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不自禁》 第1页 [gl百合] 《情不自禁》作者:due【完结+番外】 文案: 一次偶然,阮符走进酒吧,对里面的调酒师一见钟情。 从此哪怕绕过半座城,她也雷打不动,每日光顾。 阮符总会点上一杯酒,有时与调酒师聊上几句,有时只是无言对坐。 直到有天,她偷懒没出门。 次日到达酒吧时,调酒师主动搭话,「昨天怎么没来,心里有别的酒吧了么?」 那时阮符就知道,这场不会无疾而终。 - 时隔多年,殷燃又见阮符,得到两条消息—— 好消息,后者依然让她心动。 坏消息,后者早忘了她这号人。 殷燃割捨不下,本想与之保持友好关系,却越陷越深,情不自禁。 她终归是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阮符。 主攻 he 1v1 sc 调酒师x小富婆 内容标籤: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搜索关键词:主角:殷燃,阮符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久别重逢,双向暗恋。 立意:踏实工作,勤劳肯干,争做积极向上好青年。 第1章 殷燃再遇见阮符,是在隔壁新开的club门前。 彼时,阮符一身白,上装是件吊坠露脐衫,下装是系列长裙,外面松垮垮套着件破牛仔短洞工装服。她正仰头抽菸,吞云吐雾间,清冷又精緻的五官显露。 在这期间,她时不时看一眼手机,并向远望去,看样子是在等人。 殷然兀自看了阵,默默关掉手机。 同时被关闭的,还有safari的搜索界面「如何向女孩搭讪」。 抬脚要上前,竟有人抢先一步。 殷燃一步迈出便停下。随后,她颇有兴致地看着那个雾面黑西装的男人上前,微笑和自己的心动女孩说话。 隔着不远,她可以清楚听到两人的对话。 夜风萧瑟,每一缕锋利十足,恨不得顺着皮肤削进人的骨头里。 西装男人微笑走上前,从口袋里掏出纸币,礼貌说:「你好,能加个微信吗?」 阮符闻声,简单打量他一眼。 男人长得一般,但气质文质彬彬,打扮也算得体。 放在直女审美身上,兴许很有戏。 但阮符是弯的,而且弯得彻彻底底、一塌煳涂。对男人,她一点兴趣也没有。 不出意外,眼前男人倒会是她室友喜欢的类型。 扬起下巴,阮符表情淡淡。 显然,街边的搭讪对她来说已算家常便饭,她并不感到稀奇,反而有些厌烦。 「为什么?」她随口问。 「你很……」男人知道「漂亮」这个词过于俗套,于是自然的换成了另一个词:「——特别。」 你很特别。 阮符笑起来。 「这条街上那么多美女,就我特别?」 那男人笑吟吟:「是的,在我眼里。」 「是吗,」她笑笑,眼睛弯成小月牙,礼貌颔首示意,说,「谢谢。」 男人见她放下戒备,走进一步,继续试探进入正题,「所以,我能拥有你的联繫方式吗?」 见男人走近,阮符皱眉,拒绝说:「不了。」 男人无奈,只得单枪直入:「你很漂亮,我想追你。」 只是很可惜,这八个字阮符也早已听到腻味。 「实在不好意思哦,我不喜欢男人,我是女同。」 女同性恋…… 男人表情巨变,最初是惊奇和无法理解,后面反应过来,转为满目的鄙夷。 「……那非常抱歉,打扰了。」男人一改方才温情,语气冷硬下来,讪讪走开。 殷燃一愣。 原因无他,她也是les。 正要上前,一通电话打断她的美好幻想—— 「殷燃你人呢,客人点名要调酒,快回来干活。」是好友姚宋的声音。 「非要现在么?」殷燃视线依依不捨。 「对,客人坐吧檯边了。」 殷燃应声「知道了」,又多看过几眼,才转身回404 notfound酒吧。 然而,阮符对一切一无所知。 把手中的菸蒂丢进垃圾桶,她深深嘆口气。 这已经是今天第五支烟。 不能再抽下去了。 父亲去世后,阮符整个人都变了。像被挖空了灵与肉,只剩皮囊麻木地存活。 大四的日子难熬无比,度日如年。她麻木机械地生活、学习、社交,好似一下丧失快乐的能力。 没多久,她拿着「轻度抑郁」的诊断书和心理医生的建议「找点寄託和兴趣」休学回家。 空无一人的别墅,空洞,寂寥。 阮符学会了抽菸,也给自己找到了点「兴趣」——破坏化妆品。 过期的粉底液,闲置的口红、香水,用腻的眉笔、腮红都是她的快乐。 闲暇之余,阮符开始用那些化妆品给画室的石膏雕像画妆,并拍成视频上传到微博,玩得不亦乐乎。 期间她还涨了小几万的粉丝,每隔几天就收到催更,但不过半月,阮符已经没心思再破坏化妆品——她玩腻了。 然后,室友说「谈场恋爱吧」。 但和谁谈,如何谈都是个问题。而且阮符是les,谈恋爱更像大海捞针,难上加难。 室友说「多出去走走,多去逛公园餐厅酒吧逛逛,更容易遇到合适和喜欢的人」。 第2页 于是就有了今天—— 站在嘈杂的酒吧门前,阮符揉着耳朵,深深发觉不过是换个地方抽菸而已,还不如回家破坏化妆品。 她换只手揉耳朵,随手在safari上打下一行字——「酒吧是不是都很吵」,按下搜索,无数结果出现在屏幕上。 最佳回答:酒吧也分好几种,像club都很吵。预算高的可以去lounge逛逛,比常规酒吧更安静。 阮符随手打开地图,搜索附近的lounge。好巧不巧,最近的那家就在隔壁。 404 not found。 - 一条街灯红酒绿,令人目不暇接。与附近喧嚷热闹的club夜店相比,作为lounge存在的404 not found酒吧并不显眼,甚至毫无存在感。 但只要推开门,你一定会被这方纯净乌托邦所吸引。 不同于club夜店和pub酒吧的受众,lounge的客人更追求饮酒的氛围,和对酒类的更高品鑑。 因此,404 not found不仅拥有国内最全威士忌藏品,还拥有国内最专业的调酒师。 殷燃就是那个调酒师。 说起来,她本科学的是法学,接触调酒还是一次偶然。 毕业后直接出国,她拜在英国调酒大师安德森·鲍勃门下,开始学习专业调酒。 亏得老天爷赏饭,殷燃跟随师父安德森·鲍勃一路学习一路打工,只用不到两年时间,便在英国调酒界崭露头角,成为小有名气的调酒师。 又过半年,安德森·鲍勃怕殷燃抢饭碗,给了本自制的调酒秘籍就把她赶回国。 初秋天气,她穿了件黑色连帽衫,下.身搭了件宽松牛仔裤,神色慵懒又放松。 无意望瞥见酒杯中的自己——英气眉眼,高挺鼻樑,最后,她的视线落到那半长不短的及肩短髮上。 有点碍事了。她这么想着,随手把头髮扎起来。 把客人要的威士忌调好,姚宋正端着托盘进吧檯。 「哎,吧檯边那个美女一直看你,」后者敞开消毒柜,一边小心翼翼端出高脚杯,一边调侃说。 殷燃擦擦手,「谁?」 「美女客人,看你呢,」姚宋起身,向着舞台的方向努努嘴,「长得还挺好看,我刚给她送声音也好听。」 可惜殷燃兴致缺缺——她满脑子都是刚才的女孩。 「算了算了,我就不该跟你提,」姚宋见她不反应,有些恨铁不成钢,「出国那么多年也没带个辣妹回来,本质就是大寡王。」 「打住,你不也是单身?」殷燃说。 言外之意,咱们半斤八两。 姚宋摆摆手:「你忘了,我刚分手俩月。要是现在就找新女朋友,不得被前任大骂『无缝衔接』,而且我现在没什么恋爱心思。爸妈也不催,我不急。」 说起来,姚宋也是les,初中就已经向家里出柜。 说起家庭,她顺着问道:「对了,阿姨最近还好吗?」 放下手中的玻璃杯,耳边即刻传来一阵清脆响声。 「老样子,疗养院和医院两头跑,她还是不配合治疗。」殷燃轻描淡写带过那些苦闷细节。 「慢慢来吧,你也别急。」 殷燃点头。 姚宋又道:「不过我说,你还是谈场恋爱吧,就当找个寄託,遇到事情也多一个人分担。」 「再说吧。」 这么应着,眼前又浮现方才酒吧门前的女孩面孔。 如果…… 如果有可能…… 正想着,门旁一阵风铃声响起。又有客人来了。 殷燃回过神来,继续整理工作檯。 酒瓶在手心里碰撞,发出轻响。她始终有几分心不在焉的躁动。 直到耳边响起一道女声: 「你好。」 殷燃抬眼。 吧檯前的女孩一头黑长直,五官精緻,一双狐狸眼生得又柔又媚,尤其狡黠漂亮。 她还是那身衣服——白色吊坠露脐衫和长裙,牛仔服搭在她手臂间,优雅又得体。 殷燃完全移不开眼,甚至忘记把手中的酒瓶放下。 眼前的场景瞬间迷煳起来,像置身另一个场景。 「你好。」良久后,殷燃回应说。 长久的对视,长到忘记眨眼。 阮符先一步移开视线,顺手把脸侧的髮丝拨到耳后,以此来掩饰那微红的耳尖。 她把手提包放到身侧,开口问:「你是调酒师吗?」 殷燃将酒瓶放回工作檯,同时点头:「是。」 「那……有什么可以推荐的酒吗?」 阮符自如问着,吧檯下的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 「第一次来酒吧么?」 殷燃把酒单自然推出去,随口问。 「被识破了,」阮符笑笑,坦诚说,「确实是第一次来,没什么点酒经验。」 「对酒有什么要求么,喜欢甜一点,还是酸一点的?」 「没什么要求吧。酸甜苦涩我都可以,只要好喝就没问题。」 殷燃了解地点头,继续尽职尽责询问:「平时喜欢喝什么样的饮料?」 阮符眨眨眼,默默咽下「我平时不怎么喝饮料」,最后只道:「我平时什么都喝,所以比较纠结。」 「按你的想法来吧,我听你的。」 众所周知,没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 思忖几秒,殷燃礼貌弯唇:「那就来杯椰林飘香吧。」 阮符自然没意见,点头应下后,她静静望着殷燃操作。 第3页 从工作檯里拿出冰块、朗姆酒、椰浆和新鲜菠萝,殷燃按照烂熟于心的步骤进行。先将冰块碾成冰沙放一旁备用,新鲜菠萝也倒入器皿中手动捣成汁。 接着,她将少量朗姆酒倾倒入量杯,倾倒入摇壶后,又同一步骤加入椰浆。 室内的橘黄光束洒下,投成殷燃垂睫时眼底的阴影。 阮符安静望着她,目光从眉毛到鼻樑,又滑落到唇角,一遍又一遍。 直到殷燃抬眼,目光疏离礼貌。 阮符轻咳一声,鬼使神差指指吧檯上的两个酒瓶问:「这两个是什么酒啊?」 殷燃对答如流:「都是调酒用的基酒。你左边的是白朗姆酒,右边的是椰子风味的朗姆酒。」 「除了做调酒用,平时也可以直接喝吗?」 「可以,不过口感会比较单一,」殷燃说,「大部分人都会选择进行调配饮用。」 阮符瞭然地点头,看着她在摇壶中倒入菠萝汁,搅拌几下后,又盖紧摇壶盖子。 剩下的几秒功夫,她拾起手帕擦擦手。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游走于布料间总有几分性感。 而后殷燃侧过身,左手中指和无名指按住摇壶底,右手拇指则牢牢扣住壶口,手腕用力,开始摇酒壶。 标准又流畅的英式摇壶,行云流水,丝滑到极致。阮符的目光被攫住,丝毫未曾移开。 尽管日常中,她使用波士顿式摇壶更频繁,也更偏爱波士顿式摇壶,但架不住英式摇壶更能体现调酒师的shake成熟度。所以从前在英国,她要向师父邀功时才使用英式摇壶。 酒液中加入冰沙,殷燃最后在杯口加上片青柠檬做点缀。 做完这一切后,她发觉自己满手心汗。 又不是第一次调酒,紧张给谁看。暗自训斥一句,她把酒杯推出去。 「椰林飘香好了。」 直到高脚杯推到面前,阮符才回过神来。 殷燃望向那杯椰林飘香,微笑:「尝尝吧。」 阮符照做。 她端起玻璃杯喝上一口,细腻的液体入口,她尝到的先是浓郁的奶香,其次是绵密的菠萝味和酒气。 她眼前一亮,喝下第二口。液体入喉的瞬间,她宛如身处于沙滩上,嗅着湿咸的海风,等待夏日特有的热浪袭来。 「怎么样?」 阮符的眼睛在发光,不吝赞美:「意外的好喝。」 殷燃擦着吧檯,弯起眼睛:「那就好。」 「你好厉害啊,」阮符又品尝一遍,赞不绝口,「真的。」 「还好,餬口的水平而已。」殷燃平淡回答着,擦拭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许多。 「你做调酒多久了呀?」 「四年多。」 阮符一边用小匙子搅拌着酒液,一边作无心之意,问道:「那你的年龄……」 空气沉寂几秒,未等殷燃反应,她急忙解释「不好意思,是不是冒昧了」。 殷燃如实说:「不冒昧,我二十五。」 阮符极力掩饰住内心的雀跃,点点头,她笑说:「那你是姐姐呀——我二十二。」 殷燃动作稍顿,抬眼间,再度撞入面前人的眸光中。 「嗯,是姐姐。」 在酒吧待到十二点,阮符起身。 「太晚了,我得走了,」她瞥了眼手錶,「再晚就没车了……」 殷燃表示理解。 「再见。」阮符摆摆手。 殷燃也回个「再见」。 待目送她离开后,殷燃盯着空气发起呆。 面前的玻璃杯干干净净,像从未有人使用过。 是的,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久别重逢,对方却早忘记她这号人。 良久后,殷燃把那玻璃杯放入清洗池。 姚宋不知已经潜伏多久,如今抓到好时机,风风火火奔进吧檯,「怎么样,有戏没?」 殷燃皱着眉,认真洗着那玻璃杯,后知后觉问:「什么?」 「就刚刚那个美女富婆——」 「内搭春夏chloé,外搭倒是是前年的margaret howell。满身珠光宝气,一看就是不缺钱的千金大小姐。」 「没注意。」殷燃如实道。 早在几年前,她已经把喜欢的奢侈品收集过一遍,如今兴头过去,狂热早就不復存在。 「我看你们聊得挺开心,没擦出点什么火花?」 火花?怎么会,怎么可能。 殷燃摇摇头:「想多了,我的朋友。」 要是有火花,她也不会寡到现在。 可是—— 全世界有那么多城镇,那么多酒吧,她偏偏走进我的。[1] - 几天不收拾,书房的书籍和资料已堆积成山——除去自己平日翻看的人文社科书籍,还有要打包带给祝琴的医学杂志,以及一些旧新闻报纸。 殷燃把看过的摞起,一本本塞进书柜。 快整理结束时,手机铃声大作。 瞥到来电人时,殷燃顾不得其他,抛下书去接电话。 夜间风阵阵,书页时不时舞动跃起。 「哗啦——」 有片枯黄的银杏叶从书页中翩跹飞落,飘到地板上。 第2章 燥热的八月底。 同学们尚未从西瓜和汽水的快乐中抽离,便被学校抓回来上课。 不出意料,第一堂课上得「怨气冲天」。 同学们该玩的玩,该闹的闹,想走神的走神,没有半分学习状态。 第4页 讲台上,那头泡面捲髮的女老师推推眼镜,皱眉嘆了一口气。 「得了得了,不讲了,下课——」 不过拖半分钟堂,跟要他们命似的。女老师在心中吐槽。 「同学们,你们不是高一高二了,转眼就高三了,这么还是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女老师耐心说教过一会儿,见无人迎合,復又颇为无奈地噤声。 「算了不说了,课代表在哪——」 … 被同桌叫醒时,殷燃睡得正熟。 朦胧醒转间,她发觉自己做完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一片光怪陆离,觥筹交错,她端着酒杯晃晃,忽地倒到了衬衫上,随后画面一转,她牵着一个女孩在沙滩上吹风。 真是睡煳涂了,什么梦都敢做。 殷燃揉揉太阳穴,嘆口气。 早知道今天会困成这样,她就不该熬夜看电影。 「哎殷燃,快醒醒——」同桌又叫一声。 殷燃皱起眉头,「什么事?」 同桌对上她那满脸的起床气,语气细弱下来,「化学老师正找你呢,找课代表。」 殷燃打个哈欠,站起身,「知道了,谢谢。」 在教室内环视一周,女老师终于瞥见她:「殷燃,把教材放我办公室。」 殷燃应声「好的」。 - 晌午的阳光暖烘烘,甫一走入其中,整个人像钻进暖绒绒的毛毯中。 此如此安逸的情景下,人很难不昏昏欲睡。 于是殷燃缓步走在走廊上,也快要打起瞌睡。 前方即将拐弯,她悠闲走着,又是一个哈欠。 走廊上开着窗,一窗之隔,操场上的沸反盈天灌进耳朵。风从外面的空中飘拂而入,仿佛也掺杂上那热闹。 这就高三了?听着操场的喧嚷,殷燃走神想着,颇有几分不真实感。 尽管她向来得过且过,也对时间没什么概念,但偶尔记起高一高二的日子,也不免会感慨一句「过得真快啊」。 说起来,距离上次去疗养院探望祝琴也有一个周时间了。这周末说什么也得去一趟。 这么想着,她脚步加快起来。 后一秒,「砰——」 她猝不及防与前方的人撞上,随着一声巨响,教案洒落一地,碰撞带来的疼痛也及时传到手臂处。 殷燃皱着眉头,在反作用力下后退过几步,未抬头先道歉,她开口:「抱歉——」 「不好意思……」 说来也巧,几乎同一秒,对面也发出声音。那是道女声,音调轻轻柔柔,倒也好听。 慌忙中抬眼,彼此撞入各异的神色之中。 眼前的少女一头乖巧的马尾,五官带着钝感的柔媚,好看得不像话。 尴尬对视几秒,二人再度默契发声—— 「是不是撞疼你了?」 「同学,你没事吧?」 殷燃很难忍住不笑。 「我没事。」 她怕一句「没事」太敷衍,又补充句:「真没事。」殷燃倒怕对方有事。 「那就好,没事就好,」阮符松口气,「我也没事,不疼。」 「刚刚走着路发呆去了,实在抱歉。」殷燃避开少女那双灵动的眼睛,她俯下身去捡教案,希望以此来缓解少许紧张。 听着殷燃的话,阮符一阵心虚。 巧的是,刚才她也神游去了。 转学后第一天上课,很难不令人焦虑。在档案室交完学籍材料,老师交代着下面要完成的事项——无非是办学生证,领取校服和教材。 阮符屏气凝神听着,一口一个「好」。 办完学生证,她好不容易打听到材料领取处的位置——上四楼左转,路过年级主任办公室,再右转下楼,右手边第三间就是。 阮符按照路线上楼又下楼,折腾半天,却没绕出二楼。 她又迷路了。没错,又一次。 每逢新学期开学,班里总有些同学总会提前到达教室,等待其他人的来临。不同于那些同学,阮符总会是迟到的那个。 阮符嘆口气,算是从怅惘的心情中抽离。随后,她也俯下身帮忙捡教案。 雪白的a4纸印满化学元素符号和方程式,看着就让人头疼。 阮符移开视线,抬头去看面前的少女。 她扎着与自己别无二致的高马尾,眉眼英气出挑,脖颈修长又漂亮。 好看到惹眼。饶是阮符同为女生,也久久移不开眼,偷瞄到耳尖泛红。 不过几秒,似是察觉到目光,殷燃缓缓掀起眼皮,看她。 「你还好么?」 她放下整理好的试卷,有些慌乱。 「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阮符一阵兵荒马乱,眼睁睁看着她的眼神从不耐烦到满心关切,觉得神奇。 「没不舒服,就是……看着化学头晕。」 阮符实话实说。 「你是化学课代表吗?」 殷燃回答:「对。」不止是化学课代表,还是蝉联过高二两学期的化学课代表。 不过追究原因,只是因为化学老师喜欢「稳定」,懒得换来换去。但退一步说,就算真的选举,班上也没有同学原意接任「化学课代表」这苦差事,任务自然又回到殷燃头上。 「你喜欢化学吗?」 「不喜欢。」 「好巧,我也不喜欢。」 第5页 相视一笑,革.命友谊就此建立,尴尬的也氛围缓解不少。 殷燃托起那已经沉甸甸的档案夹,把试卷和答案按照日期顺序夹好,轻声问道:「你是哪个班的啊?」 阮符把手中的试卷递过来,「高一5班。」 「高一啊……」殷燃点点头,怪不得没在教学楼里见到过。 下意识接下那一沓厚厚的试卷,手指无意擦碰。 那触感柔软,微凉。 殷燃轻咳一声,本要道歉,却见阮符不甚在意似的起身。 分别时刻,殷燃指指不远处的办公室,「那我就先走了。」 阮符说着「好」,手指绞在背后,早已心急如焚。 「那拜拜了——」 话音未落,殷燃转身。 几次犹豫后,阮符终于做足心理准备,在殷燃离开前一刻,牢牢抓住她的衣角。 「等等——」 - 送完教案出来,殷燃一眼就望见等在门外的阮符。 后者也看见她,微笑的眼睛弯成月牙,对她说「还挺快」。 独来独往惯了,这是殷燃头一次觉得,或许有人等也不错。 「所以,你迷路了?」 「对,」阮符诚实道,「其实不止是迷路,我现在连下面要领什么办什么也忘记了。」 殷燃头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该作何反应。 「啊……不好意思,差点忘了你也要上课的,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问问别人——」 「方便,」殷燃回復很快,几乎没怎么犹豫,「下节上自习。」 方才听化学老师说,年级主任正忙着教育打架斗殴的同学,今天一下午都没空。而班主任请假探亲去了,也更到不了班里。 阮符发自内心地高兴,差一点捧起殷燃的手道谢:「那就好,谢谢你。」 炽热刺目的日光下,殷燃睫毛轻颤几下,淡淡撇开自己的功劳,「举手之劳……」 「对了,你也是高一吗?」 「我高三了。」 「那就麻烦学姐了。」 学姐…… 学姐…… 不过两个字,殷燃耳尖滚烫。 - 带阮符领完校服,二人再度奔向教材室。 一路爬楼,不停的爬楼。待上到三楼,阮符再也支撑不住,扶着膝盖喘气。 「好累,学姐等等我……」 殷燃闻声回头,由上而下看阮符。 「歇会儿吧,还有两层。」她顺势倚上身边的墙,也藉机松口气。 室外的热风无孔不入,持续不间断地扑面袭来。 殷燃盯着窗外那棵翠绿的杨树,忽地听见阮符叫她。 「学姐,你叫什么名字呀?」 后者抱着校服,目光熠熠。 殷燃没由来的心跳,反应都慢下半拍。 「我叫殷燃。殷商的殷,燃烧的燃。」 「很好听啊。」阮符称赞完,拿自己的姓名与她交换——「我叫阮符,乐器阮,符文的符,很好记的。」 「是很好记。」殷燃说。 只默念一遍,名字就已深深刻在心底。 …… 在教材领取处拿到厚厚一摞书,二人平分抱起。 尽管殷燃分担了大部分教材,但阮符依然抱着书走得东倒西歪,一会儿撞上走廊墙壁,一会儿则碰到殷燃后背。 那日下午,殷燃听得最多的,便是「学姐,对不起」,其次就是「学姐,我又来和你贴贴了」。 殷燃无声地笑,每每心跳又加重几分。 送到高一5班门前,自习课正好结束。 聒噪的下课铃声在耳边响起,算是终结这短暂的美好。 殷燃目送阮符走进教室,找到座位后,后者依依不捨用目光跟她作别。 殷燃回之一笑,正要离开时,又见阮符起身小跑出来。 「怎么又出来了?」殷燃惊诧问。 「还没正式道别呢,」阮符微笑倚在门旁,一只手背着,一只手在空中挥动起来,「学姐,我们有缘再见。」 殷燃勾唇,淡淡重复一遍:「有缘再见。」 转身离开的剎那,有什么被塞入手心。 她脚步一顿,原地摊开手。 是一颗牛奶糖。 第3章 学校一向注重开学的「仪式感」,一场开学典礼办得盛大又热闹。 开学典礼散场后,一大波新生从礼堂涌出来,流向各处。 器乐社招新摊位后,殷燃正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转着笔。 身侧,同社团的学弟学妹在聊天—— 「不容易,终于有新鲜血液来了,今年艺术节终于有指望了。」 「有理,不过也别太自信。别的社有指望,咱们社可不一定。」 这是实话。器乐社的无人问津一向有目共睹。 「但咱们社一共就仨人,而且每年艺术节都表演同一个节目,大家估计都看烦了。」 学弟说着,嘆口气:「你知道舞蹈社那群人怎么说吗,说咱们干脆改名别叫器乐社了,直接叫『老年活动社之难忘今宵限定版』。」 「噗。」 殷燃忍俊不禁。 「学姐,你觉得今年能招到新生吗?」 殷燃心里也没底:「不好说。」 能不能招到新生,还得看她的口才和耐心在不在线。 记得去年招这两个学弟学妹时,她使出浑身解数,把器乐社从内到外夸了一遍,形容词都没敢用重复,这才光荣拿下两个新社团成员。 第6页 「要是再招不到新生,咱们估计还得再来一年『难忘今宵』。」 殷燃:「先别急着打退堂鼓……」 新生大部队在靠近,那清脆的谈笑打闹声与器乐社的死气沉沉形成鲜明对比。 百无聊赖之际,殷燃支着脑袋看行人,忽地瞥见一抹熟悉身影。 「有戏了。」她起身,冲着不远处落单的阮符挥挥手。 彼时,阮符正跟在同班同学身后,略显尴尬。 说好一起逛的,不过走到半路,同桌二人便聊得热火朝天,顺势抛下了她。只留阮符在身后跟着,像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小跟班,停下也不是,不停下也不是。 直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阮符——」 阮符如蒙大赦,忙循着声去找声音的源头。 不远处,殷燃朝她挥挥手。 一侧的学弟学妹面面相觑: 「什么有戏?」 「肯定是新生的事呗,学姐说有戏肯定就胜券在握了。」 没多久,二人眼见平时学姐带着一个乖巧漂亮学妹来到招新摊位前。 要知道,学姐一贯礼貌疏离,对人也总爱搭不理,能让她这么热切的,只有一种可能…… 把阮符带到社团前,殷燃还未来得及介绍,便见学弟学妹热情打起招唿。 「啊,这就是咱们社新成员了吧,欢迎欢迎!」 「学妹好漂亮啊,走累了吧,快坐下歇会儿。」 殷燃欣慰地点点头。 而另一侧,阮符在凳子前坐定,面上难掩拘谨,时不时抬头看看殷燃,「啊,谢谢学姐学长……」 这也太热情了吧。她想着。 「今后你就是器乐社的一份子了,学姐学长一定会鼓励你帮助你,让你拥有一个美好的生活。」 阮符瞪大眼睛,忙摆摆手:「但我还没加入社团,算不上是这『一份子』。」 「如果你想,你可以是。」殷燃莞尔,给出满分回答。 「是的是的,如果你想,你就是器乐社的光荣一份子。」 阮符略一犹豫。 那瞬间,殷燃几乎做好回答一切刁钻问题的准备,诸如「加入社团的好处」和「社团有什么得天独厚的优势」之类。 但后一瞬,阮符抬眼,只是问:「学姐,你也在社团里吗?」 精心打好的草稿卡在喉咙,殷燃一怔,点头:「我在。」 说起来,她也是如此被学姐忽悠进社团的。 几乎没作思考,阮符爽快答应:「那我就报个名吧。」 殷燃前所未有地放松,往日最反感的插科打诨在此刻也听来悦耳无比—— 「好!学妹大气,未来定是艺术大师,国家栋樑——」 「不愧是器乐社的学妹,就是比别的社团爽快!」 殷燃无声笑笑,唇角上扬。 阮符又问:「对了,什么时候面试呀?」 面试? 在少女满怀希冀的目光下,殷燃咽下「其实不需要面试」,最后只说「这周五下午最后一节课」。 「好,我一定准时到。」阮符默默记好时间,乖乖应下。 而到了周五那日下午,这句「我一定准时到」像个无足轻重的g,风一吹就倒了。 空荡安静的器乐活动室内,殷燃背着手倚在窗前。 缕缕热风拂过,吹散了她额间细碎的髮丝。 在第无数次看向手錶和时钟后,殷燃嘆口气,几乎可以确定一件事——阮符不会来了。 距离放学还有五分钟,她把窗帘重新拉好,桌椅也一一放回原位。 彼时,阮符爽快的答应在此刻显得讽刺无比。 「呵。」殷燃垂下眼,暗笑自己傻。 客套话听不出么,竟然还满怀期待等着,傻到家了。 正想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到耳边。 「砰——」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阮符气喘吁吁走进来,连话都说不利落:「抱……抱歉学姐,我、我迟到了……」 殷燃动作一顿,差点没牵住手里的书包。 「面试是不是结束了,」阮符双手扶着膝盖,额间的头髮是乱的,「对不起,我刚刚又迷路了……」 那话里带着哭腔,很难不令人怜惜。 是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开学第一天都迟到的主,怎么能指望她能准时到。 跌到谷底的心情瞬间升起,殷燃把收好的书包重新敞开,拿出笔记本和原子笔。 「没结束,」殷燃嘴角放松地扬起,拍拍面前的凳子,「坐吧。」 「真的吗?」阮符挪动步子上前,有些难以置信。但见殷燃一脸肯定地点头,她加快脚步,在凳子前坐定。 面试比想像中简单许多,不过是问了些个人爱好问题,诸如「会不会演奏乐器」和「平时喜欢听什么样的音乐」。 阮符一一作答——她学了十五年小提琴,最爱r&b和爵士乐。 殷燃面色自如,并无不妥之处。 阮符松口气,又听到对方道:「留个联繫方式吧。」 「好。」阮符点头,熟练在笔记本上写好自己的电话和通讯软体号码。 同时,殷燃也写下自己的姓名和电话交换过去。做完这一切,她放松道「面试结束了」。 阮符满怀的紧张终于得到纾解,正要小心翼翼打探其他面试者的情况,却听见殷燃道:「恭喜你,以后就是器乐社的一员了。」 第7页 阮符一愣,忘记眨眼。 「不需要等通知吗?」 在她的印象中,社团面试一直有「等通知」这个规矩。 「不需要。」 殷燃温和笑笑,差点把「我就是通知」脱口而出。 「那社长还有社团干部会不会有意见啊?」 殷燃语气坚定:「他们不会。」也不敢有意见。 第一,器乐社社长就是她本人。 第二,器乐社两个干部天天摸鱼,根本没有话语权。 尽管有些疑惑,但阮符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感嘆一句:「比想像中更容易很多。」 殷燃但笑不做评价,无比认真地对她说:「欢迎你。」 阮符弯唇,轻握住殷燃伸出的右手。 简单交握过后,殷燃收回手,发觉自己满手心汗——她总在紧张时才这样。 - 艺术节即将到来,各社团纷纷组织加练,只为在艺术节上拿到一个更好宣传机会,为元旦后的第二波招新进行助力。 于是,殷燃也不得不跟起风来,增加每周社团训练的次数到三次。 但架不住总有成员摆烂—— 「你们俩能不能打起精神来?」忍无可忍后,殷燃对教室角落里互换乐器,制造噪音的二人道。 学弟弹的琵琶如同恶鬼催命,声声引人注目:「没有精神啊学姐,上学好累,哪有心思练琴啊……」 「附议,这学谁爱上谁上吧,」学妹把二胡拉成大提琴,神情和动作到位,就是声音不好听,「我要退学去麦当劳打工!」 殷燃一阵失笑。 「那艺术节怎么办?」 「学姐你上啊——」二人异口同声。 「然后再带上小学妹,正好合奏一曲,嘿嘿。」 可以是可以,就是不知道阮符什么意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一阵风动,门被推开,阮符提着书包,满面愧疚。 「抱歉学姐,我又迟到了。」 「没关系,进来吧。」 殷燃说着,忽略角落二人的议论不平声—— 「学姐好双标啊,以前咱俩要是迟到,肯定少不了挨批。」 她确实双标。但该对谁用什么标准,她一向清楚。 待阮符在面前坐好,从琴包里拿出小提琴,问她:「今天练什么曲子呀?」 「今天先不练了,咱们商量点事。」 接着,殷燃把不久后艺术节的事告诉阮符。 「所以,咱们要先定下一个合奏的表演曲目。」 话音落下前一刻,殷燃注意着阮符的脸色,几乎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未经过同意就妄下决定,她这个社长确实有些独断专行。但她也有自己的私心,只要阮符拒绝,她也不会勉强。 等到阮符反应过来,抬眼望向自己,说出的却不是「学姐,你还是找别人吧」,而是—— 「谢谢学姐这么看重我。」阮符笑起来,眼睛仿佛在发光,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殷燃一愣。 「能和学姐合奏,我也太荣幸了,」阮符继续道,「我想好了合奏什么曲子了,拉威尔第二号小提琴奏鸣曲第三乐章。」 角落里的二人目瞪口呆—— 众所周知,拉威尔第二号小提琴奏鸣曲的第三乐章名字叫perpetuum mobile,最常用的译名则叫「永动机」。 这曲子是公认的难拉又费手,怪不得殷燃这么喜欢阮符。 谁能拒绝这么上进的小学妹?谁能?! …… 可以确定的是,殷燃完全拒绝不了。 第4章 难得一个美好周末。 一觉睡到十二点后,殷燃来不及吃早饭,骑着自行车直奔疗养院。 在前台登完记,殷燃找到那间病房。 敲开门,祝琴睡得正香,一侧的护工阿姨在为她削苹果。 「哎呀,是殷燃。」 殷燃点点头,把果篮放到一边,打个招唿:「王阿姨好,我来看看我妈。」 「好。」王阿姨笑笑,本要轻拍拍祝琴的胳膊,临了又被殷燃一声制止。 「没关系,让她睡吧。」殷燃说。 王阿姨嘆息一声,「哎,还是女儿好啊,妈妈变成这样,只有女儿来心疼。」 殷燃礼貌应声,在一旁的凳子上落座。 「我妈她,最近情况还好吗?」 「老样子,一阵好一阵坏,」王阿姨如实道,「好起来就像没病一样,特别正常,可一旦坏起来,疯疯癫癫又大喊大叫,有时还要咬人,实在让人害怕。」 听着王阿姨的话,殷燃面色沉下来。 「幸亏你来了,要不然这些事我真的没人说。说起来,阿姨又想问问你,你看你妈妈这情况,我这工资还能不能……」 涨工资,老生常谈的话。作业不多的时候,殷燃每周都来看祝琴,而她几乎每次来时,王阿姨都会找时机提起工资的事情。 「工资的事,不是我松口,只是……」 只是殷燃自己也用得紧缺。 家里也曾富裕过。高中之前,她和父亲殷寸雄住在家里别墅中。但三年前,殷寸雄无缘无故失踪。没多久,政.府没收了家里的所有财产,殷燃搬回到祝琴名下的房子里,自此开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 殷燃不是没从亲戚口中听说过殷寸雄失踪的原因,那些原因五花八门、奇奇怪怪,但其中最靠谱的是两条—— 第8页 一、为了和小三私奔。 二、公司破产,殷寸雄为了自保。 两条原因来之有据—— 殷寸雄第一次出轨,正是祝琴怀着殷燃时。事情败露后,后者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生活无法自理。殷燃升上初中那年,常在别墅里见到一个陌生女人,他们同吃同住,毫无廉耻。 而公司破产,也并非空穴来风。报纸新闻对殷氏集团的报导屡见不鲜,从饮料某添加剂过量致人死亡,到融资失败即将破产,殷燃也早有所耳闻。 好在祝琴在她出生前就留过不少存款,殷燃全靠那些钱度日。 「阿姨知道你刚升上高三,还要上学,但阿姨家里也有两个小孩要供,」王阿姨嘆口气,「而且你妈妈的情况,你也是知道的。她真的很难伺候。」 这话无错。 加上现在的王阿姨,祝琴今年已经换过五个护工阿姨了。 「那再涨一千块吧。」 良久后,殷燃松口。 「希望您好好照顾她,有什么需要的给我打电话,一切好说。」临走前,殷燃说道。 - 在第无数次落单后,阮符对伞下的二人道:「那个……你们先逛吧,我临时有事,先走了。」 而两个女孩聊得正欢,显然并未听见阮符的话音。 相处几天下来,阮符早已习惯她们的忽视。她嘆口气,倒也不生气,只觉得挺没意思。 三个女孩明明说好一起玩,但她每次都像局外人,无论是谈天说地,还是游玩逛街。 「还有我的伞……」话音未落,阮符又收回伸出的手。 算了,送她们吧。 失去遮阳伞的保护,烈日恨不得把人原地烤焦炸熟。阮符用手遮着刺目的阳光,向反方向快步走去。 一路经过不少热气腾腾的小吃摊,她快热成冰淇淋汤,无比期盼路边能出现一个便利店。 这么想着,阮符的视线便在四周搜寻起来。忽地,她的眼前一亮,在几米开外还真有一家便利店。 …… 花钱简单如流水,一千元撒出去,殷燃只得勒紧裤腰带生活,为即将到来的白菜煮面条的苦日子精打细算。 飢肠辘辘走出疗养院,殷燃骑上自行车原路返回。 一路上怕什么来什么,在第三次拐进小吃街后,殷燃终于向飢饿妥协。 午后的日头一向毒辣火爆,尤其伴随着聒噪蝉鸣,更叫人心情烦躁。 这样的夏日总有种让人火大的魔力。殷燃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用手扇着风,游荡于热火朝天的小吃街前。 摊位上的吃食种类繁多——涂满辣椒的炸串、煎到「滋滋」冒油铁板鱿鱼、加满蜜汁酱料的麻辣烫,尽管看相诱人,却实打实都是重油重盐的食物。 这么热的天,殷燃实在吃不下。 好在前方有家便利店,她在路边停好自行车,打算买个面包凑合一顿。 便利店的空调温度很低,甫一推门进去,冷气兜头而下,吹得人一个激灵。 殷燃揉揉鼻子,忍住下意识的喷嚏。 门铃声再次响起,恐怕又是一个扛不住酷暑的可怜人来「避难」了。殷燃满怀同情想着,挑好两个打折的面包,又走向休闲零食区。 货架上摆满琳琅满目的包装袋,殷燃的指尖顺着袋装水果糖一路向左滑,像在认真寻找什么。 指尖滑动到货架最左侧,指尖停下动作。她终于瞥见那仅剩一袋的牛奶糖。 一瞬间的惊喜高过一切,足以抵消掉殷燃今日所有的不快。 殷燃不自觉笑起来,伸手去拿那袋牛奶糖。 然而后一秒,「哗啦——」塑料与手指摩擦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有人先她一步拿走了那袋牛奶糖。 慌乱中抬头,她猝不及防与那人对上视线—— 「学姐?」几秒错愕过后,阮符眨眨眼,算是回过神来,「好巧啊,学姐也出来玩吗?」 殷燃垂眼,「说来话长,也不算是出来玩……」 阮符点点头,并不追问。 「你也喜欢这个牛奶糖?」殷燃的目光落到她身上,装作随口问。 「对,我特别喜欢,从小吃到大,」阮符笑笑,回答说,「上次送你的牛奶糖就是它。」 殷燃表示瞭然:「这样啊……」 「但是……」阮符又道,「如果学姐也喜欢的话,我就忍痛割爱了。」 说着,她把手中的牛奶糖放到殷燃怀里。 殷燃一愣,忙开口:「可是我——」也从喜欢不横刀夺爱。 话未说完,阮符出声打断:「别拒绝哦,牛奶糖说它愿意跟你走。」 殷燃莞尔:「那好吧,恭敬不如从命。」趁阮符没注意,她从货架上拿下一盒巧克力,迅速塞到后者怀里。 同样的语气,殷燃活学活用:「别拒绝,巧克力说它也愿意跟你走。」 … 结完帐,二人并排坐到椅子前吹空调。 殷燃嚼着牛奶糖,忽然转头望向阮符,「今天是和同学出来玩的么?」 阮符正拾起颗巧克力,闻声一顿,「学姐你怎么知道?」 「你刚刚提到过。」见面起的第二句就提过了。 阮符自己都快忘记这茬,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起方才自己落单的事。 说到最后,阮符脸上浮起忧虑,她嘆口气,「交朋友真的好累啊,我不想再勉强自己了。」 第9页 殷燃默默听着,任由奶香在舌尖蔓延。 「但孤零零一个人又显得很尴尬,总会有人指指点点,」阮符一副头疼的样子,「真的好烦啊。」 「学姐,你说我还要维繫这样的友情吗?」 殷燃深有体会。刚升入高中时,她也胆小畏缩,常常为合群委屈自己。同样的,她也交过不少损友,算是有经验回答阮符的问题。 「真正的朋友不会让你为难,」殷燃说,「如果这段友情已经让你觉得不舒服,那就趁早断掉,总有更好的朋友排队等在后面。」 是啊。为什么要委曲求全,牺牲自己的感受去迎合两个并不尊重自己的人。 阮符明显被说动了。对上殷燃的眼神,她缓缓点点头:「我明白了。」 「谢谢学姐听我说这些。」 「不客气,」殷燃很乐意为之,「开导学妹是我应该做的。」 「那学姐,我们算是真正的朋友吗?」 「你觉得算吗?」 「当然算,而且是特别特别好的朋友。」 自二人认识以来,殷燃始终充当长姐的角色包容照顾自己,从未让自己为难受伤过,阮符发自内心地感激。 「那就好。」 殷燃心满意足。 - 十月底,万众期盼的艺术节终于来临。 作为最毫无争议的结果,器乐社唯一一个节目《小提琴钢琴合奏》入选节目单,并被安排在压轴表演。 如此以来,学校算是坐实器乐社「难忘今宵」的称号。 距离艺术节开始还有十分钟,礼堂后台乱成一锅粥。 「主持人妆化完了吗,准备上台了——」 「老师,相声组的衣服破了个洞,还能穿吗?」 「我的鞋呢,谁看见我鞋了?」 喧嚷热闹的说话声穿梭过空气,转眼来到排着长队的更衣室前。 殷燃面色镇静,静静等着前方的队伍前进。在经歷过高一高二的登台表演后,她练就一身极稳的颱风。 但阮符的状态却不容乐观。初次登台难免担忧焦虑,她抱着礼服,一唿一吸间,又不知将礼服被抓出多少皱。 就着明亮的灯光,殷燃又把彩排流程和演奏流程在内心模拟一遍。 如此一来,视线不免落到身前的少女身上。 阮符比自己矮不少,头髮却比自己的长。她的马尾散落在肩头,乖巧得像主人一样。 这时,那马尾的主人忽地转身,向后去牵殷燃的校服袖口。 后一秒,角度错位,她牵住了殷燃的手。 「学姐,你紧张吗?」 殷燃浑身一震。 心跳在这刻疯狂加速,带着无数的兵荒马乱。 殷燃怎会不紧张。 第5章 见殷燃微愣,阮符立刻松开手。 「抱歉学姐,我冒昧了……」 「没关系……」 殷燃音色都变了,忙清清嗓扯开话题,「其实……紧张还是有的。」 「我也是,」阮符深唿吸,修长的睫毛在灯光下轻颤,「毕竟是入学以来的第一次表演,好怕发挥不好。」 「不会的,」殷燃柔声安慰说,「我们只会发挥超常。」 筹备艺术节的那段日子,阮符拉琴拉到手酸已是常事,第二天睡醒起来,胳膊常常疼到完全抬不起来。 更值得一提的是殷燃,不止弹琴弹到两眼昏花,甚至手指被曲谱划伤也毫无知觉,直到黑白琴键染上血渍,她才在阮符的惊唿中停下动作。 她们把所有心血都灌注到了合奏之中,绝不会允许出任何差错。 这么想着,阮符心中充满底气,目光也坚毅起来。她又做一次深唿吸,应和殷燃的同时,也像在宽慰自己:「没错,一定会超常发挥。」 换好表演礼服出更衣室,艺术节已开始很久了。 距离器乐社的合奏还有两个节目。殷燃和阮符等在后台座位上,面上神色各异。 随着舞台下掌声和喝彩声的响起,指导老师起身,「道具可以搬上舞台了!相声社准备,报完幕马上上场!相声社后面是舞蹈社,提前做好准备——」 话音刚落,表演完的同学掀开后台帘子进来,满脸的愉快与如释重负。 阮符望向殷燃,「学姐,马上到我们了。」她的话音中带着颤。 「没关系的,别紧张,」殷燃安抚她说,「我们磨合那么多遍了,合奏一定会特别顺利。」 阮符点点头,握紧手中的琴弓。 又是一个节目表演结束,马上轮到器乐社上场。 指导老师再一次起身,目光落到殷燃和阮符身侧,「器乐社准备,报完幕就上场!」 被点到名的二人旋即起身,走到舞台右侧的进场处。 「再整理一下仪容,拿好自己的乐器,」指导老师说,「待会儿弹钢琴的同学直接走到舞台下钢琴的位置,小提琴站在钢琴旁就可以。」 殷燃机械地点头,应声。额头和手心不自觉浮起一层汗。 「学姐,你的蝴蝶结歪了。」 这时,阮符放下小提琴,向她伸出手。 殷燃垂眼,发觉自己左臂的蝴蝶结不知何时松垮塌落了。 「我帮你系好。」阮符一边说着,一边向她靠近,熟练地勾起蝴蝶结丝带。 那一刻,殷燃的心快跳到嗓子眼。 阮符的髮丝带着几丝甜香,随着动作落到肩上几缕,微痒。 第10页 不过几秒钟的时间,缠绕,转圈,一气呵成。 「好了。」阮符松开手,眼角一弯。 殷燃耳尖泛红,轻声道了句「谢谢」。 「下面是器乐社为我们带来的精彩节目——小提琴和钢琴合奏,让我们掌声欢迎!」 指导老师迎声掀开帘子,殷燃来不及思考,先一步迈出步子。 舞台下人头攒动,伴随一个节目的谢幕,总少不了议论。 殷燃在钢琴前落座,与阮符对视一眼,她按下黑白琴键。 万籁俱寂,演奏就此开始——阮符抵住小提琴,挥动起琴弓。 一个个活泼灵巧的音符从指间和琴弦上流泻而出,彼此互相缠绕追逐,共同勾勒出一副跌宕起伏的诗篇。 奏到高.潮处,殷燃闭上眼,用心去演奏剩下的部分。 然而再睁开时,眼前依旧一片漆黑。 她手指一顿,动作却没停。 直到后一秒,舞台下的同学老师反应过来,巨大的议论声如潮水涌到耳边。 「好吓人,怎么突然黑了,这是停电了吗?」 「我看跳闸了吧,前几天就跳过一回了。」 「我记得这事,确实跳过闸。当时我们班上歷史,大屏幕上正放着ppt,突然就黑了——」 「砰——」身侧一闷重的响,好似有什么掉落到脚边。 随即,殷燃听到阮符惊唿一声,琴声也停了。 「怎么了?」她忙问。 「……琴弓掉了。」阮符声音微微颤抖着。 「估计是跳闸了,先别去捡,」密不透风的黑暗中,殷燃缓缓起身,按照记忆中的方位和距离向阮符靠近,「你还好么?」 「还好,就是有点没反应过来……」 殷燃向阮符的方向伸出手,「能碰到我的手么?」 阮符平復着唿吸,也后知后觉在黑暗中伸出手。 摸索一阵,二人的双手触碰到彼此,殷燃将她的手紧握。 感受着手心的冰凉,殷燃温声开口道,「别怕,只是跳闸了,待会儿就来电了。」 阮符应声「好」,尽管声音仍在颤抖,手心却在殷燃掌中暖热起来。 「这样好些了么?」 「好多了……」 没多久,年级主任开着手电筒走上舞台,「老师们同学们,非常抱歉,咱们学校跳闸了。现在维修部的老师正在维修,希望大家不要惊慌。」 就着微弱的灯光,殷燃捡起了掉落的琴弓。 好巧不巧,主任在这时又道:「合奏的同学不是还没表演完吗,调整好状态可以继续了。」 殷燃把琴弓放到阮符手里,得到后者一个惊喜的「哇」。 「周围这么黑,学姐你是怎么捡到的?」 殷燃一笑,好像在向她邀功:「全凭直觉。」 不出意外,阮符很给面子—— 「不愧是学姐,这么厉害。」 既然主任发话,那表演当然要继续。 松开紧握的手,殷燃深唿吸,重新从旋律断掉的地方开始演奏。 阮符的小提琴很快跟上,将这首乐曲细细密密的填补完整。 有了音乐做伴,台下的躁动缓解不少,等到一首曲毕,四面掌声如雷。 「再来一首!」 「就是,再来一首吧——」 观众太热情,二人骑虎难下。 没有问过阮符,殷燃再度按下钢琴键。 黑暗中的五感总被无限放大。只一个旋律,阮符就听出那是什么曲子。 在那动人的旋律中,她也挥动琴弓,情不自禁配合着钢琴的演奏。 一首《梁祝》令人动容,礼堂内再度噤若寒蝉。 台下的人们屏住唿吸去看,这浓重的黑色空气中,仿佛正有着两只翩飞的蝴蝶。它们正扑动翅膀,一个眨眼便能逃离出尘埃世俗。 又是一首曲终。 舞台的灯光骤然亮起,掌声在灯光中愈演愈烈。 钢琴前的二人抬眼,相视一笑。 - 那日以后,器乐社在学校内崛起了。无数的同学排着队敲开门,只为一次面试——是的,时值今日,往日无人问津的器乐社也终于门庭若市,拥有了「面试」的资格。 阮符一跃成为器乐社的骨干,自此也早出晚归,成为未来器乐社社长预备役。 日子越过越快,转眼进入严冬。 寒假前一天下午,殷燃背着书包来器乐社的活动教室打扫卫生。 一同来的还有阮符。 尽管后者此次前来并不为打扫卫生,只为取回落在教室的笔记本。 安静空荡的教室凭空出现一个大活人,阮符先是惊吓,后是惊愕。 「学姐,你怎么不喊我来帮忙啊?」 殷燃摸摸鼻子,成功将手上的灰尘蹭到脸上,「任务不多,我一个人就可以。」她明显有几分心虚。 阮符望着地上的垃圾,笑着嘆息一声,「这还不多啊……学姐你一个人,至少能打扫到黑天。」 殷燃忍俊不禁。 「不过没关系,现在有你帮忙了。」 …… 扫地、拖地、倒垃圾、排课桌,二人分工合作,把一个人的值日时长缩短成二十分钟。 大功告成后,殷燃拍拍身上的灰尘,拾起书包。 「可以回家了。」她对阮符说。 阮符伸了个懒腰,笑容恣意又慵懒,「太好了,我们一起走吧。」 第11页 北方的冬天,天总冷得可怖。一出校门,凛冽的寒风直往脖子里灌。 殷燃推着自行车打个喷嚏,终于记起书包里的围巾。 「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她说着,拉开书包拉链,把那条土土的红色围巾取出来。 这是殷燃已故的外婆织就的。因为时间在十几年前,样式难免落后,但保暖效果仍旧不减。 「是吗,怪不得这么冷,」阮符缩着身体,头髮也在风中乱作一团,「好像要把人冻透的那种冷。」 话音刚落,身上的寒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柔软和温暖。 阮符一顿,对上殷燃的视线。 「这样还冷么?」后者把环在她颈项间的围巾稍稍繫紧一点,笑着问道。 阮符没由来的鼻酸,匆忙垂眼,她也勾唇,「一点也不冷了……」 殷燃心满意足地莞尔,把快要冻僵的手插入口袋。 然而这样的天气,仍有小贩在学校门前摆摊。 走在路上远远望过去,那摊位上红彤彤一片,像是糖葫芦。 待她们走近,发现还真是。 阮符揉揉颈上的围巾,忽然开口,「学姐,我请你吃糖葫芦吧。」 这么说着,她已经拿出钱包。 殷燃正欲开口,又听见阮符补充一句:「别拒绝,糖葫芦说想跟你回家,求你成全它吧。」 这不是阮符劝自己收下牛奶糖的套路吗。 时隔几月,殷燃再次被这一出逗笑。 热气腾腾的糖浆淋上殷红的山楂,一个好看又好吃的糖葫芦就此成型。 从小贩手中接下两支糖葫芦,阮符将其中一支递给殷燃。 就着冷风,二人站在路边吃起来。 「怎么样,好吃吗?」 「嗯。」殷燃点点头,任由山楂的酸甜气息包裹住舌尖。 「我也觉得好吃,」阮符笑着,又小口咬下半个糖葫芦。嚼着山楂,她微微垂下眼,唇边的笑容无端带上几丝苦涩,「以后能再吃到就好了……」 又是一阵风唿啸而过,那刺耳是「呜呜」声如同一串串哀鸣。 「什么?」殷燃没听清。 阮符弯唇,发觉眼底有些干涩,她吸吸鼻子,「没什么,我是说『学姐再见』。」 前方就到公交车站。阮符要等公交回家,而殷燃要去医院探望祝琴。 她们的目的地,是完全相反的方向。 彼时,殷燃想的是,说什么期限不定的『再见』,明明寒假过后就会见到了。 但话到嘴边,她鬼使神差,回答的竟也是「再见」。 一句「再见」跨越无数时间。 新学期开学后,殷燃被告知阮符已经转学。按照后者的嘱託,同桌将她特意留下的牛奶糖和红色围巾转交给殷燃。 「阮符说很感谢你,祝你高考顺利。」同桌替阮符转达谢意。 殷燃哑然失笑,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谢谢,我知道了……」 自此,二人失散于人海。哪怕后来,殷燃走遍了整座清市,也再未见过她一面。 直到多年后的酒吧门前,她无意中抬头,那抹熟悉而清晰的身影落入眼底。 那一刻,殷燃才知道——或许上天待她不薄。 第6章 挥手告别后,阮符背过身去,悄悄红了眼。 等到身后的人跨上自行车走远,她才敢回头。 隔着不远,自行车上的少女的嵴背挺拔,任由冷风吹鼓起衣衫,搅乱额间的髮丝,她也从未示弱半分。 阮符失神地追出去几步,直到那背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她的脚步又停下。 随手抹抹眼睛,泪水无可控制般涌出,大滴大滴地砸落到地上,像一场只有自己淋湿的雨。 …… 阮符是哭醒的。 她挣扎着坐起身,胸腔剧烈起伏。 梦中不仅出现了慈爱的爸爸妈妈,还有「她」。 阮符嘆口气,随手打开床头灯。同时,充满电的手机亮屏提醒日程——八点——去酒吧。 …… 阮符小跑着出了别墅区,一路打车。 司机笑眯眯跟着导航绕过半座城,终于到达404 not found门前。 付好钱下车,手机刚好显示十点钟。 此刻,404 not found刚开门营业。 姚宋切好的橙子端到吧檯,随口对殷燃说,「今天工作日,人应该不多吧……」 殷燃正铲着工作檯里的碎冰块,「又想去哪摸鱼了?」 姚宋一脸「你怎么知道」,也不再隐瞒:「哎,不愧是髮小,太懂我了——」 「好久没蹦迪了,想去隔壁玩会儿。」她实话实说。 「可以,」殷燃点头,放下冰铲,「待会儿有客人来,我就给你打电话。」 姚宋一默,「怨气冲天啊殷燃,昨天把你从隔壁喊回来记仇了是吧?」 「不至于。」 殷燃一笑。 「得了吧,我还不——」 直到门旁的「叮铃铃——」风铃响起,脚步声渐近。 殷燃无端反常,擦拭工作檯的动作放慢下来。 几秒怔愣后,她暗骂自己可笑。 不过是露水一面,你在期待什么? 而姚宋心道「这下好」——这下迪真蹦不成了,正沮丧着,瞥见来人时却是一愣。 面前的女人漂亮到令人印象深刻,她不可能认错。 第12页 这不是…… 「你好。」阮符被姚宋看得发毛,索性主动搭话。 「您好您好,昨天来过一次吧?」姚宋说着,目光缓缓移到不远处的殷燃身上,轻咳一声。 「嗓子怎么了?」 殷燃迎声抬头,猝然对上阮符的眼睛。 对视几秒,后者收回视线,语气温柔:「是的,昨天来过一次。」 只此一句,姚宋已经把大体情况摸个大概。 好啊,暗度陈仓。殷燃真是好样的。 如此想着,姚宋的坏心情烟消云散,只撂下句「我去切水果」便跑进后厨。 阮符眨眨眼,略带抱歉地微笑起来:「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来早了啊……」 说着,她不自然地理理裙子下摆。 阮符穿了件宽肩带黑长裙,下摆是白色云雾渐变。裙子剪裁得体,很显腰身。 殷燃也就多看了两秒,随即收回视线。 「不早,刚好开门。」一边回答,她又拾起冰铲,重复起刚才的工作。 「那就好。」阮符在昨天的位置落座。 头顶的菱格吊灯遮住几分光影,将吧檯里的人笼罩在半明半暗中。 殷燃走一贯的穿搭风格,米白色丝绸衬衫配西裤,冷淡又禁慾。为方便调酒,她把袖子挽起,露出线条感十足的手臂。 「还记得我吗——」 「昨天也是这个位置,」阮符放下手包,犹豫半晌才开口,「你为我调了杯椰林飘香。」 怎么会不记得。 「记得,」殷燃语气冷淡,一边铲着冰块,随手把酒单推过去,「今天是第二次来酒吧了,想喝点什么。」 酒单上花花绿绿一片,中英文混杂,阮符看得眼花缭乱。思忖许久,她也下不了定夺,于是又将它推回去。 「还是姐姐来推荐吧,我对酒真的没什么概念。」她笑吟吟说。 毕竟喝酒是次要的,见到面前的人才主要目的。 这一下,问题再度抛给殷燃。 「啊,这样是不是太麻烦你了?」阮符忽然反应。 殷燃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谈不上麻烦,这是我的工作。」 阮符支着脑袋,笑眼弯成月牙。橘黄的灯光细细碎碎倾泻下来,像她眼尾涂的星星亮片。 「那就谢谢姐姐了。」 那笑容有些晃眼,殷燃只多看了她一眼。 「那今天就尝尝莫吉托吧,」殷燃提议道,「口感清爽,酒精度数不高,适合你这种……」 「我这种?」阮符对后面的内容很好奇。 这疑惑很及时,殷燃对上那双狐狸眼,几乎在瞬间词穷。她一下找不到最贴合的词彙,但迫于压力,只能勉勉强强道:「适合你这种新手。」 「第二次喝酒的新手。」话毕,殷燃又补充一句。 「那倒是没错,」阮符说,「不过总不会永远是新手,喝得多了会成长的。」 「不好意思,这边不建议成长,适度饮酒,酒喝多身体会出问题。」 虽说阮符似乎只在强调循序渐进的过程,但在酒圈浪迹多年,殷燃见过太多有关酗酒的惨案,起初也是不过喝过几次的「新手」,没多久便扎入酒桶无法自拔,后来离婚的离婚,猝死的猝死,各有各的惨。总之,改劝的还是要劝。 阮符被这突如其来的严肃吓一跳。从初见那日起,殷燃就宛然一幅很好说话的样子,她会在客人的冷笑话中发笑,也会调侃某些离谱的新闻,但阮符总觉得,她的骨子里始终流淌着距离。 见殷燃板起脸,阮符也拘谨起来,双手在膝盖上绞在一起。 「没需求的话,尽量别喝。有需求的话,尽量少喝。」 「这样说可以么,妹妹?」 她正要打断这难挨的沉默,便听见殷燃开口。 阮符目光微愣,短短八个字,给了她会心一击。 她终于又笑出来:「怎么说都可以,我都听你的。」 殷燃稍稍放松,表情严肃不再。 「那你呢?」 「什么?」殷燃放下干净的酒杯,终于得空休息。 「你算新手,还是老手?」 问题脱口而出后,阮符才发觉自己做事不经大脑,有些没话找话了。 殷燃是老手,百分之百绝对的,肯定的,以及无可否认的。这是明摆着,人人都见得到的事实——不常和酒打交道,她怎么会是调酒师。 阮符一时有些脸红。 「老手。」好在殷燃没计较。 「那你平时也少喝点,多多注意。」 其实也少不了,毕竟殷燃靠酒吃饭,需要掌握每种酒类在舌尖的风味。但残酷的话殷燃现在不想再说—— 「好。」她这么回答。 「对了,按照店里的老规矩,调酒要等九点后开始,」殷燃说完,又提醒道,「你可以先喝点别的。」 阮符点点头,她当然也不急着喝。 夜色悄然拉开帷幕,酒吧内宾客如云。觥筹交错,恭维逢迎,人们各自带着得体的微笑,说的话真真假假。 灯盏在头顶灿灿亮着,殷燃忙得连轴转,难得有空闲间隙才会和阮符聊上几句,剩下的时间,阮符只能支着耳朵听旁边的客人聊天。 比如左手边的,他正在电话里谈论大盘上证指数,一边说一边抽噎,擤鼻涕的声音赚得无数皱眉和回头。虽说父亲生前也常谈论这些,但阮符是一句都听不懂。又比如右手边的美女,正小声跟朋友说着第26个前男友故事——那位ex喝醉后会抓着猫滴血验亲,分手的时候异常冷静,转过身却偷偷掉眼泪。阮符听得津津有味时,再一抬眼时,恰好九点。 第13页 阮符从未想到酒吧的氛围也可以这样和谐,没有喧嚷恼人的四射灯光,也没有眉来眼去身体舞动,只是回归了「酒吧」的含义——只是喝酒而已。 又送走一位客人,殷燃擦干手,终于得空清闲,她从消毒柜里拿出一个干净的玻璃杯。 「店里真热闹啊,好多人,」阮符感嘆说,「你每天都这么忙吗?」 殷燃闻声抬头,眼睛在周围扫过一圈。 迈入十月后,404的客流量不再需要操心。难得今天人多,粗略估计的营业额也比上周同期多出整整一倍。 不远处,姚宋弯着腰流连于卡座之间,殷燃自己也忙得连轴转。 「当然不会,也有无人问津的清闲时候。」 殷燃想说刚开业的时候,每天光顾的客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那时候一个人看店都绰绰有余,姚宋甚至还能抽出时间去隔壁摸鱼。 她如此想着,话到嘴边却又一顿,最后只道:「像周一周三,或者天气不好的日子,店里总没多少人。」 但如今客流量密集起来,或许也该找时间聘个帮手了。 殷燃掏出手机,将这个念头记到备忘录,随后将思绪拉回,目光再次落到面前的女孩身上。 「这很正常呀。」 阮符理解地点点头,安慰说:「周一综合症嘛,上学和上班的痛苦开始,辛苦一天下来,应该只想着怎么睡觉去了。」 「你还在上学么?」 阮符笑容凭空有几分纠结,她不知该不该把「休学」划出问题之外。 「算是吧,」她说,「不过快毕业了,就明年。」 殷燃稍顿。 「那提前恭喜你,」她放下手里的冰铲,望向阮符的目光真诚无比,「毕业快乐,前程似锦。」 能毕业确实很快乐,前程似不似锦,就说不定了。毕竟浑浑噩噩久了,想好好生活也是一种难事。 不过阮符还是温顺一笑,道谢。 「坐这么久了,喝水吗?」殷燃问。 「水哪里都能喝,」阮符举起手机,按亮屏幕后,上面的时间赫然是21:09,「不过,姐姐亲手调的莫吉托,我在别的地方可喝不到。」 「抱歉,差点忘记了。」 殷燃即刻拿出白朗姆酒、整个青柠、几簇薄荷,以及其他阮符认不出是什么的几个瓶瓶罐罐。 她先将朗姆酒放在一旁备用,青柠则对半切开挖出核,与薄荷一同放入玻璃杯中。接着,殷燃熟练地操作碾棒,榨取新鲜的青柠汁水。 在调配酒中使用鲜榨果汁,是404 not found一直以来的保留节目。区别于使用其他成品果汁,鲜榨汁更保留水果的自然风味,极大程度上增益了与基酒结合后的口感。 待青柠果肉和汁水一齐滴落在量杯中,一阵酸涩又清爽的气味袭来,根本不用品尝,阮符已经想像到那新鲜到酸倒牙的滋味。 「哇,闻着就好酸。」她道。 殷燃宽慰说:「调进酒里就好了——会加糖和苏打水,安心。」 阮符点点头,耐心看着她调制。 没多久,匙子搅动着玻璃杯中的酒液,落一串串清脆的「叮叮噹」,殷燃最后在杯中铲入几块冰块,大功告成。 「久等。」她把调制好的莫吉托推到阮符面前。 阮符闻声伸出手,与此同时,殷燃又在这一瞬记起自己忘加薄荷叶做点缀。 「稍等,我忘记加——」 话未说完,手指骨节仓促相撞,冷热交汇,顿感十足的痛。 不过短短一瞬,热度由指尖无声蔓延到全身,殷燃触电般收回手,周身如火烧一般。 第7章 视线交错的剎那,周遭宛如按下静音键。殷燃发现她睫毛挺长,好像和以前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她的眼型和狐狸眼有几分像,迎着灯光,瞳孔是琥珀色,显得温柔又多情。 「抱歉,失礼了。」殷燃匆匆解释,语调略显不出几分自然。 「没有没有,是我不好。」阮符摇摇头,手指蜷缩起来。 「忘记加薄荷作点缀了,」殷燃说着,背着手转过身去,这才放松不少,「盆栽在厨房阳台上,我去拿。」 「好。」 目送殷燃的背影离开自己视线后,阮符垂下眼,悄悄松口气。不过多时,她轻捻捻指腹,情不自禁弯起眼睛。 …… 一墙之隔的后厨房开着窗,夜色与灯光翩然洒下,在玻璃窗扇上映出一旁的落寞身影。 但饶是这夜凉风阵阵,也丝毫吹不平殷燃紧皱的眉头。她望向窗台上长势喜人的薄荷盆栽,头疼似的揉起太阳穴。 那翠绿的叶片摇曳在月光之下,时不时迎风致意,姿态优雅到骨子里,就像…… 够了。 殷燃深唿吸,把吹乱的髮丝别回耳后。 每逢这种烦恼时刻,身体总会先一步做出下意识——殷燃摸到口袋里的烟盒,熟练地用手指夹住一支出来。 随手拉开抽屉,不出意外,又轻易得到一个火柴盒。 但在擦亮火柴的前一秒,殷燃犹豫了。 「呵……」 这算什么? 落荒而逃,还是情难自禁? 但无论是哪种,都太没出息。时隔多年不见,阮符显然早忘记了她这号人的存在。 思忖几秒,殷燃又将烟放回烟盒,火柴也重新装入盒中。 做完这一切,窗外的夜色依然浓郁。那盆薄荷她又嘆口气,余热未消的手指触上薄荷叶片,一激灵。 第14页 算了。 对着窗扇玻璃整理好表情,殷燃这才迈开脚步。但快到走到吧檯时,她才发现自己把盆栽也一齐带来了。 …… 本打算趁阮符没发现转身回厨房,后一秒,视线再次交接。 阮符支着脑袋,瞥见到她的那一瞬,眼里的火柴宛然被划开,目光如白昼绽开。 殷燃只得硬着头皮上前,「忘记盆栽放哪儿了,耽误了一会儿。」 「没事,来了就好。」阮符笑吟吟说。 然后,殷燃摘下一簇薄荷嫩芽,小心地摆到杯口,对她说:「现在可以了,尝尝怎么样。」 阮符接过,捏着吸管喝了一口。 酒液清新爽口,夹杂着十足的青柠气息,入喉后的回味微涩中带甜。 说起来,莫吉托与昨天的椰林飘香有几分相似之处——两者都带给阮符一种夏日的惬意感,这正是她喜欢的。 「很好喝。」阮符点点头,又喝上一口。 出乎意料,第二口的滋味更是惊艷。青柠汁和苏打水中和了酒精大部分的刺激,但也并不会显得中规中矩,加上白糖的少许甜度,滋味恰到好处。 殷燃微微一笑,壁灯温暖的光洒在她的耳畔脸侧,柔和得像幅画。 「那就好,看来我没推荐错。」 「那……」阮符托起下巴,眯着眼睛问她,「以后来的话,我还能找你调酒吗?」 「你不是已经在做了么。」殷燃淡淡一笑,反问她。 「好像是,」阮符笑笑,「好像一直给在你增加工作量,真抱歉。」 「开玩笑的,以后在店里随时都可以。」 挂钟的时针不知在何时走到十的位置,阮符垂眼,心中感嘆一句时间过得真快,目光也惆怅起来。 是时候离开了。她嘆口气。 「对了姐姐,你叫什么名字呀,」阮符深唿吸几下,忽然笑着开口,「这是可以问的吗?」 等待回音的间隙,阮符紧张得攥紧拳头,指甲快嵌入手心。 殷燃闻声,擦台面的动作一愣。 虽说她已不是第一次被人问起这个问题,但还是足足愣了两秒。 「hazel。」她回答道。 同一时刻,阮符松开掌心,留下指印的位置正微微作痛。 这不是她要的答案。 阮符勉强自己地勾起唇角,称赞说,「好听,是自己取的吗?」 「去英国学调酒的时候,老师取的。」殷燃说着,取起一瓶酒转身。 阮符点点头,一幅瞭然的样子,「这样啊……」 话音落下,她在桌上留下几张钞票,匆匆拾起手包起身。 「那个,时间不早了,我先走了。」 殷燃始料未及,再转身时,阮符已经迈出404 not found。 而吧檯上,她那杯莫吉托的冰块还没化全。 …… 阮符离开后,殷燃终于恢復正常状态——一如常态的冷感和理智,半点情绪也容纳不下。 但在视线无意落到门旁时,总有一种突如其来的落寞席捲全身——她今天没说再见。 兴许,这会是最后一面。 殷燃揉揉太阳穴,在玻璃杯中倒入方才调制莫吉托的那瓶哈瓦那三年。 澄清的酒液在灯光下摇摇晃晃,最终又趋于平静。殷燃举起杯子,还未碰到嘴唇,便听见姚宋的声音。 「哎姐姐,也给我调杯莫吉托呗?」 临近打烊,客人所剩无几。姚宋也闲下来,在吧檯前落座。 殷燃瞥她一眼,拉上酒柜边的壁灯,「自己调,又不是不会。」 「什么态度,」姚宋撇撇嘴,「顾客就是上帝,服务精神懂不懂。」 「懂,给钱就调。」殷燃抿了口酒。 「掉钱眼儿里了你,」姚宋笑笑,正要打趣时,一眼瞥到吧檯上的四张大红钞票。 「妈呀,美女阔气,多给了小三百。」 殷燃握着玻璃杯的手稍顿,几秒后,她又仰头喝上一口酒。 姚宋摇摇头,感嘆一句:「说真的,不怪你借酒消愁,要我目送美女回家我也心碎。」 「你从哪看出我心碎了?」殷燃一笑。 姚宋说:「照照镜子,看看你那魂不守舍的样子。」 魂不守舍,怎么可能。 殷燃放下玻璃杯,视线落到一旁那杯莫吉托上。 怎么可能。 「心动了?」姚宋好奇问。 殷燃否认:「不至于。」 「我说,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吧,私下也见过?」姚宋抬头看了眼挂钟,「远远看着你们同框,总有种暧暧昧昧的距离拉扯感,一点也没有第一次见面那种天然的好奇。」 一方面,殷燃惊异于姚宋的难得起作用的洞察力,只得实话实说,「是吗,确实不是第一次见面。」 另一方面,姚宋恋爱经歷丰富,殷燃觉得,或许自己需要一些建议。 几分钟后—— 姚宋大跌眼镜,缓过好一阵才开口,「所以,你怀疑自己对她旧情復燃,余情未了?」 「我也不清楚。」殷燃揉揉太阳穴,她头一次捉摸不透自己的真正感想。 究竟只是单纯点遗憾,还是余情未了,这是个问题。 姚宋有些恨铁不成钢:「你不早说啊,和她谈恋爱不就知道了。」 和她谈恋爱?说得容易。 「我连她性取向是什么都没确定好,万一她是直的,」殷燃冷笑一声,神色落寞,「哪怕她和我们一样,但对我没感觉……」 第15页 姚宋说:「停——什么行动都还没做,你这么消极干什么。」 「但这是事实,不得不考虑。」 「也是,」姚宋摸摸下巴,「总之,不能跌进直女的温柔陷阱里。那计划第一步,先判断她是不是弯的吧。」 「怎么判断?」 姚宋说:「问呗,旁敲侧击地问,或者你仔细观察。」 殷燃点点头,算是初步认可这个想法。 「第二步就是进一步发展,多聊天互动,多约着一起吃饭玩游戏,确定你对她的具体感情。」 「走到第三步,如果有戏,那就该表白在一起了,」姚宋说,「多简单的事,如果是我,保准三个月内拿下。」 但殷燃却皱皱眉,摇头道:「第二步有障碍。」 姚宋问:「哪有障碍,聊天不会说话,还是游戏技术菜?」 殷燃一默,实话实说,「我连她联繫方式都没有。」 姚宋足足呆住两秒。 「那就是说,现在你们唯一的交集,就是在酒吧再次相遇?」 殷燃点头。 姚宋嘆口气,「那你没戏,直接洗洗睡吧。」 …… 凌晨一点,404 not found准时打烊。 「砰」一声,璀璨愉快的夜生活关在门后。酒吧街快黑成一片,几小时前的热闹仿佛从未存在过。 天色暗沉沉,像某种犬类濡湿的黑色眼睛,几粒星星缀在旁边,不停眨动着。 殷燃一路驱车,到家近一点半。 等再过几个小时,八点上班,熙攘又会降临。仿佛闭上眼,汽车焦急鸣笛,有人踩着高跟鞋路过,在灰黑色的地面上落下一串清脆的「嗒嗒」。 但这都与她无关。她的世界像一粒放坏的咖啡豆,酸涩又苦闷。 到家敞开门,偌大的客厅空荡荡。钢琴摆在一边,安静无言。 殷燃放下钥匙,径直走过去。 她已经很久没弹琴了,乐谱旁的练习记录时间停留在上月。 来不及落座,她的手腕重重砸下,指尖胡乱按动起琴键,如同宣洩一般。 但不多时,她嘆口气,微微俯下身。 短暂的混乱逐渐被新的秩序压下。她手指在琴键上舞动着,重新奏出那段回忆里的旋律。 只可惜,曲子缺少了小提琴的合奏部分,不再那么可圈可点,像个无用的躯壳。 - 临晨一点半。 阮符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披上外套起身,向书房走去。 书房摆着几排高大的书架,阮符记得父亲生前提过前面几排都是他的合同和客户资料,后面才是自己的课外书和学习资料。 夜间冷风阵阵,吹乱髮丝和心绪。阮符瑟缩着身子,一只手抓着外套领口,一只手踮脚翻着书架。 走过一条弯路,阮符立即转身向另一边书架。不出所料,她终于中层瞥见高中的课本和教辅资料。 霎时间,久违的回忆感扑面而来。 阮符顾不得披好外套,双手合力,把中层所有的资料搬到地毯上。 接下来的时间,她只是不断地翻动着书本,期间还被迫回顾一遍自己两位数的数学试卷,以及一堆买来没用过的漂亮笔记本。 窗帘徐徐飘飞,她喷嚏不断,揉揉鼻子和脸,便又顾不得外套。 不知过去多久,直到窗外白茫茫一片,初日由地平面缓缓升起。 阮符支着脑袋打着瞌睡,不经意间,又被一个喷嚏叫醒。 她摇摇头,睁开疲惫的双眼,手里继续着翻动的动作。 已经翻找一整夜,希望渺茫。 阮符嘆口气,准备放下手里的数学必修一时,终于—— 她揉揉眼,清晰看见那书页中露出纸片的一角。 找到了。 第8章 阮符坐直身子,小心翼翼捧起那本数学必修一。她的手指抚开表面的灰尘,拨动书页。 一张张书页随之掀翻起来,纸张上的漫画和涂鸦也跃动而起,栩栩如生。 时隔几年翻出老课本,自然不是为追寻回忆,而是—— 终于掀到一个位置,她眼疾手快,抓准时间,将书页中间的纸片抽出。 「唿。」阮符捏住纸片,放松肩膀。 翻转过空白的那面,一个名字与一行数字映入眼底: 殷燃,高三(8) 137xxxxxxxx 如果没记错,这是高中初入器乐社团时,殷燃交换给她的电话。 阮符在心中默念几遍,嘴角泛起一丝笑意。顾不得收拾现场,她把纸片牢牢收进手心,小跑回卧室。 她翻身上床,同时迅速拔下手机充电器。打开微信后,她在搜索栏输入纸片上的号码。 清晨露浓,窗扇上早早裹起层雾气,模煳了远方瑰丽的日出。 室内没开灯,昏暗一片。阮符趴在床上,在确认输入框的数字正确无误后,才抬起右手食指,缓缓向界面上的搜索键靠近。 指尖与屏幕只差几毫米时,阮符闭上眼,手指用力按下去。 一秒,两秒,三秒。 深唿吸一次,两次,三次。 然后,阮符认命似的睁开眼。 本已做好「用户不存在」的准备,后一瞬,她却瞥见搜索框下的帐号名片。 阮符眼睛倏地一亮。 帐号的暱称叫hazel,头像是一只手握住酒杯的图片。 阮符支起下巴,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第16页 她小心地点开头像大图。不出意料,那双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不知反覆看过几遍,她退出搜索界面。 现阶段下,远远看着她就好。 不要惊动我爱的人,等她自己情愿[1]。 这么想着,阮符感到前所未有放松。通宵一夜后,疲惫和睏倦一一涌上来,她打了个哈欠,顺势倒在枕头上。 睡到下午三点钟,阮符被消息铃声吵醒。按亮屏幕,后妈季柔的简讯弹出来—— [我三点五十的飞机,六点到家。] 阮符睁开朦胧的双眼,回个「好的,要我去接机吗」。 季柔很快回覆:[不用,你在家等着就行。] 往常,季柔只有在她父母忌日和生日时才会放下工作回来。 回完消息,阮符退出软体,桌面上的倒计时小组件提醒「距离妈妈生日还有5天」。 她嘆口气,睡意全无。 - 与此同时的军区总医院。 「叮铃铃——」一道手机铃声凭空在病房里响起,惊扰了沙发上的好梦。殷燃忽地坐起身,眼疾手快摸到手机,滑动关上闹钟。 睡眠不足引起严重头疼,殷燃皱起眉头,半晌才扶着沙发坐起身。 好在没有吵醒病床上睡熟的祝琴,她松口气,再度按亮手机。 「下午三点,商讨治疗方案」——备忘录的提醒留在屏幕上,来自半分钟前。 殷燃顾不得其他,忙拿起祝琴的病歷,轻手轻脚迈出病房。 半小时后,和主治医生的谈话结束。殷燃关上科室门,双腿像灌铅般沉重。 望着手里的病歷,主治医生的话在耳边响起——「上次说过,病人的癌细胞已经开始扩散,初步诊断为中晚期,现在必须需要干预。但病人精神状态时好时坏不稳定,常常拒绝配合治疗,这是治疗难点,所以我们需要做家人的尽量去开解病人心结,起码先让她配合每次治疗。」 殷燃深唿吸,扶着走廊墙面走出几步。 癌症、癌细胞、中晚期…… 几个词彙虚幻得像梦一样,太不真实。 殷燃花掉半个月消化这个坏消息,曾以为再次听到时,便可以冷静面对,现在看来,她还是做不到。 既然医生的意思是先解心结,再解身结。 那么当下之急,还是先找到殷寸雄。 距离殷寸雄失踪已有几年之久,寻人的黄金时间已经错过,想再找到他,堪比大海捞针。 期间殷燃另闢蹊径,不断与殷寸雄的同事和员工见面,但无一例外,无人知晓他的踪迹。 殷燃在走廊边的塑料椅上落座,揉起太阳穴。 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个穿着病号服的女人提着暖水瓶走出来。 在女人抬头的瞬间,她们的视线对上。 殷燃一愣。 - 六点整。 季柔准时进门时,阮符正把点好的餐厅外卖装盘。 手撕包菜、清炖小排、糖醋排骨,外加一道乌鸡菌菇汤,三菜一汤,荤素搭配,总体还能看得过去。 听见脚步声,阮符摘下手套,抬头看。 季柔还是那头利落的及肩短髮,一身职业装,手里提着个公文包。瞥见餐桌上的菜式,她不由得一皱眉。 「妈,你回来了……」阮符走上前。 季柔点点头,随手拉开张凳子。 「我不在家,你就吃这些?」她问。 阮符想说平时她只吃一顿,大多情况是点酒店的外卖,最近更是省略到只吃面包配牛奶,偶尔去才餐厅放纵一下。 但怕季柔的眉头皱得更深,阮符只得点点头:「是啊。」 季柔嘆口气,走进厨房,「家里的阿姨呢?」 就着水流的哗啦声,阮符回答说:「上上月就离职回老家了,我怕麻烦,也没再找新的阿姨来。」 话音落下,水流声恰好停止。季柔转过身,脸色不佳。 「妈,妈妈,妈咪,你生气了吗?」阮符熟练地撒娇,哪怕面对的是她名义上的后妈。 早在阮符三四岁时,她的亲生母亲便离开人世。彼时的阮符尚小,对生死毫无概念,被告知「母亲离世」后也只是跟着大人哭过几场,直到长大几岁,她才意识到自己失去了什么。 在阮符日日怀念母亲时,季柔的出现,恰好弥补了母亲位置的空缺。 无疑,季柔是个好母亲。 凡是有关阮符的事情,她事无巨细,处处上心。小到偏科与厌学,大到性教育和面对死亡。阮符一步步活到现在,人格健全、心理健康的每一天,能够自信昂起头的每一天,都多亏季柔的存在。 如果说父亲对阮符是无条件的娇惯和溺爱,那季柔对阮符就是无条件的责任与尊重。 爱人者人恆爱之[2],季柔真心付出爱,阮符也愿意亲近她。 「您别生气,不行我改天再找个阿姨来,保证不让您再担心……」 「早知道你一个人过成这样,我就不该去上海。」季柔嘆口气,一边拾起毛巾擦手,一边道。 阮符无端从她的语气中听出几分后悔。要知道,季柔一向雷厉风行,处事爽朗通达,难得有令她后悔的时刻。 阮符一顿,安慰说,「我没什么事,这不还好好的嘛。」 季柔在餐桌旁落座,拾起筷子,「也幸亏你没出什么事,要不我怎么和你爸妈交代。」 第17页 半年前父亲的离世,对阮符打击很大。季柔曾尝试开导过她,见阮符逐日恢復如常,她以为起了作用,现在看来,那不过是阮符怕她担心而假装出来的。 「那先这样吧,过几天我再找个阿姨照顾你。」季柔说。 「好,谢谢妈妈。」阮符笑笑,暗自松口气。 安静无比的一顿饭。自阮符父亲离世后,饭桌上总是充斥着沉默。 结束这场煎熬的晚餐后,季柔说:「五天后你妈妈生日,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记得。」阮符擦干净嘴巴,回答说。 季柔点点头,「我订了蛋糕和花,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 阮符乖巧应下。 收拾妥当后,季柔抱着笔记本在客厅办公,阮符则径直上楼,还未走到房间,客厅落地钟恰好走到半点,发出一声闷重的响声。 阮符脚步稍顿,记起什么似的拿出手机。 锁屏显示七点三十分。 糟糕…… 她脚步加快起来,小跑回房间。 迅速换好衣服,阮符深唿吸几下,又提着手包和高跟鞋下楼。 客厅里,季柔正戴着耳机与同事开视频会议,显然并没有时间顾及她。 阮符将自己的动作放到最轻,一路蹑手蹑脚走到客厅。望着几米外的房门,她正要松口气—— 「这么晚了,你去哪?」 如果不是季柔忽然出声。 阮符扯扯裙摆,总不能说去酒吧,只得下意识撒谎:「我……去逛街。」 「逛街,你自己吗,」季柔摘下半个耳机,放下咖啡杯,「一个人妈妈不放心。」 「没事的,我约了两个朋友一起,一定早点回家。」 等待审判的时间,往往极其难熬。阮符咬着唇,神情近乎于沮丧。 「妈,我不是小孩子了……」阮符说。 对峙几秒,季柔扶扶眼镜,终于点头允许。 「好吧,一路小心,注意安全。」 阮符松口气,拾起手包,乖乖点头:「知道了。」 - 夜悄然而至。 从医院出来,殷燃一路步行,来到派出所。 几乎每个月,她都会来一趟。 推开玻璃门,服务台上的警员闻声抬头。 「刘警官,你好。」殷燃打声招唿。 「哦,是小殷啊,」刘警官一眼认出她,问道,「又来问你爸的消息?」 殷燃道声「是」,问道:「最近有线索吗?」 「还是没有,」刘警官摇摇头,佩服于殷燃的执着,「都这么多年了……」 殷燃也知道,这么多年过去,希望很渺茫。 但她没办法。 为了祝琴,殷燃没办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有没有线索,她都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你也别心急,咱们慢慢想办法。等线索主动上门的可能性太小,如果你还认识殷寸雄的其他同事朋友,可以多打听多问问,说不定就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 这么多年来,殷燃始终在做这些事,但一无所获。 「谢谢您,我会再试试的。要是有消息,麻烦您给我打电话。」 刘警官摆摆手:「好好好,你尽管放心。」 殷燃点头致谢,转身离开的剎那,匆匆与身后的女人相撞。 「抱歉——」 匆忙抬头的瞬间,殷燃才注意到她脸颊上可怖的淤青和泛着血迹的抓痕。 「抱歉,没注意到身后。」 那女人没答,只是拨乱头髮遮住伤口。然后,她径直越过殷燃,对刘警官说,「我要报警,有人雇打手打我。」 殷燃脚步一滞,眼前忽然浮现出中午那个女人的侧脸。 或许,这会是一条线索。 …… 到达404 not found门前时,浓重的黑在天际抹匀,殷燃拿出钥匙开捲帘门。 随着「哗啦」一声,她将那捲帘收起。 玻璃门上,殷燃神色冷淡,黑长髮散落在肩上,一身丝绸衬衫配牛仔裤,穿搭随意又简单。 接下来,拉电闸通电,打开店内的所有灯,殷燃有条不紊,进行每日固定的工作。 不多时,姚宋也到达。她放下包,先风风火火迈进厨房。前些日子,姚宋高价买入一批薄荷盆栽,一直宝贝得很。 「不是,谁把我薄荷摘了?」没一会,她端着薄荷盆栽兴师问罪。 「我摘的。」殷燃回答。 「这薄荷长得好好的,你摘它干嘛。」 殷燃实话实说:「昨天调莫吉托用得多,原来那些不够了。」 「我不是又摘了一小盒放你工作檯边上吗,都用完了?」 「是吗,没看见。」殷燃说着,随手翻翻工作檯,这才注意到量杯旁的一盒薄荷叶。 这像在提醒殷燃,昨日的她到底有多蠢。不过,想必也不会有下一次。 姚宋闻声,抱着薄荷盆栽走到吧檯边。 「不可能,我放得好好的,肯定是你没看见。」 殷燃如实道:「昨晚确实没看见。」 「我看得给你找个调酒助理了,事无巨细,专门把递材料递你手里那种。」姚宋开玩笑道。 「可以有,」殷燃拾起一个酒杯,「说真的,可以考虑招个帮手。」 临近年关,客流量与日俱增,她们常常忙得连轴转。 姚宋点点头:「行,那改天安排。」 第18页 八点钟,404 not found准时开门营业。 客人来来往往,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功夫,便把吧檯围满。 殷燃照例收拾着她的酒柜,偶尔与客人聊上几句,介绍几瓶老酒的歷史故事。 九点一过,吧檯围满客人。殷燃调完手里的长岛冰茶,第五次望向门外。 应该……不会来了吧。 她垂眼,将酒单上写着大都会的那页掀到一边,暗笑自己自取其辱。 殷燃,你在幻想什么。 直到门铃声响起,她无意抬头,目光再度被那道身影攫住。 第9章 下了计程车,阮符几乎是一路小跑过来。但尽管如此,她还是没能赶在八点钟进门。 「抱歉,今天来晚了。」猝不及防撞入殷燃的眼中,阮符无端有些心虚。 殷燃垂睫,淡淡道,「不需要跟我道歉。」 话毕她才发觉,自己的语气好像有些奇怪,于是又补充一句:「如果有事,可以不来。毕竟自己的生活更重要,不是么。」 阮符没由来地觉得委屈。 一时间,心中百感交集。 随着语声的落下,周遭的气氛忽然沉下来。 见阮符垂下头,殷燃心一揪,忙解释:「抱歉,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 后一瞬,她的话未讲完,就阮符打断:「可我想见你。」 殷燃眸光一震。 当句子的尾音消散于空气中,二人一齐陷入沉默。 阮符的唇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说道,「计程车开不进酒吧街,我是一路跑来的,好累。」 殷燃怀疑她在撒娇,但又找不到证据。 于是纠结半天,她也没问出那句「为什么」,只安慰道:「那下次别穿高跟鞋了,平底鞋会好一些。」 阮符支起脑袋,眉毛微蹙,一副烦恼的样子,「但穿平底鞋就不漂亮了。」在方才未经思考,便把内心所想说出后,阮符索性摆烂了,随心所欲地自说自话。 殷燃对上那双狐狸眼,开口说:「你已经很漂亮了,穿平底鞋也不会影响什么。」 有什么已在悄然间发生变化,或许二人都没能发现。 「真的吗?」 殷燃开玩笑说:「当然,你也可以选择不信,但我说的是真话。」 哪怕阮符套个麻袋,都会惊艷不俗。 「好吧,那我信,」阮符抬眼,眸中闪起一种绚丽的光,「毕竟这是你第一次夸我。」 其实不是第一次。 但殷燃并不想提及其他,于是跳过第几次的话题,径直来到下一步,「所以,大美女今天想喝什么?」 「老规矩,」阮符道,「你来选就好,我只负责掏钱。」 殷燃很快定下:「那就大都会,酸酸甜甜的,你应该会喜欢。」 她从酒柜中取下一瓶基酒伏特加和君度力娇酒,又转身敞开小冰箱,拿出半杯蔓越莓汁和柠檬汁。 分别按照指定毫升数倒入调酒壶后,殷燃在混合好酒液中夹入几块冰块。然后,她阖上壶盖,开始熟练地摇壶。 那动作丝滑无比,一气呵成。阮符全程目不转睛看着,直到半分钟后摇壶结束,她还有些意犹未尽。 「真的好厉害。」阮符夸奖说。 殷燃笑笑,将调酒壶中的酒液倒入香槟蝶形杯中,最后加上一小片橙皮做点缀。 大功告成后,她照例将大都会推到阮符面前。「可以了。」 阮符小心地端起,杯中微红的酒液随之小幅度摇曳。按颜色看,有些像西瓜汁,口味应该也会不错。 「味道怎么样?」 「很清新,我很喜欢,」阮符抿上一口,回味的间隙,她评价道,「蔓越莓和柠檬味很浓,像你说的那样,喝起来酸酸甜甜。」 「那就好。」殷燃弯起眼睛,难得产生一种成就感。 品完一杯大都会,阮符餍足地舔舔嘴唇,一个转头,视线扫过墙上的挂钟。 糟糕,九点四十了,还差二十分钟门禁。 「时间到了,我该走了。」阮符突然开口。 只要季柔在家一天,她就不能在外逗留太久。 阮符匆匆站起身,打开包里的钱夹。但翻了一通,只见两张大钞。 正着急,她听见殷燃的声音—— 「或许有些冒昧,我想问你件事,可以么?」 阮符一怔,「什么事啊?」 殷燃沉吟几秒,终于问出那句,「每天八点钟来,十点钟走,你是迪士尼在逃灰姑娘么。」 …… 「噗。」 殷燃是怎么做到面无表情,问出这么可爱的问题的。 「对,我是在逃公主的秘密被你发现了,」阮符撩起头髮,露出优越的下颌线,「v你五百,看看公主实力。」 殷燃淡淡一笑,礼貌婉拒,「手机在充电,下次吧。」 阮符双手交握在一起,顺势道:「可是我今天没带现金,要不刷卡?」 「不用,这杯大都会当我请你的,」殷燃把头髮拢到耳后,随口说,「穿高跟鞋跑步不容易,辛苦公主了。」 阮符瞬间泄了气。 「那好吧。」 尽管知道不够,她还是把钱夹里最后两张钞票留在桌上。 「不够的话,我拿这条手鍊押,明天再带钱赎回来。」阮符实在不放心,又摘下左手的手鍊。 手鍊通体金色,中间坠着一颗红色四叶草。 第19页 一杯酒也就小半百到一百的价格,拿奢侈品抵押,未免太大材小用。 殷燃连忙阻止:「已经够了,放宽心,不用押。」 「真的够吗?」 见殷燃认真点头,阮符这才妥协。 「好吧,那我就先走了,明天见。」 「明天见。」殷燃微笑。 互相告别后,阮符本该像往常那样迈出酒吧,再打车回家。但走出几步,她却鬼使神差折返回去。 「对了,你问的问题还没回答。其实是这样的……」阮符支支吾吾。 殷燃投来一道疑惑的目光。 「什么?」 昏黄灯光徐徐洒到殷燃身上,像为她披上层专属于神灵的慈爱的光。 请恕我无能,真的很难不动心。阮符嘆口气,心中暗道。 阮符心念一动:「姐姐,你俯下身一点,我偷偷告诉你。」 殷燃听话地照做,将就阮符的身高。 隔着一条吧檯,阮符踮起脚尖,贴近殷燃的侧脸。二人一下靠得极近,彼此的香水交缠融合,气息和谐。 殷燃的喉咙不自觉一紧。 后一秒,温热的气息吹拂过耳畔。 阮符轻声一笑,道:「我今天瞒着妈妈偷偷来的,回家晚了她会起疑心。」 话音落下,彼此拉开距离。 「平时的话,单纯是因为太晚就叫不到车,」阮符最后摆摆手,「真的走了,再见。」 目送她离开后,殷燃转身面向酒柜,玻璃瓶身上映出她难得凌乱的眼神。她深唿吸,抬手将侧颊的碎发别到耳后,手指擦过耳尖,触感是温热的。 从那天起,阮符风雨无阻,每日光顾404 not found。 一来一回,她和姚宋也相熟起来。 因着殷燃和姚宋的髮小关系,阮符从后者口中听到不少殷燃上学时的趣事。 这是个好的开始。阮符想。 再次来到404 not found时,姚宋正在门前支起招聘的gg牌,抬头看见阮符,她挥挥手:「哎呀,阮符妹妹来了。」 阮符笑笑,指指她手边的牌子,问道:「今天不营业吗?」 「不是啊,今天照常营业,这只是招聘gg。」摆好后,姚宋拍拍手上的灰尘。 阮符点点头,表示瞭然。 「那……我可以参加吗?」 正巧她闲来无事,与其在家闷着吃饭、睡觉,以及破坏化妆品,倒不如来404帮忙。 「可以的,」姚宋笑眯眯说,「不过工作很辛苦,不适合公主。」 「辛苦一点也无所谓。」阮符语气诚恳。 如果能每天见到殷燃,辛苦一点也无所谓。 「可是……」 不止会辛苦一点。 她们做酒吧的,日常昼夜颠倒,作息混乱不说,日常要和各种酒精打交道,需要记忆许多酒名,还需要不定时品酒并记忆口感特点。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接受的辛苦。 话未说完,姚宋又听见阮符补充一句:「如果有什么不会的,我可以去学。」 「那好吧。」相处几日下来,姚宋发现自己实在喜欢阮符。自然,她也捨不得打击阮符的积极性,如果不考虑工作劳累问题,她甚至想内幕录用阮符——当然,这是在忽略殷燃意见的情况下。 「统一面试时间是下周一六点,如果想试试,到时候可以来参加。」姚宋温和一笑。 应聘gg放出去没几天,便有不少人联繫姚宋和殷燃。 周一傍晚六点,404 not found早早开门。 十月末的日子,天气冷得突然。 殷燃走一贯的性冷淡风,穿了件白色连帽卫衣,下装配休闲裤和高帮帆布鞋,低调又简约。 她在桌前坐下,摊开简歷册。 「这是店里的调酒师,也是二老板。」姚宋从厨房端来水果和曲奇,为大家介绍。 …… 没多久,面试开始。 面试流程简单,第一步,面试者进行自我介绍以及工作经歷陈述,第二步,殷燃和姚宋将工作内容和时间,以及薪资福利告知面试者,最后一步,双方互相提问,。 面试进行一半时,殷燃已经初步定下两个合适人选。 等待下一位的间隙,她问姚宋,「你觉得刚才上一位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殷燃一笑,「算了,你歇着吧。」 相比认真对待的殷燃,姚宋悠闲坐在一旁围观,偶尔符合一声,或者补充几句,时不时按亮手机瞄时间,尽显摸鱼本质。 不知不觉间,面试接近尾声。殷燃将简歷册掀到最后一页。 …… 「还有问题么?」 「没有了,谢谢。」 殷燃回个「辛苦了」,目送最后一位面试者起身离开。 四周归于空寂后,姚宋终于坐不住了,在微信上疯狂轰炸阮符。 「面试结束了,说说你的想法。」殷燃合上笔记本电脑。 「想法的话,其实也没有,」姚宋皱眉,语无伦次起来,「感觉都不错,都很优秀,但我心里有最佳人选了。」 「哪一位,说说看。」 姚宋心急如焚起来,她总不能说「最佳人选还没来」,只能匆匆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我来谈谈个人意见,」殷燃掀起简歷册,一边拾起中性笔在纸张上圈圈画画,一边对姚宋说,「七号和十五号都不错,其中七号做过一年白酒销售,算是有相关经验——」 第20页 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阮符背着个书包,气喘吁吁跑进来,话都说不清楚。 「抱……抱歉,我、我迟到了……」 殷燃睫毛轻颤几下,缓缓抬起头。 对视一秒,眼前的场景与记忆深处的画面重合,仿佛又回到那个夏天。 第10章 也是这样一个傍晚,夕阳斜斜洒下,将摇曳的窗帘晕染成橙红色。麻雀在电线桿上叽喳,一室温暖。 少女姗姗来迟,在空阔的教室后环视一周后,她表情沮丧,说话的尾音也夹杂着哭腔。 「抱……抱歉学姐,我、我迟到了……」 少顷,殷燃回过神,望着近在眼前的阮符,终于记起自己想说的话,「你怎么在这儿?」 「我是来面试的,」阮符拨开额角黏连的髮丝,努力弯起眼睛,「不过……好像已经结束了。」 话音落下,姚宋投来一道目光,似乎在向殷燃确认这件事。 「路上遇到交通事故,堵了一会儿车,真的对不起……」阮符失落地垂下眼。 后一秒,殷燃开口:「还没结束。」 阮符抬头,眼底的阴霾四散而尽。 姚宋满面惊诧,再三确认没听错后,她指指殷燃对面的座位,「来得及,快坐快坐。」 「遇到了交通事故,」殷燃说着,拾起眼镜戴上,随口问,「人还好么?」 「只是普通刮蹭,两个车主都没事,事故车辆也被拖走了。」阮符忙回答。 但显然,殷燃关心的并不是这个。 「那你呢?」 对上那道温和的视线,阮符心一跳,语无伦次起来:「我也没事,好好的,活蹦乱跳。」 「那就好,」殷燃扶扶眼镜,转移话题问她,「带简歷了么。」 「带了。」阮符拉开书包拉链,递出熬夜准备好的简歷。 面试流程如旧。 进行到第二步时,殷燃照例重复一遍日常工作的内容和要求。 阮符听得认真,时不时点点头,拾起笔圈划记录下要点,像梦回高中时代。 说到最后,老生常谈的话题—— 「工资的话……」 阮符握住笔,忽然道,「我可以不要工资。」甚至倒贴都行。 「啊?」姚宋一时大为震惊。但在记起阮符手握几十套房,她又收起自己的表情。 也是,阮符根本不缺钱。 「我只想学点东西,顺便体验一下404的工作氛围。」阮符解释道。 殷燃沉吟片刻,拒绝的话未说出,便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打断。 屏幕上是一串完全陌生的号码。 她本要挂断,后一秒却记起什么,停下动作。 「抱歉,我接个电话。」 十分钟后,殷燃回来。 「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出去一下,」她对阮符说,「还有什么问题的话,姚宋可以解答。」 姚宋问:「你去哪?」 殷燃神色略显凝重,起身时,她顺手拾起椅背上的外套。 「医院。」她答。 姚宋一顿,记起祝琴的病情,担心问,「啊……阿姨没事吧?」 「没事,和她没关系。」 殷燃神色淡淡,沉声说,「是沙琳来找我了。」 看来前些天的努力起作用了。她想。 不枉费殷燃天天往医院跑,各种制造巧遇的时机,好让沙琳发现自己。 对这个名字,姚宋印象深刻。 初中时的某次,殷燃跟踪殷寸雄,凑巧在酒店门前捉了次奸。她隐约记得,当时的女主人公就叫沙琳。 - 在住院部一层的便利店买了些水果和营养品,殷燃提着上四楼。 楼道里瀰漫着消毒水的气味,路过病号服的女人推着坐轮椅的男人,殷燃听到两人的对话—— 「我明天再来,不会被你老婆发现吧?」 「她店里忙着呢,来看我都要抽时间,你大可以放心。」 后一瞬,二人注意到殷燃的视线,警觉地皱起眉头,噤了声。 殷燃浅浅勾唇,无辜地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 说来也应景,这对话倒与多年前她听过的完美重合。 那是殷燃初中时发生的事。回忆起来,那是与平常并无差别的一天。放学后,殷燃照例骑自行车回家,一个转角,她在灯红绿灯时看见殷寸雄的车。彼时的她心念一动,一路跟上。本想着问殷寸雄今晚回不回家吃饭,到达目的地的酒店后,殷燃听着二人的对话,才发现自己有多可笑。 不知不觉间走到病房门前。 妇产科病房,房号0621。 在确认无误后,殷燃敲门几次以作示意,最后才敞开门。 十月底的天,空调还在吹冷风。病房里两个床位,里侧床位上躺着个年轻女人,沙琳在外侧的病床上。 不得不说的是,年过四十,沙琳仍显年轻。除去再医美也抹不平的皱纹,她和十多年前没什么差别。 时隔许久未见,面前的沙琳仍能和殷燃记忆中的那副贪婪嘴脸对上号。而方才的电话,更加深了这个印象——沙琳还是一样的精明算计、不安好心。 「殷燃来了,坐吧。」一个抬头见到来人,沙琳挥挥手,「还带水果啊,这孩子还真客气呢,跟几年前一样。」 有求于人,殷燃断然不会空手。 第21页 隔壁床的女人听见脚步声,翻个身过来,无声打量起殷燃 。 「你是她的女儿吗?」女人问。 殷燃放下果篮,回答:「不是。」 「哦,我说呢,」女人嫌恶瞪了沙琳一眼,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想起她对自己老公的谄媚和媚眼,她讥笑一声,「她看着不像当妈的人,更像当三的人。」 沙琳尴尬道:「妹妹,你真的误会了。」 「你管我误不误会,离我远点。」女人剜她一眼,恶狠狠拉上帘子。 殷燃在床前的椅子上落座,调侃说,「您一把年纪,又想起重操旧业了?」 沙琳不置一词,教训道,「少说话,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这是自然。」 殷燃一向懒得关心这些事,如果不是她和殷寸雄亲手毁了一个家庭。 说起来,沙琳是殷寸雄货真价实的初恋。沙琳是有钱人的私生女,殷寸雄是一无所有的穷小子。早在高中时代,二人便保持着恋爱关系。直到大学时沙琳噼腿富二代,他们才就此分手。 几年后重逢,风水轮流转。沙琳嫁为人妻,过着飢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而殷寸雄也为人夫,即将成为一位父亲(彼时的祝琴已怀孕六个月),同时,他经营着一家饮料公司,风光无限。 但沙琳怎会允许幸福发生。没多久,她主动找上殷寸雄。一来二去之下,报纸上那个原则如铁、护妻如命的爱心商人殷寸雄,终究没有抗住诱惑,不顾一切地「坠入爱河」。 直到祝琴生下殷燃,发现这一切。她本就患有严重的产前抑郁症,濒临崩溃之际,她将一切交给了媒体记者。 事实证明,这是最佳选择。 不久后,殷寸雄陷入出轨丑闻,身败名裂,饮料公司的股票和销量更是一落千丈,一度成为所有人的笑柄。 迫于社会舆论的压力,殷寸雄向祝琴提出离婚,并对外宣称自己会净身出户。 然而祝琴接受了所有财产,只拒绝离婚,殷寸雄只得与沙琳断了关系,弥补罪过,回归家庭。 如今,殷寸雄失踪八年有余,沙琳走投无路,居无定所。看着他们的下场,殷燃余恨已消。 「那就开门见山吧,找我什么事?」 沙琳说:「我在鲁南碰见过殷寸雄,知道他的住所。」 「所以?」 「给我三万,我出院就带你去找他。」 「谁告诉你我在找殷寸雄,再说,你觉得我会信你吗?」殷燃问。 「信不信由你,」沙琳无所谓的耸耸肩,「不过祝琴日子不多了吧,癌症中晚期,什么时候死都不一定呢。」 祝琴的情况日益恶化,不免令人担忧。因为反覆不见好的精神状态,她原先的治疗计划也无法 正常进行,时间多拖一天,情况就越危险。 「这可是你和祝琴的救命稻草,你不会不信我。」 如她所说。 要想祝琴的治疗顺利进行,势必要先解开她的心结。而这心结,势必在殷寸雄身上。 殷燃已经别无选择。无论如何,这次她都要一试。 「你怎么证明看到的就是殷寸雄,而不是别人。」她又问。 沙琳蹙起眉头,一时答不出。 「要想我答应,就拿点诚意出来。」殷燃勾起唇角,随手拾起床头柜上的几张单据和病歷。 第一张是沙琳的化验单,诊断结果处写着病人已有8周的身孕。 而第二张,是一张人工流产手术知情同意书,签名处写着一个陌生的名字。 「算了,没有就算了,」殷燃放下那些单据,作势起身,「你也别太高估我,说不定我真的会坐视不理呢。」 「等等,我有照片作证,」沙琳忙打断她的话,同时把自己的手机递出去,「你自己看是不是他。」 殷燃接过,按亮屏幕。 「锁屏上就是他,你应该不会认不出。」 照片的背景像在一个破败的火车站,提着行李的人来来往往,拥挤而嘈杂。而殷寸雄站在画面右下角,只露出半张脸,恰好可以看到他耳朵上烫伤留下的丑陋疤痕。 殷燃用自己的手机拍照留了备份,又划开锁屏,拍下通讯里的几个号码。 沙琳问:「现在可以确定我没撒谎了吗?」 「可以,不过你要先把地址给我,」殷燃点点头,「三万块分两次结,我不做不稳妥的事。」 沙琳皱眉,脾气发作:「你不要狮子大开口,我要三万已经很给你面子了。」 「那就算了,」殷燃起身,晃晃手机,「我去找你老公合作试试,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沙琳瞬间泄气,妥协道,「算了,分两次就两次吧,再给我把化验费交了。」 「那就合作愉快。」殷燃礼貌弯唇。 医院人满为患,排队缴费、列印单据,一通流程下来耗时不短。 待殷燃走出病房,住院部的时钟显示八点半。 现在赶回404,应该还来得及。 - 周末的404 not found比往常热闹许多,客人三两成群,谈笑风生间,又惬意。 阮符远远地看着殷燃,眼里担忧的不加掩饰。 从医院回来,殷燃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难得有兴致喝酒。尽管微醺后的殷燃比平时放松许多,笑容也频频出现,但阮符总觉得她有些不对劲。 「姐姐,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第22页 终于,在殷燃走出吧檯帮姚宋端盘子时,阮符问出一直想问的话。 殷燃脸颊微红,眼神中掺着几丝迷离,但言语和举止正常,丝毫看不出醉意。 「想知道?」 阮符点点头,下意识联想到面试时殷燃的突然离开。如果目的地医院,那或许是去探望某个亲人。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痛苦都是短暂的,很快就会好起来,别伤心。」未等殷燃开口,她柔声安慰说。 「还有,之前你答应少喝酒、多多注意身体的,可不要忘了啊。」 四周熙攘嘈杂,躁动堪比隔壁可以蹦迪的club。姚宋的冷笑话一度惹人发笑,隔着很远都听得见。 但在此刻,一切噪声被按下暂停,殷燃只能听见阮符的声音。 殷燃的笑容一凝。 消化完所有内容后,她发觉眼角有些热,不禁垂头低笑起来。 殷燃小声嘀咕一句:「我什么时候答应的。」她自己都不知道。 「我没听清,姐姐你说什么?」阮符提高音量,问道。 「那我再说一遍。」 殷燃说着,缓缓靠近阮符。 二人一下挨得极近,近到她忘记快要唿吸,近到心跳几乎震耳欲聋。 殷燃嘴唇一动,目光里好像有星星,「我说——」 恰好这时,姚宋端着空盘子踉跄走来:「小心啊,大家小心——」 为了躲避路过客人,姚宋慌乱向一侧避让,端着盘子的手一歪,胳膊径直挥向殷燃的后背。 「刚刚撞到谁了,真的不好意思——」 疼痛突然袭来,殷燃皱起眉头。 她口中责备的话未能说出,身体已开始不受控制地向前倒去。 而一旁的阮符迟迟等不到回音,正缓缓抬起头,欲做询问。 后一瞬,极轻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第11章 与其说是「落」,倒不如说是「擦过」。只短短一瞬,那温热的触感已烙进心底,像柔软的羽毛反覆搔着神经。 殷燃头皮一阵发麻,一如过电般,心跳到快要爆炸。她屏住唿吸后退,使得二人保持一定距离。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那声音近乎沙哑,极力在解释着,「有人撞了我一下,我没来得及反应……」 阮符目光微愣,耳尖已然红透。 「我知道的,没关系。」她的笑容达及眼底。 尽管已经得到谅解,但殷燃心里还是不太好受。直到她听见阮符说「就算是有意的,也没关系」。 殷燃一愣。 「什么?」她快要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人声鼎沸的吧檯边,阮符盯着酒杯中的冰块,提高音量:「我说——如果是学姐的话,怎么都可以。」 学姐…… 两个字无比清晰。 「你一开始就认出我了么?」殷燃一时想笑,又惆怅得想要落泪,「我以为你早把我忘了。」 阮符沉吟几秒,似乎不知该如何回答。许久后,她才道:「可是真的很难。我试过了,还是忘不掉。」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好。」阮符的语调里仿佛带着几百个认真。 殷燃很难不被打动,明明眼睛在笑,嘴上却谦虚说着「是么,没觉得」。 「后来呢,你转学之后去了哪里?」 「上海的一所高中。」 阮符头一次说起当时,说起自己的家庭,说起逝去的父母,说起那些她未曾参与的日子。 唱片机的唱针缓缓跳动,爵士乐的旋律落在心上。殷燃情绪翻涌起伏,一颗心像被勾魂索住,完全无法控制。 …… 凌晨一点,404准时打烊。 殷燃伸手关掉酒柜边暖色的壁灯,等黑暗将四周覆盖无迹,她放松地伸个懒腰。 不过几小时前刚道别,她又开始盼望下一次见面。人真是贪婪的动物。 这么想着,她的手指不自觉抚上唇角,那里仿佛还温热着。 殷燃弯起眼睛,轻快地笑起来。 - 次日,404 not found迎来新血液入职。殷燃和姚宋终于摆脱连轴转的苦日子,可以在空闲时抽时间休息。 「我刚才隔壁回来,走到半路下雨了。」 姚宋推开门进来,拍落衣服上的雨珠。 殷燃抬头看她一眼,随口问,「雨大吗?」 「不大,也就保湿喷雾那种。」 殷燃点点头,视线扫过时钟—— 七点五十。还有十分钟。 她酒柜擦得起劲。 明明在做着平日最讨厌的事,她却不自觉要哼起歌来,甚至在此刻,连她平日最烦的小雨天也变得顺眼。 「对了,这是上午新到的白兰地,你看看缺没缺。」姚宋指指地上的包裹箱。 殷燃接过,熟练地拆箱,取出泡沫包裹的两瓶酒。玻璃瓶身碰撞,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叮噹」。 她抚摸着瓶身上的字体,突发奇想——或许今晚可以调一杯菲利普——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喜欢。 一旁的姚宋擦完吧檯,甫一抬眼,便撞见这幅情景。 「笑什么呢,中彩票了?」 殷燃放下抹布,回道:「没有,你听谁说的。」 「那你那么高兴干什么,」姚宋放下抹布,调侃她说,「那嘴角快咧到耳根了。」 殷燃摸摸嘴角。 「有吗。」 姚宋拿出一把小镜子,「不信你自己看。」 第23页 殷燃接过,镜子中的自己并无不妥之处。 「这不是挺好的。」她说。 「看来不是中彩票,是吃错药了。」姚宋摇摇头。 殷燃只笑笑,不置一词。 - 阮符和季柔从墓园一路驱车,到家时已近九点钟。 在玄关放下钥匙,阮符深唿一口气,捏起酸痛的胳膊和小腿。 季柔刚好换完鞋,看见她生无可恋的表情,一声笑出来,「累了吧,赶紧先去吃点东西垫垫。」 「妈妈早晨买了猪蹄,现在马上去炖。」 阮符拖长声音应声「好」,只感觉浑身散架,走到小厨房开零食柜的力气都没有。 果然,随手打开微信,她两万多的微信步数稳稳占领朋友圈第一。 阮符扶额嘆口气。 她平时宅在家极少活动,唯一的运动不过是每日的404酒吧之行。今天突然走这么多路,着实让她有些吃不消。 「我先上楼换衣服,待会儿下来。」路过厨房时,她随口对季柔说。 「上山太累,今天就别出门了,好好休息。」季柔正清洗着猪蹄,就着哗啦啦的水流声,她回头道。 「您说什么,没听清。」阮符走近几步。 「我说,」季柔把水头关好,又重复一遍,「你这两天不是每天都去逛街吗,今天就别去了。」 「啊……」阮符微愣,一时手足无措起来。目光掠过落地钟,她匆匆开口,「可是我约好了朋友……」 「哪个朋友每天准点叫你去逛街,能让妈妈也认识一下吗?」 季柔早知道逛街是藉口,只是不想拆穿而已。 如果阮符只是泡泡咖啡厅喝点下午茶,季柔不会干涉。但偏偏是酒吧这种场所。 如果不是那天给阮符忘带钥匙,叫她下楼开门,或许季柔会一直瞒在鼓里。 「您认识我朋友干嘛,」阮符的心中忽地升起一种惶恐不安感,她干笑两声,「有代沟的,玩不到一块去。」 「好吧,」季柔笑笑,又道,「不过我还是建议你别出门了。我这次回来,不止为了给你妈妈庆生,还带了任务给你。」 「什么?」 「我在上海的家里找到你爸爸生前的几本房产证,需要你一一过户到自己名下。手续比较繁琐,房产的地址也分布在各处,需要我们一起列个计划表。」 阮符沉默几秒,再度望向落地钟时,时针恰好走到九。 平日她总在七点钟出发,路上耗时一个小时,八点准时抵达。十点钟离开时,她刚巧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十一点就能到家。 显然,现在已经来不及。 「好吧,我不出去了。」阮符眉眼垂下来,终于妥协。 直到那日打烊,殷燃也没等到阮符。 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场内空寂黑暗一片。殷燃望着吧檯上调好的菲利普,觉得自己像个天大的笑话。 「我要拉电闸了,你还不走?」姚宋提起手包,提醒殷燃说。 「马上。」 在倒掉和喝掉之间犹豫几秒后,殷燃端起酒杯,将那杯无人品尝的菲利普一饮而尽。 酒液滑入喉咙,回味甜中带涩。 无人知晓,filp的别名叫心动。 - 次日八点,404 not found开门营业。 难得遇到人不多的日子。姚宋一早去隔壁夜店尽情摸鱼,殷燃则摇晃着酒杯里的冰块发呆。 直到清脆的门铃声响起,她放下杯子,缓缓抬起头。 依然是夜色瀰漫的晚上,仿佛门外刮着与初遇那天相似的凛冽的风。 与阮符对视不过一眼,殷燃产生一种发自内心的满足。 是的,满足。意识到这一点时,殷燃深觉不可思议。 阮符画着淡妆,一袭及脚踝的黑色长裙,依然漂亮得不像话。她走到吧檯前,摘下头顶的黑色帽子,「晚上好。」 显然,殷燃并不在意晚上到底好不好这件事。她放下酒杯,淡淡一笑,「不太好。」 「啊,是心情不太好吗?」阮符收敛起几分笑意,担心问。 「算是吧。」殷燃不想否认自己的感受。 阮符思忖几秒,语气认真,「如果有什么烦心事,可以说说看。学姐之前帮我那么多,我一定也会努力开解。」 「那我就说了。」 阮符点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乖巧模样。她总是看着,双手早已不安地绞在一起。 殷燃抿了口酒,问她:「昨天怎么没来,心里有别的酒吧了?」 阮符凭空从那语气中听出一丝醋意,却又不敢确认。 「没有,」阮符目光夹杂几分惊愕,忙摆摆手,一脸「这怎么会」的表情。 殷燃弯唇,被她的样子逗笑。 「昨天我妈妈生日,忙完太累了,就偷了个懒。」阮符垂睫,继续说,「不过这个妈妈不是我现在的妈妈,她去天堂很多很多年了。」 气氛忽地沉寂下来。 「抱歉,我不该问的。」殷燃张张口,心上泛起一丝痛感。她有些不知所措。 「没事,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伤感。」 阮符转移话题说,「对了,今晚我喝什么酒?」 「昨天本来打算调菲利普的,但是你没来,所以今天补一下吧。」 阮符应道「好」,看着殷燃取酒和材料。 她的还是一贯的简约风格,丝绸衬衫配西裤,长发低低扎成丸子,显得利落又干练。 第24页 转身的瞬间,有一丝头髮垂落。 「这次用的基酒是白兰地——」殷燃拿出量杯,一边倒酒,一边讲解。 许是那丝头髮有些碍事,殷燃挥挥胳膊,试图把它别回耳后,直到瞥见手上拿着的工具。 「我来吧——」 话音未落,殷燃感受到落在侧颊的凉意。 她不觉一颤,错愕中抬眼的剎那,阮符的面容近在眼前。 上挑的狐狸眼,小巧精緻的鼻子,以及—— 「别动哦。」 阮符启唇。 说着,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用食指勾起那绺碍眼的头髮,重新将它别回殷燃的耳后。 第12章 温暖的灯光自上而下洒落,与这暧昧的氛围相得益彰。这是独属于二人的时光。 阮符收回手,深藏功与名。 「好了,现在不碍事了。」她轻笑着。 殷燃睫毛轻颤几下,待心跳稍作平缓后,她抬眼,「谢谢。」那语调听起来尚还冷静。 或许只有自己知道,方才那一秒中,她的内心经歷了怎样一番兵荒马乱。 「别客气呀,」阮符支起下巴看她,眼底隐隐泛着光,「学姐之前帮我那么多,这是我该做的。」 「一些举手之劳而已,别太在意,」殷燃沉吟几秒,又说,「以后直接叫我名字吧。」 毕业多年再被称作「学姐」,总归有点羞耻。 「可以是可以,但好像不太礼貌,」阮符说,「或许,学姐你平时有什么暱称吗?」 殷燃思忖几秒,「还真没有。」 「我记得姚宋姐和你是髮小。如果是她的话,平时会怎么称唿你呢?」 「直接叫名字。」 听到这个回答时,阮符不禁松口气,感受到一种轻松。 等等……轻松? 阮符皱起眉头,又问:「那你的其他朋友呢?」 「我没多少朋友,现在还联繫的大概一只手能数过来吧,」殷燃放下碾棒,回忆起来,「国内的话,也就剩两三个大学同学——不过她们也直接叫名字。」 阮符点点头,一时说不清自己的感受。好像有点开心,又有点心疼。 终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今天有多反常。 「那好吧。」阮符有些泄气,有有些窃喜。 「没关系,你想怎么叫都可以,不需要考虑别人。」 这样的话…… 「那叫老婆也可以吗?」未经思考,阮符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 话音落下,殷燃手一滑,差点没拿住量杯。 周遭安静半晌,暧昧的浪潮在空气中无声涌动。 「对不起,别生气,」阮符慌乱起来,匆忙解释说,「我是开玩笑的。」 「没事。」殷燃唇角上扬,语气如常。 生气倒不至于。 殷燃端起量杯,把里面的白兰地倒入酒杯。 澄清的酒液在杯中小幅度起伏,映出她眼里的笑意。 阮符手心浮起层薄汗,又绊绊磕磕补充道:「其实,其实『老婆』不止可以是字面意思,也可以是表达友好爱戴的称唿,网上好多人这么用来着。」 但事实证明,这明显是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是么,」殷燃弯起眼睛,「我记住了,以后一定试试。」 这下可好,还不如不说。 如果哪天殷燃真的出于友好喊出「老婆」,她一定第一个心碎。 阮符快要抓狂,内心戏像一团乱麻。 「其实也不是这样用——」 「好了,我知道只是口误。不会乱用的,放心。」 好在殷燃懂她的言外之意,一边匙子搅拌酒液,一边开口安抚道。 「那就太好了,如果真听到学姐那样叫别人,我真的会伤心。」阮符终于松口气。 不止会伤心,还会嫉妒,会发狂的那种嫉妒。 「为什么?」殷燃搅拌的动作忽地慢下一瞬,抬头去看她。 「我也说不上来,」阮符的心狂跳起来,下意识转移话题以作掩饰,「不过学姐这么好,应该没人能配得上。」 殷燃摇摇头,「你抬举我了。」 就着二人说话的功夫,一杯菲利普终于要进行收尾。 突然,殷燃记起遗落侧脸的那丝凉意。 恰好阮符叫了她的名字。 「嗯?」 「那就叫燃燃,可以吗,直唿其名我真的做不到。」 殷燃应允。 「如果你想的话,当然可以。」 「我去拿个配料。」她说着,转身走进厨房。 半分钟后,殷燃端着个杯子回到吧檯。 「好了,尝尝吧。」 当阮符接过温热的玻璃杯时,她尚未发现有哪里不对,直到喝下一口,她皱起眉头。 说起来,在今天之前,阮符还从不知道酒可以是热的。 正想着,她回味起入口的滋味,酒液浓郁,微微甜,好喝是好喝,但就是没有半分酒味,反倒有股香醇的牛奶味…… 阮符放下杯子,犹豫几秒,才问道:「等等,为什么菲利普……有一股热牛奶味?」 殷燃极力在忍住笑意,但在阮符单纯的疑问目光下一秒破功。 「因为它就是热牛奶,」殷燃低笑一声,「刚用奶粉泡的,趁热喝。」 正要问起原因时,阮符听见她解释一句:「手那么凉,少喝点酒。」 第25页 「身体永远是第一位,知道么?」 阮符目光一颤,乖巧颔首,「知道了。」 「不过……今天来都来了,要不,我还是尝尝酒味吧。」 殷燃温和一笑,拒绝的话近在嘴边。 阮符一急,鬼使神差伸出右手,「而且,手已经不凉了。」 「不信可以试试。」 犹豫半秒,殷燃顺势握住她的手。指尖触碰,强烈的冷热碰撞令人倒吸气。试完温度后,她迅速收回手,「这还叫不凉?」 阮符负隅顽抗,「可是说好的今天喝菲利普,我真的好想尝尝是什么味道。」 「改天也可以尝。」 殷燃说着,一边熟练地进行摇壶。半分钟后,她停下动作,倒出摇壶中的酒液。 「那这杯是给谁的?」阮符不满问道。 殷燃被迫说谎:「我自己的。」 「骗人。」 阮符起身作势要拿,却被殷燃灵活躲过。 随着二人的动作,室内的昏黄光影在脸上仓促变换。 「干嘛呀……」 阮符眉毛一簇,小声嘀咕一句。 「下次。」殷燃一手举起那杯菲利普。 阮符彻底没失去办法,只得妥协,重新捧起那杯热牛奶,「……好吧。」 墙上的挂钟无声摆动着。不知过去多久,在殷燃彻底放下戒备时,阮符趁其不备,再度倾身上前。 不出意料,成功得手。 终于如愿后,阮符晃晃酒杯,微微扬起下巴,像在无声邀功。她本就是冷白皮,一身浓烈的黑更衬出那份天然的贵气。 殷燃的目光无意擦过她的锁骨,又迅速移开。 「让我尝尝什么味道。」阮符双手端起酒杯。 无奈之下,殷燃只能亮出最后底牌:「那杯我喝过了。」 但阮符置若罔闻,当着她的面,将那剩下小半杯的菲利普一饮而尽。 殷燃眸色一震。 「是甜的。」阮符笑道。 …… 十点钟转眼到来。 闹钟响起时,手机仅剩10%的电量。阮符恋恋不捨提起手包,和殷燃挥手道别。 微醺后,她的脚步略显不稳,一走一晃。 殷燃皱眉望着,几步跟上去,「我送你回家吧,一个人不安全。」 说起来,阮符今天格外反常。不仅常流露出遗憾惆怅的神色,临走前还遗憾感嘆没能尝遍404的所有调制酒。 如此种种,宛如最后的告别。意识到这一点时,殷燃的心乱作一团,一种无力感充斥脑海。 「好呀,谢谢燃燃。」阮符已有些醉,身子不自觉歪斜起来。 殷燃及时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道,「别急,慢慢走,我扶着你。」 阮符应道「好」。 从吧檯到404门前不过几米的路,二人一路慢吞吞,硬是耗掉三分钟。 走到门前,殷燃一边推开玻璃门,一边提醒说,「马上下台阶了,注意脚下。」 阮符东倒西歪走着,头顺势靠上了殷燃肩膀,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推开门,凛冽的夜风一个劲儿地往人脖子里灌,恨不得将人在风里剪碎。 待殷燃稳稳走下台阶时,阮符落脚不稳,忽然倒在她怀里。 她们靠得极近。嗅着阮符发间的无花果气息,殷燃的心跳无可抑制般加快。 后一秒,阮符皱起眉头,动作一顿。 「嘶——」 殷燃即刻停下脚步,问她,「怎么了?」 脚踝处传来的疼痛几乎让阮符瞬间清醒,她吸吸鼻子,语调可怜:「脚、脚好像扭到了……」 第13章 殷燃一下慌了神,语气也带上紧张,「疼得厉害么?」 阮符的身体在发颤。她点点头,往日那双狡黠灵巧的眼睛也失去神采。 「是左脚还是右脚?」 「我也不知道,好像是右脚……」 昏黄的路灯投下微光,将二人的影子被拉得瘦长。 在冷风中僵持几秒,殷燃深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外套披到阮符身上,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回去,休息室有药箱,上点药再走。」 「可是已经十点了,我得快点回家……」阮符语声细弱,眼底已蓄满泪光。 她本就是瞒着季柔偷跑出来的,如果再明目张胆的晚归,以后恐怕更难来一趟404了。 殷燃纠结几秒,又问,「那现在还能走么?」 「我试试,」说着,阮符试探地迈开步子。但在脚尖刚刚触及地面时,一阵钻心的痛感涌上身来。她眉头紧蹙,不觉倒吸一口气,「好疼……脚尖一落地就疼。」 殷燃望着她泛白的侧颜,嘆口气,下结论说:「那就是走不了了。」 「那怎么办……」阮符着急起来,眼泪在风中无声滑落,不多时在脸上凝成一道痕。 困难的时候,人总会第一个想起妈妈。事已至此,或许只能将一切告诉季柔,以此来寻求她的帮助。 如果真的这样,依照季柔的性格,一定会将这场尚未发芽的暗恋狠狠扼杀在摇篮里。 一阵阵委屈泛上心头,阮符吸吸鼻子,眼眶再度红成一片。正一筹莫展,她忽地听见殷燃开口: 「我能抱你么?」那语气无比认真,并不像在开玩笑。 阮符一愣,眼底的水光在月色下闪烁着。 气氛沉寂半秒,殷燃的表情在夜色中酝酿成担忧。 第26页 「怎么哭了?」殷燃望着她的脸,头一次感到自己的无力。她一边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边给阮符擦起眼泪,「还是先上药吧,别疼坏了。」 不哄还好,她这一哄,阮符积攒的委屈和焦虑瞬间化成泪水。最开始只是极小的「啪嗒」一声,随后,小珍珠连成串砸下。 「我不想打电话给妈妈,她知道肯定不让我来酒吧了……」阮符胡乱倾诉着,「我还想多见你几面,404的酒单我还没喝全呢……」 这一哭,殷燃彻底失去方寸,整颗心被她搅得混乱。 「不会打给她的,放心。」那语调温和到殷燃自己都难以置信,「外面风大,先不哭了好么?」 在酒圈浪迹多年,殷燃早早学会见招拆招,解决过不少令人头疼的甲方和顾客。她曾以为自己会永远战无不克,直到今天,她竟头一次被阮符的眼泪难倒。 或许勒庞说得对,在于理性永恆的冲突中,感情从未失过手[1]。 显然,殷燃在这场战役中败得一塌煳涂—— 她几经犹豫,终于伸出手,覆上阮符的发顶,轻揉几下。 不出意外,指间触感柔软,和梦里一样。 「好了,不要哭了,」殷燃继续温声安慰,「再哭的话,大灰狼听到就要把人抓走了。」 阮符抹眼泪的动作稍顿。 「噗……」她被这幼稚的安抚逗笑。 殷燃松口气,趁此诱哄她说,「外面太冷了,我们先回去?」 「可是我走不了……」阮符很想同意。 「谁说走不了——」 殷燃问她,「可以抱你么,公主殿下?」 仿佛只要阮符说「不」,她就会立即停下,后退到几米开外。 在那道炽热的目光下,阮符点点头。 后一秒,殷燃轻轻揽过她的后背,将她打横抱起。那动作小心翼翼,如获珍宝一般。 阮符睁圆眼睛,下意识搂住殷燃的脖子,再抬眼时,她发觉双脚已经腾空离地。 两人一下挨得极尽,近到只一个低头抬头就能吻到彼此,近到只是衣料摩擦便可引起心间的惊涛骇浪。 细嗅着殷燃身上的木质香味,阮符的心跳近乎疯狂,她发觉自己的身心轻盈得像片羽毛,简直像在做梦。 「叮铃铃——」随着一声清脆的门铃声,门被重新敞开。 好在店内的客人不多,二人前往休息室的路程中几乎没有目击者。 到达休息室,殷燃随手开灯。 「我重不重?」阮符突然问。 她承认自己实在没话找话,问完很快就开始后悔。 殷燃放下钥匙,回她一句,「不重,你太瘦了。」 「我抱过150斤的,你轻太多了。」 「什么时候,」阮符眨眨眼,好奇问,「什么时候抱的?」 殷燃看她一眼,解释说:「健身的时候,抱的是男教练。」 然后,阮符安然地落到沙发上。 室内的光线很暖,殷燃额头泛起层薄汗,索性解开衬衫上面的几颗扣子。 猝不及防对视一眼。 阮符耳尖发烫,到快要忘记唿吸。 殷燃立即转过身去,第数不清次数的深唿吸过后,她调整好情绪,重新系好扣子。 右手无意触上心口,她的心跳频率快要超负荷。 「鞋子先脱掉,我去拿药箱。」殷燃最后交代一句。 …… 殷燃在沙发前蹲下。 看到伤口时,她的心仿佛被揪住,一下一下在抽痛。 阮符的整个右脚脚踝肿得很高,周边泛起紫红色的一圈,伤得不轻。 「严重吗?」 「严重。」殷燃垂眼间,睫毛落下一小片阴影。 「现在好像不怎么疼了……」 话音刚落,殷燃轻碰碰青紫色的淤青,阮符立刻「嘶」一声。 「是我不对,还是疼。」 殷燃摇头,无奈笑笑,「先用冰袋敷一会儿。」 冰凉的触感落下,逐渐将疼痛麻木。 阮符问道,「现在几点了?」 「十点半。」 瞥见阮符欲言又止的表情,殷燃将语调放轻,「别担心,家里那边我会去解释。」 阮符眉头放松下来,勾唇点点头。 时钟悄无声息走刻。 不知过去多久,殷燃起身更换冰袋时,阮符倚在沙发上,已昏昏欲睡。 「困了?」 「有一点。」 殷燃抬头看了眼挂钟,「待会儿再喷点药,我就送你回家。」 「谢谢燃燃。」阮符小声说。 「别客气,」殷燃眼睛一弯,「为公主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十分钟后,开始上药。 阮符看着殷燃摇晃药剂瓶,心软得一塌煳涂。 大概是上辈子拯救过银河系,这辈子才会遇到她吧。 「准备喷药了,有点凉,注意。」 阮符应声「好」。 凉意如约而至,渐渐覆盖过脚踝处的疼痛。 「现在感觉怎么样?」几分钟后,殷燃拿着药剂瓶起身。 「好多了,」阮符实话实说,「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了。」 「报答就算了。到家后最好去医院拍个片子看一下,伤筋动骨一百天,平时多注意休息,生冷刺激食品不要碰,比如酒——好了就别来酒吧了。」 阮符一愣,倏地抬起头。 第27页 伤筋动骨一百天倒也没错,多注意休息也没错,忌酒也没错,只是…… 「记住了,」她犹豫几秒,选择咽下「为什么」,只苦涩笑笑,「不过最后一条,我真的做不到。」 「404的酒有那么好喝么?」殷燃的眼睛弯成月牙,神色温柔。 「其实也没有,」阮符微微垂下头。继而,她记起那瓶又苦又辣的伏加特,还有那杯味道奇怪的金汤力——虽说各花入各眼,但那绝对是她这辈子只此一次的体验。如此想着,阮符缓缓笑开—— 「不过,我从不在意这里的酒怎么样。因为,我只为你而来。」 殷燃眸光一震。 「砰——」她手里的药剂瓶迎声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第14章 我只为你而来…… 只为你而来…… 为你而来…… 一句话,让殷燃理智全无,完全忘记自己要做什么。她依然保持着原先的姿态,像未搞清楚状况。 「抱歉,是不是有点突然……」 不知那六个字在脑海中盘旋过多少次,殷燃终于反应过来,「还好,能接受。」 阮符松口气,紧绷的情绪稍稍放松下来,她点点头,「那就好。」 所谓原地踏步即进步。只要殷燃不会因此而讨厌她,就是大成功。 「我们是不是该回家了,还需要上一次药吗?」阮符问。 殷燃这才记起自己方才想干什么,回答她说,「应该不用了,收拾东西吧。」 一阵窸窸窣窣,阮符整理好头髮,一手提起手包。一个转眼,她忽然瞥见手边的外套。 只是看着,仿佛就嗅到其间残存的木质香。 阮符深唿吸,最后一次贪婪地抚摸起外套的布料。最后,她嘆口气,提醒殷燃,「燃燃,你的外套……」 殷燃俯身捡起地上的药剂瓶,随口回她一句,「外套穿好,外面风大。」 「那你怎么办?」 「我不是伤员,吹点风没关系。」 阮符一时想笑。扭伤脚和吹风感冒似乎从未有过联繫。 「那我就不客气了。」说着,她将衣服展开穿好,拉链也严严实实拉上。 殷燃应一声「好」,继续低头搜寻。 方才她没拿稳药剂瓶,现在只找到药剂瓶,没找到瓶盖。 这时,阮符的声音落下,「我收拾好了。」 殷燃只得停下动作。 「好,我抱你出去。」 话音落下,阮符自觉地伸出双手,「麻烦燃燃啦。」 「小事。」殷燃一笑,顺势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勾住她的腿弯。 阮符身上萦绕着一丝甜香,像枚清甜多汁的无花果。殷燃无意嗅着,失神几秒。 即将起身的瞬间,她忽觉踩到一个光滑的异物。下一刻,她尚未来得及作出紧急反应,脚底一阵打滑。 「砰——」 二人重新跌入沙发中,以一种极其暧昧的姿势—— 殷燃一边单手撑着沙发背,一边艰难仰着脖子,才使得她们在抬头间不会错吻上彼此。 好近。 好近。 匆匆对视一秒,唿吸也急促起来。暗流在空中涌动,心跳的反应不加掩饰。 濒临极限的前一秒,尽管殷燃用尽力气站起身,但侧脸还是不可避免地擦过阮符的耳尖。 只半秒,彼此接触的地方滚烫起来。殷燃努力平復着唿吸,俯身捡起一切的罪魁祸首——那枚失踪的药剂瓶盖。再次开口时,她的声音带着颤,「还能起来吗?」 阮符红着脸点点头。 一路上,她们默契十足,对整晚发生的事故一字不提。 汽车驶到阮符家别墅前时,殷燃熄火。当手指按下「导航结束」键时,她发觉自己的心跳尚还欢快律动着,生怕自己摸不清那份唿之欲出的心思——她早已被吃得死死的。 殷燃深吸一口气,揉揉太阳穴。 …… 门铃按下后,一个简单的「尴尬」并不能完全概括现在的场景。 殷燃抱着阮符,一手放在门铃上还没来得及收回,面前的门旋即敞开。有位干练的女士站在门内,望向她的目光满是惊诧。 相对无言,只有死一般的沉默。 殷燃心里打憷,有种临时见家长的紧张。 直到阮符提醒她,「燃燃,这是我妈妈……」 「啊……阿姨好,」殷燃反应慢半拍,「哦」了一声才记起打招唿,「我叫殷燃,是阮符的朋友——她脚扭到了,我送她回来。」 「真是谢谢你,」季柔眉头舒展几分,终于松口气,对上阮符四处躲闪的羞怯目光,她瞬间明白一切,「刚才她电话就打不通,我正着急呢。」 「对不起,我手机没电关机了……」阮符尴尬一笑,「那个……我们能先进门吗?」 季柔立刻让出进门的位置,「瞧我这脑子,快进来。」 客厅内灯亮如昼,殷燃按照阮符的意思,将她放到沙发上。 「谢谢燃燃,辛苦你了。」 殷燃抚开额头的薄汗,勾唇浅笑:「没事。」 「真的谢谢你了,一路抱着阮符挺累的吧,喝口水休息会儿吧,」季柔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个冒热气的杯子。 准备谢绝时,季柔已经递出杯子,于是殷燃只得接过,颔首道谢。 「怎么不坐啊,快坐下休息会儿。」 第28页 「不坐了,谢谢阿姨,」殷燃握着杯子,杯壁的热度恰好足够暖热她的手指。 她一向不擅长与长辈打交道,也生怕给阮符造成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总之,此地不宜久留。 「来之前我给阮符冰敷上过药,虽然现在看起来好一些了,但还是希望您带她去医院拍个片检查一下。」殷燃说着,自然地将手里的杯子递给阮符。 「没喝过的。」见阮符一愣,她小声补充一句。 阮符欲言又止,怏怏不乐接过,「好吧……」 「好好休息,」殷燃的视线最后在阮符身上停留半秒,才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谢谢款待。」 「那我送送你,真给你添麻烦了……」 季柔一路送到门前,见殷燃驱车回程,她才转身进门。 「砰——」门迎风关上,隔绝室外的喧嚣。 季柔的沉默,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到来。 阮符屏住唿吸,想像着季柔的千百种反应。 但最终,季柔只是嘆口气,像妥协一般,「算了,先去医院看看。」 … 半小时后的医院走廊,阮符和季柔并排坐在塑料椅上,等待ct结果。 季柔酝酿多时,才开口道,「我知道你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妈妈不干涉你,但也希望你注意安全。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今天没遇到这个朋友,你该怎么办?」 「不会的,她每天都在。」阮符下意识否认。 话音落下,二人皆是一愣。 4 正如季柔的猜测—— 「你天天往酒吧跑,是为了她吧?」 阮符深唿一口气,索性承认:「是。我很喜欢她。」 季柔脸色一变,语气也冷下来,「喜欢有许多种,或许你对她只是朋友间单纯的欣赏和敬佩。」 「不——」阮符斩钉截铁:「友情还是爱情,我分得清。」 她比谁都像爱情。 - 殷燃从未想过,次日营业时,她会又一次见到季柔。 彼时她刚擦完一个玻璃杯,无意抬头间,季柔恰好走至吧檯前。 「你好,我记得你叫殷燃是吧。咱们又见面了。」后者道。 殷燃后背不自觉挺直,整个人拘谨起来,「阿姨好。」 「别紧张,我不是来扫兴的,」季柔笑笑,「只是听说阮符常来这里,所以我也来逛逛看。」 「这样啊,她是常来,」殷燃微微颔首,不知该不该在此刻放下手里的杯子。纠结几秒,她索性保持现状,问道,「您想喝点什么?」 说着,殷燃将酒单推到季柔面前。 季柔随手翻翻,「就威士忌酸吧。」 「好的。」 吧檯上有颗洗好的鲜柠檬,殷燃用刀利落对半切,用榨汁器榨取出适量的柠檬汁后,她从酒柜上拿出瓶威士忌和枫糖浆,开始着手调备。 等待调制的间隙。季柔在店内环视一周,喃喃说:「如果她还在,也会喜欢这里的……」 一句话毫无徵兆,始料未及。 殷燃闻声,搅拌的动作慢下几秒。 「您说什么?」她问。 「没什么,」望着杯壁上细密充盈的气泡,季柔缓缓笑开,「你知道阮符为什么常来这里吗?」她不再弯弯绕绕,开门见山。 殷燃放下长匙,在摇壶中倒入威士忌,「我知道。」 「你觉得她对你是什么感情?」 殷燃沉吟,半晌才摇摇头,「……我说不清。」 或许……有几丝好感? 季柔瞭然点头,又问:「那你对她呢?」 殷燃沉默一秒,停下调制动作,语调认真:「我很喜欢她,不是友情的喜欢。」 果然,又一次与季柔的猜想不谋而合。 「没事,我只是问问,别紧张,」季柔一笑,忙摆摆手,「我还等着你的威士忌酸呢。」 不多时,殷燃将调好的酒推出去。 抿上一口,细腻微酸的酒液滑入喉咙。季柔称赞说:「口味不错,很正宗。」 殷燃勾唇:「您喜欢就好。」 「其实喜欢和爱是两码事,喜欢是浅显浮于表面的,爱是沉重的尊重和责任。如果无法做到爱,那就不要喜欢她。」 殷燃一怔。 「也许你会觉得我的观点有点极端吧,」季柔抿了口酒,杯中液体在昏暗灯光下熠熠生辉,她说,「我爱过一个女孩,我们在一起很久很久,许下过天长地久轰轰烈烈的誓言,我说要一辈子保护她。但后来才发现,我连阻止她嫁给别人都做不到。」 季柔说完,良久没再开口。 后来,她去世了。季柔庸人自扰,费尽心机地接近她的丈夫,以母亲的身份守护她留在人间的最后礼物——她的女儿。 季柔笑容愈发苦涩,抿上一口酒,她评价说「真酸」。 「阮符是我的心头肉,你也是个好孩子,我不希望你们受到伤害。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此后的一周,阮符没再光顾过404 not found。按姚宋的话说,算是殷燃求仁得仁。 日復一日,时间的流速仿佛慢下来。回忆着那些难熬夜晚发生的事情,殷燃不禁发起愣。 直到一个抬眼再次见到她,一切等待都变得值得。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不曾见过太阳[1]。 第15章 那段日子碰上沙琳出院,殷燃在医院和酒吧来回跑,忙得连轴转。尽管她如愿拿到殷寸雄在鲁南的地址,但迟迟未有时间商定下前往鲁南的时间。 第29页 难得空闲一天,殷燃趁着日头未落山,驱车前往沙琳家。 汽车在一片摇晃的树荫里停下。 这是一个叫「盛林鑫苑」的老小区,楼层不高,目测只有五层。楼体表面掉漆脱皮严重,丑得人不愿多看一眼。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内,围着一群老人聚众打牌,笑骂声隔着很远灌进耳朵里。 殷燃没多停留,迈进旁边的小超市。一路来得仓促,她尚未来得及带点什么。 掀开门上的塑料挡风帘,陈腐的气息扑面袭来。殷燃皱眉咳嗽几声,忽然后悔走进来。 室内没开灯,四周晦暗又封闭。货架上积着层灰尘,商品陈列也杂乱无章,像许久无人光顾过一般。 殷燃犹豫几秒,打住再买什么的念头。一个抬头,她瞥见门旁的收银台。 说成是收银台实在抬举它,那不过是一张木桌,连收银机都没有。桌上散乱着几块零钱,一块做工粗糙的木板支在一旁,上面写着:只收现金!都是实在邻居,需要什么自己拿!老闆一般在门口打牌,找不到人拨152xxx。 殷燃噗嗤一笑。那「拨」还写成了「拔」。 心中感嘆一句真是民风淳朴,她绕进收银台,打开烟柜。 烟柜里没多少好货,大多是看不出品牌的劣质烟。好不容易找到一包万宝路,保质期已过半年。 香菸保质期普遍一般在1-5年,能见到一包过期货着实难得。殷燃短暂惊讶一秒,又随手翻翻旁边的几包,不出意料,也都是过期货。 唯一一包在保质期内的是角落的红塔山——她抓起那包装,蹭了一手灰。 门前牌局已重开一局,正值高潮,爷爷奶奶把牌摔得响亮,打得热火朝天。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几下,殷燃掏出,按亮屏幕。 [沙琳:你到了没,10号楼二单元202,到门口先敲门] 殷燃回个ok,掀开塑料帘子出去。 「老闆,结帐——」 「哎,这呢,」超市老闆是个地中海老头,正叼着烟看牌,闻声招唿她一声,「你先等会儿,我马上打完再收钱。」 殷燃看了眼手錶,时间还早。她索性站在牌桌边上围观。 牌局已到尾声,胜负分明。赢家面露喜色心平气和,输家眉头紧皱破口大骂。 「李老头,你臭不要脸!下次不叫你了,让你在家坐着闲死吧!」 人逢喜事精神爽,地中海老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露出得意的笑:「下回我让让你。」 殷燃拿着烟上前,「老闆,结帐。」 老头一手提着马扎,一手从裤兜里掏出老式诺基亚看时间,闻声扫了眼殷燃手里的烟,说:「八块五块钱,你给八块就行。」 殷燃本要打开手机支付,突然记起收银台前木牌子上的话——只收现金。 翻遍口袋钱包,找到100块现金。递出去时,她一併提醒道,「老闆,您店里的烟都过期了。」 「不可能,烟过10年也照常抽,哪那么容易过期,你们年轻人不懂。」地中海老头并不在意。 殷燃缄口。 「我这烟只要八块,你给我一百可找不开啊,」老头捏着钱的手一顿,拧眉踌躇半天,他指指身后的居民楼,钱又递迴给殷燃,「要不你换家店买,这个楼后边有一家超市。那里边的烟应该都没过期,钱也能找开。」 「不用您找钱,」殷燃说,「您把过期的烟撤出来就行。」 「你这你这……」老头焦急起来。 殷燃当即要走,老头厉喝一声,忙进超市捧出一大把打火机塞给她。如此才算作罢。 殷燃提着一塑胶袋的打火机,一路收穫不少惊诧鄙夷的视线。 10号楼不难找,向后走绕过超市就到。 老小区没电梯,只能靠步行上楼。楼道里昏昏如夜,吊顶的灯泡忽闪忽闪,外结了层蜘蛛网。家家户户的门上贴满小gg,开锁电工疏通下水道,花花绿绿满满当当。 脚步在202户的木门前停住。殷燃想起沙琳的嘱咐,手放在门上敲了几下。 不久,门内传出慌乱穿拖鞋的声音。 「吱嘎——」门敞开。沙琳一头乱髮,身着睡衣,外套着件浅棕色男式外套。殷燃无意一瞥,望见她身后的客厅里,一个胖男人正坐在沙发上。 对上殷燃的视线,胖男人讪讪灭掉烟,起身进了别间。 「时间挺准嘛,」沙琳说,「进来吧。」 待殷燃迈入脏乱的客厅,眉头瞬间皱起。 室内瀰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像是劣质香水和腐臭水果味的结合体。 「坐吧,随便坐。」沙琳拍拍沙发,自顾自坐下。 殷燃一眼扫过去,那张泛黄的白色沙发堆满各色衣服,她觉得还是算了。 「哦,我忘了,你有洁癖是吧。殷寸雄以前跟我提过一嘴。」沙琳说。 沙琳也不强求,转头间,她发现殷燃手里提着一袋打火机。她在夹克口袋里掏出支烟,问,「你买这么多打火机干什么?」 殷燃没回答,整袋打火机落到茶几上。 接着,她开门见山,提起正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去一趟鲁南。」 沙琳实话实说:「最近都行。」 「那就14号,我现在买票。」殷燃说。 不到半分钟,沙琳手机一响,一张票座凭据出现在屏幕上。 「效率真高,」沙琳说着,从塑胶袋里翻出一只打火机,点上烟。她看着手机屏幕,向殷燃确认一遍,「火车南站是吧,八点?」 第30页 殷燃应声是。 自此,四周重归空寂。隔间传来一阵翻身时木床不堪重负的吱嘎声,殷燃道别的话在嘴边。 沙琳抽上一口烟,忽地问起,「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还真没什么。殷燃想这么说。 「你不怀疑我给你的地址是假的?」 「怀疑也没用。」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现在怀疑,未免太晚。 殷燃说,「我更担心你14号会不会爽约。」 「那倒不至于,现在咱们是一条船上的蚂蚱,」沙琳吐出一口烟,摆出一副你大可以放心的姿态,「钱没结清呢,我现在跑路有什么好处。」 「我有点好奇,你要拿这三万块做什么?」 通货膨胀的时代,三万块拿来创业投资显然不够。 沙琳嘆口气,眼睛盯着对面墙上的挂钟,淡淡回答:「还债,还差这三万。」 殷燃挑眉,当即点头表示瞭然,没再过问。 「我捞了一辈子,风光大半生。谁能想到,快晚年了竟然负起债来,」沙琳自嘲似的感嘆一句,又问,「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这下没了。」 「你没有想听的,我有想说的。你知道我在是怎么碰见殷寸雄的吗。」 沙琳吐出的烟圈缓缓升空,又在眼前散开。 那是冬日的一个傍晚,风雨欲来,天阴得厉害。沙琳陪男友出差,在鲁南火车站中转两小时。下了火车,男友去便利店买水,沙琳坐在行李箱上看风景。 十分戏剧化的场面。百无聊赖之际,她随意回头,瞥见角落里灰头土脸的殷寸雄。 零下几度的天,他只穿一件薄薄的红毛衣,头上扣着的脏棉帽子是唯一保暖的东西。他躺在候车座位上,一张脸冻得通红干裂。 「你确定是他吗?」殷燃皱眉。 沙琳思忖几秒,点点头。 只有殷寸雄做得出那种事——瞥见沙琳的视线后,他翻身从椅子上起来,一把抢过身边乘客的手提包,又跑到沙琳眼前抓上她一起。被保安抓住时,殷寸雄的手紧紧掐着沙琳的胳膊,报復似的。 当天下午,男友独自出发,沙琳被扣留在火车站警务室。 面对民警对二人关系的疑问,沙琳一一作答,半天才解释清楚。 「所以你们曾经有过一段?」听完那些狗血故事,民警好半天才问。 沙琳点点头,忙趁机撇清关系,「我可没有指使他,我们有年头没见面了。」 如此一说,逻辑成立。民警记好笔录,宣布沙琳得以离开,只拘留殷寸雄一晚。 因为殷寸雄的出现,沙琳与男友大吵一架。快要走出警务室时,她身无分文,更无处可去,索性又原路返回等殷寸雄。 说到这里,沙琳特意顿住半晌。她紧紧盯着殷燃,似乎要从她的表情中深挖出某种难得一见的情绪。但后者始终默着一言不发,脸色未变半分。殷燃平静到令人害怕。 殷燃正望着窗外的夕阳。那昏黄在微风中绵延成柔波,像海。 就着这难得宁静的时刻,她不合时宜地惦记起阮符。也不知道她好点没有,有没有好好上药。 「然后呢?」好半天,她缓过神,才察觉沙琳的语声停下。 沙琳摆摆手,丢掉燃尽的菸头,算是彻底扫兴。 「后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我跟着殷寸雄到了他临时的家,一个破破烂烂脏兮兮的自建房,」她喝上一口水,又说起来,「他收留我好几天,直到我男朋友停止冷战来找我,然后就没了。」 「还有,他在附近一个便利店工作。」 殷燃颔首,「你还记得地址?」 「当然,这是我的筹码。」 正题说完,又听沙琳瞎扯一通,殷燃再看向墙上挂钟时,发觉时间不早了。 「十四号上午十二点,火车站见。」最后又交代一句,殷燃匆匆离开。 - 准点回到404 not found,又是按部就班的一天。 说实话,自从分别后,殷燃曾无数次幻想过与阮符再见时的场景。 但她从未想过,会在此时此刻。 殷燃百无聊赖坐在吧檯前发呆,一边晃着酒杯,一边用食指在桌子上画圈。 她打扮随性,衬衫难得敞开两个扣子。头髮随意扎成丸子,几丝碎发凌乱落到后颈和锁骨上,总有几分不自知的撩人。 听见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她也不回头,下意识以为是找不到手机的姚宋又寻觅一圈回来,要对自己倒苦水。 「找到了吗?」殷燃对着空气道。 空气安静一瞬,脚步声也停下。 「为一个手机不至于,实在找不到买个新的……」殷燃皱眉,转动椅子回身。 阮符在她身后一米处,双手握着包,笑容腼腆,眼中揉着亮光。 「你怎么来了?」 殷燃表面平静,内心却澎湃汹涌。 第16章 「不欢迎我来呀?」阮符走近几步,在身旁的位子上落座。 「热烈欢迎,」殷燃抿唇一笑,问她,「伤好了么?」问完殷燃才发觉,她这问题多少有些白痴。伤筋动骨的事,哪有那么快。 「已经不疼了,医生说没伤到骨头,问题不大。」阮符笑意晏晏。 殷燃松口气,「那就好,平时少活动,多休息。」 「休息得够多了,足足十五天,」阮符摇摇头,一副「无福消受」的表情,「再躺就出毛病了。」 第31页 竟然才过去十五天。这些日子,殷燃度日如年。 不过她还是说,「可以去小区公园走走,来这里太远了。」 阮符家在城南,404酒吧在城北,来回一程绕过半座城,哪怕来回开车,一次也要耗时近一个小时的时间。 「没关系,我想来这里。」 只有在404 not found,或者说只有在殷燃身边,她的身心才能真正放松下来。 殷燃不再扫兴,只道,「404永远为你敞开怀抱。」我也永远敞开怀抱。话毕,她又在心中补充一句。 「我知道,」阮符支起下巴,弯起眼睛,「所以,这次喝什么?」 殷燃早有主意。 三分钟后,阮符和手边的牛奶杯大眼瞪小眼,迟迟未有动作。 「哪有人来酒吧喝牛奶的?」半晌,她才笑着问。 殷燃正儿八经回答,「你可以是第一个。」 「抗议,喝果汁也好啊。」 「也可以,橙汁柠檬汁椰汁,任君挑选。」 阮符败下阵来,只得顺从说,「那就橙汁吧。」 …… 当晚临行,阮符提起手包,频频望向殷燃。 「要走了?」后者问。 「是啊,」阮符嘆口气,「好捨不得……」 语气停顿许久,她也没能将后半句说出——既捨不得牛奶,也捨不得你。 「还会有下次的,回家路上注意安全。」殷燃说。 「下次来可能要很久后了,」阮符深唿吸,直视殷燃的双眼,语气惆怅,「我最近要去一趟鲁南,什么时候回来还说不好。」 为防止她再混日子天天往酒吧跑,季柔打算带她去鲁南过户房产。 殷燃一愣。不止因为二人行程的巧合,更为阮符突然的行程报备。 她一下想问阮符去鲁南做什么,是否和自己顺路。但又怕自己的探究意味太强会引起反感,话到嘴边只得咽下。 「那祝你一路顺风。」殷燃说。 阮符道谢后,神□□言又止。 「怎么了?」殷燃及时察觉。 阮符眼神沮丧,「你说,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殷燃不是没思考过这个问题,毕竟她们已经失散过一次。上次的经验足以证明,在意外变故面前,人与人的关系有多么脆弱。 「应该不会。」她说着,准备报出自己的手机号。 上次的拒绝纯属赌气,殷燃后悔极了。 「可是,」阮符打断她的内心活动,担忧道,「我们连联繫方式都没有。」 殷燃按亮屏幕,滑动点击几下,将手机递出去。 「那——加个微信?」 阮符内心欢唿雀跃,笑弯眼睛,「那就太好了。」 …… 微信是当天加的,眠是当晚失的。 夜深人静,殷燃握着手机辗转反侧,睡意全无。 伴着细微可察的虫鸣声,她在床上翻个身,点开阮符的头像。 她的头像是只小狐狸,它在雪地里窝成小小一团,十分惹人怜爱。 看过许久,殷燃又按进二人的聊天界面中。 她们对话停留在几小时前,不过是几个表示友好的表情包。 殷燃一时兴起,本要在备註的「阮符」后加一个小皇冠,但点击小狐狸头像,手机反应迟钝,一动不动。 又一次点击后,聊天界面下迅速弹出一句「你拍了拍阮符并叫了声老婆」。 殷燃一慌,迅速从床上坐起来。 尚未来得及撤回,顶部的备註栏出现「对方输入中」。 紧接着,阮符发来一条消息。 [这么晚还不睡吗?] 殷燃将手机反扣到被子上,懊恼地捧起滚烫的脸,心脏狂跳。她深唿吸几次,重新拾起手机。 屏幕上依然是那一行清晰字体——「你拍了拍阮符并叫了声老婆」。 殷燃头疼似的揉揉眉心,不知该不该为自己的行为致歉,在输入栏来回键入又删除,最后只回復一句:[马上睡,你呢?] 对面很快回覆:[阮符:我睡不着。] [殷燃:有心事?] 对面沉默一瞬,[阮符:我在想,怎么追喜欢的女孩子] 殷燃皱起眉头,打开床头的小夜灯。整理好心情,她艰难地打字回覆:[是你的话,应该不需要追]。 但凡对方有点眼力,也不会让她主动。殷燃揉着额头,嫉妒地想。 [阮符:如果是你的话 希望被怎样追求呀 ] [殷燃:我不希望被追求 ] 消息发出后,对面安静许久。 殷燃反覆回顾着二人的聊天记录,迟迟等不到回音,在她怀疑阮符睡着时,她准备道晚安。 然后,阮符的消息弹出来:[为什么呀?] 殷燃只回復一个「心有所属」。 那一夜,她们都失眠了。 - 次日一早,殷燃列完行程表,尚未来得及收拾行李,便收到姚宋在微信上的狂轰乱炸。 [姚宋:别忘了今晚聚餐的事!!!] 后面紧跟着一个餐厅地址的定位。 404的新成员入职已有些日子,二人早早筹划起团建和聚餐活动。因为殷燃临时要离开一段日子,恐怕赶不上计划团建的时间,于是姚宋将聚餐提前,顺便为她送行。 [姚宋:把阮符妹妹也叫来,这种好事可不能忘记她] 殷燃回个「知道了」,切开界面预约好餐厅的位置和时间,瞥向窗边的日历。 第32页 距离14日还剩一天。 收拾好行李,殷燃洗了个手,重新坐回床上。 她双手端起手机,深唿吸一次,打开屏幕上的微信。为防止昨晚的乌龙再发生,她只用指尖点击一下阮符的头像,哪怕界面不反应,短时内她也不再多点一次。 终于进入聊天界面,殷燃敲击键盘打字,措辞好半天才发出最终版本—— [殷燃:今晚七点有时间吗,要不要一起吃饭?] 消息发出后,她又觉得欠妥,忙补充上:姚宋也在,还有404的其他朋友。 对面几乎秒回,[阮符:要,我现在就出发!] 殷燃松口气,弯起唇角,顺手把地址发送过去,回她:[今晚七点,不急。] 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屏幕熄灭,殷燃才如梦初醒般切开界面。 起身拉开衣柜,各个色系和类型的上衣裤装裙装应有尽有,她却为穿什么而发愁 揉着太阳穴纠结好半天,殷燃才挑出件一件西装和长裙。 半晌后,她换好衣服,不尴不尬地在落地镜前整理袖口。 与镜子中的自己对视一眼,她安慰自己应该看得过去。 转眼来到五点钟。 收拾停当后,殷燃最后提醒阮符:[两小时后见。] [阮符:好!我也马上出发了,待会儿去坐公交] 殷燃停顿几秒,记起她的脚伤,又回过一条:[要不我来接你?] [阮符:真的可以吗,会不会太麻烦啦?] [殷燃:不麻烦,那一会儿见] 将近一小时的路程,路上虽有堵车,但并未耽搁多久,到达阮符家门口时,时间刚过六点。 望着那一方精緻铁栅栏围起的花园,殷燃顾不上多作欣赏,划开锁屏给阮符发消息。 [殷燃:我到了。] [阮符:燃燃等我!我马上下楼!] 殷燃停车,走到别墅大门前。约莫五分钟后,别墅里传出几阵急促的「噔噔噔」,阮符应该在下楼。 没多久,阮符拉开门,小跑到殷燃眼前开铁门,全然忘记自己的脚腕尚未痊癒。 殷燃眉眼带笑,轻声说,「急什么」。 她今日扎了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少女感十足。 「久等了……」阮符唿吸未平復,笑着直起腰,露出精緻的锁骨,「燃燃早就到了吗?」 「没有,我刚到没多久,」殷燃移开视线,掏出口袋里的车钥匙,转身的瞬间,又问一句,「脚腕还疼吗?」 「一点点,几乎感觉不到。」阮符痴痴笑着,目光始终黏在殷燃身上。 「那就好,」殷燃对上她的视线,怔愣半秒,开口问,「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么?」 「燃燃,你今天好漂亮,真的。」 殷燃松口气,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 「你也是,很漂亮。」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即将落到阮符耳侧时,动作却忽地一顿。 殷燃心一跳,匆忙解释道,「头髮被风吹乱了,我……」 阮符不作回应,只是主动握起她的手,放到自己的耳际的碎发上。 「那请燃燃帮我整理一下吧,不胜感激。」她眯起眼睛。 …… 华灯初上。街边摩肩接蹱,熙熙攘攘。 殷燃带着阮符走入人群,小心避让着车辆。 「好热闹啊。」阮符望着道路四周的摊位,感嘆说。 二人沿路逛过去,甚至忘记她们有约在身。 阮符第一次逛夜市,看什么都好奇。每每问起什么,殷燃循着看过去,笑着一一回应。 「燃燃你看那个气球,好神奇,竟然还能——」 后一瞬,一道刺耳的喇叭声从身后传来,殷燃余光察觉到车辆靠近,下意识揽住阮符。 「小心——」 话音未落,浅浅的木质香扑面而来,阮符神色微愣。一阵始料未及,她撞入殷燃怀里。 第17章 体温迅速升高到顶点,心跳后知后觉,震耳欲聋。阮符贴在殷燃身上,快要忘记唿吸。 直到凛风吹拂而过,喧嚣再度灌进耳朵,殷燃慢慢放开手,与阮符保持一段距离。 「来,你走里面。」殷燃说。 阮符耳尖微红,小声道,「谢谢燃燃。」 迎着夜间微冷的风,她们并肩走在人潮中,逐渐偏离目的地。此刻的惬意,促使她们心照不宣地忽略掉这个事实。 殷燃头一次觉得,散步或许也没有那么无聊。如果有阮符在,让她走一辈子也不会觉得腻。 傍晚,她们可以坐在路边长凳上看落日,雨天,她们又能撑着一把伞无目的地漫步,如果不巧碰上颱风打雷,就是她们久违的休息日。 只要能在她身边,不管怎样都是好的。 不知怎么,殷燃忽然想到她们昨晚的聊天,阮符问她怎么追求喜欢的女孩。如果阮符喜欢的是自己,根本不需要追求,只要她勾勾手,殷燃会主动上钩。 前方路口红灯,她们在人群后停下脚步。殷燃仰头,就着狂吹的冷风,她问,「昨晚你问的那个问题——『怎么追求喜欢的女孩子』,现在有计划进展了么。」 阮符睁大眼睛,一时有些惊诧。显然,她并未想到殷燃会问出这个问题。 「啊……其实是随口问的,也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她谎言编得拙劣,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快如常,「算是为以后做准备吧。」 第33页 「是么。」殷燃不知该沮丧,还是该庆幸。 阮符没再补充什么,同时注意着殷燃的反应。见后者噤了声,她的肩膀放松下来。 无人知晓,阮符昨晚有多开心。 虽然起因只是一个乌龙——她随手设置的拍一拍,但在看到屏幕上那行「殷燃拍了拍你并叫了声老婆」后,阮符一个翻身爬起床,差点没当场告白。 不过也幸好及时打住,没对她们的关系造成什么影响——阮符尚未摸清殷燃的态度,只怕告白后连朋友都做不成。 话题消散在风中,再无人开口。 又走出一个路口,阮符终于想起来吃饭的事,问道,「燃燃,我们还有多远才到啊?」 「我方向感不太好,抱歉,」殷燃回过神,象徵性地打开手机地地图,看着上面相隔甚远的两个坐标点,她淡定说,「不过应该快了,我们需要再拐几个弯。」 阮符摆摆手,忙道,「不会不会,我方向感更差。不过还要拐弯的话,我们不会再迷路吗……」 殷燃的笑意达及眼底,「不会。」 原路返回后,倒真如殷燃说的那样。两人十分顺利地找到了那家餐厅。 餐厅门前的名牌显眼——这个地方明明看起来很好找。阮符怎么也想不通,她们为什么总在附近反覆绕路。 餐厅内装潢復古,吊顶的小灯投下片片昏黄光影,将氛围衬托得安谧又神秘。 姚宋那桌空空荡荡,只剩她自己一人,瞥见姗姗来迟的二人时,她站起身,「你们怎么才来,路上堵得厉害啊?」 「堵车倒是不严重,只是走到附近的时候,我们迷路了。」阮符回答说。 「迷路?」姚宋深表怀疑。 怎么可能。 她和殷燃的初中就在这附近,三年来上下学每日都会路过这里,熟到闭着眼都能找对地方。 迷路?怎么可能。 殷燃轻咳一声,悄无声息转移话题,问姚宋,「小文小夏呢,怎么就你自己在?」 「都有事回家了,」姚宋一边回答,一边觉得奇怪,「你们真迷路假迷路,不应该啊……」 话未说完,殷燃一记眼光抛来,像在无声威胁。 姚宋皱起眉头,半晌才豁然贯通,明白她的意思。 好啊,这个殷燃。 「别纠结这个了,」殷燃但笑不语,帮阮符拉开凳子,「找到就好。」 「你们已经吃过了?」她看着空空荡荡的桌面,问姚宋。 「早吃完了,就等你来结帐。」姚宋拍拍殷燃的肩膀,以作暗示。 殷燃莞尔,「没问题。」 得到好处后,姚宋拿起衣服,匆匆告别,「我突然想起件重要事,先走了啊,你们吃好喝好。」 一旁的阮符一无所知,只得目送姚宋离开。 没一会,殷燃收到姚宋的信息:[我就帮到这,成败全看你自己了。] 殷燃笑笑,回个「谢了」。 按下桌前的点餐铃,服务生迎声赶到。 按照做的功课,殷燃点上两份招牌,又精心挑选了餐后甜品。 等待餐品的间隙,阮符突然问起:「燃燃,你大学是什么专业的呀?」 「法学。」殷燃如实说。 阮符短暂惊讶一秒,「好意外,我还以为你是学医的。」 「当然不是,」殷燃轻轻一笑,神情也有些意外,「我哪里给你这种错觉?」 阮符眨眨眼,说:「我扭伤脚那晚,你的应急处理很专业。」 殷燃听着,笑容凝固几分。沉默几秒,她像下定决心似的,解释说:「因为我妈妈以前是护士长,从小耳濡目染,我也跟她学到不少东西。」 祝琴曾是蜚声业界的总护士长。 后来和殷寸雄相遇、结婚、怀孕,她为家庭搁置了自己的事业。 祝琴状态良好时,总会让殷燃带她去书房。那里有满满一柜子医学书籍和杂志,有大学的临床医学书目。祝琴尤其喜欢收藏它们,杂志的出版时间从上个世纪初顺畅排到最近的日期,其中不乏《柳叶刀》和《美国医学会杂志》(jama)这类耳熟能详的刊目。 「阿姨一定很厉害吧。」阮符笑说。 殷燃弯唇,「嗯,很厉害。」 说夸张一点,祝琴救过的病人比殷燃吃过的盐都多。 直到如今,几十年前的患者仍然时不时来上门拜访,只可惜次次见不到本人——祝琴曾在清醒时嘱咐过殷燃,她不见患者,也不接受任何形式的拜访。 餐品在这时上桌,香气盈人。 十分精緻的装盘,新鲜的亚热带水果和牛排酱汁在白盘边缘摆成的月亮与屋檐的形状,盘中央即是冒着轻缓热气的菜品。 「尝尝,这是店里的招牌。」殷燃一边说着,余光突然瞥见一侧酒柜上的威士忌,视线一顿。 待两人快用餐结束,服务生端来一个敞开的酒礼盒:「您的酒打包好了,给您放在旁边了。」 殷燃道谢。 她见到年久的酒就像祝琴见到旧杂志,总会忍不住收集。这瓶威士忌蒸馏来自1969年,44.6%vol,玻璃瓶设计復古而精巧,非常值得收藏。 阮符吃完最后一口牛排,无声望着殷燃抚摸酒瓶瓶身的动作。 「吃好了?」不久,后者察觉到她的视线,放下那瓶酒。 阮符点点头,好奇问那是什么酒。 「威士忌蒸馏,想尝尝吗?」殷燃试探道,「不过会有点辣,只能喝一点。」 第34页 阮符自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她把茶杯移到殷燃面前:「没关系,我只浅尝一下。」 殷燃用起子拔出木塞,年久的酒液醇香四溢,的确是极其纯正的威士忌蒸馏酒。 考虑到阮符一杯倒的酒量,殷燃只倒了三分之一杯。 「只能喝这么多。」 「好。」阮符乖乖点头,接过酒杯后,却迫不及待地一饮而尽。 殷燃无奈一笑,只得由她去了。 澄清无色的酒液入喉,先是略苦无味,而后才泛出几丝浅浅的甜意。 「味道怎么样?」殷燃问。 阮符垂睫,细细回味着,「有点甜,不是很辣。我很喜欢这个味道。」入喉先是苦涩感,而后是清甜的回甘,难得的好喝。 另一边,殷燃顾念着一会儿要开车,只喝了点茶。 「喜欢就好。但这次只能喝这一点,度数太大了,你不太适合。」 正说着,手机屏幕一亮—— 姚宋的消息弹出来:[沙琳:我明天上午临时有急事走不开,你把票退了吧。] 殷燃面色一凝,原本的好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什么急事?]她深吸一口气,立刻打字回復过去。 [沙琳:我老公被讨债的打进医院了,我得照顾他几天,真腾不出空。] 殷燃头疼起来,怀疑起其中蹊跷。 无可否认的是,沙琳这个人的确心机狡猾,但殷燃选择相信她时,就已经承担了会被欺骗的风险。 殷燃决定再信她一次。 [你在哪家医院?地址和病房发给我。] 沙琳回復很快:[信号不好,你打电话吧] 殷燃关上锁屏,忧心忡忡。 同一时刻,阮符的头脑昏沉起来,眼皮也逐渐开始打架。她努力打起精神,却也只能缓解几分。 好丢人,酒量竟然这么差。清醒的最后一秒里,她想。 但不得不说,那瓶酒味道真的不错。微涩微甜,不像白酒味道那么沖,也没有红酒那么苦,是独有的、恰到好处的轻柔感。 好想再喝一口啊。阮符迷迷煳煳地想。 那瓶酒近在眼前,为什么不呢。 「燃燃,我忘记酒的味道了,」阮符皱皱眉,小声和殷燃商量,「可不可以,再尝一杯……」 殷燃深唿吸,握着手机起身,把木塞堵回酒瓶口,耐着性子哄她:「不可以——」 得到不想要的回答后,阮符瘪瘪嘴,「那要怎么才可以呀?」 殷燃嘆口气,语气温柔,「怎样都不可以,只能下次再尝……」 这时殷燃才发觉,阮符似乎有些醉了。她的脸颊泛着粉,眼神也化成一汪水。 不过一眼,殷燃的烦躁烟消云散,她揉揉阮符的头髮,轻声说:「乖,下次再尝好么。」 但阮符置若罔闻,顺势握起她的手。后一秒,一个温热的吻落在殷燃的手指。 「那这样呢,」阮符缓缓抬起头,眼神单纯,「亲一下也不可以吗?」 第18章 那温软的触感令人心悸,殷燃浑身一颤,一如过电般。深唿吸后,她抽出手,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 「不可以。」 阮符眨巴着眼睛仰头看她,伸出双手,「那抱一下……」 对视一眼,殷燃十分艰难地吐出「抱也不行」。 「求了你嘛。」 酒醉后的阮符更爱撒娇,完全令人无法拒绝。 正要妥协时,一道手机铃声响起,打乱这方暧昧。 殷燃清醒许多,瞥见屏幕上来电人一栏。 「我接个电话。」她忙道。 阮符「哦」一声,那双灵动狐狸眼紧紧盯着桌上的酒。她挥挥手,语气不舍:「好吧。」 「别乱跑,乖乖等我。」殷燃犹豫着伸出手,在她发顶上轻揉了下。 阮符笑着点点头,表面上乖巧得不像话,内心却早已筹谋好偷喝计划。 …… 走到餐厅门口时,沙琳那头已经挂断。殷燃回拨过去,很快被接通。 「餵。」苍凉的风声灌领口,殷燃按下通话录音后,紧紧外套。 沙琳语气焦急:「我们在总医院急诊这边,你要不信可以来看看,到了打我电话。」电话那头,护士的叮嘱声清晰可闻。 「好,那我一会儿过去,没什么事就挂了。」殷燃应下,即将按下挂断键的前一秒,听见沙琳焦急说了句「等等」。 「……你来的时候,能帮我带份饭吗,钱过会儿我微信转你。」这么多年以来,沙琳始终觉得自己高人一等,连求人都带着种目中无人的姿态,从这次难得表现出几分低声下气。 「我、我现在实在走不开,但凡能有一点空闲,我绝对不会求你……」怕殷燃拒绝,沙琳又匆忙解释。 殷燃回头望了眼阮符所在的方向,问道:「行,要几份?」 「一份就行,真的麻烦你了,谢谢。」沙琳并不熟练地道谢。 殷燃答应下来,随手挂断电话。她立在深不见底的夜色里,身影平添几分落寞。 如此一来,计划完全打乱。但好在时间不再那么紧张,她可以好好享受这顿美好的晚餐。 一阵风吹过,寒意突袭。她咳嗽几声,去摸口袋里的烟盒。掏出一根香菸后,她才记起没带打火机。略一犹豫后,她揉揉眉心,把烟盒一整个丢入垃圾桶。 另一边,阮符趁着殷燃不在,不仅偷喝成功,还喝个心满意足。 第35页 期间她还按铃叫来服务生问过酒价。那绝对是个不小的数字,顶得上她半年的零花钱。 但已喝掉小半瓶酒的阮符并未因此而觉得羞愧,反而越发开心。 怪不得这么好喝,贵有贵的道理呀。醉酒的她这么想。在她混乱的逻辑中,继续喝下去显然是顺理成章的事。 吊灯的光影映入酒液中,像一轮沉入水底的弯月。 殷燃结完帐回来时,恰好望见这副画面——阮符面颊微红眉眼带笑,正端着高脚杯轻晃。 「真是好喝呀,」阮符微笑着,小声呢喃。因为醉酒,她的语调变得软绵绵,极平常的话说出来都变成了撒娇,「怪不得燃燃这么喜欢,是我我也喜欢。」 殷燃垂眼,忍俊不禁。 「这就是你喝掉我半瓶酒的理由?」她走到阮符身后,突然开口。 「啊?」 阮符一愣,满目惊诧。 「燃燃,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呀?」她看着面前的酒瓶,下意识要藏到身后。但伸出手的剎那,她记起这已经无用,于是只能破罐破摔。她举起自己的高脚杯,递给殷燃,「这个糖水好好喝,你也尝尝。」 殷燃笑得不行,咽下「再不回来的话,整瓶酒都要不保」,只问道:「哪来的糖水?」 阮符笑笑,大脑飞速运转,随口扯谎,「服务员送的。」 「是么,那我也尝尝。」话毕,殷燃作势要去端她的高脚杯。即将碰到杯壁时,殷燃的忽然手被抓住。 「怎么了?」殷燃问。 阮符望入她的眼底,一时慌了神,「可是这个我喝过了……」 殷燃并不在意,自顾自端起高脚杯,「没关系……」 这时,阮符再度攀上她的手,轻巧地夺过那杯酒,将其中剩余的酒液一饮而尽。 「真不好意思,燃燃你没得喝了,下次吧。」她餍足地舔舔嘴唇。 殷燃眸光一暗,连忙移开视线,「好了,我知道是酒。」 「啊……」阮符睁大眼睛,说话含含煳煳,「你早就知道了啊。」 殷燃一边拾起那瓶仅剩一半的威士忌,一边问她,「喝了这么多,还清醒着么?」 阮符扬起下巴,语气骄傲,「当然清醒,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对答如流。」 「这么棒。」 瞥见殷燃晃酒瓶的动作,阮符张张口,说出她筹划许久的应对策略:「是不是喝得太多了,要不……我赔你一瓶吧?」 殷燃安慰说,「不用。」 这瓶酒久远,千金难求。早在英国时,殷燃便四处打听过,但一无所获。能在几年后的现在买到,也算了却她的一桩心事。 「燃燃,你是不是怕我倾家荡产呀。其实家里拆迁,我名下有十八套房产,一定付得起。」 阮符语调认真,提议说,「要不这样,你喜欢哪套,我送你一套当做酒钱吧。」 恰巧有服务生路过,听到这话震惊到三步一回头。 殷燃无声一笑:「我也不缺房子。」 殷寸雄年轻的时候置办过不少房产,与祝琴协议离婚时,后者将那些房子全部转到了殷燃名下。 阮符明显会错意,一时着急起来,「不要房子的话,我还有卡,银.行.卡,信.用.卡,还有我爸留给我的遗产,还有每月的零花钱,这些够不够?」 对上她亮闪闪的眼睛,殷燃整颗心软得一塌煳涂。 「没关系,喝了就喝了,不用赔。」 「好吧……」阮符垂下睫毛,泄气似的。 殷燃拾起搭在椅背的外套,为阮符披到肩上。 「好了,时间不早了,我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阮符倚着椅背,表情可怜。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 殷燃深唿吸,毫无徵兆地开口:「乖,最喜欢你了。」 时间在此刻静止,空气中暧昧涌动。 阮符闻声,怔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燃燃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最终,殷燃用「再说一遍」作为筹码,诱哄阮符上了车。 临行前餐厅打来电话,说是订好的双人餐忘记取。殷燃又匆匆下车,准备赶回餐厅。 车停在热闹的街后,临近深夜,路灯下已没多少人走动。 尽管车门落了锁,殷燃还是不放心,走出几步又折返回车旁。她屈指敲敲车窗,叫阮符的名字。 阮符打个哈欠,缓缓落下车窗。 车内的空调开得足,乍一与室外的冷气对沖,有几分不真切感。 隔着一扇窗,殷燃向阮符报备:「我回餐厅取餐。」 折腾好一阵子,此时的阮符已没什么精神了,她迟缓地点下头,说道:「好,我知道了。」 「在车里等我,不要下来了。」 「说错了哦,你没加『乖乖』两个字。」阮符揉揉眼,神情睏倦。 「好,乖乖等我。」 殷燃在阮符发顶揉了揉,正要伸回手,却被她拦住。 阮符醉得迷迷濛蒙,像是困了,握着她冰凉的手把玩起来。 殷燃的手很好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阮符突然想知道,与她十指相扣会是怎样的感受。 「燃燃,你的手好凉……」 阮符醉着酒,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将殷燃拉到眼前。 隔着层半落的玻璃,阮符眼睛弯成月牙,双手捧起殷燃的左手。 第36页 温热的吻落到冰凉的手指上,殷燃浑身一颤,整个人僵住。 然后,阮符用掌心包起她的手,贴心地将自己的体温传递过去。等到二人的体温几乎相同,阮符悄悄伸出左手,与之十指交握。 殷燃眸光一顿,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她们交握的手上,再顾不上任何。 「燃燃,这样还冷吗?」阮符关切问。 殷燃嗓音沙哑,只说:「不冷了。」 周遭一片空寂,只余风吹刮落叶带来的几丝「沙沙」声。两人一下挨得很近,殷燃可以清楚嗅到阮符身上的酒气和无花果香。 「那就好。」阮符笑容单纯。 殷燃嘆口气,一时无奈又庆幸,「真是,被你吃得死死的啊……」 「什么?」阮符没听清。 殷燃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 她的头髮不知在何时被吹乱,几绺略长的髮丝落下,挡住了眼睛。 在某些早已成型的念头驱使下,殷燃缓缓俯身。 插pter_19(倒v开始) 第19章 温润的朗月爬上树梢, 星点朦胧浮现,身旁的街区鲜少有车驶过,一片安谧宁静。氛围铺设到恰好。 「怦——怦——」 沉闷而有力心跳预兆着几分钟后,将会有支爆发力惊人的精锐之师攻下理智的城池。「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恆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的军旗[2]」——殷燃的小旗子眨巴着眼睛,明晃晃的目光纯粹干净。 殷燃操控最后一丝冷静咬着口腔内侧的肉, 大脑乱码嗡嗡作响, cpu炸个彻底。 她醉了。不能趁人之危。 这般忍耐几秒, 唇齿间泛出腥甜,理智到底还是再度逆风翻盘,暧昧节节败退、退居后位, 望着重掌威权的理智瑟瑟发抖起来。 阮符的眼睛映着点窗外的月光,似乎是嫌对方动作太慢,索性伸手抓住殷燃的领口。稍稍用力一扯,殷燃轻撞上车体,不稳的气息落到她侧颊。 始作俑者笑起来,痴迷地仰头。 放大的无瑕面容近在眼前, 殷燃紧扣着车玻璃, 轻巧地避开她的唇。 阮符扑个空, 皱眉呢喃:「你干嘛呀……」 殷燃揉揉她的发顶,嗓音很低, 带着些如释重负:「乖, 这话应该问你。」 「你……真不讲义气……」阮符脸庞微红, 转脸向另一边, 却透过对窗观察殷燃的表情。 见对方并未生气,她松口气, 松开捏着的裙摆。 冷风趁时机灌入脖领,殷燃打个寒战,瞥见阮符的耳尖,又记起那两份待取的餐,笑说:「关窗吧。」 阮符正红着脸生气,显然是不想理她的。 殷燃无奈,秉承送佛送到西的挂念,她掏出钥匙正要关窗,阮符叫她一声。 「怎么?」 「……你过来一下。」醉着的缘故,阮符语气含含煳煳。 好在方才的暧昧被打断,殷燃才敢放心凑近她。 空中飘动着冷冽的酒气和自然风香,阮符伸手做个下压的动作,对她说:「低头呀。」 殷燃不明就里,也没仔细揣摩她的意图,低头照做。 寒意四袭,侧颊忽地覆上温热。阮符她脸上轻吻,一触即离,像做错事要哄人似的。未等殷燃反应,她心虚似的把车窗摇上去。 车窗玻璃缓缓升起,阮符笑得灿烂,用口型说道「我赢了」。 简直可爱得要命。 - 夜色沉沉,斑斓的各色灯光映到车内,为空中的气氛无端增添几分暧昧。 在阮符第十四次望向殷燃时,后者终于开口问她:「怎么了?」 阮符支着下巴,视线从窗外收回来,淡淡说:「我要喝、奶、茶——」 她用的不是「想」,而是毫无商量余地的「要」。 「而且——现在就要。」小醉鬼脸颊红扑扑,眸光轻闪间望过来,语气毫不客气。 「……」 - 奶茶店装修精緻少女心,生意更是异常火爆。 「初夏的来临 也溢出了俏皮的气息 在暑气充斥的季节里 你晶莹剔透的带着凉意[2]」 悠扬甜美的歌声从音箱中传来,极大程度缓解着顾客排队的心情,殷燃耐着性子走向队伍的最后。 当然,轮到她已是许久之后。 窗口内,店员微笑问:「您好,喝点什么?」 嗅着四溢的甜香,阮符的话浮现在耳边。殷燃回答说:「芋圆珍珠奶茶,常温、中杯。」 「没问题,您稍等」店员应下,把单子开好。 约莫五分钟后,店员端着奶茶出来。 杯体温热,满满当当的一杯。奶茶液体呈温柔的浅紫色,底部有些黑黑的果冻状圆球,想来即是珍珠。 从店员手中接过,殷燃先是一皱眉—— 这……能喝么? 直到店员解释「小姐姐放心哦,我们的珍珠都是纯手工自制的,绝对干净卫生的」,殷燃才将信将疑点头,转身离开。 车门关上,殷燃把奶茶插上吸管,递给阮符。 「你要的芋圆珍珠奶茶。」 阮符接过,满目惊喜。 喝下一口,她满足地眯着眼,含含煳煳道:「姐姐,你对我真好哦……」 殷燃低头间,睫毛落下片阴影,她插上车钥匙,笑道:「是么。」 「既然我这么好,那你乖一点,坐好。」 第37页 「好哦……」阮符嘻嘻笑着,乖巧慵懒地仰上座椅后背。手托着奶茶轻晃晃,她眼前一亮,突发奇想说,「对了,作为你请我喝奶茶的报答,我必须要请你也喝一口……」 殷燃当即要回绝。 她不喜欢甜食,饮料奶茶一类的更是一滴也不沾。 直到阮符忍痛割爱献出奶茶:「吶——」 她对殷燃说:「别人都不行,我只允许你喝一大口。」 车内瀰漫着清甜细腻的奶香味,殷燃顿住片刻,像被引诱一般,伸手接过奶茶。 杯壁尚还温热,她就着吸管,浅尝下半口奶茶。 甜腻到齁的液体流入口中,殷燃喉咙微痒。 「怎么样,甜不甜呀?」阮符嘴角水光晶莹。 殷燃移开视线,眸色稍黯。「很甜。」她哑声笑道。 递还奶茶后,她不自觉地舔舔唇角。 - 十点过半,汽车停下。 喝完奶茶没多久,阮符便心满意足地沉入梦乡。殷燃望着她乖巧安顺的睡颜,终究捨不得叫醒。无奈之下,她只能故技重施。 殷燃拉开车门,双手小心翼翼地揽过,阮符落入她的怀里。 敲门时,殷燃似乎预料到季柔开门时满脸的精彩表情。 直到门真的敞开,殷燃和拿着扫帚的阿姨讷讷相视。 气氛凝滞半晌。 殷燃回过神,向阿姨点头示意:「您好,我是阮符的朋友,她喝醉了。」 与上次别无二致的解释。 阿姨真是被这场面惊得不轻。她将惊诧收敛几分,仍保留职业操守不多言其他。她笑着点点头,让出路来:「你好你好,快进来吧。」 「辛苦了,喝杯热茶吧。」阿姨拎起精緻的茶壶。 「不用麻烦,我马上就走,」殷燃说,「您知道阮符房间怎么走吗?」 阿姨点点头,指向客厅后的楼梯,说:「上二楼,右边第二间就是她的房间。」 殷燃谢过,一路上楼。 推开房门,先入眼的是墙边的一排琴。琵琶、小提琴……个个琴身光亮,保养得体。 房间很大,走得是简约古典的装修风格,整体偏橘黄的暖色调。 殷燃看过几眼,将阮符小心放到床上。刚碰到米色的柔软被子时,后者意识到什么似的,闭着眼皱眉,小声嘟囔了句「难受」。 「哪难受?」 阮符把头髮抓乱,眼睛眨动间噙着点泪光,话里带几分细又软的哭腔:「头疼……」 殷燃没法,上手在她额头轻轻揉起来。 当初为更好地照顾祝琴,她曾特意学过按摩。她知道怎样的力度是最合适的。 「现在呢?」掌心小范围打着圈,殷燃又问。 后者眉头舒展,轻柔呢喃道:「嗯……好多了……」 殷燃看眼手錶,正好过去五分钟。 她轻轻站起身,手准备移开时,袖子被猝不及防抓住。阮符宛然入梦,语气略带急促:「我……没骗你……你别……」 声音越来越小,殷燃却听得极为清楚。 「骗我什么?」她轻声问。 阮符轻拧眉,接上句:「女朋友……」 「我根本没有……」 殷燃手一顿。 阮符轻翻过个身,把殷燃的胳膊抱在怀里:「你别……不喜欢我……」 「没不喜欢。」殷燃抚开她额头的碎发,低声说。 …… 下到客厅,殷燃简单交代几句,便要离开。 阿姨感激的点点头:「辛苦你了。」 殷燃笑着摇头,视线无意被阿姨身后的书柜吸引。 书柜中间一排,放着几张合照。 从阮符和父母的全家福,到和季柔不情不愿的合影,末尾的相框上像是阮符的高中毕业照—— 彼时的她身着高中的蓝白校服,手中捧着束蓝色的满天星,笑容明媚。 十七八岁的阮符啊,看起来过得不错。 阿姨顺殷燃的视线看过去,望见末尾相框里稚嫩的阮符。她摇摇头,不自觉嘆口气:「那是阮符高中毕业的照片,笑得多好看啊。自打她爸去世,她再也没这么笑过了……」 殷燃没再说什么,道完谢后离开。 - 浓郁的夜色中,殷燃倚在车旁,从口袋摸出盒烟。 拆开包装,一种陈旧的气息扑面。抽上几口,味道不出意料的烂。 菸头上的火星忽明忽灭,殷燃的视线落在某个亮着灯的小小窗户之上。直至灯灭,窗格与夜揉成一色,她才上车。 微凉的手指颤着触上嘴角。 殷燃轻嘆口气。 怎么办,已经不想放手了。 - 路上意外的顺畅无阻,转眼到达清市军区总医院。 鲜红的十字在晚间中格外引人注意,与医院隔着层围栏,车流在门前穿梭不息。各色的灯光映在车窗玻璃上,虚幻无比。 殷燃循着记忆中寻找附近停车方位,但巧的是前方不远发生交通事故,她不得不绕路。 又折腾一圈,车终于在住院部停车场停好,殷燃提着尚还温热的晚餐上电梯。 地下停车场总是阴冷幽暗的,走出几步,她已聚起满身寒气。 视线随意落下,电梯左边是个可口可乐的自动售货机,右边有个破破小小的保安室,还是几年前见过的陈设,并无太大变化。 第38页 「叮——」 电梯到达。三两个人走出来。 殷燃让出门口的位置,待她们走出时进电梯。与其中一人擦肩而过时,耳熟的声音落到身侧。 她脚步一顿,回头—— 身前的女人低扎着头髮,身上裹一件朴素的黑羽绒服,尽管面容略带几分疲倦,但殷燃依然能辨认出她的身份。 「李阿姨?」 第20章 李霖曾是祝琴的大学室友兼医院同事。 她们一个学护理, 一个学临床医学,毕业后,又都被聘入同一所医院,关系好得像亲姐妹。 殷燃出生时殷寸雄在外地, 是李霖全程陪同祝琴生产。 后来祝琴情况恶化, 殷燃无人看管时,也没少在李霖家蹭吃蹭住。 李霖挥挥手让身边的同事先走, 而后笑道:「哎, 是我。」 她拍拍殷燃的肩膀, 触到凸出硌手的骨头。 「怎么还是这么瘦啊,」李霖皱眉,用长辈的口吻笑说, 「吃得饭长哪去了?」 她依稀记起,上次见殷燃在大半年前。 那时护工被为难跑路,殷燃独自照顾起祝琴。每日谨小慎微地捏肩、倒水、送餐,折腾几月下来,殷燃憔悴到不像人。 李霖是看着殷燃长大的,说不心疼是假的。好在后来找到合适的护工, 殷燃才算得救。 「你来医院是?」李霖瞥见殷燃手里提着的餐盒, 开口问道。 殷燃:「探望一个朋友。」她实在不方便把沙琳以及鲁南相关的事告诉李霖。 「哦, 这样啊。」李霖颔首,没再深究。 「您下班了?」 众所周知, 医生24小时都得待业。李霖实话实说:「没呢, 等会还值班, 我去吃点宵夜。」 她接着问:「你吃了吗, 没吃的话一块儿吃点?」 殷燃没有吃晚饭的习惯,但记挂着祝琴病情上还有问题, 她打算趁机问问李霖:「行,我陪您吃点。」 - 顺着地下停车场往外走,一路灰暗的上坡,两人走得无聊又吃力。 祝琴的状态浮现眼前,李霖忽地问道:「你妈妈最近怎样?」 「老样子,」殷燃低头看路上的粗糙纹理,半晌才说,「拖到晚期了,拒绝接受治疗。」 祝琴得的是胃癌,早期症状不明显无规律,只是偶尔腹胀腹痛,所以一直未被发觉。直到半年多以前,祝琴半夜腹痛难忍,半夜被送往医院,病情才算浮出水面。起初,根据祝琴的病情,只判断为急性胃炎。后续症状持续加重,做过几次胃镜和三项筛查后,这才定下早期的胃癌病症。 癌症作为「世界五大绝症」之一,名号在外响噹噹。尽管大多数人谈癌色变,但祝琴作为医学从业者不可能不清楚——如果患者积极乐观地配合科学治疗,癌症的存活率甚至能达到90%,甚至能有治癒可能。 换句话说,祝琴当时处于早期,治癒的可能性非常大。并且她的症状相对更轻,更有治疗优势。这简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没过多久,另一条消息紧随其后——祝琴拒绝接受任何治疗。 殷燃劝过求过,各种方法用尽,然而毫无用处。据李霖言,祝琴在某次通话中无意说到过胃镜治疗。祝琴必然了解自己的状况,并且明确自己行为的结论——她不治疗,绝对会死。 人的劣根性就体现在这里,他们在最好的时机下按兵不动,却在风险极大的时刻拼尽全力、负隅顽抗。 祝琴是不是要等待时机,殷燃不明。 又过半年,好消息生生快被拖成坏消息,癌症进入晚期,治癒可能性逐日减小。 殷燃以为终于能看到祝琴幡然醒悟,但转眼又被现实打上耳光——祝琴岿然不动,顽固依旧。 很显然,她已摆明等死的决心。一切的一切,只是殷燃在乎。 「哎,祝琴也是个轴的,怎么好说歹说就是不听呢,」李霖嘆了口气,总结道,「太极端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办?」 殷燃略一沉吟。 有时祝琴会念念叨叨要「离婚」,她一直在从这里下手。 「先找到殷寸雄吧,」殷燃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也是个办法。」 停车场直通医院后门。 自从国家鼓励「摆地摊」开始,后门建成一条小吃街。医生护士工作忙,陪床患者走不远,偶尔医院食堂排起长队时,这里便成了退而求其次的选择。 二人走下台阶,医院的红色十字架在夜空中晃眼。勐烈的风声在耳边唿啸而过,殷燃打个寒颤,把衣服锁紧。 小吃街建得挺有趣。入口放着个像是婚庆使用过的红色充气拱门,各色的彩灯在其上架起,绕成光亮的一圈。 来这里吃东西的人只求填饱肚子,对味道和营养要求不高。 因方位偏僻,街上过往行人不多,更多的是从住院部出来的医护人员或家属患者。 走出没两步,李霖碰到同科室的护士,一回头又看见某位患者的家属。 各自打完招,她朝殷燃无奈一笑:「我都习惯了。」 殷燃点头,表示理解。 视线随意落到附近,对面马路一排餐饮店。殷燃望见其中一家的红色招牌,问起李霖:「吃馄饨怎么样?」 「行啊,正好最近上火,吃清淡点。」李霖点点头,表示没意见。 第39页 门铃声响起,戳破前台小男孩的美梦。 他直接从板凳上跳下来,望向殷燃和李霖时,表情中带着几分惺忪。 「小朋友,你家还做生意吗?」殷燃问他。 得到小男孩的肯定后,两人找到靠门的桌坐定。 等待馄饨上桌时,二人聊起天。 起先无非是些科室之间的八卦,聊过一阵,李霖忽然道:「其实我一直挺想问的,你恨祝琴吗?」 问题直击痛点。 听到这句时,殷燃正用酒精棉片擦拭筷子。动作稍顿后,她轻描淡写说:「恨过。」 祝琴曾有过极端的癫狂时刻,不仅仅是为难人这么容易,她会无法自控地用尖锐语言进行攻击,让你生不如死。 二人相处的那段时间中,殷燃被祝琴灌输过不少负面思想,导致很长一段时间内,前者的心理状况也令人堪忧。 如果只是这些,殷燃可以只提「恨」字,而不是复杂的「恨过」。 然而祝琴偶尔正常时,也给过她正常的母爱。她们偶尔一起看书、聊天,也如普通母女那般融洽。祝琴知识宽泛,殷燃从她那里学到不少东西。 李霖挑眉:「不意外的答案。」在她眼中,殷燃是最理性的那类人。 殷燃莞尔一笑:「是吗。我本来以为您会觉得意外。」 李霖正喝上口热水,摇头否认:「你从小到大就这个性格,格外会调整自己,尤其在这种复杂事上。」 事情非黑即白永远不可能,殷燃往往把目光放得很长远,李霖常常自愧不如。 热腾腾的馄饨捞出来,飘来一阵直勾勾的香。半人高的小男孩带上手套,端起满满一汤碗,几乎走一步停一步。待放到桌上,他只酷酷地说句「没加香菜,需要自己去前面加」。 道过谢,李霖继续道:「别人遇到这种事,都容易怨啊恨啊,释然反倒困难。你呢,彻底反过来了。」 说来滑稽,大多数人会被自己的情绪掌控,好比木偶反过来提线操纵人类。 然而殷燃不一样,木偶的线被她牢牢攥在手里,几乎不会惊动分毫。 「不过我得给你点建议,有时候逼自己太紧也不好,」李霖搅动着热馄饨,说道,「长期压抑,精神容易出问题。」 「不知道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前几年你自暴自弃有点严重了,心理学有个情结来着……」 「约拿情结?」 李霖眼光一亮,忙点头:」哎,就是这个。」 「怎么说?」 约拿情结,又称自毁情结。它成功佐证了「人类不止害怕失败,也恐惧成功」。 「我记得你不是挺想学医来着,」李霖话中带上可惜,「最后怎么又学法去了,不是自暴自弃?」 殷燃淡笑说:「当时是挺想学医的。后来才发现,我不是学医的料。」 虽不缺耐心,也够仔细严谨。但大多时候太过注重细节,往往窥探不及事物全貌。学医的忌讳之一便是大局观的缺失。 现在考量起来,就算她真的去学医,兴许也与现在所差无几——浑浑噩噩度过四年,再转行去学调酒。 既然知道不合适,那不如只让其长留在心里。 李霖吃下个馄饨,话说得含含煳煳:「你先别急着否定,不试试怎么知道,说不定学着学着就成料了呢。」 「中途及时止损是好事,但你不能把所有事都扼杀在摇篮里。」 「不止是工作上,感情上也是,你这么压抑不是个办法……」 殷燃一默。 - 吃完聊完,原路返回。电梯上到二楼耳鼻喉科,二人告别。 李霖走前拍拍殷燃的肩膀,语重心长:「照顾好自己。」 殷燃笑笑,道:「好。」 目送李霖的背影进入熙攘的人群后,一阵香甜的奶味在电梯关上的最后一刻钻进来,环绕周身。 殷燃鬼使神差伸出手,碰上唇角。指腹间的甜意浓烈,是芋圆味。 她眸光微暖,走神的间隙,眼前再次勾勒出阮符的面容。 灵动勾人的狐狸眼,醉酒后红扑扑的脸颊,懵懂的可爱表情…… 她太过美好,每每令人想靠近,却又止步不前。 殷燃放下手,嘆出口气。 不过眨眨眼的功夫,电梯上到三楼。 殷燃按照沙琳交代的方位,热好餐,她穿过住院部的长廊,来到急诊部大厅。 形形色色的人,几乎无处不在——站立的,仰躺的,瘫坐的……间或烦躁皱眉,号啕大哭,露出劫后余生般的轻笑,吹鬍子瞪大眼,怒捶胸口追悔莫及,喜怒哀乐,各色表情,像段喧腾鲜活又无序荒诞的黑色幽默片。 殷燃从其中路过,脚步未停。她神色冷淡,脑海中却踊跃着热爱的。 从此,这众生中多了个为情所困的情种。 第21章 吃完聊完, 两人又原路返回。电梯上到二楼耳鼻喉科分离。 李霖走前拍拍殷燃的肩膀,语重心长:「照顾好自己。」 「好。」 殷燃应完,目送李霖的背影进入熙攘的人群中,沉重冰凉的电梯门復又关上。 不过眨眨眼的功夫, 电梯上到三楼。 殷燃按照沙琳交代的方位, 热好餐,她穿过住院部的长廊, 来到急诊部大厅。 形形色色的人, 几乎无处不在——站立的, 仰躺的,瘫坐的……他们间或烦躁皱眉,号啕大哭, 露出劫后余生般的轻笑,吹鬍子瞪大眼,怒捶胸口追悔莫及,喜怒哀乐,各色表情,像段喧腾鲜活又无序荒诞的黑色幽默片。 第40页 是人间众生相。但自古「人类的喜怒并不相通」, 见者只觉得奇怪。 急诊临时病房区, 诸如上类的情境更加丰富。 殷燃甫一推开2号病房门, 还未来得及找到沙琳所在的位置,充满浓郁悲情的哨子哭声便如洪水般扑上来。 声调起得很高, 再仔细一听, 其中的做作可清晰辨认。 殷燃下意识揉了下耳朵。 临时病房不小, 进门后分左右放了两张病床, 殷燃先是瞥向声源——左边前床,老奶奶来自待走近才望到后方的沙琳。 放下餐盒, 沙琳被餐盒塑胶袋摩擦声惊醒,抬头看见来人,她放下心,才招唿一声:「殷燃,你来了。」 「嗯。」 殷燃说着,病床上吊着胳膊满脸青紫的男人睁开眼,只是望过来,一言不发。 沙琳搓搓脸,给男人掖好被角,而后带着殷燃走出病房。 「这次谢谢你了,」沙琳语气带着疲惫,「你买了两份餐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 殷燃不缺这几百块钱。 「我看了下包装,是餐馆的吧,转你100够吗?」沙琳生怕殷燃拒绝,抖着手滑开碎了一半的手机屏幕,微信支付界面中,钱包余额显示219.39。 「真不用。」殷燃说。 二百多块,恐怕吃饭都成问题,更何况吃药治病。 她扯开话题,问道:「你男朋友情况怎么样?」 沙琳满脸羞赧,默不作声顺台阶下去后,心中不是滋味,她摇摇头,浅浅的哽咽传来:「胳膊断了一条,肋骨也断了两根,锁骨也不好……」 沙琳没见过这种大场面,实属正常。她年轻时靠男人赚钱过活,前任们必然非富即贵,沙琳接触到的也会是同阶层的人群。若非她思求安定,遇到个对她无所图的穷男人就一腔恋爱脑扑上去,也不会有机会接触市井小民的混乱。 陷入所谓爱情的沙琳,完全不见当时做插足者时的嚣张跋扈和不可一世。 但殷燃没空关心这些,她的诉求仅仅是找到殷寸雄,仅此而已。 殷燃问:「你还需要多长时间?」 「一周吧。」沙琳说。 医生建议住院,沙琳觉得自己就算四处借钱,也得让他住。 一周的时间并不算短。 「寻人」是个非常考验人时间和精力的活。当某人走入这条漆黑的未知小胡同,目的性明确且强,但方向感却极弱,在这时,各方的线索就成了手中唯一有用而重要,但又稍纵即逝无可捉摸的东西——火柴。除去时间和精力不说,要想走出去,没有火柴(线索)是完全不可能完成的。 先前殷燃和姚宋商量好的一个月时间也已算拘谨,再拖上一个周的时间,且得不到沙琳方面的有力线索,无疑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只怕后面会更难行动。 「好,」殷燃沉吟后道,「你把手里的线索先发给我吧。」 以防止到时候像无头苍蝇般东碰西撞浪费时间,她需要整合线索和计划。 沙琳点头,眼里流露几分感激:「晚点我发你。」 「谢谢你,殷燃。真的。」她说。 * 翌日傍晚时分,殷燃收到了沙琳发来的线索。 彼时,她正与疗养院工作人员商量探望祝琴的时间——在阳光明媚的次日上午,距离午饭时间只差一小时的十点。经过许久的观察,殷燃发现,只有在这个时段内,祝琴的精神状况相对会稳定,殷燃与她相处的压力也不会太大。 等到电话那头说:「那就这么定下了,您记得准时到。」 六七点钟的光景,橙红色的余晖涂满窗格,同色的柔光映进室内,给沙发上的女人披上一身光,殷燃应声并道谢后,挂断通话。 电视机开着,在播《49up》。 在小安德鲁稚嫩的「i read the financial times(我读金融时报)」童声中,消息弹出来。 殷燃打开微信,最先弹出的是沙琳的线索整理。 线索不多,但包括提到过的便利店地址,以及殷寸雄居住小区的具体地址,也足够了。 复制粘贴到便签上,其他消息随即弹出,来自「助力音符cp立地结婚」的小群里。 殷燃随即扫了眼。 [小姚同学:[连结]靠快看这个甜死我了又是在微博磕糖的一天呢明示.jpg@全体成员] 那一刻,殷燃的第一念头是——这个群怎么还没退掉。 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不成气候的摸鱼小群,但不知为何,每当她闲来无事窥屏,却总会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和莫名的心虚伴随。 到这种份上,显然她不作回復的打算了,直到在按下鲜红「删除并退出」的前一秒,「叮——」又一条消息在上方弹出。 * 阮符醒来时,床头的手机震动不停。 她皱着眉,揉揉惺忪的眼,下意识伸手去抓。 头疼欲裂,脑中也一片混沌,嗅到自己满衣服的酒味,阮符肯定自己是喝醉了。 但醉酒后发生了什么,她模模煳煳记不太清。 残存的记忆分别在散步和聊天两个场景之中打转,别的情境下,她毫无印象。 锁屏亮起,一个叫「助力音符cp立地结婚」的群出现在屏幕上。 是个陌生群,阮符没有加入过的印象,但点开一看,群里都是熟人。 恰好消息进来,她试着回了条。 第41页 [符符符:?] 起先,只是单纯的标点符号交流—— [小姚同学:?] [符符符:?] [ring:?]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群里沉寂几秒,屏幕对面的人各自反应过来—— 坏了。 殷燃「啧」一声。 抬头间,刺目的光晃得眼疼,她揉揉头髮,接着醍醐灌顶般,突然明白了什么。 终于找到那无形的压力和莫名其妙的心虚从何处而来了。 终究还是忙中出乱子了。 殷燃深吸一口气。 简单的沉吟几秒,群里炸开锅。 [梧桐桐:是你吗阮符??] [符符符:是呀] [小文:哇呀呀,符符妹妹来啦!欢迎加入音符cp的磕糖大军中~] [小文:坑深糖多管够,cp同人文人设图应用尽有,点我连结查看更多甜蜜互动~] ……不得不说,太过花里胡哨,搞得跟后援团似的。 殷燃默默窥屏准备躺尸,如果不是姚宋消息轰炸。 [小姚同学:!!!!十万火急sos,朋友,咱们磕cp的事露馅了] [ring:哦,看见了。] [小姚同学:靠你这么平静?????] [ring:因为人是我邀的。] …… 群里,小文还在热情介绍。 阮符没点连结,光听文字就有点心动。 磕cp这种事实属正常行为了,阮符高中迷上一部叫bound的电影,也曾疯狂磕过一阵主角的糖,体验不错。 所以现在遇到,她不怎么反感,反倒挺有兴致。 但等阮符问起是音符哪对cp时,小文却突然语气大变,支支吾吾起来。 [小文:啊,cp这东西美好得太不真实,看着也没什么意思……] [小姚同学:啊,说得对。] [符符符:好吧] 阮符看似放弃,随手翻聊天记录,就看到姚宋分享的连结。 点进去,立刻转到微博界面。 是篇洋洋洒洒几千字的小作文,文笔不错,内容……也凑合。 等等……这主角…… 几分钟后,阮符把连结收藏好。 点开殷燃的对话框—— [符符符:那个……] 阮符发来一个对手指表情包。 [符符符:你现在方便听电话吗,我想说句话,就一句。] 殷燃把电视关静音,拨过电话去。 隔着一夜的时间,她仍能迅速回想起那些细枝末节。 又开始不受控制了。她想。 经过这场cp乌龙后,殷燃不知道阮符会是什么心情。 生气?失望? 就像翻山越岭,发现山的那边还是山。 看到月亮另一面,发现不过尔尔? 勇士披荆斩棘得到了渴望的宝石,却发现身上伤口溃烂严重已至弥留之际。付出之代价比渴望本身更加沉重,那渴望本身便成了一种活的诅咒。 不论怎么说,终归会是个反高潮的黑色幽默片段吧。 这让殷燃想起一件小事。十三四岁的她和祝琴同住一屋檐下,最渴望的就是有天祝琴情绪稳定,能让自己过一天正常初中生的日子。当时她选择找殷寸雄帮忙,结果就撞上他那骯脏的出轨现场,尽管殷燃有些不愿承认,但事实上,那时的阴影至今存在。 她那时想,如果本身无所图,是不是没有承受不起的代价,代价与渴求不匹配,本身是个错误。 阮符兴许会觉得失望透顶。她想。 失望这种东西,她经歷的多了,全然麻木。尽管逃不开习得性无助,但她也不想听到阮符亲口说出。 显然,殷燃从小被培养得极好,是悲观主义很不错的学生之一。 通话时长走到0:32。 「殷燃。」电话接通后,阮符终于叫她一声,语气平稳如常。 「在,你说。」殷燃应着,莫名有种等待宣判的感觉。 没有想像中的失望出现,阮符话语中反倒带着难掩的雀跃:「你看群里的同人文了吗?」 「音符cp挺好磕的,真的。」她接着说。 「哗啦——」忧心的冰块达到融点,化了。 第22章 心中紧张的剑拔弩张猝然蒸发, 殷燃仿佛高空坠落后跌入柔软的云层中,这种反差感太强,让人一下不太真实。 「是吗。」殷燃想保持平时的自如语气,但等话真的说出口时, 却变得过于呆板和沉静。 殷燃说完, 电话另一端的阮符旋即紧张地抿起唇。 「燃燃,你生气了吗?」她试探问。 cp粮太香, 以至于阮符差点忘了当事人就是自己…… 不知道殷燃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 抓狂?生气?亦或是, 根本不在意? 相处一段时间下来, 阮符观察到,强烈的怒意几乎很少出现在殷燃脸上,或者更极端地说, 生气发怒这种情绪和反应,殷燃身上压根儿不存在。 虽然无具体事件例子,但殷燃的好脾气,容忍度几乎无下限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只一瞬,阮符脑海中冒出一个危险的念头—— 她好想看殷燃生气发怒,想看她被某种情绪操控的样子。 如果看不到, 听她骂句粗鄙脏话, 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殷燃骨子里尽是自控极致到习惯的礼貌和教养, 说脏话对她而言可能也是一项严苛挑战。 第42页 想到这里,阮符思绪忽然乱飘, 全然忘了自己的念头出发点, 直到殷燃的回应将她拉回现实中—— 只一个字:「没。」 殷燃语气如常, 仔细分析过, 也解读不出什么。 「没生气。」说完又补充。 阮符咬了咬嘴唇,想起自己立下的只能说两句话的前提, 暗搓搓挂断电话前,她道:「那就好。」 通话秒数仍在增加,两人同时沉默几秒。 「头还疼吗?」殷燃忽然问。 问完两头又是冷场。 殷燃轻咳一声,在追悔莫及,为什么要用「又」。 阮符则是才反应过来,怪不得她晚上睡得那么踏实。 「阮符?」 殷燃怕她没听清,像是又靠近了些,略哑的磁性声音从话筒边传来,似耳语。 阮符说:「可是,我的两句话都说完了。」 太可爱了。 「再给你二十句,」殷燃被她逗笑,「够吗?」 「够了的,」阮符笑弯眼睛,老实说,「其实头不疼了,就是记不起东西,比如昨晚我喝醉后发生了什么,一点儿也回忆不起来。」 宿醉后断片无可厚非。 殷燃只说:「正常。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阮符说着,听见殷燃沉默几秒,復又好奇问:「我昨晚喝了很多吗?」 「是,」殷燃说完,又补充了句,「不止很多。」 她那瓶44.6%vol1969年的威士忌蒸馏只剩三分之一了。 「完全没印象了,我只记得喝了两杯。」 「对了燃燃,」阮符说,「我喝醉以后,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吧?」 「比如哐哐哐撞墙,又比如认酒瓶做亲戚这种?」 阮符初中时有过前车之鑑,经由阮父回忆,她酒后很少说胡话,但行动却格外「偏激」和「冲动」。 殷燃想起昨晚在车上,阮符曾对着抱枕喊「爷爷」,讨不着压岁钱还哭。思忖片刻,她决定保守秘密,说:「没。」 「那就好。」阮符松了口气,要是在殷燃面前暴露窘状,那真的太丢人了。 说着,另一通电话进来。 殷燃解释一句,接起姚宋的电话。 「怎么了?」她问。 姚宋难得慌乱,说:「你和阮符今晚有事没,没事回一趟404吧。」 「出什么事了?」 「有人想高价收购咱们店,我没答应。但他带着房东,说今晚一定要来看,我拒绝不下来。」 * 通知过阮符后,殷燃驱车先一步到达404not found。 推开酒吧门,姚宋坐在吧檯边,洛桐则在旁通电话。 风铃一响,姚宋应声回头,招唿她说:「坐。」 「阮符没和你一起来?」 「没,」殷燃说,为避免其他误会,短期内殷燃计划不再去找阮符了,「她还要一会儿才到。」 姚宋点点头,满脸心事重重,解释说:「阮符房产商铺多,她说不定会有什么对策。」 「现在是什么情况?」殷燃罕见没喝水,从小冰箱取出瓶蜜桃味伏加特,接着问。 「哎,怎么说呢,」姚宋托腮,满脸忧愁说,「情况挺复杂的,他们那边有公司保底,一看就不想正儿八经谈,差不多十拿九稳想吃咱们店了。」 说实话,404 not found的销售业绩,在酒吧街可以说是独一份儿的妙,遭同行嫉妒眼红,被哪家企业盯上也是早晚的事。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而且房东那边,他们肯定早就搞定了。」姚宋嘆了口气。 「卖是不可能卖的,我不缺那点钱,要是房东收房,大不了我卖几辆车高价挡回去呗,我知道你那边也是,」姚宋端起酒杯,嘆了口气说,「我现在就是后悔,当时为什么没听你的把这铺面买下,搞得现在这么被动。」 的确,如果购买者已经与房东达成合作,那她们也着实无能为力。 放弃向来容易。「和气生财」的道理人人懂,乖乖拿下赔偿款就此了结,将会是最佳选择。 可总有些人一身反骨,偏要勉强。 404not found凝结了姚宋和殷燃的无数心血,小到店面内部装修每一个细节,大到与世界各地特色酒品商的交流与採购,无一不是她们独立完成的。 哪怕404不像如今这般盈利,哪怕亏损,她们也不会将之当成沉没成本随意抛售,以此求回本。 换句话说,她们早已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并不在乎404能不能赚到钱,只在乎404店铺本身。 殷燃没发声,把空酒瓶堆放到一边,然后小心收到吧檯下的帆布袋里。 待到周五,她会将空酒瓶送到收酒瓶的奶奶家门前。 旁边的洛桐挂断电话,说:「我联繫了懂这方面的朋友,她说咱们这边完全不占优势,只能等他们来谈谈看了。」 「也只能先等他们来了,」姚宋说,「到时候全程录音,大不了鱼死网破。」 「用不着,」殷燃起身,抽了张湿巾擦手,而后说,「他们未必是冲着店来的。」 殷燃的手机弹出消息提示。 [阮符:我到啦] 「什么意思?」姚宋疑惑问。 洛桐说:「他们高价收购的是店的价值,绝对不会是铺面本身。就是说,他们醉翁之意不在酒咯。」 姚宋还是一知半解想不明白:「难道他们图咱们的店名?」 第43页 殷燃未及解释,门旁风铃声响起,阮符姗姗来迟,却恰好听到重点。 「不止。」她打断说。 殷燃循声望过去,眼神被攫住。 她难得一身简装,浅褐色夹克外套配直筒牛仔裤,连平日她最喜欢的裙子都没穿。长发低扎成两个麻花辫,乖乖巧巧披在双肩,状态莫名纯真。 察觉到视线,阮符沖殷燃笑了下,放下手提包落座。 姚宋凑上去,忙问:「阮符妹妹,详细说说」 「他们不仅想吃掉404的招牌,更想要吃掉其中的核心竞争力,知名度,商家产品供应链,甚至经营模式。」 换句话说,他们想要现成的财富。 姚宋一愣,然后转头向殷燃求证。 殷燃点头表示肯定,赞许道:「没错。」 「靠,那他们也太损了吧。」姚宋气得要命,勐捶了下吧檯。 「不过这只是个开始,他们这次必然会不了了之。不用太紧张。」殷燃轻声说。 收到姚宋发来的分公司名称地址后,她顺藤摸瓜,找到了位熟人。 收购店铺作为幌子,先打一个猝不及防,让内部混乱无序一阵,再趁机制造点麻烦,趁机抛出橄榄枝,然后一口气就可以将404not found连皮带肉一起吃掉。看来这个方法屡试不爽,远期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近期也有类似,是某公司收购品牌的新闻。 殷燃晃晃酒杯,大概猜到来人是谁了。 …… 八点一过,酒吧正式开门营业。 工作日客流量不大,只有少数老客人在。 姚宋和洛桐趁闲搬救兵去了,昏暗幽静的吧檯边只留殷燃和阮符。 蜡烛火光熠熠,殷燃从手机里翻出一个十多年前的报导,又找出几个月前的类似作风的相关新闻,开始復盘其中的细枝末节。 酒柜边的壁灯坏了有几天,维修师傅要后天才能到,这几日吧檯点蜡烛照明,虽有氛围,但光线着实不足。 阮符姿态慵懒,一条腿点地,一条腿踩在椅子横杆上,正聚精会神摸鱼。屏幕调到最亮,黄金矿工抛钩子的声音分外响亮。 殷燃正给客人调酒,回头取工具的时候瞥见发光的阮符,差点吓一跳。 她皱眉,措辞几秒才开口:「你要不去lily那边玩」 光线太暗,未免太伤眼睛。 阮符闻声抬头,那双狐狸眼写满疑惑。 「这边光线不好。」殷燃解释。 「好吧,那我再玩一局。」 殷燃支着头,眼看她开局无压力通过,每每卡在啤酒桶那关,又重新开始,她忍不住,问了句:「这么好玩吗?」 简单的抛抛抓抓而已。 阮符闻声,手一顿,钩子抓歪了,达不到目标金钱,游戏彻底失败。 「你没玩过这个吗?」 殷燃摇头,却突然反应过来对方看不到,开口道:「我不怎么玩游戏。」 话是没错。她一向对游戏不怎么感冒,只是偶尔闲起来打发时间打开一会,着实兴趣不大,瘾更是没有。尽管各类游戏题材和类型创新更迭,她的手机里还是空空荡荡。 「那你要不要试试,这个还挺好玩的,就是抓东西,」阮符把手机递过去,「要试试吗?」 殷燃犹豫两秒,接下。 体温从指尖传递,她发觉有点紧张。 清浅的果香环绕,阮符不知何时站到身边,见殷燃未操作,阮符绕过她,按下屏幕中央的开始。 俯身间,细软的长髮扫过,心口微痒。 「游戏开始了。」阮符说完,拾起桌边的抹布。 殷燃望着仅剩54秒的倒计时和乱转的吊钩,难得有几分无措:「你去哪?」 阮符晃晃手里的抹布,笑说:「去lily姐那歇歇眼睛。」 「这么听话,我让你去你就去」殷燃笑了声,拖了把凳子到身边,「你先示范一下该怎么玩。」 无奈,她再度俯身,指着屏幕:「这个很简单的,就是在游戏时间内抓东西换钱,这个大金块是500,小金块是50,石头又重又便宜,最好别在石头上浪费时间。」 「你看我抓给你看,」她握住殷燃的手指操作,「注意钩子角度。」 游戏界面上,矿工达到过关金钱要求,阮符放开手,让殷燃自己操作。 「现在你试试。」 殷燃睁着眼一顿乱抓。 「都说了要注意角度啦。」 殷燃点头后,面不改色乱放钩子。 她玩得不好,好在总得到阮符的亲自指导,也算不错。 打完游戏,殷燃悠闲擦起酒柜,一眨眼的功夫,房东带着两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到吧檯前。 「小殷啊,我们来看看店呀,」房东是个年过半百的上海老头,平时耳根软得很。他手里提着个公文包,包口敞开露出几套装订好的合同,见殷燃瞥过来,忙把身后两人推到前面,笑呵呵说,「别紧张哈,看不了多久,不影响生意的,过会儿就走了。」 一口一个「我们」,看来她猜得没错,房东早已被哄骗成为他们的说客。 「这是收购方的小高和小刘,还有曾总,他一会儿就到。」房东老头介绍说。 殷燃点点头,倒上几杯酒推出去,说:「行,您随便坐坐。」 房东端起酒,问:「你们今天生意好伐?」 殷燃环视一周,说:「还可以吧。」 第44页 今天是工作日,晚上客流量完全不比双休日。 得到回应后,房东才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咂咂嘴,旁敲侧击发问:「哎,还是你们这的酒好呀,酒香浓郁,少藏三五年绝对不是这味。小殷啊,你们平时都是在哪进货呀?」 殷燃知道他的目的,实话实说:「原厂进,法国,瑞士,德国都有。」 「啊,是进口的呀。」房东语塞。 「您要厂商联繫方式吗,我写几个?」 房东下意识要挥挥手拒绝,但想到自己在帮人办事,给旁边的年轻人使了个眼色作询问。 「不用了。」其中一个说。 「那行,」殷燃说,「要我带您几个逛逛店里吗?虽然没什么好逛的。」 一道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来人的说音让人略感熟悉:「急什么,先聊聊再说。」 第23章 殷燃又见到十多年前的老面孔——曾天裕, 当年殷寸雄的得力下属。 殷燃说:「曾叔叔,好久不见了。」 阮符端着酒杯,本要进吧檯,想了想, 她拐弯进了后厨房。 殷燃沖他打了个招唿, 不知道他还是否还记得自己。 说起来,一开始时, 殷寸雄根本没做公司转让, 把所有财产移给殷燃名下的打算。某个项目曾出过一个大纰漏, 害死过人,尽管后面公关尽力压下,道歉赔偿照旧, 亏损仍是严重,几乎快要破产。 殷燃那时上初一,上学每天路过殷寸雄的公司。起初她发现,一大早,就会有一拨员工满腹怨气地带着随身行李离开,临了再骂两句「资本家丧尽天良」。 公司的裁员实属司空见惯, 满心功课的殷燃叼着切片面包, 并不了解事情的严重性。 没过多久, 殷燃骑自行车路过时,发现公司一夜被打满封条, 上班点一过, 又被员工小心翼翼地撕下, 听到路人的指指点点「看新闻了没, 他们家要打官司了,听说做的饮料毒死人了, 还不赔钱,真没良心啊」,她开始有种恐慌感。 次日晚,殷寸雄带着人去殷燃住的小别墅取文件商量对策,其中就有曾天裕。 结束后,殷寸雄让曾天裕陪同女秘书将殷燃送到酒店。 车里,殷燃曾问过他:「叔叔,你们公司害死人了?」 「只是死了个人而已,大惊小怪。」彼时,曾天裕平淡答覆。 「只是死了个人而已」。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像只死了一只不起眼的小猫小狗。 在这里,命不再是命,人也不再是人。 死亡出现的频率太高,便会遭到人为主观的贬值。从此,它将不是血淋淋的残酷真实,而是麻木空洞仅字面意义的某个词彙。 在这之前,也许已发生过类似的事件。或许当事家属已被人身威胁与抚恤金封口,或许当事家属仍在声讨,但求告无门。 受害者缄口不言,众人蒙昧不知,于是真相被深埋,憋死在乌黑泥土里。 不知,即是不存在。多荒谬。 送到酒店门口后,曾天裕接了个电话,殷燃无意听到话筒那面一句「开始发酵了」。 殷燃没再问,默默打开了当天新闻。 公司名称已经上了头条,舆论倒向明显。 「老百姓的命不是命——昔日良心企业竟赚起黑心钱,为牟取暴利在牛奶中勾兑致死成分,导致一男一女命丧黄泉」。 新闻上说,这个项目名叫「益生菌恋100」,是一个换代新产品的营销推广合作。在与营销公司合作方开始商定营销计划之前,产品已流入过市场,口碑不错,并未发现安全问题。 合作后,殷寸雄公司宣称一批产品只是改了包装流入市场,并未更改饮品本身的成分。 谁知没多久,饮品在一次免费推广中分发给一对情侣,二人当天宣布因饮料成分剂量不当中毒致死。 尽管殷寸雄私生活混乱,但在公司内部管理制度、产品生产监督和项目检测追踪方面一向以严格着称。在这之前,企业从未出过纰漏,得到的往往都是表彰,不论是产品本身的褒扬,还是相关的社会营销受到的赞誉。尤其公司制作的是于人类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饮品,稍有不慎就会让人葬送生命酿成大祸。法令不容私,这个道理他不可能不清楚。 公司做了几十年,民情民心民意是多么重要的大环境影响因素,他更不可能不清楚。 事件错综复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内,报导调查不断。 没多久调查结果水落石出,殷燃才陆陆续续捋出头绪。 是合作方的员工窃取饮品配方未遂,后为报復,在免费发放的饮品中添加了一定计量的牛磺酸,随即投放给了无辜民众。 市面上,一千克牛磺酸的价格不到二十元,殷燃至今难闻一个标题——「论商战成本——我们的性命仅值不到二十元。」 洗脱冤屈后那段时间,殷寸雄的公司调查结束宣布解封。然而此时,新闻传播速度过慢,大部分未触及真相的民众已默认下殷寸雄所在企业的罪行。 真正的始作俑者合作方公司,却在一夜之间註销,查无此名,能查到的只有一个法人代表姓曾。 舆论再次倒戈,殷寸雄被人肉搜索,扒出绯闻艷事后大范围唾弃斥责,后才退一步,做出行动。一来,为安抚民众情绪,抚平舆论;二来,公司被合作方折腾到只剩一个空壳,他也该猜到什么了,于是殷寸雄宣布公司转让给曾天裕,只留给自己一个顶名股东位,而后把自己的个人所有财产转移到殷燃名下。 第45页 殷燃觉得,能走到现在,怎么着她也得感谢一下曾天裕。 见他站定,殷燃开口问:「您还记得我吗?」 时光真是利器,竟能将坏人变得面善。虽然曾天裕苍老许多,但神采比从前更加神采奕奕。 房东老头和旁边两人互相看两眼,有些不明就里。老头正要发问「你们怎么认识」,话到嘴边说出半句了,曾天裕走到跟前,扫过一眼。 几人立刻噤声,只打招唿:「曾总来了。」 曾天裕点点头,看见殷燃,先是一瞬间的怔愣,而后才回过神,虚伪笑了笑,闭口不应上句,只说:「哦,你是殷燃吧?」 殷燃勾起唇角,笑道:「贵人多忘事,难得您记得我。」 曾天裕放下公文包,笑出满脸褶子:「说的什么话,我可不会忘。上次见面你才多大,那时候是上初中吧,背着个书包意气飞扬,看着就有你爸的影子。」 真够讽刺的。殷燃想。 「公司现在一切还好吧,您还带着做饮品吗?」殷燃迎头说。 话里的一语双关明显极了。 曾天裕笑容一僵,而后挥挥手,敷衍笑说:「哈哈哈,你一小孩关心这么多,几年前就改行了,现在做酒。」 没错。殷燃查过他名下的公司,确实不卖饮品了,改去卖酒了。 因产品质量低劣,几次登报上新闻,但每每又会被优秀公关团队压下,堪称舆论奇蹟。 曾天裕问:「哎对了,你爸找着了吗,这么多年了,他还没想回来团聚啊?他走的时候身上没带一分钱,日子怕是不好过的。」 殷燃:「那时他应得的。」 「唉,只可惜了你和你妈妈,身边也没人照顾。」 寒暄过后,终于进入正题。 殷燃问:「您来这有什么事吗?」 「哦,我来看看店,」曾天裕放松下来,「公司想找个好地角开个酒吧卖酒,刚和房东商量好没几天,这不就找来了嘛。」 他瞥了眼房东老头,后者立刻接话:「哎,是的呀。」 「你们的合同刚好到年底,这不都十一月份啦,」房东老头说着,「我倒也不是不想租给你们,这边地脚好,但你们一群女孩子,终究是不太安全嘛。」 曾天裕闻声一顿,他着实没想到,于是又确认一次:「殷燃,这店是你租的?」 「嗯,还有我一个朋友。」殷燃如是说。 「唉,这样啊,」曾天裕面上似乎颇为为难,纠结好一阵,他才像暗下下定决心似的,对殷燃说,「那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收店收到自家人头上了。那今天先这样,我回去再四处看看其他店,实在挑不到合适的,我考虑这边吧。」 果不其然。一模一样的套路。 殷燃说:「行啊。」 最后,曾天裕解释说:「主要是这边酒吧街,地脚好,流量也好,很难不心动啊。咱们互相理解一下。我们再坐一会儿就走,你忙你的就行,不用顾看我们。」 殷燃心道想多了,转身放酒时,她摸出口袋的手机,按下终止键键,保存好录音发给姚宋。 几分钟后,对方回覆:[靠竟然是你认识的...怎会如此啊啊。。他们走了吗?] 殷燃打字回覆:[没走,你们现在回来还能打个照面。] 阮符端着个水果拼盘出来,切成心形的火龙果摆在中央,四周环绕一周小块香橙和猕猴桃片。 递出叉子,她问:「燃燃,你认识他们?」 「只认识一个,」虽然神情复杂,但殷燃语气如常,似乎没什么值得在意,「年长一点那个,是我爸从前下属。」 阮符眨眼间,似乎在无声询问后文。 殷燃做了几秒心理准备,犹豫后復又摇头,说:「故事太长了,以后讲。」 一切还未尘埃落定,还不到时候。 她本身不反感探究,只是往事太压抑,她并不想把自己的截然不同的身份和另一面展示出来。 配得上阮符的,该是光鲜亮丽完美调酒师,而不是原生家庭与童年千疮百孔的小丑。 「好吧,」阮符想起无意听到对话,心里有些难受,但依然点点头表示理解,轻拍她的肩膀,她笑说,「不过呀,我会永远站在你这边。」 话毕,她又在心中补充了句「无条件,不论如何」。 殷燃有种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望向杯光的目眼光一滞,转向左肩的搭着的手。 阮符察觉视线,忙慌乱收回手。下一秒,却又殷燃快一步。 触碰那一刻,体温传递,温凉融合,感觉真好。殷燃突然不想松开了。 心事涌到嘴边,她几次犹豫又压下,最终只嘆了句:「手好凉。」 缓缓放开手,殷燃的视线落到左手中指的旧戒指上。 外缘一圈已经磨旧,表面的纹理不再精緻,宝石也掉了两颗。 这是祝琴送她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礼物。殷燃从十一岁戴到二十三,从宽松有余戴到紧贴难摘。 「你说的,不许反悔。」殷燃仰头看她。 阮符心跳难抑,攥住衣角的手微颤。闻声,她急忙点点头,生怕慢一步,自己会遗憾终生。 「我说的,绝不反悔。」 得到回应后,殷燃摩挲几下戒指粗糙的表面,似乎在做最后道别。 「那好,这枚戒指就是证物。」她笑了笑,随后费力地扭转着戒指,使其逐渐松动。因戴得时间太久,戒指早已深深烙在手指上,只几个来回,指根发痛,落下圈微红的痕迹。 第46页 好在戒指作美,并没有太为难人。 费力将戒指摘下后,殷燃松了口气。 待她满心期待地递出去,阮符却没有接。 殷燃不解其意,直到看着她解开颈间的项鍊,拿到手中。 昏黄的灯光下,银链下的翡翠吊坠闪着层舒缓柔和的亮光,金贵得出奇。 阮符狡黠一笑,小心地拿过戒指时,顺势把翡翠项鍊放到殷燃手中,说道:「证物加一。」 殷燃笑容一凝,突觉手中的项鍊沉甸甸。 说实话,在习惯慷慨付出后,她渐渐忘了得到馈赠是什么滋味。 一旁,毫无所知的阮符捏着戒指爱不释手,正纠结把戴哪个手指。 殷燃笑开,朝她伸出手:「手伸过来。」 她的动作极小心,托住阮符的手,像托住什么稀世难求的珍宝。 指腹在有意无意中轻擦,触感是令人心悸的软。 殷燃在戴中指还是无名指之中犹豫几秒,私心作祟,把戒指戴到她左手无名指。 「好了。现在开始,反悔也没用了。」 第24章 出发去鲁南的前一天上午九点, 姚宋打来电话,说曾天裕昨晚又去了一次404not found。 不过他这次去,只是随便转了转,并没有询问过任何相关404发的事项。 看来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中了。 殷燃先前已把相关新闻发给过姚宋, 算是提前打了预防针。现下也不用分心。 火车票定在中午十二点五十, 殷燃收拾好行李,驱车又去了趟祝琴从前住的老房子。 小区是十多年前楼盘, 虽年代隔得久, 但设施依然完善。走进楼道, 电梯旁围着红线,一个写着「在维修」方牌子立在旁边。 殷燃只能走楼梯。 房子在顶层十楼,一阶一阶上, 废了她不少功夫。待到走到熟悉的1004房门前,殷燃看了眼手錶,正好十五分钟。 开钥匙敞开门,殷燃站在客厅换鞋,一回头,便望见大小家电上罩满的白布。 阳台开着窗, 隐约可见阳光中布满颗粒状的细尘浮动。南风毫无章法地吹进来, 白布迎之鼓动, 仿若某场悲凉悽惨的丧葬后现场。 殷燃皱眉。她清楚记得搬家前,未曾收拾过这里, 更别提讲究地罩上防尘白布。 然而有房门钥匙的人, 不过只她和祝琴以及殷寸雄。祝琴精神状况堪忧, 早早被接入进疗养院修养, 院里严格杜绝随意外出,她不可能有机会做这些。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殷寸雄回来过。 殷燃只怔愣几秒,随后放下东西,奔向祝琴卧室。 里面也是一般的状况,四处罩着白布——大床、梳妆檯、小柜子和垃圾桶,窗帘禁闭。 如果是殷寸雄回来,他做这些是什么意思。 殷燃上前拉开窗帘,接着把防尘布一一拽下,拽着拽着,她想起什么,抬起床垫摸了摸。 殷燃记得某次去看祝琴,后者难得心情好,离开前说过,她在老房子床垫下放了一个钱包,包里有两张卡,里面存着她结婚前的工资存款。 但现在……殷燃四处翻了翻,并没有。 同时,沙琳的话在耳边响起:「那时候殷寸雄好像挺缺钱的,当时碰见他去送外卖,晚上路过便利店,他又在哪里上夜班。」 殷燃立刻拨了疗养院的电话。 对方很快接通:「你好,是患者祝琴的女儿对吧,她今天状态一切良好,您有什么事吗?」 「您好,」殷燃换了右手接电话,左手把整个床垫掀到一边,「祝琴现在午睡了吗?」 「还没有,她和隔壁床的女孩吵了一架,现在刚吃好午饭。」 殷燃环视床板面,说:「您能帮我问一下她,老房子床垫下有钱包的事,还有谁知道吗?」 明显,疗养院早已对这种稀奇古怪的需求见怪不怪了,对方愣了一秒,随后答:「好的,没问题。您先别挂断。」 「辛苦您。」 殷燃说着,视线随意一扫,猝然望见床底下的纸片。 话筒那头传来嘈杂的人声,混杂哭闹和怪笑声,也有敲门敲玻璃和尖叫,如果是初次听见,恐怕会毛骨悚然好一阵子。 「不好意思,每到中午就有点吵。」 殷燃说:「没关系。」她完全习惯了。 这可比祝琴从前住过的精神病院强多了。 疗养院,说白了就是一家氛围稍微好一些的私立精神病院。在这里,医生护士是一样的尽职尽责,甚至更加尽心竭力。但道理事先摆在面前,任何事在内并不只需要单方面。康復是件大事,医疗水平固然要紧,但病人自身状况、以及配合程度才是重头。 精神类疾病患者更多是无法自控,不配合的占大多数。这让治疗难度更是上一层楼。 但值得一提的是,祝琴算是难得配合治疗的患者之一。 兴许是因为祝琴念及自己曾是护士长,了解同一从业者的难处和不得已,所以她很少为难医务人员,态度也相对比较平和。 话筒那边猝然安静了,应该是进了病房,接着,传来那头一阵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说来也奇怪,祝琴在疗养院接受治疗的时间长达两年,在这期间,她的情况本已稳定下来,如果不是去年她突然状况恶化,恐怕现在已经出院回家了…… 去年到底发生了什么?那时殷燃刚回国,正忙着和姚宋做酒吧,因为平时忙着联繫供酒商和运输公司,她探望祝琴的频率并不算高。 第47页 恰好走到床边,殷燃想着,俯身拾起地板上的纸片。 是一张浅蓝色的车票,正面写着出发地和目的地——「鲁南西——清市南」。发车时间是恰好是一年前的9月9日的14点,两城距离不远,想来从鲁南到清市用不了半天。 电话那端发声:「喂,你好,还在吗?」 殷燃拾起车票,走到窗前,说:「您好,请讲。」 「她说已经不记得这件事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 殷燃本也是一时兴起才问起,所以此时并没有什么失望情绪存在:「我知道了。谢谢您。」 对面礼貌回应,在电话挂断前又问一遍「还有什么需要吗」。 话筒那边復又噪音大作。 殷燃这端的「没有」还未说出,工作人员似乎听到什么,忽然说:「等一下。」 片刻后,工作人员说:「……她好像是说一位姓殷的先生也知道。」 说来好笑,先前殷燃竟还存留一丝「他们好歹是夫妻,殷寸雄再过分也不至如此」的念想,如今尘埃落定,证实了她的念想是多么昏蒙。 接着,殷燃由此猜到另一种可能,浑身恶寒发冷,仿佛堕入冰窟,满身的血都是冷的。 殷寸雄底线的极限再一次被他自己刷新到最低。 孕期出轨,丧偶育儿,抛妻弃子,偷钱,玩消失…… 殷寸雄罪行累累,一个简单的「坏」或者「恶」已然难以概括了。 殷燃很难想像,这样一个人,白手起家创业成功后,用自己积攒起的资金、人脉和经验技巧帮助其他创业人员,他曾捐助多所希望小学,资助农村贫困生重返校园。当年的报导,是这样赞誉殷寸雄的——「他站在时代的光辉上游,看见地下人间的黑暗困苦,并把光和希望照抚了过去」。 现在想想,这些评语着实好笑极了。 殷寸雄心繫众人无私心,对普罗大众是如此热切和蔼,对至亲却寡情少义,自私至极。 「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莫过于此。 人真像一对正反义词,像乌托邦本身与反乌托邦。是极致的瑰丽,也是极端的丑陋,是至善至美,也是残暴不让。是清透干净,一目了然,也是复杂混乱,捉摸不透。 未免太过讽刺。怪不得有人说,世间最难做的事便是表里不一。 「你好?你好?还在听吗?」 殷燃张口,却许久未找回自己的声音:「嗯,听到了。谢谢您。」 话音一落,电话对面似乎吓了一跳,忙问:「您……没事吗?」 稍稍缓了缓神,殷燃终于恢復正常,道:「没事,谢谢。」 电话挂断,殷燃手微微颤抖。 现在证据确凿,殷寸雄的确回来过,而且拿了祝琴的钱,现在不知去处。 但殷燃觉得,殷寸雄留在清市的机率不大。 一来,是先前沙琳说过,殷寸雄已在鲁南租房居住。二来,时间线捋好,殷燃发现殷寸雄是先在9月回了清市,而后才南下鲁南租房居住,并遇到沙琳的。 这么一来,鲁南依然是线索关键。 …… 正午十二点整,殷燃坐上计程车,到达沙琳小区门口。 电话打过一遍,沙琳说马上到门口。 退出通话界面,殷燃没由来的心绪不宁。 恰好此时,微信消息提示:[符符符:燃燃,你要鲁南了么?] 阮符配了个猫猫头哭泣的表情包。 心情稍微平復,殷燃深唿吸后,打字回覆:[ring:嗯,在路上了。] [符符符:那个……] 阮符又发来那个可爱的对手指表情包。 [符符符:能带我走么?] [符符符:我也去鲁南的。] 殷燃头一次不思考逻辑,根据自我的意愿行事。 「你在哪?」她嗓音很哑。 阮符语气小心翼翼:「在家,你能来接我么?」 「好,等我十分钟。」 殷燃看了眼手錶,距离火车发车仅剩四十分钟了。 好在这时,沙琳被拄着拐的男人送出小区,前者提个小行李箱,望见殷燃,挥了挥手。 车驶入主干道,走向另一条截然相反的路。 沙琳坐在后排,问了句:「这是去哪?」 殷燃眼神随意扫过去,沙琳立刻噤声。 没多久,沙琳笑了笑,说:「挺有趣的,头一次看你露出这副表情。」 表面看着冷冰冰距离感十足,一切都不怎么上心在意,原来还是未能免俗,只要是个人,就难免有慌神儿的时候。 十分钟后,车子在阮符家门前停下。 殷燃打开购票app,同时分屏切到微信打字:[ring:我到了] 同程的火车票仅剩一张,殷燃想起自己没有阮符的身份证号。 问了一遍,然而对方并没回復。 于是殷燃下车,去敲门。 第25章 殷燃屈指轻敲房门, 发出清脆响亮的「笃笃笃」敲门声,没过一阵子,急促的下楼梯声由远至近传来。 门敞开,阮符扶着门槛喘着气, 她的头髮凌乱扎成个小丸子, 口红涂了一半。大概敲门时她恰好在换衣服,此刻她上身套着米色毛衣衫, 里面搭了件雾墨绿色的裙子, 下装却仍着毛茸茸小兔子睡裤, 反差萌指数一下拉满。 阮符左手握着支口红,无名指的戒指在暖光下熠熠反光,她紧张问道:「燃燃, 你再等我一小会儿,行么?」 第48页 从阮符家去火车站顶多耗时十五分钟,应该能赶上。 殷燃收回视线,点点头,不知怎么,却问她:「要我帮忙吗?」 「如果忙不过来的话。」她又补充。 半秒惊喜后, 阮符笑开:「那就太好了, 快进来。」 「还需要收拾什么?」 「唔……好像还有几件衣服没装, 」阮符脚步加快,说道, 「就麻烦燃燃帮我装好吧。」 「好。」 殷燃跟在阮符身后上楼, 瞥见走廊上放着两副名品油画, 只怪上次天色太晚, 她没注意到。 画作是肉眼可见的细腻笔触,色彩生动, 线条流畅,并非拙劣的仿品。 「这是油画真迹吗?」她问。 阮符回头看了眼殷燃说的油画,回答说:「是呀,这副是我爸爸送我的十岁生日礼物。」 「其实那时,我想要的礼物是芭比娃娃。」阮符有些哭笑不得。 阮父喜欢高雅艺术,对书画方面更是情有独钟。阮符小时,他便极力薰陶试图培养,可惜阮符那时觉得写字画画枯燥乏味,根本提不起毫无兴趣,白白浪费他一番苦心。 值得一提的是,如今阮符竟也渐渐捕捉到这些曾不屑一顾的事物的闪光点,有时甚至会想要深入了解其中奥义。得到这样的结果,阮父着实功不可没。 发现并接受曾经厌弃的某种事物的美好之处,也算是一种成长。 当然这里的「厌弃」首先要排除扭曲极端情况——在极端危险下发现并接受「美好」,断然不会是蓬勃而生的「成长」,而会是「自我安慰与保护」的心理外衣下,残酷的生存适应法则「习得性无助」。 这时,殷燃想起什么,问她:「对了,你去鲁南是?」 「我爸爸……他的情况你知道的,前几年离开了,」阮符嘆了口气,而后措好词才开口,「我之前挺爱玩的,喜欢四处旅游,他生怕去个地方找不到家,就各地买了房产。他走那年我去收了几套,现在鲁南和蓟川还有几处需要过继到我的名下。」 「别难过。」殷燃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恰好走到阮符的房门前,她轻轻推开门,窗帘迎风鼓动,飞出窗外。 「我没事的,」她笑着回头,把手中的口红塞给殷燃,指指自己的睡裤,她道,「我先去洗手间换衣服。」 殷燃应了声「好」,上前将她床上的几件裙装和外套叠好收进行李箱。 做完这一切,沙琳打来电话—— 「你好了没啊?火车还有二十分钟了,咱们能赶上吗?」 「马上好。」说着,殷燃看了眼墙上挂钟,想起还没给阮符买火车票。 而且这么久了,阮符还没从洗手间出来。 殷燃走到洗手间门前,犹豫几秒,敲了敲门:「衣服换好了吗?」 阮符语带着急,许久才沮丧应声:「没有……」 「我裙子拉链拉不上了……」 殷燃:「……」 没等到回应,阮符话中隐隐掺了几丝哭腔:「燃燃,你能进来帮我下吗?」 「求你了……」 殷燃抿唇。 「咔哒」,门开。她与坐在浴缸边上的阮符对上视线。 殷燃走过去,问她:「哪里的拉链?」 阮符长发乌黑披在肩上,眼眶红了一圈,显然是急得不行:「后背。」 「怎么都拉不上去,还缠上了头髮,好疼。」 殷燃说:「转身,我看看。」 阮符听话站起来,把后背交给殷燃。 先入目的,是大片冷白的肌肤,尤其阮符身着復古墨绿色中裙,两色对比,更是强烈的视觉冲击。 殷燃看了一下,的确是有一绺髮丝缠在了拉链中。她摒除杂念,先小心翼翼地将阮符的头髮拨到一边。 指尖轻擦后颈,心尖酥麻。 「嘶——」下一秒,牵连的髮丝被扯到,揪得头疼,阮符皱眉,泪水在眼眶打转。 殷燃立刻停下动作,问:「疼吗?」 「有点……」阮符说完,才发现自己这样会让殷燃很难办,「不过我能忍,你继续吧。」 殷燃心头一颤,手也有点抖。 「那好,再忍一下。」 说完,殷燃按住裙子拉链的一端,另一只手轻提髮丝,稍稍用力一扯,细长的头髮不堪重负,断在拉链头中。 啧。 殷燃又耐着性子上下捋了捋,手指无意触碰到后背肌肤,温凉相贴,阮符视线可见地轻颤了下,唿吸也紧起来。 殷燃转头调整唿吸,将拉链头上的碎头髮扯干净,再一调整,拉链这才恢復正常,终于顺畅无阻上到衣领。 「好了。」殷燃如释重负说。 阮符慌乱愣了愣,头髮遮盖住的耳尖通红:「好。」 脑海中念头奇怪,她竟恨起拉链太好修理。 经由这一遭,殷燃觉得自己没什么理智可以支撑她待下去了,于是抛下句「我出去等你」离开。 谁料刚走出门,她想起忘问阮符身份证号。 怕什么来什么。殷燃扶额。 1949年,如「诅咒」一般的墨菲定律被首次搬到台上提出,它指出了失误是一种概率事件,无论如何小心,客观上这种失误的机率仍然存在。 它传递了一种消极观念,任何事都带有天生的「诅咒」,无论如何都逃脱不了那刻在dna上命运般的不遂。 第49页 殷燃极其讨厌墨菲定律。它过于放大环境不可抗力影响,缩小化了人为努力。 但显然,没人能逃出其规律。 殷燃无奈,又折返回去敲门。 手放到门面上,她屈指正要轻叩,下一秒,门在里面被阮符敞开。 这一下太过猝不及防,两人一下隔得极近。 殷燃的手愣住空中,几秒后才尴尬收回。她望向矮她快一个头的阮符,她快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从这个角度,恰好可以望见她浓密的睫毛。 怎么长得,好精緻,像洋娃娃。 阮符耳尖滚烫,出声打破宁静:「燃燃,怎么了?」 离得实在是太近了。殷燃嗅着她身上的果香,浑身要烧起来了。 狂跳欲出的心脏告诉她,不能再近了。 殷燃边后退边从口袋取手机,对阮符道:「你身份证号输给我吧,我来买票。」 阮符点点头,接下手机已是满手湿热,待输好号码,她上前递出。 踩到门槛,她踉跄一绊,身子随之向前扑去。 「燃——」阮符唿救刚唿一半,殷燃察觉异常抬头。 视线相接,行动已成为下意识,殷燃迅速反应,将阮符揽进怀里。 几秒的时间被无限延展,「怦怦」的心跳声由小至大。 「阮符。」 「嗯?」 「我有没有说过,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我会忍不住…… 阮符唿吸凝滞几秒,脑中嗡嗡作响。 她说什么? 「还好吗?」殷燃扶住她,再次使得两人保持一段合理且礼貌的距离。 阮符摇头,泪珠随之掉落。她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知如何开口。 殷燃表示瞭然,随后转身打开购票app。 复制粘贴两个简单的动作,她做了两次才成功,不过幸好,还是让她抢到了最后一张火车票。 「好了,我们得快点了。」殷燃提起行李箱下楼,身体力行阻止了阮符提问,「火车还有十五分钟发车。」 …… 阮符来不及细想其他,跟着殷燃快步下楼。颇有种《惊魂记》中,玛丽昂带钱跑路前的焦急忐忑感。 放好行李上车,阮符习惯坐上副驾驶。 「哟,腻腻歪歪,可算捨得下来了啊。」沙琳看了眼二人,调侃说。 沙琳问:「女朋友吧?」 殷燃根本没空理她,倒是阮符答了句:「不是。」 接着,她迎声望向后视镜,与沙琳打了个照面。 隐约有点眼熟,好像从前在哪见过。 回忆好一会儿,阮符依然记不起来具体地点,也完全不记得这人和殷燃的关系。 既然二人能一同去鲁南,那或许是殷燃的亲戚吧。 正想着,阮符心头一跳。 她发现,自己好像对殷燃一无所知。 口口声声说喜欢人家,但实际上,除了高中那段记忆,她连对方家中几口人,是否有兄弟姐妹,甚至这次去鲁南的目的都不清楚。 诸如此类的粗浅方面都无从知晓,更何况殷燃的喜好和习惯了——阮符一概不知。 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 * 待把车交给火车站工作的朋友,三人几乎差几分钟错过检票。 检票上火车,三个座位分散在两节不同车厢。 车厢中人满为患,陌生的面孔,形形色色的男女,遍布各地的方言俚语,令人新奇无比。 沙琳从殷燃手里抢过张票,顺着先一步找到座位,随后隔着密密攒动的人头向殷燃挥挥手示意。 殷燃晃晃手机,示意她已瞭然。 「我们也走吧。」她拉着行李箱,对身后的阮符说。 身边人挤人,狭窄的走廊堵得水泄不通。 找座的,放行李的,起身要打水的……论是何目的,涌上走廊,皆摩肩接踵。殷燃握着手中剩两张挨着的座票,刚向左避开了右边座上大爷伸懒腰的胳膊,却差点撞洒左边女孩热气腾腾的泡面桶。 周身布满对拥挤的烦躁嘆息和抱怨,后面的人不断催着「走快点呗」,在数次未果后,拖着手提包勐挤到殷燃和阮符之间。 隔着两人的距离,阮符困在后面,被踩脚扯到衣服已是常事,她走几步就被旁边人的手提包抡到,躲避开后,完全被人潮推着走。 广播声传来:「尊敬的旅客朋友您好,火车即将发车,为了您的安全,请尽快落座。」 马上发车了,车厢内仍塞得满满当当。 阮符几次踮脚,终于找到与数人开外,也正回头找她的殷燃。 「殷燃,我在这——」 挥手的动作达到路人的额头,阮符得到一记白眼:「挤什么挤,忙着去投胎啊?」 阮符忙道歉,一边说着「借过」,一边抓着身上的手提包快步向前。 眼看前方走廊疏通,殷燃在旁边空地等了等,在与阮符距离只差几米时,她自然地伸出手。 下一秒,掌心传来温热。 十指相扣,殷燃稍用了些力道,将阮符带出挤作一团的人群。 第26章 阮符被绊了下, 踉跄地撞上殷燃的后背。 清淡的木质香萦绕鼻尖,心跳愈演愈烈。阮符被殷燃牵着走,空闲的那只手紧张地抓着包带。 「跟紧我。」殷燃回头说。 阮符「嗯」一声,蜷缩手指, 使两人的手牵得更紧。 第50页 穿过三列长长的车厢, 拥挤不復,两人的脚步也停住。 「到了, 」殷燃先一步松开手, 把票和肩上的帆布包递给阮符, 说,「我放行李。」 阮符略带遗憾,接下车票落座。 双人座位置靠右边窗, 中间摆了张桌子。阮符将自己身上的包放到桌上,转脸看窗外,碧翠的山峰和几幢低矮房屋缓缓驶去,只落下一串串轰鸣声。 阮符支着下巴,脑中思绪混乱,心上始终绷着一根弦, 她透过窗户的倒影看殷燃。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究竟是什么意思。 殷燃未说完的后半句, 到底是什么。 然而后者毫无察觉,放好行李, 她正要落座, 身后传来一阵仓促沉重的脚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粗犷的嗓门在进入车厢时便传开, 引得同车厢的乘客皆注目: 「哎哎,前面站着的小姑娘, 你拿错我的包包了,快还给我。」 殷燃回头,与一位身宽体胖的中年大姐四目相视。 殷燃一怔,而后四处瞥了眼,但附近并未有其他站立的人,她确认问:「我?」 大姐蹙眉,挥挥手:「说错啦,不是你,是你妹妹。你先闪开。」 殷燃不明就里,眼见大姐走到桌旁,一把夺过阮符面前的黑色手提包。 阮符察觉,正要问「怎么了」,便看见自己的包挂在面前陌生人的脖子上。 尴尬。只怪几分钟之前挤得太厉害,她拿错包了。 「这是您的?」殷燃问。 「对,」大姐把脖子上套着的黑色贝壳包放到桌上,「这才是你们的。」 「对不起,」阮符满怀歉意,「是我不小心。」 大姐看了眼阮符,见后者态度诚恳,她也不想追究什么了。她确认完包里的物品,临走拍拍殷燃的胳膊,说:「下次牵好你妹妹,拿错人家的包包,这像什么样子嘛。」 殷燃点头,只说:「给您添麻烦了。」 公共场合的拥挤,实在无可厚非。殷燃某次到南方旅游,从景点撘乘地铁。进站时她提着两盒特产,出站时特产盒没了,只剩把手。 后来她才知道,她搭乘的是着名的「死亡3号线」。 阮符见她落座后良久没说话,忍不住打破安静:「对不起……」 殷燃笑出来:「道歉做什么。」 她从帆布袋里掏出两支棒棒糖,一支香橙味,一支葡萄味,都放到她桌前后,像在安抚:「一会儿下车跟紧我啊。」 「——妹妹。」 妹妹。 「好。」阮符耳尖红成一片。 为内心的兵荒马乱,她拆开葡萄味的棒棒糖,开口试探问:「燃燃,你去鲁南是做什么呀?」 「……」 见殷燃沉默,阮符瞬间后悔,心中打起退堂鼓。 阮符啊阮符,你心太急了。 尽管想要更进一步了解殷燃,但也是建立在对方愿意的基础上。她并不希望自己的言语,对殷燃造成任何困扰或者负担。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不该——」 阮符试图转移话题,但话说一半被殷燃打断,手中扯着棒棒糖纸,怎么也剥不开,这让她更为挫败。 殷燃拿过她手中的棒棒糖,顺糖棒边缘处一撕,顺利剥出糖体。 「我去鲁南是为了找人。」她说。 「这样啊。」这下阮符学聪明了,没再往枪口上撞。 气氛凝固良久,两人各怀心事,都没再开口。 两个小时的车程,说慢不慢。 景色如浮光掠影,眨眨眼,已去往他处。一部短短的电影播放完,旅途就随之结束了。 但也说快不快。路上的每一帧都精彩无比,每一秒钟都是充满价值的,说不准哪一刻你的突发奇想就会对人生造成什么重要影响。 殷燃打开电影,掏出耳机前,她看了眼窗边的阮符,后者安安静静支着下巴,闭眼面庞无比柔和,俨然是睡熟了。 一路上折腾,估计累坏了。 殷燃帮她盖上件外套,看了几秒,没忍住戳了戳她的脸颊。 软软的,手感很好。 …… 梦中,阮符回到许多年前。 尽管父母健在,但他们的婚姻感情状况糟糕,分分合合,每次吵架阮符都只当自己没听见。 梦中是一样的痛苦,与两人离开后所差无几,阮符渐渐明白,那些追悔莫及念念不忘的,好像也没那么好。 「失去才明白曾经拥有的宝贵」的道理几乎人人都懂,但真的重回当时,大部分人好像依然会有恃无恐,不屑一顾。 经歷的过去不可否认,且不可更改,哲学家萨特对此方面的结论也是弯弯绕绕——「过去不是现在我所是,却是我曾所是、是我不得不是」[1]。 「哐当哐当」火车开起来真的很吵。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阮符缓缓睁开眼。 依然在车上。她发觉只是做了一场梦。 手麻了。她稍微一活动,身上的衣服差点落地。 是件深色的风衣,带着浅淡的木质香。 转头,殷燃带着耳机,正聚精会神看电影,察觉视线,她摘下耳机:「醒了?」 阮符伸了个懒腰,问:「你在看什么?」 「《绿皮书》。」 有点熟悉的名字。 阮符没想起在哪见过,于是转移话题,问殷燃:「如果有一个机会,可以回到从前,你愿意吗?」 第51页 殷燃回答很快:「不愿意。」 「为什么?」 殷燃说:「现在就挺好的。改变过去的代价太大了。」 所谓牵一髮而动全身,蝴蝶无意扑扇一下翅膀,可能不久后会在某处造成不可逆转的自然灾害。 任何一个看似无逻辑的不起眼选择都将在某刻引发连锁反应,也就是说,任何一个选择,都代表付出代价。 回溯过去后,当事人做出的决定,不仅仅生效于自我,更对周遭人的命运产生了一定程度影响。这种压力大到足以让人望而生畏。 设身处地总是困难的。如今想来追悔莫及的决定,兴许在当初的境遇下是唯一有效的。 殷燃问阮符:「如果是你的话,想回去吗?」 阮符的确有过这种想法,她说:「以前想,不过现在不想了。」 回到过去,她恐怕会无法接受和殷燃成为陌生人。 殷燃把电影按到暂停,随口说道:「你是第一次坐火车吧。」 阮符瞪大眼睛,面上惊诧,笑问:「你怎么知道?」 「猜的。」殷燃低笑。 毕竟某人连进站刷身份证的基本常识都不知道。 阮符点头,揭晓答案:「那你猜对了。我出门都是私家车。」 虽然路上够安全,也快很多,不会遭受左右夹击,不会被踩到鞋子撞到肩膀…… 但细想下来,阮符还是更享受和殷燃一起挤火车。 逃离了令人窒息的快节奏都市,窗外是令人身心轻快的青山绿野、小桥流水,浮沉过后难得平淡。 阮符很喜欢这种感觉。 殷燃递过一只耳机,问她「看电影吗」。 她笑了笑,欣然接下。 …… 三点整,火车驶进鲁南西站。 车厢内倏地安静下来,待正式进站,喧嚷才缓缓恢復。 火车还没停下,已有乘客提着行李凑到门边。 一厢之隔,外面接站的人或挥手示意,或晃晃手中的姓名牌。 半分钟后,火车停下。殷燃把行李箱取下来,向阮符伸出手。 「走吧。」 …… 人群蜂拥,甫一迈出车厢,陌生的城市气息扑面而来。 站台吊顶的「鲁南西站」发着微弱红光,底下人头攒动,陌生的方言涌入耳中,殷燃没由来轻松。 她松了口气,给沙琳拨过电话。 「喂,你出来了吗?」 沙琳刚走出没几米,就接到殷燃电话,她躲到石柱后,临了回头看一眼。 「出来了,你们在哪呢?」 「a车厢出口,」殷燃握着手机,说,「我没看到你。」 「坏了坏了,我走反了,现在在g门口,」沙琳又回头望了眼,说,「要不这样,我就不过去找你们了,我先去吃点饭,到时候再汇合,可以吗?」 「可以,那酒店汇合吧。」 颠簸一路,也都累了。 殷燃说着,复制备忘录里的信息,发给沙琳:「我把地址发你。」 没多久,电话挂断。站台上的人快走干净了。 又一趟火车即将进站,冷风从远处吹过来,刺骨的寒剎那间侵袭体温,殷燃后颈泛凉,咳嗽几声。她要找外套,却发现自己早已交给阮符。 另一边,阮符坐在行李箱上给季柔报了个平安,片刻后得到后者一句「怎么这么突然」。 [和谁去的?] 问了也是白问。 显然,阮符不想告诉她实情,继续打字,发出一条「自己去的」后,她听到殷燃问:「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有点,」阮符从行李箱上跳下来,拍了拍裙子,她问,「鲁南有什么好吃的吗?」 「不知道,我也第一次来,」殷燃说,「逛逛看吧。」 不远处,沙琳望见二人离开后,长舒一口气。 她一边向相反的方向走去,一边拨出某个号码。 第27章 午后的刺目暖光席捲大地, 风迎面一吹,扬尘四起。 鲁南曾是歷史上一座重要的关城,尽管半世纪以来,随着周边城市迅速发展, 鲁南也不甘落后, 但实际上,关于城市的主要课题, 鲁南明显更倾向于文化保护。 迈出火车站, 陌生的城区入眼, 昏黄古色下行人走走停停,充满人间烟火气。 罕见遇到主动揽客的黑车司机,远远望见殷燃和阮符就打招唿:「姑娘, 去哪啊,坐车不,给你们便宜。」 大城市客流量大,往往是人揽计程车,现在倒是完全颠倒过来。 阮符好奇问了句:「要多少钱啊?」 「不贵,看你们两个姑娘, 我给便宜点吧, 起步价15, 怎么样?」司机勉为其难说。 一线城市计程车起步价最高不过13元,漫天要价15元未免也太缺德。有这时间, 为什么不去抢? 阮符闻声, 仿佛忘了自己也可以决定, 下意识看向殷燃, 无声询问后者的意见。 「不用了。」殷燃摇头,决绝拒绝。 司机跟在后面:「哎别走啊, 嫌贵要不12也行,行行好,帮忙开个单呗?」 身边路过的阿姨听到皱皱眉,没忍住吐槽了句:「哎呦,这么贵,谁坐?而且还不怎么安全。」 殷燃深为贊同。 如果司机的视线未给到阮符,她或许会息事宁人。 「求求你们了,大家都不容易,行行好吧。」 第52页 阮符明显犹豫了。 殷燃把她挡住身后,语气嘲讽:「可以,如果您去派出所开单的话。」 阮符笑出声。 不愧是殷燃。 随后,手心传来温度,阮符一怔,而后蜷缩手指将殷燃的手抓得更紧。 手指被轻轻捏了下,殷燃忽然叫她一声:「阮符——」 「嗯?」阮符笑眼弯弯。 「这种车站外揽客的都是黑车,不安全,不准坐。」 阮符乖巧点头:「好,听你的。」 「别心软,拒绝掉。」殷燃说。 毕竟「那些好意思为难你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人」[1]。 走到路边,两人松开手,她拦下辆计程车。 放好行李落座,司机转头问了句:「两位去哪?」 殷燃说:「您知道当地有——」 话未说完被打断,阮符扯扯她的外套袖子,提议道:「燃燃,要不我们先回酒店吧。」 「不吃东西了?」 阮符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疲惫,摇头:「今天先在酒店对付一下嘛,明天去逛。」 殷燃说:「师傅,去津平路122号世纪酒店。」 司机师傅应声「好嘞」转转方向盘,上另一条路:「你们是外地人吧?」 「是呀。」阮符答。 「来旅游还是探亲啊,」司机大叔热情道,「要是旅游,你们可一定得去苏江关,那风景可好了,有山有水的,不过就是没多少人知道,天天就接待我们本地人了。」 阮符来了兴致,接话:「师傅,那除了陈江关,鲁南这边还有什么地方好玩呀?」 「那可多了去了,咱们鲁南老城区走几米就是景点,你们可以去逛逛巳午街,那边有名人故居,还有非物质文化遗产宣传点,像什么制陶、蛋雕的老技术,现在的年轻人只听过没见过,去了绝对大开眼界。」 「哇,那确实没见过,」阮符满目惊喜,「谢谢师傅,我们一定去看看。」 「不过就有一个缺点,那边发展不好,都是旧城区,路不太好走,也容易打不着车,你们最好提前跟司机商量好跑来回。」 殷燃和阮符对视一眼,后者一双狐狸眼弯成月牙,明显是充满惊喜。 殷燃笑了声,开始搜攻略。 「客气啥,这都是应该的。」 司机师傅憨笑后,惆怅一声: 「我开了十几年计程车,车上拉过几千个人也有了,几乎没个愿意听我推荐这些老地方的。都嚮往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没人愿意来我们这穷乡僻壤,更别提在这住下了。这么几年,人越来越少,我看大城市人倒是越来越多。」 窗外,某处错落轩榭亭台一闪而过。 殷燃在心中嘆了口气。 马太效应产物啊。 多的愈多,少的愈少,越来越极端的分化。 司机就此打开话匣:「都夸外国文化好艺术好,甚至还有人笑话咱们盲目文化自信,我挺不理解的。咱们自己祖辈传下来的哪个没有个几百年,哪儿就比不上人家了?」 二战后"cultural cringe"一词诞生,指的是人们认为本国文化比不过其他国家时产生的「文化自卑」。 然而实际上,文化本身没有可比性,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哪一种都是无可替代或比拟的民族瑰宝。 所以听到司机师傅的话,阮符有点气。中华文化上下五千年,从来璀璨耀目,就真的拿出来放到檯面上battle,赢哪个不是绰绰有余? 不过由此可见,我们的文化自信心需要重重地补课了。 每座城都是一本厚重的书,每个人都是构成其的文字符号。相对的,城市面貌体现在每个生长和生活在此的人身上。 鲁南充满热气腾腾的人情味,实在令人亲切无比。 来之前,阮符本打算把鲁南的房子全部卖掉,但现在,她似乎有些动摇了。 殷燃想起什么,开口道『:「师傅,跟您打听个地方成吗?」 「姑娘你尽管问,」师傅说,「我在鲁南活了快五十年了,保准没有不知道的地儿。」 「吉铜区的栖龙天阁,」殷燃报出沙琳给的殷寸雄小区地址,「从世纪酒店出发的话,路上要走多久?」 「那儿啊,离得还挺远,坐公交车至少俩半小时,坐出租就半个小时多点吧。」 司机师傅说:「额外给你们提个建议,吉铜区人又多又乱,那边能别去就别去,前几周警察才捣毁一个传销窝点。」 殷燃点头:「好,谢谢师傅。」 从火车站到酒店,走了整整一小时的车程。 取房卡上电梯,订好的三个房间紧挨着。 与阮符短暂告别,殷燃把行李箱中的衣服挂进衣柜。 鲁南的初冬有点意料之外的冷,但她只带了两件大衣,现下只能先凑合几天。 不知是昨晚着凉还是什么原因,她无端有些头疼,喉咙也泛出几丝钝痛。 屋漏偏逢连夜雨,殷燃翻了翻手提包,却发现感冒药消炎药根本没带。 好在程度不算严重,喝点热水应该就能缓解。 揉了揉额头,她给沙琳拨出电话。 响了三下才被对方接通,沙琳那边背景音嘈嘈杂杂:「喂,殷燃啊。」 「你吃好饭了吗?」黑髮从指缝延展而出,殷燃皱眉。 沙琳刚走出小区,恰好路过一家五金店,门外的狗朝她乱叫,她慌张起来,说:「哦,好了,刚吃完,我马上回酒店。」 第53页 殷燃瞥见空空如也的药箱,听到她那面的狗吠声,问:「你现在在路上?」 「对,」沙琳语气夹杂几分慌乱和心虚,「我马上打个车。」 殷燃应了声,打开微信给她转帐。 「如果路过药店,帮我买盒感冒药吧。」她说。 「哦,行,那我就看着买了啊。」 挂断电话,电话两端的人皆松口气。 敲门声传来,阮符已经换好衣服等在门前。 裙子配高筒靴,太清凉了。 殷燃把手里的大衣递给她。 酒店餐厅在一楼,主打自助式,中西式简餐甜品应用尽有。 可惜殷燃没什么胃口,吃了两片面包后,她看上了酒柜第二排最后一瓶的人头马白兰地。 她那远在美国的师父最喜欢喝人头马,酒窖里偷偷藏了不少。当时殷燃没少跟着师兄师姐偷喝。 但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鑑,殷燃不敢轻举妄动。 万一一个不小心没看住,阮符偷喝一点点,那后果不可设想。 正想着,对面的阮符瞥过来:「燃燃,你吃好了?」 「嗯,不怎么饿。」殷燃轻咳一声,把房卡放下,最后看了眼人头马,点头说:「既然吃好了,那我们回去吧。」 阮符自然没起疑心:「好呀。」 原路返回,刚上电梯,殷燃皱眉,对阮符道:「好像把房卡落在桌上了,我回去取一下,你现走吧。」 阮符点头,「好吧」已到嘴边。但转念又说:「我陪你一起。」 殷燃无奈,只得硬着头皮答应。 取了房卡,走廊上分别。 待听到阮符的房门关上,殷燃深唿一口气,拿着手机下楼。 抱着酒上楼时,一切如常。 直到殷燃走到自己房门前,摸了摸上衣口袋,本该留下张房卡的位置,此时却空空如也。 事实证明,人根本逃不出墨菲定律。 殷燃皱着眉,突然想起几分钟以前,她把房卡放到了沙发上。 这下好了,殷燃想进也进不去,里面的房卡想出也出不来。 要想悄无声息解决一切,唯有下楼求助。望了眼阮符的房间门,殷燃眉头紧锁。 她自诩小心谨慎。在从事调酒行业也快两年,她能将随手倒酒的毫升误差控制在到5ml之内,像配错这种粗心小事的概率极低。她曾是业内评选中「把控细节最出众调酒师」,没想到如今,竟也这般轻易地折在细节上。 算了。认了吧。 殷燃又匆匆找到工作人员上楼。 「您好,我需要看一下您的线上订房凭据,或者您直接出示有关证件也可以。」工作人员从一大串钥匙中找到一枚,做开锁前的最后确认。 殷燃亮出截图,未察觉手机电量仅剩10%。工作人员没来得及确认,手机不给面子,闪了闪屏幕自动关机。 「您好,手机关机了……」工作人员尴尬道。话音刚落,「咔哒——」阮符的房门开了,后者着睡衣,头髮凌乱,像是刚睡下没多久。 四目相对,殷燃难得慌乱。 阮符瞥见殷燃怀中酒,瞬间清醒。那双灵动的眼上挑,她笑道:「好啊燃燃,你竟然瞒着我买、酒、喝。」 第28章 殷燃简直百口莫辩, 颔首笑了笑,没作声。 然而,工作人员丝毫未没察觉到这般紧张的气氛,再次提醒道:「您好, 我们需要看一下您的相关证件才能开门的, 请您谅解。」 殷燃点头,说:「嗯, 我充会电儿再找您吧, 辛苦了。」 「没事的, 祝您生活愉快。」 待工作人员离开后,阮符倚在门边,仰头说:「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这要怎么解释。 殷燃无奈笑, 只得把酒递给她,说:「下去买酒的时候,我把房卡锁在房间里了。」 话里话外滴水不漏,只字未提「隐瞒」二字,轻易将话题带过。 酒瓶身冰凉,阮符愣愣伸手接过, 指尖瞬间沾上几丝寒气。而后, 眼神相接, 她顺理成章地忘了自己要问什么。 殷燃趁机反客为主,望向阮符:「我能进去坐坐吗?」 后者被打发住, 抱着酒瓶点点头。 房间内部是如出一辙的古典而大气风格, 阮符的床上放着几件裙子, 衣柜也敞开着。殷燃跟阮符借到充电线, 而后坐上沙发。 「我能看电视吗?」殷燃问。 阮符完全被她带着走,点头:「当然。」 殷燃打开了电视, 没人注意到她满手湿汗。 随意翻开电影片单,播到《穆赫兰道》。 这部由天才导演大卫·林奇指导拍摄的电影在几十年来饱享盛誉,因剧情晦涩烧脑,每隔一段时间便会被各类影评人拖出来解剖一遍。殷燃从高中开始看,高三最紧张的时候,刷题累了就看一遍反覆推理解读,以此来提神。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电影中的剧情点熟稔无比。 镜头拉到开局,迷幻的光影变换,宛如梦境。 殷燃本该如往常般全神贯注到电影本身,此刻却完全集中不了注意力。 「叮咚——」 沙琳发过张照片,图片中央两盒感冒颗粒。 殷燃回了个「ok」。 阮符摸着棱形的酒瓶身,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问:「这酒——」 后半句的「放哪里」未说出,殷燃轻咳一声,缓缓打断道:「不能喝。」 第54页 奇怪啊,反应这么大。 「为什么?」阮符皱眉,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嗯……要送人。」殷燃回答。 阮符回忆着方才的经过,应了声「好吧」,然后将酒瓶放在茶几上。 瓶底与平滑的大理石桌面相擦,发出声轻响,阮符想到什么。 她走到殷燃旁边坐下,阮符倒了杯水,盯着屏幕上的入睡的rita,装作随口问:「对了,那个阿姨回来了吗?」 殷燃暗自松了口气,回答说:「还没,在路上了。」 「对了燃燃,你怎么会把房卡又锁在房间里呀?」阮符问:「我记得我们不是刚取过吗?」 「……」 「嗯,一不小心的。」 很好。欲盖弥彰,越描越黑。 阮符笑着点点头。 她从殷燃手中拿过遥控器,调小音量,而后转过身,道:「燃燃,别以为我不知道——」 「其实……你是故意把房卡落在桌上吧。」 殷燃手一顿。 果然,该来的还是会来。 阮符歪头,挑眉问:「什么酒这么有吸引力,买了不想让我知道?」 殷燃干脆拿起那瓶人头马,轻晃晃,她说:「要尝尝吗?」 「早说不就好了,」阮符笑开,严肃不过一秒,「当然要尝。」 殷燃接过她拿来的杯子:「只能喝一点。」 嘱咐过后,她打开酒瓶,倒了一小杯。 待阮符接过,疑惑望她,无声询问「你怎么不喝」,殷燃只答覆说:「我看着你喝。」 为防止上次的醉酒再发生,她必须谨慎。 酒液澄清,阮符晃晃杯子,低头抿了口。 口感细滑,入喉又辣又甜。 说实话,没有上次的酒好喝……这么想着,上次喝酒时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喝完就没了。」在她回味的期间,殷燃把盖子盖好。 阮符思绪乱起来,视线随意落到殷燃手上,脸热。 她什么都记起来了—— 那次醉酒后,她那「我不缺房子」「我是我没家」等等的大胆发言,还有更要命的吻手礼,吻侧脸…… 都做了些什么啊…… 阮符脑海中「嗡」一声。 行动比思考先一步作出反应,她未考量话说出口后的境遇,直接道:「我……好想想起来了。」 殷燃把酒瓶藏到抱枕后方,闻声望过去:「什么?」 刚说完,视线相对。阮符耳尖瞬间泛红。 不必再进一步解释。 酒后乱性,阮符,你丢死人了。 「对不起……」阮符捂脸,声音闷闷的,「我没控制住自己。」 到这地步,她也明白为什么殷燃要瞒着她买酒了。 「我再也不喝酒了,真的,你相信我。」没一会儿,她又小声补充道。 殷燃唿了口气,「为什么要控制」到嘴边,却又临时改成「没关系」。 「是不是对你造成困扰了?」阮符问。 殷燃说:「不至于。」顶多是失眠一周的程度。 「别想太多,都过去了。」 阮符这才放下手,始终不敢只是殷燃,认命一般补救: 「要不——」 「要不我送你套房吧。」 阮符现在处于坐吃山空状态,掰指头算了算,已在名下的,上海有五套,广州有五套,清市三套,剩下的零散分布在南方城市。 过几天再收掉鲁南和蓟川的,应该能拿到二十五套。 殷燃笑:「为什么又要送房?」 「我得负责呀,」阮符捏了捏耳朵,紧张说,「毕竟……亲都亲了。」 阮符不怕殷燃对她有所图,怕的是殷燃要的她给不了——这种感觉最无能为力。 单纯如阮符,涉世未深,加上恋爱经验几乎为零,她遇事经常只考虑到自身因素,而且将之放大无数倍。 她那时醉着,手无缚鸡之力,殷燃要想推开她简直易如反掌。但很可惜,后者没做到。 造成如今尴尬现状,说殷燃负全责也不为过。 但显然,阮符眼下没想到这茬,她正沉浸在自己的过界行为中羞愧难当。 殷燃心中唾弃自己几遍,最后低声问:「确定要负责?」 阮符勐地点头:「当然,不负责不是人。」 「那好,」殷燃笑着妥协,道,「手伸过来。」 阮符不明就里,依然照做。 临近傍晚的光景,日照昏黄。殷燃俯身,轻轻握住她的手,温热的吻落下。 一触即离。 全程不过几秒的时间,阮符的指尖一颤,吻过的地方已经滚烫起来,她脸色更红。 「回礼。」殷燃放开她的手,说了句:「现在我们扯平了。」 阮符眨眨眼,缓缓伸回手。 殷燃如释重负说:「好了,负责的事可以翻篇了。」 阮符手指蜷缩,颇不自然。 「可是……」明明还有一个吻没还。 但是她说不出口。 殷燃起身背对阮符,按下手机开机键,电量已充到43%。 虽然用不了太久,不过看个截图已然足够。 理智告诉她,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伸手拔下充电线,心跳依然未平缓。她不自觉抿唇,才发觉嘴角都沾上点阮符手指间的果香。 开机后,沙琳发来的消息恰巧弹出,来自五分钟前:[我到酒店了,我们哪里汇合?] 第55页 殷燃回了条「前厅咖啡店」,而后从抱枕后拿出酒,道:「手机沖好电了。」 言外之意,她准备离开了。 阮符仰头看她动作,许久才问:「去找那位阿姨吗?」 「嗯,明天要出门,」殷燃点头,「还有些事要商量。」 「我能和你一起去吗?」阮符语调温软,「保证不会干扰你们讲话。」 「还有,明天我也想一起去……」 殷燃脚步一顿:「你不是还要——」 话音未落,阮符怕被拒绝,又立刻打断补充:「房子过继很快的,半天就够了。我不着急,晚点再办也可以。」 殷燃立着,心中有了最佳答案。当初她选择带阮符一起来鲁南,就早已做好将一切坦诚布公的打算。 殷燃思忖几秒,回答她说:「好。」 「那走吧。」 阮符匆匆拾起沙发上的手机跟上,丝毫未觉察自己忘带什么。她语带雀跃,笑说:「好,我穿个外套。」 话毕,见阮符满足地点头,殷燃视线移开,无意落到电视屏幕上。方才调过电影倍速,如今剧情走到中后段,rita和betty坠入爱河。 她想到什么,立刻拾起遥控器按灭。 「省电。」殷燃这么解释道。 如果阮符回来后未曾打开电视,恐怕会信以为真。当然,后话不多赘述。 「咔哒——」门应声关闭,无人注意到,有枚房卡孤零零落在了床边。 * 前厅咖啡店。 沙琳落座后,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屏幕碎掉的老式手机从手提包中拿出来。 这是她方才一行取得的成果。 手机虽旧,里面却存着好东西——当时她和殷寸雄那次见面的录音。 虽然和寻人扯不上太大关系,但沙琳觉得很有必要让殷燃也听听看。 又等了一会儿,殷燃姗姗来迟。 摊开计划本,她瞥见沙琳桌前的老旧手机。 后者察觉,立刻推到殷燃面前。 一眼便知,这是智慧型手机初问世时的作品——厚重机身,塑料屏幕。復古到不能再復古。 「录音机里有条备註1024的录音,你先听听。」沙琳说。 第29章 殷燃揉揉额角, 按下手机顶端的开关键前,回头看了眼阮符。 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后者捧着本书,露出一截洁白的侧颈, 侧脸柔和。 好乖。 殷燃想着, 滑动解锁,手机主屏幕上只有相册和一个录音机。 殷燃调好声音, 点开备註为1024的录音文件。 起先, 耳边充斥着繁杂的噪音——一些强劲风声、邻居的吵架声、由远至近的脚步声和人声, 待录音放到20秒开外,才开始有具体的谈话。 沙琳望向窗外。 有这段录音前,她刚和前任男友分手, 起因是捞不到钱,沙琳嫌对方又老又虚荣,后来她就被赶出酒店,开始在街边游荡。 逛着逛着,她「机缘巧合」下走到了殷寸雄工作那家24h便利店门前。 推门,自动感应门铃「叮咚——」响起。 殷寸雄穿着便利店的红色工作服, 正搬货, 闻声只说了句「欢迎光临」。 到结帐的时候, 二人才打个照面。 沙琳拿着一大堆东西,只递来一张二十元□□。 殷寸雄看不下去, 请她吃了碗泡面, 最后说可以暂时收留她几天, 但有一个要求——他要求沙琳白天去外面发传单, 晚上6点后只能待在自己房间里。 不过两条简单要求,沙琳恰好也没事做, 干脆利落答应了。 到凌晨十一点换班,殷寸雄换了套西装出来,叫上沙琳离开。 殷寸雄的房子在便利店后的老小区。小区叫「栖龙天阁」,楼座不多,皆是无电梯的老式低层。 顺锈迹斑斑的铁门穿进去,人还未见景色,先嗅到一股旁近垃圾回收处的酸臭味。 沙琳捏着鼻子,跟着殷寸雄左拐右拐到单元门前。 上楼梯,楼道里漆黑一片,声控灯时亮时灭,并伴随「嗞嗞」轻响。 沙琳怕中途遇险,趁殷寸雄走路,按下了手机的录音键。 走上二楼,迎面碰到一行人。 就着几缕微弱的灯光,沙琳看到他们的脸——一张张稚嫩的,充满年轻朝气的。他们的眼神单纯善良,未经世俗玷污,一看就是年纪不大的学生。 「殷老师,刚回来啊。」为首的男孩说道。 殷寸雄停步,回头看了眼沙琳,目的似是警醒,似是叮嘱。后者也立刻停下,在黑暗中默不作声,听着他们对话。 开头那人说完,后面的几人也依次向殷寸雄打招唿。 殷寸雄应几声,说道:「嗯,今天忙了点,刚回来。你们今天学得怎么样,跟得上吗?」 「受益匪浅,但有些地方还是不懂,」其中一人说,「今晚要再看两遍书磨一磨。」 「能看找出不懂就是好事,思想转变还是要下功夫的,」殷寸雄说着,拍拍为首男孩的肩膀,「明天还有早自习,都早点睡,别迟到。我先走了。」 沙琳摸不着头脑,待进入殷寸雄房门才问:「刚才那些人是干什么的,怎么都叫你老师?你转行做起老师了?」 「别得寸进尺,不该问的别问,」殷寸雄语气也带上点说教意味,严肃道,「我能给你一个地方住,已经是怜悯了,你要知足。」 第56页 沙琳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没再做细究。毕竟她这次也是怀有目的而来。 这么想着,她环视一周。房子不大,一室两厅,内部还算整洁。 不出意外,这将是她几个月后的住所。 沙琳问:「你在这住多久了?」 「小半年了,我一从清市出来,就在这边租了房。」殷寸雄按开电视,随后给沙琳搬了个凳子。 「坐吧,别嫌脏。」 沙琳瞥了眼满是油污的凳面,忍了忍,垫上层塑胶袋才落座。 在午夜档电视剧噪声中,沙琳跟着殷寸雄点了支烟,又问:「你不打算回去了?」 她早知道殷寸雄离开前,把财产都给祝琴和殷燃了,此次的目的就是鼓动他回去。 殷寸雄把客厅的灯打开,从口袋里掏出盒烟。 「是,」打火机「嚓嚓」被按下几次,殷寸雄点上支烟,吐出烟圈,「不过,回去是不可能的了。」 「为什么?你不是还有那么多财产?」 「回去面对一个疯癫半残的老婆,一个心机深重、性取向畸形的女儿?这样实在没什么意义。我累了,也老了,不想担任什么好丈夫好爸爸身份,只想做我自己。」 说着,殷寸雄补充道:「财产也都走法律程序,转移给祝琴母女俩了,两个也都是可怜人,给点钱好歹算是点补偿。」 沙琳计划落空,皱眉转头:「你难道不会不甘心?」 「我甘心。用一笔钱换自由,多划算不过的事。」 「可是,我记得你没离婚吧?」沙琳又问。 「是没离,」殷寸雄又吸了口烟,淡淡说,「不过不影响我做事。」 沙琳闻声,顿了片刻。 学生时代的殷寸雄曾是那般的从容君子,原来只是表象。撕破眼前人的皮囊后,是藏污纳垢的森森白骨。 话说到这份上,沙琳知道自己再说别的也没意义。 既然捞不到现成的钱,她就死乞白赖住着,起码有殷寸雄在,她至少饿不死。 想到一开始的两个要求,沙琳开始确认:「对了,你要我发的传单是什么样的?」 殷寸雄按灭菸头,从茶几底下拖出个纸盒子,里面有成沓的彩色宣传单。 随手拿出一沓,他递给沙琳,说:「传单一直放在纸盒里,发没了随时跟我说。」 沙琳接过,点头。 传单设计精巧,页面最底下是一片翠绿草丛,青春的纸飞机划过,牵引出中心两个红色的大字——「招生」。 翻过一张,后面是一段引语: [专升本困难?考研n次不上岸?天坑专业不好就业?从事专业低薪?学歷低被歧视?——来雄飞教育,让知识为你指出一条明路。] 下面又是一栏,左边放着殷寸雄的相片,右边写着他的个人介绍:[殷寸雄,本科毕业于江北大学,保研本校后,硕士毕业于摩洛哥国际大学。] [曾任国内五百强企业董事长,现任「雄飞国际贸易公司」总经理兼法人代表。独立创业20余年,对个人或团队创业方向及计划指定等等方面颇有经验。] 「欢迎加入雄飞国际,让每一个梦想远航,」沙琳念了遍末尾gg语,抬头,「你还真做起补习班了,还创业补习班?」 殷寸雄倒了杯水,不置一词。他指指右边的房门,说:「那是你的房间。晚上6点之后不能出门。不要心存侥倖,但凡有哪一天6点之后出门被我知道,你就等着捲铺盖走人吧。」 彼时的沙琳被唬住,立刻说:「好,我保证不出门。」 …… 录音的内容由一声沉闷的关门声终结。 时长调跳回到00:00。 「疯癫半残」「可怜」……殷寸雄作为始作俑者,能说出这种话,也算是厚颜无耻到无下限。 殷燃又气又笑,缓了缓神,从录音中抽离,她揉揉额角,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概一年前吧。」沙琳说。 「后来你还和殷寸雄住过一段时间?」殷燃抿了口咖啡。 「是。我住了有两个周,实在待不下去了,偷他钱包跑回来了。」沙琳说着,翻出那个黑色皮面的钱包。 殷燃接过,拍了张照。 「为什么待不下去了?」 沙琳眉头紧皱,像是不知该不该说。犹豫好一阵,她才开口:「……怎么说呢,我怀疑他在搞传销。」 随后,她把事情起因经过,包括其中细节都讲了一遍。 只可惜录音看不到内容,要不她一定得让殷燃看看那张「热血沸腾」的传单。 「房间隔音很差。每晚6点开始,11点结束,我每晚都能听到有人讲课,」沙琳回忆着听到的东西,说,「内容就是些洗脑的东西,一开始会讲类似于你之前为什么不成功都是因为没有遇到我们,要感激雄飞国际,后面开始扯听不懂的专业知识,最后结束,要催学费,再让那些人再拉别的人进来,壮大组织。」 殷燃点头,示意她继续。 「后来我实在好奇,有一次五点半发完传单回来,特意在上一层的楼道里多留了一会。等到六点一过,我下楼顺着声音传出来的方向找过去,发现在对面的邻居家。」 沙琳拧眉,突然词穷了,她完全无法形容当时的惊诧。 门半掩着。她小心翼翼推开,显然是已做好被殷寸雄知道扫地出门的准备。 第57页 手一动,门「吱嘎」一声,敞开。意料中的低唿惊惧声不復存在——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条通向下的楼梯。 「顺着楼梯下去,是一层更简陋的住房,」沙琳有些语无伦次,「整层被打通了,只留一扇小防盗门。」 门上落着锁,里面人头攒动,读书朗朗,仿佛监狱。 沙琳想起她刚来时,一路上就没碰到过同楼的邻居。如今看,细思恐极。 「你报警了吗?」 「没有。当天回去我就殷寸雄就发现了,」沙琳说,「他说要是报警,我也不会好过。」 「我不知道殷寸雄现在是不是还在那里住,说实话,明天要回去,我还是有点害怕的。」 殷燃颔首,沉吟片刻,说:「不管怎么说,先去趟派出所。」 精神操控,庞氏骗局…… 传销诈骗和非法集资敛财都不是小事。 沙琳疑问:「现在去?」 事情过去一年多了,不知道殷寸雄会不会已经搬走。 「带着那么多钱和『学生』,他走不远。」殷燃道。 这倒是。虽说狡兔三窟,但带着一群人,再狡也会终会露出马脚。 随即便起身。 沙琳回头,恰好瞥见旁边看书的阮符,调侃了句:「你这真是上心……走哪带到哪。」 殷燃没理,走上前轻碰碰她头髮,提醒说:「阮符,走了。」 阮符放下手中的《正义论》,从「无知之幕」中脱离出来,跟着起身时还有些迷茫:「去哪?」 殷燃收起她的帆布包,道:「派出所。报案。」 第30章 「啊, 报警?」阮符面带惊诧,「出什么事了?」 殷燃缓声安慰:「别担心,只是举报非法传销。事情有点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好, 那我们先去看看。」 出门拦下计程车, 听闻奔着派出所而去,司机着实有些紧张。 开出一段路, 司机询问:「你们是去报案, 还是自首?」 「当然是报案呀, 」阮符接话,「您看我们像违反犯罪的人吗?」 「倒是不像。只不过我们小老百姓听着『派出所』仨字就发慌。前些日子刚捣毁一个传销诈骗,全城抓了好几十个人, 我们没见过世面,是真怕了。」 「您还记得是在哪个区吗?」殷燃随口问。 「那可印象深刻了。就吉铜附近,什么龙小区里,」司机说着咂咂嘴,「都上央视了,可吓人了。」 吉铜区, 关键字为「龙」的小区, 似乎能对上号。 对上沙琳的视线, 后者咳嗽几声,接着问:「是不是救出一群学生?」 司机恰好转方向盘, 闻声差点改错道:「哎哟, 你怎么知道?何止一群, 我看少说也有一个连。真作孽啊。」 加上「学生」, 可能性更大了。 「哎对了,当时新闻上说没抓到头目, 你们不会是去报线索的吧?」 尽管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无具体证明的事情,谁也不敢乱讲。 问完,见几人皆默契地缄口不言,司机讪讪摸摸鼻子,打开了调频广播。 十分钟后,车子在一条老街里停下。 殷燃在车上小睡了一会儿,被叫醒时,发觉喉咙有些疼。 付好钱下车,三人在街边失去方向。街上人不多,皆是来往匆匆的过客,见三人走着还四处打量,忙避闪着加快脚步。 无奈,殷燃打开导航,顺着提示往前走。结果没瞥见派出所的影子,倒是先找到个热热闹闹的菜市场。 隔着一张厚重的大布帘子,小贩扯着嗓门的吆喝传出老远:「老北京糖葫芦儿——五块三串——包甜——」 甜腻的香气一熘烟从帘缝钻出来,让人胃口大开。 阮符舔舔嘴唇,未来得及开口,殷燃就道:「走吧,进去逛逛,顺便打听一下派出所方位。」 沙琳摆摆手,在门口的石墩上坐下:「你们去,我歇会儿。 掀开帘子,一股奇异的气味涌出,掺杂着果菜香和饭香,令人心安。 菜市场中摩肩接踵,走几步就要停下脚步等一等前人。 写《小李飞刀》的古龙曾说过一句话:「一个人如果走投无路,心一窄想寻短见,就放他去菜市场」,殷燃深以为然。 菜市场本身自然是没有什么可说的,它只是一个买卖货物的场所。但最终成为热气腾腾的「治癒之地」,完全可以说是南来北往的人们的功劳。有的单纯只为生计餬口,有的则为吃点好的犒劳自己,大家目的各不相同,却都是为了「活」。 来到糖葫芦摊位前,殷燃从口袋拿出五块钱:「你好,来三串糖葫芦。」 「好嘞——」 说着,小贩把钱放进口袋,从架子上取下三支最晶莹剔透的糖葫芦递给阮符:「山楂都是自己家种的,去过核了,放心吃。」 阮符先瞄了眼殷燃,后者立刻笑开:「不想吃吗?」 「想吃想吃。」得到肯定后,阮符欣然接下。 一串上有八个红彤彤的山楂,每个外面都裹着层近乎透明的薄脆糖衣,舔一口,蜜意盈满舌尖。 「跟您打听个地方,」殷燃趁机问道,「附近的派出所怎么走?」 「派出所啊,」小贩把串好的山楂串放进热滚滚的糖液中滚圈圈,「你们往东走,看见十字路口再往北,尽头的大院里就是了。」 第58页 「谢谢……」 殷燃点头表示瞭然,话刚说一半,叫嚷声由远至近。 「站住——」 「还我钱包——」 众人惊诧之余,驻足向声源处望去。 不远处,两人在追逐着。在前的黑衣服男子抱着钱包翻过摊位跳到又一条路上,眼看后方的人被倒下的甘蔗困住,他提前露出得意,急忙加快脚步。 「拦住他,他是小偷——」 小偷跑着,没一会儿功夫,已经要跑到眼前。殷燃将尚未察觉异常的阮符牢牢护进怀里,而后用脚挑起隔壁水果摊上甘蔗接住。 小偷最后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人,笑得势在必得,马上就要得手,他心中兴奋无比。 阮符在怀里问殷燃:「怎么了?」 殷燃挑挑眉,五指轻按下她的头,只神秘道:「嘘,秘密。」 两步……一步…… 小偷回了个头,又转身向前,丝毫未察觉什么。还有几十米的距离,他脚下速度愈发迅速,只想抓紧时间结束这场「追杀」。 一阵疾风扑过,殷燃悠悠伸出脚。 小偷猝不及防被绊住,因为强大的惯性,他的头差点栽到地上摔个粉碎。 趁他踉跄调整步伐,殷燃右手一挥,甘蔗即作武器,轻轻一记落到小偷后背。 毕竟为防止触犯法律,见义勇为也需要控制力度。 「砰——」小偷跪坐到了地上。 殷燃握着甘蔗,道:「钱包该还了吧?」 小偷愤恨道了句「我呸」,捡起钱包正要起身,他被后面的人锁住喉。 那人跑得气喘吁吁:「交出钱包,跟我派出所走一趟。」 …… 钱包失而復得后,阿姨握着殷燃的手连连感谢:「快到饭点了,待会做完笔录,来阿姨家吃顿便饭吧?」 「您客气,吃饭就不用了。」殷燃应完,视线落到阿姨感谢的另一人身上。 对视剎那,两人皆一怔—— 「殷燃?」 「徐宁?」 * 老朋友重逢,总难得惆怅。 距离上次见面,已隔着四五年的光阴。 徐宁比从前黑痩了点,剪短了头髮,面容成熟不少。 徐宁一手揪着小偷的衣领,另一只手抹了把汗,面带震惊:「我靠,没认错吧,殷燃?」 「想起我没有,咱俩大一睡上下铺来着,」徐宁一如往常地话多,「你要不记得我,那当年我带的饭你都白吃了。」 殷燃拍拍她的肩膀,笑着点头:「当然记得。你也没少让我帮忙点到。」 「哈哈哈,那时候大家比较叛逆,实属正常操作了,」徐宁说着,猝然瞥见她身边的阮符,一怔。后者有张惊艷夺目的面孔,气质也贵气逼人,一看就普通人家的女孩。徐宁问起殷燃,「这是……女朋友?」 「不是。」殷燃否认。 至少现在还不是。 阮符沖徐宁打了个招唿,后者也连忙礼貌回过去。 又漂亮又有教养,这是走了什么好运才能遇到的人。 不得不说,这种神仙妹妹,也只有势均力敌的殷燃才能配得上了。 徐宁「啧啧」两声,说:「哟,那你不行啊。使使劲儿,相信很快就是了。」 说着,徐宁有些惆怅:「哎,咱们那时候多好呀,只可惜我心系基层民众。」 大二没上完,徐宁为考警校退学,回老家復读了。 联繫起方才,殷燃道:「恭喜你,徐警官,你还是如愿以偿了。」 「谢谢啊,」徐宁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对了,你们这是……来买菜?」 殷燃摇头,把传销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她。 徐宁皱皱眉,说:「行,正好我也回所里,一起走一趟。」 「砰——」帘子掀开,谈笑声传来。 沙琳一下傻眼——进去时两个人,出来时五个人。不仅如此,怎么还提熘着一个。 她默默跟上,心中诽腹却没敢多问。 按照糖葫芦小贩的说法,走街串巷,过了十字路口向北,最大的大院里,就是派出所。 其实说成「简陋」,似乎是有些牵强的。 派出所和小区居委会同住大院,隔着一堵墙的界限做邻居。一边是红彤彤的「铜城路小区居委会」,不知有多少年未翻新装修过,那个本该醒目亮眼的蓝色「公安」标志,早已在日晒雨淋中,逐渐褪成不怎么显眼的浅蓝。 走进,院里停着两辆警车,一辆车灯没关,红光忽闪忽闪,另一辆车体表面不少刮蹭掉几块油漆,保险槓也瘪得不成样子。 进了门,老式的内部设施仿佛让人回到上个世纪。 办公室内狭窄又紧巴,连前台都没有。 「您好派出所……电被停了?啊……这您要找房东,我们是派出所的,管不了这些……」 「闵秀西路对吧?好的……我们马上过去,您稍等……」 徐宁和同事打个招唿,尴尬对殷燃说:「我们所比较穷,见笑了。」 殷燃笑着摇头,表示并不介意。 「那我先给阿姨做笔录,你们先等会儿。」她交待着,指指审讯室外的一排蓝色塑料椅。 「好,你先忙。」 见殷燃落座,徐宁揪起小偷的领子进了对面的审讯室。 「你他妈放开我,勒死老子了——」在小偷恼羞成怒的语声中,审讯室的门「砰」地关上。 第59页 而后,审讯内容被层模模煳煳的玻璃隔绝掉。 阮符握着糖葫芦,静默在殷燃身旁坐下。 挂钟在头顶「嘀嘀嘀」走时,周身环绕着丝丝缕缕的酸甜气。 「怎么不吃糖葫芦了?」殷燃望了眼手錶,已经下午五点,她问阮符:「腻了?」 阮符垂眸,睫毛轻颤间,她将手里的糖葫芦递过去:「吃饱了。」路上听两人聊天,阮符无聊吃光了两串,现在着实有点撑。 揭开纸包装,殷燃咬下半个山楂。 浓甜裹挟酸涩,腻得喉咙难受。 不知是失去了童年的味道,还是她早已厌烦了甜食,吃完一整个山楂,她兴致缺缺,默默将之重新收好。 在纸包装摩擦产生的「哗啦啦」声中,她想,还是阮符吃的时候,看起来最美味。 无意转头,望见往日神采奕奕的小狐狸变得没精打采,眼底也失了光。 殷燃柔声问她:「累了?」 「也许有点吧。」阮符语气淡淡。 分别四五年的朋友都比她了解殷燃,这种挫败感让她根本抬不起头。 喜欢一个人好难,好累。 殷燃近在眼前,她却从未觉得离她如此遥远过。 关于殷燃的一切,她只是一知半解。 高中在清市二中。 大学本科在本地政法大学,学法。 剩下的栏目,全是空白。 阮符捏着糖葫芦的纸包装,恨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出现。 「肩膀给你,」殷燃脱下外套,拍拍右肩,「睡一会儿就好了。」 阮符轻嘆口气,沮丧垂着头,头一次违背她:「可我不想睡。脑袋里很乱,我睡不着。」 「殷燃,能给我一个了解你的机会吗?」她鼓起勇气,说。 第31章 完全始料未及的一句。 殷燃顿住, 忽然觉得递出去的外套重如千斤。 她说,想要了解你。 不是浅显、止于表面的「知晓」,而是深入、类似解剖钻研的「了解」。 想知道你什么时候长智齿,什么时候发觉喜欢同性, 什么时候爱上调酒, 在异国他乡的点滴…… 也想知道你的过去,到底经歷过什么, 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予评价, 不做批判, 只愿窥见你那灵魂的一角。 话毕,两人沉默。 一墙之隔的审讯室中,话语声愈发大起来。 徐宁拿着档案夹敲敲桌子, 兇狠道:「能不能说重点。」 小偷噤声,嘀咕一声:「这就是重点……」 「好——不配合是吧,留下多蹲几天?」 「别别别,老子说还不行……」 几秒的思忖时间,殷燃无意抬眼,望见审讯室玻璃上贴的标语——「坦白从宽, 抗拒从严」。 诚然, 将自己的全部坦然示人, 是个极其考验勇气的举动。遇到类似的情况,想必大部分人会原地倒退, 直到回到社交安全距离。 但如果那个人是阮符, 殷燃很乐意。 隐瞒并非本心, 如果她家庭圆满, 童年快乐,她会主动靠近, 而不是处处后退,避之不及。 如果剥开表面光鲜,还是光鲜,她绝不会犹豫半分。 如果…… 可实际上,假想永远不会成真。 殷燃,你就是一身锈啊,这是事实。 她忽然转头望向阮符,开口间,喉咙泛起酸涩的疼:「如果这之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语气是那般轻描淡写,却不难听出几丝深藏的忧虑。 后悔玷污耳朵,知晓那些不堪的往事,更后悔认识面前这个人。 阮符双手紧张地交握,等到回应的剎那,她觉得自己从未这般勇敢过:「绝不后悔,除非我不是我。」 如果决定爱你,那么今天开始,既爱你的光辉显耀,也爱你的消沉过往。 殷燃笑了笑,像下定决心似的点头过后,理性的纠结被她抛之脑后。 「那好,」她拍拍肩膀,轻声说,「靠过来。」 阮符脸红之余,没动。 「后悔了?」 「怎么会。」阮符摇摇头,默默照做。 调整姿势枕上肩膀,周身一圈被清淡的木质香包裹。外套落在身上,她心中难得平静。 关于坦白的场景,殷燃试想过无数可能。也许在午后的某家咖啡馆,也许在清晨的画廊……但她始终未料到,最终是在暮色四合的傍晚,在简陋派出所的塑料长椅上,她将那些结痂的伤痕挑开,展露给人看。 四下喧嚣熙攘,只留周身这一寸难得的安谧。 「我家三口人,母亲是护士长,父亲是企业家。」 殷燃语调轻缓,尽可能客观地把故事讲述出来:「父亲在母亲孕期出轨,母亲生下我后,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后来发展成精神分裂,难以自理。」 十几年的时间,父亲日日不着家,母亲在医院度过,殷燃被两边委託照料的亲戚踢皮球。 殷燃曾在姥姥家度过两年快乐时光,后来姥姥生病,她被带到叔叔家,寄人篱下不好受,她经常不配拥有姓名,听的最多的称唿就是「丧门星」和「那倒霉的小钱袋子」。 好在家中富足,从来不用担心钱。 「小学经歷普通,不多说了。上到初一,我得到一套别墅,开始独立生活。一开始总是手忙脚乱,我做饭只会煮面,于是一日三餐都吃面,吃到营养不良。有天,我在体育课上昏倒,那之后就雇了个阿姨帮忙。」 第60页 「中考超常发挥,我去了市重点。发觉喜欢同性是高一开学第一天,我被学长表白,却毫无感觉,甚至有些替他尴尬。高三的夏天,我喜欢上一个高一的小学妹。春天,我长了第一颗智齿。高考结束,我考得不错,但因为毫无目标,于是填志愿去了本地的双一流政法大学……」 「爱上调酒,是因为一部纪录片——hey bartender,也因为酒精可以短暂麻痹内心,但很可惜,我千杯不醉。」殷燃笑道。 「去美国那段日子,有甜有苦。师父是个和蔼的白鬍子老头,对我很好,师兄师姐也特别照顾我。」 殷燃学东西快,一天的知识半天就能学完,剩下的时间就是跟着师兄师姐四处逛酒吧。 美国的生活纸醉金迷,虚幻如泡影。文化差异,语言壁垒,各类习惯也大相迳庭。 总有段时间莫名想家,她翻遍通讯录,却找不到人能倾诉。 于是她只能努力习惯,打碎牙齿肚里咽。 「基本就是这些了。」殷燃没将祝琴和殷寸雄的现状细说,具体说起来,保守估计要两个晚上。 故事平静讲完,阮符良久未发声。 「睡着了?」殷燃悄悄压下心中的一丝慌乱,沉声逗她。 「怎么会……」阮符身体微微发抖,嘆了口气,她的眼眶憋得泛红。 原来悲伤到极点是这种感受,想哭,又哭不出来,汹涌泪水困住眼眶,逐渐模煳视线。 共情往往很难。鲁迅曾说世人悲喜不相通,然而此刻,阮符却从殷燃平淡的话语声中清晰感知到汹涌如潮的情绪。 在她蹙眉、停顿时,阮符仿佛闯入了那间狭窄的小屋,扭动把手,门开了,光大片大片扑进房内,她猝不及防地撞进殷燃的漆黑无望的瞳孔中里。 遍体鳞伤,却依然迎着光步履不停。是怎么走过这几年的。 殷燃垂睫,神色稍黯,语气近乎自嘲,却笑问她:「是不是很无聊?」 怎么会觉得无聊。 阮符摇头间,眼泪潸然滑落。 她哽咽着说:「我在想,是谁遇到你却不珍惜,真是脑袋不清醒。」 她嫉妒得要命,又恨又恼。自己这般宝贝的女孩,到别人身边却变得一文不值。 「回忆这些是不是让你难过了,」阮符愤恨想着,又道,「对不起,早知道我就不问了……」 殷燃揉揉她的发顶,柔声安抚:「没事的,已经过去了。」 凡世间事,无尽善尽美。天降下苦难,也恩赐她莫大幸运。 从此抛弃过往,只珍惜有你陪伴的当下。 阮符干巴巴应了声,心中五味杂陈。 殷燃前二十三年太苦了,她要想办法给她制造点甜。兴沖沖想了一会儿,睏倦袭来,阮符眼皮打架,缓缓睡过去。 没一会儿,「哐当——」审讯室门敞开。 徐宁骂骂咧咧,出来,后面跟着黑衣小偷。大拇指指指后头满脸懊悔的小偷,她说:「恭喜贺喜,拘留12天。」 殷燃点头。钱包的事处理完,要到她们了。 动了动胳膊,肩膀一轻,阮符差点磕到头。她一手托着阮符的头,一手将外套捲成枕头状垫在椅子上,小心扶正,这才安心。 「哎殷燃,看你这着急的劲儿,你说不是女朋友我都不信。」徐宁把人交给同事,调侃道。 殷燃起身,说:「快了。」 快是了。 「行,到时候别忘请我吃饭啊,」徐宁说着,走进工作隔间去了些档案,「走吧,跟我做个笔录。」 沙琳察觉视线,忙摆摆手,焦急推託说:「别看我,我可不会给她靠的啊。」 回头瞥了眼阮符,殷燃目光柔和得不像话:「你想多了,报警要做笔录。」 「哦,那就好,」沙琳拍拍心口,松了口气,「那走吧。」 …… 又叫了个同事在旁边,徐宁问沙琳:「具体是什么情况?」 沙琳把存有录音的手机交出去,而后将事情原委讲了遍。 徐宁搁笔点头,和同事耳语几句,最后道:「好,具体情况我们知道了。」 「明天有时间吧,跟我们走一趟吉铜区。早上九点,在派出所门口汇合。」 「好,」殷燃说完,看了眼手錶,恰好六点整,她问徐宁,「几点下班,请你吃饭?」 「按理说是24小时轮流值班,」徐宁理了理档案袋,抬头说,「不过今天为你破个例,我换个班。够面子吧,不得请我吃顿好的?」 「这是自然,」推开审讯室门,殷燃笑,「吃什么你挑。」 徐宁「嚯」一声:「壕气,那我就不客气了。」 同事闻声,开玩笑:「宁姐带上我呗,我没见过世面,也想吃顿好的。」 徐宁拍拍他的肩膀,悲悯摇头:「乖孩子,看好你的拘留吧。」 耳边人声热闹,阮符被吵醒。 揉了揉酸痛的脖子,她缓缓睁开眼,发觉殷燃站在面前。 阮符把衣服拿到手里,问她:「做完笔录了?」 她头髮长了,侧边刘海有些遮眼睛,发尾打着自然卷,看着手感不错。 鬼使神差地,阮符伸手碰了碰。 「嗯,」殷燃神情近乎宠溺,任由她动作,「饿不饿?」 「还好。」兴许两串糖葫芦还没消化掉,阮符没什么感觉。 她注意力集中在指尖的触感上。 第61页 不出意料,殷燃的头髮果然很好摸。滑滑的,很柔韧。指尖一动,她得寸进尺,触上殷燃的脖颈。 后者忙俯身,抓住她的手,轻声笑:「别乱动啊。」 脚步声匆匆,徐宁想起忘拿的笔,折返后刚一转头,撞见不该看的画面。 「咳咳……那什么……这边有监控——」徐宁深唿吸,尽量咽下脏话。 「你们要是想亲,可以往里走走,那边没监控……」 第32章 话音落下, 阮符触电般收回手,红着脸移开视线。 殷燃站在原地,笑得肩膀乱颤。 人前敢摸不敢认,她该夸她机敏反应快, 还是害羞胆小呢。 「好了, 我拿完笔了,」从审讯室走出来, 徐宁左手捂着双眼, 语带怨念, 「我去想想吃什么,你们好了叫……」 没有预料中的「别误会」,殷燃一反常态, 淡笑说:「行。」 徐宁一愣,待反应过来后,她骂骂咧咧:「靠……还是你行……」 转身的剎那,她忽然发觉殷燃变了,而且变化很大。她开始开玩笑,开始接受别人……变得乐观、自信, 变得像个普通人了。 不管怎么说, 这是件好事。她真心为殷燃高兴。 …… 气氛凝滞几秒, 阮符深唿吸,平復好心情起身:「晚饭吃什么呀?」 殷燃拾起未吃完的糖葫芦, 说:「不知道, 看徐宁挑哪了。」 「你们大学的时候, 关系很好吗?」 「还好, 和现在差不多。」 大学时期的殷燃颇有社交距离感,和任何人都是君子之交淡如水。 见二人出来, 徐宁打趣:「哟,还挺快啊。」 「你挑好地方了?」殷燃问。 「那当然,机会难得,我不得好好宰你一顿,」徐宁扬眉说,「鲁南评分最高的日料,人均400。」 「可以,地址发我。」殷燃点头。 徐宁说:「哈哈,有你这句话,我就知道这朋友交得值。」 「不过,咱们这么多年没见,我捨不得坑你太惨,」徐宁说着拍拍她肩膀,又补充,「日料街上新开了家酒吧,吃完请你好好喝一顿。」 出门打车,报上地址后,徐宁从副驾驶转过头:「哎,和你一块的那个沙琳呢?」 做完笔录后,沙琳就先一步离开。 「回酒店了。」殷燃一边翻着那家日料店的评价,一边道。 徐宁回想起殷燃说的,瞥了眼后视镜,她随口问起:「她和你爸是不是……」 视线无意落到阮符身上, 徐宁又忽地噤声。 但转念一想,都快变成女朋友了,那肯定相互了解过。 于是她又接上句,道:「是不是有过什么?」 殷燃没避讳阮符,直说:「嗯,婚内谈过一段。」 话音未落,手背微热。阮符轻覆上她的手以作安慰。 殷燃心头一暖,以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没事。」 这点小事,还不至于让她垂头丧气。 「啧……真是难搞,他们都怎么想的……」徐宁摇摇头,颇为不理解。 的确。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殷寸雄还凭藉从前的身份,「转行」做起传销。 抛开别的不谈,从前做企业的殷寸雄多少有点良心的,而现在,他好无底线,像报復社会般赚着黑心钱,完全把「良心」踩在脚下狠碾。 底线低到极点,令人髮指。 鲁南的夜晚宁静安谧,车流行驶过宽阔马路落下风声,时不时惊动树梢上那轮如钩的弯月。 一路绿灯,顺畅无阻。没有一会儿功夫,计程车在热闹的街区前停下。 日料店装修精緻,人却不多,大多是附近写字楼工作的白领。 比如近门那桌坐着的两个女人—— 「哎,好想辞职啊,拿着不到一万的工资,天天加班996,我快累死了,一回家就倒头睡。」 「谁说不是,我们部门也天天压榨员工。每天安慰自己再熬一熬,不行拿完年终奖就走人。」 有人路过,发出几声嗤笑,想必是在吐槽「身在福中不知福」。 上菜前,徐宁打趣:「不瞒你们,我工资才5000,扣掉每月房租和吃喝花销,到手不过2000。遇到这种情况,我会狠狠地嫉妒。」 殷燃笑而不语,给两人添上热茶。 没过一会儿,隔壁桌又讨论开来: 「听说隔壁新搬来那个公司挺好的,」那桌又聊起来,「我一同事刚跳槽过去,天天在朋友圈晒老闆请的下午茶。」 「月入一万五,五险一金,包吃包住,我真的狠狠地心动了。」 「啊,什么公司待遇这么好?」 「做跨境电商的,天天做直播做出口外贸单证什么的。」 「那我改天去看看,店名叫什么啊?」 「……」 可惜各类寿司海鲜上桌,几人都没再有意听。 餐后,三人过马路,前往徐宁口中的酒吧。 酒吧在间便利店的二层,下电梯,指路牌上隐约可见一个单词「rock」,看起来是主打摇滚音乐主题酒吧。 走廊两边的墙上满是随性涂鸦和漫画,仅中央留下个空地,被人用黑色油漆喷枪写了个「摇滚不死」。 復古十足的布鲁斯口琴的旋律悠扬涌入耳朵,让人产生误入上世纪某场宴会的错觉。 第62页 人不算少,两人宽的玄关要侧身才能过。 与位短髮女人擦肩而过时,徐宁回头,「哎」了声。 「认识?」殷燃问她。 「也不算认识吧,之前捣传销的时候见过,印象挺深刻的。」 「怎么了?」 「因为女朋友生病想赚快钱才进了传销,最后钱没了,女朋友也走了,凌晨看见她坐在派出所门前哭。」 徐宁把二人带到座位旁,而后跑去吧檯边点单。 进门时,阮符随口说了句「不知道404怎么样了」,谁料甫一落座,殷燃就接到姚宋的电话。 晃晃手机,殷燃交代说:「我接个电话。」 灯光晃眼,阮符在她的目光下乖巧点点头:「去吧。」 「乖,我回来之前,不许喝酒。」殷燃临走前悉心叮嘱道。 这让阮符再次回忆起自己上回的窘状。她忙摇头:「放心,我听话的。」 走到稍安静的玄关,殷燃按下接听键。 「殷燃,我得跟你商量个事。」电话那头,姚宋道。 殷燃握着手机,下意识觉得会是404not found的事。 按照之前的分析,曾天裕的策略一向主打「快、准、狠」,能今早了事绝不拖延,时间越久越容易露出马脚。 上次与姚宋的通话已是许久之前,想必曾天裕坐不住了。 殷燃提前做好了紧急应对措施,心中有底。她问:「怎么了?」 「两个客人喝酒过多中毒了,现在都在投诉,」姚宋的语声中难掩疲劳,「我和洛桐做了一天情绪安抚,明天正式进行协商,他们说达不到预期,就会走法律程序。」 如她所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真的防不胜防。我、洛桐、小文、小夏,我们每天轮流酒柜站岗,生怕谁倒点化学品,谁知道最后酒本身没事,客人喝多了有事。」姚宋嘆口气。 曾天裕一向草菅人命,视人命为粪土。 虽说大家都不愿往坏里想,但对此也不得不考虑的是,这两位客人极有可能是他高价买通的「身体力行帮腔者」。 他真是聪明,这一计策让404陷入进退两难。 如果调查不清——某些标题党会写「昔日热门酒吧喝酒出人命」——舆论倒向404;如果调查清楚——标题党会换个角度摸黑「某酒吧漠视生命草菅人命」——舆论也会倒向404。 就算404关店大吉,也会背上莫须有的「负罪潜逃」名号。 分明是殷寸雄看了,忍不住也要拍手叫好的程度。 殷燃捏捏眉心,良久才说:「情况我知道了。当天客人喝过的酒送检了吗?」 「检过了,没有问题。」姚宋回应。 「好,保留证据。我们是被冤枉的,但是这几天也要多多安抚客人及家属的情绪。」 「同时,这里有一个疑点——无相关病史的正常人摄入合理范围内的酒精是不会中毒的,」殷燃清清嗓,开口时声音已有些哑,顺手将做好的文档发给姚宋,她道,「最好跟家属了解一下两个客人的相关情况,比如客人是否有过长期酗酒史,家中是否有人重病、欠债或者即将欠债的……过程中记得保留录音证据,有类似情况的,我们能帮则帮。」 姚宋说:「好的,我记下了。」 「我之前做过方案,刚发你了,记得看一下,」殷燃说,「今天或者明后天,舆论会开始发酵,墙倒众人推,骂声会大几天。查到什么不要放到微博上。」 姚宋稍稍安心许多,一一应下后,她说:「对不起,你不在,我们还是没能看好店。」 「别自责,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曾天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只靠防守自卫,我们根本玩不过他。」 殷燃:「后面几天辛苦你们了,我这边刚开始有眉目,可能暂时回不去。」 姚宋显然是累极了,只说了句「那你和阮符小心点」挂断电话。 殷燃深唿吸,调整好心情原路返回。 * 另一边,阮符坐在卡座里玩游戏,在谢绝几次搭讪和果酒后,终于等到人回来。 虽说不是殷燃,但有徐宁,也胜过一群陌生人。 「那个——阮符是吧,我这边临时有点事,得走一趟,」徐宁在吧檯边回忆起某个案件细节,忙拨出备註为「洛」的号码。一边举着手机,她一边对阮符说,「你帮我跟殷燃说一声,不好意思啊。改天再请你们吃饭。」 「好,你你忙你的。」阮符说。 「对了,给你们点的酒和甜点马上好了,你可以去吧檯取一下。」离开前,徐宁把小票放到桌上。 两人都不在,阮符百无聊赖。在手机电量仅剩9%时,她于是想到去取酒,顺便给殷燃打个电话。 就着晃眼的蓝色灯,她走出卡座。 在避开几道不善目光后,阮符感慨,这家酒吧的氛围没有404not found舒服,人太多太杂,显得混乱吵闹。 调酒师从工作檯端上两杯酒,阮符小心端好。 转身的功夫,意外发生,她撞上个人。 「哗啦——」 酒液应声洒了那人一身。 第33章 尴尬在无声酝酿。 谢秋本以为出门被狗追已经很倒霉了, 没想到好生生走路还能被泼一身酒。 尽管自己的心不在焉才是「始作俑者」,但她并不想这么承认。 望着襟边的大片酒渍,她拧眉长嘆。身上这件卫衣是女友送的最后一件礼物,谢秋本打算穿两天就当传家宝供起来, 没想到这第一天差点给交代了。 第63页 她憋着几分怒气, 望向「始作俑者」。 视线对上,阮符忙后退一步, 致歉说:「不好意思……」 时隔半年, 熟悉的小动作再次出现, 谢秋有些没反应过来。 再确认面前人并不是抛弃她远走高飞的渣女后,心头难得涌上几丝怅惘和遗憾。 将两杯酒放回吧檯,她从上衣口袋摸出随身手帕:「我这有手帕, 您不嫌弃的话,可以擦一下……」 不错,语气满怀歉意。谢秋挑眉,觉得勉强可以接受她的道歉。 阮符递出手帕,她欣然接下。 简单擦拭两下,酒渍不见变淡, 谢秋开口说:「我这件衣服很贵, 你打算怎么赔?」 「啊……」阮符一怔。 说实话, 她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谢秋说:「支付宝还是微信?实在不行paypal和google pay也行。」 「算了……先加个微信,」谢秋说, 「待会儿详细商量。」 还详细商量……知道的以为是碰瓷商量赔偿, 不知道还以为是地下秘密接头。 阮符掏出仅剩5%的手机, 迅速给殷燃发出条消息后, 她问:「要多少钱?」 「叮咚——」,殷燃走到吧檯前, 发觉手机一响。 阮符发来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殷燃回覆:[马上来。] 关掉手机抬头,她发现自己已经走至阮符身边。 隔着不远的距离,她看到阮符笑着,在和人说话。 怎么会笑得那么开心。 脑海中冒出这个念头时,几分嫉妒顺势流淌入心间,四两拨千斤,即刻间挑起洪流。殷燃脚步顿住,头一次觉得,她真的需要像沙琳说的那样,把阮符走哪带到哪才会安心。 经歷过那么多事,她早已能熟练调控情绪。有大幅度情绪波动的苗头,她按照程序做事压下,活像个机器人。 她很久没有这么冲动的情绪了。 而且竟然是因为这件根本不起眼的小事,让人颇为哭笑不得。 殷燃默默看了会儿,发觉阮符对面的短髮女人有些眼熟——仔细一回想,正是进店时徐宁说的那位。 二人站在吧檯边,殷燃缓步走近,清楚听见她们的对话。 谢秋伸出五指:「不贵,只要5500。」 阮符笑起来,心中吐槽一句「你怎么不去抢呢」,在措辞怎么答覆。 「付不起?」谢秋贴心放出nb,说,「那这样,看在你像我前女友的份上,请我喝酒也行。」 没法,横竖都吃亏。 「怎么样?」谢秋一副胜券在握。 阮符沉吟片刻,脑迴路清奇道:「要不……我请您干洗吧。」 要不是瞥见对方的彩虹胸针,谢秋简直要怀疑自己在撩直女。 几米之外,殷燃再也忍不住笑。 「您放心,比这严重的污渍都能洗,我洗过。」阮符移开视线,望见左边的殷燃时,她的眼神倏地亮起。 心中有了底气,她回头接着道:「我可以叫人来取衣服,洗完再给您送回去。」 谢秋闻声,喉咙一哽。 这是一点机会也不给啊。 自己挖的坑自己填,她知道抱怨也没用,只得随便找个台阶下:「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你请我喝酒也行。」 「也不是不行。」殷燃悠悠上前,轻握了下阮符的手。 不得不说,肢体接触真是一剂良药。 思考得再远,不及她手心温度深入人心。 指尖互相触碰,一边是心悸,一便是窃喜。温凉交融,这触感令人头皮发麻。 殷燃脑海中的某些杂念消失了,烦乱的心绪安定许多。她深唿吸,突然想握紧,但又怕她会发痛。 谁知下一秒,阮符默契地向下,将她的牢牢扣住。 「啊,那可以一起——」谢秋没注意到二人的小动作,摸摸后脑勺,她说。 「我妹妹不太会喝酒,怕会扫兴。」殷燃勾唇,轻抚阮符的手指。 「不知道我像不像您女朋友,是否可以请您赏个脸?」 走到这个地步,谢秋坐上吧檯,只能尴尬笑说:「啊,这是自然。」 殷燃低笑,俯身对身侧的阮符耳语:「乖,你先去座位等我……」 关于殷寸雄传销的事,她还需要了解些东西。阮符在场可能会影响她专心。 阮符耳尖倏地红起来。每到这种时刻,她总是顺从妥协:「好,你早点回来……」 …… 气氛尴尬到凝固。 吧檯边仅留殷燃和谢秋。 殷燃跟调酒师借了点材料工具,又买了两瓶酒,虽然条件简陋,但至少能调个龙舌兰日出。 听着勺子擦过玻璃杯壁发出的声响,谢秋忽然后悔自己方才的举动,搞得现在这么被动。 谢秋只能硬着头皮尬聊:「你叫什么啊?」 殷燃忙着搅拌酒液,只说出名字,并未具体解释是哪个字。 谢秋也不介意,点头说:「哦,我叫谢秋,谢谢的谢,秋天的秋。」 「嗯,」殷燃问,「你是本地人?」 「我女朋友是本地人,我户口不在这,算半个吧。」 「你对我妹妹……」殷燃搅拌着杯中酒,一边问,「好像很感兴趣?」 成年人的世界,话总爱留半句,可殷燃偏不,她偏要摊开说清。 「是有点,她……挺像我已故的女朋友……」谢秋皱眉说完,有补充解释,「别误会啊,我没有恶意,就是想交个朋友。」 第64页 「理解。」殷燃说着,把调好的酒递出去:「尝尝?」 「行。」想着终归也不会下毒,谢秋讪讪接下。 小小地抿了口,口感却是出乎意料的清爽。 「味道可以啊。」 她是店里的常客,显然不觉得那个半吊子调酒师会有这么高级的酒配方,点头称赞后,她问道:「你也是调酒师?」 殷燃点头。 「还挺好喝,再来一杯尝尝。」 调酒师趁殷燃说话偷偷学艺,用的是一样的酒和材料,调出来确实大相迳庭的口味,他以免单为报酬,请殷燃告知具体的调酒配方。 殷燃跟他要了纸币,按照经验默写那些驾熟就轻的精确调酒配方。 酒过半酣,谢秋算是敞开心扉,指指不远处的阮符,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你们不是姐妹吧。」 殷燃把写好的放到吧檯边,回她句:「聪明。」 「那你们是……情侣?」问完谢秋就自顾自否定这个猜测。 「哎,肯定不是,我和我女朋友在一起恨不得整天牵手拥抱腻在一起,你们这,明显还差点火候。」 「既然没在一起,那……」谢秋换了个姿势,语带商量:「能不能……」 话不必说完,懂者自懂。 但显然,这个想法很不现实。 「你大可以试试,」殷燃沉吟几秒,忽地笑了,语气平淡说,「能撬到算我输。」 话里难得竟带着点浓浓的威胁。 殷燃暗笑自己幼稚的胜负欲四起,接着威胁生效,谢秋立刻解释说:「别当真,开玩笑的,我只爱我女朋友,别人再好都看不上。」 「不过……她魂归大海了。都是我做的孽啊。」 话入正题。 「怎么了?」殷燃顺着问。 「本来攒攒钱可以救她的,谁知道突然鬼迷心窍想赚快钱,把钱都投了传销打水漂。」 「传销?」 「你是外地人吧,肯定不知道。就当时鲁南这片小有名望的雄飞国际教育,说什么专门做高薪培训什么的,我听着还挺靠谱,闭眼入了。后来才知道,其实就是随便教点国际贸易市场营销,最后要人交钱。」 谢秋记得当时她还兴沖沖告诉女友,一切都妥当了,很快就能凑够钱准备手术…… 谁知会如此收场。 「带头的是不是一个姓殷的男人,」殷燃沉声问,「一米七七左右的身高,微胖,戴眼镜。」 「你知道这事?」 「知道一点。」 谢秋说:「不过这个人平时不常出现,只是每晚上给我们做思想工作的时候来一趟,更长出现的是个女人,都说是那个殷什么的老婆。」 「……」 殷燃愣了半刻才点头。 然后问:「你还记得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吗?」 「她没提过,只说姓杜。后来收网,两个人都跑了,可恨啊。」 后面谢秋说的话,殷燃没太多印象,大多是酒相关的。 只记得临别前,她谢秋特意嘱咐:「天上不会掉馅饼是真的,千万别碰传销,后悔一辈子。谢谢款待啊,祝你顺利。」 殷燃点点头,挥手。 剩下的时间,她把桌上的酒掺在一起调成两三种新品种,口味尝起来大不相同——都很难喝。 殷燃觉得自己遭遇了职业滑铁卢,立刻给远在美国的老头髮了条消息过去。 看了眼手錶,八点整。隔着时差的美国是上午八点。 对方很快回覆:[哈哈ha,你最终失败了今天,这让我欢乐无比,我要发给你的师兄师姐看看,让他们对你开一些玩笑。] 听说老头最近在学中文,看起来进展还不错。 又喝了几杯调酒剩下的边角料,殷燃神志清醒异常,已读后,她干脆用中文回过去:[请便。] 老头没看懂,用英文问她是不是在阴阳怪气地骂人。 [我告你哈,不要想辱骂师傅,我是非常智慧的人。对了,我忽然间一想到,你在中国一切好吗?] 虽然蹩脚,但至少能把想说的话表达出来了。 殷燃笑了笑,眼中却神色淡淡,想不到怎么说下去,她没再回復。 她起身走到方才的卡座,阮符颇为得意地支着头,桌上的手机上是红彤彤的「游戏通关」。 待望见身后的殷燃,她眼中的愉悦化为无物。 灯光晃眼,前者垂着眼,似乎已有些疲惫。 阮符忙关掉锁屏,略一措辞,向她伸出双手:「燃燃,能不能抱我一下?」 「我输了一晚上了,好难……」阮符嘆口气,「过」字还没说完,就被殷燃向下环住。 轻轻环住,人参果的香味沁心脾,出奇地令人安心。 那一刻,殷燃在想,大概老天待她不薄,虽然坎坷半生,但终归在这一刻,拥抱到了最念念不忘的人。 * 离开酒吧时已近九点,调酒师为感谢殷燃帮他摆脱瓶颈,友情赠送了几瓶gin。 坐计程车回酒店,又是平凡的一天即将过去。 如果—— 走廊上,阮符把身上的口袋摸了个遍,也没找到房卡。 然而另一边,殷燃的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阮符急匆匆又翻翻口袋,依然一无所获。 在殷燃折返,说完那句「晚安」后,她急出哭腔,终于道:「燃燃,怎么办……」 第65页 「我好像把房卡锁在房间里了……」 …… 第34章 走廊的窗外黑成一片, 风时不时吹拂而过,灌进衣领,凛冽又刺骨。 殷燃捂嘴打了个喷嚏,上前轻哄她:「别急, 包里找过吗?」 一经提醒, 阮符这才记起自己身上还背着个斜挎包。 拉开拉链左右翻翻,只有三只口红和一个粉饼, 连房卡的影子都没见着。 「没有。」阮符垂头, 泄气说。 殷燃也翻了翻上衣外套。 「我这儿也没有。」她特意把口袋翻出来, 她不常化妆,口袋比脸都干净。 阮符嘆了口气。 「走廊风大……」殷燃说着,一顿。她在思考怎么措辞才显得自然。 「要不要来我房间?」 她在邀请。 「可以么?」阮符手揪着斜挎包带, 抬眼望她。 走廊上光线昏黄,对视几秒,她发觉后者眼神黯了瞬。 阮符心一跳。 「没有什么不可以。」殷燃转移视线,唇角微扬。 「再说,除了我这里,你还有其他地方可去吗。」 距离不远, 她借着光, 不厌其烦地打量她。 冷白皮, 高挺鼻樑,尤其好看的眉眼。 阮符偷想, 明明这些她也有, 而且镜子里天天见, 为什么还是却百看不厌, 甚至越看越喜欢。 然而殷燃一无所知,正庆幸离开前找了工作人员开锁, 此刻顺利拿房卡开门。 事实证明,偷瞄总是会被抓包的。 「嘀——」门迎声开了,殷燃转脸,对上阮符发亮的狐狸眼时,推门的动作一顿。 「走神了?」她在阮符面前挥挥手,「想什么去了?」 阮符盯着她的侧脸,缓缓点头。 好乖。 殷燃忍不住,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阮符,走神了?」 后者眨眨眼,反应过来:「啊?」 「和我待在一起还走神?」殷燃微笑。 又揉了把发顶,她沉吟几秒,才说:「你这样会让我会怀疑,你说喜欢我时的真实性。」 「我……」被碰过的脸颊发烫,阮符在最该回答的时刻语塞。 然而殷燃已经推开门,为她拿好拖鞋。 「进来啊。」殷燃在房内招唿道。 阮符摸了摸脸,努力平復心跳。但迈进玄关,更加快起来。 小心把包挂好,使它挨着殷燃的帆布袋,而后走进房间。 她强迫自己不要想,却每每适得其反。 明明是熟悉的地方—— 如出一辙的内部构造,视野开阔的落地窗,小客厅和卧室由镂空的木屏风横加隔开,在两者的右侧,是小厨房和吧檯。 唯一不同的地方是,周遭空气中浮动着清淡的木质香。 阮符满手心汗,拘谨极了。 殷燃洗好手放酒,路过玄关看到阮符站着发愣,笑道:「没罚你站,进来坐吧。」 「顺便,再想想房卡的事吧。」 阮符努力深唿吸,回想今晚发生的一切。「会不会落在酒吧?」她问。 殷燃站在厨房,思忖几秒,肯定这个答案的可能性:「有可能。你仔细想想,有没有翻过口袋什么的。」 阮符听话地照做。 但事与愿违,殷燃的笑在脑海挥之不去,她混混沌沌回忆,只记得自己全程是窝在卡座玩游戏,并未翻过口袋,或者拉开过包包拉链。 「也有可能是落在派出所。」殷燃在旁提示。 酒店,派出所,日料店,酒吧……四个地方,细节太多,想了会儿,阮符的脑内逻辑就打结了。 「想起来了吗?」殷燃不知何时抱着酒进入小厨房,此刻端出两个杯子走出来,右手的杯子在冒热气。 阮符摇头,紧张说:「应该没有……我下午我们出门,我记得摸过一次口袋,房卡那时还在的。」 「不急,慢慢想,」殷燃说,「实在想不到,可以直接找酒店工作人员。」 也只能这样了。 阮符望着电视机中自己一脸沮丧的小哭脸,想到一个关键问题。她忽地问:「那今晚怎么办……」 殷燃早考虑到。 「两个选项。a,你可以住在我这里。」说完,殷燃端起左手的杯子抿了口调酒师送的金酒,同时,她记起衣柜有一层放了床被子,有作补充,「你睡床,我睡沙发。」 阮符抿唇。 a选项完全可以。但让殷燃睡沙发,她实在捨不得。 「那b呢?」她又问。 酒液入喉,带着股柠檬柑橘的清香,殷燃清清嗓:「b,我帮你重新开一间房。」 虽说有些夸张,但阮符觉得,这无异于「苏菲的抉择」。 殷燃说:「限时一分钟,考虑一下。」 「……」 「a,」阮符说,「但有一个要求——你睡床,我睡沙发就好。」 殷燃头一次知道,在睡哪里这种问题上,竟还有讨价还价的。但转眼想到面前人是阮符,那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阮符的脑迴路实在可爱,想到几个小时前的「我请你干洗吧」,殷燃忍俊不禁。 「不好意思,没得商量。」她说。 「那……要不一起睡床?」 殷燃立刻接话,笑说:「省省吧。我睡觉不老实。」 本是无意义的、纯属浪费时间的问题,但此刻,两人却甘之如饴,求之不得。 第66页 阮符轻哼:「骗人的吧?」 「如果想成为人形抱枕的话,可以试试看。」 阮符很快愉快回她:「求之不得。」 话音落下,二人皆是一怔。 四下静默,仅剩窗帘与风舞动发出的「沙沙」声。 一切尽在不言中。 阮符连忙笑道「开玩笑的」,而后她起身,像是没话找话似的,问起殷燃手里的两个杯子:「……是酒吗?」 令人心悸的暧昧剎那间不復存在。 殷燃的「好」像颗柑橘味硬糖噎在喉咙,最后又淡淡化开,只漾出几丝酸涩遗憾。 「不是酒。」她说。 顺势,殷燃将右手的杯子递过去,哑声提醒:「热牛奶。小心烫手。」 阮符嘴上应着,思绪早不知道飞哪去了。 手自顾自伸出去,触碰到滚烫的杯壁时,立刻条件反射缩回。 「嘶——」 殷燃立刻反应,顺势将杯子放下。 热牛奶还冒着热气,洒落时溅到她身上几滴。 殷燃顾不得什么,立刻上前查看。 还好不算严重,只是指尖烫红了一点。 但她还不放心,将阮符带到水龙头下清洗手指。 冰凉的水流滑过手心,令人难得平静。 「抱歉。」殷燃嘆了口气。 阮符以为她再说手的事,下意识摇头:「是我自己不小心的,不怪你。」 岂料殷燃垂睫,姿态如战败认输似的,缓缓开口:「如果你还愿意的话,睡左边可以吗?」 阮符惊异「啊」了声,下一秒才雀跃道「都听你的,你说睡哪边就睡哪边」。 殷燃转头,笑容达及眼底。 手指沖水后,她找出药箱最后一管湿润烫烧膏,递给阮符。 「你先涂,我洗个杯子。」 敞开药膏,一股芝麻味。阮符皱眉。 如果不是今天,她差点忘记自己还有芝麻过敏史。 起因是五岁那年去乡下外婆家,小阮符吃了太多芝麻饼后全身发痒昏厥。在医生查出过敏原后,从此以往,「芝麻」便被她在菜谱上除名了。 因为有过心理阴影,又长久不吃,猝不及防闻到芝麻气息,阮符有些不太舒服。 看了眼手指,泛红的部分已经淡下许多。 「燃燃,这个能不涂么?」她拿起药膏,起身向厨房走去。 恰逢殷燃擦好手出来。 「怎么了?」 阮符走着,一边说:「我对芝麻过敏,有点受不了这个——」 而后,她不小心踩到方才那滩未来得及处理的牛奶渍。 脚下打滑,停住已经来不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 不过一秒的时间,阮符望入殷燃眼中,发现其中划过的不是轻描淡写到烦躁或讨厌,而是浓重的担心和怜爱。 不讨厌就好。阮符在危险剎那却庆幸无比。然而,事情并未这么乐观。 惯力巨大,身体带着全部重量前倾,不过几秒的时间,阮符整个人压到殷燃身上。 「砰——」后脑勺撞地板,发出阵闷响。 「嘶……」殷燃吃痛蹙眉。 阮符也是惊魂未定,紧张急促的唿吸和混乱散下的髮丝落到她侧颈,温热、微痒。 为此,心跳狂跳欲出。 不过是人生几十年中的区区几十秒而已,在这一刻却被灌註上特殊意义在心中加以珍藏。 头部丝丝疼痛,后背也触上冰凉的地板,殷燃唇角却忍不住,轻弯起个弧度。 她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撞坏了脑子,但这个问题,在此刻毫无意义。 清淡好闻的人参果香飘入鼻腔,殷燃一时失神。 她想,如果有时间停留器,她是会愿意长久停留在此的。 尽管在目前看,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燃燃,你没事吧……」阮符说。 她的话里带着浓烈地歉疚:「对不起,是不是撞疼你了?」 「还好。」能忍。 而后,脖颈间的淡香飘远。 阮符忙扶着地板稍稍起身,却让二人的姿势更尴尬暧昧。 她们一下挨得极尽,唿吸交融同步。 髮丝凌乱垂落而下,鼻息轻柔落到脸侧。 阮符唿吸乱了。 贪念作祟,某些欲求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遵从本心地伸出手,虔诚无比,而又小心翼翼地捧起殷燃的脸。 插pter_35(倒v结束) 第35章 剎那间, 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传来一下下沉稳有力的心跳声,僵持两秒,二人眼神都乱了。 阮符轻撩头髮,徐徐俯身时, 眼神纯粹又真挚。 然后, 温软的吻落到殷燃唇上—— 这一刻,她显然已把所有犹豫不决抛在脑后, 哪怕殷燃从此厌恶她, 疏远她, 哪怕她们从今往后一拍两散,再做不成朋友。 既随贪念过界行事,苦果必要亲自品尝。 唇上停留不过两秒, 阮符慌忙起身。 「对不起。」她说。 等待命运宣判实在太痛苦了,她甚至不敢看殷燃的眼睛,更不敢等她反应过来。 阮符想逃离,却无处遁形,于是只得暂时寻找个避世之地,交给时间消磨这些。 客厅里, 凉风习习拂面, 让人头脑清醒许多。 「……我去洗澡。」她将烫伤药膏放到桌上, 最后道。 第67页 说到底,阮符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私的胆小鬼, 敢做不敢认, 每每让别人为自己承担后果。 按照殷燃的脾性, 应该会当做没发生过吧, 她总是这样。表面上拒人千里之外,实则细心周到, 她总会考虑到任何人的感受,却时常忽略自己。 这样的境况下,殷燃也会委屈自己不去计较什么吧。 这么想着,负罪感逐渐占满心脏。 阮符嘆口气,伸手打开花洒。 …… 水声响起。 唇上仿佛还停留着几分令人心悸的热度,只一下,殷燃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头皮发麻。 倏地,她笑起来。 良久后,殷燃才揉了揉后脑勺起身,同时记起阮符没衣服可换。 已经晚上九点,再去现买不太现实。殷燃立在衣柜边,把带来的衣服一件件拿出来。 一眼望去,全是白蓝灰黑,色彩最鲜艷的是条红色千鸟格围巾。 殷燃揉揉额角,头一次后悔没好好买衣服。 绸面衬衫料子柔软舒服,但太透太薄,留下备选…… 连帽卫衣倒也不错,长度宽度都够,但颜色太暗,阮符可能会不喜欢…… 最后挑挑拣拣,殷燃只留下手里的高领白色毛衣,够长够暖,颜色也衬人。又找出件没穿过的牛仔裤后,殷燃小心翼翼地把两件叠好,装袋。 恰逢水声停下。 水珠顺头髮滑下,由额头到下巴,最终聚在锁骨。阮符望向镜子中的自己。 淋湿的微卷的长髮,精緻眉眼,嘴唇…… 指尖触上唇角,她浑身触电般一颤。 冷静,冷静,不许再想了。 一番自我劝导后,情绪暂时安定下来,她无意瞥见脏衣篓的裙子,却陷入另一个问题中—— 她没带任何换洗衣服,现在该怎么出去? 叫殷燃帮忙? ——阮符不想再让两人再度陷入尴尬之中。 穿换下的裙子? ——可阮符有些洁癖,恐怕过不去心里那关。 无论如何,两者都不会是什么好抉择。 可是好冷,她坚持不了太久。 阮符抱臂犹豫片刻,目光终于落到了被她抛在一边的裙子上。 做足心理准备,她皱着眉捏起裙子的一角。 想到一会儿还要穿上身,她充满抗拒。但也不得不如此。 却未料想在下一刻,浴室门被敲响。 阮符心一跳,裙子顺势脱手落地,不到几秒,已沾满水渍。 这下可好,她连脏裙子都没得穿了。 「怎么了?」 殷燃在门外问她洗好了吗。 求助的话到嘴边,又被一次次咽回去。阮符说:「还没……」 「不急,」殷燃把纸袋放到浴室门前,「我找了几件干净衣服,你如果需要的话,可以先穿。」 说着,她一顿,似乎考虑到阮符拿衣服不方便,又道:「我去买点东西,乖乖等我回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殷燃一怔,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语调也可以如此温柔。 阮符眼睛发酸,点点头,却发应过来殷燃看不到。她又说:「好。」 殷燃一向言行如一,话音落下没几分钟,门声落下。 阮符松下口气,心中同时升起种说不出来的落寞感。 她好像,不是很在意。 * 夜里十点。 如果在清市,这该是最热闹的时段,但此刻鲁南的晚十点安谧宁静,街对面的商铺早早关店下班,路上过往车辆不多,行人更是稀少,只余电灯照得影影绰绰。 出了酒店,隔壁就有家24h便利店。 透明的门玻璃映出她带眸中的清浅笑意,殷燃伸手推开门,电铃「叮咚」一响,正支着头打瞌睡的店员瞬间惊醒。 见殷燃只要了盒烟,店员见她心情好,忙抓紧时机推销:「需要打火机吗?」 正巧火柴快用完了,她干脆应下。 店门关上,隔绝了店员那长长的哈欠。 殷燃在店前的台阶上坐下,嘴角疯狂上扬,笑意根本抑制不住。 打火机在手中打开又关上,明明是无聊至极的游戏,她却玩得不亦乐乎。 手机传来提示音,她收到沙琳发来的消息:[你们回来了没,我把感冒药给你送去?] 顾念着阮符在房里,她打字回覆:[等会儿,我去找你拿吧。] 沙琳没再回復,不知是不是已经出门。 殷燃忙起身往回走。 …… 阮符换好衣服出来时,殷燃还没回来。 房卡静静地躺在床边,她拾起放到床头柜时,忽然想到什么。 ……好像下午出门前,她的房卡也是放在床边。 又把整个过程回忆一遍,她确定只不过当时走得急,房卡落在房间里,没来得及带。 「笃笃——」门被敲响的那刻,阮符深吸一口气,决定最后贪心一次,把这件事暂时隐瞒。 岂料门一开,她与满面惊诧的沙琳来了个尴尬对视。 沙琳看了眼头髮又看了遍房号,半晌才开口:「我没走错吧,这是殷燃的房间吗?」 阮符尽可能自如,但微红的耳尖还是出卖了她:「是……」 「哦,」沙琳露出一种「我早料到了」的神情,把手里的东西递出去,「你把这个给殷燃。」 「好。」 第68页 做完这一切,沙琳要离开,但走出几步又折返回来,意味深长说:「房间隔音不是很好,你们最好……」 后面是什么,她觉得不必说清了。 阮符着急解释:「其实我们不是……」 「别解释了,我明白。」沙琳摆摆手离开。 塑胶袋錶面摩擦,发出阵聒噪的「哗啦」声,里面是两盒感冒颗粒。 有脚步声由远至近,阮符在度抬眼时,殷燃已走到她面前。 阮符像被定住,本该仓惶后退,却一动不动。 殷燃身上带着冷气,眼中似乎也沾上几分凛然黯漠。接着,她抬眼,那些神色在见到面前人的剎那无声揉碎,缓缓融化开来。 不出所料,阮符穿这身很好看。毛衣衬身,只是牛仔裤有点长,不过影响不大。 难以言喻的满足感涌上心头,殷燃竟一时忘了说话。 「怎——」 阮符的话被打断,殷燃笑着,心情不错地摸摸她的头:「等了很久吗?」 阮符一怔,忽然很想抱她,却在最后一秒遏制住这种不该有的想法。 「冷吗,快进房间,」殷燃丝毫未察觉,「外面风好大。」 门关上,阮符深唿吸找回理智,把手中的塑胶袋递出去:「一起来的阿姨让我给你。」 殷燃接过,刚想对她解释。 阮符垂着眼,满目倦怠,及时说:「我有点困,先睡了。」 对方完全没有道理拒绝,但那句自然无比的「好,你先睡」再次让阮符面带愧色。 …… 趁着这段时间,殷燃沖了杯感冒颗粒,才打开微博。 404not found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占据清市同城榜首。 打开相关词条,不出意料,骂声一片。 诸如什么「喝不死人就往死里喝呗」「本来就是炒作营销发家的,出事也实在意料之中了」之类的已经是骂声中最轻的。 大多数网友不明真相,在了解浅浅的冰山一角后,太早为之愤怒。总是自诩站在「正义」的一方,以「为受害者进行维权」为前提,开始跟风辱骂。 尽管他们也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事情远远没有表面那么简单。 网络是最方便「社会传染」的地方,同样也是最容易将人「去个体化」的地方。当身处几亿网民的群体之中,一举一动不再被精确关注,总有人会极端,会出格。 曾天裕正是利用了这一点。 无脑跟风的「正义」网民,真是好用啊。舆论,真是好用啊。 「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1]」,舆论既能为之加冕,也能将之拉下神坛,丢进万丈地狱。 已有几家媒体接连转发微博,准备进行实地採访,舆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发酵了。 一切按照计划进行了。 勺子轻搅拌,杯底的颗粒随之化开。殷燃试了试温度,抿了口。 另一边,阮符躺到床上根本睡不着。 兴许是因为生物钟——她习惯十一点入睡,但更有可能是因为身上的衣服,充满殷燃身上特别的木质香,躺久了总会让阮符产生在殷燃怀里的错觉。 幽幽嘆了口气,她转了个身。 很好,依然睡不着。 闭上眼就是杂念,她干脆起身,捞过床头的手机刷微博。 几天没上网,热搜铺天盖地全是404酒吧。 恰好殷燃洗漱完毕,轻手轻脚走到床边。 「不是要睡了吗?」 阮符应了声,扯开话题:「酒吧是不是出事了……」 「是。」 接着,殷燃把消费纠纷的始末告诉了她。 小狐狸眉头紧锁,反应可爱。 「别担心,很快就水落石出了。」殷燃又安慰她说,「在这之前,先不要看微博了,戾气太重。」 「手机给我,帮你放到一边。」 接过手机,殷燃统一放到茶几上。 「叮——」 阮符的手机屏幕亮起,一条日历提示弹出:[距离「阮小符本人生日」还有15天哦,记得提前做好准备哦~] 第36章 翌日清晨出发时, 阮符还在熟睡中。 从这个角度看,熹微的日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细碎地洒落到她的睡颜上,美好得太不真实。 阮符安睡时乖顺异常, 并不似醒着那般张扬明艷。 殷燃就这么望着她, 直到有一瞬间的失神。 失神到无可控制地靠近,再到缓缓低下身, 微凉的手指落到她的温热的脸颊。 感触细腻又温软, 令人贪恋。 阮符不适地皱眉, 睫毛颤抖间,她轻哼一声,翻过个身。 殷燃这才回身, 慢慢伸回手,她深唿吸。 心乱。 闹钟第二次响起时,殷燃终于起身。 她没有叫醒阮符,最后只在其手机下留下张纸条便只身离开。 九点钟,在派出所的破旧大院见到徐宁时,后者特意往她身后探了探, 见没有阮符的身影, 徐宁略显惊诧:「你的大美女朋友呢, 没带着一起来?」 殷燃总不能说「还在睡」,于是只点点头, 随即扯开话题, 问她今天一行的流程。 提起正事, 徐宁的神色严肃起来, 收笑正色道:「先去一趟吉铜区派出所,再去带去趟你们说的地址, 看一下现在具体情况。」 等到沙琳后,徐宁引两人来到大院里那辆简陋的警车前。 第69页 钱钟书有句「对于丑人,细看是一种残忍」,不得不说,这道理在车上也同样适用——细看那掉漆到发白的车身,撞瘪失修的保险槓,着实令人不忍直视,连连替车羞愧难当。 「看我多给你面子,还派个警车去。」坐上车后,徐宁呵呵笑着,抚去方向盘的厚厚一层灰尘。 殷燃正刷微博,忍俊不禁间,懒得拆穿她。 如果不是听到局长和徐宁说「今天把警车开出去熘熘刷刷存在感吧」,她差点相信这话。 「这待遇,除了局长就是你们,荣幸不?」徐宁左右低头打量着驾驶座的构造,声音虚晃着从地下传过来 长时间不开车,她得先认认车,别开上路再出大事。 荣不荣幸殷燃不知道,但她瞥见徐宁那一副心里没底的表情,倒是很担心。 「你多久没开车了?」殷燃笑问。 「要不我来开——」 「不用不用——我马上好,」徐宁头低着,一手捡起车座下的螺丝刀,闲着的另一手在空中挥挥,激起阳光里的万千细尘,她说,「你坐着就行,警车和你们那普通车可不一样,得警察才能调.教得起来——」 殷燃笑过两声,点头不再提,只道:「那徐警官好好教,我们可是把命押给你了。」 「哈哈,别冲动,命还是留给女朋友的好——」 「吱嘎」的噪音随着动作不断响起,吵得人头疼,后座的沙琳蹙眉,颇为嫌弃地看向后视镜,问徐宁:「你们车坏成这样,怎么不去修修啊?」 「阿姨啊,您以为我们不想修啊——」 简单看过,徐宁放心下。她吐出口气,插上车钥匙,实话实说:「派出所实在经费紧张,能省则省,有个车用就不错了。」 汽车发动,全车陷入诡异又聒噪的晃动中。 和殷燃对上视线,徐宁一眼就明白后者的怀疑。 说实话,徐宁分配来的时候也好奇过——大家都是正经派出所,怎么会穷成这样。她怀疑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但暗暗观察一段时间后,她才发现这派出所是真穷。 「这么说吧,我们所长的警服五年破了六个大口子,缝缝补补修好他又继续穿。这车上次撞坏过,他没告诉我们,自掏腰包修的。虽然你看,这修好了也只是勉强能用。」徐宁说着,指指警车那可怜的保险槓。 「基层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大家都节省,没办法。」 殷燃点头,表示理解。 上路后,车体自由摇晃着,底部的金属碰撞杂音不减。三人宛如坐在一辆胡乱拼凑起的破铜烂铁之上。 徐宁尴尬打破尴尬的宁静,说:「忍忍哈,俩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殷燃笑笑,戴上耳机。 …… 一路开到吉铜区派出所门前。 不得不说,两家派出所实属难兄难弟,境况相差不多。 唯一的不同,是徐宁派出所至少还有个院,而吉铜这个建在商铺周边,车没地停,只能拐弯抹角停入另一条街上商场的车库里。 推门进去,徐宁让两人在旁稍等,她去和老同事打个招唿。 这是徐宁毕业后的第一个单位,实习结束后,她正是从这里调出去的。 如今再回来,触景生情,难免有些怅惘。 徐宁清清嗓子,问前台的年轻警察:「洛申在不在?」 年轻警察起先未反应过来,待徐宁又问了遍,才幽幽说「她啊,早辞职了」。 可这……这怎么会。徐宁皱眉。 正要细问,老同事在此时迎上来,徐宁只得收起别的念头,专心正事。 半小时后,她从审讯室走出来,叫沙琳进去。 「怎么样?」坐在塑料椅上的殷燃抬眼,问她。 徐宁瘪瘪嘴,表情不甚轻松。她摇摇头,说:「案子没结,看起来比较复杂。」 而后,她拍拍殷燃的肩膀:「做好心理准备,你可能得在鲁南多留一阵子。」 晨起出发时,她恰好和疗养院通过电话,祝琴最近情况不错,除去长期持续的胃痛和食不下咽,一切正常。而工作方面,404not found有姚宋洛桐,她多待一阵子也没关系。 殷燃服从安排:「好。」 又过一会儿,沙琳灰头土脸出来,报案一事算是解决。 三人再次驱车,去栖龙天阁寻找殷寸雄的相关踪迹。 派出所到栖龙天阁只几条街的距离,奈何道路弯弯绕绕崎岖坎坷,路上耽误整整二十分钟。 沙琳毕竟在此住过段时间,也算轻车熟路。由她引路,二人来到先前殷寸雄工作过的24h便利店。 近正午,日头上到中空,天渐渐热起来。徐宁脱下外套搭在胳膊,藉口抽菸,嘱咐完「有事喊我」,便推着殷燃和沙琳进去。 轻轻按开打火机,火苗翻腾,她点上支烟,打开手机通讯录。 字母l栏只有一个联繫人,她打开简讯编辑,删删减减,最后却一个字也没发出。 - 离入冬还差段日子,店里早早开启空调。敞开透明玻璃门,暖烘烘的热气搅和着诱人的食香扑面而来,只要一个瞬间便能把冻透的人救回来。 店内两个店员。两人各司其职,一个在上货,一个正串关东煮。闻声,她们只是抬头,在被短暂惊艷后,又立刻低下头做事。 沙琳环顾一圈,向殷燃点头,肯定道:「就是这。」 第70页 然后,她为证明这是真的,上前问其中一个店员:「你们店的殷寸雄还在吗?」 店员疑惑抬头,放下手里的海带结,语带不解:「殷寸雄?」 「一个男的,高个儿,人微胖,去年年末在你们这做过店员。」殷燃顺着她的话,解释说。 两位店员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殷燃又道:「别误会,我们没有别的目的。我是殷寸雄的女儿,他失踪很久了,生死未卜。听说他在这边工作过,我们才来碰碰运气。」 店员这才放下警惕,轻松说:「不好意思,我们俩都是新来的,不太清楚。」 话说完,气氛一僵。 「怎么会?你们撒谎了吧?」沙琳表情一变,语气陡然提高几度。 显然,很少会有人拿这种大事开玩笑,两位店员并无任何动机隐瞒。 殷燃及时扯住沙琳的胳膊,对店员道歉后,她找出殷寸雄的照片给两位店员看。 在双方皆确定没见过这个人后,殷燃缓声道:「打扰了,谢谢你们。」 临出门的前一刻,她折返到结帐台,留下联繫方式。 殷燃希望两人见到殷寸雄时,能电话通知一下她,并表示会重谢。 两位店员配合地存好号码,然后听见殷燃又问道:「店里还有其他同事吗?」 「有,我们店长……」说着,串关东煮的店员在通讯录上瞥见店长的手机号,豁然贯通一般,「对了,店长在这边干的时间久,她说不定会知道这个殷寸雄的事。」 …… 不到几分钟,二人出来。 殷燃面色如常,沙琳灰头土脸。 「怎么样,问到什么没?」 「问到了店长的联繫方式,晚点电话联繫看看。」殷燃如是说。 「也没关系,有线索总比没线索强嘛。我们先进那里边看看,」徐宁安慰着,视线落到几十米外的小区,「里面还有居民,没锁现场。」 三人穿过锈迹斑斑大铁门,走进去。如沙琳所说,这是个破旧的老小区,各处环境设施差,卫生状况也糟糕透顶。一眼望去,小区内几乎无绿化,只有一排排臭气熏天的垃圾桶。 沙琳在前带路,殷燃和徐宁落在后面聊天。 「这边很少有人住了吧?」 「对,就沖这脏乱差的环境,除了行动不便的老人,能搬的都搬走了。」 正午的阳光稍许刺眼,殷燃眯眼看手錶,祖母绿的錶盘中光下反光,指针恰好指向十点半。 她无端地走神,不知此刻阮符睡没睡醒。 弯弯绕绕几个单元,终于到达目的地。沙琳停在某个单元旁等她们。 仰头看,楼层不高,只有五层。长期日晒雨淋,几户人家的防盗窗的棕红锈迹在落到了楼体表面,显得十分骯脏。单元门前健身器材坏得坏废得废,大多被「物尽其用」地挂上各式衣衫和大红大绿的被单。 两辆电动车胡乱停在昏暗的楼道,三人侧着身子一一挤进去,这才见到水泥铺成的老式楼梯。 楼道狭窄异常,仅供一人通过。周遭瀰漫着股煳味儿,兴许是哪家住户开窗做饭烧煳锅。 殷燃跟在沙琳身后,无意瞥见满墙上贴着的「吉房出租」。 「要上五楼。」沙琳在前提醒说。 殷燃应了声,随手拍下张墙面照片。 上到五楼,三人途径的灰扑扑的楼梯在目光螺旋形下降,看上几眼,足以令人头晕目眩。 「唿——歇会儿——」徐宁扶着楼梯把手,长舒口气后,话音不稳:「我这辈子最讨厌上楼,没有之一。」 殷燃笑笑,环顾一周,脏污的墙面上的两行油漆红字「传销骗钱,臭不要脸」涌入她的眼中。 再仔细一瞧,不难发现红字底下也贴着两张「吉房出租」。 纸张纯白崭新,并未被天花板落下的灰尘污染。大概刚贴没多久。 殷燃趁机滑开锁屏——不出意外,楼道里的吉屋出租和手里这个,是一家。 喘完气,沙琳指指中间贴着两道残破封条的的屋门,面色凝重说:「就是这间。」 既然封条已被摘掉,不像长期无人的样子。 「笃笃笃——」徐宁上前敲敲门,里面却无人应。 「应该没人,」殷燃拍拍手上的粉尘,输入吉屋出租上留的号码,「这有个吉房出租,我电话试试。」 她深唿吸,拨出电话。 真相冰山一角浮出时,总会使人焦虑不安。 隔着纸与现实,殷燃与《噁心》的主角罗康坦深深地共情,见识到一种无与伦比的「噁心」——尽管内容各不相同。 「嘟……嘟……」 殷燃在这煎熬而漫长的几秒中,庆幸话筒那端没有传来某首悠扬的钢琴曲,否则她只怕会对这首曲子产生永久的糟糕印象。 美好的事物当作惩罚,着实是一种酷刑。最简单的例子,把最喜欢的乐曲设为闹钟——久而久之下去,无人会不厌弃。 没几秒,电话接通。 喂,你哪位啊?」话筒那头是道暴躁粗嘎的中年男音,语气不耐烦,「有事快说,别耽误老子打牌。」 「喂,你好,」殷燃语气沉静,「您在栖龙天阁的房子还出租吗?」 「……」 电话那端明显一顿,再开口时,语气简直来个三百六十度大拐弯,他大喜过望,急切道:「租租租,你现在要来看房吗?」 第71页 殷燃说:「对,我已经在小区里了。」 「这么快——你等会哈,我马上就到。」 …… * 另一边,阮符惺忪睁开眼时,窗外天光大亮。 她伸个懒腰,未及反应过自己的境况。直到一转头,身边空空如也,她迅速坐起来。 拉开窗帘,光线暖融融照在她丰盈的浅棕色长髮上。阮符穿好衣服爬下床。 锁屏一亮,时间显示10:20。 阮符拧眉,抓抓头髮,慌乱起来。 这下糟糕,先前她们和徐宁约好的时间是9点,殷燃她们或许早已出发。 她开始手足无措地在房间打转,洗漱后取好衣服,她低头,猝然瞥见茶几上的纸条。 [睡醒记得吃早饭,我先出发了。——殷燃] …… 纸条蹁跹飘至阳光下。 - 算了。阮符抿唇,靠到沙发上。 她不知道殷燃在哪,就算过去又怎样。加上昨晚过界的吻,自己的存在无非会令对方更加心烦意乱吧。 再恬不知耻凑过去,未免太过卑鄙。既然相处会控制不住自己,那就保持距离吧。 …… 发愣半天,阮符干脆找出季柔整理好的房产明目表。 鲁南房产一共三套,两套三居室在市区,还有一套二居室在吉铜区。其中二居室一栏后方备註星号,标註了一行小字:已于八年前租出,记得收房。 出门前,阮符上网搜过几套房产的具体方位和照片,在望见那套「栖龙天阁」时,她拧起眉头。 原因无他,这房子太简陋破旧,又在老小区,并不像阮父会购入的地段。 约莫半小时后,阮符套上外套出酒店。 吉铜区栖龙天阁的房子离酒店最近。阮符添加好租客联繫方式,出门拦车。 电话接通,对面声音嘈杂,不乏脚步声和谈话声。迷濛之中,阮符总觉得听到殷燃的声音,但转念又打消这种可能性——她们应该还在派出所办案,怎么可能又在别处。 等电话那头暴躁「喂喂」两声,阮符坐上出租,回神才道:「你好,请问是房东吗?我是栖龙天阁的房东,今天我想去收房,你有时间吗?」 …… 房东在接到电话后迅速赶到。 「你好,是租房的吧?来得挺早。」房东是个身宽体胖的男人,丑脸上写满」谁给钱就是爸爸」。 「你们三个谁租啊?」房东好声好气说着,打量起三人。 殷燃面不改色,正要把真正目的说出,却被徐宁拦下。后者咳嗽两声,指指自己和殷燃,对房东说:「我和我姐租。」 这种情况直说,对方必定会觉得莫名其妙,能给才怪。徐宁暗自思忖道。 「那这位?」 「哦,这是我妈,」见房东视线又落到沙琳身上几秒,徐宁补充说,「她不放心,非要陪我们一块来看看。」 「哦,」房东点点头,收回视线说,「你妈还挺年轻,看着有点面熟哈。」 沙琳面色一阵发红又发白,只讪讪笑,没做声。 「我是这边的房东,你叫我张哥就行,」他掏出串钥匙,自我介绍说,「我给你看看的房子情况,绝对干净又方便,价格也不贵。我这边急着出,要是看得好,咱们今天就签合同定下。」 趁着开门的功夫,房东和殷燃搭话:「你们姐妹俩在附近上班吧,哪个公司的?」 「我们都在便利店做收银。」殷燃信口胡诌。 房东开钥匙的手一顿,差点没握住钥匙扣:「这么巧,我上个租客也是做收银员的。」 殷燃一笑:「是吗,那太巧了。」 房门敞开,室内传来股许久未透气后酝酿成的霉味。 房内地板拖过,家具也算摆得整齐,除去老旧严重、泡胀脱落的墙皮和高翘起的桌面书橱,倒算是个住人的地方。 「看看,还算干净吧,」房东双手叉腰,把阳台的窗户打开,「家具什么的都有,用着挺方便的。」 「你看这绿化,这设施——」 房东说得唾沫横飞,言语中皆是对房子的美化,几人根本无法打断。 「我也不瞒你们,我这个前租客——就那个也做便利店的,在这屋里做过传销。要不是招来警察,还死……」说着,房东的话磕绊起来。 「害死?」 「不是,说错了——那房客还死乞白赖的不付房租,我这房子一个月不可能才200块钱。」房东一阵脸红心跳。 「你们可得好好考虑考虑,这绝对是周围好的房子了。」说着,他的手机响起来,房东摆摆手,示意谈话中场休息,他要接电话。 徐宁望向殷燃,面带焦虑。仿佛已开始后悔方才的冲动阻拦。 趁着这段时间,她小声问殷燃:「要是他不给怎么办?」 「没事。」后者丝毫不慌。 条条大路通罗马,不止这一条路。便利店店长也是一条线索,她还没到穷途末路的地步。 …… 按下接听键,房东对着话筒暴躁地「喂喂」几声。 话筒那端无人回应,他怀疑信号不好,又走出几步,呵道:「喂,谁啊,怎么不说话,哑巴啦?」 这下对方总算开口。可惜不是什么好消息。 房东惊得下巴要掉下来,握紧住手机。 没几秒的时间,他姿态彻底改变,俨然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 第72页 「您现在方便吗,我去看看房?」 他有些气恼,但想起合同中的禁止条款,瞬间又消火。 「方便得很,你来吧,」房东挠挠头,弹出一口气,「我现在正好就在栖龙天阁这边。」 挂断电话,他回身对三人说「不好意思哈,房子不租了」时,殷燃正从窗外收回视线。 与房东对视几秒,她问:「怎么突然不租了?」 「三言两语说不清楚,反正就是……哎……」房东犹豫良久,才实话实说,「其实我这房子也是租别人的,我算二房东。一会儿大房东要来收房,你们赶紧走吧。」 「其实我们也没打算租——」徐宁干脆说,「我是您上个房客殷寸雄的女儿,他现在失踪了,你有他的联繫方式吗?」 「啊?」 「既然不租房,你们打我电话把我找来干什么,耍人玩?」房东更加气恼。 「不好意思,我们——」 他咂摸着徐宁话里的意味,渐渐明晰。 既然她们有意利用,那他何不如也利用利用。 「要殷寸雄的信儿是吧?他上次捣传销的时候就跑了,连房租都没付,你给他交上半年房租再说吧。」 说实话,殷寸雄把他坑挺惨。房子被查封后,殷寸雄没交齐房租跑路,房子因为「传销窝点」而臭名昭着,也再租不出去。 至少有个一年半载,他收不到一分租,手头也毫无收入。 现在好不容易抓到殷寸雄的女儿,得好好诈她一笔才行。父债女偿,不算过分。 「殷寸雄欠了有一年的房租吧,当时是一个月600,」房东说,「这么一算,一年就是7200,你转给我7200,我就把殷寸雄的电话还有什么的都告诉你。」 即使那号已很久未打通过,但如果对方实在想要,房东很乐意做这个好人。 …… 殷燃略一犹豫。 「他可能在坑咱们……」徐宁在旁小声提醒。 殷燃当然知道,于是她接着问那房东:「要是我给了钱,您要怎么保证这个号码就是殷寸雄的?」 「这个嘛……我可以给你看看通话记录……」房东颇为牵强说。 「那就不必了,通话记录也没有什么可信度吧。」 「怎么没有,我录过音了——」房东一着急,声量升高,使得他那粗噶嗓音更加难听。 「行,那我听听再说?」 房东也不是个善茬,掏出手机,劝说:「先转支付宝吧,7200到帐——」 他的话未来得及说完,就被另一道话音打断:「想得美——」 阮符一上楼就听见殷燃的声音,一路小跑到五层,这才把他们的对话听明白。 「殷燃,不许转——」扶着门廊,阮符着平復唿吸。 她的动作带起几缕轻柔的风,从敞开的门,一直吹送到阳台边。殷燃抬眼,惊诧的视线与之相撞。 阮符难得把短髮扎成高马尾,几丝微卷的髮丝随意落在脸侧,为冷淡的神情增添几分懒散。一身亮面白外套配同色系长裤,颈上繫着根水红色的围巾,明明逆着光,却满身是光。 那刻,殷燃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念头是,这衣服果然很适合她。 徐宁缓缓转头,用胳膊捣她一下:「这未免也太……」 「……」 「戏剧化?」殷燃从震惊中回神,幽幽接上她的话。 阮符也觉得戏剧化。路上她电话询问季柔,才得知关于这套旧房子的故事。 这房子原本是阮父恩师的,后来他生重病住院,因负担不起医药费,只得卖房。 很显然,在这荒芜的地角下,房子几乎没有卖出的可能,恩师逐渐心灰意冷,直到阮父某次来探望,顺手将其买下。 这么想着,阮符望向客厅中间的胖男人。 后者见状,立刻慌张起来。 「张晓明是吧,我是房东,」阮符迈进房间,从包里掏出本房产证晃晃,「看了下记录。租房这十年里,你拖欠房租60次,期间未经允许二次出租,你觉得——我会不会起诉你?」 房东心道不好,手指紧紧攥住钥匙。 「别啊,我……我不想打官司,咱们有话好商量是不是,别动不动就起诉起诉的——」他惊慌说。 「行,不想打官司,想息事宁人是吧——」 房东俨然丢下趁人之危时的气势,声音弱起来:「对对对……您行行好吧,我这才刚出狱五六年,在正常地方还没待够,不想再二进宫了……」 「我家上有老下有小,家里有个老婆,外头有个小老婆,都要花钱吶……」 「那好,这倒也好办。」阮符语声一顿,一步步走向殷燃时,她不禁心跳如雷。 「您……您说这该怎么办?」 「很简单,你把殷寸雄的电话号码给她,我就不起诉你。」阮符恰好走到阳台边,掏出手机打出行字。 殷燃闻声,动作一顿。下一瞬,简讯提醒。 [等着,号码我会要到的。] 房东眉头紧皱,沉默良久,似乎在考虑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岂料在这时,阮符摊开手中的房产证,将夹在其着的的租赁合同拿出来。 「白纸黑字,未经房东允许,不允许二次出租,要是觉得不够真,我们大可以法庭见,」阮符又压一遍筹码,笑说,「当然,别期望我会心软。」 「怎么样?」 第73页 房东蹙眉纠结半晌,终于挣扎着被说动:「倒也行,不过那个号……它打不通了,要了也没用。」 阮符小心收起房产证,笑得温婉:「好吧,那就法庭见啦。」 「别别……好说好说。」房东生怕她再动摇,忙把电话号码报给殷燃。 事后,阮符和房东在一边商量房子的事,殷燃立在窗边看风景。 与其说是看风景,不如说走神。 阮符的身影映在窗玻璃上,很难不令她分心。 心中又默念几遍号码,她才确保已完整记下。 拿到号码不是目的,真正联繫上殷寸雄才是关键。现在殷寸雄尚在犯罪藏匿过程中,贸然打过去只怕会打草惊蛇。现在要做的,唯有按兵不动,等待时机成熟。 徐宁不知何时走过来,随口说:「她挺会啊。」 殷燃笑笑。 「你再不追,我可要行动了。」徐宁道。 她这句话半分玩笑半分真——说到底,阮符漂亮又独特,很是遇见便惊艷一生的存在,难不让人心动。但毕竟是好朋友的意中人,她有几分心动,也有同样比例的不敢动。 比起友谊破裂,徐宁更怕殷燃本人。 她这个人,实在狠。认定什么就不会松手,说着讨厌本专业,每次gpa却排专业第一。大二的奖学金,全系也只有她拿到手。她既然会逼自己,那肯定也会虐别人。 徐宁自知有几分聪明的,自然不敢跟她抢,当然,更多的是她抢也抢不到。 正想着,殷燃点头,说「知道了」。 趁阮符商量房子相关事宜,殷燃与便利店店长简单通过一个电话。 解决完房子,房东脚底抹油似的熘走了。 手錶显示12点10分。殷燃恰好挂断,转身间,猝不及防与阮符视线相擦。 后者不知看她多久,久到反应慢起来,半天才心虚地移开视线。似乎未饕足。 「阮符——」殷燃开口唤她,忽地被后者打断。 「去吃饭吧,你们饿不饿?」阮符毫不在意似的转头对徐宁和沙琳,神情并不自然。 「可以有,附近正好有个商场,去里面随便吃点吧。」徐宁点头。 殷燃发笑,没多计较。 步行十分钟后,一行人走到商场。 工作日,商场的人总不是很多。电梯一路上升,一层是首饰护肤品,二层是男女服装,上到三楼,几人才嗅到食物的香气。 说着要随便吃吃,果真是随便吃吃。提议吃面,其余几人均无意见。 吃到一半,徐宁提出请客,问起缘由,她解释出上次酒吧一事。 茶余饭饱后,沙琳提出要先回去。徐宁深知自己这个大电灯泡在旁破坏氛围也不太好,也跟着一起回去。 「好好玩吧,」分别前,徐宁拍拍殷燃的肩膀,「殷寸雄那边我会跟进,有什么新消息我第一时间电话你。」 殷燃应声,目送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后,她对阮符提议:「要不要四处逛逛?」 自从昨夜的吻后,二人——不,准确的说,是阮符单方面不尴不尬,导致她现在十分踌躇。 「就当陪我,可以么?」 阮符知道,她总是很难对殷燃说不。 …… 商场四楼是电玩城。甫一踏进,復古味浓重的超级玛丽背景音旋即响起。 一排排机器,cs枪战、捕鱼达人、街机快打、限时投篮,让人怀念感十足。 换完游戏币,殷燃路过打地鼠机器,突然想起高中和同桌的幼稚赌约「数学高的请数学低的玩一礼拜打地鼠」,结果那次考试后,两人分数都是145,难分胜负后,两人重新制定赌约为「输家请胜者玩一礼拜」后,特意逃掉晚自习去附近电玩城战个痛快。 阮符听着,视线渐亮:「那最后是谁赢了?」 「猜猜看。」 「你吗?」 「我同桌赢了,」殷燃笑起来,「他玩不起,趁我没注意把电拔了。」 「啊,这也太坑了吧……」阮符惊诧几秒,说,「那后来你真的请他玩了一礼拜打地鼠吗?」 殷燃说:「名义上是这样。」 「不过后来每次玩,我都会看准时机把他机器的电拔掉。」 「啊……不愧是你。」阮符笑开。 似乎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如此睚眦必报,与现在的殷燃简直大相迳庭。 但当两种互相矛盾的的特性统一放到殷燃身上,又完全说得通。她总是这般令人惊喜,又不可琢磨,你永远猜不透她的真正想法。 笑容缓缓淡去。阮符又开始患得患失——她似乎离走进殷燃的心,还差好长一段路。 路过跳舞机,殷燃问她要不要玩。 阮符摇头,语气压抑:「不感兴趣。」 「娃娃机呢?」殷燃指指面前那台粉嫩花哨的机器,提醒说,「里面有小狐狸。」 阮符摇头,兴致缺缺的样子:「不感兴趣。」 从昨晚开始,阮符就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知道是睡得不好,抑或是心情不好。 殷燃嘆口气,正要问明白,猝然瞥见前方的双向飞碟馆。 「好吧,那只能带你玩我感兴趣的了。」她说。 多亏上了一所致力于发掘发展每个同学特长与爱好的高中,殷燃才会有机会接触到那些有趣的东西。 从有终身影响的哲学、政治学到阶段影响的模联、辩论赛,她深陷其中,真正地体验到不同于常说乐趣。 第74页 而双向飞碟,作为她强项中的强项,几乎差一点就将她送进国家队。 推门进去,里面有两个射击台,台上各放着一把枪和一副ar眼镜。阮符疑惑,转头问殷燃:「这是什么?」 「双向飞碟。」 阮符拾起深棕色的长枪,左右打量后,她疑惑摸摸枪身:「这个怎么玩啊?」 殷燃拾起眼镜,视线扫过台子上贴的操作说明。 [投出10枚游戏币后,游戏即可开始,每局游戏限时2分钟,胜利进行下一关,总共6个关卡。] [游戏规则:戴上ar眼镜,点击开始游戏,使用仿真的□□将界面中出现的红色飞碟一一击落,每击落一个飞碟积5分,达到每关的通关分数即可进入下一关。] 殷燃戴上ar眼镜,清楚望向几米外的屏幕,她按要求投了十个币,对阮符说:「我教你。」 她先把游戏规则跟她讲了一遍,而后把□□拿出来。 「这上面有两个按钮,可以交替使用,」殷燃指指枪膛上的红蓝两个按钮,说,「红色的没子弹,就按蓝色的。」 阮符皱眉,听得云里雾里,却依然点头。 「先戴上眼镜。」 阮符听话地拾起自己台前的ar眼镜戴上。 正要进行下一步,殷燃想起忘给阮符的机器投币。 放完十个币,她凑近阮符,伸手将她的眼镜摘下。 指尖轻擦过脸颊,殷燃的神情怜爱又认真,阮符唿吸屏住,眼睛也不敢眨动。 「脸红什么?」殷燃察觉到她身体一僵,唇角微扬,「对我也过敏么?」 「没,有点热而已……」阮符脸颊发烫,干巴巴回应道。 「眼镜戴反了。」低笑着解释完,殷燃将眼镜垂直翻转,帮她重新戴好。 「接下来,就是按下台上的绿色按钮,开始游戏。」 按响后,按钮发出「叮咚」的提示音。 游戏正式开始,背景音乐也换成令人忐忑紧张的调调。 殷燃屏气凝神,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自信:「游戏开始了,集中注意力看屏幕,飞碟出现就扣动扳机击落它。」 「好。」阮符应声后,做深唿吸。 起先,她还斗志昂扬打下几个飞碟,成功进入第二局。但在第二局进行过半时,飞碟越来越快地出现,阮符成功眼花缭乱,来不及扣动扳机,飞碟已然飞远。 之后的游戏时间内,她尝试着重新集中注意力,每每眼睛跟上,手速却又跟不上。 眼看着飞碟一个个飞到屏幕中,又迅速落下,她干着急,却打不中。仿佛陷入什么怪圈。越想做好,就越做不好。 外加游戏音效做得很逼真,听到殷燃那头不断传来「砰砰砰」的闷重枪响,阮符频频走神。每每心不在焉望过,又耽误宝贵的时间。 120秒时间走到尽头。眼看着屏幕上出现一个巨大的「game over」,阮符沮丧得不行。 而另一边,殷燃进行顺利。通过大屏幕,阮符看到界面已进入第四关。 无意侧头,殷燃望见垂着眼的阮符,问道:「怎么不玩了?」 「我……我玩得不好,」阮符泄气说,「第二局就输了。」 界面进行到极为关键的第五局,殷燃却没什么兴致再玩下去。 「是我哪里没有讲明白吗?」她放下双筒□□,走到阮符身边。 放好十个游戏币,殷燃将她的眼镜整理好,将□□递出去:「要不要再试试,我这次讲得仔细一点?」 阮符刚接下,手心就被轻轻掰开,殷燃握着她的手,使得掌心牢牢贴紧枪的手柄。 「食指和中指分别落到两个按钮上,像这样。」殷燃从旁边拿了自己的□□示范。 阮符照做,得到殷燃的「好乖」。 说着,后者按下绿色按钮,游戏开始。 阮符一下慌乱起来,直到手背上传来温热,指间力道稍有些重,殷燃握住她的手进行操作。 「砰……砰……」 「怦……怦……」 枪响和心跳同步。 胸有成竹的殷燃简直闪闪发光,像高山上可望不可及的月亮。 阮符走神更严重。 却未料想,游戏已经开始,殷燃还能腾出时间摸摸她的头髮。 「我好看么?」殷燃一边盯着屏幕上的飞碟,一边发问。 阮符点头,未经思考,直接将心中的话脱口而出:「好看。」 殷燃手一抖,让方才本该击落的飞碟飞落。 「既然好看,你躲什么。「她笑着嘆口气,干脆放慢速度,把大部分注意力转移到阮符身上。 阮符立刻否认:「我……我没有。」 「敢做不敢认?」游戏进入第二局,殷燃还可以分心和阮符聊天。 阮符自认理屈,没说话。 「为什么躲我?」 「而且,从昨天到现在,你好像一直不太开心。是我哪里没做好么?」 「没有……」 「是我的原因……」阮符声音很小。 「我怕会忍不住……」 游戏进入第三局,飞碟飞入落下的速度愈来愈快,殷燃没听清,转头问她「什么」。 柔软的唇无意擦过她的脸颊,阮符耳尖倏地红起来。 昨晚那个吻的细节又浮现至眼前。 她目光稍顿,倏地记起殷燃异曲同工的那句话——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会忍不住……」 第75页 忍不住什么呢? …… 想和你拥抱,亲吻,甚至想把你据为己有。 这想法多危险,多自私。 第37章 然而这些酸涩的心事, 也阮符只有本人知晓。 说到底,阮符觉得自己太贪心,得到一丝甜头就变本加厉。高楼望月还不够,偏想要把那可望不可及的月亮拥在怀里起来才满足。 她轻嘆口气, 却察觉覆在自己手背的力道倏地放轻。 接着, 殷燃收回手。 触到手心的一片炽热。她深唿吸,着实有点紧张。 阮符以为游戏结束, 匆匆抬头看战绩。但屏幕上, 飞碟游戏只进行到第五关。殷燃在最该奋力一搏的时刻放弃。 「怎么停下了?」阮符一怔, 见殷燃放枪,垂眼捏起手腕。 殷燃没做声。 阮符轻咳一声,指尖摩挲着游戏规则下的爱心小贴士, 照着念:「可是……六关全部通过,可以获得惊喜小礼物。」 虽然自己玩得烂,但她并不希望因此影响到殷燃的兴致。 「有惊喜小礼物诶,不心动吗?」 可是,通关又如何。真正令人心动的「礼物」明明近在眼前。 台上游戏结束,殷燃本想实话实说, 但临时想起什么, 改变主意, 问她:「你想要么?」 为鼓励殷燃继续玩下去,阮符乖巧颔首, 道:「当然。凭本事拿到的礼物, 不要白不要呀。」 殷燃的脑海中浮现那条日历提示。 距离阮符生日还有14天。 殷燃清清嗓, 装作无意问道:「那……你希望是什么礼物?」 「毛茸茸的玩偶吧, 最好是小狐狸,」阮符丝毫未察觉她语气中的小心试探, 说完又笑着补充,「虽然……这不太可能。」 玩偶啊……殷燃倒觉得像勋章一类的更小奖品。 还得想办法近一步旁敲侧击才行。 这边,阮符见殷燃沉吟,她又继续添把火,道:「你看,屏幕上还有通关榜单,」她望向大屏幕上的名单,对殷燃说,「燃燃,第一名闯第六关仅用1分58秒,好厉害啊。」 殷燃闻声抬头看,通关名单上的姓名不过9个。 游戏难度并不大,按说不该如此的。 殷燃自知现在的水平比不上国家队队员,但拿个简单小游戏的冠军,还是不在话下的。 「等着。」殷燃说着,从篮子里取出10个游戏币,一一投入机器。 硬币掉落落下一串串清脆响声,阮符知道自己已经得手,鼓励的话正要脱口而出,她听到殷燃正色说:「我们再来一局。」 我们、再来、一局? 阮符怀疑自己听错话,不可置信地抬头,那双狐狸眼中布满惊诧。 她指指自己,又问一遍:「我们?」 「嗯,我们。」殷燃把□□递到她手中。 「可是……我玩得不好,会拖你后腿的。」阮符本欲拒绝,可对上殷燃胸有成竹的眼神,她再次动摇。 「不会的,我们会赢。」 绝对,会赢。 从相识到熟悉期间,殷燃每时每刻不在给予她底气和安全感,好像她在,仿佛天塌下来,自己也无须担心任何事。 这种闲适自如的感觉让人上瘾。使人深陷其中,逐日习惯,直到完全逃脱不出。 「放心,我在呢。」殷燃又说。 无疑,这安全感十足的一句成为的压死犹豫的最后一根稻草,阮符被蛊惑一般,再次握住□□。 「真乖。」殷燃夸奖她:「这次一定会做得更好。」 话毕,她的手轻轻覆上来。 阮符紧紧盯着屏幕,直到殷燃告诉她可以按下「游戏开始」。 飞碟一个接一个的飞出,阮符屏气凝神。 游戏第一关总是习惯关爱玩家,没过一会,两人达到指定积分,进入第二关。 每当阮符反应速度开始跟不上,要错过飞碟时,殷燃总会及时补上一枪。 积分栏的数目再次达标。第三关、第四关也眨眨眼通过。 没一会儿来到第五关,衔接关键局。 察觉到阮符手指间的颤抖,殷燃附耳,柔声安抚她说:「别紧张,你做得很好。」 阮符深唿吸,才消除忧虑地点点头。 游戏前的三秒倒计时结束,飞碟争先恐后飞出,又迅速消失无迹。速度太快,以至于阮符根本看不清它落下的方向,每每时间走到最后手忙脚乱时,殷燃才会从容地循着她的手指按下按钮。 游戏顺利地再次过关。来到最后的第六关。 在开局前的几秒,殷燃忽然问阮符:「手疼吗?」 「不。」回答完,手背上的力道稍稍加重几分。 阮符怔住。原来殷燃一直在极力在控制,控制住手指的力度不要伤到她。 闷重的枪响声不绝于耳。殷燃操控全局。 时间缓缓逼近。 1:47……1:48…… 殷燃接连打下四个飞碟后,终于达到通关的积分。 时间定格在1:50。 当喜气十足的背景音响彻整个房间,屏幕上的弹出「游戏通关」四个红色大字,阮符怔住。 好半晌,她才反应过来:「我们赢了?」 一个「我们」成功让殷燃饕足,她望向大屏幕,肯定说:「嗯,没错。」 「轻而易举,是不是?」 阮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揉揉眼,又看几遍,屏幕上依然是那四个红色大字。 第76页 「我没看错吧?」 殷燃轻轻松开手,微笑对阮符说:「没看错,你做到了。」 「1分50秒,」喜悦蔓延到心间每个角落,阮符喜上眉梢,眼睛弯成好看的小月牙,「我们是第一名呀!」 殷燃摘下ar眼镜,捏起酸胀的手指,也微笑:「是——」 下一瞬,果香将她环绕起来,阮符有些急的吻落在她的侧脸。 温热的触感让人心间柔软异常,殷燃动作一顿,大脑一片混沌,瞬间想不起要说什么。 「谢谢你,殷燃。」阮符红着脸,唇角上扬,眼中满是雀跃惊喜,「这是我第一次拿游戏的第一名。」 殷燃转开视线,又回味两人在地板上的那个吻。 怎么办…… 她好像,已有些食髓知味。 提示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恭喜通关成功,请在通关神仙榜上留下姓名吧~] 殷燃收好情绪,点点屏幕上的键盘,输入暱称。 点击提交,屏幕上随即绽开各色的绚丽烟花。 [新的冠军诞生,恭喜阮小符~记得到工作檯领取小礼物哦~] 瞥见名字,阮符笑容不解:「为什么名字——」 两个人的游戏,却只有她一个人的姓名。 然而殷燃没解释,甚至连一眼都没看她,只淡淡道:「我去领礼物。」 …… 午间的风舒缓温柔,殷燃站在窗口吹过会儿,这才算清醒。 推门走出应急楼道,她向工作檯走去。 说明来意后,工作人员查看了下游戏通关表,从桌上的中拿出个小徽章。 如她猜测的那样,还真的是徽章。 徽章虽然只有拇指大小,却出人意料的精緻。它的表面呈金色,最外一圈是常青藤,中央则是把小□□,底下刻着「双向飞碟冠军」一行小字。 殷燃把徽章装进口袋,又兑换一些游戏币。 她记得曾某台娃娃机里有小狐狸,原路折返找转一圈,终于在拐角处发现。 投币开始游戏,她按部就班地放钩,抓起,机器却每每在抓到小狐狸时自动抛钩。 不过一会儿,满满一篮游戏币用光。这使殷燃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掂掂空空如也的篮子,她盘算着时间足够,又回到工作檯。 工作人员把篮子递给她时,又谨慎地问了遍:「确定要换这么多吗?」 殷燃点头说「是」,转头,又消耗掉整整一篮游戏币。 在抬眼又见到殷燃时,工作人员不由得惊诧:「还没抓到吗?」 「是啊。」 「不可能啊……」工作人员想起什么,问道,「你用的是哪面的娃娃机?」 殷燃说:「左边拐角第一个。」 「我说呢……那个机器故障,忘记收起来了。」工作人员尴尬道歉。 说着,她把机器机器锁好。 殷燃站在原地,丝毫不在意地把徽章别到粉色小狐狸的裙子上。 …… 「哇,兑个奖怎么要这么久啊……」 阮符正百无聊赖玩着手里的仿真□□,就听见门声。 瞥见殷燃背着手走近,阮符眼睛倏地亮起来。 殷燃逗她:「猜猜是什么礼物?」 阮符试图往她身后看:「既然你会让我猜,那这个礼物肯定很特别……」 「首先排除玩偶……」她想着,说。 殷燃点头,示意她继续猜。 阮符一步步走近她,在她的视线中找蛛丝马迹:「是……仿真□□?」 「不是。」殷燃步步后退。 阮符伸手向她身后,笑说:「猜不到,给我看看吧。」 殷燃轻巧地躲开,让她扑个空。 「猜到就给你看。」她笑着,难得幼稚道。 「哼……小气……」阮符依然牢牢盯着殷燃的动作,她在等时机。 步步紧逼,殷燃靠上后墙的前一秒,阮符眼疾手快,手伸到她身后。 「咚——」 笑容凝在脸上,后背撞上冰凉后墙,殷燃倒吸一口凉气。 发觉闯祸后,阮符后退两步,脚下一绊,径直扑到殷燃的身上。 阮符的脸颊贴紧着她的心脏,髮丝在悄然间缠绕上纽扣。二人的气息交缠,暧昧在空中无声涌动。 不知是谁的心跳越来越快,简直疯魔。 阮符快要忘记唿吸,后退的前一秒,头髮被撕扯。 「嘶——」几乎一瞬间,生理性眼泪泛上来。 「怎么了?」 「头髮……头髮好像扯住了。」阮符不敢动,生怕再扯到头髮。 殷燃缓声道:「乖,别动。我看看。」 阮符眨眨眼,收起泪意,说:「好……」 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殷燃的心跳也愈来愈快。 就着头髮的功劳,阮符贪婪地靠她近一些,更近一些。嗅着对方身上的木质沉香气息,她有些酒后迷濛的微醺感。 殷燃极尽温柔地拢起阮符的大部分头髮,在受阻时,她望见衬衫的第三颗纽扣被缠住。 「头髮扯到哪里了,是纽扣上么?」 殷燃如实道:「是纽扣上。我马上解开。」 这么说着,她的动作却慢得异常,轻拂过衬衫前缠起的髮丝,她竟在剎那间希望髮丝和纽扣牵扯得更加彻底——彻底到两者永远扯不开。 「好了么?」 第77页 殷燃的手指停在纽扣和髮丝间,几乎一个动作,两者方可解开桎梏,但她却任凭自己一晌贪欢,温柔地置之不理,只说:「还没,再等一下。」 请再等一下。 第38章 待解开头髮, 殷燃把小狐狸从身后拿出那刻,阮符眼睛倏地亮起。 阮符接过粉红色的狐狸玩偶,面带惊喜:「哇……竟然是真的小狐狸……」 「想什么来什么,未免也太灵了吧……」她轻声呢喃。 小狐狸触感柔软, 左耳朵上还带着个蓝色蝴蝶结, 它穿着件浅色的蕾丝花边裙子,胸前别着个徽章。 「诶, 这个图案……」阮符的手指触上那枚闪着金光的小勋章, 「好像有点眼熟……」 「嗯, 是我们用过的□□,」殷燃解释完,问她, 「喜欢吗?」 「超级——超级喜欢,」阮符抱着简直爱不释手,微笑绽开的剎那,一个不合时宜的念想漫上心头,她笑容随即一凝,几秒后才措辞说道, 「话说起来, 这家电玩城好会做生意哦。」 阮符并不知道, 有人为得到她这句「喜欢」花掉近百个游戏币。当然,有人也断然不会让她知道。 直到她对上殷燃的眼睛, 后者唇角微扬, 笑容无比自然, 令人看出不任何异样。 「确实, 挺会的。」有人颇为贊同地点头。 …… 电玩城对面是家电影院。 店面装潢是崭新精緻的,想来开业没多久, 顶端「世界影院」标牌旁还缠着红色丝带。候影厅外摆着几幅半人高的宣传海报,是近些日子新上映的影片。 说起来,殷燃上次在影院看电影还是在高三的寒假。她和姚宋,以及她那玩不起的同桌,一起看过场国产爱情片。 至于剧情设定……大家都懂,要么是青春伤痛,要么是你爱我我爱他的狗血三角恋。所以现在,尽管殷燃早已记不起片名,却依然能回忆起片中令人频频皱眉的毁三观剧情。 既然走到这里,没有理由不看。 候影区人不多,阮符灵机一动,转头对殷燃说:「我请你看电影吧,当作这次双向飞碟的庆功宴。」 殷燃自然没意见。 但当她问起想看什么,阮符其实并无想法,于是二人约定谁先想好要看什么,就直接去买票。 网上查影评做功课,不知多久,她无意抬头,却被大屏幕上的电影宣传片深深吸引。 这是部黑色幽默的喜剧片,主角因为某种异禀奇特的天赋连连惹祸出糗,导致周围的邻居和朋友不得不把他关到一个只有条瘦黑狗的破房子里。电影的高能情节一环扣一环,宣传片尽管只摘取几段简短的剧情,吸睛效果却分外显着。 殷燃买票回来,见阮符嘴角带着笑,也抬头扫过眼。 「要看这个吗?」 「可以呀,这个看起来不错,」阮符起身,徵求殷燃的意见,「你对哪部感兴趣呀?」 「都还好,看哪部都可以,」殷燃说着,悄悄把两张电影票收回口袋,「那就看这个吧,我去买票。」 阮符摇头,把怀中的狐狸玩偶塞到她手中:「说过是要请你的,我得说话算话。」 「好吧,那就听你的。」殷燃妥协,目送阮符离开后,她小心翼翼抱着粉色的狐狸。 趁阮符不在,她用手指逗逗狐狸的脸颊,没一会儿,她扶额,显然被自己的幼稚笑到。 - 王者荣耀的游戏音效不断从工作檯后传来,阮符说完「打扰一下」,当即把自己的需求说明。 话音刚落,工作檯后的女孩抬头,只一眼认出她是和刚才顾客一起的女人。 原因无他,二人相貌太过出众,站在一起跟明星逛街似的,要想没印象也难。她当即操控手柄钻进草丛,缓缓的风拂过锋利的草尖,里面的妲己如同隐形人。她顺手把手机放在一边,打开电影的点单界面。 见对方因自己的打断直接挂机,阮符眨眨眼,似乎有点尴尬:「要不,您打完这局我再来?」 「不用,没事……」女孩脸红笑笑,对她的好感一下升到最高,「我本来就菜,挂机还能少送几个人头。」 「这样啊。」阮符一乐,说她要买两张电影票。 女孩闻声皱眉,颇为不解一般。她望向不远处殷燃的背影,随即视线又落回到阮符身上,诚实说道:「可是……您朋友刚才已经买过票啊,确定还要再买两张吗?」 「啊……」顺着女孩的眼神,阮符也准确望向殷燃的直挺的嵴樑。至于为什么准确,因为那个方向上只有殷燃一个人。 已经买过票……这怎么会? 见阮符面色稍变,女孩也有些尴尬。 后者瞬间后悔自己的举动,万一影响二人的观影心情,她真的会良心有愧。女孩顿住几秒,说:「您要买哪部片子来着?」 阮符思忖几秒,问:「我朋友刚买的是哪部电影啊?」 女孩对答如流:「深海惊悚片《黑海疑团》。」 见阮符仍在怀疑,她把点单界面推过一个角度,使得阮符能见到上面的购买记录,指指不过几分钟前的进帐记录,她说:「错不了,这里还有购买记录,你可以看看的。」 亲眼见到,阮符总算是相信无疑。 说出「谢谢」的瞬间,某种可能性攫住她的思绪,她必须去验证才安心。 「那我就先不买电影票,来两桶超大爆米花吧,您可以不用那么着急,我要去趟洗手间。」阮符说完,扫过殷燃的背影,而后转身小跑。 第78页 穿过大半层楼,她绕回到电玩城的区域。 「您好,请问双向飞碟的奖品是什么?」她语带几分急切,问电玩城的前台人员。 这问题问得实在奇怪。工作人员皱眉的间隙,倒先认出阮符手中的粉色狐狸玩偶——毕竟是花二百多游戏币换来的,实在令人印象深刻。随后,她比划出个「ok」的手势,见阮符不解其意,便解释说:「是个这么大的黄铜徽章,中间有个小手.枪标志。」 工作人员说着,不禁满怀歉意:「你的朋友没一起来吗,请代我们再向她道个歉,一个玩偶花掉两百游戏币实在有点坑人……」 「这样啊……」 「我么要补偿,她也没接受……」 果然……礼物根本就不是狐狸玩偶。 「既然你来了,那我补偿你也一样,」工作人员起身,从旁边的爆米花机中盛出慢慢一桶,递给阮符。 奶油的香味飘至笔尖,阮符旋即笑开。 道谢转身后,她却没由来地,非常想哭。 她早该知道的。 …… 奶油的甜香由远至近飘来,殷燃放下海报。 片单上的精彩剧情未在脑海中消散,所以猝然望见抱着三桶爆米花的阮符,她差点吓一跳——要知道,方才她看过的剧情便与爆米花有关——每逢放学,夺命老太就会抱着爆米花在幼儿园门口物色下一任」儿子」。 回过神,殷燃接过两桶满满当当的爆米花,一桶放到身前的木桌上,一桶则代替阮符狐狸的位置被她抱在手中。 「怎么这么多啊。」 「工作人员送的。」阮符说着,心事重重地在旁落座。 「买的是几点的票?」殷燃随口问。 「忘记了。」 殷燃揉揉她的头髮,伸出手:「那好,把电影票给我看看。」 阮符深吸一口气,盯住她的眼睛:「可是,电影票不在我这里。」 「嗯?」殷燃不明。 「《黑海疑团》。」阮符仔细观察她的表情,接着说。 「……」 见殷燃明显一顿,阮符轻嘆。 如此鲜明的反应。她早该看出来的。 某种情感如幼苗在春日的照拂下破土而出,阮符不受控制地想,要是被殷燃继续纵容下去,她恐怕会作出更出格的事情。 比如在现在——她望着殷燃的脸,几近容忍才能抑制不该有的情绪。 接着,阮符下定决心似的,嘲弄说道:「说真的,殷燃,你不需要这么处处迁就我的。」 暱称不再,只剩一个冰冷的名字。殷燃身体一僵,眸中的情绪晦暗不明。 「不要低估人的贪婪,尤其是我的——我会慢慢习惯,会把你对我的好当做理所当然。」 阮符说话时,连视线都不曾与之相对,只敢盯着自己的皮鞋头:「如果……如果我得寸进尺,你很很难做的……」 比如,我根本不想做你的普通朋友,而是想把你全然占有…… 语声戛然而止。阮符认为把话说到已然这里足够——既留有对二人关系警醒余地,极大程度下,又保护住二人脆弱的友情。尽管二者对这段话各自有所解读,却默契地未曾再对此再发表意见。 误会就此形成——尤其是在这种蒙蔽状态下,一者闪烁其词,话说得半明半暗,一者又不再试图追问。 气氛僵持良久,阮符起身的同时,说:「只是部电影而已,我看什么都可以的,以后不要再这样迁就我了。」 殷燃垂睫,神色沉静无比,宛如滩死水。她如常笑着,语气俨然平淡如常:「好。」 - 16:00,深海惊悚片《黑海疑团》准时开场。 检票到入座期间,二人没再说过一句话。像小孩闹脾气,然后双方默契地冷战。 殷燃知道她不该如此,但却不知再以怎样的心情面对阮符。 她不怕自己的蹩脚行为在日光下坦诚布公,她怕的是被自己的女主角拒绝。 整个厅的观影人数屈指可数,后排的情侣蜜语飘到耳边,令人不适。阮符支着头,反覆滑开锁屏,看眼时间又关上。循环往復几次,也只度过五分钟而已。 好难熬。这般想着,她突然后悔方才的举动,并在内心大肆批判自己的行为——为什么要把她推远,是想让其他人有机可乘么? 现在倒好,划清界限后二人连朋友都做不成,真是报应。 直到大屏幕开始播放gg,右下角留出正片倒计时。 殷燃盯着着那数字减小,直到变为一位数。 9……8……7…… 最后五秒钟时,阮符终于做好心理准备,望向殷燃的侧脸。 从这个角度看,她睫毛真的好长,弯弯翘翘。 阮符攥紧外套,试图开口:「殷燃,我——」她想说刚才的话是自己随口乱说的,毫无意义,完全可以不在意。 然而下一秒,电影开场,巨大的声浪从屏幕的顶端涌上来,几瞬便淹没清浅的话语声。 这时,阮符才开始庆幸——幸好那些话没说出口,要不然殷燃肯定更厌恶她。 光源断开,四周是密不透风的黑夜,令人不安又紧张。 阮符的眼神中涂上浓烈的忧虑。 …… 事实证明,自己的眼光确实不错。 根据开场十五分钟后的剧情看,《黑海疑团》是部难得的高节奏精彩电影。 第79页 至于为什么仅仅根据十五分钟就断定,因为殷燃只看到十五分钟就思绪乱飞。 黑暗下,某些感官总被无限放大。触觉,嗅觉,听觉。 座位的质感是粗糙的丝绒,像阮符某件大衣的手感;奶香四溢的爆米花和阮符身上清淡的人参果香交融成一种令人上瘾的气息;电影女主深情款款对现任说「我爱你」时,殷燃忽地很听阮符说这句,哪怕不是对自己说…… 好吵,好混乱。 视线不自然从电影屏幕上,落到阮符的侧脸。她始终拧着眉,不知是剧情不合口味,还是什么。 璀璨的光影在她的瞳孔中变幻,很美。 手指搭在下巴,殷燃调整角度,每每要集中注意力观影,却又无可控制地再度看向她。 她好像疯了。 从久别重逢、酒吧再遇,到像私奔一般,她和阮符奔走至鲁南。 到后者说要了解自己,再到那个令人难忘的吻。 那个因为颁错奖而哭鼻子的女孩,已变得相当成熟。她知道合理避险,知道追寻自由。 真的好乖…… 乖到她完全不想放手,想每时每刻拥进怀中,想把一切珍宝进献给她,想拥有,想独占。 可是……她好像不愿意…… 也是,完全情有可原。她本该值得更好的,而不是类似自己这般不堪的人——她是个连看电影,都特意选择惊悚片,试图利用吊桥效应达到目的的不堪的人。 阮符那句「不要低估人的贪婪」,说得没错。殷燃自知,她才是一直在得寸进尺、贪得无厌的那个。总是不甘保持距离,不甘止步于此。 可不论如何,她不想放手。 待到再次回神,殷燃就着手机屏幕的光看手錶,电影过去一半。 - 区区两个半小时,竟然也会变得如此煎熬。 阮符全程心不在焉,一分钟也看不进去。 在复杂的心情下,原本惊悚的情节变得无聊至极,阮符讨厌这种感受。 直到屏幕上出现一个「完」字,她如释重负般深唿吸。 电影结束,她们默契地没动。 直至身后不断传来脚步声,直至人全部走光,整个厅仅剩二人。 「咔哒」灯重新亮起,影厅背景和座位的大片红色入目,令人无法放松。 阮符揉揉眼睛,尚未适应光亮。而后,她听到殷燃说:「我们也走吧。」 「好。」阮符不知自己改作何表情,微笑间,却牵强至极。 慌忙起身间,她不小心撞倒座位边的爆米花。 「砰——」金灿灿的爆米花应声散落满地。 阮符的视线落在地面,情绪的宣洩口大开,她没由来觉得委屈。 倏地蹲下身,她调整唿吸,把爆米花一粒一粒拾进纸桶中。 没顾及右边,额头撞上观影椅的金属扶手,阮符吃痛间,眼中蓄满生理性泪水。 「抱歉。」她的音调在发颤。 泪水落下,她一边用袖子擦,一边又伸手捡爆米花。 「撞疼了吗?」殷燃关切问。 阮符点头,又摇头:「不疼……」 「我来吧。」 殷燃轻嘆,拭去她脸颊的泪水,拿起一边的爆米花桶。 满满一地的爆米花,一一拾进桶里后不知过去多久,大概是拾起最后一颗时,影厅外响起脚步声和人声。 殷燃起身,听到阮符无奈地笑说:「怎么办,殷燃。」 「你好像把我宠坏了。」 「没有你,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怎么办……没有你,我大概会活不下去吧。」 「……」 殷燃淡笑,把爆米花桶放到一边。 「不。」她生平第一次否定阮符。 殷燃认命似的嘆气,说:「这样的从来只是我。」 阮符闻声一怔,晶莹的泪珠从微红的眼角滑落:「什么……什么意思……」她想镇定下来,但带着颤语声却出卖一切。 殷燃摇头不再解释,只身凑近她。 沉香气息散步周身,她带着隐忍与试探的吻落在唇角,成功截断未出口的话。 阮符浑身一颤,耳边只留下殷燃最后那句「是我没有你活不下去」。 第39章 偌大的影厅鸦雀无声, 阮符紧贴上椅背,任凭殷燃的气息将她无声吞没。 直至殷燃离开她的唇畔,眼神眷恋不舍。起身的剎那,她无意识地舔舔嘴角, 似乎在回味那香甜的滋味。 「抱歉……」殷燃后退半步, 哑声说。 「为什么……要道歉?」待二人分开段距离,阮符睫毛微微颤抖, 终于记得唿吸这件事。她松开因紧张而攥紧衣服下摆的手指, 缓慢站起身。 心跳声大到震碎耳膜, 阮符深唿吸后,嗓音中的颤抖不减:「……为什么吻我?」 等待回应的几秒间,她紧张到要把嘴唇咬破。 然后殷燃抬眸, 直视她的眼睛,口吻无比认真,说道:「因为喜欢。」 因为喜欢…… 「……」 阮符嘲弄地笑笑,本要说些什么,直到她朦朦胧胧反应过来,不可置信抬头。 「什、什么……」她一时慌乱, 怀疑自己听错。 殷燃嘆息后, 重复一遍:「因为喜欢你。」 耳边嗡嗡作响, 阮符再听不进其他声音。 「我也喜欢你。」 第80页 她踮起脚尖,搂上殷燃的脖子。指腹擦过其颈间跳动的脉搏, 自己的心跳也跟着无序加快。 温软的唇相贴, 奶油的甜香交融其中。殷燃怔愣一秒, 随即加深这个吻。 第一次总没什么经验, 她耐着性子温柔而克制地轻吻,慢慢才无师自通地摸索出些技巧。待阮符回应, 她食髓知味一般,愈发肆无忌惮起来。 不过五分钟,阮符浑身都冒着热气。 「呜……」脸侧泛红滚烫,窒息的感觉实在令她难受。 泪水盈满眼眶,阮符头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出息。 殷燃察觉到她的反应,忙与之拉开几分距离。移开视线,她的耳尖通红一片。 阮符红着眼,胸腔剧烈起伏,眼神中带着难为情:「对不起……」 殷燃揉揉她的头髮:「没——」 不等话讲完,工作人员走进影厅,粗犷的喊声打断暧昧氛围:「影厅清场了,两位如果不打算再买票观影,请立刻离开现场!」 厅外的声音愈发近起来,殷燃牵起阮符的手,说:「我们先出去。」 - 影片散场,六点有余。 傍晚时分,不甚鲜艷的橙红色颜料涂上天空,被刮刀熟练抹平成为一幅饱和度极高的明艷油画。 随夜色的悄然降临,冷风又将这幅惊艷的油画加上几笔晚紫色的阴影,使其更加舒缓。 二人弯弯绕绕才找到一个出口。 合力推开铁门,橙红的几片铁锈依依不捨地留在手心里,像天边艷丽油画的边角料。 踏过一阶阶锈蚀严重的金属楼梯,沉闷的吱嘎响散落耳边。 阮符抬头间,柔暖的光线便一一拂散至头髮和肩头。 街区间偶有车辆穿梭而过,不曾停留片刻。宁静无比,宛然是生活本该有的样子。 「好美啊。」阮符沉醉其中,不禁在最后一阶台阶上驻足。 在墙面投下的阴影和霞光之中,她的面庞半明半暗。看过许久不腻,阮符又坐到楼梯上继续欣赏这杰作。 直到风声入耳。 殷燃松开她的手,把自己围巾繫到阮符的颈间。 后者的目光从晚霞中抽脱,转头,最后停留至殷燃的手指上。 手指细长,骨节分明。 脸颊传来轻轻的力道,殷燃的眸光也坠入橙红的霞色之中。 「阮符,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她语气认真。 「好,我在听。」 殷燃深唿吸,接着上次未讲完的,把父母间的事情和盘托出。 阮符靠在殷燃的肩头,髮丝被轻而缓地吹拂而起。在震惊之余,她的心中隐隐作痛。 话毕,殷燃笑着,落寞垂睫间,神情写满「看吧,我真是个糟糕的人」。 从出生起就带着终生难脱的基因诅咒,所以一直以来,殷燃惧怕陷入任何一种亲密关系中,生怕自己会一着不慎,再度酿成恶果。 一直以来,她严守规则,拒绝任何人的示好,拒绝任何形式的情感建立。 直到遇见阮符,她身上似乎有什么魔力,能让自己的规则铁律统统作废。 渐渐地,她越陷越深,每每得寸进尺、情不自禁地想要更进一步。 「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么?」殷燃轻松问着,声音却带上几丝细微可查的颤抖。 在这几分钟里,绚烂的霞光减淡几分,独属于夜的暗色悄然拉开帷幕。 阮符望着她,本要当即点头,却又怕不够慎重,于是临时一沉吟。 等待从未如此煎熬过。殷燃屏气凝神,几乎在剎那间为所有可能做好准备。 良久不等到回应后,她缓缓抬眼,开口说:「拒绝也——」 话没说完,阮符吻上她的侧脸。 「当然接受。」她眼神发光,语气笃定。而且是无条件接受。阮符在心中补充道。 得到肯定的那刻,风声渐止,万物在此刻安静下来。 殷燃嘴角的浅笑抑制不住,轻揽住阮符的肩膀:「既然接受,那为什么这么久才回答?」 「因为我怕显得不够慎重……」阮符说完上半句,復又窃喜地小声道,「毕竟这辈子,你都会是我的。」 殷燃朝她伸出手:「女朋友,以后请多指教。」 「好哦。」 阮符笑意盈盈地把手覆上,与之十指相扣后,自然地倚上她的肩膀。 沉香木的清淡气息环绕身侧,令人安心。夕阳在眼前渐没,阮符不禁低声说:「真的好喜欢你……」 - 等到夕阳彻底淹没在地平面中,二人挽着手起身。 此刻的街角干净无人,仿佛独属于她们。 瞥见不远处的店牌,殷燃脚步稍稍停顿。 「等我一下。」她对阮符说。 推开门,琴房内部像上世纪五十年代的铺面装修风格,几把古旧的小提琴高高挂在暗黄的墙壁上,不知多少年无人问津。 门铃响起,一位儒雅的白髮女士旋即迎上来。 殷燃说明来意,后者掸开老式黑钢琴上的灰尘,当即表示没问题。 重重道谢后,殷燃牵着阮符来到店里。 阮符不解其意,未来得及开口,店主「嘘」一声:「安静。」 殷燃坐到钢琴边,挽起袖子。 灵巧的手指拂过黑白琴键,她凭脑海中残存的印象,弹出曲子的第一个音符。 钢琴年代悠久,音色比起家中的那架明显逊色。旋律在指尖跳跃舞动,殷燃弹得无比畅快。 第81页 拉威尔的《镜》组曲第三首——《海上孤舟》。 阮符望着玻璃窗上殷燃认真的侧脸,心念一动。 「你好……」她小声对店长开口。 约莫半分钟后,店长一脸「成人之美」地从收银台后拖出把灰扑扑的小提琴。 来不及擦拭琴表面的灰尘,阮符拾起琴弓就着殷燃弹奏的旋律跟上。 整首钢琴曲本就无比精彩,加上小提琴的合奏,愈发锦上添花。待最后一个旋律落下后,店长忍不住鼓起掌来。 退休前,她曾在省艺术团工作几十年。她本以为对默契习以为常,直到此刻的诞生,她再度为这种情感与技巧合一的默契共鸣所惊艷。 「你们是……搭档?」 殷燃莞尔一笑,阮符答覆说:「我们只是情侣。」 门铃再度响起时,二人出门。 夜色下,最后一缕橙红色洒落到二人的身影上,也洒落到殷燃的左肩的小提琴上。 - 「哗啦——」窗帘掩上黑夜,房内亮如白昼。 阮符把小狐狸玩偶放好,开衣柜的剎那,她却记起此刻不在自己房间。 殷燃捏捏她冻得发红的耳尖,率先说:「去洗澡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阮符转过个身,敞开衣柜。手指拂过触感舒适的衣料,她不止在精心挑选自己的衣服,也在观察殷燃的衣物风格喜好。 「叮咚——」消息弹出。 殷燃打开对话框,是姚宋发来的文档。刚打开看过开头十个字,那头干脆打过电话来。 「喂,还没睡吧?」电话那头,姚宋的语气轻松许多。 殷燃难得有心 情陪她闲扯:「没有。这才几点。」 「哟,心情好像不错啊,什么好事,说出来我也开心开心?」姚宋轻易察觉到对面人的好状态,「我想到一种最不可能的可能。我敢打赌,这个好心情肯定不是关于阮符妹妹的。」 殷燃回头看向挑衣服的阮符,微笑达及眼底。她闭口不提姚宋话里重点,只摘取「打赌」二字展开话题:「赌什么?请吃饭?」 姚宋尚未反应。转转手里的笔,神情颇为自信。她当即说:「行啊。去哪吃任你挑。」 殷燃欲言又止,只说:「好。」 她转过个身,倚在窗边:「说点正事吧,404最近还好吗?」 「404啊,我们今天已经见过那两个受害者以及家属,」姚宋翻开桌上的笔记本,把流程告诉她,「按照你说的,全程录音。」 「简单概述一下吧,受害者a,有酒精肝。a家有个生病的孩子,家里负担不起医药费。我们一来一回说出来意后,他老婆承认是曾天裕花高价买通a,让a去404喝酒,然后引导闹事。」 「受害者b,酒精过敏。家中欠债三十多万,债主说再不还就要拆房子,也是被逼无奈,才答应曾天裕的要求。」 殷燃应声:「还有吗?」 「没了,暂时只有这么多进展。」 「行,注意不要打草惊蛇。」殷燃提醒。 姚宋伏案,记起要紧事:「哦对,我前几天去看你妈来着。」 殷燃手一顿:「她还好吗?」 「老样子,不爱理人,倒是挺爱挑刺。」姚宋说起那天的经歷—— 祝琴与上次见时无大差别——依然痩得要命,几乎快皮包骨,眼眶下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眼里没什么精神。 那天,祝琴在见到姚宋时,说:「怎么是你来?」 「我说你最近忙,没空,她也没再追问。」姚宋问:「你找到你爸了吗?」 「还没。」 姚宋一惊:「这么难找吗,沙琳不是说知道地址,难得是骗你的?」 「这倒不是,」殷燃揉揉额角,反覆措辞,「事情有点复杂。」 接下来,她把来到鲁南的经歷一一告诉对方。二人是十几年的髮小,殷燃十分信任她。 「我靠……他不还是慈善家吗,怎么干这缺德事儿?」 「嗯。」殷燃说。 由此可见,没有永远的坏人,也没有永远的好人。 「不仅扯上传销,重婚嫌疑,」殷燃唿出口气,继续说,「现在只能一边等警方那边的消息,一边再找找看。」 又寒暄几句,电话就此挂断,浴室的水声也在此刻停止。 水滴落地「嘀嗒嘀嗒」,随着动作坠下。 殷燃从口袋里摸出支香菸,本打算收到柜子中,岂料下一瞬,指尖的香菸被抢走。 几滴水珠落到脸侧,顺着脖颈滑入衣领。阮符的头髮在滴水。 「不许抽菸哦。」 「嗯,不抽——」殷燃笑着,话音一转。 「不抽菸的话,能接吻么?」 第40章 「算了, 」殷燃摇摇头,拾起阮符手中的毛巾,「先擦干头髮吧。」 阮符头髮太多,只能分区块解决。指腹轻拢起一簇, 殷燃托起毛巾在其上轻擦。 擦到结束, 她才记起酒店是有吹风机的。 阮符甩甩头髮,水珠淋了满身。 而后, 她拽了下殷燃的衣角, 红着脸小声说:「燃燃, 你能教我怎么换气么。」 殷燃本打算放她走的。 …… 见阮符仰头太累,殷燃干脆把她抱上窗台,这才进行「教学」。 半晌, 她才停下动作,笑着问她:「学会了么?」 谁能想到,殷燃是真的正经教她,几乎是吻一下停一下,然后告诉她改怎么做。 第82页 阮符捂着脸点点头。 「乖,去睡觉吧。」 「对了燃燃, 」阮符走出几步, 又折返说, 「我想起房卡丢哪了,被我锁到房间里了。」 阮符想着, 总不能一直瞒下去, 于是索性说清。 殷燃表示瞭然, 随后拿着手机出了门。 某些事情一下尘埃落定, 让她有种飘飘然的感觉。 但她还是有几分担心。 而后,她握着手机倚上门, 滑动通讯录。待号码停到季柔的姓名上,她将电话拨出去。 很快被接通。 话筒那头,季柔语气不善,笑说:「听到你电话的时候,我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和阮符在一起,是吧?」 「是。」殷燃没否认。 「我就知道我说了也没用,」季柔早料到会如此,当时的警戒半点作用也没起,反倒加快两人进程了,她想起从前说过的那些,猜到殷燃此次打来电话的目的。她道,「既然这样,你帮我好好看着她。」 季柔接着说:「她去收房了吗,蓟川那边的一套里,放着一些她妈妈生前的遗物,最好不要让她看到。」 殷燃反问她:「纸包不住火,您觉得能瞒她一辈子吗?」 既然选择在一起,那殷燃必然会百分百坦诚。她不会对阮符隐瞒任何。 电话那端,季柔明显静了瞬。 而后,她语气嘲弄,道出残酷现实:「那你想让她恨自己亲妈吗?这太残忍了。」 「如果你要告诉她,就是打碎她唯一的幸福回忆。接连丧父丧母,已经快压垮她了。给她留点念想吧,哪怕只有一丁点儿。」 殷燃沉默。 「算我求求你,殷燃,还是瞒着她吧,」季柔长嘆一声,说,「别让她痛苦。」 「好吧。我不会主动告诉她,」殷燃只得退一步,说,「但她问起来,我也不会隐瞒。」 季柔没为难她,最后只说:「关于遗物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忙。」 当然,殷燃没答应,也没拒绝。 * 之后的日子,派出所那边没再有消息。 徐宁偶尔发消息寒暄,也始终没再提起殷寸雄的相关。 这种事情,急不得。 殷燃只能等。等不了也要等。 于是近些日子,她开始陪阮符四处收房,算是过上段放松消遣的日子。 又是一天清早。 门被敲响时,殷燃正坐在沙发上看加缪的《局外人》。 正看到莫索尔被宣判死刑的段落,她在段旁的空白上做下个三角标记,而后搁笔起身。 甫一敞开门,阮符便扑上来。 「早。」她搂住殷燃的脖子,吻落在唇畔。 殷燃尝到她的牙膏是草莓薄荷味的,很甜。 不过几天,阮符已把殷燃房间当成了她的,丝毫没了从前的拘谨。 她瞥见茶几上书页的满满标记,突然来了兴趣,问殷燃:「这是什么书?」 殷燃给她倒了杯水,回答说:「《局外人》。」 「是……阿尔贝·加缪的那本?」阮符问。 貌似是本哲学书。 殷燃点头,说:「很有意思的存在主义作品。」 阮符坐到沙发上,听她继续说。 「这书的主人公叫莫索尔,是个非常特别的人。」 「他实实在在的活着,精神却游离于外,活像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世界。」 殷燃说:「他的精神排他了,几乎快要感知不到正常人能感知到的那些情绪。除了□□,他几乎与世界没有任何联繫。他只作为「人」的存在,只不过是物理意义上的存在。」 「好像有点可怜……」阮符不懂这些深奥的哲学问题,只从殷燃的话里品出几丝嘆惋。 「是啊,同时也很荒诞。」 仿佛与世界失联,灵魂和□□在两个完全不同的维度。 这不禁让殷燃想起一些陈年旧事。 「其实我看的时候,很有共鸣感。总觉得,我也曾是『莫索尔』。」 殷燃初次看这部书,是大一那年。 祝琴又换了家医院,情况变得糟糕起来。殷燃每每去看过她,自己也会变得混乱。 大学那几年间,她几乎也和莫索尔差不多。 麻木地、毫无热情地学习,考试,放假,再重新循环。像个不眠不休的永动机。 像莫索尔一样,只作为一滩骨和肉而活,精神游离在外,不掺杂一丝情绪地冷眼旁观。 很荒诞,同样也很真实。 阮符不知怎么安慰她,于是只上前牵住她的手,柔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殷燃点头。 好在熬过来了,结果也不是那么不堪。最起码,她得到了阮符。 这么看,不仅不算一无所有,反倒是得到了最大的馈赠。 「所以你知道吗,你是我与世界的联繫。」殷燃与她十指相扣,淡淡一笑。 我的所有情绪开关,起点都是你。 阖上书,殷燃起身拿外套:「今天去哪收房?」 「鲁南的快收得差不多了,」阮符掰掰指头,提议说,「要不……我们去蓟川吧。」 蓟川……殷燃记起几天前和便利店店长的通话。当殷燃问起她是否知晓殷寸雄的方位时,店长恰好说起了这个地方。 「当时因为故障,工资一直没发到帐,我就联繫殷寸雄,在他那头听见火车广播什么蓟川……」 第83页 此行说不定会有什么收穫。 殷燃问:「现在来得及么?」 「我查过了,去蓟川只要五个小时车程,我们现在出发,下午天黑前就能到。我有那边房子的钥匙,我们就不用订酒店了。」 殷燃看了眼手錶,已经上午十点。 「陪我去吧……」阮符不知什么学会撒娇,趁她犹豫,忙发起攻势。 殷燃拿她没办法,只好应下:「那好,去收拾衣服吧。」 …… 十二点半,二人吃好午饭,拉着行李箱离开。 这完全是一场始料未及的出行,二人没有提前订票,只能在附近的车站现买。 从未见过的老式的汽车站外,阮符扣上外套帽子,以避免黑车司机搭讪。 直到殷燃回来,牵起她的手,对她说「走吧」。 在候车厅坐好,殷燃把一张票递给阮符:「一点钟的票,我们还要等会儿。」 尽管是工作日,车站里人也不少。空手的,带着大包小包行李的,依依不捨的,毫无挂念的…… 带着各不相同的目的,奔赴大相迳庭的生活。 阮符接过票,支着头往向吊顶的风扇。 「在想什么?」 「第一次来长途汽车站,有点意外,」阮符眨眨眼,如是说,「这里面真的好宽敞。」 「每天要输送不计其数的旅客,当然要设计得宽敞些。」 这让殷燃想到了十多年前的春运,广市火车站滞留了几十万的乘客。 人里又挤满了人,几乎是头贴头,面贴面的侷促。 难以想见那是怎样一幅画面。 「宽敞些总是好的。」她说。 背后座位的乘客刷视频外放,滑稽的大笑声不断传出,殷燃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耳机。 她问阮符:「听歌吗?」 戴上耳机,略感耳熟的调调传来: "sitting out s.moking in the garden of the apartment……" 「这首歌……」是殷燃唱的那首sweet同专辑里的一首曲子。 」怎么了?」 「没……很好听。」 这时,直到工作人员在检票处提醒:「去往蓟川的客车即将发车,请及时检票上车。」 二人登上大巴车,在倒数几排的双人座坐下。 刚出发时的路很颠簸,时不时会捣个乱,让手中的矿泉水滚到一边,抑或是使蛋糕煳个满脸,总之,它很爱给人带来惊喜。 四个小时的路程不算短,从阳光正午,开到暮色四合。 斑驳的光影投到脸上,从炽热到只是稍稍温热。 到站已是六点。天暗下来,只余几颗璀璨的星点在其上闪着光。 等到汽车驶入蓟川的长途车站,阮符已经睡过不知几个来回。 殷燃叫醒她:「汽车进站了。」 「可是我好睏,还没睡醒。」阮符转过脸,想要继续睡。 接着,一阵刺耳噪音。车门应声开了。 眼看着身边的乘客一一下车,殷燃无奈,只得强制拉起睏倦的阮符下车。 「是谁说要来的。」 「啊……是我……」阮符强打着精神起身,一脚迈出去,整个人扑到殷燃身上,像只粘人的八爪鱼。 …… 下计程车后,二人拖着行李箱,沿着街边的商铺走。 蓟北是近期新兴的网红城市,因绝美人工湖和湖边桥下的许愿树频上热搜。 摩肩接踵间,两人拉着行李箱,误入喧嚷热闹的商区。 不知何时,耳边泛起阵细若的水声。 踏上仿古的石桥,行李箱轮子卡在了桥面的两个粗糙石块间。 硬拉硬拽,轮子在其中越嵌越深。 阮符皱眉抬眼,却望入一方安宁静谧的湖里。 第41章 正值傍晚时分, 昏黄路灯照得湖面波光粼粼,微风吹过,带起一层层轻又缓的涟漪。 湖两边的是圈白石围栏,上面挂着长串的小彩灯, 路人熙来攘往, 热闹的说笑一下融进湖里,交织出些人间烟火气。 阮符干脆放过行李箱, 扶上石桥护栏, 任由光束洒落她满脸。 殷燃察觉阮符人没跟上, 忙回头寻她。 长发被吹乱,湖水表面的亮光落入眼底,随神情涌动, 阮符说:「这是不是热搜的那个相思湖呀?」 闻声,殷燃打开手机,扫描识图的连结恰好对应到蓟北旅游官方网站。 「应该是,」殷燃收起手机,说,「这附近还有个许愿树。」 「真好看啊, 可惜我们现在还走不了, 」阮符看了阵, 才依依不捨移开视线,指指手边一动不动的白色行李箱, 她笑笑说, 「燃燃, 其实我行李箱轮子卡住了。」 事实证明, 作为女朋友,还是要会点技能的。 殷燃揉揉她的头, 蹲下身查看行李箱情况。 小轮子深卡在两个大小不一石块的间隙之中,左右推拽也无动无衷。 手指点点轮子表面,殷燃有了主意。 「在这等我一会儿,」她用湿巾擦擦手,而后说,「我去买点东西。」 阮符干脆坐到行李箱上,挥手后目送她离开:「好哦。」 手机一响。季柔的简讯发来:[房子收了多少了?] 她打字回覆:[鲁南收得差不多了,我现在在蓟川,快的话,这个月底前能收完。] [哦。]季柔只回了这一句。 阮符正准备收手机,手机再次震动。 第84页 季柔难得温情:[好好的,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阮符笑了声,拢了拢外套,她觉得有点受宠若惊。 季柔很少这么关心她。 她从来是不会说话的行动派,平时不苟言笑,担忧挂念都在心里,很少坦露。 送走了阮父,季柔愈发冷漠,脸上鲜少有什么笑意。 加上二人关系的形成的天然隔阂,如果不是在一个家里,说是陌生人也不为过。 [放心。]阮符又贴了个表情包,这才关上手机。 风雨欲来时,往往是平静无波的。 …… 商铺外是一排摊位。殷燃在路边买了两碗豆腐脑。 店家是位银髮老奶奶。收好钱,她用那双布满皱纹的手拾起大汤勺,从一合抱大的保温桶中舀出满满一碗热气腾腾的豆腐脑。 南北方自古有甜咸之争。 白花花的豆腐脑浇上熬好的红糖,老奶奶大方地挖了一大勺豆沙进去,最后放上颗新鲜草莓做点缀,这才算大功告成。 而咸口的一碗则浇上秘制的卤酱,最后放点腐竹和香菜做点缀。 香气四溢,勾得不少路人驻足。 打包好,按照殷燃的要求,她多给了两双筷子。 「姑娘,吃好再来啊。」老奶奶笑说。 殷燃道谢。提着袋子转身的剎那,她撞到一个人的肩膀。 凭骨肉碰撞的疼痛感,她可以断定,这人身材魁梧。 那人闷哼了声,道句「对不起」,脚步也没停。 殷燃皱眉,匆匆抬头,只看到那人的侧脸——浓眉,长脸,眼眶深陷。 从未料想到的处境下,战慄袭来。 殷燃收紧手中的包装袋,给阮符发了条消息后,连忙跟上去。 逢上下班点,人潮汹涌起来。 殷燃一步步走得谨慎,既要保持距离,又得确保对方在她的视线内。 殷寸雄消失已经五年有余,殷燃早已记不起他的脸,更何况他的背影。所以此次,她完全凭直觉。 她从不否认,这存在认错的可能。 但鲁南的线索断了有一个周了,她除了等,还是等,完全作为被动方。 如今,裹着线索概率羽毛飘到手中,她必须抓住。 唿啸而过的风和嬉笑怒骂落在耳边,殷燃的视线始终盯着十米开外的灰衣人。 街区长长一条,拐弯很多。走着走着稍有不注意,人就会跟丢,从此再要想找到,就如同大海捞针。 不知过了几条街,拐了多少个弯,周边已经渐渐不见商铺。 附近的行人也稀少起来,行动受阻。殷燃故意放慢脚步,使得自己远远落下一大段距离。 如果是殷寸雄,一定会在拐角多疑的停下回头看看。 殷燃再望去时,那灰衣服已经拐进了巷子。 没等一会儿,殷燃也缓步拐进去。 巷子很窄,不深,却是漆黑的。人一走进去,便像一头扎进了密不通风的黑色斗篷中。 因阳光照不进,阴湿难闻的苔藓气味从两侧的墙面窜进鼻腔,令人拧眉。 在巷子里,殷燃不敢开手电筒,只能随着前方灰衣服手机打下的灯光缓步向前。 脚步声窸窸窣窣,一边防着踩到地上的什么的东西,一边也要努力控制间距,没走一会儿,已是浑身冷汗。 等到灰衣服走出巷子,殷燃才敢加快步伐。 尽头处别有洞天。 灰衣服奔着居民楼而去。 再跟下去肯定会被发现,殷燃的计划只得作罢。她站在原地停了一会儿,而后想到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按下先前存好的号码。 手心的汗粘到屏幕上,有些花。 殷燃按下拨号键。 「嘟……嘟……」 几秒间,手机屏幕上显示「对方已振铃」。 殷燃握着手机,满手湿热,一边抬眼望着前方十几米外。 小路上,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灰衣服脚步没停。 十分矛盾地,遗憾和庆幸同时浮上心头,掺杂成一种说不清的复杂情绪。 正当殷燃打算挂断电话时,灰衣服男人在小区门前驻足,接着,门卫朝他比划几下。 灰衣服随即摸出衣兜里的手机,萤光映照到他脸上。 不过一秒,电话被接通。 殷燃唿吸滞住,紧紧扣住手机外壳。 「喂,哪位?」 耳边响起道并不熟悉的男声,兴许是有些年纪了,他的声音略带几丝苍桑。在同步唿啸的风中,殷燃抖着手,终止了这个仅四秒的通话。 男人放下手机,怀疑地四处张望,却并未见异常。随后,他转身进了小区。 只留殷燃倚在黑漆漆的巷子里,胸腔小幅度起伏。 …… 平復好心情,殷燃快步往回走。 铃声大作,接起来,是阮符问她去哪了。 「我马上回来。」 不知怎么,阮符察觉到她语气的异常,忙问道:「出什么事了……」 「待会儿说。」殷燃深唿吸,在手机地图上做了个标志。 原路返回,穿过街道和商铺,心情早已不一样。 桥上,阮符还是坐在行李箱上,不断因挡路而向路人道歉。 手里的豆腐脑尚还温热,殷燃从中抽出双筷子,而后全部递出去。 筷子伸进石头的缝隙中,算是个简陋的四两拨千斤行为。 第85页 手一用力,轮子弹出缝隙。「哗啦啦」重获自由的行李箱随即顺石桥的下坡愉快滑下。 阮符想把它提回桥上,又觉得完全没必要。 「怎么去了这么久?」她瞥见殷燃凝重的表情。 殷燃摇头:「一会儿告诉你。」 阮符点头,没再察究。她下意识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从一家家商铺门前走过,透明玻璃展示柜打着光,阮符抬头,几间精緻的旗袍映入眼底。 她眼睛亮起,瞬间走不动了。 殷燃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说:「感兴趣就进去看看吧。」 一阵清脆的铃声响起,一身翠色的店主走出来招唿。 店内装修古朴简单,很有韵味。 阮符的视线扫过一圈摆好的各色各样旗袍,最终在侧边落下。 「你好,这件旗袍多少钱呀?」她指指最左侧的靛青刺绣旗袍。 店主说:「那件苏绣的啊,一万二。」 「有白色的吗?」 「没有的。我们店里的每件旗袍都是独一无二的,一个花样下只有一个颜色。」 阮符嘆息说:「好可惜。」她很喜欢那件旗袍d上的祥云纹路。 「可以挑挑别的,」店长拿起一件,说,「这件白色也很好看。」 「不了,谢谢。」 无奈,二人又离开。 到家已是十几分钟后。 这是套新楼盘,建了没多久。刷门禁卡坐电梯,在七楼停下后,阮符开密码锁进门。 客厅宽敞干净,阮符放下行李箱,转了一圈,说:「好干净啊。不知道为什么,这边好像一直有阿姨在打扫。」 阮符几年前和季柔来过一次,当时也是住在这里。 当时问起原因,当时季柔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她索性也把这些事抛之脑后。 如今想来,倒有可能是放着些父母生前的东西。 而后,殷燃把方才的经歷告诉她。 阮符皱眉,有些不知所措:「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举报给徐宁可以么?」 直觉不能断案。显然,手中的线索指向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近凭一个手机号,她们根本无从察究其过往经歷,也无法确定他到底是不是殷寸雄。 「只能等。」殷燃嘆了口气,说,「他如果就在附近,那早晚都会遇到。」 恰好阮符近期要四处收房,她们有机会在附近作打听。 「好吧,也只能这样了。」 殷燃点头。 …… 之后的几天,二人在几个房地产交易中心来回跑。 下午结束后,殷燃每每会去一趟灰衣服小区外的菜市场。 虽然总一无所获,但几天下来,她已和几个蔬菜摊位的老闆相熟起来,并且跟附近的大爷大妈学到一手好厨艺。 蔬菜摊外,胖姐正在摆胡萝蔔,见殷燃过来,她热情招唿道:「又来了,今天买点什么菜?」 见殷燃没回答,胖姐连忙介绍:「这都是新进的菜,秋葵、莴苣……这新鲜着呢,炒菜煲汤都好滋味。」 殷燃正纠结,阮符的消息虽迟但到:[燃燃,想吃玉米排骨汤。] 后面带了个星星眼表情包。 从前几天开始,阮符便自主点菜,美其名曰让她「锻鍊手艺」。 殷燃笑笑,关上手机,挑了几个玉米。 「再来个冬瓜吧。」 她说着,视线随意落到胖姐身后。 「好嘞——」胖姐挑了个圆圆胖胖的冬瓜,双手抱着放上秤砣。 称上的显示6.92,胖姐抹了个零,说:「六块。」 殷燃一顿,视线才收回:「好,辛苦您。」 第42章 付好钱后, 殷燃提起两个袋子,只对胖姐打个招唿便离开。 几天的了解下来,殷燃一直给人种不急不缓的沉静气质,所以在胖姐瞥见她眼中突显的慌乱, 并未放在心上。 兴许是家里菜烧煳了。她这么想。 另一边, 殷燃提着玉米和番茄跟上灰衣服。 又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赤橙色的颜料洒在白得发青的天空上, 正随时间慢慢晕染开来。 转瞬间, 整片天都铺满这种灿烂无比的颜色。 殷燃一路与灰衣服保持距离, 跟着他过了几条街。 在周边鼎沸的喧嚣中,灰衣服停下脚步,只身插.进人群。 殷燃看了眼手錶, 指针指向五点半。 而后,她循着嘁嘁喳喳,才打量起前方的建筑。 这是一所学校,两排橘色的低矮楼房,楼顶上挂着一排「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立体标语。隔着不远,依稀可以看见大门旁的四个楷体大字「蓟山小学」。 临近放学, 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家长们倚在门旁, 互相攀谈着自家孩子的什么趣事。 只有灰衣服负手站在电子门前, 并未参与进去。 「叮铃铃」的下课铃清脆响亮,不过眨眨眼, 周遭家长不约而同静下来。下一秒, 穿校服的孩子们嬉笑着鱼贯而出, 他们声音盖过了汽车的喇叭声, 掀起阵愉快的声浪。 接着,家长们的叫嚷此起彼伏。 殷燃静静地旁观着, 一时说不上是什么心情。 她上学时,约莫也是这般的场景。每到放学,校外就挤得不行。也许是她没被人接过几次,所以感触总不是很不深。 走神几秒,殷燃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到灰衣服身旁。 第86页 他始终站着,也不动,直到身边的家长都接走,他还不急不慢的。 然后,一个不高的小男孩蹦蹦跳跳来到他面前。 转身的那一刻,殷燃终于得以见到灰衣服的正脸。 一张显老的长脸,眼眶深深凹陷进去,头髮不多,已经半白。有几分像殷寸雄,却又实打实的不是他。 校门前总有不少摊位,卖糖葫芦棉花糖和玩具文具的居多,殷燃注视着父子俩走出几米,小男孩忽地拽住灰衣服的裤脚,又指指棉花糖。 灰衣服摇头,小男孩却哭闹起来。 殷燃不知怎么,抬脚走向他们。 「小孩吃这个牙疼,不能吃。」 「可是我们班就我没吃过这个,爸爸……我也想吃。」 「都说了不能吃,再要打你了啊。」 越过那些声音,殷燃径直走向他们身后的摊位:「您好,棉花糖怎么卖?」 摊主正搅动竹籤缠上粉色的丝状棉花,闻声头也没抬,只道:「五块一支,十块两支。」 交完两支棉花糖的钱,殷燃把其中一支递到小男孩眼前。 …… 「谢谢姐姐!」小男孩眨着眼睛笑,满是童真道。 「哎,实在不好意思,小孩太馋了,我给你钱吧。」紧接着灰衣服摸摸口袋。口袋早已磨破,仅剩的那十块钱兴许早就漏了出去。他蹙蹙眉,面上显出几分窘态。 近距离打量,灰衣服憔悴地不像样,面上布满皱纹,颧骨高高凸起,说话时始终盯着脚面。 「不用,」殷燃本也没想要钱,于是一笑回绝,开门见山,「能跟您打听个人吗?」 一听到「打听」二字,灰衣服的动作稍顿,浑浊的眼中显出惊慌之色。他急忙摆摆手,说道:「我我……可不认识什么人……」 从这句,殷燃品出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来。 殷燃点头,不置一词。她掏出手机,按下殷寸雄的电话号码。 没几秒,《最炫民族风》的铃声响彻周围。路人回头望过来,灰衣服转头间已然面红耳赤。 小男孩迅速反应,扯扯灰衣服的裤腿,提醒说:「爸爸,你的手机响了。」 无奈之下,灰衣服忙从上衣内口袋拿出振动着的碎屏手机,颤着手挂断后,他小声质问:「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号码?」 「抱歉。」殷燃将此次的目的告诉他,并在他嗫嚅着措辞时打开了录音。 灰衣服平復下急促的唿吸,幽幽嘆了口气,才缓慢张口:「纸包不住火啊……」 …… 三人走到学校对面的公园,灰衣服这才将一切娓娓道来。 灰衣服说,他叫李航,在鲁南是个包工头。因他在鲁南工地时表现出色,而被领导加薪升职,每月比平时多赚个小万块钱。 「说实在的,人一有钱就容易飘飘然,不知道自己姓什么。」灰衣服语气凝重。 他本想着学学以钱生钱,为此特意报了个班,准备做自我提升,谁知道就此,误打误撞进了殷寸雄的传销组织。 「不只多赚的那几万块钱都搭进去了。那里面规定「退会」必须交十万块,我为了出来,还想过找人贷款,但周围连鸟都没见几只,更何况人了,」灰衣服嘲讽着说,「我没能出来。」 「直到有人被逼到跳楼,我们报了警才出来。」 灰衣服至今难忘那天——空中密布阴郁的黑色,他们进行完一上午的洗脑后,前座的人举手要上厕所。 台前的殷寸雄不在意地挥挥手,让他出去。 约莫五分钟后,听到窗外那一声巨响,他们忙凑到窗前抓着柱子向下看。 那人是仰着面落地的,依稀辨认出正式那去上厕所的人。热腾腾的血不断从他的五官和后脑勺、以及他损伤的身体部分流出,眨眼功夫,便聚成浓稠鲜红的一大滩。浊重的血腥味飘散入窗户,引人噁心干呕。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死人。」一回忆到那场景,他浑身恶寒,瞳孔在小幅度震颤。 没过多长时间,以殷寸雄为首的几人发现,便在走廊上商量逃跑。 「他们跑,我也跟着他们跑,」灰衣服说,「他们早料到有今天这一出,备好了另一个临时窝点。」 殷燃握着手机,当即问:「你还记得在哪吗?」 「怎么会不记得——在附近荒废小区的地下室里。我听到他们商量着换地方,要去鲁南最繁华的写字楼开什么电商公司。为了让我封口,他们把吞的钱都还给了我。」他攥着拳头,声音咬牙切齿。 殷燃瞭然点头,说出自己的疑惑:「那电话号码是怎么回事?」 「我被赶出来之前,打了殷寸雄一顿,当时我想抢他的手机。」灰衣服说。 但打斗过程中,未能如愿,只让他捡到张手机卡。 「有总比没有强。那之后我总接到骚扰电话,什么工资有问题,什么付房租,我都没理。」他接着说。 这样下来,逻辑通顺了。便利店店长说过的「殷寸雄在蓟川」,其实只是殷寸雄的「手机卡」在蓟川。 「对了,那群头目中是不是有个姓杜的女人?」 灰衣服本要说起别的,被打断思路后,他回忆好半天才继续说:「是有这么个人。她是殷寸雄的老婆,那些被洗脑成功的人都叫她师娘。」 很好,重婚罪的话离婚更简单。 殷燃示意他继续说。 第87页 灰衣服瘪瘪嘴,使得他那眼眶更加深陷,他的语气遍布愧意:「后来我想着换个地方重新开始,就来蓟川了,没想到还是让人找到了。」 灰衣服深吸一口气,继续说:「后来一是为了躲警察——我怕他们把殷寸雄给我的几万封口费要走,二是我打算带着孩子重新开始,就来了蓟川这边。」 棉花糖快被小男孩吃掉一半,他眨眨眼,贪心地望向殷燃另一只手里的。 「但是在这边,我过得也不好。大半年来,我整夜整夜睡不着觉。我诅咒那些人,也诅咒我自己,因为我没有勇气去警察局坦白自首。眼睁睁看着那么多人痛苦,我却不敢挺身而出……」 灰衣服的面目怨恨,接着把来到蓟川的遭遇细细讲出。 这时,他不再深思熟虑反覆考虑,只想把沉积心底数月的忧闷苦楚倒出来。 做完这一切,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如自由海浪般卷上心头。 但他又隐隐担忧起来。 殷燃在他沉吟的间隙按下录音终止键,随即将之发给了徐宁。 气氛安静好半晌。天色悄然暗下来,像黑黢黢的墨水打翻洒满长桌。 有风唿啸而过,黄叶被卷积起,一下吹得老高,没一会儿,又落回原地,留下阵「簌簌」的嘆息。 「你……你会把这些告诉警察吗?」灰衣服声音高了一度,紧张地攥着双手,「我还有个孩子,我不想坐牢,求求你了。」 说到孩子时,他肩膀抖动,神情脆弱起来。 「知情不报与之同罪。」殷燃思忖几秒,淡淡道。 灰衣服男人嘴唇哆嗦。 「现在坦白还来得及,」殷燃起身,随着这一线索的浮出水面,她的语气也放松不少,望入灰衣服迷茫惊慌的瞳孔中,她最后只轻轻说了句,「谢谢你。」 …… 门前。殷燃伸手要按铃,门却料事如神地自动开了。 窗间的橙红持久弥散不去,阮符从门后探出头来,浑身也沾上层霞光。 手从门上,落到了阮符侧脸。 殷燃轻轻摩挲几下,阮符便伸手环住她的腰。 「怎么现在才回来呀?」某人语气近乎哀怨。 殷燃前所未有地感到轻松,对她解释说:「临时办了点事。」 「办什么事这么久,我快饿死了……」 自从在一起,阮符再不克制她的粘人属性,每每像挂在殷燃身上似的。 殷燃无奈地弯起眼睛,而后趁其不注意,从身后拿出支粉粉的棉花糖:「知道了,马上做饭。在开饭前,可以先吃这个垫垫。」 阮符松开手,目光炯炯:「棉花糖?你在哪买的?」 「好多年没见过了,」她伸手接过,握着竹籤左右转了圈,甜丝丝的诱人香气便在空中散开,「我上次吃也还是在上次。」 「小学门口。」殷燃说着,把手腕上的玉米和番茄放到厨房。水龙头下沖干净手,她拿出冰箱的排骨段。 「怪不得我在大学城里从来没见到过,原来小孩子们才是目标市场。」阮符不由得感嘆说。 在甜度四溢的空气中,殷燃一边处理排骨,一边把方才的事告诉阮符。 最后,殷燃一边把排骨放进锅中,一边总结:「综上,我们恐怕待不了太久了。」 「没事啦,你更重要。」阮符专心吃着棉花糖,表示理解:「正好我加快速度办房子,结束我们就走。」 一锅玉米番茄排骨汤出锅时,徐宁的电话打进来。 「殷燃,真你立了大功。」电话那断很吵,依稀能听到「蓟川」的字眼。 「是吗。」殷燃换手拿电话,另一只手关煤气。 「我们和吉铜区刚和蓟川当地的派出所联繫上,已经在协商了,」徐宁难言雀跃,回身看了眼紧锣密鼓讨论相关事宜的同事。事情拖了这么久,总算有进展,还是相当大的进展。大家再次充满干劲。她继续说道:「蓟川民警也见到了李航,他主动把事情坦白了。」 「好消息啊。」殷燃说。 不过说实话,李航的坦白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机会摆在面前,一个有良知的人不会再次犯同样的错误。 「你和阮符还在蓟川吧?好好玩几天。等我们这边查好,你们就必须往回走了。」 「好。」殷燃自然很配合:「有消息就告诉我。」 用锅铲轻拨排骨,裹挟几分清新玉米味的肉香从厨房飘散到客厅。 玉米排骨汤装好盘,殷燃解下围裙,喊阮符:「吃饭了。」 后者「嗯」了两声。 殷燃把汤盘放到桌上,瞥见阮符一边吃棉花糖,一边刷着404酒吧的相关微博。 「有这么好吃吗?」殷燃走到沙发后,问道。 「当然,这是童年的味道。」阮符刚好吃完整支,舔舔手指,她回头说:「很甜。」 「给我尝尝?」 阮符故意摇头,想说「太不幸了,刚刚被吃完」。却未料想,殷燃忽地抬起她的手指舔了下。 甜意在舌尖扩散开,莫名地像草莓味。 「不错,是挺甜的。」殷燃说着,又凑近,吻上某人的唇角。 她不断加深这个吻,直到听见阮符换气失败的轻声呜咽。 殷燃这才放开她,淡笑一声,说:「好了,吃饭了。」 阮符转过脸,感觉浑身在冒热气。 心中的小人不断在殷燃的名字上画圈圈。事到如今,她算是清楚了——殷燃就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纯良,实际上…… 第88页 「还想再来一次么,」殷燃见她仍坐在沙发上,「我不介意再……」 阮符揉揉滚烫的脸,起身打断她的威胁:「哼……」 …… 第43章 餐桌前, 玉米排骨汤散发出的热气氛氤上升,殷燃盛好两碗米饭,递给阮符一碗。 而后,空中只余瓷勺无意碰撞碗时发出的轻响。 不得不说, 殷燃真的是个无师自通的天才, 尤其是在厨艺方面。 排骨软烂到恰到好处,肉质炖的既不柴, 也不过度松软, 玉米处理成小块, 极大程度上中和了肉类特有的粘腻,使汤尝起来鲜美又爽口。 这几天,殷燃换着花样营养投餵, 从难度系数高的佛跳墙,到玉米排骨汤这种家常菜,阮符胃口大好,整个人圆润几分,气色也好得不像话。 两人似乎都没有饭中聊天的习惯,一顿饭吃得极安静。 吃到差不多, 殷燃起身将西红柿切好摆盘, 拿出冰箱里的苹果和香蕉, 又做了个餐后沙拉。 待阮符饕足放下勺子,殷燃及时递上餐巾。 圆环形的吊灯洒下光辉, 殷燃垂睫, 喝了口水。 「等处理完这些事, 我带你去疗养院见见妈妈吧。」殷燃淡淡说。 阮符叉起一块苹果, 闻声一愣:「啊……」 「你不愿意?」 「不是……」阮符皱眉,狐狸眼中布满「这怎么可能」, 她忙摆手摇头,咽下口中的苹果,而后才道,「我还没给阿姨准备礼物。」 「不用礼物。」殷燃说。 按照祝琴的「无功不受禄」脾性,如果阮符送什么礼物,祝琴肯定会她觉得有所图。 不需要这么复杂。殷燃的本意只是带阮符去见一面,仅此而已。 「不好吧,毕竟是第一次见家长,而且还是你妈妈……」阮符支着下巴,说,「不带什么礼物,我会过意不去的。」 「阿姨平时有什么爱好吗?」她接着问。 殷燃如是说:「喜欢收藏上年纪的医学报刊杂志。」 这个爱好着实不太好满足。 阮符正犯难,听到殷燃早有准备说:「听小区大爷说周边有个藏书市场,我们可以去逛逛看。」 「好哦。」阮符心中感动一瞬,又狠狠地吃了一块西红柿。 说起礼物。距离阮符生日还有不到九天的时间了。 说实话,殷燃还没想好送她什么礼物。 阮符什么都不缺,上到珠宝首饰,下到手帕丝巾一类的小物件,似乎送什么都显得过于普通。 这更为殷燃发生日礼物挑选增加了难度。 既要好看,又要有价值…… 倏地,脑中擦过一个瞬间,殷燃记起相思湖边的那家旗袍店。 彼时阮符驻足看了好久,应该是喜欢的。 …… 第二天,殷燃又来到湖边的那家旗袍店前。 第二次来,她才注意到樑上挂着一串晴天娃娃,轻推开古朴的门,穿红旗袍的店主迎上来。 「你好。」殷燃说完,店主便认出她来。 原因无他,这位客人太过矜贵礼貌,在人群中极为难得,令她印象深刻。 「是你啊,给女朋友买旗袍吗?」 见殷燃点头,店主带她到店中央的旗袍陈列区。 一眼望去,高挂起的旗袍颜色款式各不相同。有花纹和款式中规中矩的,有刺绣图案精緻款式却朴实的,也有款式新颖却太过花哨。 光线从门外投进来,映到刺绣的金线上,刺的殷燃一时花了眼。 「她喜欢什么样的,海派苏派旗袍,还是粤派京派?」 殷燃问起流派不同,店主耐心介绍。 「其实简单说,就是字面意思,根据地区不同,风格也不同,穿出来的气质效果也不同,」店主最后提醒说,「最好慎重挑选,旗袍一经卖出,我们店里不退不换的。」 殷燃点头表示瞭然。 环视了周围一圈,她并没有找到特别中意的。 阮符从小在江南长大,应该接触苏式旗袍多一些。 沉吟片刻,殷燃问道:「有没有更特别一点的?」 「有,手工定做的特别。」店主说。 而后,殷燃被引到旗袍店后的工作檯。 说是工作檯,其实有些牵强,因为地方着实不大。 一张摆满布料样品的宽大桌子占了工作檯的二分之一,剩下的地方,一边放了个架着金线老式缝纫机,一边侧是个架子,上面挂着不少模板样衣。 选好白色料子,殷燃定下了阮符喜欢的祥云花纹。 付好八千块定金,店主说:「三围报一下。」 殷燃这才发现准备不够充分,只得又折返回房子。 敞开阮符的衣柜时,她头一次产生心虚的感觉。 一排的淡色系,最深的颜色是件祖母绿的外套。殷燃挑出件她最常穿的裙子开始测量。 电话报给店主后,她小心翼翼地将裙子放回原位。摆好正要放手时,殷燃碰掉一个空衣架。 衣架落到柜子底,发出阵「哐当」的空明哀嚎声。 如果下面是实心的,应该会是不可能会般干脆的声音。 殷燃一愣,随即鬼使神差地俯身。屈指轻敲衣柜低端,声音清脆。不出意外的话,里面是空的。 殷燃想起季柔说的那些遗物。 双手抚上衣柜底板,在靠墙的尽头处,殷燃摸到一个圆形的空洞,手指放进去一勾,殷燃轻松将这块木板抬起来。 第89页 衣柜底下是一方狭小的,里面拥挤地摆着两个纸箱子。 就着仅有的几丝光,可以看清箱中是几本书和笔记本。 殷燃伸手拿出最上方的一本。 这是本有《尤利西斯》那么厚的笔记本,封皮是浅蓝色,中央贴着个爱心贴画。 细又密的尘埃在阳光中浮动着,殷燃怕拍双手的灰尘,轻掀开的那一瞬,泛黄的扉页随即飘落。 殷燃连忙伸手拾起。 兴许是年代许久,纸张触感粗糙,表面泛黄起皱,边缘也破损。扉页中央的笔迹很细,依稀可辨别出,中央是几个字母。 s.w.a.k. sealed with a kiss. 以吻封缄。 殷燃不知在哪里看过,战争时期情侣之间通信,为表达爱意,常用s.w.a.k做结语。 殷燃随即翻开第一页。 顶行还是s.w.a.k,下面写着一行歪歪扭扭的字: 「我承认我就是坏,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放过她。她是我的最大秘密。」 殷燃捏着纸张边缘,不由得一顿。 第二页: 「今天见到了阮穆,他是个好人。我们聊得不错,当场达成订婚共识,商定各取所需。」 第三页: 「她送的《名利场》快被我翻烂了,越看越觉得利蓓加就是我。不得善终的利蓓加,不得善终的我。」 上面没有具体日期,是能算作是一本随手记。 殷燃直接翻到笔记本中部,这时,随手记的主人已经可以确定。 这一天的随手记笔迹更加随意: 「已经怀孕两个月,我还是有些相信这个事实。从少女变成了母亲,这让我有些无法接受。」 后面的页面,一直是简短的语段,大致内容都是孕期日常。 到笔记本倒数几页: 「她出生了,我的女儿。阮穆给她起名,单字一个『符』,天知道我多想让她叫阮柔。」 信息量很大,看得人头皮发麻。殷燃几乎瞬间明白为什么季柔让她隐藏这些。 殷燃又从箱子中翻出几本,直到前情全部能够接连起来。 阮符母亲为了让父亲放过当时季柔,答应到国外性向矫正所「治病」,「康復」后回国,她从此患上精神类疾病。 她被逼着结婚,,为了好过一些,她的内心自动谋划了一个罪名——她结婚生子,完全是为了报復季柔,而不是被逼无奈。 后面的几本随手记,是阮符妈妈情况加重,深陷自我描绘的乌托邦中无法自拔时写下的。在语段中,她颠倒人物却不自知,完全将阮父当成了季柔。 看完厚厚一大摞随手记,殷燃许久没动。 能让看客也心生悲情,故事本身是要有多悲情。 而后,她将每一本都擦干净,重新装入箱中前,她看到一本破破旧旧的粉色封皮《名利场》。 纸张上布满液体落下干涸后的皱纹,语段再已在一次次的掀开阖上中褪去本色,变得几近透明。的确是翻烂了。 …… 季柔接到电话时,略带几丝急躁。 每当忙得不可开交时,她总容易乱想。想到几十年前,想到那些本该尘封的,本不该想的东西。 不得不说的是,有些人和事就是这么叫人难忘。兴许是在其上吃过亏,受过苦。哪怕表面看已被时间沖淡了,似乎不再记挂,但午夜梦回辗转间,脑海中又会一一清晰再现。 平復心情接起电话,季柔语气平淡如水:「喂,找我有事?」 毕竟是把阮符夺走的人,又不愿帮她做事,她可没什么好脸色给她。 电话那头,殷燃只说了句「看消息」。 季柔笑了声,丝毫未在意,直到忙完一整天的工作,她才打开殷燃发来的图片。 猝然望见纸张时,她瞪大眼睛,浑身一颤。那曾是她心中千迴百转描摹千百遍的字迹。 接着,她视线缓缓向下,看到段落中的内容: 「临死前,我好想告诉她,订婚宴那天,我曾疯了般想过跟她逃婚。」 …… 第44章 殷燃发来的, 不止那一些疯狂的语段,还有一本破破烂烂的《名利场》。 那时季柔第一次送出的礼物。 时隔几十年再见到,未令人觉得惊喜,反倒更像残忍惩罚。 季柔继续翻看文栏位落, 不知不觉抬头间, 她已是满脸泪水。 当事人已经去世,再细究几十年前的故事, 是完全无意义的。 没多久, 殷燃接到电话:「餵。」 季柔抹了把眼泪, 故作镇定的话里带颤,问她:「你和阮符,你们在哪套房子……」 殷燃报出地址:「蓟山区60号三单元501。」 「行, 那我今晚忙完就去找你们,」季柔点击滑鼠,推掉了日程上的几个会议,「应该晚点才到。」 「行。」殷燃说着,把箱子重新拖出来,拾出笔记本和《名利场》。 「别告诉阮符。」季柔的语气近乎恳求。 殷燃深唿一口气, 下定决心似的, 这才缓缓开口说:「行。」 恰好到饭点, 殷燃可以先去房产中心接阮符,然后带着去买个菜。 下午五点。 阮符从房产中心出来, 望见殷燃时还有些惊讶。 她走近, 揉了揉眼睛:「我……没眼花吧。」 轻碰碰殷燃的脸, 触感真实无疑, 阮符这才笑开,挽上前者的胳膊。 第90页 「燃燃, 你怎么来了?」 「没事可做,只能来接你了。」殷燃接过她的档案袋,说。 下班点,路上堵得厉害。两人在马路边停下,殷燃问她:「今天一切顺利吗?」 「还算顺利吧,」阮符说,「就是手续有点多,一边听工作人员说,一边又要确认合同,挺费脑子的。」 「那今晚买条鱼补补脑子?」殷燃笑说。 阮符没意见:「行啊,那就吃松鼠桂鱼吧。」 房产中心距离殷燃常去的菜市场不远,过了马路再走几步就到。 果蔬摊前,胖姐第一次见殷燃带人来,瞥见二人牵着的手,她一边忙着介绍蔬菜,一边八卦问:「小殷啊,这是你……妹妹?」 阮符干笑两声,随后小心松开手,下意识要点头。 同性恋被接被受程度总是低的。 阮符难忘高中时谈的那场恋爱——她和初恋都是两个女生,整段恋爱中,她们完全不对外坦白,甚至可以保持距离。某次在游乐场碰到同班同学,对方主动松开了手,解释二人只是偶遇。 阮符问其原因,对方嫌恶说「喜欢同性,你不嫌丢人吗」。 受其影响,很长一段时间中,阮符开始逃避,害怕自己的坚持会令对方陷入困局。 却未岂料,殷燃却反将其握紧,果断回答道:「不是。」 无疑,这个举动给了阮符莫大的安全感。 「这是我女朋友。」殷燃说。 阮符一怔。 抬头间,殷燃目光坦荡干净。仿佛只是在陈述什么见怪不怪的事实。 事实……没错,这是事实。 不论在何种时刻,勇气总是难得的。一直以来,是她不敢面对这些,害怕对方为此遭受流言蜚语,恶意中伤,但其实一切摊开,似乎也没有这么糟糕。 悠长的几秒,胖姐反应过来,「哦」了两声,才笑说:「女朋友也蛮好,幸福就好。以后常带着来,我给你们便宜。」 称好蔬菜,胖姐友情附送了两串新鲜无比的葡萄。 阮符震惊之余,仔细打量起胖姐。 胖姐满脸横肉,眼睛小小地眯着,个子不高,身材微胖,一条腿跛着,搬东西走起路来有些费劲。 明明长了张兇巴巴的脸,此刻的行动却格外温暖人心。 阮符心念一动,要上前帮忙,却被殷燃拦下。 前者对此十分诧异。 待付好钱道谢,二人走出一段距离,阮符才问:「燃燃,你为什么不让我帮胖姐啊。」 「但胖姐不需要,」殷燃说,「我们对残疾人最好的尊重,就是忘记他们是残疾人的事实。」 大家都是人,无本质区别。他们从不需要怜悯,也不需要什么特别关心。 说着,殷燃轻捏捏阮符的手,又道:「还有,不经允许,不许松开我。」 又在水产区买了条鳜鱼,这一行才算结束。 几分钟后,殷燃迎来了她厨艺的瓶颈。 她第一次处理鱼,多少有些不顺手,在杀鱼未遂后,可怜的鳜鱼挣扎着落地试图逃跑。 殷燃耐着性子,一边挽袖子,一边追,没一会儿,鱼扑腾着身子,勐跳到了客厅。 阮符听到声音回头,当场笑出声。 往日矜贵的殷燃满身狼狈,望着地板上的活鱼,略显无措。 感嘆完再完美的人也会有短板后,阮符悄悄打开相机,准备以后在殷燃强制她早睡时,拿这个反制约她。 按下快门,刺目的闪光灯及时地亮起。 「咔嚓——」殷燃倏地抬头,被晃得眯眯眼。 「拍我做什么?」 接下来,等待宰割的不再是鱼。 「按错了……」阮符实话实说,毕竟她本来想录视频。 殷燃俯身,趁鱼疲劳不再动身,及时抓起,将之放到了水池中。 而后,她洗洗手,走向沙发。 「照片删掉。」那语气颇具危机感。 阮符忙起身后退,临危不乱地摇头:「不。」 殷燃原地笑了声,感嘆自己真是把她宠坏了。 「长本事了,是吧。」她用的是陈述句。 阮符听到这句就像炸了毛似的。 上次殷燃这么说的时候,她被狠狠地按在沙发亲了一顿。 「没……我不敢了……」阮符后退着,心中考虑放弃挣扎的可能性。 下一秒,后背撞墙,退无可退。 殷燃走近,嘴角上扬。 窗帘没拉,独属于傍晚的浪漫色彩漫上窗格。阮符倚在米黄色的窗帘前, 说起来,殷燃喜欢日头初升,喜欢阳光正盛的正午,唯独不待见傍晚。 原因也奇怪,只是傍晚总于「垂暮」之类的词彙联繫到一起,她觉得太过悲观。 直到如今,她发现这样老去,也未尝不好。 「呵,我看你下次还敢。」 殷燃说着,拿过手机,按下手机屏幕上的删掉键。 阮符立刻服软,搂住她的腰,笑着轻蹭。 「不敢了,真的。」她吻她示好,真像只被驯化的小狐狸。 殷燃望着她的睫毛,心中不由得轻嘆。 真希望她永远这般,什么都不用操心,什么都不用承受。 季柔的隐瞒,或许是对的。 见殷燃没说话,阮符故意激怒她,轻声道:「衣服有点腥。」 「行,待会儿别吃鱼。」 第91页 「那不行呀,鱼还是要吃的,我女朋友专门做的,我得给面子。」 阮符的手指由她下巴滑下,触及殷燃颈部动脉。脉搏在指腹下小幅度起伏,佐证着生命存在的。她忍不住凑近,轻啄。 殷燃身体一僵,要推开她。 后者一脸不情愿。「干嘛……」 「不想吃饭了么?」她声音微哑。 阮符红着脸,笑吟吟说:「也不是不可以不……」 话说得弯弯绕绕。 殷燃站到窗口,将她的话堵住。 没一会儿,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时。 殷燃与之分开短距离平復唿吸和心跳,顺手捞过桌上震动的手机。 「谁的电话……」阮符终于有空换气,接过手机,她瞥了眼,「啊,我后妈……」 阮符说着,按下接听键。 「喂,阮符?」 「是我,您有什么事啊?」 「你那边办完了吗,」电话那端,季柔说,「我这边刚结束工作,一会儿开车去你那边,大概晚点到吧。」 「啊……」阮符眨眨眼,望向殷燃。 「怎么突然就……」 季柔握着手机,似乎不知道怎么解释,她停顿好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就有点担心你。」 听起来,季柔已经决定好要来了,这通电话只作通知。 电话挂断后,阮符对殷燃说:「燃燃,糟了……我后妈一会要来。」 「可能要委屈你,去酒店住几天了。」 殷燃正要开口,忽然想起阮符还不知道两人已经认识。 现下再解释务必要扯到季柔和阮符母亲的事上。她只能点头,应下:「好吧。」 于是当天晚上,殷燃拖着行李箱被阮符关到门外。 「砰——」门被决绝关上。 真绝情。她笑着摇摇头,下楼。 …… 一门之隔,阮符正在还原屋子,努力营造出没有生活气息的样子。 如果被季柔发现她带着殷燃回家,绝对不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桌碗瓢盆首先收回柜子里,而后各种调味品也要藏起来。 一阵手忙脚乱后,阮符正要松口气,却突然瞥见水池中的可怜鳜鱼。 这该怎么办…… 正慌乱着,「叮咚」门铃响起,阮符手里还抱着那条半死不活在翻白眼的鱼。 那一刻,鱼很凉,人更凉。 阮符慌乱中心一横,干脆把鱼塞进冰箱保鲜柜。 而后她假装镇静地洗洗手,敞开门。 季柔满脸疲惫,似乎并没有心情多观察什么。 阮符闪开位置,接她的行李箱。 季柔点点头,赶路赶得飢肠辘辘,她开口说了二人见面后的第一句话:「有吃的吗?」 「没有……」阮符说。唯一的面包下午刚被她吃掉。 季柔点点头,似乎相信了这个回答。 而后,她下意识还是敞开冰箱。 岂料门一开,就叫水珠溅了一脸。 「砰——」 可怜的鳜鱼,最后挣扎着蹦了出来。 第45章 场面除了尴尬, 还是尴尬。 鳜鱼身子动时,激起一阵小水花。 阮符心道「不好」,内心盘算着如何解释。 她皱着眉头,突然后悔把殷燃送走了。现在只留下自己收拾残局, 实在有心无力又招架不住。 另一边, 季柔熟练地把鱼抓住,放入洗手池中, 回头问阮符时, 她表情有些奇怪:「这鱼……」 阮符负手站着, 一下神情紧绷。 「——你养的?」季柔沉吟几秒,本来是想问她是否买来吃,但仔细思考了下, 似乎又觉得不现实——毕竟阮符和她妈妈一样,自小十指不沾阳春水,估计连怎么开煤气灶都不知道。 于是,她才转而这么问。 现在难题抛到了阮符手中。 「……有没有可能,这鱼是要做汤的。」她扶着门框,信口说。 季柔短暂地惊诧半秒, 那眼神似乎在质疑「就你, 能做汤」。 转眼想到殷燃也在, 一切就合乎情理了。 季柔颇为欣慰地点头,似是信了她的说辞, 夸赞道:「不错啊, 开始学着做饭了。」 阮符刚要松口气, 听到她又问:「那为什么又放冰箱了?」 「我不敢杀……」 「哦, 这正常,杀鱼是挺残忍的, 当初你……」 她笑着,差点要把「你妈妈也不敢杀鱼」脱口而出。 「嗯?」阮符不解其意。 「没什么,」季柔岔开话题,「我给你做个鱼汤吧。」 如今看,似乎是误会了。 阮符上前要制止,临了想到殷燃说过「鱼放久了就不新鲜了」,又作罢。 把鱼留在她手里,无非是浪费,不如交给季柔。 厨房传来有节奏的切菜声,爆炒葱花的香气飘到客厅,让人食慾大增。 说起来,家里一直是阿姨做饭,季柔很少下厨。 长此以往,家里人都以为她一点不会。 如今看,全是误解。兴许不止厨艺,还有很多方面。 等了有半小时,鱼汤才上桌。整条鱼被处理成大小适宜的段块,鱼皮表面被十字形划开,中间撒着八角碎和颗粒小胡椒。汤底熬成了浓稠的乳白色,鲜香一下灌进鼻腔,一种难得的家庭幸福感蔓延在空气中。 因为这一顿鱼汤,阮符对季柔的好感突升,同时有什么破土而出,她发现,自己好像也在潜移默化间,对季柔生出几分家人之间的亲近。 第92页 意识到这里时,阮符一怔,忙摇头,试图点醒自己。 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劝告自己。 继而,她记起阮母去世没多久,季柔便搬进家里。当时自己接受不了,大闹一场后,无意偷听到季柔和阮父的聊天。 阮父苦口婆心劝她:「都说了让你过段时间再来,你不听,现在变成这样,实在难收场了,你要不先搬回去……」 彼时的季柔却丝毫不惧怕什么,只道:「我不在乎,无所谓阮符怎么看。」 三人不冷不热相处不到半年,阮父又离开。 此后,阮符和季柔关系更加恶化。 十四五岁的阮符爱憎分明,又牙尖嘴利,阴阳怪气的怪话总是脱口而出,而季柔却从未对她有过疾言厉色。面对季柔的建议,阮符总选择唱反调。尽管后来,她发现那些确实是逆耳良言。 在那段时间中,阮符对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这让前者深受挫败。后来索性不再理会她。 直到长大一些,阮符才为了家庭和谐,主动维繫起二人的关系。 季柔舀出一碗鱼汤递给阮符,待后者尝了口,她问道:「味道怎么样?」 汤浓稠鲜香,鱼肉紧实柔嫩,比家里阿姨做得更有滋味。 「不错,好吃。」阮符不吝赞美。 季柔坐下,也盛了碗,随口问起:「殷燃呢,没和你在一起?」 「啊,」阮符正挑着碗里鱼肉的刺,抬眼间满目不可置信,她纳闷说,「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季柔只能这么说,「她抱你回家那时候,就有些猫腻了吧。」 这么说倒也没错。但阮符从来不喜欢和季柔说感情方面的事,干脆避而不谈,转移话题问她:「你这次来,是有什么事要处理吗?」 「算是有吧,」季柔喝了口鱼汤,鱼肉细滑入喉,她说,「主要是来看看你的进度。」 阮符:「还有两套就结束了,你其实不用跑一趟的。」 季柔但笑不语。 * 办入住时手机就响个不停,上电梯,殷燃顺手把行李箱放在房间玄关。 倒上杯水,她没来得及跟阮符报平安,先滑开手机锁屏,打开微信界面。 又是姚宋的微信轰炸,这次已经20+。 殷燃先打开微博,看了眼404not found酒吧的情况。 几家微博新闻号已经参与404的相关调查,并且在近日放出了调查初步结果。 深埋的一部分真相乍露水面,作用自然是四两拨千斤,舆论开始小幅度倒戈,引起又一波口诛笔伐。 当然也不乏有「立场坚定」的网友仍死守高地,发出诸如「洗白开始了,看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和「买得一手好公关」的言论。且不论他们是真的如此认定,还是作为水军的立场下如此认定,评论一经发出,不过一会儿就被其他义愤填膺的言论淹没。 总之,收效甚微就是了。 到这个程度,计划很快就进行到另一个关键节点了。能不能一举把曾天裕扳倒,只看这一步。 殷燃握着瓷杯把手,下一秒,她在手机通讯录中翻出一个许久未联繫的号码。 信息停留在几个月前,对方回復的「不好意思,没再追查下去,也不打算再查了」。 「咔哒」,殷燃把瓷杯放下,在氛氤的水汽中编辑出一条简讯:[有没有兴趣帮我个忙,筹码是帮你重回记者圈] 信息发送出去,不知对方何时回復。 殷燃就着吧檯椅子转个圈,刚要打开微信,姚宋的电话进来。 问题来了。 既然不是404的事,姚宋这么着急轰炸做什么。 电话接通,耳边一片嘈杂。 「什么事?」 壁上时钟从00:00跳到00:05时,姚宋语气急切,一边跟身边的人沟通着什么,一边抽出短暂的空隙回答殷燃:「你快回趟清市吧……」 手肘被瓷杯烫到,殷燃皱眉,问:「怎么了?」 话筒那边无比嘈杂,车流川息声,相互交谈声。当殷燃听到他们说起「住院」等字样时,不祥的预感如骤雨落下。 接着,她听到祝琴的姓名,脑中「轰」一声。 与身边的护士达成共识后,姚宋才立刻解释给殷燃听。 但很可惜,后面她说的什么,殷燃几乎快听不清了。 …… 另一边,灯火通明的夜晚。 餐后已近十一点,季柔收拾好餐桌,坐在茶几前处理邮件。 推掉几个会议,随即带来的并不是轻松,日程反倒更密集起来。 最后一封邮件发送出去,她关上macbook。 抬眼,阮符还在一旁看电视。 午夜档,电视上无非是些催眠的社会新闻。电视屏幕上的光映进她略带疲倦的眼中,看着有点可怜。 看了眼电视机上方的挂钟,指针指向十一点半。 「十一点了,你还不去睡?」季柔起身,随口说。 「嗯,还不困。」 不困才怪。随口扯谎后,阮符心道。 前几日殷燃强制给她调好作息,每晚十一点准时上床,到早七点起床。这才规律没几天,又要被打破了。 阮符强忍着睡意,打了个哈欠。 「好吧,」季柔知道自己管不了她,也不敢多管,只得由她去,「那我先去睡了。」 「你睡哪?」 季柔拉起行李箱,回头说:「那不还有一件空出的屋子吗,我睡那间。」 第93页 阮符记起殷燃有些护肤品还没收,立刻道:「等等——」 季柔不解:「怎么了?」 阮符瞬间不困了,说:「你等我一会,我帮你铺个床。」 季柔摆摆手,回绝:「不用,我自己来。」 阮符忙起身关掉电视,头也不回跑进房间,只说:「我很快就好……」 …… 关上房门,阮符舒一口气。 赶忙抱起梳妆檯前的瓶瓶罐罐,临出门时,她突然停住脚步。 这样出去,肯定会被季柔怀疑。 阮符正一筹莫展时,忽然瞥见一旁如同救星的床头柜。 说实话,这个床头柜隐在床的另一侧,存在感极低。如果不是有意寻找,她根本发现不了。 拉开柜子,阮符颇具意料之外的发现,里面躺着个纸袋。 阮符心跳起来。 会不会是母亲留下的东西?她暗自想。 说着,阮符将怀里的瓶瓶罐罐放到床上,伸手去取那个神秘的如同潘多拉魔盒的纸袋。 纸袋錶面互相摩擦,落下「哗啦啦」的响声。 阮符小心地把整个纸袋拿出来,立着放到地板上。 里面是厚厚的几册笔记本,页面已经泛黄,想来是有些年头了。 这更激发了阮符的好奇心。 她随机地抽出一本,是本书,掉色严重的封皮上依稀可见「名利场vanity fair」几个字。 她对书的本身不感兴趣,于是暂且放到了一边,去拿袋中的其他几本。 第二本是靛青色封皮,看起来只是本略厚的笔记本。 阮符轻吹散表面的细尘,仔细地翻开一页。 扉页随着她的动作掉落,阮符捡起放到一旁,同时瞥到上面的几个字母。 s.w.a.k. sealed with a kiss. 笔迹歪歪扭扭,令人略感熟悉。 她饶有兴味地翻开第二页,随后一怔。 第46章 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打开, 又被拉走。 燃办好退房出酒店,马路上鲜少有计程车了。 殷燃拉着行李箱一路向西,不知走出多远,只是回首已不见酒店时, 她终于拦到一辆计程车。 「你好, 去哪?」 想来是今夜最后一趟了,司机疲惫地打了个哈欠, 问道。 「火车站。」 见她反覆看手錶, 司机贴心说:「需要速度快一点是吧?」 殷燃点头。 司机道了句「好嘞」, 随后挂档踩油门,行驶速度眼见着快起来。 半夜十一点,整座城市几乎已陷入沉睡中。路灯阑珊的晕影打在窗上, 忽明忽暗间,宛如一场玻璃般易碎的幻梦。 几块光斑打在她英气的额头间,殷燃捏捏眉骨,垂睫间,眼神竟还是冷静的。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镇定只是她的表象。 没人能一直保持理性, 总有些事让人无法置身事外。 她伸手降下车窗, 让凛冽的冷风灌进来。瑟瑟寒意见缝插针地钻进衣领, 只是一瞬,便遍及全身温热肌肤。殷燃打了个寒战, 思维清晰许多。 从外套中掏出手机, 几条消息弹出来—— 季柔问她东西是否还放在原地, 姚宋让她路上不要着急, 还有疗养院前台护士询问意见…… 向下滑,除了gg推送, 再没有新消息。 殷燃点开阮符的小狐狸头像,二人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今天下午。光标闪动间,她眼神渐渐柔软下来,反覆踌躇后,她只发出句:[早点睡,晚安。] 而后,她依次把消息回復过去。 再没有消息提示,终于清净了。 天色黑黢黢的,像布满雨前的密布阴云。这註定是个不眠夜。 一个小时后,当火车站映入眼底时,司机在路边停下,又打了个哈欠。 冬天的夜总是残酷,冷得人鼻酸想哭。 火车站内人不多,大多已进入梦乡。他们躺在几个候车座撘起的冷硬被窝之中,身上的厚厚的棉衣是度过这寒冷夜的唯一支撑。 殷燃怀着与来时截然不同的心情,尽量缓慢仔细地走着,尽可能轻地拖动行李箱,但就算如此,还是不可避免地落下一串串闷重而刺耳的声音。 似乎见怪不怪一般,行李箱落下的噪声丝毫未惊得他们翻个身抬抬眼。 偌大的火车站涂满夜色,售票口亮着唯一一簇光。 隔着一扇窗,售票员正支着头打瞌睡。 殷燃屈指轻敲玻璃,满怀歉意地搅扰其美梦。 「您好,打扰了,」她低声说,「请问最早一班去清市火车票是几点?」 售票员揉揉眼道「没事」,而后忙敲键盘唤醒同样沉睡的电脑。 「最早的的是两点五十,」售票员说,「不过是火车硬座。」 「没关系。」哪怕只剩站票,她也得回去。 殷燃别无选择,只能买下。 剩下的几个小时就是煎熬等待。 殷燃打开微信,突然想到阮符或许已进入梦乡。 周围传来有节奏的鼾声,殷燃却始终清醒着,在黑暗中越来越清醒,清醒到头脑麻木。 黑暗不止给人以恐惧,还赐予无边勇气。殷燃打开了始终没看完的detachment《超脱》。 正看到刘玉玲崩溃说出那句「its so easy to be careless,it takes courage and courage to care[1]」,画面被突如其来的电话阻断。 第94页 * 阮符难得失眠。睁开眼,眼睛酸痛无比,几乎快要看不清东西。 闭上眼,几个小时的情境又回在脑海中迴荡,像过电影,只不过是黑白无声的默片。 …… 在她没有顾看时间,粗略地翻看完那几本厚重的笔记本后,季柔恰好在门外催促。 「你好了吗,要不我自己来吧?」 阮符倏地站起身,头脑晕眩着,一片混沌木然。 有什么在脑海中轰然坍塌,她伸手想要阻止,却早已来不及。 她甚至忘了开口答覆季柔,就这么小步后退。仿佛那些笔记本是洪水勐兽,一个不小心就会吞噬那些她最珍视的美好过往。 小腿撞上床脚,发出阵闷响。眼泪应声夺眶而出,片刻已是满脸。 她突然好想殷燃,莫名地想。明明二人才分开不过几个小时而已。 不知道她有没有入睡,有没有想起自己……阮符这么转移注意力想着,眼泪却越掉越快,那些段落和文字还是浮上心头,反覆□□着大脑的片段。 「怎么这么久啊……」一门之隔,季柔的脚步声由远至近。 阮符忙擦脸,泪水却完全止不住。 季柔终于察觉异常,推开门,却猝不及防与慌乱的阮符对上视线。 季柔深深一愣,随后眼里泛出紧张与关心。 「怎么……怎么哭了……」她忙迎上来。 阮符再抑制不住,轻抱住季柔的肩膀抽噎起来。 听到她的那声「妈妈」,季柔的胳膊顿住半刻,而后安慰般,极轻地轻抚上阮符的后背。 约莫有几分钟,阮符终于收拾好情绪。 随后,她哽咽着,对季柔说:「对不起。」 季柔几分钟前就瞥见地上摊开的笔记本,摇摇头,笑说:「说得什么话,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不……这是我代妈妈,对你说的。」 季柔淡淡一笑,语调莫名温柔:「你妈妈也不需要。」 「我们谁都不欠谁,只不过造化弄人,才变成现在这样。」 时隔几十年,该释然的释然了,不该释然或许也早已无声消散在时间海中。 亲手送走爱人后,季柔越来越相信,在残酷的时间之下,没什么能够永恆。 阮符垂着头,眼眶一圈通红, 季柔嘆了口气,把 …… 待阮符回房睡下,季柔铺开床,在黑暗中点起盏小夜灯,开始翻看那些珍贵的笔记本。 扉页上是s.w.a.k.。 季柔浅笑的同时,眼眶盈满泪水。 这曾是二人恋爱的证明。 起因是对方的比喻:「大环境不利,我们现在『腹背受敌』,被迫分离转移搞地下,跟二战时见不到面的情侣所差无几。」 她摩挲着粗糙的纸面,仿佛感受着对方笔尖落下时的凉意。 翻页向后翻看,是那些她不在时发生的故事。 不知看过多久,终于来到最后一本。 最后一本笔记本是深棕色封皮,表面蹭上几道深色的痕迹。 季柔用白毛巾蘸水擦拭,却得到一点殷红的血色。 怔愣后,她才翻开笔记本。 依然是些细碎的日常,记录者的字迹随精神状况不断发生变化。 很多情况下,前半段写得好好的,后半段突然变成大片辱骂的字眼,小部分情况则反之,前半段叙述混乱,后半段正常起来。 季柔极为仔细地翻看着,生怕漏掉一个字眼。她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读,有的时候看不清,就把笔记本竖起来放到眼睛旁边。 到笔记本的倒数几页,季柔终于等到某个结果: 「他死了?他死了!我好难过,我好开心!我自由了……可是,我的一辈子好像已经毁了,我早就残破不堪,像堆凌乱的玻璃碴。」 故事的结局,作恶多端的人死了,得到了他应得的报应。 而受他影响的受害者苟延残喘,活得痛苦。 多荒诞,多可笑。 在阮符母亲去世前的最后一天,也就是笔记本的最后一页上,季柔看到了那段: 「临死前,我好想告诉她,订婚宴那天,我曾疯了般想过跟她逃婚。」 抚摸着无温度的文字,季柔内心波涛汹涌。她揉了揉酸涩的双眼,从抽屉里拿出支笔。 拔下笔盖,她一笔一划地写下句话: 「现在,我知道了。希望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幸福快乐。」 …… 她伸手摸到床头的手机,滑开锁屏,最上面是两个小时前,殷燃发来的消息:[早点睡,晚安。] 阮符的眼泪再次汹涌,她抖着手输入殷燃的号码。 按下拨通键,时间煎熬起来。 直到电话被接通。 话筒那头很安静,阮符也不知不觉屏住唿吸。 走出候车厅,手机显示电量不足。殷燃语气中掺杂几分疲惫,柔声问她:「还没睡么?」 「嗯……」阮符默默清了清嗓,将声音压得很低,极力要掩饰自己哭后的糟糕鼻音。 然而这些细节,总是瞒不住殷燃。 「声音怎么哑了?」一阵「呜呜」风声落到耳边,她问。 阮符翻了个身起床,盯着通话界面的秒数,她咽下那些心事,只说:「晚饭吃的有点咸。」 说完这句,二人都未再开口。 陷入各不相同的复杂境遇中,两者默契地闭口不言那些困苦。 第95页 阮符站在窗前,小心翼翼地敞开窗户,凛寒扑面而来。不知为何,今夜的风萧索刺骨,像把厉狠锋利的刀。 站在这凉夜里,宛如置身冰窟。 殷燃的手机弹出提示,电量掉到9%,按照惯例,应该没多久就会自动关机。 人们总以为日方长,区区缠绵缱绻,区区耳鬓厮磨,拥此一生,绰绰有余。殊不知,相拥亲吻的每分每秒,都是时间的馈赠——它能给予任何,也能在剎那间全部收回。 殷燃紧了紧外套,出声提醒:「我的手机没电了,可能撑不了太久……」 阮符揉着酸胀如针扎的眼睛,急忙道:「我——」 未及说完,电话自动挂断了。 第47章 界面停留在拨号界面, 前一条通话不过02:11。 收起手机后,阮符重新翻上床。 遗憾的嘆息飘出窗户,不过半秒间,便轻而缓地消散于风中。 浓烈的黑瀰漫四周, 使人看不清身侧的任何建筑物。 殷燃望了阵空洞静寂的天空, 向后倚上柱子。寒意隔着衣料侵袭嵴骨,她稍稍弯腰, 摸了摸衣兜。 剩的半盒香菸和一只打火机成了熬过这个寒冷夜晚的慰藉。伸手轻按, 打火机头端的火苗闪烁跳跃间, 手机屏幕映出此刻她落寞疲惫的模样。 烟雾缭绕向上盘旋,又弥散开。不止等了多久,终于迎来午夜两点的到来。 火车缓慢驶进站, 声音震耳欲聋。 殷燃把菸蒂抛入垃圾桶,拉着行李箱检票上车。 仍像来鲁南那次一样,车厢被塞得满满当当,但却比那时安静许多。 黑夜在窗外漫舞,隔壁座的人鼾声如雷,一抬眼, 似乎车里的人都已陷入沉睡。 火车的硬座总不是那么好受, 又冷又膈。手机充好电, 殷燃耐着性子,把《局外人》的后半部分重温结束。 整趟车程耗时五个小时, 到天色漆黑到蒙蒙亮。 殷燃终于赶在下车前睡了一觉, 耳边响起到站提醒时, 喧嚷的嘈杂也同时復甦。她起身提行李箱, 同时给姚宋打了个电话过去。 「我马上下火车了,你们在哪个医院?」 「军区总医院, 」姚宋说着,转头向病房窗户瞥了眼,柔软的病床上,祝琴闭着眼睛,已然沉沉睡去。她说,「阿姨刚睡下,你路上不用太着急。」 火车驶入清市站,又落下阵巨大且持续的噪声。 车门缓缓敞开,像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划开道口子,人群喧嚷推搡着涌出,声势浩大。以防止有什么损失,殷燃全程紧握手机和行李箱,被推着走出站台后,她才道了句:「好。」 这么说着,她的脚步却不断加快。 看了眼手錶,恰好七点钟。「辛苦你了,我大概半小时后就到。」殷燃保守估计好去朋友那提车的时间,对她说。 「别了,跟我用不着谢,」姚宋说,「阮符也跟你一起回来了吗?」 簇拥着上电梯,一眼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人头。 殷燃皱眉,略一沉吟,才回答说:「没。」 阮符那边也好多事需要处理,告知她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按照殷燃的性格,这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姚宋「哦」了两声,没做什么评价,只说:「好吧,那你路上注意点就行。」 电话挂断没多久,殷燃提好车开出火车站。 水泄不通显然是一线城市的常事。殷燃皱眉握着方向盘,忽然想到安逸缓慢的鲁南,想到蓟北。 继而,她想到阮符,想到她昨晚没说完的话。盒子里,她上次落下的手鍊还没还。 道路畅通,后面车主狂按喇叭。殷燃立刻回神。 剩下的几个小时,她连轴转,像个失去情感的永动机。办好住院手续后,殷燃立刻又被带去与主治医师商量下面的治疗计划。 癌症进入晚期时,结果几乎不可逆转。除了普遍才用的放疗化疗,只能进行些不堪大用的姑息性手术,以此来缓解病人的痛苦,尽可能延长几年寿命。 「这个治疗计划怎么选择,主要是看你们家属的意见,毕竟已经是晚期了。」年过半百的医生推推眼镜,翻了翻手中的病歷册子,说,「其实手术的话,效用也维持不了太久,我个人还是比较建议放化疗的。」 见殷燃犹豫不决,医生又道:「不强制要求,你们家属要是觉得还想试试手术,也可以做,不是不能做。」 殷燃点头表示瞭然,最后说:「谢谢您。我再考虑一下,明天前给您答覆。」 医生早已见惯这些谨小慎微,并不在意地点点头,应了声「行」。 推门离开时,他没忍住,感嘆了句:「才五十一岁,真可惜了……」 是啊。五十一岁,正是知天命的年纪,人生走过一半,她还未来得及享受什么,就被癌症宣判下死缓。 殷燃握着手中冰凉的病歷,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她仿佛在瞬间变得麻木不仁,感受不到任何。 消毒水味刺得人鼻酸,怔愣几秒,她的唇角小幅度颤抖起来。她用尽力气咬着口腔中的肉,直到唇舌间舔到铁锈似的腥,才最后勾出一抹难得无比,只勉强可以算作笑的笑。 泪水模煳视线的前一秒,她瞥见手机中的自己,愈发笑得张扬,似乎不再收敛什么情绪,任凭心脏被随意撕烂成碎片。 所有坚韧勉强在此刻溃不成军,坍塌成无物。 第96页 殷燃低头掩面,眼泪在无声滑落。 兀自哭了几分钟,她洗了把脸。 冷水浇头,令人清醒许多。调整好心情,殷燃又立刻回病房陪床。 病房窗明几净,整理得很干净。床上的女人的眉眼和她有几分像,都是无可挑剔的。 无疑,五十一岁的祝琴是年轻的,她面庞上见不到同龄人那般横生复杂的皱纹,双手也是细嫩如柔荑的。这令人很难想见,她的身体已近年迈的老朽——化验单的结论处清楚写着,她的几个器官功能已枯竭。 殷燃侧过脸揉了揉眼睛,深吸一口气后,她上前拉上窗帘。 下一瞬,投在祝琴脸上的那炽热刺目的光变得舒缓,后者舒服地展开眉头,眼皮下转了转。 殷燃在旁静静坐下,什么也不做,就这么看着她。 不知过去多久,约莫窗外重新陷入黑色,殷燃开始觉得无聊,捧起床头的苹果削皮。 削到一半,苹果表面发生酶促褐变,开始氧化泛黄。殷燃犹豫几秒,就着皮吃起来。 她太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还没正经吃过什么东西。 祝琴翻了个身,脸朝着自己。 殷燃心中警钟大作。怕吵醒祝琴,她小心翼翼地咬下一口,象徵性地嚼几下就囫囵咽下肚。 没料想祝琴突然睁开眼,问她:「饿了?」 手没拿稳,苹果「啪嗒」坠地。 按照惯例,下面祝琴断然会冷嘲热讽一番。 殷燃慌忙起身,淡淡解释说:「没有。」 没有意料中的苛责,祝琴敷衍的嘟囔了句「吃什么掉什么」,而后道:「吃你的吧,姚宋买的我不喜欢吃。」 要捡苹果的手停在半空。 殷燃点头,低声说:「好。」 发青的苹果就着水沖了沖,她慢条斯理吃起来。 说起来,如果人还有时间挑食,那肯定还不够饿。 苹果酸得倒牙,带着股未成熟的青涩味,吃到一半,整面舌尖口腔都是麻的。 殷燃正想着,姚宋挑的这苹果或许可以入选自己过去二十五年吃过的最难吃的东西榜首,就听到祝琴问:「这几天你去哪了?」 然后,她喝了口水清清嗓,才道:「鲁南和蓟川。」 祝琴皱眉,一副不解的样子:「去那干什么,你要在那边卖酒?」 殷燃只说:「办事。」 一听就是随口搪塞。 祝琴没好气对她,冷嘲热讽说:「什么事还跑那么远,你体力可真好,也不嫌累。」 殷燃看着她的脸,两个治疗计划的选择到嘴边。 祝琴撇撇嘴,不再理会她。 殷燃只得将之悄无声息咽下,最后只道:「嗯,我不累。」 …… 等到祝琴再次睡下,殷燃下到三楼等李霖下班。 护士路过,见到走廊椅子上的殷燃,好心提醒道:「你好,门诊已经下班了,要看病的话明天早点来吧。」 兴许是昨夜吹风着了凉,殷燃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她轻颔首,说:「好的,谢谢。」 过了十分钟,李霖关好门出来。 天黑下来,走廊上没开灯,显得昏暗又阴沉。当望见塑料椅上的人时,李霖整个人吓了一跳。 她拍拍心口,花半分钟叫魂儿,正要开口问这位病人有什么问题,座上的人便抬起头来。 李霖顿住,仔细辨认过才上前。 继而,她记起殷燃高中有段时间天天都来,似乎也总是坐在这个出门就就能看到的位置。 「殷燃,是你吗?」李霖说。 殷燃不多寒暄,单刀直入说:「李阿姨,我找您有点事儿。」 借着仅有的几丝光亮,李霖瞥见她脸上浓重的疲惫。 「好,你别着急,跟我去车里说吧。」 …… 车门关上,隔绝地下停车场的绝大部分声音。 「怎么了,是需要我帮忙吗,你还是你妈?」李霖从后座的拿过两包小饼干,递出一包后,她解开自己手里的,边吃边说。 头脑昏昏沉沉,殷燃嗓音带着嘶哑,说道:「我妈。」 李霖听她声音就觉得不对劲,当即问道:「怎么嗓子哑成这样,你感冒了?」 「可能吧。」 接着,她把姚宋转述的话又转述给李霖。 大意就是,祝琴半夜吐血,被送急诊。 听完后,李霖面色凝重:「这么严重了,那已经是晚期的晚期了……」 「主治医师怎么说?」 殷燃拿出病歷递过去,发觉指尖比纸面都凉几分,她说:「放化疗和手术二选一。」 几分钟看完,李霖说了几大段专业术语和相关解释,最后做总结:「其实我也建议放化疗,手术的意义不大。」 殷燃点头。 「你可以和祝琴商量商量,看她想怎么做,」李霖拍拍她的肩膀,柔声安抚说,「到晚期了,一切顺着她来。」 第48章 拒绝了李霖要带她吃饭的好意, 殷燃独自坐电梯上楼。 在无人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卸下所有坚韧。她倚上电梯内壁,发觉浑身冷到无力,额头间却滚烫的厉害。 周身是强烈的上升感, 耳边传来极浅的「嗞嗞」声, 殷燃闭上眼,甚至不想再睁开了。 直到手机振动, 殷燃缓缓睁开眼, 电梯才上到4层。 她也没看电话来人, 滑到接听键上,便开口道:「喂,您好。」 第97页 电话那头静了瞬。 殷燃仰着头, 电梯内壁的冰冷触感令她额头的温度降下不少。 正要挂断,话筒那端的人唤她一声。 「燃燃……」 大厅中空寂昏暗,与人并排走过,双方的脚步声皆清脆可闻。殷燃忙调整情绪和声音,问道:「怎么了?」 电梯在五楼打开,两三个年轻人拥着一对年老夫妻要进来, 殷燃趁门未关闭时让出位置, 迈步出去。 心有隐瞒, 语气总会显得不自然。 出了附近的藏书市场,阮符抱着几本旧杂志站在马路边, 听着车群穿梭而过的噪声, 她始终想不好要怎么开口。 顿了几秒, 倒是殷燃先问她:「在家么, 有没有好好吃饭?」 路边一片喧闹的烧烤摊,阮符几乎快要听不清她的话。待走得稍快些, 吵闹终于被落在身后,她才回答说:「我刚从你说的藏书市场出来,还没吃饭。」 「不过我买到了几套全新的bmj(英国医学期刊),」阮符说着,手指谨慎地碰了碰帆布袋内的杂志封皮,「等我们回去,就可以送给阿姨了。」 「好乖。」经歷一整天的奔波,殷燃心难得柔软一瞬。 「你在酒店吗,我想——」去找你。 话未说完,殷燃道:「我回清市了。」 「怎么会……」阮符惊诧问。 殷燃深吸一口气,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她。 「阿姨要紧吗,如果忙不过来,我……我可以回去帮忙,」阮符心口一紧,忽地在街边的报刊亭前停下,听着殷燃的声音,她也跟着担忧起来。 「没事的,我应付得来,」殷燃那边很安静,似乎是在医院里。她语气如常轻哄道,「专心房子的事办好,不要分心。」 头髮被吹凌乱,阮符脖颈间还是殷燃的红色千鸟格围巾。她开口:「可是……」 「我不在的日子,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熬夜。」 「好……」 「好好吃饭,不要挑食。」 「我知道……」 拐角进入楼道,殷燃的声音显得愈发疲惫:「我废话好多,是不是很烦?」 深吸口气,积攒的负面情绪作祟,阮符揉着眼睛,努力抑制住想哭的感觉,笑说:「没有……我会乖乖等你回来。」 「嗯,等我回去。」 …… 挂断电话的那一刻,阮符终于哭出来。 天边阴云密布,她一路逆着风走,到小区的前一秒,细细密密的雨滴地砸下。 顷刻间,雨珠连成透明的帘,阮符浑身淋成狼狈,摸摸脸颊,已分不清脸上的泪多一些,亦或是雨多一些。 阮符小心地护着怀里的杂志,生怕淋上一点雨。 身侧跑过的路人见她行迹缓慢,无一不投过几秒好奇的注目礼。 阮符擦擦眼泪,摸出手包里的伞。 然而撑开前,她忽地望见个用手挡雨的老奶奶。 阮符快步赶上她,说:「我这有伞,给您撑。」 老奶奶摆手:「不用不用……」 「我马上到家了。」说完,她把伞往老奶奶手中一塞,小步跑起来。 「哗啦啦」的瓢泼雨声侵袭听觉,手机振动好半天才被她觉察。 阮符停步,刚用衣袖擦干屏幕,不过一秒,屏幕又花掉。 误触了接听键,季柔问她:「外面下雨了,你现在到哪了,带伞了没?」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听到阮符那头的雨声。 「还在路上就打个车,别淋雨。」 轻点头,雨水顺发顶流淌进入衣领,阮符记起电话那头的人看不到,应声:「知道了。」 「你现在到哪了?」雨声大得不正常,季柔总有些担心。 阮符喘了口气,如实说:「小区门口。」 「好,我在单元门口等你。」 说完这句,季柔匆匆换鞋下楼,恰好阮符跑到单元前。 「怎么还是淋雨了……」 阮符笑笑,只说:「没带伞……」 * 另一边,殷燃提着晚餐开门时,祝琴正在翻看抽屉,似乎是在找自己的病历本。 听到门声,后者忙缩手拉回抽屉,却显然晚了一步。 殷燃把两盒晚餐放到床头上,上前支起病床上的桌子,问道:「在找什么?」 祝琴眼神飘忽,语气有几分心虚:「没找什么……」 殷燃没再追问,默默抽纸擦擦桌子,摆好祝琴的碗筷和个人餐,她才拿出随身携带病歷册,问:「是不是找这个?」 祝琴哑然,看看殷燃,又看病歷册。显然,她没想到殷燃会如此。 「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祝琴照做,期间几次瞥向殷燃手边,每每却又被抓包。 酒足饭饱后,殷燃倒了杯热水放到她桌前,才问道:「找病歷干什么?」 「不干什么,随便看看。」祝琴望着水泛起的层层涟漪,说。 「如果只是随便看,那就没必要了,」殷燃故意说,「天知地知,我知就行。」 祝琴瞪圆眼睛,几乎一点就炸,声音拔高几个度,她要说:「殷燃,我真后悔生了你,我当时——」 「别生气,」说来说去还是这些话,殷燃听了十几年,耳朵都起茧了。为避免更多纠缠以至于祝琴发病,她忙伸出双手,做了个停止休战的动作,轻声道,「我不是要惹你生气,只是,你现在还知道是自己生病?」 第98页 祝琴自知理亏,转过头没出声。 「不是要看病歷,」殷燃只得顺着她,病歷册放到祝琴手边,她说,「看吧。」 相信祝琴只是随手一翻,不用仔细看,就能瞭然自己的大致情况。 殷燃记起李霖说的话,喝了口水润嗓后,她说:「正好,借这个机会跟你商量件事。」 「癌症后期,治疗计划只有两种——一是放化疗,二是做手术,你想走哪一种?」 不知哪一句戳到,祝琴冷笑,挑眉说:「我不接受治疗,以后都不要提这件事了。」 又是这个反应。 「那您别大半夜吐血折腾我们啊。」殷燃也笑了笑,发觉眼皮很重,头脑也不甚清明,「现在只有这两种选择,你不选,我就来替你选。」 祝琴脸上青筋暴起,恶狠狠说:「你敢这么做试试看。我再说一遍,我不接受治疗。」 「我——」 话未说完,祝琴疯了般将桌上的东西挥到床下。瓷杯落地碎成几块碎片,祝琴下床捂着耳朵尖叫,眼里满是麻木空洞。 殷燃见怪不怪地去捡地上的碎瓷杯,下一瞬,祝琴踩上她握着锋利碎片的手。 汩汩的血从手心涌出,殷燃却毫无感觉。 像被麻痹了,五感也不再真实。 然而,祝琴并未因此消停,反而变本加厉怪叫起来。 似乎是惊扰了其他病房的患者,走廊上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殷燃平淡看了眼残局,随后用未沾上血的手按床头的唿叫铃。 十分钟后打上镇定剂,祝琴终于平静了。 「你妈妈这情况真复杂啊,留在精神病院,她得不到有效治疗,留在这边又像个定时炸弹,不知道哪天会爆一爆。」护士帮殷燃处理好左手后,幽幽道。 的确如此。不同的两种疾病同时纠缠在祝琴身上,更加大了治疗难度。 殷燃道谢后,说:「对不起,跟你们添麻烦了。」 护士摆摆手,安慰说:「我们该做的,别客气。既然决定留在这边,就稳定情况好好治疗,总有希望的。」 总有希望的。总有希望。 这么安慰着,殷燃推开病房门,祝琴睁着眼看天花板。 侧头看到殷燃,她皱眉,似乎有些愧疚,但张了张口,却什么都没说出。 殷燃不自觉动动手,终于觉察到左手伤口处的强烈疼痛。 她缓步上前,似乎是没了辙,打算把一切摊牌。 「你到底要怎样,才愿意放过我,放过你自己?」 祝琴依然瞪着眼睛看天花板,置若罔闻。 殷燃上前一步,声音早已哑得不像话:「你不是想知道我去鲁南和蓟川是干什么吗,现在我告诉你——」 「我去找殷寸雄了。」 情绪镇定下的祝琴不可能听不出殷燃话中含义。 祝琴闻声一顿,随后无力两只手抓住了床板,似乎要起身。 作罢后,她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声音:「你……」 殷燃说着,走向窗台。天边满是密不透风的黑色,浓重而又灿烈。 寒风凛冽刺骨,活像把锋利的刀。 「你猜我找到了吗。」她转过身,望向床上的祝琴,而后疲惫地笑笑,神情嘲讽说道:「他转到了灰色地带创业,生意依然风生水起,听说还再婚了——当然,重婚。」殷淡淡解释道。 「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所有人都向前走了,只有我们还停在原地。」 第49章 混沌过后, 一切重新进入正轨。 屋外天光大亮,被风掀翻的日历纸发出丝细微可察的唿救,吵醒床上熟睡的女人。 拧眉翻身,一截光滑细腻的腰腹暴露在空中, 微冷。 阮符彻底睡不着了。嘆了口气, 她只得下床洗漱。 关上水龙头,阮符抬头间, 冰凉的水珠从额角缓缓流淌而下, 瞬间濡湿了衣领。 镜中映出张漂亮却无精打采的面孔, 她挑眉勉强对自己笑笑,以此来拉开一天的序幕。伸手取化妆水的间隙,她不小心碰倒了殷燃的香水。 将黑色瓶子扶正后, 指尖也带上几分浅淡的乌木香气。 阮符幽幽嘆了口气。 自从殷燃离开,日子变得枯燥又乏味,像寡淡白开水,日復一日沖开,却毫无改变。阮符渐渐没了时间概念,白天去各个房产中心办手续, 晚上却又常常失眠到半夜。生活的脚步被放慢几百倍, 一分一秒全靠苦熬。 值得一提的好消息是, 房子方面有季柔帮忙,可以说事半功倍。办完手头这套房子的过户, 蓟川一行便能圆满落下帷幕。 手指在一排衣服上滑动而过, 她挑出件雾蓝色的厚外套。一边穿上袖子, 一边滑开锁屏看时间, 阮符默默加快动作,只求能赶上整点的公交。落地镜中映出她稍带冷漠的神情, 低眉颔首间,已然得到几分殷燃的真传。 正拾起钥匙和档案袋,门铃不合时宜地响起。 「叮咚——」 敞开门后,快递小哥把包装精緻的礼品袋放到地上,迅速递出快递单和笔,对她说:「是阮符本人吧,有你的快递需要签收。」 快递?小区周边商场林立,半个月以来,阮符还没网购过。 她皱眉不解,却还是接过笔,说:「可是……我没买东西呀……」 快递小哥挠挠头,见怪不怪解释说:「可能是别人买的给你的,我也不太清楚。」 第99页 「……」 难道季柔买什么东西了? 道谢后送走快递小哥后,阮符与那半人高的礼品袋僵持好一会儿。碍于时间关系,她来不及询问季柔,只得先将那半人高的礼品袋抱回家。东西并不重,不像是糕点曲奇一类的食品,倒像是衣物。 一个极小的小意外足以调动起平淡的生活中的乐趣。这莫名让阮符想到了《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因为她也是r。 阮符俯身拍了拍陌生的礼品袋,里面却无回音,食品的可能性显然已被排除在外。 微卷的长髮乖巧散落在她的肩侧,支着脑袋几经犹豫后,考虑到收货人是自己,阮符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把手伸入礼品袋内。她摸到一个长长的盒子,便将之託到沙发上。盒子表面被涂成浓郁的黑,左上角用丝带缠了个浅金色蝴蝶结,中心雕刻的图案貌似是件旗袍。 慢慢地敞开盖子,一抹令人惊艷的雪色映入眼底。 阮符的眼睛也随之亮起。 竟真的是件旗袍。 万千惊喜涌上心头,她小心地捧起旗袍。 正午的刺目光线下,旗袍表面的绸质泛出层柔和的光泽,金线绣成的祥云纹路栩栩如生,指尖轻擦过表面,触感异常滑爽。 这简直是件梦中情袍。不论是苏派的温婉款式,还是精细的做工、纯粹干净的颜色、刺绣成的金纹,都太符合阮符心中旗袍的理想模样了。 雀跃之余,她忙捧起旗袍站到镜前比了比,下摆的长度及小腿,腰身的设计精巧卡身,她更是心动。 揭晓完盒子内的秘密,她又思索起寄件人的相关。 直到阮符望见旗袍的下方的那枚方形贺卡,顶端是旗袍店的名称「事裴成锦」,阮符只觉耳熟又眼熟。卡片中央写着几行字: [生日快乐,我的小狐狸。此后的12月18日,都缀上了有关你的特殊意义。] 颇具风范的行楷,笔锋中有股股从容不迫的韧劲儿。阮符从不认识什么字体出众的人,除了殷燃。 于此同时,她也终于记起「事裴成锦」这个成语在哪里见过——分明是她和殷燃刚到蓟川那夜,途径的旗袍店的名字。 她从未料想过,自己一时兴起的小小心愿,竟会被殷燃清楚记得。在此刻,心化成一滩软水,阮符掩面,有些抑制不住强烈的想念。 她匆匆调整唿吸,起身去翻日历。17日之前的日子早已被她划上红色对勾。 次日就是18号,她的生日。时间过得好快,眨眨眼的功夫,殷燃已经离开两周零三天。 阮符深唿吸后,打开与殷燃的聊天界面。 二人的对话停留在几天前的夜晚12点,殷燃突击检查她有没有熬夜,阮符怕她担心,看到消息却不敢回,最终握着手机失眠一晚。 光标反覆闪动,她写写删删,最后还是退回到界面主页。 原因无他,她想到了更好的主意。 点击季柔的头像,阮符编辑好文字发出去。 对方收到后,很快回復她:[怎么这么突然?明天就是你生日了。] 阮符:[我知道,不过这件事远远比生日更重要。] 她一向我行我素,在消息发出后,即刻从衣柜里拖出行李箱。她将纯白的旗袍小心叠好,最后放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望向窗外时,眼中染上几丝期待。 …… 傍晚时分。殷燃趁祝琴进食忙里偷闲,散步走到医院后门。 只隔了几个月,后门的小吃街因经营不善关闭。摊主们大多另寻他处,由此也带走了热闹的人间烟火气。 喧嚷到静寂不过转瞬之间。 今天的殷燃无由来地惆怅,在感嘆完人间百态后,她摘下口罩,屈腿坐到台阶上。 货车从附近街道驶出,沿路带起的烟尘激起几声咳嗦。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感冒后期总是难熬的。她伸手摸出打火机。 「啪嗒」,手指按动,火苗簇簇跳跃燃上支烟。吸了一口,殷燃头脑清静了。 唿出的烟雾飘出很远,不知不觉间朦胧了视线,眼前忽地勾勒出阮符的样子。 令人嫉妒的冷白皮,媚气逼人的五官,永远不重样的漂亮裙子。颜值天才,或许就是她这种人。 殷燃按住额头,温柔地笑。 每每从忙碌中短暂解脱出来时,她总会发了疯一般想起她。 继而,她也总怀念起二人在蓟川的那段清闲日子。人们向来如此,在风平浪静的日子追求刺激,每每踏过沼泽与荆棘后,才发觉平淡无波是真。 不出意外,自己回清市应该有些日子了。来时匆匆忙忙,如今也还是心力交瘁。 自从那天晚上殷燃把的殷寸雄事情告诉祝琴,这几日,后者态度逐渐发生转变。 与计划相反,这些转变并不是很好。祝琴抗拒得更加厉害,每次被推入化疗室都要大喊大叫一番。 前方希望仍旧渺茫,殷燃负罪感略加严重。 这段时间,她变得谨小慎微,每天精神高度紧张的同时,她尽可能避免与祝琴产生交流,生怕自己随口的哪一句会再次刺激到对方。 累么?当然。但她无可抱怨。 指尖的香菸燃尽时,天黑了,像铺开的模煳迷濛的纱。 铃声大作。 「旗袍店主」四个字亮在手机屏幕上,殷燃手一抖,滚烫的菸灰落到黑羽绒服的前襟上,灼出一个米粒大小的洞。 第100页 殷燃接起,店主的话带歉意:「不好意思,最近有事要关店几天,旗袍我提前发到你女朋友那了,不会耽误什么惊喜吧?」 闻声,殷燃打开日历看了眼。 已经17号,难怪。 「不耽误。」殷燃淡淡说完,通话就此结束。 时间不早了,她逆着风站起身,羽绒服被吹鼓涨大。在冬的凛寒中,殷燃滑动打开微信。 十分可惜,界面上空空荡荡,毫无消息。 阮符头像的小狐狸娇俏笑着,无辜极了。 殷燃看了瞬,才笑着锁屏。 …… 处理完蓟川的最后一套房子,阮符拉上行李箱出门。 顾及着还要回鲁南,她此行带的行李不多,只是签好的房屋合同、几套换洗衣服和殷燃落在房间的护肤品,以及送给殷燃妈妈的《英国医学期刊》。 傍晚时分的火车站熙熙攘攘,橙色的霞光迎面拂照,阮符目光充满期待。 风景在眼前穿梭,聒噪的火车横穿大半个省。不知不觉间,她已然把殷燃那晚的经歷体验过一遍。 不知道后者见到她,会不会分外惊喜。望向窗外时,阮符总这么想。 下火车已近夜里十一点钟,她只身融入拥挤喧嚣的人群中,手机app忽地响铃,提示「明天是『阮小符』的生日」。 阮符从未觉得心情如此轻快过。 随着人潮到门口,她随手打了个计程车,来不及回家,一路直奔404not found而去。 大厦上gg变换的晕影映到脸上,阮符神情温和。比起鲁南和蓟川的宁静祥和,昼夜的灯火通明正是清市的底色。 行李箱滑过路面,落下串无规律的声响。 隔壁酒吧传出阵大笑,随后便涌出玻璃酒杯碰撞的清脆声音。 阮符颇为怀念这些。 404的店门照常开着,里面却没几个客人。 送走了一波又一波记者,姚宋身心俱疲。正要摸个鱼吃夜宵,门铃响了。 无奈,姚宋再次愁眉苦脸迎上去,心中打着应付搪塞的草稿,甫一抬眼,看见许久未见的面孔。 「姚宋姐。」阮符眉眼稍弯,提着行李箱上台阶后,她挥挥手。 惊诧之余,姚宋「啊」了声,匆忙迎上去:「阮符妹妹,你也回来了。」 昏黄的灯光,随性的涂鸦墙面,復古的酒柜吧檯,404not found还是熟悉样子,丝毫未曾变过。阮符环视一圈,轻声说了句「是呀」,坐上椅子后,她唿气暖暖手。 姚宋给她倒了杯温水,转身去开空调,顺嘴问道:「殷燃知道这事吗?」 「她还不知道,」温水入喉微暖,阮符摇头否认,而后说,「不过,我打算待会儿去医院找她。」 姚宋着实不懂她们搞什么,不过也没打算插手。看了眼手机日历,次日恰好周一,店里休息。 殷燃连陪了两个多礼拜的床,估计也累得够呛。 这么盘算着,姚宋突然说:「那成,我和你一块去吧,估计殷燃也快累散架了,正好把她替回来休息一天。」 十一点四十,二人驱车出发。 午夜的路上不算拥堵,二十多分钟,二人总算赶到清市军区总医院。 消毒水的刺鼻气味瀰漫走廊,阮符深唿吸,听到来自各病房的唿吸声。 …… 殷燃极小心地翻过个身,床头的手机振动提醒「阮符生日」。她忙从欲裂的头疼中朦胧惊醒,关掉提醒后,还好祝琴没醒,她松下口气。 手机的萤光投到脸上,时间已是18日零点。 [生日快乐,平安顺遂。]殷燃揉揉眼,给阮符发出条消息。 她彻底睡不着了,索性掩上门去打水。 空寂的走廊不知何时传来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哒……哒……」 高跟鞋的声音清脆得像一下下踩在心上。 说起来,殷燃都快忘了阮符穿高跟鞋的样子。且不论什么样子,走路的声音兴许会与现在的别无二致。 殷燃摇摇头,暗笑自己真是想念疯了,而后,她自顾自地撕开感冒颗粒的塑胶袋。 杯中的水映出她满脸的倦容,棕色的颗粒在热水中化开,勺子加速搅拌开,殷燃就着恰好的热意喝下。 沖完杯子,她重新坐到走廊的塑料椅上。 此刻,一种孤寂感涌上心头。殷燃暗笑自己怎么还没习惯,明明数日以来的失眠夜,她一直这样与寂寥相处的。 直到高跟鞋声停下,四周重归安静。 喉咙间微痒,殷燃咳嗽几声,鬼使神差地回头。 然后,猝不及防撞入阮符那双微红的眼里。 …… 纵然心间幻想过无数次再见时的场面,她们却不约而同地发觉意料未及。 在望见殷燃憔悴身形的剎那,阮符泪意汹涌。 不过几多天未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不过值得开心的是,阮符如往常那般仙气飘飘,深褐色长髮打着卷,一身白羽绒服配红千鸟格围巾,下装是修身牛仔裤和直筒靴。她鼻尖和脸庞被风吹得稍红,眨眨眼间,倒 真像只冻坏的小狐狸。 清瘦了好多。殷燃这么想着。 一时之间,纷乱酸涩的后悔和心痛一齐涌上来。 当时怎么捨得把她丢下的。她深吸一口气,不自觉想。 暗潮无声涌动,时间经久酝酿的情感,在此刻化成酸涩的甜味。只此一眼,解除近日的疲乏与煎熬。 第101页 然后,殷燃向阮符走去。 动作不疾不徐,却又难掩些许迫不及待。 天知道她有多想见她。 待站到阮符面前,殷燃用指腹拭去阮符眼角的泪,如释重负般笑了笑。 还好,还好。这不是梦。 殷燃眼中带着隐忍的渴求,缓缓凑近,她对阮符低声耳语:「怎么办,好想吻你。」 可是感冒还没好。生怕传染你。 阮符红着眼摇头,似乎并不在意似的。 踮脚,她轻拉下殷燃脸上的口罩,在她的唇边试探地碰了碰。 第50章 花了半秒, 殷燃的手指插入她吹乱的发间,变被动为主动。 唇齿边的热度令人心悸,她由着自己一点点探索,最后全部吞没。 久别重逢竟是种类似草莓的滋味。 好甜。她想。 走廊上静寂无声, 偶尔有病房传来一两句嘆息, 也瞬间会被彼此清浅而又无限放大的唿吸声盖过。 殷燃完全贯彻她的温柔,吻得又轻又缓, 每个细节都在认真地体会。体会二人相拥与接吻时的每个细节, 以此圆满几天以来的奢望。 此刻, 她深深理解到那句「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1]的含义——兴许坠入爱河的人往往解读为,我本可以忍受彻夜的孤寂, 如果不曾与你有过剎那温存。 理性的蝴蝶失重坠入缠绵的溪流,挣扎不过几下,溺毙其中。在此刻,二人不约而同地将尘世排开,没有什么停留在思考范围内。 直到殷燃隐忍着放开阮符,后者小口唿吸。 殷燃宽慰般揉她的脑袋, 低低笑了声:「真的好乖。」 阮符一身羽绒服配牛仔裤, 在寒意四袭的夜里略显单薄。 殷燃贪婪地看了她一阵, 默默理好阮符的围巾,又顺手将她雪白羽绒服的拉链拉到顶端。 做完这一切, 殷燃眼神热忱无比, 突然道:「生日快乐。」 没等到阮符回应, 她把人带到塑料椅旁, 外套垫到对方座位下后,殷燃从口袋里摸出个打火机, 颇为神秘说:「生日蛋糕晚点补给你,趁凌晨先许个愿。」 说着,殷燃大拇指轻轻一拨,火苗在打火机上熠熠跳跃。 阮符想笑。 且不论凌晨许愿的实现机率是否大一些,用打火机许愿的方式已叫人前所未见。不过谁让她是殷燃,只要是她,一切皆毫无疑问。 「好。」话音落下,阮符闭眼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几遍「希望殷燃平安顺遂,阿姨病情好转」后,缓缓睁开眼。 殷燃的侧脸被光火照得明亮柔和,宛如不可亵渎的慈悲神明。许好愿,「神明」默默收回许愿打火机,伸手紧了紧阮符的外套。 「我不冷,真的。」阮符忙眨眨眼,脸庞泛着红晕,解释说。 「嘴唇都是凉的。」殷燃戳破她。 「风吹的。」 殷燃垂睫,满怀笑意地应下这个说法,而后双手交叉,问她道:「自己回来的?」 「还有姚宋,她去停车了。」阮符自然地伸手与她紧握,却被谨慎地避开,在剎那间,她触到殷燃手心的疤痕。 「燃燃,你的手怎么了?」阮符难得语气严肃。 「不小心划了一下。」殷燃随口答覆。 阮符咬咬唇,趁不注意时,稍用力掰开她的左手。一道长长的伤口横在本该光滑的掌心,因伤得深,有一部分尚未结起痂。 「……不小心会成这样?」她质问。 殷燃心一暖,柔声安慰她:「没事,已经不疼了。」 她总是这样,总是这样…… 阮符的心态早在见到殷燃时崩得不像话,她起身,语气中带着哽咽:「伤口处理了么,我去买点碘伏——」 「乖,处理过了。」殷燃轻握住她手,眼中难掩几丝慌乱。 「殷燃,我是你女朋友,我也会担心你,心疼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虐待自己。」 阮符拂过她明显的下颌骨,心疼得要命。早知道会如此,她说什么也会跟着一起来的。 说起来,从重逢到恋爱,殷燃一直是付出的那方,而自己几乎从未有过什么实质性功劳。想到这里时,阮符更是心疼难抑。 原来自己才是拖后腿的那个,什么都帮不上忙,还会添麻烦…… 「嗯……我知道了。」殷燃伸手抱她的腰,以作安抚。 短暂拥抱过后,气氛再次和缓不少。 阮符收起敏感幼稚的情绪,关切问道:「阿姨现在怎么样?」 殷燃如实道:「开始做化疗了,比之前好很多。」 诚然祝琴依旧不配合,但这次至少殷燃能狠下心,把她逼进化疗室了。 且不论效果如何,至少按照治疗计划再进行。 「那就好,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告诉我。」阮符说。 「乖,我能处理好的。」 接着,殷燃扯开话题,问她:「吃饭了么?」 「在火车上吃了一点。」 「蓟川房子办好了么?」 「最后一套赶在昨天搞定了,」阮符说道,「现在只剩下鲁南那边。」 走廊的红色数字钟显示十二点三十分。 殷燃起身,对阮符说:「这边人又多又杂,待一会儿就回家吧。然后好好睡一觉,我晚点去找你。」 「我——」阮符要拒绝。 又是阵脚步声,姚宋提着份宵夜匆匆赶来。二人的话题到此为止。 第102页 姚宋来时便听到她们的对话,来不及放下东西,她匆匆道:「别,你俩都回去休息,这边我看着就行。」 殷燃心领她的好意,摇头否决:「明天还有场化疗,需要家属在场。你先带阮符回去吧。」 姚宋盘算着,又问:「化疗几点?」 「下午三点。」 「我还以为早上呢,你回去睡一觉也来得及啊,」姚宋说着,拍拍殷燃的肩膀,「我帮你看到阿姨化疗前。「 「十几年的交情,你要是拒绝,我良心会过意不去的,真的。」 说着,姚宋把车钥匙甩给她。 「这么定了啊,我的车停在f区,明天帮我开回来啊。」 …… 夜色浓重。 从前听人说过,午夜行车总会有种刺激感。仿佛自己拥有了整条马路,可以想怎么开就怎么开,哪怕信马由缰,条条大路通自由。 彼时的殷燃不以为然,但当自己真的驶在夜路上,她发觉当真如此。 出了最热闹的市区,路灯影影绰绰,路上鲜少再见到同行车辆。 阮符窝在副驾驶,眼神仍旧清醒:「我们去哪?」 「先送你回家。」 阮符捏捏车上的草莓抱枕,随即皱眉,显出几分抗拒:「不要。家里太冷清了,我不想回去。」 前方拐弯,殷燃转动方向盘,一声低笑由喉咙深处传来:「那怎么办?」 思忖几秒,阮符想到自己的0付出恋爱战绩,缓声开口:「……能去你家么?」 「好吧,也不是不行,」殷燃并未怀疑什么,只说,「家里有客房。」 二十分钟后,车子在套复式别墅前停下。 室内装潢简约大方,除了电视机后墙上的百家姓书法,再少见其他装饰。路过楼梯旁的两排落地书柜时,阮符瞥见好些报刊杂志,不禁眼前一亮。 行李箱的轮子「骨碌碌」滑过,最后客房前停住。 「洗手间柜子里有洗好的浴巾,」殷燃临别前嘱咐说,「沐浴露和洗髮水我待会儿拿给你,」 转身的瞬间,衣摆被抓住。阮符小声说:「我能去你房间洗么?」 殷燃并未多想,旋即点头。 …… 待水声消失时,殷燃把近期404的走向捋了遍,未做完计划復盘,阮符穿着浴袍从洗手间出来。 浴袍不长,长度只及膝盖。阮符是白里透红的白皮,热水沖淋过后,膝盖微红。 殷燃只看了一眼,慌忙避开视线,揉起太阳穴。 「早点睡,晚安。」她目不斜视,最后只这么说道。 不过几分钟,敲门声响起。 「燃燃,我可以在这睡么?」阮符走出一圈,又拖着行李箱折返。打了个喷嚏,她轻声说,「客房没有空调,好冷。」 一番周折,两人同时躺到床上时,时钟走到一点钟。 当周遭陷入安静,疲劳在这刻席捲全身。殷燃轻轻翻了个身,眼皮沉重,疼痛的头脑却催得她无比清醒。 阮符睁着眼睛,一唿一吸都带着紧张,察觉到声响,她立刻问:「怎么了,睡不着么?」 「没事,只是有点头疼,」殷燃揉了揉眉骨,「你快睡吧。」 「我睡不着。」 在黑暗中,衣料与被子摩擦发出阵轻响,阮符凑到殷燃旁边。 「要不……我来按摩试试。」 距离缩近,与自己身上别无二致的沐浴露香萦绕鼻尖。 殷燃又清醒几分。 阮符的手指一路向上,从下巴嘴唇鼻尖滑过,落到她睫毛和拧着的眉间。 她轻哄着说:「闭上眼睛,放轻松。」 殷燃听话地照做,后一瞬,带着轻柔力度的指尖覆上额头。 黑暗中,阮符问:「这几天都在失眠么?」 「算是吧。」 闭上眼,白天发生的事情在脑海中挥之不去,试图摆脱,却总徒劳无功。 指腹略微加大力度,阮符鼻尖发酸。 二十几岁本该是最自在的年纪,在同龄人畅谈理想,放肆追梦的时候,殷燃已悄悄承担起生老病死的压力。 无疑,这对她而言是件无比残忍的事。 这也正是殷燃比同龄人成熟许多,甚至老练到可怕的原因。 经歷苦难,才造就如今坚韧而一腔反骨殷燃。 她在不知不觉间接纳苦难,将之揉碎进了自己的骨血之中。 「没事了,现在有我。」阮符想着,情不自禁地吻上她脸侧。 「我永远会是你的退路,不论什么时候。」阮符的话音带着令人很难不动心的真诚与坚定。 黑暗中,殷燃嘴角微扬,应她:「嗯,我知道。」 指尖的力道温柔,不过一会儿,缓解疼痛大半。 殷燃伴着夜色,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约莫十点的光景,刺目的日头升到半空。光线斜斜从院外树的枝条间洒到窗边,细尘在其中小幅度浮动,昭示了这难得平淡的一天。 殷燃惺忪睁眼时,身侧已空空。 这天,似乎和往常一样,却又隐隐不太一样。 …… 另一边,阮符早起整两个小时进了厨房。学着殷燃做饭的那样,她端锅,倒油,开小火。 开煤气,油热。在「嗞嗞」狂响的噪音中,阮符从冰箱拿出两个鸡蛋在平底锅的边缘轻磕。 头次洗手作羹汤,总不是那么熟练。 第103页 在拾起锅中的蛋壳后,她按照教学视频,用锅铲推动鸡蛋。 兴许是她的力道太小,两个鸡蛋岿然不动,没一会儿,表面泛起金边,蛋黄却还是流淌着的。 阮符皱眉,忙拾起锅铲着急地翻动。但这下不止失效,反倒让成功受热不均匀的鸡蛋直接煳在锅里。 半分钟后,望着冒白气的平底锅,阮符嘆了口气,深受挫败。 怎么会这样……明明殷燃做的时候是一次成功的……她想。 直到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殷燃洗漱好走下楼梯,问她在做什么。 阮符警醒地眨眼,用身体挡住煳掉的平底锅,只说:「没、没做什么……」 殷燃早嗅到煳味,也不计较,只浅笑一声,问:「早饭想吃什么?」 「没想好,再给我一点时间。」阮符扯开话题,同时上前。 「对了,我带来了旗袍,」阮符急中生智,忙拉着她上楼,语气迫切说,「我换给你看。」 殷燃点头。 洗手间外等了几分钟,阮符敞开门出来。 她一身纯粹雪白,轻轻把微卷长发拢到肩膀一侧后,原地转了个身,问殷燃好不好看。 不得不说,旗袍一类真的很衬阮符的身材,贴身的设计勾勒出曼妙曲线,天赋举手投足间尽是含蓄而又无可掩饰的柔媚。 殷燃眸色渐深,深觉这段时间偷懒看书少,如今要夸女朋友却犯起词穷毛病。这令她想到了「纯欲天花板」一类的词。 「好看。」她赞美地点头,嗓音略哑。 殷燃走近,从旁边拾起阮符上次落在车上的手鍊。 房间窗帘未拉开,只余缝隙间透进丝丝光,不规则的白珍珠在其下闪着层亮色,也是极致的晶莹剔透。 空气中瀰漫暧昧。 殷燃像捧着珍宝般,将手鍊扣到她的皓腕上,淡淡说道:「很适合你。」 两种绝色,般配至极。 做完这一切,她早已心如擂鼓,垂睫深唿吸,缓步后退两步:「我去做——」 然而剩下的「饭」字还没说出口,阮符轻搂上她的脖子。 手指在发间滑过,落下极小的摩擦。 眼神在空中无声相擦,打探到殷燃在极力压抑什么,阮符学着她的口气,笑问:「可以接吻么?」 殷燃低眉间,眼角弯成月牙。她深唿一口气,不再那般委屈自己。 她的吻总是循序渐进的,带着十足的耐心。阮符试着回应她,愈发激起来对方强烈的索图心。 唿吸交缠的节奏愈发快起来,阮符再度红了脸。 二人的身体贴得极尽,阮符清晰听到她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声。而在观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甚至跳得更快。 殷燃小心翼翼地捧起阮符的手腕,细密而温柔的吻随即落下,又到细腻的脖颈,深凹的锁骨。 从她眼睑下的痣,到鼻尖,又到柔软的唇角。 唿吸凌乱而急促,殷燃觉得自己真的疯了。往常最引以为傲的理智在此刻全然抛之脑后,为那些掩埋许久的感情让步。 仰头间,紧张的汗水从下巴滑落。 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竟然也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 做到这里,两人都料想到下一步要发生的事。 殷燃停下动作时,胸腔已剧烈起伏。她移开视线,无声劝自己冷静。 「好了,到此为止,」她最后说,「我去做饭。」 阮符紧张地握住她的手腕,摇头:「不要——」 双手落在阮符双肩时,后者眼神湿漉漉的,盛满勾人沉陷的无辜。 殷燃沉声笑道:「阮符,你知道我们在做什么吗?」 阮符要上前抱她,却又被殷燃按在原地。后背靠上洗手间冰冷的门,她声音也哑了几分,只道:「我知道。」 持续几秒的对视,殷燃似乎要从她的视线中探寻出些犹豫和恐惧,以次来终结这场混乱的局面,但可惜的是,后者并没有。 在阮符望向她时,始终目光坚定,仿佛从未变过。 …… 第51章 殷燃无奈垂头, 屈指碰碰她的嘴唇,用最后一丝理性询问她:「已经决定好了么?」 「不仅仅是即将发生的事情,更是我们的将来。」 在这种事情上,殷燃往往审慎而古板, 尽管已经忍得辛苦, 她却哑着声,把事后发展的各各种可能性掰碎了讲给她听。 世上只有一个阮符, 她视之如珍宝, 毫无私心地想为她负责。 汗珠从发间滑落, 殷燃深唿吸抑制心中荒原里疯长的痴念,艰难笑说:「如果有天,你厌倦我了, 或许会后悔——」 只般句话,她顿卡半晌。无疑,她并不擅长对事件的未来可能性走向进行估计,毕竟在这之前,她从不绸缪未来,往往只观此刻。 阮符抱住她的腰, 匆匆打断未说出口的句子, 满目认真说:「我不会后悔。」 「对你厌倦, 只会发生在我死之后。」她焦急地补充道。 殷燃一颤,头皮发麻。 对视的瞬间, 阮符眼光中仿佛写满「不信吗, 让我证明给你看」。 青涩的吻落在锁骨, 阮符踮脚一路向上, 急切地去寻她的唇。 殷燃喉咙发紧,心跳快要震耳欲聋。 「阮符, 我当真了。」殷燃把被汗水浸湿的头髮捋到一边,轻而易举抱起她后,低声说,「现在开始,后悔也来不及了。」 第104页 滑爽的绸面料子在指尖摩擦,触感舒适到极点。纯粹极致的白在面前铺开,像场痴心妄想的幻梦,却又无比真实。 殷燃仔细地将阮符的旗袍和衣物叠好,放在沙发边。 然后,二人双双跌入柔软之中。 吻。 或试探温和的,或稍许强硬的。 还是吻。 或倾注疯狂的,或趋于本能的。 高仰的脖颈,微红的唇角,湿漉漉的眼睛,无一不是吸引。 自己的外套被拉下后,殷燃报復似的,耐着性子一个个勾挑起她旗袍间的金扣子。 阮符见她摸着扣子半天没动,不由得脸红开口:「燃燃,还是……」 脑中的多巴胺含量上升,殷燃前所未有的满足,唇角微扬道:「我来就好。」 随着细微可察的轻响,扣子敞开,细腻的肌肤缓缓展露在面前。 「别挡啊。」殷燃目光几近痴迷,拉下阮符的手,呢喃说道,「我想看。」 阮符咬唇,果然停止挣扎。 细滑,完美。如愿以偿的殷燃眸色晦暗,仅凭本能地俯身採撷。 她的急促唿吸温热,迷人,致命。 犹豫再三,殷燃又把金扣子系上两颗,只将她的贴身衣物放到沙发上。 阮符唿吸急促,忙阻止她说:「不行……旗……旗袍会脏……」 「不会。」 殷燃已然丢弃她的理智伙伴,耐着性子轻哄:「脏了的话,我们再买一件。」 周围静谧无虞,像月华铺洒遍地的夜晚,只有刺目无比光线昭示着时分正午。 正午。她最爱的正午。 阮符的托起她的脸,眼神中流淌的爱意不加掩饰。 她无条件爱着面前的人。 这种眼神下,殷燃总忍不住想要吻她,当然,她也这么做了。 阮符发觉浑身滚烫,整个人晕乎乎,一阵沉入海底,一阵伏上云端,正沉溺其中,一滴温热落到心口。 慌乱中抬眼,在仅有的几缕光线下,殷燃眼尾缀上些闪闪亮亮的水光。 阮符怔愣之余,拨开她额间黏连的髮丝,柔声问:「怎么哭了……」 以吻封缄的前一秒,殷燃直视她的眼睛,视线隐隐发光,带着真挚的痴迷。 以最的音调唤了阮符的名字后,殷燃无比虔诚道:「我爱你。」 「我爱你。」 不是重复表达的「我也是」,而是另一个体的截然不同表达。 阮符心软得不行,虽然自己也紧张得颤抖,却不断安抚她。 话音未落,殷燃俯身缓缓向下。 阮符身体一颤,胸腔起伏。未说完的话噎在喉咙,化成一声声轻吟。 语调也不自觉地娇嗔起来,她脸侧滚烫。 髮丝落在肌肤下,微痒。阮符不自觉皱眉,挣扎间,脚腕却被抓住。 「别——」 一时之间,两种情绪泛上心头,矛盾无比。 直到她望见殷燃的眼睛,后者避开她的唇,只摸摸她的头髮。在无声给予她莫大安全感。 「别怕。」汗珠从额角滑下,殷燃把头髮别到耳后,温声安抚。 「害怕的话,可以喊我的名字。」 「好……」 阮符眨眨眼,与之十指相握后,紧张稍减。 气温陡然升高,清浅无规律的唿吸声漾在空中,揉成掺着蜜糖的甜气。 殷燃的动作极轻,过程中连连询问,几乎是等到阮符的回应,才进行下一步。 尽管毫无经验,但她很乐意循序渐进地学习,得到反馈后,更增强她的求知慾。 调控力度,双双配合,没多久,殷燃总算摸清某些规律。 终于在再一次攻破后,阮符的柔软语调化成一汪湿热的泉水,颤声唤起她的名字。 …… 暗香浮动在昏沉隔绝的房间内,阮符好半天才缓过来。 难以言喻感觉迴荡脑海,她平復着唿吸,小声问:「燃燃,你是不是没……」 「没什么?」殷燃躺到她身边,眸中笑意明显。 似乎早已听懂,却还是耐着性子确认。 话到嘴边,阮符羞于开口,最后支支吾吾:「就是没用……」 殷燃使坏地凑近,贴近她耳语:「什么,说清楚点。」 「我、我说不出口……」阮符浑身无力,移开视线后,心跳加速。她的髮丝和睫毛被汗水打湿,缀着令人心悸的光和闪。 怎么会这么纯。不仅那床单弄皱,还把她好不容易平静下的心绪弄乱。 殷燃忍无可忍,轻啄她的眼皮。 「嗯?」阮符并未反应过来。 直到殷燃伸出手指挑起她下巴,坏笑说:「想用手?」 没几秒,当事人终于根据她的笑,迅速反应过来。 「啊,你……」体温再度升高,阮符面红耳赤,气急败坏道,「欺负我这么好玩么?」 「嗯。」殷燃揉揉额头,点头。 「燃燃,你也太坏了吧……」 阮符说着,报復地咬了下她的唇。 虽然是咬,她没敢太用力,只是简单的表示一下,以逞威风。 直到殷燃「嘶」一声,舔到一丝腥甜,笑着问她:「这算报復么?」 阮符的狐狸眼瞬间充满无措,语气弱下来:「是不是咬疼你了……」 一撩就上钩。 殷燃拢拢耳旁碍事的头髮,眸色渐深,语气宠溺:「乖,不要对我这么好。」 第105页 剎那间,冷淡的木质香成了催化剂,裹挟着无穷的吸引力。 殷燃不再有所保留,用尽力气讨好她。吻痕在膝盖和侧腰绽开,像令人兴奋的红色纹身。 …… 沖澡后,殷燃负责收拾残局,阮符帮不上忙,只得搂着她当跟班。 瞥见阮符打哈欠,殷燃问她:「累了么?」 前者如实点头:「嗯……有点……」 方才不觉严重,现在的阮符眼皮重起来,浑身如同散架。在行动过程中,她始终懒懒散散挂在殷燃身上。 「那下午在家里休息,不要乱跑。」 阮符本要点头,临了想到自己行李箱的bmj杂志,说:「不行呀,我还要见阿姨……」 殷燃铺平床单,决定不再另作考虑:「那好,晚点我回来接你。」 说着,她拉开梳妆檯的抽屉,从中拿出一大串钥匙,递给阮符。 就着浅光粗略数了数,少说也有六把。 「这是?」 「家里所有房间钥匙。」殷燃将一串钥匙紧扣在她掌心,借了她曾说过的话,她笑道:「毕竟做都做了,我得负责啊。」 她话中用的是「家里」,不是冰冷分明的「我家」。 阮符闻声怔住。她感动于自己的每句话竟然都被对方记得。 「手里还有几套房子,改天带你去转转认认路。」 而后,殷燃又并补充说;「阿姨下午三点到六点会来打扫卫生,范围大概是厨房客厅以及客房。我会告诉她你在。」 「好哦。」阮符点头乖乖应下,发觉手中的钥匙在发烫。 「我去做饭,一会儿就出发。」 然而此刻,阮符拥抱作谢礼,早已把自己做的坏事忘个一干二净。 … 几分钟后,殷燃看着一片狼藉的厨房,很难忍住不笑。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她也着实没想到会是现在这副场面。 平底锅表面黑乎乎,中间是一堆类似煎蛋的固体,但等她仔细翻翻看,那固体又似乎与真正的煎蛋不怎么沾边。 殷燃系上围裙,无奈扶额。 楼上,霸占一整个软床的阮符终于想起什么,拨出通电话。 不过上下楼的距离,她却只敢留在床边打着哈欠踱步。原因无他,在蓟川时殷燃便对做饭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并且高强度养护使用的锅具餐具,其具体表现为,每次用小锅饭后,殷燃必清水过两遍,之后再上清洁除菌剂刷上两次。 面对她如此宝贝的锅具,阮符实在有点慌。 「燃燃,对不起……刚才忘记告诉你,平底锅被我煎坏了。你别生气,我待会儿去买一个……」 电话那端,殷燃莞尔一笑,说:「没生气。」 除了早餐外,她很少用平底锅。 把烧煳的鸡蛋倒进垃圾桶,殷燃一边倒水刷锅,一边提醒:「下次做饭前告诉我一下,别伤到手。」 「好。」 通话仍在持续。 直到阮符沉入梦乡,忽地听到殷燃叫她一声。 「午餐在锅里,起了记得吃。或者不想起,等阿姨来了热一热再吃。」 阮符依稀记得自己应了声,随后翻身,陷入温暖的被褥中。 「……」 通话挂断时,客厅的落地钟走到两点。 殷燃为姚宋打包了两个三明治,提着车钥匙出门。 阳光充沛下午,姚宋和床上的祝琴大眼瞪小眼,深觉无聊到底。 飢饿使她无心情思考,只想再次藉口上厕所开熘,但又怕祝琴说她「一个小时上十二次厕所,赶紧去查查身体」。正为难之际,门声传来。 姚宋如蒙大赦,匆匆起身。 不出所料,是殷燃。她松了口气,声音微小,但不难听出其中的苦大仇深:「救命,终于把你盼来了。」 姚宋回头看了眼祝琴,趁后者没注意,她小心地掩上门,话音这才恢復到正常大小。 「做女儿真不容易,我才陪床一天就要死要活的,难以想像你是怎么熬过来的。」 「辛苦了,改天请你吃饭,」殷燃深表感谢,晃晃手里的盒子,她说,「我带了点三明治,吃点?」 听到食物,姚宋眼前一亮。 从昨晚到现在,她只吃了一份米线,殷燃再不来,米线汤都要被她喝了。 接下三明治时,她不再注重什么修养,当着身边快要馋哭的小孩,解决个干净。 「哎,我真的没想到,陪床要做这么多事,端茶倒水,还要病人照顾心情。真的,感谢我爸妈健健康康。」吃完,姚宋忍不住感嘆一句。 手机一响,阮符的消息弹出来。 [睡醒了,想你.jpg] 殷燃弯唇,好半天才点点头。 第52章 「嚯, 想起什么了,乐成这样?」姚宋挑眉,忍不住打趣。 殷燃收笑,淡定说:「没什么。」 姚宋不置一词, 喝了口水, 她记起前一晚阮符也在的场景。 不知为何,她在二人短暂的眼神触碰中捕捉到某种吸引力。 「说真的, 我感觉你和阮符已经擦出火花了, 」姚宋不由得说, 「你们什么时候在一起啊,还没捅破窗户纸?」 殷燃笑笑,正思考如何开口说这件事, 却被姚宋打断思路。 「等等——不会吧——」姚宋终于后知后觉:「你们不会早在一起了吧?」 「猜对了,」殷燃没否认,记起她还在鲁南时二人的赌约,缓缓开口说道,「准确的说,在打赌的时候, 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第106页 「……」 见姚宋满脸惊诧, 殷燃笑得不行:「不信?」 说实话, 她要不提,姚宋都快忘记还有赌约的事了。 「没不信, 就是——有点意外……」姚宋说:「你知道坑底断粮即将宣布be的cp突然復甦那种感觉吗?」 未免也太过惊喜。 殷燃一笑, 不置一词。 她和阮符的恋爱过程确实曲曲折折, 似乎也可以这么说。 说着, 姚宋慢慢咂摸着当时赌约的细节。随后,她拍拍殷燃的肩膀:「合着你是早有预谋啊, 我说当时你语气那么笃定。」 但事到如今,赌约早已不再重要。姚宋擦了擦手,说:「看在你和阮符终于修成正果的份上,我就愿赌服输随个礼。」 「那我就代阮符谢谢姚老闆了。」 「客气客气,」姚宋颇为大方地摆摆手:「请吃饭是吧,你挑好餐厅告诉我啊。」 「早就挑好了,」殷燃未雨绸缪,早早选好,「申江路199号,那家老餐厅。」 餐厅地址有些耳熟。姚宋点点头,正要说「好」,下一瞬反应过来,这家餐厅是出了名的贵。 「成心宰我啊你,这家跟当时你请的人均差不多。」姚宋笑说:「老记仇人了,谁坑你你就加倍坑回去,怕死了。」 说起记仇,殷燃忽地问她:「对了,404最近怎么样?」 「还行吧,客流量回来了点。」姚宋道。 随着各大新闻号的跟进与报导,真相渐渐在眼前明晰——两个酒鬼为讹钱治病不择手段。不必再清楚说明,网友就已群体倒戈。 水军被淹没,微博热度逐日下降,然而事情的全貌却并未完整铺开。 「曾天裕那边还有动作吗?」 姚宋说:「自从我们反击,他们那边除了买买水军推波助澜,再没有别的操作了——」 「怎么说呢,他们太过平静,总给我一种不止于此的感觉。」 殷燃点头,表示知晓。 「你是对的,曾天裕不会这么轻易放弃。」 看起来,该来个大转折了。 「下面还是看好两方的受害者,暂时不要把两方的家庭相关情况透漏出去。」 「嗯,我知道。」 …… 送走姚宋后,殷燃进入病房。 听到门声,祝琴抬头瞥她一眼,随口问道:「你去哪了,昨天?」 「哗啦」窗扇被拉开,午后的风不疾不徐地飘送,殷燃把乱飞的碎发别到耳后,转过身回应:「回了趟家。」 「哦。」祝琴摸到遥控器,顺手打开了电视机,表情不怎么在意。 「跟您说件事,」殷燃倚着身后的窗风,使得整个人包裹在温暖中,而后才缓缓开口说,「我交女朋友了。」 嘈杂热闹的人声涌出来,娱乐嘉宾们聚在一起讨论着午餐吃什么,祝琴的目光投入进去,掩盖住某些情绪,她只是兴致缺缺地点头:「哦。」 比起自己女儿的幸福,她貌似更关心综艺节目的笑点包袱。 对于对方的这幅样子,殷燃早已见怪不怪,简单交代完「她今天会来看你」后,便打算起身准备不久后的化疗要用的东西。 这时,祝琴忽地颤声问了句:「她多大了?」 今天过完生日,阮符二十一岁整。 殷燃把窗户关上,回答:「21。」 「跟你差不多年龄,挺合适的。」祝琴表情淡淡说。 至此再无对话。 三点准时来临,殷燃协助护士,将祝琴带到化疗室。 这次她难得显出一副配合的样子,临进门前还回头看了眼殷燃。 后者并未多想。趁着化疗的四个小时,她得去趟老朋友的餐厅。 一路行车,到达附近已近四点钟。 与老闆打过招唿,殷燃戴上围裙和手套。 蛋糕胚火候刚好,表面抹上奶油后,她拾起裱花袋围着蛋糕一圈涂了层花边,最后用巧克力碎做装饰。 路过的厨师看到,惊讶落下句:「你做了几年蛋糕啊,手法真熟练。」 殷燃道谢。 说来惭愧,她只做过一个月的蛋糕,还是现学的。 发觉人生无意义的大二的寒假,殷燃跟着爱心组织走进大山。她给孩子们带的礼物就是蛋糕。 因为成品蛋糕容易坏,殷燃在蛋糕店做了几天学徒,在了解制作蛋糕的大概过程后,她就背着打蛋器和烤箱跟着组织出发。 在偏僻与世隔绝的小镇农村,她开起免费的爱心蛋糕店,一天能接几十单。 熟能生巧,长此以往,她的蛋糕技术还算能看。 用珍珠做最后点缀,殷燃在蛋糕的中心写下阮符的名字和「生日快乐」。 …… 另一边,阮符睡醒已经下午四点钟。 四周依然静悄悄,她打了个哈欠,换好衣服下楼。 一出楼梯,叮叮噹噹的细小声音从厨房传出。阮符嗅着咖喱的浓香,记起殷燃的叮嘱。 厨房中,两个汤锅同时在灶台上煮沸,阿姨忙得不可开交。 阮符上前,对阿姨打了个招唿:「阿姨好——」 「哎,好——」阿姨正搅动着锅里的咖喱饭,闻声抬头。 面侧的女人长发微卷,五官标緻无可挑剔,那双上挑的眼睛格外勾人。 漂亮又矜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孩。不得不说,她与背景类似的殷燃十分般配。 第107页 「是小燃女朋友吧?长得真标緻。」阿姨满脸堆着笑,发自内心夸赞。 阮符乖巧弯唇,介绍说:「谢谢阿姨。我叫阮符,乐器阮,符文的符,您叫我小阮就行。」 阿姨笑笑:「好嘞。」 阮符瞥见池子里翠绿的奶白菜,突然提议:「我帮您洗菜吧。」 「不用不用,这里油烟重,我自个儿来就行。」阿姨忙推辞。 阮符早料到她会拒绝,于是便开玩笑道:「我不白帮的——还得请您教我两道菜,让我在殷燃面前表现表现。」 阿姨不得不答应,点头间,她有些感触。 她在殷家别墅做了十几年饭,算是见证了殷燃一段时间的成长。从上学时的浑浑噩噩度日,到如今成熟的打碎牙齿肚里咽…… 能有人一起分担,她打心底为殷燃感到高兴。 尤其阮符这么漂亮,又会疼人。 「阿姨,殷燃平时喜欢吃什么菜啊?」 阿姨敞开锅盖,在诱人的咖喱上撒几嘬鸡精,回忆几秒,说:「她平时不怎么挑食的,爱吃小青菜和牛肉多一点。」 手浸入冰冷的水中,阮符皱眉,忍住凉寒把菜叶沖干净,心中默默记下。 阿姨唏嘘说:「哎,小燃可不容易。上高中的时候自己只会下面条,经常吃不饱,又回体育课饿到低血糖晕倒,可吓人哩。」 二人天生富贵,本可以挥手摆平所有事,却不断奔走出舒适圈,为对方朴素地付出,无疑,这会是绝对般配的爱情。 阿姨说:「不过现在有你陪着她了,你们俩互相照顾,肯定越来越好。」 阮符愣了好一会儿。 通常情况下,殷燃报喜不报忧,关于从前的种种,往往只是一句概括。可以说,她从未提起过这些细节。 然而此刻,阮符迫切地想要探索,有关殷燃的所有点滴。 … 几分钟后,与软烂的咖喱饭和枸杞鸡汤同时出锅的,还有阿姨口中殷燃的成长经歷。 并且,在阿姨倾情指导下,阮符也总算炒出一锅能吃的菜。门声响起时,她还在装盘。 奶白菜的火候刚好,出锅时绿灿灿的,新鲜无比。阮符在盘子边上抹了点番茄酱提升高级感。 脚步声将至,阮符回身,把盘子小心翼翼地端起来,一脸邀功的可爱表情,对门旁的殷燃说:「我做的。」 殷燃眉眼带笑,放下蛋糕后,轻碰碰她的脸颊,自然不吝赞美。 如果满分100,殷燃觉得自己会给110,多余的10分以资鼓励。她从不是吝啬的人,尤其对阮符。 殷燃靠在冰箱旁,点头称赞。她今天穿了件带领带的浅灰色衬衫,面料在灯光的照射下光泽莹润,令人想摸摸其手感。 「要不要奖励我一下,下次我会更努力。」阮符眨眨眼,俯身凑近。 殷燃颔首,睫毛落下阴影。放下盘子,她始终有所顾忌,退而求其次,向她伸出双手:「请阮小符同学继续努力。」 「只抱一下么?」阮符记起殷燃闭口不谈的成长细节,眼神更加哀怨,指尖抚摸上她的衬衫前襟。 向上,指尖碰到了那条领带。 阮符下定决心使坏。指尖稍稍用力一拽,殷燃始料未及,踉跄着扑过来。 显然,当殷燃手臂落在她身体两侧时,阮符还未觉察到危险。 第53章 阮符嗅到殷燃身上的清甜气息, 类似巧克力与奶油融合而成的某种甜点。 随着不断拉近的距离,这种香甜气息愈发强烈。当殷燃像块香香甜甜的糕点靠到她肩上时,阮符忘记眨眼。 「燃燃,你身上好香, 」她眯着眼, 「像蛋糕成精。」 殷燃闷笑,缓缓抚上她的脖颈。 「鼻子好灵, 确实有蛋糕。」 恰好阿姨进厨房送盘子, 瞥见二人的动作瞬间一怔。「不好意思, 阿姨打扰你们了……」 阮符忙提高音量解释:「阿姨,我们没——」 下一秒,厨房门被轻轻碰上, 温热气息扑在颈间,阮符敏感得要命。 「现在知道怕了?」殷燃低头笑笑,趁机把领带从她手中抽走。 「吃点蛋糕吧。」 殷燃起身,掀开桌上白色的蛋糕盒盖,巧克力和奶油的香气四溢而出。 「红丝绒在客厅切好了,一会儿带到医院, 」殷燃从消毒柜里拿出三个干净盘子, 开始分割蛋糕, 「切一块给阿姨,剩下的我们自己吃。」 洗好手, 她将蛋糕切成几块, 分别装入三个盘子中。 阮符走近, 望着她忙碌的身影, 忽然开口说:「煮饭的时候,阿姨跟我提起了你高中吃面饿到低血糖的事。」 殷燃动作一顿, 蛋糕切歪一块。 阮符幽幽嘆口气,把她切好的蛋糕装盘。手指沾上奶油,她来不及擦拭。 「燃燃,说真的,你身上还有什么故事是我不知道的?」 殷燃笑说:「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细枝末节。」 来日方长,她们有的是时间说这些。 「想听的话,今晚睡前故事就讲几个。」殷燃莞尔一笑。 阮符把切好的最后一块蛋糕摆入盘中,点头道:「你说的哦,我记住了。」 「好。」 殷燃应着,抓起阮符的手腕,舔掉她指尖落下的奶油。 细腻的甜味化在口腔,令她有几分食髓知味。 回味几秒,殷燃叉起一块黑森林,送到阮符唇边:「尝尝,不好吃把我赔给你。」 第108页 - 众所周知,见家长是件大事。 阮符深谙首因效应的重要性,吃上几口蛋糕即刻上楼打扮。 来时走得急,她的行李箱中并未带太多东西,除去粉底和几支口红,只剩几件普普通通的上衣和牛仔裤,裙子更是少到仅有一件。 捏着裙摆层次分明的黑纱,阮符皱眉,已然犯起难。 思忖片刻,她心下打定主意,抬头望向倚在门框边的殷燃。 后者察觉视线,放下嘴边温度正好的咖啡,问她:「怎么了?」 「燃燃,我们最晚可以什么时候出发?」 殷燃看眼手錶,答覆她:「最晚一小时后。」 「还需要额外准备些什么吗?」 「嗯……」阮符把纱裙重新放回行李箱,点头肯定。 「我想回家一趟。」 - 车子熄火时,殷燃看眼手錶,说:「还有五十分钟。」 「我会快一点的。」阮符应着,拉开房间门。 时间紧迫,她来不及欣赏阔别的房间陈设,径直走向洗手间另一侧的衣帽间。 衣帽间足足有半个房间大,左右两侧的白色衣柜挂满琳琅的衣物,正前方的中央有张沙发,尽头处则摆着一面宽阔的落地镜。 「燃燃,我去换几套衣服,你帮我参谋一下。」阮符说着,不容置疑地将殷燃按到房间沙发上。 几分钟后,衣帽间的门被拉开。 阮符身着明黄色旗袍,在她面前转个圈。 「怎么样?」她眨眨眼,紧张问。 经由上午那一遭,殷燃对旗袍产生浓烈的情绪。她轻咳一声,摇头说:「太清凉了。」 阮符瞭然地点点头,又进入衣帽间。 几分钟后,她换上与方才风格截然不同的绸面格子上衣连体裤装,在肩上披件裸橙色大衣。 「怎么样?」 殷燃摇头:「裤子太短。」 阮符若有所思。第三次换好出来时,她总算摸准窍门,白衬衫下搭件层次明显的黑波纹纱裙,外裹一件黑图案纹格的外套。 「怎么样?」 殷燃终于点头,不吝夸奖:「很好看,就这套吧。」 「等等,还有一套——」 阮符把外套递给殷燃,进衣帽间前笑容狡黠:「再等我一小会儿。」 还有半小时空闲时间,殷燃索性随她去。 几分钟后,门声传来。 阮符背着手站到殷燃面前,身着一件细肩带的黑色蕾丝吊带裙。 纱裙是纯粹的黑,而她的锁骨以下,却是明晃晃的白皙一片。 黑与白,对比明显。 阮符把长发拢到一旁,抚平裙摆的褶皱,笑眼弯弯:「怎么样?」 殷燃眸色黯下来,朝她招手,道:「再走近点。」 阮符听话地上前,收起裙摆,侧坐到殷燃的腿上。 衣料摩擦间窸窸窣窣,殷燃喉咙一紧,听到她凑近道:「这样够近么?」 殷燃移开视线,不露声色问:「故意的?」 阮符紧张得要命,却笑得温婉:「是呀,故意勾.引你的。」 每当要办大事前,她总是缺少自信和安全感。她需要殷燃的安抚。 「姐姐,你愿意上钩么?」阮符又添把火,低头笑说。 殷燃喉咙一紧,答完「求之不得」后,手指轻巧挑起她的裙子肩带。 手指饶有兴致地勾绕着,她略微俯身,情不自禁地吻上阮符后背凸出的蝴蝶骨。 衣料不知何时落地,殷燃抱住她的背,温热的吻由蝴蝶骨逐渐向下。 直到楼下传来阵锅碗瓢盆声。 殷燃眼神迷离,随口问:「什么声音?」 「好像是阿姨来了……」阮符反应过来,浑身一颤。 然而殷燃的动作没停。 唇落在腰间轻吮,阮符伏在她的肩膀,即将发出的声音被捂住。 「那我们小声些。」殷燃摩挲着她的头髮,诱哄道。 - 小心翼翼下楼,桌上只余丰盛的饭菜,阿姨早已离开。 阮符拍拍心口,心中的大石头落下。 殷燃笑了声,低声道:「现在知道怕了?」 「下次不敢了。」阮符忙抓起华夫饼,乖顺道。 简单吃上几口,二人立刻赶往医院。 车子熄火时,阮符正抱着bmj杂志做深唿吸。 镜子中映出姣好的素颜,她从口袋里取出润唇膏又涂上浅浅一层。 为了给祝琴留下好印象,阮符把头髮盘成丸子,一身朴素的外套裙装搭配,显得青春又活力。 「别紧张。」殷燃安慰说。 尽管她也摸不准祝琴的具体反应,但可以保证的是,祝琴不会为难仅仅初次见面的阮符。并且,基于「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原则,祝琴也绝不会向送她典藏版医学杂志的人吐露恶语。 不说还好,这一说,阮符更加焦虑。 「如果阿姨不喜欢我怎么办?」她心中没底。 「我喜欢就够了。」 恋爱永远是两个人的事。殷燃很少不理会那些客观的因素,只要她做出决定,那便无从质疑。 目光再放长远一点,假定有朝一日同性恋结婚合法,再假定祝琴不同意婚事,殷燃也会想到解决办法。 「能让你问出这么没安全感的问题,看来,我这个女朋友并没有做好。」 「谁说的……」阮符说着,心中安定几分。她深吸一口气,又道:「要是阿姨不喜欢我,你们的感情恶化怎么办……」 第109页 「想太多了。」 殷燃和祝琴的关系已恶化到极点,因此不再抱什么希望。 这么想着,她摘下阮符的安全带。 近距离看,后者的脸依然毫无瑕疵,甚至比妆后更出挑灵气几分。 殷燃捏捏她的耳朵,说:「别担心,你只负责见面,剩下的都交给我就好。」 阮符点点头。 - 上到住院部,殷燃蛋糕分给熟悉的医生和护士。 护士当即挖起一块吃起来,在瞥见她身旁的阮符后,她疑惑问:「这是你妹妹吗?」 后者五官足够惊艷,纵然只一身简装,仍挡不住大美女气质。。 阮符弯唇打招唿那刻,小护士觉得自己被治癒到。 和妹妹的对比之下,殷燃似乎是另一种极端。 「你好漂亮啊,和殷燃是一个妈生的吗?」护士忍不住问道。 「当然不是,」殷燃一笑,及时打断说,「这是我女朋友。」 护士瞪大眼睛,叉子脱手落地:「啊?」 好半天,她才反应过来,摇头说:「得亏我没给你介绍……」 「介绍什么?」 把科室的大美女介绍给你。护士心中补充,口头上却说:「没没没……」 「三点批的化疗快结束了,你们快去接人吧。」 …… 在走廊边等过半小时,化疗室的门终于打开。 阮符忙跟着殷燃从座位上坐起,不忘提起装满bmj杂志的牛皮纸袋。手指擦过干燥温热的纸袋錶面,她发觉那温度竟比指尖还高过几分。 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足够刺鼻,嗅过一阵,阮符的心情本已安定下来。 直到护士把祝琴扶出来,与后者的短暂对视间,她的紧张再度升高到顶点。 「都是祝琴家属吧?」护士的视线在二人身上扫过,随后松开祝琴,提醒下次治疗日期,「下次化疗是四天后,记好时间,不要耽误了。」 「好,谢谢您。」 殷燃一手挽起祝琴,另一手握住阮符。 指尖触碰,寒意交换。她出生安抚说:「别紧张,我们先回病房再说。」 房门应声关好。 窗帘缓缓在风中浮动,殷燃介绍说:「这是阮符,我女朋友。」 「阿姨好,」阮符微笑起来,声音在抖,「我叫阮符,乐器阮,符文的符。初次见面,请您多关照……」 祝琴瞥过眼去,点点头。 小姑娘五官精緻,满身乖巧气。 「你好,」祝琴干巴巴开口,指指一旁的椅子,「随便坐吧。」 「好的,谢谢阿姨。」阮符应着,拖动椅子落座。 气氛冷寂几秒,阮符问起祝琴的身体状况。 「好多了,没什么问题。」祝琴说着,无意向殷燃扫过一眼。 话题由此展开。 期间二人的对话正常,问题不大。 殷燃把洗好的苹果放到床头,小声提醒阮符:「不是带了bmj?」 「啊,差点忘了,」阮符把手边的纸袋递给祝亲,试探说,「听燃燃说您喜欢收藏医学杂志,这是几套00年的bmj,不知道您喜不喜欢……」 纸袋摩擦的轻响长久撕裂着静谧,祝琴顿住好一会。 在阮符准备向殷燃求救时,祝琴才接过袋子。 望着熟悉无比的字体,她眸光微颤,嘴唇也嗫嚅着。似乎有好多话落到嘴边,但她又不得不一一咽下,最后祝琴只道:「有心了,谢谢你。」 阮符松下口气,弯唇说:「您太客气了。」 殷燃猜的「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真没错。祝琴就此敞开话匣,与阮符聊起天来。 在发觉祝琴并没有那么可怕后,后者也渐渐放开,不再拘谨着回答。 又聊过会儿,阮符瞥见未派上用场的蛋糕。她递出一块,说道:「对了阿姨,请您吃蛋糕。」 「今天是……你生日?」 阮符点头:「您有没有什么心愿,我可以帮您许掉。」 心愿?祝琴停顿几秒,面色稍变,没再作声。 阮符对上殷燃的视线,后者是同等的不解。 「对不起阿姨,我开玩笑的,您别在意。」阮符忙解释。 祝琴回过神来,摇摇头。随后,她自顾自地拉开床头柜,从里面拾出一个锦盒。 祝琴敞开确认最后一眼,而后把锦盒递给阮符。 阮符不明就里地接过,打开盖子,里面静静躺着一枚玉镯。 玉镯成色极好,通体碧翠如山涧苍岭,手指抚过,留下几丝冰爽气。 「阿姨,这是——」 祝琴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阮符一惊,忙把镯子放回盒中,回绝说:「不行,这太贵重了……」 「长辈的一片心意,没什么贵不贵重的。」 「收下吧。」殷燃也提醒说。 阮符满心欢喜地道谢,阖上盖子时,她的视线无意扫到一丝白。 正疑惑着,祝琴打个哈欠,揉起眼睛。 阮符忙起身:「不好意思阿姨,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祝琴掀开被子上床,被子窸窸窣窣间,她转头对殷燃道:「你也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她用的是「要」,而不是又余地商量的「想」。 每逢这种时刻,殷燃总是随她去的。并且自己陪过两个多周的床,也快精疲力尽。 第110页 她本该爽快地应下,但又立刻想到今时不同往日——近日来,祝琴在治疗上表现出与几天前大相迳庭的配合,精神状态也看似不错——转变太过迅速,令人生疑。 殷燃本要留下,架不住祝琴放狠话硬推。直到最后一刻,前者才妥协。 她最后给祝琴买好晚餐,又去打上足够祝琴用一下午的热水,才拎起外套。 「盖好被子,早点睡觉。」殷燃嘱咐道。 离开前,她又顺便拜託护士帮忙留意,这才敢放心带阮符离开。 第54章 温暖的橙红霞光铺满车窗, 在阮符第八次把锦盒打开又阖上时,殷燃终于忍不住开口:「这么喜欢,为什么不戴上?」 阮符的手指抚过玉镯的光滑表面,垂睫间, 眼睑落下片深灰阴影, 她柔声说:「碰坏就不好了。」 「只是个手镯而已。」 阮符摇头,否定说:「不……不止是手镯, 这还是阿姨对我的肯定。」 尽管祝琴嘴上没说, 行动却可以算作变相肯定。 殷燃笑笑, 调转方向盘,在前方拐弯:「现在烦恼打消了吗?」 「当然啦。」 现在回想,事前的那些焦虑完全是多余的。祝琴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可怕。 「说真的, 阿姨给我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像妈妈一样。」 的确如此。毕竟那玉镯,真·亲女儿·殷燃连见都没见过。 汽车驶出医院周围的片区,殷燃握着方向盘,忽然问道:「有想去的地方吗,没有我们回家了。」 阮符心中拨着算盘, 瞥见左侧街区上的蛋糕店, 思忖几秒, 开口道:「有的,在前面的蛋糕店停一下吧。」 「咱们的蛋糕没有了, 再买一小块吧, 」阮符锦盒小心放好, 目光在夕阳下抹上几丝惆怅, 她开口缓缓道,「之后, 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殷燃笑说:「好。」 - 车子一路向北,在盘山公路上行驶十分钟后,来到一座静寂的建筑物前。 风声在耳侧唿啸而过,殷燃摇下车窗,任凭头髮被吹到凌乱,只求内心的片刻安宁与沉静。 「现在轮到我见家长了吗?」殷燃倏地问。 阮符惊诧:「你怎么知道呀?」 殷燃但笑不语。 从医院出来时,阮符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思来想去,也只有这种可能。 「猜的。」 阮符凑到她脸侧轻啄,不吝赞美:「那你很棒哦。」竟然能猜透她的所有想法。 山间的苍翠掩映间,奇石上的「苍山陵园」字体显眼。 车辆放行前,陵园的门卫爷爷认出副驾驶的阮符,便伸出头来和她说话:「阮家丫头又来啦?」 阮符笑笑,跟殷燃说明情况后下车。 「赵爷爷好。」她温声打招唿,把在蛋糕店买的小块蛋糕放到传达室的桌上。 「今天是你爸妈谁的节啊?」赵爷爷五六十岁,目光和蔼。 阮符的余光伴随着缓慢驶入的汽车,直至它在旁停下,她对赵爷爷道:「都不是,今天是我的节。」 赵爷爷点点头,问起女儿赵阿姨在阮家的工作表现。 「阿姨各方面都好,您别担心。」阮符说。 话题到最后,赵爷爷老生常谈问她:「有对象没有?」 阮符如往常般笑起来,视线望向远处倒车的殷燃。 「还没有?」 下一瞬,殷燃拉开车门下车,向二人缓缓走来。 冬日凛风刺骨,阮符隔着好远向她伸出手。殷燃笑笑,自然地与之十指相扣,站到她身旁。 「有了,就站在您眼前呢。」阮符说着,对殷燃介绍。 「赵爷爷好,」殷燃对老人打个招唿,礼貌说,「谢谢您对阮符的照顾。」 赵爷爷一愣,反应过来后戴上眼镜,仔细端详起殷燃。 女孩,清爽短髮,眉眼英气飒爽,目光有底气。 赵爷爷当即拍手叫好:「不错,挺好。你对象长得也俊,看着挺合适。」 得到肯定后,阮符颇为骄傲:「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然而赵爷爷突然皱眉,又朝阮符摆摆手,待后者凑近,他小声问:「能定下来结婚不?」 阮符抓着殷燃的手指,又回头看两眼,眼神莫名笃定:「肯定能。」 不能也得能。 虽然年头仍未打消,但赵爷爷仍旧欣慰地点头:「那敢情好,你爸妈总算能安心了……」 - 陵园是私人的,占地面积不大。偶有风过,大片生机盎然的松柏和常青簌簌摆动,飘落串串清脆的响。 二人一路向上,最终在紧挨着的两个墓碑前驻足。碑面上区区几行字,写尽二人的生平经歷与人生荣誉。 殷燃把蛋糕放下,与阮符共同在二人面前鞠躬。 过后,阮符用手挥散碑上的灰尘,语调轻缓:「爸、妈,今天我过生日啦。这次没带花来,你们不要生气。」 「不过,我把带女朋友带来见你们,应该也算是功过相抵了。」 阮符说着,笑着望向殷燃:「您二位看看,对我女朋友满不满意呀,当然我得说一下——不满意也没用。」 殷燃无声清清嗓,声音温和平静:「叔叔阿姨好,我是阮符的女朋友。」 她幼稚地开始自我介绍:「我叫殷燃,殷商的殷,点燃的燃。」 殷燃望着两个墓碑,静默无言中说了好多话。 第111页 阮符眉眼弯弯,低身解开小蛋糕的丝带。 掀开盖子,奶油的甜香四散各处,她拿起刀叉,将小蛋糕切成四块。 做完这一切,阮符停下手中的动作,扶着墓碑坐下,缓缓开口说:「妈妈是车祸先一步去世的,没两年,爸爸也急性病去世。」 藉此开场,她将自己过去的经歷原原本本地袒露而出,像殷燃当初那样。 但不得不说,比起殷燃,她幸福太多。 很长一段时间内,阮符作为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一路顺风顺水,所愿皆所得,几乎未吃过什么苦。 直至母亲父亲相继离世,她的安全感和底气仿佛在剎那间消失。她被迫在一夜之中成长,背负起来自生命的压力。 发顶被轻揉,殷燃力道柔和。 阮符忽然笑说:「燃燃,说真的,我挺怕死的——一个人冷冰冰地离开,太孤独了,我无法想像那种感觉。」 殷燃向她伸出手,深刻相拥后,她细嗅着阮符髮丝的清新果香,满心宽慰。她本要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陪你一起离开」,但又怕加重她的愁绪,临时又咽下,只缓声道:「我们还有几十年的时间可以活,计划这些太早了。」 既然无可避免,不如顺其自然。 比起一笔带过的结果,殷燃还是更喜欢共白头的缓慢过程。 - 霞光满地,洒到墓碑旁的两块蛋糕的奶油上。 窸窸窣窣的虫鸣,海浪在山下翻滚波涛。夕阳挂在远处的天边,人间忽远。 二人坐在墓碑边,就着空中残存的橙红,安静地吃起蛋糕。 殷燃并不喜好甜食,一块小蛋糕让她吃得极为艰难。 待她终于解决完自己的蛋糕,甜腻的奶油在口腔中完全化开,殷燃支着下巴望向阮符。 柔和的光线拂照在她身上,显得温暖无虞。阮符睫毛眨动,察觉到视线后她缓缓抬眼,无波眼神的瞬间填满夺目光彩。 殷燃莞尔一笑,怎么也不捨得移开视线。 「我脸上沾东西了么?」 「没有。」殷燃摇头。 阮符害羞地笑起来,伸手挡住她炽热的目光:「别看了,再看会腻的。」 怎么会。 「只要是你,怎么都看不腻。」殷燃认真说。 阮符耳尖更红,兀自笑过一会儿,她抬头,应着不算刺目的霞光,虔诚说:「殷燃,我好爱你哦。」 「比我还爱么?」 「说不定哦。」 …… 天色渐渐暗下来。 驱车下山的路上宁静安谧,二人皆有种不真实感。直到开入熟悉的街区,耳边的声音才再度被喧嚷热闹的城市气息淹没。 前方红灯停下,倒计时最后三秒时,殷燃左转方向盘,驶入另一条与回家截然不同的路径。 直到汽车再度停下。 海风湿咸,微冷,吹得人躁动。 二人踏上海滩,心中饕足无比。 月光温柔洒落,照得海面波光粼粼,一层层闪着光亮的白浪慵懒地冲上沙滩,又原路徐徐退回,循环往復。 「好美啊。」阮符说。 暧昧不明的光线映衬出二人的身影,殷燃难得走神。 莫名地,她想到《楚门的世界》。 楚门和罗兰也第一次不算约会的约会,也是在波涛翻滚的海边。 透过你的眼,我才得以窥见这世界的美好一隅。 阮符走出几步,玩心四起,双手掬起些海水,向殷燃脸上泼去。 后者躲闪不及,头髮猝不及防被淋湿。微咸的水珠滑落嘴角,又重重砸到沙滩上,殷燃勾唇,向前逼近。 阮符节节败退,笑声清脆:「干嘛,要报仇么?」 脚踩细沙,发出阵细小绵软的声响。 殷燃抹把脸,原本清冷的眼眸黝黑一片,她把羽绒服胡乱脱到一边,笑容恶劣:「你猜呢。」 她上前掬起更多的海水,一股脑挥洒到阮符身上。 毛衣下摆淋湿,阮符轻拽拽,眼睛弯成月牙。 「好啊,敢报復我,」她边放狠话边加速后退,此刻已有几分心虚,「看我怎么让你滑铁卢。」 「行啊,别让我追上。」殷燃快步走着,再度捧水向她发起攻击。 二人干脆脱掉鞋袜,在海滩上放肆追逐,全然不顾形象地大笑打闹,喧嚣落在遥远的地方,她们的耳边只余对方的话音和清浅唿吸。 阮符边跑边语言挑衅,没多久便体力不支,回头的剎那间,她的胳膊被殷燃抓住。 二人的视线在海平面间相对,殷燃目光如炬,笑着喘气:「让我抓到了。」 奔跑的间隙,裙摆和裤腿悄然被清凉的海水打湿,小腿和足间冰凉畅快,阮符玩笑着挣脱她,却被拽得更紧。 她干脆将计就计,抓着殷燃的手便要往海中逃去。 后者及时按住她的手,摇头阻止说:「好了,我认输,不要再跑了。」 海浪小幅度翻腾而过,不一会儿漫过脚尖,扑上小腿。 阮符笑着,小幅度喘气间,要挣脱殷燃的手:「我才不……」 下一瞬,温热的手指掰过她的下巴。 殷燃俯身,强硬地封住她的口,将她未说完的话如数吞没个干净。 第55章 唿吸交缠间, 瑟索的海风掠过脖颈,带起阵如微波的颤抖。 殷燃不似往常般处处依她,反倒更像逗着她玩儿。唇舌轻缓掠过,每每又浅尝辄止。 第112页 阮符搂住殷燃的腰身, 干脆仰起头主动回应。而殷燃每每避开, 让她回回落败。 海浪此起彼伏卷过来,淹没至二人的小腿。粗糙的沙砾落在裤腿和衣服下摆, 在月下闪着光。 分开段距离后, 阮符眸光婆娑, 揪住殷燃的衣角,控诉道:「燃燃你干嘛呀,不让我亲……」 殷燃用指腹抹去她唇角的凉, 温声问:「生气了?」 阮符摇头又点头,实话实说:「也没有,就是有点……不过瘾……」 「那以后不许推开我,」殷燃低笑着拨开她的乱发,语气一本正经,「我就让你亲过瘾。」 不愧是她, 用最冷静的口吻说出最令人燥热的话。 阮符脸倏地红起来, 乖顺地说声「那好」, 当即跳过这个话题,牵起殷燃的手往回走。 璀璨的灯火落在城市遥远的另一隅, 她们独享着难求的安静。 「燃燃, 你冷不冷?」阮符打个寒战, 问道。 「还好——」殷燃轻甩甩手, 淡定说。 躁动过后,她手还是热的。 这么说着, 二人逐渐远离海面。踏过层层细沙,殷燃无防备地踩到一块石头,来不及反应,身体重重向前扑去。 「砰——」 阮符被扑到身下,枕着细密的沙砾,目光有几分愕然。 殷燃的髮丝在脸侧微扬,挡住视线,解释说:「刚刚踩到石头了,没站稳……」 阮符胡乱点点头,眼睛在瞬间亮起,不知在打什么小算盘。 「现在我能亲个过瘾么?」她忽然道。 …… 到最后,两人衣衫散乱。风缕缕扫过肤表,冷意泛上来。 殷燃调整唿吸,最后把牙咬开的扣子重新繫上。 阮符躺在沙滩上,头髮也掺上粒粒细密沙砾。接吻过后,她面色红扑扑,笑着向殷燃伸出手:「我好冷哦,要女朋友抱才能起来。」 殷燃要抱她,却被对方用力扯到身侧。 直到二人在沙滩上仰躺着,目视头顶那片黑黢黢不算怎么好看的夜空。 星点只寥寥几颗,光亮也不足以闪耀动人。 殷燃拖过一旁的羽绒服盖到二人身上,厚重的衣料有效抵御凛寒,她们躺过许久。 「能这样一辈子就好了。」阮符轻声呢喃。 殷燃与之十指相扣后,指腹摩挲着她的:「解决完一切,我们可以找个陌生的城市重新生活。」 阮符眼光一亮,兴致沖沖:「好呀,那我们——」 她本要说一定得去个靠海的地方,临时语声又一顿,她自顾自道:「算了,去哪都好。」 只要和你在一起,去哪都无所谓。 - 多亏空调的存在。拉开车门的那刻,暖气侵袭周身,二人在瞬间被这热度解救。 阮符靠在殷燃怀里,被放下的前一刻,她稍稍仰头。 鼻尖被轻点,殷燃摇头,眸中带笑:「好了——」 她捻捻阮符濡湿滴水的裙角,提醒道:「先换衣服。」 陪床两周,殷燃后备箱囤的衣服绰绰有余。 提高空调温度,她把干净的毛衣和长裤递给阮符。 热风涌出,好一阵子,殷燃拨开额间乱飞的髮丝,余光扫到阮符抱着衣服没动。 「不合身吗?」 殷燃到扫一眼车后座的衣服,「没有裤子了,先将就一下吧。」 「没不合身……」 「那怎么不换上?」 「燃燃,你……闭上眼睛……」阮符扯开层湿漉的裙纱,无花果香在四周晕染开。 殷燃向后抵住座椅靠背,揉着眉骨发笑:「阮符同学,你哪里我没见过?」 「现在害羞,是不是太晚了点。」 手指触及裙子拉链,阮符点头:「我知道…… 主要是,我有点腰酸……」她声音细细软软。 不仅见过这么简单,殷燃甚至帮她换过衣服,就在几个小时以前,而且不止一次。 这也正是阮符担惊受怕的原因,她腰有点酸,不敢再随意撩拨。 微小的拉链声将热气划开道口子,殷燃缓缓闭眼,又把手搭在眼窝之上,遮住眸中晦暗的光,「换吧。」 空调温度不低,阮符不自觉加快动作,还未换下裙子,已浑身冒起热气。 纱裙倒是沾上海风细沙,清凉无比。 抚平裙边纱,一片扇形的小贝壳从抖落,阮符拾起,鬼使神差地望向殷燃。 她圆弧形的耳垂莹润无比,一看便知,她戴耳环会很好看。 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停止,阮符捏着小贝壳缓缓凑近,在她耳垂边上比大小。 贝壳不过小拇指的指甲那般大,用作耳环,出人意料的精巧。 气息近距离交缠,殷燃垂睫,问道:「怎么了?」 「没、没事——」 阮符说着,抽身后退的动作一急,胳膊撞上车档,她「嘶」一声,将贝壳在手心攥紧。 「不小心撞了下,没事的。」 这么说着,阮符匆匆把换下的纱裙放到一边,又手忙脚乱去找裤子。 「坐过来,」殷燃移开手,无奈笑说,「我帮你换。」 瞧见阮符一顿,她清清嗓,又补充:「放心,只换衣服。」 「那好吧。」 阮符宽慰地点头,吻吻殷燃的下巴以致谢。 说起来,自从和殷燃在一起,她在行动上越发慵懒,能动嘴就不动手。 第113页 「……」 殷燃缓缓笑开。 得几分便宜就卖乖,好像腰酸的不是她。 - 殷燃还是给祝琴找了个护工。 一是碍于鲁南方面,徐宁指不定哪天回叫她们回去;二是陪床期间失眠,长此以往,身体已经吃不消。 护工一陪一整天,因此更加需要耐心。殷燃不放心,隔两天便去医院走一趟。 好在祝琴一切正常,她总算可以松口气。 夜色在眼前铺开,前方路口红灯两分钟,殷燃扫一眼手錶的时间。 18点50分,还早。 开出两个红绿灯,汽车再掉个头,404not found近在眼前。 说起来,这算是自她回清市以来第一次回去。 街灯笼罩下,復古的铺面在一众灯红酒绿的喧嚣中略显冷清。 舆论的脏水稀里哗啦滴落,留下恶臭的痕迹。担上莫须有的消费纠纷罪名,404的客流量足足砍半,利润更是跌到平时的四分之一。 站在吧檯边环顾一圈,入眼的是几位老顾客。 风铃声响起时,姚宋正端着个果盘路过吧檯,瞥见殷燃,她脚步一停:「哟,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来?」 「请了阿姨帮忙,」殷燃从门后的衣架取下深棕围裙,「最近可以稍微喘口气。」 「蛮好的。左右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该妥协就得妥协。」 殷燃将围裙套头,颇为贊同,尤其是经歷过陪床的心力交瘁后。 「今天有记者来吗?」她问着,手指灵巧地扯起围裙侧边带,在后腰上系个蝴蝶结。 「不知道呢,」姚宋盯着果盘中央的火龙果,「刚才有个什么新闻给我打电话来着,但我没接到,回拨过去又占线。」 殷燃点头,表示瞭然。 客人在催果盘,姚宋走出几步又折返,问道:「对了,你今天能待多久?」 殷燃正要开口,手机消息弹出来: 阮符:[燃燃,饿饿,饭饭555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猫猫头落泪.jpg] 殷燃放下手里的抹布,咽下已到嘴边的「俩小时」,转而又答:「最多一小时。」 殷燃:[乖,厨房有零食,先吃点垫一垫,我马上回家] 打字回復完,她抬眼,问姚宋:「还有事要办?」 姚宋摇头:「也不算什么事。 就是不少客人来问你什么时候上班。」 十个客人,得有九个问过。 姚宋眼神恳求:「如果时间空,建议你营业一会儿,救救咱们的收益。」 殷燃的指尖触碰酒瓶酒瓶,落下串清脆的响声。 「也不是不行。」她沉吟几秒,再度滑开锁屏。 半分钟前,阮符发过一张照片。 照片中,她一脸可怜巴巴的表情,手中捏着块动物形状的饼干。 「不过得带家属营业。」殷燃一顿,又说。 - 收到殷燃消息前一分钟,阮符已经正和面前的动物饼干袋大眼瞪小眼。 这饼干好看倒是好看,就是不好吃,而且分量太小,也吃不饱。 阮符皱眉捏起一块,正准备放入口中。 「叮咚——」 殷燃:[来404吧,带你吃饭。] 阮符从沙发上爬下来,问她:[需要带什么吗?] 殷燃敞开冰箱,门上还有一盒新鲜番茄。 她回覆:[食盐,再带包挂面。] [然后,别忘记把我女朋友带来。] - 风铃声响起,阮符带着一身凛风走进门。 「你的女朋友到了,请查收。」 殷燃的视线落在她的唇边,像是风吹过,有点干燥。 下一秒,唇上的触感告诉她,这个猜测没错。 「怎么不戴口罩。」殷燃说着,向她伸手。 阮符一顿,才把袋子递出,「走得急,忘记了。」 手指无意摩擦,一片冰凉。 「厨房只有番茄了,简单做个面条可以么?」 阮符点头:「只要是你做,我都不挑的。」 殷燃向后伸手,阮符旋即牵住,乖巧说:「可以呀。我不挑食的。」 当然,这个「不挑食」只限定在特定人身上。殷燃不是没见过她挑食。 她不忍揭穿而已。 不大的厨房,殷燃一手开火下面,一手向后牵着阮符。 「燃燃,如果我倒好水直接下面会怎样?」 殷燃松开她的手,从冰箱拾出三个番茄:「会煳锅,像上次那样。」 「啊,这么可怕……」阮符小声嘀咕,「那我还是等吃吧……」 殷燃捞出面条放凉,阮符则着手把番茄切块。 切块停止,阮符叉起一块番茄,递到殷燃嘴边:「你尝尝。」 「酸么?」阮符眨眨眼,仔细盯住她的咀嚼动作。 酸味在舌尖漾开,殷燃望着阮符眼里的自己,幡然未觉那酸度已令人无法忍受。 第56章 「酸么?」阮符眼巴巴望着。 如此想着, 她的眼神更显殷切。 殷燃摇头,回味着口腔中的滋味。 她一向能忍,就算生嚼酸倒牙的山楂,恐怕也会面不改色。 等到喉咙间漫上几丝后知后觉的甜意, 殷燃才如是说:「其实还好。」 阮符信服地点点头, 随手叉起另一块番茄。 下一秒,强烈的酸意在唇齿间肆虐, 她皱起眉头。 第114页 新鲜的番茄总有股涩气, 掺杂上几分天然的酸, 舌尖瞬间被这种奇怪包围。 「啊……怎么会这么酸,」阮符将番茄囫囵吞下,酸气残留口腔, 她忙倒上杯水,语调哀怨,「怪我太相信你……」 「我真的没感觉,」殷燃不以为然,倒上杯水递过去,低笑说:「别浪费, 酸点正好开胃。」 「既然燃燃不觉得酸, 那再多吃点呀。」阮符笑眯眯叉起一块, 送到殷燃唇边。 多汁番茄贴上温热嘴唇,微凉。箭在弦上, 殷燃只得微笑认下。 「够么, 要不再来一块?」 殷燃面不改色吃下番茄, 这一块的确酸得人皱眉, 几秒后,她才舒展眉头, 说:「不了,还真挺酸的……」 抬眸的瞬间,猝不及防望入阮符的笑眼中。 「你呀。」殷燃摇头道。 对视一眼,爱意心照不宣。 …… 十分钟后,阮符端着碗番茄拌面坐到吧檯前,引得酒吧内客人频频回头,根据鼻子嗅香气由来。 「是什么这么香,老闆要做副业?」有客人敲敲吧檯,问道。 殷燃一笑:「开了个小灶,说不上副业。」 「我靠,深夜放毒,点外卖为什么不喊我啊,」没多久,姚宋循着香味走到吧檯边,瞥见热气腾腾的番茄拌面时,她眼光一亮,纯粹的香气随即盈满鼻尖。 多汁的番茄块配上鲜红的辣椒碎打滷,熬出浓稠的汤汁后,即刻浇在刚出锅的面条上,加点香菜,色香味三俱全。 姚宋咽下口水,问阮符:「阮符妹妹是你做的吗,我也想吃。」 一天工作下来,人很难不饿。 阮符临开动前乖乖回答说:「有的,还有一大碗,但不是我做的。」 姚宋哪管三七二十一,先盛出一碗面吃着再说。 汤头酸爽十足,面条也劲道,味蕾完全被征服。 大快朵颐吃完小半碗,姚宋问:「这手艺真不错,是哪家店的外卖啊?」 同一时刻,殷燃将没用完的番茄块加糖拌成沙拉,一併端到吧檯边。 阮符正嚼着番茄,哪有空说话。 殷燃摸摸阮符的头,示意她安心吃饭,同时答覆姚宋一句:「不好意思,不是外卖,这是我做的。」 「啊?」姚宋差点惊掉筷子,几秒后反应过来。 「不是开玩笑吧我的朋友……」 要不是二人发小二十多年,姚宋就信了。犹记得初中,殷燃因为只会煮清汤面,把自己吃到营养不良…… 对,面条…… 仔细一想,貌似一切又能对上号。 「好吧我信了,你什么时候这么会做饭的,绝了,真的好香。」几秒后,姚宋淡然接受下这个事实。 殷燃用勺子搅拌着番茄果盘中的白糖,道:「刚学的,也没几天。」 瞥见阮符拾起勺子又犹豫着放下,殷燃忙补充说:「甜的,加了白糖。」 「唔唔。」阮符应着,舀起一勺蘸满白糖的番茄。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吗,厨房杀手摇身一变成厨神。」 「也许吧。」 那个常年吃面、直到营养不良的小殷燃或许也想不到她也会有厨艺精湛的这天。 「毕竟我的原则是委屈自己可以,委屈女朋友不行。」 阮符闻声,抬眼回应一笑。 不知是谁的手机在此刻不合时宜响起,打断难得的安心氛围。 殷燃放下勺子,去摸口袋。不出意料,手机亮着,锁屏上是条简讯: [殷燃,我到酒吧门口了。] 殷燃坐直身子,回个「好的,麻烦您了」,而后深吸一口气。 而后,她才说:「对了,一会儿有位长辈要来。」 姚宋:「长辈?谁妈要来?」 殷燃摇头:「马上就知道了,不过跟你没关系,还是殷寸雄的事。」 旁边两位瞬间瞭然。 「说实话,我现在还是有点接受不了,果然人不可貌相……」姚宋吃着面,含煳说。 不难听出言外之意——「真不敢相信,他竟然是这样一个人」。 殷燃不置一词,显然,她习惯了。 不过现在时隔许久,她早已没有兴趣和耐性打探那些隐秘骯脏的桃色故事,她只想找到殷寸雄,让后者给这荒诞一切一个合适交代。 而此次到访的长辈,会是她最得力的帮手。 几年前,殷寸雄的事不是没人探查过,不论是十几年前,还是现在。但随着「真相」的水落石出,事件里的关键人物转让股权下位,几乎没人愿意多此一举继续追究。 然而,即便有人想趟浑水管这闲事,但挖掘出的隐情也会被曾天裕以及他的眼线打压下,即刻消失的无影无踪。 不久后,仅有的几个人也被逼退大半。 十几年过去,只有一个人依然在坚持——而巧的是,殷燃有幸认识了她。 她叫何颖,是地方台下参与调查报导殷寸雄的记者。 事件真相大白后,她曾专门走访见过过那个厂里犯错的工人。 那工人老实憨厚一辈子,平日里胆子也小,连骑自行车上非机动车道都不敢,显然不像是会作奸犯科的样子。 随着这个疑点,何颖一步步追查下去,在发现曾天裕破绽之前,她先找到了殷燃。 尽管那时的殷燃年纪尚小,完全被蒙在鼓里。 近些年来,二人就此事一直断断续续保持着联繫,何颖亦师亦友,帮了殷燃不少忙。直到几年前殷寸雄失联,祝琴生病住院,至此之后,二人联繫时间的才产生如此跨度。 第115页 说曹操曹操就到,不过多时,门外传来阵脚步声。 门旁的小铃铛轻响,有人推门进来。 何颖像是来自上世纪,一身土色厚大衣,脖子上繫着条起球的围巾,脸上堆着几分朴实的笑,和几年前一模一样。嗅着空气中的饭菜香,她吸吸鼻子,张口说话 声音落下,不是「好久没见」一类的寒暄感嘆,而是句热络的疑问—— 「大晚上的,吃什么这么香啊?」 「何阿姨。」殷燃站起身,打个招唿。 阮符正喝上口水,闻声也跟着殷燃站起身。 「咳咳……阿、阿姨好。」慌乱中,她的小腿磕上行李箱,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殷燃轻轻握起阮符空闲的手,以作安抚。 何颖的视线落到般配的二人身侧,不禁疑问:「这位是?」 在这种情形下,阮符有种再次见家长的紧张感。 殷燃却温和笑着介绍,「我女朋友。」 好在殷燃总会解决一切,给她从未有过的安心。 阮符不自觉握紧殷燃的手,轻轻点点头。 「哦……这样啊。」 短暂的恍然一闪而过,何颖推推鼻樑上的眼镜,轻点头后,她摘下陈旧干裂的皮手套轻拍。 「你好,你好。」何颖回应着,视线在阮符身上停留一秒。 女孩子长相明艷,正乖巧又拘谨地沖她微笑。一旁的殷燃也早已洗去那满身冷冽的稚气,变得成熟又可靠。 何颖重重地点头。 经歷过原生家庭的痛,殷燃尚能抽筋断骨涅槃重生,着实令人咂舌。 殷燃缓步走出吧檯,递出手里的瓷杯,那里面盛着刚热好的牛奶,「您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然而语声刚落,她便发觉自己有些答非所问。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作为一个工龄几十年记者,想必何颖已对现实中的大多数事情见怪不怪。 不出所料—— 何颖扶扶眼镜,摇头:「同性伴侣我见得多了。大概几十年前,我还未从主持人转行的时候,还在节目里採访过一对。不过那时候……你们知道的,大众对同性恋接受度极低,节目拍了一半,算是中道崩殂了。」 招唿打完,阮符自动归位,继续安静地吃面。 虽从未听殷燃提起过眼前的阿姨,但她知道,一定与殷寸雄的过去有关。 果然,后一秒话音落下。 「这次找我,还是为了殷寸雄的事吧?」何颖开门见山。 这一向是她的风格。直奔主题,没有多余的寒暄,多一句都会归结为浪费时间。 殷燃轻颔首。接着,她把在蓟川发生的事全部和盘托出。 从当初不见天日的真相,到她们因何前往蓟川,到现在找到殷寸雄相关线索,所有经过,事无巨细。 钟摆在耳侧轻轻摆动,仅剩的几位客人们也自发地保持安静。 何颖的表情像小时候在池塘边玩的投石子游戏,石子落入塘中,起初会泛出几圈涟漪,没一会儿,石子坠入塘底,周围重归无声无息。 阮符早已在十分钟前吃完了面,还偷偷洗好了碗。重新端坐在吧檯前时,何颖的神色已由她离开时的震惊转变为平淡。 而一旁,殷燃一脸凝重认真。很显然,她们商谈的事情必然和殷寸雄甚至蓟川有关。 阮符自知帮不上什么忙,只在一旁默默地听着。 听得无聊,她就拿出手机刷微博,亦或是明目张胆地看殷燃。 …… 殷燃带来的真相是颠覆人心的,它打破了何颖一无所知时的很大一部分猜想。 良久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已不知说什么。 视线无意一转,落到殷燃身侧的阮符身旁。 后者眼波温柔流转,始终缠绕在侧,不曾动摇移开分毫。 「你们感情真好啊。」何颖随口道。 殷燃的思路被打断几秒,顺着何颖的目光望过去,尽头是乖乖的阮符。 「是的。」殷燃眼睛一弯,温声回答。 她们向来如此。 第57章 何颖喝完杯中的水, 随即起身,说要去出一下。 「是不是打扰到你们说话了?」察觉到视线后,阮符一愣,放下支着脑袋的手, 急忙问。 「怎么会, 」殷燃望着她,心瞬间化成一滩温柔水, 「我女朋友这么乖, 从来不会打扰。」 阮符笑笑, 凑近她,「那就好,最喜欢你了。」 小别后再见, 她恨不得黏在殷燃身上。 「别急,很快就谈好了。」殷燃轻握她的手。不一会儿,她又松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毛绒小熊挂件。 「哇,从哪来的?」阮符眼睛一亮,显然很喜欢。 殷燃笑而不语。 …… 良久后, 何颖回来。 思忖几秒后, 她淡淡吐出一句:「所以, 关于殷寸雄,你还想知道点什么?」她沉默几秒, 又道, 「你知道的, 我已经放弃追查很多年了, 最早能追溯的时间,也是至少四五年前和殷寸雄的那次谈话。」 殷燃双手交叉合放在桌上, 语气自然:「关于详细地点和一些细节,您还记得吗?」 「地点当然记得。」何颖对那次谈话印象深刻:「这地点说来也巧,正好离蓟川不远,是座偏僻破落的小城市——六松。」 「细节的话……时间隔得太久,有很多我记不清了,不过我有本探访随笔,上面一併标记了六松市的具体地址,过两天有空我就带给你。」 第116页 殷燃紧握的双手终于松开,她点头,温声道谢。 如此一来,线索又添一条。无疑,这是自祝琴进icu以来,最好的消息之一。 何颖手里的线索算是拿到一半,但没稳妥之前,殷燃不会贸然告知徐宁。回清市以来,殷燃始终惦记着蓟川,也不知那边查到了些什么。 十分钟后,殷燃起身送何颖。 开门的瞬间,唿唿作响的冷风灌了人一脖子。阮符打个寒战,从迷煳煳的梦中清醒。 梦中场景反覆变换,从沉重浓烈的蓟川,到洒落星点的海边,又到一切开始的地方——404 not found酒吧。 梦中的剧情是她和殷燃一同经歷过的大小事情,只不过打乱顺序,重新组合。 阮符睁开眼,用几分钟才辨认出身处的场景。 然后,有双温暖的手覆上她的头髮,轻抚。然后,殷燃问她做了什么好梦。 阮符一手支起脑袋,揉揉眼。殷燃伴着狷狂的风声在她身旁落座,身上也沾上些许寒意。 吧檯前的橙灯昏暗,散客们早已离场,店里的座位都空了。 阮符强忍着困意,答非所问:「何阿姨已经走了么?」 殷燃回答:「嗯。也就十分钟前的事。」 啊…… 阮符揉揉头髮,一阵惭愧涌上心头,「我睡得太沉了,什么都没听到,好没礼貌啊。」 「不会,」殷燃随手把吧檯的杯子收到一旁,「何阿姨是我请来的,本就该我送。而且,我们谁送不都一样么。」 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确实是一样的。 阮符无声点头,勉强接受这种说法。 「问完了吗,现在轮到我了——睡得还好么?」 「还好,就是有点冷。」 阮符说着,记起殷燃问她做了什么梦,她又把梦中的情形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那梦境是混乱无序的。像她们初到蓟川,提着行李箱,面对侵袭而来的陌生城市气息,只感受到危机和慌乱。 但也有美好的记忆,她回忆着—— 混沌的梦境最后,她和殷燃结婚了。蓝天白云,海岸浪声,洁白的婚纱和沾上细沙的捧花,她们牵着手,在海滩上大笑…… 那是梦里唯一的光。 「还有呢?」 「嗯……」阮符卡壳。 出于一些类似「梦说出来就不灵了」的小心思,阮符在兴头上及时打住,摇摇头:「其他的不记得了。」 殷燃笑笑。 「好吧,我们回家。」 - 一路驱车。 阮符怕殷燃过劳驾驶会出事,主动担起责任。然而不过十几分钟的路程,她却整整开出一个小时。 眼见车在家门前停下,阮符总算可以松口气。 夜色正浓,重色的空中廖廖星点,树梢间沙沙作响间,露出掩映其中的月牙。 阮符只抽空看了几秒,随即收好车钥匙。转眼间,殷燃拧眉仰在椅背上,不知熟睡了多久。 月光透过车窗洒进来,靠近的动作都不自觉放轻很多。 好近。 好近。 该怎么说,殷燃闭上眼时,也是无限温柔的。而且比醒着时少了许多心事,只余松弛。 阮符用目光描摹她的卷翘的睫毛,唇角的弧度。 直到后者察觉,一手捞过她。 惊慌之际,阮符已不知何时坐到殷燃腿上。 后者把头放到她肩膀:「辛苦了。」殷燃闭着眼,嗓音是喑哑的。 「不辛苦——」阮符窝在殷燃锁骨,浅嗅着她身上的香气,然后,鬼使神差地说了句:「……为老婆服务。」 「……」 「口误……」见后者无反应,阮符略带紧张,学着她对自己那样,也摸摸殷燃的头髮作安抚。 终于,殷燃反应过来,抬头:「老婆,嗯?」 阮符耳尖滚烫,笑着凑近,在她唇角轻啄。 她索性破罐破摔:「难道不是么?」 「嗯,没说错,是我老婆。」殷燃笑吟吟地回吻她一下。 「老婆。」阮符点点头,也啄一下做回礼,笑意深深。 殷燃也唤着「老婆」回吻。 如此几次,二人玩得不亦乐乎。 直到殷燃堵上阮符的嘴巴,绵长的吻后,殷燃哄她:「乖,别喊我了。」 「坏蛋。」 殷燃应下这个称唿,显然并不在意。 - 难得安逸的夜间,殷燃在整理书房,阮符则自然地把自己的行李拉进殷燃房间。 眼见她的衣服一件件在殷燃衣柜里挂好,阮符有种霸占他人领地的小窃喜。 自顾自笑了一阵,阮符起身,迈入一墙之隔的书房。 敲门时,殷燃正背对着她翻着某本书。 「还没整理完吗,我来帮忙。」 「好。」殷燃翻页的动作一停,迎声抬头时,阮符已站到她面前,惊喜地望着相册中的女孩。 照片中的女孩扎着朝天辫,不过六七岁的稚嫩模样。她穿着身橘黄色运动套装,侧脸乖巧,正垫脚站在书柜前找书。 「哇,这是你吗?」阮符还没见过小时候的殷燃。 殷燃挽挽袖子,点头:「这是小学的时候,应该刚上一年级。」 她不是念旧的人,平时很少会主动翻看回忆。要不是收拾书柜,她或许也不会发现这本有年头的相册。 第117页 「这么小一只,好可爱。」阮符抚摸着照片中的女孩,满眼是惊喜。 「你那时候多高呀?」 「忘了,」殷燃对那时候的印象不深,只记得个大概,「不过总是班里最高的女生。」 「竟然有那么高吗,」阮符小声嘀咕一句,接着掀开相册新的一页,「我小时候是班里最矮的,经常被笑。」 这与想像中殷燃的童年形象相差甚远——在这之前,阮符以为殷燃的童年形象会与现在大相迳庭,或许是活泼好动的,又或许是叛逆骄横的……总之,一定会比现在开朗。 但……殷燃自小就已展现出不同于年龄的成熟。好似「懂事」在出生那刻便是贯穿她一生的嵴椎。 相册新的一页,小殷燃依然是那副成熟而略带忧郁的神色,仿佛从未得到过什么简单的快乐。 如此想着,阮符的心脏像被一只小手揪了下,一阵难忍的酸痛。 「燃燃,你的童年过得开心吗?」她问。 「为什么这么问?」 「看了你这么多张照片,一张带笑容的都没有。」阮符嘆口气,语气心疼又惋惜。 殷燃一怔。她倒也没注意到自己脸上的表情。 原来她从这么小的时候就失去了幼稚,像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大人。 「我的童年……」 时间跨度有点久,说起「童年」,殷燃能记起的不过寥寥几件事而已——课堂上发呆,放学自己背小书包回家,春游差点迷路……确实谈不上是开心的回忆。 「不算开心吧。因为总是一个人说话、吃饭,甚至回家,还被同学叫过孤儿。」殷燃笑着,语气十分自然。 阮符轻轻嘆口气,手指触上照片中的殷燃:「小可怜。」 「小可怜已经没事了。」 殷燃揉揉阮符的头髮,「这不是好好的么。」 「你的童年呢?」她问。 「很快乐。」阮符说。 从小到大,父母一直对她关爱备至,要什么给什么,想去哪就去哪,简直是宠到没边儿。 不止是经济上的宠溺,他们也非常注重阮符的情感教育,从来只是鼓励嘉奖,做错事也只有温和的批评,从无苛责辱骂。如此种种,才造就了如今阮符天然的底气。 相片一页页掀翻,一个随手停下,阮符望见一张合影。 那是小殷燃和一位漂亮的女士。 凭藉二人相似的眉眼,不难认出后者就是祝琴。 「这是……」殷燃见阮符目光停驻,本打算主动介绍,却在身份上卡壳。 她并不习惯叫祝琴作「妈妈」或者「母亲」一类的亲昵词语,通常直唿其名。 「是祝琴阿姨,我认得出。」说着,阮符抬头,目光在向殷燃确认。 得到肯定的点头后,她又满意地掀开新的一页。但在瞥见某张照片后,阮符僵住。 半晌,在殷燃觉察出异常后抬眼,阮符才有所动作。她的手指落在某张男人的照片上,「这是——」 殷燃语声下沉,略一停顿后,才道: 「殷寸雄。」 照片中的男人黑衣黑裤,站在礁石边微笑着。 那时的殷寸雄很年轻,应该不过三十,正是意气风发的事业上升期。 他一侧的祝琴挺着孕肚,也笑意盈盈。二人相依相偎间,显然称得上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谁能想到没多久后,一切发生巨变。 殷燃看着照片中的殷寸雄,目光淡淡,却又深埋着憎恶。 假如眼神能杀人,殷寸雄不知死过几次。 …… 唏嘘过后,只留余恨。 说起来,殷燃回清市已有一个多周的时间,没和徐宁打通电话,她心中始终有些牵挂。 正如此想着,手机铃声响起。 殷燃接通,话筒那端立刻传开徐宁紧张又雀跃的声音: 「殷燃,我们找到一个重要证人——」 第58章 重要证人…… 「嗡」一声, 周遭短暂消音。殷燃的思绪被打断,不自觉握紧手机,发觉手心有丝丝汗沁出。 与此同时,一种严肃又紧张的情绪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阮符也自觉屏住唿吸, 视线紧紧盯住殷燃,生怕了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稍作停顿后, 徐宁在电话那头问:「餵殷燃, 在听吗?」 殷燃垂睫, 应了声在。 「你说。」她站起身。 书房开着窗,尘埃在月光下浮动,照片中殷寸雄的笑容更显可憎。 只此一眼, 殷燃皱眉,反手将相册反扣到桌面上。 然后,徐宁的声音传来:「从李航[1]手里拿到鲁南的相关线索之后,我和鲁南那边对接了一下,紧接着就开始走访调查。大概上个周五,我们在一家棋牌室找到了李航指认的殷寸雄的『老婆』, 也就是之前的『师娘』……」 「说来有点意思, 刚开始找到她的时候她不情不愿的, 后来竟然自己主动来提供线索。」 殷燃一愣。 语段在脑海中迴旋打转,明明是最浅显的含义, 她却迟迟回不过神。 话筒那端静寂良久。徐宁似乎在等着殷燃反应, 不再开口描述其他细节。 早在鲁南与李航对峙时, 殷燃便对某些事情有所瞭然, 而此刻的披露,无非是对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来一种正式的「揭牌仪式」。 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条小缝, 幽暗的夜色流淌其中,平添几分冷意。 第118页 就着时强时弱的风,头脑清新不少。 「明白了,」殷燃换个手握手机,「你继续。」 徐宁又挑了几个相关细节说给她听,最后望着桌上厚厚的一摞档案,嘆口气:「你这两天回来一趟吧,这事比咱们想的都复杂,电话多有不便,有些情况还是得当面说。」 殷燃望着轻飘的窗帘,应下。又寒暄几句过后,电话挂断。 「是鲁南那边吗,事情怎么样了?」见殷燃放下手机,阮符这才上前。她唇角抿着,目光平添几分忧意。 细枝末节知道得多了,阮符也总会身临其境,不自觉地替她牵挂起这些。 殷燃伸手关窗,点头作回应的同时,牵过她的手。 不出所料,是冰凉的。 「是鲁南,」殷燃一边说着,一边开始在脑海中做取捨日程表,「徐宁查到些什么,得回去一趟。」 阮符点头。 前不久才听殷燃说起李航,她很轻易就串联起事情始末。 「那——祝阿姨这边我来照顾吧……」阮符上前几步,想都没想,自告奋勇说。 她说:「事先说一下啊,我只想尽所能帮你分担一些东西,不影响你的最终决策。」 「陪床的话……洗脸、擦手、餵饭,这些我会做,肯定能胜任。」就算胜任不了,她也会努力胜任。 何况祝琴把祖传的镯子给了阮符,怎么说都算是认定她和殷燃的关系了,她做点什么也是应该的。 阮符在给心中为自己的计划打草稿,「然后……我保证每天给你汇报阿姨的情况,关于早上我们吃了什么,几点做的治疗之类的……」 殷燃轻捏捏她的手,心道句瘦了,手背血管都明显不少。 「怎么样,老闆考虑一下我?」阮符抽出手来,双手覆上殷燃的肩膀,以一种「我很值得託付你快答应」的表情望着她。 手里空了,掌心的温度还在。 殷燃稍一愣神,旋即才笑开,「不用这么麻烦——」 「哦?」 「我们一起回鲁南,」殷燃说着,又补充,「带上祝琴。」 那语气认真无比,并不像在开玩笑。 其实她也就比阮符早几秒做完打算,但却对这个决定笃定无比。 首先,阮符是一定要留在身边的。在体会过度日如年的那些日子后,殷燃连她的一分一毫都捨不得。 祝琴那边也是同理。更重要的是,祝琴需要照料,身边离不了人。虽然阮符自告奋勇过,但殷燃说到底心疼阮符,怎会忍心让她去做那些。然而请阿姨也不会放心,思来想去便只有带着祝琴一起。 把想法说完,殷燃已着手去搜索转院相关事宜。 恰好鲁南周边城市有省对口三甲医院,她把地址和电话复制到备忘录,想着不过多跑几趟的事。 向上转院,医院那边的手续想必也不会太麻烦,应该很快就会解决。 「好吧,如果你决定好了,那我无条件支持,」阮符瘪瘪嘴,「不过你得给我点任务,我也想在你的事上有参与感。」 「当然没问题。」殷燃欣然点头。 临行那天傍晚,殷燃在医院后门上了转院车,抬眼间,天边铺满橙红霞光。 各种注意事项交代完毕,两个医生开始对接病人情况。在繁琐的一切结束后,「砰——」车门应声关上,殷燃看见祝琴此前的主治丁医生用口型无声说了句「一路顺风」。殷燃摆摆手作回应,随后车子启动,丁医生也转身离开。 抬头,天边还是橙红一片,丝毫不见夜晚的黑。 和路上负责急救看护的医生护士打过招唿,殷燃坐到病床前。 祝琴裹在被子里睡得正熟,显然对外部状况一无所知。 「对了,」身边的护士挑了挑床位高度,随口问起,「病人知道要转院的事吧?」 「她知道。」 说来也奇怪,殷燃本以为会因为转院再度和祝琴大吵一架—— 但几日之前提起转院相关时,祝琴一反常态,倒是态度平淡,只说了句「你不是已经打算好了,那还来问我干什么」,这反应着实让殷燃有些意外。要知道,祝琴那句话常出现在殷燃问她打算吃什么一类的问题回答上。 殷燃对祝琴的态度改变持怀疑态度。但同时又想,兴许祝琴的改变总在细微之处,只是她从前未发现而已。 总之,这是个好的开头。 只此一行,祝琴势必会或多或少听到殷寸雄的消息。而这些消息对她的病情会起什么作用,没人知道。 不过看样子,是好是坏,祝琴都准备好接受了。 殷燃伸手给祝琴掖了掖被角,又听见护士和司机的攀谈—— 「师傅,咱们到省院还得多久啊?」 「至少五个小时。咱们这还没上高速呢,别着急啊。」 殷燃看了眼手机,刚巧六点钟。走五个小时,到省院得凌晨了。 消息顺势弹出—— [阮符:燃燃,我到路口了]后面跟着个猫猫开心的表情。 …… 阮符站在公交站牌旁,一侧,她和殷燃的行李箱默契地贴在一起。 兀自站了会儿,阮符又在候车座坐定。百无聊赖之际,她望着路边的店铺和行人发呆。 外卖小哥在路边开始抢单,老人牵着个小男孩边走边骂,距离她最近的那位绿衣服女士高跟鞋大了一码,走起来便踉跄,看着有些吓人。而马路对面馄饨店出来的大叔手手提袋破了,两头大蒜和一双一次性筷子被落在冰冷地面上,等待它们的只有脚印和垃圾桶…… 第119页 阮符看着他们到来又离开,嘆口气。然后她搓搓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消息发出已有五分钟,还没得到回覆。 也不知道殷燃那边情况如何。 正想着,手机忽地一响—— [殷燃:乖,别乱跑,车子马上就到]后面跟着个摸头的表情。 阮符笑笑,乖乖回个「好的领导」。 [阮符:对了,你记得把我买的零食饮料先给大家分一分,待会儿路上别忘记了] 殷燃的视线移到右手边的大手提袋上,这才发觉自己的紧张不是没由来的,原来是这事还没办。 多亏阮符比她多周全想了些,一路仰仗医务人员和司机师傅,她们总不能没礼貌似的空着手。 殷燃看了眼窗外的建筑,走过前方的写字楼再转个弯,应该就到阮符的位置了。她回个「待会儿等你一起分」,随后去拆那一大袋零食。 随手拨了拨袋子里的东西,殷燃一愣。虽然是名义上的「零食袋」,但真零食的分量并不大,反而是面包饼干之类的主食分量最大。 殷燃停下动作过,有笑意在眼角绽开。是宽慰,又是感激。 再抬眼之时,司机师傅正双手调转方向盘,疑问的目光从后视镜投到殷燃眼前,似在无声询问。 「师傅,就是前面的路口。」殷燃开口应声。 师傅瞬间瞭然,爽朗道:「好嘞。」 转弯后,转运车驶入开阔的马路,引得路边行人驻足反覆打量。 殷燃绕过那些充满疑惑与考究的眼光,一眼望见角落里发呆的阮符。 她还穿着昨天的外套,髮型也与往常看不出区别。殷燃移不开眼,直直看着她,不加迴避。 她正对着候车亭的反光gg牌摆弄颈上的米黄围巾,但时不时调整一下围巾角度,约莫是还不满意。 然后,阮符察觉到些不同,瞥过来。 目光中情绪转变,好惊喜—— 极缓的剎车后,车也顺势在她面前停下。 夕阳当空,轮下沙尘四起。 隔着后窗玻璃,殷燃与她对视,各自一笑。 车门敞开,殷燃解下安全带起身,然后便见阮符急匆匆拖着行李箱小跑到她眼前。 又是一次久别重逢圆满了,尽管二者之间只隔了几个小时罢了。 第59章 放置好行李, 阮符和殷燃并排坐到一起。 和病床对面的医务人员视线相接时,难免互相搭话。 「这位是你……」 「我女朋友。」殷燃回答。 护士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哦」一声。 「挺好的,女孩子都互相理解, 相处起来不累。」 殷燃牵着阮符的手, 笑笑。 「零食——」阮符小声提醒。 「差点又忘了。」不过好在殷燃接到阮符前便把零食袋里的食物分成等份,只等二人一起分发给其他人。 「每人的份都准备好了。」 得到阮符称赞:「不错, 点名表扬。」 转院车驶入收费站等候缴费, 两人各司其职开始分发。阮符把手边的两份面包分发给随行的两位医生和护士, 殷燃则提着另一袋走到驾驶座后: 「师傅您好,辛苦您走夜路了,」她把给司机师傅的份放到副驾驶座上, 「我们带了点面包,您要是不嫌弃,待会儿饿了可以垫垫。」 「哎,这是小事,你们也是客气。」司机师傅一乐,大方地扬扬眉, 「夜路我年轻的时候没少走, 做转院也好几年了, 尽管放心吧。」 随着话音落下,前方过闸通行, 转院车正式上高速。 车流穿梭在刚揭开的夜幕之下, 高速路灯亮得晃眼, 殷燃垂下眼, 任由热烈的光束落到脸上和身上。 「睡会儿吧,还要很久才到。」她轻握握阮符的手。 「我还不困。」 这么说着, 她却乖巧地靠上殷燃肩膀,打开了手机小游戏。 殷燃看着她用手指熟练地控制人物蹦跳距离,不一会,屏幕上的小人物平稳跳出十几步。 北风在窗外唿啸而过,车厢中却流淌着安静。对面的护士医生各自打着盹,时不时睁眼看看病床上的祝琴,而后者只是时不时翻个身,自上车以来从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也没和谁有过什么眼神交流。 不知过去多久,阮符冷不防说:「我带了鲁南那边房子的钥匙,我们去了就直接住那里吧。」 「好。」 殷燃有些困了,她应着,再度瞥向阮符手机屏幕,上面赫然是一个三位分数。 「这游戏好难,我玩了好久才到三位数。」阮符小声说着。 殷燃揉揉她的头髮以作安慰,再看手錶:八点三十分,路程已过半。 「还有两个个小时,」她说,「不困么?」 阮符实话实说:「还好,我来的时候喝了咖啡。」 「我是这么想的——转到省院肯定要办不少手续,我保持清醒,待会儿正好可以帮你分担一些……」 「如果按照你的想法,一定会全揽到自己身上。」 殷燃一笑,算是默认这个说法。 「习惯了。」从小无人管教,殷燃习惯了独立做事,不依靠任何人。 「那也习惯一下依赖我吧,虽然大忙我帮不上,不过小事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好乖。」 殷燃闭眼应着,在她发间落下轻吻。 第120页 「……没白疼。」 阮符弯起眼睛,正要开口时,发觉左肩落下重量。 殷燃闭着眼,显然睡熟了。 - 夜里十一点,转院车准时到达省医院住院部后门。 医生最后看了眼多功能监护仪上的数字,在确认正常无问题后,道:「到省院了,咱们一切配合新医生的治疗方案就没问题。」 殷燃点头道谢,阮符则在一旁收拾起毯子和u型枕头。 浓重的黑遍布天际,不远处的住院部大楼一片灯火通明。十字架的红光投到车窗玻璃上,有些刺眼。 祝琴不知何时醒转,睁着眼看天花板。 护士问了句「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殷燃见她摇摇头,突然看向自己。 「我想喝水。」祝琴嘴唇嗫嚅一会儿,才说。 殷燃从背包里拿出保温杯,倒出热水递过去,熟练地用手扇扇风,提醒一句「小心烫」。 前方车子停稳,司机特意开了急救车的提示音,阮符从殷燃手里接下保温杯的盖子关好。 殷燃空出手,拨通省院对接的主治医生电话。她记得对方提过,今晚值夜班。 不出意料,电话很快接通—— 「喂,周医生好,我们是清市转院到……」 电话挂断没多久,省院的对接医务人员前来接应。 需要办理的手续并不繁琐,在各医院医生做完病人情况及病情的对接事宜后,剩下的只是缴费和购买或住院物资。 打点后一切后,转院车带着医务人员连夜返航,殷燃和阮符甚至来不及请他们吃顿夜宵,只得买下些食物作答谢。 带祝琴做完基础检测后,时间逼近凌晨两点。殷燃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帮医生推着病床,阮符一手一个手提袋,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住院部地板擦得透亮,灯光反射之下,亮得像另一个白天。 把祝琴送到病房床上,殷燃拉上窗帘,帮她换病号服。 「下面还有什么要办的吗?」阮符终于能再坐上椅子,倚上椅背,后颈被上面粗糙的凸起折磨。她皱眉揉揉肩膀,换个姿势靠。 「应该没有了。」隔着薄薄一层纱帘,殷燃的声音传来,比从前沙哑许多。 就算有,也留到明天再办。殷燃这么想着。 面前的祝琴再度昏昏欲睡,眼皮一个劲儿打架,快要睁不开。 殷燃小声提醒句「先别睡」,同时向阮符求助:「阮阮,帮我拿下病号服。」 阮符即刻起身照做。塑胶袋摩擦的声音些许刺耳,她把病号服递出去后又颓废坐回椅子上。 费力仰头,窗外黑漆漆一片。她困了,只一个闭眼就能睡着。 几分钟后,「哗啦——」,殷燃掀开纱帘。 阮符仰在椅子上安静睡着了。 …… 趁着主治医生没下夜班,殷燃敲开值班科室的门—— 问起还有什么手续和准备,赵医生推推眼镜:「你们先回去休息吧,病人这边有护士护工照顾。」 她翻翻祝琴的病历本,最后答覆说:「明天都休息好了,我们再商量具体治疗方案。」 果然,暂时不需要什么了…… 从保温杯倒出的水凉了。察觉到这一切时,殷燃已经仰头喝完。她把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叠好床上的衣服。 最后,她在阮符面前站定。俯身,手指轻抚过额头细软的头髮,殷燃尝试叫醒她。 「阮阮,我们回家了……」叫了几声,毫无反应。 殷燃在她面前蹲下,握住阮符的手。 嘴巴比脑袋先一步做出反应,殷燃脱口而出:「老婆……」 本不抱期望,阮符却在几秒后朦胧醒转。 「什么?」 殷燃捧起她的手轻吻,嘴角不自觉上扬。 阮符睁开眼,笑问:「燃燃,你刚刚叫我什么呀……」 「……」 殷燃诚实回答:「老婆。」 「我没听错吧。」阮符几乎在瞬间清醒。 殷燃起身,拾起装着二人随身物品的背包,「那再叫一遍,老婆。」 「这算是奖励吗,看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阮符也跟着起身,几分喜悦的手足无措在眼底化开。 「当然——不算……」殷燃说着,稍顿—— 「我老婆表现一直很好。」 把阮符叫醒后,二人原路返回出了住院部。 路上人迹罕至,车辆更是少见。 殷燃一手牵着阮符,一手提包。不多时突发奇想,她忽然提起手里的背包放到肩上,轻挽起另一只手的阮符时,有种牵着红尘贪恋行走江湖的侠气。 凌晨四点,天色终于不再黑云密布,展现出几分即将初晨的朦胧亮意。 省院所在的宁市距离鲁南至少有半小时的车程,综合考虑后,二人选择在路边的酒店短暂休息一晚。 进房间取电,阮符向后仰倒在大床上。 「好累。」她枕着胳膊,发出声嘀咕。 殷燃把外套放下,随手打开空调。温度还没调好,腰上环上双温热的手。 「抱抱,」阮符闭着眼抱她,轻声说,「辛苦啦——」 殷燃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回抱她。 「辛苦了……」明明是最简单的动作,她却像是用尽全身温柔的力气般。 灯关上,二人在黑暗中互相依偎,互相取暖,坦诚到对方是另一个自己。 第121页 初晨升起时,二人沉沉坠入梦乡。 - 转院后,祝琴一反常态地配合治疗,入院时定下的方案进展十分顺利。 傍晚时分,阮符推祝琴散完步,正好等到护工大姐上班。 「李姐,您来啦。」 护工大姐笑笑,从阮符手里接过祝琴,随手把背包挂到轮椅把手上。 「你们今天不是要搬家,我想着早点来替,你们也早点回去。」 阮符道谢,听到对方又问:「你们要搬去哪里来着,我记得是鲁南?」 「对,鲁南。」 阮符说着,极其昨天上午请了家政阿姨打扫鲁南那套房子的卫生,想必现在已经打扫结束了。 护工见她走神,一个劲儿催她:「姑娘,你回去吧,这边有我呢。」 阮符笑笑,蹲到轮椅边问祝琴:「阿姨,也到饭点了,您今晚想吃什么?」 「不用操心我,」祝琴暼开视线,摆摆手,「你赶紧回鲁南吧。」 「好吧。」阮符无奈一笑,准备离开之际,忽然听见祝琴叫住她。 「那个——殷燃……」祝琴小声问。 「燃燃已经提前几天过去了。」 …… 反观殷燃这边—— 到鲁南一天了,她已把大体情况了解完,却始终未见到徐宁口中的那位重要证人。 徐宁总说别急。 殷燃虽口上应着「再见不到我就回宁市了」,每每得到徐宁一个「老婆奴」的调侃,最后却也只得耐着性子慢慢等。 后来证人还是没等到,倒是把阮符等来了。 ……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的日子,冷风刺骨。 殷燃从菜市场买完菜,一手提着番茄,在最近的公交车站等车。 恰好有公交车到站。 剎车的巨响和沙尘之下,汽车后门打开。她鬼使神差抬头看,一眼便望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60章 是幻觉吗? 殷燃暗笑自己没用, 不过分别几天又想阮符想到要打道回府。 见无人上车,公交车重新发动,驶出车站。 细小的尘埃四散在阳光中,阮符挥挥手, 颈上的米黄色围巾便随着她的动作缓缓飘动。 对视几秒, 阮符忍无可能般喊出她的名字。 「殷燃——」 不是幻觉。 殷燃起身挥手,惊诧之余, 差点忘了自己手里的还有个盛满番茄的塑胶袋。 阮符站到她面前, 殷燃仍觉不真实。直到深深拥进怀里, 心跳唿吸无不表现着彼此存在,殷燃才笑开,坦然道:「我还以为是幻觉。」 「幻觉哪有这么真实啊, 」阮符垫脚窝进她锁骨,笑声清脆,「不过刚才看见你我也短暂怀疑了一秒——竟然有这么巧。」 「缘分。」天註定的缘分。 比昨天又瘦好多。殷燃揽住身前的细腰,暗想。 一不小心把内心所想脱口而出,阮符笑容侷促起来,轻声嘀咕:「瘦多少也能摸出来么?」 「当然可以, 」殷燃揉揉她的发顶, 实话实说, 「只有我能摸出来,也只对你有效。」 把番茄放到座位上安抚好, 二人并肩坐到一起。 「对了, 今天来怎么不告诉我?」 阮符眨眨眼:「其实也是临时决定的, 昨天下午李姐和阿姨一直催我来……」 殷燃难得放松, 开玩笑说,「哦, 原来是别人催的,你不想我么?」 「这怎么会,最想你了,」阮符解释着,在她侧颊轻啄,「老婆——」 「那走吧。」殷燃笑笑,忽地起身。 「去哪?」 「原路返回,再回菜市场买点菜。」 二人牵着手走出几米,不久后,又再度折返回候车亭,好在番茄还老老实实留在原地等着。 那时夕阳正好,麻雀叽叽喳喳落到电线上,没一会儿又成群结队飞走。 - 阮符不在的日子,殷燃独自租住在派出所附近的小旅店里。 旅店不大,租客也不多。平日里,殷燃只早和晚在旅馆后厨做两顿饭,今日第二顿也省了。 殷燃租住的小房间又破又旧,昏暗无比的灯光映出干裂不平的墙面,地面的木板也被水泡烂胀大,令人无处落脚。 这条件说不上艰苦,而是异常艰苦。 问起在这里租住原因,殷燃笑道「只有这个离派出所最近」。 这是实话。旅馆后是一片旧村改造用地,挖掘机来回施工中,噪音不绝于耳。好一点的酒店选址必然会避开这一方区域。 阮符一阵心疼,暗自下了个决定。 「我们回家。」 打包收拾好行李,二人打了个车前往鲁南的房子。 饭后洗碗,阮符挽起袖子自告奋勇,遭到殷燃反对。 「我来就好,你去休息。」殷燃一手高高端着洗好的几个碗,一手则挡住阮符面前。 阮符怎会如她意,聪明地向另一个角度进攻:「不要,我想学洗碗。」 「这不是你需要学的。」殷燃笑着,作委婉拒绝。 一攻一守,默契十足。阮符的每个路数都被殷燃摸清,根本成功不了。 她瘪瘪嘴,眼中有些不满。 然后,殷燃把另一手的碗放进消毒柜,又加上句「有我在,你一辈子不用洗碗」。 「可我也想帮你分担……」阮符垂下手,算是彻底放下洗碗的心思。 第122页 「分担点别的可以,」殷燃垂睫,轻咳一声,又道,「比如,捶肩捏腿之类的按摩……」 「可以呀。」正好可以近距离偷学怎么洗碗。 …… 然而不过几分钟,计划有变。 殷燃戴着手套拾起一只碗,另一只手拿起挤好洗洁精的洗碗巾。 「洗碗就是这样,看看就明白了。」说着,她拾起洗碗巾,顺着碗口一圈擦过一圈又一圈。 阮符望着她的侧脸,显然已经把方才偷学的宏图大志抛之脑后。 她怎么这么好看。阮符的脑海被这个念头霸占。 「原来这样呀……」随口应答着,阮符踮起脚缓缓贴近。 近距离也好看,根本挑不出瑕疵。幸好殷燃是她的,幸好,幸好。阮符暗自庆幸。 那目光持续太久,直到殷燃被她扰得无法专心,放下碗笑吟吟问她:「好看么?」 当然好看。阮符一阵心虚,却不敢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说好的按摩呢,老婆?」殷燃的髮丝垂下一绺。 阮符避而不答,反而伸出手:「你头髮上……沾了东西。」 手指拨开那缕髮丝,殷燃眼神温柔平静,正无声询问她怎么了。然后,阮符听见自己大胆的心跳。 踮起脚尖,凑近,闭眼。不太熟练的一气呵成。 然而后一秒,没有温热柔软的触感。 殷燃笑笑,提醒她:「歪了——」 「而且,还不够近……」 同时,殷燃俯身贴近。唿吸交融间,她们的唇瓣覆上对方的。 好软,是温的。 殷燃一只手伏着洗碗台,一只手背在身后。轻吻片刻,她轻笑着歪头。 不多时,阮符承受不住那逐渐加强的吻势,呜咽着先一步败下阵来,步步后退求饶。 「你先招惹我的。」殷燃嗓音沙哑,语气却委屈十足。 阮符醉在温柔乡,一句话就化成水,只得道,「那、那你慢点,我试试换气……」 又是一个长吻,殷燃始终背着手,生怕手套上的油污落到阮符身上。她这次学乖了,每每顺着阮符的节奏来,每个动作都温柔又克制。 到最后,阮符以「踮脚累了」为由,跑去看电视,殷燃才放开她,饕足地抿抿唇角。 电视打开,热闹的人声传至耳边,暧昧的气息却始终环绕不散。阮符想起什么般回头,满目羞怯,殷燃会心一笑。 你呀…… 真是让人无可奈何,可爱得不行。 把剩下的碗筷洗刷完,一一放进消毒柜后,殷燃洗手出厨房。 电视机上在播黑白电影《钓鱼去》[1],这是殷燃一直很喜欢电影。不过上次的观看时间,已经可以追溯到十多岁情窦初开的年纪。 阮符忽然伸出手,在空中小幅度挥挥。 「怎么了?」殷燃走近。 阮符咳嗽几声,又清清嗓,「我有个重要事要宣布——」 「什么?」殷燃想笑,也这么做了。她摸摸阮符的头髮,一副愿闻其详的安顺姿态。 阮符正色看向她,目光沉静坚定,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我要把这套房子送给你。」 「也就是,以除名赠与方式,过户到你名下,只写你的名字。」 …… 在这分钟之前,阮符从未在殷燃脸上见到过如此大的惊讶。 她微笑着牵过殷燃的手,安抚说:「别急,先别急着拒绝我,这一切我都是精心考虑过的,不存在不理智下的行为。」 殷燃张张口,却被阮符的掌心堵住。她听到后者继续道:「我是认真的,这是我表达爱你的一种方式。」 「而且我的房子那么多,怎么占的过来,只能让你帮帮我喽。」 殷燃眼眶有些热。无奈之下出下策,开始轻吻她掌心。 果然,阮符乖乖松手就范,耳尖瞬间爬上红色:「哇,燃燃你……」 殷燃:「你乖,让我说句话——」 「好……」阮符心里有些没底,如果按照殷燃的脾气,必然会拒绝她。 殷燃垂下眼,先深唿了口气以作平復,半秒后才开口:「我不缺房子。」 「你知道的,殷存雄早年过户了不少房子在我名下,虽然我打算找到他后如数奉还,」她语气认真,「但在年前,我在国外兼职调酒赚到了一套房,还有回国和姚宋开404,也早早在沿海那边买了两套精装房。」 「现在考考你,我手里有几套房,分别在哪?」 阮符被这突如其来的「考试」问住,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清市海边两套,国外一套,剩下的是你打算还给殷存雄的。」她如实说。 殷燃点点头,点头称赞她:「所以,乖乖老婆,我也不缺房子——」 如此一套委婉回绝术语,阮符早有心理准备。对此,她依然坚持:「我就知道你会拒绝,不过这次我绝不退让。」 岂料正合殷燃意。 「那这就好说了——」她松口气,又说。 「作为交换条件,我的房子也送你一套。」 清市与鲁南两地分别之时她就这么打算了,却始终不敢开口,只等着哪日阮符睡熟,偷拿她证件先斩后奏。 事成之后无人知晓过程,只有成功这个结果。 阮符眨眨眼,尚未反应过来。 良久后,她把殷燃话中之意解读完全,才张口:「哇,你早就想到这一层了吧……」 第123页 殷燃回答:「是,这是早有预谋,因为你也只会拒绝。」 而后,不等阮符做反应,殷燃上前拥住她。 「干嘛……」阮符「噗嗤」笑出来,原本酝酿好的假意怒气烟消云散,她几乎瞬间忘记要说什么。 殷燃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用力,像生怕伤到她分毫一般。 「谢谢你,阮符。」 叫的是略显生疏的大名。阮符却明白其中的含义——殷燃只有在严肃认真的场合下才会直唿她大名。 果然,后一秒—— 「谢谢你,阮阮……」 阮符嘴角漾开笑。 「谢谢你,老婆……」 阮符埋进她颈窝,细嗅着那熟悉好闻的木质香水味,「不要谢谢,我想听点别的。」 「好爱你。」 「怎么办,我也是……」 「我很荣幸。」殷燃的下巴靠在她肩膀,眼角有温热的液体无声滑过。 那是充满欣喜和感恩的。 感恩我爱你,也能被你爱着。 - 日子平静了一阵,仿佛从未有过风波一般。殷燃和阮符隔天去一次省院看望祝琴,平日有护工李姐在,她们很放心。无事的日子里,殷燃去派出所帮徐宁免费打打杂,阮符则在附近逛街做做瑜伽。 这天一早,殷燃正做着饭,被通电话吵醒的阮符把手机递到她耳边。 电话那端,徐宁语气着急:「殷燃,你来派出所一趟,尽量快点——」 殷燃正要问,又听见她补充完上一句——「你想见的那人在这」。 那瞬间,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来不及解释太多,殷燃只说「去趟派出所」,同时关火,把身上的外套披到阮符身上。 「这么早呀?」阮符揉着眼,一脸疑惑。 殷燃点点头,吻她额头:「乖乖等我回来。」 换鞋,锁门,一气呵成。 殷燃在门前深唿吸,懒得再等电梯,直接小跑着走入楼梯间。 路上打车,到派出所不过耗时十分钟。 见殷燃小跑进来,徐宁迎上来,语带遗憾:「哎呀,你来晚了一步,人刚走。」 殷燃调整完唿吸,问她走远了吗。 「应该还没。人前脚走,你后脚来的。她坐公交车来的,早上车少,现在应该还没走。」徐宁回答。 那就好办了。 殷燃点点头,又追出去。沿着派出所门前的水泥路向西直走就到最近的公交站牌,殷燃小跑着过去,却未见一人。 殷燃扶着膝盖唿吸,唿吸间,有种挫败感涌上心头。 回鲁南一个月多,她还没见到那位关键证人。 不等她整理好情绪抬脚离开,便有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脚步声很沉重,是体重很大的那类人。殷燃缓缓抬头,果然瞥见一个怀孕的女人走来。 她的孕肚已经很大,目测有六个多月,因为浮肿,她的手脚都十分粗胖。她手里提着两大袋芹菜,行走之时,更显身姿笨重。 殷燃上前接她的手提袋,「我来帮你吧。」 杜艷笑笑,到嘴边的拒绝却在见到殷燃的那刻悄然咽下。 这是殷燃。她见过他。 在殷存雄的旧钱夹里见过她。 杜艷「大方」地把两大袋芹菜递过去,乐得当个撒手掌柜:「好啊,那麻烦你了。」 殷燃点点头,礼貌回句「不麻烦」。视线短暂相接时,殷燃看清了她的脸。 那是一张平平无奇,却又能让气质立显的神奇的脸。 说实话,她并不美丽,在她的五官上,你甚至看不出些许清秀的影子。她胜在气质优越。 但具体是什么气质,殷燃说不上来。 清晨六点多钟的候车亭,除了当空的日出昭示着时间,其余再与萧瑟安静如深夜有二致。 二人左右站在一侧,杜艷忽然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这对话有些牵强。殷燃想着,如实回答。 「可我认识你。」杜艷摸着自己的肚子,忽地说道。 「你是殷存雄的女儿,对吧?」 殷燃一怔,头皮一紧。 终于,终于。她不如想像般紧张,反倒如释重负。 「不过你叫什么我忘记了,真可惜。」杜艷一笑。 殷燃点点头,瞬间明白了什么。 「……」 「你是『师娘』?」 杜艷毫不夸张,十分正式地开口做自我介绍:「我是殷存雄的妻子。」 殷燃挑眉,一阵想笑,却极力忍住了。 「既然你是他的妻子,那我想请问……」殷燃指指自己,「这又是怎么回事?」 杜艷一脸「你是听不懂人话,还是真傻」,解释一句:「你是前妻的咯。」 「殷存雄是这么跟你说的?」殷燃来了兴趣。 根据从前李航说的,这个「师娘」比殷存雄还狠辣,并不像没文化的人。 「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男人嘴里的话听一分信半分,哪怕他重婚,只要他给够钱养好我,其他的我才不打听。」 殷燃点点头,即将说出的话被缓缓驶来的公交车打断。 「吱嘎——」,公交车前门敞开时,杜艷扶着腰费力地起身,殷燃仍坐在原地。 「上不上车啊,不上我走了?」司机喊道。 杜艷终于慢腾腾起身,对殷燃说,「送佛送到西,帮我提回家吧。」 第124页 「你不想知道别的吗?」 殷燃只得跟上。 杜艷身子胖,肚子也很大,坐下时一个人占两个人的座位。殷燃站到她旁边,随手把两大袋蔬菜放到地上,芹菜叶子蔫巴在椅背,像累得脱了水。 「那这是……殷存雄的孩子?」她问。 杜艷把注意力从窗外的风景上收回,一脸「怎么会呢,我又不傻」,嘲笑着否认:「不是。」 这倒是意料之外的事。 「那殷存雄知道这事吗?」 「你说绿他这事?」杜艷摸摸肚子,「他活该,逃避责任,瞒着我和孩子逃之夭夭,这是他应得的。」 这么看来,杜艷早知道殷存雄是重婚,只当不知道。 「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做这种事,如果能靠男人,我为什么要靠自己呢,你说对吧?」 殷燃但笑不语。在这种情形下,不同的观点还是不要发出声音。 「那孩子的爸爸会给你钱吧?」 「也不怎么给,我催着烦着才给两个,也不够餬口,害我每天早晚都要出去市场捡菜叶。」 说到这里,殷燃大体明白了杜艷的情况。 「你不是在跟着殷存雄做『成功学』,不是该赚到很多钱吗?」 杜艷白她一眼,「我又不傻,那年差点被抓,之后我就金盆洗手了。」 「来钱快是快,尤其我之前有经验,洗脑一个更快更熟练,但毕竟来路不明,整天提心弔胆的,半夜敲门都害怕。」 「哎,你能体会到那种感受吗,」杜艷目无焦距望着窗外倒退的绿树,话正说到一半,她从鼻子出一声尖锐的哼笑,「算了,想必你也感受不到。刚开始做那行的时候,我每天抱着现金睡觉。」 虽然没有这么做过,但那种忐忑殷燃可以想像到。 物理层面上,担心被瞬间夺走,精神层面上,又担心遭到报应。冰火两重天,蘸着人血吃馒头,想来肠胃也不会好受。 不过,这也是他们这种人应得的。 沉默保持许久,久到殷燃扶着车上的扶栏看了半途风景,再看手錶,已经7点50分。 平时这个点,阮符起床很久了。 殷燃发了个「早」的表情过去,不久得到回覆。 [阮符:早,起好久了……] [阮符:领导,跟你交代个事情……]后面跟这个对手指的表情包。 殷燃一笑,回个「什么」。 [阮符:……我又烧坏了一个锅。] [阮符:我看锅里的蛋还没熟,就又炒了炒,但火候好像开大了点,锅底当场就黑了……] 殷燃问「人没事吧」。 [阮符:人没事,锅有事]后面跟这个猫猫落泪的小表情。 殷燃笑意更浓,回个「那就好,一个锅而已,再坏一个也没事」。 阮符收到回復,似是害羞,一个劲儿催她继续做事。 殷燃听话地合上手机,问杜艷:「你在哪站下车?」 「林途庄。」 殷燃抬眼看了眼车内全路线图,现在的位置距离林途庄还有五站。 「快了。」如果不是杜艷要求,殷燃根本不会主动帮她送到家。殷燃从来有好心,却不多。 杜艷冷不丁问:「对了,听说你妈得了……」 殷燃动作一顿,问她,「你怎么知道?」 「还能怎么知道,你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是谁告诉我的吧。」 殷燃不置可否。 虽然杜艷这么说,但殷燃知道,这种可能性极小。 按照时间线,祝琴确诊癌症之时,时值殷存雄初入传销组织,他更换新身份隐藏过去与世隔绝都来不及,都哪有时间打探清市和祝琴的境况。 如此一来,旧房子钱夹的主人也找到了。 殷燃:「殷存雄在清市还有幢老房子,一直在他名下,你过成这样,其实取到房产证,拿去卖掉……」她使出拙劣又漏洞百出的试探。 「胡说。那套房子写的是那女人的名字。」杜艷听完,淡淡说。 「是吗。」殷燃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你果然去过那房子吧,还故意留下了殷存雄的钱夹。」 「是,」杜艷摸着肚子,冷笑一声,「凭什么她有,我什么都没有,哪有人会免费跟着他?」 「不过也还好,他这几年的存款都在我手里,他要跑,手里估计连一百块都拿不出来,况且,他估计也没几天好日子过了。」 「好事。」殷燃难得附和一句。 公交报站声传来—— 「尊敬的乘客,前方到站『林途庄』,下车的乘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殷燃提起两大袋芹菜,座位上的杜艷也酝酿着慢腾腾扶着腰起身。 半分钟后,公交车到站。 二人花一分多钟才下车。等到车子再度离开,殷燃拨开被夹杂沙尘吹乱的髮丝,看了眼公交站牌。 「跟着我,再往前走个几百米就到。」杜艷说。 殷燃点点头,本要打开录音,却不小心切到和阮符的聊天界面。 她关闭声音,打过一个语音通话。 阮符很快接下,默契之下,瞬间明白她的意思。 一路经过几个破败的居民楼,二人到达一幢更破败的居民楼下。 兴许是时间太久,那楼房原本的色彩根本无迹可寻,防盗窗上爬满铁锈,满目的荒废颓败。 第125页 如果不是今日所见,殷燃绝对会怀疑这是上几个世纪的报废建筑。 「到了,」杜艷指着眼前第二个窗户,「我家在二楼。」 殷燃跟着她,走过狭窄的楼梯,迈入狭窄的玄关。 房内天花板很低,自进门以来,殷燃始终微微俯身,站得拘谨。 「菜给我。」 殷燃照做,同时着眼打量起屋内。 形容这样的房子,老破小都为过。她这样想着。 正要告别打道回府,有道脚步声由远至近传来—— 紧接着,一个矮矮胖胖的小男孩从房间里跑出来。 见到殷燃,他下意识向后躲了躲,见前者不动也不问话,他才小跑到杜艷身前。 殷燃看见他看看自己,又扯扯杜艷的裤腿,用手语和后者说话。 「这是你儿子?」殷燃问。 杜艷说:「我和前夫的儿子。放心,我和殷存雄没认识这么多年,造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殷燃自然也没往那方面思考。 「我其实有点好奇,你和殷存雄是怎么认识的?」她忽然开口问杜艷。 彼时,后者正洗着那两大袋芹菜。小男孩抱着她的腿,无言望向说话的殷燃。 「偶然认识的呗。」 她和殷存雄相识在菜市场。那时她刚离婚,因出轨净身出户,她拮据到捡没人要的烂菜叶度日。出菜市场前,望着儿子心心念念好几周的烤鸡,她拿不出钱来,却想到了偷。快要得手时被抓到,她本准备好挨顿打,却见到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人走出来,拿出个厚厚的钱夹帮她付钱。那副场景,着实好笑。 杜艷那时就想,如果攀上这个「高枝」,以后也再不用捡菜叶养儿子,或许还能送儿子上个特殊学校。 她假意温柔,去关怀爱护殷存雄,时不时喊到家里吃饭。时间久了,二人各取所需「结了婚」。 对杜艷而言,殷存雄不是「丈夫」,只是一个负责赚钱养家的机器,只要能养活她和儿子生活,供得上儿子上学,这个角色是谁都可以。 「那你怎么突然想起来做证人——」 杜艷怒意四起:「你没有眼睛吗。这不是殷存雄跑了,我和儿子没钱了吗。」 「不过,也是我逼他太狠……」杜艷回忆着:儿子上的特殊学校学费生活费都无比昂高,那次学校要五百买班服,她几次逼问催促后,殷存雄掏空口袋只翻出二百,急得要去卖血。 可恨之人有可怜之处。殷存雄走到这种地步,也是求之得之了。 一阵唏嘘后,殷燃悄悄告别,转身离开,原路返回。 公交车快到达目的地时,她无意滑开手机,才发现和阮符的语音通话还在继续。 随手关闭后,阮符发过一个表情。 [阮符:结束了吗] [殷燃:嗯,结束了。在公交车上,马上到站。] 望着对话框中反覆闪烁的光板,阮符写写删删,最后嘆口气,只回个「好的」。 随后,她起身换好衣服,下楼。 不久后,一趟公交车离开,阮符马路对面向她挥手。 「辛苦啦——」 不等开口,阮符先一步上前抱住她。 殷燃动作稍顿。片刻后,悬着的手缓缓落到阮符后背安抚。 「我没事……」她微笑说着,在她发上落下一吻。 第61章 次日一早, 殷燃和阮符驱车前往宁市探望祝琴。 一路畅通无阻,到达省医院住院部后门时,不过耗时二十分钟。 未事前通知,阮符轻敲开门, 她拿出事前买好的糕点礼盒, 打算给祝琴个惊喜——尽管每次惊喜都以祝琴敷衍扫兴的「我早就知道了」收场。 但阮符乐此不疲。 这也是殷燃最欣赏她的地方。 站到病房门前,她回头:「燃燃, 你猜我会不会吓到阿姨?」 在阮符充满希冀的目光之下, 殷燃咽下「很难」, 笑笑:「或许会。」 「我看有点困难。」阮符把前几次的境况告诉她,「我好幼稚啊,阿姨根本不买我帐。」 「正常。」 祝琴买帐才是「超自然」事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殷燃俯身,把阮符额角的碎发别到耳后,轻哄说,「如果是我来做这些事,祝琴不止不会买帐,甚至还会直接把帐本撕烂。」 罢了, 知足常乐。 阮符点点头, 算是看开。 「吱嘎——」, 她轻轻推开病房门。 「surprise——」 「我们回来啦——」 收音机里放着女驸马选段,护工李姐正跟唱着削苹果, 猝然听见身后的声音, 吓一跳。 祝琴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闻声睁开眼睛看了眼。 李姐手里那削到一半的苹果悲惨落地, 恰好滚到殷燃脚边。 阮符满怀歉意,「吓到李姐了, 不好意思。」 李姐三四十岁的样子,人也不显老,摆摆手:「嗨没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不经吓,锻鍊锻鍊胆子也好。」 殷燃弯腰捡起那枚可怜的苹果,满目宠溺提醒道:「送李姐的糕点别忘了。」 阮符应声,听话地从手里的纸袋取出一份点心递过去。 李姐一喜,几次客气推让后才收下,态度也比从前客气不少,「谢谢俩姑娘。」 「阿姨还在睡吗?」 「睡一下午了,中午吃完饭散步回来就睡下了。」 第126页 「说起来,你们这次回来这么早啊,」受惠后,李姐总爱热络关心二人一番,心直口快问,「那边的事都办完了,抓到那人了?」 气氛稍显尴尬。 「是不是我不该问,不好意思,李姐嘴笨没什么情商——」 殷燃不介意把具体情况告诉李姐,介意的是病床上的祝琴听到什么。后者情况飘忽不定,听到那些事情,不知会有怎样大的反应。 祝琴忽地翻身起床,「……李姐,给我倒点水喝。」 「阿姨,您醒啦。」 祝琴从李姐手中接过瓷杯,淡淡说:「你们这么吵,不想醒都难。」 「您果然没猜到我们这时候来吧,」阮符有几分得意的邀功,拿出提前买好的糕点递出去,「您最喜欢的马蹄糕,新鲜的。」 祝琴点点头,面无表情说:「有心了,我很喜欢。」 「阿姨多少有点敷衍了,您尝尝,绝对能好吃到让您开怀大笑。」阮符把糕点礼盒拆开,拿出一块马蹄糕。 香气在空气中溢出。祝琴犹豫几秒,才勉为其难接过马蹄糕。尝过之后,她无可奈何似的笑笑,以作表扬。 「我说好吃吧,这还有很多。」 「您看,她们才像一对母女。」殷燃看着二人,随口对李姐说。 阮符像对待自己亲生母亲一般对待祝琴,祝琴也似乎在以弥补殷燃的方式对待阮符。 这也是二人更像真正母女的原因。 「很难看到婆媳关系这么好的呢,多让人羡慕……」 护工李姐到点下班,殷燃去打热水买晚饭,阮符洗晒好衣服,陪在祝琴身边逗她开心。 日头落下时,殷燃提着晚饭回到病房,二人正尽兴看着《热情如火》。 投影仪里的影像投到她们身上,殷燃久违在祝琴脸上看见轻松的笑容。 那天的最后,殷燃和阮符给祝琴洗了个澡。 淋浴室氛氤密闭,祝琴害羞又害怕,几次眼眶通红。 艰难的一个小时结束后,殷燃坐在病床上给祝琴吹头髮。 殷燃一手拿着吹风机,一手随风力方向来回拨着祝琴的短髮。 难熬的是,吹风机风力小到可怜,五分钟吹得像五十年。 祝琴始终紧紧皱着眉头,不说话,也不看向任何地方。 头髮吹个大半干,殷燃拔下吹风机插头,重新坐到祝琴面前。 时隔十几年,她再次叫了声「妈」。 一旁叠衣服的阮符动作顿住,担心地回望祝琴反应。 祝琴眼睛微微睁大,紧皱起眉竟舒缓开来。 「……干什么?」她张张口,问。 殷燃坐直身子,深唿吸后,她正色道:「我得跟您说件事。」 开口前回头,她对上阮符坚定鼓励的眼睛。 她们来前专门商讨过,结果是:只要祝琴一天仍处在与殷存雄的婚姻之中,就有一天的知情权。 二人已做好万全之策,不论祝琴知道杜艷相关的事后会如何表现,她们都会全然接受,全部承担。 与此同时,从祝琴答应转院,配合治疗……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顺利的,她们也对结果充满希望。 「说吧,什么事?」祝琴瞥开眼睛,满不在乎。 殷燃继续道:「……是关于殷存雄在鲁南重婚的事。」 祝琴目光呆滞,并无任何反应。 殷燃了解祝琴,她的拒绝一向很大声,反倒是接受才会无声无息。 殷燃点点头。接着,她以旁观者的角度,把殷存雄和杜艷的所作所为拆分掰碎讲给祝琴听。 病房灯光昏黄,温柔映在在场三个女人身上。 阮符放慢叠衣服的速度,安静在旁听着。她观察着祝琴面上的神色,几次捏了把汗。 不过幸好—— 殷燃把该说的话说尽,陷入沉默。 二人面对面,视线却倔强地各自落到别处,矛盾无比。 良久,祝琴冷声问:「说完了?」 阮符抿唇,抱着叠好的衣服起身。此情此景之下,她不知该不该插.入二人的谈话中。 祝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面色难看起来,嘴唇微微颤抖。 「说完了。」殷燃垂着眼,释然回答。 再多的她一句也不会说。比如杜艷还有个儿子,比如殷存雄对杜艷很好,那种好超过了他对自己和祝琴。 又沉默坐过半晌,殷燃起身,眼尾泛了红。 「跟他离婚吧,」她走出几步,补充一句,「如果你想的话。」 「不用你操心——」祝琴忽然道。 殷燃脚步一停。 祝琴大口唿吸,像在对自己说,「找到他,我会去离婚……」 尽管声音微弱,殷燃还是听到了。 多年来悬着的心,终于可以落下。 - 鲁南又安静许久,无事可做的日子,殷燃带着阮符回清市做了房产除名赠与,自己名下也多了一套房子。 暖风和煦的上午,二人走出政府办公大楼。 「燃燃你看,两本放在一起像不像结婚证?」阮符一手挽着殷燃的胳膊,一手举着两本红彤彤的房产证,怎么看怎么满意。 「像。」它们的共同点是封皮红彤彤,喜气洋洋的。殷燃记起前不久在微博上看到的幽默培养法——「胡扯」。显然,这是个练习幽默的好时机。 她清清嗓,「这一定是结婚证的远方表妹,没有大头贴版。」 第127页 阮符一愣,反应过来后,她笑到快直不起腰,只得在原地停下扶墙着喘气。 「燃燃,你在哪学的冷笑话呀?」极力收敛之下,她的唇角依然忍不住上扬。 「……」 眼见被拆穿,殷燃一笑,面上也不见羞涩,反倒坦诚说:「幽默是天生的,我没有,当然要去尽量模仿。」 「学这个干什么?」 「逗你开心。」殷燃揉揉阮符的发顶。 阮符的心脏像被揪了一下。 「能跟你在一起就很开心了。」她柔声道。 「不过,如果这样说的话,我才是该学着幽默的人,」然后,阮符就着殷燃的手钻入她怀里,闷着说完半句,她做了个鬼脸,「你该多笑笑才好——以后我天天讲笑话给你听好吗。」 「好吗,好不好,老婆?」 这刻,殷燃满眼都是阮符,再看不见其他事物。「我笑点很高,怎么办?」她开玩笑问。 「真的吗,我不信。」阮符挑眉,狡黠的眼里好似装满小小心机。 殷燃正要认真解读其中含义,瞳孔忽地一震—— 「我看笑点也不算高啊……」阮符的手落到她腰后轻挠,得意扬眉,微笑恣意。 「好啊阮符,挠痒痒……」 不讲武德。 阮符仍在挑衅:「对,今天就挠了,我说了算……」 片刻后,殷燃抓住她的手。眼睛明明笑着,语气却带上几分咬牙切齿:「乖,回家收拾你。」 路过的爬满翠绿爬山虎和淡紫色牵牛花的围墙,二人迈出阴暗的街道,一头扎入阳光中。 调整好唿吸后,阮符快步走到殷燃前面,轻咳一声,挥挥手里的两张小红本:「那我宣布,这就是我们的结婚证了。」 略显草率。殷燃想。 她想给阮符的,绝不止这两张冰冷的证件。 「燃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虽然这证件有点简陋,没有政府合法印章,甚至连我们的大头贴都没有。」阮符爽朗笑起来。 「但它意味着,你给我了一个家,我也给你了一个家。」 这不就是结婚的意义么。 「那……」殷燃弯唇点头,脑海的计划表里多了个婚礼筹划的位置,「以后请多指教了。」 「以后请多指教啦。」 说来好笑,十指交握的瞬间,阮符中二无比地在心中默念了句「契约缔结」。 后来契约真的忠贞不渝,牢不可破,这就是后话了。 二人散步似的慢慢走着,十分钟的路程用了近一个小时。 当然,她们得到了更珍贵的东西——一些牵牛花和爬山虎的照片,以及双方的小弱点:殷燃怕痒,阮符笑点低。 前方十字路口红灯,殷燃牵着阮符在原地停下。眼见红灯的秒数逐渐变小,随后蒸发成0,殷燃快乐到有种不真实感。 前方路口直走回家,向右向左却都是不同的世界。犹豫几秒,殷燃打定主意,遵从内心。 「跟我来个地方。」 突然,阮符的手被握住,带向另一个相反方向。「哪里啊?」 殷燃一手揽住她肩膀,一边如实报告:「报告领导,去买锅。」 「是时候给烧坏的两个锅一个交代了。」 - 商场里热闹喧嚷,与嘁嘁喳喳的人潮擦肩而过,二人走进家锅具店内。 琳琅满目的炒锅、蒸锅、汤锅、不粘锅,走过几步,眼花缭乱。 「锅居然有这么多类型……」阮符眼睛发亮,不禁感嘆道。 「这还只是一部分,」殷燃说,「转身,背后还有。」 「算了,我不敢看……」阮符摇头。 看到自己烧坏的两个锅的同类,她更愧疚了。 殷燃一阵想笑,摇摇头,她妥协说,「选个喜欢买回家,当你的专用练习锅吧。」 阮符闻声,缓缓转身,目光些许惊喜,些许试探:「你同意教我学做饭了?」 早在清市时,阮符便表现出对烹饪的极大乐趣,期间也对殷燃提过几次,但没多久就被委婉拒绝。 于是阮符偷偷学习,烧坏的锅都藏了起来。殷燃对此尚一无所知。 悉心对比之下,阮符最终指向正前方粉色把手的平底锅。 付完款,销售人员还在包装袋上贴了个粉色蝴蝶结,这更让阮符信心满满。 走出商场,殷燃一手几个手提袋,里面除了装满阮符喜欢的零食,还有她们都很喜欢的外套和连衣裙。 「开心么?」 「开心。」阮符抱着她的蝴蝶结平底锅,乖巧点头。 殷燃心化成水,只想把她揉进怀里。 无意抬头,尚还早的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仿佛酝酿着一场大雨。 殷燃提醒着「好像要下雨了,我们走快点」,瞥见商场西面的写字楼。 阮符应声「好哦」,紧紧跟上脚步。 原路返回过十字路口,与来时如出一辙的红灯。 10……9……8…… 数字跳到5时,雨点猝不及防落下。微弱的雨丝拍打在脸上身上,引得人冷战连连。 「先找个地方躲雨。」殷燃望着逐渐斑驳地面,惊异于自己身上并未淋湿一处。 后一秒,她自然地牵起阮符的手,抬眼,视线被一片黑色挡住—— 阮符举着她喜欢的小锅为自己挡雨。 「淋到了吗?」她双眼在发光。同时,殷燃注意到阮符被淋湿的衣袖。 第128页 真是……殷燃垂眼,摇摇头。 阮符见殷燃发愣,笑问,「怎么……」 怎么会这么可爱。殷燃想着,忍无可忍。 顷刻间,零食袋落地发出的「哗啦」声消失在雨声中,她未说完的话也被殷燃如数吞没。 雨势渐渐大起来,眼前一片朦胧如雾,她们在雨幕中接吻,耳边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只剩彼此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如在耳边敲打着般。 不多时,二人浑身湿透。殷燃离开阮符的唇,把自己的外套披到她头上。 双手交握,她们向最近的公交候车亭跑去。 …… 雨丝成线,细细密密坠下。 殷燃拢拢头髮,雨珠便随着手指滑落。候车亭的玻璃映出二人的狼狈,她看着看着,忽地笑出声。 「抱歉……」殷燃说。 阮符也笑,「不用抱歉……」 「我很喜欢这样,」她眉眼带笑,「很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殷燃:「我也是。」 只不过… 从清市到鲁南,只要事情一天未解决,一天找不到殷存雄,她心上悬着的石头就无法落下。 「抱抱——」根据情侣的默契,阮符转瞬便察觉到殷燃的情绪变化。她张开手臂,向殷燃索取拥抱,「我们别急,慢慢来。」 情绪稍稍放松之际,殷燃发觉这句「别急」好像是自己的口头禅。自从二人在一起,习惯总在互相靠拢融合。 浑身濡湿着相拥也是第一次,殷燃体会着这种微妙的感受,突然听见阮符的疑问句:「燃燃,问你个问题——」 「嗯?」 「你刚刚……是不是特别感动?」 殷燃实话实说:「不止是感动,还有——」 阮符把脸深埋进她颈窝,声音闷闷的,「那我要借这个机会,跟你坦白件事——我不止烧坏了两个锅,之前你去清市,我就跟着网站的做饭教学偷学来着……」 殷燃笑容更深,却装作厉色:「学会瞒着我藏东西了?」 「我错了……」 「烧坏的锅都扔了么?」殷燃鬼使神差问。 阮符一阵心虚,如果殷燃不问这个问题,她说不定可以偷偷把废锅处理掉。她如实道:「都藏在柜子里……」 「你啊……真拿你没办法……」殷燃摇摇头。 「是啊,我可是锅具终结者加厨房女杀手,」阮符搂紧面前的腰,「我还有话说——」 「敢问老婆大人,刚才挡雨的优良事迹能弥补我烧坏两个锅的罪过吗?」 「你觉得呢?」 阮符撒着娇:「我觉得……可以。」 「叮咚——」手机提示音在这时响起,殷燃唇角上扬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揩掉屏幕上的水珠,一条简讯在锁屏界面弹出来—— [何颖:对了殷燃,听说你又回鲁南了,我提供的地址派上用场了吗?] 殷燃手指一顿。 多亏何颖的简讯,她才记起一个关键线索。 何颖给出的一个採访地址,与李航提供的线索地点有重合。 而那个重合的地点—— 殷燃随手打开手机地图,几次确认过道路后,她动作顿住。忽然,她望向西侧的写字楼,上面贴着气派的「跨境电商」四个楷体大字。 在这里。 原来在这里。 殷燃迅速打字,如实回復过去。 有丝紧张感从心中升起,她放开阮符,把自己的猜想告诉了她。 …… 离开候车亭时,雨势柔弱下来,灰濛濛的天空像洗墨池里的水,混浊又厚重。 二人跟着手机导航左绕右绕,走到写字楼前才发现已荒废已久。 传达室的窗玻璃碎裂半扇,里面的书桌也结上厚厚的蜘蛛网,只是稍微凑近几步,废弃床垫发出的发霉的臭气便侵袭入鼻腔。 看样子,至少荒废半年。 殷燃掏出手机拍上几张照片,发给徐宁。 锈迹斑斑的大铁门敞开着,但她们已没有进去一探究竟的必要。 「走吧。」视线扫过一圈,殷燃说。 阮符总觉得余光捕捉到某个身影,回头却找寻不见。她心道是幻觉吧,揉揉眼,问道:「不用进去看看吗?」 「不用。」 …… 无人注意到几十米外,一个身影驻足片刻。二人走后不久,他又极其缓慢艰难地走入阴暗角落。 「咳咳咳……咳咳……」 「咳咳……」 抑制不住的咳嗽从喉管迸出,不知过多久,他从口中尝到血腥味。 他胸腔剧烈起伏着,手掌用大力拍拍才好受些许。他费力地瘫坐到地面,头仰到粗糙潮湿的墙上。 消停不过多时,肺部又疼痛起来。 「咳咳……」 长久的咳嗽后,一句重重的嘆息落下。 - 晒好湿衣服,殷燃把多余的干净毛巾搭在手腕上,见到阮符时,她递出一条,提醒说:「先洗个澡吧。」 阮符刚把湿外套晾好,正准备点头,却临时改变主意:「你……」 话未说完被打断,殷燃只一个眼神就明白她要说什么。 「不用我先,我们一起。」 「啊?」 不是听错了吧。 阮符眼睛睁圆,瞬间想起回家路上,殷燃那句咬牙切齿的「乖,回家收拾你」。 第129页 她语气瞬间弱下来,眼神也搀上几分求饶的意味,「一起?」 殷燃垂眼笑笑,摸摸阮符湿漉漉的髮丝,回应道:「想什么呢?」 「不是有浴缸么。你洗你的,我洗我的,互不干涉。」 … 浴室内热气氛氤,殷燃提前放好了浴缸的水,只等人躺进去,阮符却迟迟调不好水温。 「燃燃——」隔着层玻璃,阮符唿叫求助。 殷燃默默扣上浴袍的扣子,「怎么了?」 阮符声线微弱,不难听出有些懊恼:「我……我调不好温度,热水器只出冷水……」 几分钟后,殷燃皱眉放回淋浴头。 一番检查下来,确实是热水器出现问题,只出冷水,不出热水。 「那只能用浴缸了。」殷燃说。 「可是……浴缸只有一个。」 第62章 人有两个, 浴缸只有一个…… 阮符咬唇,认下这个结果。 她倒不是不想和殷燃一起,只不过每次一起的结果都是…… 算了,不提也罢……想起那些对话和动作, 阮符耳朵羞红得要滴血。 僵持几秒, 殷燃一笑,把手里的毛巾搭到肩上, 对阮符说, 「你先洗吧, 我出去。」 「等等——」 离开前一秒,浴袍腰间的系带被向后轻扯住,殷燃的脚步停住。 阮符垂着眼, 一脸「我豁出去了」,手指勾着殷燃的浴袍带绕个圈,开口道:「那要不……」 她耳尖晕染上羞红,用极小的音量试探问了句「我们一起」。 殷燃反问道:「不是害羞么。」 阮符睁眼说瞎话:「没有的事……我装的……」 殷燃没回头,平淡的语气之下,唇角小幅度弯起。 「燃燃, 我们一起吧……」阮符笑着挽留, 换上她的腰, 「求你了……」 殷燃故意逗她,抿下笑弯的唇, 无声清清嗓, 「那我考虑考虑。」 「这还要考虑吗……」阮符偷笑着, 使坏似的抽出殷燃浴袍间的系带。 「啪嗒」, 系带被毫不怜惜地丢到地上。 见殷燃没什么反应,阮符更加肆意妄为起来。她的手顺着腰线逐渐向上, 还未触碰到什么就被抓住。 「不错,长本事了。」 殷燃握住阮符细细的手腕,转身,算是应下阮符说要一起的提议。 视线相接几秒,阮符迅速移开,笑道:「这也是你教得好。」 殷燃点点头,随手去解衣服,留阮符害羞站在原地。 「是,我教得好。」说到最后三个字时,殷燃笑着加重语气,几乎是一字一顿。 「洗澡了。」 「燃燃你……」殷燃躺入浴缸,阮符的身子却沉重如灌铅,她的手指仍捏着一粒浴袍扣子,始终没动半分。 殷燃闭着眼,额间黑髮濡湿在脸侧,她伸手那浴球,那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阮符轻轻咽下口水。 某些回忆在脑海中反覆跳跃,阮符羞愧于殷燃举止自然,她却在臆想…… 「要我帮忙么?」氛氤的热气向上蒸发,殷燃缓缓睁开眼,向她伸出手。 「等会儿……浴袍……」阮符猝不及防被殷燃带进浴缸,惊觉提醒。 殷燃笑意深深,像蓄谋已久:「没关系,还有新的……」 「好啊,就等我上钩了吧——」 剩下的话被堵住,阮符回应着殷燃的吻,心道可恶。 千方百计提防,竟然还是中圈套了…… 热水漫过肌肤,荡漾起层层微波,身体顺着浴缸向下滑。 情到浓处,殷燃报復似的加快速度,「你哪里我没见过?」 「哼……」 阮符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仰在殷燃身上:「坏蛋……」 … 她们像又过了一场雨。酣畅淋漓过后,互相为对方吹干头髮,爬上温软舒适的双人床。 「啪嗒」,关灯。四周重归黑暗与静寂。 奔走一天的疲惫袭来,殷燃闭着眼,沉入梦乡前问了句「还生我气么」。 尽管二人用的是同一款沐浴露,但香味细嗅下来依然会有差别。阮符有种甜甜软软的体香,每每会沐浴露的味道覆盖掉。 阮符听见声音,「什么?」 殷燃:「还生我气么?」 阮符换个姿势枕她的胳膊,含煳回答:「下次慢点,好累……」 「好。」殷燃微笑着,捧起她脸侧的髮丝轻吻。 抬头的瞬间,眼皮活跃跳动起来,殷燃轻声嘆口气:「我的右眼皮好像一直在跳……」 无由来的慌张漫上心头。 殷燃总有些担心,怀疑起是否有什么情况没有考虑到。 阮符睡眼朦胧中去摸,却高估了自己的无力,手举到一半,径直只落到殷燃肩膀。 「肯定是太累了,快睡吧……」 殷燃应声「好」,努力让自己放松下来。 - 夜刚过半,窗帘在微风中缓缓飘动,室内一片静谧,只余睡梦中浅浅唿吸。 「叮铃铃——」 有阵刺耳聒噪的电话铃声不合时宜响起,勐然惊扰了安睡的好梦。 心头如奏响警钟,殷燃迅速坐起来,满身冷汗。 然而周遭一片安静,方才狂响的警钟不復存在,宛如虚无幻觉。 殷燃胸腔剧烈起伏,抹了把额头的汗。正要下床倒杯水,手机铃声再次大作,证明了真实一切。 第130页 锁屏上显示是凌晨3点15分。 「喂,你好?」 殷燃有些头疼,揉揉眉骨,她一手端起水杯,同时缓缓开口:「这么晚了,是有——」 电话那端先是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而后才传来声音:「喂,殷燃——」是徐宁的声音。那音量不低,话中带着几分难掩的雀跃和激动。 殷燃打个冷战,瞬间清醒。 正要询问那边情况,徐宁先她一步,急切说:「殷寸雄来自首了——」 「啪嗒——」手机差点落入水杯中。 「喂,殷燃,能听见吗?」徐宁继续道:「你看有没有时间——」 殷燃放下水杯,打开床头灯,「我现在过去。」 …… 几分钟后,殷燃小跑到派出所门前。气喘吁吁推开玻璃门,她视线一顿。 午夜时分,难得在办公区见到这么多人。 前台的老熟人见到殷燃,指指右边亮着灯的审讯室:「都在里边呢,你等会儿吧。」 殷燃点头道谢,找个塑料椅子坐下。她双手交握,不一会儿满掌心湿热。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和紧张遍布全身,她努力深唿吸几次,强烈的心跳依旧不减。 隔着扇门玻璃,案情隔绝在内,只能听见时不时发出的骇人咳嗽声。 对墙的挂钟约莫走过半圈,审讯室的灯灭了。 接着是一阵搬动椅子发出的噪音,交谈声由远至近传到耳侧。 「吱嘎——」 终于,门开了。 徐宁和身后的同事边走边商讨着开庭流程,笔尖在记录本上写写画画间,她无意抬头,看见塑料椅上的殷燃。 然而后者的目光落在身后。徐宁嘆口气,默默咽下招唿,只冲她摆摆手。 二人离开后,审讯的犯人才被另一名警员带着慢慢起身。 玻璃门被重新敞开,有人脚步沉重,一步一步踏出来。无意抬头,视线交错,双方皆是一顿。 …… 以「狼狈」一词来形容殷寸雄是有余的,他蓬头垢面,鬍子也长得老长,整个人佝偻立着,瘦削得不成人形。他身上是件藏污纳垢的破外套,只有从尚还倖存的领口部分才看得出,那原本是件颜色挺好看的灰色迷彩服。他的腿好像瘸了,一条裤腿破在膝盖,露出腿上脏污噁心的一条疮疤。他站在面前,肩膀一个高一个低,像个远居深山与世隔绝的野人。 殷燃冷冷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形容此刻的感受。 殷寸雄早已泪流满面。几次嗫嚅着干裂的嘴唇,最终还是选择沉默。 警员看看殷寸雄,又看向殷燃。 「快走,不要说话。」警员厉声提醒道。 转身后,一阵用力的咳嗽声响彻走廊,那力度像要把整个肺刻出来似的。 目送他们慢慢远离,殷燃也起身。 推门出去,徐宁在派出所门前的楼梯上等候已久。 后者指间夹着支烟,烟尾火星点点,如寥落夜空中的星点。 然后,殷燃在徐宁旁边坐下。 「哎,来了?」后者听到动静,动动手指抖菸灰,招唿一声。 「嗯。」 眼前夜色浓重,背后的派出所内一片灯火通明。殷燃深唿吸几次,心绪尚未平復。 徐宁吐出眼圈,忽然问:「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 殷燃猝然转头,呛了口烟。她皱眉,如实道:「没什么感想。」 时间太久,她已经麻木,对此不再会有什么感想产生。 徐宁点点头,默默松口气——殷燃的反应比她想像中的冷静不知多少。这样的话,她这个老同学省去不少额外安慰的话。 感想确实没多少……不过,戒下很久的菸瘾又捲土重来。 殷燃犹豫几秒,问徐宁,「有烟么?」 徐宁一乐,从口袋摸出烟盒晃晃:「问得早不如问得巧,正好还剩一支。」 拿到心心念念的香菸,徐宁又贴心地递出打火机。 见殷燃并无动作,只是摸着打火机上的小gg,徐宁几分费解:「不点上?」 要知道,当上大学时,殷燃的菸瘾比谁都大。 殷燃摇摇头,目光落在打火机gg的电话号码上,心中默念几遍,她回答,「看看就解馋了。」 徐宁闻声先是一愣,随后大笑起来,「谁信啊,我又不是不了解你。」 「不过我懂,妻管严老婆奴是这样的。」 殷燃但笑不语,任由髮丝在凛风中吹乱。 良久后,她问:「殷寸雄是自首的?」 「是,」提起案件相关,徐宁像变了个人,语气都严肃起来,「大概一点多,他主动来派出所自首的。」 「他怀疑自己得了癌,来的时候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可能不明不白死了,也没人给他收尸。」 患病这点与殷燃的判断对上号,方才见面时,殷寸雄腮帮子鼓鼓囊囊,明显在憋着气。 「说起来挺意外的,我想过很多种破案的可能,比如我们找到殷寸雄蜗居的地点,提前设下埋伏,我突出重围实施抓捕行动——那多热血沸腾,」徐宁说得两眼发光,但没多久,那光黯淡下不少,「我预料过很多和他周旋的镜头,从没想到,他会来自首。」 「你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吗?」 是扑了空的感觉。 殷燃有同感。 她试想过无数次再见到殷寸雄的场面,或许是相逢一场恶战厮杀,两败俱伤后,从此断绝亲缘关系再也不见,也可能是冷言冷语针锋相对,背后给对方致命一击……诸多可能之下,她从未料到真正的场面会是如此——他拖着一身残躯,垂垂老矣,而自己孑然一身,冷漠到骨子里,互相无言以对,仅剩沉默。 第131页 不过没关系,结果是好的就可以。 尖锐的恨意夷为平地后,只是有所减轻,但从未消逝。 殷燃现在只关心祝琴,显然没有时间再拿去恨他。 「有点可惜,不过幸好这么可惜。」徐宁吸吸鼻子,吐出烟圈之际,惆怅说道。 经此一次,徐宁也终于知道自己在小小派出所没什么大出息的原因:还是不够踏实。 殷燃眼眶始终热着,视线移到浓重的夜空中,她问,「后面还有什么日程安排么,是不是该庭审了?」 「没那么快。后面要去现场指认,还要做记录结案,事情不少呢。」徐宁回答。 「殷寸雄情况不太好。」方才做着笔录,殷寸雄时不时传来几声干咳。 后者自己也清楚,自首前先放下有力筹码「你们给我治病,我才会配合」。 徐宁说:「在后续工作展开开始之前,本着人道主义,派出所打算汇报上级,先带殷寸雄去体个检。」 真该死啊。 「害了那么多人,竟然还知道求生。」殷燃淡淡评价。 「谁说不是,这老东西,」徐宁骂了几句,最后只道,「总而言之吧,后面的事绝对会比没头没尾查案的时候顺利得多,放心吧。」 殷燃点点头:「谢谢你,徐宁。」 从初到鲁南时,一如无头苍蝇乱撞,到后来线索串联舒展,又到如今真相大白,如果没有徐宁,殷燃一个人不知要走多少弯路。 徐宁拍拍殷燃的肩膀,爽朗一笑:「客气什么,咱俩这么多年朋友了,而且这也是我的本职工作,不得好好干啊。」 「你要真想谢我,案子宣判那天,你给我买几条好烟送来。」徐宁随口说。 「小问题。」殷燃笑笑。她只怕徐宁不要。 另外,还要感谢一个人…… 和徐宁分别之后,殷燃走出派出所。那时天蒙蒙亮,东方日出乍露。 殷燃走出几步,停下脚步。她滑开手机锁屏,编辑简讯。 …… 何颖正在工作室彻夜赶稿,瞥见窗外日出,她看了眼时间,端着咖啡杯起身。 「叮咚——」手机一响。 [殷燃:何阿姨,殷寸雄落网了。就在今晚,他来派出所自首了。] 何颖原地停下,放下咖啡杯,厚重的眼镜掩盖不住她眼中的喜悦,她回復过去。 [何颖:太好了,恭喜!] [何颖:你们在鲁南的哪个位置,我今天就出发过去,说不定能占个新闻头条。] 殷燃把地址分享过去,向何颖道谢时,得到一句——「感谢坚持」。 尘埃落定后,一切都有些不真实感。 等到殷燃站到家门口,才发觉自己买了一束香槟玫瑰。 插钥匙开门,阮符听见声响,端着牙刷杯冲到玄关:「是燃燃回来了吗?」 确认是殷燃后,她嘀咕一句「一大早去哪儿了」,随即调转方向,要走回洗手间。 后一瞬,她刚转过身去,却被殷燃一手抱住。 阮符有些措不及防,她的嘴里还含着牙膏泡沫,说话含含煳煳:「干嘛?」 「你看这是什么。」殷燃把香槟玫瑰捧到她面前。 成簇的浅金色玫瑰娇嫩欲滴,花瓣柔嫩新鲜,隐约可见上面细小的露珠。随着手指的拨开动作,花蕊沁出淡淡的香味。 阮符眼前一亮,差点丢下手里的牙刷杯去捧花。 「小心……」好在殷燃及时接住牙刷杯,却也未能阻挡杯中水的流动行迹。 「哗啦——」地板上多了片水渍。 …… 片刻后,阮符刷完牙出来,双手捧起花。细嗅一番,她感嘆:「好香啊……」 殷燃停下拖地动作,手肘支在拖把手柄上。 「喜欢么?」 「当然喜欢,」阮符自然是满心欢喜,应答着,她忽然猜到一种可能,「等会儿——」 「突然买花,燃燃你是不是有什么特殊企图?」阮符眯起那双狡黠的眼睛。 殷燃被这反应逗笑:「想什么呢,我像有特殊企图的人么。」 「像,特别像,昨天晚上尤其——」阮符一笑,直接把脑中所想脱口而出。 看来昨晚真的有些过火了。殷燃摇摇头,在心中默念几遍下不例外。 发觉自己失言后,她即刻捂上嘴巴,一脸「我不是故意挑衅」的乖巧示弱样子。 殷燃并不在意,搬出把凳子放到阮符面前:「乖,来坐好——我们说点正事。」 接着,殷燃把方才的一切合盘托出。 阮符安静望着她的眼睛,听得认真。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殷燃嘆口气,眼睛红成一片,「一切都结束了。」 抬眼,阮符眼里也蓄满泪光。 「太好了。」她笑说。 殷燃也发觉眼尾发热:「别哭啊。」 「太好了。」她抹抹眼泪,向殷燃伸出手。 深拥,像要把对方嵌合在彼此身体里。 窗外,日头初升。和煦的光洒落到身上,温暖无比。 「辛苦了,」殷燃说,「谢谢你。」 阮符摇摇头,眼泪还在流淌,「不辛苦,为老婆服务……」 「怎么办……好爱你。」 殷燃捧起她的脸,一一吻掉那些泪。 简直浪漫到疯狂。 - 剩下的几天,殷燃作为家属,陪同殷寸雄前往省医院体检。 第132页 在此之前,徐宁提议过请护工,但被殷燃婉拒。 原因无他,祝琴也在省医院,殷燃取完报告方便回去照顾。 不过也为了这方便,一天下来,殷燃往返于各个科室门前的报告印表机处,像个连轴转的陀螺。 放射室外等待最后一项检查结束,随行的便衣警员其一问殷燃:「你真是殷寸雄家属?」 殷燃:「是。」 警员摇摇头,小声嘀咕:「是亲的吗,这看着也不像啊……」 殷燃礼貌笑笑。 两个小时后出检查结果,殷燃坐在塑料椅上,旁边隔一个座位便是殷寸雄。 听警员说,殷寸雄昨夜在宾馆洗过澡,今天换上衣服,他总算有个人样。他做董事长时的神气不復存在,倒是满面如死寂般沉重,眉眼中难掩苍老疲惫之态。 这是他应得的。殷燃淡淡想着,双手交握,继续望向眼前的gg屏幕。 「谢谢你,殷燃……」 忽然,殷寸雄那粗哑难听的声音响起。 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膝盖:「我做了这么多错事,犯了这么多罪过,我知道我不配做你的爸爸,对不起……」 「现在说这些有用吗?」 殷寸雄沉默了。 良久,他又开口:「希望我死后,你能把我葬到清市的墓园,和你爷爷奶奶葬到一起。」 殷燃冷笑。 毫无悔恨之心啊,不愧是畜牲。 「可以——」殷燃咽下「你也配」,最后说:「等下辈子吧。」 殷寸雄头压得更低,手肘支在膝盖上,他掩面小声呜咽起来。 直到医生拿着诊断报告走来,问道,「谁是殷寸雄家属?」 殷燃起身。 医生紧紧皱着眉头,一脸凝重地扶扶眼镜,「跟我来一下。」 半小时后,殷燃推开门出来。 刚才医生的话还停留在脑海—— 「病人肺癌晚期了,癌细胞已经扩散得差不多,你们做家属的是想继续治治看,还是……」 「病情走到这一步,我们的建议是保守治疗,积极吃药,乐观锻鍊。」 警员和医生再度交涉,了解到具体病情后,问起殷燃对于殷寸雄后续治疗的打算。 「就按医生建议的做。」殷燃说。 警员充满质疑,几次确认:「决定好了?」 殷燃态度坚定:「决定好了。」 既然殷寸雄已考虑到回清市合葬,显然也做足了赴死的准备。 「你们真不像亲戚,」警员说,「我陪过不少犯人来医院,也有确诊这种绝症的,但他们的亲戚都会再『勉强』一下。」 勉强也该给值得勉强的人。 殷燃笑笑:「殷寸雄不值得。」 视线一转,落到塑料椅前。殷寸雄始终掩着面,像在等待命运审判。 - 另一边,阮符正小心翼翼扶着祝琴走下楼梯。 对于阮符的谨慎,后者一脸无所谓,时不时摆摆手,想要甩掉阮符的手。祝琴说:「我身体好了,能一个人走,你别操心……」 「不行啊,您才刚离开轮椅,肯定会不太习惯。」阮符耐心地轻哄。 「怎么不习惯,我又不是不会走路,」祝琴说,「我们这是走到哪了?」 阮符对着走廊一头雾水,显然,她也分辨不出具体方向。 无意抬头,吊顶的指引牌写着「门诊楼三层唿吸内科」。阮符如蒙大赦,回答说:「到门诊大楼了。」 「这么远了啊……」 阮符:「是啊,走了好远了。我们回去吧?」 「我不回去,」祝琴一脸「你真扫兴」,耍起小孩子脾气,对阮符说,「我饿了,咱们找个地方吃点饭再说。」 「可是这边好像只有便利店,没有餐馆。」阮符记得殷燃从前提过,她每次买饭都要走到医院后门。 「那咱们出去吃,我想吃馄饨。」 「不行啊,外面车多,很危险……」阮符耐着性子讲道理。 祝琴不依不饶,铁了心吃馄饨:「那你去给我买,我在这等你。」 「阿姨,那我先把你送回病房吧。」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不回去。」 最终祝琴口头答应不走远,阮符才应下。 把祝琴託付给唿吸内科的叫号护士,阮符还是放心不下,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祝琴摆摆手,在塑料椅子上落座:「你快去吧,我在护士这儿看电视,保证不走。」 阮符点点头,可还是不放心。快步走出几步,她小跑起来。 …… 拿到全部检查结果和医生建议后,殷燃一行人原路返回。 沿着走廊拐弯,几人重回叫号处。 和挂号时多有照顾的护士打过招唿,殷燃问身边的警员:「你们今天回去吗?」 「明天回,」另一个警员说,「我们得等押送车。」 此行有两个警员陪同,也算顺利结束。殷燃点点头表示瞭然,正要道谢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至近传到耳边。 「殷寸雄——」 祝琴扶着塑料椅背,颤抖着坐起身。她怒火中烧,咬牙切齿叫出这个名字。 殷燃眼皮一跳,唿吸屏住。 祝琴不该在病房里吗。她这么想着,迅速上前。 祝琴提高音量,手指向站在两个警员中间的殷寸雄:「畜牲,你化成灰我也认得出——」 第133页 「你怎么在这?」 殷燃的声线搀上惊慌失措,她伸出手扶祝琴的胳膊,却被重重拍开。 「你别拦我,」祝琴额头的青筋暴起,眼神发狠,「你要是我女儿,就别拦我——」 殷燃动摇了。 犹豫那一秒过后,她已抓不住祝琴。 一男一女两位警员早在拿到便把殷寸雄拷了起来,见到祝琴摇摇晃晃走到面前,他们忙解释:「这位女士你好,这是犯人,您——」 祝琴难得冷静,嗓音确实颤抖着的:「我是他老婆,跟他说几句话。」 两个警员互换眼神后,给祝琴让出一块位置。 殷寸雄望着那熟悉又陌生的面孔,艰难地张开口:「祝琴?」 「啪——」一个清脆的巴掌落到殷寸雄脸上。 空气霎时凝固。 祝琴眼神发狠:「畜牲,你也配叫我的名字?」 她嘴唇颤抖着,以毕生听到的最恶毒的话诅咒起殷寸雄:「狗东西,你不得好死——」 「我和殷燃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走到如今这般田地,全是拜你所赐!」 殷寸雄重重低下头,无人能分辨得出他脸上的神色是否为愧疚。 「畜牲——」 一边说着,祝琴双手用力,激烈地扑打着殷寸雄。她咬着牙奋力挥打拳头,像在发泄这么多年受的苦。 细细密密的疼痛落到殷寸雄的脸上和身上,他难以忍受地抽泣起来。 他是否愧疚,无人知晓。 祝琴挥着拳头,语气在不知觉中带上哭腔:「你还我的家庭,还我工作——」 祝琴哭得难以自抑,崩溃到瘫坐到地上,手却还攥成拳头捶打着殷寸雄的膝盖,「你还我爱情,还我女儿——」 殷燃移开视线,发觉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滑落。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两位警员扶起祝琴,打断说:「这位女士,我们要带犯人回旅馆了,你……」 祝琴依然捶打着殷寸雄,「畜牲!」 她喊得眼眶血红,一连骂了三遍,才气喘吁吁停下。她在警员搀扶下调整好唿吸,几秒后,她平静地开口:「殷寸雄,我要和你离婚——」 她音量不大,却震慑到心底。 「我要和你离婚……」 祝琴又重复一遍,像从前排练过的那样。 殷寸雄嘴唇嗫嚅几下,哽咽着,他吐出微弱的一个「好」。 …… 几分钟后,阮符提着馄饨姗姗来迟。 叫号处人头攒动,却不见祝琴的身影。阮符望着面前的局面,无助得快要哭出来。 - 窗外暮色四合。殷燃伸手拉上窗帘,听见祝琴说:「你们回去吧,这儿有李姐陪着我。」 李姐刚到不久,把手提包挂到椅背后,她给祝琴倒上杯热水:「放心吧,李姐办事你们尽管放心。」 「好。」殷燃起身,伸手去牵阮符的手。 指间相擦,一冷一热。她尚未握住,后者的手已巧妙抽开。 殷燃垂眼,眸中几分晦暗不明。 「那我们走了。」她打完招唿,下意识去取阮符的手提包。 然而,所触之际空空荡荡。 殷燃扑了个空。 一路沉默。 插卡取电,房卡落到玄关,发出阵清脆响声。 阮符迅速换好鞋子,随后扎进洗手间洗漱,像躲瘟神似的避着殷燃。 自从知道下午经歷过什么后,深刻的内疚遍及阮符心底。她深觉自己再没有资格面对殷燃。 洗漱结束,阮符望向镜子里垂头丧气的自己。 怎么这么差劲啊,连一点小事都做不好。她自我唾弃着,丝毫未注意到殷燃的到来。 「为什么躲我?」殷燃倚在门旁,轻声问。 「燃燃,你别理我了……」 阮符摇摇头,语气懊恼又委屈。 「是不是累了,等会儿我给你按摩……」 阮符又摇摇头。 空气安静几秒。 在阮符准备抬脚离开时,听见殷燃又问:「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不开心了么?」 阮符眼里泛起水光,重重摇头,「没有。怎么会。」 殷燃松下口气,缓步走上前,「那为什么不开心啊?」 她咬着唇,语气委屈:「都是我不好。」 「我今天做错事了……」阮符把自己留下祝琴一个人的事告诉殷燃。 「如果我早早带走阿姨,也许就不会有后面的事……」她说。 殷燃温声道:「可是案子早晚会破,祝琴也早晚会见到殷寸雄。长痛不如短痛。」 哪怕今天下午见不到,以后也早晚会在报纸电视上见到。 说起来,殷燃还得感谢这个契机,让祝琴勇敢地提出了离婚。 说完,她闭上眼等待审判:「承认完错误了,你可以生气了。」 有些可爱过头了。殷燃想。 「燃燃,你在生气吗?」 殷燃轻笑一声,不置可否。她望着那一张一合的樱唇,缓缓凑近。 「为什么不——」 话未说完,阮符的唇被吻住。 第63章 「唔……」 那吻如蜻蜓点水, 转瞬即离。 阮符倏地睁开眼,表情略显无措。 她屏住唿吸,发觉心跳如鼓,根本无法自制。 「你猜我有没有生气?」 第134页 殷燃低头笑笑, 疲惫地揉揉额角。 阮符:「我不知道……」 「平时对付我的小心机呢?」殷燃摇摇头, 无可奈何道。 见阮符回答不出,她细数出那些「优秀事迹」。「生理期偷吃冰淇淋, 定闹钟半夜追剧, 还有……」 所以在阮符坦白藏锅一事时, 殷燃并没有很惊讶。 基于阮符的性子,这属于常规操作。 「燃燃,你怎么知道……」 阮符一阵心虚。 殷燃但笑不语。自己作为世界上最了解阮符的人, 她不会说,自己总会一眼就看穿那些精心策划的小招数。 「所以,我确实生气了……」 殷燃扶上洗手台,把阮符牢牢圈在怀里。唇角上扬,捋顺她脸侧的长髮。 头髮长了不少,有些挡脸。她想着, 把髮丝轻轻拨开。 「你打算怎么哄我?」 阮符心跳加速, 踮起脚尖, 在殷燃唇角落下同样轻的吻。 好软。脑袋像要融化在那触感之中。 短暂停留,阮符离开殷燃的唇畔。 抬眼, 四目相对。她无声询问着「这样可以吗」。 殷燃揉揉她的头, 诱哄说, 「还不够。」 第二次, 又是一吻。 「乖。」被殷燃否决。 第三次,阮符鼓起勇气, 索性不看殷燃的眼色。手指轻挑起下巴,在后者惊诧的目光之中,她敷上那柔软的唇瓣。 阮符把自己从她身上学到的技巧如数奉还—— 起初只是试探一般的轻啄,殷燃岿然不动,像在和她赌气。 没一会儿,阮符也没了耐心。正要离开之际,耳边响起阵低笑。殷燃笑笑,捧起她的下巴反客为主。 「唔……」 阮符预料未及,承受着她唇舌的攻势,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柔软下来。 这哪是生气的样子啊…… 阮符在心中嘀咕一句。但显然,她唇舌被殷燃全然侵占,无法说出真相。 一方技巧满分,勐烈进攻,一方躲挡不及,节节败退。 胜败分明。 令人心悸的气息交织痴缠,逐渐削减了内心的矛盾和自责。 殷燃用实际行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我从来没有怪过你,也永远不会怪你。」 阮符睫毛微微颤抖,轻扯住殷燃的衣角。 吻到情动,心跳完全失控,唿吸凌乱。 …… 周遭安谧无虞,只余彼此的心跳在耳边有力跳动着。品尝完餐前甜点,殷燃和阮符相视一笑。 「还好吗,难不难受?」 殷燃用手肘抹了把额头的汗,发觉指尖滑腻。她停下更进一步的动作。 「嗯?」殷燃眸中爱意直接,毫不遮掩。 阮符移开耳尖红得要滴血,小声回句还好。 布料摩擦,窸窸窣窣。 「可以么?」 阮符咬着唇点点头。 后一瞬,陌生的触感温柔袭来,她浑身一如触电般,下意识弓起。 「难受么?」殷燃当即停下动作,话带担心。 目光相接,阮符仿佛在殷燃眼里看到另一号截然不同的自己——她万众瞩目,永远被照顾,被相信…… 她后知后觉,殷燃的眼神从未改变过,始终在无条件爱着自己。 阮符遮着眼睛,摇摇头,「没有……」 殷燃怎会看不出她的强撑,「不要勉强,我们下次再——」说着,她要缓缓起身。 「我没有勉强——」 殷燃发觉袖口被扯住。 然后,阮符攀上她的肩膀,脸红着说出几个字。 殷燃眸色渐暗。 月亮爬上树梢,在窗台边洒下一片斑驳树影。旖旎无声在空气中上升,酝酿成无限温情。 - 现场指认那日是个阴天。 殷燃用轮椅推着祝琴来到蓟川那幢破败的楼下,仰头,乌云铺在天边,也似压在心上。 警车的红□□光刺眼醒目,加上特有的提示音加持,更是令人胆颤。 这种场面总少不了有人看热闹。警车停稳后,轮椅边围上一圈黑压压的人。 殷燃看到不少拿着摄像机的记者,无意听到他们聊天,才知道是地方台委派下来的。 地方台有所行动,总台想必也不会原地待命。 就着身边清脆的快门声,殷燃编辑了条简讯发给何颖。 [殷燃:何阿姨,您今天来指认现场吗?] 对面很快回復—— [何颖:我就在现场,待会儿结束正好跟去看守所看看殷寸雄。] 「哗啦——」车门拉开,先是走下几个维持治安的警察,随后是徐宁。 她穿着正规的警服,英姿飒爽。瞥见殷燃的视线,她点点头,目光坚毅有力。 待身边的警员把围观群众格挡开,殷寸雄才被带下车。 他穿着灰蓝色的囚服,头重重低着,在快门下一瘸一拐走着。 「我们先过去了。」路过殷燃和祝琴时,徐宁打了声招唿。 「好。」殷燃应声。 众人对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犯了什么罪啊,杀人罪?」 「啧啧,看着人模人样的,没想到……」 「你那是眼神不好,我看这人面相就不怎么好。」 他们说着,围得越来越近。有人甚至拾起了石子,向殷寸雄投去。 第135页 直到有人提高音量喊:「来,都让让——」 「罪犯指认现场了,都闪开点——」 殷寸雄手臂两侧各有一位警员,路过人群时,殷燃听见那其中一个警员说了句「看热闹的也不嫌晦气」。 人们让开道路,嘁嘁喳喳的谈论声在目送他们离开后愈演愈烈。 「这造了什么孽,和罪犯住一个小区……」 「谁说不是,真是晦气!」 殷燃扶着轮椅把手,安静旁观着,始终未说一句话。 轮椅上,祝琴闭目养神,也未置一词。 不远处,殷寸雄一行人进入楼梯间,逐渐消失在眼前。 周遭短暂按下暂停键,不过几秒,便又恢復喧嚷。 「你们是哪儿来的,不是本地人吧?」有位大哥注意到殷燃和轮椅上的祝琴,上前攀谈。 殷燃:「确实不是本地人。我们是清市来的。」 那人又问:「这么远啊,来打工?」 殷燃只道个「不是」,并不作详细回答。 大哥「哦哦」两句,又换个话题:「我听说这罪犯是搞传销洗脑的,还害死好几个人。真是可恶啊,干人什么不好,要来祸害这一方百姓。」 其实受害者远不止几个人,而是成千上万的人。思想一旦被洗脑灌溉,一传十十传百,只将留下无穷无尽的祸患与罪过。 殷寸雄的罪,无可恕。 「我生平最恨这种畜牲,看着就想打一顿,」大哥咬牙切齿道,「真是丧良心。」 「对了,看你像读过不少书的模样,你说按电视上老说的那个『数罪併罚』,这人多少能判个十几年吧?」 说起来,法律算是殷燃的老本行。 她从未想到,与法律阔别几年,竟会在这种场景重逢。 殷燃回答:「能。」 百分之七十的概率。 …… 偶有风过,窗帘随之飘动,在室内投下一片忽明忽暗的阴影。 「哗啦——」终于有人把这碍眼的帘子拉到一边。 失去了帘子的遮挡,碎裂一半窗扇暴露在面前,帘子擦过其上锋利玻璃碴,抽了半扇丝。 警员把殷寸雄带到窗前。 「他是在这儿跳下去的?」徐宁指着那窗扇问道。 殷寸雄抬起头,眯着眼看向那破损不堪的窗扇。 阴云笼罩下,那碎裂的玻璃碴仿佛倒映出了死去那人的幽暗绝望的双眼。 仿佛又回到那天下午—— 一天的「课程」结束,有人举手上厕所,他偷闲没有跟从,只是摆摆手。 片刻后,耳边一声巨响。 他和学生们拥到窗前,见证了那人的坠亡—— 血,满地的血。 死去那人瞪着眼睛,衣衫开裂不整。他的残躯干飞到各处,有污血源源不断从中流淌而出。 那股浓重恶臭的血腥味在鼻端阴魂不散,激起殷寸雄一阵干呕,冷汗直冒。 「不是这儿?」徐宁又问一次。 殷寸雄嘴唇抖动着,喉咙哽住,说不出话。 人是他逼死的。 人是他逼死的。 他是罪魁祸首…… 那个百转千回的梦又出现在眼前—— 无数人的血在他的脚下缓缓流淌,渗入每一寸遍及的泥土里。而那泥土中早已埋好一粒荆棘的种子,只待接受供养,茁壮成长。 等到时机成熟,荆棘会伸出利刺,把他的全身撕得血肉模煳。 咳嗽和干呕一齐袭来,殷寸雄快步挪动到窗前。然而根本吐不出什么,只剩惊天的咳嗽来回折磨着他。 耳边模煳传来警员焦急的声音—— 「殷寸雄,你怎么了?」 然后,他看到了血。 和那人死时如出一辙的血…… 殷寸雄小声抽噎着,崩溃地跪坐到地上。 - 几个小时后,徐宁一行人才从楼里出来。 殷寸雄状态欠佳,指认到一半差点要叫救护车,由此才多耗费了些时间。事后,她对殷燃解释说道。 「杜艷也得指认,」她记起殷燃和祝琴此行是为了和殷寸雄办离婚手续,「你们再等会儿吧,别着急。」 话音刚落,杜艷从另一辆车上下来。 杜艷的肚子比上次见时又大了一圈,都显得笨重而费力。 殷寸雄站在警车边,猝不及防与她打了个照面。 他脸上残存着泪痕,望见杜艷大着的肚子时,先是惊愕无言,最后逐渐演变成怨恨。 他喘着粗气,瞪向大着肚子的杜艷:「那是谁的孩子?」 杜艷实话实说:「不是你的。」 「……」 不是他的…… 殷寸雄额头青筋暴起,胸腔剧烈起伏间,他要伸出手,却忽略了牢牢卡在腕处的手铐。 「你敢背叛我——」他像头丑恶的动物,发出痛苦嘶吼。 杜艷的视线落到别处,语带讥讽:「白纸黑字结的婚都能背叛,何况你这口头的『婚姻』。谈什么背叛,这算不上。」 殷寸雄气得发抖,消化完她的话,良久才反应过来。 「我就知道,报应啊——」 接着,他又想起什么,浑身哆嗦起来:「是你把我供了出来吧,是你吧……」 杜艷冷笑:「不是我也会有别人,你别以为自己藏得很好。」 殷寸雄垂下头,身子好似脱力。 第136页 自作聪明。 原来他一直在自作聪明。 他自作聪明,毁掉了自己一生。 「小刘,把人带回车上吧,直接去民政局,」徐宁出声打断他们对话,沖杜艷挥挥手,「抓紧时间指认,别耽误时间——」 … 离婚登记处嘈杂烦乱,前面几对夫妻的离婚原因无非是小三孩子财产赡养之类的问题。 排到沉默安静的祝琴和殷寸雄,工作人员些许惊讶。后一秒,她瞥见殷寸雄身边的警察后,默默咽下「不再考虑一下吗」。 手续办理很顺利。 「砰——」随着钢印落下,持续近几十年的婚姻关系化为齑粉。 祝琴随手把结婚证撕碎丢入垃圾桶,手扶着轮椅离开登记室。 【宣判供词很多人来徐宁 何颖曾天裕还有之前那个女朋友去世的女孩子 】 几个月后的好日子,轰动全国的殷寸雄传销案开庭二审。 这起案子性质恶劣,影响极大。它披着新型诈骗手段——「成功捷径」的外衣,把十几年前「消失」的「传销」重新带回大众面前,颠覆了太多人的观念。 法庭内座无虚席,不乏各界记者和社会媒体,也有前来见证学习的学生和教授。 当然也有一些熟悉的面孔—— 姚宋、季柔、失去女朋友的谢秋、自首后戴罪立功的李航,甚至还有曾天裕。 「判决被告人殷寸雄犯非法集资罪、非法拘禁罪、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数罪併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缓期两年执行……」 二审维持原判,这是最好的结果。 伴随法官声音的落下,殷燃的情绪也得以放松。她嘆口气,不自觉握紧阮符的手。 后者察觉到她的情绪,轻捏捏彼此相触的手指以作安慰。 「结束了。」阮符小声说。 是啊,结束了。 一切尘埃落定。 这时,身旁的祝琴大笑起来,引得众人侧目。 「判得好,判得公平、公正!」她拍手叫好。 「好啊,报应不爽——」 然而笑着笑着,祝琴潸然泪下。 「报应——」 她哽咽着。 - 后来再见阮符,是在酒吧门前。 那是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星点缀满寂寥夜空,惬意又浪漫。 彼时,阮符在米白露脐装下搭了件工装裤,外套了件松松垮垮的长毛衣衫。微风吹拂,露出她无可挑剔的五官。她手里拿着杯奶茶,一边望着夜空,一边喝上两口。 不多时,奶茶到底,只用吸管再喝不到沉底的小料。 阮符瘪瘪嘴,手握着奶茶杯轻晃。 直到身边传来道陌生男声,似乎在跟她搭讪:「你好——」 有风过,阮符轻拢起髮丝,搅动着奶茶杯底的珍珠,头也没抬:「不好意思,我等人。」 「我没有恶意,」那男人继续说,「您是我喜欢的类型,能加个微信聊聊吗?」 阮符笑笑,言辞拒绝:「我家里管得严,没有配手机哦。」 …… 殷燃到时便见到这场面。 站在不远处,她唇角上扬。 本打算按兵不动发条简讯过去,后一秒,她瞥见搭讪那男人再度上前。 「能给我个机会吗,我一定——」 好在殷燃及时到达,拦住那男人递出的名片。「抱歉,我和我女朋友要先走一步了——」她这么说着,自然地牵起阮符的手。 距离404。not found还有几步远时,阮符扬起下巴,向殷燃邀功:「怎么样,我是不是特别乖?」 「是,」殷燃刮刮她的鼻尖,「特别特别乖。」 阮符笑起来,试探问道:「那……我今晚可以喝酒吗?」 「不行。」言辞拒绝的人换成殷燃。 阮符撒娇:「就喝一点点嘛……」 「一点也不行。」 「求你了……」 一来一回几次,殷燃忍无可忍,以吻封缄。 许久后,她低声问:「还喝酒么?」 阮符眨眨眼,尚还沉溺在唇瓣的温热之中:「不、不了……」 殷燃弯唇。 和阮符在一起久了,她慢慢发觉,堵住嘴巴总是解决一切的最佳办法。 十指紧扣,她们有一辈子的时间。 ——正文完—— 第64章 番外一 (滑雪圣诞夜) 番外一滑雪圣诞夜 临近年关的十二月, 一场雪下得毫无徵兆,纷纷扬扬。街边的店铺前大多搭起圣诞树,伴着徐徐飘落的雪花,节日的氛围扑面而来。 从停车场出来, 殷燃深唿吸, 呵出热气搓搓手。然后,她徒步十分钟, 走到滑雪场。 在四周环视一圈, 殷燃掏出手机。刚在输入框打下「我来滑雪场接你了, 现在在门口」,一道熟悉的声音由远至近传来—— 「燃燃——」 阮符踩着单板,正从东边的高坡滑下来。 殷燃不禁弯起眼睛, 抬脚向她的方向走去,喊到:「你慢点,别急。」 话音落下,阮符在不远处加速。 距离越来越近,十米,九米, 八米…… 夹雪的冷风兜头吹来, 殷燃抚开额间乱飞的髮丝, 向前走出几步。 「我来了——」 二人的距离只差两米时,阮符脚下一个急剎车, 顾不得踢掉单板, 她向殷燃伸出手。 第137页 殷燃乐不可支, 兀自笑过一阵, 也学着她的样子,在空中张开怀抱。 随着「砰」一声, 殷燃的后背感受到一阵钝痛,她们一起跌落到积雪上。 不过多久,冷气层层突破衣料,侵袭入身体,殷燃倒吸一口凉气,笑容却不减半分。 或许这就是甘之如饴。如果能用力地拥抱,承受些许痛苦也不算什么。 「抓住你了。」阮符整个人压在殷燃身上,眼睛弯成月牙。她小声喘着气,轻声说。 殷燃浅浅勾唇,埋在她颈项间,重温那份独一无二的无花果香气。 「冷不冷?」她问。 「还好,」阮符眸光亮闪闪,「刚才有一点,现在不冷了。你怀里很暖和。」 「那就好,」殷燃垂眼,睫毛颤动几下,一个轻吻落在阮符的发间,「今天玩得开心么?」 阮符的神色中洋溢着雀跃:「特别开心,今天学了搓雪转弯,教练还表扬我悟性好来着。」 「这么棒啊,想要什么奖励?」 阮符几乎没有思考,下意识道:「想回家吃饭,吃你做的清蒸鱼。」 「那走吧,回家。」 话音落下,阮符听话地扶着地坐起身,一把拉起递上的殷燃。 就着傍晚的霞光,殷燃伸手,挥落阮符围巾上的积雪。 「雪都落衣领里去了,不冷才怪。」 「没关系,」阮符讨好似的抱上她的胳膊,「上车就不冷了。」 殷燃无奈摇摇头,顺势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 回家路上,殷燃将车开得极慢。 「今天是圣诞节诶。」阮符趴在窗边,望着各式各样的圣诞树掠过,转头对殷燃说。 「是啊。」 殷燃正慢慢转着方向盘,闻声应道。 这是她们在一起后的第一个圣诞节。 「要不要买点什么庆祝一下?」 「我看可以。」 恰巧转角有家甜品店。 几分钟后,殷燃提着一个精巧的粉色盒子拉开车门。 「买了蛋糕,」她把盒子递给阮符,「不是饿了么,先吃点垫垫。」 「好。」阮符应一声,解开盒子外的丝带,里面是个穿着蛋糕长裙的芭比公主。 阮符本对它的口味不抱希望,直到吃下一口——奶油甜而不腻,蛋糕也松软到恰到好处,两者相得益彰,味道好吃到独特。 「燃燃,这个好好吃,你要不要尝尝。」她叉起一块蛋糕。 殷燃专心盯着前路,摇头说:「开车呢,回家尝。」 「那这样尝吧。」阮符偷笑一声,眼神狡黠。 然后,极轻的一吻落在唇角。殷燃舔掉嘴角的奶油,眸色一暗。 确实好吃。甜到有些食髓知味。 …… 到家后沖完澡,阮符仰在沙发上,喷嚏不断。 殷燃早早沖好感冒药,端到她手边:「喝点药预防一下。」 「我没有感冒。」阮符摇摇头,下意识拒绝。 殷燃去探她的额头,温度不低。 「有点发热,测个体温。」她说着,从药箱里翻出温度计。 几分钟后出结果,温度计上赫然一个38.1c。 殷燃说,「现在还嘴硬么?」 「可我不想吃药,这个颜色看着就好苦,」阮符皱眉,撒起娇来,整个人要挂到殷燃身上,「求求你了。」 「用什么求?」殷燃逗她。 阮符语调可怜,小声试探问:「亲一下可以吗?」 殷燃指指自己脸颊,阮符便踮起脚尖,配合地轻啄一下。 「还不够。」 阮符再度凑上前,跃跃欲试。 等到二人相拥着吻到床尾,殷燃忽地轻咬阮符的下唇,一手将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一手掏出口袋里的粉红色丝带。 不过两下,阮符的手被丝带绑住,一时挣脱不得。 做完这一切,殷燃深吸一口气,扶着她坐起身。 阮符面颊绯红,满眼不知所措,「燃燃你——」她想问殷燃从哪来的丝带。 对视一眼,殷燃默契地解答她的疑问,「绑蛋糕的丝带,就地取材一下。」 在阮符羞怯的注视下,殷燃最后吻了下她的额头,端起一边的杯子。 「乖乖喝药,我们什么都不做。」 第65章 番外二 (蜜月公路+求婚) 番外二公路蜜月+求婚 离开鲁南后, 殷燃和阮符踏上前往川省的旅途。她们一路南下,要前往大山深处,看望殷燃资助的家庭。 全程共计28小时33分,因为需要在中间城市进行中转, 总共分为两程。 她们踏上第一程的列车时, 天色蒙蒙亮。乍露的初晨像根燃着的火柴,正随着列车运动的轨迹, 将日光播撒到每个角落。 日出的瑰丽, 几乎在瞬间抹平早起的痛苦。阮符眯着眼, 眉目间的欣喜不加掩饰。 「燃燃,」她扯扯殷燃的袖子,道, 「快看日出。」 殷燃循声望去,先入眼的却不是风景。 「真的好漂亮,这是我第一次在动车上看日出。」阮符仰起头,侧脸即融在天边的金红之中,温柔得不像话。 「确实不错,」殷燃眸光波动, 拾起手机, 「我拍个照。」 「那我躲开一点, 别挡住镜头。」阮符说。 「不用。」殷燃莞尔,镜头对准她, 抓拍下几张。 第138页 你可比日出宝贵得多。她反覆看过几遍照片, 呢喃一句。 阮符耳尖一红, 语调略显不自然, 「嘘,小声点——车上还有其他乘客呢。」 殷燃表示理解:「好的, 一切以公主殿下的心情为重。」 等到列车开出一阵,周遭安谧下来。浅浅的鼾声从四处传开,阮符靠到殷燃肩上,在她耳边说话。 殷燃始终笑着,摇头不语。 阮符又问,殷燃才反应,「想听?」 「一万分的真。」 后一瞬,列车驶入隧道。四处被密不透风的黑色覆盖,感官无限放大。耳边传来列车行驶的噪音,还有衣料摩擦发出的窸窣声。 以及,殷燃温声细语的一句「我爱你」。 阮符浑身发烫。犹豫几秒,她稍稍起身,吻上殷燃的唇。 「在车上就忍不了了?」殷燃尚还理智。 阮符握住她的手,撒娇,「只亲一下。」 不过多时,列车驶出隧道。 阮符双手捧着脸,还未从那个绵长的吻中走出。 「你说的,只亲一下。」几秒后,她兴师问罪。 「是啊,我说的,」殷燃一脸餍足,捏捏她的脸,「不是做到了么。」 阮符一愣,思忖几秒后,她发觉好像确实如此。直到瞥见殷燃脸上的坏笑,她才意识到问题。 未等到阮符发作,殷燃揉揉她的头,先一步求饶,「好了,是我的错,没给你换气的时间。」 「没给足公主殿下面子,真是我的一大失职。」 阮符点点头,心满意足道,「这还差不多。」 「困么,」殷燃问,「离到站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补个觉。」 殷燃常年早起。列车六点出发,她前一天晚上订好四点的闹钟,次日准时醒来——显然,这对她构不成什么伤害。但阮符习惯晚睡,平时的四点钟,她应该睡得正香。 「还好,最近跟着你早起习惯了,现在还不怎么困。」阮符摇头。 「好吧,」殷燃戴上u型枕头,闭上眼,「我睡一会儿。」 剩下的几个小时,阮符无人说话。看够了杂志和刷微博,她开始盯着殷燃发呆。 驯顺的黑长髮,高挺的鼻樑,温软的嘴唇…… 阮符支着下巴,用目光一一勾画过她的脸,随后向下。 锁骨,衣领,袖口…… 袖口之下,一双骨节分明的双手交叠在一起,手背的血管清晰明显。 阮符安静看着,不合时宜地想起一些画面,勐地摇摇头。 再次看向殷燃时,她的心中升起一个念头。 接着,阮符从手提包中拿出几支口红。确认殷燃睡熟后,她拾起口红凑近。 半分钟后,一个完美的唇妆呈现在面前。 阮符眼前一亮,又翻出粉底和眼影。她打湿美妆蛋,一边蘸上些许粉底,一边想像着殷燃妆后的样子。 妆前的殷燃气质清冷,总显得有距离感,如果化个辣妹妆,会不会变得热情如火? 阮符的笑眼弯成月牙,正要付诸行动时,一个抬头,她撞进殷燃的视线中。 「……你怎么醒了?」 殷燃一笑,「瞒着我做什么坏事了,这么心虚。」 「没心虚,」阮符迅速收起桌板上的化妆品,极力掩饰笑意,「做的是好事。」 「什么好事不敢告诉我?」 殷燃说着,拿起阮符未来得及装好的镜子。 镜中映出自己的面容,眼睛,鼻子,与平时无异。殷燃皱眉,一时怀疑起自己是否错怪阮符。正要放下手,她忽然瞥见自己那鲜红的嘴唇。 「迪奥844,你涂上很好看。」阮符语调莫名真诚。 殷燃天生冷白皮,长相又无可挑剔,哪怕涂芭比粉也不会显得奇怪。 「那就不擦了。」殷燃放下镜子,眼睛一弯。 她头一次觉得化妆也不错,如果能得到夸奖,以及阮符能开心的话。 阮符一默。 … 后半程,阮符安然睡下。殷燃看着她的侧脸,睡意全无。 「阮符?」殷燃叫她一声。 并无反应。 「宝贝?」 仍无反应。 「老婆?」 依旧无反应。 殷燃终于松口气。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软尺,抬起阮符的左手。 测量完指围后,殷燃又重复一遍方才的行动。 「阮符?」 并无应答。 「宝贝?」 仍无应答。 「老婆?」 阮符闻声嘤咛,眉头一皱。 殷燃目光顿住。观察几秒后,她小心翼翼地拨开阮符嘴角的髮丝。 又叫一遍——「老婆。」 依旧无应答。 殷燃的肩膀放松下来。 …… 傍晚5时51分,列车到达终点站。 迈出车厢,人潮的热气扑面而来。殷燃和阮符一人一个行李箱,留下空余的手十指相扣。 不过走出几步,二人的组合不断引人侧目。 阮符垂下眼,嘆口气。 自出站开始,阮符就紧皱着眉头。殷燃见状,关切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阮符只是摇摇头。 走到出站口,人群更是密集。 阮符牢牢扣住殷燃的手,在周围环视一圈。 「在看什么?」 话毕,殷燃也循着她的方向望过去,随着一排排餐馆入眼,她恍然大悟。 第139页 一整天的车坐下来,也该饿了。 「晚上想吃什么?」殷燃问。 「还没想好。」阮符兴致缺缺。 回答完殷燃的话,她继续搜寻着便利店。本已不抱任何希望,无意一个转头,她忽地瞥见一家711。 「燃燃,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等我一会儿。」 殷燃一头雾水。但看着阮符急切的表情,她还是松了口,「好吧,找不到我就打电话。」 约莫十分钟后,阮符小跑回来。 「我回来了。」 殷燃弯唇,欲言又止。 阮符背着手,额头和鼻尖坠着亮闪闪的汗珠,「你猜我买什么了。」 殷燃问,「什么?」 「口罩。」阮符神采奕奕,摊开掌心,果真有一包口罩。 而后,她拆开一个递给殷燃,解释起自己的动机——醋意大发,「你涂口红的样子只能给我看。口罩挡起来,不给他们看。」 殷燃这才瞭然。她戴上口罩,只露出一双笑眼,伸手牵她的手,「知道了,以后只给你看。」 「一辈子只给我看。」阮符补充条件。 「知道了,」殷燃弯起眼睛,俯身贴上她的额头,爱昵道,「小醋包。」 「跟我来个地方。」 「哪里呀?」 殷燃但笑不语,只将阮符的手握紧,脚步加快。 转过几个弯,她们来到一片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 阮符看着殷燃模煳不清的侧脸,心跳如雷。 接着,殷燃摘下她的口罩。她的手指间或无意地擦过耳朵,引得阮符一阵激灵。 「先把口红消耗掉。」 话毕,殷燃笑吟吟地向她靠近,清淡的木质气息落在鼻尖。 「来吧。」 阮符踮起脚尖,主动勾住她的脖子。 良久后,二人牵着手从角落里走出。殷燃餍足地抹抹唇角,又转头把阮符的口罩整理好。 「乖,你也不要给别人看。」殷燃说。 - 在麦当劳解决完晚饭后,疲惫的二人直奔酒店。 放下行李,阮符顾不得沖澡,径直扑向柔软的大床。 等殷燃端着温水走进卧室时,阮符枕着胳膊,不知已睡下多久。 趁着这个功夫,殷燃又测量一遍阮符的指围。确认准确无误后,她深唿吸,起身去做起次日的婚戒选购攻略。 阮符七点睡下,一觉睡到十一点钟。 睁开眼的瞬间,室内漆黑一片,她警觉地坐起身,惊动了一侧刚睡下的殷燃。 「怎么了?」殷燃拉开床头的夜灯,声音沙哑。 听到她的声音,阮符瞬间安下心来,「燃燃,我们这是在酒店吗?」 「是在酒店里,」殷燃睁开眼,「你一进门就睡着了,忘记了?」 「啊……怪不得,」阮符揉揉额头,终于记起睡前发生的事,「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还没洗澡。去去就来。」 没多久,阮符披着浴袍爬上床。 「头髮吹干了么?」 「应该干了,我吹了好久。」阮符信誓旦旦。 殷燃坐起身,去摸她的头髮。不出意外,发尾还滴着水。 「还不行,这样会感冒。」 她踩上拖鞋,从浴室取来吹风机。 就着吹风机的热风和聒噪的嗡嗡声,阮符躺到殷燃腿上。 殷燃抚摸着她濡湿的长髮,提醒一声,「闭上眼睛。」 阮符听话地照做,感受着殷燃撩拨髮丝的动作。时不时有水珠吹落到脸上,带来一丝温柔的凉意,令阮符惬意得快要哼起歌。 殷燃总是如此细心周到,让她可以全身心依赖,不去考虑任何事。 「我也爱你。」阮符鬼使神差道。 不过半秒,殷燃捏捏她的耳朵,「我知道。」 她一直都知道。 …… 「啪嗒——」夜灯再次关上。 殷燃合上眼,满脑子是婚戒选购攻略,以及阮符的那句「我也爱你」。 她皱起眉头,正要翻个身下床,再去重温一遍攻略时,就听见阮符闷闷开口:「燃燃,我睡不着。」 「我也睡不着。」殷燃说。 「明天的火车是什么时候?」 「凌晨的十一点二十分。」 「那我们明天白天可以休息诶,」阮符语气懒洋洋,「我想睡到自然醒。」 殷燃闻声一顿。 这与定好的计划相悖。她本打算带阮符去逛街,一边给孩子们採购的文具和礼物,一边再到首饰店选个戒指。 「我打算明天去逛逛附近的商场,」殷燃清清嗓,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手心浮起一层薄汗,「给孩子们买点文具和礼物。」 阮符不知何时凑到身边,环上她的腰,「好呀,那我陪你。」 「那就说定了。」殷燃说着,感受到阮符点头的动作。 如此一来,一桩心事了却。殷燃前所未有地轻松,揉揉阮符的头髮,「睡觉吧。」 「可我还是睡不着,」阮符闭着眼睛,清醒无比,「明天的火车要坐多久呀?」 「很久很久,要坐十几个小时,」殷燃说,「不过我们买的是卧票。一等软卧,我们睡上下床。」 阮符笑笑,「听起来还不错,我还没在火车上睡过觉呢。」 「这次睡个够。」 「对了,我们买什么礼物好?」 第140页 「书吧。大一点的孩子就送中外经典名着,小的就送带插图的绘本。」 「有道理,」阮符又说,「不是还要买文具吗,可别忘记了。」 「好,你记得提醒我。」殷燃眼皮打起架。 「对了,再给女孩子送点卫生巾吧,生活必需品不能少。」 殷燃闭上眼,应道,「没问题。」 空气静得出奇。阮符依偎在殷燃身上酝酿许久,睡意仍未降临。 她调整姿势,倏地撞上一片柔软。阮符在黑暗中眨眨眼,伸出手。 「别乱动。」 阮符心虚嘀咕道,「我是不小心的。」 等殷燃的唿吸均匀起来,她再度使坏。 真的好软,像棉花糖。好像还香香的,有种甜甜的木质香。 等到阮符试图更进一步,殷燃瞬间清醒,一把抓住她往睡衣里探的手。 「明天还有安排,早点睡。」 阮符委屈巴巴:「可我真的睡不着……」 「那我讲个睡前故事,」殷燃努力抵抗着睡意,「从前有一个公主,她叫……」 「白雪公主?」见殷燃没了声音,阮符提醒一句。 良久后,殷燃回答:「猜对了,奖励你睡觉。」 「哪有这么奖励的,」阮符不满,「换一个。」 「奖励好梦。」 「不要,再换。」 「亲一下。」 这下阮符没再追问。殷燃正要投入睡眠,额头忽地敷上一抹温热。 那份独属于阮符的温度令人浑身战慄,饶是殷燃早睡得半死,现在也被惊醒了。 阮符吻技简陋,只会简单的唇吻,还不懂得歪头。 一通乱啄后,殷燃捏住她的下巴,制止那些撩人的动作。 殷燃声音喑哑,似乎在隐忍什么,「够了么?」 「对不起,」阮符的气息乱成团,泄气说,「我只会最简单的,吻不好……」 「之前教过你的。」殷燃嘆口气,揉揉她的头髮,微微俯身。 「张开口。」 阮符启唇。 后一秒,殷燃吻上来,气息温柔又极具侵略性,阮符一如过电般,下意识撤退。 「别躲。」 「好……」 阮符眨眨眼,跟着殷燃的节奏走,不久后,她也试探着开始迎合,不过总会力不从心。 「准备换气。」殷燃嗓音沙哑。 阮符耳根滚烫,乖巧地照做。 一通流程下来,殷燃舔舔她的嘴角,「现在学会了么?」 阮符浑身发烫,实话实说,「只学会一点点。」 「慢慢来,别急。」 阮符咬咬唇,道:「再来。」 殷燃一向有耐心,双手捧起她的脸轻啄起来。 吻到最后,彼此眼神迷离,唿吸凌乱到要窒息。 殷燃揉揉阮符的头髮,最后调整唿吸,哄道,「这次先这样,下次再练习——」 阮符贴近,主动献吻。 「可我不想等。」她眨垂下眼,牵住殷燃的手。 殷燃感受到她的动作,目光一黯。 …… 凌晨三点,阮符困得连手都抬不起来,终于如愿盼来睡意。 殷燃搂着昏昏欲睡的她,将头埋在她锁骨间,不由得低笑一声。 「怎么办,现在是我睡不着了。」她问。 「那……我也给你讲个故事,听完乖乖睡觉,」阮符语调时高时低,「从前有个小女孩,有一顶红色的帽子……」 「小红帽?」殷燃打断她的话。 「猜对了,奖励你睡觉。」 「睡不着。」 「那、那你想要什么奖励?」 「你。」 殷燃嗅着她颈间的无花果香味,艰难地做着排练,「你愿意嫁……」 话音未落 ,阮符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那好,奖励你睡我。」 「好啊,你说的。」殷燃乐不可支。 不多时,阮符心跳再度加快,她求饶示弱,「没说现在睡啊……」 - 当午餐摆上桌时,阮符恰好伸个懒腰,坐起身。 「睡醒了?」殷燃擦擦手,走到床边。 阮符羞赧地垂下眼,点点头。 「午饭是什么?」 「烤猪排和煎饺。」 一个盘里不过四块猪排,阮符吃过两块就喊饱。 殷燃随口道,「吃这么少,待会儿还有力气逛街么。」 阮符一向最吃激将法,当即又叉起几个煎饺。「那我再吃一点。」 「好乖,」殷燃眼神宠溺,装作不经意问,「这么听话,想要什么礼物?」 阮符下意识想到昨晚的「奖励」,轻咳一声,忙端起杯子做掩饰。 殷燃补充一句:「比如手鍊戒指之类的。」 「没什么想要的,」阮符仔细思考几秒,回答说,「喜欢的我基本都有了。」 「今天多逛逛,说不定会遇到喜欢的。」殷燃握着筷子,装模作样夹起煎饺。 「也好,」见殷燃几次失败,阮符索性夹起一个煎饺放到她盘里,「那就逛逛吧。」 酒店出门直走十分钟,二人到达一座宏伟的商厦面前。 根据昨晚准备的攻略,殷燃带着阮符直奔一楼珠宝区。 玻璃柜中戒指手镯琳琅满目,阮符一一看下几家,快要花眼。 但每当殷燃问起「有喜欢的吗」,阮符总摇摇头。 第141页 「没关系,我们慢慢来。」殷燃安抚她,也安抚自己。 店面装修精緻大方,发售的首饰也充满设计感。这次,殷燃终于等到阮符驻足。 「遇到了喜欢的吗?」她试探问。 「这个,」阮符指指玻璃柜中的镂空蝴蝶钻戒,眼里满是期待,「看起来好漂亮,不知道上手怎么样。」 「您的眼光真好,这款蝴蝶型戒指叫以吻封缄,品牌诞生以来,仅生产此一件,真的的独一无二。」恰好导购员在此刻赶来,一边热情招唿着,一边取出那枚蝴蝶型戒指。 「戒指的尺码是固定的50mm,您可以在无名指上试戴一下。」 阮符拾起那枚熠熠闪光的蝴蝶,套入无名指中。 戒指看着小小的,戴上竟意外的合适。阮符抬起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真是有缘分,好多新人专门来试这枚戒指,可就是没成功过。」导购员说。 虽说圈口做得有些小,但也不至于如此。 正要开口,导购员笑着解释,「因为这是婚戒,品牌方要求只能试戴无名指,合适才能购买,所以才留了这么久。」 「原来是婚戒啊……」 殷燃跟在阮符身后,快紧张得说不出话。对上导购员探究的眼神,她本想点点头,又怕阮符一个回头发现什么。 「怪不得这么漂亮,」阮符笑着摇摇头,「抱歉,是婚戒就算了。留给新人吧。」 话毕,她牵起殷燃的手。 「我们再看看别的。」 那天,她们逛遍了整层的珠宝店,也没再遇到称心如意的首饰。 无奈之下,二人只得先去採购文具和生活用品。 等待电梯的间隙,殷燃问起方才的婚戒—— 「你不喜欢那个戒指么?」 「喜欢是喜欢,」阮符沉吟几秒,才道,「但那是婚戒呀,是一份爱的责任。相信有人比我更值得拥有它。」 殷燃一默。 半晌后,她开口问,「你觉得结婚是一件怎样的事?」 「怎么忽然这么问,」阮符嘴角上扬,简单思考后,她说,「结婚应该是一件非常幸福的事,尤其是和喜欢的人结婚,肯定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对你来说呢?」 「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的,如果能和喜欢的人缔结婚姻长相厮守,我也会高兴得睡不着觉。」 殷燃颔首,表示瞭然。 「燃燃你呢,你是怎么看待结婚这件事的?」话音未落,阮符记起殷存雄和祝琴的失败婚姻,面色一变。 「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殷燃摇摇头,「没事。」 提到一件事时,先记起反面教材也无可厚非。毕竟影响真实存在过,这是无可否认的。 殷燃深唿吸,把想说的话编制成草稿,即将脱口而出时,电梯到达。 殷燃只得先将它们咽到肚子里,等待其他时机的到来。 在生活区採购完文具和卫生巾,她藉口上厕所,绕过阮符可见的电梯,爬楼梯来到一楼珠宝区。 「啊,您是刚才那位顾客。」导购员一眼认出殷燃,面带疑惑。 「你好,这个戒指我要了。」殷燃手心冒汗,急忙说。 那刻起,她随身携带着那枚蝴蝶戒指。 - 凌晨十一点,候车厅内人满为患。 各式各样的鼾声如雷贯耳,混杂着仓促脚步声传到耳边,使人不得清静。恰好有火车驶进站,轰隆隆的噪音纷至沓来。随后又是一轮进站检票。 殷燃刚去洗手间,阮符带着u型枕,想睡又不敢睡,只能靠环视四周来提神。 对面座位的小女孩端着杯泡面,兴许是刚泡上不久,她心急地边吃边吹,时不时咂咂嘴,露出一幅幸福的表情。 视线相对半秒,小女孩眨巴着大眼,一脸好奇。阮符微微一笑,识相地移开目光,不打扰她进食。 「姐姐,你真漂亮。你想吃我的泡面吗?」 这时,小女孩双手捧起手里的泡面,摇摇晃晃起身,走到阮符面前。 「我不饿,你吃吧。」阮符摇头拒绝。 「好吧。」小女孩又乖乖退回原位。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阮符正好无聊,随口问。 小女孩喝完一口汤,闭上眼咂咂嘴,回味完面汤的滋味,她用袖口抹抹嘴巴:「我妈妈去厕所了,我在这里等她。」 阮符露出一个「原来是这样」的表情。 「姐姐,你的妈妈呢?」 「我妈妈在天上,不能陪我坐火车。」 小女孩吃惊地张开口,目光十分同情。 于是殷燃回来时,便见到这样一个场景—— 阮符和一个小女孩并排蹲在候车椅旁,一边给芭比娃娃换裙子,一边耐心地听小女孩讲公主的故事。 殷燃低声一笑,心软得一塌煳涂。 「燃燃,你回来了——」一个抬头,阮符的眸光瞬间被点亮。 「厕所排的队有点长,耽误了些时间,」殷燃解释完,看向一旁的小女孩,她问阮符,「这是……你的新朋友?」 「没错,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小女孩闻声起身,抓住阮符的手,「你说对吧,姐姐?」 「对。」阮符盯着殷燃的表情。 后一秒,没有皱起的眉头,亦或是「幼稚」一类的评价。 殷燃勾起唇,语调也轻快上扬,好似无比羡慕,「这么棒啊,公主和公主做朋友。」 第142页 阮符一怔,随即绽开笑容。 殷燃总这样,接受她的所有不足,包容她的所有幼稚,总能让人在每个相处瞬间对她心动无数遍。 想到这里,阮符心化成水,幸福得快要蒸发。 检票上车前,公主双人组依依不捨。小女孩握着阮符的手,几次要哭出来。 「姐姐,我以后还能见到你吗?」小女孩吸吸鼻子。 阮符蹲在地上为她擦眼泪,「会的,一定会。」 小女孩的妈妈站在一旁,时不时看眼手錶,向殷燃投来一个歉疚的眼神,「姐姐马上就要走了,懂事一点。」 小女孩抽噎着,回头看看妈妈,又问,「我以后也能长得像你这么漂亮吗?」 「当然,你会比我更漂亮。」阮符斩钉截铁。 妈妈又催一遍,小女孩松开阮符的手,把书包里的芭比娃娃递出去。 「姐姐,这个芭比娃娃送给你。你一定要记住我,我们可是公主二人组。」 阮符接住芭比娃娃,微笑说,「好,你放心吧。」 「尊敬的旅客您好,由庆州开往攀市的列车k1025已进站……」 检票通道开启。 阮符沖小女孩挥挥手,目送母女二人远离。而后,她跟在殷燃身后刷身份证,检票进站。 火车内拥挤狭窄,人来人往,摩肩接踵。殷燃牵着阮符,穿过人群,向车厢尾部走去。 没一会儿,车门关上。火车鸣笛一声,「哐当哐当」启动向前。 殷燃和阮符也走到卧铺车厢前。推开门,里面已睡下两名乘客。 她们蹑手蹑脚放下行李,各自爬上床。 奔波一天,睏倦突袭。殷燃闭上眼,沉沉陷入梦乡。 睡到半程,殷燃翻过身,发觉床侧忽地一重。 然后,熟悉的无花果香飘到鼻尖。阮符在身边小心翼翼躺下。 「怎么上来了?」殷燃顺势将人搂进怀里,贴着她的耳朵说话。 「你不在旁边,我睡不好。」阮符声音放得极低。 时间静静流淌,一切慢下来。 她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的温度,像残缺的圆找到另一半。此刻无关□□,只是相濡以沫后的慰藉。 「还有多久下车呀?」阮符问。 「不到一个小时下车,很快。」殷燃按亮手机屏幕,莹白的光打到脸上,让人清醒许多。说着,她突发奇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副有线耳机,「听歌么?」 阮符埋在她颈窝,嗅着那清淡的木质气息,她戴上其中一只耳机。 殷燃按下随机播放,轻柔的旋律流泻而出。 是周杰伦的《可爱女人》。 七点半下火车,坐上扶梯时,殷燃收到一条消息。 [吴媛:殷燃姐,你们下火车了吗?] 殷燃单手打字回復——[刚下,不过到家还得好几个小时。] [吴媛:那我去叫大伯准备好三轮车,你们到了就给我打电话!] 「是谁的消息?」 「吴媛,就是我资助的那个女孩,」殷燃打字回復个「好」,同时对阮符说,「她问还有多久到,要到镇上接我们。」 「原来如此。」 阮符曾听殷燃说起过这个身世可怜的女孩。父母外出务工后失去音信,她一直和奶奶相依为命。小小年纪的她会砍柴、挑水、耕地,还做得一手好菜,早早用稚嫩的肩膀背起起家庭的重担。 殷燃语气惆怅,「上次见面的时候,她才上三年级,现在已经六年级了。」 「那我们买的书,她还会喜欢吗?」 阮符记起自己挑的《十万个为什么》和《木偶歷险记》,后悔没听殷燃的话,全部买成名着。 「会的,她什么都爱看,」殷燃安抚道,「别担心,你们也会成为好朋友的。」 火车站外换乘公交车,殷燃和阮符费劲地拖着行李和大包小包,得到不少好心人的帮助。 窗外是陌生又新鲜的景色。近乎湛蓝的天壁下云层掩映,山峦重重叠叠、连绵起伏,显是那样壮阔。有矮小的房屋建在群山之间,远远望去时,仿佛也融入这大自然,珠联璧合。 这是城市所见不到的风景,是大山馈赠给旅人的礼物。 阮符的情绪越来越安静,由衷感到一份欢欣。 三小时后,公交车到站。殷燃牵着阮符穿过路边的村庄,来到小镇上。 这是阮符第一次见到农村的集市。商贩们一一在路边排开,在泥土地上铺层布料,摆出售卖的物品——大多是土豆青菜一类的农副产品,也有辣椒粉五香面一类的研磨调味料。 阮符好奇打量着个个小摊,简直要目不暇接。她甚至看到卖菸叶的摊位,菸叶肥厚,比手掌还宽。 商贩们的嗓音嘹亮清脆,操着一口外人听不懂的方言,使人只能从他面前的物品判断内容。 走出几十米远,阮符已大饱眼福,扯扯殷燃的袖子,「燃燃,我们要买什么?」 「买个现成的蛋糕,这次带的东西太多,没法再带材料回家做了,」殷燃伸手调整肩上的背包,「之后再买几斤排骨和五花肉。」 「好。」阮符乖巧跟在旁边。 走出集市,二人完全被大包小包占满,俨然要累垮。 阮符一手提着个蛋糕盒,另一手拉五花肉和行李箱,胸前斜挎一个手提包,肩上背着装满礼物的书包。 第143页 殷燃更好不到哪去,一只手里两斤排骨,另一手是行李箱和猪蹄,肩上背着个巨大的登山包,颈间还套着个装满水果的帆布袋。 幸好天公作美,日头不算毒辣。她们走几步歇一会,终于在半小时后到达大巴车站前。 又是一趟漫长的车程。 阮符已经累得说不出话,也没心情看风景,只是躺在殷燃肩上睡觉。 前方拐弯,大巴车正式驶进乡村里。 排骨放到地上,殷燃掏出手机求助吴媛。 对方即刻回復—— [吴媛:我和大伯出门啦,马上就到村口。] 殷燃松下口气,瞥向肩膀一侧的阮符。 她的睡颜乖巧,除了额间浮着一层莹莹的汗,黏连起几丝头髮,好似与平日并无两样。 殷燃在她额头落下一吻,心脏微微抽痛。 只有她知道,阮符有多辛苦。这样的体验不会再有下次。殷燃想。 即将到站时,殷燃叫醒阮符,「我们到家了。」 「好……」阮符伸个懒腰,又恢復元气。 「吱嘎」一声,车门关上,大巴车驶向远方。车轮过处,一片弥天的尘土。 殷燃把阮符揽到怀里,咳嗽几声,挥散空气中的飞尘。 「在车上给吴媛发过消息了,他们一会就到。」 「好。」 话音落下,远处的土坡驶来一辆灰扑扑的三轮车。 「殷燃姐——」 吴媛在三轮车上挥起手,高兴得像要跳起来。 殷燃和阮符相视一笑,也挥挥手。 乡村的土路坑坑洼洼,一路上颠簸不断。三个人盘腿坐在硬纸壳上,话越说越多。 「殷燃姐,你可好几年没来了,我和奶奶都很想你。」吴媛比几年前长高不少,健康的脸蛋黑中透红,眼神明亮,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我也想你们,」殷燃说,「最近刚好闲下来,这不就来了。」 「这位姐姐是你的朋友吗?」吴媛看向阮符。 殷燃握紧阮符的手,声音在风中发颤,「是我的家人。」 家人…… 阮符眸光一顿。 「快打个招唿,」殷燃捏捏她的手指,笑意达及眼底,「不是期待好久了么?」 阮符反应过来,勾唇浅笑,「你好,我叫阮符,乐器阮,符文的符。」 吴媛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牙齿,「阮符姐你好,我叫吴媛,吴是口天吴,媛是女字旁的媛,是美女的意思……」 「不过看到你和殷燃姐,我突然觉得需要改名了。」 阮符被她的活泼打动,追问,「为什么?」 吴媛托着腮,崇拜的眼神来回在二人身上打转,「因为你们更适合叫我的名字,你们才是大美女。」 「谢谢。不过你也不差呀,自信一点。」 不出所料,阮符和吴媛非常合得来。 三轮车路过一片苍翠的树林,清风徐来。殷燃抱头仰到行李箱上,吹着风,听她们说笑。 - 三轮车开到村口,几人又走了十分钟的山路,终于到达吴媛和奶奶土坯房前。房屋低低矮矮,表面的墙皮已在常年的风吹日晒下脱落大半,显得丑陋又阴暗。 「环境比较简陋,委屈你了。」殷燃收回视线,对阮符说。 阮符倒不在意:「没关系,有你在就不委屈。」 「奶奶,殷燃姐来了——」吴媛双手合成筒状,冲着房子大喊。 「奶奶,阮符姐来了——」 甫一走近几步,邻居家的狗狂吠起来。吴媛挺起胸膛,倒也不怕,一路提着排骨和蛋糕飞奔到家门前。 等殷燃和阮符走到门前,吴媛扶着奶奶走出来。 「殷燃来咯,快来,让奶奶瞧瞧。」 奶奶的方言中夹杂着几个模煳的普通话音,这令殷燃有些惊讶。 「我教了奶奶普通话,她学得特别快,」吴媛满脸骄傲,「现在不用我当翻译,你们也能正常聊天了。」 殷燃一笑,不吝夸奖。 阮符也竖起大拇指,鼓励说,「好厉害。」 吴媛不好意思地摸摸脸,又搬出四张椅子出来。 「奶奶,好久没来看您了。」殷燃道谢后,扶着奶奶落座。 「是啊,好几年不见你咯,奶奶想,」奶奶拍拍殷燃的手,一头白髮随风摆动,她看见一边的阮符,「哎呀,这个女娃是谁,长得真好看。」 「奶奶好,我叫阮符。」阮符微微一笑,自我介绍说。 殷燃没有犹豫,回答说,「我女朋友。」 奶奶一愣,半天才明白殷燃话里的意思,她又拉过阮符的手,随着轻拍的动作,她点点头。 「好,两个女娃好。一样有本事,赚大钱。都是好娃,好好过日子。」 收拾停当后,殷燃和阮符将两行李箱的书送到附近的小学图书馆,在办公室见到老村长后,她们又留下一笔钱。 老村长执意留二人到家里吃饭,殷燃和阮符盛情难却。饭后已近傍晚,村长携着妻子开三轮车送她们回来。 天色暗下来,蟋蟀在草丛间低语。 「好孩子,我真要谢谢你们了,真要谢谢你们,」分别之际,老村长坐在驾驶座上抹眼泪,一口方言夹杂普通话,「我这个村长真没用,这几天让娃们都停课回家了。因为前两天颳大风,学校屋顶给掀起来了,砸伤我两个二年级娃娃。本来要掏钱修屋顶,家里老人又进了医院,实在缺钱缺得紧,拿不出钱……」 第144页 村长的妻子拍拍他的后背,呵斥一句,「喝点酒不知道姓什么了是不,别吓着娃们。」 殷燃忽然记起今天是周二。 怪不得吴媛有时间来接她们,学校也早早敞开大门。 村长的妻子又解释说,「真是不好意思,他喝了酒就是这幅样子,可别害怕。」 「没关系。」殷燃表示理解。 「这么多年一直是您出钱撑着学校,舍小家为大家,真的非常了不起。风吹掀屋顶是天灾,不是您的错,相信孩子们也不会怪您。」 村长听着,眼泪淌得更厉害。 「所以您也别自责了,保重身体要紧。」 他的妻子附和一句,「听听娃说的话,别哭了,不嫌丢人呢。」 「修屋顶的钱够吗,不够的话我过几天路过银行,再汇一点来。」殷燃问。 村长吸吸鼻子,摆摆手,「够,修两个学校的屋顶都够了,真的要谢谢你了。」 「别客气,我也不想看见孩子们没学上。」 目送村长的三轮车远离后,殷燃回头,听见阮符长长地嘆口气。 「怎么了?」殷燃问。 「燃燃,我突然觉得你好伟大。」 她们牵着手,缓慢走在路上。 殷燃看向阮符,语调不满,「之前不伟大么?」 「也不是,」阮符摇头说,「只不过现在更伟大了。」 「如果不是你带我来,我这辈子恐怕都不会知道,世界上竟然还有这样一个角落。」 「也不会知道,原来在繁华之外,竟然还有人吃不上饭,上不起学,过着流离失所的日子。」 殷燃望着地上的影子,柔声说,「这就是公益的意义啊,帮助每个人都变好一点,哪怕只有微不足道的一点点。」 「你说,我是不是很差劲,这么不识人间疾苦。」 「不会。现在不是在认识疾苦的路上了么。」 「我决定了,我也要做公益,去帮助别人,让他们幸福。」 「好事,我支持。」 … 月光坠满树梢时,殷燃抬手敲敲门。 「哇,你们回来了,」半分钟后,吴媛从门后探出个脑袋,确认是殷燃和阮符后,她才敞开门,「奶奶惦记着你们没吃饭,在锅里留了猪蹄,快来吃。」 「抱歉,我们在村长家吃过了。」殷燃说。 阮符补充一句, 「吃了排骨和青菜,和家里的差不多。」 吴媛眨眨眼,仿佛面前又出现那盘有人的猪蹄,煮过三个小时,猪蹄表面颜□□人,肉质软烂到入口即化。这么想着,她简直要流出口水。吴媛摸摸自己的肚子,小声问,「你们不吃的话,我可以吃一点吗,感觉晚上没吃饱。」 「当然可以,」阮符揉揉她的脑袋,「快去吧。」 吴媛开心一笑,两个酒窝渐深。迈出几步,她又折返回来。 「对了,你们的房间在阁楼,我已经打扫干净啦,奶奶买的新床单被罩也换上了,希望能你们舒舒服服睡上一觉。」 「好,谢谢你。」殷燃说。 洗漱完,殷燃沿着狭窄的石阶楼梯爬上阁楼。 阁楼上的空间逼仄狭隘,只是摆上一张床和两张椅子,人已无处落脚。四周昏暗,只有西边墙上露出一扇小小的窗户。 随手拉开灯,微弱的灯泡反应半秒,才开始工作。殷燃放下睡衣,一个抬头,差点撞上天花板。 无奈之下,她只得坐到椅子上换衣服。 阮符爬上楼时,最先入眼一个光滑漂亮的后背。她揉揉眼,又走下楼梯,重新上楼。 这次终于正常,先入眼的是殷燃解扣子的身影。 等等,解扣子…… 阮符心一跳,「燃燃,你在干嘛?」 「换衣服睡觉,」殷燃循声看她,面色如常,「你不睡?」 阮符点点头,「睡。」 「你的睡衣在旁边。」殷燃指指另一张椅子。 阮符应声好,站在原地没动。 等殷燃掀开被子上床,她才挪着步子来到椅子前。 原因无他,她无法做到旁若无人。尽管—— 殷燃察觉到她的反常,忍俊不禁,「害羞什么,你哪里我没见过。」 「也是。」阮符咬咬牙,抓着衣摆向上掀起。正要褪下,她警觉地回过头。 然而殷燃靠在床头打字,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 于是阮符又转过身,继续未做完的动作。 另一侧,殷燃余光瞥见她的动作,摇头笑笑,删掉备忘录的12345。 阮符后背纤细漂亮,一对蝴蝶骨生得尤其好看。她解开扣子,殷燃将那片雪白尽收眼底,喉咙发紧。 「阮符——」 在这刻,殷燃叫她一声。 阮符动作一顿,回过头。 「怎么了?」 殷燃手扶着被子,正缓缓向她靠近。 后一瞬,一个吻落到唇角,带着温热又急促的唿吸。阮符睁大眼睛,心跳加快起来。 趁她尚未反应过来,殷燃又吻上来,唇舌纠缠之际,神魂全然颠倒。 二人倒在床上,老旧的木床发出一道细微可察的「吱嘎」声。 殷燃用手指描摹着阮符的五官,像她用目光做过的那样。由轻颤的睫毛,到小巧鼻尖,再到人中和唇瓣。 殷燃用拇指撬开她的嘴巴,倾身贴上去。 热烈的心跳隔着衣料摩擦,那份触感令人心悸。阮符唿吸乱起来,根本无力招架,俨然一副任人宰割的听话模样。 第145页 殷燃嘴角上扬:「怎么这么乖……」 「因为爱你。」阮符环住她的脖子。 殷燃一怔,随即笑开。 这下阮符省了力气——她的衣服不再需要自己换。 「好香。」 「我吗?」 「这里就我们两个,你猜是说谁。」 「床单也很香。」 「机灵鬼。」殷燃点点阮符的鼻尖。 这个夜晚静谧又温柔。等待阮符的,是一遍遍地「我爱你」。每吻一下,殷燃便极具仪式感地在她耳边说一遍。」 老房子隔音不好,奶奶的唿噜声和吴媛念书的声音穿过墙飘到耳际。 阮符皱眉仰起头,脖颈弧度漂亮。 殷燃坏笑一声,捂住她唿之欲出的嘤咛,提醒道:「嘘——小声一点。」 阮符眼中映着泪,走投无路之际,只能拉殷燃做共犯。唇间气息交融、搅和,彼此的唿吸凌乱到无可收拾。 西窗外月色正好。 …… 次日,殷燃起个大早,只为洗床单。 「殷燃姐,你起这么早啊。」吴媛端着牙杯走到水龙头前,就着断断续续的水流,她问。 「对。」殷燃应。 「是要洗衣服吗,我给你那搓衣板去。」 「洗床单,」殷燃实话实说,「昨晚不小心泼上水了。」 阁楼上。阮符听到她的回答,伸懒腰的动作顿住,耳尖一红。 - 转眼来到分别的日子。 这是一个天气晴朗的早上,阮符正收拾着收拾行李,听见一阵脚步声由远至近传开。 一个回身,阮符看见奶奶拄着拐棍走来。 「奶奶,您怎么来了。」她连忙迎上去搀扶。 「奶奶捨不得你们,不想你们走,」奶奶嗫嚅着,眼神落寞,「下次见面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奶奶可想你们。」 「你们走了,媛媛上学去,家里又剩下我自己。」奶奶说着,垂下头。 阮符这才发现,奶奶手中还握着个相框。 相框中的照片老旧泛黄,依稀可辨别出上面的几个人——奶奶、老村长、吴媛,还有殷燃。 那时的她头髮快及腰,卫衣配牛仔裤,神情平静又温柔。 「这是三年前的照片,」奶奶嘆口气,说,「也是殷燃要走的时候,我让吴媛她大伯照的。」 「今天你们又要走,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日子,奶奶也想照个相,留个念想。」 「好。」阮符为之动容。 不过一阵子,吴媛喊来村长和大伯,几人一齐站在奶奶家的门前合影留念。 「三、二、一——茄子!」 一张照片,定格几道笑容。 临行前,奶奶握着阮符和殷燃的手,语重心长,「你们两个娃娃,可要好好的。多吃饭,多睡觉,可别亏待着自己。」 殷燃一一应下。 阮符也记到心里,眼里尽是不舍,「您放心。」 「两个女娃在一块不容易,可要互相照顾,互相理解,这是一辈子的事。」 「我们会的,」阮符最后拥抱奶奶,眼角微红,「一定。」 殷燃深唿吸,唤她的名字:「阮符,我有个东西想给你。」 阮符捧着相框失神几秒,发觉照片上的殷燃与眼前的她重叠起来。张爱玲的「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1]」放在此刻十分应景。 「什么?」她问。 「噗通」一声,殷燃单膝跪到地上,紧张到浑身发颤。她掏出口袋里的戒指盒打开,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在盒子中央,一枚蝴蝶形状是镂空钻戒熠熠闪着光,漂亮到晃眼——这正是她所喜欢的那枚婚戒。 阮符睁大眼睛,满脸惊讶:「燃燃,你……」 「你愿意嫁给我吗?」殷燃直视着她的眼睛,心跳快到无以加復。 「哪怕穷困潦倒、病痛折磨、世俗背弃,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爱你,照顾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殷燃的声音在发颤。 对视不过一秒,阮符泪眼婆娑。 殷燃弯唇,语调认真,「为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阮符听着,眼泪连成串坠落。 殷燃本想起身去擦她的眼泪,却又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莞尔一笑,柔声问,「所以,公主殿下,你愿意嫁给我吗?」 终于,阮符哽咽着笑出来。 她重重地点头,伸出左手,「我愿意。」 第66章 番外三 (逛庙会+除夕夜) 番外三逛庙会+除夕夜 大年三十。 庙会上张灯结彩, 游人如织。在喜气洋洋的春节氛围中,人人脸上洋溢着笑容。商贩们呲着牙吆喝得起劲儿,几乎顾不得歇歇嗓子。 殷燃和阮符起个大早,搭上近一个小时的公交车来到这里, 不仅为体验一回久违的年味, 更是为了添置几样特别的年货。 走出生鲜农副产品区,她们左拐右拐, 几次问路, 这才见到挂满春联和年画的一整条街。 「燃燃, 你看这副怎么样——『福至大地春意暖,财临家门人喜气』。」 殷燃循着阮符的目光看过去,摇摇头, 「再看看别的吧。」 春联一向讲究工整的对仗,这副显然差点意思。 本打算就近在面前的摊位买上一副对联,但左挑右选好一会儿也没碰到合适的,她们一下没了主意。 第146页 「老闆你聋还是哑,做不做生意了?」 直到不远处传来句高昂的叫嚷声,引得无数路人驻足。 殷燃放下手里的窗花, 抬头看去。 阮符也好奇问, 「那边怎么了?」 「不知道, 去看看么?」 「好。」 走进人群中,殷燃才弄清状况。原来是摊主心无旁骛写对联, 没顾上光顾的客人, 惹得人生气了。 「散了吧散了吧, 这么多摊儿呢, 哪家不比这强。」那位脾气暴躁的客人挥挥手,转身离开。 这气来得快也消得快。人们见无热闹可看, 也自觉地散去。 摊前一下空起来,只剩殷燃和阮符。 失去人群的遮挡她们看到摊位后的那位老闆——这是个耄耋之年,留着长鬍子的老爷爷。他正握着支毛笔写春联,运笔极慢极稳,仿佛不是在写书法,而是在运筹帷幄。 殷燃一时好奇,又打量起他写的春联。 令人惊讶的是,那些春联对仗精巧,用词不拘一格。怪不得方才那位路人受冷遇后,宁可破口大骂,也不愿离开。 不多时,老爷爷放下毛笔,眉目舒展开来。一个抬头瞥见二人,他惊讶道:「怎么你们还在这?」 殷燃弯唇,目光落到老爷爷身后架子上,那副挂着的对联,「当然是对您的春联感兴趣。」 「唉,真是对不住了,」老爷爷捋捋鬍子,讪讪道,「我这书法讲究一气呵成,中途不能分心不能停,耽误你们时间了。」 「没关系,」殷燃说,「我们想买您背后那副,想问一下要多少钱?」 老爷爷点点头,大手一挥,「这样吧,我给你们现写一副一样的,不要钱。」 「这怎么能行……」 老爷爷大笑一声,爽朗道:「哎,难得有人看上我的对联,我高兴。」 殷燃和阮符一阵推脱,终是盛情难却。 又在爷爷的摊位上买了窗花和福字,新年的装饰算全齐。 提着满满当当的年货,二人漫无目的地闲逛起来。 不知走出多远,阮符瞥见一张放满气球的幕布,有几个人正端着枪射击。她眼前一亮,扯扯殷燃的袖口,「燃燃快看,前面好像还有游戏可以玩,我们也去试试吧?」 殷燃勾唇浅笑,自然没意见。她一向最喜欢这种路边的小游戏。 来到射击游戏前,阮符兴沖沖问,「老闆,游戏怎么玩啊?」 老闆说:「用枪打气球,打中就能获得气球里的奖品。1元一枪,气球随便打。」 「那就先开10枪试试手气吧,」阮符点点头,表示瞭然。随后,她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殷燃,表情势在必得,「燃燃,看我给你拿奖品。」 殷燃摸摸她的发顶,宠溺地弯起眼睛,「好。」 阮符端起枪,枪口朝向幕布中排的黄色气球 。再确认位置准确无误后,她扣动扳机。 「砰」一声,子弹飞入幕布后的泡沫中,转眼消失无迹。 阮符深唿吸,「状态不到位,再来。」 第二次,她瞄准顶排的粉色气球。 扣动扳机后,子弹再度落入泡沫板中,静寂无声。 阮符皱起眉头,「这次没对准,再来。」 九次失误后,阮符最后一次扣动扳机。 随着「砰」一声,子弹终于扎破一个气球,但气球底下却写着「感谢参与」。 阮符瞬间泄了气。 「燃燃……我没拿到奖品。」她对殷燃说。 然而殷燃摇摇头,并不在意。她问阮符,「这个怎么玩,我也试试。」 「很简单的,就是端起枪来射击,注意瞄准气球就好。」 「没玩过,你教教我,」殷燃又付上十元,把枪架到脖子上,「这个姿势正确么?」 阮符倾身上前,移动她的左手,「你的左手不要扶着这里,再往上一点点。」 殷燃听话地调整动作。 「对,现在就差不多了,然后要瞄准一个气球——」 殷燃眯着眼,扣响扳机。 「砰——」 气球爆了。 「哇,好棒。」阮符鼓励说。 老闆查看完奖项,松口气,「是感谢参与。」 话音未落,又是一枪,精准打中上一个气球的左边。 阮符眼睛亮起来,「燃燃好厉害。」 「还好。」殷燃难得谦虚。 到后来,她的开枪速度一次比一次快,没多久就消灭一整排的气球。 在阮符欣喜的目光下,殷燃又交上十元,端起枪。 只要扣响扳机,她枪枪不落空,每次不偏不倚正中气球中心。 二十发子弹结束后,老闆一脸目瞪口呆。 「老闆,该兑奖了。」她提醒说。 二十发子弹,殷燃赢得两个毛绒玩偶,三个存钱罐,还有四瓶可口可乐。 本要再战三十发,老闆却突然躲瘟神似的打烊。二人只得离开。 回家的路上,路灯将影子拉得好长。 「现在高兴了么?」殷燃双手提着奖品,问道。 阮符抱紧怀里的两个玩偶,点点头,「特别特别高兴。」 方才的场景在脑海中反覆迴荡,阮符笑意渐深。 忽地,她好像记起什么,在原地停下脚步。 「怎么了?」殷燃问。 「燃燃,你刚才说的第一次玩是骗人的吧,」阮符突然反应过来,盯着殷燃的眼睛。 第147页 「没有,」殷燃搂住她的肩膀,低笑一声,哄道,「在你面前,的确是第一次玩。」 「哼,扮猪吃老虎。」 「不想吃老虎,只想吃软软的棉花糖。」 阮符总觉得这句一语双关,但尚未来得及思考,她的眼神掠过前方的一个小摊位。 「诶,那是——」她动作一顿。 殷燃追随她的视线,望见尽头的那个朴素的草靶子,上面插.着满满当当的糖葫芦。 那些快乐又痛苦的记忆如潮水袭来,她的腿像灌了铅。 阮符买下两串糖葫芦,和殷燃一人一支。 透明的糖衣包裹酸甜的山楂,咬下一口,味蕾大获满足。 「好好吃,还是老味道,」阮符笑容明朗,正舔着嘴角的糖渣。抬头的剎那,她瞥见表情凝重的殷燃,疑惑问,「燃燃,你怎么不吃?」 「还记得高中那年么,寒假开始的前一天。」殷燃仰头望天,路灯昏黄的光洒满她全身,「那天……」 看着殷燃落寞的侧脸,阮符心脏一紧,瞬间明白她要说什么。 「那天我们也吃了糖葫芦,」殷燃的视线落回到手中完好无损的糖葫芦上,她深唿吸,终于有勇气提出那些尘封的伤痛,「不过最后还是说了再见。」 「这次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阮符眼眶一红,心脏像被一只小手揪住,闷痛得厉害。 她上前环住殷燃,力道放得极轻。 「我知道,」殷燃扭头,嘴角擦过阮符的侧脸,她笑笑,「我不会再放你走了,和我锁死吧,一辈子。」 阮符埋进她颈窝,吸吸鼻子,「求之不得。」 不止这辈子,还有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她甚至贪婪地希望,哪怕有一天□□各自逝去,她们灵魂也能永远纠缠在一起。 此生不会再有离别,除非死亡将她们短暂分开。等待着二人的,是余生数不清的糖葫芦。 …… 到家后,殷燃马不停蹄地调馅,和面,阮符则在一边负责擀皮。 材料就绪后,开始包起饺子。 殷燃的动作熟练无比,三下五除二的功夫,就包出一个漂漂亮亮的水饺。 阮符也跃跃欲试,拾起一张饺子皮,舀上肉馅,再把对摺,把边缘捏紧。然后,就是重中之重,她捧起饺子,双手像殷燃那样交叠起来,轻轻一压。 摊开手心,没有出乎意料的完美饺子,而是一个扁扁圆圆的四不像——说馒头,包着馅;说馄饨,没有角;说包子,没有褶;说饺子,又确实不像。 「啊,好难看,为什么我包不好……」阮符望着手里形状奇怪的面团,语气沮丧。 「这需要技巧,」殷燃耐心道,「我教你。」 她拾起一个饺子皮放到掌心,舀起一勺肉馅,再将边缘一一捏好。阮符认真听着。 「注意,下面要把饺子放到双手的虎口中间,」殷燃说,「再压一下。」 阮符一一照做,却次次失败。 来回几次,她望着几个残次品,彻底失去耐心。 「怎么办啊燃燃,和你在一起,我好像真的会被宠成什么都不会的废物,」阮符嘆口气,支起下巴看向殷燃,语调惆怅,「如果你以后不要我了,我绝对会饿死。」 「你忘了我说过什么。」 「哪怕穷困潦倒、病痛折磨、世俗背弃,我也会坚定不移地爱你,照顾你,保护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为你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阮符说出那些深刻在脑海中的话,问她:「是这些吗?」 殷燃一愣,几秒失神。而后,她缓缓笑开,用手指点点阮符的脸,「这么长都记住了?」 「当然,毕竟是你说的,」阮符弯唇,「我永远不会忘。」 「好乖。」殷燃摸摸她的头髮。 忙活几小时,热腾腾的水饺出锅,殷燃一一盛出,放盘里放凉。 殷燃打开电视机,春节联欢晚会已经开始倒计时。 屏幕上,几个主持人满面笑容,语调激情激昂,正在进行最后几秒的倒计时。 她坐到阮符身旁。后者察觉后,顺势牵住她的手。 最后三秒钟—— 「3、2、1——」 「咚——」新年的钟声在此刻响起。 欢庆的鼓点迎声奏起来,斑斓的礼花与满堂的灿烂笑容交相辉映。楼下的邻居在此刻点燃鞭炮,一道道刺目的光线在眼前忽闪划过。 「新年快乐,老婆。」殷燃忽然开口道。 爱意无声在空气中荡漾,她们的眼中只有彼此。 阮符弯起眼睛,贪恋地抚上她的脸,「怎么办,我真的真的真的好爱你……」 话音落下,唇边落下一个吻,极尽温柔缱绻。 殷燃轻笑一声,凑上去,反客为主。 窗外的天空绽开大片烟花,夺目的色彩映在她们眼中,瑰丽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