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叛徒她爱我这件小事》 第1页 [gl百合] 《关于叛徒她爱我这件小事》作者:之阿【完结】 文案: 克莉丝汀第一次被人偶背叛,是在玫瑰王座前。她最完美的造物刚刚取得权柄,反手就斩断了契约,无形的丝线从克莉丝汀身上延伸出来,染了血,平铺在台阶上。 克莉丝汀垂头,把贝诺莉这个名字用力刻进了心里。 和贝诺莉同归于尽后,克莉丝汀重生回了最初。 初生的人偶就在她面前的床榻上,苍白脆弱,对发生过的一切一无所知。 问题来了: 她该怎么对待这个未来的叛徒呢? 克莉丝汀一直觉得,贝诺莉仍会再一次背叛她。但每次贝诺莉抬头,克莉丝汀都只能看见她干净炽热的目光。 无趣,又让人心软。 直到克莉丝汀在镜子里看见,贝诺莉从身后拥住她,低垂的眉眼里满是爱意。 * 你看这世界上她最爱我,缠绕丝线,笼罩真名,都不过是一种诉说。 食用指南: ·前期类似主僕设定 ·伪,真甜宠 ·我流西幻,私设如山 ·攻受身高差巨大,一米九帅气姐姐和一米五小可爱 内容标籤:重生西幻 正剧 搜索关键词:主角:克莉丝汀,贝诺莉 ┃ 配角:休斯,安塔娜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重生后,她对我表白了! 立意:我们应该平等的对待每一个个体 第1章 甘草薄荷 黄昏,玫瑰教堂。 克莉丝汀跪坐在玫瑰教堂前,空气里花香浓郁到呛人的程度,她第一次觉得地板也能这样凉,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小腿。 模煳的视野里是自己失去光泽的金髮,因为冷汗粘连在一起。 礼服黑纱上的珍珠撒了一地。 亲手打开沉睡的玫瑰教堂,帮贝诺莉登上王座时,她怎么也没想到会被这么干脆利落的背叛。 「呵呵……」 克莉丝汀带着低喘的笑声刚刚响起,就被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掐住了下巴,她被迫仰起头,仰视。 背着光,黑髮人偶看起来神秘庄严。 哪怕到这种时候,克莉丝汀也仍然得承认,贝诺莉是她最完美的造物。 一身黑色燕尾服的女人身形高挑纤细,却有种如同猎豹一般优雅的力量感,黑色长髮半扎着垂在身前,下颚到肩颈的线条清晰流畅,眉骨深刻,黑眸浓睫,五官有种艷丽到性别模煳的美。 此刻弯腰低头,宛如神明低语。 「滚开,别碰我……」克莉丝汀嘶哑着嗓子,目光死死咬住她。 却只换来了对方仿佛好奇探究的目光。 贝诺莉低头靠近克莉丝汀。 傀儡师少女那双玫瑰色的眼睛哪怕到了如此狼狈不堪的时候,也依然带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与傲慢,以至于死死盯着一个人的时候,也没办法让人恐惧,只会让人想把她捧在手心。 让人想到玫瑰的软刺,幼崽的爪牙,一切柔软又疼痛的东西。 贝诺莉第一次见到克莉丝汀的愤怒。 克莉丝汀的情绪一向很淡。 更因为贝诺莉是她最完美的造物,她们之间总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合理的分寸和尺度。 很少有傀儡师会和人偶签订平等契约,克莉丝汀是如此尊重和体贴。 但也是这种过分的尊重和体贴,时常折磨着贝诺莉的心。 心潮翻涌,贝诺莉的动作依然优雅。 隔着一层雪白绢布,她摩挲着克莉丝汀的侧脸,语气恭敬谦和:「克莉丝汀小姐,不要再挣扎了。或许……」 「你愿意求我吗?」 贝诺莉轻声问。 反正已经被讨厌了,再过分一点也没有关系吧。 克莉丝汀的唿吸一滞。 贝诺莉看上去一点儿也不像臣服于傀儡师的人偶,盛放着玫瑰的王座在她背后,也只能沦为她的陪衬。 她是如此完美,背叛她时却也如此干脆利落。 「贝诺莉,」克莉丝汀松开口,她忽得卸了一口气,所有的愤怒和不解都梗在喉咙里,她连说话都没了力气。 「权柄和力量,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吗?」 传说中,登上玫瑰王座,就可以成为神明。 克莉丝汀一点儿也不在意这些东西,是她带着贝诺莉来到这里,但贝诺莉却在获得权柄的第一时间,背叛了她。 多么讽刺的结果。 贝诺莉一时间没说话。 在她由丝线、真名编织成的身体里,一道突兀的声音依然在不停催促:「你还在等什么?只有杀了她,你才能完全掌控权柄!你不动手,是一直甘心做她的人偶吗?!」 真吵。 贝诺莉冷冷内视那团黑色泥巴一般的脏东西。 在她登上玫瑰王座那一刻,这东西就差点完全控制了她,甚至想通过她和克莉丝汀的契约占据克莉丝汀的身体。 直到斩断契约后的现在,贝诺莉也只能勉强拥有一点自主权。 好在,足够她送克莉丝汀离开了。 隔了很长时间,久到克莉丝汀已经看不清贝诺莉的身形,久到她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意识,她才听到一字一顿的回答。 「重要。」郑重而刻板。 就像贝诺莉刚刚诞生时,半跪在她面前低头吻上她的手背。「我将永远是您的造物,是您手中的利剑和盾牌。」 第2页 「为您而生,为您而死。」 「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克莉丝汀只感觉喉咙里的血腥气更重了,来自人偶的背叛对傀儡师来说,本身就是致命的。 被背叛的愤怒沉淀在她心里,她却连呵斥的力气都没有了。 克莉丝汀闭上眼。 或许傀儡师真的不应该对人偶託付信任。 带着血腥气的黑暗笼罩了她的视野,连带五感也跟着模煳。 她没能看到,无数怒放的玫瑰忽然生长包裹住她。 也没听见从贝诺莉身体里,原本胜券在握瞬间尖锐刺耳的声音。 「你做了什么?!」 克莉丝汀在玫瑰血红色的光芒里消失,贝诺莉身上最后一点丝线和真名也跟着散去,直到最后,那双被克莉丝汀一手雕刻出的,曾被赞誉为「暗夜星辰」的眼睛,仍如初生一般堪称温驯的望着她。 「我永远是您的造物,克莉丝汀小姐。」 * 傀儡师该不该信任人偶? 克莉丝汀以为自己永远没有机会再探讨这个话题。 但一睁眼,她却回到了她创造贝诺莉的地方。 位于格罗斯郡郊外的城堡。 她的卧室。 窗户开着,风托起床边层层叠叠的白色帷幕,露出里面还未曾甦醒的、初生的人偶。 贝诺莉平躺在床上,双手平放在小腹,闭着眼,浓睫投下阴影,黑髮散落在身下,蜿蜒成蛇形。 克莉丝汀能透过那些构成人偶身体的丝线看到里面空白的缺失,很明显,眼前的贝诺莉还没有真名,也没有和她契约。 以至于看上去连肤色都要更加苍白一些。 睡裙很宽大,显得人偶身形单薄,克莉丝汀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贝诺莉。 她和贝诺莉签订平等契约之后,属于她的力量本身就分割了一部分出去,后来的贝诺莉也一如她所期望的那样。 优雅,强大,没有瑕疵。 「我……重生了?」克莉丝汀摊开手,她有点想掐一下自己验证一下。 几秒钟后。 克莉丝汀歪头,审视贝诺莉脸上被自己掐出的红痕,用床头柜边的丝绢仔细擦了手,才随手放回原位。 她真的重生了。 重生在了贝诺莉诞生之前,她只需要后退一步,贝诺莉就将永远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整个玫瑰帝国,不会再有傀儡师能復刻出人偶的灵魂。 这几乎不需要考虑。 克莉丝汀很快就做出了决定。 她抬高手臂,无形的丝线划破手背。 第一滴鲜血落下时,那些从她身侧延伸进虚空的丝线,又缠绕进贝诺莉的身体里。 那些丝线缝隙之间的空白,也被一一填充。 「从今天开始,你叫贝诺莉。」 克莉丝汀话音落下,原本沉睡的人偶睁开眼睛,混沌的黑眸里渐渐浮现出克莉丝汀的影子。 五官精緻,金髮蓬松,黑色真丝睡裙勾勒出少女的身形,看上去柔软纤弱。但那双玫瑰色的眼睛望向她时,却如同一块冰冷的红宝石一般。 冷淡而没有情绪。 「克……」莉丝汀? 贝诺莉没想过自己还有一天能再见到克莉丝汀。 人偶是没有灵魂的,贝诺莉是个意外,她从诞生之初就是一抹无主的意识,流浪在世界上任何一个角落。 用浪漫点的说法,她和一条无家可归的野犬也没有什么区别。 但再狼狈的野犬,也会有想要守护的玫瑰。 所以在克莉丝汀第一次喊出贝诺莉的名字时,她无耻又卑鄙的占据了人偶的身体。 她从不死不灭的意识,成为克莉丝汀最完美的造物。 也失去了自由的可能。 斩断契约的那一刻,又或者强行动用尚未完全掌控的权柄时,贝诺莉就已经做好了彻底消失的准备。 但短暂的流浪后,她却再次被克莉丝汀捡回了家。 贝诺莉的沉默被克莉丝汀解读为不甘。 该不该唤醒贝诺莉,对克莉丝汀来说并不是什么需要考虑的问题。 让一个初生纯白的人偶背负上尚未发生的原罪,违背了公平正义的原则。 克莉丝汀不会做那样的事。 她只会等着贝诺莉再一次背叛她的时候,再让她付出双倍的代价。 不过看到贝诺莉的表情,克莉丝汀敛下眼底的冷嘲。 刚刚诞生就被签订了主僕契约,对一个执着权柄和力量的灵魂来说,已经足够痛苦了吧? 但下一秒,她却猝不及防被抱了个满怀。 雪白的帷幕翻涌。 克莉丝汀甚至被贝诺莉扑的后退了几步,然后就被紧紧压进了怀里,属于人偶的冰凉黑髮掠过克莉丝汀的耳畔。 带来类似薄荷的香味。 克莉丝汀的玫瑰色双眸里瞳孔有些涣散,她甚至觉得周围的场景都瞬间变得不真实起来。 克莉丝汀是鲜少和人拥抱的。 她的生活足够简单也足够规律,所有的社交只局限在格罗斯郡的城堡,制作人偶,和在作品完成之后受邀参加的拍卖会。 能够购买人偶的不是贵族就是傀儡师。 而这类人群在交际时总会拿捏好恰当的尺度,而出于对顶级傀儡师的尊敬和敬畏,他们甚至会觉得连抬头和克莉丝汀对视都是不够礼貌。 第3页 哪怕是上辈子的贝诺莉,也只是偶尔能够挽着克莉丝汀的手参加宴会。 不管怎么说,这个距离都太近了。 扑通……扑通…… 克莉丝汀恍惚间觉得自己听到了贝诺莉的心跳。 但人偶分明是没有心跳的。 直到耳边传来一道接近嘆息的声音「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一样拼命推开了贝诺莉,往后连退三步拉开距离,才挺直腰背冷下声音:「谁允许你碰我!」 第2章 热牛奶 接近黄昏,落日的余晖从落地窗平铺进来,也把贝诺莉的阴影拉长。 站直身体的人偶身形高大,被拉长的阴影足够把克莉丝汀整个包裹进去,仿佛有种隐秘的危险在黑暗中滋生。 背着光,克莉丝汀看不清贝诺莉的表情。 或许是嘲讽。 更或许下一秒,这刚刚从她手中诞生的人偶,就要暴起背叛。 明明这就是克莉丝汀想要的结果,她却抿紧了唇,神色愈发冷淡。 贝诺莉的指尖微微一颤。 克莉丝汀绝不会想的到她现在是一副什么样子。 像一只矜贵优雅的猫,高高扬着脑袋,仿佛不可一世,同样翘起且炸毛的尾巴却把紧张焦躁的内心暴露的干干净净。 而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这只猫捉进怀里。 肆意揉捏。 摆弄成任何想要的姿势。 贝诺莉动了。 克莉丝汀立刻攥紧指尖,做好马上用契约反制背叛者的准备。 身形修长的人偶却已经半跪下来,弯腰弓背,连头颅也放低,眉眼都跟着敛下,温顺恭敬到了极点。 连声音都低沉缱绻。 「抱歉,克莉丝汀小姐。」 对比克莉丝汀,贝诺莉的身形实在太过完美,哪怕半跪下来,也要比克莉丝汀高上半个头。 但此刻,因为过分恭顺的姿态。 被遮挡已久的光终于落进来,照亮了克莉丝汀的金髮和玫瑰色双眸。 也照亮了她脸上错愕到极点的表情。 贝诺莉竟然……跪了? 在玫瑰帝国,人偶的地位一向很低。 多的是傀儡师让人偶下跪、服侍,那些没有灵魂的人偶在傀儡师眼里不过是僕人、奴隶和玩物。 除了克莉丝汀。 就算是此前那些没有灵魂的作品,她也为他们精心挑选了合适的契约者。 来保证签订的契约不会伤害、限制人偶。 更何况是贝诺莉。 仅有的一次,是贝诺莉自己要求向她宣誓效忠,以骑士和同伴的身份,那不过是一种礼仪,建立在平等和尊重之上。 但现在,只是因为一句呵斥。 贝诺莉就主动半跪下来。 没有半分勉强的真诚道歉,仿佛从来便是如此。 是真的忠诚,还是…… 因为暂时还没有背叛的资本所以忍辱负重? 克莉丝汀不喜欢猜测。 她向来习惯于把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里,唯一的一次意外。 属于上辈子的贝诺莉。 而她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克莉丝汀抬起贝诺莉的下巴。 就像不久之前,贝诺莉对她做的那样。 冰凉的指腹划过下颌。 贝诺莉抬起头。 对视的一瞬间,贝诺莉的视线几乎贪婪的从克莉丝汀脸上扫过,又飞快半闭上眼。 贝诺莉几乎要不敢睁眼,因为只要一睁眼。 那些折磨了她无数年的妄念。 那些骯脏和不堪的想法。 一定会被一览无余。 贝诺莉已经几乎猜到克莉丝汀是抱着怎样的想法再一次唤醒她,不过那不重要。 但与之相对的,另外一种胆大妄为的念头却在她的心头狂跳。 仿佛是迎合着她的想法。 在贝诺莉敛下黑眸,浓睫微颤的瞬间,克莉丝汀的声音冷冷落了下来。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城堡里的管家,唯一的职责是,服侍我。」 话音才落,克莉丝汀明显感觉到指腹之下,人偶的皮肤有一瞬间的紧绷。 她眼底浮现淡淡的瞭然。 果然,只要她稍加试探,背叛者的骯脏心思就会如同碎裂的冰山一般慢慢浮出海面。 在玫瑰王座前,克莉丝汀就已经攒够对贝诺莉的失望。 此刻也不过再多上一点。 她哂笑一声:「看来你不是很满意。」 克莉丝汀微抬下巴,忽然没了兴致,松开手。 正要抽回的手却忽然被握住了。 原本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的人偶,竟攥紧她的手腕,抬头望向她。 克莉丝汀不自觉对视上那双眼睛。 她曾经很喜欢贝诺莉的眼睛,眉骨深刻,黑眸浓睫,有种锋利如尖刀一般的美,那是她此生最完美的造物的一部分,是她珍藏的瑰宝。但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眉眼,牢牢盯着一个人,往往却会如恶犬般令人胆寒。 克莉丝汀原本设计贝诺莉时,本也是摒弃了柔软的部分。 但此时此刻,当这双眼睛装满绝对的信赖和忠诚时,克莉丝汀才发现原来尖刀也能收刃,仿佛溢满深情,就好像她刚刚说的不是什么要求,而是恩赐。 哪怕是演戏,也有些超出克莉丝汀的预期了。 第4页 她玫瑰色的红眸复杂晦暗。 贝诺莉却像是上辈子第一次朝她宣誓时所做的一样,轻吻上她的手背。 轻声道:「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声线沉稳,毫无波澜。 但再没有人比贝诺莉自己清楚,她是如何在无数个不眠之夜深思熟虑却还是踌躇不前,又等这一刻等了多久。 卑劣的僕人。 总要比平等尊重的朋友来的亲近多了,不是吗? 贝诺莉从来都不是什么优雅的绅士。 她是恶犬。 只是被平等和尊重的锁链锁住了手脚罢了。 但是这一刻,那把重重的锁就要开了。 被克莉丝汀亲手打开。 贝诺莉内心滚烫,面上却仍是一派赤忱。 黄昏总会把影子拉得很长,但落日彻底沉没之前,却最光芒灿烂。 那些光芒和贝诺莉的轻吻几乎是同时落下。 那不过是火星一般微弱的光和热,却宛如荒原野火般,飞快席捲向四面八方。 滚烫到仿佛要让克莉丝汀相信。 或许此刻,她眼前的人偶是真正无辜的存在,热爱她,信任她,不带一丁点水分。 但克莉丝汀不能信,也不敢信。 她已经彻底的失败过一次,哪能如此轻易再把信任交付出去呢? 无视掉那些灼热的触感和芜杂的思绪,克莉丝汀找回理智和冷静,开始想她究竟该如何对待贝诺莉。 这对克莉丝汀不算个简单的事。 她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自己动手,从未有过向别人提要求的经验。 或许她该举办一次宴会,看看其他的贵族和傀儡师都是怎么做的。 不过现在,她总算想起点什么。 仍半跪在原地的人偶刚刚直起腰,就听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半转过身,抬高下巴吩咐道: 「我要洗漱,你准备好东西,进来。」 黑色真丝睡裙啪嗒落地。 克莉丝汀踏出去,走向盥洗室。 人偶很久没有出声,克莉丝汀扯动帘子时,才听到人偶低沉沙哑的声音:「是需要我为您擦拭身体吗?」 不得不说,那声音里的隐忍克制极大的取悦了克莉丝汀。 但她很快皱紧眉头。 等等……擦拭身体? 那些人带着僕人进去原来是这个意思吗? 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眉毛几乎都要打结,直到把身体沉进浴缸里,她才憋出一句:「不用了,等我洗完澡你来收拾就行。」 贝诺莉说不清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她闭着眼,半跪了好一会才起来。 修长人偶站直身体的一瞬,卧室里的光仿佛都随之一暗。 她抬手,把原本大半垂落在身前的黑髮在脑后束成一扎,弯腰将克莉丝汀的睡裙捡起来整齐的叠挂在手臂上。 原本散乱的真丝长裙在她手里如同厚毛巾一般板正齐整。 整理好,她抬头看了一眼浴室的帘子。 「我先把您的衣服收到洗衣房,很快回来。」 直到帘子后面传来一声淡淡的「嗯」,贝诺莉才微微躬身,离开卧室仔细关上门。 锁扣哒响时,贝诺莉才将额头抵在木门上,无声长嘆。 「克莉丝……」 目光落到手上的黑色真丝绸布,贝诺莉轻声呢喃:「某种程度上,这也确实让人难熬了。」 极低哑的声音悄然迴荡在长廊里。 克莉丝汀的卧室在城堡的二楼最深处,走廊狭长幽深,一侧是房间的门,另一侧则是一直延伸到穹顶的墙壁。 只有靠近穹顶的地方有玻璃花窗透进光来。 墙边的银制灯盏都经过精巧的设计,贝诺莉经过的时候,一盏盏烛火跳起又熄灭。 越发显得幽深恐怖。 但重生前,贝诺莉已经跟着克莉丝汀在这座城堡里生活了数百年。 沿着光滑鲜亮的木制台阶下到一楼,洗衣房和厨房都巧妙的设计在了楼梯背后,贝诺莉在这里把要洗的睡裙浸泡好,又找齐木桶、拖把。 才要起身回去。 想了想,又热好一杯牛奶放上托盘。 对一个曾拥有漫长生命,见多识广的人偶来说,做好一个完美管家也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何况她要凭藉这种手段,去讨得主人的欢心。 贝诺莉有条不紊的准备好东西。 几乎不曾停顿过。 只在上楼之前,她扫过黑暗角落里的窄门。 破旧的木门已经半脱落了。 露出底下红褐色的墙皮,看起来只是个废弃品。 但不久之前的上一世,也是克莉丝汀带着她打开那扇门,走到玫瑰王座前。 谁能想到,整个玫瑰帝国傀儡师们都只当是传说的玫瑰教堂和玫瑰王座,会沉睡在如此偏僻的城堡深处呢? 蛰伏在玫瑰王座里的,究竟又是什么东西? 想到那团污秽骯脏的东西一直觊觎克莉丝汀的身体,贝诺莉的眼神就冰冷的可怕。 「你在看什么?」 背后忽然响起少女冷漠锐利的声音。 贝诺莉浓睫微颤,黑眸紧缩又松开,她转过身,看向厨房门口。 正站着克莉丝汀。 第3章 奶油蛋糕 克莉丝汀并不是抱着突然袭击的想法下楼的。 她只是忽然想到初生的贝诺莉或许并不熟悉这座城堡。 第5页 上辈子她花了很多时间去教导和培养初生的人偶,但现在的贝诺莉当然没有这个待遇,她或许会迷路,或许还会被她随手设计的那些小玩意儿吓到。 克莉丝汀泡在浴缸里,忽然站起来,水花四溅。 她应该去盯着。 不过当然不是因为担心贝诺莉摔倒受伤这种可笑的理由,只是不想看到她完美的造物在付出她应有的代价前有任何损伤罢了。 克莉丝汀简单擦拭完身体,裹紧浴袍就出了门。 直到看到人偶站在厨房,紧紧盯着通往玫瑰教堂的窄门时,克莉丝汀才觉得自己的担忧是多么可笑。 贝诺莉不仅没有那么无辜脆弱,还无师自通的找到了厨房。 工具间在另外一边,贝诺莉根本没有理由到这来。 除了玫瑰王座。 说不定上一世,贝诺莉也早就发现玫瑰王座的存在,所以才在她身边待了那么多年。只为了有一天,她会心甘情愿替贝诺莉打开那扇通往权柄的大门。 丝线般的黑色情绪在克莉丝汀的心上积压,让她几乎不可自制的轻嗤了一声。 厨房昏暗,少女逆着光,面容几乎看不清楚。 冷意却肉眼可见的蔓延开来。 「你在看什么?」 贝诺莉一看就知道克莉丝汀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她的别有用心,或许是想到上一世的背叛,但应该还不至于联想到她也有上一世的记忆。 不然,就不会有这个问题了。 想到这里,贝诺莉紧握托盘的手一松。 她像是对克莉丝汀的冷淡毫无所觉,依旧恭敬有礼。 「那扇门实在太破旧了,您的城堡里不该有这样的地方。」 人偶微微垂头,又往那扇门看了一眼。 仿佛仍在考虑该如何修缮它。 看起来毫无扮演的痕迹。 「是吗?」克莉丝汀反问。 也对,贝诺莉怎么可能直接承认呢。 不过克莉丝汀倒是想到了一个试探她的好主意。 「那就交给你来收拾吧,贝诺莉。你会把它打扫干净的,对吧?」 没有任何人,能在没得到克莉丝汀允许的情况下打开这扇门。不过想要的东西就摆在眼前,触手可及,谁能拒绝这样的诱惑呢? 即便要擦拭干净那块狭窄的角落,估计会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没了体面。 但克莉丝汀相信贝诺莉一定不会拒绝。 事实上,贝诺莉也确实没有拒绝,很快点头道:「当然。」 修长优雅的人偶微微躬身,仿佛对克莉丝汀的要求毫无不满,不带一星半点的私心。 一个忠诚的,完美的僕人。 但克莉丝汀却仿佛能透过这层伪装,看到人偶的灵魂。 一想到贝诺莉一边贪婪克制又咬牙切齿的样子,她就感到由衷的愉悦。 「那就明天一早开始吧,我会看着你完成的。」克莉丝汀勾起唇。 她的愉悦显而易见,金髮流水般闪光,玫瑰色红眸里装满傲慢,但在贝诺莉看来,却像是小猫偷腥得手般的可爱。 贝诺莉当然乐意为克莉丝汀效劳,不过此时此刻,她却忽然生出一点恶劣的念头,她把手里的托盘往上抬了抬。 「您要喝牛奶吗?」 贝诺莉:「我想您泡完澡,喝杯热牛奶应该可以睡的更香一些。」 克莉丝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所以贝诺莉只是因为要热牛奶,才找到了厨房? 克莉丝汀不自觉问出声。 人偶点头,脸上适时浮现一抹单纯无辜的笑。 克莉丝汀一时失声。 所以她刚刚想的什么贪婪者,什么阴谋家,都只是她的脑补吗? 望着眼前依然恭敬有礼的人偶,克莉丝汀原本的愉悦都变成了恼羞成怒,偏偏贝诺莉似乎毫无所觉,火上浇油的又问了一句:「您要现在喝吗?」 贝诺莉几乎是看着克莉丝汀耳尖上的那一点红,蔓延到脸颊上,少女金髮跳跃,唇瓣颤抖,好半天都没说出话。 直到最后才故作镇定又兇狠的丢下一句,「不用了。」 僵硬的转身上楼。 在贝诺莉开口说会倒掉牛奶,马上上来收拾时,少女纤细的影子又顿了一下。 每一个细节,都是贝诺莉所不曾见过的鲜活可爱。 内心的恶劣念头一个接着一个,但是又有一道声音始终提醒着她。 慢一点。 不能过分。 会把骄傲的小猫吓跑。 所以直到克莉丝汀彻底消失在楼梯拐角,贝诺莉才翻转玻璃杯,倒掉里面的牛奶,仔细清理。 贝诺莉微微眯眼,拿好打扫的工具上楼。 这一次,她没再看墙角的窄门一眼。 距离上辈子玫瑰王座的传说开始流传,克莉丝汀带她打开那扇门还有数百年,她有充足的时间去弄清楚所谓的玫瑰王座究竟是怎么回事,对克莉丝汀究竟有没有危险。 现在,还是给炸毛的猫咪顺毛比较重要。 贝诺莉也离开之后,厨房彻底空置下来,陈旧破败的木门却勐地一颤! 一大捧细灰落地。 一道道无形的黑色细纹渗透出来,又悄无声息的朝着城堡之外游荡出去。 * 城堡二楼,卧室。 贝诺莉推门进来时,克莉丝汀已经自己擦干头髮,换好睡裙,半坐在被窝里看书。 第6页 她看上去被照顾的很好。 这些事情本该由僕人来做,或者人偶。 但是事实上,数百年来,克莉丝汀却一直在自己照顾自己。 贝诺莉几乎不由自主停在了门口,目光温和的落在克莉丝汀身上。 娃娃领、宽松款的奶白色睡裙,金髮蓬松,目光沉静,看上去就像只幼崽的傀儡师窝在柔软的羊毛被里,像一块小小的奶油蛋糕。 大概哪怕是皱着眉头瞪过来,也只会像奶油顶上的一点草莓酱。 可爱超过兇狠。 贝诺莉脑海里不过是刚刚转过这个念头,克莉丝汀就望了过来,表情平静,语气冷淡:「开始吧。」 贝诺莉扫过克莉丝汀通红的耳尖和倒放的书,优雅弯腰:「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身形修长的人偶无比自然的开始收拾。 克莉丝汀摩挲着手里的羊皮纸,心不在焉。 这是一本记录了早期人偶制作方法的手札,克莉丝汀最开始能成为一个傀儡师,就是靠这本手札上面记录的材料和方法。 哪怕现在一部分内容看起来已经陈旧迂腐,克莉丝汀还是习惯每天晚上睡前拿出来看一看,细读里面经典的部分。 但今天她按着柔软的羊皮纸,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向一侧的落地窗。 天色彻底暗了。 落地窗的玻璃开始倒映出里面的房间。 她最完美的造物正弯腰低头,用一块算不上多讲究的棉质抹布擦拭地板上的水渍,黑色长髮挂在胸前一侧。 人偶脸上只有温和专注,一丝不满也找不出来。 是真的毫无不满,还是…… 贝诺莉的演技也同样完美到这种程度? 克莉丝汀不自觉抿唇,皱起眉头。 她观察的很认真,但一直到贝诺莉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收拾干净,克莉丝汀也没有在贝诺莉脸上找到任何怨恨和不满的痕迹。 相反似乎格外认真仔细。 但越是这样,克莉丝汀心底的怀疑反而越深。 在贝诺莉处理完地板上的水渍,即将要对她床头的灯盏托盘下手时,克莉丝汀终于发话停止了这场试探。 「够了。」 话音刚落,克莉丝汀就见贝诺莉几乎是飞快的收回手。 「不好意思,打扰您看书了吗?」 人偶将手背到身后,朝着她微微躬身,身形修长,动作优雅。黑髮垂落,浓睫微颤,脸上的表情真诚而单纯。 克莉丝汀几乎被噎了一下,隔了一会才咬牙切齿道:「没有,你做的很好。」 贝诺莉似乎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克莉丝汀话锋一转:「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吗?贝诺莉。」 这几乎是个直球了。 但作为贝诺莉干得好的鼓励来说,在这种时候说出来好像也很合适。 一切也仿佛如她所想,贝诺莉没有拒绝,那双宛若暗夜星辰的眼睛一下就亮的厉害,似乎已经有了很想要的东西。 渴望权柄的贪婪造物,此刻会索要些什么呢? 地位,权利,自由或者其他…… 下一秒,克莉丝汀就听见人偶低哑的声音道:「我可以睡在这个房间里吗?如果您不介意,我可以就睡在床边的地板上。」 克莉丝汀:「???」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贝诺莉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垂着眼睛,表情温和坦然,仿佛只是出于人偶对契约者的孺慕之情。 只是想离契约者更近一点。 只有贝诺莉自己知道,并不存在的心脏是如何在她空旷的身体里狂跳。 明知道依靠伪装出来的单纯靠近克莉丝汀的每一步都是走向深渊。 贝诺莉仍然为有这样的机会而无比庆幸。 上辈子数百年的克制已经将贝诺莉的演技锤鍊的炉火纯青,内心的波涛骇浪被牢牢的遮掩在了平静温和的伪装之下。 过了很久。 贝诺莉才听见克莉丝汀说:「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 「当然可以。」 贝诺莉狂跳的心脏轰然落地。 第4章 花园玫瑰 和另外一个人同床共枕是一种什么体验? 克莉丝汀没试过,以后也不可能尝试,不过和另外一个人分享卧室,已经是种几乎不可能的尝试了。 在看着贝诺莉飞快收拾好东西,并在地板上给自己铺好床的过程中。 克莉丝汀正在不断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她是个诚信的人。 既然说了贝诺莉可以提出要求,并且已经同意。 就没有反悔的可能,是吗? 她真的不能反悔吗? 克莉丝汀麻木着一张脸。 如果已经同意了又反悔,她和贪婪的背叛者又有什么区别呢? 除非贝诺莉暴露出什么别的打算。 「贝诺莉。」 听到她的声音,贝诺莉转身,站到床边。 「您有什么吩咐吗?」 克莉丝汀抬眼,审视在她床边做准备工作的人偶。 可能为了更好的倾听,贝诺莉一直保持着微微躬身的姿势,在她身后是已经铺好的地铺,简单的羊毛地毯上面搭了一块亚麻布,连枕头都没有,简单到了极点。 人偶显然并没有任何想提高生活品质的意思,只是单纯想待在她的身边。 至少目前看起来是这样。 第7页 克莉丝汀抿唇,心不甘情不愿的放弃了临时反悔,把贝诺莉赶到她自己房间的想法。 「没什么,关灯吧,我要休息了。」 窗帘是早就拉上的。 床头柜上最后一盏银制烛火熄灭,卧室彻底暗下去。 克莉丝汀钻进被窝,又把被子整整齐齐抻开,铺平的盖在自己身上。 黑暗中,她做起这些事来还是行云流水。 这种规律和严谨的细节往往被视为贵族礼仪的一部分,不过对克莉丝汀来说,只是能让她更加高效的投入对人偶的研究。 她向来是习惯自己照顾自己的。 哪怕现在她有了一个僕人,克莉丝汀也从没想过让贝诺莉来做这些。 以往做完这一切,克莉丝汀总能很快入眠。 但是今天她哪怕闭上眼睛,也仍然没有丝毫睡意。 在最柔软的天鹅绒的包裹里,克莉丝汀仍然浑身紧绷,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勐兽窥伺。 过了很久,克莉丝汀睁开眼。 果然,她还是应该把贝诺莉赶走。 但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贝诺莉问:「您睡不着吗?」 贝诺莉仍然平躺在地板上,黑暗无法阻挡人偶的视线,但她的目光全然落在头顶的天花板上,没有去看克莉丝汀。 如果她将目光投向床边,克莉丝汀可能一晚上都无法睡的安稳。 如果将爱人比作玫瑰,可能很多人的爱都是想要摘下它。 哪怕被摘下的玫瑰会干燥、枯萎。 在精美的瓷瓶里死去。 但贝诺莉不想,如果可以,贝诺莉想把玫瑰种进自己的花园,给她浇水,陪她晒太阳,看着她生长,盛放,开的越来越艷丽多姿。 隔着一层羊毛地毯,在冰凉的地板上,贝诺莉尽可能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过克莉丝汀的唿吸声让她明白,这么做用处不大。 她还得想些别的主意让克莉丝汀习惯她。 贝诺莉问完,等了等,没等到克莉丝汀说话,她侧着耳朵听了听,决定将这视为特殊的默许。 贝诺莉轻声道:「如果您有需要,我可以陪您说说话。」 在黑暗中,人偶的声音显得格外轻。 克莉丝汀能分辨出其中的恭敬礼貌,绝对没有掺杂其他的意思,但基于这样的时间和场合,天然就多了点蛊惑味道。 她闭上眼睛,鬼使神差地问:「你觉得欲望是什么?贝诺莉。」 对人偶来说,黑暗并不会阻碍视线,自然也不存在放大声音,但当贝诺莉听到这个简单的词彙时,她仍觉得它被放大了无数倍。 欲望。 在上一世的数百年里,贝诺莉被这个词所折磨,无时无刻,昼夜不休。 它是克莉丝汀柔软的金髮,飘扬的裙摆,是克莉丝汀低头看书时露出的一小截脖颈,是看向她时柔软清澈的玫瑰红眸。 但当贝诺莉开口时,她却说:「欲望是一种心情。克莉丝汀小姐。」 是明明绝望又满怀希望,是迷茫又坚定,是明知道会受伤仍想要伸出的手。 是所有想要开口的不敢言说。 贝诺莉说话时,就做好了被追问的准备。 黑暗总是容易滋生冒险的情绪。 哪怕对人偶也并不例外。 既然已经说了一半,再把一切和盘托出好像也变得没那么困难。 但在贝诺莉放慢唿吸等待时。 四周却再次陷入安静。 克莉丝汀原本没想过从贝诺莉这里得到答案,对一个初生的人偶来说,这道题实在有些超纲,但当贝诺莉真的回答了她的问题。 她却陷入了更深切的迷茫中。 心情? 什么样的心情呢? 克莉丝汀隐约感觉出这两个字下面有更深的东西,只要她继续问,就能得到答案。 但她却异常敏锐的停下探索的脚步。 就这样吧,今天就到这里。 她还有很多时间研究贝诺莉为什么会背叛她的秘密。 克莉丝汀闭上眼睛。 她以为这次仍然要很长时间才能睡着,但结果却是,她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仅睡着了,她还做了个梦。 克莉丝汀梦见了上一世,贝诺莉诞生不久之后。 城堡一楼右翼,图书馆。 克莉丝汀带贝诺莉熟悉城堡的最后一站。 直径数十米的圆形迴廊,高度也有接近五六米、一层楼的高度,放着克莉丝汀漫长生命里所有看过的书。 涵盖哲学、歷史、文学、手工等等方向。 克莉丝汀有意让贝诺莉通过广泛的阅读了解人,熟悉人,拥有人性,彻底超越人偶的局限,所以选择的第一科目是歷史。 她坐在四五米高的木制爬梯上,为贝诺莉挑选一本能够初步涵盖玫瑰帝国歷史的古老典籍。 彼时克莉丝汀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排排泛黄的羊皮书嵴上。 也很快选出了适合贝诺莉的作品。 一本近年刚刚被重新编纂过的帝国通史。 记忆里,她取下那本书,一步步从爬梯上下来,交给初生的贝诺莉。 贝诺莉接过去,向她道谢。 除了黄昏透过迴廊镂空的穹顶落在身上时,显得过分灼热,仿佛找不出任何值得纪念和追忆的细节。 但梦境里,克莉丝汀却在指尖即将碰到那本帝国通史时停了下来。 第8页 她甚至已经摸到了要找的书的书嵴,羊皮纸也被黄昏晒得温暖柔软,但克莉丝汀却停在了那,没有动。 她忽得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这种过分滚烫的触感,真的是黄昏带来的吗? 明明坐在高处。 克莉丝汀却仿佛回到了狼狈跪倒在玫瑰王座前时。 贝诺莉从高处一步步走下来。 那种被勐兽牢牢盯住、扼住咽喉的危险感,分明和此时此刻没有半分差别。 「克莉丝……」低沉喑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克莉丝汀抬头,原本宽敞明亮的圆形迴廊,陡然变成一座精緻镂空的鸟笼,贝诺莉只是随便一抬手,就把她提了起来。 修长优雅的人偶哪怕是放大了无数倍俯视下来,神情依旧深情。 宛如蛊惑般重复:「不要再挣扎了。」 「或许你愿意求我吗?」 「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睁开眼睛。 正对上那双眉目深刻的黑眸。 * 贝诺莉听到声音时,天光已经大亮。 只有细微的一线投过帘子的缝隙,落在卧室的地板上。 克莉丝汀其实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动静,她只是从原本的平躺,到整个人都蜷缩起来,只是被褥因为她的动作皱到一起,发出细细的摩擦。 但贝诺莉还是很快就从假寐中睁眼。 曲腿半坐起来,看向床边。 或许因为主人的身量,城堡里的床架并不高大,从贝诺莉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克莉丝汀在被子里蜷成了小小一团。 凌乱的金色捲髮有几绺汗湿,粘在了侧脸上,精緻的眉眼紧蹙在一起。 牙关紧咬,甚至有几分怒意。 贝诺莉一时顿住,唇角染上几分古怪笑意。 克莉丝汀的情绪向来很淡,贝诺莉上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她这副神情,就是在玫瑰王座前,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因为被信任的造物背叛,第一次生出愤怒的情绪。 这是,梦见了她吗? 只是闪过这个念头,贝诺莉就感觉有什么情绪快要涨到满溢出来。 但等发现克莉丝汀蜷的越来越紧,唇角都快咬破,贝诺莉身上的气压又肉眼可见的低沉下去。 她的「背叛」,在克莉丝汀心里留下的阴影还是太大了,以至于连做梦,克莉丝汀都会这样的痛苦防备。 贝诺莉黑眸深敛。 第一次开始思考为什么没有在刚重生时直接坦白一切。 如果她刚开始就把误会解开的话…… 她就不会在此时此刻,在克莉丝汀的床边,触手可及的位置了。 贝诺莉伸手,虚落在克莉丝汀的脸上。 额头抵上手背,呢喃。 「最后再『背叛』一次,也请一起原谅我吧。」 「克莉丝……」 隔了一小会,压下那些阴暗不能见光的情绪,贝诺莉拉开窗帘,收拾好房间、地板,叫醒了克莉丝汀。 第5章 三叶草 事实上,贝诺莉也真的只是想把克莉丝汀从痛苦的梦魇中解救出来。 但当她刚刚单膝跪在床沿上,喊出克莉丝汀的名字,朝克莉丝汀伸出手。 克莉丝汀就毫无徵兆的醒了。 四目相对。 贝诺莉的手仍停留在克莉丝汀的额头不过二十公分的距离。 上面指骨的起伏,血管的颜色,都清晰到了极点。 苍白瘦削,却有种莫名的力量感。 克莉丝汀一看就仿佛被拉回玫瑰王座前的狼狈,和刚刚结束的梦境。 下一秒,就在贝诺莉以为要被克莉丝汀厉声呵斥时,克莉丝汀却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一切都好像是慢动作。 贝诺莉无法克制视线停留在贝诺莉身上,这种毫不收敛的危险行为。 克莉丝汀单手攥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撑着床板,抬起上半身坐起来,从仰视到俯视,用的力道很轻,速度很慢,但寂静的卧室里,却仿佛有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在节节攀升。 直到贝诺莉被迫低下头。 有罪者终究得承受自己的罪行。 克莉丝汀:「告诉我,你刚刚想做什么?」 不会是要杀她。 贝诺莉还不至于愚蠢到这时候动手,只要克莉丝汀醒过来,一个念头就可以剥夺贝诺莉全部的行动能力。 更何况她现在死了,谁帮贝诺莉打开通往玫瑰王座的大门呢? 但不是要杀她,也一定有其他的目的,问一句当然不能让贝诺莉全部坦白,但只要暴露一丝情绪,或者别的什么,克莉丝汀就可以接着一点点,抽出全部的真相了。 因为各种各样复杂的思考,加上刚醒不久,克莉丝汀原本清亮明丽的声音显得冰冷低沉。 但贝诺莉全部的注意点却集中在了另外的地方。 克莉丝汀正攥着她的手。 请原谅她的小题大做,这毕竟是第一次,她们有拍肩膀,搀扶等等朋友以外的接触。 这当然不是什么过分亲密的行为,只是攥着手腕,连牵手都算不上,但贝诺莉还是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落在上面。 克莉丝汀的手指很细,指甲也修剪的干净圆润,因为用力,指腹被压出一点弧度,就像清晨的草坪上,三叶草被露水压的微弯。 太轻了。 贝诺莉忍不住在心里嘆气。 第9页 如果克莉丝汀再用力一点,她或许就更容易压下被那种柔软温热触感搅乱的思绪,掩饰的更得体周到一些,而不是一下子忘记了组织语言。 直到克莉丝汀歪头,再次发问:「这个问题有这么难回答吗?」 贝诺莉才舔了下唇。 「我只是……」 「只是想叫醒您。」 「您似乎梦见了什么不太好的东西是吗?克莉丝汀小姐。」 贝诺莉说完最后一句话,克莉丝汀原本想好的其他试探忽然就卡了壳,她从贝诺莉被她攥住的手腕,扫过人偶线条流畅充满力量感的身体,再到那张美到性别模煳的脸上。 「不太好的东西……」克莉丝汀保持着对贝诺莉的审视,复述了一遍。 良久,点头。 克莉丝汀:「确实是。」 这次轮到贝诺莉的完美笑容僵在了脸上。 这一次,克莉丝汀没有忽略贝诺莉脸上一闪而逝的不自然。 为什么贝诺莉看起来,会知道她的意有所指。 有没有可能……重获新生的人不只她一个? 克莉丝汀攥着贝诺莉的手勐地用力,无形的丝线将贝诺莉拽的踉跄到克莉丝汀身侧。 贝诺莉用手撑在了床板上,才险险没有压在克莉丝汀身上,但原本扎起的长髮散落下来,甚至有几缕落在了克莉丝汀散开的领口里。 黑白分明到了靡艷的地步。 这个距离……太近了。 克莉丝汀忽然开口:「贝诺莉,你说把不太好的东西彻底丢掉,会不会比较好?」 「危险的火苗应该被浇灭在刚刚萌发的时候,你说对吗?」 贝诺莉撑在床上的指骨不自觉用力抓紧,被攥着的手却始终保持着松弛,低眉敛目,保持着应有的恭敬的赤诚:「当然。任何让您感到不愉快的东西或者事情,都不应该存在和发生。」 语调低缓,表情也毫无破绽。 就像真的没有听出一丝克莉丝汀话里的试探。 甚至主动抬头望向克莉丝汀。 贝诺莉:「有什么东西让您不高兴了吗?克莉丝汀小姐。」 深黑色的瞳仁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深渊,但克莉丝汀在贝诺莉的眼睛里,却只能看到干净和热忱。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理所应当。 很显然,她什么都没试探出来。 定定的看了两三秒,克莉丝汀松开贝诺莉的手腕。 「没什么。」她起身走到窗边,望向城堡外的湖泊和里面倒影的森林,「今天天气不错,你该下楼打扫那扇门了,贝诺莉。」 贝诺莉:「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克莉丝汀走进和卧室相连的衣帽间。 木门把少女的身形彻底挡住,贝诺莉才松开手,站直身体,捏着后颈歪了歪头,紧绷过度的肌肉和骨骼发出一声脆响。 她低头看了眼被单上明显的摺痕,伸手一点一点抚平,直到一丝痕迹也看不出来。 等克莉丝汀穿好衣服,梳理好头髮出来时,卧室已经完全恢復到睡前的样子。 被单、被子都被整齐铺开,枕头被严谨的摆放在床头正中。地面上,被贝诺莉枕过的地毯甚至都经过了特别的处理,恢復了蓬松柔软的状态,单独拿出来的被子也比叠成方块,搭在不起眼的角落里。 她明明没有吩咐过,但贝诺莉……竟然自觉都收拾好了。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贝诺莉是按照克莉丝汀设想的身份去做的,眼前的画面也完全满足了克莉丝汀对卧室的要求,克莉丝汀却没有获得一丁点儿愉悦感。 想到贝诺莉弯腰铺床,半跪在地上收拾地毯,每个地方都小心仔细的画面,克莉丝汀就忍不住皱眉。 在重生以前,克莉丝汀没有让贝诺莉为自己做任何事,哪怕在贝诺莉明确表示愿意的情况下。甚至连偶尔的一次搀扶,克莉丝汀都会向贝诺莉道谢。 她一直小心谨慎的维持着傀儡师和人偶之间的平等关系,维持着贝诺莉的自由、尊严与骄傲。 现在却变了。 尽管贝诺莉尚未表露出任何攻击性和背叛的意图。 如果现在的贝诺莉真的不曾想过背叛呢? 她真的要因为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伤害一个初生纯白的人偶吗? 克莉丝汀拧开门把手。 走廊的风灌进来,扬起雪白的窗帘,克莉丝汀回头看了一眼被整理的一丝不苟的卧室。 她曾视贝诺莉为最完美的造物,平等、亲密的伙伴。 却遭到了最深刻的背叛。 重来一次,她视贝诺莉为潜在的背叛者,狡猾的伪装者。 但如果贝诺莉真的像表现出来的一样忠诚。 她会想办法补偿贝诺莉的。 克莉丝汀想。 或许给贝诺莉最想要的自由,会是一个好主意。 但在那之前,克莉丝汀还得想想怎么才能确定眼前的贝诺莉不是背叛者的伪装。 城堡一楼,厨房。 白天这个角落要比晚上显得亮堂许多,克莉丝汀透过大开的门,看见本不该出现在炉灶前的贝诺莉。 人偶站得笔直,旁边的托盘里放着摆好的起司、麦酒,正握住一个苹果要切成小块。 很显然,这是在为她准备早餐。 但克莉丝汀还是敲了敲厨房的门,问道:「你在做什么?」 第10页 贝诺莉刚把苹果切好装盘,一转头就看到了克莉丝汀。 今天的傀儡师小姐也把自己照顾的很好。 白色光滑绢丝裁剪的修米兹长裙很适合日常穿,简单又精緻,半低领口和高腰设计优雅高贵,金色细链淌在锁骨上,在自然光下闪着细碎的暗光。 克莉丝汀就这么站在贝诺莉面前,几步远,像是盛夏午后,森林深处一条蜿蜒的小河。 而贝诺莉只要一伸手,就能把晶亮的河水捧在手心。 「是给您的早餐,克莉丝汀小姐。」明明想抚摸克莉丝汀柔软的金髮,贝诺莉却只是把托盘端起来,放到门口的小茶几上,「这里还有早上刚送来的报纸,您用餐无聊的话可以看,这个位置和厨房不远。」 「如果您有任何其他需要,随时可以唿唤我的名字。」 克莉丝汀扫过茶几上的早餐,报纸,贝诺莉甚至还贴心的放好了刀叉。 茶几前是一把木制摇椅,如果克莉丝汀没记错,这套桌椅应该在杂物间里闲置了很久,应该是刚搬出来,却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看起来非常完美,舒适。 「已经足够了,你考虑的很周到。」克莉丝汀摇头。 但过分的完美总是一种假象,不是吗? 克莉丝汀坐下来,开始享用贝诺莉准备好的一切。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克莉丝汀的冷淡,得到克莉丝汀的允许后,贝诺莉很快开始打扫那扇门。然而当她拿好抹布和水桶,在角落的木门前半跪下来,目光却一凛。 贝诺莉伸出手,在木门歪斜的位置丈量。 又抹起地上一层厚厚的灰土。 昨天的这个位置,有这么多灰尘吗? 第6章 暗夜星辰 如果换一个人站在这里,哪怕是克莉丝汀,也不会有人偶对细节这种程度的掌控。 那原本就是个破败、积灰的角落,不过是本来就在脱落边缘的木门又歪斜了一点,不过是地面的灰尘又厚了一层。 但贝诺莉却能识别出其中和自然破损微妙的不同。 是老鼠、夜猫,还是…… 玫瑰王座里的那东西? 贝诺莉把沾了灰尘的手指抬起来,靠近鼻尖。 严格算起来,那不能说是多么难闻,分明还带着点玫瑰的香味,但是因为被摘下来放了太久,盛放到了极致,已经迎来衰败的转折点。 过分浓烈的花香和腐烂的气息混杂在一起,格外令人生厌。 果然是那东西。 只是弱了许多倍。 贝诺莉碾碎指尖的木屑,赶在克莉丝汀察觉到异常前拧干抹布,开始一点点擦掉周围累积了多少年的灰土。 这种重复性的机械劳动总是能够有助于专注的思考。 贝诺莉一边把沾满灰尘的抹布丢进水里揉搓,一边补全事实的全貌。 或许那东西早就已经觊觎上克莉丝汀,只是上辈子因为某些原因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也同样没有被发现,才拖到了数百年后克莉丝汀主动打开玫瑰王座的那天。 那么这次,如果她主动给它提供一个机会呢? 木门的右下角,最后一小片落灰也被擦拭干净。 搬空杂物,擦掉灰尘以后,这片原本狭窄逼仄的角落焕然一新,被掩盖在灰土下的华美浮雕裸。露出来,门体的歪斜倒塌仿佛也成了艺术层面的独特设计。 贝诺莉把抹布放进水桶,站起身,双手五指交扣用力压了压,任由指关节啪嗒作响。 人偶的身体同样也是需要保养的,如果因为过度劳作变得僵硬,她还怎么做克莉丝汀眼里完美的造物呢? 贝诺莉挽起袖口揉了揉手腕,忽然察觉到什么,微微侧头。 正好望进克莉丝汀的玫瑰红眸。 厨房门口,克莉丝汀看起来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一顿早餐结束,她依然像刚下楼一般矜贵优雅,享用完毕的空盘、刀叉和手帕一一整齐罗列在托盘上。 「交给我来收拾吧,克莉丝汀小姐。」贝诺莉几步走过去,接过托盘,动作很快却始终优雅妥帖:「不知道早餐有没有让您满意?」 克莉丝汀平淡道:「还不错。」 贝诺莉:「那就好。」 再简单不过的几个字节,被用低缓微哑的语调念出来,平白就多了几分缱绻。 人偶的黑髮因为刚刚的辛苦打扫已经有些许汗湿,原本纯白的裙摆也沾上灰土,目光却依然澄澈,只是单纯因为一句「还不错」的评价,就有了高兴的样子。 对确实做的好的人或者事,克莉丝汀从不会吝啬夸奖。 哪怕是对于仍在她预备审判席上的贝诺莉。 克莉丝汀扫过角落里被打扫干净的华美浮雕,接着夸道:「这件事你也做的很好。」 「不过……」她忽然停顿了一下,从木门前转过身,「你刚刚在笑什么?」 贝诺莉明显停顿了一下。 就在克莉丝汀以为贝诺莉至少要思考个几秒钟时,就见贝诺莉原本苍白的脸颊上浮起一片绯红,格外认真道:「我在思考您早上的话。」 「危险的火苗应该被浇灭在刚刚萌发的时候。」 「实在是……再正确不过了。」 克莉丝汀眼睁睁看着贝诺莉几乎是用咏嘆调的方式,一字一顿的把她不久前说的话又完整复述了一遍,就好像那不是一句随口而出的质问和试探,而是什么哲学家毕生研究的至理名言。 第11页 隔着几步远,贝诺莉原本极具压迫感的身形也被削弱,克莉丝汀几乎觉得自己是被那双暗夜星辰般的眼睛仰望着。 克莉丝汀指尖微颤,咬了下牙关,一下子酸的厉害。 可恶。 这种莫名其妙的羞耻是怎么回事? 更重要的是,克莉丝汀生气,却挑不出贝诺莉的一点错来。 初生的人偶不过是思考、复述了一下傀儡师的话,这又有什么错呢? 除非贝诺莉再次背叛她,又或者她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贝诺莉所有的这些忠诚、热忱都不过是虚幻的泡沫。 克莉丝汀闭了闭眼。 她不得不承认,安排贝诺莉做粗活对贝诺莉毫无作用,也试探不出任何东西来。 她必须得学点新手段了。 克莉丝汀决定把宴会提上日程。 立刻,马上。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克莉丝汀参加过的宴会都屈指可数,更别说举办宴会了,但顶级傀儡师强大的记忆力也足够克莉丝汀復刻出寥寥几次宴会的全部细节。 现在,她需要先上楼写份草案,再制定好邀请名单。 「贝诺莉。」克莉丝汀很快打定了主意:「收拾好之后,到二楼书房来找我。」 人偶微微躬身,低头称是,目送克莉丝汀离开。 直到克莉丝汀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贝诺莉才转身,开始做最后的收尾工作,看都没看角落的雕花木门一眼。 那东西的目标一直都是克莉丝汀。 而她只需要守护在克莉丝汀身边,就能等到那东西自投罗网的一天。 在克莉丝汀的事情上,贝诺莉向来很有耐心。 担忧放下大半,贝诺莉剩下的关注点全落在了一个刚刚冒出的问题上。 发现她对服侍主人毫无意见之后,克莉丝汀还会安排她做什么呢? 命运的□□已经重启,掌舵者的身份依然未知,风暴不只酝酿在偏僻郊区的城堡,也已经飘到了格罗斯郡中央城区,伯爵府邸的上空。 自从有歷史记载起,格罗斯郡就一直在安塔娜家族的掌控之下,据说安塔娜家族的血统传承自一位古老强大的傀儡师,数百年来,每一代安塔娜伯爵也确实都是手艺精湛的傀儡师。 但现任伯爵的继承者,安塔娜小姐却只是个普通人,没有任何傀儡师的天赋。 不过从昨天夜里开始,就不是了。 这位小姐做出了有生以来第一个能够契约的人偶。 城堡的阁楼里,安塔娜抱着一个只有简单的四肢五官的人偶,做了个美梦。 她梦见那位盛名已久的克莉丝汀小姐制作了一个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偶,而她只是参加了一次宴会,就得到那个人偶的青睐,优雅强大的人偶在她面前,毫不犹豫的抛弃了原来的主人,选择了她! 她也取而代之,成为了格罗斯郡最强大的傀儡师。 成为名副其实的安塔娜伯爵! 而偏僻郊外的城堡里。 贝诺莉刚刚敲响克莉丝汀的房门。 第7章 蒲公英 书房就在卧室的旁边,走廊尽头开始数的第二扇门,一整块黑色胡桃木制成的门上雕刻了象徵智慧的紫罗兰和郁金香,正中央是一整棵郁郁葱葱的橡树。 贝诺莉握住环状的门把手,扣了两下房门。 得到克莉丝汀的允许,才推门而入。 说是书房,其实更像是一个工具间,不同价值的材料,用途不一的工具平等的悬挂在半空中,只要克莉丝汀一伸手就会自动落下来。昂贵的羊皮纸上画满各式各样的手稿笔记,在地面上堆成小山。 只有昏暗的光线透过纱帘落进来。 上辈子,只有在这个地方,贝诺莉会看到克莉丝汀身上秩序以外的一面。 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在这里,不再像一台精准刻板、追求完美的机器,而只是一条贪心的小,日復一日往洞穴里堆满闪闪发光的珍宝。 有时候是一个稀有的材料,有时候是一张满意的手稿。 贪心的小龙总是热衷于收藏这些,又把它们随意的打乱,摆放,在上面快乐的打滚。 贝诺莉走进来时,克莉丝汀就正坐在手稿笔记堆成的小山顶上,拿膝盖当桌板,在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上唰唰写着东西。 因为姿势的原因,看起来越发只有小小一团。 贝诺莉没有出声,只是停在门边,静静的欣赏克莉丝汀认真工作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 克莉丝汀写完宴会安排的最后一项,歪了歪头长舒口气,才发现门边还站了一道修长纤细的人影。 「贝诺莉?」 不好意思,等了很久了吗? 上辈子曾有无数次,修长优雅的人偶也是站在那个位置,等她从工作中抽身,外出散步或者郊游,克莉丝汀下意识就要抱歉,又忽然闭上嘴—— 已经不是上辈子了。 她们不再是平等的伙伴关系,贝诺莉是她潜在的背叛者,当下的僕人。 唯独不是她的朋友。 克莉丝汀放下手里写满计划的羊皮纸,找回了该有的冷淡:「你站了多久?」 光线很暗,却已经足够贝诺莉看清克莉丝汀的表情。 从放松信赖到警惕防备的瞬间变化。 果然,被用这种目光看着,还是会难过呀…… 贝诺莉在心底长嘆口气,温和神态却毫无破绽,听到克莉丝汀的问题,修长优雅的人偶微微侧身,似是在听什么声音,忽然开口:「六百三十四次心跳。」 第12页 克莉丝汀:「什么?」 贝诺莉:「如果用您的心跳计算的话,到刚才,刚好是六百三十四次心跳的时间。」 有那么一瞬间,克莉丝汀的心跳漏了一拍。 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人偶说的格外认真和慢,明明是从上方俯视下来,眼神却充满恭敬,每一个细节都仿佛在向克莉丝汀证明: 这只是为了在昏暗里确定时间的计数。 无关恭敬与否。 也和任何不礼貌的窥伺没有任何关系,克莉丝汀自然也没有任何生气的理由。 克莉丝汀皱了皱眉。 总有种失去控制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但等她低头扫过刚刚写满的羊皮纸,表情也很快随之舒展。 没关系,她马上就会从那些贵族那里知道,到底该对贝诺莉怎么办。 方案已经完成,剩下只需要执行。 而执行总是最简单的事情。 贝诺莉既然如此忠诚,肯定会完成的很好,不是吗? 「我将要在城堡举行一场宴会,这是宴会的设计和邀请名单。」克莉丝汀把手里的羊皮纸递给贝诺莉,「告诉我,你会执行的很好的对吗?贝诺莉。」 贝诺莉扫过羊皮纸上的内容,躬身:「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宴会的时间定在下个月,看起来时间还很充裕,实际上算上全部的物品採购到布置,再到邀请函的准备,发出邀请。 留给贝诺莉的时间已经不多。 但就在贝诺莉要着手准备之前,克莉丝汀却叫住了她:「等等。」 贝诺莉转过身,就见克莉丝汀的视线停留在了她裙摆边缘的一小块污渍上。 那真的是很小的一块灰色,应该是她先前在打扫厨房角落的门时不小心沾上的,但是因为落在雪白的裙摆上,看起来还是显眼的厉害。 克莉丝汀忽然想到上辈子。 在贝诺莉刚刚诞生的时候,她就亲手给贝诺莉准备了许多套衣服,有适合在家里穿的长裙,睡衣,也有外出参加宴会的礼服,骑马装。 也是她亲手教会贝诺莉人类的礼仪,什么场合应该穿什么类型的衣服,搭配什么样的配饰。 但是这辈子从诞生到现在。 贝诺莉所拥有的就只有身上这一条睡裙。 「你需要几套衣服。」克莉丝汀忽然开口,眉头仍然紧缩,语气并不温和,甚至称得上毫不客气。 贝诺莉的心却骤然软成一片。 尽管克莉丝汀是如此防备和厌恶她,视她为背叛者,潜在的隐患,却仍然会为她身上的一件衣服而皱起眉头。 几乎不需要任何刻意的表演,贝诺莉脸上已经浮现出真实的雀跃和欣喜,「如果可以的话……」 人偶声音微哑,几乎用虔诚的语气重复道:「如果可以的话,非常感谢您。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几乎不敢和贝诺莉过于真诚炽热的目光对视, 「深色长裙,白色围裙,领带,髮带……」她飞快的捡起一张崭新的羊皮纸,一一列出贝诺莉需要的衣服,内心却仍在费劲说服自己。 这当然不是因为什么不该有的心软和内疚。 她只是为了让贝诺莉出现在宴会上时不至于失礼。 更何况,如果没有其他的衣服,难道她要让贝诺莉继续穿着这件睡裙或者光着身体,睡在她的卧室里吗? 克莉丝汀为自己找到了完美的理由和藉口,也同时列出了一串长长的服装单子,甚至同一个款式还标註好了不同的颜色。 嗯……这只是为了适配更多的场合。 克莉丝汀熟练的为自己辩解。 但是很快,她扫过恭敬站在她身前等待的贝诺莉,就发现她遇到了一个新的问题。 现在的贝诺莉的尺寸,仍和上辈子一样吗? 第8章 黑色缎带 作为人偶的创造者,克莉丝汀本该对贝诺莉的身体「规格」烂熟于心,但她熟悉和掌握的都是上辈子和她签订了平等契约的贝诺莉。 要按照贝诺莉上辈子的尺寸直接做吗? 也不是不行。 克莉丝汀上下打量了一下人偶的身体。 贝诺莉的身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化,但不知道是不是克莉丝汀的错觉,她总觉得眼前的人偶要纤细脆弱一些。 而目测显然没办法准确反映这种细微的变化。 克莉丝汀摩挲着羊皮纸的纸面,从收稿堆成的小山走近贝诺莉时,手里已经多了一根布条。 深黑色的丝绸缎带足够柔软,又不会因为过度的弹力影响测量的准确。 对克莉丝汀来说,这已经是一把足够好用的尺子。 「转身。」克莉丝汀停在贝诺莉面前,头也没抬的吩咐道。 贝诺莉的视线在克莉丝汀金髮顶部停留了一小会,有那么一瞬间,她完全没反应过来克莉丝汀打算做什么,她深黑色的眸子倒映出克莉丝汀的影子,只是单纯因为服从克莉丝汀的命令转过了身。 直到克莉丝汀的指尖绕着深黑色绸缎穿过她的腰侧,贝诺莉才蓦然清醒。 克莉丝汀在测量她。 第一次。 又一个崭新的第一次,让贝诺莉在重生之后的短短两天,产生了一种寻宝和集邮的快乐。 唯一的问题只是,她还想要更多。 贪婪是魔鬼的原罪。 而她已经在深渊之下,早就没了出来的可能。 第13页 贝诺莉低头敛目,没有刻意绷紧或者放松肌肉,但属于克莉丝汀的指尖仍然偶尔会触碰到身体,带来柔软温热的触感,缎带的感觉正相反,冰凉滑腻。 这几乎不亚于某种精神上的折磨。 只是贝诺莉甘之如饴。 如果克莉丝汀现在绕过来,就能看到刚刚还干净炽热的人偶眼中,是凝结着怎样可怖、浓稠的爱意。 但是她没有。 她只是全心全意在做好一件事。 让深黑色的缎带绕过贝诺莉的腰、臀、腿,扣紧,然后记录。 对克莉丝汀来说,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她几乎没花多少时间就测完了。 然而要肩膀以上的时候,克莉丝汀却遇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她够不着。 克莉丝汀的手抬起来,伸到最高,也只到贝诺莉的上背部,离肩膀还有一小段距离。 贝诺莉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微微转头:「克莉丝汀小姐?」 「或许你需要这个吗?」 下一秒,克莉丝汀就见贝诺莉转过身,低头弯腰,往她身前放了一个小木板凳。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但人偶望向她的眸光仍然干净炽热,不带任何恶意的狎昵,仿佛全然是为了克莉丝汀考虑。 克莉丝汀最终还是抬脚站上了小板凳。 她没必要跟什么都不懂的人偶置气,而且小板凳怎么了,小板凳会妨碍她作为顶级傀儡师的尊严吗? 当然不可能。 克莉丝汀抬起手。 贝诺莉重新站直,让克莉丝汀能够更好触碰她的肩膀。 这个高度,她几乎只要一低头,就能吻上克莉丝汀的眉心,贝诺莉的长睫在眼下落下一小片阴影。 在克莉丝汀量完肩膀就要下去时,握住了克莉丝汀的手。 「还有这里。」 贝诺莉垂下头颅:「量一下这里,做领口的时候应该会更准确吧?」 明明是仿佛做学术研究般认真的语气,却因为人偶的声音低哑,突然就变成了诱哄一般。 克莉丝汀也好像被蛊惑了,一时间竟然没有产生挣脱的想法。 她手里仍攥着深黑色的缎带,被牵引着绕过人偶的颈间。 然后缓慢的、一点点用力、抽紧。 那种强烈的、黑白分明的对比几乎是撞进了克莉丝汀的眼睛,贝诺莉的手叠在她的手上,手背上有淡淡的青筋浮起。 那种失去控制的感觉又上来了。 克莉丝汀忽得挣脱开贝诺莉的手,冷下脸:「拿开你的手。」 冰冷的声音迴荡在昏暗的书房里。 黑色缎带也掉落在地。 克莉丝汀的情绪转变太过突然,连克莉丝汀自己都没有预料到。 那几乎是恼羞成怒了。 以至于几秒钟后,当贝诺莉控制住脸上真实的错愕,哑声抱歉时,克莉丝汀竟然还不由自主的产生了某种愧疚。 她抿着唇,不知道到底是哪里错了。 明明她才是上位者,却有种连行为加情绪,都被带着走的错觉。 贝诺莉的抱歉同样也是真的。 是她「欺负」了什么都不懂的傀儡师小姐,用伪装的干净简单靠近了单纯善良的小奶猫,还把人逼出了爪子。 当然该是她道歉。 哪怕此时此刻,她一点儿也不后悔刚刚的所作所为,甚至之后还会重复和升级。 但这也丝毫不影响她道歉的真诚。 克莉丝汀没能从贝诺莉的脸上看出什么破绽,愧疚更深了,恼羞成怒的感觉反而淡了,她终于找回了对情绪的控制。 「贝诺莉。」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你该去准备宴会了,你的衣服晚上洗漱前,我会给你准备好。」 「现在,出去吧。」 直到人偶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克莉丝汀才在收稿堆里躺下来,对照起人偶的各项尺寸。 腰围、臀围……肩膀…… 每一项尺寸都和记忆中没有半分差别。 所以,她忙活这么半天,其实根本就没有必要吗? 好在怀疑人生并没有影响克莉丝汀的行动力,这天夜幕降临的时候,忙活了一天的贝诺莉准时收到了克莉丝汀准备的各式服装全套。 看起来和上辈子的几乎没有什么差别,只是朴素了一些。 但贝诺莉最后做整理时,却在几套衣服的中间,发现了一条深黑色的,绸缎做的颈部装饰物。 盥洗室里,修长高大的人偶攥着柔软冰凉的黑色缎带,蓦的笑出了声。 这当然是来自克莉丝汀的小小报復。 对贝诺莉来说,却显得如此可爱。 而二楼卧室,还在等贝诺莉回来关灯休息的克莉丝汀看着手里的书,很久都没有翻开下一页。 直到门外响起脚步声。 贝诺莉洗漱好,换完衣服回来了。 第9章 朦胧月光 原本以克莉丝汀的品德,不至于在要给贝诺莉的衣服上,开这种不太礼貌的玩笑。 不过谁让那条黑色绸缎就掉在了克莉丝汀设计衣服的手稿上呢? 泛黄的羊皮纸上,刚好是一条黑色睡裙,领口设计的很宽。 加上一条颈带刚刚好。 至于贝诺莉会不会戴,那是贝诺莉该考虑的问题。 克莉丝汀当时是这么想的。 然而当脚步声停在门外,克莉丝汀却莫名紧张起来。 第14页 如果贝诺莉一直像玫瑰王座前那样,把贪婪、虚伪、对她的憎恨都表现得明明白白就好了。 克莉丝汀抿唇,指尖在书页上反覆摩挲。 如果真是那样,她会非常乐意把贝诺莉的背叛提前,让贝诺莉付出背叛的代价。 但贝诺莉偏偏没有。 至少目前为止,初生不久的人偶看起来是那样干净炽热。 一想到贝诺莉或许会拿着颈带,顶着落寞和受伤的表情走进来,克莉丝汀就有种想要关灯逃避的冲动。 不知道什么时候,克莉丝汀对贝诺莉的判断已经从贪婪骯脏,偏向了纯白无辜的一面。 敲门声响了两下。 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把书合起放到了床头柜上,「进来吧。」 贝诺莉推开门。 几乎是同时,灯暗下来,卧室骤然陷入一片漆黑。 只有半开的窗帘一边有朦胧的月光透进来,在地板上淌成了一条银色的河。 在骤降的黑暗里,贝诺莉还是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克莉丝汀。 今天的傀儡师小姐看起来早早就钻进了被窝,罕见的没有规规矩矩的平躺,而是直接背对着外侧,把自己团成了一团。 简直像是猎人闯进森林时,受惊躲进树洞的松鼠,连大尾巴也要抱进怀里紧紧贴住。 是害怕她看到特别的礼物难过,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吗? 实在是……太可爱了。 贝诺莉的目光一下子灼热滚烫的厉害,但很快就敛下眉眼,半低下头。人偶唇角微勾,仿佛这时候才反应过来灯突然灭了的事:「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本以为关灯睡觉就能避开和人偶的沟通,背后却接连传来贝诺莉低哑缱绻的声音:「是灯突然坏了吗,需不需要我去看一看?」 人偶的声音里没有受伤,没有不满,只有真诚无比的疑惑和担忧。 负罪感不仅没能消失,反而更强了。 「不用了……」克莉丝汀试图终止这段对话,「是我关的灯。」 「我困了,需要休息,贝诺莉。」几乎是连着说完,克莉丝汀才意识到这几句话连在一起,似乎又带上了冷漠的色彩。 卧室里安静了一小会。 克莉丝汀才听到一声低低的「抱歉」。 人偶似乎是在原地站了一会,才安静的抱了自己的被褥在地上铺好,躺下。 黑暗里响起一声极轻的问候。 「晚安,克莉丝汀小姐。」 贝诺莉所睡的地毯的位置离床边不远,这声音几乎就像是从克莉丝汀身后传来,或许因为说话的人害怕打扰,声音很轻,天然就变得温柔许多。 克莉丝汀原本紧紧裹着被子,此刻却不由自主的松开,转过身平躺下来。 隔了好一会,又翻了一面。 这时候她可以看到地面上贝诺莉的全貌了。 一身宽领黑色睡裙的人偶闭着眼,双手合拢平放在小腹,安静躺在地面上,神态安详平和,仿佛从未醒来过。一线微弱的月光正落在贝诺莉的眉骨上,白日里总显得有些锋利的美也跟着柔软下来。 同样变得纤细柔软的脖颈上,正绑着那条深黑色的缎带。 克莉丝汀的表情变了几变,最终还是唿出口气,极浅的翘了翘唇角,「晚安,贝诺莉。」 如果你一直保持现在的样子,我会给你想要的自由的。 但愿宴会之后,你不要让我失望。 接下来的几天,或许是因为克莉丝汀的心态有了一些转变,又或许因为贝诺莉已经彻底进入筹备宴会的忙碌状态,克莉丝汀没有再频繁的试探贝诺莉。 反而是贝诺莉常常主动为克莉丝汀提供各种她从未想要的服务,比如不重样的三餐,叠好的整齐衣物,每日必备的下午茶点和场所准备。 即便是同时做了这么多事,贝诺莉还是准时完成了宴会的全部准备工作。 烫金的邀请函在宴会开始的前一天晚上也全部发放到了邀请列表上的所有人手中。 没有人会拒绝一个顶级傀儡师的宴会邀请,更何况神秘的克莉丝汀小姐一向表现的高冷、不太合群,第一次举办这种正式的、隆重的宴会。 所有收到邀请函的人,不管是傀儡师,还是贵族。 都表示将欣然前往。 也包括刚刚正式被授予了继承人身份的安塔娜小姐。 格罗斯郡中央,城堡大厅。 安塔娜几乎是狂喜着从僕人手里抢过了邀请函。 「就是这个。」 「就是它,它终于来了。」 僕人得到示意离开。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坐在上首的伯爵夫人和安塔娜两个人。 伯爵夫人显然不太满意安塔娜的浮躁表现,轻咳了两下,冷下声音,「安塔娜。」 安塔娜这才冷静下来,恢復了贵族该有的仪态,唯独声音仍能听出来她对这封邀请函到底期待了多久,「母亲,那果然是个预知梦,您现在该相信您的女儿了吧。」 伯爵夫人对这个结果也同样满意。 她本身也是个强大的傀儡师,城堡里无数僕人都出自她手,对这个生下来没有继承她丝毫天赋的女儿,伯爵夫人原本早已经放弃。 但几天前,安塔娜却突然展现出了傀儡师的能力。 还同时提到了一个离奇的梦境。 如果没有这封邀请函,她只会觉得这是安塔娜来博取她关注的手段,但现在,这封邀请函的存在已经证明了那个梦可能会变成真的。 第15页 伯爵夫人也不会吝啬对自己优秀的继承人稍好一点。 「好了,好好准备宴会。我已经安排人为你准备了最华丽的礼服,我亲爱的女儿,安塔娜家族的希望已经落在你的肩膀上了。」 安塔娜抱紧怀里简易到极点的人偶,受宠若惊的用力点头。 沉浸在幻想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注意到,人偶身上隐隐的黑雾已经缠绕在了她们身上。 宴会当天,晴天,阳光很好。 一大早,还没有宾客到来的时候,贝诺莉就捧着已经熨烫好的礼服到了克莉丝汀的床头。 第10章 蜂蜜杏仁茶 贝诺莉托着盛放礼服的托盘进来时,克莉丝汀正坐在床上,享用早茶。 茶点是贝诺莉早早就放好在床头的,今日份的早茶是一小块白面包,搭配新鲜採摘的草莓捣碎的草莓酱,还有蜂蜜和白糖调味的杏仁茶。 克莉丝汀咬下最后一块白面包,拿起一边的丝巾擦了擦唇角。 人偶已经走到床边,一边放下礼服一边有条不紊的收拾餐具,甚至还能礼貌的和克莉丝汀问好。 「早上好,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不得不承认,短短几天,她就已经开始习惯贝诺莉睡在床边,也开始习惯接受贝诺莉的照料。 习惯的力量总是强大的。 或许继续这么下去,哪怕贝诺莉仍然像上辈子一样背叛了她,克莉丝汀也会因为习惯而心软。 以至于克莉丝汀怀疑,这是不是贝诺莉早就设计好的某种阴谋。 尤其是这种照顾看起来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克莉丝汀从床上起来站到镜子前,「早上好,贝诺莉。」 「你看起来越来越得心应手了。」 这不算什么夸奖。 如果克莉丝汀真的想夸奖贝诺莉,她可以说今天的杏仁茶口感不错,草莓酱的酸甜程度刚刚好,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起来像是讽刺。 克莉丝汀当然是故意的。 她半侧过身。 身前的水银镜面一角,刚好反射出贝诺莉的影子。 人偶的动作顿了一下,才托着托盘直起身,明明是在做着一些服侍人的工作,优雅却分毫不减。修长身体被包裹在一件简单得体的白色礼服裙里,那种带着冷意的美随着面部表情的放松,几乎是瞬间柔软下来。 「很高兴今天的早茶让您满意。」低哑缱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不算意料之中,也好像不在意料之外。 镜子没有那么容易给出答案。 克莉丝汀抿唇,说不出是该满意还是失望。 贝诺莉却已经站在了克莉丝汀身后。 因为距离的靠近,人偶看起来骤然高大了许多,背着光,阴影几乎从克莉丝汀头顶垂落,足够把她整个包裹进去。然而实际上,贝诺莉只是把挂着礼服一侧的手臂抬起一点,恭敬递了过去:「您的礼服,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却没有接,她突然道:「或许你下次走路的声音可以更大一点。」 贝诺莉花了一点时间才理解了克莉丝汀的言外之意,很快侧过身走出了背光,微微勾唇:「抱歉,我会注意的。」 贝诺莉侧过身,手上端着的礼服也暴露在灯光下。 那是一套标准的宫廷制式长裙。 包括了柔软的丝制内衬,罩衫,鱼骨束腰,蓬松裙摆,长袖外衣和蕾丝斗篷,深深浅浅的黑色和珍珠的白交叠在一起,还没有被穿在身上,已经美的宛如一片星空。 穿的时候同样也很复杂。 远比日常穿的服饰要复杂得多。 上辈子,克莉丝汀总是习惯随手做几个人偶来帮忙,现在就不需要了。 她有个现成的人偶,不是吗? 克莉丝汀随手拿起纯黑色的丝制内衬,随手解开了睡裙的系带,侧过身道:「帮一下忙,贝诺莉。」 明明可以直接命令,克莉丝汀还是下意识用了请求。 少女的声音因为刚起床还带着点涩意,没了裙摆宽大的睡裙,还有金色长捲髮披在身后,垂到腰际,从贝诺莉的角度,只能看到克莉丝汀柔软的发顶。 清晨的日光刚好落在克莉丝汀的金髮上。 隔了一小会,贝诺莉才接过内衬的系带,沙哑着声音道:「当然可以。」 如果贝诺莉是人,她一瞬间的唿吸停滞一定瞒不过克莉丝汀的观察,但万幸她只是个人偶,天然具备表演上的优势。 为了方便,贝诺莉不得不半跪下来。 手指穿过克莉丝汀的金髮,为她一一绑紧礼服上复杂的绳结。 即便从那些髮丝、肌理上蔓延开来的热度已经烧遍贝诺莉的全身,贝诺莉也能够做到面不改色,甚至苍白。 直到最后一个绳结也绕过指节扣紧,贝诺莉才松开手,缓缓站直身体,后退了一步。 克莉丝汀转过身。 镜子毫无保留的展示出这件礼服该有的样子,宽大的裙摆,层叠的堆褶,细腻的蕾丝和光彩夺目的珍珠。 但克莉丝汀柔软蜷曲的金髮,玫瑰色的红眸却好像远比这些更加夺目。 这无疑是件华美至极的艺术品。 然而再华丽的艺术品,也只能衬托出克莉丝汀的美。 贝诺莉忍不住在心底感慨。 克莉丝汀转过身,走到窗边,城堡之外与森林的交界处,已经传来马车的哒哒声。 第16页 当第一架马车停在城堡前的草地上,第二架、第三架很快也就跟着到了。这处位于格罗斯郡城郊的偏僻古老存在,罕见的热闹喧譁起来。 人群汇聚到一起,仿佛雨水汇成小溪,河流汇成大海,却又如此的泾渭分明。 衣着鲜亮的贵族和傀儡师占了小头,朴素灰白的僕人和人偶占了大头,还有一小部分更「昂贵」的人偶会倚靠在部分贵族和傀儡师怀里,毫无意识的服从主人的命令。 克莉丝汀站在窗边。 她仍然不喜欢这些人对待人偶的方式。 但是如果贝诺莉真的是在压抑贪婪憎恨的一面,刻意表演给她看,一定接受不了她用同样的手段对待她吧? 只需要一次,她就可以试探出贝诺莉到底是怎么想的。 「客人已经到齐,我们该下楼了。」克莉丝汀侧头看向贝诺莉。 人偶微微躬身,勾唇完美的笑:「都准备好了,宴会随时可以开始。」 克莉丝汀点头:「那就好。」 说完走向门口。 贝诺莉却少有没有马上跟上去,而是偏过头,森冷的目光定在靠近城堡的一角,才转身快步跟上。 那一角草坪上,安塔娜家族的马车刚刚停稳,淡淡的黑雾已经迫不及待朝外冒出。 身穿火红色礼服裙的黑髮少女在僕人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贪婪的目光已经落向了恢弘城堡的顶端。 这么神秘古老的城堡,也该是她的才对。 下一秒,城堡大门缓慢打开,全场的目光顿时都落在了一身黑色宫廷礼服的金髮少女,神秘又强大的顶级傀儡师,克莉丝汀身上。 第11章 黑红沙发 克莉丝汀出席公共场合的时间极少。 并不是每个傀儡师都有那样漫长的寿命,也并不是每个傀儡师都喜欢独自一个人居住在偏僻古旧的城堡里,和毫无意识、枯燥无聊的人偶作伴。 贝诺莉当然不是这样的个体。 但在贝诺莉出现以前,一个人一座城堡的生活克莉丝汀也过了许多年。 只有偶尔为人偶寻找契约者的时候,克莉丝汀会出席格罗斯郡的拍卖会,或者城邦的宴会,能够参加这些活动的贵族和傀儡师本就不多,更鲜少能够和克莉丝汀面对面交谈。 几乎没有。 因此,这么多年来,在格罗斯郡的许多贵族和傀儡师眼里,克莉丝汀就只是一个符号、一个代表了神秘、强大、古怪的符号。 而直到今天,他们才彻底看清克莉丝汀。 那竟然不是一个早该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一个正当花季的少女,当克莉丝汀抬起手臂,邀请众人进入城堡时,每个贵族和傀儡师的目光都滚烫起来。 这样的克莉丝汀当然要比一个垂暮老人有价值的多。 万一……万一他们能够获得克莉丝汀的青睐呢? 那价值千金的人偶就可以源源不断的变成金钱、权势、地位和一切! 「克莉丝汀小姐,很高兴能受邀参加宴会……」 「克莉丝汀小姐,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在宴会之后和您单独聊聊……」 「克莉丝汀小姐……」 嘈杂的声音响在耳畔,但好在克莉丝汀不需要一一理会,贝诺莉始终在她身畔,细緻又周到的应对。 这些鲁莽又冲动的人很快就发现自己被毫无原因的排挤到了外围,哪怕贝诺莉不做这样的事,一场宴会核心的社交圈也只会是那些掌握了资源,又熟练拿捏礼貌和分寸的人。 上辈子的很多次,贝诺莉也是这样帮克莉丝汀隔开各种心怀不轨的人群。 她做起来得心应手。 刚开始的一小段忙乱过后,宴会很快就步入了正轨。 剩下的时间里,作为主人的克莉丝汀可以随意选择面谈和资源交换的对象,这原本就是克莉丝汀的初衷,但克莉丝汀复杂的目光却先落在了贝诺莉身上。 这是克莉丝汀第一次以主人的身份举办宴会。 在这以前,克莉丝汀总以为宴会就该是秩序井然的,清净有序的。 所以在制定邀请名单时,也并没有做太多的筛选。 但现在,却是她亲眼看着贝诺莉是怎么帮她一个个挡开不必要的交谈对象。 所以上辈子她们一起参加的那些宴会,也是贝诺莉帮她提前清理了身边的人吗? 但怀念的同时,却有另一个疑问也跟着冒出来。 「贝诺莉,」克莉丝汀端起一杯蜜酒,看似不经意的夸奖道:「你布置的很好,一点儿也不像第一次。」 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呢? 明明刚刚诞生不过数天,明明没有参加过任何宴会。 此时此刻,在她面前的贝诺莉,真的不过是一个初生、脆弱的人偶吗? 克莉丝汀以为贝诺莉会慌张,会手忙脚乱的试图修补一个破碎的气泡,用很多谎言来掩饰谎言。 眼前的人偶却仍用那种干净炽热的眼神望着她,甚至因为被夸奖了,一点点冒出真诚的喜悦来,因为疲惫而格外沙哑的声音都仿佛亮了一些:「这些都没有什么,克莉丝汀小姐。」 「能让您满意实在是太好了。」 克莉丝汀再一次像是打在了棉花上。 对着这样的表情,她得承认她没有了继续质疑的立场和语言,克莉丝汀被贝诺莉热忱的注视着,再没了问下去的想法。 第17页 只能走向大厅一角的沙龙。 一些带着僕人和人偶的贵族正坐在那里交谈。 她迫切的需要来自其他贵族的经验,来知道怎么才能试探出真正的东西来,又或者,确定贝诺莉的干净和忠诚。 贝诺莉的目光温驯的跟在克莉丝汀身后,拿起托盘准备了一些茶水和点心后,才跟上去。 她们看起来真是一对般配的主僕。 大多数人都忍不住在内心感慨。 已经在旁边观察了好一会的安塔娜却已经嫉妒到将要发疯。 在所有的目光都绕着克莉丝汀打转时,只有她早早就注意到了贝诺莉。 身形修长的女人站在克莉丝汀身后的阴影里,黑色长髮盘在脑后,一身白色古典长裙,简单朴素到了极点。 但哪怕是这样,那仿佛与生俱来的优雅贵气也让贝诺莉丝毫不逊于克莉丝汀的魅力,只要注意到了她,就再难把目光从她身上挪开。 她看上去和普通人,不,和贵族也没有什么两样。 但她竟然是个人偶。 那竟然是个人偶。 而这场宴会上的所有人,只有她安塔娜,知道这一点。 想到这一点,安塔娜的内心又再次充满了自信。 尽管贝诺莉没有像梦境中那样一见面就奉她为主,还目光冰冷的将她和身边的一群人都隔开到了远处,安塔娜也始终坚信,只要她有机会和贝诺莉独处,只要她有机会和贝诺莉说上话。 贝诺莉一定会知道谁才是真正顶尖的傀儡师,谁才是她真正的主人。 她只需要一个独处的时机就够了。 连安塔娜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是怎样一步步被安排着参加宴会,被安排着走进城堡,被安排着把目标从成为优秀的傀儡师变成和抢夺他人的人偶。 黑雾又一次成功操纵了安塔娜的想法。 钻进了安塔娜怀中人偶的身体。 无声的吱吱狂笑。 另一边,克莉丝汀已经带着贝诺莉走进了这场宴会核心社交圈的中央。 在克莉丝汀到来之前,人群已经自然无比的停下交谈,的把位于上首的单人沙发让了出来。 当克莉丝汀在深红似血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单手随意的搭在两边的天鹅绒软垫上,再没有一个人会质疑她的年轻和稚嫩。 强大和神秘,黑与红,才是她真正的底色。 贝诺莉站在克莉丝汀身后,勾唇露出满意的笑容。 如她早早设计时预想的一样。 这位置衬极了克莉丝汀。 第12章 金黄麦浪 交际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人们很自然就会发现,当一个人没有财富、权势、地位、才华等等这些实力的时候,或者要向更高层级进行交际,通常会很困难,反过来则很容易。 克莉丝汀无疑是后者。 不管在之前还是现在,不管这些宴会上她是主人还是客人,她都不需要主动去寻找话题,会有人主动带着话题来找她。 当克莉丝汀带着贝诺莉坐下,众人再次被惊艷和震慑之后,原本在贵族和傀儡师中领头的老者主动向克莉丝汀找了招唿。 「今天宴会的茶点很不错,克莉丝汀小姐,感谢您的盛情款待。」 其他的贵族和傀儡师也纷纷附和。 克莉丝汀定定的看了老者几秒钟,忽然从茶几上推了一杯冰茶给他,原本冷肃的表情也温和下来:「不用客气,休斯先生,我记得您很喜欢加了威士忌的冰茶。」 休斯先生笑起来,脸上的皱纹仿佛都舒展开:「您还记得我。」 「十年前,您从我这里带走了一个人偶,我记得那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他现在还好吗?」 十年前,休斯远比现在看起来要年轻的多,但精气神却反而不如现在。 克莉丝汀也为休斯感到高兴。 贝诺莉同样目光温和的看着白髮苍苍的老人。 上辈子,克莉丝汀也和她讲过休斯的事。 彼时克莉丝汀正在格罗斯郡的城邦,带着刚刚完成的作品寻找合适的契约者。 还只是个牧师的休斯就神色麻木的坐在教堂的台阶上,这个虔诚了一辈子的中年男人刚刚在病痛中失去了自己的妻子,年过半百,膝下无依,看到克莉丝汀带着的小男孩时失声痛哭,只因为那男孩的眼睛和头髮和妻子一样。 克莉丝汀提到人偶,已经成为格罗斯郡的主教,习惯了威严的休斯脸上也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他温和道:「小休斯很好,只是关节出了点问题,我把他留在教堂了。」 「我还记得您当年将他送给我,还帮我和他签订契约,只收了一小把麦子。」 克莉丝汀:「我相信,小休斯只有在您的身边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 说完,她又开口承诺:「等宴会之后有时间,我会上门拜访您的。」 然后顺便检查一下人偶的关节。 上辈子的这个时候,克莉丝汀一直忙于培养刚刚诞生的贝诺莉,直到又过了许多年才突发奇想去看望年迈的休斯先生。 但是当她和贝诺莉一起到教堂拜访时,却被告知,在埋葬了彻底失去行动能力的人偶之后,休斯先生仿佛一下老了许多岁,很快也跟着长眠与地底了。 看着白髮苍苍却精神抖擞的老休斯,克莉丝汀原本紧绷的神经忽而放松下来。 第18页 重生并不是只有防备贝诺莉的背叛这一件事。 她还能改变许多事情。 至少这一次,休斯先生不会再那么快投入死神的怀抱了。 贝诺莉把克莉丝汀的神色尽收眼底。 深刻眉骨之下,黑眸剎那柔和到了极点。 明明已经过去了漫长的时间,贝诺莉却依然记得被克莉丝汀带着,到格罗斯郡教堂的那个秋日。 那是贝诺莉记忆里的第一次。 克莉丝汀罕见的那么期待外出,和另一个人见面。 从郊外到格罗斯郡中央城邦的道路,会经过湖泊,森林和许多片金黄的麦田。 克莉丝汀停下来,很高兴的提到关于麦子的故事,提到休斯先生,提到漂亮的小男孩。 「贝诺莉,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说休斯先生会不会老的走不动路了?我听说他已经当上了主教,报纸上也说他每天都在城邦里行走,帮助别人。」 那一天的阳光同样很好,贝诺莉从克莉丝汀麦浪般金黄的长髮上摘下一颗麦子,跟她提起读到的新闻:「报纸上还说,主教有一个人偶做养子,还让他继承了休斯的名字。」 当时的她们谁也没有想到,最终的目的地从教堂变成了墓地。 身为主教,休斯先生原本可以安葬在教堂专门的墓园里,但是因为休斯先生在遗嘱里特别坚持,主持葬礼的人还是将休斯先生和妻子葬在了一起。 在两块宽大的墓碑中间,还有一小块墓碑。 同样写着休斯。 克莉丝汀交给休斯先生的人偶并没有灵魂。 却有了死后长眠的地方。 贝诺莉直到现在仍记得克莉丝汀当时的表情。 原本兴致勃勃的傀儡师小姐站在冰凉的墓碑前,扯出一个有些难看的笑,喊她的名字:「贝诺莉。」 「你说如果我早来一点,重新修復一下小休斯的身体,休斯先生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着急离开了?」 从贝诺莉诞生以来,一直在努力教导她的克莉丝汀,第一次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答案。 但贝诺莉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贝诺莉知道克莉丝汀会有多么高兴。 老休斯也仿佛一下子有了新的希望。 一时间宾主尽欢,但是每一个皆大欢喜的时刻,总会有不自觉的小丑跳出来,打破原本的氛围。 就坐在老休斯右侧,只比老休斯矮上一点点的臃肿贵族忽然高声笑道:「克莉丝汀小姐,听说老休斯的人偶是您制作的,不知道同样的人偶,您现在有时间做吗?」 「要多少钱,价格都好说。」 这实在不算什么礼貌的话。 但是臃肿贵族在开口以前就心知肚明,也并不在乎。 如果说安塔娜家族是格罗斯郡一直以来的掌权者,那臃肿贵族就是格罗斯郡近年以来的新贵,要论富有程度,哪怕是安塔娜家族也比不上他。 而他只要一直富有,权势和地位不过是唾手可得。 在参加宴会以前,他就打听了不少有关克莉丝汀这位傀儡师的事迹,也包括老休斯的养子就出自克莉丝汀之手的故事。 被僕人当做美谈讲给他听的事迹,在臃肿贵族的眼里,却等价于无数的金币和宝石。 他在第一次去教堂捐款时就见过小休斯一面,那真是个漂亮的男孩子,如果在他手里,不管是拍卖还是送人,绝对可以发挥出他最大的价值。 更让臃肿贵族心热的是,那竟然是一个人偶。 人偶,意味着可以完全听从契约者的命令,更意味着可以制作,甚至批量生产。 多么完美的玩物。 留在老休斯手里是多么的浪费呀。 因为老休斯那该死的主教身份,他没办法明目张胆打小休斯的主意,但没关系,他可以直接找那漂亮的小男孩的制作者。 神秘的傀儡师小姐,克莉丝汀。 听说这位小姐脾气古怪,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像之前他所会面过的那些脾气古怪的傀儡师一样,他总会用他富可敌国的财富敲开他们腐朽的大门。 臃肿贵族彻底陷入了内心幻想的狂喜,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在他开口的一瞬间,克莉丝汀、贝诺莉、老休斯,三个人的表情几乎同时,彻底森冷下来。 第13章 黑色细丝 当一个人身处他熟悉的场合,又或者谈及他熟悉的领域时,总是容易沉浸其中,完全顾不上观察别人的表情。 更何况臃肿贵族已经富有了多年,财富一直都在膨胀。 在他有限的脑迴路里,只有别人看他眼色的份,他那里需要去看别人的眼色呢? 以至于当在场的所有人都自觉噤声,连其他地方正在互相交谈的贵族和傀儡师们也都投过视线来,臃肿贵族仍在就「人偶商业」的伟大版图侃侃而谈。 「克莉丝汀小姐,您一直住在这么一个偏僻老旧的城堡里可能不知道,一个制作精良的人偶在外面至少是这个数目!」 「还供不应求!」 「您如果愿意再制作几个像小休斯那样的人偶,价格的问题完全不需要担心,买家的问题我这边也可以全权帮您处理,我只要三成利润!」 臃肿贵族肥厚的嘴唇咧开,肥硕的手掌伸出来,辛苦的比出三根手指,甚至自觉自己的让利绝对能够打动眼前稚嫩的少女。 第19页 毕竟之前那么多个傀儡师,说是脾气古怪,最后还不都上赶着为他做事。 就在臃肿贵族觉得克莉丝汀就要低头时,眼前看起来稚嫩柔弱的少女却只是抬了下手腕,就有无形的丝线从虚空中缠绕到了臃肿贵族的身上。 没人会对此感到陌生。 人偶原本就是用丝线操纵的,所有傀儡师和契约了人偶的人都能熟练掌握这样的能力,但从没有人见过,有人能像克莉丝汀这样,随意将丝线绑到其他的人类身上。 大厅四周,顿时一片譁然。 连老休斯眼里也露出了惊愕。 只有贝诺莉一点儿也不意外。 如果克莉丝汀空有美貌和制作人偶的精湛技术,早在过去漫长的时间里被无数次的囚禁奴役和伤害了。 更何况她曾亲身体验过。 上辈子,如果不是继承了玫瑰王座的权柄,就算是全盛时期的她,也没办法撼动克莉丝汀一分一毫。 克莉丝…… 她的傀儡师小姐,从来都不是什么依赖于人偶的菟丝花。 本就该如此强大,耀眼,让人移不开视线。 如果克莉丝汀现在回头,就能发现人偶那一直维持着单纯炽热的眸子里,燃烧着怎么的狂热和欲望。 但她没有。 反而是面对着贝诺莉的老休斯察觉到一丝惊异,却被贝诺莉用视线定在了原地。 克莉丝汀仍坐在深红似血的单人沙发上,只有悬空的指尖微微弹动。 「先生,你似乎很瞧不上人偶。」 「不知道亲身体验一下身为人偶的感觉,您的想法会不会有一点转变呢?」 少女声音清亮,却掷地有声,肃穆而又威严。 在场的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唯有臃肿贵族甚至没反应过来。 他皱皱眉,眯眯眼里精光闪烁,竟是从鼻孔里冷嗤了一声:「克莉丝汀小姐,七成的利润已经很高了,过于贪婪只会让您失去这么一笔好买卖。」 直到那几乎肉眼无法分辨的黑色细丝划破他身上价值不菲的外套,内衫,又一点点勒进那层层叠叠的肥肉里。 臃肿贵族才惊觉四肢都完全无法动弹,在极度的痛苦里发出刺耳的哀嚎。 然而他仍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了哪里。 甚至艰难摆动了自己的手指:「两成!不!一成,克莉丝汀小姐,我愿意把九成利润都让给您!」 克莉丝汀却丝毫没有停下的想法。 血珠滴落在地。 克莉丝汀从沙发上站起来,看都没看一眼瘫软在地上如同一滩烂泥的臃肿贵族。 「贝诺莉。」 贝诺莉几乎是一直等待着克莉丝汀的召唤。 克莉丝汀摘掉手上的黑色蕾丝手套,放进贝诺莉手里:「安排宴会结束吧,我累了。」 宴会之前,克莉丝汀总以为她能忍着不喜,从这些骯脏的贵族身上学到试探贝诺莉的手段。 现在想来是她错了。 她永远也不会如此对待贝诺莉。 把任何一个人偶,高高在上的放在物品的位置。 这场闹剧般的宴会已经没必要继续,收穫了休斯先生的消息已经是这场宴会最大的价值,克莉丝汀复杂的目光扫过贝诺莉。 但这也意味着,她必须重新开始思考对待贝诺莉的方式了。 或许不需要那些过分的试探,她也能从其他的路径找到上辈子贝诺莉背叛的真相。 心态转变,克莉丝汀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讲手套递给贝诺莉时,第一次在贝诺莉的手上握了一下:「辛苦了,顺便,替我送送休斯先生」 贝诺莉接过手套,微微躬身,无条件支持克莉丝汀一切突然的决定:「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人偶站直身体,雪白的裙摆起伏,仿佛平静温和的将耳边的黑髮带到耳后。 被克莉丝汀触碰过的那只手,却在克莉丝汀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攥紧。 克莉丝汀只和满头银髮的老休斯点了点头,没有管还在宴会上的满堂宾客,径直消失在楼梯转角。 事实上,就算克莉丝汀仍想要继续宴会,其他的贵族和傀儡师也不会想要留下了。 随着克莉丝汀的离开,那惊悚又诡谲的黑色细丝早就消失于无形,但仍如同烂泥一般瘫软在地上,鲜血横流的臃肿贵族不会说谎。 就算是同样对臃肿贵族的言论感到不适的人,此刻却不由心惊,更何况宴会上不乏和臃肿贵族怀揣着一样骯脏心思的人。 不免都是一阵心惊肉跳。 甚至都不等贝诺莉安排,就一个个都带着人偶和僕从起身离开。 最后,贝诺莉身边,就只剩下了老休斯,臃肿贵族和他瑟瑟发抖的奴僕。 臃肿贵族当然并没有死,尽管他几乎受尽了惨烈的折磨,尽管他流了一地骯脏的血,但是就这么死去,也太便宜他了。 这不仅是克莉丝汀的想法,也是贝诺莉和老休斯的想法。 更何况,怎么能让这样的人死在克莉丝汀的城堡里,脏了克莉丝汀的地方呢? 没等贝诺莉开口,老休斯主动提出由他来安排僕人,送这位在宴会上「意外昏迷」的先生回去。 「就让我来安排吧,就这么突然昏过去,说不定是什么严重的病。恐怕他还得在教堂住一段时间,才能治好。」 满头白髮的老人语气和善,表情也没有一丝破绽。 第20页 贝诺莉瞭然。 不要小瞧父母对子女的爱护之心。 哪怕小休斯只是老休斯的养子。 哪怕那孩子连人类都不是。 「当然,我相信休斯先生会帮他好好治疗的。」贝诺莉回以礼貌客气的微笑。 她当然相信眼前的白髮老人。 在贵族和傀儡师权力倾轧,混乱又兴盛的格罗斯郡,一位能当上主教的牧师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吗? 当然,贝诺莉一点儿也不同情地上的那摊烂泥。 在有了主心骨之后,僕人们很快就拖走了臃肿贵族的身体,甚至连地上残留的血迹也飞快的打扫的干干净净。当然,在拖动过程中有什么磕磕碰碰,自然是不能避免的了。至于当臃肿贵族独自在教堂的忏悔室里醒来,会如何哀嚎而无人理会,那就是后话了。 眼下,老休斯先生仍站在城堡的大厅里,看了贝诺莉一遍又一遍。 对待克莉丝汀所看重的人,贝诺莉同样不会缺少耐心。 她温和开口:「休斯先生,您尽可以说您想说的任何话,不需要有顾虑。」 「你的名字是叫贝诺莉,对吗?」老休斯咳了咳,才眯了眯眼睛,「看得出来,克莉丝汀小姐很信任你,能够被坚定的相信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我只有失去了才真正体会。」 老休斯的表情缓慢却慎重的,从笑转为肃穆。 甚至带上了几分警告。 「千万不要辜负这份信任,贝诺莉。」 这位垂垂老矣的老人,明明感觉到了贝诺莉的危险和可怕,明知道或许什么都干涉不了,仍想以自己的力量保护着克莉丝汀。 贝诺莉第一次正视了休斯,这个能够被克莉丝汀视为朋友的人。 她脸上几乎称得上虚伪的优雅笑容终于摘了下来,一字一顿道:「当然。」 「我视她逾越我的生命。」 「那就好,那我这个老头子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老休斯缓缓吐出一口气,铂金拐杖在地面敲了两下,笑,「我先走了,不用送我。请带我向克莉丝汀转达,我会和小休斯一起在教堂,等着她来。」 尽管老休斯如此说,贝诺莉还是将他送到了城堡门口,目送教堂的牧师搀扶着老休斯坐上马车,又消失在森林深处,才转过身。 城堡门口的草地上。 只剩下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 贝诺莉双手垂落,低头敛眸,冷冷注视着马车一侧。 红髮红裙,怀抱着劣质人偶的少女从后面绕出来,露出一个志在必得的笑容:「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你要向我宣誓效忠了吗?」 城堡二楼。 克莉丝汀脱下繁重的礼服,换回轻便的长裙,几乎是听着楼下的声音从喧闹一点点恢復了往日的宁静。 直到那宁静已经持续了许久,贝诺莉却依然没有出现,向她汇报时,克莉丝汀终于感觉到了些许不对。 这么长时间了。 贝诺莉人呢? 第14章 破碎镜面 刚刚离开宴会回到卧室时,克莉丝汀满脑子都在想一个问题。 上辈子的贝诺莉,真的背叛了她吗? 连克莉丝汀自己都没有想到。 短短几天,明明在玫瑰王座前被背叛的痛苦还歷歷在目,她却已经没办法把贝诺莉放进背叛者的位置。 现在的贝诺莉会不会再次背叛她。 克莉丝汀不知道。 但是她却忍不住去想,上辈子所谓的背叛是不是另有隐情。 镜子里,金髮少女的黑髮礼服换成了雪白长裙,周身的气质、神态仿佛也一併柔和下来,克莉丝汀自己都没有发现她正在绞尽脑汁为贝诺莉开脱。 被碾碎成尘埃的信任仿佛在重新长出嫩苗来。 克莉丝汀整理着裙摆,理清思绪。 在那场背叛之前的数百年,贝诺莉都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对权柄和力量的渴望,如果那些平静的生活并不是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伪装,那在贝诺莉背叛她之前,一定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她。 让贝诺莉违背了自己的意愿。 而只要找到那个东西,她就能找到上辈子背叛的真相,要为此付出代价的不该是贝诺莉,该是改变了贝诺莉的那东西。 想到这一点时,克莉丝汀无端松一口气。 不需要再绞尽脑汁想该拿贝诺莉怎么办,也可以坦然接受贝诺莉干净炽热的目光,但克莉丝汀的放松并没有持续太久。 几乎就在她完全放松下来时,就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宴会的收尾,需要持续这么长时间吗?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克莉丝汀脸上的松弛还肉眼可见,但四周的安静却好像在逼近,围剿。 她看着镜子,仿佛在跟镜子里的自己对峙。 人偶真的就那么值得你信任吗? 贝诺莉真的……无辜吗? 她为什么还没有出现在你面前呢? 那无声的安静好像一瞬间变成刺耳的咆哮。 蓦地一声,镜子里的克莉丝汀被切割成了无数的玻璃碎片。 克莉丝汀才反应过来,她竟然不受控制的砸碎了镜子。 玻璃渣子碎了一地。 但克莉丝汀终于从越走越远的思绪中抽离出来,在无数镜子碎片的反光里,克莉丝汀看到空空荡荡的卧室。 循着某种莫名的直觉,克莉丝汀走向落地窗边。 第21页 伸手撩开了窗帘。 干干净净的草地上只停着一辆马车,贝诺莉和另一个人的身影清晰可辩。 仿佛在嘲讽克莉丝汀刚刚转变的信任,克莉丝汀甚至能看清,贝诺莉是怎么刚从另一个人的脸侧收回手。 是拥抱,还是什么? 这一刻,克莉丝汀不知道该不该感谢自己长久以来对歷史的研究。 以至于刚看到马车时,她就能知道那是什么家族的徽标。 格罗斯郡最有地位和名望的家族。 安塔娜。 楼下的草地上。 直到黑雾萦绕的马车远去,贝诺莉森冷的目光才一点点恢復了温度。 来时,这辆马车还载着安塔娜家族的继承者,未来的希望。回去时,却已经是一个被黑雾完全操纵的傀儡了。 在她这里失利之后,也不知道那传说中久负盛名的家族会不会一点点被吞噬殆尽。 贝诺莉低头,把手握拢又张开。 掌心还残存着掐住那莫名黑雾时黏腻、森冷的触感。 安塔娜,不,那已经不是安塔娜了,那黑雾在安塔娜站出来时,就已经完全控制了安塔娜的身体,甚至还想控制她的,却被她直接掐住了脖颈。 已经被控制过一次,似乎让贝诺莉也对黑雾有了一丝控制,所以她才能看到克莉丝汀也不能看见的阴影,这恐怕连黑雾自己也没有想到。 那样真实的恐惧不像是装的。 贝诺莉甚至觉得,刚刚她再用力一点,就能直接捏碎那东西的全部。 不过贝诺莉还是没有那么做。 一是她忽然发现,在触碰那东西的过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也进入了她的身体。 二是这缕黑雾绝不是那东西全部的力量,贝诺莉对此有深刻的体会,如果一下子都解决干净了,她上哪再去找一缕研究呢?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能控制人偶的身体,也能控制人类的身体。 这明明是……克莉丝汀的能力。 只有放虎归山,才能一网打尽。 贝诺莉沉思间,忽然如有所感的一抬头。 二楼的落地窗大开着,除了雪白的窗帘飘出来,什么都没有。 第15章 蓝莓蛋糕 城堡二楼,走廊。 贝诺莉站在克莉丝汀的房门口,迟迟没有抬手敲它。 微弱的光从走廊顶部的玻璃花窗透进来,光怪陆离的斑驳色彩落在贝诺莉的肩头,后背和雪白的裙摆,宛如艺术家的刻刀下一尊诡异邪神。 亦或者诱人堕落的海妖。 房门前,贝诺莉站得挺拔笔直,看起来优雅、坦然、毫无慌乱,像在思考什么高深莫测的问题。 实际上却只是在想: 该怎么哄一只生气炸毛的小猫咪呢? 房门内。 克莉丝汀确实在生气。 与其说生贝诺莉的气,不如说生自己的气更准确一些。 贝诺莉什么都没有做错。 一个贪婪的灵魂却接近自己想要的东西并没有错。 错的是克莉丝汀。 她竟然在短短几天时间里就险些又一次交出了信任。 上一次她已经失去了生命。 这一次她还会再失去什么呢? 尽管贝诺莉不过是和另外一个傀儡师、贵族家的小姐单独待了一会,多说了几句话,尽管贝诺莉此刻完全没有能力单方面斩断和克莉丝汀的契约。 但重复性的伤害总是致命的。 就像在刚刚癒合的伤口上割开伤疤,痛反而是其次的,更重要的是,这一次的伤口会更深,也更难癒合。 一身修身睡裙的少女搂着薄毯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任由风从大开的落地窗外灌进来,扬起她金色的发,忽然扯动嘴角笑起来。 其实不需要难过的。 她不是一直苦于没办法确定贝诺莉会不会背叛她吗? 现在已经可以看见一切的开端了。 而她只需要看着背叛发生。 克莉丝汀一点儿也不担心贝诺莉会回来。 毕竟一个人偶最想要得到的力量,还尘封在这偏僻的城堡之下。 就是不知道这一次,贝诺莉又会顶着那样干净炽热的目光,对她说什么话…… 一扇房门,隔开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门外是踌躇不安,门内是坐等好戏。 直到敲门声响起,房门打开,风从克莉丝汀的金髮拂过贝诺莉的裙摆。 剧场的幕布才真正拉开了。 贝诺莉仅有的几次应对克莉丝汀生气的经验,都建立在不久前。 她总以为这一次也会一样,拖着毛绒绒大尾巴的矜贵猫咪可能会一边焦躁的走来走去,一边用「你怎么能这样」的眼神瞪她。 对此,贝诺莉专门打了满肚子的腹稿。 甚至特地又下了一趟楼,准备了可口的下午茶。 由马卡龙、蛋糕、塔酥堆成的三层点心塔,还有解腻的伯爵红茶和牛奶加糖。 贝诺莉自认为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但当她真正走进卧室时,所见到的,却是躺在摇椅上看起来异常惬意和放松的傀儡师小姐。 「这一次的宴会,你办的很好,贝诺莉。」 克莉丝汀甚至还不吝啬再一次夸奖她。 话语权是件很神奇的事情,谈判桌上,率先开口的一方往往已经预定了胜利的筹码。 第22页 在一对一的谈话中也是一样。 明明贝诺莉攒了一肚子可以为自己掩护和辩解的话,但当克莉丝汀没有责怪她,甚至连询问也没有的时候,贝诺莉反而一时乱了阵脚。 人偶垂眸敛目,仍在努力维持表面的平静与克制,声音却沙哑迟疑:「克莉丝汀小姐……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问你?」 克莉丝汀从摇椅上站起来,对着落地窗伸了个懒腰。 光线透过睡裙,几乎能勾勒出少女纤细的腰肢和模煳的曲线。 贝诺莉不得不闭了下眼,才能止住被搅乱的思绪,伸展完毕的克莉丝汀却已经朝她走过来,拣起了三层塔上一小块蓝莓蛋糕,尝了一口。 「味道不错,你刚刚做的吗?」 第16章 焦糖马卡龙 克莉丝汀的语气很正常。 表情也非常自然。 甚至看起来格外的放松,就像放下了一个背负了很久的重担,忽然想开了。 就像本该生气炸毛的小猫连一声「嗷」都没有朝贝诺莉喊,只是路过她旁边,递了一个眼神过来,甩了甩尾巴又高昂着头走掉。 果然……是真的生气了。 一直担忧和紧张的事情真正发生了,贝诺莉心里反而安稳镇定下来。数百年的相处并没有让贝诺莉和克莉丝汀打破朋友的平等关系,却在另一方面,给了两个人无数爱侣也没有的默契。 在这一刻,贝诺莉的思路竟和克莉丝汀达成了某种一致。 生气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贝诺莉深刻眉骨下,漆黑双眸不自觉眯起,红唇微勾。 上辈子,贝诺莉并不是没有做过类似的事,作为学习人类社会的一个环节,她必须对外社交,和其他人建立联繫,贝诺莉甚至刻意在克莉丝汀面前提起其他人,表露对他人的赞美和欣赏。 但克莉丝汀只会对她的学习成果表示满意。 那是很久以前的某个午后。 在城堡一楼的花园。 贝诺莉从门口取回各式各样的邀请函和信件,一一向克莉丝汀展示她的社交成果。 克莉丝汀每一封都认真看了,但什么意见都没有,只为了贝诺莉的成长而高兴。 「就是这么回事,贝诺莉。」礼貌而又客气的傀儡师小姐甚至鼓励她去建立更多的联繫,「你还可以交更多的朋友,他们会帮助你了解这世界是如何运转的,了解人与人之间的规则于秩序。」 树荫的影子落在少女的金髮上,光亮甚至有些刺目,那双玫瑰色的红眸抬头看向贝诺莉时,始终带着温和、平静的笑。 贝诺莉的心却一点点掉进那些影子里。 以前的傀儡师小姐对此毫不在意,现在的克莉丝汀却会因为她和别人多说了几句话,而生气成这个样子。 这难道不是开始在乎的表现吗? 贝诺莉无法控制自己这样想。 「是的,克莉丝汀小姐,能被您喜欢是这糕点的荣幸。」 随着心态的转变,修长人偶脸上原本还有些刻意的笑愈发真实起来,落在克莉丝汀眼里,就变成贝诺莉只因为她一句夸奖,眸光就越来越亮。 看起来仍和先前没有半分差别。 她该夸贝诺莉短短几天,演技就又拔高了一层吗? 克莉丝汀甚至轻轻笑了一下:「嗯……你说话越来越好听了,贝诺莉。」 敷衍的夸奖完,克莉丝汀又叉起一小块焦糖马卡龙。 在安塔娜家族的那孩子面前,贝诺莉也会用这种眼神望着那孩子吗? 鬼使神差的,克莉丝汀冒出这念头。 一瞬间,嘴里的焦糖都好像没了味道,果然,对着背叛者用餐就是会倒胃口。但克莉丝汀还是没有丢开,反而多咬了两口,一点点吃完了一整块。 她已经没有必要愤怒了,确定了贝诺莉的心,她只要等着贝诺莉自己暴露就好。 贝诺莉也果然没有让她失望。 还没等克莉丝汀用完茶点,就好像自然无比的开口,提到了外出。 「您想在什么时间探望休斯先生呢?」 第17章 杂乱草稿 说真的,这不算多么出格的话。 克莉丝汀想。 如果是不久前,宴会刚刚结束的时候,贝诺莉在她面前问这种问题,她大概都会将这视为贝诺莉真诚热忱的又一实证。 但是现在,显然另一种可能性更突出些。 贝诺莉也想去格罗斯郡。 或许是想去见见热闹繁华的城邦,或许是想去看看久负盛名的家族。 或许还收到了那孩子的邀请呢? 说话时,贝诺莉仍一边拎着茶壶,往伯爵红茶里加奶,淡淡的白色在暗红的茶汤里晕开,像是氤氲的雾气一点点填满黄昏下的小镇。 有种温柔的潮意。 从皮肤表层渗透进身体里。 克莉丝汀没说话,还在一小口一小口尝那些点心,虽然也没什么味道。 「嗯……」直到接过银制汤匙,在茶杯里搅了搅,克莉丝汀才开口问:「你觉得什么时间比较合适?」 她没有抬头,贝诺莉也看不清克莉丝汀的表情。 少女的金髮垂落,正好挡住了侧脸,只露出一点耳朵尖尖,落在阴影里,看起来有些蔫蔫巴巴,不太高兴。 傀儡师小姐看起来越来越像人类了。 贝诺莉忽然转过这个念头。 第23页 原谅她用「像」这个词。 在上辈子的数百年,在贝诺莉因为那些本该人类才有的贪婪妄念彻夜不眠时,克莉丝汀反而时刻理智,清醒和平静。 她们之间,仿佛还是克莉丝汀更像人偶多一些。 贝诺莉的目光温热的停留在那一小点耳朵尖上,直到那白皙到几乎透明的地方忽然腾起一抹粉来,她才赶在克莉丝汀抬头前飞快收回视线。 喝茶的时候,时间总是不着痕迹的飞逝。 克莉丝汀只是低头喝了口茶,觉得耳尖一烫的时候抬头,身边修长纤细的人偶已经微微躬身,为她续上奶茶,无比自然的接话道:「明天怎么样?」 克莉丝汀似笑非笑:「这么着急吗?」 果然,和想像中一样。 克莉丝汀本以为贝诺莉会说些什么来辩解,却见人偶一边弯下腰收拾桌上的东西,一边含笑道:「休斯先生托我转告您,他会和小休斯一起在教堂等您过去。」 「他看起来对您的拜访很期待。」 贝诺莉的语气,表情完全没有问题,恭敬又自然,哪怕在做着这样收拾东西的杂活,她看起来也优雅得体,完全没有一丝怨念。 甚至像是喜欢的样子。 这句话当然也没问题,休斯先生是克莉丝汀少有的朋友,还不知道小休斯的情况怎么样了,克莉丝汀自己原本也是打算尽快去的。 哪怕是克莉丝汀这样的完美主义者也没办法从里面挑刺。 但她还是不得不深吸口气,才能开口:「贝诺莉。」 人偶站直腰身,就见克莉丝汀把喝完茶的杯子放上她手里的托盘,格外礼貌而又认真的建议道:「你的语言组织能力可能还有些许提升的空间,如果可以更加连贯一点,相信跟你说话的人感受会好很多。」 去掉那些学术研究词彙的矫饰。 这句话听起来大概会像…… 下次说话可以不要那么大喘气吗? 仿佛充满了小猫才有的怨念。 贝诺莉垂首敛眸,在克莉丝汀看不到的地方勾起唇角,「好的,克莉丝汀小姐,我会找时间研究的。」 克莉丝汀「嗯」了一声:「但愿如此,你该去准备明天出行的计划了。」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人偶说完,很快就开始了准备。次日就要前往格罗斯郡,时间紧张到过分,克莉丝汀也本该开始准备修復小休斯需要的材料和工具,一动笔却发现。 除了满页的杂乱草稿,只剩下一个名字。 贝诺莉。 第18章 手提箱 那张写满贝诺莉名字的纸条,最终被克莉丝汀随手塞进了枕头下面。 没有撕碎也没有丢掉。 没有原因。 细究一下,大概只能归结为黄昏总是带来怀念的情绪,那自带古旧感的光线和时间点促使克莉丝汀选择了一种过分简单粗暴的手段让「贝诺莉」从她面前消失。 然后暂时忘掉它。 在那张纸条的铺垫之后,克莉丝汀终于能有稳定的思绪上书房里,把所有需要准备的工具和材料打包。 修復人偶并不算一件简单的事。 甚至比起重新制作一个人偶,要修復一个人偶更难。 所以几乎很少有傀儡师会在这方面进行研究。 克莉丝汀是个例外。 在她眼里人偶从来都和人并没有什么差别,所以她才能够站在「医生」而不是单一「创造者」的角度去重新审视那些老化、损伤的人偶。 看到问题之外,对材料的把握和精细入微的控制力也不可或缺。 如果克莉丝汀已经见过小休斯老化的身体,只需要挑选对应需要的材料就可以了,但现在,克莉丝汀不得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最终,贝诺莉做好准备工作找到书房时,就看见克莉丝汀面前堆了一个巨大的手提箱。 那真的称得上是巨大了,打开之后,看起来几乎够放进一个克莉丝汀。 贝诺莉转过这个念头,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她打开箱子,金髮少女蜷腿沉睡在里面的画面。克莉丝汀或许还会睁开眼,用那双玫瑰色红眸溢满水光,怒气沖沖的瞪过来,埋怨被她吵醒了。 然后软软的勾着她的脖子被抱起来,跟她说早餐想吃什么。 自从发现克莉丝汀似乎也开始在意她之后,贝诺莉的妄想症似乎又有些加重了。 克莉丝汀从箱子背后站起来,就看贝诺莉站在门口的光亮处,裙摆微动,垂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自从被她看到了草地上和那孩子的互动。 贝诺莉似乎也开始不再掩饰了。 是觉得等到了格罗斯郡,就可以藉助安塔娜家族从她身边脱离了吗? 明明是重生以来一直期待的场景。 克莉丝汀却垂眸,一句话也没说,低头自顾自检查箱子里的东西,确认都装好后,克莉丝汀伸手到箱子上方要把箱子盖好。 一只手却已经接过了箱子。 「交给我就好,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要费力才能打开放倒的手提箱,贝诺莉只是一伸手就轻松提了起来。 人偶仍站在门边,书房和走廊的交界线上,在光的来处。 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有礼:「其他东西,还有马车都已经准备好,到格罗斯郡需要几个小时,您可能需要早点休息了。」 第24页 克莉丝汀夸奖道:「你考虑的很周到。」 结束例行的赞美,克莉丝汀走向门外,经过贝诺莉之后,她抬起一只手按了两下脖子,有些疲惫的闭眼。 身后传来人偶轻轻关上书房门的声音。 克莉丝汀站在卧室门口,忽然侧过身,喊住要去放手提箱的贝诺莉。 「等等。」 贝诺莉很快转身,面向克莉丝汀:「您有什么吩咐吗?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复杂的目光落向她:「从楼上下来的时候,给我带一杯热牛奶吧。」 「谢谢。」 她和贝诺莉之间千丝万缕的联繫,早在玫瑰王座前就被斩断过一次,只因为她自己的执念才重新建立,或许明天,在格罗斯郡,就会有个彻底的结束了。 等她再回来时,这座孤僻森冷的城堡会重新属于她一个人。 克莉丝汀看着贝诺莉亮起的双眸,朝她恭敬低头的姿态,忽然轻声笑了一下:「睡前来一杯热牛奶,应该会感觉不错,对吗?」 人偶似乎也被问的一怔。 直到克莉丝汀走进卧室,房门关上,人偶的声音才轻轻落在走廊冰凉的地面上。 「会的,您会有个好梦,克莉丝汀小姐。」 「我保证。」 第19章 燕麦面包 实际上,克莉丝汀最终还是没有喝上。 贝诺莉端着牛奶上来时。 房间里只剩一盏微弱的银制烛火,精緻贵气的少女靠坐在床头,手上还攥着那本古老典籍,金色长捲髮披在脑后,只有几缕落在了胸前。 看起来是在看书。 但等贝诺莉靠近时,才发现克莉丝汀已经合上眼,唿吸均匀。 夜已经深了,累了一天的傀儡师小姐不知不觉已经入睡。 和前几天相比,她显然已经习惯了贝诺莉的存在,哪怕贝诺莉靠近时,放下杯子时发出了轻微的声响,克莉丝汀看起来也一点儿都没有要醒过来的样子。 就好像…… 不管贝诺莉再做一些什么过分的事情,也没有关系。 修长人偶停在床边,深刻眉骨下,鸦羽般的浓睫微颤,指尖些许绷紧,如同被蛊惑一般弯下腰,伸出手要触碰克莉丝汀。 但最终也只从克莉丝汀的手里小心的摘出了书本。 拿起那本书时,贝诺莉漆黑的眼瞳里已经只剩下表面的温和和沉静。 那些野火一般芜杂的思绪像上辈子无数次一样,被她关进心底深处。 她总是习惯于克制的。 哪怕在克莉丝汀看不见的时候。 更何况,比起克莉丝汀牵她的手,克莉丝汀安排她收拾屋子,克莉丝汀允许她睡在这间卧室里。 要远比克莉丝汀毫无防备的睡在她眼前要刺激的多。 一团火苗想要的,从来都不是烧遍整个旷野。 而是有风主动吹向她。 贝诺莉小心合拢好书页,放到平时克莉丝汀手边习惯的位置。 目光终于还是落到了克莉丝汀身上。 显然,让向来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小姐就这么坐着睡一晚上同样很不合适。 而且她们明天还要长途跋涉,良好的休息至关重要。 贝诺莉最终还是掀开被子,伸手绕过了克莉丝汀腰下的空隙,把克莉丝汀抱了起来。 事实证明,再多的心理建设都是不存在的。 尽管贝诺莉是如何用力的控制自己的情绪起伏,但当克莉丝汀倒向她怀里的那一刻,贝诺莉还是觉得有一团火,从胸前肩上烧起来,要把那些表面的平静都烧干,要把底部的崎岖石块都烧出来。 那热度仿佛从克莉丝汀的金髮,到绵软纤细的腰,再到垂坠的裙摆,最后绵延到贝诺莉身上。 但除了微微绷紧的手臂和肩颈,前胸,贝诺莉看起来还是一样平静。 她平静的把克莉丝汀平放在了床铺上,平静的盖好被子,平静的熄灭烛火,说了一声晚安。 「晚安,克莉丝汀小姐。」 然后自己也在冰凉的地板上平躺下来。 人偶的身体总有一些好处,比如就算她这么躺一晚上,也不可能会有风寒的问题。人偶的身体也有一些坏处,比如冰凉的地砖已经紧贴上她的后背,贝诺莉还是觉得那把火正烧在她心头。 如从前一样,昼夜不休。 次日清晨。 克莉丝汀从床上睁眼,发现记忆仍停留在了她等待贝诺莉回来的时候。 她似乎是在看书,然后不知不觉…… 睡着了? 但她醒来时,却已经是整齐的平躺在被窝里。 克莉丝汀转到床边,半坐起来。 地板上,贝诺莉的位置已经空了,所有东西都像是不曾动过,床边的床头柜上,一杯牛奶却还冒着热气。 人偶端着早点进来,一身优雅的黑色长裙,礼貌的跟她介绍。 「早上好,克莉丝汀小姐,今天的早餐是燕麦面包和热牛奶。」 「等用完餐,我们就能出发了。」 第20章 黑鸦教堂 不知道是不是人偶也有些心不在焉,今天的燕麦面包有些地方烤焦了。 克莉丝汀试着咬了一小块下来,嘎嘣脆。 但她还是什么都没说的吃完了,然后捧起牛奶杯,喝光热气腾腾的牛奶。 全程都没有给旁边的贝诺莉一个眼神。 贝诺莉却一直在观察克莉丝汀。 第25页 今天的傀儡师小姐也很可爱,或许是这几天的三餐比较规律,吃得东西也比较健康,白皙细腻的脸颊上有种健康的红润,吃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起来一点,像只囤食的小仓鼠。 小仓鼠吃完东西喜欢搓一下手。 克莉丝汀吃完东西也拿起绢布擦了下指尖。 怎么办呢,妄想症越来越严重了。 贝诺莉甜蜜又无奈的想。 当然,她还没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很快就接过克莉丝汀手里的绢丝。 贝诺莉:「交给我来吧,您可以到楼下马车里等我一会,我收拾好就过来。」 高挑纤细的人偶今天套了一身黑色的修身长裙,在克莉丝汀身前忙碌,黑色长髮扎成一束,向左垂在身前。 照旧温柔恭顺,毫无扮演痕迹。 克莉丝汀坐在床边,摆了摆腿。 「贝诺莉。」 贝诺莉抬起头,不到一个肩膀的距离,克莉丝汀玫瑰色的红眸眯了眯,「你觉得,今天我一个人去拜访休斯先生,怎么样?」 一瞬间,人偶的表情好像有所变化,又好像没有。 时间仿佛定格在原地。 是在想要怎么回答才更完美没有瑕疵吗? 克莉丝汀忽然站起来,踮起脚尖,拍了拍贝诺莉的肩膀,「我开玩笑的,你当然要和我一起去,贝诺莉。」 金髮的傀儡师歪着头,笑的温和,几乎就贴在贝诺莉的耳侧。 轻声道:「不然,我可搬不动那么重的手提箱。」 声音温和,几乎称得上礼貌。 克莉丝汀说完,就去洗漱更衣了。 卧室里,贝诺莉却忍不住把今天和昨天晚上的对话咀嚼了几个来回,品尝出了点别的味道。 克莉丝汀……是在提前和她告别吗? 因为即将告别了,所以对待她的态度也比刚重生时好了不少,仿佛又回到了上辈子。 贝诺莉一边收拾,一边想。 看来在处理那东西的时候,她还得更小心些才行。 她从漫无边际的虚空而来,从不见天日的地狱而来,好不容易有机会接近那点熠熠跳动的火,怎么可能给克莉丝汀甩开她的机会呢? 告别是不可能告别的。 告白……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或许找到办法,处理完安塔娜之后,会是个合适的时机吗? 更衣室里,克莉丝汀对贝诺莉的想法一无所知。 她对着镜子,换了一身简单方便又足够得体的正装,下楼时,贝诺莉已经放好手提箱,站在马车前等她。 坐进马车前,克莉丝汀伸手挡住日光,抬头望了望天。 天气很晴,一群黑鸦从城堡的屋檐向上窜起。 飞过湖泊、森林、麦田,再越过格罗斯郡中央城区的层层道路,黑鸦最终落在教堂的尖顶上。 今天正好是礼拜日。 结束了礼拜的人群相互交谈着从教堂涌出,休斯先生主持完晨起的祷告,惯例换下了主教厚重的礼服,穿上普通牧师的白袍。 老修女把早就准备好的扫把和水桶恭敬的递给他。 休斯先生接过扫把,提起水桶,步履沉稳的走向教堂后面的后花园,很早以前,花园中心的小广场也有过一尊神像,只是倒塌很多年了,只有基座还留在空地上。 新来的年轻修女等到休斯先生的背影消失在走廊拐角,才松口气,接着却疑惑道:「扫地这种小事,休斯先生为什么要自己做?」 老修女已经听过太多同样的问题,世人总是不理解休斯先生的无私和高尚,她露出与有荣焉的表情,感慨道:「还有什么比每天亲自打扫神像的废墟,更能说明休斯先生的虔诚信仰呢?」 「原来是这样,那休斯先生一个人会不会打扫不完,需要我去做什么吗?」 「休斯先生不喜欢我们去打扰,别担心年轻人,会有小休斯陪着他的。」 「小休斯?」 「嗯,休斯先生的养子。」 「……」 按照最最经典的教义来说,高尚无私如主教自然都应该为神明奉献终身,有任何的伴侣,子女都是对教义的不忠。 但一来,休斯先生的妻子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二来,小休斯原本也不是人类。 那只是个有些过分像人类的人偶罢了。 哪怕有很多人第一次见到小休斯的时候都误以为那只是个普通的小男孩。 那也只是个人偶。 只会简单的服从休斯先生的命令。 就像现在,休斯先生在扫地,小休斯就被安排坐在了旁边的鞦韆上。 碧蓝色的双眸诚实的倒映着面前的影像。 因为废墟的存在,这个后花园鲜少有人光顾,但因为休斯先生一直打扫的缘故,看起来依然干净整洁,就连倒塌的神像看起来也多了几分神秘。 满头银髮的老人日復一日的佝偻着身躯,清扫着石砖。 同样的画面已经出现在小休斯的眼睛里很多次,金髮碧眼的小男孩就像第一次看见那样歪了歪头:「您这样弯腰对身体不好,我可以帮您的。」 休斯先生站起来,拿扫把当拐杖站直,笑着摸了摸小休斯柔软的发顶。 「以前当然可以。」 作为单纯服从契约者指令的人偶,小休斯本不该有任何的不解和反抗,他确实也没说话,只是用那双碧蓝色的双眸抬头望向老人。 第26页 就好像在问「现在为什么不行?」 休斯先生像是读懂了,又像是自问自答:「你的膝盖出了一点小问题。」 他接着补充:「不过问题不大,我已经找了创造你的人来帮忙,她大概很快就会来了。」 小休斯看起来没有听懂后半句话。 他只对「膝盖出问题」的部分做出了反应,男孩坦然的和老人对视:「没关系的,只是有点不灵活而已。」 「如果最后彻底不能动了怎么办?」休斯先生握着鞦韆的绳子,轻轻摇了摇,他总是喜欢和人偶讨论这种没有答案的问题。 小休斯并没有自主意识,但却能理所当然的给他答案。 「那您可以找个新的人偶。」 「我只是个人偶,先生。」 小休斯懵懂的双眸仍然望着垂暮的老人。 人偶的目光理所当然追随者契约者。 但这时候,休斯先生的眼里却总是装满一个人偶无法理解的情绪。 「那我大概会难过的。」休斯先生笑着说,慢慢推着鞦韆,就像很多年以前,妻子还在的时候,他帮妻子推的那样。 这一次,小休斯没有再和他说话了。 一个没有灵魂的人偶总是无法理解人类的情绪的。 休斯先生明确知道这一点,并且也知道,如果其他人知道他会这样和小休斯讨论这些废话般的问题,大概只会把他当做疯子。 就像不久前的宴会上,那些人看待克莉丝汀的眼神一样。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面对逐渐升到头顶的太阳,休斯先生眯了眯眼:「今天的打扫结束了,我们该回去了。」 满头银髮的老人抱起鞦韆上的小男孩,走到后花园的入口,老修女已经等在这里。 往常休斯先生离开后,老修女会留下来,负责收好打扫的东西,今天却叫住了他,露出一个恭敬中带着点拘谨的笑。 「休斯先生,您有客人来访。」 老修女侧身让了让。 克莉丝汀带着贝诺莉,从老修女的身后走出来。 傀儡师少女抬起手,摘下披肩上的兜帽,金髮向下落在肩上,脸上罕见有了明显的笑容:「晨安,休斯先生,希望我的到来没有让您感到冒犯。」 贝诺莉也跟着微笑,躬身。 休斯先生几乎要绷不住脸上的惊讶和欣喜,一连声说「当然」「当然」,「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来的这么快,克莉丝汀小姐。」 安排了修女去准备接待室和茶点,休斯先生把小休斯放下来,让克莉丝汀抚摸他头顶的金髮。 期待道:「他的情况还不错,对吧?」 克莉丝汀蹲下来,和金髮碧眼的小男孩平视。 作为她在创造贝诺莉之前,最接近成功和完美的造物,小休斯天然有着其他人偶所不具备的优势。 几乎完全接近人类的外表,能够做出很多人类才有的微表情和动作。 十年过去,人偶的外表仍和十年前一样,看得出来一直有被很好的照顾。 克莉丝汀又检查了一下小男孩的膝盖和腿骨,终于完全放下心,「只是因为材料老化的一点问题,完全可以解决,您放心。」 克莉丝汀站起来。 休斯先生悬了许久的一颗心终于落地。 但就在气氛往温馨一路发展的时候,小休斯却忽然往后退了一步,躲到了休斯先生身后,仿佛在畏惧着什么。 克莉丝汀顺着小休斯的目光转身。 阴影处,高挑纤细的人偶正望着后花园中央倒塌的神像,鸦羽般的浓睫覆着眼睛,看起来有些出神。 第21章 神像废墟 在克莉丝汀的印象里,贝诺莉上一次这么走神,还是在她带贝诺莉踏进玫瑰教堂的时候。 那时候有关玫瑰王座的传言已经愈演愈烈。 ——传说尼尔伯特城堡的玫瑰王座之上,镌刻着创世的权柄。 这句话莫名出现在所有宗教的典籍上,传言从只要有人登上玫瑰王座,就能掌握神明的权柄和力量,发展到了不管是人类还是人偶都能得到玫瑰王座的权柄和力量。 整个格罗斯郡,甚至格罗斯郡以外的贵族、傀儡师,甚至拥有人偶的普通人都开始因此狂热起来。 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被传出来,人群蜂拥到各个传言玫瑰王座可能出现的地方,甚至开始有了流血冲突。 但没人知道那传言中的尼尔伯特城堡竟然就在格罗斯郡的城郊。 近在咫尺,远在天边。 克莉丝汀至今仍然记得,刚刚听说传言时她那种内心的荒谬与怪诞。 没人比她更清楚玫瑰教堂里是一副什么景象,王座锈蚀,玫瑰衰败,唯独台阶光滑如镜。那感觉就像家里一个寻常的旧物,忽然被曝出是古老纪元的遗产,瞬间变成了稀世珍宝。 不过就像中奖的幸运儿总而迫切的想兑现奖金,克莉丝汀也难免对沉睡地底的玫瑰教堂产生了一点儿兴趣。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自己去,她带上了贝诺莉。 事实证明,克莉丝汀的预感是对的。 玫瑰教堂的大门开启后,和先前的样子只能用毫无关联来形容。 光从巨大的高窗斜照上台阶,传说中的玫瑰王座就在高处,无数的玫瑰缠绕其上,荆棘翻滚在华丽鲜红的地毯旁边。 克莉丝汀和贝诺莉都被惊艷了。 第27页 但惊艷过后,也就没什么了,克莉丝汀想起贝诺莉,才发现人偶还在望着玫瑰王座出神。 克莉丝汀问:「怎么了?」 贝诺莉却反问她:「为什么您不坐上去试试呢?」 「那个王座看上去和您很般配。」 她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我不这么觉得,它看上去有点让我讨厌。」 这感觉当然毫无缘由,那是个很符合克莉丝汀审美的画面,她本该欣赏,至少不应该讨厌,但感觉这东西总是没有道理可言的。 彼时的克莉丝汀对贝诺莉毫无防备,几乎是顺着贝诺莉的话想到了另一个方向:「你要不要去试试?贝诺莉。」 「说不定真的可以成为神明呢?那我就是神明的契约者了。」 现在想来,当时说这话的她真是单纯到了愚蠢的地步。 大概贝诺莉问她,原本就是一句试探,为的就是让她自己说出后面的话。 克莉丝汀顺着往下想。 当时的贝诺莉因为玫瑰王座而走神。 回到现在,贝诺莉又是因为什么而出神呢? 是因为那座倒塌的神像吗? 几个人都陷入沉默,长廊一时寂静。 注意到克莉丝汀看贝诺莉的眼神越发危险,基于上次贝诺莉的承诺看起来不像作假,休斯先生摸了摸小休斯的脑袋,主动问起来:「那边的废墟有什么不对吗?」 克莉丝汀、贝诺莉双双晃过神,都看向休斯先生。 满头银髮的老人笑了笑:「你们怎么都看着我,从我来做牧师的时候,那里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现在只能依稀看出来是个神像。」 是的,那是个神像。 「我还以为教堂不会允许这种废墟存在。」贝诺莉已经意识到刚刚的状态过于异常显眼,重新恢復了温驯恭敬的模样,勾唇浅笑:「它看起来和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一个足够完美无缺的理由。 可惜表情假了一点。 克莉丝汀仿佛已经不关心贝诺莉为什么出神了,转而和休斯先生谈起小休斯的事情:「我想尽快给小休斯更换老化的材料,可能需要准备一个单独的房间。」 谈到小休斯,休斯先生的表情也严肃起来:「没问题。」 二人交谈起正事,贝诺莉就被冷落到了一边, 高挑纤细的人偶毫无怨念,只是眯起眼睛又扫了一眼废墟。 谁也不知道,明明她眼前仍是那片废墟,却仿佛骤然铺开一幅古老的画卷,邪神的雕像就立在人群和火把的中央,五官身形分明和她眼前的傀儡师少女重叠在一起。 然后轰然破碎。 贝诺莉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看见那一幕,却无比确定那就是克莉丝汀。 也是因此,她才会陷入幻象中连掩饰表情都忘记。 贝诺莉思索间,忽然听到克莉丝汀喊自己的名字。 「贝诺莉。」 克莉丝汀说:「小休斯好像有点怕你,在格罗斯郡,我不需要你担负管家的职责,去外面随便逛逛吧。」 少女仰着头,站在长廊边上,花园高矮灌木的阴影落在她身上,把裙摆照得斑驳,剎那间有些模煳不清。 就像克莉丝汀自己也想不明白最近的想法是如何一日多变。 她干脆就不想了。 不管贝诺莉想在格罗斯郡做什么,还是要去找那孩子,克莉丝汀都准备放任她去做。 给贝诺莉最大限度的自由,让被背叛的阵痛来的再快一些。 然后结束这一切。 克莉丝汀说完,贝诺莉愣了一下,看着紧紧贴在老人腿边的小男孩,很快反应过来。 普通的人偶当然不会产生畏惧这种情绪。 但小休斯同样是克莉丝汀的作品,能察觉到一些同类的强大气息并不奇怪。 不过……克莉丝汀竟然要因为另外一个人偶赶她走。 贝诺莉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紧,小休斯顿时又往休斯先生的身后躲了躲。 果然,除了克莉丝汀,她还是不喜欢这种过于柔软的小东西。 贝诺莉垂眸,对小休斯那点儿出于爱屋及乌才有的好感度瞬间清零,原本自带攻击性的气息却开始收束,表情也柔软下来。 原本畏惧躲在老人身后的小休斯试探性往外站了站。 贝诺莉这才开口:「我还是想……留在这里等您,克莉丝汀小姐。」 声音微哑,带着点不确定性。 果然,克莉丝汀就知道,贝诺莉肯定会欣然同意的。 「去吧。」点完头,克莉丝汀忽然愣住:「什么?」 贝诺莉:「让我在这等您好吗?小休斯的话……」 高挑纤细的人偶朝着休斯先生身侧的小男孩俯下身。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髮。 「我会尽量友好一点的。」 肉眼可见的,小休斯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恐惧的缩紧,但因为某种气势的压迫反而定在原地。 休斯先生搭在小休斯肩上的手同样一紧。 克莉丝汀:「……」 你看他们觉得友好吗? 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对视几秒,人偶已经站直身体,只用无辜单纯的眼神望着她。 黑髮扎成一束,垂落在左边肩上,头颅微微耷拉着,敛着眸子,扯动嘴角笑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些受伤。 寻常的时候,贝诺莉总是习惯待在克莉丝汀的身后,在阴影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永远是神秘、强大和危险。但当她从阴影里走出来,走到光下,收束了一身气息,才让人发现,她的优雅和美丽竟然也不输克莉丝汀。 第28页 就像一把泛着泠泠冷光的匕首,忽然套上刀鞘,人们才惊觉这分明是把精雕细琢、镶满宝石的艺术品。 休斯先生和小休斯都不由走了下神。 克莉丝汀却没有。 毕竟没人比她更熟悉贝诺莉的身体,凸起的眉骨,纤细的脖子,细软的腰,长腿……人偶的每一寸都是她亲手打造,更别说后面又相处了数百年。 不过既然贝诺莉这么费劲的试图留下,克莉丝汀也想看看,贝诺莉到底想做什么。 克莉丝汀直接跳过了贝诺莉的恳求,算是默认。 贝诺莉微嘆口气。 自从宴会过后,傀儡师小姐越来越不好诱惑了。 克莉丝汀的注意力很快就不在贝诺莉身上了,她还没忘记她来拜访是为了什么:「休斯先生,房间准备好了吗?」 休斯先生叫来修女询问了一番,点头:「已经好了。」 很快小休斯就被交给了克莉丝汀,修女领着两个人前往单独的房间。 长廊只剩下休斯先生和贝诺莉两人。 小休斯的事情有了进展,休斯先生脸上的郁气一扫而空,还是满头白髮,看起来精神却好了许多,礼貌的邀请贝诺莉:「贝诺莉小姐不嫌弃的话,我们到接待室坐吧。」 贝诺莉:「当然可以。」 教堂的接待室位于大殿的左翼,从门口看只是一扇小门,进去后却很宽敞,一大扇落地窗正对着外面的街道,採光很好,但因为小块玻璃花窗的拼接,并不影响私密性。 负责接待的修女事前已经接到了安排,提前准备好了茶点。 「克莉丝汀小姐好像在生你的气。」二人落座,休斯先生笑了笑,「抱歉,到了我这个年纪,下意识就想要关心你们。」 贝诺莉撩起耳边的黑髮,并没有因为被冒犯而生气:「只是一点点小误会。」 她并腿坐在沙发上,双手搭在膝前,一个称得上优雅规矩的姿势,唇角的微笑也异常温和,却莫名让人觉得危险。 休斯先生一时没有说话。 贝诺莉主动礼貌的笑起来:「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想跟您聊聊……」 「那座神像和克莉丝汀。」 第22章 夏夜森林 在贝诺莉向休斯先生危险发问时,克莉丝汀正带着小休斯走进昏暗的房间。 因为窗户比较小的原因,这屋子的採光不是很好,领路的修女点燃了墙面上的煤油灯,屋子里的环境才清晰起来。 床在里侧,外面靠墙摆了一熘窄窄的桌子,看起来像是空置了很久,只有床和桌面刚刚打扫过,开窗透了气。 领路的修女把克莉丝汀的手提箱放好在床边,礼貌问过克莉丝汀还有什么其他的需要之后,很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克莉丝汀和小休斯。 「需要我做什么吗?先生让我听您的话。」小休斯问。 和贝诺莉不一样,小休斯本质上并没有产生自我意识,自然也不会有紧张的情绪,他只是昂起脑袋,懵懂的看向克莉丝汀。 但克莉丝汀还是蹲下来,和人偶平视,认真告诉他来这里是要做什么:「你需要躺下来,我要给你替换掉身体里老化的材料。」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男孩已经在床上躺了下来。 因为膝盖的问题,他爬上床的动作看起来有些怪异,像是用大腿拖着小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最近休斯先生都抱着他走,不让其他人看出异常。 「替换完了,我的膝盖就会好吗?」小休斯平躺在床上,用那双碧蓝色双眸望向克莉丝汀。 「是的。」 「但是过程可能会有点难熬。」 说话间,克莉丝汀已经从手提箱里找出了合适的替换材料,当年她用来给小休斯做腿骨的是某种质地坚硬又柔韧的木头,但再好的木头都会有老化的一天,这一次,她准备用另外一种特殊的石料替换。 但是这也意味着,小休斯的身体可能会比以前沉重一些。 克莉丝汀抬起一只手。 漆黑的石料都化作黑色丝线,翻滚在她的指尖,接着一条接一条缠绕向男孩扭曲的膝盖和小腿。 如果是一个正常的小男孩看见这惊悚的一幕,恐怕早就已经尖叫出声,但小休斯只是睁着眼睛,安静的望着克莉丝汀。 他看起来一点儿也不紧张。 碧蓝色的双眸像是一片被森林环抱中央的湖泊,又像是湖泊里的一尾鱼,跳动着漆黑的光。 还像是……贝诺莉。 或许是因为重生,比起上辈子此时的自己更多了数百年的研究,克莉丝汀不需要那么聚精会神也完全可以修復好小休斯的身体。她竟然不合时宜的走了会神。 上辈子,贝诺莉也受伤过一次。 仅有的一次。 因为她。 那是某个夏天的晚上,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一起外出散步乘凉。 刚下完雨,森林里遍地都是新鲜冒出来的蘑菇,那些小小的伞像一朵朵花。开在苍老的树根上,开在青绿的苔藓上。 空气很湿,地也很滑,只有萤火虫的微光为她们引路。 为了拉住险些划倒的她,贝诺莉的手臂被树枝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对人偶来说,那也不过是一点只需要很快就能恢復的小伤,克莉丝汀本来以为应该早就褪色的记忆,现在却鲜活的浮出水面。 第29页 在她给贝诺莉修復伤口的时候,半坐在床上的人偶也用一种异常沉静温和的目光望着她。 并在她问「疼吗」的时候,伸手碰了碰她的头髮,又收回指尖,摇了摇头。 「人偶是不会感觉到疼痛的。」 已经过去那么久,克莉丝汀现在才发现她连贝诺莉散落下来的黑髮,微弯的双眸,唇角勾起的弧度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她还一只手攥着贝诺莉的手臂时,人偶放松的任由她攥着,眼睑半垂下来,玩笑一般问她:「如果疼的话,克莉丝你会难过吗?」 克莉丝汀已经忘记自己后来说了什么,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总觉得贝诺莉的笑容里好像藏满了欲言又止。 仿佛有无形的力量在多年以后,自动为她补充出当时语境的空白。 人偶伸出完好的左手,捞起她的金髮,按在唇边亲吻,沙哑呢喃:「克莉丝……我不想让你难过。」 克莉丝汀像被烫到一般松开手。 面前的床上,小休斯懵懂的望向她,「你怎么了?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抿唇,强迫自己调整回正常:「没什么,你的膝盖已经好了,下来走走吧。」 金髮碧蓝色双眸的小男孩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踮起脚轻轻蹦了两下。 这一次,他可以重新正常的蹦蹦跳跳了。 小休斯身体里那些老化的材料已经都替换成了新的,克莉丝汀却觉得自己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正在坏掉。 她竟然会主动篡改自己的记忆,幻想贝诺莉亲吻她。 在那分明没有发生过的情况下。 她好像……不太对劲。 在克莉丝汀陷入对自己的震惊时,接待室里,休斯先生也被贝诺莉一语道破了想要掩藏的秘密。 「您也知道那神像是克莉丝汀的样子,对吗?」 高挑纤细的女人端坐在单人沙发上,双手平放在膝前,透过玻璃花窗变得瑰丽的光线落在她雪白的裙摆上,把贝诺莉衬的像一只汪洋深处的海妖。 外边路边的叫卖声,马车轮轴的声响,卖报的小男孩急匆匆跑步的蹬蹬声都传进来,休斯先生却还是觉得屋子里寂静到了压迫的程度。 「真应该让克莉丝汀小姐来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感慨道。 贝诺莉的笑容一僵。 能从一个小小的牧师爬上主教的存在会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呢?休斯先生当然不可能因为贝诺莉的转变而被吓到,当然,他也无意向贝诺莉隐瞒。 「是的,我知道,我也会全部告诉你,贝诺莉。神明告诉我该这么做。当然,我知道的也并不多。」 休斯先生喝了口茶,缓缓开始讲述。 「一开始我确实不知道那神像是什么样子,我没有对克莉丝汀小姐说谎,我也永远不会欺骗克莉丝汀小姐。从我做进入这间教堂成为一个牧师开始,那神像就已经是一片废墟了。」 「但在我契约了小休斯回来的那个晚上,我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我梦见那神像原是一尊神明,玫瑰和荆棘织成她的王座,她手握着创造世界的权柄,人们因此而敬畏她。但后来有黑雾瀰漫,谣言四起,人人都说她的指尖攥着所有人的命运,而她玩弄世界如游戏场。」 「于是人们举起火把,将她的神像砸了粉碎,神明也陨落成了邪神,自此消失无踪。」 休斯先生说完,双手交叠,搭在主教的宝石权杖上,「我知道的只有这些,不知道有没有让你失望?」 当然没有,甚至比起贝诺莉所想的要更多。 这个梦帮贝诺莉补充了在废墟上剎那间窥见的画面,也让她对玫瑰王座里的那东西的认知清晰了不少。 「非常感谢您的慷慨。」贝诺莉礼貌道谢。 自宴会之后,休斯先生又一次刷新了贝诺莉对他的认知,贝诺莉漆黑双眸里的危险褪去不少,转而变成恭敬谦和:「我还有些问题想跟您请教。」 「您对灵魂和身体的关系怎么看?」 原本对这个问题,贝诺莉该有点发言权,她本就是虚空中一个无主的意识,后来抢占了人偶的身体,才有了「贝诺莉」的名字。 但现在,她却越来越觉得这世界有一张迷雾织成的大网,朝着克莉丝汀扑来。 她进入人偶的身体,真的是她自己的一时兴起吗? 贝诺莉不确定。 人偶的唇角紧紧抿在一起,深刻眉骨之下,浓睫微垂,漆黑双眸里危险的暗光汹涌。 再紧再密的网,她都要帮克莉丝汀撕开一个口子来。 贝诺莉期待着从休斯先生这里得出一点答案。 休斯先生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反过来问她:「你觉得小休斯有灵魂吗?」 这本该是个不需要思考就能回答的问题。 贝诺莉本就是世界上唯一拥有灵魂的人偶,但她却难得迟疑了。 休斯先生知道她在犹豫什么,无所谓的笑笑:「我知道你们都觉得小休斯只是个人偶而已,但是我不这么觉得。」 「当我认为他有灵魂,我也用对待一个真正的孩子去对待他的时候,他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孩子了。」 满头银髮的老人眯起眼睛。 如果有修女在这里,一定会忍不住诧异,一直以来都威严庄重的主教大人,竟然也会跟孩子一样天真的笑起来。 贝诺莉却开始认真思考休斯先生的话。 第30页 「如果你说身体的话。」休斯先生补充道:「我可能会把它比作灵魂的容器吧。」 「不过某种程度上,它或许也是灵魂的枷锁。」 「枷锁……」贝诺莉把这个词放在唇间辗转,漆黑的双眸里闪过一道幽光,「我知道了。」 她找到解决那东西的办法了,不过在那之前,她或许可以先拿安塔娜练个手。 也不知道格罗斯郡久负盛名的家族,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贝诺莉正思考间,接待室的房门被敲响。 得到休斯先生的同意后,修女帮忙推开门,克莉丝汀领着小休斯走进来。 贝诺莉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克莉丝汀却径直从她身边绕了过去,将男孩冰凉的手放进老人温热的掌心。 就像第一次帮休斯先生和小休斯契约时所做的那样。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直到贝诺莉跟着克莉丝汀走到教堂大殿,即将和休斯先生道别离开时,而傀儡师小姐也没有看她一眼,贝诺莉终于后知后觉的意识到。 克莉丝汀仿佛在刻意的避开她。 温和恭顺的黑髮人偶拨弄了一下教堂顶部垂落下来的帘幔,但还没等贝诺莉想明白,她忽然若有所感的一偏头,教堂之外,一辆格外华丽的马车突兀的停了下来。 掀起一阵尘土。 第23章 华丽马车 教堂门口。 街道很宽,又因为教堂的原因扩建了一大片广场,但因为马车的速度过快,停的又很突然,还是造成了一小段拥堵,人群混乱之余,却都马上避开的远远的,似乎生怕让马车里的人注意到自己。 在一天之前还不是这样的。 格罗斯郡的民众对安塔娜家族这一数百年的统治者同样也有感情,但前一天有个平民只是不小心站在了安塔娜家的马车前面,就被当场处决。 短短一天时间,消息都已经传开了。 原本繁荣平静的格罗斯郡也开始人心惶惶起来。 「最近安塔娜家的风格似乎铁血了不少。」休斯先生摩挲着权杖,像是感慨又像是提醒。 克莉丝汀摘下披风的兜帽:「宴会结束后,我见过那孩子一眼。」 明明在说安塔娜,克莉丝汀却下意识先看了眼贝诺莉,黑髮人偶站在她身后,原本就离教堂门口更近一些,此刻因为听到动静朝向门外,看起来倒像是背对着她。 克莉丝汀很少从这个角度看贝诺莉。 大多数情况下,她才是被注视的那道背影。 人偶嵴背挺得笔直,双手自然垂落,黑髮在脑后绾起,露出纤细的颈,削薄的背。长裙在肩部做了加宽的设计,腰看起来更窄。 好像一双手就足够环抱住。 克莉丝汀的心莫名一跳。 那双常被赞誉为暗夜晨星般的漆黑双眸,自诞生以来一直追随着她的影子,此刻却正牢牢注视着门外的马车。 克莉丝汀顺着贝诺莉的视线向外。 精緻华贵的马车停着,少女正掀开车帘出来,站在车辕上,红髮在日光下灿烂非常。 短短两天,她看起来远比宴会时要明艷的多。 看起来意气风发。 克莉丝汀的目光冷下去。 现在,她知道为什么贝诺莉不想离开教堂了。 要是走了,贝诺莉还怎么巧合的撞见这位伯爵家的小姐呢? 她就在这里看着,贝诺莉到底准备做些什么。 克莉丝汀褪下披风的兜帽,解开披风。 贝诺莉是最快发现克莉丝汀的变化的人。 她站得最近,一直注视着傀儡师小姐的金髮、玫瑰红眸,唇瓣的一点点抿紧,看见克莉丝汀的动作时,贝诺莉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接。 却被横插进来的另一只手拦住了。 「克莉丝汀小姐,又见面了。」安塔娜朝克莉丝汀伸出手,以一个微妙的站位挡在了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中间。 这动作当然不太礼貌,不过安塔娜、或者说黑雾好不容易从暗无天日的地底出来,有了第一副还算得心应手的身体,本来也不是来做什么讲礼貌的贵族小姐的。 安塔娜贪婪的眸光在克莉丝汀身上游走。 比起废物继承人,又或者人偶,她当然更想要克莉丝汀的身体,不过是碍于现在力量还太薄弱罢了。 作为主意识分出来的一小块碎片,即使认知有限,她也本能的觊觎着克莉丝汀的身体。 克莉丝汀把披风随手挂在手臂上,没有伸手回握。 教堂的朦胧微光里,金髮玫瑰红眸的傀儡师少女甚至没去看这主动打招唿的友好陌生人,她只是垂着头,整理裙摆上的自然褶皱。良久,久到安塔娜的手臂都已经酸了,克莉丝汀才抬头,礼貌性的勾唇。 「抱歉,或许是我的记性出了点小问题,不过我还是想确认一下,我们见过吗?」 安塔娜灿烂的笑容如冰块般凝固在了脸上。 明明黑雾只是一道分裂的意识,在又一次听到这样丝毫不客气的声音时,却好像有某种熟悉的咬牙切齿要从记忆深处浮出水面。 多少年了,眼前这张精緻面孔看起来也还是一样让「她」讨厌。 休斯先生也愣了一小会。 没人注意到贝诺莉想要拦住安塔娜的手收了回去。 阴影里,黑髮人偶笑的不着痕迹。 她的克莉丝汀当然有资格不记得宴会上任何一个人。 第31页 她本也不依赖任何的统治者而生存。 如果需要,克莉丝汀自己就可以组织起一只不死不灭的人偶军团。 但在这些理所当然之外,贝诺莉却忍不住试图分析出另外一层意味。 这些毫不客气的傲慢语调里,会有一点点是因为……在意她的缘故吗? 黑髮人偶微微垂头,黑眸里翻滚着数百年积累的妄念,又再一次被碾进漆黑的瞳眸深处。 不过比起克莉丝汀到底有没有吃醋,果然还是先解决安塔娜,更能保证克莉丝汀的安全…… 不管是想要控制她,还是借她的身体做跳板控制克莉丝汀。 安塔娜都会先找她的。 贝诺莉无比清楚这一点。 现在就等安塔娜主动,把解决她自己的机会送上来了。 眼见场面一时僵住,还是休斯先生出来打了圆场:「这是下一任安塔娜伯爵夫人,安塔娜家的小姐,宴会时,安塔娜小姐也来参加过。」 克莉丝汀勾唇,「那可能是我没有注意。」 「抱歉,安塔娜。」 「没关系。」安塔娜很快调整好了表情,她像是终于注意到自己站在了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中间,夸张的后退了一步,「真不好意思,不过贝诺莉,比起克莉丝汀小姐,我果然还是更在意你。」 明明在跟黑髮人偶说话,安塔娜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克莉丝汀身上,说完,她又像是忽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再次和克莉丝汀道歉:「我应该先徵求克莉丝汀小姐的意见的,我想请贝诺莉到我家做客,不知道可不可以?」 「昨天的宴会上她照顾了我很多,我想邀请她到家里亲自道谢。」 贝诺莉没有说话。 克莉丝汀似乎认真的考虑起来,她忽然问:「只是道谢吗?」 安塔娜露出一个有些暧昧的表情:「当然,如果您愿意割爱的话,我也希望贝诺莉能为安塔娜家族服务。」 她看起来并不知道贝诺莉是个人偶,也并不知道贝诺莉已经和克莉丝汀签订了主僕契约,当然,即使知道,她看起来也愿意出更高的代价换贝诺莉的自由。 这就是你用来解除契约的筹码吗?贝诺莉。 重生以来,克莉丝汀第一次彻底对贝诺莉失望。 她仿佛走流程般例行公事的看向黑髮人偶:「你是怎么想的?贝诺莉。」 克莉丝汀以为贝诺莉会在这个时候,提出人偶和契约的事情,只要贝诺莉真的提了,克莉丝汀也当然会干脆利落的放她自由。她不需要多做什么,强行解除主僕契约带来的反噬已经足够贝诺莉尝到她上辈子的痛苦了。 到那个时候,她和贝诺莉之间再也不会有任何关系。 但黑髮人偶却只是温和的看向她,把选择权再一次交到了克莉丝汀的手上:「您希望我去吗?克莉丝汀小姐。」 从安塔娜的马车堵在了教堂门口,就再也没有人打扰的撞进来,教堂里原本还在忏悔的祈祷的民众也都离开,只剩寥寥几个修女恭敬的站在很远的地方。 以至于整个教堂,寂静一片。 原本极轻的声音也被放大,贝诺莉恭敬的反问就像响起在克莉丝汀的耳畔。 克莉丝汀不明白贝诺莉想做什么。 她第一次觉得人偶的灵魂竟要比人类的还复杂的多,预定好的下一任主人都已经追问到了门口,贝诺莉还要扮演这种完全没必要的忠诚和恭敬吗? 早就崩塌的信任让克莉丝汀没办法想到另一种极低的可能。 安塔娜贪婪期待的目光还落在她身上。 克莉丝汀淡淡道:「那就去吧。」 黑髮人偶恭敬低头,露出一个好似释然的笑:「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黑髮人偶跟在贵族小姐的身后离开。 偌大的教堂只剩下克莉丝汀和休斯先生两个人,小休斯先前一直紧紧靠在休斯先生的腿边没有说话,这时候懵懂的目光忽然落在克莉丝汀身上。 「您在难过吗?克莉丝汀小姐。」 没有灵魂的人偶是不会这么主动关心契约者以外的人的,那是「程序」以外的东西,只可能出自休斯先生的示意。 克莉丝汀看向满头白髮的老人。 休斯先生只是格外包容的望着她,在这种时候再恭敬反而会显得不合时宜了,休斯先生看待克莉丝汀的目光像看一个真正的小辈,「您要在教堂休息一会吗?贝诺莉或许很快就回来了。」 「也或许不会再回来了。」克莉丝汀仍望着教堂的大门。 在贝诺莉离开以后,克莉丝汀复杂的目光总算毫不掩饰了,柔顺蜷曲的金髮似乎也在阴影下变得黯淡。 「您为什么会这么想?」休斯先生问,他看起来只是单纯的好奇,并没有任何咄咄逼人亦或者责怪的意思。 为什么? 因为贝诺莉已经完全背叛过她一次。 因为她亲眼所见贝诺莉和那孩子面对面的交谈。 因为贝诺莉也想和那孩子走,不是吗? 克莉丝汀为自己找出了许多理由,却一个也说不出口。 那所谓的一次背叛发生在上辈子,所谓的亲眼所见也不过是从窗台上往下一瞥,刚刚的邀请也是她自己同意的。 「但是……她跟着那孩子离开了,不是吗?」克莉丝汀深吸口气,向来强大坚定的傀儡师小姐第一次有了迷茫的情绪。 第32页 好在她并不是一个人在这偌大的教堂里,去掉年龄和重生的考虑,休斯先生确实称得上是她的长辈。满头白髮的老人也很愿意为她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指引:「恕我直言,克莉丝汀小姐。」 休斯先生的语速很慢,以保证这听起来不会是某种指责,只是某种温和的提醒。 他并不想在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中间指责任何一个人。 这既没有立场,也不够公正。 休斯先生要做的,不过是把他这个普通人在衰老的过程中所难得领悟的一点人性告诉克莉丝汀。 「人性是经不起试探的,克莉丝汀小姐。」他说。 「有灵魂的人偶同样也是。」 休斯先生说完,忽然笑起来:「您为什么不跟去看看呢?」 第24章 漆黑阁楼 「您为什么不跟去看看呢?」 老人声音平静温和,却好像一颗石子落进了湖泊,在克莉丝汀的心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天色尚早,光从教堂顶端的天窗落进来,变成一道道光束。傀儡师少女的金髮重新有了光彩,玫瑰色双眸也重新柔软平和下来。 「休斯先生,之后有时间,我想我可以常来找您祷告。」克莉丝汀朝他摆了摆手。 满头银髮的老人笑起来,「随时欢迎。」 小休斯也跟着和克莉丝汀挥手,目送克莉丝汀走出教堂离开。 教堂门口,克莉丝汀抬头望了望天空。 黑鸦飞过。 她为什么不去看看呢? 只有看了,她才知道贝诺莉和安塔娜之间究竟有什么纠葛,亲眼看见贝诺莉又一次背叛她,她也不会再因为黑髮人偶一点干净炽热的目光就心软了。 而且万一呢? 万一这背后有什么她所不知道的原因,万一是她误会了贝诺莉,那她也不至于有一天,因为错误的审判了贝诺莉的罪名而愧疚终生。 连克莉丝汀自己也没有想到。 只是下了一个跟上去看看的决定,她的心情就肉眼可见的好转了很多。 但下一秒,精神上被撕扯的疼痛却让克莉丝汀的脸色迅速的苍白下去。 贝诺莉……受伤了? * 安塔娜伯爵府邸。 因为安塔娜家族的管制,这一片的街区显得很静,几乎没什么来往的行人,只有黑鸦落在阁楼顶上,嘎嘎叫着。 马车停在府邸的门口,很快就有管家带着女僕出现在门前,做好一切下车的准备。 其中有几张熟面孔,贝诺莉在宴会送走安塔娜时见过,但此时已经无一例外的蒙上了一层黑雾,眼中失去了神采。 短短一个晚上,黑雾已经成长到了笼罩整个伯爵府邸的地步。 像一团浓浓的阴云。 漂浮在安塔娜家族的上方。 不过贝诺莉对此并无同情。 从一开始还没被完全吞噬的安塔娜小姐,试图将目光放在克莉丝汀身上,试图成为克莉丝汀的时候,贝诺莉就已经对这个家族毫无怜悯之心了。 贪婪者也将用贪婪为自己埋下坟墓。 安塔娜没有说话,贝诺莉也仿佛毫无防备般跟在她的身后,直到进入一间漆黑的阁楼。 这是黑雾第一次找到合适身体的地方。 虽然很奇怪,但它对这里恰有一种微妙的信赖,这一次,她一定能控制面前这具完美的身体,再踩着这具身体却占据神明。 就像一切故事里常规的发展,反派总会死于话多,安塔娜,又或者说黑雾也不可避免的忽然想再和面前的黑髮人偶聊点什么,她双手抱胸,似笑非笑:「都到了这里了,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说实话,这表情不太适合你。」阁楼不高,贝诺莉站在这里本该拘束,黑髮人偶行动间却没有丝毫窘迫,她甚至仿佛闲逛般绕到了安塔娜的身后,随手拿起桌上的画纸看了看。 那应当是原本的安塔娜所画的一家三口,伯爵和伯爵夫人并列站在她的身后,草地,阳光,安塔娜笑的很开心。 但整幅构图都蒙在一层虚幻的光影背后,显然这只是小安塔娜的幻想罢了。 「你果然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安塔娜一字一顿的说,这感觉来的毫无缘由,明明她之前还如此喜爱眼前这格外完美的身体。 就好像她已经和眼前的黑髮人偶认识很久,也曾被那么高高在上的评价过。 已经有黑雾开始渗出她的身体,红髮少女的身体一点、一点软倒在了地面,彻底露出真面目的黑雾正如贝诺莉上辈子从自己身体里看到的一般。 是一团散发着难闻气息的脏东西。 黑雾的一部分已经触碰到了贝诺莉的手腕,但贝诺莉仍然没有反抗,黑髮人偶垂着头,向后半靠在木制桌板边缘,任由黑雾越来越多的挤进她的身体。 而她连闷哼都没有。 明明该是对黑雾有利的局面,它的情绪却越发激动起来,连带着黑雾的形状也开始拥挤撕咬,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 「我一路上都很奇怪。」 「你为什么直接就跟我回来了,你早知道我的不对劲,不是吗?」 「不过就算你后悔了,现在也已经来不及了。贝诺莉。」 「把你的身体交给我吧,我要成为你!」 几乎就在黑雾嘶吼的最后一秒,整个伯爵府邸,正在浇花的女僕,正在配菜的厨师,正在后花园里看报纸的伯爵夫人,都同时软倒在地。 第33页 一缕缕的黑雾全部涌进了黑髮人偶的身体。 贝诺莉闷哼一声,半跪在了地上,黑髮散落下来,腰背却挺得笔直。 黑雾侵袭过的地方,她的身体几乎寸寸崩裂。 但人偶浓睫微垂,漆黑双眸却亮的惊人,红唇勾起。 计划比她想要的……还要顺利。 同样的事情在上辈子发生过一次,就在玫瑰王座前,在贝诺莉坐上玫瑰王座的同一刻。但是那时候的黑雾要远比现在强大的多,几乎就在一瞬间完成了对她身体的控制。 现在的贝诺莉却可以一点点感觉到,那些黑雾是怎么一点点崩坏她的身体,又通过怎样的手段试图打上自己的烙印。 最重要的是,就像上次贝诺莉可以徒手抓住黑雾一样,现在这些进入她身体里的黑雾,也再没有出去的能力了。 在黑雾意识到不对之前,贝诺莉开始调动起身体的每一寸,向内去分割,消磨黑雾的碎片,哪怕这代价是她表面看起来完好无损,内部却要被磨损成一片空壳。 有什么关系呢? 克莉丝汀总会修好她的。 毕竟她的傀儡师小姐就是那么心软的一个人。 想到可能已经独自坐马车回去的克莉丝汀,黑髮人偶的脸上忍不住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来。 在被分割了无数碎片之后,黑雾终于意识到贝诺莉在做什么,前所未有歇斯底里的尖叫起来,一如玫瑰王座之前,贝诺莉送走克莉丝汀时的一样。 「你做了什么?!!!」 嘶哑难听的声音几乎就像在贝诺莉的耳边炸开,但贝诺莉却连一丝停顿都没有,继续把自己的身体当成了某种枷锁和刑具。 以一种同归于尽的架势发动着进攻。 黑雾试图挣脱贝诺莉的身体,却失败了。 它开始转而向内。 只要它在贝诺莉彻底把她磨灭之前覆盖掉贝诺莉的真名,依然可以占据这副身体。 但就在黑雾朝着贝诺莉的意识核心涌去时,却有一道道丝线从黑髮人偶的身体里亮起,死死把黑雾挡在了外面。 「克莉丝汀……」 贝诺莉抬手,挡在嘴前,但还是有鲜血从她指缝里溢出来,黑髮人偶却一点儿也不在乎,甚至笑的无比满足。 她的傀儡师小姐……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心软。 来自克莉丝汀契约的力量,彻底帮贝诺莉磨灭了最后一丝黑雾,贝诺莉隐隐感觉有什么东西被留在了她的身体里,不过已经来不及查看了。 克莉丝汀的力量能帮她,说明克莉丝汀本身也已经到了附近。 她必须在克莉丝汀来之前……处理好现场。 或许做一个单纯的受害者,可能比作一个叛徒,更能走进克莉丝汀的内心。 不是吗? 第25章 狭窄缝隙 发现贝诺莉受伤时,克莉丝汀绝没有想过安塔娜伯爵府邸会是一副这样的惨状。 黑鸦已经不再盘旋在尖顶的上空,转而落下来,在铁制围栏上,在雕花大门上,在草地上对着倒在地上的人虎视眈眈。 那已经不能算作是人了。 倒在地上的人当然不用多说,还有许多看起来还在正常工作的僕人,也已经完全没有了人的气息。 克莉丝汀在站在这里时便已经看出来。 那不过是一地的尸体,就在她面前,中年管家还保持着关门的姿势,手指握紧在铁门上没有松开。 整个伯爵府邸都瀰漫着一股让她讨厌的气息。 但克莉丝汀已经来不及想。 无视了面前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中间管家,克莉丝汀绕过雕花的铁门,走进去,黑色皮靴落在石板上,哒哒的声音把黑鸦都惊动的飞起来。 在克莉丝汀的头顶盘旋,嘶哑难听的叫,克莉丝汀却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贝诺莉的情况越来越坏了。 金髮少女的脚步不自觉的在加快,顺着契约的感知,克莉丝汀不需要额外的帮助就已经锁定了贝诺莉的位置,她几乎没有停顿的穿过了府邸外的花园,大厅,楼梯,迴廊。 直到她站在阁楼的门前,伸手触及冰凉的铁门,用力一推! 风扬过耳畔,带起克莉丝汀的金髮和黑色裙摆,又打着圈回来,牵引着克莉丝汀的目光落向阁楼中央。 阁楼看起来并不乱,甚至收拾的算是整洁,一人宽的单人床,桌上的煤油灯,书架和书都好端端放着,不久前还在耀武耀威的安塔娜看起来也好整以暇躺在床板上。 唯独阁楼中央。 贝诺莉跪坐在地上,黑髮垂落,遮住了脸,人偶是不会流血的,但是取而代之的,却是露在礼服外的皮肤却寸寸裂开。 伤口看起来无比狰狞。 她推开门已经有一会儿了,但黑髮人偶却好像才反应过来,有些迟钝的抬头,扯出一个笑来,又用力咳了两下。 「您来了,危险已经解除了,我没出什么事。」 贝诺莉笑起来。 人偶本该是不能感觉到疼痛的,但任由谁看到那些狰狞的伤口,恐怕也无法得出不会导致疼痛的判断。 但从表情,她的身体状况看起来还并不算太坏,深刻眉眼微垂,目光微凉似水,逆着窗外的日头,甚至仿佛有种深情的错觉。 视线尽头,金髮少女的表情却一点点冷得像冰。 克莉丝汀攥紧手指,几乎把指骨捏出脆响。 第34页 她靠近贝诺莉。 短短几步路,克莉丝汀从未觉得走向贝诺莉是一件如此艰难的事情。 每走一步,她就能在贝诺莉的身体上发现更多的伤口,每靠近一点,她对贝诺莉状态的感知就越深。 直到站到贝诺莉面前,克莉丝汀抬手,黑髮人偶贴上她的掌心。 哪怕克莉丝汀看不见黑雾的存在,也完全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是什么东西占据了安塔娜的身体,又想要占据贝诺莉的身体。 占据了贝诺莉的身体之后呢? 是她,亦或是玫瑰王座。 这显然是她和玫瑰王座惹来的麻烦,却让贝诺莉身涉险境。 克莉丝汀忽然问:「谁允许你……帮我做决定?」 谁允许你牺牲自己,来帮我了? 声音很轻,又好像很重,任谁也不会忽略其中的怒意,但仔细听,却好像能听出那些掺在怒意里的心疼和愧疚。 再用心一点,就好像是心疼的成分更深。 克莉丝汀低头时,黑髮人偶几乎肉眼可见的唿吸一窒,只可惜沉浸在莫名情绪里的克莉丝汀并没有发现。 贝诺莉第一次主动握拢克莉丝汀的手,紧贴在自己脸上,闭上眼睛,敛下眉眼里的心满意足:「我并没有隐瞒您的意思,克莉丝汀小姐。」 「那孩子的目标是我,只有我一个人来,她才会放下戒心。」 黑髮人偶的声音因为虚弱变得很轻,却莫名的明快起来。 「而且,万一我出了事,您总会来帮我的,不是吗?」 黑髮人偶的侧脸贴在克莉丝汀的手掌上,垂着眸,没有看她,长睫却在她掌心轻颤,看起来像是在笑。 克莉丝汀心里,原本因为上辈子的背叛筑起的高墙,好像骤然塌了一块。 眼下还不过是窄窄的一道缝隙。但就像严防死守的堤坝最后会溃于蚁穴,一道缝隙也很快就会演变成全线的崩塌。 贝诺莉明明没有看克莉丝汀,她却好像完全没办法面对贝诺莉的目光,偏过了头。 她该怎么告诉贝诺莉,那些日夜深重的怀疑和试探。又该怎么说,她原本已经打算一个人离开了呢? 贝诺莉并没有背叛她。 在人偶一如最初干净炽热的目光面前,那些试探和考验仿佛一个笑话。 但如果贝诺莉完全没有背叛她的想法,上辈子的贝诺莉又是被什么影响的呢?会和毁掉了安塔娜家族的东西有什么关系吗? 克莉丝汀的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问题。 但现在此刻,还有远比那些要重要的事情,克莉丝汀拉过贝诺莉的手,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身后无数黑色丝线浮现,帮她撑起黑髮人偶千疮百孔的身体。 「起来,贝诺莉。」 「你的身体损伤太严重了,我们可能要在休斯先生那里暂住一段时间,我会修好你的,我保证。」 贝诺莉虚靠在克莉丝汀的肩膀上。 这么近的距离,她几乎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克莉丝汀柔软的发顶,如果不是人偶的体温不会有变化,此刻和克莉丝汀接触的身体部分一定会变的炽热滚烫。 好在她不过是个人偶。 此刻,庆幸自己是个人偶的贝诺莉并没有想到,克莉丝汀的内心已经翻滚起原先想好的补偿贝诺莉的方案。 既然贝诺莉如此纯粹的为她考虑,她又怎么能不为贝诺莉考虑呢? 等彻底修復好贝诺莉的身体,再解除她们之间的契约…… 贝诺莉就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自由了吧。 矮小的金髮少女搀扶着高挑纤细的黑髮人偶走出阁楼。 也因为角度,贝诺莉没能注意到克莉丝汀忽然有些失落又释然的目光。 第26章 透明泪水 因为多带了一个人,克莉丝汀撑着贝诺莉回教堂时,要比从教堂出来时慢了许多。 她一手拽着贝诺莉的手臂,绕过肩膀,尽可能不去碰那些开裂的地方,又为了避开人群,专门挑选了铺满阴影的狭窄小路。 尽管这样,要隐藏贝诺莉高大的身形也并不容易,依然会有人无意中撞见。 很快,克莉丝汀就熟练掌握了精准控制陌生人闭嘴且短暂失忆的技能。尽管这不太符合克莉丝汀一直以来的行为准则,但从另一层面,也是为了更少的打扰格罗斯郡人们的正常生活。 包括安塔娜伯爵府邸的情况,她离开前也做了一部分处理。 回到教堂时已经是午饭时间,来往教堂祷告和忏悔的人少了不少。 万幸,早上接待过克莉丝汀和贝诺莉的老修女就靠在教堂的圆柱边,原本昏昏欲睡,在发现克莉丝汀和贝诺莉的到来后,很快就带着二人找到了休斯先生。 「这个时间,主教大人应该在书房里浏览文书,我马上带您过去。」 穿过神像废墟再往后,就是整个教堂神职人员的宿舍,两层的楼房,正常的南北朝向,几乎有整个教堂左右翼加起来的宽度,足够容纳所有的神职人员,还有偶尔来教堂进修的贵族。 书房的位置就在二楼的一角。 老修女敲了两下门后,房门很快就开了。 开门的是小休斯。 小休斯:「克莉丝汀小姐?」 门后,原本正在低头看文书的老人很快抛下单边眼镜起身,迎接克莉丝汀和贝诺莉进门。 「发生了什么?」贝诺莉身上的伤口触目惊心,休斯先生忍不住怀疑是自己的判断出了问题,惊疑不定地说:「贝诺莉……真的背叛您了吗?」 第35页 克莉丝汀飞快替贝诺莉否认:「没有。」 「她没有背叛我,休斯先生,非常感谢您给我的建议。」 「但是我想,您可能需要递交文书,让国王安排新的伯爵来管理格罗斯郡了。」克莉丝汀简单把在伯爵府邸发现的情况说了一遍,「现在伯爵府邸的那些人我已经暂时将他们转化成了人偶,短期内他们还能维持正常的运转。但是现在,我需要一个房间,贝诺莉的身体损伤太严重了。」 克莉丝汀的语速很快,但是休斯先生身为主教,长年听不同语速的祷告,很快理解了现状,并且亲自带着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安排了房间。 休斯先生:「这原本就是给偶尔的贵族访客预留的房间,刚刚打扫完没多久,您和贝诺莉可以尽管在这里休息,一日三餐我都会安排人做好送来。」 「我和小休斯的房间就在对面,有任何需要都可以直接找我或者找丽莎。」 丽莎,也就是老修女站在一边,弯腰点头:「我的荣幸。」 从某种程度来说,休斯先生所做的已经远远超出了他需要做的。 克莉丝汀默默记下了这份体贴,抿唇道谢:「麻烦您了。」 在为克莉丝汀准备好房间之后,休斯先生很快离开去写向国王汇报的文书了,整个伯爵府邸的人全部意外身亡,这毕竟不算一件小事,他必须得想办法把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完整的摘出这一事件。 当然这一不算一件大事,毕竟国王还有其他郡的贵族们,原本也已经眼馋安塔娜伯爵的位置很久了。 房间里只剩下克莉丝汀和贝诺莉。 如休斯先生所介绍的那样,这是一个为贵族访客所准备的房间,有足够宽敞的落地窗,羊绒地毯,壁炉边摆放了一整套木制摇椅和茶具,书架和衣柜并列排在内墙,还有专门单独的盥洗室和厕所。 除了大小比不上和没有阳台,这房间和克莉丝汀城堡里的卧室也不遑多让。 克莉丝汀带着贝诺莉走到床边。 或许是身体的损伤过于严重,黑髮人偶一路来都很沉默,不过还好她们已经有了暂时落脚的地方,她可以帮贝诺莉好好检查一下人偶身体的损坏情况,再制定一步步修补的方案。 「贝诺莉,你可能需要先躺下来,脱掉衣服让我检查一下。」克莉丝汀下意识让贝诺莉自己坐到床上去。 面前的床上已经提前铺好了床单和被子,奶白色的丝绸外罩让棉被看起来更松软的像一团云。 贝诺莉却迟迟没有出声。 克莉丝汀愣了一下,转身,试探性的收回了一路上帮助支撑人偶身体的丝线。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贝诺莉垂着头,身体笔直的向克莉丝汀的方向落下,冰凉黑髮拂过克莉丝汀的侧脸,克莉丝汀下意识伸手穿过她的腋下抱住她,才没有让贝诺莉直接滑到地上去。 「贝诺莉?」 贝诺莉是……睡着了吗? 但克莉丝汀所有的认知却都在告诉她,人偶是不需要睡眠的。 尽管贝诺莉大多情况下都保持着和克莉丝汀一样的作息,但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克莉丝汀都没见过贝诺莉睡着后的样子。 她看起来永远优雅,强大,永不疲惫。 突如其来的。 无形的恐慌攥紧了克莉丝汀的心脏。 克莉丝汀几乎被埋在贝诺莉的身下,却第一次觉得贝诺莉的身体是这样轻,好像砂砾一点点要从她掌心流掉,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克莉丝汀收紧手臂,把自己埋进黑髮人偶的肩膀,缓缓湿了眼眶。 也是第一次,克莉丝汀发现,原来贝诺莉在她心里有如此重要的位置。 而她是如此无法接受贝诺莉的死亡。 透明泪水洇湿了贝诺莉的黑髮,又积成水珠,顺着人偶锁骨处尚完好的光洁皮肤向下滑落。 宛如神迹般,原本垂在克莉丝汀身后的,属于贝诺莉的手臂忽然动起来。 「别担心,我还在。」 重新甦醒的贝诺莉嘆息一声,漆黑双眸里却满是温热。 黑髮人偶跪在地上,重新支撑起身体,一手向下揽住克莉丝汀的腰,一手顺着柔软的金髮,将傀儡师小姐的眼泪全部照单全收。 她因为黑雾留下的东西去很久以前走了一遍。 梦境涉及漫长而又峥嵘的岁月。 漫长的让人迷失。 但好在,她回来的还不算晚。 第27章 雪白床单 在短短的一小段消失的时间里,贝诺莉找回了很久以前的一段记忆。 那是傀儡师和人偶出现在玫瑰帝国以前的事。 彼时的克莉丝汀在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父母,她继承了公爵的爵位,成为了王室顺位第一继承人,也成为了所有野心家的眼中钉。但在旧王病倒之后,年仅十五岁、孤立无援的克莉丝汀,却在短短三天就将王城的异党清扫的干干净净。 在那之后,新任玫瑰公爵的诡异、古怪就和她的身份、美貌一样出名。 彼时的贝诺莉同样是克莉丝汀最满意的作品,她作为克莉丝汀最亲近的人偶,一直跟在年少的女大公身边,替她扫开一切成王路上的阻碍,直到陪着克莉丝汀登上王座,直到克莉丝汀又一次死在她面前,死在登上玫瑰王座之时。 那一次,她没能救下克莉丝汀。 那王座后来才背负了诅咒之名,尘封于克莉丝汀城堡的地下,渐渐被世人遗忘。 第36页 克莉丝汀死后,和傀儡师、人偶所相关的一切才流传出来,为人所知,有了现在玫瑰帝国的样子。 不过那就是后话了。 记忆长河仿佛在贝诺莉身体里倒流,她有种预感,还有更久远的记忆正在她的身体里復甦,那属于玫瑰帝国诞生之前的记忆。 属于那神像废墟的记忆。 而伴随着这些记忆浮出水面,玫瑰王座里的那东西也将彻底藏不住了。 诅咒般的轮迴将在这一次彻底结束。 那东西的所有阴谋也将彻底以失败告终。 贝诺莉垂下漆黑眼睫,笃信这一点。 黑髮人偶怀抱着金髮傀儡师,好像怀抱着世上最脆弱的珍宝,抱的再紧也好像不敢用力。 听到贝诺莉的声音,克莉丝汀明显懵了一会。 贝诺莉……没事? 贝诺莉顺着克莉丝汀撑着胸膛的力道松开一些手,就见她极为缓慢的抬起脑袋。 因为刚刚的动作,原本顺滑蜷曲的金色长捲髮看起来凌乱炸毛,还有几缕被眼泪打湿了,贴在玫瑰色双眸旁边,因为哭过的原因,眼眶也有些微弱的充血泛红。 唇瓣因为惊讶和还没缓过来的情绪微张着。 一副……被欺负狠了的样子。 在克莉丝汀看不到的身后,贝诺莉虚握着手指,刻意保持了一小段距离。好像只有这样,她才能控制住手不要自作主张的落到受惊的小奶猫身上,让那些盛放在眼眶里的眼泪落下来,让哽咽变成哭腔。 但是那样果然还是太过分了一点。 挣扎的内心始终被埋藏在优雅克制的外表下面。 最终,贝诺莉也只是重复道:「我没事,只是睡了一会,别担心。」 温热低哑的话音落下,克莉丝汀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向后退开,挣脱出贝诺莉的手臂。 贝诺莉的生和死就好像是一个开关,克莉丝汀极快的收敛好了那些外放的情绪,几乎只是贝诺莉眨了眨眼,傀儡师小姐就重新回到了矜贵疏离的样子。 但真是这样吗? 对视不知道持续了几秒。 克莉丝汀抿唇,忽然几步绕过贝诺莉,走向房门,直到握住冰凉的金属把手,她才回头说:「我忽然想起来工具箱没拿,你先在床上躺一会,我待会回来给你检查身体。」 飞快说完,没再顾得上看贝诺莉的表情。 克莉丝汀已经转动把手,开门,走出去,又反身关上房门。 她才抵在门板上,重重的松了口气。 但是松完,克莉丝汀才蓦地反应过来。 她在慌什么呢? 她的情绪起伏好像越来越大了,而这对于需要保持沉浸来创造人偶的傀儡师来说,并不算什么好事。 「克莉丝汀小姐?」 「您是有什么需要吗,不知道我有没有什么能帮得上您的地方。」房门边,刚好来送水的老修女礼貌问,笑出了几道皱纹。 克莉丝汀:「……」 她刚刚夺门而出的样子应该没有被看到吧?! * 虽说被看到情绪失控的场面有些尴尬,克莉丝汀还是很快收拾好了心情。 此时的克莉丝汀还没有意识到,面对贝诺莉以外的人,她要保持冷静是如此容易的简单容易。 「我确实需要您的帮助。」克莉丝汀坦诚的说出了自己的需要,「之前离开的时候太匆忙,我把我的手提箱落在了教堂里,您能带我去找找吗?」 冷静下来的傀儡师小姐看起来优雅又有礼貌,没有人会不喜欢这样温和的贵族少女。 主教大人是这样完美虔诚,主教大人的朋友果然也是如此。 老修女脸上的笑更真诚了些,她把手上的水壶先放在了房间门口的信箱上,擦了擦手。 「我记得那个手提箱,修女们在打扫的时候把它单独收起来了,我带您去取。」 手提箱被放在了单独的收纳间里,休斯先生把教堂管理的井井有条,就连收纳间也有专门的修女每天前来打扫,确保客人们来找东西时不会一开门就被灰尘呛的咳嗽起来。 老修女掏出钥匙串,一把把找着钥匙。 「这也是主教大人的安排,教堂里来往的人太多了,尽管大部分都是虔诚的信徒。但是神明在上,总会有背叛教义的小老鼠的。」 短短几句话的交谈,克莉丝汀已经瞧出休斯先生在老修女心中的地位,笑道:「这安排合理极了。」 老修女笑起来,「抱歉,谈到那些背叛教义的坏人,我的情绪总是容易激动。」 这种时间,总是格外的适合闲聊。 克莉丝汀听着老修女的念叨,忽然想到自己的困扰,接话道:「您情绪起伏太大的时候,一般会做什么呢?」 老修女:「很简单,停下来,或者远离那些造成困扰的人和事就会舒服很多了。当然,这也是主教大人讲给我们听的。」 克莉丝汀低头,自言自语:「的确是这样,没错。」 等解除了契约,贝诺莉离开她之后,应该不会再有这样的情况了吧? 就像是逃避危险的蜗牛找回了自己的壳,克莉丝汀找回一时短暂的平静。 老修女也终于找到了正确的钥匙,开门进去,有小半个人高的皮质手提箱就被放在陈列柜的中央,很显眼的位置。 「找到了,就在这儿。」老修女有些费力的把它从陈列柜上挪出来,双手拎住,「我送您回去吧。」 第37页 黑色丝线缠绕在指尖,克莉丝汀轻松从老修女的手上接过箱子。 「您看,我可以的。」 她笑起来,婉拒了老修女的好意。 回到房间,克莉丝汀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搭在了门把手上,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手臂一路爬到肩膀,克莉丝汀忽然冒出一个有些奇怪的念头。 贝诺莉每次推开她的房门时,也和她现在的感觉一样吗? 摇了摇头,克莉丝汀把胡思乱想抛到脑后。 门把手转开四分之一弧度,门朝里开,克莉丝汀只往里走了一步,下一秒,下意识闭上眼。 然而闭上眼之前惊鸿一瞥的画面却已经牢牢刻在了脑海里。 半透明纱幔,雪白床单,人偶蜿蜒的黑髮和□□的背,堆在腰际的被子的褶皱,还有撑起的手臂,肩部以下,挤压在床单上只露出了一线的微妙弧度。 克莉丝汀闭着眼,贝诺莉的声音却远远传来。 「你回来了。克莉丝汀小姐?」 第28章 羊绒短袜 闭上眼睛之后,其他的感官反而被放大。 贝诺莉的声音明明从很远的地方过来,却好像就响在克莉丝汀的耳边,可能因为虚弱的原因,那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低和轻,仿佛海螺里的潮水一般带着湿气。 克莉丝汀一时没有出声。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闭眼,那分明是她一手成就的造物,每一处皮肤的肌理,肌肉的起伏,甚至指骨的凹凸,她都烂熟于心。 但就好像最熟悉的东西被摆在了陌生的位置,当贝诺莉躺在「她的」床上,□□时,好像忽然就脱离了作品和造物的身份,变成了其他的什么。 具体是什么呢? 克莉丝汀找不出答案。 但她还是慢慢睁开眼。 黑髮人偶还是那个姿势,趴在床上,头枕在交叠在一起的手臂上,好像好奇又好像没有的望着她。 贝诺莉温和问:「抱歉,是我吓到您了吗?克莉丝汀小姐。」 「因为知道您要帮我缝合伤口,我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没有。」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尽可能让目光聚焦在床单的褶皱,被面的起伏,帘幔还有柜子,床架的筋骨,总之不落在贝诺莉身上。 当然,还有更关键的要求:「别看我,贝诺莉。」 在克莉丝汀提要求之前,贝诺莉的目光一直落向她。 不知道是不是克莉丝汀的错觉,在贝诺莉重新甦醒之后,漆黑双眸仿佛变深变暗了,但暗色深处,却好像闪烁起幽光。 黑髮人偶明明还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又好像有什么地方变了。 又或者……是她自己变了吗? 克莉丝汀不知道。 这要求当然也很莫名其妙,不过贝诺莉还是同意的没有丝毫抗拒:「当然,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贝诺莉说的很慢,却很快就垂下眸子,将视线放到近处。 从远处看纯白的床单并不是完全干净的白色,仔细看,才会发现那上面还有用丝线一点点绣出来的小花,一朵小小的蒲公英就开在贝诺莉的眼下,很近的位置。 这是一朵小小的分枝,主枝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纤细的枝条生长向床沿。 然后视野尽头,就撞入一双纤细的脚踝。 克莉丝汀已经站在她的床边。 这距离已经很近,近到贝诺莉可以看清傀儡师小姐的小皮靴上,黑色短袜的边沿,花瓣般的卷边上有一小圈羊绒,紧贴在克莉丝汀的脚踝上方,小腿最细的位置。 看起来一只手就可以握住。 边缘的阴影看起来在引诱着人往危险的深渊滑落。 黑髮人偶垂着眸,浓睫微卷下阖掩住缱绻神色,看起来并不清晰,克莉丝汀也没有注意。 随着距离的靠近,克莉丝汀的目光已经从整体落到了那一个个伤口上,先前她只是注意到贝诺莉的手背上,还是袖口外的小臂上有几道裂开的痕迹,没想到被衣服覆盖的地方反而更加严重。 那伤口像是生生从内部撕裂开的,伤口的边缘被扯出仿佛布料碎片的不规则裂口,最大的一道在后背上,从靠近克莉丝汀这一边的腰际一直延伸向另一边的肩膀。 这些伤口看起来都不深,所以从远处看就仿佛并不存在,但走近了才发现一个伤口叠一个伤口的堆在一起,仿佛有种无形的恐怖感在滋生。 克莉丝汀没有闭眼。 她要牢牢记住这些伤口狰狞的样子,然后,把这些伤痕加倍还给制造它的那东西。 不管要花费多大的代价。 克莉丝汀的玫瑰色双眸冷得像淬了冰,但如果让贝诺莉来评价,那可能…… 只是温热的另一种表达罢了。 傀儡师少女抬起手,拂过每一处破损开裂的地方,以一种很缓慢的速度,黑色极细的丝线从她的掌心向下生长,长进贝诺莉的身体里,再一点点勾连起那些损坏的皮肤,扯到一起。 丝线钻进皮肤的时候其实都还好,但当那些丝线开始拉扯伤口的时候,贝诺莉还是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倒不是因为疼痛。 只是那实在是种诡异的感觉,无法形容,难以描述。 比起在意那些,克莉丝汀就在她的旁边,主动触碰她,即使隔着几毫米的空气,即使是为了「修復」她,也要更让她在意的多。 第38页 但克莉丝汀的动作还是一顿。 在她反问之前,贝诺莉已经缓慢开口,「我没事,克莉丝汀小姐。」 「请继续吧。」 声音温柔微哑,甚至带点鼓励。 克莉丝汀忍不住朝声音来处看了一眼。 黑髮人偶枕在自己的手臂上,视线飘向下,按照她的要求没有看她,因为黑髮的遮挡,表情看起来也模煳不清,不知道为什么,克莉丝汀却从上面看出了点笑。 贝诺莉好像……是有点不一样了? 就像捡回家的野犬原本尚在幼年,一夜之间却已经长成成熟的猎手。 獠牙和利爪都藏了起来,危险感却成倍递增。 不过这怎么可能呢? 应该……是她的错觉吧。 就在刚刚,黑髮人偶的眸光明明仍是温和炽热。 克莉丝汀短暂的走了下神。 当黑色丝线一点点在空气中消散隐去,贝诺莉表面的那些伤口终于修补完成。 原本被撕扯开的皮肤已经慢慢合拢,平整,但是那丝线形成的蜈蚣般的痕迹会在贝诺莉的皮肤表面残留一段时间,直到贝诺莉的皮肤,某种会自行生长的材料重新长好在一起。 再彻底消失。 「等表面的这些伤口长好,我才能帮你替换身体里的那些材料。」隔着一小段距离,克莉丝汀的手指,从贝诺莉的后背,最大的那道伤口上拂过,「你可能还需要在床上躺一段时间,贝诺莉。」 贝诺莉:「当然,都听您的,克莉丝汀小姐。」 黑髮人偶点了点头,没有一丝抗拒,只是目光落在床单上,像是在思考什么问题。 「那么您呢?」 「什么?」克莉丝汀一下没听明白,她已经转身蹲在了手提箱面前,准备整理一下手提箱,有些其他用于替换贝诺莉身体内部损坏的材料要提前准备好。 但当她打开手提箱的扣子,掀开一半箱体时,蓦地闪过黑髮人偶看向床单的画面。 她知道贝诺莉问的是什么了…… 恰在此时,贝诺莉又仿佛沉思过后,把刚刚的问题补充了一遍:「那么您呢?克莉丝汀小姐,这房间里只有一张床。」 第29章 白色浪花 睡一张床是不可能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当然,让休斯先生再安排一个房间也略有些得寸进尺了,毕竟作为格罗斯郡中央城区唯一一个教堂,前来进修的大小贵族并不少,这对教堂来说原本就是一项不少的收入。 克莉丝汀无意增加休斯先生的负担。 最终,克莉丝汀也只是找来老修女为她们在房间里多安了一张床,就在大床的旁边。 小床是从其他闲置的修女房间里搬过来的,高度和原本的大床想当,拼在一起严丝合缝,虽然比不上房间离原本的大床宽敞,要睡高挑的黑髮人偶有些勉强,但是躺下一个娇小纤细的傀儡师小姐绰绰有余。 克莉丝汀已经足够满意。 在条件充分的时候,她愿意享受更高的生活质量,但在某些特殊时期,就比如现在,她也还是能对现状接受良好。 黑髮人偶全程谨遵医嘱的在床上趴着,看着克莉丝汀带着老修女把床装好,半垂的眸子里敛着微不可察的笑意。 直到深夜,微凉月光落进来房间。 克莉丝汀平躺在小床上,一侧头就能看到黑髮人偶闭眼躺在另一边的大床上,不过几十公分的距离,她才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她转过头向上。 天花板上,工匠用浮雕绘制了几个宗教典籍里的故事。 虽然是多了一张床没错…… 但是这跟睡一张床有什么实质上的区别吗? 不过又变成一张格外……大的床罢了。 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黑髮人偶正平躺在床上,双手合于小腹、闭目养神。 唇角却勾起了微妙的弧度。 事实证明,旗帜插的越高,倒下的就越快。 几天时间,克莉丝汀已经完全适应了和贝诺莉睡在一张床(相邻的两张床)上。 贝诺莉的身体一天天恢復,克莉丝汀的睡眠质量也越来越高,她渐渐开始习惯在身边随手能够到的地方多出了一个人。在她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人温水煮青蛙一样突破了朋友应该保持的界限。 但并没有人提醒克莉丝汀。 毕竟克莉丝汀已经是个成熟的傀儡师了,交什么样的朋友,和什么样的人偶在一起(?)是她的自由。 对此,休斯先生也不必要多说什么。 克莉丝汀小姐会有数的。 虽然很久以后回想起来时,克莉丝汀小姐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大概一个礼拜的时间,贝诺莉的身体已经恢復的差不多了。 又一个平静的深夜过去,克莉丝汀睁开眼醒来,忽然感觉头顶的浮雕图案有些不对。 她明明记得,睡着的时候头顶正对的那一块应该是个神像,但现在忽然变成了神座下的信徒。 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的床有那么宽吗? 克莉丝汀忽然反应过来,飞快坐起。 果然,本来应该属于贝诺莉大床的位置,变成了房间的落地窗,本来应该是衣柜的位置,变成了她的小床。 她……睡在了贝诺莉的床上。 那贝诺莉呢? 第39页 克莉丝汀刚刚产生这个疑问,贝诺莉就已经推门而入。 「您醒了,克莉丝汀小姐。」 「这是您的早餐,丽莎修女专门要我替她问候您。」 贝诺莉温声道。 一边解释,一边弯腰把托盘上的早餐茶点一一摆放到床头柜上。 因为并没有带额外的衣物出来,丽莎修女为她们俩都准备了几套修女长袍。 但同样深黑色的修女长袍,穿在黑髮人偶的身上总是格外修身。出于教义,所有修女长袍的领口都被设计到了脖子以上,只有一小节露出来,有种莫名的禁忌感。 克莉丝汀挪开视线,顺势落到了贝诺莉刚放下的牛奶杯上,因为杯子摇晃的缘故,杯壁上有一层叠一层透明的乳白色。 看起来有点像翻滚的白浪。 她端起牛奶杯,抿了一口。 她应该和贝诺莉解释一下,为什么她会不小心睡在贝诺莉的床上。 但是怎么开口呢? 而且,她自己都想知道为什么。 基于克莉丝汀对自己的了解,她不应该干出这样的事情。 黎明褪色,阳光肆意洒落进来。 黑髮人偶逆光而站,却刚好可以把傀儡师小姐陷入沉思的表情尽收眼底。 和上辈子一样,开始想事情的傀儡师小姐总会变得格外…… 好欺负。 灿烂的阳光落在蜷曲柔软的金髮上,坐在床上的克莉丝汀双手捧着牛奶杯,无意识的抿了一口又一口,在唇角上方沾了一小块。 逐渐復甦的记忆也逐渐增长了贝诺莉的胆量。 她伸出手。 如果是来格罗斯郡前,克莉丝汀一定会想都没想的后退躲开,但这一次却没有。 克莉丝汀明显没反应过来的仰头,玫瑰色双眸懵懂的望向她。 贝诺莉微微抬手,解释道:「抱歉,克莉丝汀小姐,沾到了一点牛奶。」 声音很轻,有些低哑。 又是一个完美无缺的解释。 克莉丝汀并没有觉得贝诺莉哪里不对。 上辈子,作为她仅有的、最亲近的朋友,黑髮人偶也会为她做这样的小事。 但不知道为什么,克莉丝汀总感觉被触碰过的地方一点点鲜明起来。 即使她喝光了一整杯牛奶,又吃完了整份的三明治也并没有好多少。 但在克莉丝汀想清楚更多的不对劲之前,贝诺莉已经熟练的转移起话题:「今天天气很好,要出去散散步吗?」 克莉丝汀原本因为接触未知领域开始打结的思路忽然就拐了个弯。 她看向贝诺莉。 黑髮人偶已经恢復到重新可以自由行动,看起来大概再有一两天的时间,她就能完全恢復到身体受损之前了,甚至偶尔,克莉丝汀会隐隐感觉属于贝诺莉的力量还在增强。 等贝诺莉完全恢復,她们就该回城堡了。 解除契约……也可以提上日程了。 那些想不明白的问题也不会再出现了吧? 在返回城堡之前,在格罗斯郡散散步应该也会不错,和朋友告别之前,多留一份美好的回忆并没有问题。 克莉丝汀莫名松了口气:「没问题。」 第30章 神明游戏场(二合一) 格罗斯郡的集市有着悠久的歷史, 最早可以追溯到玫瑰帝国诞生以前。一些农民、小生产者、商人在大街上搭起临时摊位,交换、买卖物品,自发形成定期的集市。 后来, 在国家形态愈发稳定, 制度愈发完善之后,又多了听管理者们颁布法令、宣传裁决、举行宗教典礼这些功能。 今天当然只是个寻常的日子, 但比起那些庄重严肃的场合需要,举办集市的那两三条街道上自发聚集的民众反而要更多一些。 原本的铺面都已经早早歇业,店主也多是出来摆烂或者闲逛了, 打扫干净的大道上左右分列,一个小摊连着一个小摊挤在一起,热闹极了。 在忙碌的大人堆里, 还有孩子们在里面穿梭,安比也是其中之一。 黑髮黑眸的小姑娘是瞒着奶奶出来的,为了准备今天的集市, 她从野外摘了很多漂亮的花, 有薰衣草、矢车菊和野百合。 今天集市上的人很多, 运气好的话, 她说不定就能赚到一笔钱, 请村子里的木匠给奶奶修修屋顶。 这样雨天就不会漏雨了。 安比的计划的很周全, 摘下来的时候只是花苞的花,现在摆在她手臂上的小篮子里,也刚好是半开的样子。 但是或许是她的发色和瞳色都不太讨人喜欢,她侷促的被人群挤来挤去, 像是被海浪裹挟着的一小块砂石。 就在安比差点摔倒的时候, 一只手忽然伸出来。 好像有股温和的力量把她从海浪里捞出来,轻轻放到了沙滩上。 安比抬头, 撞入眼帘的是金髮的发,玫瑰色的双眸。 「小心,不要摔倒了。」一身修女装束的少女半弯着腰,摸了摸她的头。 安比张了张口,想要说谢谢,却忽然感觉到一束危险的目光,忽然闭了嘴。 等她回过神时,金髮少女已经走远了,在她身边,还有另一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一直跟在后面,悄无声息的替她隔开人流。 好像感受到她的注视,那道人影忽然回头,淡淡扫过来。 安比匆忙低头,不敢再看了。 这时候她才注意到,原本篮子里的花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几枚金币。 第40页 在阳光底下闪闪发光。 繁荣集市上人流如织,人声鼎沸,如果不是那孩子的黑髮黑眸过分显眼,克莉丝汀也不会注意到人群里,有一个小女孩就要摔倒了。 这不过是一段小插曲。 但再回头时,克莉丝汀却发现贝诺莉的怀里多了一捧眼熟的花。 她停下脚步。 贝诺莉从她身后快走两步,走到她身边,慢下来。 周围的人下意识绕过她们,继续往前。 摇晃的人影在人偶的身后连成杂乱又模煳的背景。 只有紫色的薰衣草、淡蓝色和粉色的矢车菊,还没完全绽放透着浅绿色的野百合簇拥在黑髮人偶的胸前,看起来有些奇怪。 但奇怪的……有点可爱。 走到克莉丝汀身边时,贝诺莉伸手把花束递给了克莉丝汀,或许是周围的人流太密,她们不宜在这里停留太久,又或许是黑髮人偶的动作太过自然。 总之克莉丝汀并没有拒绝:「你把那孩子的花都买下来了吗?」 黑髮人偶低头敛眸,声音格外温和:「不喜欢吗?」 她们重新并肩往前走。 克莉丝汀低头看怀里的小花,拨弄了一下百合的花瓣,笑起来:「当然不会,它们看起来很漂亮。」 她只是想到了上辈子,有些意外。 克莉丝汀见过贝诺莉收到花的样子。 那同样是一个她们一起出去散步郊游的午后,一个青年人忽然捧着一大束花从街角冒出来,腼腆又真诚的表述自己是怎么偶然撞见了贝诺莉,一见钟情,又是怎么在同一个地方徘徊、等待了许久。 那真是个俊美又诚恳的青年人。 站在她身边的贝诺莉却只是垂眸,温和又无情打碎了年轻人的幻想:「抱歉,我并不喜欢你,也不喜欢花。」 贝诺莉看起来确实不像是喜欢花的人。 比起明亮艷丽的花,黑髮人偶看起来更像是一把冰冷锋利的刃,尽管这把利刃被包裹在精美艷丽的外表之下。 但此时此刻,黑髮人偶却主动买下了一束花。 克莉丝汀一偏头,就看到黑髮人偶驻足在一个摊位前,观察一个悬挂在吊绳上的木制挂牌。 重生一次,不仅仅是她的心态变了,贝诺莉好像也变了许多。 那些危险晦涩的底色褪去,变成了柔软温热。 对于和贝诺莉解除契约,放她自由这件事,克莉丝汀的信心又提高了不少。 「你喜欢这木牌吗?贝诺莉。」 如果喜欢的话,或许她可以买下来,做为贝诺莉自由新生的礼物。 黑髮人偶原本低着头,有些出神,注意到克莉丝汀靠近后才回过神,扫过一串挂牌,语气已经恢復了自然平淡,勾唇道:「算不上喜欢,只是觉得图案比较特别。」 克莉丝汀顺着贝诺莉的视线看向木制挂牌。 那木牌被红线繫着,被吊在另一根横向的粗麻绳上,整根麻绳上大概绑了有十几二十块,每块的花纹都不一样,看起来也是某种宗教神谕。 贝诺莉手里的那一块恰好被手背挡住,看不清楚。 这确实是个很特别的摊位。 悬挂吊牌的麻绳是用两根细竹竿左右撑起来的,再往里是一整块平铺的羊毛毯,或许是因为时间太久,羊毛毯上的毛已经泛黄,纠结在一起。上面零零碎碎摆了一些红宝石,破碎水晶,牛角还有一些无法辨别的草药,除了一打塔罗牌算得上摆放整齐,整个摊位看起来脏乱的和周围格格不入。 这或许也是它格外冷清的原因。 摆了大半天,这摊位终于迎来了第一对客人,羊毛毯正中央,头髮花白、满脸褶皱、一身吉普赛女郎装束的老婆婆拿起唯一干净的麻布,擦了擦身前的水晶球,格外温和慈祥的笑起来。 「尊贵的客人,想提前看看命运的安排吗?」 这原本不需要思考就能给出答案。 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不管是克莉丝汀还是贝诺莉,都不是那种麻木生存,任由命运安排的人。 但当老婆婆抬头时,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几乎同时愣了一下。 低头时看起来无比正常的老婆婆,一抬头,原本应该是双眼的位置,却都结上了一层厚厚的白翳。 老婆婆像是知道眼前的人在盯着她看,「没有吓到你们吧?」 没人说话,但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她既没有催促,也没有抗拒被注视,只是盘着腿,安安静静的擦拭着怀里的水晶球。 任由克莉丝汀和贝诺莉或去,或留。 克莉丝汀最终还是开口了,但并不是想要捕捉未知的命运,她只是礼貌的询问老人:「您能让我摸摸您的眼睛吗?」 「如果能知道那是什么,或许我能帮上一点忙,让您能重新看见。」 贝诺莉看了看过往的人流,听到克莉丝汀的话,意料之中的勾起唇角。 尽管两辈子加在一起已经活了数百年,遭遇过诋毁,侮辱,背叛,克莉丝汀还是像最开始的一样柔软。 她的傀儡师小姐。 她的克莉丝汀…… 没人知道,一个恢復光明的机会对于失明者来说有多么大的诱惑力,但对老婆婆来说,更加宝贵的却是克莉丝汀的心意。 人们只会因为她的眼睛而畏惧或者信服。 但少有人会想如何能让她恢復光明。 第41页 尽管她依然要拒绝克莉丝汀。 「抱歉,尊贵的小姐,请恕我没办法接受您的好意。」老婆婆缓缓说着常人听起来可能会觉得古怪的话,「比起正常人,人们总是更愿意听瞎了的老婆子说话,且更愿意相信那是真话。」 「我看起来缺少看见这世界的眼睛,却能看见世界的背面。」 「作为答谢您好意的礼物,尊贵的小姐,我将送您一则预言。」 她忽然笑起来,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这世界不过是神明的游戏场,只是神明陨落后,已经脱轨了许久。现在,神仆已经归位,神明也在路上,这游戏终要有结束的一天。」 怪异的语法和语调让本来就怪诞的话,听起来像是某种宗教典籍的神谕。 但绝对不会有哪本宗教典籍会把世界比喻成「游戏场」这种不伦不类的称唿,以至于连「神明」一词听起来都没了神秘庄严的色彩。 克莉丝汀只觉得有些奇怪。 黑髮人偶却深深的看了双目失明的老婆婆一眼。 这世界的虚妄和荒诞之处总是如此。 双目失明,却能窥见真实。 从集市回到教堂,当天夜里,克莉丝汀就做了一个古怪的梦。 梦里是一片虚空。 她端坐在玫瑰王座上,无数的荆棘和玫瑰在王座之下肆意生长。 世界在她的指尖迴旋运转,无数画面飞快切换,遇到她感兴趣的,就会直接停下来,放大。烟囱,屋顶,街道再到路上的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他们说话的声音。 万事万物之上都有丝线缠绕。 而只有克莉丝汀伸手拨弄那些细丝,就会有事物或者命运的走向彻底改变。 如果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这画面一定极其赏心悦目,但对克莉丝汀来说,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趣味。 梦里的克莉丝汀也是一样。 她单手撑在玫瑰王座的扶手上,双腿交叠,金髮少女敛着眸子,只是单纯在观察那指尖世界的运转,看起来甚至有些意兴阑珊。 直到某个周期结束,世界崩塌,克莉丝汀看到梦里的自己抬手,开始在虚空中勾勒起什么东西的影子。 那同样是一个修长优雅的人形,五官和细节都隐在梦的迷雾里,和贝诺莉有些像,但克莉丝汀可以肯定那不是贝诺莉。 她看见梦里的自己勾勒完成了一半,但是因为遇到了瓶颈并没有继续下去。 一挥手,人形就彻底消散了。 人形消散的同时,梦境也开始扭曲,虚空变成了现实的街道,马车、人影在她的身边流动,好像无形中,有什么丝线缠绕在她身上,要推着她和所有人一样向前走。 层层叠叠的漆黑荆棘却从她脚底长出来,一下子冲垮了纠缠她的线。 克莉丝汀踩在越长越高的黑色荆棘上抬头。 云层更高处,一双充满恨意和恶意的眼睛正冷冷望向她。 再醒来时,梦境所有的细节都已经模煳不清,克莉丝汀只是隐约记得似乎和那句怪诞的预言有些关联,却再想不起来她到底在梦里扮演了什么角色。 她盯着教堂房间天花板上的浮雕发了会呆。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响了六下。 克莉丝汀今天醒来的格外早,这个时间的话,贝诺莉应该也还没有醒。说醒可能不太准确,贝诺莉应该还在闭目养神。 她歪了歪头。 黑髮人偶果然闭着眼睛,平躺在她不远的地方,双手平放在小腹上,看起来规矩又正派。 明明从这个角度看贝诺莉是第一次,克莉丝汀却总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从某种角度来说,和克莉丝汀自己很像,但除了克莉丝汀自己,好像还有什么别的人。 直到克莉丝汀掀开被子坐起来,从床上站到地面上,发现黑髮人偶已经因为听到动静睁开眼,克莉丝汀忽然想到了梦里的那双眼睛。 真像。 但真要说像,其实又没那么像。更像是宝石和玻璃的区别,再细想一点,梦境里,那双眼睛似乎在刻意模仿贝诺莉,却总有种虚浮的不真实感。 「早上好,克莉丝汀小姐。」贝诺莉下意识打了声招唿。 尤其在黑髮人偶笑起来,漆黑双眸里有了情绪之后,就更加明显了。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克莉丝汀回过神。 贝诺莉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低头弯腰靠近她。 逆着光,修长优雅的黑髮人偶只剩下一个轮廓,克莉丝汀忽然发现这一幕有些眼熟,很多天以前,黑髮人偶刚刚诞生,从床上醒来时,就是这么站在她面前。 只是当时她沉浸在被背叛的愤怒里,只注意到了这姿势的压迫感。 现在那种压迫感已经不会让克莉丝汀被惊动了。 却好像多了点别的问题,这距离好像……近的有些过分了。 只要她稍微抬头,就能直直撞进贝诺莉的眼睛,唿吸之间带起的空气好像都被逼仄的空间纠缠到一起。 克莉丝汀的唿吸一顿。 她终究还是没忍住后退了几步,拉开距离,这也和贝诺莉刚刚诞生时很像,但是原因却好像不太一样了。 黑髮人偶站直身体,歉意道:「抱歉,吓到你了吗?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不明白为什么向来平静规律的心跳会忽快忽慢,只知道是贝诺莉过于靠近的原因,既然这样,等解除完契约贝诺莉离开,一切都会好的。 第42页 她重新平静下来,抬头看向贝诺莉:「我只是在想我们已经打扰休斯先生太久了。」 「我们该回城堡了,贝诺莉。」 金髮少女边说边点头,异常坚定。 贝诺莉却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危险的眯起眼睛。 克莉丝汀……有什么在瞒着她吗? 黑髮人偶静默了一小会,很快恢復了恭敬温和:「好,我们回家。」 回家? 骤然听到这个词,克莉丝汀甚至有些陌生。 她很少用「家」这个字眼来形容那座城堡。 即使她从小就在那座城堡里长大,但「家」这个字眼应该不只是一个能够遮风避雨的地方。它应该代表着人的来处,想到它的时候,一个人就能想到自己是如何出生来到这世上,有哪些能够被称为家人的存在,能知道自己是谁。 但克莉丝汀还是没有否认贝诺莉的说法,她笑起来,认真点头。「嗯,回家。」 其实认真想起来,上辈子和她相处过几百年的贝诺莉,应该也算是她的家人了吧。 即使她马上要放她唯一的家人奔赴自由,但有这样一个家人存在,那座城堡也依然能够匹配「家」这个字眼了。 漫长的人生旅途甚至经过了一次重启之后,克莉丝汀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 贝诺莉把克莉丝汀的表情变化都纳入眼底,漆黑双眸闪过温热。 来的时候,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就没带多少东西,离开的时候收拾起来反而比来的时候更多,休斯先生和小休斯一起准备的手工艺品,丽莎修女精心准备的下午茶和糕点,还有在集市上买下来的零零碎碎的小东西。 贝诺莉从小姑娘那买下来的花,也被克莉丝汀做成了可以长期观赏的干花。 又为了放下这些东西,休斯先生又贡献了一只闲置的箱子,所有东西打包好,放上克莉丝汀和贝诺莉的马车。 终于到了该道别的时候。 休斯先生带着小休斯送她们到了教堂门口,「国王已经从皇室里选出了一个旁支来继承安塔娜伯爵的爵位,格罗斯郡就要迎来新的管理者了,新任伯爵来继任的时候会举办典礼,到时候我会把邀请函一併寄给克莉丝汀小姐。」 「非常感谢,休斯先生,我会常来探望你的。」克莉丝汀承诺道,又摸了摸小休斯的脑袋,「还有你,小休斯。」 金髮碧眼的小男孩只是点了点头,看起来却格外认真。 黑髮人偶一直恭敬站在克莉丝汀的身后,直到克莉丝汀上了马车,才转过身向休斯先生道谢。贝诺莉并没有和休斯先生寒暄太久,她和眼前的白髮老人之间唯一的联繫只有克莉丝汀。 就像小休斯也不会对克莉丝汀过分热情一样。 「有机会的话,请您来城堡多看看克莉丝汀。」贝诺莉礼貌行了个礼。 休斯先生有些意外,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少去,你看起来总像是想要占据克莉丝汀小姐所有时间的样子。」 贝诺莉一点儿都没有被点破的恼羞成怒,黑髮人偶从容的弯了弯腰,「您知道的,这不太一样,她会喜欢您带着小休斯来的。」 「一定。」在休斯先生笑着点头过后,贝诺莉回过头,直接坐上了马车。 黎明刚过,教堂前方的广场上,一群白鸽蒲扇翅膀飞起来,慢慢变成天空上的一串疏影。 在哒哒的马蹄声中,马车渐渐消失再道路尽头。 小半天过后,马车终于停在了熟悉的草坪上,一个多礼拜的时间,中间又下过一场大雨,无人打理的草坪上已经是野草疯涨。 贝诺莉托着克莉丝汀的手下来,让克莉丝汀能够直接踩上城堡大门的台阶。 旅行总是容易让人感到疲惫的。 但更疲惫的往往却是长时间外出归来的那一天,一座木屋和一座城堡一样,或许都可以在漫长的时光里存在很久,却都经不起主人长时间不在家的摧残。 一楼大厅的状况看起来还好,但当克莉丝汀和贝诺莉推开二楼卧室的房门时,却连空气都好像有股闷久发潮的味道。 所有的檯面上也都落了层薄灰。 黑髮人偶快走了几步到落地窗前,打开窗户通风。 「克莉丝汀小姐,请先到一楼休息吧,我会很快把卧室打扫出来的。」 这一趟旅途好像一点儿都没有改变贝诺莉,黑髮人偶站在窗边,黑髮和裙摆都被风吹得扬起,漆黑双眸里只有一片干净炽热,朝着克莉丝汀恭敬微笑。 你已经不需要做这些事情了,贝诺莉。 克莉丝汀原本想直接说,但是开口前,她忽然想到了通过安塔娜接近贝诺莉的那东西。 那东西……会和玫瑰王座有什么关联吗? 只有先确定安塔娜身上的那东西确实由她而起,她才能放心还贝诺莉自由。 她得打开通往玫瑰王座的大门,下去看看。 想到这里,克莉丝汀再没有理由拒绝贝诺莉的安排,她需要这样一件事来短暂牵绊住贝诺莉的手脚,没有什么比黑髮人偶自己提出来的事情更合理自然了。 克莉丝汀:「那……就交给你了,贝诺莉。」 「我的荣幸。」贝诺莉弯了弯腰,并没有对克莉丝汀的同意产生什么怀疑。 自从给她修补身体过后,克莉丝汀身上那种一直以来疏离冷淡的距离感似乎越来越弱了。能自然接受她的帮助后,离接受她还会远吗? 第43页 黑髮人偶陷入自我攻略的幻想,开始快乐的打扫卫生。 被幻想的对象克莉丝汀已经旋梯而下,站在了通往玫瑰王座的大门前。 第31章 枕下纸团 那不过是厨房里一个平平无奇的角落。 木门破败不堪。 因为最近无人打扫, 兼之雨后潮湿,甚至有发潮要长蘑菇的迹象。 当克莉丝汀抬手时,却有荆棘和玫瑰的虚影向高处肆意生长, 盘旋缠绕, 很快就突破了厨房的边界, 依然没有停下来, 直到克莉丝汀面前出现了一扇数米高的巨大门庭, 自动向后开启,露出一级级向下的金色台阶。 看起来和之前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 克莉丝汀伸手碰了碰门边的玫瑰虚影, 抬脚走进去。在她进入之后,大门又无声合拢,这狭窄的角落再次恢復成平平无奇的样子。 通往玫瑰王座的道路总是一片死寂, 台阶的两侧都是漆黑的虚空,克莉丝汀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 哒、哒、哒。 这样安静的环境总是容易让人陷入虚妄的幻想和内心的争斗,但克莉丝汀全无波动, 只是平静的下着台阶。 一下, 又一下。 直到脚底再次接触到平实的地面, 踩在黄昏的余晖上, 碾碎一小段干枯的荆棘。 这里和克莉丝汀之前无数次进来时一样, 仿佛时间永远凝固在了某个黄昏, 所有的东西,荆棘,玫瑰,王座, 都像废铁一般爬满了衰败的烙痕。 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异常。 但是克莉丝汀还是在空气里闻到了那种熟悉的, 让人讨厌的味道。 和安塔娜家族里,和贝诺莉的伤口上一模一样。 果然, 占据安塔娜身体靠近伤害贝诺莉的那东西,和玫瑰王座有脱不开的关系。 或许上辈子贝诺莉的背叛,也是那东西导致的呢? 克莉丝汀垂下眸子,并不知道在某种意义上,她已经猜测出了真相。 不过那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冒然靠近当然不太可控,不过,克莉丝汀抬起手,黑色丝线缠绕上周围的荆棘,很快就有一个荆棘组成的人偶站起来。巴掌大的人偶在克莉丝汀的控制下摇摇摆摆的朝着玫瑰王座前进。 一开始并没有什么异状,直到那人偶碰到王座的底部,就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引动,悄悄冒出头试图吞噬克莉丝汀的丝线,空气里让人讨厌的味道也越来越重,但在荆棘即将粉碎的瞬间,克莉丝汀早就埋好的黑色丝线却反过来围剿了那东西。 伴随着一声尖锐的嘶吼,那力量彻底被克莉丝汀湮灭。 但之后,克莉丝汀再怎么试探玫瑰王座,却都没有反应了。 「不着急。」克莉丝汀一边用黑色丝线织成一张大网,网住玫瑰王座,一边自言自语道:「我会慢慢把你研究明白的。」 声音很轻很淡,但听起来却有种莫名的凉意。 王座四周一片死寂。 直到克莉丝汀转身,从玫瑰王座前离开,才有黑雾从玫瑰王座上悄悄腾起,一碰到密密麻麻黑色丝线织成的网,又仿佛吃痛一般飞快龟缩了回去。 * 克莉丝汀试探玫瑰王座时,贝诺莉已经飞快的完成了开窗通风,扫地拖地以及擦桌子的工作。 只剩下床上的被子床单枕头需要替换和晾晒。 她站在床边,半跪上床靠近床头,去拉扯已经同样有些返潮的床单,手指一揪枕头底下却滚出点什么。 一团废纸翻滚了几轮,最终停在了贝诺莉身前,膝盖旁边。 手指下意识往下伸,捡起来。 正要把它丢掉时,贝诺莉忽然窥见了纸团缝隙里,熟悉到极点的几个字母。 黑髮人偶直起身,修长纤细的手指极为灵活轻巧的,展开了被揉成一团的纸页,因为雨后潮湿的缘故,整张纸页看起来已经有些泛黄,凌乱字迹却清晰可辨,一个名字堆一个名字写的很满,全部都是—— 贝诺莉。 这是……克莉丝汀的字。 克莉丝汀在写她的名字?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牢牢扎根在了贝诺莉的脑子里,纸面触碰到指尖的一小点潮热,好像沿着无形的血管一路攀升,黑髮人偶原本平静无波的漆黑双眸也被点亮,露出藏在底下的灼热。 显然,这是在她们出发去拜访休斯先生之前,克莉丝汀写下的。 看来她真是给她的傀儡师小姐,造成了很大的困扰呀。 贝诺莉翘着唇角,神奇的把纸页顺着原来的轨迹重新揉成纸团,有在换完所有床上用品后塞回了原来的位置。 现在,这是她和克莉丝汀共同的小秘密了。 恰在贝诺莉完成一切准备时,敲门声响起,克莉丝汀走进来。 「已经都收拾好了,您需要现在休息吗?克莉丝汀小姐。」贝诺莉抱着刚换下来准备拿下去洗的被套被单,询问道。 「辛苦了,贝诺莉。」克莉丝汀站在房间门口。 她原本已经在上楼的路上打好了腹稿,应该直接和贝诺莉提出解除契约的事情,但看到黑髮人偶就在她面前,朝她微笑,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几秒钟后,克莉丝汀说:「我想吃点东西,你可以帮我准备一份焦糖面包和一杯红茶吗?」 贝诺莉:「当然。」 重新变得窗明几净的卧室里,克莉丝汀在窗边的羊毛毯上坐下来,抱着双腿,把下巴放到了膝盖上,缓缓唿出一口气。 第44页 她总是要放贝诺莉自由的。 不过等贝诺莉离开以后,她就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焦糖面包了。 所以还是让她最后享受一次吧。 光从窗外斜落进来,照在金髮少女的脸上,映出落寞的影子。 克莉丝汀很快就吃上了贝诺莉准备的焦糖面包,黑髮人偶的动作一向很快,但这一次,克莉丝汀却觉得焦糖的味道有些发苦。 她只咬了一口就没再吃了,直接抬头,「坐下来,贝诺莉。」 「我有点事情需要和你谈谈。」 贝诺莉下意识想到枕头下的纸团,并不存在的心脏开始狂跳,如果是去格罗斯郡之前的贝诺莉,或许这时候就已经绷不住了。但逐渐恢復的记忆和阅歷还是让贝诺莉维持了表面的平静,黑髮人偶在克莉丝汀身边坐下来,脸上依然只蒙着淡淡的好奇。 直到克莉丝汀放下陶瓷茶杯,擦了擦手上的面包碎屑,格外认真的看向她。 「我们解除契约吧,贝诺莉。」 「你自由了。」 第32章 早安吻 在「解除契约」两个词落下时, 恰有一缕黑髮垂落下来,遮住了贝诺莉的脸,克莉丝汀说完也重新低头, 指尖勾着陶瓷杯的边缘, 没有发现黑髮人偶的异常。 「我该跟你道歉, 贝诺莉。」克莉丝汀轻声说。 「我不应该在你刚刚产生意识,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时候就跟你签订契约, 你应该有自由去选择你想选择的契约者,以平等契约的方式。」 「当然, 如果你愿意,可以带着你选择的那个人一起回来。」 「尼尔伯特城堡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克莉丝汀努力回想还能为无辜的贝诺莉做些什么,她已经认识到了那些试探的错误, 她是如此用力想要弥补,以至于沉浸在自己思考里,却没注意到黑髮人偶一直没有发表自己的意见。 如果她这时候抬头, 或许还会被此刻的贝诺莉吓一大跳, 就此收回关于弥补的话。 人偶低头敛眸, 漆黑双眸里仿佛有阴云滋生。 贝诺莉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发现, 她是如此讨厌一个词。 自由。 上一个让贝诺莉这么讨厌的词还是平等。 黑髮人偶目光沉沉, 艷丽到极致的眉眼, 叠上表情buff看起来却像能吓哭小孩。 贝诺莉试图用人类的深唿吸来冷静。 黑髮人偶危险的眯起眼睛,收敛了许多的目光重新落到克莉丝汀身上。 在彻底冷静下来之后,她终于发现了点不太寻常的迹象。 克莉丝汀为什么不敢看她? 上辈子,贝诺莉上辈子也曾和克莉丝汀讨论过这个问题。 在她们已经平静相处了数百年之后的某一天, 一个和此时此刻极为接近的黄昏, 她们刚从森林里踏青回来,一起坐在毛毯上喝下午茶。 快到深秋, 天色总透着股凉意。 窗口的风吹过克莉丝汀的裙摆和金髮,少女抱着膝盖,用脚趾一下一下踩着微微泛黄的羊毛毯,偶尔打着哈欠。 发了会呆后,忽然转头问她:「你会觉得这样的生活无趣吗?贝诺莉。」 「会不会觉得……不太自由?」 彼时的克莉丝汀或许是听说了一些人対待人偶的方式,突然想到这个问题,单纯的出于朋友和契约者的角度,想要听听她的看法。 直到现在,贝诺莉都还记得克莉丝汀当时望向她的眼神。 纯粹,干净,没有任何一点私心。 自然也没有半点躲藏的痕迹。 但现在,就在她身边,克莉丝汀却几乎是以一个侧対她甚至背対她的姿势,在说话。与其说克莉丝汀在说服她,更像在说服自己。 黑髮人偶勾起唇角。 沉寂许久的漆黑双眸深处,重新燃起一点火来。 果然,冒险是能让人上瘾的。 在被傀儡师小姐误会的这段时间尝到过甜头后,贝诺莉很难不想故技重施。 以另外一种方式。 人偶的沉默终于结束,克莉丝汀说完,没等多久,就听到贝诺莉的声音。 只有短短的一个字。「好。」 什么? 克莉丝汀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勾着陶瓷杯把手的手指险些松开又握紧,她恍惚反应过来。 贝诺莉同意了。 没有任何意外,疑惑,反対,就好像其实她原本就一直在等着她说出这句话,然后同意,离开。 明明是克莉丝汀想要的结果,还贝诺莉自由,让上辈子的故事就停留在上辈子,克莉丝汀却不由自主的抿了下唇。 就像一直在期待一场阳光明媚的清晨,拉开窗帘,却陡降一场暴雨。 在切切实实观察到克莉丝汀脸上的迷茫和无措后,贝诺莉很难不勾起唇角,黑髮人偶的表情肉眼可见的愉快起来,把早就准备好的转折铺开。 「不过,可以再等一个月吗?」 克莉丝汀没反应过来般重复贝诺莉的话:「一个月?」 贝诺莉点头:「対,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离开您之后该去哪,做什么。还有……如您所说的,找一个什么样的契约者。」 黑髮人偶笑起来,咬字格外清晰,尤其最后半句,天然就好像带上了强调的效果。 克莉丝汀望着那双漆黑双眸,耳边仿佛在循环播放后半句话。 找一个契约者。 第45页 她愣愣道:「啊,没问题,贝诺莉。」 克莉丝汀连自己都没发现的松了口气,却好像还是有些提不起劲来。 一直观察着克莉丝汀反应的贝诺莉漆黑双眸终究柔软下来。 明明是自己干了坏事,小奶猫却会像受了委屈一样团成一团,甚至刻意翘起耳朵,把尾巴尖尖放出来摇摇摆摆的勾搭人。 真是的,总是这样心软怎么能行。 贝诺莉想着,却毫不犹豫的揪住了小奶猫的尾巴尖尖:「我还有一个请求,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抬头,黑髮人偶依然用干净炽热的眸光望着她,蛊惑般请求道:「克莉丝汀小姐,最后一个月,让我完全接手您的起居吧,就当……」 「您精心创造了我的回报。」 低哑的声音感激之余,还有点怀念味道。 克莉丝汀差点就说了好。 但突兀的,玫瑰王座的影子撞入她脑海里。一个月,她说不定也能找出彻底处理那东西的办法了。 最终,克莉丝汀还是折中了一下:「每天下午我可能需要一点时间来处理自己的事情。」 「剩下的就交给你来安排吧,贝诺莉。」 「辛苦了。」 「没问题。」黑髮人偶勾唇,眸底闪过暗光,她轻声补充:「既然很快就要解除契约了,我是不是可以不再使用尊称了。」 贝诺莉原来不喜欢用尊称吗? 克莉丝汀一时有些恍惚,毕竟上辈子贝诺莉喊了她一辈子的「克莉丝汀小姐」,不过这显然并不是什么大问题,无非是客套些和亲近些的区别。 她本就已经视贝诺莉为家人了。 家人之间,忽略尊称……也没有什么关系吧? 克莉丝汀没怎么犹豫就同意了:「当然。」 话音刚落,克莉丝汀就见贝诺莉垂眸,轻声喊了一声:「克莉丝。」 声音极轻,尾音却很长,微微上挑,明明是第一次这么称唿,却莫名好像等待了许久。 让人……耳尖发烫。 好在贝诺莉像是并没有注意到,很快起身,「天快暗了,我去准备晚餐和热水,好好休息,克莉丝。」 可能是距离拉远,这一次听到,克莉丝汀终于没有了耳尖发烫的感觉,她回头,黑髮人偶已经走出门外,随手关上了门。 一个月的时间,不快也不慢。 不仅是贝诺莉可以用来寻找自己的人生,她应该也能……慢慢习惯没有贝诺莉的日子吧。 而克莉丝汀万万没有想到,这样的想法只勉强维持到了次日清晨。 这天晚上,依然是贝诺莉为克莉丝汀准备了晚餐,洗漱,上床睡觉。 除了称唿从克莉丝汀小姐变成了克莉丝,一切看起来和先前没有半分区别。 直到次日清晨。 克莉丝汀醒来时,贝诺莉已经把早餐摆好,目光対视之后,克莉丝汀双手握上被子的上沿,刚要推开被子坐起来,黑髮人偶忽然俯下身,靠近到了前所未有的距离。 这是……要干什么? 视野骤然暗下来,属于贝诺莉的冰凉黑髮垂落到克莉丝汀手边,挡住了清晨微凉的日光,唿吸几乎停滞,耳边却响起人偶心脏狂跳的轰鸣。 额头上有淡淡的凉意,一触即分。 视野重新一点点明亮起来,黑髮人偶的边缘像是镶了一层光边,贝诺莉温声道,「早上好,克莉丝。」 狂乱的心跳声并没有远去,克莉丝汀忽然反应过来,人偶的心脏是不会像人类一样乱跳的,她听到的,一直是自己的心跳声。 她愣愣的抓着被子,不知道刚刚一触即分的吻和自己的心跳,哪个更值得惊讶一些。 「为什么突然……」克莉丝汀说到一半,就卡住了。 黑髮人偶却像是知道她要问什么,把一边黑髮绕到耳后,温柔又坦然的笑起来:「听说这也是贵族礼仪的一部分,我完成的怎么样,克莉丝?」 克莉丝汀愣住。 「啊……很好。」她讷讷道,耳边的心跳声慢慢平缓下来。 原来只是个早安吻。 这确实是贵族之间常见的礼仪的一部分,类似的还有贴面礼,上辈子这些礼仪,克莉丝汀也曾一项一项和贝诺莉讲过,甚至还细緻到每项礼仪的起源和发展。 但她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这样虚假的客套。 以至于克莉丝汀完全没反应过来。 在理智的分析中,克莉丝汀慢慢找回了冷静,直到贝诺莉忽然提出了一个新的请求:「要离开城堡的话,得掌握更多礼仪才行,我可能需要一个练习対象。」 「可以吗?克莉丝。」 可以……什么? 是指把刚刚的早安吻再来上十遍八遍吗? 克莉丝汀险些松开了手里的玻璃杯。 而这还只是个开始,贝诺莉还要继续安排她接下来一个月的生活。 想到她还要在这一月里习惯贝诺莉离开之后的生活。 克莉丝汀深唿吸,忽然没有了自信。 第33章 奶油玫瑰 想是一回事,做当然还得是另外一回事。 贝诺莉说话时,也并不是抱着让克莉丝汀陪她练习「早安吻」的打算,至少暂时没有, 尽管她已经能从克莉丝汀表面的平静下看出动摇和融化的迹象, 但万一用力过勐又把人吓回去了呢? 更何况她早晚有一天要坦白一切。 第46页 太过分,就不好争取宽大处理了。 黑髮人偶弯着腰, 黑髮散落下来, 将漆黑双眸里的温和缱绻遮了个干净。 贝诺莉思索间,克莉丝汀一直没有说话。 说可以, 万一贝诺莉真的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但是直接拒绝的话,昨天贝诺莉在她面前说起「最后一个月」时温和又怀念的表情又明明白白浮现在克莉丝汀眼前。 反正……也只有最后一个月了。 克莉丝汀下定决心,终于要开口, 却听贝诺莉像是终于想到了什么,补充道:「其他的我都可以自己练习,不过今天晚上, 可以请克莉丝当一次我的舞伴吗?」 黑髮人偶笑起来, 表情真诚坦然。 克莉丝汀的愕然却凝固在了脸上。 只是……舞伴? 原来是舞伴。 听完贝诺莉补充后的请求, 克莉丝汀才觉得前面的对话也合理了起来, 不合理的反而是她自己, 为什么会想到另外一个奇怪的方向…… 深刻的反省过后, 克莉丝汀甚至出于误解了贝诺莉的意思产生了一丝内疚。 「抱歉……不,我是说,当然可以。」 几乎就在克莉丝汀说完的瞬间,她就看见黑髮人偶的黑眸亮起来, 仿佛她答应的不是做一晚上舞伴这种小事, 而是什么莫大的恩赐。 克莉丝汀偏过头,结巴起来:「能……能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吗?」 「抱歉, 因为……」贝诺莉神情微顿,很快就轻咳了一下,转过身,「实在是太感激您了,克莉丝汀小姐。」 黑髮人偶微笑,优雅躬身,垂首敛眸,没再直直的盯着克莉丝汀看,贝诺莉的声音一直都偏低,带着点哑,或许是情绪激动的缘故,尾音就拉得很长。 本该听惯了的尊称在不用了之后又用回来,莫名就带上了点旖旎味道。 克莉丝汀只觉得自己又要想多了,飞快从床边起身,抿唇:「我去图书馆找点资料,贝诺莉,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了。」 贝诺莉站直身体,只看到了克莉丝汀的背影飞快消失在了门外。 第一次。 向来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小姐在她面前,落荒而逃。 连睡裙都忘了换。 卧室里,黑髮人偶轻笑一声,弯腰收拾起碗筷杯盏,甚至愉快的哼起了歌。 * 睡裙没换当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要紧的是终于从那种有些奇怪的氛围里脱离出来了。 克莉丝汀下楼,穿过城堡右翼的走廊,钻进图书馆,不自觉长舒一口气。 逃避果然是会让人上瘾的。 尽管克莉丝汀自己也不知道她在逃避些什么。 但很显然,只要离开贝诺莉身边,或者贝诺莉离开她身边,她就能迅速的恢復该有的正常状态了。 当然,来图书馆也不完全是个脱身的藉口,克莉丝汀今天原本的安排就是要过来看看的。 她依稀记得,曾经往这里收录过有关玫瑰帝国和玫瑰王座相关的记载。 在她在城堡的地下发现玫瑰王座之前,就存放在了这里。 沿着环形的迴廊一路边走边看,一层层向上整齐排列的书架堆放的满满当当,有种足够把人绕晕的压迫感,但因为每本书都做过规整细緻的整理,克莉丝汀只要抬头,就能看见什么类别在哪个位置。 「歷史应该是在……这里?」 开始做正事之后,克莉丝汀终于把所有的胡思乱想都抛到了脑后,但在她翻遍了所有关于玫瑰帝国的歷史记录之后,却发现玫瑰王座就像是被某种力量从歷史中抹去一样,找不到一丝记录。 明明就连玫瑰帝国的名字或许都来自于玫瑰王座,这一帝国重器却好像被从文字之间抹去了。 有许多段落,克莉丝汀都察觉到突兀衔接的痕迹。 「是……玫瑰王座里的那东西干的吗?」克莉丝汀皱眉。 但那东西本就被困在玫瑰王座里,应该没有办法脱身才对,而且,那东西又怎么会知道她图书馆里的文字呢? 「也有可能是我想多了。」克莉丝汀呢喃道,她顺手合上书嵴,插进书架上原本的空隙里,这已经是整个歷史典籍区域的最后一本,不知不觉,她已经待在这里看了半天的书。 书架上的挂钟响了12下,克莉丝汀拉住手肘,向上用力伸了个懒腰,才放下来。 抬起头,环形迴廊中间镂空的穹顶透进碧蓝色的天空,是难得闲适又放松的日子,花园里的鸟鸣、风吹树声都传进来,也沖淡了一无所获带来的烦躁感。 克莉丝汀深唿出一口气,又抬头望了望澄澈的天空。 却忽然觉得少了点什么。 大概愣了有十几秒,金髮少女才有些懊恼的捂了把脸。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她竟然在想为什么贝诺莉没来找她。 贝诺莉有什么义务找她呢? 尽管有名义上最后一个月的约定,但她已经承诺了人偶自由,当然不会再收回这份权利,而且也是她自己和贝诺莉说,让贝诺莉自由安排自己的时间的。 明明刚和贝诺莉说完解除契约,不过一天,克莉丝汀就觉得自己的不对劲有了加重的趋势,她不得不严肃对待这件事情。 从现在开始,不可以再想奇怪的东西了。 克莉丝汀握了握拳。 走出迴廊时,却忍不住扫过花园的每一处。 第47页 就好像在找些什么。 不过当然是什么都没有的,长廊两边都是安静一片,只有葱郁灌木,花丛,树声和鸟鸣。 直到克莉丝汀抿唇,穿过右翼侧门,从户外到大厅,厨房里传来声响,她才发现贝诺莉正站在台面前。 光从厨房尽头高处落下,黑髮人偶侧身站着,头髮都束到了脑后,只有少数几缕碎发垂在耳边,上半身压低,躬身处理蛋糕上一朵小小的玫瑰。 听到她脚步声时才抬起头,朝她笑起来:「想要一枝奶油玫瑰吗?克莉丝。」 第34章 白面包 克莉丝汀的脚步顿住。 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诺莉做饭。 上辈子和这辈子加起来, 贝诺莉都常常给她加餐,那些点心,三餐就像变魔术一样, 被黑髮人偶端到她面前,保持着精緻可口的样子。 虽然这么说很奇怪, 但这的确是克莉丝汀第一次看见它们半成品时的样子。 「已经可以吃了吗?」克莉丝汀走过去, 凑近观察那些奶油做成的小花, 玫瑰色双眸泛着光。 贝诺莉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小碟子,切了蛋糕的一角装进碟子里, 又往上面挤了细细的巧克力酱,才递给克莉丝汀。 贝诺莉勾起唇:「尝尝看。」 她的手总是很稳,切出来的蛋糕完整漂亮, 里面每一层蛋糕胚和果酱的分割线都清清楚楚,看起来不像是甜点,倒有点雕塑的美感。 更重要的是, 被切开的蛋糕好像把贝诺莉的制作过程也完整摆到了克莉丝汀面前。 她接过小碟子, 目光却落向了贝诺莉。 黑髮人偶已经开始继续午餐的准备, 正在清洗一个新鲜柠檬, 全程弯着腰。 不管是厨房还是其他的什么, 这城堡的摆设都是按照克莉丝汀的身高尺寸设计的, 对贝诺莉来说显然并不友好。 但是不管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做了那么多东西的贝诺莉却一次都没有跟她提过。 有些付出总是看不见的,克莉丝汀忽然发现,从前的自己是怎么对贝诺莉的付出习以为常, 她一直坚持的对贝诺莉的平等, 真的平等吗? 贝诺莉洗完柠檬抬头时,忽然发现克莉丝汀还是那个姿势。 金髮少女身上还穿着雪白柔软的睡裙, 双手端着小碟子,攥得很紧,脑袋耷拉下来,好像受了什么极大的委屈。 应该不是蛋糕不好吃的缘故。 按照克莉丝汀的习惯,就算是味道不合她的口味,表面矜贵内心柔软的傀儡师小姐也只会表情如常的吃完它。 也因为这个习惯,贝诺莉上辈子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做过各种黑暗料理,都被克莉丝汀照单全收。直到后来发现在吃到好吃的东西时,克莉丝汀会格外细嚼慢咽,才慢慢弄清楚了傀儡师小姐的口味。 更何况碟子里的蛋糕还一口没动。 再略想了想,贝诺莉漆黑双眸里闪过瞭然。 她大概知道是什么缘故了。 黑髮人偶弯腰,拿起小碟子里的勺子挖起一小块蛋糕,眯起眼睛,「张嘴。」 克莉丝汀还沉浸在自己竟然无视了贝诺莉这么久的付出的愧疚里,忽然听到声音,明明没反应过来却还是下意识张开。 嘴巴张开的下一秒,一小块蛋糕就被塞了进来。 「啊呜?」 酸甜的果酱和蛋糕的奶香顿时散开。 克莉丝汀原本湿了眼眶半垂下的玫瑰色双眸霎时瞪圆。 更像小奶猫了。 贝诺莉嘆口气。 没等克莉丝汀反应完,贝诺莉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袋小麦粉,第一次邀请克莉丝汀加入厨房大战,「我打算再做点简单的白面包,克莉丝要试试吗?」 自己动手做饭是什么感觉,克莉丝汀并不是完全没有试过。 在遥远的幼年时期,从有记忆起,她好像就跟人偶生活在一起,有负责照顾她起居的人偶,负责做饭的人偶,负责带她外出锻鍊的人偶。 后来随着人偶们慢慢老化死去,即使她再做出了新的人偶,也不会再留在身边了,她开始学着自己照顾自己,收拾城堡,比如走廊里那些会自动亮起的灯。 当然也包括自己动手做饭。 尽管这仅限于把买回来的面包烤熟,加热一下,或者把肉和骨头一起剁碎,煮成汤。 尽管味道当然算不上好。 这已经是很久远很久远的记忆了,再后来,就有了贝诺莉。 贝诺莉好像是她漫长生命里唯一的例外。 这例外并不在于贝诺莉拥有意识,也不在于贝诺莉老化的速度比起其他人偶要慢许多,而在于贝诺莉是主动选择留在了她身边。 「要试试吗?克莉丝。」贝诺莉又问了一遍。 但表情温和,并没有催促的意思,好像对她总有用不完的耐心。 黑髮人偶刚把小麦粉倒出来,淡黄色的小麦粉在清扫干净的檯面上堆成了一座小山包,看起来和白面包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用力点头:「嗯。」 她总要学会自己做饭的。 总不能等贝诺莉离开了,她又要开始吃干烤面包和没味道的肉汤。 原本已经忘记很久了,看到贝诺莉做饭的画面突然被提醒,克莉丝汀才想起来,她曾经做饭的手艺有多么简陋。 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面对信任的人,克莉丝汀好像总是毫不设防的。 第48页 贝诺莉让开一步,让克莉丝汀站到自己身前,刚好把傀儡师小姐脸上的如临大敌看的一清二楚。 从刘海下光洁的额头,到微皱的眉眼,再到…… 都一清二楚。 「怎么了?」克莉丝汀忽然抬头。 贝诺莉哑声:「没什么,这里沾上了一点面粉。」 脸上被拇指剐蹭了一下,克莉丝汀「嗯」了一声回应,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嗓子发干,到这个时候她才发现。 这个姿势好像有些不对…… 黑髮人偶就贴在她的身后,这甚至已经远超过正常的社交距离,明明人偶的身体该是没有热度的,克莉丝汀仍然觉得背后有些发烫。 但贝诺莉已经开始指导了。 「先在小麦粉中间制造一个人为的凹陷,然后往里加一大勺水,就可以开始揉面了。」 袖口被挽上去,露出白皙修长的手臂,克莉丝汀第一次从这个角度去欣赏贝诺莉的身体。 「刚开始动作可以慢一点,让干燥的小麦粉不断往中间翻,结成面团。」 开始揉面的时候,因为用力,裸露的手臂会有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 「克莉丝?」头顶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就好像偷懒走神的学生忽然被老师抓包,克莉丝汀几乎整个人打了个激灵,一片绯红不受控制的浮上侧脸。 她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走神。 偏偏好像知道她在看什么,贝诺莉又笑了一下:「你刚刚在看什么?」 怀里的温度节节攀升,肉眼可见的绯红已经爬满了金髮少女的脸,贝诺莉相信,如果不是现在气温本身也不低,傀儡师小姐的头顶说不定都要冒热气了。 勾唇敛眸,忍下继续的想法,贝诺莉抬起克莉丝汀的手。 「好了,不逗你了,认真点,来试试揉面团吧。」 站进两个人以至于显得狭窄的厨房里,高挑纤细的黑髮女人从身后牵起金髮少女的手,一瞬间,人偶和傀儡师的地位仿佛颠倒互换。 小半天后。 克莉丝汀不知道一切是怎么结束的,要说贝诺莉握着她的手做出的白面包味道竟然还不错,还是要说她全程僵硬不知道自己在哪里的样子。 又或者说现在还残留在她后背和手臂上,属于人偶独特的滚烫触感。 人偶的皮肤当然是没有热度的,那热度属于她自己,因为自己的体温上升了,所以在被冰凉的东西触碰时,才会有种滚烫的反常感受。 克莉丝汀躲进书房,关上房门,背靠着房门坐下来,长唿出一口气。 她伸手捂了捂脸,又摸了摸额头。 那种发烧般的高温还没从她身体里下去。 这也太奇怪了。 不应该是这样的。 克莉丝汀碰了碰自己的手臂。 贝诺莉是她一手创造的,她们又有数百年的相处,她们一起在湖泊旁边的草地上晒过太阳,一起在树荫底下看过书,一起做过太多太多的事情。 当然也有比这更亲近的场景。 怎么就一起做个饭,她就怪异成这个样子。 不想还好,一开始回忆,克莉丝汀甚至开始觉得回忆也慢慢变得不对劲起来。 原本已经降下去的体温又有了上升的趋势。 克莉丝汀:「……」 不能在想了,她得干点正经事。 坐靠在门边的克莉丝汀站起来,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开始翻找材料。 答应贝诺莉做她的舞伴的时候,克莉丝汀顺手也承包了配乐。 只是一些能自动弹奏固定曲目的乐器而已,比起人偶,这些东西制作起来要简单得多。 在克莉丝汀开始试图用正事阻止胡思乱想的时候,贝诺莉正把洗干净的最后一只碟子收进厨房的柜子。 按照以往的习惯,她应该再准备一些下午的茶点,给忙碌的克莉丝汀送去。 但贝诺莉只是在厨房洗干净手,就转过身,看向厨房角落的那扇窄门。 黑髮人偶还穿着朴素的长裙,漆黑双眸却危险晦暗,逐渐觉醒的记忆还是帮贝诺莉找回了一些其他的东西,比如,打开这扇门的办法还有,那东西的身份。 贝诺莉抬起手,熟悉的玫瑰荆棘缠绕而上。 向下的台阶出现在虚空中。 黑髮人偶冷冷的扫过台阶尽头的王座。 真是……好久不见了。 第35章 羊皮纸(二合一) 黑雾留下的东西让贝诺莉的记忆一直在不断的往前回溯。 最前的一部分已经回溯到了时间的尽头, 在一切的最初,甚至玫瑰王座的诞生之前。 当然这仍是碎片化、不完整的。 恐怕只有到彻底解决玫瑰王座的隐患之后,才会有恢復完全的那一天。 不过已经足够她去看看多年以前的老朋友, 再确定一些猜想了。 黑髮人偶的脚步声很轻, 但在虚空中仍然异常明显。 玫瑰王座里, 黑雾刚刚蚕食完克莉丝汀的丝线, 正要沉睡, 就听到了这异常熟悉的脚步声,它转了转念头, 很快有了新的好主意。 「好久不见,贝诺莉。」 贝诺莉刚走到玫瑰王座前,就见黑雾从玫瑰王座里冒出头, 发出沙哑的怪笑声。 窸窸窣窣的怪笑里,黑髮人偶的表情毫无波动,她只是盯着玫瑰王座, 略略皱了皱眉头。 第49页 果然, 和她想的一样。 直到黑雾冒出更多, 将将停在贝诺莉面前, 再扯不出更多来了, 问:「我该叫你贝诺莉, 还是……瑟西莉娅。」 听到后者的名字,贝诺莉脸上的表情才有了波动,挑眉看了它一眼,「好久不见, 你看起来也过的不错。」 黑雾却仿佛被激怒了, 「你总是这个样子!你有什么资格挑衅我!」咆哮完,它又重新冷静下来, 「和我做个交易怎么样,贝诺莉。」 「果然还是你现在的名字更讨喜些,贝诺莉。」 「和我做个交易,把你的身体给我,我向你保证,不伤害克莉丝汀,我会像你对她那么好一样对她。」 黑雾蛊惑道。 「你知道的,我早晚能从这里面出来,等我自己出来,你和克莉丝汀就都拦不住我了。」 贝诺莉伸手,一把掐住了黑雾,攥紧。 就像攥住安塔娜的咽喉一样,贝诺莉不光揪住了黑雾,甚至好像一用力,就能把黑雾拽出来,彻底毁灭。 但就在贝诺莉用力收紧五指时,原本完好无损的玫瑰王座之上却崩开了道道裂痕。 黑雾剧烈的咳嗽起来,光听声音就能感受到它的痛苦,等到贝诺莉的手松开,黑雾却更加大声的笑起来,「你不敢杀我,也不能杀我,贝诺莉。」 「杀了我,克莉丝汀的王座也就毁了,你忍心让你的神明失去她的力量和权柄吗?」 贝诺莉没有动作。 看起来像是屈服了。 黑雾愈发嚣张的钻到她身边,绕着贝诺莉的身体打转,「怎么样,这个交易真的很划算,不过是让出你的身体而已。」 「难道为了克莉丝汀,你连区区的身体都不愿意牺牲吗?」 如果是记忆恢復之前,贝诺莉或许真的会被黑雾说动。 但现在。 下一秒,在黑雾盘旋到贝诺莉脚边时,黑髮人偶抬脚用力踩了下去。 「你干什么?!」意念被撕扯的痛感传来,黑雾顿时气急败坏。 而贝诺莉只是站在地面,面无表情的又碾了碾。 不能杀,还不能收点利息吗? 刺耳的尖叫声响彻整个玫瑰教堂,一声都没有传出去。 城堡二楼的书房里,克莉丝汀还安静的哼着歌。 悠扬欢快的音乐声在整个书房里迴荡,直到一曲完毕,克莉丝汀已经设定好一架钢琴的琴键的机械运转,再操作完其他几个乐器,她和贝诺莉就能有一只乐队了。 克莉丝汀俯身,检查剩下的小提琴,大提琴,萨克斯…… 那是…… 克莉丝汀扶起琴盒的动作一顿。 胡桃木架子的后方,琴盒下面,几张泛黄的羊皮纸好像已经在底下压了很久。 克莉丝汀把几张羊皮纸小心的抽出来,拍干净灰尘,被无意发现的羊皮纸纸面光滑,边缘却粗糙,似乎还保留着被撕下时的样子。 指腹摩挲过那些撕扯的痕迹,克莉丝汀下意识想到了一无所获的上午。 第一张羊皮纸上,「玫瑰王座」几个字赫然撞入眼帘。 顾不上去检查改装其他的乐器,克莉丝汀拿着羊皮纸到书桌前,一张张仔细看起来。 【邪神陨落之后,王权在这片大陆上兴起。 战乱持续了数百上千年之久,直到玫瑰王座的出现……】 万万没想到,在图书馆找了一上午却什么也没找到的资料,会从书房的角落里突然冒出来。 直到把最后一张羊皮纸看完,放到桌上。 克莉丝汀按了按胀痛的眉心,思路还是乱成一团。 并不是羊皮纸上的信息错乱,相反,这几张羊皮纸极其清晰的介绍了玫瑰帝国的诞生,几乎完美补全了克莉丝汀对歷史的印象里缺失的一块。 但问题却是,它记录的时间也仅仅截止到了玫瑰王座诞生之前。 再往前的记录仍是一片空白。 不过也不能算是一无所获,克莉丝汀重新翻找出第一页羊皮纸,指尖从第一页正中央的一句话上划过。 【玫瑰帝国的国王只有在玫瑰王座上加冕,失落的神明将从国王的后人中诞生。】 「失落的神明将从国王的后人中诞生……」克莉丝汀自言自语道,「这句话和『登上玫瑰王座,就能掌握神明的权柄和力量』是一个意思,但又不太一样。」 上辈子,贝诺莉坐上玫瑰王座之后,确实获得了远超人偶的力量和权柄。 是因为贝诺莉不是玫瑰帝国的王室,才会在坐上王座之后,忽然变了一个人吗? 「而且……」克莉丝汀忽然发现了预言的漏洞。 现在玫瑰帝国已经不在是记录里的玫瑰帝国了。 从玫瑰王座尘封在尼尔伯特城堡的地下开始,国王的加冕就已经没有得到玫瑰王座的承认这一环节了。 但这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会和她自己……有什么关系吗? 调查有了新的方向,克莉丝汀脑海里却突兀的冒出了一个问题,她转头,看向摆满了乐器的胡桃木架。 为什么这部分歷史典籍会单独出现在这里? 会和……有什么关系吗? 克莉丝汀下意识想到了楼下的黑髮人偶。 按照理智分析,贝诺莉当然依然有背叛她的可能性,而且城堡里除了她和贝诺莉以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人,能在城堡里自由行动,出入图书馆和书房还不被她发现的人,只有贝诺莉。 第50页 甚至所有的牺牲和付出都可能是一场扮演的游戏,黑髮人偶完全有可能一边扮演深情,一边在背后嘲笑她的单纯和天真。 但是和这辈子刚醒来时不同,客观分析得出结论时,克莉丝汀仿佛本能都在抗拒这个可能性。 也不一定是贝诺莉。 有可能是玫瑰王座里的那东西呢? 而且…… 克莉丝汀揉了揉松软返潮的羊皮纸。 这东西在这好像已经很长时间了,甚至有可能在贝诺莉诞生之前,就已经在那里了。 或许她可以问问贝诺莉对这些东西的看法。 等晚上练习舞会的时候。 明知道不过是某种拖延甚至自投罗网的办法。 昏暗书房里,金髮少女表情严肃,却好像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 把羊皮纸收好,克莉丝汀站起来,重新开始调试那些乐器。 但那些疑问的种子或多或少还是影响到了她的心情,以至于对于晚上已经没了能让人体温升高的期待,反而时不时的,想要逃避的情绪又捲土重来。 持续纠结的状态一直保持到了晚餐之后。 整个一楼大厅都被贝诺莉提前打扫装饰了一遍,柔软鲜红的地毯原本被堆放在不见天日的杂物间里,只在上次宴会时用过一次,也被重新拿出来晾晒过铺好。 银制灯具上的白色蜡烛也被换成了红色,原本冷清的城堡顿时有了热闹的色彩。 所有调试好的乐器都已经被贝诺莉搬到了一楼,就在钢琴摆好位置的剎那,贝诺莉的手还扶在三脚架上,一首悠扬的乐曲已经响了起来。 贝诺莉眼中闪过怀念神色。 这并不是哪首有名的曲目,与之相反,换成另外一个人在这里,恐怕都不知道是什么曲子。 这不过是上辈子,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外出踏青时偶然遇见的一位吟游诗人随意哼唱的小调,恐怕连吟游诗人本人站在这里,都不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曲子。 克莉丝汀竟然还记得。 「这首曲子还不错,对吧?」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从沙发上坐起来。 不管问贝诺莉会得到什么样的结果。 至少已经答应了贝诺莉的事情,她要先做到。 贝诺莉在大厅中央站好,在克莉丝汀过来时接住她的手,同样毫不吝啬对曲目的夸奖:「很不错,它听起来就能让人心情不错。」 黑髮人偶的声音异常认真,带着点轻松的笑。 在欢快的乐曲声里,好像也有了让人心情愉快的效果。 因为穿上高跟舞鞋的缘故,克莉丝汀第一次伸手就能够到人偶的肩膀,克莉丝汀一只手被贝诺莉托着,另一只搭在她的肩上,目光同样不由自主的落向身前。 和她换了衣服一样,贝诺莉也已经换上一套崭新的晚礼服,克莉丝汀还记得这套古典主义的修身款礼服裙,是她给贝诺莉准备衣服时随手做的,穿到人身上才发现,绸缎面料几乎只是垂挂在黑髮人偶的身上。 属于贝诺莉自己的黑髮已经被盘起来,露出耳垂、侧脸和肩膀,绸缎是同色系的黑色,只有一边挂在肩膀上,另外一边是反差感极强的雪白。 在柔软下,又好像有极强的力量感在支撑。 克莉丝汀一直知道贝诺莉是美的。 这种极具辨识度和攻击性的美,原本就出自她的一手设计,但最近,她却好像频频成为这种美的攻击对象。 「专心。」贝诺莉低头,声音离得很近。 短暂的停顿过后,在克莉丝汀将将把目光聚焦在人偶肩膀上的黑色绸缎上时,贝诺莉就动了。 克莉丝汀定了定神,慢慢踩着节拍,跟上贝诺莉的脚步。 适用于舞会的乐曲通常并不会很快,跳舞原本也只是贵族们交际的一部分,更多的目的恰恰是在于交流信息,情绪。 这首乡野小调的前半段要更欢快一些,后半段更偏安静,随着两个人的步调越来越一致,克莉丝汀摇摆不定的心也慢慢平静下来。 心里好像有个声音在支撑她,跟她说。 没关系,试着把你的问题直接抛出来,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回到开始那样,不是吗? 「贝诺莉。」克莉丝汀开口,抬头,正好撞进黑髮人偶漆黑的双眸里。 贝诺莉没有应声,但表情却平静温和。 或许是这种平静本身就有种温和的力量感,或许是开口了一切就变得简单,总之克莉丝汀发现自己很容易就说出了后续的话。 「你知道玫瑰王座吗?」 贝诺莉像是短暂思考了一会:「和玫瑰帝国有什么关系吗?」 克莉丝汀把捡到羊皮纸的位置,过程,还有羊皮纸上的故事简单描述了一下,只隐去了那则关于国王的后人将成为神明那句预言。 全程,克莉丝汀都盯着贝诺莉的眼睛。 但黑髮人偶的漆黑双眸里只有温和平静,不时敛眸思考,显然,贝诺莉只是在认真听她说话。 那些东西和贝诺莉没有关系。 贝诺莉几乎是看着克莉丝汀的表情从慢慢变得严肃,冷淡,再到重新柔软放松下来,恰好在克莉丝汀完全放松时,贝诺莉踩着最后一个节拍,双手向下,托起克莉丝汀的腰。 抱着人整个绕了一圈。 克莉丝汀险些喊出了声。 将将克制住惊唿,克莉丝汀被放下来时,已经重新恢復了高兴的样子。 第51页 贝诺莉低头专注的看着克莉丝汀。 傀儡师小姐还待在她的怀里,因为一支完整的舞出了点汗,几缕金髮贴在她的前额上,反而有种凌乱的美感,更重要的是,开始前那双玫瑰色双眸里还有些许阴霾,现在已经重新恢復了亮晶晶的样子。 就像丢失了心爱的松果的小松鼠,意外在树洞里发现了一堆同样甚至更加美味的板栗和核桃,蓬松的大尾巴也忍不住要摆来摆去。 不得不说,偶尔一下突然的刺激真的很能放松神经,克莉丝汀原本重新紧绷起来的神经经过这么一吓,又重新放松了下来。 甚至忽略了某种程度上,贝诺莉其实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简单的一个反问,就把问题绕回给了克莉丝汀自己。 一整个晚上,克莉丝汀都在陪贝诺莉跳舞。 只有两个人的舞会一直持续到了睡觉时间,继早安吻之后,克莉丝汀又被动解锁了晚安吻,这次她终于可以勉强镇定的将之视为贵族之间常见的礼节了。 克莉丝汀闭着眼睛,甚至无意识揪住了贝诺莉的一缕髮丝。 直到贝诺莉停下来,看向她,克莉丝汀才烫到了一般松开,「抱歉!」 贝诺莉哑声道:「没关系。」 黑髮人偶在床边的地板上躺下来,看着克莉丝汀熄灭了灯,忽然靠在床边低头看下来,「你永远不会隐瞒我什么的,对不对,贝诺莉?」 黑暗中,少女的声线很轻,很稳,明明是问题,却好像已经有了答案。 她看起来是这样确定贝诺莉不会隐瞒她,欺骗她,不会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安全感再确定一下。 这原本是贝诺莉期望的结果。 贝诺莉却下意识偏过了头,才轻声答道:「不会的。」 克莉丝汀心满意足的躺好睡觉。 贝诺莉也跟着闭眼,脑海里却下意识浮现下午玫瑰王座前的图景。 黑雾就在她的脚底咆哮,嘶吼,但那种程度的伤害只能带来疼痛,什么也改变不了,她不可能在明知道会伤害克莉丝汀的情况下,处理掉那东西。 最终,她也只能沉默着思考对策。 「你在怕我,贝诺莉。」黑雾挑衅的怪笑起来,绕着她脚底转圈,最后停在她眼前。 贝诺莉没有再理会,转身就走了。 但黑雾始终在后面怪笑。 黑暗中,贝诺莉始终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发呆。 或许……顺着克莉丝汀的意愿解除契约,再把黑雾引入自己身体里摧毁的手段,可以再来一次吗? 「抱歉,克莉丝汀小姐。」贝诺莉无声呢喃,「还是瞒了你一点事情,最后一次,我保证。」 她的傀儡师小姐本就该坐在玫瑰王座之上。 重握她的权柄和力量。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 如果真到了没有其他办法可解的时候,她可能真的得再「背叛」克莉丝汀一次了。 她原本觉得等克莉丝汀愿意接受自己,就可以把一切和盘托出,现在看来,她可能得伪装的更好一点才行。 只有这样,万一她真的再次「背叛」了,克莉丝汀的难过才会少一点吧? 第36章 冰凉手指 这一天过的算不上多么惊心动魄, 信息量却不少,白天想的太多,晚上就容易做梦。 上辈子, 克莉丝汀其实很少做梦, 比起空想, 她显然更喜欢实干, 况且梦本身也会拉低睡眠的质量。 但梦这种事情向来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重生后, 尤其最近一段时间,克莉丝汀总是接二连三的做梦。 而且各种各样的梦里, 角色却很单一,在瑰丽王座前低头的,在昏暗长廊里转身的, 在喧闹集市里驻足的…… 都是同一个影子。 她的人偶,她最完美的造物,贝诺莉。 克莉丝汀其实不讨厌频繁的看到贝诺莉, 哪怕是在梦里, 她看到自己精心打造的人偶站在她面前, 身形高挑, 优雅纤细, 也只会觉得…… 好看极了。 但是这一晚的梦境发展的却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 梦境延续了下午厨房的场景, 一线窄窄的光落在克莉丝汀眼前,她靠在凌乱的檯面上,身后紧贴着的是人偶冰凉的身体,但是又好像要比下午时更近上许多。格外真实的力道从腰际传来, 因为距离太近, 维持不了平衡,她不得不双手撑在台面的边缘。 是……贝诺莉的手。 克莉丝汀在梦里意识到这一点, 玫瑰色的瞳仁一时有些涣散。 人偶的一只手就横在她的腰际,隔着宽松款的睡裙,修长指骨却极准确的扣在了腰上最细的位置。 梦里的克莉丝汀下意识张口:「贝诺莉!」 属于黑髮人偶的另一只手却向上,在克莉丝汀未来得及反应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梦该是虚幻的,克莉丝汀的心跳却快的有些过分。 梦境里没有了光线,另外一些东西在虚幻里也变得更真实起来,眉骨和鼻尖上冰凉手指的存在感,肩膀和脖子交界的地方一阵冰凉,还有微弱刺痛的痒。 明明被遮着眼睛,克莉丝汀却好像凭空生出另外一个视角,清楚的「看见」贝诺莉低头,一点点靠近她,黑髮从跟着披落下来。 和她自己的头髮纠缠在一起。 黑髮如瀑,碎日熔金。 贝诺莉在她身后,把头埋进了她的颈窝。 第52页 克莉丝汀被遮着眼睛,人偶身上却传来奶油和小麦的味道,一种淡淡的奶香,食物的味道,身体里好像有什么地方空了一块,向下落去。 落在她腰上的那只手好像也知道她在想什么,原本的力道松了些,在平坦柔软的小腹上一路向下。 …… 第二天。 贝诺莉很快就发现傀儡师小姐看起来有些奇怪。 起来的比平时要早一些,而且还重新洗漱了一遍,一直到吃完早餐又躲进了书房,一眼都没有看她。 「需要来点饭后甜点吗?克莉丝……」 贝诺莉还没说完,克莉丝汀就飞快道:「不用了!谢谢!」 书房的门啪嗒一声在贝诺莉眼前关上,她抬手指腹搭在门上,无声敲了几下。 有些奇怪。 不像是她哪里让克莉丝汀不高兴了。 倒像是…… 「心虚吗?」贝诺莉把这个词放在唇齿间几个来回,品尝出了点不一般的味道。 问题来了,克莉丝汀做了什么又或者想了什么,会对她心虚到这种程度呢? 明明昨晚上睡觉的时候,克莉丝汀都仍是单纯高兴的样子。 整晚贝诺莉又都守在床边。 排除掉所有不可能的选项,答案简直清晰到不行。 一定是在梦里,克莉丝汀对她做了什么。 才会心虚成那个样子。 「小奶猫看起来偷偷干了坏事。」黑髮人偶低下头,勾起唇角。 所以才会把自己团成一团,连耳朵也埋进身子里。 但是直接揪着尾巴扯出来的话,未免也太过了,说不定还会被锋利的爪子恶狠狠的抓一顿,一夜回到最开始。 要怎么让小奶猫自己摊开肚皮,是一门值得研究的学问。 恰好。 贝诺莉在这门课上极有耐心。 有耐心的人偶开始进行一些更加周详的思考,尽管她并没有意识到结论本身存在方向性的错误,一门之隔,本来同样不缺耐心的克莉丝汀却仍处在焦躁之中。 贝诺莉猜的看起来错了,实际上却又没错。 克莉丝汀梦到的当然是贝诺莉对她做了什么,但是梦是克莉丝汀的梦,克莉丝汀为人处世的准则也不允许她将责任归咎到贝诺莉身上。 经过理智的转换,本来是人偶主动的梦境,却在克莉丝汀的认知里合理颠倒成了另一种样子。 她怎么能在梦里,让贝诺莉对她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呢? 更重要的还有,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 书房的窗帘帷幔十年如一日的拉着,光线昏暗,却好像总能让克莉丝汀的思路更加清晰,金髮少女在自己熟悉的地方蜷着身体。 有个答案已经唿之欲出。 只是主人好像别扭的不想承认。 克莉丝汀没有喜欢过一个人。 或者说,比起喜欢人,喜欢人偶对她来说好像确实更加自然一些。 她当然是喜欢人偶的,不管是贝诺莉,还是小休斯,亦或者是更早的那些还不够完善的作品,在克莉丝汀眼里都有着世界上任务事物都无法比拟的可爱。 这种喜欢停留在欣赏和爱护的层面,更像是友情和亲情,像是秋天到了,苹果树上自然而然掉下的一颗熟苹果。 但现在,这种喜欢却好像突如其来的往上拔高了一个台阶。 熟苹果被突然加工成了苹果酱,放进柔软的白面包片,变成了一块三明治。 又被放进橱窗,装裱起来,贴上价签。 等克莉丝汀认真去看,上面就变成了贝诺莉的名字。 她要怎么面对贝诺莉呢? 就在前一天晚上,克莉丝汀还认真观察过贝诺莉的目光,那是始终干净纯粹的热忱,充满了对待创造者的忠诚坦然。 而她却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下,对人偶起了骯脏的欲望。 「该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着贝诺莉……」克莉丝汀喃喃道。 刚说完,她又意识到一个新的问题。 再有不到一个月,她就该和贝诺莉解除契约,放她自由了。 ……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吗? 第37章 粉色信封 当克莉丝汀思考起怎么反悔的问题时, 贝诺莉也在思考另外一个问题。 有什么正事能让小蜗牛从壳子里钻出来吗? 当然还是有的。 比如收到一大堆信件的时候。 城堡入口处,大概离大门二三十米的地方,胡桃木制成的信箱上面已经爬满了墨绿色的苔藓, 显然已经很久没人收信了, 甚至连取信的小门上的锁都已经和信箱生锈在了一起。 有很多人会给克莉丝汀寄信, 拍卖会的老闆, 贩卖人偶的商人, 通过各种渠道找到克莉丝汀,还有克莉丝汀之前送出去的人偶的主人, 也时常会给克莉丝汀写信,告知现状。 但克莉丝汀常常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忘记收信,比起花在人偶研究上的时间, 克莉丝汀和外部的交流简直少的可怜。 上辈子最夸张的一次是在贝诺莉诞生以后,信箱爆满到实在塞不下以后,邮递员直接把信丢到了城堡的门口。 后来贝诺莉就多了一项定期给克莉丝汀清理信箱的工作。 回忆结束, 贝诺莉轻车熟路的在锁扣上敲了一下, 修长手指直接把锈迹斑斑的锁扣卸了下来。 信箱小门弹开, 堆满了半个信箱的各式各样的信封掉出来, 被精准无误的接住。 第53页 贝诺莉重新扣好信箱的门。 信拿到了, 该回去哄小奶猫了。 * 咚咚两声。 书房的房门被重新敲响。 敲门的人显然很有礼貌, 声音刚好到足够人听见的程度,两声过后就停了下来,像是特地给书房里的人留了反应的时间。 除了贝诺莉,不会再有别人如此体贴了。 但尽管已经过了很久, 克莉丝汀还是没想清楚到底该用什么态度来对待贝诺莉, 就好像有一层薄薄的雾横在她和贝诺莉之间,雾气之下还有沼泽, 有野兽。 一不小心就容易弄湿裙摆。 但一直没有勇气的话,或许她就真的要失去贝诺莉了。 明明还没有得到过,克莉丝汀却已经感受到失去带来的威胁和恐惧。 克莉丝汀深吸一口气。 下一秒,贝诺莉的声音同时响起:「克莉丝,有你的信到了,要出来看看吗?」 克莉丝汀:「……」 很好,那口气卸了。 不得不说,贝诺莉的思路总是精准异常。 开门见贝诺莉,和开门收信当然是不一样的,前者要处理个人情绪,后者只需要公事公办就好了,克莉丝汀自然无比的站起来,走到门边。 握上门把手。 然后松开重新理了理裙摆。 这当然不是为了要用最好的样子面对贝诺莉,嗯,当然不是,只是一种基本的礼貌而已。 克莉丝汀无声的自问自答。 关了一个清晨的房门打开,贝诺莉微微垂眸,看向精緻到裙摆、髮丝的克莉丝汀,忍不住弯起眸子,「克莉丝。」 原本还没什么的称唿,现在听起来总有种说不清的暧昧。 克莉丝汀结巴回应:「什……什么?」 贝诺莉说:「没什么,只是想说,我刚刚去门口晒了晒太阳,顺便取回了些信。」 克莉丝汀从贝诺莉手里接过一大堆的信件抱在怀里,刚想说什么,就见黑髮人偶笑了一下,深刻眉骨下,鸦羽般的浓睫微颤,声音轻哑缱绻:「另外,你今天的裙子很合适,漂亮极了,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无疑是漂亮的。 这种漂亮体现在她璀璨的金髮上,瑰丽的玫瑰色双眸上,精緻的五官和纤细柔软的身体上,也体现在矜贵自持的气质上。美貌在有了实力的加持后,更有着成百上千倍的杀伤力。 这样的赞美本身无疑普通极了,外出时,宴会时,克莉丝汀几乎随时都能听到,内心毫无波动。 但被贝诺莉随口说出来时,克莉丝汀却转瞬红了耳尖。 万幸她今天没有扎发,滚烫的耳朵可以安安心心的藏在金髮下面,不用害怕被发现。 「谢……谢谢!」说完,克莉丝汀就闭上嘴,绯红几乎就要从耳朵爬到脸上。 像是看出了克莉丝汀就快到恼羞成怒的边缘,贝诺莉重新把对话拉回正轨:「要先检查一下信件吗?克莉丝汀小姐,说不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嗯,我现在就看。」克莉丝汀点了下头,正要关门,忽然咬唇道:「要进来一起看吗,贝诺莉。」 她才不是想多看贝诺莉几眼,只是觉得连续把黑髮人偶关在门外,也太不礼貌了。 嗯,就是这样。 克莉丝汀又一次成功说服了自己,目光却忍不住又看向贝诺莉。 贝诺莉会拒绝吗?会不会更想自己一个人去做其他的事情? 没给克莉丝汀的不安全感任何发酵的机会,黑髮人偶很快躬身,一如既往的恭敬道:「当然。」 书房的帘子难得被拉开,光线透进来,把光怪陆离的空间还原成干净空旷的样子,克莉丝汀重新找出一把椅子放在书桌旁边,和贝诺莉一起坐下来。 放下信封时,余光瞥到前一天找到的古老记录,克莉丝汀下意识拿过一本书盖住了。 已经积攒了一段时间的信封异常的多,克莉丝汀抱在怀里时还不觉得有什么,放下来时就在书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金髮少女张了张嘴,一时说不出话。 贝诺莉意料之中:「需要我帮忙先整理分类吗?克莉丝。」 熟悉的对话让克莉丝汀晃了下神。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看信了,上辈子的后来,贝诺莉帮她收信时,都会提前整理归纳好,再挑选重要的交给她处理。 克莉丝汀回过神,飞快点头。 不过显然,这辈子的贝诺莉还需要她先说明一下。 克莉丝汀从信封小山顶上挑出一封带火漆的,开始介绍,「这是格罗斯郡的拍卖会的记号,他们总是定期给我发信件希望我能去带着人偶去参加,这部分我们可以都不用看。」 「『尊贵的傀儡师,克莉丝汀小姐』用这个称唿的都是人偶商人,这部分也不需要看。」 「……」 专心介绍信件区别的克莉丝汀并没有发现,在她开始讲之前,贝诺莉已经挑了两个拍卖会的信封出来。 黑髮人偶将将停住指尖,把挑出来的信封重新打乱。 敛下漆黑双眸,按了按眉心。 她果然还得再谨慎一些。 如果在她主动坦白之前就被克莉丝汀发现,她敢相信,好不容易似乎有些心动的小奶猫一定马上又会回到一开始了。 大概讲完三四种重要程度极低的信封特点,克莉丝汀忽然注意到信封小山的底部有封特别的信。 第54页 粉色信封露出一角尖尖,开了一朵小小的地狱之花。 这是…… 第38章 森林酒馆 书房里原本只有克莉丝汀在说话, 贝诺莉只是偶尔「嗯」的附和几声表示自己有在认真听,这么一下子安静下来,原本就空旷的书房里顿时落针可闻。 贝诺莉询问:「怎么了?」 克莉丝汀伸手, 攥住粉色信封的一角抽出来, 抿唇:「没什么, 就是收到了一个朋友的信。」 语气平常, 却露出了罕见的追忆的表情, 上一次克莉丝汀有这样的表情,还是对着休斯先生。 但是显然, 再来一个年迈的老人也不会用这样华而不实的信封。 贝诺莉重复了一遍:「朋友……」 黑髮人偶双手捏着一个信封的对角,无意识的转动着敲击在桌面上,垂首敛眸, 漆黑瞳仁倒映着粉红信封上面那朵鲜红似血的地狱之花。 她确信,上辈子克莉丝汀并没有收到过这封信。 贝诺莉翻找着遥远的记忆,终于回想起正是信封爆满的那一次, 她帮克莉丝汀收拾信箱时, 曾有几封堆在底部的因为时间太久返潮了, 连所有的信封、信纸和字迹都模煳在了一起, 然后被她在询问过克莉丝汀的意见之后处理掉了。 所以这一次, 是因为她提前去看了信箱才有的意外吗? 贝诺莉攥着信封的指尖无意识的用着力。 克莉丝汀已经拆开信件看了起来, 匆匆扫了一遍,原本还有些紧张的傀儡师小姐好像忽然放松下来,雀跃道:「贝诺莉,我们去弗罗斯特走一趟吧, 我的朋友邀请我们去……」 刺啦。 贝诺莉手里的信封被撕成了两半。 克莉丝汀的话才刚刚说完:「做客……」 烫金的拍卖会邀请函掉出来, 当然,那不重要, 重要的是过了一会,黑髮人偶似乎才反应过来,勾起一个诚恳无奈的笑容:「抱歉,克莉丝,我刚刚走了下神,你刚刚说什么?」 克莉丝汀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发憷:「……」 忽然不敢再说一遍了怎么办? 弗罗斯特,和格罗斯郡接壤的另外一个郡。 格罗斯郡主要以平原为主,地形平坦,道路宽广,经济和农业都很发达,弗罗斯特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多山地,森林,猎人的数量要远比农场主多得多。 但胜在风景秀美,大大小小的湖泊像珍珠一样镶嵌在墨绿的森林绸缎上,木屋,酒馆,住满了来观光採风的吟游诗人、来喝酒的猎户和小商人。 克莉丝汀位于格罗斯郡郊外的城堡,恰恰就在两个郡接壤的地方,是以做马车过去也并不远,当天就能到。 贝诺莉第一次见克莉丝汀这么期待外出。 向来不太乐意出远门的傀儡师小姐全程飞快做好了出行的准备。 而贝诺莉在准备行装的时候「不小心」弄坏了两个手提箱,还掰断了一根马车的轴承。 当然,最后还是贝诺莉自己修好了。 但不管怎么说,两个人总算在中午出发了。 从格罗斯郡到弗罗斯特的路只有一条,只要沿着森林小路一路向前就好,马车很宽敞,里面被贝诺莉细心妥帖的布置了软垫,小茶几,还有用篮子装好的路上的茶点,但克莉丝汀还是和贝诺莉一起坐在了车辕上。 之前两个人是主僕关系,她对贝诺莉也有误会,让贝诺莉当马车夫驾车只是还在生气,现在还是这样,克莉丝汀就觉得别扭极了。 而且…… 克莉丝汀撑在身后的手指挪了挪,刚好能碰到被贝诺莉折断又钉好的车辕。 她总觉得贝诺莉的兴致不太高。 明明上辈子都是贝诺莉拖着她外出,说常常闷在城堡里会长蘑菇,今天她提出要出去走走,贝诺莉却一句话都没说。 克莉丝汀的目光忍不住往身边偏过去。 因为坐着的缘故,贝诺莉看起来离她很近,黑髮在脑后扎成一束,前额的碎发也都被风带着往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眉骨深刻,眼窝下浓睫垂下阴影,双唇抿成薄薄一线的红,看起来就不太高兴的样子。 想了想,克莉丝汀决定直球:「贝诺莉,你今天不高兴吗?」 克莉丝汀和贝诺莉都算是情绪稳定的一类人。 但真的仔细去找,克莉丝汀还是能想起来自己偶尔不开心的时候,比如某个研究遇到了瓶颈,又比如寻找某个材料的时候一无所获,反过来贝诺莉却几乎没有。 又或者说,完全没有。 明明是她的造物,在贝诺莉诞生时,克莉丝汀早就自己度过了漫长的岁月,但在贝诺莉诞生以后,黑髮人偶反倒是她们之间更加成熟的那一个,她好像永远优雅强大,永远温和包容,能够在克莉丝汀任何情绪波动的时候承接住她。 就像是一片寂静湖泊。 重生后也差不多是这样,但现在,此刻,克莉丝汀第一次看到湖泊里泛起涟漪。 是因为什么呢? 克莉丝汀转过念头,玩笑般笑起来:「是我让你不高兴了吗?」 贝诺莉摇头:「当然没有。」 这并不是克莉丝汀的错。 只是她自己的占有欲作祟。 那些折磨了她数百年的情绪废料原本在这段时间已经好了很多,但仅仅是一封信,克莉丝汀一点点意外的举止,就足够让浪潮捲土重来。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去……习惯就好。 第55页 交友是克莉丝汀的自由。 尽管她不知道这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朋友,是的,没错就是这样。 她不应该干涉过多。 贝诺莉深吸一口气,直接问:「我只是在想,您一定很喜欢弗罗斯特的这个朋友吧?是很好的朋友吗?」 贝诺莉鼓起勇气问了,然后她就看见,眼前的金髮少女一点点红了脸和耳朵。 彻彻底底。 「……」 她就不应该问!!! 事实上,克莉丝汀当然不是因为信封主人而脸红的。 她只是快速联想到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克莉丝汀拿手背挡了挡脸上的热度,不太自然道:「其实也一般,只是之前送出去的某个人偶的契约者而已。」 「瑟琳带着人偶,在佛罗斯特的森林里开了一家小酒馆,刚好开业所以邀请我过去看看,顺便品尝她去年秋天新酿的小麦酒,只是这样。」 「她是个……比较热情开朗的人,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用热情开朗来形容实在是有些保守了。 克莉丝汀忍不住想。 事实上,在她带着刚完成没多久的人偶遇见瑟琳的时候,她还是小酒馆里的一个陪酒女郎,一头酒红色的长髮,配缎带长裙,在昏暗的酒馆里艷光四射,魅力逼人。 据老闆介绍,那一带所有的男人只要见瑟琳一面,都会心甘情愿拜倒在女人的裙摆下。 当时的克莉丝汀没觉得有什么,只是觉得瑟琳跳舞的样子和她的新人偶很般配。 但在收到邀请时,却第一时间想到: 如果是瑟琳的话,应该知道该怎么追求一个人吧?或许她可以请教瑟琳,该怎么才能留住贝诺莉的心。 和这件事比起来,连玫瑰王座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克莉丝汀的微微出神被贝诺莉解读为了在想另外一个人。 黑髮人偶双眸漆黑沉黯。 宛如酝酿着危险的风暴。 不过等克莉丝汀抬头时,贝诺莉已经迅速调整好了情绪。往好了想,至少上辈子这个人从未出现过,就说明在克莉丝汀心里,这个朋友的分量绝不会太重。 黑髮人偶总算笑起来,声音低哑温和:「是吗?希望她不要介意我的不请自来。」 傍晚,日落时分。 马车总算在湖泊边停下来。 克莉丝汀在贝诺莉的搀扶下走下马车,贝诺莉牵着绳索把马车繫紧到一边树上,一部分行李可以就放在车上,比较贵重和急用的东西都早早收拾在了手提箱里,贝诺莉一手一个就可以拿下来。 贝诺莉走过来时,克莉丝汀正望着湖边远处。 瑟琳在信件里介绍时,说过她的酒馆选址在弗罗斯特森林最大的一片湖泊边上,此时此刻站在这里望出去,几乎望不到对岸,湖面和天空一样开阔,落日的余晖洒在天上,也洒在湖面上,一片火的橙红。 「真漂亮。」 贝诺莉望着克莉丝汀的眼睛,那一片玫瑰色也衬进了一片暖黄色,她忽然觉得,或许带克莉丝汀出来走走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原本沉郁的黑眸一点点化开,贝诺莉低头看克莉丝汀,又看向远处的天空:「确实很漂亮。」 湖泊很大,岸边的边界线也很长,不过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停马车时已经提前确定过位置,瑟琳的酒馆并不难找。 落日彻底被遥远的森林顶部吞没时,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也远远看见了酒馆的亮光,绯红一片,像一团摇曳的火,在湖泊和森林的边界上风情摇晃。 充满了克莉丝汀印象里,瑟琳的气息。 醒目到不行。 第39章 绿宝石 天色渐渐暗了。 湖泊倒映出月夜和星空,佛罗斯特漆黑昏暗的森林深处,湖泊边缘,亮起一座座木屋的灯火, 瑟琳的酒馆无疑是其中生意最好的之一。 酒馆的顶部用铜盘燃着柴火, 火光摇曳在杉木做的墙壁上。 高大的猎户早早抢占了宽敞的卡座, 穿着斗篷的吟游诗人轻声弹奏竖琴, 冲着酒馆主人来的羸弱贵族男人靠在吧檯上, 眯着眼睛敲了敲桌板。 「瑟琳小姐,我这么多天天天都来照顾您的生意, 如此仰慕您,您真的不考虑一下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似无的投向吧檯。 一身墨绿色绸缎礼服裙的女人半坐在高脚椅上,但裙摆两边都提了上去, 两条笔直修长的腿一只跷在另一只上,露出来,是健康的小麦色, 腰上、脖子、耳朵和头髮上都坠满了金属挂件, 随着她倒酒的动作锒铛作响。 女人的姿势、服装没有一处符合礼仪的规范, 偏偏风情摇晃, 让人离不开眼。 贵族男人离得最近, 也最目眩神迷, 滚了滚喉结忍不住说,「瑟琳小姐,我是说,我愿意娶您回家, 这木屋配不上您这样的美人儿。」 瑟琳勾起唇, 还未说话,酒馆里已经爆发出一阵奚落的笑声。 「我说小兄弟你就别在瑟琳小姐面前卖弄了, 前阵子有位公爵想请瑟琳小姐回去做客人家都没同意,怎么可能看上你哈哈!」 「就你这体格,只怕喝一杯瑟琳小姐的酒就该倒下了……」 「……」 贵族男人是上个月才来的佛罗斯特,原本只是路过随便逛逛,无意间撞进这间酒馆才流连忘返不愿意离开,对酒馆的主人原本也一无所知,不过是贪慕美色罢了。 第56页 自从他混成了子爵以来,这还是第一次被如此嘲讽,羸弱贵族当即就要恼羞成怒,「我才不信,公爵大人怎么会来这么偏僻的地方,不过是一个臭……」 一把餐刀立在了他的喉咙上。 羸弱贵族的前额流下一道冷汗,他定了定神,沿着刀刃的银光向上,看到一双无机质绿宝石做的眼睛,当即又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人偶,是会自己动的人偶! 绿眼睛红头髮的娃娃坐在吧檯上,歪着头盯着他,手里还牢牢抓着那把餐刀。 「阿瑟,你又不乖了。」瑟琳这时候才款款走过来,不过也并没有收回危险锋利的刀具,她只是把加了冰块的麦酒倒进杯子里,放在檯面上推给对面冷汗涔涔的男人,「抱歉先生,我不能跟你走,我还在等我的客人。」 羸弱贵族已经几乎被吓傻了。 在他对面的明明只是一个人偶娃娃,看起来甚至不像真人,却真切的给他带来了死亡的阴影,他颤抖着道歉:「是……是我冒犯了瑟琳小姐。」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那死气沉沉盯着他的宝石眼睛总算挪开了,羸弱贵族完全顾不上喝酒就屁滚尿流的跑出了门,甚至还撞到了门框上。 看热闹的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唿。 还有好事者开始数数:「这是这个月第几个了?」 「好像是十八个了。」 「也不知道瑟琳小姐等的客人什么时候才会来,瑟琳小姐,真的有这个客人吗?」 说话的是住在森林附近的某个猎户,算起来是常客了,喝多了酒满脸通红,只是单纯好奇看起来没有恶意。 吧檯上的人偶娃娃好像这么判断过后,回过了头。 「当然有,怎么,你们不信吗?」瑟琳脸上始终挂着笑容,她从人偶手里拿回餐刀放到一边,又仔细擦干净人偶的手,才转了转刀柄。 红唇贴在刀刃上,扫了一眼人群。 寂静过后是一阵欢唿,在这样的环境里,如瑟琳这样的美人就和陈酒一样必不可少,气氛飞快的重新热闹起来。 瑟琳的酒馆开了已经有一阵子,像刚刚那样来找茬的愣头青终究是少数,听说过她名声的人都知道,什么叫毒蛇般的女妖。 自然不会有人来找她不痛快。 瑟琳如寻常一样半靠着吧檯假寐,慵懒的耷拉着眼皮。 红髮绿眸的人偶娃娃阿瑟就坐在她手臂旁边,冰冷的宝石眼睛看着周围的一切。 酒馆里各处都放了酒桶,除非客人单独点,不然瑟琳是可以不用招待的,这样只需要睡觉就能赚钱的日子,还多亏了阿瑟,还有…… 阿瑟的创造者。 她等待的客人。 不过信寄出去已经有一阵子了,瑟琳翘起唇角,也不知道那位尊贵的小姐会不会来? 酒馆入口人来人往,瑟琳也懒得掀起眼皮去看,直到酒馆门口的铃铛清脆的一响,两道人影走进来。 瑟琳掀起眼皮,目光定在走在前面的金髮少女身上,眨了眨眼。 克莉丝汀也正好看到了瑟琳,她抬起手,歪头微笑打招唿,「瑟琳,好久不见。」 贝诺莉垂眸,没有出声,目光淡淡扫过吧檯。 酒馆的火光里,绿色绸缎把女人的身段包裹的姣好精緻,小麦色皮肤泛着柔润的光,全身几乎缀满了金饰却一点也不庸俗,反而有种独特风情的美。 但是,依然还是碍眼极了。 黑髮人偶不耐的垂下眸子,只关注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 瑟琳洋溢着欢乐的一声惊唿,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飞快起身,走过来伸手就想抱人。 克莉丝汀下意识往后退,靠在了贝诺莉身上。 在这种时候,身后有人总是格外有安全感,克莉丝汀只见黑髮人偶只伸出一只手,就抵住了瑟琳的肩膀。 吧檯上的人偶重新握紧餐刀,似乎想要动作,但也只是贝诺莉一个眼神,就定在了原地。 克莉丝汀定下神,这时候才发现腰上一紧,是……贝诺莉刚刚在她后退差点摔倒时抱住了她,还有她的身后。 柔软的触感是…… 克莉丝汀走神之际,瑟琳缓缓站直身体,目光落在贝诺莉身上。 黑髮人偶平静的和她对视。 却暗藏警告。 有意思…… 不过只是整理了一下头髮和裙摆,瑟琳就恢復了风情万种的笑容,挑起几缕发梢绕在指尖,瑟琳暧昧的笑起来:「克莉丝汀,这是你的朋友吗?」 第40章 芒果布丁(二合一) 开了许久的小酒馆等来了它尊贵的客人, 瑟琳临时决定闭门谢客,单独招待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因为免了酒钱, 更是刚刚见识过了美人的危险, 其他的客人们也没什么好不满意的, 很快, 本来热闹的酒馆就安静下来。 铜盘里, 火苗摇摆着,偶尔发出点噼啪的炸裂声。 克莉丝汀挨着贝诺莉坐下来, 瑟琳拿了酒杯和珍藏的、品质最好的小麦酒出来,抱着阿瑟坐到她们対面,连阿瑟前面也放上了一杯酒。 克莉丝汀和阿瑟対视, 那双绿宝石眼睛像是看了看她有些疑惑,不过又恢復了一直盯着瑟琳的样子,总之看起来很精神, 克莉丝汀松了口气:「她看起来被你照顾的很好。」 贝诺莉知道克莉丝汀为什么会这么说。 上辈子, 克莉丝汀因为她而没有收到这封邀请, 如果阿瑟也遇到了和小休斯一样的问题, 心软又念旧的傀儡师小姐一定又会陷入自我责怪的漩涡了。 第57页 尽管这些人偶都已经被送出去, 有了新的契约者, 克莉丝汀仍会想念他们。 为他们的处境而担忧。 她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 为什么……不能只看着她呢? 黑髮人偶垂下眸子,藏起黑眸深处那些不太光明的念头。 克莉丝汀没注意到贝诺莉的沉默,瑟琳一边给四个人的杯子里倒满酒,一边笑:「我的酒馆怎么样?」 対朋友, 克莉丝汀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很不错。」 她是真的觉得这酒馆很不错, 不管是圆木垒成的墙壁,还是铜盘做的灯盏, 用荆棘木支撑的吧檯都有种异域的美感,和格罗斯郡很不一样。 和瑟琳的气质也很接近。 「很像你。」克莉丝汀补充道。 「已经盖起来有几个月了,生意很不错,我又攒下了一笔钱,你要是再晚来一点,我可能已经不在这了。」瑟琳欣然接受了夸奖,调侃道:「不过,看在你夸的很认真的份上,我就不罚你三杯了,把这杯喝完就放过你,怎么样?」 克莉丝汀眨了眨眼睛,没说话。 熟悉的操作,熟悉的配方,她第一次带着阿瑟遇见瑟琳时,也是这么被劝酒的,为此损失了一大笔酒钱,然后还把人偶送了出去。 克莉丝汀其实不太喜欢喝酒,酒精带来的上瘾般的愉悦不过是対理智生活的动摇,是某种対现实生活的逃避,是懦弱者的避风港。 她显然不需要那种东西带来的刺激。 不过有贝诺莉在的话…… 「你觉得呢?贝诺莉。」瑟琳转头看向贝诺莉,克莉丝汀只介绍了贝诺莉的名字,除此之外,黑髮女人就像是克莉丝汀的一道影子,几乎没怎么说话。 她対尊贵的傀儡师身边的高挑女人兴趣异常的高,不过不是那种方面的。只是据她所知,神秘强大的克莉丝汀小姐身边一直独来独往,只有人偶作伴,这还是第一次,有了另外的人。 也或许……不是人呢? 瑟琳抱起阿瑟,揉了揉人偶娃娃的红髮,目光仍是落在贝诺莉身上。 「克莉丝不太喜欢喝酒,」贝诺莉轻笑了一声,「我帮她喝,您应该不介意吧?」 瑟琳点头笑起来:「当然,我听克莉丝汀小姐说,您是她的……朋友?认识很久了吗,你们看起来很熟悉的样子。」 贝诺莉一挑眉,不答反问:「瑟琳小姐看起来很关心克莉丝?」 瑟琳单手撑着脑袋,歪头笑起来:「毕竟她是阿瑟的创造者。」 只是人偶的创造者……这么简单吗? 贝诺莉勾唇,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发现自己的袖口被扯了扯,贝诺莉一低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克莉丝汀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 克莉丝汀又一次喝醉了。 上次喝醉的时候,她在光怪陆离的场景里走了许久也没有走到出口。 但这一次,四周的光影、场景都变得不太真实的时候,虚幻扭曲的背景里,她却看见了一片让人安心的黑色,她伸手过去抱在怀里,在冰凉的绸缎上闻到淡淡的小麦酒香。 向来喜欢逃避的蜗牛小姐在醉了之后又探出了身体。 那双玫瑰色的眸子像是蒙上了一层薄雾,克莉丝汀却依然精准的抱住了黑髮人偶的手臂。 贝诺莉一侧肩膀一坠,并不存在的心跳也跟着漏了一拍。 薄唇抿紧,贝诺莉伸手让克莉丝汀更好的靠在自己肩膀上,顺便挪走了自己面前的酒杯。 「看起来我的酒味道还不错,克莉丝汀上次喝的可没有这么痛快。」瑟琳调侃道,语调轻柔婉转。 贝诺莉抬眸,原本只是平淡的漆黑双眸彻底冷淡下来,扫过她:「你该庆幸她只是喝醉了。瑟、琳小姐。」 瑟琳不应该僵住的。 她不是这种会因为任何人威胁而停止挑逗的性格,她总是热衷于在钢丝线上跳舞,踩着他人的底线来回蹦跶,这是以前做陪酒女郎时养成的习惯,她给客人们带来的危险感和刺激感,和酒精不相上下。 但这一刻,只是一眼,瑟琳就感觉某种凉意从穿透她的全身,让她不由自主的定在原地。 在她怀里,红髮绿眸的人偶娃娃也像是被惊动,自发的将她抱紧。 如果克莉丝汀在她这遇到什么危险,贝诺莉是真的会杀了她。 就在那一眼的时间。 直到克莉丝汀喝醉,这影子一样的黑髮女人才露出她那艷丽外表下真正的刀锋。 「当然,我不会伤害克莉丝汀的。」瑟琳缓慢的恢復正常,她依然是一副风情的样子,却不知不觉的向后拉开了些距离。 「让我为你们准备休息的房间吧,贝诺莉小姐。」她笑起来,加上了敬称。 贝诺莉抱着克莉丝汀站起来,酒精带来的热意把金髮少女的脸蒸的通红,也让她无意识的蜷缩起来,靠向并贴紧贝诺莉。 瑟琳已经站在楼梯一侧,拿了一盏油灯引路,「这边请。」 楼梯正対酒馆一楼的门,中间转了一下,再过一道帘子就上了二楼,木屋并没有很大,但也分出了一个小二室一厅,两个卧室的布置看起来大差不差,不过是瑟琳自己常住的那一间多了些衣服随意的堆放在地上和床上。 给克莉丝汀和贝诺莉准备的房间,瑟琳一直有在收拾,尽管摆设简单,看起来却很干净。 这多少说明了一点瑟琳的邀请确实是真心的。 第58页 贝诺莉身上的冷意少了一些,弯腰,把克莉丝汀放在床上,又脱掉鞋,整理好裙摆,盖好被子。 瑟琳靠在门边,一手抱着阿瑟,一手握着油灯旁观。 克莉丝汀上一次喝醉是她照顾的,但她不过是把人带回临时的住所,往沙发上一放就结束了,远远比不上贝诺莉这么仔细。 面対克莉丝汀,冰冷甚至能用兇残来形容的黑髮女人似乎又一下子柔软起来,连被角都要掖好,简直像一个无微不至的小情人。 小情人? 瑟琳的念头在这个词上停留了一会,愉悦的眯起眼睛,抱紧了怀里的阿瑟,她也是她家阿瑟的小情人。 安置好克莉丝汀,贝诺莉转身,就看到瑟琳宛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暧昧的轻笑着,她皱了皱眉:「我还需要一盆热水和毛巾。」 沙哑声线说的平淡,却莫名冰凉刺骨。 瑟琳:「……」 小情人?明明是杀神! 瑟琳拿来热水和毛巾之后,贝诺莉又拧紧毛巾,给克莉丝汀擦了脸,擦完脸的傀儡师小姐看起来更软了,浑身都冒着热气,脸上绯红一片,简直像一块刚刚出炉的芒果布丁。 贝诺莉收回手时,克莉丝汀像是觉得热毛巾舒服,歪了歪头又贴过去。 喃喃出声:「贝诺莉……」 贝诺莉动作一顿,漆黑双眸柔软下来。 喝醉了的克莉丝汀也梦见了她,而且看起来是个好梦。 这样的念头让贝诺莉身上最后一点冷意也缓和下来,她碰了碰克莉丝汀的脸颊,「睡吧,克莉丝汀小姐。」 全程瑟琳都没插上手,也没插上话,但一直没走,倚在门边。 直到贝诺莉站起来,把毛巾洗干净交还给她,瑟琳接过脸盆,天真的扬起脸问:「您也是人偶吗?贝诺莉小姐。」 「别担心,我只是猜的。」瑟琳笑了笑。 张扬的大美人风情万种的笑着,目光却越过贝诺莉,落到床上的克莉丝汀身上,「克莉丝汀小姐很信任您。」 「我想除了人偶,很难有人能让她这么信任,那时候我只是把她抬起来,她的『线』都差点割破我的喉咙。」 尽管喝醉,这么神秘强大的傀儡师小姐又怎么可能真的完全迷失于酒精,失去自保的能力呢? 会这样,不过是因为陪在她身边的人不同罢了。 瑟琳抱着阿瑟,几乎是看着贝诺莉的眸光一点点冷下来。 「你的目的?」贝诺莉问。 如果只是想邀请克莉丝汀来喝酒,来参观酒馆,完全不需要窥探她的身份,贝诺莉已经开始后悔把信带给克莉丝汀了。 尽管眼前的瑟琳和那个人偶看起来都毫无威胁,贝诺莉也一点都不想克莉丝汀所处的环境有任何一点不确定性。 深夜,雪白的月光从窗外爬进房间,落在木地板上。 黑髮人偶的身影漆黑冰凉。 不过瑟琳有恃无恐,她眯起眼睛:「你不会伤害我的,我或者阿瑟出了事,克莉丝汀会伤心。」 「我其实没什么坏心思,我只是想让阿瑟也变得和你一样。」 瑟琳抱着人偶娃娃,笑的甜蜜。 终于知道了瑟琳想要什么,贝诺莉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是克莉丝汀也做不到。」 瑟琳点头:「现在的克莉丝汀确实不行,我知道。」 「但是『祂』可以,您知道我在说什么,瑟西莉娅大人。」 这名字被唿唤出来的瞬间,仿佛就要重启那尘封已久的纪元。 贝诺莉的瞳孔紧缩。 几乎是一瞬间,她已经掐住了瑟琳的喉咙,「谁告诉你的?」 瑟琳艰难的唿吸着,但依然在笑:「某个阿瑟不太喜欢的东西,已经被阿瑟处理掉了,它告诉我,只要给克莉丝汀下药,再把克莉丝汀交给它,就帮我的阿瑟补全灵魂。」 「为了让我相信,它还让我在梦里看到了一些久远的事情。」 「不过阿瑟不喜欢它,已经处理掉了。」 「比起她,我更愿意相信您和克莉丝汀小姐,瑟西莉娅大人。」 「等克莉丝汀小姐重返她的王座,再考虑帮帮我这可怜人吧。」 贝诺莉松开手。 瑟琳跪坐在地上,费劲的喘着气,不过她知道,她赌赢了。 她为自己和阿瑟,赢了一个可能。 贝诺莉并没有直接相信瑟琳的话。 不过结合上次安塔娜家族发生的事,不难推测出黑雾不只分出了那一缕分身,来到弗罗斯特的这一缕或许是偶然找上了瑟琳,却没想到瑟琳身边已经有了克莉丝汀留下的人偶,反而被解决了。 「有个问题,如果你真的这么想,」贝诺莉低头看向地面上狼狈却依然不减风情的女人,「为什么你只是发出邀请,而不是主动来找克莉丝汀呢?」 贝诺莉问的不仅是瑟琳。 她还在问自己。 这辈子距离瑟琳发出邀请并没有多久,黑雾或许是刚刚才找上她,但上辈子,一直到那封信因为过于漫长的时间被无意间损毁,瑟琳也都没有到城堡来过。 贝诺莉的质问合情合理,瑟琳也毫不犹豫的卖掉了黑雾:「因为那东西说,它的力量在城堡里対克莉丝汀无效,城堡里有那东西害怕的东西。」 * 宿醉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第59页 克莉丝汀曾经醉过一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都很酸,脑袋里像有一把锤子乒桌球乓的敲着,在那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喝过酒了。 但是这一次有贝诺莉在,克莉丝汀得承认。 她存了喝酒壮胆的心思。 说不定喝醉了,她就能变得即使是面対贝诺莉也超级干脆果断,可以直接霸气的揪住贝诺莉的衣领,要求人偶忘记她们要解除契约的约定,又或者解除完马上再重新签订一个。 然而克莉丝汀还是高估了自己的酒量,也低估了瑟琳酿酒的水平。 带着浓郁小麦香味的酒刚入口有种苦涩的味道,但是喝个一两口之后就止不住了,克莉丝汀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整杯,然后顺利的抱住了贝诺莉的手臂…… 睡了过去。 克莉丝汀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她竟然就那么睡着了? 那不是白喝一整杯酒了吗?可恶。 发了一会呆,克莉丝汀才缓过神,慢慢从床上爬起来,这次喝醉好像没有之前那么难受,没有喝醉之后发汗发的黏黏煳煳的感觉,就像只是简单睡了一觉。 醒过来依然干净清爽。 是……贝诺莉给她擦干净了吗? 克莉丝汀跑下楼梯。 没有营业,晚上热闹喧譁透着股迷幻气息的酒馆,白天就像是一个清新简单的小木屋,空空荡荡的,只有瑟琳靠在吧檯上,摆弄着阿瑟的手指,打着哈欠。 克莉丝汀问:「贝诺莉出去了吗?」 瑟琳从吧檯后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早餐:「就在门口不远,贝诺莉小姐给你做的早餐,做完早餐她就去外面钓鱼了,应该是想给你做鱼汤。」 钓鱼? 克莉丝汀坐在吧檯前,探身看了看门外。 不远的湖岸边,窄窄的木桥伸出去一段,隔了这么一段距离,黑髮人偶的背影看起来还是笔挺利落。 上辈子,克莉丝汀也跟贝诺莉来弗罗斯特钓过鱼,那段时间,钓鱼仿佛是一项贵族之间的流行活动,也就比买一只人偶放在家里要流行那么一点,贝诺莉在那之前从来没钓过鱼,但是这种只需要耐心和细心的活动,她总是好像天生就擅长。 克莉丝汀没觉得奇怪,突发奇想要给她做鱼汤,是贝诺莉会做出的事情。 而且,她原本也想避开贝诺莉,找瑟琳聊聊。 问题来了,该怎么开口呢? 克莉丝汀咬了一口全麦面包,喝了一口牛奶,目光忽然落到瑟琳的脖子上,一直以来都习惯用各种金饰银饰装饰自己的瑟琳今天戴了一条深紫色的缎带,包裹着小麦色细腻的脖颈,贴的很紧,「这缎带很衬你。」 瑟琳似笑非笑:「是吗?」 也不知道我把缎带扒了你还会不会觉得好看? 克莉丝汀没注意到瑟琳的不自然,她铺垫完毕,终于问出了收到信时就想问的问题:「瑟琳,想追求一个人的话,该怎么做呢?」 聊这个她可就不困了。 対一个习惯撩人的风情大美人来说,这当然不是什么问题。 瑟琳握住阿瑟的手,清了清嗓子,温柔眨眼:「很简单,你可以先试试和她牵手。」 克莉丝汀想到不久前的双人舞会,好奇:「跳舞算吗?」 「算,也不算。」瑟琳:「不过如果他不介意和你跳舞的话,也可以算,直接进入下一步吧,你们拥抱过吗?」 克莉丝汀想到昨天晚上,如果没记错,应该是贝诺莉抱自己回的房间,「公主抱算吗?」 瑟琳:「……」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但是你真的不是来秀恩爱的吗? 天知道,她原本是做好了侃侃而谈的准备的,甚至还有点想在克莉丝汀追求别人时看看黑髮人偶的笑话。 在备受打击之后,瑟琳决定放弃挣扎:「那就可以直接进入最后一步了。」 克莉丝汀期待的望向瑟琳。 「直接表白吧,克莉丝汀。」瑟琳看起来又困,又敷衍,不过打着哈欠也不忘朝克莉丝汀抛了个风情万种的媚眼,戏嚯道:「反正她也不会拒绝你的。」 「或者你也可以选择直接亲她,看她会不会回应你。」 表白? 直接亲? 来找瑟琳之前,克莉丝汀打死也想不到瑟琳会提出这样的意见。 贝诺莉带着一筐活蹦乱跳的鱼回来时,就看到克莉丝汀端坐在吧檯前面,坐的整整齐齐,脸红的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原地蒸发了。 她洗干净手,走到克莉丝汀面前,带着水的凉意的手贴上克莉丝汀的脸,弯腰低头笑起来:「怎么这么烫?」 属于贝诺莉的黑髮就落在克莉丝汀手边,带来户外清晨的潮意,微凉的触感,她只要一伸手就可以勾住。 只是这么一下,距离就拉得极近。 额头很近,鼻尖很近,唇,也很近。 克莉丝汀的目光无法控制的落在贝诺莉脸上,更准确的说,是因为说话而微张的唇瓣上,贝诺莉的唇形很好,対称,放松的状态下有种刚刚好的厚度,只有唇珠微翘,看起来很软。 属于黑髮人偶的一切,身体,五官,明明都是她自己设计的。 但因为距离太近,反而产生了一种陌生感和禁忌感。 从看起来符合科学规范的美感,到看起来很软,再到看起来…… 很好亲。 克莉丝汀只觉得她好像着了魔了。 第60页 她竟然真的觉得瑟琳的意见值得考虑,她竟然真的想就这么不管不顾亲上去,然后看贝诺莉的反应。 同样的距离,贝诺莉的目光也落在克莉丝汀脸上,克莉丝汀在看她。 仅仅是这样的念头就足够让那些压抑了数百年的渴求生长冒头,更何况现在,这样的距离,那双玫瑰色的眸子如她所愿只装下了她一个人,再放不进别的东西。 克莉丝汀看起来……好像想亲她。 不过初吻放在此时此刻,还是太仓促了。 她的傀儡师小姐。 永远值得最完美的东西。 贝诺莉轻笑了一声,「是睡懵了吗?克莉丝。」 克莉丝汀才勐地反应过来,跳下椅子拉开距离,「抱歉贝诺莉,」克莉丝汀几乎语无伦次起来,「我去帮瑟琳准备午餐,把鱼给我吧,我该去厨房帮忙了。」 第41章 细密蛛网 作为附近极负盛名的酒馆的主人, 瑟琳也并没有另外僱佣厨师,她自己的厨艺当然是不错的。 克莉丝汀拎着水桶跑进来时,瑟琳已经套上红白格纹带花边的围裙,把一头酒红色的长髮在脑后扎成了高马尾, 露出纤细的脖颈和小臂, 线条流畅的肌肉群在和面时极具某种力量的美感, 小麦色的皮肤在瀰漫着麦香的空气里闪闪发光。 小巧的人偶娃娃就坐在她的肩膀上。 克莉丝汀进来时, 瑟琳和阿瑟听到声音,顿时一起转头看向她。 「……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瑟琳耸了耸肩, 大大方方的笑起来,开玩笑的眨了下眼睛,「如你所见, 你说的没错。」 阿瑟朝女人的脖子靠了靠,两条小短腿往前伸,像是也在说, 『是的』。 克莉丝汀放下水桶, 无辜的和「两个人」对视, 「好吧, 我只是来送鱼的, 贝诺莉钓了很多鱼。」 瑟琳手上还沾着面粉, 没有动作,只是弯腰凑过去看了看,「看起来很不错,看来我们中午就可以喝上鱼糜和奶油浓汤了。」 瑟琳弯下腰, 克莉丝汀刚好可以和阿瑟对视。 绿宝石做的眼睛在上午的自然光下看起来, 也依然璀璨夺目,但是里面的意识反应却少的可怜, 尽管瑟琳如何掩饰,不承认,把阿瑟当做一个真实存在的女孩来对待。 客观的事实就是,比起小休斯,她制造阿瑟的时间要更早,人偶距离一个真正的人类要更加遥远。 「好了,这里交给我吧。」瑟琳直起身,一扭腰,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又回过头看向像是在发呆自责的傀儡师小姐,「鱼送到了,你和贝诺莉小姐简单坐会,就可以吃饭了。」 克莉丝汀被赶出门外,瑟琳歪头把下巴在阿瑟的脑袋上碰了碰。 闭眼笑了笑。 她知道克莉丝汀在想什么,如果她们晚一点遇见,或许她就能拥有一个更厉害的人偶,或许阿瑟就能和人类更接近些。 不过真的晚一点遇见,那她遇见的就不再是阿瑟了。 她的阿瑟,在整个弗罗斯特,格罗斯郡,整个玫瑰帝国,都只有一个。 唯一一个。 酒馆的厨房在吧檯的后面,克莉丝汀从厨房被赶出来,一回头,又撞上了人偶染着笑意的漆黑双眸。 时间好像又回到了几分钟前。 贝诺莉还是在原来的位置,就坐在吧檯对面,手臂撑着侧脸,从高处温和优雅的望着她。 人偶没有说话,克莉丝汀只觉得空气中的沉默也像是某种丝线,而且正随着时间的延长,一点点变多,变密,直到织成一张网,彻底黏住她。 「……我上楼收拾东西!」克莉丝汀几乎是强撑住镇定,从贝诺莉身边穿了过去。 万幸,黑髮人偶没有叫住她,问她为什么要收拾东西。 克莉丝汀克制住想要飞快跑上楼的冲动,一步步上着台阶,直到绕过楼梯拐角,才飞快跑上二楼。 尽管在第一步开始跑的时候,楼板就好像不堪重负一般发出了连贯的嘎吱嘎吱的声音。 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克莉丝汀的脸上却腾的浮起一片红潮。 回到瑟琳为她们准备的房间,克莉丝汀关上门,面对着门板,羞耻的撞了撞脑袋。 太蠢了。 她竟然会有表现得这么愚蠢的时候。 在喜欢贝诺莉这件事上,喜欢上自己的造物这件事上,她可能真的没有一丝退后的余地了。 就像蜘蛛结网时,刚刚被挂在网上还没有被蛛丝缠绕的猎物永远会挣扎不休,但是已经被蛛丝死死缠绕住之后,就会安静下来。 在确定自己对贝诺莉的心意之后,克莉丝汀就再也不会摇摆不定了。 她开始认真思考瑟琳的建议。 不然……回城堡之后,就准备和贝诺莉表白怎么样? 说收拾东西时,克莉丝汀已经做好了下午就返程的打算,瑟琳和阿瑟都过得很好,而她想要顺便达成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了。 想到要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只有立刻,马上动手,才不会浪费时间。 而她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浪费了很多犹豫的时间了。 如果她在和贝诺莉提出解除契约之前就认识到自己的心意,她就不需要面临半个月后,或许贝诺莉依然会选择解除契约彻底离开的恐惧。 不过,要她怎么和贝诺莉解释心意呢? 那些数百年日日夜夜的陪伴,那一次刻骨铭心、有关背叛的误会,那些为黑髮人偶身上的伤口痛苦内疚的瞬间,那些慌张无措和不敢开口。 第61页 灿烂的日光平铺在地板上,背靠着房门的金髮少女罕见的拧着眉头,唇角却微微翘着,仓促又慎重的考虑着怎么把自己的心意展示给心上人。 …… 一直到午饭,四人,当然包括阿瑟在一起在酒馆一楼的餐桌上坐下来,克莉丝汀都仍在思考着这件事。 以至于在用餐时,都有些微微的走神。 贝诺莉刚帮克莉丝汀盛了一碗鱼汤,克莉丝汀也下意识拿起勺子往嘴里送,被贝诺莉将将在鱼汤入口前拉住。 「小心烫。」黑髮人偶有些无奈的一笑。 克莉丝汀「啊」了一声,脸又红了,小心把勺子放回碗里。 刚出炉的鱼汤还冒着热气,把向来傲慢强势的傀儡师小姐也熏得脸颊通红。 瑟琳饶有兴致的欣赏着,也不出声。 连同沉默坐在她怀里的阿瑟,莫名都有种仿佛「磕到了」的表情。 克莉丝汀不得不开口绕开话题,「对了,我们下午就回家吧,贝诺莉。」 她深吸一口气:「打扰瑟琳一个晚上已经很过分啦,酒馆总是要正常营业才行,总不能影响瑟琳的正常生活,一个晚上加起来,说不定也能有好几枚金币的收入呢,对吧?」 克莉丝汀一口气说了许多,贝诺莉基本都没听进去。黑髮人偶的注意力完全被「回家」这个词给吸引了。 上次是她主动用「家」来形容那座冰冷的城堡,今天却是由克莉丝汀提起的。贝诺莉第一次注意到,「我们」这个词和「家」合在一起,听起来是这么美妙。 是不是代表在克莉丝汀眼里。 那座城堡已经是他们的家了呢? 第42章 编织毛毯 上辈子, 贝诺莉从没有和克莉丝汀讨论过这个问题。 关于家。 大概是因为这个问题本身似乎并不需要经过讨论,它的答案早早就摊开在了那些生活的细节里,在提到那座城堡时, 克莉丝汀从来没有使用过「家」这个字眼。在读过有关家庭乃至家族生活的文章或者十四行诗时, 哪怕是习惯矜贵自持的金髮傀儡师, 脸上也会偶尔闪现落寞的神情。 但现在, 就在她眼前, 克莉丝汀却主动的,积极的和她聊起关于「回家」的安排。 并不存在的心脏日益剧烈的跳动着。 挑拨着人偶的神经。 不过和这些悸动相对的, 另外一种对于未来的隐忧也开始肆意生长,在克莉丝汀的状态逐渐好转的当下。 像是有某种缠绕着黑雾的荆棘,沿着跳动的心脏生长, 警醒着她。 她必须得尽快解决玫瑰王座的隐患了。 黑髮人偶垂眸,压下浓睫下一闪而过的冰凉寒意。 吃完午饭,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一起正式向瑟琳和阿瑟辞行。 瑟琳抱着阿瑟站在酒馆门口。 「那我们就先走了, 」克莉丝汀踩在马车前的木板上, 回头朝瑟琳笑起来, 「有机会带阿瑟来城堡玩, 我会和贝诺莉好好招待你们的。」 贝诺莉站在马车前, 背对着克莉丝汀, 同样礼貌的笑起来。 瑟琳&阿瑟:「……好的哈哈,一定会的。」 才怪!!! 忘掉一克莉丝汀不小心喝醉和瑟琳差点被贝诺莉干掉的意外,这短短两天一夜的旅程无疑是宾主尽欢(?)。 不过当克莉丝汀回到城堡,想起来的第一件事仍然是确认玫瑰王座的动态。 既然要准备和贝诺莉坦诚相对了, 要告白把人留在身边了, 她必须保证贝诺莉的安全才行。 一楼大厅。 克莉丝汀想了想走向沙发,抱了个抱枕坐下, 故意打了个哈欠,控制住目光不飘向奇怪的地方。 很好,就是这样。 然后就可以说想在一楼休息会,支开贝诺莉去二楼。 克莉丝汀打好主意,刚要出声。 贝诺莉的声音忽然想起在耳边:「克莉丝汀小姐是累了吗?」 克莉丝汀完美的计划被打断了一半,才发现黑髮人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了她的旁边,她憋红的脸愣愣的抬起来,「啊……是的。」 或许连克莉丝汀自己都不知道,她在撒谎的时候,语速总会比平时更加慢一些,那些不经意间的停顿,就像是钢琴键的微小阻滞,但在音乐家的耳朵里,却醒目异常。 不过贝诺莉大概能猜到克莉丝汀想做什么。 巧合的是,她可能也正需要这么一段时间,寻找瑟琳所说的黑雾害怕的东西。 这应该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心有灵犀吧? 一想到这样的词,贝诺莉的唇角下意识就要上翘。 黑髮人偶扫过克莉丝汀的眉眼,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现,温和的笑起来:「那我去卧室给您拿下毛毯,您可以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会尽快收拾好房间的。」 几乎在克莉丝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贝诺莉就已经拿了毛毯下来,棉麻编制的毛毯并不厚重,披在身上的时候其实很轻。 但当克莉丝汀被半推倒在沙发上,躺下来,被盖上毯子,莫名就生出一种愧疚感。 明明只是一个藉口而已。 却被这么认真的对待。 金髮少女有些许不自然的蜷缩进毯子里,贝诺莉看在眼里,仍落在毯子上的指尖就开始发痒。 这个角度,克莉丝汀只能仰视贝诺莉,但人偶一直弯着腰,并没有给她什么不好的感受。但光影忽然变化,克莉丝汀睁大眼睛。 第62页 只见黑髮人偶俯下身,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午安,克莉丝汀小姐。」 这一刻,克莉丝汀做出了一个有生以来最笨拙、愚蠢、难以启齿的反应。 她闭上了眼睛。 第43章 落日黄昏 在这一瞬间, 时间好像变成了一个伪概念。 眼前是漆黑一片。 额头传来冰凉、柔软、一触即分的触感,然后属于黑髮人偶的气息像是在眼前停顿了一会,说完话,又慢慢远离。 克莉丝汀一直等到贝诺莉的脚步声消失在高处才睁开眼。 沙发上,金髮少女抬手按在额头, 绯红的唇瓣张开, 洁白贝齿咬了下唇。 太……过分了。 这当然不是对贝诺莉的评价。 一个正常无比的, 礼节性的午安吻而已,挑不出任何错误。 过分的是她。 在那闭上眼睛的一小片黑暗的时间里, 她竟然过分的,在期待着什么事情发生。 自我批评结束,克莉丝汀捂了捂发烫的脸, 好让灼人的温度在刻意拉长的唿吸中慢慢降下来。 她该去干正事了。 再次来到玫瑰王座前,布满黄昏的教堂看起来仍然和先前一样,四周安安静静, 苍白的干枯的玫瑰荆棘匍匐在她的脚底, 属于她的黑色丝线还牢牢的锁着锈迹斑斑的王座。 克莉丝汀松了口气。 看起来没什么变故, 玫瑰王座里的东西要比她想像的更弱一些。 克莉丝汀探出丝线, 又在原本的封锁上面加了一道, 这才离开。 但就在傀儡师少女的身影消失在台阶高处之后, 更靠近玫瑰王座那层看起来平静正常的黑色丝线却扭曲蠕动起来。 没多久,就变回了骯脏污秽的黑雾。 「嘻嘻嘻……」成功靠伪装瞒过了克莉丝汀,黑雾顿时诡异的怪笑起来,玫瑰王座和克莉丝汀的力量本就同源, 它在玫瑰王座里困了这么多年, 当然也收穫了一点能力。 要出去不容易,要动点手脚还是简单的。 黑雾怪笑完了, 在玫瑰王座上涌动,慢慢又朝着克莉丝汀刚刚放下的黑色丝线游走过去。 把时间倒回到克莉丝汀刚闭上眼的时候。 从某种程度来说,站在贝诺莉的角度,「过分」依然是个很准确的评价,特指克莉丝汀在她面前闭上眼睛。 因为盖毯子和午安吻的动作,贝诺莉的一只手撑在了沙发扶手上,另一只手还松松靠在毛毯的边缘,和克莉丝汀的距离被拉得很近。 少女几乎就躺在她的怀里,身下,不过一段唿吸的距离,贝诺莉几乎用光了自己的控制力,才能确保视线落在那些柔软的金髮上,毛毯的花样上,而不是克莉丝汀因为紧张微微皱起的眉,颤抖的眼皮和鸦睫,鼻尖上一点细汗,还有……唇瓣上。 但哪怕是这样,这些细节依然在贝诺莉的脑海里翻滚。 催促着她做点什么。 所以很快,贝诺莉又重新掖了下克莉丝汀身上的毯子,尽管在这盛夏里,这动作根本是毫无意义。 直到转过二楼拐角,走进卧室,想到即将要做的正事,贝诺莉的脑海才降了降温,清醒了些。 她当然是有事要做的。 在单独和瑟琳对峙的黑夜里,美艷堕落的女妖给了她一个重要的线索,黑雾的弱点就在城堡里。 瑟琳也同样不知道那东西是什么,但据说「它」藏在克莉丝汀城堡里某个最靠近神明的地方,在永恆的黄昏之下。 「最靠近神明的地方……」 贝诺莉第一反应就是—— 克莉丝汀的卧室。 但在贝诺莉几乎翻遍了每一个角落之后,她依然一无所获,克莉丝汀的城堡,乃至她的卧室,就像她自己一样简单,纯粹,一览无余。 没有任何称得上异常的地方。 或许是她猜错了呢? 不过找到后面,贝诺莉的动作反而慢了下来,一个不知道名称、形状、无法定义的东西,难找不是正常的吗? 当目的不在是急于寻找什么答案,什么线索,而是真的收拾一下房间,为克莉丝汀有更好的休息努力时,贝诺莉的内心好像也跟着安静下来。 克莉丝汀上来时,贝诺莉恰好收拾到阳台边。 黑髮人偶侧身,逆着光站在落地窗前,怀里抱着书本,正微微转头,看向窗外。 已经完全到黄昏了,落日在窗外,视线的尽头缓缓沉没进地平线下,光线因此被染成深黄,像一缕缕灿金色的丝线缠绕在黑髮人偶的身上,也落在地板上。 「贝诺莉喜欢黄昏吗?」克莉丝汀走过去,对着落日伸了个懒腰。 贝诺莉这时候才发现克莉丝汀已经走到她身边,目光落进少女璀璨的玫瑰色双眸里,落日的余晖也落在那里面,看起来很美,她温和笑起来:「是喜欢的吧。」 「很美,不是吗?」 当天夜里。 克莉丝汀罕见的失眠了。 她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脑海里却还在想白天没决定好的问题,该怎么和贝诺莉表白呢,不仅要有个合适的方式,还得有个合适的地方。 原本一片空白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傍晚时,黑髮人偶逆光站在黄昏下的模样。 贝诺莉确实很适合黄昏。 那种常常会让人显得黯淡的光线,落在黑髮人偶身上,却完美的融合进原本的冰冷锋利里,一点也不突兀。 第63页 而且……贝诺莉还亲口说了喜欢。 就在她的掌控之下,在这座城堡里,就有一个地方,有永不坠落的黄昏—— 玫瑰教堂。 就在床边,不过一臂远的距离,贝诺莉也同时想到了玫瑰教堂。 【在最靠近神明的地方,在永恆的黄昏下】 对黑雾来说,失去了权柄的克莉丝汀大抵不会是它眼中的神明了,「玫瑰王座」才是。而且后半句「永恆的黄昏」,已经是再鲜明不过的提示了。 黑髮人偶抬手,遮了遮眼睛,无声勾唇。 只能怪下午的克莉丝汀太可爱了。 让她完全想不到别的地方去。 想明白了准确的地点,再要往下推断那让黑雾害怕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也变得简单了许多。 贝诺莉几乎只是稍微一思考就有了答案。 现在,就只等找到机会再进去确认一下,如果顺利的话,最好能直接把黑雾解决才好。 床上床下,两个人都同时想到了一个地方去。 第44章 荆棘软刺 真的要在玫瑰王座前, 和贝诺莉坦诚相对吗? 这个念头冒出来时,克莉丝汀依然没有睡着。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挤进来,落在她额头上,照亮眉心中间蹙起的一道浅痕, 克莉丝汀平放在小腹上的手指无意识的攥着。 反正睡不着, 克莉丝汀索性睁开眼, 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发起呆。 同样的决定她上辈子也做过一次, 然后失败了,失败的彻彻底底, 才有了这辈子。但现在回想起来,克莉丝汀却忽然发现当初跪坐在玫瑰王座之下的记忆已经模煳了。 她依稀是跪坐在贝诺莉身前,狼狈到了极点。 黑髮人偶却主动弯腰低头, 要触碰她。 克莉丝汀隐约还记得当时的愤怒和屈辱,现在从回忆里扒拉出来,从第三视角去看, 那分明却是一个温柔至极的姿势。 高挑纤细的女人从高处而来, 将她拥进怀里, 身后披着灿金色的黄昏和盛放的玫瑰, 漆黑双眸璀璨如星。 再试一次吧? 再试一次, 把全部的自己都剖白给贝诺莉看, 只要离玫瑰王座远一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上辈子在贝诺莉坐上玫瑰王座之前,一切都还是正常的。 不过在表白之前, 她大概还得把玫瑰教堂收拾一下。 拂去玻璃花窗上的薄雾, 剔除干枯衰败的荆棘,让玫瑰重新生长。 也给她自己和贝诺莉, 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克莉丝汀在渐渐混沌的脑海里组织着表白的语言,幻想着贝诺莉站在黄昏下听她陈述时会有的表情,慢慢进入梦乡。 在克莉丝汀的唿吸均匀之后,贝诺莉也闭上了眼睛。 次日清晨,贝诺莉和往常一样提前起床,在楼下厨房给克莉丝汀准备早餐,燕麦和牛奶的香味在锅里慢慢晕开,贝诺莉做完小面包放进蒸锅,洗干净手。 贝诺莉转身靠在檯面上,低头揉了揉手腕。 半晌,她抬头看了眼小窗的光线,清晨的日光依然柔和黯淡,一侧角落的木门安安静静嵌在墙体里,安分的很。 眉骨和浓睫投下阴影,贝诺莉的眼睑颤了颤。 时间还早,距离克莉丝汀平时醒来的时间还有好一会。 要确认那东西,应该不会很久。 不如现在就先去看看呢? 通往玫瑰教堂的大门光芒一闪而过,厨房的灶台上,蒸锅还在一缕缕冒着热气,却已经没了黑髮人偶的身影。 再次进入玫瑰教堂,贝诺莉的心情已经大不一样。 蜷缩在玫瑰王座上的黑雾很快就发现了闯入者,知道是贝诺莉之后,黑雾再懒得伪装,懒洋洋的抬起身体。 「呦……瑟西莉娅大人,」它嗤嗤怪笑着,像是深渊深处不知道沉睡了多久的怪物,声音嘶哑难堪,「是帮我找到合适的身体了吗?还是说你终于准备把身体给我了呢?」 贝诺莉在通往玫瑰王座的最下面一级台阶前停下来,甚至没有抬头去看它,只是摇了摇头,「都不是。」 「只是来找点东西。」随着一声轻笑,黑髮人偶也抬步踏上了通往玫瑰王座的阶梯。 遥远的高处,原本懒懒散散像蛇一般盘坐在玫瑰王座上的黑雾供起身体,缓慢的重复道:「找东西?」 黑雾强撑着怪笑:「我这里会有什么东西?」 「不如你说你想找什么,我帮你找?」 「停下吧,这么高走上来你不累吗?」 贝诺莉提着裙摆一步步踏上台阶,一点儿也没有理会它的意思。 黑雾终于慌了,色厉内荏道:「等等!」 贝诺莉依然没停。 这条通往玫瑰王座的路一共有九十九级台阶,上辈子,贝诺莉是在克莉丝汀的注视下一步步走上来的。 彼时她并没有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唯独只想完成克莉丝汀的愿望。 成为克莉丝汀眼里完美的造物,更完美的造物。 仅有的一点杂念也不过是,如果她能如克莉丝汀所愿的那样拿到玫瑰王座的权柄,金髮傀儡师少女的目光是不是会多停留在她身上一些。 但这一切都被黑雾毁了。 此时此刻,贝诺莉心里依然没有什么太大的波澜,仅仅是看黑雾的反应她都能想到,她猜对了。 黑雾所害怕的那个东西,就在玫瑰王座上。 第64页 随着黑髮人偶的一点点逼近,黑雾彻底放开了无济于事的伪装,它在玫瑰王座上蠢蠢欲动,忽然改变了策略,「你有本事就坐上来!瑟西莉娅,你这个胆小鬼。」 「让我们来掰掰手腕吧,你不想看看如果我在你的身体里,克莉丝汀到底会选择谁吗?」 「等等,你先停下,你真的不想知道,这么多年我是怎么过来的吗?」 「……」 然而不管黑雾说什么,贝诺莉始终不为所动。 她已经站在玫瑰王座前了,黑雾几乎就在她的眼前,隔了薄薄的一层空气,狰狞的唿啸着,却始终无法触碰到她。 贝诺莉甚至都没有看黑雾,她的目光向下,落在了玫瑰王座底部的蚀刻上,复杂的纹路乍一看只是类似玫瑰荆棘的图案,仔细看却好像有字符融在里面。 「果然,和我想的一样呀。」 「被封印进玫瑰王座之后,这东西也跟着留在了这里。」 「你的真名和契约。」 贝诺莉说完,就蹲下身,手指虚空落在那上面,一一辨认着具体的字符。 每一个人偶的真名都是独一无二的,只要破坏了人偶的真名和契约,就能彻底摧毁一个人偶赖以存在的资本。 瑟琳提供的线索果然有用极了,只是黑雾不是人偶,以至于她原来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但是,谁说只有人偶才有真名呢? 贝诺莉话音刚落,黑雾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僵住,它僵在半空中,徒劳的看着贝诺莉即将一点点辨认完全部的字符。 忽然,它好像感觉到了什么,重新缓慢的游走起来。 「贝诺莉,你明明可以直接拥有我的,干嘛要拖这么长时间呢?」 贝诺莉只以为是黑雾转移她注意力的小把戏,依然没有理会。 黑雾却没有停下,只是自说自话着。 「是因为直接拿到权柄太无聊了吗?一定要有人主动送到你手上你才肯收?」 还差最后一个字符,贝诺莉就能辨认完全部,但属于真名的最后一个字符却像是被抹去了,贝诺莉隐隐感觉到那字符依然存在着,只是需要什么条件才能看到。 黑雾继续喋喋不休。 「还是说你觉得单纯拿到权柄不够有趣,一定要先摧毁某些东西才行?」 「说起来也对,毕竟你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黑雾说完这句,贝诺莉刚好起身,但正要转身离开的她却动作一顿,终于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 黑雾的这些话根本不是对她说的。 仿佛感觉到即将来临的风暴,黑雾呲熘一下躲进了玫瑰王座里,无声的怪笑起来。 一个早上都过去了,演员和观众的角色也该互换了。 没了黑雾的干扰,玫瑰教堂里另外一个人的气息也越发鲜明。 贝诺莉转头。 玫瑰教堂的大门前,金髮的傀儡师少女身着盛装站在那,手里还抱着一大捧刚刚收拾好的新鲜欲滴的玫瑰,那双漂亮的玫瑰色双眸常年温和明亮,此刻却装满了难以置信和失望,像针尖一样扎进贝诺莉的心里。 又酸又涩。 克莉丝汀并不是抱着抓人的心态进来的。 不久之前,她起床时没发现贝诺莉,也并没有多想什么。甚至在她洗漱完到厨房依然没有发现贝诺莉的影子,也没有想太多。 毕竟人偶为她做的早餐都还在好端端摆在蒸锅里。 贝诺莉或许是有什么事出去了。 她刚好可以用这段时间整理一下玫瑰教堂,等贝诺莉回来。 只因为这么一个念头,她吃完早饭,又到城堡的花园里清理了一大捧玫瑰出来,准备移栽到玫瑰教堂。 但现在,所有的准备都变成了反刺向她的尖刀。 克莉丝汀远远望着黑髮人偶站在玫瑰王座前的影子,指尖一痛。 她垂下眸,这才发现是玫瑰荆棘上的软刺扎进了指腹。 多讽刺呢,她为贝诺莉准备的玫瑰,却扎在了她自己身上,可笑极了。 再没有比她更可笑的人了。 「克莉丝汀……」不知道什么时候,贝诺莉已经站到了克莉丝汀身前,她伸出手,想要触碰低头的傀儡师小姐。 克莉丝汀却直直往后退了一步。 「告诉我。」金髮少女昂起头,玫瑰色双眸直直的望进黑髮人偶的眼睛里,「你也是重生的,对吗?」 贝诺莉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她应该否认,应该和克莉丝汀解释一切都是黑雾的挑拨,这样克莉丝汀或许还会冷静下来,但愧疚像是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她的喉咙,让她一个「不」字都说不出来。 最终,她也只是哑口说了一个字:「是。」 「但是不是你想的那样!」贝诺莉紧跟着补充道。 克莉丝汀打断了她,「不是我想的哪样?」 「不是你重生了,然后又隐瞒了一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还是不是在明知道我在对你犹豫不决的时候,故意装成无辜懵懂的样子来欺骗我?」 「又或者你要说这些都是为了我好吗?」 少女声线清亮,却轻描淡写就把讽刺感拉满,每一句都是否认,但每一句贝诺莉都说不出反驳的话。 克莉丝汀说的有什么错呢? 她就是个披了层皮的怪物。 她这个怪物明明什么都经歷了,什么都知道了解,却故意装成了懵懂无辜的模样,来谋夺神明的关注。 第65页 那些贪婪的欲望是如此污秽骯脏,让人张不开口。 贝诺莉一瞬间攥紧手指,指尖刺进掌心。 却依然没有疼痛。 她敛着眸。 直到玫瑰落地,柔软的花瓣散开,待贝诺莉再抬头时,眼前已经没了克莉丝汀的影子。 贝诺莉蹲下来,一枝一枝捡起地上的玫瑰,捡到其中一枝时,指腹从荆棘的软刺上拂过,沾上了一点血珠。 克莉丝汀走了,黑雾又从玫瑰王座上冒头。 贝诺莉转身。 「你……你要干什么?!」 * 深夜。 不过开了一天,瑟琳的酒馆又迎来了歇业,原本准备来好好喝点酒的客人们多少有些发懵,不过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一笑,本来要怨声载道的也接受了现实,挨个的离开。 总算送走了这些外人,瑟琳带着阿瑟一转身,就见吧檯前,克莉丝汀拿起酒瓶子就要往嘴里倒。 瑟琳飞快冲过去,挪开了克莉丝汀面前的酒瓶。 「还给我。」克莉丝汀抬头,瞪着眼前的人。 显然已经有些醉了。 不过有了前两天的经验,瑟琳这次应克莉丝汀要求准备的酒并不醉人,克莉丝汀多少还保留着三两分清醒。 瑟琳拿了酒杯出来倒上,推给克莉丝汀,金髮少女就像满意了的猫咪一样,把尖锐的爪子给收了回去。 「瑟琳……」 克莉丝汀抱着酒杯,半趴在吧檯上,「你说我是不是很好骗呀?」 瑟琳正要说话,在她怀里的阿瑟忽然转头看向门外。 本来已经挂上歇业牌子的酒馆小门被推开,帘子掀起来,高挑纤细的黑髮人偶走进来。 贝诺莉朝瑟琳和阿瑟看了一眼。 瑟琳顿时识趣的带着阿瑟进了厨房。 不过这么一耽误,贝诺莉就没来得及注意克莉丝汀,克莉丝汀捧着刚刚倒满的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贝诺莉:「……」 第45章 夜半微醺 再不醉人的酒, 只要喝的够多,肯定还是会醉的。 克莉丝汀喝完杯子里的酒,又捧起杯子倒过来摇了摇, 有些困惑的晃了晃脑袋。 贝诺莉在克莉丝汀身边坐下来, 俯身凑过去, 格外认真的问:「没有了, 怎么办?」 酒气慢慢上涌,克莉丝汀只觉得脸发烫的厉害,她转过头。 黑髮人偶凑得很近。 近到好像能闻到贝诺莉身上清冷的味道。 「我果然是喝醉了, 竟然都出现了幻觉。」克莉丝汀喃喃出声。 贝诺莉又不知道她在这里。 而且那个欺骗了她这么久的背叛者,大概已经坐上玫瑰王座,在嘲笑她的愚蠢了吧? 克莉丝汀越想越气, 气的咬紧了牙关,忍不住鼓起两颊,眼睛瞪大了盯着眼前的黑髮人偶。 贝诺莉垂在吧檯边的手指动了一下。 忍不住在心底长嘆。 克莉丝汀一定不会知道, 她生气的样子有多可爱。因为酒醉的缘故, 少女金髮凌乱, 一缕乱发贴在了脸颊边上, 克莉丝汀也没有发现。那双玫瑰色的眸子也像是瑰丽的红宝石, 被酒气熏得透亮, 带着点怒意瞪着她。 明明是一副兇狠的样子。 却又藏着点乖。 好像只要顺着毛rua两下,就会安静下来,甚至到唿噜唿噜露出肚皮的程度。 黑髮人偶一只手搭在吧檯上,另一只手看起来只是垂落着, 实则时刻注意着防止喝醉的傀儡师小姐不小心摔倒。 「小心。」 她专注的观察着克莉丝汀, 专注到看起来不像是欣赏,喜爱, 像是一些更复杂,更深刻的情绪。 隐藏了数百年的情感。 浓稠到骯脏的欲望。 都被浓睫掩盖在那漆黑双眸里。 但克莉丝汀半点也没有发现。 黑髮人偶在她面前一直都没有动作,更坚定了克莉丝汀认为是幻觉的想法。 高挑纤细的黑髮女人就靠在吧檯上,在她身前不远处,目光沉静温和。克莉丝汀抿了下唇,忽然觉得浑身都有些发烫。她想像出来的这个贝诺莉一点儿也不像个背叛者,反而像是刚刚诞生的时候,好像她无论对她干什么……都可以。 是幻觉的话…… 确实干什么都可以吧? 贝诺莉发现克莉丝汀的目光忽然向下游移,也不再是兇狠的瞪视,非要说的话,那可能跟每次她端着小蛋糕出来,克莉丝汀落在小蛋糕上的目光会有些像。 不光是目光,金髮少女还在一点点靠近她。 贝诺莉搭在吧檯上的手无意识的扣紧。 眼睑下垂,浓睫掩下所有情绪。 克莉丝汀……是要亲她吗? 过于甜蜜的猜想塞满了她的意识,贝诺莉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懦弱,她无疑变成了一个胆小鬼,她甚至不敢去看。 但来自于克莉丝汀身上的微醺的酒气已经一点点包裹了她。 然后是目光所及低处,一缕金色的长髮,就落在她的指尖。 最后才是一个轻到极点的吻。 很简单的一个吻,只是唇瓣贴着唇瓣,却好像已经迟到了许久。 在一两天以前,贝诺莉钓完鱼回来的时候就该发生,在很多天以前,在她和克莉丝汀刚刚重生时就该发生。又或许更早,在上辈子某个晴朗秋日的午后。 在树荫下,金髮的傀儡师少女捧着书曲腿坐在树干边,抬头看向她,而并不存在的心在她人偶的身体里生长狂跳起来。 第66页 震耳欲聋的心跳声里。 贝诺莉落下的手抬起来,穿过克莉丝汀冰凉的金髮落在少女的脑后,张开了唇。 原本能够亲到自己喜欢的人,克莉丝汀已经心满意足了。 实现了愿望之后,原本就逐渐上头的醉意就更加汹涌,克莉丝汀几乎想要打哈欠睡觉了,但她正准备撤身,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幻觉有些不太对劲。 她……她怎么撤退不了了呢? 唔! 克莉丝汀瞪大眼睛。 黑髮人偶已经完全反客为主,克莉丝汀被迫感受自己逐渐被夺走的唿吸,攥住对方领口的手指,绸缎般冰凉的皮肤触感,摇晃的昏黄灯光…… 在她最夸张的梦境里,也不曾有过这样狂乱的幻觉。 一切都在走向失控。 直到滑向不可言说的深渊。 …… 深夜,瑟琳抱着阿瑟终于得以从厨房里出来,锁好门,熄灭酒馆昏暗的油灯。 门外的寂静湖泊里,一尾鱼跳起来,搅乱了月光。 第46章 香蕉烤布丁 次日清晨。 瑟琳抱着阿瑟开门要下楼时, 刻意看了眼隔壁。 门关的严丝合缝,那两个人大概率还没醒,她莫名松了口气。 昨天克莉丝汀冷着一张脸来找她喝酒着实给瑟琳吓了一跳, 她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再正常不过, 放在克莉丝汀身上就太奇怪了。 那可是神秘强大的傀儡师。 往日的神明。 谁能想到会被人偶欺负成这个样子呢? 作为御姐型的兇残美人, 瑟琳的身高不算矮, 但在黑髮人偶的面前显然还是不够看。 想到每次, 贝诺莉站在她面前时,那种从后嵴背迅速攀升的冰凉恐惧, 瑟琳就忍不住要摇摇头。 她的阿瑟可不会变成那个样子。 在她怀里,人偶绿宝石眸子闪了闪。 「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阿瑟才不会那么凶……」瑟琳条件反射的回答完,才缓慢抬头。 黑髮人偶就站在吧檯后, 把装满早餐的托盘在桌板上放下,似笑非笑敲了敲桌板。 瑟琳:「……」说好的还没起床呢? 贝诺莉当然不是为了蹲守瑟琳才早起的,一是人偶原本也不需要实质意义上的睡眠, 她本就习惯早起, 二是克莉丝汀宿醉醒来一定会不舒服, 她得提前准备好解酒的早餐。 贝诺莉:「我可能得先回一趟城堡, 克莉丝汀……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 瑟琳小姐。」 重生的事情都已经暴露了, 她没必要再顾忌什么,尽快解决掉玫瑰王座的隐患,对克莉丝汀才是最安全的。 「这是克莉丝汀的那一份,这是你的。」贝诺莉把托盘往前一推。 瑟琳下意识看了看托盘两边。 属于克莉丝汀的那一份, 有热气腾腾一看就新鲜出炉的香蕉烤布丁, 和加了柠檬片的蜂蜜水。 属于她的,嗯, 只有白面包和牛奶。 疑似还是冷的。 可以,这很贝诺莉。 瑟琳深唿吸,尽量不带怨念的、恭敬的目送黑髮人偶离开,贝诺莉掀开帘子,眼看着就要走了,忽然又转过身。 「对了,请别在克莉丝汀面前说我来过。」 黑髮人偶笑起来。 三句不离两句都是克莉丝汀,原本自带的那种危险强势的气息忽然就被消解掉了,瑟琳都莫名有些牙酸。 瑟琳:「当然,没问题。」 快走吧别秀了。 黑髮人偶这一次算是彻底走了。 瑟琳松口气,带着阿瑟快乐的收拾起桌子椅子,为晚上开业做准备。 直到摆好最后一张椅子,她才反射弧超长的反应过来刚刚贝诺莉的要求—— 不要告诉克莉丝汀她来过。 瑟琳:「?」难道她不说,克莉丝汀就不会记得吗? 而且还有吧檯上的托盘,瑟琳的那一份她已经吃掉了,剩下只有属于克莉丝汀的那份,瑟琳自认自己是做不出来的,她的厨艺水平仅限于酿酒。 如此明显的证据…… 刚冒出这个念头,瑟琳就见已经着装整齐的傀儡师少女从楼上下来,一眼就看到了吧檯上的早餐。 「这是你做的吗?瑟琳。」克莉丝汀像是丝毫没有发现哪里不对,咬了一口香蕉烤布丁。 细腻绵密的口感带着某种熟悉的味道,克莉丝汀的动作一顿。 瑟琳试图解释:「嗯,实际上这是……」 不等瑟琳说完,克莉丝汀已经回神,丝毫没有吝啬地给出赞美:「很好吃,没想到你的厨艺提高的这么快。怎么了,你想要说什么?」 瑟琳:「……啊哈哈没有,我就是想说,贝诺莉小姐的厨艺不是也很好吗?」 她到底在说什么,都已经揭过的话题为什么非得提起来? 瑟琳忍不住抱紧怀里的阿瑟。 就在瑟琳以为克莉丝汀会想起点什么的时候,矜贵自持的傀儡师少女只是冷冷一笑:「你说那个贪婪、狡诈、欺骗、隐瞒的背叛者吗?」 「我已经想好了,等吃完早餐就回城堡,跟她解除契约!」 瑟琳:「?」 所以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克莉丝汀真的一点都不记得吗? 第47章 丽奥妮娅 克莉丝汀当然记得。 她记得那只在朦胧夜色中推门而入的手, 也记得一室寂静时响起的风铃,还记得微醺时刻,凑近她的那张面孔。 第67页 温和又危险的表情。 不过记得又怎么样呢? 记得会妨碍她和那个骗了她这么多天, 把她骗的团团转的大骗子解除契约吗? 不妨碍的。 克莉丝汀近乎优雅的用完餐, 哪怕在这种盛怒的时刻, 傀儡师小姐的礼仪也依然让人挑不出错。 用完的餐具整齐规矩的收拾在一起, 放在该放的位置。 越是这样, 瑟琳越为已经离开的贝诺莉小姐担忧。 抱着阿瑟,目送克莉丝汀离开的背影, 瑟琳靠在门边,微弯眉眼,发出一声妩媚的轻嘆, 「克莉丝汀看起来是真的生气了,贝诺莉小姐大概要花好大一通力气,才能把人哄好吧?」 * 这一次从瑟琳的小酒馆离开时, 克莉丝汀没有叫马车。 她选择了走路。 在她成为远近闻名的傀儡师之前, 她曾经走过很多路。去森林深处採药, 去城市角落採风, 或者只是简单的绕着城堡走走, 研究如何让人偶也能站立起来。 还有为人偶挑选契约者的时候, 她也需要走出门。比起做马车,走路能看到的东西要多得多。 不过这是她第一次,单纯因为想放慢一些速度而选择走路。 到了城堡,她就要和贝诺莉解除契约了。 或许是为了给自己一些心理准备, 或许是为了给贝诺莉一些心理准备, 克莉丝汀一边走一边想着待会要说什么话,要怎么做更干脆利落。 尽管实际上, 她在走出门的时候就选择了最不干脆利落的回家方式。 不过再慢的脚步也会有抵达的时刻,再长的路也会走到尽头。 凌晨,克莉丝汀从瑟琳的酒馆出发。 傍晚,她回到了城堡门口。 一切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克莉丝汀推开城堡大门,昏黄的光线从正上方沿着通往二楼的台阶斜落下来,在地面上铺开,变成一些细碎的光斑。 黑髮人偶好像在半倚在台阶上,拿着本书在边看边等她,在她推开门时会低头,朝她躬身轻笑:「欢迎回家,克莉丝汀小姐。」 克莉丝汀垂眸,再抬头,已经没有什么人影了。 贝诺莉当然不会在这里等她。 如果说贝诺莉还在这个城堡里,那她只会在一个地方。 ——玫瑰王座。 玫瑰教堂。 原本已经衰败的荆棘丛重获了新生,丛生的玫瑰铺成地毯,和永恆的落日黄昏融为一副超现实的油画。 安静,亘古。 重获新生的远不只是这些玫瑰。 在那玫瑰盛放的王座之上,贝诺莉坐在上面。如果不去看那些缠绕在她身上,蠢蠢欲动的黑雾的话,这王座简直就像是为她量身打造的。黑髮人偶单手靠在扶手上,另一只手随意搭在交叠的膝前,闭眼敲打着节拍。 「怎么样,手握力量的感觉不错吧?」 确实不错,如果没有烦人的噪音的话。 「你早该这么干了,权柄和力量给你,克莉丝汀的身体给我,多么划算的买卖!」 黑髮人偶搭在膝上的手掌微顿,不经意的岔开话题,笑起来:「你得先等我和克莉丝汀解除契约,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黑雾像是完全同意贝诺莉的选择:「当然,这是你的权利。」 它谄媚的几乎不像是个在王座里囚禁了千百年的灵魂,倒像是王室宫廷里供人取乐的小奴了。 不过它大概依然觉得自己伪装的很好,很完美。 贝诺莉轻轻垂了垂眸。 算算时间,克莉丝汀应该已经要回来了。 被浓密长睫掩下的漆黑双眸睁开,落向远处的虚空,泛着金光的台阶上,恰在此时,拂过一层裙摆。 玫瑰教堂是没有风的。 更何况克莉丝汀的脚步向来很轻,克莉丝汀的裙摆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幅度很大的摆动,但贝诺莉就是觉得远处的一小片布料就飘在她眼前。 伸手就能捉住。 她眨了眨眼。 克莉丝汀沿着台阶走下来,走到玫瑰教堂的正中,抬起头,就撞进了黑髮人偶的视线。 滚烫,炽热,恨不能把人吞吃入腹。 再也没了伪装的优雅从容的样子。 反而和上辈子最后的样子很像。 「看来你的愿望已经实现了,贝诺莉,手握力量和权柄的感觉好吗?」克莉丝汀停在玫瑰王座之下,远远的望着黑髮人偶。 距离太远,黑髮人偶的表情模煳不清。 如果站在黑雾的位置,就会发现贝诺莉的表情简直称得上是柔和。 人偶的视力还是要比人类强上许多,同样隔了这么远的距离,贝诺莉却能把克莉丝汀的表情看的清清楚楚。 她亲爱的傀儡师小姐站在玫瑰花丛里。 站在落日的余晖下。 璀璨的金髮和玫瑰红眸却足够把这些都压过去。 明明是质问的话,但是克莉丝汀说出来却一点儿都不带什么恶意。 连一丁儿点怨念都没有。 就像是重生的第一晚,她们第一次睡在同一间房间里,在睡觉之前随口闲聊的一两句话。 「感觉还不错,」贝诺莉听见自己这么说,「您是来找我解除契约的吗?克莉丝汀小姐。」 在坐上玫瑰王座之后,贝诺莉就已经掌握了一部分玫瑰教堂的力量,她的声音很轻,但依然精准无误的传达进了克莉丝汀的耳朵里。 第68页 柔软的玫瑰花枝也跟着摇摆。 克莉丝汀:「当然。」 克莉丝汀说着,抬起手,曾经签订契约时出现过的复杂图腾浮现在克莉丝汀脚下,也浮现在玫瑰王座之下。 贝诺莉垂下眼帘看着,表情依然平静,甚至温和,看起来没什么波动。 黑雾却激动起来。 在贝诺莉身上缠绕,盘旋,蠢蠢欲动。 只要贝诺莉和克莉丝汀解除契约,这具身体就是它的了,玫瑰王座的力量和权柄当然也会是它的,还有克莉丝汀,也是它的它的它的。 都是它的! 成百上千年的等待,一朝的成功让黑雾丧失了清醒,它甚至没有注意那契约的图腾并不出现在贝诺莉的脚下,反而是从玫瑰王座底部延伸出来。 克莉丝汀没有任何犹豫,已经开始干脆利落的解除契约。 比起和人偶签订契约,需要傀儡师或者契约主人付出自己的血液编织丝线,需要赐予和人偶相契合的真名,解除契约的流程要更加复杂。 当然也有简单的做法,就像是重生前,贝诺莉用玫瑰王座的力量和权柄,简单粗暴的斩断契约的丝线。 但这样的结果,就只能是两败俱伤,失去真名的人偶同样会失去灵性,上辈子,贝诺莉也不过是因为玫瑰王座,才能勉强支撑罢了。 反过来,由傀儡师主导,解除契约这件事就变得温和且可控。 甚至如果傀儡师愿意的话,人偶不会有任何的感觉,甚至因为缠绕在身体上的丝线被抽走,会觉得更加轻松。 只有收回真名的时候,人偶会感觉到痛苦,失去真名的人偶也会无法长久存活。所以一般的傀儡师在解除契约的时候,都会保留人偶的真名一段时间,直到人偶找到新的主人,拥有新的真名为止。 不过,贝诺莉已经有了玫瑰王座,自然不需要再保留克莉丝汀给予的真名了。 克莉丝汀的动作也很快,没过多久,黑雾就觉得它强大了许多,它几乎可以控制贝诺莉的身体了,只差最后的真名。 它暗自在心底嗤嗤怪笑着。 克莉丝汀收回最后一根契约丝线,抬起头。 黑髮人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玫瑰王座上站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看克莉丝汀,她的头颅微微低着,明明是从高处俯视下来,却一点儿都不带傲慢,反而依然像是恭敬的样子。 「该收回您的真名了,克莉丝汀小姐。」 「说的没错。」克莉丝汀笑起来,关键时刻,却凭空说出了一个另外的名字。 「丽奥妮娅。」 「什么?」黑雾愣住。 克莉丝汀叫的是……它的真名。 就在克莉丝汀说完的下一秒,玫瑰王座之下的复杂图纹就沸腾起来,原本几乎要把玫瑰王座和贝诺莉一块包裹起来的黑雾飞快的蒸发着。 黑雾已经顾不上为什么克莉丝汀会忽然喊出它的名字,玫瑰王座已经待不下去了,剧烈的痛苦让它试图把自己的全部都挤进贝诺莉的身体里,以此来逃避消散的命运。 但黑髮人偶却伸手,轻松就揪住了它。 「抱歉,我的身体不能再借给你了。」贝诺莉礼貌的轻笑着,几乎是用手,将黑雾从身体里一点点拽了出来。 每拽出来一寸,黑雾就消散一寸,玫瑰王座之上的暗淡斑驳,就褪去一寸。 等克莉丝汀一步步走上来,走到贝诺莉身边时,黑雾已经不能说是黑雾了,庞大的怪物被撕开了虚张声势的面孔,终于暴露出真实的样子。 半透明的灵体无力的在贝诺莉的手指间挣扎着。 数千年前,真正背叛了神明的罪仆—— 丽奥妮娅。 「好久不见,丽奥妮娅。」克莉丝汀神色复杂的盯着贝诺莉掌心,那一小块半透明的灵体。 时隔千年,就在昨天晚上,她才想起了她到底是谁。 来源于哪里,诞生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想起了玫瑰王座和黑雾的由来。 她不恨丽奥妮娅,如果不是丽奥妮娅,她和贝诺莉不会经歷这些,当然,她也不会明白贝诺莉到底在想些什么。但这也不代表她会原谅丽奥妮娅。 不过,即使她什么都不做,丽奥妮娅也即将消散了。 被强制剥夺了真名的造物,是没办法长久存活的。 显然,丽奥妮娅自己也明白这一点。 她嗤笑着:「我失败了,你很高兴吧,克莉丝汀。」 克莉丝汀无意解释些什么,当然她仍然还是疑惑,如果说贝诺莉因为权柄和力量背叛她,她尚且能够理解,但丽奥妮娅作为她的第一个造物,在诞生之初原本也带有创世的力量和权柄。 她甚至什么也没说,但脸上的疑惑表情却好像某种长满了尖锐倒刺的长鞭,狠狠打在了丽奥妮娅的脸上。 「都这么多年了,你有必要还这么假惺惺吗?克莉丝汀。」「把我创造出来,却偏偏是个连身体都没有的残次品,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你不是应该早就预料到了吗?」「就因为有了贝诺莉这个完美的作品,我这个残次品就没有修补的必要了,你不是这么想的吗?」 在玫瑰王座里被囚禁了那么多年,本来就脆弱的灵体在发泄了经年的怨气之后,更加透明虚弱了。 看起来随时都会消失。 丽奥妮娅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更要把长久的怨念都发泄出来。 第69页 就算她死了,她也要在克莉丝汀和贝诺莉的关系里扎上一根尖刺,她不存在了,她们也别想好过! 贝诺莉忍不住去看克莉丝汀。 她一点儿都不相信丽奥妮娅说的话,她的傀儡师小姐从来不是这样的人。 不管是身为神明,还是人类。 任何一个人偶,一个作品在克莉丝汀眼里从来都是平等的。 她只担心克莉丝汀难过。 在丽奥妮娅的一声声质问后,克莉丝汀的眉头确实也越皱越紧,丽奥妮娅恨不能大笑出来。 「就因为这个吗?」克莉丝汀皱眉。 丽奥妮娅一愣:「什么?」 克莉丝汀轻声说:「你知道为什么,我没有给你身体吗?」 「在你诞生以后,我在你身上发现了和我同源的力量。你原本可以自己给自己做一副想要的身体,你原本就可以继承我的位置。」 丽奥妮娅透明的身体剧烈的波动起来,脸上的表情几乎扭曲,「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相信吗?」 克莉丝汀冷淡的反问她:「不然,你以为你真的可以用『残次的灵魂』,轻而易举的利用玫瑰王座的力量和权柄害死我吗?」 她说的是真的。 丽奥妮娅知道,但她却不能承认,她怎么能承认呢?如果克莉丝汀说的都是真的,那她千年以前的阴谋算尽,失败,和数千年的囚禁,都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要的东西,原本就可以请轻而易举的得到,这怎么可能呢? 她分明就是个不被重视的残次品而已。 这一切都是克莉丝汀要动摇她的诡辩!她才不会信! 长久以来坚持的仇恨和怨念彻底崩溃,让丽奥妮娅的灵魂彻底扭曲,她彻底消散在自己毫无意义的求而不得中。 贝诺莉的掌心,最后一丝透明的光影也消散在亘古不落的黄昏中。 克莉丝汀脸上的表情却依然带着某种僵硬的冷淡。 直到黑髮人偶猝不及防的揉乱了她的头髮,在她面前半跪下来,强迫她直视她的眼睛,「听着,克莉丝汀。」 「你没有错。」 克莉丝汀当然什么也没有做错,背叛她的是丽奥妮娅,将她从玫瑰王座上拉下来,失去记忆,数千年的也是丽奥妮娅。 在贝诺莉诞生以前,她対自己的第一个作品同样倾力教导,在发现対方的天赋之后,也做好了把力量和权柄都教给対方的打算,在贝诺莉诞生以后,她也没有苛待対方半分。 但这世界上的道理,从来代表不了感情。 克莉丝汀仍然不可避免的为丽奥妮娅的彻底消失,感到愧疚,自责。 正像丽奥妮娅所想的那样。 直到头髮被揉乱,手被握紧,黑髮人偶几乎生硬的打断了那种情绪。 克莉丝汀掀起眼帘,在贝诺莉漆黑幽深的双眸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大概真的是世界上最无用的神明,竟然需要从自己的造物身上汲取支撑。 但被贝诺莉用那种格外温和坚定的目光注视着,克莉丝汀确实慢慢从自我攻击的漩涡中脱离出来。 「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你,克莉丝汀。」贝诺莉适时提醒,站起来,搭上克莉丝汀的肩膀,把人转过来,「该拿回您的力量和权柄了,神明小姐。」 黑髮人偶的声音略低一些,天然就带着点蛊惑的意味。 克莉丝汀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压着坐上了玫瑰王座。 按照尺寸来说,玫瑰王座的尺寸要比她大得多。 但当克莉丝汀坐上去的时候,整个玫瑰王座,乃至玫瑰教堂,那些盛放的玫瑰,台阶,都好像迎来了自己的主人,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活力。 克莉丝汀抬起手,鲜活的生命力就沿着她的掌心延伸出去,探出玫瑰教堂之外的城堡,拂过大片大片的森林和麦田、湖泊。 日夜轮转。 白昼将至。 格罗斯郡教堂尖顶之上,大片大片的白鸽扑腾翅膀飞向高空。后院,鞦韆上懵懂望向蓝天的小男孩忽而落泪,下来抱紧了老人的大腿。 湖泊旁的小酒馆里,原本靠坐在床头的人偶摊开手,看到了掌心的纹路,满足的抱紧了一边仍在睡梦中的主人。 无数人的家里,方桌之上,光线自动编织出一本厚厚的书—— 傀儡师手札。 这个沉寂了许久的世界,终于又迎回了它的神明。 第48章 后续一 在神明销声匿迹的数千年里, 人偶和傀儡师曾一度沦为某种怪诞妄想,尤其在千年前玫瑰王座失落之后。 连同教会也受到了统治阶级的打压,好不容易才维持住了每个郡的中央教堂。 所以当神迹再次降临之后,所有人都对传说中的神明的存在深信不疑,而打压过教会的统治阶级自然也开始不安, 不过, 这样的不安在格罗斯郡的主教送上一封特殊的信件之后, 就消散了。 据说那信件甚至没有经过任何信使的手,只凭空就出现在了国王的床头柜上。 可以送信, 难道还不能送匕首吗? 在绝对的武力值,加上神迹的压力下,国王再不安也只能安心了, 当即颁布了一系列关于人偶和人类平等的法案,并决定在各个郡都召开庆典,由教会组织。 原本矛盾重重的阶级关系很快得到了缓和。 格罗斯郡的庆典自然由休斯先生组织, 克莉丝汀和贝诺莉也收到了一份邀请函, 为了节省人力物力, 新任伯爵大人的继任仪式也将一同举行。 第70页 庆典当天, 游行在格罗斯郡最中央的一条大街上举行, 所有窗户和门上, 都有教会安排的花篮装饰。 人们纷纷穿上过节时才穿的衣服,和亲朋好友一起打开门,汇入游行的人群。原本只活跃在权贵的囚笼里,抑或者商店的橱窗里的, 大大小小的人偶也在里面。 没有人会将它们看做另类。 蓝天, 白云,拥挤的大街和人群。 这样的游行要一直持续到下午, 绕着整个格罗斯郡转上一圈,最后在伯爵府邸前,由新继任的伯爵大人和休斯先生轮流讲完话后,才算结束。 不过距离下午游行结束要讲话的时间还早,年纪大了的休斯先生就不大愿意打扰年轻人的热闹了,而且他还要带着他心爱的小儿子,一起招待他的贵客。 克莉丝汀和贝诺莉都没有盛装,两件同色系的黑色礼服裙,甚至布料都用的是同一块,但穿在两个人身上,就是很不一样。 一个高挑优雅,一个纤细精緻。 但站在一起就是有种让人插不进去的气质。 从郊外来格罗斯郡中央城区的路,一大早就已经被欢乐的人群挤得水泄不通,不过这当然丝毫没有影响克莉丝汀和贝诺莉的行程。 她们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教堂的门口,早就等候在这里的休斯先生也并没有感到丝毫的奇怪。 「好久不见,克莉丝汀小姐。」休斯先生脸上依然带着温和的笑,小休斯跟在他旁边,搀扶着他,没有笑,脸上依稀带着点腼腆的红润。 那双碧蓝色双眸已经不再懵懂,但依然澄澈,好奇又友善的看了眼克莉丝汀。 又在和贝诺莉对视时飞快缩了回去。 克莉丝汀侧头。 贝诺莉低头和她对视,黑髮垂落,黑眸里满是单纯无辜。 克莉丝汀「哼」了一声,这才摸了摸小休斯的头,朝休斯先生笑:「他现在已经是个小男孩了。」 满头银髮的老人笑着点点头,恭敬道:「还是多亏了您。」 克莉丝汀并不在意感激,比起这个,她更关心休斯先生和小休斯的以后,「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休斯先生朝远处的伯爵府邸看了看,「教会邀请我到王城去传教,我打算带着小休斯一起去,不过这孩子对教义没那么感兴趣,我打算送他去学堂。」 大概是被提到的太多了,小休斯腼腆的红了脸,不过在老人提到学堂的时候,碧蓝色双眸里也闪过期待。 看得出来,他是想要学点东西的。 克莉丝汀揉了揉他的头髮,手感很软,忍不住想多碰的时候却被拉住了手。 黑髮人偶扣住她的手腕,放进了自己的掌心。 克莉丝汀忍不住瞪了贝诺莉一眼。 贝诺莉一副有恃无恐的,被宠坏了的样子,毫不避讳和克莉丝汀对视。 眼看着二人之间的氛围变化,休斯先生熟练的打着圆场,「今天庆典,游行的街道两边会有很多小摊,贝诺莉小姐想带克莉丝汀小姐去逛逛吗?」 贝诺莉显然很想。 黑髮人偶只差把人打包塞怀里跑路了。 不过来这一趟,克莉丝汀的目的已经达到,本身也不打算久留。 她只是来看看休斯先生和小休斯的现状。 想要变成人类是休斯先生和小休斯共同的选择,不过变成人类以后,小休斯就再也不能像人偶一样不老不死了。 不过看起来,一老一少都对此未来充满了期待。 这就够了。 人类的生命有限,享受生命的存在本身也是一种意义。 在简单道别之后,贝诺莉眨眼间就带着克莉丝汀汇入了游行的大街,明明是在人群中,黑髮人偶却不知道动用了什么能力,在人群中制造了一小片真空,确保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沾染到克莉丝汀。 自从记忆復甦之后,某个人偶越来越有恃无恐了。 就像现在,某个人偶表面看起来只是在她身边陪她逛街,靠近她这边的手却好像无处安放一样,一下想放在她肩膀上,一下又像是想牵她的手。 「贝诺莉。」克莉丝汀停下来,故作冷淡的摊开手臂:「抱我。」 金髮少女故作洒脱的昂起头,一脸「想抱就赶紧抱,不要犹犹豫豫」的不耐烦表情,发梢深处的耳朵尖尖却红了一小块。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贝诺莉很快蹲下来,让克莉丝汀坐上自己的手臂,明明看起来是屈辱的姿势,贝诺莉那双总带着些冷意的双眸却软成一片。 还有什么会比得到爱人的主动更让人开心呢? 没有了。 克莉丝汀坐在贝诺莉的手臂上,视野一下子高了许多,但明明更高了贝诺莉一头,她却总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又矮了一头。 要怎么找回来呢? 克莉丝汀不自觉玩弄着人偶冰凉柔韧的黑髮,目光落在黑髮下的耳尖上,故意凑过去,放低声音,拉长了尾音:「贝诺莉,我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黑髮人偶显然尚未意识到危险,搭话时充满了期待:「什么?」 克莉丝汀揪住一缕头髮,淡淡微笑:「忘了和你算帐。」 第49章 后续二 克莉丝汀想和贝诺莉算的帐有很多。 带着记忆重生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她, 反而骗了她这么久的帐;重生后想要一个人解决问题的帐;还有那些久远到有些泛黄的记忆里,几次类似的事件。 第71页 当然,还有偷偷喜欢了这么久也不知道表白的帐。 因为需要清算的东西太多, 克莉丝汀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算哪一条。 列成单子的话, 说不定足够从床边的地毯, 一直铺开到楼下的大厅, 克莉丝汀掀开小本本, 想一条条列出来,但是笔尖落下去又停住了。 在羊皮纸上溢开一小点黑色。 「在想什么?」黑髮人偶从楼下端了夜宵上来, 凑过来看,贝诺莉像是刚洗完澡,头髮还有些湿, 上面也带着淡淡的热牛奶的香甜。 克莉丝汀丢开小本本和笔,把人按倒在床上,她动作的突然, 贝诺莉却好像早有预料, 长臂一揽就接住了她, 只是倒在床上时, 边笑边闷哼了一声。 克莉丝汀坐在贝诺莉身上直起腰:「不许笑。」 三个字。 贝诺莉眨了眨眼, 不再笑了。 卧室里灯光很暗, 只有克莉丝汀身后有一盏还亮着的夜灯,在克莉丝汀的金髮边缘又镀上了一层金边。 明明是放荡的姿势。 她的傀儡师小姐看起来却端庄又威严。 少女按住她的肩膀,从上方一点点逼近,声音压得很轻, 表情却格外冷酷:「说, 你觊觎神明多久了?」 贝诺莉的手掌沿着金髮下的嵴背游离向上,速度甚至可以用缓慢来形容, 就像是回答这个问题,也要沿着命运的长河逆流而上,回到诞生的最初。 初生的造物在见到创造自己的神明的那一刻。 就已经萌生了一些荒诞不羁的念头。 她想渎神。 想把神明抱在怀中,捉住那些散开的金髮,沿着嵴背的脉络触碰这具身体的每一寸,再占为己有。 她可以这么做,没人能阻止她。 即使是丽奥妮娅。 即使是克莉丝汀自己。 在那个时候,同样算初生的神明对自己的造物毫不设防,无数次,克莉丝汀将后背暴露在她眼下,只需要一伸手。 那些骯脏的梦就能照进现实。 但贝诺莉却没有选择那么做,那种感觉很难描述。 在初生的神明抚摸她的造物发顶之时,那贪婪的造物忽然发现,比起玷污神明大人的身体,她更想在神明大人如一张纯白纸张的感情上,染上颜色。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吧。 回忆漫长,现实却不过短短一瞬,黑髮人偶眸色里漾着温柔,也只是嘆息一声:「好久了。」 明明什么都没说,克莉丝汀却好像知道了答案。 「罪加一等。」神明小姐淡淡的审判道。 黑髮人偶完全认同这一点,「所以神明大人准备怎么惩罚我呢?」 明明在讨论严肃的刑罚问题,黑髮人偶的尾音却依然轻佻,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 克莉丝汀压在女人身上,兇狠的俯身下去,要咬在那张嘴上,唇齿碰到的瞬间却停下来,亲了一口:「就罚你,做神明一辈子的僕人吧。」 来自神明大人的宠爱来的猝不及防。 契约的图腾在两个人身下闪烁。 贝诺莉甚至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就飞快的感知到了被修改的内容。 原本强硬的主僕契约变成了平等契约,又新增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如果非要说的话。 这已经是一份伴侣契约了。 人偶的黑眸一下子就变得幽深,表情依然是温和模样,动作却干脆利落,克莉丝汀被迫翻转了身体,仰视身上的人。 「?」克莉丝汀用眼神质问。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贝诺莉只用一只手就控制住了她的两只手,还不忘凑近她轻声哄道:「别怕,只是执行一下伴侣的义务。」 克莉丝汀的身子一软。 当然不能是因为贝诺莉的话,是某个人偶的手指已经不知不觉向下,放到了不该放的地方,还按了起来。 克莉丝汀瞪着贝诺莉,羞耻的咬住了唇,说话都变得卡顿:「……过分……轻点……」 「当然……」贝诺莉放轻了声音也放轻了动作,低低的笑起来。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床头柜上的牛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凉了。 床上,热度却持续了许久。 克制了数千年的贪婪造物,终于等来了神明的垂青。 第50章 玫瑰公爵(一) 如果把命运的齿轮往回倒退千年, 在那神明销声匿迹已久,傀儡师和人偶都早已沦为古老者的荒诞想像的年月。 更加羸弱的人类成为这片土地的主人,但关于权利的纷争依然不会止息。 风捲起城堡上空的旗帜。 和骑士们的披风一同猎猎作响。 明天就是玫瑰帝国的神诞日, 也是旧君主死后, 新任君主执掌玫瑰王座的加冕典礼, 所有贵族都会到中央教廷参加仪式。 平民没有走进教廷的资格, 只能在广场上朝拜。 奴隶则被强制要求待在房里。 不见天光。 通往教廷最近的玫瑰大道上刚刚爆发意外, 一架带着玫瑰徽章的马车就从远处不紧不慢驶来,骑士长怔住, 快速低头退到一边。 争执的贵族们也忽然沉默。 刚刚还喧嚣无比的玫瑰大道,只剩下一道哒哒的马蹄。 带着玫瑰徽章的马车缓慢又安静的路过。 谁都知道,帝国唯一的玫瑰徽章属于王室仅存的女公爵、明日的君主, 传言中能控制人心的魔女。三年前旧王病倒之后,年仅十五岁的玫瑰公爵孤立无援,却在短短三天就将王城的异党清扫的干干净净。 第72页 在那之后, 玫瑰公爵的诡异、古怪就和她的身份、美貌一样出名。 当然, 目前最重要的一点—— 她喜欢安静。 * 马车平稳停在庄园前。 古堡上方群鸦四散。 车帘被掀起, 一只精緻如艺术品的手伸出来, 被华美的纯白蕾丝包裹, 只露出纤细的手腕关节, 属于被众人畏惧了一路的玫瑰公爵,克莉丝汀。 她的个子不高。 四肢纤细,五官稚嫩,皮肤近乎透明的白, 铂金色长髮微卷垂下, 玫瑰色眼睛。 克莉丝汀站在车前,身后的落日为她勾勒出一线金边。 孱弱、精緻, 比起传言中古怪、傲慢的魔女,克莉丝汀更像一个苍白脆弱的贵族小姐。 唯独目光冷淡,让人不敢直视。 早就等在庄园大门前的老修女手挽披风赶过来,朝她伸出双手。 「殿下,我抱你下来吧。」 克莉丝汀拒绝:「米娅,你知道,我不需要你们做这些事。」 只有弱者才需要用奴役他人来彰显自身的强大。 米娅微笑。 殿下还是那么善良宽和。 她开口提醒,「殿下,您知道的,这辆马车对您来说有点高了。」 克莉丝汀:「……」 她摊开手,放弃挣扎。 「抱我下去吧。」 米娅笑起来:「是,殿下。」 说完顺手给她披上了厚厚的披风。 差点把克莉丝汀压垮。 三岁的时候,她因为没有带披风在外面乱跑,生过一场大病,从此米娅就把披风变成了随身物品,哪怕是夏天最热的时候。 羊毛披风宽大厚重,能把人闷出一身的汗。 但米娅是好意。 克莉丝汀没有脱下来。 从庄园大门到用餐的大厅要经过一道长长的走廊,窗户由拱形立柱分割,黄昏的光影缀在二人身后。 和往日一样,像麻雀一样单调重复的问题响了一路。 「您今天去教廷的路上还顺利吗?」 「教皇和他的那些传教士有没有为难您?」 「关于接任仪式的安排,他们同意您带瑟西一起参加了吗?」 「顺利。他们不敢。」克莉丝汀逐一满足米娅的好奇心,说到最后一个问题的时候,她被人偶们包围,脱下身上厚重的披风和礼服裙,换上柔软的居家睡裙。 在三年前被亲近的女僕背叛之后,克莉丝汀就把庄园里的僕人们都换成了人偶。 只留下了从小照顾她长大的老修女。 圆领上的荷叶边把她包裹的像一块柔软的香草布丁。 不太甜,但很软。 「暂时没有。」克莉丝汀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不过他们会同意的。」 克莉丝汀的音色甜美,和她的外表一样稚嫩。 但是毫无起伏的语调和发音,听起来有种怪诞的正式和严肃,宛若神谕。 米娅认可的点头:「您的意志终将成为现实。」 在克莉丝汀换衣服的这段时间,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今天的晚餐,一小块炙烤过的鳕鱼,一小碟白面包和一杯热牛奶,和昨天、前天、上周末的晚餐没有什么差别。 「殿下,你应该尝试换换口味。」米娅提议,「厨师先生新做的烤羊肉就很不错。」 克莉丝汀:「不用了。」 米娅:「您真的不试试吗?」 克莉丝汀:「……端上来吧。」 把米娅极力推荐的烤羊肉吃完,克莉丝汀擦干净手指,重新戴上蕾丝手套。 往常的这个时候,她会在庄园的收藏室里逛上一会,那些继承自古老贵族的壁画、浮雕、绘本,都能够给她不少灵感,再去私人图书馆看一会书,最后适当休息。 但今天,她双手交握,坐在餐桌前罕见的发了会呆。 总觉得好像少了什么。 直到庄园里其他的僕人们和米娅一起收拾干净餐桌,眼前骤然空旷,克莉丝汀才忽然看向米娅。 克莉丝汀问:「瑟西呢?」 刚问完,一双手绕过了克莉丝汀的腰,将她抱了起来。 失重感转瞬即逝。 克莉丝汀睁开眼睛,一缕黑髮正落在她的眼前,隔着碎发,一双沉静的黑眸温和看向她。 「您找我吗?」 声线温柔,略带沙哑,像是月色下独奏的小提琴。 是位优雅漂亮的贵族淑女,身材高挑,五官精緻,黑色长髮直落披在肩头,身上的復古宫廷连衣裙,摸上去有种丝绒的顺滑触感,黑纱礼帽上的珍珠闪烁光泽。 温和优雅,神秘强大。 克莉丝汀最满意的作品。 瑟西莉娅。 自从在城堡最深处发现并继承了傀儡师手札,克莉丝汀就没有停止过制作人偶,但是绝大部分人偶只能遵从她的意志进行一些简单的工作,代替女僕和厨师。 维持一段时间的灵性后,就会重新变成天鹅绒、塔夫绸等各种材料的堆砌。 唯独瑟西莉娅。 自诞生之初就拥有独立的灵魂。 长久存在,全知全能。 视她为神明。 平时瑟西莉娅总跟在她身边。 今天却直到现在才出现。 克莉丝汀揪住眼前的黑髮,她问:「你刚刚去哪了?」 「更衣室。」 瑟西莉娅微笑:「为您整理明天出席的礼服。」 第73页 说着,她半低下头。 这个姿势能让克莉丝汀抓的更方便,也能让她看清克莉丝汀半垂下的玫瑰色眼睛,银制烛台的微光在淡金色长睫间漫不经心的跳跃。 瑟西莉娅发现了克莉丝汀的走神。 她仍然在把玩她的长髮。 黑髮,雪白蕾丝。 像一幅对比强烈的油画。 让人喉头髮痒。 她握住克莉丝汀的手指,迫使她停下来。 「要去看看吗?您加冕的盛装。」 「好。」 克莉丝汀很少拒绝瑟西莉娅。 米娅微笑目送黑髮人偶抱起精緻柔软的公爵离开。 更衣室位于顶楼,克莉丝汀的卧室旁边,一个单独的房间用来放她日常需要穿的各色礼服和居家服。 从用餐的大厅出来,要经过一小段长廊,穿过室外花园,才能上到三楼。 瑟西莉娅的脚步很轻,抱她的手却很稳。 克莉丝汀在这一小段路上差点睡着。 她打着哈欠,任由自己抱住瑟西莉娅的脖子,靠上她的肩膀。 昏昏欲睡。 这不能怪她,毕竟和教廷那些迂腐的老头子打交道是一件很累的事。 瑟西莉娅悄无声息的放慢脚步,调整手臂的姿势,让克莉丝汀能靠的更舒服些。 黑纱礼帽下,她垂落的长髮遮挡住从长廊一侧斜落的灿烂黄昏。 瑟西莉娅想这么做已经很久。 将克莉丝汀完全笼罩进自己的阴影。 变成一段柔软的玫瑰花枝。 永远紧贴向她。 * 更衣室。 克莉丝汀在铺了羊皮的胡桃木软榻上醒来时,看到的就是瑟西莉娅站在一堆服饰中间为她挑选的画面。 黑髮人偶站的很直,只有指尖在缓慢的移动。 漆黑天鹅绒上安静陈列的宝石胸针、耳环,紫色玛瑙和红宝石杂乱的光芒落在人偶的黑髮上,瞬间就被同化。 幽深,禁忌。 像一尊不可触碰的邪神鵰塑。 心跳漏了一拍。 克莉丝汀撑着羊毛软垫,从软榻上直起身,看向瑟西莉娅身后的窗幔。 不透光的织花布料,紧紧合拢在一起。 「拉开窗帘,瑟西。」 「遵从您的意志。」听到她的命令,瑟西莉娅很快拉开了窗帘,转身朝她微笑。「明天是满月,今天的月光应该会很亮,我刚刚挑好您明天的首饰。」 银白月光在华美的地毯上映出阴影,黑髮人偶走近,在克莉丝汀面前单膝跪地。 一个不会让她感到压迫的姿势。 从仰视变成俯视,克莉丝汀抬起手,任由瑟西莉娅为她戴上一枚尾戒。 红宝石戒面,银制戒托,细緻雕刻了缠绕的玫瑰荆棘。 从没见过的样式。 是瑟西莉娅亲手做的。 黑髮人偶半跪在她面前,低头,露出柔软发顶和白皙脖颈。 像以往一样温和无害。 「您喜欢这个戒指吗?」瑟西莉娅吻在冰凉的红宝石上,一触即分,「和您加冕的披风应该很配。」 克莉丝汀认真的看了看,评价:「你的眼光一向很好。」 正对面,暗红色天鹅绒、白色貂毛的君主加冕披风就挂在壁挂上,缀满珍珠和宝石。 克莉丝汀的目光却移向另外一边。 瑟西莉娅为她准备的礼服。 上等的白色绸缎,金银丝线绣制的淡色玫瑰,没有任何其他的装饰。 穿在克莉丝汀身上的时候,却恰到好处的中和了她过分的精緻。 显得圣洁,庄严而不可侵犯。 克莉丝汀在镜子前。 瑟西莉娅在她身后,为她繫紧礼服裙的绑带。 黑髮人偶的指尖在她身后穿梭,触碰若有似无,克莉丝汀听见瑟西莉娅说,「很漂亮,真希望能亲眼见证您登上玫瑰王座。」 镜子里的黑髮人偶双手搭在她肩膀上,一个近乎拥抱和掌控的姿势,却因为主动低头而显得顺从。 甚至难过。 克莉丝汀知道她为什么这么说。 作为她最完美的作品,瑟西莉娅在外人眼里,却只是她的一个奴隶。 不过明天就不是了。 她会给瑟西莉娅一个更合适的身份。 首相、骑士长或者别的什么,只要瑟西莉娅想要。 克莉丝汀承诺道:「你会看到的,我保证。」 声音笃定。 仿佛是某种预告。 下一秒,敲门声响起,米娅送进一封信。 烫金的信笺来自教廷。 克莉丝汀接过的时候,纸面仿佛还带有一丝温度,能让她看见教皇的气急败坏。 她随手递给黑髮人偶。 这是一封邀请函。 邀请对象是,瑟西莉娅。 第51章 玫瑰公爵(完) 教廷妥协了。 这是克莉丝汀意料之中的事情。 没人能违背她的意愿和命令, 哪怕是高高在上的教廷。 「瑟西莉娅小姐,现在该轮到你准备明天的礼服了。」克莉丝汀望着镜子里好像被惊喜砸中的黑髮人偶,难得俏皮的眨了眨眼。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她看起来像是随手拿了一条裙子。 但一直负责着克莉丝汀饮食起居的瑟西莉娅保证,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条裙子出现在更衣室里。 第74页 纯黑色的绸缎堆砌成蔷薇, 坠在宽大的裙摆上, 克莉丝汀要两只手才能把它抱住。 但这丝毫无损玫瑰公爵的威严。 少女依然从容, 像是手背上停了一只黑色蝴蝶。 骄傲又期待的望向她。 瑟西莉娅眼里, 月光交织在少女身上,和四周, 和那些各色不一的绸缎,珠宝一起,交织成一座华美的笼。 只要她轻轻抬手, 就可以把笼锁上,把钥匙丢掉。 把她的神明变成一只折翼的鸟。 永远在她身边。 但最后黑髮人偶也只是接过华美的裙,亲吻了主人的手背, 「多谢您, 我很喜欢。」 礼貌性的吻在手背上一触即分。 没有多做停留。 克莉丝汀攥着手, 独属于人偶的冰凉触感却好像久久的停留在上面, 一直到深夜, 克莉丝汀躺在柔软的床垫上, 还抬着手看了看。 次日。 米娅站在门口,目送克莉丝汀和瑟西莉娅一起坐上马车,没办法,公爵府的活人不多, 除了她和瑟西莉娅, 其他的人偶不能无人看顾。 不过没关系,有瑟西莉娅陪伴克莉丝汀, 米娅很放心。 她看着黑髮人偶搀扶着苍□□致的少女进入马车,简单的弯腰躬身,就快乐的哼着歌进了城堡。 她还要为小主人收拾打理好城堡的物品,等举办完仪式,克莉丝汀成为新任君主之后,大家就要一起搬进王宫去了。 马车沿着玫瑰大道一路向前,一路都有早早准备好的骑士维持好行人的秩序,务必不能冲撞了玫瑰公爵的马车,确保加冕典礼的正常进行。 喧嚣都被铁蹄静默。 一路上,克莉丝汀都只能听到马车哒哒的马蹄声,她掀起帘子,民众们都在隔离线之外,但一双双期待的目光都投向她。 或许也不是投向她,是投向马车上的玫瑰徽章。 投向未来的君主。 「您在紧张吗?」哪怕到了这种时候,黑髮人偶的声音依然沉稳,一字一顿,有些像心跳,一下一下把克莉丝汀稳住节拍。 克莉丝汀松开车帘,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红宝石尾戒朝上,在昏暗的车厢里也摇曳着暗光。 「没有。」克莉丝汀摇头,「我只是在想,该怎么当好一个君主。」 这是个陈述句,她没有提出疑问。 玫瑰公爵从来也不需要别人的答案,她会自己找到答案的。 瑟西莉娅明白这一点,所以她也什么都没做,什么也没说,只是在马车停在教廷门口,搀扶克莉丝汀下马车时,笃定的说了一句。 「您会成为很好的君主的。」 「我保证。」 就像是某种箴言,当克莉丝汀露面的那一刻,原本挤在广场上等待朝拜的喧闹的平民都静默下来,又在下一秒爆发出一阵惊人的欢唿。 为了应对今天的场合,米娅显然拿出了编发的最高技巧,那些原本柔软蜷曲的金髮都乖巧的盘在克莉丝汀的脑后,搭配上瑟西莉娅准备的礼服和君主的披风,克莉丝汀看起来既端庄又威严。 只一露面,就扭转了平民们对玫瑰公爵的印象。 「女王!」「玫瑰女王!」 「您看,大家都很喜欢您。」瑟西莉娅几乎是贴着克莉丝汀的耳朵说悄悄话。 骑士队长不得不大声喊叫整队维护好整个场面。 克莉丝汀心知这不过是美貌的力量。 不过在手段和力量已经深入人心之后,她并不介意为荣光多一些来自美貌的加持,她走向教廷中央,教皇和教廷的人都只能跟在她的身后。 教廷的人等待已久,原本想在这时候给克莉丝汀一个下马威的教皇只得露出一副僵硬的笑容,一边恭敬的迎接克莉丝汀,一边在内心腹诽愚昧的平民。 在瑟西莉娅礼貌的递出邀请函后,这种噁心又更多了一层。 外面广场上的喧嚣渐渐远去。 克莉丝汀的就位,也意味着加冕典礼的正式开始,教皇早就安排好的人奉上属于君主的冠冕,纯金打造的冠冕之上镶嵌着血一般的红宝石,教皇甚至已经做好了伸手的准备。 却被克莉丝汀抬手拦下了。 「不需要您动手了,冕下。」 「瑟西莉娅。」克莉丝汀喊了一声,「你来为我加冕。」 教皇几乎要被气晕过去,他颤抖着手,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克莉丝汀竟能如此无视他,但却什么都不敢做。 对几乎接触不到贵族和皇室的平民来说,玫瑰公爵身上一切的传言,不过像是荒诞不羁的传说,是任何一个权贵都可能被泼上的脏水,是夸张和虚构处理加工过的产物。 但对年纪已经很大,切实经歷过那一场血腥清洗的教廷众人来说,那就是事实。 甚至就连已经拿起属于君主的冠冕,开始为克莉丝汀加冕的黑髮女人,也是那些事实中,不可分割的部分。 所以教皇几乎一动也不敢动,他只是僵硬的,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高挑优雅的黑髮女人取代了他的位置,站在了克莉丝汀身边。 但摒弃一切主观的屈辱和权利被夺走的不安,这一幕甚至是美好的。 高挑纤细的黑髮女人就像一道影子,紧紧跟随在金髮威严的少年女王身侧,在加冕完成之后,又陪同她一步步走上通往玫瑰王座的长阶。 长阶尽头,玫瑰缠绕而上,传说亘古的力量和权柄就藏在那王座里,所以每一届玫瑰帝国的君主都要在那上面继位登基。 第75页 可惜克莉丝汀对这些来由不明的传说毫无兴趣,她只是在想,一会颁布的第一条政令,该给瑟西莉娅一个什么位置。 到达玫瑰王座前时,人群都已在长阶之下变成一小片黑点,黄昏铺在她们来时的道路上,就好像天地间都只有她们两个人。 克莉丝汀只觉得终于可以放开了说话了。 她好奇的看向瑟西莉娅。 「你更喜欢首相,还是骑士长,还是别的什么?」 黑髮人偶托着女王的手,轻声开起玩笑:「或许王夫呢?」 【瑟西莉娅·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