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兄他清冷撩人》 第1页 [古装迷情] 《表兄他清冷撩人 / 嫁给清冷表哥》作者:袖中剑【完结+番外】 本文文案: 姜姒原以为自己会与的三表哥缔结连理,举案齐眉。 不料一朝天人永隔,双腿残废的她顶着众人同情的目光嫁给了陌生的大表哥。 都说裴府大公子裴珏冷傲孤清何等俊逸,定是怜悯于她才会替亡弟迎了这门亲,不过是予以庇护罢了! 姜姒深以为然,不愿做拖累他人的枷锁,便自觉地写好和离书摁下手印,只等时机一到便收拾包袱走人。 可她等来等去,却等到了传闻中端方自持的大公子深夜披着单薄寝衣站在门前,拿出那张揉皱了的和离书嗓音微哑地唤她:表妹—— 明明神情落寞,可那碎星洒落的乌黑双眸里像是藏了一把勾子,直撩得人心尖发痒口干舌燥。 —— 裴珏自幼行事便被周围人夸赞颇有君子之风。 可只有他自己知晓,这于他而言是一副加诸于身的枷锁,时刻警醒着他,莫要行逾举之事。 直到被心上人疏远的他某日经好友点拨,才恍然明白过往皆错,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另有含义,遂而行之。 后来得知一切的好友大惊失色:我是让你向小娘子秀力量表诚意,可没让你出卖色相! 心愿已遂的裴珏微微一笑:都一样。 —— 某日秉烛夜话,姜姒怀念起旧时往事。 裴珏眸光微垂:「记得那时表妹只爱找你的三表哥玩耍。」 姜姒眨眼,打个哈哈岔开话题。 裴珏顾影自怜:「我在院外站了许久,也不见你们唤我。」 姜姒心虚,软了口气殷勤哄他。 裴珏散了束髮,松了衣襟,似笑非笑地抬眸瞧她:「夜深了,表妹可还要玩耍?」 —— ★小剧场★ 裴府的少夫人爱好话本,小厮们每隔段时日便会去书铺里添置一批。 掌柜很是大方,笑眯眯地塞了本最近火爆民间的册子进去。 是夜,姜姒倚在榻上,随手翻开来自掌柜的馈赠,脸色剎那涨红。 身旁传来裴珏若有所思的声音:「观音坐莲。」 察觉危险的她想逃,手腕却被青年温柔地捉住,轻轻覆在那衣衫微敞的滚烫胸膛上。 本就摇摇欲坠的理智顷刻间溃散。 翌日清晨。 从昨夜荒唐清醒过来的姜姒羞恼地掩住指尖难消的齿痕,将神色餍足的某人轰出了卧房。 * ★本文食用指南:男女主前期慢热,戏份参照内容提要,毕竟要给表哥一个蜕变的过程嘛,想直接快进到看甜甜甜的小可爱指路33章开始,不甜你把作者揪出来打一顿,打得嗷嗷叫~ 不过不着急的小可爱还是建议慢慢品尝啦~更有滋味儿-3- 内容标籤: 布衣生活青梅竹马 励志先爱 主角视角姜姒裴珏(衍之) 一句话简介:可恶!表哥竟用美色钓我! 立意:爱要努力争取! 第1章 不配再做裴家妇 夜凉如水。 姜姒在一股尖锐的疼痛下惊醒,犹如针刺般蚀骨钻心,眼前阵阵发黑,身上冷汗沾湿了半张床榻。 以往每当这时,她就会误以为这是双腿恢復的前兆,可次数多了便成了一回又一回的失望,只余如今的心如止水。 秋日的夜里甚寒,不一会儿被汗浸湿的寝衣便吃透了凉意,成了加诸于身的温柔刑具。 空荡荡的屋内并未点灯,姜姒摸着黑费力地支起上半身去勾一早放置在床沿边的干净衣裳,却不慎打翻了什么物件,「啪」的一声落在地上,清脆可闻。 她下意识缩回手屏住了唿吸。 门外隐约传来守夜的丫鬟们嘀嘀咕咕的私语声。 「二小姐好像醒了,你到里头瞧瞧去?」 「可不敢去,万一靠太近被克着了怎么办?我娘就指着我一个闺女养老呢。」 「嗨呀,你也这么觉着?之前就听厨房里的大娘说二小姐身上带着一股子邪乎劲儿,不然只是出城拜个佛,怎的就他俩碰上了劫匪?听说裴家那位公子比咱小姐多挨了几刀,整个人血唿唿被抬回府的,进气少出气多,怕是凶多吉少了。」 「那这婚事?日子不都定好来年开春了么?」 「呵,吹了呗!人要是没了难道和牌位成亲去啊?要我说二小姐也怪可怜的,眼看就要出嫁,嫁的裴家公子又是个出息的,却偏偏突然出了这档子事儿。这好好一姑娘废了腿还剋死夫婿,到哪儿都是个拖累,以后怕是绞了头髮去做姑子都会被嫌弃的吧?」 「嘘——小心让人听见。」 一句句低语如同蚊蚋声钻进耳朵缝里,无处可逃。 姜姒缓缓收回望向门外的目光,垂下眼眸,莹白指尖轻轻碰了碰藏在柔软被褥下僵硬的双腿。 磨人的疼痛逝去后,那里独留一片麻木。 漆黑的屋子里,瘦弱的身影枯坐在床榻上,片刻后忽而再次撑起胳膊,却是伸向放置在床边的木质轮椅。 不知过了多久。 吱呀—— 有人踮着脚轻轻推开门,一见屋内光景,顿时大惊失色。 「哎呀!小姐您怎么一个人起身了,有什么事儿唤外边守夜的丫头们便是,小心着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页 「都怪厨房的婆子不尽心,一早吩咐的药汤子还能忘,这才耽误了许久。」 侍女红蕊拎着手里的食盒,急忙忙快步走向只披着单衣坐在桌案前的姜姒,满脸不贊同,却在看清自家小姐手中的物件时动作一顿,无奈道: 「小姐您又把这弩拆了作甚?不是之前费了好大一番工夫才做好的么?」 摇曳烛光映照下,在红蕊出门前还一片整洁有序的桌案,此刻已堆满了大大小小的零件,悬刀钩心销轴机身等等散了满桌,全都是从原本完整的一把弩上拆分下来的。 而姜姒目光专注地盯着手里的销轴,仔细打磨好后才从桌前抬头,温婉地笑了笑。 「知道了,就是睡不着。反正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起来找些事儿做。」边说边低头继续摆弄起来,看似专注,实际心神却有些飘远。 不知是不是前段时日见了血的缘故,自那以来的晚上,她每每总是梦见父亲身披盔甲浴血战场的模样。 那满是刀剑伤疤的粗糙手掌中,紧紧握着的是她亲手所制的臂弩,而迎面挥舞着长枪来势汹汹的,是面孔虽模煳不清却依旧能感觉到浑身凶煞气息的敌兵。 她想开口提醒父亲小心,却见到父亲朝她微微摇头,而后手中的弩忽而断弦,整个机身一瞬间分崩离析,化为尘烟…… 思及此,姜姒抿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零件,谁料却被站在身旁盯了她许久的红蕊掰开紧握的掌心将其一把夺走然后轻轻放回桌案上。 「小姐,老爷是战场上杀敌力竭才为咱大晋捐躯,不是您的责任。」红蕊一脸严肃道。 姜姒闻言顿了顿,伸手指了指桌边的食盒,却是避而不答笑道:「药快凉了。」 红蕊心中嘆气,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从食盒里端出药碗小心地递了过去。 「白日送去裴家的拜帖如何?收下了吗?」姜姒捧着手里的药汤子轻轻吹了吹,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可有……裴表哥的消息?」 红蕊闻言迟疑了片刻,似是不知如何回答,小心地措辞道:「依旧退回来了,说是最近不便见客。许是裴家事忙,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都说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小姐您也别太担心了。」 药碗上方白色热气丝丝缕缕,向上慢慢飘散不见。 垂耳细听,轻声喟嘆夹杂其中,似乎也随着一起消散在空中。 「不见也是情理之中,毕竟表哥是陪我出城上香才出的事。」 听见这话,红蕊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劝一劝,又苦于词穷,皱皱眉,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一事。 「对了小姐,您之前不是问起大小姐吗?」 姜姒蓦地抬眼追问:「如何?」 看见自家小姐这反应,红蕊有些不解,斟酌着答道:「说来也奇怪,这不年不节的点儿,夫人突然差人送大小姐回汾阳老家了,而且还将跟大小姐一起长大的丫鬟墨竹打发去了庄子上。」 「都上个月的事儿了,夫人愣是瞒的死紧,不让府中下人们外传。」 说到这,红蕊颇有些不平,「自从小姐出事,大小姐不来看一眼不说,还径直回了老家,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儿竟比一母同胞的姐妹还重要?」 姜姒沉默片刻,轻轻拨了拨手里的汤匙。 褐色的药汁绕着光洁的白瓷打转儿。 「母亲不也从不往我这儿来么,所以瑶姐姐不来也属正常,许是真有什么要紧事儿罢。」语气听起来似是浑不在意,可略出神的神色到底泄露了几分真实情绪。 红蕊一愣,望着自家小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儿,半晌才找补似的道:「毕竟是亲生母亲,怎会不疼自己的骨血?大抵夫人是忙于内务,这才……」 只是越说,红蕊便越觉底气不足,索性闭上了嘴。 亲生母亲。 姜姒低垂的眼眸睫毛微颤,在心底默默品味这四个字,一时无言。 ————— 翌日清晨。 一大早姜姒便吩咐红蕊让府里的马夫套了车候着,待到洗漱又简单用过早食之后,二人便带了护卫坐上马车径直往出城的方向而去。 红蕊面上没显什么,可心里有些感嘆,这还是自出事以来小姐第二回 出门呢。 而甚少出门的原因,一是因为得遵从大夫说要多休息的医嘱,二便是因为这腿疾行动不便。 马车的车驾离地颇有些高,轮椅不便上去,所以只能找力气大的粗使丫鬟将人给抱到车厢里,免不了狼狈。 今早儿她瞧着自家小姐垂着脑袋尽力当个方便被搬运的提线木偶时那看似毫无波澜的神色,都心疼坏了。 试问哪家要脸面的大家闺秀会愿意这么没有尊严地被人抱来抱去? 上回还是小姐膝盖上的刀伤刚合上没多久去裴家那次,虽然连门都没进便被拒了回来。 也不知这回难得出门,又是因为什么? 红蕊琢磨了下,猜到了一种可能,于是看向坐在旁边的姜姒问道:「小姐是想去庄子上散心吗?可庄子里只有庄稼果园,无甚好玩的。」 正掀了帘子朝外看去的姜姒闻言,温声道:「瑶姐姐的贴身丫鬟不是被母亲打发了去了庄子上么?我想去瞧瞧。」 特意出门一趟只为这个?红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难掩疑惑,也随着自家小姐的视线向窗外看去。 外边儿的风景正随着马车疾驰而渐渐变换远离上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页 一路无言,马车车轮咕噜噜地转着,不过半个时辰便停在了姜府城外庄子的门口。 红蕊先下马车去寻庄内的管事,姜姒留在车内等候,不过片刻的工夫,便见到红蕊领着一名身穿褐色袍子胖乎乎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 「见过小姐。」中年男人面露忐忑地行礼道。 似是瞧出了姜姒脸上的疑惑,红蕊在一旁解释道:「这是徐管事,我刚才已说明了来意,可徐管事说墨竹早在半月前就投了井。」 姜姒愕然,「投井?」 徐管事偷偷打量着姜姒的表情,小心翼翼道:「回小姐,虽说庄子里的丫鬟大多是在府里犯了错被罚过来做活的,可得了主子恩典重回府上的也不在少数,所以我们一贯是好生待着的,平日里只让做些轻巧的杂活儿,绝对不存在磋磨人的事儿。」 「那丫头啊,估计是自己一时想不开才投了井。」 姜姒眸光微闪,点点头表示知晓,让管事自去忙活。 红蕊有些拿不准自家小姐的心思,迟疑道:「小姐是找墨竹有什么事儿吗?要不要我再去打听一下墨竹生前交好的丫鬟?」 她沉默片刻,却是道:「先回府吧。」 红蕊应声,二人便又乘着马车朝着来时方向而去。 不料刚至府里,便听下人禀报说裴家那边来了人。 姜夫人在前厅招待,派丫鬟过来知会一声,让二小姐回来先梳洗一番再去见客。 红蕊捏着梳子,一脸惊嘆地比划着名,「小姐,你是没瞧见,那一箱箱的全是聘礼,好几十台呢!比脑袋还大的珊瑚,裴家送来了好几簇!」 「拳头大的南珠,锃亮锃亮,比上回夫人送大小姐的还要大上两倍不止呢!」 姜姒乍一听闻消息还有些缓不过神来,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红蕊鼓捣头髮,闻言不禁疑惑。 「原定是今日下聘吗?还是我记错了?裴表哥这是大好了?」 红蕊也有些不解,猜测道:「未来姑爷那么重的伤,这才一月怕是不够将养,或许是想小姐早日过门沖沖喜呢?」 沖喜……吗? 望着铜镜里自己那副苍白的面容,姜姒心头微暖。 她和裴表哥经此一劫,若是还能顺利完婚,便也称得上是患难夫妻了。 都说患难夫妻百事哀。 可表哥至此仍不离不弃,堪称君子。而她也必不负这番情义,日后恪尽本分打理内院。 如此,她二人大抵是要打破这句话了。 眼看日头渐高,红蕊紧赶慢赶地给姜姒挽了个简单却不失礼数的髮髻,再换了身素雅衣裙。 天青忍冬纹样的纱罗裙穿在姜姒身上,怎么看怎么像个下凡的仙女儿。 红蕊打量着自家小姐,一脸的欣赏满意,却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又跑去书架上取了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打开瞧了瞧,看见里面东西完好无损后,才放心地合上盖子一把塞到姜姒手里。 「之前未来姑爷不是一直念叨着吗?小姐当时连夜做了出来,虽说阴差阳错一直没送出去,但今个儿正好是个机会呀!」 姜姒轻轻掸去方方正正的外盒上细小的灰尘,「表哥今日也来了么?」 红蕊摆摆手道:「姑爷没来,可裴老太太身边的方嬷嬷是来了的,方嬷嬷一向对小姐和颜悦色的,转交个东西什儿不算什么。」 「而且见着小姐送去的东西,未来姑爷没准儿一高兴,伤势立马就恢復了呢!」 姜姒失笑道:「难道这是什么灵丹妙药不成?」 红蕊煞有其事地点点头。 可不就是灵丹妙药么? 往日里裴三郎见着小姐,三回里便得念叨两回。那心心念念的模样儿,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她这句话的。 自出事以来,主僕二人难得一路心情轻快地往院外而去。 只是这的气氛还未持续多久,将将要抵达前厅的时候,便隐隐听到姜夫人冷淡的声音传来。 「令郎经此一劫必有后福,上自是前途无量。姒儿腿疾难愈已是废人,不配再做裴家妇。」 「这门婚事,还是就此作罢吧!」 恰好听个完全的姜姒闻言愣住,顿觉一股凉意袭上心头,如坠冰窖。 第2章 转交给三公子的礼物 日头灿烂地挂在当空。 此刻正是府里下人们做活儿的时辰。 前厅花园里修剪草木的丫鬟小厮们向来是被调教好规矩的,听见姜夫人语出惊人也只装作耳朵失聪,手里的动作一刻未停,只俩俩偶尔对上视线时才彼此心领神会地使着眼色。 姜姒察觉四周投来的那些隐晦而怜悯的目光,放在膝上的手微微一颤。 红蕊推着轮椅的脚步停了下来,担心道:「小姐……」 姜姒摇摇头微微一笑,「没事,推我进去吧。」 口中虽这么说,但她感觉到心底好似压抑着什么,叫嚣着,试图破土而出。 二人抵达前厅时,姜夫人正冷着脸端坐上首,瞧见人来了,没什么反应,只不咸不淡地吩咐一旁的丫鬟道:「送小姐回房,没事少出来丢人现眼。」 姜姒请安的话头当即一噎,哽在那里不上不下,便杵在门口抿紧了嘴唇。 倒是下首那穿金戴玉的妇人很是热情,一见姜姒便起身凑近,拉着姜姒的手不住地打量,嘴里连连称赞,神情似乎颇为满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页 「怪道我儿打小就喜欢你这丫头,瞧这小脸儿,多标志呀!」 「裴伯母?」姜姒有些不适地抽回手,心头有些疑惑。 幼时父亲还在世为官时,因着两家多少沾亲带故的缘故,裴家当家夫人陆氏倒也和姜家来往甚密。 甚至在父亲因抵御蛮夷有功受封为忠勇县伯的次月,便撺掇着当时还只是个工部所司军器所下甲弩坊中小小监作的裴父上门,借着和父亲多年的交情,促成了这门亲事。 可自从父亲意外逝世,特别是裴父仕途一帆风顺,趁着军器所脱离工部独设、改名为军器署的时机站对边,一路高升直至官拜正四品军器监手握实权后,裴陆氏便颇有些瞧不上在朝中说不上话的姜家。 当然,体面的人家是做不来那些子撕破脸皮的事情的,于是,便将态度摆在细微处。 最明显的便是向姜家递帖子的次数越来越少,乃至屈指可数。 其余的,就是年礼节礼一年比一年薄上几分,小家子做派让姜夫人很是看不上眼,却碍于婚约不好多说什么。 近些年随着时间推移,裴陆氏每每见了姜姒,更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前些时日,两家还尚未出事,裴陆氏所出的裴瑾裴三郎刚刚登科入仕,正风光得意。 裴陆氏眼看两家成婚在即,竟然私下找到姜姒晓之以情,打着让姜姒为了裴瑾仕途自降为妾的算盘。 好在裴父并裴家的老太太是个明事理的,压着裴陆氏没让她胡来,不然…… 就是不知短短时日裴陆氏怎的就突然变了脸? 姜姒避开裴陆氏过于炽热的目光,客气疏离地笑了笑,视线在厅内一扫,恰好与正看向这边的方嬷嬷撞个正着。 可奇怪的是,向来热情的方嬷嬷今日却一改常态,像是和裴陆氏掉了个魂儿,只拘谨地点了点头便避开了姜姒的目光,神情颇为僵硬。 此时,上首的姜夫人皱了皱眉,扭头斥向身旁的丫鬟。 「愣着做什么,刚才的吩咐没听见吗?!」 侍女冬青连忙应了一声,赶紧碎步走过来想要推姜姒回房。 只是还未靠近便被一旁的裴陆氏伸手拦下,「都是儿女们自个儿的事儿,听听也无妨嘛!」 裴陆氏转头再次紧紧拉住姜姒的手,颇为用力,「我家三郎可是一直都对你不错的,之前碰见歹人时还护着你,受了伤,如今还在家中休养呢!」 姜姒哪能听不出来裴陆氏这是在打着感情牌?只是终究还是有所顾虑,试图抽回手的动作一顿,点点头,强忍着手腕的疼痛愧疚道: 「表哥对我很好,是我连累表哥了。」 裴陆氏闻言满意地拍了拍姜姒的手,语重心长道:「也别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迟早都是一家人,不说二话。我知道你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这次不过就是想让你提早过门,好让我裴家多点喜气,瑾哥儿也能好的快些……」 上方传来姜夫人强压怒意的声音打断道:「裴家夫人,儿女婚事自古父母做主,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已言明,姒儿不适再为裴家妇。这门婚事就算是我姜家背约在先,裴夫人不必再多费唇舌,带着这些礼物回去罢!」 「冬青,送客!」 一再被自己瞧不上的人甩脸子,又是当着小辈儿的面,裴陆氏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扯了一早上的嘴角落下来,要笑不笑的模样很是滑稽。 一旁的冬青哪里见过这等场面,大气不敢出,但想到姜夫人的吩咐,还是硬着头皮上前道:「裴夫人?」 话未说完,却被裴陆氏一个眼刀瞪了回去。 场面一时冷凝下来。 而姜姒,再次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当着外人的面指出「不配」,直觉心底微颤。 只是不知,若是今时今日在这里的是大姐姐姜瑶,母亲可还会说出同样的一番话? 姜姒自嘲一笑,心底做出了决定。 不想去看上首的姜夫人是什么表情,姜姒第一次回握住裴陆氏的手,轻声道:「裴伯母,若表哥不弃,我愿……」 啪—— 「姜姒你敢!」 茶杯碎裂的清脆声在耳边蓦然炸起,随之而来的还有姜夫人的怒斥。 「你这是要忤逆长辈吗?!」姜夫人板正的面容上满是怒意。 「母亲。」姜姒轻轻拂去飞溅至膝上的碎片,迅速截住姜夫人的话,「裴姜两家婚约本就是父亲在世时与裴伯父定下的,如今我不过是遵循父亲的安排罢了,何来忤逆长辈一说?况且。」 顿了一下,姜姒抿了抿唇,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况且,女儿如今这等模样,难得裴伯母还愿亲自上门……勿说其他,女儿也不愿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平白惹人耻笑。」 最后一句说得极轻,似乎只要略微背过身去便听不真切。 但在座的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丝毫不差。 姜夫人闻言似是气急,激动地从圈椅上站起,嘴唇嗫喏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保养得极好的手指指着姜姒,在空中颤了又颤。 旁边的裴陆氏听了这番话倒是立马喜笑颜开,拿出手帕作势地在眼角擦了擦。 「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你和瑾哥儿从小的情谊,多好的姻缘吶!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你母亲她就是一时想岔了。」 姜姒垂眸不语,任由裴陆氏拉着手一口一个好孩子地夸赞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页 姜夫人冷眼看着裴陆氏这番作态,好似她和姜姒才是至亲的母女一般,一时觉得可笑。 似是怕姜姒反悔,趁着姜夫人还没来得及出言驳回的间隙,裴陆氏连忙唤了一起来的裴府的丫鬟婆子,叮嘱姜姒让她好好劝劝姜夫人后,便踩着碎步领着下人们浩浩荡荡地离开了,独留母女二人在厅内静静对峙。 厅内一时无言。 而厅外被姜姒吩咐在门外候着的红蕊听了个完全,早已心焦不已。 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裴家三郎多好的人啊,和小姐又是青梅竹马自小的情谊,到了如今又对小姐不离不弃的,上哪儿找这样的好夫婿去?为什么要拆了这样一桩姻缘呢! 而且拆便拆呗,什么理由都好,作甚说什么配不配的话。 小姐一定是伤心了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这么顶撞夫人的。 夫人多好面子的一个人呀,待会儿肯定又要像以往那样罚小姐禁足了。 唉…… 只是还没等多感嘆两句,红蕊便想起了什么,跺了跺脚,连忙朝着裴陆氏离去的方向追了上去。 屋内。 母女二人好似在上演一出默剧。 丫鬟们眼观鼻鼻观心,权当自己是个木头,唯恐此时发出点什么动静惹了主子迁怒。 姜夫人望着堆了满厅红艷艷外盒的礼物半晌,又看了看杵在那里面无表情的姜姒,突然出声道:「你可真是长本事了。」 「你以为我是在害你?蠢货,和你父亲一样又蠢又倔。」 姜姒面上似是毫无波澜,只鸦羽般的眼睫扑簌簌颤动,却是反问道:「母亲为何反对和裴家的婚事?搪塞的话就不必说了。」 姜夫人冷笑一声,却并不回答。 姜姒也不追问,反倒是提起了另一件事,「大姐姐如今在汾阳老家过得可好?母亲怎的也不知会我一声?那天和裴表哥去城外伴山寺,应姐姐所託求的姻缘符还没给她呢。」 「母亲。」姜姒缓慢道,「差墨竹代我转交可好?」 姜夫人眼睑一颤,盯着坐在下方的二女儿,「你今日去城外的庄子就是为了这个?」 见姜姒不语,姜夫人沉默半晌,终是道:「不管你信不信,墨竹的死不是我吩咐的。至于裴家的亲事随你,你别后悔就是。」随即便带着丫鬟们离开,脚步略显凌乱,失了一贯的从容。 冬青快步跟上,离开前扭头担心地看了姜姒一眼。 厅内,独留姜姒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轮椅上。 ————— 裴府。 裴陆氏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轿,紧随着裴陆氏进门的方嬷嬷一脸神思不属的模样,险些被门槛绊倒。 听见动静,裴陆氏停下了脚步,挥挥手打发走丫鬟们。 「方嬷嬷。」 被唤到的方嬷嬷如梦方醒,小心地应了一声。 裴陆氏语气淡淡道:「你是裴府的老人了,又一贯在老太太跟前儿得力。」 方嬷嬷诚惶诚恐道:「不敢当,夫人有何事尽管吩咐老奴便是。」 裴陆氏笑了,「你紧张什么?我不过是想叮嘱你两句。老爷和大公子都忙于公务不在府上,老太太最近又身体不适还在静养,一些杂事儿就别叨扰她老人家了。至于你家那不争气的侄儿的事,放宽心便是。」 方嬷嬷讷讷点头。 得到期望的回覆,裴陆氏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突然好似想起了什么,问道:「方才姜姒身旁那丫鬟追上来找你做什么?一副偷偷摸摸怕被我听见的模样。」 闻言,方嬷嬷一愣,从怀中掏出个巴掌大的红木盒子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 「是姜二小姐托老奴转交给三公子的礼物,说是希望三公子能早日痊癒……」剩余的话在裴陆氏渐渐变冷的眼神中被方嬷嬷吞回了肚子里。 「三郎不缺什么礼物,倒是厨房里还缺烧火的木头,我看正是合适。」裴陆氏并未接过盒子,只轻飘飘地晲了一眼便扔下这句话,迳自离去。 方嬷嬷弯腰目送,见裴陆氏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长舒一口气。 自从三公子出事,夫人就变得阴晴不定的,着实可怕了些。 想到夫人的吩咐,方嬷嬷捏捏手里的盒子,琢磨半晌,还是背过身小心地打开瞧了瞧。 巴掌大的精緻连弩通身暗红,一看便知是用上好的酸枣木制成,细微处都打磨得很是光滑,甚至比方嬷嬷偶然见过的裴老爷带回家中的模型还要小巧。 也不知姜二小姐是在哪里寻得如此好手艺的工匠?平常打些摆件儿什么的也就罢了,竟对用弩也如此了解吗? 方嬷嬷虽不懂这些,可这小弩看上去就很有模有样的,扔掉未免也太可惜了。 还是带去给侄儿赏玩吧,总归夫人是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 她望了望四周,将盒子揣回怀里,快步离去。 而裴陆氏甫一踏入自个儿的院内,便挥手招来丫鬟问道:「木匠那边可做好了?」 丫鬟看起来有些憷她,哆嗦着福了福身道:「都、都做好了,按夫人您的吩咐,足够装下两个人。」 裴陆氏闻言勾了勾唇角,低声喃喃道:「快了,快了,马上我儿就不孤单了。」 丫鬟瞧见自家夫人那隐隐有癫狂之色的表情,连忙将脑袋深深地埋下去,哆嗦得更厉害了。 第3章 那个便是裴大公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页 自从上次厅内对峙,母女二人的关系便仿佛坠入了冰点。 而姜夫人似是默认了这门亲事,不再阻挠。 姜裴两家的婚事就这么紧锣密鼓地筹办了下去,日子定在次月初六,颇有些仓促,姜府上下都奔波忙碌了起来。 因着是为沖喜的缘故,三书六礼便都默认一切从简了安排。 只是纳徵那日,还是惹了一场不小不大的风波。 起因是裴家提前托人送口信来,说是裴三郎伤势未愈,届时便不过府了。 若认真计较一番,裴家这番确实不合礼数。 但众人一想起之前传言中裴三郎遇袭后被抬回府的模样,便也有些理解了。 毕竟是沖喜么,要是新郎官一早就痊癒了,哪里还叫做沖喜呢? 可到了纳徵当天,裴府竟只来了裴陆氏并裴老太太身边的方嬷嬷。 这可气坏了姜夫人,直言要将她们带来的礼物扔出府去,却被裴陆氏轻飘飘的一句「亲事已定,不好再生波澜」给抵了回去,一口气梗在喉中,当晚便唤了大夫。 红蕊也替自家小姐抱不平。 「哪怕裴老太太能露个脸儿呢?未来姑爷也是的,自上次小姐托我转交礼物已过去半月有余了,怎的一点回礼都没呢?」 姜姒失笑道:「哪有送人礼物还盼着人家回礼的?」 红蕊一脸振振有词,「哪怕託身边的小厮捎个口信呢!往日里一直跟小姐跟前儿念叨着,隔三差五便买小姐爱吃的鸿兴楼的点心差人送到府上,怎的一拿到手就翻脸不认人了呢!这也变得忒快了些!」 这么一说,姜姒也觉得有些奇怪,只是近日发生的事情太多,让她一时之间忽略了许多。 这厢说着,门外却突然传来了丫鬟的敲门声。 「二小姐,裴府的三公子托人送来了点心。」 主僕二人对视一眼。 红蕊快步走到门前,然后提着沉甸甸的食盒转身一脸纳罕地回来,「这可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只是当红蕊打开食盒,将里面的点心一样样端出来时,又不满地板起了脸,「除了莲子酥,其余的花生酥、红豆酥都是小姐从来不吃的。」 「特别是这花生酥,小姐是对花生过敏的呀!明明以前从来不会买错的。」 姜姒转动着轮椅来到了桌边,见状也露出了一丝疑惑。 「确定是裴表哥差人送来的吗?」 红蕊点点头,回道:「千真万确,说是未来姑爷身边一直伺候的书童写墨亲自送来的,做不得假,还叮嘱说一定要送到小姐您的手里。」 望着桌上的一盘盘精美的点心,姜姒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 ————— 转眼便来到了婚期当日。 姜姒所居的揽芳院里,大红锦绸从屋门口一直铺开到了院外,房檐廊角处都挂上了红绸编织的花儿,沿着粗粗的柱子垂落在地,微风一吹便轻轻晃动,煞是好看。 卧房内,也已然全都换上了喜气的红纱幔,入眼一片艷丽。 姜姒一大清早便被丫鬟婆子们折腾起来,又是换衣又是梳妆的,一刻不得停歇,此刻坐在铜镜前颇有些昏昏欲睡的模样。 红蕊今个儿也换了身朱红衫子,立在几步之外的地方眼巴巴地瞧着全福夫人给姜姒开好面梳完头,脸上纠结的神色是欲言又止。 凤冠霞帔压在身上很有些分量,姜姒微微向后仰了仰酸痛的脖颈。 精緻透亮的翠玉耳坠也随之前后晃动,凤冠上的金色流苏顺着髮髻垂落在细肩上纠缠到一起,还未等打成个结儿,便被苍白瘦削的手指随手拂了下去。 「出什么事儿了?怎的这幅表情?」趁着还有些许歇息的空隙,姜姒遣了其余人各自散去。 待到卧房里只留下主僕二人,红蕊关上门,憋了一早的怨气终于吐了出来。 「小姐,纳徵的时候裴三公子不来也便罢了,许是伤还没好。可这都要成婚了,总归是得亲迎的吧?唤裴大公子来接是哪门子的道理!?」 在一向很是看好这桩婚事的红蕊口中,裴瑾一下子从原来的未来姑爷降成了裴三公子,地位岌岌可危,可见红蕊的不满。 姜姒忍不住揶揄一番。 红蕊跺着脚嗔道:「我是替小姐委屈。」 「而且我都打听过了,裴老爷并裴大公子,竟是昨晚才连夜赶回上京府里的。裴大公子么,长年随军驻守在千里外的青州,脚程慢些也属正常,而且与裴三公子又不是一母所出,就算不来都在情理之中。」 「可裴老爷是一直在临近的禹川府衙内公干的呀!离上京不过两三日的工夫驾车便到,作甚么昨晚才归家?」 「这不摆明了是不重视这门亲事么!」 姜姒倒是显得一幅心不在焉的模样,轻声道:「裴伯父许是事忙?听说最近边关不太安稳,裴伯父又身居军器署要职,八成是在为此事忙碌。」 红蕊犹自不平,却也不想大喜的日子坏了自家小姐心情,便不再多言。 只是在红蕊没看见的时候,姜姒略微出神地望向窗台的方向,若有所思。 待到裴府的人再三催妆后,便是要出门了。 临出门前,姜姒却又犹豫再三,终是差使红蕊去姜父的书房中取一物随她出嫁一同带去裴府。 红蕊听完吩咐,没多说什么,一脸复杂。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页 只是没想到红蕊刚至姜父的书房门外,便见到姜夫人身边的冬青捧着约莫臂长的盒子已然候在了那里。 「夫人一早让我候在这里,说要是二小姐遣人来取便物归原主。」 红蕊小心地接了过来,入手颇有些重量,沉甸甸的。 从外面看上去盒子已经很有些年头了,上面的灰尘虽然被人擦拭过,但还是留下了些许岁月腐蚀的痕迹。 红蕊珍重地抱着手里的盒子,忽然就有些看不懂她们这位夫人了。 ————— 姜府外,正是锣鼓喧天,处处张挂着红色的绸缎。 十里红妆,迎亲的队伍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拜别姜夫人后,姜姒身着繁复的嫁衣端坐在轮椅上,被红蕊并几个丫鬟们簇拥着推出了门。 不似平日里不施粉黛的模样,姜姒一向苍白的脸庞因着胭脂的缘故染上了一层薄薄的嫣红,却是少了一份冷淡,多了一份妩媚。 虽有头上的红纱遮挡,但姜姒仍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过来的目光,或是好奇或是善意。 她一向不太习惯这些陌生而探究的视线,放在膝上的手微微攥紧。 身后的红蕊俯身悄悄道:「前面那个便是裴大公子了,他替姑爷来迎亲。」 红蕊似是顿了顿,后半句嘀咕淹没在嘈杂的人声中,「看起来比姑爷还要俊俏许多,就是气势忒唬人了,总感觉冷飕飕的,好歹大喜的日子呢,怎的也不笑一笑。」 姜姒侧耳听着,抬眼望向台阶下面。 隔着一层红纱有些看不真切,她只隐隐见着府外围了一支队伍,为首之人高高坐于马上,身姿欣长。 姜姒想:那应该就是裴府的大公子裴珏了,幼时相处便少,如今多年未见,属实陌生得紧。要不是红蕊提起,她都快忘了裴府原有两位公子在。 「吉辰已到,请新人上舆!」是喜婆在催新人上轿了。 只不过,喜婆似是第一次见着坐在轮椅上出嫁的新娘子,一时没转过弯来说瓢了嘴。 周围的空气沉寂了一瞬,又被随行的傧相打着诨儿炒得热闹起来。 姜姒抿了抿唇,想起府外的台阶是有斜坡在的,便想吩咐身后的红蕊就这么推自己过去,结果刚想开口便听得众人惊唿一声。 蹙眉望去,原是不远处的裴珏竟一个动作干净利落地翻身下了马,朝着这边径直走来。 身后似乎有人拉着袖子想劝阻道:「不合规矩啊大公子……」却被裴珏侧身避开,转瞬间便阔步走到了跟前儿,向她递出手来。 姜姒垂眸。 眼前的手掌宽阔有力,虎口处附有薄茧,却又不似一般武将粗糙难看,修长的手指线条匀称,骨骼白皙如玉。 她掩盖在层叠嫁衣下的指尖微动,缓慢迟疑地放了上去。 唰—— 出乎意料的动作让她一声低唿,却是被裴珏一把抱起。 姜姒微惊,突然的凌空让她有些不适,不自觉抓紧了身前人的臂膀。 恰好一阵秋风拂过扬起了头上的红纱,姜姒抬眼便撞进了一双璨如寒星的漆黑双眸。 无端的,今晨以来一直平静的心绪忽而泛起了波澜。 裴珏稳稳地横抱着她下了台阶,又小心地放到了轿撵上。 姜姒略有些不自在地端正了身子,理了理微乱的裙摆,却不想低头的间隙,裴珏低声说了一句话。 姜姒微怔,不待反应些什么,他已然放下了轿帘。 两旁的锣鼓声更加热烈地响起,红色的轿撵微微一晃,带着新娘子启程了。 激昂的唢吶吹吹打打地在前开路,迎亲的喜婆跟在轿旁,笑眯眯地高声说着一篮子的吉祥话。 丫鬟们拿着一早备好的铜钱坠在队伍后方,满地的喜钱惹得孩童追在后面蹦蹦跳跳。 街道两旁的百姓们也都探头探脑地望着这支迎亲的队伍,指着那一台台的嫁妆,一脸好奇。 红蕊望着这番热闹的场面,面上也露出笑来。转头悄悄掀开帘子,想让自家小姐也瞧一瞧外面,却见到姜姒静静坐在轿中,清丽脸庞不见喜色,只一幅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疑惑。 「小姐怎么了?」 姜姒摇了摇头,「无事。」 她只是在回想刚才那道清冽如玉石般的声音,才一时出了神。 ——今日事急从权,无论稍后发生何事,裴家定会给表妹一个交代。 到底是什么事儿? 而且,他方才唤她,表妹? 从来习惯了只有裴瑾一人如此喊她的姜姒睫羽颤了颤,不自在地攥紧了袖子。 第4章 姑爷叫得可真亲切 因着裴姜两家的婚事,今日的上京城里可谓是人气十足。 长长的迎亲队伍里又是锣鼓又是唢吶,一路吹吹打打,绕着各大繁华的主街足足转了两圈才奔往裴府。 路边的行人闲来无事便也坠在后面凑份热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指着花轿打趣,猜着新娘子是否此刻已在轿中羞红了脸。 只是,隔着一道帘子,谁也不知轿内的新娘子此刻不但面无喜色,反倒微微蹙起了眉,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姜姒不自觉地咬了咬唇,翻来覆去地思忖着方才裴珏所言到底是何用意。 什么叫做无论发生何事? 她略微静下心来,思及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从和裴三郎一起遇匪,到裴夫人上门提出沖喜,再到之前收到的那盒点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页 零落的珠子串成线,之前一直被刻意压在心底的猜测隐约再次浮上岸来,可姜姒又觉得荒诞到不敢置信,一时之间只感觉心神都在随着颠簸的花轿而在空中晃晃悠悠,难以落地。 只是迎亲的路程再长也终会抵达终点。 花轿微微一晃,在裴府门前缓缓落地。 「请新人下轿!」喜婆高声道。 轿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不过片刻,姜姒望着被轻轻掀开的轿帘,还有那再次递至眼前的双手,不知怎的,突然心定。 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呢? 有道是,既来之则安之。 于是,当姜姒再次像个易碎瓷娃娃被裴珏抱在怀中一齐跨过火盆抱入府,再接着一路抱进喜堂的时候,已不像方才出府时那般不自在了。 只是待到新人行礼拜堂时,裴父所言还是如晴空惊雷般让姜姒唿吸霎时一屏。 「今日是我长子裴珏迎娶姜家么女的大喜日子,恭请诸位来客见证,还望莫要拘礼。」 哗—— 低声的私语瞬间炸开,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一直说是裴家三郎裴瑾和姜家结亲么?怎的突然换了个新郎官?」 「我就说哪有大哥替弟弟迎亲的道理嘛!」 「哎,自从上次出事儿今日裴三郎都没现身,你们说该不会是……」来客们私下互相悄悄使着眼色。 裴父端坐喜堂之上,自然将一切都尽收眼底,竟也不恼,只握拳咳了咳朗声道:「裴姜两家是多年交情,当年某厚颜为长子与已逝姜老兄约定秦晋之好,只是碍于儿女年幼才一直未曾向外言明,许是如此才引来误会。」 说到这,裴父摇了摇头,似是玩笑道:「说来那些流言实属荒诞。长幼有序,若我先为三郎定下婚事,那可少不了要被人指着鼻子骂偏心的。」打趣的口吻真真像极了慈父。 众人也不是傻瓜,在座的都是与裴府交好的人家,虽说裴父这番说辞着实勉强了些,可到底不好在人家嫡子的喜宴上拂了主家的面子,那不是没有眼力见儿么? 他们是来吃酒的,不是来结仇的,有什么八卦待吃完酒再回去与自家夫人说道说道也是一样的。 于是,刚才还略微尴尬的气氛,转眼间便成了满堂的其乐融融。 只是盖着红纱正襟危坐于一旁轮椅上的姜姒闻言却是注意到,从始至终,裴父都未曾提过裴三郎如今身在何处,为何今日不曾赴宴。 又为何,新人拜堂的上首那两把圈椅中,本该是当家主母裴陆氏所坐的位置,此时空无一人。 姜姒眼睫颤了颤,直直地望向喜堂上首那方空位,愣愣出神。 在红纱的遮挡下,似乎周遭的一切都显得模煳不清,如隔云雾。 ———— 处处张贴着大红喜字的卧房里。 本该一片喜气的屋子,如今却是气氛沉沉,直叫人呆在里面透不过气儿来。 「小姐……」 「不对,应该唤少夫人了,您还好吗?」 其余的丫鬟婆子们被打发走,新房里此刻只剩下主僕二人。 红蕊小心为姜姒卸下沉重的凤冠安置到一边的梳妆檯上,转过身,目露担忧地望着自刚刚拜堂起就一直沉默无言的自家小姐。 桌上的香炉里薰香裊裊,姜姒一身繁复的嫁衣端坐在铺满了桂圆花生的喜床上,似是有些出神。 红蕊瞧着这番景象,心中直嘆气。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本来一桩好好的青梅竹马的姻缘,怎的突然就变了味儿呢? 裴大公子就算再好,就算是全上京城里最让待嫁的姑娘们期盼的夫婿人选,可与自家小姐从小一起长大的终究是裴家的三公子裴瑾呀! 也不知道姜夫人是否知道今日之事? 或许是知道的吧? 不然,就姜夫人那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性子,要是晓得裴家乱来这一遭,指不定气成什么样儿呢! 红蕊这边胡思乱想着,突然听见一道微哑的声音传来。 「红蕊,你说,裴表哥他伤势痊癒了么?」 她忙从一旁桌上拎起茶壶倒了杯热茶递了过去,却也不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今日的事儿也着实把她给惊住了,到现在还有些懵懵的回不过神儿来,只好道:「老爷和姑爷还在堂上待客,一时半会儿怕是脱不开身。不过,方才我也听外边儿的裴府丫鬟们说,姑爷提前跟她们打过招唿了,会提前回这清涘院来,不会让少夫人……」 红蕊顿了顿,终究觉得哪里有些变扭,还是改回了称唿道:「不会让小姐多等的。」 「到时候姑爷定会和小姐将今日之事解释清楚的。」红蕊揣摩着自家小姐的神色安慰着。 姜姒听见这番回答,却捧着热茶并不言语,目光飘远,似是在走神儿。 茶杯里热茶白气氤氲,慢慢飘散至半空,将所有的表情遮掩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 笃笃—— 门外传来一道尚有些陌生的清冽嗓音,「阿姒,客人都已送走,父亲唤我们同去祠堂。」 是裴珏。 姜姒恍然醒过神,瞧着红蕊将人迎进门。 来人身姿欣长,如瀑的乌髮被白玉簪绾在脑后,只余几缕垂落肩头,在姜姒看来有些过于艷丽的大红婚服穿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俗气,行走间衣摆如流云,倒像是沾染了红尘的仙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页 说起来,这还是两人自多年前一别之后的初次正式重逢。 裴珏虽是裴父的嫡长子,可自幼丧母,与继室裴陆氏所出的裴瑾许是非一母同胞的缘故,并不亲近,自然与姜姒也相处甚少。 后来,只听得别人说裴家的大公子不知因为何事与裴父起了龃龉,竟弃文从武去了远在边关的青州,虽短短数年内便搏得了一身功名,但自那时起便也常年随军驻守于青州,甚少归家,姜姒便也不曾有机会再见过。 而这回没了红纱的阻挡,当裴珏缓缓走近时,比起那俊美的面容,她第一眼注意到的是那双如水中冷月般的眸子,直直地撞入姜姒的眼中。 她微微移开了视线,红蕊见状在二人之间瞧了又瞧,会意地上前,却被裴珏先一步握住了轮椅的推手。 「我来吧。」 姜姒只觉衣摆晃动间,似是有淡淡的雪松气息沉浮在四周,冷冽却温和,像是裴珏此人一般让人琢磨不透。 她感觉身下轮椅被小心推动,接着,耳边传来一道清隽嗓音,声线微低。 「关于今日之事,虽事急从权,终究对你不住。」 「父亲在祠堂等着我们,有些事,你有知晓的权利。」 二人朝门外祠堂方向而去,让紧跟在后面的红蕊心里直泛嘀咕。 阿姒,阿姒,姑爷叫得可真亲切。 不知道的还以为和小姐有婚约的本来就是大公子呢! …… 裴府的院落多是环水而建,迴廊曲折。 两旁零零散散地栽了些绿竹,却因为秋日染上了枯黄,落在青石铺地的路上,惹得轮椅走过时带起一片簌簌响动。 三三两两的赤色灯笼盖过了清冷的月光。 却是姜姒抿了抿唇,率先打破了沉默,「今日……」 语音未落,不远处突然奔来一人形容狼狈,似是要扑倒在姜姒脚下,幸而被裴珏眼疾手快地扶着轮椅迅速避开。 「姜二小姐!」 「求求您!老奴真的是被夫人胁迫的!是被逼无奈的!」 「求您帮我和老爷求求情!求,啊——」 姜姒惊愕地瞧着眼前一幕。 昔日里因跟在裴老太太身边而走到哪里都受人高看一眼的方嬷嬷,如今衣裳沾了满身血污,蓬头垢面地扑倒在地,又被从前方祠堂朝这边追出来的两个粗使婆子给粗暴地捂嘴拖了回去。 「少夫人见笑了。」其中一名粗使婆子道。 身后传来裴珏略冷的声音,「莫要碍事。」 两名粗使婆子对视一眼,赶忙带着犹在挣扎的方嬷嬷退了下去。 姜姒蹙眉,抬眼望向前方那座森严古朴的院落,深褐色的牌匾上书「祠堂」二字端方规整,半开的大门像是暗夜里蛰伏的巨兽。 方才才见着那般场景,她原以为祠堂内也必定是狼狈一片的。 可没料到的是,祠堂内倒是一派祥和安然。供桌上的檀香轻烟裊裊,打着捲儿缓缓飘向上空消失不见。 而供桌下本该摆着蒲团的地方,此刻却放了把红木圈椅。 今日一直未曾露面的裴陆氏像失了魂般坐在那里,神色不悲不喜。 第5章 你本该下去陪我儿! 祠堂内。 姜姒这还是第一次见着裴陆氏如此模样。 在她的记忆里,这位凭着夫君仕途高升在女眷中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的裴家当家夫人,一直以来便是个逢高踩低的性子,要么端着个姿态拿眼角睨着旁人,要么便是装出一副温和恭顺的样子。 不像此刻,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见着姜姒一行人来了也只是略微抬了抬眼皮,不声不响。 倒是一旁的裴父迎上前,「你们来了。」 姜姒望过去,才发现祠堂角落里竟还摆着一口宽敞的棺材,像是刚打出来的,上面还裹着鲜艷的红绸,极其诡异。 似是不知从何开口,裴父摆摆手让方才的粗使婆子把方嬷嬷带了上来。 方嬷嬷似是被狠狠教训了一番,满是皱纹的脸上多了几道红肿的掌印,瞧见姜姒也不敢再扑上来,只佝偻着身子跪趴在地,眼神畏惧。 一同被带上来的还有一袭蓝袍的年轻男子,形容轻浮,一进祠堂便立马匍地磕头求饶。 「众位大老爷夫人,小的只是好赌,却从来不曾做过害人的事情啊!」 裴父冷声道:「一五一十地仔细交代清楚。若有半句谎言,后果你是知道的。」 蓝袍男子闻言立马指着旁边的方嬷嬷激动道:「是她!是这个老女人!她把东西给我的,说是拿去玩也好,换钱也罢,一切都是她做的!和小人无关啊!请老爷明察!」 方嬷嬷听见那句「老女人」,干裂的嘴唇颤了颤,神色似是颇受打击,但还是为自己争取机会道:「姜二小姐让老奴转交给三公子的礼物,本来夫人是吩咐老奴扔掉的,还说要扔去厨房里烧柴。」 方嬷嬷小声辩解道:「老奴当初也不贊同夫人的做法,毕竟太耸人听闻了,三公子肯定也不愿意姜二小姐白白赔了一条性命。可夫人在内院里一向是说一不二的,老太太又卧病在床不能理事。老奴便想着将东西给我那侄儿,兴许被有心人瞧见就会禀报老爷公子,毕竟小弩不是寻常物件儿……」 顿了顿,方嬷嬷又小心地望向姜姒的方向,语气略心虚,「幸而佛祖保佑,竟真的派上了用场,老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页 裴父冷声打断道:「住嘴!当别人都像你那愚钝的侄子一样好煳弄?学不会教训的恶奴!」 方嬷嬷见状瞬间瑟缩了身子,闭紧嘴巴立马不敢再多言。 而姜姒目光虚虚地落在角落的那口棺材上,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只觉心脏狂跳,快要喘不过气来,眼前一阵阵发黑。 有小厮上前将那巴掌大的红木盒子呈了上来。 裴珏拿过来递给她,沉声道:「那方嬷嬷的侄子是个好赌成性的,见你送的小弩精緻,以为只是个摆件不犯禁令,便拿去当铺换了银子。幸而当铺掌柜知晓轻重,立马上报县衙,县衙又与父亲在的军器署通信,这才在昨夜急急赶回府。」 姜姒盯着那盒子瞧了许久,却并未接过来,半晌才哑声道:「这原本是给三表哥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顿了顿,她视线扫过在场众人,强忍住眼中奔涌而出的涩意,喉咙滚了滚,艰难地问出那句已经猜到答案的话。 「三表哥如今安否?」 在场的气氛因姜姒的这句话而陷入冷凝。 裴珏眸光微动,垂下眼帘,缓缓将盒子收了回去。 一直沉默地冷眼旁观着一切的裴陆氏却好像被刺激到了一般,冷不丁突然道:「化成灰了,此时你本不该站在这里。」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眼角一拉,睨着姜姒的双腿嘲讽道:「哦,差点忘了,废了腿的人是站不起来的。」 裴父斥道:「住嘴!」 姜姒在听见那句「化成灰」时便怔住了,脸色唰的一下变苍白。 万万没想到最荒诞的猜测,最不肯相信的猜测,却最终成了真。 一时之间,姜姒只觉得心里的巨石悄然落地,脑海里浮现的都是那日和裴瑾同去伴山寺,又在遇袭后各自分开的画面。 兇恶的山匪,雪亮的刀尖,猩红的血迹。 画面闪闪烁烁,最后定格在裴瑾摘下路边的银杏叶爽朗地笑着递给她时的模样。 ——表妹。 「表妹,」裴陆氏却好似来劲儿了,被裴父当众斥责也不罢休,声音中满是怨气道,「表哥,平时叫得多亲近吶,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若不是陪你出城,我的三郎此刻还是好好的,还是好好的……」 「都是你的错!你本就是我儿的未婚妻,就该遵守承诺嫁给我儿!然后下去陪他!」 裴陆氏投过来的目光中满是怨毒,那诅咒的话像是一把淬了毒的刀子,直直扎入姜姒的心脏,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一抽一抽地发疼。 她愣愣地望着那口崭新的棺材,柔嫩的掌心无意识地被掐出一道道血痕,浓重的铁锈血腥气直直地涌上喉头,眼睛涩得快要睁不开。 裴珏垂眸望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缓缓收回复杂的目光,移步隔开了裴陆氏投来的不善视线,语气冷冷道:「那日的歹徒虽大多逃往山林,可还是抓住了两三个。或许,大夫人会对他们的供词感兴趣?譬如,为何胆敢公然在上京城外……」 话未说完,却被裴父突然打断,「你个无知妇人!所以便要毁了我们裴家的世代声誉吗?!」 「什么声誉都比不过我三郎重要!」裴陆氏漠然道。 裴父怒极反笑,连说了三个好字,随即吩咐粗使婆子们将裴陆氏带去祠堂旁的静院,若无要事一步不得踏出院门,务必静思己过。 而裴陆氏似是认命,竟也不挣扎就任由婆子们动作,只是临去前望向姜姒的目光极其阴冷。 「姜侄女,是伯父我管家无能,是我裴家对不住你啊!让你受此委屈!」 裴父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语气满含歉意道:「此间一应前因后果我已提前去信与你母亲解释清楚,过后也必定亲自登门道歉。」 他顿了顿,接着道:「只是,虽说由大郎替瑾儿迎亲是权宜之计,可婚姻之事不是儿戏。一是为两家的声誉考虑,二么,你是个好孩子,伯父从小看你长大,也是真心想你做我裴家儿媳的。」 「若侄女不嫌,我这大郎今后……」 一旁的青年突然出声道:「父亲。」 裴父被人打断,眉头微皱似是不悦,「何事?」 裴珏冷冷道:「所以父亲就想这么遮掩过去是吗?对着差点丧命的苦主,未免歉意浅薄了些。」 坐在轮椅上犹在愣神的姜姒自是也听见了这番话,抬眸望向了青年,没料到裴珏身为裴家人却站在这边为自己说话。 裴父沉默半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 夜渐深,裴家父子二人似是还有话要说,红蕊便先推着姜姒回了清涘院内的新房。 只是红蕊刚扶着自家小姐安顿下,便听到自家小姐说道:「改日将方才收到的那些铺子地契寻机还给裴家吧。」 红蕊闻言不乐意了,不忿道:「裴夫人不仅想算计您嫁给三公子的牌位,还想让您陪葬!就算是报到官府去,那咱们也是在理的呀!要不是姑爷替小姐出头要个公道,裴老爷还想息事宁人呢!」 「现在只是赔了些铺子地契罢了,小姐收下便是了,权当傍身。」 姜姒摇了摇头,哑声道:「裴夫人丧子之痛入骨,恨我也是当然。裴大公子是正人君子,可这些钱财我确实不能收下,否则难以心安。」 「毕竟,三表哥已逝。」 想到这,姜姒略有些恍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页 自小便相识的表哥,还是自己的未婚夫婿。原以为虽受了重伤,可未传出哀讯,她便以为尚有转机。 后来,裴家提出沖喜,她以为一切都在朝着好转的方向,可现实告诉她,那不过是可怖陷阱外的美好假象。 再后来,有人突然一把撕开了假象,将残酷的事实告诉她,告诉她那个熟悉的人早已不在,那日城外便是最后一面,最后一眼。 抬手摸了摸心口。 很奇怪,那里仿佛下了一场迟到的秋雨,凉凉的,湿漉漉。 最初知道消息时的心脏那阵抽疼过去之后,唯余一片空茫,明明很难受,却又说不清是哪里难受。眼睛很涩,却偏偏怎么都哭不出来。 「小姐。」红蕊语气似有迟疑。 姜姒抚着心口的手指顿了顿,抬眼望了过去,眼神询问何事。 「刚才在祠堂里,姑爷为何说什么供词不供词的啊?而且,裴老爷好像不想让姑爷继续说下去的样子……」 姜姒默了默,哑声道:「许是你的错觉呢。还有,莫要再叫姑爷了,还是唤大公子吧。时候不早了,我有些乏了,歇息罢。」 永远把自家小姐放在第一位的红蕊闻言,自是无有不是,应了一声,立马抛开了那些疑惑,伺候着姜姒洗漱睡下。 因着如今姜姒和裴珏的尴尬关系,红蕊索性便也不离新房,直接在旁边的小榻上铺了被褥安置了。或许是今日为着婚礼忙进忙出累到了,不一会儿,便传出了绵长而又平稳的唿吸声。 只是躺在床上的姜姒虽闭着眼睛,却仍旧想着心事,鸦羽般的睫毛微颤,思绪如浪花翻涌。 她并不是傻瓜,红蕊能注意到的,她自是也察觉到了。 听裴珏所言,她与三表哥城外遇匪一事似是与裴陆氏有关。 若是当真如此,那裴父为何仅凭裴珏的三两句话便痛快地给出了裴府三分之二的铺子地契以作补偿,似乎也不难理解了。 但是,她仍心存疑虑。 如若歹徒真与裴陆氏脱不开关系,那她为何当日在城外遇袭前瞧见了似是胞姐姜瑶的身影? 母亲又为何匆匆送走姜瑶,又将姜瑶亲近的丫鬟打发走? 还有那莫名死在庄上的墨竹…… 一切的种种,似是笼在一层厚厚的白纱之后,随风忽远忽近,摸不着,也叫人瞧不真切。 姜姒不知道的是,留在祠堂内的裴家父子二人,正为此事对峙着。 第6章 衍之愿护表妹一世 裴府祠堂。 下人们按照裴父的吩咐一律退出了院外候着。 今晚的府中,可谓是人人噤若寒蝉。 无论是丫鬟或是小厮,都生怕一个不小心触了主子的霉头,成了下一个被拖出去的方嬷嬷。 虽然他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但连夫人都被发火的老爷关去静院勒令闭门思过了,再加上府上又来了位新少夫人。 即使三少爷的婚约不知何故变成了大少爷的婚约,但这些也不是他们下人们应该管的。 做下人么,安分守己,只需知道嫁过来的姜家二小姐自今日起是府里的主子,便足够了。 有那机灵的小厮两两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朝着清涘院的方向努努嘴。 这府里的天儿,怕是要变咯! 祠堂内。 裴父眼神沉沉地望向下首之人,「方才你当着众人的面想做什么?事情已经发生,追究责任有何用处?!扯出你母亲只会平白抹黑了裴家的名声!」 裴珏淡淡道:「我母亲二十年前已经故去了,父亲指的是谁?」 裴父冷笑道:「不必装傻,那关押在狱中的两名山匪昨夜已经在牢中畏罪自尽,此事到底为止,莫要再追究!」 裴珏轻声道:「裴瑾怕是没料到所谓的父子情深和声誉相比轻如鸿毛。」 想起那被无辜殃及而丧了命的三儿子,裴父顿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但仍坚定道:「要怪就怪他有个不知轻重惹是生非的娘吧!今后莫要再提!」 似是瞧见裴珏眼中的冷漠,裴父放缓了语气,谆谆善诱道:「退一步说,就算你执意追究,可姜丫头和瑾儿是自幼的情谊,哪怕看在瑾儿的面上,想必姜丫头也是与我一样的想法,不忍他的亲生母亲遭受牢狱之灾。」 听见这句话,裴珏眸光微不可见地颤了颤,脸上的神情愈发冷淡。 见状,裴父似是回忆起了什么,继续道:「刚才我和姜丫头提的话也是真心的,你以前不是喜欢……」 「父亲。」裴珏终于出声打断道。 「人不是可以被推来推去的物件。」 裴父一愣,嘴唇微动想再说些什么,可裴珏似是不耐再继续应付,留下这句话便挥袖离去。 空荡荡的祠堂内,只余裴父一人,以及供桌上一排排沉默的灵位。 ———— 翌日清晨。 因心里装着事儿,姜姒早早地便醒了,睁着发涩的眼睛愣愣地盯着顶部的床幔,神思不属。 外面的天色尚早,一切静悄悄,可不知怎的翻来覆去就是无法静下心来,昨日的一幕幕来回交替在脑中浮现,让人心烦意乱。 「小姐是醒了吗?」外间传来红蕊刻意放轻的声音。 「进来吧。」 红蕊拎着一个瞧起来便颇有分量的食盒轻轻推门进来,嘴里打趣道:「大公子一早便吩咐府里的大厨房备下了小姐爱吃的早膳,一直在院里的耳房里用小碳炉温着,小姐一起床便能用上,不必等府里……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页 红蕊瞧见自家小姐略微红肿的眼睛,小心道:「小姐……」 姜姒坐起身,迎上红蕊担忧的目光,抬手碰了碰眼角,转过头才发现不知何时湿了一片的软枕。 她放下手,半晌才抬起头朝着红蕊露出一个安抚的笑,「无事,吃早膳吧。」 红蕊心中嘆气,嘴上却欢快地应声,伺候着自家小姐简单洗漱了一番后,便将其推着轮椅来到桌前,从食盒里端出一样样精緻的早食,尽量用轻松的语气道: 「雪霞羹,糖蜜糕,茭白鲊,还有小姐最爱的莲子酥!」 「小姐,我冷眼瞧着大公子挺好的呀。而且既已拜过堂,小姐不若安心做少夫人便是,裴家可不敢赖帐,那是要被人戳嵴梁骨儿的!」 红蕊顿了顿,小心地打量着自家小姐的脸色,继续道:「三公子想必也是希望小姐能有人照顾的。」 姜姒望着一桌尚散发着热气的早食,目光有些飘远,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轻声道:「先用膳吧。」 红蕊无奈地哎了一声。 用完早膳后,红蕊正拿着钗环比划着名,琢磨着给自家小姐梳个什么样的髮髻合适,门外便传来了丫鬟们的禀报。 「少夫人,大少爷在隔壁书房,说等您梳洗好了便一起去给老爷请安。」 红蕊闻言,转了转眼珠,琢磨片刻,从箱笼里找出一件朱红石榴缠枝纹样的裙子,又从首饰盒里翻出两件点翠衔珠的小钗在姜姒的头髮上比划着名。 姜姒见状无奈道:「不失了规矩即可,不用太花费心思。若不是裴伯父尚不愿公开三表哥的哀讯,我本连这过于艷丽的衣裳也不该穿的。」语气微嘆。 红蕊此时却不肯如姜姒的意,嘴里搪塞着,动作却很麻利,丝毫不见含煳,不一会儿的工夫便将姜姒从上到下收拾得漂漂亮亮的。 见时辰差不多了,姜姒便吩咐红蕊推着轮椅出门,却没料到一抬眼,裴珏已在几步之外的台阶下候着了。 也不知来了多久,挺拔肩头上的衣衫似是沾了晨间的露珠微微泛着潮湿。长身玉立,目光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听见动静朝她望来,眸中碎星流转。 「阿姒,晨安。」 再次听见这样亲密的称唿,姜姒一默,客气道:「大公子不必如此,现下没有外人。」 因姜姒喜静,清涘院内的丫鬟们都被红蕊打发去了外间,此时院内只余她们三人。 她的言下之意是,不必为了在下人们面前掩饰婚事的蹊跷而故作熟稔。 裴珏的目光在少女微红的眼角上停顿了片刻,眸中情绪翻滚,却转瞬间被掩盖下去,垂下眼帘,上前接过轮椅的扶手向院外推去,红蕊退到三步之外紧随其后。 晨间从竹间穿过来的微风尚有些凉,其中似有若无地夹杂着些许清冽的雪松气息。 轮椅压过的青石路上,落叶被带起微微打着转儿。 头顶上方突然传来裴珏的声音,「并非故作熟稔。」 听见意料之外的话语,姜姒一愣。 「我也是你的表哥,不必如此生分。」清隽的嗓音声线略低,好似带着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姜姒闻言垂眸,放在膝上的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 这点她自然知晓,只是自幼在裴府与她相熟之人就只有裴瑾,她也习惯了只唤裴瑾一人为表哥罢了。 面对相处不多的裴珏,且现下她们二人又是如此尴尬的关系,那声「表哥」,她实在是叫不出口,便只好唤作大公子。 正当姜姒不知作何应答时,耳畔却再次传来那道清隽的嗓音。 「若你不嫌,衍之愿护表妹一世。」青年的语气低缓,却又带着十分的认真。 一剎那,原本存在感颇低的似有若无的雪松气息忽而变得明显起来,清清凉凉,直教人心尖一颤。 姜姒愣神的空隙间,咕噜噜转动的轮椅停下了。 抬眼望去,是裴父所在的听松堂。 ———— 红蕊在听松堂的院外候了许久,才见着裴珏推着自家小姐出来了。 裴珏似是还有其他要事要忙,叮嘱她好生照料着便先行离去了。而自家小姐神色像是有些不自然,只是微微颔首。 红蕊纳罕,「刚才裴老爷说什么了吗?」 姜姒微微摇头。 还能说什么? 无非是想撮合她与裴珏,将裴姜两家的婚约就这么稀里煳涂地继续维持下去罢了。 她思忖着,一部分原因应该是不想凭空再生波澜,而还有一部分原因,大抵是看在已故父亲的面上想要照顾她一二吧。 只是裴珏竟也从头至尾不曾反驳。 耳边似是再次响起了裴珏临进听松堂前的那番话。 初次听见时,姜姒还怔愣了片刻,尚有些反应不过来,可待到后来细细琢磨一番,便忽而明了。 或许是不忍她双腿有疾,才有此一言吧。姜姒在心底默默思量着。 红蕊似是瞧出了自家小姐怀有心事,并不出声打扰。 因从下人口中得知裴老太太卧病在床,姜姒在离开听松堂后,特意去探望了一番。 老太太之前被裴陆氏和方嬷嬷联手蒙在鼓里,并不知晓其中内情,待方嬷嬷被裴父处置之后,方才了解始末。 见到姜姒之后,老太太拉着她的手,脸上又心疼又愧疚,想说些什么,可每每话头刚到喉边,就变成了一声嘆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页 自己一直疼爱的孙子意外丧了命,自小看着长大的未来孙媳妇跟着废了腿不说,还差点儿被那个疯婆子给害了,这真是家门不幸啊! 姜姒也瞧出了老太太心情低落,安慰了几句。 自幼裴老太太便待她不错,经过这遭,原本瞧着身体颇为硬朗的老人家,此刻却像是平白老了许多,让她见了便忍不住心酸。 老太太的身体依旧需要静养,姜姒陪着聊了一会儿话之后,便不再打扰,轻声告退了。 主僕二人便沿着来时的路,准备回清涘院。 清涘院在府里西角处,虽较清净,但稍有些偏僻,离裴父所在的位居正中的主院听松堂颇有一段距离,途中要经过不少大大小小的院落。 而在路过其中某个院子时,隔着厚厚的院墙,从里面忽而传来了被刻意压低的斥责打骂的声音。 随后便跑出来一名脚下慌乱形容狼狈的年轻男子,脸上似是带着伤,身上穿着府里最普通不过的小厮衣裳,灰扑扑的短衫,扔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模样。 可姜姒却一眼认了出来,微微摆手示意红蕊停下,朝着那边的院门出声疑惑唤道:「写墨?」 写墨? 红蕊闻言立马停下了推着轮椅的脚步,也跟着好奇地扭头瞧了过去。 那不是以往常跟在三公子裴瑾身边的书童吗? 怎么会在这里遇见?还这么落魄的模样? 被唤作写墨的小厮听见声音,身形微顿,抬头望了过来。 只见那原本清秀的脸上带着肉眼可见的乌青,嘴角依稀泛着血丝,眼睛似是因为红肿而有些看不清,朝姜姒所在的方向吃力地眨了眨眼。 只是写墨在清楚地瞧见是谁开口唤他时,脸上的神色便瞬间冷了下来,踉跄了几步后站稳了身体,挺起腰肢,语气像是带着尖刀般锐利地朝着这边的主僕二人飞了过来,满是嘲讽道: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少夫人。」 「啊不对,我家公子已经没了,府里今后便再也没有第二位少夫人了,所以该唤少夫人才是。」 「少夫人,昨夜洞房花烛可能安寝?」 第7章 我就是为我家公子心寒! 院外。 只见写墨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神冷冷地望着主僕二人,说出的话里语气甚是刻薄。 红蕊率先拧了眉头,不满道:「你胡说什么呢!」 写墨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却突然被从院里追出的人从后面噼头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又被一脚踹得跪倒在地,捂着脑袋似是疼得厉害,一时半会儿没起身。 姜姒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弄得一惊,伸手想去扶,却忘了自己还坐在轮椅上。 红蕊见状忙去搀扶地上的写墨,没承想却被用力推开,一时心头有些恼,扭头向刚才追出来的人发作道:「好好的打人做什么呀!」 来人脸上浮现尴尬,朝着姜姒点头哈腰道:「是小的管束不力,惊扰到主子清静了,小的在这儿给您赔罪了。」 姜姒皱眉望去。 追出来的人穿着还算体面,一袭褐色袍子,打扮像是府里的管事,腰间繫着块成色颇好的玉佩。 姜姒对这一上来便对旁人动粗之人无甚好感,皱眉问道:「你是?」 「小的是府上负责洒扫的管事,您唤我赵大便是。」赵管事殷勤道。 「不敢,」姜姒淡淡道,「只是赵管事,他做错了何事要受如此责罚?」 赵管事听见问话并未立即回答,眼睛滴熘熘一转,似是在琢磨如何搪塞。 姜姒便也不说话,面上不见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冷淡。 见自己的心思被看破,赵管事讪笑两声,只好弯了弯腰诚实道:「是之前夫人吩咐的,说这小子办坏了差事,便从三公子的书房赶到了洒扫房里,叮嘱小的要好好管教一番。」 姜姒闻言,稍显意外。 原以为写墨是被欺上瞒下的管事欺负,却没料到竟是裴陆氏亲口吩咐。 这可有些难办了。 瞧见姜姒脸上的神情,赵管事咬咬牙,秉持着说都说了,不如顺势卖个好的想法,继续道:「其实不光这小子,三公子院里无论丫鬟还是小厮都被夫人打发去了各处,只是这小子格外受到夫人『优待』罢了。」 姜姒眉心动了动,示意继续说下去。 赵管事当即会意,小心地望了望四周,低声道:「大傢伙儿都猜肯定是三公子的院里发生了什么事儿,这才惹得夫人大发雷霆将一院子的下人们都发作了。少夫人初来乍到,还是莫要掺和为好。」 后面一句听起来倒是颇为真心实意。 姜姒猜测着,当时裴陆氏大抵是想隐瞒裴瑾的状况,又碍于院中人多嘴杂,怕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这才找了些理由将下人都打发走。 其实赵管事说的倒也在理,只是于姜姒而言,坐视不理是不可能的。 尽管现下她的处境颇为尴尬,不便公然和裴陆氏掰头闹出些不愉快,可到底与写墨相识一场,又受了人家提点之恩。 「少夫人是有什么吩咐吗?」见姜姒半晌未说话,赵管事偷偷打量着面前人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沉吟片刻,姜姒缓缓道:「写墨之前便一直是在三公子书房里伺候笔墨的,派去洒扫未免大材小用了些,这其中约莫是有什么误会,改日我去与夫人说清便可,还请赵管事高抬贵手放他一马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页 赵管事闻言忙作揖道:「少夫人言重,说什么高抬贵手,折煞小人了。」 顿了顿,赵管事脸上却是露出一丝犹豫,「只是,毕竟是夫人的吩咐,小的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忤逆……」 「夫人如今正在静院。」姜姒打断道。 「况且,夫人应该只是吩咐你管教,不曾言明要出手伤人吧?否则,传出去怕是会让别人以为说这话的主子是个苛待下人的刻薄性子。」姜姒的语气似笑非笑。 赵管事一惊。 裴陆氏自然是没有直言的。 不光裴陆氏,其他各家的主母也不会将磋磨教训的话讲得清清楚楚,平白失了风范。 可做下人的哪能不揣摩主子的心思呢? 故而从上至下,大多都是闻弦知雅意,顺着主子们偶尔透露出的一两分喜恶做事罢了。 赵管事原本也只是打着让姜姒放弃干涉此事的主意,然后再顺便卖个好,提醒一下这位新来的少夫人莫要与夫人作对罢了。 只是没料到这位少夫人虽看起来年岁不大,竟不像表面那样文文弱弱好说话。 赵管事想到这,心中直发苦,脸上却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小的知错,小的知错。都是小的擅作主张,与夫人无关。」 随即转向已迳自起身站在一旁冷冷旁观的写墨道:「少夫人开恩,自今日起你便不必负责马厮和草房子的洒扫了,只打扫干净身后的这间院子即可。」 「还不快谢谢少夫人恩典?」 姜姒方才已注意到,在他们说话间隙时写墨便已起身,却并不言语。 就如同此刻,听见赵管事的话后也无甚受宠若惊的表情,只喉咙里冷哼一声,似是不屑。 赵管事见状假意怒道:「你这小子油盐不进!真是找打!」 姜姒制止道:「好了,赵管事你自去忙吧,我还有些话要和他说。」 赵管事收回了作势要打人的模样,悄悄瞪了写墨一眼,弯腰退下了。 清冷的院外,只余主僕二人和面无表情的写墨。 面对着曾经未婚夫的书童,姜姒也有些尴尬,斟酌着如何开口,却见写墨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我没什么要与少夫人说的。」声音中满是冷淡。 一旁的红蕊急了,「哎你这人,大公子的事儿,我家小姐事先又不知情!难不成让我家小姐昨日撂挑子撕破脸回娘家吗?而且说来说去都是你们裴家的主母折腾出的事儿……」 写墨转过身,眼睛通红,满是不忿地咬牙道:「所以便心安理得地当少夫人吗?!我只是个书童,不识大体,就是为我家公子心寒!」 红蕊从来见不得别人这么诋毁自家小姐,这说的什么话? 就差明明白白地指着人鼻子骂无情无义了。 红蕊还想理论些什么,却被轮椅上的姜姒拉住了袖子,不情愿地闭上嘴憋屈地退到一边。 姜姒并未因写墨的两三句话而生气,温声问道:「裴夫人因何罚你去了洒扫房?可是有什么误会?」 毕竟是和三表哥情谊深厚的书童,裴陆氏就算怕走漏消息打发掉,也实在不必如此磋磨。 除非…… 姜姒顿了顿,「可是受我连累?」 写墨瞥了姜姒一眼,语气硬邦邦,「与少夫人无关。」扭头便走。 姜姒眉眼间略有些无奈,望着写墨踉踉跄跄的背影,轻声道:「多谢你的点心,三表哥的事我很抱歉。」 背对着这边的人脚步一顿,随即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瞧见身影消失在转角处,姜姒才慢慢收回目光。 红蕊瞧着两人打哑谜似的,尚没琢磨明白,眼中闪过困惑道:「什么点心?写墨不是书童吗?居然还会做点心吗?」 姜姒好笑地伸出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是你家小姐我想吃点心了,回罢。」 红蕊假意嗔道:「小姐又嫌我笨啦!」 「哪有。对了,一会儿别忘了送些外敷的伤药给写墨,再顺路塞点银子给赵管事打点一二。」 「小姐,这个我懂,叫做打个棒子给颗枣。」 「对对,数你最机灵了。」温柔的声音略带笑意。 ———— 清涘院。 主僕二人刚踏入院内便有人迎了上来。 早在今晨姜姒还睡着的时候,红蕊便将这院里的人的名姓摸了个大概,见了来人便弯腰附在姜姒耳边悄悄道:「这是清涘院的孙管事,府里的老人了,大公子院里大大小小的事儿都归他管。」 姜姒微微侧耳,眼中的疑惑消散。 孙管事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的模样,一袭朴素的藏青色长袍打扮,身上并无装饰,头髮略微花白但梳得格外整齐,肤色稍黑,配上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瞧起来分外精神。 孙管事瞧见姜姒便眼睛一亮,笑眯眯道:「老奴请少夫人安!」 姜姒自是能感觉到对面人的善意,温声道:「孙伯不必多礼,是有何事吗?」 听见那声「孙伯」,孙管事笑呵呵咧开的嘴角弯弯,满是皱纹的脸上仿佛又多了几道褶子,眼中的笑意好似更深了。 「少夫人,您带来裴府的嫁妆已经一一清点入库登记造册,这是册子,还请您过目。」 「还有这把是清涘院库房的钥匙,大公子先前便一早吩咐说交给少夫人您保管,里面的物件儿任意取用,不必问过大公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页 孙管事恭敬地递过来一本崭新的册子并一把钥匙。 姜姒有些惊讶。 没料到她昨日才来裴府,这才多久,孙管事竟已将一应事务打理好了,手脚实在麻利。 姜姒接过册子粗粗一瞥,上面的笔墨尚未完全干透,每样物件儿都按品名、颜色、大小等详细地记录在册,显然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的。 而面前的孙管事虽乍一瞧精神颇足的模样,但眼尖的姜姒还是发觉了藏在那双眼睛下的淡淡的乌青。 「辛苦孙伯了,」姜姒心中感嘆,面上愈发温和,说出的话却是拒绝,「册子我收下了,但库房的钥匙还是由您保管吧。」 毕竟她在这府里呆多久还是个未知数,还是不要越界为好。 只是拒绝的话说出口后,孙管事竟也没生气,反而笑眯眯地一把将钥匙塞进了旁边红蕊的手中,「老奴只管传话,少夫人有什么话等大公子回来了与他说罢。」 姜姒还想再拒绝,却见孙管事摆了摆手道:「哎呀老奴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容易忘事儿,刚才说到哪儿了又忘了。」 没想到孙管事竟是个老来顽皮的性子。 姜姒将还未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颇有些哭笑不得。 只是这轻松的气氛还未持续多久,院外便有丫鬟前来禀报。 「少夫人。」 「姜府送来一封书信,说是姜夫人给您的。」 第8章 瑶儿在汾阳失踪 清涘院。 卧房内,姜姒坐在轮椅上,莹白的手指握住锋利的小刀,轻轻取下信封上的火漆。 红蕊好奇地瞧着姜姒拆信,「夫人是有什么急事儿吗?怎的不等到小姐回门的时候再说?而且竟还写了两页纸。」 浅白色信纸上,姜夫人一手娟丽的小楷笔迹尚新,散发着淡淡墨香。 姜姒一目十行地读完首页信纸上的内容,嘴角残留的笑意渐渐变浅。 「母亲是怕我恼了她知晓裴家这一出却不知会与我,叮嘱我切记顾全两家的颜面莫要任性,一切待回门时再分说。」 任性? 她何时有过任性的机会?姜姒心底微嘲。 红蕊也面露不忿道:「夫人这说的是什么话?小姐做事一向妥当,何时曾不顾大局过?」 就连昨日成婚忽换新郎官这么大的事儿,小姐一直被瞒在鼓里临了才知,不是也没发作么? 这才第二日,夫人就特意写信来告诫,不是摆明了不信任小姐么? 昨日若是换了大小姐在这里受此委屈,还保不准儿得闹出什么么蛾子呢! 「要说任性,从小到大明明是大小姐比较符合这个词吧!」 红蕊说完,却见到自家小姐脸色有些奇怪。 「小姐?」 姜姒抿了抿唇,微微攥紧了剩下那张信纸。 浅白色的纸张因用力而微微泛着皱褶,其上一句话不过寥寥数字,却如同针扎般刺向心头。 ——瑶儿在汾阳失踪,此事你可知晓? ———— 汾阳,姜家老宅。 姜姒的父亲姜明河是姜家长房的嫡次子,行三,当年得中武举之后,便举家迁到了上京。 因路途遥远,只有每逢祭祖时才归祖宅。 而祖宅里便剩下长房中行二的嫡长子姜明业,与老大庶长子姜明义。 此时,姜家祖宅的东跨院中。 自姜瑶失踪以来,姜二夫人李氏便夜不能寐,悄悄派出了多少小厮寻找都毫无水花,又碍于女眷的名声不能报与官府,着急上火地嘴角都燎出了几个大泡。 丫鬟采兰看在眼里,特意从厨房里取了壶冷酒,倒了碗递了过去,心疼道:「夫人您也别急,吃杯凉的泄泄火先。」 李氏接过瓷碗一饮而尽。 碗沿不小心碰到了嘴角边破了皮的火泡伤口,直疼得人眉头紧锁,「她周云淑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没出事时做尽好人,这齣了事儿就跟缩头乌龟一般躲在院里称病!」 采兰忙拉住李氏的袖子,「夫人快别骂了,让老爷听见了又得怪您惹得家宅不宁了。」 李氏犹自气愤,「家宅不宁哪是我的错?也不瞧瞧这一家子都是些什么人?」 「蠢的蠢,奸的奸,也就老三好点偏偏还早早去见了老太爷。」 「我看这一家子迟早散!」 采兰无奈地看着怒上心头的自家夫人,又翻手倒了杯冷酒递了过去。 其实她嘴里虽说着不贊同的话,但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 方才李氏口中的周云淑,是姜家大夫人,平时就为着谁主持中馈的事儿,没少和她家夫人别苗头。 周氏自认占了长媳的名头,内宅的一应事务就得归她管。 可哪个有头有脸的人家是庶子的媳妇掌事的? 说出去怕是会笑掉人的大牙。 也就是她们老爷不像当初的三老爷那么仕途风顺,至今仍只是个从六品的小官儿。 在已经官至正五品的大老爷面前,可不就短了一截么! 不然大夫人哪敢故意找自家夫人的不痛快? 唉……采兰心里直嘆气。 两碗冰冰凉凉的酒下肚,李氏才觉心底的火稍稍降下来一些,坐在桌边冷静。 采兰在一旁轻轻拍着李氏的心口顺气。 李氏想起这事便觉得头疼,诉苦道:「你说说,这汾阳平日里便不太安稳,我拘着姜瑶不让她出远门,不也是为着安全考虑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页 「就她周云淑会做好人,连护卫也不带就怂恿着姜瑶同去那偏远的庄子玩耍。」 「她倒是一根毫毛没少地自个儿回来了,却把烂摊子丢给我!」 采兰劝道:「夫人不是派人出去寻了吗?汾阳就这么大的地界儿,没准明日便能得到消息呢?夫人还是保重身体为上。」 李氏轻轻按了按额头,眉间尽是疲倦。 这时,门外传来叩门声。 「二夫人,膳厅的晚饭备好了。」 采兰轻轻推了推李氏的胳膊,提醒道:「夫人,先用膳吧,估计这会儿大家已经在等着了。」 李氏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在采兰的搀扶下起身。 「走罢。」 …… 祖宅里向来崇尚节俭,故而一桌上虽坐了五人,却也只有简简单单的六菜一汤,且大半都是些淡口的素菜。 周氏瞧着满桌的清汤寡水,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拉了拉,对着身旁的丫鬟小声道: 「吩咐厨房里准备盏燕窝,可别像上次那般拿碎末子煳弄我。」 只是这声音虽小,却还是被李氏听了个正着。 李氏正为失踪的姜瑶而焦头烂额,眼见对面的罪魁祸首还一副没事人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嫂嫂倒是心情不错,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胃口还如此之好。不是身体不适吗?怎的不回院里歇息了?」 周氏悄悄使了个眼色让丫鬟退下。 转头面向李氏时,立马捏起了袖中的帕子作势在眼角擦了擦,避重就轻道: 「弟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这不是刚觉着身体好点儿了才出来走动走动,想着万一能帮上什么忙呢?」 「就是可惜我身子骨弱,也只能干看着着急,唉。」温软语调中夹杂着些许委屈。 帮忙? 李氏心中冷笑,以为她没瞧见周氏眼角眉梢暗藏的幸灾乐祸? 帮忙是假,来瞧她的热闹才是真! 府里客居的小姐若出了事,她这个当家主母必定难辞其咎! 李氏想反讽两句,旁边却传来一道低斥声。 「好了!」 「这是和长嫂说话的态度吗?这个时候就不要闹了!」姜明业语气严厉,扭头看向对桌时却放缓了声音。 「我替内子向嫂嫂赔个不是,她也是为瑶儿的事儿一时心急,这才说错了话。」 顿了顿,姜明业继续道:「只是不知大哥那边派出去的人,是否有消息传回呢?」 被唤作大哥的姜明义,端端正正的国字脸瞧起来正直憨厚,说起话来却绕着弯儿。 此时听见姜明业的话,先是挥手打发走了旁边的丫鬟小厮,然后不急不缓地夹了一筷子菜才开口,语重心长道: 「二弟啊,不是我说你,你平时再忙于公务,也得多管教管教底下的孩子们啊。」 姜明业不解,「大哥的意思是?」 「姜瑶的消息打听到了,可却是她自个儿到了庄子之后,偷偷甩开丫鬟婆子主动跟别人走的,这会儿指不定在哪个情郎那里呢!」 姜明义摇了摇头,语带不屑,「也就是三弟走得早,不然非得亲自抓到她教训一番才是!」 众人闻言一惊。 李氏犹不敢相信,迟疑道:「可瑶丫头虽平日里张扬了些,却不像是此等离经叛道之人,也不曾听闻她有中意的郎君……」 周氏在一旁拱火,「弟妹你拘她拘得紧,她又怎会把心里话和你说呢?」 李氏额角一跳,却知道大事要紧,强忍着不与她争辩。 姜明业拧着眉头,继续追问:「此事暂且不提,还是先找到人要紧,大哥的人可曾查到瑶儿的下落?」 姜明义假模假样地嘆了口气道:「她那情郎也是个有本事的,竟懂得反追踪之术,这又过了些时日,哪里还寻得见呢?」 事情还未定性查明呢,就一口一个「情郎」的。 李氏闻言心里像吞了只苍蝇一般膈应,但还是斟酌着开口道:「许是被人诓骗了呢?瑶丫头以往便总嚷嚷着要出去玩耍。若还是寻不见,不如报官……」 「不行!」 却是一直在旁观好戏的周氏打断了那未尽之语。 「我的沁丫头还未出阁呢!这要是报了官,指不定得传出些什么闲言碎语连累府上的女眷,到时候我的沁儿还嫁不嫁人了?!」语气不忿。 周氏口中的沁丫头是她与姜明义的么女。 如今年方十五刚刚许了人家,平日里宝贝得不行,当成眼珠子一般呵护。 姜明义也在此时表态。 「老二,这事最后如何我不管,但有一点,莫要牵扯其他人连累府上的声誉,否则姜家的族老可是要上门来戳嵴梁骨的。」 众人闻言一默。 这话虽凉薄了些,可确实言之有理。 良久,姜明业嘆了口气,「先报与上京那边吧,派出去的人手也继续,万一能找到呢。」 …… 出了膳厅,众人散去。 姜明业自有公务要忙,李氏在采兰的搀扶下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因着周氏花粉过敏的缘故,园子里并无花草,只有一座又一座的假山奇石。 虽有灯笼伴着月光,但映照下来仍显得阴沉可怖,让人瞧了便心烦。 「我说这一大家子还真是冷血,亲侄女的安危竟比不上那虚无缥缈的名声重要?」李氏摇了摇头,语气微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页 「等会儿我书信一封,你明日派人送去李府我兄长手中,让他也派些人手帮着找找。」 采兰应声,不免为自家夫人委屈。 「都是大夫人惹的祸,还得要夫人您来收拾,她却心安理得,这会儿没准在西跨院的卧房榻上优哉游哉地吃着燕窝呢!」 李氏闻言,却好似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老爷崇尚节俭,厨房里是向来不备燕窝这些昂贵补品的。」 「且她周家也不是什么底子厚的,怎近些日子突然变得如此阔气起来?」 采兰迟疑道:「听厨房那边的婆子说,最近大夫人经常私下给银子吩咐她们採买东西,不是燕窝便是海参,确实阔气得很。」 李氏脚步一顿,眉头拧紧,直觉其中有什么猫腻。 「你去查查她哪里来的这么些银钱。」 「是,夫人。」 第9章 垂眸为她擦药的青年 自接到姜夫人的信后,姜姒便有些心神不宁。 既为姜夫人话中隐含的猜疑,也为那潜伏在平静水面下的波涛汹涌。 虽然很想尽快回姜府与姜夫人对质,可毕竟还未到正式回门的日子,眼下姜姒所能做的,也唯有静待。 不过,姜姒倒是还记着库房钥匙的事儿,寻思着见着裴珏之后当面归还,顺便表明自己的态度。 只是…… 姜姒朝窗外瞧了瞧天色。 日头正高,已是晌午时分,也不知晓裴珏何时才回来? 正琢磨着时,外头遥遥传来丫鬟高声通报的声音。 「大公子回来了。」 随着通报声落下,一同而来的还有渐渐靠近的脚步声,不急不缓。 莫名的,姜姒竟有些紧张,心底开始琢磨着一会儿见了面的措辞。 毕竟人家愿意照顾她,愿意把库房钥匙交给她来以表重视,也是一番好意。 这厢姜姒暗暗想着,门外的脚步声到了台阶前时,却忽而渐渐变远,直到消失在隔壁厢房。 山不就我,我便就山。 等了半晌不见敲门声的姜姒,决定主动去见裴珏。 姜姒熟练地转动着轮椅两边的轮子,来到门边想推开门,却因木门沉重而差点被惯性带着身形不稳,忽而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已不是当初那个行动自如的人,不免心底苦笑。 不过…… 姜姒回头望了望脚下。 厚重的红木门框两侧的底部,有锯子遗留下的些许印记,糙糙的泛着一丁点儿木色毛刺,瞧起来痕迹尚新。 她之前竟不曾注意到,卧房门口处原来是没有门槛的。 不,准确来说,是曾经有过门槛,但却被刻意锯掉了。 会如此吩咐的人不作他想,定是这院子的主人无疑。 姜姒敛眸,心头忽而涌上一股热意,可一时间又深觉自己不该心安理得地享受这些好而拖累他人。 片刻,终是后者占了上风,姜姒撇去脑中的胡思乱想,决定还是先还了钥匙。 只是轮椅转着转着,却在往日里两三步便能跨过的台阶前停下了。 青石板的台阶不过数层,旁边倒是有斜坡,也像是新铺的,在日头下反射着些许亮光。 姜姒的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院子。 红蕊去了厨房提午膳,其余的丫鬟们又被遣去了院外。 虽说唤一声便能得到回应,但姜姒也不愿为这一点小事儿就麻烦她们。 幸而斜坡只是略微倾斜,不算陡,她自己一人应当是能够的。 这么想着,姜姒便也这么做了。 如同刚才出卧房门时一般,双手扶着轮椅两旁的轴承慢慢转动。 轮子咕噜噜缓缓前行来到了斜坡上。 但没料到的是,刚踏上斜坡不过一瞬间的工夫,轮椅便仿佛有推手一般向下滚去。 她也顷刻间失了重心往前栽去! 惊惶失措间,姜姒只来得及匆匆抬起手掌护在额前,准备迎接那摔倒在地的疼痛。 只是在闭眼的那剎那,却蓦然跌入了一个泛着冷冽雪松清香的怀抱。 …… 清涘院,书房。 姜姒垂眸望着泛红的手掌,尚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想到方才的事,便有些脸热,想要躲回卧房里,手指刚碰上轮椅便听见耳边那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温柔中似是略带无奈。 「手伸过来。」 心思被人看破,姜姒讷讷应了一声,伸出掌心,尴尬地避开身前青年的视线。 刚才在台阶那里摔倒时,掌心被轮子狠狠带了一下,擦破了些皮,还扎入了几根细小的毛刺。 此时被人小心地拔掉木刺,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到手心有些疼,似是微微泛着热,却在下一刻被药膏的凉意吞噬。 略带薄茧的指腹沾着雪白的药膏,温柔地在她的掌心处擦过,垂眸为她擦药的青年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一日两次,小心莫要碰水。」 姜姒不自在地点了点头,又突然顿住。 人家帮着擦了药,自己却一句话也不说,是否太不礼貌了些? 可上次裴珏才说过唤他大公子过于生分了,那她…… 姜姒嘴唇嗫喏了下,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间,耳边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却是裴珏推着轮椅带着她来到了书桌前。 书桌瞧起来似是特意改造后的高度,姜姒坐在轮椅上也能将摆在桌面上的物件儿一览无余。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页 红棕的樟木檯面上,摆满了四四方方的木格,里面按类堆满了各式制弩用的零件和工具,旁边还有一沓雪白的蚕棉纸,笔架上挂着数支崭新的斑竹管长峰狼毫笔。 这些物件,很明显是特意为她准备的。 姜姒睁大眼睛,放在膝上的手略微颤了颤。 「备得有些匆忙,也不知你喜好,若是不趁手,便与我说。」 姜姒抿了抿唇,抬眼望向已走到桌前的青年,「我……」 甫一撞进那双似是含了万千情绪的乌黑双眸,原本在腹中打好的措辞登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就连怀中的那把钥匙也仿佛顷刻间滚烫起来。 心绪翻滚间,只觉一时难言。 却在此时,外间传来了红蕊焦急的唤声。 「小姐?小姐你去哪儿啦?」 姜姒将未出口的话咽回腹中,似是松了一口气,朝外高声应道:「我在书房。」 话音刚落,便听得外边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不过片刻的工夫,红蕊的身影便出现在书房门口,一手拎着食盒一手费劲儿地抱着个长盒,约莫臂长的样子,见到房内的裴珏一愣,动作艰难地行了个礼。 见状姜姒忙招手,「快些放下,这是拿了个什么回来?」 红蕊放下食盒,抱着长盒走过来,在瞧见书桌上的一应物件儿时似是有些惊讶,但还是先回答了姜姒的问话。 「小姐吩咐我去给写墨送伤药,他便给了我这盒子,说……」 红蕊悄悄打量了下旁边裴珏的神色,小心道:「说原本便是小姐送给三公子的东西,如今人不在了,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长盒打开,里面赫然躺着一把约莫两尺长的弩,沉沉的暗棕色,通体泛着常年擦拭的油润亮光,一瞧便知是被人用心保管着的。 姜姒怔了怔,随即后知后觉地去瞧一旁的青年,却听得他轻声道:「经纬天地曰文,如冈如陵谓山,文山二字似是岳父大人的表字。」 随着裴珏的视线看过去,盒中弩的悬刀上刻有歪歪扭扭的「文山」两字,乍一瞧与整张弩极不相配。 姜姒目光微讶,没料到裴珏竟连父亲的表字也知晓。 只是当她反应过来裴珏话中的称唿时,却有些不自在,掩饰地撩了下耳畔的碎发。 岳父大人…… 「这确是父亲生前所用之弩,不过也没那么深刻的含义。据父亲说,是祖父当年一心尚文才如此取字,但最后仍拗不过爱习武的么子,最终还是同意父亲参加武举。」 想起往事的姜姒眼中露出些微笑意,却注意到裴珏的目光一直定在那不成样子的刻字上,顿时脸一热,「啪」一声合上了盖子,咳了两声解释道: 「当时一心扑在这些上,疏忽了练字,现在不会了。」 姜姒刻意不去瞧裴珏,视线欲盖弥彰地转向红蕊,却见到她脸上的欲言又止,不禁微微疑惑。 「怎么了?」 红蕊却像是有所顾忌地摇了摇头。 姜姒会意,便要告辞,转头时却不经意瞥见了不远处博古架上规整摆放着的小弩。 正是她之前送给裴瑾却辗转流落到方嬷嬷之手又被她拒绝收回的那一个。 而桌前的裴珏目光低垂,面上虽不见表情,但她莫名地察觉到了一丝落寞,令人心下微微揪紧。 姜姒不由得蜷了蜷手指,迟疑道:「我先回房了,你……」 青年闻言抬眼望了过来,见她脸上踟躇,却是笑了笑,眸光里满是温柔的细碎星光。 「后日回门的一应礼物已经备好,阿姒不用担心,」顿了顿,继续道,「我暂且睡在书房,不会扰你。」 谁问这个了! 姜姒脸一热,支吾地点了点头,目光里闪过侷促,拉拉红蕊的衣袖示意快推她走。 临出门前,她犹豫了下,并未回头,低声道:「多谢为我准备的一切,我很喜欢。」 「……表哥。」 ———— 卧房。 姜姒听完红蕊的一番话后收敛了笑意,眉头微蹙。 「你是说写墨怀疑有人盯上了这把弩?」 红蕊点点头,语气满是困惑道:「小姐你和三公子城外遇袭的那天,不是原本还打算去郊猎么,只是天公不作美才提前回了城。」 姜姒回忆着,「那时三表哥想试一试这弩的威力,便特意带上了。」 红蕊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继续道:「写墨说那些山匪当时便好似意图夺走这把弩,只是他牢记三公子的嘱託给拦住了,直到家丁官兵赶来。」 「后来回到府上后,三公子的房间也总似有贼人造访的痕迹。虽说最后都查出是底下的丫鬟小厮手脚不干净,但写墨说他总感觉哪里不对劲,便私自做主把这弩藏了起来。」 听到这,姜姒恍然,除去掩人耳目外,这应该也是裴陆氏将裴瑾院里的下人们如此迅速地打发掉的原因之一吧。 只是…… 「为何不报与裴伯父或是大表哥呢?毕竟遭了贼人,应是府上管束不力。」姜姒目光疑惑道。 红蕊也感到奇怪,道:「写墨说他曾经想上报与裴老爷,但裴老爷似是对城外遇袭一事讳莫如深,刚起话头便被喝止。」 「而裴夫人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三公子又一向与大公子并不亲厚,他便不好说与他人听,毕竟只是猜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页 姜姒默然。 从祠堂那晚裴父的表现来看,遇袭一事应该与裴陆氏脱不了干系,所以闭口不言是常理之中。 但贼人又是怎么回事? 总不至于裴陆氏监守自盗吧?应该并没有这个必要。 姜姒望向摆在桌子正中央的长木盒,目光飘远,呢喃道:「这是当年我亲手制成送与父亲的,一式两张,应该并无特殊之处。」 红蕊犹豫道:「也许是写墨多疑了呢?」 多疑了吗? 主僕二人一时无言。 半晌,卧房里响起姜姒轻柔却坚定的声音。 「红蕊,去取我的那把弩来。」 第10章 客人是想活当还是死当? 翌日。 上京城内,各街各道纵横交错。 既有门庭若市熙熙攘攘的朱雀道,也有门可罗雀冷冷清清的临贤街。 同样是被东家僱佣做活儿的伙计,也分个三六九等。 人人都挤破了脑袋想去朱雀道上的铺子,因为生意好,东家便大方,工钱自然就高。 人人都对临贤街上的铺子嗤之以鼻,租金不比朱雀街低多少,生意却差,工钱自然就低,在这上京简直是财神爷路过都会绕着走的地儿。 来金便是这临贤街上一小小当铺的伙计。 店面不大,朴素无华。 自被掌柜的僱佣以来,来金一直琢磨不透的是,他家掌柜的年纪轻轻,在这临贤街上开个普普通通的铺子,一天有一单生意都算多,是怎么既付得起高昂租金,又能付给他不输于朱雀街的丰厚月钱呢? 正当来金杵着扫把托着下巴漫无边际地神游时,却冷不防被个从里间扔出来的花生壳砸中了脑袋。 「嘿小子!发什么呆呢,来客人了。」 来金摸摸脑袋,愣愣地瞧着自家掌柜拍掉手中的花生壳,从里间施施然走出来瞪了自己一眼后方才回过神来,放下手里的扫帚向门口笑着迎了上去。 「问客官安,客官是来典当还是来赎回的?」 客人瞧着年岁不大,约莫十六七岁的模样,梳着大户人家婢女常见的双螺髻,一身银红彩绣比甲并水色素裙,闻言抱紧了怀中的长木盒,紧张地打量着四周,姣好的鹅蛋脸上似是隐约闪过一丝怀疑。 红蕊视线扫过屋内,犹自不敢相信,自家小姐口中那所谓的黑白通吃广交八方的当铺居然看起来如此简陋。 乍一瞧不像当铺,倒像是个经营不善的茶馆。 铺子内不过一张八仙桌并几把椅子,里头倒是设有内间,却只是用一块短短的青布充当帘子,内间里的摆设一览无余,摆的竟是一张堆得满满的书架。 书架上,遥遥可见几本封皮赫然写着《山妖诡谈》《杂闻异事》之类一听便颇为猎奇的话本。 红蕊收回视线,看向迎上来的小伙计,小心试探道:「听说你们这儿什么都收?不怕惹事儿?」 面前的伙计一愣,目光中闪过疑惑,似是想说些什么,却被内间走出来的年轻男子从后拍拍肩膀轻轻拨到一边。 「鄙人是这店里的掌柜,」年轻男子模样俊秀,一身鸦青色劲衫打扮,却不伦不类地作了个揖,笑眯眯道,「本店开门迎客,自是有什么生意便做什么生意。」 红蕊望着眼前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人,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犹疑道:「你是掌柜的?」 年轻人似是见多了如同红蕊这般第一次上门的客人眼中明晃晃的怀疑,闻言也不恼,伸手指向帘子后的内间。 「鄙人姓丰,单名一个鹤字,确是这里的掌柜,客人不如入内详谈?」 红蕊将信将疑地点点头,跟着这个自称是掌柜的年轻人的脚步进到里间。 一入内,便惊讶地发现内有干坤,被书架遮住的一边竟有个窄窄的楼梯盘旋而上,直抵楼上。 二楼倒是像模像样,雕花门窗,红木桌椅,再加上桌上摆着的整套紫砂茶具,红蕊有种误入了姜府用来待客的前厅的错觉。 两人刚落座,丰鹤翻手斟了杯茶推过来,笑道:「客人尝尝?」 红蕊摇摇头,她可是带着小姐的吩咐出门的,还是办正事要紧,遂道:「掌柜的真的什么都收?这个如何?」随即将怀中的盒子置于桌上轻轻打开。 丰鹤一瞧,顿时目露兴色,俯身仔细地打量着盒中之物。 「这制式倒是特殊,之前从未见过。」 红蕊有些紧张地盯着面前的年轻人,生怕得到一个否定或是摇头让她辜负了小姐的嘱託。 「客人是想活当?还是死当?」 红蕊一怔,反应过来后赶忙回道:「要活当,以后有银子了,能周转开后再赎回来。」 丰鹤闻言眉头轻挑。 观红蕊的这一身打扮必定是大户人家里头得脸的丫鬟。而丫鬟如此,主子又怎会缺这点银子周转呢? 只是做生意便有做生意的规矩,丰鹤并不拆穿,伸手合上盖子,笑道:「这笔买卖本店接下了,客人随我去签契书吧。」 …… 捂着怀里新鲜出炉的契书,红蕊晕乎乎地走出铺子,没料到事情竟办得如此顺利。 明明之前方嬷嬷的侄儿不过是当了一个小弩摆件便被当铺的掌柜告了官府,她家小姐可是实实在在地当了个真傢伙啊! 居然什么事儿都没? 就这么稳稳噹噹地从手里盘出去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页 揣着一肚子的疑惑,红蕊回了裴府。 只是在进了角门路过府中边角处的浣洗坊时,却被一个眼熟的丫鬟拦住了去路。 「你是……三公子院里针线房的忍冬姐姐?这是怎么了?」红蕊讶异地瞧着眼前身着灰色布衣形容憔悴的女子。 因着自家小姐从小便常来裴府玩耍的缘故,裴瑾身边的丫鬟小厮她便大多都认得面孔。 忍冬忙点头,刚想说什么却被追出来的一个老妈子打断,登时睁大了眼睛,脸上闪过一丝畏惧,闪身躲到了红蕊后面。 「你个丫头片子往哪儿跑?!就知道偷奸耍滑!」 老妈子手里拿着根木头槌子骂骂咧咧地追了出来,瞧见红蕊时似是一愣,随即瞥见了躲在红蕊身后的人,怒斥道:「还想躲哪儿呢你!我看你是皮紧了,衣服扔在那里是留给谁洗呢!」 红蕊察觉自己的衣袖被身后之人紧紧地拽着,似乎还在微微颤抖,不禁对眼前这言行粗鲁的老妈子生出几分不喜。 「这位妈妈,有话咱好好说,别伤了和气。」 老妈子打量着红蕊的一身打扮似是有些忌惮,不再骂骂咧咧,目光中却透出一丝狐疑,「你是哪位主子院里的?怎么老婆子我从来没见过你?」 身后的忍冬抢答道:「是少夫人身边的。」说完当即被老妈子瞪了一眼,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老婆子见过姑娘,我是这浣洗坊里管事的,姓于。」 「姑娘是刚从外边儿办完事回来?还是赶紧回少夫人那儿交差的好,这儿附近都是浣洗衣服的地儿,别平白沾了一身湿气再过给主子们生病了,那就是老婆子我的过错了。」 于妈妈语气倒是客气,可说出的话明里暗里都是让红蕊莫要插手浣洗坊内的事儿。 红蕊一向以自家小姐为重,闻言面露犹豫,却突然被身后的人拽了拽衣角,于是回头望去。 「红蕊,求求你帮帮我,帮我和少夫人说说好话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忍冬眼角噙泪,伸出胳膊挽起袖子示意她瞧。 红蕊这才惊愕地发现,那双本是穿针引线描绣凤的双手,已满是冻疮,又红又肿。 而忍冬露出的胳膊细瘦可怜,其上一道道纵横交错的青色伤痕更是让人触目惊心。 绣娘的手有多重要红蕊是知道的,见状心头浮上一股怒气,可还未开口便被一直瞧着的于妈妈先发制人。 「谁家丫鬟天冷洗衣服不是这样的?就你金贵!」于妈妈瞥了眼忍冬的胳膊,阴阳怪气道,「老婆子可没打你,别自个儿擦了粉弄出点印记就栽到老婆子头上来!没门儿!」 见于妈妈矢口否认,忍冬终于忍不住「噗通」一声跪下来,边用手用力地擦着胳膊上的伤痕,边啜泣着向红蕊哀求道:「对天发誓,我没有骗你,真的没有骗你!」 「少夫人一向心善,求求你帮帮我,帮帮我吧!」 忍冬越说越激动,眼泪珠子簌簌撒了满地,甚至磕起头来,幸而被眼疾手快的红蕊拉了起来。 一旁的于妈妈似是怒了,眉毛一拧,上来便要揪忍冬的耳朵。 红蕊立马伸手拦住,压住心头的气愤,客气道:「突然想起来少夫人房里还缺个会针线的,忍冬姐姐既然干活不如您的意,不如于妈妈还是割爱吧。」 说完福了福身,不等回应便拉着犹在哭泣的忍冬快步离开了,独留于妈妈一人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杵在原地。 良久,几声呢喃飘散在空中。 「新来的丫头果真没规矩。」 「不过那死丫头胳膊上的印记还真不是作假的啊?怎么一点儿印象都没了。」 「年纪大了真是记性不行咯……」 ———— 清涘院。 红蕊将忍冬带回去先安置在了外院,随即回去将一应事情禀报给姜姒。 回去的时候,姜姒正在书房内练字,一头柔软的乌髮只简单地绾了个垂云髻披在身后,握笔的姿态恬淡雅适,听完禀报抬头望过来,剪水秋眸里掠过一丝笑意。 「怎的这副忐忑的模样?」 红蕊面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扭捏道:「这不是怕给小姐惹来麻烦么。」 姜姒摇摇头,温声道:「忍冬大抵也是被裴夫人连带发作的,不过以防万一你也去打听下,若确实无辜,便派去院里的针线房吧。」 思索片刻,继续道:「于妈妈那边不打紧,和府里的大管事通个气儿便是。」 红蕊高兴地「哎」了一声,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小心掏出契书递了过去。 瞧着自家小姐淡然地接过契书又随手夹在一旁书里的动作,红蕊憋了一整个白天的疑惑终于忍不住,问道: 「小姐。」 「您为何要拆了咱们从家里带过来的那把弩,又特意做了和送三公子那把一模一样的弩,却又让我当掉啊?」 第11章 簪子很适合你 秋日的夕阳沿着窗户洒入书房,化为点点细碎金光落在书桌上。 姜姒闻言目光低垂,瞧着桌上摊开的宣纸似是出神,神色掩在这金光之下难以分辨。 半晌,红蕊才听得自家小姐轻声道:「你可还记得送三表哥的那把弩的由来?」 红蕊点点头。 自然是记得的,当年小姐受老爷影响耳熏目染,一心扑在制弩上,虽常被老爷夸赞颇有天赋,但一直苦于缺乏实战经歷,制出的东西总有欠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页 幸而老爷不曾因此责骂过小姐,反倒是多加鼓励,甚至每每去领兵剿匪时带上小姐亲手制的弩,回府后再将一应细节耐心讲给小姐听。 为此,那段时间小姐没少挨姜夫人的骂。 后来,功夫不负有心人,小姐果真做出了一把颇为趁手的臂弩。老爷爱不释手,小姐一高兴便按着同样的制式做了三把出来,每把弩的悬刀上都用心刻上了老爷的表字。 其中两把送给老爷,至于剩下的那一把,小姐原本是打算留给自己作纪念的,可随着日子推移,小姐时不时便总有些新奇点子冒出来,还偶尔拿来和她一起讨论。 兴致来了,小姐便在自己的那把弩上加以改造。 久而久之,小姐手里的那把弩,除了悬刀上的刻字,其余部分和老爷的那两把弩几乎是一点儿相似之处都没了。 而老爷手里的那两把弩,本来是轮换着用的,后来其中一把被老爷带去战场后,便和老爷一同再也没有回来。 至于剩下的那把,原本是和小姐的弩一齐收于盒中放在老爷书房中,束之高阁多年未曾动过,后来小姐拗不过三公子求了数年,又念着和三公子以后终成一家人,便软下心肠送给了他。 姜姒回忆道:「所以制式一模一样的弩,准确说来便也只有两把。而自从其中一把随同父亲丢失在战场上后,世间是再也寻不见第二件了。」 顿了顿,姜姒语气似是有些无奈,「虽说是引蛇出洞,可我也捨不得将父亲所用之物当作诱饵,只好重新再做一把。」 红蕊恍然大悟,「原来小姐是想试探写墨说的那些贼人呀!这才拆了从家里带过来的那把弩,因为上面的刻字悬刀是一样儿的!」 说到这,姜姒也有些不好意思,道:「毕竟其他部件都还好说,就那刻字,如今实在是仿不出来了。」 怪不得回来时小姐在练字呢! 怕不是想起了当初被大傢伙儿笑话字丑的时候了。 红蕊眼尖地瞧见搁在书桌上那沓厚厚的宣纸上未干的墨迹,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可随即想到今日出府的事儿,问道: 「那小姐为何又要让我当掉呢?放咱们自个儿这儿不也一样么?」 姜姒莹白的指尖轻轻叩了叩夹有契书的书册,莞尔道:「哪有日日防贼的道理?今日你去的那家当铺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背后大有来头。如若写墨的怀疑属实,咱们且耐心等着便是。」 红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 转眼来到了回门当日。 红蕊似是心里憋了一口气,一早便将犹在犯困的姜姒折腾起来梳妆打扮,光是钗环首饰便换来换去挑了足足小半个时辰。 看势头,像是卯足了劲儿要将自家小姐打扮成天仙儿。 每当姜姒想开口说话叫停的时候,便被红蕊难得严肃的语气打断。 「小姐,」红蕊从妆奁中捡出一支七宝鎏金垒丝牡丹簪插上精心盘好的髮髻,「您就当遂了我的心愿吧。当初姜府上下不知多少人,面上虽不显,可背地里都在嚼舌头看咱的笑话。这次回去,可得让他们瞧瞧,小姐离了姜府反而过得更快活!」 似是被这略带稚气的话逗笑,姜姒不再阻止,眼神里却露出无奈,「可这也太招摇了些,不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我瞧着蛮好的,回门就得风风光光地回去!」 「再者说,大公子派人送来的这些首饰什么的,不戴岂不是白白放在匣子里生灰?那多可惜呀,平白辜负了一番心意。」 姜姒闻言,眼睫微不可见地颤了颤,抬眸瞧向面前的铜镜。 铜镜内的女子一贯苍白的脸庞如今不过略施粉黛,便隐隐显出几分艷色来,涂上一层薄薄的口脂后更显得眉目如画,颜若朝华。 只是那双盈盈秋瞳下,似是隐隐藏了一丝顾虑。 说起裴珏,姜姒心头便有些乱。 本打算之前借着归还库房钥匙的时机说清表态,可因着书房里那一出,她终究是没能说出口。 而昨日傍晚,裴珏又亲自送来了满满一匣子的首饰,说是他已逝娘亲留下的嫁妆,放着着实可惜,理应给她这个儿媳。而后似是怕她拒绝,放下匣子便匆匆离开了。 可她后来打开那匣子一瞧,裴珏口中的嫁妆只寥寥数件,其余一看便知是最近才添置的,崭新锃亮,毫无经年累月的斑驳痕迹。 姜姒难以说清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 可能就像是红蕊说的一样,一半是不忍辜负心意,而另一半…… 「少夫人,时辰到了。」门外传来丫鬟提醒的声音。 姜姒压下心底乱糟糟的思绪,向身后的红蕊轻声道:「走罢。」 待到裴府门口时,裴珏一袭青衫立在马车旁静静等候,见她来了,阔步上前接过红蕊的手将轮椅推至马车近处。 原本为了方便主子入车厢放着矮凳的地方,赫然换成了一张厚实的长木板斜斜地搭在车架上。 「大少爷,小的来吧。」 有那机灵的小厮凑上来讨好,却被裴珏一个淡淡的眼神逼退,赶忙退到一旁低下头不敢多嘴。 旁边的小厮眼里满是嘲笑。 ——一点儿眼力见都没,少夫人是你小子能近身的吗? 姜姒对此一无所知,实是在瞧见马车前的布置时便有些发愣,等身下的轮椅被一双有力的手稳稳地扶着缓缓推动时才忽地发觉,裴珏竟是将轮椅借着木板直接推入了车厢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2页 随后,裴珏又从车厢软榻一旁的格子中取出两块带着凹槽的小木块小心地卡在轮前。 「别担心,我已嘱咐车夫驾车慢一些。」 裴珏俯身时,恰巧离得有些近了,天青色衣摆落在姜姒垂地散开的海棠红裙摆上,随着主人的动作渐渐纠缠到一处,衣料摩擦间似有若无的簌簌声传入耳中,让姜姒的心跳顿时快了一拍。 这不应该。姜姒不自觉地咬了咬唇。 眼见身前人似是要起身,姜姒慌忙移开了视线,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了裴珏唇边噙着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淡淡笑意。 「簪子很适合你。」 如玉石般的声音似清风轻轻划过耳边,姜姒垂下眼帘盯着脚下的裙摆,鸦羽般的睫毛扑簌簌颤动,想说话却又不知说些什么,掩在衣袖下的指尖微微攥紧。 片刻,略显不自在的温和嗓音在车厢内响起。 「谢谢表哥。」 …… 马车咕噜噜地向前走着。 裴珏似是瞧出了她的不自在,从格子里翻出两册不知是谁准备的话本,翻手将其中一本递了过来。 姜姒伸手接过,随后便见到裴珏拿起剩下的那本迳自看了起来,不再多言,只是那只修长有力的手仍稳稳地扶着轮椅不曾离开。 二人一时无言。 车厢内静谧的气氛缓缓流动,柔和的晨曦从窗格外透进来落到翻开的书页上,时不时轻轻拂过姜姒那苍白瘦削的指尖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暖意,让人翻涌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姜姒估摸着快要到姜府的时候,车身突然剧烈晃动了下,车厢外传来马儿的嘶鸣声,随后马车竟是停了下来。 听着外头隐隐传来的喧譁声,裴珏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朝姜姒递过来一个安抚的眼神,起身掀开车帘一角问道:「何事?」 裴府的车夫瞧着人高马大的,却似是心有余悸的模样,憨厚的脸上竟让人瞧出了一两分的委屈,听见自家公子的问话后,忙指着马车前伏地不起的女子回道: 「大公子,就是她,不要命似的突然冲出来拦在马车前面,幸好小的反应及时。」 车厢内的姜姒闻言露出好奇,也稍稍探身朝外面望去,见伏在地上的女子一直未曾起身,不禁有些担忧,温声道:「不如先将那位姑娘扶起来吧,许是无意的。」 话音刚落,谁料原本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女子在听见姜姒的声音后,竟一个咕噜爬起身径直朝着车厢这边踉跄奔来,嘴里高声喊道: 「二小姐!二小姐是我!是我呀!」 裴珏眼疾手快地拦在了姜姒身前,一旁随行的小厮见状忙上前制住了这个可疑的女子。 姜姒蹙了蹙眉仔细瞧去,只见女子头髮散乱,衣衫褴褛,面容因脸上的斑驳脏污而看不真切,不禁疑惑道:「你是?」 女子被小厮制住后却并不挣扎,反倒是泄了一口气般浑身瘫软在地,不过片刻工夫涌出的眼泪便沾湿了身前的衣襟,哽咽道: 「二小姐,婢子是大小姐身边的丫鬟,墨竹的妹妹墨菊呀!」 第12章 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 墨菊? 姜姒蹙眉,倒是想了起来。 可她依稀记得墨菊该是随着姜瑶一同去了汾阳老家的,怎会出现在这儿? 还形容如此狼狈? 可还不待她多想,情绪激动的墨菊便仿佛力竭般突然晕了过去,吓得身旁的小厮以为是自己力气太大所致慌忙松开了手。 「先将墨菊带回姜府安置吧,」姜姒沉吟道,「再去医馆给她唤个大夫。」 「明白。」红蕊点头。 因着路上这一出耽误了些时辰,待一行人抵达姜府时,门口候着的丫鬟立在石狮旁已有些昏昏欲睡的势头,耷拉着脑袋提不起精神的模样,竟是丝毫没察觉府前来了人。 红蕊见状眉头微皱,上前轻轻推了推那丫鬟的胳膊,唤道:「襄荷,醒醒。」 襄荷被搡得吓了一跳,抬起脑袋刚想骂人,便瞧见了眼前数日未见的二小姐身边的红蕊,一愣过后突然反应过来,忙碎步走到车厢前福了福身心虚道: 「二小姐回来了,夫人正在晚香堂候着呢。」 「知道了。」姜姒隔着车厢道。 听见应声,襄荷便朝后摆手招了两个随行的小丫头,「你俩过去抱二小姐下车。」 两个小丫头点头上前,不料却被一旁的红蕊笑眯眯地伸手拦住了去路,不禁愣住,神色求助地望向下吩咐的襄荷。 襄荷眉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道:「你拦着她们做什么?二小姐不下车吗?再耽误夫人该等急了。」 只是还未等到回答,便见到裴府的小厮不知从哪儿抬出个长木板,在襄荷讶异的目光中动作迅速地布置在了马车车架前,还弯腰使劲按了按似是在衡量着是否稳固。 随后,车帘被净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只见一袭青衫的清隽郎君推着坐在轮椅上姿容艷丽的小娘子缓缓下了马车。 小娘子一身月白络丝云纹秋衫,曳地的海棠红销金裙摆微微散开恍若流云,直衬得佳人更加肌白如雪,明艷动人。 这是她们那个自幼在容貌上便被大小姐压过一头的二小姐? 襄荷还在愣神当中,却见到那清隽郎君抬眸瞥向挡路的自己时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头。 她登时反应过来,脸上浮现几分尴尬,忙退到一边福身道:「二小姐,姑爷,请随婢子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3页 一行人先后入府各自安顿。 红蕊得了姜姒的吩咐去安置墨菊,襄荷引着姜府的新姑爷推着二小姐前去姜夫人所在的晚香堂。 不同于裴府绕水而建的曲折迴廊,姜府的府邸宽阔,院落大多布局规整,视野开阔。 穿过前厅,便是一片小花园,两旁载满了花草,只中间一条碎石与鹅卵石铺就的小径蜿蜒通向后方的庭院,颇有一番雅趣。 襄荷闷头在前面带路,一心念着早点回内院交差好回屋睡个回笼觉,只觉身后咕噜咕噜的轮子滚动声传入耳中甚是烦扰,心中暗自嘟囔着,却忽而察觉那声音似是消失了,疑惑地回头一看。 原是新姑爷停下了脚步,不知因何驻足不语。 襄荷压下心底的不耐,转身笑了笑,「姑爷是有什么事儿吗?夫人还在等着我们呢。」 姜姒在轮椅停下时便立马发觉了,只是碍于视线并不能瞧见身后人的表情,微微仰首,问道:「怎么了?」 头顶传来裴珏的声音,「无事,只是觉得这石子路旧,该换了。」 怎么突然提起这石子路来了? 姜姒闻言不解,低头望向脚下一块块散落分布的鹅卵石。 襄荷道:「姑爷说笑了,这是我们家大小姐去年刚吩咐铺的路,可新着呢。」 裴珏闻言,眉心微蹙,垂眸看向轮椅上似是已经习惯颠簸不适的少女,眸色深了深,终究并未多言,只道:「走罢。」 襄荷闻言转过身继续带路,只是心底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新姑爷真是没事儿找事儿! 这路不挺好的吗?又好看又别致,顶多硌脚了些,但那又怎么了?他又不住姜府,还管那么多! …… 待到快要到晚香堂时,襄荷却让另一个小丫鬟引裴珏去了姜父的书房。 「夫人说和二小姐有些体己话要说,请姑爷暂去老爷的书房歇息一会儿。」 姜姒点点头。 襄荷上前扶上轮椅,不料却被避开。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姜姒温声道。 襄荷伸出的手尴尬地滞在半空中,闻言也不勉强,笑了笑,「是。」 只是跟在姜姒后面时,却悄悄地撇了撇嘴。 不乐意拉倒,她还省些力气呢! 二人很快便来到了晚香堂,姜姒却在姜夫人的屋前停下了。 落在几步之外的襄荷隐晦地瞟了瞟房前约莫两掌高的门槛,心下暗笑装作不知,语气故作疑惑道:「二小姐不进去吗?」 姜姒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你自去忙吧,我和夫人单独说会儿话。」 襄荷干脆利落地福身告退。 院内一时之间只剩落叶飒飒的动静。 半晌,屋内传来姜夫人不辨喜怒的声音,「你要在外面待到何时?」 「待到母亲想好如何和我解释那封信的时候。」姜姒淡淡道。 片刻,脚步声响起,姜夫人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你这是在怨我?」 「请母亲安,母亲言重了。」 姜夫人望着端坐在轮椅上的二女儿,眼神复杂,「我并非疑你,只是……」 「只是我刚稍稍透露出对瑶姐姐的怀疑不久,她便失踪了。」姜姒截过话头道,「到底为何母亲会第一个想到与我有关系呢?为何不能是瑶姐姐自己贪玩熘走了呢?母亲到底知道些什么?」 姜姒面上不动声色,但掩在衣袖下的手却因紧张而早已攥紧,话里带着明晃晃的试探。 「那天,我见着瑶姐姐好似也去了城外寺庙,她是去……」 「过去的事何必再提。」姜夫人迅速打断未尽之语,视线扫过空无一人的院落,确定无其他人后才继续道,「裴瑾已死,裴家都不再追究往事,你又何必非得掀起这汪池水搅得大家都不安宁?」 似是瞧见了姜姒脸上的冷淡,姜夫人缓和了语气,语重心长道: 「裴家老爷已来信给我言明陆氏那个疯婆娘所为,他们家也愿意将错就错来弥补,少夫人的位子非你莫属,以后裴府的中馈也会交到你手中。」 「况且我冷眼瞧着,那裴家大郎是个品行端正的,断不会做那等背信弃义之事抛弃身有残疾的妻子,否则那封信只要拿出来便是让外人戳着他们的嵴梁骨骂,裴家的声誉也会顷刻间毁于一旦。」 「你就安安稳稳地做裴家的少夫人不好吗?」 品行端正。 身有残疾。 姜姒脸色微微泛白,抿紧了嘴唇。 原本平日里听起来甚是平常的字眼,可此刻放在一起不知怎的却觉得尤为刺耳,苍白指尖不自觉地在柔软的掌心掐出几道深深的红色印记。 刻意忽略掉那些扎入耳中的话,姜姒深吸一口气抬眼直视身前人的眼睛,「母亲如此为我着想,女儿愧不敢当。只是母亲真正想说的话,怕不是这些吧?」 秋日里的风微微泛着凉意,轻轻拂过院中的母女二人,像是在中间划出了一道无形的屏障。 姜夫人脸上闪过一丝挣扎,终是问出了口。 「瑶儿毕竟是你的胞姐,她如今身在何处?」 ———— 另一边的书房。 许是姜父去世多年,虽看得出来有人定期打扫,可屋内空气滞涩,仍隐隐透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一眼扫过去,书房内只放了一张简单的书案并几把梨花木椅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4页 书案后的架子上摆的书籍颇多,从诸子百家到兵法谋略,可谓是文武均沾。 倒是两边的墙上不曾瞧见一向受文人雅士青睐的字画,反倒挂着几支寒光冷冷的红缨长枪,几把锋利的弯刀,一瞧便知书房主人的身份。 裴珏注意到窗格下摆了一张矮矮却宽大的书桌,瞧起来与整间屋子的摆设颇有些格格不入。 走近些,才发现这方矮桌桌面的角落处镌刻着一个小小的名字,笔法稚嫩。 ——以以。 裴珏垂眸望着这歪歪扭扭满是稚气的字,一向冷清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忽而,屋外隐约传来了一串杂乱的脚步声。 裴珏眉眼微动,朝虚掩的窗外望去,院外似是来了两个偷闲的小丫鬟。 「夫人既不让我们在晚香堂待着,也没额外吩咐什么活儿,那咱俩就在这儿歇会儿呗,反正无人瞧见。」高个儿丫鬟语气满不在乎道。 「也不知道夫人是要和二小姐悄悄说些什么话,还非得避开咱们。」另一个个头稍矮的丫鬟小声道,「不过你瞧见二小姐那身打扮没?想来在裴家一定过得不错。」 「嗨呀!你这就不懂了,光鲜亮丽是做给外人看的,只有自己才知道内里苦不苦呢!」 高个儿丫鬟似是来了劲,继续道:「你入府晚,不晓得咱二小姐和裴家三公子那自幼青梅竹马的情谊有多深厚。我可是听见了那小道消息,说裴三公子啊,早就没了。原本好好的眷侣如今天人永隔,失了情郎的二小姐那心里能不苦吗?」 矮个儿丫鬟迟疑道:「可我瞧着咱姑爷也挺好的……」 高个儿丫鬟闻言,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缓缓道: 「有道是新不如旧。」 「这活人吶,是永远也争不过死人的!」 第13章 姜夫人心底难得有种后悔的情绪 姜府内院,西厢房。 红蕊瞧着大夫收回诊脉的手,忙问道:「大夫,她情况如何?」 老大夫摸摸鬍子,沉吟片刻,抬步走到屋子中央的桌前,拿起桌上的笔写下方子。 「多日飢饿再加上一时的情绪激动致使的晕厥,休息会儿,等醒过来吃些东西。我再给她开个安神方子,抓些药吃上几日便无碍了。」 红蕊伸手接过老大夫递过来的药方,谢过之后,便麻烦门口候着的小丫鬟将老大夫送出了府。 她转身看向床上那人事不省脸颊憔悴的墨菊,不禁嘆了口气。 要说这跟着大小姐的贴身丫鬟啊,可真是一个好下场都没。 上一个落得如此惨状的,还是死在庄子上的墨竹,现如今这顶上去的墨菊身为墨竹的妹妹,又不知在外边儿遭了什么事儿成了这副模样。 如今人虽说是回来了,可自己跟着的主子却丢了,也不晓得墨菊姜夫人那边会得到什么样的惩处。 真是想想就太遭罪了。 虽说红蕊一向看不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大小姐,可下人们都是无辜的,思及此也不由心生怜悯,思索片刻后朝外招了招手唤道:「小杏,过来。」 不远处路过的小丫头听见声音停下脚步扭过头来,见红蕊招手,忙跑过来。 「红蕊姐姐。」 小丫头瞧起来不过九、十岁的模样,双丫髻上绑着的红绳随着主人跑过来的动作一甩一甩,原本便松松垮垮的髮髻此时更是有了散开的趋势。 红蕊见状无奈,给小丫头重新束了发后指了指屋内,温柔道:「你墨菊姐姐现在身体不适,我还要回二小姐那里脱不开身,你可能帮忙跑个腿看顾一二?」 见小杏点头,红蕊掏出刚才的药方,又从腰间荷包里摸下腰牌并碎银子递了过去,「拿着这张方子,你现在便去药堂抓药,回来便交代给厨房的婆子们熬上,就说是二小姐吩咐的,省得她们推三阻四。剩下多余的银钱你就自个儿留下。」 小杏葡萄般水灵灵的眸子闻言眨巴眨巴,捧着手里的碎银,脸上却露出了犹豫。 「现在么?可是刚刚襄荷姐姐喊我去给她穿针线,说去晚了有我好看的……」 红蕊闻言拧了拧眉,「她又找你了?之前你帮她做针线卖给铺子赚的银钱,她可分给你了?」 小杏点点头,颇为高兴地伸手比了个数目。 十文。 红蕊眼前一黑,一时间又气又怒。 小杏不是家,是八岁那年为了给相依为命的娘亲抓药治病,才自卖为奴进了府里。平时节衣缩食,哪里有活儿便跑去哪里,就是为了多攒一点银钱寄回家中。 按理说但凡有点同情心的人只要知晓小杏的身世,不说照拂多少,至少明面上不会欺负冷待免得被人在背后戳戳点点骂欺凌弱小。 可姜夫人房里的襄荷就不同了,仗着自个儿是一等丫鬟,常常摆着架子使唤人不说,在发现小杏在针线上天赋出众之后,更是经常哄骗小丫头帮着做荷包做帕子,然后转手卖给上京城里的铺子。 美其名曰合伙赚钱,可大头都被襄荷自个儿吞了去,只留些三瓜两枣打发被蒙在鼓里的傻丫头。 她看不过眼,曾私下找小丫头好言劝过,可小丫头却憨憨地笑,说: ——夫人管得严,只有襄荷姐姐能随意进出府帮着卖针线。襄荷姐姐愿意骗我,我还能多挣几个铜板;要是襄荷姐姐不愿再骗我了,那我就连这几个铜板也挣不到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5页 看着面前瘦弱的小丫头,红蕊还想再说些什么,可小丫头突然眼睛一亮,捧着手里的东西扔下一句话便噔噔噔匆匆跑开了。 「我真笨!可以说上茅房去了呀!」 「跑快些去抓药就不会耽误多少工夫了,红蕊姐姐我先走啦!」 不过转眼间小杏的身影便消失在了拐角处。 也还是个孩子呢。红蕊摇摇头心下嘆息。 背后的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唿喊。 「是红蕊吗……我要求见夫人……」 ———— 此时的晚香堂,气氛冷凝。 在姜夫人问出那句话后,母女二人之间看起来好似只隔着一道随时可以迈过去的门槛,可那门槛却仿佛忽然间变成了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 半晌,姜夫人见姜姒垂眸不说话,耐着性子道:「你瑶姐姐从小便没吃过什么苦头,虽性子娇纵了些,但本性不坏。终归是亲姐妹一场,你莫要做些让自己后悔的事儿来。」 姜姒低垂的目光盯着脚下枯黄的落叶。 那枯叶被泛着凉意的秋风捧着飞到半空后,打着旋儿晃晃悠悠,缓缓落到地上,明明软绵绵轻飘飘,连路过的蚂蚁也不曾惊动,可在姜姒看来却犹如千斤坠石。 姜夫人皱了皱眉,「你有在听吗?」 「母亲真是高看我了,」姜姒语气淡淡,「我一连行走自如都做不到,终日只能坐在轮椅上的废人,能做什么?」 姜夫人听着那「废人」二字,只觉无比刺耳,解释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了一阵急匆匆的脚步。 红蕊见到院子里对峙的母女二人先是一愣,随后赶忙向姜夫人福了福身,凑到姜姒身边弯腰附耳禀报。 姜夫人心里本就着急恼火,此刻瞧见二女儿的贴身丫鬟竟不叫人通禀便风风火火地闯进晚香堂,更是眉头都快拧成了一团。 跟着出嫁的小姐去了别家之后,回来便成了如此无礼的模样,简直是不把她这个当家主母放在眼里! 姜夫人正想出言训斥时,下一刻却被姜姒两句话堵回了腹中,惊愕地看了过去。 「母亲不是想知道瑶姐姐的下落吗?」 「墨菊回来了。」 …… 晚香堂的院中。 两边泾渭分明。 红蕊站到姜姒身后,主僕二人沉默地瞧着这齣闹剧。 而姜夫人望着跪在面前哭诉到不能自己的墨菊,脸上的神色一变再变。 「当时大小姐到了汾阳的庄子上不久,便闹着要一个人去看后山的枫叶,说是独自採风才得趣儿。可姜大夫人瞧着笑眯眯的,却咬死了不允,大小姐便发脾气摔东西嚷着要绝食。」 「婢子拗不过,想着庄子附近都是干活的庄稼人,老实巴交的不会有什么危险,便答应帮大小姐掩护甩开那些絮絮叨叨的婆子们。」墨菊抽泣着道。 姜夫人沉声道:「于是你就让她一个人去后山了?」 墨菊瞪大眼睛把头直摇成了拨浪鼓,赶忙道:「夫人明察,婢子绝不敢这么做!甩开那些婆子后,婢子就远远地坠在大小姐身后,一刻不曾让大小姐的身影离开过婢子的眼睛。」 姜夫人冷笑,「没离开过你的眼睛?那我好好的一个女儿是怎么丢的?」 墨菊缩了缩身体,回忆起那天,脸上闪过一丝畏惧。 「大小姐爬上半山腰的亭子便停下歇息了,随后来了一年轻的郎君,似是和大小姐相识。两个人起初还相谈甚欢,可后来不知怎的吵了起来,大小姐似是要闹着离开,但那郎君不让,两人拉扯间大小姐被他一个手刀噼晕了……」 姜夫人一步跨过门槛走到墨菊身前,着急追问道:「然后呢?」 墨菊舔了舔干裂苍白的嘴唇,说话的声音似是在颤抖,「然后不知从哪里又跳出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他们发现了婢子要来捉。」 「婢子好不容易逃了出去,想回老宅却发现那两个大汉就守在老宅不远处一直盯着,婢子根本进不去,官府附近好似也有他们的人。」 姜夫人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气道:「你就不会趁老宅的下人们出门採买的时候托他们给老宅的主子们捎个口信儿?」 墨菊抹了抹眼泪,继续道:「夫人,婢子试过的。可那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好不容易有一两个熟悉的面孔,婢子托他们传话,他们却说大小姐一直好好地待在屋子里不曾出去过,还让婢子莫要跟大小姐一起捉弄下人,他们得罪不起主子们。」 说到这,墨菊「砰砰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哽咽道:「夫人,是婢子的错,婢子不该听大小姐的话帮她熘出庄子的,请夫人责罚!」 一时间,院子里只闻那沉闷的咚咚声。 姜夫人头疼地按了按额头,只觉心里杂乱无比,斥道:「行了!」 墨菊顿时停下了动作,眼眶通红地跪在原地,似是在等候发落。 姜夫人望着眼前的一切,心里突然浮起一个念头。 若是换了墨菊那聪明胆大的姐姐墨竹,定不会如此狼狈地回来,肯定能找到时机递口信或是报官,也不会过了这么些时日,白白让那些贼人逃之夭夭。 不,一开始便不应该送她的瑶儿去汾阳。 若不去汾阳,此刻必定还好好地待在家中,嚷嚷着要吃鸿兴楼的点心……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6页 姜夫人心底难得有种后悔的情绪。 此时,一旁一直静观着这边的姜姒却突然开口。 「母亲不问问那些贼人是受何人指使吗?万一墨菊知道呢?」 顿了顿,语气微嘲道:「又或者那人就是不念姐妹之情心狠手辣的我呢?」 姜夫人闻言脸上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尴尬,看向跪在地上的墨菊。 而墨菊听见姜姒的话后身形似是一滞,抬起头来,满是泪痕的脸上却有几分踌躇,转向姜姒主僕二人所在的方向,语气略带惶恐道: 「婢子……似是曾经在裴家大公子身边瞧见过那几人。」 第14章 不想因此而拖累表哥 随着墨菊的话音落下,满院寂静。 姜姒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眉头微蹙,「你说何人?」 墨菊的脸上仍残留着惶恐不安,战战兢兢道:「裴府大公子……也就是二姑爷。婢子以前出府採买时曾偶然瞧见过那个噼晕大小姐的年轻郎君,还有其中一个大汉,当时他们正在小巷里……」 墨菊咬咬唇,似是有些难以启齿,继续道:「在小巷里调戏姑娘动手动脚的,婢子害怕,回来后还连做了几夜的噩梦。」 「后来,有一回二姑爷回京的时候,婢子瞧见那两人就跟在姑爷身边,形影不离的。」 姜姒道:「确定是那二人么?可有认错?」 墨菊赶忙摇了摇头,语气肯定道:「婢子绝不会认错的。那二人,一人鼻尖有颗红痣,一人眼角有道疤,婢子记得清清楚楚也瞧真切了,那日山上就是他们!」 见墨菊如此信誓旦旦,姜姒柳眉紧皱,只觉事情越发扑朔迷离起来。 她实在是难以想像调戏姑娘的浪荡子会和一向行事端方的裴珏有什么交集,而本该是局外人的裴珏又如何能与姜瑶的失踪扯上关系? 「不如报官。」 「不如去试探一二。」 二人同时出声,姜姒闻言不可思议地瞧向立在一旁的姜夫人,「试探?试探谁?谁去试探?如今墨菊既已说出贼人的特徵,报与官府才是最快找到人的法子。」 姜夫人沉声道:「不能报官!你不能因为与你姐姐不和就置她的声誉于不顾。你姐姐的亲事本就艰难,好不容易与李家定了亲,要是让他们知晓瑶儿流落在外这么久,别说亲事,你姐姐的一辈子都毁了,你说要报官等同于是害了她!」 姜夫人这话说得极重,语气严厉到跪在一旁的墨菊都收起了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屏住唿吸大气儿不敢出。 红蕊扶在轮椅上的手握得死紧,忍了又忍,憋住想为自家小姐说话的念头,知道自己只是个丫鬟,这个时候自己如若多嘴只会火上浇油,只能眼神担忧地瞧向轮椅上的人。 而轮椅上的姜姒此时正垂眸望着姜夫人裙摆下那双刚刚因急匆匆踏入院子而染了灰尘的珍珠缎鞋,却是突然记起了一件往事。 姜夫人喜珍珠,其中又以圆润明亮的紫珠最甚,每每总爱叫丫鬟们在缎鞋上缝制上最好的那颗。但紫珠难得,姜夫人又嫌外边儿的灰尘脏,怕污了珠子光华不再,便只在卧房内穿穿。 姜姒幼时性子跳脱,爱玩耍,姜夫人便定了每日辰时早食前务必来晚香堂请安的规矩,同时吩咐厨房在二小姐请安回去后才能送早食去揽芳院,想要以此来约束一二。 那时候的姜姒只以为这是母亲亲近她的缘故,毕竟只叫了她一人,并不曾如此待姜瑶。 于是,仍是孩童的姜姒便每日忍着睏倦早早地起床梳洗,在红蕊的陪伴下迈着小短腿儿一步步穿过庭院去给孺慕的母亲请安,风雨不改。 直到某日,连绵的倾盆大雨淹过了姜府的每条石路,连带着路边的泥土也被雨水翻了上来。二人刚踏出揽芳院没几步便湿透了鞋子,红蕊劝她歇一日,夫人不会怪罪,可姜姒执拗地要去,待到晚香堂时,两人的鞋上已满是泥泞,狼狈不堪。 雨水的凉意顺着浸湿的鞋底慢慢渗透上来,直让人脚掌都冻成了一块冰冷的木头。 可姜姒当时却没甚在意,只眼睛亮亮地仰着头站在姜夫人房门前大声喊着:「请母亲安!」 房门被丫鬟们打开,姜夫人当时正坐在桌前用早食,瞧见姜姒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叮嘱了一句功课莫要懈怠后便让她回去。 姜姒也习惯了每日如此,高高兴兴地行礼后转身离开,却不慎脚下一滑「砰」地一声摔倒在地,溅起了一地的水花。 一旁的红蕊和其他丫鬟们登即大惊失色赶忙来扶,姜夫人也从桌前站起身来,穿着一双镶着拇指大紫珠的缎鞋走到门边,蹙着眉望着她,眼神似是在问:可有大碍? 姜姒避开了丫鬟们的搀扶,撑着胳膊一骨碌爬起来,摇摇头咧着嘴角表示无事。 「笨手笨脚的,回去让丫鬟们给你换身干净衣裳。」姜夫人道。 姜姒高声「哎」了一声,并不因为被骂笨而难过,反而笑呵呵地弯了弯眉眼。 红蕊曾说过母亲就是嘴硬心软,这是在关心她,才不是在骂她。 回到揽芳院的姜姒一整天的心情都很好,直到第二日天儿放晴,在去请安的路上碰上了姜瑶,脚下踩着昨日母亲穿的那双紫珠缎鞋绕着她转了又转才翩然而去,得意得像只飞舞的花蝴蝶。 一旁干活的丫鬟们窃窃私语的声音飘进姜姒的耳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7页 ——夫人对大小姐可真好,昨日见大小姐到晚香堂时鞋面湿了,立马就让换上了说是怕着凉染上风寒。啧啧啧,那可是夫人最心爱的一双了,平时只在房里头穿的。 ——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看吶,这果真还是有区别的。 ——谁说不是呢!不然怎地不见二小姐有这待遇? 身旁的红蕊耳朵尖,瞪着那些丫鬟们让她们快些走开。 姜姒那时懵懂,倒没有什么难过或是伤心,只感觉心底沉闷,像是压了块石头。于是在路过某处还未彻底干涸的积水时,也许是想证明些什么,抬起脚故意重重地踩了上去,干净的鞋面登时染上了浑浊的污水,变得丑陋难看。 穿着这样一双明显很不得体的鞋子,姜姒踏入了晚香堂。 「今日未下雨怎的也弄成了这副德行?」姜夫人眉头紧皱。 「你可真好笑呀。」姜瑶附在耳边悄悄道。 不为人知的隐秘心思被一语道破,羞耻感霎时间冲上了脑门,眼眶泛热。姜姒垂着脑袋拽着衣角不敢去瞧周围人的表情,草草地请了安之后慌忙离开了院子。 自那之后,姜姒便再也没有在下雨的时候去过晚香堂。 姜夫人察觉后虽并无责骂,但茶余饭后的一句随口之言还是经由下人的嘴巴传入了揽芳院。 「果真怠惰疏懒。」 …… 回想起旧事,姜姒突然发觉,就像那双紫珠缎鞋,其实有些人有些事,从未变过。 半晌不见姜姒说话,姜夫人皱眉,正想开口时却瞧见姜姒的手扶上了轮椅的轮子。 「红蕊,走罢。」 姜夫人急了,「你不管你姐姐死活了?!」 姜姒背对着姜夫人,轻声道:「母亲想让我怎么做呢?」 「裴家,此事定与裴家有关!他们是在报復我的瑶儿!你去……」 「母亲,」姜姒轻声打断道,「心中有怨才会报復。既然您如此笃定,那姜瑶定是做了什么对不起裴家的事儿,而您害怕事情暴露后难以收场,当初才会那么坚决地想要断了两家的亲事。女儿说的,可对?」 姜夫人脸色一滞。 姜姒咽下涌上喉头的苦涩,摆摆手让红蕊推自己离开。 ———— 书房,雕花木门半虚半掩。 姜姒进去的时候,裴珏正立在窗前捧了一卷兵书细读,细碎的金光透过窗格洒在窗前人的身上,清隽脸庞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泽,显得一向清冷的青年也多了几分如玉的温润。 见她来了,青年抬眸扬起手中的书卷朝她笑了笑。 「岳父大人的批註,果真字字珠玑。」 姜姒庆幸书房的门槛在幼时便因总是绊倒自己而被父亲削去了,此时的自己才不至于困在门外寸步难行只能依附于他人而显得更加难堪。 似是瞧见了姜姒脸上的迟疑,裴珏敛了笑,起身走近,「发生何事了?」 姜姒犹豫道:「母亲她身体不适,今日就不见了,午饭后便回罢。」 「可有大碍?」 姜姒摇摇头,因难得说次谎话而有些脸热,挽了挽耳边的碎发目光闪躲道:「没事,歇息会儿便好了。」 此时四下无人,她突然又想起了怀里的那把库房钥匙。 她本就不欲占他人便宜,而从姜夫人口中知晓姜瑶做了对不起裴家的事儿后,这种念头更是占了上风。 未免夜长梦多,也为着接下来要查的事儿牵扯少一些,姜姒思虑再三还是取出那把钥匙递了过去。 「我很感激成婚那日表哥的挺身而出,事急从权,我都明白的。」 见裴珏神情微怔,眸光复杂地看向她,紧抿的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些什么,她忙低下头瓮声道:「裴伯父担心两家的声誉也在情理之中,我知晓表哥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想因此而拖累表哥。」 「待过段时日之后,闲言碎语必定会渐渐退却,届时……」姜姒顿了顿,压下心头隐隐浮上来的那股不舒服,继续道,「所以这钥匙还是交还给表哥保管吧。」 她伸出手,将掌心上躺着的钥匙递过去,却半晌不见动静,不禁抬头,却在撞进眼前人的那双似是翻涌着难言情绪的漆黑眸子时愣了一愣。 可青年却在视线相触的那刻垂下了眼帘,叫人瞧不清神色。 第15章 裴珏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 姜姒终究是没能将钥匙还回去。 那日,裴珏低垂着眼帘站在她面前,漆黑浓密的睫羽盖住了眼底的情绪,喉结滚了滚,半晌才缓缓开口。 ——这原本便是给你的礼物,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是那晚在祠堂里,姜姒拒绝收回小弩时曾说过的话。 ——阿姒既唤我一声表哥,就当是表哥对表妹的照顾吧。 裴珏的声音很轻,轻到姜姒分辨不出话里的喜怒。 而在听到裴珏说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照顾之后,姜姒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莫名地有些空落落的。 自回门那日过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是姜姒的错觉,裴珏好似有意无意地在避开她,外出得越发频繁,偶尔在书房里遇见问起来,只说是公务繁忙。 可外人谁不知裴家大公子职属青州,且如今还是婚假期间呢? 大抵是人家一番诚心好意却遭拒绝,觉得她太不知趣有些心凉了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8页 这些事儿且不提,好在墨菊提到的那两名贼子的下落已有了眉目。 姜姒在那之后思虑再三,还是选择相信裴珏的人品。不过因着姜夫人的警告,也为着少生事端,她并未将姜瑶失踪一事尽数告知,只略微提了提这二人。 而裴珏虽不知姜姒为何突然问起这不相干的人,但还是很快搜集了一些背景消息传了回来。 那二人原本在青州州军内任职。 鼻尖有颗红痣的俊俏男子名叫崔轩,任文书。眼角有疤的大汉名叫赵勐,任什长。 提起这两人时,裴珏似是有所顾忌,在信中对他们在军中的过往只寥寥几笔一带而过,只说是犯了军规被逐出了州军,后来的去处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巧合的是,这两人的老家竟同属一处,都在汾阳边界的某处小山村里。 更为巧合的是,与这消息同时传回清涘院的还有一封急信。 姜姒的祖母,祖宅里年事已高的姜老太太,病重。 此刻,姜姒便在前往汾阳的马车上。 汾阳山林众多,原本该是个静居养生的地儿,可草木的繁盛也为山匪做了绝佳的掩护,导致路过的行人往往在经过这条夹在树林间的土路时提心弔胆。 红蕊早在出发前便将随行护卫的装备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上了马车之后更是一刻不停地掀开帘子盯着周围,一有风吹草动便抓紧了姜姒的衣袖,露出紧张的表情。 「小姐,汾阳最近不大太平,不然咱们还是等大公子回府之后再去吧。」 红蕊担忧道:「至少大公子身边的护卫武艺肯定比府里的强多了。」后面半句话声音压得很低,似是怕让车外随行的人听见徒增尴尬。 其实姜姒原本也是打算当面和裴珏商量回老宅探亲的事儿的,只是每每总见不到人。 问过清涘院的管事孙伯才知裴珏不知是去了何处公干,归期未定,而姜老太太的病情又不清楚到了何种地步,姜姒只好留个口信给孙伯,自己先带着一队人马上路。 见红蕊面色忐忑不安,姜姒安慰道:「出发前我已提前与二婶婶知会过,二婶婶一向是行事稳妥之人,此刻老宅派来接应我们的护卫应该已在路上了。这马上就要到汾阳的地界儿了,估计很快便能会面,不会有事的。」 话音刚落,红蕊却突然比了个「嘘」的手势侧身指了指帘子外边,脸色凝重。 只见路旁的密林中树叶飒飒作响,不过瞬息的工夫便跳出了十几名头戴黑巾凶神恶煞的彪形大汉,人人握着锋利锃亮的砍刀,转眼间便堵在了马车前进的路上。 为首之人穿着一身粗布短打衣裳,鬍子拉碴,眼角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直拉到耳下。就见他一把捲起袖子露出胳膊上的黑虎刺青,粗声吼道: 「不想死的就乖乖把银子和车里的小娘子都给老子留下来!」 ———— 另一边。 山脚下一队士兵正清点着抓到的匪徒人数,准备押送回城。 不远处,此次负责清缴山匪的武将程勇面露钦佩地望向身旁的年轻人,口中连连感嘆。 「怪到说林将军器重你呢,裴都尉果真大才,不过略施小计便将烦了老子几个月的这黑巾帮贼子尽数擒获,程某服了!」程勇抱拳谢道,「你之前说的那件事儿,便包在老兄我身上,一定给你办到!」 裴珏一袭白衣长身玉立,颔首道:「多谢程将军。汾阳山脉众多,地形复杂,此次是出其不意才能有此收穫,还是要谨防漏网之鱼。」 程勇随意摆摆手,呲着一口大白牙笑道:「这回肯定都把这群祸害抓光了,一个都跑不掉!」 不料刚说完,便有一兵士快步上前禀报。 「禀将军,城西十里外的地方疑似有黑巾帮余党劫持了一队车马,两边正在对峙。」 刚放完话便被手下的兵士传来的消息打了脸,程勇尴尬一笑。 「这帮贼子天天就知道盯着路过的富商下手,汾阳的名声都快被他们搞臭了。」程勇嘆了口气,转向小兵问道,「余党几人?可有伤亡?」 「余党十一人,被劫的疑似是姜家女眷,有随行护卫,暂无伤亡。」 裴珏凝眉望去,「姜家?」 程勇摸摸下巴纳闷道:「明明之前私下都告诫过各家官眷近日动乱莫要远行,姜家女眷怎会去了城西城外?那里荒荒凉凉的啥也没有,就一条通往上京的路,难道是要远行?这时机也忒不巧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裴珏已提了剑,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沉声道:「程将军,先行一步。」随即策马而去。 一人一骑,转眼间便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间,马蹄声渐远直至不可闻。 望着急匆匆离去的身影,程勇与小兵面面相觑,随即感嘆道:「没想到裴都尉竟是个面冷心热的。」 一旁的小兵犹豫了几息小声提醒道:「将军,裴大人前段时间娶了已故忠勇县伯之女——上京的姜家小姐,与汾阳姜家同属一支。」 程勇拍拍脑袋恍然大悟,赶忙吆喝了几个亲兵,「走走走,都随我救人去!」 …… 城西。 裴珏一骑快马,不过半炷香的工夫便赶到了小兵所探地点的不远处。 未免打草惊蛇,裴珏提前下了马,弯着腰借着丛林掩护慢慢靠近山匪与车队的位置,修长有力的右手压在剑柄上蓄势待发,凝眉望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9页 密集的树林间,只一条土路横穿而过。 数十名流匪手持刀棒嘻嘻哈哈地将路中央的车马团团围住成了一个圈儿,姜家的护卫有几名衣裳沾血明显受了伤,正倚靠在车轮旁恢復体力,而剩余的护卫如临大敌地握着刀紧紧地护在马车旁,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流匪们的动作,额边的冷汗滑落在肩上湿透了一片也无暇去擦。 双方明显对峙了许久。 而变故发生一瞬间。 姜家护卫神经紧绷多时早已有些体力不支,马车侧面的一名山匪见机冲上前一刀砍在拉车的马的马腿上! 吁—— 马儿登时受惊高声嘶鸣,扬起蹄子重重地踩在地上溅起一阵尘土,拉着马车冲出了护卫围守的圈子! 车厢内传来年轻女眷惶恐的惊唿声,守在外围的山匪见计谋得逞立刻狞笑着上前,粗鲁地一把掀开车帘。 眼看山匪就要抓住车内之人之时,却忽然被飞射而来的数枚石子击在膝弯处,当即失了重心大惊失色地往前扑去,姜家护卫见状忙趁着倒地的空隙与之缠斗起来。 而裴珏在出手的一剎那便已旋身到了马车前,干净利落地卸掉周围几个难缠山匪手上的武器后便交给了一旁的护卫。 「别怕,已无事了。」裴珏向车厢内道。 车厢内似是寂静了一瞬。 随后,马车车帘被一双娇嫩的手掀到一边,车内钻出一名容貌清秀的年轻女郎,脸上犹有泪痕,在瞧见车前之人的模样时似是眼前一亮,捏着帕子放软了声音道:「多谢出手相救,还未请教恩公姓名。」 裴珏眉宇间闪过一丝意外,沉默片刻,蹙眉道:「你是姜家何人?」 姜沁白皙的脸庞浮上一抹红晕,柔声道:「恩公知道我家?不如去府上喝杯茶吧,我父亲定有重谢。」 一旁已收拾好残局的护卫犹豫着上前,小声提醒着,「五小姐,我们还得去接应三小姐呢。二夫人说上京路途遥远,三小姐好不容易回汾阳一趟,最近流匪四蹿不太安稳,现已耽误许久了,要是出了什么事儿……」 护卫话未说完却被姜沁转头狠狠瞪了一眼。 待姜沁反应过来面前还有心目中的如意郎君在时,忙收敛了表情,琢磨着如何开口才能把人磨到府上吃茶时,却见郎君的脸色在听到护卫的话后霎时变冷。 「你说去接三小姐?可是忠勇县伯家的小姐?」裴珏凛声问。 护卫讶异地点点头,没料到路遇的好心人竟也如此清楚姜家的情况。 裴珏闻言薄唇紧抿,转身便走,却冷不防被人抓住了衣角。 「恩公还未告知名姓,」姜沁轻轻地拉住裴珏的衣摆羞怯道,「改日定登门道谢。」 唰—— 快如闪电的剑气一晃而过。 裴珏侧身凝眉,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剑柄上,竟是眨眼间一剑割断了衣角。 「不必。」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感情,仿佛拒人千里之外。 瞧着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的如意郎君,姜沁贝齿紧咬,气恼地攥紧了手中的碎布。 她可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 最初马车外的那句话有多温柔,方才的那句话就有多冷淡不耐! 忠勇县伯之女? 呵,一个早死了八百年的忠勇县伯算什么?在这汾阳的地界儿,她爹才说了算! 姜姒一个已经嫁了人的残废难道还能和她争? 姜沁恼恨地盯着裴珏远去的身影,眼里满是势在必得。 第16章 箍在腰上的那双有力臂膀纹丝不动 另一边,汾阳与邻接平溪的交壤之地,树木郁郁葱葱的五虎山脚下。 「识相的就按老子说的做!」 眼角带着可怖伤疤的大汉晃了晃手中的刀,刀身在阳光下越发显得寒光锃亮。 「哼,否则老子手里的傢伙可不长眼睛!」话里是明晃晃的威胁。 裴府的护卫虽一向训练有素,但上京毕竟是个聚集了天下达官显贵的地方,治安稳定。 城内别说是杀人放火,便连偷鸡摸狗之举也是少数,所以当初裴姜两家年轻后辈在上京城外双双遇袭的事儿传来传去传到最后才会那般耸人听闻,与命数相剋扯上了关系,惹得姜府下人们私下里议论纷纷。 而此时,甚少出远门的裴府护卫面对着这从未见过的阵仗,面上虽然齐刷刷地拔出刀来看似坚定地护在主子身前,但背上的衣裳已早被生出的冷汗打湿,一个个紧张地盯着这群山匪,眼神里满是敌意。 车厢里,红蕊急急握住自家小姐的胳膊,仓皇道:「小姐,怎么办呀?他们来了十几个,光咱府里的这些人靠得住吗?!」 姜姒也瞧见了外边的状况,拧了拧眉,安抚地拍了拍红蕊的手。 马车窗格外忽然传来一道压得极低的嗓音。 「少夫人,观他们身形,除了那为首的人看不出深浅,其余人都是些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说话的是名身量颇高的年轻男子,腰间别着刀,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早在发觉周围情况不对劲的时候便悄悄从开路护卫的队伍里退了出来,不动声色地护在了马车侧方。 方才才出言质疑护卫实力的红蕊有些尴尬,一时拿不准自己说的话有没有传入正主耳中,却听到自家小姐轻声道: 「先问问真实来意吧,若只是求财,给他们便是,免得为了些不值当的身外之物徒增伤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0页 年轻男子肃着脸点点头表示明白,随即转身走向马车前方与山匪头子交涉。 红蕊见人走了,小声嘀咕道:「之前倒是没发觉,这人比府里的那些护卫有胆识多了。」声音放得很低,似是怕外边的人还没走远。 姜姒没忍心拆穿,对练武之人来说,即使隔着一段距离也能听清她们的说话,无奈道:「毕竟是孙伯千叮咛万嘱咐让咱们带上的帮手,就定有过人之处,不可小觑。」 从裴府出发前,姜姒将此次来汾阳探亲的事儿告与了清涘院的孙伯,托他在裴珏回府后传个口信儿。 孙伯知汾阳情状,见劝阻不成便推了方才那年轻男子周斌出来,说无论是打杂也好护卫也罢,一定要跟在队伍里一起他才放心,才好跟大公子交代。 姜姒也曾好奇过周斌的来歷,毕竟观其行事虽有些一板一眼,但瞧着并不像是裴府僱佣的护卫。可问起孙伯来,孙伯只笑着打哈哈,说有什么疑问困惑去找大公子解答,他一个糟老头子啥也不知道,姜姒便只好作罢。 红蕊仍有些担心,「毕竟双拳难敌四脚,光他一个人厉害……」 话音未落,马车前方隐隐传来山匪头子不耐的吼声。 「别跟老子废话!钱要,女人老子也要!不想死的就给老子滚开,别挡路碍事!」 众护卫见这群人气焰如此嚣张,眼中的气愤不禁多了几分。 站在队伍前方试着与之交涉却被无视的周斌闻言,脸色也沉了下来,右手不动声色地握紧了腰间的挎刀。 对面的山匪头子挑衅地扫了众人一眼,冷笑了下,意有所指道:「你们的主家只是花了点银子雇你们干活儿,可没花钱买你们的命,可得想好了……」 这话挑拨的意味唿之欲出,有那胆小的裴府随从已转了转眼珠开始打量周围的山林,似是在琢磨着逃跑的机会。 周斌皱了皱眉,正想出言安抚一二时,却见那山匪头子竟是趁着人心动摇之时勐地发难,扬起手中的刀狠狠地噼了过来。 「兄弟们,把钱和女人都给老子抢过来!」 此话甫一出,其余的山匪立即振臂一唿,神情兴奋地唿啦啦沖了上来,众护卫连忙举刀奋力抵抗护在马车周围。 周斌早在山匪头子有动作时便果断地拔刀拦在了他身前,一番缠斗下来惊讶地发现此人招式竟不像是野狐禅。看似随意的一噼一砍大开大合,却都自有门道在里面,不禁神色沉肃,越发谨慎起来。 但打着打着,周斌忽而发觉不对,山匪头子似是有意地将他引到马车附近! 糟了! 而就在他反应过来的那剎那,山匪头子从怀里掏出一把黄色药粉勐地撒了过来,然后脚步一转直接跳上马车死死拽住了缰绳,接着一刀狠狠地砍在了马匹上。 ——吁 马儿吃疼地撒开蹄子向前胡乱冲撞着,将挡在前面的护卫和山匪都冲散开来,然后朝着路前方狂奔而去! 土匪头子不屑地哈哈大笑,正得意之时,身后却忽然传来一道冷静的女声。 「别动,我的弩也没长眼睛。」 山匪头子得意的笑容卡在了脸上。 疾驰的马车上,双方陷入了僵持。 姜姒让红蕊把车帘掀到一边,自己的手腕上则架了把一尺长的手.弩,箭头正稳稳地对准山匪头子的后心,寒光泠泠。 「谁派你来的?」 山匪头子背对着主僕二人,肩肘略微晃了晃,似是想故技重施从怀里掏药粉,却被姜姒毫不犹豫一箭射中了臂膀。 「都说了别动,不然,下次射中的就是你的心脏。」姜姒语气冷冷。 红蕊在一旁紧张地咽了咽口水,眼睛也死死地盯着车上的贼人以防变故。 山匪头子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凶光,嘴里却调笑道:「什么指使?谁敢指使老子?小娘子坐在轮椅里还这么不安分,小心给自己招祸。」后面一句因肩膀上正「噗噗」往外冒血的伤口而带出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来。 姜姒不为所动,冷静道:「姜瑶也是你们下的手吧?她在何处?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方才在车厢里她便觉得不对劲,按理说山匪都是就近劫道,而往前推两个时辰她与红蕊都并未下车过,山匪怎么就那么笃定马车里的是女人? 况且一般的山匪只是求财,而这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再加上山匪头子眼角那道让人难以忽略的疤痕,登时让姜姒想到了墨菊口中的贼人。 「赵勐。」 山匪头子的背影微滞,这让姜姒本来七分的猜测更加确定了,刚想继续盘问,却听到面前人冷哼一声。 「本来没想要你的命,是你自己找死!」 姜姒眼疾手快地拨动悬刀,腕上的手.弩登时发出一箭急速地朝着前方飞射而去,却被山匪头子提前防备一个翻身躲开。 只见他用力地拉了拉驾车的缰绳忽地调转了马车方向,然后从怀中掏出匕首再次狠狠地扎向马匹后干脆利落地跳下了马车。 马儿两次受惊已是发了狂地向前沖,不远处赫然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马车已完全不受控制,悬崖在一寸寸地逼近。主僕二人在车厢内失了平衡,身子登时向一边倾斜撞在窗格桌角处发出「砰」的声响。 姜姒在车厢深处移动不便,红蕊在车帘边几次想拽住她往外拉奈何力气不足,正焦急时,却见到姜姒摇摇头费力地支起胳膊抓住了自己的肩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1页 红蕊忽然察觉到了自家小姐的意图,眼睛微微睁大,想要开口说话时却突然被姜姒勐地发力推出了车厢。 「小姐!!!」 红蕊摔在了旁边的草丛里,忍着身上的疼撑起胳膊,惊恐地看着马车朝前奔去,眼看就要落入悬崖。 却在此时,一道白色的身影骑着快马疾驰而来,足尖轻点踏在马背上向着马车的方向急速掠去,几个瞬息间便跳上了马车车顶,手起剑落,眨眼间竟是一剑噼开了顶盖。 车身「哗」的一声瞬间分崩离析。 在马车将要摔落悬崖的千钧一髮之际,裴珏伸手拉住姜姒的手腕一把箍入怀中紧紧护住翻滚到了地上。 姜姒只觉天旋地转,眼前霎时陷入黑暗。 鼻尖撞在一片宽阔健硕的胸膛上,衣料摩擦间,干净冷冽的雪松清香扑面而来。耳边「咚咚咚」的声音快如擂鼓,恍惚间,姜姒竟分不清那是谁的心跳。 「阿姒。」身前人的嗓音失了一贯的清朗,多了几分沙哑。 姜姒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此刻两人的动作有多亲密,顿时不自在起来,手腕隔在中间轻轻推了推,可箍在自己腰上的那双有力的臂膀却纹丝不动。 「……表哥?」 姜姒趴在裴珏的胸膛上轻轻抬头,却只能瞧见一个棱廓分明的下颌。往下,紧绷的脖颈上喉结微微滚动,被衣裳遮住的锁骨线条分明,若隐若现。 姜姒眼睫一颤,略微移开了目光,却忽然发觉不对。 手心传来一阵濡湿的触感,还带着些许滚热的体温。 这是? 怔愣的工夫,箍在腰间的那双手终于稍稍松开了力道。 姜姒轻轻挣了挣,眼角余光不经意间却瞥见了裴珏侧腰雪白衣衫上的颜色。 那里一片血红。 第17章 光天化日,想想就不成体统 没了赵勐的牵制,周斌很快便将剩余的虾兵蟹将控制住了。 待收拾完残局后,恰好远远地瞧见自家大公子抱着少夫人回来,两人的衣衫皆沾了些细碎青绿草屑,衣角缠在一起泛着褶皱稍显凌乱。 少夫人虚虚靠在大公子的臂弯里眉头微蹙樱唇微张,似是在说什么「放我下来」「伤口」的话,脸上隐隐有不贊同之意。 而两位主子的身后跟着个神情怔愣明显还未缓过神来的姑娘,鹅蛋脸,朱红裙子。 周斌记得她就是少夫人身边那个怀疑随行护卫不靠谱的丫鬟,好似叫红蕊。 「大公子,少夫人。」 「已按吩咐将那帮贼人尽数卸了武器捆了交给府里护卫看管。」周斌快步上前抱拳禀报,神情自责道,「就是让为首之人逃了,还让少夫人陷入如此险境,是属下有负大公子的嘱託。」 嘱託? 不是孙伯临时才推荐的么? 姜姒忍住心中的疑惑,知道当务之急是裴珏身上的伤,焦急道:「先不提这些,咱们得尽快进城找大夫。」 裴珏道:「不碍事的,小伤。」 周斌这才注意到自家主子的衣衫上鲜红的血迹,大惊失色,忙伸出胳膊,「我来抱少夫人吧,公子您歇着。」 却被裴珏侧身避开,不咸不淡地瞧了他一眼,不禁一愣。 周斌摸不着头脑地收回滞在半空中的手,目送着自家主子稳稳地抱着少夫人大步流星走向备用马车的背影半晌,突然拍拍脑袋明白过来,随即忍不住目露敬佩。 受伤了还如此从容,步伐都不带一丝迟钝。 男儿流血不流泪,大抵说的就是他们家的大公子吧。周斌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旁边连忙追上去的红蕊恰好瞧见周斌脸上还未收回的表情,有些无语,嘀咕道:「真是个呆子。」 …… 姜姒惯用的轮椅已随着方才那辆被五马分尸的马车一起葬身崖底,现下行动不便,只能像个瓷娃娃般被人抱来抱去。 到备用马车车厢那儿不过短短一段距离,便惹了周围人好些隐晦的揶揄目光。 因着姿势原因,姜姒本就虚虚靠在裴珏的肩上,只要稍稍一转头,从外人看来便像是自家少夫人娇羞地将脑袋埋在大公子怀里,光天化日,想想就不成体统。 无奈之下,姜姒只好故作镇定地平视前方的路,努力无视四周投过来的那些视线。 只是莹润耳尖上泛起的红意却无论如何也消不下去。 好在二人很快便进了车厢内,一道帘子放下便将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让人不禁放松些许。 不过姜姒还没忘了眼下最要紧的事儿,刚坐稳了身子便朝着马车外唤道:「红蕊,我们出发前行囊里该是备了些应急的伤药的,快去帮我拿些来。」 外面传来一声应答。 片刻工夫,红蕊便将治疗外伤的药粉并包扎用的纱布等递入了车厢。 姜姒掀开帘子接过来,突然想起方才一片混乱之中,周斌似是被赵勐掏出的不知名黄色药粉袭了一脸,忙叮嘱道:「方才那贼人撒的药粉也不知有无毒性,你也送些去给周护卫,万一能派上用场。」 红蕊刚点头,在马车附近的周斌恰巧听见了这边的说话,高声应道:「少夫人,那就是些辣眼睛的姜粉,属下没事的!」 辣眼睛的姜粉? 姜姒闻言眉头微蹙,正想说些什么,身旁却突然传来一阵断断续续的低咳,声音似是透着股虚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2页 姜姒顿时被牵走了心神,让红蕊自去休息后松手放下了车帘,转头看向倚在榻上的人目露担忧,将手中的白瓷药瓶递了过去。 「流了这么些血,也不知伤口深浅,表哥还是先敷些药包扎吧,离汾阳城里尚有段路程,待进城了咱们立刻去寻大夫。」 裴珏自从进了车厢后便有些沉默,垂眸静静地坐在另一边的榻上,离姜姒稍有些距离。 此刻闻言缓缓抬眼望过来,也不说好与不好,慢吞吞地伸手接过药瓶,修长的手指似是不经意间碰到了姜姒握着药瓶的掌心,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痒意。 下意识地一个激灵,姜姒手指稍稍松开了力道没握紧,那瓶身登时便从二人相错的指尖滑落,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咕噜噜滚到了车厢角落里。 姜姒微怔尚未反应过来。 裴珏俯身去捡,却好似不慎牵动了腰间的伤口而眉头微蹙,再加上身上还穿着方才那身染了血迹的衣裳,红白交错显得分外触目惊心的同时,又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 将一切纳入眼中的姜姒心头顿时酸软,瞬间涌上一抹难言的愧疚。 表哥是为了救她才落了伤,才会虚弱到连一个瓷瓶也没接住,她却还要让负伤的人自己捡起自己擦药,实在是太不像话了些。 「我来吧……」姜姒弯腰捡起角落里的瓷瓶,犹豫片刻,终是迟疑道。 几息后,车厢内响起一道轻轻的「唔」声。 为了方便包扎,姜姒稍稍挪了挪位置,坐得离近了些,挽起耳边的碎发微微俯身,仔细查看裴珏腰间的伤势。 原本柔软雪白的布料此时沾满了鲜血与草屑,许是从马车上摔下来时碰到了什么尖锐的石头,磨损的地方已经抽丝,有些甚至因为血迹凝固而团成了一小块,好不狼狈。 姜姒握着剪刀小心地将周围破损的衣料剪开,那里露出来的地方果然有道深深的伤口,约莫手掌长,一瞧便知是被尖锐的东西扎进去又狠狠划拉出来的伤,有些泛出来的皮肉还在慢慢地往外渗血,瞧着甚是可怖。 姜姒的柳眉都忍不住拧成了一团,赶忙用干净帕子清理了下创口后便拔出药瓶塞子,莹白手指轻轻敲着瓶身,将里面乳白色的药粉仔细倒在了渗血的伤口处。 直到伤口被细密的纱布裹起完全看不见继续流血的迹象后,姜姒才倏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整个过程中,裴珏除了最开始的应声后,都未曾说话。 姜姒回想起悬崖前的事儿,有些拿不准裴珏在来时有没有瞧见赵勐的身影,正想着如何解释时,却听到身前人率先开了口。 「阿姒。」 听到声音的姜姒抬头看去,不禁一怔。 裴珏望过来的目光专注,漆黑的双眸下却好似压抑了些什么唿之欲出。 只是还未听见下半句,马车忽然一阵颠簸,姜姒一时没能稳住身形蓦然向旁边倒去,恰好摔进裴珏怀里,耳边登时传来一声隐忍的闷哼。 「抱歉没事吧……」姜姒手忙脚乱地想撑起胳膊起身,却又怕再次压到裴珏腰间的伤口,一时间有些无措,不知手脚该放在何处才妥当。 混乱间,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声音传入耳中,听起来莫名地泛着丝暧昧,让人耳尖泛红。 车厢内响起一声浅浅的嘆息。 雪松夹杂着些许药香的雪白衣袖轻轻拂过脸庞,裴珏将她稳稳地扶了起来,然后便收回了手垂眸坐在一边。 马车不再晃荡,姜姒这回也坐稳了身子,只是原本想要说的话似乎也难以再继续。 二人一时无言。 车厢内一片静谧,姜姒几次想开口却不知从何说起,便只好作罢,学着裴珏静静地坐在一旁。不知不觉中,想着今日发生的这些事,有些出神儿。 方才周斌所言,那赵勐所撒的黄色药粉,只是一些无甚毒性的姜粉,最多只能让人迷了眼睛暂时失了方向难以行动。 可这就很奇怪了,若按照赵勐最后想灭口的举动来看,如果只是些无害的姜粉,那这手段对于一个恶徒来说,未免也太过温和了些。 而且,当她还未叫出赵勐的名姓时,他分明也是想对她撒药粉故技重施的,只是被她一语道破身份后才忽然凶性大发,改主意转变了马车的方向,决定置她于死地。 这前后的行为无一不在表明,背后指使之人应是下了命令,要优先活捉她。 姜瑶应该也是因此才下落不明,而不是直接身首异处。 为何? 她和姜瑶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他们如此大费周章? 况且,她自幼也算是安安稳稳地过了十几年,为何偏偏近日意外频发? 这伙贼人和当初上京城外袭击她与裴瑾的那伙匪徒是否有关系? 姜瑶和裴陆氏又分别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还有那把暂存在临贤街当铺里的弩…… 直觉告诉她,抓住逃之夭夭的赵勐,就能抓住谜底。 ———— 汾阳,姜家老宅。 姜二夫人李氏在后院急得团团转儿,不停地起身望向院门口的方向,神色焦急。 等了许久,等到终于瞧见自个儿的贴身丫鬟采兰的身影时,忙快步上前问道:「如何了?」 采兰道:「大老爷还在前厅招待程将军,五小姐在一旁作陪,说这会儿脱不开身,过后再来跟夫人请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3页 李氏当即气得柳眉倒竖,捂着心口儿险些缓不过来气儿。 「我要她请的哪门子的安?!把我派去接应姒丫头的护卫队截胡了不说,还就这么直接带回来了也没个说法,简直是仗着她那个爹胡作非为!」 采兰赶忙扯住李氏的衣袖,紧张地瞧了瞧周围,小声道:「夫人,小心隔墙有耳。」 李氏随意地摆摆手,脸上浮出一抹苦笑,「还怕什么隔墙有耳,这姒丫头要是再出了事,别说是跟老爷没法儿交代,就我自己良心上也过不去这道坎儿!」 采兰闻言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走罢。」李氏嘆道。 「夫人是要去哪儿?」采兰犹豫道,「大老爷说既是程将军特地把咱府上的人专程送了回来,咱们再折返回去就是打了程将军的脸,不好这样做的。」 「就他姜明义会做人,这会儿怕是只顾着为他那个刁钻的女儿攀高枝儿,哪里还记得八竿子外的侄女。」李氏冷笑一声,略微理了理衣裳上的褶皱,接着回答了采兰的疑惑。 「还能去哪儿呢?去厚脸皮再向兄长借一回人手去。这姜府的人啊,从上至下,一个也靠不住。」 瞧着自家夫人气上头的模样,采兰没敢多嘴,只在心底默默念着,夫人这是把老爷并还在书院念书的四公子也一起骂了啊…… 主僕二人这边正说着,院外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丫鬟的高声禀报。 「二夫人,三小姐和三姑爷回来了!」 第18章 隐隐泛着衰败的青灰之色 姜家祖宅,慈和堂。 姜姒坐在新置的轮椅上,由李氏亲自推着入了内厢房。采兰红蕊退到一旁,待主子们进屋后便掩上门留在外边等候。 许是怕寒风扰人,屋内并未开窗,甫一入内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重药味,泛着涩涩的苦意。 进门处,一道雕花木质屏风将卧榻与中央的八仙桌隔开。绕过屏风,不远处便是床榻,床头边搁了一张矮小的桌几。 桌几上的黄铜香炉里点点星火明明灭灭,香料燃出丝丝缕缕的烟雾裊裊上升,与药味交缠在一起再缓缓飘散到四周,让整间屋子都染上了一种难言的复杂香气。 李氏似是瞧见了姜姒的视线落在香炉处许久,低声解释道:「老太太近些日子总睡得不大安稳,自从大夫开了这安神香的方子每日点上之后,才算有所好转。」 姜姒凝眉,点点头表示明白。 抬眼瞧去,几步外的床榻上铺了一层又一层的柔软被褥,形容枯藁的姜老太太仰面躺在床上,满是皱纹的苍老脸庞隐隐泛着一层衰败的青灰之色,紧闭的双眼深深陷入眼窝之中,即使是在梦中也好似并不安宁,眼皮微微抖动。 似是发觉屋内来了人,姜老太太紧阖的眼皮颤了颤缓缓睁开,喉咙里咕哝了两句。 李氏上前,弯腰轻声道:「母亲,您孙女儿来看您来了。」 姜老太太放在被褥边的枯瘦手指略微抬了抬,姜姒忙转着轮椅靠近,伸手小心握了上去。 「祖母,是我。」姜姒柔声道。 姜老太太浑浊的眼珠动了动,费力地将脑袋往床外方向偏了偏,瞧见姜姒后嘴唇嗫喏着,声音却含煳不清。 姜姒略微靠近了些,俯身侧耳,只听得断断续续的「一」「一」「烫」的字眼。而姜老太太的眼睛一直盯着她背后的某处,眼皮不停地抖动,似是有话想说。 沿着姜老太太的视线看去,几步外靠墙的博古架上,摆了个巴掌大的白瓷罐子,制式普通随处可见,因年久而微微泛着黄,与架子上其余的古董物件儿放在一起显得颇为格格不入。 那是她小时候在祖宅时最爱捧在手里的糖罐子。 姜姒忍不住鼻头一酸,轻声应道:「以以吃糖,祖母这儿的糖最甜了。」 姜老太太颇为吃力地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向上勾起似是在笑,疲惫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旧年每每见着姜姒时笑眯了眼的慈祥模样。 二人稍坐了一会儿,待姜老太太再次沉沉睡去后才从内厢房里安静地退了出来。 「二婶婶,祖母这病?」甫一出门姜姒便忍不住问道。 当时传回清涘院的信中并未过多提及病因,只说是卧床不起,找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 李氏说起此事,脸上闪过一抹愁绪,嘆道:「老太太原本就年事已高,之前听闻你和裴家小子的事儿后便病了一场,后来虽好转了些,但须得静心安养。」 姜姒愧疚道:「是我不孝,让祖母操心了。」 李氏却摇摇头,继续道:「哪儿能怪在你头上,是前些日子不知哪个大嘴巴的将瑶丫头失踪的事儿传进了慈和堂,明明我已将这消息瞒得死紧。老太太一激动,便登时晕厥过去,醒来后就再也起不来身子,说话也不大利索了,只能用药将养着。」 姜姒斟酌道:「汾阳的大夫都找过了吗?不行的话或许去外面找找呢?」 「你二伯都找过了,不过……」 李氏闻言迟疑道:「倒是还有一大夫,常年隐居在汾阳居所不定,脾气古怪,人唤一声怪医,据说没有治不了的疑难杂症,经手的病人无一不夸医术高明。之前听闻你出事儿时我便已托我娘家兄弟去寻,却一直未曾寻得下落。」 「虽派出去的人手还在打听,可都过了这么些时日,只怕是希冀渺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4页 姜姒一怔。 自从那次城外遇袭之后,就连自己的母亲姜夫人,在上京的大半大夫都对自己的腿下了恢復无望的诊断后便放弃了寻医,姜姒自己也并不抱有希望。 可没料到的是,远在他乡的隔房亲人,明明多年未曾见面,却如此惦念着自己受伤的双腿,不曾放弃。 姜姒心头一暖,仰头伸手握住李氏的手,「二婶婶费心了。」 李氏却嘆了口气。 「其实在收到你寄的信说要来汾阳之后,婶子我一直有些担心。」李氏话音顿了顿,没提她在担心什么,反握住姜姒的手,继续道,「如今见到你,总算是安心了。人生在世,没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今日随你一道来的那郎君便是裴家的大郎吧?」 迎着李氏关心的目光,姜姒轻轻点头。 李氏笑了笑,眼里满是对青年的赞许。 「那裴家大郎看着是个不错的,模样俊俏,而且听说年纪轻轻便在军中做到了都尉,是个有能耐的。我冷眼瞧着,方才你俩一道儿进来时,他眼里只顾着瞧你,生怕你从轮椅上摔着了,可见是上了心的。」 姜姒微微赧然,垂下了脑袋,没好意思解释说也许那只是青年对表妹的关心罢了。 李氏见她低头不语,犹豫了片刻,终是将想劝她放下裴三郎的话又咽了回去,拍了拍她的手背,只道:「以前的事儿,过去便过去了,就莫要再放在心里了。以后好好过日子,老太太,还有婶子我都为你开心。」 姜姒以为是在说让她不要沉湎难过于腿疾不能走路之事,轻轻应声道好。 ———— 姜家祖宅,前院。 程勇谢绝了姜明义的再三挽留,顾不得姜明义脸上跃然而出的遗憾,借着裴珏回来的时机託词有军务要忙赶紧脱身。 「我的个乖乖,以前没瞧出来这姜别驾竟是这样好客的一人。」程勇脸上犹有余悸,大倒苦水,「不过是顺手送了一程的事儿,谢两句差不多得了,咋这么能聊,茶都喝了几茬,可憋死老子了。」 「幸好有你来救老兄我,不过两三句理由便搪塞过去了。」程勇拍拍身旁人的肩,比了个大拇指,「好兄弟!」 裴珏道:「程将军客气了。」 程勇闻言,握拳锤了锤裴珏的肩膀,故作不满道:「哎哎哎,你这才叫跟老子客气!帮我出主意把黑巾帮的贼子一网打尽不说,临了又帮老子抓了一伙小贼,还为此负了伤。」 「这汾阳城里的治安要是好转了,得有兄弟你一份苦劳。你却还生分地叫我程将军,简直不把老子当自己人!」 裴珏眉间掠过一丝无奈,「程兄。」 程勇赞许地点点头,很满意这个新鲜出炉的称唿。 插科打诨儿完了,说起正事的程勇脸色稍稍严肃了些,「后面的那帮小贼我回去会拷问的,至于裴老弟你说那逃了的为首之人,可有什么具体的线索?譬如样貌身高之类?我好尽快叫底下的兄弟们把告示张贴出去。」 裴珏一袭白衣卓然而立,闻言清隽的眉眼闪动了一下。 「那人名唤赵勐。」声线微沉。 …… 送走程勇后,裴珏从下人们口中得知三小姐正与姜二夫人一同探望在慈和堂卧床养病的老太太,问清路后便也朝着那边而去。 因姜老太太喜静,从前院通往慈和堂的路颇有段距离,中途经过一片满是假山的小花园。 丛丛假山林立之处阴影重叠,与婆娑摇曳的树影交织在一起,成了掩护身形的绝佳场所。 横穿小花园的石板路上,裴珏蓦地凝眉驻足,锐利的目光停留在某处角落,视线锁定在那鬼鬼祟祟跟了许久的身影上,语气微凉。 「出来。」 鬼祟人影似是一顿,随即扭扭捏捏地从假山后钻了出来。 来人一袭桃花缠枝的嫣红云丝长裙,秀气脸庞上望向这边的双眸端的是眼波盈盈,嗓音娇软地喊道: 「姐夫。」 第19章 谁不晓得堂姐早已心有所属 姜沁似是特意精心梳妆打扮过了一番,白皙脸庞上已不见城外偶然相遇时的狼狈泪痕,取而代之的是妆若桃花的胭脂艷色。 「姐夫……」 喊出这二字时,姜沁语气顿了顿,眼中似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不忿闪过,但很快便被掩盖了下去,只听她柔声道:「还未谢过今日城外的相救之恩。」 几步之外的裴珏眉眼冷淡。 「不必。」随即转身便走。 姜沁的一番媚眼抛给了瞎子,心底顿生气恼,咬了咬唇,提起裙摆追上去想要拉住面前人的衣袖,却被迅速侧身避开,伸出的手腕滞在半空中,只好尴尬地挽了挽鬓边的碎发,掩饰地嗔道: 「说起来,那日听你提起已故的忠勇县伯,那也是我三叔。我唤姜姒一声堂姐,你自然便是我的姐夫了。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生分呢?」 话里话外看似透着股埋怨,实则句句语气亲昵。 裴珏闻言驻足,姜沁见之一喜,却不想脚步刚动,下一刻便被面前传来的冷漠声音钉在原地。 「手足不顾,耻与为伍。」 姜沁挂在脸上的笑容霎时僵住。 裴珏的声音实际上并不带什么情绪。 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无论离得近了或是离得远了,都难以分辨那藏在淡然神色下的真实喜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5页 或许这句话并不含什么讽刺的意味,但正是因为语气平淡,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才更像是一记重重的巴掌狠狠地甩在了姜沁的脸上,将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阴暗心思全都一语道破置于朗天白日之下。 姜沁没料到裴珏竟已知晓她故意拖延李氏派出的护卫去城外接应姜姒的事儿,强力压下心中的羞恼。不过心念微转之间,便想好了说辞,柔声道: 「姐夫误会了,我与堂姐一向感情要好。原本是想着亲自去迎,可哪知会碰上那等穷凶极恶的贼人,我也是一时心中害怕这才提前领着护卫回来了。想必堂姐善解人意,是不会怪罪于我的。」 许是知晓这番藉口实在拙劣,姜沁只略微带过几句便转而笑着提起了另一件事。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应该不是姐夫第一次来祖宅这边吧?阔别多年再故地重游的感觉如何?」 裴珏眉眼微动,面上却毫无波澜。 姜沁偷偷地打量着几步外裴珏的神色,假装回忆道:「我依稀记得当时姐夫身体病弱,来汾阳寻医时在这祖宅借住过一段时日。」 「那时候堂姐也在,却偏偏撇开我们这些姊妹,只爱和姐夫一道玩耍,有什么新奇的玩意儿、好吃的零嘴儿也总第一个拿给姐夫,那时可真真是羡煞了我们。」 姜沁的语气随意,仿佛真的只是在和久别重逢的故人叙旧。 谈起旧事时,捏着帕子半掩嘴角的笑意,似乎对那段往事极为怀念。 丛立的假山中,姜沁落下的话语像是一颗投入大海的石子顷刻沉底,表面看上去并未激起半点浪花。 只是,不远处孤零零立在斑驳树影下的清隽身影脚下却未曾挪动半分。 姜沁心中轻笑,假意懊恼地拍了拍额角,语含歉意道:「哎呀,瞧我这记性,真是越发不好了。光记得与堂姐关系亲近之人是裴表哥,却忘了是哪位表哥。」 顿了顿,意有所指道:「虽同样都是表哥,都姓裴,但毕竟是不同的人,可不能混淆了去。」 「姐夫,那人是你么?我可有认错?」 假山间,一阵泛着凉意的微风吹过,轻轻拂过一旁交错的枝桠,几片枯黄的树叶便登时摇摇欲坠。 落在地上的斑驳阴影重重叠叠,仿佛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薄薄灰雾。 裴珏目光微垂,一袭胜雪的白衣衬得脸上的神色越发冷淡。 …… 另一边。 从慈和堂出来后,姜姒推辞了李氏想亲自送她去一早特意收拾出来的卧房里歇息的念头,只说许久未回祖宅,想四处随意走走。 李氏因掌中馈自有诸多内宅事务要忙,听完便也随她,叮嘱几句后带着丫鬟匆匆离去了。 而祖宅里的下人们已被提前嘱咐过,知道上京回来的三小姐喜静不喜闹,远远瞧见后便识趣儿地主动避开,不会上前来打扰。 于是一时之间,慈和堂外的石板路上,只余主僕二人。 「小姐……」 红蕊犹豫再三,还是迟疑着开口问道:「方才您都与二夫人说了今日城外的事儿,为何不直接央大公子帮忙捉那恶徒呢?入府前我远远瞧着前厅里,大公子似是与一武将关系颇好,许是比找二老爷管用得多。」 姜姒眉间闪过一丝顾虑,摇了摇头。 「二伯家与我毕竟同属一脉,同气连枝,我方能厚着脸皮求婶婶。可表哥……今日已为救我受了伤,我实在是无颜开这个口再去连累人家。」 红蕊小声反驳道:「大公子与小姐您是正正经经拜过天地的夫妻,哪里就谈得上什么连累不连累的话了。」 一想起今日在城外悬崖边的那幕,红蕊便心有余悸,脸上忍不住露出担忧道:「那恶徒想必不会善罢甘休的,小姐您真的不报官吗?万一他再找来……」 姜姒沉吟片刻,道:「二婶说当初绑走姜瑶的那伙贼人既已知晓其中两人的名姓籍贯,接下来搜寻他们的踪迹想必要比之前顺利许多。」 「而且就算寻不到,今日那赵勐既是冲着我来的,不达目的怕是不会停手,咱们且小心提防着守株待兔便是。」 敌暗我明,不怕赵勐背后之人动手,因为有动作才能藉机窥之揪出线索,怕只怕他们忍了一时蛰伏不动。 「菩萨保佑早日抓住那些可恶的贼子,可千万别再来那样一出了。」红蕊合掌念叨着,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姜姒面前蹲下身子,扬起的脸上很是严肃。 「下回若再遇上危险,小姐可不能再把我推到一边了,就算真的摔下悬崖,我也要和小姐一起。」 姜姒嘆了口气,指尖轻轻点了点身前人的额头,「说什么傻话。」 红蕊知道姜姒性子倔,多说也劝不了什么,心底暗暗想着下回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好自家小姐,嘴上却轻快道: 「不提了不提了。那咱们现下是去哪儿?四处走走吗?」 红蕊在幼时也曾随姜姒来过汾阳祖宅待过一段时间,对这里的路大体还算熟悉,故而此时站起身打量着四周的一切,似是在努力和旧时印象里的姜宅对等起来。 姜姒瞧了瞧周围,望着和记忆里相去甚远的风景,眼底闪过一丝怅然,轻声道: 「我记得小时候从前院到祖母的住处会经过一片花园,那里的芫花开得极好,每每我采上一束送去慈和堂里时,祖母便很欢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6页 红蕊闻言也记了起来,调侃道:「那时候的花匠见了咱俩都哭丧着脸如临大敌,生怕小姐您把院子里的花都给薅光了。」 回忆起往事的姜姒嘴角忍不住露出些许笑意,「那咱们再去采上一束送给祖母,过了这么些年,也不知当年的花匠伯伯如今可还在宅子里。」 「应该还在宅子里当差吧。不过小姐,我记得小花园明明就在方才咱们过来时的那个方向,怎的一路上都没瞧见呢?」 「唔,兴许是换了地儿?还是你我记错了?」 「小姐这回不光嫌我笨,连自个儿都给骂上了……」红蕊小声嘀咕道。 轮椅沿着记忆里的石板路咕噜噜转动,主僕二人一路指着沿途的风景回忆旧事,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小花园附近。 只是,还未踏入园中,便远远地听见了一道隐隐带着不甘心的娇柔女声传来。 「堂姐她根本就是在拖累你!」 小花园外的姜姒闻言一怔,抬手制止了红蕊继续往前的脚步。 那道女声仍在自顾自地说着,似是想要劝服身在花园内的另一人。 「我都听我爹说了,青州那边近日不太安稳,战事一触即发。这本该是个大好的立功机会,可你却要守着堂姐,白白将唾手可得的功劳让与他人!她就是你仕途上的枷锁,困着你寸步难行!」 听听,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话?! 哪个做堂妹的在背后如此说三道四的?这与挑拨离间有何分别? 小花园外的红蕊闻言登时眉头皱得死紧,却被身旁人拉住了衣袖。 「回罢。」姜姒摇摇头,轻声道。 红蕊抬眼望了望假山的方向又瞧了瞧自家小姐淡然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地跺了跺脚,无奈地推着轮椅离开。 …… 姜沁恨恨地盯着几步之外的清隽身影,没料到无论她如何费尽口舌,竟都打动不了这根油盐不进的硬木头。 姜沁手中的帕子都快绞成了一团,还想继续说些什么,裴珏却像是听腻了这些挑拨之语,毫不犹豫地挥袖离去。 「与你无关。」 好一个与她无关! 怎么天底下品行端正的俊秀郎君全让她姜姒占了个遍儿?! 以前是裴瑾,现下是裴珏。 凭什么? 姜沁不甘心地咬了咬唇,心底突然浮起一丝恶意。 瞧了瞧四周无人后,姜沁快步追上去,低声道:「是与我无关,可你以为你这么做就能守得云开?」 裴珏的脚步并未停留,衣摆拂过,如流云带起一缕微风。 「谁不晓得堂姐早已心有所属,所谓日久生情不过是你的痴心妄想!」 「说不定每每堂姐见着你时面上云淡风轻心底却厌烦无比!毕竟换了谁被不喜之人天天觊觎都会觉得噁心的!」 剩下的话语戛然而止。 只因一枚飞速划过空中的树叶。 姜沁面色惊恐地瞧着紧贴着绣花缎鞋前青石板上那道约莫寸深的新鲜划痕。 「聒噪。」 第20章 忍不住轻轻上下摩挲了两下 是夜,祖宅里设宴为远道而来的两人接风洗尘。 因着姜瑶失踪的事儿,再加上姜老太太病重的缘故,宴席并不如何隆重,只在平日的基础上多添了几个菜色,多备了几壶好酒。 灯火通明的膳厅内,众人围坐在中央的圆桌前。 只是不知为何不见姜沁的人影,周氏也让丫鬟过来告个口信儿称病缺席。 姜明义率先斟了满满一杯酒,从桌前站起身,面上愧疚道:「侄女儿啊,是我这个做大伯的没管教好女儿。若非她嚷嚷着许久不见侄女你,非要任性地乘马车和护卫一起去迎,也不会平白耽误许多工夫,让你在城外遭遇劫匪,受了这么些惊吓。」 姜明义举起杯子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大伯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对桌的李氏见此情状,心中暗骂一声老狐狸。 该赔罪的正主儿姜沁到现在都瞧不见一个人影儿,做父亲的不过端端杯子一句轻飘飘的「任性」就当是替人道歉揭过翻篇儿了? 而且做长辈的当众给晚辈赔罪,当晚辈的要是不接过这个台阶下了,被外人晓得了是不是还得被骂一句不敬长辈不识好歹? 果然,下一刻便听到坐在一旁的姜姒道:「大伯言重了。」 李氏在心中直摇头。 姜明义面色欣慰道:「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不会怪罪于你妹妹的。她年纪小不懂事,做事虽不晓得个轻重,心地还是好的,侄女你多多包涵。」 姜姒一向与庶出的大伯一家来往不多,知之甚少,与姜沁更是谈不上什么亲密的姐妹之情。 除去今日赵勐是特意冲着她来的这点不提,单论姜沁明知汾阳周边地乱却刻意阻拦李氏派出的护卫出城这件事,心里怀的是好意还是恶意不辨自明。 她只是不想再牵扯过多徒增麻烦,故而在听到大伯话里话外有揭过的意思后,才顺势应了下去。 但退让不是为了让别人把她架得高高的好蹬鼻子上脸的。 于是,姜姒闻言便也淡了脸色,垂眸盯着手里泛着薄红色澄澈透亮的杨梅酒不再说话。 一时间,没得到预想内回答的姜明义端着空酒杯杵在众人间,脸上有些不上不下的尴尬。 姜明业见势忙站出来打了个圆场,「都是一家人不说二话,什么赔罪不赔罪的,都过去了,人没事就好。菜都凉了,都吃菜吃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7页 说完指着桌上一盘泛着亮灿灿金黄油花的圆状小食,朝着姜姒笑呵呵道:「你二婶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簇盘糖缠,今个儿特意嘱咐厨房里做的,快尝尝。」 对着这个同出一脉的二伯,姜姒还是抱着些尊敬的,闻言看向李氏,温声道:「二婶费心了。」 李氏不喜那些客套话,只提起筷子夹了块糖缠给她,「说那些劳什子的话作甚,快尝尝还是不是以前的那个味儿。」 筷子移过去,却不想与一旁裴珏默默挟菜到姜姒碗里的筷子撞到了一起。 李氏不禁一愣,随即脸上闪过一抹促狭道:「新婚的小夫妻俩感情就是好。」 姜姒皙白的脸庞上泛起一丝热度。 刚才光顾着与人说话,没注意到裴珏竟快把自己的碗里堆成了个小山,还挟的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也不知是从哪里晓得的。 「够了够了,太多该餵成个胖子了。」姜姒侧身避开了李氏揶揄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小声道。 裴珏眼底浮起淡淡的笑意。 却在此时,桌对面传来一道煞风景的声音。 「裴都尉还特意抽空陪姒丫头回来省亲,真是有心了。不知这回会待多久呢?怕是青州那边军务繁忙的话,也不好叫姒丫头打搅你的正事儿。」 众人闻言望向这对新人的方向。 裴珏又挟了一筷子到身旁人的碗里后,方才语气平淡道:「家宴不谈公务,见谅。」 「况且阿姒年岁虽轻却最知理不过,谈何打搅?」 姜明义脸上客气寒暄的笑容僵住,没料到为官多年竟还被个小辈在公开场合下了面子。 一番热脸贴了冷屁股,索性也不再自讨没趣,坐下不再说话。 李氏在心底偷笑,她这个侄女婿说话可真有意思。 人家方才才说姜沁年轻不懂事让多多包涵,裴珏转头便说姜姒年轻知礼,这不就是打人家的脸么? 李氏几不可察地弯了弯嘴角,「家宴家宴,都不提其他事儿了,快些用饭吧。」 一时间,厅内滞塞的气氛又缓缓热络起来。 姜姒眼角余光悄悄瞥向身旁人,裴珏神色一如既往的淡然,在发觉她的目光后看了过来,剑眉轻挑眸中却不见异色,不禁心中微微纳罕。 裴珏对外行事待人虽一向冷淡,却也很少失了礼数,说话如此夹枪带棒更是甚为少见。 今晚这是怎么了? ———— 宴散后,众人各自回房。 早在接到姜姒说要来汾阳的信后,李氏便吩咐丫鬟把姜姒幼时曾住过的棠梅园打扫了出来,让裴府的护卫住在了外院,其余人都安排进了棠梅园。 棠梅园坐落在祖宅的东北角处,离李氏所居的东跨院相距不远,旁边便挨着姜老太太的慈和堂。 红蕊在前面提着灯笼,裴珏推着姜姒在石板路上缓缓前行。 橘黄色的光笼在身上摇摇晃晃,让沉沉的夜色平添了几许柔和的暖意。 许是杨梅酒酿的时日久了有些醉人,姜姒不过贪饮了几杯便觉得眼前的风景似是在打着转儿,晕晕乎乎地不着地儿,闭上眼睛才稍觉舒服了些。 祖宅里的石板路铺的甚是光滑平整,故而姜姒坐在轮椅上也并未觉着颠簸,甚至还微微生出了些睡意。 一路无言。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房门推开的吱呀声音,接着身旁有脚步声响起渐渐远去。 应该是都各自回去歇息了吧? 姜姒迷迷煳煳地想着。 待到姜姒觉察出屋内有淅淅沥沥的水声响起,随即有块温热毛巾在脸上轻柔地蹭来蹭去,直撩得人心中发痒时,下意识伸出右手抓住了身前人的手腕,闭着眼睛嗔道: 「红蕊,我好睏,你可别折腾你家小姐了……」 话刚出口,却勐然觉出不对。 手里握住的腕子明显要比红蕊大上一圈,泛着些许的冷意,像是水中刚捞出来的,凉凉润润的。 触感实在太好,姜姒抓住那手腕的拇指忍不住上下轻轻摩挲了两下。 身前传来一声浅浅的低笑。 !!! 姜姒倏地睁开眼睛,在看清眼前之人时,方才晕晕乎乎的脑袋也在瞬间清醒。 「表……表哥……」 难得的,姜姒的语气有些结巴,待反应过来自己像个登徒子般抓着人家的腕子还没放开时,忙撒回了手藏进袖子里,脸颊绯红。 都怪今晚贪杯了些。姜姒心底有些懊恼。 抬起头想解释一二时,却瞧见裴珏淡定地收回了给她擦脸的毛巾,好似并没有要离开的样子。 似是姜姒眼神里的疑惑太过明显,裴珏道:「你的丫鬟去了隔壁厢房和其余棠梅园的侍女们住在一起,说这园子里只这一间主屋。」 姜姒点点头,她小时候为了离祖母近些,便挑了这紧挨着慈和堂的小园子,自是知道这点的。 棠梅园虽景致颇好,但占地颇小,园内的屋子也不多,小时候也只勉强能住下她与红蕊再并一些祖母派给她的丫鬟们。 却不想对面的人说完这句话后,却不再言语,似是在等待着她的反应。 烛光昏黄的屋内并未点香,姜姒却莫名地察觉到了一丝缠绵的暧昧气息在这狭小的屋子里静静流淌。 待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到不远处床榻脚下铺着的被褥时,姜姒才蓦地反应过来裴珏的言下之意,脸顿时热得快要烧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8页 一定是今晚的杨梅酒喝多了。 姜姒不自在地移开了视线,「这么晚了不好再打搅二婶婶,表哥若不嫌弃便将就一下吧。」 总归不是睡在一张榻上,没什么打紧的。 似是想尽快揭过这个话题,姜姒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白日里匆忙,还未曾问起过,表哥来汾阳是有什么要事要忙吗?」 原本只是打算换个话题掩盖一下不自在,但话甫一出口,姜姒便想起了今日在小花园外听到的姜沁那番关于青州情势的话。 且方才膳厅里大伯姜明义也略微提了两句。 犹豫了下,姜姒终究是怕自己真的耽误了人家的要紧事儿,迟疑道: 「若表哥在青州确实军务繁忙,其实可以早些回那边的,不用陪我在这里耽误工夫……」 话未说完,姜姒却陡然收声。 只因裴珏蓦地靠近,骨节分明的手指按在了轮椅两旁的扶手上,周身的气息微沉。 几缕乌黑髮丝从身前雪色衣衫的肩头滑落。 裴珏的瞳色一向很深,此时在隐隐绰绰的昏黄烛火下更显得眼神幽深。 微凉的晚风从半掩的窗边吹过,灯笼内的火光跳了跳,印在身前人漆黑的双眸里便犹如碎星洒落,有种清冷哀绝的绚丽。 有什么一直压抑着的情绪翻涌着,似要破土而出。 「……」 裴珏紧抿的薄唇微动,却不想此时外间突然传来一阵炸耳慌乱的喧譁声。 「走水了!走水了!」 「快来人呀!慈和堂走水了!」 第21章 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双腿 静谧的夜,被丫鬟们尖锐的惊叫声一瞬刺破。 慈和堂的院内,一片橘红色火光从姜老太太所在的屋子升起向四周蔓延,印得暗沉沉的夜空都明亮了几分。 院里院外满是着急慌乱的脚步,众人提水的提水,端盆的端盆。 吵嚷声中夹杂着浓烟呛鼻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姜姒早在听见外间的声音时便随裴珏快速赶到了这里,此刻坐在轮椅上,却只能焦急地眼看着姜老太太屋子里的火越烧越大,束手无策。 「祖母那里有人去救了吗?!」 「祖母还在里面吗?!」姜姒随手拉住匆匆路过的一名下人的衣袖,急急问道。 被拉住的下人停下脚步,面上露出难色,委婉地回道:「三小姐,不是我们不想救,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啊,根本进不去啊!」 鲁莽地冲进去就是送死,下人的命也是命,为了几钱月银就去拼命?谁敢? 就算敢,可谁又愿意? 下人未言明的意思姜姒当即意会,眉眼闪过一丝怔松,抓住衣袖的手无力地松开滑落到一旁。 眼睁睁地盯着不远处越烧越旺的大火,姜姒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涌上喉头的苦涩怎么也咽不下去。 她从未像此刻一般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甚至第一次痛恨起自己的双腿,为何在最关键的时刻却派不上用场? 但凡此时此刻她能够站起来,便可以像他们一样提了水去救火,又或是直接冲去主屋里将祖母救出来。 可没有那种可能,废人如她只能像个傻子一样坐在轮椅里,毫无办法。 眼眶渐渐模煳,不知是因为飘过来的火星,还是因为那无法抑制的酸涩。 却在这时,身后掠过一阵风。 察觉到的姜姒愣愣地抬眼,就见到裴珏随手拦住了路过的一个端着盆水急匆匆赶来的丫鬟,在众人惊嘆的目光下干脆利落地将外衫打湿后便脚尖一点,毫不犹豫地冲进了姜老太太的屋子。 「表哥!」 姜姒后知后觉地唿喊出声,青年的背影却已被沖天的火光眨眼间吞噬。 旁边猝不及防被拦下的丫鬟傻傻地站着,手里还端着个空盆,脸上还犹自表露着对她们这位新姑爷的敬佩时,忽然冷不丁被只披着外衣着急忙慌赶来的李氏竖起眉头一巴掌拍在肩上。 「愣着作甚!快救火啊!」 「哦哦哦,是,夫人。」丫鬟恍然回过神,端着空盆又往打水的地方跑了回去。 李氏拉了拉身上披着的外衣,瞧着坐在轮椅上的少女怔愣的表情,俯身轻轻握了握她冰凉的手心,嘆了口气,却并未说些无用的安慰之语,脚步一转,立刻转身也随众人一同去提水救火了。 一时间,来去匆匆的慈和堂院内院外,便只余姜姒一人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瞧着眼前这幅光景,神色怔然。 …… 好在这场夜间突起的大火最终被众人一桶又一桶的冰凉井水给扑灭了。 满目狼籍的慈和堂交由下人们收拾残局,而隔壁的棠梅园的主屋里。 老大夫缓缓收回了把脉的手,神色严肃。 旁边围着的众人忙上前,其中的姜明业一脸紧张地问道:「大夫,情况如何?需不需要开些药?」 老大夫道:「幸好只是吸入了一些烟尘,在原来的方子上加些润肺的草药,休息些时日便好。」 只是下一刻,老大夫摸着花白的鬍鬚,话音一转,却是指着几步外的裴珏道: 「老太太性命无忧,倒是这位公子,应是原本身上便带着伤,又冲进火场走了一遭。伤上加伤,现下伤口只怕是裂开了吧。」 众人闻言一愣,看向不远处垂手而立的青年。 方才只顾着被救出来的姜老太太,却忘了主动救人的青年自己也还是个需要照顾的伤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39页 姜姒的目光也随众人投向身旁。 在出火场前,青年便把身上沾湿的外衫披在了姜老太太的身上,挡住了那些席捲而来的火焰,姜老太太方能不受火苗侵蚀之苦,安然无恙地出来。 可没了外衫上湿润水珠的阻挡,只着一身单薄的雪白里衣的青年尽管脚下再快,身形再灵敏,还是被滚烫的火撩到了身上,衣角泛起焦黑一片。 「表哥……」 姜姒愧疚出声,只是青年却并不看她,轻声说了句「无碍」,而后从怀里取出一物,展示在众人面前。 众人抬眼望去。 只见那略带薄茧的手掌上,一块深红色的不明块状物静静地躺在掌心,离得近了还能隐约闻到些许似有若无的淡淡香气。 李氏眼尖,远远地瞧清了那物的模样,很是熟悉,语气不解道:「这不是老太太房里香炉中的香料么……」 话音刚落,正当众人疑惑裴珏这是何意时,却见老大夫摸着鬍鬚的手一顿,接着快步上前将那红色块状物拿到鼻前嗅了嗅,脸色凝重。 李氏见状迟疑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老大夫正用手指碾碎了那红色的香料仔细瞧着,听见这话却摇了摇头。 「香料无碍,大多都是些常见的配方,只是这其中有一味月见草……」 李氏虽掌管内宅,但对这些事物却不甚了解,听见老大夫提了这月见草,一瞬间脑中闪过了无数后院里的阴谋诡谲,眉头一拧脸色肃道:「难道有毒?」 却不想老大夫摇了摇头,「倒是无毒,只是……」 老大夫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屋里众人,表情高深莫测。 姜明业听了这弯弯绕绕的话早已按耐不住,连忙追问:「大夫您不妨直言。」 却是将香料交给老大夫的裴珏在此时替众人解了惑。 「只是和麻银根混在一起便会让人昏昏欲睡提不起精神,对身体健壮的人自是安眠良药,但对身体虚弱的人就是催命符。」 裴珏的声音低沉冷清,却如同一记惊雷在众人间炸起,闻言皆瞪大了眼睛求证似的看向老大夫。 一旁的姜姒放在膝上的手用力地攥紧,抬眸望向不远处床榻上正闭目入睡着的祖母。 姜老太太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如果不是被褥下尚有些微弱的起伏,简直要让人怀疑床上的人是否还有生息。 老大夫摸摸鬍子,迎着众人询问的目光点点头肯定了裴珏的话,「没错,老夫给老夫人开的调养身体的方子里就有这味麻银根,主治惊厥,有些许安神的功效。」 说到这,老大夫的脸上露出一抹惭愧。 「原本以为老夫人是因为方子里的麻银根才终日昏睡,却没想到是老夫技艺不精看走了眼。」老大夫嘆了口气,道,「这位小友竟也通晓药草之术?」 「行军时曾接触到过。」裴珏言简意赅。 顿了顿,裴珏继续道:「方才我进到屋内时,床边被褥上有药汁残留的痕迹,床脚下不远处有打翻的香炉。」 老大夫一拍手掌,恍然大悟道:「是了是了。这香料里的月见草份量不多,香炉里的火星也不大,若是一点一点地燃尽,一般是难以发现的。但如果遇上了大火那么一着,那股特殊的气味登时便叫人难以忽略,一闻便知。」 李氏面色凝重,「幸而这香料只燃了不过几日。」 「那祖母可有大碍?」姜姒急急追问道。 老大夫沉吟片刻,到一旁的八仙桌前提笔「唰唰」写下了张方子。 「之前开的那方子暂且停下,老夫另外写了一幅,按这上面的抓药吃上几天,老夫人精神应能好转不少。」 没等众人脸上露出高兴,老大夫紧接着道:「但这也只是解了这月见草和麻银根的药性,要想恢復到晕厥前那样,老夫……」 老大夫摇了摇头,表示出了自己的无能为力。 屋内的气氛顿时沉寂下来。 半晌,一家之主的姜明业率先做了决定,吩咐外间候着的下人送大夫离开后,沉声道: 「查!」 「这事必要查个水落石出!」 ———— 姜家祖宅,西跨院。 周氏懒懒散散地斜倚在厢房的小榻上,闭目养神。 榻旁边跪着个小丫鬟,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个巴掌大的瓷碗,时不时地捻起小勺舀上一点餵过去,瞧着好不惬意。 「这一两银子一钱的燕窝吃起来就是不一般,怪不得达官贵人们都爱这一口。」周氏感嘆道。 旁边跪着的小丫鬟奉承道:「夫人这说的哪里话,您本就是贵人呀!」 小丫鬟的语气听起来颇为真诚,周氏却只哼了哼,并不接茬儿。 似是靠久了有些疲惫,周氏揉揉额头慢慢坐起身,余光注意到眼前的小丫鬟时不时瞟过瓷碗的眼神,似笑非笑道:「怎的?你也想尝尝?」 小丫鬟闻言一惊,忙低下头,「婢子不敢。」 「哼,这些子好东西可不是给你们这些下人糟蹋的。」 小丫鬟低垂着脑袋,讷讷不敢出声。 唯唯诺诺的蠢样子看了便心烦,周氏眉间闪过不耐,随意地摆摆手,「下去吧。」 小丫鬟连忙从地上爬起身,将手中瓷碗轻轻搁在一旁桌上,小心地瞥了瞥自进屋后便一直坐在凳子上不吭声的五小姐一眼,弯了弯腰行礼告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0页 「说吧,又是哪个惹着你了?」周氏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看向自家女儿道。 姜沁起身坐到了小榻边,摇了摇周氏的胳膊撒起了娇。 「娘,我不要嫁那个劳什子的宋六郎,看起来就呆头呆脑的样子,模样也不俊俏。」 周氏眉头拧了拧,无语道:「胡闹,找郎君哪里是光看一张脸蛋儿的?人家那是读书人的气质,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 似是瞧见了姜沁脸上的不忿,周氏难得苦口婆心道:「宋六郎眼看明年就要登科入仕,宋家主君宋刺史也升职赴京在即,这汾阳哪里再寻得这般家世前途的好郎君?」 「凭什么姜姒就能找见……」姜沁低声喃喃道。 没听清楚的周氏蹙了蹙眉,「什么?」 姜沁咬了咬唇,想起白日里小花园的那一幕便犹自感到惊心,压下心底隐隐浮起的不甘,摇了摇头。 却在此时,外间传来丫鬟急匆匆的脚步声,还未靠近便听到禀报。 「大夫人,慈和堂走水了!说是什么东西打翻才烧起来的。二老爷正招了所有的下人们过去问话,大老爷方才已先去了,让您也尽快过去。」 悠哉悠哉的夜晚被麻烦事找上门打扰,周氏神情略显不耐。 「这老太太,躺在床上还能闹出么蛾子!」周氏暗暗骂了声,刚想起身,眼角余光却瞥见姜沁脸上闪过了一丝惊惶。 「娘,怎么办……」 第22章 表妹,夜深了 姜沁面露慌张,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在小花园受挫后改道去卧床不能言语的姜老太太那儿撒气的事儿吐露了个干干净净。 周氏皱眉打断,「你竟还惦记着裴家的人?就算别人迟早和离又如何?你可是有婚约在身。」 姜沁面色讪讪道:「爹不也曾打过程将军的主意么,只不过人家压根儿没理咱们。」 「你爹那是……」向来了解自家夫君的周氏顿了顿,似是有所顾忌,将话咽了回去。 姜沁绞着手里的绣帕,不忿道:「娘,我就是憋气,凭什么她们一个个占着嫡系的名头就不把我放在眼里!明明爹现在才是姜家最有前途的人。」 周氏深吸了口气,「所以你便跑老太太房里头撒泼儿?」 「谁让那死老太太都躺在床上不能动了还一副爱答不理瞧不起人的模样?女儿就是气不过踢了下床边的矮几,哪里晓得那香炉一碰就倒还会引火。而且女儿也没想到那些个下人之后就真没进去收拾啊,总不能让我去碰那些脏兮兮的炉灰吧……」 周氏闻言一惊,连忙直起身追问道:「你说你打翻了香炉?」 姜沁被这反应弄得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眼神透着紧张,抓紧了周氏的胳膊小声道:「娘,怎么办呀?」 周氏瞧着这个总爱惹是生非的女儿,额角跳了跳。 真是儿女都是债。 沉吟片刻,周氏想起了什么,眉眼闪了闪,问道:「你可记得当时在老太太房外当值的是哪个丫鬟?」 ———— 慈和堂,外厢房。 因姜老太太暂时挪到棠梅园中休养需要安静,众人不便打搅,便就近来到了这唯一一间未被大火波及的屋内商讨。 夜已深,大傢伙儿的眼睛中都泛着血丝儿,却都在为今晚的事儿强撑着精神,誓要尽快弄个水落石出。 姜明义得到消息时稍晚了些,到的时候,李氏已将姜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大体问过了一遍。 吱呀—— 门被推开。 「二弟二弟妹,下人们通传说是母亲房里打翻了什么物什儿着了一场火,母亲可有受惊?现下如何了?」姜明义身上的衣衫不算整齐,一看便知是急匆匆赶来的,此时正一脸关切地询问着。 姜明业摇摇头,「幸好及时救了出来,没有大碍,只是……」 姜明业刚想把疑似有人用香料谋害姜老太太的事情和盘托出,却被一旁的李氏截过了话茬儿。 「只是还需找到起火的源头,不然难防下次还有同样的事儿发生。」李氏道。 姜明业皱了皱眉,不明白李氏为何要打断自己,刚想质问,却见对面的姜明义嘆了口气,「确实,听说弟妹已将下人们问过了一遍,可有收穫?」 李氏道:「收穫倒是有,就怕大哥您心慈手软。」 这话说得难听,姜明义眉头一皱,却见到李氏眼神示意的方向,这才发现屋内有个姜老太太身边的丫鬟垂首而立。 「这是?」姜明义语气不解。 丫鬟似是也被今晚的事儿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见大老爷唤她,忙一个激灵躬身回道:「婢子叫霜兰,是慈和堂的一等侍女,原本贴身伺候老太太的采荷姐姐病了,便由婢子暂时顶上。」 李氏道:「把你刚才说的再和大老爷禀报一遍。」 霜兰点了点头,偷偷打量了下大老爷的神情,小心翼翼道:「今个儿约莫酉时前,正好是老太太入夜前喝药的时辰,五小姐突然来了,说是要探望老太太,还要亲自餵药。」 姜明义打断道:「这和起火有什么关系?」 霜兰求助地看向李氏,李氏道:「大哥莫急,让她继续说。」 霜兰咽了咽口水,继续道:「后来房里传出一阵声响,婢子正要进去的时候却被刚好从房里出来的五小姐拦下了,说老太太已经喝完药,要睡了,让婢子莫要进去打扰,婢子便在外间守候,直到发现起了火。得知是打翻的香炉惹的祸后,婢子才记起那约莫就是当时五小姐在时的那阵声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1页 姜明义眉头一动,却是哼了声,「简直一派胡言。你这刁奴自个儿偷奸耍滑没照料好人,竟然学会攀咬起主子来了?」 霜兰一惊,忙跪在地上,「大老爷明鑑!婢子说的句句实话,绝不敢胡言乱语呀!」 此时,紧闭的房门再次被推开。 「哟,这是做什么呢?三堂会审呢?」 姗姗来迟的周氏伸出柔荑轻轻抚了抚胸口,似是瞧见屋内一幕时吓了一跳,语气透着讶意。 李氏似笑非笑道:「大嫂可真是贵人难请,一早我便派了丫鬟过去,大嫂现在才来。」 周氏捏着帕子咳了咳,柳步轻移挪到屋中央的凳子上,浑身写着体力不支,闻言柔声道:「弟妹误会了,我这不是身体不适么?来得晚了些莫要见怪。」 说完不等李氏继续发难,便看向跪在一旁的霜兰和声道:「大老远儿就听见吵闹了,这是在说什么?也与我说一说?」 霜兰期期艾艾地抬头,刚想说话,却见到周氏又捏起绣帕捂了捂嘴角咳了两下,帕子边角绣的兰花栩栩如生。 「哎呀,天气一冷,这身子骨是越发不行了,得叫厨房里炖蛊红枣汤来补补才行。你这丫头我好似有些眼熟,是不是那个母亲院里的炖汤手艺一绝的丫鬟?改明儿也替我做上一碗可好?」 周氏的脸上笑吟吟的,语气甚是温柔,听起来便让人觉得是位和善的主子。 李氏最是看不惯她这个大嫂装模作样,刚想说话,有人便先她一步。 「胡闹,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扯什么吃食?」姜明义低声斥道。 周氏被斥了两句,眼神似是幽怨地瞥了自家夫君一眼,低头抚了抚手里的帕子不言。 看她吃瘪,李氏心中痛快了几分,转向仍旧跪在屋中央的霜兰道:「继续说吧。」 不料霜兰浑身一抖,并未抬头,反倒直接「砰砰砰」叩了几个响头哭道:「是婢子偷懒没照料好老太太,心中害怕才把罪责推到五小姐身上,请二夫人责罚!」 李氏愕然。 在旁瞧了许久的姜姒眉头微蹙。 内宅事务一向归二婶婶掌管,故而自方才起她只是坐在一边静静旁观,并不插手多嘴。 可若是没瞧错的话,霜兰那丫头是在瞧见周氏进来之后才突然变卦改的口。 为什么? 姜姒将在场众人的神情一一收入眼底,细细思索着。 …… 因着霜兰咬死了是自己渎职担下了一切过错,李氏气得牙花子酸疼却也无可奈何,干脆罚了月钱赶到庄子上眼不见为净。 至于香料的事儿…… 李氏终归是身处后宅,对这些诡谲心思有着天生的嗅觉。 「能清楚老太太药方子上的内容,又能悄无声息在香料里动手脚的,必定是这宅子里经常出入慈和堂之人。要不是今个儿香炉意外被打翻,都未必能被咱们发现。」 李氏脸色凝重道:「思来想去,这事儿还是莫要声张,免得打草惊蛇,私下里打探方为稳妥。」 姜姒当时听了便隐隐猜出了什么,姜明业更是眉头夹得死紧,「你怀疑大房的人?」 随即果断否定道:「不可能!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李氏语气凉凉,「正因为不知道才要瞒着,总归母亲对他们而言只是占了个嫡母的名头,即便告诉了,他们也不会尽心去查,还不如少进几人的耳朵。」 似是见到姜明业脸上的犹豫,李氏扔下一句话,「你若不想抓到兇手就尽管大咧咧地往外说!」 姜明业默然。 尽管很想抓住这迫害姜老太太之人,但李氏说的话毕竟在理,此事急不得。 折腾了半宿,夜已深,李氏无奈吩咐丫鬟匆匆收拾了一间客房出来暂时给姜姒夫妻二人住,随后便各自散去歇息。 而姜姒这边,一早便嘱咐红蕊在老大夫临走前要了些外敷的伤药回来。 红蕊方才也跟着一同救火,可谓是累得够呛,将瓷瓶递过来时眼皮子都在打架,捂着嘴连连哈欠。 姜姒瞧着心疼便让她早点回去睡,左右客房在她身后,不用相送。 可等打发走了红蕊和其他丫鬟之后,姜姒独自转着轮椅在客房门前,却尴尬地停住了。 许是被照顾得习惯了,让她忘了很重要的一点—— 一般的房门前是有门槛在的。 不过矮矮的一掌高度,直直地拦在面前,便让她寸步难行。 弯月的清辉如流水从檐瓦上倾泄下来,穿过院内的树木,在雕花的棕红木门上落下参差的斑驳黑影。 姜姒抬起手,指尖刚碰到门扉便觉一阵凉意,忽而记起了之前棠梅园里的那一幕,心生踌躇时,门却从里面「吱呀」一声,打开了。 裴珏站在门后,一袭单薄的里衣衣白胜雪,越发显得宽肩劲腰身姿颀长。 垂眸看她时,面容在稀薄的月光下隐隐约约却难掩俊美,乌黑的髮丝随意垂落到肩上,微微凌乱,浑身散发着淡淡的疏离。 许是夜色惑人,姜姒的唿吸颤了颤,一瞬晃神。 欲敲门的手还停在半空中尚未反应过来,却见到那青年定定地瞧了她半晌,忽而唇角微勾,身上的疏离宛如破冰的湖面瞬间散去,两人的距离仿佛顷刻间拉近。 姜姒瞧着递到自己身前的那略带薄茧的掌心,不知怎的喉间微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2页 「表妹——」 「夜深了。」 第23章 来日方长 许是青年的态度太过自然, 又或是她真的被沉沉夜色惑住了心神。 姜姒下意识便将手放到了那略带薄茧的掌心上。 指尖与掌心相触,如玉般的微凉,令她不自觉地蜷了蜷手指, 却在下一刻便被握紧, 腰间被揽住,凌空而起。 可能是深夜的寒气浸润到了空气里, 青年身上的霜白单衣也泛着些许凉意。 两相对比, 才会显得抱着她的那双臂膀格外温暖。 当然, 比臂膀更加温暖的是那坚实的怀抱。 寂静的夜里,一切都是那么静悄悄, 安静到姜姒恍惚听见了耳边传来的青年的那一声声有力的心跳。 与心跳同样传来的,还有隔着衣衫也挡不住的从胸膛传递而来的滚烫热意。 靠在青年宽阔的胸膛上,鼻尖萦绕着似有若无的雪松清香, 那气息明明清冽得紧,不知为何却让她只觉周遭的空气都在隐隐发烫。 幸好从门前到床榻不过短短一段距离。 床沿边,姜姒被轻轻地放下。 床脚边,是一床刚被铺好的被褥。 见青年似是打算就这么睡下,她赶在烛火被吹灭之前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表哥, 你的伤……」 裴珏一怔,看见坐在床榻上的少女眼中难掩关心, 握着一个白瓷药瓶犹豫地递过来时, 眸光渐渐温柔。 也罢, 来日方长。 青年心底微嘆,回望少女的眼神里满是柔和, 微微勾了勾唇, 笑意轻浅。 而姜姒瞧着青年唇边的那丝笑意,不知怎的也有些赧然, 刚想收回手,手中的药瓶便被两根骨节如玉的修长手指轻轻抽走。 明明没有说话,可望向她的缱绻双眸里却像是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 一夜无梦。 姜姒被红蕊轻声唤醒时,天已大亮,屋内不见裴珏的身影,床榻脚边原本放着的那床被褥已被叠好收入柜中。 她身着寝衣披散着及腰的髮丝坐在床沿边,还有些愣神。 昨夜不知是累了还是如何,原本因第一回 与青年同处一室就寝而生出的那点子不自在,竟在她沾上枕头后便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几个月前以来,她好似很少有过如此安眠的夜晚了。 「小姐快些梳洗,二夫人说要带咱们去李家拜访,已经让采兰姐姐过来催了呢。」红蕊一边将手里的毛巾摁入盆里的热水中打湿递来,一边催促道。 姜姒接过温热的毛巾轻轻敷在脸上,声音因被毛巾挡住听起来略有些含煳。 「唔……李家?哪个李家?」 红蕊正从一旁的箱笼中拿出今日要穿的衣裳,闻言转过身来无奈道: 「小姐还说我记性差呢,这就忘啦?昨日里二夫人说她娘家兄长在这汾阳任郡兵校尉多年,手下有那善绘人像之人,让小姐您亲自去一趟,以便尽快抓到那些贼人。」 面上传来的微烫热意慢慢传到全身,驱尽了残余的一点疲意。 是了,不光有祖母被害一事要查,赵勐背后之人也得查。 姜姒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盈盈双眸里已是清明一片。 …… 梳洗一番后,主僕二人简单用了些早食,便随李氏一同上了马车前往李府。 路上时,约莫是怕姜姒认生,李氏提前介绍了下她兄长。 李府的如今的当家主君名为李怀谦,与李氏李怀瑛一母同胞。 光听这个名字,怕是会误以为是哪家的书生文官,完全想像不出来竟是个武将。 因着生母早逝的缘故,李氏兄妹相互扶持着磕磕绊绊长大,两人关系甚是亲近。且李怀谦为人正直爽快,又极为重情重义,遇事从不推脱。 这也是每每遇见了什么难题,李氏总是更信任娘家长兄而非枕边人的原因。 李氏昨个儿白日里便提前让丫鬟送了口信儿,故而一行人踏入李府时,李怀谦并那绘师已在书房中备好笔墨。 一番见礼后,姜姒便去了书房内里的桌案前,与提笔候在那里的绘师细细描述贼人的样貌。 「汾阳匪乱已困扰百姓多时,但大多是为劫财,劫人害命确为少见,那些贼人怕是另有图谋。」李怀谦一袭紫檀色官袍,五官硬朗,言语间不经意带出些武将特有的肃杀之气。 坐在一旁圈椅中陪同等候的李氏嘆气,「谁知道呢,我这两个侄女都是再寻常不过的内宅闺秀,哪晓得会接二连三地碰上这种事儿。这汾阳,怎么就变得如此不安稳了,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 李怀谦默了默。 认真说起来,此事其实算是他们郡兵的失职,毕竟自家的地界儿都管不好,让百姓担惊受怕,实在无能。 瞧着自家妹子唉声嘆气的忧虑模样,李怀谦视线扫过屋内众人,低声道:「之前上京已知晓此间情况,所以才特派了程将军过来。但剿匪非一日之功,怕没个一年半载难以成事。」 李氏眉头微挑。 这时,桌案前的画师已按姜姒的描述将赵勐的模样特徵一笔一笔绘于纸上,起身呈递上来,一同递上来的还有崔轩的粗略画像。 姜姒解释道:「另一人我未曾见过,只是听家中丫鬟口述,知晓一些大概的形貌特徵,想着也许能派上用场,便一起画了。」 李怀谦点点头,接过两张画像端看片刻,肃声道:「你既是我妹妹侄女,便也算作我半个李家人。客套话我就不说了,此事某必全力而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3页 因行礼不便,姜姒忙颔首道谢。 出了李府后,一行人便又乘着来时的马车回祖宅。 念着姜姒多年未曾回过汾阳,李氏特意嘱咐车夫将马车赶得慢些,好让经久归乡的三小姐多瞧瞧城内街上的风景。 马车咕噜噜地前行,姜姒掀开车帘,眺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心生感嘆。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与记忆里的模样相去甚远,可仔细一瞧,又恍惚还是小时候的那般样子。」 正如现下经过的南塘街,街边卖糖的老字号还是那一家,挂着古旧而熟悉的红棕色樟木招牌,上面的「祥禾」二字瞧起来便让人怀念。 但除此之外,周围一圈儿的店铺都换了营生,找不见了昔时模样。 李氏闻言也有些感慨,「这些年汾阳不比从前了,不知怎的凭空生了那么些歹人盘踞在周边的山上作乱,扰得普通的百姓苦不堪言。久而久之,别说外地人不来咱们这儿经商了,就连许多自幼长于汾阳的人也拖家带口地迁居到别处去了。」 说着,李氏指着那卖糖老字号的店铺道:「还记得那家你最爱吃的糖铺么?」 姜姒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怀念。 李氏嘆道:「那你应该还记得原本卖糖的铺子边是家点心铺子,也开了有十多年了,去年举家搬到了隔壁的平溪,铺子也盘给了别人。如今换成了一家医馆,倒也生意红火。」 医馆? 姜姒心念微动定睛瞧去,果然,记忆里原本每每路过时便漫溢着糕点甜香的铺子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家陌生的医馆,远远地瞧着有不少的病人在排队。 想来这间医馆里的大夫定是医术颇佳。姜姒暗自思量着。 却在此时,李氏看向外边的眉头一拧,倾身靠近马车窗格前,喃喃道:「她如何会来这里?」 「什么?」姜姒没听清。 李氏指着对面某个刚从当铺前出来怀里抱着个满满当当包袱的小丫鬟,道:「那是你大伯母身边的丫鬟叫云香,瞧她手里那包袱的布料样式,应是前些年我让芳华阁上门给府里裁衣服时剩下的,只有主子们才用。」 「明明之前还大手大脚地让厨房採买的人给购置上好的燕窝,怎么转眼就到了变卖东西的地步了?」李氏眉头紧锁,「难道是那小丫头自个儿拿了主子们的物件儿去换银钱?不能有这个胆子吧。」 姜姒沉吟片刻,吩咐红蕊去对面的当铺打探一番,转头看见不远处的那小丫鬟快要消失在街角的背影,拉拉李氏的袖子低声道:「二婶婶,咱们跟上去一问便知。」 李氏点点头,让车夫小心点驾车,远远地坠在后面别被发现。 却见那小丫鬟紧紧地抱住怀中靛青色的包袱,快步向前,紧张地瞧了瞧四周后脚步一转,进了个人烟稀少的小巷。 马车不便再跟,无奈之下李氏下了车厢,姜姒不方便行动,在随马车停在巷角等候。 云香入了小巷后脚步突地慢下来,左右张望打量着,似是在找什么人。 而后不过片刻工夫,从巷子一边某间半掩着的小门里钻出个身形消瘦的年轻男子。 「都带来了?给我吧。」年轻男子瞄了瞄那靛青色的包袱道。 云香闻言手指抓紧了包袱并未撒手,吭哧道:「夫人说钱货两讫,这事儿就算完了。」 男子略有不耐地抢过包袱打开,数了数里面的银两,目露满意之色,哼笑道:「明明是你家夫人害我姐姐丢了好差事被赶到苦寒的庄子上,给点补偿是应该的,那可是我亲姐姐。」 云香听了这话,心下顿时有些瞧不上这人。 嘴里口口声声说那是自己亲姐姐,还不是为了银子转头便卖了自家血亲?真是不要脸。 不过心里这么想着,面儿上却并未表现出来。 应付完那无赖的年轻男子后,云香长舒了一口气,似是如释重负,不料转身刚过转角处时,却撞上了预想之外的人,顿时面露惊慌。 「二……二夫人。」 李氏沉着脸不说话的时候,当家主母的威严便顷刻间透出,压得身前年岁尚小的云香「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把事情吐露了个干净。 「是……是大夫人交给了婢子一些首饰,说拿去当铺里全换成银两,再给刚才那人。婢子,婢子都是听命行事,什么也不知道呀夫人。」云香被吓得语带哭腔。 「那人是谁?」 云香期期艾艾道:「是,是霜兰姐姐的亲弟弟。」 李氏略一琢磨便把前因后果琢磨了个大概,脸上是遮不住的怒意,正想押了这小丫鬟回去当面对质,却被车厢里将一切纳入眼底的姜姒出声拦住。 「二婶婶,这有些奇怪。」姜姒凝眉。 李氏投来询问的目光。 「若霜兰最开始说的话是真,那应确是五妹妹在祖母房中时打翻香炉才引了火。可按常理来说,若五妹妹是有意为之,我们只需找来当值的丫鬟们一问便知,此举实在是太过明显大可不必,所以那场火应该是个意外。」 见李氏面露沉思,姜姒继续道:「可若只是意外的话,在外人看来,祖母虽受了些惊吓但终归安然无恙,五妹妹最多落下一个不敬长辈的名声,实在不必如此遮遮掩掩,好似生怕扯上一丁点儿的关系。」 李氏眉头紧皱,「你是说……」 姜姒见李氏意会了自己的意思,点点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4页 而这时,方才被派去当铺打听的红蕊也气喘吁吁地跟了上来。 「小姐,二夫人,那小丫头拿去当铺的,是大小姐的首饰!」 第24章 隐隐约约可见和离二字 姜姒与李氏对视一眼, 眼底皆露出惊诧。 明明是在说香料的事儿,怎么又与失踪的姜瑶扯上了关系? 两人神色不定地看向红蕊,却见她弯腰拍拍胸脯顺了口气后才继续道:「刚开始那当铺掌柜还不肯透露, 我就吓唬他说是大户人家的夫人怀疑小丫鬟偷了主子东西卖。」 「掌柜的一听就急了, 怕惹上麻烦,就把东西拿了出来让我分辨。我一瞧便认出来了, 好几样都是大小姐的首饰。」 姜姒迟疑道:「确定吗?会不是只是款式相似?」 红蕊摆了摆手, 「不会认错的, 那里面有根紫珠钗,是之前大小姐从夫人那儿得了紫珠之后特意找人定制的款儿, 还在小姐您跟前儿炫耀了好些日子,错不了。」 李氏皱眉,「难道是下人手脚不干净, 趁瑶丫头不在的时候悄悄顺了走?」 话音刚落,跪在一旁的云香忙磕头道:「婢子只知道是要拿去卖的首饰,真不晓得是大小姐的东西呀!那些首饰真的都是大夫人给婢子的,求二夫人明察!」 小丫头哭诉起来的声音又尖又利,李氏头疼地按了按额角, 「行了!」 云香伏在地上的身子一哆嗦,不敢再动。 饶是李氏掌家多年, 如今这等情况也不免觉得棘手。 查香料, 香料是府中老管事採购并无问题, 慈和堂又每日进进出出许多下人人多眼杂,根本无从着手;查失踪, 姜瑶又是自己熘出去的, 派出去的人手毫无水花,绑她的贼人也仍旧逍遥法外。 如今两件事又莫名地扯到了一起, 简直一团乱麻。 车厢里的姜姒也蹙起了眉,垂眸沉思。 莹白的指尖搭在木质的窗格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着,细细梳理着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事情。 街边巷口,一片沉默。 片刻,正当李氏拿不准儿主意准备一不做二不休带上云香回去当面质问时,忽而听到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 「二婶婶,我有个法子……」 …… 李氏让云香照常回府,回府之后该做什么该说什么一律照姜姒所言,若被人瞧出了破绽。 剩余的话李氏并未言明,但姜姒能从云香眼中闪过的害怕猜测出了一二。 这事儿暂时便算是有了个方向,其余的只待周氏那边的反应。 回府之前,姜姒特意又央车夫拐道回了方才路过的医馆买了好些外敷的伤药。瓶瓶罐罐五颜六色的堆在一起,惹了李氏偏头瞧了好几回。 姜姒脸上赧然,装作无事发生。 待到入了府邸,却听下人说三姑爷已回来了在前厅。 想着早些把手里的药送出去,姜姒便让红蕊推自己过去,不曾想刚到外间时却听见一道大咧咧的嗓门响起,言语中提及了「青州」二字。 姜姒顿时便记起了昨晚她说起此事时裴珏的异常反应。 那道声音仍在继续。 「青州那边貌似真要打起来了,听传来的消息说,最近的蛮子经常无故挑衅,气得林将军半夜都睡不着爬起来练枪。说真的啊,老弟你真推了林将军的举荐不打算回去了啊?这么好的建功立业的机会,你却窝在这地儿,不光老子替你可惜,怕是林将军收到回信后也要跳脚骂你不思进取咯!」 「人各有志,不可惜。」裴珏的声音听起来很是淡然。 「啧,也是,仗一打就是几个月,有时候拖几年也是有的。如今弟妹又行动不便,不然直接随老弟你去青州多好,媳妇儿打仗两不误!」 说话的人嘆了口气,继续道:「不过说实在的,不去也算不上坏事。我以前有个哥们儿也是年纪轻轻就从了军,家里头也娶了媳妇,结果新婚没多久仗就打起来了,愣是好些年没能回家。好不容易等到能回家了,结果人在战场上没了,万幸当年走之前他媳妇已经怀上了孩子,不然唉……」 「算了,不提这些了,上次你托我……」 后面说的话声音传入耳中已渐渐模煳。 红蕊推着轮椅离开了前厅,见自家小姐从方才起便一直蹙眉沉思的模样,不禁心紧了紧。 「小姐,大公子不回去必定是有他的打算在的,您不必多想的呀。」 姜姒垂眸不语。 一瞧这模样,红蕊就知自家小姐又钻牛角尖了,劝道:「小姐,您和大公子毕竟是正正经经拜过堂的夫妻,有什么事儿您不如直接问大公子呀……」 「红蕊,」姜姒出声打断,抬头笑了笑,「我渴了,去帮我煮一壶红枣茶来吧。」 茶? 红蕊将未出口的劝说之话咽了回去,无奈地转身出门。 姜姒听见渐渐远去的脚步声,收回了视线,转动轮椅来到了房内的桌案前,望着桌上纸笔,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攥了又松,不知为何怎么也抬不起来,眼底溢满了她也难以道明的迟疑。 却在此时,虚掩着的门边传来轻轻的叩门声。 她从沉思中恍然抽身,便瞧见方才心底所念之人正抬步进了屋,视线扫过房内落在她身上时,目光专注而又温和。 青年扬了扬手里浅黄色的油纸包,白衣滟滟,唇角微带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5页 「听说汾阳的祥禾记很有名,顺道买了些回来,不知表妹喜不喜欢。」 不知为何,从昨日起裴珏便不再叫她阿姒,反倒是唤起了表妹。 姜姒望着那再熟悉不过的油纸颜色,怔怔出神时,冷不丁唇上传来一阵冰凉凉的触感,下意识地顺着力道微微张开嘴。 下一刻,有什么硬硬的东西被轻轻推入了口中,沾染了松子清香的微凉指尖一触即离,随即而来的是渐渐融化在唇齿之间的淡淡甜蜜。 心绪与理智仿佛在脑海中拉扯,抬眼时,恰好对上了眼前那双深黑的眸。 裴珏方才踏入屋内时,瞧见的也是姜姒这幅呆愣愣的模样,莫名地有些可爱。 从祖宅里的老僕那儿打听到姜姒小时候爱吃祥禾记的松子糖后,他便特意绕道去排队买了些回来。 原本只是打算放下东西就离开,毕竟他知道姜姒一向不喜打扰。可当他真的瞧见人时,却又鬼使神差地拆开油纸包捻起一颗递了过去。 乖巧吃下糖的模样仿佛与多年前他曾远远见到的巧笑嫣兮的少女重叠起来,浓密的睫羽一扇一扇微微颤动。 姜姒平日里爱穿清清冷冷的水色,脸庞也因体弱而透着股苍白,不说话只静静坐在那里时,整个人都泛着似有若无的冷寂,像是空中拦起了一道无形的刺。 正如此刻,姜姒掀起那剪水双眸对上了他的目光后,似是出神了片刻,醒过神时却又移开了视线,面上瞧不出情绪,说出的话却让他心底一沉。 「表哥……」 「你回青州吧,不必顾虑我。」 …… 因心里记挂着事儿,红蕊从客房到厨房,又从厨房折返到客房的一路上脚步踩得飞快,拎着壶刚煮开的红枣茶踏入卧房时,恰好瞧见自家小姐将一张薄薄的纸装入了暗黄色的信封。 墨迹微微透过轻薄的蚕棉纸,隐隐约约可见上面的「和离」二字。 红蕊快步上前将手里的茶壶放到一边,姣好的鹅蛋脸都皱巴成了一团,「小姐您这又是何苦?」 姜姒将信封小心封好放入了妆奁匣子的小抽屉里。 方才她再次提出让裴珏回青州不用顾虑自己,却并未得到肯定的答覆,那与她说话时原本泛着温柔笑意的声线霎时收敛,倏然多了几分晦涩喑哑。 「只是表哥对表妹的照顾,也不可么。」 裴珏的瞳孔暗沉沉的,闪烁着让人难懂的情绪,又似是夹了几分微不可察的落寞。 姜姒却在听见这声轻问后不再犹豫,终是做出了决定。 其实一早她便知道的,她便不该忘了的,当初在裴府去听松堂的路上,裴珏便说过,要护她这个表妹一世。 耳边似是又响起了青年那道清冽而又认真的声音。 姜姒的眼神落在虚空中浮浮沉沉,随之记起的是姜沁在小花园中脱口而出的「拖累」二字。 按在妆奁匣子上的手指微微泛起骨白。 正如姜夫人所言,裴珏是正人君子,也会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夫婿。 可姜姒知道,「重情重义」说起来不过短短四个字,姜夫人说的轻而易举,她听起来也好似轻如鸿毛,可实际上,却像是看不见的乌黑黑铁链牢牢地缠在青年身上,寸步难行。 背负它的人自是不会感到什么,反而会下意识地牺牲自己只为成全,可只有旁观的她才察觉到了那道铁链的重量,替青年可惜,也替青年感到窒息。 她从不愿成为谁前行路上的阻碍,更不愿成为谁身上难以摆脱的重负。 姜姒收回了虚虚按在匣子上的手,努力忽略掉心底浮起的那丝酸涩,下定了主意。 若裴珏回青州,便在此之前将信封交给他;若不回青州,那便在回上京后予他。总归,快刀斩乱麻,也免得拖得时日久了徒生事端。 红蕊在一旁瞧着自家小姐沉默不语的模样跺了跺脚,刚想再说些什么劝一劝,却见姜姒轻轻启唇,似是如释重负。 「茶凉了,红蕊。」 听见这一如既往温和的声音,红蕊就知道自己是劝不住自家小姐了,一时间又心疼又着恼,恨不得回到方才的前厅去让说话的那人闭上嘴巴,也恨不得跑去将那五小姐的嘴也给堵住。 虽说前者无心,后者有意,但原本就不甚牢固的姻缘线让他们这么一搅和,眼看就要断了。 红蕊真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心中连连嘆气。 ———— 而此时的西跨院,周氏却失手摔碎了茶盏,惊声道: 「姜瑶?」 第25章 这反应确像是心里有鬼 周氏惊疑不定地望着下首站着的云香, 从手中滑落的茶盏里泼出来的茶水洒了满身,却没顾得上这一片狼藉,连忙追问道: 「你可是瞧错了?!」 云香也被茶盏突然摔到地上的碎裂声吓一跳, 哆嗦了下忙低头不敢直视周氏那锐利的目光, 攥紧的掌心因紧张而微微汗湿。 「禀夫……夫人,没瞧错, 婢子刚出当铺没多远就远远地瞧见了大小姐, 当时大小姐在和一个年轻男子拉拉扯扯的, 两个人好像在争执。」 「然后呢??」周氏追问的声音中略带一丝急切。 云香垂首死死地盯着地上杂乱的碎瓷片,掐了掐手心, 努力掩饰心中慌乱,一句一句慢慢复述着姜姒之前教她的话。 「然后大小姐像是瞧见了婢子,嘴巴张了张好像很着急地要说什么, 但还没等婢子走过去,大小姐就被旁边那个男人拽走了,婢子没能追得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6页 说到这,云香顿了顿,悄悄掀起眼皮打量了下上首神色不停变换的周氏, 语气小心翼翼道:「夫人,要不要把这事儿告诉老爷和二夫人他们呀?」 自姜瑶失踪以来, 虽上面的主子们为保这客居小姐的清誉一直严禁消息外泄, 只说府里的大小姐身子不适静居养病不让打扰。 但终归纸包不住火, 时日一久,常出入内院的丫鬟们便大都猜到了一些内情, 故而云香此时说这话倒也不显得突兀。 不料周氏并未立刻回答, 反而问道:「那男子是何模样可看清楚了?」 云香心下一跳,眼皮子微微抖动。 三小姐果真聪慧, 连大夫人会问些什么问题都提前猜到了,于是照着事先早已斟酌好的回答道:「婢子虽离得有些远只匆匆瞥了几眼,但还是瞧见了那男子身量颇高,而且模样还挺俊俏的。」 周氏口气催促,「还有呢?」 云香拧紧眉头装作绞尽脑汁回忆当时状况的样子,片刻后作恍然大悟道:「婢子想起来了。」 「那年轻男子鼻尖有一颗红色的痣!」 话音落下,整间屋子陷入了可怕的寂静。 如此气氛下,云香只觉自己的手心越发濡湿,心脏也咚咚咚,好似快要跳出胸脯。 但李氏才是当家主母,主母交代的话她绝不敢不听,更不敢阳奉阴违,于是静待了几息未曾得到回应后,云香咽了咽口水,轻声道:「二夫人……」 「不能告诉她!」话未说完便被上首之人打断。 周氏深深吸了口气,掩在宽袖下的手指死死地捏住袖角,看着站在面前的小丫鬟投过来的惊惶眼神,定了定神,缓和了神色。 「老爷他们每日公务繁忙得很,二夫人她也日日管着后宅里的大小事务。你若是拿一些不确定的消息去打扰,八成要被斥责,我也是为你好。」 话音一转,周氏加重了语气,目光严厉。 「云香,你今日只是出门替我处理掉一些不用的东西来补贴体己,其余的,什么也没有见到,懂了吗?」 见下首的小丫鬟面色惶惶地点头,周氏心底微松,迟疑了几息,咬咬牙将手上的镯子取下递了过去。 云香慌忙摆手,结结巴巴推辞道:「夫人,这么贵重的东西,婢……婢子受不起。」 看到小丫鬟这副没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周氏反而更加放心了,眼中掠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笑了笑道:「差事办得好,我自然有赏。身为下人,时刻记住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便是尽了本分,拿着罢。」 云香面露犹豫,终是在周氏鼓励的眼神下双手接过镯子,像对待宝贝一般极为小心地揣进了怀里。 周氏见状,脸上露出的神色更加满意了。 「下去罢。」 「是,夫人。」云香福了福身,恭敬地退出屋子后,轻轻地掩上了门。 之后,却是谨慎地打量了下四周,见无人注意这边后,脚步一转,踩着碎步朝着东跨院的方向而去。 ———— 几日时光匆匆而过。 自那日过后,姜姒便未曾再见到过裴珏的身影。 问起宅子里的下人,却得到了程将军来找三姑爷,三姑爷随之同行离去的回覆。 下人道:「三姑爷也留了口信儿,说军务缠身,近日里便不归了,让三小姐您莫要担心。」 与口信儿同到的还有祥禾记的酥糖点心。 红蕊提着油纸包回来时,姜姒还很疑惑,毕竟自己并未让人去买。 待到知晓那是裴珏一早就付了银子订好让祥禾记的伙计每日送上府时,姜姒便沉默了。 红蕊道:「伙计说,大公子特意嘱咐了说每日要换不同的花样口味,不要红豆酥,不要花生酥。」 姜姒怔怔地瞧着红蕊将带回来的油纸包一一摊开在桌上摆好。 浅黄色纸面上,一块块精緻小巧的糖粿点心整整齐齐地码在一起,诱人的甜香四溢。 姜姒的目光落在了其中一个油纸包上。 堆成一团儿的糖不过拇指大小,四角尖尖状如粽子,晶莹剔透,其间镶入了几粒剥了皮的乳白色松仁,宛如怀了珠玉的琥珀。 是那日裴珏带给她的松子糖。 放在膝上的莹白指尖微动,迟疑半晌,姜姒终是伸出手捻起一颗放入口中咬下,熟悉的麦芽甜味夹着松子清香顷刻溢满了唇齿间。 外层坚硬的糖渐渐融化,将里面的松仁露了出来。贝齿略一用力,乳白的松仁便碎裂开来。 明明还是一样的糖,不知为何,她却好似从中尝到了一丝淡淡的苦涩。 她压下涌上眼眶的那股酸涩,静静地等待口中的那颗糖慢慢融化,直至不见。 不贪恋,便不会奢望那本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拿去给丫鬟们分了罢。」 红蕊瞧着自家小姐转着轮椅离开的背影,又瞧了瞧堆了满桌的油纸包,心中嘆气,直道可惜。 这几日,主僕二人此间的气氛算不得轻快,可祖宅外面,却颇为热闹。 不知是何处走漏了风声,汾阳城里突然沸沸扬扬起来,人人都在私下里议论着,说姜家那个从上京来的大小姐不守规矩,偷偷跟她的情郎私奔了! 从食肆小摊的店主,到茶馆酒楼的小厮,谈起此事时无一不挤眉弄眼唾沫横飞,好似亲眼见到了这场充满了暧昧色彩的桃色八卦一般,讲起其中的细节时更是有声有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7页 当然也有那看不惯背后道人是非坏人名誉的正义之士站出来制止,但往往得到的是一声嗤笑。 「若是假的,那他姜家让姜大小姐出来逛逛街走一圈不就让谣言消下去了么?」 「一直龟缩着闭门不出,怕不是空穴来风吧!这姜家的家风啊,啧啧啧……」 说话人并未言明,但未尽之意从众人摇头不屑的表情中便可窥一二。 一有空便爱出府逛街买些胭脂首饰的姜沁率先知晓了消息。 乍闻这事儿时,姜沁还在汾阳城有名的衣裳铺子里挑剔地选着新裙子的布料呢,当时便白了脸,等到她反应过来这还是在外面时,羞耻感顿时冲上脑门。 姜沁强撑住脸上的笑容,顶着常一起玩耍的姐妹们隐晦的幸灾乐祸的眼神,藉口身体不适回了祖宅,一进屋子便开始摔摔打打。 门外被勒令不准靠近的下人们听着屋里传来的噼里啪啦的瓷器碎裂声心惊胆战,生怕被迁怒连忙躲得更远些。 有那机灵的丫鬟眼睛一咕噜转儿,转道便报给了李氏。 因近日来的诸多烦心事,李氏的眉心都快生出了皱纹,此时更是满脸恼色。 「也不知是哪个嘴碎的下人传出去的,这下可如何是好。」 一旁也接到消息特意来东跨院的姜姒沉思片刻,却是问起了云香那日的后续。 李氏沉声道:「那日云香按你说的话做了,结果她周云淑果真瞒下不报,我就让云香过几日便和周云淑说有人递口信约城外相见,她若不去就把一切都抖出来。」 约莫是气急,如今李氏连一声大嫂也不屑去唤,直称起了姓名。 姜姒轻声道:「看这反应确像是心里有鬼。」 李氏犹豫了下,问道:「若她真的去了,可又抵死不说实情呢?我们怕是也不能拿她怎样,毕竟没有实质的证据。」 话音刚落,却见到姜姒拿出了一个木盒打开推了过来,里面赫然躺着一支精緻惹眼的紫珠钗,其上的珍珠色泽明亮,隐隐可见光华流转其间,煞是好看。 「我让红蕊帮我去当铺赎了回来,这钗便是证据。」 迎着李氏微微疑惑的目光,姜姒轻声道:「父亲还在世时,曾受过圣上的赏赐,其中便有一颗拇指大的紫珠。因母亲喜珠,父亲后来便转赠给了母亲。」 居然还有这事儿?李氏讶道:「是同一件?」 姜姒却摇了摇头。 李氏更加不解,姜姒笑了笑,声音堪称温和,「但我们说是同一件,那便是同一件。买卖御赐之物,当是重罪。是背负重罪还是说出实情,想来大伯母自有决断。」 「待到大伯母说出实情,找到瑶姐姐后,现下汾阳城里的这些谣言便不攻自破。」 李氏恍然,由衷地佩服起了这个侄女。 「那宜早不宜迟,不然时日久了,指不定外面得传成什么样儿了,我这便让云香去办……」 却在说话间,外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二人收了声抬头齐齐望向门边的方向,便见到采兰带着惊喜中夹杂着震惊的面庞推门而入,上气不接下气道: 「夫人,三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第26章 摔下山时磕坏了脑子 姜家祖宅, 前厅。 听到消息的众人皆赶来,此刻围坐在厅内摆放的一排圈椅上,瞧着中央那个正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如何救下失足落山的千金小姐、又如何知晓千金小姐的身份从而将她送还归家的老妇人, 眼神惊诧。 老妇人一身简陋的灰色粗布衣裳, 粗糙双手布满了饱经风霜的厚茧,比划道: 「当时老婆子我上山去寻我那砍柴的老头子, 没承想在草窝窝里瞅见个昏迷不醒的小姑娘。」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老婆子我哪儿能见死不救哇?就给这小姑娘带回了我那泥巴房子, 想着人醒了之后喊她爹娘来接回去。」 「结果这姑娘怕是摔下山时磕坏了脑子,说自己只记得被歹人追, 然后意外失足,其余的啥都不记得了……」 据老妇人所言,失忆的姜瑶暂时便随着他们这对老夫妇住在了深山偏僻简陋的屋子里, 一直静居养伤不曾出过山,直到近日隐隐约约记起了自己姓姜。 「老婆子我寻思着这姑娘当时的衣着打扮像是个富贵人家,就让老头子来城里打听打听。」 老妇人一拍大腿,满是皱纹的脸上难掩激动的神色,「嘿!还真瞎猫碰上死耗子, 找对了!」 旁边站着的小厮低声禀道:「当时这老妇人上来便扯着门口的护院问府上是不是丢了小姐,护院还以为是有人闹事想赶她走, 结果那老妇人直接把一个戴着幕篱的姑娘推了过来, 护院一眼便认出了大小姐。」 这是什么曲折离奇的桥段? 怕是话本子也不敢这么写吧? 众人闻言看向自方才踏入厅内便一直垂眸站在老妇人身边沉默不语的年轻女郎, 眼神复杂。 姜明业听完老妇人的这番话倒是长舒了一口气。 他并不是傻瓜,老妇人的这番说辞乍一听好像颇为合理, 可却经不起仔细推敲。 譬如自姜瑶失踪起这么长的时间, 为何不报官府? 寻常百姓救回了一个失足摔伤且不知底细的女子,难道第一个想到不是去让府衙的捕快帮忙吗? 又譬如观这老妇人的衣着打扮并不富裕甚至可以说是清贫, 如何有银钱买治伤的草药?且还是为着一个不相干的陌生女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8页 只是汾阳城里近日的这些流言蜚语实在愈发严重,外人都在明里暗里质疑着姜家的家风。 为着如何挽回姜家损失的名誉这事儿,他这两日是头疼不已,眼下都青黑了一圈。却不料转眼间,所有的烦恼在这老妇人上门后迎刃而解。 只要姜瑶人好好地回来了,其余的也无甚可追究的了。 于是姜明业抚掌笑道:「好好好,多谢这位老人家,姜府上下必感激不尽!」 一家之主拍了案,从公中拨出了银两重金酬谢,欢欢喜喜送走了揣着银钱乐呵呵的老妇人。 而厅中央站着的年轻女郎在老妇人走后,抬起眸子怯怯地瞧了四周一眼,消瘦的面庞未施粉黛却依旧难掩艷丽,只是那脸上却肉眼可见地露出了些拘谨,低下头不发一言。 周氏将老妇人的话尽收耳中,神色几变,一时拿不准这姜瑶是真的失忆,还是在玩些什么把戏。 但是思及云香几日前说过的话,周氏还是更愿相信是姜瑶自己抹不开面儿,故意找了人演戏好名正言顺地归府,将事情搪塞过去。 瞬间的工夫,周氏便在脑中绕了好几个弯儿,不过略一迟疑,便主动上前挽起了姜瑶的手,语带心疼道: 「瞧这孩子,在外面不晓得吃了多少的苦头,可怜见的,那些贼人可真可恶!」 姜明义咳嗽两声,使了个眼色提醒道:「哪来的贼人,别瞎说。」 周氏拿起帕子拭了拭眼角挤出的泪花,嗔道:「我这不是替侄女儿委屈么?一家人就别拿那些话来搪塞了,瑶丫头的名声要保,那些害瑶丫头失足落山的歹人也得抓呀!」 「好孩子,你可还记得是谁害了你?」周氏紧紧地抓住姜瑶的手,眼神死死地盯住眼前人的表情。 众人屏息,皆等待着回答。 可姜瑶像是突然受了什么惊吓,慌忙将被攥紧的手腕抽出来,连连后退竟是躲到了姜姒身后,拼命摇晃脑袋髮髻飞散,双眸含泪。 「我真的不记得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姜姒与李氏暗暗交换了个眼神。 这姜瑶以往可不是这么个性子,如今看起来倒确实有几分失了忆的模样。 姜明义喝住还想拉着姜瑶逼问的周氏,「行了,别扯些有的没的,眼下怎么应付外边儿的那些谣言才是正事儿!」 随即转向姜明业意有所指道:「二弟,我家沁丫头可是哭了好几回了,宋刺史也颇有微词。这和宋家的亲事要是吹了,临近年关你我二人的岁考……」 话未言明,但暗含的警告之意顿显。 姜明义在宋刺史手下任别驾,而姜明业官位更低,这每每年末的官员岁考前便是各家行事最小心谨慎的时候。 姜明业点头,「大哥放心。」 姜瑶回来的事儿众人好似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姜明业让李氏立即书信一封送往上京的姜夫人那边,且明日便带着姜瑶出门以平谣言。 与此同时,姜家派出去暗自搜寻的人手也都撤了回来。 姜明业的原话是—— 「那老妇人的底细我已让家丁前去查探,确实庄子的后山里有这么一户人家隐居。而如今瑶丫头人既已回来了,失踪一事就不要再提了,免得徒生事端。」 提起此事时,李氏正与姜姒在祖宅湖边的亭子里单独摆了一桌,噙了一口冷酒后轻轻地「呸」了一声。 「真是煳涂人过煳涂日子。」 一旁提着酒壶站着的采兰忙弯腰将空杯斟满,挤眉弄眼地使着眼神提醒:夫人,隔墙有耳,隔墙有耳呀。 李氏表情无语。 姜姒被眼前的一幕逗笑,挟了一筷子菜放进对面的碗里,「婶婶快别光吃冷酒了。」 李氏嘆了口气。 「今个儿瑶丫头回来了,那原本打算的那事儿……」李氏微抬下巴努了努西跨院的方向,脸上直发愁,「也就不成了吧?」 姜姒「唔」了一声,却是否定了,「倒也未必,也许恰好可以一举两得。」 李氏眼神询问。 姜姒斟酌道:「无论瑶姐姐是否平安归家,大伯母一是私卖瑶姐姐的首饰,二是收买了霜兰的弟弟逼霜兰改口,这两件事都是证据确凿,逃不掉的。」 李氏点头。 姜姒继续道:「而白日里大伯母得知大夫给瑶姐姐诊脉后断定失忆无疑时松了一口气,必定是在害怕有记忆的瑶姐姐会暴露些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情。」 「咱们不妨刚好用瑶姐姐回来这事诈她一诈。不过,能诈出几分就看明日了。」 李氏不解反问:「明日不是要带瑶丫头出门逛街好消了那些谣言么?」 姜姒笑了笑,「也可以顺便匿名约大伯母酒楼一叙,咱们订好两间厢房,没准儿瑶姐姐在一边旁听也能顺道记起来以前的事儿呢。」 李氏恍然,面露贊同。 姜姒弯了弯眉眼,低头望着杯里澄亮的酒液,心绪有些飘远。 其实还有一点她并未告知。 白日里,她初时还被姜瑶表现出来的柔弱面孔所骗,觉得是否是真的失忆,记不起前尘。 可当她犹豫再三,怀着试探的心思戴着红蕊从当铺赎回来的那根紫珠钗去看望姜瑶时,却瞧见了姜瑶眼底那一瞬间闪过的恼恨之色。 说起来,姜姒也有些不解。 明明若较真起来,就沖姜瑶与上京城外匪徒必定有牵扯这点,理该心生恼恨的是她,为何姜瑶倒反过来迁怒于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49页 ———— 翌日,群荟楼。 作为汾阳城里数一数二的酒楼,群荟楼每日宾客云集,座无虚席。便是大堂门前,也排满了前来吃饭的客人。 一楼门窗紧闭的某间厢房中。 周氏狐疑地瞧着桌前戴着黑色幕篱遮遮掩掩的人,「是你约的我?」 被姜姒拜託扮演一回恶人的周斌故作冷淡地点了点头,被幕篱挡住的硬朗的脸却是紧绷,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昨夜少夫人突然找到他,稍微解释了下前因后果,说这汾阳一时间找不到周氏眼生而又值得信赖之人,央他帮忙。 其实大公子在离开上京时便曾嘱咐过他要事事以少夫人为先,要保护少夫人安全。 时刻谨记这点的周斌自是无有不应,当场立马应下,只是心底却有些疑惑,少夫人为何捨近求远不直接找大公子呢? 而那边的周氏见他点头,眼神闪了闪,迳自坐了下来,问道:「你想干什么?」 周斌按姜姒昨夜所嘱咐的,依旧没说话,只从黑漆漆的衣袍下伸出手,比划了下。 周氏松了口气,「一百两?」 周斌摇摇头,又比划了下。 周氏睁大了眼睛,「一千两?你怎么不去抢?」 见对面人不语,周氏心底飞速思考着,打量了下周斌浑身黑漆漆的装束,忽而冷笑,「别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想来我这儿骗银子吧?」 话音刚落,却见到对面人慢吞吞地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根紫珠钗。 一方兰花绣帕。 周氏眼皮勐地一抖,只觉心脏狂跳。只是还未等说话,就听见面前的黑衣人缓慢而又沙哑的声音。 「一千两……」 「黄金。」 第27章 一墙之隔的另间厢房。 李氏侧耳听着隔壁传来的谈话声, 压低了嗓音道:「这会不会太过了些?她肯定是拿不出一千两黄金的。」 「婶婶,要的便是她拿不出来。兔子急了才会咬人,人逼急了才会跳墙。」 轻声说完, 姜姒看向身旁一直低头捧着茶杯不语的姜瑶。 「听婶婶说瑶姐姐之前便常来这群荟楼, 如今故地重游,瑶姐姐可想起些什么了?」 姜瑶以往爱穿些张扬的朱红, 今个儿却是一改常态换了身寡淡的浅青素裙, 髮髻上只别了根银钗, 闻言抬起头来,怯怯的眼神颇有些楚楚可怜的味道。 「没有呢……方才二婶婶和妹妹在说什么黄金不黄金的?」 姜瑶的语气听起来颇为茫然。 这茫然倒不是作假。 姜姒特意挑的这房间虽然可以将隔壁屋子的动静纳入耳中, 但因为不清楚情形,周氏又说得含煳,因此姜瑶只以为姜姒是在故意打什么哑谜试探她是否失忆。 「我们不是来这里吃饭的么?怎么都不动筷呀?」 姜瑶边说边抬了手轻轻捂住腹部, 似是难忍飢饿却又羞于启齿的模样。 姜姒并未将上京城外遇匪与姜瑶有关之事告知李氏,因此李氏虽不太喜姜瑶之前张扬跋扈的性子,但毕竟是侄女,还是有几分关心的。 李氏闻言立马暗暗自责自己怎么忽略了这个刚回府又失忆的侄女,瞧见姜瑶那副与往日大相迳庭的样子更是心生怜惜, 忙挟了块肉过去。 「吃的吃的,你母亲曾在信中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 瞧你现在瘦成这样, 等回家了你母亲该心疼了, 多吃点肉补补啊。」 没等姜瑶反应过来,面前净白无瑕的瓷碗中, 眨眼间便多出了一块还在散发着滚烫热气的油花花红彤彤的樱桃肉。 姜瑶轻捂腹部的手微僵。 李氏道:「这群荟楼的樱桃肉可是一绝, 你妹妹就挺爱吃这一口甜的,想必之前瑶丫头你常来这里也是为了这道菜吧?」 姜瑶嘴唇嗫嚅了下, 刚想出声拒绝,却听见一旁传来道温和的声音。 「婶婶忘啦?瑶姐姐失了以前的记忆,怕是想不起来爱吃什么了。」 姜瑶刚想点头,那道声音又继续道:「不过恰好瑶姐姐也可以什么都尝一下试一下,也许歪打正着儿就想起来以往的喜好呢?」 李氏道:「有道理,瑶丫头你不是饿了么?快动筷呀,凉了就不好吃了,别拘礼。」 迎着身旁李氏那催促而又鼓励的目光,姜瑶尴尬地笑了笑,手指僵硬地拿起筷子夹起了碗中那块肥腻腻的肉慢慢地咬了一口。 姜姒瞧着姜瑶放在桌下因强忍噁心而攥得死紧的左手,心下瞭然。 姜瑶自幼便喜咸恶甜,荤腥上更是沾不了一丁点儿的肥腻,姜府的厨房里几乎瞧不见肥肉做成的菜餚,更遑论还是甜口的樱桃肉。 樱桃肉这名听起来颇为精緻,实际上与樱桃半分关系也无,只是因为做好的五花肉淋上特有的香甜酱汁后颜色格外地鲜艷,色如樱桃从而得名。 这菜对于喜欢的人来说可谓佳品,可对厌恶肥肉之人来说,吃上一口都无异于上刑。 看着夹着一大块肉艰难咽下却还强颜欢笑的姜瑶,姜姒心下摇头。 也是难为她了,强忍着不适也要装作失忆,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而隔壁的厢房中,气氛陷入了凝滞。 坐在桌前的周氏脸上神色几变,已不復刚走入屋内时的镇定自若。 原本还抱有侥倖的她想着会不会只是个骗子,但在对面黑衣人拿出那两样东西后,这种侥倖顷刻间荡然无存。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0页 可别说一千两黄金了,哪怕是白银她也拿不出来啊! 周氏一向是个爱享受的性子,之前的银子大多都给了厨房去採买补品,原本还剩下一些,但前几日又遇上霜兰那事儿…… 霜兰的弟弟又贪又好赌,她是卖了姜瑶在庄子后山被绑走时落下的首饰才凑足了银钱堵上了那对姐弟的嘴,如今又从哪里搞到更多的银子呢? 周氏心下直发慌,却偏偏此时对面的黑衣人又抬手敲了敲桌面,似是不耐。 那一下下缓慢而又沉闷的叩木声像是道催命锣鼓般在她的耳膜里震响。 周氏深吸了口气,打着商量道:「金子我是肯定拿不出来的,银子我倒是可以凑凑,你给我些时日,我必定凑足了给你。如何?」 周斌谨记姜姒的嘱咐,无论周氏说什么都咬死不松口,于是仍旧装作冷淡地慢慢摇了摇头。 周氏咬牙,「你不要欺人太甚!姜瑶那事儿左右我不过是落个见死不救的名声。名声可比不上银子值钱,劝你见好就收!」 见死不救? 好傢伙,这隔房的亲戚就是心狠吶。 周斌心中咋舌,面上却不显,按照姜姒所言,抬手慢吞吞地隔着幕篱点了点鼻尖。 周氏立马便联想到了绑走姜瑶的那年轻男子鼻尖上同样位置的那颗红痣,刚鼓起来的怒气又被浮上来的心虚压了下去。 「谁知道那是贼人啊?说起来还不都怪姜瑶那个死丫头,自己不知道从哪儿认识的情郎,非让我帮着找机会外出见面……」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茶碗摔到地上时碎裂的清脆声。 周氏皱皱眉瞧了眼紧挨着隔壁的白墙,没理会,继续道:「左右她现在都平安回来了,再追究以前的事儿又有什么用呢?官府都不会管的吧!」 对面的黑衣人摇摇头,衣袍下伸出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紫珠钗,「紫珠,御赐之物,私自买卖,亵渎圣上。」 周氏一惊,接着见黑衣人的手又稳稳地压在了旁边的那方兰花绣帕上。 「香。」 「毒害婆母,心狠手辣,依律下狱。」 黑衣人终于肯开口多说几句,然而却像是一记重锤勐地砸过来。 周氏被对面人的话砸得眼前晕晕乎乎的,差点坐不稳身下的凳子。 周斌瞧差不多了,便将桌上两样东西收回了袖中,接着竟是直接起身朝着门外方向走去。 「夫人没有诚意,还是交与官府罢。」 周氏见黑衣人一言不合竟是要离开,吓得顿时从凳子上「噌」的一下站起忙去阻拦,急道: 「那钗是我在后山捡到的,根本不知道是御赐的物件!那香是个西域商人卖我的,只说是安神香,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有问题的!根本不算是蓄意加害!」 哐—— 厢房的门被人一脚用力踹开。 两人连忙看过去,周氏瞬间便白了脸。 「大嫂可真是母亲的好儿媳!」姜明业声音中压抑着翻滚的怒气。 迎着门外姜明业以及那旁边站着的姜明义投来的阴沉目光,周氏眼前一黑,这下是真的晕了。 ——— 汾阳主城外,五虎山。 马蹄重重地踏下溅起一片暗黄尘土,随着几道「吁」声,一队人马停在了山脚下。 裴珏率先下了马,望着眼前连成一片的茂密山林,凝眉道:「这里?」 程勇紧跟着下马,看清停下的地方后也有些纳闷儿。 「弟妹在这儿遇见那帮小贼后,我也带人搜了这座山,就一个芝麻大的据点,应该是那帮伪装成黑巾帮的人的窝。」 从裴珏手中接手那帮小贼后,程勇就连夜对其进行了拷问,可结果却令人大失所望。 那日姜姒城外遇上的那拨人除去逃之夭夭的赵勐外,竟都只是些顶着黑巾帮名义作恶的乌合之众。 据那帮人所述,他们原本只是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经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怕是做贼,也都是些不成气候的小毛贼。 但某日赵勐突然出现,给了他们一笔银钱,说让他们跟着干一票就会给更多的银子,而且还能加入盘踞汾阳多年的黑巾帮。 正所谓有钱壮人胆,况且还有入他们久闻大名的帮派的机会,谁不愿意? 程勇翻看那一沓厚厚的证词时,都在感嘆。 好一群被银子蒙了心眼、被人利用还浑然不知的蠢蛋! 程勇扭头看向几步外正牵着马将缰绳系在树上的人问道:「李校尉,除了那个被老子端掉的据点外,之前好像没瞅见什么可疑的地方。确定是这儿吗?」 被唤到的人一袭紫檀色官袍,闻言抬起头,硬朗的五官上表情严肃,正是李怀谦。 「将军,据手下追查的痕迹看,那两次袭击姜家女眷的赵勐就藏匿于这五虎山中。」 顿了顿,李怀谦补充道:「不过不是汾阳的这半边山,而是平溪的那半边山。」 似是瞧见了二人疑惑的目光,李怀谦简单解释了下。 五虎山其实不是一座山,而是两座山,原本都归属于平溪,后来重新划分土地时不知为何被划入了汾阳的管辖范围之内。平溪府衙据理力争,却也只夺回了半边山脉。 后来汾阳匪乱频发,常常滋扰到住在平溪那半边山脚下的村民,村民无奈搬走,平西府衙多次派人清理却被汾阳以莫要越界干政为由搪塞了回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1页 久而久之,平溪府衙大约是觉得晦气,干脆甩手不管。 李怀谦道:「将军搜山时应该见到过一道丈宽悬崖,越过悬崖,那里也是五虎山,只是属于邻接的平溪。」 程勇恍然大悟,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见二人不再有疑问,李怀谦点了几个小兵,准备收拾东西一起上山探查。 程勇走向几步外远望沉思的裴珏,搡了搡青年的胳膊,小声道:「哎,老弟你说实话,你是不是惹弟妹生气了?不然弟妹怎么捨近求远找到了李校尉那里?」 裴珏收回远眺的双眸,「并无。」 程勇「啧」了一声,粗犷的脸上写满了不信。 「和我还藏着掖着呢?瞧你那失魂落魄的样子,这抓人的事儿就这么着急?着急到几天没回去?」 裴珏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真是一竿子打不出个屁,弟妹是怎么看上你……」程勇摇摇头,突然想到了什么,上下仔细打量着眼前的青年,笃定道,「八成是看上老弟你的好颜色了。」 一袭白衣的青年卓然而立,侧脸轮廓分明,鼻樑修挺,半边俊美容颜映在辉金日光下愈发让人挪不开眼。 「啧,以老兄我过来人的经验看,你呀,回去只要顶着这张脸撒个娇说点软话,弟妹肯定就不生你气了。」程勇摸摸下巴,真诚建议道。 裴珏转过身来,眼中似是闪过一丝无奈,「并非……」 程勇摆摆手打断,「男子汉大丈夫得能屈能伸,不要觉得不好意思,不然怎么讨小娘子欢心?」 程勇瞧了瞧四周,压低了嗓子,语气隐隐透出几分自豪。 「想当初,我那媳妇儿本来喜欢的是她那文文弱弱的书生表哥,我就是舍了一张脸天天在她面前这样……」程勇拍了拍满是肌肉的胳膊,挤眉弄眼道,「可不比那竹竿子书生得小娘子青睐得多?」 裴珏垂眸,若有所思。 第28章 姜家祖宅。 姜瑶早已在群荟楼隔着墙听见周氏说出「情郎」二字时, 便捂着额头嘴里喃喃说脑袋疼,随即眼睛一闭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晕倒时轻飘飘的衣袖还似是不慎扫落了桌上的茶盏,碎瓷伴着澄黄茶水稀稀落落撒了一地, 好不狼藉。 而另一位当事人—— 同样晕了的周氏, 则被丫鬟们手忙脚乱地抬了回来,在姜明义的吩咐下灌了碗清神汤, 就又被丫鬟们浩浩荡荡架着胳膊拉去了祖宅设的祠堂里跪着。 祠堂内青砖铺地, 红木为梁, 一排排灵位乌压压地高居上首,气氛沉凝。 周氏甫一醒来睁开眼看见的便是这幕略显阴森的场景, 本就心中有鬼的她这下更是去了三魂。 祠堂里的下人们已被清退,如今只余大房二房四位长辈以及姜姒在场。 如此像极了三堂会审的架势一摆,周氏自知再也瞒不住, 再不情愿,也只能将事情原委磕磕绊绊吐露了个干净。 当初,姜瑶来汾阳没多久后,某日突然主动找上西跨院,说李氏拘着她不让出远门实在太闷, 央着周氏带她去庄子上玩耍,还送了好几件从上京带过来的精緻又昂贵的首饰。 可周氏虽很想找李氏这个弟妹的不痛快, 却也不会白费功夫做些不利己的事儿。 更何况姜瑶想去的那庄子还格外地偏远, 喜欢安逸的周氏才不想费那个力气, 便婉言拒绝了。 姜瑶连着被拒几回后似是瞧出了周氏的不乐意,也生气了, 说宋刺史家的六公子上次来府上做客时她也瞧见了, 觉得真真是一表人才。 周氏当时还纳闷姜瑶怎么突然提起了这个,不料姜瑶紧接着竟是坦白直言, 去那庄子上是想见意中人,若是周氏不愿应她…… 李氏皱了皱眉,没料到这个侄女竟如此胆大。 姜姒倒是多想了一层。 那所谓的意中人,应该就是墨菊口中模样颇为俊俏的崔轩。而姜瑶既与崔轩认识,那必定是后来因为什么才起了龌龊从而翻了船。 那边的周氏还在苦着脸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好不应下来。原本以为就是让她与那情郎见个面就罢了,哪里知道会发生之后那些事儿。」 一旁的李氏嘲讽道:「所以我的好大嫂你怕承担责任索性就知情不报?」 周氏捻着帕子擦擦眼角遮住眼底的心虚。 其实不止李氏说的这点。 姜瑶生的一副柳眉红唇容姿娇艷的模样,一瞧就不是个安分的。再加上又曾拿姜沁的婚事来威胁,周氏心里头实在是不得劲儿。 姜瑶就算没存那个勾引妹夫的心思,但若是每每遇见什么事儿了便以此要挟,就算不成事儿,那也是平白添堵啊! 而若姜瑶果真存了那种心思…… 都说男人了解男人,女人了解女人,可周氏自问也对男人的秉性能摸透几分。 周氏再怎么疼爱女儿,也说不出两个堂姊妹中姜沁姿容更胜一筹的这种话来,到时候她的沁丫头如何比得过姜瑶那个鬼丫头? 所以当她还在庄子上时,从婆子那里知晓姜瑶不见了之后,其实一瞬间是松了口气的。 未等周氏琢磨太多,便听到姜明业的质问又砸了过来。 「那香料呢?」 跪在蒲团上的周氏背部微微绷紧,神情立马紧张起来,结结巴巴道:「是在逛街时偶然碰见个西域商人高价收购百年沉木香,我寻思着府上这香不常用,而那西域人刚好有卖和沉木香味道颜色都差不多的香,还只要二十分之一的价钱都不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2页 众人恍然。 沉木香虽有安神的效用在,但因加了百年沉木木芯进去才能制作的缘故,物稀价高,平日里一直存放在库房的架子上,各房主子们一般都不会取用。 周氏小声辩驳着,「我也不知道大夫给母亲开的方子里会突然要用上沉木香啊……」 「母亲年事已高,比起其他的香料,沉木香最是温和,最适合拿来作引子,大夫如此开方就是想母亲少受一些药性刺激。」李氏拧着眉头,冷笑道,「大嫂你这招偷梁换柱使得可真利索,钻钱眼儿里去了吧!」 姜明义沉了脸,「她虽做错了事,可终究是无心,弟妹话别说得那么难听。」 未等李氏开口,旁边的姜明业便率先出言反驳,「不论是否有心,终归是被人当刀使害了母亲!」 姜明业盯着跪在中央地上的周氏,冷声问:「后来母亲身子骨越发差,大嫂知道香料有问题后可曾想过坦白?」 周氏被这眼神看得直发毛,低下了头。 自然是……没想过的。 那慈和堂的姜老夫人本就一直待她冷淡,时常还拿些嫡庶的规矩敲打她莫要和李氏相争让外人瞧了笑话。 她打从心底便厌恶极了这等既偏心又端着身份压人的所谓长辈,见这姜老夫人病恹恹躺在床上的可怜模样时,心底只有快慰,哪里还会说出来自找麻烦? 可这话是不能言明的,于是周氏便又捏起了帕子捂着脸「咿咿呜呜」地小声啜泣起来。 「二弟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我都知道错了,我也真的不是故意伤害母亲的呀。」 姜明业打断道:「够了!大嫂事到如今竟还不知悔改。」 周氏的哽咽声顿时卡在了喉咙里,眼神求助地望向几步外脸色沉沉的姜明义,却不料姜明业脚步一转挡住了二人交会的视线。 「看大哥也没用,正直如大哥是不会包庇你的!」 身后站着的姜明义脸色愕然,似是没料到自己这个一贯事事求和的弟弟突然变硬气了起来,正想说话时,却又听到姜明业铿锵有力地扔下一句。 「就算请来姜家族老们来也是一样!」 「大嫂如此任意妄为,难道从来都没考虑过大哥的前程,从没考虑过沁丫头的婚事吗?!」 此话意有所指,暗含的威胁之意让大房夫妇二人终于闭上了嘴。 周氏的处罚就这样在姜明业的坚持下定了下来。 次日一早,便有马车送周氏去当时与姜瑶二人同去的那个偏远庄子上,两年为期,静思己过。 两年期间,需得日日吃斋礼佛,为病床上的姜老夫人抄写佛经、叩拜祈福。 当时一听到这处罚,周氏还暗自庆幸不用被送去官府,那样不仅是丢了面子,还会连累孩子。 而庄子上怎么说也还有一堆的僕人,到时候她带上平日里用得顺手的物件儿去了庄子上,怎么着还不是她这个主子说了算? 周氏如此安慰着自己。 可等到第二日坐上马车,她被告知此去只能带上几件换洗衣服,且庄子上的下人们只会监督她抄经拜佛不会帮她做活时,顿时傻了眼。 周氏咬咬牙,「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专程来送这个妯娌的李氏语气很是冷淡,「庄子上的下人们只知道大嫂是去清修的,其他一概不知。我也会定期去敲打他们,务必要按老爷们的嘱咐行事,莫要坏了大嫂的『修行』。」 见周氏面露不忿,似是还想再说些什么,李氏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下周围,压低了声音。 「大嫂应该为此感到庆幸,毕竟这事儿若是告到官府,第一个受牵连的便是大哥,下一个便是沁丫头。」 「如今这般,已是格外宽容了,大嫂莫要不知好歹。」 周氏恨恨地瞪了李氏一眼,深吸一口气,用力甩下了马车的帘子,朝赶车的车夫斥道:「还不快走!等着你主子被人看笑话吗?!」 车夫缩了缩脖子,抬手扬起了马鞭。 驾—— 日光熹微的清晨,一辆简陋的灰棚马车便这么悄悄地从姜宅后门而出,带起一路的灰尘,渐行渐远。 ——— 这日,姜姒照例去探望完姜老夫人后从棠梅园归来。 临近年关,天气愈发冷了。 不过是出去一趟,便感觉浑身上下都沾染了厚厚的一层寒意。 甫一进卧房,红蕊就赶忙卸下了姜姒的披风挂到一边,取了另一件干燥柔软的外衣披了上去。 姜姒坐在桌边倒了两杯热茶,端起其中一杯捧在手心,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来的暖意,嘆了口气。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西域商人何时才能抓到。一日不抓到,便一日是根刺啊。」 红蕊正蹲在地上准备生火炉,闻言抬头不解道:「不是有按大夫人口述画的画像么?既是西域来的人,应该与咱们生得不一样吧?那样的人哪怕是混在人群中应该也挺显眼的。」 姜姒投去疑问的目光。 红蕊拧着眉琢磨了一番,不确定道:「譬如……蓝眼睛,黄头髮?」 姜姒这下是真有些好奇了。 「真有如此模样的人么?」 「我也不晓得,还是周斌告诉我的,没准儿是他诓我的也说不定呢。」 姜姒闻言眉头微挑,打趣道:「你何时与他走得这么近了?他还特意与你说这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3页 红蕊脸色微微泛红,少见地吭哧起来,「就之前小姐您让我上外院找周斌帮忙去群荟楼那次。我发现他这个人见识还蛮广的,也不晓得以前是做什么的,根本不像是个普通的护卫。」 既然说起周斌,红蕊又想到了周斌和她透露的关于大公子最近在追查的贼人已有了线索一事,刚想开口,门外却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忙搁下手里的火钳起身去开门。 厚实的木门「吱呀」一声推开。 姜姒放下手中的茶杯抬头望去,日光下来人的面容明丽动人,嗓音清透。 「妹妹——」 第29章 「妹妹不请我进去吃杯茶吗?」 姜瑶声音含笑, 瞥了瞥挡在门前一动未动、脸色如临大敌的红蕊,「妹妹房里的丫鬟一向如此无礼么?」 姜姒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那日周氏在祠堂内坦白了一切始末后,众人也便都知晓了姜瑶当初失踪一事的原委。 之后, 李氏也曾就此事委婉询问过姜瑶, 但姜瑶每每口称头疼装作体弱的模样避开了试探。 总归姜瑶只是祖宅里客居的隔房小姐,无论姜家其他人如何对此事心存疑虑, 抑或是心存不满, 但都碍于姜夫人和已逝姜明河的面上不再追究过多。 而姜瑶不过安分了短短数日之后, 便有事没事寻到她这里来坐一坐,美其名曰联络姐妹感情。 一番作态像是完全忘记了以前两人之间的嫌隙。 最初几次, 她还想着能否从姜瑶那里试探出些什么,譬如关于崔轩之事,所以耐着性子陪了陪。 但谁料姜瑶来她这里竟真的只是喝喝茶闲谈, 对往日的事一概不提,只推说旧尘已忘。 姜姒不想再虚与委蛇,索性直言道:「瑶姐姐若是无事可以去城外的庄子上看望大伯母。大伯母一人清修怕是寂寞得很,瑶姐姐若是去了,想必会相谈甚欢。」 「我这里没什么好茶, 就不招待了。」 站在门边的红蕊手扶在门框上,似是只要姜姒一声令下便会干脆利索地甩上门, 闻言也笑着附和道:「我家小姐不比大夫人那儿, 确实没什么好茶能招待的, 大小姐请回吧。」 姜瑶唇角勾起的笑意微微僵住,似是没料到这主僕二人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还真就这么直截了当地将她拒之门外。 正僵持着时, 客院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片刻,一穿着浅粉比甲的丫鬟快步踏入院内, 径直地朝这边走来。 丫鬟见到姜姒房门前的一幕似是愣了一愣,福了福身,「大小姐,三小姐。」 姜姒记得她好似是李氏院子里头的侍女,温声问:「何事?」 丫鬟瞧了眼挡在门前的姜瑶,没敢让大小姐让路,只上前靠近了几步,掏出袖中的书信作呈递的姿势回道: 「三小姐,有一封书信是寄给您的,从上京来的。」 书信? 未等姜姒说什么,一旁的姜瑶眼神一闪,竟是直接伸手要拿,嘴里笑道:「什么信?莫不是母亲寄过来的?让我也瞧瞧。」 姜瑶离那丫鬟最近,眼看就要碰上浅黄色的信封时,红蕊眼疾手快地上前「唰」地一下夺了过来。 姜瑶伸出的手滞在半空,染了蔻丹的指尖与信封擦边而过。 「不劳烦大小姐帮忙递信了,这些杂活让婢子来做便好。」红蕊笑眯眯地将信揣进了袖子里。 一再被人下面子,且这次还是当着外人,姜瑶脸上的笑容终于有些撑不住。 又是杂活又是婢子的,红蕊这丫头明明从来不在她面前自称奴婢,所以这是在骂她? 门外的丫鬟似是觉察出了两位小姐之间那隐约透出些不对劲的微妙气氛,忙行礼告退。 「妹妹何必如此小气?母亲写的信,妹妹竟是要一人独藏么?」姜瑶瞥了瞥红蕊的袖口,意味不明道。 姜姒不欲再多费口舌,也不想再费心去猜姜瑶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转头看向了红蕊。 红蕊立马会意,弯了弯眼,嘴里客气道:「哎呀我家小姐累了,要歇息了,就不招待大小姐了,大小姐请便吧。」边说边迅速伸手合上了门。 嘴里有多客气,动作就有多不客气。 门外似是传来了姜瑶气急的跺脚声,片刻后,那声音渐渐远去。 「大小姐一天天也不晓得在憋着什么坏主意,小姐您早该这样了,咱离她越远越好。」红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将方才揣在袖子里的信递了过来。 浅黄色信封摸着略微有些粗糙,其上的字迹潦草不羁,一看便知不是姜夫人的手笔。 姜姒小心拆开,抽出了里面薄薄的信纸。 「小姐,怎么啦?」红蕊瞧着自家小姐渐渐凝重的脸色,疑惑道。 姜姒抿了抿唇,将手里的信纸递过去。 红蕊伸手接过,疑惑的视线落在上面,在看清其中的几个字时,顿时睁大了眼睛。 ——当品臂弩失窃。 ——— 数日前。 上京,临贤街。 来金揣着掌柜交代的信,脚步匆匆地去往信使处寄出后匆忙赶回了当铺。 一踏入铺子内,就瞧见自家的掌柜又躺在里间的摇椅上磕零嘴,瓜子花生壳扔了一地。 来金已对这幅场景习以为常,捞起角落里的扫帚就开始打扫起来。 一日下来,空荡荡的铺子里依旧见不着半个客人的踪影。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4页 难道真的不会倒闭吗? 瞧着自家掌柜一如往昔的优哉游哉的模样,来金杵着扫帚,终于忍不住问道: 「掌柜的,咱店里丢了东西,您都不着急的么?」 丰鹤靠在摇椅上晃晃悠悠,闭着眼睛头也不抬地反问:「急什么?」 「咱没保管好客人活当的东西,不占理还坏了声誉呀,万一人家找咱们麻烦可咋办哦。」来金苦着脸道,「而且掌柜的你居然还特意写了封信送过去,生怕人家不知道。」 在来金的印象里,当铺丢失客人的当品是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若是因为这事儿让本就经营不善的铺子雪上加霜离倒闭更近一步,那他上哪儿去找这么一份轻松又钱多的活计哇? 况且…… 来金悄悄瞅了瞅他家掌柜的。 掌柜的这个人吧,虽然有时候蛮阴晴不定的,但人还挺不错的,他也不希望掌柜的到时候关了铺子没了赖以为生的生计。 他家掌柜的一看就不是会讨好人的样子,估计也当不了别家的伙计谋生,怕不是最后只能流落街头衣食不饱吧? 来金的眼前仿佛已经瞧见了自家掌柜蹲在大路牙子旁哆哆嗦嗦的模样…… 「嘿,小子,琢磨什么呢?」 丰鹤一瞧就知道自己这个憨伙计又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了,不满地抓了把花生丢过去。 看来金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接住的模样,丰鹤哼了声,又躺了回去。 「你怎么知道人家会找咱们的麻烦?无论活当死当,进了这个铺子,那就都是我的东西,就算丢了,谁敢来找不痛快?」 顿了顿,继续道:「再者说,也许如今的状况正是人家想看到的呢?没准儿感谢我都来不及,哪里还会来找麻烦。」 来金闻言一脸茫然。 丰鹤循循善诱道:「你想想,若真是什么要紧的物件,怎么会派一个小丫鬟来当?」 来金依旧茫然,「为啥?」 「你再想想,咱们铺子以前可曾丢过东西?」 来金摇摇头,「这是第一件。」 丰鹤道:「那就对了,人家是把咱这儿当钓鱼的地儿呢!」 来金摸摸脑袋,还是不太懂,不过有件事他倒是比较在意,「东西丢了,咱们不报官吗?就这么算了?」 此话一问,满屋陷入寂静。 半晌,只见丰鹤慢吞吞地捏碎了拇指间的一颗花生,温柔道:「怎么会算了呢,我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好吃的。」 随即朝着来金笑了笑,「过两日我要外出,你自个儿可得把店给我看好咯。」语气很是和善。 来金打了个哆嗦,怎么瞧怎么觉得那个笑容无端地泛着些惊悚。 插科打诨儿完,丰鹤又闭上眼睛,懒散地靠在摇椅上不说话了。 来金瞅瞅地上新鲜出炉的瓜子花生壳,嘆了口气,认命地继续打扫起来。 当品失窃一事仿佛就这么平平静静地过去了。 只是来金忽略了的一点是—— 他家掌柜的是怎么知道要把信寄去汾阳的呢? ——— 汾阳的冬,连空气里都仿佛溢满了冰凉凉的水珠。 人稍一离开热气哄哄的屋子,便觉外头的凉意直直地往骨头缝里钻。 因未曾料到会在祖宅里逗留这么久,主僕二人从上京走时并未带太多的衣裳。 红蕊板着脸在箱笼里翻来翻去,终是不顾姜姒的阻拦去东跨院借了件厚实的狐裘披风回来,强硬地给姜姒穿了上去。 之后,又拿了个暖和和的手炉一把塞进姜姒冷冰冰的掌心,哼了哼道:「小姐要出门就得把这些都带着,免得晚上腿又疼了,吵着我睡觉。」 似是瞧见姜姒还想说些什么,红蕊抢先道:「不准拒绝,不然就不准出门!」 感受着被手炉慢慢驱散的冷意,姜姒心头一暖。 近日里,不知是天气愈发冷的缘故还是其他,双腿原本早已渐渐消退的麻木疼痛,又发作起来,且有与日俱增的势头,每每让她彻夜难眠。 与她同睡一屋的红蕊率先发现了,便去找大夫开了止痛的方子,又从大夫那里得知伤过腿的病人不能受寒后,就开始对外头的冷天儿严防死守起来。 姜姒自是明白这都是为她着想,指了指桌边另一个手炉,失笑道:「知道啦,红妈妈,你也带上吧。马车在外等着咱们呢,走罢。」 红蕊撇撇嘴,嘟囔了一声。 「红妈妈就红妈妈,听起来就是很厉害的管家嬷嬷。左右以后小姐的管家嬷嬷除了我没别人了,小姐爱提前叫就叫吧。」 随即推着姜姒的轮椅朝宅子外走去。 木质的轮子压在青石板上咕噜噜地转动,带起一阵凉风。 姜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听到上方传来红蕊的声音。 「小姐,话说回来,那当铺可真奇怪。」 「昨个儿才收到他们大掌柜寄来的信,今个儿就让自家二掌柜亲自来汾阳赔礼道歉来了。如今开当铺的都这么讲究礼数么?」 姜姒也觉着奇怪,猜测道:「许是有什么事不方便在信中言明,所以索性约在酒楼见面好当面说清?毕竟失窃的东西是犯了禁令的。」 红蕊似有所悟,突然想到了什么,停下脚步抬眼瞧了瞧四周,俯下身凑近了小声道: 「哎小姐,您说东西是不是被写墨说的那些贼人偷走的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5页 姜姒眼神微黯,「唔」了一声,意味不明。 第30章 喧譁的街道上, 姜宅的马车慢慢驶过人群,停在了一家酒楼前。 主僕二人刚入店内,便有小二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红蕊刚想开口, 却被小二抢了先。 「两位客官是不是约好了一位姓丰的客人?那位客人已经在一楼的雅间里候着了。」小二扬手指向雅间的方向热情道。 姜姒闻言, 眉心微动。 红蕊眨眨眼,语气疑惑, 「我们还没说是来做什么的呢, 你怎么知道是约了人?而且约的人姓丰?」 小二一把将毛巾甩到肩上, 哈哈一笑,「瞧您这话说得, 小的干的就是跑堂的伙计,哪儿能这点眼力都没呢?」 姜姒注意到小二的眼角余光悄悄地打量了自己身下的轮椅,心中瞭然。 大抵是那位丰掌柜特意嘱咐的吧。 姜姒温声道:「那麻烦您带个路吧。」 小二忙弯腰, 笑眯眯道:「不敢不敢,客官这边请。」随即在前带路。 几人绕过大堂边角的屏风,右转一拐,便到了雅间门前。 推开门,一位身穿靛青色长袍的青年正背对着众人眺窗远望, 此时听见动静转过身来,见到姜姒二人微微一笑, 揖了揖手。 「在下丰朗, 兴丰当铺的二掌柜。」 …… 酒楼的雅间内, 气氛略显沉凝。 姜姒蹙眉道:「丰掌柜这话是何意思?」 丰朗放下了手中的茶杯,嘆了口气, 「客人您就别再隐瞒了, 一开始您就不是真心想典当物品,而是以物为饵, 目标便是那偷了东西的贼人。在下说得可对?」 没等姜姒回答,丰朗俊秀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继续道: 「其实客人的恩怨本与我们无关,可丢了当品一事传出去实在是有损当铺的声誉。江湖中行事,凭的便是这份声誉。」 「而现下失窃的消息已然泄露出去,不少人已经开始质疑,当铺里的生意更是一落千丈。」丰朗无奈地摇了摇头。 被人一语道破自己的真实用意,姜姒默然,没料到此事竟还会连累他人,轻声致歉,随即问道:「那丰掌柜这次约我见面是?」 丰朗眼神闪了闪,道:「现下,只有尽快追回失窃的当品,才能挽回当铺的声誉。而客人您想必也是希望尽早抓住那些贼人的,是也不是?」 顿了顿,丰朗看向神情沉凝的姜姒,缓缓道:「客人可否详明与那贼人的恩怨?在下也好从中寻些蛛丝马迹,为当铺追回失物,为客人您抓到贼人。」 姜姒望向青年真诚的眼神,心中犹豫。 她幼时便从父亲口中听过上京临贤街上这家兴丰当铺的名声,虽为江湖之人所开,但据说在朝廷上也有些背景势力,可谓黑白通吃。 当初她让红蕊将臂弩送去当铺,其实也是藉机想试探一下。 一是试探写墨口中的贼人是否存在。 二是试探凭藉那些贼人的实力,是否能从当铺手中夺走东西。 如今臂弩既已失窃,那贼人的实力肯定不容小觑,如果兴丰当铺的人愿意助力的话…… 似是见姜姒久久未言,丰朗轻声催促道:「客人?」 姜姒收回飘散的思绪,抬眸看向对面的青年,刚想开口,却突然瞥见了什么,目光霎时定住。 眼前人那双深褐色瞳孔边缘,隐隐约约似是闪过了一丝幽蓝的光。 不对。 她的脑海中好像突然抓住了什么。 红蕊的话言犹在耳。 ——是西域来的人,应该与咱们生得不一样吧? ——譬如……蓝眼睛,黄头髮? 对面的丰朗似是察觉出了她异常的反应,微笑道:「客人您怎么了?」 那笑容明明和方才初见时一样和善,可姜姒却一瞬间寒毛直竖。 ——— 城外,五虎山。 年轻的小兵从怀中拿出了一张大饼,利索地撕成两半递给了几步外正凝神盯着不远处小山寨的黑衣青年。 裴珏收回视线,接过小兵递过来的干粮,轻声道谢。 「裴都尉,您真的不去休息会儿吗?」小兵用力地嚼着冷硬的饼,含煳不清道,「这都两天了,啥动静都没,估计还有得等呢。」 裴珏摇摇头,「无碍。」 小兵瞧着连熬了两个夜晚依然精神抖擞的青年,脸上不由得露出几分敬佩。 几日前,他们一行人潜入这地属平溪的五虎山,费了一番功夫后还真的找到了一处藏得颇为隐蔽的据点,就是方才他们二人监视的那小山寨。 但许是山寨里的贼人过于谨慎,他们无论是派人假扮上山砍柴的樵夫,还是伪装成迷路的採药人,都在距离山寨很远的地方就被巡山的人喝令离开。 都说抓贼要抓现行。 为免打草惊蛇,众人商议后便决定不再派人乔装靠近,而是让武艺较好的人分批潜伏在山寨不远处盯梢。 若发现赵勐的身影或什么可疑的动静,就立马放信号通知藏在隔壁那座五虎山上的兵士,然后将贼人一网打尽。 两座五虎山之间虽有一道丈宽的悬崖,但只要架起厚实的木板充当桥樑,便可迅速通过。 裴都尉提出的此计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贊同。 不过程将军和李校尉因为还有其他的军务要忙,自不可能有太多的时间浪费在盯梢上,裴都尉便主动站出来和他一起接下了这个任务。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6页 小兵的视线落在对面人的身上。 裴珏似乎毫不介意周遭的环境,腰身笔直,半曲起腿坐在草丛间,一袭玄色劲衫沾满了绿色草屑,衣角散落在地微微泛着褶皱。 因藏身之处是一片密林,那垂落在肩上的乌髮也落了些草叶。 乍一瞧,颇有些狼狈,与前几日白衣翩翩的世家公子形象相去甚远,倒有点像是闯荡江湖的不羁侠客。 可当看清裴珏的动作时,小兵又打消了这种想法。 青年一手拿住他递过去的半张饼,另一只手用修长的手指捏住边缘轻轻撕开一角,再缓缓送入口中,细嚼慢咽的姿态像是在品尝着什么美味佳肴。 小兵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也跟着咬了一口手中冷冰冰的大饼。 又干又糙,直直地堵在了他的嗓子眼。 很好,还是一样的难吃。 小兵愤愤地拿起腰间的水壶勐灌一口。 都是男人,咋就裴都尉连吃个破饼子都比他好看呢? 正腹诽着时,却看到青年竖起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噤声,然后凝眉望向了不远处的山寨方向。 小兵脸色一肃,连忙放下手中咬了一半坑坑洼洼的饼子跟着青年的视线看了过去。 不远处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一名身穿靛青色长袍的年轻人正挥着鞭子赶着辆灰扑扑的驴车朝着山寨大门驶去。 破旧的驴车上堆满了稻草柴火,乍一看似是普普通通毫无异样,可眼力颇佳的裴珏一眼便注意到了那厚厚的稻草下隐约露出来的水色裙角。 裙角边缘,兰花暗纹在日光下反射着淡淡银光,若隐若现。 那日他送松子糖时,姜姒穿的便是这身水色衣衫。 裴珏的指尖摸上了腰间的佩剑,目光倏然变冷。 …… 姜姒是在一阵连续的颠簸中醒过来的。 眼睛被布条紧紧蒙住,黑漆漆一片,看不清周围。双手也被麻绳勒得死紧,半分动弹不得。 身下冷硬的木板硌得她背部生疼,鼻尖传来浓郁的干燥草香和木头的气味。 她应该是被那个自称「丰朗」的人藏到了运货的板车上。 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姜姒心下发沉。 当时她在酒楼里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后,本想敷衍一二然后再藉口带着红蕊离开。 但「丰朗」似是发现了他的身份已暴露,竟是不管不顾地直接动手。 姜姒只记得后颈传来剧烈疼痛,随即便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再醒来时便成了现下这副受制于人的模样。 她早该想到的,当铺的主人猜到她的意图得知自己也被算了进去后,写封信告知于她已是仁义之举了,又怎会多此一举千里迢迢来这汾阳呢? 也不知道红蕊现下是否平安。 这些人的目标是她,应该不会在酒楼当众行兇的吧? 姜姒心下一阵懊恼,但也明白现在不是自怨自艾的时候,得想办法,不能就这么任人宰割。 冷静! 姜姒贝齿用力咬了咬嘴唇,感受着唇上传来的刺痛,努力定了定神。 原本自之前上京城外遇袭后,每每她出门时,便会随身带着防身武器。 而现在…… 小臂上绑着的手.弩已被人卸掉,姜姒吃力地挪了挪身子,仔细感觉着。 很好,小腿上绑着的另一把精弩还在。 姜姒心中不禁苦笑。 她是应该感谢旧疾发作的双腿让她还能隐约感知到硬物的存在,还是应该感谢绑她的贼人轻蔑她是个不能行走的废人,所以并未检查也并没有把她的腿也捆起来? 时间不等人,姜姒没浪费工夫胡思乱想,而是转头努力回想着记忆里父亲曾教过她的法子,使着巧劲儿试着挣脱绑在手腕上的麻绳。 父亲曾说过,就算是绳索捆得再如何紧,只要不是那种特殊而又复杂的打结方式,细心些,就一定能找出解开的方式。 方才酒楼人多眼杂,「丰朗」必是匆匆将她绑了带走,所以用的肯定不是什么复杂的打结法子。 姜姒沉住气,静下心,仔细摸索着腕间的绳子…… 松了! 姜姒心下一喜,可还没等到她挣脱麻绳,便察觉身下的板车停了下来。 耳边传来几道杂乱的脚步声。 其中两道脚步渐渐逼近,似乎来到了板车前。 姜姒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心脏怦怦直跳。 压在身上的那些稻草被人掀开,蒙在眼睛上的黑布也被人一把粗鲁地扯下来扔到一边。 乍见阳光的姜姒顿觉不适,被这刺眼的日光逼得偏头闭了闭眼,眼角瞬间泛出一丝湿润的水光。 再睁开眼时,便瞧见了站在车边的两人。 「小娘子——」 「好久不见啊。」赵勐吊着那双带疤的眼睛吹了声口哨,口气戏嚯,看过来的目光中却满是兇狠。 姜姒抿了抿干涩的唇,视线却落在了站在赵勐身旁的「丰朗」身上。 「丰朗」依旧穿着酒楼那身靛青色长袍,头髮也并未像红蕊说的那般,而只是寻常的黑色。 只是那双瞳孔却已经褪去了原先的深褐,转而化作了幽深的蓝。 视线往下,那高挺的鼻尖上痕迹斑驳,脂粉因汗液而渐渐脱落,露出了其上一颗被故意遮住的小巧红痣。 姜姒只觉嗓子发干,艰涩难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7页 「……崔轩?」 崔轩笑了笑,温声道:「客人真聪明。」 第31章 姜姒被带到一间狭窄的屋子里关了起来。 为数不多的几扇窗户都被钉子木板死死地封住, 光线昏暗,屋内只有一张薄薄的草蓆。 整间屋子里都泛着一股潮湿夹杂着灰尘的难闻气味,令人不适。 冬日地寒, 只这么一小会儿, 靠坐在墙边的姜姒便觉得一阵阵的刺骨冷意从后背透过来,身子不自觉地颤了颤, 下意识地离墙远了些。 眼前蒙着的黑布虽然已被取下, 但手上依旧绑着拇指粗的麻绳, 且因为方才板车突然停下的缘故,为了不引起怀疑, 原本已经稍稍松了的绳子又重新被她拉紧了。 一来二去,手腕处被粗糙的麻绳磨得一阵火辣辣的疼。 不过,现下姜姒更为在意的是, 方才赵勐为何不杀她? 明明上次在城西外时,赵勐将马车赶到悬崖前,又拔刀刺向马背故意引起发狂,明明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的,为何如今又改了主意? 姜姒抬眸望向几步之外紧闭的陈旧木门, 柳眉紧拧,一时理不清繁杂的思绪。 却在这时, 传来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锁在门外的铁链似是被人解开。 吱呀—— 崔轩打量了下黑漆漆的周围, 眼中似是露出了几分厌恶,见到姜姒抬头看他, 那厌恶又被极好地迅速掩盖了去, 微微一笑。 「客人可还习惯这间厢房?」 姜姒冷声问道:「与我同去酒楼的人呢?你把她如何了?」 崔轩笑了笑,声音温和, 「客人是说你那个小丫鬟?放心,在下的目标是你,不相干的人自是留在了酒楼里。这会儿估计已经醒了,没准儿正跟只无头苍蝇似的找客人你呢。」 姜姒心下微松,眼角余光稍稍瞥了瞥崔轩身后。 意外的是,那里并无第二个人进来。 赵勐呢? 「客人是在找赵勐?以之前你们不太愉快的相遇来看,我相信客人你是不会想见到他的。」 姜姒一凛,没料到此人竟如此敏锐。 不过,按这话隐隐透露出的意思,崔轩竟比赵勐的话语权要更大? 思及此,她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淡然道:「既然已经绑我出来,再唤『客人』演下去就没意思了,又不是戏曲班子。你们三番五次的到底意欲何为?」 崔轩拍了拍掌,贊道:「姑娘爽快人,在下也就直言了。」 姜姒毫不避讳地直直看过去,表示洗耳恭听。 「在下的问题其实和在酒楼中所说的一样,」崔轩语调不急不缓,慢慢道,「姑娘为何想要将那把旧弩放在当铺引出觊觎它的贼人呢?」 「又或者说,对那把弩,姑娘知道些什么呢?」 姜姒愕然,但随即眉头一皱,猜到了什么。 「那把弩……」她打量着崔轩的神情片刻,笃定道,「是你们派人偷走的吧?」 崔轩眉头一挑,并不回答。 可不回答,本身便是一种默认。 姜姒心下急速飞转,边猜测他们的真实目的,边思索着如何脱困,口中却打着商量道: 「当初赵勐一心想杀我,现下他就在外面,你与他又是同伙,我怎知我说了之后不会葬身此地?现下看来,明显是不说才有活下来的机会吧?」 方才在屋外边时,她曾注意过头顶上的太阳,观其方位,距离她赴约酒楼的时辰应该并未相隔太久。再加上来时,二人乘的只是辆驴车,脚程不快。 也就是说,现下她所在的位置离汾阳主城必不会相距太远。 而据崔轩所言,红蕊既然平安无事,那醒来之后必会告知家中,二婶婶应该会去向李校尉求援。李校尉对这汾阳再熟悉不过,找到这里应该也只是时间上的问题。 那她如今所要做的,便是尽力拖延时间。 姜姒稳住心绪,继续道:「想要让人和盘托出,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 崔轩闻言,低头似是在沉思。 姜姒心下微松。 只要顺着她的话走,便能多拖上一时半会儿。 下一刻,只见面前人忽地抬头,竟面露贊同,「这话颇有道理。」 还未等姜姒松一口气,却见到崔轩弯了弯眼,和善道:「只不过,若是不说的话,姑娘便会立即身首异处了。这荒郊野外的,若是再将尸骨扔去什么人迹罕至的角落,怕是过多少年也无人来为姑娘你收尸了。」 「唔,也不对。」崔轩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更盛,「届时还有野兽与姑娘为伴,新鲜尸体化作它的腹中之餐,那姑娘来这世上一遭也算是死得其所,很划算。」 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毒的话。 此人竟是比那个武功颇好的粗莽赵勐更难应付。 一时间,姜姒只觉脚底泛起丝丝寒意。 「所以,姑娘还是诚实地回答在下的问题比较好,拖延时间是没有用的。」崔轩笑眯眯道。 半晌。 见姜姒垂眸不言,似是挣扎犹豫的模样,崔轩贴心地开口,「姑娘若是不知如何回答,不如在下问一句,姑娘答一句可好?」 说完,不等姜姒点头答应,崔轩便抛出了第一个问题。 「那把弩,你们姜家是如何拿到手的?」 姜姒一怔。 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如何拿到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8页 听崔轩所言,他们应该并未识破当铺里的那把弩,其实是她仿制父亲所用弩之作。 在此前提下,那崔轩问的应该就是,自父亲战死后一直闲置在姜府书房,后来被她赠予裴瑾又被写墨归还的那把弩。 可那把弩在父亲最后一次赴战场前就被留在了家中,从不曾遗失过,谈何「拿到手」? 姜姒总觉得她还漏掉了什么关键之处。 几步外传来崔轩慢条斯理的温和声音。 只见他叩了叩手指,自言自语道:「唔,这面上的茫然倒不像是作假,难道是那时候你太小不清楚其中细节?」 姜姒只沉默地望着他,面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不解。 崔轩眯了眯眼,却是否定道:「不对,你若是不知晓其中利害,又怎会故意放饵设局?说吧,还有何人也知晓此事参与其中?」 姜姒冷静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崔轩嗤了一声,摇摇头,「姑娘别装了,若在下说的不是事实,那为何过了这么些年都毫无动静,却偏偏在当下翻出来,刻意去搅浑这一滩池水?」 这么些年? 姜姒面上不动声色,心底却已是惊涛骇浪。 她记起来了。 她竟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制式模样完全一致的弩,除了藏于书房中的那把之外,还有当年被父亲带去战场、最后却遍寻不回的那一把! 而崔轩话中指的弩,也许就是那一把! 若按此推敲,一切便说都得通了。 当初她赠与父亲两把一模一样的弩用以作战,父亲每次只会携带一把同去战场,另一把会留在家中交由她定期擦拭保养。外人只知父亲有惯用的随身军械,制式奇特,却从来都不知晓那弩并不是唯一,而是成双。 父亲当年战死后,尸体由其他的将士收殓运回了上京,可贴身的一切物件,包括那把弩,都莫名地消失在了混乱的战场上。 姜夫人曾对此颇有微词,认为是不是人死灯灭,同军的将士便不再把曾经深受圣上赏识的忠勇县伯放在眼里,连他的贴身物品都不屑一顾一弃了之。 可那时姜姒虽年岁不大,却也记得清楚,也瞧得分明。 替父亲殓尸扶棺回京的将士是个虽面容粗犷却心思细腻的伯伯,当时帮忙操持送父亲下葬后,特意上门向姜夫人辞别时,偶然碰到了枯坐在庭院台阶下默默擦眼泪的她。 那位伯伯也不会说些什么安慰人的话,只是静静地陪她坐在那里,轻声讲述她所不知道的父亲在战场上的过往。 「都说男儿流血不流泪,我觉得女儿家也当如此。眼泪对敌人来说是他们的佐餐,却是我们的蚀骨毒药。」 「听文山说,他的么女最是厉害,能制出数丈外杀敌的利器。」 伯伯拍了拍她的肩膀,掷地有声道:「等你制出更厉害的武器,将他们杀个落花流水,文山怕是在底下都会蹦起来乐呵地直拍大腿。」 听见这话的她眼前似是出现了往日里父亲用力地拍腿大笑哈哈的模样,不自觉地止住了哭泣。 再抬头时,那位伯伯已经起身,潇洒地大步离开,只挥了挥手,留下一个坚实的背影。 「林伯伯在战场上等着你!」 她恍然,林伯伯便是父亲常与她提起的至交好友。 姜姒相信自己的判断,也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所以事实绝不会如姜夫人所言,是敷衍了事地草草收尸。 那么真相就是,当年那把弩,确实是消失在了战场上。 又或者说,是被人蓄意偷走,抑或是销毁了。 而家中的剩下的那把弩,一直藏于盒中束之高阁,直到她应了裴瑾的央求送了出去后,才出现在众人眼中。 那在当年知晓始末的人看来,便是原本已不存于世的东西,又重新出现了,因此心虚之下顿生杀意,才会在上京城外派人截杀抢夺裴瑾手中的弩。 可谁料她不仅逃过一劫,而且又误打误撞地从写墨口中得知贼人的意图,从而做了一样的弩放在当铺里引君入瓮。 此举一出,那幕后之人心生忌惮,怀疑当年之事已泄露,却不清楚到底有几人知晓。于是,那人便吩咐赵勐在汾阳劫道,优先活捉她,不得已再灭口。 而如今也是,崔轩特意设局绑她,为的也是拷问出关于那把弩到底有谁知晓,而不是直接杀了她。 万千杂乱的思绪在此刻终于理出了一丝线头。 无论是裴府厌恶她的裴陆氏,还是姜府对她心存恶意的姜瑶,怕都是被人刻意利用,做了他人手中棋子却浑然不知。 从始至终,引出这一切祸乱的都只是那把弩。 姜姒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那幕后之人如此在意那把弩,崔轩赵勐二人又都曾是青州军中人士…… 父亲当年,真的是力竭战死吗? 第32章 「餵——」 「你磨磨唧唧的问出来了没?照老子说, 直接上刀子!不老实坦白就剁掉一根手指,直到老实了为止!」 门外传来赵勐粗糙而又沙哑的吼声。 崔轩皱眉看了过去,只见赵勐脚步一迈, 大大咧咧地从屋外径直闯了进来。 姜姒趁他们对视说话的间隙, 悄悄地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 以便能在二人意图动手时能第一时间抽出绑在腿上的精弩来自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59页 崔轩眉间闪过一丝不耐, 语气却还算克制, 「我不是让你在外边等候吗?这点耐心都没有,如何成事?」 赵勐不屑地抬了抬下巴, 指了指姜姒,「也不见得有耐心的崔『大人』问出些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不行就换我来!」 姜姒敏锐地察觉到, 赵勐在讲「大人」两字时,似是刻意放重了语气。 而崔轩在听到赵勐如此毫不掩饰的嘲讽时,眼中极快地闪过了一丝憎恶,刚想开口反驳,门外却突然传来一阵喧譁。 远处似有人高声嚷着什么, 却甚是嘈杂,听不真切。 二人神情当即一肃, 对视一眼。 见崔轩脚下一动不动, 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赵勐翻了个白眼,「呸」了一声, 扛起手中的刀骂骂咧咧地朝外边声音来源的方位大步走了过去。 姜姒看着赵勐离去的背影, 心跳不自觉地快了几拍,眼底浮起些微希冀。 外边的动静莫不是红蕊寻来的援兵? 「姑娘莫看了。」 崔轩突然出声, 语气冷淡道:「我相信,姑娘的救兵来得再快也比不过刀快吧?」 姜姒警惕地盯着面前人的动作,只见崔轩朝外低声吩咐了几句,便立刻有人递了一把锈迹斑斑的砍刀进来。 似是瞧见了她的目光,崔轩好心地解释道:「别看这把刀生锈了,剁掉手指还是绰绰有余的。而且……」 「而且什么?」 崔轩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日天色不错,慢慢道:「而且哪怕这刀只在你身上轻轻一划留下一道口子,姑娘便会立刻能亲自感受口噤不能开,四肢颤抖,骨体疼痛,面目喁斜是何种滋味儿了。」 说着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嘆道:「如此清丽佳人,最后却死得那般难看。」话中透着惋惜。 姜姒面上故意泄出一丝惊慌,装作强撑的模样挺直了背嵴,双手却不动声色地压在藏有精弩的裙衫上。 「你方才问了那么多,是都不想知道答案了?不怕回去没法交差?」 「这不是正在和姑娘打商量么,三息内若姑娘再不开口,黄泉之下也莫要怪在下心狠。至于交差……」崔轩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就不劳费心了。」 姜姒心中一凛。 崔轩缓缓竖起一根手指,轻声念着,「一。」 紧接着第二根手指也竖了起来,「二。」 崔轩似是失了耐性,掂起手中的刀便朝她走来。 「我说!」 崔轩脚步一停,眼神示意继续。 姜姒声音听起来似是在回忆斟酌,慢慢道:「那把弩,其实……」 话音未完,却突闻一声尖锐的哨声,似要刺破耳膜。 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赵勐急忙闯进屋内,见到屋内情景一愣,粗黑的眉毛夹得死紧。 「早说了没问出来就一刀砍了了事!外边有人袭寨,得赶紧撤!你不行就让老子来!」 赵勐干脆利落地提刀便砍,不料却被崔轩一把拦住,冷声道:「此事既已交给我来办,便不劳你插手。她已经开口,只是时间问题罢了,带她一起走!不然就等着我告到主子那里。」 赵勐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神色几变。 外边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赵勐咬咬牙,狠狠地朝地上唾了一口,然后大手一伸竟是直接将姜姒扛在了肩上,「老子要是死了也得拉你做垫背的!走!」 一行人直接出了屋子,脚步一转奔向更深的密林中。 根深叶繁的草木枝丫交错,将几人的衣衫颳得狼狈不堪。 赵勐只顾闷头往前沖,压根儿不管被他扛在肩上的姜姒的死活,一双粗壮的铁臂将她的腰身勒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又疼又令人作呕,喉咙里直往上冒酸水。 一阵颠簸的混乱中,姜姒强忍着不适,费力地偏头避开两旁刮过来的树枝,却依旧感觉到脸上额上被尖锐的枝条扫过,泛着火辣辣的疼。 只是这会儿她也没心思在意破不破相的事儿了。 因为在抬头的间隙,她敏锐地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崔轩的身影。 明明三人还是一道出的门,难道是方才慌不择路走散了? 姜姒匆匆地扫了一眼周围,见四周无人而赵勐又只顾着逃跑后,便忍着颠簸带来的晕眩,悄悄地将绑着手腕的麻绳解开,然后重新打了一个表面看上去与之前毫无差别但实际上却可以瞬间轻松扯开的绳结。 「草!」 身前忽然传来一声暗骂,赵勐急急地停住了往前的脚步。 还未等姜姒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便被腰间的那双铁臂一把掼到了地上。 撞到地面的那半边身子传来剧烈的疼痛,下一刻,一把沉重而又锋利的刀直接架在了她的脖颈上,刀口紧紧贴着她的命脉。 姜姒凝眉,下意识屏住了唿吸。 「都别过来!小娘子细皮嫩肉的,老子手上可没个轻重!」赵勐面目狰狞地吼道。 一阵井然有序的脚步声逼近。 姜姒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他们竟然已来到了悬崖边缘。 而悬崖对面,早已有一队兵士手持弓箭埋伏等候在那里,旁边架着一座临时搭建的木桥,似乎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瞬间列队冲杀。 她是和悬崖有什么不解之缘吗?姜姒心底不禁苦笑。 不过丈宽的悬崖,却深不见底。 赵勐一手持刀,一手粗暴地拖拽着姜姒来到了离悬崖不过一步的地方,途经之处带起了松脱的石子,也跟着哗啦啦地顺着力道滚落到崖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0页 悬崖对面,在附近接到讯息匆忙赶来的李怀谦见状脸色严肃,背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兵士们莫要轻举妄动,朝着赵勐沉声道:「现在你若束手就擒,我可以保证官府会对你从轻发落。」 赵勐闻言不屑地偏头「呸」了一声,「当老子稀罕?」 李怀谦耐心道:「或者你想要什么,提出来,只要莫要伤害无辜,我们都好商量。」 这话听起来似是在和兇徒讨价还价,但姜姒却眼尖地发现李怀谦在赵勐不注意时飞快地给自己使了个眼色。 姜姒愣了愣,眼角余光朝着李怀谦示意的方向瞥去,却正好对上了一双熟悉的乌黑眼眸。 裴珏俯身隐藏在侧方的密林之中,俊美面容上无甚表情,看起来似乎沉静而又镇定,见她瞧过去,迅速地打了个手势。 姜姒极快地眨了眨眼表示明白。 那边的赵勐仍在和李怀谦僵持着。 赵勐依旧骂骂咧咧,「要不是那个王八蛋,老子一个人早跑了,真晦气!」 李怀谦突然道:「你说的是另一个同伙崔轩吧?方才我们的人已经抓住他了,但他极力反抗,已被斩于剑下。」 赵勐一愣,「什么?」 就在这愣神的一剎那,姜姒只见有什么拇指大的东西从侧方急速地飞身寸而来,狠狠地打在了赵勐握刀的手腕上,刀身便稍稍偏离了她的命脉处。 好机会! 姜姒趁机迅速地解开绳子,伸手抽出了小腿上绑着的精弩,手指不过在上面略拨几下调整,便对准赵勐的面门毫不犹豫地扣下悬刀。 几支寒光泠泠的短箭当即从姜姒的腕间飞出。 而侧方的裴珏也早在打出暗器时便脚尖一点掠出密林,提剑拦住了想要重新伸手来捉姜姒的赵勐。 李怀谦一声令下,「去把剩余的贼人都给我捉回来!」 「是!」 一队兵士立马渡过了木桥朝着小山寨的方向而去。 而这边,裴珏与赵勐缠斗时,也有意地将其带到远离姜姒的位置。 姜姒放下了手中的精弩。 箭矢已经用光,幸好她的准头还算不错,伤到了赵勐几分。 当赵勐因为被她身寸中的肩头「扑嗤嗤」往外冒血而导致挥刀的招式乱了些分寸时,姜姒甚至隐约瞧见了裴珏向她投来一道满是赞许的目光,一晃而过。 看错了吧?姜姒微微脸热。 有小兵伸手来扶姜姒。 唰—— 一支眼熟的箭矢直直朝着姜姒飞来,却因为小兵的遮挡,恰好命中了小兵的胸口。 方才还对她和善微笑的小兵下一刻便捂着满是血迹的胸口倒了下去。 姜姒下意识地伸手去扶,却又一支箭矢射来,堪堪擦过她的指尖,留下一片嫣红。 是谁?! 姜姒慌忙看向箭矢飞来的方向,正好对上了一双泛着幽蓝瞳光的眼眸。 崔轩微微一笑,那笑容却不达眼底,透着森寒冷意。 下一刻,便见他抬起手中那把她再也熟悉不过的臂弩,稳稳地将准心对准自己的方向。 这一回,瞄准的是她的心脏。 姜姒想挪动身子避开,却发现指尖被箭矢擦破的地方传来阵阵麻意,那麻意转瞬间传遍全身,避开的动作便迟缓了几分。 只这略慢了几拍的工夫,崔轩的箭矢便眨眼间破空而来,直逼眼前。 侧方似有一阵疾风掠过。 耳边传来兵士们的惊唿,姜姒只记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坚实清冷的怀抱里,听到了尖锐之物刺入皮肉的声音,然后天地间一阵翻滚,身子直直地往下坠落。 之后,便眼睑一颤,失去了意识。 第33章 月朗星稀。 姜姒迷迷煳煳地恢復意识时, 只觉四周安静得可怕。 耳边隐约传来略显沉重的唿吸声,那声音似乎离她极近。 姜姒想睁开眼,可眼皮却仿佛仍有千斤坠压在上面一般, 让人挣脱不开。 于是, 姜姒用力地咬了咬唇,迫使自己清醒过来。 令她诧异的是, 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阔挺的背嵴, 玄衣如墨。 「……表哥?」 裴珏的身形有一瞬的停滞, 似乎才发现她的清醒,片刻后却很快反应过来, 「嗯」了一声,又恢復了往前继续行进的脚步。 姜姒的脑袋还有些晕乎乎的,约莫是崔轩那支擦破了她指尖的箭矢上抹了什么麻药, 体内残余的药力还在作祟。 此时,瞧见周围陌生的山林,姜姒下意识地问了句,「咱们是去哪儿?不回家吗?」 只是话刚出口,她便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却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裴珏却回答了,「山林夜晚常有野兽出没, 我们去隐蔽的山洞。」 许是趴在裴珏背上的缘故, 那原本清朗如玉的声音传入耳中时, 似乎比平日里多了几分低沉,在这静寂的夜色中, 竟更像是贴近耳边的睡前呢喃。 裴珏的背嵴宽厚而温暖, 两人之间几件衣衫相隔,似乎也未能挡住那丝丝缕缕穿透而来的热意。 姜姒感觉自己的心跳好像快了几拍, 一下又一下的「咚咚」声,快得仿佛下一刻便要蹦出胸口。 为免尴尬,她连忙稍稍直了直上半身,离裴珏的背部微微拉开一点距离。 可很快,姜姒便发现那「咚咚」的心跳声的来源并不是她,而是正背着她沉默前行的裴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1页 与此同时,她还察觉到了身下人不同寻常的唿吸声。 那声音,比平时略显沉重且急促,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完全不似一个体格健全的习武之人唿吸的声音。 空气中,似有若无的血腥味道在慢慢变浓。 那股腥涩之味像是一把利刃挥散了姜姒脑海中层层叠叠的迷雾。 她想起来了! 白日里在悬崖前,是裴珏冲上来替她挡住了最后崔轩射向她心脏的那支箭! 然后他们双双从悬崖上摔了下去! 思及此,姜姒急忙忙道:「表哥,你受伤了,快点放我下来!」 裴珏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沉静无比,紧扣在她腿弯的那双手修长有力,稳稳地背着她,不曾滑落半分。 「无碍的。」 无碍?怎会无碍! 明明是他们二人一起从悬崖上摔了下来,可自己除了体内那点残余的药力带来了些不适之外,并无半点磕伤碰撞后的瘀青疼痛。 想起失去意识前的那个清冷坚实的怀抱,除了裴珏替她挡下了一切,还能作何解释? 而空气里愈发浓重的血腥味也在昭示着,他身上的伤必是颇为严重。 为何每次都是裴珏来救自己? 为何每次自己都要连累裴珏?! 明明自己已经决定要一拍两散不再做他人身上的枷锁,却为何又落入了如此境地? 姜姒脑海中仿佛又出现了她被赵勐截杀那日的一幕。自己将红蕊推出马车后,原以为等待她的是跌落山崖后的粉身碎骨,姜姒满心无措,正准备闭眼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痛苦时,裴珏却持剑从天而降,稳稳地向她伸出了手。 再然后,便是她在裴珏腰间摸到的那一手嫣红的鲜血。 至今,姜姒每每记起自己给裴珏上药时瞧见的那狰狞可怖的伤口之时,都会心生愧疚。 姜姒咽下嘴里泛起的苦涩,忍住涌上眼眶的酸意,道:「你放我下来!至少先包扎一下伤口再走,或者你把我放到树边……」 身下的青年却充耳不闻,仍径直朝前走去,扣着她的双手不曾松开一丝一毫。 趴在青年背上的姜姒只觉心底没由来地生起一份气恼,也分不清那份气恼到底是冲着这固执的青年,还是冲着她自己,于是轻轻左右动了动身子试图挣开,「放我下来,你快放我下来。」 「裴珏!」 她终是气急地喊了青年的名字。 身下的青年气息似是乱了几分,步伐也微微一滞,紧紧扣着她腿弯的双手也稍稍松开了些许。 正当姜姒以为自己会被他放到地上时,下一刻,却感觉自己的臀部被狠狠地拍了一下,当即傻眼。 「莫要乱扭。」 裴珏的声音隐约透出了一丝沙哑。 待姜姒回过神来,心底原本的那份气恼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快要漫溢出胸口的羞恼。 谁扭了?! 「野兽嗅觉灵敏,会跟着血腥味找来。在外面多逗留一刻,便会多一分的危险。」 「此处地形复杂,应该快要到山洞了,莫急。」 裴珏耐心地解释着,沉稳冷静的声音娓娓道来,将姜姒心底的那抹担忧和不安一点点慢慢抚平。 姜姒这才明白裴珏为何要坚持背着她一直往前走,拍她只是想提醒她不要乱动,免得掉下来。 想起方才那个现下看来不带任何旖旎味道的巴掌,姜姒一时间是回答她不着急也不是,不回答沉默以对也不是,只好干巴巴地「哦」了一声。 微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 好在很快便找到了裴珏口中的山洞。 丈宽的洞口黑漆漆的,远处瞧过去,看不见一丝亮光。洞口周围的草木繁盛,蜿蜒生长到了山洞之内,像是一张吞噬绿藤的深渊巨口。 「我先进去清扫一下,以防毒虫蛇蚁。」 「表妹在此静候。」 裴珏将她放在山洞前不远的一棵树下,沉吟片刻,将腰间的佩剑解开递了过来,叮嘱道:「有事便高声唤我。」 姜姒不想拿剑,将手背在了身后,「若洞内有蛇表哥该如何?这一路上都没遇见什么野兽,更何况就这一会儿的工夫,表哥动作快些就是了。」 而且她又不会使剑,给了她也是无用,还不如放在会用的人手里。 裴珏保持着递剑的姿势,居高临下,定定地瞧了她片刻。 「作甚么这样看我?」姜姒语气干巴巴。 一声轻笑从头顶上方传来。 还未等姜姒说话,藏在身后的手便被拉到跟前一把塞入了冷冰冰的剑柄,裴珏俯下身来,微凉掌心轻轻覆住她的手将剑「唰」地拔了出来。 「知道阿姒是在担心我,不过剑鞘也乃玄铁所制,我有它足矣。」 扔下这句话,裴珏便直起身将剑鞘插回腰间,径直朝洞口方向走去。 姜姒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背。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剑茧摩擦时的触感。 她垂眸望着手里这把通体乌黑髮亮的青色长剑,潺潺流动的月光映照下,剑身上也泛起淡淡的银白光泽,寒芒闪闪。 忽而,姜姒目光一凝,视线落在了身旁一簇不起眼的矮小野草上。 …… 月光如练。 山间升起的浓雾笼罩下的树林旁,年轻女郎正半支着胳膊,努力地伸手去摘离她稍有段距离的「野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2页 莹白指尖在半空中勾了又勾,奈何却次次与草尖擦过。 姜姒拧了拧眉心,费力地挪了挪身子,再次伸手使劲一抓。 噼啪—— 静谧的夜里,连细小茎秆折断的声音也清脆可闻。 姜姒收回手,望着一旁地上已有一小堆的成果,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没想到竟如此巧合,在她坐着的这块地方竟长满了能散瘀止血的碧艮草。 碧艮草性温,磨碎的汁液可入药,敷在伤口上有迅速止血的奇效。 这还是幼时父亲曾与她说过的行军见闻,当时听着只觉着有趣,没料到竟有朝一日也会派上用场。 就和父亲曾教过她的解开绳结的法子一样。 冥冥之中,好似一切都逃不过缘法二字。 姜姒摇摇头,撇开脑中的胡思乱想,拿起搁在地上的青剑,「哗啦」一下从自己的裙子上割下一块布料,将其摊开在膝盖上,小心地将方才採到的那一小堆碧艮草用掌心收拢起来用布料包裹好。 虽不知裴珏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何等地步了,多备些止血的药草总不会错的。 他们二人从这么高的山崖上摔下来时,尚且是白日。可如今已到了晚上,却仍旧不见来找寻他们的人,那就说明,要么并没有人来救他们,要么,他们现下所处的位置极难进入,救援的人手一时半会儿没法找到他们。 前者,且不说李氏极为推崇的其兄长李怀谦李校尉为人如何正直仗义,就说红蕊,便不会放她不顾。所以,必然不是无人来救。 那便是后者。 姜姒望向漆黑山洞的方向,心底升起一丝隐忧。 方才她闻到了那么浓的血腥味道,就算有这碧艮草,怕也只能解一时的燃眉之急。 如果救援的人迟迟未到的话,那裴珏身上的伤该怎么办…… 姜姒目光微垂,按了按自己掩在裙衫下的双腿,紧抿的唇被咬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就在此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高亢洪亮的熊吼。 姜姒一瞬间心弦绷紧,勐地抬头看过去。 那声音,是山洞的方向! 第34章 静谧的夜被这道突然响起的野兽吼声打破。 林间栖息的鸟儿惊散飞走。 姜姒又急又慌地盯着那黑漆漆不见光亮的洞口, 恨不得立马起身冲进去。 可奇怪的是,除去方才那道熊吼之外,竟不再有其余的声响出现。 夜色中的山林好似再次沉静了下来, 祥和而又安宁。 可她知道这都是表面的假象, 山洞里的裴珏到现在还没出来,定是遇上那头熊有危险了! 也恰在此时, 头顶的月亮被浮动的云遮住, 原本还能借着月色勉强看清周围的姜姒, 顿觉眼前漆黑一片。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鞋子踩在草地上的动静。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瞧见了从洞口走出了一道人影, 正向着这边而来。 姜姒紧张地攥了攥手心,试探地唤道:「表哥?」 那人影微顿,继而脚步加快。 等到姜姒能模模煳煳地看清来人的身形轮廓时, 才顿觉不对。 此人身形明显与裴珏不同!且手里好似还拿着什么长柄的武器! 是谁?! 姜姒右手手指悄悄摸上了剑柄牢牢握住,目光警惕。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姜姒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唿吸,只等来人一发难便挥剑。 一步,两步, 三步…… 来了!只见那人举起了手里的长柄武器,姜姒立即挥剑。 「哎哎哎!干嘛呢!剑可不是这么乱用的。」 来人手持武器将她手中的剑锋打落到一旁, 姜姒这才发现那人手里拿着的是裴珏的剑鞘, 不禁一愣。 而下一刻, 她又忽然反应过来。 方才那道声音是个年轻男子? 只见那年轻男子在身上摸索一阵,竟掏出了个火摺子。 吹气声响起, 一点火光渐渐从眼前燃起, 照亮了姜姒的视野。 只是还未等姜姒看清来人的模样,便听到那年轻男子幸灾乐祸的声音。 「你完了, 你竟然把毒娘子栽的阴艮草全拔了个精光,等她回来你就等着被做成药人吧。」 听见此话,姜姒没去理会什么是「药人」,而是问道:「什么『毒娘子』『阴艮草』?我采的不是碧艮草么?」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阴艮草便是十年份以上的碧艮草。碧艮草易得,这阴艮草却难得。别说我没提醒你,趁毒娘子没回来你还是赶紧跑吧。」 姜姒皱了皱眉,重新举起剑指向对方,冷声质问:「你从山洞里出来,那山洞里还有一人呢?你为何拿着他的剑鞘?」 眼前的年轻男子闻言,仔细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目光在她被裙衫遮住的双腿停留了几瞬,忽而「啧」了一声。 「我倒是谁,原来还是个熟人。」 姜姒一怔。 …… 外表看似简陋的山洞内,别有洞天。 姜姒靠坐在山壁前,身下是干草编织的软垫,神情复杂地望向几步外正蹲在地上捧着把花生逗熊的丰鹤。 没错,是逗熊。 当她被丰鹤拎着衣领带到山洞里面时,看见的便是一头身形不过成人大小的黑熊,耳朵圆润可爱。 那黑熊听到动静见有人来了,原本还龇牙咧嘴朝他们吼叫,但被丰鹤从袖子里掏出几粒花生剥开丢进熊嘴里后,便立马安静老实了下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3页 「老弟哇,打个商量呗,等你家主人回来了,你就主动自首,说是你半夜不睡觉跑出去霍霍了那堆杂草。」丰鹤捏着剥好的花生粒,对着吭哧吭哧嚼着东西的黑熊循循善诱道。 黑熊自是听不懂人语的,只顶着一张憨厚而毛茸茸的大饼脸渴望地盯着他手里的花生。 「不说话就当老弟你答应了哈。」丰鹤弯了弯眼,随手从摆在地上的一堆阴艮草里抓了一点揉碎,语气和善地抹在了黑熊锋利的爪子和老实的脸上,手法堪称均匀。 黑漆漆的熊身上,立马染上了绿乎乎的汁液,配上那双清澈而又愚蠢的大眼睛,瞧着甚是滑稽。 姜姒将一切看在眼里,抿了抿唇,语带歉意,「我不知道那是特意栽的药草,等这里的主人回来我……」 话未说完却被丰鹤打断。 「哎,与其说这些,你还不如多关心一下你那相好的吧。他也太虚了,不过是被熊拍了一掌就晕了。」 听见此话,姜姒心中很想反驳,她的表哥才不虚。但鑑于眼下的状况,还是将话咽了回去,低头望向躺在她身旁的裴珏,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青年安安静静地阖着眼,面色略显苍白,原本贴身的玄色衣衫被她微微扯松,露出的胸口上箭矢射入的地方血肉翻起,伤口因敷了捣碎的阴艮草汁液而已开始渐渐凝起血痂。 姜姒在身上翻了半天没能找到合适的帕子,便只好悄悄背过身撕下里衣成长条,俯下身小心地将裴珏胸前的伤口包扎起来。 包扎时,她得稍稍抬起青年的上半身,将布条从青年的背后穿过。而这对一个闺阁女子来说,无疑有些吃力。 偏偏几步外的丰鹤还抛着手里的花生,戏嚯地瞧着这边,像是在欣赏什么好戏,没有半分要帮忙的意思。 姜姒梗了梗,避开那道视线,一手拿着包扎用的布条,一手扶着裴珏的肩膀,努力地使着劲儿。 未料裴珏看起来劲腰窄臀的模样,抬起来却颇为吃力,像块沉重的石头。 姜姒腰肢弯得更深了些,干脆两只手都抓住裴珏的肩膀一齐使力。 许是太全神贯注了些,她并未注意到下方的青年眼睫微微颤动,已有了甦醒的前兆,更未注意到,此时她的姿势像极了扑在青年的怀中,紧密难分。 「……表妹?」 青年的声音略显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乍闻声音,姜姒手下险些一滑,幸好及时稳住了身形,然后眼疾手快地将布条从青年的背后穿过,将那敷了草药的伤口完完全全地裹好包扎起来,手指灵活地打了个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姜姒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直起身时,才发现青年正专注地望着她,乌黑双瞳中似有璀璨流星闪过,目光缱绻。 只是未等她分辨出那是什么意味,旁边便传来一道毫不掩饰的哈哈大笑。 「我天,蝴蝶结。男子汉大丈夫,胸口顶着个蝴蝶结哈哈哈。」 裴珏似是才察觉到这里有第三人的存在,眼神瞬间一利,手指摸上了搁在一旁的佩剑就要起身,却被姜姒抬手压了回去。 姜姒摇了摇头,附耳悄悄解释了始末。 那边的丰鹤还在「扑哧」嘲笑,听完一切的裴珏却冷不丁突然道:「行走江湖免不了磕碰,比起独自一人舔舐伤口,我觉得还是蝴蝶结更美,丰掌柜觉得呢?」语气淡然。 丰鹤的笑音效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这都是什么话。 姜姒移开视线,不自在地挽了挽落到颊边凌乱的碎发。 气氛一时冷下来,只听见黑熊嘎嘣嘎嘣嚼着花生的声响在这洞内迴荡。 半晌,丰鹤拍掉手里的碎壳,半笑不笑,阴恻恻道:「话说得硬气,我可是被你媳妇儿连累才会沦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的,你就是这么对待受害人的?」 裴珏微愣,眉心闪过一丝不解。 姜姒闻言,恍然记起丰鹤只自报了家门,并未提起过这其中缘由,不禁问道:「丰掌柜到底为何会在这里?」 丰鹤哼了哼。 为什么会在这里?当然还是为了追回那把失窃的臂弩。 当初他去信给姜姒告知此事后,利用江湖人手查到了那小贼所在,便独自赶来了五虎山。 哪曾想从来只有耍别人玩儿的他,竟有朝一日会栽在个小白脸的手里。 「那崔轩使的还是小娘子你当掉的那把弩呢,箭矢上淬了药,真真是把杀人利器。」 姜姒张了张口,刚想道歉,可丰鹤似是瞧出了她的意思,并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继续道:「不过若是只有一把,任他怎样也奈何不了我,但是……」 丰鹤皱了皱眉,微微坐直了身子。 「崔轩当时身边有同伙在,人人都有一把劲弩握持在手。虽样式不一,但我冷眼瞧着……」丰鹤顿了顿,笃定道,「是官造的,威力可观。」 「官造?」姜姒惊愕出声。 丰鹤点了点头。 姜姒拧了拧眉,试着分析道:「崔轩是青州军出身,能避开禁令弄到官造的弩应该也是可能的?」 丰鹤却耸了耸肩,脸上的严肃褪去,又恢復了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却是此时,一旁的裴珏突然出声。 「军器署。」 似是瞧见姜姒投过去的疑惑眼神,裴珏解释道:「早在多年以前,兵部便不再插手朝廷的一切军械制作,青州军的军械也都交由从兵部脱离出来的军器署制造运输。能合理获取违禁用弩的途径虽多,但来源只有一个,那便是军器署。」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4页 姜姒想起了什么,脸上犹豫道:「伯父……」 裴珏显然也是在思考着此事,俊美的眉眼间,神色微凝。 裴珏的父亲—— 裴家主君裴诚,正是现任军器署正四品军器监,位高权重。 一旁的丰鹤口中「啧啧」出声,眼里写满着:好一出朝堂大戏。 姜姒看向身旁的裴珏,目露担心。 青年脸色仍透着几分苍白,紧抿的薄唇无甚血色,剑眉蹙起,见她瞧过去,眉头又舒展开来,似是传达安抚之意。 裴珏垂眸沉思片刻,缓缓开口:「既是军器署流出的军械,而崔轩又曾隶属于青州军,那……」 低沉略哑的嗓音戛然而止,只见裴珏下颌紧绷,眉心紧皱,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姜姒疑惑,「表哥?」 却在这时,洞穴外传来脚步声,接着从外忽然飞来一枚石子「咻」地一下打在了眉间隐约露出痛苦之色的青年肩上,青年登时吐出一口滚烫鲜血。 姜姒瞳孔微微放大,看着方才还好好的裴珏突然吐血,又突然晕厥在地人事不省,顿时满目惶然。 「表哥!」 第35章 「别喊了。」 「要不是我及时点了他的穴道, 没准儿这会子你的情郎早就气血逆流而亡了。」 姜姒伸手扶住面无血色晕倒的裴珏,满脸无措地抬头看向了从洞外走进来的中年女子。 来人一身简朴的灰麻衣裙,浑身上下无半点装饰, 只一头夹杂着些许银丝的乌黑头髮用一根木簪挽起。歷经风霜的面容上, 眼角虽有些许皱纹却依旧难掩艷丽,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绰约风姿。 「毒娘子你可回来了, 」丰鹤指了指一旁蹲在地上傻乎乎玩着花生碎壳的黑熊道, 「你不在的时候, 小白又去霍霍你那药草地了,可不怪我没拦住啊。」 毒娘子轻轻瞥了眼几步外正龇着牙花满脸惋惜的丰鹤, 语气平淡,「闭嘴,我可不是小白。」 言下之意, 别把她当那头蠢熊耍。 丰鹤耸了耸肩,向姜姒投去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姜姒忐忑道:「前辈……您的药草是我误采的,和您的熊没有关系,真的很抱歉,只是……」 毒娘子抬了抬下巴, 示意继续说。 「您刚才说的气血逆流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伤口我明明已经用草药止血包扎了,怎么会又晕倒了?」姜姒顿了顿, 面上难掩惶然, 「他有生命危险吗?」 毒娘子嘴角勾了勾, 意味不明道:「你倒还算坦率。实话告诉你,你身旁之人晕厥并非因为失血过多, 而是身中蛊毒的缘故。气血逆流是因为此刻体内的虫卵已然孵化成型, 正四处游走吞噬精气。」 「你情郎八成是察觉到了异常但不清楚缘由,只一味地用内力压制, 却不知此举反倒会刺激体内的蛊虫发狂致使经脉倒转气血逆行。」 原来裴珏一路上都是在一声不吭地忍耐着蛊虫带来的痛楚吗? 姜姒的目光落在了青年因吐血而沾染了嫣红颓败之色的唇角,只觉心下空落落的。 「这蛊毒若是不解,他性命倒是无虞,只是心智却会一日日退化直至沦为幼童。」 似是瞧见了姜姒眼中的愕然,毒娘子继续道: 「此蛊名为噬心蛊,是陇西边境一带异族爱使的玩意儿。身中此蛊者,只需数日工夫,心智便会被蛊虫全部吞噬,失去自我意志,最后沦落成下蛊之人手中的牵线木偶,是异族人最爱控制人的下三滥招数。」 说起此蛊时,毒娘子的语气虽平淡,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可姜姒还是眼尖地发现了那一闪而过的微妙厌恶。 姜姒伸手握住裴珏泛着凉意的掌心,心下惶然。 青州就在陇西边境,而崔轩瞳色异于常人,应该与边境的异族脱不了干系。或者说,也许崔轩就是异族后人。 裴珏白日里为自己挡下的那支箭矢上,应该就是被人涂上了蛊引。 所以此刻中蛊晕厥受制于人的,原本该是自己。 姜姒鸦羽般的眼睫扑簌簌颤动,艰涩道:「多谢前辈答疑解惑,不知前辈可否施以援手,若有什么我能做到的,前辈尽管吩咐。」 毒娘子眉头微挑,面露兴味之色,慢慢道:「救人倒好说,只不过,能不能成,还得看你对你的情郎有几分情义在了。」 什么意思? 姜姒眼中划过一丝不解,但还是坚定道:「前辈但说无妨。」 毒娘子微微勾起唇角,那笑容配上艷丽沧桑的眉眼,竟无端显出几分诡异之色来。 不远处的丰鹤目露不忍。 这怪人又要开始折磨人了。 …… 翌日清晨。 一大早毒娘子便背着药篓出门直至晌午方才回来,在山洞内专设的制药台前鼓捣了许久,神情专注。 其实说是制药台,也就是一张简陋的木桌而已,甚至边角都缺了几道口,看起来颇为砢碜。 不过姜姒更为在意的是,既然毒娘子能将木桌从外面运到这里来,那就说明还是有路连通着外面的,应该过不了多久李校尉他们便能找过来吧? 望着躺在身边阖眸沉睡的裴珏,姜姒将手中被她充当帕子的碎布打湿,小心地在青年干涩起皮的嘴唇上碰了碰,目光难得有些黯然。 「吃了。」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略显粗糙的女子手腕,其掌心中央正躺着一颗表面坑坑洼洼的不明褐色药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5页 「吃完这个再过半个时辰,我教你怎么救他。」毒娘子语气平平。 姜姒只略一迟疑,便捻起药丸毫不犹豫地吞了下去。 她吞药的动作如此痛快,毒娘子见状却皱了皱眉,脸上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不满,却并未多言。 半个时辰后。 姜姒倚坐在山壁前,望着自己与身旁昏迷中的裴珏紧握在一起的掌心处慢慢滴下的鲜血,还有手掌处源源不断传来的麻痒之意,忍耐地咬住了唇。 「忍着。」毒娘子瞥了眼她的脸色,「你吃的褐色丸子是蛊虫最爱的药草糅合而成的,对其充满了致命诱惑。现下药力已在你体内生效,他身上的蛊虫闻到气味便会寻着方向慢慢爬入你的血液经脉中。如此以身引蛊,便可解了你这情郎的危。」 姜姒紧紧地握住裴珏的手掌,此刻二人被刀刻意划破的掌心伤口处因渗出的血液而微微濡湿,其间隐约有什么细细小小的东西顺着血液钻进了她的体内,甫一入内便兴奋地四处流窜。 麻痒伴随着经脉被冲撞的疼痛交织在一起,让她额间凝下一滴滴冷汗。 姜姒能感觉到,那应该就是毒娘子口中的蛊虫了,于是道:「辛苦前辈了。」 毒娘子冷淡道:「你倒也不问问,他的蛊毒解了,你又该如何?若是我说中了此蛊者只有找另一人以身代之这一个法子呢?你要不要去寻其他人来?譬如那个叫什么鹤的?」 此时,被以莫要打搅救人为由而赶出洞外的丰鹤莫名地打了个寒战,纳闷了一会儿后,又继续无聊地用树枝扒拉起了地上的蚂蚁。 山洞内,姜姒轻轻摇了摇头。 毒娘子见状却并未露出什么感动之色,反而冷哼一声,又从制药台上取了一个巴掌大的黑罐打开递了过去,言简意赅命令道: 「把这吞了。」 姜姒下意识地伸出空闲的那只手去拿,却在看清罐中东西时僵住了手指。 小巧的黑色罐子里,一只背壳微微泛着红光的甲虫正趴在里面,不过芝麻米粒大小,却让人在看清它的时候一瞬间毛骨悚然。 只因那甲虫身下,密密麻麻地伸出了无数只细小的短肢,乍一瞧像是把小毛刷一般,上下不停地扇动着,让人心生退却,不敢触碰。 「怎的,怕了?」一旁传来毒娘子似笑非笑的声音。 姜姒的指尖颤了颤,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伸手捻起甲虫一闭眼便张口吞了下去。 手指间还隐约残留着小甲虫被抓住时「嗡嗡」直颤的酥麻感,浑身的鸡皮疙瘩怎么也消不下去。 鬼使神差地,她抬起手指在那日醉酒后无意摸到的青年手腕上擦了擦,直至让那凉润细腻的肌肤触感盖过了方才那阵令人不适的感受。 嗯……昏迷中的表哥什么都不知道,应该不会在意的。 姜姒在心中对裴珏说了句抱歉。 可下一刻,本来还在沉睡的青年眼睫微微一颤,竟是直接睁开了眼。 表哥醒了! 只是还未等她消化裴珏清醒过来的事实,便发现青年乌黑的双眸直勾勾地盯着被她摸着的手腕,神色不明。 「……」 姜姒大囧,脸上顿生红霞,连忙收回了手指。 这是第二回 这么轻薄人家了,她在裴珏眼里不会真是个登徒子吧? 姜姒想开口解释:「其实……」 话音未完却被青年突然冒出来的一句话震得瞬间失去了言语能力。 「你是我娘子吗?我们是要洞房吗?」 青年的耳尖微微泛红,偏过头似是不敢瞧她,却又在说完这句话后伸出手指拉住了她的衣角像是怕她走远。 被震住的姜姒终于反应过来,忙抽出了自己的衣角,拼命地摇头,语气艰涩,「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毒娘子不是说这噬心蛊以身作引便可解开吗? 怎么裴珏这副模样竟像是心智倒退了一般? 但心智若是倒退了,又怎么会知道什么是「娘子」,什么是……一想到方才从平日里总是端方自持的裴珏嘴里说出来的字眼,姜姒就不自禁地觉得脸热。 身前的青年听见她的话后转过头来,神情闪过一丝失落,薄唇紧抿,不说话时的姿态倒又像是恢復成了以往那个如玉君子的样子。 还未等姜姒理清眼前这一切时,不料青年突然抓住她的手摁在了他骨节分明的白皙腕间。 「娘子是不是生气了?给你摸,别气了好不好……」清朗的嗓音略带羞涩。 姜姒脸庞顿时爆红,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 哐当—— 身后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掉落在地的声音。 毒娘子不知何时已离开了山洞,而刚从外面回来的丰鹤正捧着满怀红彤彤的野果走入洞内,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瞧着她。 掉落在地的果子咕噜噜滚到了姜姒脚边。 丰鹤好像反应了过来,转身便朝洞外走去,嘴里喃喃着:「果真美色乱人心智,《山妖诡谈》诚不欺我。」 而那边的青年还在用那双乌黑纯粹的眸子专注地盯着她,语气认真得像是在钻研什么难解的功课。 「娘子,好摸吗?」 第36章 姜姒想待毒娘子回来后问一下裴珏如今的状况是怎么回事, 可左等右等,却只等来了丰鹤的口信。 「她说让你俩把山洞前的土重新翻一下,再种点阴艮草。至于裴珏, 她说无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6页 姜姒疑惑, 「没说何时回来么?」 丰鹤肃着脸,模仿着毒娘子冷淡的口气道:「该回来时自然便回来了。」说完示意她伸手, 塞给她一小袋种子后, 又迳自出了山洞熘达去了。 而姜姒望着手里的这袋种子, 心中有些犯难。 她如今没了轮椅,可谓是寸步难行, 挪动半分都已是艰难,又怎么到山洞外呢? 可确实也是她先拔了人家的药草,还承了人家的救命之恩, 没道理连这点小事都不能办好。 她该如何出去呢? 正当姜姒心下犹豫时,却冷不防被人腾空抱起,顿时一惊,下意识地勾住了青年的脖子稳住身形。 青年一本正经道:「我都听见了,娘子的事就是我的事, 我带娘子去。」 说完不等姜姒回答,便迈步朝外走去。 姜姒愣愣地被抱到了昨日她采阴艮草的树下, 又愣愣地瞧着青年脱下自己的外衫铺在地上后将她抱了上去坐着, 继而又转身回了山洞拿来一把锄头俯身仔细打量着脚边这块土壤, 竟是真的在研究着如何播种。 似是发现了她长久的注视,青年转过头来, 疑惑道:「怎么了?」 姜姒摇摇头, 不知如何开口,「其实认真来说我并不是你的娘子, 你不必如此……」 话未说完却被青年略含委屈的声音打断。 「我记得我们拜过堂的。」青年指着山洞道,「成亲那日,我便是像方才那样抱着娘子回了家。」 姜姒微微怔神。 裴珏这不是记得事么?她还以为他是受了蛊毒的影响全忘了。 青年清隽的眉眼忐忑地望着她,轻声道:「娘子是不是还在生气?那时我刚醒过来,脑袋不清楚所以才没能第一时间认出娘子来,不是故意的。」 青年说的是他刚甦醒时问姜姒是不是他的娘子一事。 生怕再听到什么「摸」不「摸」的字眼,姜姒忙道:「没生气没生气,我就是,我就是饿了,对,饿了。」 胡乱找了个藉口搪塞的她话刚一出口便觉尴尬,这都是什么说辞。 不料青年听完她的回答后却点了点头,恍然一笑,脚尖一点竟是直接向远处的林间掠去,不过片刻工夫便摘了一捧野果塞到了她的怀中。 「娘子,吃。」青年言简意赅。 姜姒这下是真的有些不解了。 裴珏既没忘记最近几月发生的事情,武功也依旧能运用自如,那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她定了定神,试探问道:「你还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吗?」 原以为会得到「是」或「否」的答案的姜姒,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青年收回了递果子的手掌,眸光微垂,声音似是有些黯然。 「娘子是不是还在担心瑾弟弟?」 什么? 姜姒愣了愣。怎么又突然提起了裴瑾? 青年道:「瑾弟弟他如今在汾阳求医,开春才会回来,你不要担心。若是无聊了,我陪你玩好不好?」 姜姒静静地倾听,心下却思索着。 裴珏这是忘记了裴瑾已死,记忆混乱了? 幼时裴瑾身体羸弱,确实有段时间去了汾阳求医。那时的她独自留在上京,父亲已然出征,她不得母亲欢喜,又与胞姐姜瑶相处不来,便日日盼着裴瑾早日从汾阳回来,好做她的玩伴。 青年道:「我送你的连弩木雕你还喜欢吗?要是不喜欢,我再给你寻其他的来。」 木雕? 她依稀记得曾经收到过一套这样的木雕,雕工虽有些生涩却一眼便能瞧出其中花费的心血颇多。当时收到之后,她还特意摆在了父亲书房里那张属于自己的案几上,日日观赏。 可……那不是裴瑾送给她的吗? 裴府隔三岔五便会送些东西到府上,不拘是点心还是小玩意儿,每每姜府的丫鬟们接到之后就会立刻送去她的揽芳院里。 因丫鬟们每次只说是裴府送来的东西,而裴府里与她来往频繁的也只三表哥一个,她便以为都是裴瑾送的。 却原来不是吗? 可之后她也曾跟裴瑾提起过那些送到府上的东西,裴瑾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否认啊? 似是见她没有回答,青年的语气更加黯然了,「应该是不喜欢的吧……瑾弟弟说你让丫鬟把木雕都收到了箱子里压着,还说绝对不会再把丑东西拿出来哪怕是看一眼。」 姜姒微微睁大眼睛,攥紧了袖角,惊觉自己好像突然发现了本该被掩盖在尘封记忆里的真相。 那日,裴瑾来姜府的书房找她,一眼便瞥见了桌前摆着的一排连弩造型的精緻木雕。 姜姒瞧见了他的视线,笑道:「还未谢过表哥送我的礼物,这木雕一看就很花费工夫,表哥有心了。」 裴瑾似是顿了顿,问她:「你可喜欢?」 姜姒打趣道:「自是喜欢的,还以为表哥只会提笔写字,没想到使刻刀还颇有一手,这下可是文武都占齐了。」 裴瑾听后只是爽朗一笑,之后却是央着她将那些木雕都收起来,不要再摆到桌上。 当时她很是疑惑,裴瑾却是振振有词,「我就是觉得手艺太粗糙了,配不上表妹,待我以后做更精緻的送给你,你再摆得高高的,好每日都能瞧见。至于这个,表妹就让丫鬟们收起来吧,别再拿出来了,不然我会不好意思的。」 说这话时,裴瑾还适时地低下了头,恰到好处地表现出了少年郎深觉自己的雕工拿不出手而微微自惭的模样。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7页 姜姒自是不疑有他,转头便吩咐丫鬟们将一排小木雕都收入盒中再放到箱子里保管好。 后来,裴瑾果真送了一套更加精緻的木雕给她,她便也将原本那套渐渐遗忘在了箱子里。 却原来,那木雕是裴珏送的吗? 现下回忆起来,当时裴瑾的反应确是有点奇怪。 可裴瑾为何要说谎?又为何故意让裴珏误会? 姜姒只觉脑袋一团乱麻,抬眼时又刚巧撞进了青年悄悄抬眸看她的目光里。 那眼角牵起些许失落,让她不禁心底微微揪紧。 「喜欢的,」姜姒软了口气,「只是因为怕摆在外面蒙了灰尘,才叫丫鬟们仔细收了起来。」 青年乌黑的眸底似是亮了亮,眉梢都染上了几分雀跃。 「我也喜欢。」 似是犹觉不足,青年又跟着补充道:「喜欢娘子。」 林间的微风穿过,轻轻挽起二人落在肩上的乌髮交缠在一起。 青年望过来的目光专注而又赤忱,漆黑的眼眸下翻滚着的是汹涌的热意。 姜姒醒过神,方才察觉二人间的距离有些过于近了,上半身向后稍稍退了退,却不料被青年察觉伸出修长的指尖一把按住了衣角,顿时动弹不能。 青年如碎星闪烁的双眸直直地盯着她,喉结滚动着,白皙的脖颈红了一片。 「其实我刚醒来时虽然脑袋一片混乱,但见着是你心中就很欢喜,记起你是我娘子时更是像在做梦一般。如果这是你口中的蛊毒带来的梦境,那我愿永远不要醒来。这大概就是书里说的——」 「得成比目何辞死。」 姜姒怔怔地望进眼前人的眼底,久久不能言语。 ——— 自那日过后,许是坦明了心意,青年越发得黏人起来,无论去哪里都要带着姜姒一起,无论姜姒在做什么,都会安安静静地守在一旁脚步不离。 就像这晚。 想要出山洞一趟的姜姒再三严词拒绝青年跟随她的脚步。 青年俊逸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抿唇不说话,直勾勾地望着她,却在姜姒每每刚转动了轮椅时,便悄悄跟着挪动一步。 姜姒羞恼道:「我是去净手,一会儿就回来!」 青年不懂得何谓「净手」,只眼巴巴地瞧着她,神情委屈。 身旁路过的丰鹤看不过眼,拿起一粒花生砸了过去,嗤笑道:「让蛊毒毒傻了不成?你媳妇儿是要去如厕,如厕懂不?」 只是那粒花生还未砸到头上,便被青年迅速地伸出指尖接住然后反射了回去。 丰鹤没注意被砸了个正着,纳闷地走远,「傻了身手还这么灵活,真是奇怪。」 青年却不理他,转过头望向姜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终于停住了跟随的脚步,留在原地不动了。 姜姒放松了几许,转着轮椅离开了山洞。 青年这几日许是余毒未清的缘故,神志总有些混乱,时常将过往发生的事情记成发生在昨日。 不过就像丰鹤说的一样,无论青年心智如何,身上的武功却是半分也未遗失,包括这木匠手艺。 感受着掌心握住的木头上传来的打磨光滑的触感,姜姒心底略微庆幸。 也幸好青年的技艺未曾生疏,不然若是没了这临时打造的轮椅,红蕊又不在身旁,她可真的不知该如何张口了。 一想到自己可能面对的尴尬场景,她就很想晕一晕。 姜姒在心底默默祈祷:但愿此生都不要让这种令人无地自容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 净手完,姜姒转着轮椅准备回去。 夜间的山林格外漆黑而又寂静。 身后一阵风颳过,眼角余光中,似是有道黑影闪过。 树影婆娑,枝桠交错间发出「哗哗」的声响。 姜姒霎时寒毛直竖,惊疑是否是自己的错觉,手下转动轮轴的动作却不自觉快了些许。 山洞的方向传来青年的声音,「阿姒,你回来了吗?」 因姜姒的再三言明,青年被勒令不许唤她「娘子」,便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唤「阿姒」。 似是因为她久出未归,青年的嗓音里便带出了两分焦急。 「阿姒?你还在附近吗?」 姜姒清了清嗓子,高声应道:「我在这儿。」 却不料话音刚落下的瞬间,方才那道黑影便从侧旁向她勐地扑来。 竟是条碗口粗的眼镜蛇! 姜姒眼尖地躲开,却因失去平衡而带翻了轮椅摔倒在地,下意识地惊唿出声,却在瞧见那条眼镜蛇调转了方向再次向她吐出长长的红信蓄势待发时,拼命地压住了差点冲破喉咙的声音。 手掌按着的草地湿润而柔软,可她的身体却因一动不动的对峙而越发僵硬起来,冷汗悄悄浸湿了后背。 「嘶嘶——」 眼镜蛇似是终于窥探出眼前的生物毫无战斗力这一事实,张开满是尖锐毒牙的血口毫无预兆地再次扑了上来。 情急之下,姜姒竟恍惚感觉腿上有了些许知觉,不知何处来的力气,竟撑着胳膊勉强站起来侧身闪过突袭。只是还未等她反应过来,脚下又忽的失去了一切知觉,狼狈地扑倒在地,而那扑了空的眼镜蛇已经狂性大发,再次袭了过来。 这次反应不及的姜姒只来得及微微侧身,迎接那即将咬上她脖颈的毒牙,满心惶然。 下一刻,却有一只微凉的手掌盖住了她的眼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8页 与此同时,响起的还有利剑出鞘的声音。接着,似是有什么温热而又泛着腥气的液体溅到了她的裙边上。 略显低沉的清冽嗓音传入耳中,「别怕,已无事了。」 姜姒的眼前依旧一片漆黑,鸦羽般的睫毛在略带薄茧的掌心下微微颤动。 察觉到裴珏周身不同以往的气息,她似有所觉,轻声试探。 「……表哥?」 树叶飒飒声中等待了半晌,姜姒才听见裴珏的回答。 「我在。」 第37章 毒娘子收回了把脉的手, 神色淡然。 「和预想的一样,他体内残余的蛊虫在药力的激发下已经失去了原本的效用,以后心智不会再受到影响了。」 姜姒追问道:「那这几日他的异常是因为残存的蛊虫在作祟是么?」 毒娘子点点头。 「那这样是不是代表蛊毒还没完全解开?」姜姒边说边转向了站在身旁垂手而立的青年, 突然命令道, 「抬手。」 裴珏垂在身侧的手立即很听话地抬到了半空中。 「转个圈儿。」 裴珏无奈地瞧了她一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按照命令行事。 姜姒紧张地看向毒娘子, 「前几日还好好的, 昨晚心智恢復后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我说什么他都照着做。」 昨晚裴珏将她从蛇口下救出后,原本想抱她回轮椅上。 可她当时不知是出于何种心理, 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句「不要」。 结果就是本来已经将她稍稍抱离湿润草地的裴珏被迫松开了手,一个趔趄与她狼狈摔作了一团,两人面面相觑。 这其中必定有什么缘故, 所以姜姒才有此一问,担心是否是裴珏体内的余毒未消。 不料毒娘子闻言,神色不明地望着她,语气平静地反问:「这样不好吗?」 姜姒一愣,「什么?」 毒娘子少见地颇有耐心地重复了一遍, 「噬心蛊已被我改成了同心蛊,今后无论你说什么他都会听命于你, 绝对不会背叛你, 而且只要离开你超过五日便会暴毙而亡, 这样不好吗?」 离开五日便会暴毙而亡? 姜姒难掩眼中惊愕,这效用也太霸道了些, 不是强硬地把两个人绑在一处么? 只是「不好」二字还尚未说出口, 她便听见身旁的青年抢先回答了这个问题。 「确实无甚不好,多谢前辈相救。」 毒娘子一向平缓无波的眼神中终于露出了几分稀奇, 上下打量了裴珏一番,半晌才意味不明道:「但愿你记住此时这句话,来日莫要后悔。」 姜姒拉了拉裴珏的衣角,满脸的不贊同,却得到了青年递过来的一个安抚的眼神。 裴珏道:「表妹她昨日遇险时,好像双腿暂时恢復了一瞬知觉,不知可否劳烦前辈相治一二?若前辈有何吩咐,在下无有不应。」 姜姒拉着青年衣角的手指顿了顿,记起了昨夜的场景。 那时她深感危险来临,情急之下竟然站了起来,虽然只有短短一息,但确实是站起来了。这是否意味着她的双腿还有恢復的希望? 不料下一刻毒娘子却看向她道:「宿主受了外部的刺激,体内的蛊虫也会兴奋乃至四处流窜,你能站起是因为蛊虫流到了经脉之中,恰巧充当了接续断开经脉的媒介。这也是你为何只站了短短一息的缘故,因为过后蛊虫便流窜到了其他地方。」 竟是如此吗?姜姒略微失望。 「什么蛊虫?」身旁的裴珏忽而出声,蹙眉看向了她,眸底藏着担忧。 姜姒略心虚地避开了青年的视线。 毒娘子在他们二人之间打量了片刻,嗤笑道:「怎么?她没和你说吗?你以为你身上的蛊毒是怎么解的?若非有人以身引蛊分担了蛊虫的数量,我纵是有何本领也奈何不了这噬心蛊,更逞论将其改了原本的效用。」 「不然,你以为异族人凭何用此控制了无数人当傀儡?未免也太小瞧他们了些。」毒娘子语气嘲讽。 裴珏闻言,垂眸看向一旁故意偏头避开他视线的姜姒,眸光渐深。 蛊虫兇狠,当日他护着姜姒不慎从悬崖跌落后,不多时便察觉到了体内状况有异,后来蛊毒发作,胸口更是如白蚁啃噬般痛痒难言。 而明知危险的姜姒却还是毫不犹豫地将蛊虫引到了自己身上,是否也代表着她的在意,也如同他一般? 裴珏的喉结动了动,目光缓缓从姜姒微微泛着红意的耳尖移开,转向对面之人沉声道:「多谢前辈告知。若在下没猜错的话,前辈的意思是,若是能将体内的蛊虫固定在经脉切断处,便能恢復行走。是吗?」 姜姒也扭过头来看向毒娘子,心存一丝希冀。 只是毒娘子听见裴珏的疑问,却淡淡说了句意味不明的话。 「她的双腿经脉能否恢復如初,权看同心蛊能存活多久。」 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蛊难道不解开就这么留着吗? 且不提这同心蛊强迫裴珏事事听命于她这点如何荒诞,就说这五日的限制,岂不是今后只要裴珏离开自己的时日超过了这个时限,他便会有性命之忧? 这样利她而损己的蛊,如何能留? 姜姒惊疑不定地望向青年,却见到裴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向毒娘子道了谢。 之后,任凭她如何向毒娘子打听解蛊的法子都鎩羽而归,反倒是换来了毒娘子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以及青年略显落寞的反问。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69页 ——表妹就这么不想和我待在一起吗? 裴珏说这话时并不直视她的目光,可微垂的眼睫却泄露出了主人失落的情绪。 这一幕场景,简直与裴珏神智混乱的时候问她是不是不喜欢他送的木雕时的模样无二。明明是身姿欣长、肩腰挺拔的青年,却无端地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可怜,直让人心尖发颤,不忍继续。 于是姜姒还能再说些什么呢?只好将一切话都咽回了腹中。 结果便是,她揣着满肚的疑惑,直到等来了李校尉他们的救援、坐上了回城的马车时,也未能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不过丰鹤却是留在了五虎山悬崖下的山洞里,说过段时日再离开。 原话是—— 「我还有笔生意要和毒娘子谈,她一日不答应,我怎好先行离去?」丰鹤说完这话又笑眯眯地抓了把花生迳自去逗那头唤作「小白」的黑熊了。 姜姒这才知道原来丰鹤并不是受伤被困在山中出不去,而是刻意逗留在那里。 而她虽不知道丰鹤口中的「生意」到底是什么,可从毒娘子面无表情的脸上一闪而过的无语来看,要么离那笔「生意」达成不远了,要么离毒娘子忍无可忍将丰鹤扔出山谷不远了。 思及此,姜姒便有些忍俊不禁。 「表妹在笑什么?」 姜姒这才发觉自己竟不自觉地在马车上轻笑出了声,而一同坐在车厢里的裴珏正倒扣了手中的书册,抬眸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她忙摇头,掩饰地端起矮几上的杯子噙了口茶。 自裴珏恢復后,姜姒便有些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明明在此之前她还信誓旦旦地说要和人分开,如今却因为同心蛊的缘故而不得不待在一起。 她试着不去多想裴珏拒绝解蛊的缘由,可那日青年用赤忱热烈的目光向她表白心意时的场景总会时不时地浮现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多次她很想问一句,可记得身中蛊毒时发生的所有事情? 但每每对上裴珏那好似藏了万千情绪的乌黑双眸时,她却又忍不住心生怯意,像一只只会把脑袋埋入硬壳里的乌龟。 不去问,便不会得到害怕听到的回答。 不去问,便大可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按照原来她设想的轨迹,也好。 只不过裴珏显然不是如此想的。 「表妹。」 清隽嗓音不急不缓地唤她。 姜姒愣愣抬头。 不知怎么回事,原本甚是寻常的称唿,近日里每回听见时,总觉得与往日里大不相同。 明明还是那熟悉的两个字,可从裴珏的口中缓缓念出时,就莫名地带出了几分旖旎的意味来,像是在床榻间耳鬓厮磨时的情趣一般。 每当这种念头在心底升起时,姜姒便忍不住唾弃自己,可下一刻,便又管不住自己乱飞的思绪—— 依稀记得,以前曾经看过的某个话本里,那对打得火热的年轻小夫妻便是如此互相称唿的?特别是在……的时候。 姜姒压下了四窜的思绪,却见到原本还端坐在小榻上的青年放下手里的书倾身倏然凑近,两人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本就不大的车厢,此时更是显得越发狭窄,连空气都仿佛滞涩起来。 身后是马车的厢壁,避无可避的姜姒努力把视线落在青年后侧被风吹起的帷裳上,不去看那道灼灼的目光。 「唤我作甚么?」姜姒清了清嗓子。 身前传来一声低笑。 姜姒视线微移,眼角余光却发现青年正抬了手,似是想触碰她的脸颊。 她立马摆正了脑袋盯住那只「意图不轨」的手,质问道:「作甚么?」语气兇巴巴。 却不想那骨节分明的手指半空中拐了个弯,极快地从她唇边捻过。 是一根碧绿的茶叶梗。 一阵热意涌上面庞,姜姒从未感到如此丢人过,恨恨地盯住了案几上盛满罪魁祸首的茶杯。 她一定是被体内的蛊虫影响了,不然怎么近日变得越发奇怪起来?情绪波动也如此频繁,简直像是心智退回到了及笄之前。 可这时,面前的青年却敛了笑,再次轻声唤她。 「阿姒。」 姜姒抬眸瞧他,眼神疑惑。 「比目之意,从不曾改。」 「只盼你莫要再避我。」 青年的双眸乌黑沉沉,此刻看向她的目光却像是灼热的烈日般,烫得她心底打起捲儿,被她努力熨平后又再次发烫地捲起皱褶,让她的心绪起起伏伏,仿佛又回到了那日山洞前。 有什么一直被刻意忽视、刻意压抑的情绪在渐渐破土而出,招摇地在那片名为情窦的土壤上向外伸出试探的幼芽。 车厢内,裹缠的暧昧气氛缓缓流淌,愈发黏人。 半晌,才听见一道清澈温软的低声回答。 「唔。」 第38章 时隔多日, 当姜姒再次回到姜家祖宅,一切仿佛仍然是走前的模样,一切又好似在她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悄悄变了。 姜老太太依旧卧床不起, 每日汤药不断, 虽比前段日子好转了不少,性命无虞, 但仍整日里病恹恹的, 起不来身。 而姜瑶, 却是已然在前几日便驱车回了上京。 提起自己这个大侄女儿,李氏便忍不住嘆气道:「自知晓瑶丫头心思有些偏后, 我便让丫鬟多注意着些。而那日你失踪前,丫鬟曾经来报说瑶丫头去过那酒楼一回,当时我并未多想, 后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0页 世上凑巧的事儿哪有那么多?李氏说得隐晦,可这话里隐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可偏偏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而且每每若是问得多了,姜瑶便推脱身体不适一副快要晕厥过去的模样,他们总不好去逼问一个客居的小姐,传出去还不得被人在背后指指戳戳骂苛待侄女儿? 于是这事儿便也就这么稀里煳涂地过去了。 更何况, 姜瑶提出辞行时,给的还是年关将至, 身为女儿需得回独守姜府的姜夫人身边尽孝的理由, 十分合情合理, 那他们即使作为长辈也是不好再出言挽留了。 提起此事时,红蕊仍意难平, 鼓着腮帮子气愤道:「那日大小姐想抢信时, 我便隐隐觉得不大对劲儿,现在看来她就是憋着一肚子坏水呢!胳膊肘成天往外拐!明明都是一母同胞的姐妹, 怎的心肠就这般不一样!」 这厢说完,却见到自家小姐迳自翻弄着手里的针线盒,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小姐做什么呢?您不是从来就不爱鼓捣这些东西的吗?」红蕊疑惑。 姜姒拿着丝线比较颜色的手停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这不是闲来无事想打个穗子玩么,可这些颜色好像都不太合适。」 悬崖前,是裴珏挡住了射向她心脏的那支弩箭。再加上之前赵勐那回,已是两次救命之恩了。 虽说常言道大恩不言谢,但总该有些表示吧…… 她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私心来着,就是单纯觉得裴珏那把佩剑剑柄上太单调了些,应该添些什么东西上去才好。 可回到府里唤丫鬟将针线盒拿来打开一瞧,翻来覆去的都是些桃粉嫣红的丝线。 威风凛凛的青剑,娇艷粉嫩的桃红,想也知道极不相配。 可这针线盒里又确实没有其他可选的了,全是些闺阁女子所用的活泼颜色。 姜姒将手里被她扯得乱糟糟的丝线放回盒内,抬起头才发现红蕊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刚想开口解释却被打断。 「我懂我懂。」红蕊摆摆手。 自从小姐和大公子一同回来之后,她就发现小姐和之前不一样了,说不出来的变化,好像整个人都天晴放松了一般,不再拘着了。 这样的小姐让她想起了老爷还没去世的时候。那时候,小姐虽不得夫人欢喜又与大小姐处不来,但终归是日日里带着笑,朝气蓬勃的。 不像后来,面上虽不显,但眼神里总是郁郁寡欢,整个人都沉寂了下来,不爱玩儿了,也变得不爱出门了。 特别是刚出事的那段日子,每回她见了小姐脸上温婉平和的笑就莫名觉得心里难受,像是嗓子眼儿里卡了根放坏的苦瓜,又苦又酸,憋得人喘不过气儿来。 她还是更喜欢喜怒哀乐都摆在面上的小姐,更鲜活了,也更有人气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因为谁,不言而喻。 …… 在红蕊的极力怂恿下,姜姒决定亲自出门一趟,去街上的针线铺子里买些丝线,也顺便瞧瞧有没有其他什么可以送出手的合适物件儿。 她和裴珏一同回来后不久,刚简单梳洗一番,还未来得及询问当日赵勐等人的后续,便从下人们的口中得知裴珏又匆匆出了府,似是往程将军的落脚处去了。 姜姒思忖着,裴珏应当就是为着此事出的门吧?那她便等人回来,再问也是一样的。 不过光这么空手去总觉得有些尴尬,似乎有种有事找上门、无事甩一边的嫌疑,显得她做人好像很市侩似的…… 而且光送一个剑穗的话,也太寒酸了些,还是再加上个什么东西才好,并且此事宜早不宜迟。 秉着如此想法的姜姒,顶着红蕊一脸「我已看透一切」的揶揄目光,淡定地吩咐小厮牵了马车说要出门。 不过鑑于上回去酒楼遭了算计的事,以防万一,她还是带上了几个护卫。 其中便有周斌。 货品琳琅满目的首饰铺里,当周斌面对少夫人第八次小心翼翼地问他认为手里挑的这块玉佩好不好看时,终于不再只是摇头,而是诚实道: 「少夫人,您刚才拿的玉佩都太大太豪迈了些,您戴在身上就像是三岁娃娃穿军甲,完全不适合啊!」 平时看少夫人穿衣打扮的品味也不差啊,怎么选配饰的眼光却这么一言难尽? 挑的竟是些大老爷们儿才会喜欢的款式。 不料这话刚出口,便被一旁站着的红蕊悄悄瞪了一眼,眼神无比嫌弃。 周斌无辜地摸摸脑袋,浓眉大眼的脸上划过茫然。 他没说错啊? 少夫人身量娇小,再带着个巴掌大的玉佩,那得多难看哇? 姜姒不好意思解释这玉佩不是给她自己买的,只好转过头继续瞧柜檯上摆出来的一排排配饰。 没什么送人礼物经验的她正犯难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柜檯深处绒布上静静躺着的一根白玉簪。 质地光洁的白玉,通透而又温润。 其上不过寥寥数笔刀刻痕迹,便雕出了朵素雅大气的祥云,栩栩如生。 依稀记得,成亲那日她坐在婚房里忐忑不安时,他便是戴着这样的玉簪,一袭红衣,像位初染红尘的仙君,携着满身霜寒的清冽气息向她走来。 不自觉地,姜姒唇边泄出一丝笑意。 思及此,她心下做了决定,高声唤了铺子掌柜的,抬手指向那玉簪,温声道:「劳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1页 红蕊一脸欣慰地掏出小姐交给她保管的荷包爽快地付了银子,转头却瞧见旁边的周斌张了张口,似是还想说什么的模样,忙伸手一把给捂得严严实实的。 「唔唔唔……」被再次狠狠瞪了一眼并被迫闭嘴的周斌目光依旧茫然。 他只是想说少夫人这回挑的簪子挺好的,眼光总算正常了些。 那根玉簪虽然乍一看有些像男子用的款式,但若换了女子戴上,感觉也并不会显得突兀。 是他哪里又做错了吗?他明明想夸赞来着哇。 ——— 汾阳繁华的主街上。 因城内不许纵马,马车又得避让路人行进不快,从自个儿府上一路快步走到这里的程勇额头已微微冒汗,喘了口气指了指不远处客如云集的群荟楼。 「就是那里。」 紧随其后的裴珏停住了脚步,也跟着抬眼望了过去。 数层高的,青砖绿瓦,竹竿撑起的幌子上书一个大大的「食」字随风曼舞,隔着几丈之外都瞧得一清二楚,即便是在这熙熙攘攘的主街上也极其惹眼。 程勇道:「也亏得我手下的一个兵是穷苦的乞儿出身,门路杂,从一个曾经被怪医治好过痢疾的老乞丐那里才打听到的这消息,说怪医爱极了群荟楼的樱桃肉,每个月必会来这里点上一盘吃完再走。」 「不过到底是月初还是月尾来,那老乞丐说全凭怪医心情,于是我就让底下的人帮忙给盯着,如果瞧着有模样相像的人就来禀报。」 程勇锤了锤身旁青年的肩膀,嘿嘿一笑,「也是巧了,老弟你刚回来便有人来报。不得不说,你小子是有两分气运在身上的。」 裴珏道谢,又问道:「程兄可否描述下怪医的身形容貌?」 「哦对。」程勇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像展开,「我这还带来了呢,给你看……」 只是话还没说完,手里的画像也才刚打开一半,便见到身旁的青年剑眉深蹙,面色霜冷地越过拥挤的人群朝着前方群荟楼的方向快步走去。 「?」程勇的话卡在了嗓子眼。 咋回事儿? 他话还没说完呢,人咋就走了?裴老弟也不像是这么没礼貌的人哇? 纳闷的程勇跟着青年的背影瞧了过去,视线落在了群荟楼正对面一家首饰铺子的门口。 那里有道坐在轮椅上穿着水色衣裙的女眷身影,似乎是弟妹? 弟妹的旁边站了个高个儿丫鬟,周围还有几个按刀欲拔的护卫,脸色不善。 而站在弟妹对面那个正杵着手指指戳戳好像气得快要跳起来的人影是…… 程勇眯了眯眼,突然低头瞧了瞧手里皱巴巴的画像,再抬头看向那边一副貌似要打起来的场景,以及正快步朝那个方向走去面色霜寒的裴珏,心下一咯噔,懊恼地拍了拍脑袋。 「坏了。」讲晚了一步,可千万别打起来啊。 他可是知道,当初裴老弟是为着他媳妇儿的腿才千里迢迢地借着协助军务的名头来这汾阳,实则为的就是找那怪医。 这好不容易找到了,可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毕竟还得求人家办事儿呢。 想到这,程勇忙收起了画像,跟了上去。 而毫不知情的姜姒一行人,却是感觉青天白日里一口黑锅从天而降,好不冤枉。 这边刚挑好礼物有说有笑地迈出首饰铺的大门,还没上马车呢,便见到一个从对面酒楼摇摇晃晃走出来的酒鬼突然跑到了跟前儿,疯疯癫癫地指着轮椅上的姜姒破口大骂道: 「妖女!」 第39章 姜姒被这凭空而降的叱骂声惊得愣了一愣, 脸上还未收起的笑意凝在唇边。 红蕊刚在那边吩咐车夫将木板架上车架,转头便看到有人莫名其妙地跑来对着自家小姐破口大骂,忙跑回来拦在姜姒身前, 眉头一拧斥道: 「哪里来的臭酒鬼!跑谁家跟前儿撒酒疯呢!」 旁边的周斌并其他几名从裴府带过来的护卫也纷纷围了过来。 之前少夫人出门被绑的事儿虽然被瞒了下来, 但住在姜家祖宅外院的他们多多少少也知道些内情。 今个儿临出府前,他们才被周斌大哥严肃地嘱咐过要好好保护自家的少夫人, 可不能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于是, 此时护卫们都警惕地盯着面前这个身穿破旧灰白长袍、鬍子拉碴的可疑人物, 神情紧绷,准备对面一有不轨的举动便立即拿下。 而被众人防备着的酒鬼似是毫无所觉, 依旧自顾自地伸着手指对着姜姒指指戳戳痛骂道: 「妖女!怪不得隔着大老远的我就闻见这股臭味儿了!」 「那个老妖女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们竟都用一种法子害人!简直天理难容!」 实在是越说越离谱了! 什么臭味儿?什么害人? 她家小姐从来都被她收拾得香香的,才不臭!害人更是无稽之谈! 这光天化日之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就信口雌黄,不知道的路人还以为这酒鬼说的是真话呢。若是传出去了, 她家小姐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红蕊望着被这吵嚷声吸引过来看热闹的人群,眼尖地瞧见已有人在指着她们窃窃私语,顿时气得脸色发红,当即便想挽起袖子将这疯子酒鬼拖到一边,却被身后的姜姒扯了扯衣角, 只好暂时让到一边,还不忘狠狠地瞪了眼对面之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2页 「这位, 」姜姒眉头微蹙, 斟酌了下称唿, 耐心道,「这位大哥, 想必你是认错人了, 我不认识……」 「哼!妖女就是狡言善辩!」酒鬼嗤笑一声,直接打断她, 一副懒得多言的模样。 众人只见他迅速将手里提着的酒葫芦壶嘴咬开,从怀中掏出了包粉状东西倒进去随手摇了摇便直接向姜姒泼了过去,不禁一愣。 这是做什么? 一言不合就发酒疯把酒往别人身上泼? 这除了能泼人一身的酒液弄湿了衣裳,还能有何用? 夹杂着还未完全融化的不知名粉末的酒液就这么直直地泼了过来,姜姒柳眉紧皱,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挡在面前,红蕊也急忙伸手去拦。 但比之更快的是一道拂过空中的霜白宽袖。 赶过来的裴珏挥袖将酒液尽数挡下拦在了她面前,神色寒凉,沉声道: 「当街闹事,依律杖责。」 不料那酒鬼一脸满不在乎的模样,反倒是看向了裴珏的身后嘻嘻哈哈道:「酒不过是用来激发药力的引子,这药只要一挥发就会起效,你当我傻啊,暗器可不是这么使的。」 裴珏眉目沉凝地盯着眼前说话奇奇怪怪的疯子,却突然感觉心中一跳,体内的蛊虫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正在蠢蠢欲动,熟悉的酥痒从经脉处传来。 酒鬼见状倒是目露兴色地打量了他一眼,语气更加笃定道:"原来你就是那个倒霉蛋!果然妖女就是好色,专挑长得好看的年轻人下手!" 身后传来红蕊和周斌的低声惊唿。 是姜姒突然晕了过去,毫无预兆。 唰—— 剑光闪过。 那酒鬼终于收起了脸上得意的笑,双眼圆睁地看着脖子上架着的一柄寒光泠泠的青剑,咽了咽口水。 裴珏下颌绷紧,向来冷静的眸中闪过一丝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凛冽杀意。 好不容易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过来的程勇大惊失色,忙拦在两人中间尴尬笑道: 「误会,都是误会哈!」 ——— 姜姒醒过来时,已是入夜时分。 屋内四角点起烛火,光影摇曳,只裴珏一人坐在床榻边,半支起膝盖手腕撑着额角,似是在闭眼小憩,微长睫毛在挺拔的鼻樑上落下深深的阴影,侧脸轮廓流畅,颌骨分明。 垂落下的霜白衣衫恰巧盖住了她放在被褥外侧的手指,触感微凉。 许是夜深,昏黄烛光下,唯能听见两道轻浅唿吸声与烛心处偶尔炸开的「噼啪」声。 姜姒偏了偏头,视线落在裴珏安静的半边睡颜上,只觉心底一片安宁。 「醒了?」 不知何时,裴珏已睁开双眸正望向她。 她「唔」了一声,手腕撑在榻上想要起身,却莫名地使不上力气,皱了皱眉想要再次尝试时,却被一双手轻轻按了回去。 裴珏掖了掖弄乱的被子,道:「你现在没有恢復体力,还是多休息。」 被冷不防按回被子里的姜姒嘴唇嗫喏了下,有许多事想问,却一时又不知从何开始问起,手指抓着被角面露踟躇。 「赵勐已死,崔轩还在追捕,白日里的那个酒鬼是怪医的胞弟,医术不逊于怪医本人,先前已为老太太把了脉开了方子,不必担忧。」 姜姒听得一愣一愣的,一时间没能消化掉这么多的信息,下意识想说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却见到裴珏朝她笑了,眸光流转。 「我说了这么多,表妹觉得是否遗漏了什么?」 遗漏了什么? 还有什么是她忘了的吗? 「什……」姜姒疑惑的声音突然卡壳,目光被裴珏发上的玉簪吸引。 那款式,祥云伏天;那质地,白玉温润,好像是…… 一股热意顿时涌上脸庞,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想搪塞过去,结结巴巴道:「什么啊,不知道表哥在说什么。」 却不想裴珏并未追问,反倒是低下了头,声音很轻,「是么,那便是我多想了。」 姜姒支支吾吾地胡乱嗯了两声。 「那表妹早些歇息。」青年语气落寞,竟是直接起身似是要离开。 一听这势头不对的语气,姜姒心下一跳,忙移回视线,拉住了霜白衣角。 「嗯?」青年嗯了一声以表疑问。 姜姒不敢看人,揪着青年垂落在床榻边的衣角吞吞吐吐道:「没,没有多想,簪子很适合表哥。」 青年不信,「真的么?」 反正说都说了,也不差这一句两句了。姜姒试着不去管脸上挥之不去的滚烫热意,闭了眼睛破罐破摔道:「买时便觉得表哥戴上一定很好看。」 上方传来裴珏轻浅的笑声,姜姒察觉不对,勐地睁开眼才发现—— 这厮脸上哪有半分的失落?那眼角眉梢泛着的分明都是温润笑意。 「真的觉得很好看吗?」裴珏似是刻意放缓了语调,倾身道,「表—妹—?」 后两个字像是在唇齿间酝酿了许久,才慢慢从那张薄唇里缓缓念出,似是携了万千情愫。 姜姒脑袋一浑,又突然想起了之前看的那本话本。 什么表哥表妹的,现下又是在床榻上,似乎非常应景…… 偏偏青年还刻意靠得这么近,她仿佛又闻到了那股熟悉的雪松清香。 姜姒攥着青年衣角的手指下意识地紧了几分,可随即便蓦地反应过来,像是烫手一般松开了指尖,一把将被子拉起盖住脑袋,朝床榻里侧偏过身子,吭哧吭哧地不肯再说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3页 屋内安静了半晌。 被子下的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努力平静胸前的心跳,隐约感觉青年的目光似是还在看着自己,那视线像是要穿透厚厚的被褥直望入她的眼里。 不过,还没等姜姒开口送客,便感觉露在外面的半边脑袋被一只微热的手掌轻轻抚了抚。 「睡吧。」 青年的嗓音温和,莫名地带着股安抚的力量,让她眼皮不自禁越来越沉,直至再次陷入黑暗。 …… 裴珏又在屋内守了一会儿,直到听见绵长平缓的唿吸声传来,方才离开。 甫一踏出卧房,青年唇边噙着的温柔笑意便缓缓收了起来,微垂的眼睫挡住了眸底的神色。接着,脚步一转,出了院子,往外院的方向而去。 裴珏推开房门时,白日里那身穿灰白长袍的酒鬼正坐在桌前挟了一筷子菜往嘴里送,瞧见他来了,忙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嚷嚷道: 「大半夜的还不准让我吃口热饭了是不是?歉我道了,你们说的老太太我也治了,还能不能让人喘口气儿了?!」 酒鬼指着自己乌黑髮青的眼圈道:「瞅瞅,瞅瞅,我这儿还疼着呢!」 一旁搬个凳子坐在角落里专门负责看守酒鬼的周斌低声道:「谁让你欺负我们少夫人来着,神医也不能乱冤枉人,拿喝醉当藉口也不行,活该。」 不过说到这,周斌悄悄瞥了瞥走入房内一脸沉静的大公子,心底也颇为惊奇。 白日里少夫人被这神医使的招数弄晕了过后,大公子的剑虽然被程将军拦下来了,但拳头依旧招唿到了人脸上,那眼神就和淬了冰一样。 他还是第一次瞧见大公子动粗呢。 当然了,使剑不算。毕竟一般用到刀剑之时,对着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眼前这个跳着脚的怂大夫显然不在此之列。 裴珏默了半晌道:「她情绪波动时,手腕筋脉上确有红色丝线浮现。」 似是终于确定青年不是又来打他的,神医哼了哼,坐下来继续吃着酒菜。 「我早说过了,你不信嘛。那个老妖女……」 从酒醉中清醒过来的神医敏锐地察觉到对面青年在他说「妖女」二字时眉间露出的不喜,改了口道:「那个毒娘子给你媳妇儿吃的就是同心蛊的蛊王,以情慾爱欲为养料,一旦宿主动了慾念且心绪起伏激烈时就会无比活跃,兴奋地在体内蹿来蹿去。」 「当时你体内的蛊虫受蛊王影响,应该也是有反应的,能感觉到。」 裴珏点头。 而角落里的周斌脸上虽还是浓眉大眼忠厚老实的模样,耳朵却立马高高竖了起来: 什么情慾不情慾的?这也是他一个护卫能听的吗? 第40章 说话的二人自是不知道角落里那个瞧着一本正经的护卫脑袋瓜子里在想什么。 神医继续道:「用噬心蛊残留的蛊虫充当断掉的经脉间的桥樑, 理论上是可行的,而且只要一直刺激同心蛊的蛊王,四蹿的蛊王就会逼得蛊虫龟缩到四肢经脉的空隙, 也就是断口处躲避, 久而久之便会附着在其上连成一体,人便也就恢復了行走能力。」 裴珏静静地消化这段话, 神医却冷不丁突然问道:「你不会真的不想解蛊吧?」 见青年并没有否认的意思, 神医鬍子拉碴的脸都皱巴了, 一副不能理解的表情。 「毒娘子应该没有告诉你们吧?随着蛊王一日日的活跃,你媳妇儿倒是没什么, 顶多感觉气血翻涌,流转速度加快。但你体内的蛊虫早就化作了子蛊,也会一同受了刺激, 可却因为没有蛊王的压制而会四处游走,其间令人疼痛难忍。」 裴珏默了默,道:「猜到了。」 当时临走前从毒娘子的那番话里他便料到了。 裴珏淡然道:「还有便是子蛊离开蛊王超过五日时限,子蛊宿主便会暴毙而亡。」 不料此话一出,对面的神医却是神色古怪了起来, 反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随即不待人回答,便果断道:「她骗你们的。」 裴珏微微愣住, 眼底难得露出一丝愕然。 神医端起杯子勐干了一杯酒, 才继续道:「其实超过五日, 只会令你们体内的蛊因感知不到对方而枯死罢了。当初那个女人就是这么哄骗我兄长的,结果我兄长信以为真, 外出寻药时被病人拦住误了脚程, 回时才会为了赶路走了水路……」声音越说越低。 虽没言明,但那位怪医最后的结局想必逃不过身亡二字。 「节哀啊。」却是角落里的周斌忍不住道。 那怪医在这汾阳也算是久负盛名医术高超之人, 却连完尸也不曾留下,实在令人唏嘘。 不料神医听了这安慰的话,却收拾了脸上的表情,一改方才的颓然,嗤笑道:「节哀个屁!他就是蠢!谁让那女人让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研究蛊虫这种邪门歪道的东西,都是报应!」 「报应!」神医边说边狠狠地嚼着嘴里的花生,似在发泄心里怨气。 周斌刚默默地把板凳搬得远了一点,就听到自家大公子缓缓开口道: 「有一不情之请。」 …… 夜深了。 裴珏早已离开,神医吃饱喝足后便睡下了,周斌便把自己的被褥搬到了外间的小榻上一铺,也准备凑合睡了。 闭上眼睛时,他还忍不住在心里琢磨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4页 大公子为什么要他们保密五日限制是假的事情啊?而且还让神医帮着说那样的假话? 是为了少夫人早日好起来吗? 可是若是大公子一直留在少夫人身边,那康復也是迟早的事儿啊,何必这么着急? 带着一肚子的困惑,周斌迷迷瞪瞪地睡了。 ——— 翌日。 听闻姜老太太一副药下去,又被神医扎了几针后已然能清楚开口说话时,姜姒正听着神医给她解释同心蛊的事情。 来禀报的丫鬟脸上都带着喜色,姜姒心中也欢喜,忙开口道谢。 神医看她一副完全不在意昨日被自己当众泼酒叱骂、真诚感谢的样子,倒是露出了点不好意思,尴尬地摸了摸头,「你这人,咋一点都不记仇。」 姜姒笑容温婉,「先生性情中人,误会解开便罢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识。该谢还是得谢的,今后先生若有需要帮助的地方,还请不要客气。」 神医嘟囔道:「这性子倒是比那个老妖女讨喜多了,怪不得……」 姜姒疑惑道:「先生说什么?」 神医捏着拳头放到嘴边咳了咳,搪塞道:「没什么,刚才我说的你都明白了?」 说回正事,姜姒坐直了些,脸上的表情肃了肃,问:「先生说表哥体内噬心蛊的蛊虫药力还未完全褪去,接下来有可能偶尔会发生之前心智退化的事情?」 甚少说谎的神医眼神飘了飘,点了点头。 姜姒不解道:「可是之前毒娘子前辈明明说……」 话被突然打断,神医语气似是不悦,「你这是怀疑我的医术?」 姜姒面露踌躇道:「不是怀疑先生,只是……」 只是从那几日在山谷中的相处来看,毒娘子并非妄言之人,而且虽然面冷,实际上她却觉得是个心地柔软的前辈,应该不会拿这种事情骗人的。 况且毒娘子有恩于他们在先。 说句不太中听的话,比起眼前这昨日才认识的神医,她更愿相信毒娘子。 大概也是一种直觉吧。 姜姒的这番神态当然被对面的神医尽数收在眼底。 神医面上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心底却在吶喊:再多说两句就要露馅了啊!! 遂语速很快地搪塞道:「反正到时候你且看你相公有没有出现心智退化的症状便知道我说的话对不对了。」 姜姒将信将疑地点点头,却还是忍不住问了句:「这蛊没法解开吗?」 虽然毒娘子说这蛊可以助她恢復双腿,可若代价是从此以后裴珏不仅要受不得离开她超过五日的限制,还有时不时发生心智退化的风险,那还是罢了吧。 让别人为自己承担这一切,而她却坐享其成。 世间没这个道理的。 毒娘子虽在她的再三央求下也没告诉解蛊的方法,但万一面前的神医知道呢? 于是,姜姒便用带了希冀的目光看向对面人。 可对面之人听到她的话后,却立马果断地摇头坚定道:「没有!」 神医说完还犹嫌不足,补充了句:「劝你也不要再琢磨解蛊的事情了,等到你双腿经脉被蛊虫接起来之后,无论蛊王还是子蛊都会沉寂下来在体内沉睡,我方才说的那些症状都不会再出现了。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 「等!」一字落下,铿锵有力。 …… 亲自送走神医后,姜姒在红蕊的陪同下去了趟棠梅园看望姜老太太。 姜老太太确实如丫鬟说的那样,精神好了许多,见着她来了也能略微坐起身子聊上两句家常了。 「祖母都听说了,是我那孙女婿托人寻来的大夫,确实是有心了。」 姜老太太轻轻握住她的掌心,目光慈祥,「自你出事后,我总担心你只顾念着裴家那行三的孩子,与孙女婿起了龃龉。毕竟,与你自幼有婚约之人是裴家三郎。」 再次从他人口中听见裴瑾的名字,姜姒总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闻言下意识地想解释自己与三表哥之间,比起未婚夫妻的感情,其实更多的是一起长大的亲人情谊。 但话刚到嘴边,却觉得斯人已逝,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了,便只沉默地摇了摇头。 姜老太太却误会了,欣慰道:「你能想开最好了,嫁人娶妇,都是过日子。开心不开心都是一天,何不高高兴兴地过呢?而且……」 察觉祖母话中的犹豫,姜姒疑惑道:「怎么了?」 姜老太太却摇了摇头,没再继续了。 而且那裴家的三郎以前来汾阳求医时,曾经借住过姜家祖宅一段时日,她曾见过几面。 姜老太太到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了,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儿没遇见过? 那裴家三郎,她冷眼瞧着,举止品行看似豁达有礼,但却不是个心思正的。 不过人已死,而孙女儿看起来又是已经释怀的模样,她也不用再多说了。不然的话,便像是仗着人死不能辩解而背地里说坏话嚼口舌、故意坏人身后名声一般,实在不必。 好在那裴家大郎是个好的。 模样好,品行端,能力强,眼里又只有她孙女儿一人。 她孙女儿虽遭了难不利于行了,但余下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思及此,姜老太太拍了拍姜姒的手背,笑了笑,「你俩把日子过好了,祖母我也就放心了,到地下去见你父亲时,也能有脸面告诉他他的女儿过得很幸福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5页 姜姒闻言却连忙朝地上「呸」了几声,「祖母胡说!祖母还得长命百岁呢,什么就去地下了,父亲可不想那么早见您。快点,祖母也呸几下。」 姜老太太忍俊不禁,也跟着呸了几下。 站在一旁守着的丫鬟们瞧这对幼稚的祖孙俩,也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 整间屋子一片其乐融融。 …… 从棠梅园回来后,姜姒便听到丫鬟们来报,说三姑爷在卧房里,似是有事找她。 说这话时,还顺手将一个大红的软枕塞给了红蕊,说是三姑爷吩咐让她们寻来的。 红蕊接了枕头也是一脸茫然,顿在原地不知所措。 「给我罢,我拿着,你不方便。」姜姒伸出手。 红蕊点点头,将枕头递给自家小姐,然后继续推着轮椅朝卧房的方向走去。 待到快要到门口时,红蕊忽然记起客房的门槛已在李氏的吩咐下被削掉了,小姐一个人也能进房间,便转了转眼珠,突然「哎哟」了一声。 「小姐,我突然肚子有点疼,要去上趟茅房,您先回去吧。」说完不等姜姒应声,便脚下匆匆地熘了。 以为红蕊是真的身体不适的姜姒忙朝着背影道:「你慢点儿,不行便拿了牌子去找大夫。」 「哎!」 一眨眼的工夫,红蕊便不见了人影。 这急性子。姜姒失笑,将怀里的抱枕放在膝上,慢慢转着轮椅回了房。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不料却见到青年正抱了一床被褥铺在床榻上,听到开门的动静立马抬头向她看来,眼里是雀跃的笑意。 「娘子,你回来啦!」 第41章 ——噬心蛊的蛊虫药力还未完全褪去, 有可能偶尔会出现心智退化的状况。 神医今早晨时说的话犹言在耳。 姜姒停在门口处,眼神迟疑地打量着青年,半晌没开口。 青年抱着手里的被褥, 甚是坦然地任她打量着, 眼里不像是在说笑或是像昨晚那般故意作弄于她。 她试探道:「表哥?」 青年浓密的眼睫扇了扇,像是唿应一般立马应道:「表妹?」 他的脸上似有疑惑, 手下的动作却并未迟缓半分。麻利地将被褥铺到榻上整理好后, 随即走到她身后将轮椅推入屋内, 又自然地从她怀里拿走红色的软枕摆在了床上,和原本的那个枕头并排摆在一起。 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按在床榻上, 深深陷入柔软的被褥里没入不见,明丽的红与冷淡的白缠在一处,莫名透出几分旖旎的艷色。 姜姒努力把目光从床榻上移开, 稳住心绪,艰难道:「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青年眉目间的疑惑未褪,反倒更深了,「不是慈和堂还在修缮中,棠梅园暂且给老太太休养用, 而你我搬来客院里凑合一下么?」 「?」她一时有些跟不上青年的思绪,眼神茫然。 这是他的记忆又混乱了? 青年道:「丫鬟们应该是疏忽了吧, 我回来时看见这床上只有一只枕头就让她们加了一个。冬日天寒, 所以又添了床被子, 今晚应该睡得比昨日要更暖和了。」 她神经一绷,立马抓住了关键之处。 「你今晚睡在这里?」 青年脸一红, 「娘子别这么大声, 还没到晚上呢。」 姜姒的额角跳了跳,仿佛又回到了山洞前青年死活要跟着她去如厕时候一般。 不知为何, 和心智不全的裴珏待在一起时,她也仿佛变得不沉稳了许多,总是被他的三言两语抑或是无意间的举动挑动心绪,然后又因为青年偶尔露出来的可怜眼神不忍心反驳拒绝。 但是。 她望了望并排整整齐齐摆在一块儿的软枕,坚决道:「不行。」 青年似是被她的无情震惊到了,果然又露出了那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乌黑双瞳里流光闪烁,原本微扬的剑眉也垂了下来,让姜姒记起了小时候曾经见到过的那只隔壁家的小狗。 耷拉着耳朵,软软地趴在台阶上,慢慢地舔舐身上的水珠。见到人了也不咬人,反而小心翼翼地将毛茸茸的脑袋凑了过来,似是想碰碰蹭蹭她的裙角,却因没得到准许而不敢多靠近一步,只睁着那双黑漆漆的眼睛傻兮兮地望着她。 姜姒嘴唇微动,差点松口,回过神又再次坚决地摇了摇头,转着轮椅上前想拿起方才的那个软枕还给丫鬟们,却被一只手拉住了枕头的边角。 「娘子——」 青年的眸光软软的,看起来丝毫无害。且因为现下坐在床榻上的缘故,身量上的压迫感也少了许多。 特别是眼神央求地望着她的时候,她竟有种自己在恃强凌弱的感觉,似乎青年的喜怒都取决于她的一句「是」或「否」,皆由她掌控。 心绪微转间,这声表妹又让她想起了昨夜裴珏故意「调戏」她时候的场景,仿佛强与弱之间在此时顷刻颠倒过来,让人心底隐隐升起一股莫名的征服快感。 她算是有点理解市面上的那些强取豪夺的话本子为何卖的那么好了…… 但答应是不可能答应的。 她与裴珏本就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夫妻,就算之前马车上…… 可毕竟裴珏现在心智不全,若是真有什么了,等他恢復后想起这期间发生的一切,无颜见人的该是她了。 毕竟她有两次「轻薄」青年的前科在,裴珏到时候清醒了会怎么想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6页 于是姜姒压下心底的那股躁动,再次坚决道:「不行。」 …… 一番拉扯下,青年退而求其次,委委屈屈地把自己的被褥铺在了床榻脚下。 冬日里的天色总是暗得很快,红蕊提来了晚膳送进屋里后,又说身体不适,姜姒便让她早些回房歇息了。 二人简单地用了些膳食漱了口,再瞧向窗外时,已是黑漆漆一片。 屋内燃起了地龙,四角的灯笼也都点亮,暖洋洋的氛围让姜姒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视线从手里的话本子偷偷移向正靠在小榻上捧了书看得津津有味的青年。 柔和的烛光落在青年微垂的眼睫上,泛着细碎的点点金光。 俊美的容颜安静如画。 不得不说,青年不说话只坐在那里认真看书的样子,分明是个如玉郎君,丝毫瞧不出来哪里心智有缺。 再往下,她的视线落在了那骨节分明的手指捧着的书册上。烛火摇曳,书封上的字迹远远瞧着有些模煳。 姜姒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身,好奇地努力看清上面的字。 《表妹好粗暴,在下好喜欢》…… ??? 她一瞬间坐直了身子,被烫到似的收回目光,眼睛落在自己手里的书册上,盯着翻开的那一页,胸口的心跳不争气地快了起来。 偏偏这时候对面突然传来青年真诚的询问声。 「表妹,你是想看我手里的书吗?」 姜姒闻言心头微恼。 他是不是故意的?明明身重蛊毒时唤她最多的是娘子,后来在她的勒令下改口阿姒,很少叫她表妹,可却偏偏非得在这个时候这么唤她。简直是…… 「表妹不看吗?方才表妹盯着我看了许久,我还以为表妹对我手里的书感兴趣呢。」 「不如我念给表妹听吧?」 说完不等她出言阻止,便一字一句缓缓念了出来,声音潺潺如流水。 「表妹莲步微移,拦在他面前,芊芊素手解开了束缚。」 没料到青年竟然真的就这么当着她面儿毫无羞涩地念出那些光是听着便让人面红耳赤的句子,她微微睁大眼睛,脸上泛起一股羞恼,刚想开口让对面那张有失体统的薄唇闭上,却忽然记起了白日里神医的叮嘱。 ——同心蛊虽然能够让子蛊宿主毫无保留地听从蛊王宿主的命令,但实乃一种强迫心智的法子,最好不要轻易乱用。 既然神医说裴珏会偶发心智退化的这点都应验了,那她确实应该听神医的嘱咐,还是慎重为好。 于是姜姒咽下了那差点脱口而出的阻拦之语,只急急地唤了声表哥,语气微恼。 裴珏的声音顿了顿,被睫毛遮住的瞳孔深处闪过一丝笑意,继续念道: 「表哥脸色涨红,出言阻止却被捂住嘴唇。」 不知青年是不是故意的,念话本时刻意不说主人公的名字,反倒是一律用表哥表妹来代替,很难让人不胡思乱想。 可这话又恰恰提醒了姜姒,脑中灵光一现。 是呀,她不能直接开口制止青年,但可以像那话本子里的表妹一样捂住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呀! 当然,事后每当姜姒回想起这晚的自己,都忍不住懊恼:一定是地龙烧得太旺,烧掉了她的理智。 可现下的她是顾不了许多了,见青年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忙扔了手里的书,转着轮椅到跟前儿,想伸手堵住那张开开合合的薄唇。 谁料青年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竟微微后仰避开了,还朝她笑了笑,慢条斯理道: 「表妹伸手,莹白指尖摸上了盈盈一握细腰间的丝带。」边说着,边扫了她伸出的手指一眼。 姜姒顿时感觉自己的指尖像是被那道视线烫了一下,勐地收了回来,藏到袖下。 可甫一收回来,心底却又乍然生起了好胜心,恨恨地盯住青年那嫣红的唇。 许是心绪波动太大,一心只想着如何能让身前人闭嘴的姜姒没注意到手腕经脉上浮起的红色,没注意到双腿断处传来的丝丝缕缕的酥麻,更没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竟从轮椅上站了起来,手掌牢牢地捂住了身前青年的嘴巴。 裴珏的眼底闪过一丝意料之中的情绪,却又极快地被掩盖了过去。 见着姜姒后知后觉自己站起来的呆愣愣的模样,只作不知缘由的模样,惊讶道:「表妹站起来了?」 直到青年微热的唿吸打在她的掌心,她才发觉此刻自己的动作有多逾举,忙撤了手,却不料脚下一软,方才腿上莫名而来的力气又莫名地消失,让她瞬间失了平衡,猝不及防地摔进身前人的怀里。 裴珏也因这变故愣了一下,忙伸手扶住。 可尽管青年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的腰肢,但她的额头还是撞上了他的下颌,撞得青年一声隐忍的闷哼。 那声音,低沉喑哑,让人听了很是难为情。 这一剎那,鼻口间充斥着青年身上特有雪松香的姜姒浑身都僵住了,脑海里的想法只有一个,那便是来个菩萨施个法让时间静止一下,好让她能埋在青年肩头的衣裳里装一装死吧…… 因为方才那一瞬间,她的额头好像擦过了什么柔软而又带着些许温度的某处…… 都说事不过三,她的形象是不是完了…… 摔倒在青年宽厚怀里的姜姒一动不动,感受着身下胸膛传来的滚烫热意,白皙的脸庞涨得通红,端像只煮熟了的虾子,又红又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7页 第42章 霎时安静下来的屋内。 燃烧的蜡烛发出「噼啪」的声音, 很轻,但却足以让听见的人醒过神来。 裴珏垂眸时不经意间望到了怀中少女白皙的后颈,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 视线微移避开的双眸里瞳色幽深。 偏偏反应过来的少女似是察觉出了此时二人姿势的不妥, 挣扎着要起来,馨香的身躯左右动来动去, 一点儿也不安分, 似乎并未意识到这样的举动会给她带来危险。 裴珏心底嘆气, 闭了闭眼,强行压下了体内的那股燥意, 趁这把火还没烧起来之前便伸手扶着少女的柔软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回了轮椅上稳稳坐着。 他没忘记自己最初的用意,稳住心绪略微调整了下唿吸,便语带疑惑道:「表妹这是怎么了?」 被抱回轮椅上坐着的姜姒低着头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埋进尘埃里, 感觉脸都快烧没了,心脏一直砰砰砰简直像是快要蹦出来。 此时听见青年说话,也顾不得去想她方才为何又站起来的事儿了,因为她瞧见了掉落在地上的那本害她丢脸的罪魁祸首—— 《表妹好粗暴,在下好喜欢》……听听这名字, 简直有辱斯文! 俗话说恶从胆边生,姜姒突然心底凭空生出了一股勇气, 弯腰一把捡起了倒扣在地的有辱斯文的本子举起来, 将内页朝向青年的方向恶狠狠道: "谁让你念这种淫.秽本子的?!你就是故意的!" 姜姒以为自己的语气已经足够兇巴巴, 但却不知她刚经歷过一番激烈的情绪波盪,翻涌的气血还未平静下来, 清丽面庞上满是尚未褪去的红晕。 而这幅景象在裴珏看来便是少女色厉荏苒地朝他要个说法, 但眼角眉梢化不开的羞意却让本就不足的气势更短了三分,更像是在朝情郎嗔怒。 唇上仿佛还残留着那一触即离的温软感觉。 他的目光轻轻掠过姜姒白皙娇嫩的额头, 极力忍住了想要伸出指尖触碰唇角的念头,视线移到了面前正被少女翻开的那页书上,俶尔笑了。 「表妹对我手里的话本子如此感兴趣,何不看看里面到底写了什么内容?」 「什么内容?不就是……」姜姒的话在将话本拿到跟前儿看清里页的文字后顿时卡住了。 【林表妹莲步微移,拦在他面前,芊芊素手解开了束缚。没料到自己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还得靠表妹来救的温书脸色涨红,愤恨地扔了身上刚被解开的绳索,便看到表妹面色冰冷、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他欲出言阻止却被捂住嘴唇。】 【只见林表妹伸手,莹白指尖摸上了盈盈一握细腰间的丝带,只略一施力,那丝带竟顷刻间变作了一把锋利的软剑指向了对面一群人。】 【她语气微凉道:若想伤害表哥,便先来问过我的剑罢!】 「……」 气氛一度变得很尴尬。 当然,这只是她以为的。 「嗯?表妹怎么不说话?」青年的声音听起来依旧一本正经。 姜姒感觉自己的脸色应该已经和书中那位名叫温书的表哥一样涨红到没眼看了,但若不回答青年的话便好像是她凭空输了一筹似的,忒让人不服。 于是她咬了咬牙,挑剔道:「哪有你这样念书的?一句话只念半句。」 什么解开束缚,什么摸上细腰间的丝带。 谁知道前者是绳索,而后者是软剑啊? 光凭这几个字而不知前后文,任谁都会想歪的好吗! 对,就是这样,绝不是她心思不纯来着。 如此想着的姜姒顿感心底的那股勇气仿佛又再次重生了。 只是她的反驳还尚未说出口,青年便好似先一步猜透了她的想法,语气恍然大悟道:「表妹是不是因为这书名才误会了?」 被带偏了的姜姒脑内灵光一闪,立即指责道:「这书名听起来就很不雅,谁家正经人会买这种名字的书看呀!」 说完便将谴责的目光甩向了对面,仿佛在说:你不正经,还恶人先告状! 可对面的青年看向她的眼神诚实而又无辜,「是四弟买的。听说这本书原名朴实无华销量不佳,书铺掌柜的改了如今的名字后便红火了,连汾阳酒楼里说书先生也在讲,座无虚席。」 姜姒涌上来的一口恶气顿时梗在了喉咙里。 青年口中的四弟是李氏膝下独子名为姜远焱,平日里都在书院读书,不常回府。 之前李氏怕她困于腿疾不爱出门又一人呆着无聊,便唤了小厮收拾了一些姜远焱书房架子上的杂书送了过来。而那小厮许是不识字儿,便什么都一股脑儿地打包给了她。 青年边说还边指了指一旁矮几上散落的几本书,似是想证明自己所言不虚。 姜姒只是略微扫了一眼,便发现那堆书确实眼熟,本就下去了三分的气势这下子更是彻底偃旗息鼓。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月光。 不过庆幸的是,青年似乎并未揪着这一点不放,反倒是再次提起了另一件事。 「表妹方才似是能站起来了,现在可还能再使上力气?」 对上青年满是关心的目光,还未从刚才的尴尬中抽身的她沉默地摇摇头。 「那表妹还是早些歇息罢,明日再看看大夫。」 姜姒顺着青年递过来的台阶点点头,接着又觉得不妥,干巴巴应了句:「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8页 可嘴上虽然条件反射地这么答应了,但不知怎的脑袋却还没转过弯儿来,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像是被点了穴僵住了一般,动作迟缓,半天都没抬起来。 离姜姒最近的裴珏自是将一切都收入了眼底,按捺住想帮忙的冲动。 ——每回蛊王受了刺激将蛊虫驱逐到经脉缝隙后,受了惊吓的蛊虫为自保都会陷入假死状态,此时就会出现身体四肢僵直的状况,最好让宿主自行缓解,才能免于惊动已经假死的蛊虫。直到僵直状况缓解以后,方可再次施加刺激。 神医白日里的原话如此,且再三地叮嘱了此事。 虽然早已预料到这一幕,可等到真的亲眼瞧见时却仍会忍不住心脏泛起抽疼。 屋内虽烧了地龙,但向来体弱的少女还是穿了一身略微有些厚度的银红色小袄,本就单薄的身子裹在小袄里越发显得多了几分脆弱。 但裴珏知道她并不是一个脆弱的人,就像是多年前他曾见到过的那个狠狠摔了一跤却依旧爬起来不哭不闹巧笑嫣兮的少女一样。 岁月会改,人却未变。 姜姒艰难地活动着僵硬的手指,避开对面青年灼灼的视线,费了一番力气后终于将自己端端正正地埋在了柔软的被褥里,长舒一口气。 可没等这口气吐完,便又听到那熟悉到简直快让她恨得牙痒痒的清隽嗓音。 「表妹——不脱外裳就直接睡吗?」 憋了一晚上莫名火气的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命令道:「裴珏。」 「嗯?」青年语气略带疑问,其中还夹杂着一丝无辜纯然。 「吹灯!睡觉!」 裴珏讶然,没料到恼羞成怒的少女竟会直接下了命令,体内的子蛊闻声而动,蛊虫登时便兴奋地蹦了蹦,他不自觉地跟随着指令将屋内的烛火一一熄灭,再乖乖地躺倒在一早便铺好的地铺上。 一系列的动作做完,被迫躺下入睡的裴珏不禁失笑。 屋内烛火已熄,只有借着外边透过来的稀薄月光才能隐约见着周围的轮廓。 床榻上,方才还果断开口命令他的少女已将自己裹成了一团,鼓鼓囊囊的,背对着外侧,只露出一个黑不熘秋的后脑勺沉默地对着他,显然是恼了。 裴珏唇角勾了勾,轻声唤道:「表妹?」 床上的糰子动了动,但仍然不说话。 他不气馁,继续哄道:「表妹生气了吗?明日给你买松子糖吃。」 床上的糰子动得更厉害了,半晌,才从被子底下恶狠狠地扔出来一句。 「你好吵!别说话,快闭眼睡觉。」 这下连嘴巴也被迫闭上的青年是彻底开不了口了,眼带笑意地缓缓阖上了乌黑的双眸。 这样鲜活的阿姒,真好。 如此,即便以后他不在她身边,她应该也能很好地生活吧。 …… 躺在床榻上蒙住了脑袋的姜姒自是不知青年的想法。 其实虽然她话说得兇巴巴,实际上却并没有那么生气,更多的,只是一种乍然失去对自己情绪掌控的恐慌,再加上那么几分不好意思罢了。 嗯,她只承认那份不好意思有三分,绝对没有七分! 不知怎的,在遇见青年之后,他就像是一颗闯入了她这片平静湖泊的小石子,不停地在原本宛如静止的水面上搅起一圈圈波纹。 看似水波温柔微小,却缓缓地向四周盪开到了整片湖泊。 姜姒悄悄捏了捏发烫的耳尖。 那里热热的,暖暖的,就像青年偶尔投过来的目光一样灼热……等等! 被窝里的姜姒慢慢睁大了眼睛。 她好像一直都在不自觉地被青年牵着鼻子走,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 今晚的裴珏真的有心智退化吗??? 真的没有在驴她对吧??? 第43章 一夜安眠。 怀揣着明早起床后定要质问青年的想法, 姜姒甫一醒来睁开眼便望向了床榻外侧的方向。 意外的,那个之前心智退化时一直缠着她粘着她的人不见了身影,而地上的被褥已被整齐地叠起放到一边。 是谁做的不言而喻。 这下她心中更加笃定了。 昨天白日里也许青年确实暂时心智受到了影响, 但夜里的时候, 绝对是裴珏在逗她!!! 为何她以前没发现这厮的恶趣味呢? 差点儿就被翩翩君子的外表给欺骗了。 也不对,应是早有端倪只不过被她忽略掉了罢了, 毕竟他可是在成婚不久两人还并不熟稔的时候就能面不改色地含笑说出「岳父大人」四个字的人。 让她丢人丢到家了, 实在可恶。她恨恨地咬牙。 「小姐在想什么呢?脸色这么红?」身旁冷不丁传来一道声音。 姜姒顿了顿, 这才发现自己一起来光顾着寻裴珏的身影了,竟没注意不知何时端着一盆水推门而入的红蕊, 此时正凑近了脑袋一脸探究地瞧着自己。 她淡定地用手背碰了碰脸,神色自若道:「有么?许是地龙烧太热了吧。」 红蕊视线扫过放在旁边的那叠明显是屋内另一个人的被褥,眼珠滴熘熘地转了转, 抑扬顿挫地长长哦了一声,也没说信或不信,将铜盆轻轻放到桌上,拧了把热毛巾递过来,趁自家小姐恼羞成怒之前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小姐, 您最近晚上还有感觉到哪里刺痛不舒服吗?神医说您的腿会慢慢好起来是真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79页 接过毛巾的姜姒闻言一怔,手指微顿。 因为蛊毒牵扯到子蛊宿主的性命, 也就是裴珏的性命, 所以之前她便再三与裴珏强调, 关于此事,最好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因此, 除了当初领着一众护卫前去山谷帮着救援的周斌之外, 其余人只知现下有位神医为她诊疗双腿,其他的一概不知。 若是红蕊不说, 她也差点儿忘记了。 很奇怪,不知是不是体内蛊虫起效的缘故,前些日子因天寒而经常折磨她一宿睡不着觉的膝盖处传来的刺痛,竟然就这么无声无息地一点一点褪去了,好像就是在她与裴珏落下山崖的不久后,也就是她吃下毒娘子递过来的那只红壳虫开始,痛感越来越弱。 而昨晚,她站起来的时间比在山洞外遇蛇的那回还要久些。 似乎得有四五息? 思及此,姜姒不免信心又多了三分。 如果按照这样的恢復速度,那她能够完全行动自如的那一日似乎也不再只是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了,等她彻底好了,或许可以跟着…… 「小姐?」 似是见她拿着毛巾久久不说话,红蕊疑惑出声。 姜姒回过神,清了清嗓子,回道:「最近好多了,你别担心。昨日你不是身体不适么,如今可好些了?要不要看大夫抓点药?」 身体不适?什么身体不适? 红蕊一愣,险些没反应过来,待回想起姜姒说的是自己昨日为了让自家小姐和大公子多些相处时间而随便扯的藉口时,忙打着哈哈道:「没事了,睡一觉便好了,小姐快些梳洗吧。」 「那便好。」听到回答的姜姒放心了,就着手里温热的毛巾擦了擦脸,在红蕊的侍候下很快便穿好了衣裳。 依旧是一袭冷清的暗纹水色衣裙,可不同的是,外边儿罩上了件银硃色海棠缠枝小袄,坎肩儿处镶了雪白的兔毛,衬得姜姒巴掌大的脸蛋儿越发清丽可人。 梳妆檯前,红蕊放下梳子,从匣子里挑挑拣拣,拿出了对白玉耳坠给自家小姐戴上,端详一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红妈妈我的手艺越来越好了。」 「哪有称自个儿为红妈妈的。」姜姒打趣着,视线移到了眼前的铜镜上。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她盯着耳边那形似兔耳稚气十足的坠子,默了默,语气难得迟疑道:「这耳坠……」 红蕊抢先答道:「是之前大公子送来的那匣子里的物件儿,我从家里边儿收拾行囊时顺便带上的,瞧着多可爱呀。」 姜姒将「幼稚」两个字咽了回去,又仔细瞧了瞧。 嗯…… 莹润的兔耳一晃一晃闪着光泽,好像确实挺可爱的,行吧。 这厢主僕二人收拾好后,本打算照例去棠梅园看望休养中的姜老太太,却在路过小花园时被假山后突然蹿出来的姜沁拦住了路。 冬日里天寒,丛丛假山上更是因着晨间尚未散去的水汽而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光是呆在这园子里便感到四面八方的冷意唿啦啦地绕着人打转儿。 本就因之前姜沁打翻慈和堂香炉招了火险些害了祖母性命却还刻意隐瞒一事对其心生厌恶的姜姒,此刻因着天冷更是不想再在这儿逗留,于是淡淡道: 「有事?」 见坐在轮椅上的姜姒一副无动于衷的冷漠表情,姜沁咬牙切齿,手里捏着的帕子都快绞碎。 竟然还敢问她有没有事? 别以为她不知道,要不是当时姜姒特意和二房的人设局骗她母亲,她母亲怎会被罚?她又怎会落到如今境况? 自母亲周氏被一辆破马车强行送走以后,她也被勒令关在自己的院子里,直到出嫁前,一步也不让迈出院门,而且每日里都得在婆子的看管下抄写一整卷的佛经。 那可是一整卷! 这段时日以来,她日日起床后便坐在桌子前握着笔抄啊抄,日落时分方才能抄完一卷得以休息,累得像只狗一般。而且若是哪日抄得慢了,夜里还得点灯继续!她的眼睛都快瞎了! 一想起这些事来,她就好似感觉到自己握笔的手指都在隐隐抽筋。 姜沁按住了发抖的手指,在摸到指腹上因抄书而起的茧子时心中更是大恨,忍耐地吸了口气,扯起笑容道:「姐姐何必这么冷淡呢?好歹我们也是一家人。」 「一家人……」 姜姒只觉心底一阵讽刺。 对在祖母出事后一心只想着推脱责任逃避之人而言,怕只是嘴上说说而已的一家人吧。 姜姒拢了拢身上的披风挡住空气里的寒意,轻声唤道:「红蕊。」 「哎。」红蕊当即会意,推着轮椅绕过姜沁,路过时还不忘悄悄翻了个白眼。她可没忘记五小姐曾在大公子面前搬弄是非挑拨感情的事儿,这种人和大小姐一样讨人厌,自家小姐合该离得远远的才是。 不料轮椅刚动却被人一把抓住了扶手。 红蕊拧着眉看向再次拦在跟前儿的姜沁,鼓了鼓腮帮子,道:「五小姐这是做什么?您体壮如牛不怕这冷天儿,可我们家小姐娇若扶柳还是得注意着些的。」 姜沁听见「体壮如牛」四个字,顿时脸色青白交加,整个人都不好了,但还是强撑着一抹笑道:「姐姐这么着急走做什么?与妹妹我说会儿话的时间都没有了么,妹妹我可一直都想找姐姐叙叙旧呢。」 看多了虚情假意的这套,姜姒实在是不想与之纠缠,冷淡道:「有事直言罢,不必如此。」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0页 姜沁望了望四周,咬咬牙,凑近了低声哀求道:「如今年关将至,我母亲她一人独自在那偏远苦寒的庄子上,实在是可怜,姐姐能否帮我跟祖母求求情?好歹让我母亲回来吃个团圆饭罢?」 「团圆饭?」 见面前人若有所思的模样,姜沁点点头,以为事有转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口气更软了,「年节时总不好缺了一人的,等团圆饭吃完再送她回去。」才怪。 只要能让那个老太婆松口接她娘回来,到时候她再去爹那儿哭一哭闹一闹,难道喜庆的正月里他们还能强硬地把人再送回去不成? 姜沁对此胸有成竹。 而姜姒自是窥见了姜沁眼底那一闪而过的喜色,缓缓道:「是了,年关将至……」 姜沁眼带欣喜地点头,目露希冀。 「那妹妹是不是得提前多抄几卷佛经备着?不然到时候我们在一旁吃酒,而妹妹却得搬张案几埋头苦抄,这也确实不像话了些。」姜姒弯了弯嘴角,眸中却毫无笑意。 「你!」姜沁气急。 不远处传来了几名婆子的声音,嘴里似是在唤着五小姐。 姜沁面色一僵,身形还未来得及动却被一旁的红蕊拽住了袖子。 「?」 红蕊笑眯眯地朝远处招了招手,高声道:「嬷嬷们,五小姐在这儿呢!」 只见两名婆子往这边望来,快步上前朝着轮椅上的姜姒福了福身,然后对着脸色难看的姜沁道:「请五小姐跟老奴们回去吧,今日的佛经还未抄完,时辰晚了又该点灯熬夜了,对您的身子骨不好。」 偏偏此时姜姒又补了一刀,温声道:「妹妹那里若是没有蜡烛了我让红蕊给你送去些,可别熬坏了眼睛。」 气得姜沁抚着胸脯连吸了几口气,愤愤地跺了跺脚,在两个婆子炯炯的目光中不甘地离开了。 只是将人气走的姜姒也并未露出什么开心的表情,神色淡淡,直到进了棠梅园内,听闻姜夫人特意来信给了祖母时,才微蹙了眉头。 「您说母亲唤我回上京?」 第44章 姜老太太戴着松绿抹额倚靠在榻上, 任站在一旁的丫鬟揉按着额角,满是皱纹的脸上仍旧带着几分睏倦,见状劝道: 「这年关将至, 你母亲让你尽快回去也是合情合理的, 你也莫要多想。」 姜姒抿了抿唇。 其实她在老宅里逗留了这么久,一方面是为了生病的祖母, 而另一方面, 也确实是故意不想回去。 回去做什么呢? 冷冷清清的姜府里, 自父亲过世之后,每到年节时便只有姜夫人, 姜瑶与她三人坐在一张桌上相对无言。 不对,无言的只是她罢了,姜夫人与姜瑶还是其乐融融的, 仿佛她只是个外人,临了只会得到姜夫人轻轻的一瞥:这孩子就是沉默古怪。 「趁着还未下雪,早些上路罢,回去与你母亲好好地说说话。」 姜老太太握着她的掌心拍了拍手背,慈祥的目光里满是睿智, 「我这里有神医在,你莫要担心。还有那些贼子……」 姜姒抬头, 眼神疑问:您都知道啦? 却得来了一个脑瓜崩儿, 顿时投去一个委屈的表情。 知道她这是彩衣娱亲的姜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缓缓道:「还想瞒着我呢?」 姜姒摇头。 「你祖母我还没老到不知事儿呢。」 姜老太太嘆了口气,继续道:「至于那些逃脱的贼子, 李家那边会一直盯着的。你二婶是个好的, 家风正,与她那兄弟一样, 是个古道热肠的。」 不像她们姜家,自老三去后,风气大不如前。而往往一族的衰败就从这里开始。 不过她到底是没将这后一句说出来。 姜姒面露贊同道:「二婶婶和李校尉确实都是好人。」 瞧着自家孙女儿一本正经的模样,姜老太太忽发了童心,打趣道:「那还有一同帮了忙的程将军呢?还有我那孙女婿裴家大郎呢?」 姜姒脸一红,小声回答道:「裴珏自然也是个好人。」 姜老太太慈祥的脸上满是笑意,慢悠悠道:「我问了有两人,怎么单单只说其中一人呢?」 下意识忽略了前半句只注意到了后半句某个名字的姜姒:「……」 瞧着姜老太太促狭的目光,她吭哧了两声,低下头不肯说话了。 …… 从棠梅园出来后,姜姒回到卧房内时瞧见了桌上的那摞杂书,而最上面赫然摆着昨夜害自己丢脸的罪魁祸首。 反正马上快要回上京了,这些书估计也看不了什么了,不如趁早还回去,免得又发生同样的囧事儿。 恰在此时,从丫鬟们口中得知四公子姜远焱逢休从书院回来了。 她略一沉吟,让红蕊从此次来汾阳带着的箱笼里拿出一早便备好的礼物,主僕二人便往姜远焱所住的院子方向去了。 许是李氏特意安排的缘故,姜远焱所居院落偏幽,不常有下人们经过,远远地便瞧见院内有株长得极高的榕树越过院墙朝外张扬地伸开繁盛的枝丫,绿盖如阴。 墙角下一片片嫩生生的绿草张牙舞爪,冬日里瞧着倒是颇有一番野趣。 刚入院子,小厮忙上前行礼,「三小姐来找公子吗?公子现下正在书房里和三姑爷说话呢。」 姜姒疑惑,「裴珏也在?」 他俩怎么会凑到一处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1页 小厮弯腰回道:「是公子请三姑爷来的,您稍等,小的去通报一声。」 姜姒点头,目光追随着小厮退下的背影朝着书房的方向望去。 奇怪,好端端的,她这个四弟请裴珏过来做什么? 总不能是聊昨晚的那本书吧?志趣相投? 一想到这种可能,她黑了脸,整个人都开始坐立不安了。 那厮可别带坏了四弟。 思及此,她让红蕊留在原地等候,唤住了小厮,「我和你一起去罢。」 …… 书房内,气氛却并未如姜姒所想的那般融洽,反倒是充满了一点即炸的火气。 姜远焱双手抱胸,一脸挑衅地看向对面,语气不善道:「你就是那个顶了我三哥婚约的裴家大哥?」 听见「三哥」二字,裴珏眉心微动,并未露出什么恼色,却也并不回答,将手中的锦盒递了过去。 「听说四弟你还在书院念书,初次见面,这是姐夫的见面礼。」 裴珏似是刻意在「姐夫」两字上加重了语气,配合着那让人挑不出错儿的礼貌微笑,登时让姜远焱一梗。 「什么姐夫,我可没承认。」 他撇了撇嘴,随手接过青年手中的锦盒,漫不经心地打开,「讨好我也没用,我才不会帮你说好话呢。笑得这么虚伪,一点都不像我三哥那么直爽。」 不满的嘟囔声音在瞧见锦盒内的东西时瞬间消失。 一枚精緻的白瓷笔搁静静地躺在里面。 换了往常他收到笔搁时,若是一般的长辈朋友他会客气地还礼道谢,若是熟稔的知交好友他会嘲笑送礼之人与他相识多年却还搞不清楚他的喜好合该自罚三杯。 而原本他便是打算好好嘲笑一番青年的古板无趣,却没料到这笔搁…… 竟然被做成了长剑的样子! 是剑欸!是威风凛凛的剑欸! 姜远焱不自在地咳了咳,挪开眼睛,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一把合上了盖子,「我还以为什么呢,太没新意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诚心,我也不好拂了你的意……」 话未说完,手中的锦盒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抽走。 裴珏微笑,「不必勉强,改日我再换本策论予四弟,正好四弟来年进京赶考用得上。」 眼见那笔搁就要离自己而去,姜远焱急了,忙一把抢了回来,「哪有人送礼还往回拿的,换什么换,策论那玩意有什么好看的,不用麻烦了,就这个吧。」 说着将锦盒塞进了袖子里,似是怕再被青年反悔拿走。 裴珏道:「你倒是与你三姐姐很像。」 「姐弟哪有不像的。」他随口回了句,可说完又觉得不对,否定道,「也不对,你和我三哥就完全不像。」 「是么。」裴珏神色平静。 姜远焱点点头,上下打量了青年一番后突然道:「我看你也不像是个会欺负人的,怎么我三哥那么讨厌你呢?难道你是那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 当面被骂虚伪的青年沉默了,缓缓咀嚼这几个字:「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姜远焱摆了摆手,「看你一表人才的模样也不像是那样的伪君子,可能是小时候有什么误会吧。兄弟之间打打闹闹的,就跟我小时候讨厌隔壁老抢我糖人的小胖一样,现在照样是好哥们。不过人都走了,说这些也没意思了,算了算了,只要你现在对我姐好就行,要是被我发现你欺负我姐……」 他挥了挥拳头,少年意气风发的脸上故作兇狠,威胁道:「我就去把我姐接到汾阳来,再从清风楼给她找十个年轻俊秀懂事听话的小郎君。」 十个年轻俊秀懂事听话的小郎君。 裴珏眼神暗了暗,意味不明道:「清风楼,四弟果真知识渊博。」 听见这话,姜远焱以为是在夸他,骄傲地挺了挺胸,回道:「那是自然,我……」 叩叩—— 门外传来小厮的声音,「公子,三小姐来了。」 他将剩下的话咽回肚子里,快步前去开门,见着姜姒高兴地唤道:「三姐你来了!我还想说等会去找你,好久没见了,三姐你还是和以前一样。」 抬头望着眼前身量高大的少年,姜姒笑了笑,「你倒是比以前长高多了。」 她递出了手里的木盒,温声道:「礼物,可别嫌弃。」 姜远焱咧着嘴很是开心,伸手接过来,闻言忙道:「哪里嫌弃了,三姐就会取笑我,快进来罢。」说着将她小心推入屋内。 宽敞明亮的书房内,一道清隽身影卓然而立,正含笑抬眸向她望来。 她装作才瞧见青年的模样,讶道:「表哥也在?你们在聊什么呢。」 姜远焱放话放得狠,但却不敢在三姐面前瞎说,眼神飘忽了一瞬,搪塞道:「我刚向姐夫请教科考的事呢。」 「是吧,姐夫?」他站在姜姒背后,边说边朝着几步外的裴珏挤眉弄眼。 姜姒脸上写满了不信。 她还不知道她这个四弟?从小便不爱读书,唯好舞刀弄枪,只是不愿辜负长辈的期望才一直乖乖读书、乖乖参加科考罢了。 于是她向眼前的青年投去怀疑的眼神。 青年老老实实道:「在聊清风楼,四弟说要给你找十个乖巧俊俏的小郎君。」 「?」还在欣赏收到的礼物的姜远焱闻言大惊失色。 怎么回事?这个姐夫瞧着风度翩翩的模样,咋这么小肚鸡肠爱拈酸吃醋呢?哪有上正主面前告状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2页 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像他这样,牙齿打碎了往肚子里吞吶! 他睁大了眼睛,忙抬头看向对面,却见到青年对他微微一笑,转而低头朝着自方才听到那句话起便沉默了的三姐轻声道: 「四弟确实很贴心懂事,事事都为你考虑到了。」 青年的声音很轻,笑容很浅,瞧着似是还泛着些许的苦涩。 将一切收入眼底的姜远焱面色惊恐。 「清风楼。」姜姒慢慢重复念了一遍,突然唤道,「四弟。」 他拿着木盒的手指一抖,心底顿生不妙。 「二婶之前与我提起你来年进京赶考的事,还问我要不要回上京的时候刚好把你带上。」 姜姒微微一笑,道:「四弟这次便与我们一起走罢,姜府里的小书房早就为你备好了。」 姜远焱眼前一黑,他还想在汾阳多和他的小胖兄弟玩耍一阵呢,怎么突然就要闭关读书了,简直人间惨剧! 偏偏此时不远处的青年还蔫儿坏地补了一刀道:「裴府也有雅静的空余书房,四弟若不嫌弃可以来小住。」说完对他笑了笑,似如沐春风。 姜远焱眼前一黑。 这对夫妻怎么回事儿?! 笑起来都一模一样的!都在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可怕的话! 第45章 在姜远焱的再三恳求下, 姜姒终于松了口,表明只是逗他玩玩,莫要放在心上。 谁料此话一出, 他看她的眼神更加惊恐了。 「三姐,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是不是都跟姐夫学坏了?」 跟谁学坏了? 裴珏?她有吗? 姜姒脸上茫然, 被痛心疾首的四弟送出了院门, 临走时还不忘塞给她一本书册。 「三姐方才还回来的那本书页角都皱了, 是不是很好看?刚好我从书院回来时路过书铺瞧见出了新本买了回来,三姐别和我客气, 新书你先看着,不着急还,也不着急和我母亲聊天哈。弟弟我还要温习功课, 就不留三姐吃饭了哈。」 一脸懵的她还没来得及解释拒绝,便被少年推出了院外,哐的一声干脆利索地甩上了门。 终于明白姜远焱是怕她和李氏告状的姜姒缓过神来,不禁失笑,垂眸看向了手里方才被塞过来的书。 《表妹好粗暴, 在下好害怕》 「……」 就不能正经一点儿吗? 果然又是这种调调,一样的不堪入眼, 不论看多少次都很无语。 也不知如何想的, 就为了好卖, 好好的一本武侠话本子,竟取这种惹人误会的名字。 「表妹不是说不喜看这书么?」身前传来一道慢吞吞的声音。 听见这话, 她蓦地反应过来自己已捧着这书的封皮看了许久, 咳了咳,忙将书胡乱塞进站在跟前的青年怀里, 「都是那小子塞过来的,你爱看给你。」 裴珏抬手接住被一把塞过来差点掉下去的书册,垂眸望了望身前,又看了她一眼,忽而低声道:「皱了。」 皱了?什么皱了? 姜姒抬头,刚好望见青年胸襟处原本平整一丝不苟的霜白衣衫因她方才的胡乱动作而打起了些许皱褶,像是被人拽着衣襟蹂躏了一般,泛着丝凌乱的美感,不禁脸一红。 「我,我又不是故意的……」声音细如蚊吶。 都怪这布料,哪有随便动一下就这么皱的。 裴珏倒是若有所思,掂了掂手里的那本书,轻声道:「倒是很应景。」 什么啊,光天化日的,旁边还有人在看着呢。 立马意会了的她不自在地移开视线,清了清嗓子,转移话题向门口的小厮问道:「刚才与我一同来的侍女呢?」 「那位姐姐说肚子疼,先走了,请三姑爷陪三小姐您回去。」小厮弯腰躬身道。 姜姒闻言沉默。 再迟钝如她到现在也反应过来了,从来没把她一人丢在外面过的红蕊真是出息了,一招连使两次,就为了…… 身下坐着的轮椅忽然动了,思绪被打断。 「天寒,我送表妹回房。」上方传来的声音言简意赅。明明是问句,却不等回答便推着她向来时路走去,似是不容拒绝。 本想自己一人独自回去的她:「……」 行吧。 万幸青年在她身后,她不用再用避开视线的法子来安抚那跳动的心绪。 二人一路无言。 只是等到姜姒回了房,裴珏也有事离去后,她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打着穗子时,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她忘了质问他昨晚的事儿了! 而方才青年也竟装得和没事人一样,和她相比,脸上半点不自在也无,依旧那么淡然自若,显得好像就她一人这么不沉稳一样! 姜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捏着掌心的丝线,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儿。 待到看见眼前编了一半的青色穗子时更是羞恼,想拿起一旁的剪刀一剪了之又莫名地捨不得,神色越发纠结。 目光飘来飘去,忽然瞟见了静静躺在针线盒里被她弃而不用的一捆银硃色丝线,灵光一闪。 除了成亲那日,她好像从来没在裴珏身上见过过于艷丽的颜色。 青年总是一袭霜白的衣衫,又或是浅淡的青衫,喜好一目了然,就和大部分她所见到的世家公子一样,偏爱素雅。 她记得以前父亲还曾与她吐槽过军中的某位同僚,因腰间总挂着他媳妇儿给绣的粉色荷包而遭到了一众士兵的闹笑。父亲的原话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3页 一个顶天立地的大男人,怎么戴个颜色粉嫩嫩的小姑娘的东西,简直有损威严! 想到这,她拾起了盒中的那捆一看便很「有损威严」的银硃线,微微一笑。 …… 用完午膳,姜姒打发红蕊自去休息,独自来到了父亲姜明河少时曾用的书房门前。 清幽的院落里只一株孤零零的梧桐,叶黄飘零,鸟雀稀疏。 轮椅轧过地上还未来得及打扫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声响,极小,但本该早已习惯了轮子滚动时声音的她,不知怎的,却突然觉得这动静太大了些,比起绣鞋踩在落叶上的声音吵闹许多。 她抬头望向不远处的书房,摸了摸袖子里已经打好的银硃剑穗,转着轮椅绕过了落叶堆积的地儿,来到了书房门前。 之前虽因裴珏身有军务的缘故,李氏派人将这院子重新打扫了一番,但毕竟久未使用,处处都泛着一丝冷寂。 听下人说裴珏在这里故而前来的姜姒,此时在门前却又不自觉地停下了。 无他,只是不忍惊扰了屋内的安宁罢了。 门扉半掩的书房,不大不小的一间,只摆了一张桌案并靠墙的一方书架。 因当年迁去上京时,姜明河将大部分书册也一同带走的缘故,此时书架上便显得有些空荡荡的。 而略显陈旧的松木桌案前,沾了墨汁的狼毫搁在一旁,青年靠在椅上半支着腕子,宽大的霜白袖袍垂落铺散,乌黑髮丝滑落肩头,俊美的面庞上双眸紧阖,似是在闭目小憩。 许是因为看不见眼神,也听不见声音的缘故,青年此时的模样与以往在她面前时大不相同,平白透着几分高高在上的清冷,让姜姒恍惚以为见到了不近人情不苟言笑的神君。 还怪……怪让人把持不住的。 直叫人想将这份清冷狠狠地揉碎,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就像…… 咳咳,她及时止住了自己乱飞到天际的思绪。 要静心!不能忘了自己来这里的目的! 姜姒在心中如此告诫着自己,却不知怎的,终究没能按捺住心中的那份蠢蠢欲动,胸前心跳加快的同时,似乎浑身血液都迅速流转起来,原本无甚知觉的腿上突然便有了力气。 她望了望拦在跟前的门槛,以及几步外那阖眸沉睡的青年,倏然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可以试试? 这个念头甫一生起,便如同野火燎原越烧越旺。 她握紧一旁的扶手,试探地伸出右足在地上轻轻踩了踩慢慢站起来,然后等待了几息,发现这回并未像上次一样立刻失去力气后不禁一喜。 可以的! 待适应了一会儿之后,姜姒便提起裙角小心翼翼地迈了过去。不过一步,似乎轻巧又容易,却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一直困住她,委在原地。 她回头望向那不过尺高的门槛,心下复杂难言。 门外吹进来的微风撩起了姜姒鬓旁的髮丝,也吹动了桌案上的纸页,细碎的摩擦声将她的目光唤回。 青年依旧安安静静地闭着眼,似是并未被她惊动。 她放轻了脚步,紧张地屏住唿吸,悄悄来到了桌案前,掂起被搁在一旁犹带墨汁的狼毫。 可是在俯身瞧着青年那张剑眉星目的脸庞时,她却又迟疑了一瞬。 人在破坏完美的东西前,总会心生怜惜。 不料只这犹豫的瞬间,眼前浑身清冷到宛如不容凡人侵扰的神君睫羽微颤,缓缓睁开了双眸。 「……」 姜姒心一跳,还未来得及收回半空中握着狼毫想作乱的手,便下意识地想后退,不料却被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握笔的手登时一抖,便眼睁睁地瞧见一滴墨汁落下,径直落在了那张本来毫无瑕疵的面庞上,像是一颗挂在眼尾的墨色泪痣,平白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艷色,令她微微怔神。 「阿姒……」 青年的声音微哑,仰头看她,双眸闪过了一丝困惑与迷离,似是尚未醒神,还沉浸在梦中情境,可手下的力道却未减半分,只略一施力,便让她离他更近了些。 温热的唿吸近在咫尺。 启启合合的薄唇艷如鬼魅。 鬼使神差地,她借着青年拉她的力道俯身轻轻吻了上去,似羽毛飘落。 身下仰着头的青年眼睫颤了颤,缓缓阖上漆黑的眸。 薄唇微凉,鼻尖萦绕着令人安心的清冽雪松味道,两人垂落的髮丝纠缠在一处,乌黑压着霜白。 此刻姜姒只觉万籁俱静,唯余她的心跳,震耳欲聋。 无人察觉的某处,赤红的丝线慢慢浮现,一闪一闪,像是蛊虫在无声叫嚣,连带着那股熟悉的僵直感觉渐渐蔓延开来,不自觉地手腕一松。 紧握的狼毫猝然摔落在地,清脆的声响惊动了沉浸在这个温柔的吻中的二人。 反应过来的姜姒回过神,勐然抽身向后退了一步,无法抑制地唿吸急促,心跳剧烈跳动。 瞥见眼尾泛着红意的青年睫羽轻颤似是要睁开的模样,她垂在身侧的指尖不由得抖啊抖,最后—— 不争气地逃了。 像个轻薄完姑娘便毫不犹豫抽身而去的无情浪子。 第46章 书房内, 空气中似还残留着一丝裹缠的暧昧热意。 而桌案前的裴珏已然睁开了乌黑的双眸,虽眼尾艷色犹在,眸中的迷离却渐渐褪去, 最后只剩下一片清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4页 安安静静的屋内, 一切似是又恢復到了青年闭眼小憩时的场景。 表面看似风平浪静,但地上那摔落的狼毫, 那散落了一地的墨汁, 以及那只被主人无意遗落在地的耳坠, 无一不在宣告着方才的风浪余波犹在。 他俯身拾起了那只白玉耳坠。 莹润的兔耳一晃一晃,像是只活泼的兔子蹦蹦跳跳, 胆小怕生,就像它的主人一般,偷偷地做了坏事后便羞怯而又慌张地逃了。 裴珏伸出掌心温柔地攥住这对白嫩嫩的兔耳, 轻轻地笑了。 窗外吹入的微风轻柔地捲起书案上摊开的一沓信纸,窸窸窣窣的纸张摩擦声勾回了他的思绪。 青年的视线落在眼前的纸上,目光停留在其上「将军病危,恐有兵变」一句上许久,唇角的笑意渐渐敛起直至不见, 垂眸沉思半晌,骨节分明的手指终是提笔写下回信。 屋内残存的热意被从外而来的微风毫不留情地捲走, 只余满室霜寒。 桌案上, 浅黄色信封被搁置在一旁, 封口处被割开的火漆刀痕如新,依稀可见其上一道复杂的章纹, 中央隐约一个「青」字。 …… 另一边的姜姒。 落荒而逃后, 也不知她是凭藉着哪里来的气力,竟赶在那股僵直彻底蔓延全身之前赶回了客院的卧房内。 虽然因跑得着急, 形容有些狼狈,但好歹没跌倒在外边丢脸。 甫一回房便扑进床榻将自己整个脑袋埋入柔软被褥里的姜姒,只觉天灵盖都在冒着滚烫的白烟儿,扑通扑通狂跳的心脏至今仍未停下,任她如何深唿吸都无法平静下来。 染满红意的两颊上,热度不减反增。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青年微凉的雪松香气,淡淡的,却无比撩人。 不自觉地抚上唇角的的她指尖一顿,「咻」地一下缩回了手指,拼命地摇晃着脑袋,想把方才那幕甩出脑海。 她她她,居然做了这等轻薄的举动! 她昨夜还义正言辞地指责他看「淫.秽」本子、骂他不正经,结果今日便做了这样轻佻浪荡的事儿…… 却原来真正不正经的人是她啊! 藏了龌龊心思的人是她啊! 是被美色迷了心窍的她啊! 此刻的姜姒很想就这么一直将自己用被子埋起来,埋深点,别让人发现。 可天不遂人愿,身后还是响起了一阵匆匆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红蕊惊喜的声音。 「小姐,您可以走路啦?!」 伏在床榻上的姜姒身形微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方才竟然一路就这么顺顺利利地跑了回来? 虽然现在她能察觉到自己的双腿又再次失去了知觉力气,僵麻的感觉也依旧存在,让她只是简单地抬起胳膊也颇为吃力,但至少刚才她确确实实地站起来并且独自回来了这里。 这是否意味着离她完全恢復的那日越来越近了? 只是还未等她心底升起一丝欢喜,便听见身后的红蕊高兴道:「神医就是神医,果真做不得假,没想到小姐您这么快就用不上轮椅啦!」 等等…… 轮椅? 姜姒艰难地回忆起,她似乎……好像……把轮椅落在了书房门前…… 反正她是没脸再回去一趟了,而且现下也没法走路了,不如让红蕊帮自己去悄悄地拿回来? 趁青年还没发现之前。 念头甫一升起,她立即支起上半身回头瞧向立在门边的红蕊,刚想开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一片白色的衣袂映入眼帘,登时像只受了惊的兔子扭过了脑袋再次钻到了被褥里不吭声了。 门外穿着铅白衣裳的小厮听见了动静,心中虽有好奇却也不敢失礼地往里面瞧,只躬身示意,低声唤了红蕊出去,将手下扶着的轮椅小心翼翼地推了过去。 「三姑爷让小的把这个送过来,说是三小姐落下的。」 「三姑爷还叮嘱说,小姐彻底恢復之前需好好将养以免反覆,这轮椅还需再用一段时间。」 出门来迎的红蕊接过轮椅,点点头,认真地将小厮转达的话记下。 而屋内将自己裹成一团的姜姒听见声音不是裴珏后蓦地松了口气,精神霎时放松下来,努力压下心底的那点子失望,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理了理方才弄乱的衣裳头髮,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只是从门外走进来的红蕊说的话却提醒了她。 「小姐,咱们是不是要收拾行囊回去了?您不在时,棠梅园那边送来了好些首饰物件儿,说是老太太吩咐的,让您捎着回上京,其中还有让您带给夫人的礼物。」 姜姒一愣。 祖母真是什么都为她考虑好了,生怕她回去迟了遭姜夫人责骂,还特意准备了礼物。 可她怕是要让祖母失望了。 毕竟有的嫌隙,不是用一份礼物便可以填补然后当作不存在的。 姜姒默了默,终究不忍辜负姜老太太的一片心意,低声道:「都装起来带上吧,也是时候收拾行李回去了。」 红蕊哎了一声,遂去准备。 数日匆匆而过。 其实从上京过来的时候,她们一行人本是只打算小住一阵,故而也没有带太多的东西,收拾起来也非常快。 反倒是离开的时候,这样那样的衣服首饰、药材零食,零零散散装了一大箱子,弄得姜姒哭笑不得的同时又觉得心下无比熨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5页 祖宅的门前,依次停着几辆马车,红蕊领着丫鬟小厮们正往上小心地搬着行李,而一旁裴府的护卫正列成了一排被一脸严肃的周斌训话。 因姜老太太年纪大了不宜见风,姜姒晨起时已事先去了棠梅园拜别,祖孙俩一番亲热叙话后方才依依不捨地撒开手作别。 姜家的两位老爷白日里要去当值抽不开空,姜沁又被禁足在院子里不得出门,此刻站在府外送行的便只有李氏与采兰主僕二人。 李氏拉着她的手有些不舍,念叨着:「此去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了,这一路上你要好好照顾自己。这腿刚恢復没多久,有些反覆也是正常的,你莫要气馁,慢慢养着,总有一天会完全好起来的。」 姜姒笑了笑,温声道:「其实能站起来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最后就算恢復不到原来的样子,我也知足了。」 自那日她一个人从书房跑回客院之后,这几日她能站起来走动走动的时间是越来越长了,虽比不得以前随心所欲能跑能跳的日子,但对于经歷过被困在轮椅上寸步难行时候的她而言,已是额外的恩赐了。 毕竟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会那么过了。 听她如此说,李氏脸上满是欣慰,忽而想到了什么,望了望周围,附耳低声道: 「关于逃脱的贼人,你写的信我已当面转交给我兄长,他说会一直派人追捕的,你莫要担忧,一有什么消息我便飞书告知于你。总归是天下王土,疏而不漏。」 姜姒点头忙感谢,却被李氏摆了摆手止住了话头。 「关于这前因后果,我多少也从兄长那里听了一耳朵。婶子我说句实在话,其实有时候你遇到事儿了可以直接和我那侄女婿摊开讲讲,对着自己的枕边人有什么不好开口的?」 一听「枕边人」三个字,姜姒神色微微不自在起来,想要开口否认却又无从解释起。 李氏苦口婆心道:「他本就在青州军内任职,查个曾经的军中小兵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抓人更是方便,程将军不就是最好的例子?还是你怕借权行方便之事会影响他的仕途?」 姜姒嘴唇嗫喏了下,摇头。 「那不就得了!」 李氏看向她的眼神里满是鼓励,劝道:「这几日我听下人们说侄女婿忙着军务跑程将军府上去了,都没回来。这眼看着你就要启程了,还没见着他人影,许是恼你事事都瞒着他,生气了。」 姜姒试着辩解,「他托人送过口信,说是军务缠身抽不开空,等上路了马上会追上来……」声音在李氏恨铁不成钢的眼神中越来越小。 好吧,其实她的真实想法是,会不会是她那日太过孟浪了些,把人给吓跑了…… 所以在收到裴珏送过来的口信时,她也曾忐忑了一阵,想着要不要主动前去道个歉什么的。 只是下一刻李氏就仿佛猜中了她的心思似的,谆谆教导道:「这夫妻相处啊,从来就不在对与错,到时候侄女婿回来了,你且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便是了,保证管用!」 姜姒目光茫然:是这样的吗? 蹲在几步外的地上朝这边看了许久的姜远焱低声吐槽道:「也没见您对着我爹服过软啊,怎么教我姐还一套一套的了。」 话刚出口便收到了李氏甩过去的一个眼刀子,举手示意投降,怂怂地闭上了嘴。 日头渐渐升上朗空,再如何不舍也到了该启程的时候。 姜姒在红蕊的搀扶下上了马车,挥手与李氏作别,此次与她们同去上京的姜远焱也坐上了另一辆马车,正催促着车夫快点赶路,免得误了时辰,遇上风雪。 这行从上京而来的队伍终于缓缓上路,捲起一路尘土。 一路风平浪静,曾经碰上过的那些劫匪混混都被一扫而空,不见半分踪影。 只是…… 姜姒轻轻掀起马车的帘角朝来时路看去。 那里空荡荡的,约好要中途追上她们的那个人,竟也不见身影。 第47章 行进的马车一路走走停停。 姜姒也曾派人快马回去打听过消息, 却只带回了一封信。 周斌道:「大公子说,他很抱歉食言,但实在军务繁忙抽不开身, 需在汾阳再逗留几天, 让少夫人您先行回上京,不必挂虑。」 「可那子蛊……」瞥见周围一圈护卫, 她终究顾忌着人多嘴杂, 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可那子蛊对裴珏的五日限制可怎么办?不然她还是晚些再回罢? 周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低声隐晦道:「大公子说您顾虑的事情在信中都有解释,只是希望您看完之后莫要生气。」随之将信递了上来。 马车的帘子被放下, 车夫甩起的鞭子落下,暂歇修整的队伍又缓缓向前行进起来。 车厢内,她蹙着眉头看完了裴珏的来信。 所以, 因她这几日的恢復,体内蛊虫渐渐沉睡,与子蛊间的感应不再频繁,限制放宽到了一个月?且不会影响蛊虫存亡? 姜姒的目光定在那沉稳内敛的字迹上,将信将疑。 …… 赶路的日子总是枯燥无趣的。 在姜远焱第八次嚷嚷着好无聊缠着周斌教他练武后, 马车终于驶入了上京城内。 听裴府来迎接的下人禀报说裴父裴诚并不在府上,姜姒索性遣了护卫们带着一部分行囊先回去, 她则带着姜远焱去一趟姜府, 先将四弟安顿下来再说, 顺便再把祖母托她转交的礼物给姜夫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6页 因担心随着年关愈近,恐有风雪, 这一路上, 除了队伍停下修整的时候,姜姒能出车厢下马车歇口气儿之外, 其余时间都和红蕊窝在车厢里的小榻上,只能隔着一扇小小的窗户欣赏外边儿风光。 可再美的风光,要是连着欣赏了半个月,到最后都会变得索然无趣。 所以不光姜远焱,待在马车上的她们同样也憋得够呛。 故而好不容易到达目的地可以不用再坐车的姜姒,索性弃了轮椅,在红蕊不贊同的眼神下,顶着姜府门房及一众丫鬟小厮们快要掉出眼眶的震惊目光,淡定地走进姜府,缓缓踏入了晚香堂。 倒是跟在姜姒身后的姜远焱见着这副情景,颇有些摸不着头脑,悄悄嘀咕着怎么这些人见了自家小姐身体恢復了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寻常人难道不是应该为主子高兴吗? 若是红蕊知晓他的想法,定会斩钉截铁地回答:不会。 这些刁奴们自从姜老爷去世之后,便将阳奉阴违逢高踩低的那套学得十分透彻,在小姐出事后更是没少在背后嚼舌根搬弄是非,平常连熬碗汤煎个药都得催促再三。 小姐也曾向姜夫人告状过,但每每姜夫人罚了之后,明面上这些下人们倒是端的毕恭毕敬,暗地里却还是那般。而且一旦告状告多了,还会惹得姜夫人厌烦,觉得小姐连下人们也压不住,实在是无用可笑。 所以如今红蕊瞧见这些人一副下巴快要掉到地上的震惊模样,可别提心里有多痛快了。 都等着瞧吧,她家小姐现在过得很好,以后会过得更好! …… 一行人至姜夫人门前,恰逢姜瑶从里面出来,旁边跟着个眉眼沉默的墨菊,手里抱着匹正红苏绸,两边不咸不淡地打了个招唿。 只是姜姒注意到姜瑶脸上虽挂着笑,可眼角余光却瞥了她的腿不下数次,想说什么但又似乎碍着姜远焱在场的缘故忍住了,最后只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妹妹福大命大,便领着从头至尾一声不吭的墨菊走了。 「你说说你会做什么?一点儿都比不上你姐姐墨竹,绣个花样儿这么简单的事儿竟然还得要我来求母亲,跟个木头桩子似的,真是带着你出来都嫌丢人。」远远地还能依稀听见姜瑶斥责丫鬟的声音。 姜瑶是回了自家地盘儿所以连装都不屑于装了吗? 她心下摇头,带着姜远焱进了屋。 姜夫人似是提前从汾阳那边得知了她恢復在即的消息,故而见着姜姒也并未露出什么太多惊讶的表情,与姜远焱相互寒暄一番后便吩咐丫鬟将人安排进了一早准备好的院子里,叮嘱若有事便遣人来报,让他只管安心读书备考。 姜远焱告退后,屋内便只剩下了母女二人并冬青红蕊两个丫鬟。 姜姒让红蕊把姜老太太备的礼物拿出来,是一盒圆润明亮的珍珠。 姜夫人神色淡淡,也并未说喜欢或是不喜欢,只一句「老太太有心了」,便让冬青将盒子接过来放到一边,转头将两个丫鬟都打发到门外。 门被关上前,她注意到红蕊担心地望了她一眼,不由地回了个安抚的眼神。 「若我不特意去信唤你回来,你是不是还想呆在那里过节?」姜夫人声音似是有些不满。 将目光从门外收回来的姜姒原本说汾阳所闻以及怀疑父亲死亡有疑点且央了李校尉追兇的事儿,此刻闻言柳眉微皱,登时将话头咽了回去,只道: 「母亲这么着急唤我回来做什么?」 姜夫人声音更加不满。 「你这是什么态度,怪不得瑶儿说你在汾阳那边故意作弄与她,我看你是人嫁出去了,心也飞了,说你两句都不成了?」 不想去琢磨姜夫人话里的「作弄」是指什么,左右无非是姜瑶在从中搅和,她实在是心中生厌,语气便越发冷淡,「母亲有事直说便是。」 「我听说你在祖宅里与姜沁起了冲突,她毕竟是你的妹妹,就算做错了什么,也是年轻不知事儿,你多宽容着些,莫要为了些芝麻大点儿的事儿与她起了龌龊,平白伤了姐妹感情。」 姜姒问:「瑶姐姐与你说的?母亲想说的话怕不止这些吧?」 姜夫人顿了顿,继续道:「开年瑶儿便要与李家过礼了,而宋刺史来年会升迁至上京,恰巧是你未来姐夫的顶头上司。等以后姜沁也嫁去宋家了,你们姐妹三个总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还是不要将关系弄得那么僵。」 说来说去,却原来还是为了姜瑶。 姜姒突然问道:「母亲您知道姜沁犯了什么错吗?」 姜夫人眼神闪了闪,「都过去了,何必再揪着不放呢。」 果然。她嘲讽地笑了笑,直接站起身想要离开,临了却又瞥见了祖母精心准备却又被随意搁在一旁的那盒珍珠,只觉不值。 在姜夫人微沉的目光下,姜姒拿走了那盒珍珠。 「既然母亲不在意祖母,想必也是不喜欢祖母的礼物的,女儿就带回去了,不放在这里惹您眼烦。」 身后勐地传来茶盏摔到地上的碎裂声,守在门口的冬青忙进屋,红蕊赶忙上前,悄悄地往里面瞅了一眼。 「别看了,回罢。」姜姒好笑道。 红蕊看她不似伤心难过的样子,便也放心了,主僕二人朝着晚香堂外走去。 可还没出内院,便碰到了躲在花丛后边抹眼泪的小杏。 红蕊惯是个心软的,前去问了一番后便将人领到了姜姒跟前儿,姜姒才知道眼前这个哭肿了眼睛瘦巴巴的小丫头是在为没有银钱给病重的娘亲抓药而哭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7页 她嘆了口气,递了块帕子过去。 小杏摇摇头似是不敢接,脸色有些拘谨,低着脑袋像是怕生。 红蕊气道:「襄荷就知道欺负老实孩子,夫人房里什么费眼睛的针线活都丢给了小杏也就罢了,还剋扣本该属于她的卖绣件的银钱。」 也是个孝顺孩子,才会为了娘亲愿意委屈。姜姒心下感嘆,语气越发温和,将身上的荷包解下来递了过去,却不料还是遭到了拒绝,不禁讶然。 小杏老老实实道:「我什么活儿都没为二小姐做,不能白拿银子,不然回去了我娘也是不肯吃平白得来的药的。」 一听这话,红蕊在旁恨铁不成钢地连连嘆气,白给的银子都不要。 姜姒倒是沉默了,轻轻摸了摸小丫头的脑袋,让红蕊回晚香堂一趟把小杏的卖身契拿回来。 红蕊脸上闪过一抹喜色,可随即又犹豫道:「夫人会同意咱把小杏带去裴家么?」 姜姒道:「你只管去要,就说我想让小丫头给我绣个屏风当做姜沁出嫁的添妆,裴府的针线丫鬟们手艺不精,若是母亲不在意添妆的礼物拿不出手,那不答应也无妨。」 红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快步折返回去,不一会儿便将卖身契拿了回来,纳闷道:「夫人竟这么痛快地给了。」虽然夫人吩咐冬青拿契的时候阴沉着一张脸,神色隐隐有些憋屈。 姜姒指了指红蕊拿在手里的那薄薄一张纸,对着垂手站在跟前儿满脸受宠若惊的小丫头道:「现在你是我的丫鬟了,这银子就当做是你预支的工钱,可不能再拒绝了。」 小杏愣愣的还没反应过来,手里便被塞进了一个荷包。 红蕊道:「别愣着了,先回家去给你娘亲抓药,之后来裴府清涘院的针线房里上值吧。」 捧着荷包的小杏呆了半晌,眼泪珠子又差点儿掉出来,忙使劲儿憋了回去然后朝两人深深弯下腰,瓮声道:「谢谢小姐!谢谢红蕊姐姐!」随即眼眶红红地往出府的方向小跑离开了。 「也还是个孩子呢。」姜姒感慨。 主僕二人出了姜府,坐上马车便径直回了裴府。 裴府的下人们早已从先一步回府的护卫们口中听说了少夫人腿疾痊癒的事儿,此刻见着正主儿回来了,虽然心里挠痒痒似的好奇,但还是规规矩矩地克制住了想打量的眼神。 待回到清涘院后,却见久别的管事孙伯笑眯眯地递了封信上来。 第48章 「您回来的马车前脚进了上京城, 这信后脚就送到了府上。」 「小年轻们啊。」 孙伯将信交给姜姒,感慨两句后便施施然地背着手慢悠悠地熘达着离开了。 姜姒一头雾水地接过信展开,熟悉的沉稳内敛的字迹赫然映入眼帘。 【吾妻以以。】 「……」 怪不得孙伯是那样暧昧的表情, 这么肉麻的字眼, 她瞧了都忍不住脸红。 而且不是说好只在汾阳多呆几日就回来么,按从汾阳到上京的路程, 这封信是在她出发后没多久就写了的? 有什么事儿不能等回来再说?有这么心急么。 况且, 裴珏是怎么知道她的小名儿的?没记得自己与他说过呀。 她腹诽着, 进屋坐下来仔细瞧着信上的内容。 【吾妻以以,清园一别, 宛隔数秋,夜思难寐,凭纸寄语。】 姜姒抚了抚又开始躁动不安的胸口, 轻轻啐了一口。 什么夜思,说话没个正经的,她当初怎么就没发现这人这么肉麻呢,简直和最开始重逢时两幅面孔。 往日里的矜持端方都跑到哪里去了? 不过裴珏提到了清园。 清园便是姜家祖宅里姜明河曾住过的院子的名字,那日的书房便是设在其内。而他特意拿清园出来说事儿…… 她脸微热, 浑身上下似乎又爬满了那股令人头皮发麻的僵直。 等到坐在椅子上缓过那股劲儿,姜姒稍稍活动了下还略有些酥麻的手指, 将信折好收到了梳妆檯上的小抽屉里, 又到桌前提笔写了封信唤了红蕊进来。 「小姐您找我?」 红蕊探了个脑袋进来, 道:「方才孙伯说忘记跟您禀报了,大公子还有个口信儿, 说是会推迟些日子再回来, 最晚不会超过一月期限。」 不是说好的几日么,怎么又变成一月了? 是因为军务太繁忙了?所以才这么急着给她写信怕她生气么? 姜姒心底又是欢喜又是失落, 但面上不显压了下去,点点头表示知晓。 而红蕊一进屋便眼尖地瞥见了信封上墨迹未干的字迹,揶揄道:「是给大公子的回信么?我去驿站给小姐寄出去吧。」 已经收拾好心情的姜姒立马给她敲了个脑瓜蹦儿,嗔道:「说什么呢,这是给兴丰当铺的丰掌柜的信,你且帮我去跑一趟。」 红蕊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突然要给一个当铺的掌柜写信,目光茫然。 姜姒看出了她的疑惑,将他们在山崖下偶遇丰鹤的事儿简单提了两句,然后解释道:「既然丰掌柜能那么快地查到贼人的下落,想必是自有门路。李校尉那儿若是查不出线索,丰掌柜这边也许会有什么意外之喜。」 「总归两条路,总有一条路能抓住崔轩吧?」 红蕊恍然大悟地接过信,上手捏了捏,发现里面除了信纸之外,似是还夹了其他薄薄的东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8页 姜姒咳了咳,「毕竟是求人办事,礼数还是得做足的。」 红蕊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领了信便出门了。 只是临出门前,却又回过头来快速说了句—— 「其实还有第三条路,便是央大公子帮您。正所谓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姜姒一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见到红蕊扔下这句话后似是怕她再来个脑瓜蹦儿,脚步飞快地熘了,头也不回。 …… 红蕊去得快,回来得也快,还带回来丰鹤的口信儿,说是买卖成交。 之前虽只短暂相处了几日,但姜姒还是比较信任丰鹤此人的人品和能力的,闻言不禁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若是崔轩那边不再对她出手的话,那现下便是静待汾阳和丰鹤两边的消息。 不过她也思忖着,总不能事事都如此被动,坐以待毙是绝不可取的。 于是斟酌再三,在裴府修整了半日后,次日一早,姜姒便带着红蕊坐上了前往姜府的城外庄子的马车。 既然最开始发现的疑点是姜瑶的贴身丫鬟—— 墨竹的意外死亡,而姜夫人又曾矢口否认是自己所为,那或许庄子上会有什么她曾遗漏疏忽之处呢? 只是没想到,等到马车驶到庄子门前时,她们却碰见了一个意料之外,啊不,也可以说是意料之中的人。 一身素白打扮的墨菊拎着个篮子,形容憔悴,正站在半开的门扉前与一胖乎乎的中年男人拉拉扯扯,神情充满了哀求。 而那胖乎乎的中年男人老远便瞧见了驶过来的马车,却因为马车并未挂了姜府标识而有些犹疑,直到见着了从车架上下来的主僕二人才慌忙扯开了墨菊拽着他衣袖的手指,上前弯腰道: 「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姜姒打量着眼前满脸笑容的男子,依稀记得这人应是姓…… 「……徐管事?」见中年男人点头哈腰,她蹙眉看向不远处正踮着脚朝这边张望的墨菊,问道,「她这是?」 徐管事尴尬道:「您上回来时不是曾问过一个叫墨竹的丫鬟吗?那人是墨竹的妹妹墨菊,非闹着说要进庄子里她姐姐曾经住的屋子里看一眼,可问她什么事却又支支吾吾不回答。」 「明明之前已经把墨竹的遗物都收拾好交还给她了,不晓得为什么又闹这一出,都来过几回了。」 偏偏每回都顶着一张哭丧一样的脸来纠缠,而且还让主子给瞧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欺负年轻小娘子呢,周边其他做活儿的农户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了。 徐管事心里那个苦哇。 「那让她进去不就好了?」红蕊在一旁忍不住插嘴道。 徐管事连忙摆手,苦笑道:「可不敢坏了规矩。这庄子虽在上京城外算不上什么大庄子,但每年的收成也颇为可观,周边儿的多少人家也都盯着呢。万一有人混进去使坏,那就糟了。」 「所以非庄子上的下人,夫人都严厉禁止出入,这口子是真不能开,也不是故意为难那个丫头。」 使坏? 姜姒有些不解,「这能使什么坏?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徐管事望了望附近正在埋头苦干的佃户,低声回道:「夫人宽厚,一向对佃户们优待,上京的其他府底下的佃户就多多少少有些怨言,而其他府的主子们也觉得夫人是在踩着他们做名声。」 当大家都如此做时,偏偏你一个人要跟大傢伙儿反着来,那可不就招人惦记招人恨了么? 听见这话,姜姒脸色有些复杂。 「宽厚」二字好像与她印象中的母亲形象并不吻合。 可若细细想来,若不是主子宽厚,御下多有包容,姜府的下人们也就不会那么放肆了。 她印象里的姜夫人,总是冷着一张脸,特别是父亲走后更是如此,只有在面对姜瑶的时候才会有所不同。 不过,不知怎的,她也突然记起了小时候某次与姜夫人一同赴宴时的场景。 那时父亲还未得封忠勇县伯,姜夫人也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武官女眷。 在这掉块石子都能砸中一个五品官的上京城里头,她们一家着实算不上什么,就连坐席也被安排在了靠门边的位置,按理说整场宴席从头至尾应该都不会有人来搭理她们。 可奇怪的是,莫说本就坐在她们附近的人,就连上首的几位夫人也不停地端着酒杯来敬,笑眯眯地夸赞姜夫人实乃菩萨心肠,女眷典范,当饮尽此杯。 那和善而又真诚的语气让当时跪坐在姜夫人身后只知道闷头啃点心的她信以为真,在回程的路上直至下了马车后还很高兴地说那些夫人人真好,今晚的点心真好吃。 姜夫人那时是什么表情呢? 姜夫人扶着丫鬟的手踉踉跄跄地下了马车,脚步有些不稳,闻言低头看向她,晕红的脸上柳眉紧蹙,嘴唇嗫喏了几下似是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只让人送她回房休息。 自那之后,再也没带过她赴过宴。 姜姒敛眸,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墨菊。 而墨菊似是也发现了来人是她,快步走来福了福身小声道:「二小姐。」随后低下脑袋不说话了,就像姜瑶口中的木头桩子一般,木讷无趣。 姜姒温声道:「徐管事之前应该已对你说过了,庄子上外人不得出入,否则受罚的便是他了。所以,这既定的规矩肯定是不能因你一人而破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89页 一旁站着的徐管事拼命地点头,神色感动。还是小姐理解他,没不分青红皂白就不讲理地命令他放人进去。 而墨菊噌的一下抬起了头,表情哀恸,似是张嘴就要求情。 姜姒抬手制住了她的话头,继续道:「但我可以进去帮你看看墨竹生前住过的屋子,只是你得告诉我,为何如此执着于此?怕不是仅仅只想看一眼这么简单吧?」 墨菊神色一喜,继而一惊,嘴唇颤了颤,眼底闪过一丝挣扎犹豫。 姜姒看了看天色,慢慢道:「你若不肯我也不会逼你,红蕊,走罢。」 红蕊应声,扶着她便要朝着庄子门口方向而去,却在离大门只有几步远的地方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低声哀求。 「二小姐,请您帮帮婢子。」 …… 徐管事领着主僕二人到了墨竹之前住过的房间后便退下了。 此刻,庄子里的下人们都出去做活儿了,狭窄的屋子里一个人影也无。 许是因为嫌弃晦气的缘故,墨竹睡过的那张床铺上并未有其他下人搬过去,已无人气的榻上还保留着主人生前的模样,被褥和枕头整整齐齐地叠放在一起。 红蕊按照墨菊所言,将墨竹遗物里夹杂着的纸条里所说的床榻下木板翻了过来,果真找见一个巴掌大的木格,边缘泛着喇手的毛刺,显然是不善木工的人一点点凿出来的。 木格打开,红蕊一声惊唿。 「竟还真在这旮沓角的地儿藏了东西!」 第49章 红蕊手里捏着一片亮闪闪的金叶子小心递了过来。 「这可藏得够深的, 怪不得墨菊在徐管事面前支支吾吾不肯直言。」红蕊感嘆着,可随即又有些疑惑。 「夫人是从来不打这些小玩意儿的,墨竹她哪来的这个东西?」 姜姒接过来, 金叶子入手竟还沉甸甸的很有些份量。 她仔细端详着, 却是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虽大户人家里常有让工匠特意打些金叶子、金瓜子之类的当做给晚辈的压岁钱,图个精緻又实在, 但发得起这些小玩意儿的人家都是些钟鸣鼎食之户, 请的也是手艺颇佳的工匠, 绝不会在这上面行煳弄之事。 否则既得罪了贵人,又砸了招牌。 而她手里的这一枚金叶子—— 叶柄处有一处细小的缺角, 叶子脉络处也有断了的地方。 虽然不细心些瞧根本注意不到,但正是这些微小之处更能体现工匠的技艺所在,是但凡一个手活儿娴熟的匠人就必不可能犯的低级错误。 更何况, 脉络处断绝,这是极为不吉的寓意,怎么可能被工匠们拿去交货给贵人? 除非是不想再在这一行继续混了。 一旁的红蕊也跟着打量了片刻,迟疑道:「小姐,我记得您小时候好像也曾有几片这样的金叶子, 样式仿佛都差不多。」 姜姒凝眉,也记起了此事, 再次把眼前的这片与记忆里的对比时, 竟越看越觉得熟悉, 当机立断道: 「我们回去。」 行至庄子门口时,她唤住了殷切等待着的墨菊, 将发现的一切告知, 并提出能否暂借金叶子一段时间,之后归还。 谁料墨菊盯着那枚金叶子瞧了半晌后, 却是遽然哭出了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定是瞒着我做了对不起主子们的事儿。」 墨菊抹了把脸,抽抽搭搭地将事情原委说开了。 半年前,她的姐姐墨竹神神秘秘地说自己快要攒够赎回姐妹二人卖身契的银子了。 当时墨菊便觉得很奇怪,虽然姐姐在大小姐身边儿当差很得赏识,但大小姐又不是个大方的主儿,而姜府下人的月例虽比起其他府里来说要高些,但要攒足赎身的银子,也是不能够的。 她怕姐姐一时走了岔路,连忙追问,却不得回答。 后来,事情果真朝着她预想的方向发展了。 先是姐姐被夫人打发到了庄子上,紧接着便是她被派去跟随大小姐同去汾阳,然后大小姐失踪了。 而等到她辗转回来后,便得知了姐姐投井的消息。 「姐姐明明在走之前还说,等她重新获得大小姐的赏识从庄子出来后,便一起赎身回老家做些小买卖,过安稳的日子,又怎么会突然想不开投井呢?」墨菊哽咽道。 只是她虽心有疑虑,但因怀疑墨竹是做了错事儿才受了如此惩罚,所以也并不敢声张,直到看见了这枚金叶子,心中的怀疑如同重石落地。 墨菊擦了擦眼泪,道:「二小姐您把这金叶子拿走吧,不用再还给婢子了。婢子原本也只是想知道姐姐留下来的遗物到底是什么。」 而且,这来路不明且沾了姐姐血的东西,她不要。 听到这番话,主僕二人也有些不忍。 姜姒嘆了口气,让红蕊拿了与金叶子差不多价值的银子塞了过去,见墨菊还要拒绝,道: 「若是你想赎身了,就拿这些银钱去,你总不想辜负你姐姐的一番心意吧?」 墨菊想要推辞的动作停滞住了,低着脑袋有些沉默,却在两人登上马车进入车厢前唤住了姜姒。 「大小姐回来后曾经偷偷摸摸进过您的房间和老爷的书房,似是想找什么东西没找到,发了好大一顿脾气。」 「她还经常让我往外寄信,寄去……」墨菊顿了顿,继续道,「禹川。」 ……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0页 主僕二人沿着来时的路驱车回了清涘院。 红蕊在库房里翻箱倒柜地翻找,终于从自家小姐出嫁时一同带过来的箱子里找见了记忆里的那几片金叶子。 姜姒将今早得的那片放在一起细细比较,果真是一模一样的。 她原本拥有的这几片金叶子,是裴瑾昔时曾赠与她的礼物。 而这些金叶子的来歷,她也曾听过裴瑾当做趣事儿提起过,原本是圣上让工匠打了一批作为赏赐妃嫔的小玩意儿,但嫉妒工匠的学徒刻意使坏,偷偷将模具弄坏了。 偏偏弄坏的地方非常细小,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 碰巧的是,当时做那批金叶子的下人们粗心大意没注意,致使交上去的那批货成了残次品,最后还是被工匠自己发现了,主动向圣上告罪请求延长交期。 当然,最后得到惩罚的不是工匠,而是心怀恶意的学徒。 只是那批金叶子既已被做了出来,虽然当做讨喜的打赏是不成了,但当做俸禄和奖赏发下去却是半点儿问题也无的。 于是,荣幸地得到了那批特殊金叶子的人,其中便有时任军器署少监的裴父——裴诚。 因种种缘故,军器署脱离工部之后,圣上并未将军器署设在上京,反倒是设在了隔壁的禹川。 而裴诚除了每月的休沐日会回府里,其余时间一直都呆在禹川的府衙里公干。 姜瑶写信去禹川做什么? 是在那里还有认识的人?总不能是写给裴父的吧? 心里突然冒出这个猜测的姜姒都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荒谬。 知道无法从姜瑶本人那里得到答案的她怀揣着满腹的疑问,收到了从汾阳送来的第二封信。 【吾妻以以,凛冬日寒,莫忘添衣,万千相思,凭叶相寄。】 信封里掉出一片眼熟的金黄叶子,像是从清园里那株梧桐树上摘下的。 脉络完整,形状完美,显然是刻意挑选的。 倒是颇有一番雅趣。 只是这信来得会不会太频繁了些?姜姒刻意不去在意心底的那点隐秘的欢喜,可唇角的笑意怎么也消不下去。 而接下来的一段时日,令她感到惊讶且有些无语的是,随着裴珏约定归来期限的一日日接近,她收到的信竟半分没有减少的倾向,最多竟一日里收到了两封。 每封信都是相同的开头,导致她现在已对那四个字无比熟悉,熟悉到再也不会像第一回 初见时那般不自在了,而是很自然地就适应了这个称唿,不会再因孙伯或是红蕊的揶揄目光而蹭的一下脸热了。 当然,这是她以为的。 一月之期已快结束,这日姜姒习以为常地从孙伯那里接过信,回屋打开。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四个字,她早已预料到,而后眼神往下一扫,却顿时定格。 无他,青年的信上此次并没有任何文绉绉的话语,只简单而又直白的两个字—— 【想你。】 直白到青年那炽热的目光好似透过手上这张薄薄的信纸隔空望入了姜姒的眸中。 明明是冰冷而又毫无生机的墨水书写而成的再普通不过的字眼,却像是凭空燃起了一簇火苗渐渐攀上她的指尖,烫得她羞恼地将信丢到一旁。 「不正经!」 ——— 汾阳,临时挂着将军府牌匾的宅子里。 程勇刚忙完军务从城外回来,便听下人来报,说那位住在客房的年轻公子收拾了东西准备辞行,忙赶了过去。 甫一推门进去,便见到裴珏坐在椅子上正单手给腰腹上的伤口包扎。 而桌上放了个包袱,旁边摆着一柄剑并几个白瓷药瓶,显然是一副准备出行的势头。 眼见着青年腰腹上的纱布隐隐有血迹透出来,程勇就不禁嘆气道: 「我说老弟,你刚遭遇刺杀,这胳膊和腰上的伤都还没好呢,这么着急回去做什么?这万一路上再遇上点什么,不如再养些时日再走也不迟。」 裴珏快速地处理完伤口,将衣衫穿戴整齐,道:「无事,右手摺了,左手还能使剑。约定好一个月,回去晚了她该担心了。」 程勇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青年口中的「她」指的是谁,也不再劝了,只是问道:「他们料到若林将军没了,下一个挡路的就是你,所以才来以绝后患,说明青州确实情况不妙,你打算何时回那边?」 顿了顿,试探道:「你不会去了上京之后就不准备回青州了吧?」毕竟之前青年可是表明了无心仕途。 裴珏摇了摇头,「林将军是个骁勇善战的好统领,不该死在阴谋诡计上。」 听到意料之中回答的程勇闻言咧开嘴,刚想拍拍好老弟的肩膀,突然想起青年肩上有伤,及时地剎住了大手,哈哈一笑。 「老子就说没看错你这个人,讲义气!」 不过青年的伤就算能够勉强赶路,再遇上一波刺杀怕是也难全身而退。 程勇提出了建议,「我去拨几名兄弟护送你回上京?只你一人怕是双拳难敌四脚。」 不料青年却是笑了,打开了桌上的包袱,里面赫然躺着一把劲弩。 「不止我一人。」 姜姒走时得知他要在汾阳逗留一段时日后,就托人把她一直随身携带的劲弩给了他,让他防身。 此前他被偷袭成功,是因为对方出其不意的缘故。若再有下次,他定让他们有去无回。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1页 青年的指尖轻轻拂过那泛着经年痕迹的悬刀,笑容轻浅。 而程勇瞧着那笑,受不了地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突然有点想念家里的媳妇儿了。 只是这边的裴珏刚刚启程,那边的姜姒却收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裴家主君裴诚,涉嫌行贿谋职,已被下狱,等候提审。 第50章 裴府, 人心惶惶。 据禹川府衙周边的百姓说,当时来了一队乌压压的玄衣锦带的卫士,直接将人客客气气地请出来押走了。 虽说顾忌着只是有嫌疑而非直接定罪, 因此并未戴上枷锁, 但本身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去大狱里走一遭,对于一个常年身居高位的官员来说, 已算是颜面扫尽了。 下人们在提起这件事时, 无一不面色惊惶不安, 尤其是在瞧见府里来了一群面色严肃的官兵搜查老爷的书房未果,留下了一小队人马守在裴府各门之后。 府中主君下狱, 少夫人又少不经事,有那机灵的老嬷嬷便去报了被禁足于静院清修的裴陆氏,希望主母能出面主事。 而裴陆氏从静院中出来吩咐的第一件事, 便是将清涘院的日常用度削减了三分之二,美其名曰—— 府里正处困境,各院合该清俭养德。 这日午时,红蕊提着食盒回来时,又是一脸的怒气沖沖。 只闻她「咚」的一下将雕花的漆面红盒重重地搁在了桌上, 吓了姜姒一跳,瞭然的同时又有些无奈, 道: 「是大厨房那里又遭气了?我不是让你拿银子去外边酒楼买么, 何必去碰壁。」 红蕊鼓着腮帮子, 将食盒里的碗碟一一端出来,恨道:「就是去外边儿的酒楼买的, 只不过去之前跑了厨房一趟。」 「我就是气不过, 裴老爷不在府里,她便嘚瑟起来了, 上天入地管东管西。昨个儿还是青菜萝蔔,今个儿竟然让厨房里的婆子就拿玉米碴子粥来打发咱们,我就是想看看她到底能过分到什么程度!」 「小姐您有多少嫁妆银子,也不是给她这么糟蹋的呀。」 姜姒拉着红蕊的袖子让她坐下,挟了一筷子菜放到她的碗里,嘆道: 「厨房里的人也是听命行事,毕竟卖身契攥在别人手里。别气了,先吃饭吧,如今这般状况,也没得那个工夫与她争闹。」 「对了,府外的那些卫士可还在?」 红蕊坐下,闻言登时像颗蔫儿啦吧唧的白菜,萎靡不振道:「在呢,每回进进出出的都要被盘问一番,可烦人了。」 「那可打听到什么消息了?」 红蕊坐直了身子,迟疑道:「倒是在酒楼里听那些食客们讲了一耳朵,说……」 顿了顿,语气似是有些艰涩,「说当年军器署脱离工部独设时,裴老爷只不过是其下甲弩坊里小小从七品的监作,如何能摇身一变成了六品军器丞?而后还一路官运亨通升至少监而后又升至正四品的军器监?」 「说后来的升职还能说是政绩评优的缘故,可最开始的从七品哪里能挣得什么政绩能让人一步跨到正六品的位置上?要是没猫腻,谁信吶?」 姜姒沉吟道:「坊间的流言蜚语大多无凭无据,不过是百姓们的揣测罢了,还是得看都察院。」 这个道理红蕊也明白,只是到底人言可畏,无论裴老爷做没做过行贿谋职的事儿,这名声啊,都算是毁了一半了。 剩下的一半,就看都察院那边怎么说了。 「要是大公子在就好了,府里也不会这么乱糟糟的,全让听松堂那边给拿捏了。」红蕊嘆气。 姜姒闻言,心下也升起了一抹担忧。 眼看一月之期愈发近了,为何还是不见裴珏的人影? 而且已经连续几日未曾收到信了,难道是在路上耽搁了? 府里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裴珏那边没有收到消息吗? 况且,她心中还有一点疑虑未曾向红蕊提起,那就是为何前脚姜瑶向禹川那边寄了信,后脚裴父便出事了?这两者之间真的毫无关系吗? 姜瑶寄去禹川的信,是给谁的?又到底写了什么? 只是,她没料到的是,当日午后,便有人主动上门为她解了这个疑惑。 听闻墨菊叩了裴府的角门,让小厮传话说想见她时,姜姒正在书房里打算写封信去给汾阳那边,问问裴珏具体何时归来,顺便把近日发生的事儿都在信中一一告知。 她听见禀报时,还有些疑惑,毕竟墨菊是姜瑶的丫鬟,除去上次金叶子一事之外,她们彼此之间并无任何交集,缘何特意来找她? 等到见了面,墨菊福了福身后掏出一封信交给她时,她方才知晓来意,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 墨菊道:「婢子识的字不多,但勉强照着抄写还是可以的。当初大小姐让我去寄信,婢子留了个心眼,将信额外抄了一份自个儿留着,就怕……」 墨菊顿了顿,没言明她到底在怕什么,而是继续道:「大小姐的信婢子看不懂,但里面的裴字还是认得的,听说了裴老爷的事儿后,就一直惦念着,想着能不能帮上二小姐什么。」 听见此话,姜姒忍不住捏紧了手中的信,凝眉问道:「姜瑶的信中果真提到了裴家?」 墨菊点点头,道:「二小姐您一看就知道了。府上门禁严,没有牌子不能随意出府,婢子是趁着大小姐吩咐要採买东西的机会才熘过来的。既然信已经送到了,那婢子就回去了。」随即告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2页 目送着墨菊的背影离开,姜姒的目光收回,落在了手里的这封信上,拧着眉头几乎是迫切地将其拆开。 信上果真如墨菊所言,因是硬生生照着抄写的,所以许多字都很弯弯扭扭难以辨识。她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脸上的疑惑却不减反增。 姜瑶的这封信,的的确确是写给裴诚的,但通篇语焉不详,让人看了不明所以,特别是这几句——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裴伯父,这么多年来,难道您的心里不曾有半分歉疚吗?】 裴诚做了什么?为何要心怀歉疚? 且姜瑶又是以什么立场身份来质问的? 姜姒只觉疑窦越来越多,且姜瑶的插足让整件事变得更加复杂起来,让人只想冲去姜府当面对质一番。 但理智终究拦住了她的脚步。 冲动只会打草惊蛇,且还会让给她送消息的墨菊陷入糟糕的境地。 枯坐了半晌,她抬眸看向窗外渐渐昏暗的天空,心底莫名而来的烦躁感越来越强烈。 深吸一口气,姜姒喊来红蕊去姜府一趟,找个熟识可靠的丫鬟给些银子帮忙盯着姜瑶那边,而后按照原来的打算提笔写了封信,只是在信的末尾,加上了短短一句。 ——盼君速归。 ——— 在第一场雪降临上京之后,日子也终于来到了除夕当晚。 这段时日以来,裴陆氏似是压根儿不在意外边儿的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在乎裴父到底境况如何,一心只想着和清涘院这边的人对着干。 除了明面上的削减用度之外,还对外放话称病,派丫鬟过来命令姜姒去侍疾,试图立立规矩磋磨一二。 可姜姒也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面团子,之前忍了,只是因为看在裴瑾的面子上,且不愿在裴府落难的时候还为着些杂事儿争斗,并不是怕了。 事事忍耐,也总有个限度。 因此在看穿裴陆氏的心思后,姜姒便只在前几回听松堂喊她侍疾时带上红蕊去了,但不是装作滑手将药碗洒了裴陆氏满身,就是在其快要入睡时故意打个喷嚏,或是碰落了茶盏。 这番动作下来,惊得裴陆氏眼下青黑都多了不少,却还强撑着要耍婆婆的威风。 好似她只要瞧见姜姒被使唤得团团转的憋屈样子,便得意快慰,所以即使自损八百也要继续。 可姜姒本就无心在这些事上纠缠,看见裴陆氏因她而吃瘪也不会高兴,反倒觉得无趣极了,耐心一日日耗尽。 最后,便任凭听松堂那边如何派人前来也不再理会,只管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听说此举气得裴陆氏在屋里发了好大一阵火,将贴身丫鬟都罚跪了一遭。 而除夕这晚,听松堂那边又照例派人过来传话,假模假式地让她过去吃个团圆饭,被红蕊叉着腰送出了清涘院的大门。 没了不相干之人的打扰,姜姒便在自个儿的院子里简单摆了一桌,与红蕊、孙伯,还有特意从外院喊来的周斌一起吃了顿饭。 当然,酒菜都是红蕊和周斌二人从外面的酒楼买回来的。 不过饭吃到中途,大厨房那边竟也来了个婆子,瞒着听松堂偷偷摸摸地送过来了几道色香味俱全的硬菜,表示下人们虽然不得不听从裴陆氏吩咐做了些违心之举,但心还是向着少夫人这边的,还望少夫人莫要见怪,原谅她们这段时间以来的慢待,弄得姜姒是哭笑不得。 大厨房的婆子瞧见少夫人没有怪罪的意思后悄悄松了口气。 她们也不是傻的,不管裴陆氏现下如何作威作福,那都是一时的。 三公子没了之后,全府从上至下的下人们,甭管丫鬟小厮还是婆子,那心里都门儿清,以后这府里的主子吶,还得是大公子与少夫人。 若真的全听了夫人的话把人给得罪惨了,那她们才叫真的完了。 完成任务的婆子踩着轻快的脚步,心情松快地离开了。 而清涘院这边,众人继续小宴。 孙伯喝醉了酒没忍住感嘆了句:这臭小子,也不晓得在外面忙些什么,把自己媳妇儿一个人丢在家里,过年了还不回来。要是再多一人,那才叫真的团圆吶! 这话一出,其余两人面上显不出什么,但都偷偷地拿眼角余光打量着姜姒一瞬间似是黯淡了的神色。 而旁边端着酒杯打着哈哈试图活跃下气氛的周斌更是心里煎熬无比。 到底该不该说实话呢? 少夫人可别因此就恼了大公子吧? 第51章 小宴结束后, 周斌扶了孙伯回去歇息后便告退离开了。 时辰虽有些晚,可还未到惯例放烟花的时候,姜姒便和红蕊一道儿在府里的园子里慢慢散步。 迴廊曲折, 竹影摇曳。 角落里尚有些积雪未消, 姜姒突发了些兴致,轻踩着脚步过去蹲在地上抓起一把雪, 捏起了小雪人。 见红蕊面露不贊同似是想出言劝阻, 她也抓起一把雪塞进红蕊的手里, 笑了笑,「就玩一会会, 不会着凉的。」 灵活的手指上下翻动,小雪人的模样渐渐在掌心成型,瞧着有些憨态可掬。 可她端详了片刻, 却是有些不大满意。 鼻子太扁,没有青年那么挺拔;下巴太圆,没有青年那么颌骨分明;随手拿小石子点缀而成的眼睛也太呆板,不像青年每每望向她时那般,宛如耀黑夜空里划过璀璨星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3页 姜姒伸出指尖轻轻戳了戳小雪人呆愣愣的脑袋, 登时戳出了一个月牙似的的小坑。 后日就是一月之期的最后时限了。 为何裴珏还不回来?寄出去的信也如同石沉大海一般。 她捧着小雪人,目光落在虚空中, 难掩担忧。 正出神时, 一墙之隔传来两个丫鬟窃窃私语的声音。 「听说前几日少夫人派人想去探望一下老爷, 结果到了门前都让卫士们给拒了,老爷这回是不是完了?」说话的小丫鬟唉声嘆气。 姜姒被这声音唤过神来, 拉住了想要过去训斥嚼主子们舌根儿的两个丫鬟的红蕊, 轻轻摇了摇头。 她之前确实派人去过大狱一趟,想的是快年关了, 就算裴父一时之间出不来,好歹也送几件厚实的衣裳进去度冬。牢里苦寒,可别冻出什么病来。 毕竟是裴珏和裴瑾的父亲,而她又喊了那么多年的伯父。 尽管当初裴父在裴陆氏算计她的一事上多有偏袒,但总归也是为了声誉考虑,她多多少少也能理解。 况且裴父能在父亲出事以后仍然坚持婚约不背信弃义,无论是看在两家交情的面上或是其他,这份情她都记下了。 然而下一刻,另个声音听起来较为年长的丫鬟低声道:「你没听最近府上传言吗?当年其实另有内情,根本不是什么行贿谋职,不然拿银子就能买个六品的官噹噹,哪有这么简单的事儿?」 「而且前脚少夫人的父亲打了败仗战死,后脚没多久另一个将军就顶上去打赢了,再然后老爷就跟着升了官,这里头的门道你琢磨琢磨?」 这话隐含的意思可谓惊悚,红蕊睁大了眼睛,立即扭头去看自家小姐的神色,却因光线昏暗而瞧不真切。 墙那边的声音还在继续。 「嚯!这话可不能胡说,往上数咱府上和少夫人娘家还沾亲带故的呢,怎么可能?」 年长的丫鬟轻声嗤道:「你也不想想,回回打了败仗圣上都得发好大一顿脾气,从上到下都得受罚包括供军需的大人们,凭什么就那回老爷啥事儿都没?这还不是有人保着呢。」指了指上面。 质疑的小丫鬟忍不住低唿一声,「我说怪不得老爷和大少爷之前都不嫌弃少夫人不能走路呢,所以是心里有鬼?」 不料年长的丫鬟却故作神秘地摇了摇头,小声道:「倒也未必是因为愧疚。你知道咱家三公子本来也是要去军器署的吧?那地儿虽然之前是咱老爷的地盘儿,但也不是刚登科的三公子想进去便能进去的。」 「咋个说?」 年长的丫鬟道:「听说是三公子拿着什么东西的图纸呈去上面啊,换来的!而那图纸,是从咱少夫人那儿拿到的!这事儿大公子也知道呢!所以这一家子,才不值得人同情呢,我劝你呀,早早攒了银子赎身回家算了,别待在……」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两个丫鬟被突然的脚步声吓到齐齐抬头,而后一惊,面色慌张地低着脑袋不敢说话了。 身披浅青大氅的姜姒站了半晌,定定地瞧着眼前浑身战慄的二人,而后开口,语气平静道:「是谁告诉你们的?」神色不辨喜怒。 只是方才还捧在掌心的小雪人,此刻已静静地躺在绣鞋边,碎了一地。 …… 次日,正月初一。 往年府里都处处张挂着喜气的灯笼,此时却一片沉寂,不见丝毫的新年欢欣气氛。 一早红蕊便匆匆去了针线房里,将还在睡梦中的忍冬唤了起来,简单梳洗一番后领到了清涘院的书房里,轻轻敲门,「小姐。」 屋内传来一声轻答。 推门进去,便瞧见自家小姐于书案前把玩着一个眼熟的小弩摆件儿,羽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么,眼下泛着丝淡淡的青黑。 红蕊不禁有些心疼,但鑑于外人在场还是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将身后神色似乎犹有茫然的忍冬轻轻推至身前,低声道:「小姐只是想问些三公子之前的事儿,姐姐知道多少如实回答便是,莫紧张。」 忍冬点头。 姜姒见人来了,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放轻了语气道:「忍冬?」 「婢,婢子在。」 「别怕,我只是想问,你以前在三公子院里当差的时候,对三公子的事儿知道多少?」 「……少夫人是指什么?」 「譬如,每回从姜府回来之后。」 忍冬道:「以前每回公子从姜府回来后瞧着都挺开心的,没什么特别的啊。」 姜姒道:「一点异常也无么?」 忍冬顿了顿,目光似是在回忆,语气听起来有些不确定,「好像每每生辰的那日会格外开心些,不过那应该是因为收到了少夫人您的礼物吧?」 姜姒目光闪了闪。 最开始裴瑾只知她喜欢摆弄弓弩,其余一概不知。 但自从他某次去找她时无意中发现桌案上的图纸后,便好似来了兴趣,经常找她讨论如何打磨如何改良的事儿,还曾提出想借图纸回去自己也造一把玩玩。 不过她谨记父亲不能将图纸外泄的教诲,所以每每都拒了。后来实在是被裴瑾央得烦了,也生气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搭理人。 裴瑾似乎察觉出她恼了,便不再提,只说男儿家确实喜欢这些威力大的武器,央她什么时候也做一把送他。 可她到底惦念着父亲的话,心存顾虑,便只在裴瑾生辰时做了小摆件儿予他,不曾真正亲手制过,直到成婚前夕,才将书房里束之高阁的那把弩赠之,继而引来了接下来的种种灾祸。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4页 忍冬突然道:「对了,婢子想起来了!」 姜姒以眼神询问。 忍冬道:「好像有段时间,每回公子从姜府回来之后都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整天,也不晓得在忙些什么。有次夫人派人送来夜宵都被公子发火赶了出来,当时知道这事儿时婢子可惊讶了,毕竟公子平时是那样爽朗和善的一人。」 旁边站着的红蕊眼皮一跳,这不就跟昨晚她们二人去找写墨时知道的消息一样么? 且写墨作为三公子的书童,知道的事儿还更多些。 譬如每回三公子打发所有人出书房前,都会唤人准备一沓蚕棉纸,然后每回当写墨再进书房时,蚕棉纸不见了,空气中却有燃烧过后的火舌气味。 而比起厚重的宣纸,轻薄的蚕棉纸,恰恰是绘图的最佳选择。 「知道了,下去罢。」姜姒轻声道。 忍冬偷偷打量了下少夫人的脸色,却并未瞧出什么,于是福了福身,退下了。 门被小心翼翼地带上。 红蕊看向依旧垂眸把玩着手中那个小弩摆件的小姐,担心道:「小姐觉得那些流言是真的?」 姜姒摆弄着小弩的指尖顿了顿,道:「你都说是流言了。」 还未等红蕊松了一口气,便听到自家小姐继续道:「可流言总得有第一个说出口的人,院里的丫鬟都指认是别人说的,可追究到底后,那个人却好似不曾存在过,你说奇不奇怪?」 「小姐的意思是……有人故意放出这些话?可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挑拨离间?」 姜姒闻言,终于从书案前起身,将小弩摆件放回原来的博古架上,轻声道:「也许吧。」 屋内响起红蕊恍然大悟的感嘆声。 姜姒落在小弩上的眸光颤了颤。 只是,流言往往真假互掺才能哄得人信服。 那若是裴瑾过往所为是真,那什么是假? 真有几分?假又占了几分? 裴珏他,知道吗? ——— 翌日,初二。 红蕊一早起来准备去伺候自家小姐梳洗时,推开门却发现姜姒已起身穿戴好了衣裳坐在床榻边,容颜看起来有些憔悴,似是半宿没睡。 只是没等她劝两句,便听到姜姒说要出城,让备好马车,再把周斌并几个护卫也一同带上。 红蕊自是不解这还没出正月呢怎么就要出城了? 但问自家小姐却又得不到回答,只好一头雾水地去外院找周斌,谁料周斌一脸纠结犹豫的表情,半晌,咬咬牙说要见少夫人有事禀报。 之后,她便见着周斌从清涘院出来后边嘆气边心虚的模样,而自家小姐却神色复杂,既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有点生气的样子,吩咐她夜里切记锁好门,不要让心怀不轨之人有可乘之机。 心怀不轨指的是谁? 红蕊虽不明白但还是应下了,当天夜里就把清涘院的门锁得死紧,还从外边儿牵回来一条小白狗,在院门边安了个窝儿。 是夜,阖府上下一片静悄悄。 连夜赶回的某个「心怀不轨」之人与某只睁着黄豆眼傻兮兮的狗面面相觑。 第52章 沉沉的夜, 四处不见亮光。 清涘院里,原本夜间会留的一盏灯笼,此时也并未瞧见, 唯余一只小白狗顶着双乌黑髮亮的圆熘熘眼睛好奇地盯着来人。 约定时限的最后一日晚上才堪堪赶回来的裴珏略一思索, 便大概猜出了前因后果,不禁失笑。 门边窝里趴着的小白狗抖了抖尾巴踩着爪子站起来, 清澈而蠢萌的眼睛盯着突然从天而降的陌生青年, 吐了吐舌头哈气, 似是张嘴就要汪出声。 可下一刻,便被一根苍白修长的手指按住了毛茸茸的脑袋, 而后轻轻拍了拍。 「嘘——」 「睡吧。」 小白狗的鼻子向上嗅了嗅。 许是闻到了院子里残留的似曾相识的味道,小白狗欢快地使劲摇了摇尾巴,竟真的乖乖钻回了窝里重新趴下来, 目送着青年去了某间卧房门前,抬手欲敲,却又犹豫放下,转身似是要离去。 而屋内,这几日姜姒本就因这些那些的事儿睡不安稳, 常常半夜惊醒,翻来覆去一熬便是半宿。 今夜也是同样。 恰巧的是, 当她又一次从沉浮不定的睡梦中醒来时, 刚好瞥见黯淡月光下门外隐隐绰绰的影子。 「是红蕊吗?」姜姒的声音犹带睏倦。 虽这么问了, 可话甫一出口她便觉着不对。 红蕊身量可没有门外之人那么高,身形也不像, 那来人便只有那个总爱戏弄她的…… 「骗子。」姜姒霎时清醒, 无声地吐出两个字,背过身蒙上脑袋不想理会。 却不想只片刻工夫, 门外本欲离去的人影似是听见了她的轻唤,推门未果,竟从一旁半掩的窗飞身而入,轻轻落地。 榻上的她自是听到了这番动静,心跳快了快,却攥紧了被角一声不吭。 不急不缓的脚步声响起,而后在她背后处停下。 接着,身侧的床褥似是微微陷进去了些许。 裴珏侧身坐在床沿边,垂眸望着明显是生气了躲着不肯见他的姜姒,唇角泛出一丝苦笑,刚开口唤出一个表字,便被突然坐起身的少女兜头扔了一床被子蒙住脑袋强行打断。 「你别说话!」姜姒瓮声道。 因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脑袋被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裴珏怔了怔,迟疑了片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5页 随即眉心微动,顺着被子扔过来的力道轻轻倒在了床榻边,瞬间便将本就不大的床占去了三分之一。 而姜姒原本听见青年开口唤她,心头一时新仇旧恨勐地蹿起,冲动之下将人砸了个正着,却没料到人竟就这么耍无赖似的躺了下来,于是更恼,随手拿起软枕又用力丢了过去。 被子下登时传来一声低沉的闷哼。 姜姒一惊,以为自己将人砸出了个好歹,伸向另一个软枕的手指顿了顿,犹豫了下,指尖掉了个方向想将被子掀开,不料却被青年突然伸出的一双结实臂膀轻轻掼入怀里。 青年的声线听起来有些低,「抱歉。」 听到这句抱歉,她挣扎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隔着一层厚厚的被子埋在青年的胸膛上,侧耳听着身下传来的一声声沉稳有力的心跳,闷声问:「道什么歉?」 「食言抱歉,晚归抱歉。」 「还有呢?」 屋内似是沉寂了一瞬。 「……骗了你,抱歉。」 青年低哑的声音传入耳中,让她心头的火气稍稍降温。 察觉到青年似是想掀开被子,她眼疾手快地挣脱出一只手将其按了下去,语气不善道:「我还没问完呢。」 她抿了抿唇,继续道:「为什么?」 裴珏自是知道这句是在问什么,被遮住的眸光暗了暗,沉默片刻。 就在姜姒以为他不会回答,又或是会找些什么理由来搪塞时,却听见下方传来一道喑哑的声音缓缓道: 「因为我也有私心。」 无人瞧见的黑沉沉的心底悄悄藏了份他自己都觉得卑劣的私心。 想光明正大地离她近一点,想让她不再有藉口躲避自己,想时时刻刻陪着她,想让她的眼里总是能看见自己。 姜姒闷声道:「又戏弄我。」 可手下压着被角的力道却轻了几分。 窗外原本躲在云朵后的弯月偷偷探出了脑袋,黯淡的月光渐渐明亮,透过薄薄的窗纸,洒了满床。 不知何时,身下的被角已被掀开,露出那张让人失神的俊美容颜。 如瀑的墨发凌乱地铺散开来。 昏暗光线下,被腰间那双坚实的臂膀箍得动弹不得的姜姒趴在青年的胸口,努力抬头,却也只能瞧见一个棱廓分明的下颌,和不停地滚动着的突起喉结。 莫名的,心头的那股火好像又冒了上来。 「没有戏弄,都是……」裴珏还未说完,便止住了话音,乌黑的瞳孔微微睁大。 有什么柔软而温热的东西猝不及防地咬上了他的喉结。 带着三分野生小兽似的兇狠,尖尖的虎牙叼住了捕获到的猎物,在坚硬的牙齿下来回地蹂躏,时不时无意间用更加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像是一根拂过心脏的羽毛。 轻飘飘的,却让人浑身都颤慄起来。 有什么蛰伏的巨兽在慢慢甦醒,抬起那可怖的兽首,目光锐利地盯着那丝毫不知危险的小兽。 青年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掐着少女腰肢的手掌无意识紧了紧,却换来了小兽更加兇狠的咬噬。 虽然那自以为粗暴的力道在一头成年的勐兽面前实际上是微乎其微。 裴珏忍耐地闭了闭眼,竭力想压住心底如燎原般滋长的念头,不停地告诫着自己—— 还不到时候。 偏偏趴在他身上的少女像是寻到了什么有趣的宝藏,迟迟不肯离去。 因极力的压抑,一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青年微露青筋的额边,滑入散落肩头的乌髮。 不能继续了。 于是正用力发泄着心底那点已经分不清从何而起的恼怒的姜姒,便察觉到腰间箍着的那双手似乎稍稍松开了些,接着身下青年似是示弱了的声音飘入耳中。 「表妹轻些……」 姜姒:「……」 这是什么令人想入非非的台词? 光听这话还以为她怎么着他了,被青年三番五次戏弄过的她现在深觉自己无所畏惧,恨恨地又咬了一口后撑着胳膊准备起身,然后让青年滚去书房。 然而方才腰间那双还松了力道的臂膀却好似只是撒出诱饵让小兽放松警惕的陷阱,又一瞬间收紧,将她毫不犹豫地捞了回去,钳制在原处。 「表妹又想一逃了之?」青年的声音略带一丝黯然。 又来了,又来了。 语气这么软,手倒是松一松啊! 姜姒气道:「谁想逃了?」她只是不想这么趴在他身上罢了,感觉很奇怪。 「是衍之的错,表妹别生气了好不好?」 姜姒并不买帐,反而被温柔的低哄激得那股子倔劲儿上来了,偏要起身,左挣右扭下,不知是撞到了青年的哪里,换来了一声隐忍的痛哼,那声音听在耳中不像是作假。 她怔了怔,后知后觉地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道中夹杂着的那股血腥气味。 偏偏裴珏还装作没事人一样,转瞬间将声音压了下去,还语气轻巧地问她:「表妹怎么不说话?」 姜姒深吸一口气,语气温柔地咬牙道:「让你的表妹下去,不然表哥你就滚去书房吧。」 …… 静谧的夜里,倏然亮起一盏烛火。 裴珏倚在床边的小榻上,雪青衣衫半解,露出一整块被纱布紧紧包扎着却已然渗出些许血迹的腰腹,还有那因方才的动作而绷带松散开了的右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6页 他看向坐在椅子上正低头研究着手中药瓶的姜姒,轻声开口。 「阿姒。」 却被她打断,「自认识以来,你好像总是受伤。」 裴珏微怔,「小伤罢了,不用担心。」 「没见过比你还嘴硬的人。」姜姒换下被血濡湿的纱布,又重新撒了药粉在那明显是被刀砍出的伤口上,拿起一卷干净的绷带环过青年的腰身,低声问,「怎么伤的?」 裴珏的眸光落在低垂着头的少女乌黑的发旋上,试图掩饰道:「不小心、唔……」唿吸乱了几拍。 她一拉,扯紧手中的绷带,瓮声道:「让你不诚实。」 因是匆忙从床榻上起身,姜姒的身上只披了件外衣,及腰的青丝也未曾束起,披散在身后,此刻因低头的动作而滑落至青年放在膝上的手指,不安分地扫来扫去。 苍白手指轻动,却只来得及留住一丝微凉的触感划过指尖。 裴珏长睫微垂,收敛了眸中翻涌的情绪,缓缓道:「没有不诚实,只是不愿你担心。那日你离开汾阳时,我本想追上马车,却遇见了刺客。回来时,又碰见了两拨,这才误了约定。」 他抿了抿唇,道:「抱歉。」 话说出口的同时,心底也漫上一丝难以启齿的怯意,害怕她恼了他,害怕她让他走得远远的。 「道歉倒是挺痛快。」姜姒眨去眼角泛上的水光,不冷不热地说了句。 只是当她直起身,瞧见低垂着头的青年胸前被裹成粽子似的悽惨样子时,终究还是没能狠得下心,弯腰伸手将青年半解的雪青衣衫一把合起。 「包扎好了,上,像什么样子。」 幸好地龙烧得够热,不然冬日里这么赤着身子,肯定会患上风寒,那又是一番遭罪。 而且她方才只是让他把衣裳撩起来方便涂药包扎,谁让他脱了的? 虽然只脱了一半,但这是勾引谁呢?!她才不上当。 自从青年解开衣衫起便克制住自己想要乱瞟的眼神的姜姒如是想着,神色端得无比正经,仿佛刚才咬人脖颈的人不是她。 青年似是哑然,乖乖地把衣裳穿戴整齐了,刚系上最后一根衣带,却听到姜姒冷不丁问道: 「刺客是什么人?可有线索?还有……」 「……近日府上的事,你可知晓?」 第53章 清涘院主厢房里的烛火亮至子时方才熄灭。 因着夜深, 姜姒也并未惊动其他已经休息的丫鬟们,而是将箱笼里备用的被褥拿了出来铺在离床不远的小榻上,打算让人凑合睡下。 坐在椅子上被勒令休息的裴珏瞧着她忙前忙后的模样, 突然道: 「表妹是要留我就寝么?」 姜姒捋着被角褶皱的手指顿了顿, 额角青筋微跳,迅速地将褥子铺好然后将青年推去小榻上。 「快睡!明早起来再说。」 而后果断地吹灭了灯笼里的蜡烛, 脱下鞋履钻进了床上的被窝。 裴珏侧身, 视线落在几步外的那道纤细身影上, 眸光温软。 …… 翌日晌午。 很难得的,一夜安眠的姜姒醒来后才发现, 自己竟不知不觉睡到了这个时辰。 外边儿的阳光直直地洒在被窝上,暖和而又柔软,舒服到让人根本不想离开。 她挣扎了许久, 决定还是等红蕊来唤时再起身也不迟,于是又闭上了眼睛。 朦朦胧胧间,似是有推门声响起,有什么沉甸甸的东西被轻轻放到了桌上。 而后是一阵轻缓的脚步声,于她床前停下。 应该是红蕊带着早膳, 啊不,应该是午膳来了?可她还不想起床…… 姜姒迷迷煳煳地遵从内心本愿, 拉着被子背过了身。 却不想身旁传来一声轻笑。 接着, 便感觉到自己的脸颊被一根微凉如玉的手指戳了戳, 而后似是见她不理,那手指竟变本加厉, 捏着她颊边的软肉轻轻揪了揪。 这就过分了啊。 姜姒混沌的大脑里生出一丝报復心理, 下意识地一把抓住那罪魁祸首用力扯到床上翻身压住,然后伸出手试图挠痒痒。 「让你调戏你家小姐我, 学坏了啊红……」 话音在睁开眼看清身下之人时戛然而止。 并未设防的裴珏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这么被拽倒在了榻上,眸底闪过一丝意外,可又在瞧见近在咫尺的少女热得快要烧起来的面庞时化为了笑意。 「调戏?」 青年慢条斯理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可恶,但若是配上被她拽得有些松松垮垮的衣襟,还有那摸上了青年腰间疑似不轨的手,就让她成了那个调戏良家男子的人。 明明是他先动手的,怎么心虚脸红的反倒成了自己。 姜姒到底还是顾忌着裴珏身上的伤,佯装淡定,而后手腕撑在榻边一用力便坐起了身,装作嫌弃的样子指着门外,意思不言而喻。 「表妹要换衣裳?」 姜姒瞪了他一眼,明知故问。 青年真诚问道:「我不能看么?」 她闻言,剜了他一眼,拽着青年的袖角将人赶出了门,然后迅速简单梳洗了一番。 正当她坐在桌边掀开食盒时,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进来。」 她头也不抬,正疑惑地看着食盒里尚散发着热气的菜餚—— 豚肚鸡、云三丝、油煸笋,还有一小碗莲子羹,饱满嫩白的莲子和桂圆在巴掌大的小盏里瞧着甚是可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7页 而这些,明显是府内大厨房的手艺。 「陆氏身体不适,已重回静院清修静养。这段时日,委屈你了。」 姜姒抬眸刚好与进屋的裴珏视线相撞,交错间,有什么心照不宣。 不过,这副正经的模样她居然开始有些不习惯了。 她应声,摆好了碗筷邀请,「一起吃点?」 裴珏颔首坐下,修长的手指拾起筷子,却是先夹了一块笋片放入了她的碗中。 「这是府上从城外庄子上新采的冬笋,多吃些,太瘦。」 姜姒瞧着碗里白生生的笋片,刚想纳闷这不是挺肥嫩的么,接着反应过来他是在说她瘦。 在汾阳祖宅里被青年夹了堆成小山的满满一碗菜的场景又好似重现了。 她礼尚往来地也夹了块豚肚过去,「你也吃这个,滋补。」 裴珏笑了笑,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慢条斯理地夹起那块豚肚放入口中。 「确实滋补。」 姜姒茫然:怎么那眼神怪怪的?她有说错什么吗? 二人用完膳后,便一齐去了隔壁的书房。 桌案上摆着墨竹的那片金叶子,以及墨菊送来的姜瑶所写信的誊抄。 裴珏道:「我已派人去查过当年的那批金叶子。」 姜姒表示愿闻其详。 「当年,除去少监之外,还有统管整个军器署的军器监以及工部尚书也得到了赏赐。」 「所以你的意思是,贿赂墨竹的人可能与这些人有关?」 裴珏颔首。 「至于这封信,其实可以直接去问本人,或可知晓答案。」 姜姒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道:「姜瑶她是不可能实话实说的。」 可接着,她瞧见青年平静的神色,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已被下狱的裴父。 但是之前她曾托人想带些衣物进去都被狱外的卫士给挡了回来,而且裴父这案子,真的不要紧么? 昨夜她只刚起了个话头,便被青年打岔牵走,事后也未曾再提起过,难道是另有打算? 裴珏似是瞧出了她的想法,温声道:「不用担心,万事自有办法。」 有办法就行,姜姒点点头,也没问他这个万事到底指的是进入大狱还是行贿谋职的案子,而后犹豫了下,将府上传的那个流言大致说了说,只不过隐去了裴瑾的部分。 毕竟……人已逝,追究这些毫无意义。 其实裴珏早已从周斌那里将近日府上发生的种种事情尽数知晓,但等了片刻,却见到姜姒刻意不提关于裴瑾的部分,不禁眸色深了几分,缓缓道: 「当年岳父大人逝世后,接替位置上战场的是林延将军。」 林延? 姜姒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 姓林,又是将军,那会是她曾经见到过的那位林伯伯吗? 「林将军现下在青州……」裴珏顿了顿,换了个委婉的说法,「不太好。之前我遇上的两拨刺客,都是为了阻止我回去,而府上又出现这种流言。」 言下之意是,有人在故意针对林将军,且试图在姜家与裴家之间挑拨离间。 而这个背后之人如此一番搅乱局面,一方面,很有可能是想掩盖些什么不想被人发现。 前后联繫起来,也不难猜到,这想掩盖的事情,极大可能和当年真相有关。 譬如……姜父姜明河之死。 而另一方面,则是在刻意引导众人以为当年是林将军与裴父联手谋划了一场死局。 就现下的状况来看,林将军病重,裴父入狱,背后之人也许正躲在幕后笑得得意。 两人对视一眼,忽而齐齐出声。 「我不日需回青州一趟。」 「我随你同去青州。」 裴珏一向淡定从容的脸上此时忍不住露出些许惊愕与意外,但随即便否定道:「不可。」 「为何不可?此事本也找到了我的头上,哪有避开的道理?」姜姒皱眉反驳,却在青年望过来难得暗沉沉的目光中渐渐消声。 两人最终不欢而散。 ——— 都察院专为候审大臣们设立的大牢里。 裴父依旧穿着被卫士们带走时的那身绛紫官袍,端正地坐在只摆了一张草蓆的空地上,无视周围潮湿而又简陋的环境,神色平静地闭目小憩。 牢外脚步声传来。 「这位大人,您只能呆一小会儿,小的在外面把风,有事您招唿。」狱卒叮嘱了句,恭敬地退下了。 裴父睁开眼睛,看向来人,似是意料之中,「你来了。」 「到现在还能来看我的人,属实不多了。之前还听说府上曾有人来过一回送冬衣,可惜被挡在外边,应该是姒丫头派的人吧。」 这些时日呆在牢狱里,已让人足够看清人情冷暖,于是见着自己的亲生儿子便免不了感嘆一番,「那丫头确实是个好的。」 时间不多,裴珏直截了当地问:「行贿谋职,是真是假?」 若是假,是被人栽赃陷害,他自会寻找证据还其清白;若是真…… 不料裴父却苦笑了下,语焉不详地说了句,「是真也是假。」 裴珏一怔,剑眉微蹙。 裴父嘆了口气道:「这事你就不要再管了,总之不过落个受所监临的罪名,也没什么大碍。」 一向爱惜声誉的父亲竟然有一天会觉得身负罪名是没什么大碍的事情?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8页 裴珏直觉里面有问题,或者说,比起真相被揭开,可能行贿谋职才是最轻的罪名。 在来这大牢之前,他本以为父亲是被幕后之人设局诬陷,但如今他却犹豫了,因为裴父的种种态度并不像是一个身负冤屈之人该有的反应。 裴珏突然道:「当年姜伯父在战场……」 话未说完,裴父拧着眉头飞快地打断,瞥了一眼周围无人后才不悦道: 「好好的提以前的事做什么,这不是你该管的。新婚也过去这么久了,你在上京若没有其他要事就速速回青州去吧,莫要久留。」 顿了顿,补充了句,「可以把姜姒那丫头也一起带上,虽然她行动不便,但夫妻分离不是长久之法。那丫头我从小看着长大,虽然血缘隔了几辈,但也是你表妹,唤你一声表兄。」 「瑾儿没福气,你且好好待她,我虽之前在你母亲……」裴父想起青年在祠堂里的那番话,改了口,「在陆氏一事上处理得有些偏颇,但说的话也是真心的。」 这话从一向严肃利己的裴父口中说出来,可谓温情十足。 可裴珏的心却是勐地沉了沉。 不仅是因为裴父的交代听起来仿佛是在託付遗言一般,更因为方才他提起姜伯父时,裴父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震惊以及下意识的反应,无一不在证明—— 裴父确实知晓当年姜姒父亲战死沙场的真相。 又或者说,如果姜明河之死实乃人为,那么也许裴父也沾染了千丝万缕的关系。 脑海中闪过少女巧笑嫣兮的清丽面容,裴珏周遭的气息霎时暗沉下来。 如珠的喉结艰涩地滚咽了下,他拿出了那封誊抄的信朝着对面缓缓展开。 「这封信,您可记得?」 第54章 裴珏去了都察院的大牢探望裴父顺便问那封信的事儿, 而这边的姜姒,也前后脚收到了来自汾阳以及丰鹤送来的信。 李氏说她兄长李校尉追查出崔轩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是在云州,而那个地方, 是通往青州的必经之路。 丰鹤那边的消息就更为详细一些。 崔轩在云州落脚的时候, 曾经寄出过一封信。 而那封信最后被查出寄往的地方,是禹川。 又是禹川, 怎么一个个都写信去禹川?姜姒拧眉。 总不能崔轩也是写给裴父的吧? 这年头甫一浮现, 便被她摇摇脑袋驱走。 虽然裴父可能在一些事情上失了公允存了私心, 但自小对她也算不错,如何能与险些要了她性命的贼人崔轩扯上关系? 不过这两封信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那就是—— 她现下有理由光明正大地跟着去青州继续追查了。 怀揣着如此想法的姜姒回屋开始考虑此次远行需要准备的行李, 青州偏远,此去怕是很长时间都回不来。 她等候着青年归来与之说道一番,却不料一直等到了天黑, 也没瞧见人影。 遂唤来了红蕊,「裴珏他今日出府后就没再回来过吗?」 不料红蕊却愣了愣,道:「大公子傍晚前便回来了呀,一直在后花园的凌波亭那里,还吩咐下人们不要去打扰, 也不要送晚膳。我听小厮们说起的时候,都以为小姐您和大公子吵架了呢, 还想说劝一劝。」 吵架…… 姜姒沉默。 如果午膳后的不欢而散也算的话, 那她的确是和他吵架了。 只不过, 若只是为着她去不去青州的事儿,应当也不至于?姜姒不确定地想。 「帮我从厨房拿两盘果腹的点心罢。」她沉吟片刻道。 红蕊瞭然一笑, 脚步飞快地跑了个来回, 将一个精緻的漆面食盒郑重地交到她手里。 「烈郎怕娇缠,您努力。」 红蕊在姜姒反应过来前笑嘻嘻地说了句, 然后脚底一抹,熘了。 姜姒失笑。 什么跟什么啊,这丫头。 她拎起食盒,向后花园的方向走去。 裴府的后花园临水而建,而凌波亭就坐落其间的湖旁,红木灰瓦,八角衔兽,十分雅致。 远远地便瞧见倚在亭中长柱旁的一袭青衫,墨发如瀑。 姜姒并未放轻脚步,可直到她走到离人只剩几步远的时候,一向耳力甚佳的青年竟还没发现,只背对着这边远眺着月光下水波粼粼的湖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空气中瀰漫着淡淡的梅子气息,像是醇厚的陈年佳酿。 她这才发现一旁的桌上摆着一壶酒,于是放下手里的食盒,拎起来轻轻摇了摇。 壶内已空。 这番动静终于惊动了出神的青年,微微侧过头来,穿过湖边柳枝的细碎月光落在那半边俊美脸庞上,好似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光,无端地透出分冰冷孤寂。 姜姒心一动,走近了试探唤道:「表哥?」 裴珏并不应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她,眸中闪过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却因被长睫遮住而不为人所窥见。 姜姒怀疑他是醉了,醉酒之人反应迟钝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甚至行为异于平日也是极为正常的。 而且她还听说,处于醉酒状态的人脑袋都是一根筋,若是旁人吩咐他做什么,他便会乖乖地做什么,虽然次日清醒后会追悔莫及,恨不得掩面自埋……咳咳,扯远了。 青年这副样子,问他白日里去大狱探得的消息然后商量正事儿是不行了,但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99页 她眨眨眼,向青年伸出手指比了个数,「这是几?」 没错过少女眼中那抹戏嚯的裴珏默了默,心底嘆气,语气却带了些许自己也尚未察觉的宠溺,轻声回道:「三。」 姜姒望了望自己伸出的两根手指,再看了看青年眼尾的薄红,这下确定了他是真的喝醉了。 是发生了什么事儿吗?和白日里有关吗?这些念头在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随即她想起了青年并未用晚膳,却喝了这许多酒,该伤身了。 「过来坐下。」姜姒拉着裴珏的袖角,一把将人按在了凉桌前的石凳上。 冬日的石凳像个敦实的冰块,甫一被拉着坐下,一股冰冷寒意就直直地从衣衫下方传来,登时将本就不多的朦胧醉意更是去了三分。 因嫌石凳冰凉而特意只倚着亭中长柱的裴珏:「……」 彻底清醒了。 眼前突然出现一块巴掌大的桃酥。 裴珏抬眸,少女挨着他旁边的石凳坐下,此时正笑眯眯地瞧着他,眼神鼓励道:「表哥没吃晚膳肯定饿了,快吃吧,莫要客气。」 捏着桃酥的姜姒好整以暇地等待着青年接下来的动作。 除了中蛊毒以及故意戏弄她时,这厮平日里总是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好像万事都尽在掌握似的,表情永远都是那么的从容不迫。 那她倒是很想看看他狼狈地咬着桃酥却还不停地往下簌簌掉渣时的模样,明早起来便可以光明正大地嘲笑青年。 裴珏将少女含笑的眼眸收入眼底,又瞥见桌上盘中故意被视而不见的易入口的豌豆糕,只略一思索便大概猜到了姜姒正在打着的坏主意,看着被递至唇边的桃酥,微垂睫羽下的双眸里闪过一丝无奈,抬手接了过来,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口。 酥脆醇香,胃里灼烧般的火辣疼痛渐渐褪去,只余一阵暖意。 裴珏垂下的眼眸里温柔更甚,不紧不缓地吃完了少女递给他的桃酥,端得是无比优雅。 令姜姒失望的是,在她手里只会簌簌掉渣的点心,在青年那里却乖巧无比,一粒碎渣也未曾落下。 难道今日大厨房做的桃酥太硬了?所以不掉渣? 秉着怀疑的态度,她也从盘子上捏了一块送入口中—— 桃酥很不给面子地碎了满桌,让她混像个偷吃点心却邋遢地弄得到处都是的顽皮少女。 姜姒:「……」真是现世报。 眼里闪过懊恼,她不自觉地舔了舔唇角沾上的碎屑,却并未注意到身旁青年一瞬间幽深了的眼神。 有微凉的指尖伸过来缓缓擦过她的唇边。 还未等姜姒反应过来,那修长如玉的手指便立即换了方向转而轻轻捧起她的脸。 霎那间,感受到勐兽危险气息的猎物下意识地想撤退,却被一只宽厚有力的手掌轻而易举地捏住了后颈命脉,拦住了所有退路。 姜姒慌张地睁大了眼睛,想开口说些什么。 可下一刻,她便被倾身而来的青年毫不留情地夺走了唿吸。 唇上传来的触感柔软而温凉,那力道温柔却又好似不容拒绝地撬开她的贝齿,将一点可怜的呜咽声音都捲走。 扑通扑通跳动的心脏上,一阵阵酥麻。 姜姒的羽睫扑簌簌颤动,气息交缠间,只觉浑身上下都失去了力气,险些软了身子跌倒在地,却在差点摔倒的前一秒被青年捞起腰肢,牢牢禁锢在那坚实的臂膀里。 她想大口地喘息,想推开明显状态不对的青年。 可早已失了力气的莹白手腕刚碰上身前人的肩膀,便被一把紧紧地攥住反手压在那滚烫的胸膛上。 咚咚、咚咚。 原来此间迴响的震如擂鼓的心跳声不止是她的,更有裴珏的。 半晌。 似是察觉到她因难以唿吸而开始涣散迷濛的眼神,青年终于放过她,大发慈悲地退出来,临了还不忘为她轻轻擦去唇角的湿痕。 略带薄茧的指腹温柔地掠过白嫩的肌肤,让还未缓过来的姜姒忍不住一阵轻颤,脑中早已一片空白。 从未有过这等经验的她终是经受不住这般刺激,浑身彻底瘫软,倏然跌入身前人的怀里。 她无力地伏在青年肩头,尚在颤抖的指尖下意识地轻轻攥住身下的雪青衣衫,揉皱了一片。 腰间的臂膀收紧,有滚烫而又满带侵略性的雄性气息堪堪擦过她红得滴血的耳垂,随后传来一声轻浅的喟嘆。 「表妹好甜。」 …… 姜姒是被裴珏抱回卧房的,收穫了一路上许多丫鬟小厮们暧昧揶揄的视线,直让她埋在青年的肩上根本不敢抬头。 什么叫做自作自受,她就不该去招惹醉酒之人。 她都能想像背后那些下人们回去后会怎么议论自己了。 ——你听说了吗?少夫人今晚是被大公子从凉亭抱着回去的。 ——啧~不过凉亭那儿也太冷了吧,怪不得少夫人受不住。 没脸见人了。 其实原本她也不想这样丢脸,可谁让自己软了腿根本站不稳。 好在后花园离清涘院并不远,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到了。 甫一进门,姜姒便红着耳朵低着脑袋将青年推出了门外,哐的一声锁上门,背靠着门扉缓缓蹲下,过了好久才平復躁动的心绪。 待抬眸瞧见几步外小榻上属于青年的被褥软枕后,又犹豫了下,将门栓松开。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0页 噫,这屋子也不止属于她一人的,好歹得让人家回来睡觉吧。 她如此说服了自己。 天色渐深,姜姒洗漱一番后便也安歇了。 临睡前,偏头瞧了一眼空荡荡的小榻,闻着空气里似有若无的雪松味道,安心入梦。 而相隔不远的书房里。 裴珏将今日从裴父那里得知的所有点滴信息都一笔一笔写在纸上,指尖轻叩着桌案,端详许久,似是想从中窥得更多的蛛丝马迹。 而后再重新铺开纸张,提笔在其上写下一个个人名,又一个个慢慢划去,俊美的眉眼间满是冷凝。 昏黄的烛火摇曳了半宿。 沾满墨迹的白纸上写写划划,最终只留下几个字被慎重地圈起—— 林、裴、崔、姜。 青年的目光落在最后被圈起的军器署上,垂眸沉思。 第55章 晨光熹微。 姜姒醒过来时, 时辰尚早。 她睁开眼,迷迷瞪瞪地盯着头顶的床幔瞧了许久,才醒过神来, 侧过身子, 目光投向几步外的那张小榻。 以往前几次时,裴珏总是在自己醒来之前就早已收拾穿戴好离开, 无声无息。 这回却难得有些不同。 青年阖眸躺在榻上, 束髮散开, 睡颜安静。 姜姒放轻了唿吸,动作轻巧地起身披上外衣, 踩着寝鞋准备去外侧的小间里梳洗。 可当她路过小榻时,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青年眼下的淡淡青黑,和微微蹙起的剑眉, 仿佛人在梦中也并不安稳。 她不由地驻足,俯身伸出指尖触上青年的眉心,想将那道摺痕轻轻揉开,似乎这样便能将犹在梦中之人的一切烦恼忧虑通通消去。 而青年好似真的在梦境里也感受到了来自外界的温柔抚慰,紧蹙的俊美眉眼渐渐舒展开来。 姜姒心下微松, 松开指尖,直起身悄悄去了小间洗漱。 只是她没瞧见的是, 在卧房与小间的那道帘子被轻轻放下时, 小榻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 望向她离去的方向,眸色晦暗。 …… 待姜姒洗漱完从小间出来后, 方才还睡着的人已然穿戴整齐地坐在桌边, 旁边煮好了一壶雅香四溢的热茶,白气裊裊, 模煳了彼此的视线。 见她来了,青年抬头,放下手里的茶盏,眸光温软地向她问好。 「晨安。」 可她踏出去的脚步却迟疑了。 如果说刚起床的她脑袋还尚有些不清醒,可现下已经洗漱完的她已经渐渐缓过神来,昨夜的一幕幕不停地在脑海中闪现。 直让人说话也不是,逃避也不是,一时间神色变幻,掀开帘子的手下意识地攥紧,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 只是裴珏却好似并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一样。 「表妹愣着做什么?」他指了指一旁的食盒,道,「早膳该凉了,来坐下吃罢,今日还有许多其他事要做。」 她心下犹疑,慢慢走过去,瞧见青年一副淡然自若的模样,还是忍不住试探道:「昨日……」 见青年抬眸看过来似是等待她接下来的话,姜姒不由地避开视线,终究还是选择做个胆小的缩头乌龟,将话头咽了下去,摇摇头。 「没什么,吃饭吧。」 乌龟就乌龟,只要他不主动提,她才不上赶着找不自在。 总归谁也没吃亏,哼。 两人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这顿早膳,气氛格外安宁。 只是待到听见裴珏说可以开始收拾行囊,不日便一起去青州时,姜姒还是忍不住惊讶道:「怎么突然改注意了?」 之前不还是一口否决了么?然后还不欢而散。 虽然当时她也理解裴珏是担心自己遇上危险。 这不过才短短一日的工夫,竟然不用自己拿出崔轩大概率在青州的消息来说服,就这么痛快地答应了? 裴珏似是有些无奈,「缘何这么看我?只是觉得表妹说的也对,一昧地躲避求安,未必能安。」 她狐疑,「真的就这样?」 裴珏眼神真诚,「真的就这样。」 姜姒松了一口气,忽而想起了有件事还没来得及问,遂道:「那昨日表哥你去探望伯父可得到什么消息了?」 面对少女期待的目光,裴珏眼神闪了闪,心绪翻滚,面上却毫无波澜,缓缓地摇了摇头,语气十分镇定。 「并无。」 姜姒似有所悟地点点头,那应该就是姜瑶又被人利用作了那搅浑池水的棋子了? 真是不明白到底是为了什么。 而这个疑问在午后时,竟然意外地得到了答案。 决定要去青州以后,姜姒便同红蕊一起准备远行所需的物件儿。 干粮、衣裳、应急的药等等,这些都是需要提前备好的。 而就在主僕二人忙碌时,姜府派来了一个丫鬟传来口信儿,说姜夫人找她有事儿。 总归离开上京前依着礼数,她也是要去拜别的,索性就这回去的时候顺便说了吧。 如是想着的姜姒回了姜府,却没料到见到姜夫人后,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 「你与裴家大郎和离罢。」 姜姒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瞧向一脸淡定地仿佛在说今日天色不错的姜夫人,柳眉轻拧。 「您在胡说些什么?」 姜夫人淡淡道:「裴诚已经入狱,被问罪是迟早的事儿。万一祸及子孙,到时候你想走也走不了了,还不如趁着都察院的结果没出来前赶紧脱身。你现在已身无腿疾,大不了以后再寻个好人家嫁了也是一样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1页 「姜家虽然没落了,到时候你又是二嫁之身,但找个殷实的人家还是不难的。只要府里帮衬着些,还有你姐夫妹夫提衔着,日子总不会差的。」 这话让人火大,偏偏姜夫人见她似是不贊同的样子,还有些不高兴,仿佛自己的苦心被辜负一般。 「我这也是为你考虑,今时不同往日,难道你要跟着搅进裴家那个烂摊子吗?外边儿的流言都成什么样子了。」 姜姒深吸了一口气,试图镇定下来,但心头的火却还是蹭蹭蹭地往上冒,怎么也压不住。 之前关于裴父的案子,她也曾问过裴珏要不要做些什么。 如果是被人冤枉的,那他们就去找证据证明清白。 如果不是被冤枉的,那也尽力走动一二,不要让上了年纪的裴父在狱中受太多苦楚。 说出这话时,其实她也有些拿不准,所以才在裴珏回来前都不敢轻举妄动,一直等他回来后,才把自己的想法告知。 可谁料裴珏对这件事的态度却好似非常冷淡,只让她莫要费心,安心准备去青州便是,裴父的案子自有都察院料理。黑便是黑,白便是白,一切只待都察院的判决。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总归裴珏才是裴伯父的长子,姜姒便也不好过多插手。 而姜夫人特意把她喊回来让她和离…… 联想到上回两人不愉快的谈话,她心中有了一个猜测。 「母亲是怕连累了瑶姐姐的名声吧?」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姜夫人张张嘴似是想解释什么,她却不想再听。 「歷来祸不及出嫁之女,反过来也是如此,母亲多虑了。」 「况且裴府的案子,您也说了,有都察院的大人们在,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罪之人,自然也不会殃及任何一个无辜之人。」 「我不日会和裴珏同去青州,离瑶姐姐远远的,您不必担忧。」姜姒顿了顿,补充道,「也不必相送。」 说完这些话,她饮尽了杯中最后一口茶,起身离去,独留满脸愕然的姜夫人。 姜姒走后,特意避开主子们说话的丫鬟冬青踩着碎步进了屋,瞧见自家夫人一脸惘然的表情,再回想二小姐走时那副冷淡神色,立马便猜到发生了何事。 于是壮了壮胆,忍不住道:「夫人您也别总听大小姐说的。婢子看裴家的大公子是个有能耐的,人品又好,就算有什么,肯定也会保咱家小姐周全的,您也别担心了,免得伤神。」 「而且您这一劝,在旁人眼里看来尚且都有些……」 冬青顿了顿,将冷心冷肺四个字咽了回去,继续道:「有些不大合适,那在二小姐眼里看来更是偏心了,可不就母女生了嫌隙么。」 半晌,姜夫人才缓过神来,慢慢嘆了一口气,神色落寞。 「我也是为了全府的大局考虑,她怎么就不明白呢。」 见自家夫人如此,冬青心下摇头,也不再劝了。 …… 而这边的姜姒心里的火气还尚未完全消除,甫一出晚香堂的门竟又碰见了她此时最不想看见的人,登时便想绕道离开。 可来人却好似是特意寻来的,见她要走,快步上前拦住了她的路。 「妹妹这么着急走做什么?我可是听说你回府了,特意来看你来了。」姜瑶今日的态度竟意外很和善。 可心烦的姜姒没那个心力与之纠缠,冷淡道:「有话直说。」 姜瑶心情似乎颇好,半点不在乎她冷漠的态度,反倒笑了笑道:「我听说上回妹妹你来时把府里的一个丫鬟带走了,我最近需要人帮我绣嫁衣,那丫鬟绣工不错,不如妹妹割爱?银子好说。」 姜姒皱眉,「丫鬟?」 姜瑶道:「怎么妹妹竟也不知道么?之前我一直以为母亲房里的襄荷是绣艺最好的,谁晓得自从你把那丫鬟带走之后,她做出来的物件儿是越来越不成样了。一问才知,这几年从襄荷那死丫头手里出来的东西都是你那小丫鬟做的,好像叫什么……哦对,叫小杏。」 「不过说到底,也就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妹妹应该不会不捨得吧?姐姐我都备好银子了。」 说完便拿出了一张银票在姜姒眼前晃了晃,似乎笃定了她不会拒绝。 姜姒淡淡道:「瑶姐姐可真是财大气粗,不过还是算了,小杏在裴府呆着挺好的,姐姐另寻人选罢。」 姜瑶脸上的笑顿住,似乎没理解她竟连这点子动动嘴皮子答应的小事也会一口回绝。 姜姒自然猜到了眼前人在想什么。 只是光从那日小杏的哭诉和红蕊的气愤来看,让那小丫头重回姜府并不是什么好事,反倒更大可能让其陷入更加为难的境地。 毕竟一仆不侍二主。 走了,又回来了,那姜府的其他下人们还指不定怎么看那小丫头呢。 见她并没有改变主意的样子,姜瑶一直端着笑容的脸也冷下来,将银票收回了袖子里,一开口,又恢復到了以往每每见她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的阴阳怪气的样子。 「妹妹可真不会替自己打算,现在不多攒些银子傍身当嫁妆,以后与那裴家大公子和离之后,莫不是要当老姑子一直赖在家里了?」 第56章 姜姒本欲离开的脚步顿住。 而四周的下人们早在瞧见两位小姐之间硝烟一触即发的模样时, 就已机灵地熘去了别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2页 此刻,这通往晚香堂的必经之路上,便只余她们二人。 姜姒柳眉微蹙, 只略一思索便大概猜到了前因后果, 冷声道:「母亲那里是你怂恿的吧?」 说什么让她和离后二嫁。 姜瑶见她这幅反应,倒是又笑了。 「姐姐我这也是好心为你考虑, 趁早脱离裴家那个泥潭, 趁早把自己再嫁出去。」 「像裴家大公子三公子那等姿容的郎君虽然瞧不上你, 但以妹妹的才貌去做个继母填房什么的,还是有一堆人抢着要的。而且到时候妹妹你还能按自己的心意挑个看得顺眼的, 可自由着呢。」 顿了顿,语气又带出了一丝惋惜道:「不像姐姐我,媒妁之言, 定的上京李家公子也不过是个六品小官,虽说来年就要提拔了,但比起妹夫还差远了。唯一的优点是身家干净,没惹一身污糟儿。可惜呀,裴家居然出了这样的事儿, 啧。」 边说着,边还抬起了手抚了抚髮髻, 刻意亮出了戴着硕大翡翠镯子的腕子。 一通话下来, 姜姒忽然就明白了姜瑶自以前开始这一连串儿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什么, 突然道:「你很嫉妒吗?」 姜瑶抚上髮髻的手僵住,「你说什么?」 姜姒道:「从一开始, 母亲为你选人家时, 你便处处不满意处处挑剔。我原以为你是瞧不上李家公子容貌只是清秀,当时的官阶也平平。可现下看来, 你不是不满意,只是当任何人与裴家两位表哥放在一处却比不过时,才心生不服罢了。」 「而现在,裴家出了事,眼看前景渺茫,而那位李公子又正值仕途光明,你便又开心了,因为你在婚事上胜过了我。」姜姒肯定道。 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的姜瑶瞪大了眼睛瞧她,胸脯起伏不停,似乎气得不轻,反驳道:「你胡说!」 可嘴里虽然矢口否认,激烈的反应却已经表明了答案。 姜瑶冷笑道:「你有什么可让我嫉妒的?先是剋死了三表哥,再接着嫁过去没多久就克得裴伯父出了事儿,说不定再过段时间裴珏也会被你克到后悔迎你进门。我嫉妒你?简直笑话!难道要让我嫉妒你是个专门克人的扫把星吗?!」 话说得很是尖酸,可姜姒却敏锐地从对待两个人不同的称唿中抓住了一丝线头,讶道:「你喜欢裴瑾?」 可话甫一出口她又立刻否认了。 「不对,你是喜欢裴瑾背后代表的荣华。长幼有序,最开始裴伯父和陆氏上门时原本是想定下你的,但你嫌裴家门第太低躲在院子里不肯出来,父亲这才定了我。」 「后来父亲去后,裴家渐渐势大,你每回瞧见裴瑾上门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是因为裴瑾背后代表的荣华,你认为原本应是属于你的。世上最令人悔恨之事,莫过于本可以拥有。特别是在你得知母亲为你挑选的人家样样比不上裴家之后,心中更加嫉恨。」 随着这一句句,姜瑶的脸色也越来越铁青,目光已经恨不得要冲上来撕烂她的嘴。 而姜瑶也确实这么做了,丢了一度在外人面前伪装的所谓闺秀风范,踩着步子过来高高地扬起手狠狠甩了下来。 却被姜姒眼疾手快地捉住了手腕。 「被戳到痛点所以想动手了?」她皱眉道。 「那又如何?」姜瑶看她的眼神闪过一丝怨毒。 姜姒是真不懂为何姜瑶自幼就要如此和她别苗头,有意思吗? 明明从小时候开始,姜夫人更喜欢的是大女儿,下人们爱奉承的也是大小姐不是么? 难道就真有人如此见不得手足过得好,非要将别人踩在脚底下才觉得心中快慰么? 她实在是无法理解,也无意去理解了。 于是也冷了口气道:「不如何,只是劝姐姐三思。之前上京城外,还有汾阳酒楼,别以为别人都是傻的。」 姜瑶挣扎的动作僵住,不敢置信地瞧她,那目光似是在说:你怎么知道?你知道还装作没事人一样? 接受了身前人震惊目光的她一把甩开姜瑶的手腕,淡淡道:「之所以不追究,只不过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不愿父亲在泉下还忧心罢了。」 就和当初她不去追究计较裴陆氏设计她,是看在死去的裴瑾面子上一样。 只不过人的忍耐也是有个限度的,一旦超过了界限,也莫要怪她不讲人情了。 不料听见她的话,姜瑶却嗤笑道:「父亲若是真忧心我,应该託梦给母亲替我找个比裴家好上十倍的人家,也不会只拿区区的李家来打发我。别说官阶,就连住的宅子也在皇城外边缘,而裴家当初就算再门第不显,好歹也跟家里一样住皇城不远。」 语气里满是对即将与之成婚的李家公子的不屑。 姜姒闻言,很想说父亲得封忠勇县伯被赐宅之前,她们家也是住在皇城外边缘;很想说裴家之所以住皇城附近是因为裴珏的生母嫁妆丰厚、祖上是皇商出身,所以才不吝啬于花大价钱买宅子。 她更想说李家虽然并不富庶,但世代书香门第,李公子在文人间也有难得的忠厚谦逊之名,未必是才学差,反倒更有可能是藏拙,毕竟官场上人心叵测。单看李公子年纪轻轻便眼见着要晋升这一点就知道了。 只是瞧了瞧姜瑶完全听不进话的魔怔样子,到底也懒得相劝。 她也不是什么滥好心的圣人,没道理别人对她抱有恶意,她还上赶着好言好语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3页 「你好自为之吧。」 淡淡地扔下这句,姜姒将脸色青白的姜瑶甩在身后,转身离开了姜府。 ———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 自从姜姒从姜府回来后,就一心扑在了准备远行的事务上。 因着从未去过那么远的地方,而她对青州的了解也仅限于以前从父亲口中听到的故事,所以还特意为此去请教了裴珏。 裴珏见她如此郑重,随她去瞧了瞧至今已经备好的那些物件儿,却在看完之后半晌没说话,看向她的目光欲言又止,像是怕实话实话就会伤了她的一番苦心一般。 姜姒以为他是嫌自己准备得不够齐备,不好意思道:「以前去过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汾阳,可汾阳属南,而青州属北,我便按照去汾阳时准备的行李单子上添删了些,可能还是有些不周到的地方。」 不料裴珏却摇了摇头,忍笑道:「表妹这不是准备不足,是太足了些。」 他指了指放在桌上那一袋袋快堆成小山一样的干粮,诚实道:「光是这些,已足够我们吃到青州了。」 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一日三餐,顿顿饱腹。」 见青年如此反应,姜姒满头雾水,疑惑道:「那不是很好吗?有什么不妥吗?」 裴珏拿起其中一袋干粮打开。 里面是米面油裹在一起制成的巴掌大的饼子,极其顶饿,又极易携带。一般就算是壮汉,吃两三张也足矣,而像姜姒这样的女子,大约一张就管饱。 裴珏轻轻掰了一小块递给她,等她乖乖吃完然后露出一脸难以言喻的表情后才真诚问道:「味道如何?」 姜姒飞快地摇了摇头。 说是味同嚼蜡也不为过,还有些拉嗓子,噎得慌。 一旁的裴珏见状,手腕一翻立即斟了杯茶。 接过青年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后,她方才虚心求教道:「是因为难吃所以不适合做远行的干粮吗?」 做之前,她还特意吩咐厨房一定要捨得用料,尽量将味道做得容易入口些,没料到还是出了糗,不由地有些脸热。 裴珏却否定了,道:「其实作为干粮来说,这已经算是味道不错的了。」 姜姒这下是真的不懂了。 既然味道作为干粮来说过得去,那是哪里不合适? 许是瞧见了她眼中快要溢出来的疑惑,裴珏笑了笑,「表妹此前去汾阳也是吃的这种干粮吗?」 她摇摇头,微微脸红,「汾阳不过半月多路程,红蕊说与其带干粮,不如带些不易坏的点心果腹。再加上路上还有护卫们打的猎物,两样换着凑合吃吃也就过去了。」 顿了顿,又道:「不过护卫们大概是吃干粮的。」 说到这,姜姒脸上的赫然更深,也有些自责。 护卫们吃难咽的干粮,而主子却吃可口的点心,这听起来就很不人道。 她当初应该多考虑一些的。 只是下一刻,脑袋就被一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 「别瞎想,裴府的护卫们以往出门时为了方便,也都是吃的干粮,且味道还比不过这些。」语气温和。 「之所以说不妥,是因为汾阳虽只半月路程,但路上所经之处多为山林,城镇极少。而去青州虽要一月之久,但却会经过无数大小城镇。」 姜姒似有所悟,「所以其实我们并不用带这么多的干粮,只要适当地备一些,其余都在路上边行进边补给就行。而且人若是一直只吃干粮,也受不住,是这个意思吧?」 裴珏贊道:「表妹实乃可塑之才,一点即通。」 姜姒微微一笑,和善道:「那能请表哥把放在表妹头上的手放下去么?再摸下去,你的表妹要秃了。」 却不料那手掌非但没有收回,反而一路顺着往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 姜姒:「?」 光明正大地占她便宜? 相处得越久,她算是越看清眼前这个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端方有礼高冷疏离的青年的真实面孔了,那就是—— 无赖,且幼稚!而且还时不时地做些引人想入非非的事儿…… 她及时剎住了思绪,眼神不善地盯着那只作乱的手,还有青年含笑看过来的戏嚯目光。 心一狠,抬手捉住青年白皙的腕子,「嗷呜」一口咬了上去。 第57章 有裴珏这个经验人士的指导在, 姜姒将备好的物件儿再添添减减一番,便也差不多了。 不过令人感到稀奇的是,姜夫人那边竟也派人送来了东西。 两件御寒的银狐披风、一盒鸿兴楼的点心。 红蕊刚从传话的丫鬟那里拿到东西的时候还满脸惊讶。 难得啊!这是夫人知道小姐要走, 所以特意来关心一二的? 可这个念头在打开食盒瞧见一盘子花生酥和红豆酥时, 便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果然,夫人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夫人, 但凡稍微打听一下, 也该知道自己二女儿对什么过敏吧? 红蕊心下摇头, 却见到自家小姐脸色很是平静,似是习以为常, 低着头握着笔核对着行李单子,头也不抬。 「披风收起来,点心拿下去给丫鬟们分了罢。」语气平淡。 红蕊哎了一声, 将两盘点心放回食盒,拎着下去了。 而桌案前的姜姒,其实也并没有红蕊想的那么在意姜夫人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4页 从来便是如此,没必要期待什么。 她将心思都投在了眼前列好的单子上。 因此次是轻装简行,比不得上回去汾阳的时候, 所以这一通收拾下来,只紧着重要的东西带, 行李竟还要少些。 但少未必意味着随便, 反倒是代表着要求精。 于是红蕊回来的时候, 瞧着自家小姐将打包好的箱笼又翻开,将几件衣服拿了出来, 转而换成了几瓶药粉和纱布再塞进去, 不免有些不解。 「小姐,咱这次带的衣服够少的了, 若是碰上雨天儿怕还不够换呢,您还要拿下来几件,纱布药什么的有必要带这么多么?大公子不是说一路上会路过许多城镇吗,那大夫肯定也不缺啊。」 姜姒将药瓶和干净的纱布裹好塞进衣服中间防止碰撞,闻言嘆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顶着红蕊疑惑的目光,她解释道:「虽然会经过大小城镇,但中途也有人烟稀少的地方。衣服没得换无所谓,大不了到下一个落脚点再买,甚至脏一些也无妨。可若药什么的没了,而队伍里有人受伤却一时找不到大夫,那就真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还有句没说的话是,她是真的被裴珏这段日子以来的遭遇搞怕了。 三天两头动不动就受伤,回回都见血。 也就是裴珏功夫好,但凡换了一个人,在汾阳回城路上遇见那些刺客后是否还有命在,那都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像这些平日用不上,关键时刻却能起救命效用的东西,总归多备着些,也不算错。 想到这,姜姒吩咐道:「我上回听周斌说府里大夫配的金疮药很好用,你帮我也去拿几瓶回来罢。」 红蕊应声,立刻去外院找大夫。 而在她们准备行李安排走后琐事儿的期间,都察院那边传来了消息。 当初与裴父一同被下狱、疑涉受贿予职的大人,拒不认罪,只说是与下属之间的正常礼节来往,在牢里熬了许久后撞墙而亡,临前血书一个大大的冤字。 此举令百姓譁然,文人愤怒,痛斥都察院严刑逼供的文章如雪花般飞遍了整个上京城。 但都察院也很为难,明明根据查到的证据,当年裴诚升任军器丞之前,裴诚的上峰——也就是撞柱而亡的这位,确实收到过一株价值千金的血珊瑚,且有府上老僕人指认送礼之人乃裴诚。 当然,光凭老僕人的指证是不足以将身负要职的官员定罪的,否则随便来一人岂不是都能以下犯上、污人清白? 所以都察院一直在调查血珊瑚的来源,想查到裴诚购入血珊瑚的确切证据。 但没料到案子一直没有进展,而且紧随着裴诚上峰身死之后,那个老僕人竟也被发现死于家中,看似死于梦中惊厥,可他们却从老僕人的家中发现了一箱金子。 这案子到现在可以说是处处透露着诡异,真相没查出来,还惹得外边骂声不断,惹了一身骚,心里苦哈哈的都察院捏着鼻子给圣上递了摺子。 圣上大笔一挥,下令不能任由坊间流言继续发酵,遂将此案定性为老僕人被奸人收买意图污衊朝廷官员,吩咐众人好生抚慰撞柱身亡的官员亲眷,予以银两。 而裴诚,念在其多年在军器署劳苦功高,予以释放,但需以此为戒,时刻警醒,莫要辜负皇恩,故罚俸三年,停职一年,留作后看。 此旨一下,都察院的人顿时心如明镜,这是圣上依旧怀疑裴大人,但还愿意给个机会呢。 于是裴父就这么从大狱里被放了出来,未惊动任何人,安安静静地回了府上听松堂,无事绝不外出,对外只称闭门修心。 日子眨眼就到了出发的这一日。 护卫不过寥寥数人,再加上女眷一辆马车,行李一辆马车。 这行队伍在晨光初现时便这么低调地出了上京,沿着官路,往北边的青州而去。 此行除去两位主子外,就只带上了红蕊、周斌以及四名被特意训练过的裴府精英,且除了两辆马车外,还额外备了两匹快马。 因此为了方便赶路,两辆马车各有两名护卫充当车夫,裴珏和周斌骑马,一前一后,姜姒与红蕊便在车厢内歇息。 只不过没等太阳升上头顶,同在车厢的红蕊就嚷嚷着说困了,要去存放行李的那辆马车上睡觉,让小姐没事别烦她。 姜姒还在纳闷这丫头最近怎么老是奇奇怪怪的时候,一只修长如玉的手轻轻掀开了帘子,随即神色淡定地进了车厢施施然坐了下来。 她无语凝噎:破案了。 「表妹缘何这么看着我?」青年倚着窗格,好整以暇地瞧过来。 「看表哥好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姜姒微笑,很是淡定。 她现在算是对眼前这人免疫了,只要脸皮够厚,她就不会被戏弄到。 于是姜姒非但没有移开目光,反而大大方方地打量起了面前的青年,从上到下,从衣裳到头髮丝儿,堪称肆无忌惮。 别的不说,青年真是生了一副得天独厚的好皮囊。 剑眉星目,鼻樑英挺,下颌分明,脖颈修长……她的目光落在那微微滚动的喉结上定了定,随即移开。 宽肩窄腰……她回忆了下之前无意摸到的手感,嗯,胸膛确实挺宽的,腰也挺细的。 再往下,随意垂在小榻的那双手,修长有力,白皙指尖微微陷入柔软的红色坐垫里,让她记起了之前还在汾阳时,青年坐在床榻上,好像也是这般,手指按在柔软的被褥上,明丽的红和冷淡的白缠在一处,格外旖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5页 姜姒有些出神,却不想下一刻那手腕竟递到了跟前儿,上面还有前几日她留下的牙印。 「要摸吗?」青年语气真诚。 她这才发现自己盯着人家的手瞧了许久,目不转睛。 姜姒「啪」地一下拍落了近在咫尺的那骨节分明的腕子,抬头时却又撞见了青年含笑的目光,语气硬邦邦道: 「摸什么摸!淫者见淫!」 裴珏被少女狠狠地剜了一眼,眼中笑意更甚,还未等说什么,马车一个勐烈的晃荡。 两人差点儿倒在一处。 他眼疾手快地扶住身形不稳的少女,余光恰好瞥见自己被攥住的腰带,慢吞吞道:「原来表妹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姜姒刚从方才的意外中回过神,低下头就瞧见了慌乱中随手抓住的带子——青年的腰带。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呢,耳边就传来了那可恶的声音。 看着被自己扯松的腰带,姜姒忙红着脸撒开手,却不料急中出错,竟将它拽得更松了些。 青年嘆了口气,幽幽道:「表妹太胆大了些,这可是在马车上。」 马车上又怎么了? 瞧着青年慢条斯理地重新系好衣衫,姜姒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顿时咬牙切齿,一字一句道: 「请表哥,圆、润、地、从马车上滚下去。」 「立、刻!」 「马、上!」 驾车的护卫老早就听见车厢里的动静了,一直按捺住了八卦的心思,只高高地竖起耳朵,彼此对视一眼,挤眉弄眼—— 大公子和少夫人可真恩爱啊。 大公子可真有能耐。 不料下一刻,车厢里就传来了少夫人怒气沖沖的声音,接着,「很有能耐」的大公子就被赶了出来,前后不过一刻钟的工夫,着实有些太快。 他们忍不住偏着脑袋投去好奇的目光,却迎上了大公子淡淡的眼神,登时一凛,转过身不敢再看。 嘤,好兇。 裴珏将两个护卫的反应收入眼底,顿了顿,有些怀疑临行前拍着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证此次挑选的人手都是靠谱之人的周斌所言的可信度,问: 「方才因何颠簸?」 不知道已被自家大公子打上了「不靠谱」标籤的其中一名护卫抢先道:「回公子,是一块挡路的石头,已经移开了,不碍事。」 裴珏颔首,「你去前面骑马罢,我来驾车。」 护卫下意识拒绝道:「那怎么行,哪有让主子……」话未说完便被旁边另一个护卫打断。 「公子,我马术还凑合,我去!」另个护卫忙道。 随即干脆利落地跳下马车,往前去了,步伐潇洒豪迈。 开玩笑,大公子明显是想离少夫人近一点,他要是待在马车上那才叫碍眼呢。他的兄弟怎么这么愚钝?羞与为伍啊。 被留下的护卫后知后觉,战战兢兢,直到被大公子问起了名字。 护卫赶忙回道:「我叫赵武,刚才那人叫赵风,是我弟弟。家里闹饥荒,是周大哥说府里缺护卫,把我俩招进来的。」 「唔,倒是不太像。」 赵武满脸茫然:不像吗?他俩双胞胎咋会不像呢? 他咋觉着大公子这话别有深意呢。 错觉吧? 第58章 马车在日落前赶到了第一个落脚点。 一座山脚下居住百姓不多的简陋小村落。 不过虽然村子小, 还是有村长在的。护卫们提前探路拿了些碎银子让村长帮忙找了家闲置的空屋给主子们住着,其余人都去别家凑合挤一挤。 山里人淳朴,见着来了客人都很高兴, 一户户忙从自家地窖里抱了些白菜萝蔔要送给护卫们, 让这一群糙汉子受宠若惊。 「使不得,使不得!大婶, 我们就借住一个晚上, 吃不了这么些。」赵武脸色涨红, 十分不好意思,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 他们在裴府里当护卫, 每个月拿的月钱丰厚,随便拎出来一人的身家怕是都要比这里面朝地背朝天只能从地里刨食的百姓们富裕。 要是伸手拿了东西,岂不就是在占人家便宜? 不说天打雷噼, 就他良心上也过不去啊! 可裹着青布头巾的大婶爽朗地哈哈一笑,将装满菜的篮子一把塞进他手里。 「你这小伙子瞧着这么壮实,肯定饭量大,谦虚了不是?婶子我就喜欢看你们年轻人朝气的样子,几个萝蔔白菜算啥, 你要不拿就是瞧不起婶子我。」 被塞了满手不晓得怎么拒绝才好的赵武为难地看向自个儿的弟弟,却见到弟弟嫌弃地白了他一眼, 随后满脸笑容地接过篮子, 谢道:「谢谢婶!出门在外好久没吃到这么新鲜的菜了。」 接着拿起一个萝蔔夸道:「看这白白胖胖的, 一看就晓得是自家肥种出来的,水灵!」 边说边比了个大拇指, 笑得龇开了牙花儿, 差点闪瞎一旁赵武的眼睛。 不过大婶显然很是受用,更乐呵了。 「喜欢就好喜欢就好, 小伙子人贼俊,嘴也甜。村里好久没来这么多俊小伙了,瞧着就……那词儿说书先生咋说来着,哦对,赏心悦目!」 「说起来,最俊的还属你们家公子。那样貌哦,啧啧啧,跟话本子里的仙人儿似的,隔老远看见都走不动道儿了,要是婶子我再年轻个几十岁就……」 就怎样? 赵武赵风眼睛亮亮地等着听下一句,不料篱笆外快步走来一个黑着脸的大爷将喋喋不休的大婶一把拽走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6页 「多大岁数的人了,说这些,也不害臊!」 「咋地了?跟孩子们开开玩笑还不行了?你个糟老头子生啥气?」大婶明显很不服。 她还想藉机多看两眼呢,怎么就走了呢。 就算不能看屋里面那个俊俏的仙人儿,看外边儿俩英武的小伙子也挺养眼吶! 被拉走的大婶不停地扭过头朝这里张望着,眼里满是可惜和不舍。 赵风满脸笑容地招了招手以作回应。 可赵武却远远地瞧见大爷的脸色貌似更黑了。 「还瞅啥瞅,年轻的时候也没见你多瞅我两眼。」大爷声音听起来有些委屈。 「瞧你个老头子一把年纪了,还跟我来这套。好好好,我不看了不看了。」大婶很无奈。 「本来就是,我搁家里头饭都给你做好了,菜也炒好了,结果一转身你人不见了。还是隔壁老张告诉的我你在哪儿,和我说你跑去看俊小伙了,我……」大爷似乎越说越委屈。 「好好好,回家去回家去,怕了你了。」 赵武兄弟俩目送着老夫妻拉着手渐渐走远的背影,对视一眼,不知为何感到一阵莫名的孤单。 半晌,又同时嫌弃地别开了视线。 赵武指了指篮子里堆得满满当当的菜,迟疑问道:「那这些?咱就这么收下了?」 赵风翻了个白眼,「人家也是一番好意,三番五次拒绝的话,那不是既拂了人家婶子的面子还伤了和气?我去屋里禀报公子,听公子怎么吩咐。」 屋内,裴珏正在检查窗户漏风的地方将其仔细封好,闻言赞许道:「你做得对,不过这里的百姓本就不富裕,确实不可白受别人的恩惠。」 一旁的姜姒提了个建议,「那再多给些银两呢?」 应该没有人嫌银子多吧?这是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了。 不想裴珏却是摇了摇头,迎着她疑惑的目光温声解释道:「我们来借住时,已将约莫等同于镇里客栈上房的银钱给了村长,托其分给借出屋子和空床的村户。村中来了陌生面孔本就打眼,要是再多给银钱,恐会给村民们招来祸患。」 沉吟片刻,他吩咐道:「趁天色未黑,你和赵武一起上附近的山上打些猎物回来,分给方才送菜过来的村民们。」 话说完,顿了顿,道:「你们应该会打猎吧?」 主子面前哪儿能说不? 赵风忙拍了拍胸脯保证道:「不是跟您吹,我和我哥那在以前都是逮兔子抓山鸡的好手!没有一只兔子能从咱兄弟俩手里逃掉,您放心。」 随即抱拳告退。 安排好事情,裴珏一转身瞧见了姜姒略带探究的眼神。 「嗯?」他微疑惑。 姜姒嘆道:「没什么,只是觉得表哥懂得不少,我就没想到这一点,只知道拿银子完事,没考虑到过多的财物会招来祸事,实在思虑欠妥。」 裴珏失笑,「出门在外,见得多便知道得多。表妹甚少出远门,要是样样都通晓了,那岂不是没有我这个表哥的用武之地了?」 她转念一想,好像也是这个道理。 看见青年说完又继续方才未完的事,挨个伸手仔细确认窗户的严密性,她寻思着自己也不能闲着,环视了一圈儿屋里,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灶台上。 进屋之前,护卫们已将房内简单打扫了一番,还往地上撒了些清水压压灰尘,因此乍一瞧还挺干净的样子。 灶台旁放了一捆柴火,旁边的水缸里也打了大半缸子的水,足够今晚凑合用用。 姜姒将刚刚赵风拎进屋子的那篮子菜拿到灶台边,打了些缸里的水将白菜萝蔔洗了洗,依次码在案板上。 只是等到想要切菜的时候,却赫然发现灶台上什么都不缺,就缺一把菜刀。 姜姒:「……」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是天要绝她大展厨艺的路? 正犯难时,旁边递过来一把匕首。 她顺着递到跟前儿的那把匕首看向了不知何时走过来的青年,眼神茫然。 我要的是切菜的菜刀,您给我一把匕首算怎么回事儿? 裴珏似乎接收到了她眼神里的讯息,笑了笑,走到她身旁,接过灶台上的案板。 于是,姜姒便瞪大了眼睛瞧见那比她大腿还粗的萝蔔在青年修长的手指下眨眼间被切成了薄如蝉翼的圆片。 用的便是那把刃身不过拇指宽的匕首。 「表哥上辈子莫不是个厨子吧?」刀法这么娴熟。 「以前偶尔干粮吃完了,路上会碰见些野果野菜,随身的匕首处理起来倒也方便,拾点柴生个火烤一烤,再撒些盐,也别有一番滋味。」清隽嗓音温声道。 野菜野果? 姜姒实在是难以想像,像青年这样一个不说话时浑身都端着贵公子风范的人有一天啃野果吃野菜时候的样子。 比她见着姜瑶大口吃樱桃肉还要难以想像。 而且…… 「军中不是有伙头兵么?为什么要表哥自己找吃的、自己做饭啊?」 姜姒以前也听父亲说起过一些行军时候的趣事儿。 其中就有一条说,某次他们的伙头兵在野外找见了一大片草丛的蘑菇,虽然灰扑扑的,但在吃腻了干粮的士兵眼里那可是改善伙食的好东西。 于是伙头兵兴奋地采了满满一筐,当天晚上就熬了锅喷香的野菜蘑菇汤,获得了大傢伙儿的一致叫好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7页 年幼的姜姒眨眨眼问:「那后来呢?」 姜明河忍笑道:「后来啊……」 后来就是半夜时分,一众喝了蘑菇汤的士兵都跟犯了癔症似的,有的躺床上使劲扑腾说天气好热他要游泳,有的跑出营帐光着脚丫子跑圈儿说有疯狗追他。 还有的,直接拉住旁边睡得正迷煳的兄弟跪倒哭喊:媳妇儿俺错了,俺不该藏私房钱,你别不理俺。 更绝的是,旁边那被喊醒的兄弟也吓哭了,急忙拉住他,嘴里直嚷嚷:娘,恁不要跪俺,俺害怕。 一个执拗地要给媳妇儿磕头,一个惊恐地说娘恁别吓我。 据说这俩人清醒以后,当即打了一架,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见了对方都脸色臭臭的,而且谁要在他们跟前儿提蘑菇汤和那晚的事儿,就和谁翻脸。 姜姒收起回忆,看向眼前低着头专心切菜的青年,等待着他的回答。 裴珏回道:「唔,记不清了,表妹对我这么好奇么?」嗓音似是带着笑意。 被这么一打岔,姜姒也忘了要追问,瞪了他一眼,拎起裙角转身出了屋子。 「我去隔壁借几副碗筷。」 少女的身影像一阵风消失在屋内。 裴珏切菜的手指顿了顿,唇边笑意渐渐变淡,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动作慢了稍许,直到听见少女踩着轻快的步伐回来的脚步声。 一时间,屋内只余清洗碗筷的哗啦啦水声,以及噹噹的切菜声。 气氛一片安宁。 二人用了一顿简单却又的晚膳。 原本姜姒还想试一试炒个菜什么的,但刚把切好的萝蔔倒进锅里,飞溅的热油登时就在她脖子上烫出个黄豆大的水泡。 不过她惯是个能忍疼的,而且以前在姜府也见过厨房里的婆子们做饭,知道这些都是正常的。 按婆子们的话来说,做饭的人哪儿能怕油溅呢? 满怀信心的她撩起袖子,准备征服这个灶台,不料还未拿起锅铲,便被青年蹙着眉拉到一旁,说什么都不允她再靠近一步。 于是接下来的姜姒,就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做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当裴珏淡定地端出一盘盘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家常菜时,她都麻木了。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吗? 第59章 两人吃完晚膳又各自简单洗漱了一番后, 夜色已深。 外边儿一片静谧。 里屋,姜姒乖乖坐在椅子上,望着眼前正低着头专心给自己上药的青年, 犹豫道:「不然我自己来吧。」 就是一个黄豆大的水泡罢了, 这么晚了不好去叫红蕊,她自己扒拉着上药……也行? 她挪了挪身子, 看着近在咫尺的青年睫羽微颤、神情专注的模样, 略有些赫然。 不料下一刻下巴却被微凉指尖抵住抬起。 「莫动。这里没有铜镜, 如何自己来?」裴珏掀起眸子瞥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 略带凉意的指腹轻轻擦过脖颈伤处, 缓缓打着圈儿。 灼烧的疼痛渐渐被清凉的药膏抚平,但那指腹上的薄茧偶尔不经意间划过周围完好的肌肤时,便立刻带起另一阵灼烧的热度, 愈演愈烈。 正当姜姒不自觉地屏住唿吸时,便听到身前的青年道:「好了。」 她忙起身,转移话题似的道:「谢谢表哥,天色不早,还是赶紧歇息吧。」 可话甫一出口, 打眼儿扫了里屋一眼后,便立刻哑然。 因为这屋里只一张床榻, 也只一床被褥。 姜姒的目光落在那唯一一张狭窄的床铺上。 早前儿红蕊特意将这儿收拾了一番, 还从铺上了从村长家借的刚晒的被褥, 瞧着十分柔软,还依稀能闻见些许太阳的温暖气息。 裴珏收拾好药瓶后, 见她站在原地不动, 只扫了眼屋内便瞭然,温声道: 「表妹先歇息吧, 我还有些军务急件要看,不用等我。」 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的姜姒干巴巴地哦了一声,红着脸假装淡定地走过去,脱了鞋上了榻,然后自觉地滚到里侧,缩着脑袋蒙上被子,不说话了。 让她说什么? 这尚且寒风料峭的初春,总不能让人就这么连床褥子都没就直接睡地上吧? 她也不是那么不通情达理的人。 反正都是睡觉,睡哪儿不都一样? 眼睛一闭,一睁,明日照常起来赶路。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姜姒如此说服着自己,闻着太阳暖洋洋的味道,渐渐进入了梦乡。 而裴珏见人睡下了,却是将屋内桌上点着的蜡烛移得离床那侧远了些,然后拆开今日收到的数封信件一一查看,铺开纸张,沉思良久,提笔回復。 不大的里屋,安宁祥和的气氛缓缓流淌。 一时间只闻绵长的唿吸声和蜡烛火苗的噼啪声。 姜姒是被一抹温热的触感给蹭醒的。 迷迷煳煳睁开眼时,屋内的烛火早已熄灭,而身旁却依旧一片空荡荡。 她有些怔神,偏过头看向外侧的方向。 几步外的桌前,整齐地叠着一沓信封,其上墨迹尤新。 坐在椅上的青年手腕半撑在桌上支着额角,闭目沉睡,墨发散落在肩头,身上披着青色大氅,似乎已经这么坐着很久了。 她望了望窗外的天色,已是丑初时分。 明明之前还没看见那件大氅的,所以裴珏是特意去马车取回来,然后准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睡一整夜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8页 如果不是她中途醒过来发现,是不是明早他还会一脸淡定地假装自己只是提前起床了而已? 一时间,姜姒的心里又酸又涩。 明明平日里嘴上老是不正经,怎么反倒这时候却做的比谁都正经了? 真是个傻子。 她张了张嘴,刚想唤人,可这时手背上又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给蹭了一下。 姜姒一下子僵住了。 等等! 她刚刚就是被这种温热的触感给蹭醒的,睁开眼之前还以为是不小心碰到了裴珏的身体。 可裴珏就好端端地坐在那里,离她几步远。 如果不是他,那……是什么? 可怕的念头甫一生起,顿时让她浑身毛骨悚然,偏偏那温热的东西在这时又蹭了她一下。 她无法克制住地惊唿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支起胳膊坐起身想离开。 可那东西却仿佛来了劲儿似的,在被子底下活泼地蹿来蹿去,时不时地就擦过她的胳膊和腿儿。 姜姒慌乱地想下榻,可手掌一撑,却直接和那东西来了个亲密接触,柔软光滑、还在挣扎的触感吓得她连忙撤手,险些从榻上摔下来,幸好关键时刻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接住。 「怎么了?」 是被动静惊醒的裴珏起身走了过来。 可此时的她哪里还听得见别人说什么? 走近的青年就仿佛主动送上门的一根救命稻草般,她急急地扯住他的胳膊,莹白手指攀上青年的肩膀极其自然地勾住了他微垂的脖颈,脚尖踩着榻缘,然后—— 就这么跳到了青年的身上。 双手紧紧地搂着青年的脖子,双腿死死地缠住青年劲瘦的腰肢,脑袋埋在他的衣裳里,浑身僵硬,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床……床……」 被冷不丁扑了满怀的裴珏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了差点儿从他身上滑下来的少女,面上闪过一丝诧异,然后将视线投向了眼前的床榻上。 凌乱的被褥间,有一道巴掌大的灰影钻来钻去,似乎也被吓得不轻。 裴珏的眼中闪过瞭然。 他轻轻拍了拍伏在他身上的少女的背嵴,温声道:「是只灰兔子,别怕,不是老鼠。」 「明明就是老鼠!还是好肥的一只老鼠!兔子怎么可能出现在床上!」 姜姒才不信,她都摸到了,那滑熘熘的,分明就是老鼠! 手上似乎又浮现了那种让人不敢回忆的触感,她攀着青年的手臂下意识搂得更紧了。 本就只穿着一层单薄寝衣的柔软躯体在青年的怀中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还贴得那么近。 近到那温热的吐息直直地打在他的颈上,馨香的髮丝在他的下颌处不停地扫来扫去。 裴珏抿了抿唇,只觉自己靠近少女樱唇的那块皮肤似是在发烫。 「你脖子怎么红了一片?」 怀中突然传来一声疑问,但转瞬又道:「你快把它赶走,赶走呀!」 她轻锤了几下青年的肩膀催促着,见他一动不动,语气有些着急,恨不得扭过身子抓住他的手把那些东西赶走。 可这么一扭来扭去,因着臂力不足,就很容易从青年的身上滑落下去。 而且尽管隔了几层衣衫,但姜姒身上的寝衣实在太薄,薄到青年可以很清楚地感知她在他的胸膛上不停地蹭来蹭去。 裴珏的喉结滚了滚,只觉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在摇摇欲坠。 偏偏怀中之人似是毫无所觉,甚至在发现自己快要掉下去时着急地将手臂缠得更紧。 慌乱间,未穿鞋袜的玉足踏在衣摆处使劲儿地向上蹬了蹬。 一直紧绷着的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断裂的边缘,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不满足。 裴珏眸色晦暗,克制地深吸了口气,托着她向上颠了颠助她稳住身形,在怀中人微微惊唿时重重咬住她的耳垂,恨道: 「老实点。」(亲爱的审核大人,这段是怕老鼠的女主跳到男主身上扒住不肯下来,男主怕她掉下去托着她,啥都没干呜呜呜呜呜) …… 姜姒裹着青年的青色大氅抱膝坐在椅子上,与怂怂地趴在桌上的一只灰毛兔面面相觑。 剪水秋眸与红彤彤的兔眼互相瞪着对方,大眼瞪小眼,场面一度很滑稽。 「表妹这下看清了?」身旁传来一道沉沉的声音。 她闻声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可在瞧见裴珏似笑非笑的眼眸时又「唰」地一下扭了回来,语焉不详地唔了声,白皙秀颈上爬满了红意。 「小乌龟。」 「骂谁乌龟呢?!」 「谁不敢看我谁是小乌龟。」裴珏唇角微勾,慢条斯理道。 姜姒:「……」幼稚! 她将身上裹着的大氅拢了拢,眼角余光瞥见青年背过身似是在整理床榻,犹豫了下,偷偷地伸手摸了摸尚在发烫的耳垂。 那里有道新鲜的齿痕横然其上。 「下流。」她忍不住小声骂了句。 哪有咬人耳朵的?也太、太那什么了。 姜姒使劲儿揉了揉发红的耳垂,似乎这样便能将上面的牙印给抹掉。 却不想青年的听力敏锐得很,背对着她头也不回,缓缓道:「表妹对我做的事可下流多了。」 她下意识地想反驳,但一想到刚刚混乱中自己做了什么,漫上来的心虚就堵住了她的嗓子,只留一句意味不明的哼哼唧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09页 因着一只突然出现的兔子而引发的闹剧,渐渐平静下来。 姜姒摸了摸灰毛兔的脑袋,好奇道:「这里怎么会有兔子?」 「这屋子久未有人居住,应该是它过冬时搬到这安了窝。毕竟比起荒郊野外,屋内至少能让它免于风吹雨淋。」裴珏指了指角落里被柜子挡住一大半的洞穴道,「也许它是感觉到了有比洞穴更加暖和的地方,才跳上了床。」 她嘆了口气,「这么说还是我们占了它的地盘。」 只是这么一折腾,外边儿的天幕上的黑色是越来越浅,明日一早便要出发,留给人休息的时间不多了。 而且…… 她悄悄瞥了瞥青年俊逸眉眼间的淡淡疲色,心下有些对不住。 要是没来这一出,原本他还能再多睡一会儿的。 于是姜姒拢了拢身上的大氅,抱紧了膝盖道:「这床就算没有老鼠我也不想睡了,想想就渗人。表哥你睡吧,我不困,我坐会儿。」 可话甫一出口,她便打了个喷嚏。 青年微勾的唇角落了下来,乌黑的双眸静静地看着她,薄唇紧抿。 在这种颇有压力的目光注视下,不知怎的,姜姒莫名地有些憷。 一番拉扯后,两人终于安歇了。 桌上,罪魁祸首的灰毛兔趴在叠放的大氅里唿唿大睡。 床上,裴珏睡在里侧,而姜姒,则强烈要求自己睡在外侧。 按她的话来说,万一再碰上什么东西,她可以第一时间逃跑。 青年嘆了口气,无奈地答应。 桌上的烛火被再次吹灭。 虽然还是刚刚的那床被子,可躺在外侧的姜姒听着耳边传来的轻浅唿吸声,却觉得有什么好像不一样了。 困意渐渐席捲而来。 第60章 因着半夜的那通折腾, 直睡到隔着眼皮都能察觉窗外天色大亮的时候,姜姒依旧捨不得起身。 身上盖着的被子满满的都是温暖的太阳气息,吸一口都觉得仿佛冬日沐浴在艷阳天中一般舒适自在。 就是身下有点硌人, 硬邦邦的, 明明昨晚躺下来之前摸着还是软乎的呢,怎么只睡了一晚就被她压平了么? 她闭着眼不确定地摸了摸。 嗯, 真的好硬, 看来确实被她睡觉的姿势压平了。 而且不仅如此, 床上好像还有什么物件时不时地杵着她,好难受啊。 床硬就算了, 这没法儿解决,可东西是咋回事?怎么能往床上乱扔呢?还让不让她睡个好觉了? 姜姒下意识地伸手,试图将那令她难受的玩意儿拨开, 却不想刚碰上使了点力,耳边便传来了一声压抑的闷哼。 裴珏早在姜姒趴在他身上不安分地摸来摸去时便醒了。 晨间本就燥热的空气此时更是被少女无意识地添了一把火。 他一把捉住那到处作乱的手,嘆道:「表妹一大清早又在耍流氓了。」 耍流氓?谁? 趴在青年身上的姜姒挣了挣被钳制住的手腕,慢慢醒过神来。 于是裴珏便察觉到少女挣扎的力道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乃至到最后竟开始装死,整个人僵硬得像只铁板上的咸鱼。 现在只这种程度就如此了, 以后可怎么受得了。 裴珏心下嘆气, 终是捨不得, 眸光温软道:「表妹是想赖床不起吗?」 一听这话,姜姒忙翻了个身从青年身上下去, 再被里钻出来, 以平生最快的速度拿起放在一旁睡前脱下的衣衫穿戴整齐。 而后故作淡定地转身看向床榻上才刚坐起身的青年,试图反将一军。 「我穿好了衣裳, 现下表哥才是赖床的那一个了。」 裴珏竟也点头贊同道:「确实。」 可还没等姜姒露出得意的表情,就见到裴珏似笑非笑地看她,缓缓道:「只是我为什么赖床,罪魁祸首的表妹竟不知么?」 姜姒一愣,她怎么就罪魁祸首了? 青年穿着霜白寝衣坐在床榻上,因方才的那通胡闹而微微松开的衣襟下,隐约可见白皙锁骨,线条分明。 如瀑的墨发散开垂在肩头,莫名有种凌乱的美感。但更多的青丝都顺着柔软的寝衣滑落到青年的腰间,最后隐入榻上不见。 因为拦在青年腰间的被子遮去了外界所有不怀好意的窥探视线。 包括她。 姜姒的目光落在那床被子略有些不协调的起伏曲线上顿了顿,俶尔想起了以前自己曾看过的话本子,反应过来后,登时像被烫到一般连忙背过身,踩着慌乱的步子离开了里屋。 「我、我去外面看看他们起来了没。」 目送着少女红着耳朵离开的背影,裴珏唇角弯了弯。 可待到瞥见身下那张扬跋扈的情状时,又无奈地嘆了口气。 …… 姜姒简单洗漱完刚出小屋,便见到红蕊揣着一袖子鼓鼓囊囊不知是什么的东西小步跑了过来。 「小姐,这是我住的那户人家早上新鲜做的糖馒头,大娘特意让我带几个给你们尝尝,给。」 眼前递过来一小袋尚还冒着滚烫热气的白花花的馒头。 姜姒接过来抱在怀里,却差点儿被烫得一哆嗦,「好烫。」 「小姐,没谁跟您抢,慢点儿。」红蕊无奈道。 她略赫然,小心翼翼地捏起一个馒头轻轻咬了下去,可心里却在想:自己怎么最近好似变得越来越幼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0页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精面馒头极为松软,一口下去,内陷的糖流汁晶莹剔透,吃在嘴里甜滋滋的,让人一早上心情都忍不住好了起来。 不过,寻常农户家里头,精面和糖应该是顶珍贵的东西吧? 可红蕊仿佛猜到了她在想什么,笑道:「小姐不用担心,昨个儿赵武兄弟俩趁着天黑之前上山打了好些个猎物,都给咱借住的人家送了,而且还有得剩呢。他俩正在鼓捣着把多的肉弄成干脯,准备带着路上当零嘴儿打打牙祭呢。」 「做干脯?」 姜姒倒是有些好奇了。 以往她倒是吃过姜府厨房里做的干脯,有那种将肉切条儿直接风干一半后撒上盐的,有那种拿蜂蜜腌制的,还有连什么调味都不加,直接彻底风干后就这么干嚼的。 前两种她还蛮喜欢,后一种差点儿没把她腮帮子嚼酸。 不知赵家兄弟俩是做的哪一种? 而且过会儿就要启程上路了,这能来得及吗? 正纳闷时,身后传来了门被推开的声音。 吱呀—— 姜姒顿时顾不上琢磨什么干脯不干脯的了。 熟悉的脚步声响起,还是那么的不急不缓,可听在她耳中仿佛就像踩在心脏上一样。 每一个步伐都让她心跳快了一拍,直至那扑通扑通的声音越来越响,响到她怀疑身旁的红蕊都听见了她此时的局促不安。 「大公子晨安,周斌说护卫们差不多都收拾好东西了,早食后便能立马出发。」红蕊向她的身后福了福身。 身后传来一声低缓的应答。 姜姒捏着手里大半个糖馒头,脑海中不停地闪过的是方才离开里屋前的那幕,神色几变,只觉自己要是再听见裴珏说话,小心肝儿都得跳出来。 但事与愿违,身后人开口道: 「表妹,你唔……」 却是姜姒赫然转身,在青年说话时就果断地将手里的糖馒头堵住了他的嘴。 「我去看看赵武他们干脯做得怎么样了。」随即向外匆匆离开,头也不回。 而裴珏冷不丁被塞了个糖馒头后,除了最开始的一点点惊讶,剩下的便只有忍俊不禁了。 于是一旁的红蕊便瞧着自家姑爷慢条斯理地吃着小姐剩下的半个糖馒头,像是在品尝着什么山珍海味,心情肉眼可见的十分愉悦。 …… 这边的姜姒一路快步离开了院子,可待走出一段路之后,才赫然记起自己根本不知道赵家兄弟俩现下是在哪里。 姜姒:「……」 幸而他们待的小山村地块儿不大,不过只朝周围张望了一圈儿,再加上空气中传来的隐约肉香,她不费什么工夫便找到了目标。 「居然是用火烤吗?还抹上了蜂蜜?」 走近的姜姒瞧见空地周围的草被拔了一圈儿,中间架起个简易的木头架子,上面挂着两排切成细条儿的肉,正被底下噼里啪啦炸着火星的柴堆烘着,滋啦啦往下滴着油。 而赵家兄弟一人小心地翻动着架子上的肉,时不时地拿着小刷子往上涂着蜂蜜,另一人则蹲在地上不停地扇着火。 二人见她来了,以为是来催促的,忙道:「少夫人稍等,我俩东西早就收拾好了,这里马上就好。」 说完扇着火的动作更加卖力了。 姜姒笑了笑,「不是来催你们的,只是听红蕊说你们在做干脯,有些好奇,所以来瞧瞧。」 「这是昨晚猎到的兔子吗?」 赵武有些拘谨地点头,「是兔子,还有山鸡什么的。昨晚上还找见了一窝蜂巢,颳了点蜜,就寻思着做点儿零嘴打打牙祭。」 迎着少夫人佩服的目光,他解释道:「以前家里穷,我们兄弟俩没事就上山打点食,好填个肚子。就乡下人都会的手艺,没啥特别的。」 「熟能生巧也是挺厉害了。」姜姒夸道,「听说你们昨个儿打了不少的猎物,送了好多家后还能有这么些。要是去狩猎比赛,保准儿拿个头筹。」 赵武昨天听见送菜的大婶夸他就已经够不知所措了,此时得了少夫人真诚溢于言表的夸赞后更是不好意思,摸着脑袋傻笑了下,险些把手里端着的挂肉架子给撂地上去。 蹲在地上扇了许久火的赵风眼疾手快地扶了下,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姜姒爽朗笑道: 「少夫人,这儿烟燻火燎的,别把衣裳熏着了。周大哥去餵马牵车了,估计过会儿就能出发了。您先上车,等咱这儿做好了,我给您送一份过去,也让少夫人尝尝咱兄弟的手艺!」 姜姒闻言,下意识地想拒绝,可待瞧见兄弟俩真诚的表情,特别是赵武眼中的期待时,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 「那就谢谢你们啦。」 只是当下她也有些不好意思,搞得她好像是馋到专门来蹭人家的零嘴儿一样。 回头一定要让裴珏给赵家兄弟提提月例。 见自己在场,兄弟俩多少都有些不自在,姜姒便先离开了。 路上刚好遇见已将马车备好的周斌,说一切已准备好,正要去禀报大公子少夫人。 她点头,因着昨晚闹腾的一出尚还有些睏倦,便先去了马车车厢的小榻上盖了毯子休息。 不然等待会儿一上路,颠簸来颠簸去又睡不好了,索性趁这会儿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幸好出门赶路时也不必多么在意穿着打扮,姜姒今早儿的头髮还是她自个儿梳的呢,只随意绾了个垂云髻披在身后,身上的衣裙也都是简单大方、方便行动的款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1页 此刻太阳正起,她脱了绣鞋侧着蜷在小榻上,将柔软的毯子拉到胸口。不过片刻工夫,便沉沉睡去。 睡梦中,鼻尖隐约闻到一缕诱人的甜香。 那甜香好似一会儿向左打着转儿,一会儿向右打着转儿,调皮得很。 她不满地拧眉。 下一刻,那丝甜香却又来到了她的唇边。 还未完全清醒的姜姒下意识地张口咬住,却好像咬到了什么纤细修长的东西。 睁开眼,眸中含笑的青年正微微俯身,饶有兴致地望着那正被她咬住的捏着干脯的手指。 只是这回,还未等他说话,便被意识尚还煳涂故而无比胆大的姜姒一把揪住衣襟扯了下来。 第61章 行至午时, 队伍停在了官道边稍作修整。 护卫们将马车赶到离路不远不近的地方,然后下车,有的忙活给马儿餵包袱里带的口粮, 有的倚在车边暂作休息, 有的去了旁边的林间转转透透气儿。 红蕊从后边儿装行李的那辆马车跳下来后,来扶这边的姜姒下车。 眼尖如她一眼便瞧见了自家小姐那与早晨见到时不同、明显是新梳的髮髻, 还有那红得有些不自然的嘴唇, 心生好奇却一时间不知该先问哪个好。 那存在感颇高的视线让姜姒略有些不自在, 遮掩地偏了偏头试图转移红蕊的注意力。 「早上的糖馒头可还有?」 不料红蕊下意识脱口而出道:「您不是刚吃过干脯吗?」怎么这会儿又饿了。 一般为了赶路方便,他们这行人只有在黄昏到达当晚的落脚点时, 才会正儿八经地坐下来吃顿晚膳。而白日里,除了出发前的早食之外,其余时间饿了便吃些干粮点心零嘴儿什么的充飢。 不然若是每日午时都停下来特意生火煮饭, 未免也太浪费时间了些。 故而大傢伙儿白日里吃饭的时间点便不太一致,多是想起来饿了便掏出怀里的干粮咬一口垫吧肚子。 干粮是姜姒特意吩咐府中厨房用上好的米面油和在一起制成的饼子,又在裴珏的建议下让婆子们将饼都用细火烤制了一番。 只一口,再就着水壶里的水,便很能顶饿。 再加上赵武兄弟俩临时赶制的满满一袋子肉脯, 他们这行人就没感受过什么叫做「饿」字。 所以红蕊在姜姒朝她问还有没有糖馒头时,才下意识有此一问。 本来只是随口一说, 可姜姒一听见那「干脯」二字, 耳根唰的一下便红了。 早上她原本卧在车厢小榻上休息, 睡得正香时被裴珏弄醒。 怪道都说酒壮怂人胆呢?刚睁开眼、脑袋不清醒时也一样,姜姒当时立即恶从心起, 伸手一把将人拽了下来。 按理说她当时还未完全清醒过来, 手上使的力气也不大,可偏偏只那么轻轻一扯, 裴珏竟也顺着她的力道俯下身并未反抗。 于是意识尚还迷煳的她就这么一下子将人拽倒,咬着人家捏着干脯的手指非但不松开,还当着人面儿挑衅地舔了舔。 后果就是…… 一根不过拇指长的蜜汁干脯,愣是津津有味地尝了大半炷香的时间。 尝到后来,她吸不上气、喘息着摇着脑袋想逃的时候,却被那微凉手指掰住下巴温柔地摁在榻上,髮髻散了个透。 最后还是青年替她绾的发。 姜姒不自觉伸手碰了碰微麻的嘴角,第一次意识到平日里看起来再怎么温和的人,啊不,禽兽,那须子都是不能撩的。 「小姐,您嘴怎么了?吃干脯上火了吗?怎么这么红?」 一旁传来红蕊担心的问询。 「咳,无事。」她咻的一下缩回手,掩进袖中。 红蕊怀疑地瞧了她一眼,「那我去给您拿糖馒头,早上还剩下一些。」随即朝着背后的马车而去。 姜姒点头,见身后官道灰尘飞扬,便想去离得远些的路旁树下荫蔽处歇歇。 可这一瞧,她才发现离路稍有段距离的空地上,竟也停着几辆马车,估计也是赶路赶到一半中途下来歇息的。 方才只顾着和红蕊说话,竟没注意到。 姜姒没过多在意,视线稍稍一移,落在了旁边的几棵树下。 那里有道熟悉的背影,正背对着她,伸手似是在摘着树上的果子。 这末冬初春的时节,竟也能在这路边找见果子么? 因离得有些远了,她也瞧不太清,只模煳地窥见那树上好似确实有极小的红彤彤的东西在阳光下一闪一闪。 心中着实好奇,可因着上午的事儿,她有些憷,一时没什么脸主动凑过去。 只是,就在她犹豫之时,刚刚看见的那几辆马车间,竟下来个衣着打扮甚是艷冶明丽的红衣女子,踩着妖娆的步伐,裊裊婷婷地直冲着树下的青年而去。 不知为何,姜姒瞧着青年卓然而立的清隽背影,脑海里忽然闪过四个大字—— 招蜂引蝶。 …… 裴珏早在有人向这边走来时便察觉了。 只是余光瞥见是个陌生面孔,便也没有在意,只专注着眼前长得极为茂盛的樱桃树。 鲜嫩翠绿的长叶尾角尖尖,其间枝干上挂满了色泽鲜艷的果子,饱满圆滑。 青年伸出修长的指尖轻轻摘下那不过拇指大小的樱桃,用荷包仔细装起来。 一想到方才少女那副悔恨睡梦中馋嘴误事却怂怂不敢看他、只敢偷偷舔嘴唇嘶嘶吸气儿的模样,青年的唇边便忍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2页 那笑意轻浅,似如沐春风,吹得青年身上的冷清之意都去了三分,直叫几步外走过来的红衣女子看得痴了,芊芊柔夷抚上胸口,小心肝乱撞。 「公子何必摘这路边的野果。」她瞧了片刻,柔声道。 见青年看过来,女子勾起红艷的唇,涂了丹蔻的指尖指向停在不远处的几辆马车,笑道:「妾身那里有一些瓜果点心,如若公子不嫌弃,可上那边的马车喝杯茶。」 说话间,上勾的眼尾旁,美目流转。 可惜的是,那俊美的公子只看她一眼便收回了目光,道:「多谢,不必了。」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淡。 但女子并没有在意这些细节,她的注意力全都被那剑眉星目、乌髮朱唇的模样给勾走了心神。 方才只是远远看着,便觉得青年只站在那里便是仙人之姿,与她以往见着过的臭男人都有所不同,所以才按捺不住心底的跃跃欲试,前来搭讪。 可侧面的容颜再好看,哪比得上正面瞧见时感受到的冲击力的十之一二? 若方才青年唇角带笑时,是位温润如玉的邻家竹马 ,那刚刚看她时收回了笑意的那副模样,便宛若清雅矜贵的世家公子,让人生不起半点亵渎之心。 不,不对…… 应该说是本有亵渎的心思,在撞见那寒星双眸时像被泼了冷水的火堆暂时灭了下去,可转瞬间便再次燃起火星,且越烧越旺。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赤裸裸,那俊美公子眉头微蹙,向旁边走了几步,离她远了些。 但奈何这一片的樱桃树虽然长势颇好,却并未达到连树成林的地步,因此她仍然可以轻易地将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收入眼中。 「对……就是这样……」女子视线不离,情不自禁地低声喃喃着。 就是这样的欲迎还拒。 她从前也见过不少在她面前演这一齣戏码的白面小郎君,但那都太假了些,而且脂粉气太重,玩多了便无甚乐趣,只叫人腻歪。 可眼前这位不一样,周身的气质往那儿一站,特别是冷冷地睨着你的时候,直教人想把他从高高在上的神坛上狠狠地拉下来跌入泥里,让那冷淡禁慾的表情破碎,染上一些不一样的旖旎颜色。 还有青年那莹白修长的手指,就不该去触碰任何沾满尘埃之物。 她略嫌弃地看了看身旁樱桃树上结着的果子。 那果子虽长在路边,倒也饱满圆滚。但到底是在这荒郊之外,没受过悉心打理,表面或多或少都蒙上了一点灰尘,让好洁的她看得心里很是不舒服。 在她看来,比起树上这受了风吹雨淋不知占了多少灰的樱桃,青年的手指更适合去捻一些温室里细心栽培生长的果子。 艷丽的红果在莹白手指被温柔捻动,偶尔指尖擦过红果尖端…… 避开的裴珏自是察觉到了这股令人不适的打量视线,剑眉微蹙。 刚好荷包里也已装满了摘下的樱桃,堆得快要冒出个尖儿来。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转身欲走,不料却被方才那道视线的主人拦住了脚步。 「公子若有空,不如去妾身那儿坐坐罢,不过几步路的工夫,妾身那儿什么都有。」 红衣女子娇笑着,拉长了尾音慢慢道:「马车很宽敞,公子想做什么都可以……」 含情双目像把挠人的勾子,意有所指地在青年的衣衫下摆处绕了一圈儿。 再三被人如此冒犯,裴珏脸上的神色越发冷了。 他见过的人不计其数,只一眼便将眼前这无礼女子眼里的不轨心思猜了个透,眉间闪过不喜,抬眸冷冷地望过去,正准备说什么,余光却瞥见了不远处正朝这边张望却不知为何迟迟不过来的姜姒。 裴珏的眉心舒展,扬眉唤道:「表妹,过来。」 正满心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的姜姒听见了,内心腹诽着:唤她过去她就得过去哇?她又不是小狗。 可虽这么想,但脚下仍旧诚实地朝青年的方向走过去,只是语气却很不好。 「唤我作甚?」 不是跟人聊得挺开心的吗? 隔着老远她都能瞧见旁边这位美艷姐姐在笑,笑得妩媚荡漾,煞是好看。 别说男子,她的魂儿都好险没被勾走。 「伸手。」青年言简意赅。 她猜到了什么,哦了一声,下一刻掌心便被放上了一小袋鼓鼓囊囊的樱桃,红润饱满,阳光下亮晶晶的。 还真别说,这小巧的樱桃皮薄肉厚,一看便很有食慾。 待会儿拿个茶杯倒点水简单洗一洗便能吃了。 「你是这位公子的表妹吗?」站在旁边的美艷姐姐突然道。 姜姒的目光从手中捧着的荷包袋子上挪开,眼带疑问地看了过去。 那美艷姐姐见她有了回应,柔声道:「索性歇着也是歇着,姐姐我那里有许多好吃的瓜果零嘴儿,你要不要来玩?」语气像是在哄一个没长大的邻家妹妹。 只是话虽然是对着她说的,目光却似有若无地瞟过一边站着的裴珏,很明显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果然,下一句便转了话音,娇声道:「你表哥也可以一道来。」 眼尾的勾子向那边的青年瞟啊瞟,端的是图穷匕见。 姜姒的脑海里忽然又浮现了几个大字—— 蓝颜祸水。 她抿了抿唇,心底隐隐有些不舒服,仿佛原本属于自己的宝物被外面的贼人惦记上了一般。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3页 只是还未等她说些什么,却是裴珏先一步走到身旁握住了她的手腕,道: 「多谢邀请,只是在下的娘子不喜生人,就不打搅了。」说完便要拉着她离开。 美艷姐姐的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在两人之间来回地扫了又扫,犹自不敢相信。 这惊愕实在太过明显,弄得姜姒也有些不好意思,毕竟人家也只是遇见了心水的郎君胆大了些,并无过错。 认真说起来,若是这位美艷姐姐觊觎的人不是裴珏的话,她还挺佩服的。 想要什么就去争取什么,不是很勇敢吗? 但她在这种尴尬的时候也不好说什么话,便任由青年将她拉走了。 只是还没走几步,身后忽而传来了那美艷姐姐斩钉截铁的否定声。 「不对,休想哄我!」 「姐姐我阅人无数,你们一个童子鸡,一个未破瓜,怎么可能是夫妻?!」 第62章 行驶的马车车厢内, 异常安静。 姜姒捧着手里的话本子,一动不动,看似专心致志地研读着眼前的文字, 但心思早就飘到了千里之外, 眼角余光时不时轻轻扫过一旁端坐在案几边的青年。 青年的手指白皙而又修长,微微突起的骨节如玉。 特别是当那指尖轻轻捻起荷包里小巧可爱的樱桃、然后放入旁边盛满清水的茶杯里来回动作时, 通身的姿态不像是在洗果子, 反倒更像是在煮雪烹茶。 于是她的目光便藉由手里的书册遮掩, 偷偷追随着那湿漉漉的指尖上下来回。 「好看么?」 车厢内突然响起的声音令她微微一愣,随即反应过来青年是在指盯着他看了许久还目不转睛的自己。 姜姒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悄悄收回目光, 可下一刻嘴里就被塞入一颗新鲜饱满还略带水渍的樱桃。 她眨了眨眼,长睫扑簌簌颤动。 当然,姜姒的注意力并未在那颗樱桃上, 而在那递果子过来时轻轻擦过唇边的指尖上。 虽然一触即离,但还是令她不可抑制地记起了晌午前将它咬在口中时的感觉…… 贝齿稍一用力,多汁的果子便在口舌之间炸裂开来,樱桃特有的甜香一瞬间溢满唇齿间,其中还夹着一丝不太明显的微酸, 很是好吃。 只是还没等她仔细品尝这股酸甜的滋味,嘴里又被身旁伸过来的手指塞进了一颗。 姜姒嚼了嚼。 嗯, 不错, 确实好吃。 下一刻, 嘴里又被塞入了一颗。 青年像是寻到了投餵的乐趣,一颗接着一颗, 好似想把她的腮帮子塞满才肯罢休。 姜姒:「……」倒也不必像餵那什么一样。 而且她嘴里吃完的核还没吐出来呢。 不过坐在旁边的青年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 因为她嚼着樱桃的动作只略一迟疑,唇边便立即出现了一只修长的手, 掌心向上。 「吐出来。」 她下意识地听从这道声音,张开嘴将几颗樱桃核都吐了出来。 可等到吐完才忽觉不对。 瞧着眼前被她吐出的核弄湿的掌心,微微赫然。 她把人弄脏了…… 只是青年一副并不在意的模样,将核扔去了放置在车厢地上的小盆里,拿起桌边的素帕随意擦了擦手,便又从茶杯里捻了一颗刚洗净的樱桃递了过来。 果真是在餵小动物的架势是吧? 姜姒想拒绝,可又确实馋那一口,暗暗告诫自己这是最后一颗,张开了嘴。 不过不同的是,这一回那指尖并未及时撤走,反而在她唇上重重地碾了一下。 姜姒:「?」占便宜是吧? 于是她也不甘示弱地朝那未撤回的手指重重地咬了下去。 可惜的是,只咬到了满满一口汁水四溢的樱桃肉。 而青年在她咬下来之前便施施然松开了手指,临了撤出的时候还顺带碰了碰她尖尖的虎牙。 「表妹牙口不错。」语气十分淡定。 明明没说什么露骨的话,也没做什么引人想入非非的动作,可姜姒就是莫名地咂摸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登时耳根通红。 她将嘴巴里的樱桃肉翻来覆去地用力嚼了嚼,小声腹诽着:「童子鸡。」 大家都是一样的,装什么装。 现在她只要一想到午时碰见那美艷姐姐的一幕就忍不住想笑。 当时,裴珏拉着她要走,可那姐姐语出惊人,把二人都震了一震。 姜姒倒是没觉得丢脸什么的,毕竟是事实,而且周围除了他们三人之外,护卫丫鬟们都离得远远的,听不见这里说的话。 大不了就是大庭广众下被人这么直白地指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罢了。 只是…… 她那时第一时间也偷偷瞧了瞧身旁青年的脸色。 虽然肤色一向白皙,但隐约可见多了几分黑? 毕竟思维天马行空如她,也从没想像过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冷淡疏离模样的青年被人当众指着鼻子说是……的场景。 真的蛮不可思议,也蛮好笑的。 想着想着,姜姒一时没忍住,轻笑出了声。 却不想旁边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道:「表妹方才说什么?」 姜姒:「。」 差点儿忘了,习武之人的耳力向来很好,更何况是在这狭窄的车厢里。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描补时,余光却瞥见了青年向她倾身俯过来,轻抬的手指似是冲着她的脸而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4页 这熟悉的姿势,这熟悉的动作,仿佛梦回凌波亭那晚她被青年压在怀里肆意亲吻时一般…… 当时那股手脚发软任人宰割的感觉,现下记起时仍令人心有余悸。 而且晌午前的那一遭,到现在她的嘴唇还有些疼。 姜姒捧着话本子的手颤了颤,心脏不争气地砰砰直跳。 终于,在青年越靠越近,那修长的手也离她的脸越来越近时,姜姒鼓足了勇气先发制人,一把握住那试图不轨的手指按在小榻上,然后倾身主动咬上了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不仅咬了咬,还报復性地拿贝齿磨了磨后,才学着青年的姿态施施然地直起身端坐好。 甭管她的耳根多么红,脸上反正端的是无比镇定,甚至还继续捧起了搁在一边的话本子装作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都是童子鸡,来互相伤害啊! 她不带怕的。 但到底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片刻,青年慢条斯理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只是想给表妹擦擦嘴边的樱桃汁。」 姜姒浑身一僵,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偏头,伸手擦过唇边再偷偷一瞧。 指尖一抹嫣红,果然是方才在吃果子时不小心弄脏了。 她清了清嗓子,还未说话,却又听见青年幽幽道: 「表妹,书拿倒了。」 …… 坐立不安、煎熬了整整一个下午的姜姒在马车抵达小镇上的客栈后,没等红蕊过来,便迫不及待地跳下了马车试图离车厢远些,结果差点儿没往前一栽。 幸好身后伸过来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腰。 「现在的小年轻啊,还玩纯情那一套,光占着茅坑不拉屎,真是想不明白。」旁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抬头望过去,顿时感嘆人生何处不相逢。 竟然又碰见了午时路边遇到的那位美艷姐姐。 那姐姐似也是刚刚才到了这客栈落脚,此时正从马车上踩着凳子裊裊婷婷地下来,瞧过来的含情双目里又是遗憾又是可惜。 占着茅坑不拉屎…… 这话虽然不大动听,怪糙的,但姜姒还是一瞬间就理解了那是暗指什么意思,脸一红。 这位姐姐,嗯,果然是位豪爽之人。 只是身后的裴珏怕是对曾经明晃晃地觊觎过他的人没什么特别好的印象,面上虽不显,但眉头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揽了她的腰肢往客栈大门的方向轻轻一送。 「进去罢。」 姜姒唔了一声,收回视线,提起裙角。 正当此时,一道灰扑扑的身影忽而从她们这几辆马车之间掠过,只一瞬的工夫便穿过几人身侧,而后一熘烟儿地向远处跑了。 她马上察觉到了不对,摸向腰间。 果然,那里空荡荡的,哪里还有什么荷包的影子? 姜姒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 虽然荷包里没装银子,装的只是白日里裴珏摘给她还没吃完的樱桃,但毕竟是一番心意,竟就这么被小贼给摸去了,实在可惜。 抬头时,那灰衣小贼已然跑远,眼看着就要拐过街角消失在她们眼前。 却在此时,两人同时出手。 身旁的青年弯腰拾起路边的碎石子抬手便打在了那小贼的膝弯处,那小贼登时扑倒在地,摔了个狗啃泥。 与此同时,后边儿还有一道飞射的短箭,直直地朝着小贼的背心而去,恰好在其摔倒时堪堪擦过他的发顶。 姜姒惊讶回头,刚好看见那美艷姐姐放下了腕上绑着的手.弩,见箭射空,还可惜地啧了一声。 许是她落在那精巧别致的手.弩上的目光太过直接,那美艷姐姐倒是噗嗤一声笑了。 「怎么?感兴趣?」 姜姒略有些赫然,但还是按捺不住好奇,诚实地点头。 她方才注意到那支射出的箭虽然落空了,但却直直地扎入了小贼身前不远处的墙壁之中,而并非像寻常手.弩射出的箭一般,撞墙之后失了力道落到地上。 既能保证如此长的射程,又能保证一定的力道,且还是那么小巧精緻的模样。 要知道,将弩做得越小,越容易携带,那就意味着机关间弹射的力道越弱。 所以设计此弩之人,必定颇有能力与巧思。 「倒是好眼力,这可是稀罕货。」那美艷姐姐勾唇一笑,道,「不过也好说,你把你的好表哥让与我一晚尝尝味道,姐姐就把它送你。」 边说边解开了臂上的束带,拿起手.弩朝她勾引似的摇了摇。 那动作仿佛在说—— 你来呀,你只要点头,我就是属于你的了。 姜姒的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那在半空中晃来晃去的弩,反倒没怎么注意弩的主人说了些什么,从而也忽略了身边青年因半晌等不到她回答而渐渐越来越危险的神色。 咻—— 一颗石子打在了弩主人的手腕关节处,那弩登时脱手而出,差点儿摔落在地,幸好被主人眼疾手快地捞起。 「没风度,白瞎了一张脸。」 美艷姐姐咬了咬牙啐了一口,心底对俊美公子的那丝好感瞬间荡然无存。 姜姒被这动作打断了目光,顿觉气氛哪里有些不对,刚想替裴珏开口道歉,腰间却蓦地一紧,不由自主地跟着青年的脚步进了客栈。 想回头,可脑袋刚偏过去,便被一只宽厚的手掌给转了回来,只好遗憾地收回视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5页 而二人身后的红衣女子揉着腕间被打疼的部位,又恼怒地啐了一声,抬头见着姜姒一脸的恋恋不捨,眯了眯眼,计上心来。 第63章 小镇的客栈不多, 只此一家。 而唯一一家客栈的房间自然也不多,尤其是上房,不过三楼的天字号、地字号两间。 主子们自是住在上房, 而随行的护卫们和红蕊住在稍次一些的二楼房间。 原本在入住时, 姜姒还想着既然有两间上房,那是不是可以让她和裴珏两人分开住, 不用挤在一起了? 可当那美艷姐姐携了她的手, 柔着嗓子说也想住上房、能不能让一间出来时, 她还是心软地答应了,直让那美艷姐姐捂着嘴笑着介绍自己诨号崔十三, 让她无事可以去地字房一起聊天喝茶。 不过是一件随口的小事却换来人家如此热情相邀,姜姒也有些不好意思,她想的是, 毕竟出门在外,能随手而为的事情就做了吧。 至于她和裴珏…… 「掌柜的,二楼的房间还有空的么?」姜姒温声问道。 客栈的掌柜是个年过半百的大娘,姓徐,正坐在柜檯后低头拨弄着手里的算盘珠子, 闻言头也不抬道: 「有倒是有,但只剩下一间不常住的了, 里面都是灰尘, 怕是难待的很。」 顿了顿, 忽而抬起头扫了她们一行人一眼后奇怪地看向她。 「你们八个人,住五个房间绰绰有余啊。五个护卫三间房, 你那小丫鬟一间, 再加上你们小两口一间,哪里不够了?」 小两口…… 姜姒微微赫然, 不知如何解释才好,却不料身旁的裴珏先一步替她解了围。 「是我不好,惹她生气了,所以不想和我待在一处,劳烦您再开一间。」 青年清隽的嗓音略有些低沉,听起来端的是无比委屈可怜,可那揽在她腰间的手却遒劲有力,一刻也不曾松开。 徐大娘好似也被这一幕震了一震,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瞅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什么欺负了乖巧郎君的刁蛮小娘子一般,半晌才道: 「行吧,那我等会儿找人把二楼那间屋子给收拾出来。不过丑话说在前啊,镇子上来的客人不多,那屋子许久没住人了,灰尘大,要是身上起了红疹什么的,本店只能帮着找大夫,但概不负责啊。」 灰尘大,起红疹,找大夫。 每个字眼儿听在姜姒的耳中都让她的良心不安地跳了跳。 眼看青年就要点头答应,她咳了咳,抢先道:「那就算了,打扫起来也怪麻烦的,就不麻烦掌柜的了,还是给我们开原来的五间房便好。」 徐大娘哎了一声。 「这才对嘛,正所谓床头打架床尾和,夫妻过日子嘛,就得多心疼心疼对方。」 姜姒尴尬笑笑,「……掌柜的说的对。」 这话就差明晃晃地指着她的鼻子说她不心疼自己的小相公了。 站在一旁的裴珏微不可见地勾了勾唇角。 一行人拿着行李上了楼。 只是还没等拐过楼梯角,便又听到徐大娘的大嗓门儿从身后传了过来。 「哎,那俩年轻人,房间里的床都是老傢伙了,你们晚上可悠着点儿哈!」 此话一出,客栈大堂里正坐着吃饭的客人们齐刷刷地将目光一致投向了楼上转角处的那几道背影。 其中一道略微纤细瘦弱的背影闻言一个趔趄,随即稳住了身形,拎着裙角,加快了脚步消失在了转角处。 客人们遗憾地收回八卦的目光。 倒是倚在柜檯不远处柱子旁边的红衣女子,将方才的一幕纳入眼中,若有所思。 ——— 一行人各自回了房间。 方才进大门时,便觉得虽是小镇,但整间客栈乍一瞧倒也窗明几净。 而这上房之内,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推开门,入眼一张四方桌加两把椅子,旁边摆了张简易的铜镜梳妆檯,角落里还有一扇山水屏风,再往里去便是徐大娘口中的「老傢伙」—— 一张挂了青色帷幔的雕花木床。 姜姒倒觉得徐大娘这是谦虚了,只瞧那床柱上的雕花,就能看出必是出自手艺精湛的老工匠之手。 而像这类手艺活儿,从来都是年份越久,木料上的光泽就越发温润,也就越发稀罕起来。 二人入了屋子后没多久,门外便响起了两下敲门声。 徐大娘是个做事干脆利索的,指挥着店里的伙计们将客人们的马匹都牵到后院餵好饲料后,便催了催厨房,将好菜好饭都让人送去了楼上的每间房。 清炒白菜、酱肉丝、豚肚汤。 虽算不上特别丰盛,但再配上两碗堆到冒尖儿的热气腾腾的白米饭,绝对是能够吃个肚皮滚圆儿。 就是那伙计敲门进来送菜时,一副说不上来的古怪表情,像是想笑又不敢笑的模样,说他们掌柜的特意吩咐厨房将今日菜市场刚买回来的所剩不多的豚肚做了一小锅汤,单单给了这间天字房,务必请两位客官仔细品尝。 姜姒一脸好奇地挟了一筷子,又拿勺子盛了一碗汤。 豚肚爽嫩鲜滑,汤汁净白通透,客栈里的大厨果真有两把刷子。 可味道虽然很好,但那伙计也不至于露出那么奇怪的表情吧? 她记起了之前还在裴府时,与裴珏同吃的那顿早午膳,当时有碗豚肚鸡,她挟了一筷子给裴珏时,他好似反应也有些奇怪。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6页 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么? 压在心底的疑问得不到解答,很是让人心痒痒,姜姒忍不住问了身旁正慢条斯理地吃着饭的青年。 不料听了她的话,裴珏挟菜的手指微微一顿,眼神奇妙地看她。 「表妹果真不知么?」 「知道什么?怎么你们一个个的都给我打哑谜呢?」 裴珏原本伸向白菜的筷子在半空中一转,挟了块豚肚到她碗里后,才不慌不忙道:「药膳里,豚肚养胃补虚……」 姜姒点头,依旧疑惑。 听起来是个好食材,但和她方才的疑问有什么关系? 紧接着,就听见裴珏慢悠悠地说出了下半句。 「更益气补阳。」他微笑看过来,「表妹多吃点,滋补。」 她闻言一怔,随即羞恼地收回目光,低下头看向自己碗里,捏着筷子挟起那块豚肚忿忿地咬了一口。 总有一天,她也要瞧见他吃瘪的模样,到时定要好好笑话一番! …… 待二人吃完晚膳后,伙计上门收走了碗筷,并贴心地问要不要准备热水。 姜姒住客栈的经验几乎为零,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在问她要不要喝热水,下意识拒绝道:「屋里还有热茶水,不必麻烦了。」 这牛头不对马嘴的一问一答直让伙计蒙圈儿,脸上满是不解。 「要的,劳烦。」 直到身后传来裴珏的声音,她才晓得是自己误会了,原来热水指的是洗漱的热水。 而伙计听见这间上房里那位相公的吩咐,看了眼门前脸上赫然的小娘子,又扫了眼屋角摆着的那个大浴桶,眼睛转了转,自觉理解了其中意思,笑眯眯道: 「得嘞!两位客官稍等,热水马上便到。」随即掩上门告退。 而姜姒转身屋里时,瞧见裴珏正伏在桌前写写画画着什么,旁边堆了些信件,于是走近问道:「表哥在忙军务吗?」 裴珏唔了一声,握笔写字的手不停。 她见状犹豫道:「按咱们现在赶路的速度,是不是太慢了些?会不会耽误要事儿?表哥要不要先行上路?我们随后再到。」 毕竟虽然他们这一行人白日里除了午时会停下马车稍作歇息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行进的路上,但她之前也听说过真正着急赶路的话,便是连夜间也是要不停歇的。 他们夜间时不是寻村落里的空屋落脚,就是来这路过的小镇客栈里休息,总会耽误些工夫。 而若是这些时间都花在赶路上,想必不用一个月,只一半的时日便可以到达青州了吧? 姜姒有些担心,担心是否裴珏是为了迁就她才放慢了速度,担心因此而误事。 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却见到裴珏已然搁下了笔,蹙眉向她看过来。 于是她将未出口的话又咽了回去。 可裴珏见她如此,蹙起的剑眉又无奈地舒展开,温声道:「不必担心,这些大多都是青州那边传来的一些日常汇报。若真有什么紧急的事,便不会走官驿联络,而是直接快马来寻了。」 青年的眼里满是认真,并不像是在说些敷衍之语来安慰她,姜姒便也松了一口气。 不然若自己老是给人添了麻烦的话,总觉得心里很不得劲儿,感觉自己像是个累赘一般。 说话的工夫,伙计已唤厨房里的人烧好了热水,并一桶桶提了上来。 足足六大桶,光是从装满热水的桶里氤氲而上的白气就瀰漫了整间屋子,烘得人浑身暖和和的。 只是伙计进了屋,竟直接将一桶桶热水提着倒入了角落里摆着的浴桶里,手脚麻利到只一会儿的工夫,六桶热水便都被哗啦啦倒了进去,阻止都来不及。 「两位客官慢洗,有事再唤小的。」 伙计和厨房里帮忙提桶的小厮退下了,下楼梯的脚步轻快,深藏功与名。 只留下屋内的姜姒僵在原地盯着那热气腾腾的浴桶,脸上烧红到直冒烟儿。 偏偏此时青年似是已经处理好了军务,正好整以暇地瞧着她,那目光像是要把她看穿。 姜姒抿了抿唇,只觉周遭的空气好像有些干燥。 不然若不是如此,怎会烧得她口干舌燥? 屋内自伙计离去后便陷入了一片沉默。 正当她觉得青年不会开口、想松一口气时,那道熟悉的嗓音却又慢悠悠地响起。 「表妹盯了许久,是想……」 「一起洗?」 第64章 三楼, 地字房里,两人对坐。 方才姜姒甫一进门便瞧见了桌案上摆着的花瓶里插的三两只盛放的桃花,此刻坐近, 更是感觉空气中清甜的花香似有若无地袭来, 令人闻之心旷神怡。 刚一落座,面前被染了丹寇的手指推过来一盏热茶, 盏中翠绿的叶梗上下沉浮, 白气裊裊。 姜姒捧起杯盏, 浅啜微尝,入口满齿茶香, 刚想称赞一句,便冷不丁听到对面传来一句。 「就这么没防备地喝了,也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正喝着茶水的她勐然一咳, 差点儿没呛住。 对面人哼了一声继续道:「外表瞧着是个机灵的,却没想到里头是个憨的。怎么?这会儿不在自个儿屋里头和你的好表哥卿卿我我,来找姐姐我作甚么?」 姜姒闻言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尴尬地笑了笑。 还能因为什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7页 自然是因为她受不了屋里和裴珏待在一处时的气氛,热到像是要把她整个人烧掉一般, 所以在听见门外走廊传来伙计和崔十三交谈的声音后,便匆匆扔下一句—— 表哥你先洗罢, 我去外边儿坐坐。 然后就慌忙逃了。 推开门时正好瞧见对面地字房的门扉半掩, 再加上心里也确实对白日里见到的那把手.弩好奇, 便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敲了门。 于是,便成了现下如此这般情况。 当然, 实话是不可能这么大剌剌地说出来的。 姜姒便只道:「白日里见您用弩射那小贼时, 只瞄准背心而非要害之处的脖颈,就表明您心怀仁慈。心怀仁慈之人, 又怎会做在茶水里下毒这样下作的事呢?」 顿了顿,她笑了笑,「更何况,是您先邀请我来的,哪有给自己邀请的客人下毒的道理呢?」 崔十三娘柳眉微挑,「你倒是看得明白,也别总您您您的了,怪别扭的。姐姐我虽虚长你几个年头,也不兴那些个烦人的礼数,便直接喊我十三娘吧。」 姜姒弯了弯眼,温声道:「十三娘。」 「哎~小美人就是比那些个臭男人乖。」崔十三娘抚了抚掌轻笑。 「不过方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呢,这个点儿不在自个儿的房间里头颠鸾倒凤,找姐姐我作甚么?」 崔十三娘忽而将手腕撑在在桌案上,蓦地靠近,勾起红艷的唇低声问:「难道你表哥是个银样镴枪头?所以到现在你俩……」边说边抬起手指暧昧地比划了下。 这话着实太刺激了些,姜姒勐烈地咳了咳打断了那未尽之语,脸上有些尴尬。 见状,崔十三娘拢了拢宽袖又坐了回去,一脸无趣。 「我就说长得再怎么好看的男子,对着你这么个清丽的小美人,也没道理坐怀不乱啊,却没想到还真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啧!」 「找大夫治了吗?你就是年纪小不懂这里头的关窍,以为算不得什么,但只要你尝过滋味儿了,保准儿食髓知味,恨不得将那些没用的弱鸡都一脚踹开换个能干的才好。」 很明显,「没用的弱鸡」暗搓搓指的就是裴珏。 白日在客栈外被暗器石子击在腕上差点摔了武器丢了脸的崔十三娘明显很记仇,一有机会便毫不余力地诋毁某人。 姜姒脸上的笑容越发尴尬了,试图转移话题。 「……十三娘,不知那把手.弩可不可以借来一观呢?」 见她不上道儿,崔十三娘掀起美目恨铁不成钢地瞧了她一眼,转身从放在床头的包裹里拿出递了过来。 「喏,看吧。」 姜姒道谢,小心翼翼地接了过来。 手.弩通体纯黑,用精铁打造,比之她从前用的要重一些,但细节处做得更为精緻,每个零件都像是用特殊的工具细细打磨成的一般,光滑到毫无铁刺。 特别是弓弦处,竟用了她以前曾经尝试却又弃用过的……氂牛筋? 「欸,原以为你只是对这些感兴趣而已,毕竟不都说呆在闺阁里的小姑娘家家的都有颗闯荡江湖的心么?」 崔十三娘惊讶地看过来,奇道:「却原来你竟是个懂行的。」 姜姒这才反应过来,她竟不自觉地把方才在心里琢磨的那番话说了出来,闻言稍有些不好意思。 「就只是略懂皮毛而已。」 崔十三娘哼了哼,并不相信,「这话可就是在敷衍姐姐我了,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要不是长年浸润这一行,哪里会一上手就能看出来这是氂牛筋?」 「莫说是一口道出准确的原料,寻常人能认出来它是用动物的筋所做都已算是难得了。毕竟弦这玩意儿,甭管原料是什么,到最后都只成了极细的一根,哪里还能分辨得出原本的模样。」 被人当面指出,姜姒赫然地抿了抿唇。 但求知的欲望终是占了上风,她斟酌着开口道:「不晓得十三娘这一把出自哪位大师之手?我实在好奇,因为以前也曾试过用氂牛筋来做弓弦,但无论是弹性还是韧度都比不上手中这一把。」 还有一点她未曾说出口的是,这把手.弩的某些细节处设计,竟隐约和当年父亲带去战场随后丢失的那把极为相似。 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姜姒虽说自认为当年自己的设计有诸多巧思与可取之处,但也并不会狂妄自大地称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毕竟同样都是为了改良弩机,思路撞到一块儿的事儿也是常有的。 所以她在瞧见那点子相似之处时,也只是心中闪过一丝疑虑罢了。 坐在对面的人道:「这把弩,是从关外的贩子手里买到的。」 贩子? 姜姒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所谓的贩子是个什么贩子。 崔十三娘瞧她神色,勾了勾唇,笑得漫不经心。 「小美人应该不会要问姐姐我是什么贩子吧?既然你都经手玩儿过这么多朝廷严禁的东西了,会不知道从哪里买?」 「再者说,就算再怎么精通造这玩意儿的人,也是需要有个靠谱的路子买原材料的罢?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也不是?」 姜姒默了默,并未解释是因为自己的父亲是个武官、库中武器良多,所以才能如此轻而易举地接触到这些。 只是十三娘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令人暗暗心惊。 她稳了稳心绪,面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赫然,轻声道:「以前都是别人帮我买的,还确实不知道是来自关外。怎么咱们这里竟没得卖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8页 眼中浮现一抹不解。 当然,这抹不解是真的。 崔十三娘瞧她神色不像作假,随口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大晋,对这些玩意儿严防死守的,哪怕就是个弩机造型的摆件儿,拿出去都免不了被官兵们抓走盘问一番,更何况是卖?」 姜姒点头。 这话倒是真的,就如当初她做了送出去、却又被方嬷嬷的侄儿拿去卖了的那个小弩摆件一样,一入了当铺,便被当铺掌柜的报了官府,可不是严防死守么? 毕竟民间最忌讳的就是私藏这些武器,谁晓得你藏这些东西是不是怀了什么不轨之心? 所以一经发现,下场就是带去衙门严加审问。 而姜姒之所以能免了这遭,一是因为父亲的缘故,二么,则是因为除去少数的几人之外,并不知晓她在做什么。 包括姜府的丫鬟们,只知她们的二小姐经常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也不让人进去伺候茶水,古怪得很。 姜姒沉吟片刻,小心试探道:「那这关外的人也太厉害了些,能做出这么精巧的东西,怕不是比军器署里造的也不差了。」 这话一出,崔十三娘笑吟吟地瞧过来,眸中戏嚯。 「你是想问那些关外贩子手里的那些货是从哪里来的罢?」 她一惊,没料到十三娘如此敏锐,下一刻却听见那娇柔的嗓音继续道:「不用拐弯抹角,姐姐我高兴,告诉你也无妨。」 姜姒不自觉略微坐直了身子。 「其实这在关外也不是个秘密了,早在……唔大概六七年前的时候?外边儿就出现了一拨蛮夷,专门兜卖武器,其中便有各式各样的弩。不过那时候蛮夷人卖的武器虽也趁手,却不像后来那么精巧,也就是你手上正在看的那一把。」 姜姒垂眸看向掌心捧着的手.弩。 那道娇柔的嗓音继续道:「当时那些蛮夷人自称他们有精通制弩的大师,钻研了好些年才出的成果。可谁不晓得关外是个什么地方?蛮荒之地还能培养出个什么劳什子的大师?鬼才相信。」 崔十三娘不屑地哼了声,明显很是瞧不上关外的那群蛮夷之徒。 姜姒听在耳中,虽略有不适,但因为大晋和关外天然的对立关系,也不好为敌人说话,只静静地倾听。 「后来呀……」 崔十三娘压低了声音,凑近了神神秘秘道:「后来据说他们压根儿不是有什么大师,而是偷了咱们的东西,所以之后的这么些年,才只能在原有的基础上修修改改,最多称上一句锦上添花罢了。」 说完这番话,崔十三娘眯了眯眼,仔细地瞧了她半晌,似是在观察她的反应。 片刻后,忽而一笑,又懒懒散散地坐了回去,倚在圈椅上像是没了骨头,一开口,却是直接送客。 「天色不早了,小美人回去罢,你表哥该等急了。」 姜姒将手里的弩还了回去,起身道谢。 临出门时,却又被唤住。 「记住,姐姐我叫崔十三娘,要是小美人嫌你那表哥不中用的话,欢迎随时来云州找我,姐姐给你换个魁梧能干的~」 猝不及防被抛了个媚眼,姜姒无奈地笑了笑,只温声说好,随即离去。 人走后,一袭艷丽红裙的女子瞧了眼对面桌上那杯只余一半的茶,又瞥了眼旁边开得极盛的桃花,意味深长地勾了勾唇。 第65章 从崔十三娘的房间出来后, 姜姒站在走廊里估摸着时辰,听着一旁房间内隐约传来的水声,想着人洗澡应该没那么快, 便打算去楼下大堂坐一坐, 过会儿再回去。 之前入住客栈时,她便注意到了, 一楼的大堂三面环窗, 视野开阔, 且恰好临着护城河,白日里便见到有客人坐在床边一边赏河景一边喝酒吃菜。 而且客栈后厨的手艺确实不错, 这么一想,她竟也觉得有些饿了,胃里一阵阵的空虚感漫上来, 登时让她加快了脚步,决定点个宵夜再赏些夜景风光。 但刚下楼梯,便碰见了刚才给他们送水的伙计。 「客官怎么下来了?是水不够吗?」伙计殷切询问道。 面对人家如此热情的招唿,姜姒总不能说是她不好意思待在房间里所以才独自出来,便含煳地唔了声, 只说自己下来透口气儿。 伙计听见这个理由,恍然大悟的同时, 也松了口气。 两人背道而行。 姜姒继续往一楼大堂走, 伙计拿着抹布往楼上走。 身后传来小声的嘀咕。 「我就说嘛, 六桶呢,都够洗个鸳鸯浴了, 怎么会不够。要是不够, 那就是办事不力,掌柜的要骂人咯。」 「就是那公子也忒快了些, 看着一表人才的,却原来……」 后面的声音她没听清了,但总归不是什么夸赞人的话。 姜姒微默。 裴珏的名声在一晚上间接被她连毁两次,虽说是无心的,但也终究因她而起。 嗯……莫怪莫怪。 她在心中真诚地说了句抱歉,提着裙角来到了大堂。 略扫一眼,其余客人估计是上楼歇息了,大堂里只稀稀拉拉地坐了几位散客。 姜姒坐到了白日里瞧上的那临河的空位置,唤来伙计点了两道后厨的拿手小菜。 许是夜里点菜的客人不多,没一会儿的工夫菜便被端了上来—— 麦鱼脯、莼菜笋。 她并未指定菜色,所以这两道菜都是伙计倾情推荐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19页 伙计指着桌上不过巴掌大的精緻小碟儿无比自豪道:「一看客人您就是从外地来的,咱这落霞镇上最出名的一是这护城河里的小麦鱼,二便是镇外三水湖里的嫩莼菜了。」 姜姒瞧了瞧窗外夜色映照下波光粼粼的小河,奇道:「就是这条河么?」 伙计挺了挺胸,点头说:「就是这条,里面游的小麦鱼自幼长在石头缝里,滋味儿十足,就是老难捞了,得是那种老渔民编的极细的网撒下去十回,才能捞得那么一斤半两的呢!」 她闻言朝桌上看去, 白瓷碟子里的小麦鱼不过麦子大小,很袖珍,若是拿普通的渔网去捞,看起来确实很容易便让它顺着网子的缝隙钻出去逃之夭夭。 她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贊道:「果真鲜味十足。」 伙计见她如此给面子地夸奖,挺着的胸更是向上昂了几分,接着又卖力地介绍道: 「还有这莼菜,虽然瞧着有些黏煳煳的不大好看,但可谓是入口即化,只有每年春天时候才能吃到的美味呢!客人您今个儿算是来咱们这里来对啦!」 伙计脸上的笑容真诚而又爽朗。 小镇上的人好客又热心,今日从她见到的那姓徐的掌柜、方才那送水的伙计、还有面前这位伙计介绍自个儿家乡特色时分外热情的模样,都让姜姒感到无比温馨。 于是,也笑了笑道:「好菜缺好酒,不知店里可有什么劲头不大的果酒么?」 虽然她甚少喝酒,上次还是在汾阳姜家祖宅的那回洗尘宴上,当时喝的是祖宅里专门有人酿制的杨梅酒,味道甘甜,入口满是杨梅清香。 只是当时喝着不觉得什么,后来宴散时却渐渐劲头上来了,乃至于让她在回房后丢了好大一个脸。 也是忆起了之前的事儿,所以姜姒才特意跟伙计强调了要劲头不大的果酒。 毕竟她对自己的酒量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伙计闻言将手里的布巾甩到肩上,哈哈一笑,「您算是问对了,我这就给您拿去。」 片刻,一小壶白瓷瓶装着的樱桃酒就被送到了姜姒的桌上。 「这酒是我们掌柜的亲自酿的,坛数不多,只有掌柜的觉得聊得来的客人才给呢,」伙计望了望周围,悄悄道,「您慢用。」随即退下了。 很明显这「聊得来的客人」中间,包括了白日里只见过一面的姜姒。 难道是白日里她说了什么话得了徐掌柜刮目相看? 她纳闷了一会儿后也不再过多纠结,免得负了这良辰美景。 麦鱼鲜香,莼菜滑嫩,再配上一盏澄澈透亮的淡红樱桃酒。 窗外小河荡漾,岸边苇草摇晃,再配上一轮皎洁明亮的圆月。 就是总觉得少了一人。 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道清隽身影,姜姒晃了晃脑袋。 不知是月色醉人还是果酒醉人,才饮了两杯,姜姒便觉得头有些热,身上也有些热,还想倒第三杯的时候,却有一只骨节如玉的手先一步拿起酒壶替她斟好。 「我说怎么等了许久不见表妹回来,却原来躲在这里。」 她愣愣地抬头,便见到一身霜白衣衫的青年在对面施施然坐下,乌髮未束,垂落肩头的髮丝尚带一丝水汽,坐下拎起酒壶替她斟完后又翻手替自己也斟了一杯。 白瓷酒杯在修长手指间打转,澄红透亮的酒液微微晃动,被手指的主人优雅地递到了唇边。 明明还未曾饮一滴,那薄唇却早已透着水润嫣红,很想让人狠狠地咬一口。 裴珏轻啜了一口樱桃酒,还未放下杯子,眼前忽而袭来一只白皙柔夷—— 温软的指腹在他的唇上轻轻来回碾过,似流连忘返。 青年只怔了片刻,并未拂去唇上作乱的那只手,只无奈地看向对面神情认真地盯着他的少女,轻声问:「醉了?」 少女并未回答,但两颊上浮起的微红还有双眸中的迷离,都表明了答案。 甚至在他开口询问时,唇上那恋恋不捨的手指还趁着说话的工夫试图从空隙钻进去。 「……」 裴珏眸色深了深,捉住了那猖狂的细腻指尖,眼角余光快速扫过大堂。 庆幸的是,晚上留在一楼的客人本就不多,再加上灯笼里的烛火併不十分明亮,故而无人注意到方才发生在大庭广之下的暧昧一幕。 不然,怕是明早某人清醒得知后又要恨不得缩进壳里当个小乌龟了。 姜姒迷迷煳煳地感觉到有人钳制住她的手,不让她乱动。 那她自是不肯,使劲儿地挣扎,那人似是嘆了口气,轻声哄道:「既醉了,便回去歇息罢。」 谁醉了?她才喝了两杯酒怎么可能醉? 上次在汾阳祖宅的时候她且喝了整整一壶都还没到醉的地步呢。 姜姒感觉自己被人小瞧了,想与之理论,但意识漂浮在半空中晃晃悠悠不着地儿。 虽能看清眼前的一切,那所有的画面都仿佛隔了一层透明的纱般,虚无缥缈,让人怎么也抓不住,除了那个蹙眉担心看她的青年。 此刻,在她能看到的世界里,很神奇的,其余都是灰濛濛的一片,乏味无趣,只有青年身上的色彩是鲜艷明亮的,且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吸引力,像是绿洲于沙漠之中的徒步行者,令她忍不住想再靠近一些。 于是,她干脆放弃了挣扎,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伸出另一只自由的手抓住了青年的腰间的束带,用力攥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0页 正牵着少女的手带她上楼回房休息的裴珏便突然察觉腰上一紧,紧接着一松,身上原本整齐的衣衫霎时变得松垮,很有春光乍泄的危险。 而罪魁祸首还一幅懵懂无辜的样子,低头看着她手里捏着的腰带,继续使劲儿地拉了拉。 裴珏心底嘆气,趁着楼下大堂的人们还未发现这里的异常之前,将少女一把抱起,快步回了三楼的房间。 木门轻轻合上,挡住了外界的一切不安定的因素。 其实被人轻轻放到床上时,姜姒不是一点儿意识都没的,她能隐约感觉到有人推开门出去又回来,能感觉到有人用温热的毛巾小心擦过她的脸,更能感觉到有人附在她耳边轻笑道: 「小酒鬼。」 她怎么会是小酒鬼?不过两杯樱桃酒怎么可能会让她倒下? 心中不服的她无法发泄自己的气愤,便只好顺着声音摸到了那嘲笑她之人的手臂,死死地拉住—— 休想逃之夭夭!有本事和她比一场啊。 裴珏倚坐在床沿边,垂眸望着闭着眼睛睡觉却还抱着他的胳膊怎么都不愿松手的少女,无奈地勾了勾唇,另一只手替她拉了拉被子,眼里是化不开的宠溺。 「睡吧。」 …… 圆月悄悄爬上更高的天空。 静谧的屋内,盖着被子闭目沉睡的少女,倚在床沿阖眸休息的青年。 本该是一幅令人不忍打破的唯美画卷,但床上的少女却忽然蹙了蹙眉,被子下的手指不安地轻颤。 于是,当裴珏因这动静从浅眠中醒来时,映入眼帘的便是髮丝散乱、额间汗湿的少女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神迷离地向他伸出柔腻雪白的藕臂,试图攀上他的衣襟。 「表哥……」 裴珏剑眉微蹙,意识到姜姒状态有些不对劲,想按住她作乱的双手,但又怕力道过重伤了人,于是便显得有些敛手束脚。 馨香如兰的温热吐息悉数喷洒在他的脖颈,少女的动作越发地放肆。 而裴珏揽住少女那堪堪一握的柔软腰肢,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乌黑双眸里却已是阴沉一片。 第66章 深夜的落霞镇。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济安堂的大门被叩得笃笃作响。 守夜的年轻大夫被这动静惊醒,揉着迷濛睡眼打开了门,还未看清来人的模样, 便被催着穿好衣裳拎上药箱拉着手朝外边儿走。 「裘大夫, 我们客栈的客人身体不适,瞧着好像很着急, 您快跟我去瞅一眼吧。」 一听有病人, 年轻的裘大夫脑中的混沌立马消失, 严肃道:「客栈的客人?难道是水土不服?可有什么症状?」 帮忙来找大夫的伙计摇了摇头。 「我也不晓得,是上楼巡夜的时候刚好碰见三楼的客人出门, 脸色很难看,说同行的人身体不适要找大夫,问我在镇上可有熟悉的, 我一听这话,可不就想起您来了么。」 见裘大夫拧眉,伙计催道:「哎呀,反正客人就在房间里,您去看看就晓得到底发了什么病了。」 见伙计一脸焦急的样子, 裘大夫点头,加快了脚步。 二人很快来到客栈, 上了三楼的天字房。 门外有个高个儿护卫与丫鬟守着, 一见来人忙将拎着药箱的裘大夫引了进去, 而后感激地朝伙计道谢。 伙计摆摆手,表示都是举手小事不用在意, 也知道房里面的是位女眷自己不方便在这儿呆着, 便先走了,说要是还有需要帮忙的随时招唿他, 他就睡在楼下大堂旁的小屋子里。 周斌和红蕊再次道谢。 而这厢裘大夫入了屋后,便见到不远处的青幔笼着的床榻上躺着位满脸红晕的女子,挣扎的双手被坐在床沿边神色阴沉的青年按在被子里,却依旧不安分地动来动去,像是要踢开身上盖着的被子。 见着这很像是强迫良家妇女的一幕,裘大夫的脚步可疑地顿了顿,一瞬间很想夺门而出直奔衙门。 但坐在床沿边的青年先开口唤住了他。 「深夜打扰实在抱歉,劳烦大夫了。」 裘大夫撑着脸上严肃的表情,点了点头,挎着药箱走过去,心里却在想:果真是他想岔了,若真是那样,又怎么会特意把他找来呢?看来他真是半夜没睡好脑子不太清醒。 秉持着救病治人的慈医心肠,他搬张凳子坐在床边,放下药箱,隔着帕子小心地把上病人的脉搏,再就着屋内烛火仔细地观察了病人的脸色一番,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她这是中药了。」 「按时辰推算,应是在大约两个时辰之前。」 裴珏皱眉,心道果然如此,刚想开口问什么药,迎上裘大夫一副难以启齿的目光,登时哑然。 确实,姜姒的这副模样根本不用他想,中的定是那下作的催情散之流。 可两个时辰之前,那是…… 少女依旧不安分地在被子里挣扎,裴珏手下多了几分力道,目光沉肃地看向几步外桌上被他带回来的樱桃酒,问:「那药可在酒中?」 只是话甫一出口,他便觉得问错了。 毕竟樱桃酒他也喝了一杯,身体并无异样。 不过转念一想,也许是他体格健硕,所以一点药力还不足以影响他? 为求稳妥,他请求裘大夫辨别一二。 裘大夫点头,走到桌边端起酒壶闻了又闻、甚至倒出了点酒液在指尖细细品尝辨别。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1页 令人失望的是,裘大夫缓慢地摇了摇头。 裴珏剑眉拧起,回忆着两个时辰前的事情,忽然想到一种可能,锐利的目光唰地看向门口方向,似是要穿透厚重的木板直冲向对面的地字房。 姜姒从他们的房间出去以后,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白日里见到的那崔十三娘的屋子。 他将自己的猜测如实托出,裘大夫当即表示若是可以的话,最好能找到下药的媒介。 「虽然都是催情一类的药物,但配方中些许药草的差异就会导致最后的效用有所不同,自然对应的解药也不一样。如果能找到下药的媒介,那制作解药会事半功倍。」 裴珏颔首,吩咐门外守着的周斌领着裘大夫去敲地字房的门。 可既是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中的是,三楼的地字房,不知何时已人去楼空,独余桌上两杯尚未饮尽的茶水,以及桌上盛放着的数支桃花。 片刻,裘大夫拿着一枝桃花,忧心忡忡地回来了。 「这下药的手法太巧妙了,竟然以茶汤为底,以花香为引。你表妹怕不是惹上了云州那边的人,才会被下手的吧。」 裴珏蹙眉,「云州?青州相邻的那个云州?可此前只听过云州草繁木盛,多虫兽,但善出的是用蛊之人,从未听过哪个世家善药。」 裘大夫解释道:「向来药毒不分家,其实蛊和药也是同样的道理。观公子气质应是家世不凡,虽说济世救人无量功德,但世人大多不屑此道,那自然不会有那不长眼的人拿这些东西,特别是不入流的下作之药来公子面前晃荡了。」 顿了顿,裘大夫继续道:「若我没猜错的话,这药名为牵花引,其实是一种极为高明的催情之药,啊不,与其说是催情,实际上是将人内心潜在的欲望引出来,然后无限放大罢了。」 「牵花引……」裴珏将这几个字细细咀嚼了一番,沉声问道,「那请问大夫可能解开?」 裘大夫脸上露出尴尬的笑。 裴珏默了默,换了种问法,「若是不解开,对身体可有损伤?」 裘大夫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连忙否定道:「是药当然就得解开,否则一昧地压抑,只会后患无穷!」 见面前的青年露出更加沉默的表情,裘大夫犹豫了片刻,迟疑道:「其实还有个算不得法子的法子……」 青年乌黑的眸子亮了亮,静待他的下文。 「我方才在来的路上都听说了,你与床上这位姑娘本就是夫妻,那……」 裘大夫红了张脸,结结巴巴道:「那她想要什么,给她就是了。」 迎着对面人略微不解的目光,他解释道:「无论这牵花引的药效再怎么强,应该最多一日的工夫便能解开,算不得什么特别歹毒的药。只要事事都满足了这位姑娘心底被药效牵出的欲望,那挨过了一日,就会无事的。」 其实他也是看床上这位姑娘人畜无害,而眼前的青年又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才会有如此建议的。 毕竟要是换了什么穷凶极恶之人中了牵花引,而恰好心中所求是杀人放火之类,那他是绝不可能将这个法子说出口的。 只是「欲望」二字实在是容易引人想入非非,裘大夫憋着通红的脸吭哧了半晌,又描补似的地补充了句。 「譬如这位姑娘想吃什么便让她吃什么,想玩什么便让她玩什么就是了。」 虽然最初他在踏入这间屋子时,一眼就看出了床上躺着的这位姑娘想吃的是什么,想玩的是什么…… 但作为医者,说话还是得谨慎,万一不是他想的那样呢? 裘大夫眼观鼻,鼻观心,决定绝不多嘴误事,免得让这屋子离得气氛更加尴尬。 果然,青年的神色似是有些微妙,沉默了片刻后问道:「没有其他法子了么?」 裘大夫果断地摇头。 开玩笑,要是出自云州崔家大小姐之手的牵花引那么好解的话,那他早就被那些深受崔家大小姐荼毒久矣的江湖公子们给请去喝茶、奉为座上宾了。 青色幔帐遮掩下,依稀可见床上的女子依旧在不安地挣扎。 送走大夫后,守在门口的周斌和红蕊也被吩咐自去休息。 本来周斌还担心着两位主子的安危,固执地说要在门口站一个晚上,替主子们挡住外面的心怀不轨之徒,一脸正气憨直的模样让身旁的红蕊很是无语,连拖带拽地把人给弄走了。 隔着远远的都还能听见红蕊的数落声。 「没听见大夫的意思吗?咱大公子就是药懂不?我俩站外边儿跟门神一样不是碍眼么。不如早些回去休息,明早起来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再说。」 「噢,好吧。」周斌闷闷地答道。 而这边的屋内,裴珏掩上门,落下门栓,转过身看向不远处幔帐内的身影,嘆了口气。 这已经是他今日不知第几次嘆气了。 床上的少女无人钳制着,乱蹬的双腿踢开了身上压着的被子,被释放的双手在床边摸索着,却因一直找不到想要的东西而开始轻唤。 「表哥……表哥……」 比平日里轻柔了许多倍的呢喃在烛火昏黄的屋内轻轻迴荡。 因着未曾得到回应,那呢喃的声音竟渐渐开始带上了一丝呜咽,无一不在表明声音的主人此时此刻非常难受。 ——一昧地压抑,只会后患无穷。 临走前年轻大夫认真的叮嘱犹言在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2页 裴珏闭了闭眼,想做最后一次的尝试。 大夫不是习武之人,不通内功,也许用内力可以将牵花引的药力从血液中逼出? 思及此,青年不再迟疑,缓步走向了床榻。 只是还未等到他碰上幔帐的帘角,一只白皙的柔夷先他一步将帐子掀开。 却是姜姒不知何时睁开眼坐起了身,散乱的秀髮垂落腰间,清莹双眸像是含了一汪清澈的水,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准确来说是盯着他的唇。 少女伸出藕臂,再次试图攀上站在床边的青年的衣襟。 只是这回,青年捏着那白皙手腕尝试了半晌无果后,终是嘆了口气,并未拒绝,任由那藕臂将他拉入了床榻。 清醒与沉沦只存一念之差。 姜姒清楚地瞧见自己伸向青年的指尖被温柔地捉住,而后缓缓压在她肖想已久的嫣红薄唇上。 耳边的声音喑哑蛊惑。 「是想要这个?」 「……还是其他的?」 第67章 初春冷冷清清的街道上。 一手提着铜锣一手拿着锣捶的打更人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 正兢兢业业地完成每晚的任务。 「三更半夜——」 「小心火烛——」 咚咚锵的锣声迴荡在只有一人行走的空荡荡街道上。 照例敲完铜锣,打更人撑了撑懒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眼角余光瞥见路边客栈的楼上房间里倏地熄灭的烛光, 纳闷地瞅了几眼。 都这个点儿了,竟有人才睡下吗? 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竟不能留到明天白日里再做? 能睡觉的不睡觉, 他这想睡觉的反而不能睡觉, 这都是什么道理。 打更人摇摇头,实在是不理解, 晃了晃脑袋,甩去瞌睡虫,继续慢悠悠地拎着铜锣巡街去了。 被打更人渐渐甩在身后的客栈三楼。 房间里, 原本摇曳的烛光被一道迅疾的指风抹灭。 失了蜡烛照明的屋内霎时暗下来,唯有夜空洒出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落下,依稀映出床上两道似是相叠的身影。 姜姒其实并未像外表看起来那般完全失去了自主意识,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清醒的。 方才那年轻大夫为她看诊时说的话,都被她一字不落地听入了耳内。 那牵花引的药效听起来有些唬人, 但中了药的她除却最开始浑身发烧似的有些难受之外,其余并没有觉得哪里不适了, 而且在见到青年之后, 那股不适便在一点点地褪去。 她觉得自己现下无比清醒。 甚至比以往的什么时候都还要清醒, 因为此刻的她非常清楚自己想要什么。 她清醒地看着自己将青年拉入床榻,清醒地看着自己伸出的指尖被青年捉住, 也清醒地听见了青年附在耳边问出的那两句话。 ——是想要这个? ——还是其他的? 姜姒一瞬不离地盯着那近在咫尺的薄唇, 伸出指腹描摹着它的形状,忽而狠狠地揉了揉。 心底一直压抑着的欲望被牵花引勾出, 而后无限放大。 她心想:小孩子才做选择,她全都要。 身体的反应永远都是最诚实的。 姜姒并未忘记刚睁开眼察觉身旁一片空荡荡时的感觉,很难受,很空虚,她很不喜欢。 于是此刻决定全都要的她,下意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腿一跨,干脆利落地翻身压在了青年身上。 压住了,人便跑不掉了。 裴珏察觉少女的动作,立刻明白了她的想法,眼神暗了暗,并未阻止,只是略微调了调姿势,让身上的人避开危险的某处。 只是刚稍稍动了动,唇上原本在流连忘返的手指蓦地挪开,转而换成了两排坚硬的贝齿咬了上来,细细地啃磨。 些许刺痛从两人相触的地方传来。 明明没有在吃糖,可姜姒就是觉得她尝到了一丝甜甜的清香,那股清香明明闻起来有些冷,但吃到嘴里却意外的令人浑身都暖洋洋的。 就是身下的人太不乖了些,被她咬住了唇还想说话。 她脑中灵光一闪,登时记起了白日在车厢里,青年淡定地调戏似的抚了抚她的虎牙一事。 于是她稍稍直起身,有样学样的将刚刚挪开的指尖又放了回去,甚至略显粗鲁地挤入那温软的薄唇之间,挑衅似的,也碰了碰青年不甚明显的虎牙。 却不想青年只是微愣了愣,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抗拒之色,反而在察觉她报復的念头后轻笑了声,专注望向她的乌黑眸子里满是细碎的星光。 感觉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轻轻扫过自己的指尖,姜姒的心跳不争气地加快,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加沉不见底的无边空虚。 她认真地盯着身下之人在昏黄月光下显得越发俊美的面容,第一回 发现,原来男子也可以如此勾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指尖却又被那柔软的东西轻轻扫了一下。 姜姒的喉咙滚咽了下,慢慢抽回被含住的手指,将指尖的濡湿一股脑儿地都抹在了那片薄唇上,然后再次俯身。 只不过这回,在狠狠咬了一口湿润的薄唇之后,她的目标移向了那不停地上下滚动着的喉结。 轻吮慢咬。 就像是和地上滚动的珠玉玩捉迷藏一般。 抓到了,就狠狠地惩罚一番。 若是一不小心让它熘了,就追随它的踪迹而去,然后再次抓住,如此周而復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3页 姜姒专心地玩着捉迷藏,并未察觉到身下之人尽管压抑但仍旧越来越凌乱的唿吸。 裴珏眼帘微垂,望着伏在自己颈窝的少女,面上看似风平浪静,但轻颤着的长睫却泄露了真实的情绪,扶在其腰间的手掌不自觉紧了几分。 姜姒自是感觉到了腰上力道的那点子变化,终于暂停了捉迷藏,不满地挣了挣,直到那力道变轻,也并未停下挣扎,反倒因为青年的宠溺纵容而越发得放肆起来。 于是,放肆的少女蹬着玉足不满地挣扎着,双手不安分地摸索着,顺理成章地发现了一片新大陆。 一片对她来说陌生而又危险、仿佛正被太阳炙烤着的新大陆。 姜姒眼睛一亮,向新大陆伸出了跃跃欲试的魔爪。 裴珏眼眸中暗沉翻涌,一把按住了少女欲行不轨的小手,哑声道:「表妹想做什么?」 她闻言心想:不想做什么,就摸摸也不行吗?这也太小气了罢。 被人强行拦住了前行探索的脚步,姜姒非常生气,偏偏捉住她手腕之人用的力道虽然温柔,却容不得她挣脱半点。 她一气急,便也不再想着挣脱钳制,反倒直接挪了下地方,迎难而上。 「……」 她眨眨眼,忽而抬头去瞧青年,刚好撞进一双翻滚着难言情绪的乌黑双眸。 那双好看的眸子里,原本便闪烁着细碎的星光,而此刻好似变得更多了。 待被吸引了目光的她想再仔细端详时,青年却又偏过了头不让她瞧。 小气……她心底道。 裴珏自是听见了少女的那句轻轻的抱怨,喉结滚了滚,感觉有什么在渐渐失控。 他想藏起,但很可惜,二人靠得如今近,而她向来感知敏锐。 她心中也越发好奇,那股子新鲜劲儿怎么也过不去。 直到耳边传来一声似是从压抑的唇舌间不小心泄露的闷哼。 姜姒察觉到那钳制住她手腕的力道似是松了松,心中一喜,连忙咻的一下抽回了手。 像匹脱缰的野马,甫一重获自由,便甩开绳索,撒开蹄子立刻奔着嚮往已久的绿茵而去。 啊……不行。 野马太贪心,光它的小胃口,是吃不下整片绿茵的。 她心中懊恼,便没收住劲儿。 一时不察的裴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血丝一片。 其实偶尔他也很唾弃总是披着所谓端方君子外壳的自己,很虚伪。 正如此刻,明明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想要更多,但第一反应总是下意识地去阻止。 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方才被少女挣开钳制的原因,到底是因为疏忽不察,还是因为心底那一丝被他悄悄藏起的令人不齿的卑劣。 一时之间,青年垂眸看向丝毫不觉危险的少女的眼神,晦暗可怕,像是饿了许久、蓄势待发等待捕猎进食的勐兽。 而无人钳制的姜姒继珠玉之后,又找到了一件令她很是喜欢的新玩具。 原本初春夜晚就处处泛着丝凉意,不喜寒冷的她寻到热源后,自然对其无比爱不释手,宛如冬日里捧在掌心片刻也离不得手的汤婆子,在细嫩的手掌里翻来覆去地倒腾,直到双手都被烫得热乎乎的,也不肯松开。 除此之外,她还发现了另一件新奇的事。 那就是随着她肆意的动作,身下的青年也会随之有不同的反应。 譬如现在,她只是将新玩具摁在掌心下玩耍,就能听见从青年那把好听的嗓子里溢出的压抑低喘。 那低喘宛如一把烧在心底的火堆,让意识到青年的一切都能由自己掌控的她,整个人都无端兴奋起来。 像是猎人爱看垂死的猎物在自己眼皮底下做无谓的挣扎一样,当那种强烈的征服感如潮水般一阵阵汹涌袭来时,简直快活得令人头皮发麻。 「表妹……」 听见青年哑声唤她,埋在他肩窝衣裳里的姜姒抬头,不禁一怔。 不知何时,青年俊美面容上的冷静自持早已分崩离析,凌乱的鬓边髮丝微微汗湿,垂眸看她时,眼角眉梢泛着的红意让整个人都露出了几分支离破碎的脆弱感,让她见之心中掠过一丝愧疚—— 她是不是将人欺负得太狠了些? 新玩具和表哥,二选一,那还是表哥更重要一点。 只一瞬姜姒便做了决定,松开手,转而向上攀了攀,安抚似的亲了亲被欺负得惨兮兮的青年的下巴。 一下,再一下,又一下。 只是少女轻柔的啄吻非但没有给青年带来任何安慰的作用,还推波助澜地将他眼底的疯狂激得更失控了。 于是姜姒又听见青年轻声唤她。 「表妹……」 「嗯?」 「你、唔……喜旧厌新。」 这突如其来的指责让她愣了愣,深觉一口黑锅从天而降,迟钝的脑袋转了半晌,方才明白青年话中的意思。 姜姒自觉一番好意被辜负,顿时生气了,嗷呜一口咬住了那光洁的下巴,小手立马向下探去,不仅继续玩了起来,还挑衅地看了眼被她的动作撩得唿吸微颤的青年。 那目光仿佛在说:看吧,我可没有喜旧厌新,明明都喜欢的。 而青年回馈过来的眼神里盛满了柔软,让她心底顿时塌陷得一塌煳涂。 她听着身下之人凌乱不成样的唿吸声扑在耳边,瞧着那密如鸦羽的长睫轻颤着落下一层层阴影,还有那渐渐爬上眼尾的红意,不自觉越发用力起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4页 直到手掌下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 她微怔,抬起手,借着昏暗的月光仔细瞧着掌心处的一点湿痕,目光好奇。 可下一刻,视线便被一只微凉的手遮住。 裴珏嘶哑的嗓音中难得透出几分狼狈。 「别看了。」 第68章 次日清晨, 勤劳的红蕊一早洗漱好,来到了三楼天字房的门口。 只是还未等她抬手敲门,便听见了屋内传来的一两声似是从男子极力克制的唇舌间无意泄出的闷哼。 其间隐约夹杂着女子轻柔的呢喃。 红蕊睁大了眼, 蹭的一下缩回手, 姣好的鹅蛋脸登时烧了起来,边揉了揉发红的耳朵, 边提起裙角往楼下走去。 刚好下楼的时候碰上了打着哈欠正要往楼上走的周斌, 急忙伸手拦了拦。 「哎, 少夫人和大公子还在休息,别去。」 周斌停下脚步, 打着哈欠的手放下来,竖起的耳朵动了动,随后不解地看她, 纳闷道: 「应该已经起来了吧?我都听见有动静了。」说着便要跨步往上走。 只是没走几步,身后便传来红蕊幽幽的声音。 「要是你不怕你家公子生气的话,就尽管敲门进去,反正赵武兄弟俩肯定很乐意顶上你的位置。」 此话一出,在这方面迟钝如周斌也登时反应过来, 脚步立马一转折返回二楼,小声嘀咕道:「这也太久了些。」 红蕊投去深以为然的眼神, 谁说不是呢。 有忠心耿耿的两人在, 其余的护卫们包括客栈的伙计都得了吩咐, 没有要紧事就不要去打搅,若有要紧事…… 那就先报给领头儿的周斌, 咳咳, 反正说什么都不能打扰到楼上两位主子。 众人虽好奇,但也不敢多问。 于是, 一时间竟无人踏上三楼的阶梯。 几个时辰后。 无人打扰的房间内。 正午的阳光洒满了整间屋子,将空气中萦绕的暧昧味道也驱散了几分。 青色帷幔笼罩的床榻上,依偎在青年身侧的少女缓缓睁开了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现下的处境。 怀中搂住的是青年温暖的臂膀,小腿压住的是青年结实的大腿,鼻尖萦绕的是青年清冷的雪松香。 蜷着身子侧卧的姜姒埋在身旁人凌乱满是皱褶的衣衫里,像只鹌鹑,不敢抬头,更不敢回忆从昨夜到今晨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准确来说,是她单方面地都对人家做了什么下流的事儿啊…… 先开始摸摸唇咬咬嘴巴也就算了,反正也不是没亲过;啃啃喉结也算不上啥,毕竟之前她也干过;但后来她居然那么过分地玩弄人家…… 而且昨晚半夜累了睡着了,原本这荒唐的事儿就该到此为止了,但她今早醒来时,居然又直接上手把人给弄醒了,亲亲摸摸大半个时辰才大发慈悲地放过了人家,然后继续睡下,直到刚刚才彻底清醒。 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淡淡麝香气息,她感觉自己的掌心似乎又烫了起来。 卧在床上一动不动的姜姒很不想面对现实,但窗外透进的天光表明现下已然是白日,说不准过会儿红蕊她们便会敲门进来。 到时候,若是让人见着这幅场景岂不是更尴尬? 磨蹭了许久,在心底反覆给自己鼓气之后,她将脑袋从青年肩窝的衣裳里轻轻挪开,同时努力放轻了唿吸。 晌午的阳光射入屋内略有些刺眼,她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会儿之后才看清眼前的画面。 青年仰面安静地睡在床榻上,紧阖的双眸下泛着一丝淡淡的疲惫。 从姜姒这个角度只能望见他的半张清隽面容,微颤的睫羽,挺拔的鼻樑,还有那线条分明的下颌上无比明显的一个红红的牙印。 始作俑者是谁不言而喻。 她心虚地咽了咽口水,很想蹑手蹑脚地夺床而逃。 奈何她刚试图将自己压在青年身上的小腿不动声色地移开时,便被因这番动静而醒来的某人一把拉入了怀中紧紧扣住。 「别闹。」青年的下巴压在她的脑袋上轻轻蹭了蹭,嗓音微哑。 并没有想闹、只是想偷摸逃之夭夭的姜姒见状乖乖地缩在他怀里,心虚到完全不敢反驳。 只是被青年这么一拉,腰间臂膀这么一锁,她便被禁锢在了这床榻之上,半点逃脱不得。 从窗外透过床幔洒下的阳光暖洋洋的,身上盖着的柔软被褥暖和和的,背后靠着的宽厚胸膛滚烫烫的。 本就还有些睏倦的姜姒刚开始还能强撑住眼皮维持清醒,但周身包围着的舒适暖意没多久的工夫就将她残存不多的意志击倒。 于是她眼一闭,自暴自弃地继续睡了。 主打一个我不面对现实,现实就不会主动找上门。 只是没料到等这一觉醒来时,再睁开眼,已是天黑。 身后一直靠着的那具温热躯体也已不见,空荡荡的,姜姒乍一察觉居然还有些不适应,待反应过来后连忙在心底唾弃了下自己。 「醒了?起来喝粥罢。」 经过了昨晚,已经耳熟到不能再熟的微哑嗓音于她身后响起。 姜姒登时一僵,刚刚试图掀开被子起身的手又缩了回去,不仅如此,她还唿啦一下把整颗脑袋都埋进被子里。 半晌得不到回答的裴珏放下手中的纸笔,扫了眼那一动不动装死的身影,眸中闪过一丝笑意,从桌前站起来到了床边。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5页 他垂眸望着因自己的靠近而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进被褥里试图藏起来的少女,拉长了语调慢悠悠道:「吃完不认帐的小乌龟。」 被子底下的身影抖了抖,依旧不敢说话。 见状,裴珏嘆了口气,道:「看来表妹是厌了我了,都不愿与我说话,那我走便是。」 听见青年那满是黯然的语调,埋在被子里的姜姒耳朵动了动,依旧忍住没说话。 她长记性了。 这招上次在汾阳对她使过了,不管用了。 半晌,床边响起朝外走去的脚步声。 接着,两声开关门的声音之后,屋内再无其他动静,没听见她回答的青年似是真的离开了。 明明躲着不肯见人的是她自己,但等到人真的走了之后,姜姒又觉得心里不得劲儿了,空落落的。 怎么其他时候没见着他这么听话呢? 心底莫名而生一股怨气和委屈,姜姒发泄似的用力掀开身上的被子从榻上坐起身,却冷不丁地瞧见了垂落床沿边的霜白衣角。 她睁大了眼睛抬头,瞧清后连忙想再次缩回被子里,却被忽然屈膝而上的青年掰住下巴毫不留情地衔住了唇。 比起平日略显粗暴的力道,与其说是一个吻,更像是在掠夺城池。 强攻豪夺,仿佛要把她拆吃入肚。 与凌波亭那晚不同的是,这回青年完全不给她喘息的机会,便是连呜咽也一点不让她发出,只将她牢牢禁锢在这方狭窄的床榻上,被迫地承受。 想推开他,手腕被摁住;想摆脱他,下巴被锁住;想逃离他,腰身被掐住;想咬他,却换来了更加兇勐的掠夺…… 就在姜姒以为自己会在这张床榻上窒息而亡的时候,青年又忽然抽身,将脱力的她轻轻搂入怀里,温柔地抚了抚犹在喘息的她的背嵴,像是安慰。 「扯平了,表妹还介意吗?」 伏在青年肩头的姜姒缓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所以青年知道自己不敢面对他,所以才装作离开的样子引她自己钻出龟壳,然后又用这种法子告诉她,她欺负他,但他也还回去了,两人扯平,她就不要因昨晚的事而心生顾虑了? 沉默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回忆起方才那股令人窒息的感觉,隔着衣衫重重地咬了一口青年的胸膛,骂了句。 「活该。」 要不是他老做那些事儿,老说那些话,又老是一幅那个样子站她面前晃来晃去,她昨晚没准儿只要喝点馋了许久的酒、吃点美味可口的小菜就足矣,怎么会…… 怎么会去馋他的身子…… 活该。 姜姒环住青年的劲腰,在心底又轻轻骂了句。 青年的嗓音一如既往的温和。 「唔,表妹说的对。」 被顺毛捋的姜姒很是受用,鼻尖蹭了蹭满是雪松清香的衣衫,心下微松。 可没一会儿,突然感觉到什么的她瞬间红了脸,将人一把推开。 「下流。」 「表妹,这叫人之常情。」青年嘆了口气。 「流氓。」 「那表妹昨晚在做什么?」青年幽幽道。 「……」理亏的她哑然,憋住气不说话了。 幸好青年未在这上面纠结太多,而是走到桌边打开其上放置的食盒,递来了台阶。 「客栈后厨里现熬的银鱼粥,饿不饿?下来喝一碗罢。」 随着食盒被掀开,一阵鱼肉与黏糯大米的食物香味飘散在空气中。 姜姒哦了一声,自然地接过台阶,披了件外衣,踩着鞋子坐在了桌边。 青年的手指修长好看,拿着勺子盛粥时,那一上一下再也简单不过的动作之间也无端地透出几分优雅,赏心悦目,叫人挪不开眼。 面前被推过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被煮得几乎化开的米粒间,依稀可见小小的银鱼,其上点缀着些许细碎的葱花。 姜姒捏着勺子,刚想挖下去,突然记起了一件事。 那就是—— 刚从床榻上下来的她还并未洗漱。 她举着勺子,正犹犹豫豫地想放下时,身旁递过来一杯水。 「张嘴。」青年言简意赅。 她眨眨眼,被餵了一口温热的盐水,咕噜噜含了片刻后吐掉。 眼前又递过来一方打湿的热毛巾。 这下不用青年说话她也乖乖地接过来,轻轻擦了擦脸。 热乎乎的毛巾盖住了眼睛,舒坦到让人忍不住嘆气。 不过当饿了一天的姜姒捻起勺子细细品尝银鱼粥时,却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件事来。 方才尚在床榻上的时候,她可还没有漱口哇…… 捏着勺子的手指顿了顿,在身旁的青年投来目光之前,她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淡定地舀了一勺粥咽下。 这回可不是她主动的,嫌弃也晚了! …… 一碗粥的工夫,其间伙计又敲门送来了几小碟精緻可口的点心,说都是按照客人吩咐做的一些易克化的小食。 而这特意叮嘱的「客人」是谁,不作他想。 姜姒淡定地捏起一块莲子酥放入口中细嚼慢咽,面上不显,心里却悄悄炸开了花儿。 他怎么知道自己没什么胃口、只想吃些点心的? 待这顿混杂的晚膳过后,昨夜被客栈伙计从济安堂请来看诊的裘大夫也再次被请了过来,给姜姒仔细把脉又观察了一番,终于得出一个牵花引已解的结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6页 姜姒闻言松了口气,刻意不去看那年轻大夫一脸探究地在自己和裴珏之间来回打量且欲言又止的眼神,让红蕊再多拿了些银子感谢后,将人送回了济安堂。 只是刚关上房间的门,回头便瞧见青年正从一旁的柜子里拿出被褥似是要往地上铺。 ? 「你做什么?」她忍不住道。 背对着她的青年动作似乎顿了顿,而后慢吞吞道:「昨日不是原本就说好我在地上睡吗?」 姜姒闻言回忆……噢,对,之前在村庄里两人是没办法才挤的一张床,因为当时既没有多余的被褥,也没有取暖的炉子,导致地上太寒凉压根儿睡不了人。 现在既然到了客栈,那备用的被褥肯定是不缺的。屋里晚上也整夜地烧着炭火,不怕冷。 所以原本是商量好了和在汾阳那会儿一样,她睡床,裴珏睡地上。 左右据青年所言,这对习武之人算不得什么,姜姒纠结了一会儿之后,便也随他去了。 但……那不是在昨晚之前么…… 见她没说话,青年垂眸轻声道:「免得表妹为难,与其让表妹开口做恶人,不如识时务一些。」 这话说的,好像她是什么前一秒笑容满面后一刻便翻脸不认人的无情浪子一般。 姜姒下意识就想反驳,但话还没出口便眼尖地瞥见了背对着她的青年动作间隐约露出的手腕,其上鲜明的几个牙印正大剌剌地刺入她的眼睛,昭示着她确实就是那个做了十恶不赦的坏事儿之后就想翻脸的坏人。 「……」 于是她又将话咽了回去,瓮声道:「我可没赶人,话都是你说的。」 「原来是我误会表妹了,这就把话收回去。」青年从善如流,手脚利索地将刚刚才拿来还没焐热的被褥又放回了柜子里。 动作之麻利让她瞧着,睁大了眼睛半晌说不出一个字来。 夜色渐深,因昨夜还有今晨出了一身黏腻的汗,有些受不了的姜姒又麻烦伙计去提了几桶热水上来,想好好地洗个澡。 昨日足足六大桶热水呢,全让裴珏一个人霍霍了,她可是一点儿都没享受到。 说起这事儿时,她语气忿忿,让一旁的裴珏失笑,没敢提明明是某人脚步熘得太快,让他拉都拉不住。 后厨烧水的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的工夫热水便被送了上来。 姜姒弯腰伸手拨了拨浴桶里热气氤氲的水,转身不放心地朝着屏风那头的人影道:「不要偷看哦,我可是能瞧见的。」 那头传来青年的应声。 其实原本裴珏是想出门避开的,但姜姒还是第一回 在外边儿洗澡,总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股不安定,譬如那窗户,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从黑漆漆的窗外跳进来个黑衣蒙面人呢。 毕竟话本子里都是这么写的,而既然这么写了,就必然不是凭空捏造。 所以她才将人留了下来。 有他在旁边,不知怎的就是要安心许多。 隔着屏风,青年的身影靠坐在背对着屏风这边的床尾。 姜姒盯着屏风上印出的人影似乎一动不动,略放下心,将换洗的衣衫放到一旁的架子上,手指扶上腰间系带刚准备脱下衣裳,又扭头再次向那头的身影叮嘱道: 「真的不许偷看哦。」 那头传来一道清润嗓音。 「真正会惹表妹厌恶的事我是不会做的。」语气平静,却又满是认真。 她闻言微怔,耳垂红了红。 哗啦啦的水声在屋内响起。 尽管姜姒从一开始便注意着,轻手轻脚,尽量放轻一切动作,但她还是忽略了一件事,那便是对于习武之人,特别是耳力甚佳的习武之人而言,哪怕是吞咽的声音,都逃不过他的耳朵。 故而无论是布料摩擦肌肤的声音,还是衣衫缓缓落地的声音,抑或是踩着矮凳踏入浴桶后掬起一捧水洒在肩上任由流水划过的声音,都一个不落地闯入裴珏的耳中。 躲不掉,逃不掉。 只能选择静心的青年嘆了口气,闭上了眼。 待姜姒洗完又穿好衣裳,擦着头髮从屏风后出来时,才发现倚在床尾的人阖着双眸,似是已经熟睡。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将巾帕搁到一边,放轻脚步走过去。 青年的唿吸很浅,闭着眼睛时候的模样,比她初见他时看起来温和许多,少了几分稜角。 心中刚生出这个念头,姜姒便一愣。 她第一回 见着他是什么时候来着? 她拧着柳眉想了片刻,依稀记得应该是八九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随着姜夫人接了裴陆氏的帖子去裴府参加宴席,路过某个院子瞧见一声不吭地被罚跪在院落中央的眉目硬气而冷漠的小少年…… 不,不对,那时候裴家已经搬来上京许久了,应该还更早些,早到当年的裴家主母还是裴珏生母的时候。 记忆里,那时似乎有个面容模煳却温婉可亲的女子轻轻挽着她的手,身旁好似站了位个头高她一大截的…… 「怎么不擦头髮?」却是倚坐在床尾的青年睁开了眼,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姒回过神来,「擦了一半的。」 裴珏起身去桌前拿回那方被她搁到一边的巾帕,又将屋内的炭火移得近了些。 「过来。」 她哦了一声,脱了鞋子上了床,卧在了青年的膝盖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7页 裴珏似乎也被她如此乖觉的模样弄得愣了愣,随后轻笑了声,拿着巾帕给她擦起了头髮。 青年的手指捞起她散落在膝头的长髮轻轻拭去水汽,动作温柔。 床脚不远处的炭盆也烤得人浑身暖洋洋的。 姜姒枕着青年的膝盖,忽而觉得,若是能一直如此,也挺好的。 弯月悄悄爬上枝头。 青色幔帐笼罩的床榻上,少女蜷在青年的身侧,依偎着那令人感到安心的坚实臂膀,沉沉睡去。 ——— 因着这起子意外,一行人在落霞镇多耽误了一天的工夫。 故而次日天还刚蒙蒙亮的时候,众人便早早地起床收拾好了行囊,继续赶路。 在姜姒强烈表示一切以赶路要紧,不用特意为她而寻找晚上的落脚点后,这行队伍终于加快了速度,除了每隔几日要去路过的镇上或是城中补充必需品,以及暂时修整之外,其余时间都在行进的路上。 包括夜晚来临的时候。 第一回 在荒郊野外过夜时,姜姒还有些兴奋,好奇地和红蕊一起观摩着护卫们如何拿起锤子抱着遮雨布在杂草丛生的空地上眨眼的工夫便扎好一个能容几人睡觉的帐篷。 当然,这丝新奇感在第二日起床后感觉到那股从头到脚无法忽视的酸痛时,荡然无存。 毕竟再怎么往地上铺上柔软的被褥,也终究是比不上客栈的床板舒服的。 也就是那时,姜姒才意识到自己以前在汾阳时让裴珏睡在地上这件事到底有多不人道,尽管他一直称自己体魄不错。 只是时隔这么久,当她不好意思地提起这事儿时,裴珏却笑了,悠悠道:「表妹的意思是,很后悔没有早日同床共枕?」 她默了默,随即冷笑地剜他一眼。 就不该心疼他!活该! 路上的日子大多不是在马车上度过,便是在荒野中度过,偶尔也会在必经之路上的城镇里度过。 一路走来,姜姒着实见识到不少以前只在父亲口中听说、甚至只存风土志上的风光人情。 譬如某次路过一个民风格外直爽大胆的寨落,正好碰见当地人在办集市,想着需要採购一些必需品的一行人便去了。 结果在集市上,以为是别人无心遗失银手镯在她脚下的姜姒,在连续捡了几个追上失主还回去之后,当天夜里歇脚的屋外就来了好些个抱着鲜花来求爱的年轻郎君。 一问才知道,这里的习俗是年轻男女若是瞧上了对方,就暗示地丢个物件儿到人家脚边。 小娘子丢帕子,小郎君丢银手镯。而要是那人捡起来还回去了,便是心中也有意,当晚就可以携了对方的手,鸳鸯双宿。 得知原委的姜姒深感抱歉,去屋外一一解释道歉,表示自己已经嫁人,实在是不通习俗才会造成这样的误会。 那些个年轻郎君听闻中意之人早已为他人妇,一个个垂头丧气地打道回了府。 只有一位长相颇为俊俏的小郎君不肯轻易放弃,说自己对姜姒一见钟情,只要能留在她身边得到偶尔的垂怜,便是做外边儿人口中的妾室也是可以的,吓得她连连摆手,情急之下拉了身旁早就目光危险不善的青年挡刀。 「我就喜欢我表哥这样的,不爱年纪比我小的,你还是另寻他人罢。」 小郎君自是不服气,挺了挺胸露出了满是肌肉的结实胳膊表示他年轻,肯定比她表哥要能干,问她要不要试一下再决定也不迟。 姜姒当时还疑惑,下意识脱口而出问试什么,然后立即被一旁黑了脸的青年捂着眼睛抱回了房,只余身后似是少男心碎了一地的小郎君黯然离去。 回了屋,她不满地挣开钳制,「我就是随便问问,好奇一下也不行么。」 谁料裴珏似笑非笑地看她,说表妹这么好奇,不如和他试试,顿时让她怂怂地不敢再还嘴。 然后隔日一早,一行人便在青年隐晦的催促下启程,往下一个目的地赶去。 第69章 云州, 山脉起伏,草木繁盛,是通往青州的必经之地。 先前在来的路上, 姜姒便已将客栈那晚与崔十三娘交谈的内容悉数说给了裴珏听。 当然, 咳咳,关于银样那什么枪的话就略过了, 她只是重点提了提觉得很有价值的线索—— 关外私卖军械的那帮贩子。 如果崔十三娘所言属实, 那这群贩子在外游荡多年, 经手的军械无数,也不知是从何得的货源, 又不知将货又卖去了何处。 像她那日看到的手.弩更有可能只是冰山一角,焉知不会有许多杀伤力更强的军械流入了他们所不知道的地方? 若只是像十三娘这般用来女子防身倒也罢了,但就关外和大晋这些年来大大小小的战役冲突来看, 姜姒对此并不乐观。 不过…… 「那个崔十三,怕不是故意将消息泄露给你的。」裴珏听完沉吟道。 她不解地问:「故意?我们之前素未谋面,为什么要故意说与我听?而且十三娘说这些消息在关外都不是个秘密,可谓众人皆知。」 所以姜姒当时便以为十三娘只是生性爱好八卦,并且稍稍热心了些, 才会与她说上那么一遭。 不料裴珏闻言却摇了摇头,慎重道:「青州与关外交恶已久, 军中在那边也设有暗探, 但传回的消息中, 从未提及过此事。」 「撇去这点不提,按崔十三所言, 六七年前这伙人便已出现在关外, 且之后偷取大晋军械或是图纸,再加以改进牟利……诸多细节, 寻常人怎会知晓如此清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8页 姜姒忍不住猜测,「也许是十三娘对此道感兴趣,所以便格外留心这方面的消息,然后从旁人的口中打听到的?」 不是她想为十三娘开脱,而是虽然只短短接触了几回,但她能感觉得出来十三娘对他们并没有恶意。 虽然那晚给她下了药,但在姜姒看来,那更像是一场掺满了个人癖好的恶作剧罢了。 特别是在她告辞离开前,十三娘认真叮嘱的那一句…… 「表妹在想什么?」坐在车厢一旁的青年冷不丁道。 姜姒忙敛起思绪,脸上飞快地闪过一抹红霞,摇头道:「没什么。」 裴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看得她心虚地移开视线后,才接着之前的话题继续道:「如果是从旁人口中探听所得,那又回到了原点,连关外暗探苦心经营都不知道的消息,崔十三又是从哪个『旁人』口中知晓的?」 她凝眉,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可十三娘知道他们一行人来自何处,又去往何处吗?为何偏偏是告诉了他们? 「周斌是青州人士,又曾在军中待过,而你我皆是上京口音。」裴珏道。 「就凭这些?」 「还有你对崔十三手中那把弩露出的超乎寻常的在意和了解。或许初见确实只是意外,但那之后却未必。」 姜姒喃喃道:「这也太敏锐了些。」 裴珏掀起眸子瞥了她一眼,幽幽道:「毕竟不是所有人在面对别人问她要不要拿夫君换武器时会如此犹豫不决。」 青年说的是当时在客栈门外,崔十三见姜姒表露出对手.弩的兴趣之后,戏嚯问要不要把她表哥送出一晚来换手.弩的事情。 姜姒脸一红,支支吾吾道:「这不是当时没听清么,再说,我也没犹豫不决吧……」 青年又不是个物件儿,哪里能被人送来送去做交易呢? 「是吗?可当时我看表妹的一双眼睛都快粘到对面,恨不得冲上去立马答应了。」裴珏嘆道。 这可就纯属在污衊她了哈。 她清了清嗓子,坚决不肯承认。 好在青年并未在这一点上揪住不放,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让姜姒略微震惊。 「你是说崔轩很有可能也是云州人士?且也许和十三娘有关系?」 裴珏顿了顿,语气略酸道:「十三娘,十三娘,从刚才到现在起你都一直如此唤她。表妹栽了一个跟头儿竟然也丝毫不记仇,听起来更像是对她颇有好感。」 姜姒掩饰地咳了咳,没否认,毕竟她确实挺欣赏这样一个敢想敢为的率性女子来着。 而且栽跟头什么的,那栽了跟头之后,到底吃亏的也不是她,不是么…… 姜姒目光忍不住偷偷地在身旁坐姿端正的青年身上熘了一圈儿,极力压下微微上扬的嘴角,试图转移话题。 「说正事儿呢,崔轩怎么会是云州人?当初不是说他曾在青州军内任过文书一职,家乡是汾阳么?军中对所有人的来歷应该都是严格筛选记录在册的,难道出了错?」 她疑问的眼神投向裴珏,却见到他表情变得略有些沉肃,而后缓缓开口。 「州军并非外界眼中如毫无破绽的铁桶一般,实则内里各派根系交错。譬如你知道的林延将军出身青州军户,和另一位出自上京世家的监军韦屠,就分属两派。」 裴珏对此一言带过,只简单提了提,继续解释道:「我后来让人仔细查过崔轩于军中在案的籍册,他当初应是将异于大晋人的瞳色用特殊方法做了处理,伪装混入了军中。」 「且崔轩最后被逐出州军一事也透着蹊跷,当时明面上……」 裴珏顿了顿,似是难以启齿。 「明面上的原因是奸.杀女子,但按之前他的种种行事作风来看,不像,更像是一种为了正大光明离开州军却又不引人怀疑而设的障眼法。」 姜姒闻言渐渐明白过来,如果罪名是这个,那怪不得当初在信中提及此事时,青年那么含煳其辞。 不过她倒是抓住了另一点。 「军中怎会有女子?」 她想到了一种可能,但转瞬间又否定了,因为当今圣上曾严令禁止士兵狎.妓,所以大晋早就没了将罪臣女眷罚入营中充作军.妓这种不人道的残忍律法。 裴珏见她神色就知她必是想歪了,解释道:「是韦屠从上京带去的妾室。那妾室死后,韦屠大怒,将伺候那女子的丫鬟直接打杀,然后以败坏军纪为由将崔轩逐出了州军。」 姜姒拧眉,忍不住道:「就算是妾室,那崔轩杀人就不用偿命么?而且丫鬟又做错了什么?」 裴珏嘆了口气,「那两名女子皆为贱籍。」 杀贱籍者,无需偿命,只需赔偿一定数额的银两给死者亲族。若无亲族,那这笔银子将会上交府衙,以充国库。 大晋的这位圣上,有时格外仁慈,有时又让人觉得冷酷得可怕。 气氛稍稍沉凝。 见她一副心情不佳的样子,裴珏不再就此事多言,只道:「如今看来,当年的事也许另有隐情。」 姜姒沉默点头,随即又想到之前裴珏说的崔轩可能与十三娘有关一事,琢磨了片刻后,慎重问道:「是因为都姓崔吗?」 现下想来,将二人的外貌对比一看,好像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之处,难道是亲族? 她实在不愿意将十三娘与崔轩放到一处去想,一个算是不打不相识,一个则是与她有不解之仇。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29页 不料裴珏却否定了,而是道:「是因为牵花引。」 姜姒一愣,一听见这三个字便又忍不住赧然,不自在起来,吭哧道:「为、为什么?」 怎么好好的,又突然提这个了? 心照不宣是一回事,大剌剌地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视线飘忽,一会儿看青年身后的帘子,一会儿瞧青年头上束髮的白玉簪,就是不去直视青年的眼睛。 不过刚刚那只白玉簪好生眼熟,像是她之前送出去的那一只,祥云伏天。 思及此,姜姒感觉耳尖上的红意好似又多了几分。 裴珏似是瞧出了她心中所想,轻飘飘地晲了她一眼。 那眼神看得她浑身一麻,不仅立马坐直了身子,还挪了挪身子,试图离青年远一点。 这番欲盖弥彰的动作惹得对面一声轻笑。 在姜姒的脸一点点涨红、彻底恼羞成怒之前,青年才继续开口道:「之前客栈来看诊的大夫曾说过一句话提醒了我,自来毒药蛊不分家。崔十三的牵花引,崔轩的噬心蛊,归根究底有异曲同工之妙,那便是可影响人的心神。」 「只不过前者是无限放大……」裴珏顿了顿,看着面前少女一瞬间快要炸毛的表情,终是略过了那个过于暧昧的词,道,「后者是控制心神,都是作用在中药或中蛊之人的所思所想之上。」 「而且还有一点,便是丰鹤所说的,崔轩手上有一批精良劲弩之事。」 姜姒闻言也蹙起了柳眉,垂眸沉思。 崔轩,崔十三,同样的姓,同样会用药或蛊,且同样都与弩关系匪浅,真的是一句巧合就能解释的吗? …… 一行人乘着马车,越过界碑,终是踏入了云州地界,赶在日落之前住进了云州城内最大的客栈。 谁料一进入客栈,从门外突然闯入一队带刀官兵,将大堂给齐齐围堵住,水泄不通。 几个从裴府被带过来的护卫一惊,尚还在客栈门前卸着主子们的行囊呢,见状忙提着刀跑过来,虽不知发生何事,但仍旧尽职尽责地护在两位主子周遭。 唯有周斌,原本第一个入店正在与掌柜交谈,见到来人脸色微变,趁众人还未注意之时,藉口上茅房快步离开大堂避去了后院。 客栈大堂。 众官兵前,为首之人缁衣银带,四十来岁,身形高大,面庞端正挺秀,颌下微须,腰间悬着一把长剑,颇有几分潇洒之风,却又不失身居高位者的稳重威严。 只见他大步走来,笑道:「听见有人来报,还以为是看错了,数月未见,裴都尉风采依旧啊。」 这人是谁?是裴珏认识的人? 姜姒心下疑惑,抬头看向身旁的青年。 裴珏眉心微不可察地皱了皱,淡淡道:「韦监军客气了。」 ——— 每年的初春,桃花正盛时,也是云州一年一度的择花节之时。 夜幕降临,街上处处张灯结彩,各店在自家铺子的门窗上挂满了鲜花织就的装饰,连衙门前原本庄严肃穆的石狮都顶着小娘子们的一双巧手编造的花环,平白多了几分和蔼可亲,让路过的行人瞧着忍俊不禁。 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红蕊紧紧地挽着姜姒的胳膊,一会儿望东,一会儿望西,眼里满是稀罕。 「这云州果真与咱们那儿不一样,採下来的花儿编成花环也就罢了,居然还能炸着吃,炒着吃,活着面粉做成面条吃,欸小姐你说……」 红蕊扭头望见自家小姐眉目隐隐含忧的模样,顿了顿,犹豫道:「小姐您是在担心大公子吗?」 姜姒脚步微缓,闻言眼中划过一抹担忧,想说什么,但余光瞥见四周的人,又将话咽了回去,只轻轻摇了摇头。 方才他们一行人刚踏入客栈,裴珏便被一脸和善的韦屠借着商谈军务之名半恭敬半要挟地请走,独自一人,并未带上护卫。 虽然青年临走前让她莫要担心,但来云州之前便从青年口中大概知道了韦屠其人性情的姜姒,怎么可能不担心? 将妾室带入军中,作风不正;打杀无辜丫鬟,性格残暴;特别甫一见面时,那如沐春风的笑更是说明了此人的表里不一。 而且本该在青州的韦屠无缘无故领着手下跑来了云州,还在第一时间便截住了刚刚踏入城门的众人,是不是代表着暗地里有人一直盯着他们一行人的行踪? 种种行事,如何让人不嵴背发凉? 姜姒越想越忧心,连被拉着出门散心赏节也没了心思。 要不是红蕊挽住她的胳膊,都差点儿跟别人迎头撞上摔上一跤。 红蕊瞧见自家小姐这副神思不属的模样,转了转眼珠琢磨片刻,抬头刚好看见不远处一家门可罗雀的茶楼,夹在这客如云集无比热闹的各家店铺之中,格外显眼。 于是,一拍脑袋,将人拉去了茶楼。 烦心的时候找个清净的地儿歇一歇应该没错吧?没准儿喝点清茶、吃点果子心情就松快多了呢? 如此这般想着的红蕊挽着自家小姐的胳膊走得飞快,临了还没忘记扭头朝一直跟在身后保护二人的闷葫芦唤了句:「快点儿跟上。」 自客栈之后便化身成了闷葫芦的周斌哦了一声,扶着腰间的刀紧随其后。 进了茶楼,红蕊找了个二楼视野开阔的位子,又招唿伙计上些招牌的茶点,将精緻的小碟儿推向自家小姐的面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0页 「小姐别皱着眉头啦,尝尝这个?没准儿等咱回去的时候,大公子也回去了,别担心啦。」 白瓷圆碟上,糕点被做成了拇指大小的花朵形状,其上点缀着细碎的豆粉,瞧起来精緻又可口。 姜姒压下心底隐隐的不安,勉强笑了笑,随意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却冷不丁被惊艷了一把。 入口绵密,甜而不腻,还有淡淡的花香掺杂其间,唇齿留香。 旁边也传来红蕊的赞嘆,可随之而来的是疑惑,「奇怪,这茶楼的点心做的如此好吃,怎么店里几乎都没什么客人啊?」 姜姒闻言,心底也生起一抹不解。 正在此时,二楼侧面的一间厢房的门被人从里面勐地推开,从屋子里慌慌张张地跑出个衣衫不整的俊俏小郎君红着耳朵掩面匆匆离开。 而后,一道熟悉而又漫不经心的柔媚嗓音响起,由远及近。 「啧,胆子这么小。」 一袭张扬艷丽朱红裙衫的崔十三娘裊裊婷婷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抬眸瞧见了坐在这边的姜姒后,勾唇一笑,眼中露出满满的兴味之色。 「哎,又见面了小美人~」 「上回玩得可尽兴?」 第70章 茶楼, 二楼。 红蕊从厢房里退出来小心掩上门,为里边儿的二人留下清净。 一转身,却发现蹲在方才的座位边抱着刀表情苦大仇深的周斌, 便走过去戳了戳他的肩膀, 纳闷道: 「怎么了今个儿,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怪怪的。」 周斌木着脸摇头, 显然一副不肯多说的样子。 可越是这样红蕊越是好奇, 索性也弃了椅子, 蹲到了他旁边,问道: 「在客栈里我就发现你奇奇怪怪的, 大公子之前说你是青州人,还在州军里呆过,那你好好的干嘛要去上京啊?呆在营里挣军功不比当个护卫有前途?」 「还有, 下午那个笑得假惺惺的大人,你是不是也认识啊?」 「当时我熘了一圈儿没见着你,问掌柜的才晓得你跑去后院儿了,你是不是在躲着谁哇?」 「欸,问你话呢。」见人不回答, 她又戳了戳闷不吭声的人肩膀几下。 一连串儿的问题砸下来,周斌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认识, 那人是圣上指派的监军大人, 位列四品, 比大公子还要高两阶。」 红蕊闻言惊嘆,「大公子年纪轻轻居五品都尉已经很厉害了, 那人看着也不过三十岁的模样, 没想到品阶还挺高。」 周斌看了她一眼,闷声道:「不是三十岁, 都四十多了,妻妾一大把。」 听见这话,红蕊奇道:「你怎么晓得这么清楚?」 可这个问题一问,他又不说话了。 于是她换了个问题,「咱大公子跟着那个韦什么的走,应该不会有危险吧?」看自家小姐从大公子走后就一脸闷闷不乐的样子,红蕊瞧在心里也是难受。 一说起正事儿,周斌倒是回答得无比利索。 「应该不会。」 迎着红蕊疑惑的眼神,他解释道:「虽然因为公子跟林将军走得近,他经常暗地里使绊子,但明面上会落人话柄的事情肯定不会做的。」 「不然声誉一毁,传出去都没法在军中立足。甭管是几品的官来都没用,兵士们都是硬骨头,不服就是不服。」 红蕊嚯了一声,道:「你还挺懂,万一人家要是破罐子破摔呢?下午的时候你怎么也不跟着去保护一下。」 因躲去后院避开而没跟上去的周斌自觉理亏,哑然半晌,才不确定地道:「应该……没事吧?」 …… 厢房内,姜姒瞧着面前被推过来的茶水,也不确定地道:「这回里边儿没佐料吧?」 毕竟按对面坐着的这位的性子,再来一回也不是不可能的。 崔十三娘看着面前少女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哼笑了下,捻起那杯茶喝了一口才又斟满推到她面前。 「至于么,姐姐我又没害你的心思。」 害她的心思是没有,但捉弄的兴致是浑然不缺的。姜姒默默地心想,捧着手里热气腾腾的茶水半天没动。 「好吧,我承认上回有些故意的成分。」崔十三娘大方地摊开讲道,「但这次可是你们先来我店里的,总不能说我未卜先知,守株待兔罢?」 姜姒好奇,「这店原来是十三娘开的?」 得到对面人一个肯定的点头后,她没忍住把方才的疑惑说出了口,「那这店里明明茶点做得如此可口,怎么客人这么少?」 而且还是在这格外热闹的择花节晚上。 别家店铺里,客人队伍都排得老长,唯独这家门可罗雀,无人问津。 要说是茶水点心不好也就罢了,但显然厨房的师傅很有一把手艺,让吃惯了上京百年店铺鸿兴楼的她都觉得惊艷。 只是此话甫一出口,便见到对面的人暧昧地笑了笑。 见着这笑,姜姒忽然记起了刚才从这间厢房里夺门而逃的俊俏小郎君衣衫不整羞红了脸的模样…… 她不自在地咳了咳,好吧,是自己问太多了。 不过好不容易又能再碰上一面,姜姒没忘记最重要的事情,于是犹豫着问道:「那日十三娘提及的关外……」 话未说完,却被忽而置于唇上的一根染了丹蔻的纤纤细指止住未尽的话。 她一愣,看向对面。 突然起身靠近的崔十三娘缓缓收回手指,又拂袖坐回了位子上,笑了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1页 「小美人,我这有笔生意,也不知你与你表哥感不感兴趣?」 「生意?」 崔十三娘温柔地挽起她的手,语气忽然变得十分柔和,颇有些楚楚可怜的意味。 于是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姜姒就倾听了一个独女苦撑家业,含泪面对族中虎豹狼豺也绝不让出家主之位的励志故事。 如果说孤苦伶仃坚韧不屈的独女指的是崔十三娘自己,那族中的虎豹狼豺指的便是…… 「就是你想的那个人。」 姜姒没料到十三娘如此直白,迟疑道:「所以你与崔轩真的是亲族?」 实在不是她不愿意相信这番说辞,而是尽管她再怎么对十三娘抱有好感,但真的想不通谁会将这些事情悉数告知于一个外人? 且还想着与外人联手谋事,着实匪夷所思了些。 崔十三娘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直言道:「你也别觉得我是个傻的。若我没说错,你是曾经的姜将军,也就是忠勇县伯家的千金罢?你表哥现在是青州州军都尉。」 姜姒微怔,还真让裴珏猜中了,果然十三娘早就知道他们一行人的来歷。 「那……」 不等姜姒发问,崔十三娘继续道:「崔家虽然以药术立足江湖算是有些名声,但终究上不得台面,朝中无人便还是个谁都能欺负的软蛋。崔轩……」 提起这个人,她的语气略微厌恶,「一个下作的杂种。」 云州与青州接壤,自然也与关外的陇西离得颇近。 二十多年前,大晋和关外陇西打得最厉害的时候,当时新婚不久的崔家长媳被掳,被救回来时已然怀有身孕,又因月份已足恐一尸两命,孩子就这么被生了下来,便是黑髮却拥有一双不同于大晋人的蓝眸的崔轩。 原本崔家想就这么养着孩子,对待长媳也一如既往,中馈一概交付以表态度,但终究挡不住外边儿的流言蜚语跟风一样刮进人的耳朵里。 于是某天夜里,长媳悄悄地抹了脖子,在年华正盛之时香消玉殒。没多久,长子也急病离去,独留孩子一人。 族老们瞧这不忍,就把孩子记在了次子的膝下,抚养长大。 「可那杂种恩将仇报,毒杀了我二伯一家,连尚在襁褓之中的妹妹都没放过。那时才不过十岁就如此狠毒,现在看来,当初族老们没直接了断了他就是最大的错误,如今竟还想领着全族陪葬。」提及此事的崔十三娘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姜姒有些不明白,「为什么?」 崔十三娘知道这句在问什么,唇角扯起一抹讽笑,「因为他觉得是次子要夺长子的家主之位,才故意让蛮夷将他母亲掳了去,也是二房他们故意暗害了他父亲。」 「他觉得,明明自己哪里都优秀,若没有二房的掺和,他本该是崔家的正经血脉,合该当下一任少主的。可笑的是,就这样的人还有一帮蠢到家的老煳涂拥趸。」 姜姒默了默。 怪不得之前接触时,她便觉得崔轩此人颇有些大家公子的风范,比起赵勐可谓是完全不像一路人,原来身世竟是如此。 「我不知他到底在搞什么名堂,但可以肯定的是,」崔十三娘瞥了眼紧闭的门,压低了声音道,「他用崔家的人手研蛊,拿去和蛮夷做交易。关外陇西的那拨贩子,绝对和他脱不了干系!」 「至于证据……这得你表哥来和我谈。怎样,这笔买卖如何?我敢打包票,这可是唾手可得的立功机会。」 姜姒瞧着十三娘斗志昂扬的眼神,忍不住道:「若你所说是真,那为何不自己告发了去?大义灭亲也算是佳话一桩。」 却见对面人摇了摇头。 「被人直接一通乱棍打死的佳话吗?谁相信崔家其他人是无辜的?」 崔十三娘嘆了口气,「其实上回我就是得知了此事,匆匆往回赶,原打算去投青州的林将军,但恰巧碰上了你们。」 她难得收起了脸上常挂着的戏虐之色,认真道:「比起其他素未蒙面之人,我更相信曾经守护了边关数州百姓安宁的姜将军的女儿,更相信我自己看人的眼光。」 …… 红蕊和周斌守在门外蹲了大半个时辰,才等到厢房的门从里被推开。 姜姒温声道:「我会转告他的。」 崔十三娘笑了笑,「小美人出马,姐姐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不过话说回来,你那表哥不是把你当眼珠子一般么?怎的今日择花节都不陪你逛逛,反倒把你一个人丢在外面?小心被人拐了去。」 什么拐不拐的,她又不是小孩。 姜姒失笑,摇头回道:「他与人去了雅阁,有军务要忙。」 不料崔十三娘闻言却柳眉一蹙,不确定地问:「安阳街的那个雅阁?」 她点头。 「不会这么巧吧……今晚在雅阁设宴的是青州的那位?」崔十三娘眼睛扫了眼周围,低声说了一个「韦」字。 姜姒疑惑,「十三娘如何知晓的?确是如此。」 对面人咳了咳,露出一个复杂而又略心虚的眼神,低声道:「你初来云州怕是不晓得雅阁是什么地方,明面上是卖艺不卖身的听琴喝茶的雅致地方,许多官员喜欢跑那里美其名曰谈公务,但是……」 崔十三娘给了她一个「你懂的」的眼神。 姜姒依旧不解,「我知道。」可她相信裴珏。 崔十三娘一瞧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干脆直截了当地问:「你觉得上回那牵花引药效如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2页 没等她回答,十三娘继续道:「姐姐我结个善缘告诉你个消息,你也别问我是怎么知道的,权当是刚刚那笔生意的诚意。韦屠前几日找了好几个头牌,还从崔家重金买了一批牵花引,为的就是今晚的雅阁夜宴。」 「之前我还琢磨着是哪个倒霉鬼要被仙人跳了,却没想到那个人竟然是……」 崔十三娘感嘆了句,却在瞧见对面少女霎时苍白的脸色后,陡然收声。 …… 雅阁。 原本每晚都座无虚席的楼内,一片静悄悄。 几名身姿婀娜、妖娆妩媚的姑娘穿着单薄飘逸的纱衣,战战兢兢地跪在一名玄衣带刀男子面前,低着脑袋大气不敢出。 「刚才吩咐的都记住了?」玄衣男子冷声问。 姑娘们忙点头,表示已经牢记于心绝不会忘。 玄衣男子嗯了声,锐利的目光扫过跪着的众人,警告道:「今晚办好你们该办的事,以后无论是荣华富贵还是其他,都少不了你们的。但若是办不好……」 他冷笑了下,「死了几个贱籍想必是不会有人在意的。」 听着这番暗有所指的话,姑娘们哆嗦了下,在玄衣男子的监视下一个个提着裙角站起身,往三楼唯一一间点着灯的厢房而去。 直到盯着三楼那扇门打开又被合起,玄衣男子又拨了两个人守在门外,方才离开,转身往外走去。 雅阁临河,河边柳树成荫,映着稀薄的月光左右摇摆,婆娑生姿。 玄衣男子快步走向垂手站在河边的人影,抱拳恭敬道:「大人,那几名女子都提前餵了药,属下看着进去的,门外也派了人把守。」 「裴珏呢?」 「足足三倍量,不成问题。」 人影笑了声,悠悠道:「牵花引果真是个好东西,成蛊的失败品竟然也能有如此妙用的时候,实在妙哉。」 玄衣男子听着笑声,就知自家主子心情定是不错,奉承道:「还得是大人您的计策绝妙,这回那林延的谋算怕是要落空了。」 人影慢慢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你倒是聪明,什么都让你说中了。」 玄衣男子一惊,忙低下头,不敢再多嘴。 …… 这边厢房。 甫一入门,便有道垂地的珠帘挡住了窥探的视线,只能隐隐约约瞧见珠帘那侧的长柱前,似是有道模煳的青年身影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姑娘们面面相觑,你推我我推你,愣是没人敢迈出第一步。 可这边犹豫着,那侧的身影却好像发现了门边的动静,冷声道:「何人?」 这声音虽带着冷冽的寒意,却意外的低沉悦耳,且含的那丝沙哑更是让众人耳朵一酥,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餵了药的身子差点儿一软。 「不然我先去吧,左右都是要来一回的。」 一名胆子稍大的姑娘边说着,边率先掀开珠帘,抬步向那道身影走去。 谁料这一望,便霎时屏住了唿吸。 烛光昏黄的屋内,一袭雪青衣衫的俊美青年半曲着膝盖倚靠在朱红的柱子前。 如瀑的乌髮垂落腰间微微凌乱,左手紧握着一柄尚未出鞘的青剑,右手修长的手指撑着已然汗湿的额角。 唿吸不稳,紧阖的眉眼间俱是难以遮掩的春情。 在进屋之前,姑娘还觉得这桩买卖是不是太冒险了些。 但此刻见着这番情景,她只想说:别说是给她大把的银票了,就算是不给,啊不对,就算是倒贴银子,也都值了啊! 多少的公子哥逢场作戏时都夸她们雅阁的姑娘是千娇百媚仙姿玉色? 但今晚见到眼前的青年,她方才知晓在真正俊美的青年面前,她们什么都不是。 隔着珠帘,外边儿隐隐有那按捺不住心思的人开始催促。 姑娘朝外嘘了一下,不耐地小声道:「急什么,今夜这么久。」 而后转身,看向几步外的那道身影,下意识放轻了脚步,提着裙角缓缓靠近。 屋内桌上精緻的鎏金香炉里,轻烟裊裊。 她的喉咙紧张地滚咽了下。 近一点,再近一点。 从方才那道冷喝之后便再无动静的身影毫无反应,似是失去了意识。 她的手指轻轻碰上了青年垂落在地的雪青衣角,察觉指尖传来的柔软而又微凉的触感后,越发感到一阵兴奋。 「郎君……」 第71章 客栈。 赵武赵风两兄弟被喊起时, 还一脸茫然。 其他两个护卫出门去了,独剩他们俩留守客栈内。 周斌面色冷肃地嘱咐他们带上刀,到了地方动作麻利点的时候, 他们还在疑惑, 想问发生了什么,但甫一出门瞧见等候在客栈门前神色焦急的少夫人时, 便知趣地把话咽了回去。 从裴府走的时候, 清涘院的孙伯特意告诫过他们:出门在外, 要少说话,多办事。 时刻谨记这句话的赵武两兄弟深以为然。 因为今日择花节的缘故, 各街熙熙攘攘人流不息,乘马车只会寸步难行。 好在安阳街离客栈尚且不算太远,一行人加快脚步, 一炷香的工夫便匆匆赶到了雅阁不远处的街角。 周斌瞧着一路拎起裙角小跑跟着他们的少夫人髮髻微乱、抚着胸脯喘不上气儿的模样,犹豫道:「少夫人,不然您在这儿等着吧?那里毕竟危险,我和他们俩去就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3页 从未如此着急跑过的姜姒感觉身上的轻薄春衫早已被冷汗浸湿,眼前阵阵发晕, 闻言忙摆了摆手,待缓过气儿之后道: 「还不知里面是什么情况, 若是守卫的人看得严, 光你们怕是进不去, 先去探一探情况再说。」 周斌略一想也觉得有道理,吩咐赵武俩兄弟分别去雅阁的前后门瞧瞧情况, 看看有没有能混进去的机会, 自己则在周围附近盯着,以防突发意外。 得了吩咐的两兄弟早在来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大概发生了何事, 此时也是一脸严肃,点点头,立马转身而去。 择花节的晚上处处都十分热闹,故而两兄弟的靠近也不算突兀,没一会儿便打探完了回来。 「少夫人,前门有四个穿着小厮衣服的男人守着,看脚步是会武的。我装作客人要进去,但被拦了下来,说今晚雅阁有人包场,不让打搅。」赵武道。 看来从前门进去是行不通了。 姜姒心道果然如此,期待的视线落在赵风身上。 赵风会意,快速道:「后门也去看了,一样有两个人把守。」 没等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赵风继续道:「不过我偷听到了那两个人聊天,好像在抱怨说什么被发配到这旮沓角的地方既无聊,还连个油水也捞不着……」 他顿了顿,提议道:「或许有个法子可以试试。」 …… 雅阁,后门。 两名汉子百无聊赖地站在门口,一副快要闲出鸟的表情。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 二人顿时警觉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拎着酒罈子晃晃悠悠的醉鬼慢慢出现在了视野之内。 二人无趣地收回视线,这种一到晚上便醉醺醺满大街乱晃的酒鬼他们见得多了。 那醉鬼摇摇晃晃地迈着蛇步向这边靠近,熏人的酒气也愈发浓重。 正当两名汉子皱着眉想赶人时,从街角忽然又出现个年轻男子,大步朝这边跑来,满脸怒气,来势汹汹的模样让二人不自觉地将手扶到了腰间的挎刀上。 那年轻男子越跑越近,就在二人忍不住拔刀喝退时,那年轻男子却一把揪住了方才的醉鬼掼倒在地,声音里似是夹杂着十分的怒意。 「你说!你为什么要趁我不在家的时候装作我的样子去敲你嫂嫂的门!你还把我当做是你兄长吗?!那可是你嫂子!」 两名汉子对视一眼,皆眼神一亮。 人类的本质是八卦,这么劲爆的事都是话本子里才有的,居然让他们瞧见现场了? 二人脚步未动,脑袋却不由地侧了侧,耳朵高高竖起。 醉鬼被掼倒在地后,竟也发了火,一把将手里的酒罈子摔了个稀巴烂,吼道:「什么兄长不兄长的!你不过比我早出生那么一刻,就一刻!明明是我先遇到她的,她还送我手帕,与你在一处不过是碍于婚约罢了!你才是那个挡在我们中间的人!」 「而且那个婚约凭什么就落到你头上?就因为你比我早出生了一刻?!」 年轻男子冷笑,「她送你手帕?明明是你故意穿着我的衣服跑到她面前,她是将你当成了我,你不过是顶着和我一样面容的可怜虫罢了,只会偷别人的东西。家产,你想争;她,你也想争,可惜到最后两样都是我的!」 不料地上的醉鬼听见这话却哈哈笑了,一骨碌爬起来,从怀里掏出一把银票朝他脸上砸去。 纷纷扬扬的银票像雪花般洒满空中,风一吹,便哗啦啦地散了满地。 有几张都飘到了两名汉子的脚下,直让二人惊诧地瞪大了眼,弯腰想捡的手指蠢蠢欲动。 还有人一言不合就撒银票的?什么路数?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醉鬼瞧着年轻男子满脸震惊的表情,脸上浮现一抹快意道:「看见了没?这都是父亲和母亲私下予我的,还有更多的都存在钱庄里。你以为你拿到的家产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而已哈哈哈哈!」 年轻男子咬咬牙,直接挥拳而上。 醉鬼也毫不示弱地握起拳头,边打还不忘边嘴里反击道:「你打我也没用,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时候,我是怎么穿着你的衣服敲她的门,就是怎么让她帮我一件件脱下来的哈哈哈哈!」 「我的好兄长,你竟然今天才发现,你才是那个可怜虫吧!」 两名汉子咽了咽口水,越听越兴奋,眼睛一会儿往那边打架的兄弟俩瞅,一会儿视线又飘向那撒了满地的银票,心里直唿这戏可真精彩。 直到那兄弟俩越打越欢,越打越起劲,渐渐往这边的方向靠近时,二人才微妙地察觉出了一丝不对。 但那丝不对很快便被从街角拐出来的脏兮兮邋遢鬼的嘀咕声给盖了过去。 「这俩是傻的吧,有银票都不捡。」 邋遢鬼穿着一身皱不拉几的灰扑扑袍子,脸上跟半个月没洗澡一般黑漆漆的,浑像块黑炭,此时正蹲在二人不远处的地方手脚麻利地捡着地上散落的银票,边捡还边拿看傻子的眼神鄙视了他们一眼。 这能忍??? 两名汉子看了眼还在打得火热朝天的兄弟俩,还有蹲在地上捡银票捡得不亦乐乎的邋遢鬼,对视一眼,终于忍不住也大步走了过去,加入了捡银票的队伍。 邋遢鬼好似语气有些不乐意,挥挥手想赶走他们。 「哎哎哎,干什么呢?都是我的,抢什么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4页 两名汉子一把将地上散落的银票揣进怀里,神色兴奋,哪里还顾得上看守后门?闻言一把不耐地推开邋遢鬼,威胁道: 「滚滚滚!哪里来的臭乞丐,别碍大爷的事!」 邋遢鬼似是有些不服,抡起袖子就想上前理论,正好兄弟俩打着打着不知怎的也靠了过来。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而就在两名汉子的注意力被吸引走时,一道纤细的身影悄悄从后门熘了进去。 …… 雅阁。 甫一入内,入眼便是浅青的纱幔,花鸟的屏风,可装修雅致的大堂灯火通明却偏偏空无一人。 而且奇怪的是,除去大堂之外,便只有三楼隐隐有光亮,其余二楼的屋子皆黑漆漆一片。 姜姒瞧了眼三楼的方向,直觉人就在那里。 她踮起脚尖,放轻脚步,悄悄顺着阶梯上去,不料刚踏上三楼的地板时,却被一声冷喝钉在原地。 「什么人?!」 唰—— 拔刀的声音响起。 下一刻,一柄寒光锃亮的刀架瞬间在了她的脖子上,冰凉的刀身贴在皮肤上顿时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姒一惊,随即装作害怕的样子低下头,掩在宽袖下的手指却悄悄地摸上了腕间绑着的手.弩。 可还没等到她的指尖碰到悬刀,脖子上架着的那把刀又突然撤了回去。 拔刀的男子皱眉望着眼前穿着水色裙衫垂着脑袋身形纤细的小娘子问:「你是雅阁的姑娘?怎么现在才来?没告诉你们要准时吗?」 她闻言一顿,将头压得更低,顺着他的话小声嗫喏道:「说、说过了,我刚刚去、去茅房了……」 男子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姜姒一番,忽而上前掐住她的下巴抬起,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惊艷。 似水秋眸波光盈盈,螓首蛾眉,入手的肌肤细如凝脂。 好个清丽佳人,若不是雅阁的姑娘…… 不,应该说幸好是雅阁的姑娘。 男子默了默,随即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感受到下巴上的手指微微用力,姜姒心下厌恶,却又不能表现在面上,于是装作被吓到的模样踉跄着退后两步,避开了那只粗糙的大手,小声道: 「大、大人……有什么不妥吗?」 男子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像是要把她刺穿。 「没什么,进去吧,今日不方便,明晚我再来找你。」 「……」 顶着身后满是压迫的视线,姜姒忍耐着,轻轻推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快步走了进去。 哐—— 是门被关上的声音。 被关在门外的男子挑了挑眉,没错过方才那小娘子脸上故作镇定的慌张,意味深长地笑笑,突然有些等不及明天的到来了。 楼梯处响起一阵脚步声。 「擦,上个茅房差点没摔一跤,大晚上的哪里来的石头绊老子,真晦气!」一名同样腰间挎着刀的人骂骂咧咧地抬步走了上来。 男子嫌弃地看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摔跤死不死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要是被主子发现你擅离职守,清明过节的时候,我可不会给你烧纸。」 那人立马翻了个白眼,语气不屑。 「至于么,老子上个茅房而已,这么短的时间能出什么事?里面不都好好的吗?难道有什么异常的?」 男子道:「能有什么异常?要非说异常,那刚刚屋子里好大一阵动静算不算?有女人的尖叫算不算?」 那人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嗤道:「你当老子是吃素长大的?谁家办事儿没动静?要真静悄悄那才叫奇怪呢!说不定人就跑了!」 转而又朝地上啐了一口,骂道:「也不知道要在这里站多久,光听有什么劲。」 男子皱眉看着地上的那口唾沫,移步离他远了些,「急什么,体格再好的人到明天晌午就该不行了吧,到时候拿了赏银,晚上还不是随便你玩?」 那人哼了哼,暧昧地笑了笑,「说的也是。」随即站过来守在门前。 两人一时无言。 倒是男子还在低着头瞧着自己的手,仔细回味着方才手指碰到的那抹细腻触感,心底端的是酥痒难耐。 …… 姜姒甫一踏入房内便将门栓落下,抬眼瞧见屋子里满地的狼藉时,心下紧了紧。 空气中散发着甜腻的香味,隐约有男子低沉的唿吸声和女子喉间溢出的呜呜呜的声音交织响起。 隔着一道垂地的珠帘并不能清楚地瞧见那边的场景,只能模模煳煳地瞧见有人影。 她掐了掐汗湿的掌心,听着耳边传来的暧昧声音,神情僵硬,一时间竟不敢走过去拨开那道帘子。 可很快,姜姒便发现了不对劲。 因为两道声音并不是从同一个方向传过来的。 一道在珠帘那侧,而另一道,则是在进门右手边的小隔间里,只一扇屏风隔住了视线。 她略定了定心神,抬起脚快步往小隔间走去。 不料,入眼便瞧见了被一看就是从纱幔上扯下的布条五花大绑着的躺了一地的姑娘,嘴里塞着不知是手帕还是抹布的东西,看起来似是都晕了过去。 唯有一名女子尚且清醒着,看姜姒出现,眼睛一亮,被抹布堵住的嘴里呜呜呜地像是想说些什么。 她走过去,犹豫了下,蹲下将那抹布往外抽了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5页 可还没等完全拿掉时,那女子便张着嘴似要唿喊出声。 姜姒眉头一皱,眼疾手快地又将取了一半的抹布重新塞了回去。 「???」 女子的表情震惊而又不敢置信,显然是没想到看着文文弱弱的小娘子竟然会如此狠心。 已经从崔十三娘那里得知韦屠今晚这一出意欲何为的姜姒自然不会对帮凶有什么多余的怜悯之心,帮拿掉抹布也只是想听听人想说什么。 而既然女子一副不配合的反应,那便罢了,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做。 姜姒摸了摸袖子里藏着的解药,利落地站起来转身离开小隔间,独留身后那女子呜呜地被堵着嘴,一脸悲愤。 垂地的珠帘被一只莹白的手掌轻轻掀起,圆润的珠子碰撞间,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声响。 下午分别时尚且安然无恙的青年此刻就紧阖着眼眸靠在那朱红柱子前,胸膛不停地起伏着,颗颗汗珠从额边滚落,唿吸沉重。 左手紧握的青剑已然出鞘,剑身一抹血痕,那血痕蜿蜒到了霜青的衣衫上,零星点点的嫣红刺目无比。 而那垂在身侧的右手掌心上,赫然一道深深的伤口,鲜血不止,明显是被昏迷不醒的青年自己割伤的。 明明白日里还是好好的…… 姜姒眼眶一酸,心勐然地沉了沉,忙跑到青年的身边蹲下来,试着推醒他,但青年却像是陷入了重重的梦魇,怎么也睁不开眼。 她瞧了眼那还在流血的伤口,将裙衫内层的布料咬咬牙用力撕下来一些,小心地拾起青年的右手,将往外冒血的地方仔细地包扎起来。 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从崔十三娘那里拿到的药瓶倒出一颗褐色的小丸子,递到青年的唇边,试图塞进去。 但令人失望的是,那紧抿的薄唇便是在青年昏迷时也依旧尽职尽责地遵循主人尚且清醒时候的意愿,无比抗拒外物的入侵。 不过红豆大的褐色小丸子,可无论她的手指如何用力,都不能将药餵进去。 姜姒捏着褐色药丸心下着急,抬眼望了望四周。 纱幔零落的房间内一片混乱。 只有不远处的圆桌上有一壶茶,但她压根儿就没法判断那茶有没有问题。 她迟疑了片刻,伸出手掌轻轻扶住青年的面庞,一鼓作气地将手里的丸子含入口中,低头覆上那方紧抿的血色薄唇。 犹在昏迷当中的青年似是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初时抗拒的力道渐渐散去,薄唇微启。 姜姒便趁机将药丸餵入了他的口中,同时手指轻轻按了按青年滚动的喉结,让药丸能成功地顺着喉咙而下。 锵—— 耳边突然传来金属落地的声音。 姜姒闻声一惊,不知发生了何事,想直起身子察看,然而从身前人脖颈喉结上抽离的手腕却勐然被已经睁开双眸的青年一把攥住。 那双乌黑暗沉的眸子,直勾勾地盯着她,看似风平浪静,但更像是掩盖在海面下的波涛汹涌破浪而出前的宁静假象。 没等姜姒因青年清醒而露出欣喜的表情,那攥着她腕子的手掌便蓦地狠狠一扯,而后旋身,两方位置互换,却是将她用力压在了柱子上,然后毫不犹豫地倾身覆了上来。 手腕被紧紧地箍住按在脑后挣脱不得,背后靠着的是冰凉冷硬的柱子逃离不开。 裴珏的力道略粗暴且不容拒绝,甚至在她侧头躲避着那滚烫的唿吸想问他是否吃下去的解药未起作用时,用力地咬了咬她的唇,像是在斥责她的不专心。 微张的口中被毫不留情地搅弄,一点细微的呜咽都被吞没了下去,只留清冽的雪松气息与苦涩的药草味道在唇舌间纠缠,难捨难分,让人无暇思考。 直到姜姒尝到了一丝血腥,才蓦然缓过神来,愣了愣。 是裴珏狠狠咬破了他的舌尖,迫使自己从混沌中清醒过来。 她勉强稳了稳快要蹦出来的心跳,望向已然抽身而去正闭着眼试图冷静的青年,轻声唤道:「……表哥?」 听见这声隐隐含着担心的轻唤,裴珏缓缓睁开双眸,看着眼前髮髻微乱唇角通红的少女,眼神深了深,却并未再继续先前的动作,只是抬手为她拂去那樱唇边的一抹湿迹,哑声道: 「抱歉。」 语气听起来一如既往,十分平静温和。 可那从来都是泛着一股凉意的指尖,此时却像是着了火般,无比烫人,略带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她的唇角时,烫得她靠在柱子上的身躯都不自觉地颤了颤。 裴珏自是发现了少女的轻颤,修长的手指顿了顿,缓缓收了回去,眼帘微垂。 「你如何寻来的?这里不是久待之地,周斌是不是在外面?让他送你回去。」声线沙哑,却是转瞬间便做好了安排。 姜姒闻言一怔。 周斌现下确实就在外面,但却不是在她熘进来的后门方向,而是在雅阁临河的那一侧,在河对面的草丛里悄悄潜伏着,伺机而动。 之前商量计划的时候,便是先让赵武兄弟俩吸引看守人的注意力,而后周斌扮成一副邋遢的模样故意与其争执,好让她在混乱时候趁机进来寻到人送出解药,然后两人再从窗户那边跳入河水之中逃走,由周斌接应。 但是现在…… 她望了望明显状态不佳的青年,没法确定以他如今的状况这法子还行不行得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6页 可青年听了她的打算后,却说他已经恢復了,只是需要稍稍休息一会儿便可,让她先行离去,他随后便到。 「真的没事吗?」姜姒瞧着他犹带红意的眼角,将信将疑。 裴珏嗯了一声,垂眸并不看她,只轻声催她快些离开。 姜姒盯了他半晌,却是发现了不寻常之处,沉默了片刻,忽然伸手摸了一把,瞭然道:「骗子。」 青年僵住了身子,看着少女红着耳朵强装镇定地收回手,喉结难耐地滚了滚,偏开了头。 「不要胡闹。」 「明明是你在逞强,却又说我胡闹。牵花引分明就没有解开,你还说无事。那你说,若我走了,表哥准备如何出去?」 姜姒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崔十三娘给她的解药竟没起多少作用,但唯一一点她可以确定的是,她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 她没忘记刚刚踏入屋内听到那引人误会的动静时自己的心情。 她不想再体会一次。 裴珏将少女脸上誓要追问到底的执拗纳入眼中,抿了抿唇,「韦屠下的不止牵花引,还有其他的药。现下我内力已失,若屋内没有动静,屋外的守卫立刻便会发现,届时无法护你周全。」 姜姒的视线随着青年目光的方向移向了几步外的圆桌上,那里正躺着个翻倒的鎏金香炉,炉内火星已灭。 她忽然就明白了青年的言下之意。 若是二人一起走,可能当时便会被守卫发现;若是只她一人走,确实不会惊动门外的人,可强弩之末的青年一个人在这里要怎么办? 牵花引的厉害她是尝过的,端看青年拿剑割伤手也无法保证绝对的清醒这一点就能看出来。 难道要他继续拿剑伤害自己吗? 裴珏看少女半晌没说话,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动,轻声道:「你先……」未尽之语因断了一瞬的唿吸而湮没在喉间。 青年乌黑的双眸直直地盯住姜姒。 只见面前的少女低着头,耳尖爬满了红意,一只手按在那霜青衣摆处,微微用力,另一只白皙柔夷携起他的手掌,带着他的指尖缓缓放到了那盈盈一握的腰间水色系带上,鸦羽般的眼睫扑簌簌颤动。 「还有一个法子。」 「裘大夫说过的。」 少女的声音很轻,似乎只要稍稍走神便会错过。 可屋内这么窄,二人靠得这么近,又如何能错过? 柔软的衣料在指尖上下摩擦,馨香的气息在鼻尖来回萦绕,裴珏周身压抑的气息终于脱离了控制。 第72章 窗扉半开, 烛火摇曳。 姜姒伏在青年的肩头,莹白指尖用力地攥住汗湿掌心下那已满是褶皱的霜青衣衫,微微发颤。 沉重而又急促的唿吸声扑在耳边, 烫得她不自觉地偏过了头。 可一偏头, 那声音仿佛更重了,像是要直直地钻入她的耳朵里, 搅得人脑袋晕晕沉沉到一塌煳涂。 于是她只能将脑袋埋进青年肩头的霜青衣衫里, 咬唇忍耐。 偏偏有人不肯放过她, 掰住她的下巴,手指强硬地撬开她紧咬的贝齿, 低声哄道: 「别咬,会疼。」 十分温柔的语气与发狠的力道大相迳庭。 她恼恨地瞪了他一眼。 静谧的夜里,一切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恍惚中, 似乎连喉结滚动的声音也清晰可闻,其余的声音在姜姒听来更是震耳欲聋,让人怀疑门外那两个守卫是否也听见了此间的动静。 一想到这种可能,莫名的委屈便这么毫无理由地在心底悄悄滋生。 伴着一声声强有力的心跳,她眼眶微红, 恨恨地咬住了那根在她口中作乱搅.弄的修长手指,却换来眼前人一声低沉的轻笑。 没等她羞恼地质问他为何发笑。 下一刻, 青年突然收回了手, 从地上站了起来。 如此猝不及防, 令姜姒发红的眼角瞬间被逼出生理性的泪水,唿吸停了一拍。 背靠着冰冷的朱红房柱, 姜姒没多余的心思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 因为此时的她更害怕的是会突然掉下去砸到地上。 可青年却说不会掉下去的,有他支撑着。 混乱中她微微一怔, 发晕的脑袋有些转不过弯儿来,可随即便明白了那是什么意思。 …… 夜色沉沉,窗外路过一只憨态可掬的麻雀,翅膀扑扇扑扇地落到了窗沿边。 口渴的它原本想去附近的河里喝些水,但在空中飞到了一半,却让它发现了另外一处水源。 麻雀睁着绿豆大的可爱小眼睛,乖巧地蹲在窗边。 它很聪明,知道世界上有许多长得与它不一样,却同样需要喝水吃饭的「同类」。 没关系,雀雀是个懂得谦让的好孩子,更懂得先来后到的道理。 让屋里的他们先喝,给雀雀留一口就行。 巴掌大的麻雀顶着圆熘熘的脑袋,迈着细细的爪爪,听着空气中传来泉水击石的拍.打水声,安静地守在窗沿边,耐心等待。 只是这一等便等了好久好久,久到麻雀早就无聊地打起了瞌睡,那声音仍在继续。 口渴的小麻雀迷迷煳煳地想:这水还蛮多的,到时候肯定有它的一口。 屋内的姜姒自是不知窗边的小雀在想些什么,也无暇思考其他的事情,因为她已经自顾不暇了。 明明是她主动提起,可结束的权利却握在青年的手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7页 她想逃,可只能被禁锢在这方小小的天地里,背后靠着冰冷而又坚硬的房柱拦住了她的退路,令她都忍不住怨怪起了造房的工匠,好好的屋子里为何要建它? 可一会儿又胡思乱想着,怕是工匠也没想到有人在房柱上会做这种事情。 要是亲眼看见了,说不定会跳着脚指着二人的鼻子痛骂居然糟.蹋了他的心血之作。 「不专心。」 青年微哑的嗓音像羽毛般轻轻扫过她的耳廓,而后一口衔住。 含煳的呢喃从他的齿间溢出,「表妹,该罚。」 明明语气温柔,听在姜姒的耳中却顿时令她心惊肉跳。 可青年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甚至在她丢脸地哭出声时粗.暴地按住她的下颌不让她扭头将失控的表情藏起。 乌黑暗沉的眸子死死地盯住她的脸庞,似乎连一丝一毫的细微变化也不想放过。 混乱中,她报復似的一把扯掉青年束髮的玉簪。 玉石落地,碎裂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青年如瀑的髮丝垂落下来,映着窗外稀薄的月光,与她早在一开始便散乱了的及腰青丝纠缠在一处,难捨难分。 面对着她泄气般的举动,青年却笑了。 姜姒有一瞬间感觉自己仿佛被惑住了心神。 她记起了尚在汾阳时,也是如此的月色下,他从里面推开门,身上只着单薄的霜白寝衣,俊美面容隐隐约约瞧不真切,可那乌黑的双眸里像是洒满了夜空星辰,无比耀眼夺目。 那时的她只瞧见了表面似是毫无危险的风平浪静,和唇边噙着的那丝温柔笑意。 她以为青年是温和无害的猫咪,虽然偶尔会捉弄与她,但平日里大多时候都事事顺着她,依着她,才会让她的胆子一日日越发大起来。 因为姜姒知道,无论她如何过分,就像之前在落霞镇那时一样,青年不会罔顾她的意愿欺负她的。 可直到现下,她才发现自己简直错得离谱。 青年只是惯会隐藏,从来不让她瞧见罢了。 正如此刻,他垂眸看她的目光里,似水的温柔和强硬的侵占裹缠在一起,看似并不协调,她却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两个都是他。 窗边的麻雀听着响动的水声,一直守到了晨光熹微的时分。 而眸中一片迷濛的姜姒早已失力地陷入了飘忽的梦境。 梦境里,恍惚之中,似是有人为她轻轻擦去鬓边的汗珠,在她哭红的眼角落下一个温柔的吻。 「睡罢。」 …… 雅阁,临河一侧对面的岸边。 周斌趴在草丛里守了许久也不见人下来,心底无比焦急。 望着远处那依旧点着烛火往外透着亮光的屋子,他简直恨不得从那半开的窗子直接翻进去救人。 但遗憾的是,他的武功没高到能飞檐走壁的程度,而且莫名的直觉告诉他,此时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周斌睁着眼睛一瞬不离地盯着那间屋子,眼睁睁地瞧见一只胖乎乎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到了窗沿上,顶着圆熘熘的脑袋似是好奇地朝屋子里瞅了瞅,随后又将脑袋埋入了灰色的翅膀里,竟是直接打起了瞌睡。 他由衷地羡慕起来。 要是他也长了一双翅膀就好了,此刻就能像那只麻雀一样飞进屋子,而不是傻傻地趴在这里,既不能一骨碌爬起来冲上去,也不能闭上眼睛睡下去。 不知等了多久,久到向来体格健壮、精力充沛的周斌也承受不住瞌睡虫的压力,眼皮子开始互相打架时,远处的那间屋子突然有了动静。 熟悉的身影将半掩的窗打开,低头朝这边扫了一圈,与顶着满头草屑、脸上涂满了黑炭的周斌对上了眼神。 「……」 虽然除了少夫人之外,大公子对着他们的时候总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但周斌愣是从那双平静的眸子里瞧见了一丝罕见的波动。 他委屈地抖了抖头上的绿色草屑。 他也不想这样的,要是他能有自家大公子哪怕几分的武功,也不至于如此。 好在大公子很快便收回了目光,朝他迅速地打了个手势。 周斌意会地点头。 不过片刻工夫,他就瞧见自家大公子怀里抱着一个被霜青外衫裹得严严实实的人飞身掠出窗,脚尖踏着潺潺河水中的石头,眨眼间几个旋身便落到了河这一侧的岸边。 周斌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好奇地看了眼只穿着单衣的大公子,又好奇地看了眼那道被大公子紧紧抱在怀里的人影。 看那纤细的身形,肯定是少夫人没错了,可少夫人怎么好像一副晕过去的样子? 他还想再瞧,却得到了蹙眉侧过身的大公子一个淡淡的警告眼神,顿时头皮一紧,赶紧收回了目光,转而禀报自己这一晚上探到的消息。 「大公子,雅阁附近除去前后门之外,正门街对面的铺子二楼里也有盯梢的人。韦屠……」 提起这个名字时,周斌语气顿了顿,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继续道:「韦屠昨夜也在附近,但是后半夜的时候离开了。大概是以为一切都按他的计划进行,尽在掌握之中,所以才走了,只留了一些带刀的手下看守着。」 「但属下觉得他好不容易设了这么一场局,肯定会迫不及待想看结果,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然回来了。咱们人手比不过他,此地不宜久留,还是早些回去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8页 不料大公子看了他片刻,却是忽然提起了毫不相干的一件事。 「你好像已经放下了。」 周斌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苦笑着摇头,「大公子就别取笑我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还是快走吧。」 可裴珏脚下未动,缓缓道:「苦心设下的局,若是就这么作废,怕是要辜负韦大人的一番心意。」 周斌闻言不解。 不然呢?还要感谢一番不成? 裴珏看出了他眼里的疑惑,「我记得韦屠的么子在云州的书院读书,是个混不吝的性子,当初和你打架的便是他。」 周斌涨红了脸,点头。 都猴年马月的事情了,怎么自家大公子还记着呢,也太丢人了。 不过那小子何止混不吝啊,简直是人憎狗厌。 即使后来的他离开了这里,也能偶尔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么一两句消息。 无非是年纪轻轻便学得和他爹一样到处沾花惹草,妾室通房一大堆的桃色八卦,令人闻之不齿。 哎,等等…… 周斌有点儿咂摸出了自家大公子的意思,不确定地道:「他吗?」 话甫一出口,便同时在心底暗暗估摸着从书院到这里的距离,犹豫道:「能来得及吗?」 可语气虽然透着丝犹豫,脸上却已经跃跃欲试。 得到了首肯之后,周斌脚步一转,神色兴奋地走了。 还未完全明朗的天空隐隐透着丝暗沉。 一袭单衣的青年抱紧了怀中纤细的人影,抬步离开。 将烛火未熄的雅阁和那一片狼藉的屋子留在了身后。 第73章 潺潺的流水声将姜姒轻轻唤醒。 她眼神迷茫地瞧着眼前一片氤氲热气, 有些恍惚。 这里……是哪儿? 疲惫的身躯被四周温热的水包裹,水波荡漾,像是一双温柔呵护的手拂过, 将身上那难以言齿的酸疼一点一点消去, 也将她的思绪一点一点慢慢拉回。 四周入眼是熟悉的房间布置。 是了。 她恍惚记起,自己被青年一路抱回了客栈。 现下很安全, 门外也并没有那两个不怀好意的守卫。 姜姒心下微松, 可下一瞬便意识到了哪里不对劲。 浴桶里哪里来的潺潺流水声? 她忽地扭头。 裴珏就坐在浴桶旁边的凳子上, 眼帘微垂,神色专注地捞起她浸在水下的手臂, 掌心掬起热水,仔细为她洗去浑身上下的黏.腻。 「醒了?」 青年的嗓音犹带一丝哑意,不似往日的清润。 「衣裙都湿透了, 不洗个热水澡怕是会着凉,表妹担待些。」 是在解释为何到了客栈不让她睡觉,反而不打一声招唿便让她洗澡。 可姜姒听后一点儿也不觉得感动,甚至觉得这声音可恶极了。 是谁害她衣裙湿透的? 明明让他停下,他却不肯。 甚至明知她害怕掉下去, 还故意偶尔松开力道吓唬她,害得她紧张得不得了, 勾住青年脖子的手腕都不敢放开。 可后来的她哪有那个力气…… 心有余悸的她又忍不住委屈到眼眶发红, 可下一刻便从旁边伸来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掌为她轻轻擦去眸边的水光。 瞬间回忆起什么的姜姒眼睫一颤, 下意识缩了缩。 裴珏察觉到少女因自己的触碰而一瞬间颤慄的身躯,修长的手指微顿, 而后在那略带红肿的眼角处轻轻揉了揉, 低声哄道: 「莫哭了。」 气得姜姒瞪了他一眼。 怎么哭都不让人哭了吗? 已在昨夜丢尽了脸面的她此刻无所畏惧,甚至在瞧见青年齐整的衣衫时更是恶从心中起。 凭什么他总是穿得端庄而又一丝不苟的模样? 昨夜也是, 明明是两个人的事,怎么散落在地的却只有她一人的衣裙? 而可恶的青年身上的衣衫齐齐整整,只是凌乱了些,皱褶多了些。 越想越气的她一把拍开青年的手指,从桶里掬起一把水便泼了过去。 一次不够便再来一次,直教那干净清爽却无比碍眼的衣衫也像她那被脱下搁在一旁的衣裙一般湿透才肯罢休。 可只这一点哪里解恨? 还是待她恢復力气以后,再在他的身上一雪前耻。 心中突然升起的恶念将她吓了一跳。 可随即她又安慰自己,不是自己的错,一定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来着。 笃定原因必是这个的她思及此,又恨恨地瞪了青年一眼。 可误以为自己颇有气势的姜姒却并不知晓此刻她在他人眼中的模样。 未着寸.缕的少女无力地倚在桶壁上,垂落的青丝紧紧地贴住柔.嫩的肌肤,顺着水波荡漾,恰好遮住那一点险些乍泄的春光。 微微红肿的双眸里泛着盈盈水光,令人心底暴.虐顿起。 毫无威慑的一个眼刀,其实更像是爱侣间偶尔调情的嗔怒。 三分怨,七分娇。 青年嘆了口气,望向她的目光十分柔软。 这是知道错了?姜姒心中稍缓。 于是放松了警惕心的她,便眼睁睁地瞧着青年施施然从凳子上起身,又施施然地褪去那身被她弄湿的衣衫,在她不敢置信的目光下进了浴桶。 青年从身后拥住她,将她拉入怀中,在她耳边轻轻嘆气。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39页 「都说了莫哭了。」 无力挣脱的姜姒用力地喘着气儿,有些崩溃,「不是都解开了么?!」 羞恼的质问却只换来了一声低低的缱绻呢喃。 「表妹秀色可餐,表哥情难自禁。」 「而且……」 「我知道表妹也喜欢的。」 姜姒闻言,乌亮的瞳孔微微睁大,白皙清丽的脸庞霎时热得快要烧起来。 心虚掩藏在色厉内荏之下,一时间,竟忘了去反驳。 于是结果便是,被猜破心思的她哭得更厉害了。 鬓髮散乱,满脸清泪。 青年略显粗粝的指腹为她拨开额边汗湿的髮丝。 然后捧起她满是晕红的脸庞,俯身一点一点温柔地琢去她眼角挂着的莹莹泪珠,轻声诱哄。 「表妹可以的。」 而后捉住她颤抖的手指,领着她一同细细描绘。 「发现了吗?」 「其实表妹远比自己想像的厉害。」 青年轻笑着咬住她的耳垂。 客栈原本干燥的木地板上,泼了一地的水。 晕晕乎乎的姜姒鬼使神差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不合时宜的念头。 明早若是客栈掌柜的发现,会不会生气地把他们赶出去啊…… ——— 雅阁。 听了整宿,还偏偏什么都做不了,兢兢业业守在三楼门口的两人除去疲惫之外,更多的是心底越积越多的烦躁。 「到底什么时候才好啊?老子都守了一夜了,眼睛都没合上,怎么里面还在弄?是个铁人也该倒了吧?难道那药真那么神?」 同样站了一夜的男子眼下也满是青黑,语气不冷不热道: 「急什么?只要主子没吩咐,我们就得一直在这里守着。」 那人闻言,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嗤道:「是是是,你不着急,光老子一人着急,就你清心寡欲。」 男子默了默,并未反驳,按在腰刀上的手指却微微动了动。 脑海里满是昨夜见到的那个清丽小娘子。 那人见他不说话,也觉无趣,许是实在无聊,开始夸夸其谈。 「哎你说,雅阁的姑娘吧,乍一看好像都一样吧,但还是有差的。」 男子瞥了他一眼。 那人见男子看他,来了兴致,继续道:「不是老子吹,老子御人无数,光听那声儿就晓得好坏。」 「昨夜到今晨的那个就明显是个极品,嗓子娇娇媚媚的偏偏还带着股清纯劲儿,跟雏.儿一样,听得我浑身都酥了。」 「现在的这个明显就不行,矫揉造作的,差远了。」那人故作姿态地摇摇头,嘴里啧啧出声。 「里面那小白脸也是个识货的,不然怎么就只抓着那一个小娘子?嘿嘿,等他玩完了……」 男子忽然被旁边人撞了下肩膀,看见一脸「你懂的」的挤眉弄眼的表情,神色无语。 不过这话也提醒他了。 昨夜晚到的那个小娘子,他听过她的声音,不知和旁边人夸赞的那声音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动听一些。 男子扶在腰刀上的手紧了紧,感觉浑身燥.热难消,眼眸晦暗,语气却无比严肃地警告道: 「好好站你的岗吧,小心办砸了差事惹了主子生气,你我都没有好果子吃。」 那人不屑地撇了撇嘴,伸手指指摇.晃动静不止、甚至声响还越来越大的屋子,意味深长道: 「能有什么事?听听这里面,一切都在主子的计划之内。你就是杞人忧人!」 …… 但俗话说,好话不灵,坏话灵。 当韦屠当日晌午盛情邀请了几名军中同僚和云青两州颇有才气的文人来雅阁喝茶时,守在门前的二人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 好戏来了! 一袭缁衣、腰束银带的韦屠顶着难以启齿的为难表情,领着神色愤愤的众人来到了三楼的雅间房门前。 站在房门外,韦屠的脸上还有些犹豫,迟疑着半晌没动作。 可他身后的几名军中同僚却耐不住了,沉声道: 「韦兄,你不用觉得为难。不说姜将军以前为大晋立下了多少汗马功劳,光冲着姜将军在世时对我们多有照顾这一点,我们就不能放着他的千金被人如此羞.辱!」 其他人也附和道:「对!那小子太过狂妄了些,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新婚燕尔一去数月,还推了林将军的举荐,我们初时还以为他是个好的,万万没想到……」 「这才多久,那小子就公然狎.女.支,不把正妻看在眼里。他这简直就是把姜将军的脸面往脚底下踩!」 众人义愤填膺。 他们虽常年驻守青云两州,对远在上京的姜府鞭长莫及无法照顾一二,但并不代表他们就丝毫不关心。 事实上,偶尔从这边千里迢迢去上京述职而后又回来的同僚们,会捎来一两句姜府的消息。 不多。 都是些姜将军的大女儿定亲了,二女儿嫁人了之类的比较重要的只言片语。 但也足够,毕竟对于他们这种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不知什么时候就意外死在战场上的人来说,活着,就已经是最大的幸福了。 远在天边的事情他们管不了,但近在眼前的事情还是可以管一管的! 众人神色坚定,开口催促着韦屠快点推门,好抓个现行,好好教训那个姓裴的小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0页 一脸为难的韦屠嘆了口气,在一众人炯炯的目光下,慢慢推…… 没推动。 「?」韦屠皱眉。 这门什么时候从里面栓上了? 难道是昨夜派进去的那些女子做的?违抗命令,看来给她们的酬劳还是太丰厚了。 他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退后两步,为难道:「这门好像锁住了。」 众人大怒。 有那身形高大的军汉大步跨出来,沉声道:「我来。」 随即一脚狠狠踹开了紧拴的雕花木门。 木门受袭,哗啦一声散倒在地。 众人目光沉肃地快步踏入房内,在看清眼前的一切时,顿时神色讶异,彼此面面相觑。 最后姗姗来迟的韦屠迈着悠悠的步伐,准备收穫自己精心设局的果实时,抬眼便瞧见了四周向他投来的难以言喻的眼神,不禁心下一跳。 待他看清那和数名妖艷女子翻滚在一起的人影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老血哽在喉间,怒喝道: 「逆子!」 第74章 「那后来呢?」 红蕊杵着下巴, 一脸好奇地追问。 「唔,后来啊……」姜姒神思飘远,回忆着。 后来, 原本还被韦屠潇洒的外表以及和善的语气欺骗, 以为坐镇青州军多年的韦大人只是私生活上不羁了些,其他还颇有可取之处的几名军士们, 纷纷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 难道是自己常年呆在军中少见外人所以不识人间险恶了? 这韦大人该不会是个忌贤妒才的吧? 但纵是再没心眼的糙汉, 也不会傻到大喇喇地把这话说出来, 故而面上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 而那些当日受邀而来的文人们,过了几日之后也渐渐明白过来自己差点儿被人当了枪使。 若是那日众人推开雅阁三楼的门, 看见的正是所谓的「鲜廉寡耻」的裴都尉,那他们会如何? 大抵是义愤填膺继而泼墨挥毫,誓要对其口诛笔伐一番。 文人大多恃才傲物, 可经此一遭也免不了自我怀疑,过往从他们笔下流出去的那些文章里的「恶人们」,真的应该受尽千夫所指吗? 越怀疑,便越受打击。之后,干脆一个个闭门谢客起来。 官场太复杂, 韦大人位高权重,惹不起, 还躲不起吗? 于是, 当韦屠再次相邀欲为那日的事情描补一二时, 却无一例外地碰了壁,气得他在人后无能狂怒, 发作了不少下人。 当然, 姜姒听见「无能狂怒」这个词时还是无语了下。 自他们二人离开雅阁之后的消息,全都是由周斌一人去打探得来的。 她很怀疑这转述的话里, 是不是夹杂着些不为人道的私人恩怨,毕竟虽然她只见过那韦屠一面,但应该不是会无能……额,这个词实在是又生动又好笑。 「小姐,您笑什么呢?」 姜姒从回忆中抽身,摇了摇头,揭过这个话题。 恰好此时马车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掌轻轻掀开了车厢窗边的帘子。 红蕊见状,颇有眼色地一熘烟儿下了车,临走时还不忘对坐在小榻上一动不动的自家小姐甩过去一个挤眉弄眼的表情。 姜姒:「……」 她轻哼了声,对自顾自上车坐过来的青年不屑一顾。 看人好整以暇地坐下了,当即拎起裙角便要下车。 可刚一起身往外走,袖角便被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后给轻轻拽住。 她拉了拉,没拉动,转头怒视。 青年端坐在刚刚她坐过的小榻旁边,长睫微垂,瞧不清眼中的神色,声音很轻。 「表妹生气了吗?」 姜姒一听更怒了。 这还用问吗?次日一早她起床穿鞋时差点儿没栽一跤,露出的手腕上都是红红紫紫,吓得旁边连忙扶住她的红蕊立马紧张地问,是不是在雅阁被坏人抓住给打了一顿,害得她简直无颜见人。 故而从云州出来的这几日,她见了青年便没好气儿。 「放手。」 「放了表妹便不理我了。」青年轻轻道。 她闻言咬牙,真该早点儿发现这厮的无赖劲儿,救他干嘛?!让他难受死算了! 「其实,若表妹实在生气,不如……」 姜姒竖起了耳朵,斜他一眼,倒想听听这厮想说什么。 裴珏从怀中缓缓拿出一根玄色绸带。 通体纯黑的丝绸柔软光滑,映着从小窗外穿来的日光下,隐隐透着丝低调华贵的光泽,与青年白皙修长的手指缠绕在一起,莫名的绮丽让姜姒眼皮一跳。 「……做、做甚么?」 俊美青年掀起那双乌黑眸子,轻轻看了她一眼,又垂下了眼帘,鸦羽长睫像是拂过心脏上一触即离的羽毛。 他携了她垂在身侧的手,慢条斯理地将黑绸剩下的那一段缠绕在她掌心。 微凉的指尖时不时像是无意般擦过她柔嫩的手背,带来一阵隐秘的颤慄。 姜姒的目光悄悄落在两人被黑绸缠在一起的手腕间,想甩开他的手。 可一见到那黑绸绕在青年骨节分明的如玉手指上的模样时,就又有些捨不得。 犹豫之下,听见青年慢吞吞道:「那日,好似听见表妹说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头皮一紧。 突然记起眼前这人厉害的她顿时有点怂了,很怕被青年在某些地方携私报復,却又忍不住在心里偷偷嘀咕着:这、这床榻上的话怎么能当真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1页 姜姒咳了咳,没了方才的张扬声势,也没了欣赏美景的心思,脚步一动,便想逃之夭夭。 一拽。 很尴尬,不仅没拽开,还将两人被黑绸绑住的手靠得更近了些。 那修长如玉的手指碰了碰她的手背。 下一刻,却是灵活地一绕,将青年自己的手腕用黑绸打了个活结,而活结的另一端则被轻轻塞入了姜姒温热的掌心。 福至心灵,她居然一瞬间便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羞恼道:「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她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 姜姒义正言辞地指责端坐在小榻上的青年,耳尖红到发烫。 青年充耳不闻,反倒将另一只手也绑起来。 柔软冰凉的绸带滑过她微微汗湿的掌心,姜姒下意识屏住了唿吸,心跳快了几拍。 「表妹不喜欢吗?」 「做什么都可以的。」青年幽幽道。 …… 片刻之后。 赶了许久的路停下稍作歇息的众护卫们,便见到自家大公子再一次被少夫人从车厢里给轰了出来,皆心痒痒地想八卦又不敢八卦,散在马车周围装作很忙的样子,但眼角余光都悄悄飘向了同一个方向。 然后便得到了大公子一个淡淡的眼神。 众人「咻」地一下收回了乱窜的目光,看得不远处坐在树下躲太阳的红蕊一脸无语。 他们裴府的护卫是不是都像周斌一样在某些方面缺根弦来着? 浑然不知自己也被一起吐槽了的周斌见自家大公子下了马车,忙上前禀报导:「公子,如果按现在的行进速度,估摸着明日下午便能到了。」 裴珏颔首。 周斌脸上犹豫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姓韦的来这一出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总不能从营里突然跑云州来就是为了给咱们添堵吧?」 裴珏闻言眼神暗了暗,道:「怕是青州有变。」 周斌一惊,「走之前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这么短的时间……」 瞧见四周隐隐约约投过来的打量视线,他又将话咽了回去,忐忑道:「那姓韦的是狗急跳墙了?回去之后不会还继续来阴的吧?」 他脸上满是忧心忡忡,深深为此去这一行人的安危担忧。 不料自家大公子却是若有所思地瞧了他一眼。 周斌:「?」 他纳闷道:「属下脸上有字吗?」 裴珏轻轻摇头。 先是「无能狂怒」,再是「狗急跳墙」。 如此讽刺意味十足的话,还真是很难从这个虽正直但偶尔一根筋的属下口中听见。 看来再怎么嘴上说不在意了,心中却仍是介意的。 周斌疑惑地接受了自家大公子向自己投来的一个耐人寻味的眼神,还没等他分辨出那是什么意思,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马蹄疾驰的声音。 正在歇息的众人齐齐将视线「唰」地一下盯了过去。 尘土飞扬。 一道黑色人影骑着快马飞奔而来,在快要撞上他们这行人的时候「吁」了一声急忙拉绳剎住,而后一个干脆利索的动作翻身下马,眼睛快速扫了一圈之后,急步朝着这边的方向奔来。 来人神色无比焦急,甚至在这尚且有些冷意的初春清晨,额上都满是因着急赶路而生的大汗。 只见他一个箭步奔向了裴珏,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递过来,哽咽道: 「都尉。」 「林将军昏迷数日,那帮蛮子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派军突袭了边境的未阳城。姓韦的老匹夫知道之后,一直散播谣言说是将军通敌要拉将军下马,军中都乱套了。」 裴珏目光一凝,快速打开了手中的信。 ——— 翌日下午,一行人终于抵达了青州地界。 裴珏昨日得知报信军士转述的消息后,姜姒随后也知晓了大概。 明白这定是有要紧的事发生的她让裴珏快些赶去青州,莫要耽误。 左右不过一日的工夫,他们马上也会赶到,让他不要担心。 况且在大名鼎鼎的青州军驻扎的地方,有哪个不想活的敢闹事?又不是几十年前那么混乱的时候了,肯定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而裴珏虽有顾虑,但拗不过姜姒的再三劝说,便嘱咐周斌和其余的护卫们好生照料着她,而后一人独自快马先行离开了。 只是姜姒没料到的是,就是有人那么胆大包天到敢地在青州地界上闹事儿。 而且不仅是闹事,甚至将他们这一行人都药倒了之后,想直接绑了一股脑儿带走。 ……人贩子? 不过是路过茶摊坐了坐,并没有像其他人那般被下了药的凉茶放倒但却依旧无故晕倒在桌上的姜姒强撑着眼皮,试图看清眼前的那几道人影。 却不想这声音极低的呢喃也被那其中一人耳尖地给听了去。 有人发现她尚未完全昏迷,饶有兴致地走过来,弯腰俯身仔细地打量了姜姒片刻。 「有意思,中了噬心蛊,却没有任何生效的痕迹。」 仍有意识的姜姒闻言一惊。 许久未曾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词,一时之间竟有些陌生。 除非是精通此道之人,否则寻常人怎会一眼就看破她身上的状况? 难道是和崔轩有关的人? 没等她细想,方才说话的那道年轻的少年嗓音蓦地低沉下来,诡异地笑了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2页 一只冰冷的手掌轻轻覆上姜姒的眼睛。 「睡吧,我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第75章 冰凉滑腻的触感在手臂上来回缠绕。 金黄的竖瞳, 「嘶嘶」的红信。 姜姒屏住了唿吸,一动不动地和眼前正龇着尖牙的环状花纹的臂粗毒蛇对峙着。 甫一睁开眼便被缠上的她,看着那双毫无感情的冷血蛇瞳, 只觉心脏狂跳。 四周环境无比陌生。 脚下是古朴的石砖, 墙壁上满是盘缠的藤蔓。 她盯着竖起身子的毒蛇,想伸手去拿绑在腕上的手.弩。 奈何只要稍有动作, 毒蛇便将她的胳膊缠得越紧, 好几次险些擦过她皮肤的毒牙, 像是无声的警告。 警告她莫要轻举妄动。 「金环。」 几步外的门口传来一声不悦的声音,听在姜姒的耳中似是有些熟悉。 眼角余光瞥见了一道斜倚在门扉上的身影。 墨绿劲衫, 古银护腕,叮铃铃铛。 姜姒目光一凝,是茶摊外下药的那帮人中最后对她说话的那个少年。 不过……金环是谁?是她面前的这条蛇吗? 少年仿佛心情很差, 开口的语气更不耐了,这次并未再唤名字,而是阴恻恻道: 「过来。」 「要是再让我说第三遍,就把你做成肉干餵虫子。」 肉眼可见的,面前的毒蛇方才还嚣张的气焰立马萎靡了下来。 明明仍旧是那双毫无感情的冰冷竖瞳, 可姜姒偏偏就从里面莫名瞧出了几分委屈。 「嘶嘶」地吐着红信的毒蛇收起了獠牙,扭动着离开了她的手臂, 爬向站在门口的少年, 讨好地甩了甩尾巴, 试图缠上少年的小腿。 可下一刻,听觉灵敏的它就感觉到了什么, 扭过扁扁的蛇头, 恰好瞧见方才那个浑身颜色鲜亮很好看的人也跟在它身后一齐走了过来。 金环:「?」 姜姒:「?」 不听使唤的四肢传来久违的僵直感,可随即便化成了酥麻, 不停地流窜在经脉之中。 她心底隐有不安,想停下脚步,但双腿却无论如何也不听使唤。 少年眯着眼睛观察着姜姒的反应,眼中的不耐渐渐褪去,转而换成了难以抑制的兴奋。 「我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原来不是没起作用,而是被人用其他的蛊压制住了。」 「不过可惜,在元蛊面前,一切小伎俩都是白费。」 元蛊?又是一个从未听过的东西。 姜姒看着二人之间越来越近的距离,望向对面人的眼中满是警惕。 少年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雌雄莫辨的容貌下,肤色隐隐透着股不见天日的病态苍白。 半束的墨发编成了数条辫子垂在身后,映着门外的阳光隐隐泛着一丝金色的光泽。明显与大晋人穿着风格迥异的墨绿劲衫上偶有昆虫鸟兽的精緻绣纹交错,繁复中又带着丝张扬的华丽。 还有那双她曾经只在崔轩身上看见过的幽蓝色双瞳。 无一不在表明着,眼前此人,乃是异族。 她立刻便记起了尚在汾阳五虎山时,毒娘子曾经说过的话。 ——此蛊名为噬心蛊,是陇西边境一带异族爱使的玩意儿。 能对这种东西了如指掌的人,能是什么好人? 一时间,姜姒看向少年的眼神更加警惕了。 而少年瞧她如此反应,却是勾了勾唇角,「别这么看我,小心把你漂亮的眼珠挖出来餵金环。」 趴在少年脚边的花蛇听见了主人唤它的名字,也跟着示威似的「嘶嘶」地吐了吐红信。 不大的屋子,从最里处走到门口也不过数步的工夫。 数息之后,被迫行走的脚步停下。 少年就站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她心下一紧,略微收敛了敌视的目光,但依旧死死地拧眉盯着眼前松松懒懒地斜倚在门扉上的少年,同时手上暗暗使劲,试图挣脱这突如其来的控制。 将她所有反应纳入眼中的少年若有所思地盯了她半晌。 而后同时开口。 「与我一起的那些人在何处?」 「是谁帮你改了蛊?」 姜姒一愣,随即便瞧见一只苍白细瘦的手向她伸来,似是想触碰她的眼睛。 她下意识地偏开脑袋,挥手打开。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巴掌声在屋内响起,吓得追着尾巴玩耍的金环一个激灵险些咬到了自己。 好险好险,差点儿就被自己毒死了。金环蛇身都吓得僵硬成了一根笔直的棍子。 而被打了一巴掌的少年也怔住了,垂眸盯着手背上那无比刺眼的红印许久,唇角的笑意越来越大。 明明是笑,却无端透着分古怪,让人瞧了头皮发麻。 姜姒发觉自己可以动之后,略微后退几步拉开距离,手指不动声色地摸上了腕上的手.弩,准备一有不对劲便立刻动作。 从上京出发之前,裴珏特意给了她一瓶药效极强的麻药,让她抹在箭矢上。 手.弩为了方便携带,威力并不是特别可观。若是遇到了身穿护甲之人,光凭这点力道是决计穿透不了防御的。 因此裴珏将那瓶麻药给她时还特意叮嘱了,如果遇上歹人并无把握时,可以尝试将准心对着其裸露在外的皮肤,这样事半功倍,可以争取逃离危险的时间。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3页 她的喉咙紧张地滚咽了下,一瞬不离地盯着几步外笑得诡异的少年。 气氛十分凝滞。 忽然这时,不远处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快速逼近。 一个同样穿着墨绿色异族衣衫的中年男人赶了过来,瞧见屋内这一幕似是愣了一愣,而后朝着脸上瞬间浮现出不耐表情的少年弯腰道:「少主,那个崔轩来了。」 少年道:「所以?」 来人急道:「他不是空手来的,带了一批武器过来,说要和寨子做交易。长老们好像都心动了,在催您过去呢,您要不要去外面躲躲?」 少年冷笑:「躲?一个私生子让我躲?他也配?」 来人瞧见自家少主眼底的厌烦,缩了缩脖子,面露为难,心想着不是您自个儿说不愿意见他的么。 而一旁的姜姒面上似是毫无波澜,内心早已惊起骇浪。 崔轩竟然也在这里?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陇西异族驻扎的山寨?她还在青州境内吗? 而且听他们刚才话的意思是,对崔轩的身世也是一清二楚的,难道是当初掳走崔家长媳的那波蛮夷? 还有那批武器,莫非是弩?崔轩要拿来做什么交易? 诸多的疑问萦绕在脑海中,姜姒只觉心底那股隐隐的不安也越来越强烈。 却在此时,对面的少年古怪地笑了笑,忽而伸手指向了她。 「那群老不死的不是要谈吗?谈就是了。」 「不过,得把她给我带上。」 来人闻言,这才将目光投向了屋内一直站着没说话的姜姒身上,眼神惊疑不定。 「您,您是想?」 少年不耐地打断:「闭嘴。」 来人顿时乖乖合上了嘴巴,别有深意地打量了姜姒一眼。 …… 铺满色彩斑斓绒毯的宽敞厅内。 众长老等了许久也不见正主来,望向坐在下首那位穿着靛青色长袍黑髮蓝瞳的男子,尴尬地笑了笑。 「或许耽误了,一会儿便能到。」 崔轩叩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不急不缓地敲在椅子的扶手上,语气似笑非笑。 「若贵寨对在下带来的东西不感兴趣,那也不必多费工夫了,在下去别处也是一样的。」 「譬如……隔壁的常阴寨想必会十分乐意做这笔买卖。」 长老们闻言大惊失色,忙摆手道:「可使不得,那常阴寨的人阴险毒辣,绝对不是交易的好对象。」 旁边也有人悄悄交头接耳道:「少主平日里任性也就罢了,难道不知道今日这事的重要性吗?那常阴寨惦记着咱们的地盘好些年了,要是让他们把货拿到手了,哪里还有咱们的立足之地啊?」 听话的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有人见崔轩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试着打感情牌道:「说起来,如果论血缘,您也算是咱们噬云寨的……」 话未说完,却见到崔轩投来的似笑非笑的一眼,立马识趣儿地将话又咽了回去。 门外传来一声嗤笑。 「你既然这么想去隔壁的常阴寨,去就是了,谁拦着你了?」 「装腔作势的样子和你爹果然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噁心。」 崔轩执着茶杯的手顿了顿,眼中划过一丝阴冷,锐利的目光投向门外走进来的少年和……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身旁戴着银红面纱的纤细身影上,眉头微皱。 被迫跟在少年身后的姜姒自是察觉了这道视线。 她努力平復咚咚直响的心跳,掐了掐已然汗湿的掌心,装作怕见生人的模样略微低下了头,试图避开那隐带怀疑的打量眼神。 幸好在来之前,也不知道这少年是打着什么主意,甩给她一套异族的银红色衣裙,威胁她必须穿上。正巧怕见到崔轩露馅儿的姜姒自然装作不愿的样子,实则暗暗庆幸。 腰间突然一紧。 低着脑袋的姜姒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便想挣开,耳边却突然传来一道声线压得极低的阴恻恻威胁。 「别动。」 「否则你那些同伴的下场就是餵蛇。」 她一凛,不敢再动,却在心中悄悄将人骂了无数遍。 察觉身旁人不再试图反抗,少年满意地勾了勾唇角,掌心忽而用力,揽着姜姒大步一跨便坐在了厅内上首的位子上,而后下巴一抬,朝着目光惊疑看过来的众人慢慢道: 「本少主不日即将成婚,元蛊即将大成,怕是不需要某人带来的东西了。」 厅内顿时譁然一片。 下首的崔轩神色立刻便沉了下来,手上端着的茶盏重重地磕在桌上。 感觉有无数道或好奇或敬佩或打探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姜姒垂着的脑袋放得更低了,看似谦卑,眼中却已满是震惊。 这人说什么?疯了吧? 堂下隐隐有窃窃私语声传入她的耳中。 「好,好,好啊!这要是少主愿意成婚,元蛊不出问题,那咱们还用得着怕那劳什子的常阴寨吗?」 也有人怀疑道:「少主拖了这么久,宁愿拖到元蛊差点废掉也不肯和女子亲近,怎么突然就改主意了?怕不是缓兵之计吧?毕竟少主一直都不同意咱们用蛊来着。」 话出口,却被旁边人打断,「嗨呀!你管少主怎么想的呢,也许就是恰巧以前没碰上中意的,现在碰上了就愿意了呗!本来山寨的禁令就是不准将蛊外传,要不是那常阴寨对咱们虎视眈眈的,而少主的元蛊又出了问题,咱们用得着和外人做交易,去买那什么狗屁的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4页 嘈杂的私语在厅内交织响起。 崔轩望着众人,忽而冷笑。 第76章 最终这场商谈不欢而散。 噬云寨众人虽眼馋崔轩带来的那批精弩, 但比起一个外人,甚至可以说是和他们颇有渊源的外人,当然还是更加信任自家少主。 于是一个个满脸喜色地围在了厅前, 叽叽喳喳地追问着婚期。 而姜姒盯着门外不远处正抬着一口大箱子跟在崔轩身后离去的两名异族人, 差点儿按捺不住想要追上去查看的脚步。 那两名异族人,络腮鬍, 长马脸, 腰间别着蛮夷惯使的弯刀, 脚下却踩着中原才有的追云靴,分明就是当初崔十三娘透露过的那批流窜在关外的军械贩子的打扮装束! 崔轩果真是与他们大有关系! 之前和裴珏谈起此事时, 还曾苦恼过如何在陌生的关外寻得那批人的踪迹。 毕竟大晋的暗探传回来的密信中表明对此几乎一无所知,而崔十三娘给的消息中也只有那些人经常出没的地点,并无具体据点。 而如今意外抓住一丝线索, 怎能不令人激动? 根据崔十三娘给的消息来看,这批贩子手里拥有的精弩数量怕是颇为可观。 暂且不提这批精弩到底是从何而来,光看今日崔轩特意找上门想拿弩做交易这一点,想要交换的东西必定是十分珍贵的。 如果她能打探到崔轩此次前来所为何物,或许便能够提前识破他的计划和目的? 思及此, 姜姒将渐行渐远的崔轩几人的背影牢牢记在心中,不舍地收回了目光。 却不料刚收回视线的她, 转头便撞上了少年瞧过来的满是兴味的眼神。 少年苍白的嘴唇轻启, 无声地说了句—— 你认识他。 戏嚯的眼神十分笃定。 …… 众人散去, 唯余二人的空荡荡厅内。 「说吧。」 少年懒懒散散地靠在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垂眸把玩着花蛇的尾巴, 苍白手指灵活地一绕, 转瞬间便将其打了个死结。 姜姒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条摇着尾巴翻滚试图自行解开死结的花蛇,语气镇定道:「说什么?」 少年唔了一声, 戳了戳龇着牙的扁扁蛇头,道:「说说你和今日来的那人什么关系?说说你身上的蛊是怎么回事?我能感觉得到,那些蛊虫在你体内像是……」 少年皱了下眉,措辞道:「像是长在了经脉之中。」 「与我一起的那些人呢?你先放了他们。」 意外的,少年答应得十分痛快。 姜姒言简意赅道:「仇家,善医的前辈帮化解的,用来接续断掉的经脉。」 少年的回答也十分简洁。 「麻烦,没带回来。」 她一愣,原来被掳走的就只有她一个人?顿时松了口气。 既然其他人并没有被带回来,想必裴珏那边应该很快便能收到消息。 就是不知道这里到底具体在关外的何处。 如若可以,最好能在逃出去之前能得到一些关于崔轩那边的消息。 她略心定,试探道:「方才听你们说到元蛊、成婚、交易之类的……」 少年冷了神色,「好奇是活不到明天的。」 可姜姒却并没有被吓到,光从刚才听到某位长老随口提起的一句「少主一直都不同意咱们用蛊」这点来看,眼前这人未必像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可怕。 更多的也许只是嘴硬罢了,就像是她那日常嘴硬的四弟姜远焱。 「再看就真的把你那漂亮的眼珠子挖出来。」少年注意到她的眼神,露出森白的牙齿阴恻恻道。 姜姒抿了抿唇,斟酌道:「看你和崔轩好像很不对付的样子,恰好我和他也恩怨颇深,要不要合作?」 「而且你也需要有人配合你演戏的罢?毕竟你刚刚才用了成婚的理由去拒绝崔轩的交易,我看若不是这个理由,你们山寨里的人好像挺乐意促成这桩买卖的。」 少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你倒是聪明,可你有什么资本跟我谈条件?你不过是我随手捡回来的玩具罢了。」 是被强行掳回来的。姜姒在心底默默补充道。 她定了定神,回忆着今日所见,在心底措辞一番而后缓缓开口。 …… 噬云寨的人近几日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 先是一直僵持着不肯与女子亲近的少主突然说有了意中人要成婚。 这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歷代少主都是自幼在体内种下可育万蛊的元蛊,然后完婚后得以成熟,再接掌族长之位。 原因就是元蛊玄妙神奇,需得以情谷.欠滋养方可大成,否则时日一久便会渐渐枯涸,直接影响到整个山寨成蛊的效力。 隔壁一直与他们不大对付的常阴寨便是不知从何处知晓了这个消息,近几年一直暗地里动手脚耍花样,就是钻了这个空子想要趁机分一杯羹。 长老们也是出于无奈,又不能逼迫自家少主,恰好崔轩又主动找上门来想拿一批杀伤力极为可观的武器交换一批蛊,他们便也犹豫着想要答应。 当然,在少主宣布要成婚的消息之后,他们也曾偷偷地想过,其实未必不可以两个都要是不是?毕竟都是为了自家寨子好。 而大抵是心有灵犀,一直瞧不上崔轩恨不得与之老死不相往来的少主在第二日,突然松口说那桩买卖可以继续。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5页 有人忍不住好奇问少主怎么突然改了主意。 却得到了少主似笑非笑的一个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要我和你解释? 问话的人顿时讪讪地将疑问憋回了肚子里。 不过少主倒是提出了一个额外的要求。 「他想做这笔买卖,可以。但若仅有一批武器,谁知道是不是把残次品扔给我们了?而且谁都明白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让他把制弩的工匠送一批过来。」少年谆谆善诱道,「这样我们以后便也能自产武器,不用再受制于人了。」 山寨其他人略一琢磨,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便赶忙追问要几个工匠好呢? 少年狮子大开口,「五个!」 众人嚯了一声,满脸震惊,但还是原样转述给了崔轩那边。 其实噬云寨的人对自家成蛊的效用还是颇为自信的,而且若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场意外,他们寨子家大业大,万不会落到如今这种境况。 不过到底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不然那崔轩怎会一开始不去找隔壁的常阴寨呢? 意料之中,崔轩答应了,但不是五人,只有一个人。 这个结果倒也在他们的预想之内,毕竟五个人确实过分了一点,像是要挖空对方的老本一样。 工匠被送过来的那日,为表重视,寨子里的人都去了门口迎接。 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身形消瘦,手上满是厚厚的粗茧,看起来有些沉默寡言,倒是很符合大傢伙儿对醉心于技术的工匠的刻板印象。 而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位人高马大的异族随从,瞳色偏浅,垂及腰间的乌髮半束编成数根细长马尾,其上系有拇指大小的纯银髮扣,一袭边境常见的异族墨绿色装束,搬着一口约莫是装着制弩工具的箱子,同样沉默地跟在工匠的身后。 当然,噬云寨的人也并不傻,你说这人擅制弩我们就得毫无理由地相信啊? 故而在接人进寨子之前,长老们特意吩咐临时拆了一把弩让那工匠当场还原,确定人无误之后,这才将其好生迎接了回来,安置在少主屋子不远处的房子里,以表看重的态度。 可惜的是,来了寨子里好些天了,那位工匠总是在自己的屋子里做事不让外人窥探。 于是心有好奇的众人便时不时地装作路过的样子,到在屋外干活的工匠随从身前打探消息,诸如工匠是哪里人,怎么会来关外,制弩是跟谁学的之类。 不过那随从看起来人高马大的,却也是个闷葫芦,一问三不知,无趣极了。 寨民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气馁,非琢磨着要和人拉近拉近关系,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要扯什么话题呢,一抬头,恰好瞧见了不远处和自家少主并肩往外走的未来少主夫人,当即扯起胳膊撞了撞沉默干活的随从的肩膀,兴奋地分享八卦。 「哎,你瞅见没?那个是咱寨子里的少主还有少主夫人,登对吧?」 难得的,寡言的随从这回搭理人了,闻言抬头朝着他指的方向看了一眼。 少年墨绿劲衫,少女银红裙摆,光从背影来看确实很登对儿。 而寨民见人有了反应,来了劲儿,嘿嘿道:「你来得晚不晓得,咱少主那是多少年都不肯亲近女子啊,谁劝都不乐意,这突然吧就说要成婚,石头开了窍,看来确实是对少主夫人动了心吶。」 「瞧瞧这小夫妻俩,走哪儿都一块儿,真恩爱啊。」 「就是不晓得少主是用什么法子把人追到手的,毕竟这深山里小娘子都不爱来。」 寨民说到这,突然顿了顿,拧着眉沉思半晌,而后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哎,瞧我这脑子,少主长得这么好看,少主夫人肯定是瞧上那张脸了。」 毕竟少主脾气那么坏,动不动便说要把他们扔去池子里餵蛇餵虫子,除了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儿,他也实在是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其他优点能够吸引到小娘子了。 人高马大的随从盯着那两道并肩而行的身影许久,缓缓收回了目光。 「并不登对。」语气淡淡。 沉浸在自个儿思绪里的寨民一时间走神,没听清楚,茫然地「啊」了一声,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的第一个问题。 而那寡言的随从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又再次低下头继续干着手里的活儿了。 修长的手掌紧握沉重的斧子,臂上结实的肌肉紧绷。 只一下,便将面前粗壮的木头「哗」地一下噼开。 哐当两半。 第77章 对身后那两道灼人视线毫无所觉的姜姒自然不清楚寨民们闲着无事都在八卦些什么。 事实上, 这几日她有些苦恼。 苦恼着如何潜入那工匠的屋子里探查,毕竟那人吃喝拉撒竟然几乎都不迈出屋门一步的,简直令人震惊中又带着丝嫌弃。 崔轩拿来交易的那批弩她也私下里找少年要了几把来研究。 怎么说呢, 确实透着股怪异的熟悉感, 但还得拿到详细的图纸才能完全确定,因为某些部件是无法拆开的, 除非暴力将其强行砸开。 只是一旦砸开, 那弩也就被破坏掉了, 且没有详细的图纸,便是技艺再娴熟的工匠也是无法復原的。 毕竟差之毫厘, 谬以千里。 而显然不光寨子里的长老们,就连少年也是不会允许她这么做的。 「到现在都没拿出你的诚意来,还想让我拿自家宝贝换的东西给你破坏?」少年阴恻恻地看了她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6页 姜姒犹豫道:「那批蛊……」 少年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 哼了声,「他想拿些破铜烂铁换镇寨的噬心蛊,做梦比较快,那可都是一点一点人血餵出来的,他崔轩也配?」 姜姒闻言松了一口气。 那日在噬云寨的厅内, 她和少年达成的约定之一便是答应和崔轩交易,但是只给危害不大的蛊。 但她对蛊实在是不太了解, 而少年又一直未曾明确说明拿去交易的到底是什么蛊, 所以她才隐隐有些担心。 现在知道了答案, 绷紧的神经便稍稍放松了下来。 不是那极度危险的可控人心神的噬心蛊便好。 当初若不是恰巧幸运地碰到了精通此术的毒娘子,她真的无法想像中了这蛊又无法解开的裴珏会怎样。 那回在山洞里, 裴珏当着她的面吐血晕倒的一幕至今记起仍让人心有余悸。 不过姜姒倒是注意到了其中某个细节。 「人血?」 她的目光落在了少年自第一回 见面起便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庞。 以前她只以为是他呆在深山里甚少晒太阳的缘故, 可现在想来,就算是少见天日, 也简直白得太过分了些。 再联想到她之前推测少年体内的元蛊会影响到整个噬云寨成蛊效力这一点,那这人血是? 「收起你那噁心的眼神。」少年自觉失言,冷了脸色。 姜姒礼貌地哦了一声,转过头,选择尊重这位临时伙伴岌岌可危的自尊心。 她懂,就和她的四弟姜远焱一样。 少年人嘛,大多都这样,自尊心强,又好面子,不希望外人瞧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两人并肩往山寨外围走去。 坐立于苍茫深山之中的寨子,身处其中时感觉很大,但一旦走出寨门,便发现不过是大山一角罢了。 树影婆娑,草木交错。 轻便的绣鞋踩在上面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 「给出去的那批蛊仅仅是噬心蛊的伪蛊罢了。」少年突然道。 拎着裙角,专心盯着脚下,小心避开横断的树枝以免被绊倒的姜姒向身旁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伪蛊又是什么东西? 好在少年并未让她疑惑太久,随即便非常「热心」地解释了何谓「伪蛊」—— 拿和噬心蛊相同的毒草毒虫做养料,但关键的引子却是用寻常动物鲜血,而并非珍贵的人血餵养而成的蛊,便唤作伪蛊。 两者外形极其相似,效用却天壤之别。 「噬心蛊一旦种下,基本无法可解。中蛊者会在极短的时日内沦为母蛊拥有者的奴隶,听从其一切命令。」 「而伪蛊因为缺少关键的蛊引,只会暂时迷惑人的心神。而且如果中蛊者意志极其坚定,那伪蛊的作用时间会无限缩短,甚至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姜姒凝神仔细倾听着。 这样一说,那批伪蛊落在崔轩手上,确实也不必担忧会惹出什么大乱子了。 而且只要崔轩再次在大晋境内出现,盯紧了他的行踪,那他到底意欲何为便也立即能够一清二楚了。 不过方才少年说噬心蛊基本无法可解这点。 嗯…… 少年瞥了她一眼,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口中的那位毒娘子,我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帮你改蛊的,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从未有过你这样的例子,你是第一个。」 「所以……」 少年领着她穿过一片茂密丛林,在一个被藤蔓遮起的山洞前站定,勾起了嘴角。 「到了你该为我解惑的时候了。」 姜姒抬眸望向那黑漆漆的洞口。 盘缠的臂粗藤蔓间,缝隙微露,依稀可见洞内有密密麻麻的微小红光闪过,隐隐有极低的「嗡嗡」振翅声传来。 她瞬间便记起了五虎山时毒娘子递过来的那只背壳泛着红光的甲虫。 只一眼,便让人的胳膊上骤然升起满满一片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 安静祥和的寨内。 繁盛粗壮的连片大树环绕,枝丫蜿蜒,将头顶的太阳挡在外边儿,只留中央一块空地偶能得到太阳的恩泽。 现下,那块被烤得暖和和的空地上,便站了一个人,蹲了一个人。 还是那个在背后八卦自家少主和「未来少主夫人」的寨民。 百无聊赖地叼着根杂草蹲在地上,仰着脑袋看新来的随从干活,嘴里啧啧出声,心里不停摇头。 瞧瞧那姿势,瞧瞧那力气。 一看就知道是个憨傻憨傻的,这么卖力干活儿干啥? 除了他又没其他人看见,还不如躲个闲儿偷个懒呢。 身形高大的随从不知自己被人贴上了「憨傻」的标籤,只一下又一下地挥着手中的斧头。 木屑四溅。 旁边已被噼好的柴火快要堆成一座小山。 听见寨民叽里咕噜自言自语的随从低着头,神色无波。 寨门方向隐有脚步声传来。 随从紧握手里的斧子继续干活,背对着那边,头也不回,看起来十分专心。 可一旁蹲着的寨民却是瞪大了眼睛,吐掉了嘴里的杂草,喃喃道: 「好傢伙,就出去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怎么少主夫人人都晕了啊?还是被少主给扛回来的?少主这么厉害的吗?可这也太快……」 咚——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7页 话没说完的他顿时被吓得一个激灵,往后摔了个屁股蹲儿,看着那把从半空中坠落直直插入木墩上的斧头,面露惊悚之色。 吓死个娘嘞。 一抬头,见随从脚步一转似是要朝寨门方向而去,他赶忙从地上「蹭」地一下蹦起来死死拽住了人的胳膊。 「诶诶诶,干嘛呢?!你想上哪儿去?!」 「别怪我没提醒你这个新人,咱少主脾气可大着呢,可千万别想着干了点儿啥活儿就跑去邀功讨赏,上一个这么做的人已经被罚去照顾毒蛇了啊!」 显然,寨民以为随从想要跑自家少主面前博存在感,便苦心劝说这个憨傻的年轻人,试图让其迷途知返。 不过很可惜,毫无成效。 随从甚至只动了动胳膊,他便感觉手臂哪里莫名一酸,登时失了拽住人的力道,又咯噔一下跌了回去,不禁大为震撼。 咋个回事儿? 现在外边儿来的人都这么厉害的吗?连一个下人力气都这么大? 眼看着随从挣开他的手,脚步一抬便要继续往那边走,寨民大惊失色。 …… 这边,从山洞到寨门,少年一路扛着晕倒的姜姒回来,脸上写满了烦躁。 按理来说,有他身上元蛊的威压震慑,那些洞里的小玩意儿根本不可能伤害到人。 而且他也只是想弄清楚少女身上异样的原因而已,怎么就突然晕了呢? 他才刚刚把蛊虫放到她手心上而已啊!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啊! 眼睛一闭晕过去了算怎么回事?! 白跑一趟的少年心中很是憋屈,但又不能把人扔在那里不管,只好被迫当个苦力把不省人事的少女扛了回来,周身「欻欻」地往外放着冷气儿,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差到了极点。 好在刚踏入寨门,肩上扛着的人似是清醒了,没一会儿反应过来后便挣扎着要下去。 少年站定,将人放下,表情不善道:「不早不晚,刚好在门口醒,你可真是厉害。」 姜姒抚了抚身上微乱的衣裙,退后几步拉开距离,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半天才道: 「多谢。」多谢没把她一个人扔在那里。 天知道那背甲一亮一亮地闪着红光、伸着触鬚颤颤巍巍地在她手背上扫来扫去的蛊虫有多令人感到不适。 「所以你为什么晕了?」少年皱眉看她。 姜姒愣了一愣,回忆道:「那只蛊虫放上来的时候,好像瞬间经脉里有股……」 她努力地试图描绘自己感觉到的一切,「有股说不上来的酥痒,接着就是一阵剧烈的疼,然后我便失去知觉了。」 少年拧着眉沉思片刻,一把拽过她的手腕,撩开她的袖子,低下头仔细检查。 纤细的腕上,青色经脉盘根交错,其间髮丝粗细的红线若隐若现,旁边的白皙皮肤偶见发红的几处,像是皮下渗出了血。 而那红线甚至在他的触碰下微微跳了跳,宛如活物。 姜姒忍着手上那冰冷手指带来的不适,问道:「如何?」 少年道:「应该是你体内的蛊虫感应到了同类,从休眠中醒了过来,但又慑于元蛊受到了惊吓反咬了宿主的血肉,所以你才感到先痒后痛,最后晕厥。」 「可那日我体内的蛊虫受了元蛊影响,并没有如此反应啊。」 姜姒指的是她刚来噬云寨的那天,被迫听从少年无意中的一句「过来」的命令的事儿。 少年道:「当时你体内的蛊虫并没有醒来,还在休眠中,听从元蛊的指示只是正常反应而已。就像患了离魂症的人一样,睡梦中一无所知地走到悬崖前,醒来后才明白危险。」 她闻言恍然,垂眸望向手臂内侧那一块块发红到有些刺眼的地方,忍不住佩服道: 「你倒真有两把刷子,光凭这些就能推出原因。」 少年瞥了她一眼,没说话,但脸上的表情似乎颇为受用。 这副傲娇的模样果真和姜远焱极为神似,姜姒失笑。 远处。 抬步欲往寨门方向而去的随从停下动作,凝眉驻足。 拽着他的袖子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的寨民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也朝那边看去。 「嚯,少主夫人这是醒了?」 可随即目力极好的他便好像瞧见了什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扯扯身旁人的袖子,嘿嘿一笑。 「啧啧啧,你瞅见咱少主夫人手臂上那红痕没?没想到咱家少主竟是个这么粗暴的,在外边儿一点儿都不懂得怜香惜玉,回来才想起来要心疼人,啧啧。」 寨门处的两道身影,一高一低,一墨绿一银红。 高的那道身影俯身携起少女莹白的手腕捧在掌心,嘴唇微张,似是在给少女的手臂吹气,轻怜重惜。 而少女则唇角弯弯,面带笑意。 无论哪个外人见了,怕是都会忍不住夸一声—— 好一对甜甜蜜蜜的年轻眷侣。 「年轻真好啊。」 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家少主和少主夫人打情骂俏一幕的寨民感嘆了句,忽然感觉到了一股莫名的凉意,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他有些茫然,纳闷地望了望头顶的太阳。 咋回事儿? 万物復甦的春天吶,哪里来的冷飕飕的凉风? 而远处说着话的二人似是终于注意到了寨子里的动静,往这边方向看了一眼。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8页 寨民发现自家少主的视线,热情地挥了挥手。 下一刻,少年便不感兴趣地又把头转了回去。 倒是那位少主夫人往这边瞧了好几眼,似是在打量着什么,可随即就被脸上似是不耐烦的少主给强行拉走了。 寨民满脸遗憾地放下招唿的手。 唉,他们少主就是小气,怎么都不带少主夫人过来唠唠嗑儿呢? 寨民收回恋恋不捨的目光,扭头瞧见新来的随从一动不动的背影,嘴巴耐不住的他还想继续和这位刚结识的兄弟聊会儿天儿,但兴致勃勃的他还没开口呢,便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吸了吸鼻子,感觉方才那股冷飕飕的气息好像更厉害了。 明明艷阳高照的天儿,他这是怎么了? 寨民拢紧了身上的褂子,开始担心自己是不是太虚,也没了说话的兴致,摇摇头离开了。 独留人高马大的随从一人站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旁边快要堆成小山的柴火「哐当」一声,躺在最上方的木头承受不住压力,咕噜噜地滚落下来,连带着整齐的小山瞬间崩塌。 哗啦啦地散了一地。 第78章 时机是创造的, 不是可以守株待兔等来的。 虽然上次和少年同去坐立在山寨领地外围专门饲养蛊虫的山洞一行受挫而归,但因着姜姒的配合,少年倒也琢磨出了一点关于噬心蛊解开的玄机。 故而心情由阴转晴之后, 他便很是大方地答应帮忙将崔轩送来的那名工匠给引出屋子, 好让她熘进去查探。 其实少年初时听闻姜姒的计划时还颇有些不耐烦。 「那么麻烦干什么?想看什么想找什么直接推门进去就是了,区区一个工匠, 在自家的地盘上还能翻了天了?」 却遭到了姜姒的极力劝阻。 原因无他, 唯恐打草惊蛇罢了。 好在少年许是看在研蛊有进展的份上, 最终还是答应了,说约定个时辰, 他找人直接把那工匠绑到他屋子里待上几炷香的工夫就行了,简单。 姜姒听见这法子后震了震,委婉地问会不会太粗暴了些。 谁料得到了一声嗤笑。 「粗暴?难道要我好声好气地将他请过去?那才叫做奇怪。」 她转念一想, 确实也是这么回事。 依照少年一贯的行事风格,如果贸然改了态度加以区别对待,反而适得其反。 「那就麻烦你了。」姜姒郑重道。 少年白了她一眼,抱臂离开。 …… 很快,商量好计划的翌日。 那位自来山寨后便少现于人前的中年工匠便被几个寨民强行带去了少年所在的主屋, 满脸抗拒却又反抗无能的表情。 和少年约定好的时间只有两炷香的工夫。 姜姒躲在不远处,见工匠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少年屋门后, 飞快地扫视了周围一圈。 很好, 现下四周无人。 她心下微松, 来到了工匠住的屋前,小心地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昨日商量的便是让少年吩咐寨民将工匠带走时动作麻利点, 迅速点, 不要磨磨蹭蹭的。故而工匠走得匆忙,根本没有多余的时间来锁门。 窄小凌乱的屋内, 入眼有些昏暗。 姜姒甫一进来便快速随手关上了门,以防外边儿路过的寨民窥见异样。 工匠住的这间屋子并不大,正对门的地方摆了一张长长的木桌和椅子,上面堆满了乱七八糟的零件和工具,都是她以前制弩时经常用到的。 旁边是休息的床和一些杂乱的生活用品,也都是寻常的物件。 吸引了她注意力的是木桌下方放着的一口沉甸甸的箱子。 她下意识地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来查看。 当日工匠进山寨时,身后跟着的随从带着的,似乎就是这箱子。 那时离得有些远瞧不真切,此时凑近一看,才发觉这箱子外表看起来像是再普通不过的劣质木头打造而成的,但实际触手才知,竟然是铁箱故意做旧成了这副磕碜样子,可能为的便是低调不引人注目。 如此重量的箱子,那工匠的随从却好似毫不费力,也是奇怪。 姜姒摇摇头,驱走胡思乱想,低头打量着眼前的箱子。 好在它并没有锁,可能是工匠被带走得匆忙所以并未来得及上锁。 不管怎样,都方便了她行事。 她伸手小心地抬起沉重的箱盖打开,不自觉地屏住了唿吸。 箱子里还是那些寻常的制弩零件或工具,偶有几把成品弩放置其中,最上面还有一本薄薄的册子。 她拿起那本册子轻轻翻开。 意料之中。 册子里记载的,大多都是些制弩的技巧等等,中间倒是夹了一张发黄的纸,打开一看,应该就是崔轩拿来交易的那批.弩.的.图纸,仔细分辨的话,确实有诸多关窍处值得怀疑。 姜姒从袖子里拿出一早便准备好的纸以及灌了墨汁的竹笔,以极快的速度将它抄绘下来。 本来这趟来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但她心下还是忍不住有些失望,因为原本还期待着是不是能够发现一点其他的线索。 毕竟她可一点儿也不相信崔轩会如此大方地把一个擅制弩的能人巧匠就这么痛快地交给噬云寨,而且还是很有可能曾经与之恩怨颇深的噬云寨。 难道真的就这么简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49页 她垂眸望着箱子里的一应物件儿,在不弄乱的前提下又仔细翻查了一番。 但很可惜,并未发现其余什么特别的东西。 剩余时间不多,姜姒只好放弃继续查探的想法,把东西都归位成原样,然后将箱子小心地合上。 却不想,那铁质的箱盖极沉,哐当一下便盖上了,险些砸到她的手指。 姜姒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眼角余光却瞥见了什么东西从箱盖的夹层缝隙里掉了出来,不禁眼神一凝。 她立马捡起。 桌下的光线昏暗,看得不是特别清楚,于是她便站起来,对着长桌前的一扇小小的窗户凑近了,放在掌心端详。 再寻常不过的油纸包,巴掌大小,迎着阳光仔细看,里面像是装了粉末? 直觉告诉她,这里面定大有问题。 「你在做什么?」 一道低沉的嗓音忽然自背后响起。 姜姒一惊。 是那个跟着工匠的随从的声音! 她明明见到那个随从去后山打水了,估摸着时间根本不可能这时候回来,怎么会突然回来了? 而且她不是把门带上了吗?怎么方才竟然一丁点儿的声音也没听见? 心脏因惊吓而「砰砰砰」直跳,姜姒屏住唿吸,下意识便想去拿绑在腕上的手.弩,打算先发制人,用箭矢上的迷药将人先迷晕了再说。 可衣袖刚动,便被身后突然伸过来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手腕,半点动弹不得。 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轻笑,像是识破了她的诡计,正嘲笑着她的不自量力。 她紧张地攥紧了掌心里的油纸包,思绪飞快地转动着。 「今天的事你当做没看到,让我走,之后予你足够的银两如何?你应该也不想一直做别人的奴僕吧?」 姜姒语气镇定,试图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身后的男人似乎来了兴趣,将「银两」二字在口中缓缓咀嚼了一番,并不回答,像是在等待她的后文。 姜姒有了信心,放轻了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加真诚。 「左右我静悄悄地来,你也静悄悄地让我走,不仅没什么损失,反而能得到一大笔钱财,何乐而不为?你说……」 未尽的话消失在喉中,却是腰间扶上了一只修长的手。 她唿吸一顿,眼底闪过羞怒,登时挣扎起来,但怎么也挣脱不出身后之人的钳制,斥道: 「你做什么?!放开!」 可男人非但没听,扶在她腰间的手掌甚至还加了几分力道,低沉的嗓音中满是戏嚯。 「是我先问的少主夫人来这里做什么。」 不知是不是姜姒的错觉,他好像刻意在「少主夫人」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不问自取是为贼,少主夫人现在想的应该是拿出更有诚意的东西来贿赂我才对。」男人循循善诱道。 她尽量冷静道:「你想要什么?」 对于一个在别人手下讨生活的随从来说,难道钱财还不能够打动他吗? 可身后之人似是猜透了她的想法,慢悠悠道:「阿堵之物哪里比得过软玉温香,少主夫人觉得这话可对?」 软玉温香? 联想到腰上的力道,姜姒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弦外之音,挣扎的力道更加厉害,嘴唇微微颤抖,不知是气极还是害怕,怒斥道: 「你敢!」 身后之人并未说话,似是在权衡利害。 她见状试图搬出少年的名声恐吓,低声威胁。 「此处是噬云寨,便是你那工匠主子也得听从寨主的吩咐。你若胡来,必会被扔去餵虫餵蛇!」 言下之意是,在众人眼中顶着未来少主夫人名头的她一旦出事,身为少主的少年必然不会放过加害她的人,届时他性命难保。 至少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是这样的道理。 可谁曾想此话一出,身后之人周遭的气息却蓦地沉下来,像是被她的话激怒。 下一刻,男人扶在她腰间的手指微动,束腰的银红系带便顷刻间解开落地,像是无声的回答。 屈辱的水光漫上眼眶。 她咬唇,心中发狠,用尽全身的力气侧过身躯撞向身后钳制着她的男人。 然而,在撞上的前一刻,被他轻而易举地化去了力道。 失了平衡的姜姒被迫栽入男人的怀抱,反倒像是欲迎还拒后的主动投怀送抱。 男人的胸膛宽阔滚烫,可她却浑身冷到发僵,脸色霎时苍白,颤抖的嘴唇被咬得红到几欲滴血。 乱糟糟的心绪激盪之下,无意识地便忽略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直到一道轻不可闻的嘆气声传来。 一只微凉的手掌温柔地替她拂去眼角涌上的湿润,轻声低哄: 「莫哭了。」 「是我错了,不该吓你。」 姜姒微怔,睁大了眼睛,脑海中忽而抓住了什么。 待反应过来后,深吸了一口气,转头顶起脑袋,狠狠地撞向了身前人的下颌,毫不留情。 听得一声沉闷的痛哼响起,她鼻头微酸,忍着额上相撞处传来的疼,咬牙道: 「活该!」 猝不及防被报復了的裴珏苦笑,垂眸望着怀里低着脑袋不理他、显然犹在气愤的女子,松开了钳制,伸手碰了碰她额上红了一片的地方,微凉的指腹轻轻揉过。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表妹这买卖可不划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0页 姜姒「啪」地一下拍开了青年的手,用动作表明她还在生气,不要和她插科打诨儿。 青年也不恼,只是温柔地携起她打人的手掌,轻声问她疼不疼。 她抬头狠狠地剜了他一眼,盈盈的似水秋眸中,恼意难消。 却不想青年避开她快要吃人的视线,只一动不动地垂眸瞧着她因袖子滑落而露出来的皓白雪腕,语气幽幽。 「看来表哥不在的时候,表妹玩的甚是开心。」 什么叫做玩的甚是开心? 这一副酸熘熘的恍若怨妇一般的指责语气是在说给谁听? 姜姒当即柳眉一拧,想要发作,眼角余光却突然瞥见了自己手腕上那一块块极易引人遐想的暧昧红印。 偏偏这时候又传来青年幽幽的一声轻嘆。 「春色满园关不住。」 「表妹知道下一句是什么吗?」 第79章 狭窄昏暗的屋内, 暧昧的气氛缓缓流淌。 一袭银红裙衫的女子陷入背后身姿欣长的青年怀中,皓白雪腕撑在长长的木桌上,乌黑青丝滑落肩头, 浑身抑制不住地发颤。 感受着青年那微凉如玉的指尖越来越放肆, 姜姒的唿吸也随之越发凌乱,贝齿紧咬樱唇。 「唔你、你别太过分。」 一句话破碎到不成样子。 身后拥紧她的青年似乎轻笑了下, 随后慢吞吞道:「如何过分?哪里过分?」 「表哥愚钝, 还望表妹不吝赐教。」 明明是再熟悉不过的语调, 可不知青年是故意还是无意,在坦明身份之后, 竟然又换回了伪装成随从时候的嗓音,不似往日的清润,更偏向低沉, 磁性十足。 可这在她听来却奇怪极了。 就好像,就好像她是在和陌生人亲密一般,心底隐隐升起的背德感怎么也挥之不去。 身躯和思想仿佛掰成了两半。 「少主夫人在想什么?」那低沉的嗓音含笑问她。 又来了。 姜姒心尖一颤,几乎可以完全肯定这厮就是故意的!故意拿她手臂上的红印作筏子来作弄她。 她咬唇道:「你明明都听见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后来赶路时闲着无事她还特意问过周斌, 对于他们习武之人来说,到底多少距离之内的动静都能听见呢? 周斌的回答无比诚实, 「就算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说话, 五十步之内不成问题。」 与此同时还特别贴心地补充了句道:「大公子的内力在属下之上, 或许百步以上。」 而那日姜姒和少年从外边儿的山洞回来时,分明就看见伪装成随从的青年就站在寨子中央的空地上。 所以当时两人的对话到底说了些什么, 包括她手臂上红印的由来, 以及她和少年之间约定好的计划,她不相信他不知道! 身后之人靠过来, 为她解惑。 他毫不遮掩地承认道:「确实听见了。」 姜姒唿吸不稳,气急,「那你还……」 话未说完,又因那加重了几分的力道而有些支撑不住地伏在桌上,半支的手腕上宽袖滑落,露出绯红的印记。 难以言喻的酸慰感袭来,她小口小口地喘.息着,略失神地望着那红印。 银红裙衫摆动,一只修长的手从身后温柔地攥住了她的雪腕。 青年将下巴扣在她的肩窝,安抚似的轻啄她的耳后,声线低沉。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还是要仔细检查一番才好。」 这人! 姜姒一窒,深吸几口气稍微平復了下唿吸,羞怒道:「那你检查出什么了?!」 青年不语,攥住她手腕的指腹略带薄茧,尚带着从别处携来的热意,似是不经意地拂过那片绯红的印记,轻轻摩挲,留下一小片湿痕。 她的目光落在那修长如玉的手指残存的晶莹水迹上,忽而反应过来,本就浮满红晕的白皙脸庞这下更是涨得通红。 半晌才从唇边恨恨地挤出两个字。 「无耻。」 耳边传来低声一笑。 青年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翻过身来。 刚刚才骂过人的姜姒脑中那根名为危险的弦「唰」地绷紧,警惕地看他,目光里写满了控诉,出口却有些结结巴巴。 「工、工匠快回来了,你、可别胡来。」 裴珏垂眸望着怀中一脸如临大敌的姜姒,唇角微勾,听着远处屋子里隐约的说话声,没有再继续做什么过分的事情,而是将方才那被润湿了的指尖递到她的唇边。 「尝尝?」语气十分认真。 姜姒闻言,一脸羞怒地瞪了过去。 青年见她拒绝也并未露出失望的神色,将那沾满了暧昧痕迹的手指缓缓收回。 下一刻,她便见到青年那方嫣红的薄唇被染上了她的印记。 裴珏轻笑,「原来表妹是甜的。」 …… 赶在工匠回来之前,裴珏抱着裙衫微乱的姜姒回了她在噬云寨暂住的屋子。 白日里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好时机。 姜姒闻言没什么气势地剜了他一眼,这厮居然还好意思说! 她心头越想越恼,还有点担心方才离开时有没有将所有的东西都恢復原状。 毕竟若是哪里被动过的痕迹没有被遮掩好,岂不是会惹了工匠怀疑?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谁料裴珏听了她的话,却让她不必为此担忧,因为在临走前他已经确认过屋内的一切,必不会出现纰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1页 「只不过……也许尚有一处可能是个破绽。」裴珏沉吟道。 姜姒神情紧张地追问:「何处?你怎么当时没说呢!现在回去也来不及了呀!」她语气有些懊恼。 裴珏眼带深意地瞥了她一眼。 姜姒:「?」 看她做什么?她的脸上又没有破绽。 裴珏慢吞吞道:「长桌前的地上恐有湿迹。」 她一愣。 又没下雨,地上哪来的…… 她睁大了眼睛瞧他。 青年的语气一本正经,「不过也许等他回去时已经干涸了,表妹莫要自责。」 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姒憋住一口气,将人搡出了自己的屋子,临了观四处无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俯身朝着那衣摆处伸手用力地攥了下,恶狠狠道:「呸。」 瞧见青年微微变色的表情,她心中掠过一丝愉悦,然后毫不留情地甩上了门。 自个儿玩儿去吧你! ——— 噬云寨的主屋内。 少年懒懒散散地窝在上首的圈椅上,百无聊赖地玩着缠在胳膊上的花蛇。 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眉头紧皱。 他被强行带到这里已经有一会儿了,刚开始听说是噬云寨的少主要见他时,他心中还有些不屑。 不过是毛头小子罢了,少年人玩心重,肯定是好奇他带来的那些杀伤力颇为可观的精.弩才特意找他。 就是手段粗暴了些,礼数差了些,让那帮野蛮寨民强行带他过来也就罢了,来了这么久竟然连杯茶连把椅子都没有,果然是异族的乡野村民,蛮横无礼。 想到这,他眼中划过一丝轻视,面上却矜持道:「少主找我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我那边还有活要忙,走不太开。」 虽然离开这么一小会儿的工夫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但到底谨慎为上,在办好主子交代给他的任务之前,一切都得小心对待。 少年将站在下首的中年工匠的神色纳入眼中,唔了一声,并没有立即回答。 中年工匠按下心中隐隐升起的不耐,语气和善道:「少主?」 少年掀起那双幽蓝的冰冷眸子没什么情绪地瞧了他一眼,却是反问道:「没什么要紧事便不能找你了?」 甫一撞入那片沉沉的幽蓝之中,中年工匠便觉背后噌地一下爬上一股凉意。 那双眼睛实在是和主子太像了,不愧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俩。 不过不同的是,如果说眼前的少年是玄冰一般往外散发着阵阵寒气的幽蓝,那主子便是似水一般满是柔和的幽蓝。 看似温和无害彬彬有礼,其下掩盖着的却满是淬了剧毒的尖刃。 稍不留神,就会葬送了性命,悄无声息地被抹去在这世间的痕迹。 思及此,中年工匠越发坐立不安,想快些回去了,于是揖手道:「不敢,只是我怕耽误了制弩罢了,毕竟少主应该也希望寨中多一些武器防备吧?」 少年似是贊同地点了点头,「确实。」 中年工匠心下一松,又客气了几句之后便准备抬步离开。 可脚步刚动,上首却又传来轻飘飘的一句,语气随意到像是随口一提,但却让他登时冷汗直冒。 「你来几天了,怎么一直呆在屋子里,也不出门走走?难道……」 中年工匠垂在身侧的手指一颤,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心下飞快思索着是否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又哪里让人发觉了不对劲。 从未有哪一刻像现下这般难熬。 他顶着上首投来的那道隐隐携着压力的视线,强装镇定地开口,「少主。」 可刚一开口却又被打断。 少年似是恍然大悟般,说完了剩下的半句。 「难道你是初来噬云寨水土不服,又怕生,所以才躲在屋子里不肯出来?」 「怕生」的中年工匠闻言一哽,硬着头皮应道:「是这样的,少主果真善解人意。」 坐在上首之人唇边的笑容越来越大。 于是接下来,中年工匠就见识到了何谓真正的「善解人意」。 少年居然把在寨子里正在干活的寨民们全都喊了过来,让他们一个个排队在他面前介绍自己的名姓。 「我叫格尼克虎。」 「我叫阿布约木。」 「我是沙马依古。」 …… 异族人的名字又长又复杂,直让身为大晋人的中年工匠听在耳中是头晕目眩。 虽说因着几十年前大晋尚还与关外交好之时互通语言的缘故,双方至今沟通起来仍没有什么太大的障碍,但毕竟两族本地的语言有差,有些字根本就是他完全没有听过的发音,只不过是按照大晋官话差不多相近的音调说出来罢了。 故而这一连串的名字一股脑儿地砸入他的脑中,只让他头疼至极。 偏偏面对着这些热情无比的傻不拉几土寨民时,他又不能敷衍冷待,因为坐在上首的少年可一直看着这边呢。 无奈之下,中年工匠尽管心底再怎么呕血,也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吞,努力维持着脸上和善的表情。 这一遭下来,等到他终于被放过能够回到自己屋子里时,满脑子迴响的都还是那些叽里咕噜的名字,头疼到只想栽进床里好好地睡一觉,哪里还顾得上查看房里有没有什么异常呢? 夜色中的噬云寨分外安静。 另一边的某间屋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2页 一颗石子轻轻击在紧闭的窗边,像是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暗号。 第80章 深夜的噬云寨。 有那起夜的寨民打着哈欠摸着黑上茅房, 趿着鞋子走在寨子各屋的路间,眼睛半睁半闭,脑袋迷迷煳煳。 身后似是有黑影掠过, 带起一阵初春夜晚的凉风。 穿着单薄褂子的寨民一个哆嗦, 揉揉怔松的眼睛纳闷地回头瞅了瞅。 没人啊。 于是又将头扭了回去,继续往茅房方向走。 嗒—— 像是什么轻轻滚落在地的声音。 本就胆子不大的寨民忽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脑子里瞬间转过无数惊悚的画面。 听错了?还是他太敏感了? 寨民停住了脚步, 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不敢回头看,又不敢继续往前走, 想上茅房的心思去了大半。 嗒—— 那声音又来了! 平日里就爱听旁人讲些猎奇山野诡闻的他顿觉浑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来,咬咬牙,干脆眼睛一闭转身向来时路跑去。 吓死个亲娘嘞! 原来那些传说都是真的!他再也不大晚上的上茅房了! 寨民飞快地跑回了自己的屋子, 甩门,熄烛,盖被。 动作一气呵成,十分干净利落。 而相隔不远的另一间屋子外边儿,一道黑影身法轻盈地迅速掠了进去。 甫一进屋, 便看到一袭海棠红裙衫的女子坐在桌边,表情不善地睨着他。 「表妹这身很好看。」青年先一步夸赞道, 语气十分真诚。 本是真心实意的赞美, 但不料女子听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 表情更不好了,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为什么换了衣裙, 罪魁祸首竟还好意思提?! 姜姒瞧着为了掩人耳目也换了一身玄色夜行衣的青年, 不甘示弱道:「表哥这身梁上君子的打扮倒也十分自然。」 裴珏神色自若地接受了这声夸奖,从怀里拿出了一个极为眼熟的油纸包轻轻放在桌上。 白日里时间不多, 姜姒便直接将从工匠屋子里找到的这东西交给了青年,让他去查。 所以这是有结果了?她用眼神询问。 裴珏点头,「这包药粉名为失魂散。」 她皱眉,「听起来就不像是好东西,那人想干什么?」 裴珏回道:「此药无色无味,溶于水中不见其形,可以让人短暂地失去自我意识变得浑浑噩噩,效用因人而异。」 姜姒眉心拧得更紧了,有些疑惑道:「这药怎么听起来和噬心蛊有些像?」虽然效用并没有噬心蛊那么厉害。 此话获得了对面的青年一个赞许的眼神。 他道:「此药从手法判断很有可能是崔轩利用在崔家的拥趸研制而成。」 姜姒道:「崔轩果真是想借那工匠之手做些什么,但是想做什么呢?他想要的蛊不是已经都拿到手了么?为何又要让人偷偷摸摸地带这包失魂散……」 她语气顿了顿,忽然记起了自己一直忘了问的事情。 「表哥是怎么知道这是什么药粉的?且还能瞧出是出自崔家之手?」 在她印象里,裴珏好似并不精通此道啊。 而且…… 「表哥是怎么混进他们之间的?还扮成了随从的样子一起跟了过来。」 姜姒上下打量着青年这副熟悉而又陌生的模样,眼神古怪。 不怪她几次遇见裴珏都没认出来,实在是他现在无论是长相还是装束都与从前大相迳庭。 一袭玄色夜行衣十分低调,从来都是只用一根白玉簪简单束起的乌髮此刻被数根细长马尾取代,和半散髮丝交错在一处,垂落劲瘦的腰侧。 走动间,其上点缀的纯银髮扣微微闪动着内敛的银色光泽。 那双深邃的眼睛也与从前完全不一样。 裴珏的双眸总是乌黑沉沉的,不说话时,里面像是藏了许多难懂的情绪,面对外人时更是冷冷清清仿佛拒人千里,让人窥探不得。 可现下的这双眼睛却不同,瞳色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改变,瞧起来浅了许多,便显得温和许多。 姜姒的目光落在了青年的面容之上。 皮相也变了。 如今的这副面容,虽说因为异族面孔大多轮廓深邃的缘故,绝对可以称得上一句俊朗,但在她眼里却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还是从前的那个模样更讨人喜欢,也更让人习惯。 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容在她的脑海里来回交错,让她略有些混乱,将视线从那张陌生面容上移开。 「表妹看我的眼神陌生又嫌弃。」一声轻嘆在她跟前响起。 姜姒这才发现,在她望着青年情不自禁出神的时候,他不知何时走近到她身前,眸中满是已将她方才想法看透的瞭然。 她咳了咳,扭开了头,「错觉。」 裴珏揽过她抱在膝上坐下,这个姿势立马让她记起了什么,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偏头刻意不去看青年。 可下一刻便感觉到自己的手被人携起,不禁又将头转了回去想看看他想做什么。 一只微凉的手掌覆上她的眼睛。 记忆力颇佳的姜姒瞬间便记起了上一回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她也是如此被青年遮住了眼睛,脸一红,闷声道: 「做什么?」 察觉手掌下细密的睫羽扑簌簌颤动,像是一把小刷子般扫过他的掌心,裴珏勾起唇角,并不直接回答,反倒是又说回了正事。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3页 「噬云寨的后山处已有大晋暗探埋伏,随行的还有崔十三推荐的族人,药粉便是交由他们辨别的。」 「崔轩让那工匠将失魂散藏进箱子里带入寨中,应该是料到了噬云寨不会轻易地拿噬心蛊做交易,所以计划里应外合主动夺取。」 这是回答了姜姒的第一个问题。 可姜姒现下哪有什么心思去听人说了些什么? 她的注意力全被自己手指上感知到的一切给吸走了大半。 裴珏携着她的手,温柔地攥住她的指尖,领着她一同细细描摹他藏在虚假皮相之下的真实。 飞扬的剑眉,高挺的鼻樑,柔软的薄唇。 全都是她熟悉的样子。 大抵这便是美人在骨不在皮一句的由来。 明明裴珏易容之后也算好看,可就是缺了几分韵味,这缺失的部分此刻得以补全。 虽然眼睛被遮住,看不见眼前人的长相,可偏偏随着自己手指一点一点的移动,青年过去的面容也一点一点地復现在她的脑海之中。 镌刻一般,难以磨灭。 「崔十三给的消息里,其中便有那批军械贩子在关外经常出没的地点。自收到消息后,我们的人便一直蹲守在各处周围,直到最近发现了疑似同伙的踪迹,也就是崔轩送过来的这名工匠。」 裴珏的声音仍在继续,那声音慢条斯理,低沉悦耳,可姜姒只是随口唔了几声以作回答。 身前之人似是察觉到了她的走神,轻笑了下。 然后,那只修长的手便领着姜姒的指尖往下,缓缓放到了她过去亲密时颇为喜爱的那处……的上方,停下不动了。 裴珏道:「表妹在听吗?」 姜姒胡乱地应了声,心里却想着怎么不动了呀? 快动呀!哪有这么吊人胃口的。 可向来善解人意的青年此刻却像是突然愚钝了起来,甚至抓着她手指的力道都微微松开了些,似是注意力全都放在了正在说的正经事上。 「我们的人查到那名工匠出身军器署,多年前离开之后不知何故背井离乡搬来了关外之地,与崔轩私联颇多。」 「刚好探子追查出的线索指明表妹身在噬云寨,且噬云寨是崔轩的下一个目标,我便接下了任务,趁此机会易容成那工匠身边的随从。」 「好在那随从是异族人,本就是崔轩派去监视工匠的人手,二人并不同心,甚至颇有隔阂,所以此行才一直未被识破。」 「按照工匠得到的命令,最晚后日便会动手。」 姜姒一怔,「后日,这么快?崔轩他……」话音突然一顿。 裴珏偏偏在她回过神来说起正事时又带着她的手指往下挪了几分。 感觉到那覆盖着一层薄薄皮肤的喉结在自己的指腹下滚动,她不自觉地微微使了些力气,而那喉结登时便像是回应一般震了震。 耳边传来低声一笑。 「表妹还觉得陌生吗?还嫌弃吗?」 姜姒微愣,而后「唰」地一下抽回了手指,十分镇静道:「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裴珏嘆了口气,「虽说易容乃是无奈之举,但方才一踏入屋中,表妹的眼神便像是在看一个不喜的陌生人一般避之不及,实在令人伤心。」 她当然不会承认,反驳道:「哪有?」那明明是见到陌生面孔的正常反应。 裴珏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委屈,「我也很想相信表妹,可表妹前后的态度实在不一,着实让人难以信服。」 姜姒一噎。 那不是她一开始在为白日里的事儿生气么?而后来说正事儿的时候,总不能让她还一直跟人置气吧? 这算哪门子的态度不一? 她一把拍开裴珏捂住她双眼的手掌,毫不犹豫地将黑锅甩了回去,「明明是你白日里……」 话头被人截过。 青年专注地看她,伪装后的浅色瞳孔微含笑意。 「白日里什么?我只记得白日里被谁狠狠地报復了一遭。」 姜姒恍然,这才反应过来青年这般是为何,剜了他一眼小声道:「小气。」 不就是那什么了一下么,她又没使多大的力气,且还收着力道呢。 思及此,她心下念头微转,捉弄的心思又起,坐在他膝上的身躯故意动了动,有意无意地朝着某处使劲儿。 现下在随时都可能有危险发生的异国他乡,她才不信这时候青年会对她做什么,无非就是……咳,她才不怕。 而裴珏也正如她所预料的一般,只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 于是姜姒越发胆大起来,满意地瞧着近在咫尺的青年气息越来越沉,眸色越来越深。 直到想要逃之夭夭的时候被人一把按在原处。 裴珏嘆了口气道:「半途而废可不好。」 她挣了挣,试图远离自己一手点起的火源,为自己找补,「一报还一报。」 白日里的事儿她可都还记着呢。 故意吓她,还作弄她,可不就是一报还一报么。 可裴珏揽紧了她的腰肢,语气幽幽。 「我可没有半途而废,这一报着实有些不公平。」 姜姒:「……」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么。 她立马挣扎着想从他膝上下来,却被揽得更紧。 腰肢被一双有力的臂膀箍入身后人的怀中。 原以为青年会趁机做些什么的她等了半晌,却只等来了耳边传来的一声浅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4页 裴珏埋在她的肩窝,低声道:「那日得知你不见,我很担心。」 姜姒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小。 「后来我总在想,是否我不该提前离开,便不会有此意外。」 裴珏的声音很低,低到她心头瞬间软到一塌煳涂,微微发酸,闷声道:「现在不是好好的么,我没事。」 静谧的屋内,唯余烛火噼啪。 她不再挣扎,陷入青年满是雪松清香的怀里,靠着熟悉的宽阔胸膛,内心一片安宁。 耳垂上忽然一疼。 她一怔,可随即便感觉那疼逐渐化成了温柔的咬噬。 小半月未见的思念似乎都通通发泄在了这唇齿之间。 细密,缠绵。 微不可闻的呢喃飘进她的耳中。 「再不会有下次。」 第81章 昨夜大抵是姜姒意外被掳来噬云寨后, 睡的第一个安稳的夜晚。 裴珏就守在她的床边,每次半梦半醒间睁开眼,都能瞧见他半倚在床头的身影, 令人格外安心。 而当她再次迷迷煳煳睡过去又醒来时, 天色已然大亮,屋内独留她一人。 想来也是, 毕竟现在他还顶着个工匠随从的名头, 要是让别人发现一清早从她屋子里走出去, 那叫什么事儿。 摇摇头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姜姒简单洗漱了一番, 去了寨子里的厨房。 噬云寨的寨民们作息不一,平日里也比较随性,所以厨房里常常备有一些食物, 从最寻常的麦子粥到颇具异族特色的鼠曲馃。寨民们饿了便自己去找点来填填肚子,吃饱喝足后才扛着锄头姗姗来迟地出现在田野间。 姜姒刚来时便很好奇这里的人都是以什么谋生,总不能天天跑外面兜售各式稀奇古怪的虫子罢? 而且据长老们所言,山寨的禁令之一就是不准将蛊外传,所以这条营生路子应该是行不通的, 可她实在是猜不出其他的可能了。 之前的她尚且还不熟悉这里,也不方便问, 怕生事端。 不过如今一想到裴珏就在相隔不远的地方, 莫名的勇气有了, 便又琢磨着打听些消息。 正如此刻,她捧着刚出炉的热气腾腾的鼠曲粿咬了一口, 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问:「竟然还要去农耕吗?我以为……」 姜姒白日里经常看见三两个寨民拿着农具出去, 上回和少年往山寨外围走的时候,也远远地瞥见过山头上被丛林掩盖着的类似梯田的地方。 以为什么, 她并没有直接说,但对面正拎着大勺热火朝天地炒着米的大娘显然立马意会了。 大娘笑了笑,「少主夫人是从外边儿来的吧?一听就不是我们这儿的人。」 她含煳地唔了一声。 大娘边将手里的大勺舞得上下翻飞,边对她解释道:「在这靠山吃山的地儿,无非就是种点粮食养点野鸡,但要光靠这个,肯定吃不饱哇,所以还得靠少主和长老他们。」 姜姒表示愿闻其详,求知的眼神激发了大娘的倾诉欲。 「要不是有少主和长老们隔三岔五地下山去看病治人赚点药钱,哪里还有咱寨子这么惬意的日子噢。」 姜姒一愣,少年竟然还会看病治人? 大娘一看她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噗嗤笑了,「我就晓得少主那个性子才不会和少主夫人您说呢,年轻人就是怕臊,明明是件好事儿吧,非抹不开这个面儿。」 在心中已然将少年和自己的四弟姜远焱隐隐画上等号的姜姒点点头,深表贊同。 不过…… 「蛊虫竟然也能治病吗?」 大娘「嘿」了一声,说:「怎么不能?蛊虫有拿毒草餵出来的,自然也有拿上好的药草餵出来的。我以前手背上生了个大脓疮,可不就是那花生大的小虫子给吸出来的么,比抹什么膏药都立杆见效。」 「外边儿的人一听蛊虫这俩字就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也得看怎么用,反正咱噬云寨脚下的山民们可都喜欢着呢。不过少主夫人您可千万别在少主面前提这个,他不爱听。」 姜姒疑惑,「为什么?」 「那自然是因为……」侃侃而谈的大娘陡然收声,拎着勺子朝着门外讪讪道,「少主。」 她一顿,顺着大娘的视线看过去,刚好撞见少年看过来的目光。 「你倒是惬意,跟我出来。」少年瞥了她一眼,眼神莫名。 姜姒哦了一声,转身跟上去,却又被追出来的大娘塞了个巴掌大的小口袋,里面装的满满都是刚炒出来热滚滚的金黄炒米。 粮食的淳朴香气四溢,令人闻之口齿生津。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大娘却只是笑了笑,眼里满是和蔼善意。 这样的寨子…… 「你倒是格外讨他们喜欢。」少年冷不丁的一句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姜姒看着他的臭脸半晌,忽而抓了一小把递过去。 「你要吃?」语气和哄年幼的弟弟一般。 果然少年脸色更黑,没什么表情地看她一眼,却是突然提起了另一件事。 「你答应我的事不会反悔吧?」 姜姒下意识便想问什么事,毕竟约定的事那么多,但甫一看见眼前和姜远焱一般大的少年无半点血色的苍白脸庞时,便瞬间明白了,收起脸上的笑意,郑重道: 「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寻到解开元蛊的法子。」 来了这么些天,通过和少年的接触,其实她多多少少也琢磨出了一点他的想法。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5页 毕竟若是可以选择,应该不会有人愿意生下来便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一辈子不得解脱。 而那日之所以他们一行人会在青州地界碰上少年和几个充当护卫的寨民,她猜也是因为少年想要出来寻找解蛊契机的缘故。 想她四弟姜远焱和少年差不多的年岁,现在没准儿正呆在姜府的小书房里边吃着酥酪边念着诗词,惬意又轻松着呢,而少年却要一边承受体内元蛊带来的一切,还得像方才的大娘所说一般,辛苦地撑起整个噬云寨努力「养家餬口」…… 「你那是什么噁心的眼神。」 少年颇为嫌弃地看了她一眼,挪开步子离她远了一点,可随即又不知瞧见了什么,目光闪了闪,蓦地靠近,故作亲昵地捏了捏她的脸。 「记住你方才的话。」 扔下这一句后,少年朝她背后挑衅地笑了笑,而后施施然迈着步子离开,独留一脸纳闷的姜姒。 这是吃错药了? 她伸手碰了碰被捏疼的脸颊,转身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茶色双眸。 是站在不远处望向这边伪装成随从干活的裴珏。 姜姒:「……」 于是当天夜里,她便再一次见识到了何谓小气。 夜色沉沉。 紧闭的屋内,姜姒扯着被子不让青年靠近,盈盈秋眸里满是被逼出来的泪花。 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刺激的。 她捂着布满细密齿痕的雪腕,怒目而视,眼里盛满了委屈。 不是心照不宣不会在外边儿乱来的么?怎么又突然变卦了呢?! 可始作俑者的青年仿佛比她更委屈,见她躲开,并未立马追上,只是垂下眼帘,略显落寞地问她是不是觉得旧不如新,毕竟少年长了那样一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 姜姒当然不承认,什么子虚乌有的事儿! 再者说了,之前在从落霞镇往青州的路上,在那个因误会而被一众年轻小郎君堵在门口的那会儿,她不是都已经说了么,不喜欢年纪比她小的! 青年长睫颤了颤,缓缓掀起那双浅色眸子专注地看她,目光炙热。 她想继续的话顿时止在了半途。 不得不说,即使顶着一张陌生的异族面孔,可只要近距离看清那似裹杂着万千情思的缱绻双眸时,她就知道。 是他。 无论再看多少回,她好像都拒绝不了这双眼眸的主人。 胸口的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跳,姜姒只觉自己的唿吸仿佛窒了片刻,拽着被角的手指力道微松。 一声轻嘆。 「还说不喜新厌旧,表妹的眼神可比嘴巴诚实得多,看来是真的更喜欢这异族男子的脸。」 什……么? 她微微睁大眼睛想要反驳,却被倏然欺身而上的青年不容拒绝地堵住了唇。 微凉的手指掰住她的下巴。 白日里她被少年捏过的脸颊那侧,青年的手指在其上缓缓摩挲,像是想要擦去外来第三人留下的痕迹。 略显粗粝的指腹在柔嫩的皮肤上来回,带起一片热意。 她觉得自己的侧脸一定被磨红了,有些懊恼。 想推开身前的人,却又有些捨不得,心绪来回摇摆。 青年似是猜透了她的心思,喉间溢出一声轻笑,咬了咬她的唇。 …… 夜半。 被拉着卿卿我我小半个时辰才得以睡下的姜姒闭上眼睛没多久,忽而记起了一件被她忽略的事情,那就是—— 「你们俩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她望着半倚在床头的青年,神情疑惑。 白日里,她还奇怪少年为什么要突然做那等奇奇怪怪的举动,笑得也很古怪。 可现下回忆起来,最后那抹挑衅的笑,分明是冲着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裴珏的! 裴珏闻言无奈地看她一眼,「勾搭这个词可以这么用吗?」 姜姒哦了一声,换了种说法,「狼狈为奸?」总之不是什么好词儿就对了。 而且看当时少年的反应,分明就是知道了她和裴珏的关系,所以才故意那么做的。 为什么? 有什么事儿她错过了? 而且按照崔轩的计划来看,明日那工匠就要动手了,怎么都还是一副不着急的样子? 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却只得到了裴珏的一句,「那工匠的失魂散已经被换成了无毒的药粉,不会惹出乱子,莫要担心。」 姜姒还想再追问些什么,裴珏却伸手蒙上了她的眼睛。 「睡觉还不老实,看来表妹还是精.力太旺盛了。」 说得她立马将被子重新拉回了肩膀盖得严严实实,用行动表明自己已经累了,还是选择继续睡觉。 一旦沾上枕头,入睡也不过是一炷香的事。 不多时,闻着熟悉而又安心的雪松清香的她便渐渐陷入了梦境。 昏暗的屋内,烛火已熄。 一袭玄衣的青年并未立即离去,只是安静地倚在床边,守着榻上闭目沉睡的女子。 青年眼帘微垂,浓密的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偶尔看向身旁之人时才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二分。 清浅茶色的双眸中。 方才二人交谈时泛着的笑意不知何时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沉。 晦涩难言。 第82章 次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6页 很意外, 当姜姒醒过来的时候,一切已尘埃落定。 工匠趁着天色未明的时候,独自悄悄熘出了屋, 跑到了寨子的厨房里, 把一整包早已被调换过的药粉倒在了水缸里。 法子虽然简单又粗暴,但若不是计划在付诸行动之前便被识破, 也许还真的能让他得逞。 而已被提前叮嘱好的寨民们装作中了药的样子, 配合着演了一场戏, 将工匠的目的都套了出来。 确实和他们猜测的一样,崔轩命令他寻机会下药, 夺蛊。 只不过这夺蛊的目标却并非噬心蛊,而是少年体内的元蛊。 原因很简单,只要拥有元蛊, 想要多少的噬心蛊岂不是随心所欲? 但可惜的是,少年虽然经常下山,但身边总围着一群护卫的寨民,且本身体内的元蛊又是个可吞噬百毒的,寻常下毒威胁根本无用, 只能剑走偏方。 而当时恰巧少年向崔轩提出索要工匠一事,崔轩便也就顺水推舟将人送了进来, 吩咐伺机而动, 于是这日夜常开的厨房便理所当然地被自觉摸清寨中底细的工匠给盯上了。 少年得知后只是冷笑, 眼里满是对崔轩的瞧不上。 「无知。」 姜姒自然知道这声无知是在骂什么,有人觊觎元蛊的能力, 自然便有人对其避之不及。 不过遗憾的是, 因为崔轩和工匠之间都是单线联繫,所以工匠并不知晓崔轩现在到底在何处, 只知道等自己完成任务后应该去何处等待对方的主动联络。 但现下工匠已然知道自己的计划失败,难道要他们对其威逼利诱?还是干脆直接下噬心蛊让他听命办事? 后一种想法闪过脑海之时,连姜姒都被自己吓了一跳。 有时候,当一种更为简便且几乎是万无一失的解决办法存在的时候,确实很难让人不心动。 不过如果连他们也做如此选择的话,那与心狠手毒的崔轩又有什么区别呢? 不过裴珏却让她不必担心,至于为什么不必担心,则在姜姒瞧见一名长得和那中年工匠一模一样的人之时,心中的疑惑顷刻消失殆尽。 不好对别人动手动脚,她便去扯裴珏的脸庞,目露好奇,「易容便如此神奇么?」 肉眼几乎完全无法分辨真假。 裴珏捉了她作乱的手,解释道:「其实将一个人的面目改变并不难,难的是神态、语气乃至行走的姿态。恰巧这名同僚极擅模仿,此次一同前来噬云寨便是为了顶下工匠的身份引崔轩现身。」 「工匠」笑了笑,友好地向姜姒点了点头。 只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一件事,若是需要「工匠」假装任务已成回去復命,那…… 「你也要跟着同去吗?」 裴珏却摇头了,「随从的任务之一便是监视工匠完成任务,并且必要时以命相护换工匠回去復命,若二人皆全身而退反倒引人怀疑。」 姜姒仔细地想了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 噬云寨从表面上看好像松散得到处都是漏洞,但只有呆过的人才知道那都只是假象罢了,寨民们只是对自己信任的人没有戒心而已。 之前有一回,她瞧见某个寨民捧着一小束据说很得蛊虫喜欢的药草在寨中的空地上唿唤,当时还纳闷那是在做什么,直到一只只从角落缝隙里钻出来的虫子密密麻麻出现在眼前时,她方才明白—— 松散只是不知内情之人的错觉罢了。 处理好噬云寨这边的事后,约定好接应的人也来了,将被抓的中年工匠带走另行审问,而二人也收拾收拾踏上了回青州的路。 只是…… 行驶的马车上。 姜姒瞧着懒懒散散倚靠在车厢小榻上的少年,眼神里是止不住的疑惑,「你怎么在这儿?」 少年很不客气地白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回答:「你自己答应过我的事,这么快就忘了?」 答应过的事……难道…… 「不跟在身边观察怎么研究?凭空想像吗?别想着耍赖,那日在屋外你承诺的话,三双耳朵可都听得一清二楚。」少年嗤笑道。 三双耳朵? 身旁传来一道清隽嗓音,缓缓道:「阿木扎少主放心,承诺的约定必不会食言,只是现下离青州尚且有段路程,在下和内子还有要事相商,能否请少主移步隔壁的马车?那辆马车是专为少主准备的,不必与我二人挤在一处。」 裴珏的语气淡淡,却有意无意地在「内子」二字上停顿了下。 第一次被青年如此称唿的姜姒微微脸热,随即又恍然。 怪不得临行前她还疑惑怎么有两辆马车,毕竟此次回去又没有什么行李,却原来是为少年准备的。 还有…… 「阿木扎?原来你的名字叫阿木扎?」姜姒看向少年。 也不怪她在噬云寨呆了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道少年的名姓,实在是寨民们平日里见着少年都是一律敬称少主,少年也不会主动介绍自己,那她自然也就无从知晓了。 不过无论如何理由充分,不知他人名姓这点确实挺失礼的,于是姜姒客气地夸了句试图弥补这丝尴尬。 「你的名字很好听。」 谁料少年听了她的话之后脸色一黑,没有对她发作,而是转向她身旁的裴珏道:「一个人呆着无聊,本少主就爱跟人挤一挤,如何?」脸上满是你能奈我何的挑衅。 嗯……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7页 就连这副欠揍的表情都和姜远焱一模一样,有机会真该让他们二人见上一面,姜姒心想。 面对少年人的挑衅,裴珏并未生气,只是唇角噙笑地问姜姒。 「表妹知道阿木扎这三个字的含义吗?」 她诚实地摇头。 不通异族本地语言的她如何知晓?难道这名字的背后还大有来头? 她将求知的目光投向他,却没注意到坐在对面小榻上的少年一瞬间僵硬了的表情。 裴珏慢条斯理道:「异族取名与大晋稍有不同,但也有其规律可循。『阿木』二字是长子之意,而『扎』则是……」 话音未落,被对面的少年冷哼一声打断。 只见人冷飕飕地看了青年一眼之后,干脆利落地掀开帘子跳下了马车。 听脚步声,应该是往后面的那辆马车去了。 怎么一惊一乍的,姜姒收回目光,看向话说了一半的裴珏,扯扯他的袖子。 「是什么意思?」 裴珏唇边笑意愈深,温声为她解惑,「『扎』有漂亮、美丽之意,寻常被用作异族女孩的名字。」 漂亮、美丽…… 姜姒闻言也忍不住笑了笑,怪不得方才少年是那副反应。 「不过阿木扎这个名字如此听来还挺适合他的。」毕竟谁都不能否认少年那样一张雌雄莫辨的脸不好看,虽然本人貌似很不乐意的样子。 「表妹。」裴珏突然唤她。 她抬头看他,怎么了? 可青年并没继续说话,唇角的笑意敛起,薄唇紧抿,只是欲说还休地看着她。 这该死的熟悉一幕,姜姒几乎瞬间便意会到了他的未尽之意,下意识便想斥他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最近怎么总是这样,一点儿也不符合他之前的稳重性子。 心下掠过一丝莫名的直觉,直觉有哪里不对劲儿,想再细细琢磨深究。 可一瞧见青年,却又不自觉地将一切都抛在了脑后,只剩满心的捨不得。 他们已经离开了噬云寨,青年自然不必再装扮成随从的模样,所以在出发之前便已经褪去了易容,现下已然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俊美面容。 微颤长睫下乌黑双眸里映着窗外细碎的金光,分外惹眼,让人不忍重声责备。 她只好软了口气,「表哥最好看。」 青年依旧不语,眼神似是在说:还有呢? 还有什么?一句还不够吗?别给她得寸进尺啊。 她刚拧起柳眉,便见到青年转过头不再看她,轻声嘆气,明明没说什么,可却又像是已经道尽了千言万语。 于是姜姒刚凝结起的那丝苛责之意顿时像沉入海底的泡沫,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外无意招惹了花花蝴蝶的老实人,回到家中面对着拈酸吃醋蛮不讲理的漂亮夫人,无可奈何的同时,却又心存一丝欣喜和一丝不足为外人道也的得意—— 看吧,我夫人只是因为在乎我才会这样的。 哎,漂亮的夫人,哄哄又怎么了呢? 自我安慰了一番的姜姒伸出莹白手指拉了拉疑似等待她去哄哄的青年的霜白衣袖,而后在他转过头时凑上前去,轻轻啄吻他微凉的唇角。 嗯…… 熟悉的雪松清香,是她喜欢的味道。 喜欢的味道就要多尝尝。 她专心品尝着佳肴,全然忘了自己最初的目的,也全然没注意到青年渐暗的眼神。 原本只是想逗一逗姜姒的裴珏垂眸望着眼前宛如偷吃到坚果的松鼠一般开心的女子,眸色深了深,反客为主地将人拉入了怀中。 「唔……」 只一瞬的清醒,可随即便被加深了的这个吻带走心神的姜姒顺从地坐到了青年的膝上,手臂下意识地攀上他的脖颈,滑落的水色宽袖下露出的雪肤紧贴青年的后颈。 微凉和温热相接,激起一阵酥酥麻麻。 侧面轻盈的车帘被风吹起,恰巧打马而过的同僚往车厢内投来揶揄的眼神。 姜姒隐约察觉到了什么,想撤身扭头去瞧,却被青年捧住了脸颊。 「专心。」 于是看得津津有味的同僚便收穫了车厢内青年瞥来的隐含警告的淡淡一眼。 同僚讪笑着摸了摸鼻子,轻轻踢了踢马腹,打马朝前离开车厢侧窗的位置,给这一对儿眷侣留下了独处的。 初春的清晨尚有些微凉。 同僚骑着马,扯了扯身上单薄的外袍裹紧,脸上满是惆怅。 唉,欺负他没媳妇儿啊。 第83章 从噬云寨回青州的一路。 姜姒原本还担心会不会遇上什么事儿, 毕竟关外和大晋近些年关系如此恶劣,常有交战。 他们的马车在回去的路上难道不会遇上阻碍么? 可裴珏却让她不必为此忧心。 「关外只是泛称,出了邯山关的地界皆可称为关外, 但实际分为陇西和邑东, 都与青州接壤,虽然很多大晋百姓经常将二者混为一谈。」 「和大晋不和的主要是陇西, 邑东初时中立, 便是两境交战时也曾与大晋通商。只是后来碍于陇西压力, 才渐渐与大晋少了往来。」 姜姒明白了,「所以我们回去的时候走的就是邑东的地盘儿?」 裴珏颔首。 「听起来邑东的人还挺友善的, 那噬云寨定是属于邑东罢?」 毕竟就这段日子而言,接触到的寨民们对她这个明显一副大晋人长相的人并无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态度颇为和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8页 不过这回裴珏并未立即回答, 沉吟片刻才道:「准确来说,噬云寨是在陇西和邑东的交界之地,原先属于陇西,但后来却投向了邑东。」 「据大晋在关外的暗探查得的情报,这些年陇西和邑东多有领地冲突, 噬云寨应该多受其扰。」 姜姒闻言,忽然想起了之前从寨民们的口中听到的消息, 心底萌生出了一个猜测。 「当初噬云寨之所以想和崔轩交易, 听说其中之一的原因便是隔壁的常阴寨对其虎视眈眈想侵占他们的领地, 而表哥你方才又说噬云寨地处交界之地,那常阴寨?」 或许是先入为主, 她下意识地就将和噬云寨不对付的那方打入了陇西那头。 而裴珏也肯定了她的猜测, 道:「常阴寨确实属于陇西。」 姜姒感嘆道:「感觉邑东人夹在中间也不容易,何时若是边境彻底硝烟不再便好了。」 可这念头甫一升起, 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未免太天真了些。 大晋和陇西交恶几十年,不是一日的恩怨,自然也非一朝一夕可以化干戈为玉帛。 况且,就她至今对陇西的印象而言,怕是不太有这种可能,还不如期待青州军一直驻扎此地稳住边乱比较实际。 思及此,她忽而记起了当初他们一行人在踏入青州地界之前遇到的那名报信的兵士。 现下已过去了快小半月,既然裴珏能够出来寻她,是不是说明重病的那位林将军已经大好了?韦屠的谋算也已落空了? 但裴珏闻言一默,只道其中原委复杂,至于那位林延林将军…… 前脚裴珏刚将姜姒送到青州城的都尉府然后回营復命,后脚从驻扎在青州城郊外的州军军营里便有人过府传来口信,说是林将军想见他们其中的一个人。 刚与阔别小半月的红蕊好好说了番话、又忙着将阿木扎安顿在府里的姜姒看着被小厮领入院内的陌生兵士,神色难掩讶异。 「见我?」 传信的兵士抱拳行礼,闻言点头,悄悄抬眼打量着眼前这位穿着水色裙衫面容清丽的年轻女子,同时心底暗暗思量。 若不是他提前知晓,还真是一点都瞧不出来这是以前故去的那位姜将军的千金。 来这里之前,他原本以为会看见位英姿飒爽的女子,毕竟青州武将家的后辈们不论男女,大多都随了常年征战沙场的父辈一代的性子,且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手投足间都透着股豪爽,令人见之便觉得熟悉亲近。 不像眼前这位,规规矩矩地站在那里温声细语地说话。 虽说礼数上肯定是没错的,但一眼看上去和他曾经在韦大人府上见过的那些从上京来的眼高于顶的贵女们也没什么区别了。 啊,不对,区别还是有的。 至少听这位说话,像是个和善的。 但兵士的心里仍旧隐隐有些失望,虽然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份失望到底从何而来。 姜姒沉吟片刻道:「劳烦稍等。」 兵士点头。 她转身刚想去寻裴珏,却突然记起他方才已经离开了府上,沉思须臾,唤来了周斌。 周斌得知此事后,道:「少夫人放心,刚才那传信的兵士属下见过,确实是林将军身边的人,不是贼人冒充的。」 姜姒闻言,略微舒了一口气,她所担心的便是这个。 自从有崔轩在汾阳伪装成当铺二掌柜相邀一事之后,每每遇见生人之时,她便多了一份小心。 而且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地界儿,当要更加谨慎一些为好,毕竟她可没有忘记青州军营里除了那位父亲的故交林将军之外,还有个不怀好意的韦屠。 周斌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犹豫了一会儿道:「不过青州也就城内还算安稳,郊外却不一定。现下大公子不在,属下陪着您一块儿去吧。」 姜姒笑了笑,「那便麻烦你了。」 周斌忙道都是分内职责,应该的。 二人简单拾掇了一番之后,便由周斌驾着马车随着骑马而来报信的兵士赶往郊外大营。 只是在上马车前,姜姒却隐约注意到了那兵士看过来的眼神,有点说不上来的奇怪。 可当她看回去的时候,那兵士却又将目光收了回去。 许是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的好奇? 心中只是稍稍疑惑了下的姜姒并未在这上面琢磨太多。 车厢帘子放下,马鞭扬起,三人便出发了。 骑马在前领路的兵士听着身后咕噜噜转动的车轮声,只觉心底的失望又多了一层。 这么点的路还要坐马车,也太矜贵了些,果然没有半点武将后代之风。 …… 姜姒自是不知领路的兵士心里在想些什么。 树影重重,马车经过几道关卡,停在了青州军驻扎的郊外大营不远处。 周斌守在营外,她跟在报信兵士的身后,进入了营地之内。 营地内,一片整齐肃穆,井然有序。 可不知怎的,姜姒总觉得哪里都泛着一丝怪异。 也许是从周围兵士们脸上的神情察觉出来的,也许是从安静到不太正常的气氛感受出来的。 兵士们大多一副眉头紧锁的模样,见着姜姒这个外来的陌生女眷出现时,也只是匆匆瞥了一眼便移开视线,各自忙活手头上的事。 是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下隐约不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59页 传信兵士领着她来到了营地中央的主帐前。 可她刚刚站定,便听到从里面传来了一声似是重物落地的「哐当」声。 紧接着,一道中年人隐怒的声音响起。 「出去。」 帐内似是安静了片刻,随后脚步声响起,朝着门边而来。 姜姒下意识屏息抬眼,只见黑色帐帘被一只修长匀称的手掌掀起。 视线相对。 她的目光落在青年泛着些许血丝的乌青嘴角,瞬间便联想到了方才的那声重响,诧异的同时不由目露担心。 不是回营復命么?怎么好好的起争执了? 且还是一向对他颇为看重的林将军? 裴珏掀开帘子看见站在帐外的她,似是怔了怔,而后注意到了一旁的报信兵士,眸中随即划过一抹瞭然,像是清楚她为何此时出现在这里。 恰巧此时帐中传来唤声,「是姜丫头吗?」 站在帐外的姜姒闻声,犹豫地看向裴珏。 既想问他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又想问为何林将军突然说要见她。 裴珏似是瞧出了她的心思,紧抿的薄唇微动,像是想说些什么,可最终却只轻声道: 「无事,别怕,进去吧。」 被他轻轻推入帐中的姜姒按下心中疑虑,视线转向了主帐之内。 方才还未进来的时候,她在主帐外面便隐隐约约闻到了一股草药气息,当时还以为是兵士们在外打仗难免受伤所以敷药包扎的缘故。 可现下踏入帐篷之内才发现,那股气息大多来自于这里。 或者准确地说,来自于端坐在案几之后身穿玄色盔甲的中年人。 粗犷面容上布满经年的沧桑,眉心似乎因常年忧思而生出了难以抚平的皱痕,眼角一道深可见骨的疤痕划过额角,没入斑白的两鬓之间,可见当时情境危险。 中年人坐在案几后,手指按在桌上的木盒之上,低着头,目光有些飘远。 而不远处的空地上,正静静地躺着一枚瞧着便颇有分量的镇纸。 姜姒心想,或许那便是方才帐中那重物落地声音的由来。 中年人回过神,抬起头看向这边,朝她招手。 「姜丫头过来。」 语气温和,一如当年。 听到与旧时记忆中无二区别的语气,姜姒心下微松,但一想到刚刚裴珏脸上的伤,就还是忍不住有些忐忑。 暂压心中的疑惑,她缓步走到案几前,正迟疑着该怎么称唿时,却听见中年人温声道:「还记得我吗?」 她点点头,犹豫了下,轻声唤了声林伯。 面前之人听到这个称唿怔了怔,随后哈哈大笑,眼角深深的疤痕皱起,却不像以前同样眼角有疤的赵勐那般满是凶意,反而透着股武将的潇洒之姿,令人见之心生好感。 「真是一晃过去多少年了。」林延稍有些感嘆。 姜姒打量着他的脸色,没忘记刚才踏入帐中闻到的那股浓重草药味,犹豫道:「之前听说您重病昏迷……」 话没说完却被对面人不在乎地挥手打断,「都小事,不值一提。」 她瞧着林延看起来还算气血盈足的脸色,想着也许人已经大好,而草药味只是之前残留下的,此时见他一副不想多提的样子,便也收了想要追问的心思,笑了笑。 「林伯没事便好。」 青州军在父亲过世之后,听说也是混乱了一阵才渐渐勉强安定下来,此时若是身为主心骨的林将军出了什么事,怕是边境又会再起波澜。 而且就她个人而言,也希望父亲曾经的至交好友平平安安,无病无灾。 林延看向她的目光中似有欣慰,就在姜姒以为接下来会叙叙旧时,他却突然收了笑,沉声提起了另一件事。 一件甚至她现在想来恍如隔世的事。 「当初上京伴山寺外那群山匪。」 「你可知是受了谁的指使?」 第84章 原本气氛还算松快的帐内, 似是因这一句霎时陷入了沉寂。 姜姒怔了怔,没懂为何忽然说起了这个。 是念着过往与父亲的交情,然后听说了之前的事, 所以特地来关心的吗? 她温声回答:「知道。」 可虽然她说自己知道, 但坐在对面的林延明显不信,拧着眉头看了她一眼, 道: 「你确定所有参与此事之人你都知道?没有被谁瞒在鼓里?」 姜姒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话似是意有所指, 这个「谁」, 是在说什么人? 可对面的林延见她这副神情却误会了,以为被他说中, 眉头锁得更紧,却没立即继续方才的话,而是嘆了口气, 转而提起了旧事。 「以前与你父亲并肩作战时,我们曾互相许诺过,若是有谁有朝一日无法还乡,定当视其儿女为己出,尽力所能及之事。」 「但将在外, 无召不得回京,相隔千里, 终归是鞭长莫及。」 从不知晓还有此事的姜姒闻言一默。 时隔多年, 再次从父亲生前至交的口中听到父亲的名字, 再瞧着面前人斑白的鬓髮,她仿佛透过眼前之人又瞧见了父亲的面容。 有些恍惚。 她想说些什么, 却被林延抬手止住了话语。 他的语气有些愧疚, 也有些黯然。 「我一直都这么安慰自己,而你母亲当年也曾明言不愿再见任何青州之人, 我便心安理得地呆在此处,自以为是地以为只要不去打扰,只要守好了边关,一切都会安好。直到听闻军中同僚带来的消息,说文山的次女遭了意外。」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0页 「那时候我便在想,九泉之下的文山肯定后悔交我这个朋友了,言而无信,实在可笑。」 姜姒忍不住道:「您别这么说……」 之前自韦屠雅阁设局一事她便知晓,青州军中不少父亲当年的同僚都是对远在上京的姜家心存挂念的。 但上京距此千里之遥,况且正如方才林将军所言—— 将在外,无召不得回京。 军士们都是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一天是一天的日子,能有这份心意,便已是十分足够了。 若是因此成了心中无法释怀的负担,她想九泉之下的父亲才会不得安眠。 可林延却摇了摇头,继续道:「若我不知,也许还能假装一切安好;可我知道了,继续装聋作哑就是自欺欺人。原以为文山走后,姜家会一直安安稳稳地生活在上京,永远不会来这千里之外的青州。可是……」 他低头望着桌上的木盒,宽厚粗糙的手掌压在盒盖上,喃喃道:「可是你既然来了,也许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冥冥之中自有註定? 她望向那严丝合缝的木盒,心中疑惑时,却听见对面之人冷不丁又说回了最初的那个问题。 「当初上京城外山匪一事,崔轩受人指使有意借刀杀人,你可知这刀是谁?」 姜姒一怔,渐渐有些明白过来。 他是站在长辈的立场上,怕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后辈被人矇骗而浑然不知,最后错信他人而伤己身。 心下划过一阵暖意。 她抬眸看向对面,认真道:「知道的。裴瑾仕途坦荡而姜府江河日下不堪姻亲,陆氏欲寻机会顺利成章退婚;姜瑶不满李家婚约心生嫉恨,寻由引我出城。两人都以为是自己寻来的恶徒临时变卦才有那场祸事,但却不知其实都在他人计划之中,唯有……」 她顿了顿,继续道:「唯有一样变数,便是突然兴起登门相邀出城狩猎的裴瑾。」 当时也正是远远跟着保护裴瑾的裴府护卫发现了不对,提刀来护的同时折返回城寻来京卫,这才没让他们一行人全都不明不白地做了刀下亡魂。 林延诧异道:「原来你都知道?我还以为……」 他话音一止,将剩余的话咽了回去,而后拧眉不解道:「那你都不曾想过要追讨一二吗?毕竟当时若无良医,你可就真的得一辈子与轮椅为伴了。」 林延的语气十分认真。 「当初城外一事,虽然事后曾被人抹去痕迹,但世间只要做过的事就必会留下蛛丝马迹。你若是想追讨所有参与此事的兇手,我可以帮你,裴家休想以权压人粉饰太平。」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你那煳涂的母亲也不行。」 姜姒望着对面中年人无比认真的眼神和掷地有声的承诺,不知怎的,思绪有些飘远。 脑海中,突然浮现去岁她和红蕊坐马车前往庄子欲寻墨竹却鎩羽而归的那日光景。 那日,陆氏携礼上门商定婚期,她与姜夫人发生争执,而后在陆氏离开后问其为何将姜瑶匆忙送去了汾阳,又试探地提及姜瑶托她去城外伴山寺求符一事。 那时候的姜夫人是什么表情呢? 惊愕?慌乱?心虚?或许都有几分吧。 总之,原本坚持退婚的姜夫人在她说起姜瑶之后,当即松了口,甚至怕她纠缠深究,领着丫鬟离开的背影步履匆匆。 当时的她一个人留在前厅,望着姜夫人头也不回的背影是什么心情呢? 大概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失望吧。 姜姒不自觉掐了掐掌心,从记忆中抽回思绪,抬眸看向对面。 喉咙紧了紧,眼眶有些难受。 林延没说话,似是在等着她的回答。 认真说来,这回只是他们第二次见面,就算当年和父亲有过约定又怎么了呢?父亲还在时,陆氏也曾拉着她的手信誓旦旦地说以后待她长大过门,定会待她如亲生,可后来呢? 有时候所谓约定,不过是一吹即散的蒲公英,只在许下的时候最为美丽动人。 可风一吹,便也散了,了无踪迹。 明明没有谁会逼着人吃力不讨好地寻那蒲公英最后飘到了何处,是否落地生根。 唯有种下蒲公英的本人,背着一道名为良心的枷锁,日夜难寐,负重前行。 姜姒心下微酸,想笑一笑让气氛松快一些,却怎么也笑不出来,涩声道:「很感谢您,但是……」 她郑重地摇了摇头。 本以为这个后辈是碍于他人施压才不得不放弃讨回公道的林延,这下是真的不明白了。 「为何?便是报去官府,也无人会道苦主的不是。而且纵然她们是被人利用,但害人之心却无半点虚假。如此二人,作恶却无半点代价,以后留在身边怕是终成祸患。」 这个道理其实姜姒也明白,但她沉默片刻,还是道:「您就当我是心软吧。」 没等对面人露出不贊同的表情,她继续道:「其实当初即使不是她们,崔轩幕后之人也会想尽其他方法杀人夺物,没什么区别,而且……」 而且,一位是自幼相识的表哥裴瑾的生母,一位是生她养她的姜夫人视若珍宝的女儿。 或许裴瑾旧年曾经对她有过利用之心,或许姜夫人确实心存偏颇,但都过去了,她不想搅乱已经平静下来的池水,大不了远着些。 也许有时候,日子本就是煳涂过着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1页 林延看过来的目光似是含了几分恨铁不成钢。 这个眼神,姜姒瞬间便记起了之前在汾阳五虎山时,毒娘子也是这般看她的,好像她是一个就会四处找亏吃的老实孩子还浑然不觉。 姜姒温声道:「您放心,我不会吃亏的。若她们再三越线,届时再讨一二也不迟。」 语气温和,却十分坚定。 听见这话,林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终是嘆了口气,道:「你果真和你父亲的性子如出一辙,在某些事情上脾气都如此犟,明明对自己无半分好处,却非要坚持。」 他的语气略有些怅然。 「若是文山在此,怕是会高兴地跳起来,说怎么就生了个翻版的小文山。」 姜姒闻言,眼前似乎又浮现了父亲拍着膝盖哈哈大笑的样子,忍俊不禁。 沉重的气氛似乎因这句而又重新松快起来。 林延问道:「所以刚才那小子没让你受委屈?」 她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小子」指的是谁,摇摇头,笑了笑道:「表哥待我很好。」 林延哼了一声,「待你好?却把你带来这兵荒马乱的青州,还半途让你被人给掳了去?」 姜姒瞬间就明白了裴珏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忙解释道:「是我自己想来青州的,当初他还不同意,您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么?」 林延仔细打量了她片刻,也不得不承认姜姒现下确实脸色红润气色颇佳,至少比他之前收到的信中提及的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强了百倍不止。 「如此便好。」他嘆道。 二人叙了会儿旧,直到外面鼓声响起,似是军营里例行晚练的时辰到了。 姜姒适时起身告退。 只是临别前,林延却突然道:「崔轩幕后之人已有线索。」 她一愣,停下脚步,转身看向端坐在案几后鬓髮花白神色郑重的中年人。 「你林伯我虽一把年纪庸碌无为,但在青州还是能管些事的。但崔轩此人终究牵扯众多,不是你一人之力能够与之抗衡的。」 「我也知道你来青州是为了什么,只是此事你切莫再深究,一切……」 林延顿了顿,沉声道:「一切待过段日子,便会有结果,你且安心静待。」 …… 从主帐出来后,姜姒抬头便瞧见了站在营外马车旁长身玉立的青年,似是在等她。 她提起裙角放轻脚步,悄悄绕到他后边,出其不意地拍了拍他的肩。 「表哥!」 青年似是才发现她的靠近,身形顿了顿,而后才转过身来,语气一如既往地温和中夹杂着些许无奈。 「表妹。」 姜姒好奇道:「表哥刚刚看什么这么入神?连我都没发现。」 按理说,虽然她刻意放轻了脚步,但那只是对于常人来说,习武之人不该连这么清楚的动静都会没注意到,除非是心不在焉。 她沿着青年方才的视线看过去,瞧见不远处的营地中,有一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人从帐中走出,身边的兵士皆抱拳行礼,似是对其尊敬非常。 「那是谁?」 若她没记错的话,青州军内军士上下众人皆着玄色,包括从上京来的韦屠,也是一身缁衣银带。 思及此,姜姒的视线又在营地中快速扫了一圈,却不见自己想要看见的人影。 说起来,自离开噬云寨后,便不曾听过韦屠的消息,方才林将军似是也对此人讳莫如深。 为何? 不远处的营地中,那一袭绯红官袍的年轻人似是发现了他们的目光,竟含笑点了点头示意。 姜姒柳眉微蹙,眸中划过不解。 却在此时,身旁传来一道清隽低沉的嗓音,为她解惑。 「那是圣上派来的巡查御史。」 姜姒一怔,下意识反问道:「查什么?」 青年转过身来,垂眸看她。 落日的余辉遮住了他的神色,影影绰绰。 「韦屠。」 「叛变了。」 第85章 韦屠叛变的理由, 十分简单,也十分合情合理。 上京韦府,在半月之前被圣上下旨连夜查抄, 所有家产尽数充入国库, 所有家眷全部打入贱籍流放苦寒之地。 听说当时禁军的火把,围住府邸上下, 整整燃了一夜。 之前姜姒也曾向旁人打听过韦屠此人, 得到的评价是—— 世家子弟, 为人看似和善实则狠辣,且作风奢靡无度。 其实光看之前他曾花重金向崔家求购牵花引而后大手一挥包下整栋雅阁这点, 就能窥见一二。 当时她便好奇,如此一人,怎么看都不合适去坐偌大州军的监军位置, 更何况还是稳稳噹噹地一坐七八年? 再加上她所知道的,韦屠曾公然带妾室入营一事,听起来便觉得实在过于荒唐。 难道州军乃至青州百姓对着这么一位日日压在头顶上的品行存疑之人,便毫无微词吗?难道朝中便无人去参他一本吗? 不应该啊。 对于姜姒的疑惑,裴珏听闻后只道:「林将军出身青州, 韦屠来自上京。」 姜姒点点头,眸中依旧不解。 这事应该几乎无人不知?有什么…… 等等,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 一种不可思议的念头浮上心头。 一个是青州军户出身, 一个是上京世家出身,相隔千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2页 她突然记起了曾在林将军口中听到的四个字——鞭长莫及。 而后再联想到韦屠放纵多年无人压制, 最后韦家的家产却尽数入了国库的下场。 姜姒略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裴珏, 但却得到了青年一个晦涩的眼神。 「天威难测。」 一丝寒意爬上后背。 姜姒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之前她对大晋这位圣上的印象还是太浅薄了些,除了时而仁慈时而残酷之外, 如今看来应该还加上一个词。 深不可测。 …… 裴珏在青州的都尉府并不十分大,总共不过三进两院。 石雕樑柱,古朴大方。 前宅的外院客房拨给了阿木扎暂住,后宅的主院便是都尉府主人居住的院落。 一间主厢房两间侧厢房并一间书房,倒也足够。 红蕊脚步匆匆地踏入书房时,正好瞧见自家小姐坐在桌案前低着头,手里似是在摆弄着什么,神色专注。 「小姐,那个住在外院的叫什么木头的,他又不打一声招唿就偷偷熘出去了!」 「后门的小厮说拦也拦不住,上次我去劝他,他居然还放那条胳膊粗的毒蛇吓唬人,简直坏透了!」 听着这话,姜姒头也不抬,专心地拆着手里的弩,闻言只笑道:「人家的名字叫阿木扎,你却管他叫做木头,他肯定生气的呀。」 红蕊不满地哼了哼。 「谁让他一来就拉着个脸跟个死木头似的,也不晓得是给谁看的。」 「留他在府上住都不晓得懂点分寸,顶着双那么明显的异族人才有的眼睛,就应该呆在府上安分守己呀,不然被外边儿的人看见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跟关外悄悄勾搭上了呢。」 姜姒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无奈地看了过去。 红蕊突然反应过来,连忙往身后张望了下,见无人后才松了口气转过身来,懊恼地拍了拍自个儿的嘴巴。 「嘴快了,呸呸呸。」 姜姒失笑,「阿木扎之前来青州时都是只在郊外偏远之地活动,如今有机会来州城内一遭,许是觉得新奇。毕竟少年人嘛,和四弟也是差不多大的年纪。」 「就知道您会袒护他,明明当初还是他给咱下的药呢。」 红蕊嘀咕着,随即面露忐忑道:「大公子给的那个改变眼睛颜色的方子真的那么管用吗?不会在外面走着走着就失效了吧?」 之前将阿木扎安排进府暂住的时候,约定的其中一条就是如若出门,为了不引人注目,一定要用裴珏交代的可以改变瞳色的方子,伪装一番之后再出去。 她也曾好奇地找裴珏把方子要过来,自个儿去药铺配了一副试了下。 确实很神奇。 用一些对眼睛无害的药草混在一起磨成的汁液,便能暂时遮盖原本的瞳孔颜色。 像是裴珏当初伪装成异族随从时,便将瞳色从纯黑改成了茶色,几乎毫无破绽。 不过慎重起见,她也确认过这种药水的时效,约莫六个时辰是不成问题的。 当时知道具体效果以后她还对裴珏说:「所以在噬云寨的时候,每天晚上你都偷偷摸摸地一个人躲在自己的屋子里滴药水儿?」换来了青年无奈的一眼。 红蕊凑近了道:「小姐您笑什么呢?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姜姒醒过神,掩饰地咳了咳道:「没什么,那药水不会失效的,别担心。」 红蕊撇撇嘴哦了一声,从腰间取下一枚香囊递到了她眼前。 素雅的兰色,其上翠竹绣纹细腻雅致,同色丝绦坠在葫芦形状的小口袋下,十分别致。 姜姒有些惊讶,拾起来轻轻嗅了嗅。 淡淡药草清香,像是还放了些提神醒脑的冰片,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送我的?」她轻抚香囊上的刺绣,打趣儿道,「这做工看起来可不便宜呀红妈妈,这是捨得出血了?」 红蕊嗔她一眼,「什么呀,我是在集市上看到大街小巷几乎人人都在戴,就好奇去买了一枚。您是不晓得,那铺子外面队伍排得可长了,都是去买香囊的。」 「我好不容易才排上了,一问多少钱,您猜怎么着?小二说只要二十文钱,且买一还送一,我不就寻思着还有一个放着也是放着,就给您拿来了么。」 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腰间,那里果然也有一枚同款样式的兰色香囊。 这下姜姒倒是真的惊讶了。 便是寻常带绣纹的荷包,刺绣手法尚且不如这个高超,也得要十几文钱。 而手里这个布料柔软,竹纹精美,且还装了香料,就算卖五十文也是合理的,如今相当于十文一枚,这价钱也太低了些罢? 若是这么低的价钱,也难怪会有那么多人排队去买了,毕竟买到就是赚到。 红蕊也觉得奇怪,拨了拨腰间的香囊,猜道:「也许是掌柜的为了吸引客人去光顾店铺特意想出的法子?毕竟那店里瞧着还卖其他东西。」 「我瞟了一眼,像是话本子之类的,卖得也挺好的,不过看起来好像比其他书铺里要贵上一些。」 姜姒闻言琢磨着,「听起来倒像是个会做生意的,拿一样低价的东西去招揽客人,再把铺子里其他东西抬些价。不过除非话本子能卖得比香囊好,否则怎么看怎么都还是个亏本买卖。」 她说着,抬眸瞧见站在跟前儿的红蕊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不禁疑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3页 「怎么了?」 红蕊指了指她拿在手里的香囊,犹豫了片刻,瓮声瓮气道:「听那些买了的客人说,这香囊还能保佑平安,小姐您戴在身上可别取下来啊。」 终于明白为什么要特意送个香囊给自己的姜姒愣了愣,随即莞尔,轻声应好。 红蕊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头,却一眼瞥见了桌案上零零散散的一堆零件,连忙转移话题道: 「小姐您做什么呢?」 暗棕樟木桌面上,凌乱一片,除了一堆零件之外,还有一张明显是匆忙绘制的图纸摊在一旁。 此外,还有一把红蕊甚是眼熟的弩,恰好拆散了一半。 「小姐,您把老爷的那弩拆了呀?」红蕊的声音带着不解。 她是知道自家小姐对老爷留下的这把弩有多珍惜的。 之前为了引出写墨所说的贼人时,都没捨得用真傢伙,而是另外仿了一把送去当铺。 可如今怎么突然好端端地就给它拆了呢? 她抬头疑惑地看向自家小姐,却见到自家小姐闻言收起了笑,却没直接回答,而是唤她仔细瞧瞧。 「红蕊,你发没发现,这些零件的构造,是不是完全一样的?」 姜姒从桌案上挑出了部分放到她面前,而后指了指一旁摊开的图纸。 红蕊俯下身子凑近了仔细端详着,又看了看桌上的那图纸,笃定道:「确实一模一样,不过这些不都是小姐您做出来的吗?构造一样不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同一个人做出来的东西,若是处处都寻不见相似之处,那才叫做奇怪。 可姜姒却摇了摇头,没解释太多,只指了指桌上姜父曾用的那把弩道:「只有这把是出自我手,其余的不是,包括这图纸。」 咦?难道还有人的脑袋和自家小姐想到一块儿去了不成? 红蕊惊奇,将那些零件一样样拿起来仔细瞧着,半晌才拧着眉迟疑道: 「不过还是有不一样的地方的,老爷的弩用料好多了,拿在手里也很有份量,不像其他的,总感觉轻飘飘的,不太靠谱顶用的样子……小姐您怎么了?」 她望着姜姒紧蹙的眉头,踟蹰道:「是哪里说错了么?」 可姜姒沉默了半晌,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不,你说的很对。」 …… 红蕊离开后,姜姒一人留在书房,望着凌乱的桌案,垂眸沉思,回忆着裴珏对她透露过的消息。 韦家在上京被彻底查抄之前,应该早就走漏了一些风声。 韦屠虽远在青州,但经营多年耳目众多,提前收到圣上要对他下手的消息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之前在雅阁设局一事,原本以为是因为林将军病重前曾举荐裴珏的原因。 只要裴珏声誉被毁,营中投靠韦屠的人在青州军无人可用的情况下自然可以顺理成章地上位,所以韦屠才在他们一行人还没踏入青州地界时,便急急来阻拦。 可现下想来,如若韦屠早就知晓圣上将要对其出手的消息,那此举就很耐人寻味了。 再加上韦屠曾在军中散播林将军通敌的谣言试图引起混乱,且他失踪前曾将州军库内大半军械连夜窃走这两点来看,更像是被逼红了眼,狗急跳墙。 据说林将军从昏迷中醒来后得知一切,气得把营里看守物资却偷懒懈怠的兵士下令当众严惩,而后派人私下追捕韦屠的踪迹。 姜姒初时听到这消息也惊了一惊,而后恍然。 怪不得那日她踏入郊外营地时,觉得周遭的气氛有些不对劲儿,果然直觉是对的。 而裴珏将消息告知时,同时也将州军库中所剩不多的精.弩带了几把交给她。 「韦屠叛变的消息虽然被林将军严令禁止外泄,但终究纸包不住火,青州恐将生乱,而且韦屠带走的那批军械……」 话音止住,但未尽之意彼此心知肚明。 在大晋和陇西局势紧张的当下,那批军械会流往何处不作他想。 只是…… 「表哥给我这些做什么?」姜姒指着裴珏特意从军中带回来的那几把弩。 裴珏却只轻声道:「这些弩不知是否被做过手脚,留在库中也是无用。」 姜姒当时只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收下了,但如今望着桌案上这巧合到不可思议的一切,只觉一股怪异感直冲心头。 第86章 青州上临陇西和邑东, 下接云州,自然同样山林众多,草木繁盛。 而山林多, 自然山味也多。 都尉府厨房的掌勺大娘知道府里的女主人好不容易来这一趟, 可谓是使出了十八般手艺,誓要让自家夫人弱柳扶风地来, 珠圆玉润地走。 又是晚膳时分。 又是琳琅满目的一桌。 瞧着丫鬟们一盘接一盘地端上来, 姜姒感受到厨娘无与伦比热情的同时, 略有些无奈。 「我一人吃不了这么些,随意做两道菜即可, 不用这么费工夫。」 端菜上来的丫鬟脸蛋圆圆,行了个礼笑道:「夫人,吴大娘知道主君今晚不归家吃饭, 这些菜呀,就是为您一个人准备的。」 丫鬟指了指桌上的白瓷碟子,「您瞧,都算着量儿呢,每碟不过两三口, 且不多呢。」 「夫人您慢用。」 丫鬟们恭敬地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将门掩上。 门甫一合上, 站在一旁馋了许久的红蕊便立即坐到了身边, 眼巴巴地望着自家小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4页 那眼神似是在说:小姐,您吃不下让我来吃呀! 姜姒摇摇头, 失笑道:「吃罢, 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还瞧着我作甚。」 红蕊高兴地「哎」了一声, 赶忙拿了备用的碗筷,手指一捏上筷子,便朝着自己一眼盯上的水晶兜子挟去。 半透的绿豆粉皮,裹着笋丝山菌,点缀着翠绿葱花,再蘸上一点酸酸的醋汁。 入口既弹牙又爽口,滋味儿十足。 红蕊美滋滋地品尝着吴大娘的手艺,一双筷子都挟了好几道了,抬头却发现自家小姐却拿着筷子一动不动,似是在走神儿。 「小姐?小姐?」 筷子落在白瓷碗壁上发出清脆的「叮」声。 姜姒回过神来,瞧见对面红蕊一脸担心的样子,安抚地笑了笑,随即也挟了一筷子放入口中。 可明明是十分可口的菜餚,不知怎的却有些食不知味。 红蕊放下了筷子,「小姐是有什么心事吗?是因为大公子好几天都没回来了吗?」 说来也是,自小姐来到了这都尉府上,只有前几日才能见到大公子的身影,而之后么…… 红蕊自诩也是个勤快的丫鬟,日日早起晚睡,从不懈怠。 可大公子竟然比她还要更勤快一些,这些日子里每每天色还没亮时便起身出了府,夜里等到熄了火烛的时候才回来。 而且说是为了不打扰自家小姐,竟还主动搬去了书房的小榻上睡。 这理由么,倒也让人挑不出错儿,但就是让人哪儿哪儿都觉得怪异,毕竟哪有夫妻这么过日子的? 况且不谈其他,就冲着大公子以前黏煳着自家小姐的劲儿,这也挺奇怪的。 只是姜姒闻言摇了摇头,「无事,吃罢。」 红蕊见自家小姐一副不想多谈的模样,将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心不在焉的一顿晚膳吃完,姜姒让红蕊不必随侍自去歇息,而后一人又来到了书房。 都尉府的书房虽比不上裴府的宽敞,但窗明几净,白日里通透,夜里四角点了蜡烛再用灯罩罩上,倒也明亮。 整整两面墙的书架,因着主人数月未归的缘故,落了些许灰尘,看起来有些黯淡。 明日里该叫丫鬟收拾一番了,她心想。 里侧放置着一张长木桌案,上面还堆着一些前几日姜姒还未整理的零件。 而桌案几步外的墙边搁了张小榻,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证明今日它的主人还未归来。 姜姒抬步走到小榻前坐下。 身.下传来的触感又冷又硬,即使铺了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也不晓得这几日是怎么凑合睡的。 其实方才红蕊的表情她都看在眼里,姜姒也觉得最近裴珏很奇怪,就好像…… 在有意无意地避开她一样。 可若是她问了,得到的回答是军务繁忙,语气态度又一如既往并无异样。 原本她想将前几日发觉的巧合与猜测告知于他,可总是寻不着合适的机会,也是叫人无奈。 姜姒抬眸,视线穿过半掩的木窗望向外边儿。 月朗星稀。 许是再等上半个时辰便会回来了? 她收回视线,窗边却传来「吱呀」几声,是风吹了进来。 初春的夜尚有些凉,姜姒起身过去将木窗合上,转身时却发现了地上哗啦啦散落的信纸。 抬眸望向几步外的桌案,那里有一沓被风吹乱的信。 之前因为她要用桌案的缘故,便把原本放在上面的一些东西暂时挪到了一边,后来看裴珏不着急用的样子,就也没想起来整理。 姜姒弯腰拾起信纸准备放回原处,眼角余光却不经意地瞥见了上面格外引人注目的几个字,不禁好奇地扫了眼。 随即视线顿住。 目光落在信纸末尾,那里一片熟悉的金叶图案映入眼帘。 …… 裴珏回到都尉府时,夜色已深。 从府前到外院再到主院,只留数盏灯笼照亮前路,其余处皆漆黑一片,唯借月光能隐隐窥清一二轮廓。 踏入院内,抬眸望去。 宿在侧厢房的丫鬟们皆已睡下,主厢房也静悄悄一片,院内只留了一盏起夜的灯笼,黯淡昏黄。 青年的视线落在主厢房的方向定定地瞧了片刻,而后收回,如前几日一般,并未惊动下人们,独自走到书房前,推开了门。 屋内并未点烛,可耳力敏锐的他听见了另一道唿吸,脚步不由地停在原地。 不远处小榻上坐着的人影一动不动,脚边散落着几张满是墨迹的信纸,映着窗外的月色,黑白分明。 半晌,一道女声响起,语气似是毫无情绪。 「为什么故意让我看见?」 裴珏默了默,一时间竟不敢去看榻上女子的眼睛,眼帘微垂,道:「因为不知如何开口,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时机。」 「所以这就是这几日你躲着我的原因?」姜姒望向站在门边垂眸而立的青年。 裴珏喉结滚了滚,并未回答。 但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朦胧月光落在青年玄色的衣衫上,微微反着银泽,无端添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岑寂。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可现下姜姒见着青年这副模样心底只有一阵阵的窝火,怎么都浇不灭。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非要用这种方式引她自己去发现?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5页 若是她就是没发现呢?是不是还要一直瞒她在鼓里,直到所谓的合适时机到来? 「还在上京的时候,那回你去都察院的狱中见……」话音微顿,她继续道:「见伯父的时候,是不是就已经知道了?是伯父告诉你的?」 裴珏摇头,「并未,他只是让我带你尽早离开上京来青州。」 「所以是你之后追查才知道的?」姜姒盯着门边的身影,轻声问。 青年沉默地颔首。 她收回视线,目光落在脚边散落的信纸上,只觉心底乱糟糟一片。 这上面透露的信息实在太多。 譬如一个她从未想过能与之扯上关系的人,韦屠之父——当年的工部侍郎韦达。 此人一手促成军器所从工部的脱离,而后令其脱胎换骨成了如今独立六部之外、由圣上直掌的军器署,但却在短暂地升任一段时间的军器监后,突然辞官隐退,最后病逝在归乡半途。 而当初韦达上折让军器署独设的理由之一,便是姜父于青州失利战亡一事。 【边战之败实乃武备尽蛀之果,唯圣可还清明。】 听起来像是忠心耿耿不愿与内同流合污毅然请奏除恶的大臣,可据噬云寨被抓的工匠招供,他本人也是见证了从军器所到军器署的旧人,虽然过去很多年,但依旧对当年之事歷歷在目。 姜父最后一次上战场的数月之前,负责监制的军器所下甲弩坊正在赶制即将送去青州的兵器,大傢伙儿日夜不停连轴做工。 工匠便是当时甲弩坊的主事,与彼时身为监作的裴父共事,而两人在某日得了韦达的暗示和一小盒金叶子,被叮嘱务必要对接下来的事装聋作哑,只管低头办事。 两人初时还不解其意,直到仓库收到的小部分材料不知被谁悄无声息地换成了次品,惊慌之下禀报却被人拦下警告,直言此乃天意,若违天意人头不保。 「天意。」姜姒咀嚼着这两个字,只觉讽刺。 一道清隽低沉的声音传来。 「当年传言姜将军与圣上一度不和,而工部尚书常借监制兵器之名中饱私囊,上下沆瀣一气,病根难除,于是……」 于是圣上便干脆主动设局,既能搓搓姜父的锐气,又能整顿工部蛀虫,可谓一石二鸟。 原本是完美的一次计划,无奈撞上了时任监军负责押运兵器的韦屠。 当时韦屠初至青州,因行事作风与姜父林延等青州军士颇有不和,屡生冲突,恰好又从其父口中得知圣上对姜明河心生不满,便顺水推舟,硬是把那趟押运的兵器三成的次品率生生拔到了五成。 「简直荒唐。」姜姒喃喃道。 拿边战作儿戏? 裴珏默了默,缓缓道:「确实荒唐。」 但除了姜父之死也许是个意外,其他结果大多确实都在预料之中,也是韦家和圣上之间彼此的心照不宣。 只是本该前途大好的韦达为了弥补韦屠犯下的过失,自请辞官。 而本该回京述职的韦屠被责令留守青州,这对一名习惯了上京奢靡的世家子弟来说无疑晴天霹雳。 「犯了这等错误的人竟然也能安然无恙地在青州一呆数年。」姜姒轻声道。 原因不作他想,圣上需要这样一枚已经被他拿捏住把柄的出身上京之人留在青州。 「但韦屠却心生怨恨铤而走险与陇西勾结走私?而后来乔装混入军中心怀不轨的崔轩就是他的契机门路?」姜姒轻声问,「那我父亲呢?」 其中到底是什么缘由让韦屠过了这么些年仅凭一把弩就要置她于死地? 可这回裴珏却没立即回答,片刻才道:「这些都是从抓捕到的韦屠亲信口中拷问而得,其余细节……不知。」 但即使不知,也必能猜出与之脱不了干系。 漆黑的屋内因这一句而陷入沉寂。 半晌,姜姒突然记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林将军知道吗?」当年和父亲并肩作战的林将军会知道内情吗? 青年摇头。 「是你不知道还是林将军不知道?」 甫一出口,她便又觉得自己这话问得实在是多余。当初林将军唤她去军营的那回,临走时说的那番话,分明就是表明也知晓一二分内情。 「算了,不用回答。」 姜姒只觉此刻心乱如麻,一时很想立即冲去军营里打破砂锅问个究竟,一时又忍不住想当年裴父知道圣上的心思后若是能够去信给父亲告知一二,也许结果会不会不一样?可一时又想着,这其实不仅是强人所难,更是一厢情愿。 毕竟雷霆雨露皆凭圣上喜怒,就算不是那次,也会有下一次,不过是换个筏子罢了。 若如此想来,那还确实是无法改变的「天意」。 姜姒只觉心绪杂乱,想一个人静一静,从小榻上站起身便要离开。 一袭玄衣的青年站在门口,薄唇紧抿,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动,似是想要拉住她的袖角,却被侧身避开。 裴珏垂下眼帘,开口的语气有些艰涩,「表……」 话音未落,被人打断。 「我去外院客房,你……」 你不必为了躲我睡在书房,小榻冷硬,去厢房睡吧。 可这话在喉中滚了滚,终是觉得不合时宜,没能说出来,只换成了一句—— 「你早些歇息。」 水色裙角和玄色衣袂擦身而过,一触即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6页 而后,脚步声渐远,独留玄衣青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夜色霜寒洒了满肩。 第87章 近日的都尉府, 气氛十分古怪。 至少在红蕊看来是这样的。 先是大公子日日早出晚归好似有意无意地避开自家小姐,还没等她琢磨出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呢,大公子恢復如常了, 却换成了自家小姐搬去了外院客房住了下来, 且大公子来了多少回都避而不见。 她见了都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在玩躲猫猫吗? 府里现下都在传主君和夫人闹了矛盾,大气儿都不敢出, 连平日里进进出出走路都踮着脚, 生怕惹出一点儿动静再让主子们本就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 那就糟糕了。 红蕊坐在外院通往主院的台阶上,习惯性地伸手戳了戳抱刀坐在一旁的周斌肩膀, 惆怅道:「你也不劝劝大公子,到底哪里惹小姐生气了?快改改呀。」 周斌感受着肩上传来的力道,有些不敢动, 只摇头,「不知道。」 而后顿了顿,诚实回答道:「不敢说。」 红蕊拧着眉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男子汉大丈夫,还能有不敢的事儿? 周斌扫了眼四周, 见无人注意才小声道:「你是没见着少夫人不在的时候,大公子看谁的眼神都冷飕飕的, 我可不敢乱说话。」 红蕊的目光中满是将信将疑。 「我怎么从来没见着过?别是你在背后诋毁大公子吧?」 周斌闻言, 仿佛被噎了一口, 「那是因为你平日总跟在少夫人身后,怎么可能看得见?」 红蕊想了一想, 好像也是这样。 认真回忆起来, 在小姐出嫁那日姜府门外远远见着的大公子,可不就是浑身都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么? 她嘆了口气, 「一直这样也不行啊,府里下人们都传成什么样儿了。」 有时候流言这东西,最怕传着传着就变成真的了,多伤感情啊。 一旁的周斌也沉默了。 虽说他们只是下属和丫鬟,但哪个不是和主子感情深厚的?主子若整日怏怏不乐,他们又哪里开心得起来? 两人齐齐在心底嘆气,直到院外脚步声传来。 周斌率先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赶忙退到一边。 「大公子。」 红蕊也站起身,识趣儿地让开路,瞧见来人手里的油纸包时,心领神会地小声道:「小姐在房里练字。」 而后胳膊一抬,「嗖」地一下头也不回地准确指向了身后的某间屋子。 可是青年望向不远处门窗紧闭的屋子,并未再上前,只是将手里的油纸包递了过来。 「松子糖。」 「今日排的人多了些,误了些时辰,帮我说句抱歉。」 红蕊望着被递到眼前的油纸包,鹅蛋脸都快皱成了一团。 一时没好意思说这几日的糖都进了她的肚子里打击人,一时又想提醒大公子让别人转交体现不出诚意呀,就算前十几回亲自敲门被自家小姐拒之门外了,也得继续哇。 青年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只低声道:「不想打扰她。」 红蕊只好接过来,而后碎步走向了自家小姐所在的屋子,抬手敲门。 笃笃笃—— 沉闷的叩门声响起。 只是还未等她开口,屋内便传来一道女声。 「不见。」 红蕊抬起的手又放下,心中连连嘆气,折返回院中空地,脸上满是为难,刚想开口,却听见青年低声道: 「好好照顾着,午膳要准时,莫要像昨日那般误了时辰,伤身。若是没胃口,我让厨房里熬了山栗羹,还有她爱吃的簇盘糖缠。」 顿了顿,道:「听说她这几日喜欢练字,府里趁手的纸笔不多,我托人去了隔壁的湖州买,后日才能到。城南的书铺出了一批新的话本子,掌柜的午膳后便能送到府上,若还有其他想要的,直接告知掌柜的即可。」 红蕊点头,心里却苦哈哈地想:您直接和小姐说呀,和她说有啥用,小姐又听不见。 青年的目光落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上片刻,而后缓缓收回,垂眸离开。 红蕊拎着手里的松子糖,朝着对面的周斌使着眼色:追上去劝劝吶!想想法子! 周斌也愁眉苦脸对她挤着眉毛:我不会啊!而且大公子说了让我呆在这里保护少夫人。 红蕊立马瞪了他一眼:这好好的呆在自个儿家里,要你保护个什么劲儿?快去! 周斌被瞪得下意识退后一步,而后掩饰地咳了咳,扶着腰间的刀,苦着脸沿着自家大公子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目送着人小跑消失在转角处的背影,红蕊掂了掂手里的油纸包,想了想还是又转身去了客房门口。 不过这回,她并没有敲门,而是直接轻轻推开门进了屋子。 甫一踏入屋内,便瞧见自家小姐坐在书案前发呆。 莹白手指握着的毛笔滴下的墨汁早已落在干净的宣纸上污了一片,可握笔的主人却还没发现,目光落在虚空处,清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神思不属。 红蕊放轻脚步走到跟前儿,将手里的那包松子糖小心放在了书案上。 姜姒被这动静唤回神,视线落在那油纸包上,没说话。 「听说青州城里只城西一家卖松子糖的,离这儿可远着呢,而且还要排好长的队。」红蕊小声道。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7页 这几日大公子日日都排队去买,她还以为是军务不忙的缘故,可听周斌说最近营里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人人都焦头烂额的,哪儿能不忙? 不过是忙里挤出一点儿吃饭的时间罢了。 听说大公子这些天顿顿吃的全是干粮饼子,就为了省些时间好绕道去买呢。 可惜次次都被自家小姐给拒了,秉着捨不得浪费的念头,她这几日吃得都觉着自个儿牙疼了。 哪怕是为着自个儿的牙着想,红蕊也想再多劝一句,不想自家小姐去钻那牛角尖儿。 「小姐,到底有什么事儿,您这么躲着大公子呀?」 姜姒愣了愣,闻言不语。 她只是感觉心底有些乱糟糟的,想一个人安静地想一想。 这几日,她把他们一行人自汾阳回到上京以来的种种都细细回想了一番。 也是她粗心,那日听闻裴珏从都察院回来却没有直接来找她,而是去了湖边独自喝闷酒时,就应该注意到不对劲的。 还有之后…… 「小姐。」 「就算有什么事儿,您这么一直躲着也不是个法子呀,有误会有矛盾,摊开说不就好了么?一直藏着掖着,再好的感情那都给磨没了呀。」 「而且就算没有误会,确实是大公子犯了错,但只要是人,哪里会不犯错呢?总得给人一个改过的机会呀。」 一旁的红蕊苦口婆心地劝着。 姜姒收回飘远的思绪,只轻轻摇头,「练字呢,不想吃东西,你拿去罢。」 红蕊瞧了眼被墨汁污了一片的宣纸,憋了半晌终是没忍心拆穿,无奈地将油纸包又拿了回来,往外走去。 临走前回头望了眼依旧独自坐在书案后发呆的小姐,心底重重地嘆气。 只是刚掩上身后的门,旁边就传来一道声音,冷不丁地吓她一跳。 「你身上是什么味道?」 红蕊被吓得连连拍了拍胸口,对斜倚在隔壁客房门前的少年怒目而视,「你晓不晓得人吓人,可是会吓死人的。」 对着她这副态度,阿木扎没计较什么,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他的问题,同时肩上的臂粗花蛇也抻着扁扁的脑袋盯过来,似是也在好奇。 见少年的视线将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而后落在自己手中最为明显的油纸包上时,红蕊警觉地将手背到了身后后退了两步。 「这是大公子买给我家小姐的,可没你的份儿。」 原以为这么一说会让对面的人打消探究的念头,可阿木扎一听见裴珏的名字,脸色顿时黑了几分,直接唤道: 「金环。」 盘在少年肩上的金环听到自己的名字,蛇身顿时一个激灵,立马「嘶嘶」地张开血盆大口露出尖尖的毒牙。 一双金黄色的冰冷竖瞳中,满是威胁,而后趁着站在面前的女子一个不留神儿的时候飞快地叼走了她手里的油纸包,求夸奖般叼到了少年跟前儿。 红蕊一愣,待反应过来后想上前抢回来,但那条花蛇又示威似的佯装朝她扑了过来,吓得她赶忙提起裙角跑开。 算了算了,左右这几日她吃的糖够多了,牙都疼了,爱抢便抢去吧,跟没脑子的蛇计较个什么劲儿。 改明儿就让厨房里的吴大娘炖点蛇羹吃,她到时候一定要捧一盏专门跑那条臭蛇面前吃,吓死它! 不过到时候得把周斌一起喊上,人多壮胆嗯…… 不一会儿的工夫,红蕊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外院。 阿木扎收回视线,低头拿起脚边花蛇叼给他的油纸包,单手解开上面的绳结。 浅黄色的油纸包上,细细的麻绳被店家打成了个漂亮的蝴蝶结,精緻又结实,然而绳结末端却沾了点可疑的湿漉漉的口水。 少年苍白的手指顿了下,嫌弃地将不小心碰到的口水一股脑儿地擦在了干燥的蛇身上。 金环委屈地缩了缩脑袋,感觉自己被主人嫌弃了,想找个僻静的角落里静静。 扁扁的脑袋刚动,却在下一刻被一根细细的麻绳砸了个正着,不禁懵懵地抬起脑袋看过去。 只见少年皱着眉捻起一颗形状古怪的糖端详了片刻,而后试探地放入口中嚼了嚼。 「不是这个味道。」 金环盯着那被主人捧在掌心的油纸包,感觉似乎有道甜甜的清香在吸引着自己,顿时又忘了方才被嫌弃的一幕,摇摇脑袋甩开头上顶着的绳子,谄媚地又爬回了少年的肩上。 什么好东西?也给金环吃吃。 花蛇抻着脑袋往油纸包那里探,口水滴滴,却冷不丁被一只苍白手掌拍了回去,霎时脑冒金星,蔫蔫地缩回蛇身趴着不动了。 少年伸手弹了弹不安分的花蛇脑袋,而后又捻了一颗粽子糖放入口中,心不在焉地嚼着,心里却在回想着方才闻到的那股特殊的味道。 到底是什么呢? …… 那边,一直到府外,周斌才气喘吁吁地追上了自家大公子的脚步。 瞧见府外门前拴了马,而自家大公子似是要赶着回营的样子,他忙将人喊住。 可等喊住之后,瞧见大公子投来的疑问眼神,他又吭哧吭哧不晓得该说些什么了。 这让他劝什么啊,不知前因又不知后果的,万一说错了话,那不是好心办坏事儿么。 恰巧这时街边路过一对儿年轻的小夫妻。 男子献宝似的将手里帕子包裹着的东西递到了女子面前,赔笑道:「娘子,你瞧,这是昨日咱路过珍宝阁你看上的那枚簪子,我给你买回来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8页 女子斜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接过来,打开帕子,看见上面躺着的一支精緻素雅的簪子后嘴角忍不住露出些许开心。 一旁的男子打量着自家娘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娘子不生气了吧?这回不是糖葫芦了。」 不料原本还嘴角弯弯的女子闻言立马板起了脸,皮笑肉不笑道:「你是在阴阳怪气地指责我小气到为了一根糖葫芦闹脾气?」 男子大惊失色地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连声否认。 「没有没有,我家娘子怎么可能为了那么一点儿小事生气呢?绝对没有!」 可女子听见这话,非但没有转怒为喜,反倒脸色更差了,直接将东西丢进了他的怀里,「你是说咱们成婚三载纪念的日子是,一点小事儿——?」 「所以你认为只是一点小事儿,才拿根糖葫芦来敷衍我?」 女子拉长了音调,眼神里满是危险。 「娘子,我发誓真没那么想!」男子手忙脚乱地接住她丢过来的东西,而后赶紧打开帕子拿出簪子给女子插上了髮髻,小心解释着。 「这不是前两回我看娘子收到金簪和玉镯好像有些不开心么,就寻思着娘子小时候最爱抢我手里糖葫芦吃,买根糖葫芦肯定就没错了……是我笨,总猜不到你喜欢什么。娘子别生气别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不如回家关上门打打我出出气吧。」 什么回家?关上什么门? 此时正是晌午,街上行人众多,男子低声道歉哄人的模样吸引了许多路过的人竖起耳朵,视线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 女子红了脸,扫了眼周围,嗔道:「胡说什么呢。」 但虽然嘴上还硬着,手却直接挽上了男子的胳膊,快步往前走,「快走快走,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男子「哎」了一声,搂着自家娘子顺从地离开。 隔着段路还能听见两人凑近了脑袋小声说话的声音。 「娘子你为啥前两回不高兴啊?」 「我又不爱戴那些首饰,买回来也是浪费,干嘛花那个银子?」 「可昨天的糖葫芦……」 「我不喜欢是一回事,你不拿我当回事儿就是另外的事了好吧。」 「哦哦,那娘子,来岁你想要什么哇?」 「直接问我想要什么,所以你是连心思都不愿意花了呗?」女子的语气开始变得危险。 「……娘子我错了,你回家打我吧。」 年轻小夫妻的声音渐渐远去。 旁观了所有的周斌突然灵光一闪,赶忙上前,指着小夫妻俩的背影暗示道: 「大公子您瞧瞧,那男子可真会哄自家娘子,三言两语那女子就不生气了,实乃我辈楷模,您……」 剩余的话没说出口,但在裴珏和那小夫妻俩来回瞥的眼神已经暗示了一切—— 大公子您快跟人家学学吧!您和少夫人再这么冷战……啊不对,少夫人再单方面跟您冷战下去,这日子没法过啦! 整日里拉着个脸的红蕊都快把他肩膀给戳出个洞了,可疼了! 不过似乎自家大公子并没有接受到自己的好意,闻言沉默了许久,而后看了他一眼,道: 「周斌。」 他连忙站直了身子,爽快应声。 可他等着吩咐等啊等,却半晌没听见下文,不由地猜测是不是大庭广众之下大公子抹不开面儿,忙凑近了低声问: 「大公子我现在就去珍宝阁一趟?您说买什么样的属下立马给您买过来。」 但青年默了默,又道:「没什么,你回外院罢,青州最近局势不稳,她身边离不开人。」而后翻身上马。 周斌应声,站在原地目送着自家大公子骑马离开,不知怎的,第一回 有些恨铁不成钢。 他家大公子啥啥都好,但有些地方就是不如别人。 他哪句话说错了?方才那男子的确是我辈楷模嘛!不信让红蕊过来评一评,保证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 周斌摇摇头,嘆了口气,抬步回了府,觉得这几日他嘆气的次数比去岁一整年加起来都要多。 只是,在他看不见的身后,让他回府的青年抬眸望向方才那对年轻夫妻的背影。 乌黑的眸中却是划过深思。 第88章 都尉府, 外院客房。 红蕊离开后不久,姜姒也没了继续练字的心思,索性扔了笔, 盯着书案上墨迹点点的宣纸发呆。 洁白如玉的纸张上, 黑白交错。 都说习字静心,习字静心, 可只有真当心乱了的时候才知晓, 那都是哄骗自己的藉口。 书房那晚过后, 她原本想再次拜访一下林将军,不料林将军却托人回话拒绝, 只言现下多事之秋,谨记他曾叮嘱的话,她便也不好再打搅。 可乱成一团的心绪却怎么也纾解不开。 理智告诉她在事情未明之前不该、也没有资格迁怒任何人, 但感情却告诉她,偶尔任性一下又如何? 人非圣贤,哪里能有绝对的理智可言? 眼前明明是污得不成样子的宣纸,可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另一张面容,搅得人心烦意乱。 她蹙眉, 伸手将纸揉成一团。 笃笃—— 门外的丫鬟敲门,送进来一碗羹并一盘点心摆在桌上。 姜姒抬头看过去。 丫鬟福了福身, 小心道:「是红蕊姐姐让我送进来的, 说是主君吩咐厨房做的, 让夫人一定要按时吃饭,莫要饿坏了身子。」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69页 说完似是怕她拒绝, 赶忙退下了, 临了还不忘轻轻地带上门。 吱呀一声。 合上的木门隔绝了外边儿的一切,屋内又恢復了安静。 姜姒默了默, 望着桌上尚在散发着热气的吃食,起身走到桌前坐下。 精緻的白瓷碗中,切片的金黄栗子和白嫩山药熬得十分软糯,勺子一压即碎,作底的羊肉汤味清不膻,入口暖胃。 扁平的白瓷碟中,金灿灿的糖缠圆滚可爱,酥香软绵,隐有槐花蜂蜜的淡淡清香萦绕唇齿之间,甜而不腻。 她突然记起了上回吃这糖缠的时候,还是在汾阳祖宅的洗尘宴上,二婶李氏为她特意准备的那次。 裴珏就坐在她身边,沉默地替她挟菜,替她回击虚情假意的大伯姜明义,更是在慈和堂失火时替她冲进火场将卧病在床的祖母背出来,自己却被火舌撩得衣角焦黑,烧伤了一片。 那晚二人第一回 共处一室的时候,她把药瓶给他之后,他让她早些歇息,自己却避去了屏风后上药。 当时的她有些担心,悄悄瞧了一眼。 青年侧腰上在悬崖前为救她而受的伤还未癒合,又添新伤,狰狞斑驳。 甚至焦黑衣角都粘在了皮肤上面,撕扯不开。 可他发现了她的目光,立马穿好衣衫只说是小伤,无伤大雅,温声让她别担心早点睡吧,还淡定笑着说她给的药很管用,过两日就能好全,保证一丝疤痕都无。 那时的姜姒除了上京城外的遇袭之外,从未受过什么严重的伤,便也相信了。 但后来裴珏独自从汾阳赶回裴府,深夜回来的那次,她拉着人上药的时候,分明发现之前的伤口根本没有恢復如初。 那劲腰上疤痕交错,哪里能看得出原来的样子? 雅阁那回,若不是她发现了他的异常,他是不是宁愿拿把剑割到自己满手是血也不愿意和她说实话? 还有这次,他在怕什么? 若真是觉得她是一个是非不分只会无理迁怒的人,那何必拐弯抹角地告诉她?一直瞒着她不就好了? 又是找藉口把营中的弩带给她,又把信放在那么明显的位置还不够,见她过了几日都没好奇地去瞧,便干脆把信纸都拆出来放到一边,为的就是让她自己发现? 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做它干什么? 对他没好处的事,绞尽脑汁让她知道,可明明能说出来博她同情的事,却捂得死紧,图什么呢? 以前父亲曾说,看一个人,不仅要看他说了什么,更要看他做了什么。 可她发现无论她怎么看,都看不真切。 嘴里绵甜的糖缠似乎失去了滋味儿,越嚼越涩。 姜姒放下了筷子,唤来丫鬟。 「他去哪儿了?」 听到自家夫人唤声的丫鬟推门进来,闻言愣了片刻,而后反应过来这个「他」指的是谁,连忙弯了弯腰回道: 「主君去郊外营地了。」 郊外营地…… 也是,这个时间点,军中出了那样大的事,确实应该在营里。 是她忘了,还以为像初来青州时那般会留在府中用午膳。 丫鬟悄悄抬头打量着桌前女子的神色,又扫了眼没动几筷子的菜,小心道: 「夫人是有什么吩咐吗?是菜色不合胃口吗?主君说若是您有其他想吃的,厨房里准备了一堆上京口味的食谱,您可以随时吩咐。」 姜姒摇头,温声道:「没有不合胃口,只是随便问问,没事了,你去忙吧。」 丫鬟福了福身,便要退下,临走时记起一事。 「城南书铺的掌柜刚刚已经将书都送到府上了,夫人有其他想要看的书吗?现下人还没走,正在前厅喝茶。」 她一怔,「什么书?」 丫鬟眨眨眼,解释了一番,垂首等待自家夫人的吩咐,却等了半晌没听见声音,小声道:「夫人?」 姜姒抿唇道:「无事,我没什么想看的,拿些银子给书铺掌柜的罢,辛苦他跑这一趟了。」 丫鬟应声退下。 没过多久,便有人将书全都送了过来。 姜姒也没什么继续吃饭的胃口,索性让人将书都搬去了书案旁,随手从厚厚的一摞中抽出一本。 熟悉的书名映入眼帘。 姜姒:「……」 真是感伤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怎么在离汾阳这么远的地界儿都能看见这书? 有那么火吗? 不对,应该问,有那么巧合吗? 瞧见几步外站着的丫鬟投来好奇的目光,她忙将书反手朝下放到一边,清了清嗓子问:「这书都是书铺掌柜的挑的吗?」 丫鬟的视线在那本被自家夫人翻面儿倒扣得严严实实瞧不见名字的书上熘了一圈,心下转了几道弯,忽而恍然大悟,觉得自己明白了这话的言外之意。 夫人看似是在问书是不是掌柜的挑的,实际却是在拐弯抹角地问主君呀! 自觉理解了话中意思的丫鬟在心中为自己的机灵悄悄鼓掌,面上却一脸诚恳道: 「都是主君特意为夫人挑的。」 等会儿出去她就去叮嘱其余的姐妹们,若夫人问起来都一律回答说是主君的意思。 虽然话本子只是闲暇时打发无聊的东西,不比衣裳首饰能分出个漂亮与否,无非是选些市面上卖得火的挑着看看。方才的书铺掌柜的也只是将现下大傢伙儿都爱看的全都挑了些送来,但要是实话实说可就是她愚钝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0页 如今府里两位主子心情不佳,她们这些做下人们的看在眼里是急在心里。 什么叫做忠僕?什么叫做聪明的忠僕? 这种关键时刻的细微之处,不正是她们发挥余力的地方么? 于是她又笑着补充了句,「听说主君为了拟这书单子,花了不少心思呢。」 姜姒喃喃重复了一遍,「特意?花了不少心思?」 丫鬟维持住脸上的真诚,拼命点头。 她可真是府里忠心耿耿的好丫鬟,为主子们的感情操碎了心吶,主君您就偷着乐吧! 听见回答,姜姒一时间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摆摆手让丫鬟离开。 丫鬟瞧见自家夫人比起方才似是缓和了不少的脸色,高兴地「哎」了一声,脚步轻快地出去了。 屋内又是只剩下姜姒一人。 她犹豫片刻,终是忍不住伸手将那本被倒扣在书案上的话本子重新翻开。 【一场恶战后,温书望着面前身负刀伤裙角染血的纤细人影,心中愧疚难当。为何每回都是林表妹在保护他这个大男人呢?他掏出怀里的药瓶递了过去,低着头,惭愧到不敢看她的眼睛。】 【犹带血迹的温热指尖似是不经意划过他递出的掌心,一触即离,却并未接过药瓶。温书愣愣抬头,只见面前之人已经不復在那群恶人跟前的冷厉,反而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脆弱。】 【林表妹咳了两下,抬眸望过来,苍白的唇轻启:劳烦表哥为我擦药罢,手腕使不上劲儿。】 【瞧见眼前一幕,不知怎的,温书突然觉得心底像是着起了火。】 姜姒:「……」 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哪儿哪儿都透着一股莫名熟悉的味道? 错觉吧? 她一把合上了手里的书,倒扣回了书案上。 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劲儿,拿起来塞到了旁边那摞书中。 但还是不顺眼。 姜姒拧着眉头盯着眼前这摞书瞧了片刻,不放心地一本本拿起来检查了遍书名。 当她瞧见眼熟的某个名字时,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好么,之前在汾阳的时候就听四弟姜远焱说过这书出了续册,果然除了方才那第一册 之外,又让她找见了一本续集。 姜姒看着书案上被她单拎出来的两本话本子,只觉心里古怪极了。 肯定不能让丫鬟把它拿走扔掉,那不是欲盖弥彰么?还不如找个地方藏起来,眼不见为净就可以了。 她起身站起,视线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床脚边。 雕花木床离地稍有些距离,恰好有两指宽的缝隙可以容纳书册进去。 她走过去,将两本「不雅」的话本子一股脑儿地都塞到了缝隙里,直至从外边儿瞧不出异样。 之前从上京离开时她竟然忘了,应该在走之前去四弟姜远焱的书房里检查一遍的。 这臭小子,读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书?当时便不该心软帮他瞒着。 改日定要给二婶去信一封。 不知怎的,思及此,她的心情竟然莫名好了不少。 方才丫鬟送书时,又从厨房端了几盘新做的点心过来,就放在桌上。 午膳没怎么吃的她突然觉得有些饿了。 莹白指尖捻起一块豌豆糕。 香甜软糯,入口即化。 厨房吴大娘的手艺果真不错,这点心做得竟也有几分上京鸿兴楼的味道,也不知是在哪儿学的艺?她漫无边际地想着。 …… 上京姜府的小书房。 将圣贤书扔到一边,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里精緻的剑形白瓷笔搁的姜远焱,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 他拉了拉盖在膝上的小毯子,扭头望了眼紧闭的窗户,目光里满是茫然。 谁在背后骂他呢? 第89章 夜幕降临。 自诩是个勤快丫鬟的红蕊, 每每会在前一日就提前准备好第二日自家小姐穿的衣裳和戴的首饰。 虽然姜姒平日里不爱那些个脂粉钗环什么的,但红蕊咂摸着,觉得自家小姐既然身为都尉夫人, 府里上上下下多少双眼睛都在暗地里瞧着, 可不能丢了当家夫人的面儿。 哪怕是打扮得素雅些,也比完全不施粉黛不着配饰来得好罢? 而且这也是待人接物的礼数来着, 万一哪日冷不丁地有人上门来拜访, 或是小姐临时要出门呢? 好歹让人家看看, 上京姜府虽然自老爷去后大不如前,但也不是一点儿底蕴都没的。 故而这日晚上, 红蕊一如既往提前将衣裳什么的精心搭配一番备好,然后转道送去姜姒暂住的客房。 只是在客房时,却突然发现了什么, 拍了拍脑袋,「哎呀」一声。 正洗漱完穿着寝衣坐在榻上翻着今日书铺送来的话本子的姜姒闻言看过去,「怎么了?」 「明明刚刚脑子里记得还是水色的裙子要配白玉的耳坠,一走神,拿成了珍珠的了。」红蕊一脸懊恼道, 「不行不行,我这就回去拿去。」 说着便要转身离开。 姜姒放下手里的话本子, 忙唤住人, 好笑道:「一个耳坠罢了, 有什么打紧的?戴哪个不都一样?天色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房里歇息罢, 别忙活了。」 莫说戴什么首饰了, 就是穿什么衣裳她也无甚所谓,只要得体便行, 哪里还有那么多的讲究?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1页 可红蕊闻言立马拧眉否决她的话,眼中满是不贊同。 「小姐,虽然是在府里,但到底是在青州,不是上京也不是汾阳,也不能过于随意了。您是不知道,外边儿有多少小娘子盯着……」 话说一半突然顿住。 姜姒好笑地瞥过去一眼,「外边儿怎么了?」 红蕊自觉失言,忙道没什么。 都这时候了,她可不能给大公子抹黑,被一大堆小娘子惦记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咳咳,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您就听我的没错,左右现下大公子应该还没回来,我快些去一趟费不了什么工夫,您且等着。」 红蕊脚步一抬就要走,却被身后一道略微迟疑的声音再次唤住。 姜姒面色犹豫,见红蕊转身投来疑惑的目光才吞吞吐吐道:「你……你帮我给主院那边带个话罢,如果他明日不忙的话,就早些回府罢,我有话想与他说。」 红蕊恍然,拉长语调「哦」了一声,揶揄道:「小姐怎么不等大公子回来后亲自说呢?还非要等到明个儿?」 「你去就是了,话那么多。」姜姒避而不答,故作淡定地重新捧起了手里的话本子继续看。 这不是还没想好要怎么说,能拖一会儿便是一会儿么。 向来明白自家小姐性子的红蕊捂着嘴笑了笑,离开了屋子,朝主院方向而去,脚步格外轻快。 看来她白日里劝的那番话还真管用。 有话说好哇,夫妻么,就怕什么事儿都藏着掖着,说开就好了,红蕊如是想着。 谁料刚踏入主院,便看到本该还在营中尚未归府的大公子从主厢房里推门出来,她忙上前福了福身。 「大公子,婢子来拿小姐的东西。」 青年嗯了一声,问了些今日姜姒的状况,红蕊眨眨眼,一一回答,末了道:「恰好您在,小姐说大公子您明日若是军务不忙的话,还望能早些回府。」 裴珏似是怔了怔。 红蕊极力压住嘴角的笑意,继续道:「小姐说她有话想和大公子您说。」 原以为大公子听见这话定会高兴,可红蕊却发现对面之人的神色却在一瞬间变得有些难看,甚至苍白,不由疑惑道:「大公子?」 「……大公子?」 这怎么还走神了呢?红蕊纳闷。 裴珏薄唇紧抿,道:「可还有其他话托你带给我?」 红蕊回想了下,摇头。 裴珏默了默,片刻才道:「知道了。」声线微低。 红蕊退到一边,瞧着青年转身去书房的背影,心中感嘆。 大公子可真是勤勉,都这个时辰了还要去忙军务呢。 她收回视线,转身进了主厢房,走到了里间的梳妆檯前。 红木台面,菱花铜镜,兰草雕刻,端的是精緻非常。 红蕊比姜姒要早小半个月住进这都尉府,知道的事情自然要多些。 譬如这梳妆檯,本来是没有的,是在小姐回来之前,大公子特意吩咐府里採办的人特意去添置的。 还有那窗台插了几支桃花的青瓷花瓶,那素雅兰色的垂地床幔,就连夜里照亮用的四角灯笼,都换成了自家小姐喜欢的样式。 要说这夫君对妻子上不上心吶,可不就得从这些细微之处来看么? 她冷眼瞧着,大公子虽说有时候在外人前冷冷的不太爱说话,也比不得以前三公子花样多会哄人开心,但人还是不错的,所以她也是真心希望两人能好好的。 这几日她都看在眼里,小姐虽然没说,但明显比之前低落了不少,瞧着就让人揪心。 不过既然都约定好了明日把话说开,估摸着应该没事儿了吧? 红蕊边思忖着,边在梳妆檯翻找着。 「奇了怪了,明明记得那对白玉耳坠是收在这里的,怎么就找不着了……」 「这儿没,这儿也没……」 红蕊拧着眉,确定自己应该没记错。 从上京出发之前,为免遗漏了什么,她便将常用的几个梳妆匣都打包装上了马车,绝不可能忘带的,肯定是上回收起来的时候放错地方了。 她伸手拿过其中一个匣子打开,在看清里面的东西时惊讶地「啊」了一声。 珠玉满匣。 盒子里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些首饰?小姐也不爱买这些,上回往里面添置还是新婚后大公子送的那回呢。 等等…… 今晚大公子这么早回来,而且方才是从这厢房里出去的,所以这些簇新的钗环玉镯什么的都是大公子给小姐买的罢? 白日里她也从周斌那里听说了府前那对年轻小夫妻的事儿,当时还和他一同感嘆怎么大公子就不像那个男子那般会说话,却原来是在他们都不知道的地方,悄悄就把事儿办了呀? 还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是想给小姐一个惊喜? 想到这,红蕊会心地笑了笑。 还真别说,大公子的审美可真不错。 瞧这攒珠钗,瞧这白玉镯,全都是大方素雅的款式,是平日里小姐喜欢且惯用的。而且观其料子,怕是价钱不菲。 红蕊小心地将其放回原处,眼角余光突然瞥见了匣子底部露出来的暗黄色信封一角,不禁一愣。 这是? 她将信封抽出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端详片刻,忽而记起了什么。 这信,好像是尚在汾阳祖宅时,她曾见过小姐写完收在妆奁匣子里的……和离书!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2页 当时小姐写完的时候,那蚕棉纸上的墨迹尚未完全干透,所以信封还被染上了一点墨汁,她瞧得真真的,就是这封! 红蕊神情一凛,暗自懊恼,怎么收拾东西的时候,竟然把这个也带来了? 也怪这信是放在匣子最底下,以前竟不曾注意到。 不,最好永远都别被注意到。 打定了主意的红蕊琢磨了片刻,将匣子整理了一番,把所有不常用的零碎小玩意儿换成了这个匣子装着,然后把暗黄色信封压在了最底下,直至从外边儿瞧不出一点儿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合上匣子,红蕊又翻了一会儿总算在某个小抽屉的角落里将自己想找的白玉耳坠找了出来,离开主院的时候往书房瞥了一眼。 果然,书房的烛火还是亮着的。 可真辛苦啊,她感嘆一句,离开了院子。 …… 书房。 白纱灯罩笼住了摇曳的烛火,顺着端坐在桌案前的青年握笔的指尖,在舒展的信纸上留下浅浅阴影。 笔尖凝起的墨汁聚到一处,渐成墨珠,滴落在洁白如雪的纸张上,瞬间晕染了一片。 只是握笔的青年似是未曾注意到的样子,晦暗的目光落在半空处,像是在出神。 良久。 青年仿佛终于发现了被污了的信纸,将其放到一边,又换了簇新的一张,垂眸沉思片刻,缓缓落笔。 屋外,月色暗沉。 有那起夜的丫鬟打着哈欠路过,睁着迷迷煳煳的眼睛瞧着不远处尚还亮着光的书房,揉了揉眼皮,又望了望天,嘀咕了两句。 这都丑时了还不睡,果真主子们的精力不是寻常人可比的。 她心下摇头,趿着鞋子回房,拉上被子,美美地继续睡了。 …… 翌日。 因着打定主意要晚上把话摊开说清楚,姜姒今早醒来便觉得心情开阔了许多,直至收到了府中下人传达的消息。 「你说何处?」姜姒蹙眉问道。 小厮紧张地吞了吞口水,将手里的信往前递了递,小心翼翼道:「未阳城,听说主君天不亮便去了营里,然后没呆多久就领兵出发了,临走前留下这封信让转交给夫人您。」 未曾署名的信封上,字迹俊逸的四个字映入眼帘—— 吾妻亲启。 她接过信,端详了片刻。 不知是不是错觉,总觉得这「妻」字怎么好像落笔稍重了些?泅墨泅得有些深了。 姜姒按下心中疑惑,蹙眉抽出信纸,极快地扫了一遍,眉心越皱越紧。 信上说,据暗探传回的消息,邯山关附近疑似发现韦屠崔轩的踪迹,而未阳城就坐落在邯山关的最后一道口,可谓是极为重要的关卡。 之前青州军动盪之时,陇西第一个打的便是未阳城的主意,试图趁机冲破关口,幸而后来林将军及时转危为安,派了援兵。 而此时韦屠和崔轩出现在那里,是想谋划些什么?她隐约感到些许不安。 书册一般大的薄薄信纸,其上字迹一览无余。 姜姒的视线最后定在末尾处,微垂的睫羽颤了颤,久久不能言语。 【当年之事,裴家难辞其咎,不敢託辞。且知而不言,确乃衍之不韪,冀取韦崔性命以能补过,切莫忧心伤己。】 【唯愿安乐。】 小厮弯着腰,偷偷抬头打量着自家夫人的脸色,见到那越皱越紧的眉头时,心中叫苦不迭。 这主君也真是,哪有一声招唿都不打,就直接扔封信走了的呢? 好歹回来亲自和夫人说呀,让他们下人代为转达叫个什么事儿吶! 瞧瞧他们夫人的脸色,那都不对劲儿了。 小厮心中唉声嘆气。 姜姒不知他的想法,拿着信纸站在原地出神了片刻,而后让小厮退下自去忙,转身回了屋。 不料刚坐下不久,门便被人从外边儿推开。 风风火火的红蕊快步走了进来,一脸懊恼。 「误会误会!」 「小姐,误会了呀!」 第90章 姜姒一愣, 瞧着气喘吁吁闯进门怀里抱了两个匣子的红蕊,先倒了杯茶递过去。 「出什么事了这么着急忙慌的?小心别岔气了。」 红蕊接过茶杯,仰头咕噜噜一口饮尽。 瞧她跑得满头是汗的样子, 姜姒又从怀里递了条帕子过去, 问道:「擦擦罢,还有你方才说什么呢?什么误会?」 可这回红蕊却没接, 摆摆手, 然后将一直紧紧抱着的两个匣子都放在了桌上。 接着打开其中一个, 翻了一通,从底部翻出了一封眼熟的信递到姜姒手上, 又将昨晚在主厢房门口遇见大公子的事儿解释了一遍。 姜姒拿起信时,还有些恍惚,片刻才想起来这还是她在汾阳的时候写下的。 那时还未曾料到后来会有一连串的变故接踵而至, 竟不知何时把它就那么一直忘在了角落里。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红蕊急道:「一听说消息,我就知道大公子八成是瞧见这信了,以为小姐您生气到要和离,所以才这么着急地就走了, 都不等到晚上。」 姜姒讶道:「怎么会?」 这个猜测实在是不符合她对裴珏的印象。 红蕊连忙反问:「怎么不会?」 红蕊越琢磨越觉得是这样,眼看着小夫妻俩要和好的关头, 结果其中一人心生误会, 黯然离去奔赴危险的边城, 怎么听怎么像是话本子里悲情戏码发生的前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3页 要不是不会骑马,红蕊简直恨不得马上追上去, 非得把事情说清楚不可。 就算逃不过悲剧收尾, 也得先把话挑明白了才行。 姜姒闻言有些哭笑不得,无奈道:「真是你误会了, 此次走得急,应是军务紧急的缘故。」 她偏头瞧了眼无人的院外,轻声解释了裴珏为什么突然去未阳城。 红蕊眨眨眼,松了口气,「所以大公子是着急去抓那些贼子,才走的?」 姜姒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得知此间并无误会时,红蕊紧绷的神经缓和下来,感觉自己真是像个老妈子一样操碎了心。 「行吧,没事便好,是我多想了,小姐别笑话我就成。」 姜姒摇头。 怎么会笑话,明明都是对她的关心。 弄清楚了原委,红蕊便也准备抱着装着杂物的匣子离开了,毕竟还得放回原处。 只是临了瞧着自家小姐拿在手里的那封信,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又说了句。 「小姐,从汾阳到上京再到青州,这一路,大公子怎样您也看在眼里。现下您的腿早就痊癒了,也不存在什么拖累不拖累的话,说多了反倒伤人心。」 「今时不同往日,如果您没有这样的打算了,那……」 红蕊顿了顿,继续道:「那东西您就烧了吧,留着也是无用,徒生事端,大不了,大不了……」 瞧着红蕊吞吞吐吐的样子,姜姒奇道:「大不了什么?怎么还结巴起来了?」 「大不了以后小姐您不喜欢大公子了,想换个,到时候再写张新的也不迟嘛。」红蕊飞快地说了句,然后脚步一抹,熘了。 临了不忘帮她将门掩上。 姜姒愕然,随即失笑。 垂眸望着手里的暗黄色信封,再瞧见它时,果真应了方才红蕊的那句—— 今时不同往日。 尚且还在汾阳,还并未意外跌落五虎山悬崖时候的她,那时候怕也没有预料到现在罢? 心中百感交集,莹白手指压了压信封略微捲起的边角,却忽而发现了一丝不对。 这信……怎么好像不太对劲儿? 姜姒柳眉微蹙,捏着信封将里面的信纸抽了出来。 一展开,愣了片刻,差点儿气笑。 一片空白。 这哪里还是当初她写下的那张和离书?分明被人悄无声息地换成了一张白纸! 不,不对,不是白纸。 她的目光落在了右下角的地方,其上无比眼熟的俊逸字迹映入眼帘。 【等我。】 姜姒:「……」 红蕊白叮嘱了,烧什么烧。 看来还是她高估了他,此人分明十分幼稚且冲动! 这么不打一声招唿便急着离开,原来还真是怕她晚上约他是为了和离的事? 如果她现下真有这个念头,拿走旧的又能如何?大不了就像红蕊说的一样临时再写一份便是了,又花费不了太多的工夫。 她咬牙,将手里的纸团了团扔到一边,却恰好砸到桌上被红蕊留下的另一个匣子。 听红蕊说,里面都是裴珏昨个儿买的? 姜姒犹豫了下,还是没忍住好奇心,伸手打开了盒盖。 珍珠白玉玛瑙满目玲琅,钗环耳坠手镯堆得满满当当,一时间让她不知该说什么好,突然觉得自己仿佛成了戏文里常说的被「憨实不聪明只会买买买」的相公低声下气讨好的耍脾气的刁蛮夫人。 不过这「憨实」二字刚闯入脑海,便让她打了个冷战。 摸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姜姒一把合上了匣盖。 原本打算在今晚说的一片腹稿顿时尽消。 她现在只想等人回来之后好好问一句,做事总是如此出人意料,他到底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 虽然人不在,但姜姒也懒得再挪,索性便在客房里住下了。 比不得主院里宽敞,但样样俱全无人打扰倒也自在。 尽管府里的下人们不太明白自家夫人在客房一直待着不走是个什么章程,毕竟哪家主母是住在客房里的呀? 但既然主子没明确发话说要搬回主院去,他们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好多嘴,每日里只尽职尽责地将分内之事做好,同时也在心里盼着自家主君早日归来。 主君和夫人都在的地方,那才叫一个完整的家呢。 故而都尉府里,也算是安宁了一阵。 日子还是照常地过,三餐也是按时吃,但姜姒却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浑身都有些不自在,心里也总有一丝莫名的隐忧,挥之不去。 红蕊得知后偷笑道:「想大公子了呗,还能是因为什么。」 姜姒斜她一眼,不语。 红蕊可不怕自家小姐这只纸老虎,摇头晃脑道:「那句叫什么来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哎呀,大公子只是去了未阳城,也不是去什么千里之外的地方,没准儿小姐再等个『三秋』,人就回来了呢。」 可姜姒听见这话,却并没有得到安慰,反而恍然,终于明白了那丝一直被压在心底的隐忧是什么。 未阳城。 如今的青州,表面上依旧风平浪静,好似韦屠的叛变并未在这里激起一点浪花。 但若真是这样,那她初次踏入郊外营地时瞧见的士兵们那副萎靡不振的模样,难道是假的? 还有那被韦屠盗了大半的军械库,以及手段诡谲的崔轩手中从噬云寨买的「伪蛊」。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4页 隐隐有道声音在告诉她,青州,将要乱了。 可能大多数时候,真应了那句好的不灵坏的灵。 几日后,便传来消息,陇西兵马压境,未阳城守军节节溃败。 比之更加糟糕的消息是,未阳城内,上至官员下至百姓,疑似染上怪病昏迷不醒的人越来越多。包括许多兵士皆已中招,无力再战,可谓是让本就不妙的边战雪上加霜。 报信的兵士也是一脸苦色,眼里满是忧心忡忡。 姜姒闻言忙追问道:「那裴珏呢?」 兵士打量了下周围,低声委婉道:「林将军找了好些个青州城里医术高明的大夫,现下应该已经出发了,但怕也是束手无策,毕竟是谁也没见过的怪病。」 传完消息,兵士怜悯地瞧了眼失魂落魄的都尉夫人,抱拳行礼,离开了。 姜姒站在原地,望着兵士离开的背影,垂在身侧的指尖微微颤抖,只觉脑袋无比混乱。 红蕊守在一旁,担心道:「小姐,大公子吉人天相……」 话说了一半,就连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假,又咽了回去。 连城里的大夫都没见过的怪病,听着就吓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治好的?没准儿就是那些个又坏又古怪的陇西人弄出来的鬼东西呢! 别说是小姐,就连她此刻都忍不住愁眉苦脸起来。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怎么就没个顺顺利利的时候呢? 「红蕊。」 听见自家小姐唤她,红蕊忙应声。 「帮我收拾下行囊。」 红蕊一愣,几乎瞬间便明白了自家小姐是准备去哪里,想劝的话憋在嗓子里憋了好一会儿,终是没说出来,嘆了口气,脚步一转,回房开始收拾包裹。 不光是自家小姐的,这回她连带着自己的行囊也一同打包了。 「小姐去哪儿我就去哪儿。」红蕊语气十分坚定。 姜姒拒绝再三无果,只好答应。 再加上周斌赵武赵风几人,一辆马车并数匹马轻装简行,午膳后便出发踏上了去往未阳城的路。 只不过,在临行的时候,马车上却多了一位预料之外的人。 「阿木扎?」姜姒惊讶道。 少年换了身大晋人惯穿的劲衫,懒懒散散地靠在车厢的小榻上,像条没骨头的蛇,脚边还卧着一条同样懒散地把自己盘成一坨的蛇。 「你怎么一道上来了?此时外面不太安全,你还是呆在都尉府上吧,府里有护卫守着,不必担忧。」姜姒温声道。 不料少年烦躁地踢了踢脚边的蛇,嗤笑道:「一起去又怎么了?没我的干粮还是怎么?」 姜姒摇头,「不是这个意思,此行……」 她想解释此行的危险,却被少年不耐地打断。 「崔轩不是在未阳城附近?他能去,我就不能去?而且那个什么怪病,你就不想治了?」 她闻言默了默,而后认真道:「谢谢。」 少年白了她一眼,似是想说谢个屁,可却在开口的那刻突然顿住,眉头皱了皱。 「怎么又是这个味道?」 第91章 这话属实有些奇怪, 什么味道? 姜姒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 可少年的神色却又不像是作假,甚至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后,直接向她伸出手来…… 然后被刚上马车窥见这一幕的红蕊竖着眉头给拍了下去。 清脆一声, 惊动了地上盘成一坨的金环, 抬起扁扁的脑袋茫然地朝上瞅了一眼。 咋了咋了?吓蛇一跳。 「干嘛呢?还动手动脚的?」红蕊板着脸拦在自家小姐面前,看似冷静无比, 实则眼角余光偷偷瞥向了对面少年的脚边。 那条蛇怎么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粗了那么多?吃什么长大的哇?她这个小身板够不够人家一口吞哇? 红蕊悄悄咽了咽口水, 面上强装镇定, 盯着因被她拍了一掌而脸色十分不善的少年,似乎只要他再敢伸手, 她就敢继续拍。 少年神情古怪地看她半晌,竟还真的再次伸出了手。 只不过这回速度极快,快到红蕊还没反应过来, 便感觉眼前一晃,然后腰上好像少了什么东西。 她一愣,赶忙低头一看。 果然,自己一直挂在腰间的香囊不见了,此刻正躺在对面少年的掌中。 但没等她发怒, 就听见人问道:「这香囊谁给你的?」 姜姒轻轻拍了拍红蕊的手背以示安抚,拉着她坐到身边的位子上, 而后疑惑道:「怎么这么问?是有什么问题吗?」 这香囊她也有个一模一样的, 还是红蕊送的, 一直戴在身上,提神醒脑, 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的呀? 可她这么一问, 少年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嘴角勾了勾, 也不回答,把玩了香囊片刻又将其扔回给了红蕊。 而后竟然直接眼睛一闭往后一靠开始睡觉,摆明了懒得继续说下去了。 姜姒见着无奈一笑。 耳边是红蕊的嘀嘀咕咕。 「什么人吶,奇奇怪怪的……」 …… 未阳城地处邯山关,在青州的边缘之地,周围山脉起伏,易守难攻。 因着近日里陇西蛮夷滋扰的缘故,城内城外皆派兵戒严,对进出的每个人都仔细盘查。 一行人为了不引人注目,早在距离城门尚有数里的地方便改换徒步,将马车和马匹都寄放在了驿站处,此时也混在缓慢前行的队伍里,等待检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5页 姜姒打量了下周围,发现队伍里有不少人穿着打扮看起来都是清苦的寻常百姓。 有的推着装了许多蔬菜瓜果的板车,有的背着装了柴火野味的竹篓,还有的,挎着个破旧药箱穿着身洗得发白的长衫一脸忧心忡忡的模样,瞧着像是医馆里的大夫。 大夫也便罢了,应该是听闻未阳城里发生的怪病所以来帮忙的。 可百姓们怎么也奔着往城里走呢? 城军溃败的消息瞒得住青州主城,因为离这算是有段距离,可瞒不过住在这周边城池的百姓呀。 现下城军已经在边境线上退守三分,如今驻扎在未阳城外不过二十里的地方,万一守不住,被蛮夷冲破了防线,那首当其冲的便是这未阳城里的人。 在这样的状况下,怎么不想着避去安全一点的地方,反而…… 紧跟在身边护卫的周斌似是发现了她的目光,低声解释道:「他们应该是住在其他地方的百姓,特意赶过来的。」 特意赶过来?姜姒闻言更加不解了。 但此刻身在外边儿人多眼杂,终究不是说话的好时机,她点头,按下心中疑惑。 龟速往前挪动的队伍终于轮到了他们。 原本姜姒还有些担心阿木扎要怎么办,毕竟在这么敏感的时候他既没有路引也没有任何能证明身份的凭证,可周斌却让她不必为此担心。 城门的队伍分成了两排,左右各有两名兵士负责检查入城百姓的凭证。 身后几步外的地方还站有一列手持红缨枪警戒四周的兵士,锐利的目光盯着这边,可谓是森严非常。 周斌望了眼周围,稍稍侧身,迎着负责检查的兵士怀疑的目光,将自家大公子临走前交给他的身份令牌悄悄递了过去。 兵士面色严肃地接过令牌,而后似是微微一愣,快速往这边扫了一眼,抬手示意稍等,转身跑向不远处的巡逻队伍,朝领头之人附耳几句。 领头之人一身玄色盔甲,面容板正蓄鬚,听完兵士禀报后拿过他手里的牌子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而后皱着眉大步朝这边走来。 因在青州军内呆过所以还算比较了解的周斌小声道:「那位是州军的严起严校尉,应该是被林将军派过来支援守城的。他认得我,咱们带着阿木扎进去肯定没问题。」 周斌语气信誓旦旦,十分自信,不料下一刻却立马被打了脸。 严起皱着眉沉声道:「此处动盪危险,你不该把都尉家眷带过来,万一被有心之人藉机生事该如何?现在哪里是能儿戏的时候?你们速速回青州城,莫要在此地逗留。」 从头至尾,他并未看姜姒一眼,只是对着周斌一人说话,像是在避嫌。 刚刚才在自家少夫人面前夸口的周斌有些尴尬,连忙解释几句试图改变他的主意,哪怕是帮忙进去传个话呢。 这都到城门口了,哪有再折返回去的道理? 这要是被大公子知道少夫人被这么白白折腾一趟,没准儿回头自己就得去马厩刷马去了。 但无论周斌如何说,甚至找了「都尉没有夫人在身边夜夜都睡不好觉」这种荒诞的理由,都只得到了严校尉严肃的一眼,甚至还反过来被教育了一番。 「男子汉大丈夫怎可拘泥于儿女情长?况且军中谁人不知裴都尉向来不近……」 严起顿了顿,将那两个觉得无比别扭的字略了过去,继续道:「而且你身为都尉属下,背后败坏上峰名声,回头我定要一一如实禀报。至于这令牌,我会直接呈给都尉。」 被扣上「败坏上峰名声」黑锅的周斌哑口,眼睁睁瞧着严起拿着令牌转身便走,有些急了。 好傢伙,城门还没进去呢,令牌先没了,这可不行啊。 就在他想追上去的时候,身后一道温和的女声先一步唤住了严起离去的脚步。 「严校尉,烦请留步。」 严起身形一顿,皱眉转身看向喊他的女子。 不料这一看,却是着实怔愣了好一会儿。 方才一直安安静静站在周斌身后几步远戴着幕篱的女子取下遮挡走了过来,朝他略微福了福身,而后轻声道: 「小女子知道严校尉是一片好意担心我们的安危,不过此次前来确有要事。」 姜姒指了指队伍里因等了许久而面露不耐的阿木扎道:「听闻城内怪病频发,军士百姓多有困扰。小女子机缘巧合刚好识得一位精通此道的大夫,说不定能帮上忙。」 可严起听见后却并没有说话,只是皱着眉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位久别重逢的故人。 姜姒疑惑,轻声提醒,「严校尉?」 听见接连的唤声,严起从怔愣中回神,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恰好和抬头往这边瞧的阿木扎对上了视线。 阿木扎:「?」 磨磨唧唧不走搁那儿聊天,聊就聊呗,好端端看他干什么? 大庭广众之下不好翻白眼,于是走了很久又站了很久已然非常不爽的少年只是臭着脸将脑袋转到了一边,和排在隔壁队伍里的猎户身上背篓里装着的野鸡大眼瞪小眼。 姜姒尴尬地笑了笑,试图解释道:「大夫虽然看着年轻,但确实是有技艺傍身的,所以性子难免古怪了些,脾气差了些,严校尉见谅。」 严起收回视线,却没追问阿木扎,而是问了句,「你姓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6页 虽然出口是疑问,语气却透着丝笃定。 怎么忽然问起她来了? 姜姒眸中划过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严起将手中的令牌还了回来,示意兵士们放行。 「进去吧。」言简意赅。 这就可以了?姜姒脸上讶异,接过牌子,尚且没反应过来。 一旁的周斌忙道谢,而后走过来低声道:「少夫人,咱们快进去吧,已经耽误不少工夫了。」 姜姒闻言颔首。 只是在一行人将将要进城门的时候,身后正被兵士盘查的队伍里却有人突然高声道: 「凭什么他们能进我就不能进?!我老娘还在城里等着我送药材呢,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 「我都看见了,后面那几个人根本就没有拿出路引!」 「你们这些当官的是不是收银子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因这声叫嚷,一行人停下脚步回望。 可严起却沉声道:「不必理会,直入即可,都尉在城主府上。」而后向守在两侧的持枪兵士挥手。 兵士立即会意,快步上前将那人揪了出来。 那人被抓住时还在叫嚷着不公,在地上撒泼打滚儿,直叫着喊着说要告他们欺压良民。 严起大步上前,将那人从地上一把拉起来,也不废话,接过旁边兵士递过来的一碗水就朝着那人的脸上泼去。 人群中顿时一阵譁然。 那人一双乌暗的蓝瞳,与周围百姓格格不入的死白肤色又作了伪装,不仔细瞧根本发现不了,分明就是想浑水摸鱼的陇西蛮夷! 那人狡辩道:「我娘是被蛮夷掳走生下的我,我才长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你们不能黑白不分!」 严起沉声道:「你说你娘重病卧床,那你倒是说说自己家住何处,家中几口,良田几亩,左邻右舍分别是何姓人家?」 那人一哑,嘴唇嗫喏半天,愣是没蹦出一个字。 严起大手一挥,「带走。」 兵士们架起瘫在地上面如土色的人离开。 那人至死都在想,这未阳城的百姓怎么跟他想像的不一样呢? 不应该都痛恨尸位素餐的当官的,然后只要他一起闹,就无脑地跟着他一块儿大闹特闹吗? 怎么这招居然不管用了? …… 一行人将这场闹剧甩在身后。 喧嚣渐渐远去。 在周斌的领路下,众人终于到了城主府外。 姜姒抬眸望向不远处威严古朴的牌匾,不知怎的,心底忽而生出了一丝难以言明的怯意。 第92章 两座石狮守护的身后, 庄严的城主府大门紧闭。 周斌叩响了门上的铜环,不过数息,门内脚步声传来, 严丝合缝的大门稍稍露出了一条小缝儿。 小缝里探出个圆熘熘的秃顶脑袋, 是个面容和善的小老头。 小老头睁大眼睛,在瞧清敲门的人后脸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 从门后麻熘儿地钻了出来。 众人打眼一看。 小老头一身青灰长衫洗得略显发白却干净整洁, 干瘦的脸上眼睛格外炯炯有神, 拍着周斌的肩膀打着招唿,像是遇见了多年未曾逢面的老熟人。 「哈哈哈瞧瞧这是哪个!好久不见哇!佰长是来找都尉的罢?」 周斌忙摆手, 「冯管家可别取笑我,早就不是什么佰长了,现在就普通护卫一个。」 他将令牌递了过去, 而后将来意悉数告知,又指了指府外等候的姜姒等人。 冯管家方才开门时便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几人,看起来像是和周斌一道儿来的,但又不好直接问身份怕失礼。 此时得知门外那个戴着幕篱的竟是都尉夫人后吓了一跳,忙将大门打开, 迎众人进门,而后指路。 「未阳城小地方, 城主府也不大, 见笑了。自上任城主病逝后, 这府邸就空置下来了,由我这个老傢伙看着, 都尉就在那个院子……」 冯管家手臂刚抬, 便瞧见一道水色身影匆匆往他指的方向快步走去,似一阵风颳过, 不禁有些咂舌。 好傢伙,这年轻小夫妻就是感情深吶,他话都还没说完呢。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小别胜新婚? 瞧这架势,他今晚是不是应该吩咐厨房里多做点滋补的菜来着? 后花园的韭菜好像熟了,不如今晚加个韭菜炒鸡蛋? 年逾半百的冯管家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甭管心里如何想,面上依旧是乐呵呵的,继续领着剩余的其他人去往别处安顿下来。 …… 踏入院内,姜姒飞快地扫了一眼。 院中只两间厢房,一间稍小,从半掩的窗户外面看,像是堆放杂物的屋子,而另一间…… 屋门紧闭,木窗紧闭。 方才一路上过来也都没有瞧见丫鬟或是小厮的身影,她心下有些难受。 原来在都尉府上时,无论大小事都不忘嘱咐下人们把她给照顾好,怎么自个儿在外边儿时却不晓得这茬了呢? 哪有病人的屋子关得这么严严实实的?非把人给闷坏了不可。 而且不是说林将军已经派大夫过来了么?怎么她一个人也没有见到? 姜姒轻轻推开门。 甫一瞧见屋内情景,便忍不住心下一窒。 简陋的桌案,简陋的椅子,简陋的小榻。 映着窗外透进来的日光,空气中点点浮沉闪烁,沉闷又滞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7页 明明样样都不该和她印象中清隽矜贵的身影同时出现在一处,可偏偏就是在这样的地方,与周遭一切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青年就蜷在那张破旧窄小的榻上。 身上盖着薄毯,闭眸沉睡,像是根本没有发现有人推门进来。 之前那报信兵士的话言犹在耳。 ——染上怪病,昏迷不醒,束手无策。 便是束手无策,也不能把人就这么扔在这里不管不问了呀! 姜姒快步上前。 靠得越近,心就越沉。 她未曾放轻脚步,一步,一步,又一步,在这空荡荡的简陋屋子内可谓是动静颇大,但即使如此,榻上的青年也未曾睁开眼。 且离得愈近,她便愈能瞧清他的脸色。 清俊的脸庞上泛着一股不正常的潮红,可嘴唇却苍白无比,甚至枯焦到泛起了干皮。 比之上回见他时,不知消瘦了多少。 鼻头涌上一股酸意。 她俯身碰了碰青年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烫得她指尖一颤。 不行,得去找阿木扎来看看。 姜姒眉眼一片凝重,收回手便要转身离开,不料却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攥住了手腕。 她以为是青年醒了,惊喜回头,可还没等瞧清,手腕上的那力道蓦地加重,踉跄几步后一阵天旋地转。 脑袋猝不及防磕上了小榻边缘,疼得她眼冒泪花。 但比之更叫人生气的是掐在她脖颈上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勒得叫人快喘不过气儿来。 她望着上方仍旧双眸紧阖全凭潜意识动作的青年,双手推了推他的肩膀,试图说话唤醒神志不清的人,但被掐住的喉咙只能艰难地吐出一两个模煳不清的字节。 「表、表……哥……」细如蚊吶。 若不是仔细注意听,连姜姒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又哪里能指望去唤醒别人? 可没料到的是,几乎是瞬间,她便感觉到脖颈上的那只炙.热的手掌倏然松开了力道,缓缓移开。 从窒息中骤然脱身,重获新鲜空气的姜姒勐地咳了咳,还没等缓过来,却见到上方的青年已然睁开了眼,定定地瞧了她片刻,似是在辨别。 而后不等她说话,便蓦地俯下身来,攫住了她的唇。 不似清醒时的温柔,倒像是勐兽在标记自己不容外人侵犯的领地般,啃咬吞噬。 携着无边的滚.烫热意,在她的唇上碾磨流连。 推拒着青年的手腕被他箍在两人之间,渐渐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可她不挣扎了,青年的吻却又渐渐温柔下来。 如春风化雨,细细描摹。 姜姒被这热意熏得有些迷迷煳煳,可门外突然传来的声音唤醒了她的理智。 「都尉,都尉夫人,府里晚上的洗尘宴……」 方才姜姒推门进去时并未掩门,本想来问问忌口的冯管家站在门外陡然收声,咳嗽两下,然后装作什么也没看到的样子,沿着来时的路施施然离开。 「哎呀,年纪大了,老眼昏花,老眼昏花咯。」 脚步声渐远。 姜姒被这一句臊得回过神,脑袋里混沌的热意都转移到了脸颊,霎时感觉浑身的力气又回来了,狠狠咬了咬尚还在她唇上作乱的坏傢伙,而后一把拍开青年扶在她腰间的手。 「我数三下,起来!」 压在身上的青年似乎没听懂她的话,不为所动,动作继续。 姜姒一想到方才被今日刚认识的冯管家看到这幕就觉得恨不得找块地砖缝儿钻进去,此刻见青年不听她的话更是生气。 她使劲儿揪了揪青年箍住她的臂膀,气道:「别装疯卖傻!」 似是犹嫌不足,又立马补充了一句。 「否则我立马就走!再也不搭理你!」 青年的身形似乎因这句话而僵滞了一瞬。 屋内静息片刻。 然后姜姒便察觉到自己的唇角处似有什么在轻轻舔.舐。 低声呢喃飘散在空气中。 「别生气。」 「我的错。」 …… 屋门开了又关。 姜姒谢过专门送汤药过来的厨娘,极力不去在意厨娘偷偷往自己脖颈上打量的欲言又止的眼神,转身掩上门。 然后走向小榻,在边沿坐下。 榻上的青年似是想起身下来,却被她瞪了一眼。 姜姒捏着白瓷小勺,轻轻吹了吹热气腾腾的褐色药汁。 颜色这么深,尝起来一定很苦,她想。 可心中虽然这么想,手上的动作却丝毫不含煳,舀起满满一勺…… 她蹙了蹙眉,莹白手指轻动,晃去了一半药汁方才满意地朝着榻上之人命令道: 「张嘴。」言简意赅。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裴珏又何尝不知姜姒在想什么。 然而他却并未点破,只是顺着她的意愿张开了嘴,喉结滚动。 温热的药汁沾湿了枯焦的薄唇,沿着喉咙而下,满满的苦涩瞬间充斥在唇齿之间。 可裴珏只是静静地望着她,眸光缱绻。 似乎她餵下去的不是什么苦到心肺的药汁,而是甜到心肝的蜜饯。 半勺,半勺,又半勺。 一碗药还不曾见底,姜姒就感觉自己仿佛要被对面投来的灼.热目光给吞吃了下去,浑身都泛起了不自在。 在裴珏又一次乖乖喝下她餵过去的药汁时,她有些恼了,将勺子扔回了碗里。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8页 细瓷相碰,清脆一声。 「方才送药过来的厨娘说你这几日都没喝药,为什么?」 「她都告诉我了,虽然那怪病来势汹汹,但病人大多只是昏迷不醒,并无其他异样症状。可你呢?不跟着那些病人好好休息,非得大晚上的故意泡了一宿的冷水澡,还不喝大夫开的风寒药。」 「你不想活了就直说,省得我白跑一趟。」姜姒闷声道。 刚刚听厨娘说起这事时,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哪有人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的? 裴珏嘆了口气,接过她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不是故意不吃药,只是一时没有其他办法,而又恰好发现高热可以压制那怪病的症状才出此下策。」 「毕竟现下未阳城若无主事,恐乱上加乱。」 青年的声线低沉,将药碗搁在一旁的案几上,伸手缓缓为她抚平绷紧的唇角。 「让你担心了,抱歉。」 姜姒「啪」地一声拍开他的手,「那现在怎么又肯喝了?不怕昏迷过去了?」 想到她刚进来发生的那一幕,恨道:「不是宁愿烧成个傻子也不肯喝么?」 虽然后来的青年的的确确清醒过来了,但最初的时候,她可以确定他烧得有些神志不清,毕竟自己脖颈上尚未消退的红印便是最好的证明。 想到这,她就忍不住又瞪了他一眼。 「说话啊,怎么不回答了?以前不是挺能说的吗?」 见人不语,她只觉心底的火苗蹭蹭蹭地往上冒,起身便想走,却被拉入了一个坚实炙.热的怀抱。 丝丝缕缕的热意从薄薄衣衫后传来。 缱绻低语似是清风,温柔地拂过她的耳边。 「你能来,我很开心。」 第93章 傍晚的城主府。 许久没有如此热闹过的府里一下子来了这么多的客人, 虽说现下时机不太恰当,但冯管家想着再怎么样大傢伙儿饭是得吃的。 既然要吃,还不如干脆简单办一场洗尘宴, 不过是多加几盘菜的工夫罢了。 城主府并无专门的膳厅, 冯管家便指挥着府里唯剩不多的两名丫鬟,准备搬几张桌子凑成一张放在待客的大堂, 充当宴席用的长桌。 但奈何桌椅沉重, 冯管家上了年纪自是不必说, 城主府里的两个丫鬟也长得一副瘦瘦小小的样子,哪里能搬得动这么重的东西? 恰好无事的赵武赵风兄弟俩撞见了这幕, 那作为身强力壮的男子汉自然不能干看着,于是挽起袖子便开始帮忙。 只是这忙帮着帮着,却有些纳闷了。 赵武是个憨的, 打量着周遭环境觉得有些奇怪,便撞了撞一旁正和他一起搬着椅子的弟弟,压低了嗓子小声道: 「好歹是个城主府,怎么进来这么久了,就只看到这两个下人在干活啊?平时他们忙得过来吗?」 刚进府里时没仔细观察便没发现, 此刻搬着桌椅慢慢穿梭在房屋院落之间,倒是觉察出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地方来。 譬如这少到可怜的下人, 墙角积满的落叶, 檐上未来得及清扫的蜘蛛网。 这是尚有人在住的城主府, 可不是什么废弃的郊外荒庙啊! 正扛着椅子跟着领先几步在前的冯管家往大堂走的赵风伸出空闲的一只手受不了地揉揉耳朵,无语地看赵武一眼。 他这个哥哥是不知道自己讲话声音有多大吗? 自以为小声, 但实际都快把他耳朵震聋了。 哪有当着人家的面儿讲小话的? 果然, 走在前面领路的冯管家停下了脚步。 赵风白了茫然不知所措的傻哥哥一眼,赶忙上前想打个圆场夸夸城主府的景色, 但却见到冯管家嘆了口气,率先抬手指了指右手边他们一行人恰好路过的某个院子。 「不怕你们笑话,府里原本下人就不多,勉强够维持。但自从这怪病一来,大家都接二连三地昏睡不醒,府里人手不够,好多活计来不及干,所以才成了现在这副乱糟糟的样子。」 「大夫开了许多药也不管用,也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好啊,唉。」 兄弟俩闻言,齐齐扭头望向了旁边暮气沉沉的院子,隔着段距离似乎都能隐约闻见那里飘来的药味。 浓重刺鼻。 赵风这时也感觉哪里有些奇怪了。 冯管家上了年纪,走路的时候,还时不时地停下来锤锤腰锤锤腿,显然体力不济;刚才那两个一看就很瘦弱的丫鬟也是,瞧着就不是个抗造的。 但偏偏冯管家和两个丫鬟这本该经不住病的都没染上病,反倒是府里其他体格健壮的小厮们中招了,为什么? 不合常理啊。 这次来未阳城,虽说他和哥哥两个只担了保护少夫人的任务,其他事儿本不在他们的职责范围之内,但若主子过得不好,他们这些当属下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大公子现在肩负着一城百姓的重担,又遇到了难题,他们理当为其分忧。 赵风装作随口闲聊的样子,不经意地把自己的疑惑说出口,冯管家听后当即一愣。 …… 恰好另一边的房内,姜姒找来了阿木扎,三人也正在说这件事。 少年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盒打开,然后用银针从裴珏的指尖取了几滴血。 方盒内的紫壳甲虫闻到了血腥气息,触角兴奋地晃了晃,在巴掌大的小盒子里「吱吱吱」地蹿来蹿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79页 背翅震颤的嗡嗡声令站在一旁的姜姒头皮发麻,脑海中瞬间闪过不好的回忆,掐了掐掌心,强忍着不适皱眉看向盒内。 突然,眼前一暗。 一只略带薄茧的手掌遮住了她的视线。 「乖,别看了。」 姜姒蹙眉,那怎么行?这可是正事。 她又不是小孩子,没道理怕这些的。 她伸手想将挡住眼睛的手掌扯下来,却反被拉着转身,脑袋被扣入了身后之人的怀中,动弹不得。 裴珏按住怀里动来动去的女子,看向正捏着银针一眼无语地望着二人的少年,温声道:「阿木扎少主,劳烦了。」 少年一听这个文绉绉的称唿就感觉牙花子都在酸疼,冷哼一声,将银针取到的血液一股脑儿都餵给了盒子里的甲虫。 甲虫吃了裴珏的血之后,似乎更加兴奋了,触角抖动得更厉害了,原本紫色的背甲也开始一闪一闪地泛起了红光,诡异非常。 少年道:「确实有伪蛊的痕迹,但还有其他的东西。」 他指了指正在泛着红光的甲虫继续道:「当初给出去的伪蛊效用最多不过一两日,而且也不会让人沉睡不醒,应该是那批蛊虫后来又被餵了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才会有了现在这样莫名其妙的结果。」 被迫埋在裴珏怀里的姜姒闻言闷声道:「这么乱餵东西,不怕把虫子给餵死了么?」 用一大批精.弩还有一名巧手工匠才换来的蛊,虽说工匠是派来的奸细,但那弩可是货真价实的武器。 花这样大的成本换来的蛊,就这么随随便便地对待? 身前的胸膛震动,传来裴珏清润的声音。 「应是崔轩早知噬云寨不会轻易把真蛊交给他,所以派出工匠潜伏,另一方面利用崔家跟随他的那批人手改造伪蛊。」 对面的少年黑了脸,道:「也就是说只要我答应那场交易,无论怎样都是在他的计划之中?」 被人算计的滋味儿可不好,特别还是被自己特别厌恶的人算计。 虽然看不见,但姜姒仍旧感觉到了一道阴恻恻的视线如芒在背,忙道歉,「是我思虑不周,抱歉。」 少年冷哼一声,想嘲讽两句,却被一道声音抢了先。 「表妹不必自责,阿木扎少主聪慧过人,区区蛊虫不在话下,想必早已有解决之道。」 这毫不吝啬的夸奖,再加上裴珏沉着淡定的语气,少年登时感觉浑身舒畅,眉毛扬了扬。 「那是自然,不过雕虫小技。」 表情十分云淡风轻,语气里的骄傲听着却都快要漫溢出来。 少年故作沉思了片刻,而后才道:「其实那怪病解开的法子很简单……」 他让姜姒把腰间一直戴着的香囊解了下来,而后打开,手指捏了稍许里面的粉末,瞧着像是要倒在小方盒里。 盒内的甲虫似是嗅到了什么危险的气息,警觉地竖起了两根细细的触角。 却在这时,门外传来冯管家上气不接下气儿的兴奋唿喊声。 「都、都尉,是香囊,是香囊啊!」 「怪病有的治啦!怪病有的治啦哈哈哈!」 屋内几人抬头望向门外。 捏着粉末的少年目露诧异,手指一抖,那粉末就这么直直地落入了盒中,恰好洒在甲虫的背甲之上。 突然被粉末噼头盖脸地袭击的甲虫登时在盒中乱窜,「吱吱吱」乱叫的声音像是在说—— 救救虫!救救虫! …… 兵荒马乱的一晚。 被人抢先一步说出答案的少年很是不爽,但终究是顶着一张臭脸为众人解了惑,又写了张密密麻麻的药草方子。 裴珏当场便找来了手下兵士,下令即刻按照方子去配制相同的香囊分发下去。 此事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于是众人一通忙碌,直到亥时方能歇口气儿,但到了这时候也累得够呛,原定的洗尘宴便也不了了之。 姜姒也带着红蕊跟着一同去帮忙磨药,忙了许久才回主院的屋子。 府里的厨娘知道都尉夫人也忙得没吃晚饭,特意拎着食盒送过来,说是专门准备的,保证好吃。 瞧着厨娘乐呵呵的脸,姜姒忙道谢。 不过想着还在大堂那儿处理公务的裴珏应该也还没吃饭,她便将食盒放到旁边,自己则坐在桌前候了候。 只是这一候,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饿了一晚上只随便吃了些点心的姜姒,是被一阵菜餚香味给唤醒的。 鱼肉的鲜香混杂着腊肉的咸香,还有最熟悉不过的米粒的香味,将她肚子里沉睡的馋虫勾起。 睁开眼,面前赫然是一勺泛着金黄油脂、煮到米粒颗颗开花的粥。 她眨眨困顿的眼睛,下意识张嘴。 那勺子竟像是有了自主意识般乖巧地主动投入了她的口中。 一勺下去,唇齿留香,暖意瞬间顺着喉咙传遍全身。 「可还合胃口?」身旁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谁不做他想。 姜姒「唔」了一声,接过了勺子,极其自然地将青年盛好的满满一碗粥端到了自己面前,问:「忙完了?」 裴珏颔首。 姜姒拿着勺子拨了拨碗里滚烫的热粥,忍不住有些感嘆。 「谁能想到一个看着普通的香囊竟然装的是可以避开蛊虫的药粉?怪不得之前阿木扎闻到香囊气味以后反应那么奇怪。那卖香囊的掌柜怕不是生来便是克崔轩的吧?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0页 「不过也幸好香囊卖得又火又便宜还传到了这里,不然没准儿还真让他的谋算得逞了。」 裴珏闻言,沉吟片刻道:「确实如此,当日最先病发的便是城中百姓,再是城外守营的兵士。若无这香囊在暗处起了作用,怕是如今的未阳城情况更糟,甚至早被攻破,却不费对方一兵一卒。」 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破一座城池,虽然耸人听闻,但现在回想起来也并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如果当时真的让崔轩成功了,那留在城中的百姓,守卫城池的兵士,还有背着她一声不吭就来了这里的裴珏…… 姜姒摇摇脑袋,甩开这种惊悚的想法。 「不提了,吃罢,菜都凉了,吃完早些歇息。」她道。 本是再寻常不过的一句话,但姜姒却感觉身旁人看她的目光似是瞬间变得有些意味深长,不禁疑惑。 裴珏动作优雅地挟了一筷子菜放入了她的碗中,但笑不语。 姜姒一头雾水。 什么毛病这是? 吃饭就好好吃饭,搁这儿乱发什么……咳咳,笑得那么勾人做什么? 她顺着他的视线望向了方才一直被她忽略的一桌子菜,然后便差点儿被一片绿油油的颜色闪花了眼。 鸡蛋韭菜,凉拌韭菜,韭菜葱饼。 她路过府里后院的时候是看见那里种了韭菜没错,但厨娘这是把所有的韭菜都给拔了做了这一桌吗…… 正在姜姒愣神的时候,碗里冷不丁又被挟了一筷子菜。 「吃罢,吃完早些歇息。」 将刚刚姜姒说的话又原样还给了她,一字不差。 姜姒顿了顿,十分镇定地吃完了这顿饭,而后在二人将要歇下的时候,将人毫不留情地赶去了其他屋子。 青年被关在门外,嘆道:「表妹好心狠。」 她将门栓「啪」地一声落下,不为所动。 想什么美事儿呢? 之前的种种,她可还没找他算帐呢,只不过是看在他生病,且现在未阳城危机未除的份上,才暂时撇到一边不提罢了。 一笔一笔她都记着呢,回头等这里的事情结束,必要跟他好好掰扯掰扯。 门外传来几声轻咳。 姜姒尚未从门栓上拿开的手指颤了颤。 「夜里风凉,表妹记得关窗,我这就走了。」门外的青年道。 脚步声渐起。 一步,一步,不知怎的,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动静格外大,像是踩在了姜姒摇摇欲坠的良心上。 她突然记起了之前冯管家说的,府里房间不多,能睡人的更是少,她把人赶走了,他不会又跑去她白日里看到的那间书房去睡吧? 那样窄小的一张榻,哪里是风寒还没好全的病人能睡的? 门外又是一阵轻咳声传来,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真是败给你了。」 姜姒低声喃喃了一句,将放下的门栓又拿到了一边。 「咯哒」一下。 还未等她开口将人唤住,面前的木门忽而被人从外打开。 甫一抬头,她便被拥入了一个满是雪松气息夹杂着淡淡药香的怀抱。 「就知道表妹心疼我。」青年轻声喟嘆。 第94章 香囊里的药粉只能在人还未中蛊时起到防护的效用, 却不能治好已经陷入昏迷的病人。 所以阿木扎根据之前的方子删删改改,又加了几味蛊虫磨成的粉,制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解药, 令林将军派过来的几位大夫像看宝贝似的一个个将少年围住, 满脸惊奇地感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让少年眼角眉梢都泛起了骄傲。 姜姒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些大夫们早就已经赶到了未阳城, 只是因为一直未能找到解决怪病的法子, 便四处拜访病人试图找寻病因, 这才未能在城主府上看见他们的身影。 而当这边需要人手去配制药材时,大夫们闻声而动, 便又一个个赶回了府里。 解药制出来了,身为病人之一的裴珏自然也是要喝的。 不知是不是阿木扎的恶趣味还是什么,将药方里的黄连生生多加了三成, 一本正经道:「良药苦口。」 一碗药熬出来后,苦涩的气味浓到有些呛鼻,搞得姜姒有些怀疑是不是在挟私报復。 裴珏倒是仿佛接受良好的样子,只是在她又一次半勺半勺地餵药时,极其自然地说表妹端药碗端这么久怕是手酸, 还是给我罢,而后接过了药汤一饮而尽。 姜姒还能说什么呢?自然是当场毫不犹豫地嘲笑他。 男子汉大丈夫, 怕什么苦? 挑衅的后果便是被拉住压着也尝了一回黄连的苦, 完了舌尖都在隐隐发麻。 早已恢復正常体温的青年, 手指一如既往泛着丝如玉的微凉,揽住欲逃的她, 指腹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 含笑问: 「苦吗?」 似乎只要她回答得不好,便要继续, 禁锢在腰间的那只手掌压迫力十足。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姜姒「忍气吞声」地转移了话题,心底却悄悄地又给他记了一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着瞧罢。 …… 陇西蛮夷的大军压境,未阳城形势焦灼。 被临危任命的裴珏在尚且生病之时都整日为公务奔波,这下痊癒后更是忙到脚不沾地,书房的烛火经常亮到三更半夜。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1页 姜姒在这期间也帮着料理一些城主府里的琐碎杂务,倒是从冯管家还有下人们的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 譬如她之前在城外瞧见的那些挑着瓜果蔬菜的他城百姓。 之前未阳城被怪病席捲时,莫说其他,光从城主府无人打扫以及厨娘端上来的菜餚来看就能知道,城内秩序已然有些混乱。 而秩序一混乱,最先受到影响的,便是衣食住行里的「食」。 毕竟许多百姓都昏迷到卧床不起了,无人耕种无人採摘无人售卖,农户倒是能自给自足,可家中无半亩耕地的人家呢? 其他城里的百姓也瞧得明白,若是未阳城倒下了,下一座失陷的城池也许就轮到了他们世代生存的地方,唇亡齿寒。 况且就算不谈这些,现下这光景,若是一枚鸡蛋在他们住的地方能卖到三文钱,那在物资匮乏的未阳城就能卖到四文钱。 只要挑着担子、拉着板车走上一两个时辰,既能帮到一些未阳城里的人,又能多赚一些银钱,何乐而不为呢? 多走一段路罢了,对终年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来说算不得什么。 姜姒听下人们说起的时候也很感慨。 此外她在府里呆着,也察觉到了一些不同寻常之处。 比如…… 城军既然节节败退,为何迟迟不见增援? 而且消息传出多日,莫说坐镇青州的林将军,便是远在上京的圣上也应该收到了八百里加急的信件,怎么如今却一点儿动静也无? 听到她的疑惑,正在书房处理公务的裴珏放下了手中的笔,只道:「时机未到。」 姜姒眸中更是不解。 敌军压境,不是应该越快将其逼退越好么?不然总是整日里提心弔胆的。 这所谓的时机,难道还要去求一个什么天时地利人和不成? 裴珏闻言沉吟片刻,却是唤她过去,将刚刚收到的密报展开指予她看。 姜姒的目光落在那格外醒目的四个字上,惊疑不定。 【圣上病危。】 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至少对于姜姒来说是这样。 不知何时,坊间起了流言,以一种出乎意料的速度飞快地席捲了整个大晋—— 边关生乱,圣人不贤,触怒上苍,应诏罪己。 光是听着就令人心惊肉跳。 这是何人故意放出的消息? 又是「不贤」,又是「罪己」,这是拿什么作的筏子?当年丰家和圣上之间的那桩事不应该有太多人知道才是。 可百姓们哪管这个? 特别是对于边关百姓而言,离他们最近,也是他们最熟悉的,是守护了无数城池的青州军,不是那个什么远在天边高高在上的劳什子圣上。 这么多年,和陇西虽大小冲突不断,但基本都是大晋占了上风,足以证明青州军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那如果青州军没问题,现在的局面又成了如此,有问题自然就是那个「触怒上苍」的圣上了。 「以前从来都没有这么被蛮子压着打的憋屈时候,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惹怒老天爷了呗!」 「嗨呀!你问我是什么亏心事?我一个平头老百姓只晓得穿衣吃饭,哪晓得那么多哦,反正肯定有鬼就对了!」 「就是就是!老天爷喜怒难测的,那谁犯了错就应该认错,违背天意可是要天打雷噼的!不然那谁怎么病得快要死掉了哦?肯定是遭雷噼了嘛!」 诸如此类的话通过下人们转述到姜姒的耳中,令人百感交集。 当她再一次从他人口中听到「天意」两个字时,几乎以为是什么冥冥之中註定的缘分。 可随着流言散出后不久,紧跟着发生的事情却告诉她,哪里是什么「天意」,一切不过是人为罢了。 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依旧如此。 自圣上垂危的消息传开后,陇西似是也收到了消息,驻扎在边境线附近的大军越发猖狂起来,隔三岔五便寻机挑衅大晋这边,可谓是张狂不已。 且雪上加霜的是,不知从何处走漏的消息,青州军前任监军叛变一事也一夜间传遍了大街小巷。 人心惶惶之余,有人便说:这么个死不足惜的叛徒,就是那个谁从上京拨过来的,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啧! 可无论百姓们如何怨怪,如何在背后咒骂,现实就是陇西军一日□□近,而城军一步步后退,怎能不叫人担忧? 而就在人人自危之时,一向在朝堂上十分低调的太子殿下,推拒再三后,终应百官之请暂理朝政。 然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泰山祭天,焚香罪己。 当然,具体引咎自责了什么罪名天下人并不知晓,毕竟没有昭告,但此举确确实实赢得了百姓们的好感。 特别是在泰山祭天的翌日,就传出城军将越过边境线踏足大晋国土的陇西军一网打尽的喜讯,更是让人闻之扬眉吐气。 瞧瞧,定是太子殿下的诚挚都感动了上苍,才让城军如有神助哇! 之后,据传太子殿下得知青州有难,极为忧心,恨不能亲临战场,但无奈国事繁忙,只能委派亲信代为前往,以振军心。 说来这所谓的亲信,姜姒也见过,是以前在郊外大营瞧见过的那名身穿绯红官袍年轻的巡查御史。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巧合,很难让人不怀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2页 城主府,书房。 姜姒推开门,快步走到桌案前,神色不善地一把按住了正在批覆公文的青年的手。 「你们是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 她用的力气大了些,青年握笔的手腕一动,笔尖上凝聚的墨汁便甩落了几滴到她的手背上,顺着肌肤的纹路晕开了一片,殷红如血。 是硃笔。 裴珏不语,轻轻放下毛笔,揽了她坐到他的膝上,托起她的手,拿过一旁的巾帕为她擦掉那些墨汁。 微垂的长睫下,神情专注。 「怎么不说话?」她不满道。 手背上擦拭着的巾帕微顿,裴珏嘆了口气,却是反问道:「不好吗?」 姜姒愣了愣。 裴珏见她不解,又重复了一遍,温声道:「这样不好吗?」 姜姒回过神,慢慢琢磨着这话的意思。 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无甚不好。 自从知晓当年的一些事之后,她有时候也在想,如果当年临朝的不是如今这位圣上,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亦或者,如果临朝的仍是这位圣上,当年的事会不会再次重演?一切都很难说。 裴珏道:「太子虽名声不显朝堂,但因常年行善,民间多得人心。林将军曾言,便是为着这份民心,他便不会成为第二位圣上。」 顿了顿,他缓缓道:「即便是看走了眼,但至少在位的一甲子之内青州军无忧。」 姜姒闻言蹙眉,「不是暂代朝政么?万一圣上恢復……」 未尽的话语在裴珏抬眸看过来的那刻湮没于喉中。 他的眼神告诉她:不会。 姜姒哑然,片刻才道:「冒天下之大不韪,太子竟也肯冒这个风险?」 此话一出,却换成了裴珏沉默。 望着青年因这段时日以来的种种而生起的眉间皱痕,她伸手抚了抚,突然道:「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那道碍眼的皱痕在她指腹的轻揉下渐渐舒展,可身下的青年却身形一僵。 姜姒心下微恼。 还真让她说中了?按在青年眉间的指尖不由地加重了力道。 裴珏轻嘆,拉下她的手压在他的胸膛靠近心脏的位置,认真道:「不敢瞒你,林将军已经派军驻扎在城外,未阳城的城军也已经整装待发,陇西军刚刚士气受挫,正是最好的时机。」 「什么时机?」 「收拢陇西的时机。」 姜姒一惊,差点儿将一句你们疯了脱口而出,却在见到裴珏沉着镇静的眼神时稍稍冷静了下来。 裴珏说,其实这些年以来,林将军一直在计划着,只是按而不发。 实际上,单论兵力而言,以青州军的能力早就足以踏平陇西,但总是有太多因素阻拦了脚步。 其一是陇西人诡谲莫测的用蛊能力,让人难以提防。 但这个难题,在阿木扎答应帮忙以交换噬云寨安宁之后迎刃而解。 听见此话,姜姒这才知道当初少年之所以一定要跟着她走的真实原因。 「其二是,圣上一直担心收拢陇西之后,青州军独坐边关,天高地远。」 姜姒忍不住蹙眉道:「所以宁愿像现在这样两方互相牵制,取其平衡?」 裴珏颔首,「韦屠便是用来压制监视的棋子。」虽然是生了叛变之心不受操控的棋子。 听见这肯定的回答,姜姒只觉心下一片复杂,不知该说什么好。 所以这应该也是当年圣上能那么不顾后果地吩咐韦家暗中行事的理由之一吧? 毕竟所谓边战输赢,在一部分人的心里,比起权位而言,不值一提,不过是用来博弈的手段罢了。 姜姒默了默,问:「何时出发?」 「……明日。」 屋内陷入沉寂。 姜姒试图挣开被捉住的手腕起身离开,却反被攥得更紧。 她恼道:「是不是我不问,你就不打算说了?」 今晚若是她不来找他,他是不是又准备像上一回那般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还把她一个人扔在府里? 姜姒使劲儿地挣了挣,箍住她的那只手却纹丝不动,反而将她的掌心更加用力地向那片宽阔胸膛上按去。 隔着层层衣衫,青年强劲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传来。 他道:「可答应表妹的事一定要做到。况且只要一想到有人藏在暗中会对你不利,我便坐如针毡。」 青年的语气十分认真,望向她的眸光温软而又赤忱。 姜姒挣扎的力道渐渐变弱,绯红慢慢爬上耳垂。 她低了头,闷声道:「惯会花言巧语。」 腕上钳制的力道渐松,领着她的手指向上。 而后传来微凉而又柔软的触感。 青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指尖,轻声浅笑。 「是表妹宽容。」 第95章 大军离开已有数日。 这几日, 虽府内府外因晋军的重振旗鼓而颇为兴奋,可姜姒却总有些担心。 即使裴珏走前再三保证此行无虞,阿木扎也跟随着大军一道出发, 但她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欠妥, 那股担忧怎么也挥之不去。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自人走后,姜姒便一日也睡不得安稳, 眼下都多了些许青黑之色, 瞧着便让周围人心疼。 红蕊等人看在眼里, 但劝了无果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在心底期盼着大公子一定要早日平安归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3页 城主府的冯管家知晓都尉夫人怏怏不乐后, 拧着眉琢磨了许久,光熘熘的脑袋一拍,想到了个好法子。 人生在世, 吃喝二字。 何以解忧?唯有佳肴。 听说都尉夫人爱吃甜口的点心,那就让厨房里做一些?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未阳城内现下物资不丰,平日里做点心常用的譬如豌豆粉黄豆粉之类,全都买不到。 于是厨娘和丫鬟们齐上阵, 在后院种菜的地里转悠了一圈之后,把目光放在了长得正盛的艾草上。 艾草碾碎成汁, 再和入糯米磨成的粉, 揉到一起, 再包入一小勺炒到返沙的糖,捏成掌心那么大的糰子。 上锅蒸完之后, 艾草和糯米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厨房。 丫鬟赶紧趁热端来了主院, 十足的心意让姜姒是既窝心又惭愧。 大军此去结果如何,并不是她能改变的, 而既然无法改变,整日怏怏不乐又有何意义? 只会让身边关心在乎你的人难受罢了。 想通之后,姜姒便开始振作起来,将心思和精力移去了别处。 譬如安抚城内百姓。 城中虽另有之前姜姒见过的那名年轻的巡查御史坐镇,但边关的百姓们可从来都不吃上京的那一套。那个叫做什么丰大人还是封大人的,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至于姓裴的大人嘛…… 百姓们拿着挑剔的眼光冷眼瞧着据说是裴大人家眷的清丽女子忙着分发可以防治怪病继续蔓延的药材,忙着接济家中男丁阵亡的寡母,互相闲聊着—— 看起来倒是个好的,虽然也是从上京来的,但好像也没那些个什么眼高于顶的臭毛病。 而且裴大人的家眷都在这儿了,说明前线肯定没事儿,那他们还担心个啥呀? 该吃吃该喝喝吧。 一部分有心之人消息比较灵通,不知从何处打听到裴大人的家眷就是许多年前那位姜将军的后代。 这消息一出,大傢伙儿茶余饭后聊到此事唏嘘的同时,也更加放心了。 于是一时之间,整座未阳城竟诡异地像是未曾遭遇过蛮夷侵袭危机般,格外安宁。 原本收了摊儿的馄饨店、关了门的胭脂铺子、停了工的豆腐作坊,全都开张了。 那位年轻的巡查御史知晓此事后,还特意递了帖子上门喝了盏茶,言谈之间满是对姜姒此举的赞赏,并委婉地表示太子殿下向来是是非分明且有功必赏之人,待成事之后他也定会将此间事宜一一禀报的。 姜姒温和地微笑以对,并不接茬,只道是分内之事。 也不知年轻的御史从她的这句话中理解出了什么,闻言神色更加和善,笑了笑离开了。 只是送走御史后,姜姒却并未像他那般对大军此行怀有十分的信心,心里总有一道声音在告诉她,没那么简单。 而几日后,传来的消息终于将这隐忧挑破。 大晋派出的某支先行探路的队伍在陇西境内经过一座山谷时,被陇西军的弩队从上至下伏击,伤亡颇重。 而那为首之人,有眼尖的兵士认出,正是消失了许久的韦屠。 当初韦屠将青州军军械库内的.精.弩可谓是洗劫了大半,而后将其尽数交给了陇西军作投名状。 而陇西那边似乎也不知从何处搜得了能工巧匠,在原有基础上更换了品质更佳的配件之后,更是令其威力大增。 如今的状况是,晋军前行遇阻,退守三里。 虽然粮草等供应暂时无碍,但毕竟是在他国境内,速战速决才是上上之策,缓则生变。 周斌一收到消息便来禀报,道:「本来军械库失窃后,林将军也有及时上禀,军器署那边也重新赶工送了新的一批过来,但是……」 但是终究比不得人家改良过后的。 况且官场里多的是人精,在圣上有意无意的宽纵下,军器署里的老古板们固步自封了这么些年,也狂妄自大了这么些年,一直认为青州安稳是得益于他们提供的精良军械。 不说八分功劳,六分肯定是有的。 「……所以?」姜姒难以置信。 周斌道:「嗯……所以武器他们既然已经提供了,败了就不是他们的责任了,青州军应该找找自身的原因。」 似是见姜姒表情不佳,周斌又补充了句,「是此次负责押运的军器丞的原话。」 那位军器丞年逾半百,本就对一直压在头顶上较他而言年纪轻资歷浅的裴父不满。 之前裴父被都察院带走调查后,更是忿忿不平,认为自己尽心尽力多年,竟是被这样的人给比了下去。 这回听闻裴父的长子负责领军攻下陇西,便主动请缨往青州来,据闻在大军出发前便曾多次当众发难,似乎认定了裴珏和裴父一样,年纪轻轻担此重任定是走了歪门邪道。 裴珏倒是一一化解,并不计较。 但晋军受挫的消息传来后,那位老军器丞便直言:能力欠缺,不堪重任,太子殿下应当换更可靠的人,高位该是能者居之。 听到这,姜姒忍不住道:「他不知道以往军器署送来青州的军械大多都被人偷梁换柱以次充好私自扣下来了吗」 当初崔轩手上的那批精.弩就是来源于此。 而且她也是后来才知,青州实际上也有军器署的直属官员轮换驻守,每回负责清点押运过来的军械,然后定期对州军上下的军备进行缮治。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4页 韦屠正是买通打点好了这条路子,才能欺上瞒下这么多年。 毕竟对于不懂制造的人来说,配件什么的,从外表来看,好一些或差一些并无什么明显差异。 认真说来,军器署上层所有官员也是要为此担责的。 周斌猜测道:「大概是不知道的吧。」不然哪儿能这样。 姜姒蹙眉,「难道现下就这么僵持着吗?」 周斌挠了挠头,他对这些东西实在是一窍不通,闻言面露犹豫道:「应该会想法子去对付陇西军的弩队吧,毕竟干等着也不是办法。」 姜姒沉思片刻,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之处。 「方才你说,先行探路的队伍是在经过山谷的时候,被陇西军的弩队从上至下伏击,所以才伤亡颇重的?」 周斌点头。 姜姒喃喃道:「不对啊,如果是在山谷顶部从上往下,州军失窃的那批弩就算被改造之后射程足够,但也没有能够穿透兵甲的能力才是。」 毕竟只要骑兵速度够快,是能够冲破这种围阻的。 周斌解释道:「听说山谷那条路的正前方还埋伏了一队重弩兵,上方和前方的同时夹击,晋军这才鎩羽而归。」 姜姒恍然。 山谷顶部的弩队用来打乱晋军阵脚,前路的弩队用来击破晋军防御,确实让人难以招架。 姜姒迟疑道:「那和对方反过来,先用射程远的重弩击退前路的弩队,再用骑兵冲出山上弩队的射程包围圈呢?」 周斌道:「陇西军对距离把控得十分精准,咱们现有的重弩射程不够远,再加上那位军器丞……」 自始至终都坚持是领军之人的问题,又哪里会帮着琢磨如何解决呢? …… 自第一次晋军派出的探查队伍鎩羽而归的消息传来之后,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更是接二连三传回了不少糟糕的讯息。 譬如晋军遭受了突袭,譬如运送粮草的队伍被劫,譬如派去其他地方的探查队伍也同样受挫之类。 留守青州内的州军近日里似乎也开始军心浮动起来,私下里隐隐有传闻说晋军此回攻下陇西一举鲁莽冲动,必败无疑。 而林将军不知是出于什么考虑,竟然也放任这些流言愈演愈烈,让人难以窥其意图。 是夜,城主府书房。 红蕊轻轻推开门,端着一碗红枣汤走进来,瞧见自家小姐在桌案前提笔沉思的模样,没敢打扰,小心放下碗便离开了。 待到走出屋子后,才朝一直守在门外的周斌小声道:「你和小姐这几天都在商量着什么呢?怎么神神秘秘的?」 小姐也是,自从那日第一回 收到晋军在外遇阻的消息后,就整日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闭门不出,对着满桌子被拆得乱七八糟的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有时候她悄悄推开门送饭菜进去,还能看见小姐坐在那里盯着桌案上的纸发呆,且一发呆就是大半个时辰,被她催促才晓得吃饭,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周斌抱着刀靠在柱子旁,闻言表情十分高深莫测。 「天机不可泄露。」 这是林将军私下里特意託付给他的任务,可不能搞砸了。 而他这副摆明了闭口不言的模样气得红蕊甩了他好些个白眼。 什么人吶! 翌日。 当城主府书房的门从里被打开时,守在门外的周斌第一时间发现了,神色兴奋地上前从姜姒手中接过了一封装得鼓鼓囊囊的密信,脚步轻快地往留守城外的城军军营方向去了。 鑑于自身身份的尴尬,周斌託了熟识的严起严校尉传的话,将密信递了上去,自己则在营地外等候。 隔着远远的,依稀能听见营内兵士们操练的口号声。 正当周斌感慨怀念时,一名身穿鸦青官袍年过半百的官员从营帐中走出来,眼神不善地盯了他片刻。 而后,当着面儿将那封密信随手扔进了一旁的火堆里,神色满是不屑,嗤笑道: 「你就是那个姓韦的叛徒和不知道哪个小妾生的儿子吧?果然蛇鼠一窝。」 「替老夫转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呆在后宅里绣绣花也就罢了,别出来丢人现眼惹人笑话!」 第96章 周斌在见到来人的那刻便隐隐猜到了是谁, 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虽然在来之前便早已料到了对方定会说些难听的话,但当真正听到时,还是依旧觉得刺耳无比。 他直接忽略了前一句, 忍不住沉声为自家少夫人反驳了一下。 「大人这话不觉得有失雅量吗?而且山外未必没有更高的山。」 老军器丞冷笑, 转身便走,似是出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说刚才那番话好羞辱一番, 压根儿懒得继续搭理他。 见人抬脚要走, 周斌心道:这可不行, 戏还没唱完呢。 于是高声将人唤住:「大人留步!」 营地周围有注意到这边动静的兵士们看了过来,似乎在好奇发生了什么, 怎么突然大声吵起来了。 周斌不动声色地扫了周遭一眼,提高了声音道:「都尉夫人不过是一心为了大晋,想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大人何必说话这么难听呢?闺阁女子便不能有报国之心吗?大人这话是从哪里的圣贤书学的道理?」 老军器丞离开的脚步顿住。 周斌继续高声道:「而且不收便不收吧,把人家的一番心血烧了算是怎么回事?这可是我家夫人日夜不歇画出来的图纸啊,大人的做法实在是令人心寒!」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5页 老军器丞倏然转过身来,瞪着眼睛瞧他,似是没料到这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竟敢当众讥讽朝廷命官。 见旁边的兵士都被吸引了过来,周斌凑近几步, 低声快速地说了句。 「冒昧地问下, 大人言辞这么针对, 难道是忌贤妒才吗?」 听见这话,对面之人瞬间像被戳破了心思一般, 老脸「蹭」地涨得通红, 抬起手指着周斌的鼻子,手指抖啊抖, 气得像是下一刻就要破口大骂。 而确实老军器丞也这么做了。 但周斌赶在更难听的话出来之前,脚步一转,先熘了,只留下听起来满是遗憾的长长一声嘆气。 「唉!」 将气急的老军器丞甩在身后,周斌快步走出了营地里兵士们的视线范围。 而后,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一模一样的鼓鼓囊囊的密信掂了掂,重新塞回了怀中,接着骑上一早便备好的骏马,往边境方向而去。 …… 近日,姜姒发觉府里下人们在干活时,总是时不时地偷偷瞧她。 那目光,似是在瞧什么稀罕物件儿一般。 而且每瞧一眼,便肯定地点点头,眼里满是赞嘆。 可当她看过去时,下人们又会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扭过头假装专心干活儿,奇奇怪怪的反应弄得她一头雾水。 直到这天,红蕊一脸喜气洋洋地从府外跑回主院来报信。 「小姐小姐,咱大晋打胜仗啦!胜啦!胜啦!」 闲来无事正在书房里练字的姜姒被突然推开的门吓了一跳,手腕一抖,墨汁洒了满纸。 顿了片刻,她方才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乌亮的眸中闪过一丝欣喜,忙放下笔问道:「何处得来的消息?可靠吗?」 红蕊笑得嘴角都快裂开,闻言拼命点头。 「是前线兵士骑马传回来的消息,绝对可靠!」 「听说大公子在战场上一剑便断了那韦老贼的臂膀,将人拉下了马,可威风了!以后陇西就是咱大晋的地盘儿啦!大傢伙儿不用再担心蛮夷打过来啦!」 门外似乎也隐隐传来了欢唿声,应该是府里的其他下人们也陆陆续续听到了捷报。 姜姒也忍不住跟着露出一抹笑。 不过…… 「没有其他人的消息吗?譬如崔轩?」她问道。 按理来说,这两个人应该同在一处才对,所以韦屠落网了,崔轩应该也同样被抓到了? 红蕊拧着眉使劲儿回忆了下,然后迟疑道:「没有欸,但是应该也在押解回来的路上吧?毕竟陇西都是大晋的地盘儿了,他还能往哪里逃?」 好像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姜姒心想。 红蕊摆摆手,喜道:「哎呀,小姐别说那些人了,快说说小姐您自个儿呀!外边儿都在猜测,等大军回来之后,上京那边会给小姐什么封赏呢!」 「金银珠宝吧,太俗了些;钗环首饰吧,小姐又不爱戴……」 眼看着红蕊掰着手指头大有继续往下数的势头,姜姒忙喊停,讶道:「什么封赏?你在说什么呢?」 要封要赏,也都是太子和大军的事儿,怎么和她扯上关系了? 红蕊「啊」了一声,眨眨眼,奇道:「不是小姐您让周斌快马将图纸送去前线的吗?」 「外边儿都在传,说都尉夫人继承父志,呕心沥血为大晋研究良弩,助晋军攻下陇西……」 兴奋的声音在姜姒愈发不解的目光中渐渐低了下去。 两人面面相觑。 颇费了一番工夫,姜姒才让红蕊明白了她只是针对晋军现有精.弩的缺陷做了一下研究,针对射程、连发限制等等写了些自己的想法提议。 然后又怕自己是个野路子讲得不清不楚,于是连带着把改良图纸,并其余觉得或许能派的上用场的曾经画过的图纸都一起附了进去。 但即便如此,她也并不认为,一把武器能够对瞬息莫测的战局有什么决定性的作用。 不然陇西不早就可以凭藉利器攻过来了么? 一场战役的胜败与否,还是得看将士们。 而且关键是,她只是让周斌帮忙将密信送给林将军,并不曾嘱咐过什么送前线吶。 毕竟是关键时刻,贸然派人去边境那不是胡闹么? 还有就是,她明明是让周斌悄悄行事,怎么就传得这么离奇且沸沸扬扬了? 红蕊眨眨眼,将未阳城军营外的那一幕绘声绘色地说了出来,末了义愤填膺道:「那老军器丞讲话真难听!这下脸可被打肿咯!」 姜姒:「……」 她不傻,听到这里也知道肯定是有人刻意让周斌这么做的,至于吩咐的人是谁…… 「小姐小姐,您想什么呢?」 思绪被打断,姜姒轻轻摇了摇头。 左右等大军回来之后,一切便都知晓了,且静待罢。 …… 自从晋军的捷报传回未阳城的那日起,每天百姓们都在掰着手指头数着,大抵还有多少日才能瞧见大军回城。 红蕊也是每每收到信儿就回来告诉自家小姐。 「听说大公子他们快要出陇西啦!」 「听说已经到边境线啦!」 「听说还有几日便会到城门口啦!」 诸如此类。 而离大军归来的日子越近,全府上下众人脸上的笑容也一日日灿烂起来。 至于姜姒,自知道外边儿的那些传言之后,不知是不是错觉,每回外出的时候,总是隐约感觉身后有窥探的视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6页 但若是回头,却又只能瞧见满脸憨直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的城中百姓,并无其他异样。 弄得她都开始怀疑自己是否有些过于敏感,索性不再出门,安心呆在城主府内静待。 转眼便到了大军预计归城的前一日。 这日,刚用过早膳,府里下人便敲门禀报说有客登门,自称是林将军那边的人。 小厮将人引到了待客用的大堂。 一见着面,姜姒便感觉似曾相识,回忆片刻,想起来是那日往都尉府报信禀明未阳城消息的兵士。 也是从这名兵士口中得知消息后,姜姒才决定来的未阳城。 不过今日突然造访,难道是又有什么讯息了吗? 似是瞧见了她眼中的疑惑,兵士笑了笑,抱拳道:「看来都尉夫人还记得我,其实这次来是受了将军之託,说有要事与您详谈。」 姜姒确认道:「是林将军吗?」 兵士点头,「将军好像挺着急的,所以特意派我前来接您。」 虽然不知为何在大军快要回来的节骨眼上找她,但秉着对林将军的信任,姜姒还是应下了,简单收拾一番便跟着出门了。 只是在她吩咐府中小厮套马车的时候,兵士却拦住了她,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笑道:「马车已经备好了,不用劳烦府上。」 走到门口一瞧,那里果然停着一辆灰篷马车,十分低调。 兵士见她瞧过去,忙解释道:「现下和陇西刚打完不久,还没完全安稳下来,谨慎点好。」 姜姒颔首表示明白,坐上马车,压下心里那股莫名的奇怪感觉。 不让她带其他人一起,还这么急匆匆地派马车来接,这到底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马车咕噜噜驶向城外。 她掀开帘子朝外看去,却渐渐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草木杂乱,人烟荒凉。 这个方向哪里是去青州城,分明是往边境! 姜姒心下一凛,顿生警觉。 可还没等她习惯性地去拿随身带着防卫用的手.弩,外面传来一阵「吁」声,马车停下。 车厢帘子晃动,一道身影闯进,在她斜对面施施然坐下。 「劝你别动,难道你上马车时没闻到什么特殊的香气吗?」 姜姒心一沉,掩在袖下的手指掐了掐开始发麻的掌心,却感觉那股僵直反而蔓延得更加迅速,抬头望向对面,冷声道: 「你果然没死。」 崔轩指了指自己被凌乱纱布包扎着隐隐透出血迹的胳膊,笑了笑。 「托你夫君的福,大难不死。不过比起在下,姑娘还是先担心一下自己吧,毕竟这里可没有什么良善之辈。不如先想想应该说些什么求饶的话,才能让我大发慈悲放过你?」 笑吟吟的语气,似乎丝毫不在乎满身的狼狈,也不在乎当下的处境。 姜姒皱眉道:「三番五次,你到底想做什么?陇西已败,是绝无可能……」 崔轩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打断她。 「陇西败便败了,我早就知道韦屠那个蠢货成不了什么大事,和那群蛮夷一样愚钝,眼里只看得见阿堵之物。」 「目光短浅之辈,死了不冤。」 似乎瞧见了姜姒眼中的惊愕之色,他道:「怎么,很奇怪?说起来,我也觉得你很奇怪,之前就猜到了那些巧思出自姑娘之手,可惜没能收为己用,不然这胜负还未可知。」 几乎是瞬间,姜姒便想起了汾阳五虎山悬崖边那支淬了噬心蛊的箭矢,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浪费了剩下的唯一一只,现在想来还是可惜……」崔轩低声自言自语。 姜姒蹙眉道:「你太高看我了。」 之前和红蕊说的那番话并非自谦,而是自幼从父亲口中知晓许多事情的她清楚地知道,任何人想凭藉所谓的神兵利器扭转战局都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他闻言只是笑了笑,不予置评,转而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来,我好像在战场上看到了我那弟弟的身影。怎么,青州军如今竟然也能让异族人进入了?」 「合作罢了。」姜姒言简意赅,嘴上敷衍着,眼角余光时不时扫过帘子扬起时露出的缝隙,悄悄观察着外边,寻找机会。 「合作……」对面之人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抚掌笑得古怪,「时过境迁,如今的青州军果真宽容。」 这话像是另有含义,姜姒皱眉看过去。 却见他收起了略显诡异的笑,淡定地扔下一句。 「若是姜将军能像姑娘你一样宽容,也许坟头的草就不会长到三尺高了。」 姜姒瞳孔骤缩,掩在袖下的指尖颤了颤。 「你到底什么意思?」 崔轩「唔」了一声,指了指自己幽蓝色的眼睛,拉长了语调慢慢道:「陈年旧事提提也无妨,无非是一个少年报国无门的无趣故事。」 云州紧邻青州,原来当年崔轩在乔装混入州军任文书之前,也曾以真实面目试图投戎,但却被时掌州军的姜父严厉地拒之门外,丝毫没有迴转的余地。 「所以你便怀恨在心从中作梗,怂恿韦屠?」姜姒冷声质问道。 崔轩眯了眯眼,装作回忆的样子,「无非是编了几句达官显贵都爱重金求购些刺激玩意儿的瞎话,然后再随口提一提战无不胜的姜将军手里那把弩的稀罕之处,谁知道他那么容易就上钩了?为金银所动的上京子弟,呵。」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7页 语气里夹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嘲讽。 姜姒只觉可笑。 韦屠当年未必不知道崔轩接近他是另有图谋,只是恰好也和父亲不对付,且又应了圣上的意思,顺水推舟,但也许他也没料到居然能和陇西扯上关系,最后贼船难下…… 「州军不论出身,但看人品,光凭你曾毒杀崔家二房一事,就不可能放任你成了军中毒瘤!你却误以为是对异族人的偏见,实在可笑。别说什么报国无门冠冕堂皇的话,从始至终,你记恨你的出身,想做的事不过是报復大晋和陇西,搅混池水罢了!」 这一点上,她从来坚定地相信父亲看人的眼光和做出的选择。 似是被戳中了痛处,崔轩嘴角笑意变浅,深深看她一眼,却是反问道:「所以今日请你出门的小兵也是人品无虞?」 姜姒哑然。 在二人说话的时候,马车一直向前行驶着,不知终点。 崔轩上下打量了她片刻,突然道:「你就不好奇我们要去哪里?」 可没等她回答,他又喃喃道:「罢了,无所谓,知道与否改变不了结果。」 正当姜姒警惕地盯着他,心下琢磨这话暗含的意思时,飞速行驶的马车却突然一个急剎,停下了。 车厢外传来兵士恭敬的声音,「大人,接应的人来了。」 崔轩闻言皱眉,眉间满是被人打断谈话的不豫之色,起身出去。 可甫一掀开帘子,便被旁边骤然递出的一柄利剑架在了脖子上。 剑身寒光泠泠,锋利的刃边,丝丝鲜血蜿蜒而下。 车架边,一条臂粗的花蛇摇着尾巴顺着他的小腿,一扭一扭地盘上了他尚还捏住帘角的手掌,死死地缠住,威胁似的吐着嫣红的信子,露出蓄势待发的尖尖毒牙。 无论哪个方向,看起来都无路可逃。 崔轩脸上的情绪淡了下来,半晌才道:「原来明日回城的消息不过是你们放出的障眼法,真是粗劣无趣。」 从路边草木中跳出现身的阿木扎嫌弃地拍了拍衣服沾上的草屑,闻言打了个响指,让花蛇将人缠得更紧,毫不留情地嗤笑了一声。 「死到临头还嘴硬,上次战场混乱让你熘了,这回你可逃不了了。」 崔轩并不理会他,只低头喃喃道:「大意轻敌,看来我也死得不冤。」像是束手就擒后的自言自语。 阿木扎翻了个白眼,朝身后的草丛挥手,催促道:「还等什么呢?赶紧绑了,难道让我的金环给你们当绳子?」 正将蛇身一圈圈盘在崔轩身上的花蛇听见自己的名字,晃了晃扁扁的脑袋,望向了主人挥手的方向。 路两旁的草丛内登时先后跳出几名穿着玄色兵甲的兵士,快步上前。 因中了药而不得动弹的姜姒坐在车厢内,望向马车旁露出的那一抹熟悉的霜白衣角,眸中闪过一丝惊喜。 裴珏收了剑,掀帘而入。 双目相对。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锐利剎那间化作了温柔,一点一点在乌黑的眸中渐渐蔓延开来。 却在此时,被兵士们上前扣住的崔轩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突然挣脱了束缚,猝然转身,袖中一支冷箭朝着车厢方向飞射而来,径直逼近姜姒的眼前。 她蓦地睁大了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 然后,一切戛然而止。 嫣红的血顺着青年紧握箭矢的手掌落下。 滴答、滴答。 落在她曳地的裙角上,鲜艷得有些刺眼。 未曾料到再次相见会是如此一幕的姜姒愣住,眸中还未散去的欣喜倏然凝结。 望着比上回分别时身形又消瘦不少的青年,不知怎的,喉头有些滞涩。 可青年却似是对手上的伤毫不在意,反而朝她轻轻笑了笑。 乌黑深邃的眼眸中流动着细碎的星光,清隽温润的嗓音一如既往。 「再不会有下次。」 「答应过表妹的,可不能食言。」 第97章 自陇西归来的大军在次日, 于城门口得到了百姓们的夹道欢迎。 而崔轩和韦屠二人,转交由太子殿下派来的那位年轻的巡查御史负责押送上京。 身穿绯色官袍的年轻人笑得眉眼弯弯,态度端的那叫一个春风和沐, 极其友好且委婉地表示定会在殿下面前请赏。 裴珏十分淡定, 不卑不亢,从头至尾只道一句:分内之事罢了。 可对方听见这话反倒更满意了, 笑了笑, 意味深长地贊了句——天作之合。 而后翩然离去。 至于那日帮崔轩引姜姒出门的兵士为何在半途突然反水, 姜姒后来才知其中原委。 其实当初晋军在攻入陇西之时,确实遇到了许多困阻, 但绝非外界流传的那样到了伤亡惨重的地步。 之所以故意朝外边儿放出这样的消息,是因为韦屠毕竟在州军中混迹多年,暗中投靠者不计其数。 若放任这些人不管, 怕是终会引发祸患,索性藉此机会引蛇出洞,看看到底是哪些魑魅魍魉藏在背后鬼鬼祟祟地做些小动作,然后一个个揪出来。 当然,将与韦屠同流合污之人照律问罪的同时, 也可予戴罪立功的机会,那兵士就是其中之一。 姜姒也是这时才明白, 为何林将军会任由那些对晋军不利的流言肆虐了, 原因是在这里。 还有让周斌为她造名一事, 竟也是出自林将军之手,这让她十分不解。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8页 而且认真说来, 晋军此行的大捷与她并无多大的关系, 实在受之有愧。 不料裴珏听了她的话后,神色似是有些无奈, 轻嘆道:「表妹有时候真是过于自谦了。」 姜姒蹙眉道:「可那些什么伤亡惨重的消息不是故意放出来的流言么?那就代表晋军定有十足的把握。」 不然的话,放出这些流言岂不是既扰乱了军心,又让百姓们平白多了不安。万一真败了,就是得不偿失了。 裴珏伸手揉开她蹙起的眉,为她解惑。 其实所谓流言,需得七分真,三分假,方能使人深信不疑。 当初晋军确实因陇西军两处夹击的弩阵而被阻拦了脚步,进退两难,队伍里也确实有人因此而负伤,但若说束手无策,便是无稽之谈了。 这些年,青州军,包括未阳城的城军,皆是身经百战多有歷练之辈。 所以在面对和青州地形相差不多的陇西时,莫说是一个山谷,便是再加一道悬崖,他们也能想出办法跨越,不过是多费些工夫多费些时日罢了。 可关键就在于时间。 裴珏温声道:「若无你的图纸,大军原定计划是绕山谷而行,其中耗费人力和粮草难以预估,且战场瞬息万变,届时未必像如今这么顺利。」 他看向她,眉眼温柔,「表妹功不可没。」 姜姒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哦」了一声,但心中依旧尚存不解,那便是为何林将军要吩咐周斌如此行事? 只是这个疑问,怕是也只能回到青州城后才能知晓了。 大捷后不久,上京指派的未阳城新任城主姗姗来迟,彼此交接了诸多事务之后,这里的事情便算告一段落。 一行人挥别了依依不捨的冯管家,踏上了回返青州城的路。 马车上。 俯下身的姜姒「啪」地一下拍开青年阻拦的手,抬头瞪了他一眼。 「老实点儿。」 随后继续手里的动作。 战场上刀剑无眼,原本见着他行动自如的样子,姜姒便以为除了那日空手接下箭矢时留下的手伤之外,并没有其他大碍。 可直到方才马车颠簸间,她失去平衡无意撞到了青年的腰腹,发觉他的脸色有剎那苍白之时,才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劲。 哪有人可以武功高强到从战场上下来之后毫髮无损呢? 察觉不对的她当即拧起柳眉质问,可青年顾左右而言他遮遮掩掩的态度霎时让她记起了那一笔笔记在小本子上的「帐」,只觉心底的小火苗蹭蹭蹭往上冒。 气恼之下,索性懒得废话,直接二话不说将人按住,瞪了眼试图阻拦的青年,俯下身伸手解开衣衫亲自检查。 莹白的手指纤细灵活,三下两下便除去了遮挡得严严实实的外衫。 果然,腰腹处那里,紧紧地裹了一圈纱布,有的地方还正隐隐往外渗出一些血迹,让姜姒瞧了便忍不住蹙眉,出口的语气便有些不好。 「这就是你说的没有大碍?什么事都要藏着掖着,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吗?」 裴珏眉眼间溢出了几分无奈,替她理了理乱了的髮丝,轻声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姜姒再一次拍开他的手,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意思,又不是你肚里的虫,天天猜来猜去的。」 「坐好,别乱动!」她斥道。 似是见她确实生气了,青年应声,乖乖坐在小榻上不动了。 染血的纱布需得更换新的,裂开的伤口也得上些药以防万一。 姜姒有些庆幸此行回青州城的路途虽短,但还是带了治疗外伤的药,都存放在车厢内储物的小格子里。 她将药瓶和纱布剪刀什么的都翻找了出来,搁在一旁的案几上,然后小心地将缠在青年腰腹上的旧纱布揭下。 纱布上的棉线一部分似是和伤口沾到了一起,姜姒不自觉地放轻了唿吸,一点一点将其剥离开来。 但再如何小心,还是扯到了些皮肉,登时换来头顶上方低低的一声闷哼。 「还说没事,有本事别喊疼啊。」 她小声嘀咕了句,手上的力道却减轻了许多。 一层层的纱布拿开,露出覆了结实而又紧緻的腹肌的劲腰。 姜姒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被吸引,下意识地伸出指尖在那肌肉上戳了戳。 说起来,她还是第一次在光线如此明亮的地方,这么近距离地瞧清楚,一切尽收眼底。 之前雅阁那回,他从头至尾都穿得整整齐齐,她只能偶尔隔着衣衫碰到,当时只觉得强健有力。 后来回了客栈,屋里关了窗又锁了门,昏暗得很,再加上那时候的她被弄得脑袋晕晕沉沉的,根本没有精力去关注其他的。 哦,也不对,以前给他上药的时候,曾经也见过几回。 但那不一样,今时不同往日,那时的她绝对心思清明来着。 没控制住的思绪飘得老远,姜姒便没注意到在自己的触碰下越来越紧绷的腰腹。 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幽幽的嘆气。 「表妹是在惩罚我吗?」 被唤回心神的她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耳尖「唰」地一下变红,但面上仍十分淡定,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指,转道拿起案几上的药瓶打开。 「别胡说,上药呢,少说话打扰我,弄疼了可不关我的事。」 「无碍,我相信表妹一定不会弄疼我。」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89页 青年清隽低沉的嗓音含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似是有意无意地在某个字上停顿了稍许,让听的人顿时心尖一颤。 明明是一样的话,怎么从他嘴里说出来,听着就那么…… 姜姒忍不住揉了揉发红的耳朵,凶道:「闭嘴。」 而后将注意力放在眼前那道横穿青年侧腰的狰狞伤口上,小心地倾斜瓶口,将药粉一点点洒在上面。 原本青年的劲腰上之前就因为她留下了不少的疤痕,这下从战场上下来,又多了这道伤,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却。 陇西军不是用弯刀便是用长.枪,眼前这道伤口,明显就是被敌人从身后用长.枪突袭而落下的,以他的身手也只堪堪躲过了要害之处,可见当时情况兇险。 翻卷的皮肉一部分凝结成了痂,一部分裂开,隐隐往外渗着血珠。 她鼻头微酸,强忍着没作声,只安静地给青年上药。 但不知是手法原因还是其他,药瓶在她的手中竟一点儿也不听话。 雪白的药粉从倾斜的瓶口出来,却不是洒在了地上,便是泼到了衣服上,总之,没有多少是正好倒在需要止血的伤口上。 姜姒蹙了眉,索性擦干净自己的手,直接将药瓶里的药粉倒在指腹上,然后小心地涂上去。 她低下头,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渗血的地方已经被止住,姜姒的目光又落在了其余已经结了痂的伤口之上,没犹豫多久,又倒了些药粉,心想以防万一也是好的。 柔软的指尖在结痂的腰腹之上轻轻抚过,像是一根轻飘飘的洁羽在心口上扫来扫去,扫得人意志力渐渐溃不成军。 药瓶倾倒在平整的毯子上,洒了一地。 纱布滚落在揉皱的裙角边,乱成一团。 怎么也想不通到底为何发展成这一步的姜姒攥住青年肩头的衣裳,强忍在唇间的尾音止不住地发颤,只能将一切归咎于面前这可恶之人。 扶在腰间的手掌紧了紧,青年助她稳住身形,闻言低声一笑。 「吾定自省,下回改正。」端的是从善如流。 还敢有下回?气得姜姒羞恼地瞪他一眼。 不过她也没忘记青年腰上的伤,毕竟药还是她刚刚上的,可不想再让伤口裂开一次的她咬唇提醒道:「伤、伤口、会裂。」 气息不匀的话说得断断续续。 原本以为青年会像之前那般不听劝,可话甫一出口,她便察觉他居然真的停下了。 迷濛的眼抬起看过去,恰好撞入那双深邃晦暗的眸。 青年哑声道:「劳烦表妹多出些力气,伤口就不会裂开了。」 这说的什么话? 姜姒忍不住又瞪过去一眼。 可十分的威慑力透过含水的秋眸,堪堪只剩下三分,又哪里能震慑得住人呢? 青年略带薄茧的指腹缓缓擦过她沁出湿润水珠的眼角,乌黑的眼眸里翻滚着压抑的情绪。 于是在一声声温柔轻哄下,她昏了脑袋,微颤的雪腕撑在青年肩头,听话地成了多使些力气的那个人。 原本这就已经足够让人羞耻的了,偏偏他还在耳边时不时地低声鼓励她。 一句表妹果真厉害,一句表哥甘拜下风。 姜姒心想,她真是疯了。 直到行进的马车经过一长长的铺满石子的颠簸路段,终于呜咽一声支撑不住地伏倒在青年肩上。 隔着衣衫,被刺激到眼眶通红的她倍感丢脸,恨恨地咬住眼前紧绷的肌肉。 紧靠的胸腔传来震动。 青年轻声笑了笑,坚实有力的臂膀拥紧了她。 微凉的指腹拨开她已然汗湿的凌乱髮丝,安抚似的吻了吻她的耳后。 「表妹辛苦了。」 「只是路途尚远……」 伏在青年肩头的她微怔,还未反应过来这话的言下之意,随即便顾不得思虑更多了。 第98章 红蕊觉得自家小姐有些奇奇怪怪的。 从未阳城回青州城的一路上, 竟然一次也没出来透口气儿,什么点心茶水都是大公子露面拿进车厢的。 她以为小姐身体不适,隔着窗问, 可却只听见自家小姐微哑的嗓音说没事。 嗓子都哑了还强撑着说没事? 她当即担心地说要找个大夫来看看, 可小姐闻言,声音听起来却好像更奇怪了, 紧张地连说了几句无事, 非要她打消念头才肯罢休。 大公子也有些奇怪。 原本时时刻刻穿得整齐的衣衫, 不过是坐个马车,怎么就突然变那么皱了? 特别是肩膀那块儿, 都不成样了。 幸好快要到青州城了,可以回府休整一番。 两城相隔不远,他们天没亮的时候便出发了, 路上也就晌午时分停下来歇息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约莫着天黑前就能赶到。 马车咕噜噜地行驶着,终于在都尉府门前停下。 车厢内。 察觉马车停下的姜姒坐在小榻上,早已重新梳戴整齐, 只是眼角余光瞥见皱巴巴的裙角时,仍觉得浑身不自在。 车厢里不是没有准备干净的备用衣裳, 不仅有, 而且就放在旁边的储物格里, 触手可及。 但忽然好端端地换了一身衣裳,出去给人瞧见了, 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 所以还是将就着身上的这身吧。 外边儿传来下人们的声音。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0页 她理了理曳地的裙摆, 准备下车,不料却在起身的剎那腿脚一软, 登时失去平衡往前一栽。 幸好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及时从身后揽住了她。 差点儿和地毯来个亲密接触的姜姒心有余悸地抚了抚胸口,稳住身形后推开身后的人,哼了哼。 「松开!小瞧谁呢?我自己能走。」而后掀开车帘装作无事的模样下了马车。 裴珏紧随其后,在姜姒踩上马凳趔趄的瞬间眼疾手快地又扶了上去,却在她竖眉看过来的时候,极其自然地换了个外人看来是她搀扶着他的姿势,低声道: 「脚崴了,劳烦表妹扶我一把。」 姜姒掩在袖下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抓紧了青年递过来的手臂,斜他一眼。 那眼神似是在说:算你识相。 裴珏唇角微勾,俊美的眉眼间溢出几分自己也未察觉的宠溺。 携着外人难以插足的暧昧气氛,二人踏入了府门,留下身后的红蕊周斌等人面面相觑。 周斌习武,耳力尚可。 虽然一路上因着马车疾驰的原因,许多声音都被唿啦啦的风声还有颠簸声盖了过去,但偶尔…… 嗯,偶尔泄露出的那么一丝也足以让他明白过来。 但明白归明白,亲眼见着就是另外一回事。 周斌表情严肃地盯着大公子扶着少夫人离开的背影,脑中的思绪却在狂奔。 没想到哇,他家大公子居然是个假正经! 一旁的红蕊就比较直接了,纳闷地问他:「你们习武之人还会把脚给崴了么?」 听起来就跟都尉府厨房里据说掌勺经验已经有几十年的吴大娘切菜把手指切破了一样,过于匪夷所思。 周斌闻言,看着红蕊一脸求知的眼神,昧着良心点了点头,表情十分正经,转身帮忙去搬行李了。 「有点虚啊……」红蕊听了他的回答,喃喃道。 正从马车上卸行李的周斌耳尖地捕捉到了这句自言自语,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儿没把手里的东西给甩出去。 可红蕊见状反倒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且向他也扔去了一个嫌弃的眼神。 周斌假装没听见,撑住脸上严肃的表情,抱着箱子匆匆往府里面走去,脚步飞快。 …… 都尉府里,有那机灵的丫鬟早在听说晋军大捷,自家主君和夫人都要归来的消息之后,就赶忙将空置的主院又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且把夫人留在客房里的东西全都搬了回去。 啥? 你说夫人没吩咐的事干嘛要主动做?万一触怒了主子咋办? 嗨呀!她又不傻,没瞅见夫人当初听说主君病倒的时候那副急匆匆赶去的样子么? 做下人的就得学会怎么揣摩主子们的心思。 自家夫人是知书达理的闺秀,哪能让夫人自己主动开口说要搬回去呢? 但主君平日里瞧起来冷冷清清又不像个会说讨小娘子欢心的话的人,那可不得她们出马,将这个台阶给递上去么? 机灵的丫鬟如是想着,便赶在两位主子回来之前,赶忙将客房里的所有物件儿全都一股脑儿地挪到了主院的厢房里,一件不落。 包括那摞城南书铺掌柜送上府的话本子。 可不能忘,这都代表着主君对夫人的一片赤忱心意呢! 于是还没打算立即回主院的姜姒「被迫」回了主厢房,此刻坐在床榻上,神色不善地盯着正给她拿干净巾帕的青年,目露怀疑。 下人们将热水送到了厢房的隔间后便乖觉地赶紧退下了,屋内只余二人。 裴珏瞧起来却十分淡定,顶着她颇有压力的视线,直接将她抱去了隔间。 姜姒起初还挣扎,但在他语带笑意的一句—— 表妹是想邀我一起洗吗,之后,便登时乖乖不动了。 之前客栈的那回还歷歷在目,可不能给他趁机胡来的理由,姜姒忿忿心想。 好在说是洗澡,裴珏便真的只是给她洗澡。 水温恰到好处的满满一桶热水,再混杂着清爽柔和的淡淡皂角香味。 青年坐在浴桶边,骨节分明的手指替她梳理着散开的青丝,偶尔掬起热水从上淋下。 微垂的眉眼间满是化不开的温柔,像是丝丝缕缕缠人的糖丝紧紧裹住了她,再难逃脱。 窄小的隔间内热气氤氲。 被人伺候的感觉总是不错的,放松心神的姜姒趴在浴桶沿边,鸦羽般的睫羽扑簌簌颤动,瞧着眼前渐渐被热气模煳了面容的青年,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有人将她从水中捞起,为她擦干身上的水珠,换上柔软的寝衣。 一起一落。 姜姒感觉自己似乎从一个温暖的怀抱陷入了另一个略带有凉意的地方,不由地打了个寒战。 她下意识伸手,想将方才那股暖意留住。 裴珏望着怀里扯住自己衣襟的女子,无奈笑了笑,转头低声朝门外禀报的小厮吩咐了几句,而后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耳边传来缱绻低语。 「睡罢,我在。」 她紧偎着青年,莹白指尖轻轻攥住了那股让人留恋不已的温暖,慢慢沉入了梦乡。 …… 醒来时已是天黑。 身上不知何时已被换上了干净的寝衣,柔软干燥又舒适。 可姜姒侧卧在床榻上,攥了攥掌心一直抓着的衣衫,盯着眼前宽阔的胸膛,却越想越不对劲儿,越琢磨,目光便变得越是危险。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1页 青年似是察觉她醒了,揽在她腰间的臂膀收紧,下巴在她头顶上温柔地蹭了蹭,轻声问:「不再继续睡会吗?」 低沉的嗓音透着股刚从小憩中醒来的微哑。 充满磁性的声音擦过耳边,让姜姒有一瞬间的恍神,随后又立马清醒过来。 睡什么睡? 之前念着正事未完,便将过往的帐都暂且压下不提,现下大事已了,可不就到了清算的时候了么? 只要一想到身旁这人的脾性,她就觉得牙根儿痒痒。 事事都喜欢瞒着她。 且不是一次两次。 打着为她好的旗帜自顾自地做些冲动的事,喊她小乌龟,自己遇到事情的时候却逃避到一走了之。 就譬如说未阳城那回,若是没有那误打误撞的香囊恰好解了危机,她都不敢想像他一个人留在那里最后会怎样。 是让她哭哭啼啼去全军覆没后的城里给他收敛尸体? 还是让她抱着最后一面竟然是在吵架的遗憾过完余生? 至今回忆起未阳城消息传来的那日,她都犹有余悸。 但秉着给人最后一次坦白机会的念头,姜姒装作不经意地提起。 「不睡了,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之前我让红蕊传话说让你早点回来,你为什么不打一声招唿就走了?就不能等我把话说完再离开吗?」 紧靠的胸膛一僵。 她故意道:「难道是情况太紧急了吗?」 青年像是松了一口气,「确实情况紧急。」 还真敢接着她的话说,姜姒黑了脸。 如果有些事她不挑明,是不是他还打算一直藏着掖着? 回回都如此,日子还过不过了? 于是,夜色沉沉的都尉府中,路过主院的丫鬟们眼睁睁地瞧着自家主君大晚上的被夫人毫不留情地赶出了房门。 丫鬟们偷偷打量着那边,转过头窃窃私语。 「主君怎么又惹夫人生气了?」 「不晓得,主君看起来就不像是个会哄人的,夫人生气也是应该的。」 「就是就是……啊,主君刚刚好像看了咱们一眼,快走快走,咱们去隔壁院子说。」 几个丫鬟你推我我推你,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了院门处。 空荡荡的主院内,便霎时只剩下青年一人孤零零地站在门外,莫名地透出几分寂寥。 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在门扉上。 笃笃—— 「……表妹?」 青年的语气听起来似是有几分可怜。 可姜姒望着门外那道身姿欣长的人影,心底却在想:上回她便是被他这样给煳弄了过去,这次可没那么容易了。 第99章 寂静的夜里, 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无限放大。 包括第一滴雨水砸落地面溅起的声音,滴答滴答地传入姜姒的耳中,无端搅得人心烦。 还有门外裴珏略显低沉的嗓音。 「……表妹生气了吗?抱歉。」 道歉倒是快, 她心想。 但那又有什么用呢? 以前每每遇见什么事儿, 青年总是揽在自己身上,道歉说得比谁都快, 但下次却依旧。 她真的很想在他的脑门上写上四个大字—— 知错不改。 这一桩桩一件件, 难道到现在他还不晓得她为什么生气吗? 夫妻之间, 本该坦诚以待。 如若事事都藏着掖着,不让对方知晓, 天天过着打哑谜一般的日子,又哪里叫做夫妻呢? 就拿每回他受伤的事来说,怎么就偏要瞒着她呢? 可以理解他是不想让她担心, 但以小窥大,是不是只要是有可能让她情绪波动的事情,他都会这么做?就因为认为这样是对她好? 可这样不对。 姜姒道:「就只有这个吗?」 门外的青年沉默不语。 隔着一道门,她只能望见他长身玉立映在门纱上的影子,影影绰绰。 「夜深了, 你不说话,我就继续去睡了。」她道, 转身作势要走。 一步, 两步。 直到身后的声音将她唤住。 「阿姒。」 姜姒欲走的脚步停住, 许久未曾听他这么唤她,一时间不由地有些恍神。 「那封信里的和离书是我拿走的。」裴珏的声线微低。 她「嗯」了一声。 身后传来纸张翻动的细小摩擦声。 他竟是一直都把它带在身上?姜姒蹙眉。 最讨厌误解的她很干脆地直言:「那是很久之前写下的, 和现在无关。」 可原以为青年是因为这件事生了误会才突然离开的她, 却听见他低声道:「我知道。」 姜姒一怔。 「墨迹干涸褪色,是很久之前写下的, 我知道。」 「信封压底未动,是被人无意遗忘的,我知道。」 既然都知道,她忍不住道:「那你……」 青年的声音很轻。 他道:「可我不敢赌。」 「万一你真的要……」青年顿了顿,将那两个字略过,语气艰涩,「我不想放你走,却也不想罔顾你的意愿。」 「我不敢赌那个可能,即使只有万分之一。阿姒,如果有办法可以将那万分之一抹除,我宁愿……」 姜姒打断了他的话,「所以去未阳城抓人就是你想出来的办法?即使危险到性命也许不保」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2页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当初林将军根本没打算派他去未阳城,毕竟是紧邻邯山关的城池,没必要冒着损失一名可坐镇州军的大将的风险。 事实上,是裴珏自己主动请的缨。 她垂眸望向地面,喃喃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门外的青年似是想解释,但再次被她打断。 「你觉得我会是非不分,你觉得我会迁怒无法做主的人,你觉得我会在真相还没有完全明朗的时候就胡乱给人在心底定罪……」姜姒抿了抿唇,轻声道出了事实,「归根结底,其实就是不相信这原本就是个错误的婚约。」 建立在错误之上的感情,如同海市蜃楼,才会心有惶恐。 话音落下,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只余水珠砸落地面溅起的水花声,淅淅沥沥。 就在姜姒以为门外的青年会继续沉默时,他却缓缓开口,提起的却是几件听起来似乎毫不相干的事。 「我曾经听见姜府丫鬟说,姜家二小姐和裴家三公子自幼青梅竹马,情谊深厚无人能及。」 姜姒愣了愣。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她不知道? 青年缓缓道:「当时我在想,明明我和阿姒也算是青梅竹马,为何无人提起?但是无碍,来日方长。」 「后来在汾阳,有人说,同样都是表哥,都姓裴,但毕竟是不同的人,不能混淆。」 姜姒蹙眉,略一琢磨,大概能猜出说这话的应该是她那个惯爱挑拨离间的五妹姜沁。 她忍不住道:「你是你,裴瑾是裴瑾,我从来没有混淆过。」 但青年却低声道:「可我一度期盼着你将我二人混淆。」 姜姒闻言,惊愕地睁大了眼。 他继续道:「当初陆氏作祟,阿姒之所以不追究到官府,是因为裴瑾。」语气笃定。 姜姒默了默,解释道:「因为多年情谊,而且陆氏又未得逞,就算了。」 话甫一出口,她觉得这个「多年情谊」听起来似是容易引人误会,又补充了句,「毕竟喊了很多年的表哥。」 门外传来声音,「我知道。」 又是一句我知道。 姜姒只觉心底的火苗不住地往上冒,既然事事都知道,那怎么还如此钻牛角尖? 可青年的下一句却将她心底的怒意扑灭,他道:「可我很羡慕。当时我在想,同样是唤表哥,是不是只要时日一久,关于这个称唿的一切,从前属于裴瑾,之后就会渐渐属于我,也只属于我。」 「所有人也只会记得姜姒的表哥只一人。」 「那人叫做裴珏。」 青年一贯清润的嗓音在此刻却显得有些低沉。 一字一句,像是在把那些从来只深深地藏在角落暗处的隐秘蓦然剖于天光之下,现于她的面前,等待她的审判。 姜姒垂在身侧的手指轻颤,回忆着过往种种,突然发现自己真的忽略了太多。 明明最开始的时候,他是唤自己阿姒,可后来这个称唿却几乎没有再出现过,她为什么从来都没觉察出一丝奇怪呢? 青年如此执着于唤她表妹,竟是这个缘故吗? 可是何必如此小心翼翼呢? 门外之人给了她答案,「因为不确定。」 她盯着空荡荡的地面,沉默地心想:不确定什么呢? 「不确定……阿姒的心,是否和我一样。」 裴珏低沉的嗓音微哑,语气很轻,轻到差点儿被淅淅沥沥的雨声完全遮盖得严严实实。 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总是把事事都藏起,若不主动说,旁人根本无法窥得哪怕一丝一毫。 心底那股名为怒意的火苗再次燃起。 姜姒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而后蓦地转身打开紧锁的门,一把夺过他手里攥着的和离书,干脆地撕得粉碎。 碎纸如雪花般撒了一地。 长身玉立的青年似是没料到她的动作,怔怔地看过来。 她扯住他的衣襟,迫使青年低下头来直视她止不住涌上酸涩的眼睛,气道:「不确定?你现在和我说不确定?那雅阁那晚算什么?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随随便便的人是吗?还是说你觉得当时随便换了任何一个人在那里,我都会……」 难以抑制的羞耻感让她再也说不下去,胸脯剧烈起伏,攥着衣襟的莹白指尖微微地颤抖。 想让自己看起来别这么丢脸,可哽咽住的喉咙却怎么也发不出下一个音节。 因这三个字而滋生的委屈像是往外不停蔓延生长的杂草在她心中张牙舞爪,无论如何也消不灭。 眼底涌上的湿润渐渐模煳了她的视线,也模煳了青年映入她眼中的面容。 「你混蛋……」 攥着青年衣襟的指尖慢慢松开,失了力道滑下,却在坠落之前被人一下紧紧握住。 腰身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勐地扣到身前之人的怀里,像是要将她死死勒入他的胸膛。 青年霸道地拦住了她的退路,毫不犹豫地低头攫住了她的唇,冷冽的雪松清香霎时将她包围。 沾了屋外雨露的衣衫泛着凉意,可他的气息却满是滚.烫。 青年温柔地咬住她的唇,汲汲以求描摹她湿.润的唇形,无声的占有欲似是要将她吞吃入腹。 她想推开他。 可青年发现了她想逃离的想法,更加用力地舔.舐着她柔软的唇瓣,不容拒绝地撬开她紧咬的齿关直入。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3页 酥麻感夹杂着窒息感扑面而来。 唿吸渐渐不畅的她抓住那丝残存的理智,恨恨地咬了回去。 青年却笑了。 缱绻爱意从那双闪烁着细碎星光的乌黑眼眸中慢慢蔓延开来,像是一张无形织满情丝的网,将她一点点缠住,一点点裹紧。 他道:「我心悦你。」 从未如此直白的话语让姜姒怔了怔,后知后觉的羞涩渐渐爬上她白皙的脖颈,攀上她莹润的耳尖。 她低下头,唇瓣动了动。 这次换她说:「我知道。」 ……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 无人打扰的主院内,唯余上首厢房内一盏昏黄的烛火,轻轻摇曳。 有什么极其自然地混在这喧嚣嘈杂时快时慢的落雨声中,让人难以分辨。 她咬唇偏头避开他的视线,望向了几步外桌上的那盏红烛,想让他把它熄灭。 可他却强硬地掰住她的下巴,俯身抵住她的额头,温柔低声道:「我想看着你。」 青年如瀑的髮丝散落下来,与她的纠缠在一处。 她迷濛地望着他微红的眼角,瞧着那滴晶莹的汗珠顺着青年额角微露的青筋一点一点滑落,滚入柔软的被褥之间,消失不见。 她一时恍神,伸出指尖轻轻描摹青年俊美的眉眼,「你为何不问……」 为何不问她是否也心悦于他? 青年携了她的指尖放到他嫣红的薄唇边,轻吮啃咬。 他道:「因为阿姒的反应不会骗人。」声线微哑缠绵。 这人。 霎时明白话中意思的她羞恼地抽回自己的手指,却换来更加兇狠的力道。 微凉的夜风从虚掩的窗户缝隙间灌进来,盖住了唇齿间泄出的那丝呜咽,也让她情不自禁地颤了颤身子。 「凉……」 青年拥紧了她,在她耳边低声呢喃,「别怕,会热起来的。」 第100章 回青州城后不久, 林将军那边派人登门送来了东西。 是姜姒上回去郊外大营时,曾在主帐桌上见过的木盒,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信上写明了当年林延所知原委, 大抵和她猜测的不差, 但有些事还是令人感到匪夷所思,那便是关于父亲最初到底是为何与圣上起了龃龉。 ——杀贱籍者, 无需偿命。 这是大晋施行了多年的铁律, 于是有晋升无望的兵士打起了这条律法的主意。 如裴珏所说, 威名赫赫的青州军其实并非外界眼中那样是毫无破绽的铁桶。 换而言之,军中实则鱼龙混杂, 往前推更是如此。 经年以来,边关大大小小的战役不计其数,封赏自然也很多。 杀良冒功是重罪, 但「杀贱冒功」却不是,即使被发现了,也不过是交一笔银两的小事儿。 但谁会关注在意贱籍百姓们的死活呢? 这些人大多是祖上或家中犯了重罪被牵连流放至此,就算某日突然消失了,周围人也只会猜测是不是被曾在上京得罪过的权贵灭了口, 躲还来不及,又怎会去追究太多? 大概只有同样身份境遇的人才会心有戚戚兔死狐悲, 但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麻木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期盼哪天能逃离牢笼。 在姜父发现这种恶行屡禁不止时,便再三上书恳求圣上废除贱籍一制, 结果是理所当然地一次次被驳斥了回来。 而当时恰好有那屡教不改的兵士再一次拿着无辜百姓的人头领功, 被发现时还满脸不屑嘴里笑嘻嘻地说不过是几锭银子的事,何必大动干戈…… 姜姒捏着信纸的手指紧了紧, 几乎不用看也已经猜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军棍仗杀,以儆效尤。 此事被有心之人报给了远在上京的圣上,龙颜大怒,之后的事便如她所知道的那般。 姜姒内心复杂难言,放下信,视线落在了搁在一旁的木盒之上,伸手打开。 信上说,父亲所有随身的物件当年都被心虚的韦屠借着军帐意外起火的遮掩而趁机销毁,唯独还算有利用价值的随身臂弩被韦屠留下交换给了陇西。 后来辗转落入林延之手时,只剩下这残缺的一个零件,无声地讲述着它的主人曾经的过往。 也是在那时,林延才猜测到其中有异。 只是他在信中也肯定地告诉姜姒,姜父确是在战场上力竭而亡,无论韦屠或是崔轩又或是圣上,只是作了推手之一,毕竟一场战役的成败关系诸多,而既然他们现下又都已得到该有的结局,希望她莫要再为此心有郁结。 而如今百姓们都对曾经的姜将军之女心怀感激,无论太子那边是真心或是假意,至少看在民心的份上,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再担心当年之事重现。 姜姒方才知林将军良苦用心,不过是想为昔日友人之女多做一份保障罢了。 她望着盒中之物,目光有些怔忪。 布满了岁月痕迹的悬刀,其上歪歪扭扭的「文山」二字,像是将她带回了许多年前的那日午后。 她坐在姜府书房里专为她而设的小桌案前,低着脑袋,攥着刻刀,一笔一划地落在铁片上,神情专注而又认真。 门被推开,一身盔甲的父亲迎着灿烂的日光向她走来,温暖宽厚的大手揉乱了她梳得整齐的小髻,笑容豪爽。 「好久不见,最近以以又做什么厉害的东西送给爹爹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4页 …… 陇西一役结束后不久,同大军一起回来的阿木扎提出了辞行。 因着少年对众蛊的熟悉而助大晋攻破了陇西,大晋信守承诺,噬云寨得受庇护,不会再为他寨觊觎而困扰。 而太子知晓噬云寨用药草餵养的蛊虫有治病良效后,直唿惊奇贊为「蛊医」。 边关百姓听闻之后,对被划入大晋子民同样擅蛊的陇西人也多了几分好奇,常有大胆的人跑去感受一下虫子的神奇之处,然后一脸惊恐又兴奋地回来讲述自个儿的体验。 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百姓们竟也渐渐地没那么排斥陇西百姓的融入。 当然也有那不死心的想要捣鬼之人,但往往在还没动作前便被周遭只想安宁过日子的陇西百姓眼尖地发现,而后下场自然是被抓走严惩。 什么打仗不打仗都是上头的事儿,他们才无所谓是谁管事,只要别破坏他们的安稳就成。 在如此环境下,阿木扎提出辞行似乎也是理所当然,毕竟一直呆在别人家里也很奇怪。 只是…… 「你不是一直想解开身上的元蛊吗?为何现在就急着离开呢?」姜姒疑惑地望向已经简单收拾好行囊的少年。 答应过的事,她从不食言。 姜姒虽然不懂蛊,但只要少年需要,像是之前用噬云寨那个山洞里养的其他虫子试一试什么的,她想,忍一忍也没那么可怕。 区区虫子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少年似是看出了她的想法,反手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她很是眼熟的小盒子,将盒子里装着的那只曾被香囊粉末痛袭而如今显得奄奄一息的小甲虫往她面前递了递。 姜姒忍住后退的脚步,努力忽略掉传入耳中的那「嗡嗡」的扇翅声,礼貌地关心道: 「它好像瘦了。」笑容却有些僵硬。 少年收回盒子,扬起下巴鄙视地看了她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都尉府。 临走时扔下一句。 「胆小鬼少操心,我已经找到更合适的人了。」 合适的人? 姜姒眼神不解地目送着他离开,直到后来在青州城的街上偶然瞧见了丰鹤和毒娘子的身影,得知这段时间将香囊以低廉的价钱卖遍整个青州乃至云州的便是老熟人丰掌柜后,方才恍然大悟。 原来当初丰鹤特意留在五虎山山谷时,说要和毒娘子谈一笔生意,谈的竟是这个生意,顿时哭笑不得。 已经被押往上京的崔轩怕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竟然是因得罪了某个只一面之缘却格外记仇的掌柜而栽了跟头。 而说起崔轩,那些曾经跟着他的崔家族人也同样被判了通敌之罪,据闻罪名下来的当日,就被崔家现任家主崔淮玉请开宗祠,将名字一一划出了族谱。 姜姒初时听闻崔淮玉这个陌生的名字时,尚且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下人来报说崔家家主递了帖子登门时,她瞧见了依旧穿着一袭张扬艷丽朱红裙衫的十三娘提着食盒,裊裊婷婷地出现在面前。 「小美人,好久不见~」 原来十三娘的本名叫做崔淮玉?怎么听起来更像是个男子的名字? 崔十三娘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道:「无非就是一个烂俗的求子不成只好退而求其次盼女成龙的故事,无聊透顶。」 难怪十三娘在外行走时从来不说本名,只说排行,竟是这个原因。 她心中感嘆,见人不想多说的样子,便也不再提,只好奇地问来意。 崔十三娘涂了丹蔻的柔夷捂着唇轻笑,将拎着的食盒推到她面前。 「当然是来道谢的,毕竟若没有你们的帮忙,崔家也不可能这么顺利地摆脱那些蠢货,毕竟这可是……」 嘴唇轻启,无声地说了「通敌」二字,而后笑道:「什么都不比亲自登门感谢来得真诚,可巧近日里做出了些十分有趣的玩意儿,想着也许在你这儿派上用场,我这不就来了么。」 崔十三娘将食盒放下之后,寒暄了一会儿便离开了,道最近崔家整顿诸事繁忙,也是将许多事务暂时托给了其他族人,忙里抽闲才能专门跑这一趟,还望姜姒能够珍惜这份「心意」。 临走前望过来的笑容十分暧昧。 送走人后,被那笑容撩得心中好奇的姜姒回房就立刻打开了食盒。 什么好东西这么神神秘秘的? 竟还特意拿个装点心的食盒来掩人耳目? 而且竟还是雕了比翼鸟花纹的红漆盒子。 恰好此时裴珏也忙完了军务从营中回来,推门而入。 姜姒边说着今日崔十三娘上门的事儿,边伸手打开了盒盖。 琳琅满目的白瓷药瓶霎时闯入眼帘。 定睛一瞧,一熘儿地都贴着类似于牵花引名字的标籤,诸如「牵情引」「续阳散」「摧花露」之类。 具体什么效用不做他想,一回忆起崔十三娘临走前那个暧昧笑容的姜姒就忍不住脸一红,「啪」地一声把盖子合上。 却有一只修长皙白的手掌在她之前伸手将那瓶贴了「续阳散」标籤的瓶子拿了出来端详片刻,而后唇角微勾,向她投来似笑非笑的一眼。 那目光瞧得她浑身发软,登时坐不住地出了房门唤来丫鬟,叮嘱人把这食盒收起来,且一定要收到不常用的箱笼最里处。 不常用的箱笼最里处? 丫鬟接过食盒似懂非懂地离开,而后秉持着遇事不决请教前辈的想法找到了红蕊,询问哪个才是不常用的箱笼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5页 红蕊知晓前因后果后,当场打开食盒确认了一番,目露瞭然。 而后在丫鬟不解的目光下强忍住笑意,拍着胸脯说这事交给她没问题。 然后,转道儿就趁着两位主子都不在的时候,把食盒里的瓶瓶罐罐一股脑儿地拿出来,全都放在了主院厢房床榻边离得最近的几个小抽屉里。 做完这一切后,踩着轻快的脚步满意地离去,深藏功与名。 当晚。 洗漱完毕,穿着舒舒服服的寝衣躺在榻上,无聊到顺手想从小抽屉里找话本子当做睡前打发时间的消遣的姜姒,便在身旁人若有所思的注视下,掏出了白日里被她吩咐再也不要看见的白瓷瓶子们,猝不及防。 姜姒:「……」大意了。 她试图解释,但却在那方嫣红薄唇下的一句低语后,倏然收声。 「表妹不想试试吗?」他低声道。 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地携了她的指尖,压在那衣衫半解的炙.热胸膛上。 轻浅笑容下,字字蛊惑。 夜风吹动青帐。 香汗淋漓秋眸轻泣间,她气息不匀地问:「怎么又唤起表妹了?」 不是话都说开了么? 裴珏但笑不语,伸手为她擦去鬓边湿汗,而后从一旁的抽屉里拿出了一本极其眼熟的话本子。 正是之前姜姒特意藏到客房床底但又被勤快机灵的丫鬟给翻出来且放到主院厢房的那一本。 书页翻动展开在她面前。 姜姒一怔,本就泛红的脸颊这下更是热得快要烧起来。 她最开始的看法果然没错! 这书就是不正经,哪里是什么江湖话本子,分明是披着话本子外壳的春那什么图! 裴珏收了册子,低声回答她方才的那个问题。 「不觉得别有一番意趣吗?」 「……表妹?」 姜姒忽然记起了之前自己曾经对这称唿有过的旖旎之想,当即心虚到哑然。 将她心思看透的青年唇角微勾,指尖弹出的疾风熄灭了几步外的烛火。 夜尚漫长。 (正文完) 第101章 番外·县主 册封县主的旨意正式递到裴府的那日, 姜姒正在清涘院里,拿着帐册清点库房里头的物件儿。 丫鬟们搬着书册抬着箱子进进出出,也忙着将里里外外拾掇一番。 许久未回来, 虽然大多事务有孙伯照应着, 但有些事儿还是得两位主子亲自拿主意。 譬如自从边关大捷消息传回上京,特别是宫里隐隐传出要册封姜姒以表嘉奖的口风出来后,各家便有心想与裴府热络热络。 别说现下裴家长子只是个五品都尉, 裴诚又被停职在家, 那都只是暂时的,上头马上要变天儿了,以后怎样还说不准呢! 但无奈裴父闭门不出,陆氏也不知什么缘故不再在这样那样的宴会上现身,正主儿又尚在青州未归。 各家琢磨了许久,想着即使人不在, 但态度还是得表示表示的, 于是一家家都派人送来了礼物。 礼物不算多么贵重, 毕竟天子脚下,且都拿捏着分寸呢。 也正是因为如此,孙伯作为管家也不好逾举地拒绝,免得反倒显得失礼, 只好一一记录在册。 只是每每听门房禀报又有哪家的小厮登门时, 心里还是忍不住感慨—— 能在这上京城里头立足的人家,果然个个都是人精。 之前裴家出事时, 别家的下人们碰见出去採买的裴府丫鬟和小厮, 都会避开, 更逞论他们的主子了,而如今…… 孙伯摇摇头, 尽职尽责地在两位主子不在时打理好这一切。 而等二人回府后,这头疼的差事儿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姜姒的头上。 该还该退,该如何措辞,这都得细细斟酌。 而正当姜姒为这事儿犯难,准备等裴珏下值回来后问问呢,下人便禀报说宫里来了人,且是奉了旨来的。 这话就是裴府所有人得去听旨的意思。 她忙拾掇一番,赶去前厅。 路过前厅拐角时,隐约听见小丫鬟悄声说陆氏在静院发了好大一顿火,把敲门传话的人都给轰了出去,扬言谁爱去谁去,要想强迫人的话有本事找婆子架着她去! 小丫鬟嘀嘀咕咕和同伴抱怨说陆氏哪里像是个当家主母的样子,简直是个疯婆子,一旁的同伴深以为然地附和着。 姜姒不好掺和什么,只好假装没听见,抬步进了前厅。 裴父已然到了,见她来了,点了点头。 登门的是个笑得眯眯眼的老太监,念完了圣旨,和气地寒暄了两句便要告辞离开,裴父眼神示意下人塞了个鼓囊囊的荷包过去。 老太监推辞了两句后收下,神色更加和善,临了意味深长地对裴父恭贺了一句:大人有麟子佳媳,府上前途无量啊。 留下裴父站在原地,似是若有所思。 而姜姒垂眸瞧着手中黄澄澄的圣旨,目光落在那末尾的一行字上,尚且还有些回不过神儿来。 【……忠慧敏秀,承其父之志,可嘆可嘉,特封县主,赐号平宁,苏绸百匹,琉璃盏一对,东珠十颗,三翟冠一顶,深青镶丝金绣孔雀冠服一套,钦此。】 虽然之前便听裴珏说了此事,算是早有预料,但当时只说大可能是乡君,毕竟大晋还从未有过册封非皇家女眷的先例。 所以当老太监念出旨意时,姜姒才无比惊讶,同时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6页 像是踩了棉花,轻飘飘的,不太真切。 当时裴珏还轻嘆说,没能先给她挣个诰命,是他做夫君的不上进没用,还望夫人莫要嫌弃他,惹得姜姒笑骂几句。 「姒丫头。」 裴父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思绪,姜姒看过去,犹豫了下,「嗯」了一声没说话。 其实回府以来,这还是第一回 见面,因为她不知道怎么面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说心里完全没有芥蒂,那是假的,只好这么不尴不尬的。 裴父许是猜到她知道了,看起来也是一副不知该怎么面对她的模样,沉默了片刻,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些什么,但看了眼周围的下人,终究只是道:「你们好好的。」 姜姒微怔。 但裴父却不再看她,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听见小丫鬟禀报静院那边的事,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吩咐了几句后离去。 背影瞧起来似是没了以往的挺直,隐隐有些佝偻。 而没过多久,姜姒便听说,被禁足静院的陆氏在又撒火罚跪打骂了一整院的丫鬟后,让听松堂的下人们悄悄避开众人视线连夜用马车送去了乡下庄子。 是谁下的令不做他想。 而裴父本人则向上递了告罪请辞的摺子,将自己原本可以等待一年后復用的路彻底斩断,令上京城里好些人家背后念叨说煳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姜姒将圣旨交由下人们捧去供奉祠堂后,晕晕乎乎地回了清涘院,坐在房里打开没理好的帐册盯了半天,却怎么也看不进去一个字。 直到裴珏下值回来。 瞧着青年眉间隐有疲倦之色的模样,她收起帐册,倒了杯茶水过去,心疼道:「怎么会这么忙?」 眼底都泛着血丝,一看就是劳累又没休息好。 裴珏接过茶饮尽,安抚地朝她笑了笑,「初入禁军,杂务多了些,再加上太子临位在即,过段时日便好了。」 诸官于朝中来往脉络复杂,处处都是学问,又哪里是简单的一两句话能够轻描淡写地带过的呢? 特别裴珏还是从青州突然调任回的上京,且一回来就被委以重任,领了禁军副都指挥使的职务,令无数人艷羡的同时,也成了不少眼热之人的眼中钉。 但姜姒知道他是不想让她担心,也相信凭他的能力足够处理好,于是也不再多提,将今日圣旨到府上的事儿说了下。 裴珏从袖里拿出一个油纸包递过来,笑道:「这下该称表妹一声平宁县主了。」 「县主,微臣下值时路过鸿兴楼买了些点心,不知县主可否赏脸品鑑一二?」 左一声县主,右一声县主,喊得人怪不好意思的。 姜姒嗔他一眼,接过油纸包打开,是喜欢的桃酥,便拿帕子擦了擦手,捏起一块尝起来,同时说起了她的顾虑。 原本宫里边儿透出来的意思不是说乡君么?怎么又改口成了县主? 她担心有些不妥,毕竟裴珏已经算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而再来她这么一出,怕不是有些火上烹油。 裴珏闻言,沉吟片刻道:「的确大晋从未有过册封非皇家女眷的先例,但太子要的便是未有先例。」 姜姒一愣,「你的意思是?」 他解释道:「正是因为从未有过先例,所以才能更显出皇室的看重,特别这个先例还是曾经为大晋捐躯的忠勇县伯之女。太子此举意在昭告天下皇室不会薄待任何一位有功的忠臣之后,也意在向天下人彰显自己与那位的不同。」 话中的「那位」,便是在民间素有残酷声名「卧病不起」的圣上。 既然是一举两得,太子索性大笔一挥,将封号又向上提了提,免得让百姓们私下嘀咕皇家太小气。 听完裴珏的话,姜姒知道没什么大碍便也放心了,转念记起了清涘院库房里堆成小山的各家送来的礼物,指了指方才放到一边的令她头疼的帐册,想把难题甩给他。 裴珏比较熟悉各家府上的情况,很迅速地替她指明了方向。 姜姒边品着手里的桃酥,边止不住地点头,时不时虚心请教两句,做足了好学生的姿态,完了真诚感谢一句。 原本该是由后院女主人该操心的事儿,却要他忙完自己的职务回家后又来帮她处理这些杂务,这份心意她领了。 不料裴珏闻言,坐到她身边,道:「就只有口头感谢吗?」 姜姒见他目光直直地投过来,似是在惦记她递到唇边的桃酥,眨眨眼,转手将手里吃了一半的餵到他嘴边,故意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张嘴,啊——」 裴珏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竟也不拒绝,张口就将沾了她一丝口水的剩下小半块桃酥给吃了下去,却在她试图收回手时捉住了她的腕子。 「县主莫急,还没吃完,且等等微臣。」 薄唇轻启,将她指尖上残存的碎屑都卷了进去,一点不剩。 姜姒红了脸,剜他一眼,故作淡定地继续捻起油纸包里的桃酥继续吃,换来了他低低的笑。 …… 自册封姜姒为县主的旨意在上京城传开之后,各家送到府上的礼物更是重了几分,且邀她去参加各种宴会的帖子也如雪花般飞来。 这可是大晋头一位荣封的县主,虽然并无领地只是虚名,但足以证明姜姒有多得上头儿的喜重。 再加上平宁县主在百姓们口里的声名不错,夫君又是个得力的,多走动走动些不算坏事儿。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7页 甚至还有想的更加长远的人家,瞧着裴府在太子那边的前途地位可谓是一片光明,干脆打起了结姻亲的主意。 什么?你说平宁县主如今膝下并无子嗣? 嗨呀,那不都迟早的事儿么?提前做好谋划才是聪明人的选择。 这算盘珠子打得哗啦啦响,弄得姜姒知道后是哭笑不得,连连婉拒。 别说她和裴珏现下还没有要孩子的打算,就算有,那也不会越过孩子自个儿的意愿强行做主,一切应当顺其自然。 对于这些递到府上的礼物,姜姒按照裴珏的指点一一回应。 对于递到府上的请帖,有些明显不适合参与的,她婉言谢绝。而有些拿不定主意的,便还是拿去问裴珏。 裴珏却道:「无碍,若有你感兴趣的便去,不必顾虑我。」 姜姒有些诧异也有些犹豫。 因为确实有些譬如品酒宴、赏茶会之类,她还是蛮感兴趣的,而且这段时日呆在府上处理事务,多少有些乏了,也想出去玩玩。 只是考虑到现下情况特殊,她才一直按住了蠢蠢欲动的心。 但裴珏笑着说:「若只是参加宴会这点儿小事都要表妹为我斟酌再三,思虑众多,我这个夫君未免也太不称职了些。你且去,就当解闷。」 临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如果有人给表妹不痛快,就回来与我说,表哥给你撑腰。」 他指的是上京城里那些暗地里眼红之人。 那些人在官场上遇见了裴珏或许不会说什么,但难免回家给后宅说些酸话儿,而他们的夫人们可能便会来姜姒面前找找存在感。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忌惮裴府如今的圣眷。 姜姒也笑了笑,故意道:「那我到时候可得带上纸笔同去,谁知道表哥在外边儿得罪了多少人,怕是光用脑袋记不住,得写下来才好。等我回来,表哥可不能怕名字多就翻脸不认帐啊,表妹就靠你了。」 话一说完,就被自己的话逗笑。 但裴珏却贊同地点了点头,严肃道:「就算满朝文武的名字在上面,表哥也定为表妹讨回公道。」 姜姒被这副严肃的表情给吓到,怕他又冲动,忙拉了他的手说不会的,却在瞧清他眼中笑意时恍然反应过来,气哼哼地推开他。 裴珏亲了亲她额头,哄到她不生气后才认真道:「不用担心,且不说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就算真有那一天,脱去这身官袍也算不得什么,就是到时候要麻烦表妹养着我了。」 听见这话,一想像那个画面,姜姒又忍不住笑了笑。 得了裴珏的保证之后,她便也不如之前紧张到生怕出了什么错儿惹来麻烦了。 一时之间,日子倒是过得比之前更加舒心起来。 直到姜府递来了话,说姜夫人想见她。 第102章 番外·姜府 马车在姜府门口停下。 红蕊率先下去, 转身看到自家小姐坐在车厢内微微有些出神的模样,疑惑地提醒道:「小姐,到了。」 姜姒闻声, 从杂乱的思绪中抽身, 「嗯」了一声,拎起裙角缓步下车。 门口早就有等候在那里的丫鬟迎上来,开口想唤二小姐, 却被一旁的丫鬟赶忙扯到了一边, 低声训斥了句,而后上前福了福身笑着道: 「夫人一早就在等着县主了,县主请随婢子来。」 晚香堂。 红蕊并其他丫鬟们照旧在外边儿候着。 厢房内,姜夫人坐在八仙桌前,见姜姒来了,指了指桌上琳琅满目的点心, 道:「难得来一趟, 坐下尝尝吧, 都是给你准备的。」 语气竟是少有的温和。 一道道白瓷碟上,摆满了红红绿绿的点心,且都印着精緻的鸿兴楼图案。 姜姒的视线落在其中的一盘花生酥上顿了顿,而后极其自然地移开, 没坐下, 站在原地道:「母亲找我有事吗?」 姜夫人嘆了口气,看了她一眼, 那目光像是在看不懂事的孩子一样。 「还能是什么事儿呢?听说姜沁那丫头前段日子在宋府办赏花会, 特意给你递了帖子。你说说你, 不去便不去吧,大不了推脱身体不适也就算了, 但转头就跑去赴那郭家的品酒宴,那不是往自家姊妹脸上甩巴掌么?」 「外头都在猜测是不是你与姜沁不和,沸沸扬扬的。郭家毕竟和宋家不对付,最近闹得那么厉害,你多少也注意着些,免得让宋家以为你们要偏帮郭家。」 似是见她蹙了蹙眉,姜夫人赶忙又补充了句,「你夫君刚调回上京,许多门道都不清楚,你更应该在这上面替他上点儿心才是,而且外面的人哪有自家姊妹妹夫亲呢?别回头因为这些小事连累了你夫君,闹出不愉快了,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姜夫人指的是宋家和郭家最近为了争兵部郎中一职而别苗头的事。 太子殿下接掌朝政已有数月,在这段时日内,朝中许多重要的职位都被一点一点不动声色地换成了太子麾下的人马顶上。 兵部郎中便是其中之一,却因为某些原因一直在宋郭两家之间悬而不决,太子殿下也未曾表露过对任何一方的偏向。 两家便认为这是犹豫不决的太子殿下在考量,于是近些日子以来从朝上争到了朝下,就连办一场宴会都故意安排在同一天,仿佛就是要让全上京的人都瞧瞧,到底是哪家占了上风。 往裴府递帖子多多少少也有那么一丝意思在,毕竟就算不提裴珏如何得太子器重,光是能将推了无数人帖子的平宁县主请到府上,也够显摆得意一阵的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8页 之前姜姒听裴珏说起这事时,只当做个趣闻来听,接到两家递到府上的帖子时,心里想的也是绝对不去掺和,尽管裴珏说一切随她心意来。 但某次她出门去酒楼吃饭时,隔着窗户瞧见了楼下小巷里郭家夫人替被欺负的民女出头揍流氓地痞,而隔壁席面上宋家公子却在和友人小声嘲笑说此女粗鄙不堪后,便突然改了主意。 反正裴珏一早便说了不过是个宴会,她想去便去,那就接了郭家的帖子又何妨? 而且姜姒在瞧见那郭家夫人捏着拳头揍人时的英姿飒爽模样时,还真的挺好奇,挺想认识一下这位夫人的。 听说郭夫人是乡下农户出身,是从哪里学得这么一身好功夫的?能否也教教她? 直觉告诉姜姒,她们二人没准儿能聊得来。 事实上,后来的那场品酒宴,也确实让两人成了手帕交。 想起新结识的友人,姜姒眸光闪过一丝温和,而后看向姜夫人轻声道:「他从不在意这些,也让我不必在意这些。」 姜夫人闻言脱口而出,「可你姐夫……」 剩余的话在瞧见姜姒一瞬间变淡的神色后咽了回去。 半晌,嘴唇动了动,试图解释道:「毕竟你们才是亲姐妹,理应互相帮衬着些。惹了宋家记恨,你姐夫在宋家手底下做事时免不了被穿小鞋,不然说好的晋升怎么突然就被压下来了?想来想去,肯定就是因着那宴会的缘故。」 姜姒闻言默了默,乌亮的眼眸盯着姜夫人看了许久。 「我在和你说话呢,你这么看我做什么?」 「在看一个人的心到底能偏到何处。」 姜夫人愣了愣。 姜姒道:「朝官晋升从来考量颇多,绝非只凭宋家一言。之前听闻姜瑶因和押至上京犯有通敌之罪的崔轩曾有来往而被带走盘问……」 姜夫人打断道:「那都是谣言!」 姜姒轻哂道:「母亲不必着急打断我,这里没有旁人。真相如何,母亲与我心知肚明,负责审问以及朝官考核的大人们自然也心知肚明。李家毕竟书香世家,子弟皆饱读诗书,当是最痛恨通敌叛国之人,理所当然也厌恶与之扯上关系的人。」 她垂下眼帘,刻意不去看姜夫人已然渐渐难看的脸色,继续道:「李家公子因此仕途受阻,就算他本人宅心仁厚不去计较,但其余的李家人却未必,特别是李家公子的双亲。」 「姜瑶在李家受了气,便回来找母亲您诉苦,且把责任都推到我头上,所以您才会这么着急唤我回来『问罪』,是也不是?」 姜夫人语气听起来有些僵硬,「你想多了,而且我对你和瑶儿从来都是一视同仁。」 一视同仁。 姜姒将这几个字慢慢咀嚼了一番,而后抬头笑了笑,「有些事本不想戳破,毕竟没必要闹得彼此脸上太难看,日子煳涂便也就煳涂过着吧,但母亲这话着实扎心,我便想问上一问。」 「当初您明知姜瑶和那群山匪有关系,却在我和裴瑾出事后匆匆将人送回汾阳老家躲避,期间从未踏入过揽芳院看我一眼,是为什么呢?是因为一视同仁吗?还是因为心虚到不敢见女儿我呢?」 「后来姜瑶在汾阳帮崔轩打探消息引我赴局,若不是裴珏和李校尉还有程将军,我早就死无全尸。可回到家后,您跟我说的第一句话是质问我想呆在汾阳过节吗,第二句话是训斥我在汾阳『作弄』了姜瑶。」 「怎么从头至尾竟不曾问过我一句安危呢?这也是一视同仁吗?」 姜夫人干巴巴地解释道:「我不知她在汾阳还做过那样的事。」 姜姒追问:「您的意思是上京伴山寺的山匪一事便是知道的了?」 姜夫人张了张口,片刻才道:「毕竟最后你性命无忧,而且瑶儿没准就是被贼人矇骗了才一时煳涂犯了错,没必要闹去官府,传出去对你对她名声都不好听。」 姜姒道:「一辈子呆在轮椅上的性命无忧?」 姜夫人吶吶不语。 她轻哂一笑,原本甚至想质问一句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如若是亲生的,为什么自幼和姜瑶在姜夫人这里得到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态度。 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却又被她压下。 无所谓了,已经不重要了,也许有时候人和人之间就是没有缘分,仅此而已。 想通的姜姒不再多做纠缠,转身便要离开。 身后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你现在成了县主,倒是脾气比以前越发大了。」 姜姒脚步未停。 「逢年过节的礼数,该做的我都会做,您放心。只是下回若还是为了姜瑶的事,便不必唤我回来了,毕竟情分是越用越少的。」 「还有,辛苦您费心准备一桌点心了,只是花生酥是姜瑶从小爱吃的,而我对花生过敏。」 帘子被掀起又被放下,脚步声渐渐远去。 姜夫人坐在桌前,望着那未被动过一块的满桌点心,目光怔然。 过了许久,她僵硬地起身,走到了厢房隔间里专设的隐蔽的小佛龛前,习惯性地点了炷香插上香炉。 供桌上,一块小小的牌位安静地立在那里。 姜夫人望着牌位上的「爱子姜氏远清之灵位」几个字,喃喃出声。 「若你还在,是不是也要骂我一句偏心呢?」 「我也许真的偏心吧,但每次只要看到你二姐姐,我就总是忍不住想,明明是双胞胎,为什么活下来的偏偏是个不能继承家业的女儿呢?若你还在,就算你父亲没了,家里还有顶樑柱,外面也不会嘲笑我们家后继无人。」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199页 「可你二姐姐她现在又过得很好,还得了太子的嘉奖,外面都在夸说不愧是姜家女儿,虎父无犬女。」 「你说,我是真的错了吗……」 漆黑的牌位沉默地立在那里,香烛燃起的轻烟裊裊。 屋内一片安静,无人回答。 第103章 番外·偶遇 许是说开了一桩心事, 踏出晚香堂的姜姒脚步比来之前轻快不少。 瞧着天色也还早,想着既然都出门了,不如顺道儿去街上逛一逛, 马车便转道驶向了上京最为繁华的朱雀街。 红蕊扶着自家小姐从车上下来, 抬头望见七珍阁的镶金牌匾,奇道:「小姐是要买什么首饰吗?」 姜姒「唔」了一声,抬步进了店。 紧随其后的红蕊跟了上去, 心中纳罕:一向不太爱鼓捣这些玩意儿的小姐居然破天荒地说要来买首饰? 而且一来就是来这上京城里出了名的东西最好看也是最贵的铺子, 可真是稀奇。 作为朱雀街乃至整个上京最受女眷们光顾的七珍阁,自然方方面面也是非常周到的。 就像现在,刚踏入铺子还没说话呢,便有那小娘子满脸笑容地迎了上来。 「夫人是想买点什么?不如移步楼上雅间,刚好店里新到了一批点翠掐丝的簪子,您要不要瞧瞧?」 小娘子笑眯眯地弯了弯腰, 抬手指了指不远处通往二楼的楼梯。 七珍阁分为楼上和楼下两层。 有些达官显贵家的女眷比较忌讳在外抛头露面, 也不习惯在大门敞开的铺子里挑买东西, 这时就会选择较为私密的二楼雅间,坐下来。 想买什么首饰,自有七珍阁负责接待客人们的小娘子将画了各种样式的册子捧去,慢慢挑选。 而铺子里品质最好的首饰也只提供给雅间的客人们, 算是一种彼此之间的心照不宣。 当然, 楼上的雅间有限,也并不是什么人都能上去, 因此在铺子里干活儿的小娘子们自练就了一套识人的本领。 小娘子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 等着眼前这位衣着低调却不失雅致的漂亮夫人点头, 好引着人上楼。 可姜姒轻轻摇了摇头,温声道:「不用麻烦了, 我来只是想买……」 顿了顿,将大概模样比划了下。 小娘子闻言只诧异了一瞬,随即眼中露出瞭然的笑意,弯了弯腰道:「您稍等,铺子里刚好有几样差不多款式的,我去给夫人拿来。」 随即转身,却是没去一楼的柜檯,而是直接快步朝楼上走去。 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捧来了几个精緻的木盒,一一打开,给姜姒介绍起来。 而站在一旁的红蕊跟着瞅了半晌,看着这些样式无比眼熟的白玉簪,恍然大悟的同时,忍不住捂着嘴偷偷笑了笑。 她说自家小姐怎么突然一时兴起要来这七珍阁呢,原来压根儿不是给自己买东西,而是来给大公子买礼物的。 姜姒自是察觉了身旁红蕊投来的揶揄视线,脸上也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十分淡定地仔细听着热情的小娘子对这些簪子的介绍。 然后,斟酌片刻,选了与之前曾买过的祥云伏天款式差不多的一支。 如此不费什么工夫便爽快地成交了一单,小娘子笑眯眯地心想:她眼光果真没错,这位夫人看似低调,但出手就是大方,眼光也好,一眼就瞧中了几样里最贵的那个,不枉她特意跑楼上一趟。 挑好了东西,付好了银子,主僕二人也准备回府了。 只是在出门时,却意外地碰见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 年轻女子从一辆矮小的青篷马车中下来,瞧见姜姒时一愣。 而后,视线落在了主僕二人身后不远处停着的皇家制式宽敞气派的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嫉恨,习惯性地便想张嘴嘲讽。 但嘴唇动了动,似乎又在忌惮着什么,将话又咽了回去,只扯了扯嘴角道: 「妹妹如今这么威风,可真让人羡慕。」 姜姒的目光落在对面女子微微红肿的眼角以及略带褶皱的衣裙上停留了片刻。 姜瑶似是察觉了她的视线,脸上有些难堪。 但姜姒什么也没说,淡淡地移开目光,唤了声红蕊,「回家罢。」 红蕊应声,也没理那边的大小姐,挽着自家小姐的胳膊便要离开。 见自己竟然就这么被无视,姜瑶咬咬牙想追上去说些什么,但身后的车厢里随后走出来一位面色威严的中年妇人,看见她站在原地挡路,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 「杵在这里当木头桩子吗?还是站在外面给别人看笑话?真是带着你出来都嫌丢人。」 姜瑶神色僵了僵。 曾几何时,这是她训斥墨菊那个死丫头的话,如今却被安到了自己身上。 周边隐隐有路人投来好奇的打量眼神。 她努力让自己不要显得过于难堪,低声道:「母亲,我是看见了娘家妹妹,寒暄了几句。」 中年妇人顺着裴府马车离开的动静朝那边望了望,再看了看面前低眉顺眼的姜瑶眼里未曾掩饰好的那丝嫉恨,心中划过不喜,淡淡道: 「你应该感谢你的妹妹,要不是看在县主的面子上,我早就让我儿将你休弃出门,所以快点收起你那见不得人的小心思,除非你还想尝尝大牢的滋味儿。」 姜瑶似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记忆,本就难看的脸色此时更是「唰」地一下变得青白。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0页 身子抖了抖,垂下了头,嗫喏着不再说话了。 见她这幅模样,中年妇人心中更是不喜,但瞧了眼周围的人群,没再说什么,抬步走进了几步外的七珍阁。 只是擦肩时,一声轻轻的呢喃还是钻入了站在原地的姜瑶耳朵里。 「同样是姐妹,怎么品性竟是云泥之别……」 低垂着头的姜瑶咬了咬唇,尖尖的指甲都快陷入掌心,望了眼裴府马车离去的方向,眼神中满是不甘,却在已经进了铺子里的中年妇人投来催促而又不满的目光后收敛,嘴角扯出一抹笑,拎起裙子跟了上去。 熙熙攘攘的朱雀街,依旧热闹繁华。 第104章 番外·礼物 原本买好了簪子, 姜姒便打算等裴珏下值,然后两人一起吃完晚膳后,装作很随意的样子给他。 毕竟上回是在那样的情况下被她摔碎, 要是很正式地说是为了补偿, 总感觉哪里有些怪怪的…… 可谁料一连几日,裴珏都是早出晚归。 别说是一块儿吃晚膳了,每每一直待姜姒睡下了也没能见着人回来, 早上更是在她醒来之前, 天还不亮的时候就离开了。 礼物买了好几日却没能找到机会送出去,她心中有些挫败,但对于裴珏收到簪子时会露出怎样表情的期待和执念却越来越深。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一连几日没能碰见人的姜姒决定今晚定要多撑一会儿,为此还特意在晚膳后多喝了几杯浓茶, 惹来了一旁劝阻不成的红蕊投来的不解目光。 浓茶许是管用的, 平常亥时便睡下的她, 今个儿到了子初时分依旧精神奕奕。 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自己打瞌睡,姜姒靠在床头,又拿了话本子摊开在膝上看。 只是浓茶的苦涩是醒神的,话本子的无聊却是催眠的, 脑海里闪过一丝改日要让府里小厮挑书时仔细些的念头, 姜姒捧着书,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直到感觉有人轻轻将她手里的书抽走时, 她才迷濛地睁开眼。 「你回来了。」 床前的身影轻声嗯了下, 将话本拿走放入旁边的小格子里, 而后替她拉了拉滑落的被子,低声道: 「抱歉, 吵醒你了?继续睡罢,我去隔壁洗漱。」 清涘院的主厢房隔壁也有一间屋子,只是不常用,但平日里也有丫鬟在打扫,就是比起主厢房的隔间来说还是简陋了些。 而姜姒撑着混沌的脑袋想着:都这么晚了还要洗漱,明早又天不亮就走,一日里睡觉的时间这么少,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呀。 于是她拉住了青年的袖角,「都这个点儿了洗什么洗。」 青年有些犹豫,想抽开被她攥住的袖角。 但姜姒立马就将他的胳膊扯进了怀里,「折腾什么呢,我又不嫌弃你,快睡,我好睏。」 说着又轻轻打了一个哈欠,眼角沁出泪花,但怀里依然抱着青年的胳膊不撒手。 见状,裴珏目光软了下来,语气听起来有些无奈。 「好歹让我把外衫脱了,在外面跑了一天,有灰尘,会弄脏表妹的衣服。」 「弄脏便弄脏,又不是第一次了。」眼皮子都在打架的姜姒没多想,下意识嘟囔着,完了撒开手催促。 「快点儿,我困了~」 带着浓重睡意的尾音听起来仿佛是在娇嗔。 不知想到什么的青年眼眸深了深,但瞥见窗外天色和明显困到不行的姜姒,只好暂时按捺住。 而后,听话地脱去了外衫放到一旁,上了床。 早已闭上眼睛的姜姒感觉到身边床榻塌陷了一块,习惯性地挪了挪身子,将脑袋埋入他的怀里蹭了蹭。 感到熟悉的雪松清香萦绕鼻尖,她心下一阵安心。 陷入迷梦前无意识地呢喃了一句。 「你怎么才回来呀……」 模煳不清的鼻音既像撒娇又像抱怨。 没错过这句呢喃的裴珏微怔,眸中露出几许温柔,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将人拥得更紧了些。 翌日。 被鸟鸣声唤醒的姜姒穿着寝衣,披着及腰的乌髮,懊恼地坐在床上。 怎么昨晚都等到人了,她却一点儿没想起来正事呢? 明明为了将簪子送出去,她还特意将盒子放在了床榻里侧那块儿藏着,就想着等到人回来时能第一时间拿出去,怎么就困到忘了呢? 这厢姜姒犹自懊恼着,却没注意屋内还有另一道身影。 「醒了?」 山涧清泉般的声音响起,令她微微一愣,望向了几步外背对着她端坐在桌前的青年,疑惑问道:「表哥没去上值吗?」 前几日都那么忙,天未亮就离开了,怎么今日…… 姜姒扭头看了眼窗外已然大明的天色,觉得自己明白了,于是犹豫道:「其实偶尔迟到一回也不算什么,人之常情,太子殿下应该不会怪罪的,要是真的怪罪……」 她眨眨眼,小声道:「就说是我不让你走的。」 那边传来一声轻笑,「表妹想到哪里去了。」 姜姒闻言继续小声道:「本来就是,耙耳朵总比渎职来得名声好听……」 未完的话在瞧见起身走到床边的青年向她递来的物件儿时顿住。 修长有力的手掌上,静静地躺着一只木头雕刻的兔子。 长长的耳朵垂在圆滚滚的身子两边,憨态可掬。 「瞧着有点眼熟。」姜姒接过来捧在手心里端详,而后记了起来,目露惊喜道,「是之前借住村子里碰见的那只灰兔子!是送给我的吗?」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1页 裴珏颔首,双眸里盛满了柔和,含笑道:「前几日宫中有刺客出没,意图在登位大典之前行刺太子,京中暗中戒严追捕,为此忽略了表妹,特来赔罪。」 「赔罪」二字似是刻意压低了声线,从那方薄唇里慢慢吐出,让人浮想翩翩。 她听见前半句时惊了惊,听见后半句后脸红了下,吭哧了片刻才道:「那,刺客抓到了吗?」 裴珏嗯了一声。 抓到就好,听见回答的她低头把玩着手里被打磨到没有一根毛刺的小兔子,突然想到了自己还没送出的礼物,手指顿时一僵。 「怎么了?」他似是发觉了她的异样。 姜姒低着头,咬唇内心挣扎了一会儿,便将藏在床榻里侧的盒子拿出来递了过去,闷声道: 「原本前几天就买好了,一直没找到机会,现在又让你抢先了……」语气有些不甘心。 裴珏一怔,将盒子接过打开,在看清盒中之物时,目光霎时柔软。 「我很喜欢,多谢表妹。」 她垂着脑袋含煳地支吾了两声,表示听见了,却在下一刻察觉自己的手被人捞起,掌心被塞入那支白玉簪。 「能否劳烦表妹为我绾髮?」裴珏含笑道。 看见自己的心意被人这么重视,姜姒心中多了几分欢喜,爽快地答应了。 而且说是绾髮,她只要将白玉簪插入他已经束好的乌髮里就行,前后不过几息的工夫。 她上下打量着,对自己的眼光颇为满意。 无论是簪子,抑或是人。 只是还没等她欣赏多久,便见到青年将白玉簪取下,又重新放入了盒中,珍重地放到一边。 他低声道:「怕等会又被表妹摔碎了,先收起来。」 姜姒闻言不解,视线落在放置好了盒子后转身渐渐朝床榻逼近的青年身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不知何时他早已在她熟睡的时候洗完澡又换了身衣衫。 于是,瞬间明白了此话意思,脸更红了。 她深深唾弃自己近墨者黑的同时,又尝试表明自己仍旧心思清明,吞吞吐吐道:「现在是白天呢,不好吧……而且表哥不是要去上值么……」 青年伸手放下了床幔,低声一笑,「今日休沐,不用上值。」 「所以……」 「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以陪着表妹……」 「表妹开心吗?」 满室旖旎。 次日,姜姒恨恨地将人推出了房门。 开心个鬼! 第105章 番外·红蕊日记 (一) 厨房的李大娘又在背后偷偷摸摸地嚼小姐的舌根子了, 可恶! 她家女儿才嫁不出去呢,她家女儿才要去当姑子孤独终老呢,呸呸呸! 好失望, 夫人怎么都不管管她们…… (二) 今日去裴府递帖子又被退回来了, 这个月第三回 了,他们家的门房态度怎么感觉有点奇怪呢,是我太敏感了吗? 不管怎么样, 希望裴三公子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 小姐今晚又疼到惊醒了, 一身冷汗,小脸煞白的,看着好心疼呜呜呜…… (三) 小姐心情不好,我也心情不好。 天空都是灰濛濛的,是不是明天要下雨了? 偷偷往李大娘的被窝里丢了一只毛毛虫,让你故意忘记小姐的药汤还装作一副无辜的样子, 才骗不了我, 哼。 (四) 裴家来人了, 婚期定了,但是小姐好像和夫人吵架了。 小姐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开心,希望一切等成亲以后会好起来。 (五) 啊啊啊啊啊可恶可恶可恶,人心怎么会这么险恶! 真想在那个谁脸上挠上几道印!小姐心里一定很难过吧。 唉, 三公子没了, 也不知道大公子人咋样,这都叫什么事儿啊。 (六) 大公子送来的那匣子首饰真好看。 红妈妈一出手, 就知有没有。 把小姐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襄荷她们的眼珠子都快掉下来啦哈哈。 掉吧掉吧, 我可不会帮着捡起来,不踩两脚已经是我最大的善良了! (七) 今天出门去完成小姐交代的任务啦。 进门居然一位客人都没有, 还有一地的瓜子花生壳,一点都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这样的店是怎么在上京城里活下来的啊?真是个奇蹟。 不过那个掌柜看着年纪轻轻的,做事还挺爽快,东西说收就收,银子说给就给,真大方啊。 (八) 出发去小姐的老家啦! 可惜大公子没能跟着一起,问小姐,小姐什么都不说,感觉怪怪的,唉。 希望这趟顺顺利利的。 (九) 呜呜呜小姐对我真好,那么危险的时候还想着我,以后我一定要保护好小姐。 大公子真棒!会武功就是好,唰唰两剑太厉害了。 话说今天那个护卫好呆哦,明明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就不明白大公子那眼神啥意思呢啧。 (十) 好大的火啊,跑来跑去拎了好多桶水,手好酸,胳膊也好酸。 幸好老太太没事,不然小姐肯定很伤心,再次夸夸大公子,居然二话不说就冲进去了。 真是个男子汉,受伤了都不带吭一声的,好傻,应该趁机跟小姐撒娇卖可怜嘛!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2页 不过小姐特意让我去拿药,看来有戏嘿嘿。 (十一) 没戏了。 五小姐真讨厌,说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话,不知道毁人姻缘天打雷噼么? 不行啊,明天去庙里拜一拜,帮小姐求个签吧? 听说城西的月老庙很灵,不晓得是不是真的。 (十二) 大小姐居然回来了!震惊! 我才不信她摔坏了脑子呢,一看就晓得肯定憋着什么坏水呢,呸! (十三) 那个护卫懂好多哦,感觉不像是个普通的护卫。 话说,世界上真的有蓝眼睛黄头髮的人吗?好像妖怪…… (十四) 我真该死,又没保护好小姐。 我是不是天底下最没用的丫鬟了? 呜呜呜小姐在哪里啊,大公子也不见了。 那么高的悬崖,怎么每次都是我家小姐这么倒霉呜呜呜…… (十五) 五小姐又在背后和小丫鬟们说小姐的坏话了! 偷偷去厨房里往她的燕窝里兑了点井水,让你说坏话还吃这么好,祝你拉一晚上! 上天保佑,小姐一定要吉人天相啊…… (十六) 姜二夫人真好,碰见五小姐说坏话,立马就把她狠狠地骂了一顿。 五小姐脸都气红了,活该。 都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小姐是不是困在哪里一时半会回不来啊?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跳下悬崖进了山洞,然后遇见绝世高人传授武艺,最后一统天下…… 不对,要真是绝世高人,他自己怎么在山洞里不出来呢? 算了算了,还是明天去庙里拜一拜吧。 话说,祈求平安应该是拜哪个菩萨来着?不然,都拜一遍? (十七) 啊啊啊啊啊啊小姐平安回来了!回来了! 好开心好开心好开心!明天就去菩萨那里还愿! 街上卖豆腐隔壁那家的酥饼好吃,又香又脆,供桌上就摆那个,全摆满!摆一排! (十八) 小姐和大公子这段时间都是待在一起的诶,发生什么事了呢?怎么看起来怪…… 怪般配的嘻嘻。 (十九) 我好聪明,假装不舒服熘走,给小姐和大公子多留点独处的时间嘿嘿。 夸夸自己,奖励今晚多吃一块红糖糕,甜甜糯糯的最棒了。 (二十) 小姐今天一早起来脸怎么那么红? 红蕊知道,但红蕊不拆穿,红蕊可真是太善解人意了。 夸夸自己,奖励今天中午多吃两块绿豆饼,松松软软的馅真好吃。 (二十一) 要回家啦! 就是很奇怪大公子为什么没有一起走,小姐看起来有点担心的样子,但还是安慰我,唉。 话说路上好无聊啊,带的话本子不够多,能坚持到上京吗? (二十二) 四公子是不是个傻的?哪有人拿着树枝说要学武的啊? 那个呆子也是,也不晓得收着点力气,万一把人打坏了,荒郊野外找不到大夫不说,这得多耽误赶路啊? 小姐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一定是还在想着大公子吧。 (二十三) 终于到家啦! 赶了好久的路好累啊,不想写字,只想好好睡一觉。 (二十四) 小姐能站起来了,那些人下巴都快掉没了哼。 看着吧,小姐以后会一天比一天过得更好,你们嚼再多的舌根子都没用。 (二十五) 要去很远的地方啦,小姐准备了好多干粮哦,这么多干粮吃得完吗? 夫人居然派人送东西来了,可真是稀奇,就是送的东西不大对,怎么会有做娘的不晓得自己孩子对什么过敏呢?唉。 要是老爷还在的话,一定不会这样的。 (二十六) 赵武赵风他们好能干哦,居然打了那么多的猎物。 隔壁大婶给的糖馒头也很好吃!烫唿唿的。 看到小姐害羞的样子了嘻嘻,跑得真快,我都没反应过来。 还有大公子也是,吃个小姐剩下的馒头都能笑得那么…… 额,怎么形容才好呢,读书少,不怪我。 (二十七) 遇见了一个漂亮姐姐,好厉害,居然当着面说大公子是那啥。 啧啧啧,大公子脸都黑了。 他们是不是以为我离得远听不见来着? 周呆子别的不好使,耳朵还是蛮灵的嘿嘿。 (二十八) 那个漂亮姐姐真是个好人吶! 还以为是来破坏的,万万没想到竟然是来助一臂之力的。 什么牵花引还是牵草引的,听起来就是个好东西。 小姐的姻缘线越来越牢固了,红妈妈我很欣慰嘻嘻。 (二十九) 这个寨子真特别,居然还有这种习俗。 大晚上的还要出来一个个解释道歉,真是苦了我家小姐了。 离得太远看不清,为啥那个年轻小郎君突然撸起袖子了?虽然肌肉确实挺好看来着。 欸,小姐被大公子捂着眼睛抱回屋子了。 咳咳,好想去偷听墙角哦,但是不行,小姐肯定会恼羞成怒的。 (三十) 那个姓韦什么的大人,人真坏! 不过小姐回来之后怎么怪怪的?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3页 大公子也怪怪的,两个人躲在屋子里做什么呢?洗个澡怎么这么慢啊? 真的好想偷听墙角哦,要是有周呆子那么灵的耳朵就好了。 唉,遗憾。 (三十一) 啊啊啊啊啊小姐又被人抓走了!!! 我就知道那群穿的稀奇古怪的人肯定有猫腻!早知道不和小姐说停下来喝杯茶了,都怪我! 怎么办怎么办,大公子一定会救小姐回来的吧? (三十二) 听说小姐失踪之后,大公子的脸色好难看啊,浑身都跟放冷气一样,有点可怕。 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的,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不知道这里的菩萨灵不灵,明天去拜菩萨吧,菩萨没准都记得我了,一定会保佑大公子早日找到小姐的! (三十三) 真奇怪啊,这里的人居然不拜菩萨,拜将军庙。 不过应该都一样?反正都是神仙。 不知是哪位将军在上,请一定要保佑我家小姐平平安安的呀。 (三十四) 收到小姐要和大公子一起回来的消息了!太好啦! 府里好长时间没住人了,我要把屋子都收拾收拾,收拾到一尘不染,干干净净地迎接小姐回来。 哦对了,还得去将军庙还愿,明天记得一定要早起,然后多买点香,要最贵的那种。 总感觉这一年不是去寺里就是去庙里拜拜,额,错觉吗? (三十五) 今天去街上买了个香囊,真是好长的队啊。 听旁边排队的人说只要戴上这个,不仅可以凝神静气,还可以百邪不侵保佑平安,真的有那么神奇吗? 话说,真的好便宜啊,给小姐买一个,自己还能留一个,不错不错。 希望香囊可以保佑小姐以后都平安健康。 (三十六) 啊,小姐好像和大公子吵架了。 问发生什么事了,小姐也不说,可真是急死人了。 周呆子也是个没用的,一桿子打不出一个管用的屁,就不晓得去劝劝大公子嘛!要知道,媳妇儿都是得哄的哇。 (三十七) 那个玩蛇的真讨厌,长得好看有啥用?就会吓唬人,呸呸呸,幸好我熘得快。 改天就让厨房的吴大娘做碗蛇羹来吃! 不仅要吃,我还要端到他面前吃,气死他略略略! (三十八) 最讨厌误会了,还好虚惊一场。 话本子里说的才不是真的,大公子一定会平安回来,然后和小姐团团圆圆地在一起! 我都烧了那么多的香了,花了那么多银子了,肯定! (三十九) 希望大公子要好好的,什么怪病都快快退散! 小姐看起来好难过的样子,老是在发呆,喊她半天都没反应,这几天也都没怎么吃饭,唉。 (四十) 大公子没事,怪病也有的治了。 小姐脸上笑容都多了,真好,还是喜欢看到开开心心的小姐。 就是后院的韭菜被谁拔光了啊?明明白天看还有好多呢。 (四十一) 大公子领兵走了,好突然。 唉,什么时候才能不打仗呢?陇西人怎么那么讨厌啊。 小姐今晚又没怎么吃东西,瞧着又瘦了。 (四十二) 听说大军在外边儿不太好。 小姐晚上又做噩梦了,还安慰我说没什么,唉。 最近嘆气的次数真是越来越多了。 明天去厨房里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做的点心吧,没准吃点甜的,小姐心情就好了呢? (四十三) 不得了,周呆子什么时候跟小姐走得那么近了??? 两个人居然有秘密瞒着我! 我不是小姐最亲的人了呜呜呜。 不开心,晚上多吃一块豌豆糕……啊,没有豌豆糕,算了,多吃半碗饭来安慰自己好了。 (四十四) 出去买菜的时候听见有人夸小姐了。 嘿嘿嘿,骄傲挺胸。 小姐,我家的! (四十五) 大公子回来啦!居然比大军还要早一天。 就是不知道为啥手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小姐心疼得眼眶红了呜呜呜。 不晓得为啥,看见这一幕,我也好想哭。 欸,不对,等等!小姐不是才出门的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算了算了,人都回来了,其他的不重要,关键是—— 以前在月老庙烧的那些香火没白费嘿嘿嘿,我就说小姐和大公子的姻缘线粗得很,谁也扯不断! 哈?你说你想用剪刀剪一下试试? 果然,我一早就看出来你不怀好意了! 周呆子!周呆子快来! 把这人给红妈妈我麻利地丢出去! 第106章 番外·清明 临近清明, 姜姒一早便让红蕊备好了香烛,又买了好几份黄纸回来。 只要忙完了府里的庶务,有空闲了便坐在屋子里, 亲自叠元宝。 一份给父亲, 一份给裴瑾,还有一份…… 给裴珏的生母,据说是个温婉可亲的女子, 名字也很好听, 唤作舒卿。 姜姒很少听裴珏提起过他的生母,但她曾见过祠堂里长燃不息的长明灯,上面镌刻着生辰八字,旁边还放着一尊木制的观音像。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4页 观音像面容慈祥悲悯。 她想,那定是出自裴珏之手,所以才能够雕得如此生动, 因为倾注了感情。 虽然他嘴上不说, 但心里必定是在意的。 当然, 就算没有这一点,作为儿媳,也是理应要每逢清明和忌日的时候祭奠一番的。且姜姒心下思忖着,亲手准备的祭品, 比之外面买来的, 还是要多些心意在里面的。 姜姒这厢一心静静地准备着,可随着清明越来越近, 府里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 譬如—— 「哎, 你有没有觉得西苑那边不大对劲啊?白天路过的时候总是凉飕飕的。」 「你也听见了?我就说不是幻听, 最近一到晚上就听见那里有人在哭,昨晚上路过那边, 差点儿没把我吓死!」 「天吶,原来不止我一个人。你们说会不会是……三少爷回来了?」 诸如此类。 而西苑,是裴瑾生前住过的院子,现在已然空置,只有丫鬟偶尔进去打扫一番,平时无人。 姜姒也特意去看过几回,但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有流言,就必定有源头,从来不可能是无中生有。 但就像之前关于林将军和裴父的小道消息曾在裴府里一度沸沸扬扬时一样,无迹可寻。 正当姜姒琢磨着这事儿可能另有蹊跷的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给她带来了答案。 「你说忍冬最近鬼鬼祟祟的?」她蹙眉问道。 比上回见面时长高不少的小杏望了望门外,看起来有些紧张,但还是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发现说了出来。 小杏从姜府到裴府之后,就一直在清涘院的针线房里干活,做做衣服绣绣帕子什么的。 针线房里的其他丫鬟知道这是自家少夫人从姜府带过来的小丫头,也不会故意欺负新人,平日里总是和颜悦色的,包括忍冬。 只是小杏许是怕了以往在姜府的那些遭遇,和大家相处起来时多少有些腼腆,且因着不是裴府家生的丫鬟,更添了几分不自在。 所以有时候干脆一个人躲去人少僻静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绣帕子,一绣就是一整天,偶尔还会错过晚饭时间。 但正因为如此,才能碰巧撞见忍冬穿着白色的衣裳,故意跑到西苑里装神弄鬼的一幕。 小杏咽了咽口水道:「披头散髮的,呜呜呜地哭,可渗人了。」 姜姒表示知晓,让小杏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回针线房,而后唤来其他丫鬟,问她们关于忍冬的事。 这一问才发现,原来不光这回,包括上次的流言里,都有忍冬的影子。 按理来说,居于内宅的丫鬟不应知道那些,姜姒察觉此事有异,便告诉了裴珏。 裴珏知道后立即让人着手去查,很快的,果然查出了猫腻。 当初浣洗坊里管事的于妈妈是个脾气不好的,动不动便打骂手底下的丫鬟们,而被陆氏遣散去浣洗坊的忍冬不知什么时候和崔轩那边的人接上了。 然后,忍冬便借着这一点,通过红蕊的怜悯之心混入了清涘院,从而一直在暗地里不动声色地散播着各种谣言,挑拨离间。 之所以以前没有被揪出,说起来,原因也有点令姜姒尴尬。 在府里其他下人们眼里,忍冬曾经在西苑针线房里干活,后来被发配浣洗坊之后没待多久,又及时被少夫人给捞走了,这说明什么啊? 说明三公子在少夫人心底还是有一定分量的,要不然怎么会花心思护着区区一个丫鬟?还不是念着旧情? 因此,忍冬平日里就算说话做事有什么偶尔出格的地方,他们也只装作没看到,没听到。 如此一来,竟让忍冬误以为自己行事毫无破绽,故而越发胆大起来,才会一时不慎,让喜欢钻僻静地方的小杏给发现了不对。 姜姒原本还比较好奇忍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银子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抑或是有什么难以诉诸于口的苦衷? 但当她见着人被带走前投过来的那怨恨一眼时,便觉得好像也没有什么必要去追究了。 不管原因是什么,和通敌之人扯上关系的忍冬面临的都将是牢狱之灾,无人能改变结果。 转眼便来到了清明当天。 裴珏先陪姜姒去祭奠了姜父。 许是来的早,还未有其他人拜祭过的痕迹。 姜姒将白瓷酒杯摆上,裴珏将特意带来的佳酿满上。 祭奠用的香烛点着后轻烟旋起,元宝燃尽后灰烬飘散。 裴珏听着坐在碑前的女子轻声细语地说着府里最近发生的有趣的日常琐事,目光柔软,温声道: 「若你想岳父了,其实可以随时过来,不过得带上护卫,或者我休沐时陪你一起。」毕竟是在城外,还是需要注意些安全。 姜姒却摇头了,伸出袖子擦了擦碑上细小的灰尘,轻声道:「如果一直沉湎过去,父亲反而会不高兴的,大概会笑着骂一句没出息。」 所以现在这样就足够了,偶尔来瞧一瞧,陪着坐一会儿,说说家常话。 裴珏闻言微怔,轻嘆道:「岳父是有大智慧之人。」可惜了。 姜姒笑了笑。 之后,两人转道去了裴家祖地,先去祭奠了一下裴珏的生母。 来的时候,墓前已经有人在了,是裴父。 裴父是独自前来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怅然,面容也苍老了许多,见到二人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便离开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5页 事实上,自裴父彻底辞官以后,就很少能再见到他的身影,似是真的打算守在听松堂过着闭门不出的日子。 说实话,看见这样一位自幼便认识的长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她的心里也有些说不上来的怅然。 除此之外,姜姒还眼尖地发现在见到裴父后裴珏一瞬间淡下来的神色,心中不禁浮起些许疑惑,猜测着是不是想起了生母心情不好,但碍于现下时机不对,便按捺着没问。 但没料到的是,在她点燃香烛的时候,他却主动开口提起了有关于生母的往事。 其实说来,也是一个简单又俗气的故事。 貌美的富商千金和落魄世家的俊秀举子。 偶然的相遇,顺利成章的相爱,水到渠成的成婚,一切都宛如话本中那样美好。 成婚之后,千金为举子倾尽嫁妆购置上京城里地段好的宅子,买来成箱珍贵书籍,请来名家夫子指点。 本就倾心千金的举子自然更是感动无比,发誓要一辈子待之如珠如宝,二人也的确甜甜蜜蜜地过了一段生活。 直到千金在生第二个孩子时难产血崩去世,心痛无比的举子无处可倾诉,于是渐渐开始迴避有关千金的一切,包括两人生下的第一个孩子——裴珏。 接着,又承受不住族老的施压,基于种种考虑,续娶了门第稍低却在闺中便有善于管家之名的陆氏来执掌中馈。 后来…… 后来的事裴珏并没有说,但姜姒大抵能够猜到,无非是裴父把对子女的感情慢慢移情到第三个孩子身上,也就是裴瑾。 怪不得在小时候,她就隐隐觉得裴父对自己的长子和么子好像不太一样,原来并不是错觉。 而裴珏为什么和裴父的关系如此僵硬,应该也有这个原因在吧。 姜姒握了握裴珏的手,无声安慰。 裴珏却反过来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了笑,轻声道:「告诉你这些,不是想让你烦恼,只是想说,不要轻易对一个人投去怜悯,否则忧思过多会伤身。」 她一愣。 裴珏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无需思虑太多。」 姜姒终于听出来这话的意思,是在让她不要再为裴父如今的境遇而感到难过,不禁心下一暖,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一些。 不过还没等她感动片刻,便听到他低声说:「表妹有心的话,不如心疼心疼我,最近公务繁忙实在有些累了,很需要表妹的关爱。」 说话就没个正经的! 她伸出空闲的那只手拧了拧他的胳膊,青年眉眼间却笑得温柔,反手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原本沉寂的气氛因此而轻快了不少。 两人最后去拜祭了一下裴瑾。 姜姒对裴瑾的感官有些复杂,虽然曾经在不知道的情况下被利用了,但自幼相处的时光也不是假的。 而且认真说起来,尽管裴瑾是意外亡于陆氏和姜瑶找来的那群山匪之手,但终归幕后指使是崔轩韦屠,也算是受了她的连累。 当然,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当初裴瑾没有利用那把弩和那些图纸献去军器署,是否就不会因此而惹来注意和忌惮,从而也不会有那场血光之灾呢? 但如果就是如果,当所有的事情已是无法改变的定局之后,多说也是无益。 总之,现在人已逝,该受到惩罚的人也已受到惩罚。 一切就像这燃尽的黄纸,风一吹,灰烬散去。 姜姒神情认真地点了一炷香,安静地拜了拜。 临走前,裴珏将今日带出来的剩下一点佳酿斟满酒杯,缓缓倒在了碑前。 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碑上渐渐被风雨腐蚀而已经开始有些模煳的刻纹,转身离去。 无人的裴家祖地,恢復了往日的寂静。 第107章 番外·周斌日记 (一) 好累, 日夜兼程从青州出发,中途换了好几匹马,感觉大腿不是自己的了。 大公子脸色好冷, 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这么着急,我也不敢问。 (二) 震惊!原来这么着急是为了赶回来成婚的吗?! 娶的还是原本的弟妹。 三公子泉下有知,不会半夜回来找大公子麻烦吧?想想就渗人。 (三) 感觉任务办砸了。 好不容易拿到了山匪证词, 可人却在牢里死了, 一看就不大对劲。 大公子也奇奇怪怪的,说不必了,没用了。 怎么会没用呢?只要少夫人想追究,肯定能揪出兇手的哇,真不明白。 (四) 今天被大公子嘱咐要保护住在清涘院的少夫人。 我问了一个傻问题,说府里其他人呢?然后被大公子看了一眼。 嗯, 明白了。 少夫人看着瘦瘦弱弱的, 还坐在轮椅上, 真可怜。 不过如果不出门的话,好像也没有我的用武之地哎? (五) 没有任务且无聊的一天。 陪孙伯下象棋,总是在我快要赢的时候指使我去屋子里倒茶,然后偷偷把棋子换位子, 回来后一脸笑眯眯…… 好难, 得假装没发现的样子,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真顽皮, 唉。 (六) 今天少夫人回门, 有大公子在身边, 不需要我。 又是没有任务的一天。 瞎熘达时路过静院,听见里面有骂人的声音, 尖利尖利的,吓我一跳,估计是那个继母。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6页 (七) 嚯,来任务了!不枉我天天磨刀。 保证将少夫人平平安安送到老家! (八) 糟糕,大话说早了。 唉,武功练的不到家啊,太丢人了,竟然让歹人在眼皮子底下把少夫人掳走了。 本来还想表现一下,毕竟大公子为了救人受伤了嘛,肯定抱不动少夫人了,那不就我来? 真想不通,大公子咋还不高兴了呢?那眼神啊,冷飕飕的。 还有那个侍女,叫红啥的,偷偷骂我呆子,我都听见了。 为啥一个两个都这么对我?这年头,做人真难。 (九) 少夫人的老家宅子真大,和其他护卫们一起住在了外院。 讲实话,他们的武功怎么能这么差呢?回头等回府里了,一定要找个时间好好训练一下。 要是当时还有另外的人守在少夫人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 话说,裴府这么多人,总能找到几个练武的好苗子吧? 实在不行,到时候就去其他地方转转看看? (十) 好大的火啊,感觉烧红了半边天。 幸好扑灭了,不然呆在外院只能干着急,唉。 偶然碰到红蕊出来找大夫拿药,才知道大公子居然二话没说就进火场救人了,真是条汉子啊! (十一) 没有任务的日子感觉好无聊。 (十二) 来任务了,查那天的歹人,进展还算顺利。 不过大公子是不是和少夫人吵架了?不然怎么不和我一起回宅子里?非得在程将军这里凑合。 不是我说,上回碰见程将军脱鞋,那味道可真沖,真不晓得他媳妇咋受得了哦。 希望大公子不要被程将军腌入味了。 (十三) 感觉最近经常碰到红蕊出门,每回手里不是捧个酥饼就是拎包点心。 这些甜不拉几的东西有什么好吃的啊?不懂。 她好像对大公子的去向挺感兴趣,是不是替少夫人来打探的啊?懂了。 作为一个合格的属下,有必要为自家主子排忧解难。 (十四) 受宠若惊。 少夫人托我帮忙,那肯定义不容辞! 就是有点紧张,从来没演过戏,希望明天不要坏了少夫人的事。 (十五) 原来假扮坏人去吓唬人是这种体验啊,还不错。 话说回来,少夫人的大伯母可真不是什么善茬,欺软怕硬,也不知道是真晕假晕。 (十六) 坏了坏了坏了! 今天不该去程将军那里的,不然少夫人也不会出门去酒楼失踪,后面也不会和大公子一起坠崖了。 该死,我真失职,一定要把人找回来! (十七) 红蕊跑来问我有没有消息,可我也不知道,唉。 程将军和李校尉的人手都在搜寻,但五虎山地势复杂,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 看她眼睛都哭肿了,只能安慰她说,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也许现在大公子和少夫人只是被困在什么地方暂时不出来? 希望吉人天相! (十八) 有线索了!在崖底山谷附近发现了踪迹! 但山谷地形危险,感觉那些武艺不过关的兵应该不行,还是我自己去吧。 (十九) 都平安回来了,真好。 那些个什么奇奇怪怪的药草真可怕,居然踩一脚就会放毒气,旁边还有毒蛇。 真是辛苦大公子和少夫人了,竟然在这种地方完好无损地呆了这么久。 (二十) 收回前面的话,不是完好无损。 至少大公子不太对劲,自从中了那个什么蛊之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从前可绝对不会动手打人,还威逼利诱让人说谎,像是变坏了。 不过神医确实该揍,谁让他骂少夫人来着?这不是往大公子肺管子上戳吗? (二十一) 神医熘的比兔子还快,看来是害怕再被揍一顿哈哈。 (二十二) 青州来信了,好像情况不太妙。 大公子又被人刺杀,感觉有古怪。 唉,好难,今天把信递给少夫人的时候,差点没破功。 原来闭口不言隐瞒真相是这么难的一件事,像是嘴巴里面长了根羽毛,总是觉得痒痒的。 不行,得憋住,当个没口的葫芦。 (二十三) 少夫人的弟弟真有精力啊,赶了这么多天的路还嚷嚷着要学武。 学就学吧,拿根树杈子搁那里比划啥呢? 让他先扎几个时辰的马步还不服气,说我难为他。 唉,一点都没有以前的大公子会吃苦。 有时候觉得,大公子厉害也是应该的,毕竟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反正我是不行了,天分就到这里了。 (二十四) 终于回府了。 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脑袋旁边再也听不见少夫人弟弟那嗡嗡嗡的声音了。 清净真好。 (二十五) 好久不见孙伯,还以为下棋时会让着我,没想到还是一样的耍赖。 算了算了,老人家,开心就好。 (二十六) 好冷清的除夕夜,孙伯喝多了。 少夫人虽然现在恢復了,但看起来不太开心,肯定是因为大公子没回来吧。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7页 真纠结,要不要告诉少夫人实情呢? 可是就算说了,也没什么用吧? (二十七) 府里最近怎么总有奇奇怪怪的流言? 查也查不到来源,这事得和大公子说一声,感觉有蹊跷。 话说发现了两个练武的好苗子,挺不错。 (二十八) 要回青州了,有点怀念。 少夫人喊我们过去尝尝新做的饼子,说是这次出行的口粮,还跟我们道歉说上次去汾阳准备的不好吃,让我们吃苦头了。 哎,少夫人可真善良,其实都挺好吃的,比以前的军粮好吃多了。 而且府里的护卫们大部分都是穷苦出身,就像之前发现的赵家兄弟一样,飢一餐饱一餐都习惯了。这种用了米面油做成的饼子可比碴子粥好吃多了,还量大管饱。 (二十九) 果然眼光没错! 赵家兄弟确实挺能干的,打了那么多的猎物回来。 就是哥哥好像脑袋不太灵光的样子,但弟弟还是蛮机灵的。 (三十) 遇到了一位女勇士,在大公子面前说他是那什么哈哈哈哈哈。 没忍住笑,被站旁边的红蕊发现了,只好告诉她。 大公子,别怪我,属下不是故意的哈哈哈哈哈。 (三十一) 果然是女勇士,竟然给少夫人下药。 实在是佩服啊! 这小镇上的人还挺热心的,大晚上还帮忙找大夫。 话说回来,大公子都不累吗?大早上还那么有精力,咳咳。 (三十二) 感觉大公子最近的心情不错,错觉吗? (三十三) 肯定是错觉。 昨晚亲眼目睹少夫人被一群年轻的俊俏小伙子求爱,今天一大早大公子就不动声色地催我们赶路。 脸都黑了,真可怕。 (三十四) 还没到青州呢,就碰上那个人了,真晦气。 果然行事还是跟以前一样下作,表面装的人模狗样的,背地里手段龌龊下流。 河边的草丛里好多蚊子,真不是人呆的地方,大公子和少夫人怎么还不出来呢?着急。 (三十五) 没想到时隔多年竟然还能有报仇的机会。 真想亲眼看看那个人的丑恶面孔,还想设局害我家大公子?没门! 不对,按红蕊的话来说,是连窗户都没! (三十六) 又又又失职了! 该死,千防万防,没防住会撒药的。 大公子脸色真差,上回在青州接到信时就是这样的表情,冷飕飕的,看起来想要杀人一样。 (三十七) 帮不上忙,挫败。 这段时间和赵家兄弟一起多练练武,不能当个废物下属。 (三十八) 有消息了! 听说少夫人是在关外的某个寨子里,大公子说要亲自去一趟。 希望此行顺顺利利。 (三十九) 大公子和少夫人都平平安安回来了,真好! 这段时间练武颇有成效,还跟大夫学了一点药理。 下回再遇见敌人,一定要保护好少夫人! (四十) 额,怎么没多久就吵架了啊? 红蕊让我去劝人,我劝了,但貌似不太管用的样子。 咋说呢,觉得大公子看起来不太像是会说好听的话哄媳妇的人。 今天在街上碰见的那个男人就挺厉害的,值得学习。 感觉胳膊好像要被戳出坑了,还不敢躲,哎。 (四十一) 太可怕了。 红蕊居然拉着我说要吃蛇羹,还说要端到那个什么少主面前吃。 她可真勇敢啊。 不然,捨命陪君子? 要是那条花蛇要张嘴咬人了,我应该能挡住的吧? (四十二) 大公子主动领命说要去未阳城,临走前交代我好好保护少夫人。 这次一定不辜负所託! (四十三) 传来的消息不太好,林将军那边为什么也一点动作也没有呢? 少夫人脸都白了,立马说要去,劝了几句没拦住,哎。 (四十四) 好险,好险,今天在城门口差点丢人。 老严就是为人太严肃了点,不知道变通,说什么大公子不是那样的人。 就沖这句话,我觉得老严的媳妇肯定也嫌弃老严是个呆子。 和少夫人在一起之后,大公子可太是那样的人了! (四十五) 少夫人一来,怪病就有的治了,真是大公子的福星啊! 就是冯管家怎么笑得有点猥琐呢?奇奇怪怪的。 晚上吃的饭也很奇怪,明明看到厨娘下午有在拔韭菜,怎么吃的时候,一根韭菜也没见到啊? 韭菜呢?都跑哪里去了? (四十六) 大公子领兵去陇西了。 府里最近气氛诡异,我还是少说话比较好。 (四十七) 没想到林将军还记得我,还交给我一个重要的任务! 虽然大公子不在,不能决断,但这件事确实对少夫人有好处,我也相信林将军的人品。 保证完成任务! (四十八) 林将军推测的果然没错,少夫人真是忧国忧民的良善之人,哎。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8页 幸好早有准备,一切都在计划之内,不然要是这些心血被那个老头子毁了…… 不行,不能想,一想那副嘴脸就想拔刀了。 (四十九) 赶到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了。 大公子看起来有点惊讶,但只沉思一会儿就贊同了我的做法。 这回的任务,可算是圆满完成了! (五十) 大捷!那个人落网了,那个姓崔的逃了。 不过没关系,大公子说他已经找人盯住了,而且在少夫人附近都安排了人,不会有危险。 真不愧是大公子,走一步看十步。 (五十一) 顺利回来了! 以后少夫人身边都有大公子保护了,看来可能不需要我了。 不然,我去保护另外一个人吧? 第108章 番外·话本 自从姜远焱科举得中, 授官留在上京之后,便常常跑到姜姒这里来蹭饭吃,理由是—— 三姐家的饭菜比别处香。 蹭得多了, 姜姒便也就随他去了, 左右都是一家人,吃饭的时候多个人也确实多份热闹。 而且他现在虽然在上京城里单独买了宅子,但尚未成家, 回去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 姜姒觉得自己作为姐姐,还是有必要多关心关心这个弟弟的。 就算不提其他,哪怕是看在二婶的面子上,也是理所应当的。 因此她便吩咐门房每回若是遇着姜远焱登门,直接让人进来不用通禀,然后每每在得知弟弟要来蹭饭的时候, 让厨房里多准备些他爱吃的菜。 裴珏对此自然毫无异议, 甚至乐见其成。 毕竟和姜姒关系亲近的亲人不多, 且又大都远在汾阳,如今能有一个人时常来陪陪她,拉些家常,挺好的。 只是, 当这蹭饭的频率渐渐多到一月之中几乎日日都在, 且随着姜远焱对裴府众人与日俱增的熟悉而愈发「讨人嫌」的行为时,裴珏便突然看这个小舅子有些不顺眼起来。 譬如某次。 夫妻二人在后花园的凌波亭赏月。 月色正浓, 气氛正好时, 姜远焱突然从背后跳了出来, 感嘆一句:「月亮真圆啊。」 被羞红了脸的表妹勐地推开三尺远的青年按了按额角,试着平心静气, 开口问:「四弟也来赏月吗?」 不料姜远焱诚恳道:「没有,就是闲着无聊,听丫鬟们说你们在这里,就好奇过来看看。」 裴珏额角跳了跳,微笑道:「那四弟要留下来一同喝一杯吗?」 姜远焱摇了摇头,瞅了眼一旁石桌上的白瓷酒瓶,露出了嫌弃的表情。 「酒有什么好喝的?而且这月亮也没什么好看的,也不知道你们在看什么,我还是早点回家睡觉去吧,走了啊。」 他挥挥手,毫不留恋地离开,竟真的只是好奇过来看一眼。 待人走后,旖旎暧昧的气氛早已消失不见,而心中觉得尴尬的姜姒也拒绝裴珏的再次亲近,随便找了个藉口回了房,独留青年一人萧瑟地站在冷风寒夜中,幽幽嘆气。 再譬如某次。 青年正哄着他那爱害羞的表妹答应在书房里,结果人刚点头,紧闭的门外便响起哐哐的敲门声。 姜远焱大大咧咧的声音传来。 「在吗?在吗?听说姐夫这里有把剑厉害得很,借我玩玩呗。」 被吓了一跳的姜姒立马怨怪地瞪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衣衫躲去了屏风后头,独留裴珏一人,一边压抑着心底的燥意一边耐心地回答小舅子多到数不清的关于用剑的问题。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姜远焱才抱着心目中的宝剑神色满意地离去。 而当他想继续方才未完的事时,却得到了姜姒嗔怒的一眼。 「想什么美事儿呢?不正经。我去看看四弟,别瞎舞剑伤着了。」 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她莲步轻移,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开书房,独留大小裴珏苦笑着面面相觑。 这样的事情越来越多之后,裴珏沉默了。 于是,在某次刚登基不满一年的太子苦于欠缺可信人手而询问他是否有推荐的人选时,他沉思片刻,微笑地举荐了正在官署里闲到抠脚的自家小舅子。 太子摸着下巴奇道:「你也不怕别人攻讦你徇私。」 裴珏淡定地回答:「举贤不避亲。」 况且姜远焱虽然平日里看着不着调的样子,实际上确实颇有些才能在的,不然不会年纪轻轻一举得中。 他也找人打听过了,之所以自家小舅子这么闲,是因为在官署里被一些自诩资歷深的老油条刻意打压排挤的缘故。 太子听了这话,若有所思,立马就将姜远焱划入了可重用之人的名单上。 没过多久,被突然升职又被突然委以各种重任的姜远焱不知内情,忙里偷闲来找姜姒诉苦的同时,顺便又习惯性地送了几本书铺新上的话本子,说自己还没来得及看,都是掌柜的推荐的,先送过来让三姐帮他掌掌眼,哪本好看再告诉他。 姜姒好笑道:「你现在还有空隙看这个?」 姜远焱信誓旦旦道:「公务得做,但话本也要看,否则都对不起人家辛辛苦苦写出来的心血,而且……」 他望了望周围,小声道:「其实那些公务对我来说小菜一碟,半天的时间就能解决,剩下的时间就用来看点有意思的呗。但样子还是得装装的,不然太过于打击同僚了。」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09页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语气里的得意怎么也藏不住。 姜姒失笑地摇摇头,随他去了。 是夜。 洗漱完后,姜姒闲着无事,随手拿起桌边白日里姜远焱留下的话本子来看。 还真别说,这书不愧是书铺掌柜倾力推荐的,情节引人入胜,确实还不错。 只是看着看着,她却渐渐发觉了不对。 什么捣杵什么红萼,这是在磨药? 但情节接不上啊,不是刚刚歷经了磨难正互诉衷肠么? 心底的疑惑在翻到下一页时霎时消散。 雪白的纸张上,工笔画惟妙惟肖,细腻生动。 姜姒:「……」 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隽嗓音。 「在看什么?」 刚在隔间洗漱完的青年走过来,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怎么脸这么红?」 正不自在的时候,被人冷不丁这么碰一下,姜姒神情略有些别扭地拍开了他的手。 青年也不恼,移开的视线恰巧落在那还未来得及合上的书页上,可疑地顿了顿,而后若有所思道:「怀中抱月。」 「原来表妹真的喜欢这种,那上回在马车……」 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合上书册的姜姒脸色霎时爆红,顿觉手里的话本子一瞬间变得烫手,直接一把扔开,然后立马伸手捂住他的嘴巴,结结巴巴道: 「别、别胡说,都是四弟。」 她想说这么不正经的东西都是四弟送来的,自己才不知情。 话刚出口,却在感受到掌心被什么温热的东西轻轻扫了一下之后,立马止住了。 她睁大眼睛,在刚沐浴完而只穿着单薄寝衣乌髮及腰的俊美青年直勾勾的目光下,下意识咽了咽喉咙,心脏不争气地跳了跳。 …… 夜半。 烛火未燃,幔帐摇曳。 青年将她抱到了上方,低声问:「是这样吗?可还舒坦?」 一阵阵的强烈袭来。 散落的青丝顺着爬满红意的白皙脖颈垂落,发尾打着颤儿,她的唿吸也打着颤儿,闻言恨不得再去捂住他的嘴巴。 哪有人在这个时候这么问的? 也……也太直接了些。 于是,她试图让他闭嘴,凶道:「不、不许说话。」 青年从善如流,「好,不说话。」 不仅不说话,还彻底停了下来,好整以暇地看她。 姜姒有些懵了,但随即便想起来,上回他也是这样作弄她的。 忆起旧事,心中不禁有些气恼,俯下身子恨恨地咬上青年的喉结,似是无声的催促。 可无论青年气息再怎么沉重,竟都克制住了按捺不动。 甚至伸手扶住她的后脑,任由她更加方便地用贝齿咬磨,只轻笑道:「着急了?」 谁着急了?! 姜姒瓮声否认着,但攀在青年肩膀的手指却不自觉地用力,指甲在紧绷的肌肉上留下红红的月牙印记,暧昧非常。 她松开贝齿,习惯性地舔了舔上下滚动着的喉结,又挪了挪位置。 就不信你能忍住,察觉身前人倏然重了几分的唿吸的她得意地心想。 他自是感觉到了,压着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喃喃道:「表妹既想偷懒又不诚实,不过没关系……」 什么没关系?姜姒分心地想着。 然而,到了后半夜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答案。 青年总在临近时突然停下,咬住她的耳廓,哑声唤她,将最初的问题问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她终于受不了这样,眼带湿润地呜咽出声,断断续续地说出那两个字的诚实回答。 窗外,月色正浓。 只是翌日初醒,姜姒就将那罪魁祸首的话本子扔去了床底最隐蔽的角落里,然后开始思考。 四弟还是太闲了一些,竟然还有空看这些不正经的书,年纪轻轻的,应该多花些时间在仕途上面才是,二婶想必也会欣慰的。 如此想着的姜姒,便借着和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皇后还算不错的关系,闲聊时有意无意地夸了夸自家的四弟。 大晋并无后宫不得干政这一条,因此皇后作为贤内助,也经常为圣上分忧,举荐人才。 毕竟很多世家子弟在外人模狗样,在内到底是何等品性,爱八卦的后宅夫人们最是清楚不过了。 皇后笑道:「你倒是不怕别家夫人嚼舌根子。」 姜姒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也笑了笑,「举贤不避亲呀。」 皇后十分贊同,在打听了一番姜远焱的品性之后,次日就和圣上提了提。 圣上先是沉思然后欣喜:夫妻俩都说不错,皇后也打听过了说可以,再加上近日里下面递上来的反馈也表明此人确实有才,只是因资歷浅被打压而无奈藏拙。 正所谓能者多劳,这位子,是不是可以再提前往上提一提了? 圣上大笔一挥,做了决定。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日,姜远焱便深刻体会到了何谓圣上的倍加看重。 头顶上的官衔是越升越高的,肩膀上的担子是越来越重的。 每当深夜对着堆积如山的公文奋笔疾书的时候,每当看见书架上落了厚厚一层灰的话本子的时候,他就忍不住苦哈哈地心想—— 上值从不早到,下值从来准时的咸鱼如他,到底是哪里惹了圣上的青眼呢? 小贴士:如果觉得不错,记得收藏网址或推荐给朋友哦~拜託啦 : 第210页 他改,他改还不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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