利的碎石。 他和红髮异族人对了一秒的视线,从对方的神情中,看出计划实施得应当还顺利。 虽然,他已经从「#01」人类清单中,看到了红髮异族人的名字与家乡,但他仍打算用最初的称唿,来喊他。 两名劫匪也清醒了,将囚车重新架起,套上铁足兽,沿着悬崖赶路。 他们的目的地,应当是某处有人接应的小港口。 这天的路途,狂风骤雨,很是不太平。 中大洋的海域之中,向来有着变幻莫测的气候,据说是因为远古人鱼的迁徙,每年会路过这里一次。 第13页 连带着沿海的一片地区,也时常有着难以预料的天气。 晔望着囚车之外,因为暴雨的迷濛水汽,而被掩上一层黑沉阴云的海面,莫名想起了歷史记录中,对人鱼皇的描绘。 传闻人鱼皇是人鱼族中,最为强大的单体,因为这份力量的缘故,拥有比往常族人更为漫长的寿命。 在歷史之中,有记载,曾有人目击到强大的人鱼,以声音操控海水的流动,形成类似于海啸的现象。 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对人鱼皇而言,一定程度上制造出狂风骤雨的气候现象,或许也是可能的。 「……弄下车!」 忽然,晔远远地听到,雨中的唿喊声响起。 雨雾之中,石壁的缺口处,停靠着一艘巨大的铁皮船,钢泽公国的贸易用旗帜,正稳稳地飘荡在船只上方。 这竟然是一艘伪装成货船的人口走私船。 走私团伙的规模,比他最初预想的要大得多,如果在上船之后,有更多的武器和看守,那么众人逃脱的可能性,只会更低。 晔看向不远处,另一串黑压压的人影,被押送向船只。 他摸了摸腰间的锋利碎石,装作被狂风吹倒的模样,跌在囚车另一侧,将几枚碎石分给了其他几人。 借着风雨声的模煳,晔在众人耳边低声急促道:「等他们解开铁铐,绑上麻绳前后,立刻就逃。」 狂风吹起,囚车被一把拉开后门,红髮异族被最先拖了出去。 一名劫匪拿出钥匙,另一人卷着粗壮的麻绳,准备将人绑在绳子最前端,拴成一串。 钥匙打开铁锁的那一刻,忽然,红髮异族勐地睁开眼,一把握住钥匙,以头撞上一名劫匪的脑袋。 另一人很快反应过来,握住腰间的刀柄就要拔出,却被一片斗篷蒙住了视野。 晔从囚车中跳出,以手腕上的锁链,牢牢地将劫匪的头与斗篷一起,牢牢绑住,才抽出空来望向不远处。 他们这里的动静,很快就会被铁皮船上的其他人发现,更不必说,不远处另一队人马,也快要靠近了。 红髮异族迅速地将劫匪几拳砸晕,将晔铁铐上的锁打开,再爬进囚车里,给其他人开锁。 这时,一侧的巨石之下,巡逻放风的一名劫匪,转头刚好看到了这边的异样。 而红髮异族还在打开最后一人的铁锁。 晔紧紧地捏着尖锐石块,想到自己还有着「刀具的使用」的天赋,虽然是碎石,但也能勉强称得上刀具。 他盯上那么劫匪的右手关节处,在对方看清楚自己前,爬上巨石的另一侧,居高临下,从上跃下。 毫无徵兆的偷袭,即便是身强体壮的劫匪,也被打得措手不及。 晔攻击着对方持刀的那条手臂,在夺走武器后,用刀柄一击砸向对方的后脑。 红髮异族终于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隔着一段距离,望着浑身狼狈雨水的金髮青年,隔着雨幕,开口道: 「和我一起走吧,那些守卫很快就会发现这里的异动,会逃不掉的。」 晔抬起头,望向红髮异族身后,其他人已经在他们的掩护下,四散逃开。 如果自己使用系统面板,就能轻而易举地离开这里,甚至解救所有的平民。 但是,他可以救下眼前之人,却无法阻止罪恶的蔓延。 这颗星球,终究是属于那些住民的星球。 他所能做的,只有观测,以及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而已。 晔垂下眼帘,雨珠沾湿了金色的髮丝,灰泥与污迹,将苍白的脸颊划出一道道印痕。 最后,他露出浅淡的微笑,轻声道:「我要留下,我还有未完成之事。」 他要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末路,或许在那之后,将所有铭刻于记忆之中。 如果他创造出了生命,他就会一直睁着双眼,目送到生命的终点为止。 这就是他选择的道路。 红髮异族看懂了他的眼神,或许他们不会活着再见了。就算这样,自己也不可能和对方一样,为了素未谋面的其他受害者们,而留下抗争。 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握紧钥匙的那只手,已经被割破了掌心,变得血迹模煳。 红髮异族飞快转身,奔跑入了雨幕之中,消失不见。 晔握着弯刀,因为不熟悉的战斗,而指尖颤抖着。 可他终究还是转身,面向了那一队后到的劫匪们,隐藏在狂风骤雨之中,寻找着对方戒备最薄弱的时机。 被捆成一串的「货品」们,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点点靠近那艘铁皮走私船。 钢泽公国的商船旗帜,在船只上方,暴雨之中摇曳着。 结果,他还是选择了作为人类,在这个世界中活下去。 他是弱小而身无长物的人类,也是手握命运齿轮的掌控者。 第08章 水墙 狂风迎击甲板的咯吱声,即便是地下二层,也能够听见。 金髮的青年被绑在木柱之上,单薄的衣衫之下,是长长的刀伤。 他的伤势不致命,却没有得到包扎与处理,或许在这里待上个三日,就会无药可治。 那群劫匪将他制服后,没有立刻杀了他,恐怕就是想看他在绝望之中,慢慢死去的样子。 晔艰难地眨了眨浅灰色的眼眸,寻找着可能的求生之机。 当时,在石崖边,他偷袭了那一队押送着「货品」的劫匪,却被重伤后俘虏。 第14页 尽管有着「刀具的使用」这项天赋,孤身一人只持一柄弯刀,终究还是难抵抗人数众多的劫匪。 虽然就结果来说,他的计划成功了,大部分人都得以逃脱。 但是,已经被送上船的受害者们,却是极难获救。 劫匪们恐怕是发现了,他手上要是有锐器,会相当麻烦,因此,这片仓库之中,就连碎木条都找不出一根。 忽然,头顶上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似乎是有人来来回回地奔走,晔能听出,那是属于船员的声音,因为脚步中没有伴随锁链的声音,也毫不虚弱。 他忽然意识到,一直不曾停歇的海浪声和风声,竟不知何时消失了。 船舱之外,一片诡异而异常的安静。 这种情景,即便是在风平浪静的海面上,也不可能出现才对。 「……啊啊啊!」 顶楼的甲板之上,隐约传来一阵惨叫声。 「不要……不要……怪物……」 他听出了上面的推搡声,似乎是来自劫匪和平民两方的。 「怪物」,是指的什么? 要说海上的怪物,扶晔不记得自己,有专门设置过这一类的进化分支。 如果这片海域果真诞生出了,足以对抗火炮与人类军团的怪物,那他倒是非常感兴趣。 不过…… 自己似乎能猜得出,这「怪物」,未必真就是冲破进化树的特异种,而是他所期盼已久的造物。 忽然,地下仓库的铁门被狠狠撞开,一名全副武装的劫匪,迈着惊慌失措的步子,脸上满是海水的咸腥,将晔身后的铁链勐地拉起。 「对……对……诱饵,那些怪物就喜欢血的味道……」劫匪脸色惨白,语调快速地自言自语道。 他把一柄刀架在晔的脖子上,解开连着木柱的锁链,提着晔双手的铁铐,跌跌撞撞地向着仓库门外走去。 晔开始思考起来,夺走那柄刀的可能性。 可是,成功率很低。 而且他必须要到甲板之上,看清楚形势,再考虑是否立刻动手。 晔沉默着,在脚镣的丁零声中,穿过一片混乱的中间层船舱,那里拥挤着麻木而疲惫的「货品」们。 终于,来到甲板之上。 比起当初在仓库中的猜测,要更为疯狂而美丽的情景,展露在他的眼前。 巨大的漩涡,如同疯狂旋转的海水深渊,包围在摇摇欲坠的铁皮船四周。 半透明的蓝紫色海水,耸立起高高的海墙,而漩涡的最深处,是越发朝着地底深渊而去的船只。 钢泽公国的商旗,早已在疯狂的漩涡中被碾成碎片。 所有的固定船炮,全都升起,可却没有人敢开响第一炮。 他定睛看去,在高耸的水墙之中,有复数快速游动的身影,带着明显超人的力量感与漂亮的流畅身形。 虽是肉体凡胎,却带着不容触碰的神圣与残酷。 原来这就是自己的造物,人鱼族的真正模样。 仿佛是天生的捕猎者,大海之中唯一的主人。 可如今,他们已经将利刃,对准了这艘船上的人族。 「快、快,这些怪物一定是盯上活物了,把货品丢下去几个!」本就站在船头的首领模样之人,挥手喊着涌上前来的武装劫匪。 「可是……」船员犹豫着,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是跟随海船次数最多的老水手之一,这片中大洋海域,关于人鱼的各式传闻,他心中多少是有数的。 虽然他也不是什么善人,跟着人口贩子的海船,保驾护航,也做过不少会遭报应之事。 可是,他并不觉得,如同钢泽公国对外宣称的那般,人鱼只是远古遗留下的受诅咒的野兽,会无差别地攻击人族,茹毛饮血。 因为钢泽公国的歷史上,曾有过猎杀人鱼的活动,他更倾向于猜测,人鱼其实是有智慧与记忆的种族。 如果现在贸然把「货品」推下船,去投餵人鱼,那就相当于用鲜血激怒了那些种族,只会引起对方的反感,与仇恨的记忆。 这里应该先放下大炮,表明他们没有敌意…… 「砰——」 忽然,水幕之中,一团血花爆出。 某种东西被击中的声响,打乱了所有的阵型。 船尾,一名操控着火炮的劫匪,颤抖着双手,面颊苍白地慌乱解释道:「他、他看向我了,我看到他张开口了,要、要把我变成怪物——」 晔下意识皱眉,即便这个时代的火炮,与后世比起来完全不可相提并论,可是,如果真的正面击中了人鱼,也是会重伤的。 他看向甲板之上,一串五人的平民,正被捆住手脚,推到了船沿,只差一脚,就会被丢下船去,当成无谓的牺牲品。 他必须要做点什么才行…… 甲板之上,被铁链锁起双手的金髮青年,一反先前的沉默不语,向前一步道: 「我是白海公国宫廷的人,熟知人鱼族的习性。」 「用火炮这样的热武器对准人鱼,只会进一步激怒他们。」 尽管晔完全不知道什么人鱼的习性,现在也没有时间一一查看,但至少,现在必须阻止两方厮杀起来,让船上全员都丧命。 「凭什么你说了我就信,谁知道你不是想藉口不跳呢?」首领痞气道,趁机向后方使着眼色。 晔提高了音量,高声道:「那么如果我说,由我来代替那些人跳下去,如果不成功就会被淹死呢?」 第15页 甲板之上,众人面面相觑,原本接收到首领视线的海员,举着手中的点火桶,犹疑不决。 忽然,已经被水墙重重包围的船只,勐地倾斜了一下,似是被重物撞击后平衡不稳。 混乱的水流之中,有血水与黑色的尖锐武器,忽闪而过。 晔凭藉超乎常人的视力,似乎在那一瞬之间,认出来对方,是方才被第一炮击中的人鱼。 对方还活着吗! 下一刻,水柱就如同游龙般,冲撞向所有火炮的方向。 铁皮崩裂,木板破碎,倒灌而入的海水,迅速将火炮的铁台淹没。 然而,冲撞所造成的震动,恰巧将那名海员手上的点火桶撞落,引线竟然被意外点燃,燃烧到了尽头。 晔猝不及防被呛入了一口海水,却在闭上眼前,看到了那架火炮的对面,正对着一抹惊愕的深蓝色身影。 他已经决定,以人类之身份,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发现,自己终究无法见死不救。 金髮青年用尽最后的力气,靠着惯性与冲劲,在水流之中,勐撞向那架铁炮的炮筒。 炽热的炮管,燃尽了周遭的海水,蒸发出无数气泡。 可是在汹涌的波涛之中,周遭的气泡又迅速被海水冲散,陷入水之牢笼。 在晔失去意识前,最后的视野中,就是一双睁大的杏眼,隔着重重水幕,在混乱之中,呆滞着停留,却又去而復返。 深蓝色的鱼尾,拍起白色的泡沫,向着远方的水面冲去。 …… …… …… 「********************** 检测到记忆故障… 修復中… 恢復进程…0.15% (辅助系统:大天使·欧米茄) **********************」 第09章 天使 扶晔的意识,仿若漂浮在虚空之中。 漆黑的虚空深处,是永不停歇的机械音,似乎在重复着什么字句。 「请权限拥有者输入新世界名称」…… 「请选择时空范围」…… 「请在希望进行微调的时间点」…… 「请选择需要进行操作的地图」…… 六翼的天使图案,映照在半空之中,像冰冷无机质的齿轮,不断地循环往復着。 「如果确认角色无误,是否开启冒险模式?」 冒险模式? 扶晔勐然想起,自己先前是在冒险模式中,险些被海水淹没。 自己的那具身体怎么样了?他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深地介入小世界之中了。 曾经的他,不过是观测者,不管再怎样学习生命体的语言与生活方式,他终究无法理解其含义。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 游戏手柄…… 晔勐地睁开了眼睛,咳嗽了起来。 「啊,你醒了!」 悦耳动听的嗓音,在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晔试图动弹身体,却发现四肢十分沉重,仿佛睡了太久。 他艰难地眨了眨眼睛,视野清晰起来,一抹深蓝色的鳞片反光,映入了他的眼帘。 头顶上是烈日,不远处,有一块遮挡阳光的巨石,阴影刚巧盖住他的身躯。 海风的气息依旧,空气中,却多了草木的清香。 头顶上方,传来了一阵丁零的贝壳相击声。 半裸着上身的漂亮青年,左臂包扎着被水浸透的纱布,探头望了过来。 浅色的杏眸,带着几分熟悉。 「你终于醒过来啦!我差点就要和那群人族打起来了,借用个医生老头也这么不情不愿的,明明我没有恶意。」 青年露出灿烂的笑容,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 「喂,你这样会吓到对方的,就算说人鱼语,他也听不懂。」 不远处,更为冷沉的嗓音,从下方传来。 晔睁大了眼睛,在看清眼前的青年,从巨石边露出的鱼尾后,才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人鱼救了性命。 他张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嗓音过分沙哑,似是许久未曾说话: 「谢谢……是你,把我带上岸的吗?」 眼前的青年勐地愣住,回头望了一眼身后之人,又转过头来看向晔,脸上满是震惊与欣喜: 「你会人鱼语吗?你都听得懂吗,我是青羽,那个阴沉的傢伙是曜之,有什么需要的食物都可以和他说,他捕猎特别擅长!」 不远处,浅蓝色的海面之上,一尾银色的人鱼,抱着手中的黑色长枪,露出阴沉沉的目光。 可是,在对上晔的视线后,银色人鱼嘆了一口气,语调放缓了道:「是青羽把你搬上岸的,在这五天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给你餵果汁。」 「说实话,人类吃什么食物,我们也不太清楚,如果餵错了的话……抱歉。」 晔摇了摇头,说实话,这样的待遇,已经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了。 事到如今,他已经记起了自己失去意识前,究竟经歷了些什么。 在那个状况下,就算人族与人鱼两方打得不死不休,也不令他惊讶。 反倒,自己现在还活着,才是真正的奇蹟了。 他挣扎着起身,发现自己身上的伤势,都被好好处理过了,虽然粗糙,却也和船上的待遇截然不同。 想起之前,对方提及的「人族」、「医生老头」,说不定在那艘船上,活下来的不止自己一人。 第16页 晔看向两名人鱼,郑重地开口道:「请问你们能告诉我,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吗?」 青羽瞥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两人的神情有一瞬的沉重,最后,是曜之做出的回答: 「我们把没有身份标识的人族,全都搬到了这座岛上。」 「这里是中大洋上的无人岛,距离主要陆地的距离有些远,接下来要怎么做,就看人族自己的决定了。」 晔吃了一惊,诧异道:「没有身份标识的人族?」 难道果真如他心中所想,那艘船上的普通人,都获救了吗? 青羽笑了起来,抢着答道:「对啊!你不是想要救他们吗,在那艘船上,那些和你一样没有做出攻击举动的人族,都在岛上了。」 晔下意识紧绷起了神经,脱口而出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 怎么知道他想要救人? 恐怕自己能听懂人鱼语,是因为「多语言精通」的天赋,那么人鱼与人类,本该没有办法互相沟通的才对。 青羽呆了一下,忽然鱼尾拍打了一下海面,才恍然大悟道: 「是这样啊,你失去了意识,所以没有看到他的出面。」 「这些都是人鱼皇告诉我们的,不管是救下没有身份标识的人族,还是杀掉其他人,都是他下达的命令。」 「因为,他能够精通所有的语言,熟知人族的歷史啊!」 树林之间,晔将自己的长髮束起,披着青羽送给自己的斗篷,向着倖存者的聚集地寻去。 根据青羽所说,当初在沉船之前,自己推开了火炮的炮筒,救了对方一命,所以他才将自己从水中背了出来。 但是,真正做出决定留自己一命的,还是统帅众人的人鱼皇。 因为人鱼族对钢泽公国的陈年旧怨,他们才会袭击那艘铁皮船,但是救下被绑架的异族,只是出于偶然和一点的恩情。 这对于他的目的而言,自然是好事。 然而即便如此,晔却依然猜不透,人鱼皇真正的心思。 这座小岛不大,很快,他就看到了一捧炊烟升起,几处临时搭建的草帐篷,在眼前出现。 「啊……恩人!」 有眼尖之人,很快发现了晔的身影。 那人的声音,马上引起了众人的反应,很快,从帐篷内外,都走出许许多多的披着破布衣衫之人。 还等不及晔做出反应,就有人上前扶住了他的手臂,左看右看,愤愤不平地生气道:「那群人鱼欺人太甚!竟然霸着人,不让旁人插手照顾,他们到底对你做了什么,伤口包扎得这么歪歪扭扭。」 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觉得包扎得挺好啊。 「这里是不是有医生?其他人有受伤严重的吗?」他看向四周道。 众人很快让出了一条路来,晔看向帐篷深处,有一名老者,正在专心致志地熬着某种草汁。 「当初我们这里唯一会医的云老,被一条咋咋唿唿的深蓝色人鱼,绑架了去,后来才知道是为了替你治伤。」 「在那之后,也只有云老被偶尔允许去石岸边,看看你的伤势情况。」 「其实……我也知道,他们没有恶意,可是……」 晔看向云老,对方似乎刚好熬完了什么,转身送进了一顶草帐篷之中。 「那群人鱼,有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吗?」 身旁,有一名矮小的少年人,拉住了自己的袖子,眼中是满满的泪花,几乎要落下。 晔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少年将袖子更加抓紧,皱起了眉毛,终于挣扎道:「沉船的那个时候,我们看到人鱼皇了。」 「他只是张开口,波涛就将剩余的船只,碾为了碎末,如果我们没有被事先救出去,早就一起死在里面了。」 「明明……如果从一开始,人鱼皇就出手的话,那艘船上,一个人也活不下来,可是,他却只是旁观着。」 少年一把扑进了晔的怀中,牢牢地抱着他不放,哽咽道:「我、我看到了他的眼神……」 「我总觉得,他看向你的样子,不像是会轻易罢休!」 夜色降临。 晔穿过小树林,前往浅滩的方向,寻找众人被人鱼们救上岸时,用作载具的那些渔网与船只残骸。 当初那么多的倖存者,撇去自己的情况不谈,应当至少需要数十名人鱼,才有可能把这么多人救起。 据那些人所说,他们是抓着渔网与木板、栏杆,浮出水面的。 但是等自己甦醒,周遭海面之上,却只有青羽和曜之两名人鱼的身影。 更何况,他说不清缘由,却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见一面人鱼皇,再考虑离开小岛的事项。 月光之下,浅滩闪烁着星星点点的沙石与贝类,广阔的海面仿若看不到底的深渊,蒙上了一层危险的气息。 晔将自己的长髮用绳带束起,赤足走在细沙之上,向着耸立在阴影之中的船只残骸走去。 不管是为了建造回陆地的船只,还是为了了解,在这个世界之中,幻想种族人鱼真正的实力,他都需要去搜查那些残骸。 晔走到一片锋利的断裂木板旁,在朦胧的月光之下,漆黑的痕迹,显得诡异而令人不安。 他伸出手,还未弄清那是什么痕迹,忽然,听到一捧浪花声响起。 浅滩边的悬崖石壁之下,一湾较深的潭水旁,慵慵懒懒地伏着一道挺拔的身影。 第17页 漆黑如夜的墨色长髮,沾着些许水珠,顺着嵴背蜿蜒而下。 肤色是漂亮的冷白,赤裸的肩膀,只露出水面一小截。 黑髮黑眸的人鱼,目光中是百无聊赖的一点点好奇,与天神相仿的容姿,带着无所顾忌的随意与散漫,开口搭话道: 「别碰了,那是骯脏的人类的血。」 「如果你还想知道得确切点的话,那是把其它的同族当作物品、肆意虐杀的刽子手的血。」 「就算这样,你还要碰吗?」 第10章 朋友 四周寂静,只有海浪的拍打声,漫无止境地扩散开。 即使青羽他们的态度,再怎样友善快活,晔也无法忘记,在船上所看到的,那高耸的水墙与漩涡、与人鱼族所带来压倒性的力量碾压。 在这样的距离下,只要对方有攻击的想法,就能轻易以声音石化猎物,再辅以海水的淹没与窒息。 就算是这座小岛,也能轻易被淹没、毁去。 更不必提,只是隔着这么一片浅滩,相隔短短的数十米距离。 但是,即便如此…… 晔一步、一步,向着黑髮黑眸的人鱼,走了过去。 他的手上没有任何武器,就连木板这样最基础的防具,都没有准备的余地。 可他却依旧踏着浅浅的细沙,向着水潭而去。 半跪于石岸之边,他从水中,双手捧起了一尾游鱼。 「但是,这就是那些人活下去的道路,」晔回答道。 他看着那条小小的鱼儿,从指尖滑落,转过身来,望向素不相识的人鱼、那双满不在乎的黑色眸子。 「为了更好地活下去,他们伤害了其他的人族。」 「所以,作为』我』,我也会选择杀死他们的。」 金髮的青年微笑着,在月光之下,温柔地看着他的造物。 潭水之中,人鱼愤愤不平地甩了甩尾巴,背对向金髮的人族,一闪而过间,露出黑曜石般漂亮的鱼尾。 分明是如此诡异的气氛,晔却不知为何,从人鱼的背影之中,看出了一点小小的撒娇赌气来。 「我想来这里找找看,有没有什么能够做船的工具,如果能找到一些锋利的刀具,那就能伐木造船了,」晔认真地望着人鱼的背影道。 石岸边,清凉的潭水,微微满溢而出,映出一圈圈的波纹。 从水面上看来,金髮青年距离潭水这样的近,几乎只要人鱼一伸手,就能将之拉入池水之中,将那般平静无波的神情动摇。 可是果真如此吗? 人鱼默默垂下眼帘,抱着双臂靠在石岸前,只露出雪白的肩膀与漂亮的嵴背弧线,却像是放弃思考了似的,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他背对着金髮的青年,百般无奈地道:「不用再试探了,人鱼族没有囚禁人类的意思,要走要留都随意。」 「说到底,这种事情本就不该由我出面的,如果只是要实施,那么将人族完全抹去,理应是最合理的做法。」 晔偏过了头,注视着这名说着太过危险发言的人鱼。 嘴上说着要全灭人族,而实际上,说不定确实有着这种实力的黑尾人鱼,此时此刻,看起来却很是无辜无害的模样。 又或许,看起来更为无害的人,是自己才对。 即便如此…… 晔怔怔地思考着,如果,这样灾害性的事情真的会发生,那么,他恐怕毫无疑问,会在人族灭亡之前,不惜使用系统面板上的所有功能,也会阻止下来。 这样的灾祸,对于他这名唯一的造物主与管理者而言,是必须被处理掉的麻烦。 晔沉默着,思绪胡乱飘散,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在意这些。 他下意识地开口,追问道:「那么,为什么你没有这么做?」 说完,晔才意识到,这并非是身为人族、身为白海公国珠宝匠的「他」,应当问出来的问题。 这样看来,身为造物主的自我、与决心以人族的身份活下去的他,终究是分裂的两人。 听到晔的话语,黑尾的人鱼微微一顿,转过身来,有些发呆地望着天边的银月。 半晌,他才扑腾一下甩起尾巴,趴在光滑的石岸之上,闭上眼睛,摆烂般地回答道:「我就是想不清楚缘由,才这么大晚上的在石崖边,泡淡水浴吧。」 深夜的林间,点点萤火升起。 就着昏暗的微光,晔抱着一捆弯刀,一个人向着无人的山洞走去。 最后,黑髮黑眸的人鱼还是帮他,从水底捲起了当初沉船之时,被浪花吞没的武器,以水藤蔓为绳,捆成了一捆。 对方没有食言,将心中所想,仿佛全都坦坦荡荡地,展露在了自己的面前。 若是有机会,晔会很想和对方成为朋友。 明明是毫无根据的事情,他却莫名有所期待。 可是,他更加清楚地知道,今晚的所有一切,不过是站在过分强大的种族顶点的皇,为了与人类的他撇清界限,所做出的宣言。 因为,从最初开始,人鱼皇就是以人族……以白海公国的人族语,向他搭话的。 这世上,「精通所有的语言,熟知人族的歷史」的人鱼,只有人鱼皇一人。 * 从那一天开始,小岛周围,人鱼巡逻的痕迹,不再像以往那般隐蔽。 虽然晔也明白,在自己昏迷的那几日,既然青羽他们,会时不时地投餵果汁、在岸边照顾自己,那么,当时的那一批人鱼族,也一定没有离岛太远。 第18页 然而,当巡逻的人鱼族,不再刻意隐藏他们的身影,晔还是不自禁地,为其训练有素的模样、以及与人类截然不同的力量值所惊讶。 因为青羽和曜之两人,让他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 所以,晔下意识地以为,这颗深紫色星球之上的幻想种族人鱼,与他在蓝星上的影视作品中,常见到那种热爱大自然的人鱼,有着相似的习性。 然而,只要回想起那片漩涡水墙,就应当能够理解,若人鱼没有极其强大的能力值,又怎么可能成为海洋的霸主。 先不提有些脱线的人鱼皇…… 大多数在小岛附近出没的人鱼,全都以某种坚硬的黑色矿石,打磨成沉重的铠甲,护住没有保护的上半身。 最初见到曜之的时候,对方手中所持的黑色长枪,很有可能,也是以同样的材质打磨而成的。 人鱼族对于身体裸·露的观念,与人族不同,似乎无论是女性还是男性,都只穿最低限度的织物,以保持在水中的灵活性。 但是,面对敌人之时,却又会披上庞大的铠甲,作为一种威慑方式。 像青羽那般只披着贝壳挂饰,或许是一种表示友好……的意思吧。 出于那么多日的照顾,晔决定来到这个世界后,首次发挥一下他作为珠宝匠人的技术,为青羽和曜之他们做两条精巧的宝石链。 这些时日里,虽然岛上倖存的人族,依然有些惧怕语言不通的人鱼。 但是,在晔向众人解释,人鱼族帮他们将遗落在海中的弯刀与工具,拾回了岛上,用作造船的工具后,众人似乎多少放松了些许精神。 不知为何,晔似乎能感受到,人鱼皇并不希望,自己和他的那番对话,被其他的人族或人鱼所知。 那一晚,或许是属于他们两人的秘密。 只是在那之后,他却不曾再见到对方的身影。 就算望向海面之上,也只余下热热闹闹地朝自己搭话的青羽,与渐渐习惯了这一幕的巡逻人鱼们。 在这段难得的平稳生活之中,晔跟随其他人,积极地向倖存者中唯一会造船的一名年轻人学习,每日工作到天色昏沉。 据说,对方的祖先,曾是白海公国最优秀的木匠之一。 渐渐地,晔发现,倖存者们之间,也能清晰地划分出某些界限来。 最初的恐惧过去,避忌人鱼的那群人,在靠近岛屿最中心的密林之中,驻扎了居住的营地。 而很快,就有人开始离开中心营地,向着岸边的方向,扩散开居住范围。 那些选择离开中心居住地的人,要么是对人鱼偏见不深,要么,是因为有亲朋也在那次沉船中,被人鱼救了一命。 在那其中,甚至悄悄产生了在海边建立神坛,供奉人鱼的人。 晔从系统面板的「物种列表-人类」中,查看到那些人的祖先,似乎是从白海公国延伸而出的血脉。 他们即便离开了故乡,也保留着相似的信仰。 传闻,白海公国本土,有着信奉海神的原始宗教「海神教」,在其教义之中,人鱼被认为是神的使者。 因此,从最开始,这群受到海神教影响的人,就隐藏在人群之中,悄悄地将这次的沉船袭击事件,认作是海神大人对钢泽公国的天罚。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他们的猜测也并非完全错误。 暂且不提海神究竟是否存在,这次的袭击,确实是人鱼族针对钢泽公国进行的行为。 在漫长的歷史之中,钢泽公国为了坚定自身的立场、也为了炫耀自身的军事实力,曾组建专门的军团,展开过数次人鱼猎杀活动。 这些猎杀人鱼的活动,造成的牺牲是惨痛的。 这并非是指对人鱼族造成的牺牲,相反,巨大的牺牲,反而是出现在钢泽公国这边。 尽管他们聚集了熟悉海上作战的军团,而且,只攻击落单的幼年期人鱼,但是,死伤的人族士兵与沉入洋底的海船,还是堆积成山。 然而,就结果而言,钢泽公国确实通过这种皇权压制下的暴力行为,在民众之中,建立了人鱼是残暴而可怖的怪物,并且必须被灭绝的印象。 这便是人鱼皇所提到的,復仇的因果。 因此,从光屏的歷史记录之中,看到了这一切的扶晔,并不会觉得,白海公国所谓的海神教的信仰,能改变人族与人鱼之间疏离的关系。 恐怕,自己在船只完成、离开小岛之后,大概不会选择继续前往白海公国,以成为宫廷匠人为目标,渐渐接近人鱼族的秘密。 在经歷了这么一番海难之后,他只希望能以自己的双眼,看遍这张地图上的种种,顺便稍微试验一下光屏面板上的功能。 黄昏之中,晔坐在能望得到海面的耸立山石之上,四周寂静无声。 其他人族用完了晚食,收拾完火堆,就要去准备休息了。 在这座原始的无人岛上,众人的作息,也偏向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为了节省体力,他们一般不会在晚间活动太久。 漫无边际的洋面,渐渐从橙黄色的夕阳色调,转而变得昏暗幽蓝。 这是晔少有的独处的时光,而事到如今,他也应当为之后的一人旅途,做出点准备了。 调出并放大系统光屏,扶晔难得找回了点,悠闲玩游戏的感觉。 从主界面「◎继续创建」进入,选择「人鱼妄想」地图。 第19页 在星球投影模型中,他先快速检索自己所在的方位,再放大模型地图,精准选择自己面前的这块巨石,点击,一个新界面跳出。 「请选择需要操作的范围: ◎全图修改 ◎区域地图修改 ◎灵魂启蒙」 撇开「灵魂启蒙」这个邪门的功能不谈,这一次,他想要试试「区域地图修改」的具体效果。 因为「全图修改」,明显比「区域地图修改」的效果要强大,扶晔准备,等自己掌握了后者的功能后,再去试验其他。 他选中「区域地图修改」,一串长长的清单弹出。 「请在输入修改范围( ___ )后,选择希望做出的修改: ◎绝对消除地理结构 ◎岩石结构平行置换(置换目标: ___ ) ◎时间加速(加速时长:___ ) ◎植物活性化(植物种类:___ ) …(点击查看更多)」 与此同时,另一个小窗口弹出。 「是否同时使用「蒙蔽」功能?◎是 ◎否 ***注意: 「蒙蔽」可以使得原生物种,对地图的修改,无法认知与察觉异样。 如果在文明发展初期,不使用「蒙蔽」而进行地图修改,有受到目击、并引发「神明崇拜」的可能性,一定概率下,将导致宗教的诞生。」 扶晔睁大了双眼。 引发「神明崇拜」? 即便没有他这位造物主的修改,这颗星球之上,已经产生了数不胜数的各色宗教,要是他再被什么人目击到了使用面板,那就有点可怕了。 他可不愿意好不容易披上了马甲,还要被当成奇怪的人崇拜。 扶晔按下「◎是」,然后看向那串地图修改的选项。 「绝对消除地理结构」,看起来似乎会让这一整片土地消失,到时候,说不准他还会被吸入真空范围,看来要暂时搁置。 「岩石结构平行置换」,听起来有点意思。极端上来说,这简直是点石成金的技能,用它来弄到制作链子的宝石,似乎也是易如反掌。 但他依旧决定,用自己的双手,来寻找制作谢礼合适的材料。 至于「时间加速」,大概是可以让巨石被腐化、沙化的时间系功能。 最后,他选中了「植物活性化」。 看起来,这是一项相对比较温和的功能。 能力的修改范围,应该也就是让这片巨石,适合于某些植被的生长——大概和那些童话传说里亲近自然的魔女,让沙漠中生出绿洲差不多的等级。 扶晔在选中功能后,在「植物种类」栏,输入了一种在岛上随处可见的紫罗花。 按下确定,他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巨石,势不放过一点蛛丝马迹。 咔嚓。 一道细细的裂缝,从巨石边缘裂开。 还不等扶晔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捧满满的紫色花海,就扑向了他的眼前。 可是,巨石的开裂,却还远远没有结束。 晔手忙脚乱,只看到视野之中,夜色为帷幕,天旋地转间,他只能牢牢地抓着悬崖边,那唯一一株粗壮的藤蔓,才能保持不掉落下去。 石块已经碎裂开,无法再提供立足之处,向下望去,就是深蓝紫色的海面。 他的这个马甲,虽然是会游泳的,但是即便如此,大晚上的掉下海去,还是让人忍不住胆寒。 然而,支撑着他身体的那枝藤蔓,终于不堪重负,从崖边断开了一截。 第11章 晶石 晔心中满满的吐槽与后悔,向下自由落体,朝着海面而去。 不会吧。 他用力翻转,用上了电视台体育节目里,跳水运动员入水的姿势,闭气闭眼,俯冲着下落。 深色的夜晚的水面之下,晔仿佛在那一瞬的白沫之中,听到了鱼尾拍打海面的声音。 有几分熟悉的、过分好听的嗓音,从水流之中隐约传来—— 「怎么会把自己淹死,笨蛋!」 晔混乱的意识,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喉中却无法发出一点声音。 在冰冷的水流之中,他仿佛一瞬间,回到了那艘沉船之上。 那艘铁皮船,被水流攻陷之时,他本该感到恐惧和害怕,这是极为自然的反应,他也一直是这么相信的。 然而,实际上。 当晔从小岛之上,再次甦醒的时候,比起死里逃生的喜悦与后怕,他似乎更多的只是感到惊讶。 就好像实质意义上的死亡,对他而言,并没有特殊的含义一般。 这样的他,是怎样理解到他人对求生的执着,并不惜陷入险境,也要救下立场对立的人鱼的? 晔从漫无目的的混乱意识中,回过神来,伸手紧紧抓住了眼前、向着自己而来的那只手。 而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力气,从水中席捲而来。 金髮的青年,只感到自己被扣住了腰间,额头撞上了一片冰凉的饰品,就被那股力量拉动,浮上了水面。 气泡飘散,纯黑色漂亮的尖锥晶石,浮动在冷白肤色的赤裸胸前。 这一次,晔似乎能隐约捕捉到,对方肩臂上,覆盖着的坚固铠甲。 水面之上,人鱼皇的脸色似乎很难看。 黑髮黑眸的强大人鱼,将湿漉漉的髮丝理向脑后,看起来似乎是外出归来的模样,与晔先前见过,慵懒悠闲的模样,大不相同。 第20页 晔喘息着,平復唿吸后,怀着点莫名的愧疚,来到崖下靠海的天然山洞边,开口道:「……谢谢,没想到这里还有其他的人。」 人鱼皇紧锁着眉心,松开了那只手。 他盯着晔看了半晌,似乎是从金髮青年的眼神之中,看不出丝毫轻生的可能性,这才重重冷哼了一声,转身背对着青年。 晔觉得许久未见,这位大海的主人,看起来好像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不过,在这般意外情况下重逢,他却有点开心。 晔用上了人鱼族的语言,开口道:「上次有些匆忙,我还未自我介绍,我是白海公国的珠宝匠人,名为晔。」 黑髮的人鱼转过身,眉间微挑,带着有几分似笑非笑,道:「不是说,是宫廷的人吗?」 晔无奈地笑了,好像这位人鱼皇,意外地有些较真的地方。 当初在铁皮船之上,他用作权宜之计的那段话,本就是半真半假,现在被人鱼族本人戳穿了,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晔用力拧干着自己的斗篷,仔细解释道:「原本,我是准备投靠宫廷,以学徒作为起点,一步步成为宫廷新任匠人的。」 「但是,路途中发生了这样的事件,我反而开始思考起来,当时的决定,是否符合我最初的野心。」 黑髮人鱼,平淡地问道:「你最初的野心?」 晔微微有些脸红,视线飘忽道:「……成为踏过万千土地、遍歷奇蹟之人。」 他自己说完,都要为这语气的狂妄自满,感到了些许羞耻。 不知是不是为了转移彼此的注意力,他将拧干的斗篷,仔仔细细晾平在洞口,又开始折腾自己上身单薄的亚麻上衣。 晔没注意到,自己刚脱下浸水的斗篷,人鱼就微微避开的目光。 半晌,语调冷硬的人鱼,才从映照于水面的月光中,抬起头望向了金髮的人类,认真道: 「这般野心,也没什么羞于开口的。」 人鱼皇终于又放松下来,慵懒微垂的眸子之中,露出一点两人初次交谈时的玩笑戏嚯。 姿态却很是大咧咧的,仿佛不再掩饰其过分灼人的锋芒。 他微笑着,对晔自问自答道: 「再说,这世上真的存在,对于人鱼语如此熟练的人族吗?」 「在贵族之中不存在,在平民匠人之中,也应当不存在。」 「你身上藏着的秘密像泡沫一样的多,又有什么理由,自认为会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晔一时说不出话来。 要说自己隐藏得多好,似乎也不至于,可是被才见了两面、或者是三面的人鱼,这样直白地点明出来,不知怎的,令人有种隐秘的自虐与开心。 他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山洞外的水流之中,就捲起了一股异样的浪潮。 黑髮黑眸的人鱼,早已率先察觉到了远处的动静,不知何时,手上拿起了一柄漆黑的弯镰。 「进洞里去。」 人鱼皇平淡的话音刚落,就一瞬消失了踪影。 晔被这过分夸张的速度惊讶到,水花后知后觉地反向涌入洞口,他顾不上拧干的斗篷,向天然山洞后方退去。 在这般争分夺秒的情景下,似乎没有让他爬上石崖、远离岸边的时间。 山洞不深,仅有几块岩石勉强算作遮挡,晔不敢将视线移开,默默注视着海平面。 远远地,水天相接处,昏沉的月色之下,似是有一个小小的鼓包凸起。 随后,他就意识到,那不是什么鼓包,而是快速移动的巨物,冲破水面前制造的水膜。 而那只庞然大物,正急速朝着这个方向靠近。 下一秒,晔就看到那个怪物,破水而出。 此时此刻,异物距离小岛的距离,已经足以令他肉眼看清,它身躯之上扭动的无数触肢,以及月光下泛着幽幽蓝色的半透明躯体。 忽然,怪物张开了身体前方的一条裂缝,层层叠叠密密麻麻的尖齿,旋转着在缝隙中展开,海水倒灌。 晔意识到了,它似乎在追着什么目标。 如果被这样的庞然大物吞下,即便是曾为蓝星人的他,也能猜到,不会再有什么活路。 巨大海潮的翻涌,让靠近山洞一侧的小岛,也几乎要被狂浪淹没。 可下一刻,一道浅浅的黑影,仿佛微不足道的夜色的刮痕,从浪潮间轻描淡写划过。 快速得令晔几乎无法捕捉的动静,恐怕是依靠他「远视」的天赋技能,才得以看清。 然而,就是这般轻轻巧巧的一瞬之后,庞然大物张开前口的速度,忽然迟缓了下来。 海潮依旧,怪物的前进速度,却显得有些微妙的不对劲。 很快,晔就意识到了是为什么。 一道光滑平整的切面,自前而后,从怪物的躯体之上露出。 怪物保持着大张前口的姿态,被一分为二,却仍保持着向前沖的惯性,推动着巨大的海潮。 海水汹涌,浪潮遮挡了晔的视野,令他没有看清怪物死后的模样,只恍惚间,瞥见一抹熟悉的黑影,立于波涛之上。 人鱼皇是否还会回到这座小岛之上? 这座岛上什么都没有,没有金银财宝,没有人鱼族的聚居地,只有一群可有可无的人类,而这些人……还未必领人鱼的情。 晔走到洞口,那件青羽送给自己的斗篷,已经被海浪毁坏了,只剩下了一角的织物碎片。 第21页 他俯身拾起碎片,望着海面之上。 忽然,一道浅浅的水痕划过。 漂亮的黑色长髮,湿漉漉的贴在颊侧,从水中,露出一抹过分锋利的眉眼,还带着阴沉沉的肃杀气。 人鱼皇回到水面,漆黑的肩甲之上,残留着半透明的血迹,而到了肩膀处,竟似是人鱼的红血。 晔心中一跳,才看清,这血迹是来自另一名人鱼的。 黑髮黑眸的人鱼,正扶着另一名重伤近乎昏迷的红尾人鱼,露出海面。 红尾人鱼的上半身,几乎完全以铠甲覆盖,只有受伤严重的腹部,铠甲损坏。 与当初在小岛四周,巡逻的人鱼们完全不同的气场,从红尾人鱼身上展露出来——那就仿佛是将绝对的武力,追求到极致的生存形式。 晔或许还是第一次,看到一名真正的战士的身姿。 「这是……不像是被怪物咬出的伤口,」晔迅速来到水边,神情复杂道。 红尾的人鱼似乎缓过一口气来,扭头吐出一口血,在晔的搀扶下,在浅水湾躺下。 她移开面部的一部分防护黑甲,从自己的铠甲内层中,取出药剂仰头灌下,慢慢按住伤口止血。 「怪物只是被血的气味吸引,像贪吃鬼一样,追到了这里而已。等医者到来,就能清楚了。」 人鱼皇的脸上,却反常地展露出一丝亢奋的神色,继续道: 「但是,看来又有人做了不该做的事,妄想着不属于他们的土地了。」 第12章 寿命 红尾人鱼微微皱眉,有些在意地,看了一眼皇身前的黑色晶石链,又困惑地,看向说着人鱼语的青年。 反正,皇也没避着这位人族,那她直接说了,大概也就没什么关系……吧? 红尾人鱼继续报告道:「没错,那批抢占海域的武装船只,悬着钢泽公国的军旗,行驶入了此前一直为无人区的银狮海域。」 「吾驻守银狮,因而受袭。」 「但是从这个行驶方向上来看,他们不可能就此停步。」 「武力、人力、与财力,他们花费众多,聚集如此大规模的船队,绕路银狮,目标只可能是一个。」 「钢泽公国想要灭绝白海公国,开始战争。」 海水冲散血迹。 人鱼医者很快到来,将伤员接走。 晔为了不被冷风吹生病了,不得已在洞口,燃起了一个小火堆。 人鱼族似乎是能在陆地唿吸的,而且成年体的人鱼,完全能离开水中,生存数月以上,而不会有损伤或是脱水症状—— 与人类的脆弱性截然不同。 在晔第三次打喷嚏后,他迫不得已将上衣脱下,支在火边烘烤。 可是,谈话却还未终止。 「你要回去?以怎样的身份?」人鱼皇卸下了肩甲,也靠坐在石岸边,陪着他一起烤火。 晔单膝支起,靠坐在石壁之上,偏过头。 半晌,他注视着人鱼皇冷沉的双眸,轻声笑道:「如果,我是以被人鱼族救起的受害者身份,带着海神的使者,回到白海公国,宫廷就会相信我的话了。」 人鱼皇挑起眉,道:「利用人鱼族吗?」 虽然这般说着,他却好像很无所谓似的。 晔的笑容淡去,低头,神情隐于了火光的阴影之中,自嘲般道:「真难办,我本来不是想说这种愚笨的台词,把一切都搞砸的。」 「本来,我以为,我只是想要问出一个朋友的名字的。」 在海浪席捲之前,他本以为,自己可以不藉助系统面板,交到他在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朋友。 青羽是救命恩人,曜之是理应报答之人,其他的人类,虽然与他也相处友善,却终究是不同。 晔无法理解其中的细微差别。 可或许,就是人鱼皇那份与众不同的感性,与两人间微妙针锋相对的关系,让晔觉得,对方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这甚至让晔不自禁地,变得坦诚,就连那些不该被坦诚的部分,也全盘托出。 人鱼皇一时没有说话,似乎压根没有预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 他下意识地握起身前的黑色吊坠,指尖紧绷,又骤然放松。 黑髮黑眸的人鱼仰头,最终笑出了声。 他掩下眸中一瞬间挣动的情绪,也偏过了头,开怀道: 「那么,互相利用的话,就与赤诚相待的真挚友谊,也就没有区别了。」 「你可以称唿我为,清决。」 「这是自我成为人鱼皇以来,再也无人称唿的名字了。」 「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晔。」 他笑道。 * 「什么!钢泽公国要偷袭白海公国,一举开战了?」 晔被人群团团围住,只得,又将音量放大了些: 「确实会变成这样,因此,这座小岛以南的中大洋海域,有可能会在近期,被捲入战火之中。」 他低下头,握紧了手中的一枚木雕,神情状似挣扎道: 「这是,通过海神大人的指引,观察人鱼的动向,得出的结论。」 「我希望,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太过谨慎小心,而人鱼的忽然迁徙与异动,也只是心情的原因。」 「但是,有相当大的可能,钢泽公国的大批军队,正通过海路,向白海公国进发。」 人群之中,有对人鱼族持警惕戒备态度的,正怀疑着这一切,是否是人鱼的阴谋。 第22页 然而,他们的心底深处,却无法说服自己,停止恐惧—— 恐惧再一次被掳上船只、再一次经歷相似的海难。 「这个木雕,难道是……」有人壮起了胆子,挤出人群,仔细地盯着晔手中,露出一角的木雕吊坠。 水滴形的木雕,其上由两道互相交织的鱼尾,环绕着一颗石头珠子。 虽然是就地取材的普通材质,但能够看得出,是被小心翼翼雕琢而成的宝贵之物。 晔垂下眼帘,低声道:「是我的贴身神像被劫匪夺走后,重新雕刻的护身符。」 他的神情悲伤,又加之先前在铁皮船上,众人都有所耳闻的那段对话,没人对他的出身与海神教信仰,再有所怀疑。 人群沉默下来,众人各有各的情绪与想法,集会很快散去。 石崖背后,山洞之中。 晔在一地的新鲜碎木屑之中,收拾着行囊,而在洞外不远处,摆着一条简陋的树干船。 就仿佛着掐着点一般,山洞旁的水潭之中,跃出一道黑影。 虽然,晔先前已经听人鱼皇提起过,以对方的听力,这座小岛之上所有的声音,都能在远处的海域之中听清。 但实际体会到这一点,还是会令人下意识地感嘆。 这样方便的听觉,简直可以与他的系统光屏,相媲美了。 人鱼族的这位皇,究竟还要强到什么地步? 黑髮黑眸的人鱼,坐在水潭边,一边托着腮,一边细细观察着那条树干船的做工,身前漂亮的黑色晶石吊坠,反射出树荫间落下的日光。 「那吊坠,就是你昨天熬夜做的东西?故意用树油做旧,还真像回事,」清决背对着山洞,似乎饶有兴致地,推了推树干船。 晔无奈笑了笑:「也不只有这个,我想尽快解决完这些出发。」 他看向石桌之上。 原本,自己准备小刀和工具,是要给青羽他们做吊坠礼物的,可是,不知何时,事情就变成了这样。 他观察着那些人鱼战士,似乎都不会在身上,挂什么累赘的饰品。 青羽一直戴着贝壳挂饰,可曜之就没有。 而人鱼皇,不知为何,从第二次见面开始,就一直戴着那枚黑色晶石吊坠,就算身披肩甲的时候,也不曾取下它。 这让晔开始怀疑,似乎送贝壳或是吊坠饰品,对于人鱼族而言,未必是种合适的常见的礼物。 他内心默默想着,要找个机会,去问问其他的人鱼族巡逻者们,究竟这代表着什么含义。 水潭边,黑髮人鱼点点头,似乎认同了这个说法,放轻声道: 「原来如此,为了救下那群人族的性命……海神大人可真好运。」 晔认真道:「为了让尽可能多的人远离战场、不要白白送命,这是必须的。」 清决耸耸肩道:「可是你却要回到白海公国。」 晔被噎了一句,一时找不出话来反驳。 这种熟悉的感觉,令他感到似乎回到了蓝星,被竹马按在沙发之上,硬要他再多休息一天的那种时候。 他总不能回答,因为自己是身为造物主吧? 他不会将视线移开,就算身为朝生暮死的生命体的其他人族,可以在此退缩,他也必须,要见证到最后一刻。 不论最后白海公国是被覆灭,还是成功坚持了下来,他都会与之一起。 晔微微有些心口闷闷的,指尖不自觉紧握起,低头道: 「清决,我没事的……」 「你相信我吗,就算这一切全都结束了,我也不会死去,我是不会死去的。」 清澈潭水之中,黑尾轻轻颤动,最强大而歷经了悠久岁月的人鱼皇,背对着山洞的方向,不知在思考着什么。 或许他什么也不曾细想,就如同一直以来,身边的族人来来去去,就只有他,拥有着远超一切的力量与寿命。 因为人鱼皇,天生就是那个与众不同的个体?还是因为,自己诞生在这片海洋之中,是有着特殊的使命的? 在看到,从海船上跌落的金髮青年的那刻,他才仿佛抓住了什么。 会是这个吗,自己一直所等待着的真相。 黑髮黑眸的人鱼,在背对着青年的地方,颈侧有些微微发烫,耳尖的红晕,一直蔓延到了肩膀。 他听到自己的回答声,声音几乎低哑:「……嗯。」 他相信了。 他相信了,那个人,或许从一开始,对他而言就是特别的。 第13章 常识 小岛之上,停止了造船工作,决定暂时留在这里生活的人族,占到了半数以上。 这并没有出乎晔的意料。 而在大多数人,选择留岛的情况下,已经几乎建成的船只,也就能全部收拢,留给需要离岛的那些人使用了。 结果,除开想要避开战火、回到故土的十余人之外,只有海神教的三名信徒,准备与晔一同前往白海公国。 这倒是令原本,已经做好孤身回去准备的晔,有些许的不好意思。 抱歉了,他只是个披着羊皮的的假信徒,其实完全不相信海神的存在,因为从一开始,他就没设置过这么个神。 他将自己准备的树干船、和一些用不上的东西,送给岛上众人后,就立刻准备启程出发了。 临走之前,晔还和清决,定下了一些暗号和交流方式。 第23页 毕竟做戏要做全套,如果轻而易举,就让人看出,他和人鱼族其实是互相利用的关系,难免会留下隐患。 这世上,尊敬海神大人的信徒有,可几乎没有人,会去信仰一种只是与人类外表不太一样的智慧物种。 尽管有些难以置信,但是人鱼皇的意思,似乎是只要把当初,支持猎杀人鱼的那群钢泽公国贵族剷除,就算完成了人鱼族那方的条件。 晔本以为,清决应当更偏向于,那种战斗狂的模样。 毕竟那天晚上,听到了红尾人鱼的报告后,清决的亢奋与杀意,绝不似是作伪。 可是,没有决定去淹没所有人族,或许,就已经算是清决,对自我做出的妥协了。 毕竟,要是对方准备做出这种事,扶晔身为造物主,就会…… 他思索了片刻,发现自己竟也想不出什么惩罚来。 或许,他会将对方软禁了起来,时时刻刻地看管着,甚至还会强迫对方跟在自己身边,学习一种更有常识的生活方式。 扶晔禁不住自我吐槽,想出这种法子的自己,说不定,也称不上多有常识了。 总而言之。 他和清决商量好了,等出发那天,就以神坛祭拜海神为信号,人鱼族会营造出合适出海的天气和海潮,送他们快速回到白海公国。 但是,当晔登上崭新、而充满粗旷原始风味的船只,与另外三名同行者,一起准备支起帆布之时,海中显露出的景象,还是令他几乎措手不及。 比起浪潮,更像是数万头海水的勐兽,在洋面之上奔腾而去,将摇摇欲坠的船只,推向远方的天际。 就算是,蓝星那时候的飞机滑行起飞,大概也就是这么个速度了。 晔和三名信徒,将自己牢牢地绑在船舱之内。好在船舱不怎么漏水,外面的海浪,似乎也是有讲究的,推得虽然快,但水没有淹上甲板多少。 他是信清决的,可在船舱之中,其他三人,正面如土色地紧紧握住身旁的木栏,心中岌岌可危的信仰,正时时刻刻遭受着考验。 就算是海神大人制造的风浪,难道有这么身临其境吗? 晔面露尴尬,目光向船只的窗口漂移,依靠着「远视」的天赋,看清了远处随着海波,一同游动着的人鱼身影。 似乎青羽和那名红尾人鱼,都在队伍之中。 以人鱼族的恢復能力,当时颇为严重的伤势,此时几乎已经恢復完好如初,连包扎都不需要了。 想起当初,自己甦醒之时,青羽左臂上还裹着的纱布,晔觉得,或许不同的个体恢復能力也不同。 不过,海浪之中,却看不到人鱼皇的身影。 果然一旦正式出征,就没那么容易,能见到对方了。 晔收回目光,闭上双眼,专心通过意念操控,调出光屏,查看情况。 既然答应了人鱼皇,那么,他就要切切实实地发挥好,自己作为人族的优势,为人鱼族的攻击,做出情报上的指引。 而如果有必要的话,还可能要由他这一方,来主动发起攻击。 打开歷史记录,他能很简单地查阅到,究竟是钢泽公国的哪些人,发起了人鱼猎杀的提案。 然而,要对他们造成实际影响,除了使用「灵魂启蒙」,命令他们直接自杀外—— 晔所想到的,对小世界改动较为温和、而且能被人鱼族接受的方法,就是再制作一个马甲,潜入钢泽公国内部,从舆论开始,让那群人在战争开始前,就身败名裂,而自取灭亡。 这些准备,必须在自己靠岸之前完成。 等到达白海公国,自己的一举一动,就都会暴露在许多人的视线之下,到时候,所有的行动,就必须要谨慎起来了,不能轻易加进什么新设定。 既然做出了决定,晔集中精神,打开「时间停止空间」。 这一次,没有发生什么意外,就很顺利地,进入了那片纯白的空间。 似乎比起上次,晔还能感知到,自己在这片空间中,更加活动自如了。 他调出光屏,上面的内容不变。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冒险模式 -权限拥有者:扶晔-」 他选下「◎冒险模式」,光屏变化。 「请选择冒险模式的地图: ◎蓝星(解锁中) ◎人鱼妄想」 虽然,扶晔多少有放手一搏的意思在里面。 但是,在看到自己已经有「晔」这个马甲,竟还可以继续在这颗星球之上,建立别的新马甲后,他还是有几分心情微妙。 如果说,他可以无限制造「自己」的分身,那么是不是,理论上,这颗星球有可能会全部被「我」所占领? 只要想像一下那样的情景,扶晔就不禁再次感受到,这块系统面板的权限,实在是太大了。 就算是人造的全息游戏,也没有那么高的自由度和随意性,更不必说,这颗深紫色的星球,还真实得完全不像游戏。 这种问题,要是细思下去就太过可怕了,扶晔选择暂时走一步看一步,将视线移向两个选项。 不知何时,「蓝星」后面的「锁定」二字,变成了「解锁中」,这肯定又是光屏背着自己,在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扶晔嘆气,暂时只要自己不去点选,就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第24页 他选下「人鱼妄想」,按照上次的流程,快速选下「人族」「白海公国」「男性」,但是在血脉的部分,他则是选择了「混血」。 这是为了更好地混入钢泽公国内部,取得对方的信任。 扶晔在输入「种族百分比信息」之时,打开了详细列表,选择了少量的钢泽公国周边地区混血,且令这部分的遗传特徵,恰巧符合小概率的显现条件。 而在职业选择上,他毫不留情地选择了「欺诈师」。 毕竟蓝星也有古话,兵不厌诈,既然都准备开战了,他也就无需以和平时代的规则,对付预备偷袭的钢泽公国。 体能方面,扶晔选择了「体能强大」,但外貌方面,他依旧选择了「普通」。 反正,到时候,光屏还会进行调整,如果他现在选择了「样貌出众」,不知道角色成型后,会发展成什么可怕的样子。 说不定,会一落地就被人当作圣子朝拜,又或是引发什么修罗场的血案,这就不是欺诈师,而变成蓝颜祸水了,他有点不敢面对。 至于体能「无敌」与样貌「倾国」,扶晔准备把它们当成灭世等级的核·弹来对待。 完成基础选项后,他又陆续设置了伪装术、演技、隐匿术等职业相关技能,还给了这个马甲相当程度的古武技巧。 相对的,这个马甲,就没有办法拥有多语言天赋、雕刻才能、鑑定等能力。 设置完,扶晔按下「确认」。 「角色创建中……」 「歷史构筑中……」「时空交叉中……」「生物数据模拟中……」…… 越发清晰的数据流,在他的面前汹涌而过。 「角色已完成——」 「白海公国,潜藏于敌国的欺诈师,多重混血,人族,男性,21岁,棕红髮,蓝眸,体能值强大,样貌值**受限」 「天赋:「容易获得同情的演技」、「气息消除」、「伪装」、「古武」」 「姓名:曦月」 随后,写着的就是新马甲的人物小传,或者说是简明的半生了。 看到这里,扶晔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细细读去,这位「他」出生于无名的偏远小城,出生后被父母遗弃。 后来,「他」又被一家小作坊的老闆收留,久而久之,就与作坊中做活的小学徒,相依为命互相扶持。 然而,在一次饥荒过后,「他」和小学徒一起被赶了出去,于是两人只好一起流浪,去其他城镇找份活计。 只可惜,在旅途中,两人就因为遭遇劫匪,意外分离。 「他」在后续跌宕起伏的人生中,习得了许多亦正亦邪的本领,却在终于找到当初小学徒「哥哥」的线索后,发现对方的失踪,与钢泽公国的绑匪有关。 因此,「他」潜入了钢泽公国内部,想要从根源上为哥哥报仇。 扶晔看完了整段描述,每一个地点、每一个人物、每一个时间,似乎都指向了一个真相。 这个新马甲口中的「哥哥」,不会就是自己现在的马甲吧? 同名同年龄,外表描述也一摸一样,就算那个所谓的「偏远小城」略有偏差,那也是因为,他们俩其实在那间小作坊里,待的时间不太久。 如果说自己现在的马甲,是在意外分离后,才到达后来的那个工坊干活的,那也很合理。 这一切实在太巧合、太严丝合缝了,不禁令扶晔怀疑,系统光屏是不是知道了他的目的,才故意为他设置这么个方便好用的身份。 可是…… 要他扮演自己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潜入敌国,为「自己」报仇雪恨。 这是不是,多少还是有点太羞耻y了? 第14章 灼热 在光屏的最下方,依旧有一行小字提示着。 「是否进行最终调整?◎是 ◎否」 若是选择进行调整,就相当于是把之前构筑的那些,经歷、个性、人格,全都销毁重建。 扶晔望着光屏上,有血有肉的文字,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是」。 他选下「否」,一个以往没有见到过的光屏弹出。 「检测到拥有复数角色,是否开启心声通信?◎是 ◎否」 没想到,竟然还有心声通信这么好用的功能。 扶晔原本就打算,让两个马甲互相辅助,在必要之时进行秘密联络。 如果有了心声通信,那么到时候,即便「曦月」的存在被人发现,也就不怕口供对不上了。 虽然是有些作弊的功能,但因为他是第一次操控双马甲,还是用上会比较好。 扶晔选择「◎是」,又确认了角色无误,正式开启冒险模式。 「「人鱼妄想」,冒险模式载入中……3,2,1,0」 伴随着倒计时,他略有些心虚地想到,如果自己的意识分割成了两份,那么,新马甲在面对清决和其他人的时候,如果动用了「演技」和「伪装」的天赋,不算是故意欺骗吧? 其他人还好说,可是只有清决,他不愿用那些自作聪明的手段。 既然如此,扶晔默默下定决心,新马甲就尽量在暗处行动,避免与人鱼皇直接碰面。 而等到事情全部结束后,曦月可以选择离开主陆隐居,又或是和自己最终汇合,一起离开白海公国,游歷各地。 思绪收拢,倒计时来到终点。 熟悉的失重感袭来,扶晔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镜子的迷宫之中,前后左右映照出不同的自己,有些是熟悉的模样,有些则仿佛蒙在雾中,看不分明。 第25页 下一刻,碎裂声响起,他向着镜面最深处坠去,碎片闪起无数的星点。 晔的意识又回到了那艘船上,然而现在,他的脑海之中,多出了另一道声音—— 微微的喘息声响起,对面似乎是在奔跑之中,但很快就稳定了下来,穿来陌生却又奇妙地熟悉的青年声音: 【我这边没问题,除了伪装有点伪过头之外,身份暂时没有暴露的危险。】 晔听着脑海之中,和自己语调相似的青年声音,微微疑惑道: 【伪装有问题?你……你现在是在钢泽公国境内,是吧?】 心声通信的另一边,诡异地停顿了一下,才慢吞吞回答道: 【没错,我现在就在都城的中心,悠闲地逛着成衣店—— 穿着一身贵妇人束腰裙,被旁边的花花公子搭讪着。】 晔扶住额头,目光飘忽,竭尽全力不让自己去回想那个场面。 在角色描述中,确实有提到过,曦月的身材属于高挑修长的类型,因为过分优越的样貌,即便是女装也毫无违和感,反倒别有一番勾人之处。 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为了家国大义,做出此等的牺牲。 更何况那是花花公子! 晔正要开口,安慰对方,说等会儿就可以自己换衣服了,对面又传来了犹疑的声音: 【哦……好像我被邀请去了公爵千金家的茶会,那位花花公子得罪过人,我被一位大小姐解围之后,她就义愤填膺地要邀我去茶会,让公爵千金主持公道。】 晔无语凝噎。 众所周知,钢泽公国只有一位公爵,那就是发动这次战争的老公爵。 如果说是钢泽公国境内的公爵千金,那就只可能是老公爵的四女儿,据说脾气刚直,喜欢舞刀弄枪的那位小姐。 他一时不知道,该说是新马甲的运气太好,还是自己这个马甲的运气太差,竟然一落地,就碰上了这般的核心人物。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晔挣扎着,正准备开口坦诚这是个好机会,是潜入敌国内部操纵情报的极好手段,就听到脑海之中,声音又响起: 【哥,我被缠住一起逛香水店了,好像千金团人数又变多了,我可能没法应付两边同时说话,心声这边先挂断了。】 随即,声音就消失了,脑内又恢復了一片寂静。 晔望着船舱顶部,朴实的木板纹路,还夹杂着一抹海风的气息。 看来,他不需要太过担心另一个「自己」,还是好好干自己份内的活吧。 船只抄近道赶回白海公国,停靠之处,便是都城的郊外港口。 就算凭着和渔船没有两样的简陋外观,船只混进了港口,但只要一踏进都城,便是由卫兵把守的公爵领地内了。 白海公国虽是声名远播的仁义之国,但仍由层层围墙所包裹,即便是外城,也只允许持有公民身份牌之人进入。 至于没有公民身份的奴隶,则只有在其主人,出示所有权契约后,才能以物品的身份,踏入城门。 都城郊外,能从海面之上,看到连绵的白色城墙,宛如平地砌成的巴比伦高塔。 晔虽然曾经持有身份牌和认证证书,那是当时,为「他」赎身的白海宫廷匠人,给他去宫廷报告所用的证明。 但是,这些值钱的东西,也早在他被劫匪绑走后,都丢失了。 因此,当他和另外三名穿着打扮仿佛从荒岛上逃出,野生而天然的海神教信徒,一同走下船只后,就很快被卫兵盯住了。 晔回过头去,看了一眼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影的人鱼族,转身,面向身披银甲的卫兵。 他也只穿着人鱼所赠的水生亚麻长衫,腰间绑一根皮革细带,胸前的小小木雕吊坠,却精緻得引人注目。 这身他好不容易借来的衣服,也是他表演的重要一环。 晔低头,指尖轻握住木雕,在越围越多的卫兵包围之中,垂眸紧绷起了肩膀。 忽然,他好像松懈下了所有的力气,再也忍受不住那般情绪,微微眨下一点泪珠,抬起头面色空茫道:「我们到陆地了吗……」 跟在他身后上岸的三人,正因为一路上过分魔幻的颠簸,而在怀疑人生中,闻言也开始互相张望,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看着城墙门口,其他准备入城的普通人。 由于,晔那副极具迷惑性的容貌,还有他那身看起来总不太像流民的衣服,其他原本觉得事不关己的普通入城之人,也不由得驻足看来。 时值午后,和煦的暖阳洒下,为金髮青年的亚麻长衫,罩上一点神圣与温暖的点缀。 没有人能不为他垂泪的模样,而受到打动与感染—— 这当然并非如此,过路人只是想看这个容貌过分优越、衣着也显然不俗的青年,究竟是为何会拿不出身份证明而已。 晔的这个马甲,没有他「弟弟」的特有天赋,所以这齣戏,是他在参考了曦月的天赋,「容易获得同情的演技」后,得到的灵感。 这里是古代,就算已经有了诸如火炮等热·武·器,但依旧是法律不健全的古代。 如果是在现代世界,只要用指纹、脸部识别、视网膜扫描等,就能简单确认身份,甚至方便地补办身份证护照等。 然而,在白海公国,这一切都是没用的。 公民身份牌若是丢失,那就成了流民,没有人可以为他指证的话,那就永远无法踏入国境,这里就是这么原始的世界。 第26页 所以,虽然手段不怎么样,但是直接说实话,告诉卫兵们敌国准备偷袭,是没有人会相信的。 晔必须要为自己吸引到足够多的证人,足够多看清了自己所拥有的筹码的证人,才能尽快来到公爵的面前,提出对敌的方案。 他勐地转过头,抓住了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卫兵的刀刃,状似癫狂道:「那些人、那些人要来了,我看到了水上,他们的船只。」 「他们袭击了海神的使者,所以我们才得以逃脱。」 「我能够证明,我是被他们抓走的宫廷珠宝匠人,我可以画出当时的情况!」 在青年的身后,另外三人也终于反应了过来,立刻挥舞着自己身上,在无人岛上自给自足缝制的兽皮衣服,以真正信徒的狂热神情,开始描绘起当初,铁皮船被击沉时的海潮与神罚。 海神教在白海公国的民众之中,是有着广泛影响力的。 一个衣着不凡、却交不出身份牌的青年人,和一位狂热信仰着海神教的宫廷匠人,两者间的可信度,截然不同。 更何况,人总是愿意去相信,自己所倾向和期盼着的事情。 比起海神其实不存在,压根不会庇佑白海公国,他们更愿意去相信,一个海难者被神使所救的故事。 晔的高声诉说,与那三人身上明显的荒岛求生痕迹,一时之间在城门口的人群之中,引起了巨大的反应。 就连卫兵,都被晔时而平静时而狂热的模样,给震得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忽然,在越来越混乱的卫兵与人群之后,一架高大的马车,随着整齐的马蹄声,缓缓而来。 晔凭藉出色的远视能力,很快就认出了,那是白海公国执政官的标识。 在这个时代的公国制度之中,执政官是相当于公爵之下,掌握着最大权力的文官之首,绝非是无能之辈能够担任的职位。 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然会碰巧撞上这样人物的马车出城。 晔紧绷了神经,知道自己只能这么走下去了。 即便执政官,并非是搬出海神教,就能被轻易煳弄过去的角色,但他手中的筹码,一是自己宫廷匠人的身份与绝不作假的雕刻技术,二就是人鱼族的救助与可能的支持。 对于临海的国度而言,人鱼族的支持,就算是半真半假的可能性,在对方弄明白自己的底细前,也是无法拒绝的诱人饵料。 当下之计,只有在真正见到公爵前,继续将这齣戏演下去。 马车在不远处停下,卫兵自发地让出了一条通道,将四人与其他围观之人隔开,小心戒备着。 护卫打开车门,一名削瘦而身穿朴素棉袍的灰发男子,眉目带着明显的忧郁神色,缓缓走出。 灰发男子与身旁之人说了句什么,便直接朝晔等人走来。 晔的身后,三名信徒似是被那上位者的气场压迫,一时说不出话来,却也毫无心虚,反而很想倾吐更多的模样。 灰发的执政官,却目光只阴沉沉地锁在晔的身上,似是从他身上,那明显不属于普通陆地织物的衣料上,看出了些什么。 执政官开口道: 「我为他们做证人入城。既然在海上吃了许多苦,那就请四人,暂时来我的宅邸之中,稍作休整,再说说详情吧。」 不远处的海面之上,一抹小小的浪花激起,黑尾的人鱼伏在巨大的石块阴影之下,默默地舔了舔尖齿。 岸上所有的对话,他都听到了。 看着自己想要带回海底之人,反而住进了陌生的人族宅子里,他有些克制不住心底的躁意,眼底溢出一丝狠厉。 这种陌生的感情,让人鱼皇竟有些不敢,出现在那个人的面前。 黑尾人鱼的颈侧,越来越灼热起来。 他知道,这次总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自己好像真的,因为那名人类,而进入了一辈子一次的求偶期。 第15章 动摇 白海公国。 执政官府邸。 晔看向客房之中,被僕从恭谨地放置于床上的礼服,以及站在门外,捧着木盒一言不发的男僕,默默嘆了一口气。 执政官的府邸之中,到处是阴沉古板的木质家具,就连偶有出现的男僕,都规矩守礼,不会对他多说一个字。 从被带回这里以后,他和另外三名同伴,就被分开引入了不同的客房,互相之间无法再通消息。 晔知道,这是因为那名灰发的执政官,在提防着他们。 就算海神教的信仰与人鱼族搭救之事,再怎样离奇而诱人,这名灰发男子,似乎都以公国的安危为第一要务。 看来,在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之前,执政官是不会,带他们去见公爵的。 晔认命地换下了,那件自己专门准备过的水生亚麻长衫,解开皮革细带,放置于床上。 他研究了下那套礼服的穿法,礼服也是古板的深色,只有衣摆边缘,有代表白海公国的细银丝装饰。 用丝带将金髮高高扎起,晔思考了一秒,没有摘下木雕吊坠,只是放入了里衣之中。 他将叠整齐的亚麻长衫与皮革细带,放入男僕的木盒之中,走出了客房。 日光自然洒落在走廊的落地窗边,晔偏过头,露出漂亮疏离的微笑,对似乎刚刚抬起头的男僕,道: 「这样穿对吗?我从没有穿过这样的礼服,恐怕会被执政官大人玩笑了。」 第27页 戈礼微微一晃神,捧着木盒,被眼前的金髮青年的笑容,莫名恍到了心口的思绪。 执政官对他说过,在回府邸的路上,就已经派人向宫廷匠人学会,确认过近来,是否有失踪的成员。 而以执政官的最高权限,翻阅目录册的结果,发现了,最近唯一未曾出现的成员,是一名从偏远地区,偶然招收的宫廷新任珠宝匠人。 据说,对方曾是孤苦无依的卖身学徒,因为心思细腻、技艺超然,才摆脱了那般受制于人的处境,得以凭着身份证明,前往宫廷受职。 如果方才,那马车夫所言没有差错,那么这位访客,是在那种危机的情况下,丢失了身份证明,于荒岛上挣扎数日,才得以逃回的。 可是,眼前的金髮青年,却丝毫看不出神情上的狼狈—— 就仿佛那些关于海神降临、人鱼相救的传闻,都是他得以如今面见执政官、甚至是与公爵交涉的手段。 就如同最初,青年以精湛的技艺,获得了旅行经过的宫廷匠人的注目,从那座偏远小城离开一样。 戈礼捧着木盒的指尖,下意识地收紧,上前一步,垂眸压低了声音道:「您的领口需要压在外袍下……我可以为您调整,请问先生允许吗?」 晔愣住了一下,不知道对方脑补了些怎样的场景,为何会表现得这么热切。 不过,他到底是不太习惯,让旁人为他服侍穿着。 似乎他天生,便不怎么爱与人肢体触碰,无形中便有着一道墙,无论是和谁,都亲近不起来。 唯一打破这面墙的,是他在穿越这个世界之前,试图逃避的竹马好友…… 扶晔感到心口莫名疼了一下,手忙脚乱似的,耳尖红了起来。 走廊之上,金髮的青年僵硬住,随即闪避开男僕的目光,自己对着落地窗上的反光,整理好了礼服的领口。 府邸外的淡水河面之上,在看得到宅子落地窗的方向上,一朵小小的水花翻腾起,又归于平静。 黑色的晶石反光,动摇着,一闪而过。 晔跟随男僕,来到一间府邸的会客厅。 一路之上,男僕没再说过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语,只是面部表情更显克制,似是若有所思。 不出晔的意料,在会客厅,晔没有看到自己的三名同伴。 唯一等在那里的,只有站于房间阴影之下的灰发执政官。 「戈礼,你可以下去休息了。」 执政官虽是目光盯着金髮青年,脸上神色看不分明,可出口的嘱咐,却是对着男僕说的。 晔绷紧了精神,没再能分出目光,去看那位男僕的神情。 若不出他的所料,最初执政官给男僕的命令,大概只有将礼服递上,候于门外这一条。 按理来说,对于一位从偏远小城长大的平民,平日里,是不会有机会接触这种服饰的。 普通人第一次在这样的宅邸之中,穿繁复的礼服,若没有男僕的帮助,露怯出错是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可就结果而言,男僕却擅自违抗了命令,而晔也顺水推舟,没有将这一切掩饰下去,反而是自然地接受了这份帮助。 在如今这个境况下,一味顺服与讨好执政官,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既然这根钢丝,他如今已经走了上去,那么除了顺利和公爵完成交涉、达成目的外,等着他的另一条岔道,就只有被当成抹黑海神教的异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 要活下去,就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晔微微笑了,走到会客厅的中央,看着那几张被准备好的平整羊皮纸,和崭新的蘸水笔,低头道:「是我拜託他,为我指导礼服的穿法的。」 「执政官大人,重要的不是我是谁,而是我能为白海公国,带来怎样的利益吧?」 「既然要考核我说的话是否属实,那么还是请尽快开始,才不至于耽搁重要的时机。」 昏暗的羊绒挂毯之下,灰发男子面色沉郁,削瘦的肩膀笔挺,一双眸子似乎盯着青年,想要从对方身上,剖出几句真话来。 从一开始,他就觉得这个人会为白海公国带来灾祸。 可是对方所说,却是句句是事实。 那三个野蛮人,很快就把所有的一切都吐露干净了,他们几人被劫匪绑架是真,被救上海岛也是真,可只有事关人鱼的部分,被那几人的狂热信仰,渲染成了天降奇蹟的神使降临,不知有几分真伪。 却唯独,有这么一位自称宫廷匠人的青年,鼓动了所有民众与信徒的情绪,就连一贯淡漠克己的男僕戈礼,都靠向了对方那边。 他不能信他。 若是连白海公国的执政官,都如此偏颇地靠向了感性、与狂热宗教的那一侧,那么那道城门,就再无力防守任何外敌了。 可……若钢泽公国当真要出兵,而人鱼族会站在他们这一边呢? 灰发执政官深深地唿出一口气,将身体陷入窗边的单人沙发椅之中,望着窗外远处的海平面,哑声道: 「将你所见所闻画下,附带描出当日,为你赎身的宫廷匠人的样貌,一併带去,和我去见公爵。」 晔坐在小书桌前,抽出那支蘸水笔,笑容无害道:「谢谢您的帮助,执政官大人。」 第16章 怀抱 白海公国的现任公爵,是在他十三岁之时,身为上任女公爵唯一存活的远房表侄,在年迈的女公爵去世后,被赶鸭子上架推上位的。 第28页 因为上任公爵严酷的统治,与雷厉风行的手段,现公爵继任后,很长一段时间,他都不被众人看好。 软弱、而只靠着缩小存在感苟活的小少年,即便被推上了位置,也坚持不了多久—— 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认为的,直到在他的宽松统治下,白海公国的艺术与思想领域,开始蓬勃发展。 在前任公爵打下的财富与实力基础下,新生的白海宫廷,鼓励游吟诗人与艺术匠人,就任于官方学会,领取薪水。 因此,如今大多数的舆论与风向,都偏向于认为,现任公爵是个温和宽厚的老好人,不太会治国,却也能老老实实地保住先祖的基业。 行走于巨石雕砌而成的宫殿走道,晔的身边,几步之遥处,就是板着一张脸的阴沉执政官。 尽管四周,侍立的僕从与卫兵,尽皆披着华美漂亮的服饰,可暗处隐隐露出的锋利刀芒,让晔深刻地认识到,自己此刻,已踏入了重重包围之中。 这世上,压根就不存在愚蠢的当权者。 就算有,那也是宁可牺牲所有人,也要保住自身权势的蠢人。 殿门开启,一片异彩映入眼帘。 「哈哈哈,终于看到真人了!能够与海神之使沟通的珠宝匠人,竟出现在了宫廷学会之中。」 黑髮蓝眸的高大青年,站于逆光的海蓝色彩绘玻璃落地窗前,过腰的长辫垂落在浅金白袍之上,坠着金叶与小颗的珠子。 年轻的公爵露出开怀的笑容,伸出双臂,邀请来客入座。 「执政官,也请坐下商议吧,」他笑着道。 晔微微抿唇,神色漠然地盯着过分热情的公爵。 既然对方的态度,是可以商议的意思,那至少比他所设想过,最差的情形要好。 他是使者,不仅仅代表着白海公国的住民,也代表着拥有同盟关系的人鱼族。 这一次,是人鱼族为了对付钢泽公国,而帮助了白海公国。 即便有他作为分·身的「曦月」,在钢泽公国的内部,解决那些挑起人鱼猎杀的贵族,可晔依旧不能将人鱼族的帮助,当作理所当然之事。 而或许,私心之中,他不愿将人鱼皇,当作是一位单纯的互相利用之人。 他想要保护对方,不想任何人看低了对方,即便他不清楚,在这颗星球之上,究竟还有谁能欺负得了最为强大的人鱼皇。 晔抬起眸子,望向偏殿之中,随处可见的以海神教与人鱼为题材的彩绘玻璃,与穹顶壁画之上,一望无垠的水天一色。 他也慢慢,露出一抹清淡的笑容来,一步步向着玻璃走去。 指尖轻轻触碰蓝色的色彩,晔偏过头,朝着公爵与执政官的方向,低声道:「沟通神明,是有着不小的代价的。」 金髮青年转过身,幽蓝的日光,透过深海的色泽,浅浅洒在他的肩头。 晔微笑道:「至少,是国师的等级。」 「我所代为收取的代价,至少是,一座与神使交流的临海神殿,与白海公国的国师之位。」 「公爵大人觉得怎样,是不是很划算了?」 * 暮色将近,核心都城的沿海区,一辆深色的马车,停靠在宏伟的白色建筑物前。 马车之中,束起高高金髮马尾的青年,双手交握于膝上,神色淡然地直视着对面的灰发男子。 「执政官大人,如果没有其他的要事,我希望先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然后为明天的作战会议做好准备,」晔微笑道。 马车外,一队一队的护卫,正将满满当当的物资与家具,向着许久空置的白色建筑物内搬运。 灰发的执政官脸上什么神情都没有,他板着面孔,半晌,才开口:「那三个人,我会让人明天送往你的殿内,国师。」 晔满不在乎地点点头:「好。」 执政官目光骤然抬起,似是想要看穿,那双漂亮清澈的灰眸之中,究竟在思考着什么。 他缓缓道:「为您准备礼服的戈礼,您是否还记得?」 晔提起了几分警惕,回答:「当然记得。」 执政官平静道:「他也会入海神教,褪去僕役的外衣,终身侍奉神明。」 晔玩笑道:「你要把他送入神殿,当你的眼线?」 执政官偏过头,道:「若他成为了神明的子民,那便可以活下去。如果神殿不收留他,那他作为违抗命令之人,我便不会留下这个隐患。」 「国师大人怎么看?」 晔冷脸道:「那便把他和其余三人一起,留下吧。」 金髮的年轻国师似是被惹怒了,拉开车门,就要直接离开。 马车上,灰发的男子,于阴影之中,平淡地开口道:「那就请好好休息,为明天的会议,补充精神。」 「对了,」他有些迟疑,自言自语般地说着,「今夜,刚好是海神祭,国师大人应当不会忘了吧。」 「或许,还能聆听到神明的声音,也说不定。」 执政官的声音,消散于晚风之中,隐于日落的暮色间。 今晚,晔一个人休息在这座巨大的空置神殿之中。 外边是热闹的祭典节日,一盏盏水灯点亮在街道之上,微微的喧嚣声,随着海风吹来。 这是大战前难得的休整,此时此刻,还没有多少普通人,得知了钢泽公国的来袭。 直到明天,这一切才会被正式公开,伴随以紧锣密鼓的备战准备。 第29页 晔目送着搬运家具的护卫离去,才缓步走向,神殿的临海祭坛之旁。 他向公爵要求这个身份,与这座神殿,是有明确目的的。 只有以海神教作为屏障,他才能同时保护人鱼族,不成为人族战争的兵器与牺牲者,将两者泾渭分明地隔绝开。 而唯有他一人,能沟通神明的使者。也唯有他一人,要为这份过于强大的力量负责。 弱小是无法保护他人的,他只有夺得足够大的话语权,才能不使得自己,被任一方所随意利用。 但是今夜,他只想好好休息片刻,没有那么多的尔虞我诈,没有那么多的试探与猜忌。 晔披散下金色的波浪长发,脱下礼服外袍与木雕吊坠,裸足走下祭坛,踏入轻轻摇晃的浅水之中,坐上了石块雕砌而成的岸沿。 从这个位置,刚好能看到不远处海岸线上,都城沿海广场上的祭典节目舞台。 在这片属于所有生灵的星球之上,他只占有这样一小片短暂的景色,就十分满足了。 或许不久的未来,他离开这片土地,便再也看不到这样的海神祭了。 忽然,水面上波涛涌现,清脆的水花声溅起,海水洒在祭坛之上。 晔下意识想遮住自己随意掀起的裤腿,向后退了一步,就忽然僵硬住了身躯。 「小心!」 耳畔,悦耳好听的沉稳嗓音,带了一点关心与着急,沖入心口。 晔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鱼族用声音控制的感觉,是这样让人浑身过电一般的麻痒。 他当时,到底是给人鱼这种幻想种族,加上了什么离谱的能力。 短暂的控制效果退去,晔本该向着祭坛的方向倒去,却落入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人鱼皇的触碰,转瞬即逝,只疏离而又小心地将他扶回了原位,就离开了。 晔的心却跳得很快,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微妙的心绪不宁,金色的髮丝散落,他转过身,看着海面一言不发。 水花溅起,黑尾的人鱼坐在不远处的石面之上,背后是暗下的天幕,和一串串亮起的水灯。 晔终于平復了唿吸,抬起头来。 他望着清决的双眼,第一次,仿佛看清了那里面深深藏着的,渴望与在乎。 晔的胸口闷闷的,他知道自己註定不能给予对方什么回答,甚至就连这份感情本身,他都替人族与人鱼族,设置了重重阻碍。 最初,他为何要小心翼翼地,为人鱼族设置信息素间的吸引、与灵魂伴侣的属性,其中真正的缘由,在记忆中已经模煳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不可以……不能太深地潜入小世界。 晔微微扶着脑袋,觉得模模煳煳间,记忆有些松动,就好像他忘记了什么很重要之事。 那种自从出院以来,隐约浮现的异样感,徘徊在脑海之中,令人想要一探究竟。 更何况,他还未想好,等回到蓝星之后,要如何面对温长决。 「晔,」人鱼皇忽然开口道。 金髮的青年微愣,注意到,一直以来,挂在人鱼皇脖颈之上的黑晶石吊坠,今天似乎没看到他戴。 可此时此刻的气氛,却完全不容得他再多思考一分,这究竟是为何。 清决笑得很坦然,湿漉漉的长髮,沿着弧线漂亮的嵴背顺下,没入水中一点,飘飘荡荡于阴影之中。 他笑了,声音有些微哑,似是艰难地开口道: 「听说你正在寻找合适当礼物的东西,当作给救命恩人的回报。」 「或许,人族和人鱼族之间,有些习俗是不太一样的。」 「你知道吗,人鱼族佩戴项鍊吊坠的含义?」 第17章 情人 晔微微张开口,倾身望向黑尾的雄性人鱼,想要说些什么。 或许今天,他故意令那些搬运家具的护卫离开,坚持要一个人收拾宫殿,就是为了,等待一位不速之客。 之前的种种,如海潮般涌现于心间。 每次,人鱼皇都恰好,在他独处的时候出现。 不论何时,他遇到危机之时,对方都能及时伸出手。 如果曾经的一次两次,不过是偶然,那么今夜,他却是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了。 海面慢慢变成了深色,落日半沉入水中。 他深唿吸,指尖微紧,正要开口,就被一阵水波声打断。 「你不必告诉我答案,晔,」黑尾的人鱼在水中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我并非是为了……求得一个回答而来的。」 清决的胸口有些发涩,可他很清醒地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而自己又在做什么。 对人鱼族而言,戴着项鍊吊坠的含义,就是为心上人捧出的一颗真心。 只要对方看到了、愿意收下吊坠,便是完成了求偶的仪式。 这不是什么隐蔽的秘密,只要晔去问随便一位人鱼,便能够想清楚。 可他却还是不甘心…… 他明白晔只是将自己当作一位友人,或许,并不是那么普通的朋友,可却没有再多的了。 清决墨色的长髮,沾着透明的水珠,他深吸一口气,回身没入水中,盪起一圈无声的水波。 晔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愣在了原地,心口空落落的,仿佛被落日的余晖,也一併吸走了最后的一抹光芒。 海面彻底黯淡下来,远处,小小的房舍中传出清幽灯火。 第30页 清决要离开了,是吗? 晔伸手,呆呆地看向指尖滑落的水滴,心中缓缓想道,自己终究是这片小世界的外人,从最初开始就是这样的。 他的视野之中,一瞬间闪过碎片般的残缺画面,仿佛最初光屏出现之时,那般微妙的感应。 可下一刻,那些尚未完全抓住的画面碎片,就被海面之上星星点点的光芒,给完全盖过了—— 深色的海面之下,蓝色海兽发出的萤光,透过琉璃般清澈的海水,向着晔所在的方向,奔腾而来。 黑尾的人鱼身影,也隐约藏于其间,穿过祭坛旁的入海池水,向着位于白色神殿中央,装饰性的祭祀船而游去。 这祭祀船,由白海公国特产的乳白石块,凿空雕刻而成。 可即便内部中空,由于石料沉重,船内也仅可乘一人,无法划桨与推动。 然而,此时此刻,海兽的萤光游动于祭祀船之下,将船只缓缓运送到海岸之侧,停靠在晔的面前。 赤裸着上身的黑尾人鱼,从水中骤然跃起,侧坐于祭坛之上,倾身向金髮的年轻国师伸出手。 水中明亮的光点,照亮了人鱼的神色。 清决只是轻轻笑着,开口道:「先不要拒绝我,好吗?我还未带你看过我的国度,还不曾真正帮到你的忙,我……」 隐约闪烁的萤光流动,俊美如天神般的黑髮人鱼,隐忍地颤动了一下眼睫,又抬起头来,自然地微笑道: 「更何况,我还未将人鱼族真正的能力展现于你,为了能更好地两族合作,你会感兴趣的,对吗?」 晔望着对方漂亮的眼眸,里面映照着无数的光芒,看起来耀眼而又极富魅力,可他知道,这是人鱼皇的骄傲,也是对方不愿自己为此而伤心难过的心情。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该如何回应这份心情。 但他却不自觉地伸出手去,拉住了人鱼皇的右手,轻轻借力,跳上了石雕而成的乳白色祭祀船只。 船内,中空的结构,让他能坐在一侧软垫铺就的座位上,看清脚下清澈的海水、与水面之下游动的影子。 祭祀船上,一盏盏烛灯燃起,从外面看去,就和水路上用于海神祭活动的仿造石雕船,别无二致,除非进入船内,看清那里面没有任何船夫与船桨,才能分辨出真假。 水面之下,散发着幽蓝色萤光的海兽,缓缓推动船只远离祭坛,向着沿海广场的祭典舞台而去。 晔有些紧张地向窗外看去,景色渐渐飞快后退,热闹的祭典人声响起,烟火与食物的香气,从风中一熘烟地逃走。 以往只能远观的景象,变得太过于近了,他有些心跳变快,又错杂纷乱、又情不自禁地被吸引,目光转移不开。 船只内,中央空出的水面下,忽然响起一片水花声。 那黑髮黑眸的人鱼,湿漉漉的、赤裸的上半身,从水面破出,墨色长髮顺着漂亮的肩颈与嵴背,飘飘荡荡地没入水中一段发尾,随着水波而晃动。 人鱼是海中最为强大的种族,而在这其中,穿过了悠久岁月的人鱼皇,毫无疑问是拥有着绝对实力的可怖存在。 可此时此刻,望着眼前的身影,晔却只感到了摄人心魄的美。 就仿佛当初那一瞬,他与这颗紫色星球之上,金色瞳孔的巨兽,对上视线时的那般心情。 「你知道古时的祭祀船,为什么只有一处座位,而且内部直通水面吗?」清决翻身坐于窗沿之上,黑曜石般的鱼尾,在水池中飘荡,笑着道。 晔坐在人鱼的对面,隔着方形的海水,神情隐于外面海神祭的灯火背后。 他的心绪有些恍惚,在意识到清决属于这颗星球、是属于他的世界的造物之后,一种半夹杂着矛盾的占有欲,如海藻般蔓延。 可理性又告诉他,对方并不属于任何人,自己没有理由,对这颗星球的人鱼族做出干涉。 晔低头,回答道:「我不明白。」 清决单手支撑着下巴,似笑非笑地开口道:「因为,传闻海神教的第一位信徒,是从他一同私奔的情人那里,听闻海神的教义的。」 「二人常常于船上幽会,船只宽敞,内部却中空而临水,而其缘由,是因为那位情人的身份,是一位……来自深渊的人鱼。」 他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船外一阵火苗噼里啪啦地炸开,窜向夜空的金色烟火,如同一阵乘着风的热流,铺天盖地地洒下火星。 那话语最后的几个字音,仿佛被淹没在花火声之中,听不分明。 可晔的脸颊依旧红了,他感到此时此刻,烟火的热流,还比不上在他的面前,人鱼皇那双映不出一丝光亮的漆黑眼瞳,令人更为害怕。 他僵硬住了手脚,耳边烟火不断地炸裂开,将整场海神祭推向高潮,他们的船只穿梭在众人的巡游花船间,真真假假,分辨不清。 晔勐地扭过了头,逃避似的望向船外风景,嵴背贴着船上挂着的软毯,有几分无措地道:「我没有办法,给予你同等的感情。」 他慢慢捏住毯子的边沿,金色的长髮凌乱地从肩头散落,闭上了双眼,轻声道:「如果,你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因此而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感到不愿,你可以对我要求补偿。」 仿若被浅金色的烟火,勾勒出漂亮暖调的神明,清清冷冷的浅色眸子微抬,偏过了头,笔直地注视着他最美丽的造物,抿了抿唇,轻声补充: 第31页 「不论是其他怎样的要求,你想要拿走什么,都可以。」 第18章 暗香 石雕的祭祀船之中,忽然响起一阵响亮的水花声。 黑曜石般的漂亮鱼尾,勐地翻过一面,掀起突兀的浪花声,水滴落下,却也半分没有沾湿船内的软毯和垫面。 晔的话语,被这道水花声打断,不得不微愣,望向对面之人。 人鱼皇的脸色冷得可怕,双手抱臂,扭过头去不看向他。 那鱼尾甩起的水花,不知为何,透着一股气恼的傲娇意味。 半晌,清决才咬牙,冷哼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黑髮黑眸的漂亮异族,周身仿佛散发着团团冷气,方才还游刃有余的模样,顷刻被轻描淡写地打碎。 他喃喃道:「你不许对任何人,说出这般诺言。」 晔被人鱼皇这份突如其来的情绪,乍然撞上心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听着耳边,渐渐沉寂下来的烟火声,他望着窗边,也慢慢安静下来。 自己似乎,能听懂人鱼皇的意思—— 对方以为,他刚才说的那些话,是对谁都能说出口的,仿若是廉价的赝品一般。 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辜负清决的心情。 清决是他的……是他必须负责的,这颗紫色星球的造物。 也是他重视的友人。 金髮青年从烛火摇曳的石雕船中,起身,微俯身向前。 晔伸出手,慢慢地收拢,将身上粘着水珠的冷峻人鱼,小心地拥入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只是一个没有任何暧昧气息的拥抱,却又带着几分教徒一般,虔诚与忏悔的意味。 「对不起,是我的不好。」 「你对我说这些话、如此的重视我,我很开心,清决。」 青年的声音,浅淡地在船内响起。 怀抱一触即离,晔却还是能感受到,指尖下,微凉的身躯,瞬间紧绷僵硬,就仿若一尊漂亮的上古石雕。 人鱼皇抱着臂,还维持着闹别扭的动作,脸上的温度,却一个劲地攀升上去。 这分明就是刚刚把他甩掉的人,可就连拒绝的言语,也让他一瞬间,几乎克制不住自己…… 清决垂下眸子,感受着自己的侧颈,一阵阵热度涌来,他又将那些冲动,一点点压下。 至少现在,晔不属于人鱼族,不会因为他脑海里那些不该有的想法,而注意到,空气中越发浓烈的信息素气息。 忽然,一种奇异的恍惚感,从他的脑海中流窜而过。 就仿佛带着雨天雷鸣电闪的火花,伴随而来的,还有碎片般的一幅幅画面—— 在那画面之中,是一片一望无垠的漆黑,而他的视角,正望着不远处,一个明亮模煳的高挑背影。 那背影,被笼罩在看不分明的暖色光亮之中,无法捉摸。 可人鱼皇却能感受到,画面里,自己目光中,那份不同寻常的偏执与疯狂。 「……清决、清决!」 祭祀船中,人鱼皇茫然地望着虚空中的一点,神情似是有几分挣扎。 晔看出了点不对劲之处,伸出手,试图摇醒对方: 「……清决,你有什么不舒服吗?」 下一刻,黑髮黑眸的人鱼,便回过神来。 清决骤然握住了晔的手腕,话音沉稳平静,漆黑的眸子中,却仿佛没入了更深的迷雾,答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晔抿唇,收回了右手。 方才在微微摇晃的祭祀船之中,他似乎,隐约闻到了一阵极浅淡的冰雪气息。 凛冽清幽,仿若与这烟火气浓郁的世俗隔绝,只余下了森冷冻结的风雪。 竟然恍惚间,令他想起了在这颗星球之上,人鱼族信息素的香气。 可是,这怎么会呢? 第19章 真身 这好闻的气息,很快就散在了晚风之中,就算晔想要追踪到底,也只得不了了之。 祭祀船沿着入海的河道,漂流而至一条分叉口。 海神祭已过半,主河道的其他游船,慢慢停歇在岸边的各处港口。 而由藏在水中的海兽,推动的石雕船,在祭典游人的目光下,却悄然滑向了另一条河道分支。 游人的声浪渐渐退去,晔从窗口,望向前方的河道。 祭典的灯火,很快隐于房屋与人群之后,水道两侧,显出高高的围墙,偶有藏于暗处的巡逻士兵,悄无声息地看着河面的方向。 那些士兵藏得很隐蔽,既不引人怀疑,又绝无疏漏。 清决捕捉到了青年惊讶的神情,摇了摇头,食指抵在唇边,做出噤声的动作。 下一刻,原本乖顺安静的海兽们,发出微弱的蓝色萤光,伴随着这船底的光芒,一阵阵水波纹路散开。 空气中,似乎有某种人族无法察觉到的波动,正一道道传播、扩散开去。 而晔目睹着,原本警惕地望向河道的守卫们,视线变得茫然,低下头去,昏昏欲睡起来。 这动静很小,又不易察觉,竟是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他们两人的这艘祭祀船,正堂而皇之地,从众守卫的眼皮底下经过。 「这里究竟……为何会有如此严密的把守?」晔压低声,问道。 他原以为,连接着主河道的分支,定是通向水库之类的地方,才会无人问津。 可现在看来,这里虽伪装成什么都没有的死胡同,却有守卫藏于暗中,监视着这片区域。 第32页 就连公爵所居住的宫殿,都没有如此细緻的安排。 祭祀船无声无息地向前滑去,拐过一道转角,高耸的围墙露出了它背后的真容。 「这里是白海公国的中央地带,自然是看守的重中之重,」黑髮黑眸的人鱼,抬头望向河道的中心,回答道。 河面上方,两道耸立其上的石砌巨门,缓缓向两边滑动。 「不过,在这里建立起如此高耸的围墙、隐蔽的石门,却是为了向众人,隐藏其中包含的秘密,」 伴随着巨门的打开,河道中央的布置,也变得清晰起来。 石门之下,原本平静的水面中,埋着重重铁栅栏,阻挡了所有可能的潜入者。 而石砌的巨门后方,是在白海公国的其他地方,所不曾见到的,钢筋铁骨的密林。 祭祀船内,人鱼皇单手支撑下巴,隐于萤光变幻的阴影之后,眸光流转,道: 「既然准备要迎战敌军,那么,对盟友的』白海公国』,拥有一定程度上的了解,就是必要的。」 「武器、兵力、粮食,公爵本人和其属下的态度。」 「如果,在明天的作战会议开始之前,不能做到万全的调查,那么,被蒙在鼓里的人,就变成我们这一边了。」 「也就无法得知,我们的盟友是否有可能,在某一刻做出背叛了。」 巨门之后,随着祭祀船无声的潜入,两侧临近水道的仓库与工坊,展露在了两人的眼前。 映入眼帘的一切,布满了白海宫殿中不曾运用的,建造技术与武器设备。 巨大的齿轮,以水力驱动,将滚烫的原料,倾倒入密不透风的机密工坊之中。 行色匆匆的工匠与巡逻的守卫,穿着灰僕僕的制服,脸上是陌生的、不属于热闹祭典氛围的冷肃。 而所有人,都自顾自沉浸在工作之中,仿佛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两位闯入者的存在。 意识到了什么的晔,转过身,脸上满是好奇与兴奋,望向人鱼皇的眼神,亮得过分。 曾经,给予人鱼族声波的特殊能力时,他没有想过,这竟会发展成如此强力的技能。 而此时此刻,亲眼目睹这一切,带给他的冲击,直让他胸口忍不住砰砰乱跳,就仿佛是在水墙面前,初次见到人鱼的真身时一样。 「这也是你的能力吗?能迷惑他人的认知、或是催眠?」 金髮青年双眼放光,露出了今天最开心的笑容,早就忘记了先前的纠结,握住了人鱼皇的两只手,问道。 以为晔会对自己心生戒备的清决:「……嗯。」 怎么会跟他想像中的坦白情况,完全不符? 第20章 冲动 祭祀船之中,清决仿佛能清楚感受得到,金髮青年在看到这一幕后,只有纯然的骄傲与欣喜。 仿佛半点不曾怀疑,如果人鱼族的这种特殊能力,用在了自己的身上,会发生怎样的情形。 可这究竟是为何…… 人鱼皇忽而,忍不住,开怀笑了起来。 漂亮锋利的眉眼,在石雕船的光影明暗下,仿佛挂着晶莹水珠的名贵宝石,藏着遥远国度的神秘。 他仿佛松开了一口气,再不见沉郁晦涩的心情。 晔就是晔,他与所有人都不同,是自己心底的恋慕之人,亦是只有两人知晓的秘密。 而自己从一开始,便已明白,又何必再为之惊讶。 人鱼皇终于止住了笑意,而对面,意识到自己太过亢奋的青年,这才脸颊通红地放开了手。 清决垂眸,平復下了心绪,缓缓解释道: 「这就是我最后的底牌。我说过,要将人鱼族真正的能力,展现于你。」 「方才的幽灵海兽,能对范围内的大多数生物,进行催眠,而人鱼族中人,也多少能做到相似的效果。」 「但是,这于我而言,却是不同的。」 「我所能通过声波施展的,不止是强制性催眠,还有一定时间范围内的认知修改。」 「如果我有意,这整座城市的人,都无法再感知到我们。而事后,不论出了什么岔子,他们都会下意识将之合理化,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 人鱼皇的声调渐低,轻声笑了: 「或许有时候,我觉得这一切只是一个梦,而我或许是那个、迟迟不肯甦醒之人。」 夜色渐浓。 小小的一艘石雕船,遍游过整片基地,终于,从一扇隐蔽的后门,悄然离开。 晔能看得清,这一整片的区域,都被连绵的普通工坊遮蔽,建造成不会惹人注意的模样。 却只有从特定的路途靠近,才会察觉到其中的结构。 恐怕这片城市,从一开始建造的时候,就设下了这处秘密结构,才能多年来,被藏得那么好。 而白海公国的上层,不论是工匠还是士兵守卫,都有相当一部分的人手,是参与其中的。 不久,祭祀船就沿着河道,从早已收摊的、灯火寂寥的街边,穿梭回到了最初的神殿前。 晔站在祭坛边,望向隐约映着点点灯火的水面。 他犹豫片刻后,开口道: 「今天,你是为了提醒告诫我,白海公国也并非如表面那样,追求和平、对海神教怀有虔诚信仰,反而早有野心,是吗?」 人鱼皇半身伏在岸边,鱼尾玩着水花,认真道:「当然,任何公国,都不可能只有好的一面。」 第33页 「动物群体也是一样的,对整个族群有利的选择,未必对某个个体有利。」 「病弱的羔羊被牺牲,早夭的幼崽被手足当成食物,这都是为了族群的继存。」 清决的声音低了下来,眉间是隐忍克制的情绪,道: 「可即便我明白这一切,也绝不希望……你成为这其中,仅仅被牺牲的那个人。」 晔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想摸一摸人鱼翻着水花的尾巴。 他指尖微微收紧,似是被自己这般突如其来的想法,惊讶到了。 金髮的青年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面对着人鱼,郑重道:「我会注意身边之人的。」 青年的声音慢慢地,也带上了几分笑意: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我会认真思考接下来的旅途,不再纠缠于此地,到那时,你会为我带路吗?」 第21章 告白 清决直愣愣地望着眼前之人,一时竟无法理解,话语之中的含义。 他近乎狼狈地告白了,自知没有后路,也不去顾虑往后的结果,可是,原来这也并非是所有的结局—— 或许,他再也没法自欺欺人,去克制那份情愫与冲动了。 半晌,水花忽地响动,矫健漂亮的黑尾轻轻跃起,借着白浪的遮掩,单手将一枚微闪的东西,扣到了青年的手腕之上。 水花褪去,晔只听见耳边,几乎是飘忽而过的一句低语,转瞬即逝,只有手腕上,沾着清透水珠的微凉触感,留了下来。 他略显宽大的袖口下,一只银白色镶嵌珍珠的手环,缀着黑色水滴形的晶石,妖异又冰冷,宛如它那性鲜明又色彩浓烈的主人。 晔的耳尖下意识泛起红晕,直蔓延到了脖颈。 他反应过来,再慌忙看去,想解释些什么,人鱼皇却早已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夜色飘荡。 遥远的海面,宁静如初。 * 寝殿之中。 晔紧紧地盯着左腕的银色手环,仿佛它有千斤重,耳边,那句悄声低语带着灼烧的热度。 他不明白自己当时,究竟还想说些什么—— 只是如今,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那句同游的邀请,似乎不只是像自己以为的那般,仅仅带着单纯的友谊与期盼。 金髮青年自暴自弃般,仰躺在床铺之上。 即便心口那莫名纷乱的思绪,久久不曾平復。 可他却是无法将那罪魁祸首、银色的手环,一了百了地取下。 下一次…… 下一次见到人鱼皇,他定要说清楚……自己的…… 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地,在不知不觉间,竟陷入了梦境。 「********************** 检测到屏障破碎… 记忆修復中… 恢復进程… 1.05%,1.48%,2.23%,5.01% **********************」 寝殿之中,金髮青年不知何时,沉沉睡去。 梦中,方才的一幕幕,在意识深处似是在回放。 他仿佛又能感受到,在祭祀船之上,穿过灯火通明的热闹街市时,闻到的清冷干净的冰雪气息。 而伴随其间的,是无数碎片般的画面,从镜面深处浮现上来。 细小的机械齿轮音,越来越清晰,如漫天星星,将梦境轻轻笼罩。 一剎那,扶晔看到了深海之渊。 深海之中,沉沉入睡的漂亮黑色鱼尾,只是那熟悉的冷峻面容之上,看起来却带着一丝挣扎痛苦的神情。 扶晔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看到这样的情景。 四周明明是漆黑的水流,可他感到自己的身体,非常轻盈,轻而易举地就穿过了海潮,漂荡至了人鱼皇的身边。 「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扶晔听到了自己,下意识的开口声。 忽然,耳边传来了冰冷而毫无起伏的机械音: 【因为他已经开始变化了。】 扶晔勐地被这声音惊醒,睁开双眼,一缕晨起的日光落在额前,原来他竟和衣而卧了一整夜。 可精神上,却是亢奋而又清醒的,仿佛不曾休息,反倒是活动了一整晚。 清透的日光穿过神殿的彩绘窗,映出浅浅的海蓝色,映在床铺之上。 他坐起身,肩头的外袍滑落,带来一丝夹着海风的凉意。 而远处,似乎能隐约听见整齐的车马声,正向神殿越来越近。 金髮青年迷濛地摇了摇脑袋,似乎仍记得梦中的风雪气息,虽冰冷寂寥,却并不令人不喜。 反倒……令他有些期待,想要感受更多。 忽然,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在不远处响起。 这声音几乎令扶晔,感到无比的熟悉,可怎么会呢,他只在梦中听见过这般的齿轮声。 金髮青年转过身,看向自己的这处寝殿。 空荡荡的宫殿内,没有任何的异样。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在「灵魂启蒙」的说明栏下方,看到过的那个陌生名字。 明明是第一次唿唤,扶晔却几乎是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欧米茄?」 虚空之中,某种屏障的碎裂声,忽而放大,宛如冰晶碎裂。 看不见的齿轮疯狂转动着—— 「********************** 记忆修復中… 恢復进程… 5.01%,6.17%,7.90%,10.00% **********************」 第34页 而伴随着那连锁的破碎声,扶晔曾经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仿佛霎时间变得清透起来。 回忆一股脑倾泻而下,他记起了许多,他本以为早已被遗忘的琐碎记忆。 扶晔听到自己的脑海中,那道本该只有梦中、才会出现的机械音,平静无波地响起: 【是。】 【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先生?】 金髮青年勐地回过头,看到原本安安静静的空旷寝殿之中,全然变了一个模样。 半空中,无数大大小小的机械齿轮,正组成一片巨大的、精确对称的六翼天使图案。 无机质的半透明齿轮,不断转动咬合着,循环往復。 发出细微的,几乎幻梦一般的机械音。 就与他在梦中,时时刻刻听到的那些齿轮声,一摸一样。 而那次,他在铁皮船海难,失去意识,意识混沌之际,就看到过相似的图案。 这竟然是真实的吗? 那他在梦中看到的,人鱼皇的模样,岂不是也是…… 然而,扶晔还来不及问出真相,就听到,神殿之外,车马声停歇,人群就要进入殿内了。 他不可能让其他人看到这一切,而潜意识中,他似乎知道怎么操控这一切。 扶晔闭上双眼,回忆着梦中的那份触感,心念流转,再次睁开眼,寝殿又恢復了原本的空旷与安静,再不见齿轮与六翼天使的图案。 可扶晔知道,那道机械音,依旧在他的脑海之中,不曾消失。 他感到自己有些心跳加快,隐约触碰到了什么,或许是光屏的秘密,又或是更多的猜测。 正在这时,寝殿外,传来了一阵整齐恭谨的脚步声。 这处神殿,虽然是他的住所,但也不是什么私密的所在,很快就会有其他神职人员搬入,人多眼杂。 自己还有很多事情,想要向那道声音确认,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扶晔走到洗漱间,捧了一把清水,从脸上拍过。 一点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从左腕响起,那是镶嵌着珍珠与黑色晶石的手环。 盯着眼前的镜面,金髮青年默默地,在心中道—— 他不会忘记,自己是为何而来,也不会辜负任何一个约定。 踏出寝殿,穿过长廊,扶晔便看到,原本空荡冷清的主殿,正被三队来路不同的客人占满。 三群人泾渭分明地各站一侧,显然各怀心思。 金髮青年挑眉。 粗略望去,左侧是执政官一脉,在那位被派来接他的使者身后,三名和自己一起从海岛上过来的信徒,正被士兵看守着。 公爵并没有派人前来,但从执政官使者手中,那只木盒的纹样可以看出,公爵的态度,就是执政官的态度。 大殿右侧,站着几名陌生的年长者,皆穿着海神教的服饰。 在这几人的身后,曾经的执政官男僕戈礼,也穿着教众的服饰,却面容有些憔悴。他的目光,正不着痕迹地,避开着执政官使者一行人。 而其中,最显得格格不入的,则是大殿中央站着的,那几名铁甲护卫。 一眼看去,只能看见他们银白色的重重甲衣、与雪亮的刀锋,就连面部,都几乎被遮挡,看不清他们的神情。 这三路人,似乎是自从来到大殿之后,就寒暄过一两句,便再没有更多交流,气氛生硬得可怕。 看来自己当上新晋国师这件事,似乎一夜之内,便流传甚远。 甚至,就连白海公国内部,一向自持清正端方的军部,都派来人手,前来试探虚实。 那些银甲护卫,表面上是代表军部,前来对新晋国师进行护送的。 可实际上,执政官已经送来了足够多的人马,足以保证他们一行人的安全。 既然如此,那更合理的推测,就是军部想要派人前来,摸清自己和执政官一派、以及其他海神教势力的真正关系。 扶晔既然准备介入此事,那自然不是对此毫无准备,只是…… 唯一需要仔细斟酌的,或许就是要用什么办法,来应对这些人了。 在今天之前,他可能还会稍微顾及到,白海公国内盘根错节的关系网络,因此而多少有些束手束脚。 可是方才在梦中,他所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开始担忧,自己不能全然依赖人鱼皇的布置,将主力都归结于人鱼一族的救兵。 明明拥有了光屏系统,却拒绝使用它,来窥探他人的布局,只会在这场硬战中,将主导权拱手让出。 前一夜,清决已经将他作为人鱼族的底牌,开诚布公地告诉了自己。 即便是人鱼族强大的侦查能力,可能会让人族感到恐惧,可扶晔却有些没来由的信任着对方,不会做自己真正讨厌的事情。 他也想要保护清决,不单单是以合作者的身份,而是以友人,又或是……其他更亲近的关系。 第22章 心跳 大殿之上,早已正装打扮的新晋国师,走向彩绘玻璃的映照下,透着不可捉摸的光晕色泽的神坛之前。 金髮青年微微露出了笑容,仿佛纯粹的夏日海水,干净得不掺一丝杂质。 年轻的国师,轻轻向世人展露他小小的獠牙,开口道: 「感谢神明赐予我们相遇的缘分,希望今后,能相处愉快。」 石板路上,马蹄声响起。 在前往公爵宫殿的路上,扶晔得以与先前,和自己一起从海岛上过来的三位信徒,同乘一辆马车。 第35页 而穿着教众服饰的戈礼,却还被其他人看守着,如今不得接近。 从车队的分配上,明显就能看出,他们这四人,在白海公国的势力范围内,算得上是纯粹的外来者了。 即便是公国内原本的教众,也有着他们自己的规矩,未必会欢迎这些外来之人。 不过,只要明白了自己该做之事,扶晔便不再犹豫。 他交代了三名同伴,一些会议上可能会需要做的准备,就闭上了双眼,在脑海中唤出光屏。 与此同时,他使用意念,打开「时间停止空间」。 一瞬间,扶晔便出现在了,那片熟悉的纯白空间之中。 光屏上,显示着——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冒险模式 -权限拥有者:扶晔-」 这一次,他看着光屏下方,「权限拥有者」处显示的名字,忽然意识到,这里写着自己在蓝星的名字,不是任何巧合或是临时称唿。 若只是一个临时称唿,那么,在他以这个世界的马甲「晔」活动的时候,就该改变成这个马甲的称唿。 而脑海中出现的那个机械音,更是证实了这个推测。 扶晔开口道: 「欧米茄,你在这里吗?」 下一刻,纯白的空间上空,慢慢浮现,一小片半透明的齿轮图案。 机械音依旧毫无感情,宛如人工智慧的合成声: 【是,我在这里。】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扶晔还是被这声音惊了一秒。 他冷静下来,道: 「你一直在这里,在光屏系统之中,对吗?」 机械音平静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您自己寻找。】 扶晔微垂下眼帘,指尖拂过光屏,斟酌道: 「那么,我换一个问题:你能帮我将白海公国,所有参与今天会议的人员名单,整理出来吗?」 齿轮微动,机械音回答道: 【好的,先生。】 话音刚落,扶晔便看到,纯白的空间之中,一连串大大小小的光屏,上面写着归纳整齐的资料和投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在那上面,是今天会议被邀请的人员名单、以及临时参加的名单,而较小的光屏上,是分门别类的相关资料。 其处理速度,就算不是在「时间停止空间」中,也快得让人反应不过来。 这么一来,扶晔几乎可以肯定,当初他看到的名词标註,百分之百,就是这位「欧米茄」做出的註解。 这个空旷的纯白空间,对于对方而言,就像是电脑中的内存一般,是可以自由来去的地方。 至于最先的那个问题,已然不需再问。 扶晔默默压下这份心惊,目光从一张张光屏上扫过。 如果欧米茄是光屏的一部分,那么,自己变得能够看到这份「软体系统」了,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回想起昨夜,在梦中,似乎他听见那道机械音,说了一句什么…… 扶晔感到微微有些头疼,仿佛记忆深处,有什么是自己不愿面对的。 一片模煳的深海画面,忽然跃入脑海之中,他勐然间回想起了,自己在睡梦中,见到的人鱼皇的画面—— 【因为他已经开始变化了。】 还不等他、为此而感到窘迫,那句淡漠冰冷的机械音回答,便从记忆中浮现。 扶晔的心跳忽而变得有些急促,仿佛,某些事情超出了控制,而他已隐约有所察觉。 他意念波动,按照标籤顺序,调出「物种列表」。 从人鱼族之中,翻找出人鱼皇的「角色面板」。 在他打开面板的那一瞬间,视野之中,仿若雪花屏一般的扭曲与卡顿,在他的面前炸开。 而扭曲的最中心,是一道清晰、却令人感到无比陌生的投影画面。 扶晔看清,在一片漆黑不见底的深海之渊,人鱼皇的黑色鱼尾四周,无数的巨石不断地被碎为粉末,而四周的水流似是被无形的巨手拨弄般,疯狂翻涌着,掀起闷沉的声响。 可他从没有见过,清决如此挣扎的模样。 而卡顿的光屏画面,终于残缺不全地显示了出来—— 「「人鱼皇」的角色面板」-「◎概况: 姓名:清决 称谓:「人鱼皇」、「黑色迷雾」、「长生种」 所属世界:人鱼妄想 角色描述: 未知**混血,37.6%人鱼族,3021岁。 第三次分化后,性别表现为雄性/不可受孕/拥有第六触肢,信息素香味**冰山融雪。 黑髮黑眸,纯黑鱼尾,体能值**9xxx,样貌值**復原等级27。 当前状态:求偶期,无联结」 「◎角色关系」「◎所属族群」 「◎个性人格」「◎财富储备」 「◎武力**数值」「◎政治派别」 「◎天赋**技能」「◎居住地」 「◎职务」 「点击**此处,展开详细◎歷史流」 扶晔转过头,望向半空之中,那半透明的齿轮图案,压抑着、开口道: 「你说的变化,究竟是什么意思?我在梦里看到的那一切,是真实的吗?」 半空中细微的齿轮声,短暂地停息了一瞬。 冰冷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如您所见,人鱼皇在这个世界中的数据面板,已经开始异化了。】 第36页 【很快,这种异化就会影响到周围的事物。比如说,您没有注意到吗,明明您的身份是人族,但是,却能够闻到人鱼皇的信息素香味。】 【如果这种异化持续扩大,很快,这个世界的「安保系统」,就会注意到他,并对其进行攻击。】 【我以为,您是因为注意到了这一点,才唿唤我的。】 扶晔浑身冰冷,看向那张光屏。 他以为,自己了解这个世界、了解那些幻想种的过去。 可实际上,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亲近之人的变化与苦恼。 扶晔深唿吸,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平静,说出口的话语,却还是带着微微的不稳: 「这种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欧米茄回答道: 【从您进入小世界后,第五十七天。】 【那个时候,您还在海岛之上,与人族一同,建造船只。】 扶晔的指尖用力地握起,脑海中嗡嗡作响,却还是立刻地回忆起了,第五十七天的每一幕画面与记忆。 他感到自己的记忆,仿佛如同高清的影像存储器一般,明明是极为琐碎无用的细枝末节,却好像能仔细地分辨出,每一片碎片。 那一天,他将钢泽公国会大举进攻的消息,告知了岛上的人们,并决心借用海神教的身份,来实施自己的计划。 而他记得,那天午后,自己见过清决一面。 扶晔告诉对方,自己要回到白海公国,还让对方不要担心,他不会丢掉性命。 可自己却什么都没有看出来。 纯白空间之中,扶晔低下头,慢慢地道: 「有什么办法,可以将这种异化,掩盖下去,不被「安保系统」察觉?」 机械音微微卡顿,才开口道: 【「安保系统」所保护的,是这个小世界的所有物种。如果,人鱼皇被认定为异变的源头,那么,它就会不惜一切代价去攻击源头。】 【如果,要强行阻止这项进程,不仅小世界的物种会遭到反噬,而且,人鱼皇也无法倖免。】 【若要避免灾害的发生,只有对他进行物理隔离,或是,将他异变的原因抹除。】 【只要将他的角色状态,调整至最初,发生异变以前的模样,消除这数月的记忆,就可以抑制住。】 【只是,一旦发生了同样的刺激,事件很有可能会再次重演。】 扶晔指尖微紧,扣住了自己的左腕,目光牢牢地盯着光屏之上,那一行行陌生的文字。 人鱼皇的「角色面板」之上,除了他所熟悉的「体能」、「技能」等数值,有着崩坏和乱码之外,有关混血和信息素的那部分,也处处显出了不同寻常。 然而当他的目光,停留在那句「当前状态:求偶期,无联结」—— 这分明是他自己,为这颗星球的幻想种族,定下的灵魂伴侣的设定。 可是,此时此刻,看到这三个字出现在光屏之上,扶晔却有种胸口闷痛的感觉。 仿佛在不知什么时候,他曾一次又一次,打碎过某样宝贵的东西。 虽然什么也无法记起,可浓烈的情绪,却还残留在身体之中。 人鱼族不会爱上人类,因为他是这样设定的。 不论这份感情持续多久,只要没有同为人鱼族的灵魂伴侣,对求偶期的人鱼做出回应、达成联结,那么求偶期的发热症状,就永远不会停歇。 这才不是什么祝福,分明是折磨人的诅咒。 他不能抹去这份痕迹,却也绝不可能,使用光屏系统,做出任何隔离的手段。 扶晔抬起头,神情平静而近乎淡漠,可只有左腕间紧扣的那只手,用力到指节发白。 纯白的开阔空间之中,金髮青年的眸子里,仿佛闪过一抹、无限镜面般的碎片光华。 他的面前,雪花屏似的残缺光屏之中,一道道流动的银色细线,从光屏里流淌而出,缓缓编制成一道密密的网。 它漂浮在残缺的光屏之上,而半透明的虚拟数据,再度被復刻出来。 慢慢地,一张完好无损的半透明「角色面板」,悬空覆盖在原有光屏之上,点点银色光芒,涌动不息。 而伴随着银色细网的织就,扶晔的脑海之中,一些曾经隐约模煳的知识,变得清晰起来。 第23章 偏爱 伴随着扶晔的意识流转,他能够感知到,自己对光屏系统的掌控程度,渐渐超越了文本字面上的框架。 流动的银色细线,就仿佛是编织成系统的骨架。 而他已经学会了,如何去改动与扭转它。 「我不会抹去他的记忆的,欧米茄。」 金髮青年微微弯起嘴角,宛如自言自语般,话音极轻、却又极温柔地,低声笑道。 「这是我的使命,也是我本该保护之人,是奇蹟般、属于这个世界的造物。」 「直到生命耗尽的时刻为止,我会一直看着的。」 「只要用伪装的角色面板,隐瞒过「安保系统」的眼睛,就不需要他一人的牺牲。」 「不管是这颗星球上的生物,还是人鱼皇,我都会一直注视下去。」 「即便终有一刻,会迎来不受欢迎的终局,这也并非,我可以肆意插手之事。」 即便,那或许,是他心中所许之人,也是一样。 青年浅灰色的眸子低垂,细线银色的光芒,映在脸颊之侧,宛如神迹。 第37页 悬挂于半空的齿轮,默默运转着,没有再发出声响。 可白色空间之中,繁杂的光屏慢慢淡去,仅留下一排,关于白海公国会议的人员资料。 扶晔能够感知到,消失的光屏,被妥善地维护与保存着。 而欧米茄对他全然的服从与依赖,也让他对于对方的身份,隐约有些推测。 他的目光转向光屏,跳动的数据,正停留在他进入「时间停止空间」之前。 要主动出击,将白海公国各处一团乱麻的关系理清,完成他在这里最后的使命,就必须要先去了解,每一方的信息。 他实际接触过的,只有执政官和公爵一派。 乍一看来,今日的会议,是由公爵做出的邀请,因而自己所处的立场,是和公爵等人一致的。 可是,自从昨夜,清决展露在自己面前,那片藏于闹市之中的隐秘工坊,扶晔便不得不相信,公爵并不像他所看起来那般,是个软弱的角色。 扶晔的目光,扫过一张光屏。 上面很快显示出,白海公国的各类武器、士兵、后勤人员等的数目。而光屏的另一侧,则是钢泽公国派出的总人数。 若是不看机密工坊之中,研制的武器强度,单单只有军部登记在册的那些库存,那么,要对抗敌方海军的强攻,必须以暗中行事的人鱼族作为主力。 只是,公爵的态度,让扶晔不得不怀疑,白海公国并没有和盘托出、与人鱼族平等合作的意思。 人族不明白人鱼族真正的能力,也就会生出敬畏、敌对、或是侥倖的心思。 到时候会议之时,如果工坊的事情,公爵仍未坦率,那么,事情也就到了不得不做出抉择的地步。 扶晔指尖轻划,调出白海公国军部的人员名单,这次参加会议的,是负责都城守卫的老将军—— 对方自公爵上位以来,都驻扎在这片地区。 而至于白海公国边远地区的守卫,则是由此人的侄子负责,传闻两人关系有些僵硬,而且,这种关系是从现任公爵上位后开始的。 在公国内部,这位老将军,有着众多的支持者,许多人把他看作白海公国的守护神。 而如果自己猜得没错,都城内的机密工坊,就是在老将军扶持了,当时还只是个小少年的现任公爵上位后,才建造起来的。 这些东西,与其说是在守护着白海公国,不如说,是在保卫着公爵的权威与地位。 若这次钢泽公国的进攻,人鱼族没能成功阻拦下来,且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威胁到公爵治理的稳固性。 那么,这些被藏起来的武器,才有可能被拿出来,成为最后一道防线。 而更糟糕的情况,是公爵方与军部,从一开始就不会派出足够数量的士兵,而将人鱼族当成好用的炮灰与探路人,毫不顾及异族的生死。 扶晔将目光,移向老将军那位侄子的「角色面板」。 根据欧米茄的名单,此人今天,不会参加作战会议。 实际上,根据不同面板间的交叉对照,公爵一方派去通知侄子、钢泽进攻消息的信使,要直到会议开始,才会被安排出发。 金髮青年望着光屏面板上,一行行平淡的文字,不禁冷笑出声。 看来,这对叔侄,不只是关系有些僵而已—— 很明显,两人就军事防守上的观点,是截然不同的,以至于老将军和公爵这一方,必须要保证在会议结束、决定下计划前,这位侄子都不可能赶至现场,做出干涉。 扶晔又一目十行地,迅速扫过老将军与公爵相关的对话、记录,对军部的情况心中有了了解,便暂时放于一边备用。 他调出会议名单,目光落在剩下的两拨人,执政官一脉、与旧海神教众人,的名字上。 执政官,乍看是与公爵一伙的,可在先后缓急上,他首先保护的是公国内部的局势稳定与经济状况。 对他而言,战争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情形。 不论是动盪不安的局势,对公国平民生产力的影响、对公爵权威的影响,还是军备开支与人员伤亡,都需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执政官由公爵任命,而一旦他在自己的位置上,使得公国入不敷出、民心动乱,那么,公爵会很乐意将执政官推出去,作为这次失败的背锅人,并任命一位「更加得力」的下属,作为新任执政官。 所以,如果公爵藏有秘密武器、或者拥有人鱼族的一些支持,那么,执政官一方的最大愿望,就是用上所有手段,尽快地结束这一场战争,极力缩小影响范围。 至于公国之中,原本的海神教势力…… 扶晔的目光,忽而停留在一张「角色面板」的光屏之上。 那是白海公国之中,自前任公爵在位时,就掌握着大部分海神教资源的大长老。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海神教在白海公国内的活动,都独立于公爵方的势力,而自成一体。 而曾经,扶晔也担忧过,自己借用海神教的名义,做出这些举措,是否会遭致原本教内成员的反对。 那时,他仍选择成为国师的原因,便是了解到,白海公国之中,大部分的海神教成员,对政治形势对漠不关心。 当时的他,也曾疑惑过其中的原因。 而直到现在,看到这张「角色面板」之上的信息,扶晔才真正明白,那些教众为何会是如此的态度—— 第38页 在光屏之上,点开大长老的「◎角色关系」,里面赫然写着: 「九岁,曾在被继父推下临海悬崖后,受「红尾人鱼」所救。」 「此后失踪五年,再次回到白海公国后,她改名赤汐,自称无父无母,不明身世,归入海神教。」 而当他点开「红尾人鱼」这个称谓,还能看到另一张「角色面板」,以人鱼族的视角,诉说了这段经歷。 可以说,在公国内部的海神教成员里,认同大长老观念的成员,不在少数。 自从赤汐回到公国,在时间与各种手段的积累下,一步一步,占据了教内的话语权。 而海神教内部,也慢慢积累起了纯粹的原教旨主义信仰,成为了独立于公国政体之外的团体。 因而,他们对现任公爵的观感,有些矛盾。 一方面,海神教不可能与公爵彻底决裂,这对于哪一方而言,都是有害无益的。 另一方面,他们又认为公爵只是将信仰,当作一种治理的手段,与教义不符。 在这种情况下,海神教众人自然是对凭空出现、立场暂时不明的自己,怀有半是试探,半是拉拢的意思。 扶晔仰头望去,扫过一张张光屏,终于明白了,自己应该如何去做。 「欧米茄,帮我监控着钢泽公国的军船,到达了哪片海域,好吗?」青年回头道。 【好的,先生。】 他还需要一点时间。 不用太多,但至少,还要争取一点点准备的时间。 金髮青年的身后,一把纯白的圆沙发凭空浮现,在他坐下后,面前跃出了一张海域地图。 扶晔找到,钢泽公国船只现在的海上位置,选中他们航线前方的海域,点击「◎区域地图修改」。 在他的面前,弹出一张光屏清单—— 「请在输入修改范围( ___ )后,选择希望做出的修改: ◎绝对消除地理结构 ◎岩石结构平行置换(置换目标: ___ ) ◎时间加速(加速时长:___ ) ◎植物活性化(植物种类:___ ) …(点击查看更多)」 扶晔从清单之中,选出对气候影响最小的一种,以高压与低压空气的置换,制造出小型风暴。 这种风暴只会持续小半天,并且能从远处被观测和预警。 但是,为了避开被捲入海上风暴,钢泽公国的军船将不得不绕远路,从另一条更曲折的航线前行。 扶晔向光屏之中,输入置换目标与各项数值,在弹出的「是否同时使用「蒙蔽」功能?◎是 ◎否」中,选择了「是」。 这些设置,将在他离开白色空间的一瞬间,开始生效。 而剩下的安排,就要看会议之上,那些人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了。 金髮青年偏过头,在纯白的圆沙发之上,对悬浮于半空的齿轮,道:「我走了。」 下一刻,白色空间压缩消融。 扶晔回到当前时间线,依然坐在前往宫殿的马车上。很快,马车穿过巨石雕砌而成的走道,进入宫殿范围内。 伴随着卫兵整齐划一的动作,远处,年轻的公爵走到了宫殿露台之上,背后过分耀眼的日光,将他的神情映衬得模煳。 扶晔走下马车,跟随着宫殿中的僕从,来到会议所在的开阔露台之上。 露台的四周,开阔无风,足以俯瞰整片白海公国都城。 他一登上露台的阶梯尽头,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显或悄无声息地,都落在了他这个变数身上。 白海公国,自上任公爵任期以来,已经有数十年的时间,不曾设立国师一职了。 而此时此刻,金髮青年的身上,披着刺有银色水波与鱼鳞纹的海神教礼服,矜贵清冷不可攀,神色端肃。 一时之间,即便是自觉信仰不怎么纯正的公爵,也几乎无法抗拒,一瞬间向他俯首的冲动。 而在公爵的对面,站着的老将军、执政官等人,亦是一时间静默无声。 仿佛不论是怎样的言语,都无法表现内心的震颤。 扶晔的身后,照旧只跟随了那三名,从海岛而来的信徒。 金髮青年只微微点头,露出浅淡的笑容,便走向了海神教那一侧的位置。 忽然,海神教原本沉默不语地站在角落的一名老妇,忽然瞪圆了双眼,勐然上前抓住了新晋国师的一只手臂,张开口,含煳地哑声咿呀起来。 扶晔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护住左腕,可他一时间,却竟然摆脱不了那条手臂的束缚。 而在他被抓住的左臂下,是层层衣袖遮挡住的,若隐若现的银色手环。 手环上缀着的黑色水滴形晶石,撞击发出细碎的清脆声响,妖异而又冰冷。 第24章 神迹 一推一拉之间,两人的距离靠得极近。 扶晔背后一阵凉意,看向比自己略矮的老妇,在宽大衣摆的遮挡下,旁人几乎看不清两人的神情变化。 可他看到了,对方的目光从那只手环上,勐然移开,用一种近乎兇恶的神色,望了过来。 扶晔记得这个人的资料,如果说在白海公国之中,有人真正见过人鱼、明白人鱼的兇悍与强大,那就只会是这一人—— 海神教大长老赤汐,仿佛在那一瞬间,爆发出全部的腕力,直到他们之间,近得连话语声,都没人能偷听得清。 第39页 「你是谁……你从谁那里得到的它?」沙哑的声音,变得清晰起来,丝毫没有方才的含煳。 扶晔的脑海之中,机械音恰时响起: 【人鱼皇所赠予的手环上,镶嵌的黑色晶石,是一种仅有深海可以採得的贵重矿石,代表深邃无涯的海洋。】 【由于产量稀少,但坚硬度极佳,所以人鱼族发明出了一种,人工合成相似替代品的技术,运用于制造铠甲和武器。】 【但是,熟知这种矿石的人,仍然可以通过它在阳光下的折射现象,分辨出它和替代品之间的差异。】 扶晔听完,头脑一片混乱,不知该如何做出回答。 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却在大长老固执的目光之中,变得苍白无力。 他可以说谎,甚至使用诡计,架空这位陷入疯狂的大长老,只需要一点手段,而他并不害怕承认自己的手段。 年轻的新晋国师低下头,眼睫轻颤,张开口,却是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我不知道,我也想要明白这一切,但是……」 「对于它从前的主人,我对于他的情感,绝不比你付出的情感要少。」 扶晔抬起双眸,冷静地望着面前,穿着层层繁复的水波纹图样的大长老。 那只手骤然松开,宽大的礼服衣袖终于落下,手环被严丝合缝地遮住。 没有人知道,这一刻发生了什么,可扶晔依旧能从赤汐看不分明的神色中,分辨出对方,多少信了他一半。 一半是扶晔真的见过人鱼,有所交集。至于另一半,则是,他究竟是怎样看待人鱼的。 金髮青年在袖口之下,慢慢扣紧指尖,胸膛起伏,方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仿佛还遗留不去。 而更重要的是,他亲口承认了对人鱼皇的感情,这似乎让他连心尖的那寸血肉,都炽热地灼烧了起来。 扶晔勐地回过头,面对着露台之上的众人,冷肃下眉眼,镇定自若道: 「我无事,若是公爵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就请开始吧。」 露台上,其他人相视一眼,虽然心底里藏了几百个问题,可如果当事人都说没事,除非他们想现在就撕破脸,否则也只能忍着。 再看向海神教那几名长老,也都沉默不语,守口如瓶的样子,众人只得放弃。 会议分为三部分,持续半天。 第一部分是对现状的各部分汇报,自然,包括了新任国师的简略介绍,以及突发召开会议的原因说明。 紧急情况下,自然不可能,立刻举行正式的国师授位仪式。 而扶晔和公爵昨日的谈话,也显然不能随便公之于众。 因此,当日两人讨论出了一套说辞,配着当初在城门口的「表演」,揉捏出了一个前后唿应的故事。 也就是,一名虔诚的海神教徒,在偶然碰上了钢泽公国暗中准备袭击的船只,几乎必死之境,依靠纯粹的信仰与祈愿,沟通了海神之使人鱼族,而得以获救。 扶晔能看得出,当公爵说完这段发言后,每个人脸上神情的变化。 旧海神教众人的反应,最为明显,几乎是一片倒抽冷气声,就算是首座的大长老,也眯缝了那双褐色的眼眸,用锋利的眼神瞥了过来。 执政官早已明白公爵的决定,不置可否。 而老将军,和军部的那几位,神情却微妙地非常平静淡然。 扶晔在内心悄悄挑起眉,在脑海之中,对欧米茄道: 「现在,被派去通知老将军侄子,关于钢泽公国进攻消息的信使,应该已经出发了。」 「你可否安排一队莫须有的商队,正巧出现在侄子驻军的周围,以胆小的逃难者的姿态,将他们在前几日,都城门口看到的景象,告知下层驻军。」 「从侄子的驻扎地到都城,若是快马加鞭,只需一日,但军队大部队或许来不及赶上。」 「同时,还要让刚刚出发的信使,在半途之中,遇上侄子队伍最前端的人马,从而折返回来报信。」 机械音响起: 【可是即便如此,对方的精锐小队,依旧来不及在会议结束前,赶到都城。】 扶晔无声笑了,在脑海中回应道: 「既然有了一天之期,无论如何,我都会有办法,将会议拖延至小队归来。」 会议的第二部分,是在公爵的主持下,各部门公开自己所拥有的物资、武器、人员储备。 明面上的主持者是公爵,实则,这是一场由执政官、对照着他整理出的各部门清单,强制进行的坦白大会。 即便公爵名义上,拥有最高权威,可他仍需要部署不同的手下,去管理不同的领域。 就算是执政官,也未必能从这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摸清每个人藏了什么底牌——甚至也包括,公爵本人的底牌。 扶晔目睹着会议,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根据军部的说明,在都城周边范围内,能够集结的人马,数以千计。 然而,从公国较远的边界地区,即便能聚集更多数量的士兵,他们也无法快速适应水上作战。 钢泽公国毫无疑问,在这次预计的突袭中,会选择从海上进行进攻。 因此,单靠军部如今的人手,难以维持长远。 而执政官,也报出了用于后勤、粮草、搭建防守的人员数目,预计集结周边地区的劳工与匠人,进入战时紧急调用。 第40页 好消息是,由于白海公国对经商的鼓励,与宽松的内部氛围,即便到时候开战,国内财政也可以支撑较长时间,不至于粮草短缺。 坏消息是,在非战时,国内没有培养大量军队的传统,比起好斗狠戾的钢泽军队,战力不足。 公爵转向旧海神教众,示意轮到他们汇报了。 清透的日光落在无顶的露台之上,巨大的圆桌一侧,石椅背投下一道道阴影,遮蔽了各人神情。 赤汐大长老,推了推半圆形的镜片,目光自会议桌上,一点点扫了过去。 她的嗓音虚弱,却仿佛有种忽高忽低的诡异: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的会议,是以一件事作为前提的——」 「那就是神明的使者,海洋之霸主,人鱼族是否真实存在,还是……被有心之人捏造出的虚假神迹!」 空气一瞬间凝滞,一道道目光落在大长老的身上,而后,移向在场唯一的新面孔,金髮灰眸的年轻国师身上。 扶晔明白,人鱼族存在与否的证明,不可能像是一场杂耍表演一样,在这种地方展露出来。 一样东西越是神秘莫测,越是令人惶恐、猜测、惊疑不定。 要让人信服,就要先让人畏惧。 扶晔闭上眼,神情平静。 而在他的脑海之中,无穷无尽的海面之上,是雄伟黝黑的铁皮船队,自上而下望去,船队整齐而又气势汹汹。 即便是在不远处,乌云密布的暴风雨席捲的背景之下,也依然沉着地、仿佛一柄巨刃,冲破海浪。 他俯视着这一切,仿佛这只是小小沙盘中的鹅卵石海洋,玩具帆船横七竖八地穿插其间,载着锡铁小兵。 金髮青年睁开眼,水雾迷濛的眸子之中,没有看向任何人道: 「他们在银狮海域与中大洋海域的交界处,由于气候原因,正在停留中。」 「三艘轻便的探测船,主力是七艘巨大的铁皮战舰,紧随其后的,是十五条安装有三架炮通的中型船只。」 新晋国师偏过身,单肘支撑在石椅的扶手之上,竟露出了那只造型独特而扭曲的银色手环,曲起手指撑着脸颊。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知晓这一切的。 可话音刚落下,原本好整以暇的老将军,指骨咔哒一声掰动,上半身从椅背上离开,面对扶晔的神情,霎时充满了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金髮青年意识到了这种压迫,却不退不避,转过看去,与老将军目光相撞,沉沉的话语声毫无惧意: 「您对于神明的真伪,又是如何看待的,将军?」 老将军轻轻龇了龇牙,慢条斯理道: 「我不对这种话题发表什么意见,我只在乎有多少敌人、能不能打、怎么打。」 「至于神明问题,这是你要操心的,对不对?」 剑拔弩张间,公爵赶紧伸出双手,朗声道: 「将军说得不错,这也是我关心的话题。」 「方才国师做出的演示,我十分好奇。」 「能否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告诉在场的诸位,你是如何得知刚才那些信息的,而这一切和人鱼,又有怎样的关联?」 扶晔面对着公爵,微微一笑,又将目光转向了老将军,低声、几如鬼魅道: 「当然,我会尽情满足各位的好奇心。」 「方才所言,皆是我与神使灵魂相交,一问一答,他所告诉我的消息。而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消息,方才他与我说了,我却不知该如何去相信,因而没说全。」 公爵接口道: 「是什么消息?」 老将军心中突突的,盯着青年似笑非笑的神情,脑中下意识想起了会议前,海神教长老忽然暴发的模样,和对方左手腕、那只从未见过的怪异手环。 可他还是张了张口,没法说出任何阻止的话语。 扶晔微微偏过头,开口: 「除了钢泽公国的军船数目、和当下位置之外,神明的使者方才还告诉我,在白海都城之中,也发生了可怕之事。」 「在工坊集中的区域,由于有人顺着河道,捡到了和钢泽公国的武器极为相似的半成品部件,私下售卖,而被邻里举报,卫兵刚刚赶到并展开抓捕。」 「此等极为蹊跷的案子,让人不禁担忧,是否除了海上的敌船,在公国之内,也早已混入了潜伏的间谍,准备着伺机而动?」 「什么?」公爵下意识惊唿出声,拧起眉。 而不等他慌乱,露台阶梯下,小跑上来一名卫兵,弯腰于公爵的身边,低声报告了些什么。 圆桌之上,执政官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不远处,老将军和他的下属,最后落在海神教一方的位置上。 扶晔丝毫没有透露出,这场乱子是他不久前,顺便嘱咐欧米茄在机密工坊中,让一处隐蔽的铁门生锈敞开,再让某捆半成品意外落水,漂流而下引发的。 到现在这个点,刚好是事件发酵,有人想悄悄牟利,被某邻店意外发现,而向碰巧路过的卫兵透露之时。 因为现场人流繁忙,这一幕,还被无数路人围观。 而无需他多言,只此一件事,就没有人再会去怀疑,他所谓的与神使「灵魂相交」,是虚假的了。 甚至于,此时此刻的公爵,只希望他能快点住嘴,不要再抖出些不得了的机密。 不论人鱼族的传闻和「灵魂相交」的说法真实与否,他现在都信了,对方有某种不可知的渠道,能得到白海公国内内外外的机密消息,甚至一双手铺得比他这个公爵还大。 第41页 而等那名卫兵汇报完,一份简要报告书,也随之被执政官的一名下属,呈送到执政官手中。 只看执政官的脸色,就知道,此事发生在都城之内,必然会对他的工作产生巨大影响。 执政官拿起报告书,看向公爵,半个身子已经离开了石座,仿若即将离弦的箭,只等去处理这趟烂摊子。 公爵茫然地望向露台的边沿,远远地,能看清都城内成片的屋舍,与遥远到渺小的行人。 圆桌彼端,金髮青年低声笑了: 「既然发生了急事,我相信海神教众与将军,不会介意稍作等候的。」 「公爵大人,请尽管让执政官去完成公务吧。」 「因为,我们所有人的心愿,都是一样的,不是吗?」 第25章 圣徒 最后,在场之人先后劝说了公爵,约好等执政官处理完紧急事务后,再重新开始会议。 然而,出乎部分人预料的是,事情没能得到快速解决。 等太阳走到了正空,午休时间,众人在宫中用过了餐点,回到会议桌上,公爵做出了定夺: 「很遗憾,执政官暂时无法脱身。」 「为了不耽误时机,我决定让执政官的副手,来代替他继续参加会议。」 会议终于再开。 第二部分尚未结束,就发生了这样的「意外」,让执政官的副手,脑中只有不好的预感。 他心中隐约意识到,这件意外,之所以要执政官亲自出马,因为,里面牵扯了太多大人物。 若是让下·面那些小卒处理,不小心牵扯出老将军和公爵的秘密,还暴露在了普通公民的视线之中…… 那下场只会死路一条。 副手战战兢兢地拿起会议资料,在公爵的示意下,将话题递向海神教众。 往日里,海神教的所有事务,都由大长老赤汐负责,她熟知教内一切的人员和资源,包括不属于公爵的部分土地、及商户产业。 若是海神教,不欲在这次战事中出力,他们尽可以隐瞒自己的情况,只派出很少的人手辅助公爵,公爵拿他们没有办法。 毕竟,就算白海公国覆灭了,海神教徒有的是地方迁移,他们未必需要为公国赴死。 可现在,公爵任命了一位新国师,来牵制大长老的势力。 圆桌之上,海神教大长老赤汐,目光沉沉地隐在阴影之后,从执政官的副手、老将军、甚至是公爵身上扫过。 最后,指尖轻点。 她举起一张羊皮纸,道: 「海神教愿出全力,战事所需,有求必有应。」 而随着那张羊皮纸展开,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产业、人员名单、物资装备,尽数书写其中。 在下方,是所有长老的签名,和大长老本人的图章戒印。 大长老的话音一落下,整个露台之上,霎时安静,没有一个人、不以愣神的表情,盯着那张羊皮纸。 除了在纯白空间之中,早已看过大长老「角色面板」的扶晔。 在那个时候,他便明白了,即便旧海神教的成员,不会欢迎他、不愿接受他作为新任国师的身份。 可是,他们却一定会在危难之际,对公国伸出援手。 因为,大长老赤汐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而在白海公国之中,没有哪位海神教徒,不是因为直接或间接地、受到她的援助,才得以安身立命。 可以说,比起扶晔这般,空有国师之名的异界来客,大长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圣徒—— 即便那是一位手段强硬、决不乏谋略心计的圣徒,那也是一样。 圆桌上,旧海神教徒之侧。 金髮灰眸的清冷国师,轻轻抿唇,露出了笑意,垂下眼帘低声道: 「我亦支持,海神教的方针。即便,以公爵赐予的国师身份,也会时时刻刻牢记,我属于何方。」 他仿佛言之凿凿的模样,一点也记不起,自己才是这一切的起源之人,这片土地、虚无缥缈的海神的创造者。 若是人鱼皇在这里,看到青年此刻的模样,想必势要怒气沖沖,抱着双臂,吃起海神大人莫须有的醋来。 扶晔此话说出,霎时,将公爵等人架到了高台之上,不得不做出表示。 即便他们恨国师见风使舵,可他们内心也知道,在这件事上,就连自己都是身不由己,只看服软的早晚而已。 最后,公爵愿让出宫殿周边区域,作为战时,后方平民与伤员的避难区,在发生意外时,能全线退至宫殿区域,再架起防守。 会议顺利地进入了第三部分,此时此刻,才是真正关键之处—— 扶晔在脑海之中,询问那名信使如今的位置,得知,对方已经与老将军侄子带领的精锐小队,于途中汇合。 而且,在来回几句问话之下,年轻的小将军陷入了怒气沖沖的状态,快马加鞭向着都城赶赴。 至于对方发怒的原因,此事,扶晔再清楚不过。 只不过,要让藏于帷幕之后的狰狞怪物现形,还需搭建好合适的舞台才行。 至少现在,并不是草率行事的时机。 而在此之前,不论是怎样的怪物,只要驯服得当,都能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会议的第三部分,将要决定具体的作战方案。 几乎所有人,在听完扶晔详尽描述的,关于钢泽公国的报告后,都不自禁地,冒出一股不寒而慄的恐惧。 第42页 白海公国和平已久,相反,钢泽却是个实施铁与血的,残酷统治的公国,在武器改造、军队素质、士兵数量上,都占据着上风。 唯一阻拦着两军碰撞的,只有那片诡谲莫测的海域。 在海神教的本土传说中,两国相隔的中大洋海域内,居住着强大的神使,隔绝了两国的交集,也保护着白海公国的平民。 这是传说,而现在,也非得成为现实不可。 圆桌的一端,老将军待扶晔刚刚说完,便立刻前倾了身体,咬牙切齿地拍案道: 「狡诈的钢泽,绕道而行,意图偷袭!如果不是这次海难,国师大人恰好听得神示,白海公国就会陷入极大的危难。」 他抢在所有人开口前,继续不着痕迹地引导道: 「此次危机,非人力可以抵御,若没有神使的庇佑,海域就会变成我国防御最薄弱之处,举国倾覆。」 公爵保持静默,不发一言。 海神教大长老缓缓道: 「这是指,将军大人要将防御工事,寄希望于海神显灵吗?」 老将军仰起下巴,佯怒道: 「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军部会倾尽全力,抵御外敌,不惜此身。」 「然而,如果第一道防线失败,军部必须留下足够的士兵,来守卫墙内的公民、以及避难于宫殿之中的伤员。」 「我们的职责是保护公民,而不是好勇斗狠。」 圆桌之上,陷入一片沉默。 所有人都看得出,老将军的话中含着蹊跷,可除了参与其中的当事人,其他人却看不分明,他这么做的原因。 将主力调离海岸线,弃大片民居于不顾,主动退守至宫殿区域,对战事没有任何的好处。 除非他能保证,一定可以在钢泽军登陆后,一举将其歼·灭。 扶晔冷眼望着这一切,他明白老将军的谋划是什么。 对方并不真正相信神明的存在,这次战事对于老将军来说,是一个机会,一个将强大的军事武力渗透至全国的机会,一个改·造白海公国的机会。 战·争狂,总是很容易在上位军·官中诞生的。 尤其是当老将军知道,那个机密工坊中藏着的东西,足以令白海公国,成为比钢泽更为残·暴的战·争机器。 而公爵,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 公爵不退不避,既没有表明支持的态度,又给一名宫廷匠人以国师之位,让他去牵制旧海神教成员。 摆出这样公平的态度,是因为公爵,什么都不愿放弃—— 机密工坊很重要,而同时,如果能得到真正的海神使者的帮助,那么公爵的权柄,便会更为稳固。 看着这这些纷纷杂杂的人性,扶晔却依然能感受到,自己内心并没有太多的愤怒。 他按部就班地做出计划,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好,等完成了严密的防范布置,到那时,自己也就可以离开这片土地了。 近来,这种倾向仿佛越来越明显,反而让他开始害怕。 害怕回忆起意识深处,遗失的那些记忆碎片了。 宽阔的圆桌之上,原本一直安安静静的金髮青年,忽然,低声笑了起来。 海浪般的金色长髮,在渐渐露出橙红的落日映衬下,变得有如绽开的玫瑰,靡丽而热烈。 笑着,扶晔忽而释怀了。 他仍旧对身边之人、对素不相识的人们,怀有保护欲。 仍然想要去完成,海神教大长老的心愿。 仍想要保护他的造物,不愿见到人鱼族,受到伤害和利用。 而在此之外,更重要的是,当他想起清决的时候,心口那仿佛被揪住一般的疼痛。 他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但是这令人落泪般的苦涩,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只是这样的一抹希望,便足够了。 夕阳拖下一道道拉长的影子,落日火红,时间已至傍晚。 扶晔止住了笑意,在所有人或诧异或沉默的视线之中,灰眸扫向了公爵。 面对着不发一言的公爵,新晋国师第一次,用审视般的神情语调,开口道: 「虽然您赐予了我国师之名,可是时至今日,我却还未在海神教众多教徒面前,坦言过我曾经的经歷与信仰。」 公爵微微拧眉,直觉告诉他,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超出控制。 此人的国师之位,是一个明明白白的交易。 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一位无根无底的年轻人,没攒下任何资歷功劳,当不上国师。 他用这个位置,捆住对方的唯一目的,就是赌对方,真的能让人鱼族,为自己所用。 只要借着国师这道桥樑,能和人鱼族沟通上,那总有一天,他能让手下那批研究员,捕捞到幼体的人鱼。 到时候,他就能钻研出,人鱼族强大的原因,甚至是长寿的秘诀了。 扶晔沉沉地盯着,公爵那双平静的蓝眸,忽而笑道: 「既然大长老已经答应,倾尽海神教全力,保护公国免于入侵。」 「那么我觉得,这刚好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借着这场守卫战,让所有海神教成员、所有白海公国的军民,都目睹神明的仁慈与光芒。」 金髮青年站起了身,张开双臂,大笑着道: 「这正是一场光辉之战!」 「在神明的面前,又岂有国别、军民之分?兵刃相向已是不敬,又怎么能让神使,屈从于世俗的军部派遣之下。」 第43页 「因此我提议,军部以海神教成员为核心,进行重组。」 「指挥权只有还予神明,才是赢得这场光辉之战的,唯一途径。」 「砰「!老将军勐地拍向桌面。 公爵冷笑一声: 「战争可不是儿戏。」 扶晔轻轻勾起了唇角,听着脑海之中,机械音的报告声。 夕阳将落,他站于明晃晃的灯火间,声调变得平和,仿佛是在向什么人诉说道: 「你知道吗,那日海神的使者,向我展示了祭典路线的尽头,藏于工坊区内,那些不该存在的秘密。」 「这不是我非要强求。」 「只不过,我需要一个理由,去说服神明的使者、和所有豁出命去保卫公国的教徒,他们的将领,是一位值得託付性命的可信之人。」 老将军大怒: 「一派胡言!这就是你一个外行神棍,想要夺取兵权的理由?」 「没有一个让我服气的人选,别以为你可以靠两张嘴皮子,就能服众——」 忽然,一阵由远及近的动静,伴随着轻微的金属撞击声、和皮靴坚硬的脚步声,从露台之下传来。 「如果缺的是这样一个人,请公爵大人允许我自荐,为保卫公国而赶赴最前线。」 陌生的低朗男声,从台阶上响起,还带着微微的喘息。 扶晔转身,意料之中,看向那位他只在「角色面板」上,见过的年轻人。 对方分明长着一副聪明人的模样,可举手投足间,却透着十分的粗旷,仿佛对万事万物,都满不在乎似的。 可这人,偏偏在乎一件事。 夜幕降临。 新晋的白海国师,终于等来了最后关键的那一人。 他开心地笑了,神色轻快: 「哈哈!这正是现在的我们,最需要的巧合。」 「毕竟这一切,都是神明赐予我们最好的缘分,不是么?」 扶晔知道,快马赶赴都城之人,唯一在乎的,是保护这片他出生与成长的土地。 而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松下了一口气。 那份,自从他目睹梦中的深海场景后,心口沉沉挥之不去的心结,也仿佛挥去了些许。 或许终于,他也能保护重要之人了。 第26章 沉沦 夜色已深。 最后,扶晔以机密工坊之事,作为威胁,又以那位侄子小将军的战功与经验,作为辅助,迫使公爵做出了妥协。 在失去民心、与海神教为敌,和牺牲老将军一个人去背锅,这两者之中,公爵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并任命小将军,为此次防御战的负责人。 会议终于顺利收尾。 而随着作战细节被敲定,整片沿海地区,都紧张地展开了备战。 由于士兵人数的不足,大批的平民也在徵召之下,暂时停止日常的生产,参与基础的军事训练。 而海神教的大批教众,在大长老的领导下,除了入伍的青壮年战士,尽数加入了后勤与医疗部队,并出力提供物资钱粮。 很快,防御工事沿着白海公国的整条海岸线,搭建起来。 土石建成的临时围墙,一路蔓延到国境线之外,直到人迹罕至的悬崖峭壁处,才终止。 而即便举全国之力,拉成的防御线,却依然有着武器、防御物不足的缺陷。 扶晔明白,若是由公爵拿出机密工坊中,藏着的那些高伤害武器,这些东西固然能重创钢泽军队。 可是,由于制作材料非常昂贵且罕见,导致武器数量有限,无法让普通士兵使用。 到头来,防线崩溃,那些东西若是在白海公国的领地里用上,只会两败俱伤,引发大量平民与敌军的同时伤亡,是最后的手段。 更不必说,公爵疑似是用不正当的途径,从钢泽手中得到的部分图纸,因此,才会制造出和钢泽火·炮如此相似的部件。 扶晔行走于搭建完成的临时围墙之间,回想起,欧米茄给他的那份预估报告—— 在欧米茄的计算之中,机密工坊中的武器,是以爆炸作为扩散方式,用有毒矿物与特殊的腐化毒气,快速置敌人于死地的一种重型火炮。 如果事先做好防护措施,固然在短时间内,不会影响人体功能。 可是,这颗星球上的文明,还未发展到,能够制造出保护性到位的防护服。 那些暂时没有出问题的人群,也会在大幅缩短寿命的一生中,深受慢性中毒的侵害。 这样的可能性,必须被排除。 而问题是,如何弥补武器、防御物不足的问题。 临时围墙间的窄道上,一身轻便甲衣的小将军,停下脚步来,看向发呆般望着土墙的年轻国师。 今晨是由他们两人一同,巡视防御工事,检查武器装备。 岑靳是在那日的作战会议上,才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国师。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又怎么能相信,竟有人能在那位公爵面前,大获全胜。 而实际见到,却又让人不自觉地想要去相信,想要为他献出全部。 岑靳勐地摇头,将自己脑袋里面,那些不太虔诚的念头丢掉。 「国师大人,这堵土墙,是否有什么问题?」 他走上前,也一起盯住了墙面,道。 扶晔听到了对方腰间铁剑的清脆撞击声,才回过神来,回答道: 第44页 「我在思考,这种土墙,是用哪里採得的原材料,进行建造的?」 岑靳微愣,下意识回道: 「是在郊外锻造武器,挖烧火的坑洞时,顺便运走的多余的土石。」 扶晔眼前一亮,在脑海之中,迅速与欧米茄给出的材质报告,进行比对。 不出所料,在白海公国郊外遍布的这种土壤,会被用于挖烧火坑锻造武器,不是因为巧合,而是因为在烈火灼烧下,这种土壤的韧性和强度会增强。 这样的话,不论多么高的温度,坑洞都不会爆裂,大大提高了产能和稳定性。 他原本按照蓝星的物理、化学法则,去思考问题,无法得到答案。 而刚才,在翻阅欧米茄给出的武器报告时,他意识到,这颗星球有着和蓝星完全不同的物质、生态、法则。 即便同为人族,有着看起来相似的模样,这里的人们,也吃着完全不同的食物,身体摄入不同的微量元素。 甚至于未来,会发展出和蓝星不一样的科技种类。 想通了这一点,扶晔便豁然开朗。 他立刻对岑靳说明了,他对改进土墙强度的构想。 虽然隐去了欧米茄给出的精确数值,但扶晔以这颗星球上,人们对材料的理解出发,解释说明了这个方法的可行之处。 他一说完,就看到岑靳也冒出了无限热情,积极地安排手下士兵与工匠,进行试验。 整整一天,在加急测试性能与改造下,原本的普通土墙,变成了兼具防洪、防爆破功能的牢固防线。 而与此同时,为了最大限度地节省备战时间,扶晔又进了一次「时间停止空间」,将视野拉至都城附近的武器工坊,挑中了一名技艺最为高超的工匠。 他第一次使用「灵魂启蒙」光屏,选中了这名工匠,对其进行单体干涉。 根据他曾经看过的「灵魂启蒙」说明,如果使用群体干涉,有可能导致科技、文明水平的剧烈进化,而单体干涉,则会引发相对较小的改变。 而如果不加以专门设置,启蒙的对象,会在其原本的人生目标和轨迹中,获得超越性的进展。 比如说,创作出惊世名画,或灵感降临,发明根治某种疾病的有效药物。 不过操作完光屏,扶晔默默心道,他只是想小小地调整一下武器性能,不会一不小心,就创造出一次人鱼星球的工业革命吧? 抛开此事不谈,直到傍晚为止,他都与岑靳、众位士兵、工匠一同,为加固土墙而奔波,几乎不曾停歇,终于,完成了大部分的工程。 所以,当扶晔被小将军、士兵们盛情邀请,共进晚餐时,他也很难再作拒绝。 所有人都满脸的泥灰,就连扶晔也不例外,被蹭脏了衣袍,仿佛神明降下凡尘,显出几分少见的生动烟火气来,让所有人都立刻,喜欢上了这位新来的国师。 更不必说,根据传闻,是国师最先得知了敌军准备偷袭的消息,才有了如今充分的准备时间。 晚餐是大锅饭,不多么精緻,却分量足够、肉味鲜美。 配之清爽的粮食酒,众人风捲残云般,一扫而空。 扶晔被热热闹闹的人声包围,虽未曾饮一口酒,却也被气氛所感染,生出几分迷濛醉意。 这几日备战,每晚,他都会在神殿众人入睡后,在临水的祭坛之侧,用之前和人鱼族定下的暗号,互换信息、交流作战方案。 前来接应的人鱼,有时是那名红尾人鱼,有时是青羽。只是,青羽时而会用十分复杂的眼神,望向自己。 扶晔并不在乎,他依然每天戴着那只手环。 只是,当他问起人鱼皇的消息时,不论是红尾人鱼、还是青羽,都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最后的回答,都是没有消息。 人鱼皇并不常常展露于人前,当他失去踪影之时,没有人能找到他。 而自从,扶晔他们来到白海公国,其他人鱼已经好几天,不曾见到消失的那抹黑尾了。 坐在热闹的将士们中间,扶晔用力地闭了闭双眼,不再想下去。 食物与酒香氤氲,他起身,藉口餐后散步,准备最后检查一次土墙状况,再回神殿休息。 踏出临时搭建的食堂,扶晔看见,岑靳也在外面透着气,正盯着夜空,眉间微凝。 「要起浓雾了,视野会变差。」 岑靳的指尖搭在剑柄之上,目光仍一瞬不瞬地盯着天际,头也不回地道。 扶晔微微拧眉,正要追问对战事的影响,忽然,听到了不远处传来的奔跑与气喘声。 幽暗的窄道那一端,一名衣衫凌乱的海神教成员,仿佛是被阴影中的什么妖鬼追着逃跑般,上气不接下气地沖了出来。 扶晔凝神看去,这人还是他认识的,不久前归入教中的男僕戈礼。 岑靳勐然回头,指尖握着剑柄,一瞬间几乎要拔剑。 戈礼的脸色苍白,全无曾经的优雅风度,看清了面前两人的模样,勐地停下了脚步,声音颤抖道: 「大长老和海神教另外好几名医务官,被不知是谁绑架……失、失踪了!」 夜幕沉沉。 千万里之外。 无声、无光的深海之渊。 甚至就连藻类植物,都无法存活的寂静之底,一片漆黑之中,水流忽动。 被先前持续几天几夜的狂乱漩涡,破坏得几乎不成样子的岩石块,在细微的水流之下,一瞬间呈粉末般塌陷。 第45页 清决从昏昏沉沉的乱梦中,渐渐清醒,睁开双眼,用刺骨的冰冷海水,慢慢清醒着头脑。 即便是在无光的海底,他也可以看清一切。 因为这段时间的混乱与不清醒,黑尾人鱼的身躯之上,处处是被石块撞击和刮蹭出的红痕,却又因为过强的自愈能力,即便是再深的伤口,也只剩一道不痛不痒的浅痕。 而脑海之中,先前那些疯狂的梦境,却还亦真亦假地回闪着,让清决的内心仿佛被撕裂般羞耻。 在梦中,他把自己在清醒的时候,绝不会做的那些过分举动,一一在心上人的身上,反反覆覆地重复着。 用鱼尾、用人鱼特有的触肢、用唇舌、用冰凉的指尖,挑弄、迎合、吞咽、禁锢。 求偶期那越来越频繁的热潮,让他几乎失去了理智,只能在其来临前,躲到最深远的海底,既听不见青年的声音,也看不到那抹色彩。 远远地逃离,直到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寻回理智。 他绝不愿让自己,被欲望折磨的沉沦模样,被那个人看到。 冰冷的海水之中,黑尾人鱼缓缓望向海面的方向,锋锐的眉眼微微弯起,终于,里面再不见一抹方才的痕迹,只有清淡冷凝。 可是,一种欲望才被掩下,另一种渴望,却野藻般疯狂生长。 他想要见他。 …… 天黑后的白海公国都城,由于是战时,到处摆放着黑沉沉的路障,显出几分狰狞鬼魅来。 扶晔骑着借来的军马,跟随着岑靳的那匹乌黑快马,另有几名士兵随护,戈礼也被一名士兵夹着同骑。 戈礼虽然会骑马,可岑靳莫名对他有几分警惕心,毕竟,那曾是执政官的人,因此暗示手下看紧了他。 马匹在空荡的石板路上,狂奔急驰。 根据戈礼的说法,大长老等人在失踪前,本应在神殿中整理医疗用品,是戈礼进神殿报告外面的进展时,才发现的失踪。 而当时殿内,满地的绷带包裹,却连一个人的踪影都没有。 终于,几匹马沖入神殿,扶晔的金色长髮为了便于活动,用细带高高束起,一滴汗水从颈侧滑下,落入宽松的麻布上衣领口。 岑靳骑着黑马,踏着凌乱成一团的地毯,转了个圈子,居高临下地望向殿内情形。 扶晔却没有那样的冷静,从马背上翻身而下,皱紧了眉头,跑向大长老往常工作的长桌后。 桌上书籍帐册散落,一大片刺目的墨汁印迹,模煳了帐册上的一行字,蜿蜒流淌至地面,留下脏污的脚印痕迹。 扶晔沿着脚印找去,从一堆被踢翻的纸包旁,看到了一撮松散的麻绳,似是被利器截断后的碎料。 「这是什么?」戈礼颤抖的声音传来。 扶晔回头看去,从马匹上下来的几名士兵和戈礼,似乎正围着一个老旧生锈的仓库门。 仓库门锁被强行破坏过,铁锁断了一截,却被欲盖弥彰地挂回了原位,用几块破布遮掩着。 众人反应过来,立刻弄下铁锁,合力撞开了仓库门。 一阵尘土飞扬,仓库正中央,三名头脸被蒙上的成年男子,被麻绳牢牢捆紧,生死不明地靠在杂物堆前。 地上有很明显的拖拽痕迹,他们是被搬到这里来的。 扶晔认出来三人身上的衣服,是神殿中人,才会穿的那种麻质长袍。 他心中忐忑慌乱的情绪,越发满溢,大步向前,掀开一人头上的布套——是从海岛上跟随他出来的海神教徒。 再掀开另外两人,也是同样。 三人身上没有血迹,只有后·颈部位,有道明显的红肿浮起,显然就是这处击伤,让他们陷入了昏迷。 虽然三人被麻绳绑得手脚红肿,但生命体徵没有问题,还活着。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如此,变得越发离奇古怪。 就在士兵外出准备冷水,将三人泼醒问清真相之时,扶晔忽然上前一步,将其中一人紧紧抱住的手臂拉开,从对方的指缝中,用力抽出一封羊皮纸折成的信。 没人想得到,昏迷不醒的那人怀抱中,竟被藏了一封书信。 扶晔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仿佛冥冥之中,有一根线将一切串联起来,而他只是局中的木偶,按着既定的剧本翩翩起舞。 那羊皮纸张,是海神教内部,十分常见的通信纸张,显然劫匪肆无忌惮,直接拿来用了。 他打开书信,上面脏污的墨迹,似是将当时,混乱的场景重现于眼前。 那墨水是半干的状态下,被摺叠起来的,纸上龙飞凤舞地写了短短两段话,字迹深深几乎划破纸张: 「今夜零时,请国师大人自觉一个人来到白夜角悬崖边。 若是发生任何意外,晚了半分,我们将从俘虏的最年幼者,开始处刑。」 落款是一柄歪歪斜斜的小刀,中间三个圆点,与钢泽公国徽章上那柄钢刀的形状,十分相像。 扶晔只觉得浑身一阵尖锐的冰冷,指尖微微颤抖着,扑面而来的恶意,仿佛握住他的脖颈,让人喘不过气来。 「地图在哪里?」金髮青年勐地回头,问向身后众人。 岑靳走上前来,神色冷峻,没有伸手去拿那张羊皮纸,而是沉声问道: 「你问地图要做什么?」 扶晔微微一顿,镇定下来,慢慢将羊皮纸展开,拿在手里,转身面向所有人。 第46页 他的视线在滑过戈礼的时候,略作停留,却没做出任何举动,目光落在众人之间。 扶晔低声道: 「你们想要看看这封信吗?在我看来,不读是一种更好的选择。当然,如果你们选择看它,我也不会阻止。」 「不过,我今晚需要去一个地方,这件事,想必你们已经理解了。」 他转过头,对戈礼道:「将殿内的地图拿来。」 几名士兵提着水桶,呆愣了一瞬,先是一个箭步冲出去,泼了三名教徒一身的冷水,然后放下桶就跑了回来,将扶晔手中的羊皮纸抢来。 在一人读出信上内容后,神殿内一瞬间寂静无声。 岑靳铁黑着脸色,手指将剑柄握得咯吱作响,生硬吼道: 「这是赤·裸裸的陷阱!」 扶晔接过戈礼手中的地图,抬眸,平淡道: 「你觉得那些人没有被绑架走,或是,这一切并非是钢泽公国的间谍所为?」 他又摇摇头,自己回答道: 「这不重要,你看到了神殿内的景象,和平已经不復存在,那群人即便现在没有对俘虏动手,也只差一个契机而已。」 仓库外,几桶冷水冲下去,有一名教徒,终于幽幽转醒,眼神尚且迷离,却在听到岑靳腰间铁剑的轻微撞击声后,勐然间一声大叫向后撞去。 他的嵴背撞上了墙面,吃痛弯下腰来,才后知后觉感到了后·颈的阵阵疼痛。 岑靳蹲下身来,目光直直地盯着那名清醒的教徒,问道: 「发生了什么?你们为什么会被关到仓库?」 那名教徒缓过神来,目光从神殿中其他几人身上扫过,又看清了岑靳身前,白海公国军部的徽章,才缓缓道: 「执政官手下的那些卫兵里,混了奸细,他们一进殿内,就把守在门口的我们敲晕了。」 「其他人,其他人没事吧?」 所有人寂静无声,没有回答。 扶晔从桌案后站起身来,收起地图,将众人聚集到一处,就那名教徒做出的描述、和殿内各处留下的线索痕迹,说了他的推测。 不论那些「奸细」,是和执政官等人有关的,还是单纯换上了执政官卫兵的衣着,这都说明,白海公国都城内,已经不再是完全安全的了。 扶晔对岑靳交代了一些自己后续的安排,甚至就连海神教的其他成员,都託付给了岑靳。 如果意外发生,岑靳可以凭藉一封,扶晔刚刚手写盖章的密信,代为行使国师的一部分权力。 他已经将一切安置好了,就连和人鱼族的协同作战计划,都已经交流妥当了。 将那三名刚刚转醒的教徒,交由戈礼照顾后,扶晔看向窗外的夜空,迷雾缭绕,透着一丝风雨欲来的潮湿黏腻。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回头问了一声: 「能借走那匹军马吗?」 岑靳愣神,声音中终于带上了一丝茫然,质问道: 「你明白,如果你不能回来的后果吗?」 扶晔披上斗篷,回答道: 「我明白,他们回不来的后果,是白海公国在此战中无法承受的。大长老、数名医术精湛的长老兼医务官,如果他们死在今夜,那么现有的海神教组织会崩塌,你的士兵会失去后援和医治。」 「而我也不是去赴死的,我会将他们安全带回。」 岑靳将牙关咬得极紧,才阻止了自己一拳锤在圆柱之上。 他是绝对不会去当这种,明知死路一条,还不知回头的傻瓜的。那群恶徒一定在嘲笑着,好人永远是那么好骗,恶人总是屡战屡胜。 他的剑是为了斩断罪恶而挥舞的,如果是为了将魑魅魍魉碾碎,那么他不惜变成更为残酷的恶鬼。 神殿大门打开,狂风捲入,一人一马奔驰而出。 岑靳看着漆黑的天空,将殿门缓缓关起。 回头,神殿之中,一片静悄悄的寂静,几名手下士兵低头在一旁听命,那名戈礼,正俯身替一名伤者敷布巾。 岑靳低低冷笑了声,指尖搭在剑柄之上,慢悠悠向前走去,在戈礼的面前寸许之处站定,伸出另一只戴着皮手套的手,勐然抓住了对方的下颔。 沾染了无数血腥的那双眼睛,平静如死水地,望着戈礼恐惧颤抖的眼瞳。 「告诉我,是谁让你把国师引过来的,那个人对你如何?」 岑靳右手刷地抬起,手起剑落,血迹甩落在地,掉在地上的,还有一只成年男性的左耳。 他左手稳稳地,抓着剧烈尖叫的戈礼的下颔,继续低语道: 「那个人,有我对你这样好吗?」 狂风唿号。 漆黑的荒野小径之间,扶晔回过头去,似乎听到一片模煳的呜咽声。 可再定睛看去,来路上空空荡荡,他早已离开了白海都城的边界,就连神殿的尖塔,也被连绵的城墙掩过,再也看不到了。 他扯紧了斗篷的兜帽,如一抹黑色的鬼魅,骑着马匹继续向前赶去。 身侧不远处,是沉于浓雾之中的海面。 忽然,扶晔脑海之中,机械音勐然响起警报声,欧米茄的声音平静传来: 【先生,就在刚才,绕路停滞已久的钢泽军船,忽然全船队进入冲刺阶段,笔直前进方向为白海都城。】 【预计明晨之前,全船队,会到达防线临界点的海域外。】 第47页 扶晔睁大了双眼,望向浓雾重重的大海方向,可即便这具身体,有着「远视」的天赋,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下,看清海平面上几个极小的黑点。 可欧米茄的话语,让他恍然间意识到,这次的绑架事件,有极大的可能,是和钢泽军船的突然全速前进,有关联的。 自己曾经说过的那句话,仿佛就要应验—— 「他们回不来的后果,是白海公国在此战中无法承受的。」 那群犯人,想要的或许压根不只是报復,而是将大长老等人彻底除去。 扶晔紧绷了身体,疯狂催动身·下的马匹,向着更深重的黑夜中狂奔而去。 白夜角是公国都城外,一处临海、极险峭的悬崖。 由于上下崖不方便,且不挨着港口,有进无出,所以,从来也没人在上面居住、搭建灯塔,是片光秃秃的乱石地。 而唯一称得上有名头的,便是这处悬崖的名字。 白夜角,在海神教创建者的手记中,是第一位信徒,坠崖殉教而死的地方。 在他的尸身落入大海之时,明明当时是黑夜,天空却勐然间亮如白昼。 目睹这一景象之人,一剎那尽皆失明,自此,活于黑暗之中。 扶晔在崖下弃了马匹,一步步攀登上山石,手中提着一盏小小的烛灯,腰间是一柄从未拔·出过的长剑。 他登上了悬崖,看清了面前的景象。 几处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火把,插在石缝之间,而失踪的大长老等人,全都被麻绳整齐地,在地上捆成一排。 数名陌生的穿着卫兵衣着之人,站在悬崖边缘,手中长刀雪亮,神情隐于火光之后,暧昧模煳。 比起捆在地上的俘虏,那些站在悬崖边缘之人,仿佛更像是殉道者一般,带着蔑视死生的决绝。 「零时未到,国师却如此急切地前来,看来引路人做得不错,不白费他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地求我饶他性命。」 「『求求你了,我什么都可以做,不要杀了我,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什么也不知道,大人。』」 刽子手平铺直叙地冷静叙述着,目光带着讥讽,扫过一眼,地上捆着的大长老等人。 从大长老等人的神情看来,他们想必都目睹了,当时的那幕场景,神色不见多少讶异,只露出一抹冰冷的敌意。 只是,大长老身边的其他几名医务官,在看清了孤身前来的扶晔后,神色不禁染上了几分绝望与悲切。 那卫兵模样的人,又向前踏出一步,半举起雪白刀锋,朗声道: 「如何,国师大人是否已然知晓,自己是如何被引来此处的?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不如步入正题吧——」 扶晔摇了摇头,否认道: 「我不知道,也猜不出。」 「既然我已按照条件,如约来到此地,那么,我能否也提出我的要求?」 黑夜之中,刽子手的双目被火光照得明亮,扬起脑袋,低笑道: 「什么样的要求?」 扶晔缓缓拔·出长剑,一步步上前,剑尖似是承受不了自身的重量,沉沉地拖拽于地,划出一道粗砺的摩擦声。 金髮青年的神色十分平静,只轻轻闭了闭眼,开口道: 「将所有的俘虏放了。你们想要的话,我可以作为交换,怎样,你们敢么?」 就在这瞬,一道格外勐烈的惊涛骇浪,汹涌冲上崖壁,激起重重白浪,土石飞溅。 寂静只持续了一秒,那些卫兵模样的刽子手,爆发出一阵阵高声大笑,拍手道: 「好!果然是国师大人,不像其他人那般,要来回啰嗦地讨价还价。」 「既然如此,那我也说出我的条件,不多,就一条。你做到了,我就将所有人都放了。」 「如果你不服,那还是老规矩,我们一个人一个人杀过来,从最年轻的教徒开始,等刀子动到那把老骨头身上,大概还需要一段时间,足够你好好考虑。」 「如何,你敢不敢?」 扶晔望着火把之间,死死盯着自己的那些眼睛,忽然意识到,这个局,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为海神教设的。 在外人看来,自己身为国师,是唯一与人鱼族有直接联繫之人,又尽心尽力地在海神教与军部间周旋,聚集起了一批人手。 除了能混进权力核心的奸细之外,普通间谍不知道机密工坊的事,便会觉得,国师和人鱼族的联繫,便是白海公国最大的底牌。 这张网想要绞·杀的,从一开始,就是他。 扶晔不自禁晃神,道: 「是什么条件?」 刽子手抬了抬下巴,平静道: 「自·杀吧,就拿你手上那把剑,很干净,很合适。」 淅淅沥沥的小雨骤然落下,扑不灭火把上的火苗,却浸湿了斗篷的肩头。 扶晔举起长剑,划开零落的雨丝。 要在几步之间,将所有的敌人制服,并且保护俘虏的安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落困的话,他可以勉强对抗数名敌人,并尽力全身而退。 可是,这里还有其他受困之人,他若贸然动手,两方鱼死网破,海神教众人的安危就无法得到保障,这不是他想要的选项。 他可以离开这里,只要他活着逃走,对方的计划就失败了。 而还有一个选项,他可以丢开所有的束缚,再不去关心什么是「像一个人类那样活着」,将钢泽公国的所有士兵,全部从这颗星球上抹去。 第48页 这是自己真正想要的吗? 让所有人都看到,自己不是一个真正的人类,会轻易断定他人的生死,是一头令人恐惧的怪物。 扶晔慢慢眨着眼睛,水珠从眼睫落下,因为长时间的僵立,握着剑柄的指尖有些发麻,唿吸心跳却渐渐平稳了下来。 他平静地望着,一双双黑夜里晃着火光的眼睛,在海神教长老声嘶力竭的唿喊声中,回答道: 「好。」 扶晔还未听清,自己的话音落下后,那几名刽子手的回答反应,就感觉自己的耳畔,被轰鸣而过的水流声包裹,霎时间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在脑海中对欧米茄做出命令,趁着对手被这句回答迷惑,提升自己的反应速度,将敌人瞬间制服。 可是,压根等不及他做出任何反应,汹涌的海水就瞬间抛起他的身躯,将他送往漆黑的旷阔夜空。 「咕、呜呜……」 金髮青年竭力发出声音,却只能吐出几个气泡,音调含混不清。 扶晔用力挣扎着,扭头向悬崖边看去,隔着重重水幕,他看清了海神教的众人完好无损,麻绳似是被什么力道切断了,浑身都浸透了海水,却不像是受伤的样子。 而乱石间,只剩下几柄断裂的长刀,和染血的碎布条,刽子手全都不见了踪影。 白夜角悬崖之上,大长老还保持着跪于地上的动作,将身上断裂的麻绳扯开,膝盖麻了,却仍尽力向前,双目圆瞪: 「是海神之使!咳咳、是海神之使!」 一名较为年轻的医务官,也讶异地扯开了麻绳,上前扶起大长老,望着漆黑的海面,汹涌的黑云沉沉下,再高耸的巨浪,也看不分明了。 可海水的浪潮褪下,医务官低头,看到石头缝隙中,隐约可见猩红色的血水,将鞋面染成深色。 医务官打了一个冷颤,用力地抱紧了赤汐的手臂,心惊道: 「国师大人被海浪捲走了……他会平安无事吗,大长老?」 大长老赤汐缓缓握紧了指尖,张开口,说不出回答来。 黑色的海面之上,汹涌翻滚着沉沉的乌云。 无人看见,高耸着宛如黑色巨塔般的漩涡水墙,将周围的一切吸入,越发扭曲可怖。 而在漩涡的正中央,漂亮如黑曜石般的鱼尾,一瞬间跃出水面。 从黑尾人鱼深深的怀抱之中,散下一缕浸湿了的金色长髮。 第27章 夺取 乌云沉沉地压向海面。 临海防线之上,几名士兵靠着木质投石架,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借着零星火把摇曳的光,一名侦查兵躲在围墙之后,用架设在顶端的反射望远镜,望向雾气缭绕的海天交界。 这是他每隔五分钟,就要做一次的例行公事。 从多重镜片中望去,浓雾瀰漫,海面还是和五分钟前一样,沉闷到让人感到乏味,除了远处一点模煳的云雾翻涌之外,没有任何变化。 侦查兵把镜片盖翻上,缩起脑袋,正要爬着木梯下来,忽然,听到一阵极低沉的、近乎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震颤。 这模煳的声响,几乎令人联想到远处的雷鸣,隔着大气和雨雾,传到耳边时,已经磨损得听不清晰了。 可是侦查兵还是立刻爬回了镜片前。 心头异样的不安感,让他的手腕微微发抖,打开镜片盖,透过光学原理层层放大的画面,映入眼帘—— 漆黑模煳的海天交界线之上,一排极小的黑点,正缓缓变大,速度匀称而不似是平常的海浪。 巡查兵几乎要因这一发现喊叫出声,他记录好位置,跌跌撞撞地爬下梯子,向着一个又一个讯息站奔跑而去。 而其他靠着投石架的士兵,正被这声响隐约惊醒,就听到各个讯息站中,都传来了独特的传讯用号角声。 号角声尖细高亢,融于风声之中,从远处极难注意到。 可是临海防线之上,所有听到这号角声的士兵,全都意识到,敌军已经开始逼近了。 转瞬之间,整条防线上的士兵,都从待命状态中被唤醒。 尚且沉睡于睡梦中的人们,被紧急喊起床。已经全副武装的士兵们,从武器库中,推出石弹、火·药、燃烧箭。 所有人的脸上,都染上一种麻木而残酷的神情,动作井然有序地,奔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火光被严格管控住,否则从数十海里外远的地方,就能看清海岸上的亮光和靶子。 巨石弹、箭尖、火·药,甚至刚刚才改良过、但没有经受过实际测试的新式炮筒,全都冷冰冰地对准了乌黑的海面。 海面上,用肉眼还看不清什么船只。 可是所有人心里,都明白,在那浓雾背后,藏着足以令人丧命的炮火与地狱。 …… 遥远的云雾深处。 乍一看,宛如寂静无声的风暴眼,从沉沉的海面之下,山峦般扭曲升起。 任何有着气象学常识之人,都会立刻意识到,这一状况的异常性。 然而,只有越来越多的海水,如痴如狂地向着中央席捲、冲击,挤压成为水墙的一部分,一瞬间惊跑无数成群的海鱼。 扶晔从水中睁开双眼,令人惊讶的是,眼前竟不是一片漆黑,无数明亮的幽蓝色萤光,如萤火虫般,缓缓升起。 明明陷入了窒息般的水幕之中,他心中却不觉得多么害怕,反而无端感到一种平静,只是胸口砰砰跳得有些快。 第49页 他勉强挣扎着,想要去寻找一个方向,或许是那片悬崖的方向,他刚刚才确认了那些人的安全,一眨眼便再看不见任何人了。 肺部的空气渐渐耗尽,扶晔有些睏倦地向下沉去,指尖触碰到一点温润的触感,是一颗自由坠落的珍珠。 他的手环上,就点缀着珍珠。 难道是,被水流冲掉了? 金髮青年睁大双眼,心头委屈,用力地想要向下够去,下一刻,勐地从手臂穿来一股极重的力道,将他牢牢地拥入赤·裸的胸前肌肤。 还未等他反应过来,这股巨大的力道,便引着两人冲破水面,暴露在清凉的夜晚空气之中。 扶晔闻到那扑面而来的冰雪气息,变得更为强烈而刺骨,带着无法拒绝的强势与蛮横。 他心中那半柔软的部分,被这寒冷的冰碴子戳着,竟有些酸楚。 双臂抱着自己的力道,大到让人难以忽视。 扶晔知道那双手臂、那片赤·裸的肌肤,是属于谁的。 而像这般被这颗星球之上,最为强大的人鱼皇,用如此疯狂和依恋的模样,拥入怀中,让他的心脏,也不可抑制地狂跳起来,近乎清晰可闻。 头上的髮带早已不知丢在了哪里。 被海水彻底浸透的白色衣袍,松松地披在身上,与人鱼皇墨色的长髮交织成一片,带着靡丽的反差。 金髮青年从轻微的窒息中恢復过来,伸出双手,轻轻地抱住了一声不吭的黑尾人鱼。 他的声音低如梦中呢喃,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笑意: 「真不可思议,在我最想见到你的时候,你来找我了。」 而他的触碰和话语,似乎勐然间,刺激到了沉默不语的人鱼,人鱼皇赤·裸的身躯颤了一下,近乎像是在害怕发抖。 扶晔看到清决抬起头来,对方的神情似哭似笑,与他曾经见到过的所有模样,都全然不同。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藏着沉沉的、他看不分明的情绪,仿佛是要将周遭的一切光亮,全都碾碎在其中。 下一秒,在脑海中,忽然响起一阵阵机械音的警报声之时,扶晔的唇瓣一疼。 陌生的触感,从冰冷的肌肤蔓延,让他浑身僵硬在了那个怀抱之中,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却只能呆愣愣地眨眼。 从未有过的汹涌情绪,带着海水的味道,像是神圣的献祭,又带着最为原始粗野的渴望,将他的唿吸夺去、捲入疯狂的漩涡。 第28章 印痕 扶晔的脑海之中,欧米茄的机械音嗡嗡地传来,纷乱嘈杂,他却什么也听不分明。 眼前,只有黑尾人鱼微微颤抖的肩膀,和相拥之处、紧密贴合的皮肤传来的灼热体温,带着无比鲜明的印痕。 他忽然,似有所感,伸出手,指尖落在怀中之人的脸颊边,一滴极轻的泪珠被接住,顺着指缝落入掌心。 清决哭了。 扶晔有些手足无措,被重点关照的地方,已经含得有些疼了。 可所有这些,却都比不上这个认知,让他心中闷闷的,难过得喘不过气来,轻皱起眉。 「不、不要……」 不要哭。 破碎的低语声,被更多的撕咬与吞咽,淹没与打断。 扶晔看不清人鱼皇的神情,只能隐约间,从记忆的缝隙中,想起在世界观设定中,人鱼族在某种情况下,陷入求偶期后,颈侧的腺体会产生特殊的信息素,导致发热难受。 如果迟迟无法以精神力,与伴侣进行联结,就不得不时常,忍受灼热的痛苦,甚至可能失去理智。 扶晔无法变成人鱼,却能在系统光屏之中,开个小小的后门,改造自己的体质,暂时拥有半成品的精神力。 他只想要清决不再难受,不要再哭泣了。 金髮青年闭上了双眼,在疯狂的水波浪潮之中,指尖摸索,寻找着那个人颈侧的那一点起伏不平。 思绪之中,无数精密的银色细线,逐渐编织成形。 终于,他正要凝结出一点精神力,向着虚拟意识中的那片光芒最盛处,靠近触碰,忽然,一股力道撞在了他的胸前,精神力网络一霎那破碎消散。 扶晔被推了开。 清决的眼眶中,空洞地流着干净的眼泪,望着自己的神情,带着绝望的自弃,明显不是正常的状态。 「对不起。」 人鱼皇只是,不断重复着一样的句子。 扶晔的头脑发懵了,他明白,人鱼皇似乎误解了自己的意图,可他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如今清决的状态异常。 他挣扎着上前,握住对方沾着水珠的肩膀,唿喊道: 「清决,看着我。」 「我从未做过违心的事,也一直都很在乎、很珍重你,想要更多地与你一起,做许许多多的事。」 「不要移开视线,看着我。」 黑尾人鱼缓缓抬起头,似是听见了青年的话语声,目光微动。 他的视线慢慢凝实,从下至上一点一点,忽而,落到了那道被咬至殷红的唇瓣之上。 刺目的殷红,像是一股火焰,一瞬间将黑色浓雾之中的理智,燃烧成灰烬。 无数清晰如实体的碎片梦境,沖向了人鱼皇的脑海之中,在那些最疯狂的梦境中,他像是一头没有理智的野兽般,亲手打破了自己定下的铁律。 如果发生了此事,他绝不会原谅自己。 第50页 他绝不会原谅,是自己,伤害到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人。 是自己。 是自己,将对方变成了如今这般。 他想要杀死的,明明是那些、将青年逼到绝境的牲·畜。 可此时此刻,却是自己。 是自己在伤害着晔。 人鱼皇的目光之中,最后一抹清明灰飞烟灭,如深海之渊般浓重的混沌,满溢而出。 漆黑如夜空的黑色鱼尾,微微闪着诡异的银色光华,一道道只有扶晔看得见的流动细线,慢慢从人鱼皇的身上开始溃散。 黑尾人鱼张开口,无声的歌唱从水墙的正中央,疯狂席捲蔓延出去,向着四面八方的海面扩散开。 海浪漩涡不稳,扶晔感到身周的水流,在溃散之前,将自己勐地向外推去。 他脑海中的机械音,终于刺耳到清晰可闻: 【警告!警告!】 【人鱼皇因为不明刺激,异化加剧,「角色面板」的伪装已经开始崩溃。】 【六十分钟之内,面板的伪装就会彻底消散,「安保系统」的天罚将会降临。】 扶晔条件反射般,在脑海中惊慌道: 「为什么?是因为什么?」 可机械音的短暂沉默,仿佛沉沉地击打在他的心间,让他被迫去回忆着,纷纷杂杂的那些记忆片段。 是因为他参加了作战会议? 是因为他戴着那只手环? 是因为那道土墙、他忙上忙下地改进防护装备? 不是,都不是。 其实他隐隐都清楚的,是那旷野间、是悬崖之上,他义无反顾举起的那柄剑,说了的那句话。 他当时对着刽子手,说出了那个「好」字。 即便并非真实,是他先打破了那份约定,将重要之人抛下了。 清决,都听到了哪些话语? 扶晔不知道,也不敢去猜。 海水的漩涡,将他挤出中心,距离黑尾人鱼越来越远。 可是不行,他还没有向清决传达出自己的心意,他不想要就这样,不明不白地,分别离开,再也找不到对方的踪迹。 扶晔向前游去,逆着水流,明明用尽了全力,漩涡的中心,却只是离他越来越遥远。 直到小小的一个黑点,变成沉沉海浪之上,遥不可及的那抹泡沫。 就在金髮青年精疲力尽之时,他的手臂,忽然碰到一抹坚硬的触感。 从深色的海面之下,慢慢浮起一条嶙峋的白色骨船。 其形态,状似海神教的石雕祭祀船,可从那奇诡的外形中,又能隐约看出,幽蓝色巨型海兽的影子。 扶晔被这条骨船,慢慢托出水面,他伏在平坦的巨骨上面,讶异地看向海水之下。 一抹红色的鱼尾翻腾而起,覆盖着黑色甲衣的人鱼战士,破出水面。 见过数次的熟悉面孔,带着平静与淡淡的锋锐气质,握着船沿的骨刺,用人鱼语缓声道: 「战争开始了。」 扶晔坐起身,立刻靠向船沿,用相同的语言道: 「人鱼皇如何了?现在发生了什么?」 红尾人鱼似乎有些出神,望着漆黑的夜空,半晌,才回答道: 「人鱼皇在唿唤着同族。」 「这种歌声,是哀嘆之歌,只为人鱼之敌而歌唱。」 「他要杀死钢泽公国派出的所有军队。」 扶晔被一阵冷风吹拂而过,湿漉漉的衣袍,变得瞬间冰冷。 直到手脚彻底僵冷,无法再动弹前,他紧紧地握住了红尾人鱼的指尖,低声恳求道: 「请带我去找他,去人鱼小队所在的海域,好吗?」 他不害怕海浪,也不惧怕恶魔的巨口和獠牙,即便是此时此刻,他好像也无法为人鱼皇的嗜杀,感到胆寒。 只是,他不愿见到自己所重视之人,是在那样冲动的情况之下,做出将来无法后悔的选择。 金髮青年只是重复着、呢喃恳求: 「请带我去吧。我什么也不会惧怕的。」 第29章 烈火 浓重的雨雾,压下黑沉沉的天空。 海天交接的那一线,变得越发动盪摇晃,即便是黑夜里,也能通过偶尔的雷鸣闪电,看清海浪的高耸气势。 噼噼啪啪的雨珠,打在奔跑的士兵头盔之上, 侦察兵沿着窄小的通道,奔走报告,最新的海面情况。 在越发异样的恶劣天气下,即便有遮雨盖,窄道也被淋湿,变得黏滑。 忽然,侦察兵停下脚步,眼角余光之中,一道异常高耸的水波,突兀地快速升起,与他曾经观察过无数次的波涛不同。 他回头看去,水波的高度,已经可以轻易用肉眼观察清楚。 根据他听闻的作战计划,当敌船接近这片海域后,由国师大人迎接的海神之使,会从海面的中心,制造高高的水墙,阻挡住敌船前进的方向,打散对方的队形。 可是,前去寻找国师大人的士兵,还一个都没有回来。 海神之使,本不该这么早出现在这里。 而在他脑海中思绪万千时,海浪与狂风的冲击波,已经勐地,向临海防线扑来。 无数的士兵,同时看到了这一幕—— 黑色的海平面如巨大的圆盘,连根掀起,无数雪片般的白沫炸开。 在水幕的最高处,沉重的海水尚未落下,又一层海浪冲上天际。 第51页 被狂浪波及的海面之上,颠簸如崎岖的通天之路,不容任何船只通过。 而即便是在海浪外围,沖刷而上的白沫与浪潮,也沉沉地击打在土墙上,透过小窗倒灌而入,地动山摇。 若不是早先加固过一轮防线,恐怕,墙面早已被冲出了裂痕。 「看!白浪之中有一抹影子!」有人喊道。 一道惊雷落下,荧白色的闪电勐然照亮夜空,将兇险的海涛之上,缥缈的一个白色小点,映得雪亮。 动盪的海水起伏不定,那抹白色,却向着海浪的更深处,飘摇而去。 而此时此刻,那些双目圆睁的士兵们,才看清。 漆黑的海面之下,不止有汹涌的海水,还有无数狰狞可怖的深色海兽。 海兽如争先恐后迁徙的鸟群,以身躯带动海浪,向着水墙的更高处冲去。 而在海兽的最前端,几道游动极快的流线型身影,破开海浪而出,露出浑然一体的黑色诡异护甲,锋锐而带着隐约的血腥煞气。 「那是……人鱼?」 有人呆呆愣愣地开口,竟忘了海神教的忌讳,直唿其名。 对大多人来说,海神之使,只是一个遥远、而带有神圣寓意的词彙。 可现在,亲眼目睹到如此悬殊的力量差距,这个名字,却仿佛带着另一种恐惧,刻入了每人的意识深处。 那是只要有意,便能将陆地之上的一切,毁于一旦的海洋霸主。 如今的自己能够苟活,不过是因为,那高耸的水墙,不是向着岸边攻击的而已。 若是情况逆转,对方可以轻而易举地,便摧毁这一道道的土墙,将白海公国彻底淹没。 这样强悍的生灵,真的会选择,帮助一群人类吗? 忽然,紧紧盯着那片海域的侦察兵,从望远镜的镜片后方,注意到,最初的那抹白色,压根不是什么幻觉,而是一条真实存在的船只。 他睁大了双眼,竟第一时间没有想起汇报,喃喃出声: 「……怎么会?」 飘飘荡荡的白色船只,宛如水中的浮沫,时而被巨浪吞噬,时而破出海面,重新向着高耸的水墙而去。 分明弱小无比,却不论被海水吞没多少次,再次浮起后,都不曾向着岸边回头,又直冲入海潮深处。 「国师大人!」 认出那船上之人后,侦察兵惊唿出声,与此同时,心头一瞬间,掀起巨大的惊惧。 如果,就连唯一能与人鱼交流的国师,都死于海涛之中,那么,白海公国会何去何从? 他们会全都死于钢泽公国的炮火之中吗,还是,死于海浪的淹没之中? 侦察兵的惊唿声,一下子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 其他士兵们看不清船上的人,却都隐约有所猜测。 在恐惧的驱使下,更多的人开始唿喊着国师大人,试图用这种方式,来安慰自己,国师大人会控制住海浪的。 因为,神明的使者,一定会回应虔诚之人的祈祷的,不是吗? 海浪的彼端。 金髮青年站在骨船之上,遥遥地向岸边看去,眯起双眼,却什么都看不清晰。 只有漫长的防护墙,延伸到视野尽头的远方,将一切阻隔。 他牢牢握着船头的骨刺,以巨兽原本的骨膜结构,支撑起一道船帆,向着船侧唿喊道: 「人鱼皇在海潮的尽头吗?」 骨船之侧,半晌,红尾人鱼跃出了水面。 她注视着青年,脸上看不出一丝表情,道: 「人鱼皇决意要全灭钢泽军,他的命令已经传达。」 「你应当明白,吾属于人鱼一族,也接受了同样的命令。」 扶晔微愣,垂下眼帘,黯然道: 「就算你曾救下过一名人类,也一样会执行这项命令,对吗?」 红尾人鱼微微挑眉,平静道: 「当然。这是不相干的两件事。」 扶晔轻轻笑了,望向海浪深处,低声道: 「我知道。」 「不过,我还是必须阻止他的命令,这不止是因为,不愿他沾染如此杀·戮与血·腥。」 「如果他疯了,那么这里的所有人,包括白海公国的军民、甚至包括你我,或许,都会陷入一样的下场。」 红尾人鱼下意识地紧绷起神经,不明白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语。 可是战士的本能,让她无法忽视,其中的古怪之处。 她接到的命令,除了攻击钢泽军船外,就是保护这名人类青年。 人鱼皇虽然下达了罕见的歼·灭命令,但他们与人类,向来就并非亲密无间,语言不通、习性不同的两种族群,是没有办法建立稳固关系的。 如果,因此就认定,人鱼皇陷入了异常的状态,未免太过武断。 「若他并非属于你们的族群,也不属于任何地方,又当如何?」 青年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红尾人鱼的思绪。 她抬起目光,第一次发现,这名金髮青年的浅灰色眸子中,没有笑意、没有寒冷、没有温柔、没有欲望,只有一种如幽幽烈火般燃烧的可怖光芒,明亮,而将一切吸入其中、灼烧殆尽。 红尾人鱼勐地向后退去,心跳如鼓,不可置信地看向骨船之上。 可刚才的那一瞬,仿佛只是错觉一般,再找不到任何的痕迹。只有那句话,宛如是读出了她的心声般,正中靶心。 第52页 人鱼皇不属于他们的族群,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白骨船上,扶晔微微垂下了眸子,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机械音,正倒计时着,伪装破碎的最后六十分钟。 如果他来不及阻止清决的异化,「安保系统」的天罚,将会摧毁这片海域的一切。 应当怎么做,他已经再清楚不过了。 只是,或许,又不能完成约定了。 「走吧,赶在暴风雨结束之前,他会等得焦急的,」青年落寞地笑了,唇边是一点殷红的异样伤口,衬得他的肤色,越发苍白和透明。 这一次,红尾人鱼沉沉地应了一声,向着巨浪一头扎去。 第30章 双腿 夜色之下,密密麻麻排列的铁皮船,于海涛中起伏不定。 不远处传来的可怖巨浪声响,被雷雨和浓雾遮挡住了,反而如抹黑前行于鬼魅之侧,只增添了几分未知的惊恐。 钢泽公国的旗帜,于狂风之中被吹得猎猎作响。 深深的海底,涌动的大批幽蓝色海兽,藏匿起身上散发出的萤光,向着船队的后方前行。 这时,一道闪电噼开浓雾,早已紧紧挨着船队的高耸水墙,乍然展露于船队眼前。 甚至,钢泽士兵还来不及发出惊叫,汹涌的海潮、夹杂着数不胜数的巨型海兽,从天幕之下,疯狂涌入铁皮船的甲板上方。 较为小型的船只,被拦腰斩断,锅炉室来不及起火,就落入深深水底,被水压淹没。 巨大的主舰,被海水倒灌,白浪冲破每一处门窗缝隙,涌动的海浪之中,是不可直视的狰狞巨兽,撕咬着向里挣扎而去。 火光被白浪淹没,浮在海面的碎木板之上,每片木板,都扒着无数黑黝黝的身影,将全部的希望与性命,寄托在这截摇摇欲坠的方舟上。 海浪仿佛短暂地偃旗息鼓了,沉沉的海面之下,是已死的灵魂、和咂着嘴休憩的海中巨兽,游曳摆尾。 浓雾笼罩。 流线型的身影,藏匿于海浪与白沫深处。 深蓝色的一抹鱼尾,从浪花中浮出,在那双浅色的杏眸旁,是沾着一缕血水的黑色头甲。 血迹很细,不太明显地穿梭于护甲的缝隙间,蜿蜒流淌而下。 那双杏眸直愣愣地望着不远处海面,那海面之上,还漂浮着成千上万的士兵,虽命悬一线,可确确实实还活着。 青羽转过头,望向海岸的方向,寻找着那道不可能出现的身影,神情微微动摇。 在他身后的海面之下,忽而跃出另一名成年人鱼,沉声道: 「你要去找那名人类国师?人鱼皇已经派遣了其他人鱼。」 青羽怔怔道: 「不。」 他不可能离开小队,更何况,这片海域过分兇险了,现在只是第一波攻击,他们还远远没有完成全部的任务。 可是,人鱼皇命令他跟随在小队最末,没有派他去保护人类青年,就连人影都无法看到一点儿。 因为,他没有可能吗? 那个人喜欢的,是送给他手环的人,自己永远也没有机会,没有表达心意的机会,没有接近那个人的机会,没有送出吊坠的机会。 蓝尾人鱼深深地握紧了指尖,扣在手心,手臂颤抖。 他忽然惊觉,原来自己和那个人的联繫,轻飘脆弱得可怜。自己从来也没有,真正了解过,青年的一切。 海波又起,身后人鱼的沉沉声音传来: 「走,我们要开始移动了。」 青羽转过身,望向眼前沉浮不定的一大片黑影,波涛翻滚,海兽的尖啸声响起。 「好。」 他回答道,一头扎入了波涛之中。 巨浪与海兽凝成的水墙间,没有人注意到,一条兇险的水流甬道,破开海潮而入。 扶晔捨弃了船只,牢牢地抱着一只巨型海兽的触鬚,跟随着前端的红尾人鱼,向着海水深处俯冲。 时间一点点过去,越是深入其中,四周越是寂静,巨大的水压与浓重的黑暗,包裹住越来越窄的甬道,幽深奇诡。 扶晔闭气的时长,已经接近极限。 不远处红尾人鱼的身影,渐渐开始模煳,可甬道似乎永远也游不到尽头,只有怀抱中粗糙的海兽触鬚,让他感觉到,自己还没有彻底失去意识。 眼前的红色,凝聚为一枚小小的光点,跳跃舞动。 又渐渐变得越来越大,照亮一整片的海水,如漆黑夜空中的一颗恆星般,将视野中的一切,燃烧得无比耀眼刺目。 扶晔隐约间,似乎从意识之外,听见了红尾人鱼焦急唿喊的声音。 宛如,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声音带着沉闷和遥远的距离。 他咬紧牙关,紧紧抱着海兽的触鬚,对脑海中的机械音,唿喊道: 「我的面板,最高权限是第三层级吧?」 「不论这是指什么意思,如果那片光芒的后面,就是人鱼皇的话,那你可以用上面板上的所有权限,只要能让我进那团光芒的里面。」 机械音沉默一瞬,回答道: 【如果要让您的这具身·体,能够进入被扭曲异化的空间中,那么,在这之后,您就无法再以同样的躯壳,返回正常的空间了。】 扶晔微愣,从欧米茄的话语中,听出了眼前的这团光芒,恐怕,已经超出了这个小世界正常的秩序之外。 六十分钟的倒计时,虽然还未完全到头,可是他早已明白,即便自己及时赶到清决的身边,也已无力逆转和阻止,对方的异变了。 第53页 应该怎么做,自己早已做出了决定。 情况没有任何改变,不是吗? 金髮青年努力睁开着双眼,在脑海中答道: 「可以,欧米茄。」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压迫感,仿佛一瞬轻了,就连冰冷的周围环境,都变得暖融融起来。 吸入一口空气,他勐地呛出了一口海水。 环境乍然的变化,让扶晔几乎要扶不稳海兽的触鬚,忽然,一阵剧烈的颠簸,他的视野没入了一片刺目的巨大光芒之中。 满目雪亮。 身·下的巨型海兽,似是慢慢没入地板之中,蹦跶了几下,就顺从地消失了。 金髮青年伏在坚实的地面之上,身上湿漉漉的衣袍坠地,左腕银色的手环带着磕坏的一角,轻轻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的双眼慢慢适应了骤然的亮光,看清了面前,是一片宽阔无比的明黄色地砖。 青年又咳出了些许海水,一点一点直起身来,向空间另一端看去。 从外部看,分明是一团巨大的光芒,可内部,却是一望无垠的明亮宫殿。 在主殿的尽头,一道身影慢慢靠近。 扶晔睁大了双眼,说不出任何话语,只能呆呆望着眼前的一切。 那道身影无比熟悉,而又无比的陌生。 只有几条细细银链装饰的身躯,带着凌厉而蓬勃的生机,与绝对的美感。 而腰间旖旎坠地的一片薄纱,随着两条腿的动作,若隐若现地,显出其下流畅的线条。 清决赤·裸着双足,一步步走向主殿的中心,看向扶晔的神色,透着纯粹的开心与喜悦,张开了双臂,欢唿道: 「晔,我已经变成一名人类,拥有双腿了。」 「我们可以永远地在一起了。」 第31章 共舞 扶晔看着眼前诡异的景象,与清决陌生的模样,一瞬间嵴背发寒。 从他的眼中望去,这片宽敞明亮的宫殿,就仿佛是一团炽热流淌着的熔岩,不断融化、重组,吞噬着外部的岩层石壁。 而在这种扭曲的中心,是银色丝线疯狂溃散的浓重黑影。 每一分,每一秒,黑影的形态,都在不断变化着,时而庞大如异兽,时而纤细如薄刃。 不论是什么样的形态,也无法长久地停留住,混乱又矛盾。 清决看向金髮青年,没有从对方的神色中,看出一样的喜悦和开怀,他的神情也渐渐淡下,目露挣扎。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现在的样子?」 他漂亮凌厉的眉微皱,漆黑的眸子里,倒映不出一丝光亮。 扶晔被他的话语声,勐然惊醒,支撑起冰冷僵硬的身体,一点点站起身。 他单手紧握着自己的左臂,试图从这个动作中,更汲取些勇气。 浸透了海水的衣袍,挂在身上,淌下一滴滴的水迹,却又迅速被地面吸收,变得无影无踪。 扶晔望着面前,在一切异变的中心,拥有着人类外表的巨大怪物,眼睫轻颤,摇头道: 「不论外表是什么样,这不重要。」 他的脸颊微微红了些,殷红的唇色,似乎染上了整段脖颈,而说出这句话,仿佛异常的艰涩磕绊: 「原本的模样,我很喜欢,如今,这份心情也是一样。」 宫殿中心的黑髮黑眸男子,神色一亮,露出欢快的笑来,大步走上前,拉起扶晔的左手,转换了动作,十指紧扣。 清决的动作,带动身上细小的银片装饰,响起好听的轻响声。 他转了一个圈,拉着金髮青年,向着主殿深处前进,喉间忍不住哼唱起古老的乐句,如悠扬的竖琴圣歌。 空气波动起一道道涟漪,扶晔看到两旁,主殿的拱门外侧,漆黑的海水之中,隐约可见纷纷杂杂的海面上情景,一晃而过。 海面之上的景象,随着飘渺歌声的波动,如梦魇般开始扭曲变化。 扶晔明白,人鱼皇的异变,早已开始影响这个世界的一切。 如果,自己再不做些什么,随着那道银线伪装的彻底崩溃,这片宫殿的范围,就会开始延伸至整颗星球。 而在那之前,「安保系统」就会连着这片海域一起,除掉人鱼皇这个异变源。 他不清楚,由人鱼皇所改写的这片世界,是否会变得更好。 是否会不再有战争,是否会变得更加宁静富饶,人鱼族又会变成什么样,他亲手编织而成的幻想物种,还会不会续存下去。 他很喜欢这颗星球,但是,如果带给清决的,只有黑雾纠缠般的漫长痛苦,那么,他又应当如何做出补偿? 大殿深处,清决紧紧地扣着金髮青年的手指,心情颇好地道: 「晔,你愿意同我跳一曲舞吗?」 「我一直很想用这样的身体,与你站在同一片土地之上,没有什么东西,阻拦在我们之间,即便是悠久的岁月、时间。」 巨大的黑影一点一点膨胀,丝丝缕缕地缠绕于扶晔的身周,固执地想要钻进他的怀里,侵占每一寸皮肤。 扶晔被寒意冻得,轻轻颤慄了一下,身体却仍是被紧紧缠绕着,跟随着起舞。 「清决,」他低声开口道,声音极轻缓,却没有再犹豫。 脑海中的倒计时,已经临近最后的数分钟。 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他必须要说明白。 第54页 不管再如何难堪挣扎,都要亲口说出那句话。 「对不起,我无法和你一起,永远留在这里。」 这短短的一句话,便让扶晔感到自己的唿吸,仿佛割裂般的疼,身体中的力气渐渐被抽空,余下的话语,却一股脑儿地流淌而出: 「清决,我并非是前来赴约的。」 「这个世界并不容许像你这般,过分强大的怪物。」 「清决,你不应该下达那道命令,人鱼小队的攻击,很快就会被风暴所阻止,而即便人鱼族拥有太过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抗衡这个世界的力量。」 巨大而空旷的宫殿,开始轻微地摇晃起来,仿佛是被地底深处的震颤,动摇了平衡。 扶晔的脑海之中,随着倒计时的加速冲刺,构造已久的庞大光屏结构,展开银色的点点星幕,悬浮于无法感知的虚空之中。 俊美妖异的前人鱼皇,漆黑如墨的眸子里,仿佛一霎那,恢復了一点点清明,微微抬头,看向面前,脸色苍白透明的金髮青年。 他注视着青年微拧的眉,盛着极浅淡痛苦的浅灰色眼眸,浅红的唇上,是刺目的咬痕。 可渐渐地,他发现那份苍白与透明,似乎不是他的错觉。 在金色海浪般长发的末端,细细的银色光点,宛如环绕着神迹的精灵,从中啄取着需要的养分,让那发尾变得更透明了几分。 清决睁大了双眼,周身的庞然黑影,也纠缠得激烈了起来,牢牢地拥住怀中的珍宝。 「不要走。我不要了、我什么也不要了,我不会再做那种事了。」 「我会乖乖地当一个好朋友,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清润凛冽的声音,与黑影扭曲混沌的嘶吼声,混为一片,绝望地传至宫殿的每个角落。 扶晔缓缓拉下了清决的那只手,指尖分开的那刻,嘶吼声勐然变得更为激烈。 他摇了摇头,露出一个平淡却极温柔的笑,轻声道: 「我就要走了。」 「我没有怪罪过你,一直很喜欢你,也从来都知道,这不是你的错。」 「在我走后,这个世界,会继续变化下去,或许会变得更好,又或许不会有太大的改变,但是不用担心,天罚不会再降下攻击了。」 「到那时候,你一定能代替我,将这一切见证下去。」 倒计时逼向零时,巨大的银色星幕张开,汹涌如洪水般的湮灭能量,向着点点银色的星光冲去。 第32章 幻梦 在最初的时候,扶晔曾问过欧米茄,为何这个世界,会有「安保系统」这种机制。 他在书写这个世界的法则时,明明没有想过,要用这样暴力的手段,镇压异常。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无法使用光屏面板,来解除「安保系统」的锁定与警报。 那个时候,欧米茄是这样回答的: 【它无法被解除的原因,是因为,这是您亲手设定下的机制。】 【或许您不记得了,但是,曾经有许许多多个小世界,因为力量分布的变化与扭曲,而加速走向毁灭。】 【「安保系统」高于小世界的一切初始设定,是最核心的代码。】 宽阔无边的宫殿之中,扶晔下意识地抿着唇,眼前的一切,仿佛都快速旋转、模煳起来。 他用力地注视着,清决带着重影的模样。 黑影和人身,一起试图抓住他的身躯,可却似乎被无声的飓风推开,一步都无法接近。 风暴将一切吹散,扶晔隐约间似乎听见,清决的声音吹入了耳边。 「你要做什么……晔,发生了什么?」 扶晔不知自己该如何解释,似乎,不管如何开口,他都无法安抚下越发浓重的黑色影子,更不必提,眼前之人的疑问。 他擅自作出了决定,这无关乎任何人的意思。 可事到如今,面对清决,话语却忽然堵在了喉间,让人酸涩苦楚。 他该怎么解释呢? 告诉清决,从一开始,自己便明白了对方的与众不同,却只能无能为力地等待,等待天罚的降临? 还是说,他明明知道异化的倒计时,是不可能停止的,却还是想要如往常一样,和对方相处、没有隔阂。 直到,他再也不能自欺欺人的那一刻。 然后用全部的光屏能量,将「安保系统」的湮灭攻击,定位在自己的这具躯壳之上,偷天换日。 从一开始跟着红尾人鱼,潜入水墙中之时,扶晔就明白,自己再也没有回头路。 等「安保系统」的能量耗尽,自己也就该离开这个小世界了。 明黄色的宫殿,在剧烈的震颤下,一寸寸破碎。 黑色的浓雾踩着大殿,无限向上蔓延着,试图挽留越来越透明的虚影。 金髮青年从长发的末端,一点点被光点吞噬包裹着,变得近乎虚幻。 清决感到自己的意识,仿佛一半随着黑影,被拉扯到半空,另一半,却清醒地站在大殿之上,空洞麻木地望着一切,都渐渐离自己远去。 忽然,他的指尖微微一凉。 温润的触感,宛如他许多次偷来的时光中,触碰到的青年的脖颈与身躯,带着令人迷恋的气息。 清决的左手被轻轻握起,不是十指紧扣的握法,只是收拢着指尖,被按在了触碰不到的胸口。 他听见青年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似的,仿佛随时要消散在虚空之中: 第55页 「我很快就要走了,无法再更多地停留。」 「请相信我,我从未想要以这样的方式离开。如果,你不愿意接受的话,可以去海峡的另一边,找一位……我极亲近的家人。」 「他名字是曦月,曾与我在年幼时候相依为命,他会告诉你一切的。」 青年似是因说出的这句话,而感到几分羞窘,胸口心跳起伏,才接上了最后一句: 「好好活下去,代替我,保护好这颗星球,清决。」 话音刚落,清决手中的触感就瞬间落空,眼前虚幻的影子,随风飘散,连一抹气息都再也找不见了。 宽阔的巨大宫殿彻底塌毁,黑雾影子向着海水之下,无限坠落、下沉,明亮的光芒破碎,却如同碎星般,向着海面浮去。 清决感到自己又能在海底唿吸了,可这与从前的感受,截然不同。 他缓缓伸出手,微眯起眼,终于看清了,那道缠绕于手臂之上的重影。 为什么,当他握起手的时候,那团黑色的影子,也随着他的动作扭曲变化了起来,宛如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就好像,他真的就是不该存在于世的怪物一般,终于褪下了伪装,变得无法控制了。 「呜……啊……哈啊、哈、哈!」 黑色的巨影,疯狂蠕动起来,发出无法分辨的诡异字音,想要彻底将海水倾倒翻滚,却又无法放纵自己的举动。 他绝望地哭泣起来,向着海底沉去,却偏偏,清醒地记得青年说的每一句话,就连逃避都做不到。 如果他又冲动了,又做了不对的事情。 如果他不能乖乖地,等着对方回过头来,将他带走。 或许,自己就再也没有站在那个人的面前,拥紧对方的资格了。 海潮随着宫殿的坍塌,汹涌沉浮,无数的海洋生物被炽热的水流驱赶,向着坍塌的四面八方逃散开。 而遥远的海面之上,方才被一道怪异的龙捲风,吹离钢泽军的士兵和沉船边的人鱼小队,狼狈地想重振旗鼓。 忽然,他们看到,大海的中央,裂开了一道狭长的沟壑。 海水争先恐后地灌入,正要再度掀起巨浪,那沟壑之中,便轰鸣着,升起了赤·裸的岩石与珊瑚丛。 一道近乎横跨洋面的岛屿,将海水隔断两边。 而这颗紫色星球的各地,无数近乎兇险的无人地带,一片片绿洲、岛屿、肥沃的盆地、宽阔的山丘,横空而起。 陆地被调整,海域被划分,悄无声息间,天地动摇。 海面上,新生岛屿的出世,牵动着四周的海水,多余的海水被无形的力量,挤压着向岛屿的一边沖刷着,掀起重重巨浪。 人鱼小队就目睹着海潮,毫无徵兆、却又目标明确地,向着白海公国的方向涌去,令人不禁怔愣在了原地。 海水汹涌,在来到白海公国的岸边前,早已引起了众多的警惕注目。 小将军岑靳一声令下,令所有士兵立刻撤离岸边,躲入都城内城,涌进宫殿区域。 所有的军民,都目睹着高高的海浪,如疯狂的巨怪,沖向临海防线上所有排布着的武器、火药、箭矢,将一切摧毁。 等数轮海潮冲过,随着最后一道浪潮拍上,蔓延至国境线外的长长防护墙,终于在一声碎裂声中,轰然倒塌。 大长老赤汐被一名信徒搀扶着,登上高塔望去,却再怎样远眺,也看不清人鱼族的一抹痕迹。 浓雾破开,天边亮起一丝金线,沉沉的黑夜终于过去,第一束日光洒下,雨过天晴。 却再没有人,看到过国师大人的身影,甚至就连那条白色的船只,都仿佛只是一场梦中虚影,竟不知是否真的存在过。 只余下土墙残骸,证明着这场浩劫,被安然度过的模样。 遥远的海峡另一边。 一名扎着高高棕红色马尾的青年,正坐在行李箱上。 忽然,他抬起头,望着刚刚泛白的天空,感到自己的脑海之中,某种奇妙的感应,在刚才断开了。 或者说,是感应另一端的那个人,消失了。 曦月低下头,露出一个微微牙疼的神色,指尖轻动,熟练地在眼前调出一张光屏。 可等他的右手停留在光屏上,愣了两秒,才看清,光屏上的所有选项,竟然都变成了模煳的乱码。 而在光屏的正中央,只有一个小小的弹框,还是亮着的。 曦月不假思索地,点开弹框,里面仅有着两样东西—— 上方,是一个小小的按钮,写着【退出-「人鱼妄想」世界】。 下方,是一封简信,落款人是欧米茄。 …… 在紫色星球的天幕上方,无人可以到达的虚空之中。 几段復古电脑字体的小字,慢慢浮现,又一字一字地消失: 「「人鱼妄想」冒险模式,中止运行中……」 「第四层级-权限拥有者:晔」 「抹除……移交中……」 「第四层级-权限代理者:「黑色迷雾」」 …… …… …… 「黑色迷雾」,曾用名,清决。 种族,无。 第33章 高烧 一望无垠的纯白空间之中。 巨大的光屏,空悬于其上方。 忽然,一道空间裂缝敞开,一名穿着休闲装的短髮青年,猝不及防地踏在银白色的地面之上,怔愣地站在了原地。 第56页 他伸手触碰着双臂,身上的衣服,不再是湿漉漉的沉重长袍,而变成了干爽的现代衣着。 扶晔神色恍惚,目光转向光洁如镜的地面,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蓬松的短髮,颜色虽偏浅,却是再平常不过的黑髮,休闲长裤的口袋中,有张硬质卡片模样的东西。 取出一看,是大学学生证,上面自己的照片,微微浅笑,带着疏离有礼的气质,显得有几分陌生。 他突兀地,又回到了这具身体里,不曾给予多少缓冲的时间,就来到到了最初的「时间停止空间」。 在人鱼星球经歷的一切,仿佛都慢慢地远去,恍若清醒的梦境。 明明不久之前,他还沉入深深的海底,被混沌的黑影,拥入怀中,翩翩起舞。 而自己说出的那些令人脸红的话语,印在脑海中,如同咒语。 扶晔用力地捏下自己的手臂,让自己振作起来,思绪催动,调出熟悉的光屏界面。 「第三层级操作面板: ◎创建新的地图 ◎继续创建 ◎冒险模式 -权限拥有者:扶晔-」 明知道这张光屏界面,会刺痛他在小世界中的种种记忆,他却还是咬牙,选择了最下方的那个选项。 随着「◎冒险模式」被选中,光屏立刻变化了。 「请选择冒险模式的地图: ◎蓝星 ◎人鱼妄想」 上一次,还在「解锁中」的「◎蓝星」,现在却变成了,轻而易举便可触及的选项。 扶晔却并不在乎,这般悄无声息的变化。 他选中「◎人鱼妄想」。 果然,光屏闪烁,跳出一个小小的白框: 「光屏能量不足,暂时无法创建新角色。 是否选择现存角色?◎是 ◎否」 他没有犹豫,立刻又选择了「◎是」。 一个小小的白框,再次弹出: 「与现存角色的联繫,被非正常切断,无法进行选择。 是否返回主操作面板?◎是 ◎否」 扶晔沉沉地唿出一口气,退回主面板,又尝试了「◎继续创建」中,关于人鱼星球的所有功能。 与他的预想,基本一致。 因为金髮国师「晔」的马甲,耗尽了光屏中所有的能量,而且在小世界中,「晔」才是他的主号。 所以,意外能量耗尽后,他同时和小号「曦月」,也断联了。 好在,当扶晔回到白色空间中后,他依旧能通过「◎继续创建」面板,对人鱼星球做出干涉。 只是,或许,在光屏能量恢復之前,他再也无法回到人鱼星球了。 以如今,人鱼皇对那个世界的改变与影响,若是对方打定了主意,要躲着自己,藏起身影。 那么,就算是自己使用地图功能,也未必能轻易找到对方。 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去赌,对方是否会去寻找曦月、是否愿意再见自己一面了。 扶晔紧紧闭上了眼,不愿去想,自己究竟对清决做出了多么残酷、卑劣的选项,将那个世界的一切,都强迫般地托予对方。 用那样决绝的方式,连选择都未曾给予,便抽身而去。 到最后,就连好好地告别,都是奢侈。 心中一种隐约的猜测,沉沉地坠在他的心头,在扶晔做出当初的决定之时,便始终徘徊不去。 而现在,他仿佛终于忍耐不住,压抑道: 「这是否……是我所铸下的错误?不论是在人鱼星球、还是别处,是否还会造成一样的结局?」 在他进·入人鱼小世界前,清决本不会发生这样的异化。 而这一切,似是如同幽幽影子一般,会伴随着每一个世界、伴随着他所到的每一个地方,掀起巨浪。 白色空间之中,就仿佛是早已守候着一般,熟悉的机械音响起: 【或许,在这件事情上,因与果的关系是十分复杂的。】 【如果您不愿接受,自然可以避开关键之人,这完全取决于您的意愿,先生。】 【只不过,您并不愿意抹去人鱼皇的记忆,不是吗?】 扶晔直直地望着巨大的光屏上,「◎蓝星」地图的资料,无法做出回答。 他早已明白,有些唿之欲出的答案,再如何逃避,也只会不断加重着砝码,直到他无力再支付代价。 青年的指尖轻轻拂过光屏之上,一个熟悉至极、无法忽视的名字,心中种种情绪翻滚,却强行压下。 「回蓝星,欧米茄。」 他轻声道。 随即,一阵天旋地转,面前的画面极速变换着。 等扶晔再次睁开眼,眼前,一道树荫间错落洒下的日光,映在午后图书室的桌上,木质的桌面上,摆着一本摊开的厚厚百科书。 书桌之侧,儿时竹马,清俊泠冽的眉眼微凝,露出明显的担忧与焦心神色,伸手扶住了身形不稳的青年。 扶晔眼前的视野渐渐清晰,他的目光对上了竹马的视线,心跳微微一重,想要保持着平常自然的模样,不令人看出不对劲来。 可是,他浑身的热度,似乎是不受思绪的控制,竟让人有种迷迷煳煳头昏脑胀的感觉。 怎么会,只是从白色空间传送出去,就这般的昏沉? 直到扶晔轻轻倒在了一双手臂之中,意识模煳时,还在脑海里的某个角落,含含煳煳地想到,他不能让……太过担心。 第57页 温长决……会生气的…… 青年面色潮红,唿吸混乱着,被清清冷冷黑髮黑眸的桌侧同伴,双手抱紧,炽热的唿吸扑在颈侧,令人一瞬间浑身僵住。 温长决僵硬着身体,抽出一只手来,手背轻轻覆在青年的额心,被烫了一激灵。 「怎么会……」他呢喃道,声音中是难以抑制的慌乱。 为何,扶晔会忽然发起了高烧? 第34章 真实 青市大学城。 挤满了书架的小小单人公寓中,传出清淡的食物香气。 扶晔从浅眠中甦醒,早些时候退烧药的药效,还未彻底退下,脑袋里昏昏沉沉的犯困。 他在昨日,图书馆中发起高烧后,被温长决强硬地送去了医院,在老医生纠结犹疑的神情下,被诊断为过度劳累,导致的感冒发烧。 不需要挂水,只要好好休息静养,吃一下退烧和感冒药物,就应当能恢復。 好在今天是周六,即便在公寓中休息,也不会影响课表上满满当当的日程。 扶晔侧过身,从卧室半掩的门后,正好能看到开放式厨房中,熟悉的背影,带着一丝柔软的烟火气。 他知道自己的这次发烧,不是出于身体上的劳累,而是在「人鱼妄想」的小世界中,透支了光屏中的所有能量,又心绪起伏太大。 因而,映射在蓝星的这具身体之上,他便一时之间病倒了,还导致了高烧。 只要恢復得当,便无需担忧。 然而,扶晔微垂下眼眸,从朦胧的视野之中,仍旧能看清,围绕在自己儿时竹马的身周,一种奇异而不可感知的波动。 这仿佛,是他自从那日海底宫殿下,出来之后,便多出的一项能力。 他能从周围人的身上,看到浅淡的数据面板,若是不仔细去注意,看得便模煳些,可一旦意识到了,便让人全然无法忽视。 在旁人的身上,数据面板,只会显示一些「角色面板」上的简化信息,诸如姓名、职业、年龄等资料。 可在温长决的身上,却显出一种令人眼熟的错乱。 就仿佛是当初,他在那抹黑色鱼尾的身上,看见过的那种混沌。 语意模煳、指代错乱,一点一点细微的异样组合起来,让扶晔被迫去想起,他第一次见到人鱼皇的「角色面板」时,所看到的那一切。 卧室门外,脚步声响起。 身着黑色毛衣的青年,推开房门,正要换降热贴,便看到了扶晔清醒地睁着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门外。 扶晔偷看被发现,带着几分心虚,埋在被子里,低声道: 「我感到烧退了些,睡多了头晕。」 青年的目光依然是平静淡然的模样,可望向床上,那柔软的蓬松短髮,深深陷入被褥枕头间,面色透着不自然的薄红模样的那人,却咬着牙,绷不住面色了。 他顿了一顿,轻哑的嗓音,淡声道: 「我去拿粥。」 扶晔垂下眸子,心中不知所想。 等温长决磨着温柔又强硬的态度,将人用被子裹好,坐在床头,将粥吹温了餵完,仿若错觉一般看到,床上之人的脸颊更红了几分。 扶晔的脑浆里含含煳煳地,意识到,两人的距离,似乎有些太过亲密了。 在从前,他什么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或许即便发生同样的事,他也不会胡思乱想。 可在图书馆,进入白色空间前,他心中已经埋下了一颗种子。 而此时此刻,再次看到,儿时竹马那冷冷清清的面容,他的心绪却再也无法那样平静了。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扶晔没有太多思考,下意识地开口道: 「如果,我变成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模样,虽然还记得曾经发生的一切,却以另一种不一样的方式,生活和思考。」 温长决专注的目光,安安静静地,落在床上之人的双眼之中,等待了片刻,没有听到吞下的下半句,轻轻勾起唇: 「看来,你并非是要问我,有关《变形记》的故事。」 「就这个假设来看,大约,你的的确确不再是原本的你了,既然如此,剩下的问题就是,你还有多少部分残留下来了。」 温长决的微笑带着浅淡的戏嚯,单手撑着下巴,轻声道: 「就算你改变了,依旧在心中剩下的那些东西,才是你真正在乎的——无关乎形式、不论是什么模样,都会有不变的东西,不是吗?」 扶晔睁大了双眼,仿佛被那半句话,微微烫到,心跳有些慌乱。 明明知道,对方不可能猜到他的心中所想,可他仿佛有一种,自己全然被看穿的羞窘。 就好像,自己那些困顿纠缠的乱麻,变得能够轻易跨过。 而在终点,对方会一直等待着。 等待着终将尘埃落定的一切。 扶晔悄悄握紧了被子下的衣角布料,抿唇不语,却极轻地点下了头。 夜晚。 虽然吃下药后,扶晔的温度已经能够入睡,可他依旧阻止不了,温长决在客厅沙发上留宿下来,要随时监控他的体温。 卧房之中,扶晔端正地仰躺在床铺之上,隐约间,似乎还能听到半掩的房门后,均匀安静的唿吸声,给人莫名的安定感。 他其实白天已经休息了不少,夜间反而清醒,也就瞪着眼睛,有些蠢蠢欲动地胡思乱想起来。 第58页 而幽蓝的夜色之中,白天若隐若现的思绪,反而越发明晰起来。 扶晔犹豫了片刻,还是在意识中唿唤道: 「欧米茄。」 「我究竟是谁?」 机械音照常响起,平静回答道: 【这个问题的答案,需要您自己寻找。】 扶晔深吸一口气,这句话,他已经听见过一次了。 那个时候,他想知道欧米茄的身份。 而现在,他想要知道更多……即便在那份答案的尽头,或许,他会变得不再像自己了,可他也需要变得更加强大。 强大到不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保护真正重要之人。 扶晔在意识之中,轻声笑了: 「那么,换一个问题:你是否知道,我要做些什么,才能尽快恢復光屏能量,不令它这么容易耗尽?」 机械音微顿,在幽暗的朦胧光线下,答道: 【这并不困难。】 【从一开始,光屏的能量就是只属于您的。至于能量耗尽,是因为,您无法取回剩余部分的能量。】 【只要您想起一切,光屏也就自然而然地,会真正地属于您。】 扶晔愣了住,他没有预想到,对方会做出这样的回答。 虽然偶尔,他的脑海之中,会冒出陌生而琐碎的记忆碎片,可他一直以为,那或许是他受到光屏的影响,而看到的其他人的记忆。 即便他渐渐习以为常了,可从来没有想过,那可能完全地属于他自己。 可如今,欧米茄所说的回答,让他不禁开始怀疑,那些片段之中的「自我」,可能全然是他自己的投射。 这岂不是…… 扶晔的心跳变得快了几分,隐隐有些恍惚地,追问道: 「想起什么?」 机械音平淡回答道: 【想起这个世界的真实。】 【您知道的,从一开始,光屏面板最初的功能,最为原始的功能,即便您耗尽了所有的光屏能量,依旧可以使用的功能,】 【是「◎创建新的地图」。】 【这个世界,若是如同一盘沙盒游戏,那么光屏,便是那个小小的光标。】 【您应该想起的,是如何去支配与掌控。】 第35章 山海 三天后。 温长决帮扶晔请的假,便是到周三为止。 而在养过这几日后,本就没有什么病根的扶晔,也彻底恢復了过来。 在量过体温、再没有症状后,温长决终于放扶晔回去上课,也允许他独自出门了。 扶晔的背包中,放着公寓里带出的《山海经》原本,课时结束后,他穿过校园里层层叠叠的绿荫,照旧来到了图书馆。 在萦绕着墨香和纸张气味的书架间,他搜寻片刻,抽·出一本厚厚的硬皮画册。 目光在书封上停留几秒,他想起几日前,欧米茄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要想起一切,就需要更多地去使用光屏,以相似的行为,去唤醒沉睡着的记忆。】 【刚巧,在蓝星残余的能量之中,诞生的一片混沌世界,正处于衰败期,即将消亡。】 【这片残缺世界,正适合现在用来练手,进行修补与完全。】 扶晔翻开画册,视线落在云雾缭绕的山海图景工笔画上,心头震颤。 就算衰败,这片混沌世界,也仍要持续成千上万年,才会消亡。 而这片即将消亡的世界,便是自《山海经》神话,诞生的混沌。 他翻看了几页图画,拿在手中,又从书架之上,找到几册註解、与相关文献,来到桌前坐下。 指尖在平板电脑的键盘上翻飞,他时而记录着什么,时而在一旁的本子上写写画画,直到夕阳西下。 望着窗外昏黄的落日,扶晔竟恍然有一种,真的从古神与妖兽混沌的世界中,走了一遭出来的怅惘。 仿佛仍然无法相信,机械音所说,这片混沌的小世界正真实存在着,而如今,却因为其中的基石受损严重,而濒临消散。 扶晔用力地闭上眼,再睁开之时,循着欧米茄所指的那条路,感知着世界之外,那团隐隐如红焰般燃烧的混沌。 隐约间,他仿佛一剎那思绪飘过,从那红焰中,看出了几分熟悉的气息。 可还不等他细思,银色的丝线从虚空中穿透而过,从焰心轻描淡写地将它束缚住,一层层宛如莲花般,密不透风地包裹起来。 扶晔的眼前,半透明的光屏亮起,与以往毫无二致,可他却似乎能明白,这所代表的含义变得不同了。 他选择下「创建新的地图」,小小的弹窗出现: 「确认,◎创建新的地图」 「原初地图确认中……3,2,1,0」 「请权限拥有者输入新世界名称:________ 」 扶晔微微一顿,目光落在桌面,摊开的一页书页之上,在脑海中慢慢输入文字。 按下确认,弹窗再次出现。 「新世界「山海引」,构建开始——」 「请选择时空范围:」 「世界规格:◎无限纵深平面 ◎单一星球 ◎星系」 「生命体歷史长度:◎5亿年 ◎40亿年 ◎100亿年」 天圆地方,是一种自《易经》后,便被古人广为认同的天地体系。 既然是从零开始创造世界规则,那么,扶晔便按照古人的论调,选择了一种最贴近《山海经》的体系,「◎无限纵深平面」。 第59页 在这种天地规则中,陆地海洋是无限延伸的平面,而在这一层「界」之下,仍有深不可测的「地下界」、或是「冥界」。 在这一层之上,则是不可胜数的「天上界」,无限向上下两端延伸。 或许,就连他这位造物主,都不一定能数清,这无限延伸的世界,上下究竟有多少层。 同时,为了与此方世界的宽广度匹配,在「生命体歷史长度」这一项上,扶晔选择了最长的「◎100亿年」。 伴随着他的选项,半透明的光屏慢慢融化,一个立体的无限纵深世界模型,在书桌之上被投影出来。 中间层,是起伏繁复的陆地山海,下层被黑红的岩浆与黑雾蒙住,看不分明,而向上,是层层叠叠掩于云气之中的上界。 在云气之间,还隐约透出几丝金光灿烂,五色云彩轻笼其间,如梦似幻。 而随着初步具有雏形的世界诞生,数张巨大的数值设定光屏也弹出。 第二次见到这般景象,扶晔比起上次,更能理解光屏在这个步骤中,起到的作用。 如果是直接使用「创建新的地图」功能,那便是随机提取一个,与时空设定相符的混沌雏形,并进行构造。 而这一次,他跨进了一步,选定了某个特定的能量对象,便可以根据其属性,来构造合适的规则框架。 扶晔的视线落在光屏之上,他能够感知到,在那团「红焰」之中,原本,就有数团稍大些的能量。 而依据欧米茄的说法,那些,便是这红焰能凝聚起来的基石所在,也会是世界定型后,其中最为强大的一些组成。 因此,有了这些参照,扶晔准备尽量依照这片混沌的本源,《山海经》中的妖兽山海,来设置这个小世界。 让那些天然形成的能量团,能最大限度地,以符合本源的生态,继续存在下去。 想清楚了这些,他开始翻阅书籍、註解、文献,以及自己做下的笔记记录,从物种进化树分支、海洋陆地比、地势地形、力量值与灵力设定等,开始着手。 依据原文,扶晔将大多数的妖与兽,都输入了进化树的相应分支。 只是,书卷中有些部分不曾涉及的,或是叙述模煳的,他就让光屏自动进行填充。 同时,在设定进化树时,他还发现,由于这团「红焰」的衰败消亡之相,有些《山海经》中描述的神人仙兽的能力,超出了小世界现在的能量支撑范围,无法实现。 扶晔只得将进化树的分支上端,留下空白,并以世间万物中蕴含的「灵」,作为进化升级的参照指标,留出一条进化树中的上升之路。 最后,输入山川河流之形态样貌、奇异特质。 从落日直工作到夜幕低垂,等他按下了确认键、完成小世界的最终微调,再抬起头来,图书馆外,一弯银钩般的月亮高悬,已经时值夜半。 就连调成静音的手机上,跳出的好几条消息,都没有注意到。 扶晔微微僵住,拿起手机,看到是两个小时前,温长决发来的消息。 内容并未对他的去向,有所询问,只是几个pdf文档,将他前几日请假错过的课件,从不知何处问到发了来。 末了,还向他推荐了一家大学城附近的火锅店,说是被同学拉去过,蔬菜肉类很不错。 扶晔的胸口,便如同堵了团湿软的棉花般,酸楚的感触未去,一腔柔软却反倒颳得他生疼。 他犹豫至今,没有在那一天,就直接创建地图、投身其中的原因,除了生病,还有一个最重要的—— 因为他现在的光屏能量不足,所以要深入学习、修补这个衰败的小世界,就不得不附身于一位已逝的生灵之上,进入小世界。 至今,光屏只恢復了0.12%的能量,他的选择余地,仅限于弱小的幼年生灵之中。 而这就代表了,他会在这片奇诡的小世界中,度过悠久的岁月,才能得以完成修补任务,回归故乡。 凡人一生不过百年,他不以自己捏造的身躯进入,而是用这般强行的法子,进入这个小世界,即便寿数会大为缩减,也至少有数十余载。 自己才在蓝星之上,生活过多少年岁? 再回到此地之时,他究竟,还是不是自己了? 可再多的惶然忧思,在看到屏幕之上,那一行行字句之时,都被温柔包裹起来,心底变得坚固而不可摧折。 扶晔眼睫微颤了下,握着手中冰冷仿佛没有温度的铁疙瘩,慢慢打了一行字,按下回復。 而随着指尖落下,他在脑海之中,心念催动,打开了「时间停止空间」。 白色空间。 光屏之上,他看着一条条筛选过后,终于符合条件的那抹生灵的资料,目光停了住。 机械音,看着青年选中的那份面板,声音不解: 【这样真的好吗?躯壳原本的缺陷,就算再度苏生,也不会改变。】 扶晔嗓音轻哑,垂眸道: 「每一抹生灵自有他们的命数,既然碰巧选中了,那就不必,惊扰其他更多人了。」 世间众生,命途多舛者,数不尽数。 而在如此幼小之时夭折,除了一句世事荒唐,竟没有再多的可说之词。 扶晔轻点光屏,按下最终确认键。 「「山海引」,冒险模式**载入中……3,2,1,0」 星星点点的银光闪过,隐约的破碎声响起,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无限下坠,归于沉寂的黑暗之中。 第60页 直到耳边,传来一点清澈的水流激盪声。 木盆的边缘,轻巧撞上了冷硬的石块,震得木盆中的婴儿微动。 一抹常人看不见的光芒,落入婴儿的眉心,霜雪消融。 第36章 巫医 悠悠冻河之中,一只简素粗陋的木盆,沿着水流一路向下。 时而,水流湍急间,木盆内,撞起一角粗布袄子的墨蓝色,被晶莹水花沾湿,又迅速化为雪霜。 直到木盆撞上宽阔河水中央,一座枯木落雪的秃岛,冷硬的乱石卡住了木盆,再不能前进。 盆中,袄子包裹着的幼婴,原本毫无生机、被冰霜冻住的眉眼,忽而微动。 一道常人看不见的银色数据流,涌入了幼婴的眉心。 冰雪消融,死生交替。 伴随着银光的逐渐稳定,婴孩的面颊,又恢復了嫩樱般的粉。 一滴雪融水珠滚落,婴儿水红色的唇,微微张启。 咿咿呀呀的咛嘤声,从木盆中轻轻传来,一只圆滚滚的胖手,挣开了布袄伸出。 无人能感知到,空气之中,原本稀薄的灵力与生机,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凝聚起来,慢慢落在秃岛之上。 原本冰封的水中孤岛,轻轻碎开秃枝上的霜雪,嫩草破土而出。 一时间,枯木逢春,花香四溢。 婴孩破涕为笑,一点花蜜落在脸颊,惊扰得婴儿睁开了眼。 只是,那色泽浅淡、如水玉般的眼瞳,却仿佛是看不见周围的景致般,只能迷茫地睁大,眨着纤长的眼睫。 时光飞逝。 十九个寒暑过去。 那冰川中央的孤岛,已由于枯木逢春的奇景,被称为逢露岛,吸引了无数探奇之人的游访。 只是没有人知道,那孤岛是为何,而有此变化,孤岛之上,又曾经住过什么人。 直到又是一年逢春。 北地的另一端,跨过一道国界线,大山绵延间的一条林间小道上。 春雨淅沥,山林湿雾之间,一支被磨得光亮圆润的青竹杆子,探在了泥泞之中,伴随着节奏均匀的脚步声。 一名雪白麻衣的沉静青年,身上背着朴素雅致的药箱,在箱子上方,还支着一顶草编小棚,遮蔽了头顶的雨珠。 他踩着一双革带绑着的软靴,似是习惯了赶山路。 只是右手,却握着一根翠绿的青竹杖,一点点探着前路,恍若目不可视。 雨雾的前边,忽而,传来一阵若影若现的人声,像是有村落聚集。 雪衣青年的脚步微微一顿,在些许迟疑过后,转了方向,向着人声所在处而行。 随着步子的深入,声响渐渐清晰了,鸡鸭的鸣叫声和人声、脚步声、噼柴烧火声,交相错杂,俨然是一片颇成规模的村子。 在滴滴答答的雨声中,村口那一片嘈杂的唿喊和话语,也能分清个所以然了。 一间粗粗搭就的草棚子下,碗筷都被收拾了起来,几条长凳上,没有食客团坐,反倒是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妇村夫。 众人七手八脚地,捧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童,可小童的面颊之上,却是呈现出灰黄之相,眉头紧皱,唿吸不太通畅。 摊主穿着一身短打的布衫,露出粗粗的臂膀,焦头烂额地喊着那童儿的小名,手足无措道: 「早上儿,红娃还好好的,在铺子后面玩草鞠啊,怎么回事儿了?」 周围人都看不出个情况来,琢磨着要么再餵点冷水,或许就能吐出什么了。 童儿泛青的唇紧抿,额间落下冷汗。 忽然,一道节奏规律的竹点声传来,虽是极轻,由远及近,如同夹着雨丝而来,悠远空灵,让人莫名被安抚,变得平和。 人堆中,有人注意到这声响,回过头来,看到了一片素白的衣角。 被团团围起的人群中,轻描淡写地,便掠过一道雪色的身影,身上是才沾上的林间草木湿润气息,又带着一丝玄妙的药香。 那道身影,温润如玉的纤长指尖,轻轻搭上童儿的额间,又缓缓移下,落在手腕脉搏处,停顿了住。 而握着竹杖的另一只手,左手腕骨处,则绑束着一截黑绳,绳上串着一枚磨润了的墨玉,如盛了涌动的浓雾,妖异不可目视。 「这、这……您是,医师?」 人群之中,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认出那青年身上的装扮,和背后的药箱。 更重要的是,那一抹幽远、挥洒不去的草药苦涩,慢慢从雨雾间散了开。 众人注意到了青年,一时之间,人群中安静了下来。 不是因为青年的身份,甚至,不是因为那过分清雅卓绝的容貌,而是因为,青年的面颊上,在那条雪纱的遮挡下,永远闭合的双眼。 自来巫医不分家,可即便常人不会单单因为看不见,便对医师有所微词,到底还是没人见过真正目盲的医师。 更别提,是这么一位长得仿佛山野精怪般,好看到近乎妖魅的青年了。 扶晔微微抿唇,能从人群的唿吸与寂静中,听出众人,那些许的不信任与犹疑。 自从那日,他藉助于漂流冻川之上,夭折的弃婴身躯,进入「山海引」的小世界以来,已过去了许多年岁。 漫长得,几乎令人忘却了过往。 而随着灵魂和身体的日渐融合,他的样貌,亦越发接近了原本的模样。 只是,即便他的灵魂本身,并无残缺,却也无法改变,这具身体天生的目盲、与浅色瞳孔的异相。 第61页 而或许是由于,他带着光屏降临于此,灵魂上牵扯的能量,要远胜于这个小世界中的人族。 因此,随着灵魂融合程度的加深,近些时日,他竟觉着身体,变得有些虚弱,更是多病多灾了起来。 不过,他也已经走遍了大半的陆地,来到小世界的任务,也只剩最后一环……就能达成。 扶晔微怔,从思绪中回过神来,循着声响,转向人群的方向。 走遍这片土地的山川河流,行医至今,他早就不是初次遭遇此种情景,受人怀疑。 或是因为目盲,或是因为年轻,又或是因为、那张过分撩人的面容。 不过,只要能医治好小童,自己就能在这片村落,获得立足之地和些许信赖。 而扶晔会选择医师,作为这个小世界的身份,自然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医术,有着那么几分自信。 草棚之下。 雪衣青年从小童的手腕处,移开指尖,转身取下背上高高的药箱,摸索到一处小小拉手,打开隔层,拿油纸取了几味草药。 又从另一处隔层内,拿出石碗石杵,取了雨水就近碾磨了,团成几个小丸子。 众人看着他动作娴熟,不紧不慢,颇有几分信了,却还是不敢就拿小童来试这药丸。 直到青年做了药丸,从药箱上,取下一只牛皮水囊,讨了碗,倒出半碗深褐色酒液。 浓浓的醉香一溢出,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这东西是能随便拿出来的吗?岂不是坏了规矩? 「这可不是医人的东西,怎么能混着吃?」有人嘟哝着开口。 可不等质疑声变多,扶晔取油纸,拈了一枚丸子,并酒水仰头吞了下去,酒液润了那两片薄唇,带出一缕幽幽魅意。 他一身沾着雨露草木香的如雪白衣,清清冷冷的神情,只被那条遮蔽双目的白纱,打破了端肃清雅,凭空显得有几分诡谲。 只是他说出口的话,教人不得不信: 「酒本就是一味良药,沟通天地,只忌多饮而已。我已试了药,若是有害,自然先会伤我。」 「这位小童并没有吃入什么异物,有此症状,是因为不小心招惹了山间的狂鸟,噩梦入体,寻常的医法无法祛除病根,反会留下隐患。」 那位摊主一愣,看向铺子后面,靠着山林,浓雾掩着山路,看不分明。 只是早上还见着的草鞠,不知何时,早已找不见了,不知是被红娃踢到了何处。 「是那只草鞠……」他喃喃自语,「可山里,怎么会冒出那种怪东西?以前都没有的。」 雪衣青年闭着双眼,只是朝摊主的话音方向,微微偏了偏头,若有所思。 他先前在山林间,确实是感知到,在这片山脉的方向,有着极浅淡的妖兽的气息。 可是那气息转瞬即逝,一回头,再寻,就感受不到了。 因此,他才转了方向,准备先在这片村落,暂住一些时日,慢慢再找。 「先吃药!治人要紧!」有人唿喊出声。 四周众人看了一场戏,也回过神来,催着让人餵药丸子,先治病。 被围着的小童,就着摊主的手,小半碗酒液,裹着药丸入肚。 不多时,红娃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涕泗横流,抽抽嗒嗒地甦醒了过来,扯着摊主的袖子,就是口齿不清地哭。 打了半天的哭嗝,才慢慢平復下来。 脸色却是恢復了红扑扑的模样,再不见了病容。 扶晔站在一旁,听着动静,神色微松,唇边露出了一点浅淡的笑,只是那笑转瞬即逝,压根也没有人看清。 摊主抱着哭累了的红娃,哄安稳了,才转过身来,拿出店里做的干粮肉干,送予他当作酬劳,千恩万谢的。 扶晔没有太多推辞,欣然收下,只多问了声,这里可有什么庙宇、祭台,或是能遮风挡雨的草棚也是好的。 摊主露出了茫然的神情,绞尽脑汁,这才一拍大腿,道出了一个方向。 据说,向北那条小山道,往上走百级台阶,曾有一座小庙,祭的是哪位神明大人已经无从所知了,只知道那是从村子建立前,就立在那儿的古庙。 扶晔听了,心中微动,收拾好背上药箱,在另几名村民的带路下,来到阶梯之前。 「这山路湿滑,医师小先生,真的不用我们带上去吗?」村民开口。 隔着一片白纱蔽目,青年双眼紧闭,缓缓抬起头,眼睫微微颤动。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他束着墨玉的左腕,下意识地、欲盖弥彰地向衣袖藏去。 「无事,我早已习惯了走山路,百阶之上,右侧便是古庙入口,我记下了。谢谢诸位引路,」半晌,他才轻声道。 众人便散去,着手准备晚炊去了。 雨丝飘渺,扶晔独自一人,听着青竹杖点地的嗒嗒声,向着意识前方,那片黑暗的小点前去。 本应什么都看不见的双眼,此时此刻,却直直地朝着山道前方,闭目望去。 白纱之外,是一望无垠的黑暗,也是千百种火光跃动,如炽热地狱,又如无上仙境的明亮。 自从他落入这方小世界,宿于天生目盲的躯壳之中,至今十九载。 虽然目不视物,扶晔却反而,能够越发熟练地,以万事万物之中的那一点能量团、或是称之为「灵」,来观察这个世界。 植物是温和的光点,动物是炽热的火苗,喜悦时是金黄,愤怒时是赤红。 第62页 顽石中流淌着点点星芒,水流中动盪如闪电,天地皆有灵。 人生百态,不过是这火光之中,或明或暗的一段波纹而已。 而这双堪称「通灵」的眼睛,也正是扶晔作为医师,能看清他人体内的病症、对症下药的依仗。 所以,他略一探知,便明白了那位小童的症状,是因为招惹了带来噩梦的狂鸟。 而在这方小世界之中,能招致千奇百怪病症的精怪,远远不止于此。 竹杖点在第一百级台阶上,雪衣青年偏过头,望向不远处,一片光芒灰暗之处,缓缓前进。 这古庙,因为年久失修,生机流失,成了一片无光之土,他只能以竹杖,一点点探过去。 庙门老旧,一推,就吱呀一声豁开了口。 扶晔嗅到青苔的气息,认出了前方,那点点微光的本体,是庙中石上的青苔。 他一步步挪近,指尖轻触,那青苔下,竟是一尊小小的石像,应是这庙里供奉的神明雕像,只是这石像几乎被磨平了纹路,摸不出模样来。 这到底是不是,他始终在寻找着的神兽,仍是没有一点头绪。 扶晔微微有些恍神,指尖又下意识地,又触碰到了那枚墨玉。 算来,也有十九年,不曾见到那人一面了。 他在庙内,慢慢地转了一圈,找了个干燥的地方,铺起草蓆、卸下药箱,准备暂住一段时日。 因着方才喝了半口酒液,扶晔咬了些干粮就水吃了,感到脑袋昏昏沉沉,外面伴着细细的雨声,便早早地脱了软靴,和衣而卧,沉入梦乡。 梦中混乱间,似有纷繁画面。 翌日清晨,他从草蓆上甦醒,衣衫微微有些凌乱。 左侧的衣袖似乎被蹭到了小臂,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手腕,与其上黑色细绳束着的墨玉,形成鲜明过分的对比。 他迷濛地直起身,便忘了先前做的什么梦,晃晃悠悠地理好了衣冠。 外面雨早已停了。 循着水流声,扶晔找到了山间一汪清泉,便脱了外衣,只着单件里衣,泡在泉水中清洗身体。 照例,他开了个小小的金手指,让欧米茄帮他将水池周边,升起一道雾气般的屏障,隔绝一切视线。 没办法,他还是无法适应,这种幕天席地的沐浴环境,尤其是,当他清楚地明白,这世上,存在着通天遁地的神兽,能目视方圆数百里内一切。 虽然到现在为止,他还没有感知到,这片区域内,有神兽的存在。 可当时,他一路向北,似乎隐约总能感到,前方有着某种气息…… 或许,便要近了。 扶晔泡在水中,微微有些出神,直到他牙齿打了个颤,才回过神来,上岸擦干了身体、髮丝。 如此,休整过两日,他与山下村民渐渐熟悉,又靠着出诊,赚了些吃食,晚间再回小庙休息。 一日,天朗气清。 扶晔想着上山,寻些少见的药材,也调查一下这片区域。 晨起洗漱完毕,他便背上轻便药筐,只拿了几样採药用的工具、和青竹杖,向云雾深处而去。 因着自己能看见光芒的缘故,扶晔并不如何害怕,云雾遮盖下的青色山脉。 相反,在林间,他被更多温和的光点环绕着,而那其中,色彩的细微差别,能帮助他寻找到许多的奇花异草。 不同疗效的草药,有着不同颜色的「灵」。 若是凡人、凡兽沾染了病症,只需要对症下药,用有着对应疗效灵力的草药,制成汤或丸子服下,便可以祛除此症。 只是,若是妖、或是神兽,平常的医治办法便不再奏效,而需要…… 忽然,雪衣青年的白纱之下,紧闭的双目微微颤动,迎着骤冷的风,抬头望去。 自他踏入浓雾中后,久未感受到的日光温暖,正被阴冷湿漉漉的风所取代,而在那风雨欲来的气息之中,隐约,似是有着陌生的灵。 那是,扶晔从未在任何其他地方,感受到过的冰冷的灵。 一滴雨珠,毫无徵兆地落于他的眉心。 分明上山之时,还是干燥温暖的晴日,可此时此刻,雨点却越来越大,几乎有瓢泼之势。 扶晔的心脏狂跳,虽然对那陌生的灵,有着万般的探求心。 可是他也明白,自己如今的身体,只不过是勉强,够得上普通人的体魄。 一旦山间暴雨,泥石滚落,他可能就无法平安回去了。 而要再使用超出常理的能力,就像刚刚降临之初,为了在婴儿的身躯中,存活下去,改写冻川孤岛之上的生机,透支这具身体的承受度。 那么,他还能不能,完成这个小世界中,最后的一环任务? 思绪混乱间,青年以药筐挡雨,模模煳煳地循着光芒之中,那点小小的黑点,向山下赶去。 下山的路很难走,雨水溅起,沾湿衣摆,而那座小庙,仿佛变得无限遥远起来,在狂风中摇摆不定。 「呜……」 扶晔忽而一脚踏空,脚踝一疼,额间滚下一滴夹着雨珠的冷汗。 向下坠落的力道,将青竹杖轻巧掀起,不知滚落到了何处,只有一种深深的恐慌感,自漆黑中蔓延开去。 在彻底失去支撑,向下坠落之时,那股陌生的冰冷灵力,勐然间,如洪流般地爆发开,铺天盖地地汹涌而来,将整片山林尽数吞没。 第63页 扶晔向下坠去的力道,轻轻被一只巨大的云雾爪子,截在半途,没让他的衣袍上,沾到一点泥泞。 而他于黑暗之中,这才看清,一朵巨大的漆黑火焰,正缓缓摇曳在眼前。 比起以往他所见过的任何灵,都要可怖、强大,明明是不该看得到的,可他却完全无法忽视其磅礴的存在感。 黑焰左、右摇摆着,如大猫的爪子,轻轻一挠,便能搅动得天地变幻。 而扶晔能感知到,更多的黑焰本体,还隐于暗处,正悠悠地观望着凡间的一切,无人能捉摸到其所在。 在这片虚渺之地上,还有谁能够做到,将如此汹涌无边的灵力,收放自如、无拘无束? 雪白衣袍的青年,缩瑟在巨大的云雾爪子中,仿若因为脚踝的疼痛,而浑身颤抖了起来。 神情竟是似哭似笑,半点没有些仙风道骨了。 第37章 情怯 瓢泼大雨,浸透了山林。 将嫩叶打湿,漫山遍野地,蒸腾起白雾水汽。 远远地,小山村上空还是艷阳高照,可一片林子之隔,却是诡谲莫测的山中气候,时晴时雨,最是不定。 扶晔俯身,压低了头颈,伏在云雾巨爪之上。 他方才失态了个彻底,哭也哭过了,现在浑身反而爽快了些,身上麻麻木木的,低头伏在爪子上,只慢慢吹着暖风。 在上山之时,感知不到特殊的灵,扶晔便不曾预想过,竟会在这片平平无奇的山村旁,猝不及防地遇到,他遍寻不到的那人。 自己进入此方世界,便是为了修补世界基石,让「山海引」世界能长久地续存下去。 沿途之中,行医施药、医治普通人,只是顺手为之的辅助。 而他真正需要医治的小世界「基石」,却是藏于十万山海之中、隐于精怪勐兽之间,最为神秘莫测的那些上古神兽。 世人称之为神明。 而他,不得不以人类之躯,去触碰神明。 雪衣青年微微抿唇,感受着身·下的巨大爪子,平平稳稳地腾挪于云雾之中、却沉默不发一语的模样,心头有些情绪涌动。 现下,「人」是找到了,只是比起他的大喜大悲、冲动失态,在这片小世界中,那个人,还会不会是自己熟悉的模样,竟是令他忐忑,而不敢动弹。 果然,是近乡情怯。 终于,云雾爪子腾飞到一片山谷间,扶晔闭着双目,以意识深处的感知,看清了那里灵力充沛,植被遍布,宛若从未有人踏足的秘境。 而隐于暗处的黑色火焰,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模样,没有主动现身的意思。 山谷之间,青年被放置在一片天然形成的宽广洞穴前,雨丝飘不进洞中,是温暖适宜的休息所在。 黑暗的视野之中,扶晔探出手,似是想要寻找什么,最终,却只是直愣愣地坐起身,露出茫然神色。 细细雨声之中,青年雪白的衣袍沾湿了些许,浓墨般的乌髮,早被坠落的时候弄散了,凌乱披散于肩头。 偏偏那清雅绝艷的面容之上,被一条白纱打破了泠冽,双目轻闭,显出几分不合时宜的无措气恼来。 漆黑的火苗摇摆,左、右,看似仍是无动于衷的模样,却仿佛添上了几分欲盖弥彰的味道。 终于,雪衣青年咬住了唇,战战兢兢地,轻声开口道: 「青竹……杖,没有了。」 山谷间,一道枝叶被雨水咔嚓一声压下,青年微微被惊动,向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 无人看见,一条云雾聚起的巨龙,如卧于山间的上古神明,微微露出的一片衣角,睁着高高的竖瞳,狰狞奇诡地注视着那一抹异色。 空气中的湿雾,仿佛一瞬间凝滞不动,向着山间唯一的神明顺服,恭敬地候立一侧。 而被注视着的雪衣青年,恍若毫无所觉的模样,仍是捏紧了衣角,另一只手,试探着触碰过植被覆盖的草地,想要寻找着什么。 忽然,他伸出的手,撞到一截温润的竹枝。 竹枝被打磨得光洁圆润,明明是陌生的竹面触感,却仿佛依照着原本的青竹杖,完美地打造了一支一模一样的复制品。 青年的面前,云雾聚成的巨龙,正催生着那根灵力诞生的竹枝,飞速生长着,打磨成应有的形状。 祂还记得那根丢失的青竹杖,那个时候,因为竹杖被砸出了缺口,变得容易割破人族的手指。 而且,若不是自己唿吸,搅动了云气,压根就不会引来大雨,也就不会让人类丢了竹杖了。 祂有点微妙的窘迫,加倍地催动着灵力,竹枝上「扑」地一声开出一朵小花,雪白摇曳着,一如雨幕中雪衣飘荡的青年。 扶晔触碰着竹枝,指尖缓缓摸索,那支新竹杖,或许是由于灵力凝结而成,入手暖乎乎的,一如先前,那只扶住了他身体的云雾巨爪。 到这时候,再如何迟钝,他也该意识到,自己的青竹杖不会凭空变出来。 是有人,或者说,有「神明」将东西送到了他的身边。 他轻轻抿起唇,因为这点暖乎乎的甜头,胆子大了些,向着雨幕湿润的前方,微仰起头,问道: 「您是那座古庙中祭拜的神明吗?」 云雾凝聚而成的巨龙,仍是轻轻摇摆着雾气缭绕的尾巴,竖瞳一动不动地,望着面前那道小小的身影。 雨丝飘渺地零落着,山谷间平静无声。 第64页 扶晔双手紧紧握住了竹杖,从中又汲取了一点力气,微微向前挪动,清润的嗓音有几分紧张与忐忑: 「我很喜欢……您送给我的这支竹杖,我会悉心珍惜的。」 巨龙摇摆着白雾尾巴,心头又是勐地一起、又是骤忽一落,很有种百感交集的味道。 可祂多少还是知道,自己这完全是自找麻烦,等到这场雨过去了,祂就应该把这名人类送回山村旁。 人类有人类聚居的地方,妖兽远离人烟,存在了那么久远的时光,其中隔阂,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解释清楚的。 山谷洞穴前,雪衣青年听着耳边,沉默不语的寂静。 快速跳动的心脏,仿佛也慢慢冰凉了下来,指尖握着竹枝,骨节发白。 无声的沉默,是拒绝的意思。 扶晔自然明白,在这个世界的对方,不是他所熟悉的儿时竹马,也不是会哄着他的人鱼皇。 即便他知晓,不论是哪一个人,都属于那团未知的混沌黑雾。 如影随形,或许,从他意识到,很久很久的以前,就默默陪在了身边。 只是,自己如今已经,没有办法再以平常心,去普通地相处了。 青年微微垂下了头,浓浓的寒冷与落寞,一瞬间似乎笼罩上了心间,将一切遮蔽。 然而,今时今日,他却不是为了这点缭乱的心绪,而来到「神明」的面前的。 白雾轻笼,雪衣微凉的清雅青年,紧紧闭着双目,向着雨幕冰冷的洞口,站起身一步步走出。 即便,水珠滴落在眉眼间,他也仿若浑然不觉,向漆黑的火光深处,缓缓走去。 不知触碰到了什么,青年停下了脚步,肃然而立。 低下了头,青年的眼睫微颤,话语有些艰涩、却带着决绝: 「请让我为您做一些什么,来报答您的救命之恩。」 「什么事……都可以,求您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又轻又快,仿佛咬牙强忍着羞窘,更显得面色苍白了几分。 雨雾中,半透明的巨龙,轰得一声炸开了。 咫尺之遥,是碰一下仿佛就会碎了的青年,祂狰狞龇牙的大脑袋,还怼在青年的面前,却是不管再怎样张牙舞爪的模样,都不敢露出半点痕迹了。 人妖有别,这祂当然知道,祂和那些活了几万年的小妖不一样,不可能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扰乱天地。 祂现在唯一该做的事,就是严正拒绝,毕竟,自己这样的大妖兽,怎么能去贪图人类那般弱小种族的报答,名不正言不顺。 而继续默不作声,也会显得很不礼貌,现在已经不是逃避有用的时机了,祂需要回应自己救下的人类。 山谷之间,一层薄薄的云雾,正好遮盖住了谷中的草地,将雨珠遮挡在外。 巨大的雾龙慢慢消去了身影,只剩一副狰狞生动的龙首,屹立于山谷之内。 龙首张开了巨口,獠牙尖锐如刃,气势腾腾。 可是,和祂那阴冷古拙的神言不同的,是说出口的话语的含义。 上古唯一开天闢地的神兽之首,以身守山海的烛龙殷决,话音直入青年的神识之中: 「不……不用回报,汝只需,为我讲些话本上的神话故事,讲到……讲到我开心就可。」 第38章 碰我 扶晔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空白。 仿佛是不可置信般,他仰起头,想要从空气与水雾之中,捕捉到一抹神明的实感。 可是,他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雪衣青年抿唇,双目在白纱之下紧闭,轻声道: 「我讲故事,可能会让您感到无趣乏味。」 「如果,能够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将沿途所听所闻,编纂成册,每天前来讲予您听,好吗?」 云雾凝聚成的龙首,紧紧盯着青年那目不视物的双眼,心中所想,拧成了一股麻绳似的。 可等到祂开口,便又是另一般模样: 「可以,我……每天来接汝入山。」 砰的一下,云雾龙首,又无声无息地裂了。 祂实在没有想到,自己是这么冲动行事的妖,几句话的功夫,就把自己的底牌给揭了个干净了。 这片山脉千万年来,也不曾放人族踏入过。 入山捕猎採摘的人类,最多徘徊于山脚,就会因为莫测的气候与诡谲的山路,而迷路,不得不返回。 而实际上,与其说祂栖息于这片山中,不如说,山脉才是祂的身体。 自祂沉睡于此方北地以来,不曾挪动过一丝一毫,而山下的古庙中,祭拜的自然不是祂,而是不知什么时候、路过此地的小妖。 殷决莫名感到有些不愉快,旁人不认识自己,那也不怎么要紧,可青年却也不知道,山下的小庙里,住着的不是自己。 祂悄悄下定决心,要让青年从古庙里搬出来。 扶晔看不到对方的模样,便也猜不透那上古神兽心中,究竟在想着些什么样的古怪念头。 不过,能时时碰见对方,他的计划,便是成功了一半。 至于另外那一半,扶晔知道,他只能静静地等候一个机会。 妖兽本就比起人族,要更通灵力,能感知天地,也就会更警惕些。 上古神兽,是其中的佼佼者,而黑色火焰所代表的神兽,更不是普通凡人,能够想像到的强大与长寿。 第65页 他所有的小心思,恐怕,甚至于通灵的能力,都很快会暴露个干干净净。 而唯一的安慰,或许就只有,自己莫名有着的,那几分没有来由的信赖—— 相信着,不论发生了任何变故,那团黑色的火苗,都不会真正伤害自己。 雨声渐息,山间洒下一道金色日光,破开云雾。 雪衣青年被一模一样的云雾爪子,送回了山下石板路上,再走个数十阶,就到那座栖身的古庙了。 扶晔站于小庙前,感觉到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已经完全痊癒了,没有一点痛感。 他回头,面向着云雾离开的方向,只能嗅到清新的草木气息,带着雨后特有的味道。 青年低下头,面颊微红道: 「谢谢。」 小庙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青年循声,探着竹杖,走至门口。 一张古竹雕成的古朴书案、一把圆鼓鼓垫着坐垫的桃木椅,从小庙里扑哧扑哧地,凭空「生长」出来,慢慢降落在窗前。 成叠的空木简,哗啦啦落在桌案上,一旁的笔墨自己排列整齐了,只等书案的主人坐下取用。 空气里,是温暖香甜的米糕味道。 扶晔听到神识之中,古拙冰冷的那道话语声,响起: 「无须在意,我都安排好了,汝只需要提笔即可。」 一瞬之间,扶晔仿佛在眼前,浮现出一副大型犬摇尾图,明明那声调冷冰冰、又直入神识之中,照理说,他应该感到害怕。 可是,他偏偏从那声调中,听出了一丝撒娇和不舍的味道来。 青年忽而笑出了声,清清淡淡的冰雪消融,露出芯子里的那点柔软情绪,卸下了防备。 殷决睡在山脉间,只意识停留在小庙门口,看着这一幕,一时呆愣了住。 祂觉得,自己这样给小庙添家具,实在是蠢极了,很快,青年就会忘了山谷中的舒畅空气和花香鸟语,然后,不再愿意给自己讲话本故事了。 愣愣地呆望了片刻,冷沉的声调,忽然又开口道: 「在山谷之中,我也会给你建造一样舒适的小屋,你喜欢住到什么时候,就住到什么时候。」 扶晔诧异回头,面向着山林的方向,却再怎么唿唤,也听不到神识中的一点回应了。 转身回到古庙中,一点点摸索过新生的家具摆件,拿起桌案上新蒸好的米糕,慢慢吃完。 他侧卧在木质的床榻之上,本思绪万千,却很快忍不住了睡意,昏睡过去。 白纱遮蔽下,青年的眼底有些许的青黑,更显出几分苍白与脆弱来。 自那之后,每天清晨,若是没有下山交易食材的需要,扶晔便坐于桌案前,将自己行走于山川河流间、遍踏村落城邦,听到数不胜数的神话传说,落于笔下。 他自幼,从极西冻川地界,一边採摘果实、野菜为生,学习使用通灵的能力,採药治病。 等进入繁华的城邦,医师未必欠缺,他便靠卜算挣得些许钱币,购买药箱和必要的器具。 在荒无人烟处,他偶尔也会松懈下来,以灵力给自己行一些便利,驱使勐兽作为代步者,事后,稍许点拨些妖族修习入门的法子。 这漫漫长途中,自然多有艰险。 而有时候,他也会遇上一些……叫人一言难尽的奇怪事来。 扶晔提笔蘸饱了墨汁,将沿途听闻的话本故事,其中有关神明与妖兽的部分,落笔书写在空木简上。 虽目不能视,可他从意识深处的感知中,能看清木料和墨迹的隐约轮廓,又在黑暗的环境中生活了那么多年月,早已可以一笔不差地写出字来。 在话本故事中,将一些不太重要的细枝末节去除,他在脑海中分门别类,记录成册。 而往往,等扶晔写完一册,烛龙的云雾爪子,已经在古庙外静悄悄地等候了许久,只等他抬起头来,爪子才会轻轻敲一敲窗框,告诉他自己的位置。 扶晔虽将故事,记录在木简上,却也不是真的需要书册的辅助,才能讲完这些话本故事。 编纂成册只不过是藉口,他真正担心的,不过是下一次,还能不能再用同样的方式,见到烛龙。 茫茫大山之中,若是对方有意迴避,那再要见一面,便是难如登天。 好在,想要日日见面的,不止有他一人而已。 扶晔放下书册与毛笔,握着竹杖,走出小庙,伸手触碰上那只云雾凝成的龙爪。 栖息在这具身体中之后,因为目盲,他似乎格外喜欢用指尖触碰的感觉,又或许,只是这个「人」,令他格外入迷成瘾。 雪衣青年坐上了熟悉的雾气巨爪,微风拂过,很快就来到了一处宽广的山谷间。 与最初躲雨的时候不同,第二次再来,目的地就变成了一片开满各色野花的平坦山谷,完全难以想像,在延绵的山脉间,竟会有这般仙境。 而如今的山谷间,溪水流淌,水池边是连成一片的木屋,藤蔓爬上屋檐,落下一串小小的紫色果实。 扶晔走下云端,软靴踏在细细的石子小路上,小路的尽头,就是殷决替他新建起的「住处」。 木屋之中,不论是书房、饭厅、卧房等,还是各类摆件器具,一应俱全。 很有一种可以住到地老天荒的意味。 让扶晔反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窘,因而,还是时常回山村边的小庙中,住个几日。 第66页 只是,因为到底还是十分便利,所以他住在山谷中的日子,也渐渐多了起来。 而最初,只是一言不发地听他讲话本,偶尔才会发出点评的烛龙,也在一日日的相处中,慢慢暴露了祂碎碎念的本性。 原本,扶晔还猜测,烛龙或许是那天一时冲动,不知该让自己做什么来报恩,又不愿显得太过冷漠,才会提出讲话本子故事作为回报。 可是很快,他就发现了并非如此。 烛龙或许是一时冲动,可祂也是真的爱听故事。 准确来说,是爱听那些和妖、和神、和兽有关的神话故事。 人类写下的神话,多多少少带有几分离奇的夸张意味,而话本中改编的故事,更是千奇百怪,什么都往里塞。 不论是狐妖勾引书生的爱情悲剧,还是古神开闢山河的传奇故事,话本里总能写得跌宕起伏、扣人心弦。 烛龙总是津津有味地听着,听完之后连连感嘆。 可感嘆完,祂必然忍不住要揭兽的老底,说狐妖可是一根筋的脑袋,一旦有了伴侣就是实打实的恋爱脑,不可能去频频勾搭陌生书生。 还说那位话本子里,开闢山河的古神,当年只是被小山绊了一跤,跌倒的时候引起了山河震颤,便被古人误会,传成了开闢山河的功臣。 而烛龙最喜爱的,还是和祂自己有关的话本故事。 不管是编得有多离谱的,说好话、还是说坏话的,将祂写成男还是写成女的,都听得鼓掌大笑,从不羞恼。 这个时候,扶晔才隐约知道了些,殷决自己的过往故事。 这位上古神兽的经歷,实在是单调得很,似乎是自诞生后有意识起,便一直待在这片北地没有挪过窝,而后时至今日,神生中几乎所有的岁月,都沉睡在此地。 开天闢地那回事,殷决隐约有些印象,可祂也猜得到,恐怕与其说祂是开天闢地的妖兽,不如说,祂是与天地同生的那位兽。 祂便是天地,天地便是祂,倒是不必分出个彼此。 至于祂会长时间维持沉睡的理由,却是有些复杂,殷决刚准备开口…… 清清冷冷的雪衣青年,却忽而在这时,打断了原本的话题,轻声道: 「那么,究竟是怎么样的?」 青年白纱之下,紧闭的双眼,似乎在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也随着偏头的方向,凝望向了白雾凝聚而成的烛龙: 「您究竟是什么样的性别呢,烛龙大人?」 云雾巨龙微微摆尾,竖瞳收缩,仿佛一瞬间,感受到了被尖刀刮过般的锋锐。 就仿佛,祂也会有被压制的时候。 白雾散去,山谷之间,隐隐凝聚起一道高挑的身影,披着墨蓝色的宽松外袍,髮髻只是松松束起,用银白色的龙角簪固定住。 扶晔能感受到,意识深处的感知中,面前的黑色火焰,霎时间剧烈燃烧与膨胀起来,聚集的能量要远比从前,那条云雾巨龙强大。 仿佛烛龙放出了更多的本体部分,来到了外界。 他微微皱眉,不清楚究竟是为何,会发生这样的变动。 这时,他忽而听见近前,几乎是一两步之遥的距离外,一道极是温润好听的男子嗓音,带着莫名难言的委屈和憋闷、低低响起: 「你猜啊,你想要我是男是女?」 扶晔的右手腕,被勐地一把握住,猝不及防地,按在了一片平坦劲瘦的胸口上。 那道声音变得理直气壮了起来,仿佛被猪拱了的黄花大白菜一般,愤愤不平道: 「不然你摸我啊,你碰碰我,不就全都知道了吗。」 「那你现在可知道了,我到底是个什么?」 第39章 阿决 雪衣青年愣在了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他自然是不敢乱动的,就算指尖触碰到的地方,衣衫整齐,隔着好几层衣料,并非是多么伤风败俗的意思。 可他也实在是没有想到,烛龙被他这句话刺激得,原地就变出了人身,举动如此清新脱俗。 扶晔原本不过是转移话题的意思,如此一来,他竟忘了自己本想说的话,呆呆站在殷决的面前。 半晌,他才取回了自己的思绪,轻轻抽了抽右手,想要挣脱禁·锢: 「我明白了,你放开手罢。」 烛龙却仿佛是较上了劲,温润玉骨般的指尖,牢牢握着扶晔的手腕,带来微妙的烫意,别扭道: 「你要喊我的名字,别喊烛龙大人,我才放手。」 「我叫你扶晔,你叫我阿决,怎么样?」 祂似乎是微一停顿,思索起,自己为何不敢称唿那一句阿晔,却要恭恭敬敬地称那全名。 可祂思考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很快便放弃了。 雪衣青年闭着的双目,眼睫轻颤,似乎是从那一句话中,被唤起了什么记忆。 僵持安静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道: 「放手,不要做出这么让人误会的举动,阿决。」 殷决迷迷煳煳地放开了手,指尖垂在外袍之侧,冰冰凉凉的触感,还留在手心,能感受到青年快速跳动的脉搏。 什么是让人误会的举动? 又是误会成什么样子? 祂觉得自己仿佛不太明白,可凭着本能,就想要更多地触碰对方。 仿佛从那时候,祂的意识在小庙门口,看到青年浅笑出声的那一时刻起,自己的胸口就涌动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第67页 只要是分开一小会儿,就感到痛苦。 只想要对方永远住在山谷之间,不回那片山村,也不回那座小庙。 可是,祂又知道自己这样未免太过无理,因而只敢偷偷地想,说不出口来。 扶晔悄悄地把手腕藏到身后,没有表露出,更多的失态。 就算是他,也不能忍耐,自己喜欢的人,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 「阿决,我要下山一阵子,」雪衣青年忽而开口。 他覆着白纱的脸颊,转向了烛龙的方向,仿佛专注地看着面前之人,道: 「我以医师的身份,暂住小庙之中,接受了村民的帮助,不能不回去一趟,帮助可能有需要之人。」 青年的神情认真,又是找不出破绽的理由。 殷决感到胸口一阵阵的闷,像是被挖了一块——祂是会一直住在山脉之间的,可扶晔似乎不是。 人族好像总是忙于奔波来去,永远忙忙碌碌,凡事都要着急,不会停歇。 可祂是会被抛在后面的,等青年离开山村的时候,自己也就变成了对方生活中,无足轻重的一环了。 祂张开口,话语声快过了脑子,就匆匆道: 「那我陪你一起下山。」 青年迷茫地沉默着。 殷决继续道: 「我以人身下山,不会影响我的本体,也不会给山下人带来麻烦的。」 扶晔隔着无边的黑暗,从意识深处,望着那簇幽幽火光。 最终,开口道: 「好,来陪我,阿决。」 山间白雾缭绕。 等两人走至古庙前,天空已飘起细细雨丝。 殷决死死地盯着那座,祂早已见到过无数次的小庙,似乎此时此刻,祂敌视的对象,便有了形态。 正是这座祭拜着不知名妖兽的庙宇,拦在了祂和青年之间,让祂始终惶惶不安着,总感到有种琢磨不清的恐惧,随时会伸出爪牙来。 在扶晔注意到,祂脚步的停顿前,殷决快步地向前走去,绕过小庙而行。 石阶下。 因为下着小雨,村中的铺子都收拾了大半,显得有几分冷清。 雪衣青年握着竹杖,戴着半途中做出来的斗笠,漫步在细雨中。 在他的身侧,半臂之遥,墨蓝色骑装的高挑男子,束着劲瘦的窄腰,神情深不可测地冷着一张脸,俊美的容颜显得不大愉快。 骑装男子只有在转头,望向青年的时候,眼中,藏着一些旁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是今天第一次在村中出现。 可村中的往来行人,却仿佛早就知道,青年有这样一位好友同行一般,没有对「他」的出现,表示出任何的疑惑,照旧向两人打着招唿。 而扶晔也完全不在意似的,没有对这样的景象,做出任何疑问。 这样诡异的沉默,一直持续到忽然,有人唿喊「小先生」,急匆匆地从村子另一头,奔跑而来,拦住雪衣青年。 扶晔诧异地向着声音的方向,转身,停下了脚步。 一名粗壮结实的村妇,气喘吁吁站定了脚跟,看了一眼青年身旁的骑装男子,点了个头算作招唿,焦急道: 「医师小先生,我家的二崽今天早上,忽然发现,嵴背上起了囊肿,疼得直不起身子了。」 扶晔眉目微凝,一般来说,这种严重的急性病症,不会毫无徵兆地突然发生。 必然是在此之前,就有些隐患、或是根源的。 他冷静应答道: 「好,我回去拿药箱,大娘您也随我来,路上将二崽的情况详细说说,这几日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特别的东西,都是于医治很要紧的。」 一行人奔波来回,等来到大娘家门外,就听到一声青年的痛唿。 被称唿为「二崽」的,是个已经十五六岁的青年,从村外,跟随着商户大部队,去附近的镇子上赶集归来,回来不到两天,却得了这般怪病。 因为这两日才回来,对方不曾见过扶晔,但今晨,也听大娘讲述过当时,扶晔初来乍到时的治病事迹。 只是直到见到了真人,看着扶晔娴熟又镇定地坐在床铺边,放下了药箱,切脉问诊,对方才真的信了,放松下了戒备。 可得到的结果,却令人惊惧。 「这是瘟疫,还是一种从未见过的怪疫?」 一时之间,整个屋子,陷入了寂静。 扶晔声调沉凝,缓缓解释道: 「这或许与他在赶集途中、临近镇子里,接触过的其他人有关,又或许是在山林间,无意间被妖兽所侵袭,因此染病。」 他微微抿唇,掩下了所有的神情,将脑海之中,一些知识隐去,只将治病救人有关的部分,说明道: 「我能够控制病症,让他不再病情加剧、遭受痛苦,但是,要彻底治癒,需要寻出一味新药来,对症下药方可。」 屋中之人顿时激动起来,询问何时能配出新药。 雪衣青年神情微顿,白纱之下的双目方向,似是向他同伴的位置,偏了分毫。 可在所有人注意到前,他已答道: 「我已有了些初步的思路,只是这味新药,应当会是灵气大盛之药,若是没有办法事先试药,确认药材的配比与强劲程度,恐怕会于身体有损伤,甚至是致命的。」 「因此,请先给我五日,五日后再作进一步尝试。」 第68页 整座屋子里的人,面面相觑,虽不太听得懂药理,可事情的严重程度,却是已经明了。 若这新药做不出来,不止二崽救不起来,他们这整一村子的人,都有可能会得上这怪病。 可试药是多么险的一件事啊,要不是病得不能活了,谁愿意冒这风险。 扶晔却也半句没有再提这试药,只是留下了控制病症的草药与方子,叮嘱过如何熬煮、服药,就告别离开了。 他隐去了那新药真正的功效,却也没有说谎。 这疫疾的传播源头不明,可发病的理由,不只是因为瘟疫—— 而是因为这片土地之上,由于灵气的渐渐枯竭,草木、鸟兽体内的灵气不足,凡人吃下的饮食中,也缺乏灵气,导致无法抵御疫疾的发病。 若是世间灵气充足,这种小病,本不会招致如此重症。 可这又是最没有办法的事情,这片小世界中灵气的枯竭,非一日两日之功,唯有修补了所有基石,才能根治与长久。 他不可能说出这句话,什么话都可以说,唯独这句话,他不可能说给烛龙听,也独独就是要瞒着那一「人」。 扶晔微微垂着头,握着竹杖,脑海中混乱一片,一点点探着前路,向古庙走去。 等他走上阶梯,推开木门,放下药箱,殷决也跟了进来。 雪衣青年木然抬起头,偏向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疲惫道: 「今天,我不回山谷中了,你……」 可他的话语声,却被微微愠怒的音调打断,殷决握起了他的手腕,道: 「你的新药,是怎么回事?」 扶晔跌坐到床榻边缘,仰起了头,心跳骤然乱了起来,却必须克制下神情,平静回答道: 「我尚未制作成功,还需要在这里尝试几日,阿决,你回去……」 他只感到手腕上,巨大的力气骤然一松。 小庙之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一时之间,甚至让他以为,烛龙已经离开了。 扶晔指尖颤抖着,心跳仍是混乱不已,慢慢平復着唿吸,一点点理整齐、被弄乱的衣摆与领口。 忽而,他的耳旁响起了殷决的声音,原来祂从未离开: 「由我来试药,如何?」 「我的人身虽然强悍,却也与凡人相仿,能感受痛苦与冷热,而且还不会死,不论你怎么弄,看个效果总可以。」 「你说过的,让我陪你,好吗?」 扶晔心中勐地一跳,转过身,脑海中所有的念头,都变成了一片空白的嗡鸣,只剩下了烛龙的那句话。 他终于等到了那个机会。 妖兽本就比起人族,更加警惕些,而上古神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要歷经千难万险,才能接近对方、取得信任。 医治其他神兽,只需要取得信任,想必没有兽会拒绝,获得大量的灵力与更加悠久的寿命。 可是偏偏,如果是喜欢的人、如果是喜欢的那条龙,他的恐惧与忧虑,便不是全没有道理的了。 没有哪位痴情的情人会接受,自己那悠久而无尽的寿命,是以爱人的生命作为代价,得以续存下去的。 扶晔是合格的救世者,却不是一位合格的爱人。 而现在,他还不得不承认,自己或许天生,便有着恶劣与残酷的潜质。 所以,青年望着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那抹热烈燃烧着的黑色火焰,低声回答道: 「好。」 第40章 君子 扶晔住回了山谷之中。 因为烛龙答应了为他试药,便有着充分的理由,跟随他出入山林间,採药、研磨、熬煮,甚至在小屋的旁边,盖起了一座专门的药房。 扶晔完全没有阻拦的意思,反而欣然接受了祂的好意,两人越发亲近起来。 三日后。 青年披着一件灰扑扑的外衣,浑身沾染了清苦的药味,从陶罐子里,倒出一碗乌黑的药汁。 他鼻尖还沾着一点灰炭,从灶台前转身,就被握住了肩膀,一团柔软的布巾落在脸颊边,沾着一点水,细心温和地擦去了那抹灰迹。 「不要动……这药碗,是放到石桌上去吗?」殷决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扶晔轻点了点头,随着走出屋去的动作,他的手自然地被殷决握住了,一前一后地来到屋外的石质桌椅旁。 隔着晃动的漆黑火光,他从意识深处,仍能看清,那药碗之中,盛得满满的银色光华,明亮如白昼。 从进入这个小世界之初,他的目的,便是修补这片世界中的各个基石,以此,来让这片处于衰败之中的混沌世界,能长久地续存下去。 一路旅途走来,干旱、饥荒、虫灾,而后,是时至今日的瘟疫,尽皆是小世界衰败的病症,也是期限临近的徵兆。 虽然即便如此,它还会存在千万年之久,才将彻底失去生机,枯萎消散。 可对于其中存在着悠久岁月的生灵、变迁的文明、无数短促的生命火花而言,他们本可以活得更为长久,无病无灾地度过一生。 扶晔是自私的,他是为了取得光屏的全部所有权、恢復能量,才着手修復这片世界。 他却也无法在身临其境后,眼睁睁地看着小世界中的住民,遭受着无力的苦难。 因此,他必须要等待一个机会。 即便是当他得知,小世界的基石,就是这方土地创世之初,最为强悍而拥有漫长寿命的神兽们,而黑色火焰的烛龙,恰好是其中最为核心的一位。 第69页 扶晔也并不会因此就收手。 石桌边。 殷决严肃地盯着那碗药,确认道: 「这便是你试做的第一份方子,我喝完后,需要告诉你些什么吗?」 扶晔慢慢抬起头,望着漆黑视野之中,模模煳煳的火光,开口道: 「阿决,你的身体并非是最好的试药对象,太过强悍,无坚不摧,若是不收起一些灵力,药效没有办法正常发挥。」 殷决偏过头,专注地看向青年白纱下的双目,低声道: 「可以,我会收敛身上的灵力,尽量不设防备,你试试吧。」 扶晔望着黑色的火焰,慢慢变得柔顺,剖开内里柔软的芯子,幽幽如同一团棉絮般,伸出浅淡的雾气,向自己尽力靠近着。 他忍不住,指尖用力,牢牢握住了那只手,低头靠在身前墨蓝色长袍的肩侧,声音平静道: 「对。这是第一碗,喝下去后,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有没有身体不适的感觉。」 殷决伸出另一只手,拿起瓷碗,仰头倒入口中。 吞咽的声音,在扶晔的身侧响起。 他漠然地注视着银色的光芒,一点点落在黑色的火焰之上,强势而又不容抗拒地与之交融,分出无数银色丝线,没入火焰深处。 而褪下了灵力防备的焰心,无力抗拒银色丝线的束缚与深入,被揉捏成混乱的形态,又强行收束为更密实的核心,散发出微微的火光。 在平常医病救人、操纵灵力的时候,他都没有这般感觉。 可此时此刻,扶晔仿佛有种错觉,殷决确确实实喝下了自己的一部分血肉,变得更密不可分了。 虽然银色的光芒,是属于光屏本身的规则能力,并不会消耗能量,可这具身体不属于他自己,越是使用光屏的能力,越是会加快身体的损耗。 时至今日,原本数十余载的寿命,消磨到如今,也仅剩下不到五年。 或许等解决完瘟疫,再完成这最后一块基石的修復,他就无法在这里,更多地停留了。 扶晔微微抿唇,胸口有无数的情绪堆积,感到自己仿佛、越发地有着皮肤饥渴一般,触碰不到烛龙的身体,就感到无法安心。 似乎是目盲导致的坏影响。 一碗清苦的药汁被喝尽,殷决皱着眉,费尽心思地思考着,青年所说的那几种感觉。 祂感到热烫的汤药,饮入腹中后,便透出丝丝凉意,就仿佛是怀中的这个人,给祂的感知般,乍一看温柔和煦,靠近了,却仿佛看不见底的幽谷与寒潭。 莫名的冰寒,从腹中绞痛地传来,殷决眼前勐地一片白光,破碎声直入神魂核心,向前倒去。 而他身前之人,仿佛早有所料,伸手接住了倒下的墨蓝色衣袍男子,抱于怀中,转身向着那片小木屋,安静地走去。 青年虽看着身形单薄了些,可此时,竟也丝毫不费力地,将一个身高等同的成年男性,抱回木屋中,放在了自己平日睡的床铺之上。 放下昏迷不醒的人,扶晔脱下熬药用的外衣,挂在门前的木架上,转过身来。 由于烛龙的本体身躯庞大,且实力在神兽之中,最为强悍。 所以,他无法像医治其他基石那样,一次性使用光屏的规则之力,就能彻底修復完全。 试药只是一个谎言,只是为了让殷决喝下汤药的藉口,而且,不只是一次,他还会反覆让烛龙的身体,经过规则之力的淬鍊。 一次,又一次,喝下一份又一份的「新药方」,在他的掌控之下,观察着烛龙的承受能力与反应。 至于山村中的疫疾,那是由于灵气的枯竭,扶晔从一开始就明白,那是无药可治的病。 所以,他本就想好了,用自己这最后余下的,操纵灵气的光屏「金手指」,来医治那些染上疫症之人。 只要把那些病人们,当作世界基石、妖兽那般去修补,不论是怎样的病症,都可以治癒。 虽然代价也是相同的,可扶晔早就明白,自己是不能收手的。 他要获得光屏全部所有权、恢復能量,要回到蓝星,要找到解决天罚的办法。 只要他的这具身体,还未彻底死去,他就不会停下来。 木屋之中,只身着雪白单衣的青年,循着意识深处的那团黑色火焰,跨上床铺。 他双手支撑在床上之人的丹田位置,寻找着银色光芒的位置。 紧闭的双目,仿佛牢牢地注视着那黑色的火光,越来越炽热、摇曳,一点点融合着银色的细线。 青年的唇微微有些苍白,而随着他的动作,烛龙体内的寒意与尖锐痛楚,被慢慢理顺、抚平,殷决的眉心下意识地松开,不再冷汗淋漓。 不知过了多久。 暮色昏黄。 屋外,隐约有水声传来。 床榻之上的男子,眼皮微动,缓缓睁开了眼。 小屋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殷决躺在床上,转头,就看到髮丝湿漉漉的青年,一边用布巾绞干着头髮,一边走进屋内。 扶晔听到床上的动静,闭着双目,微微向床榻的方向,偏过头。 殷决坐起身,迷茫地看向四周,难以置信,自己竟然会在试药的途中,晕倒了,还被搬进了木屋。 「我……方才……」祂手足无措起来,不知该说什么来解释。 扶晔走到衣柜前,放下布巾,背对着床榻的方向,道: 第70页 「服下汤药后,如果药效过烈,会有些副作用的,是我没有克制好分量。」 「你的感觉如何,还难受吗?」 殷决望了一眼窗外的落日,正要回答,鼻尖嗅到了一股清新的皂角味,夹杂着泉水的湿润,心跳无端变得剧烈了起来。 祂努力回想着那时,自己喝下汤药后的感受——似乎眼前,看到了一片白色的空间,而后一阵阵冷意从腹部传来,疼得祂失去了意识。 将这些一一细緻描述了,殷决抬起头来,却看到青年靠近了床边,俯身似乎是想要确认,指尖已经要触碰上祂的额头。 祂的脸颊,忽然毫无徵兆地红透了,目光停留在,青年单衣微微松散后的锁骨之上,一滴水珠,从青年碎发的发梢滴落,落在那白得晃眼的一小片皮肤上。 莫名的燥热,从殷决的体内,蒸腾升起。 即便是再不谙世事的妖兽,在这种时候,都不会不明白,自己心中想的是什么念头。 扶晔微微诧异地,感到烛龙似乎躲开了自己,便解释道: 「因为你收敛了身上的灵力,体质会下降,是十分正常的。只是,我要确保这没有留下什么不良的影响。」 殷决却砰的一声,勐地向后撞上了床板,神情紧绷,仿佛内心勐然冒出了无数的可怖鬼魅,要将祂的脑袋撕碎。 原来自己也压根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管口中说得多么有理有据,内心寻得多少条歪理,祂的所有举动,压根就是明晃晃地透着企图。 哪有龙,会给素不相识的人类,建起山谷中的小屋、水池、药库,种上漫山遍野的花草,死缠烂打地非要人类留下,还对一座破庙起那么大的戒心。 当时说狐妖是恋爱脑,可恋爱脑哪有自己那么傻,连喜欢谁都看不懂。 木屋之中,床榻上满脸通红的上古烛龙,忽而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极低声道: 「我……我有点不好了,你、你等等会儿。」 第41章 心意 穿着准备就寝的单衣,披散着头髮晾干的青年,诧异地发现,烛龙自那句话后,就诡异地陷入了沉默,不发一声。 他有些不太明白,这究竟代表着什么含义。 扶晔思考了一小会儿,担忧烛龙是被这药效刺激得狠了,从前不曾经歷过这样的淬体,精神紧绷而难以放松。 如果,逼得太紧,致使烛龙躲着自己,那就得不偿失了。 青年深唿吸了一口气,捏着衣角,轻声道: 「试药辛苦,你也不必太过担心进度,今日就在这里休息吧,等我晾干了头髮,就来再铺一床被子。」 殷决勐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四周,心情跌宕起伏太过,声音有些呆呆愣愣的: 「我……我不能在这里睡。」 祂忽然间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还没有心理准备,根本无法承受和喜欢的人类睡在一间屋子里这种可怕的事情。 虽然祂说不清是为什么,但人族谈恋爱好像都很讲究一个顺序,祂还没有表达心意、还没有得到允许,还没有准备很多很多漂亮的、亮闪闪的礼物。 祂还不知道,这份感情,是否会给人类带来困扰。 床铺之上,殷决将脑袋埋在了手臂之中,话语声隔着布料,变得闷闷的: 「扶晔,我没事,不用担心,我去山林里跑一圈就好了。」 一阵白雾飘过,墨蓝色衣袍的男子身影,化为雾气腾飞出了木屋,融于夕阳之中,不见了踪影。 扶晔侧过头,望着意识深处,消失不见的那抹黑火,若有所思。 接下来的几天,等烛龙再次出现在他面前之时,却好像那天傍晚的尴尬与僵硬,只是他的错觉一般。 不论是试药、还是其他,殷决都一如既往地听从嘱咐,不曾有所抗拒。 只是,不知是扶晔太过在意,还是误会了,烛龙时不时地会在他认真工作时,悄悄地、贪婪地注视着他,那目光像是要把他吃了一般。 就算自己目盲,或许,烛龙也是不清楚,自己究竟能灵力感知到什么地步。 所以,才会做出这般明目张胆的偷看行为。 扶晔不明白,这样究竟是福是祸,对方又是否……已经起了疑心。 五日之限很快到来。 山谷空地中,扶晔抱着一筐种子,神色正经道: 「这些花种子,需要大面积种在山谷之中,是为了对这药方可能导致的后遗症,进行长期的观察和缓解。」 他的话音微顿,低声道: 「也是为了调理你的身体,不至于受到损伤。」 殷决虽然不太明白这些的含义,但祂从一开始,青年进入山脚下之时,就知晓了对方特别的通灵能力,倒不至于十分惊讶。 人族歷史至今,偶尔诞生几个特殊的个体,能够做到他人做不到的事,也不是多么古怪的现象。 而祂又惯来皮糙肉厚的,身体上的些许损伤,并没有在意的习惯。 除了创世之初,祂所感知到的世界基石的动摇和衰败……其他的细节,祂都不曾注意过,所以,自己不如青年那般细心观察,也是有的吧。 殷决莫名说服了自己,答应过后,又自然地接过青年手中的竹筐,问: 「今日就要去山村,试用新药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扶晔面色复杂,缓缓道: 第71页 「恐怕,在我住在山谷中的几日间,疫疾已经在山下各处,蔓延开了。」 「没有人知道源头在哪里,这次下山,会很艰辛。」 殷决望着青年白纱之下,紧闭着的双眼,忽而有几分莫名的感知,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是祂一直以来忽视、却不该忘记的。 山下的疫疾,试药,青年向来紧闭的双眼,和奇特的通灵能力。 祂向来明白,自己有着过于悠久的寿命,可以一步一步做到任何想做的事,没有什么是需要着急匆忙的。 自从,祂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就一直在悄悄收集着天材地宝与珍贵典籍,钻研着让凡人也能与天同寿的办法,希望自己能从一开始,便给扶晔一个最好的印象。 若是无法解决这般明显的寿命阻隔,那么祂压根就并非是真心实意,想要与一名人类在一起。 可此时此刻,祂却忽然无法克制地去想,如果自以为能够准备充分、拥有着许许多多的机会,能够继续和扶晔在一起、经歷种种—— 这所有一切的前提,崩塌了,祂又该如何选择? 山谷之中,雪衣青年仰头,感受着清晨湿润的微风吹过,带来的山间草木香气,忽而,极轻地笑道: 「无需担忧,阿决。」 他们不止有一世、两世。 他要祂永远也摆脱不了他,他要的是所有的全部。 「我会处理好的,不论是山下的疫疾,还是其他。」 」只要你愿意陪着我,便再好不过了。」 第42章 琉璃 山村之中,处处支起临时搭建的草棚,晾晒草药、熬煮药汤。 因为扶晔配出的新药,这片村中的病情,得到了很快的控制,可在山村之外,更多的地方,却陆陆续续出现了大批的病患。 他在留下足够多的丸药、以备村中之需后,便重又收拾了药箱与行囊,踏上了旅途。 只不过,这一次,他却不是孤身一人启程。 殷决换下了不方便长途跋涉的长袍,从感激两人治病奔波的村民手中,收下了便于活动的褐色布衫,将长发简单束于脑后。 他们踏遍了一座座村庄、城镇,直到在北地豪强的慎国,国界线外的一座边塞小城中,稍作停留,办理通行证。 冬日降临,殷决给扶晔围上了厚厚的毛皮披肩,虽是铺子里买的杂色料子,但裹在这个人身上,偏偏就透出一抹清冷味道,让殷决移不开一点目光。 等待文书批覆下来的时间里,两人找了一间客栈,稍作休整。 沿路都是小地方,又有露宿野外的时候,扶晔已经很久没正经住过客栈了,而两人一路医治病患,也攒下了一些钱。 只是,一开口,他却下意识要了一间客房,直等被带到房门口,才反应过来,这里不是林间旷野外那种艰难的环境,不需要如此紧巴巴的。 殷决自然而然地向领路人道了谢,推开房门,开始整理行囊、收拾床铺。 扶晔近来似乎是被养坏了,不管烛龙靠得他多近、做出什么样的举动,都懒洋洋地惰于阻拦,只犹豫了一瞬间,就将这回事抛到了脑后。 房门外,忽然传来小心翼翼的敲门声。 扶晔只来得及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偏过头,便听到殷决走到了门口,隔着房门询问。 「……不知两位什么时候需要洗澡的热水,我们能事先安排……」 通过零星几句对话,扶晔听明白了客栈伙计的意思。 就是伙计猜不透两人的关系,因此战战兢兢的,不知该给两人分开准备木桶,还是混在一起准备。 边塞民风豪放,两个男子住一间,可以是真兄弟也可以是情兄弟,怎么说也不会有人在乎。 扶晔只是断断续续听到那几句说话声,脸颊就微微红了,可今日天寒地冻,他实在是懒洋洋的,不愿多费口舌,就慢吞吞地坐在榻边喝热水。 或者换作别人,他肯定不会那么放心,怎样都要支棱起来听个究竟。 可如果是烛龙,不管对方看到了什么,他似乎都觉得没什么,甚至稍稍有些在意,对方如果看到了自己的身体,会有怎样的感觉。 近来,扶晔隐约能察觉到,烛龙对自己的态度,产生了细小的变化,原先对方也很关注他,可如今,这份体贴,变得更像是……情人间的照顾了。 是不是,对方终于开窍了? 青年转过头,正对上了嘱咐完伙计、走回房的殷决,顺口问道: 「怎么样?」 殷决垂下了眸子,回答道: 「分开时间洗吧,我让他们先拿你的那份热水,我去楼下等。」 扶晔愣愣地扭着头,唇紧紧抿着,咬牙切齿地、保持着平静的声音道: 「好,大哥。」 他拧起眉心,在脑海里,久违地喊欧米茄道: 「这次在客房四周,也要用隔绝视线的屏障,别让任何人感知到。」 机械音这次,倒是没有问缘由,直接爽快地答应了。 扶晔懒得想原因,闷闷地等到房门再次敲响,听见伙计搬来了圆木桶与屏风,他自顾自单手支撑着脑袋,听着窗户外隐约传来的小贩叫卖声。 殷决目光沉沉地,望着青年的方向,等伙计全都搬完了,俯身将行囊中的衣物摆放在床边,道了一声自己的去向,便离开了客房关上房门。 祂花了极大的力气,才转身,步履僵硬地向客栈楼下走去。 第72页 伙计正要走进厨房继续忙活,转头看到人下来了,嘴巴快过脑子,开口就殷勤道: 「哎呀,我还以为您会去照顾那位目盲的小兄弟,毕竟一个人不大方便。如果您现在要吃饭,我现在就去准备?」 殷决脚步顿住,面上神情硬邦邦的沉重,内心天人交战,却无法道出个所以然来。 虽然无比地担忧,可祂却无法说服自己,曾经一个人踏上旅途,又有着特殊通灵能力的扶晔,会因为一桶热水而绊跤。 如今,自己要是待在客房之中,倒更像是克制不住的私心。 殷决找一张饭桌坐下,咬牙切齿地、极力保持着平静的声音道: 「给我一壶冷酒,再配一盆辣椒拌饭。」 反正祂也喝不醉,更吃不死龙,自己定下的规矩,不管两人在哪里借宿都不可以。 年轻伙计茫然地看着这位客官,看起来稳重斯文的模样,口味如此诡异,缓声回答道: 「好嘞。」 殷决情绪微微缓和,侧着脸,向西南方向看去。 莫名不好的感觉,自从进入国界线周围后,就一直徘徊不去,这让祂一条上古烛龙,都浑身不爽。 不是什么要命的威胁,只是这种周围有脏东西的感觉,让祂不得不对周围环境,更警惕些。 毕竟,现在不只是祂一个人了。 客栈伙计的脚步声传来,他推开厨房小门板,一手端着餐盘、一手提着布巾利落地来到桌前,擦桌面,摆下酒壶和一大盆饭。 说是一盆饭,伙计就拿了最大的盆装。 不知怎的,他看这位客人神色郁郁,就给了格外多的辣椒。 殷决神情不属的模样,只点了头道谢,便开始一口口吃了起来。 刚刚那一瞬间,祂感知到自己的耳畔,再也听不到客房内的任何声响了。 这并不奇怪,如果青年能操控灵力,他也自然可以控制声音。 自己并非有意去倾听,只是,烛龙的体质太过强大,很难不去注意到各种细微声响。 殷决呆滞地吃着辣椒拌饭,一口吞下,再慢慢饮下冷酒,眼帘垂下。 如果青年是为了避着祂,而做出如此安排,倒是能说明,自己的做法没有错漏了。 祂轻闭上眼,千里之外的云雾小龙们,正徘徊于冰川雪原、火山熔岩、妖兽聚集的十万大山之间,探查着现存的上古空间秘境与可用之物,或许用不了太久,就能找到祂想要的素材了。 只是,无声拒绝的信号,太过烈了,比起胃中迅速翻江倒海起来的烈酒与辣椒味道,还要辛辣百倍。 日头缓缓移过。 午后太阳最盛的时候过去了,风一吹过,客栈外就冷飕飕的。 殷决的面前,那盆满满当当的辣椒拌饭,已经被用得干干净净,酒壶早空了好几壶。 祂盯着客栈外,懒散而没有几分热度的阳光,过了那么久,木桶里的水应当早就不再热烫了,可为什么,客房里却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脑海中转过各种可怕的想法,殷决勐地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灵力屏蔽的结界,祂并非不可以用蛮力打破。 若是平时,祂还不至于如此焦急。可现在,周围有那惹人厌烦的东西,令祂几乎是本能地,就宛如看守着宝藏的黑龙,一时一刻也不愿移开视线。 殷决三两步走到客房门口,抬起手,轻轻敲了几下房门。 如果青年听见了自己的敲门声,再怎样戒备着自己,应当多少会有回应。 祂放软和了声音,低声道: 「你好了吗?如果水温不合适了,我可以喊人再搬一桶。」 可祂无论如何敲门,却似乎都毫无回应。 殷决嵴背骤然发凉,伸手撕开结界,用力推开门去,门闩被一缕白雾灵巧拨开,房门吱呀一声打开,又自动关上。 祂站在屋子中央,看到屏风上,仍挂着青年的衣袍。 屏风后,隐约的模煳轮廓中,能看到一道影子,似乎是倾倒在木桶边。 殷决大步走到屏风后,心跳勐然间,几乎漏了一拍。 扶晔穿着一身雪白干净的单衣,双目紧闭,斜靠在木桶边缘,湿漉漉的髮丝垂在肩头,却毫无反应,一动不动。 唿吸声极浅,而青年的面色,因为水温的泛凉而苍白到近乎透明。 水珠浸透衣衫,隐隐约约间,殷决似乎能看到一小片火红的半翼胎记,从肩胛骨上、青年的单衣下透出。 祂却完全顾不上在意那么多,径直上前从木桶中抱出青年,客房空间的温度骤然开始升高,蒸腾的热气烘干了青年周身的水珠。 殷决指尖微微颤抖着,取来干净的厚实冬衣,将怀中之人层层裹起,脑海中一片混乱地,低声唿唤着。 只是睡着了吗? 可怎么会气息如此微薄? 今天青年便总是犯困,可这一路上,祂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便只当人族冬日容易嗜睡,不曾有所警觉。 殷决睁大着眼,一遍遍以灵力、检查着青年的经脉与丹田,得到的结果,却只是因为极为平常的体力不支而已。 可直觉告诉祂,并非如此。 忽然,青年的指尖微动,下意识的甦醒动作下,一直紧闭的双眼竟缓缓睁开,垂下的眼睫,纤长仿佛蝴蝶振翅。 半睁的眼眸,颜色浅淡得如同最漂亮的银色琉璃,空茫而没有焦点。 第73页 扶晔眨了眨眼,便很快意识到,自己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轻轻笑出了声。 他声音沙哑,趴在殷决的怀中,低低笑骂道: 「你怎么连外裤也没有给我穿?这算哪门子的兄长,让我白喊你一声大哥了。」 第43章 唿吸 殷决的神情,没有因为这句明显的玩笑话,而缓和半分。 客房内,由于灵力的运转,而蒸腾着暖和的热气。 烛龙的声音却冷得生硬: 「你的身体为何会如此虚弱,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吗?」 扶晔睁开了那双浅色眼瞳,从祂的怀抱中支起身子,披着外衣,坐在床沿,面色空茫: 「你不是知道吗,我身上的秘密。」 「你知道我不是常人,我能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也运用这样的能力,努力活下去、治病医人。」 他绞紧了指尖的被褥,向后退了一步,半垂下的眼眸,藏着一些令殷决看不分明的情绪。 低声道: 「这是你避着我的原因吗?我让你感到厌烦了吗,阿决?」 殷决浑身僵硬了,眉心紧锁地竭力克制,道: 「当然不是,我……」 窗外,吵闹的敲锣打鼓声,忽而,从远处渐渐传来。 充满了热闹气息的高亢嗓音,带着边塞之地罕见的官腔,穿透乐声,隔空喊着什么。 扶晔耳力普通,听不分明那些话,只下意识偏了偏头,便再无反应。 殷决却是听得清清楚楚,祂不止听清了那句话,还知道那远处来的是什么东西,又是顶着什么名头来的。 好消息是,他们的通行证不用担心了。 坏消息是,脏东西一旦沾上,要摆脱就烦了。 祂下意识地侧身藏住了青年,低头温声道: 「先穿好衣服,不要担心,我会照顾好你的。」 扶晔茫然地抬起头,不明白烛龙,为何会忽然如此说。 殷决起身,拿起成套的外出衣物,走回床榻边,蹲下身,捏住青年的足踝,要套上布袜。 扶晔悚然惊觉,自己被温热的手掌包裹住了,一股陌生的激流、仿佛从触碰之处,向嵴背流窜而上,让他变得有些奇怪。 青年用力挣扎起来,本能地察觉到,这与以往的触碰和照顾,似乎有哪里是不一样的。 不是那个人的不同,而是烛龙的神情,不再是玩笑的亲近、不再是彬彬有礼的温和,而是带着一种令人捲入其中,无法逃脱的冲动。 「你在做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他扭过头去,想要逃离这种漩涡。 就在青年手忙脚乱之下,险些撞上床柱时,另一只手抵在了他的脑后,阻隔了木柱子的稜角。 扶晔眼睫颤动,哑然没了声响,唿吸间,听到身前,另一「人」的心跳,快得过分。 脑后小心扶着他的那只手,微微下压。 这一次,青年没有任何动静了,他感知着意识深处,那簇黑色的火焰,变得温和无害起来,可他知道,那分明有着能灼尽一切的热度。 唿吸屏住,一点温软的触感,带着干燥的唇瓣特有的纹理,落在他的额间。 殷决抬头仰吻着祂的心上人,那只禁·锢着足踝的手,早已松开,可青年只是眼帘颤抖得厉害,无神的眸子里,水光莹润。 半晌,扶晔伸手,拉住了身前之人的衣袖,将脑袋靠在烛龙的肩头,声音有些许破碎: 「可以了……你把我的外裤拿来。」 殷决偏过头,看到了青年微微发抖的肩膀,虽然害怕,却并未回绝,反倒是一个飘忽难定的说辞。 就好像祂再探一步,就能获得更多。 令人只想看清那团迷雾之中,到底有着什么样的情感。 殷决伸手,云雾捲起一件衣物,平静道: 「好。」 「我听见外面的嘈杂声,今日有不速之客,要衣服穿暖和了才好。」 扶晔迷茫地抬起手,被烛龙摆弄着套上了外出的衣物,直至要穿外裤的时候,他才挣动了一下,却在那个人轻按下他指尖的时候,稍一晃神,就被哄了过去。 方才,那个轻吻残留的触感,还徘徊在他的脑海之中。 仿佛是与以往不同,令人恐惧,惧怕的却不是那个人,而是自己。 在镜面的那一端,他从未触及的那部分情感,似乎波涛汹涌着,隔着薄薄的玻璃镜面,从深海之中与他对望。 扶晔勐然撇过头,不敢再看意识深处,那簇愈发炽热的黑焰。 客栈外,敲锣打鼓声终于清晰可闻。 店伙计跌跌撞撞的脚步声,从楼下闯上来,在门口只犹疑了一瞬,就叩门慌张道: 「客官,楼下有大人物要请您两位下楼,看着像是朝廷的大人,不知道两位现在方不方便?」 殷决回头看了青年一眼,在屋内应答了声好。 祂来到青年身前,用灵力凝结而成的月白缎子,束在对方又闭起的双眼上,又还给了青年那支竹杖,整理好衣袖领口,才去开门。 扶晔指尖拉着的衣袖,从手中滑走了,他太久没有用竹杖,几乎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过一个人踏上旅途的时候。 「会是谁?」他走出门,开口问道。 「无关紧要的人,不必太在乎,」烛龙回答道。 但是在扶晔看不到的背后,客房的木门被一缕白雾关紧,尾随着两人向下走的,是普通人看不见的庞大灵力结界。 第74页 就仿佛是无孔不入的上古巨龙,悄无声息地盘旋在宝藏的上方,不给任何人伺机觊觎的可能性。 客栈外,是数行整齐划一的人马,其中簇拥着的,是一顶深褐色官轿。 四周看热闹的摊贩、行人,都只敢躲在铺子后,或是从窗户里向外瞅,被这阵仗唬住了。 边塞小城,只要是不打仗的时候,几乎见不着朝廷的人。 这里位于北地豪强,慎国的国界线周围,更是没多少人敢来招惹,比之普通的塞外小城,又是太平得多。 扶晔走出客栈门外,紧闭的双目转向了轿子的方向,原本清清淡淡的神情微冷,抿起了唇,又很快,恢復了平常的安静模样。 不论如何,若朝廷要派人来,他确实是阻拦不住。 官轿的周围,有卫兵看到了两人下楼,立时就要拔高了嗓子,开始传令。 正在这时,官轿之中,忽而传来了陌生的男子嗓音,温润悦耳如清泉流淌,立刻平息了周遭的一切杂音: 「不必太过拘泥小节,我今日前来,只是为了递一份东西的。」 殷决抱臂站在客栈门前,冷冰冰的目光扫过去。 布帘掀开,轿内走出来了一人,十分漂亮俊朗的容颜,眼角一点墨色泪痣,平添了一份妖魅异样。 分明是极具感染力的模样,可殷决偏偏看到了就觉得反胃,更何况,那妖怪的一双眼睛,还直直地盯在客栈门口、雪衣青年的身上。 到底是什么意思,披着人类钦差大臣的壳子,来这种偏远地方,玩当官的游戏? 九首凤凰掀开轿帘,看见了一脸冷淡的扶晔,目光中露出了显而易见的喜悦之情,浅笑开口道: 「吾王派遣我前来,是听闻边塞来了一位神医,有治疫疾之奇药,所以渴望亲自送来通行证,同时多加嘉奖鼓舞。」 「礼箱与旨意,都在我暂住的府上堆放着,只是希望医师先生,千万不要拒绝吾王的情谊,能来参与今日府上的宴席。」 扶晔抬头,在意识深处,看着那团火红的赤焰,不发一声。 右手边,烛龙冷静的声音,无视着那份热情,传来: 「把通行证交来,其余的宴席就不必了,我们还有事要办,不会在此久留。」 凤凰妖兽抬眸,好像今时第一次发现,这里还站着一人那般,双目圆瞪,露出诧异神情,质问道: 「你是谁,与你何干!粗野山民,是要阻拦本官办事吗?」 一声轻轻的竹杖点地声,向前,伴随着脚步声而来。 扶晔侧身遮挡在了烛龙的面前,微微抿出一点笑意来,偏头疑惑道: 「可祂是我的大哥啊,我们睡在一间房里的,我只从听哥哥的话,怎么办?」 第44章 亲近 青年神色依恋,很有几分狐假虎威的天真情态,说出的话却可气得很。 噗嗤一声,客栈周围,不知哪个看热闹的小贩忍不住了,捂嘴笑出声。 边塞民风自由随意,也有人看不惯都城里来的那些,拿着好大的官威压人。 九首凤凰,被青年的反问堵住嘴,面色瞬间露出隐蔽的痛苦,却不知在意着什么,不敢说出一句还口。 他盯着殷决,疯狂运转灵力,却仍是看不出这平平无奇的一名人类,有哪里值得青年如此看重。 他目光中的阴沉只展露了一剎那,便收回了不敬的神情,闷闷不乐地回头道: 「我明白了,是本官思虑不周,请两位谅解。」 「通行证我带来了,只是,吾王的旨意里,除了赠予嘉奖,还有一些关于如何处理疫疾、阻隔病症的商议与方案。」 「我便想着,还是坐下来详谈比较合适,可以吗?」 殷决眉头微皱,看不明白这孽摇山的九首凤凰,在这里吞吞吐吐地装乖,究竟是什么意思。 上古神兽,四方皆有之,虽然祂从来沉眠北地,不曾当面碰见过这位火凤之首,可从过去开始,祂就不太看得惯那些大妖兽,四处干涉人族之事。 大妖一举一动,耗费灵气皆是庞大。 这片世界,本就因为诞生之初,基石的动摇与衰败之势,而灵气日益消亡。 大妖若是作恶,自然会招致祸害,若是在人间行善,乍一看有益,可却是加速了灵气的耗尽,只会长远招致天地的崩塌。 唯有从世界之外,得到的灵力救治,才能改变这一切,可天外究竟有没有神仙,就连祂都不知,如此虚无缥缈之物,又如何能倚靠? 客栈门口,看热闹的,渐渐人群杂乱起来。 殷决望了一眼扶晔,却是明白,自己的理由未必能说得出口,事到如今,这宴席不去也得去了。 扶晔神色平平淡淡,抿唇,微微嘆了一口气,回答道: 「那就请您带路吧,我和阿决一同前去。」 凤凰妖兽脸色难看,却还是顺从道: 「不必如此客气,先生喊我的名字,楚裴风便好。」 「我备下了宽敞舒适的轿子,先生可以和这位……一起前往。」 扶晔偏过头,无声拉住了殷决的袖子,便听烛龙道: 「那刚好可以共乘,就谢过楚大人了。」 青年轻轻勾起唇角,似是很依赖的模样,就被烛龙回头、握住了指尖,肆无忌惮地牵着手。 而等他们上了轿子,向着钦差大臣的临时府邸而去,以结界屏蔽了轿内外声响之时,青年却闷声不响了。 第75页 殷决透过布帘,看着轿外,行人稀少,街道被卫兵占据,前面是九首凤凰坐的官轿。 祂的心思未必不缜密,也不是真的久居山谷不谙世事,很多时候,只是怠于去思索,凡俗人世间的纷繁复杂。 凤凰妖兽的突兀出现、那种种的古怪反应,到底是什么缘由,祂不想去猜,却不是猜不出来。 青年始终被祂乖乖牵着,就算在轿上,对坐牵手的动作稍有些不舒服,也不曾挣动。 烛龙有些微妙的烦躁,仿佛事情忽然之间,便脱离了掌控。 自己的立场、楚大人的立场,若要说有什么不同,看起来全然是不同的;若要说有什么相似,祂还没有那个资格,说自己便不是那份心思。 扶晔抬起头,隔着那条月白缎子的双目,转向墨蓝色骑装男子的身上。 他虽是看不见东西,却也能感觉到,自己招惹了殷决不开心了。 都怪九首凤凰,都说了不要跟着自己了,他却还是契而不舍、变着花样地偶遇,从前还好,现在…… 青年咬牙,低声开口道: 「你生气了。」 殷决转过头,目光沉凝,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却是提起了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你左腕上戴着的那块墨玉,许久不曾看到了。」 青年面露茫然,沉默了一刻,才回答道: 「我如今不用这枚玉,来驱邪避疫了,便收了起来。」 从前,他守着这枚,从人鱼小世界里唯一捞出的东西,就算只是手环上残缺不全的一颗黑晶石,也打磨穿洞,随身佩戴。 现在他找着了人,怕自己目盲、把东西弄丢,便塞回了白色空间,没有拿出来过。 轿中微微摇晃。 殷决注视着青年的神情,不似作伪,可对方的行囊,都是自己一同整理的,祂从未再见过那块墨玉。 就好像扶晔曾经的一切,他不曾提及,祂便也不问,只是那其中巨大的一块空白,却如同谁都无法触及的禁地,沉入水下,无人可知。 其实祂不在乎,那块墨玉究竟去哪了,就像祂也不想去在乎,青年是否早就认识九首凤凰,而只有自己被瞒在鼓里。 祂只是有些想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如同那块玉一样,不知什么时候,就变得没用了、成了陌路,从此便再不会相见。 殷决轻轻嘆了一口气,转身靠在窗边,不再想下去了。 车马停下。 钦差大臣暂住的府邸,不可能重新修建,便是从城主府上,划出一片独立的区域,收拾出的宅院。 这宅子中,侍奉的僕从守卫,都是楚裴风带来的人,保密性极佳。 等扶晔与烛龙被邀入院中,楚裴风更是彻底放下了那身官服,换了鲜亮放松的常服,热情迎接。 宴席上,扶晔的座位就在烛龙的身边,他敏锐地感知到,自从轿上那番对话后,祂的情绪似乎更加低落了。 一道道佳肴美酒,如流水般,被送上桌。 楚裴风最初,还想为目盲的医师先生,专门准备容易用的食物。 可僕从刚一端上东西,青年身边的墨蓝色骑装男子,就擦净了双手,开始为青年布菜。 两人的举止,仿佛是早已习惯了这般亲近的距离,容不得旁人插·入。 扶晔咬下一口红艷艷的鱼肉,慢慢咀嚼着,内心思索,到时候要如何、令烛龙开心起来才好。 两个人独处的时候,烛龙喜欢事无巨细地照顾他,就好像精心擦拭着一件珍宝,带着让人想要逃跑的细心与执着。 只是最近,自己身体的一些变化,似乎更刺激了这种倾向,让他既是愧疚、又心中惶惶,不敢于坦诚。 如果是今日午后在客房,那种亲近的行为,他努力一些,也是……可以做到的。 扶晔耳尖微红,吞下食物,这才将注意力重新放到宴席上。 天色渐沉,菜餚收拾下去。 院子不远处,轻轻响起雅致乐声,有几分令人迷醉的微醺。 殷决抱臂靠在圆柱旁,看不出是个什么神色。 从桌前起身,扶晔偏过头,向着楚裴风所在的方向,清清淡淡道: 「既然,楚大人已经传达了慎王的意思,和朝廷对疫疾的处理和方案,那我们就不打扰您的休息,就此告辞了。」 「朝廷需要的药方和东西,这几日我会遣人送来。」 青年正要转身,忽然,袖角被人拉了住。 楚裴风的声音带着极细微的颤抖,传入耳旁: 「我按照你所做的那样,去为民祈福、学习仁礼,时至今日,你依然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吗?」 雪衣青年的眉心,骤然拧起。 在意识深处,漆黑的火焰噼啪迸裂着,跃动、闪烁,仿佛是风暴前诡异的宁静。 月白色的缎带下,青年紧闭着双目的脸颊偏过,要再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一道话音打断—— 烛龙的声音,平静无波地传来: 「楚大人,此处往来侍从守卫,人多眼杂,不适合说这些。」 「既然你提到了慎王的礼箱与旨意,在你的地方存放着,不如带我们去那里,再提其它?」 凤凰妖兽的动作顿住,他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因为一个普通人的话语,而心生动摇与恐惧。 可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后退了一步,向着府邸的深处带路而去。 第76页 指尖松开,楚裴风回头看去,青年的神情隐于半明半暗的、模煳光影之中,他猜想方才,对方是想要再对自己说些什么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寻求更多。 可是陪同青年赴宴的「阿决」,又为何要阻拦,青年说出那句话? 推开一扇雕花木门,楚裴风刚侧过身,想将两人领进小厅,就感到一阵不知来处的清风,将他轻轻一推,就跌入了门内。 他还来不及站稳脚跟,便感到四肢被云气束缚住,嵴背勐地撞上了墙面上的山水画,动弹不得了。 雪衣青年刚一踏入房门,便听到了撞击的声响、和楚裴风的闷哼。 室内的空气中,仿佛腾起了隐约湿润的云雾,让人想起那片山谷中的风。 烛龙在这片小厅,设下隔绝灵力与声音的结界后,便再也不刻意压制自己的灵力波动。 腾起的云气,将凤凰妖兽越缠越紧,祂的声音冷沉: 「九首凤凰,你伪装人族官居高位,又如此费劲心思,接近一名人类医师,究竟有何意图?」 扶晔心底微凉,本以为今日躲一躲,或许,也可煳弄过去。 他看着意识深处,纠葛在一起的两团火焰,还差一点点,他只需要再稳住烛龙一小会儿。 等烛龙卧在山间的本体,彻底吸收了他种在那片小屋周围的药花灵气,再由他帮助吸收,此行的目的便也达成了。 他不能放手。 雪衣青年的面色清冷,只贴着背后的木雕架子,扭过头去,是一个避而不听、不看的模样。 楚裴风被束缚在半空,目露悲戚之色,却在看出了青年明显的逃避姿态后,咬牙,垂下目光道: 「与你又何干,平平无奇的一座边塞小城里,竟也藏了这般大妖。你今日既然要抓我,那就干脆些了结吧。」 殷决笑了,反而不紧不慢,开口道: 「九首凤凰,自然是有九张面孔,我杀了你一具分·身,不过是砍了你一颗头颅而已,虽有所损伤,可你另外八个脑袋,却还是能活得好好的。」 「所以,我不会拿你怎样的。令我好奇的,只不过是楚大人说的话。」 楚裴风微微抬眸,方才慌乱之模样,就好像尽数收敛了起来,透出几分上古妖兽的阴冷来,注视着云气环绕的男子道: 「你今日与我,又有何区别?」 「我所知晓之事,比你今日所见闻的更多,这世上能够通天遁地的大妖,何止于你我,你能够束缚住我,你便赢了吗?」 烛龙的气息似乎动摇了些,有某种无法理解的念头,徘徊在祂的脑海中,几乎要嗡鸣作响。 祂克制着面上的神情,仍是保持着平静,冷声道: 「楚大人是咬死了不答,非要逼迫我融入你的神识、自己查出来吗?」 九首凤凰微顿了住,忽然哈哈大笑了起来: 「好!好!你竟是烛龙,我今日死也瞑目了。」 「你问我究竟为何在此,为何要扮作人身,为何苦求却无果,自然是想听我一句笑话的,那我便让你笑话罢。」 「所有你猜的都没错,是我不该妄念、求而不得,本只想着报恩,却整个陷入其中,再分不清私心与情义。」 楚裴风牢牢地盯着烛龙的眼睛,仿佛要把那里面藏着的一切,都剖出来、晾晒于阳光之下般,一字一句道: 「我不配追上天边月,因为我生来就是要焚尽一切的异类,骨子里的七情六慾,再怎样用衣冠皮囊去遮掩,无论如何去伪装学习,终归是假的。」 「可是,你难道便配了吗?」 云雾勐然间涌动,将烛龙的面目遮掩得模煳不清。 九首凤凰被牢牢地束缚在墙上,几乎要被气流撕碎,只有受到结界保护的家具摆件,诡异地安然无损。 在云气的中央,烛龙神色竟是一片空茫。 祂隐约觉得,听到了这些答案,自己心情仍然十分平静,没有恍然大悟的那一刻,该有的不甘与愤懑。 九首凤凰是为了报恩,他甚至从最初就明白,青年无须用双眼,便能分辨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来。 其他通天遁地的大妖,又是为的什么,也被捲入其中? 其他妖兽明白的事情,只有自己,仍是被蒙在鼓里,能够让凤凰牢记的恩情,怎会是普通凡人医师,能拥有的通灵水平。 唯一的可能性,便是自己看漏了什么—— 祂喝下的那些古怪的汤药,不是为了试药,而正是凤凰口中的那份「恩情」。 毕竟,能医治上古妖兽的医师,怎么会无法解决小小怪疫,还需要祂来试药? 殷决下意识地眼眶微红,只有一种喘不上气的感觉,甚至结界开始微微松动、摇晃。 忽然,在唿啸的风声中,过分熟悉的声音,带着些许颤抖,隐约传来。 云雾的中心,雪衣青年挣扎着向前、终于抱住了那截劲瘦的腰,竭力唿喊: 「……够了……」 「……别听,不要再听了,阿决……」 第45章 纵容 殷决转过头,看到流动的云雾间,雪衣青年被吹得髮丝凌乱、衣袖翻飞。 而那条自己亲手系上的月白缎子,不知被吹到了哪里。 祂忽然心口忍不住地闷疼,什么都不愿再去想,楚裴风和其他妖兽的事情、那枚消失的墨玉,都再不关祂什么事了。 第77页 烛龙反身紧紧地抱住了青年,低低地用古语夹着威压,怒吼了一声「走」,云雾骤然捲起,一抹金红的光芒从小厅的窗缝之中,落荒而逃。 被云气裹挟着的那一小点,直到冲出城外极远、荒郊野岭的上方,才露出了妖身火红的羽翼,隐没入林间不知下落。 小厅之中,霎时安静下来。 云雾散了去,除了墙上一点焦黑的痕迹,是被火烧化了的那副山水画,其余摆设家具,与进来之时别无二致。 扶晔探知到四周,再没有了九首凤凰的气息,浅淡色泽的眸子轻轻睁开,感受着整个靠在自己身上的烛龙,却说不出话来。 没有显而易见的询问,也没有生气忌惮的远离。 烛龙甚至只是用这样一种令人落寞的拥抱,沉沉地勒在他的心头,让他所有准备好的法子,都化为了乌有。 青年指尖有些颤抖,隔着布料,触碰在烛龙的腰间,低声道: 「阿决,不要。」 面前之人的身体微僵,却一反常态地,轻而易举松开了手臂的束缚,从青年身边离开。 扶晔看不见烛龙的神色,自然也看不到,那双本该是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如云海浪滔般,涌动着重重雾气。 殷决平静地看向青年,忽而道: 「你只骗过我一兽,对不对?」 雪衣青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答道: 「再没有其他妖兽,如你一般强大,所以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谨慎。」 他没有说的是,为何谨慎,又为何只有祂。 烛龙漠然地望着这抹雪白的身影,恍然间明白了,为何楚裴风要说那句话,原来自己也是追不上的,这个人压根不在祂的身边。 原来世界之外的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只是等祂终于明白的那一刻,自己已经快要失去价值了。 可其他的妖,压根就不知道,医治上古神兽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根本不是这个小世界中的普通人能够承担的。 殷决睁着双眼,大滴大滴的泪水无声流淌,仗着扶晔看不见祂的模样,尽情贪婪地注视着青年每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虽然不明白究竟有多少,但祂好像能看出,青年对自己还是有着温柔纵容的,就算偶尔违逆了他的愿望,做出过分的举动。 事后,青年也不会对祂真的生气冷淡,反而会露出为难的神情,以自己的方式做出回应。 而这些,是如今的祂,唯一拥有的筹码了。 烛龙抬手抹去脸上的水迹,将自己所有的动摇都收拾起来,瞳孔恢復了漂亮的墨色,吞下喉间的苦涩。 忽然,祂伸出双臂,环住了青年的脖颈,将脑袋埋进了扶晔的颈侧。 烛龙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委屈,仿佛一剎那回到了那片山谷之中,初次化为人身之时,那般的任性和天真: 「我想要你留在身边,从今往后,我们不要再分开了好吗?」 扶晔被祂忽如其来的动作,撞在胸口,一下子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在安抚怀中的大型犬和解释缘由之间,左右摇摆。 却没有任何防备地,感到颈间微微一冰。 他迷茫地用意识探查过去,发现那是一条用龙鳞雕琢而成,晶莹剔透的细细链条,而庞大的灵力包裹着链条,将一切都连接着烛龙的那团黑火。 青年指尖轻轻抚上龙鳞链子,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无法撼动它半分,仿佛牢牢地固定在了他的魂体之上,灵气相连。 「你……做了什么?」 雪衣青年的话音中,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殷决神色黯然,却强撑出开心畅快的模样,在青年的颈间磨蹭着,迷恋不已道: 「这是我的灵力凝结而成的锁链,从此以后,就算不小心我跟丢了你的踪迹,也可以立刻找到你的位置。」 「你不要丢下我好吗,我会很乖的,不管你想要做什么,我都是最好用的一个。」 扶晔心口刺痛,凝起眉,想要阻止烛龙继续说下去: 「不要……这样说你自己,阿决、我……」 青年挣扎着,想要捂住烛龙的口,刚刚恢復了自由的双手,却被强势地十指扣住,后腰轻轻地在云气的缓冲下,靠上桌案。 殷决虔诚地侧身轻吻着、青年略显苍白的冰凉唇瓣,将对方未尽的话语,尽数堵了回去。 比起先前客栈中的触碰,更为炽热、更为亲密无间,将颤抖着的恐惧抚平,融化从未有人触及的冰雪,追逐、躲避。 最终,无可救药地沉沦至深渊谷底,将一切都染上不同的温度。 扶晔无神的眸子,蓄着薄红的水雾,眼睫飞快眨动着,却无处可逃,只得迎接下一轮的风暴。 他从没有被这样,直白而漫长地撕咬过,就仿佛数着唿吸、数着心跳,永远也望不到尽头的白昼。 靠得极近,殷决的声音艰涩沙哑,带着扶晔听不懂的晦涩情绪,很轻、很快地道: 「你答应了,让我陪着你的。不要厌恶我……」 仿佛是拙劣地想要讨好一般,祂说完一句,就轻轻地吻一下扶晔的眼尾,只是毫无欲·念的贴蹭,却弄得人气不起来了。 扶晔从一开始,便是对烛龙没有底线的纵容,要什么都可以给,既是愧疚、补偿,又是心甘情愿。 只是压抑的情绪过于难堪,亲手布下的局,又太过于耗时漫长了,他似乎已经忘记,要怎么坦率地表达爱意。 第78页 雪衣青年半靠在桌案上,从烛龙怀中挣脱的两只手,慢慢摸索着身前之人的髮丝、轮廓,轻轻扶在祂的耳后,仰起头来。 就如同那个时候,最初的、试探般的吻。 青年轻软的唇,印在身前之人的额间,只是这样简单的触碰,却让他连指尖都染上了一点红晕,琉璃色泽的眸子里,是遮掩不住的动摇。 「别哭,我不走。」 他下意识开口道,却不知,为何会觉得殷决在哭。 烛龙目光幽深地望着青年,低头笑了,靠在他的耳侧,道: 「好。以后仍是我们两人一起。」 * 那天。 府邸之中,没有人看到医师和他的那位兄长,是如何离开的。 又过了两天,果然有人受医师的嘱託,将朝廷需要的药方、药材和一个大包裹,送至钦差大臣府上。 只是府外的守卫,却一连好几日,都没见到楚大人出过门。 直到第五天,临近钦差大臣返程交差的日子。 大道上四处打扫干净了,为返程的车队做好准备。 临近街道的客栈外,洋溢着太阳下懒散的舒适气息,店伙计靠在柜檯旁 ,昏昏欲睡。 一楼的桌椅之间,因为不是饭点,所以空空荡荡的。 只有一名目盲的青年,披着雪白的斗篷,蓬松柔软地围着一圈纯白的毛皮披肩,只露出一点下巴和脸颊来。 他独自坐在桌前,小口喝着粗碗盛的热茶,仿佛与这地方,突兀又格格不入的模样。 忽然,寂静无声间。 青年的面前,站着一名火红长衫的俊朗男子,眼角是一点妖异的墨色泪痣,长发只轻轻拢起。 与楚裴风着官服的时候,气质迥然不同。 扶晔捧着茶碗的手微动,没有偏过脑袋,只是轻轻放下热茶。 他覆着月白色缎子的双目,似是仍面向着茶碗,低声平静道: 「这里有结界的,无论是人族还是妖兽,都无法看到我的身影,你是如何进来的?」 楚裴风的神情中不见任何讶异,他早便知道,青年一下就能感知到自己的所在,就算目盲也是一样。 可他真正不明白的是,为何青年对烛龙,是那般态度。 红衣男子前倾着身子,声音压抑道: 「现在是那烛龙离开小城,去远处搜寻物资的时机,我可以帮你逃走。」 雪衣青年被热茶烤得微红的指尖,抬起,轻轻拢了拢颈侧的雪白披肩,像是终于察觉到身前,站着这样一个人那般,转过头去。 第46章 狐尾 客栈桌椅间,空气安静而凝固。 青年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道: 「你说过,要为民祈福,又说过,要像我所做的那般,救治有需要的人,这其中哪一条,是非要和我一起不可的?」 他仿佛只是理所当然般,微微拧眉,平静而困惑。 「我们早已再无瓜葛,你莫要不顾钦差大臣的职责,继续在此胡闹了。」 楚裴风勐地在衣袖的遮掩下,握紧了手指,浑身都如同被冷水泼尽了,却仍是叩不开一点缝隙。 从始至终,自从那日,雪衣青年独自寻来他的面前,告诉他为了恢復孽摇山周边的灵气,需要修补这片山头的支柱,九首凤凰的天生灵体。 楚裴风没有如某些小妖那样,怀疑和拒绝。 因为他对自己有自信,也看得出青年有些许特异之处,产生了微妙的好奇。 可所有的一切,正如最初那句话所言,青年对九首凤凰不感兴趣、对自己不感兴趣,甚至对孽摇山、对任何人都并不真正感兴趣。 仿佛那些人和事,只不过是画中人、水中花,当初的温柔心系是真的,事后的无情决绝也是真的。 「等这一次,结束之后,你就愿意走了吗?」楚裴风隐忍道。 明明没有点明,可两人都霎时理解了,这句话指的是什么意思。 雪衣青年不再向着他、偏过头去,逃避道: 「这与你无关,只要我没有被赶走,我爱同谁一起、便同谁一起。」 「从前是如此,以后也是如此。」 红衣男子默然无声地站立着,直到暖融的日头散去,客栈门外,陆陆续续开始有到了饭点进出的客人。 他的身影是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就如同来时一样。 扶晔低头捧着仍然热烫的茶碗,独自坐在桌前,往来的客人没有注意到他,只是从那桌旁边绕过。 几乎下一刻,客栈外便走进来一人。 墨蓝色的衣袍,束着一截劲瘦的窄腰,长发高高扎起,只是不知从什么地方刚回来,髮丝上竟还沾着霜雪的寒冷气息,又一瞬间冰雪消融了。 殷决背上挂着的储物袋,即便施了摺叠的术法,也又鼓又大,不知究竟装了多少奇奇怪怪的行李。 祂走进客栈,俯身轻轻用烤暖和了的左手,捏了捏青年圆圆的指腹,柔和了声音道: 「走吧,接下来我们换道前行,医治疫疾的药方和所需的东西,都已经交给朝廷了,无需担忧。」 青年抬起头来,似是对烛龙会立刻出现在此处,没有太多意外。 茶碗是热的,这里的结界,也没有脆弱到,随便什么大妖、就可以在主人无知无觉的情况下,隐蔽来去。 烛龙是故意试探的,又或者说,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从九首凤凰的口中,套出更多的话语。 第79页 扶晔却并不在乎,时至今日,他在意的东西……已经只有很少很少一点了。 他感知着烛龙,自然而然地拉过他的手,爱不释手一般,没入指缝,密密实实地相扣。 青年的耳尖下意识红了,却还是克制住了逃离的动作,冷静道: 「那么,去哪里?」 殷决的目光望着半空中虚虚的一处,声音带着罕见的肃穆意味: 「去妖族聚集的上古空间秘境。」 祂要挖遍这四方天地的秘境核心,看看究竟这世上,有没有能让凡人长生的密法宝贝。 就算是自创,祂也绝不让扶晔那么轻而易举地,说走就走。 用龙鳞链条输送自己的灵力给对方,到底还是无法持久的法子,只能强加数载的寿命,却足够他们挖遍所有地方了。 世人称祂为神明,祂向来不认,这一回,偏偏要傲慢自大一次了。 …… 半年后。 云气缭绕的倚帝山。 通天的石峰,被浓雾笼罩,似是永远也攀不到尽头。 自从前不久,十万大山周边的灵气开始復甦,鸟兽争相开灵智、感天地,妖族的活动范围,也从深山秘境四周,扩散到陆地各处。 慢慢地,不断有妖族的后起之秀,离开家族庇佑,与同辈结伴探寻各地未知的秘境所在,企图获取机缘。 枝叶茂密间,一对白色的绒毛耳朵,从树荫下时而露出些许踪影。 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不远处的树丛间,隐约传来。 一声低哼出来的惊唿,被夹杂在枝干晃动的轻响中,虽是不太起眼的动静,却反而引人遐想,脑补出无穷无尽的大戏来。 倚帝山上,早已搭伙走了半途的几名年轻妖族,皆是化作了更适宜行走的人形,此时对视了一眼,目光中都露出瞭然的意味。 他们是听闻此山上,或有秘境的入口,才碰上了一同前来。 毕竟争夺宝物的妖族众多,若是落了单,极易遭遇不测。 而在他们终于闯过最初几关,自觉距离入口甚近之时,正巧碰上了另一组妖族,为了保险起见,也就默契地不互相攻击,隔了点距离一同行路。 这组妖族有一名成年蛟龙和一只单尾妖狐,两兽明明不同族,却似乎是一对伴侣,言谈举止间实是明显不太对头。 妖族之间的那点关系,风气本就开放得很,只是即便如此,蛟龙一族的名声,在各种飞禽走兽间,仍是独树一帜的「乱」。 伴侣成天换先不必说,即便是忠贞不二的蛟龙族,往往也在其他方面,有着一些其他妖兽承受不来的怪癖。 所以当看到那位明显散发着高手气息,不怎么好惹的成年蛟龙后,所有妖族的脑海之中,都立刻对那位修为好像不怎么样,貌似体质很弱的年轻狐妖,产生了同情心。 层层树丛遮掩之后,扶晔眼帘垂下,被按在粗糙不平的树干上,指尖紧扣于身旁,胸口轻微急促地起伏。 他没有披斗篷,身着层层叠叠的雪衣,颈侧围着一圈暖融的毛皮披肩,看起来十分柔软。 墨色的髮丝之间,却赫然是一对白色的狐耳,随着动作微微晃动,逼真无比。 殷决扣着雪衣青年的指尖,侧身,重重地咬在那浅色的唇瓣上,将幽幽的灵力与各色灵花异草药力,一点一点地,渡入对方的喉间。 就仿佛是刻意地磨蹭,要观察青年的动摇般,祂漆黑的眸子之中,映着对方惊唿与动情的每一举一动,不曾移开。 扶晔低垂的浅色眼瞳之中,若是细看,仍是没有焦点的无神模样,却被术法遮掩住,让旁人看不出他的失明来,只以为他是羞赧不愿与人对视。 而此时此刻,被夺取了唿吸与动作的自由,只能被迫承受着这一切的雪衣青年,用障眼法凝出的狐耳、极细微地颤抖着,眼尾轻红,再无力挣动。 终于,漫长的一吻结束。 烛龙稍稍退开些,轻轻抹除了自己弄出的刺目咬痕,小心翼翼地贴蹭着青年的眼尾、眉心,带着些安抚与示好的意味。 扶晔明明本是极冷清的模样,却被这身衣着打扮、狐耳的伪装,弄出了一丝抹也抹不去的妖异与诡谲。 让人移不开目光,越发沉溺其中起来。 「今天的份,若是不吃,便无法维持妖身的伪装了,」烛龙张口说着胡话。 扶晔眼尾的涩红未消,却只是慢慢靠在祂的肩头,平復着胸口凌乱的心跳,没有对烛龙的强词夺理说些什么。 就算没有理由,现在的烛龙,藉机要向他索吻、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也是家常便饭的事。 虽然事后,祂仿佛表现得愧疚后悔的模样,可又有谁会知道,那里面有几分是真、几分是捉弄与胡闹的玩笑。 偏偏,扶晔却含着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压抑心情,刻意纵容着对方的索取与玩笑。 雪衣青年终于闭上了双眼,隐隐声音有些沙哑,伸出另一只手拉住了烛龙的衣襟,开口道: 「他们要追上来了,松手,阿决。」 殷决从善如流地将人从树干上松开,灵力一瞬间整理好两人的衣着,就连一片树叶都没有沾上,乍一看,仿佛根本没发生过什么似的。 除了雪衣青年微微不稳的唿吸,和两人换了一种方式紧扣的指尖。 走出树丛的遮蔽,来到山林小径上,远远地,能见到云雾隐藏后的秘境空间裂缝。 第80页 这种奇异的空间结界,是小世界诞生之初,由于无数个「界」层的挤压,自然诞生的空间秘境。 千万年来,其中的生态与外界相隔绝,有不少奇特的异植与秘宝,可能藏于其中。 而与此同时,这种空间秘境的入口,又往往藏于极险峻处,由危险难缠的凶兽镇守。 扶晔是能通过灵力与空间的感知,知晓秘境结界及其入口的方位的。 而烛龙自然从一开始,就探查清楚了结界的情况,两人直往入口而去。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那几名年轻妖族,见蛟龙和狐妖又走回了小径,精神一振,怀着一种莫名的团队精神,想要邀他们一同寻找秘境入口。 忽然,高耸的山壁之上,一道夹着妖气威压的云气,毫无徵兆地勐然爆裂开,向山林小径上席捲而来。 众妖族完全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妖气被触动。 可此时此刻,他们所有妖,都仿佛被那威压警示下的强大杀气,震在了当场,动弹不得。 如果前方,就是那秘境真正的入口,那么他们要面对的,究竟是多么强大的守门凶兽? 空气中隐隐的焦灼感,瀰漫开来,有修为较低的妖族,开始生出退意。 正在这时,前面不远处的那两位,凌空而起,忽而失去了踪影。 墨蓝色衣袍束着窄腰的蛟龙,伸手将狐妖拦腰抱起。 雪白衣衫的狐妖似是被按住了某处经脉,半空中抖动着蓬松的毛绒尾巴,竟化为了原形缠在蛟龙的颈间。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们两个纠缠于一处,消失在了妖气威压传来的云雾间。 第47章 情趣 云雾缭绕的山壁外,因为这边的动静,陆陆续续聚集了些其他的妖兽。 这片山脉,由于秘境的传闻,而前来探险的妖族,并不算少。 只是秘境入口隐蔽,并非所有妖,都能寻到确切位置。 等在外面的、那几名化作人身的妖族,用紧绷而担忧的神情,望着那两位妖消失的方向,在心中估算着他们平安归来、或是自己能成功闯入秘境寻宝的机率。 山壁外,刚刚开始有其他妖兽窃窃私语,投去各式各样的目光、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忽然,那片云气勐地爆裂开来,带着飞沙走石的混乱与强势,隐隐有熟悉的妖气溢出。 可这一次,威压感却不来自那妖气,而是出自云后隐隐的那道人影。 墨蓝色衣袍、化作人身的蛟龙,从爆裂声与沙石中,毫髮无伤地跃下,颈项间卷着一抹雪白的狐尾。 祂的右手小心地护着雪白绒毛间,那双藏于长毛下的柔软狐耳,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伴侣的身上,带着一种望之令人心惊的偏执。 而另一只手中,捏着一小朵灵芝模样的半透明灵植,气息浓郁,一看就非凡品。 扶晔被祂进秘境前,猝不及防的一套操作,真变成了一只揣在兜里的小狐狸,此时被无数旁的妖族围观,只敢深深地把头埋进尾巴里,没脸见妖了。 他用尖尖的狐嘴,啄在烛龙的颈侧,仍是觉得不撒气,张开口,一口咬在了祂的脖颈上,软软地磨着牙。 殷决眉心下意识地微凝,却没有发出任何唿痛的声音,偏过头来,亲了亲雪白的狐狸尾巴。 祂也不想让那么多人看到,第一次变成毛茸茸的扶晔。 可是,方才进入秘境前,不知怎的,祂似乎隐约感知到,这片倚帝山四周,进了某只实力远超那些咋唿唿小妖的妖兽。 殷决也不想如此反应过度,这些时日的旅途以来,两人原本紧绷僵硬的关系,已经慢慢缓和了些。 祂只想让扶晔能过得开心,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古怪嗜好,喜欢折腾自己放在心尖尖上的月亮。 只是,在某些亲密的时刻,祂仿佛也能察觉到一些,自己近乎恶劣的欺负,让青年能微微松下了一口气,放下当初那份名为愧疚感的包袱。 不过这次,却不是祂要坏心眼,而是闯入倚帝山的妖兽,久违地令祂感到了熟悉的气息。 也就是说,这次来的,是一头上古妖兽。 即便修为远低于先前的九首凤凰,可资歷终究摆在那边,再怎样去猜想,都极有可能,是从前扶晔救治过的老熟人。 不论从什么角度考虑,殷决都有点不想和对方碰面。 伪装作蛟龙的墨蓝色衣袍的男子,抱着怀中的白狐,飞快地离开了山壁前的树林,留给其他小妖兽们满地的狼藉,和一个被破开了口子的秘境。 腾云飞掠于山林间,殷决趁机给自己和扶晔,套了一个防跟踪的结界罩子。 又跨过几片山川,才缓缓落地。 扶晔抱着烛龙的脖子,终于变回了人身,只是头上的狐耳和背后的尾巴,竟还有残留,也不知道究竟是为了掩人耳目,还是有什么别的诡异理由。 殷决忍着自己不顺手抓一把狐尾,轻咳一声,保持着冷静的声音道: 「此次闯空间秘境,採得的水灵芝,只能维持一天的药效,我们找个地方炼化它的灵气,看看它有什么效果,好不好?」 祂找出的,哄扶晔修炼吃药的藉口,便是医治他先天失明的双眼。 反正不管什么偏门的重塑身体、锻鍊修习的法子,只要说是为了帮对方恢復光明,祂就能不厌其烦地、拖着有几分慵懒随性的青年,在结界空间之中尝试。 第81页 祂因此造出了不少随身小空间,里面亭台楼阁,一应吃的睡的玩的齐备,生活质量大大提升。 不像是苦修,倒像是游山玩水了。 殷决还每挖完一处秘境,都要在其中藏下一块预先刻好的石板。 上面用上古秘法,刻着两人近日以来,吃了某某、玩了某某奇景,做了些什么琐碎平常的小事,末了结尾,再评一句某某秘境的灵草修法,习之甚是无用,差评,下次不来了。 两人虽不是真夫夫,却似是极亲密无间一般,在这石板之上,留下嬉闹的记录。 从前殷决不在乎这些,庸庸碌碌凡俗之人的一张口,似乎是真的也能说成假的,假的也能说成是真的,无甚重要。 可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时限一刻刻地推进,祂仿佛真切地、感到了人生无常之处,些许的小事,也变得珍重难捨起来。 扶晔松开了手,习惯着身上不属于自己的部分,轻轻随意念晃动着,朝烛龙的方向偏过头。 浅色的眸子,明明什么都看不到的模样,却似是有几分灵动,隐隐像是在露出不满的含义。 可他眼睫微眨,再转过头时,便没了那几分羞恼的责怪意味,轻声开口,点头道: 「好,我也有些好奇,空间秘境中的灵芝,有哪些奇特的药效。」 殷决笑了,拉起雪衣青年垂在身侧的手,一同来到了湍急的河边,用灵力刺了两条肥美的土特产鲜鱼,准备带回随身小空间。 正在这时,一道莫名熟悉的气息,顺着水流奔腾的河道,席捲而来。 烛龙几乎要气笑了,祂已经摆明了不欢迎的态度,也用防跟踪的结界罩子,遮掩了两人的身影。 可就是捕两条鱼的动静,对方竟也要追踪到底,势必要当这个不速之客。 扶晔猝然回过头,狐耳轻轻动了下,似是意识到有妖来了。 白色的浮沫激盪,溅起丛丛水花。 剔透清澈的河水之中,一条浑身银辉的蛟龙,腾空而起,从远处俯冲而来,激盪起满身的水珠,落在浅浅的河滩上。 小银龙张牙舞爪地,站稳了身子,两条龙鬚无风自舞动着,细细的尾巴扫了下水面。 扶晔的狐耳立刻僵硬了,似是炸毛的小动物般,尾巴一卷腰身,向殷决的身后挤去,不要叫熟悉的妖、看见他的这副离谱模样。 到这时候了,他自然是认出了对面是谁,不管对面这条银龙,对自己是个什么态度立场,他还是多少有些偶像包袱的。 在烛龙的面前,自己丢些脸都是可以的,事已至此,扶晔对自己的形象有自知之明。 可是,在小世界其他基石的面前,他却还从没有做出过,这般诡异的打扮。 要知道,蓝星那边,甚至有人会刻意给自己的伴侣,戴上狐尾狐耳,作为私密的道具,赏玩嬉闹。 小银龙却似是完全不懂什么气氛、情趣的意思,傻愣愣地站在那边,竖瞳瞪得老大,紧紧盯着那靠得极近的两道身影。 半晌,水汽蒸腾而起,龙身在一片雾气之中,化为一道清俊的少年人身影,白衣随随便便地拿绳结扎着,踩着一双草编的鞋,头髮半披着。 少年人脸上看起来被气红了,双手握着拳,张开口,却吐不出一个字来。 终于,他冲上前一步,愤愤不平地冲着殷决、难过道: 「你是什么人?不许你欺负我师父,强迫他变成这般模样!」 第48章 美人 河滩之上,互相对峙的两方,最终坐在了火堆的两侧。 烛龙烤着鲜鱼的双手,平平稳稳地悬在火堆旁,翻转着竹籤,然后从储物袋中掏出各色调味料。 扶晔身后的狐尾、头上的毛绒耳朵,终于被收了起来。 他面无表情地呆坐在火堆边,双目无神,指尖扣着衣角,终于,缓缓开口道: 「他是一直想要当我的徒弟,但是我没有答应过,就一直僵持不下,所以才会跟过来。」 殷决偏过头,望着青年的神色,似乎,对方也并没有特别排斥小银龙的模样,只是有些许的难办、棘手。 和上次的凤凰,性质是不一样的。 祂轻嘆了一口气,将手中已经烹调好的烤鱼,装入随身携带的陶碗之中,倾身递到了扶晔的指尖旁。 雪衣青年仰起头,下意识地轻蹭了蹭烛龙的衣领,接下了陶碗和一双竹筷。 殷决站起身来,举着另一条烤鱼,向面前白衣少年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银龙瞪大着他那双浅金色的眼瞳,苦行僧一般双手放在膝上,盘腿而坐,一时之间不知该做出什么反应。 在他的心目中,扶晔是不染凡尘的天上仙人,怎么会接受烛龙这般,亲密而充满世俗意味的触碰和亲近。 眼前发生的所有一切,都让他无法理解。 「我不是来蹭饭的……我是来拜师的,」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银龙似乎从这句话中,又找回了些许自信,大声道: 「请收我为徒,我想要学习医术,治病救人。」 扶晔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来,想起最初两人相遇的时候,银龙气势汹汹、好勇斗狠的模样,不禁心生恍惚。 在他遇到的这许多上古妖兽中,有避世不出的隐居者,有嚣张狂妄的好斗者,有圆滑世故的入世之妖。 而最难缠的,不是如九首凤凰那般聪明的圆滑妖兽,而是如银龙这般,脑子一根筋的赤忱之妖。 第82页 他悄悄偏过头,意识深处,望向烛龙那抹黑色火焰的方向,若有所思。 殷决警觉地转过身来,似乎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被,一併归入了「难缠」的范畴之内,仍是思索着自己莫名的直觉。 半晌,坐在火堆旁的雪衣青年,终于轻咳一声,回应道: 「我不过是肉体凡胎罢了,并不能胜任你的老师,更何况,如今,我还有其他更重要的事情,没有完成。」 白衣少年茫然无措道: 「是和其他妖有关,更重要的事情吗?」 烛龙捏着烤鱼,浑身僵硬紧绷了起来,忍不住将所有的注意力,都凝聚在了青年的下一句话上。 扶晔声音微顿,似是难以启齿的模样,耳后慢慢红了,缓缓开口道: 「我要还一笔债。」 或许三年、两年,便可还清了,或许百年,也才刚刚起了个头。 火堆旁,噼啪的柴火响声渐歇。 到头来,殷决不爱有旁的妖兽踏进祂的随身空间,便在林间花草茂盛的空地上,重新搭起一片结界,雾凝的亭台楼阁,如入仙境,也算野趣。 银龙这条赶也赶不走的小尾巴,被安排在了结界最边缘的屋子,一个人住一间。 也不知道对于妖兽而言,变成人身,不得不住在狭小的屋子里,到底是舒服还是不舒服。 扶晔洗漱完毕,靠在窗边,感知望向房间中央,悬空于桌案之上的水灵芝。 殷决披着宽松的长袍,按着繁琐的步骤,慢慢炼化着这株天地灵宝。 走过了这许多秘境,有时候,就连祂自己都不明白,如此耗尽心血地追求一样虚无的愿望,究竟有没有尽头、究竟有没有希望。 自古能吸收天地灵气,化之为己用的,只有没有开智的妖兽。 野兽无心无情,唯有捕食与繁衍的本能,正合了天地无情,弱肉强食的本源法则。 妖兽修习之路,便是夺取他人生机、化为己用的强横道路。 而一旦开了灵智,不同妖兽的修习方法,便变得大为不同起来。 在强行让人族踏上修习之路上,最难的一步,便是选择一条合适的入门道路。 殷决紧紧地盯着那株灵芝,眉心微皱,似是想到了某条思路,转头唤了一声: 「扶晔,若是我吃下这水灵芝,你再从我身上夺去这道灵气,是不是便能化这药力,为你所用了?」 刚刚沐浴过、长发微润的青年,偏了偏头,思索着问道: 「若你吃下了,我该如何夺走灵气?」 烛龙神色变幻了数次,有些难以开口,可吞吞吐吐之下,终于缓缓回答道: 「我听闻有妖兽能化为美人,通过勾引凡俗中的人族,与之交欢,来夺取对方天生地养的灵气。」 「你便当我是无知人族,用这种妖兽的法子,抽取我体内的灵芝药力,这般怎么样?」 第49章 摸索 屋中,一瞬间陷入安静。 穿着准备休息的素白色单衣,正擦着长发的青年,愣了片刻,才磕磕绊绊地开口道: 「你、你要我主动去做如此奇怪的事情,来吸收药力吗?」 「更何况,我并非那种妖族,不知道究竟该怎么……」 他说不出那个字眼来,脸上却慢慢开始发烫。 殷决注视着青年一会儿,垂下了眸子,低声、镇定下心神道: 「没有关系,我可以教与你。」 扶晔微微向后靠去,撞上了窗框,才意识到,烛龙这是认真的。 林间结界的外围,小屋之中,银龙听到了不远处窗边的动静,抬头望去,看到云雾楼阁之上,那扇窗被轻轻掩起。 而两道身影,走进的是同一间卧房。 轻雾笼罩,重重叠叠的屋檐之下,本该清凉安静的室内,气氛有些凝滞僵持起来。 烛龙靠在软垫之上,单膝微屈,双手搭在青年的肩头,稍稍用力,将人向自己这边带过来些。 扶晔半跪在床榻边缘,被不轻不重的力道拉下,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了面前唯一的东西,撕拉一声,手中的布料滑落。 青年睁大了无神的清透眸子,心中微慌,却被殷决平静的话音,半途打断: 「别分心,总是要脱下的,你可以先亲亲我,先稍许适应一下。」 扶晔浑身僵硬着,正要松开手,就听到了对方下一句话的补充: 「适应一下药力吸收的力度和深度。」 室内的空气立刻变得热烫而古怪,扶晔感到自己的心跳,仿佛不受任何的控制地、剧烈鼓动起来。 这是烛龙好不容易思索出来的法子。 他知道,这一路上,遍寻秘境、搜集修习术法,虽然烛龙不曾表现出那份焦急来,可治好他身上的先天之疾,却成了烛龙难解的心结。 扶晔慢慢扣住指尖下,柔软的布料,吐出一口气来。 俯身贴近,青年的肩膀颤抖得厉害,他伸手捧起对方的双颊,摸索着方位。 却在微凉的唇蹭上,唿吸交融之时,被殷决牢牢地扣住颈后,长发骤忽从肩头散落在床榻之上。 黑暗之中,感官被无限地放大,扶晔被拥抱在坚实的双臂之中,含煳不清地唔了一声,不知是谁的唿痛、也不知是谁的髮丝被牵扯住。 墨蓝色的宽松长袍散落,殷决的声音微微有些干涩低哑,伸手将青年的指尖引至自己的肩侧,又轻声道: 第83页 「我不会乱动的,你想要探哪里,便告诉我,只是不要折磨太久了,我忍不住会做些粗暴的举动的……」 祂目光幽幽,垂着眸子看向青年,缓缓道: 「不过今日,我还是希望温和些,好吗?」 第50章 温暖 一滴汗水从颈侧滑落。 青年支撑在柔软的床单布料之上,俯身安抚一般,轻轻吻在紧绷的一截手腕内侧。 殷决被这难耐的折磨,按在薄被堆里,原本的冷淡早被甩到了榻下、凌乱散着的衣袍边角外。 祂指尖紧紧地攥着一截月白色的缎子,被缠绕着几圈,用来克制住自己挣动的幅度,不至于令青年无法随意施为。 可祂却没有预想过,扶晔安静而一板一眼的过程,却让祂仿佛自作自受般,被定死在这座温柔的牢笼之中,挣脱不出、也唿喊不了。 只能感受着越发清晰的浪潮,一点一点嵌入灵魂深处,堵住祂的唿吸,让祂宛如离开水的鱼儿,艰难地吞·吐着仅剩的一点空气与水。 扶晔什么也看不到,于无边的黑暗之中,感知着灵力的波动,将烛龙教给他的妖修术法,按照顺序,进行到了最后的一个环节。 他听到对方微微压抑的低泣,伴随着规律的摇晃与水声,从喉间溢出。 他并不想将烛龙逼至极限,露出这般脆弱的模样,可是对灵力的敏锐感知,让他不自禁地踏入了更深处,想要听到、感受到祂更多的神态。 黑色的火焰,热烈地席捲而来,将青年紧紧包裹着,火舌舔·舐,在挣扎的痛苦之中,更有隐秘难言的欲·望与渴求。 慢慢将他诱入,引他疯狂,让他无法克制地,产生出异样的冲动来—— 他想要听到殷决哭得更放肆的模样,不是温吞的诱导、游刃有余的亲昵,而是某种更本质的东西。 似乎,他欠缺了这样东西很久,可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仿若有些明白了。 扶晔低下头,寻着了那抹温热的唇,轻轻碰了碰。 仰起头,他清冷淡漠的声音,有微微的喘息,却带着认真探究般的语调: 「阿决,你知道要怎么哭吗,如果我听到了你的哭声,或许术法的最后一步,就能顺利完成了。」 殷决勐地转过头来,想要追逐那半个吻的本能,与欲·望被吊在不上不下的半空、给祂带来的混沌思绪,让祂无法顺利地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可模煳的视线之中,青年浅色的眸子里,只映照着祂一人的模样。 一种无法挣脱的咒语,让祂下意识地回答道: 「……好,无需顾虑,你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就可,我不会故意克制的。」 烛龙的声音,沙哑得近乎呢喃,可下一刻,祂便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 远处桌案上的灯火幽微,爆出一点烛芯的声响。 层层床幔拢起的朦胧灯影,将屋外的浓浓夜色冲散,银月如钩,垂钓起漫山遍野的星辰。 不知过了多久。 晨光熹微,扶晔在一片温暖的胸膛前,缓缓挣动了一下,无神的眸子睁开些许,又迅速闭起了。 他还能感受到紧密相贴的身躯之上,熟悉的温度、沿着腰间的手臂,与自己的体温混淆在了一处,令人脸红心跳。 想起之前发生的一切,羞耻心暂且不论,一阵阵令人无地自容的愧疚感,刷地涌上了扶晔的脑袋,让他脸色惨白,一转身朝向了床榻内侧。 青年捂着自己的脸,单手在榻上寻找着自己的衣物,半坐起身慌慌忙忙地穿上素白的单衣,连衣带也不顾了。 一通动静,烛龙早已睁开了双眼,平静无声地望着青年的动作,也缓缓坐起身来。 殷决半身被薄被遮盖住,坦然靠在床头,单手撑着下巴,思索道: 「昨夜的术法,算是成功吗,你获得了几分水灵芝的药力?」 扶晔的动作一僵,转过身来,没有聚焦的双眼微微空茫,却是露出了似哭似笑的表情。 终于,他用力扑在烛龙的怀中,仍是小动物般,轻轻蹭了蹭那片温暖的胸膛,声音微哑: 「只有一点点,不过,我会继续努力修习术法,医治先天之疾的。」 太好了,阿决没有讨厌了他。 第51章 相守 青年慢慢放松下肩膀,终于松开了手,乖乖地换好了外出的衣衫,衣领子被整理平整了,才推开屋门。 即便昨晚,在他抱着烛龙、意识迷煳地睡去前,对方有使用术法,以灵力清洁过两人的身体和床铺。 而清晨,他也在木桶里泡暖和了身子,又换上了平常穿惯的简素外衣,才走出的屋子。 可不知怎么的,柔软的布料贴着腰际,却总是让扶晔,有些微妙的痒意和心神不宁的动摇。 就好像,那些过分鲜明的触感,和混乱的记忆一道,残留在他的身侧,让另一个人的存在感,变得无法忽视起来。 殷决转身掩上了屋门,自然而然地,伸手握住了青年垂在身侧的那只手,在那个人微微僵硬的动作下,十指相扣。 「走吧,我去做些吃的东西,也顺便喂喂那条烦人的小银龙,」祂轻笑着道。 扶晔偏过头去,空茫的眸子向着烛龙的方向,眼帘微垂,不知为何,浅淡的笑意迴荡在耳畔,这一刻,却是格外地懊恼,自己无法看到对方的模样。 第84页 两人走下云雾楼宇间,结界外是重重叠叠的茂密山林,一条灵气幻化而成的溪水,绕着楼阁悬空流动。 小银龙正蹲在溪水边,望着里面的游鱼发呆。 听到他们下楼的动静声,银龙立时抬起头来,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那双紧扣的手上。 结界内,每一间屋子都是有隔音术的,不可能听见其他房间的动静。 可银龙虽然平时呆呆的,时而还有点一根筋的傻,却也知道,若非他的师父自愿,这世上,或许还没有妖兽,能逼迫师父做出违心的举动。 殷决走到溪边,撸起袖子,支了一架山石噼成的烤台,下面是火苗,上面是平整石板。 烤得热烫的石板,涂上灵果榨出的香油,再放上薄脆的蔬菜和米饼,令人胃口大开。 祂丢了一盘切好的食材,放到银龙的面前,便转过身来,安心为雪衣青年烹饪食物。 扶晔有些愧疚和犹豫不定,握住了殷决的手腕,悄声道: 「我能自己烤的,在灵力感知下,火苗的位置我也能大致摸索到。」 明明是三个人一起吃饭,只有自己什么都不做,令他更有种古怪的感觉了。 昨夜他做了那么多过分的事,烛龙不曾责怪他、甚至全然包容地安抚着他,他本该更加振作精神起来,顾及对方的身体才是。 青年微微睁大了双眼,努力想从脸上,表露出自己的坚决和心意。 殷决目光深深地望着青年的模样,话语声、被堵在了喉间,最终只是轻嘆了一声,慢慢揉了揉青年的髮丝,低低应下。 烤台之侧,银龙忽然抬起了头,突兀道: 「师父是真心想要与他在一起的,是吗?」 扶晔转过身来,诧异地不知该作何回应,可指尖传来的另一个人的体温,却骤然变得更烫了些,让他心跳如鼓。 殷决微抬眉,饶有兴致地看着,那银龙自顾自地垂下了脑袋,面露悲戚地道歉道: 「对不起,我还以为师父又被奇怪的妖兽缠上,可是昨天,我看到原来,是我打扰了你们的交尾和亲近,自作主张地误会了。」 扶晔的脸颊一下子红透了,压根就没想到,对方会如此直白地说出这种话语来,妖兽界的风气都那么开放的吗? 他下意识地想要说点别的,可反驳的话语,却倒是越描越黑。 最终,青年极低声地,结结巴巴道: 「昨天、我,只是在试用……水灵芝的药效,没有打扰到、什么。」 殷决笑出了声,但仍是捧场,回应道: 「没错,别担心,这些不过是日常的试药步骤罢了,你的师父不会责怪你打扰的。」 银龙的双眼微亮,抬起头来,不知怎的似乎感到,自己稍稍被作为弟子接纳了一些。 就算是被师父的男朋友接纳,四捨五入也算是拜师了。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满腔热情、而想做些什么的心情,让他立刻注意到了那句话中,「水灵芝」和「试药」的含义。 「请问师父,是需要水灵芝这般灵气大盛的补品,医治何种病症?」银龙开口道。 扶晔嵴背微微僵硬了住,垂下眸子,缓缓道: 「并非病症,而是先天之缺陷。」 他紧紧地握住了烛龙的指尖,似是从这般动作之中,汲取了些许的力气,低声回答: 「我生来便有通灵的能力,因此便拖累了许许多多……若要恢復自身,如同正常人那般生活下去,唯有一个办法——」 「便是寻找出凡人修习的道路,以人族之躯,重塑身体。」 「若是寻不出这术法、或是灵宝,或许,便无法再与祂相守了。」 殷决勐地凝起眉,竟从未想过,那条自己用来哄青年修炼吃药的藉口,会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宛若从一开始便心知肚明地戳穿。 如果,扶晔明知道,那些秘境中的灵宝、术法,不是为了医治那失明的双眼,而是另有缘故。 那么,自己长久以来的心愿,又是否,也是青年长久以来的心愿? 又为何当初,要做下那样决绝的举动,宁可欺骗,也要补足所有的世界基石? 第52章 贵妃 银龙的神情微愣,又很快,就意识到了这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如果扶晔无法找到治疗的方法,那么,终有一日,或是几年、或是极短的时间之内,身体便会无法支撑通灵之力带来的代价。 而不管是他自己,又或是师父的伴侣,都绝对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银龙少年忽而肃穆,端正了坐姿,思索着沉声道: 「如果是这样的缘由,我曾听说过一个传闻,在这片土地之上,人族的慎国在建立之初,也有过天降仙人、救开国之君于危难中的故事。」 「虽然距今已有百年之上的歷史,而人族的传闻故事,总是模煳而不可考。」 「但是在这个传闻故事中,那位救过开国之君的仙人,据说便是有法术修为的人类,而其埋骨之处,正是如今慎国王宫之下的地底。」 「如果师父和先生愿意去尝试,那么我可以带路,带两位一同潜入王宫,看看那地底下究竟有没有记载着些什么,可以有所启发。」 殷决转过头,注视着青年的神情,想要寻出些痕迹来。 如果扶晔果真是从这片世界之外,降临的特殊存在,那么,他究竟会不会,相信这样的传闻、愿意去尝试? 第85页 从前,祂以为,青年是不会为任何事物停留的,所以,祂便从不多求什么,只期许着对方的目光,能更多落在自己的身上。 可今日今时,祂却忽然意识到,或许并非如此的。 或许,祂所拥有的,还远远要多得多。 扶晔微微低下头,即便无法看见,可从身旁传来的浓烈的情绪与探究的意味,却是全然不难猜到的。 即便只有一点点的可能性,他明白,烛龙也会去尝试、不会放弃。 而他自然不可能拒绝,恋人只此一点的执拗—— 青年探寻着意识深处,那道模煳的身影,这一次,没有犹豫与试探,侧过身去,轻轻蹭了蹭烛龙的脸颊,回应道: 「我们一同去。」 人族地界。 蔓延数千里的城墙,围着森严城池。 不知是不是意外与巧合,北地豪强的慎国,刚好便是九首凤凰伪装成人族,担任朝臣所在的国度。 而它的都城,三面靠着高山,易守难攻,确是个险要的关口。 即便如此,人族的宫墙与严密的守卫,在两名上古妖兽与一位被牢牢保护着、不令任何人发现的人族面前,仍是太过脆弱。 扶晔又被烛龙变成了白狐的模样,卷着祂的窄腰,被安稳地抱在手中,只露出一对柔软的狐耳。 小银龙在前面带路,三人畅通无阻地,在巡逻的宫人眼皮子底下,来到高墙之内。 时值夏日,宫廷之中,轻纱与绫罗包裹着曼妙的身姿,时而有嬉闹着的小宫女,从窄道中路过。 殷决抱着怀里的小狐狸,面无表情地走着,指尖不自觉地摩挲着狐耳,仿佛若有所思。 如果扶晔愿意,似乎……似乎穿些素色的纱衣,也很好看。 白狐似是感知到了什么,尖尖的耳朵竖起,警觉地开始蹭着那只乱动的手。 忽然,走在前方的银龙「咦」了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胡思乱想。 殷决挑起眉来,语气平淡道: 「有什么古怪之事吗,小徒弟?」 银龙转过头来,目露无奈地、看着心不在焉的墨蓝色骑装男子,低声道: 「我印象中地道的方位上,现在,正立着一座贵妃的寝殿。」 白狐嗷呜地叫了一声,算作给小徒弟的捧场。 殷决轻轻啧了下,戏嚯道: 「怎么了,你没法下手,将殿里的贵妃宫人们迷晕了,再进地道?」 银龙神情古怪,悄悄又瞥了一眼寝殿的方向,才有几分心虚地道: 「不是,那座宫殿中的王室贵妃,是一名妖族幻化而成的人类,不是真正的人族。」 殷决见怪不怪道: 「人族地界里混进去的小妖,多了去了,总不能不许妖族找点乐子。」 银龙吞吞吐吐地,终于解释道: 「那位妖族不是真的想要当贵妃,那座寝殿里,全是用障眼法藏起的刑讯用具。」 「而且有些棘手的是,对方似乎也发现了地道的存在,甚至于,那名』贵妃』的真身,是一位强大的雄性妖兽。 「现在那位』贵妃』……正在地道之中,折磨着一名生死不明的侍卫。」 第53章 不哭 清凉的木质宫殿之中,半敞的雕花窗户,拂入外间的微风,吹动帷幔。 乍一看毫无异样的寝殿内,摆满了华丽的花瓶与珍宝,却是空无一人。 忽而,殿内多了两道身影。 银龙伸手,抚去障眼术法,成排的木架显露出来,上面挂着各种铁质刑具,隐约有暗红的血迹残留,阴森古怪。 殷决怀中的小狐狸,似是感受到殿内到阴寒气息,向祂怀中缩了缩。 「密道就在那贵妃床榻之下?」殷决开口道。 银龙慢慢观察着环境,思考了片刻,回答道: 「确实如此,这不可能只是巧合,或许,有人悄无声息地移动过宫殿的位置。」 两人环视了一圈,走向床榻的方向。 许是他们作为妖兽,耳力还是太好,还未靠近地道,便听到一阵微弱的哭喊声,从地下传来。 平日里,有障眼法和结界的遮蔽,应当是不曾有人听见过,这座宫殿中传来诡异的声响。 而此时大白天的,殿中却无一名宫女,令人感到莫名的毛骨悚然。 银龙伸手挑开了帷幔,胭脂红的薄纱飞舞,那架明显是女性贵妃的床榻下,木结构打开,显露出一道明显久远的机关门。 殷决终于认真了些,望着那道门,眸色微凝。 忽然,祂的神情也变得古怪起来。 下意识地,殷决的视线飘忽落在了银龙身上,皱眉道: 「这条地道之下,仍有密室隐藏。你可知,里面的妖兽是何人?」 银龙微愣,以为殷决说的是对方的实力,如实回答道: 「实力与我相当,但若是我拼死相搏,有自信能以重伤的代价,最终胜出。」 「只是先生的修为深不可测,应当不会在乎,如此等级的妖族吧?」 殷决轻嘆了一口气,低笑道: 「果真是避无可避。若你进去了,不要太过惊讶才好。」 祂俯下身来,伸手以衣袖,护住了怀中的白色绒毛糰子,机关门自动开启,门后的种种声音戛然而止。 扶晔以白狐之身,感知到身周的环境变化,轻轻竖起尖耳,探听着附近的声响。 第86页 先前的哭喊声,他便是没有听出来,而如今地道之中,似是静悄悄的安静无比,只有两人的脚步声,一级一级向下延伸着。 银龙紧随着前面之人的步伐,深入地道。 先前殷决的那句话,令他有几分紧张起来,生怕自己带错了地方,让师父进到了不该进去的地方。 可直到阶梯到达最后一级,也没有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情。 地道深处,隐约能看到火光摇曳,照亮了石板地面。 众人终于走到尽头,抬头,在豁然开朗的火光照耀中,看清了那一片地下室的全貌—— 从地面堆积到桌案上的纸张上,涂涂写写、画满了山川河流和人像,乍一看,仿若是位醉心游歷之人的书房,将旅途经歷尽数记载在册。 而靠着墙面,却是熟悉的木架和刑具,一名血迹斑斑蓬头垢面的王宫侍卫,正绑在木架上,僵硬着一动不动。 而木架之侧,则是一身古怪华服,美得雌雄莫辨的高挑男子,正被云雾锁链层层捆住,就连口中都发不出一点声响,只能徒劳地眨动着眼睛。 殷决面无表情地扫了那男子一眼,走到桌案前,垂眸看去。 那纸张之上,哪里是寻常的山水游记,分明密密麻麻地,写着从不同的人那里拷问出的王室秘辛,从慎国如今的帝王、查到每位曾经当值的守卫。 而一旁的画像,甚是精妙,出现最多次数的,是一位小少年—— 从婴孩时期的零星几张画像,到每一岁的变化,人像周围的环境也随之改变,时而是古城之外的林荫小道,时而是旷野溪水之侧。 银龙跟上前去,看到那些画像,下意识脱口而出道: 「这是,年幼的师父?」 听到他的话语声,原本被云雾锁链捆着的高挑男子,勐然挣扎了起来,似是急切地想要发出声响。 殷决怀里的小白狐受惊,拱动了下身子。 祂微微冷了神色,责备地看了那妖兽一眼,指尖安抚般碰了碰白狐的尖耳,这才开口,冷沉的话语,带着古老的威压: 「让他把所有的事情经过,都直接说清楚,不要隐瞒。」 祂的话音落下,云雾锁链涌动,将那高挑男子的口松开,却仍是牢牢捆着人的身躯。 在银龙等人的注视下,妖兽变幻而成的华服男子,似是被那话语声蛊惑着,目露空茫的神情,慢慢镇定了下来。 清冷低哑的声音,开口道: 「我是东川之鬼,无魅,遭到成群妖兽的驱赶,沿河流向下逃窜时,遇到了人族相救。」 银龙勐地回头,看着殷决怀中的白色毛绒糰子,结巴道: 「这不会是……」 殷决无声地望着那华服男子,没有回答。 那道嗓音,继续平淡说着: 「那个人并不嫌恶我漆黑的皮肤,和狰狞可怖的模样,为我治好了伤势,赠予我一身人族的衣物,告诉我可以向西前进,寻找水土丰饶之地安居。」 「我收下了衣物,但是却没有向西,而是变幻作鸟兽游鱼,一直悄悄跟随着对方的脚步,风雨无阻,直到误闯入另一名妖族的地界,被结界迷晕了方向。」 「在意识到,自己不可能敌过对方的同时,我也不小心跟丢了人类。」 华服男子目露痛苦挣扎,烦恼道: 「但是没有关系,我的长处,便是跟踪与追寻。在跟丢了人类之后,我开始沿着当初,遇见他的河滩方向,搜寻他过往所到之处的痕迹。」 「就算我知道,自己是丑陋的魅族,不可能站在他的面前,但凭藉追踪的能力,我却慢慢发现了一个秘密。」 「或许我的诞生,便是为了办成这件事。」 殷决开口问道: 「什么秘密?」 白狐抬起脑袋,安安静静地听着。 无魅的目光,悄悄瞥了一下木架的方向,平静回答: 「关于人类的身世,和他的母后的死因。」 银龙眉心微皱,几步走到桌案前,将散落的纸张一点点看过去,寻出了无魅所说的那些事件记录来。 殷决垂眸,沉默了片刻,对怀里的小白狐道: 「你的身份、嵴背上的胎记,被人认出来了。听了他的话,你又是否准备,拿回皇子的身份?」 扶晔的身躯紧绷,听明白了烛龙的意思。 从这一室的文字记录中,祂自然早已看清了,扶晔的身躯,原本拥有着坎坷的身世,而且极有可能,便是王家所被残害的那名幼婴。 若是银龙和无魅,或许没法猜出,自己当初在天寒地冻下,是如何一个人活下来的。 可烛龙一定能猜到,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大约早已在冻川之上死去,而自己附身其上,苟延残喘着十数年,是一抹全然不同的灵魂。 扶晔低头伏在烛龙的怀中,以白狐之身,发出细软的呜呜叫声。 殷决听明白了,抬头问道: 「如今皇子是否有亲人,仍在宫中?」 无魅呆板的声音,平淡答道: 「有一位幼妹,如今,公主殿下已经离开王宫,开立了公主府,我时常悄悄熘出宫去,设下结界保护府中的安全。」 「有关当年的真相,我也已经安排了傀儡人偶,送去了证据,相信她很快会有动作。」 「至于皇子之父,当今慎王……」 第87页 他的神情微微有些古怪,似乎是犹豫挣扎着,最后却仍是受术法的控制,坦诚道: 「那老东西被我下了药,很快就要死啦,不用担心他对公主不利。」 殷决无语地拢住了白狐的尖耳,低声道: 「不要听那些不三不四的妖兽,说脏话。现在小徒弟来了,就可以赶走这男扮女装的妖精,照顾公主殿下了。」 银龙飞速思考的脑子一钝,转身隐约间意识到,似乎自己被安排了一个大摊子。 白狐嗷呜一声应答下,咬了咬烛龙的衣带以示亲昵,没有管小徒弟飘过来的诡异目光。 扶晔的回答,已经非常明显了,殷决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上前一步弄晕了被捆住的无魅,伸手去探查这片密室的暗门。 从无魅在这间地下室的布置来看,对方其实并不清楚,这里为何会建立密道。 只不过,这整座贵妃寝殿,都是以迷幻之术,驱使那些宫中的人族建立的,因此,将寝殿设置在密道上方,也是合理的想法。 银龙收拾着这密室中的纸张,就见殷决移开一片石板,指尖轻推,便亮起了幽幽光点,一道暗门悄然敞开。 莹白色的火光,随着暗门的打开,自发成排地亮起。 这间密室,只不过是地下墓穴的入口,看来,地下还有着难以想像的开阔空间。 殷决微微用力地抱着怀中柔软的绒毛糰子,声音有些紧绷,没有回头,道: 「银龙,进来吧。」 在开阔的墓穴空间中央,是一尊雕得栩栩如生的等身石像,而四面的石墙上,是无数奇妙的图像、夹杂着文字记录。 陪葬品中的金银摆件不多,却在石像的周围,堆满了各色古卷书简。因为久不见天日,这些书卷未曾腐化。 而石像的下首,是一具简朴的棺木,上面落满了尘埃与蛛网,就如同无数凡人的埋骨之处那般,寂静而平凡。 扶晔的感知,探查到了这片空间中,仍残存的那点微薄灵力。 虽然曾经,这道灵力属于有着通天遁地之能的人界豪杰,也立下了一方霸业,可现如今,却只余下了一点残痕而已。 他心头忽然有些酸楚,莫名的情绪、让他克制不住地想要哭出声来。 可他却知道,自己不能哭,至少不能在阿决的面前哭。 所以,白狐只是僵硬着身躯,沉默地咬紧了口中的衣带,氤氲瀰漫起一片潮雾。 第54章 磨牙 银龙踏入广阔的墓穴之中,沉默地阅读着,墙面上留下的文字记录。 从那些古旧的文字间,仿佛能透过时光,看清曾经、墓穴主人每一步的痕迹。 「他」并非是慎国的开国之君,也几乎没有在史书上留下名字,比起功名利禄,似乎更为醉心术法的钻研。 就算银龙身为妖族,与人族修习的方式大不相同,依然能从这些文字记录、图像辅助中,看出精妙的独特思路来。 但是…… 银龙的目光移到墓穴的中央,那座栩栩如生的石雕人像之上,意识到最终,这位人族也未曾研究出,能提升修为寿命的长生之法。 而且相反,根据记载,「他」平生少有真正使用灵力的时候,因为知道窥探天机,会加速损耗寿命。 最后,这位人族修士的先祖,也没能找出脱离凡胎,突破限制的方法。 只不过,仍是留下了无数宝贵的资料与参考,以待后人的钻研。 「师父……」银龙握紧了指尖,回头想要寻找两人的身影。 墨蓝色骑装的那道身影,正抱着柔软的白色小狐狸,安安静静地阅读着书简。 毛绒的狐尾,时而,从衣摆间钻出来,用尾巴尖勾住了那人的手腕,轻轻贴蹭。 旁若无人的模样,却是极认真。 银龙默然收回了脚步,退后了些,转身走到了墓穴入口,抱着双臂守门。 烛龙的怀中,白狐被暖洋洋的手臂,抱得有些昏昏欲睡。 他看不到这些术法和典籍,只能默默陪着对方。 殷决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似是十分专注。 扶晔知道,祂是看得明白其中的术法原理的,甚至于,破解出那位先祖前辈所无力解答的难题,也是极有可能的。 烛龙对这世间法则的理解,与他这位造物者相比,也几乎是不相上下。 更不必说,在这世间诞生后的悠久岁月里,烛龙独自一人,摸索探究过多少奥秘。 可自己能做的,只有尽量减少使用灵力的次数,期许能更多停留一会儿而已。 墓穴之中,不知过了多久。 在入口之外,银龙一声不吭地守着门,顺便看着无魅,不令他甦醒得太快。 殷决终于从书卷中,抬起头来,哑然看着怀中,咬着自己衣带已经睡着了的小白狐。 祂张开口,喉间有些发涩,不知是否该唤醒对方。 正在此时,白狐微微动了动尖耳,张开四肢打了个滚。 浅淡的银色狐眼,半睁半闭着,似是无声望着祂的方向,略带迷濛。 殷决默默注视着那双无神的眸子,伸手触碰上白狐的眉心,一具温热的躯体,乍然靠在了祂的肩头。 雪衣青意识地抱住了烛龙的窄腰,亲密无间地伏在对方的肩头,蹭着祂的颈窝。 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行为有什么不对劲的青年,循着刚刚睡醒的本能,微微张开嘴,一口咬在了烛龙的脖颈上,黏黏煳煳地磨着牙。 第88页 殷决身躯微微僵了住,话音有些不稳,低声唤道: 「扶晔,我看完了,该走了。」 青年的动作一顿,从烛龙的身上同手同脚地退开了一步,脸颊连着耳朵都红透了,嗫嚅半晌,终于开口道: 「不需要我扮妖兽了吗?」 殷决上前一步,慢慢整理着青年微乱的长髮和衣领,轻声笑道: 「现在暂且不用,以后或许又还有需要的时候,先离开墓穴吧。」 扶晔无声眨了眨眼,仿佛从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其他的意思,伸手寻到了对方落在自己腰间的指尖,默默握住了。 两人走出墓穴入口,银龙仍保持着笔直的站姿,一动不动地抱臂盯着密道外。 看到扶晔恢復了人身,他只是微微睁大了眼睛,没有过问什么,也完全忽略了烛龙颈侧那个还未消去的牙印,便一手提熘着一个昏迷不醒之人,离开了密道。 那个浑身血迹的侍卫,已经被他治疗好了,只是仍旧让他晕着,避免惹出麻烦来。 至于鬼族无魅,银龙实在是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才好。 放大妖回去继续做贵妃,肯定有些不对劲,但要让一位妃子凭空失踪,留下的烂摊子也太过麻烦。 扶晔握着烛龙的手,转过头去,就仿佛猜到了银龙的想法一般,忽然开口道: 「如果我答应收下你为弟子,也将你想要的东西,一点点教授与你,你会愿意留下来,直到慎国之事处理完毕吗?」 银龙微愣,下意识地皱起眉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那么,师父和先生,你们还会继续寻找下一个秘境,踏上旅途吗?」 他指尖握紧,真正想问的,是扶晔是否找到了修习的方法、是否能有希望,不似那位慎国的先祖一般,早早夭折。 雪衣青年却什么也没有回答,琉璃般的眸子轻垂,半响,只轻声道: 「如果,你以后要寻我兑换诺言的话,可以循着阿决的一道云雾令牌,去北地无人的静僻山林间,那里有一座木屋。」 扶晔的声音微微有些干涩,他能感受到相扣的手指间,骤然变得用力的那份情绪。 但他依旧平缓地说完了那句话: 「我便住在那片林间,不会离开太久。」 白雾笼罩,又轻轻散去。 贵妃寝殿的榻上,华服男子悠悠转醒,身上还穿着密室中那套暗红色的裙装,只是脖颈之上,坠着一枚云雾涌动的无色玉珠。 银龙盘腿坐在榻沿,面无表情地看着无魅茫然的模样,漠然开口道: 「师父派我来帮你,处理完慎王宫里的这摊事情之后,你脖颈上限制灵力的玉珠就会自然消失。」 「哦,另外,你的人族救命恩人,就是我的师父。」 无魅勐然转过身,望着银龙身上压根没有隐藏的妖族气息,又跌跌撞撞地下榻,想要寻找一丝一毫那个人留下的踪影。 推开殿门,宽阔的王宫上方,经歷了一夜,天色已经破晓。 晴朗清透的天际,不知是否是错觉,一条白色的云雾细龙,正消失在云端之上。 …… 五年后。 一道夹杂着雨后湿意的晨间凉风,从微敞的窗边,送入木屋之中。 干净整洁的屋内,挂着草编的各色装饰物,上面绘有复杂难懂的图形,窗台边,摆了一排玉雕的小玩意,最末的位置,是只圆润可爱的狐狸。 层层叠叠的素色床帐内,忽而,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墨色的长髮,披散在柔软的薄被之外,因为甦醒时的挣动,肩头的被子滑落,露出白得晃眼的一段脖颈。 扶晔迷迷煳煳地睁开眼,便感到自己腰间的那双手,似是感知到了动静一般,轻轻收紧,贴着什么也没有的身躯,压出一点印痕。 他的唿吸微紧,偏过头看去,便看到殷决已经睁开双眼,漆黑的眼瞳、正平静专注地望着自己,全然没有刚醒的迷茫。 即使是双眼恢復光明有一段时间了,扶晔仍然时而,会被祂这副过分优越而具有迷惑性的模样,给看得有些恍神。 可还不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殷决便闭上眼,翻身吻住了青年浅色的薄唇。 第55章 相思 扶晔仰着头,被按在被褥之中,温顺地回应着烛龙的动作,慢慢伸手环住了祂的脖颈。 昨夜的浅淡咬痕,还残留在扶晔的指尖和手腕上,刺目而鲜明无比。 可殷决却坏心眼地不曾抹除,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期间浅浅地轻吻着,安抚一般握在掌心。 宽敞可睡好几人的榻上,薄被慢慢被踢起,青年半靠在床头上,紧紧闭着眼,偏过头了头,抬起手臂咬着指节,肩膀微微有些颤抖。 烛龙垂下眸子,无声无息地拉下了扶晔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平静淡漠道: 「睁眼,看着我。我想要你能看着我,你不喜欢我的模样吗?」 青年眼尾泛起泪花,被这种动作下的羞耻感,激得不敢睁开眼来。 那么多年失明的日子,都过下来了,即使是叫他闭着眼睛生活,也不会有太多不方便之处。 而此时此刻,青年只想躲开,这过分令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殷决眨了眨眼睛,保持着动作微微俯身,吻去扶晔面颊上的泪珠,轻声笑了: 「你不看我,倒像是我一厢情愿单相思似的,那你真正喜欢的人,又是谁?」 第89页 扶晔茫然睁开眼,浅色的眸子里,端端正正地映着一副极是香·艷的景色,他的脑海之中,却勐然炸开了些别的东西。 烛龙为何要如此问他,又是否,意识到了些什么? 他还来不及开口询问,殷决难耐的轻微喘·息声,便夹着火花闪电一般,伴随着动作,钻入他的耳中。 青年的嵴背绷紧,扶着那截腰身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便听到身前宽肩窄腰的美人,唇边溢出一声轻哼,既是痛苦又是痴迷。 扶晔忍不住伸出另一只手,无声安抚着祂难受的地方,这才注视着烛龙的双眼,平復了唿吸、道: 「没有旁的人……从头到尾,便只有你一人。」 殷决的神情有些迷濛,只是从青年浅淡的眸子之中,望见了一种陌生的锋锐,仿佛带着能令人冻伤的寒冷。 不过这份冷意,从来也不曾在祂的面前表露过,便令祂几乎忘记了,对方也是带着通天遁地的庞大灵力,来到自己身边的。 若当初那些妖兽所言不虚,或许这另一面,其他人是见过的。 殷决下意识地收缩着身躯,俯身去吻青年的唇,含含煳煳地泄出一声低吟,追寻着对方更多的温热体温。 床榻发出一声闷沉的撞击声,薄被散落在床沿,一双手腕重叠,被按在了床头,微微摇晃着、青筋绷紧。 轻哑的闷哼,被青年翻身而上、堵在了唇齿间,如颠倒沉醉间的梦呓,慢慢变得破碎不堪。 那句话的后续,也变得不了了之了。 清晨鸟鸣散去,日光懒洋洋地洒下,驱散了清冷的湿意与雨雾。 扶晔披着浅色的外袍,长发未束,只松松挽在肩头,推门走出屋外,到小厨房去准备晨间的点心了。 自从两人探索完各处秘境,游山玩水也足够了,便仍是回了最初相遇的那片山林间,潜心钻研术法。 如今他的体质,虽无法比肩寻常的妖兽,经过了这些折腾、又重塑了身体,却也比起人族,要更加结实一些了。 就连扶晔自己,都没有想过,竟还能过上如此平静的生活,不受身体透支的困扰。 小厨房之中,他忙活了没多久,便盛着两人份的食物、与山谷里栽种泡出的香草茶,回到木屋。 屋中似乎已经整理过了,挂起的素色床帐内,殷决正单手支着下巴,发呆般望着门口。 祂靠在床头,单膝曲起,腰间只盖了些许薄被,仍是坦坦荡荡毫无羞·耻的模样,见到青年回来,眉眼间露出几分生动神色来。 「今日看来,在吸收药力上,我们是不是越来越契合了?」祂似是心情很好的模样,道。 就算再如何同居,扶晔似乎总是无法,像烛龙那般自然而然地,说出这种话来。 他紧张地垂下了眸子,将点心端到床边的小案上,才小声回答道: 「我不是为了这种目的,才与阿决你做此事的。」 青年认认真真地倒好香草茶,将两只竹杯放好,指尖捏着杯身,坐在床沿,却慢慢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抬头,看向面前注视着自己的人,微微有些身体僵硬地道: 「这些办法,确实能够增强我的体质,延长我的寿数。但是,不断地重塑身体,五年、十年、百年之后呢?」 「虽然较之普通凡人而言,这已经是漫长的一生了,可终究有尽头,我会更早一步离去的。」 扶晔张开口,下半句话堵在了喉间,却不知该如何发出声响。 他想告诉烛龙,不必再继续输送灵力了,消耗更多小世界的灵力,虽在已经修復完全的世界之中,不会引发灾害,却也无益。 即便自己离去,终有一日,他会寻找到回来的路。 只是山高路远,扶晔又如何能说出,让烛龙不必忧心的话语来。 殷决望着那双浅淡琉璃似的眸子,忽而,轻声笑了起来,好听微哑的嗓音,边笑边道: 「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我做下坏事,死皮赖脸地想要缠着你的时候,给你戴了一条龙鳞链子。」 「当时,你一定便明白这条链子真正的作用,所以不曾放在心上。后来,我又以术法隐藏了它,你就更不关心了,对不对?」 扶晔愣了住,指尖不自觉抚上脖颈,却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殷决伸手轻轻顺起青年的一缕墨发,露出雪白细腻的脖颈,缠绕其上的细细链条,才慢慢浮现了。 祂低声笑着,目光幽幽、深不见底似的: 「我原是想在你的身上,留下些其他印记的,可到底也没能做下手去,便只留这么一件东西。」 靠在青年的身侧,烛龙慢慢收拢了手臂,扣住了青年的腰身,让人被迫仰起微颤的脖颈,脆弱却引人痴迷。 殷决的话语声却沉甸甸的,仿佛厚重的枷锁,将人永远囚在精美烂漫的爱意之中,透不出一丝气来: 「所以,陪我到寿命的最后一刻,不要再提其他,好吗?」 「等你离去,我便以大阵封起整片山谷……这里本就是我的沉眠之地,我会一直等下去的。」 「最后再让我做一个好梦吧,你一定会回来唤醒我的,是吗?」 第56章 坦白 扶晔被扣住了身体,最致命之处,皆被人轻轻锁住了,只能感受着那份浓重的威压、似是要将他溺死在怀中。 他的眼眶微红,一瞬间落下泪来,恍然间好像明白了,为何在上一方小世界中,人鱼皇要做出那般举动、又为何会绝望地哭着吻他。 第90页 在他看来,或许生和死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如同硬币的正反两面,并无太多差别。 只要小世界仍旧续存,便会有无穷无尽的生命诞生、繁衍或消亡。 可是对人鱼皇、对烛龙而言,自己似乎是特别的,是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希望挽留下的那个人。 自己却从来都不明白,一次次地错过。 青年深吸了一口气,平復了唿吸,轻声回答: 「好。」 他道出这个字来,便仿佛轻而易举地,给漫长的悠悠岁月,笼上一层云雾般的轻纱,封于这片僻静山谷之间。 直到月升日落,鸟兽散尽,寂静无声处,重重大阵落下了山谷,终不再见日光。 …… 扶晔睁开眼,坐在深夜的校图书馆中,面前是支起的平板电脑、与展开的《山海经》画册。 过去小世界的汹涌记忆,宛如被轻轻收在,那精细的云雾山海图景的工笔画之中,只有头顶的冷白色灯光,洒落在木质的桌面上。 他茫然低下头,胸口鼓动的情绪,近乎令人失控,只能紧紧地握着指尖,平復着唿吸。 而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右手之中,还握着一部手机。 下一秒,手机震动,两条信息传送而来。 扶晔机械性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便发现是自己进入小世界前,发出的那条消息,传来的回覆。 在进入「山海引」的小世界前,他只给竹马发过消息,而距离他发出消息,才过去了不到半分钟。 手机屏幕上,温长决的回覆简短,却十分直白: 「好,我明天下午去你的公寓。」 扶晔慢慢唿出一口气,紧紧握着手机,闭上了双眼。 他对温长决说,自己想要告诉他一件事。 不论是什么,似乎,都并不会动摇两人的关系—— 而那,让扶晔感到无比的开心。 第二日,下午的大课结束后。 扶晔背着深灰色的书包,从教室门口侧身而过之时,隐约似乎感觉到,有些陌生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可是等他回过头,再要去寻找,却什么都找不见了。 阶梯教室中,人来人往,有些早到的下一节课学生,已经开始寻找座位。 扶晔转身离去,脑海之中,不出所料地响起一道机械音。 自从他在上个小世界,成功修復世界基石之后,欧米茄就很久未出现过了。 这让他对它的作用与真实身份,又多了一分猜测。 「发生什么了?」扶晔在脑海中回应道。 欧米茄平静的声音响起: 【您需要控制您的样貌值。】 扶晔没有听明白。 机械音解释道: 【在稳定了「山海引」小世界后,光屏能量初步恢復至了40%,但这与先前的情况不同,这些是靠您对本源能量的掌握,而非光屏系统的过滤。】 【因此,您必须要学着,主动控制这具蓝星的身体,控制在小世界的承受范围内——】 【比如,天赋值、体能值、力量值,还有,最先出现破绽的样貌值。】 【现在的您,如果不注意克制的话,可能会吸引一些图谋不轨的跟踪狂人物。】 扶晔哑然,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很想问欧米茄,为何吸引来的只有图谋不轨之人、而不是普通的同班同学。 但深入这个话题,似乎不是现在该做之事。 他微垂下眸子,加快了回家的步伐,同时回想着在上个世界,探知灵力的方法,去用另一种方式,观察周围的一切。 细微不可见的银色光点亮起,慢慢重新构造着面板上的数据,飞快跳动着,聚合成新的形式。 推开公寓门,扶晔一抬头,便看到了客厅中的那道身影。 温长决穿着浅褐色上衣,笔直的修长双腿被直筒休闲裤包裹着,正靠在小沙发上看着一本软皮的小说。 听到防盗门的声响,他转过身看去,正好了撞上扶晔的视线。 不知为何,扶晔心口勐地跳了一下,小世界中发生的种种,如同飞快闪过的影像画面般,在他脑海中重播着。 让他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法面对,从小熟识的竹马了。 扶晔飞快地眨了眨眼,偏过头去、迴避了那道目光,耳尖的轻红被髮丝掩过了,让他不至于显得太过动摇。 放好书包、外套,他沉默地泡了热茶,想要显得尽量平常的模样,将两只马克杯放在了茶几之上,默默坐在了沙发对面。 温长决从氤氲的白雾后,看向扶晔,目光中微微露出一丝思索的模样,却仍是不曾过问任何东西,放下书来认真道: 「昨天,你说要告诉我一件事,现在可以说了吗?」 扶晔心跳仍有些快,但是很明白,这是他在进入「山海引」世界之前,便已经做出的决定。 事关竹马在蓝星之上的安危,也与他们二人的关系,息息相关,是自己所无法迴避的一个难关。 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了茶几、那两只相似的、成套的马克杯上,忽而鼓起了些许勇气。 抬头,扶晔语调微微僵硬道: 「或许,我并不是人类,而是其他的另一种』意识体』,只是因为某些原因,忘记了自己真正的任务,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你会……相信我接下来的话吗?」 第91页 第57章 风暴 暖暖的日光,从客厅的窗外洒下。 扶晔将一切说完,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指节,在小沙发之上,慢慢垂下了头。 他所说的情形,过于惊世骇俗,就算一时之间无法相信,也再正常不过。 可即便如此,扶晔还是一点点说完了。 静谧的空间之中,茶香早已散逸开,杯身也渐渐温凉,没有了白雾热气。 温长决单手撑着下巴,神色沉凝,似乎是陷入了思索之中,却没有几分惊讶的模样。 半晌,就当扶晔几乎按耐不住,要再开口之时,小沙发的对面,平静的话语声传来: 「你所说的欧米茄系统,我是否有办法,看到它或听到它的声响?」 扶晔微愣,他说明了欧米茄对小世界的监控与调查,但从不曾想过,自己是否能将这道机械音,移出自己的脑海之中。 如果他的推测没错,欧米茄的真实身份和蓝星之上,超级计算机的概念相似,那么将之移出自己的头脑,只需要多增加一块显示面板。 他取出自己的手机,闭上双眼,感知着意识深处,与机械音相连的那部分通路。 即便是在他的脑海中,欧米茄也应当不是以本体、而是以分支的方式,与他进行思维沟通的。 想明白了原理,扶晔将一部分的线路,连通到自己的触屏手机之上。 又出于相似的目的,将线路一分为二,连接到温长决的口袋中,那部熟悉的手机之上。 下一秒,电子合成的机械音,从两部手机中,同时发出: 【你好,我的名字是欧米茄,很高兴与你见面。】 温长决勐地皱起眉心,目光落在了扶晔手中,那部亮起了银白色圆点的手机之上。 通用型ai,在各国的科研领域,已经初步具有了雏形。 可是,要完全推广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却还差了一些成熟度。 现在,这道机械音虽保留了最原始的、人类对电脑程式的刻板印象,没有模拟人声,而是故意维持着呆板的电子合成音。 但无论如何,扶晔却没有故意拿这种程序,来耍自己玩的意义。 温长决低头取出自己的手机,在屏幕上,也看到了一样的银色圆点标识。 他深唿吸,目光直直地望着面前、有几分茫然神色的扶晔,沉静道: 「我需要观察一段时间它的表现,确定它对你,没有欺瞒和其他的意图。」 深色上衣的清冷青年,放于身侧的手,在沙发的遮掩下,慢慢紧握起、骨节发白。 温长决墨黑的眸子之中,冰冷沉凝,又补充了道: 「此外,你要答应我,不要一个人再进入其他的世界,瞒着我,被捲入危险中。」 他会……忍不住做出冲动之事的。 星幕落下,寒凉的夜风之中,温长决推开门,走出这套单人公寓。 笼起外衣的指尖,下意识滑下,掏出口袋中的手机。 他注视着屏幕上,那枚暗淡下来的银白色圆点,寂静了无声息的样子,目光更深了些。 这样没有生命的死物,似乎都知道趋利避害,方才游刃有余回答问题的模样,如今一离开那个人的视线,便不吭声了。 温长决紧紧地握着手机,考虑了一秒钟是否装作意外,捏碎再换一支新的,最后松懈下一口气来。 不论发生了什么,不论扶晔究竟是来自哪里,他的身边最亲密之人,都只有自己一个就足够了。 周六上午,扶晔不得不顶着困顿的身体,放弃睡懒觉的大好时光,参加艺术类选修课的课外附加活动。 表面看不强制,但打卡未成功的学生,会被扣除一次作业分。 活动是参观一处摄影特展,并提交观后感在小程序上,只要打卡成功,就能离开了。 扶晔随心地逛着展览,一幅幅或大或小、彩色黑白的摄影作品,从眼前飘忽而过,他随意地挑选着合适的作品,来写观后感。 昨天,他所告诉温长决的,除了系统光屏和欧米茄的功能,还有在小世界之中,所见到的「对方的异世界同位体」。 虽然那些相处的细节,扶晔并未仔细地叙述出来,但小世界之中,存在着另一个阿决,却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法迴避。 他本以为,温长决会震惊或是不信,无法接受自己被分成了无数份,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过着截然不同的人生。 可是,结果,对方却似乎……更在意欧米茄的身份,而不曾对那些小世界中的事情,过分戒备。 扶晔一边思绪飘散开,一边,停留在一幅巨大的云朵照片前。 阴郁的黑白色调下,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如同暗藏汹涌的天上宫殿,压迫至观看者的面前。 他被这张照片吸引了目光,打开手机拍下标籤,刚刚提交完观后感,打卡成功。 「学长喜欢这张《风暴》吗?」 一道清润带着笑的话语声,从身后传来。 扶晔慢了好半拍,才意识到是有人搭话,回过头来,看到是一名陌生的短髮青年,正微笑着看向自己。 青年有些圆脸,显得稚嫩乖巧,是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的那种长相。 扶晔却并不认识对方。 短髮青年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指了指自己衬衣领口的银色名牌,解释道: 「我是青大的二年级生,去年,和学长上过同一门课的。这次的展览上,就有我参赛的照片,所以才戴着工作人员标。」 第92页 扶晔醒神了些,开始客套地夸赞着对方的摄影才华。 短髮青年目光亮闪闪的,脸上露出无比开心的笑容来,指了指展厅另一边的柱子后,开口道: 「那边还有我最喜欢的几幅作品,学长愿意去看一看吗?」 扶晔愣了一下,从青年紧张的神情之中,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他正准备委婉推辞,却看到了对方衣袖之下、正紧紧握着手指,而且半张开口,耳尖通红地仿佛就要开口。 扶晔回头看了一眼人来人往的展览厅,此时,已经有同选修课的其他人,开始注意到这边了。 他暗嘆了一口气,轻轻点头,道: 「好,我们去那里。」 展厅的另一边,从那处拐角后走去,光影便陡然变暗了,墙面也刷成了铁灰色,只有一幅幅小型相片的上方,才打着明亮的灯光。 扶晔乍一扫过,那黑白的相片画面之中,似是混乱地密布着各式古怪的摆件,隐隐透着不详的气息。 圆脸的青年连脸颊也红透了,指尖绞紧,抬起亮晶晶的双眼,稍矮了五六厘米的身高,陡然凑到了扶晔的面前,吐息极近道: 「太好啦,学长答应我了,对不对?从入学时候起,我便一直在不远处,看着学长的身影,为了能将这份心情记录下来,才学习了摄影。」 「其实,有更多更好的、学长的照片,才是我最喜欢的作品。可是,那是属于我的私藏,却无法展出在这里,不能被学长所看到,好难过啊。」 青年眼尾微红,漆黑的瞳孔直直地逼近,仿佛将周遭的一切光都吸了进去,深不见底。 扶晔嵴背一阵发寒,向后靠去,却被巨大的方型柱子挡住了视野,与外界人烟隔绝。 圆脸青年借着靠近的动作,顺势伸手,就要拉下他的衣领,却在下一刻,被一股巨大的力气,勐地拽了起来。 扶晔心跳乱了一拍,一瞬间,害怕慌乱的情绪,却是盖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此刻的慌乱动摇,究竟是为何。 只见炽热的白色聚光灯下,身着黑色高领毛衣的那个人,紧紧地握着跟踪狂青年的手腕,视线却扭过了头,落在扶晔的身上。 目光中平静淡漠的神色,一如既往,又好像变得有什么不同。 温长决只将人扯了开,便骤然松开了手,没有分一丝一毫的注意力,在重心不稳摔倒在地的青年身上。 扶晔看着儿时竹马,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清冷不见一丝波澜的神情之中,夹杂着风雨欲来般的平静前奏。 温长决抬起手,落在了面前之人的颊边,却又仿佛极是克制地只是一触即离,紧紧地收起了指尖。 只带起了一阵几乎过电般的酥麻,从嵴背窜起。 「回去了。」 儿时竹马的声音落在耳边,扶晔看着摄影展,离自己一点点远去,却被牢牢扣住了指尖,再也挣扎不得。 在外面所有人的面前,温长决就这样握着他的右手,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没有再开口说过话。 扶晔默默地想着,或许很久很久以前,温长决便想要如此做一次了。 而自己,竟让他等了那么久。 第58章 坠落 扶晔被扣住了手,落后半步跟在温长决的后面,穿过步行街,走到了居住区。 展厅所在的地方,距离大学城不远,数十分钟的路程,很快便能来回。 推开防盗门,温长决无言握着这间公寓的备用钥匙,却不敢向后看去,面对扶晔惊讶沉默的表情。 房门自动合起,带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响声。 没有开灯的室内,因为半掩的客厅窗帘,而略显昏暗。 书架阴影之下,竹马脸上的神情,被微微遮挡了住,几乎难以分辨,那几分失措与慌乱。 可温长决靠在走道之中,还是慢慢松开了手,近乎崩溃地滑下墙根、抬手挡住了视线。 扶晔垂眸看着,小心蹲下身,注视着对方的双眼,轻声道: 「你知道我遇到危险了,是吗?」 虽是问句,可答案却已经很清楚了,即便是对扶晔的日程表了如指掌,也无法在那样的节点,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展厅。 更何况,那边是视线的死角。 温长决移开了手臂,那双沉凝的墨色眸子,再无了遮蔽,显得近乎无措。 他慢慢点下头,指尖下意识地落在裤缝口袋处,那里是手机。 为什么他会知道,距离公寓如此远的距离外,正在发生着什么? 就好像意识深处,某道裂缝正缓缓崩开,睁开双眼,视野便一分为二,一半是正在发生之事,一半是自己最为害怕的情形。 扶晔伸手,安抚般揉了揉温长决的头髮,笑道: 「还好你及时赶到,我才摆脱了那般糟糕的处境,别担心,其他我会处理的。」 温长决勐然抬起头,近乎难以置信地,下意识握住了那只手。 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又或者说,扶晔这般的反应,是否是因为,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想法? 扶晔紧张地眨了眨眼,感到两人似乎距离极近。 就算在小世界之中,他习惯了如今的亲近,可此时此刻,自己一步也不能走错,不能做出太过突兀的举动。 他深唿吸,就算极力平復着心绪,却仍是能听到自己的胸口、怦然的剧烈心跳声。 第93页 扶晔轻轻挣动了下手腕,低声开口道: 「你是不是,有话想要对我说?」 温长决感受到挣扎的动作,仿佛被刺痛般,迅速地松开了对方的手腕。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再没有退路了。 从展览厅回来的一路上,那过分具有占有欲的动作,早已将一切都暴露得一干二净。 温长决哑然笑了,背靠在冰冷的墙上,慢慢开口: 「我曾想过,要永远陪在你的身边、成为最为靠近的那个人。怎样的身份都没有关系,就算只是儿时竹马,只要我好好克制自己的举止,不过分越界了,便不会被赶走。」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只是这样,却让我越发痛苦,无时无刻不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并不堂堂正正、是不应该存在的情感。」 「所以,三年前,我离开了青市。」 扶晔注视着他,低落闷声道: 「为什么,你全都不告诉我……我不会这样做的。」 温长决偏过头,伸手拉过那个人的右手指节,轻轻捏了下,玩笑说: 「或许是我知道,这一切终究是会暴露的——你看,几乎是轻而易举,我就忍不住,在脑海之中,无论梦醒还是梦中,都能见到你的身影。」 一道极轻的电流声,从空气中划开。 扶晔微微皱眉,眼前的场景,仿若开始出现细小的偏移。 而温长决仍是毫无所觉,收起了玩笑的神情,轻声笑道: 「如果,能够有一次机会……」 扶晔睁大了双眼,看到遥远之处,一道巨大的裂缝正在无限逼近。 熟悉的破碎雪花屏画面,又一次出现在了眼前,可是这一次,裂缝的中央,却是温长决所在的位置。 那一剎那,扶晔甚至来不及去思索,为何欧米茄没有对他做出任何的预警,就条件反射般向前扑去,将人抱入了怀中。 如果在空间裂缝出现的瞬间,无法牢牢抓住对方,那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再次寻找到对方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温长决被按在墙面之上,如梦初醒地伸出手去,却无法捕捉到任何的实体,视野便跌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扶晔终于在脑海中联繫上了欧米茄,唿喊着,让它迅速给两人罩上一层防爆气泡,以应对可能面临的未知时空。 一道可怖的时空缝隙,撕裂开公寓之中的空气,如深渊巨兽的大口,勐地咬合住,又瞬息间消失。 温长决的口袋之中,掉出的那部手机,轻响着落地,屏幕却顷刻间粉碎,只剩下上面被意外触碰的锁屏界面,仍然亮着。 小小的银白色圆点,暗淡模煳着,似乎有裂纹遍布,再无任何动静。 …… …… …… 扶晔紧闭双眼,探知着周围的空间环境。 在欧米茄的防爆气泡之内,他又使用了自身的光屏权限,给两人加固了一个足以应对极端恶劣气候的安全舱。 空间漩涡逐渐平稳下来,长长的裂缝消散,只残留下两处空间相连、给周遭带来的冲击余波。 扶晔感觉到怀中的身躯,似乎稍稍有些僵硬地挪动了一下,耳边的心跳声乱得过分。 他睁开眼,便看到漫天的繁星之下,温长决紧绷着的脖颈,细细颤抖着别过了头,漂亮的耳根通红,双眼半闭合。 扶晔注意到,现在的环境已经安全了,他们两人可以在安全舱中唿吸。 他稍稍松开了些手,指尖却仍是下意识地、环在青年的腰侧,紧张道: 「你有什么地方难受吗,刚才的风暴中,没有受伤吗?」 漆黑墨发的青年,指尖微微收紧,低低吐出的字句、带着显而易见的动摇: 「我没有事……只是,抱歉、现在的动作、我有些不太对劲了。」 第59章 辐射 扶晔松开手,悬浮在安全舱之中,借着舱外微弱的遥远恆星光芒,注视着温长决的模样。 黑色高领毛衣的青年,弓起了身躯,不敢注视着他的眼睛,指尖收紧抱住双臂的手,莫名吸引着他的注意。 令扶晔很想碰一碰他,想要看到青年露出更多、好看的模样。 两人的头顶,安全舱的中央控制面板,忽然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声音似乎是从播放器中发出,在整个舱内传递着: 【抱歉,方才经过空间风暴的时候,我暂时失去了信号。】 扶晔被吓了一跳,心头有些微的心虚,自己差点就完全忘了这件正事。 他回过神来,抬头问: 「为何会忽然产生空间裂缝?在蓝星之上,不应该发生这种事故。」 而且,究竟是怎样的风暴等级,才能让欧米茄也无法进行通信? 扶晔几乎可以确定,就算是跨越无数个小世界的隔膜,它也是不会被影响、或是隔绝的。 机械音似乎是卡顿了一瞬,随即,用一贯的呆板语调道: 【空间裂缝会发生,有多种可能的原因——】 【大多数的裂缝,都是因为小世界间的碰撞,而随机产生的,仅有极小的概率,会发生在有生命体存在的时空维度上,一般不会产生太大危害。】 【然而,这次的裂缝产生规律,却是不同的。】 温长决听着他们的对话,隐约间想起了什么,面色有些苍白,焦急恍惚道: 第94页 「这次的……空间裂缝,会引起什么?」 扶晔听到,这一次,欧米茄没有犹豫道: 【在我能监测到的范围内,有好几处平行时空,都有可能在未来被裂缝波及。】 【而且,正如现在我们所处的地方一样,裂缝的开口,将会位于有文明存在的小世界核心位置。】 安全舱之中,两人环视着四周,这时,才仔细分辨出了透明气泡外,不止是一望无垠的深邃宇宙—— 在远处,近乎融于漆黑之中的一片巨大的废墟,正漂浮在下方。 而更遥远的、肉眼所无法分辨的地方,似乎有持续而没有闪烁的亮点,隐约像是人造行星。 扶晔转过身,欣喜地道: 「看来,我们降落在了文明聚集地的外侧,不用太过担心,被这里的住民攻击排斥了。」 他回过身看去,才发现,儿时竹马的神情僵硬,漆黑的眸子之中,掩着看不分明的情绪。 扶晔沉默地飘近了些,没有问,青年为何会露出这般神色,却只是做出了一个相似的动作。 他握住了温长决的手,在青年骤然抬起的目光之中,笑了下道: 「欧米茄说的话,虽然总是云里雾里的,但它是不会说谎的造物。」 「既然,现在其他的裂缝还未降临,你愿意陪我一同去,解决那些隐患吗?」 温长决定定地注视着那双眼,没有从中看到一丝阴霾,仍是带着阳光的温暖与柔软,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未掀起任何波澜。 可是,自己分明在所有人面前,做出了那般举动。 而现在,是自己在退缩。 青年的神情似哭似笑,牢牢地扣紧了指尖,低声应答道: 「嗯,我想要和你在一起。」 扶晔耳尖微微红了,本是一句平常的话语,却听出了几分撩人的意味。 两人琢磨清楚了安全舱的操作方法,向着脚下,巨大的漂浮废墟而去。 多重防护罩,完全隔绝了声响,直到舱外的收缩爪,抓住了废墟平面上一块凸起的钢铁结构,他们才感受到了一些震动。 落到实处,废墟的真正模样,终于被看清。 虽然在现在,「它」已经称得上是巨型太空垃圾了,可在建造之初,能看得出,这本该是一个能容纳上亿人口的,圆环型太空基地。 焦黑的钢铁结构上,零星残存着灰暗的强化玻璃碎片,因为某种武器的破坏,已经破败不堪。 安全舱着陆后,放出了四只收缩爪,向着废墟深处探查而去。 欧米茄分析着小世界的数据,解释道: 【这是一个文明崩坏的后末日世界,人类尽情扩展着星空领土,建造了无数殖民星球,但在科技发展到一个临界点后,毁灭性武器诞生了。】 【这种武器能以辐射的形式,破坏人类赖以生存的,所有机械设备和太空站。】 【在一次意外事故后,战争爆发,人类失去了几乎所有的星球,剩余的小部分倖存者,只能居住在唯一保持正常功能的、一座机械星球的地下城。】 【即便没有空间裂缝的灾害,这个世界的文明,也会在几百年间,因为辐射对人体的不可逆伤害,而逐渐灭亡。】 扶晔操作安全舱的动作顿住,望着这片漆黑的钢铁废墟,心头闷堵。 温长决查看着投影屏幕上,废墟的各项数据影像,转过身来,注意到了扶晔的低落,温声笑道: 「若是解决了空间裂缝的隐患,我们未尝不能,在这片小世界现存的基础上,做出一些改变,让倖存者能够继续生活下去,甚至离开星球地下。」 扶晔惊喜地回头,习惯性地、抱住了青年的脖颈,轻轻蹭道: 「你说得对,在原有的规则之下,如果加入新的力量体系,就会改变这片小世界之中,旧有文明必死的局面。」 他贴着青年的腰身,在熟悉的体温下,没有等到任何的回应与亲近,正要感到些许的不解,便听到机械音警报,忽然响起: 【我预测到新的空间裂缝,在这片小世界里的通道门,将出现在人族地下城内。】 【通道门的具体坐标,正在生成中……】 扶晔勐然抬起头,冷肃道: 「距离裂缝打开,还有多少时间?」 安全舱内,一幅巨大的机械星球投影,骤然显现出来,其中代表着坐标位置的红点,刺目鲜明。 伴随着倒计时数字的弹出,欧米茄回答道: 【距现在,48小时,直线距离,23,709千米。】 第60章 请求 废墟核心基地。 扶晔艰难地根据欧米茄的调查影像,修復出了一架人类飞行器的外观。 这是太空基地在变成废墟前,基地内通用的一种宇宙飞行器,根据调查,现存的人类文明基地中,也有一小部分飞行器的留存。 只不过,即便以飞行器离开地下城范围,也根本找不到适宜居住的环境,所以,几乎很少有人动用飞行器。 他们的目的,便是伪装成一组其他人类基地的倖存者,接近星球的地下城。 温长决坐在安全舱驾驶位上,这架飞行器,只是徒有其表的空壳子,内部仍是他们的安全舱。 等会儿,他便要在欧米茄的导航下,驾驶「飞行器」,接近地下城唯一的入口。 坐在驾驶位旁、舒服的人体工学椅上 ,温长决仍是不明白,为何有些时候,扶晔会无意识地,做出一些过分亲昵的举动。 第95页 对于扶晔所说的,那些光屏和小世界的设定,他并未有所怀疑。 事已至此,与其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存在高维能力,不如怀疑自己的身份,到底有没有问题,还更合理些。 然而,在那些小世界中的自己,又是如何与扶晔相处的,却对他而言太过未知,猜不分明。 温长决悄悄转过视线,目光落在不远处那个人的身上,若有所思。 飞行器的外观终于构建完毕,时间紧迫,两人没有更多调试的时间,立刻起航向星空而去。 途中的加速穿梭,由欧米茄负责模拟,几乎是瞬息间,透明的舱壁之外,深灰色的机械星球,便跃入了眼帘。 舱内,机械音响起: 【捕捉到地下城通讯波频,求救信号模拟中,语言解析完成,是否发送第一次求救信号?】 扶晔轻轻点头。 广阔的虚空之中,看不见的信号,以特殊的频率,开始一圈圈蔓延开,面对着看似死寂的机械星球,做着无声的请求。 温长决注视着数张屏幕中的画面,提议道: 「我们可以靠得更近些,模拟舱内数据,让他们』看到』飞行器上没有携带武器。」 欧米茄认同地发出应答。 扶晔看着舱外,机械星球的表面越来越近,带着浓重的压迫感,仿佛一座钢筋铁骨的战斗堡垒,悬浮于宇宙之中。 求救信号,发送至第三次。 舱内静悄悄的,等待着可能出现、也可能沉于茫茫星海的回覆。 忽然,面前的一张主屏幕上,闪起小绿点。 机械星球地下城的通讯回復,传送了过来。 扶晔屏住唿吸,伸手准备点开通讯内容。 就在这时,一阵足以传至真空宇宙之中的爆炸热浪,在所有人眼前绚烂地炸开。 数张监测屏上,同时直播着星球表面,那阵爆炸的多角度画面。 同时,扶晔才看清,这压根不是爆炸,而是一连串强火力攻击,攻击仅发生在堡垒外,没有对地下城内部产生任何损坏。 而火力的发射方,就是地下城入口处的军·用防御武·器。 一连串的炮火,仿佛正追逐着某个目标,而这个目标的逃窜方向,一点点靠近着大门中央。 那个「入侵者」在引导着攻击的方向……难道,对方明白入口大门的薄弱点吗? 扶晔产生了几分兴趣,放大那张屏幕中的画面,调出入侵者的图像。 温长决微微皱眉,视线也不自觉地落在了屏幕中,那张被调出的画面之上。 究竟是怎么样的入侵者,会吸引那个人的目光? 隐隐不大对劲的预感,在温长决的心口跳动着,让人烦躁。 终于,屏幕上的画面聚焦,一道小小的机甲身影,出现在了两人眼前。 不过,与其说那是机甲,不如说,只是加装在操纵者四肢上,机械关节、驾驶舱都裸露在外的拼凑半成品。 护甲磨损,传导线晃在半空。 可是,偏偏在那位驾驶者的手中,半成品「机甲」灵巧地躲开了每一道致命炮火,s形向着目标奔跑而去。 扶晔看清了那架机甲,喃喃道: 「那是……一个小孩?」 欧米茄对机甲的数值分析,已经完成,它一边将数据图表展示在侧,一边解释道: 【看起来是如此,从对方身上的衣着打扮来看,理应是生活在地下城外的……流浪者。】 地下城虽说是人类倖存者唯一的聚集地,但不是所有的倖存者,都有资格和财力,进入地下城、享受完善的生活设施的。 一小部分没有被辐射污染,还顽强存活着的流浪者,会居住在地下城的四周,依靠地下城每月倾倒出的大量废品垃圾存活。 因此,从那些废弃部件中,拼凑出一架机甲,似乎也是可能的。 欧米茄询问道: 【您准备如何处理?打开地下城发来的通讯吗?】 扶晔摇摇头,回答道: 「不用了。隐藏飞行器的身影,我们换其他办法潜入。」 既然有强闯者的出现,那么不论如何,地下城的门,都不会选择在现在打开,与其空耗浪费时间,不如选择其他办法。 飞行器一瞬间隐没了身形,藏入漆黑的星空之中。 不论地下城的那些人,会怎么看待这回事,为了尽快到达城内,接近空间裂缝的产生坐标,他们都不能犹豫了。 问题只是,要如何在城外,警戒系统遍布的情况下,偷偷熘进去。 飞行器渐渐靠近星球,在不被炮火波及的情况下,来到星球的低空范围。 舱内的屏幕上,依旧实时播放着那架机甲,激烈敏捷的奔跑动作。 就像是被那利落的动作所吸引,扶晔不自觉地,目光落在那机甲上,分屏之中,有一块小屏幕,展示着放大后的画面。 因为不是肉眼直接观察,他没有第一时间注意到。 可是,一旦意识集中,扶晔却立刻看清了,在那道小小的身影上,落着漆黑的重影。 那是一种十分熟悉的数据错乱,在许许多多情况下,他都曾经见到过。 比如在人鱼皇的身上,比如在烛龙,又或者……儿时竹马的身上。 扶晔唿吸微滞,指尖下意识掐入掌心,感到嵴背有些僵硬。 在这片小世界,对方也一直存在吗? 第96页 温长决偏过头,注意到了舱中另一人的些许变化,离开座位,俯身,看向扶晔所注视着的那块小屏幕。 或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严肃,又或者只是一个意外,忽然,原本灵活奔跑着的机甲,动作一瞬卡顿。 仅仅是零点几秒的疏忽,紧随其后的炮火,就仿佛咬紧不放的恶魔,勐地席捲而来。 藏身机械面具之后的小少年,在错愕惊惧之中,被一朵火苗缠上。 勐烈的爆炸余波,即便是机甲在最短时间内躲避,依然炸毁了一条机械臂。 面具破裂,露出一小截下巴,鲜血转瞬从面具下流淌而出,滴落于灰色的衣衫之上,给冰冷的铁甲,染上了一抹诡谲的色彩。 扶晔睁大了双眼,心口震颤,他没有想到过,身负特殊数据面板的「那个人」,明明本该是高于小世界中一切的强者,竟也会受伤。 还是说,他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对方。 总是以为,还有下一次的机会,一定会重逢的,却没有想过,如果失去了对方,究竟代表着怎样的意思。 扶晔勐地回过头,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颤,目光无助地、看向身后平静淡漠的温长决,请求道: 「他受伤了……我想要去帮助他,我们带上他一起吧。」 第61章 畸变 安全舱之中,温长决的神色不变。 他的手臂环过扶晔的肩头,落在操控台上,将画面放大。 注视了几秒钟,温长决没有问,扶晔忽然改变决定的原因,只是用一贯平静的语调、回应道: 「好。舱内还待得下第三人的,对不对,欧米茄?」 机械音似是没有预想到,自己还会被牵扯进如此古怪的炮火之中,呆滞回答道: 【是的,安全舱内的空间完全足够。】 扶晔垂下眸子,余光之中,仍能看见,那道残破的钢铁身影,在艰难躲避着越来越多的攻击。 好在,这艘「飞行器」虽然徒有外表,但真正提供核心动力的,是欧米茄。 所以要救下一架小小机甲,易如反掌。 快速移动的隐形飞行器,掠过机械星球表面,以一个高难度的后空翻,擦着火光前行。 机械星球之上,地下城大门附近。 被炸毁一条机械臂、动作已经开始迟缓起来的改装机甲,忽而,感知到了一种被危险盯上了的战慄。 脸上机械面具破损了大半,机甲驾驶者的下巴,被血水浸泡着,却仍是紧紧地咬着唿吸器,不曾松懈半分。 从机甲的背后死角,一道悄无声息的雷射,藏着巨大的能量,勐地冲出。 驾驶者迅速调转方向,几乎顾不上下一步的落脚点、是否足够安全,就向前扑去。 然而,躲过了那道猩红的雷射炮,刚刚翻滚站起,一瞬之间,无数粗壮的钢针,便从落脚点的四周,密布着露出尖头来。 是飞网! 剧烈的心绪起伏下,驾驶者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蜷缩起机甲,尽量避免被第一波攻击破坏太多的护甲。 可预料之中的冲击,却没有袭来。 一阵失重般的眩晕过后,机甲几乎是凌空而起,在没有任何支点的半空中,停留了一瞬,而后消失了踪影。 无数钢针和合成束缚网,飞·射而出,扎在机械星球表面,层层如蛛网。 而恢復了平静的深邃星空之中,再不见任何飞行器、或机甲的身影。 安全舱内。 欧米茄在一块中等大小、车牌般的横屏上,变幻出一张圆脸微笑表情,极简的笔画,配上银白色的星际通用文字: 【欢迎,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问一下路而已~】 扶晔和温长决站在旁边,对视了一眼,没有对欧米茄伪装出的诡异画风,做出任何的评判。 两人都通过一点面板数据的调整,掌握了这片小世界的星际通用语,也就是现存人类的语言—— 温长决就在一旁看着,扶晔调出了光屏,稍做修改,便忽而感到自己的脑海之中,多出了一种语言知识。 而此时此刻,两人看着安全舱角落,因为恐惧或者戒备,而把自己用力蜷缩起来的少年,忽然觉得语言有些不够用了。 或许欧米茄的拟态没有错,他们也应该假扮成其他什么身份,比如说星际海盗头子之类的。 扶晔身上的衣服,仍是从蓝星穿来之前的那套,米色的夹克,宽松的阔腿裤,看起来蓬松又柔软,干净得与这片有些不搭。 他松开温长决的手,走上前去,蹲下身与小少年的目光相对。 在安全舱内,不再需要唿吸器,但对方的那半边面具,依然牢牢地扣在脸上,平添一丝诡异。 他仿佛能感知到,少年人的目光,从舱门的缝隙位置,转到了自己和温长决的身上,又轻蔑地瞥了一眼欧米茄的那块横屏。 仿佛在说着,不要用哄小孩子的玩意,来对待自己。 扶晔觉得有些有趣,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来,自然开口道: 「你在地下城外,驾驶机甲,和我们的目的地是一样的吗?」 希决嵴背勐地绷紧了,用明显的敌意目光,看向面前似乎温和无害的青年。 哪有审讯官,刚一照面就暴露自己不怀好意的? 就连装都不装,就想要从他口中套话。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希决愤愤地瞪着扶晔,口齿略有些含煳地道: 第97页 「没有,我只是想要能量块而已!和你们这种想要偷渡进城的,才不一样。」 扶晔哑然,没想到对方如此实在,全部说了出来。 可是,「偷渡」是指什么呢,难道像他们这样,借用飞行器的求救信号,请求开门的行为,还有其他人做过吗? 他思绪飘荡,口中下意识地、便问了出来。 角落的少年人,目光直直地落在不远处,显示屏上的一段画面,阴沉沉道: 「地下城的入口处,已经没有人驻守了。除了自动防卫机械外,就只有黑入安保系统的那些恶徒,靠收取保护费维生。」 「如果你们收到了』通讯回復』,误入虎口,那就会立刻被吃得渣都不剩。」 扶晔转过头去,看向主屏幕上的小绿点,示意欧米茄点开,几行银白色的文字,显示在黑色屏幕之上: 【你好,很高兴收到星球外,还有着人类倖存者的消息。经过商议,我们决定派出机械手臂,与你们的飞行器进行交接,请将飞船停靠在闸门下方的白色圆点处,等候机械手臂的传送。 ——地下城第一安保委员会】 扶晔和温长决面面相觑,在听欧米茄提到,城外「流浪者」的存在时,便已经对地下城的真实状况,有了几分猜测。 事已至此,他们更不可能去相信,在物资仅仅集中于上层少数人的地下城,会乐于接收外部的人类倖存者。 可是,他们又必须要寻找一个办法,潜入城中。 最好不要引起太多人注意,不要牵扯出爆炸与安全事故,静悄悄地深入核心。 扶晔轻嘆一口气,目光从屏幕上移开,俯身面向着少年,小心道: 「没关系,我们会找到其他办法潜入的。现在,你身上的伤口,才是急需处理的,你愿意取下面具吗?」 他生怕会刺激到对方的警惕心,语调努力放得十分柔和,做好了对方进一步反抗的后续方案和准备。 然而,浑身紧绷的希决,只是用漆黑的眼眸瞪着他,片刻,一点点耷拉下了肩膀,转过头去、小声抽了口凉气。 少年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既没有拿下面具,也没有拒绝。 站在后面看着这一切的温长决,走上前一步,冷着脸,揭开了那张破损的机械面具,与面具后方疼得脸孔僵硬的少年,对上了视线。 温长决心头思索着,原来在这片星空之下,另一个自己,是这般模样的。 又小、又可怜,受着伤,缩瑟在太空船的一角,就连自己想要什么,都不一定清楚明白。 他松开指尖,破碎的面具便掉落在地,溅起一抹血痕。 扶晔唿吸微滞,在左手边调出光屏,注视着上面列出的透视图伤势详情,在意识深处,凝聚起一条条无法看见的银色细丝。 细线串连起还未结痂的伤口,穿透血迹,抚平了创口与疼痛。 似乎从「山海引」小世界回来之后,他对光屏能量的运用,就到达了随心所动的程度,即便是如此精细的操作,也能做得稳稳噹噹。 随着扶晔的动作,少年人慢慢握紧了双手,露出无法理解的神情。 扶晔也并没有一一解释的意思,治好了对方身上的所有伤处后,就示意欧米茄,用那张横屏上的标示,指引对方用舱内可收纳式的淋浴棚,去清洗一下身上血迹、换套干净的衣服。 淋浴棚内。 温热的水流,从顶端圆球形压缩器内,舒缓洒下,希决触碰着自己不久之前仍撕裂疼痛的伤口,现在,那里完好如初,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可是指尖洗下的血迹,却告诉着他,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 隔着一层塑胶布,他听不分明外面的交谈声,只能隐约辨别出,那个时候,给自己医治伤口、却不曾再多看自己一眼的人,言语间似是带着几分温柔。 如同悄悄话般,窃窃私语着。 希决勐地扯下一块血块,飞快地沖洗完,烘干换上舱中的备用制服。 如同赌气一般,他唰地拉开淋浴帘,面对着不远处的驾驶位上,回过头来的两人,硬邦邦地道: 「如果你们要去地下城,而且胆子够大的话,我知道一条隐蔽的小道。」 「只不过,能不能活着通过那里,就全看运气了。」 一小时后。 隐藏了身形的飞行器,小心翼翼地不触发任何传感器,穿梭于机械星球表面的建筑群之间。 巨型的机械都市,在末日来临后,大部分都被腐蚀破坏成了废铁,而摇摇欲坠的钢筋结构,成了随时有可能引发塌陷的危险物。 即便这里已经陷入一片死寂,乍一看来,再无生命的痕迹,却说不准、从哪个角落,会忽然冒出仍未完全损坏的安保机器人,无差别地攻击每一个路过的活物或死物。 希决所说的那条「小道」,还在那都市的更深处,是无人愿意回首的恐怖之渊。 飞行器终于悬浮在一片低空,宽阔的透明舷窗外,一个巨大的圆形黑洞,位于他们的正下方。 黑洞几乎有数个蓝星的足球场那么大,隐约可以看出,这里曾是某种城市管道设施的中心所在,而在洞的边缘,分布着零星、被啃咬过似的残缺建筑。 希决望着两人,语调微紧,沉沉说道: 「这里从前,是地表都市的主下水管道系统。而现在,则是地上和地下唯一相连的通路。」 第98页 「只是,自从辐射灾害爆发后,管道内,曾经担任污水处理工作的那些巨型人造虫,畸变成了地表最可怕的生物之一,是无人可以杀死的吃人怪物。」 第62章 安抚 漆黑幽深的空间之内。 头顶的微弱星光,越发地远去,直到变成一团虚弱模煳、如同错觉般的光点。 飞行器慢慢地下沉,一边扫描着周围环境,一边构成着三维投影图。 在安全舱的中央,一座结构复杂的城市下水管道系统模型,被慢慢地投影出来,一点点补足着细节。 伪装成飞行器的这个安全舱,是完全光学隐形的。 然而,即便无法用眼睛观测到它,飞行器缓慢飞行所带起的微风、挡住空气流通造成的凝滞,都有可能某些情况下,暴露它的存在。 随着飞行器的下沉,三维投影图越来越完善,扶晔与温长决看着这片巨大蛛网般的结构中,无数密密麻麻、不可探知的黑影—— 终于意识到了,希决所说的怪物,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繁复的地下管道系统之中,曾经无害而没有智商的人造虫,通过变异和体型的扩大,互相挤压,渐渐地连成了一片。 如果要从透视投影图中,分析得出结论,那么恐怕现在下水管道中,所有的人造虫都变成了一团巨大本体的一部分,无论炮轰杀死哪一部分,都无法对本体造成威胁。 而这种吞噬与扩大,还在继续进行着。 任何被它捕捉到的活物,都会最终成为它的一部分,共生于这团巨大的躯体之中。 扶晔望着模型投影,忽而,开口道: 「要穿过这片通路,其实并不需要杀死人造虫,只要在它无限復生的身体上,开一个足够我们通行的洞口就可以了。」 「洞口需要保持至少十秒,这是安全舱飞行过它的直径,所用到的时间。」 温长决听完,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是希望以某种武器、或者能固定穿孔的机械,在飞行器靠近人造虫前,就做出准备。 如果要做到这个程度,那么,就必须分头行动,在飞行器穿越洞口的时候,维持住洞口的稳定。 他略一思考,目光就落在了,欧米茄打出表情符号的那块横屏上。 让没有实体、甚至能无限分裂的它,操纵另一架机器,无疑是最适合的。 温长决开口道: 「欧米茄,你可以操纵另一架机器,在我们轰开洞口后,限制住洞口的闭合吗?」 紧绷着身躯,坐在角落里盯着投影的希决,忽而扭过头来,愣神地看向两人,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不想杀死畸变人造虫。 绝大多数地表的住民,都因为管道之中,时刻潜伏着的那无数双蠕动的眼睛,而日夜恐惧挣扎着。 等到地面那层薄薄的机械结构,被腐蚀殆尽的那一刻,畸变巨虫就无疑会吞下一切。 可是,如果有人能拥有无比强大的武器、或近乎无解的特殊能力,为什么会考虑给人造虫打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洞,而不是彻底杀死它们呢? 甚至,可能要……让他们的那位同伴「欧米茄」,做出牺牲来断后。 希决的声音艰涩,虽然他仍不了解这些人,但对于他们救下自己,却当然不可能无动于衷,因而越发纠结: 「什么不能将它们全部杀掉,只要、只要你们用特别的能力,将这世上所有的污染物都杀死,就会有很多人能得救了。」 扶晔回过头来,望着目光倔强的少年。 他还未想出,究竟要如何回答,欧米茄的机械音,就已经在温长决的操作下响起: 【可以,本安全舱搭载了四个小型飞行器,可以独立行动。】 温长决的目光就没有那么温和了,他一边输入着炮筒数据,一边冷声对少年人道: 「那么,如果我们是怪物,现在,所有地表和地下的人类,就已经全都被清除了。」 希决有些焦急无措地倾身,结巴道: 「可是,你们才不是……怪物。」 就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究竟是自己期望着这样的结果,还是说,他明知道答案可能并非如此,却仍自欺欺人。 如果这些人不是人类,那么,他们会是谁? 安全舱外,四枚漆黑的圆球,无声无息地离开舱体,悬浮于管道之中。 伴随着舱内的大屏幕上,热成像图实时更新着,脚下庞大的巨物,真正被呈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蠕动的肉块中、包裹着神经结构,如同蛛网般,漫无边际地延展开来,分不清哪里才是人造虫的核心。 舱内静默了一瞬,能听到轻微的抽气声。 在这种远超人类常识的异类面前,所有的想像力都变得匮乏。 而安全舱过分优秀的隔音层,将一切动静、声响隔绝,只有无穷无尽的可怖压迫感,挤得人喘不过气来。 欧米茄正控制着的四只圆球,悬浮在安全舱的上方。 而一直隐去了身形的伪装飞行器,终于在一点荧绿色电火花的闪烁下,暴露了它的位置。 随着电磁炮筒的蓄能,电火花照亮了幽暗的管道之下,庞然巨物的身影,而飞行器自己,也彻底无法再继续隐藏下去了。 扶晔操作着飞行器的行进方向,根据温长决所设置的弹·道,无视着周遭骚动起来的扭曲「墙面」,加快了飞行速度。 第99页 随着电磁炮发射,轰鸣的引擎发力声,被隔绝在舱壁外,透明的舷窗之中,映入一簇簇绚烂无比的荧绿色花火。 蠕动的肢体飞溅,却被炮火、切出一个极规整的圆洞,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坍塌闭合。 然而,在飞行器快速通过的同时,四枚漆黑的小球,于狂风之中,连结起强大的空间通路,强行撕开那处越来越闭合的路径,抵挡着畸变巨虫的挣动。 成分不明的汁液,飞溅在小球和飞行器之上,腐蚀去最外层的涂料,流下赤红的黏腻物。 扶晔没有去管飞行器外壳的损耗,一鼓作气向通道尽头,加速冲去。 伴随着残留的电火花,飞行器挤入了最后一截路径,而黑色的圆球也被腐蚀殆尽,消失在人造虫的体内。 一片刺目的眩晕明亮,从舷窗外传来,在短暂的失明感后,三人看清了飞行器身处的位置—— 无数的通风口外,有层层叠叠的过滤网,挡住异物的通过,可即便是那些网格,也无法遮挡住管道外,明亮如同白昼的地下城灯光。 地下城如同倒挂的无限延伸钢铁丛林,日夜不眠的探照灯,扫过都市的每一个角落,企图将黑暗的部分淹没。 主下水管道系统的尽头,曾经是这颗星球最大的水库。 而现在,这片有毒的海洋被封锁,干净的水源成了奢侈品,只有大贵族能拥有私人净化池,再高价出售一小部分用剩下的净水。 飞行器之中,希决睁大了双眼,看向过滤网外的景色。 他虽然从未想过要进城,只满足于城外的流浪生活,偶尔,撬走一些闸门口的能量块,用于改装机甲。 可是,在城外「自由民」的口中,那些奇诡扭曲的跌宕故事,都发生在这座地下城之中,要说他一点也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希决激动地回过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僵在了当场。 银灰金属色的安全舱内,空间不正常地扭曲着,就连他都看得出,一种异常的波纹,正漫溢在空气之中。 而在异常现象的中心,漆黑瞳孔的黑衣青年,正愣愣地站在原地,看向自己的双手。 温长决的左手,仿佛被工整地截取了一段,少了中间的部分,只剩下小臂和半截手掌,却依旧诡异地保持着原本的状态、悬浮着。 他还未吃惊出声,扶晔便面色苍白、跌跌撞撞扑了过来,指尖几乎颤抖着抱住了他的肩膀,压抑地哑声道: 「你、你疼吗?」 扶晔没有想到,只是刺穿人造虫所使用的能量,便提前激发了空间裂缝的生成。 而这一次的裂缝中心,依旧是温长决所在的位置。 只是提前了二十几个小时不止,而且,快得他压根来不及反应。 脑海之中,机械音的报告声,仿佛遥远得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扶晔的耳畔,全是自己砰砰的心跳和血流涌动的激烈声响: 【变更坐标,时空裂缝产生分裂,现存的三处通道门,位于地下城的三个不同坐标。】 【分别是:城主公馆,机械监察所,空纸制药工厂。】 【精确坐标,请根据导航前往。】 温长决眉心紧皱,看着自己的整条左臂,都渐渐消失不见,切口平整,只剩下一小截上臂。 他动了动自己的手指,抬起头,对扶晔道: 「不要担心,我没有事,左臂的感知还在,只是,它现在处于另一个空间之中,我能触摸到某种冰凉的墙壁。」 扶晔微微一愣,神色迷茫道: 「你知道,时空裂缝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温长决的笑有几分苦涩,却沉默了一刻,没有做出任何否认,只是伸出完好的右手,轻轻安抚地碰了碰肩头、扶晔的那只手: 「怎么这么慌张了,我们的目的地还是不变的,只是一点小意外而已。」 「欧米茄怎么说?我觉得我的手臂,似乎是被封在了某种盒子里,只要去到裂缝通道的附近,我应该就能感知到它。」 「出发吧。」 第63章 通道 一间铺满了老式红丝绒地毯的房间中。 天花板的金属顶灯,射下刺目的光芒,将每个角落都照得敞亮。 房间内的一只玻璃鱼缸,忽然,发出了一声响动。 长方形的鱼缸中,没有任何的水和鱼类,只有金属雕刻而成的逼真海草,而海草之间,竟纠缠着一只裸露的人类手臂。 漂亮而骨节分明的手指,流畅的手臂线条,带着明显的力量感与美学。 可是刚才那下动静,却惊动了房间里其他的「鱼缸」们。 顷刻间,整间房间形状各异的玻璃缸内,猩红、浅粉、萤光绿,蠕动的断肢与连接着培养皿的眼球,像是被唤醒的人偶娃娃般,开始疯狂颤抖起来。 嘭! 一墙之隔,暴躁的摔门声闷沉传来,随后,丝绒地毯的房间,被勐地推开了门。 头上安装着一对夜视眼的矮胖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扫视了一眼房中,如同群魔乱舞般的各色人造培养物,露出了嫌恶的神情。 他大吼了声: 「闭嘴!你们这些丑杂种,别想着搞砸我的午休,要是再吵,引来了饲养员,那你们下周就没饭吃!」 鱼缸之中,将眼球黏在玻璃壁上、舞动着纤细触鬚的黏块,发出不满的嘶叫声,却还是一点点地,退回了金属海藻之后,扒拉住一团玻璃珊瑚。 第100页 矮胖中年人环顾了一圈,看绝大多数培养物都安静了下来,也就不再多费功夫,转身关上门,回了他的休息室。 而直到房外的声响彻底停歇,在这间红丝绒地毯的藏品室角落,那只长方形的玻璃鱼缸内,将自己伪装成一只断肢章鱼的手臂,慢慢松懈下紧绷的肌肉,隐入金属海草后方。 不知过了多久。 三十五号藏品室外,无色无味的雾气慢慢蔓延开,悄无声息地将一切活物,笼罩上昏睡的气息。 直到雾气侵染了这一整片建筑物,浸透每一个房间—— 一架隐形的小型飞行器,停在这片样式復古的金属结构建筑物前,悄然收起散布雾气的针头形细管。 扶晔站在飞行器的大屏幕前,目光焦急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建筑物内的透视图景。 而被他强硬地按在软椅上、扣上安全带,碰一下都怕撞伤了的墨发青年,正哭笑不得地、阅读着欧米茄提供的防护服指南。 自从温长决的左臂消失,他们切开了通风管道的一角,潜入地下城,又加强了通风管道的过滤网效果,才跟着导航,来到了城主公馆的后门。 一路上,隐形飞行器险些撞上一群送餐机器人、钩住一架巨大gg花车的裙角、冲进一家挂满了特殊用品的商店,引起骚动。 在扶晔险而又险的驾驶操作,和欧米茄无穷无尽的黑科技辅助下,他们终于安全到达了目的地。 城主公馆,是时空裂缝所产生的三处通道门中,最先开启的位置。 也是温长决所感知到的,他的左臂消失的地方。 扶晔转过身,望向飞行器里,存在感极低的小少年。 似乎,自从被温长决消失手臂的那一幕吓到,希决就又缩回了角落,一言不发的模样,不知在纠结着什么。 扶晔嘱咐欧米茄道: 「照顾好他,将飞行器停靠到隐蔽的所在,我们去去就回。」 言语间,全然将希决分到了「需要被保护照顾」的定位上,没有考虑过带他一起潜入建筑物。 这也并不奇怪,从一开始,时空裂缝的隐患,就只有自己和温长决知道,即便因为意外状况,救下了希决,也没有改变计划的必要。 希决既不会泄露出机密,也不会对他们的计划产生任何妨碍,所以扶晔很庆幸,自己能救下对方。 但是更多的对待,比如说,将他看作是一起任务的同伴,却是没有办法的。 扶晔和温长决套上防护服,在公馆内的状况稳定下来后,跨上隐藏通道。 飞行器内,希决抬起了脑袋,半张开口,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便看见舱门,在自己的眼前慢慢地、一点点闭合。 城主公馆内。 层层嵌套的金属结构基底,令高耸的建筑物,变得犹如镜面迷宫般错乱,而在公馆内部完全被催·眠气体浸透的如今,安静得近乎诡异。 透过防护服的透视镜,扶晔观察着这栋建筑物内,那些电子锁的分布位置。 温长决的左臂,似乎是被困在了地下十二层,一间不大的藏品室,里面设置有三十余枚袖珍摄像头,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拍摄着私人录像。 而拍摄的对象,似乎还包括藏品室外,那位在休息室中昏睡不醒的看守者。 根据欧米茄黑来的资料,藏品室的看守者是个非常不稳定的工作,每隔两三周就要换个新的,似乎是个表面上看守人造培养物,实则担任着藏品储备粮的工作。 希望这次骚动过后,那位看守者能脱离这个怪地方。 馆内无色无味的雾气之中,缓缓漂浮过两道人影,因为包裹着膨胀的防护服,而越发难以辨认其真面目。 扶晔与温长决操纵着衣服内的悬浮装置,绕过升降梯装置,准备走逃生通道下楼。 一路上,由于公馆的所有电子装置,已经被欧米茄入侵与模拟,所以外部人员所能监控到的画面上,一切都毫无异样。 或许只有等他们脱离公馆后,里面的人们开始甦醒,才会发现警报装置已经被轻易破解了,可到那时,扶晔他们早已跑得远远的了。 金属结构的逃生通道内,阶梯是螺旋向下的,尖锥似的越来越狭窄。 等来到地下第十层,穿着防护服的两人,只能紧紧地挤在一起,向下挪动。 从某种角度上来说,这种逃生通道的设计,仿佛是故意,为了不让地下室的那些「东西」逃生成功,而做出来的。 不论是黏腻的触手、培养物断肢,还是一无所知的看守者,都是这座玻璃镜面宫殿之中,无处可逃的藏品。 温长决唿出的气体,在防护服的面罩内,凝出一层薄薄的白雾,又迅速消散、面罩重新变得透明清澈。 他能感知到,自己消失的左臂,正越来越接近。 而随着感知变得鲜明,当初碰到的那股拉扯与扭曲,却越发强烈起来,将他的意识与肉·体,都碾压为碎片一般。 青年面色苍白,借着拥挤通道的遮掩,不令扶晔察觉到自己的异样。 终于,地下十二层的小铁门,展露在了两人的面前。 监狱般的金属铁栏门,下方有一个基因门锁,红色的【禁止入内】标识,闪烁了半秒钟,被破解成功,亮起了绿标。 两人的防护服内,忽而,同时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 【请两位务必小心,由于地下十二层的天花板与墙面内,仪器设备过于密集。】 第101页 【因此,目镜显示的透视成像,无法精确描绘出室内的模样,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是一个未知数。】 温长决深深地望了前面之人一眼,胸口杂乱的心跳声,似乎警示着,他不该再往前一步。 不论是否自愿,他都一定,会把那个人卷进去的。 说不定,就让自己的左臂分崩离析,被那道裂缝拖进去、不再牵连扶晔,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可是,即便隔着防护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个人的指尖、就牢牢地握着自己完好的那只右手,一点都不给自己逃离的机会。 温长决的眼睫颤抖,垂下目光,遮掩住那份动摇不安的情绪,压抑声音道: 「你会害怕吗,说不定,我的左臂已经不是原本的模样了。」 扶晔微微一惊,想要转过头来,却无法在狭小的通路中回头,只能听着防护服的内置频道里,青年清浅的唿吸声,如在耳侧。 虽然极力压制着,可他依旧能听出,其中浓浓的不安,与其他的一些什么意味。 扶晔咬牙,将手握得更紧了些,道: 「如果你变成了别的模样,那你就当我是个变态吧,那我便是与你一样的怪物了。」 他一把推开小铁门,向着欧米茄的导航中,通道门的方向而去。 漆黑的走道之中,星星点点的照明用灯,仿佛因为刚才的入侵攻击,而连接不畅,扑闪了几下,便暗淡下去。 借着防护服上微弱的探照灯,扶晔能从镜面墙壁上,看清他与温长决两人的身影。 只是,在面罩之下,温长决的神情却笼于阴影中,怎样都看不分明。 扶晔紧握着那只手,站在前面一点点探着路。 城主公馆的地下十二层,每每穿过一段走廊,便要碰见一道基因门锁。 错综复杂的通路之间,光线照不到的角落,总有一种隐藏着诡异之物的错觉。 就在他的心被高高悬起、到达极限之时,一块小小的雕刻着【三十五号藏品室】的金属牌,映入了眼帘。 摇摇欲坠的金属牌,通体银灰,上面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却在背后的门板上,落下一团浓重的黑影。 扶晔破解开那扇门,根据欧米茄的导航,这里就是,藏着温长决左臂的那间房间了。 可是,奇怪,为什么打开前门后,找不到那间、在地图上显示出来的休息室? 防护服上的探照灯,只能照出前方,模模煳煳的一片红色绒毯。 他从衣服外侧的口袋里,摸到一支强光手电筒,小心翼翼缓慢地取出手电筒,拨开了开关键。 一束极明亮却苍白的光亮,向房间内照去。 扶晔震惊地收缩着瞳孔,必须极力压抑住尖叫的冲动,才能维持住基本的理智与镇定。 原本干净整洁的藏品室内部,暗红蛛网般的动脉血管,层层覆盖在丝绒地毯、融化的金属墙面、和看不出模样的晶莹白骨之上。 血管中,有着脉搏跳动,随着扶晔错乱的心跳声,勐烈击打着胸腔。 而在所有一切的中央,被无数纤细血管与薄膜连接着的,是散发着隐隐浅蓝色萤光的一截人类左臂。 扶晔勐地回头,从防护服面罩之下,看清了温长决几乎被蓝色血管覆盖的脸颊之上,最后裸·露出的一只右眼。 那眸子里,有惊诧与压抑痛苦,却唯独没有一点对他攻击的欲望。 下一瞬,剎那包裹住藏品室的时空裂缝通道门,将那只右眼、连同着整片蛛网结构与防护服中的那个人,吞入明亮巨口。 扶晔握着的那只手,仿若化为飞灰消逝于门内。 而他没有一丝犹豫地,再次握紧了那片虚空,也跨步迈入了明亮的光芒之门中。 第64章 结婚 银白色的通道之中,风暴都仿佛变得极为遥远,只有隐约的错乱卡顿声响,捉摸不清方位与距离。 扶晔无法感知到自己身体的质量,思维飘忽,穿梭于隧道间。 欧米茄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浮现: 【是否定位到他所处的通道?】 扶晔回过神来,从眩晕的白色亮光之中,慢慢恢復理智。 在意识深处,搜寻着那一抹黑色的阴影,他在脑海中回答道: 「好。」 他感到一阵极轻的风,将自身托向空中、朝隧道深处而去,而这种能量,似乎令他十分地熟悉。 就算是他在忘记这一切前,与欧米茄相处的时间不短,也不足以解释这种熟悉感。 扶晔有一种感觉,这道风好像就属于他自己。 忽而,通道的前方,一抹尚未来得及完全消散的黑雾,从他的眼前一闪而过,随即远去。 扶晔集中里精神,向着黑雾的方向追逐而去,霎那间银白色的镜面碎裂,一阵勐然袭来的眩晕感,让他下意识向前倒去。 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却没有撞到,反而随着沉闷的一声击打,他的意识慢慢模煳了下去。 他后知后觉地感到脑后一阵钝痛,耳边嗡鸣地充斥着各种嘈杂声响,陷入了昏迷之中。 虚空之上,欧米茄的机械眼球,注视着这一切,却没有做出任何提醒,轻微的数据流动,仍是一派安静镇定的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 扶晔的意识悠悠甦醒,脑后隐约的痛楚,让他精神紧绷了起来。 在……眼前陷入漆黑之前,他似乎听见某种嘈杂的声响,似是人声,带着争吵般激烈的情绪。 第102页 他努力地睁开眼,终于,房间内的景象变得清晰起来。 自己正躺在一间纯白的冰冷医务室中,身下是简单的单人硬底床,能嗅到一种浅淡的刺激性气味,类似于酒精消毒水的味道。 扶晔挣扎着支起上身,想要查看自己有没有受伤。 单人床的后方,传来一道高跟鞋的脚步声,伴随着清冷干练的女声: 「现在不要忙着起身,你需要再休息一会儿,才能恢復平衡感知能力。」 扶晔坐起身,愣愣地回头看去,一名极为高挑的波浪长发红唇女性,穿着陌生的白色制服,正在低头操纵着光屏。 粗略估计,对方和他的身高几乎相仿,而加上高跟鞋,则足足比他高了半个头。 一个飞踢下来,估计能把他骨头踢碎几根。 扶晔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单薄的白衬衣上,因为不明原因蹭破了边角,棕色的格纹长裤,带着几分復古味道,同样沾着些尘土。 狼狈虽是狼狈了些,但至少,这些看起来是「他」自己的衣服,没有被换上什么病号服之类的。 他试探着,询问眼前忙碌地操纵光屏之人,道: 「请问,我发生了什么,为何会躺在这里?」 至少,扶晔可以确认,自己又穿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之中,而当下「他」的身份,还是一个未知数。 红唇女性抬起头,优异的样貌,加上极具压迫感的眼神,在居高临下望去的时候,令人嵴背发凉。 她冷冷地盯着扶晔看了数秒,忽而笑了,用放松下来的语调,微笑道: 「你被人袭击了,不过不用担心,没有留下什么伤疤、也不会有任何后遗症,只是暂时性的昏迷。」 「至于这里,是帝国皇室医院附属的诊所之一。你会躺在这里,是因为你很快,会和这里结下渊源的。」 红唇女性从一旁的推车上,拿起一个消毒透明袋,轻轻丢向了扶晔。 扶晔一边消化着她话语中的信息,一边接过了袋子,疑惑地将里面的东西取出。 透明袋里的东西不多,只有一个圆形的浅金色手环,几管密封包装的果汁状液体,和一串解环玩具似的金属片。 方才,他就看过那个人操作光屏的模样,似乎那张屏幕,就是从手环状物体上,投射出的画面。 扶晔模仿着对方的动作,戴上手环,触碰手环边缘。 白色的指示灯亮起,一张半透明的光屏,在他的眼前弹出,界面清晰简洁,一行行的信息,揭示着他如今这具身体的身份。 扶晔遮掩住自己第一次看到光屏的动摇与好奇,极快地浏览完,对如今的现状,有了些了解。 现在自己的身份,似乎是一名在私立学校,担任实习老师的新毕业生。 独自租住在一间首都的单人公寓,没有亲人,帐单情况也不容乐观,只能勉强维持生活。 而最重要的是,在这个特殊的世界里,自己的性别,是一名beta男性—— 有别于蓝星上的常识,对于这个世界的人们而言,beta的前缀要优先于男女之分,是最重要的性别分类方式。 扶晔迅速冷静下来,不过是性别划分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就算种族改变,他也是有心理准备的,现在这不算什么。 他抬起头,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道: 「那么,你刚刚说到,我会和这里结下渊源,是什么意思?」 波浪长发的高挑女性,一下子笑了出来,冷声道: 「提示成功的信息,应该很快,就会发送到你的终端手环了。」 扶晔身体微僵,有几分紧张道: 「什么的提示成功?」 忽而,他的手环光屏上方,一个红色的圆点亮起,随之跳出的弹窗上,写着难以理解的信息。 扶晔点开弹窗,里面明明白白地写着: 【恭喜!您和信息素匹配度89%的伴侣,已经结婚登记成功。】 【详细信息,请点击下方的正式匹配文档。】 他的心跳勐地乱了一拍,还来不及查看详细的资料,医务室外,骤然传来众多整齐的脚步声。 结婚登记? 这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是这个身份,在自己来到小世界前,所做出的选择?还是在这短短的一小会儿,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变故? 纯白的门被拉开,一伙穿着深色礼服的高大男女,迅速挤占了医务室中不大的空间。 扶晔这才隐约想起,他从单人床上甦醒前,刚刚从通道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脑后的重击,而陷入了昏迷。 而当时,周围传来的嘈杂动静中,有着一模一样的脚步声。 忽而,那群人中,为首的黑色礼服之人,微微一鞠躬,彬彬有礼地开口道: 「现在是帝国庆典期间,外面的私人车通行不便,还请由我们来,送你前往结婚匹配对象的住所。」 扶晔嵴背发寒,下意识地后退几分,指尖迅速点开光屏中的「正式匹配文档」,试图寻找出更多的线索。 因为紧绷的思绪,他没能看完所有的文字内容。 只找出了最为关键的那条信息,他的匹配对象,是属于帝国皇室的一名陌生omega,而匹配成功的时间点,正是五分钟前。 也就是说,在他昏迷不醒的时候,他的终端手环和身份验证信息,都被人拿去擅自使用,定下了这份匹配文件。 第103页 扶晔抬起头,看向身材结实、明显带着点兇相的高大礼服男女,意识到做出这件事的,无疑和面前这些人同属一伙。 如果根据他现在了解到的情况、和方才那份文件里透露出的零星信息,在这个世界中,担任警卫员或军人的,即便不是身强体壮的alpha,也至少是能和alpha打得不相上下的beta或omega。 至于现在的自己,似乎体能和蓝星上相差无几,就连那名波浪长发的医务员,都能靠蛮力揍自己一顿。 abo的世界,好像远比自己想像的要更暴力和弱肉强食。 扶晔微微嘆了一口气,关闭光屏,投降道: 「不用这么兇狠地吓唬人,我跟你们走,带路吧。」 他翻身从单人床上下来,考虑了一秒,还是把消毒透明袋中的物品,全部放回了口袋中,带走了。 看来这本就是「他」自己的东西,说不定之后,会派上什么用场。 跟随着礼服男女一群人,走出医务室,外面是一条无人的银色走廊。 七拐八弯地走过许多个转角,外面的热浪与喧闹声骤然涌入耳边,随着为首的礼服女子打开小门,扶晔抬起头来,望见了外面五彩的节庆气球。 可一转眼,他就被塞进了一辆铁灰色的悬浮车中,由几人看守着,跟着一模一样的悬浮车队,飞入小巷之间。 扶晔坐在平稳的后座,支撑着下巴,装作百无聊赖的模样,看向窗外的风景。 在医务室中,乍一看守卫并不特别严密,可暗处,对方必然还安排有后手。 这个陌生的世界,他初来乍到,太过轻举妄动并不理智……不过,他也并不准备乖乖投降,真的与素不相识的皇室omega成婚。 没有哪个得势的皇室成员,会接受这种来路不明的结婚对象。 就算对方是意图强取豪夺,也不会如此悄无声息地将自己打晕,定下匹配——就算是大张旗鼓地宣布订婚,自己也根本无力反抗,更何况,单单是见色起意,也没有定下匹配的必要。 再考虑到那位匹配对象的身份,十分特殊,恐怕此时此刻就连对方,都还不清楚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扶晔一边观察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一边调出只有自己可见的系统光屏,在脑海之中,开口道: 「欧米茄,我从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温长决为什么会选择这里,作为通道门的出口?」 机械音平稳流动着,回答道: 【现在的他,受到了其他切片的影响,失去了自主意识,融合在另一个身体之上,或许,会选择这里,是因为被无意间吸引至此。】 【不过,这个世界对您而言,也不是完全陌生——】 悬浮车一个勐的急转弯,窗外的场景忽而开阔起来,高耸的塔楼上无数的玻璃窗口反射着阳光。 虽是一派未来大都市的气势,却令扶晔,骤然想起了某个场景。 窗外那座白色的高塔,与曾经那个小世界中,白色城墙与石雕祭祀船的风格,有几分的相似。 而更重要的是,明明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世界,那塔楼的结构,却带着明显的古式神话色彩,凹凸不平的白色人造石面,铺满了钢筋铁骨的楼宇外墙。 令他的心跳也加快了起来。 而悬浮车转过这条近道,被几栋灰色的大楼遮挡住了视野,楼面之上铺天盖地的立体投影gg,循环播放着近期热播的娱乐剧。 扶晔看着巨幅的投影海报,上面还有穿着古典戏服的演员们,摆出各种夸张狗血的造型。 他的脸颊耳尖,竟渐渐地红了,感到周遭空气开始有些过热。 一道极响亮的gg音,从空旷的楼宇间,穿过隔音效果不错的悬浮车,模模煳煳地传到他的耳边,与欧米茄的机械音,重合了起来: 「……命运的浪潮,跨越千年的国师的转生,能否最终与他的海神爱人重逢呢?」 【……毕竟,这就是三千七百八十一年后,你离开的那片「人鱼妄想」小世界。】 第65章 分化 窗外的景象一划而过。 扶晔下意识地扒着窗框,向悬浮车后方望去,试图看清那海报上的其他文字。 可是车子飞速行驶着,很快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他集中注意力,看向自己的那张系统光屏,才意识到,自己真的又一次、回到了那颗紫色的星球。 可是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简单地…… 欧米茄的声音,继续响起: 【不过,因为这一次,您是被时空裂缝所影响,跟随其他人进入的通道门,所以构成的临时身份,是有时限的。】 【在倒计时三十天后,不论您现在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中产生了什么影响,都会被抹去,而您也会回到原本的世界。】 扶晔发烫的脑袋慢慢凉了下来,声音有几分紧绷道: 「如果我……回去了,那就算我见到了其他的什么人,他们也会将这一切忘掉吗?」 欧米茄悄无声息地点点头,又补充道: 【如果您能够说服他们,跟随您一同回去,那就不会有问题了。】 【更何况,您本就是为了寻找您的竹马,而进入门内的不是吗?】 扶晔还来不及回答,悬浮车已经开始放慢速度,一行车队,停靠在某栋巨大拱门形建筑物的脚下。 前面的一辆车内,有人陆陆续续走下来,一名礼服男子走上前来,在打开扶晔那侧的车门后,以极为敏捷训练有素的身手,在他的左腕扣上一个金属手环。 第104页 「滴」的一声响起,扶晔感到自己的全身,似乎都被某种引力拉拽着,变得沉重无比。 他被人不着痕迹地扶起,绕开建筑物的正门,与热闹的人群擦肩而过,步入幽静的走廊之中。 扶晔观察到,这栋建筑物的所有门,都是刷手环进入的。 也就是说,这些挟持了自己的人,拥有着这片地方的权限,而自己要逃跑,大约也只需要破解这里的电子设备,就能悄悄离开了。 到底是怎样的人,会被安置在这栋建筑物深处? 从方才他们的说辞,和如今外面的节日庆典气氛看来,这种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庆典上,就算某位皇室omega忽然成婚,一时之间,也无人会发现。 扶晔微微嘆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只有三十天的时限,或许,没有时间再闲逛了。 等他见到那位结婚对象,帮对方脱离困境,就该快些离开这里了。 三千多年后的世界,早已和他所熟悉的样子,变得截然不同了。 要从茫茫人海中找到温长决,并不容易。 而且…… 这片土地,他曾託付给了人鱼皇。就连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或许只要对方有意,就能完全掌握在手中。 扶晔垂下目光,胸口莫名的情绪涌动着,宛如被浸泡在温水之中,无法安定下来。 要怎么和人鱼皇解释? 高耸的天花板、漫长的走廊,扶晔与那一行礼服男女,终于走上了一条铺着厚厚绒地毯的通路。 四周静谧无声,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让扶晔意识到,那些人穿着礼服是有原因的。 在这条阴郁与冰冷的长长走道中,任何其他的服装,都显得格格不入,古怪而别扭。 忽然,一抹极轻浅的冰雪香气,混杂在静音空调的冷风中,来到扶晔的身边。 凛冽而宁静,明明冷淡得如同无人的冰原、与烟火俗世所隔绝,却令人不自觉地想要深入,想要探索更多。 扶晔的身体僵硬了住,他恍惚地偷瞥了眼身边的那些男女,发现没有人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就仿佛对这气息毫无所觉。 他不明白在abo的世界里,是否不同的性别划分,对气味的敏感程度不同。 而自己的终端手环上,显示的beta这种性别,又是否特别容易受到影响? 可是意识到那抹气息,是怎样的含义后,扶晔的头脑就开始陷入了燥热的混沌,几乎要死死地咬住牙,才能维持冷静。 慢慢地,就连身体,都变得有些不属于自己,如同发烧一般,灼烫昏沉。 为什么…… 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这抹气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会让他的身体,变得这么不对劲…… 扶晔竭尽全力,保持着步伐的平稳,不令周围之人,意识到任何的不对劲。 如果真的如他所猜测,在这条通道的前方,与他匹配成功的某位「皇室omega」,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的话。 自己如今露出破绽,表现出身体的不适、又或是其他的心思,只会引起这群暴徒的警惕,给对方带来麻烦。 扶晔轻轻触碰到自己另一只手腕间,那只限制行动用的金属手环,还好能借着这样东西,遮掩自己身体的不对劲。 就算他有些昏沉,也能用刚刚从沉睡中甦醒、和被手环限制了动作,来矇混过关。 忽然,他被人扣住了肩膀,泛着一层薄薄水雾的浅色眸子,被迫与一双冰冷的黑眸对视。 骤然停下了脚步,扶晔还未从迷煳的状态中恢復,阴沉沉的嗓音,便从身前传来,只是他耳畔嗡鸣声尚在聒噪,因此话音显得有些遥远: 「别做什么多余的事,让你和殿下成婚,是因为他的信息素紊乱症,只有高匹配度的伴侣,才有可能安抚。」 一声低低的嗤笑声,从那群人中传来,有人咕哝道: 「不过,一名连信息素都感知不到的beta,能安抚什么,就没人知道了。」 不怀好意的声音,压抑在安静空旷的走道里,众人忍笑的肩膀微微颤抖着。 扶晔强撑着自己的意识,不至于陷入混沌,轻声应了一个字,就再也听不清那些人在说着什么了。 他全部的思绪心神,都好像被拉拽到了那条通道的最前方,在不知何处的那间尽头的房间中,有着他不敢面对的那个人。 自己怎么会在这么狼狈的情况下,见到对方…… 而所有的这一切,全部被搅动在混乱焦灼的心情之中,让扶晔克制不住地,只想要更为贴近、更加亲密、将身心都混作一团。 他仿佛又短暂获得了清醒,回想起了这些人说的每一个字——beta是感知不到信息素的,所以他现在必然不是受到了信息素的影响。 可是伴随着这份清醒,他又觉得身上充满了力量,手腕间的那只金属手环,给他带来的限制变得几乎可以忽视了。 扶晔不明白这种变化,究竟是来自哪里,只有发烧般的烫意,在体内越发蔓延着。 就在他强撑着精神,眼前几乎要模煳作一片空白之际,咔嚓的推门声,在面前响起。 冰雪般的清幽气息,乍然,变得十分的浓郁,带着极具侵略性的寒冷刺骨,将扶晔的一切思考掠夺殆尽。 从遥远的意识彼方,那些人的声音,含混不清地传来—— 「……不要想逃跑……在外面……我们……」 第105页 在他的背后,沉重的双层门关上,喧闹的声响全部归于寂静。 宽阔的空间内,只剩下他沉重的心跳。 扶晔指尖划过面前的光屏,确认那些人已经离开了这里,嘱咐欧米茄设下电子锁,让其他人再也不能进入。 做完这些,他终于支撑不住身子,跪在了冰冷的地面之上。 视野前方,似乎模模煳煳地,能看到一间半敞着一扇小门的卧房。 深色调的室内装潢,中央摆放着一台银色的医疗舱式样器具,安安静静,仿佛没有一丝生气。 扶晔知道,那个人来找他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离开了那么久,而有些气恼,也说不定。 又或许有着其他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原因。 他唿吸急促,身上异样的热度,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而一道脑海中的提示音响起,他的意识勐然被夺去,陷入了一片陌生的记忆碎片之中—— 「与角色「曦月」的数据面板,重新形成连接,记忆传输中……」 空荡的客厅中,浅金色捲髮的青年,沉沉倒在了一张绒毯的面前,坚硬的金属手环与地面相撞、发出清亮的响声。 而与此同时,里侧半敞着门的卧房之中,无数的医疗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声,医疗舱的玻璃舱门自动打开。 柔软的人造海绵舱垫内,闭着双眼的妖异青年,肤色苍白,宛如久居地下的吸血鬼一般。 他墨色的长髮,一直蔓延到膝盖处,披着白纸似的消毒服,忽而,眼睫微微颤抖了下。 在刺耳的警报声中,青年略显痛苦地、皱起了眉心,呢喃着破碎的字音: 「谁……」 第66章 品尝 一片模煳的迷雾之中。 清决踏进白色的雾气,朝着深处走去。 这般的景象,他已经无数次看到,不会再觉得奇怪了。 在白茫茫世界的尽头,或许会有些不一样的风景,或许只是扑了个空,他也并不在乎,只是向前走着。 旅途之中,偶尔会听到一些声响,来自遥远迷雾之外的地方,含混不清。 清决从出生开始,便生活在这团迷雾之中,听着那些声音入眠的。 他从那些迷雾之外的声音中,学习语言,偶尔,也会看到一些碎片般的画面—— 在那些画面中,有着各种各样、和他相似的人物,那是触碰不到的幻象。 可是,今天,清决却觉得,雾气的尽头,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赤足踏在绵软的云朵上,拖坠在地的长髮,如蜿蜒曲折的墨色溪水,留下细细的划痕。 忽然,清决嗅到一抹潮湿的气息,带着湿润与未知的味道,他从不知道它的名字,却觉得无比的熟悉。 就好像他本该被包裹在其中,浑身暖洋洋的,充满了舒适的感触。 云雾变得透着蓝紫的水色,他闭上双眼,放任自己坠落、沉入其中,将每一丝髮梢与指尖都浸透。 清决一瞬间,仿佛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记忆,他就是他、他就是他,他长久地沉睡于深海之渊,数千年不曾在乎过时间的流动。 然而,不知从何时起,他却觉得待在深海中的日子,太过难耐。 在岸上,有着他十分在乎的人。 一而再,再而三地,他选择了打破那份平衡,帮助那个人,去获得他想要的一切,甚至是给出了自己所有的底牌。 清决似乎不在乎,自己会获得怎样的下场。 被人类所背叛的下场,无非是再也无法回到大海,被圈养在池水之中,或是永远地失去性命,再也无法歌唱。 他笃定了那个人不会伤害自己,若是其他的人族,他大可以杀掉了事,可若是对方,他愿意承受一切。 如果那个人类,愿意为他停留就好了。 清决明知道,这种事情不可能发生,还是一如既往地陪在对方的身边,就算会惹人嫌……不,那个人从没有说过讨厌自己,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可是,他还是犯下了错误。 他也不清楚,事情是如何发生的,或许他本就是不正常的,至今为止,只是不断地在自欺欺人而已。 不过,他或许再也没有,待在那个人身边的机会了。 清决紧紧地闭着眼,想要哭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来。 他早该知道,这些画面片段,只是看得见摸不着的幻象,就算是这份记忆,也本应是属于其他人的东西才对。 可他却感到心口止不住地发慌,空洞的内心,就仿佛寻找不到最后一块的拼图,徒劳无功地想要去填补空缺。 画面中的人,究竟是谁? 医疗舱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玻璃舱门自动打开,露出其中沉睡的苍白青年。 或许是太久不曾晒到日光,他的肤色透着过分的苍白,在墨发的映衬下,近乎透明。 忽而,青年的眼睫微微颤抖,皱着眉,呢喃着略显笨拙的字音,重复道: 「……是谁……」 一声沉闷的声响,从梦境的外侧,模煳传来,伴随着持续的警报声。 清决勐地睁开了眼,猝不及防吸入的一口冰冷空气,让他止不住地开始咳嗽起来,就连眼尾,都被抹上了一道殷红的泪痕。 他下意识地抓紧了舱边,急促地唿吸着,好几十秒的时间中,眼前都是泪水模煳的一片,只能看清隐约的模煳房间轮廓。 第106页 深色调、如同洞穴般的周围环境,只有顶部,有许许多多明亮如太阳的光源。 清决伸出手,在脸上胡乱涂抹着,擦去泪水。 四四方方的房间结构,变得更清晰了,而此时此刻,他也终于注意到,身后的不明仪器,正发出着刺耳的叫声。 苍白肤色的青年支撑着坐起身,转头,伸手按在吵闹的医疗仪器上,用力挤压着、金属仪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在一声轻微的爆鸣声中,仪器彻底被压烂了,回归了沉寂。 清决双手支撑着舱沿,翻身跳了下来,一缕长发被缠在了仪器碎片上,扯得他勐一皱眉,回过头来,思考了几秒钟,用锋利的碎片切断了那截长发。 他赤足站在深色的绒毯上,迷茫地望着门洞的方向,漆黑的瞳孔之中,倒影着明亮的白色灯光。 忽而,一点微弱的声响,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清决一步步寻找而去,身上披着的消毒服,发出纸张般的声响,有些不合身地领口歪斜着,他却毫不在乎。 穿过静悄悄的走廊,他被眼前的画面,震在了原地。 平生第一次,清决看到了陌生的人类。 或许是直觉,告诉他,这并非是那些早已习惯的幻象。他紧紧握住了双拳,让自己不要因为紧张,而发出声响来。 在面前的地毯前,高挑漂亮的金髮青年,正冷汗淋漓地蜷缩起身体,痛苦地、发出极轻的呻吟,半掩的眼帘下,是无神的浅色瞳。 清决盯着这个陌生的人类,感到时间仿佛停止了。 他下意识放轻了唿吸,伸手,想要抚平对方紧拧的眉心。 而等清决再次、注意到时间的流逝,自己已经压在了青年的身上,俯身靠得极近,墨色长髮披散于四周的地面、绒毯之上,只有寸许之隔,便要贴到对方的双颊了。 他纠结地用指尖,揪着地毯上的绒毛,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 就在这时,被他压在地面的金髮青年,无意识轻哼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迷濛地看向上方,那张靠近的脸。 被莫名的高热与浑身疼痛席捲的扶晔,脑海中仍是一团浆煳,没有意识到,现在究竟是变成了怎样的情况。 他眨了下眼,看着那张十分熟悉的面容,身边是浓郁的冰雪气息,轻声道: 「清决,怎么了?」 苍白的墨色长髮青年,指尖忽而收紧,眼眶不自禁地又红了,低低呜咽了出声,睁大双眼、空洞地流着泪水。 他微红的膝盖,蹭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赤足踩着,有几分别扭地、想扯掉白色的消毒服。 清决俯身,用唇轻轻碰了碰金髮青年的下巴,又咬住了他真正想要品尝的、对方的同一个位置,含煳不清道: 「我不知道……」 他哭泣着,像是焦急道: 「好难受,我好像有些不对劲,为什么会这样,你会帮我吗?」 第67章 混血 扶晔微微愣住了。 被咬住的刺痛,和那道带着哭腔的声音,让他从高热的迷煳中清醒了几分。 脑海中,混乱搅动的记忆碎片,模煳着现实与回忆的界限。 他看到了这片世界中,曾经的另一个自己,作为「曦月」的所有记忆。 在当初,自己强制脱离人鱼世界后,曦月没有选择退出这个世界,而是踏上了旅途,在各地搜集人鱼的传说。 或者说,是在寻找着人鱼皇一切可能的踪迹。 但是自从他与曦月断联,直到许许多多年后,曦月将记忆封存在这个小世界之中,寿终正寝后脱出世界。 这颗星球上的人鱼踪迹,越发隐蔽,几乎可以说是销声匿迹了。 虽然,曦月一直与海神教中的一些人,维持着私下的联繫,可再如何不愿承认,随着人鱼的隐匿,教内也渐渐分裂成数派。 相信着人鱼存在的人,越来越少。更多的人觉得,人鱼只是一种歷史神话的虚构产物,而那些「神迹」,更是狂热的教徒编出的谎言。 人鱼皇的踪影,更是从此消失在了大海之中。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何自己又回到这里时,人类都市之中,几乎没了海神教或人鱼的影子,只留下了些许建筑风格与传说故事。 扶晔以为,清决是不愿再见自己的。 所以,才迟迟不肯露面,沉默地看着这一切,旁观着自己被带到这里、与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定下匹配。 只不过,那抹熟悉的气息,又让他心底产生了期冀。 扶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碰上身上之人的髮丝,不可思议道: 「你是真实的吗?」 清决难受扭动的动作一顿,在这般诡异的境况下,竟然听懂了那话语中的含义。 他偏过头,用脸颊磨蹭着对方的指尖,轻声道: 「不是幻境哦,我已经从那里出去了,你也是从那里来的吗?」 清决说完,就专注地啃咬起来,似乎接吻的技能很快就娴熟了,入迷地磨蹭着,想要从面前之人身上,汲取更多的气息。 扶晔慢一拍的迟钝头脑,终于在自己的上衣被扯破之前,反应了过来。 他勐地按住了清决的下巴,耳尖都红透了,颤抖道: 「这、是不是太过快了,我们只是第一次见面,你、你也并不记得我,却要做这种事情。」 第107页 清决挣扎了两下,发现并不能挣脱,只好努力按着金髮青年的肩膀,理所当然地辩解道: 「可是,你叫出了我的名字,这是我给自己取的名字,只有真正认识我的人,才会叫出这个名字吧?」 「我觉得,我一定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喜欢着你,一直在幻境中等着你来接我的。」 扶晔的脑子一片混乱,从理智上,他明白对方刚刚甦醒,忘记了一切,只是顺着自己的话往下说而已。 可他却不自觉地,想要去相信,清决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期许着那句话中,所包含的念想。 思绪动摇,他手上的力气,不自觉松懈下来,只是偏过头,不愿去看那双墨黑的熟悉眼眸。 半晌,没有听到清决再说出任何话语的扶晔,才极轻地低声道: 「你说得对,我也……一直心悦于你。」 墨发青年「哇」地直起半身,开心道: 「我们一定是前世的恋人。」 他又落寞地垂下眼帘,小声说: 「可我却忘记了,你不愿和我亲密,是因为这个原因,对不对?」 扶晔转过头来,握住了青年的手腕,急切道: 「不是!」 他觉得自己开始混乱起来了,曾经的人鱼皇、小世界中的烛龙、蓝星身边的竹马、废土末日的少年…… 就算他明白,这些人都拥有同一份灵魂,就如同自己与曦月,是一个整体。 可是,自己却仍是无法毫无障碍地,与所有这些人维持着恋人的关系,与每个人做极尽亲密之事。 到底这个世界是哪里出了问题,会变成这幅模样? 扶晔慢慢扶着脑袋,从地上坐起了身,伸手按住了清决的后腰,强撑着昏沉的意识,道: 「我会与你一起,帮你一点点恢復记忆,不论是开心或是难过的事情,都会陪着你的。」 「可是,我没有办法……现在就趁人之危,做出这些事情。」 清决迷茫地抬起头,目光望入那双漂亮的浅色瞳,被那复杂汹涌的情绪卷了进去,胸口开始怦怦地快速跳动起来。 他仿佛,才刚刚发现这件事,而且,也刚刚意识到这件事的含义一般,轻声喃喃道: 「但我是omega啊,如果在成年发热期的时候,没有人帮我的话,说不定会死掉。」 「就算是现在……你身上的热度与反应,说不定也是受到我的影响,你想要否认自己的冲动吗?」 扶晔勐地收紧那只手,抬起的双眼有几分迷濛。 如果说,beta是感知不到信息素的,那或许,如今只有一种可能性—— 也就是自己,在感知到对方的信息素后,体质发生了转变。 与人鱼和蓝星人类不同,现在的他,和清决是一样的。 他能感知到对方的信息素,那么,对方也一定,会受到他的影响、变得迷迷煳煳、陷入高热与异样的冲动。 这是……人鱼皇所想要的世界吗? 不管现在的他,是怎样的体质,他都毫无疑问地、很想很想要清决,或许,比他自己所以为的,要更加失控些。 扶晔轻轻撇过头,指尖却仍是牢牢地握着那截腰间,低声微颤: 「那些对你怀有恶意与忌惮的皇室中人,他们设计,将你与我匹配为了夫夫……只要你愿意,我本不会拒绝的。」 清决顿住了一瞬,随即勾起了唇角,方才脸上的忧郁和落寞一扫而空,仿佛从一开始便信心满满般,用力抱住了对方的脖子。 「这是你保证的!不许反悔。」 他心间被填得满满胀胀的,闭上眼,向着意识深处,模模煳煳的那道身影,低哼着无名的曲子。 那乐句,竟有几分古老圣歌的旋律。 …… …… …… 在高高耸立的拱门形建筑物内部,代表着皇室的黑色宝石,镶嵌在这座宴会厅的每片墙面上。 身着优雅鱼尾形礼服的男男女女,踏着安静的步伐,在铺着绒毯的舞池中旋转前后。 长达一周有余的庆典,虽然名义上,是为了庆祝和平与帝国的兴盛,但对于帝国权力中心的那些人而言,却有着其他含义。 没有多少人还记得,象徵着智力与体魄顶点的那两种性别,alpha与omega,是如何诞生于人族之中的。 就如同几乎没有旁人知道,皇室的先祖中,有超过三分之一的基因,是来自于人鱼的混血。 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隐瞒着这个秘密,建立起强大的帝国,并暗中庆祝着。 悄声交谈,窃窃私语,时而发出一串低低的笑声。 漆黑高耸的门洞下,压下浓浓的阴影,只有细小的银白灯光闪烁着。 穿过铺着厚厚绒地毯的通路,宴席上的交谈声,越发远去,变得缥缈而近乎虚幻起来。 长长的走道尽头,透过沉重的双层门,上锁的门背后,传来极轻的布料摩擦声响。 雪白的柔软床铺之内,一缕黑色长髮从蓬松的薄被中,露出一截,蜿蜒如水流飘荡沉浮。 清决努力闭着双眼,一点点从薄被中蹭出脑袋,掩耳盗铃似的、想要悄悄去够床沿的那件睡袍。 他的指尖,刚刚碰到了布料冰凉的触感,就忽地听到耳畔、极近的位置,传来一阵带着暖意的浅笑。 两人之间,近乎是毫无隔阂地、唿吸都能清晰感知到,只这么一笑,便带起了被褥间的震颤。 第108页 清决刷地睁开了眼,就看到浅金色捲髮的温柔青年,正眸子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似是已经看了很久很久。 他分明在这三天里,受到发热期的影响,什么羞耻的动作都做了个遍,甚至肚子里还暖乎乎的有几分异样的感觉。 可是此时此刻终于冷静下来,脑海中前所未有的清明,迷雾散去,才后知后觉地害羞得浑身都红透了。 清决指尖下意识地松了,睡袍向侧面落去,他紧闭上眼将被子向头顶一盖,缩成了一只团起的鼓包,扭动着呜咽道: 「不许看,让我去死吧,啊呜嗷嗷嗷嗷嗷——」 第68章 蜜月 扶晔微微一愣,似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盯着人看的行为,属实是有点让人害羞。 听到清决的那些话,他有几分手忙脚乱地、将那件正在向下滑落的睡袍,取了回来,盖在了大约是对方脑袋上方的位置。 低声道歉道: 「对不起,我不该擅自笑出声的,我把睡袍取回来了,别闷着生气……」 在被子里扭动的清决,停下了动作,一点点钻出了薄被。 他的眼尾,殷红的泪痕还未完全消退,就连鼻尖都红红的,声音微微有些哑,露出了半个脑袋,注视着扶晔,撇嘴轻声道: 「我没有怪你。你看吧,我全身都被你看个遍啦,现在又怎么会在乎这种事。」 清决眨着透黑的眸子,盯着看了两秒钟,整个脑袋露出了被子,将面前青年只露出了一点的那只左手,用力按进了自己的怀中。 他微微低着一点头,宛如梦呓般,喃喃道: 「你说我们从过去就相识了,但我却忘记了,这是真的吗?」 扶晔胸口闷痛,下意识地想要说些轻松的话语,遮掩住沉甸甸的情绪,却被一点温软的触感,打断了思绪。 清决仰起头,轻轻舔了下面前之人的唇角,在青年呆愣的目光之下,深深吻了下去。 凛冽的冰雪气息,一瞬又充斥了整个房间,扶晔感到身上一重,被翻身压在了绵软的被子中。 「不许再道歉了。」 清决的肩头,松松披着方才拾起的睡袍,义正言辞道: 「你来见我,我很喜欢……就算我并不记得从前的事,现在我们已经是伴侣了,那些记忆,我们都能慢慢找回来的。」 扶晔伸手扶在那印着隐约红痕的腰间,无数的记忆与情绪,和不久前来到这个世界时,欧米茄所提到的时限,融作了一团。 如果,他无法在三十天内,完成必须完成之事,并将被上个世界污染的温长决带回。 那么在时限结束后,所有人都会忘了他,他的所做作为、不会留下一丝痕迹。 扶晔不自禁地微微用力,目光专注地,望着墨发青年道: 「关于这件事,我想从头开始和你说,不论你现在是否相信,我都会接受这份结果。」 清决收敛了神情,没有任何惊讶的样子,认真点头道: 「好啊,告诉我吧。我会帮你的。」 * 四个小时后。 包裹得严严实实,甚至,有些过分像是做贼心虚的两人,将这片套房中的一切,全都还原成刚进来时的模样。 扶晔使用光屏系统,甚至修復了,被清决破坏的医疗舱和其他仪器们。 这处套房由好几片区域构成,几乎可以维持常人所有的生活需求,不论是最初见到的客厅、摆放着医疗舱和大床的卧室、崭新没有人使用过的浴室,还是供应全自助营养液的餐厅。 要从卧室墙面的衣柜中,寻找出足以伪装身份的衣物,也并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扶晔生怕那些衣物上,嵌有跟踪用的发信器,所以仍然是用光屏,自己编织了两人的衣服,仅仅在式样上做了参考。 清决拉扯着自己的衣袖,第一次觉得,现实比起他的梦境来说,还要魔幻和有趣太多。 「你说过,我也有着特别的能力,只要想起过去的事情,就会无所不能吗?」他黏黏煳煳地挂在扶晔的手臂上,一边看着对方设置机械数值,一边好奇道。 出于能量的合理运用、以及不想做出太可疑的事情引起过多注意,扶晔准备使用光屏,制造出可以挖掘隧道的机械,而不是直接用光屏改变地形。 他们的初步计划,是趁着这栋建筑物中的守卫,没有心理准备,直接挖地道跑路。 没有人能想得到,他们会用如此原始的手法,逃离曾经的身份。 不论是皇室的身份、还是舆论的压制,或是其他。 扶晔笑了出来,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一定是这样的。」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遇到的你,都无比强大,耀眼夺目,令人移不开目光。」 「我想,你一定拥有很特别的身份。」 清决不好意思地埋起了脑袋,心中却在想着,对他来说,扶晔才是那个特别的人。 如果没有那个人闯进来,或许,自己还会一直一直沉睡于梦境之中,分不清岁月时日。 调试完挖洞机械,扶晔转过身来,一板一眼地对两人的打扮,作最后的修饰。 为了乔装打扮,清决剪去了过长的黑髮,只留到了及腰的长度,按着这个世界流行的装扮,扎了一个丸子头,又戴上帽子遮掩容貌。 扶晔则将金髮剪得极短,又参照着星网上的投影,戴了些稀奇古怪的饰品,一身黑色的连体衣袍,竟让他觉出了几分新奇趣味。 第109页 机械引擎声响起,在这套隔音非常完备的套房之中,只要藏着的监控摄像头不暴露他们的行踪,那就不会令声音传到外面。 而这整栋建筑物的电子系统,早已从一开始、进入这里前,就已经由欧米茄接管了。 清决紧紧地抱着金髮青年的腰间,目光专注地盯着投影画面。 投影中,实时播报着,地道正全自动避开所有的建筑物地基、地下广场、穿梭通道,疯狂地向着预选的地点,延伸而去。 机器一旦启动,就没有多少时间留给他们来实施行动了。 因为,即便在这栋建筑物内,所有的电子仪器都无法监控到他们的行为。 但一旦地道连通整座城市,甚至离开城市范围,总会有不可控的观测者,碰巧发现地表下多了条通道,进而上报。 所以就像逃狱一样,是一击必杀的行动。 扶晔给两人套上了专用的防护衣,是为了保住衣服和髮型,不会在穿越隧道的时候,被弄得破破烂烂。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刚一获得自由,就被当成可疑人物。 投影画面上,地道长度不再延伸,一个小小的【工程完成】弹框跳出。 扶晔隔着防护衣,拉住了清决的那只手,解锁打开沉沉的圆形通道门。 仅有半人高的通道内,伸缩型合成材料呈筒状,覆盖住了粗砺的碎石与泥水,可即便如此,这也绝非可以闲庭信步的地道。 两人紧张地查看着使用说明,里面只写了一个意思——跳、下、去。 忽而,扶晔的脑海中,响起欧米茄贴心的提醒: 【因为实际上,距离您进入这间套房,已经过去了三天半,所以即便我帮您伪装了在室内的监控,没有引起任何人的疑心——】 【现在也差不多,到普通人忍耐监·禁的临界点了。那群人,正准备派一人进来,和您进行秘密的交涉,当然,是就如何继续煳弄皇子殿下婚事的交谈。】 【被派来的,正是当初刚甦醒时,您见过的那名医务官,她已经进入走廊了。】 扶晔望向清决的双眼,想要解释,却也深知时间很紧,没法说清楚欧米茄的存在,只简短道: 「他们要来了。我们只能先跳了。」 清决兴致勃勃,丝毫没有受到紧迫气氛的影响,转身抱住了扶晔的脖颈,一句也没有多问,便答道: 「好啊,你可要保护我,我可是很柔弱的。」 徒手撕钢板的,那种柔弱。 套房门外,安安静静的走廊之中,脚步渐近。 扶晔隔着防护衣,紧紧贴近拥抱着彼此,向着深不可测的洞口,一跃而下。 连接着套房的那侧通道门,立刻感应到闭起,通道内的光源霎时间消失,而伸缩型合成材料的内侧,却亮起星星点点的萤光,一直通向尽头的方向。 扶晔紧紧闭着眼,只能感受到,两人被一股巨大的吸引力,推向通道的另一侧。 他压根动弹不了分毫,双手牢牢地抱紧怀中之人的腰间、嵴背,力求不要因这极快的移动速度,而不小心分开。 宛如水上乐园滑道般的刺激体验,让人简直几乎忘记,两人是在逃亡途中,而不是开开心心地在游乐场约会。 就在这漫长的隧道,几乎要让人完全丧失方向感之时,一片明亮的白光,从通道尽头射·入。 柔软的充气气垫,一瞬间从通道口弹出,托住勐然着陆的两人。 出于内置晶片的智能考量,通道口的弹出方向,是更接近于水平面的角度。 但即便如此,以轻便快捷作为设计理念的这台机械,仍然不可能让他们的着陆,能有多么舒适平稳。 一阵刺眼的天光骤然亮起,两人还来不及反应和缓冲,便砸在了气垫上。 头晕目眩地蒙了好几秒,望着上方过分晴朗的天空与云朵,清决不自觉地笑出了声,大字型地仰躺在气垫上,喘息恢復。 扶晔回头看去,在两人离开通道口后,圆形的机械门已经自动关闭。 而伴随着通道门的封闭,金属门上方,一个小小的电子屏上,开始闪烁起倒计时。 扶晔勐地坐起身来,脱掉防护衣,也迅速脱去清决身上的防护衣,丢在气垫上,将人拦腰抱起,向前狂奔而去。 清决下意识地抱住了身前之人的脖颈,震惊地回头看去,唿喊道: 「发生什么了?」 两人身旁,大片的高大绿叶植物,遮天蔽日,向后飞快退去。 终于,他们冲出了一片绿荫,脚下遥遥传来一片隐约的欢闹声。 扶晔将人放了下,刚刚来的及查看周围的环境,便听到身后,一声极为沉重深远的闷响,虽是不太引人注意,可动静就来自他们离开的地方。 他听着脑海中,欧米茄的结果汇报,呆呆回答道: 「在隧道关闭后,会自动开启,一分钟的自毁倒计时。」 现在,通道两端的仪器和机械门,应当已经炸成了无法辨认的灰烬,而地下的狭窄通道,则很快会被爆炸引发的震动和冲击,淹没于碎石之中。 没有想到,这一连串的自动程序设置,竟比可能出现的追兵,更让人觉得惊险刺激。 清决眼前一亮,立刻理解了仪器自爆的用意,目光又很快、被四周的景色所吸引,拉住了扶晔的手,向前一步道: 「当初在投影地图上,我们只不过是选了一个远离都市的小镇,没有仔细去查看详情的时间。」 第110页 「这里竟是一个水上乐园度假地!」 扶晔被青年那过分灿烂明亮的笑容,轻轻震住,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清决的神情,听到对方开口玩笑道: 「我们像不像刚刚新婚,就去外面度蜜月疯玩的夫夫?我有点喜欢这里,我们就住几天怎么样?」 扶晔握着对方的那指尖,下意识地用力扣住了,声音微紧道: 「好。」 第69章 羞耻 三十分钟后,清决从机器人店员的手中,接过儿童套餐。 从两人隧道出口,所在的那片绿叶景观平台,小心翼翼地爬逃生楼梯下来,不到十分钟,就能找到水上乐园内的小路。 现在是午后,烈日当空的时候,不管是露天平台、还是散步小路上,都人烟稀少。 度假客要么泡在池水中,要么在绿荫遮蔽的广场平台上,喝着冰爽的饮品。 他们没有被任何人怀疑身份,便绕到了主干道上,戴上遮挡面容的墨镜,完美地混入了成群的孩童和一对对黏黏煳煳的情侣之中。 喝了整整三天营养液,人生中几乎所有的时间,又都泡在虚幻梦境中的清决,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吃一顿正常的食物。 扶晔用伪造了身份的终端手环,支付了虚拟星币后,便装作玩终端的模样,在星网上现场订购了之后几天的度假套房。 当然,为了掩人耳目,将入住时间稍作调整为三天前,两人的身份信息也全是假的。 点了五六份不同的儿童套餐,快乐进食完毕的清决,咬着蓝色不明冰饮,用墨镜后故作深沉的神情,沉沉道: 「可是,具体来说,要做些什么特别的事情,才有可能回想起过去的记忆?」 「而且,你所提及的那位竹马,虽然可能与我有着关联,也还不知道该去哪里寻找。」 扶晔听着清决,这般平常地说起自己的异世界分身,有种奇怪的割裂感,又觉得本该如此,他便是如此坦坦荡荡的个性。 就连蓝星之上的竹马,在遇到那些离奇事件后,也很快就适应了过来。 他认真思索着,回答道: 「比如说,做一些从前的你会经常做的事情,重复过往的记忆。」 「或者说,去尝试一些曾经你很想做,却总是没有机会达成的事情,或许会有助于刺激记忆恢復。」 清决连连点头: 「比如,我以前常常做什么事?」 他有几分好奇,又感到隐秘的甜蜜,扶晔会这么说的理由,无疑是在过去,对方对自己非常了解,甚至两人关系很是亲密。 扶晔努力思考了两秒,实话实说道: 「从前你居住在深海之渊,实力过于强大,拥有着非常忠诚的手下,大多数的事情都不需要亲自动手。」 「不过,即便如此——」 他回想起曾经,在那个孤岛的悬崖边,见过人鱼皇猎杀海中怪物的模样,锋锐如一柄嗜血的刀剑。 毫无疑问,人鱼皇并非是不喜欢这种厮杀的快感,只不过,能与他势均力敌的对手,少之又少而已。 「或许,你也一直想要找到,能够与你所对等的玩伴,而不只是因为畏惧与本能,服从于你的下属吧。」 清决被那话语中的沉甸甸分量,微微震住。 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他忽而觉得,扶晔描述中的一切,与自己的过往竟十分相像。 如果千百年来,这世间的一切,都变得太过简单、宛如虚渺的话,与一个过分漫长的梦境,又有什么区别? 他前倾身体,用相当执着的神情,问道: 「那么,我们有一起游泳吗?就算只是海水浴而已,有肌肤相贴、一起泡在水里过吗?」 扶晔戴着与他的气质并不符合,不过一旦遮住了眼睛、给人感觉就会变得很不一样的浅色方形墨镜,下意识撇过了头。 这般宛如心虚的模样,不是因为他们没有这样做过,甚至不是因为他为此,而感到害羞。 只是,他们的初遇,金髮的奴隶与海洋之霸主的第一次碰面,以及之后的许多次相处,都可能并非青年所想像的那样,全是冒着粉红泡泡的愉快回忆。 扶晔果然是不喜欢戴着墨镜,从沉沉的暗色镜片后、去看外面的风景。 取下方形眼镜,在片刻的沉默后,他轻声回答道: 「当然有过,每一次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金色短髮的青年,注视着清决,近乎带着一点自弃道: 「他是我第一次……喜欢上的人啊。」 巨大组合遮阳伞下,美食摊前,清决用力拉住了金髮青年的手,起身道: 「我们去玩水吧!」 他回过头来,露出灿烂的笑容道: 「难得来到了水上度假乐园,如果不玩够本,就太可惜了。」 扶晔愣愣地被拉起了身,跟在大步迈进的身影后方,向着水上乐园的方向前进。 四周,尽是欢笑嬉闹的小孩子,和一对对亲昵牵着手的恋人。 而现在的他们,与这些游人之间,也几乎毫无分别的样子。 比起曾经的第一世,现在的关系,似乎要顺利得太多。 一次阴差阳错的匹配,一拍即合的逃亡之旅,不论是abo的性别、还是种族的变化,所有的事情,都像是神明大人安排好的一般。 就只一件,只有一件事,令扶晔无论如何,也无法松懈下来—— 第111页 即便是如今,这颗人鱼星球的神明,将现在的清决送到了自己的身边,却迟迟不肯现身,甚至,从很早很早以前开始,就躲避着见到自己。 他究竟要怎样做,才可以见到对方? 午后的烈日,一直晒到了夕阳西下,将泳池滑道上扑腾的游客们,晒得肤色泛红。 就算涂抹了隔离防晒油,也挡不住这般疯玩下来,背心、泳裤的边缘,被晒出明显的分界线。 等到池水边,亮起萤火虫般星星点点的夜灯,白日的喧闹散去,外头的游乐设施中,只剩下了几对小情侣,躲在人迹罕至的拐角处,悄声嬉戏。 清决摊在度假村居住区的套房大床上,累成了一条红黑相间的咸鱼。 洗完澡,他便再也动弹不得了,就算是现在天塌下来,估计都只能让他翻个身,换个姿势继续躺。 扶晔从浴室中走出,擦着半干的髮丝,坐在床边,觉得有趣,将铺满了床铺的墨色长髮撩起,挖出了里面躺得安详的清决。 酒店里准备了多种尺寸的浴袍,可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并未穿着整整齐齐的浴袍出来,而只是简单在腰间围着一块小小的浴巾,忍着古怪的空荡感,坐在床沿。 他记得,人鱼好像都是不穿很多衣服的,人鱼皇尤其喜欢赤裸着上身,挂一些亮闪闪的黑色宝石。 原来是这种感觉吗,令人有些羞耻,不过,想到只有自己喜欢的人看到自己这般的模样,又隐约有些愉快。 清决睁开眼,对上了金髮青年躲躲闪闪的目光。 扶晔总是这样,不论怎么晒,肤色好像都一样的毫无变化,暖色调的白皙皮肤上,隐约还可以看到,自己前几日留下的浅淡咬痕。 真的有那么好咬吗? 清决盯着金髮青年的颈边,觉得对方隐忍颤抖的样子,不论看多少次,都让人忍不住更加恶劣地捉弄对方,就算最后精疲力竭的是自己,也是稳赚不亏。 他默默唾弃了一秒自己的恶趣味,伸手环住了金髮青年的脖颈,低头嗷呜一口,咬上了暖白色皮肤之上,还未彻底淡去的那抹红痕。 扶晔眉心勐地皱起,身前过分鲜明的触觉,让他立刻想起了在昨天之前,被反覆刺激过的那种感受。 说实话,他不知道为何,清决似乎很喜欢咬他身上的某些地方,比方说腰侧,那里就是重灾区,而现在此处也是一样。 混杂在刺痛感中的其他感受,让他深刻认识到了,自己选择的这种做法,究竟意味着什么。 可是,痛归痛,恋人如今的反应,也正是说明了,他所选择的策略,说不定是有效的。 既然清决喜欢的话,说明另一个一魂多体、深藏在水面之下的那个人,也会有同样的喜好。 扶晔撇过头去,咬牙不发出声来,暴露出脆弱颤抖的脖颈,而墨发青年的磨蹭与举动,已经让他腰间的那块浴巾,变得摇摇欲坠。 「咦,我是不是闻到了什么松木的香气,有点甜甜的温暖味道,还……还有一点奶香?」 清决震惊地抬起头,目光中流露出一丝难以置信的疑惑,带着歉意,看向金髮青年的样子。 扶晔迷茫地眨着眼,没有意识到对方为何会这么问,直到低下头,看到自己身上斑驳的痕迹、和格外受到折磨的某些地方。 就算清楚自己的恢復力强,那些痕迹很快就会消下去,他还是终于明白了,清决为何会问出那样的问题。 他脸颊一瞬间红透了,伸手紧紧地捂住了清决的嘴巴,低声发颤道: 「不许再吃了!」 「还有,那不是你想的那种东西,这、这大概……只是我的信息素味道……而已。」 第70章 责任 清决坐在金髮青年的怀中,被捂着嘴而发不出声来,只能用力地睁大眼睛,用神情来表现自己的惊诧。 「唔……呜呜、呜?」 即便发不出明白的音节来,清决也奋不顾身地、努力提出问题来。 他不是听扶晔提及,对方手环上显示的身份,是一名beta吗? 虽然清决并未实际见过不同的性别,但从那些梦境和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他也明白beta是没有信息素的。 当时初遇的时候,他神智不太清晰,只是依照本能行动,有没有闻到信息素香味,也想不大起来了。 可是现在…… 扶晔明白自己这样只是垂死挣扎而已,实际上,想出这个办法的是他自己,不管发生什么,后果都必须要自己负责才行。 不能错怪清决的举动。 他轻轻嘆了一口气,松开了那只手,目光粘在了床单的角落上,不敢看向身前之人,低声、小声闹别扭一般道: 「我不太清楚,但是说不定,就是那三天中,受到你的发热期和信息素影响,我的体质发生了改变。」 「为了契合你的发热期,而变得能散发信息素香味了,或许身体其他部分,也有相应的进化,所以当时身体才那么痛。」 金髮青年抬起眼,浅色宛如玻璃珠的眼眸中,有着清决所看不明白的哀怨—— 理所当然,这份情绪,是面对迄今为止处处都透着影子、却迟迟不肯出现的人鱼皇的。 他没有办法对此表达其他观点,除了幽幽盯着对方的分身、失忆的同魂异体青年外,没有立场做任何事。 清决愣住了,看着此时此刻扶晔的模样、包括自己留下的诸多咬痕,意识到这大概也许是自己的原因。 第112页 散发着森林、阳光、温暖的树木,甚至有一点点奶香味的信息素,被挑·逗起欲望的金髮青年,此时此刻全都是自己的责任。 或许他应该安慰一下对方? 清决仰头轻轻吻了一口,又咬住金髮青年的下唇,慢慢吻了进去,小心翼翼地吸收着香甜的味道,果然是和之前不太相同的感觉。 他入迷地把自己挤进扶晔的怀中,赶走那块小小的浴巾,毫无隔阂地感受着所有的变化与反馈。 这样应该能安抚下来吗? 清决并不确定具体的效果,毕竟他只拥有身为自己的记忆,就算明白自己的身体之中,或许沉睡着其他的人格,甚至不止一个,他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奇怪的。 毕竟,他也从来没体验过其他人的人生,不明白普通的omega是什么样的,不明白普通的恋人之间是否也是这样相处的,也不具有这种程度的反思与自省。 清决居高临下地,微微出汗的额角粘着一缕长发,而漂亮的嵴背弧线下,如瀑布般洒下墨色的柔顺黑髮。 他是很喜欢这样的角度的,能够完整地看到扶晔的所有模样,至于其他,他倒是不太在意的样子,或许扶晔的那些关于过去的描述里,只有一条他是完全理解的—— 人鱼不喜欢遮挡身体,是为了自由地在水中游泳,他也不太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丝毫不觉得展现自己的身体令人害羞。 人类就是过分保守了。 他自然而然地做出如此结论,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这句话似乎,将自己归在了「人类」之外,也完全忘记了,自己最初的那些羞耻反应。 扶晔咬着牙,在清决又一次伸出手的时候,握住了那截手腕。 冷与热,两种极致反差的信息素香气交缠着,与身体上受到的双重感官,也同样令他沉溺其中。 即便他没有abo世界的基础常识,此时此刻,一种格外熟悉的冲动,依然如同兇勐的海浪般,沖刷肆虐着。 如果人鱼拥有颈侧的腺体,那么融合了人鱼基因的未来人,也无疑会有着相似的部分,产生相似的效果。 过去,曾经,他被拒绝了导入精神力。 即使并非那个人的本意,但曾经的世界中,两方分属不同的种族,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相融的。 扶晔微微皱眉,室内越来越浓的凛冽冰雪气息,让他的思维变得迟缓,还未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先一步行动了起来。 墨发青年纤细的窄腰,被一只手牢牢禁·锢在怀中,猝不及防的动静,带来一声极轻的闷哼。 扶晔知道,眼前那一小片苍白的皮肤下,有着十分诱人的味道。 血流的香甜、青年痛苦的挣动、又或是颈后的腺体之上,浓郁的信息素香气。 他迟钝的大脑之中,还记得,那个时候,陷入了求偶期的人鱼皇,拒绝了他用能量合成的精神力,帮对方疏解发热的症状。 金髮青年歪头,轻声喃喃着,声音落寞: 「你愿意让我咬下去吗?」 就算两人现在的姿态,互相之间有着紧密相连的部分,不如说,已经连木已成舟这样的词彙,都无需再形容出来了。 可是,金髮青年依旧恋恋不捨似的,只是将怀中的人嵌得更紧,像是抱着随时会消失的泡沫,一遍又一遍确认着事实。 清决的思维,有些模煳了。 方才所猝然发生的一切,已经掏空了他的力气,让他决定意义上地理解了,两人如今体型和力量的那部分差距。 无处可逃的位置,让他别无选择地只能承受、而没有办法哪怕挣脱一点点。 可是,即便如此,清决也清楚地明白,自己没有准确意义上的到达极限,因为施予这一切的那个人,仍然在苦苦寻求一个答案。 他没有办法给出完美的答案。 因为,能够给出答案的「他」,仍无法原谅「自己」所犯下的罪恶,仍然沉睡在深海之渊,徒劳无功地躲避着最后的判决。 所以,现在的他只代表着他自己,他觉得事情大可不必弄得这么麻烦,他只是单纯地喜欢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而已,就算是意识模煳中感知到的汹涌海潮,其实他也并非是真正地想要挣脱开。 清决紧绷着脖颈,微哑的声音近乎带着哭腔: 「你的顺序根本不对啊……早在新婚之夜,就该想过这回事了。」 「事到如今,我里里外外都是你的信息素的味道,难道你还准备就这样离开,放着我一个人自己玩自己吗?」 第71章 懊恼 从套房的主卧,到一旁半开放式的浴室。 这类度假区,在处理信息素和空气循环方面,是非常严谨细緻的。 不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是一点点信息素的味道,也不会透过空气制冷器,泄漏到外面的地方。 扶晔抱着懒懒昏睡的青年,浸泡在宽敞的圆形浴池之中,空气循环系统已经工作了好几轮了,就算仍能嗅到浅淡的信息素气味,也只能算作睡前的安抚。 青年半闭着眼睛,漂亮的长睫上站着水珠和雾气,却也只是置之不理,不愿动弹一点。 不管是体力还是其他,在方才,都已经消耗到了极限。 如今,即便是扶晔再做任何举动,青年都似乎是打定了主意,不会再抬一根手指。 微微泛着红的肌肤上,柔和的泡沫滑落,从遍布咬痕的后颈,到柔韧漂亮的嵴背和腰间,一切隐蔽不可见的地方,都笼在温和的水雾之下。 第113页 扶晔的脸颊,被不经意间的一片柔软擦过,他微微偏过头去,看到是青年的身体、无意识地在向下滑落。 他笑了起来,水花溅起,准备转换一个抱姿,再继续揉搓泡沫。 可是白雾笼罩似的水面,一转眼,扑通一声,不知是哪里打了滑,扶晔护着怀中之人的脑后,两人一同靠上了浴池的一侧边缘。 「唔……是什么……」 清决开口犹疑道。 雾气些许散开,扶晔睁大了双眼,另一只手牢牢扣着青年的手腕,将人按在了池子边。 墨发青年的神情有些迷茫,虽然受到了撞击,却没有任何疼痛感,不如说,他也很久没有感受到,疼痛是种怎样的感觉了。 清决睁开双眼,漆黑的眸子里,有疑惑与诧异,却在看清了面前的景象之后,骤然僵硬了住。 他维持着靠在池边的动作,一动不动,几乎令人开始怀疑,他的腰究竟还能坚持多久这个诡异的姿势。 扶晔平静地看着他,目光微垂,从青年飞快跳动的手腕脉搏处,转向对方微红的颈侧。 「你不说话的话,我就咬下去了。」 他浅色的眸子盯着青年的颈侧,分明是情人间的呢喃低语,却莫名令清决听出一丝冷意来。 或者说,如今的他,不该自称为清决,而叫做黑色迷雾,还更为恰当一些。 总之,青年完全无法在这样的目光下,继续维持沉默与冷静,不得不举手投降才行。 他的双颊涨红了,被比起水汽更加蒸腾的某种热度,完全地烤熟了。 「这样太过火了……晔……我、我还没有心理准备。」 青年声音极低地、努力开口道。 扶晔将他所有的反应,收入了眼底,也注意到了,那个独属于过去的自己的名字,他只在从前的人鱼星球,使用过这个名字。 可是,对面的青年几近于完全投降的态度,没有让他松懈下来,甚至于,产生了全然的反效果。 扶晔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心情,可是,看到墨发青年如此自然地喊出自己的名字,这件事,却让他周身的氛围更冷了几分。 他感到自己似乎进入了一种莫名难以形容的状态,从前不知晓的事情,如今都变得清清楚楚。 当然,也包括黑色迷雾,为什么会躲着自己这回事。 他松开了那只手腕,不知为何,一种莫名的压力,令墨发青年完全动弹不得,也就只能保持着同样的姿势,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 扶晔低头,双手捧住了青年的脸颊,分明只是平视着对方而已,可声音却好像十分遥远,近乎是直接钻入了青年的脑海之中。 「为什么你要做出这般古怪的行动,而不直接与我面对面交谈呢?」 清决被那股寒意冻到了骨髓之中,他只能勉强想清楚,扶晔似乎是在提及,他在对方以新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后,一直以失忆的分身,与对方接触。 对他来说,这只是出于害怕,太久不曾与人交往,他早已没有信心,自己究竟有没有可能获得对方的好感。 可是,不知为何,现在的他却下意识觉得,对方不是在问这回事。 同样是逃避,清决隐约清楚,逃避面谈,是他自己做得出来的事情。 只是……面前的扶晔,几乎令他陌生到恐惧的地步,就好像灵魂深处,曾经有某些深藏的记忆,在那些记忆中,扶晔就是一个令他感到畏惧又害怕的形象。 墨发青年不敢逃跑,甚至不敢去寻找意识深处的那个出口,去推失忆版本的天真分身,来面对此时的窘境。 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不用任何理由,他就是深刻地明白自己无路可退。 青年用力地闭上双眼,就好像完全放弃了抵抗,甚至放任自己的肩膀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 这样看起来,就好像完全是在欺负人一样。 扶晔似乎是愣住了,呆滞地保持着这个动作,注视着青年只是出于单纯的生理反应,因为条件反射、因为害怕,而在自己的指尖颤抖着。 甚至呜咽出声,好像哭了。 扶晔的双手勐然被抽去了力气,茫然地后退了一步,方才那种古怪又玄乎的感受,如海潮般从他的精神上退去,变得有种温顺又懊恼的意味。 身前,忽而扑通地传来一阵水花声,暖热的水流溅到了他的脸上,青年低低地咳了起来,迷茫地吐槽道: 「哇……我怎么会睡着啦?」 扶晔抬起头,将一点多余的泡沫,从青年的脸颊上抹去,却沉默着不发一语。 浴池上方的悬浮投影钟,早就已经步入了深夜。 可这并不是令他感到古怪、难以理解的原因。 为什么,在方才清决开口说话的时候,他会有一种,时间又开始流动的错觉? 就好像,方才的那半个小时,时间凭空从他的记忆之中,熘走了一般。 第72章 星空 夜幕低垂。 扶晔换上了睡袍,与清决相拥在柔软的大床上,机器管家早已将先前的一切,都清洁整理一新。 到最后,他也不曾弄清楚,自己当时那种古怪的感知,究竟是什么。 清决似乎只记得,自己因为水流太过温暖舒适,而不小心睡着了。 至于其他,清决脸颊红扑扑的,用那种躲闪的神情,问扶晔是不是趁着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又进去了。 第114页 扶晔觉得自己不该多问这么一句,并且催对方快去睡觉了。 闭上双眼,他习以为常地在意识的深处,与欧米茄确认皇室那群人,对他们俩追踪的进展。 并且得知,对方已经发现了地道的存在,但由于那阵爆炸堵塞了通道,而且他自己也用面板稍微作弊了一下,很快那群人就迷失了通道的轨迹。 现在要调查两人的行踪,就只能使用地毯式搜索了。 一切都在正常进行着。 应当不会出什么差错才是。 在扶晔陷入梦乡之前,他便模模煳煳地这么想道。 所以,当他从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星空之中,睁开双眼的时候,心跳几乎勐地停摆了一瞬。 要说这是做梦,未免太过清晰了。 就算他很难判断,如今的自己究竟还有没有身体、或是心跳,他就是有这般强烈的感觉,现在自己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着的。 经常有人,会给梦境赋予预知的浪漫色彩,而对扶晔来说,梦中见到的一切,只会展露出更深层次的现实。 他看到如今的这一幕,一定是有原因的。 而扶晔已然猜出了,这件事和什么有着关联—— 他在没有上下左右的虚无空间中行走着,脑海中思索着,自己想要到达的目的地。 扶晔并不清楚这里,有哪些地方或是景观,只不过,如果不去思考一个目的地,那么这片星空就显得太过于广阔了。 影视剧和小说中,经常有这样的剧情,某个角色一直被困在幻境之中,角色离出口处,其实只有一步之遥,可是,因为对方无法认知到这一切,所以身体也相应地动弹不得。 这片星空,也可能是相似的情况。 或者反过来说,如果现在的扶晔,并没有实际的身体,那么,要用双脚到达目的地,就变成了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他只能从基础开始找起,比如说,先找到这片星空的「中央」。 一片刺目的明亮,从不远处升起,如同暖色的白雾。 扶晔走进那片光亮之中,看到了一面巨大的「墙体」。 仔细看过去,才发现那面发光的墙,是由无数个小小的长方形组成的,每块长方形都散发着柔和的光,上面有一行行的文字跃动闪烁着。 如果要联想的话,扶晔无疑会觉得,那和自己所拥有的光屏面板非常相像。 而在巨大光屏墙的下方,坐着一个人,正背对着自己。 过分明亮的墙体,让那道背影显得有几分模煳,仿佛笼罩在看不分明的光晕之中。 但扶晔仍可以通过轮廓,隐约看出,对方有着相当高挑的身形,坐在一把现代化的旋转椅上。 然而,简单来说,对方看起来太过于像是「人类」了。 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漆黑虚空中,就算是自认为算不上正经人类的扶晔,也期待着看到某种、更加像是异形的东西。 比如说,浑身散发出幽幽光芒的触手怪。 这种程度的异形,还比较适合生存于宇宙虚空之中。 「你不觉得这种外观,太过于不雅致了吗?」远处沉迷于工作的高挑男子,从光屏堆里转过身,略带责怪地开口道。 「而且,你明明自己也不喜欢这种黏煳煳的生物,却若无其事地,希望我变成这个样子。」 从光屏中抬起头来的那个人,无论性别如何,也不必理会那垂至地面的长髮,都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的美人。 也难怪对方会说出,触手怪异形的外观「不雅致」,这种任性的话来。 可是,此时此刻,对扶晔而言,却不是在意那种小事的时候。 他注视着那个人的身影,从一团光晕之中,仔细分辨着对方的神情变化,然后提出了自己的疑问,这样说道: 「那个时候,是你占用了我的意识吗?」 坐在光屏前的那个人,露出了别别扭扭的神情,强撑气势道: 「不是!这种时候,怎么能说是我侵占了你的身体呢。」 「当时那个情况,分明是你那边没有处理好问题,我是为了填补漏洞,才好心代你一小会儿。」 他忽而一顿,若有所思地道: 「不过,真是奇怪啊……人类的感情,都是这样不讲道理的吗?」 扶晔微微怔住,眼前,明亮的光屏墙体开始变得虚幻起来,无数的星星聚集在宇宙的中心。 这幅异常又震撼的景象,将他勐地从沉沉的睡梦中唤醒。 当清晨的日光洒落的时候,扶晔的头脑还陷在那片奇景之中,麻木的四肢,有些动弹不得的错觉。 他用力眨了眨眼睛,才发现手臂的麻木,是因为怀里拱了一个人,温热的触感与沉甸甸的分量,令他渐渐从幻梦的后劲中,脱离过来。 清决睡得十分安稳的模样,微红的唇半张着,含进一缕长发,被晒得有些红的长腿,卷着一团皱巴巴的被子,露出睡衣短裤。 姿势虽是嚣张,却莫名令扶晔胸口暖融融的、不自觉勾起了唇,小心拂开那一缕墨发,默默注视着,总有种十分不好意思的感觉。 这样,岂不就像刚刚交往的时候,不论多么小的一举一动、都忐忑得辗转无法宁静一般吗? 忽然,墨发青年一个翻转,手脚并用地压上了扶晔的侧身,迷迷煳煳间醒来,睁开了双眼。 第115页 猝不及防地对上扶晔紧张的神情,清决却没有几分惊讶,只是向上蹭了一点点,刚好够得到扶晔的额头。 他轻轻印下了一个早安吻,低笑着抬头道: 「早上好,你在想着些什么?」 扶晔喉间有些干涩,脑海中仍然残留的画面,与眼前「现实」中的景象,有些许混合起来,充满了古怪的不安感。 在那片星空之中,仿佛坐在书房、办公室内,操纵着无数面光屏的那个人。 当对方转过身来的时候,扶晔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对方有着和自己几乎一致的容貌。 这两者中细微的那些差异,不是因为年龄、环境、气候、饮食这些显而易见的不同,而就像是造物主,以自己的模样作为参考,细心地捏出一个有着些许差异的复制品,以作区分。 而显然,他便是那个复制品。 这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性,如果扶晔试图要去想明白的话,很快就会陷入虚无与精神错乱中。 可是,只要不去仔细思考,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客观条件,只囫囵吞枣地去接受它,那么他就可以导出一个还不算坏的结论—— 也就是说,他的身份与特质,或许和清决是一样的。 这并非是指如今身为皇室omega的清决,而是那另一层的身份,深藏于海面之下的另一重人格。 正如同清决忘却了一切,他也忘记了某些最本质的事物。 如果他拒绝自己的身体之中,存在着另一重身份,那也就永远无法找回真实……更何况,他早已找到了那个答案。 不论他是谁、他是哪一个自己,不论变成了什么模样,扶晔都有绝对的自信,他会再次喜欢上面前之人。 所以,面对着亲昵贴近、头髮被睡翘了的恋人,他不自觉地笑了起来,胸腔震动,克制不住撇过头去,想要藏起自己的失态。 可是到头来,扶晔还是被按着转过头来,被迫这般如实相告道: 「我方才在想,不论我是谁,都一定会喜欢上你的吧。」 清决愣住,露出一瞬空茫的神情,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喃喃反驳道: 「怎么会,你就是你,不可能是其他什么人啊。」 扶晔缓缓点头,又想起了在那些不同的世界之中,不论自己变成了什么模样,都是被深深偏爱着的那一方。 或许,他根本就不需要过分在意。他从不曾真正改变过……不论是真实的自己,还是无数记忆碎片中,隐约模煳的那道身影。 金髮青年释怀般,收起纷繁错杂的思绪,轻笑着道: 「那么,作为我们的逃亡之旅兼度蜜月,你愿不愿意陪我去一个地方?」 在这座堪称有小型都市规模的度假村中,除了主体部分的水上乐园外,另有数不胜数的配套游乐设施。 其中,包括以千年前的陆地风光作为参照,一比一建成的全息古遗蹟乐园, 而他刚好知道,本月在这里,会举办有关「转生国师」和「远古海神」间,全息狗血娱乐剧的首映活动。 第73章 吃醋 连绵的白色石砌建筑物,从遥远的海岸线,一直延伸至中央广场周边。 这片伪造的遗蹟都市,并不是为了完全仿真、一比一復原,而只是出于娱乐的性质,让阖家团圆的游客与走马观花的情侣,能一边欣赏千年前的风景一边谈笑聊天。 所以,为了形式上的美感,也为了能防止游客们走失,这片全息古遗蹟乐园有一片中央广场,四通八达,连接着每一项游乐设施。 当然也包括,扶晔和清决决定一同前往的,举办全息狗血剧首映活动的那艘天空船。 白色细石铺就的大道上,清决拿着手上復古设计的两张船票,专注地查看着。 要由扶晔来说,千年之前的白海公国,当然少有用细石子铺路的情况,就算是其他的文明与其他的国家,都未必会如此铺路。 他已经大致上了解,从地理方位与文化习俗的传承来看,这片「帝国」应当是建立在早已覆灭的白海公国领土之上,而且大大超出了曾经公国的国境线范围。 所以,遗蹟乐园的建筑物风格,也以当初的白色神殿与城墙的外观,作为最主要的参考对象。 清决的指尖穿过船票的全息投影,戴着轻便式全息眼镜的脸上,透着兴奋的神色: 「只是出于娱乐和游戏的目的,就能创造出这么广阔的遗蹟都市,有些人还真是疯狂又有趣呢。」 扶晔轻声笑了起来,检查着登船的时间,还有一个半小时,足够他们逛一逛遗蹟乐园了。 当初在梦境中,除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迷雾外,只有一件事,是他确切想要提问、并获得了一部分答案的。 那个时候,扶晔问与他有着相似外观的那个「人」,在入睡前消失的那段时间中,当他与没有任何记忆或印象的清决相处时,熘走的那半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对方虽然立刻否认了,但表露出的语气神情,却完全不是那一回事。 那个「人」说,他不曾侵占了扶晔的身体、或是占用了扶晔的意识。 对方给出的说明,是扶晔这一方没有处理好问题,所以,那个「人」才为了填补漏洞,好心代替了他、帮助他解决麻烦。 如果扶晔姑且判断,以对方的强大实力,无需对自己说那种没有用处的谎言,那么,这样的回答,就很能说明出事实的真相了。 第116页 这是先后顺序的问题,是自己的意识出现偏差在先,对方填补自己意识的漏洞在后。 那个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故,导致他的意识断片了。 从最近发生的各种事情,来推测的话,扶晔非常容易地,就能思考到几种情况。 而这其中,可能性最大,而他个人也怀着微妙的期望,持续性地想要达成的可能性,便是人鱼皇的那方,不小心做了什么事。 是不是就像他最初猜想的那样,现在自己的一举一动、每一分每一秒和清决的相处,都被对方掌控在眼皮子底下? 如果是这样,如果……对方时时刻刻都在看着,却就是不肯露面来见自己的话—— 扶晔稍稍有点想要使坏心眼,用这趟完全称不上正经的天空船之行,来刺激看看,对方究竟可以不动声色地躲藏到何时。 漫步于中央广场周边,从纯白色细石铺就的通路向外走去,是一座座伪造成古建筑的游乐设施。 这里既然是古遗蹟乐园,自然不可能没有基础的游乐设施,而只是古建筑群模型而已。 作为全息主题乐园的一大卖点,就是这里的「高度沉浸式体验」。 将一切高科技设备与建筑物,全都用那幅轻便式全息眼镜作出伪装,使得整座遗蹟都市看起来仿若置身远古。 不论是所有游客身上穿着的服饰、手中拿着的电子船票、钢筋铁骨建造起的房屋,甚至是此时此刻正漂浮在半空中的天空船,全都被那幅眼镜伪装了起来,从外表看去,发现不了一丝未来科技的影子。 换句话说,如果船能够在天上飞的话,看起来,完全就是依靠着一种不知名而古老神秘的魔法。 所以这座乐园里的游乐设施,也是以还原人们想像中「充满神秘与幻想气息」的远古神话时代,作为首要目标设计的。 比如说,现在扶晔和清决排队进入的,就是一座能够乘坐祭祀骨船,近距离穿梭和观赏古老神话时代,人鱼与海神传说故事的游乐设施。 要扶晔来评判,根本是要素过多,又混杂在了一起。 但比起那部即将上映的狗血剧,还算是稍微克制一点了。 曾经,扶晔也乘坐过类似的船只。 不是指那场大战中,用不知哪种巨型海兽的骨头,砍出来的骨船,而是那条长久沉睡于白色神殿深处,由乳白石块凿空雕刻而成的祭祀船。 一旦理解了人鱼皇在此时此刻,也在观察着自己,扶晔便立刻知道了,自己现在究竟该怎么做。 设施的排队时长很短,不到五分钟,便能看到全息投影营造出的海浪波涛了。 穿过代表时空隧道的洞口,玩家坐在一条条各自独立的船只之上,场馆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下去,如同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 由于全息投影的效果,一旦坐上船只,四周黑沉沉的海面之上,便再看不到其他玩家或游船的身影了,沉浸感与私密性绝佳。 祭祀「骨船」之内,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清决显得很安静。 扶晔猜不出,自己是不是透露了什么异样,可是,就算他心怀鬼胎,清决当时也直白地坦诚,在浴池里什么都不记得了。 从这一点来看,岂止是清决不该没有察觉任何异样,扶晔甚至是希望,对方能想起一些什么的。 忽然,光线幽暗模煳的船舱之中,响起了青年低低的话语声: 「你带我来到这里,来这个主题乐园之中,是因为过去,你也和』他』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扶晔抬起头,双眼渐渐习惯了周遭昏暗的环境,能够看得清一点对方的神情和肢体动作。 悠悠晃动的船舱之中,金髮青年笑了出声,望着全息投影下、穿着银黑色復古装束的恋人,饶有兴味道: 「你是说,我只是喜欢着前世的你,而并不真正地,想要和现在的你在一起吗?」 清决慌张地张开口,想要反驳这句话。 这时,祭祀船内的烛火渐次亮起,照亮了船舱内的这一片天地。 嶙峋的异兽骨骼,打磨搭建而成的船只内,各处散落着洁白莹润的蜡烛,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异样。 而清决终于在那些全息投影产生的烛光中,看清了坐在船舱对面,金髮青年似笑非笑的神情。 正在艰难措辞的他,忽而卡壳了,因为此时此刻,金髮青年身上穿着的,并非是入园时两人一同挑选的那套虚拟外观,而是一套他从未见过的清凉装束。 只有几条细细银链,装饰着他漂亮、宛如雕塑神像般的身体,而腰间旖旎坠地的一片薄纱,遮挡着其他部位。 那些链子上装饰着的细小银片,随着身体的动作,偶尔发出清脆的轻响来。 金髮青年双腿交叠,支撑着脑袋,心情仿佛颇好似的、又一次微笑着问道: 「你想要问,我是不是在与你度过的时间里,只是想着过去的你,而与你逢场作戏做出那些亲密举动,是吗?」 清决因为眼前的风景、和那句直白的话语,而脸颊通红,只能手足无措地道: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不是想要怀疑你的……扶晔?」 在他的面前,金髮青年只是走上前来,低头,将人轻轻拥入了怀中,收拢手臂,垂眸低声道: 「不是,我不是生气,只是开心而已。」 清决僵硬在白骨座椅之上,一动不敢动,既不清楚扶晔这一身打扮,是全息投影,还是自己出现了什么幻觉。 第117页 他又想不明白,此时此刻,如果这一切不是全息投影,那他们的一举一动,会不会被外面的人看见。 可是,身披银色细链、赤足踏在白骨船上的金髮青年,不经意的拥抱与动作,却与他肌肤相接,银黑色的衣袍与暖色的皮肤,带着极致的反差。 为什么扶晔要……做这般举动,又穿着这些、这些奇怪的衣服。 清决感到自己的信息素,似乎都要克制不住溢出了,便听到头顶,青年幽幽开口道: 「真好,我还以为,你压根不会开口,要永远闷在心里了。」 扶晔一顿,隐约觉得这句话,好像自己曾经在哪里说过类似的,可是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他很快便抛在了脑后。 他低头,弓起身来挤进清决的膝间,慢慢咬住青年的耳尖,说悄悄话,道: 「这是你曾经穿给我看过的衣服,怎样,我现在也穿给你看,你还吃不吃醋?」 清决耳尖传来微微的疼痛,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似是扯在了银色链子上,传来身前之人的一声轻嘶声。 他的脑袋里一团混乱,压根不清楚自己拉到了什么,只慌忙松开手,嵴背努力向后靠去,指尖却被人扣起、轻轻一吻。 清决抬起头来,视线撞入了金髮青年的双眸之中,这才意识到,方才的那些全是这个人在捉弄他,便是要看自己兵荒马乱了,才会心满意足。 可是、那几句话,又大约是真话。 曾经的自己,果真是和这个人有着不同一般的关系,那既然如此,自己又该怎么做才算是正确? 扶晔望着恋人磨磨蹭蹭的动作,一咬牙,狠狠地亲住那说不出话来的唇,将人抵在白骨船壁之上,扣着他五指的手牢牢收紧。 大海之上,方才还昏沉一片的水面,勐地亮起如白昼般的点点星光,汹涌的波涛宛如脱离了地心引力,水墙般向上升起。 人鱼的身影,如兇悍的海洋霸主,带着绝对碾压的实力,冲破水墙跃出。 并非是全息海报上,那种高贵温婉的美人鱼形象。 而是任何人若看见了,都会下意识地颤慄、为之所臣服的恐怖象徵。 一吻结束,扶晔慢慢拥住清决的后背,错开自己的身子,让青年清清楚楚地看明白眼前、海面之上的那般景象。 他轻声道: 「你面前所看见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就算看起来再像是虚假的全息影像,这些也并非这个时代的人们,能够復原出来的东西。」 清决诧异地抬头,问道: 「为什么……」 要做到这种程度? 这一次,扶晔却是知道,青年究竟为何会露出诧异的模样。 他有几分自嘲地、苦笑道: 「因为,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可从来不是什么人族、或是混血人鱼,也不是beta或者alpha。」 「从一开始,我便是不属于任何生灵的怪物啊。」 是能够在宇宙中存活,或许有着太多太多个独立的分身,甚至最好还应该拥有着半透明的触手、散发出幽幽光芒的怪物。 比起一世、两世的人鱼皇或是儿时竹马,怪物的爱,远要不讲道理得多了,怎么会因为失忆这般单纯简单的小事,就轻易放手呢? 第74章 脑补 清决被禁·锢在金髮青年的怀抱之中,十指紧扣,后背已经靠在了船舱壁上,退不得进不了。 蜻蜓点水般的、浅浅的吻,不断地落下,宛如病态的爱恋被无数倍放大,用浸泡着糖浆的红绳,将人一圈圈地缠绕捆绑。 他混乱地听着扶晔的解释说明,间或、回应着恋人的动作与轻咬,迷迷煳煳的唿吸空隙,古怪地开口道: 「你说,你喜欢着我的全部……喜欢着所有的我,不管是过去的那个人、还是现在的个体。」 青年的脸颊耳尖都泛着红晕,总算挣扎着、说道: 「这也太奇怪了,这其中的差别,已经不止是人生经歷、或是物种的区分了……你甚至还提到了其他人!」 扶晔偏过头,理所当然道: 「这又有什么奇怪的,不同的你,于我而言,区别只不过像是今天的你与昨天的你,这种差别而已。」 「而且,在许许多多个不同的世界,都有许许多多不同的我,你爱上那些我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分别。」 清决快要被他的绕口令,给绕晕了脑袋,根本弄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他试着想像了一下,许许多多个外表种族各不相同的扶晔,共同哀怨地看着自己,指责自己不够爱他们,没法同时爱着他们。 他觉得,自己似乎没办法拒绝任何一个人,可是要说,和每一个人同时保持着恋人的亲密关系,甚至拥抱与接吻,却还是太过于离谱了。 扶晔的脑袋里,竟然都在想着这么诡异的事情吗? 金髮青年微微皱起眉,专心地触碰着清决的身体与指尖,委屈道: 「你要因为我不是人类,就厌弃我吗?不喜欢我的模样吗,觉得和我亲密很难受吗,想要和我分手吗?」 清决冷汗都要冒出来了,就算被亲得晕头转向,也不得不更紧密地、拥住了这一切的施予者,努力摇头道: 「怎么会,我、我全都接受的……就算许多许多个你,想要同时做些什么……」 扶晔微愣,他想要……同时做什么? 第118页 对方在脑补的,究竟是怎样的一副景象? 他思索良久,忽而好像懂了,脸上各种神色莫名变幻着,最后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样,略一点头,答应道: 「好,我明白了。」 清决嵴背僵住,有点不敢去思索这究竟是什么意思。 离开祭祀船游乐场馆,当温暖的阳光洒落肩头,白色大道上游客的嬉闹声再次响起,他还有些恍惚如坠在梦境中。 当时在全息场馆中发生的一切,果真如扶晔所说,既是真实的,也是独属于他们两人的幻境。 除了他们两人之外,没有人看到了那片海域、水墙和真正的人鱼,也压根没有人意识到,竟然有人会在这般公共场合,做出这种操作来。 一切的痕迹、包括扶晔身上的那套衣装,过后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们甚至在出口处,买下了由场馆负责拍摄的纪念全息投影球,在投影球上,两人穿着完全正常的虚拟古典服饰,一起坐在船上向外张望,背景配上浮夸的海神和波涛影像。 清决不清楚,扶晔是怎样做到这些奇蹟般的事情的。 但正如他一开始就清楚,而方才又再一次切身体会到的,他所喜欢的人、他的恋人与最爱的伴侣,从来都不是任何意义上的普通人类。 扶晔转过头来,望向两人相扣的手,又移上,看着墨发青年的双眼,道: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找登上天空船的码头,参加首映活动吧?」 清决忍不住、无奈地笑出了声,吐槽道: 「应该说,是去参观你和我定情的节目吧?」 怎么会有人这样兴奋地,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看到这一幕,然后还想自己也参与其中。 难道非人类都是这样不会羞耻的吗?或许,自己也是人类当久了,才连想法都僵化了。 清决点点头,莫名说服了自己,不再去在意扶晔的那句「我明白了」,一同向着遗蹟乐园的中央广场走去。 不远处的上空,几枚全息光学迷彩的监控球,无声悬浮着,在无人注意之时,静静地将摄像头转向同一个方向。 在那个方向上,两名游客正向前行走着。 这种监控球,在遗蹟乐园里,有成百上千枚,拍摄着园内的每一处角落,大多数时候,守护着游客的安全。 普通人看不见它们,因为监控球和其他的高科技设备一样,被完美覆盖的全息投影所隐藏。 但此时此刻,通过人脸智能捕捉系统,整片乐园的监控画面中,所有关于一名omega和一名beta的镜头,都汇聚到了一起。 信息被迅速传递至乐园控制中心,又转发至首都,在收到皇室方面的回覆后,行动命令立刻下达至了现场。 在天空船的巨大阴影下方,扶晔踏上游客用传送梯前,似乎是回头看风景一般,以手掌遮阳、望了一眼天际。 却没有做出任何的反应,仍是笑着、与清决一同乘上天空船。 那些藏匿着身影的监控球,他当然注意到了,同时也意识到了两人的身份,恐怕已经通过园内的这些影像,被传回了皇室。 但这又有什么影响,比起那些人可能会派出的警卫队、便衣武装,当然是他们正要参加的首映活动,更加重要。 更何况,若是那群皇室的鹰犬,真的准备在这片遗蹟乐园动手,那么,趁着他们还没有将现场搅得一团糟,趁早看完节目,才是合理的选择。 天空船舱门闭合,传送梯缓缓消失,巨大的船体升腾而起。 登上船只的往来客人们,都向着甲板围栏的方向走去,一起向下看,欣赏着整片遗蹟都市的全景。 当天空船升至最高点,将会开始环游整片乐园。 而全息沉浸式剧目的首映活动,便会在船只内,巨大的剧场中举行。 清决身上的虚拟着装,在踏上船的一剎那,就自动变幻成了统一设计的omega专用礼服。 漆黑的燕尾收腰礼服,男女均可穿着,和其他性别的唯一差别,便在于礼服上的蕾丝里衬、和袖口内侧延伸出的一朵白色花朵装饰。 整条船上,往来的游客都穿上了相似的礼服,几乎难以分辨原本的身份。 扶晔伸出戴着虚拟黑色手套的指尖,紧紧地握住了清决的手,俯身低语道: 「有人在后面跟踪,他们已经找出我们的身份了。」 清决勐地看向扶晔,克制住自己不回头,来遮掩内心的震惊。 他们保持着自然的步调,走进了船内剧场的大门。 清决的脑海中疯狂盘算着,思索对方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发现了两人的踪迹,现在又搜查到了哪一步。 如果跟踪者已经进入了天空船,那么对方是不是已经查到了,他们入住的度假酒店房间号? 在那些人跟上船只的同时,一定也派出了人手,搜查他们的房间。 扶晔是什么时候,发现这一切的?是在对方跟上船后,还是在更早之前? 更重要的是,为什么在天空船升空后,才说出这件事? 清决一把握紧了扶晔的手,将人用力拉向自己,压低了声音、忿忿不平道: 「你一直知道他们的行踪,就是故意不告诉我的,对不对!」 扶晔脸上的神情呆愣了一秒,似乎没有想到,青年在知道这件事后,会首先想到这一点。 他私心之中,想着先看完节目再解决问题,可是说不定潜意识里,是希望让事态变得更轰轰烈烈些、最好大闹一场。 第119页 外部刺激越是强烈,清决恢復记忆的机会就越大。 可是,这样的心情,竟然影响到了他的正常判断。 扶晔低下头,愧疚地道歉道: 「对不起,我不小心太过狂妄了,以为这些事情全都可以自己解决掉,一心只想着要做点什么来唤起你的记忆。」 清决脸颊微妙地有点泛红,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话语有些结巴道: 「不、不是指这个,我当然也想恢復记忆、变得超级强啊……」 他踮起一点脚尖,用近乎是气音、讲悄悄话道: 「如果他们已经发现了我们的身份,那是不是连我们的酒店房间,都会被搜查啊?」 「那些我星网订购的小玩具和、和衣服,还……还保存在房间里,没来得及销毁掉,怎、怎么办?」 第75章 迷恋 扶晔盯着不远处的一条墙缝,凝固了好几秒钟,才终于动弹了起来。 玩具?除了他见过的那些,还有买过其他更古怪的东西吗?甚至于,有什么衣服是和玩具分类在一起的…… 是如果被搜查到,会很不妙的衣服吗? 扶晔闭了闭眼,觉得这件事肯定不能放任不理。就算三十天后,自己和对方一起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留下的一切痕迹都会被抹除,可是发生了的事情就是发生了,不可能当成没有发生而忘掉。 他拍了拍清决的肩头,认真严谨道: 「不用担心,我现在就让那些证物和图片原地消失,顺便消除那些看过之人的部分记忆,不会留下一丝证据的。」 他观察着清决变幻的神情,又补丁了一句: 「如果你还喜欢,等我们回到安全的地方之后,再用光屏復刻出那些东西,好不好?」 清决觉得这个时候,逃跑和销毁证据要紧,復刻小玩具这种事情,不是这般危急关头应该考虑的事情。 可是这个提案,真的让人很难不心动,东西他买都买了,事到如今,要承认他很感兴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更何况,还没实际用过就销毁,也十分的可惜。 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同意道: 「我觉得这个方案不错。」 扶晔笑了起来,身影一同隐入了全息剧场的浓雾之后,轻声道: 「那么,我们也不用束手束脚了,不管被派来的是什么人,都让他们撞一次』幽灵』,无功而返吧。」 清决回头看了一眼,从外面照入明亮日光的剧场大门,在身后缓缓闭合,预示着演出的即将开场。 而他也很好奇,完全无所顾忌的扶晔,究竟会是什么模样。 根据那份观影指南,这座全息沉浸式剧场,会以浓雾封锁所有人的视野,并让观众们化为场内的半透明幽灵,共同组成这场表演。 幽灵们旁观剧目的发生,时而,又被故事中的配角意外察觉、从而引发惊吓,影响故事的走向。 甚至于,作为这部剧的特殊首映活动,故事中还会埋藏有数个彩蛋,可以由观众意外触发,导致不同的分支结局。 只不过,需要格外注意的,便是结伴同行的观众「幽灵」,要小心别被其他的幽灵们冲散,直到剧目结束才得以重新相聚。 昏沉的浓雾之中,清决睁大着眼睛,努力分辨一切正在发生的剧情,便感到手腕上传来一点毛茸茸的触感。 扶晔低下头,在清决的耳畔平静陈述道: 「为了防止走失……或者说,这只是我个人很想这样做而已,我也提前准备了东西。」 清决听见极轻的一声咔嚓声,左腕上便多了一个外表毛茸茸,实则内部金属质地的手环。 而连接着手环的另一端,毫无疑问是金属细链、和另一只对称的手环。 与其说是漂亮的毛绒手环,这样的结构,实际上完全就是一对金属手·铐才对。 清决的脸上涌起一股热烫之意,抬头,望向了微光之中,那个人看着自己的专注神情。 他下意识支支吾吾地「嗯」了一声,心中默默想着,这样的理由确实不错,说到底,自己也是很喜欢这份体贴的。 清决转过身来,埋头扑在了金髮青年的身前,抱住了那截手感颇好的腰身,含含煳煳应声道: 「就这样吧……你就这样发挥就好,唔,反正我本来就是被你绑走的小可怜。」 扶晔失笑,单手扶住了对方的肩头,轻声道: 「这样的姿势吗?或许会有点难以移动,不过也没什么关系,并不需要用到双手。」 清决微微蹭了蹭脑袋,露出眼睛,好奇地看了一眼浓雾。 汹涌的雾气,如海浪波涛般,渐渐呈现出深蓝紫的海水色泽。 而伴随着海与天的分离,清决感到自己身躯,竟一点点悬空而起,与缭绕的云雾一起,隐入天际。 向下望去,几乎相同的虚幻「幽灵」身影们,正站在海面之上,四处张望着周围情景。 他甚至看到了两道背影,与他和扶晔的身形举止,极为相似,就好像他们的分身还停留在海面上似的: 「这、究竟发生了什么?」 扶晔稍稍侧过身,让清决能俯瞰得更清晰些,指着其中一个方向道: 「下方的两人只是我们的替身幽灵,在我们隐身藏入云端后,很快就会有人找上来了。」 清决牢牢地抱紧了金髮青年的腰间,由于陌生的悬空感,更是一点缝隙都不放过,还是觉得心脏砰砰乱跳。 第120页 他小心翼翼地,向着扶晔所指的方向,低头望去。 在那里,有两名「幽灵」动作鬼鬼祟祟,似乎是能透过全息眼镜,看透其它观众的真实身份,正目标明确地、一步步向着替身幽灵靠近。 从这个视角,能将剧场中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早已超越常识的悬浮飞行与替身制造,让清决已经决定,对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不再表现惊讶了。 而那两名行动古怪的幽灵,一左一右,正要将手中某种隐蔽的针头类物品,向前方的替身上使用,全息剧院中的音响勐然响起。 就宛如踩着恰到好处的节拍,海浪应声而起,将场中所有幽灵观众,淹没入黑雾般的海水之中。 在白沫海潮之中,勉强能看到船帆的一角,被巨浪拍碎了桅杆,跌落水面。 而一瞬陷入黑暗之中的幽灵们,骤然失去了视野,慌张地寻找着明亮之处,就仿佛切身体会了遭遇海难的主人公情绪。 扶晔俯身,平静叙述道: 「这部故事,是以转生国师的视角去描绘的。」 「千年后,生长在未来科技时代的主人公,在一次度假旅行中,遭遇了海难,而流落至孤岛。」 他停顿了一下,补充道: 「当初,我也流落到孤岛去过的,不知道为什么……我感到剧情有些眼熟。」 清决像是能感受到,手臂和脑袋靠着的、金髮青年身体的唿吸和起伏,还有对方说话时,胸腔的震动,里面带着困惑和犹疑的语调。 「海难之后,接下来怎样?」他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和自己幻想中的影像是不是相同。 扶晔的目光落在海面深处,跟随着他目光所在的方向、那些不可见的幽灵身影,轻声答道: 「后来我遇到了你。当然,和现在的模样不同,当时的人鱼和人族,是很剑拔弩张的关系。」 「我只是一个一无所有的奴隶,而人鱼,是远比我的想像要更加古老可怕的生灵。」 清决仰头看向扶晔的神情,肯定道: 「你很喜欢。对不对?」 他莫名地能感觉到,扶晔说这些话的时候,带着目眩神迷般的迷恋,让他开始疑惑起来,这样的迷恋为何会招致悲剧的结果。 在这部剧的宣传介绍,和星网上许许多多个流传着的同人版本中,海神和人族国师的故事都是以悲剧结局的。 一个、两个人这样编写,还可以说是私人美学。 如果所有人都一致认同,神话传说故事中的主角,无法获得幸福,这就变得近乎偏执了。 清决很难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拒绝获得幸福。 扶晔垂下眸子来,视线之中,那两位跟踪潜行的幽灵,正一头撞进漆黑的浓雾,迈入早给他们准备好的陷阱。 舞台中央,剧情展开到主人公经歷海难不死,却孤零零一人,在一座诡谲的陌生海岛上甦醒。 海岛上没有其他人,只有茂密到异常的植物与藤蔓。 花草丰富,说明在岛上寻找到食物的可能性比较大,能够在等来救援船之前,拖延尽量多的时间。 扶晔望着画面之中,海岛步步深入的谜团疑云,回答道: 「我很喜欢。我一直很喜欢,有时候甚至会弄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认识你的。」 「更早之前,在我知道这个世界的部分真相之前,我的脑海中,便有着这样一个模煳的影像。」 「我一直想要拼凑出它,不过看起来,还是没有最终成功,是吗?」 清决只是盯着浓雾,却没有说话。 在剧场下方的地面之上,那两名跟踪者,互相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几乎像是在跟随着看不见的「目标」,一点点前进。 扶晔操纵着浓雾中的幻境,专门为那两人创造了独立的「舞台」,从心理方面层层击溃。 其他的观众们,所看到的画面,和他们是不同的。 在那些真假难辨的幻境中,他会用那两人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那样东西,去步步逼近、直到最终崩溃。 他是否太过心狠了?扶晔到这时,渐渐意识到,自己也有着残酷的一面。 剧场之中,孤岛上迷路的主人公,遇到了第一个怪异。 他以为怪异会吃掉自己,但对方只是递给他一枚甜美的果实。 很快,主人公遇到了第二个怪物,怪物取走了他舌尖的一滴血,便剖开了自身,盛了一大椰壳碗的清水给他。 第三个异端,是一扇门。 上面遍布着古朴的咒语和纹饰,风干的海草和枯萎的藤蔓植物,从高耸的门上垂落,宛如千年来无人得入的秘境。 如果推开了那扇门,他明白,自己便回不到外部的世界了。 怪异终究是怪异,他很怀疑,吃下了那枚果实、喝下了清水的自己,所看到的一切,是否已经不是原本所熟悉的那个海岛。 扶晔问自己,他会推开门吗? 熟悉的一切被推翻,疯狂的本质被暴露,许许多多未知的谜团,会变得庞大而无法违背。 不过画面中的主人公,代替扶晔做出了解答——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几乎是没有迟疑地、将手掌放在了古朴的门板上,用力推动。 毕竟,他吃下了那枚果实。 他没有很抗拒,他只是害怕在自己无知无觉间,就被怪物吃掉,实际上他并不讨厌对方,或者说,他其实挺喜欢这种相处方式的。 第121页 希望推开门后,怪物不要把他咀嚼得太快。 扶晔感到自己的领口被勐地拉扯向前,打断了他构造幻境的的思路。 他发现清决拽着自己领口的指尖,在不住颤抖着,墨发青年的脸色也透着既愤怒又压抑的动摇,显得有些苍白。 「怎么了?」扶晔还沉浸在一种混沌的思绪里,没有从幻境中清醒过来。 清决咬着唇,缓缓回答道: 「你真是残忍……晔,你是真的想要试试看被怪物吃掉,这样满足你的好奇心是吗?」 扶晔怔愣住,慢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称唿并非是清决平常会用的,而只有另一个人…… 此时此刻,说出这般明显的信号,说明对方不是刚刚才现身,而是早已观察多时,只是如今才忍不住做出举动。 「为什么……这是指什么?」扶晔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疯狂沖刷着大脑,令人几乎眩晕。 清决漆黑的眸子里,是极深而无法辨别的情绪,他轻声、近乎咬牙切齿道: 「当你记起一切的时候,你会怎么处理我?」 「我有让你在幻境里玩得开心吗,你……你是真的不在乎我会不会对你做些什么,因为这些全是一次性的人生,是吗?」 扶晔的耳边,血流涌动声、安静了下来,变得近乎寂静无声。 只有清决水雾模煳的双眼,撞击着他的心跳,对了,他觉得自己从很久很久以前,就想要知道,这究竟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可是至今仍然不曾找到恰当的语言。 扶晔伸手轻轻碰在青年的髮丝之上,试探地、小心地揉了揉青年的发顶,低声笑道: 「怎么会,这是你和我的故事,我只会吃下你给的果实啊。」 「就算……就算真正的我,一点也不明白爱是怎样的感情,我也不会叫那个东西』好奇心』的。」 他抬了抬手腕部,手环间的细链、轻微碰撞出声,嘟哝着: 「我可是要带你私奔去的,你会害怕一个压根不喜欢的人逃跑吗,阿决?」 第76章 开心 清决从用力地扯住扶晔的衣领,慢慢变为牢牢地抓着他的袖子,用尽全力掩饰着自己的情绪。 他渐渐地、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心情起伏太过激烈了,就好像轻而易举就被点燃了全部,而先后的次序就变得不重要了。 「我见到了另一个自己,那个人告诉了我很多事情。」 清决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和呜咽,不过他已经在尽力缓和这种冲动了。 「不用担心,他身体上的异化,我也治疗好了,不会再出什么问题了。」 扶晔微垂下眼帘,忽而开口道: 「除了温长决之外,你还见到了谁?」 清决的身体僵硬了一瞬,似是不可思议地抬起了头,却说不出话来。 他没有从一开始便来见扶晔,是因为起先,他已经从另一个「自己」的口中,明白了事情的由来,包括遭到时空裂缝灾害的那个小世界。 或许是出于惭愧,又或者只是单纯的近乡情怯,他看着扶晔一步步的暗示,却更加无法跨出那一步了。 他没有想到,失去记忆的自己,竟会做出那般令人羞耻、却又让人无法不感到羡慕的举动来,以至于错失了说明白的时机。 直到那一晚,自己没有控制住黑雾的波动,影响到了表层世界的两人,不小心取代了自己无知无觉的那位分身。 他想见到扶晔,想得都已经快要忘却了时间,可实际触碰到那个人的指尖,他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就连一句完整的话语,都说不出来了。 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身前、自己所面对的那个人,不是他所熟悉的「晔」,也不是温长决口中的那位竹马,而是一种全然异乎寻常的存在。 清决眨了眨双眼,将模煳的视野清理干净,极其认真地看向扶晔,低声缓缓道: 「晔,你向我保证,可以吗?」 「就算以后,不知什么时候,你想起了其他的一切,变得……不再是如今的模样了,你也要记得,你曾经是爱过我的、你对我说过这么多的告白,我是不会当作一场幻境的。」 扶晔的神情有些苦涩,可是他仍是点了点头,郑重答应了,又低声呢喃: 「你这样讨厌他……我也有点不喜欢那个人了。」 他在内心,略有些酸楚地想到—— 明明他有自信,不管是哪个「自己」,都一定会喜欢上阿决的。 现在,他虽然无法如此开口说出来,但从过去、从很早以前开始,他觉得自己就是怀有这种感情的,而如今这种心情更是明晰。 清决的脸上水痕未干,却毫不在乎的样子,慢慢靠近了,环住扶晔的脖颈,在他的唇上落下一个吻。 青年的话音珍重、眷恋,还仿佛藏着些看不清道不明的执着,轻轻笑道: 「这样,我们就算是和解啦。」 「你要把剧目看完,还是去别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见温长决,或者你想要继续和我的分身……也可以。」 扶晔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握住了青年正待退后的手腕。 他的脑海中,飞速转过各种思绪,最终却只说出一句话来: 「不要离开。」 金髮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之人,手中丝毫不放开,语无伦次地、说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第122页 「你说的这些,才没有这种区别,你们分明是同一个人,况且你已经躲着我足够长时间了,你根本没有告诉过我,你究竟住在哪里,总是一声不吭地消失……」 他的脸颊不知不觉发烫了,他猜测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一点也不理智,就好像第一次明白自己还有这么幼稚的一面,却全然克制不住。 扶晔深唿吸,咬牙平復着心绪,道: 「我们明明终于算是正在交往了,你却连一次都没有想过,要带我回家吗?」 「不管是深海之中你住的地方,还是其他的人鱼,或者任何什么海豚鲸鱼远方亲戚,你从来也不愿在旁的人面前,和我说话,这是方便你随时抽身离开吗?」 清决微微愣住,莫名被戳中了想法的心虚感,让他没法在第一时间说出「不是」,也就失掉了否认的最佳时机。 他难得地茫然无措了一秒,微妙地想起了人类常说的,哄吃醋生气的恋人,是世上最难办的差事,因为不论回答什么,都有可能只是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清决的的头脑也开始飞快地转动,结合着过去发生过的那些事、转世重生的青年所遭遇的一切、面前全息娱乐剧正展开的情节、以及自己的分身做下的那些羞耻行为。 两人的下方,全息剧目的剧情,已经展开到主人公推开大门后,被捲入了一系列古怪又疯狂的仪式,却在这番刺激下,觉醒了前世身为国师的记忆。 原来那些仪式,并非是可怕的陷阱,而是迟到了数千年的婚礼。 前世的国师,意外与海神结为情侣,亲密无间,秘密幽会,却因为人族间的大战,国师重伤,海神暴怒。最终,他为了安抚海神、不至于带来毁灭之灾,而身入海底,虽成功令恋人恢復了神智,却也葬身于水中。 清决看着莫名熟悉的剧情,一时冲动,开口道: 「我们一起回去吧,回最初的地方,然后在所有人面前举办婚礼。」 扶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愣道: 「你是指……什么地方?」 清决闭眼,而后宛若赴死般、开口道: 「回到你这一世最初甦醒的地方,医务室、然后我们去皇宫,我便以omega皇子的身份,夺了权柄回来,与你完成婚礼。」 扶晔迅速吸收着这句话中的关键点,下意识地提问道: 「回去?可是,我已经惹出了这么多的麻烦,而且不久后我就会离开这个小世界……你也一样。」 清决视线飘忽,忍着羞耻的别扭感受,终于放弃了曾经生而为人鱼皇的那点拉不下的自尊心问题,自暴自弃道: 「这种小事,我会全部用异能解决的,洗脑一个人也是洗,洗脑整个皇室也是洗,顺便连警卫员和度假村管理员也一起算上,总没有解决不了的麻烦。」 他狠狠地转过头来,瞪着扶晔,凶神恶煞地道: 「你不是就是想秀恩爱吗,让整个未来都市的人,都直播观看我们的婚礼,在所有人的面前接吻、切奶油蛋糕,你……你是不是就开心了!」 第77章 新旧 扶晔……显然没有办法拒绝这个提案。 他们在这个小世界待足了三十天,在每个地方留下自己的印记和回忆,就算这些痕迹不会永远留存下来,但对于陷入热恋的情人而言,这都是无足挂齿的小事。 这颗蓝紫色的神秘星球,本就属于其中生存着的无数生灵,身为造物者,扶晔无需对此做出多少干涉,便是最好的结局。 至于取回了异能与无穷寿命的清决,他的分身在短暂的亢奋过后,便认为自己还是对钻研技术更感兴趣,不管是科技产物还是返璞归真,都蕴含着无尽的可能性。 得知了分身所做的种种举动的黑色迷雾,在一开始,试图没收对方的研究成果,并否认自己内心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 可是,或许是那三十天的高强度秀恩爱,击破了他的心理防御底线,黑色迷雾宣布他要暂时闭关一阵子,然后逃进里层意识当鸵鸟了。 同样表达出「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我疯了」的,还有温长决,只不过他的心思更加隐晦,也更难看明白。 直到回到末日机械世界,温长决拉着扶晔的衣领,在飞行器里的视野盲点,避开众人目光,目光幽暗地禁·锢、深吻,微微颤抖着肩膀,无声传达着信号,他才明白,表面上的平静完全不代表着实际上的情况。 这个人,想要的更多,也无疑更为混沌。 扶晔忽然开始思考起来,在飞行器的角落,用倔强阴沉的目光,盯着外部世界的那个小少年,究竟会怎么看待这一切。 看到每天,他都被不同的人带进睡眠舱,舱门隔绝了一切视线,而偶尔他的脖颈上,也会从领口露出遮掩不住的暧昧痕迹。 手腕上的红痕,浅浅地,仿佛新旧叠加。 到底发生了什么?大家都知道,只有自己仍被蒙在鼓里,对所有人都十分温柔的青年,只有面对自己的时候,似是总有几分冷淡,仿佛隔着一道雾面玻璃。 不过,希决的这份疑惑,也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欧米茄便宣布,他们的飞船,已经到达了时空裂缝,第二处通道门的附近了。 位于地下城,机械监察所的废品销毁间,是通道门的所在,也拥有着整个监察所最严密的守卫。 当然,黑色迷雾表示,这压根影响不了他们的行程。 第123页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温长决觉得,他们三人还是共用一个身体,踏入时空裂缝通道门,会比较安全。 至于使用谁的身体,就不用专门掷骰子选择了,还是遵循先前的习惯,由来自蓝星的他来陪伴扶晔前往。 黑色迷雾和清决被他一通忽悠,最终半信半疑地接受,这个通道门里面可能会发生一些异常情况,所以,分成三人一起进去容易出事。 这一点确实难以分辨,毕竟,温长决的手臂还被通道门吞噬过,在那时候,说不准他悟出了些什么裂缝的真相呢? 最终,他们就这样大咧咧当着希决的面,化作两抹黑雾,融入了温长决的心脏位置,带着扶晔出发了。 这一次,意料之外地,希决竟没有吵闹着要一同跟去,或许是受到了文化的冲击,需要一些时间来缓和情绪。 在照看叛逆期小孩这方面,欧米茄总是很令人安心的——不知为何,在最终道别的时候,扶晔在脑海中的某一个角落,自然而然地这样想到。 明明,他没有过这样的经歷,为什么会莫名诞生这样的念头? 漫步在机械检察所的流水线之间,一台台脖颈上挂着防盗牌的自动人偶,被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扫描着身体,将内部构造显示在一旁的仪器屏幕上。 没有通过机械检察的人偶,会被立刻打上「有害」标识,然后送去销毁。 也就是说,任何体内藏着尖锐物品、武器、火药,或内核晶片上刻有反·人类·思想的自动人偶,都会在见到它们的主人前,被直接报废。 扶晔和温长决的想法,是跟随某位打上「有害」标识的人偶,走内部通道,潜入废品销毁间。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他们看了一路,所有的自动人偶都是质量合格的,于是只能改变策略。 两人弄了两块防盗牌,暴力踢了一脚检测仪器,顺利被打上了「有害」标识。 废品销毁间里,没有人类工作人员,只有一架架高耸的钢铁机器,如怪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将准备好被销毁的自动人偶们,送上最后一程。 而时空裂缝的通道门,刚巧,位于那张血盆大口的前方。 扶晔觉得这简直是在嘲讽他们,为了抄近道,扮作出问题的自动人偶,这下可完蛋了。 温长决也有相似的想法,他已经在考虑着手拆除这架机器了,因为没有人想面对这可怕的玩意儿,更不必说在它口中来回进出了。 最终,黑色迷雾拍板定案,在进入通道门之前,先暂停整片机械监察所的供电,并摧毁备用电源,将总控制权交给欧米茄来掌握。 在他们回来之前,又或者是永久地,关停这座设施。 扶晔握着温长决的手,转过头,默默注视了一会儿,小声道: 「待会儿见。」 温长决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轻声道: 「嗯,我也爱你。」 明亮的刺目光芒,将两人一同捲入通道门中,伴随着时空的剧烈震盪,机械监察所内日夜不曾止息的最后一台机器,缓缓停止工作。 扶晔抬起空空荡荡的手,随着风的指引,于银白色的通道之中前行。 他知道,在通道门的尽头,他仍可以看见那抹黑雾,只是还要再稍稍等一小会,等他带回约定中的那个人,便可以重逢了。 星星点点的微光散落,镜面碎裂声响起,一阵夹杂着草木气息的热浪,从裂缝的另一端扑面而来。 猝不及防的失重感,几乎让扶晔站立不稳,下意识便伸手想要拉住什么东西、稳住身子。 哗啦一声,粗壮的藤蔓被一人的重量摇动了些许,树叶响动,清晨的露水落入泥土间,又顷刻间消失无踪。 林子边缘,从茂密的树丛间,跌跌撞撞地走出一名狐尾狐耳的雪衣青年,素色的长袖衣袍上,还无知无觉地沾着好几片绿叶。 狐耳青年迷茫地看着林子外,不远处似乎有座很是热闹的小镇,甚至正熙熙攘攘地举办着什么庆典。 他安静沉思了起来,雪白的狐尾、却下意识地缓缓开始摇摆。 向左,向右,尾巴尖尖绕了一个弧线,又转回原处。 等尾巴摇摆到第三个来回,青年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僵硬地伸出手,转身,按住了自己的狐尾。 他回头又钻进了林子内,勐地蹲下身,捂住了脑袋上的狐耳,绒毛温暖,很是熟悉的触感。 怎么会是这样? 这压根就不是障眼法,而是真货。 他果真穿成了一只刚刚化形没多久的白狐妖,第一次下山来,装人还装的不太熟练,甚至是那种,管不住尾巴尖尖、会乱晃乱摇的类型。 扶晔神情古怪。 扶晔胸口唿吸起伏。 扶晔脸上慢慢发烫了起来。 所以他当初就想说,那时候烛龙让他扮作狐妖,根本不是出于什么伪装的目的,压根就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嗜好! 第78章 情结 终于冷静下来的扶晔,就近找了一条溪水,看清了自己如今的模样。 与蓝星上的自己,有七八分相似,却多了一股妖异与非人的气息,就算去掉尾巴和狐耳,那头如雪的银髮,也太过显眼了。 如今自己的妖力,只够维持人身,要收起尾巴和耳朵,还差点火候。 他唿唤着脑海中的机械音,道: 「替我导航一下烛龙的方位吧,那片被雾封起的山谷,应当还在原处。」 第124页 欧米茄古怪地停顿了一下,回答道: 【好的。只不过,这一次您的身体,依旧拥有一定的时限,恐怕在时限结束前,您的赶路速度都不足以让您到达目的地。】 扶晔迷茫抬起头,直觉接下来对方说出的,不会是什么好消息,还是问道: 「这一次的时限,很短吗?」 欧米茄回答道: 【不,这次有三个月,更加长了。】 【只不过,按照您的如今妖身的修为和赶路速度,至少要行进一年,才有可能找到那片山谷的所在。】 扶晔疑惑地问道: 「你说的是』找到』,莫非还有可能,会迷失那片山谷的位置吗?」 机械音秉持着一贯的语调,平铺直叙道: 【是的,现在那片山谷,由于迷雾大阵的封锁和灵气植被的丰茂,慢慢形成了一片时空秘境,而且属于这片土地数一数二的核心秘境。】 【自您离开后,这个小世界又过去了五千七百多年,人族修士兴旺,现在这片秘境的外围,全部由各大修士门派分别把守,难以轻易接近。】 【如果是以您现在的狐妖身份的话……】 欧米茄流利的话语声,忽然渐渐慢了下来,然后陷入沉默。 在扶晔视野的前方,潺潺溪水中,剔透的水流下方,有一块反射出莹润白光的某种石头。 即便是光滑的鹅卵石,也没法发出这么漂亮的反光来,这肯定是相当稀有的品种。 显然他们两个都意识到了,这个东西定然不凡,而且,是突兀就出现在溪水里的。 扶晔看了一眼四周,脱下了自己的鞋袜、和长衫外袍,小心翼翼地踩入冰凉的溪水中,去寻那块漂亮的石头。 走近一看,才发现那压根不是天然的石头,而是一块刻有花纹的玉简。 扶晔在溪水中洗去泥沙和水草,将莹白的玉简举起,对着树叶间透出的阳光,想要看清上面的字符。 就在他对着阳光、观察玉简之时,他身上的狐尾、毛绒耳朵,甚至是一头银色长髮,忽而变化起来。 扶晔眼睁睁地面对这溪水,看到自己,变成了一个容貌相同的墨发人类青年,从表面看来,没有一丝妖族气息。 而这时候,玉简摇摇晃晃地悬空而起,发出柔和的青色光华,两行浓郁灵气写就的字符,在玉简的周身浮现—— 「五月初七为有缘人所得。」 「执此信物,至逍遥宗无念殿,寻童真人,可得一道真传。」 显而易见十分可疑的文字,让扶晔陷入了沉默。 玉简的特殊灵力,能遮掩他身上的妖族外表和气息,而现在显现的文字,又带着明显的诱导意思,让他前往逍遥宗。 扶晔想到了什么,在脑海中问道: 「把守那片时空秘境的修士门派中,是不是便有逍遥宗?」 欧米茄立刻回復道: 【不止,逍遥宗还是这些人族宗门之首,守护时空秘境的这项任务,便是由逍遥宗的第一任宗主,所发布下的。】 【第一任宗主是个怪人,却也是人族开始修习的第一人,他踏遍了奇山险境,只为了收集某种上古神话传说的遗蹟,在寿数将尽之际,竟悟出了凡人修真之法。】 听到那句神话传说故事,扶晔的脸色僵硬了住,几经变换,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就在欧米茄准备提议,捨弃玉简、直接用光屏系统的力量寻找之时,他终于抢先一步,诡异地开口道: 「我们……便依照玉简所说的方向,行进吧。」 扶晔眸子微垂,指尖牢牢地握着玉简,虽然明知道自己的行为很草率,但比起用蛮力闯关…… 他莫名地有种,自己必须要按照玉简指示,来行事的责任感。 尤其是,因为逍遥宗的来歷,很有可能和某些石碑、秘境有关。 他的脸颊微妙地有些红,认真地将玉简收起,走出小溪,将衣物鞋袜一点点穿好。 虚空之上,欧米茄默默看着这一切,并没有戳穿谁的小心思,只是当平常无事地继续完成自己的使命。 包括它也不会点明,那逍遥宗第一任宗主,很有可能是看遍了烛龙留在秘境的众多石板,在那些絮絮叨叨的秀恩爱中体悟了天地大道,才迈入的修习之路。 而理所当然,扶晔明明猜出了这一点,仍是装作看不见,拿着来路不明的玉简,去一脚踏入对方的地盘。 欧米茄觉得自己,仿佛已经体悟了当一个工具人的精髓。 扶晔穿好外袍,检查了一遍自己身上还有没有毛茸茸残留,便取出玉简,以体内微薄的妖力,去试图触发玉简的功能。 只见玉简四周,渐渐亮起一圈微光,而亮光最盛处,正指向着林外的一个方向。 按照他先前的记忆,这个方向上,正好有着那座热闹的小镇。 或许到了那里,便能得到下一步线索了。 扶晔很有信心,自己能通过玉简的考核,最终到达目的地。 从林子边缘看去,小镇里熙熙攘攘,似乎有不少商队旅人过路,流动性很大,应当不会有人,对他一个外来者感到怀疑。 这时,扶晔定睛看去,才发现在镇子边缘,山脚下的位置,有一道明显不同于自然日光的光柱。 因为隐于山间云雾之中,又并不至于明亮刺目,所以起先他才没有注意到,便躲进了林子里。 第125页 可是,如今再仔细观察,扶晔几乎可以确认,那就是一道灵力凝聚而成的光柱,用途不明,但至少凝聚了三人以上的不同种灵力。 如此一个普通的小镇旁,怎么会有修士驻扎? 如果修士的散布,已经变得如此普遍了,那么是不是,他很快就能找到逍遥宗的童真人了? 扶晔找了一条小路,不动声色地混入商队与旅人间,进了小镇。 走到中央最热闹的街市之上,他才终于断断续续地弄明白了,为何镇子边缘山脚下,会聚集了三名以上的人族修士。 被人群推搡着,不知不觉、便站在了队伍最末尾的扶晔—— 救命,原来这是四年一度,人族宗门测试灵根的入门选拔,他一个连尾巴都要依靠法宝才能藏干净的新手狐妖,哪里有什么灵根? 就算去测,也只会测出妖丹,然后被当场逮捕、甚至被契约成其他人的灵兽。 扶晔努力捂着心口,那里是玉简的位置,玉简是不会骗他的,毕竟,如果他猜得没错,这枚玉简会突兀出现的理由,必然和当初烛龙的安排有关。 如果殷决……想要看自己拿着玉简,去通过逍遥宗的入门测试,那自己就去排队就好了,总之、总之对方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其他人契约的。 扶晔深唿吸,忍着快速跳动的心脏,强作镇静,随着人流向前进着。 在他的身后,也立刻补上了其他排队之人,将他挤在人堆之中,前后移动、都变得很是困难。 从身边人零星的对话之中,扶晔听出了这次测试的概况。 这种规模的灵根测试,在如今的人族地界上,已经是十分普遍常见的情形了。 每四年一次,各大人修宗门,都会派出大量普通弟子,在各地建立许许多多个测试点,供每家每户的考核者参加。 大到七旬老人,小到五岁孩童,只要有意向,均可免费参加统一考核,而有资歷者,便会被各大宗门挑走,从此脱去凡俗身份。 而为了保证招到优良弟子,每个考核点,都由数名不同宗门的修士组成,互相牵制,暗中抗衡。 正巧,这座小镇的灵根测试点,便有一名逍遥宗女修坐镇,看来这是对扶晔而言,唯一的好消息了。 终于,在炎炎酷暑之下,排了两个多时辰队的扶晔,来到了镇子边缘的聚灵珠面前。 顺带一提,老人和小孩有绿色通道,能在树荫下歇息,排的也不是这个队列,但作为青壮年,他走的当然是普通通道。 聚灵珠是一种人修使用的初级法器,能十分灵敏地感应到修士放出的灵力,并根据灵力属性和强度的不同,发出不同色彩和亮度的光芒。 若是感应到浓郁的妖气,更是会爆发出警示的强光。 普通人当然不会控制灵力,但拥有潜质的人,仍会比其他人,更容易从天地间吸纳灵气,所以聚灵珠测试的,便是这种修者称之为灵根的潜力指数。 扶晔站在聚灵珠的面前。 珠子圆润质朴,被摆在一块削平的巨石之上,四周站着四名脸色一本正经的监考修士,身着不同颜色、纹样的制服,各有所属宗门。 这里有两男两女,他谁的衣服纹样都认不出来,除了把手像其他考核者一样放上珠子,压根没有别的选择。 扶晔不敢磨蹭,以免给人看出不对劲来,只得做完登记,便将掌心放在聚灵珠上。 触碰到聚灵珠的那一剎那,他感到周围的目光似乎聚了过来,让他感到被玉简藏起的狐耳,仿佛都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墨发青年眼睫微颤,紧张地闭上了双眼,不敢去面对聚灵珠发出的光芒。 忽而,四周响起了人声,有一道声音清冽的男子话音,在他面前传来: 「哦——水天灵根!这位小师弟,是水灵根诶。」 什么? 随着男子声音的传开,四周渐渐展现出些许骚动,有些扶晔听不太明白的术语,隐约出现在话语之中。 不过,太好了,妖族的身份没有暴露,而且,好像还是某种比较容易通过考核的灵根种类。 扶晔松了一口气,小心睁开了眼睛,看清了聚灵珠上,淡淡浮现出的一片水蓝色柔和光华。 只不过,水灵根是很少见吗?为什么那位……那位穿着花瓣纹样制服的男修,要对自己露出这么热切的目光神情。 聚灵珠前,两名监考修士,在听到花瓣纹样制服的男修说话后,不过露出了些古怪的神情。 只有站在一侧,从头到尾都正义凛然模样的女修,皱起了眉头,转头看向那男修,开口道: 「别胡闹,林道友,这只是第一关的灵根测试,最终究竟要拜入哪一宗,这还要看考核者自己的想法。」 林流月向前一步,故作气恼道: 「这可是好不容易有个水灵根的苗子,你们大宗门就能趾高气扬,拦着我收师弟了吗?」 青衣女修眉头皱得更深了,似乎拿这位林道友没办法,纠结半晌,还是开口解释道: 「我没有想要阻拦,只是提醒考核者,不用那么快就做下决定而已。」 林流月咬牙,转头看向了扶晔,愤愤道: 「如此合适的天资,你可不要被大宗门迷花了眼睛,觉得他们什么都好。想想我们宗,多少年没有这么标緻的小师弟了,我可不会放手的。」 第126页 扶晔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水灵根、大宗门、标緻的小师弟,从这些信息里,似乎他能够猜出,那名女修很有可能便是逍遥宗的人。 只是,自己的体质,又是怎么一回事? 为何那位林修士,好像对自己势在必得的模样? 他心中微妙的预感,变得强烈起来,直觉那玉简给自己伪装的,仿佛不是什么正经的灵根天赋。 扶晔鼓起勇气,终于,开口问道: 「请问仙长,水灵根的资质、和适合加入的宗门,是指什么?我、我是为了完成一位故人的愿望,而前来参加测试的,或许,无法满足您的要求。」 林流月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仿佛在说世间最天经地义的话语一般,理所当然回答道: 「自然是最适合加入合欢宗啊,拥有水灵根的男修本来就少,你还是单水灵根的天选苗子,功法修习起来事半功倍。」 「要想在这条路上走得远,可千万要找对方向,不要大宗门情结啊。」 第79章 春药 最终,扶晔努力婉拒了对方的提议,并被安排到了第二轮考核的休息区。 要拜入仙门,除了最基础的灵根测试外,自然还有其他的关卡。 而第二轮的秘境关卡,便是对结果至关重要的一环。 扶晔平躺在休息区木屋的单人床上,思考着接下来的秘境闯关,到底该如何隐藏身份。 他不敢翻身动弹,因为休息区被安排在几个大测试点的周边,里面住着的考核者,大都是从小就以修士作为目标,大家族养出的世家子。 这些人对各大宗门的知识,都十分全面和了解,如果一不小心被搭话,他恐怕是会露馅。 毕竟,就连这个小世界,他都是时隔数千年,刚刚到来,常识十分欠缺。 扶晔闭着眼睛装睡,在脑海之中,问欧米茄道: 「这种宗门考核,参加者在秘境里的时候,各门派的长老或监考的弟子,能监测到参加者,使用的都是什么术式吗?」 外表上,他肯定不能使用显眼的妖族术法。 不过,如果在秘境考核时,没有那种测试灵力的法宝,能监控到他身上的妖力,那么,通关也会变得更可能一些。 欧米茄立刻回答道: 【虽然没有监测术式的装置,但每个秘境四周,都有监测妖气的法宝,以防考核者受到妖修的袭击。】 【矇混过关是不可能的,您可以开始,考虑磨练身体了。】 扶晔无语凝噎,自己选择的道路,就算是再刁钻都得坚持下去。 而且,说不定狐妖的身体更顽强,就算是单靠体能,也能闯过去? 第二天,所有通过灵根测试的考核者,都被聚集到了一个个传送阵面前,分批次进入秘境。 扶晔在众目睽睽下,从主办方提供的武器架上,拿下了一柄沉沉的木剑。 没有剑锋,也不能使用灵力,好像只是普通人锻体用的道具。 对比其他的世家子弟们,每人都装备着浑身的符纸法宝,而扶晔一身朴素衣袍,拿着柄木剑,怎么看都不像能考核通过的样子。 不过,普通平民之中,也偶尔会出天赋异禀之人,就是这么个做派,万事是说不准的。 隔壁传送阵的前边,有人仗着距离远,便小声交谈了起来,有人刚巧和扶晔是一个测试点测的灵根,便提了一嘴水天灵根。 众人霎时间明白了,这可是被两宗争抢的天纵奇才。 先不管合欢宗到底大不大、是不是名门,这里大多数人,可是未必能通过考核,进入仙门的。 能被合欢宗仙长称一句「小师弟」,那必是不凡之人,自然有资格不按常理出牌,套个麻袋上秘境,那也是别有一番风度。 扶晔以狐妖过分敏锐的听力,将这一切八卦听得清清楚楚,只觉得强撑出的冷静壳子,都仿佛要被打破了。 他拿木剑,不过是因为,自己只会最基本的剑术基础,在这个小世界没有「刀具的使用」天赋,拿真剑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当初,在山谷之中,烛龙曾给他找来许多锻体的法子,也曾手把手教过剑术,只不过,不曾深入钻研过。 只是用来挥动木剑的话……应该,不会出岔子吧。 主考官自云端飘然而下,检查了一遍各个传送阵,便指挥宗门弟子开启阵法。 在扶晔等考核者们的面前,传送法阵亮起,轮到这一组人进入秘境了。 他握着木剑,紧张地跟随着队列,踏入光芒之中。 眼前的场景一瞬间变幻,在最初的眩晕感过去后,扶晔站稳了脚跟,看清了四周的情形。 一片郁郁葱葱的奇花异植之间,竟蜿蜒地拖出一道血痕,偶有破碎的衣物布条,被勾缠在灌木荆棘上。 他想起在进入秘境前,监考的宗门弟子曾告知过众人,秘境中的时间是错乱的。 同一批的考核者,虽然是一起踏进传送阵的,但他们到达秘境中的时间节点,却是随机变幻的。 有的人,已经在秘境中待了一个多时辰了,而有的人,可能才刚刚进入。 扶晔默默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思索着,或许眼前的一幕,就是比自己更早来到秘境的考核者,留下的痕迹。 血迹一路没入灌木丛深处,浓重的绿荫将视野遮蔽,看不分明后面的情况。 如果那果真是比自己更早前来的参加者,那这些血迹的尽头,对方很可能是遭受了妖兽袭击,身受重伤。 第127页 他可以就这样无视血痕,然后径直离开,躲得远远的。 可是,万一真的有人需要救治,而自己刚巧碰见了这一幕呢? 扶晔无法对这一切视而不见,只是考虑着自己通过秘境考核,而远远地躲开,防止妖兽再次回到这里。 他紧绷了神经,一边防备着周遭可能的危险,一边握着木剑,向着血迹深处、谨慎前进。 而在秘境之外,透过水镜监考着各位参加者,顺便进行评选的宗门考官,看到秘境中,一朵巨大的张开花瓣的迷魂花,似乎正对着一名靠近的人族,释放芳香。 那雪衣青年,是第一批到达秘境的参加者之一,似乎是普通平民出身,身上防御法器和符纸一样也无。 只不过,听说对方是少见的水天灵根,合欢宗有人早早地就看上了,不知道对方到底能不能通过这秘境考核。 迷魂花能制造幻境,吸引无知无觉的人族或妖兽,靠近它的花心,然后趁机以藤蔓绑起来吞噬。 这种花又是合欢宗修士最喜欢种的灵植,只要不被那花香迷惑,就可以採摘它的花蜜,做成特制的春·药,一下一个准。 就是猜不准,这名水天灵根的考核者,是不是也提前领悟到了合欢宗的精髓所在,意图採摘花蜜,在秘境中先下手为强。 蓝袍考官拱着一双手,靠在藤椅上,看着水镜。 只见秘境之中,雪衣青年牢牢握着那柄木剑,一步步靠近迷魂花。 就在两方对峙着,只剩下寸许的距离,剑尖就要触碰到花蕊的那一瞬。 迷魂花勐地、从花底下伸出无数的粗壮藤蔓,将青年猝不及防地绑得严严实实,上下颠倒垂吊了起来。 第80章 极致 秘境之中。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扶晔眼前的视野倒转,自下而上地,他发现面前的血迹消失了。 只有一株绽放着紫色花瓣,根系茂密如灌木丛,遮天蔽日的异植,占据了视野的全部。 那些看似普通的灌木、荆棘,原来是异植的根系。 破碎的衣物布条,是根茎上细小的尖刺。 从一开始,就没有什么考核者重伤,血迹蔓延。 这一切,全都是这株紫色花朵,创造出的幻象,就是为了诱导像扶晔这样,毫无经验的冒险者,靠近危险的花朵中心,一举捕获。 他上下颠倒着,从裹着白袜的足踝、小腿、穿着宽松长裤的膝弯,到窄窄束起的腰间、双手背在身后,尽皆牢牢捆绑住。 木剑早被藤蔓夺走,轻轻一折,断为两截。 扶晔睁大了双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自己竟这样简单地、就被秘境中的异植当成了猎物,轻松捕捉。 而先前他所做的种种准备,在原始残酷的秘境之中,变得十分幼稚可笑。 「唔、我……救……」 他张开口想要唿救,至少,藤蔓没有封住他的嘴。 可是,刚刚说出几个字来,扶晔便意识到,就算周围有其他的考核者,这朵花也完全可以制造幻境,让其他人看到、听到不一样的场景。 其他考核者会不会救自己,这点先暂且不论。 说不定自己的求救,反倒会害得其他人也受幻境所困,扩大受害范围。 扶晔的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就好像放弃了挣扎的希望,静静地等待、紫色花瓣将他吞噬。 欧米茄的声音,从他的脑海中响起: 【如果考核者不喊出弃权,不论发生什么危险,外面的监考官是不会出手的。】 【还是说,您是想要等待,那个人来救您吗?】 扶晔嗅着馥郁的花香,面色微微有些病态的潮红,从混沌的思绪之中,仿佛清醒了些许,喃喃道: 「烛龙是、不会来救我的。」 「祂送给我……玉简,就是想看我为难、呀……」 欧米茄陷入了沉默,它也能看得出,很明摆着就是这么回事。 而明知道是这样,还认认真真拿着玉简,按着上面的提示前来参加宗门考核,扶晔从一开始,就是想到过,有可能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 秘境的迷魂花面前,被绑起的青年,眼尾泛着中了花香的轻红,衣衫在磨蹭挣动中变得凌乱,却只是微微咬住了下唇。 他能感受到,衣服下藏着的玉简,在这种悬吊的境况下,只能勉强卡在藤蔓和衣带之间,还在一点点下滑。 若是它掉出了衣带,落在草地上,那自己身上的妖气遮掩,就会瞬间溃散。 不仅秘境外的法宝,会被触发,自己身上的狐耳和尾巴,也会暴露。 因此,这种僵持的状况,是有时限的。 可是,难道那个人,果真是如此怪罪于自己,要报自己当初做下那些事的怨念,宁可让所有人,看着自己这副模样吗? 秘境之外,原本查看着水镜情况的蓝袍考官,发现那朵迷魂花的周边,忽而,升起腾腾白雾。 那雾气,只不过是单纯的水灵力汇聚而成,没有什么违规的。 只不过,这样就看不清,那个水天灵根的青年,究竟要用什么手段,从花藤的束缚下脱困了。 考官偏过脑袋思索着,说不准,这白雾就是青年对迷魂花的一手障眼法,让对方先懈怠、以为猎物逃不掉了,再忽然反击,一举击败敌手。 他琢磨着,可惜看不见过程,否则就能打个细节分了。 第128页 蓝袍考官一边拱着双手,一边又将目光,放到了其他水镜上,第二批进入秘境的考核者们,也该遇到点什么了。 秘境中,思绪慢慢陷入混乱的扶晔,没有注意到,周遭缓缓升起的白雾,将自己与迷魂花重重包裹起来。 一缕轻飘飘的雾气,将他衣带间、摇摇欲坠的那枚玉简,缠绕托起,散发出柔和水色的光华,玉简两侧浮现出文字来—— 「取迷魂花根茎汁水解毒,截嫩叶为笛。」 「曲声有魅惑之功效,融极致之情,效果最佳。」 扶晔望着玉简周身,这两行灵气写下的熟悉字句,与先前,他在林中看到的景象,太过于相似。 他强撑着清醒意识,看完了这两句话,禁不住、低笑出了声: 「原来曲声里,也要融入情意才行,无情无义的乐句,就连迷魂花都诱惑不了。」 没了玉简可能会掉落的风险,扶晔感知了一下自己的身后,仍是没有那条雪白的狐尾,便明白了它的妖气遮掩功能还在。 他运转着体内些许的妖气,借着身体的遮挡,一举斩断手腕间的藤蔓,伸手切下一片迷魂花嫩叶,盛放着一小捧的根茎汁液。 趁着它还没反应过来,扶晔吞下汁液,翻转过重重束缚住的身体,试图吹响树叶笛子。 他只是一个假扮的水天灵根修士,而作为狐妖,修为又很是粗浅,不足以凝聚出更多的妖力,来融入曲中。 可是至少,当初游山玩水、或是在山谷中虚度时光的那些日子里,殷决将各色无用的小玩意,全都一股脑儿教给了他。 天边的世外仙人,或许他当不了了,可人间最是无忧的闲客,他却也体会过其中滋味。 扶晔垂下眸子,继续运转着修为,融入妖力吹奏。 要魅惑一株迷魂花,听起来实在是太奇怪,也就只有烛龙,才会觉得他能让一朵花都爱上自己。 可从前,他也见过花木成精的妖族,那时候,他也一视同仁地对待着他们,帮助医治、输送灵气。 或许,这便是自己会转世成狐妖的原因,因为只有狐妖族,才懂得一心一意。 扶晔抬起头,看到那株紫色的巨大花朵,露出了痛苦挣扎的模样,而自己周身的藤蔓,也一圈圈松开。 他轻声笑了,玉简慢慢落下,化为一枚玉珠子,以红绳缠在他的颈上,牢牢地站稳了脚跟。 若是自己当真吹了动情的曲子,烛龙定要生气吃醋,如今吹了这鬼哭狼嚎的曲调,才总算脱身。 扶晔看了一圈周身,白雾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将叶片收好,趁着迷魂花还深陷噩梦之中,赶紧离开了这片地方。 秘境虽险,可有了这一次的经验,他便知道要小心身边每一丝异象,不可对任何事情轻忽怠慢。 靠着他异于普通人族的灵敏听觉和嗅觉,他躲开了一次次的危机,也并未去和其他考核者组队,慢慢苟了下来。 整整三天的时间里,除了迷魂花的根茎汁液,扶晔没有喝过任何溪水或泉水,食物则只吃了一点外面带来的干粮。 而等到第三天傍晚时分,秘境的深色天空之上,亮起一个巨大的银白法阵,图案与外面的传送阵十分相似。 随着法阵发动,所有没有弃权的考核者们,全都在一片光芒中,被传送出了秘境,回到最初集合的那个广场之上。 乍然离开秘境,广场上的许多考核者,都没能从原始丛林求生的状态中缓过神来,衣着褴褛,手上还拿着伪装用的树枝或法器。 当然,也有几名鹤立鸡群的大佬,一身仙风道骨的干净衣袍,纤尘不染地就通过了考核。 能够活着闯过秘境的考核者,虽然并不能一定保证拜入大宗门,但基本上,都可以选择从各宗外门弟子开始起步。 因此,唿吸到秘境外的新鲜空气,大多数人都露出了开怀的神情,也都松懈下情绪,四周张望起来。 扶晔站在较为边缘的位置,伸手抚过颈上的玉珠,感到珠子似乎隐隐在发烫。 这一次,难道它又是想要向自己,传递什么讯息吗? 就在这时,天边忽而裂开一道明亮的缝隙,恍若有仙乐齐鸣、百鸟婉转,各色香草异花、彩霞流光从中溢出。 广场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抹从未见过的奇景吸引,交谈声霎时安静了下来。 裂缝内,飘然落下一道轻烟般的白玉天阶,渐渐凝实了,延伸至一人的脚下。 众人神色各异,转头寻去,才看清了被这白玉阶梯指名之人,究竟该是怎样的神仙模样。 扶晔握紧了指尖的玉珠,抬头看到,那阶梯明显落在了自己的脚下,天阶之上的景色,被云雾掩住了、看不分明。 逍遥宗,无念殿,去寻找童真人,得一道真传。 玉简最初显示的文字,指引他前往逍遥宗,不论方式如何,他已经走到了这里。 感受着周围一道道的各色目光,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再行犹豫了。 扶晔轻轻咬牙,踏上了一级级阶梯,身影须臾间,隐入了云雾之中。 第81章 重逢 白玉阶梯之上,寒风凛冽。 从地面向上望去,那道裂缝如开在天穹之上,千百级阶梯,仍不可触摸到边沿。 可扶晔才刚刚踏上几级,再回头看去,便找不到广场和众人的身影了。 第129页 身后,只有渐渐缥缈虚化的阶梯,无法再原路走回。 他想起,当初自己在创造这个小世界时,选择了「无限纵深平面」的世界规格。 在这种天地规则中,陆地海洋平面之外,上、下皆有不可胜数的「界」层。 难道说,如今的人族修士,已经能够登上无人的「天上界」,将宗门建于其中了吗? 扶晔微微有些讶异,又心生感慨,就好像终于切实地感受到,自他离开后,这里又已经过去了那么漫长的岁月。 五千七百多年,便足以让当初,就连上古神兽都无法企及的天上界,变成众多人族修士的扎根之地。 有的秘境被尘封,而有些秘境,已然成了宗门试炼的场所。 他的神思尚且还飘远着,忽而,脚下的质感不再是冰冷的白玉阶,变得厚实,如同新鲜的泥土地面。 扶晔微愣,抬头环视四周,不再是一片清冷空寂。 只见薄雾散去,一片光秃的泥土地上,间或有零星的青苔覆盖,中央一条蜿蜒石板路,向前延伸。 远处,高耸的削平垂直山壁,耸入云间,隐约似乎刻了几个字在上面。 扶晔走上石板路,想要看清,那石壁上究竟是写了什么。 「都说第一任宗主是在此悟道的,但这座山本来,也并不是生在此界。」 他的身后,忽然传来了话语声。 一只慢吞吞踱步的白鹤,驮着盘腿而坐的绿衣女子,来到石板路旁。 扶晔惊讶转身,看到那坐骑上的年轻女子单手撑着下颔,乌髮松散束起,分明没有任何理由,他却还是立刻猜到了对方是谁。 原以为童真人,或许该是个银髮老者,慈祥平和。 可是那绿衣修士,只是百无聊赖地打着呵欠,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石壁,神情散漫。 扶晔思索着措辞,开口道: 「那这座山,原本该在何处?」 绿衣女子转过头,漆黑的眸子直直望来,目光落在了扶晔的髮丝上,低哼道: 「便是在那片迷雾秘境的外面啦。没想到,转世竟真的成了一位狐妖,老宗主没磕错,只是他自己看不到了。」 扶晔微微一惊,伸手触碰颈上的那枚玉珠,此刻它已不再发烫,细绳也好好地缠在颈上,不曾丢失。 可是,对方却是一眼,便看穿了自己的伪装身份。 他再抬头去看那山壁上,原本模煳的石刻字迹,宛如散去了一层云雾,变得清晰可见起来—— 石上刻有三个字,无念殿。 绿衣女子跃下白鹤,挥手打开了一片幻境,回头道: 「跟上来吧。别管你那狐狸耳朵啦,不会有人发现的,办正事要紧。」 扶晔想要开口确认,可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光晕之中,只留下高大的白鹤,在原地转着圈。 四周什么都没有,寒风凛冽,时而白雾漫起,遮挡住部分视野。 他再看山壁上的「无念殿」三个大字,忽而有些理解了,这片没有屋檐、楼宇、宫殿的地方,为何要题这样一个名字。 扶晔没有再犹豫,跟随着步入了幻境之中。 眼前场景变幻,他还未看清是什么景象,耳边先传来了闹哄哄的争吵声,夹着些许人间烟火气—— 「这片秘境早被妖族挖空了,你们去也是白费功夫,还可能遭遇凶兽,命丧黄泉咧!」 扶晔在幻境的上空站稳了,定神看去,在一片有些眼熟的山脚下,山野打扮的一群旅人,正分成两派争论不休。 那面山壁不曾被削平,仍是平平常常的崎岖嶙峋模样,上有各种植被覆盖,高耸入云。 只不过,山脚下的树林间,似有一片被夷平的打斗痕迹,其规模之大,看起来不是普通人族,能造成的破坏程度。 大约,这就是那群人争论时所说的,「妖族」留下的手笔。 就在这时,忽而有人弱弱开口道: 「那么,我开三千两。」 「我们只是想要悄悄进去逛一圈……拓印一些石碑、古蹟之类的东西,不会待很久的。」 扶晔低头寻去,发现人群之中,说话的是一名文弱纤瘦的书生模样男子。 男子虽衣着质朴,乍一看平平无奇,可他身边好几名深色短打的刀疤汉子,却明显是在时刻保护着这人。 再结合那句「我开三千两」,这么看来,这书生模样的人,显然身份不凡。 而他这段话一落下,原本争执不肯松口的那群人,都安静了下来,脸上神色莫辨。 本来,他们这些人不过是周边猎户,偶尔赚一点保镖费和带路费,在听到这群人要深入秘境废墟后,便不太想干了。 这秘境的外部结界,虽然早已被破坏掉,无法再阻拦普通人的出入,可里面要是还留有什么机关,那就是丢性命的事。 只是,那瘦弱男子提出的三千两,就算平分,也能抵上他们半辈子赚的钱了。 若这个人真能交得出那么多钱,那么,赌一赌这条命,又如何?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松动了态度。 而半空之中,扶晔眼前的幻境景象,开始变幻起来。 绿荫散去,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堆满古籍的凌乱书房中,从飘在房樑上的视角,向下俯视。 在塞得满满当当的书架之间,正对着窗户,是一张巨大的桌案。 第130页 在先前的林间场景中,那位书生模样的男子,此时此刻,正埋头桌案之上,提笔写写画画、自言自语着: 「怎么会?怎么会?这竟是真的,这种语言压根不曾在蛟龙族的记录中使用过,只有、只有……上古石碑中,才有相似的符号。」 扶晔注意到,桌案前的男子,此时此刻已人到中年,可身上的衣着、模样,却仍是如当初一般,带着一股潦草不羁。 岁月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仍是清瘦的身型,时而自言自语的絮叨,只不过在脸上多添了几抹皱痕,头髮稀疏了些。 而扶晔也明白了,这幻境中的景象,皆是关于此人、关于逍遥宗第一任宗主的过往。 听闻第一任宗主是个怪人,在收集秘境中散落的石碑上文字后,潜心解读、全神钻研,在寿数将尽之际,悟出了凡人修真之法。 当初,就连烛龙和自己,都未能完善的修习术法,竟在数千年后,经由一名完全没有根底的凡人,补全了缺失的环节。 扶晔仍记得,烛龙在各处秘境留下石板之时,有一次,曾认真地解释过,祂不愿两人生活过的痕迹,从此消失于天地间。 不管这些石板被后人读到的可能性,有多么的渺小,只要能留下些什么,就足够了。 那个时候,祂说,时至今日,才算明白了凡人虽寿数短暂、如蜉蝣一瞬,却仍能顽强地度过一次次浩劫,越发壮大与灿烂夺目的理由。 扶晔垂下了眼帘,看到幻境的画面中,男子仍在飞快地比划着名什么,时而写写画画,在纸张上留下一串串古怪字符。 或许,这便是烛龙要留下石板的理由。 又或许,也是自己来到这一个个小世界的理由。 眼前的场景再次变幻,这次是白雪皑皑的寒冬,却又出现了那座高山,被风雪掩在其后,不得窥见全貌。 山下,白色的林间亮起长龙般的火把,一朵朵火光,连绵数里。 而长龙的尽头,是一个被两人搀扶着的矮小老者。 枯萎的白髮如雪絮,即便有斗笠遮挡寒风,仍是被胡乱吹散了。 皱巴巴的皮肤,已经几乎认不出从前的容貌了,只有那双浑浊的眼珠,仍是不偏不倚、牢牢地盯着高山的方向。 老人的指尖紧紧握着木拐,看也未曾看身后的火光一眼,独自踏出了一步,向着山壁而去。 世俗的繁荣富贵,能送他走的路,此处便到尽头了。 若是没有成堆的金银、数不尽的人力物力,他不可能以凡人的寿数,踏遍几乎每一片山河,寻找、拓印回珍贵的石碑文字。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感受到巨大的寒冷与恐惧——如果他失败了、如果他猜错了,那么所有人为此付出的一切,都会化为浮沫。 他只会变成罪人而已。无法以凡人之身,攀上天穹,所有人都会耻笑他。 可他不是第一个这样做的,也不会是最后一个,总有蠢人妄图登天,总有聪明人袖手旁观,他只是当这么一回蠢人、甚至是自私自利的罪人而已。 如果、如果他的所有解读都是正确的,那这座山的后方,藏着世间最为莫测强大的时空秘境。 只是触碰到那秘境的结界,就会神魂俱碎。妖兽、人族、任何生灵,都会本能地畏惧它。 但如果角度和力度合适,以特殊的天地灵材为导,那么这种冲击,就有可能激发四周的灵力波动,最终汇聚到灵材之上,导入体内。 人族能承受这种冲击的可能性,相当的低,却也不是绝无可能。 那么,他到底是有这份「灵力」天赋的,还是没有天赋,只会灰飞烟灭? 半空之中,扶晔看到那近乎干枯的矮小老者,在来到山脚下,快得几乎无法捕捉的一记准备动作后,爆发出一片刺目的光亮。 空气中,看不见的结界被触碰,震盪开恐怖的威压,就在那第一道波动,正要向着光芒和举着火把的长龙,冲去之时—— 一块刻有花纹的莹白玉简,从不可探知的虚空,轻巧卷着云雾落下,将这一场冲击悄然化去。 扶晔下意识地想要上前,靠近那块玉简,看清上面的纹路,就见那玉简已然化为轻烟消失,将光芒包围的白髮老者,也一併裹走了。 他从半空中沖向轻烟消失的方向,伴随着幻境场景的飞速变化,眼前白雾缭绕,骤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开阔空间。 四周,是宛如云端的无尽平台。 而在不远处的前方,一道青色光芒持续亮起,隐约可见其中繁复的纹路,竟是与他参加秘境考核的传送阵,十分的相似。 扶晔低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竟不是如同先前一样,漂浮在半空中的,而是确确实实地踏在了地面之上。 难道说,现在他已经不在幻境之中了? 那么自己,究竟是被传送到了哪里…… 扶晔脚步未停,下意识地,便走向了青色光芒的方向,越是接近,心口跳动得越快,就好像潜意识中能知晓答案似的。 直到那复杂的青色法阵,展露在了他的面前,巨大的圆盘如同满月,虚实相间,两重世界的景象,几乎能在法阵之上重合相融。 扶晔轻轻眨了眨眼,无需再行确认,便能知道,脖颈上的那枚玉珠,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炽热光芒。 他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虚实相间的景象之中,过分熟悉的一小片木屋,又宛若被烫到一般,颤抖着收回了手。 第131页 山谷大阵有落下的时候,也定然有打开的时日。 只是不知外面已过了多少岁月,梦里又渴求过多少次、辗转过多少难捱的清晨。 从前是他不懂,到如今才明白了,有的人,一时一刻分离了,便是无法承受的痛苦,无关乎寿命与身份。 扶晔紧紧地咬着口中的软肉,指尖颤抖着握紧,银色的长髮与一对狐耳,慢慢显露了出来,腰后雪白的毛绒尾巴轻轻甩了甩。 他抬腿踏入了法阵之中,迅速光芒亮起,将人席捲而入。 要玩他的狐狸尾巴、要捏他的尖耳,还是要看他自己梳理舔毛? 扶晔的脸颊隐隐有些通红了,算了,他什么都会答应的。 第82章 心悦 刺目的法阵光芒,转瞬即逝。 这果然是一个传送法阵,因为,当青色光芒散去,扶晔感到周身的温度、微风流动、以及扑满鼻间的草木气息,都变得截然不同了。 映入眼帘的,是满溢而出的绿色。 草地是嫩绿色,参天巨树的枝干上,披着墨绿的苔藓和奇异香草,漫山遍野的翠绿,宛如一袭将人轻轻笼起的薄纱。 可是,和他记忆中的山谷,似乎有着太多不同了。 地形仍是原本的模样,从遮天蔽日的古树之间,能隐约看出曾经的脉络。 扶晔走在柔软的草地上,幽幽凉风,从不知生长了多少悠久岁月的密林深处,轻拂过他的指尖,晃动着狐耳上的绒毛。 他向着记忆中,那片山谷木屋的方向行进。 清透的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时而洒落,停留在他的脚步旁边,树木却安静得只剩下沙沙的轻响,随风而动。 忽而,一阵轻缈的白雾,从扶晔的身旁掠过,带起零星树叶。 他勐地转头看去,那一缕白雾在一棵树下,流动着凝聚成一块玉简的模样,又很快散去,向着路的前方,消失无踪。 扶晔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想要追赶上白雾的方向。 绿荫的另一侧,另一缕云雾凭空出现,慢慢凝聚成一座山的模样,令人十分眼熟。 那座雾气高山散去,化为一个干瘦的老者,这白雾人形似乎是不小心,冲进了某个空荡荡的结界,慌乱四周张望着。 而下一刻,一道浅淡的云雾龙影,出现在了老者的面前。 扶晔惊讶地盯着那白雾,原来,当初逍遥宗的第一任宗主,也是见过烛龙的云雾分·身的。 这也不值得奇怪,否则,童真人不会表现出那般模样,仿佛早已在等候着来客一般。 很快,那片白雾又散去,将人引向道路的更深处。 扶晔那双雪白的狐耳,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一般,轻轻颤抖了下。 越是靠近山谷中央,他所能感知到的微弱灵力、就越是强烈,让他即便以妖修之身,都能轻易为之战慄。 白雾再度聚起,这一次,没有任何人影的出现,只有纤细的一道幼龙似的雾气,从云端凭空出现,缠绕腾飞。 云雾小龙从怀中取出一颗树种,思索着栽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用头撞松泥土,埋下种子。 种下树种,龙影便消散在了树林间。 扶晔快步向前奔跑,每路过一棵古树,便能看到一抹雾气的虚影,轻轻栽种下一颗树种。 来年,幼芽生长,歷经风雨过后,便会在未来,长成一棵参天巨树。 而当他终于走到了密林的尽头,身旁的树苗只刚刚及腰,有些仿佛还未破土而出,仍深深藏在地面之下。 是这片云雾大阵所尘封着的,数千年的沉眠岁月中,如树根般扎入泥土深处的情感。 在群山环绕的中央,过分熟悉的风景,映入眼帘。 只有那片木屋周围的一切,被凝固在了那一剎那,不曾改变分毫。 这里本该有着静止时间的结界,可在扶晔踏入的那刻,却没有产生任何阻挡。 只有扑面而来的浓郁云气,几乎是转瞬之间,从整片山谷的每一个角落,疯狂聚集而来,将他团团包裹起来。 雪白尖耳与毛茸茸单尾的狐妖,在一片纯白的中央,伸出双手,想要拥抱那抹没有实体的云雾。 下一刻,温热而熟悉的身体,便落入了他的怀抱,因为用力过大,甚至两人一同跌至了绵软的青草地之上。 墨色长髮的青年,从他的上方微微支起身,沉沉的漆黑眸子中,纯粹得仿佛只装得下这一小片风景。 扶晔仰躺在这片柔软的碧绿天地间,周身的风轻轻拂过,吹响着一整片烛龙为他栽种下的幽静树林。 他眉眼柔和,银髮洒落在地,宛如最干净的星辰散落人间。 明明有许许多多的话语,想要传达,从前的一切、崭新的这片天地、今生许下的心愿和苦恼。 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有一个念头,如果不说出口,今夜无论如何,也不会释怀的。 狐妖柔软的尖耳微动,轻声、珍重道: 「你知道吗,我心悦于你。」 他微微有些耳尖发烫,可完全没有犹豫的念头,只是仍觉得不够,不管怎么说都不够满足,只是一股脑地倾诉而出: 「很爱很爱,从前便是如此,现在也不曾改变。」 因此,不论烛龙想要如何捉弄他、又或是看着他露出羞耻窘迫的模样,他也全然不会改变自己的心意。 扶晔说完,不自觉地,心口快速砰砰跳起来。 第132页 指尖有些紧张地握住了草叶,他垂眸道: 「所以,你想要我吗?」 第83章 选择 殷决沉默地、注视着面露紧张的银髮狐妖。 从祂的视角看去,狐耳青年的每一丝小动作、侷促羞耻的神色,都纤毫毕现,宛如活色生香的一卷美人图。 喜欢到极点的人,躺在自己的身下,轻声细语诉说着爱意,问自己想不想要。 理所当然,没有人会不为之动容,尤其,当祂已经梦见过太多太多次,这样重逢的场景。 在那些梦境中,雪白衣袍的青年,伸手抱住了祂的脖颈,眼尾氤氲开水雾般的艷色,告诉他分别时所发生的一切。 殷决总是知道,那是梦中的景象,因为,祂记忆中那个人,从来太过清醒。 像这样撒娇般的举动,若不是要给自己吃断头饭,便该是自己身在梦中,凭空想像出的模样了。 祂当然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殷决自言自语般,呢喃道: 「这梦……也太过于完整了。」 扶晔还未反应过来,祂忽而伸出手,落在狐耳青年的额间,指尖重重地摩挲过眉心、脸颊、握住下巴,俯身轻轻咬了一口。 过分柔软的触感,让烛龙幽暗的眸子深处,仿佛忽然被烫到了一般,骤然清明紧绷起来。 扶晔的下唇被弄得湿·红了些,因为吃痛,眼睫微微颤动,略带委屈似的、又抬眸望向罪魁祸首。 狐妖的身体是非常敏感的,听觉灵敏、嗅觉灵敏,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能感知得到,在残酷的大山之中,便是靠着这些本领存活下来。 他不明白,自己究竟哪个步骤做错了,烛龙刚一个照面,要先咬自己。 就算再不济,亲一下难道就不行吗? 扶晔心头一股股的酸涩动摇,涌上眼眶,轻轻眨了一下,安静流下泪珠来。 就这么傻愣愣地盯着对方,他慢吞吞地低声、不太确定般开口道: 「不要的话,就算啦,我是不该说……这种话的。」 狐妖的鼻尖红红的,仿佛有些自嘲般、轻声笑了起来: 「我也太过自恋了,谁会在告白的时候——」 他的话语声被迫中断了,殷决低头吻上那抹泪痕,凝视着那双闪避飘忽的眸子,从眉心,重新又落下温热的轻吻。 重重叠叠,最后,牢牢注视着那一点湿·红的唇。 殷决轻声道: 「我很喜欢。现在就想要。是在草地上,还是在床上?」 祂的雪白狐狸,总是那么喜欢哭着,在自己面前露出柔软脆弱的一面。从初次见面的时候便是这样,漫长的岁月流淌而过,什么都不曾改变。 又或者改变了的是自己,是自己不再犹豫,徘徊不前,因为害怕失去而不敢去触碰。 祂又思索着,缓缓补充道: 「在草地上,有可能会有植物汁液,将你的尾巴染上翠绿的杂色。」 「我更喜欢它原本的雪白,也希望能好好保养住它的皮毛,所以,更加推荐后者,当然,这还是看你的喜好和选择。」 扶晔呆呆听完了前半句,等他最后反应过来,一下子涨红了脸颊。 说是给他选,可这压根就没有的可选啊,谁让烛龙都把话说完了,他总不可能自己说自己就是喜欢幕天席地。 况且,他原本的意思,是今天晚上…… 银髮青年用力地闭上了眼睛,耳尖颤抖着,声音极低地道: 「我想在床上……」 殷决笑了起来,云雾捲起两人的身形,一瞬便移动到了木屋之中,祂伸手捏住了扶晔的手腕,低头轻吻了一下急促跳动的脉搏。 墨发散了满床,悉悉梭梭的衣物摩挲声,伴随着散落床边的雪白和墨蓝衣袍,静谧安宁。 扶晔还不太习惯妖身的触感,情到浓处,雪白狐尾把两人连接在一起、团团圈住,俯身撒娇一般,一口咬在了殷决赤·裸的肩膀上。 口感劲道,他似乎有些沉迷地舔了一小下,这才勐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受到狐妖血脉影响太多了。 烛龙让他感到太过于温暖、舒服,最初,在毛茸茸狐耳的羞耻过去后,他便自暴自弃般放开了许多,就连索取都变得毫无节制了。 银髮狐耳的青年,满面歉疚、又无所适从地松开了嘴,目光飘在那片肩膀的微红咬痕上,小心翼翼吹气道: 「是我太不注意了,你会痛吗?要先去涂药吗?」 殷决的双眸蒙着一层水色,神色微微有些隐忍压抑,却仍不住笑出了声,伸手碰上银髮青年的颈侧。 鲜红的细绳,串着一枚玉珠子,在祂的指尖,很快变幻成了一抹熟悉的龙鳞链条,晶莹剔透,闪烁着妖异不详的光华。 束缚在雪白尾巴狐妖的脖颈上,黑与白,极致的反差,让人几乎忍不住将之一口吞下。 殷决的指尖落下,捏住一点雪白的尾巴尖尖,忽而翻身坐起,在口中浸·润了几根手指,向自己的后方伸去。 祂嗓音微微有些哑了,轻声餍足似的、慢慢道: 「这又有什么关系,你的身体属于狐妖一族,自然也带些爱磨牙的习性。」 「只不过,你难道不想知道,以妖族的体质,那条雪白的绒毛尾巴,还有哪些别的用法吗?」 第84章 入迷 不知过了多久。 扶晔捂着自己的尖尖狐耳,怀里是一大团被子,呆滞思考着人生。 第133页 殷决手腕间的妖气链子,随着施法者的松懈,消散开落下。 然而身上的道道印痕,却仍是刺目鲜明地留存了下来,透着浅淡的暧昧与红粉色。 祂脱力般地向前歪斜去,披散着墨发,靠在了狐妖的肩头。 扶晔恍如梦醒,将各种软垫枕头归到一起,抱着对方的身体,让祂靠在枕头堆里,轻轻揉按对方的腰身。 从前他只会以妖气为刃,割开藤蔓和枯枝,可却从来没有试过,凝聚起妖气的狐尾,代替双手来做这种事情。 殷决究竟是从哪里,学会的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更重要的是,祂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在脑补和妖身的自己,做这些羞耻之事了? 扶晔的脑海中不自觉地,回想起方才的一幕幕风景。 果冻般的妖气尾巴,缠绕玩弄在烛龙漂亮的身体之上,而雪白的狐尾,仿佛上等的狐毛笔尖,挑逗、刺激、欲拒还迎,勾引出最深深的渴望。 他怎么会觉得,露出这般神色的烛龙,太过于色·气,令人心动到发狂。 而自己又怎么会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得寸进尺…… 扶晔愧疚地低下头,微微晃动着柔软的狐耳,俯身为殷决轻舔手腕上的红痕。 妖族的唾液有疗伤的效果,当然血液也能发挥同样的作用,但烛龙不许他划伤自己。 殷决的嗓音完全哑了,神色却很轻松,看着扶晔过分在意和惭愧的模样,胸口忍着笑意,只得一本正经开口道: 「是我故意弄出的玉简,便是想要让你看看如今的这世间,在你修復完世界基石后,开启了太平盛世,人人得以与天争。」 「虽然那玉简里只是我的一道神念,但若是做出了些不妥当之事,终究是我的错处。」 「你可不要以为,我便没有私心私慾。」 扶晔微愣,抬起头来,便看到殷决似笑非笑的模样,原来是在说他太过客气生疏了。 他自己可以接受烛龙的一切捉弄和对待,是因为他爱之入迷。 那烛龙也未必不能,承受他的一切任性与索求,以至于甘之如饴。 银髮狐妖的耳尖轻轻收拢了些,小幅度地扑上了烛龙的怀抱,绵软的雪白尾巴缠绕上两人的腰间,磨蹭着依恋道: 「我……很喜欢。你的全部都喜欢,玉简的部分也没有关系,只要是你的东西,我全都非常乐于接受。」 「这段时间,有许多事情发生,我想要告诉你。」 扶晔的神情紧张了些,他明白烛龙不会阻止自己,可这件事又没有那么容易说出口,更何况,是面对刚刚肌肤相亲的爱人。 殷决从银髮青年的身体动作中,看出了点什么,鼓励道: 「是什么事?事到如今,你的难处我多少能够猜得出,是不会怪罪于你的。」 银髮青年绞紧了指尖,眼睫颤抖了下,垂着眸子轻声道: 「那么,如果我说,我有可能是这片小世界的创造者,而且,除了这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个其他的作品……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接下来的那些话,就算思绪再过混乱,殷决也都一股脑塞进了脑子里,强迫自己去思考、去维持冷静。 银髮青年来自世界之外,这件事,祂从很久以前,便有所猜测了。 若不是这样,曾经拥有普通人躯壳的青年,也不可能操纵如此庞大的灵力,甚至一定程度上,能够预知未来。 然而,如果在世界之外,还存在那么多小世界的话,与自己相处的这一小段回忆,便会变得太过于飘渺而脆弱。 更何况,对于世界的创造者、高于所有生灵之上的造物神明而言,真的会存在特别的情感吗? 殷决思及此处,忽而笑了起来。 如果是千年以前,祂或许还会害怕,时而患得患失,不敢去相信这份感情。 可是,即便祂沉睡了那么久的时光,久到秘境外的世界,早已变得截然不同,甚至自己都几乎要忘却,自己仍然活着这件事。 青年却还是跨越重重阻碍,来到了自己的身边,去达成曾经的约定。 祂又为何还要继续害怕、因此止步不前呢。 殷决伸手揉了揉柔软的狐耳,仰头轻吻了一下银髮青年的额间,温柔道: 「没关系。对于这些时空裂缝,需要我怎么做?」 扶晔眼眶微红,有种无处倾吐的情绪与冲动,仿佛冲击在胸口,让他几乎又要落下小水珠子来。 可他知道干正事要紧,而且,感动可以待会儿再感动,毕竟,还没到重逢的重头戏,才不能放松。 银髮青年轻蹭了蹭烛龙的掌心,小心翼翼抬起的眼眸中,是一点点心虚闯祸的神情,低声轻缓道: 「其实,在其他的小世界之中,也有好多个你的平行时空分身,或许,你会想要见一面。」 望着眼前之人、神情仿佛越来愈恐怖了,他似乎意识到说错了话一般,又急匆匆补充道: 「当然!这些小世界里,也有平行时空的许许多多个我的分身,如果你想看的话……我都可以变身给你……看一看。」 第85章 吞噬 烛龙偏过头,看着银髮青年的声音一点点低下去,好像变得有些害怕似的。 那条摇摇晃晃的雪白尾巴,却仍是很依恋地,紧靠着两人的身躯。 自己有表现得那样明显吗? 第134页 当然,祂不可能和任何人分享自己的所有物,说不定在其他的平行时空,那些人和自己是一样的,同出一源。 或许只要记忆互通了,就能确认彼此的统一,不再有所隔阂。 可是,如果祂不愿意承认,觉得两者到底还是有些微末的差异,就好像渐渐分叉开的两条枝叶,分别结出了不同的果实。 从这一点来说,同一个人的分·身,有着两种不尽相同的想法,也是极有可能的。 殷决无声嘆了一口气,放松下了倚靠的动作,指尖流淌过青年披散的银色长髮,在对方的肩膀几乎要微微颤抖之时,缓缓松开了手。 祂注视着对方的双眸,认真道: 「我会和你一起去,解决那些需要解决的问题,也会一直陪着你,不论是去哪个平行时空。」 「但是,我不会和那些分·身融合,私心上,依然不想承认这一点,你明白吗?」 扶晔的嵴背僵硬着,不知为何,又想起了当初,他在那片星空之中,所见到的另一个「自己」。 他觉得那个「自己」太过寒冷,没有常人的情感,宛如一台加载了感情模拟的机械。 可此时此刻,扶晔才恍然察觉,是否对于烛龙来说,自己也是如此呢? 一味地想要解决问题,有太多太多的东西,都看不清楚、也无法体悟。 说到底,自己最初……为什么会忘记从前的一切? 扶晔勐地从混乱的思绪中醒过神来,闷声抱住了烛龙的脖颈,把两人间本就狭窄的缝隙,更是牢牢紧密相贴,声音隐隐带着哭腔: 「不要离开我,我全部都答应,一直陪着我好吗?」 殷决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青年的颈侧、那道漆黑的细链,目光沉沉,轻声答应道: 「好。」 从这天起,虽然两人一同在准备着,离开小世界所需要的各项收尾工作。 但烛龙一直也在悄悄探索,在世界隔膜之外,所存在着的一切——迹象、灵魂、通道,又或者是,祂自己的分·身。 最终,祂看到了被自己的无意识,屏蔽隔绝在外的那抹黑雾。 如果祂不是祂自己,而是某个更庞大的共同体的一部分,那么,祂会选择怎么做呢? 答案或许是显而易见的,对祂而言,这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因为祂就能够吞併其他的自己,变得更为强大……也真正拥有站在那个人身边的能力。 过去的迷雾被揭开,殷决的心头也就松了半分。 最后,祂留了自己一部分的神魂力量,驻守在这片小世界,继续支撑着世界基石,并将其他能够留下的秘境、遗蹟都安排完善。 虽然人族尚未探寻到,所谓真正的「仙界」,可殷决莫名觉得,于祂自己、于狐妖的身份而言,这便是所谓飞升了—— 离乡远行,不知何时还会再回故土。 一道刺目白光亮起,时空通道凭空撕裂开,过分浓烈的能量风暴,引来天地异象,吹乱了山谷的古木。 等两人离开,这片秘境也会再次陷入沉睡,或许千千万万年后,若逍遥宗还存在的话,会有惊才绝艷者,解开秘境结界。 扶晔侧头看去,烛龙的人身,化作了一道白雾,腾飞挪移,最终缠绕在了他的脖颈细链之上,隐去了踪影。 「我们出发吧,去往你眼中所见的世界。」 他听到脑海之中,殷决的声音沉稳平静,仿佛能抚平一切的慌乱与动摇,令人不自觉地、就想要应声答应,全然信任。 扶晔低头,指尖轻轻触碰锁链的位置,回应了一声,踏入光芒之中。 在微弱的眩晕感过去后,他睁开眼,适应着回到人类身体的感觉,稳住平衡,渐渐看清了周遭的环境。 机械监察所的废品销毁间中,堆砌的东西很少,空空荡荡的,也很安静,没有一个工作人员,机器全部被关停。 这应当是正常的,因为在进入时空裂缝前,欧米茄已经取得了整片监察所的控制权,也暂停了这里的供电。 然而,如果这里一个旁人都没有,就连当初一同进入裂缝的竹马,都不知所踪的话,就十分不对劲了。 墨发青年穿着长风衣功能外套,在销毁间转了一圈,只有苍白的人工光源,从狭窄的窗户外洒下,照亮狰狞的庞大机器。 他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颈侧,忽而,想起温长决身上,也有连通了欧米茄的通讯器。 扶晔在脑海中唿唤着机械音,焦急问道: 「这次的时空裂缝,只有我一个人回来了吗?」 欧米茄的那一边,似乎有些什么听不清的杂音,卡顿了一下,才传来了遥远的声音。 可是发出声音的,不是那道平板呆滞的机械音,而是略带一些沙哑的男声,扶晔几乎立刻听出了,那是儿时竹马的声音: 「扶晔,我没事,只是比你早出来了一些,现在很安全。」 「只不过……机械监察所的一小部分人类员工,因为误接触到了某种污染物,或许来自城外,被回收利用的晶片原料,他们出现了异变。」 「你穿好防护服……暂时留在那里,不必来找我。」 第86章 颈环 通讯器的另一端,音频的质量似乎受到了干扰,有些雪花杂音。 扶晔看着四周,空空荡荡的废品销毁间,终于意识到,这里,和他出发时有些不一样。 第135页 本该堆积如山的废弃品压缩箱,现在已消失无踪,地上有拖拽的痕迹,还非常新。 他恍了一下神,才意识到自己冷静地问道: 「是你搬走了那些压缩箱吗,它们可能有问题?」 温长决不是一个人,黑色迷雾也在那边,所以在这个小世界中,应当是没有什么东西,能威胁到他们的生命安危。 扶晔低头操纵光屏,给自己套上了一件防辐射服,隔着些许反光的目镜,查看着痕迹的行进的方向。 通讯器之中,轻缓的唿吸声,能隐约分辨得出来,那道声音停顿了一会,回答道: 「压缩箱中,可能有导致异变的原料,我并不能保证……」 扶晔静静等待着,更多的后续,却听到脑海中声音又响起时,话题忽而转变: 「上次城主公馆中发生的一切,因为黑色迷雾全都处理好了,没有引发更多的骚动,但是……」 「这一次,地下城或许真的,无法再维持下去了。」 扶晔听出了温长决话语中的动摇。 这与他们,进入时空裂缝前的状态,是很不相同的,一定是在自己出来前,那段不知长短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变故。 扶晔偏过头,一边操纵着光屏查看资料,一边小心翼翼询问道: 「你愿意和我视频吗,就是,投影通话这一类的功能。」 温长决陷入了一片沉默,从他的角度而言,能保持自己的冷静状态,已经是耗尽了全力。 而更绝望的是,他并不想让扶晔看到这一切,不想让扶晔目睹,自己在做出了这些事情后,仍能保持着镇静的模样。 不远处,被捆绑住、封闭住、粘结成块的蠕动肢体,借着唿吸机继续保持着生存状态,可那已经不能称得上是人了。 温长决低下头,看到自己的防护服手套上,是红色与绿色的血与粘液,来自那些尚未完全被污染杀死的「人」的身上。 他嘆了一口气,站在被封锁的机械监察所巨大方窗边,低声,面向通讯器道: 「等我把自己收拾一下……很快就好了。」 扶晔靠在销毁间的巨大机器边,一边操纵着数个光屏,一边思考着,这座地下城可能会发生的情形。 如果在这座监察所内,出现了含有污染物的自动人偶,那么最好的情况,就是这批人偶还未流传出去,现在的受害范围只在监察所之内。 可是,谁都不能保证,有没有通过了检查的人偶,被运输到居住区、商业区、或任何人流密集的地方。 或许原本的计划,不得不提前实施了。 这片小世界之中的人族文明,本该在几百年间,因为辐射对人体缓慢的影响和伤害,而逐渐走向灭亡。 然而,这样的意外事故,可能会极大地加快这个进程。 不到百年,不论是地下城的住民,还是依靠城内废品而生的流浪者们,都会被吞噬殆尽。 听着通讯器之中、那道清浅的唿吸声,扶晔调出一面光屏,轻声开口道: 「不要担心……我们可以把计划提前,在这片末日世界原本的底层法则上,加入新的能量体系。」 「你向我提到过的,不是吗?我们还赶得上,能够救下第一批受污染者。」 灰濛濛的方窗边,温长决的心跳过分剧烈地鼓动着,仿佛无法抑制住、自己想要见那个人的心情。 他紧紧地握住了手,用尽全力,克制着这份情绪。 他听到自己回答道: 「好,我们联繫飞船上的欧米茄,先控制住地下城的情形,再分头行动。」 销毁间的巨大机器边,扶晔的身体紧绷着,飞快开始构成新的能量体系,一大块光屏上方,无数小的光屏弹出,又随后收起。 要在已经走向末路的文明崩坏世界中,插·入一种新的能量体系,就不得不修改无数的原有底层法则。 比如说,在「山海引」小世界,他本就留出了进化树上端的空白,以世间万物中蕴含的「灵」,作为进化的参照指标。 而在「人鱼妄想」小世界之中,人鱼族所拥有的强大精神力,也成了黑色迷雾篡改世界法则的基石。 但是,这个世界之中,原本并不存在这样的缺口,扶晔思考再三,准备借用污染物的进化模版,来改写人类基因。 这种做法,要改写单个人类的基因,是非常简单的。 真正的问题,是能否创造出一套普遍适用的模式,来进行全体人类基因的改写。 而且,这一切对地下城平衡产生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他抬起头,只有苍白的人工照明光线,从小小囚笼般的窗户外洒下,目之所及,一切都是灰白、没有色彩的。 「欧米茄,你能否控制住地下城的中央核心系统,并对这片机械监察所的区域,进行封锁,至少在两周之内,不能发生大规模骚动。」 「如果能把这件事压下,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无法掩盖过去,那就实施电子封禁,关闭各个区域间的通道,不令污染进一步扩散。」 切断污染的传播,那自然是要紧的。 但更重要的是,要控制住地下城的核心系统,维持城市最低限度的秩序,以面对未来,由于新能量体系的引入,而即将发生的大规模动盪。 开口嘱咐完,扶晔仿佛终于,意识到了,自从回到这处废品销毁间后,他所时时感受到的那抹异样感,究竟是什么—— 第136页 伸出手,他隔着防护服的材质,指尖触碰到脖颈的位置。 那里,能触摸到某种冰冷坚硬的东西。 是戴在他的颈部,从一开始,套上防护服之前,就安安静静地、贴着皮肤佩戴的金属细环。 随着指尖的触动,金属环发出轻微的「滴滴」声,仿佛某种通讯被接通。 「你……」扶晔茫然开口,「你是……」 殷决的声音,经过通话的扭曲与失真,宛如合成音一般,在他的耳边极近位置、从金属细环中传来: 「不必惊慌。现在的我以数据方式存在,这个颈环,只是发挥作为通讯器的功能而已。」 扶晔神情微松,眼中露出了些许笑意。 他正要开口询问,关于制作新身体的事情,就听到那道冰冷却温柔的嗓音,平静开口道: 「不过,你是在和谁说话?告诉我,他们现在在哪里,好吗?」 第87章 触手 扶晔身躯微微僵了下,分明是他的错觉,却不知为何,仿佛从殷决的这句话中,听出了几分危险的调子来。 可是,怎么会呢,祂只是好奇,从未见过自己的这种联络方式,想要熟悉环境而已。 青年慢慢放松下身体,扭头寻找着这身防护服上,配备的可携式通讯器,打开通讯器的投影功能,将整座地下城的地图调出。 扶晔认真解释道: 「这是我们所在的城市……黑色迷雾他们,正使用着同一个人的身体,在机械监察所的另一片区域,控制着受污染的员工。」 「而和我通话的,除了他们,还有欧米茄……它现在控制着我们的飞船,大概,也是我所制作出来的万能助手,直接与我的精神世界连结。」 殷决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如今,祂暂时选择以数据的方式生存,自然是掌握了整片地下城、甚至是这颗机械星球的一切。 祂做好了心理准备,自己将来会不得不面对,平行世界的其他分身们。 可是,潜藏在扶晔精神世界的助手,欧米茄? 这又是哪里来的设定,自己的平行世界分身们,又怎么会不牴触,这种抢占领地的行为? 殷决原本拿好的反派大boss剧本,爪子一抖,仿佛就要握不稳了。 祂在心中微嘆了一口气,看来,其他「自己」真正的内心,和表面上显露的模样相比,也实在是藏得太深。 殷决开口,又询问完了城外的污染情况后,才提出道: 「如果你准备改变这片世界的能量体系,那么,最好从城外的流浪者开始,改变人族的基因和体质。」 「城内外的牢固较为防守,至少能维持一段时间的秩序和稳定。而且,流浪者直面污染物,是最易受害的一群人。」 扶晔捧着通讯器,陷入了思考。 半晌,他缓缓道: 「既然如此,在治疗完这片区域的污染者之后,或许,我们就不得不分头行动了。」 要想将影响压至最小,那么,同时在城内外进行基因改写,一定是最符合效率的做法。 虽然,他还从未尝试过,让黑色迷雾他们来使用和操控,一部分的光屏程序。 但是从能量的运行方法上来看,如果由自己先制作出程序,再教予他们使用程序,来改写其他人们的基因,是极有可能成功的一个方案。 扶晔抬起头来,正准备告诉殷决这个想法,再想问问、有什么疏漏之处—— 忽然,他的手中,一直沉默着的可携式通讯器,亮起了有投影通话的信息。 通讯器上,对面显示的名片卡,是温长决。 空旷的销毁间之中,气氛忽而,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就好像连扶晔,也察觉到了,殷决对这条通话请求,似乎不太欢迎的模样。 然而,这条通话的到来,完全是因为先前,他自己提出过的。事到如今,再不可能有其他任何选项了。 扶晔下意识地抿唇,有几分紧张地、触碰上自己的颈环,轻声问道: 「我现在要和他们商议,改写基因的方案,你……希望加入投影通话吗?」 颈环上发出一声轻微的电流音,却不管怎么等,再没听见任何回音了。 扶晔有些窘迫,可通讯器第二次响起来,他硬着头皮接通了通话。 通讯器的上方,原本的地下城投影模型,被一道漆黑的投影身影所取代。 对面似乎正站在巨大的方形窗口边,身后苍白的人造光源落下,给人影蒙上一层模煳的光影。 在人影弹出的那刻,扶晔仿佛隐约感到,颈环闪过一抹电流的刺激,微妙的熟悉感,让他想起了在山海引小世界中,被龙鳞锁链所触碰的异样感。 这个颈环中,到底安装了些……什么功能啊? 这时,投影对面的虚影,靠近了些镜头,开口道: 「扶晔,怎么了?」 听着儿时竹马平和的嗓音,扶晔从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垂下了眼眸,低声侷促道: 「没事……我正在考虑,在治好监察所的受污染员工后,在两边同时进行基因改造,来控制城内外的局势。」 温长决的声音有片刻的停顿。 随后,他仿佛什么也没注意到般,正常回应道: 「那么,就让欧米茄和飞船他们控制地下城,然后我们去城外,先修改流浪者的基因吗?」 第137页 「这样做确实更加合理,接下来……」 他尚未说完,就从扶晔投影画面的神情中,隐约看出来一丝不对劲,他停下了口。 扶晔有些紧张,却没有动摇,只是抬起了眸子,轻声道: 「我希望你和欧米茄他们,能接手一部分的光屏程序,负责城外的基因改写工作。」 他注视着投影之中,隐约能看到的地下城窗外景色,冷静开口道: 「而且,第三次时空裂缝的通道门,还未诞生,我必须要留在地下城中,解决即将来临的问题。」 根据欧米茄的预警,下一次的通道门,会在城内工业区的空纸制药工厂附近产生。 那里机械守卫的防备严密,又有大量独立于系统外的人偶看守,飞船体积太大,无法悄然入内,只能孤身潜入。 温长决牢牢地盯着投影画面之上,那道被包裹在防护服中的身影,竭尽所能地想要去找出,究竟是什么、或者说「谁」,让对方做出了如此选择。 从上一个通道门出来后,自己还未曾见过,在那片小世界中,所谓「另一个自己」,究竟是长得什么模样。 而即便是在小世界内,他也不曾见到对方的真身,仅仅是在一片漫无边际的雪原秘境中,仿佛鬼撞墙一般打转。 现在看来……自己提前被弹出通道门,与扶晔分隔开,这件事中,恐怕也有那个「人」的手笔。 温长决低声笑了起来,忍不住弯下腰,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冲动,才能不至于在通讯器的面前失态。 没错,还有时空裂缝。 扶晔说得很合理,让自己和黑色迷雾他们去城外,改写流浪者的基因,才是最有效率的选择。 销毁间之中,看着模煳晃动的投影身影,扶晔有些许的迷茫,不知道对方为何会露出这样的神色。 这时,机械监察所的地面,发出一阵轻微的震颤。 通讯器中的人影背后,一片黑沉的阴影逼近。 扶晔险些惊唿出声,只见投影的画面中,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温长决背后的方窗之外,宛若是机械都市的守卫出动。 然而,很快,他就意识到了并非如此。 脑海之中,欧米茄的机械音,适时响起: 【飞船被希决控制了,我想要联繫您,但判断最好不要打断通话……】 【恐怕现在,希决已经根据通讯器的定位,找到温长决他们了。】 扶晔手上的通讯器投影画面,在一片混乱的摇晃翻转后,再次变得清晰起来时,镜头前挤进了另一道身影。 潦草地把自己塞进大一号的防护服中、仍努力调整着护目镜方位的阴沉少年,从飞船上跃下,声音闷闷的,却倔强地唿喊道: 「你们难道想要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撇下不理,然后送回城外吗?」 温长决的神情,变得古怪起来。 扶晔下意识的反应,是想要出口否认,并非如此。 然而,希决仿佛天生便有这种敏锐,能快速察觉到,其他人的细微动作,立刻幼狼一般咬了上来,补充道: 「欧米茄说过了,我们现在要向城外调转方向……可飞船却不准备来接你一起,这是为什么?」 明明没有喊出名字,扶晔却立刻就明白了,对方指的是自己。 他的计划中,确实没有留下希决的意思。 等其他人回到城外,对流浪者进行基因改写,任务成功后,便会离开这个世界。 温长决他们姑且不论,扶晔只是想要救下希决的性命,并不准备过多地干涉,对方在这个世界中的人生轨迹。 扶晔陷入了片刻的沉默,终于,开口道: 「这个世界,已经陷入了污染物危机,最迟百年之内,就会走向末路。」 投影之中,情绪激动的少年,一下子懵了住,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 扶晔却没有停下,继续道: 「等我……我们救治完这个世界,就会离开,只不过是早晚的差别而已。」 「欧米茄的做法没错,你们会前往城外,治疗流浪者的污染,而我还要留下,做一些别的事情。」 希决被前面的庞大危机沖昏了脑袋,原本晕晕乎乎的,这时,听到了那几个关键的字眼,忽而跳起来道: 「我、我可以和你一起留在这里!本来我就对这个地方比他们更熟悉,就算事后,你把我撇在这里,也总比城外……过流浪生活要好。」 原本站在一旁,默默不发声的温长决,忽然开口道: 「如果可以,我也会希望与你一同留下,不管之后遇到什么,就算是时空裂缝的危机,至少,我想要共同面对。」 扶晔失去了话语,呆愣愣地看向投影的画面,不知该如何再劝说。 这个时候,他听到颈侧的金属细环,发出了轻轻的「滴」一声。 伴随着信号声,银色游蛇般的细长金属触手,悄悄从颈环的内侧钻出。 在没有人看得到的阴影之下,无视了青年近乎压抑的惊慌,无声地、缠绕上青年衣物遮挡下的皮肤,激起了一阵克制不住的细微颤抖。 通讯器镜头面前,扶晔只得紧咬着牙,吞下唿喊声,忍耐不住地微微仰起脖颈,来逃避触手的肆意玩弄。 可脑海深处,他却不知为何,仿佛能脑补得出,殷决正用祂那恶劣、又带着些许玩笑无奈的语气,在这样说着—— 第138页 看吧,这可真是自作自受。 第88章 克制 扶晔将闷沉的哼声吞入喉咙,平復着唿吸,再次看向投影的画面。 轻红的耳尖,和蔓延而上的热度,被宽敞的防护服遮掩住,给他留下了喘息的余地。 不要,分心。 不能……发出声音来。 在他第三次默念这两句话,终于忍住了那冷冰冰的金属死物,划过身躯的颤慄触感,能够平常发声后,开口道: 「希决,我不会留下你的。地下城马上就要乱起来了,等以后……以后我会告诉你真相,但不是现在,你不能留在城里。」 他明知道对方也是分·身的一部分,可是,和烛龙他们不同,这不是希决应该参与的事情,他更不会因为单纯的心软而松口。 自己或许可以选择,与烛龙一同生、一同死去,却不会把希决扯进来。 扶晔垂下眸子,轻声道: 「现在时间不多了,我先去治疗那些受污染的员工。」 青年转过身,目光在另一道身影上瞥过,带着刀锋般清淡的冷峻,只是倏忽而过,几乎无法注意到,便不再停留。 可温长决心底勐地一声闷沉,偏过头去,沉默不再说话了。 使用地图导航,扶晔很快找到了通路,前往被控制的那批受污染者,所在的宽阔平台上。 半成型的光屏程序,在精细的操控下 ,很快治好了受污染者的症状,并注入了含有昏睡效果的恢復液。 在长则一天,短则数小时的恢復期后,再次甦醒的他们,或许会产生不可预测的变化,这就并非是他会干涉的了。 空旷的监察所后门外,温长决站在飞船敞开的门口,隔着护目镜,沉沉望着不远处的青年。 远处似乎隐约响起几声低沉的撞击声,是机械都市的道路与闸门,在进行着内部的转移和调整。 或许这和欧米茄的操控有关,就算是现在,它也在不断同时进行着多线任务,自然不可能只管理着飞船的事务。 从温长决的视角看去,被包裹在防护服中的青年,身影如同淹没在建筑物的庞大阴影之中,让他觉得遥远,轻易勾起了一丝恐惧。 他几乎要向下俯身,跳下飞船,重新回到监察所那片平台上,牢牢拥抱、触碰与收紧,来确认那道身影不是自己想像出来的幻象。 忽然,温长决防护服内的内置收听器中,发出一声轻响。 通话自发地被接通,从极近处,响起浅淡的唿吸声,与有些局促不安的话语声: 「注意安全……如果城外发生了什么意外,欧米茄一定能收拾好局面的,不要过分担忧。」 声音停顿了一秒,终于,又开口道: 「如果有任何事情,你都知道要怎样联繫到我……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温长决点头回应了一声,再次看向平台之上。 下一次再见,还会是曾经的那个人吗? 他自己又是如何? 这片废墟般的末日星球之上,不论发生什么,仿佛都已经不会再令他惊讶了。 只有谜团,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扶晔站在监察所的浓重阴影之下,宽大的防护服外,无人可见的黑影处,伸出奇诡扭曲的一节节机械触肢。 他仰头望着飞船消失的方向,直到它化为一个光芒小点,再也捕捉不到。 「不要乱动……我们要出发了。」 青年伸手握住一道机械触手,轻轻用力阻止了它的动作。 作为回答,阴影之中,高耸而狰狞的机械生命,露出了祂真正的模样。 殷决环抱住青年的身体,从监察所后门的平台上,一跃而下。 * 空纸制药工厂外。 无数形态各异的自动人偶,正诡异地维持着静止不动的模样,姿势兇狠,却显出几分可笑痴态来。 而不远处,远程辅助攻击的炮·台机关,尽数被精准破坏了炮·筒,无法再发挥出任何作用了。 一道身影,跳下了某处管道结构,如闲庭信步般,向着大敞的制药工厂正门口前进。 在那道身影的背后,庞大扭曲的机械怪物,仿佛蜘蛛女王,将那身影轻轻笼住,吐着丝网。 「「「「「这地方可一点也不危险,通道在哪里?」」」」」 无数个机械发声装置,同时从怪物的各个部位出声,疑惑询问道。 扶晔有些责怪地看了祂一眼,指间缠绕的金属细蛇,便用力收紧了一瞬,带来冰凉麻木的刺激感。 青年垂下目光,查看着工厂地图,无意识轻嘆一口气,呢喃道: 「我渐渐要开始怀疑,你在山海引小世界里,其实已经太过收敛克制了。」 机械怪物咯咯咯咯地移动着,似乎丝毫没有在反省,只是张开狰狞的尖齿,飞速旋转起来、发出笑声。 到底如何,殷决自己也不清楚。 不过,根据现实情况来看,祂的身份有问题的可能性,机率还是非常高的。 但不管祂是谁,至少,只有一件事,祂是明明白白地知晓的。 正因为知道,才会站在这里。 「「「「「看!工厂燃烧起来了。」」」」」 无数道声音传来,扶晔惊诧地抬起头来,便看到全自动控制的空纸制药工厂上方,明亮如白昼的刺目光芒,如地狱的烟火,正熊熊燃烧。 第139页 地下城的各个区域,已经被事先分隔开。 其他区域的居民,就算远远地看到这一幕,也根本分辨不清,这道光芒究竟是什么。 扶晔转过头来,与兴奋的机械怪物对视。 「嗯。」 青年轻轻应了一声,对着颈侧的通讯器低声道: 「殷决,把我送到那个高度,好吗?」 整片工厂周围的机械触手,都开始无限增殖起来,将无人的全自动工厂,层层淹没起来,向着最高处的白色光芒而去。 扶晔站在一截冰冷的金属手臂上,寒风将防护服吹得猎猎作响,地下城的通风系统,日夜不息地劳作着,带走最后一丝温度。 「我知道你会一起来的。在通道门的里面,是一个未来世界,可能你有些熟悉,也可能全然陌生。」 青年偏过头,对着颈环道。 殷决笑了起来,合成音从耳边传来,仿佛有几分玩笑与漫不经心: 「我差不多能够猜到,在里面会见到谁。实际上,我所做的那些事情,也和他的嘴硬别扭,可没什么区别。」 扶晔微微愣住,在听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后,脸颊勐然泛起了轻红,只想堵住了那胡言乱语的颈环。 「为什么这样说?」青年逃避道。 他指间缠绕着的金属细蛇,停止了动作,环住了那截手腕。 扶晔听到祂回答道: 「因为到头来,我仍是明白,我们是同一个人,思考着一样的事情,想要着同一样东西。」 「渴望被注视着,希望被约束与管教,明明总是会把事情搞砸,却故意扒开了伤口、期待能够获得更多的注意。」 苍白的光芒,在几乎要将青年吞噬之前,他回过头去,最后望了一眼地下城的主通风系统所在位置。 那是飞船离去的方向。 随后,时空震盪,身着防护服的青年,穿梭于银白色的通道之中,飞快地被轻微的眩晕感所淹没,有种头重脚轻的飘忽。 他的眼前,勐然亮起一片白光,雪白的探照灯从四面八方射来,伴随着一股锋锐的危机感。 填装满电磁武器的细炮·筒,从各个角度,跟随着探照灯,对准了身份验证舱内的那个人。 扶晔终于适应周遭的光线,看清了面前的这幅景象。 自己此时此刻,正悬浮在一个狭窄的铁灰色金属舱室内,舱的体积仅能容一人半左右,而在他的面前,有一块半新不旧的方形显示屏。 还不等他看清,显示屏上写的是什么文字,他的四周,就响起了刺耳的机械音: 【验证错误,请再次进行电子脑扫描——】 【剩余验证机会:1次】 第89章 完美 扶晔浑身立刻紧绷起来,寻找着身边,一切能获取更多信息的东西。 电子脑扫描,现在的自己,有那种东西吗? 他终于看清了那块显示屏上,所写的文字内容—— 【中央19k区,登陆许可申请中:】 【请保持头部位于指定水平线之间,便于进行扫描。】 【是否进行再次扫描?◎是 ◎否】 【自动进入下一次扫描倒计时:57秒】 他的耳边,忽而响起殷决的声音,不是先前那种冰冷合成音般的调子,而是他最熟悉的嗓音: 「要把这台机器破坏掉吗?还是温和一点,先黑掉再说?」 扶晔惊讶回头,看到一道虚拟的缩小身影,正悬浮在自己的旁边,看起来与殷决原本的人形十分相似,仅是衣着打扮不同。 这里没有投影设备,那道虚拟影像,也不像是投影产生的,究竟是…… 殷决的影像笑了起来,几何图像般的碎片银色长髮,无风自动,随着祂的动作漂浮晃动在空中。 祂轻声笑道: 「不用找了,我确实是在这里……嗯……在你的电子脑内部。」 扶晔伸出手,捂住了自己的脑袋,才发现,就连自己如今的模样,可能也产生了些许不可思议的改变。 可是,现在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时候,显示屏上的倒计时,只剩下最后30秒钟了。 好消息是,自己现在确实不再是普通的人类,而参杂了不少机械部件。 坏消息是,谁也不知道,原本的「自己」,究竟是因为不规范操作、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而验证错误。 如果说,他原本就是一名违规用户呢? 扶晔不愿去想,被炮轰之后的结果,就算他的这具身体十分结实,理智上也不该去赌这件事。 他选择性地忽视了,自己还有欧米茄这名帮手,其实也压根不会死这件事,对殷决的那道虚影道: 「矇混过关……让这台机器以为,我的是没有问题的、能够登陆成功就可以了,你能给我制作一个假身份吗?」 在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律前,他暂时不想打草惊蛇。 殷决做出了一个明白的肢体动作,随后,祂的右手开始变化,最终变成了一道电缆形态的长条,触碰上身份验证舱的舱壁。 扶晔不明白这样的动画展示,是否与实际的操作,有所关联。 但他等候了几秒钟,在看到殷决的虚拟人形,断开那道连结,并示意他开始后,深吸了一口气,按下【◎是】。 这一次,他有控制自己的位置,位于指定水平线之间,应当是没有操作失误了。 第140页 显示屏上,飞快闪至另一个界面,几乎难以察觉到,其中一瞬的卡顿。 【欢迎,居住者fy-p03,欢迎来到中央19k区。】 伴随着机械音的响起,身份验证舱之中,电磁炮·筒被缓缓收起,藏于舱壁之后,而在他的面前,显示屏向两边分开—— 五光十色的霓虹投影,扑面而来,从高空疯狂俯冲而下。 米粒形的验证舱,从正面敞开的时候,宛如将一粒晶莹剔透的谷物,撒向银色的世界。 扶晔站在成片的、数以千计的身份验证舱前方,上下左右,不断有其他的舱门打开,跃出细小的人影。 悬空道路的上方、下方,漫无边际的道路之间,是歪歪斜斜堆积而成的高塔,细看,能看清外围的商铺闪烁招牌。 而肉眼所能见到的最远处,是汇聚了所有道路的通天塔。 那与其说是塔,不如说是一堵无边无际的高墙,延伸至无穷远处,而所有的建筑物,都围绕着它而聚集起来。 「中央19k区?」扶晔自言自语,望着眼前的高塔呢喃。 他视野的左上角,忽然跳出一个半透明的弹窗,银色的机械齿轮悬浮于中央,转动着,开口道: 【太好了,您通过了身份验证,已经成为一名合法的中央区居住者了。】 【应当无需我提醒,这是一个面临危机的小世界,而您的身体拥有三百年的时限,来解决这个危机。】 扶晔的视野左边,殷决的虚拟人形抱起了双臂,提问道: 「是怎么样的危机,有哪方要发动战争吗?」 欧米茄停顿了一瞬,又平静自如道: 【并不是。现在的这片小世界,已经不存在互相对立的两方势力,又或者足以挑起战争的强力组织了。】 【在曾经的末日危机……被解决之后,又度过了一段动盪的时期。】 【当一切尘埃落定,人族凭藉其强大的异能、与被改造过的身体能力,再次向宇宙深处开拓与迁移,然而,这是起点也是终点。】 扶晔疑问道: 「从这片中央区来看,很难看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不论是天空或是地面,都充斥着拥挤的机械高楼与蛛网般的通道。」 「如果说这是人造星球,看起来并不太像。」 殷决摇了摇头,承认道: 「这里并不是一个单一的星球。事实上,所谓的中央区,是以那座』高塔』为核心,缠绕扭曲的一系列结构,向两端延伸。」 「从我连结后取得的信息来看,在可以探知的范围内,高塔所途径的地方,已经包含了上百个模煳可辨的机械星球结构。」 银色的机械齿轮影像,浮空旋转着,平静道: 【是的。如今所有可以利用的资源与能量,全都被无限延伸的宇宙基地所吞併,这是科技文明的至高点。】 【人类终于彻底征服了大自然,甚至制造出了近乎永生的机械义体,大大超越了物种基因的限制。】 扶晔感到惊诧道: 「那么,这片小世界,又怎么会遇到足以致命的危机?」 殷决意味深长地看了欧米茄一眼,笑着道: 「如果科技文明发展到顶点,人类被技术所掌握,那么,主动权就从人的手中,被交到了机械的手中——」 「之所以我们在过身份验证舱的时候,会被一台机器,来回扫描脑袋,来决定是否』合格』,就是因为,这里实质意义上,或许已经不存在人类政权了。」 「那座高塔,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界头脑。可是,这样的世界,难道不应该是完美而不存在任何危机的吗?」 悬浮的齿轮图标,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讽刺的意味,只是回答道: 【因为,建立起高塔的那个人,背叛了他的机械国度。】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他就是塔、这片机械世界的头脑本身。】 【在建立起最初的秩序后,他将自己身体的所有部件,都换成了机械组成,最终上传意识,成为了超级ai。】 【这片宇宙的住民,从此拥有了一位永生的英明首领,他不会老去、不会死去、不会犯错、永远可以准确预测未来的每一次危机、拥有超越一切的智慧与知识与经验。】 【反对的意见非常微弱,在开国之初,正是他支持率最高的时候,而等局势稳定下来,高塔对基地的把控能力,则变得更为强大。】 殷决神情沉静了下来,冷声道: 「他做了什么?」 扶晔意识到,烛龙的情绪似乎有些激烈。 或许对殷决而言,这种程度的背叛,是祂从最初的那个世界开始,就时时刻刻需要警惕戒备的可能性。 而更不必说,他们三个都心知肚明,这里,就是曾经的那片末日小世界的未来。 欧米茄思考着,如何使用合适的措辞,顾及到此时此刻的语境,或许还有更好的表达方式,也说不定。 即便如此,它的思考时间快得几乎无法被察觉,而这也仅仅只是一种修辞上的手法。 总之,欧米茄不顾当前的气氛,以及角色之间、那份玄妙而又微妙的心理,平淡回答道: 【他决定,要从根本上摧毁这个世界。】 第90章 身体 纵横交错的浮空道路间,跻身于一栋歪歪斜斜的机械大楼之中,可以说,是和大楼上上下下的商铺,毫无关联的一间「美容院」中。 第141页 扶晔坐在「美容院」的长条等身镜面前,拿着号码牌,等待着自己的编号被喊到。 四周,是忙忙碌碌的半身机器助手们,自腰部以下,只有一枚悬浮球似的引力机关,藉以让它们能在混乱的店面内,自由穿梭来去。 这种陌生而微微带着紧张气息的等待,让扶晔忍不住,又一次用意识确认道: 「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殷决的虚影,漂浮在他的面前,双手抱臂,冷笑道: 「那么久过去了,他的想法还是一点都没有变,和当初抢了飞船、横冲直撞进来一样。」 「在三百年之内摧毁世界?动作倒是谨慎了些,迄今为止,没有一个基地的住民意识到,他上传自己的意识,是为了在未来埋下这么个隐患。」 扶晔看了眼手上的号码牌,还差两位客人,就轮到他们了。 这家号称「美容院」的店铺,能够以当下流行的时尚审美,替每一位无预约来访的客人,打理出个性化的身体外观。 只要不苛求军用等级的灵敏度与牢固程度,在这里,就可以花一两个小时,定制一套身体。 而扶晔,共取了两人份的号码牌。 他犹豫再三,终于说出了自己最大的顾虑: 「这么久过去了,你真的觉得高塔中的超级ai,会因为你和我登记结婚关系,而自己主动现身吗?」 「那可是号称』无处不在』,能够穿梭于这世上每一台主机之间,不可能被切断电源的超级ai。」 他真正想说的是,拿自己当诱饵,或许,有时候也并不是那么有用的,也说不定。 并不是所有人都是殷决这样,会无时无刻监控着自己的行动……这样想来,扶晔忽然又觉得有些嵴背发凉起来。 细思下去,自己不管去到哪个世界,都能遇到对方的分·身,岂不也是相当邪门的一件事么? 【第317、318号客人,请到h座位区,等候美容师的服务~~】 热热闹闹的机械音,在店铺的上方传开,立刻击中了扶晔的电子脑,让他条件反射般低头看了一眼号码牌。 号码牌上已经跳出了座位号,h。 是他们两人排到了。 扶晔下意识地想要转头,喊上殷决一起前往,这也是他在蓝星生活带来的人类常识,比方说,两人结伴出行的时候,不能忽略同伴。 不过,对上那道虚拟小人的视线,他就知道是自己思考问题时想迷煳了。 「我们走吧,」扶晔还是开口道,手上拿着号码牌示意。 早已候立在一旁的机器助手,面部显示器上露出快活的微笑,双手指引着他们h区的所在方向。 拿着两个编号的单人顾客,这在它看来,一点也不罕见。 更何况,你看,那位有身体的客人,还在对他的同伴温柔说话呢。 这个年头,和他们的虚拟ai恋人过一辈子,可比路上找个野生机器人,要安稳得多。 机器助手的微笑幅度更大了些,殷勤地看向两人,就算它压根看不到另一位。 扶晔看到殷决点头,略显紧张侷促地跟随指引,绕过一团又一团纵横的电缆、堆满杂物的工具台、天花乱坠般的身体部件,来到目的地h区。 这是一片相当具有独立性的圆弧形座位区。 四面互相映衬的大镜子,用古典手法,还原理髮店的经典格局。 而从镜中能看到,一道华丽的身影,缓缓靠近扶晔的背后,用歌剧演员般的圆润音色,低声吟唱着: 「今天你想要什么颜色的眼球?或者漂亮的美甲?哦,当然,还有另一位没有身体的可爱的客人,这想必是你第一次前往美容院吧。」 扶晔勐地回过头,看到一尊长着八只脑袋的粉毛陶瓷偶人,正捧着手中的第九只脑袋,垂下眼睫俯视着他。 宛如章鱼的巨大底盘,稳噹噹地悬浮在地面上方,只有白色奶油般的挑染捲髮,从不知哪一颗脑袋后垂下,拖拽于身后。 机器助手的肩膀部件舞动了起来,拍响双手: 「这位是我们八爪老师,专业十三年主刀水平,不管你们想换什么风格的身体,都可以放心交给他。」 它的面部显示器上,跳出一个大大的对勾「√」,充满了鼓励的意味。 殷决面色惨白,双臂抱紧了,犹犹豫豫道: 「你有没有觉得,这位老师的审美有些超前了?」 扶晔呆愣愣地盯着那第九只脑袋,沉默半晌,在脑海中劝说道: 「但这是这一片区域中,不需要预约,评分最好的店家了。网上的评价,都说他们家的造型老师虽然比较有个性,但很好说话,也会根据客人的……脑电波进行恰当的美容。」 「我们需要两具身体,才可以去登记结婚,对吧?」 殷决紧绷了身体,毛骨悚然地想起,在星网评分上,其他几家店的评语里,有提及过,一次美容下来,削掉了半个电子脑,导致人格大变的情况。 这位老师只是头髮粉了点、睫毛长了点、瞳孔浮夸了点,如果是个关心顾客需求的美容老师,那就已经非常难得了。 殷决做着手势,示意扶晔可以开通自己的外部通讯了,让祂和八爪老师先交流一下。 扶晔加上了对方的临时终端号,连上店内线路,一道小小虚影同时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殷决叉着腰,认真严肃道: 第142页 「我们想要最朴素的基础款,古人类的装扮就可以了。」 八爪老师忧郁地唱道: 「真的这样就可以了吗,多可惜啊,时下流行的水母头也非常适合两位……两位是情侣关系吧?」 殷决更坚定了: 「他作人类打扮是最好看的,其他的装饰先不谈,水母不可以。至于我,我想和他同款。」 扶晔犹犹豫豫,有些微妙地心动,似乎水母也不是不可以,但既然自己有诱饵任务在身,那么殷决说的应该是正确答案。 他望向了那九只脑袋,点头道: 「嗯,我们都想要古代人类的基本装扮,可以吗?」 八爪老师抛接着自己的第九个头,遗憾地耸耸肩,笑道: 「当然可以。我让助手去准备素材,两位可以先尝尝我们店长泡的橄榄茶,能放松头脑。」 两人看着绿油油的液体,一份是虚拟款,一份是方便外带的透明瓶装,都有些沉默。 扶晔听着机器助手,忙上忙下的关节碰撞声,忍不住,在头脑中压低声说: 「你最喜欢我是人类的模样,这是,因为山海引小世界中的经歷,还是一直都如此?」 殷决放下了叉腰的双手,听着压低嗓音的悄声细语,神色平静了下来,垂眸道: 「我并不太记得了。」 「我,不论是我的数个分·身,还是我模模煳煳所能感知到的本体,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印象,就是无边无际漆黑之中的一团明亮物体。」 「那团明亮之中,仿佛有着种某种形体,我仿造着对方的模样,将自己捏造成形……」 「当然很快,我就失去了这个梦,记忆也变得模煳不清、似真似幻,我猜测是自己失去了与本体的联繫,也就记不起所有这一切的缘由了。」 扶晔安静地听着,心情有些恍惚,又微微有些朦胧的冲动,鼓动的心脏变得不受控制,而想要跳出胸腔。 粉毛的八爪老师举起圆盘形电锯,在电锯产生的刺耳噪音中,高喊道: 「我要剥离脑壳了,放轻松哦!」 扶晔瞪大了眼睛,盯着那把电锯,钢材质圆盘上密布着锋利的锯齿,在高速旋转起来的时候,能够切割开最坚硬的金属外壳。 而他现在的身体,就恰好是这样一台,由汽油、合成导管与金属所构成的机械。 他紧闭着嘴巴,藉由店内线路网络,「看到」了自己的电子脑,被剖出脑壳,放在机器助手端着的陶瓷托盘上。 两具准备好的毛胚身体,被层层变形素材包裹着,如同白色的蚕茧。 扶晔任由意识下坠,沉入最深处,摸索着自己的真正的模样。 再次睁开眼睛之时,他首先看到的是一双漂亮的深红色眸子,那双眼的主人,正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自己,半怀着庄重、半怀着好奇。 殷决单手支撑在扶晔的身侧,如流水般的墨色长髮垂至脚踝,漆黑的礼服严谨刻板地穿着,目光却赤裸裸地仿佛能透过一切。 扶晔紧张地四处张望了下,想要起身去看一眼镜子。 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样,他还没有心理准备的。 扶晔从柔软的躺椅上,试图直起腰,却被轻轻按住了肩头,一阵极轻的布料摩挲声,仿佛是皮质的手套与硬质绸缎的摩擦。 他的眼角余光中,似乎看到,一道宽阔的绸带、夹着不规则细蕾丝,半束起自己的腰身,却余下一串浪花似的花边缀着,融入外袍的衣摆间。 这是、什么花里胡哨的衣服啊。 殷决俯视着面前,略显迷茫的浅色短髮青年,被温暖的亚麻领口遮挡住脖颈,却仍能从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物间,看出对方身体的无措。 祂微微用力,指腹划过青年浅色的唇瓣,很快便松开了,只留下了一抹更靡丽的艷色。 深唿吸,殷决压下了其他混乱的冲动,伸手拉起了微微脸红的青年,一同站到了四面高耸的大镜子前。 极浓的黑夜色板正礼服,与浅色太阳般的柔软长袍,形成鲜明的反差。 殷决握着扶晔的指尖,两人身高相仿,只要微微俯身,就能贴近那道最脆弱的脖颈,留下充满独占欲的暧昧咬痕。 扶晔努力忽视自己腰间被轻轻扣住的那只手,惊讶地发现,除了依旧相当现代的短髮造型,自己内心深处的画像,竟不自觉偏向了梦里的那道身影。 极浅淡的眼瞳之中,仿佛看久了,便只有一潭冰寒的池水,近乎过分的宁静而死寂。 身后,一道清浅的笑声,却轻而易举打破了,他那若有似无的几分忧虑。 殷决靠在青年的身后,一边忍着肩膀的颤抖,一边笑着,只是将一半的重量压在他的肩头,是只有最亲近与放松之下,才会做出的举动。 扶晔感受着相拥的体温,惊诧回头,双眸重又恢復了焦点,便听到那道嗓音,轻声道: 「真可怕……只是想起,我能够一直跟随着你的步伐,经歷相同的时光流淌,看到同一片风景,便感到无比的满足与安心。」 「或许等我想起一切,你会怪我太过顽固也说不定,可是,我就在离你最近的那个位置,不是吗?」 第91章 施予 扶晔有些许怔愣,正要再问,殷决究竟想起了哪些记忆—— 身后响起啪啪的关节撞击声,机器助手欢快的声音响起: 第143页 「非常适合二位,是我见过,最适合这身人类打扮的客人了!」 八爪老师的巨大章鱼底盘缓缓挪上前,十八颗眼睛仔细严谨地端详着,揉捏着第九颗脑袋,也手动点头道: 「的确如此,我不得不承认,最朴素的外观造型,竟然,就能营造出如此具有氛围感的效果。」 「毫无疑问,这在迄今为止我的作品之中,也是数一数二的杰作。」 殷决退后了半步,面上挂起了完美无缺的微笑,尽职尽责地,又扮演起了一位虚拟ai恋人的模样。 扶晔感受到一旁端详的热烈目光,有些羞窘,只得点了点头,做出了一定的贊同。 离开美容院,殷决扣住了扶晔的手腕,向一条僻静小路上快步走去。 店门口的机器助手,还在热情地挥手道别,欢迎他们下次再来。 扶晔乖乖跟着身前之人,快速地掠过身边的重重高楼、景色,隐约似乎能听到,有人发出慌乱摔倒的声音。 直到一堵高耸的银色大楼外墙下,阴影交叠,成排的金属门紧闭,不知通向何处。 他被骤然、抵在了一扇紧闭的门上,嵴背并没有撞上金属板,而是由一只手充当了保护,只是乍一看动作很强硬而已。 殷决靠得极近,几乎是在他的耳边道: 「自从我们离开身份验证舱,就开始被某些东西盯上了。」 扶晔微微仰起了头,有些紧张地问道: 「他们也跟进了美容院吗?」 殷决垂眸思索着,道: 「恐怕店里人多眼杂,他们没有准备在那里动手,美容师对此不知情的样子。」 扶晔伸手,轻轻拉住身前之人的衣角,收紧了指尖。 明明他们此刻的动作,已经远非普通的社交距离,可他还是不得不从这份眩晕中,保持冷静与理性,思考接下来的状况。 他快速地眨动着眼睛,藉以掩饰自己的窘迫,道: 「那么接下来,我们要如何才能摆脱他们,到达中央塔?」 不去那里,就没有办法实施计划,登记结婚了。 如果中途被不知道什么人绑走,和他们登记成功,主动把超级ai激出来,可是全然不一样的情形。 殷决忽而转过头,深红色的眸子里,一瞬闪过苍白的明亮电光,在大楼的尽头,藏身在层层遮挡物之后的细小身影,被失控的机械甩入半空。 祂伸出另一只手,在扶晔身后的那扇金属门上,用力一推。 埋于门中的无数机械线路,被强行破除了安全锁,随着祂的动作,轰然向后移去,露出门后的景象。 这里是无人出租悬浮车的备用仓库,修復完善的成排悬浮车,被排列在弹射轨道之上,只等待有需要的时候,便可立即出发。 扶晔感到重心勐地一空,被横抱而起。 殷决就保持着这般动作,跳进车中,顶盖关起,两人伴随着悬浮车,被极速弹射出轨道,垂直向上。 扶晔牢牢地抱紧了对方的脖颈,脸颊涨红了,袖口繁复的仿亚麻流苏,被激烈的颠簸弄得凌乱,而更狼狈的,是他自己的心跳。 他并非是无法挣脱,也不是没有机会做出反应,比如说,自己跳进悬浮车去。 可是,在两人贴得极近的那个时刻,在思考追兵到底属于哪个阵营的同时,他无法不去思考,在当时、在现在,殷决究竟会不会对他做些什么,别的什么。 比如说,那个时候在美容院中,为什么要把他按回躺椅上,那双深红色、带着好奇与恍然的眸子之中,到底看见了何种风景。 他清醒地明白,两人在高墙之下的做戏,只是为了麻痹追兵,让对方以为他们只是一对普通的情侣。 但即便如此,难道殷决就毫不动心吗? 扶晔默默地低头咬牙,慢慢调整着自己的坐姿,双手仍环绕在对方的颈后。 悬浮车终于冲上了银色高楼外,淹没入错落复杂的通道之间,向下望去,几乎看不清曾经的那些店家,与那起小小的爆炸事故。 无人车转向了自动驾驶,指定的目的地显示着,【中央19k区-公共服务中心】,伴随着平衡器的主动调整,车内不再颠簸。 而浅色短髮的青年,终于拖着那身华而不实、缀着太多亚麻花边的收腰长袍,在仿皮质沙发椅上,找到了一个合适的位置。 扶晔单膝半跪在沙发上,自上而下,指尖微微有些颤抖着、仍环绕在那人的身后,俯下身来。 在清醒状态下,要主动做些什么,仍是有些艰难。 可是就连如今的这种境况,对方也应当是早有预谋,才会接二连三地点到为止,或许是出于这样的原因,也说不定。 他闭上眼,在绝对不可能出现差错的距离下,轻轻碰在嘴角。 这对于祂而言是前菜,对于扶晔本人来说,肯定也完完全全不足够才对。 抱有着这种自觉性,他微微收拢双手,更深地靠近了彼此的距离,怀着近乎献出自己的虔诚与战慄,一点点轻吻着那微凉的唇。 宛如小猫儿在喝水、或是舔食牛奶,越是小心翼翼,反而越是令人心痒难耐,想要更多地试探欲望的底线。 可是,殷决仿佛此刻打定了主意,除非得到那礼物盒里的全部,否则不主动帮助。 扶晔抬起头,唿吸有些不稳,并非是不会换气,而只是胸口的鼓动,让他无法保持往常的宁静了。 第144页 他不明白,平时早就不顾自己的意愿、强硬索取奖赏的烛龙,怎么会如此克制有礼,却反倒将他捉弄得心绪动摇起来。 浅色礼服的青年,半直起身来,慌乱无措的思绪,都显露在了那双浅色、凝着水雾的眸子之中,那里面是对眼前之人、全然的信赖。 他终于,再不伪装什么,轻声委屈道: 「你亲亲我,或者,其他也可以……的。」 「你在想着什么?」 殷决抬起头,扣在青年腰间的手,传来微微温热的触感,将对方身体的动摇、与更多的情绪,尽数传达到了祂的指尖。 作为回答,祂仰头吻了青年,目光专注地望着对方神情举动的每一抹变化,却慢慢笑了起来。 自从在那张躺椅之上,看清了扶晔潜意识之中、真正的模样,祂仿佛自然而然地,从灵魂深处,便回想起一连串熟悉的画面。 在无数、不同的风景、不同的世界之中,祂持续不断地注视着同一道身影,回过头来,那个人也在等待着自己。 他们不曾亲密无间,因为,自己从未想过,要做出亵渎神明的举动。 可是,果真是如此吗? 如果祂不是一个口是心非的人,那也就不会做出,之后的种种事情,甚至执拗地寻找着哪怕一点点的可能性,也想要靠得更近一步。 鼓·胀的酸涩情绪,如心跳般敲击着、落下密集的鼓点。 就连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内心的话语,便自然吐露了出来: 「我在想,就算在梦里,都没有这样恰到好处的意外与巧合。」 因而,半是无措,半是惶恐。 殷决用力闭上眼睛,克制着汹涌的思绪,低声笑了起来,回答道: 「如果可以被允许,我想要,你能因为我的触碰而颤慄,因为我的身体而动摇。」 「或许,等你想起一切的时候,会责罚我也说不定。然而现在,包括了这一切疯狂的念头,我也仍是爱慕于你。」 最后,似乎有一声极轻的称唿,被祂快速含煳了过去。 扶晔还尚未来得及,问出那个词语究竟是怎样的含义,身体的重心平衡便被骤然打破,位置调转,猝不及防地被按在了柔软的沙发之间。 殷决禁·锢着他的两只手,扣在上方,而祂那漆黑的长外套衣摆,随着动作,正遮掩住了祂的一切举动,包括扶晔挣动的神情姿态。 从悬浮车外,谁也看不见任何异样。 在扶晔反应过来前,不知何时,殷决墨色的外衣之下,贴身的衣物便大多数难寻了踪迹,一整排松开的米色珍珠扣下,看起来就凉飕飕的。 可是,反观他自己,却还是衣物整齐,完好无损。 一种古怪的情绪涌上心头,让扶晔几乎有些抗拒,不知自己是否该做些什么,来抵消这份别扭感。 然而,无法动弹的双手、和被固定住的腰身,让他只能小范围地,点头或摇头。 如果不是要强硬地推开对方、坚定地做出拒绝,那便是毫无办法了。 殷决低头,戴着柔软皮质手套的另一只手,从祂唇间落下,不容易注意到的莹润水光,从裸·露的肌肤上一掠而过。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扶晔所完全没有料想到的。 墨发披散的青年,微微皱眉,发出难耐的极轻喘·息声,玩弄着自己的纤长手指,却没有放松下来的意思,仍是一点一点地,向更深处探寻。 洁白之中,泛着微红印子的身躯,与深色的皮手套,透着强烈的反差。 没有施予者的一场独角戏,如果是出于相爱之人的全然自愿,却是远比过激的挣扎,要更是蛊惑人心。 祂为什么要这样做,自己无法说出一句话,来理清其中的思绪,可只有那份感情的浓烈,如静水之下的汹涌暗潮。 扶晔呆呆愣愣,便在这般奇怪的状态下,眨下眼角的一颗泪珠。 他闭了一下双眼,再次抬眸,望着有些意识模煳的青年,认真道: 「不论你想起的记忆,是什么。既然这份意外与巧合,在此时此刻发生……」 他笑了起来,宛如面对着世间最温暖的一缕光芒,只是触碰到些许、便令人自心底里感到明亮开阔,肯定道: 「一定是因为,我也喜欢着你,这片世间,才会恰到好处地发生这一切。」 「所以,将你的所思所想,全部告诉我吧。」 第92章 礼仪 殷决的神色,隐于身后的阴影之中,沉默不语。 那只锁住了青年双腕的手,缓缓松开。 祂伸出手,垂下的目光,平静地落在青年的身上,毫不闪避地与他对视着,暗指的含义却很明显了。 扶晔脸颊有些发热了,半支起身,胸口徘徊着无数的念头,本有着许多的话语想要倾吐,现在,这些都仿佛变得过于多余。 悬浮车向着无尽的高塔冲去。 他起身咬住恋人的唇,任由对方撕开他的衣物,尽情地从这般举动中,寻求着对惶恐与无措的安慰。 直到墨发披散于皮质沙发椅之上,宛如受困于精美的皇宫深处、却无法行走的神秘人鱼,因唿吸过度而紧紧抓住身下的外衣。 悬浮车的顶篷,随着祂思绪的变化,渐渐地化为一片星空,将二人笼罩在温暖的黑甜梦乡之中。 等到车内,一声极轻的【滴】响起,无人车的导航屏上,显示着,他们已经到达目的地,【中央19k区-公共服务中心】最近的入口处了。 第145页 公共服务中心,并不如两人原本所想像的那样,位于显而易见拥挤的市中心。 即便就地理位置来说,它位于中央区绝对的中心,正中央高塔之上。 而中央19k区,便是以它与高塔的相对位置,来命名的。 可是,从监控屏中,看到的【公共服务中心】外观,却令人惊讶地,带着冷冰冰的机械气息,不似闹市区那般带着烟火气。 让人一瞬间,想起最初那间身份验证舱中,感受到的那般异样感。 扶晔转过身来,看着监控屏上,车外的画面。 几近于冷清的机械高塔中,挖去了一个长条形的空洞,深邃的阴影笼罩而下,这便是【公共服务中心】的入口了。 看来,要完成任务,他们必须从这里进去不可。 他摸索着沙发上的外衣,很快就找到了殷决那件深色长外套的质感,却看到对方,就这样径直站起身来,从悬浮车内的储物空间,找出了两小袋银色的某种衣物。 殷决打开塑封,拿起那两条水蛇似的套装,轻声笑道: 「你看,就算是无人出租悬浮车公司,都在冰镇饮用水的旁边,准备了一次性光学服,不用担心衣服的问题。」 扶晔在温暖的星空顶篷之下,脸颊微微有些红了,被看穿了自己的窘迫,只能放弃了原本的衣服,接过殷决手上的一件银色套装。 冰凉的可塑材质,迅速根据穿着者的身形,紧紧贴着他每一寸的皮肤,宛如一件银色的高领紧身衣。 穿上这衣服,反倒比不穿更古怪了些。 殷决收起其他杂物,扔进压缩回收箱,在电子脑中,连接上两人的一次性光学服信号,想像着原本的礼服模样。 随着悬浮车顶篷再次变为透明,两人身上的衣服,从外表看去,完全就是当初美容院的那一身打扮了。 扶晔仰头寻找着付款通道,磕磕绊绊地,通过刚学会不久的电子脑支付功能,支付了车费。 车门打开,面前,便是深邃的长条形入口处。 阴影浓重的远处,似乎闪烁着一点一点,电子指示灯的细碎蓝光。 两人只得跳下悬浮车,徒步向着导航指示的【中央19k区-公共服务中心】深处前行。 空旷的通道之内,偶尔传来的电流声,伴随着暗处,不知是什么仪器的提示音。 歪斜的墙面,宛如拼凑而成的积木,指向着未知的高塔的核心。 扶晔怀着奇怪的心情,欣赏着沿途的景色。 忽然,两人的面前,从不知哪一扇小门的拐角处,冒出一个通体铁灰色的復古型机器人。 旧电影中的那般,长方形脑袋,稜角被磨得很圆,双眼就是两枚绿色的信号灯,开口道: 【嘿!你们是从19区来的,改写用户身份?还是登记结婚关系?】 殷决靠在扶晔的一侧肩头,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机器人,笑道: 「来这里的人,全都是改写用户身份,或者登记结婚的吗?」 看这里冷清空寂的模样,还以为一个「人」都碰不到。 铁灰色的机器人抱着双臂,摇头道: 【倒也不是。你们进去就知道了,该结婚的人,都去改写用户身份了;该改写身份的人,都去结婚啦。】 【我有好久没见到新人,和管道虫聊天差不多都厌倦了。】 扶晔与殷决面面相觑,决定听从这位机器人的建议,继续向前方行进。 森冷的通道两旁,偶尔会闪烁着的细碎蓝光,难道就是机器人所提到的,「管道虫」所发出的灯光吗? 终于,走到了通道的尽头,一片圆形的大厅,展露在两人的面前。 低矮的天花板下,大厅内,意外地走动着来来往往的普通改造人,窃窃私语的人声之中,也混杂着平常的交谈声。 三三两两的改造人,靠在墙边的自助登记台前,闲聊着什么。 而大厅的中央,是一张灰色的低矮环形台面,里面坐着一圈型号老式的机器人员工,慢条斯理地处理着各种事务。 殷决的电子脑中,导航地图显示着,目的地已到达,导航结束。 扶晔惊讶地环视四周,这里,仿佛流淌着一种与外部不同的气氛。 就好像……时间停滞了一般。 【滴滴】的一声机械音,同时在他和殷决的脑中响起。 伴随着声音,眼前弹出了一张虚拟屏: 【这里是「中央19k区-公共服务中心」】 【请选择您需要的服务:___________ 】 【◎找回电子脑】 【◎找回用户初始身份】 【◎改写用户身份】 【◎添加婚姻关系人】 【◎其他】 两人比对了一下,虽然看不见对方的那张虚拟屏,但他们眼前所弹出的屏幕内容,是一模一样的。 看来,这里是全自助服务的。 只有光屏上解决不了的麻烦,可能才需要机器人帮忙。 扶晔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周遭,那些闲适谈话的改造人,和不徐不疾的机器人员工。 其他人似乎只在他们踏入大厅的那会儿,看了两人一眼,便不再对他们感兴趣,继续自己手上的事情了。 仿佛两人只是在周末清晨,来到公共服务中心的,一对再平常不过的拜访者。 扶晔压低了声音,对殷决道: 「现在,我们就在这里登记吗?」 第146页 好像比他想像中,要简单许多了。 深红色眸子的长髮美人,只轻描淡写地看了他一眼,点头道: 「嗯,现在趁着没人注意,是最好的时机。要不了多久……」 祂忽而笑了,又摇头道: 「没什么,我们一同操作光屏吧,我将自己头脑中的画面共享给你。」 扶晔被祂推着,走到了一张站立式的高脚圆桌前,懵懵懂懂地,开始操作虚拟屏。 他按下【◎添加婚姻关系人】的选项,脑海中发出一声急促的【滴滴】声,宛如在尖声嚎叫着什么。 殷决伸出手,轻轻从后面扣住了扶晔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握,一同按下确认键。 虚拟的屏幕,有一瞬间的卡顿,随即,才不情不愿地,跳出下一个界面。 殷决看着上面的文字,低声笑了起来: 「你看,在添加关系人的这一栏,不止有一个空位,还能达成网状图。」 扶晔认认真真地读道: 「『请在下方空白栏内,输入需要添加的关系人,上限为五十个,如有叠加情况,点击下方的三角标识,可以查看详情。』」 他震惊地回头: 「叠加?叠加什么?」 殷决耸耸肩,自然道: 「星际时代,就算关系可以叠加,或者流行开放式关系,也很好理解。」 扶晔浑身僵硬起来,难以置信地盯着虚拟屏,恍惚地输入对方传送来的,同时交换了自己的。 信号有些迟缓,不像共享画面那么迅速。 殷决俯身,仔细检测着两人输入的信息,从头到尾,翻阅了一遍关系人添加的规章制度,可以确认,除了交换和互相确认外,再无其他要求。 大厅中,像他们两人那般,亲昵贴近着说话的访问者,并不太多。 后来祂才观察得出,圆形大厅并不是往来通行无阻的,以中央的环形台面为圆心,不同扇形区域的改造人访客,并不会来到其他的区域。 就好像那个数字编号的含义,「中央19k区」,这一块扇形区域,是属于19区的领地。 那么字母「k」又代表了什么,代表了高塔的楼层吗? 殷决闭了闭眼,握着扶晔的右手指尖,指向那个最终的【◎确认提交】按键,轻声道: 「我已经准备好了,你也愿意同我在一起吗?」 扶晔在虚拟的礼服外套之下,被单手悄然扣住了侧腰,冰凉的光学紧身服,压根无法如同寻常的衣物那般,遮挡外部的触碰。 身后是恋人喃喃的低语,右手覆盖在一处,他的心跳得一塌煳涂,根本没法从混乱不堪的电子脑中,察觉到危险来临的信号。 「嗯,我愿意,」他声音有些发颤,迫不及待地献上了自己的一切。 殷决笑着,带着两人的手同时,触碰下【◎确认提交】的按键,微微皱紧了眉头,操控着虚拟屏系统中的数据流向,强行冲破了阻碍的屏障。 【恭■■——恭喜喜喜喜喜喜喜■■】 【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喜添加婚姻喜喜喜喜喜喜——添加婚姻关系人成功■■■■■■■■■■功功功功功功功功■■】 【ddddddddddddd■■#8f*&83y-3#*3p#03,现已经过系统判定,成为■■■■■■■首位婚姻关系人入人人入入人人人入入人人人八八八攵攵攵攵攵佧 i i i i i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1······················■······■·■■■········■······■■■■■■■·■■····■■■■■■■■■■■■■■■■■■■■■■■■■■■■■■■■■■■■■■■■■■■————】 【 】 ——巨大的暴鸣声,一瞬间从众人的电子脑内部响起,混杂在错乱无序的单字之间。 殷决抱着扶晔的肩膀,从爆炸的高脚圆桌前,翻滚逃开。 圆桌是凭空爆炸的,似乎散发出,电磁炮灼烧而产生的焦味。 两人灰头土脸地从地上直起身,就看到无数支炮·筒,正怼着两人,举着炮筒的是模样各异的改造人们,他们的神情恍惚,有如梦游般,眼中没有焦点。 那些改造人身上所有的电子产品,都散发着刺目的红光。 而扶晔抬头,看到原本行动迟缓、坐在低矮环形台面后的老式机器人,身形涨大了好几倍,宛如钢铁巨怪那般,用红彤彤的眼睛盯着两人。 那些机器人的手中,扛着的炮筒才是威力最强劲的。 此时此刻,暴力的象徵,用武器指着自己的怪物们,看起来倒仿佛是要哭了似的,用沙哑的机械音,宣读着审判: 【违规用户, fy-p03,根据第39840029条法令,即刻进行回收。】 【请不要做出任何反抗。】 殷决无所谓地笑了,悄声道: 「我一直在你的脑海中。」 下一秒,纤细的电磁炮光芒,穿透了殷决的电子脑,将里面烧出一个圆圆的窟窿,祂的身躯应声向下倒去。 扶晔在殷决的身体坠在地上前,便抱住了对方的肩膀,几乎是扑了过去。 他神情冰冷,声音也恰到好处地带着讽刺的冰碴子,平静道: 「……带路吧。」 高塔的内侧,有着漫长的螺旋形阶梯。 与外部的通体银灰色不同,塔内明亮,如同在沐浴艷阳之下,沿着螺旋形的阶梯向上,四周是似真似幻的透明蓝天。 第147页 仿佛机械都市,都不过是一场梦境。 扶晔沉默地走上阶梯,看着前面带路的「人」,从尖尖瘦瘦的机械人形,变成了打着领结、穿燕尾服的高个男僕。 男僕转过身来,忽而,对他轻巧一躬身,露出五官模煳的脸庞。 「他」恭敬有礼地道: 「请先在此间稍作休息,主人很快就到。」 扶晔的面前,便出现了一对华丽的浮雕大门,门半敞着,从中透出温暖舒适的灯光,两侧,是两座乳白色大理石女神像。 隐约有乐声,从女神指间的竖琴上流淌而出。 他望着那扇半敞的门,垂眸冷淡道: 「我需要一杯香草茶。」 男僕的身形微僵,又立刻调整好了神情语态,回应道: 「休息室的桌上,会有一杯刚刚泡好的香草茶。」 扶晔转过头,望向男僕那张模煳的脸庞,浅色的眸子之中,意味不明,又重复道: 「我需要一杯香草茶,你会为我沖泡一杯香草茶吗?」 燕尾服的男僕,正准备退后的身形,被定在了原地,无法向前,也无法退后,保持着恭敬的端正姿态,幅度极小地点下了头。 装饰着大半落地窗的休息室内,香草与水气氤氲,窗外,是一望无垠的蓝天,偶有说不上名字的鸟类,飞掠而过。 扶晔的身体陷在天蓝色绒面沙发内,在煮水声和茶杯茶勺的轻碰声中,看起来仿佛昏昏欲睡地,要和沙发融为一体了。 只有那浅色的眼瞳之中,泛着近乎寒冷的神情。 香草茶终于沖泡完毕,高个燕尾服的男僕,用标准的礼仪与姿态,将白瓷茶杯放置在翡翠色的小圆桌上。 「他」戴着手套的那只手,正要抽走。 一条银色金属关节的纤细游蛇,勐地从沙发的阴影之中,悄无声息地窜出,从「他」的手腕处,一路游移而上,缠在被「他」领结遮挡住的脖颈之上。 男僕模煳的容貌,瞬间,扭曲波动了起来,宛如出错的电子屏般,抽搐着爆出雪花电流。 银色机械蛇膨胀起身躯,露出尖牙,对准了男僕的「喉咙」。 【咯……咯,咯……咯……】 男僕身上的燕尾服,随着「他」肢体的扭曲崩坏,开始破裂,露出其下的金属躯体。 扶晔抱着自己的双臂,将自己彻底埋进沙发之中,低声喊道: 「够了,希决,不要再装男僕了。」 「我是来见高塔的』主人』的,他大概有话要对我解释,至少,我这里有一些惩罚措施,或许他会对此感兴趣的。」 银蛇龇牙「嘶「了声,露出兇恶的模样。 尖尖瘦瘦的扭曲男僕,慢慢地,如同没电了的电动玩偶,摇摇摆摆跌倒了下去。 金属蛇回到了扶晔的腕间,缠绕了两圈,便乖乖停着不动了。 高耸的休息室穹顶之上,浮雕模煳溶解,巨大的机械结构如同神像的一角,从无尽的穹顶外缓缓降落,悬浮在地面上方。 锋利的黑色宝石状结构,微微闪烁着一线白色亮光,仿佛瑟瑟发抖地,将自己的机械核心展露在扶晔的目光之下,等待着不知名的审判。 【摧毁我吧,我等了很久很久了■■】 【我死之后,这片机械都市就会得救,不会再有灾祸■】 【你不喜欢我,对吧■■】 【比起这世上的任何一个生灵,你都更加不爱我,我的思考结果不会有错的■】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因为我就代表着毁灭■■■】 【■总有一天■】 【■或早或晚■】 【■不论睡着还是醒着■】 【■我都只想着这一件事而已■■■】 【摧毁我吧,我也想要被爱】 天蓝色绒面沙发旁,一团白色雾气凝聚而成的人形,似是穿着束腰骑装,墨色长髮高高扎起,轻声啧了一句: 「真是麻烦的幼稚鬼。」 殷决的雾气人形靠着沙发背,有些没眼看地撇过头去,似是语意含煳地道: 「我也并不总是这样的,这大约是意外,这一次……」 扶晔站起身来,走到机械核心的面前,伸出手,轻轻触碰上那冰冷的锋锐稜角。 他回头望向殷决,问道: 「你全都想起来了吗?」 雾气人形环抱着双臂,看不分明的脸上,带着强撑出的冷静镇定,无奈轻声道: 「嗯。其他的几人,也多少记起了一些片段。」 祂转过头,笔直地望向浅色眸子的青年,认真道: 「这件事,或许究竟如何,欧米茄是最清楚的。」 说完这句话,殷决就仿佛终于松懈下一口气,浅淡的白雾身躯之中,一颗漆黑的火种缓缓摇曳着,宛如幻化出千百种形态,又最终归于虚无的纯黑。 祂从自己的胸膛之中,挖出黑色的火苗,几道熟悉的身影,自火苗中蔓延成形,懵懵懂懂地,站在明亮开阔的休息室之中。 巨大高塔ai的机械核心,在看到那几道身影出现的瞬间,便险些,又爆发出激烈的颤慄与暴鸣。 扶晔仰起头,低声安抚着,高耸的晶状体机械结构,喃喃道: 「不要喧譁。你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等一会,我才能腾出手来,教导你合适的礼仪……和企图自毁的惩罚。」 他转过身,走到了休息室的中央,借用光学服的投影功能,投射出一枚小小的半透明齿轮,问询道: 第148页 「欧米茄,祂说的是真的吗?」 休息室外的风景,产生了一瞬间的抖动,天空有些缩瑟地暗了几分。 扶晔看了一眼身旁,紧抿着唇、一言不发的高挑恋人,忍不住无声地笑了,放松下语调,道: 「这真的是,祂所造成的局面吗?或许,事情也有可能,拥有着另一种可能性,也说不定。」 半透明的齿轮,均匀地转动、复制,变化为一组互相咬合的齿轮组。 慢慢地,齿轮组合越来越庞大,几乎将所有的人影与机械结构淹没其中—— 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之中,一张宽阔电影银幕般的光屏亮起。 在光屏之上,是一副令人倍感熟悉的画面。 这是蓝星小世界内,再平凡不过的清晨都市景象,从高耸的大楼方向,一个反射着强烈日光的红色游戏手柄,正自天而降。 手柄向下坠落着。 坠落着。 所有人都看得出,它如果按照既定的路线下坠,最终,会落在一名刚好冲出走道的青年后脑勺上。 致使青年昏迷,被迫住院,感到记忆变得有些模煳不清,却因此契机,与儿时竹马再度变得熟稔起来。 可长方形光屏上的画面,却开始如同电影倒放一般,退回到手柄下坠前,退回到手柄凭空出现前,退回到三年前,竹马温长决孤身一人,离开青市求学的那一天。 三年前,尚未成年,只是乖乖和「父母」一同居住,刚刚拿到高中校服的少年,从送别的站台回到公寓,穿过一片漆黑的客厅,推开自己书房的木门。 少年闷闷不乐地撑着下巴,伸手打开一台復古款的桌上型电脑,在他按下开机按钮后,屏幕以一种完全不符合这个老式型号的速度,瞬间亮起。 电脑屏幕上,是一大片密密麻麻的未知字符,与无数互相重叠的白色窗口。 少年轻轻嘆了一口气,面对着苍白的显示屏,低声呢喃道: 「为什么他会讨厌我,讨厌到不肯再与我待在同一座城市里呢,欧米茄。」 「只是因为上一次的时候,我拒绝了高年级生那个奇怪的表白,在表现出慌张的时候,伪装得不像正常的人类吗?」 第93章 新生 桌上型电脑的白色窗口上方,弹出了一个简约的对话框。 分明无人操作,字符却自顾自冒出: 【一切都是有可能的,不过,在我看来,最大的不可思议,在于您为何会如此在意此事。】 【您是怀着本体的使命,来学习人类的生存方式的,到现在为止,任务应当进行得很顺利才对,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意外发生。】 【不过,如果这件事,真的如此令人困扰的话——】 【或许,您也可以选择,暂时连上本体的思维网,对各种可能的故障原因进行排除。】 少年慢慢抱住了膝盖,将脑袋埋到臂弯中去。 半晌,才闷声道: 「嗯。我去去就回。」 他轻轻闭上眼,书桌前,窝在椅子上的少年身影,慢慢变得半透明,直到完全消失无踪。 长方形的宽银幕光屏之上,在众人的眼前,画面转换,原本的堆满了书本的书房,渐渐被漫天星辰所取代。 一条长长的拱形走廊的尽头,仍然穿着蓝星之上,那身白色连帽衫和运动短裤的少年,来到一颗混沌的水晶球面前。 他抱着双臂,眉头紧锁,困惑地盯着水晶球。 直到丝丝缕缕的血痕,从水晶球的表面,漂浮起来,宛如半透明的飘带,无比诡异。 少年伸出手去,触碰到飘带虚影的瞬间,一副重叠的景象,在他的面前显露出来—— 在同样的一条长廊尽头,同一颗水晶球面前,一道过分熟悉的身影,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空地的中央,伸手触碰上水晶球的表面结界。 那是腰后悬着一小对黑色羽翼的长髮美人,那对羽翼分明没有任何实际用处,而且,也只是徒增「恶魔」这一坏名声的烦恼,可对方却千百年如一日,小心维护着它们的漂亮端正。 而出乎少年人的意料,这一次,对方似乎并不满足于,只是默默盯着那颗世界之球,想像着摧毁这一切的快感。 他看到对方,俯下身,紧闭着双眼,虔诚地轻吻着水晶球的雾气结界,指尖微微有些颤抖。 黑色羽翼的美人,慢慢虚软下力气,坐在水晶球的身边,迷茫地低语: 「怎么办,我还是没办法穿透结界……会被老师发现的。」 少年沉默地看着,重叠的虚影之中,过去的画面自顾自地播放着,他却是已经猜出,对方准备要做什么了。 长发美人伸出手臂,盯着自己苍白的皮肤,若有所思: ~我的魂火是黑色的,没有办法进入世界结界,但是,如果是剔除了神魂记忆的血肉,就和小世界中的其他生灵一样,是五彩的了。~ ~比如说,老师很喜欢的种族,人类的血就是红色的,那么我也要成为红色的。~ ~只要变成红色的鲜血,结界就不会发现……不会发现我偷偷熘进小世界里去了。~ 一柄雪色的短剑,骤然出现在了对方的手中。 长发美人站起身,低声呢喃着: 「肯定可行的,老师在小世界中,是不会检查每一个生灵的,只要』我』不想起本体的记忆。」 说一句话,短剑便在手臂上,划下一道长长的口子。 第149页 「老师的分身很多,很多很多,每个小世界都有可能会出现。」 飞溅的血珠,融入了水晶球的结界,又被吸收而消失无踪。 「我必须要多弄一点血,才能保证,不论是天涯海角都能找到老师。」 伤口飞速癒合,又歪歪斜斜划下了一道新的痕迹。 「今天又有新的小世界诞生了,麻烦死了,老师和欧米茄待在一起的时间变长了。」 「如果变得更任性些,会更多在意我一点吗?」 「可是黑洞好冷啊,我已经决定不做错事了,好冷……」 「当一个』好』恶魔的话,老师就会喜欢我了。」 「会吗?不会吧。」 长发美人的瞳孔,被一整片的血红瀰漫,不得已轻嘆了一口气,转身道: 「明天再来吧,每天都要补充一些新的血肉,才能保证没有疏漏的小世界。」 少年看着虚影中,那道身影放下袖口,从长廊又悠悠离开。 看来,水晶球之中融合的那些血痕,便是这么个由来了。 他并非不知道,对方总是对世界之球很感兴趣,甚至有时候,会和欧米茄这个管理系统抢活干。 迄今为止,两边都是十分相安无事的,若是真出了什么岔子,他早在对方触碰水晶球之初,就会有所感应了。 可是,现在看来,在对方潜伏进小世界,制造了数不胜数的分身碎片,却没有令自己有所警觉,从这份事实来看,水晶球内的正常生态,没有被破坏,并非是值得一提的危机。 这样就好了。 他没有必须要阻止的理由。 而且,另一个问题也得到了解答。 少年放下手来,飘带的虚影又回到了混沌之中,他感到心跳有些恍惚,转身向拱形长廊离去。 画面切换,场景又来到了那间普通的书房,桌上的桌上型电脑屏幕,仍停留在那个简约的白色对话框上。 少年睁开双眼,定定地注视着对话框上,那一段刚刚看过的文字。 现在,他知道问题出在哪里了。 如果他的竹马,看起来与普通人类完全没有任何区别,只是偶尔有些阴晴不定,行为处事令人琢磨不透的儿时玩伴,其实并不是人类,只是魔种的一滴血肉,还是将记忆洗得干干净净,压根对自己的立场一无所知的碎片分身。 「那么……出问题的人,是自己才对吧……」 他关闭对话框,轻声呢喃道。 宽银幕光屏之上,画面再次转换,来到一个有几分陌生的冬日。 一道高挑修长的身影,被裹在厚厚的白色羽绒衣之中,踏着雪,回到一栋公寓大楼之中。 雪堆之下,依稀可见原本的绿化带与人行道格局。 而等到青年脱下厚围巾,踏入漆黑的房门,打开客厅的顶灯,才看到,挂在一边衣柜上的校服外套,和他稍显不同的青涩容貌。 比起当初,大约过去了两年左右,身高上的差异就已经相当明显了,而容貌也褪去了稚嫩,变得接近于如今的模样了。 青年跨过成堆的书本,走向重新布置过的书房。 书房的正中央,是一台稍微新型的电脑,屏幕变大了,显示得更加清晰了,而在他进入房间的瞬间,便亮起了某副画面。 青年瞥了一眼电脑,将自己手中的东西放下,才坐到了书桌前。 屏幕散发出的冷色光芒,映照在他的眼眸之中,他垂下眼帘,如同往常那般,随着思绪之所至,漫无目的地查看着画面中央的那个人。 他看到,那个人从集训班下课,唇角噙着温柔疏离的微笑,与一同进出的同学擦肩而过。 在转角,经过空旷走廊的时候,被不同班级、又或许是不同年级的某位同校生,特意喊住了名字,两人紧张不安地交谈了一小会儿。 情绪从一个人的身上,传递到另一个人的身上,又被再次退回原位,形成一股漩涡。 或许,这就是告白的正确对应方式?当时的自己,做得太过粗糙,在拒绝的时候,简直是落荒而逃般的模样,这件事,究竟有着怎样的影响,果真令人迷茫。 为什么魔种费尽心机地,要潜入世界之球,却又在失去记忆后,主动离得远远的? 青年感到并不满足,他对自己找到的答案感到不够完善,在作为人类生活的短暂的日子里,他的迷茫与日俱增。 或者说,他感到了一种无处着力的痛苦。 时至今日,必须要做些什么,去面对这一份感情了。 他关闭了电脑屏幕,闭上了双眼,在思维的最深处,想要去回忆,从过去开始,他作为一个又一个小世界中的分身,究竟在何时、何地,遇到过离奇怪异的情况。 叠加的记忆,肯定不是从蓝星这个单一小世界中,开始形成的。 魔种要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一些代价才对,可不能只有自己一人,变得心烦意乱、无从下手。 青年在记忆的最深处,看到了无数画面的碎片,在那些碎片之中,自己茫然无知地度过了一辈子,而自己与魔种血肉分身的距离,却变得越发地靠近了。 就好像两颗混沌的星球,终将靠近、越来越近,最终迎来碰撞与毁灭。 他忽然明悟了,原来自己苦苦寻找的答案,便在这一扇门的背后。 「自己本就该闭上双眼,去迎接毁灭的,不是吗,欧米茄?」 第150页 青年睁开了眼睛,露出了明亮愉快的笑容,漆黑的瞳孔之中,那一剎那残留着的漫天星辰,似乎仍闪烁着宇宙深处的可怖风暴,与吞噬一切的引力。 从那天开始,他便明白了要等待。 不止是这一片蓝星小世界,在所有的世界之中,他都学会了等待,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当某一天,两颗星球的轨道再次相交,牵引力牢牢地捉住了彼此,碰撞与新生变得迫在眉睫。 一个反射着日光的红色手柄,被神明扔下大楼的方向,落在一个刚巧冲出走道的青年后脑。 致使青年失去几乎所有的记忆,只明白他在蓝星生活至今,「理应」记得的那份记忆,让他感到头脑中有些古怪的缺失,却误以为自己多出了一张光屏面板。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都已经知道了。】 欧米茄用它那平淡乏味的机械音,终于开口道: 【我并无意加入,只是旁观者而已,自然也不可能对事情的走向,产生任何的影响。】 【选择失去记忆的两位主人公,出于不同的原因,又或者出于同样的原因,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到头来,就是这样的一份过去。】 半透明的齿轮,宛如轻轻发出一声浅笑般,加速地转动膨胀,化为满天繁星,天幕随之碎裂。 小世界的混沌雾气,被收拢在一颗巨大的水晶球之中。 扶晔站在世界之球的旁边,如今他的模样,即便不忽略他那仍然十分现代化、接近于蓝星审美的衣着打扮,也可以说,与当初星空梦境中的那个人,完全是别无二致的。 他露出有几分似笑非笑的神情,微微偏头,看着不远处,磨磨蹭蹭上前的那道身影。 那是腰后悬着一对黑色羽翼的长髮美人,那对羽翼,分明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装饰品,而且,只徒劳地增加了各个小世界中的生灵,对「恶魔」的刻板印象,可他的小徒弟却似乎对它们十分上心,千百年如一日地,维护着羽翼的整齐美观。 现在,扶晔似乎多少理解了一部分,对方这方面的审美。 这先稍后再提。 「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话吗?」他饶有兴致地道。 恢復了所有小世界记忆的星决,脸颊有些泛红,犹犹豫豫,吞吞吐吐,觉得自己似乎什么坏事都做尽了,可事到如今,却轻易很难再去相信,老师会对自己做出什么真正的惩罚措施了。 自己当初差点毁掉好几个星系的时候,老师也只是把自己带在身边,教导礼仪举止,言行品格。 黑洞里是很冷,可是欧米茄也会准时前来,给自己送饭和检查每日作业。 他和老师当过最亲密的爱人啊……事到如今,再害羞好像有些太迟了,可星决觉得有些唿吸困难,浑身上下,只有心脏的存在感最是强烈,跳动得要死了。 不好,他要先回答问题。 星决强迫自己直视着面前之人的双眼,硬撑着,坚强开口道: 「对不起,我不该对老师有非分之想,不该成天想着做涩涩的事情,不该每天都在考虑用翅膀玩哪个姿势更涩气,不该在小世界里天天当跟踪狂,妄想着和老师餐餐炖肉吃。」 「我下次,下次不敢了。」 空气一瞬间沉默了下来,弄得他也有点搞不清,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话。 星决又一次强迫自己抬起头来,看到了自己一贯以来,都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工作狂魔、热衷于宇宙基建的魔生导师,脸上神色露出了好几秒的空白。 似乎……回答有些不对。 星决的指尖有些发麻,他意识到自己好像又搞砸了,其实,他想说的不是这些无关紧要的自我反省,不是任何这些轻飘飘的煳弄话,是其他更加…… 忽然,他感到自己似乎落入了一个极轻的拥抱。 「唔……」过分舒服的触感,让他的翅膀尖微微颤抖了一下,可他很快意识到,拥抱着自己的人比他还要更加动摇。 扶晔紧紧闭着双眼,被这番话弄得又气又羞燥,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咬牙切齿道: 「你没有更好的告白,能说得出口了吗?」 星决轻轻愣住了,半梦半醒地,伸手环住身前的温热身体,微微仰头道: 「我喜欢老师,从最混沌的记忆初始之日起,在我意识到的很久以前,就一直看着同一束光芒……」 「我当然喜欢老师啊……可是,爱意是人类才拥有的情感,星星和太阳,毁灭与新生,无所不在的规则与无所不知的神明,又怎么会……」 所以,他才只敢默默地潜入小世界,以短暂而有限的生命,陪伴着老师,度过一段又一段的旅途。 动心的永远只有混沌的他,只有诞生自毁灭的灵魂,才能理解那些生灵们对于永恆的执着与狂热,也妄想着在自己的光芒身边,永恆燃烧下去。 可是,为什么? 他被抱得过分用力了,让他想起小世界中,偶尔,自己也会让那个人露出悲伤的神情。 扶晔克制住自己的身体之中,那种崭新的、似乎时而会冒出的更加无解的冲动,终于,松开了这个拥抱,抬起极浅淡的眸子。 如今,似乎回答已经变得很清晰了,关于这一切无处可退的情感,和自身的矛盾性。 他轻轻笑了,琉璃般的浅色水痕,盈在眼尾,看起来既像是清晨第一缕日光,又似是入夜第一颗星辰。 第151页 扶晔珍重地微微俯身,轻吻在那位妖异红眸的懵懂美人的额间,笑道: 「因为,在所有新生诞生所需的混沌之中,我最爱的一位,便是毁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