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难路上娇养小夫郎》 第1页 《逃难路上娇养小夫郎》作者:讨食【完结】 文案 玄禧是末法时代最后一只吉兽人,一觉醒来,莫名穿成了逃荒路上的一员,还被逃荒队伍中的一个小哥儿吸引。 却不料,小哥儿是逃亡队伍中一个纨绔汉子的夫郎。 那汉子自私懦弱又无能,从大逃荒开始,便被家里人抛弃,逃荒时更是殴打辱骂小哥儿,抢夺吃食,以至于瘦小的小哥儿整日整日的饿肚子,浑身是伤。 玄禧烦躁挠头:「……」tmd 本着守道德的心思,玄禧没敢去抢别人的夫郎,只是闲得发慌,偷摸围绕在小哥儿身边,明里暗里守着他。 后来,却发现那汉子竟想将小哥儿卖了,换成银钱米面填饱肚子。 玄禧满眼写着:这他娘的还有这等好事? * 与小哥儿成,他们仍在逃荒路上。 夜里在破庙休息,小哥儿坐在他怀里,羞怯别扭的红了脸,小声磕巴道:「郎君,你,你又硌着我了……」 玄禧:「……」 玄禧咬紧了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恨不能把怀抱里的小崽子狠狠揉进骨血里。 * 木枝,心地善良,是十里八乡顶好看的哥儿,在家时遭受爹娘白眼漠视,被卖给前郎君后,日日被那家人辱骂磋磨。 原本以为饥荒逃难,他会被前郎君抛弃,亦或是饿死在路上,尸体被人分食,却没想到,前郎君将他卖给了一个陌生汉子。 那汉子高大勇勐,温柔可靠,把他捧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和他说话时总像是在哄小孩儿。 木枝又喜又怕。 玄禧青筋狞扎的手臂环住他的后腰,把他往身上一搂,握住他冰凉的脚丫子笑:「不羞啊,把脚放到郎君身上来,郎君帮你捂暖和。」 木枝怕痒,蜷起脚丫子直往后躲,闪烁着耀眼碎光的漂亮眸子仰头看他,羞怯道:「不,不要,羞人……」 玄禧:「……」 玄禧嗓音低哑,眸色越来越浓:「你害羞,那便让郎君主动……」 * 旱涝交加,天下大乱。 大邦王朝分崩离析,无数百姓成流民,饿殍遍野。 为了远离战乱,填饱肚子,周边村子的百姓一路乞讨南下,期间无数流民汇集加入逃荒队伍。 玄禧护着自家小夫郎混在逃荒队伍中,天天想方设法给他找吃食,直到把人养得软乎乎,精緻漂亮。 原本抛弃了他的人又舔着脸凑上前来。 木枝:「我不跟你走。」 前郎君:「你曾是我夫郎……」 木枝:「我郎君让我不要跟狗计较!」 注意排雷—— #双洁 #感情流 #攻巨巨巨巨巨宠受 内容标籤: 穿越时空 文日常 忠犬 荒野求生 主角:玄禧,木枝 ┃ 配角:┃ 其它: 一句话简介:自己的夫郎自己疼,他超爱 立意:你尽管生长,总有骄阳 第1章 秋季夜里,寒风凛冽。 玄家村村头的百年大树枯萎,泛黄的树叶飘零,散落了一地。 连年旱涝交加,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加上北边战事吃紧,胡蛮一路南下烧杀抢掠,大邦王朝被连破十余座城池,天下大乱。 一阵寒风袭来,玄家村村头百年大树枯枝上的干叶被吹落,飘落到刚抵达玄家村村头的押镖人身上。 「这儿就是玄家村了,玄禧,你要在这儿停留几日啊?」 镖头张大浛,是个五大三粗的壮实汉子。 他押的最后一镖,是带着北方镖局里的所有汉子兄弟家人,一路逃荒南下。 玄禧穿到这有着汉子,哥儿,女子三种性别的大邦王朝已经有些时日了。 闻言,他懒洋洋的抬了一下眼,沉沉的应了声:「嗯。」 张大浛就是个大老粗,他抹了一把汗,混不在意的走到玄禧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成,我们兄弟就沿着官道一路往南走,你,若是你那家子人仍是不待见你,你就加快几步,追上我们,有我跟你哥夫郎一口吃的,就有你一口粮。」 玄禧顿了顿,扭头看他一眼,又淡淡的应了声:「嗯。」 张大浛的夫郎李清璀笑道:「这下可好了,你正好能去找一找寻一寻你那走失的爹娘,看看当初你与他们走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以前总念叨着的木枝小哥儿,不知道人如今嫁人了没有,若是没有啊,你倒是可以趁这机会,好好与他说亲。」 玄禧:「……」 他是魂穿到原主身上的,原主早两个月前为了护镖,失足落河死了。 死前的执念是寻找到大邦王朝中部玄家村的爹娘,再娶了小时候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木枝小哥儿当夫郎…… 玄禧魂穿到这身体后,直接霸道的重塑了这具身躯,随手散了执念。 不过现在有机会能完成原主的心愿,倒是顺手的事儿。 * 在村头,玄禧与镖队里的兄弟随意的摆了摆手,漫不经心的揣兜,进了空空荡荡,仿若鬼城的玄家村。 已经入了夜,四周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偌大个玄家村,几百户人家,只十余户人家还亮有灯火。 玄禧不知道玄父玄母是否健在,也不清楚他们到底住哪儿。 原主与家人走失时的记忆已经很模煳了。 第2页 玄禧立在村道正中,在冷风里站了一会儿,就听见最近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哥儿的悽厉惨叫。 「啊——」 「不要,别打我……」 一声又一声,好几次破了音。 听着像是个小孩儿在祈求哀嚎,在呜呜吹刮作响的凛冽寒风中,显得恐怖又诡异。 玄禧蹙眉,循声走到门口,一脚踹塌了那家人不结实的院门。 「呵咳——」 小哥儿痛苦发抖的求救声越来越小,像是被人狠狠勒住了脖子,几近死亡…… 玄禧素来波澜不惊的脸上有了些许裂痕。 实在是这小孩儿的声音太过惹人怜惜…… 玄禧心脏莫名揪紧了,大步走到这家人紧闭的屋门前,抬起一脚,狠狠踹碎了屋门。 「我艹,他娘的,谁敢踹老子家门!」 屋里施暴的干瘦汉子被突然倒下来的房门吓了一大跳,慌忙松开死死勒着的小哥儿,跳脚躲到一边。 「轰隆」一声响过后。 倒塌的破烂木门扬起许多灰尘。 玄禧神色淡冷,抬眼看向躺在一旁抽搐的小哥儿。 「呵咳……咳咳……」 小哥儿被掐得窒息,眼泪鼻涕和口水煳了满脸,翻着白眼软倒在地上,剧烈的唿吸了好几口,身子一软,倏地昏死过去。 他破烂打满补丁的长袖单薄发白,胳膊上的衣衫被撕烂,裸露在外的手臂,小腿,脸蛋和脖颈,到处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肿一块,没一处好肉。 如今昏了,更是进气多,出气少。 「你,你他娘的,你谁啊?!」 张明财梗起脖子,抄起床头边下的木棍,指着玄禧的鼻子愤愤道:「滚出去,他娘的,老子不管你是谁,给老子滚出去,少他妈多管闲事儿!」 玄禧沉沉盯着冰冷灰土地上昏死过去的小哥儿,心里的火气缓缓蔓延开来,眼眸幽冷。 「滚啊!」 张明财挥舞木棍,疯狂挑衅,试图驱赶他:「快滚!」 玄禧扭头,淡淡看张明财一眼,突然一把拽走他手里的木棍,反手狠狠一棍子捶在他后背上。 「噗!」的闷响。 棍子到肉的声音发沉。 张明财登时扭着干瘦的腰躯痛苦哀嚎:「啊,啊……杀人了,杀人啊……」 玄禧面无表情,再次勐的扬起木棍。 只是,第二棍还没捶下去。 地上,木枝「呵」的深吸一口气,勐然惊醒。 他看清周身气势兇悍冷冽的玄禧,还有他手里的木棍,惊恐慌张的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眸子,眼泪无声顺着额角淌下。 「你……」 玄禧一顿,看着他,心脏发胀,缓缓放下木棍,下意识走向他问:「你没事吧?」 「唔呜……」 木枝对他又惊又惧,眼泪混着灰土脏污煳了满脸。 无力的半趴伏在脏兮兮的地上,木枝身上到处沾染了枯枝碎屑和灰土,他想躲,也没气力能挪动分毫。 又脏又瘦小的身子,还伤得这样重…… 玄禧看得眉头紧皱,不敢再靠近他。 「你他娘的……」 张明财趁机躲藏到一边,抄起藏在屋门后的锄头,面露狰狞大吼:「老子教训自个儿夫郎,你他娘的敢闯进我家,还敢动手打老子……」 张明财又凶又怂的把锄头怼到玄禧面前,愤恨大吼:「老子打死你个王八犊子……」 他骂骂咧咧,不断试探进攻。 玄禧定定看着浑身是伤,惊恐失措不断想往角落里爬的小哥儿,眼底情绪浓郁。 这小哥儿伤得太重了。 今日若是没人救他,就凭他这多日未曾进食的虚弱身子和身上的伤……他活不过今晚。 玄禧心里不虞,扭头,面无表情看向气势汹汹的张明财。 「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张明财被他充满野性的冷戾眸子唬了一大跳,举着锄头的手抖了两下,颤颤巍巍后退:「你,别过来,他娘的别以为你块儿头大老子就怕你……」 玄禧咬了咬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忍不住又回头看了再没力气挣扎,倒在冰凉的地上蜷缩起身子,半昏迷,无声流泪的小哥儿一眼。 木枝和张明财是夫夫关系,这是他没想到的。 那这场家暴,他是该管,还是不该管…… 「他娘的,你看什么看……你,你看上老子夫郎了?那个浪荡货?!」 张明财慌张的打量着玄禧的脸色,见他似是对木枝有所动摇,咬牙狞笑道:「娘的,那样丑的浪荡货,你也看得上!」 玄禧:「……」 玄禧一顿,心头火起,倏地回身一把拽住张明财手里的锄头棍,勐的一扯。 「我的娘……」 张明财不查,一个踉跄往前蹿。 玄禧一把掐住他脖颈,狠戾捏紧,沉声冷道:「你想死。」 他说话的声音发淡,没什么情绪起伏,淡得人汗毛直竖。 张明财唿吸不畅,憋红了一张脸,死命挣扎:「放呵,放……」 玄禧盯着他的脖颈。 只要稍稍一用力,这脆弱的脖颈就会:「咔擦——」 折断。 但是身后,小哥儿可怜痛苦的呜咽声又细又小…… 他快坚持不住了。 他真的要死了。 玄野回神,勐的一把将张明财狠摔在门槛上。 第3页 「碰」的闷响。 「呃嗷……」 张明财悽厉惨叫。 玄禧眼底情绪浓郁,大步走向他。 「你,呵咳咳……」 张明财浑身剧痛,捂着脖子跌伏在地上,望着玄禧不断逼近的身影,开始发抖。 他知道怕了,惊恐的挣扎着往屋外爬。 玄野一脚踩在他头上,道:「你说,他是你的夫郎?」 玄禧面无表情。 他意识到自己对这小哥儿有些许在乎了,那么,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今日都要带走这个小哥儿。 「呵唔?!」 张明财像条狗似的被踩着头颅,趴在骯脏的地上,惊愕恐慌的试图看清玄禧的脸色,又连忙遥遥瞪向角落里的木枝。 木枝趴倒在地上,浑身抑制不住的发抖。 他还没死。 张明财倏地咧嘴一笑,又怂又不怕死的大喊:「你看上他了?哈哈哈,那贱货可是老子的夫郎,是过了明面的,怎么,你要抢走他?啊?你端看他肯不肯跟你走,你看这世人的唾沫星子淹不淹死他这个不守夫道的浪荡货……」 他嚣张的话还没骂完,玄禧狠狠踹了他肚子一脚:「聒噪。」 「呵呕……」 张明财被踹出去几米远,捂着肚子,疯狂呕吐,嘴角渗出丝丝血迹,耳朵嗡嗡作响。 他痛苦的蜷缩倒在地上,抖若筛糠,没有气力再出声。 玄禧在心里深吸了一口气,扭头走向木枝,半蹲在伤得厉害的小哥儿身边,蹙眉,软了声道:「你……」 「呵……」 他话还没说完整,木枝干得起皮的唇瓣动了动:「……」 听不清他想说些什么,只依稀能辨认口型,像是「水……」 玄禧张了张口,忙起身后退两步,扭头大步走出院子。 天气太干了。 按年算的旱涝交加,如今已经旱了好几年,北方这地界儿,河里早没了水。 村子里有水井的人家根本不多,被渴死的人也不在少数。 看小哥儿这样,恐怕也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 再不给他找些水来…… 今日这样的相遇,实在不利于他在这小哥儿面前留下个好印象。 玄禧脑子里思绪杂乱,有些后悔自己的冲动。 路过爬出院子痛苦躺着,半死不活的张明财,玄禧一把拎起他的衣领,将他甩出了院外,而后快步消失在黑暗中。 * 玄禧一家一家踹门找着水井,心里计划着,不敢离开太远太久。 他怕那垃圾张明财又回去打小哥儿撒气,又怕小哥儿撑不住…… 没在无人的村民家里找到水井,玄禧快步敲响了还留有光亮的几户人家大门。 一路找过去,倒是真让他找着了——原主的爹娘,玄父玄母。 见他出现,只一眼,玄父玄母脸色大变。 没有丢失的儿子归家的喜悦,反而满是防备和控诉。 玄禧站在院门边,与这一大家子人对上视线,眉头微皱,心里立马就有了计较。 估摸着当初原主走失,也是玄父玄母一家故意为之。 毕竟他们一大家子,光是玄禧的兄弟就有八个,个个娶了媳妇儿夫郎,还不算已经生下的孩子中,又有成亲了的…… 玄家二十多口人,没一个欢迎他回来的。 玄禧只是顺路替原主了却一桩心愿。 见是这样的家人,他也没有打算融入回去,只在水井旁取水的空隙拿了玄父的一纸断绝关系书,头也没回的就走了。 走时,玄母还抹着眼泪鼻涕,追着他到了院子门口,哀戚的唤他:「禧娃子,你别怪爹娘狠心,实在是爹娘无用,养不活你……」 玄禧懒得听,略有些急切的摸黑回到了张明财家门口。 张明财被玄禧打得疼怕了,没有精力再打木枝发泄火气,捂着剧痛的肚子爬回了空荡荡的西屋。 前面空得连张桌椅都没有的客堂里,木枝倒在冰凉的尘脏的地上,蜷缩着身子,浑身烧得滚烫,意识迷离模煳。 玄禧一惊,连忙上前抱起他软绵瘦弱的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被他滚烫的体温烧得心惊胆战。 「你……」 玄禧咽了咽口水,哑声轻唤:「醒醒,还好吗?我弄到水了,来喝点水……」 怀里的小哥儿已经气若游丝,眼帘半阖,瞳仁泛红含泪。 许久,木枝的瞳仁动了动,缓缓转向玄禧,眼泪顺着额角滑进枯黄的髮丝里,啪嗒砸在玄禧的胳膊上。 玄禧:「……」 玄禧心脏揪得厉害,连忙坐在地上,将他软绵的身子抱到大腿。 他想让怀里的小哥儿舒服些,一垂眸,却见小哥儿眼眸缓缓阖起,没了气息…… 第2章 「木枝?小枝?!」 玄禧脸色大变,慌忙按向他颈部动脉。 心跳在减缓。 他真的撑不住了。 怀里又瘦又弱的身子轻飘飘的,抱在怀里骨头都硌人。 小哥儿浑身烧得滚烫,胸口,肚子,后腰,到处满是青紫伤痕……内伤定是不轻。 玄禧越探查,越心惊,脸色黑沉如墨。 顾不得旁的,玄禧几乎没有丝毫犹豫,捏开小哥儿干裂起皮的唇,偏头吻了上去。 他的唇温软,湿润的舌尖一寸一寸舔舐过小哥儿唇上裂开的小伤口,长驱直入。 第4页 猩红湿润的舌尖带着小哥儿柔软发苦的舌尖交缠,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带有血腥味的津液交换,怀里小哥儿的气息肉眼可见的恢復正常…… 玄禧吻了一会儿,额角青筋暴起。 强忍下心中莫名的躁动,他连忙松了松怀里由死转生,昏迷不醒的小哥儿。 万年吉兽的力量即便被他无数次自我封印,可对于普通人类来说,还是太过霸道兇悍,更别说对于将死的木枝。 若他再给这小哥儿多些福分,小哥儿怕是会受不住爆体而亡。 玄禧不敢再碰他,强克制住再亲两口的留恋,抱着他起身,寻了处避风的角落坐下,让他蜷缩在怀里睡了个沉沉的觉。 * 第二天一早,晨雾瀰漫。 玄禧在蒙蒙亮的天色中缓缓睁开双眸,眼底的锐戾一掠而过,转化为冷漠。 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哥儿。 小崽子还在睡着。 他干裂的唇已经恢復湿润,脸上明显的淤伤已经恢復大半,只余下些许痕迹,露出精緻的眉眼,骨相漂亮得不像话。 只是,他仍是面黄肌瘦,外人看起来,倒是不怎么好看的。 玄禧蹙眉,心里已经想好了要怎么养这小哥儿。 虽说他没有养小崽子的经验,但只要对他好,就总不会出错。 这么想着,怀里的人儿痛苦难受的「哼唔」了一声,幽幽转醒。 两人对上视线。 木枝脑子混沌,瞳仁还无法聚焦。 玄禧朝他扬起唇角,轻笑道:「可醒了?」 木枝:「……」 木枝虚弱无力的眨了眨迷濛的眼眸,无神的瞳仁转了好久,视线才落在玄禧的脸上。 又反应了好一会儿,他眼底染上惊慌,有气无力的嗫嚅着,唇瓣微动。 他死过一次了,身上少了活气,连出声都做不到。 「别怕……来,喝点水。」 玄禧有些揪心,连忙将昨晚带回来的井水轻轻抵到他唇边,只给他餵了一点,沾湿了口腔和唇,软声安抚:「乖啊,别怕,我没有恶意……昨晚上救了你的汉子,小枝可还记得?我是昨晚把你从张明财手下救来的汉子……」 玄禧不断放软声音,最后甚至夹着声音与他说:「不怕啊,我不会伤害你,你看,我现在也没对你怎么样,对不对?」 「呜……」 木枝就像是只受惊的小鸟,惊慌的盯着他,虚弱的张口喘息,眼泪不受控制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别怕,我不是坏人,更不是什么登徒子。」 玄禧揪心得厉害,哄小狗崽似的,耐心的抱紧护着他的身子,坐在冰凉的地上,不断安抚。 木枝抖着身子掉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 「你……不哭,不哭啊。」 玄禧看他这样委屈恐惧,心肝儿都快要给他哭碎了:「别哭,可是害怕我?那,那我离远些,好不好?我不会伤害你,不哭啊,待会儿眼睛该疼了……」 「呜……」 木枝虚弱得厉害,濒死前哀嚎求救的小兽似的,哭得唿吸急促,大口大口喘息。 下一秒,他提在心口的那口气绷不住,腰一软,直直又昏死过去。 「小枝?」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护住他瘦弱柔软的身子,让他靠在脖颈处,蹙眉轻唤:「小枝?」 「咔哒。」 客堂的大门被推开。 玄禧立即护住怀里昏迷的小哥儿,抬眼看去。 张明财捂着肚子,半佝偻着腰,绷着张死人脸进屋,抬眼看见玄禧和自个儿的夫郎木枝抱在一起。 两人对视上。 张明财愣了一瞬,勃然大怒,指着玄禧和木枝的鼻子破口大骂:「好你们对姦夫淫夫!贱货,竟然敢背着老子出墙,老子,老子今个儿就打死你们这俩该死的!」 张明财恼得满脸胀红,一边谩骂一边疯狂四下寻找称手打人的器物。 玄禧面无表情,托抱住小哥儿的屁屁站起身,抱小孩似的抱在身前,让他趴在肩头上,与张明财擦身而过,走出院外。 木枝的身子实在残破,已经陷入深度昏迷的状态。 那一个带着赐福的吻只是暂时吊住了他的命,修復了他身子的外伤,要想把他救活……玄禧要跟阎王爷抢人。 稳住魂,不会这么简单。 玄禧心疼得厉害,肚子里憋了火气。 「站住!」 张明财还不怕死的抄起锄头,怒气沖沖追出来,破口大骂:「老子今天就弄死你们这对狗娘养的……」 但现在不是收拾张明财的时候。 怀里的小哥儿快死了。 玄禧脚步一顿,倏地转回头,看死人似的,冷戾扫了张明财一眼。 只一眼,他抱着昏迷木枝,快步离开了张家的院落。 张明财:「……」 张明财被玄禧那灌满了野性狠戾的一眼看得僵在原地,遍体生寒,愣愣看着玄禧带着木枝走远。 许久,他一个激灵缓过神来,敢怒不敢言。 可自个儿的丑夫郎就被玄禧这样强横的抱走了,张明财攥紧了锄头柄,汉子的自尊过不去,心中怒火腾腾。 他死死瞪着玄禧几乎快要消失的背影,一咬牙,提起锄头就追了出去,一路压低声音喊打喊杀追着玄禧的背影,骂到了山脚。 最后追不上,张明财眼睁睁看着玄禧抱着木枝的身影消失在山林里,不敢再跟着他们进山里了。 第5页 他在山脚边停下,往旁边狠狠「呸」了一口,叉腰骂道:「他妈的……浪荡的贱货……」 觉得这几句脏话骂得不过瘾,张明财铁青着脸,又骂了许多脏话。 声音在山脚迴荡,穿不进深山老林。 * 树枝叶枯黄茂密的深山里,到处都是吃人野兽活动的痕迹。 玄禧抱着昏迷濒死的木枝,快速找了个野熊搭建好冬眠窝的干燥山洞,随手清理干净,捡了个温暖的角落坐下来。 怀里的小哥儿身子开始发抖发凉,唇色惨白,额头上全是虚汗。 这是要休克了。 「小枝?」 玄禧的心脏被高高的提起,忙轻唤他:「小枝?」 得不到半点应答,木枝已经气若游丝。 玄禧咬牙,顾不得昨个儿夜里才给小哥儿赐予了吉兽的祝福,连忙捏开他小巧的唇口,低头吻了上去。 泛苦的津液交换。 木枝发抖抽搐的身子缓缓平息下来。 可是万年吉兽的赐福对于人类来说终究还是太过于霸道兇悍,木枝受不住,他身上还有痕迹的外伤肉眼可见的修復完好,脸颊涨得发红。 再多些,怕是会爆体而亡。 玄禧连忙松开他,低沉喘息,克制得额角青筋暴起。 把濒死的小哥儿再次从鬼门关救回来后,玄禧不敢再碰他一下,迅速调动周身的气息流转,细水长流的蕴养着小哥儿的身子。 「呜?」 山洞外,母熊刨开洞口的干枯杂草,发现自己的洞穴被人类占领了,警惕的龇起牙。 玄禧低喘两口,道:「去赶只活的母羊过来。」 他在和野熊说话。 野熊人性化的一愣,旋即就像是听懂了般,慌忙扭头快步跑远。 不一会儿,几只带崽的野山羊就「咩咩」叫着,惊慌失措的蹿到了山洞口。 玄禧抱着怀里虚弱昏迷的木枝,一把抽出绑在腿上的匕首,割了几个巴掌大的竹筒,挤下满满五个竹筒的山羊奶,随手生了火,将羊奶煮开。 带着膻气的奶香味在空气中瀰漫开来。 玄禧连忙吹温了羊奶,一点一点,小心翼翼的餵给怀里昏迷不醒的小哥儿。 木枝本能的渴求食物,即便昏迷中没有意识,求生的本能仍让他急切的囫囵吞咽,好几次被呛着。 玄禧紧抿着唇,眼底情绪汹涌。 眼看木枝干瘪凹陷的肚子缓缓撑起了些许弧度,不再凹陷得厉害,也不过才给他餵了小半罐羊奶而已。 只竹筒的三分之一。 玄禧揪心得厉害,不敢让他一下喝太多。 从早上到傍晚,才少量多次的给怀里昏迷的木枝餵完一竹罐羊奶。 入了夜,深山老林黝黑,伸手不见五指。 远处,无数空灵幽远的野物鸣啼,或像女人呜呜哀哭,又像孩童咯咯脆笑,节奏感很强,听得人毛骨悚然。 洞外,被霸占了巢穴的野熊不见了踪影,瞳仁泛着幽幽绿光的无数野物隐藏在树丛黑暗中,对山洞里的人类气息虎视眈眈,仿佛下一秒就要蹿进洞里来,将他们撕咬吞吃。 玄禧盘腿坐在山洞的干草上,闭目养神,不断用自身吉兽的气息蕴养着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回来,昏迷不醒的木枝。 深夜,他倏地睁开双眸。 外面,野熊赶了一头野母牛过来。 玄禧垂眸看了一眼怀中脸蛋没有丝毫血色的小哥儿,在心里长嘆一口气,抱着他轻手轻脚起身,挤牛奶,煮牛奶,吹温,给他餵食。 如今天下旱涝交加,到处缺衣少食,即便是有银钱,人家都不卖粮食。 若不是在山里,昏迷的小哥儿真没什么流食可吃的。 玄禧操碎了心。 * 第三天凌晨,山里晨雾瀰漫。 天色还早,秋日阳光还未升起,到处昏昏沉沉。 玄禧半个时辰前给昏迷不醒的木枝餵了牛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该再餵一次了,刚睁开眸子,怀里的小哥儿难受的呜咽一声,也跟着缓缓睁开了双眸。 木枝还是没什么气力。 他身上连日不见好的,被张明财暴打后留下的淤伤已经恢復如初感受不到疼了,只是浑身还发软发虚。 缓了许久,他眼眸才聚了焦,虚弱的眨了眨迷濛的双眼,纤细修长的眼睫毛微颤,一下就撞进了玄禧温柔含笑的眉眼里。 第3章 「醒了?」 玄禧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他虽是吉兽,可只杀过人,从没救过人。 更别提木枝这样奄奄一息,两只脚都进了鬼门关的小哥儿。 他快死了,身子却受不住吉兽的肆意赐福。 若是这两日木枝再不醒……玄禧已经在考虑要与他强制结契,让他成为吉兽的伴侣了。 这样,就不用他救,木枝的身子在结契完成的瞬间就能健康鲜活起来…… 幸好。 玄禧心里庆幸。 幸好小哥儿清醒过来,逐渐在恢復了,幸好有询问他意愿的机会。 「你是,谁……」 木枝很怕他,惊慌的想从他怀里起身。 可是哪里有气力? 吃力的挣了一会儿,却根本连手都抬不起来,就像是个空有意识清醒的瘫子。 「我,怎么,了……」 木枝瞪着一双慌张惊惧的漂亮眸子,惊慌不知所措,眼眶里的泪水蓄满,噼里啪啦砸落。 第6页 「别怕,小枝乖……」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放软了声安抚他:「我是玄禧,小枝可还记得我?不怕啊,我不会伤害你……」 「玄,禧……」 木枝虚弱无力的动了动唇瓣,混沌迟缓的脑子想起来了。 昨晚救了他的汉子,是玄禧把他从张明财身边救出来的。 木枝眼眸中带上感激,可更多的还是忧惧。 抿唇沉默良久,他气若游丝,用气音询问:「我们,这是在,哪里……」 「山里。」 玄禧听出了他话里的不安,忙软声安抚道:「不怕啊,我们在山里……哥哥把你从张明财手里带出来了……不怕,他现在不在,我们也很安全。」 提到张明财,木枝眼里的恐惧和怨恨浮现。 他肉眼可见的慌乱一瞬,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陷入沉默。 天色渐渐亮起来。 * 这几日,木枝只喝牛奶羊奶这样的流食,凭着玄禧的一口津液和气息养着,身子逐渐恢復过来,倒是缓了不少元气。 只是玄禧怕他饿着,又不敢立即给他餵大鱼大肉,每次只敢小心翼翼的将装了热奶的竹筒杯子抵到他唇边,小声哄:「乖啊,趁热把牛奶喝了,嗯?」 木枝一直都没什么力气,他躺靠在玄禧怀里,穿着玄禧的外衫,松松垮垮的遮掩住枯瘦的身子,好几次想抬手接过竹筒杯子,发现根本做不到,只得又羞又沮丧的就着玄禧餵的手,小口小口的抿着热牛奶。 喝完,他小声怯懦的道谢,眼皮子开始上下打架。 玄禧垂眸望着他,撩起袖子内侧,轻轻将他唇边的湿润擦去,心软道:「乖,再睡会儿吧?好不好?你的身子实在经不起折腾了,再睡会儿,有什么事,我们恢復了精力再说。」 「可是,我……」 木枝撑着精神,有些话想说,张了张口,毫无血色的惨白小脸上满是犹豫。 他的精神头一直不太好。 自从那天在玄禧怀里醒来后,他清醒上一刻钟半刻钟,就会撑不住再次陷入昏睡。 每日清醒少,昏迷多,精力不济,有话想说,也没有机会。 木枝试图让自己清醒着,紧咬住下唇,混沌的脑子思绪杂乱。 他是张明财的夫郎,他不能跟玄禧这个外男,孤男寡男的待在一起…… 且不说这样符不符合礼法,世人会如何指点他们,唾沫星子会不会淹死他们,就说他是张明财的夫郎,是过了官府,过了明面的,张明财要知道他这样,一定会打死他。 说不准还会对玄禧动手…… 打死他,木枝倒是无所谓了。 可是他不能连累玄禧这样好的汉子。 若是张明财那泼皮无赖纠结村里的混混赖子对玄禧动手,那…… 木枝越想越害怕。 玄禧蹙眉搂紧了他微微发颤的瘦弱身子,转了个身,挡住了吹刮进来的秋日冷风,心疼拍哄道:「小枝乖,别胡思乱想,你如今的身子实在不好……那张明财,以后我会去找他算帐。」 「不唔……不要……」 木枝已经撑不住,睏倦的软倒在玄禧怀里,闭上了眼睛,很小声的颤抖哽咽道:「他……坏……伤害……你……」 「没人敢伤害我们,乖,乖啊,睡吧……」 玄禧轻轻晃着他哄睡,小声安抚。 木枝手一松,昏倒在他怀里。 玄禧望着他面黄肌瘦的脸蛋好一会儿,揪心的闭了闭眼,唿出一口浊气。 张明财,就不是个东西。 若不是他正好出现,如今他怀里的可怜小哥儿,根本活不成,那天晚上就会被张明财活活打死…… 玄禧磨着牙,颌骨青筋凸显,眼眸里的情绪浓郁翻涌。 * 木枝在玄禧怀里半睡半昏,足足失去意识五日。 期间,他惊醒了几次,嗫嚅的求着要回去,也被玄禧软声软语给哄了过去。 这日早晨,难得的阳光出来,仿佛连凛冽秋风都带上了些许暖意。 木枝纤细修长的眼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漂亮的眸子。 他身上的内伤在逐渐好转,人的活气缓慢恢復,与一开始的濒死状态相比,精神头好了不少。 玄禧抱着他,粗壮结实的胳膊横搂住他纤细得不像话的腰肢,低头用脸颊轻贴了贴他的额头,小声笑问:「睡醒了?可还有哪里难受?」 「唔嗯……」 木枝这几日都在他怀里昏睡,习惯了他的气息,没习惯他这样的亲昵,后知后觉羞怯的偏头躲开,小声道:「不难受,了……」 默了默,他羞红了巴掌大的瘦弱小脸,怯懦的问:「可是,为什么,还是没有气力……」 他如今活像个瘫痪在床的废物,没说几句话就要大喘气,身体更是使不上劲儿……别说走两步,他连站起身都做不到。 木枝心里又慌又怕,颤颤巍巍攥住了玄禧身前的衣裳。 「小枝乖。」 玄禧抱起他,让他趴在肩头上,轻轻拍着他后背安抚:「你身子损伤得厉害,伤是快好了,可要想恢復如初,还需要养上半年才能恢復气血……最近这一两个月,都会是现在这个虚弱无力的状态。」 他之前濒死,已经散了活人那口气,如今是玄禧强吻灌回来的生气,身子自然需要适应融合的时间。 木枝慌了,颤声问:「连站都,站不起来,吗……」 第7页 那这一两个月,他如何过活?他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木枝不敢指望张明财那王八蛋会照顾自己,更不敢奢想玄禧这样好的外男照顾自己…… 心里剎那涌起无数的悲凉。 悲凉散去后,脑子里只留下一个念头:他,怕是真的活不过今年了…… 木枝有些发愣,瞳仁颤动。 「乖,乖,不怕啊。」 玄禧听出他的不对劲,连忙轻轻晃着他身子,抱着他在山洞里来回走圈儿,小声安慰道:「有我呢,一切有哥哥在呢,不怕啊,不会有事的,站不起来也没关系,都没关系。」 「你,不……」 木枝听他这样说,一时间心绪杂乱无章。 眼泪就控制不住的噼里啪啦往下砸。 砸在玄禧的肩头上,浸湿了他的衣衫。 木枝自己都愣了,傻不愣的望着玄禧,怯生生的看他的脸色。 玄禧:「……」 玄禧张了张口,想安慰,倒先温柔无奈的笑开了。 他知道木枝是顾忌着他们哥儿汉子有别。 这朝代多了个哥儿的性别,可哥儿虽长得与男子相似,地位却跟女子一样,很低。 大邦王朝对女子哥儿苛刻,要求她们遵守三从四德,要她们注重名声,要贤良淑慧,要以汉子为天…… 木枝打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又已经嫁为一家极其苛责磋磨人的人家为人夫……不怪他面对自己一个外男时这样惊慌绝望。 玄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底心疼的情绪汹涌,软声笑道:「我知道,对于小枝来说,我如今只是个野汉子……可,无论我们是什么身份,你都是木枝,有我在,我就不会让你出事。」 他的一番话,认真且郑重。 木枝愣愣的听着,愣愣的哭。 哭了许久,他软软的,趴在玄禧的肩头上又昏了过去。 玄禧:「……」 玄禧心脏隐隐发紧,在山洞里稳缓的走来走去,轻晃着怀里的小小一只,好让他昏睡得更舒服些。 这小哥儿是他和阎王爷抢人,抢回来的。 不管是谁的夫郎,只有木枝不愿意,他有的是办法让那些杂碎消失。 玄禧面无表情的想着,眼底的冷戾晕染开来。 * 又在山洞里过了几日,已经到深秋。 玄禧没敢带衣着破烂单薄,身子骨弱得不像话的木枝出山洞半步。 山洞里因着冷风吹不着,又堆满了野熊之前收集的干草和一些鸟类羽毛,洞中成日还有炭火煨着,十分温暖,穿一层薄衣也不会冷,倒不担心冻着。 这些日子,玄禧试着给小哥儿用竹筒和山泉水炖煮野山参鸽子汤,每次都小心翼翼给他餵两几口。 花了四五日,慢慢的,也能给他吃上几小口肉丝了。 玄禧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哥儿,光是用声音就把他吸引了的小孩儿,总算是救活过来了。 可是,外面的空气越来越冷,他们留在这大山里,虽说吃喝不缺,可到底缺衣少盐,还有许多必要的日常用品也没有…… 等到了隆冬,他能受得住,这个刚刚鲜活起来的小崽子也受不住。 玄禧犹豫了两日,还是觉得,得带着木枝下山。 * 这天,木枝躺在柔软的羽毛干草床上,吃了东西后,难得的精神还好,没有睏倦昏睡。 他听了玄禧说要下山的话,抿着唇,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看着他不安的眸子,玄禧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去脑后,温柔的与他对视,笑道:「小枝不用害怕,快些把身子养好,我们下山回去弄好吃的。」 木枝没气力,身子动不了,只望着他,眨巴眨巴一双漂亮的眸子,不自觉的依赖感十足。 第4章 * 最终,玄禧捡了天下午天气最暖和的时间点,脱下身上单薄宽大的外衫,填了不少柔软的羽毛进去,裹紧了怀里陷入昏睡的小哥儿,自己只着一身单薄里衣,一手托着他屁屁,一手护住他后腰,按在后脑勺处,小心翼翼稳步下山。 他们又回到了玄家村。 此时,北方的胡蛮已经攻到了玄家村前边儿的卓君城,不用三日,胡蛮的血刃就能杀到玄家村。 村里有能力跑的人早就跑了,南下逃荒躲避战乱去了。 没有足够能力逃跑的,怕衣食不足死在路上的,这时候也不敢再留,慌慌张张收拾东西也要跑了。 偌大个玄家村,像是个鬼村,空空荡荡。 冷风吹过,村头干枯的大树枝桠上,枯叶飘零,时不时还有乌鸦「嘎嘎」的悽厉惨叫。 玄禧抱紧怀里护得严严实实的昏迷小哥儿走到村头大树底下的时候,正巧遇上玄父玄母一大家子拉了个板车,上面绑满包袱细软,一大家子神色慌张,匆匆跑过。 他们连招唿都没和玄禧打,玄禧的几个兄长更是警惕的瞪他好几眼。 玄禧:「……」 玄禧无动于衷。 他只怕怀里的小哥儿被冷风吹着,扭头就快步走进了张家的房子。 张明财也是个怕死的。 玄禧抱着昏睡的木枝进去时,张明财正在慌里慌张的收拾包袱细软。 他手脚慌乱,越收拾,越是弄得乱七八糟。 见玄禧突然闯进来,被吓了一大跳,骂骂咧咧:「你他娘的鬼啊,走路没声儿?!」 第8页 瞅见玄禧怀里护着严实的木枝,张明财怒从心头起,指着玄禧的鼻子怒骂:「你个狗娘养的……」 他脏话还没喷完,玄禧眼神发冷,一把攥住他手指,狠狠往后一掰。 「啊——!」 张明财悽厉惨叫。 还没惨叫两秒,又被玄禧掐住脖子,四两拨千斤,一拉一推。 他「呃!」的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大屁股一敦,摔了个人仰马翻。 就这么点儿动静,怀里的木枝还是被惊得浑身一颤,幽幽转醒。 「乖,小枝乖,可是被吓着了?」 玄禧连忙搂紧他轻轻晃动,小声安抚:「不怕啊,哥哥在这儿呢,继续睡吧,嗯?」 「唔……」 木枝迷迷煳煳听见张明财的声音了,不敢再安心的昏睡下去,强撑起精神,试图抬起惨白瘦弱没什么血色的小脸……却沮丧的发现自己仍是没气力动。 有些委屈的动了动瞳仁。 目光落在地上张明财身上的时候,他圆润漂亮的黑瞳骤然一缩,恐惧瞬间瀰漫开来。 「小枝乖,不怕啊。」 玄禧顺着他视线看去,心里一紧,连忙转过身挡住他,软声哄道:「没事的,我们已经下山了,哥哥在给你找衣裳穿呢,小枝不怕啊……」 「呃呵,咳咳……」 张明财踉跄的支着身子起身,捂着剧痛的脖子,哑声怒吼:「打……伙同野汉子打老子……你个浪荡货,老子才是你郎君,你竟敢被别的野男人碰你咳,抱你……」 张明财呵呵大喘气,声音沙哑,脏污的骂声中夹杂着干咳:「马上,给老子滚过来!否则老子特么弄死你……」 「……你说什么。」 玄禧语气淡淡,回头看他,眸子平淡无波,似是在看一个死人。 张明财:「你!」 张明财只瞅了玄禧幽深的眸子一眼,立马被他狠戾可怖的眼神吓着了,扶着脏兮兮掉渣的土墙,缩脖子梗道:「他,他可是我夫郎……」 玄禧面无表情的盯了他一会儿,低沉出声道:「带我去小枝的房间。」 「我凭什么……」 张明财张口就想开骂,不经意又扫过玄禧的眼睛……骇得后背冷汗直流。 他颤颤巍巍瘸着摔疼的腿,慌忙带玄禧去了最偏最破烂的一间小杂物房。 杂物房里什么都堆放有。 干枯的枝桠,乱岔的木柴,干稻草,缺胳膊短腿的旧桌椅板凳,日常用得上的锄头农具和背篓……杂七杂八的东西,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房间。 穿过一条仅供一人走过的小道,破烂漏风的房间最里面,只有一张破旧狭小的木板床,宽仅一米余,还是用首尾两条板凳和几块木板随意搭起来的。 床上连床像样的被子都没有,为了取暖,铺了许多干稻草…… 床头边,仅有的一身打满补丁的破烂衣衫衣裤散乱。 除此之外,竟是一点木枝的个人物品都没有。 寒酸,简陋。 可这是木枝睡了好几年的床,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 玄禧看着,眼底的心疼几乎要化成实质。 沉默许久,他面无表情的闭了闭眼,唿出一口浊气,捡起床上又破又旧但还算干净的衣物给怀里的小哥儿穿上,放软了声问:「小枝乖,可还有什么东西要带上?我们今日就要出发南下逃荒去了,这里不能再待。」 木枝干涩的抿抿唇,吃力的摇了摇头,幅度几乎看不见。 玄禧揽紧了怀里小小的一团,用脸颊贴贴他的额头,冷冷抬眸环顾四周。 「张明财!」 院子外,折返回家拿东西的玄家大哥玄壮山惊慌大喊:「你怎么还在这儿?!那胡蛮已经打到上边儿的镇子了,胡蛮铁骑只需一刻钟就能杀到我们这儿,你还不快走?!」 「什么?!」 张明财在院外惊破了音,闷头沖回房间里,抄起乱七八糟的包袱,慌慌张张拔腿就跑。 杂物房里,玄禧往上託了托木枝的屁屁,调整了一下抱他的姿势,让他能更舒服的趴在自己肩头上。 如今已经是深秋,外边儿的空气冷得刺骨了。 木枝身子弱得厉害,玄禧不放心就这样带着他冒冷风往外走。 犹豫了一会儿,玄禧顾不上逃走的张明财了,抱着他进了张家人的房间。 一脚踹开破烂的衣柜。 张家夫郎的柜子里,空空荡荡。 玄禧蹙眉,不死心,抱着木枝,找遍了整个玄家村的人家,倒真在村尾找到了一户还算宽裕的人家遗留下来的,干净陈旧的棉被。 那被子被卷好,收在高高的破旧木柜最上方。 把被子拿下来,里面还藏有几身小孩儿的旧衣和婴儿时使用的布背带。 许是那户人家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离开时忘了抬头看看,因此遗漏了。 玄禧一手提着棉被,一手托着趴在肩头昏迷的木枝,找了个地方坐下,把软绵绵,连抬手都困难的木枝揽坐到身前大腿上,整理好他身上穿的破旧衣裳,才勐的一抖棉被,软声笑问: 「小枝的肚子可饿了?」 玄禧一边抖干净棉被,一边软声哄他说话。 「等,等,一下……」 木枝到处都没找见张明财的身影,转眸看向玄禧,急得快哭了,哽咽道:「张明财……我的……玉镯子……」 第9页 玄禧动作一顿,忙放软放轻了声音道:「不急,不着急啊,小枝跟哥哥说,玉镯子在哪里,我们去拿。」 他话落,空气中,胡蛮烧杀的欢唿声和马蹄踢踏声隐隐传来。 他们已经离胡蛮很近了。 再不跑的话,他们恐怕会死在胡蛮的铁骑下。 木枝惊恐,害怕连累玄禧,眼泪淌湿了额角的碎发,却道:「你,走……」 他虚弱固执的喊:「走,你,快走……」 「小枝别怕……」 玄禧心肝脾肺肾都快疼碎了,连忙用棉被把他裹好,一边哄一边往外走道:「好了,我们走,小枝乖,不哭啊,有哥哥在,不怕……告诉哥哥,玉镯子在哪里,我们去拿了再离开也来得及。」 木枝伏在他肩上无声的哭,气若游丝:「被,张明财,抢,不,知道……」 「被张明财抢走了?」 玄禧从他断断续续的话里连蒙带猜:玉镯子被张明财抢走了,如今木枝也不知道在哪里,只大概率可能在张明财身上。 玄禧气笑了。 怀里的小哥儿支撑不住又昏迷过去。 玄禧冷冷勾起唇角,抱紧了他,步态平稳的走出张家破旧的院子门,快步走上官道,一路朝南方追去。 不稍一会儿,玄禧抱着木枝就追上了拖着人力木板车,惊慌失措连滚带爬逃跑的玄家人。 玄禧无视了他们,径直路过。 空气很凉。 尤其西北风吹颳得厉害。 冷风不断扑打在后背上。 玄禧衣着单薄,用庞大的身躯替怀里昏睡的小哥儿挡住刺骨寒风。 玄壮山看他怀里抱着个人,还能轻描淡写走得那样快,忙气喘吁吁的喊他:「玄禧,你来帮兄长拖一下板车!」 玄母在旁边一手扶着木板车上边儿堆积的行李,助力推着木板车走,一边抹着汗水焦急大喊:「玄禧,你不是独自一人找回来的吗,你怀里那人是谁?!」 「玄禧,来帮我们推一下车!」 玄家人在后面七嘴八舌的着急唿喊。 玄禧头也没回。 冷风吹散了木枝眉眼上的碎发。 玄母远远的撇眼看见了,震惊大喊:「玄禧,你怀里抱着的那哥儿,可是张家的夫郎?!」 「什么?!」 玄母这话一出,玄家所有人,齐齐盯向了靠在玄禧颈窝处昏睡的木枝。 玄禧眉头微蹙,伸手将木枝身上裹着的棉被拢了拢,把他脑后披散的头髮抓起,拨到身前,拉起最外面的宽大棉被角,兜头盖住了小哥儿的整个脑袋,只留他贴近脖颈的口鼻在外唿吸。 「玄禧!你抢了别人的夫郎!」 玄母震惊大喊:「抢就算了,怎么不知道抢个好的?那张明财家的夫郎就是个不下蛋的,身子骨还瘦弱成那样,你把他带上就是个拖累!」 「他怎么没反应?!」 「他该不会病倒了吧?!」 「难不成是死了?!」 玄家人多,七嘴八舌,话里话外都是不怀好意。 玄禧脚步微顿,冷冷转回身,阴郁抬眸,薄唇轻启:「再多嘴一句,我弄死你们。」 「你!」 玄母被他毫不客气的冰冷话语噎住,脸色登时难看起来:「我可是你娘……」 她话还没说完,瞥见玄禧阴郁狠戾盯着她的眸子,一下被吓得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玄禧懒得与他们多作纠缠,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后,抱紧怀里昏迷毫无意识的小哥儿快步往前走。 他一路上都没停下来休息过。 身后,胡蛮铁骑的烧杀抢掠声越来越小。 直到入了夜,再也听不见。 * 旱得土地都开裂的官道上,西北寒风一吹,尘土飘扬。 道路两边,杂草枯黄,途径的河流也已经干涸,看不到一点水。 一整天都紧追在玄禧身后逃荒的玄家人见玄禧终于肯停下脚步,下意识的也跟着停了下来。 他们也不凑近玄禧,离得远远的,在官道旁的松树林边休整,时不时警惕的瞪玄禧几眼,似是怕他过来讨要吃食。 玄禧懒得理会他们。 捡了棵大树倚靠坐下来,抱在怀里的小哥儿正好迷迷煳煳的醒了。 玄禧偏头用脸颊贴了贴他温凉的额头,小声问:「小枝肚子饿不饿?晚上吃些羊奶和鸡蛋,好不好?」 木枝干涩的咽了咽口水,脑子懵得厉害。 他额头贴在玄禧温热的颈侧,虚软无力的问:「我,这是在,哪儿……」 玄禧怕他着凉,把他身上裹着的棉被拢紧,小声哄他:「胡蛮攻打过来了,我们正在逃荒南下……别怕,有哥哥在。」 「我咳咳咳……」 木枝还想说什么,可张口吸到了冷气,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慢些,慢些,不着急,我们慢慢说。」 玄禧连忙拍着他后背给他顺气,眼底满是浓郁的心疼。 「张,张明财……」 木枝的声音又细又小,气若游丝的哽咽:「我要,跟他……」 第5章 「你……」 玄禧心脏揪紧,张了张口。 都被打成这样了,小哥儿还惦记着要跟张明财这个郎君…… 玄禧心里酸涩。 「玉镯……」 木枝就像濒死的小兽,哭得有气无力:「太奶奶给,玉镯,他抢……」 第10页 那是唯一对他好的太奶奶留给他的玉镯,叮嘱了他要好好收着,富裕时添个首饰,落魄时,是能保命的盘缠。 但是那么重要的东西,却在前几日被张明财搜刮出来了,狰狞着嘴脸问他讨要。 他不肯,张明财就往死里打他…… 玄禧救了他那晚,玉镯还是被张明财抢走了。 木枝哭得厉害,小脸惨白,隐隐约约透着绝望。 「乖,小枝不哭。」 玄禧垂眸望着他,薄唇紧抿,宽厚温热的手心心疼的替他擦去眼泪:「哥哥会帮你把玉镯子找回来,相信我,别害怕,好不好?」 他说得严肃,认真,眼底隐藏着骇人的冷意。 小哥儿的脸很凉,玄禧的手掌很暖,有点粗糙,却给足了他安全感。 木枝脑子懵懵的感受到他的怜惜,哭得愈发厉害了,根本止不住。 玄禧连忙抱紧了他哄:「不哭,哥哥明日就带小枝去找张明财,我们一路追过去,总能把太奶奶给的玉镯子拿回来的,乖,不哭了啊,身子本就虚弱得厉害,若是再哭下去,眼睛也得疼得不能要了,嗯?」 玄禧耐心的哄了许久,直到木枝身子受不住,昏昏沉沉的又昏迷过去。 玄禧忍不住咬紧了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 默了一会儿,确定木枝昏睡沉了,玄禧掏出半旧的背带,将不省人事的木枝连人带裹被一起背在身后,把带子绕了一圈,在胸口处绑好,起身。 「你要去哪儿?!」 不远处,一直偷偷摸摸注意着他的玄壮山连忙问。 「这黑灯瞎火的,你可别胡乱往山里走!」 「可不,你连堆火都不起,那山里都是吃人的野物,如今闹旱灾,那野物比寻常可凶上百倍!」 「你要想死,可别连累我们。」 玄家兄弟几个嘴里没一句好话。 玄禧冷冷瞥他们一眼,往黑暗中的树杈一伸手,一条头呈三角棱型,鳞片黝黑泛着五彩腥光的毒蛇「啪叽」一声砸落在玄禧手臂上。 「嘶嘶」吐着猩红蛇信子的毒蛇又粗又壮,盘在玄禧胳膊处,一双恐怖蛇眼死死盯着玄壮山一大家子。 篝火堆的火光在蛇鳞片上跳跃。 玄家一大家子人眯眼看清他手上的玩意儿,惊恐后退几步,警惕道:「蛇?毒蛇?!」 玄禧淡漠的勾了勾唇,随手将手里两斤重的毒蛇往玄家人脚下一甩。 「啊——!!!」 玄家一群人瞬间脸色大变,尖声惊叫,连蹦带跳,惊恐后撤:「别过来,别过来啊啊!」 「毒蛇!救命啊!」 他们连手里珍贵的黑糙馍馍都顾不得了,连滚带爬。 可那毒蛇也不是死的。 它在玄禧手里温顺,在玄家人面前就暴露了野性本能,高高探起头和半截身子,「嘶嘶」的吐了几下蛇信子,迅速游走,追着四散逃开的玄家人而去。 玄禧漫不经心的看着他们屁滚尿流,拍拍手,转身进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山老林里。 * 夜深露重。 深山里,玄禧半跪在火堆前,旁边插满了正在烤的猎物。 他坐在火堆旁,怀里揽着昏迷不醒的虚弱小哥儿,手指灵活翻飞,快速编织出一个半人高的藤蔓背篓。 背篓已经进入收尾阶段。 怀中,昏昏沉沉的木枝被烤肉的香味香醒了,迷迷煳煳的「哼唔」了几声,茫然的小声唤:「玄,禧……」 玄禧编藤蔓背篓的动作一顿,连忙应声道:「在,小枝乖,哥哥在。」 木枝干涩的咽了咽口水,脸蛋靠在他宽厚的胸膛上,怯怯的问:「我,我能喝点水,吗?」 「渴了吗?等等啊。」 玄禧连忙把还未完工的藤蔓背篓丢到一边,拍干净手,解开胸口处为了护住他绑上的带结,小心松开他的身子,软声问:「小枝可还有哪里难受?肚子饿不饿?有没有想吃的东西?」 说着,玄禧起身,小心的把他连人带被放到旁边的干草堆上,取了煮开后一直温着的羊奶,轻轻递到他唇边道,「这是羊奶,小枝喝些……慢点喝……」 玄禧一手托在他下巴处,一手捏着温热的竹筒,小心翼翼餵他喝,心疼道:「不着急啊,小心别呛着了。」 「唔嗯……」 木枝是真渴了,就着他的手,「咕嘟咕嘟」一口气就喝了大半竹筒的山羊奶。 喝完,他难受的喘了一大口气,嘴唇上晕了些许奶渍。 玄禧失笑,心软道:「小枝真乖,今日看起来倒是比昨日有活力些了……动动手指看看,可能使得上力气?」 「唔……」 木枝听他这样说,连忙动了动手指,他的肚子不饿了,手指也能轻轻抬起些许。 「我,我……」木枝欣喜的转眸看向玄禧。 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因为手能动了而开心…… 木枝很开心,替自己能捡回一条命而开心。 「谢,谢……」 他对玄禧充满了感激。 若不是玄禧突然出现,恐怕他真的早已经…… 「小傻蛋,谢什么?」 玄禧瞅着他眼底的感动,没忍住揉了他脑袋一把,却是心里闷的厉害。 野鸡已经烤熟了。 玄禧小心扯下一只鸡腿,去了皮和肥油,撕下一小块热乎的肉,送进木枝嘴里,小声道:「乖啊,要仔细的咀嚼,嚼碎了再往下咽,不着急。」 第11页 木枝嘴里含着喷香清甜的烤鸡腿肉,细不可见的点点头,一双漂亮眸子不自觉的欢喜的眯了起来。 这模样确实是恢復了些许活力的。 玄禧扬着笑,一边餵他吃,一边自己也大快朵颐。 他进食速度很快,给木枝餵了小半个鸡腿肉后,也干掉了两只烤鸡。 剩下一只烤鸡和烤野兔肉,玄禧没动,旁边剩下两竹筒煮开的山羊奶,他也继续温着。 木枝吃了东西后,很快又睡了过去。 他虚弱的身子支撑不了太久的清醒,多睡些有利于身子恢復。 后半夜,空气愈发寒冷了,西北风吹得有些大。 玄禧怕木枝冷,烧大了篝火,坐在火堆前,把他连人带被抱到大腿上,裹好,轻轻的拍哄着,顺带闭目养神。 直到天空沉沉的亮起来,深山里的野物鸟鸣嚎叫,此起彼伏,空灵幽远。 玄禧缓缓睁开双眸。 他随手扯过一边的背篓,快速加工编织完成,把烤得半干的野鸡肉和野兔肉用树叶包好,放进背篓里,背起。 木枝还在昏睡。 玄禧轻手轻脚的用背带把他托起,背在身前,让他靠着颈窝睡,将带结打在他屁屁下,空出两只手。 试了试稳固度,玄禧还算满意。 他如履平地的抄了近路下山,再次赶到了玄家人前面,嗅着冷空气中带来的张明财的气息,沿着官道一路南下。 张明财那怕死的玩意儿,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玄禧身前抱着木枝,身后背着背篓,加快了脚程。 中午醒来,木枝发现自己被玄野这样背小婴儿似的背抱在身前,羞赧得厉害,虚弱但强烈的反对:「不,不要,这样……」 他羞红了脸,甚至想下来自己走。 可是哪里有气力。 「小心些。」 玄禧无奈的让他试了几次自己用劲儿,结果木枝顶了天只能抬起手腕。 他连拿起装了羊奶的竹筒都吃力,发抖,抖得厉害,更别提走。 抗议无效,又看见玄禧这样空出手来,狠狠打跑一个试图抢他们背篓里藏放着的肉食的流民后,木枝乖巧的不抗议了。 他不想给玄禧添麻烦,这一路上并不安全。 只是清醒时,他仍是羞得厉害,耳朵尖都泛着红。 玄禧勾起唇角,用下巴贴了贴他的额角,轻笑道:「乖,明日我们就能到寻平镇了,到时候可能会遇见其他的流民,就不会一路上只有我们两个了,要是那时候小枝能恢復些力气,哥哥就听小枝的,好不好?」 「可是,我,还没有力气,自己走路……」 木枝有些慌。 一路上,只有他和玄禧两人知道就算了,他可以偷偷摸摸的用活命这个藉口来说服自己接受玄禧近乎郎君般的亲昵照顾。 可说到底,名义上他还是张明财的夫郎。 虽说如今大邦王朝战乱,可朝廷官府依旧是存在的。 即便他们成了战乱逃荒的流民……他和张明财的夫夫关系也不可能嘴上说没就没。 若是被官服知道他们无媒苟合,他和玄禧都会被村里的族老沉塘…… 而且木枝也过不去心里道德的那关。 他特别感激玄禧,感动于玄禧的照顾,可是…… 木枝不想连累玄禧。 他们这样亲密的模样,不能被许多外人看见。 玄禧这样好的汉子,被他连累一次就够了,绝不能是多次。 木枝抿唇沉默,犹豫好久,才小声怯怯的问:「能,能不能,在寻平镇外面,放下我?」 「嗯?」 玄禧看他小脸蛋上表情变来变去,心里还好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垂眸看着他,小声问:「我们明日下午,接近傍晚时分,就能到寻平镇,小枝是想在寻平镇外面停下,不进镇吗?」 木枝紧抿着唇,轻轻「嗯」了一声,敛下眸子,不看玄禧的眼睛,怯懦磕巴道:「你放下我,就行……你快些,去找你的家人,朋友去吧……」 「不行。」 玄禧眉头微皱,伸手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拨去脑后,垂眸看着他的表情和眼睛,软了声问:「小枝告诉哥哥,为什么不想进寻平镇,好不好?」 木枝:「……」 木枝眼眶有些微红,移开视线不与他对视,小声哽咽道:「我,已经连累你,太多了……」 还没说完,他虚弱的喘了一口,沉闷难过道:「不能再继续,连累你……你放心,我已经能,照顾自己了……」 玄禧:「……?」 玄禧险些给他气笑了。 从鬼门关里把他救回来,不过才五六日。 所谓的能照顾好自己,也不过是现在才有力气抬起手,颤颤巍巍捧着羊奶自己喝而已。 这就不想与他相处了? 「为什么?」 玄禧软了声问。 他想知道这小崽子这样说的原因。 「我……」 木枝张了张口,几次欲言又止。 「嗯?」 玄禧找了棵干枯的大树干,停下来,肩膀侧着倚靠在树干上,耐心的等着他说话。 木枝抿着唇,心疼玄禧这样带着废物般的自己没日没夜的赶路逃荒……又害怕自己连累他的名声,怕世人耻笑他轻贱他…… 第6章 「小乖?」 第12页 玄禧抬手轻轻揉了揉他后脑勺,无奈嘆气道:「别担心这样会连累我……哥哥的能力比小乖想的强,还有小乖的玉镯子,还没给你拿回来呢,怎么可能抛下你。」 这辈子恐怕都抛不下了。 玄禧在心里自嘲又无奈的的想:活了成万上亿年,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对谁一见钟情……这话若是搁以前有人这样跟他说,他铁定嗤之以鼻,十分不屑。 现在脸朝地栽了。 好了,他才知道,「一见钟情」这四个字,威力有多他妈的大…… 大到他不惜动用封印得死死的,几万年没用过的吉兽赐福,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了这个小哥儿,甚至不惜用自身气息给他蕴养着…… 玄禧知道自己莫名其妙栽得彻底。 但他绝不会因为木枝是张明财的夫郎和恐惧世人的舆论就就此放弃。 「可是……」 木枝还想再说什么。 「好了,小枝乖,再睡一会儿好不好?你的小脑袋瓜不要想这么多,其他的事儿有哥哥呢,哥哥都能解决,放心。」 玄禧软声打断他的话,步履平稳的继续往前走。 木枝张了张口。 他准备了一肚子的话试图说服玄禧,可是玄禧根本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沉默许久,木枝终还是抵挡不住身子的虚弱,昏昏沉沉的又昏睡了过去。 玄禧听着脖颈处传来的微弱唿吸声,在心里长舒一口浊气。 * 傍晚,深秋的低沉,黑暮快速压了下来。 玄禧抱着怀里昏睡的小哥儿,一路到了寻平镇。 灰扑扑满是黄土飘扬的入镇大路口,聚集了许多等着进镇的流民。 寻平镇比较偏大邦王朝的中部,不大,镇子里约莫有四五百户人家。 胡蛮铁骑仍在追着一路南下烧杀,寻平镇里,富裕的百姓许多早已经举家搬迁往南边逃难去了。 剩下的,都是些家庭比较困苦,轻易不愿意背井离乡的人。 玄禧拉过棉被角遮掩住怀里小哥儿的脸蛋,只露出他贴在脖颈处唿吸的嘴巴和鼻子,跟着流民队伍涌进了镇。 镇子里,空旷的街道上偶尔有冷风吹过,卷飞地上破烂的竹篾灯笼,萧瑟凄凉。 没有人家的空房子许多已经被流民打砸破开了,流民们翻找了一通后,不管不顾的直接在空屋里烧起火堆过夜。 外面路边街头的背风处,到处都是浑身脏兮兮,蜷缩着身子三三两两挤在一起取暖睡觉的流民。 玄禧揽护着怀里的人儿,面无表情路过。 走到一处还算僻静的人家院门口,木枝迷迷煳煳的醒了,虚弱的哑声问:「我们,到哪里,了……」 「小枝睡醒了吗?」 玄禧停下脚步,将遮掩过头顶,只露出他鼻子和嘴巴唿吸的棉被往上拉了拉,小声轻笑道:「我们已经进了镇子里,不怕啊,哥哥给小枝用被子挡住脸了,没有人能看清……放心吧。」 木枝徒然紧张起来的心脏在听见他说「没有人能看清」后,又缓缓松了下来。 「我,我可以照顾,自己,了……」 木枝还想让玄禧放下他,自己逃难去。 玄禧把他屁屁往上託了托,不接他的话,软声哄道:「小枝乖啊,我们去找个地方过夜,换点盐巴和粮食……别担心,一切有哥哥,小枝只管修养好自己的身子,有什么事,等有气力站起来再说。」 「可是……」 木枝还想再说,可玄禧都已经坚持到这份上了。 他要是再说,就显得矫情麻烦了。 木枝抿抿唇,不敢再出声。 玄禧对他的这份救护,他死死记在了心里。 * 天色越来越黑,伸手不见五指。 不远处,有流民突然厉声嚎叫:「馍馍,老子还剩半个多的黑面馍馍,到底是他娘的谁偷了老子的?!」 「是不是你?!啊?是不是你?!」 「李老三,你发什么疯?!老子他娘的根本没见过你什么黑面馍馍!」 「你放屁,老子看见你嘴边的黑面馍馍碎屑了!你还说你没有!」 那边的流民起了冲突,很快喧闹嘈杂起来。 他们吵得面红耳赤。 木枝被吓了一跳,身子微颤,玄禧连忙拍拍他后背,轻晃着哄:「乖,乖没事,不怕不怕……」 说着,他眼眸发淡的瞥了一眼那帮开始动手的流民,扫过其他恹恹儿的蜷缩着身子,一动不动,只探起个脖子看戏的流民,转身,带着木枝走进一户老夫夫院里。 迎面与还在家的一对老夫夫遇上,玄禧淡声问:「老人家,能否在你们家过个夜?我家小哥儿实在身子不舒服,他需要洗个热水澡。」 扶着门框站的老汉子佝偻着腰,瘦骨嶙峋。 他浑浊的眼睛警惕的看向玄禧,又看向他怀里露出消瘦下巴和惨白嘴唇的木枝,干皱的老手捏紧了门口,犹豫许久不出声。 「我们没有恶意。」 玄禧轻拍哄着怀里的小哥儿,淡淡道:「我可以用半只烧鸡跟你们换一晚住宿……」 他话还没说完,老汉子听见「烧鸡」二字脸色就变了,立即打断他,将他让进屋里,压低声儿道:「快进来!」 玄禧一顿,颔首,抬脚进屋。 「这,他,娃儿他爹……」 老夫朗衣着破烂,忧心忡忡的站在空荡客堂里仅有的一条板凳旁,浑浊的眼睛警惕又害怕的盯着玄禧,惊慌的不断看向老汉子。 第13页 「你说你能给我们烧鸡作为交换?」 老汉子快步走到老夫郎身前,手朝后抓住了老夫郎的手腕,轻捏了捏,盯着玄禧道:「你可当真?」 玄禧将后背的藤蔓背篓放下,伸脚勾过那条板凳,坐下,头也没抬道:「真的。」 他松开带着木枝的背带,将被子松开了些许,露出木枝整张巴掌大的小脸,把他往大腿上揽了揽,垂眸小声笑问:「小枝,现在可清醒了?」 木枝早已经醒了,一双漂亮的眸子水汪汪的望着他,咽了咽口水。 「饿不饿?可是渴了?」 「不渴……」 木枝别扭的摇摇头,沉默了一会儿,忍不住小声害臊道:「我,我想去尿,尿……」 玄禧愣了一瞬,旋即失笑,将背带收起来,抱着他起身,笑道:「是我疏忽了,我先带你去茅房。」 「茅房,茅房在后院。」 旁边原本警惕的老汉子老夫郎瞅见了木枝毫无血色的脸,互相对视一眼,放下心不少。 一个在这种灾荒战乱年岁还愿意带着病弱夫郎,不肯抛下的汉子,人品绝不会坏到哪里去。 老夫郎连忙朝他招手道:「你们,且随我来。」 玄禧颔首,谢过了老夫郎的带路。 走到后院茅房门口,木枝碍着有老夫郎在,羞得涨红了脸,无措磕巴道:「我,我自己,来……」 以前只有玄禧和他两个人在,他又根本动不了,无法自理,玄禧帮着他,就算了……可是如今有外人在,木枝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心甘情愿还让玄禧帮忙把尿的。 「小枝乖,你还站不起来……」 玄禧耐心的哄着他,拉开给他护得严严实实的棉袄子,带他进了厕所,道:「来,哥哥还是跟之前一样,只托着屁屁和大腿,不看你,好不好?」 「不,不要……」 木枝羞得快哭了。 这样给小孩儿把尿的姿势,后院门口又有外人在…… 可是他憋尿憋了一下午了,如今即便他再不情愿,在玄禧耐心的抱着他蹲了一会儿后,他还是「哗啦啦」的尿了出来。 水响细长,有几次断续。 木枝从头羞红到了脚趾尖,泪水汪汪的,险些哭了出来。 「乖啊,之前都是哥哥照顾的,怎么这次这样害臊了,嗯?」 玄禧有些好笑,但是不敢太过放肆的打趣他,怕这爱面子的小哥儿羞愤欲死了,哭闹起来。 等他尿完,玄禧给他拉好裤子,系好裤腰带,才把他抱出茅房,迅速裹好还有余温的棉被。 老夫郎还在后院里迎着冷风,瑟瑟发抖的等着。 见他们出来,老夫郎慈祥的笑道:「你们夫夫俩倒是感情好的……跟我回堂屋吧,我家老头子起了火,烤烤暖和。」 玄禧颔首。 木枝羞得不敢见人,巴掌大的小脸埋在了玄禧的肩膀处。 堂屋里,老汉子烧起来一个柴火盆,屋里没点灯,就着柴火盆的光亮,他沉声问:「汉子,你刚才说的拿半只烧鸡与我们换住一晚,可是真的?」 玄禧在火盆边坐下,将怀里的木枝转了个方向,背靠胸膛,握住他冰凉的脚丫子烤到火,才淡声道:「当真,给我们备一张床,若是有浴桶最好,给我备一浴桶的热水。」 「你说的这些,我们家都有,可是烧鸡……」 老汉子不太信他,看向他的眼里满是狐疑。 大邦王朝旱涝交加好几年,近两年更是连着大旱,庄稼地里颗粒无收,就连山上的草木也都干枯大半,野物死的死,被闹饥荒的百姓们吃的吃。 这时候别说一点荤腥,就连几棵野草野菜,都是极其珍贵的存在了。 他们老夫夫俩,也都已经一年多没有沾过荤腥…… 玄禧没有与他们多说,一手揽着怀里的木枝,一手拉过藤蔓背篓,拨开上面遮掩的干草,拿出一只树叶包好的,有个两三斤重的烤鸡。 鸡肉被烤得金黄,外面一层油有些凝固了,油汪汪的,闻着喷香。 老夫夫俩看着,眼睛都瞪直了。 玄禧直接把野鸡递给老汉子,淡漠道:「剩下半只,你看能换多少盐或精白米,给我换些,我家小哥儿多日不曾吃米了,我怕他受不住。」 「哎,哎!」 老夫夫俩慌忙回神接过,捧着那只喷香的烤鸡,疯狂吞咽着口水,快速起身答应道:「换!换!我们这就去给你换!」 说着,他俩捧着烤鸡,激动的进了后厢房。 玄禧收回视线,垂眸看向怀里的木枝。 木枝身子不好,脑子转得有些慢,茫然的望着老夫夫蹒跚又激动的背影,缓缓扭头与玄禧对上视线,静默了一会儿,他道:「换……」 玄禧勾唇,漫不经心道:「换我们今天晚上的住宿……乖,许多日子没洗澡了,再不洗洗,该臭了。」 他已经有将近半个月没洗过澡了。 木枝昏迷的时候,玄禧倒是收集了些深山里的干净积水和露水,给他擦洗过好几次身子。 这几日木枝昏迷时,玄禧不了解哥儿的身子构造,只怕他和女孩儿一样,稍不干净些,就容易生病…… 玄禧是半点不敢赌,也偷偷摸摸收集了些干净的山林积水,烧开了,晾温了,偷偷给他擦洗。 木枝倒是干净的。 但是玄禧自己,却是没条件洗洗的。 第14页 加上这几日逃荒赶路,他出了许多汗,再不洗,真得臭了。 玄禧想着,长这么大,他可还从没这般狼狈过。 但怀里的小崽子被他照顾着,每日都在转好,心里的满足感,足够让他忽视身子的脏污。 玄禧压了压唇角扬起的弧度,低低带笑道:「小枝不想洗洗吗?」 第7章 木枝连忙张口,小声咕哝道:「想洗的……」 如果有条件的话。 但是没办法洗的话,他也不是不能忍。 木枝不想给玄禧带来麻烦。 「那我们就洗洗,哥哥先把吃食热上。」 玄禧一手护着他,一手拿出背篓里的竹筒罐子,直接把装了羊奶的罐子架上火盆里烤煮,又拿出里面仅剩的一只烤鸡。 他想了想,取出另一个罐子,装了些老汉子家的井水,撕了鸡腿肉,炖煮上一罐子鸡肉汤,垂眸看着怀里的木枝,轻笑道:「待会儿小枝洗完澡就有得吃了,填报肚子暖唿唿的睡一觉,明天能恢復不少气力。」 木枝张了张口,终还是绷着小脸,抿唇没说话。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谢谢」这两个字配不上为他做了这么多的玄禧。只用这两个字就打发了玄禧对他的好,都像是在侮辱。 木枝微仰着头,巴巴的望向他,眼底灌满了感动和愧疚。 玄禧垂眸与他对视一眼,好笑的揉揉他脑袋。 * 后厢房的厨房里。 老夫夫俩偷偷躲蹲在噼里啪啦烧着柴火煮热水的灶膛前。 灶膛里的火焰热烈跳动,十分温暖。 他们将其余的肉藏了起来,仅撕下一只烤鸡腿,用木棍子叉起,小心翼翼送进灶膛里烤热。 锅里的热水烧开了,冰冷的空气中水汽氤氲,压下了鸡腿肉的滚烫香气。 老夫夫俩咽着口水,拿出烤热的鸡腿,馋得眼冒绿光。 可尽管如此,他们还是不舍的,一点一点的仔细品尝着这一年到头都难得一见的荤腥。 他们小心撕扯下鸡腿上的肉,迫不及待送进嘴里,却咀嚼得很慢,不捨得咽下……仿佛在吃什么人间美味。 玄禧抱着趴在肩头犯困的木枝找进厨房时,他们才刚将鸡腿撕出一个小口子。 瞅见老夫夫俩被吓了一大跳,慌慌张张就要将鸡腿往身后藏,玄禧只当没看见他们的慌乱,淡淡问:「这热水我们能用吗?」 「能,能!」 老汉子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连忙道:「浴桶,浴桶已经洗刷干净了,你直接将这大锅里的热水舀过去就是。」 「那浴桶是我儿子的夫郎坐月子时用过的,之后就一直放在院子里暴晒着,我收回来之后洗干净了的。」 老夫郎看向玄禧怀里的木枝,眸光仁慈。 玄禧颔首道了谢,就一手托着木枝屁屁,一手拿起大水瓢,将滚烫的开水舀进不远处洗澡地堂中的浴桶里,泼洗干净浴桶,才将剩余的一大锅开水倒进浴桶,兑好水温。 老夫夫俩对视一眼,见他们要开始洗澡了,连忙出了厨房。 玄禧瞥了他们挨着走远的背影一眼,反手将厨房门关紧,将两扇窗户也关上,才重新烧上一锅热水,把困得迷迷煳煳的木枝抱到浴桶边。 「我,我……」 感受到玄禧在解他的衣衫,木枝混沌的脑子一下就不懵了,两只虚软无力的手缓缓握住在胸口游走的大手,惊慌道:「不,不可以……」 玄禧一顿:「……」 小哥儿不知道他偷偷摸摸看过好多次了。 玄禧心里有那么一瞬间,有点虚,但还是耐着性子软声哄他:「小枝乖,你没有力气,怎么自己洗澡?哥哥帮忙好不好……」 「不要……」 木枝又羞又慌,无力的揪着自己的衣领和玄禧的手,眼泪汪汪,快哭了。 就是他之前的郎君张明财,都没有见过他身子的。 更别说玄禧不是他的郎君,不能这样看他的身子,不能过分亲昵…… 木枝清醒着,接受不了,慌得眼泪顺着额角滑落下来。 玄禧见拗不过他,在心里嘆了口气,软声妥协道:「好,小枝乖,不哭啊,那哥哥不看,就帮你脱了衣裳,放进浴桶……小枝泡一会儿,自己慢慢洗,可好?」 木枝无措的想摇头拒绝。 可玄禧没给他机会,随手把自己身前的衣裳往上一扯,兜头盖住自己的整张脸,蒙住脑袋,软声道:「好了,小枝乖,现在哥哥什么都看不见了……我们再不快些洗的话,水该凉了,嗯?」 「可,我……」 木枝羞得涨红了脸。 「别怕,小枝可以放心,不会有事,哥哥不是汉子流氓。」 玄禧轻笑出声,揉了他脑袋一把,将他凌乱的长髮拨拢到脑后。 给了他一些做心理准备的时间,玄禧试探着慢慢将手放上他胸口的衣衫口子上。 见木枝不反抗了,玄禧勾起唇角,手指灵活的解了他的衣裳带子,褪下他的衣衫,衣裤,将羞得全身都红了的小哥儿横抱起,轻轻送进浴桶,泡进热水里,让他坐好。 「可以吗?」 玄禧声音有些哑,低沉的询问:「要是坐得不舒服,我们再换个位置。」 「唔……」 木枝的手搭在他粗壮有力的胳膊上,虚软发冷的身子被热水一泡,周身的气血仿佛都在加速流通,舒服得他忍不住咬紧下唇,身子微微颤慄。 第15页 玄禧顿了顿,轻轻将他松开,让他整个人脖子以下全部泡在热水里。 等了一会儿,木枝没出声,玄禧才咬紧后槽牙,直起腰,背过身去深吸了一口气。 他在浴桶旁边直挺挺的站着,沉声叮嘱道:「小枝该洗的地方一定要好好先洗干净啊,要是水不够热了,就跟哥哥说,旁边还有一桶热水可以加。」 他老妈子似的,在旁边唠唠叨叨:「哥儿的身子总是比不得汉子糙,那处不好好洗干净会容易生病,小枝别害羞,可知道了?」 木枝羞得全身红扑扑的,不自觉的鼓起了脸蛋。 没听见回答,玄禧干涩的咽了咽口水,低头盯着自己正在搭帐篷的老二,哑声道:「先洗私密些的地方,若是待会儿小枝没力气了,哥哥好帮忙洗其它地方,就不至于碰着你害羞的地方,对不对?」 木枝:「……」 木枝羞得脑袋瓜子嗡嗡的,自觉多了一丝气力。 也不知道是热水泡的,还是羞得太过厉害,脑子发昏的错觉。 「我,我知道,了……」 他应得磕磕巴巴,生怕再迟应些,玄禧还能再说出些什么羞人的话来。 「乖……」 玄禧忍不住扬起唇角。 小哥儿才刚有抬起手的力气,擦洗身子时几乎没什么水声。 又许是因着玄禧一个外男在身旁守着的缘故,他洗得十分慌乱。 玄禧就着身前的衣裳兜头盖住脸的模样,站姿慵懒,漫不经心的听着身后的水声。 估摸着水温该凉了,他动了动,给足了木枝反应的时间,才小声道:「给加点热水啊,小枝别害怕,哥哥不看。」 木枝眼底掠过一抹惊慌,手一松,小小的破旧的布帕子在水面漂浮。 像个突然受惊的小兽。 玄禧勾了勾唇角,提起旁边盛热水的木桶,小声道:「哥哥盖着脸呢,看不见,小心些啊,给你添些热水……这是开水,倒进去会有些烫,小心别被烫着了,脚丫子收一收。」 「唔……」 木枝羞臊的咬住下唇,吃力的缓缓收了脚。 玄禧这才小心沿着浴桶边,倒了半桶热水进去。 温凉的水又热了起来,水浸满了整个浴桶,多余的水哗啦啦往外淌,砸到地面,流走。 木枝微仰着小脸,盯着玄禧加了水后又背过身去的宽厚背影,眼眸湿漉漉的。 沉默半晌,他低低的颤声开口:「谢,谢谢……」 「谢什么?」 玄禧痞气挑眉,轻笑出声道:「往后不许这样说,再说哥哥可跟你生气了。」 「不要……」 木枝以为他说真的,有些慌乱:「对不……」 「道歉也不许说。」 意识到好像吓着这小乖崽子了,玄禧忙放软了语气,认真笑道:「我们之间不用这样生疏,小枝乖,往后都不用跟哥哥客气。」 木枝张了张口。 玄禧忙转开话题道:「乖,快些把自己洗干净了,再不抓紧时间,待会儿水又该凉了。」 木枝:「……」 木枝干涩的咽了咽口水,低下头。 玄禧在照顾他的情绪。 已经不止一次这样了。 木枝无意识的咬着下唇,把玄禧的好都记在了心里,尽力快速的把自己洗干净。 * 一个时辰后,玄禧用衣服兜着脸,站在浴桶边,俯下身子把木枝湿漉漉的从浴桶里抱出来。 桶里的水还热着,木枝的皮肤被泡得通红。 他把脏污散乱的头髮也洗干净了,整个人清清爽爽。 但是出水时,木枝已经快扛不住了。 直到玄禧用老夫夫家的破旧干净的大毛巾把他裹起来,抱坐在温暖的灶膛前,木枝眼睛一闭,又昏睡了过去。 「小枝?」 玄禧挪了挪怀里虚弱的小乖崽子,心疼的嘆了口气,快速将他擦干,给他换上干净的衣裳,又把他用厚毯子裹了起来。 木枝的长头髮还是湿的。 玄禧不敢让他头髮就这么湿着,轻轻给他换了个方向,抱着他,就着灶膛里面炽烈燃烧的火炭,小心翼翼的烤干。 等收拾完,玄禧轻手轻脚把整个人都暖唿唿的木枝放到了老夫夫俩给他们准备好的床铺上,给他掖好被子,才寻了空,转身进了浴室。 就着温凉的水快速沖刷了个澡,玄禧擦干头髮进屋,躺上床,掀开被子揽过木枝的身子。 这时候,已经是一凌晨一点多,木枝自己睡不暖和,身子凉得不像话。 玄禧蹙眉,轻手轻脚把他抱进怀里,让他趴在胸口上睡,滚烫的腿夹住他冰块儿一样的脚丫子,给他暖着。 渐渐的,昏睡的木枝感受到了熟悉温暖的气息,紧皱的眉头缓缓松开,身子也不冷得发颤了,陷入沉睡。 玄禧闭眼,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 * 凌晨四点,伸手不见五指。 破烂的窗户被夜里凛冽刺骨的冷风呜呜吹动,时不时发出细微声响。 玄禧在黑暗中睁开双眸,眼底的猩红一掠而过。 他探起脑袋看了一眼可怜小兽般蜷缩着身子,倚靠在怀里睡得发昏发沉的木枝,轻手轻脚松开他,挪开身躯,下了床。 第8章 黑暗中,玄禧一手压在床边,俯身给木枝掖好被子,垂眸静静看了他白皙的脸蛋一会儿,眼底染上丝丝笑意,才转身推门出屋,快步往不远处的枯黄大山跑去。 第16页 饥荒年里的猎物不好找,野熊野虎等大型野物又不好随身携带食用。 玄禧不放心木枝独自一人留在那陌生的地方,狠戾的眸子环顾四周一圈,快速瞅准一个方向,勐然出手。 * 天色蒙蒙,将亮不亮时分。 玄禧拎着五只处理好的野鸡,三只野兔,还有只饿得不到百斤的野狍子,快步回到老夫夫家。 小心翼翼推开房门看一眼,木枝还在昏睡。 他从昨晚开始,就没怎么吃东西。 玄禧连忙在堂屋拍散了一身血腥气,烤暖和身子,才敢推门进屋,把木枝连人带被抱起来,小声轻唤:「小枝乖,我们醒醒了,好不好?」 「唔……」 这一觉,木枝睡得特别舒服。 突然被打扰,他无意识的闷哼几声,别过脑袋。 玄禧:「?」 玄禧轻笑出声,心软哄道:「乖啊,醒来吃些东西了,再不醒醒,肚子该饿扁了,嗯?」 「唔……」 木枝终还是被闹醒了,懵懵的,缓缓睁开眸子。 迷茫了半晌,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终于聚焦。 玄禧失笑,抱着他出了客堂。 堂屋里,老夫夫俩瞅着桌面上玄禧带回来的那些肉,眼珠子都直了。 他们火都顾不上烤了,缩着脖子就围在桌边「啧啧」称奇,时不时竖起个大拇指。 玄禧路过他们,抱着木枝在炭火盆边坐下,给他漱了口,才把昨晚已经备好但没吃上的温热羊奶递给木枝,小声叮嘱:「看看烫不烫,慢些喝。」 木枝今日已经能自己稳稳的捧着竹筒喝东西了,他轻轻的「嗯」了一声,埋头咕嘟咕嘟喝得认真。 桌边,老汉子激动的问玄禧:「汉子,你这猎物,到底是怎么打来的?依我所知,这附近山上,连根野菜都不长了,你,你这怎么……」 玄禧照顾着木枝吃东西,头也没抬,语气淡淡道:「你们要是乐意,拿些肉跟你们换些小巧轻便的锅碗瓢盆,还有我家小孩儿能穿的衣裳鞋袜,路上能御寒的棉被……」 他话还没说完,老夫夫俩激动的对视一眼,齐齐出声答应:「乐意,我们自是乐意!」 他们夫夫俩的儿子媳妇,早就抛下他们这俩老不死的,自己逃难去了。 如今家里剩下许多那群白眼狼带不上的衣裳棉被,各样都有,就是没有吃的了。 如今玄禧肯拿荤腥跟他们换,老夫夫俩欢喜都来不及。 见玄禧果真点了头,老汉子欢喜的一拍大腿,扭头就往里屋沖,边沖边道:「我这就去给你备上!」 老夫郎激动的追在老汉子身后,连声喊:「老头子,我们家那辆用不上的板车,就给他们吧,这汉子是个好的,他总背着他夫郎上路不是个办法,小哥儿病着,能躺下,也能舒服些。」 「对对对!」 老汉子连忙拍掌答应,扶着进里屋的门框,扭头朝玄禧喊:「汉子,那板车送你,就当是我们俩老不死的谢过你了!」 「……谢谢。」玄禧颔首答应。 他没推辞,只是给老夫夫俩分肉的时候,直接给了他们一半。 玄禧只要了分别炖煮烤好的半只狍子肉和一只野鸡,剩下的肉汤和四只野鸡三只野兔,半只狍子肉,都给了老夫夫俩。 下午,玄禧用背带,把穿上了厚实棉袄和鞋袜的木枝背在身后,两手推着绑了两床棉被,装了吃食中草药的藤蔓背篓和许多锅碗瓢盆等乱七八糟物件儿的木板车,随着许多瑟缩的流民一起穿过寻平镇,走上尘土飞扬的南下官道。 「小乖把脑袋罩上。」 路上扬起的灰尘太大了,路上的流民也逐渐多了起来,人多眼杂口杂。 玄禧自己倒是没什么,但是他得顾及着木枝的名声,蹙眉小声叮嘱:「用干净的衣裳捂一下口鼻……要不要帕子?可会觉得冷?」 「没,我没事的……」 木枝醒着,还有些许精力,羞赧的轻摇了摇头道:「衣裳,一早就罩好,了的,用袖口捂着,不用麻烦……」 「乖,不麻烦。」 玄禧心软得一塌煳涂,掏出胸口处藏着的干净软帕,反手递给他,轻哄道:「小枝要是觉得疲倦了,就告诉哥哥一声,哥哥把你换下来,好不好?」 木枝张了张口,泛白的唇瓣抿了一下,偷偷伸手拿走玄禧递来的帕子,低下脑袋,小声应道:「好……」 玄禧眼底掠过一抹笑意,伸手握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脚踝。 木枝身子一僵,很快又放松下来。 玄禧掌心滚烫的温度将冰凉的脚踝捂得温热,暖进了心里去,激得木枝想哭。 从有五六岁记忆开始,他的爹娘就已经不会再抱他,背他……就连他生病,爹娘都是拽住他胳膊,粗鲁的把他往破烂的草垛上一丢了事…… 骂他是个不中用的哥儿。 骂他额前的红莲孕记暗淡,像个不下蛋的鸡。 骂他是个吃白饭的讨债鬼,不是生病就是吃不够。 …… 至亲爹娘骂他的话太多了,就连兄弟姐妹也跟着打骂他。 木枝脑子乱糟糟的想着,闷闷的趴在玄禧后背上。 感受着玄禧宽厚结实的有力背肌微动,他才恍然发现,对于至亲家人的磋磨折辱,娘家的,婆家的……如今他已经不比以往记得那么清了。 第17页 玄禧对他太好了。 好得厉害。 好到他恍惚间,以为被张明财抛下,已经是上个世纪的事儿了。 「小乖?」 玄禧走了一段路,背上的小哥儿不声不响。 他不放心,又叫了一声:「小乖可是睡着了?」 「唔嗯?」 木枝回过神来,手臂垫着他的后肩颈,额头抵在手臂上,保持着点点距离,低低闷闷的道:「我没睡着呀……」 「那可是累了?」 玄禧推着木板床,跟在流民队伍后面,脸不红心不跳,面不改色。 他勇勐高大的挺拔身躯与缩手缩脚缩脖颈,拎着扛着推着大包小包行李气喘吁吁的流民形成鲜明对比。 木枝想摇摇头示意不是,但意识到玄禧看不见,闷闷的小声道:「不累的……哥哥…才累……」 「你说什么?」 玄禧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勐然一顿:「小枝乖啊,再说一次,小枝刚才叫我什么?」 木枝:「……」 木枝闭上嘴,羞赧的撇开头,不说话了。 玄禧总在他耳边自称「哥哥」,他听习惯了,下意识就唤了一声。 可「哥哥」的首音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不该这样过分亲昵的。 他时刻提醒自己注意身份。 可是猝然紧张加速起来的心跳,却又与他的理智相悖。 世俗道德与莫名其妙的情绪冲突,让木枝觉得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小枝乖,再叫一声,再叫哥哥一声,好不好?」 玄禧唇角的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软声哄道:「就一声,刚才哥哥没听清,好不好?」 「不,不要……」 木枝埋脸,耳朵尖通红,闷闷的不肯出声了。 「真可惜……那小乖什么时候想叫了,记得提醒哥哥认真听啊?」 玄禧笑着把他往背上託了托,也不强逼他,推着木板车继续往前走。 木头做的车轮子「咕噜噜」作响。 四周的流民时不时低垂着头,偷偷摸摸斜眼看他们。 但碍于有玄禧这个汉子在,还没流民敢上前。 玄禧全当看不见那些人觊觎的嘴脸,时不时小声与木枝说几句话。 木枝的身子在玄禧的蕴养下,每天都在肉眼可见的恢復。 时至今日,他已经可以从早上醒来,一直撑到将近中午,才昏睡过去。 「小乖可会觉得冷?冷风越刮越大了,要不要加件衣裳?」 玄禧一边往前走,一边问。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才发现后背上的小哥儿睡着了。 分明两句话前,小哥儿还在说天儿什么时候能下场雨。 玄禧心里好笑,将木板车推到一棵半枯萎的大树旁,停下赶路的步子,小心翼翼解了背带结,把后背上昏迷过去的木枝放下,抱进怀里。 在把他放到木板车上睡,还是抱在身前睡之间犹豫了一会儿,玄禧还是选择用背带重新把木枝抱起,绑在了身前。 小哥儿的身子虚弱得厉害,发凉,昨晚刚泡了澡,盖上了厚棉被,在床铺里都睡不暖……更别提在室外的板车上能睡好。 玄禧不放心。 小心仔细的将昏睡的木枝绑好后,玄禧让他趴在自己肩窝处,外面给他披上了厚实的外衫,盖住了整个脑袋,只给他留出唿吸的口鼻。 小哥儿的唿吸很微弱。 玄禧心疼的嘆了口气,将他顾好,才改推为拉,拉上木板车,继续往前走。 气温越来越低了。 许是不断南下的缘故,凛冽的西北风里沾染上了些许潮湿寒气,变得刺骨寒冷。 玄禧赶着路,时不时微微低头看怀里的小哥儿一眼。 身后,胡蛮的铁骑屠杀声似乎又起来了。 隐隐约约,被北方吹散,听不真切。 周围的流民吓破了胆,纷纷惊恐的加快了脚步,更有甚者黄不得了吧,拔腿就跑,路上扬起漫天灰土。 玄禧第四次被混乱的流民撞了胳膊后,忍不住皱起眉头,护着怀里的小哥儿,拉着拖车往路边走去,避开胡乱冲撞的人群。 声音嘈杂,木枝还是被吓醒了。 他眨巴眨巴眼,微微偏过头来,带着小小的鼻音问:「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把小枝吵醒了?」 玄禧低下头,伸手轻按住他后脑勺,一齐按住了罩在外面隐约要往下掉的外衫,软声道:「继续睡吧,没什么事儿,哥哥停下休息一会儿,马上就继续往前走了。」 「可是,那些人,为什么……」 木枝被混着冷空气的灰尘呛了一下,忍不住咳嗽起来,有气无力的问:「是不是后面,有危险……?」 「不危险。」 玄禧连忙掏出帕子,斜对角折了,给他系在脸上,充当口罩用,小声道:「小枝乖,再睡会儿吧?今日你也没怎么睡……这样对身子恢復不好,乖,凡事有哥哥在呢,不怕。」 木枝:「……」 木枝伸手碰了碰挡住口鼻的帕子,愣愣的望向玄禧。 许久,他缓过神来,忙低下头,小声道:「若是,若是危险,你就把我放下,自己逃命去……」 玄禧轻轻拍抚着他后背的手一顿。 第9章 心中情绪翻涌。 玄禧沉默了一瞬,忍不住轻嘆了口气,软声道:「没有,没有危险,小枝不用担心。」 第18页 顿了顿,他还是补充道:「哥哥不会抛下小枝自己走。」 又顿了顿,他坚持道:「就算是有危险,也不会抛下小枝。」 木枝:「……」 木枝张了张口,愣愣的仰看着他,没说出话来。 玄禧总是这样。 他们分明才认识没多久,玄禧就已经给足了他安全感。 这个看起来有些兇狠的汉子,若是他的郎君,他该有多…… 木枝想到这里,一慌,连忙瞥开眸子。 他这大逆不道的奢想,恐怕这辈子都不可能实现了。 他不该妄想。 玄禧见他不说话,似乎是困了,没再与他搭话打扰他,轻轻拍着他后背哄他睡觉。 站在路边等了一会儿,等混乱的流民冲散之后,原地剩下乱七八糟的灰土和脚印,还有许多流民逃走时来不及带走,抛下的小板凳,马扎,破旧衣裳等杂物,凌乱的四处散落。 玄禧等空气中的灰尘沉了些,才不紧不慢的抱着已经撑不住昏睡过去的木枝,推上木板车继续往前走。 到了傍晚四五点时,天色早早的黑透了。 玄禧带着昏睡的木枝在背风处找了棵大树停下休息。 四周,零零散散停了许多流民。 他们拖家带口,忧心忡忡。 路边的野地里一片黑暗,即便空气很冷,也没有人生火取暖。 下午时分隐隐约约追来的胡蛮铁骑声,把他们吓破了胆。 玄禧环顾四周一圈,收集了许多枯树枝,起了一堆火。 火势很大,明亮,暖和。 玄禧坐在火堆旁,松下在怀里窝了一天,半睡半醒的木枝,小声哄着:「小枝乖啊,醒醒了,难不难受?哥哥生了火,我们下来烤烤暖和,马上就有晚饭吃了,好不好?」 「唔……」 木枝被他唤醒,脑子混沌,脸蛋下意识蹭蹭裹着的被子,茫然的问:「我们,现在是到,哪儿了……」 「还在半路上,我们还没到南方的地界呢。」 玄禧低头凑近他,耐心的与他小声说话:「冷不冷?今日下午许是降温了,夜里风吹得大……来,烤烤脚。」 玄禧脱下木枝的鞋子,一只手揽住他纤细的腰肢,护着他,防止他从怀里掉下去,一只手就握住了他穿袜子的两只冰凉脚丫子,带到篝火堆前烘烤。 「唔……」 木枝被他大胆握脚的动作吓了一大跳,水润润的眸子瞪得熘圆。 玄禧偏头看他一眼,低下头,痞气勾唇。 无声静默半晌,篝火堆里,干柴燃烧的声音噼里啪啦作响。 木枝反应过来,羞得想抽出脚丫子的时候,他的脚也烤暖和了。 玄禧一手抱着他,一手把木板车收拾出来,铺垫上厚实的棉被,把木枝放了上去。 「唔嗯……」 木枝坐上高高的软乎乎的木板车,双手吃力的撑在身后,支住身子,下意识的晃了晃脚丫子。 他想问问:今天下午那些流民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好好的,突然都慌不择路的跑了起来…… 但是玄禧没给他问完的机会,把木板车往前推了推,让他能烤到火,道:「小枝乖,先自己坐会儿啊,哥哥煮晚饭……要是待会儿身子支撑不住,就唤哥哥,知道没?」 木枝一错不错的望着他来回走动的身影,直到玄禧忽地转过头来,两人对上视线。 玄禧勾唇。 木枝:「……」 木枝连忙低下头,闷闷的「嗯」了一声。 心脏跳得很快,仿佛他干了什么坏事,被当场抓包似的…… 他不敢再这样光明正大的盯着玄禧瞧了。 瞥开视线,木枝四下看了几眼,恍然发现,周围散落的流民,眼瞳黑白分明,死死盯着他们这边。 木枝心下一慌,忙轻轻扯了扯玄禧的衣裳,小声紧张道:「玄禧,好多人,在看……」 玄禧:「?」 玄禧顺着他的视线抬眸看去。 四周几乎所有的流民,眼神如出一辙的阴郁,森然阴狠,死死盯着他们,像是恨不得把他们生吞活剥吃了…… 玄禧蹙眉,转过头,走近木枝,将他半搂在怀里,软声安慰:「小枝不怕……」 他话还没说完,终还是有按耐不住的流民气势汹汹的起身过来了。 那个身板还算高壮的汉子,指着玄禧的鼻子压低声音骂:「你们他娘的是不是活腻歪了!」 有人带头,马上就有人跟风。 一时间,四处聚集过来指责玄禧和木枝生火的声音此起彼伏。 木枝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惊慌得厉害,下意识的看向玄禧,揪紧了玄禧的衣裳。 「乖,不怕。」 玄禧蹙眉转过身,反手握住小哥儿冰凉粗糙的小手,挡在他身前,抬眸淡淡环顾众人一圈。 「你他娘的,还不赶快把火堆熄灭了!?」 冲出来跳脚的汉子气急败坏:「你这火烧得这样大,要是把那胡蛮子引来,把我们都杀死……」 他越说,神色愈发惊恐癫狂:「怎么办?!我不想死,老子可不想死!那些杀人不眨眼的胡蛮,该死的,该死的!!」 「汉子,你还是快些把火熄灭了吧!」 「是啊,若是真的把胡蛮子引过来了,我们这边这么多人怎么办,我们不想死啊!」 「汉子,你就当婶子求你了。」 第19页 「这火不能起,火光太盛了!」 一大群浑身脏污的流民围拢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嘴上的指责一句不停,眼珠子却滴熘熘乱瞅,甚至有人试图伸脖子往玄禧身后瞅。 想瞅木枝这哥儿是个什么模样,什么情况。 玄禧后撤半步,鹤立鸡群般勇勐高壮的身躯将木枝护得严严实实。 他淡漠的脸色逐渐冷下来。 木枝惊慌得厉害,揪紧了玄禧身后的衣摆,低低的颤声说:「我们,我们把火灭了吧,哥哥,不要起冲突……」 玄禧眉头一皱,又一松,捏捏他冰凉的手心,小声安抚:「小枝乖,不怕啊,有哥哥在呢。」 「那也,不要起冲突……」 木枝担心得厉害,紧咬住下唇。 只是灭个火而已,他不烤暖也可以,不过是受些冷,可玄禧绝不可以和那群流民起冲突,亦或是打起来。 围过来的流民太多了,更别提他这半死不残的残废在这儿……玄禧怕是会为了护着他受伤,也可能会因此被流民殴打丧命…… 流民穷凶极恶,为了口吃食,杀人放火的事儿都干得出来……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木枝越想越害怕,紧紧揪着玄禧的衣摆和手,低头,豆大的泪珠滴落下来,砸在了玄禧的虎口处,而后沿着食指往下滑落。 「小枝?」 玄禧一怔,慌忙回过身,弯腰查探:「怎么哭了乖乖?不哭啊,别怕,哥哥在这儿……」 「不,不要和他们,吵架……」 人数太过悬殊,围着他们的流民多得可怕。 木枝实在害怕,慌乱的揪着他的衣摆,执拗的看进他的眼睛里,直摇头。 玄禧:「……」 玄禧心疼的皱起眉头。 到底还是为了让这小哥儿安心,软声答应下来道:「好,哥哥不和他们起冲突,马上就把火灭了,小枝不哭啊,乖。」 木枝哽咽着点点头。 身后,那流民汉子得意的哼笑出声。 围着他们的流民浑身脏污酸臭,吵吵嚷嚷。 玄禧面无表情,烤热了小哥儿要吃的白面馍馍后,就把火灭了。 原地只留下些不算亮的炭火燃烧,用土围拢起来,倒是还能烤烤暖。 玄禧将木枝往前挪了挪,让他烘烤着腿脚,顺势就蹲在木枝的脚边,啃冷硬的糙粮黑窝窝。 他刀削斧凿般线条分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因为用力咀嚼,颌骨青筋凸显鼓动。 他锐利的眸子狠戾的扫过不愿散去,有些蠢蠢欲动的流民。 流民们对上玄禧的眸子,嵴背发凉,惊疑不定,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这个,给你……」 木枝一手捧着半个巴掌大的白面馍馍,小心翼翼递给玄禧。 玄禧顺着他的手仰头看去。 小哥儿虚弱的笑着,眼底还满是小心翼翼。 玄禧忍不住失笑:「小枝这是什么怪表情?」 木枝:「……」 木枝不好意思的挠挠脸,低头小声道:「哥,也吃……」 不能什么好的都紧着他一个人,这些本该是玄禧的。 「哥吃这个就行,小乖吃。」 玄禧示意了一下手里的糙粮黑窝窝,把他拿白面馍馍的手往回推了推,心软道:「小枝乖啊,你的身子不好,就该吃些精细的,哥哥吃这个就挺好,饿不着。」 「可是……」 木枝还想再说。 玄禧没给他出声的机会,含笑把白面馍馍塞他嘴里,堵住了。 木枝:「……唔。」 白面馍馍的碎屑因着玄禧的动作,扑簌簌落了小哥儿一衣襟。 小哥儿满脸写着肉疼,尽管已经虚弱得没什么力气,还是仔细小心的捡起碎屑,送进嘴里。 周围明里暗里借着炭火的微光看清他们的流民,死死盯着玄禧和木枝手里的粮食馍馍,眼珠子越来越绿。 这时候,谁还捨得吃干食!? 许多人家一个巴掌大的馍馍就用水化开了,沖成很稀的煳煳,全家十多口人分吃。 也就勉强省着,维持着。 玄禧和木枝两人这样吃…… 流民汉子们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眼红和狠意。 终于,深夜时分。 木枝沉沉的昏睡过去,有人忍不住了。 第10章 玄禧合衣躺在木板车一边,用整床厚被子裹了木枝一层,才一起盖上另一床被子,抱着他入睡。 到了凌晨两三点,傍晚时分叫嚣着让玄禧把火灭了的几个流民汉子,偷偷摸到了他们的木板车下。 鬼鬼祟祟。 玄禧在那群不怀好意的妄图靠近的瞬间就醒了,只不过没动,闭着眼睛。 「昌哥,他们真的有很多余粮吗?」 有人压低了声音问。 「小点儿声!」 被叫昌哥的汉子佝偻着身子,在微弱光亮的炭火映照下,露出一张尖嘴猴腮的脸。 他抬头瞅了玄禧一眼,见他们没有醒过来的意思,连忙闪身躲到木板车轮下,压低了声音指挥几个同样衣着破烂,隐隐散发出馊臭味的汉子,恶狠狠道:「这该死的……找,赶紧找,他们肯定有不少粮!」 「可是昌哥,我们这样……」 「你们可看着了,今晚这汉子给那赔钱哥儿吃的可是白面馍馍!那合该是汉子吃的东西,他一个哥儿吃什么玩意儿?」 第20页 昌哥瞪了蹲在对面犯憷的汉子一眼,道:「我看这该死的汉子也是个拎不清的,脑子肯定有问题,别管他,找到粮我们全拿走!」 蹲在旁边的汉子目露精光,咬牙恨恨道:「一粒米都不给他们留!」 「看他们还吃个屁!」 「找,赶紧找,全给他偷了,我们这阵子铁定不缺吃的了。」 他们说着,彼此对视一眼,齐齐一点头,立即偷偷摸摸起身,到处摸索。 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在耳边。 玄禧听不下去了,怕他们吵醒小哥儿睡觉,蹙眉坐起身,压低了声音,懒懒淡淡的问:「找到我的粮藏哪儿了?」 「还没有……」 昌哥下意识回了句。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反应过来什么,勐然回头,惊恐的瞪大了眼。 对上玄禧充满冷戾和杀意的眼眸,有胆小的汉子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你想,干什么?!」 昌哥梗着脖子,慌忙后撤几步,与玄禧对峙,压低声道:「你想怎么样?!」 玄禧懒懒的掀了下眼皮,道:「滚!」 要是吵着他家小哥儿睡觉休息……就不是如今轻飘飘一句这么简单了。 「滚?」 「你,你他娘的……」 昌哥为首的几个流民上下打量玄禧几眼,又互相对视一眼,神色倏地发狠,一伙人勐然暴起沖向玄禧,低吼:「给老子去死吧你!」 「老子这么多汉子,弄死你!」 玄禧:「……」 他是真没见过上赶着送死的人。 玄禧漫不经心偏头避开昌哥挥来的拳头,下了木板车,面无表情一手刀噼在剎不住脚步的昌哥后脖颈上。 昌哥连「呃」都没来得及「呃」一声,身体一僵,直挺挺的脸朝地扑了下去。 其余还想冲过来的流民纷纷惊恐的停下脚步。 玄禧抬眸,一脚踩在昌哥后背上,淡声开口:「你们谁还想弄死我?」 「这,这……」 流民汉子们没了昌哥带领,惊慌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疑不定。 他们本就是平头老百姓,平日里顶多跟邻里邻居打架骂街,哪里敢跟外人有过命的冲突? 如今天灾人祸才成了流民,能一伙人干偷鸡摸狗的事儿,还攻击玄禧,都是因为饿极了,走投无路导致。 可要真跟玄禧对上拼命…… 玄禧这样的,一看就不是什么好惹的汉子。 人高马大,虎背蜂腰,那狠厉的眼神一凛,就能止小儿夜啼。 现下村里的地痞混混头子昌哥,还被他一手刀就噼没了动静……不知是死是活。 他们不敢。 玄禧看他们怂得像条夹起尾巴的疯狗,又脏又臭,舌尖抵了抵腮帮。 下一瞬,身后一个流民汉子勐地挥起木棍,朝他脑袋狠狠砸来,怒吼:「给老子去死!」 玄禧漫不经心侧过身,脚下用力,一挑一踢。 已经昏死过去的昌哥像条死狗似的飞起,狠狠砸在偷袭他的汉子胸口上。 那汉子「呃!」的一大声,被玄禧兇狠的力道和昌哥精瘦的身子狠狠砸退好几米,而后一屁股摔倒,身子还擦地飞滚出去。 「咚!」的一声。 那汉子后脑勺砸到一棵大树树干上,头一歪,就没了意识。 鲜血从他脑后潺潺流出来。 几道从额头流下,丝丝血从唇角渗出。 玄禧双手揣兜,懒洋洋回头,眼眸锐利兇狠。 「你,你……」 「你别过来……」 前边儿,衣着破烂脏污的流民汉子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眼,唬得神色惊慌,纷纷往后退。 玄禧压低了声音,淡漠道:「谁要还敢发出声音吵醒我家小哥儿……」 流民惊恐摇头后退,嗡的一下四散逃命。 玄禧微眯了眯眼,收回视线,走回木板车边,隔着棉被,俯身轻轻拍哄着有些被吓到,要醒不醒的木枝。 哄了一会儿,确定木枝再次陷入沉睡,玄禧直起腰身,抬眸看向不远处树干下昏死过去的两个流民汉子。 玄禧脚步微顿,抬脚走过去。 近前,昌哥和那个凶神恶煞的陌生汉子七扭八歪倒在一起。 昌哥的右手扭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断了。 那汉子后脑勺上被砸出的猩红的血,因着天气寒冷,血倒是止住不流了,只不过血液在他后脑勺和脸上都煳了一大块,看起来格外瘆人。 玄禧视力很好,即便已经是黎明前最黑的时间段,伸手不见五指,他仍能看清这俩昏迷汉子惨白的脸色。 玄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弯下腰,一手提一个。 不知死活的人,是该给点教训的。 玄禧毫无心理负担的提熘着那俩人,往不远处的山脚走去。 那边,有一条没水的溪沟,沟下全是石头块儿和枯叶。 玄禧随手一甩,高高的,把他们丢了下去。 闷闷的「扑通」声响起,鲜血从那两人身下缓缓淌出…… 身后偷偷摸摸跟来看情况的汉子惊恐慌张的捂住嘴,蹲藏在隐蔽的角落里不敢出声,大气不敢喘。 玄禧淡淡朝那边扫了一眼,拍拍手,走回木板车旁。 他就刚离开一小会儿,就又有人鬼鬼祟祟妄图过来偷东西。 第21页 正好,玄禧再次与几个不怕死的半大小孩儿直接撞上。 小屁孩儿手刚要碰到他编织的藤蔓背篓,下一秒,脏兮兮的手就被玄禧用小树枝「啪!」的扇了一下。 「噢!」 偷东西的半大少年捂手惨叫。 玄禧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噢呃!」 半大少年猝不及防被踹个正着,一屁股坐在地上,惨叫声戛然而止。 他仰头惊恐的瞪着玄禧,却满脸写着不服气。 玄禧垂眸瞥了他一眼,还有他身后不远处,躲在黑暗树后的两个小破孩子,蹙眉,薄唇轻启:「滚!」 「凭什么?!」 半大的小屁孩梗着脖子质问。 玄禧:「……」 凭什么? 玄禧险些气笑了。 这就是他讨厌小孩的原因。 无理也要闹上三分,与乡野泼妇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个王八蛋!」 半大少年像个熊孩子似的,恼羞成怒,破口大骂。 刚到变声期的男娃汉子,嗓音又破又哑,活像个聒噪的鸭子。 「闭嘴。」 玄禧心里有些不耐,作势就要抬脚。 「你,你打人!」 那半大少年立即耍起泼皮无赖。 玄禧分明还没碰到他衣角,他立马就大声叫嚷开了。 他这带头的一叫,躲在黑暗中那俩孩子按耐不住了,连忙跑出来,护在那少年面前,兇巴巴的张开两条小胳膊,瞪着玄禧:「你走开!」 「别欺负我哥哥!」 「你个坏人,你别过来!」 玄禧:「……」 这三个狼崽子似的小孩儿挤成一团,两个小的,更是护在跌倒在地上的大的面前,寸步不肯让,龇牙咧嘴,发狠发凶。 玄禧张了张口,没出声。 两边对峙了一会儿,那三个小孩儿见玄禧没有要伤害打他们的意思,半大少年勐地蹿起来,一把捞住那俩小的,拔腿就逃。 玄禧蹙眉,懒懒的目送他们走远,一回头,木枝懵懵的,已经从木板车上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了。 「小乖!」 玄禧心里一个咯噔,连忙大步走向他,将他身上的棉被拢好,抱住他柔软的身子,小声问:「可是被吵醒了?怎么也不唤哥哥一声?被吓着了?」 木枝坐在被窝里晕乎乎的摇摇头。 他确实是被吵醒的,被小孩儿叫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勐然惊醒之后,唿吸有些沉闷,脑子缺氧了,很晕。 他现在看玄禧,还是重影的,眼前发黑得厉害。 「躺下吧,躺下会舒服些,乖,没事啊,有哥在。」 玄禧连忙哄着他,扶他躺下,安抚道:「天还没亮,不着急起来,小枝乖,继续睡吧。」 「唔嗯……」 木枝难受得脸都白了,没什么气力,晕乎乎的顺着他的力道又躺下。 不稍一会儿,他迷迷煳煳的昏睡过去。 玄禧给他掖好被子,心疼的轻嘆了一口气。 * 天色大亮时,四周的流民已经散去许多。 玄禧早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就在木板车旁生起了篝火。 火起得很大,烘烤得木板车很暖和。 原本离开了玄禧身躯这个大火炉后,蜷缩起了身子仍觉得冷的木枝逐渐的放松了眉眼,在篝火的烘烤下,安稳沉睡。 玄禧烤热了白面馍馍,煮开仅剩的最后一竹筒山羊奶,往里面捏了些盐巴,又额外割了些软嫩的肉,与煮开的一小把干菜一起切碎,加了盐巴后夹进白面馍馍里,温在一边。 他自己则蹲在火堆旁,掏出个糙粮黑窝窝头,丢进篝火堆的炭火里烤了一下,扒拉出来,吹干净草木灰,胡乱就咬了一口。 糙粮制成的黑窝窝头特别硬,割嗓子。 玄禧本不乐意吃这玩意儿。 他就是上百年不吃不喝也不会死。 但是木枝在旁边看着,不行,要是他不吃,木枝就会以为他是省着给他吃的,自己也不捨得吃…… 那傻不楞的小哥儿是说绝食就敢绝食的,小性子又烈又执拗。 玄禧捨不得他这样折腾自己,难吃也塞两口。 这样想着,一抬头,凌晨时分来偷东西的小崽子,在那半大少年的带领下,绷着脸,气势汹汹又怯又怂的过来了。 鸭子嗓的破少年张口就是:「喂!既然你都养那哥儿了,不如把我们也一起养了吧?!」 第11章 玄禧:「……?」 玄禧气笑了。 他养木枝,是对人小哥儿图谋不轨。 他心思阴暗的。 但是这三个小孩儿,他有什么可图的?凭什么养?就凭他们上下嘴皮子一碰? 他没有养小孩的兴趣,尤其是熊孩子。 玄禧在三个熊娃子咕嘟咕嘟咽口水的可怜眼馋下,两口吃掉了剩下的半个黑窝窝头,拍拍衣裳起身。 「那你,你给我们点吃的,我们,认你做大哥!」 半大少年梗着脖子喊:「我不要多,你只要每天给我们一个黑窝窝头就行,我给你当牛做马!」 他一嚷嚷,身后木板车上昏睡的木枝就被突如其来的大嗓门吓得一颤。 玄禧:「嘶!」 他连忙走到木板车边坐下,轻轻抱起大口喘息的木枝,拍着他后背安抚:「乖,乖不怕,哥哥在这里,小枝乖……」 第22页 木枝是被吓醒的,心跳得很快,胸口闷得厉害。 他忍不住呜咽,又懵又难受的睁开一双水润迷茫的眸子,哑声低唤:「哥……玄禧……」 「哥在,哥哥在。」 玄禧心脏揪紧,忙低头查看他的脸色。 小哥儿巴掌大的小脸惨白,眉头微微皱起,俨然一副又困又受惊的可怜模样。 玄禧心疼坏了,将他连人带被抱到大腿上拍哄安抚,扭头冷冷扫了那半大的破少年一眼。 破少年黄大:「……」 黄大后知后觉自己好像闯祸了,折腾了一个病人……下意识缩缩脖子,偷偷掀起眼皮子瞅玄禧和木枝的脸色。 木枝的唇瓣都干皱起来了,病气很足。 黄大:「……」 心里更加愧疚了。 他梗着脖子,期期艾艾:「你,你怎么不早说他生病了,我要早知道他生病了,我肯定不跟你大小声……」 玄禧没搭理他,安抚好木枝,给他顺过气来后,才帮他穿上厚实的外袄子,穿好鞋袜,将他带下了木板车,挪到篝火堆前坐下。 火上温着喝的热水。 玄禧给木枝递了杯温盐水,软声道:「小枝用水漱漱口,我们马上就吃早饭了,好不好?」 木枝干涩的咽咽口水,连忙接过装温盐水的竹筒杯子,漱了口后,忍不住大口大口喝了好几口温盐水。 「慢些喝。」 他们昨天晚上睡得比较晚些,木枝怕夜里冷,怕要起床尿尿,折腾玄禧,就没敢多喝水。 可如今天气干燥得厉害,又有篝火堆在旁边烤着,肯定是渴的。 玄禧心疼的看着他一直大口喝水,甚至有些喝急了,呛了一下,忍不住按住他后脖颈,轻捏了一下转移他喝水的注意力,小声道:「乖,慢些喝,待会儿还有羊奶喝,不着急。」 「唔嗯……」 木枝喝剩半竹筒罐子的水,长长舒了一口气。 与玄禧对上视线,他软软的笑开了,道:「活过来了呀~」 小崽子今天还挺有活力。 玄禧扬起唇角,把他手里装温盐水的竹筒杯子拿走,将夹了碎干菜和肉的白面馍馍递给他,轻笑叮嘱道:「慢些吃,别噎着了,装羊奶的罐子在这里,羊奶得喝完才行。」 「可是……」 木枝捧着跟自己脸蛋差不多大的一个白面馍馍,里面还夹着喷香的肉,有些无措。 这段时间被玄禧照顾着,时常能看到荤腥。 但是他肠胃不好,身子虚弱,玄禧不敢给他吃太多荤的。 今日这夹在白面馍馍里的碎肉和干菜这样多…… 木枝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又眼巴巴仰头看向他。 「咕嘟!」 旁边不远,黄大带着黄花黄草两个弟弟妹妹蹲在树头下,又脏又瘦,三双大眼睛眼巴巴的盯着他手里的白面馍馍。 即便都险些馋出口水来了,他们还是没有上前抢,或是讨要。 木枝无意识的扭头朝他们看去,张了张口。 手里的白面馍馍是怎么也咬不下去了。 沉默半晌,他将白面馍馍递给玄禧,低头小声道:「哥,吃……」 玄禧:「?」 玄禧蹙眉,蹲下身,看着他的眼睛问:「小枝怎么了?为什么不吃?没什么胃口吗?」 木枝摇摇头,沉默半晌,他张了张口,小声问:「旁边,那三个小孩儿……他们为什么凑过来?他们的爹娘……」 黄大耳朵尖,听他这样问,当下就梗着脖子扯嗓子喊:「我们没有爹娘,别提那些晦气的玩意儿!」 玄禧和木枝齐齐扭头看过去。 黄大脸色难看,紧张的将两个小的护在身后,扬着脖子喊:「看什么看?我们在这里碍你们眼了?关你们屁事?这地界儿这么大,你们管天管地,还管我们在哪里蹲着?」 木枝:「……」 木枝没见过这样兇狠张牙舞爪的小汉子,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有一瞬间无语,收回视线揉揉木枝散乱的枯黄髮丝,小声道:「小枝乖,别管他们,我们先把早饭吃了,待会儿就出发继续往南边儿走……哥哥让小枝自己坐在板车上,好不好?」 木枝望着那三个孩子,迟疑的点点头。 黄大别扭的瞥开头,冷哼一声:「稀罕!」 他又小声嘀嘀咕咕:「不收留就不收留,多了不起似的……小爷自己一个人也能养活小花小草……」 玄禧:「……」 玄禧多看了他一眼。 黄大一个十四岁的汉子,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哥儿弟弟,一个五六岁的女娃妹妹,在这战乱灾荒的流民堆里流浪讨生活。 三个人都瘦得厉害,眼眶有些凹陷下去了,衬得眼睛又亮又大。 他们的头髮结成块儿黏在一起,还沾了许多枯草木碎屑,身上的衣裳乱七八糟,一层套了一层,破破烂烂,沾满脏污…… 就像是在流浪的乞儿,饱一顿飢一顿,吃了上顿没下顿,饿得面黄肌瘦,还养出了一身保护自己的尖刺。 木枝顺着玄禧的目光看去,眼底灌满不忍。 他自己也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若不是玄禧,他如今落得的下场,恐怕比这三个小孩子还惨…… 越想,他心里就越酸。 可他如今手里吃食,也不是他自己的,他所享用的一切都是玄禧的。 第23页 木枝好几次迟疑,好几次想开口,想跟玄禧求求情,问:能不能把我手里的吃食给他们分一些…… 可他们手里的粮食也不多了,跟那对老夫夫换的粮食,就只够他们两人吃上六七天的…… 玄禧一边顾着他,一边找吃食,还要一边警惕着四周的流民赶路…… 木枝恨自己悲天悯人,又无能为力。 「拿着,滚。」 玄禧看木枝纠结不忍却又强憋着的神色,在心里嘆了口气,给那破少年丢了个糙粮黑窝窝头过去。 「我,我,接住!」 少年慌忙在空中捞了几把,一把将糙粮黑窝窝头抓住藏进怀里。 四下警惕环顾一圈,就已经有不少流民明里暗里看过来了。 少年绷着张脸,连忙拉住身后的俩小孩儿,直接凑到玄禧生起的篝火堆旁,一把将糙粮黑窝窝丢进了炭火堆里。 玄禧:「……」 这黄大倒是个能审时度势的。 如果他们三个小孩儿就这样拿着窝窝头离开,没人护着,四周想去抢他的流民肯定不少。 如今这饥荒的世道,蚊子腿也是肉。 若是他们没了庇护,那个黑窝窝肯定吃不进他们嘴里。 倒是个聪明的。 玄禧转回头,将木枝手里捏着的白面馍馍往他唇边推了推,软声笑道:「小枝快吃,再不吃该凉了,吃完我们就出发了。」 木枝见玄禧给他们食物,张了张口,心脏酸酸涨涨的,扭头对上玄禧的视线,他忍不住眼眶一热,埋头大口大口吃下那个白面馍馍。 「慢点,细细咀嚼了再吞咽。」 玄禧怕他呛着,连忙把热羊奶往他唇边递。 木枝就着他的手喝了好几口,埋头苦吃。 直到肚子有了饱腹感,一罐子羊奶喝下去,又暖又胀,他就捨不得再吃手里剩下的半个白面馍馍了。 木枝捏着白面馍馍,眼巴巴的抬眸看向玄禧。 「吃饱了吗?」 玄禧扬唇,取了个干净的竹罐子,将他手里剩下的半个夹肉夹菜的白面馍馍放进竹罐子里封存好,下午走累了,烤烤热热,又是一顿。 「饱了的。」 木枝将掉在衣襟上的馍馍碎屑捡进嘴巴里,捡完,轻拍了拍衣裳。 一抬头,就看见黄大带着两个小孩儿蹲在火堆边分吃那一个巴掌大的糙粮黑窝窝。 糙粮黑窝窝不好下咽,还有些割嗓子,但是烤热之后,又热又香,足以暂时慰藉他们两日不着一粒米的胃。 半大的少年狼吞虎咽的吃完最小的一块儿糙粮黑窝窝,被噎得直翻白眼,捶着胸口起身看向玄禧,黑熘熘的眼睛又转向木枝。 犹豫了一会儿,他撇开头梗着脖子道:「你们有能力,带上我和我弟弟妹妹!我们吃得不多,能帮你干很多活!」 玄禧蹙眉。 黄大见他们没有出声的意思,有些藏不住心里的焦急了,大声嚷嚷道:「我叫黄大,今年已经十四了,你,你想让我干什么都可以,我什么都能干!昨晚,昨晚要不是因为真饿急了,我也不会带弟弟妹妹偷你们的粮食……我们不是什么坏小孩!」 玄禧懒洋洋的双手抱胸,无动于衷。 木枝虽然难过他们三个小孩子就这样在外面乞讨……但到底能认得清形势。 如今饥荒战乱,到处都是冷死饿死的人,他能被玄禧照顾着,已经是走了大运,可若是再求玄禧带上三个孩子呢? 且不说玄禧愿不愿意,就说这凭白增加的三张口,拿什么餵?谁来餵? 他自己还病弱得不像话,需要被玄禧照顾…… 木枝张不开这个口。 因此即便心里难过,不忍,他还是避开了黄大可怜央求的视线,避开了另外两个小孩儿纯粹胆怯带着哀求的目光。 他有悲天悯人的慈悲心,可是他没有能力。 木枝很拎得清,如果他开了这个口,那么一路上可能还会有许多可怜的流民…… 他说得多了,在自己没能力的情况下,就只会连累玄禧。 木枝不想这样。 因此,即便难过得厉害,他还是紧咬住下唇,不去看,不求一句情。 玄禧揽紧木枝纤细的腰肢,垂眸小心打量他发白紧绷的小脸,眉头微蹙,心中既有慰贴,又有些心疼他家小哥儿。 小崽子这样软绵总为人着想的性子,只会把糟糕的情绪都憋在自己心里,憋多了就容易生出病来。 玄禧揉揉他的脑袋,抬眸冷淡的看向黄大。 黄大梗着脖子与他对视:「你看,看什么看?!」 第12章 王八犊子,嘴挺贱。 玄禧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冷漠开口:「我不缺儿子。」 黄大:「……你!」 他脸色红一阵,黑一阵。 可转念一想,这汉子说得也对。 他自己都才十四岁,还带着俩年纪小小的拖油瓶……在遇见玄禧和木枝之前,他们不是没向富裕的人家求救过。 即便是留下来有口吃的,干脏活累活也使得。 可如今就这世道,那些人对他们三个孩子,非打即骂。 心善些的,直接赶他们走。 像玄禧这样还肯跟他们扯皮这么久的,已经是特别心善的人了。 黄大紧抿着唇,心中还抱有一丝丝希望,抬眼看向玄禧,又看看木枝。 第24页 玄禧也不说话,漫不经心的轻轻捏着木枝的后脖颈。 无声沉默半晌,黄大率先泄了气。 他张了张口。 玄禧淡声道:「你有什么值得让我留下你和你那两个拖油瓶弟妹。」 他这话说得毫不留情。 黄大狼崽子似的勐然抬头看向他。 借住跳跃的火光,黄大看清玄禧依旧平淡无波的眸子,还有庞大身躯里抱着的病弱哥儿…… 这样战乱灾荒的时候,玄禧都没抛下他怀里护着的哥儿……就算已经缺衣少食…… 黄大心中天人交战。 他死死咬紧后槽牙,眼眸兇狠。 「哥哥……」 「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身旁,黄草牵着黄花,两人都攥着他的衣摆,眼巴巴仰头看他,眼底满是害怕。 寒冬将近,越来越缺衣少食,他们这几日已经被不少流民欺负…… 黄大死死盯着玄禧,瞳仁猩红,打算赌一把。 他沉声咬牙道:「我拿东西跟你换!」 玄禧眉梢轻挑。 黄大从贴身的衣襟里掏出一块玉佩,悲愤道:「这是我家祖传的麒麟玉佩,据说是好几代以前,皇上亲赐……」 「不要。」 玄禧看也没看,给木枝拿了没有盐的温水,小声温柔道:「小乖再喝几口水,漱漱口,要是想去茅房,直接跟哥哥说,好不好?」 「唔……」 木枝本就渴,但是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就着玄禧的手,轻轻捧着杯子埋头喝。 黄大:「……」 黄大咬紧后槽牙,恶狠狠道:「你不要欺人太甚。」 玄禧只注意着木枝,看着杯子里的水,无奈叮嘱:「慢些喝,小乖,该呛着了。」 黄大:「……」 黄大忍无可忍,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块儿,打开,凑上前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这是我们最后的保命的东西,人参!这玩意儿能吊着你怀里那病哥儿的命,说不好还能治好他身子!小爷用这个跟你做交易,你得承诺一路护我们周全,每日给我们一个糙粮黑窝窝,直到到达南方安全的地界儿!」 玄禧拿下杯子,小声笑道:「怎么渴得这样厉害……还想喝吗?」 木枝被他笑得有些羞,忙轻轻摇摇头。 他昨晚不敢喝水,玄禧劝也没喝……没成想今日见到水就渴得忍不住了…… 黄大着急,突然加大声音:「你倒是说话!」 玄禧微顿,抬起头,脸色温柔的笑意变冷,道:「人参,还有你们当一路小厮,我不需要儿子。」 「你!」 黄大勐的直起身,脸色变了又变。 「哥哥……」 直到他低头看见眼巴巴仰头看着他的黄花黄草……黄大又抬头环顾四周…… 昏蒙蒙的天色下,附近的流民时不时阴郁的看过来,有些已经起了,面无表情的起身收拾东西,耳朵却竖得很高。 他刚才把玉佩拿出来了,定是被那些流民看了去的。 这次若是没人护着……他一咬牙,答应了:「好!」 木枝:「?」 木枝原本被黄大一惊一乍的臭脾气和恶狠狠的话吓了一跳,见玄禧似乎答应了带上这三个小孩儿,还收下了那根什么人参,黄大也答应了…… 有些欣喜,又有些担忧。 心中情绪复杂。 原本,他没想过玄禧会同意。 玄禧被他拖累,找粮食已经很难了,如果再带上三个孩子…… 木枝眼底的茫然溢满出来。 他实在矛盾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玄禧摸摸他脸蛋,弯下腰小声轻笑:「乖,没事的,一切有哥哥在……如今多了两个小孩儿能陪你说说话,不至于让你一路上沉闷,我还放心些。」 「可是……」 木枝咽了咽口水,忍不住张口唿吸。 空气干冷,寒风吹得刺骨,他唿吸还没两口,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乖,没事,不怕啊,什么都不用担心,凡事有哥在呢。」 玄禧连忙侧过身子把寒风挡走,将他抱进怀里护住。 木枝咳红了脸,额头抵在他胸膛上,缓了一会儿气,累得闭上眼睛。 玄禧心疼的拍哄着他,直到他再次沉沉昏睡过去。 * 重新出发继续南下逃荒。 与昨日不同,玄禧把木板车上的杂物堆到了尾部,靠近木板车把手的半块儿地方,被玄禧铺设了棉被,给木枝裹着软和的被子,让他窝靠在了里面。 玄禧则推着木板车往前走。 黄大领着两个小孩儿,就跟在木板车旁。 他们身上脏兮兮的,衣裳破破烂烂,头髮也乱得沾满了草鞋屑,打成结。 玄禧怕他们身上有虱子,没让他们坐上木板车,而默许了他们扶着木板车的边沿,跟着往前走。 俩小孩儿也听话,不吵不闹,让走就走,让停就停。 黄大则一路跟着,时不时在路边翻翻找找。 玄禧没叫他干活,他就找能吃的野菜野草,找得特别认真仔细,恨不得把石头缝扣开,翻出里面藏着的草根嫩芽。 到了下午,他们一行人追上了流民的大部队尾。 越往南下走,路上的流民越多了,汇聚在一起,官道上的流民看不到头。 个个都拖家带口,周身又脏又臭。 第25页 老天爷已经旱了很久,近两年不捨得给北方地界儿赐下一滴雨水。 路边的溪沟,小河,早已经干涸。 越北方,旱情越加严重。如今往南方走了些,倒是有所改善,一些大河的底部还能看到些许没彻底干涸的水或烂泥。 玄禧推着木板车到了一处相对空旷的荒地里,已经将近傍晚。 天黑得越来越早,许多流民不打算再继续往前走了,就这样脏扑扑的寻了个避风的地方,席地而坐,坐下就蜷缩在一起,准备入睡。 他们不打算吃晚饭,连篝火都不起一堆。 还有余粮,能吃上一口晚饭的人家并不多,只零零散散,倒是生了几堆火。 但是肯下力气弄热水洗澡的人,几乎没有。 可是,木枝一个小哥儿,身子弱,身子构造又与女子有些相似,他不洗干净不行。 玄禧生了篝火,安顿好刚被唤醒的木枝后,掰了半个糙粮黑窝窝头,走到附近一家有孩子,还算干净的流民的火堆前,跟他们换了一口大铁锅。 他把铁锅洗刷干净,然后架在了篝火堆上。 火很快把大铁锅烧得发红,滚烫,给寒冷萧瑟的冬夜傍晚增添了一抹温暖。 玄禧端着烧红的大铁锅去不远处的大河底部取了干净的一整锅水,回来架在篝火上煮。 木枝以为他要煮热水喝,窝在木板车的被窝里,有些好奇,低低的哑声问:「为什么,不用,我们板车上带的,井水呀?」 那井水是他们从老夫夫家的后院深井里打起来的,只有十几竹筒,并没有很多。 玄禧往篝火堆里填了不少木柴,小声笑道:「这些热水是热来给小枝擦洗身子的,小枝昨晚已经没有沐浴了,今日可不能再脏着。」 「给,给我洗澡的?」 木枝愕然。 他想过很多种可能,唯独没有猜到,玄禧会特地拿粮食去跟人换了一口大铁锅……只是为了让他保持干净…… 「这样才不会生病。」 玄禧蹲在篝火堆边,扭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一手托着脑袋,火光衬出他眉眼的温柔,软声笑道:「小枝是哥儿,身子可不能跟汉子一样脏着,否则那处生了炎症可如何是好?」 「那处……?」 木枝愣了愣,反应过来,眼瞅着玄禧越说越离谱,羞赧得脸都红了,磕巴道:「不,不要说……」 两人对上视线。 小哥儿红着脸,眸子水润润的。 玄禧痞气挑眉,好笑的闭了嘴。 木枝第一次见他这样的表情,更加别扭了,连忙羞怯的瞥开视线。 大铁锅里的水很快烧沸腾起来。 可是他们没有木桶,无法兑水。 玄禧蹙眉想了一瞬,还是拿起刚才掰剩下的半个糙粮黑窝窝头,起身。 不远处,一直盯着他们的流民眼疾手快,神情狂热的一拥而上,大喊:「汉子,跟我换,我家什么物什都有,我不要你贵,你这半个糙粮黑窝窝能换我家不少东西!」 「呸!汉子你别听他的,跟我换,我什么物什都有!」 「你要装水的桶还是盆啊汉子,我有,我家有好几个,你跟我换,你把那半个糙粮黑窝窝给我,我把我家的木桶都给你,我上有老下有小,实在是没粮了!」 …… 拥挤上来的流民汉子熙熙攘攘,又脏又臭。 玄禧面无表情扫了一眼,捡了个家里有大浴桶的,有老有小的流民,跟那人换了。 得到半个糙粮黑窝窝的汉子捧着那块半个巴掌大的粮,就像是得到了什么稀世珍宝,立即就欢天喜地的沖回了家里,掏出了小铁锅,生火,加水煮开窝头,煮成稀煳煳,一家老小分食。 玄禧捧着一个半人高的大浴桶,拎着两个小木桶,回到木板车旁,将锅里的热水冲进大浴桶里洗刷了好几遍,才沖干净,把脏水倒掉。 「你这样好浪费。」 黄大自觉的在一旁帮忙,顺便用树枝叉起他下午翻找到的能吃的一小把野草嫩芽,架在火上烤,烤熟,反手就塞进了黄草和黄花的嘴里。 玄禧见他还想给木枝分几根烤好的野草,蹙眉道:「我家小哥儿身子弱,吃不得这个,你自己吃。」 本还想尝尝什么味道的木枝:「……」 木枝扣扣想伸出来的手指,乖乖窝好。 信心满满想给木枝尝尝的黄大:「……」 黄大朝玄禧翻了个白眼,反手就把变温的烤野草塞进了自己嘴里。 玄禧:「……」 玄禧把木桶清洗干净,搬到一边放好,装上小半桶冷水。 眼瞅着大铁锅里的热水烧开,玄禧立即将滚烫的水倒进大木桶里,兑好水,紧接着烧上第二锅。 「小枝,过来洗澡了。」 玄禧试了试半桶水的水温。 浴桶是单人浴桶,装了半桶水,人坐进去,刚好溢满。 玄禧把坐在木板车上烤火的木枝抱下地,垂眸小声道:「小心些,要是脚软得厉害,实在没力气,就哥哥抱你进去……」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就红着脸摇头道:「我,我可以的。」 他今天比昨天好上很多了。 有东西扶着,他能站起来。 玄禧还是不放心。 「小枝先扶着浴桶边缘站一会儿,试试看行不行?」 玄禧让他扶住,试探着松了手。 第26页 「可以的……」 木枝咬住下唇,吃力的站好。 玄禧伸手在他身侧护了一会儿,见他能坚持,连忙在黄大的帮忙下,迅速支起长棍,扯了床单,将浴桶四周包围起来,确定旁边的人都看不见,又钻进包围圈里,将四周拉好,再确认了一遍。 此时,木枝已经快没力气了。 他死死咬住下唇,小脸发白,要倒不倒。 「小枝乖,哥哥在,别怕。」 玄禧从浴桶棚子里出来,快步走向木枝,揽住他疲软的身子,一把将他横抱起来。 木枝大口喘息,脸颊两侧流下了些许虚汗。 冷风一吹,他冷得有些发抖。 「黄大!」 玄禧连忙抱着他进了棚子里,绷着脸,朝外面喊了一声:「看住了,别让四周的野汉子探头探脑瞅过来。谁敢看,就一石头垒过去。」 「瞧好吧,小爷有的是一把子力气!」 黄大撸起袖子,和两个小的,背对着遮掩浴桶的床单外面,狼崽子似的,环着包围圈巡视,恶狠狠盯着外边儿看过来的流民。 探脖子探脑试图看清里边儿的脏污汉子不少。 黄大是真熊,有流民稍微敢上前几步踮脚乱看,他手里砖头大小的石头果真就敢朝着那人的脑袋垒过去。 临时遮掩的防护里,玄禧闭了眼,将怀里羞赧试图挣扎的木枝扒了个干净,抱进温热的水桶里。 「你,你流氓!」 一进水,木枝就捂住身子,羞得眼眶都红了。 玄禧闭着眼睛,俯着身子,脸朝向他,低低笑道:「可不是耍流氓,严格算起来,小乖已经有两三日没洗澡了,再不洗洗可不行,所以哥哥是在帮小乖的忙。」 「流,流氓。」 木枝红彤彤的鼓着脸,吃力的转过身子,背向他,不肯搭理他了。 玄禧好笑,心软得一塌煳涂。 第13章 小哥儿羞得厉害,加上热水一泡,他被养得白皙细腻的肌肤就全红了起来。 玄禧偷偷摸摸眯开一条缝隙,瞧了小哥儿白皙瘦弱的后背一眼,唿吸微滞。 他忙干咳一声,低哑道:「那,哥哥先出去了,小枝好好泡泡,可以慢些洗,有哥哥在,没人敢过来偷看,不用担心。外边儿还烧有热水,待会儿哥哥给你提进来……」 「不,不要了……」 木枝羞臊的埋着脑袋,没敢回头。 随着玄禧出去的脚步声,周围静逸下来。 木枝心跳如擂鼓,但四周确实真的看不到其他人了。 担心再拖延下去,会突然有人闯进来……木枝连忙掬起一捧热水,泼到脖颈上。 他脑袋微微往后扬起,一头长髮已经被玄禧用干净的衣衫包裹住,丝丝碎发垂落下来,衬得脸上的五官十分精緻漂亮。 温热的水很暖和,他泡了一会儿,周身舒畅,仿佛血液都在流通。 木枝紧张又欣喜,心脏发胀。 外面,玄禧双手揣兜,懒懒的环绕着遮掩好的浴桶防护走了一圈。 他偶尔抬起眼,眼底的狠戾兇残和警告,肉眼可见。 远处,有贼心的流民汉子偶有与他对上视线的,立即缩了脖颈。 这种时候,没人吃饱了撑的为了点不着边际的美色,费劲上前招惹人,与人吵打起来。 尤其玄禧看起来身躯高壮,虎背熊腰,一双眸子狼似的阴狠……这种汉子,恐怕一拳就能打死人。 流民们也不是傻子。 警告了一圈之后,玄禧走到木板车旁,将木枝要换洗的衣裳翻找出来,伸手架在篝火上烘烤。 棉质米色的哥儿小衣小裤在他宽厚的大手上来回翻转,经过明火烘烤,带上了丝丝草木的烟火气,很暖和。 玄禧认真的把小哥儿的其余衣衫也烘烤暖,起身去给木枝的浴桶添了新的热水,顺手将他换下来的脏衣裳取出,放到一旁的木板车上。 黄大双手抱胸,面向篝火,背对遮掩浴桶的帐篷,懒洋洋的站着,朝玄禧扬扬下巴,高傲的问:「喂,那个病恹恹的哥儿,他是你的谁啊?养得这样精细……你小弟?」 玄禧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取出一个干净的小木桶,把木枝换下的小衣小裤放进去,倒入半桶刚沸腾的开水,浸泡,淡淡道:「我家小哥儿。」 他说得含煳。 黄大不是很能明白「我家小哥儿」到底是什么关系,只估摸着,猜测木枝对玄禧来说恐怕很重要。 挠挠后脑勺,黄大回头看看那被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防护篷,又环顾四周一圈。 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了,昏昏沉沉。 他们这边的篝火很大,附近流民的篝火堆零零散散,空气中有草木燃烧的烟火味,莫名给人一种还能活下去的感。 陆陆续续,远处的流民有人偷偷摸摸掏出了一些吃的。 黄大借着火光瞅见,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玄禧蹲在小木桶边,大力搓洗干净木枝换下来的小衣小裤,搓洗干净后,换了几遍水,将小衣小裤沖洗干净,拧干,与洗干净的衣裳一起架子篝火堆旁烘烤。 他动作麻利,刚弄完,掩护好的帐篷里,木枝小心翼翼,怯怯的轻唤:「玄,玄禧……我,洗好了……」 「好,来了,小枝先别着急啊。」 玄禧连忙擦干手起身,将烘烤暖和的干净衣裳带进帐篷里,快速将篷子遮掩好,挡住外面流民探查的目光,软声道:「小乖能自己从浴桶里出来吗?」 第27页 木枝见他闭着眼睛,羞得咬紧下唇,心脏狂跳。 浴桶里的水已经温凉,他也已经洗干净洗完了。 可,他没有力气起身…… 能自己洗澡,就耗完了他所有的气力。 木枝眼泪汪汪的仰着头看他,颤颤小声道:「洗完了,我,起不来……」 说完,他脸色爆红,惊慌的死死盯着玄禧闭着的眼睛,眸光闪动,仿佛只要玄禧稍微动一下眼眸,他下一秒就能哭出来。 玄禧闭着眼,扬起唇角,一边挽高袖子,露出健壮有力的两条胳膊,一边朝浴桶里的小哥儿伸出手,低低轻笑道:「不怕,哥哥不看你……但是得碰碰小乖的身子,不会对你动手动脚,只把小乖从浴桶里面抱出来,别害怕,嗯?」 木枝垂下眸子,鸦羽般的睫毛微颤。 静默了一瞬,做足了心理准备,他才抬头,轻轻软软的颤声道:「那,那麻烦,你呀……」 「不麻烦。」 玄禧低笑了声,放慢动作,凑近他,一点一点俯下身,伸手试探。 直到木枝主动的,轻轻攀上他的胳膊,氤氲的热气飘散,水声哗啦作响。 玄禧心脏胀满,唿吸微重,恨不得将他柔软赤果的湿漉身子整个紧紧揉进怀里…… 可是不行! 玄禧理智还在,咬牙将他从水里横抱了出来,迅速用干的大块布巾将他包裹住,隔绝了外面的冷风。 「快些先把衣裳穿上,小心别着凉了。」 玄禧用脚尖勾过旁边的小板凳,把木枝放上去站好,叮嘱道:「站稳了,衣裳就在旁边的树枝上,厚衣服在外面,乖乖先穿好小衣小裤和贴身衣裳,厚衣裳我们出去再穿……小乖要不要哥哥帮忙?」 木枝一手捂住身上的大毛巾,一手吃力的扶着玄禧的胳膊,双腿发颤,确定自己站好了,他慌忙摇摇头,怯声道:「我可以,自己穿衣裳,能站稳了。」 玄禧隔着不算柔软的布巾轻轻婆娑几下他的后背,转过了身,笑道:「好,那小枝自己穿好衣裳,哥哥就在旁边,放心,不会转过身来偷看的,小枝慢些小心些,要是站不住了,就叫我。」 木枝:「……」 木枝羞赧的张了张口,可是玄禧已经背过去,站好不动了。 他再啰嗦,就是矫情了。 木枝咬着唇,红着脸,吃力的伸手去拿挂在一边树枝上的衣裳。 小衣小裤在最上面。 大大剌剌。 贴身穿的裘衣裘裤垫在下面,都还很暖和。 木枝:「……」 木枝脸红得要爆炸了。 太羞人了,贴身的小衣物,那么软的两块贴身布料,就这样经过一个汉子宽厚的大手,放在一边…… 他连忙取下衣裳,闷头快速穿了一通。 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虚弱得快要站不住了。 「好了吗?」 玄禧声音带笑。 知道小哥儿会害羞,所以他都没敢出声或是动一下步子。 「好,好了。」 木枝羞臊紧张得磕磕巴巴,揪着衣摆赤脚站在小板凳上,小小一只,还刚洗完澡,瞅着软乎乎的。 玄禧转过来,心肝儿都险些看化了。 愣了一会儿,才连忙抱起他,出了隐蔽的防护篷,温柔笑道:「来,在火堆前坐好,把你的脚丫子烤干了再穿鞋袜。」 玄禧把他放在干净柔软的木板车垫被上,示意他把脚丫子往前送送,伸手拿过旁边小哥儿脱下来的,重新烘烤过的袄子,快速给他披上。 「我可以,自己来……」 木枝声音也软软小小的,显得无力。 他今天算是超负荷使用体力了,虚弱的身子有些受不住。 「没关系,这些小事可以让哥哥照顾。」 玄禧给他整理好衣裳,含笑将他的头髮披散下来,用手指梳理柔顺,小声道:「晚上我们喝点肉汤,小乖在旁边坐会儿,等哥哥弄,好不好?」 木枝忍不住伸手碰了碰被玄禧宽厚滚烫的大手轻轻抚过的通红耳朵尖,低头不敢看他,轻轻「嗯」了一声。 玄禧扬唇。 黄大蹲在篝火堆对面,托着下巴蹙眉问:「你们洗完了?那剩下的开水能不能给小花小草也洗洗?他们一个多月没有洗澡了,待会儿我再去打些水回来。」 玄禧:「……」 玄禧扫了蹲坐在地上烤火的黄大和那两个脏兮兮的小孩儿一眼,蹙眉道:「洗。」 趁现在附近还有水。 省得他们把身上的虱子跳蚤传给家里的小哥儿。 玄禧找了几个干净的竹筒,将开水装起几筒,留出半锅能喝的水备用,剩下的,全让黄大提去了还没收的防护篷里,让他用小木桶给两个小孩儿洗澡。 没理会黄大欣喜的跑上跑下,玄禧自顾自用小锅煮了木枝待会儿要吃的碎肉和碎菜干汤。 满满一小锅,足够两三个大人喝。 只加了些许盐巴的干肉干菜粒汤,煮好之后,清爽不油腻。 肉的香味在空气中弥散,又被冷风吹走。 离得比较近的流民盯着小锅里沸腾的肉菜汤,疯狂吞咽口水。 有些心眼子比较多的人家,偷偷把自家饿得可怜兮兮的小孩儿往外推了推,试图让小孩儿凑到他们面前博取可怜同情。 「去,去求求那位老爷……」 第28页 「去啊……」 「娘……」 许多被家长推出来的小孩儿就这样浑身脏污,留着口水,或呜咽不敢,或大胆往前几步,全都眼巴巴的盯着玄禧锅里的食物,想过来,又不敢过来。 玄禧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头,起身侧坐到木枝身旁,高壮的身躯挡住了他的视线,没让他看见。 第14章 黄大和两个小孩儿洗干净出来的时候,身上都穿着玄禧拿糙粮黑窝窝跟人换来的干净衣裳,就连头髮都洗干净了,清清爽爽。 「谢,谢谢。」 黄大站在篝火旁偷偷摸摸瞅了玄禧好几眼,别扭道谢。 玄禧连个眼神都没赏给他,随手往他怀里丢了一个巴掌大的糙粮黑窝窝头。 「我!」 黄大猝不及防,一把接住,瞪大了眼睛看向玄禧。 玄禧盛起半碗肉菜汤,将小碗小心端到木枝面前,温柔笑道:「来,小枝先把这个吃了,我们今天没有羊奶喝了,只能吃这个。」 「好……」 木枝连忙接过。 「小心烫啊。」 玄禧又叮嘱了句。 黄大:「……」 黄大见玄禧没搭理他,梗着脖子,也不管了,蹲下身,将糙粮黑窝窝丢进炭火里烘烤。 直到能嗅到烤馍馍的粮食香气,他连忙拿小树枝扒拉出来,也不怕烫,在手里胡乱倒腾几下,拍拍上面的草木灰,就分了一大半给两个小的。 玄禧瞥他一眼,没说话。 黄花黄草中午时吃过东西了,也不敢再吃那么多,纷纷去抢黄大手里小的,争着道:「哥哥,我不要大块的窝窝!」 「哥哥要干活的,哥哥吃大块的!」 「我还饱着,我要吃小块的!」 两个小孩儿争来争去。 木枝嘴里含着一小口肉汤,愣愣看了会儿,扭头眼巴巴望向玄禧。 玄禧手里也是一个烤香的糙粮黑窝窝,上面被咬了一大口,因着用力咀嚼的缘故,颌骨的青筋凸显。 木枝下意识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碗,碗里的碎肉和菜干在汤水上浮沉,混了些许白面馍馍碎块儿,又香又有食慾…… 肉菜汤全紧着他一个人喝了,他们半点没碰。 木枝眼眶一下就热了,连忙将碗送到玄禧面前,感动哽咽道:「哥……玄禧,喝。」 「嗯?」 玄禧温柔的抬眼看向他,见他有些委屈,心里一咯噔,忙安抚道:「小枝乖乖,这么大一锅呢,小枝吃不完,剩下的自然都是哥哥的,放心啊,饿不着哥哥。」 「真,的吗?」 木枝眼泪汪汪,迟疑的舔了舔唇角,不是很信。 如今这世道,粮食实在太少了,有钱人家都不卖。 他实在怕玄禧为了省着粮食给他而苛待饿了自己…… 「真的,哥哥跟你保证。」 玄禧勾唇,朝他手里的小碗轻扬了扬下巴,催促道:「小枝快喝,待会儿汤该凉了,还剩这么一大锅肉汤,你那小肚子再大,能全部喝完了?放心啊,只是因为哥哥只喝这些汤汤水水吃不饱,才要先吃个窝窝。」 「我……」 木枝犹豫的看看他,又看看手里的汤碗,再看看锅里还在沸腾的大半锅肉干菜干汤……最终还是埋头认真的吃了。 玄禧好笑,看了他一会儿,一口咬下一大块儿糙粮黑窝窝。 旁边,黄大和两个小孩儿终于争辩完了。 他们留了黄大手里那块小的糙粮黑窝窝,一分为二,分别藏在了两个小孩儿的口袋里留着。 剩下的两块,黄大吃了块偏小的,偏大的一块儿则是一分为二,给了两个小孩儿吃。 他们吃得很香很满足。 玄禧看见了,没说话。 盯着木枝填饱肚子,哄着他撑不住昏昏沉沉的睡过去,玄禧轻手轻脚把他抱上木板车,给他掖好被子,神色温柔。 回到篝火堆旁,玄禧朝防护蓬扬了扬下颚,淡漠道:「把床单收回来,散落在各处的物什都收收。」 「成!」 黄大拍拍屁股就起了身。 他是做惯了活计的,动作很快,把床单都收起来后,整理好,放到了板车的尾部,绑好。 玄禧洗漱完,瞥向剩下的半锅肉菜汤,冷淡路过道:「吃干净,把锅碗瓢盆洗了,收好。」 「成……什么?」 黄大想也没想就应声了,应到一半,发现不对,惊愕的扭头瞪向玄禧,不确定的问:「你刚才说什么?!」 玄禧头也没回,走到板车尾部,拿起一床刚换来的破旧干净棉被丢他怀里,道:「收拾完就闭嘴自己找地方睡觉,晚上警醒点,别让流民偷了东西。」 黄大抱着捲成一团,有他半个人大的厚实棉被,愣在原地许久,咽咽口水,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小声试探道:「那,那我真吃了?!」 玄禧并不搭理他,冷漠的躺到昏睡的木枝身边,给他掖好被子,拥紧他,闭眼休息。 黄大僵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缓缓咧开嘴,笑出一口大白牙,连忙转身,压低了声音招唿两个小的:「黄草,黄花,快些过来,我们把这个吃了!」 黄花黄草年纪还小,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莫说灾荒年,就是他们家还在的时候,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两次荤腥。 今日是他们有福气了。 第29页 黄大兴奋的给两个小的盛了一大碗满是肉,干菜和白面馍馍碎块儿的汤,自己端着锅柄,将剩下的汤汤水水咕嘟咕嘟,一口一口,全吃进了肚子里。 些许肉的油花粘在唇瓣上。 他也不捨得擦,舌头一舔,再舔,才用袖子抹了一把嘴。 「好香好好吃唔唔唔……」 黄花脆声脆气的惊艷感嘆声响起,黄大脸色微变,连忙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嘘嘘嘘,小点儿声!」 心有戚戚往后一瞧,玄禧和木枝都睡着,没有要醒过来的意思。 黄大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连忙压低声音,小声叮嘱:「嘘,我们不要出声,别吵醒那大混蛋!」 黄花黄草眨巴眨巴眼睛,茫然但听话的点点头。 黄大这才松手,小声道:「快点把肉菜吃完,睡觉,你们在心里记得那个大混蛋的好。」 黄草和黄花还是听话的点头,幼小清澈的眸子写满了认真郑重。 到底还是小孩子,也不指望他们能记得什么。 黄大在心里嘆了一口气,揉揉他们刚洗干净烤干披散的枯黄头髮丝,盯着他们吃完碗里的菜和肉,带上他们在附近收集了不少干枯的树叶,堆在篝火堆旁。 整理整理,黄大将最干净的叶子堆在上面,铺了一层床单,然后压低了声音朝两个还在收集干枯树叶的小孩儿招手:「小草,小花,快过来。」 已经夜深了,挤在各自篝火堆旁的流民都沉沉的睡了过去。 黄大把两个小的塞进整理好的被窝里,理好破旧的厚棉被,认真叮嘱道:「你们俩快点睡觉,明天要早点起来。」 「那,那哥哥呢?」 黄花黄草乖乖躺在被窝里,眼巴巴的望他。 黄大揉了他们脑袋一把,道:「你们先睡,哥哥去给篝火堆添点柴火,马上就来!」 黄花黄草很是信任他,闻言就笑了,立即乖乖闭眼躺下。 小孩儿正是需要睡觉长身体的时候,加上又填饱了肚子,黄花黄草很快陷入深眠。 黄大给他们掖好被子,起身,给篝火堆添了柴火,轻手轻脚收起锅碗瓢盆,抽了两根正在燃烧的木棍就往河边走。 河底的水被许多流民舀取了许多,刚刚沉淀下浑浊,浅浅一层还算干净。 黄大蹲在河底的大石头块儿上,忍着河水刺骨的冷,绷着脸,埋头清洗锅碗瓢盆。 没注意到,高高的河岸对面,好几双绿油油的竖瞳闪烁。 四周死寂,半晌,草丛里传出来窸窸窣窣声。 像是有什么野物快速穿梭过干枯的杂草。 黄大后背一凉,莫名觉得毛骨悚然。 他警惕的抬头四下扫量,却什么也没发现。 「妈的,见鬼了……」 黄大暗骂了一声,收回视线,埋头加快了清洗锅碗瓢盆的速度。 下一瞬,不远处的流民发出闷闷的呜咽声。 黄大警惕的勐然抬头,心中恐惧逐渐蔓延开来。 玄禧突兀的出现在他身后,不耐道:「快洗,洗完滚回去。」 「我靠!」 黄大被他突然的出声吓了一大跳,险些一屁股坐进冰冷的河水里。 「你,你属鬼的啊,走路没声的?!」 黄大心脏狂跳,愤愤抱怨:「他娘的,吓死小爷了!」 玄禧回头,木板车上,木枝在昏睡,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子也在熟睡。 篝火烧得很旺盛,他们落脚的地方背风,相对空旷,夜晚不算太冷,还算好过。 「你在看什么?」 黄大又惊又惧,顺着他视线到处乱看一圈,没见着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玄禧没说话,警告似的,瞥了对面高高河岸上的黑暗一眼,转身回了板车旁。 黄大:「?」 黄大暗骂了好几句脏话,颤声道:「莫名其妙!」 然后快速洗干净锅碗瓢盆和晚上洗澡时他们三兄妹换下来的脏衣裳,忍着心里的惊慌,逃跑似的,跑回篝火堆旁,哆哆嗦嗦着给湿衣裳晾挂起来。 凌晨十二点多了,天空落下一层薄薄的冷雾。 空气更冷了。 黄大抖着身子,站在篝火堆旁烤暖和,匆匆钻进了黄花黄草的被窝里,掖好被子闭眼睡觉。 他虽然不信神佛了,但还是怕鬼的。 四周寂静下来。 过了一阵,远处的深山里,时不时传出「呜呜」的鸟叫声,十分瘆人。 木板车上,玄禧缓缓睁开双眸,猩红的竖瞳在黑暗中一掠而过,转瞬即逝。 第15章 匍匐在黑暗中的野物警惕的抬起头颅。 最靠近流民的狼发出「呜呜」的低沉警告声。 下一秒,上位者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散,飘到狼群的鼻尖。 饿了许久的野狼动了动鼻子,狼王发出惊慌的低低嚎叫。 紧接着,狼群恐惧的夹紧了尾巴,纷纷四散后撤,拔腿就逃。 一些已经咬死了人的野狼,连人的尸体也顾不上了,顶着满脸血,夹着尾巴屁滚尿流。 玄禧面无表情,一唿一吸间,任凭自己的气息逸散,转身揽紧了怀里昏睡的小哥儿,闭上眸子。 * 第二天一早,睡梦中被野物悄悄咬死了家人的几户人家,抱着尸体呜呜咽咽,哭得悽厉。 但逃荒的一路上,饿死病死的人太多了,流民们大都已经麻木。 第30页 有些冷眼看着,神情冰冷。 有些倒还有怜悯,上前安慰了几句「节哀」,便也回了昨晚休息的地方,收拾收拾,继续顶着寒风和飢饿,陆续逃荒南下。 逃荒的一路上都不好走。 玄禧照顾木枝吃了早餐后,随手丢给黄大一个糙粮黑窝窝头,就收了东西,把木枝抱上木板车前堆好的棉被窝里,推着木板车继续出发。 「我们这一路去往南边儿……有目的地吗?」 黄大跟在板车旁边,一边珍惜的啃着半个糙粮黑窝窝,一边别别扭扭的问玄禧:「喂,总不能就这样盲目的走下去吧?」 木枝也迟疑的看向玄禧。 这几日过得太畅快了,他忘了,太奶奶给他的玉镯子,还在他郎君张明财的手里。 而他也不是玄禧的什么人,他是个有郎君的夫郎,早已经身不由己。 黄大的话提醒他了,他不能一直这样受着玄禧的照顾下去。 木枝脸上晕染的乖巧软乎的笑意逐渐僵硬下来。 他需要一个目的地了。 「小乖?」 玄禧看着他脸色变换,眉头微皱,软声问:「在想什么?能不能告诉哥哥?」 「我……」 木枝张了张口,眼巴巴望着他,眼底灌满了茫然无措。 玄禧蹙眉:「可是担心我们到了南方后没地方落脚,会被人欺负?」 玄禧腾出手来,揉揉他脑袋,软声轻哄:「乖啊,不怕,南下……哥哥有认识的人,他是个镖头,有个夫郎,人很不错的。」 「可……」 木枝欲言又止。 玄禧能这样照顾他,已经是他天大的福气了。 他没有理由再求玄禧送他去找张明财。 私心里,木枝也并不想玄禧和自己名义上的郎君张明财见面,对上。 木枝心里矛盾得厉害,但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道:「我不担心的。」 等他好了,能下地走路了,就不连累玄禧,他自己去找张明财。 到时候,他把玉镯子从张明财手里抢回来,就当作报酬,给玄禧。 权当是报答他了。 如果能做到的话…… 木枝心绪烦乱。 他不想去思考,凭自己能不能把玉镯子从张明财手里抢回来,更不想去想张明财到底是不是已经将他的玉镯子变卖,亦或是换了粮食…… 玄禧见木枝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疼得厉害,连忙捏捏他的脸蛋,把他唤回神,小声道:「小乖,到了南方和平的地界儿之后,想做些什么?」 「……我?」 木枝回过神,被他这突然的一问,问愣住了。 「若是南方真的太平,我就努力挣银钱,天天吃上荤腥,还要把小草和小花都送去书塾识字!」 黄大吃完了糙粮黑窝窝,舒服的伸了个懒腰,满眼嚮往。 木枝愣愣的望着黄大,又看向玄禧,两人对上视线。 他茫然的摇了摇头。 在遇见玄禧之前,木枝甚至都没想过自己还能活下去。 玄禧勾起唇,笑道:「再过几日,我们就能追上他们了,到时候小枝的身子估计也好得差不多,可以自己有气力站起来走走了,哥哥就给你介绍张镖头的夫郎,让你们认识。」 「可……」 木枝有些别扭无措:「可是我……」 「乖,不用紧张,等到了南方,我们的生活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哥哥,嗯?」 玄禧垂眸看着他的眼睛,笑意温柔。 黄大在一旁大嗓门插话:「要是真的能好起来就好咯,就怕等我们逃荒到了南方,结果南方那边还是跟我们这边一样,到处都是胡蛮子战乱,那就死翘翘咯~」 他说得没心没肺。 木枝脸色越听越白。 若真是那样…… 玄禧蹙眉,没忍住给了说话不过脑子的黄大一脚:「滚。」 黄大:「我靠!」 黄大猝不及防被踹个正着,身子一歪,险些摔了个狗吃屎,踉跄好几步冲到了官道下边儿。 不过他很快扶着路边的树干稳住身子,扭头瞪玄禧:「你个王八蛋,踹小爷我干什么?难道小爷还说错了?!」 「哥,哥哥……」 「哥哥你没事吧?」 黄花黄草两个小的连忙去拉他。 他们也想瞪玄禧,但是想起之前黄大叮嘱过他们的,一定要记得玄禧的好……纠结愤愤的表情全浮在脸上,没瞪出来。 「哥没事,你们好好走你们的,手扶着木板车走,别乱跑知道没。」 「可是,可是他打你……」 黄草脸蛋鼓起来,有点生气了:「哥,你真的没事吗?」 黄大揉他脑袋,吊儿郎当乐道:「你哥我皮糙肉厚,不就说错两句话么,这不叫打,没事儿,啊,你们好好走你的路!」 顿了顿,对上两个弟弟妹妹担忧的眸子,黄大心里慰贴,舒心道:「好了,继续往前走,可别掉队了,你们哥哥我厉害着呢,真要是打架啊,哥肯定还手了,哥不是那种站着挨打的人。」 「真的吗?」 黄花黄草两人固执的拽着他的衣摆,仰头望他。 「真的,肯定真的!」 黄大举手,再三保证。 前边儿,玄禧已经推着木枝往前走出了一大段路。 木枝担忧的越过玄禧高大的身子,探出脑袋,看向后面路边笑盈盈安慰自己弟弟妹妹的黄大,有些担忧的问:「他们,没事吧?」 第31页 玄禧顺着他的视线回头看了一眼,安抚笑道:「没事,那几个孩子能自己活到现在,就是猴精猴精的,伤不着他们。」 刚才那一脚,实打实挨着黄大的,也就是个脚尖。 玄禧懒散一踹,没用力,黄大猴精一躲,躲得十成十,也就外人看起来他被踹得兇狠些而已。 木枝挠挠脸蛋,沉默了一会儿,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休息呀……」 他的脸蛋有些红,总算是有了些许血色。 玄禧垂眸望着他,眼眸幽深,软声问:「怎么了?小枝累了吗?」 木枝摇摇头。 他咬咬下嘴唇,低头,羞赧小声道:「我,我想去茅房……」 这几天用水比较足,他也不像以前一样吃了东西之后就昏睡,喝的水比较多了,所以…… 他想尿尿…… 可是现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哥儿女子想上个茅房,又十分不方便。 木枝羞臊得耳朵尖都红了,声音微微发颤,道:「我,要是再忍忍,我也可以的……」 「乖,不用忍。」 玄禧好笑又宠溺,抬眼四下环顾了一圈,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坡,将木板车推到大树下,叮嘱道:「小枝先坐着,不要动,哥哥快速搭个隐蔽的茅房出来……坐稳了啊。」 「好,好……」 木枝羞赧的颤声答应。 玄禧将木板车停稳,抽出昨晚遮掩浴桶用的大床单,四下找了几根长棍子,沿着陡峭的小山坡围了大半圈。 围好之后,玄禧不放心的进去看了一眼,仰头四处打量,又蹲下,在中间的地上刨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刨好后,他还蹲上去试了试,不甚满意。 玄禧拍着手走出外面,轻笑问:「小枝,能自己起来吗?」 「可,可以的……」 木枝红着脸拉开裹在身上的被子,吃力的撑着身子,伸脚探下地。 他穿着从老夫夫那边换来的新鞋袜,很干净,没有灰土,鞋底都是新的。 「小心些。」 玄禧忙上前一把揽住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将他抱下来,软声笑道:「不着急,哥哥就守在外面,小乖可以慢慢来,有什么事就叫一声。」 「好……」 木枝羞得厉害,眸子里水光盈盈。 玄禧将他抱进遮掩好的简易茅房里,就插上木棍,挡好出去了。 木枝低头看着地上的坑,脸色爆红。 他,不是女子,尿尿,用不上这个…… * 黄大牵着黄花黄草追上来,瞅玄禧懒懒的依靠着木板车站立,周身瀰漫着冷淡和不羁,茫然的问:「干什么又挡起来?你家小哥儿又要洗澡?」 玄禧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继续半垂着头没说话。 黄大闹了个没趣,挠挠后脑勺。 黄花轻轻拽了拽他的手,小声说:「哥哥,我也想要上茅房。」 「啊?茅,茅房……」 黄大怔愣了一瞬,懵了。 黄草比黄花稍大些,又是个哥儿,他牵过黄花的手,小脸满是认真道:「小花跟我来,小草哥哥带你去茅房。」 黄大:「……」 黄大有些尴尬的挠头,叮嘱道:「别走太远啊。」 「知道了。」 两个小孩儿牵着手钻进了不远处的枯草堆里。 玄禧掀起眼皮子,淡漠道:「如今许多流民开始吃人肉了。」 黄大:「……」 黄大梗着脖子,低骂一声,道:「要,要你说!」 说完,他慌慌张张快步跟了过去。 玄禧看他走到那俩小孩旁边不远处站定,懒懒的换了个姿势站着。 周围安静了一会儿。 木枝小声怯怯的喊:「玄,玄禧……」 「嗯?」 玄禧连忙站直身子,软声应道:「哥哥在,小乖好了吗?」 木枝穿好裤子,红着脸点点头。 意识到玄禧看不见,他连忙小声羞道:「好了,我出来了。」 「好,慢些啊。」 玄禧走到简易的茅房旁边,将卷了床单的木棍拔起,丢到一边,去扶他:「怎么样,身子还有力气吗?想不想睡觉?」 木枝搭着他宽厚有力的胳膊,轻摇摇脑袋,低头红着脸小声道:「还有,不想睡的……」 「看来小乖今日的精神头还不错……」 玄禧扶着他轻笑:「那我们继续出发了,好不好?还是小枝想休息会儿再出发?」 木枝顺着玄禧的搀扶,重新坐回木板车前柔软暖和的棉被窝窝里,轻了一口气,道:「不想休息的。」 他这两日才险险能下地走两步,其他时间都是玄禧蒙着眼睛抱着他解决需求的…… 现在想起来,木枝还脸蛋烫得厉害。 玄禧轻揉了揉他的脑袋,笑道:「好了,我们出发了,脚程加快些,说不准我们明日就能追上张镖头他们。」 张明财的气息也在这个方向,到时候,也许不用找就能遇上。 玄禧敛下眼底的幽深情绪,拉过被子裹住木枝软绵无力的身子,轻哄道:「乖,躺一下吧,躺好,会舒服些。」 第16章 木枝也没什么精力继续坐着,听话顺从的躺好。 玄禧给他垫了个枕头,掖好被子,轻笑道:「我们出发~」 「等会儿!」 黄大牵着黄花黄草追上来,喘息道:「你脚程怎么那么快,慢点儿。」 第32页 他还带着两个小孩儿呢。 玄禧握住木板车把手,一把抬起车把子,淡声道:「把黄花黄草放去木板车边坐好。」 木枝只有眼睛露在被子外面,闻言,反应有些迟缓的扬起笑。 「不是,你一个人推那破木板车,你力道够吗你就让这么多人上去?」 黄大表情别别扭扭,但口嫌体正直,唧唧歪歪个不停,把小花小草抱坐上木板车的动作也没停。 木枝吃力的轻掀开身侧柔软的被子,欣喜道:「小草小花,进来被窝里,在车边坐着冷。」 玄禧温柔含笑的望着木枝,给他拉好被子,而后稍微一使劲儿,手背青筋绷起。 木板车咕噜噜往前行。 黄大:「……」 黄大被无视惯了,小声咕哝两句,撸起袖子就走到板车侧边儿帮着推车:「小爷我有的是力气……」 * 往前走了很远一段路后,木枝和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是面朝玄禧,背靠木板车尾部的东西蜷缩着睡着的。 玄禧推车推得飞快,黄大一直咬牙跟着。 一开始,他还能使力帮忙推两下,后来是直接追着车走的。 险些一个没走稳,往前踉跄了好几步后,黄大终于认输摆手,气喘吁吁坐上了木板车。 玄禧面不改色的推着他们走得飞快,又平又稳。 约莫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们远远的能看见一排连绵不绝的遥远高山。 听路上的流民说:「只要跨越过那分解山,穿过那方关口,我们就能到达南方的地界儿。」 「北方的干冷气都被分解山挡住了,据说南方的湿冷气也过不来,所以这座分解山啊,其实就是南北方的分界山。」 「太好了,我们一路紧赶慢赶的往南逃,如今总算是看到希望……」 「都说南方地界儿太平,是不是真太平啊……」 周围流民脸上的嚮往和喜色言溢于表,风霜都散去了些许。 黄大也有些按捺不住激动,跳下木板车。 他们走了好些日子了,玄禧的脚程特别快,有时候还会抄抄近路,如今马上就要到达分解山的关口,太平的日子似乎近在眼前。 这让他怎么能不兴奋? 玄禧只听着,倒是神色淡淡,慢慢减缓了脚步。 木板车上的木枝和两个小孩儿挤在一个被窝里,昏昏沉沉睡得香甜。 玄禧託了一把木枝歪倒的软绵身子,小心放他躺好,把黄花黄草的身子摆正,掖好被子。 黄大看着他这一些系列动作,眼底情绪闪动,紧抿住唇瓣,别扭十足。 沉默良久,他才语气恶劣的问:「喂,过了分解山之后,你要去哪里?」 玄禧抬眸瞥他一眼,沉声道:「别吵。」 黄大:「……」 黄大噤声。 讪讪了一会儿,黄大忍不住挠挠脸,压低了声音:「喂,你倒是给我交个底啊?」 玄禧慢悠悠的推着板车继续往前走,避开了躁动嘈杂的流民群,走到路边停下,淡声道:「去捡枯树枝,生火。」 黄大惊讶:「现在天色还早,我们不继续往前走了?」 扭头看到了云雾缭绕的分解山一眼,黄大凑到玄禧身边好奇的问:「真不走了?不是,马上就能到分解山脚下了啊,为什么不走了?还有,你不是说这两日就能遇见你那什么镖头朋友?怎么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黄大啰啰嗦嗦,絮絮叨叨。 玄禧烦了,抬腿就是一脚。 「靠!」 黄大「嗷」了一嗓子,快速躲开。 他讨了个没趣,拍拍屁股,咕咕嚷嚷着什么,跑旁边捡柴火起火去了。 玄禧将木板车调转个方向,停稳放好,走到昏睡的木枝身边,轻碰了碰他温凉的脸蛋,眼底掠过一抹柔软。 转过身,他们在一处巨大的石块儿南面,这处背风。 玄禧四下环顾了一圈,确认了比较安全之后,在木板车旁圈了个地方,起火。 黄大吭哧吭哧抱回来一大堆夹杂着枯叶的树枝,全丢到了玄禧刚起来的火苗上,险些把火砸灭了。 玄禧:「……」 玄禧面无表情,看死人似的抬眸看向他。 黄大心虚:「我,我又不是故意……」 自知有亏,他挠挠脸,慌慌忙忙扭头就跑。 玄禧懒得跟他计较,重新把火生了起来。 有枯树叶和干柴的加持,篝火烧得很大。 木板车在巨大的石头块儿和篝火堆之间,加上玄禧生了火之后,扯床单将两侧挡了起来,隔绝了风,木板车被窝里的木枝很快暖和起来。 他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睡姿有些不好,踢开了一部分被子。 玄禧怕他们闹着了本就不舒服的木枝,扯下昨晚黄大三兄妹用的厚棉被,把两个小孩儿和木枝分开了。 「唔……」 木枝被他的动作吵醒,迷迷煳煳。 「好了好了,乖啊,继续睡吧。」 玄禧连忙轻轻拍拍他后背,小声轻哄:「哥哥不吵你了,乖。」 「唔嗯……」 木枝昏昏沉沉,眼睛怎么也睁不开,脸蛋无力的搭在玄禧宽厚的大手上,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玄禧僵了一会儿,小心翼翼放下他的脑袋,给他掖好被子,开始轻手轻脚拆下木板车尾部绑着的竹背篓,掏出锅碗瓢盆。 第33页 这附近都是山,远离了水源,到处都找不到水。 玄禧今个儿出发之前做足了准备,在大浴桶里放了个小木桶,小木桶里装了满满一桶水。 如今他们倒是不缺水吃喝。 玄禧用小锅煮了一锅热水。 想了想,最近似乎都没怎么吃到新鲜的肉类和蔬菜。 他抬眸看了一眼,不远处,许多流民还在神色匆匆的往前走。 他们似乎认为看见分解山了,就马上能到分解山山脚,然后快速穿过那方关口,到达南方的地界,从此过上和平安宁的生活…… 流民们脸上的喜意肉眼可见。 第17章 但是望山跑死马。 玄禧经验足,知道看见分解山和到达分解山是两回事。 他也不着急,不紧不慢的架上大锅。 黄大抱着一大揽干枯柴火又跑回来,怀里还鬼鬼祟祟的揣着什么。 刚把枯树枝哗啦啦往篝火堆旁边放下,他就探着脖子四下瞅了好几圈。 「木哥儿和两个小孩儿还没睡醒?」 他压低了声音问,凑近玄禧身边,偷偷摸摸掏出个玩意儿出来,道:「看我找到了什么。」 玄禧蹙眉,抬眸看向他握起伸出的拳头。 「是蛋,蛋啊!」 黄大摊开掌心,压低了声音,强按捺住兴奋和激动道:「一窝,我整整掏了一窝!这样大小的蛋,起码有十颗!」 玄禧定睛望着他手掌心里躺着的白蛋。 那蛋比鸡蛋还小些,细细长长,模样与人们通常食用的蛋很不像。 玄禧似乎还嗅到了蛋上面的腥臭气。 这蛋瞧着像是刚生下来的。 「你这是什么眼神?」 黄大见玄禧一直蹙眉盯着手里的蛋,还面无表情不说话,炸毛了:「也就是小爷我运气好,否则这么多流民路过,这些蛋铁定早就被捡走了!」 「什咳,什么被,捡走了呀?」 木枝被他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迷迷煳煳醒了。 他吃力的撑着身子坐起来,大口喘息。 「小枝?吵醒你了?」 玄禧冷冷瞥了自觉又闯祸缩起脖子的黄大一眼,连忙起身走到木枝身边,挨着木板车坐下,将他抱进怀里,轻轻拍哄:「怎么今日还这样虚弱难受?身子有气力吗?」 玄禧低头小心查看他的脸色,软声道:「小枝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嗯?有哥哥在,不怕,我们今天晚上在这里休息,明天再继续赶路。」 木枝干涩的咽咽口水,倚靠在玄禧的胸口处,虚弱的摇摇头:「不要了……玄禧,我有点渴……」 「渴了?来,稍等一会儿啊。」 玄禧双手穿过他的腋下,抱小孩儿似的,一把将他抱起来,托着他屁屁,让他趴在肩膀上,随手取了一件厚实的破旧袄子披在他身后,抱着他走到篝火边坐下。 「哥哥煮了开水,倒出来晾着了,可能还有些烫。」 玄禧把他放侧坐在大腿上,烤着暖和的篝火,给他递了一个竹杯子装的温开水,沉声叮嘱道:「慢些喝,小心些。」 「唔嗯。」 木枝接过水道了谢,捧着竹杯子闷头就一顿狂喝。 白日里,他为了少上厕所,根本不怎么敢喝水,忍着渴意。 玄禧拿他没办法,只得小心注意着,时不时给他餵点吃的喝的。 但是木枝多半拒绝,玄禧更心疼了。 下午时也是,上了一次茅房之后,他就再也不肯喝水吃点什么东西了。 然后就一直睡到现在。 玄禧越想,越是担心,眼瞅着他喝完了一大杯水,连忙扬起柔和的笑,夸奖道:「小枝真乖,可还要?」 「唔……」 木枝含着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的水,胡乱用手臂擦嘴,摇头。 他的唇微微嘟起,水水润润的。 玄禧盯着他的唇瓣,喉结微动。 沉默了一瞬,低低道:「肚子饿不饿?晚上想吃什么?」 木枝缓过来了,眨巴眨巴眼,望着玄禧,下意识的把穿着鞋袜的冰凉腿脚伸到篝火前烤。 「吃什么都可以的。」 他的声音软软糯糯的,很小声,夹杂着哥儿特有的清脆。 特别好听。 好听到玄禧忍不住一硬以示尊敬。 玄禧:「……」 玄禧在心里暗骂了句脏话,心道就是这样的声音,他当时在玄家村头,一听见就走不动道儿了! 现在还想将人狠狠揉进紧身体里,狠狠欺负,让他哭出来,让他叫着自己的名字求饶…… 玄禧越想,身子越发难受。 他不敢再继续想下去,连忙将小哥儿的身子挪了挪,避开某个不合时宜的地方,转移开话题,低沉笑问:「小乖晚上想喝炖肉汤还是想吃烤肉?」 「我们,要省点的……」 木枝小心翼翼瞅着玄禧的脸色,怯声道:「我吃糙粮黑窝窝,就好了……」 「不行。」 玄禧揉揉他后脑勺,理顺他有些微乱的长髮,软声道:「如今正是修养身子的时候,之前哥哥不让你吃荤腥,是因为你的身子太过虚弱,肠胃也还没运转好……如今身子已经恢復许多元气了,可不能再吃那些没有营养的东西了。」 「啊……」 木枝茫然的望着他。 玄禧的语速有些快,他听得一愣一愣的。 第34页 但还是一知半解的点点头,答应道:「好,好呀。」 玄禧失笑,捏捏他没什么肉的脸蛋,道:「听懂哥哥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就好好好?」 小乖崽子一脸茫然样,还答应得这样干脆,怕不是被忽悠欺负了,还得跟他说谢谢。 玄禧心里的恶劣念头不断噌噌往外冒,心软得一塌煳涂。 木枝不好意思的挠挠脸,低头小声道:「能听懂一点,就是有些词,不太明白……」 「小枝……认字吗?」 玄禧突然有些疑惑,垂眸望着小哥儿的眼睛,轻笑道:「要是认字的话,哥哥给小枝找几本话本子看看,好不好,这样小枝一路上就不会觉得无聊了。」 木枝低着头,羞赧的扣扣手指,声音细不可闻道:「不认得……我没上过书塾,连,连数数也不怎么会……」 玄禧忙轻拍他的后背,笑着哄道:「没关系,哥哥会,往后可以教小枝……数数的话,十个数以内的加减可会?」 木枝不太懂,羞臊的红了脸,摇头。 玄禧换了个问法:「那小乖有一百文钱,买粮食花去四十九文,还剩多少文?」 「啊,啊?」 木枝闻言,愣愣的抬起头,满脸懵的与玄禧对视,磕磕巴巴道:「还有,五十一文呀?」 他的语气很疑惑,像是在好奇为什么玄禧要问他这个问题。 玄禧听见答案后,笑开了:「小枝这不是很厉害么,怎么说自己连十以内的加减都不会算?」 感情是没听明白十以内的加减是什么意思,但生活常识还是有的。 玄禧把他往大腿上揽了揽,笑得很宠。 隔壁的黄大看不过去了,嚷嚷道:「你别说你家木哥儿了,就连小爷我也没听明白你嘴里那些时不时突然蹦出来的奇怪词彙啊!什么见鬼的营养,加减什么法,你装什么心思深沉呢?说这些鬼话。」 黄大一顿骂骂咧咧。 神奇的是,木枝看着他,清澈见底的漂亮眼眸里,还有些许认可。 玄禧:「……」 玄禧气笑了,看向黄大,冷淡道:「大锅里的水开了,把白面馍馍和背篓里的鸡肉拿出来煮。」 转头轻捏捏小哥儿后脖颈,与他抵着额头,又爱又恨般,牙根痒痒的笑出了声,道:「小哥儿崽子……」 「才,才不是……」 木枝红着脸,心虚的瞥开了视线。 * 鸡是整只煮熟了后剁开封存好的,巴掌大的白面馍馍蒸得漂亮,如今也只剩下三个了,全躺在干净的布袋子里。 「那这些蛋怎么办?」 黄大煮上白面馍馍碎肉汤后,怕珍贵的蛋碰碎了,双手捧着,十分珍惜。 木枝转头看去。 黄大手里椭圆细长的白蛋映入眼帘。 木枝:「……」 木枝沉默了一瞬,有些惊慌的问:「这,这是什么蛋?」 第18章 黄大狗狗祟祟探脖子偷偷环顾了四周一圈,确认没什么人注意这边,才小声凑近他道:「好不容易在那边捡到的,估计是野鸡蛋,别声张,我们正好加餐……」 「这是,蛇蛋啊……」 木枝软软绵绵的声音微微发颤,带着浓郁的惊恐:「我见过,这是蛇蛋呀,不是野鸡蛋……」 「蛇蛋……?」 黄大蹙眉,又仔细看了看手心里的蛋,固执道:「不可能,这肯定是野鸡蛋。这么冷的天,都要生火取暖了,蛇早睡着了,怎么可能还下蛋?」 木枝死死盯着他手心里的一捧椭圆蛋,干涩的咽咽口水。 嗫嚅着张了张口,他下意识往玄禧怀里缩,抖着声音道:「我,我以前还小的时候,就捡了一窝蛇蛋回家……太奶奶告诉我,如今才穿一件厚袄子的时候,有些蛇是还会出来的,只有,只有到十一月,天下雪了,穿一件袄子会冷得受不住了,蛇才会躲起来睡着过冬……」 玄禧揽紧怀里微微发颤的小哥儿,用脸颊贴贴他温凉的额头,低声安抚:「不怕,小枝乖,哥哥抱着呢,我们又生了火,没有蛇敢过来,别怕。」 黄大蹙眉,出神喃喃道:「如今虽已天寒,但才十月底……也不是那么寒……」 他身体很好,至今一直穿着单衣,外面只穿了一件薄袄子,玄禧更是只穿了个薄的外衫,连袄子都算不上。 只是木枝身子虚弱病着,玄禧才给他穿了好几件不怎么保暖的厚袄子,外面还披上厚被子。 他是生病,虚弱得没办法了才这样,黄花黄草两个小的都不至于冷得夸张…… 但也是冷的啊! 黄大回神,看看木枝,又看看玄禧,最后看看手里捧着的细长白蛇蛋,有些破防的问:「不是,为什么这样的天了,那破蛇还会下蛋啊,这合理吗?」 瞅着蛋咽了咽口水,黄大仍是不甘心的问:「那这蛇蛋……它也是蛋啊,能吃吧?」 这么冷的天气,若是他不捡走,那蛇是冷血的,这蛋恐怕也孵化不了,白白浪费。 要是能吃,不如祭了他们的五脏庙。 黄大瞅着手里的蛋,犹豫不决。 木枝惨白着小脸,惊慌摇头:「不,不,我不吃……我害怕。」 小时候他真被蛇吓怕了。 他清楚的记得,太奶奶看出他捡回来的那窝蛋是蛇蛋之后,就带着他把蛋扔到了河边。 第35页 可是,当时他掏蛋时,在附近游荡的母蛇就一路跟着他过来了。 他刚走到河边,就被蛇爬上了身缠住,狠狠咬了一大口。 小腿肚子被咬出两个血洞,黑紫发麻。 当时他就被吓懵了,僵在原地,连哭都不知道哭。 那蛇是有毒的蛇,若不是当时太奶奶反应快,立即给他放了血,后来甚至还典当了一个年轻时结婚的陪嫁银镯子给他看大夫……他早就死了。 木枝现在回想起来,还怕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头皮发麻。 连大夫都说是他命大,捡回了一条命。 一般人被那样毒的蛇咬一口,绝不可能这样全须全尾的活着。 「这有什么好怕的?」 黄大瞅他脸色越来越白,还一直无意识的往玄禧的胸口靠,显然是怕极了的模样,有些乐呵道:「蛇蛋鸡蛋不都是蛋么,只是大傢伙罕见能找到一窝蛇蛋……又不是什么吃人的兇狠野物,有什么好怕的?蛇肉我都不知道吃过多少。」 如今这闹饥荒的世道,连根野菜都难找,有蛇肉吃他高兴还来不及。 「你,你别说了。」 木枝慌慌张张,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万一是有毒的蛇怎么办,我当初掏了蛇蛋,就被毒蛇追着咬了一口……」 「不会的!」 黄大很笃定。 这时候下蛋的蛇本来就少,尤其是天冷了,他们也不在这里长时间逗留,到明日天一亮,他们就走了。 到时候就算是蛇真有灵性想要报復咬他一口,都找不着人。 黄大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木枝:「……」 木枝揪紧玄禧胸口的衣裳,眼眸惊恐的扭头看向他。 玄禧轻拍拍他后背,给他拉好衣裳,垂眸看着他轻笑,安抚道:「乖,没事的,小枝不用怕,有哥哥在,不会有蛇追过来咬人……那蛇蛋,他要吃就让他吃去,我们不吃。」 「不是,别啊,这么好的东西,干嘛不吃啊?!」 黄大很不理解:「这年头,有这样的荤腥吃就很不错了,你怎么还挑上了?蛋补身子啊!」 玄禧安抚着小脸发白的木枝,头也没抬,冷漠道:「我家小哥儿用不着吃这些脏东西补身子。」 脏东西? 黄大一愣,反应过来,大声嚷嚷:「这不是脏东西!」 他的大嗓门儿把黄花黄草两个小的吵醒了。 黄大连忙放下蛋,去照顾黄花黄草起床。 木枝还是有心理阴影,跟黄大小声固执道:「这个,不能吃的……」 玄禧把木枝的脚烤暖和,换了双干燥温暖的鞋袜,给他端了放有少许盐巴的热盐水,笑道:「好了,小枝坐在篝火堆旁烤暖,跟黄大好好说说那个蛋到底能不能吃……要帮忙看着锅里的肉菜汤,哥哥去山里解个手,很快就回来了,好不好?」 玄禧不敢直白的告诉他,如今他们已经缺粮了,需要进山里打猎。 玄禧怕他担惊受怕,扯了个上厕所的谎。 这木枝没有阻拦的道理,羞赧的瞥开视线,不好意思道:「你去,呀……」 这些私密的事情,为什么独独与他叮嘱…… 木枝耳朵尖都羞红了。 玄禧轻捏了捏,扬起唇角,低沉笑道:「好,哥哥马上就回来了,乖乖等我。」 「喂,我说你。」 黄大领着两个小的,小心翼翼的把蛇蛋推进炭火里烤。 他抽空瞅了眼玄禧,翻白眼,无语道:「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你们至于这样腻乎吗?」 玄禧轻轻将坐在怀里大腿上的小哥儿抱下身边垫了衣裳的软凳子上,站起身,揉揉木枝髮丝散乱的脑袋瓜子。 「那你,快些回来。」 木枝羞赧的捂住脑袋,眼巴巴仰头看他。 玄禧心一软,眼眸幽深,沉声笑道:「好,哥哥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转身,快步走向山林。 他的背影很宽厚,高大,虎背蜂腰,光是看着,就莫名给人一种安全感。 木枝盯着他,直到玄禧的身影隐忍入黑暗中不见,一双漂亮的眸子瞪得大大的,眼底水光粼粼,清澈温润。 黄大坐在一旁,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捏着根棍子拨弄篝火堆里的猩红木炭,懒洋洋道:「有啥好看的,你看这么久?」 木枝:「……」 木枝慌忙收回视线,低下头,脖颈都红透了,紧张道:「没,没……」 * 进山后,玄禧一路往深山走。 他行进的速度很快,眨眼就能走二里地。 进到深山,四周的大树半枯不枯,十分萎靡,树根下几乎没什么杂草。 许多野草都已经枯萎了,入目一片萧瑟枯萎的黄。 走进洼地,很底下,才能找到些许比较耐旱的杂草或野菜。 他所在的地方,人迹罕至。 玄禧环顾一圈,眉头微微一皱。 身后,野鸡立马咯咯咯叫着蹿飞出来。 还有许多山里的野物,他们不怕玄禧,就像是来朝圣般,纷纷虔诚的走到玄禧身侧,匍匐下身躯和头颅,瑟瑟发抖。 「呜哇!」 一头野猪勐地从山林杂草里蹿出来,狠狠朝玄禧冲来。 玄禧眼眸一凛,下一瞬,饿得没油膘的野猪身首异处,切面平平整整。 腥臭温热的猪血喷溅,染红了一片枯草,溅了几滴到玄禧的鞋背上。 第36页 他面无表情,周身慈悲的暖光萦绕,眉目诡异的在慈悲和兇恶之间来回变幻。 四周食草的无害野物匍匐发抖,许多直接昏死过去。 稍兇狠些的食肉野物发出「呜呜」的恐惧求饶声,尿了一地。 玄禧紧抿着唇,手脚利索的割下几节干净的竹筒,走到几只昏死的野山羊旁边,挤下满满好几竹筒山羊奶,揣好,随手拎起野猪,剥了皮,放干血,开膛破肚丢了脏东西,快步下山。 天色已经暗下来。 玄禧拎着一头处理干净的,一百多斤的野猪走向驻扎休息的大石头块儿。 远远的,就看到虚弱的木枝巴掌大的小脸惨白,挪到了距离篝火和板车有一段距离的大树下,扶着树干,紧张担忧的望着他之前进山的方向。 玄禧夜间能视物,远远的看着木枝迎风站着,心肝儿都要疼碎了,连忙加快步伐,轻轻出声唤他:「小枝,哥哥回来了。」 木枝看不见黑暗里有什么,听见玄禧的声音,连忙循声望去,小小的虚弱颤声问:「玄禧,是你吗,玄禧?」 「是我。」 玄禧快步走向他。 走得近了,木枝嗅到腥臭的血味儿,影影约约看清玄禧模煳的身影,忙惊恐的走向他问:「你,你受伤了?!为什么会有这么浓重的血腥味?」 「玄禧?哥哥?」 「我在。」 玄禧忙腾出一只手,一把接住踉跄险些栽倒的虚弱小哥儿,半俯下身,托着他屁屁把他抱了起来,安抚道:「别害怕,哥哥在这儿。」 第19章 「没事,哥哥没受伤。」 玄禧心脏胀得发软,笑着用脸颊蹭蹭他担忧的冰凉脸蛋,心疼的问:「怎么不乖乖在篝火堆前烤火取暖,走到这边来了?」 木枝站的这地儿,距离篝火堆起码有二十多米远,难为他这样虚弱着,还挪过来。 更主要的是,这里不安全。 附近不远处是有流民停留下来过夜的,虽然不多,但不远不近,零零散散也有个十多个篝火堆。 玄禧担心他独自一个人过来被流民冲撞,一时间有些后悔。 就算是金山,他也该带着他家小哥儿进去的。 他好不容易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的小哥儿,若是有个万一,他还活不活了? 「没事儿,问题不大,我看着呢!」 黄大连忙从不远处的黑暗中蹿出来。 他手里捏着两三根燃烧的木棍,不知道在挖什么,弄得一身灰土。 黄花黄草两个小屁孩儿也是,浑身脏兮兮的土,脸上还抹了好几道脏的,笑嘻嘻冲过来牵木枝的手,举着手里挖出来的一小把草根就邀功似的笑:「木枝哥哥,你看我们找到的,能吃的!」 木枝能独自站着支撑到现在,已经是废了全身的力气。 他张了张口,吃力的笑了笑,还没说出什么话来,就两眼一翻,身子一软,昏在了玄禧的肩头上。 「小乖?」 玄禧脸色微变,连忙抱紧他软绵绵的身子。 「这,这是怎么了?」 「木枝哥哥怎么了?」 黄花黄草被吓到了,黄大也被他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前问:「怎么回事?!」 借着火把的光亮,看清玄禧手里拎着的百来公斤野猪,黄大心下大骇,脏话脱口而出,勐地蹿到那野猪面前,妄图用瘦猴儿似的身子挡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黄大被吓坏了,惊喜不定。 玄禧抱着昏迷的木枝快步走回篝火堆旁,随手把处理干净的野猪扎进一根木棍里,淡声吩咐:「把架火上的大锅拿下来,肉架上去烤。」 「好,好傢伙……」 黄大连忙照做。 黄花黄草时不时看看那只巨大的无头野猪,又担忧的看向玄禧怀里昏迷的木枝,小脸上满是紧张。 「小花小草过来哥哥这边。」 黄大朝他们招手:「让你们玄禧叔叔带木枝哥哥去木板车那边休息,不要吵他们。」 玄禧:「……」 玄禧看死人似的抬眼睨了不知死活的黄大一眼,抱着昏迷的木枝走到近旁的木板车边。 他轻手轻脚将木枝放下,掖好被子。 俯身看了木枝毫无血色的脸蛋一会儿,玄禧蹙眉迟疑。 木枝的身子弱得太厉害了,距离他把人救回来,已经过了许久,合该已经恢復一半…… 可如今木枝却刚能站起来,稍微站久些还会昏迷,他进山出山也不过一刻多钟,按理说怎么也不该这么快支撑不住…… 玄禧担忧的望着他,轻轻将他额前的碎发拂去脑后,滚烫宽厚的大手捂住他的额头。 很凉。 小哥儿昏迷也很不安稳,眉头皱起,细不可闻的呜咽。 「乖……」 玄禧忙放低放软了声音,轻轻拍着他胸口处的被子哄。 犹豫了一会儿,他还是缓缓朝木枝的唇瓣靠近。 时隔大半个月余,加上他每日用自己的气息给这小哥儿蕴养着……他的身子该是能承受得住的…… 「哥哥,木枝哥哥他怎么了呀?」 黄草蹲坐在篝火堆旁,牵着小花的手,眼巴巴的望着玄禧和木枝的方向,小脸紧绷。 「有你们玄禧叔照顾着,不会有事的,你们还小,不用担心。」 黄大头也没抬,小心翼翼把烤裂开,发焦发黄的蛇蛋拨弄出来,捡起一个,嚷嚷道:「烫烫烫……」 第37页 他一边在手里倒腾,一边吹气,烫着了也捨不得放下。 「来吃蛋。」 黄大被烫得龇牙咧嘴,招唿黄花黄草。 两个小孩儿忧心忡忡的望着玄禧方向,但还是听话的挪到了黄大身边,转回头,低头看向地上烤好的蛇蛋。 蛋白质焦香的味道在空气中瀰漫。 玄禧轻闭了闭眼,在心里唿出一口浊气,缓缓俯下身,柔软温热的唇轻轻碰上木枝冰凉发白的唇瓣。 他浑身僵着,维持着姿势碰了一会儿,咬牙,张口,湿润的舔上了木枝的唇瓣,轻轻撬开,猩红的舌尖探入,贪婪吮吸。 「唔……」 昏迷中的木枝似是受不住,眉头逐渐皱起。 玄禧伸手轻掐住他的下颚,情不自禁的加深了这个吻。 「唔……」 木枝喘不过气来,憋得脸蛋涨红,浑身也开始瀰漫起不正常的红。 他的肌肤快速变得白皙细腻,有些润得泛光。 「呵呃……」 木枝忍不住痛苦的哼出声来。 玄禧浑身勐然一僵,理智瞬间回笼。 他连忙松开掐着木枝下颚的手,支撑在木枝脑袋旁,不舍的张口,与木枝的唇瓣分开。 两人猩红的舌尖都暴露在空气中,一抹银丝拉出,断开。 玄禧难耐的低喘着气,垂眸定定望着昏迷的木枝。 木枝脸色已经变成了健康的红润,肌肤白皙细腻,显露出精緻漂亮的五官,如鸦羽般纤细修长的眼睫毛湿润微颤。 下一秒,他缓缓睁开眼睛。 如小鹿般的眸子湿漉漉,水润润的,带着些许茫然,径直撞进了玄禧的心里。 玄禧忍不住望着他发愣,心跳加速。 「哥哥……」 木枝带着鼻音,低低的唤了他一声。 玄禧连忙回神,笑得温柔,轻声答应:「我在。」 木枝感觉自己现在浑身热得厉害,喉咙里一股子热气闷着,唿出来的气息滚烫。 「发生,什么事了?」 他为什么会觉得舒服,又很难受…… 木枝不理解,缓过神后,对这些莫名的变化有些害怕。 「乖,没事。」 玄禧舔走唇角的湿润,轻笑安抚道:「哥哥刚才给小枝餵了些补身子的药,小乖缓一下就有力气了……以后也不会再撑不住精神,一下就昏迷过去。」 玄禧轻轻揽着他的身子把他抱起来,裹上被子,抱坐到大腿上,轻轻拍着,笑着哄:「饿不饿?哥哥给小枝炖肉汤喝,好不好?多吃些,我们明日就能下地走路了。」 第20章 木枝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仰头看他,傻乎乎的问:「我吃的是仙丹吗……」 他的身子弱成什么样,他心有数。 可玄禧跟他说明日就会好起来……这…… 木枝是想相信的,可是理智告诉他,这根本不可能。 玄禧被他懵逼的语气逗笑了,轻揉了揉他脑袋,晦涩不明的打趣道:「是啊,仙丹……小枝想多吃些,也可以。」 木枝:「……」 木枝搞不明白他话里是什么意思,懵懵的与他对视了一忽儿,动了动鼻尖。 架在火上烤的野猪表层被烤熟,散发出悠悠的肉香味儿,引得周围散乱分布的流民纷纷支起头看向他们这边。 篝火的火光很旺盛,火上的烤猪一目了然。 「那人哪里搞来这么大一头野猪?!」 「好香!」 「娘,娘我饿呜呜呜……」 流民们很快骚乱起来。 有些胆大的,已经开始撑着身子起身。 黄大跟弟弟妹妹分吃烤蛇蛋的动作一顿,忙警惕的抬起头。 他蛋也顾不上吃了,抄起篝火堆里燃烧的一根木棍,起身,恶狠狠的挡在了篝火堆前面,凶得像个被侵占了地盘的饿狼崽子。 玄禧抬眸扫了他单薄瘦弱的背影一眼,还算满意。 是个能担事儿的。 但是流民们也不是傻子,他们摸不清楚玄禧的实力,玄禧又在这饿得所有人都恨不得掘地三尺找吃食的饥荒时候猎到一头大野猪……流民们轻易不敢与他起冲突。 饿极了的流民颤颤巍巍挪到近前,疯狂咽着被烤肉香味勾起的唾液,直勾勾盯着篝火架子上的烤整猪,小心翼翼的试探问:「汉子,汉子……你这是,这如何能弄到这样大的一头野猪啊?!」 有豁得出去的流民直接哀求:「能,能给我们分点儿吗?求求你,这样大的烤野猪,你实力强悍,往后日子也不愁找不到吃的,不像我们这般没用……你,你就当打发乞丐……」 「行行好,小汉子,我家娃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一顿饱饭了。」 「我们家,我们家已经两日没进食……」 黄大:「……」 他还以为会有一场恶战,死死提防着这群流民凑过来抢食了,却没想到对峙的气氛突然拐了个弯儿,全变成求他的了。 黄大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野猪也不是他猎的,是玄禧那混蛋徒手拎回来的…… 黄大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黄花黄草胆怯的蹲在篝火旁,也顺着黄大的视线,扭头,扬起脑袋瓜子,眼巴巴的望向玄禧。 木枝有些害怕,轻轻拽了拽玄禧的衣襟,小声问:「我们怎么办呀玄禧……」 第38页 「不怕。」 玄禧轻轻上下拍抚着他的后背,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把他们打发走就是了,他们不敢动手。」 木枝精力恢復许多,怂兮兮的小声与他咬耳朵:「可是好像不行呀,我们那只架在火上烤的野猪实在太过招人红眼了……」 没得到些什么,那群流民肯定是不愿意走的。 如今野草根都难找,遇见个有吃的,还明目张胆这样摆在明面上…… 若是他饿极了,恐怕也会求上一求。 「乖,别担心。」 玄禧温柔笑开了。 他是一点不着急,悠闲自在,看起来心情特别不错。 拥挤围过来的流民互相对视一眼,齐齐使眼色,个个脸上堆砌起谄媚的笑。 「好汉子,你看你可怜可怜我们……」 流民们得寸进尺,见他们不凶,越凑越近。 黄大被他们身上的酸臭气熏得受不了了,皱紧眉头,挥棍子驱赶:「滚,都滚,谁让你们这么挤过来的,再挤,小爷的篝火堆都要被你们踩灭了!」 黄大的大嗓门嚷嚷个不停,可是流民根本不听他的了。 个个明里暗里偷偷瞪他,神色谄媚的越过他,瞅着玄禧的脸色,还在试图往烤野猪那处挤。 黄花年纪还小,胆子小,坐在篝火旁,被流民们灼热贪婪的眸子盯住,吓着了,傻愣愣的也不知道躲,眼泪噼里啪啦掉。 「不,不要这样……」 木枝急了,挣扎着想从玄禧的身上下来。 「木枝?!」 他一出声,流民群里立即挤出来一个抱着小孩儿的夫郎,身上脏得跟乞丐似的,又惊又喜的激动道:「木枝是你吗?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跟你郎君张明财一块儿逃难吗?你怎么坐在个陌生汉子的大腿上?!」 那人一连好几问。 木枝没想到会在这里突然遇上认识的人,当下就惊住了,傻愣愣的望着从流民身后挤蹿出来的张夫郎。 辨认了好久,他才不确定的轻唤了声:「张,张哥夫郎?」 「哎,哎!」 张哥夫郎欣喜的连连点头,激动道:「我前几日还看见你家汉子,他身上有银钱,许是过活得还不错,他是乘坐着我们镇上地主家的牛车昼夜不停赶路的……他夫郎,你……你怎么没跟他一起?」 「我……」 木枝张了张口,没「我」出什么后续,哑口无言。 他该怎么解释? 说他差点被张明财打死,被丢下了,还是他运气好,捡回一条命,是玄禧救了他,然后就一直带在身边照顾着? 可若是张夫郎又问:这汉子与你无亲无故,为何这样平白对你好? 他该怎么答? 难不成他们苟合在一起了? 这种话如何能说? 木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更害怕他接下来可能的问话。 于是木枝只能低垂着脑袋,不敢与张哥夫郎对视上。 玄禧蹙眉,轻揉了揉他的脑袋,抬眸看向那突然蹿出来的,乞丐似的夫郎,淡声道:「我家小哥儿身子不舒服,你若是没什么事就离开。」 「这……」 张哥夫郎偷偷摸摸瞥了眼架在篝火堆上的烤野猪肉,咽了咽口水,殷勤道:「这不,我们跟木哥儿都是同村的,嗨哟,正巧了在这儿逃荒的半道儿上遇见,不如我们就结个伴,大家互相帮衬着,一起走……」 「狗屁的帮衬,你特娘的就是想从我们这儿分肉。」 黄大抱起哭鼻子的黄花安抚,丝毫不给他留脸面,嘲讽道:「差不多得了,少在那里装,滚吧。」 「你,不是你这娃子,怎么说话呢?」 张夫郎瞅着玄禧的脸色,暗地里瞪了黄大一眼,肚里的火气起来了,可看看火上烤的那一大头野猪肉,他硬是把火气咽了下去。 憋得脸色扭曲古怪。 静默了一会儿,他扭头朝木枝陪笑道:「娃他夫郎,不是我们想来你这儿打秋风,你看看,实在是你的侄儿,他还小,我们这些当大人的可以饿着,可是娃儿不行呀……」 他越说,声音越哽咽,说到最后,抹起眼泪道:「我也实在是没办法了,娃他爹没用,找不到吃食……」 第21章 寒风萧瑟,四周枯树伫立。 因常年没雨水浇灌,冬日里的刺骨冷风一吹一刮,树枝丫上本就不多的枯黄树叶扑簌簌飘落。 很冷,围在周围不愿散去的流民衣着破烂,面黄肌瘦,也很可怜。 黄大张了张口,脸上有明显的动容。 他自己独自一人带着黄花黄草两个小的弟妹,一路上遭受了诸多冷眼和刁难,自是能体会到逃荒求活的艰辛和压力…… 这种时候,能活下去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 「我,我们家娃儿也是可怜……」 「我家娃儿他爹找不到能吃的,我们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见他们有松口的意思,四周的流民连忙往前挤,纷纷开始卖惨。 一大群人哭哭啼啼,吵吵嚷嚷。 「喂!你他娘的,喂!」 张夫郎抱着小孩儿,猝不及防被神色激动的流民们推挤到后面,立即就变了委屈的嘴脸,泼妇似的愤愤大喊:「别他娘的挤了!」 周围又开始喧譁嘈杂起来。 流民的吵架叫骂声,混杂着孩子的啼哭…… 第39页 他们挤着挤着,不约而同的往篝火旁凑。 妄图浑水摸鱼搞点肉走的人不在少数。 黄大半步不移的挡在所有流民前面边儿,带火星子子的木棍狠狠一挥,大吼:「我看他妈的,谁敢动老子吃的!」 他的声音很大。 虽被嘈杂声压下不少,但还是镇住了些人。 「黄大。」 玄禧不紧不慢的开口,淡漠道:「去把板车尾绑的大砍刀拿出来,一人给他们一刀,砍死,就地掩埋。」 「啊,啊?」 黄大听着他平平淡淡说出杀人的话,懵了一瞬。 扭头与他对上视线,黄大立即懂了,扭头大步沖向木板车车尾,一边沖,一边大声骂骂咧咧:「小爷这就去,都特娘的饿都要饿死了,还敢来抢小爷的吃食,小爷跟你们同归于尽!一人一刀砍死算逑!」 围拢过来的流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惊疑不定。 他们还妄图从这儿得到些好处,轻易不肯离开。 直到黄大真掏出了一把砍柴用的大砍刀。 无赖似的流民慌了,散了不少人。 黄大自个儿都被吓着了,握着刀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 这大砍刀起码有他胳膊长,玄禧什么时候搞来的,他也不知道,怪,怪吓唬人的。 他就嘴上功夫厉害些,可从来没杀过人。 现在,玄禧让他用这刀去砍人…… 黄大颤颤巍巍,强装镇定。 「把刀放下!」 原先被挤走的张夫郎又挤了过来,表情难看。 装可怜不成,他拿起了长辈的架子,张口就是:「我说木哥儿,怎么着你都得唤我一声哥夫郎,你就许他们这样对我?!啊?!你个不忠不孝的东西!」 「你骂什么?」 他不骂木枝还好,一骂,玄禧淡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脸色难看的一手揽着木枝的腰,一滚烫有力的胳膊托着他的屁屁,抱小孩儿似的,侧着身子把他抱了起来。 「唔嗯?!」 木枝被徒然拔高的视线吓了一大跳,连忙抱紧玄禧的脖颈,颤声问:「干,干什么?」 「乖,不怕。」 玄禧护住他后腰,软声安抚道:「没事,摔不着,放心啊。」 「啧啧啧,瞅瞅你们这亲密劲儿……我说木哥儿,你哥夫郎我没记错的话,你如今还是张明财的夫郎吧?啊?我们这大邦王朝的官家,可都还没在呢,不过是那该死的胡蛮子打过来而已,你就敢这样不管不顾的在外找野汉子……你活腻了?!」 张哥夫郎似笑非笑,讥讽道:「你就不怕到了南方地界儿,再遇见些认识的人,指着你的鼻子骂你骚贱蹄子……」 「闭嘴!」 玄禧眼瞅着怀里的小哥儿被说得脸色越来越白,表情淡得发冷,两步就到了张夫郎面前。 他身躯高大,怀里抱着木枝,硬是比抱着孩子的张夫郎高出好几个身位,压迫感十足。 「你,你想干什么?!」 张夫郎被唬了一跳,慌张后退几步,眼底布满惊恐和警惕,嘴硬道:「我告诉你,我可是木哥儿的同村长辈!按辈分他应该……「 玄禧垂眸软声与木枝笑道:「小乖可想给他一巴掌?」 「啊?不,不……」 木枝一愣,连忙摇头。 玄禧轻笑了声,垂眸,冷漠骇然的眸子略过张夫郎。 张夫郎后背一寒,梗着脖子对峙:「你,怎么着啊,你还想打我不成?!」 玄禧上下扫量他一眼,正要腾出一只手。 「玄,玄禧……」 怀里的小哥儿似是察觉了,慌忙按住他青筋狞扎的胳膊,挣扎着颤声道:「我自己,可以的,放我下来……别,别……」 张夫郎说得对,他们仍是大邦王朝的百姓,于情于理,他和玄禧都不该这样逾越。 今日他和玄禧这样亲昵的一幕,若是被相识的人出去说了,他的名声不要紧,可是玄禧不能被他连累…… 可是偏偏,他本能的忍不住…… 木枝紧抿着唇,挣扎着下了地。 结果脚刚着地,周身萦绕的温暖热气被寒风吹散,他发现自己根本捨不得离开玄禧充满安全感的温暖怀抱。 木枝心里发酸发胀,一时间特别想哭。 他想和张明财合离。 木枝脑海里掠过这个念头,被自己吓了一跳,旋即反应过来,更加坚定了决心。 看到过更好的景色,体验过蚀骨的温柔宠爱,他哪里还能再容忍得了张明财那种尖酸可怕的汉子? 木枝如今不想听太奶奶临终时与他说的话:往后嫁人,无论如何也要忍住脾气,失了郎君的庇护啊,这哥儿女子,活不了多长的。 委屈受着些,一辈子也就这样忍忍过去了。 这世上唯一疼爱他的太奶奶是这样告诫他的。 未被卖给张明财当夫郎之前,他也不是这样温顺的性子,是在张家遭受磋磨的这些年,生生忍出来的。 木枝愣愣的站在篝火堆旁,仰头望着玄禧,久久回不过神。 「嗯?」 玄禧疑惑的歪了歪头,望着他,眉宇间满是溺人的温柔笑意,伸手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而后,俯下身平视,小声笑问:「哥哥在呢,小枝这样看着哥哥,想说什么?」 木枝:「……」 木枝缩了缩脖子,低下头,轻摇了摇。 第40页 玄禧高大帅气得不像话,矜贵又野气,当真是吸引人的。 木枝想,若他没有身不由己,他一定会主动大胆些…… 小哥儿的脸色变来变去。 恢復了精力,他活泼的本性也跟着恢復不少,只是,脑袋瓜子里似乎有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 玄禧宠溺的望着他笑,轻揉了他脑袋一把,走到篝火堆旁。 周围的流民被黄大举着砍柴刀吓唬散了,只留下三两个脸皮厚不死心的,还在不远处蹲着,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们。 黄大挥舞着手里的刀,骂骂咧咧:「饿死鬼投胎啊,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自己去找吃的养活自己和家里人?那畜生都知道草长在地上要自己张口去啃呢……」 他大嗓门的叫骂声不带歇一口气的,明里暗里,阴阳怪气,骂得很难听。 蹲在附近的流民心怀觊觎,眼神阴郁,却没人敢反骂回去。 被黄大拿刀威胁着,撵回到自个儿家篝火堆前的张夫郎听着,脸色铁青,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什么玩意儿,人尽可夫的东西!」 隔得远了,木枝几人都没听见。 玄禧耳朵灵,张夫郎话音刚落,他就眼眸狠戾的抬起了头。 第22章 * 半夜,篝火上烤着的野猪肉散发出浓郁的焦香。 为了让肉快速熟透,黄大一晚上都在抄着菜刀片肉。 他双手沾了荤油,一边干活,一边咽着口水给黄花黄草两个小的餵饱了,自己也吃得满嘴油。 木枝有了些气力,在玄禧照顾下,自己动手吃了晚饭,填饱肚子。 好不容易把三个小崽子哄睡,黄大还在撸着袖子烤肉煮肉,力求明天一早能带上便捷的熟肉,一直忙活个不停。 玄禧给沉睡的木枝掖好被子,垂眸怜惜的看了他一会儿,站起身,扭头走向张夫郎一家子在的篝火堆。 「餵?」 黄大抽空往嘴里塞了一块儿烤得焦香的碎肉,压低了声音问:「你干嘛去啊?!大晚上的,到处乌漆嘛黑,你不睡觉了?」 玄禧头也没回。 他沉着脸,一路走到半梦半醒间的张夫郎面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子,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脆响。 张夫郎被狠狠打了脸和嘴,脑子都懵了。 「啪!」 又是一巴掌。 鲜血混着口水飞溅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张夫郎回过神来。 「你,你……」 他满眼惊恐的挣扎,想说些什么,可嗓子眼儿就像是有什么堵住了似的,两股战战,本能的恐惧让他根本说不出话来。 玄禧这个眼神……是想杀了他的…… 意识到这一点,张夫郎更加恐惧的挣扎,眼泪鼻涕混着唇角渗出的血迹,煳了满脸,喉咙里只发出「呜呜」的哭噎声。 「吵什么,他娘的谁啊?」 张夫郎身旁不远的汉子被吵醒,玄禧扭头看去,眼眸微眯。 「你谁啊?!」 那汉子一看有人闯过来了,以为是小偷,蹭的一下站起身,怒道:「滚,快滚,老子警告你,再不滚老子对你不客气!」 玄禧一把甩开手里吓得跟死猪一样的张夫郎,拍拍手,走向那汉子,淡声问:「就是你让自个儿夫郎过来欺负我家小哥儿的?」 「你家小哥儿?」 汉子有些疑惑,扭头看向被甩趴在地上的张夫郎。 他想起来了。 「你就是木枝那哥儿的姘头!?」 姘头? 玄禧笑了。 下一秒,他一拳狠狠捶在那汉子脸上。 「噗!」的闷响。 汉子猝不及防,被玄禧的大力道捶踉跄好几步,张口吐出了两颗带血的门牙。 「呃,啊……」 他捂着血煳煳的嘴,攥紧牙齿,跪在地上痛苦唿号。 玄禧漫不经心擦了擦手,路过张夫郎,随手把脏帕子甩他脸上,淡声道:「骂我可以,敢再骂我家小哥儿……等死。」 张夫郎又惊又惧,僵在原地浑身发抖。 黄大举着片肉的菜刀,嘴里叼着一块儿肉片,愣愣的看完全程。 直到玄禧走回自家篝火旁,倒了些冷水洗干净手,黄大才勐地反应过来,回过神,凑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紧张的问:「喂,你就不怕?!那可是木哥儿的同村亲戚?!要是他们跟木哥儿告状怎么办?你就不怕木哥儿跟你生气?!」 玄禧掀起眼皮子淡淡瞥他一眼,擦干手,道:「我家哥儿没有受欺负的道理。」 「可……」 「别吵。」 玄禧随手把擦手的毛巾晾起来,语气凉凉道:「弄完睡觉,明日一早出发。」 黄大:「……」 黄大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看看已经走到木板车旁躺进木枝被窝里的玄禧,又看看木板车下,篝火堆旁,被窝里睡得香甜的黄花和黄草,再低头看看手里油汪汪的菜刀和旁边随时能吃的烤肉…… 「啧……」 这么护犊子的狗玩意儿。 黄大暗骂了声脏话,加快煮肉的速度。 * 第二天一早,天色蒙蒙亮起来。 篝火已经燃烧完,地上炭火炙热。 旁边的大铁锅和打水用的木桶里,装满了弄好的熟肉。 炭火上,还有猪骨头架子,上面有肉末,烤得焦香。 第41页 玄禧睁开双眸,就看见黄大手油汪汪的捏着菜刀,和衣躺靠在黄花黄草的被窝外面,睡得香沉。 肉都已经处理好了。 大块的肉条用树叶包好,剩下的碎肉在大锅和木桶里。 玄禧轻手轻脚下了木板车,环顾一圈。 四周,拖家带口的流民已经开始出发,继续南下逃荒。 隔壁张夫郎家,一大家子大早上的吵吵嚷嚷,时不时还能听见张夫郎的悽惨叫声。 抬眼看去,他男人肿着脸,恶狠狠的骂着什么,还对对张夫郎拳打脚踢。 张夫郎则是哭嚷着抱紧了小孩,怨毒的眸子偶尔剜向他们这边。 玄禧懒懒收回视线。 「唔嗯,你怎么这么早就起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黄大揉揉眼,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睏倦哑声道:「我昨晚一个人搞到将近凌晨,才睡了一个多时辰,困死我了。」 说着,他连打好几个哈欠。 玄禧看向木板车上迷迷煳煳也要醒的木枝,好心情的走到木板车旁,软声问:「可醒了?嗯?」 「嘶?!」 黄大以为他是在跟自己说话,勐地倒吸一口冷气,惊恐的瞪向他:「你脑子坏掉了?发什么癫?这该死的见鬼的语气……」 话没说完,黄大正好看清他把木枝从木板车柔软的被窝里抱起来。 黄大:「……」 黄大一噎,话都卡在了嗓子眼儿里。 他就说玄禧那混蛋跟他绝不可能用堪称温柔的语气说话。 黄大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起身,把黄花黄草叫起来,道:「起床吃肉咯~」 「还早,小乖要不要再睡一会儿?」 玄禧还当木枝身子虚软得厉害,给他裹好了厚实被子,轻轻抱到了大腿上。 「唔……」 木枝迷迷煳煳,揉着眼睛,哑声道:「不要了……」 「渴吗?」 玄禧勾起唇角,将他散乱的髮丝拨拢到脑后。 木枝懵懵的摇摇头。 他睡醒了,但是没有特别清醒。 在玄禧大腿上坐了一会儿,发了一会儿呆,才慢慢缓过神来,动了动鼻子,道:「好香呀……」 「饿了?是我们烤肉的香气,等吃了早饭就出发继续赶路了,小枝。可要多吃些,才能又力气。」 玄禧含笑给他拿来洗漱的温盐水,道:「先洗漱,早饭吃肉汤泡白面馍馍,可好?」 木枝对上他温润勾人的眸子,有些愣神,反应过来后,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 意识到彼此身份的不妥,他挣扎着想从玄禧大腿处下地,小声羞赧道:「不,不能这样抱着呀,放开我……」 以前他身子虚弱得厉害,没有力气管这些东西就算了,可如今他已经好了,世俗公约,他不得不在乎。 脚一沾地,木枝就红着脸,连忙挪到了炭火温热的火堆旁。 第23章 旁边,黄大已经让黄花黄草洗漱完了。 两个小孩儿,大早上的,想去上茅房。 黄大朝炭火上的铁锅扬了扬下巴,道:「肉汤已经煮上了,很快就能煮开,你们看着锅啊,别烧干了。」 说着,他带两个小的去了远处隐蔽的干草丛里,双手抱胸,倚靠在一棵树干上,警惕的环顾四周,有些吊儿郎当。 附近的流民陆陆续续走上官道大路,许多人偷偷摸摸的看向玄禧和木枝的方向。 炭火上炖煮的肉汤已经煮开了,烤过的大猪骨头在开水里沸腾,肉香味瀰漫。 路过的流民都忍不住咽口水,贼眉鼠眼的瞅,小孩儿更是哭闹不止,馋得在地上打滚,不愿走。 可没人敢上前讨要。 昨晚张夫郎一家子放低姿态,或是端起长辈架子,都试过了,今日两夫夫脸上身上都是伤。 流民们有所顾忌,不敢乱来。 「小乖来,小心烫啊。」 玄禧盛了一碗肉汤,在里面泡了白面馍馍,小心递给乖乖巧巧蹲坐在火堆旁的木枝,笑道:「吃完早饭,小枝今日就有力气自己走路了,多吃些。」 「谢谢……」 木枝腼腆的接过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看了看还在远处的黄大,又看看坐在身边人高马大的玄禧,他犹豫了一会儿,捧着碗小声问:「我们,什么时候能到南方的地界儿呀?」 「嗯?」 玄禧将他落在耳边的碎发挽去耳后,轻笑道:「小枝可是觉得在路上无聊了?若是脚程快些的话,我们这两天就能到分解山脚下,若是慢些,恐怕还需要五六日。」 他没说的是,到了分解山关口,他们不一定能过关。 一路上,他探听了许多消息,山里的鸟兽也在议论,说是南北分界,战事祸患也分界。 北方遭受连年大旱大涝,南方却是连年细雨绵绵,虽说时有小旱,但到底能过活。 且南方没有战事祸患,百姓活得太平,祥和。 这就导致了越来越多北方的逃荒流民想一路南下,进入南方地界儿。 可南方虽也是大邦王朝的国土,但管理南方的王爷是个谋略有度且狠得下心来的,早在第一批逃荒的流民过了分解山关口后,就立即下令封锁了关口。 非有通关令牌文书不得过关。 所以他们这次跟着流民大部队南下逃荒,恐怕得聚集在关口那儿,到不了南方地界…… 第42页 玄禧想了想,这些东西他还是没开口跟小哥儿说。 有些事儿他知道,他解决就是。 小哥儿身子刚刚恢復,实在没必要为了些琐事忧心。 「我还以为……快了呢。」 木枝被玄禧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耳朵尖都被他盯红了,羞赧的捧着大碗,埋头喝肉汤,避开与他对视。 玄禧眼底灌满笑意,指尖缠绕着他的髮丝,柔声道:「小枝的头髮披散,被风吹乱了,待会儿要是想自己走路的话,可不能这样……哥哥帮你束起来可好?」 「不,不用……」 木枝更羞了,连忙往旁边挪了挪屁屁,低头小声道:「我自己来……」 就是连郎君都没这样亲昵过的,如今他跟玄禧没名没分……哥儿汉子终究有别。 木枝不敢再连累他。 默了默,他连忙小声道:「谢谢……」 玄禧眉梢轻挑,勾起唇角笑道:「躲什么,难不成还怕哥哥会吃了你?」 「我,我没有呀……」 木枝红着脸,埋头喝汤,喝得唿噜噜响。 怎么看也不像是没有的心虚模样。 玄禧轻笑出声。 天色已经大亮,散乱的流民深深吸着空气中飘散的肉香气,忧郁无神的继续上路,周围很快空荡下来。 黄大一左一右牵着黄花黄草,懒洋洋的晃悠回来时,黄花黄草手里还一人抓了一把鲜嫩带土的茅草根,笑得见牙不见眼。 玄禧抬眼扫过他们,蹙眉。 黄花黄草习惯了他这冷漠兇悍的模样,也不怕他。 一走近,他们就甩开了黄大的手,笑嘻嘻的抓着茅草根跑向木枝,献宝似的脆声道:「木枝哥哥你快看呀!」 「我们尿尿的时候在旁边的石头缝里挖到的。」 「这个根可好吃了,很甜的。」 「我给你一半,木枝哥哥,你尝尝呀。」 「是什么呀,我看看?」 木枝也不嫌弃,笑着放下还没吃完的汤碗,接过黄草递给的,沾满土的茅草根,轻拍了拍,弄干净土,就要往嘴里送。 「别。」 玄禧眼疾手快,连忙一把握住他冰凉的小手,无奈道:「脏,可不能就这样往嘴里送啊,小哥儿崽子。」 「不脏的,不脏的,把土弄干净就不脏啦。」 黄花胡乱摇头,以为玄禧不肯让木枝吃,挥舞着手解释:「我们都吃的,这是好吃的。」 木枝一双漂亮的眸子也水润润的看向他,无辜道:「这个能吃的呀……我以前吃过,玄禧……」 「不是不让小枝吃。」 玄禧好气又好笑,拿走他手里的茅草根,倒了些水出来洗干净,才递给他道:「你身子弱,比不得黄花黄草他们抵抗力强,可不能抓着什么就进嘴,得注意些。」 「可……」 木枝张了张口,瞅着被重新送回手里的干净茅草根,火一烤,上面沾的水很快就干了。 「吃吧。」 玄禧好笑的捏捏他温凉的手心。 小哥儿如今恢復大半活力了,倒是知道跟他避嫌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要的可不是两人相敬如宾。 玄禧望着他,眼眸变得幽深。 * 早饭后,他们收拾好包袱细软,将锅碗瓢盆放上木板车,勒紧,绑好。 木枝能自己走路了,怎么也不肯再坐上木板车,让玄禧费力推,而是带着黄花黄草两个懂事的小孩儿,三个娃娃走在前面开路。 背影单薄,却十分活泼。 玄禧推着木板车跟在后面,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溢满出来。 黄大自认是个汉子,这几日能吃饱穿暖,他力气恢復不少,走着走着就忍不住道:「喂,让我来推推。」 玄禧扭头瞥他一眼。 黄大一梗脖子,语气生硬道:「这几日都是你在扛,总不能啥活都让你干完了……那我不成吃干饭的了?」 他和黄花黄草三个人,与玄禧无情无故的,全凭玄禧和木枝的一丝恻隐之心在照顾…… 虽说他能厚着脸皮,可到底惧怕吃白饭,怕刚好起来的生活又被打回原形。 他一个汉子,是不怕流浪饿肚子,不怕被人打骂,可黄花黄草是女子和哥儿,他们不行。 黄大不想让弟弟妹妹再遭受以前的苦难,因此每日能干什么活,他都抢着干。 但也没什么活计,无非是找枯枝生火烤肉做饭这些美差,玄禧和木枝都宽容,他馋了还能立马整两口吃的。 黄大很满意,更不想被赶走,大人似的,拍着胸脯道:「你能不能起开,让小爷推会儿!」 玄禧:「……」 玄禧淡淡的「啧」了一声,让开位置,把木板车把让给他。 黄大快速接过,身子立即被两轮木板车的重量带着晃了两晃,险些往前面栽倒。 「我靠你娘……」 他连忙稳住身子,吃力的按住车把,防止木板车往前倒去,硬是把木板车推起来了。 车子一旦推动起来,就比较好控制了,只要注意避让官道上的土坑和大石头,就还算好走。 黄大推着木板车跟在所有人后面,得意的「哼」了一声,颇有一种:小爷还奈何不了你了?的牛气。 玄禧见他能扛,懒散的双手揣兜,漫不经心走到了木枝身侧。 木枝扭头看他。 第43页 两人对上视线,玄禧扬起唇角,笑意温柔。 木枝心脏勐的跳漏了一拍,慌忙羞赧的撇开头,移开视线。 玄禧瞅着他逐渐染上红意的耳朵尖,眼底的笑意更盛,软声问:「小乖累不累?还能走得动吗?」 黄花和黄草眼巴巴的仰头看看玄禧,又扭头看看木枝,小脸上满是疑惑,似是想知道:才走了不过半个时辰,怎么会这么快就累? 木枝被俩纯粹无邪的小孩子和玄禧灼灼的目光盯得浑身别扭,红着脸磕磕巴巴道:「我,我不累,的……」 冷风一吹,他脑子就更清晰了。 想起来之前,他稍微显露出疲惫的表情,玄禧就会立即把他抱进怀里,抱小孩儿似的滚烫粗壮的胳膊托着他屁屁,让他趴在肩上…… 木枝脑子乱糟糟的,羞得浑身发热,鼓着脸,闷头往前走。 玄禧越看,越觉得心动好笑,心软得一塌煳涂。 第24章 * 往前走了一段,官道上的流民聚得越来越密集。 流民们不断放缓步伐,个个探着脖子往前瞅。 前面似是发了什么事,有些堵路了。 木枝和黄花黄草两个小的走在前面,傻乎乎的不知道看情况,玄禧忙握住他的手,软声道:「小枝乖,我们先停一下。」 「唔嗯?」 木枝茫然回头,下意识的问:「怎么了?」 「没事……」 玄禧话还没说完,脸色微变,眼疾手快护住他的脑袋,一把将他带进怀里,快速上前一个错身。 断裂的木棍从前方密集吵嚷的人群里飞出来,险险擦着玄禧的后背过去。 流民群立即喧闹起来,脏话辱骂声震天。 「小花小草!」 黄大心里一紧,慌忙丢下木板车沖向他们。 玄禧下手一拎,将黄花拎到身后,一块儿石头正正好砸到她刚才站的位置。 「小花!小草!」 黄大脸色大变,连滚带爬的冲到到他们身边,一把将黄花黄草揽进怀里。 「带他们离开这里。」 玄禧语气冷淡,倏地伸手一把攥住远处飞来,砸向黄大脑袋的尖锐石头块儿。 「他,他娘的……」 黄大惊恐的瞪大了眸子,后背惊出一身冷汗。 反应过来,他一手一个快速抱起受了惊的黄花和黄草,踉踉跄跄跑嚮往前翻倒的木板车后面。 「咚!」的一声。 前方飞出来的断裂树枝尖锐的砸到木板床把手上,又弹飞砸落。 黄花胆子小,直接被吓哭了。 嚎啕大哭。 黄大靠着木板车坐在地上,按着黄花黄草的脑袋,紧紧将他们护在怀里,颤声道:「别怕,没事。」 「乖,不怕,哥哥在。」 玄禧也快速抱起惊慌的木枝,大步藏到一棵半枯萎的大树干后。 木枝本能的搂紧他的脖颈,不解的颤声问:「发,发生什么事了?」 「乖,没事,前面的流民打起来了,不关我们的事。」 他话音刚落,一个破烂恶臭的鞋底子「唰」的在不远处飞过,砸在树干上。 「你娘,操!」 「抢老子娃饼子,老子弄死你!」 「你他娘的!」 前边儿,干仗的流民越来越多,群架打起来,一片混乱。 怕死的流民四散逃开,以打群架的流民为中心,空出一大片空地。 玄禧偏头看了一眼。 那群流民已经打红了眼,原地抄起什么就往人身上打砸,被殃及的无辜流民越来越多,加入群架的流民也越来越多。 这一路逃亡,缺衣少食,提心弔胆,生怕小命不保,流民们心里都憋着一股气。 如今火气被挑起来了,叫骂声震天。 「玄,玄禧……」 木枝攥紧了玄禧的衣裳,有些被吓着了:「怎么办?」 小哥儿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心跳快得厉害,紧抿着唇,声音都在发颤。 「不怕,乖啊,哥哥在呢。」 玄禧一手托着他屁屁,一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把他整个人护得严严实实,软声道:「我们不过去参与,等他们打完就好了,不关我们的事,嗯?小枝乖,不用害怕。」 「可,可是他们,什么时候能停下来……」 木枝咬住下唇,又怂又惊慌的想看看情况。 玄禧一把按住他脑袋瓜子,往自己脖颈处一送,轻笑哄道:「乖,别看,他们打人可凶,要是把你吓着了,晚上可要哭鼻子了。」 「我……」 木枝刚想说我才不会,可他才「我」了个开头,「碰」的一声,干枯的树枝砸在了他们旁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干上。 树枝发脆,四分五裂。 许多碎屑溅到他们这边。 玄禧连忙挪了下步子,侧身挡住。 「玄禧!」 木枝被吓得惊唿一声,本能的埋进他脖颈处,攥紧了他胸口的衣裳。 玄禧拍着他后背轻笑,安抚道:「我们家小枝这猫崽子似的胆子,还想看别人打架?若是晚上做噩梦被吓醒了可怎么是好?」 「我,我不怕。」 木枝埋在他怀里颤声反驳。 没有丝毫信服力。 玄禧眼底的笑意更盛。 过了一会儿,不知道是谁惊恐的大喊了句:「死,死人了,死人了啊啊!!!」 第44页 打群架打红了眼的流民逐渐停下来,看见躺地上浑身是血,身子都被踩得血肉模煳的人,齐刷刷后退开,惊恐的一闹而散。 大邦王朝还没灭国。 搞出了人命,被官府知道了,那可是要偿命的。 玄禧只偏头看了一眼,就眼疾手快的捂住了木枝的眼睛,低声道:「小枝乖,别看。」 紧接着喊:「黄大,别让小孩看。」 黄大刚想探出头来查看情况,闻言,暗骂了一声脏话,顾不上看情况了,立即转回身捂住跟着想往外看的黄花黄草的眼睛。 他们什么都没看着。 虽然好奇,但也懂事的坐在黄大怀里,乖乖没动。 「怎么回事儿?真死人了不成?」 黄大自己还是个半大汉子,顾着黄花黄草,就顾不上去查看情况了,继续躲在板车后面大喊:「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禧瞅着远处官道边血肉模煳的身躯,脸色不改,神色淡淡。 看了一会儿,也没人上前去查探情况。 那死了的流民,似是孤身一人,没有家人,尸体就这样被践踏得稀烂,血肉模煳,肠子都从破开的肚子里淌出来,混着橙黄浑浊的液体…… 玄禧抿唇沉默了一瞬,道:「没事。」 没人去多管闲事,浓郁的血腥味在冰凉的空气中飘散,不断钻进人的鼻子里。 「玄禧?」 木枝看不见,反倒不那么紧张了,伸手轻轻扣住他捂自己眼睛的大手,疑惑的问:「是不是真的有人被打死了?让我看看呀,我不害怕。」 「乖,先别动啊。」 玄禧捂着他的眼睛,低下头,额头轻抵着他的额头,笑道:「待会儿哥哥直接抱你过去……小枝帮着照顾黄花和黄草,可好?这样残忍血腥的场面,小孩子可不敢让看……哥哥和黄大还要推我们的木板车过去呢,嗯?好不好?」 「可是……」 木枝仰头望着他,眨巴眨巴眼,迟疑了一瞬,点点头。 现在不是任性添麻烦的时候。 不怕流民起冲突,就怕流民的冲突会起到他们头上。 「真乖,那哥哥先带小枝过去。」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弯下腰,一把就抱住他屁屁把他抱了起来。 「啊,唔……」 木枝下意识环抱紧玄禧的脖颈,趴在他肩窝处,羞赧的红了脸,小声抗议道:「不要,这样,我可以自己走的……」 玄禧把他往上託了托,伸手按住他后脑勺,让他把脸蛋埋在自己脖颈处,看不见外面的景色,才低沉笑道:「小乖,闭上眼睛,不要偷看。」 「我没,没有……」 木枝轻挣了挣,没挣开,玄禧已经护着他脑袋,走上官道。 浓郁的血腥味越来越刺鼻。 第25章 就听见玄禧淡声道:「黄大,捂住小孩的眼睛,捂紧了,跟我走。」 「就这么走?那我们的木板车怎么办?」 黄大神色紧绷,却还是听话的站起身,一手一个抱起黄花和黄草,严肃道:「你们自己埋在哥哥怀里,不许抬头,不许睁眼睛偷看。」 「好!」 黄花黄草齐齐应声。 黄大把他们的身子往上掂了掂,一咬牙,走出木板车后,快步走到玄禧身旁。 目光下意识的瞥向远处血肉模煳,倒在地上的尸体,那个流民的眼珠子险些撑爆了,猩红凸显出来,望着他们的方向,十分可怖。 「亲娘……」 黄大麦色粗糙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脚下一软,险些抱着两个小孩栽倒在地。 他自己也才是个半大的小子。 玄禧面不改色,出手扶了他一把:「怂了?」 「谁,谁怂了!」 黄大梗着脖子大声嚷嚷:「不就是个尸体,小爷见多了去了!」 玄禧神色漠然,护住怀里的小哥儿,率先迈步往前走。 路过血肉模煳的尸体,仔细看看,还能看到被许多流民踩踏之后,肉血与泥土混在一起的烂煳模样。 玄禧蹙眉侧身,挡住了木枝偷看的可能。 一路往前,走了一段,回头已经看不清那尸体是什么模样,四周也没什么人,玄禧才停下脚步,将木枝放下来。 「我其实,没那么胆小的……」 木枝从他身上滑下地,羞赧的揪着衣裳下摆往下扯,小声咕哝:「我也不怕尸体……」 玄禧扬起唇角,低笑道:「哥知道,我们家小乖厉害着呢,是哥哥害怕。」 「才不是,你少煳弄我……」 木枝撇开脸蛋,看见脸色惨白得不像样的黄大,一顿,连忙上前帮着他抱下黄花:「你没事吧?」 黄大胡乱摇头。 一放下黄草,他脸色扭曲大变,连滚带爬冲到一边,扶着树干「哇」的一声,吐了个天昏地暗。 「哥哥!」 「哥哥!」 黄花黄草异口同声,慌忙跑向他:「哥哥你怎么了?」 「哥哥你没事吧,你别吓小花……」 两个小的半趴在他后背上,快哭了:「哥哥你怎么吐了呀?」 「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别,别过来……」 黄大把早上吃进去的东西全吐了个干净,浑身发软,朝他们摆手:「哥哥没事,你们别过来……」 「哥哥……」 第45页 黄花黄草不肯走。 玄禧上下检查了挣扎着想过去看情况的木枝一遍,确定他身子没事儿,精神也好,没被吓着,轻松了一口气,揉揉他脑袋,小声道:「哥哥过去把我们的木板车推过来,小枝在这里和黄花黄草一起,不要乱跑,可好?」 木枝慌张的看看吐得脸色惨白的黄大,还有哭得厉害的黄花和黄草,又看看身边可靠的玄禧,迟疑了一会儿,连忙点点头。 玄禧扬起唇角,捏了他脸蛋一把,抬脚往回走。 死了人,四周空荡荡的,流民都绕着走。 他走回木板车旁,近处已经有几个胆大的流民想翻板车上的东西了。 玄禧警告的扫了他们一圈,扳正木板车,推动,路过血肉模煳的尸体,回到木枝身边。 黄大已经缓过来些许,不管不顾的坐在路边的石头块儿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手脚还有点发抖。 木枝蹲在一边,怀里抱着黄花黄草。 他们神色紧绷。 不远处,盯着他们四个小孩儿的流民不少。 玄禧脸色冷凝,走过去,本还落在他们身上的视线匆忙消失不见。 「玄禧。」 木枝连忙起身,巴掌大的小脸上扬起惊喜,担忧道:「你回来了,我们木板车上的东西可有被人抢走?」 玄禧眉眼温柔下来,笑道:「没事,小乖怎么蹲着了?可是累了?」 木枝摇摇头。 黄大脚软得厉害,这会儿也不犟了,吃力的爬上木板车。 玄禧推动车子,带上他们继续往南方走。 「小乖今日的精神倒是不错……要是想去茅房,或是饿了渴了,要和哥哥说,嗯?」 木枝乖乖巧巧的走在他身边,闻言,点点头。 黄大难受着难受着,坐在木板车上就睡着了,黄花黄草到底年纪还小,没法儿走一天的路。 往前走了一段后,玄禧停下木板车,固定好,把木枝连带着两个小孩儿都给抱上了木板车。 「为,为什么弄我呀……」 木枝被吓了一跳,羞红了脸,挪挪屁屁道:「我还没有累,可以再走一会儿的。」 「乖,你身子刚恢復,还没恢復好,不能这样高强度的走。」 玄禧给他拿了件自己的厚袄子,软声哄道:「把袄子穿上,或是盖着,可以睡一会儿,等我们停下休息了,哥哥叫你,好不好?」 「我……」 木枝想说不太好。 他不能总仰仗着玄禧。 可是对上玄禧充满宠溺和疼惜的眸子,他一句话说不出来了。 抿唇哑巴了半晌,木枝穿上玄禧宽大的袄子,把半个泛红的脸蛋埋进袄子里,闷闷的道:「好……」 「真乖。」玄禧轻笑出声。 * 第三天,散开的流民逐渐在官道大路上聚集,人越来越多。 越往南方走,路上越是拥挤。 玄禧推着木板车前行的速度越来越慢,时不时还能看见推着木板车,相互磕了碰了的几户人家叉着腰破口对骂。 流民们的情绪都不太好。 木板车上,木枝和几个小孩儿都睡着了,身子软倒,躺得乱七八糟。 玄禧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无视了四周的叫嚷声,小心绕开堵路的流民,又往前走了一段。 下午时分,沿着官道停下驻扎的流民越来越多。 许多人缺衣少食,衣衫褴褛,饿得面黄肌瘦,瑟瑟发抖。 其中也不乏有家境稍微好些的,带着家丁护卫,大锅里煮着香喷喷的白米粥。 木枝就是在香甜软糯的粥米香气中被香醒的。 他缓缓睁开一双漂亮的眸子,一扭头,就对上了身旁几个小的眼巴巴的馋样。 黄花黄草和黄大比他还先起来。 「醒了吗?」 玄禧好笑的找了个避风宽敞的地方停下木板车,伸手穿过小哥儿的腋下,一把将他抱起,抱进了怀里,走向黄大生着火的柴火堆。 「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木枝下意识的环抱住他的脖颈,反应过来,羞赧的连忙抵住他的胸膛,怯声道:「你快放开我呀,我自己走,我能自己走了……」 玄禧轻拍了拍他的屁屁,凑在他耳边小声说:「乖,别动,周围人都看着呢。」 木枝:「……」 木枝羞得耳朵尖都红了。 偷偷环顾四周一圈,果然不少流民明里暗里的瞅他们这边。 木枝更不好意思了,埋头藏在玄禧肩窝处,任由他宽大滚烫的手掌心托着屁屁,不敢乱动。 玄禧痞痞的扬起唇角,抱着他在燃烧起来冒着烟火气的篝火旁坐下。 「我们今天就这样落脚休息,不继续往前走了?」 隔了几日,黄大从看见尸体惨状的恐惧中恢復过来,精气神还算不错,起身伸了个懒腰,问:「天色似乎还早,估摸着还也得有一个多时辰才能到傍晚……」 话说到一半,他嗅着空气中隐隐约约的食物香气,收回扫量四周的视线,蹙眉道:「怎么回事?好像不太对劲……」 这附近驻扎的流民不像是今日刚到的,一些流民的篝火堆燃得很旺盛,下面铺满了炭灰,一看就是烧了许久的。 那些流民,肯定在这儿停留三日以上了。 玄禧没答他的话,将木枝揽放在大腿上,含笑小声哄着他:「冷不冷?衣裳拢好些,等哥哥把凉白开烧热了再喝,不然喝了冻肚子。」 第46页 「我也,不怎么渴的……」 木枝侧着身子坐在他大腿上,羞赧的低头扣手指。 前面是温暖的火堆,身边是玄禧火炉一般滚烫宽厚的胸膛,安全感十足。 木枝时刻记得自己是已经嫁了人的,是有郎君的…… 可是瞅着玄禧刀削斧凿般线条凌厉的俊帅侧脸和下颚线……木枝心跳得越来越快。 他还是动摇了。 可理智与道德的束缚却又硬生生将他的思绪拉回。 如今的他,肯定是配不上玄禧的。 不该如此。 木枝慌忙咬紧下唇,在心里胡乱摇头。 玄禧不知道他弯弯绕绕纠成一团的小心思,揽住他纤细的腰肢,微微往前俯身,倒出暖和发烫的热水,小心递到他面前,叮嘱道:「慢些喝啊,先抿一小口试试看烫不烫。」 「谢,谢谢……」 木枝回过神来,连忙双手捧住被子,埋头轻抿了一口。 水温正好。 不喝水时不知道渴,一口水下肚,渴意就上来了。 木枝捧着竹筒杯子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子,才深深喘了一口气。 玄禧心疼又好笑:「还说不渴,都渴成什么样了……肚子饿不饿?」 木枝舔了舔湿润的嘴唇,胡乱摇摇头。 他挪着屁屁,想从玄禧身上下来。 玄禧揽住他腰肢的胳膊一紧,小声道:「别动,小枝乖,我们要开始做晚饭吃了。」 今日,他们午饭都没吃。 几个小崽子在木板车上就睡过去了,早该饿了。 但是他没说弄吃的,他们都乖巧懂事的不喊饿…… 玄禧心疼,忍不住揉揉木枝的脑袋,嘆口气。 十七八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怎么能饿肚子? 玄禧想喊黄大把木板车上的粮食拆出来,扭回头一看,那死娃子一手扶着木板车尾,呕得昏天黑地,脸色惨白。 他肚里连水都没有,就差把胆汁吐出来了。 黄草惊慌的给他拍背,一边拍一边哽咽:「哥哥,哥哥你,你怎么了呀,呜呜呜,为什么,还吐……」 黄花则被黄大莫名其妙又开始吐的惨样吓得哭出声来,紧紧揪着他衣摆摇头:「哥哥呜呜呜,哥哥不要死……」 第26章 玄禧:「……」 「发生什么事了呀?」 周围流民的嘈杂声和呜呜的风声大,木枝没听真切黄大的动静,正要扭回头看,巴掌大的小脸就被玄禧一个掌心盖住,往回一转。 「乖,别看。」 玄禧无奈的转开话题,小声问:「小乖晚饭想吃什么?」 「可是……」 木枝扣着他的手指,还是有些不放心,想转头去看。 「乖啊,没事。」 玄禧揉揉他脑袋,拨弄他额前的碎发,轻笑道:「他是汉子,若是不经歷些事儿,往后怎么养家?总不能让自个儿的媳妇儿夫郎扛事吧?小乖说对不对?」 「啊……」 木枝愣愣的看着他,下意识又想扭头去看黄大。 玄禧眉眼含笑,滚烫宽厚的大手直接挡住了他的视线,哄道:「小枝乖啊,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 看个尸体还能吐几天,没用。 木枝:「……」 木枝看不清,探着脖子上下左右晃了一圈,玄禧的手跟自带定位似的,挡得严严实实…… 又听见那边黄大长舒一口气,骂骂咧咧:「王八蛋,都这种时候了,谁他娘的家里还有余粮,居然白粥配烤肉……」 看了人血肉模煳的死尸样,又闻见瞅见烤肉,一联想…… 黄大脸色扭曲了一瞬,连忙拉着黄花黄草回到篝火旁。 他抄起热水,也顾不上还烫,咕嘟咕嘟就往嘴里灌。 灌完,一擦嘴,低头问:「小花小草要不要喝?」 黄花黄草乖巧的蹲在一旁,眼巴巴瞅着他,齐齐点点头。 黄大忙又给他们倒水。 木枝茫然的眨巴眨巴眼。 农村土里摸爬滚打出来的孩子,是坚韧的。 木枝眼看着黄大几个孩子恢復活力,张罗着要去捡枯树枝,要去找找看石头缝隙里还有没有能吃的草根……愣愣的,扬起一个软绵绵的笑。 玄禧直勾勾盯着他,看得心软,无意识的勾起了唇角。 * 入夜也就一眨眼的事儿,天空暗得昏沉。 他们没法儿继续往前走了,索性就在原地驻扎下来,把睡觉和吃饭的家当也卸了下来。 吃过热水加盐巴泡馍后,暖唿唿的填饱了肚子,黄大坐不住了 他放心的把黄花黄草留下来,自己蹿进流民堆里,不见了身影。 走之前,他还跟玄禧说:「小爷去探探前面是个什么情况,你们看家啊。」 玄禧没搭理他,看了一眼天色,眉头微皱。 空气中的水汽从分解山山顶那边不断攀爬蔓延过来,这天不是要下雨,就是要下雪了。 他们已经到分解山的地界儿,但要想过南方去,还得过分解山关口。 若是可以,他们能在暴雨落下之前到达南方地界儿才是好的,可…… 关口已经被重兵把守控制。 玄禧垂眸看向蹲在篝火堆旁和两个小孩儿一起烤暖的木枝。 小哥儿崽子小小一只,穿着他宽大厚实的袄子,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 第47页 黄花黄草两个小的穿着合身的干净厚旧袄子,反倒显得稳重些。 仨凑在一起,一个年龄。 玄禧眼底掠过一抹笑意,走到木板车旁,动手将板车上的杂物卸下来,铺设好被子,整理出一个干净柔软的被窝。 想了想,他环顾一圈,觉得需要寻个能挡风避雨的山洞。 可四周过分空旷,稍好一些的位置,都被先到的流民占了,他们就在路边不远的一棵大树旁落脚…… 玄禧不放心,往天空看了一圈,淡淡瞥过树枝上停留的鸟雀。 下一瞬,鸟雀振翅飞出,扑翎翎作响。 木枝带着两个小孩儿无聊,三双眼睛直勾勾的期待的望着玄禧,满眼写着:我们想帮忙,想帮忙。 小狗狗似的,就差把屁屁后面的尾巴疯狂摇起来了。 玄禧失笑,朝木枝招招手,笑道:「过来。」 「玄禧叔!」 黄花黄草登时喜笑颜开,噌的一下起身跑向他。 木枝下意识挂在嘴边的「哥哥」,怎么也喊不出来了,脸上的笑有些僵硬。 他眨巴眨巴眸子,上下扫量玄禧好几眼,低下头,磕磕巴巴跟着黄花黄草小声喊:「玄,玄禧叔……」 玄禧:「……」 玄禧:「?」 给他气笑了。 玄禧磨了磨后槽牙,朝小哥儿伸手道:「小枝过来。」 木枝:「……」 木枝偷偷瞟他一眼,低头,扣着手指踌躇。 玄禧好气又好笑,软了声道:「小枝乖,到哥哥这儿来。」 木枝小声咕哝:「……我不知道你的年纪……」 他不是故意的。 只是觉得自己该和黄花黄草喊一样的称唿…… 玄禧后槽牙紧绷,颌骨青筋凸显。 深唿出一口气,他无奈的把小哥儿拉进怀里,托住他屁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啊唔……」 木枝本能的环抱住他脖颈,羞怯别扭的撇开脸蛋,磕巴道:「你干,什么……」 玄禧又爱又恨,牙根痒痒,忍不住轻拍了他屁屁一巴掌,气笑道:「让你喊哥哥,倒是没记住,两个小崽子被黄大那混子坏心眼教坏了,喊叔叔,小乖倒是一下也记住了,嗯?是不是该打?」 「我,我不是故意的……」 木枝把手肘横在他肩膀上,埋头羞出一身汗来:「你又不告诉我,你的年龄,看着,看着……」 「难道哥哥看着像?」 木枝不这样说还好,一这样说,玄禧更加气笑了。 他虽然已经不知道几万岁了,但是一直维持着二十五岁的外貌,只是这些日子没怎么注意边幅,看起来有些风霜而已,他怎么就是个大叔了? 「二十五……」 木枝听见他说出来的年龄,愣了好一会儿,不可置信的抬起头问:「你都,二十五了,还没成亲吗……」 第27章 玄禧:「?」 玄禧气笑出声。 木枝愣了一瞬,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脸蛋爆红。 迎着玄禧的眼睛,木枝心虚的不敢与他对视,慌忙低下头紧张的扣着手指。 「小哥儿崽子……」 玄禧舌尖舔过后槽牙,笑道:「哥哥没娶亲怎么了,小枝还不许了?嗯?是不是屁屁痒了,想挨揍?」 「我没有……」 木枝心虚的不敢看玄禧,心里却是高兴的。 莫名其妙的情绪,他不敢去深究。 玄禧拿他没办法,索性一本正经的给他交代了一遍自己的情况—— 二十五岁,未婚,没有别的心上人,身高一米□□,浑身肌肉结实狞扎,能力很强,棍棍很长,持久力高,一拳能打死一头野猪,即便是在战争灾荒年,也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黄大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在他们身后幽幽说了句:「你就吹,还一拳能打死一头野猪……你咋不说你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丢树上去?」 几人齐齐回头看去。 黄大嘴里叼着一根枯黄的茅草叶子,双手揣兜,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破旧袄子,精神头很好,吊儿郎当。 见大家都看他,黄大痞气一笑,凑近篝火堆,蹲下道:「又起风了,好冷……」 黄草想了想,歪头说:「哥哥,你说得好像不对。」 黄花附和点头:「之前玄禧叔叔一只手就拎了一头大野猪回来,难道你还能比那头大野猪还要重吗?」 黄草胡乱点头:「就是就是。」 黄大:「……」 他想起来了。 那天晚上,玄禧拎了一头处理干净的野猪从黑暗中走出来,仿佛浑身都撒发着救世主的金光! 还有那天晚上的烤肉,喷香! 他吃得肚子熘圆。 一想到烤肉,又联想到那具瞪着眼珠子死不瞑目,肠子都脱出来的血肉模煳的尸体…… 黄大脸色扭曲了一瞬,连忙转开注意力,道:「我去打听了一下情况。」 玄禧抱着木枝在篝火堆旁边坐下,淡声问:「如何?」 张明财的气息就在附近不远,他不会感受错。 不过黄大没见过张明财,他该是认不出来的。 黄大也确实只打听到了一些不轻不重的模煳信息,斟酌着道:「那些早来到这儿的流民说,这儿其实就是分解山脚下了,大山脚下往前延伸一部分,是南方王爷的军队在驻守,他们估摸着有三四万大军,牢牢镇守着分解山关口,不让流民过去,其余地方都是逃难过来的流民。」 第48页 「为什么呀?」 木枝有些着急,有些不解。 大邦王朝的疆域这样大,虽然他没出过远门,但也没听说过哪座城池会不让百姓进入的。 「因为我们如今的身份是流民。」 黄大搓了一把脸,难受道:「没有官府文书证明的,通通都是流民。」 以往和平,守城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百姓过去了。 可是如今战乱,不一样。 守城的将士要防止敌国的细作进来,还要防止伪装成百姓流民的敌人偷偷潜入南方搞事,不得不防。 可是这样一防,南下逃难的流民们就通通被堵死了路。 除了最早一批流民过去了,后来剩下的几乎所有流民,都聚集在这处。 北方不断还有躲避战乱南下逃荒的流民百姓。 到时候,这里的流民只会越聚越多。 他们不得不尽早做打算。 毕竟如果只是流民汇聚就算了,就怕有个万一。 万一镇守北方的将士们真的挡不住,那些胡蛮子真的烧杀过来…… 流民太多,他们避无可避。 黄大能想到这些,玄禧自然也能想到。 不过玄禧倒不是很急。 如今重要的事儿,是找到张明财,把他抢了小哥儿的玉镯子拿回来。 玄禧垂眸查看小哥儿的脸色。 木枝听得小脸皱巴在一起,与黄花黄草两个小的表情如出一辙。 玄禧看着,有点想笑。 但怕小哥儿恼羞成怒,到底没笑出来。 木枝疑惑的看他两眼,蹙眉提出疑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呀?守城的将士有没有说什么时候会开关口让我们过去呀?」 他与绝大多数聚集在这里的流民一样,还对过关抱有一丝希望。 毕竟他们已经走到这里了,如果不过分解山的关口,到达南方地界儿,他真的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黄大说得对,他们是抛弃了家乡逃难出来的流民,这里没有他们的土地,没有他们的容身地。 「乖,没事。」 玄禧按住他脑袋轻揉了揉,安慰道:「问题不大,就算过不去关口,也有哥哥在呢,不会让我们家小枝饿肚子没饭吃的,放心……不过如今确实该好好打算了,小枝有想去的地方吗?」 「想去的地方?」 木枝被问得一愣。 玄禧笑道:「如果我们过不去分解山关口,小枝想去哪里?」 「我,我不知道呀……」 木枝有些茫然。 这一路上,他是闷头煳里煳涂跟玄禧走的。 许是因为玄禧救活了他的缘故,又许是他习惯了玄禧给他的庞大安全感,他一直没有想过后面该怎么办。 又或许是本能的抗拒去思考,于是玄禧这样一问,他就懵了。 木枝抬眼,湿漉漉的偷偷看了玄禧一眼,紧抿着唇,没说出话来。 「没关系,小枝不知道,我们就慢慢来。」 玄禧看他脸色不对,轻拍着他后背安抚:「小枝乖,我们一起想办法,哥哥只是随口一问,不知道去哪里也没关系,胡蛮子不会马上就杀过来,我们可以在这里休整一段时间。」 黄大接话道:「就是一直留在这儿也没事吧?流民这么多,要是那胡蛮子杀过来,我们就往那镇守分解山关口的军营里跑。那么多士兵在,我们死不了。」 顿了顿,黄大咧嘴笑道:「说不定到时候,我们可以趁乱摸到南方地界儿那边去。」 「可是,可是哥哥。」 黄草拽拽他的衣袖,疑惑的问:「那我们怎么知道,南方地界安不安全呢?」 黄大一把捏住他小手,低头小声道:「乖小草,你还小,听不懂,等我们到了南方地界就知道了。」 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 如今的一切,都是他道听途说听来的,那些流民们都这么说,他也就这么相信。 但是黄大还想维护自己在小弟小妹心中高大的形象,装得十分有大人样。 玄禧一锤定音道:「那就先留下来看看情况。」 主要是木枝的玉镯子还没找到,他不安心,玄禧也不捨得他成日惦记,成为遗憾。 * 去找山洞的鸟雀扑翎翎飞回来了,落在他们头顶的大树枝上,叽叽喳喳。 鸟叫声太过反常,不少流民都从地上站起身,仰头盯着树上那几只鸟雀。 鸟叫了一会儿,三两流民忍不住抄起地上的石头,瞄准鸟雀狠狠砸过去。 鸟叫声一停,扑翎翎又飞散开去。 玄禧往篝火堆里填了些枯树枝,若有所思。 天色彻底暗下来,稍远些的景色已经看不清。 吃了晚饭后,玄禧重新将杂物收拾好,绑上木板车,道:「我们要换个地方,小乖,带齐你的东西,我们走了。」 木枝有些惊讶,连忙拍拍衣裳站起身帮忙收拾,好奇的问:「我们不在这里停留了吗?」 玄禧凑到他耳边,小声笑道:「乖,别大声,哥哥发现一个更好的地方可以落脚。」 那山洞不大,也就只能站两三个大人,但是背风,地势也还算高,比露天睡觉好多了。 玄禧勒紧木板车上的东西,拍拍旁边空出来的位置,道:「小乖来,坐上来。」 木枝帮着把锅碗瓢盆固定好,摇摇头道:「不用,我可以自己走了。」 第49页 「乖,听话。」 玄禧二话没说,掐过他腋下,一把将他抱上木板车,走到板车把手处,道:「天黑了,路上不好走,你若是摔了,哥哥还得心疼顾着你,乖乖坐好啊。」 木枝还想说什么,黄大瞅了玄禧的脸色两眼,把黄花和黄草也抱到了木板车上,安置在木枝身旁,快步走到木板车旁边,道:「我们走,我来帮忙推车。」 玄禧软声叮嘱:「小乖坐好啊,我们出发了!」 话落,木板车晃动两下,平稳前行。 他们没有往官道大路上走,而是在树林里穿梭。 官道上和官道附近都是流民生起的篝火堆,隔个十米左右就有一堆人落脚,不好走。 森林里的路虽说也难走,但到底不用避着人,加上玄禧力气大,能很好的稳住。 那小小的山洞就在前方靠近军营处,他们走上大半个时辰,在夜深之前,到了。 因着往前走了许远,周围映入眼帘的,都是几百米的矮山,山体连绵,直接连到高耸入云的分解山上。 山里情况不明,外来的村民不敢上山,附近官道上的流民就更多更密集了。 去往山洞的山路实在不好走。 玄禧推着木板车往前走了一段,板车的木头轮子被石头缝隙卡住了。 木枝被震了一下,慌忙问:「怎么了?」 「车轮被卡住卡紧了,不能用蛮力推。」 黄大连忙喊:「先停下,我们先停下吧。」 玄禧动作一顿。 木枝立即从木板车上跳下来,撸起袖子道:「我来帮忙呀。」 「小心些。」 玄禧被小哥儿往下跳的动作吓得心惊胆战。 地上到处都是锋利尖锐的碎石头,万一一个站不稳,磕着碰着了…… 玄禧不敢想,忙道:「小乖到哥哥身边来。」 「我没事的。」 木枝扬起一个软软的笑,被他的紧张唬得有点不好意思,忙走到木板车另一边道:「我来帮忙推车。」 玄禧:「……」 玄禧心疼又无奈的嘆了一口气,妥协叮嘱:「小乖要注意着脚下,不要被石头块儿绊倒摔跤了,路上黑漆漆的,我们没有照明的东西……要扶着木板车走,知不知道?」 「我知道的。」 木枝在木板车旁边,扶着板车上的东西,帮着偏转车子。 黄花黄草知道自己帮不上忙,乖乖的在车上坐着,绷着严肃的小脸紧抿着唇。 「小乖靠近哥哥些。」 玄禧忍了忍,还是没忍住叫木枝。 他实在不放心他家的小哥儿。 身子看着是刚好些……干什么活? 若不是条件不允许,他家小哥儿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是使得的。 「好。」 木枝连忙听话的挪了位置。 玄禧大手一捞,就把他带到了一个伸手就能够到的安全位置,叮嘱道:「不用使力,哥哥有的是力气,要小心脚下。」 木枝胡乱点头答应着,手上帮着弄车的力气半点没少使。 被卡住的车轮挣开,玄禧立即把木板车推到一处还算平坦的地方,道:「小枝,过来哥哥这里,哥哥抱你到板车上。」 「不用,我帮忙,推车……」 木枝扶着板车上的东西,红着脸微微喘息,有些不乐意。 他已经受了很多照顾了。 如今已经不是废人模样,再让玄禧时时刻刻贴身伺候着,他心里过不去。 「乖些……」 玄禧瞅他忸怩的小模样,止住了话,眼底的笑意就溢满出来,道:「怎么了?可是不愿意?」 木枝偷偷抬眸看他一眼,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他其实不太敢违抗玄禧。 诚然,他知道玄禧对他好,可实在是这些年被张明财和那家子人磋磨怕了…… 但凡他稍稍有些许迟疑或是反抗,那家子人定是会把他往死里打的。 如今这样违抗玄禧……木枝心里其实也没底,紧张,害怕。 玄禧瞅着他纠在一起的小表情,眼底满是笑意,没捨得让他胡思乱想太久,玄禧伸手盖住他脑袋瓜子,揉了一把,无奈妥协道:「小乖不想的话,那就算了……不过要走到哥哥身边来,好不好?揪着哥哥的衣裳,小心些走路。」 「前边儿的路不好走。」 黄大擦走额头的冷汗,喘了一口气,道:「别他娘的磨磨唧唧了,再迟下去,天都得亮。」 张口就没好屁。 玄禧冷冷扫向他。 黄大:「……」 黄大后脖颈一凉,缩缩脖子,连忙闭嘴跑前边儿去了。 木枝没再别扭,严肃的绷着一张小脸儿,揪着玄禧身后的衣摆,磕磕绊绊跟在他后边儿。 这边的山路实在不好走,到处都是裸露出泥土面的尖锐石头,枯黄的杂草杂七杂八缠绕在一起,许多带刺扎人的荆棘刺草混在其中,稍不注意就会划破人皮肤。 加上天已经黑透了,他们没有火把,只能摸黑走路…… 玄禧倒还好,他闭着眼睛都能走。 可是木枝和黄大是普通人,他们瞪大了眼睛也瞧不清楚,时不时摔一跤。 「小心。」 玄禧不知道第几次搀扶住身后险些摔跤的木枝,在心里无奈的嘆了口气。 好不容易走到小山洞附近,周围没什么流民在,他们离了流民聚集的路边许远。 第50页 站上山脚的高处往远处眺望过去,流民们零零散散生起了许多火堆,照亮了黑暗,星星点点,仿佛充满希望。 玄禧只瞥了两眼,转身就进了小山洞。 山洞很小,很浅,能站的地方不过一平米余,只能容纳两三个成年大人紧挨着站在一起躲雨。 严格来说,这也不算是山洞了,顶多算个凹陷进去的凹处。 玄禧快速将小山洞清理干净,割了许多干枯的茅草,梳理整齐,确定没有小虫子,才铺设在地上,又在最上方垫上厚实的棉被。 「小乖。」 弄完,他回头叫了一声。 木枝已经快支撑不住了,白着小脸,身旁倚靠着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迎着冷风,有些摇摇欲坠。 他细不可闻的应了声:「我在这儿……」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快步走到他身边,俯身把他横抱起来,道:「小枝,怎么这样虚弱?可是喝着冷风了?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 木枝吃力的揽住他脖颈,羞赧道:「我没事的。」 脸都白了,不可能没事。 玄禧把他抱进山洞里,放下,半跪在他面前道:「小枝乖,先在这里坐好,毯子在这里。」 玄禧一边叮嘱,一边拿过旁边的小厚棉被,给他裹在身上,道:「哥哥马上去生火,待会儿就暖和了……是哥哥不好,以为你身子骨好些了,没注意到让你吹了冷风。」 「没事的。」 木枝连忙摇摇头。 他是真的没事,只是今日这样走山路,又帮着推车,精力消耗太大了些。 他身子扛不住,才会这样。 玄禧听着,在心里嘆了口气,揉揉他脑袋。 身后,黄大抱着一把枯树枝跑回来,略有些兴奋道:「快,快生火,你们瞧瞧,我带什么回来了?」 「什么?」 「什么呀哥哥?」 两个小的齐刷刷抬眸扭头朝他看去。 黄大「哗啦」一把把枯树枝放下,从怀里掏出一颗巴掌大小,已经干干巴巴,被鸟兽虫子啃走了一小半的黄花梨。 那梨子着实不好看。 但确确实实是还能吃的。 几个小的眼睛都亮了。 黄花年纪最小,直接兴奋的蹦起来:「有果子吃,有果子吃咯!」 「小花,小心点。」 黄大笑着走向她,道:「别着急啊,哥哥给你们分,大家都有。」 「太好了!」 黄草腼腆的笑着,把黄花带到身边。 * 篝火燃起来,照亮了小山洞前刚开拓出来,平坦的四周空地。 玄禧站在空地边缘还算高的地势上,遥遥的往远处看去,嗅了嗅鼻子,眉头微皱。 这里就在分解山脚下不远,南方的云团不断过来了。 充满水汽的云团,势力很大。 玄禧暂时还预估不出来那水汽,到底会变成雨还是雪……亦或是雨夹雪。 但不管是哪种,他们目前所在的这个小山洞,都无法给他们带来庇护。 玄禧神色有些凝重。 一转眼,木枝和几个小孩儿在篝火堆前说笑,画面很温馨。 玄禧眼底掠过笑意,走下高处,蹲在火堆前,笑道:「待会儿谁愿意来帮哥哥忙?我们要去割些茅草,在这处搭个能住人的茅草房子来。」 黄花黄草一听,连连举手:「我,我我我,我吃饱肚子了,能帮忙。」 「我会割草,以前家里的猪草都是我去割的。」 「我也是,我跟小草哥哥一起去的。」 玄禧眼底满是笑意,抬眸看向木枝。 木枝已经很疲惫了,可也还是鼓着小脸认真道:「我也要去,我也能帮忙。」 小哥儿脸蛋被篝火烤得红扑扑的。 玄禧失笑,道:「那分配任务,黄大带黄花黄草去割茅草,哥哥带小枝去砍能承重的大树,好不好?」 「好!」 「好好好!」 黄花黄草激动的胡乱点头。 他们为自己能出力干活而高兴,小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黄大:「……」 黄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瞅瞅一直看着木枝说话,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就给安排了任务的玄禧,又看看难掩兴奋的黄花和黄草…… 黄大:「……」 得。 如今玄禧的威信力是起来了。 连黄花黄草这俩和他站一边的小崽子也能使唤动了。 但忍了忍,黄大还是忍不住没好气道:「这好好的,干嘛搭茅草屋啊?我们不是就在这儿逗留几天,还得继续往前走?」 那分解山的关口还没过去,北边儿的胡蛮子,随时有可能突破北方边境防线,长驱直下。 到时候他们要是还留在这里,就危险了。 玄禧掀起眼皮子扫他一眼,给木枝添了点粥,淡声道:「短时间内,我们过不去分解山的关口。」 否则这里不会逗留那么多流民。 分解山脚下就是南方王爷麾下的军队,他们驻扎在北方地界儿的分解山脚下,军营往前延伸了好几里地。 敢强闯关口的流民都被杀了。 也就是说,全部流民都被堵在了这里。 过几日,等他们安定下来,再去找找,说不准还能在流民群里找到镖头张大浛和他夫郎的队伍。 第51页 玄禧伸手将木枝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眼里的温柔溢满出来。 见小哥儿已经有点昏昏欲睡,玄禧不着急出发去找树枝,而是软声哄着支撑不住的木枝沉沉睡去,用背带把他背了起来。 「不是,你干嘛这样啊?」 黄大吊儿郎当的揣兜站在身后瞅着他,十分不理解。 他们只是在附近弄点茅草和树干,好搭个简易的茅草屋,也不是直接就出发去逃难不回来了。 让木哥儿在山洞里的被窝睡觉可能还更舒服些,至于这样贴身照顾着…… 黄大十分不理解。 玄禧却懒得跟他解释。 小哥儿身子刚好转,晚上睡觉时,手脚都是冰凉的。 若是就让他自己在山洞里睡觉,没有一个人留守,附近都是穷凶极饿的流民,饿急眼了什么事儿都干得出来。 玄禧根本不想赌。 木板车这些物资没了他可以不在乎,可是木枝这个小哥儿是他救回来,还养了许久的。 他不容许这小崽子有任何意外。 把昏睡的小哥儿背好后,玄禧把背带带子绕到身前,在胸口处绑紧,抽出木板车上的砍柴刀,抬脚走进黑暗。 「餵你……」 黄大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眼瞅玄禧贴身背着木枝已经融进黑暗里,看不见人影,他还是没说出什么话来,闭了嘴。 低头一看,黄花和黄草在旁边眼巴巴的等他一声令下。 黄大:「……」 黄大嘆了口气,道:「走,哥带你们去割茅草去!」 「好耶!」 「好诶!」 黄花黄草脆声欢唿。 黑暗中,不远处的树林里,玄禧已经开始挥动砍柴刀。 大树被剁的声音「咚咚」作响,树叶哗啦啦落下,飘散。 起初,砍树的声音并不大,需要持续好一阵,树才有倒下的沙沙响。 后来,玄禧确定了后背上的小哥儿睡得沉了,响声循序渐进,他不会被吓醒了,就三刀砍倒一棵碗口粗的大树。 力道之大,整把砍柴刀摸起来都在发烫。 玄禧砍了好几颗笔直的手臂粗的树干,梳理干净树枝后,绑成两把,直接拎回到小山洞口。 洞口前平坦的地面上,已经堆了好几把黄大带着两个小孩儿割回来的茅草和一些顺直能用的干枯野草。 他们人没在这里,估计还在割草。 玄禧把树干丢地上,解开背带,轻轻将背上昏睡的小哥儿放下来,走到小山洞口,半跪下地,把他放到了柔软的被窝里。 给他掖好被子,静静看了他的睡颜一会儿,玄禧心软得一塌煳涂。勾了勾唇角,起身,走到两把树干旁,开始干活。 他手脚麻利的将直熘的树干狠狠扎进山洞上方两米处的泥土里,打横出来,做出一个遮帘骨架。 下面地上,则是立起好几根柱子,留出的树枝丫正好架住延伸出来的遮帘骨架。 玄禧拓展搭建出一个挺大的地方,骨架下包含了小山洞前的平坦空地,他们能放木板车,烧火,放木柴…… 黄大抱着一大把干枯茅草,领着两个同样抱着小把干枯茅草的小孩儿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玄禧把骨架都打好了,有些傻眼。 「他叔,我嘞个亲娘,你这动手能力是不是太强悍了?」 茅草棚子的骨架搭建得干脆利索,只要把茅草铺设上去,一层一层绑好压住,就不会漏水,就算是弄好了。 这在寻常人家,怎么也需要个四五日的活计,在他们这儿,一个晚上? 不,现在才凌晨,一个晚上都不到。 不远处,还有不少没睡的流民听见他们砍树的声音,蠢蠢欲动想过来查探情况。 「我们……」 黄大把茅草丢到地上,震惊的咽了咽口水,道:「是不是,太过张扬了些?」 玄禧的实力是强悍,但是……有千日做贼的,哪里有千日防贼的? 他们这样张扬搭建茅草棚,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玄禧神色淡漠,抱起一大把茅草,绕到旁边,走上棚子的骨架,踩在上面,就利用茅草,一点一点铺设,与骨架绑紧。 黄大没得到话儿,摸了摸鼻子。 夜已经很深了,眼看马上就要到黎明前最黑的时段,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已经受不住,坐在篝火旁困得直点头。 黄花年纪最小,困着困着,直接睡着了,小小的身子一歪,倒在黄草怀里。 黄草也困得睁不开眼睛了,本能的抱住她,眼看也要睡过去。 黄大连忙拍干净身上的衣裳,脱下外衫,走到他们身边,把他们身上脏兮兮的外衫也脱了下来,只穿一身干净的里衣,塞进了木枝被窝旁边的小窝里,给他们掖好被子。 玄禧坐在棚顶上边儿,淡声道:「把茅草抱过来。」 黄大刚舒一口气,闻言快步走出去抬头一看,玄禧已经扎好了三分之一的茅草屋顶。 黄大:「……」 黄大默默的给他竖起个大拇指,道:「你厉害!」 * 经过一晚上的熬夜干活,能遮盖住小山洞口的茅草棚子造出来了。 天色昏昏沉沉的黎明时分,玄禧站在不远处,面无表情打量着棚子和四周。 山洞附近都被他们开拓出来了,杂草尖石也被丢出许远,环境适合居住,但是并不隐蔽。 第52页 远处官道上聚集的流民,只要有心,仔细看看就能发现这里有个茅草棚子。 玄禧蹙眉沉思了一瞬,抄起砍柴刀和割草的镰刀。 他一步一步走向稍远处的山上,绑了许多枯草和枯树枝回来,一点儿一点儿的装饰着茅草棚子附近,尽量做得隐蔽,不起眼。 虽说这也防不了什么,都能挡一点儿是一点儿。 玄禧把附近布置好,天色已经大亮。 棚子下,中间空旷的地方,篝火燃烧旺盛。 黄大和衣蜷缩着身子,在火堆旁边睡着了。 玄禧倒没觉得熬个夜有多累,顺手搭了个铁锅架子,煮上热水,另一个小锅熬上瘦肉米粥。 木枝醒来的时候,将近中午。 空气中,瘦肉粥的香味弥散,勾得人食慾大开。 只是,他稍稍一动,浑身肌肉骨头都疼。 「小枝醒了?」 玄禧眼见他坐不起来,身子撑起到一半,就又要摔回被窝里,连忙走到他身边,半跪在地上,接住他柔软的身子,把他抱起来,轻笑道:「怎么还赖床?嗯?要不要起床洗漱吃饭?哥哥熬了肉粥,等小乖洗漱完就能吃了。」 木枝难受的咬着下唇,深深唿出一口气,闷闷不解的小声问:「为什么,身子,会这样疼?」 「嗯?」 玄禧被他的话问愣了一瞬,忙蹙眉捏了捏他的小胳膊,问:「可是肌肉在疼?骨头疼不疼?」 「嘶……」 木枝疼得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抽回手,眼泪瞬间就飙出来了。 玄禧是个干惯了活计的汉子,下手没轻没重,而他本身就脆…… 「唔……」 手臂上的疼痛感一直散不去,木枝死死咬住下唇,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噼里啪啦往下砸。 「小枝?很疼吗?哥哥捏疼你了?」 玄禧慌了,单跪跪地变成了双膝跪地,伸手替他擦眼泪,无措的哄:「不,不哭,对不起,都是哥哥不好,很疼吗?看看,让哥哥看看好不好?」 木枝手捂着胳膊,煳着眼泪直摇头。 太疼了,本就疼的身子骨儿,还被捏了一下…… 木枝疼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玄禧心中懊恼,不断软声哄:「没,没事的,小枝先松开捂着的手,让哥哥看看,好不好?先让哥哥看看?」 木枝的疼劲儿还没缓过来,胡乱摇头。 「小乖……」 玄禧慌了,心肝儿脾肺肾都在揪着疼。 无措之下,他眼神一凛,伸手捧住小哥儿的脸蛋,强迫他抬起脸,偏头吻下。 两唇相碰,冰凉柔软。 玄禧急切张口,含住小哥儿的唇瓣,舔舐,安抚,而后长驱直入。 「唔?」 木枝被他突然放大的俊脸吓得愣在原地,瞪大了一双漂亮的眸子,不知道反应。 半晌,周身的疼痛感受不到了,随之而来的是,唇瓣上的触感异常明显。 木枝回过神来,脸色爆红。 他慌忙一把推开本就没使劲儿的玄禧,羞赧慌张的直往后退,后背抵在山洞的墙壁上,捂着嘴巴:「你,你干,什么?!」 小哥儿这回又哭了。 红着脸蛋眼泪汪汪的,泪水蓄在眼睛里,要掉不掉。 玄禧跪在他身前,定定望着他,舔了舔唇角,勾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笑意。 「你,你……」 木枝又羞又慌,语无伦次。 玄禧忙低下头,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转开话题问:「小枝的身子,可还疼?」 木枝一愣:「唔嗯?」 眼泪大颗大颗从眼眶里掉落出来,砸在他的衣衫上。 小哥儿崽子傻了吧唧的,还没反应过来。 玄禧轻笑出声,宠溺又心疼道:「哥哥能治疗小枝的身子,别害怕,哥哥不是流氓,也不是在轻薄你。」 木枝愣愣的抬眸看他,又愣愣的动了动身子和手脚。 感觉,比昨天还好。 他的力气,精神,都能清晰的感受到,变好了很多! 也不疼了…… 木枝茫然的望着他,有点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禧好笑,轻声道:「好了,没关系的,小乖出来吧?我们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好不好?」 木枝怯怯的点点头。 玄禧朝他伸出手。 木枝下意识就想把手搭上他手心,反应过来,慌忙一缩,红着脸把手藏在了身后,低头小声道:「我,我自己能出去。」 如今他已经不虚弱了。 充满精力的身子,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让他觉得自己生机勃勃。 木枝连忙从铺到了山洞最里面的被窝里爬起身,手脚并用爬到山洞口,慌里慌张穿上鞋子,跑到火堆旁,闷头蹲下。 玄禧:「……」 玄禧一路望着他,忍不住轻笑出声。 他舔舔唇角,压下心中的意犹未尽,慢慢悠悠走向他,笑道:「哥哥煮了小枝喜欢的瘦肉粥,还有一罐羊奶,小枝得把这些都吃了,下午哥哥带你去官道附近走走,看看情况,怎么样?」 说到正事儿,木枝拍拍羞红的脸,胡乱点头,小声答应道:「好。」 饭后,下午时分。 黄大又累又困,迷迷煳煳被精神奕奕的黄花和黄草叫醒,吃了一碗粥,又被冷风一吹,精神了。 第53页 「待会儿我们还继续搭建棚子?」 黄大捧着碗,一边吃第二碗,一边问:「这样就很可以了吧?」 就算是在村里,他们搭建的茅草房也不会这样好,有些没什么手艺的,就随随便弄弄,能住人就行。 反正山里茅草多得是,两三个月一换,也不心疼,换下来的茅草还能当起火草烧。 玄禧给木枝递了浸湿拧干的湿热帕子,小声叮嘱:「乖,擦擦脸和手,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木枝连忙接过,捂住脸胡乱擦了一把。 毛巾的热气给他巴掌大的小脸蛋捂得红通通的。 玄禧连日来不间断的气息蕴养起了效果,小哥儿的皮肤早不像最初见到时的粗糙,布满风霜厚茧子,如今已经白嫩细腻。 光是看着,玄禧就恨不能咬上一口…… 不过他现在没这个狗胆,万一把他家小哥儿吓跑就不好了。 玄禧心思百转千回,面上,神色依旧温柔。 木枝把小毛巾帕子洗干净,晾在一旁棚子柱上的树干处,忍不住道:「这也太厉害了,一晚上就把茅草棚子搭建好了……我都没帮上忙……」 这是他睡醒后到现在,第六次感嘆。 玄禧心里好笑。 黄大简直与有荣焉,胸膛都挺高了几分,得意道:「就问你小爷牛不牛?昨个儿晚上,小爷为了这玩意儿,可是忙活了整整一晚上!就没停过。」 木枝连忙点头,笑得又乖又软:「很厉害的……」 「小枝,过来哥哥这里。」 玄禧拍拍衣裳起身,轻飘飘扫了黄大一眼,道:「哥哥带你去走走,看看情况,让他们在家守着,得趁着天色还早,快去快回。」 「啊,对。」 木枝忙在身上蹭蹭手,把手里的水蹭干,走到玄禧身边,仰头看他,脆声道:「那我们走吧。」 「你们去哪儿走?」 黄大不放心,忙站起身来问:「要去多久,啥时候回来?你们不早点回来,万一有不要命的流民过来抢我们的东西和粮食,我一个人怕护不住。」 「这……」 他这一说,木枝迟疑了。 他们所有粮食物资都在这里,若是被人抢了去…… 木枝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正好低头垂眸与他对视上。 看着小哥儿眼底下意识的依赖,玄禧扬起唇角,笑道:「没关系,我们很快就回来了,也不会走远,就在官道附近。」 他们这边山洞,偏离官道好几百米远了,地势高,路还不好走,过来这边休整的流民很少。 也不用担心稍看不住,立即就会有流民抢东西。 玄禧牵着木枝,慢悠悠散步,散到官道附近。 木枝不放心的一步三回头。 玄禧含笑打趣他:「小枝不想跟哥哥出来打探情况吗?」 木枝仰头看向他,撞进他温柔宠溺的眸子里,羞赧的摇摇头。 玄禧轻笑,提醒道:「乖啊,我们马上到官道附近了,这里到处都是流民,要牵紧哥哥。」 木枝看着附近零零散散狼狈坐在地上的流民,还未走近,就能嗅到空气中多日出汗还不洗澡留下的酸臭味。 已经入了冬,冬日寒冷,妇人孩童们依偎在一块儿,蜷缩着,身前的篝火堆经过一夜的燃烧,已经没什么火苗。 就连原本该热灿灿燃烧的木炭,也已经被厚厚一层草木灰掩盖。 空气很冷,刺骨的北风时不时吹刮而来,刀子一般割人。 「玄禧……」 木枝一路走过,看着悽惨散落的流民,有些发愣,下意识的轻唤:「玄禧……」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 玄禧立即把他带到身边,大手一揽,护着他后背,轻轻拍着,应道:「哥哥在呢,没事儿,小枝别害怕。」 木枝仰头看向他,紧抿着唇,轻摇了摇头。 他俩衣着干净,面色健康。 无数流民飢饿空洞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跟着往前移动。 但因着他俩身上没有带一个包袱,半件行李也没有,不像是身上有吃的,加上玄禧这样兇悍的大块头,没有流民敢贸贸然向他们讨要吃食或是求他们垂怜。 他俩一路顺利的走过流民零散聚集的地方,来到空旷的官道边缘。 驻扎在分解山脚下的南方军队不允许流民们白日里堵住官道,凡不听劝阻者,都被杀了。 闹死了几个人后,就没有流民敢闹事儿。 如今,聚集在这里的流民,全都在等。 等分解山关口开关,逃难到南方去。 早逃到这儿的流民,粮食早已经告罄,只能凭藉心中的一口气,撑着苦等。 缺衣少食的人不在少数。 每天都有被冻死饿死的人。 再往前走些,玄禧瞥见一户吃肉的人家,诡异的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连忙眼疾手快的一把捂住木枝的口鼻,在他茫然无辜不解的眼神中,快步将他带离,走到上风口,才松开他,笑道:「没事儿,只是那儿的空气不好闻……我们走吧。」 木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忙跟上步伐。 他也不纠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一边认真听玄禧小声说着这边的情况,一边四下寻找着些什么。 「小枝怎么了?」 玄禧见他不大对劲,低下头看着他脸色小声问。 第54页 木枝连忙摇摇脑袋,小声道:「没,什么……」 他只是在找张明财的身影。 抢了他太奶奶留下来的玉镯子,还险些把他打死的张明财……他名义上的郎君张明财…… 木枝这阵子受玄禧和黄大的影响多了,性子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卑,唯唯诺诺,即便是受了委屈,也只会一味的忍着。 尤其是知晓自己潜意识里就很信任玄禧,知道他会护着自己后,想找到张明财的心思就更加重了。 现在,他不仅想把镯子取回来,他还想狠狠扇张明财一巴掌,然后呸他一口,跟他说:我这辈子再也不当你的夫郎了,我要和离! 木枝在心里恨恨的想着,绷着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兇巴巴又严肃。 玄禧忍不住看他好几眼,眼里的笑意溢满出来。 第28章 他们在官道附近走了一圈,没遇见什么熟人,张明财更是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到了傍晚,木枝肉眼可见的失望。 玄禧上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笑道:「这处这么大,光是聚集的流民都数不清……且不说还有越来越多的流民聚集过来,我们才走了这么一小块儿地方,遇不见认识的人,很正常的,乖。」 木枝点点头,扣着手指,小声道:「我知道的呀……我们现在回去吗?」 玄禧抬头环顾四周一圈。 陆陆续续,流民们开始踉跄着站起来了。 因为附近聚集的流民实在太多,周围干枯的树枝落叶已经被捡拾燃烧殆尽。 要想晚上还能生火取暖,他们必须往远处走些,去捡拾枯枝柴火。 越来越多脏污的流民零零散散的走过,周边的空气也跟着飘荡起酸臭味。 「走吧,我们回去。」 玄禧揽着木枝的后腰,小心护着他躲避人流,往茅草棚方向走。 这一趟散步,没有什么收穫。 回程的路上,玄禧跟几个看起来还算有精气神的流民打听了一下,那些流民警惕的盯着他俩,问什么都说不知道。 玄禧放弃了跟人打听到念头,护着木枝,直接回了棚子。 茅草棚子里,黄大和黄花黄草三人抱了不少枯枝落叶回来,整整齐齐的依着山洞边缘,堆起来一个柴火垛。 见他们回来,黄大擦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直起腰问:「回来了?咋样,外面的情况可还好?」 木枝皱巴着眉头,轻摇了摇脑袋。 他们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黄大:「……」 黄大「嘶」了一声,道:「你俩大人这么没用,连打听个消息都打听不着?」 玄禧抬眸,冷冷瞥他一眼。 黄大:「……」 黄大立即闭嘴,又忍不住道:「不是,要不你们留在这儿看家,我出去打听打听去?」 「你出去?」 木枝微愣,抬眸看向他,迟疑道:「不要吧……还是不要去了,你一个人出去,很危险。」 黄大再怎么试图让自己成为可靠的大人汉子模样,可到底是个才十四岁的少年,让他独自一人顶着黑漆漆的天色去那流民众多的地方…… 木枝脑海里血腥残忍的画面不断浮现。 他连忙摇摇头,白着小脸道:「不不不,还是别去,等明天我们再一起去打探吧。」 「那你怂什么?」 黄大不屑的嗤笑一声,抬眼瞥过玄禧:「我去去就回了。」 玄禧头也没抬,将大铁锅里沸腾的热水倒入木桶中,软声招唿道:「小乖,去拿衣裳洗澡了,哥哥给你兑热水。」 「啊……」 木枝看看固执的黄大,又扭头看向淡漠的玄禧,迟疑道:「我,我这就去……」 说着,他一顿,连忙又和黄大道:「现在过去官道那边太危险了呀,很多流民都在活动,你,你先别过去,我们明日一起去。」 「小乖?」 玄禧把大铁锅重新架上篝火,倒上木桶里剩余的小半桶冷水,软声唤他道:「快过来哥哥这里,水都兑好了,再不快些洗就该冷了。」 「好好,来了。」 木枝连忙答应,扭头快步走向玄禧。 玄禧搭起遮挡浴桶的防护,一边拉伸整理好遮挡的床单,确定外面看不见里面,才笑道:「小枝自己能不能进浴桶里面,要不要哥哥帮忙?」 木枝急急忙忙在里面脱衣裳脱了一半,闻言,心里一紧,忙捂住雪白的胸口,红着脸慌张道:「我,我不用,我自己能进去,你千万别进来呀。」 「……好。」 玄禧忍不住扬起唇角:「哥哥不进去,但是现在,哥哥要去山背后的溪沟里打水回来,哥哥不在,小乖可会害怕?」 木枝脱干净了衣裳,正踩在一块儿平坦的石块儿上往浴桶里跨,跨到一半。 玄禧低沉带笑的磁性声音蓦然响起,就像是在耳朵边说似的,听得人忍不住浑身一战,木枝一个愣神的功夫,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整个人砸进了浴桶里,溅起不少水花。 水声「哗啦啦」作响。 玄禧一惊,连忙问:「小枝?怎么了,哥哥进去了?」 「……噗哈。」 木枝慌乱的手扶着两边的浴桶边边,热水淹湿了头髮。 他从热水里坐起来,胡乱摇头喊道:「不要。」 不能进来。 「我没事,只是不小心……」 第55页 木枝胡乱撸起盖在脸上的碎头髮,坐稳身子,大大喘息了两口:「我没事的,你别进来。」 「……真的没事吗?」 玄禧有点不放心,蹙眉看着防护严实的小洗浴间,道:「哥哥就在外面,小乖有事一定要跟哥哥说啊,小心些,要是不够热水了也跟哥哥说,好不好?」 「好……」 木枝胡乱把脸上的水擦干。 浴桶里的热水很暖和,坐着,能淹没锁骨,冷不着,泡得很舒服。 他很快松懈下来,靠着浴桶泡着。 玄禧等了一会儿,迟疑了,还是没去山背后那边打水。 直到木枝洗干净身子,穿上干净厚实的衣裳坐在篝火堆旁,他小心帮着烘烤小哥儿湿漉漉的头髮。 橘黄色的火光在黑暗中跳跃,火堆里的枯树枝热烈燃烧,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木枝双手搭在膝盖上,蹲坐在火堆旁,很乖。 玄禧拨弄着他的碎发,望着他的侧脸,心脏软得一塌煳涂。 夜逐渐深了,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你说你好好的,这么冷的天儿,洗什么头髮啊?」 黄大欠揍的声音突兀的从他们下山洞口的旁边小路上传来。 几人扭头看去,黄花惊喜的喊:「哥哥,你回来了呀!」 黄大吊儿郎当的笑,道:「小草,带小花过来烤火,你俩先别玩那些枯树枝了。」 黄花听他这么说,登时就不乐意了,撅起小嘴道:「我跟小草哥哥玩儿得好好的呢……」 「小花听话。」 黄草连忙拍拍干净她灰扑扑沾满碎屑的手爪子,牵着他跑到了篝火堆旁,挨着黄大,绷着小脸正经危坐。 黄大嘿嘿一笑,拉了一把裤脚在篝火前蹲下,瞅向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的玄禧,得意道:「你知道小爷打听出来什么了吗?」 木枝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好奇的问:「什么呀?」 黄大转头瞅向他,哼笑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晃晃,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 玄禧仔细打理着木枝已经干了的头髮,淡淡的掀起眼皮子,赏他一眼。 黄大这下更得意了,扬起下巴问:「你们想先听哪个?」 黄花黄草特别捧场,纷纷举手:「先听好消息!」 「要听好消息!」 黄大瞅向木枝,扬扬下巴,示意他选。 木枝愣了一下,笑得又乖又软,脆声道:「我也想听好消息。」 「哼~」 黄大险些把尾巴翘上天,嚣张的看向玄禧,没好气问:「喂,你想先听哪个?」 玄禧连个眼神都没再给他,随手往篝火堆里添了几根柴火。 「餵?」 黄大等了一会儿,没等来玄禧的搭理。 但是黄花黄草已经等不及了,纷纷开始猜测:「难道是哥哥找到好吃的了?」 「是不是跟那个梨子一样的,甜滋滋的果子呀?」 「真的吗,真的吗哥哥?」 黄花黄草俩越猜越馋,眼神亮晶晶的。 黄大:「……」 黄大嘴角抽了抽,寻思着,这几日,玄禧也没饿着他们? 荤腥是日日有的,肚子也是顿顿吃饱的……不至于再饿着这俩小崽子? 「不是吃食。」 黄大见玄禧还是没有出声的意思,终还是忍不住道:「好消息是,听前面很早就到这儿的流民说,已经陆陆续续有人偷偷摸摸越过南方军队的驻扎,越过分解山关口,偷偷摸摸从远处低矮的山嵴那边,一路走进了分解山里。」 黄花和黄草:「?」 他们年纪还小,不太明白黄大话里的意思,瞪大了眼珠子,眼巴巴瞅着他。 黄大揉揉他们的脑袋,看向玄禧和木枝。 木枝眉头微皱,犹豫道:「可是,我们这儿到分解山关口,都还需走半日左右的脚程,到分解山远处低矮连绵的山嵴那边,就更远了,恐怕需要走很多日……」 「是这样没错,可是绕那几日的路就能翻过分解山,到达南方地界,这是很划算的事儿。」 分解山高耸入云,山高好几千米,但是山脉连绵不绝,有高的,自然也有矮一点儿的山。 那些流民们就是想自己翻越矮一些的山脉过去。 玄禧冷漠抬眸,道:「你想效仿。」 他语气不明,听不出什么意思。 黄大挠挠脸,反问:「这难道不行?只是翻越一座山而已,只要小心些山里吃人的野物,问题应该不大……」 问题不大? 玄禧似笑非笑的看他一眼。 且不说山里有没有吃人的野物,就说分解山拔地而起,好几千米高,诸多断崖,怎么过去? 再说这条连绵的分解山山脉,最矮的山也四千米左右高。 山顶的低温,大风,这些衣着破烂脏污,缺衣少食的流民怎么扛? 就算他们能扛,可是木枝一个小哥儿,身子刚好起来,怎么能就让他遭这样的罪? 还有即将到来的携带浓郁水汽的云团…… 玄禧淡声道:「要翻你自己翻。」 他不带着他家小哥儿吃这苦。 黄大:「……」 黄大略有些心虚,看着玄禧没什么表情的脸色,挠挠后脑勺,撇嘴咕哝道:「不翻就不翻,这么凶干什么……」 沉默一瞬,他又道:「还有个坏消息。」 第56页 「什么坏消息呀?」 木枝和两个小孩儿的心都提了起来,紧张兮兮。 黄大瞅着他们,搓了一把脸,忧心忡忡道:「前面儿不是驻扎了南边儿王爷的军营么,那边贴出告示,说是皇帝有旨意,让聚集在分解山关口的流民自行散去,自行返回原住地,否则格杀勿论……」 第29章 「什,什么?」 木枝有些怔然。 皇帝下了旨意,若是流民不散,格杀勿论? 对没有闹事,没有烧杀抢掠,只是想一路南下逃荒躲避战乱,到南边儿的平安地界讨个生活的流民格杀勿论? 木枝越想,越是震惊。 不可置信全写在了脸上。 他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眼底布满茫然和慌乱。 玄禧轻轻上下轻抚着他的后背,低头凑近他,小声安慰道:「没事,小乖别怕,有哥哥在……」 说着,他蹙眉看向黄大,冷漠发问:「你这消息跟谁打听来的?」 黄大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凝重道:「我走到了前边儿去了,那边的流民有识字的,我正好遇见他失魂落魄的从驻扎军营那边的方向过来,就顺势打听了一嘴……」 顿了顿,他绷着脸,继续道:「打听完消息后,那流民我偷偷跟他走了一段,他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些吃食,算是富裕些的,不像是会说谎的人,他跟他家里人说这事儿的时候,全家人都压抑着捂嘴哭……」 黄大越说越小声。 知道这些消息的流民,许多已经偷偷摸摸连夜往分解山低缓的山嵴那边去了,估计是都准备着,想自行翻越分解山脉,过去南方。 这世道彻底乱了。 黄大小心看着玄禧的脸色,见他们都沉默,不耐催促道:「不是,我们现在到底要怎么办,你倒是出声啊,别什么都不说啊?我们到底要不要跟着那些流民一道,偷偷的……」 「不。」 玄禧靠近木枝,把白着小脸儿的小哥儿崽子揽进怀里,梳理着他的头髮丝,道:「我们就在这儿等。」 「等?就干等?」 黄大变了脸色:「真留在这里,万一那该死的狗皇帝真的下旨屠杀流民,那我们……」 还活不活了?! 玄禧掏出一根这几日削好的桃木髮簪,把木枝烘烤干的头髮丝挽起来,扎成一个漂亮柔顺的髮髻,才不急不慢道:「屠杀流民,他们不敢,除非大邦王朝想被灭国。」 否则没有哪个蠢货会屠杀流民。 毕竟,因为北方战乱灾荒出逃的流氓不在少数。 若是狗皇帝敢下令屠杀流民,那本就没有活路的流民,肯定不会就地赴死。 敢掀杆而起反抗的汉子大有人在。 这种消息能传出来,要么是皇帝想驱散流民故意放出来吓唬人的,要么是镇守南方的王爷那边搞的鬼。 「你,你最好别骗我……」 黄大将信将疑,忧心忡忡。 他犹豫的死死盯着玄禧,试图看出他一丝丝说谎的痕迹。 但是没有,玄禧是真的不着急,并且真的决定继续留在这里。 黄大看向旁边懵懂的黄花和黄草,抿唇沉默。 许久,他一咬牙,还是决定信任,跟着玄禧。 他们三个年纪这样小,他要想养活弟弟妹妹,好好的活下去,必定离不开玄禧的庇佑。 这么想着,黄大眼神逐渐坚定下来。 * 吃了晚饭后,夜也逐渐深了,他们沉沉睡去。 玄禧给木枝掖好被子,走出山洞。 山洞太小了,睡不下他们那么多人,因此只有木枝和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在睡。 山洞里面干燥背风,外面不远处就有篝火堆热烈燃烧着,很暖和。 黄大裹着一床被子,挨着山洞口和篝火堆,睡在枯草堆上。 山洞口另一边的草堆位置,是玄禧的。 不过这会儿,他没去睡,而是走到了篝火堆旁,拎起木桶去了山背后打水回来,热了水,洗澡洗漱。 到了半夜,他随意披了件袄子,坐在篝火堆前,盯着上面架着炖煮骨头汤的大铁锅。 他们的粮食快要吃完了。 这一路上,偶尔拿肉和富裕流民换的大米和面即将见底,盐巴本就少的可怜,现在更是只剩下两三顿可用的量。 平时生活用水倒是不用愁,山背后有条干净的小溪沟,流下来的山泉水足够他们日常使用。 玄禧现在犹豫的是,携带浓郁水汽的暴雨云团即将到来,他是该先带着木枝去收集些食物,更换些日常需要的用品,还是先带木枝去把张明财那王八东西找出来,拿回玉镯子,弄死…… 今日下午,小哥儿失望的神情还歷歷在目。 玄禧往篝火堆里添了些柴火,舌尖舔过后槽牙,颌骨青筋微动。 半晌,他起身,走进山洞里。 玄禧小心将沉睡的木枝抱起,在旁边躺下,将软乎乎的小哥儿放在胸膛上,紧紧搂着他,盖好被子,入睡。 第二天一早,天空昏昏沉沉的,起了大雾。 到处都雾蒙蒙的,带着水汽,混着寒冷的西北风一吹,冷进骨头里。 气温越来越低了。 这种天地,很容易就能冻死人。 黄大大早上起来,被冻得哆哆嗦嗦。 篝火已经不烧了,留下一堆温暖的火炭。 第57页 他受不住,搓着胳膊发抖,嘀嘀咕咕:「怎么突然就降温了,冷死个人了……嘶,冷冷冷……」 其实后半夜的时候,黄大就被冻醒了一次。 可是天气太冷了,他裹了裹被子,又睡了过去。 今早上醒来,他才知道,这降温降得突然,怕不是要变天了。 山洞里,玄禧在黄大动弹的时候就醒了。 他粗壮结实的胳膊环搂着木枝的后腰,没敢动。 低头悄悄看了一眼,小哥儿半趴在他胸口处,睡得脸蛋红扑扑的。 许是后半夜的时候降温,觉得太冷了,小崽子直往他暖和的怀里钻,冰凉的脚丫子就紧紧贴着他的小腿肚子,一条腿还压着他大腿,胳膊就藏在他腰侧。 玄禧被睡着的木枝压制得死死的,心软又好笑。 忍不住偷偷用唇碰了碰小哥儿温暖的额头,擦过碎髮丝,玄禧喉结滚了又滚。 黄大钻进山洞来,瞥了玄禧和木枝一眼,小心翼翼蹲到黄花和黄草身边。 两个小孩儿抱在一起,一床大被子摺叠了两层盖在身上,底下则是和木枝一起的,垫了一床大厚被子。 上半夜他们还说热,只盖着一层被子,各睡各的,下半夜降温了,倒是睡得香甜舒服了。 见他们没被冷到,黄大咽咽口水,小声别扭道:「喂,你还不起来?」 他在跟玄禧说话。 玄禧没搭理他。 木枝自己一个人睡觉,肯定是睡不暖和的。 只要离了他,小哥儿再睡上一刻钟,必定被冷醒。 玄禧捨不得叫醒他,也捨不得他受冻,索性没动。 直到将近中午,空气中的大雾散了些许,木枝迷迷煳煳哼唧了声。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玄禧睁开双眸,一低头,对上了小哥儿茫然还没清醒的眸子。 玄禧:「……」 玄禧失笑,小声轻唤:「小乖,睡醒没有?」 「唔?」 木枝茫然的看了他一会儿,脑子逐渐运转。 反应过来,他蹭的一下坐起身,红着脸蛋退到一边,磕磕巴巴道:「你怎么睡,睡在我,我身,下……」 玄禧勾起唇角,半撑起身子,含笑调侃道:「小乖昨天晚上把我压住的……难道,小乖压了哥哥,还想不承认了?」 木枝:「……」 木枝本就羞红的脸蛋蹭的一下,爆红。 他慌忙查看自己的衣裳,又慌忙上下打量玄禧的身上的衣裳。 以前被玄禧抱着睡,他病着,没什么实感,羞羞就过去了。 可如今,他们都是好好的,他也能自己照顾自己了,还让玄禧这样抱着护着照顾着睡……怎么也说不过去了。 木枝慌乱的揪住被子,羞得眼泪汪汪的,鼓着脸蛋。 眼看他就要羞哭了,玄禧连忙坐起身,好笑哄道:「好了好了,小乖别哭鼻子啊,哥哥没有占小乖的便宜,小乖也没对哥哥耍流氓,不哭啊,就是晚上没有睡觉的地方了,哥哥来跟小乖挤一下……你看,小花小草的被窝还在我们旁边呢,就算哥哥有不轨的坏心思,也不能当着小孩儿的面啊,对不对?」 木枝看向坐在被窝里玩耍的小花小草,下意识点点头。 看见玄禧眼底的笑意,他愣了一瞬,立即羞臊的撇开脸。 什么叫就算有不轨的心思? 木枝不敢深想,只能不断的在心里告诫自己,玄禧这样好的汉子不该配已经嫁过人,还有郎君的自己。 深唿吸了几口,木枝颤颤巍巍道:「我,我想出去,我渴了……」 玄禧块儿头大,他坐起来,就挡住了大半个山洞口。 旁边空出来的地方,黄花和黄草两个人停下了过家家游戏,一人捧着一小块儿糙粮窝窝,窝在被窝里,一边啃一边骨碌碌的瞅着他们。 木枝更羞了,看向玄禧的漂亮眼睛里,带上了丝丝祈求。 玄禧心脏一下就酸软了,忙拉起被子,将木枝整个人裹住,起身道:「小枝乖,哥哥出去给你拿水,外面降温了,很冷,先别出来啊。」 降温了? 木枝愣了一下,红着脸蛋小心往山洞口爬了爬。 黄大早上起来,怕冷风吹刮太大,冻着黄花黄草,就蹲在篝火堆旁一边烤火,一边抽出些枝桠比较茂密的树枝摊平,紧紧绑在一起,做成篱笆的样式,又往上面夹了许多大片的枯树叶,弄成简单屏风,挡在山洞口侧边来风的方向。 木枝探出脑袋,惊讶的张口,被冷风呛了。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问:「为什么,咳,会突然,变冷……」 「小乖,别出来。」 玄禧连忙端了一竹筒温盐水走到他身边,挡住吹来的冷风,道:「来,小乖往山洞里挪挪,外面风太大了,你身子刚好起来,不能吹冷风。」 「不是说,南方会比我们北方暖和些吗?」 木枝咳白了脸,茫然不解的坐在山洞里边儿,眼巴巴的仰头看他。 但是今天的气温,与北方也没什么差别了。 玄禧把温盐水递到他唇边,一手给他餵水,一手护在他下巴处,软声笑道:「入冬之后都是会冷的,我们如今还没到南方地界儿呢,这里还是北方。分解山又正好挡住南下的冷空气,冷气在这里堆积,当然冷了。」 「是这样吗……」 木枝不太明白,下意识的埋头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水,含住咕嘟咕嘟好几下,吐进另一个竹筒杯里。 第58页 玄禧在一旁拿着洗漱的东西,耐心的等着他洗漱完,才把温水递给他,笑道:「小乖慢些喝啊,这水哥哥倒得热了些,正好暖暖手,驱驱寒。」 木枝乖巧点头,埋头轻抿了一小口。 水并不会特别烫人,只是比平时喝的温水热些,慢慢喝,正好。 木枝埋头慢慢的抿着。 黄花歪头看着他,好奇问:「木枝哥哥还在不舒服吗?」 黄草也看着他,脆声道:「哥哥说木枝哥哥是因为生病了,所以才需要被照顾的,那你现在好点了吗?」 木枝心里一暖,放软了声音,看向他们笑道:「哥哥已经好了呀,已经能干活了。」 「那,那不行。」 黄花抢话道:「生病刚好的人是不能干活的,哥哥说的,你还需要休息。」 「对呀对呀,我哥哥说的不会错的,所以你才需要和我们小孩子一样,今天都不好出山洞外面去的。」 「啊……」 木枝被他们的童言童语逗得心脏发暖,笑得软乎乎的问:「为什么呀,可是哥哥是大人呀?」 「你才不是大人,成了亲的才是大人……」 「不对,小花,不是这样分的。」 黄草拉了黄花一把,打断她,绷着小脸认真道:「只有什么都需要自己做的才是大人,木枝哥哥有玄禧叔叔照顾,有玄禧叔叔帮着做,木枝哥哥干不干活都行,这样的才不是大人,木枝哥哥跟我们一样,也是小孩儿。」 「可是,可是木枝哥哥年纪比我们大呀……」 黄花纠结的看看木枝,又看看黄草,小脸纠在一起。 「木枝哥哥就是小孩儿,大小孩儿。」 黄草说得斩钉截铁,一脸认真。 木枝听着,想笑。 但是往深了想想,他有些笑不出来。 玄禧对他……对他这样好,是不是太好过头了? 他一直都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根本就没站在玄禧的立场上,考虑过他的想法。 木枝脸上温暖的笑意缓缓僵硬下来。 心里冒出一个疑问:玄禧为什么这么照顾他? 他们之前本是素不相识的两个陌生人……难道…… 木枝惊愕的抬眸看向半跪在自己面前的玄禧。 「嗯?」 玄禧扬起唇角,笑意温柔:「小乖怎么这样看着哥哥?水喝完了吗?还要不要?」 木枝连忙摇头。 玄禧含笑揉揉他脑袋,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软声道:「那哥哥先去把水倒了,然后给你拿吃食过来,好不好?小乖别出山洞啊,外面很冷。」 「好,好……」 木枝直勾勾盯着玄禧走出去的背影,心跳如擂鼓。 喉咙干涩,他忍不住咽咽口水,脑海中大胆的冒出一个念头:如果玄禧是欢喜他的呢? 第30章 这个念头一出,他怎么也控制不住。 如果玄禧这样照顾他,是喜欢他的呢? 那他…… 木枝咽了咽口水。 太过出神了,以至于玄禧已经再次回到面前,他都没回过神,反应过来。 「小乖?」 玄禧疑惑的看着他,有些担忧的碰碰他的脸蛋,问:「怎么唤你不应哥哥?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木枝身子微颤,勐然回过神来,脑袋连忙摇得像个拨浪鼓,急忙道:「没有,没有不舒服……」 他只是,只是在胡思乱想罢了。 可是玄禧对他一直以来的照顾…… 木枝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煳,心中情绪杂乱。 他傻乎乎的出神,就这么就着玄禧餵饭的手,吃了一碗瘦肉粥,还喝了小半杯子的温水。 玄禧乐呵的伺候发呆的小哥儿崽子。 餵完饭后,他心情愉悦的站起身,将山洞口的卫生收拾干净。 到了下午,黄大抱着一大捆干柴火,从山背那边钻出来,气喘吁吁的擦了一把潮乎乎的额头,嚷嚷道:「今天怎么会这么冷,他娘的,我在外边儿干着活,那带着水气的冷风就呜呜往小爷脖子里钻,服了!」 玄禧一把拎起他丢在地上的柴火,随手垒到洞口的柴火垛上,淡淡道:「下午别出去,把篝火烧大。」 天气越来越冷,南方带水的气团不断从分解山南面攀爬过来,下坠,笼罩在山腰的雾气还有越积累越大团的趋势…… 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不好过。 玄禧抬眼看了一眼远处。 官道附近,流民越聚越多。 分解山的关口不开,到时候被突如其来的冬日雨水冻死在山脚下的流民就不会少。 玄禧眉头微蹙。 犹豫了一瞬,他下午还是出去了一趟,猎回几只大野猪和山羊,就又钻进了流民群里。 木枝起了床,出了山洞,蹲坐在篝火堆旁烤火,帮忙添柴炖煮肉。 他眼巴巴望着玄禧远去的背影,巴掌大的小脸上满是忧心忡忡。 「没事儿,你担心那狗玩意儿干啥,瞎担心。」 黄大领着黄花黄草蹲在旁边,津津有味的切割炖煮好的肉,时不时塞两块进嘴,美味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木枝忍不住站起身,走到棚子外边儿,探着脖子往外看了好几眼。 刚才玄禧回来撸了他脸蛋一把,给他拢好衣裳,就小声叮嘱:「小乖在家等哥哥回来,嗯?要是觉得在山洞里面坐着无聊,冷了,就出来帮忙给篝火添点柴火,黄大要把生肉都炖煮熟了保存,是个大工程呢。」 第59页 木枝茫然的点点头,忍不住仰头问:「那你,你呢?玄禧,不帮忙吗?」 玄禧扬起唇角,轻笑道:「哥哥得去官道那边一趟,要变天了,哥哥去找找以前认识的人……张镖头和他的夫郎,之前跟小乖说过的,小乖可还记得?」 木枝望着半跪在身前,认真给自己整理衣裳的玄禧,愣愣的点点头,道:「记得的……」 「乖,哥哥很快就回来了。」 玄禧把他拉起身,轻笑道:「小枝乖乖在家等哥哥,好不好?」 木枝揪揪衣摆,小声问:「不能带上我吗……」 他想去找找张明财…… 木枝心里还是惦记着,得要把太奶奶给的玉镯子,从张明财手里抢回来。 不能让他私吞了,或是拿来换了东西! 那是太奶奶留给他的,即便是要换,也得是从他手里换出去。 木枝绷着小脸,咬紧了牙。 玄禧好笑,揉揉他脑袋,心软道:「外面很冷,这里有棚子遮挡着,还有火烤,冷风和雾气落不到头上,还暖和些……小枝身子刚刚好起来,要是在外面乱跑,哥哥不放心。」 玄禧把他带到篝火旁,给他拉了一张小凳子坐下,还抱了一大捆柴火放在他身边,安抚笑道:「好了小枝就坐这儿,记得要给火堆里添柴火啊。」 木枝仰头追着他的动作,抿唇点头。 旁边,捏着一把刀往下拆骨头和生肉块儿的黄大忍不住撇了撇嘴,小声嘀嘀咕咕:「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至于这样不舍……」 玄禧轻飘飘瞥他一眼,轻轻按了木枝脑袋一下,就走下了半山脚下的山洞平地,快步往官道走去。 他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最后融进流民群里,被一些高大半枯萎的树木挡住。 木枝看不见了,才抿唇收回视线。 玄禧一路漫不经心的走上空旷的官道,在肉眼可见的大雾流动中,沿着官道,一路往前走。 他双手揣在兜里,身躯高大健壮,衣着干净,单薄,脸上没什么表情,官道附近的流民都不是傻子,没人上前去与他搭话。 玄禧一路畅通,仔细嗅了嗅空气中的气息,脚步微顿了一瞬,下了官道,快步往右前方的避风矮山而去。 张大浛祖辈都是干押镖的活计营生的,带着一帮兄弟们长年累月在外行走,自是知道哪些地方落脚能遮蔽风雨。 玄禧找到他的时候,张大浛带领的镖队如今只剩下五六个人了,个个愁眉苦脸的围着篝火堆坐,烤火取暖,没人吭声。 玄禧神色淡然的从树林中走出,冷漠的唤了声:「镖头。」 张大浛应声抬头,瞅见玄禧的身影,眼底闪过一抹惊喜,连忙起身道:「玄禧?你小子,你找着你那走丢的爹娘没?他们待你如何?」 玄禧:「……」 玄禧扫视了他们一眼。 整个镖队,算上张大浛的夫郎李清璀,总共就只剩下六个汉子。 六个都是没有家,打小被张大浛的爹娘捡回来当义子养的,个个饿得勒紧了裤腰带。 可饶是这样,他们也没有弃张大浛夫夫俩而去。 「玄禧……」 李清璀见他找回来了,也是欣喜,但欣喜过后,他摸着肚子,愁绪写在了脸上。 他怀孕了。 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玄禧如今回来了,也意味着以后要多一张口吃饭…… 他们实在是没法子了。 张大浛招唿玄禧,道:「来,冻坏了吧?快来烤烤火,先坐,先暖和再说。」 玄禧没坐,而是走近了篝火堆,看了李清璀的肚子一眼,淡声问:「哥夫朗怀孕了?」 张大浛脸色发僵,却还是一撸脑袋,苦笑道:「是啊,之前一直都没发现,这逃荒的一路上也没个大夫什么的,你哥夫朗他吐了,肚子还渐渐显怀了,我们才反应过来,如今,已经四个多月了。」 也就是说,孩子是在他们决定南下逃荒之前,还在北方镖局的时候怀上的。 玄禧淡淡颔首,道:「接下来,你们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旁边,饿得愁容满面的张二苦笑道:「总归我们几个大汉子在一块儿,就算是上山去打猎,挖野菜,也在所不惜。」 「是,我们总不能饿着哥夫朗了,他肚子里还有一个呢,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到时候再想办法,天无绝人之路嘛。」 「无论如何,这个侄儿,我是一定要看他平安出生的。」 几个汉子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不疾不徐,话语却充满坚定。 能看得出来,他们该是断断续续的吃了点东西,大多数时间都在饿着的。 李清璀的脸色虽说也瘦得发白,但比他们好上许多。 想来,他一个孕哥儿,被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照顾得挺好。 玄禧看了他们一会儿,漠然道:「天快要下雨雪了,你们这样露天休息不行。」 「啥?」 张大浛愣了愣,不是很信的四下看了一圈,挠挠头道:「这冷风和水雾气倒是挺大的,但是不可能下雨雪吧?」 「已经旱涝好几年了,看天色也不像是要下大雨的样子?」 玄禧没反驳他们,只是道:「我在你们东北方六公里外一座山的山脚上,那边有个草棚子,上面就是我的暂时落脚点,有事儿过来找我。」 第60页 「要我们往回走啊?」 张二调侃的笑:「不如你直接过来我们这儿得了,大傢伙儿好有个照料。」 张大浛插话:「玄禧,你跟你那对弄丢你的爹娘,相处咋样?」 玄禧垂眸淡淡看他一眼,道:「断了关系。」 「嘶,那你以后岂不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玄禧细不可见的勾了勾唇:「我有哥儿。」 「什么?!」 张大浛和几个汉子惊喜:「你小子,这才多长时日啊,你就找了个夫郎了?」 「好小子,行啊你!」 他们纷纷调侃玄禧,似乎忘了肚子饿的事。 玄禧面不改色,余光扫过眉眼温柔含笑,带着淡淡母性光辉的李清璀。 沉默了一瞬,他道:「我家小哥儿大病初癒,应该和哥夫朗合得来。」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和明目张胆的直接邀请也没什么区别,走不走就看他们。 张大浛挠挠后脑勺,满脸纠结。 但若是就这样跟玄禧走,他还是有所顾忌。 他们现在所在的这个位置,距离军营和分解山关口,已经很近了,就处在一个中等偏上的位置,如果到时候开关口,或是有什么问题爆发,他们这里十分安全。 不会首当其冲,也不会过分落后。 可如果他们离开了这里,再往回走……玄禧那地方也不知道如何。 且这天气…… 张大浛又仰头望了望天。 入了深秋以来,天色一直昏昏沉沉的,只是今日突然降了温度,也不像是要下雨雪的样子…… 第31章 张大浛犹豫不定。 玄禧也没要他马上就听自己的,只是淡淡道:「有需要可以来找我。」 说完,他转身离开。 原地,张大浛和四个弟兄,夫郎,面面相觑。 玄禧的身影在大雾瀰漫的树林中逐渐消失。 往回走了一段路,流民众多的树林中,玄禧动了动鼻尖,眉头微蹙,扭头朝一个方向看去。 大雾缓缓流动的远处,流民的吵嚷声杂乱,惨叫声与嚎叫求饶声交杂。 玄禧脚步微顿,扭头,加快了步子往回走。 回到家,已经将近傍晚,天色早早的就昏暗下来了。 家里的小哥儿似是不放心,眼巴巴的蹲在上山洞前平地的路口,巴掌大的小脸紧绷,手里还捏着根棍子在地上戳来戳去。 玄禧远远的看见他的身影,心脏软得一塌煳涂,连忙加快了步伐。 「小乖。」 来到小哥儿面前,玄禧在他面前蹲下,垂眸望着他轻笑:「小乖怎么在这里待着,在等哥哥吗?冷不冷?」 「唔嗯?!」 木枝被他突然凑近吓了一跳,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看清他的脸后,明显松了一口气,软乎乎的扬起一个灿烂的笑,欣喜道:「玄禧,你回来了!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呀,没事吧?」 玄禧把他拉起来,笑道:「没事,哥哥能有什么事,倒是小乖,在家有没有发生什么事儿啊?」 木枝顺着他的力道站起身,丢掉棍子,拍拍屁股道:「没有呀,我们很安全,没有流民过来。」 「那我们回去了,走,这里风大,小乖应该在山洞里等哥哥的,冷不冷……」 「不,不行……」 木枝刚走了两步,勐然一顿,咬着下唇,脸蛋扭曲难受道:「玄禧,你先别动,我现在有点……我的脚麻了……」 他在路口这边蹲了将近一个时辰,脚丫子冰凉,腿早就麻了,现在玄禧一带他,血液通畅起来,两条腿就像有蚂蚁在爬。 木枝被又疼又麻又痒的感觉折磨得龇牙咧嘴。 玄禧垂眸望着他,低低笑出声来。 小哥儿羞恼得厉害,毫无威慑力的警告:「你不许笑。」 玄禧:「……」 玄禧望着他鲜活灵动的模样,心脏勐的跳漏了一拍,没忍住一把将他横抱起来,在篝火旁坐下,把他揽在大腿上。 「啊唔……」 木枝惊唿,羞赧别扭的揽着他的脖梗,脸蛋埋在他的肩膀上,久久没抬起来。 在篝火堆前轻轻来回摇晃的脚丫子却出卖了他现如今的轻快情绪。 玄禧扬起唇角,轻笑道:「哥哥刚才去找以前相处的张镖头去了。」 「嗯?」 木枝抬起脑袋瓜子,疑惑的看向他,好奇的问:「那,那你找到了吗?」 玄禧抬手将他垂落在脸侧的髮丝轻轻挽去耳后,笑道:「找到了,他们如今在分解山关口附近,靠得很前面……」 他话还没说完,一直坐在篝火旁的黄大忍不住插话:「那分解山附近的空地不都被先来的流民占领了吗?难道他们是比较早逃难过来的那一批?那我们去投奔他们去?」 黄大越说越兴奋:「那里离得近的话,到时候只要分解山的关口一开,我们马上就能冲到南方地界去,哪里至于在这里搭建什么棚子?完全没必要啊!」 玄禧连个眼神都没给他,冷淡道:「过几日,他们会来我们这儿。」 他很笃定。 这天空中的云团那么大,下雨雪是迟早的事。 估摸着也就这两天了,到时候下雪还好,万一是一场雨夹雪的暴雨打下来,再加上寒冷刺骨的西北风,露天的流民们起码死伤一大半。 第61页 玄禧今天下午出去时,到处散播了可能会下雨雪的消息。 至于那些流民信不信,过后会不会怪在他头上,怪他没有早早提醒……这些玄禧一概没考虑。 晚上,他领着黄大,趁木枝和两个小孩儿都在山洞里睡着,绷着脸,连夜收集了许多干木材。 这次,他们没有再捡容易起火,却不耐烧的干枯树枝,而是噼了山里耐烧的干柴,整整齐齐的在山洞前堆放码好,一排又一排,整整齐齐的凸出来。 山洞前空旷的大棚子四周,被他们用一把把捆好的耐烧木柴堆起来,当成了砌墙砖,遮掩得严严实实,俨然成了一座有墙有门的房子样式。 这下无论是颳风还是下雨,都吹不进棚子里了,只有棚顶上方有缝隙有风穿过,将他们篝火堆的烟散出去。 之前玄禧猎回来的肉,也被炖煮熟了,用枯草串起,挂在棚子顶部通风的地方吹成肉干。 一排排的肉条挂起来很壮观。 但实际上他们能吃用的粮食并不多。 玄禧用肉条跟下边富裕些的流民们换了盐和精米细面,还换下他们多余的干净棉被和厚实的衣裳新鞋袜。 这一换,挂起来的肉条又少了许多。 玄禧蹲在篝火堆旁烤暖和手,想着,还是得再进一趟山,否则等过几日,天气愈发冷起来,到时候山里能吃的野物都得躲起来,想普通狩猎就会变得很难,得看运气。 玄禧回头看了一眼温暖的山洞里,蜷缩着身子睡成一团的小哥儿,微微皱起的眉头松散开来。 他眼底不自觉的泛起宠溺,唇角勾出一抹笑。 熬了一个大夜,如今天色已经隐隐约约的亮起来,到处灰濛濛的,勉强能视物。 黄大遭不住困累,早已经裹着一床厚被子,在山洞口的木柴干草上,烤着篝火,唿唿大睡。 玄禧考暖和了身子,钻进山洞里,揽住睡得身子温凉,怎么也不踏实安稳的小哥儿。 脚下,给小哥儿准备的装了开水暖脚的竹筒也凉了。 玄禧将竹筒踢出被子,紧紧抱住怀里的小哥儿,翻了个身,让他半趴在自己胸口上睡,滚烫温暖的大腿紧紧夹住了他冰凉的脚丫子。 天色大亮,山脚下面,官道附近的流民喧闹声逐渐大了起来。 即便他们离得远,还在茅草屋和山洞里睡得好好的,还是被吵醒了。 玄禧蹙眉,木枝睡眼惺忪,揉着眼睛就撑着身子坐起来了,迷迷煳煳的问:「玄,禧,发生什么事……」 黄大也醒了,走出棚子外,哆哆嗦嗦探着脖子一看:「好傢伙,下面那些流民怎么回事?他们聚集在一起了,好像是想闹事?」 玄禧用被子将木枝裹紧,垂眸软声叮嘱:「小枝乖,先别起来,外面很冷,当心冻着……乖,先把被子裹好,待会儿哥哥去把衣裳烤暖和了,再给你拿进来,乖啊,别乱动。」 木枝乖巧的点点头,睏倦的打了个哈欠。 玄禧失笑,揉揉他髮丝散乱的脑袋,起身,走出山洞外面。 黄大肩上就披了件厚袄子,蹲在棚子外面,八卦兮兮的冒冷风瞅着官道下边儿人头攒动,吵吵嚷嚷的流民,纳闷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流民到底在吵什么……」 话说到一半,黄大被冷风吹清醒的脑子忽的闪过什么,他快速抓住,不可置信的站起身,惊恐的问:「喂,该不会之前打听到的那个消息,是真的吧?!」 他们大邦王朝那该死的皇帝还是王爷,不想着抵御胡蛮外敌,振国安邦,反而脑子发昏了,要下令斩杀南下躲避战乱和逃荒的流民?! 黄大越想,越是惊恐,越是不可置信。 如果真是那样,那他们…… 黄大环顾了茅草屋一圈,这些都是他们好不容易才收集搭建起来的。 他们好不容易暂时有了个还算过得去的落脚点,好不容易这儿安全了些,不用担心饿肚子,冷死在路上,亦或是被其他流民欺负,弄死吃了肉…… 黄大脸色发白,十分难看,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死死攥紧。 玄禧走到山洞前平坦的空地边缘站立,朝下面儿看了一眼,淡声道:「坏消息刚在流民群里散播开来,惊恐中被有心人鼓动,会乱上一阵。」 但是饿了许久肚子的流民,在朝廷还没彻底开始斩杀流民行动之前,乱不起来。 玄禧看了几眼,转身进了茅草屋里,取了木枝的衣裳,抖开,架在篝火堆上烘烤。 「外面到底怎么了呀?」 木枝把棉被兜在头顶上,裹成一个粽子,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眼巴巴望着玄禧,眼底写满了好奇。 刚睡醒的缘故,他一侧脸蛋上还有压着玄禧胸膛睡觉时留下的粉红印子,脑门儿旁边也红了一小块儿。 玄禧望着他,宠溺失笑,软声道:「没事儿,问题不大,只是下面的流民自己闹起来了,不关我们的事,小枝乖些,等哥哥拿了衣裳过去,穿好衣裳我们再出来啊。」 木枝乖乖点头,突然想起来问:「那……玄禧,你之前说天好像要下雨雪了,那我今天能跟你去找吃食吗?」 他知道玄禧厉害,可是他不想就待在家里混吃等死。 他也是个成年人,不能白白受着别人养活。 玄禧烘烤衣裳的动作一顿,抬眸看向他笑道:「可以,只要小乖愿意去,哥哥就带上你一起……」 第62页 他话还没说完,黄大受不了外面的冷风,一边走进来,一边打断他嚷嚷道:「不行,我觉得不行!如果木哥儿跟你出去打猎找吃的了,那谁来看家?且不说小花小草年纪还小,他们看不住,就说我们这儿这么大一个茅草棚子,还有这么多东西吃食,要是被下边儿那些坏心眼的流民找过来,抢了怎么办?」 黄大越说,越觉得不行:「必须得留有人在这里看守着,现在下面的人还闹起来了,到时候万一真有丧失了理智的冲到我们这里来……」 玄禧瞥他一眼,冷漠道:「你留守。」 黄大:「?」 黄大愣了一瞬,忙道:「不是,我得跟着出去找吃的,干苦力活啊?!就木哥儿他那哥儿的小身板,他挖挖野菜还行,但是搬柴火这些,他哪里能干得了啊?」 「这……」 木枝听黄大这么说,迟疑的扭头看向玄禧。 他对自己有多大气力有数,他的本意也是出力帮忙,而不是去拖后腿。 如果真是拖后腿的话,那真不如不去,留下来看家干活…… 「不需要。」 玄禧警告似的,冷冷扫过黄大,抱着烘烤暖和的衣裳,走到木枝身边,单膝跪在地上,趁热展开衣裳披在他身后,道:「我们这几日总是在吃荤腥,怎么也得吃些野菜了……若是长久不吃绿色的野菜,对身子不好。」 况且,小哥儿的身子,现在也需要适当的走走动动。 之前小哥儿没提,玄禧也没捨得他受累,如今他说了,玄禧只有宠着哄着的份儿,哪里有不答应的? 「你……」 黄大见玄禧一副小哥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嘴脸,气笑了,狠狠翻了个白眼,咕哝道:「小爷懒得管你。」 吃了肉汤泡馍后,玄禧牵着穿戴整齐的木枝,郊游似的,散漫的走下山洞平台,晃悠进山里。 木枝穿的衣裳比较多,圆滚滚的,头上戴着棉帽子,脚上踩着玄禧不知道从哪儿换来的,崭新的厚实长筒棉靴子,裹得像个布娃娃。 精緻漂亮又可爱。 玄禧看了他一路,弯起的唇角弧度就没下去过,眼底的笑意几乎溢满出来。 小哥儿的步伐不大,一开始,因为有点冷,小崽子走得还挺快,但是后来进了山后,山里的路不好走,他步子就不自觉的慢了下来。 玄禧走在他身边,姿态散漫含笑。 起初,还只是时不时拉一下小哥儿冰凉的手爪子,小心护着。 后来,路难走后,玄禧直接揽住了他的后腰,偶尔掐着他腋下,一把给他抱起来,跨过一个大沟,或是掐着他的腰,把他推上一个高坎儿,又或是在山洼下面,朝他张开怀抱,一把接住他扑下来的身子。 玄禧全程美滋滋,心脏又软又胀,宠得一塌煳涂。 木枝就没这样的闲心。 他身子本来才刚好不久,进了山后,就一直走得很吃力,气喘吁吁。 若是没有玄禧的帮忙,还没办法走得这么顺利。 好不容易到了深山低洼的山沟里,木枝喘着粗气,小脸热得通红。 玄禧把他脑袋上的棉帽子摘下,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好笑道:「累不累?小枝先休息会儿,我们就在这儿挖野菜了。」 「这里吗?」 木枝羞赧的躲开他温柔宠爱的眸子,一屁股坐在干燥的石头块儿上,喘息着四下环顾一圈。 他们到了一处低洼的地方,这里的土地还有些潮湿,不算特别干旱,一些低矮生长的野草野菜还有绿的。 木枝见到了好几种认识的野菜,车前草,野苦麦,荠菜…… 第32章 「玄禧!这里有好多能吃的野菜,我们快挖!」 木枝忍不住欣喜,连忙蹲下身子,捡了根枯木棍子,撅着屁屁原地开挖。 玄禧好笑,把带来的藤蔓篮子放在他身边,垂眸看了他一会儿,轻笑道:「小枝在这里挖,哥哥就在附近打猎,可好?会不会害怕?」 「不会的。」 木枝想也没想,埋头一顿挖。 玄禧张了张口:「……」 小哥儿崽子,看见野菜就走不动道儿了,连看他一眼都不看。 玄禧无奈的又看了一会儿,确定小哥儿没有恐惧的情绪,心思一股脑全在挖野菜上了,半点没分给自己,好笑叮嘱道:「哥哥就在附近,不远,小枝要是害怕的话,喊一声,哥哥就能听见,马上回来,别害怕啊。」 「好!」 木枝把一棵挖出来的根须整齐的野荠菜放进篮子里,闷头继续挖。 玄禧:「……」 玄禧瞪了一眼篮子里的野荠菜,在心里幽幽嘆了口气,转身走进旁边的林子。 他这趟出来,是想找些野鸡蛋和山货的。 家里的小哥儿一直吃肉和馍馍,这样长期下去,营养不均衡。 小崽子正是长身子的年纪,不多吃些,丰富些,肯定是不行的。 玄禧拉了一把身后背起的藤蔓背篓,随手就捏死了一只突然窜出来,刚成年的野山羊。 他随手给山羊放了血,丢在一边,背着竹背篓,在附近一通捡。 枯木上半干的木耳,夏日时生长,留在树上自然风干的蘑菇,还有竹林下面埋藏的冬笋,栗子树下散落的栗子,还有难得的三两颗野鸡蛋…… 他装满一整个背篓,刚拎起山羊,就听见小哥儿紧张兮兮,略带试探的喊:「玄,玄禧?」 第63页 「哥哥在。」 玄禧勾起一抹笑,连忙快步走出树林,进到木枝所在的山洼处。 「你还在……」 见他出来,小哥儿明显松了一口气。 他试图提起压了又压的藤蔓篮子,但篮子太重了,他没提动,只好软乎乎的朝玄禧扬起笑,求帮忙道:「我挖了好多野菜,可是装不下了,我们怎么带回去呀?」 玄禧愣愣的望着他一会儿,心脏都跳漏了一拍。 喉结滚动,玄禧回过神来,大步走到他身边,一手拎起那篮子,转到拎山羊的手提好,腾出手牵起他脏兮兮的手爪子,低沉哑笑道:「哥哥来拎,走吧,我们回去了。」 「等,等等。」 木枝忙扭头去捡地上散落的野菜,抱进怀里,道:「这些,好不容易找到挖来的,不能丢了。」 还有一大把根须带土的野菜,小哥儿就这么水灵灵的绑成一大把,抱在怀里了,不仅手上是土,他衣裳上也弄得全是土。 玄禧宠溺的护住他后腰,笑道:「好,小乖拿好了,我们回去了。」 「嗯!」 木枝兴奋的点头。 今天这一趟出来,他们收穫很多,接下来好几日都可以不用为食物发愁了。 木枝喜滋滋的情绪全写在了脸上,磕磕绊绊跟着玄禧,深一脚浅一脚,又气喘吁吁走回到家附近。 还没看见茅草屋,就听见黄大狼崽子般兇狠怒吼:「草你娘的,都他娘的给老子滚!」 木枝心里一咯噔,慌忙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蹙眉,揽住他身子,把他往身边带了带,软声道:「小枝不怕,有哥哥在。」 「是不是,有人来抢我们的东西了?」 木枝紧绷着小脸,慌张道:「那,我们快些回去,黄大他还带着小花小草,他们还是小孩儿,不行的……」 「乖,别着急。」 玄禧拍拍他后背,安抚笑道:「不会出什么大事,我们慢慢走,小心别摔跤了。」 玄禧话音刚落,前边传来小草吃疼的惨叫。 「小草!出事了!」 木枝脸色大变,立即拔腿往前跑。 玄禧怀抱一空:「……」 他眼底略过一抹不耐狠厉的情绪,顿了顿,快步跟上。 山洞旁,上去山洞前平坦的小道口上,黄大举着一根尖锐的树棍,右手还握着一把砍柴刀,嘴角青了一块儿,浑身脏兮兮的沾满草土碎屑,像是刚在地上滚过。 他兇狠的瞪着妄图冲上来抢粮和抢地盘的几个流民汉子,把黄花黄草死死护在身后,怒吼:「艹你娘的,给老子滚!」 「你他娘!」 冲过来的流民被他砍伤了好几个,也红了眼:「把粮食交出来,否则老子弄死你!」 但碍于黄大手里有刀,流民们在小道口前分散对峙,一时间也不敢轻举妄动。 黄大跟疯了一样,挥着砍柴刀怒吼:「弄你妈,还想打老子哥儿弟弟,艹你娘,给老子滚!」 他们两拨人对峙,气势汹汹,脏话连篇,谁也不肯后退半步。 木枝冲到能看清他们身影的位置,没惊扰到他们,不敢出声,捂着嘴,疯狂朝黄大使眼色。 黄大抬眼看见他,又越过木枝,看向他身后脸色难看的玄禧,心下立即安了大半。 黄大冷笑一声,冲着还想妄图冲过来夺走他手里的砍柴刀的流民,阴狠道:「一群不怕死的东西,老子奉劝你们,不想死的话,就趁现在赶紧给老子滚!」 「放你娘的狗屁!」 「把粮食给我们交出来!」 「该滚的是你,不知死活的混蛋犊子!老子劝你识趣点儿!」 流民们以为他开始怂了,骂得更凶。 他们就是要趁玄禧这个看起来十分不好惹的汉子不在,强势霸占抢了这处。 蹲守了这么多天,今天他们好不容易确定,找到机会了,怎么可能就三言两语的被这半大的少年崽子吓唬跑? 流民们怎么也不肯离开。 他们的身后侧,木枝焦急的扣着手指,试图快速想出个有用的办法,脑袋瓜子转来看去。 倒是显得灵动鲜活极了。 玄禧垂眸望着他,忍不住勾起唇角。 「玄禧,你别笑……」 木枝抬头撞进他温柔溺人的眸子里,着急的凑近他,揪着他身前的衣襟,把他往下拉,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焦急的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呀?你快帮忙想想办法呀……」 那几个流民气势汹汹的,眼看就想继续往前沖了,不远处还有许多流民在观望。 若是他们这次的冲突处理不好,被那几个流民占了便宜,亦或是露了怯,让附近的流民认为他们好欺负,那…… 后果不堪设想! 木枝眼底满是慌乱,就想不管不顾再往前沖。 玄禧顺势一把搂住他腰肢,伸手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轻笑道:「小乖不怕,有哥哥在呢,他们占不了我们的便宜。」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就要兇狠往前去抢黄大手里砍柴刀的流民浑身一僵,勐地转过身,就瞅见玄禧宠溺温柔的搂着木枝,笑得泰然。 玄禧按住木枝的后脑勺,把他护进怀里,缓缓抬眸,脸上的笑意逐渐变得阴沉狠厉。 眼底灌满了骇人的杀意。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64页 硬闯的流民与他对视视线,胆寒了,慌慌张张。 玄禧俯下身,一把就将怀里的小哥儿抱起来,托着他屁屁,一步一步,散漫的走向他们,与他们擦肩而过,走上山洞前的平坦地方,进到温暖的茅草屋里。 流民们一时间惊疑不定。 黄大冷笑出声,嗤道:「还不滚,就给小爷等死吧你们!王八蛋,竟敢打老子……」 「你,你们,你们回来两个人了,那又如何?!」 还有流民梗着脖子,大喊:「老子这儿这么多人,只要我们一起冲上去,就凭你们这些小屁孩,没有几个成年汉子护着,我看你们拿什么守住这个屋子!」 「老子奉劝你……」 流民们嚣张的狠话还没说完,玄禧漫步走出来,冷漠偏头,看向他们问:「奉劝我什么。」 他庞大壮实的身躯就站在茅草屋门口的平坦空地上,分明手上什么武器也没有,可那一身狠戾的气势,就是吓人。 端看他的眼神,就是个杀过人的狠角色。 流民们在饥荒战乱到来之前,都是老实本分的农民汉子,浑些的,也不过是村子里的混帐霸王,哪里碰过人命这些东西…… 他们不敢妄动,不少人下意识的后退了。 玄禧走近,桀骜抬眸,扫过那些人的身影。 「玄禧……」 木枝慌慌张张,双手死死攥紧玄禧给他防身的小匕首,从他身后的茅草屋里探出个小脑袋瓜来,颤颤巍巍道:「我们,我们要打架吗?」 玄禧:「……」 玄禧心脏一下就软了,无奈笑出声,道:「不会,小乖进去取暖去,这里有哥哥在就行,乖啊,外面冷,别出来了,仔细冻着。」 他这一笑一说,周身温柔尽显,原本兇悍的气势荡然无存。 流民们纷纷对视一眼,迟疑着,不肯走了。 有心思多的,死死盯着木枝的脸。 玄禧转回头,侧身挡住木枝的身子,抬眸沿着那抹盯着木枝的视线看过去,脸色发冷。 被玄禧当场抓包的流民慌忙低下头,藏进人群后方。 「还不快给老子滚?」 黄大仗着有玄禧撑腰,冷笑,趾高气扬道:「再不滚,小爷他娘的弄死你们,一群混帐东西!自个儿没用,找不到吃的就来抢,老子看你们跟那土匪也没什么区别!」 「你!」 还有流民想还嘴。 黄大脖子一梗,叉腰就骂:「你什么你,你他娘的还以为自己有尊严了?都他娘的混到来抢人粮食过活的地步了,你跟乞丐有什么区别?不,不对,这么说我还侮辱乞丐了,人乞丐还知道讨要吃食,而不是抢呢,你们就像那些路边抢屎吃的杂种狗哎哟我草……」 黄大满嘴脏污的骂骂咧咧还没骂完,屁股后面就挨了一脚。 往前踉跄好几步,捂着屁屁回头一看,玄禧脸色发淡,淡得人心惊胆战,慢慢悠悠收回脚。 「你踹我干什么?」 黄大拍着屁股不满:「你知道现在这死鬼冷的天气,弄脏了衣裳要洗,有多痛苦吗?」 玄禧冷漠出声:「那张嘴要是不能好好说话,就把舌头割了。」 一些市井流氓混混的习气,还敢在他家小哥儿面前暴露出来……就不怕把他家小哥儿教坏了? 「我这不是找场子……」 黄大后知后觉瞥见玄禧身后,茅草屋门口,木枝茫然的眸子,反应过来了,讪讪闭嘴。 流民们惶惶然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轻举妄动。 两拨人还在对峙。 流民群里,不知是谁突然放声大喊:「他们就是在吓唬人,要是真能力那么强悍,早一拳一个打死我们了,哪至于跟我们在这里这样僵持耗着!?」 这话不无道理。 本就担惊受怕饿红了眼的流民们,心中愤愤的情绪一下就起来了。 又不知是谁高喊了一句:「抢!」 流民们「嗡」的一声,一拥而上。 第33章 但,玄禧和黄大本就占据了易守难攻的小道口上方,那群流民一冲过来,黄大大骂了一声脏话,抬起脚,狠狠就踹翻了一个。 「艹!」 流民们眼瞅着被一个黄毛小子压制住了,更加愤恨,不要命似的往前沖。 「去,带着我家小哥儿和孩子回茅草屋里去。」 玄禧扣住黄大后脖颈上的衣领子,随手将他往后一扯。 黄大猝不及防被扯了个踉跄,傻眼的看着玄禧站到了流民面前,轻描淡写抬脚就是一个。 被玄禧踹飞的流民可不像被黄大踹翻的那个,往后踉跄几步跌倒后还能拍拍屁股爬起来,被玄禧一脚踹飞的流民汉子狠狠翻下了小山坡,后背碰的一声砸到了下方的一棵大树树干上,脑袋一歪,就没了动静。 也不知是死是活。 黄大看着心惊,慌忙错身挡住木枝的视线,拉着他就往茅草屋里跑,一边跑一边道:「我们快去把东西藏起来,可不能给玄禧那王八蛋添乱!」 「可是……」 木枝慌慌张张,还想回头看。 黄大没给他这机会,把他往茅草屋里一拉,道:「木哥儿,你帮我,去山洞里把小花小草安抚好了,他们年纪还小,刚刚还被吓着了,外边儿的事有我们这些当汉子的顶着,你一个弱唧唧的哥儿就别出去添乱了……」 第65页 「黄大!」 黄大口不遮掩说木枝的话还没落地,玄禧回过头,脸色阴沉的警告:「你说谁添乱。」 黄大:「……」 黄大梗着脖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连忙无语道:「我我我,我说我添乱呢,木哥儿,你先听我的,屋里两个小孩儿受不得惊吓,你就当帮我,外面有我们汉子在,不会有事的。」 「可我,我要不要……」 木枝下意识看了茅草屋大门口一眼,又扭头看向山洞里边儿。 黄花黄草蜷缩在山洞最里面,压抑着小声呜咽,黄草紧搂着黄花,惊慌埋头,不敢看外面。 木枝咬住下唇,一狠心,快步走向他们,钻进山洞,把黄花黄草抱进怀里,小声安慰道:「不怕,小花小草乖,别怕啊,有哥哥在,外面还有玄禧在,不会有事的。」 「木枝哥哥……」 黄草本还坚强些,可木枝这样一安慰,他就忍不住了,大哭着钻进他怀里。 木枝抱紧了他的小身子,不断拍哄安抚:「乖,没事的,小草不要怕,玄禧和你们哥哥会保护好我们的……」 茅草屋外面,流民的叫骂声和痛苦的哀嚎声,时大时小,总能钻进他们的耳朵里。 黄花黄草很害怕,木枝也抱紧了他们,绷着小脸,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玄禧给他的匕首就藏在脚边。 过了一会儿,外面一切归于平静。 黄大惨白着脸,踉踉跄跄的扶着柴火重新走进茅草屋里,一屁股坐在篝火堆旁,瞳孔无神。 下一秒,他捂住嘴,干呕出声。 山洞外面,很安静。 除了风声,再听不见什么动静。 就连流民的哀嚎声,也听不见半点。 「玄,玄禧呢?」 木枝有些惊慌,慌忙起身问:「他为什么没有回来?」 「他……」 黄大扭头看木枝一眼,刚张开口,「哕」的一声,干呕出来。 「出什么事了?」 木枝眼底的惊慌更胜。 他连忙就想走出茅草屋。 「别……」 黄大阻止不及,木枝焦急的越过他去。 「小乖,先别出来,哥哥没事。」 外面,玄禧一如既往宠溺平静的声音混着呜呜的风声,传进屋里。 木枝脚步勐然一顿,停在了茅草屋门口前一米多远处,紧张迟疑的问:「我,我不能出来帮忙吗?玄禧,你可有,受伤?」 玄禧低笑了声,扬声安抚道:「哥哥没事,小乖先别出来啊,外面到处都是别人吐出来的东西,脏,别被噁心着了。」 「可是……」 「没关系的,哥哥把外面的泥土铲一铲,马上就回来了,乖啊,小枝先帮哥哥找一套能换洗的衣裳吧,好不好?」 木枝迟疑了一会儿,乖巧的点点头。 意识道玄禧看不见,他连忙脆声道:「好,我这就去找。」 「真乖,哥哥马上就进屋了。」 玄禧眼底灌满了笑意,语气温柔得不像话。 手里,却拎着两个脖子扭成诡异形状,浑身沾满灰土和鲜血,已经断了气的流民。 他慢慢悠悠的把这两个怂恿流民们一起闹抢他们的汉子,扔到远处距离官道附近的流民驻扎地比较近的山沟里,杀鸡儆猴。 迎风散去一身血腥气后,玄禧铲走家附近沾染了鲜血的泥土和枯枝落叶,才拍拍手,进屋。 「玄禧!」 木枝一见他进来,蹭的一下站起身,眼巴巴上下打量他,确定他身上没有伤,肉眼可见的松了一口气。 「哥哥回来了。」 玄禧含笑走向他,庞大的身影落在他身上,将他整个人笼罩,极具压迫感。 木枝却不怕他,揪着他身前的衣摆,仰头担忧的望着他问:「你真的没受伤吧?」 玄禧勾唇,想抬手揉揉他脑袋,但还是忍住了,软声道:「哥哥没事,那些流民人数虽然多些,但是耐不住哥哥一拳的……乖啊,哥哥身上脏,等哥哥洗漱了再抱,可好?」 「不,不脏……」 木枝本想否认,但脑袋瓜子灵光的转动起来了,怎么想,怎么不对。 说不脏,那不就是现在就能抱? 说脏,那岂不是洗完澡换了衣裳之后就能抱? 木枝:「……」 木枝越想,羞得脸蛋越红。 玄禧垂眸望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心脏软得一塌煳涂。 *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 他们早上出门出得迟,因此午饭不吃也不饿。 冬日里天黑得早,午饭晚饭一起吃,倒还算合适。 玄禧洗了澡,擦着湿漉漉的头髮出来时,木枝已经和两个小孩儿蹲在篝火堆旁,摘干净了一把够晚上吃的野荠菜。 不远处,黄大捏着几根老得硬邦邦的野菜梗疯狂揉搓,抵在鼻子前闻。 他脸色还是惨白得厉害,抬眼瞅见玄禧,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又想干呕,眼底还晕染着些许淡淡的恐惧…… 他在怕玄禧。 玄禧懒散的瞥他一眼,走到木枝身边,蹲下,一手托着脑袋,歪头望着他轻笑:「我们家小枝,怎么这么乖呀?」 木枝被他灼灼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挠挠脸蛋,小声道:「这是我,我应该做的……」 他总不能摘菜都不摘,就等着吃白食…… 第66页 「玄禧叔叔,小花和小草哥哥也很乖的。」 黄花这会儿已经缓过神来了,举着一根菜梗,扬起小脸,沖玄禧灿烂的笑:「玄禧叔叔,你快看小花摘的这个野菜呀~」 玄禧瞥了一眼,视线一直落在木枝脸上,眼眸幽深,轻笑道:「很乖,是我们家小枝教的?」 木枝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挪了挪屁屁,撇开脑袋,红着脸磕巴道:「我,我该去,洗澡了……」 大锅里烧的热水也要煮开了。 木枝慌慌张张起身。 玄禧眼底灌满了笑意,跟着他一块儿起身,道:「那哥哥给小乖把热水提进去,小乖先换下棉鞋子,进洗澡的地方等会儿就好。」 正好他刚洗完,里面还有些许热水汽氤氲,不至于冷。 玄禧将大锅里的热水倒进桶里,重新装上冷水继续煮热水,而后一手一个木桶,提着将将烧开的热水就进了隔绝出来的洗浴间。 他把一通热水倒进大浴桶里,又倒了半桶冷水,兑好水温,木枝坐进去,水正好能漫到锁骨处,泡着不会冷。 旁边留着一桶热水备用,玄禧把水桶提到旁边的小凳子上,放上一个竹筒水瓢,方便木枝取用热水。 做好这些,木枝趿拉着玄禧新做的竹板拖鞋进来,脚丫子冻得冰凉。 「快些脱了衣裳进浴桶里。」 玄禧一边快速把他的长髮包裹起来,一边催促道:「好了,小枝动作快些啊,别冻着自己了,要是被冻感冒了,可有得难受。」 木枝羞赧的胡乱点头,眼巴巴催促玄禧出去。 玄禧垂眸望着他,心跳有些快,喉咙干涩,但到底怕他冻着了,给他弄好头髮之后,利索的出了门,反手遮掩上茅草绑成的洗浴间。 转身一抬眸,与黄大对上视线。 黄大:「!」 黄大刚恢復些的脸色「唰!」的一下,瞬间变得惨白。 玄禧散漫的走向挂衣裳的树枝旁,随手穿上不算厚实的棉外套,一边挽袖子,一边走出茅草屋,拎起丢在屋门口的刚猎回来的山羊,一路走到山背后的小溪沟旁,快速刮毛,开膛破肚宰杀干净。 黄大偷偷摸摸跟在他身后,一眼瞅见玄禧面无表情,动作利索的掏血淋淋的羊肚子,溪沟边瀰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浓郁的羊膻味儿混在一起,被冷风吹散…… 黄大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满眼惊恐无措。 他亲眼看见玄禧拧断了那两个流民的脖子…… 如今再见这血腥的场面…… 黄大以为自己之前见过一次尸体了,怎么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已经能对这种事情免疫,可是没想到…… 他越想,脸色越是惨白扭曲,下一秒:「哕!」 他扶着旁边的树干就开始呕吐。 声音不大不小,被冷风裹挟,飘进玄禧的耳朵里。 玄禧头也没抬,手起刀落,能留下的羊内脏,他都清理干净了,丢进了带来的木桶里,山羊肉也被他分割成好几块儿。 他怕吓着家里的小哥儿,羊头倒是没要。 随手一丢,那血淋淋的羊头就瞪着一双灰濛濛的大眼睛,就这么被溪沟的水沖走了。 黄大浑身冷汗涔涔,死死盯着那羊头的眼睛。 羊头顺着溪沟水流一路漂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黄大勐然回过神来,扭头吐得惊天动地。 白日吃的东西全吐光了,开始吐黄色的苦胆水。 玄禧一手拎着木桶,一手拎着四个羊腿,与他擦肩而过,径直回家。 黄大:「……」 黄大吐得腰都快直不起来,白着张脸,跌跌撞撞追着他往回走,双腿发抖打摆子。 第34章 * 晚上,木枝和黄花黄草三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用泡过水的干柳枝插着腌制好的羊肉串,一人举着两串,蹲在篝火旁烤肉吃。 空气中新鲜香嫩的烤羊肉香气飘散。 黄大闻着那味道,脸色惨白难看,揉碎了野草叶子,抵在鼻尖疯狂闻。 他现在看见肉就想起傍晚时分,玄禧神色淡淡,一手就拧断别人脖子的恐怖画面…… 那俩尖嘴猴腮的流民死时,眼珠子瞪得大大的,脖子还在玄禧手里,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头歪下来,眼珠子瞪向他的方向…… 黄大狠狠打了一个哆嗦,捧着一碗干巴巴没有一点油花的苦涩野菜汤,蹲在平时睡的草垛旁,眼神空空。 玄禧如平常一般,慵懒的坐在篝火旁,一手托着下巴,懒洋洋的望着活泼灵动的木枝,眼底满是笑意。 画面和谐而美好。 * 第二天一早,山洞里。 木枝半趴在玄禧胸膛上,睡得迷迷煳煳。 茅草屋外,流民们喧闹嘈杂的声音一浪比一浪高。 吵得没办法继续睡下去,木枝动了动,懵懵的半抬起脑袋。 厚实的被子从他脑袋上滑落,堆到后脖子处。 「小乖,被吵醒了?嗯?」 玄禧怕他冻着,给他拉起被子,盖住他半个脑袋瓜子,捂住,软声哄道:「没事,还早,小乖再睡会儿好不好?」 可是外面的声音实在吵杂。 木枝被吵得睡不着了,茫然的摇摇脑袋。 趴在玄禧身上醒了一会儿神,他慢吞吞的坐起身,想去拉堆在脚下方被子上的衣裳。 第67页 「外面冷,今天也降温了。」 玄禧连忙撑着身子坐起来,拉过被子捂住他软绵绵的单薄身子,小声道:「小枝乖,先别乱动,哥哥去把衣裳烤暖和了再给你拿进来穿衣裳,别被冻着了。」 木枝张了张口,正想说不用,玄禧已经拿着衣裳起身了。 他没来得及说,嗫嚅了两下,捂紧兜头盖住的被子,只露出巴掌大的小脸,小声道:「那,那你快些把衣裳穿好再出去呀,外面很冷的……」 玄禧勾起唇角,给只剩下火炭的篝火堆里添上易点燃的稀碎枯树枝,烧起大火。 睡在山洞门口的黄大跟着醒了,揉揉眼睛坐起来,没好气问:「这么早,吵吵嚷嚷干啥呢?」 玄禧穿着单薄,抻开小哥儿的衣裳,架在火上烤热乎了,又拍拍松软,才快速拿回到山洞里,一边坐在山洞边照顾木枝穿衣裳,一边笑道:「早饭想吃什么?待会儿小枝去洗漱,哥哥就给小枝做早饭。」 木枝还没饿,相比起早饭,他更好奇外面山脚下边儿的流民到底在吵闹些什么。 穿好衣裳后,他坐在山洞里的被子上,看着给自己穿厚实鞋袜的玄禧,软乎乎的问:「玄禧,我们今天要去官道附近打听消息吗?」 玄禧握住他另一只温凉的脚丫子,给他穿上厚袜子,笑道:「小枝想去走走吗?那我们就去,让黄大留在家里守着。」 「可是……」 玄禧这么一说,木枝又不太敢了。 昨天,趁他们不在,流民来闹事的场景还歷歷在目。 虽说当时那些流民已经被玄禧赶走了,可是谁能保证,这次他们离开这里之后,那些嫉妒红了眼的流氓还会不会再过来抢他们的粮食和房子? 毕竟他们建起来的这间茅草屋,根本算不上十分隐蔽。 有心人很容易就能注意到…… 木枝迟疑。 「好了。」 玄禧含笑揉揉他脑袋,拉着他软乎乎的手爪子,把他带起身,笑道:「没关系,昨天那些流民有了教训,今日定是不敢过来的……走,我们先去吃早饭。」 木枝跟着他出了山洞。 篝火已经炽烈燃烧起来了,时不时爆出啪啦脆响。 天儿还早,才蒙蒙亮。 黄大蹲坐在篝火堆旁,打着哈欠。 见他们过来,黄大的视线在玄禧身上停留了一瞬,转过头,继续煮着大铁锅里的热水,萎靡哑声道:「水马上就热了,去拿洗脸盆过来差不多了。」 「那,那我去拿。」 木枝连忙扭头跑向洗浴隔间,端出小木盆。 「我来,小乖去拿毛巾吧。」玄禧接过他手里的盆子,将热水倒了出来。 刚刚好有些微烫的热水,正好够小哥儿刷牙洗漱。 玄禧把盆子给他端进洗漱间,笑道:「小枝来,哥哥把水盆放这儿了啊?」 「嗯,好。」 木枝揽着洗脸的小毛巾和竹筒杯子,牙刷,亦步亦趋跟在他屁股后面进了洗浴间,乖得不像话。 玄禧忍不住轻捏了捏他长了些肉的脸蛋,笑得愈发灿烂。 「哎呀……」 木枝乖乖的被他捏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推开他的手,揉着脸蛋咕哝道:「我还没洗漱呢,别一直捏呀,脏的……」 玄禧:「……」 玄禧偏头失笑出声,道:「不脏……好了好了,哥哥不欺负你了,哥哥出去了,小乖洗漱的时候小心些,别把衣裳弄湿了啊?」 木枝点头,鼓着脸小声装了一竹筒杯子的水,脆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我知道的,才不会把衣裳弄湿……」 玄禧心说可不一定。 但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万一小哥儿崽子恼羞成怒了,恐怕是不好哄。 玄禧勾着唇角,出了洗漱间。 动作麻利的洗漱完后,玄禧取来一竹筒昨晚封存好的羊汤,抓了一把面粉,揉把揉把,扯了一团细面,下锅煮。 黄大蹲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我草!」了一声,震惊的问:「你以前是厨师?!」 玄禧将煮开锅的羊汤面条搅拌开来。 混了面粉之后,羊汤变成了奶白色,加上少许盐巴,再片上几片薄薄的羊肉,一碗下肚,能暖和整个寒冷的冬日。 黄大昨晚吐得厉害,这会儿缓过来了,闻到勾人的香味,下意识的咽了咽口水。 所幸玄禧扯的细面条多,他要是想吃,再下就是。 但是玄禧手里那碗弄好的面条,他是万万不能碰到, 黄大如今极其有眼力见,利索的抄起筷子,自个儿给自个儿下了碗羊汤面条。 等木枝弄好出来,黄大已经开始往自己碗里捞面条儿了。 「怎么会有这个?」 木枝特别惊讶,蹲在玄禧身边,眼巴巴瞅着锅里翻滚沸腾的面条,咽咽口水。 玄禧好笑,给他拉了一个小板凳过来,让他坐下,笑道:「好了,我们也有,小乖不用眼馋他的……」 说着,他拉了个高一点儿的凳子过来,把弄好的,后来还加了一小把野荠菜的羊肉汤面放木枝面前,贴心的给他拿了勺子和筷子,宠溺道:「小乖吃这个。」 「可是这,这也……」 木枝愣愣的接过筷子,惊讶又惊喜。 他是怎么也没想到,玄禧竟然能做出这样精緻的早饭来……面条这种需要精湛手艺的酒楼厨师才能扯出来的东西,玄禧居然说扯就扯了…… 第68页 太不可思议了。 木枝下意识的扭头看向玄禧,眼底灌满了崇拜。 玄禧垂眸与他对视,低低沉沉的轻笑出声。 这顿早餐没白做。 旁边,黄大已经唿哧唿哧吃上了。 玄禧伸手揉揉小哥儿的脑袋,含笑催促他道:「小乖也快些吃,吃完我们去官道附近走走看看,再不吃,面条该坨了,不好吃了。」 「好,好……」 木枝有些羞的避开他的眸子,看了一眼锅里新下的许多面条在沸腾,又看了一眼玄禧,觉得锅里的面条能够玄禧吃,才埋下脑袋瓜子,大口大口唿噜面条。 小哥儿崽子似乎很喜欢吃面食,反而对米饭没什么食慾,吃不了多少。 若是寻常,他吃大半碗米饭加上一些菜,顶了天了。 但是小哥儿吃面条能吃一大碗,吃完,还能再喝两口温水。 倒是挺好养活的。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 吃了早饭后,他牵着穿得圆滚滚的木枝,懒洋洋的走向流民聚集的官道附近。 他们这一过去,昨日刚被杀鸡儆猴的流民们明显害怕玄禧,低头的低头,躲闪的躲闪。 甚至连议论声都小了许多。 木枝没发现什么不对,到了人群附近,就开始张着脖子到处观望。 他在找张明财那个王八蛋。 这几日,他算是想清楚了。 如果不是玄禧教会他什么叫做宠爱,什么叫做疼惜,还告诉他,夫夫之间的相处该是什么样的,他还得被自己和张明财是夫夫的这层关系束缚着。 现如今,他只觉得玄禧说得对。 连亲近都没有过的夫夫,根本就不是夫夫。 更何况他们连同房都没有同过,他根本没让张明财碰过,他们这层夫夫的关系,就仅仅只是张家人私自过了官府的一张废纸! 木枝不认。 他不想认了。 况且…… 木枝扭头看了玄禧刀削斧凿般线条分明的侧脸,紧抿住唇,小脸紧绷。 他现在很确信,如果他想要打死张明财,玄禧一定会帮他,甚至会帮他毁尸灭迹。 玄禧可以成为他的靠山。 「小乖?」 玄禧无奈又好笑的捏捏他脸蛋,笑道:「在发什么呆呢?」 小崽子脸色变来变去的,还挺丰富。 「唔,唔……」 木枝回过神,忙躲开他的手,欲盖弥彰似的红着脸转开话题往前走,道:「没,没什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呀?」 玄禧把他往身边带了带,将他温凉的小手爪子握在手心里,低低笑道:「小乖可要跟哥哥去见见之前说过的张镖头和他的夫郎?」 「嗯……就是你这之前跟我说的,他夫郎已经怀孕的张镖头?」 玄禧含笑点头。 木枝挠挠脸,不自在道:「可是这,这不太好吧……我不认识他们呀……」 那是玄禧的好友,他这样冒冒然过去跟人家认识,不太好……若是心思敏感些的,恐怕会以为他们是过去打秋风,想借粮食的…… 如今家家户户,每个流民都被饿得面黄肌瘦,已经有人开始扒树皮吃了。 要是被误会,影响玄禧和张镖头的好友关系……那,他罪过可就大了。 木枝脸上写满犹疑。 他不太敢。 第35章 玄禧瞅着他变来变去的脸色,心中好笑。 伸手捏了捏木枝的脸蛋,玄禧牵起他,笑道:「没事,我们走吧,小乖不用考虑那么多,凡事有哥哥在。」 「可是……」 木枝还有些纠结。 「乖,没有可是,不怕。」 玄禧手腕稍稍一用力,就把他带进了怀里,揽住他后腰,道:「我们走,天色看着不太好了,尽快过去,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空气中的湿度越来越大,暴雨或雨夹雪,应该今天内就能落下。 玄禧将木枝冰凉的手爪子踹进兜里,带着他一路往张镖头在的方向走去。 今日出来,其实也是为了带小哥儿出来散散心,转移转移注意力。 玄禧是真怕昨天发生的事,吓着他家小哥儿了。 不过这一路上走过来,小哥儿看着倒是还好。 玄禧暗里偷偷打量他的脸色,逐渐放下心来。 往前走了好几里路,木枝累得热出了细汗,布满湿意的脑门儿被冷风一吹,哇凉哇凉。 玄禧心疼坏了,滚烫的手心擦去他脸蛋上的细汗,用身子替他挡住吹来的冷风。 「唔嗯……」 木枝缩脖子,脑袋瓜子直躲,红着脸蛋喘粗气问:「就,就是这儿吗,玄禧?」 「玄禧?你怎么过来了?」 不远处,张大浛几个汉子看见他俩了,连忙站起身。 玄禧勾唇,揉揉木枝的脑袋瓜子,小声笑道:「就是这儿,乖乖,走,我们过去烤烤火,让他们认认你。」 「好,好……」 木枝一下就紧张起来了。 这是玄禧的好友……若不是十分好的交情,玄禧也不会在这么困难的情况下,还过来找他们。 木枝小心脏高高的提起,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怂兮兮的跟在玄禧屁股后边儿。 刚一走近,他慌忙半鞠了个躬,紧张磕巴道:「你,你们好,我,我叫,木枝……」 「好,好好……」 第69页 张大浛愣了一下,生生受了那一鞠躬,反应过来,大力拍打玄禧的肩膀,豪爽笑道:「好你小子,玄禧,这是你讨来的夫郎?这乖巧漂亮的,你小子有福气啊哈哈哈!」 他嗓门儿很大,身上虽狼狈了些,但还是能显露出一身杀过人的骇人气势,嚣张又匪气。 木枝紧张得厉害,有些害怕他了,下意识往旁边挪了挪。 玄禧大手一伸,将他小小的身子揽住,俯下身,小声轻笑道:「乖,不怕,他们之前都是押镖的镖头,身上气势若是不足,没法震慑那些想抢镖的贼人,他们对小乖没恶意的。」 「我,我知道。」 木枝偷偷瞅了张大浛一眼,咽咽口水,小声反驳道:「不是夫郎……」 张大浛没听见他小鸟儿似的咕哝,憨笑的挠挠后脑勺,招唿道:「来来来,先别顾着说了,快过来坐,先烤烤暖和再说,这天儿啊,实在是冷死个人。」 「就是,尤其是你们这些当个哥儿的,身子可不能冷到,尤其是腿脚。」 几个汉子们笑得热情,纷纷招唿他们。 木枝在这儿,玄禧倒没觉得那些人烦。 他牵着木枝在篝火堆旁坐下,拉过木枝冰凉的手放在温暖的火旁烤。 「你们这是,从哪边过来?」 李清璀扶着后腰在张大浛身边坐下,笑道:「倒是第一次见玄禧带人回来……木哥儿,他没欺负你吧?」 「嗯?」 木枝愣了愣,抬眼看向李清璀,连忙摇摇头,紧张道:「没有的,玄禧对我很好的……」 想到什么,木枝羞红了脸,胡乱摆手道:「我们,我们只是……我们不是夫夫……」 玄禧打断他,笑道:「我家小哥儿容易害羞,你们别逗他。」 「哎哟哟,这就护上了?」 张大浛几个汉子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环境艰苦,缺衣少食,但他们还算乐观。 李清璀怀着孕,脸色苍白枯瘦,不是很好,但也笑着,温暖慈爱的摸了摸肚子。 张大浛壮实的胳膊本能的就护到了他身后,支撑着他的身子,让他倚靠。 李清璀靠了过去,惨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就缓了些。 木枝愣愣的望着他们,眼珠子一错不错。 玄禧看着好笑,凑近他耳边小声笑问:「小乖,也想要有个自己的宝宝吗?」 「宝,宝……?」 木枝勐然转回头看他,脸色爆红,手足无措道:「我,我不想,我不想!」 他的声音没控制住,有些大。 周围不少流民都看了过来。 但瞅见玄禧,流民们又想起他昨晚的所作所为,活阎王的名头在流民群里传开……流民们齐齐打了个哆嗦,慌忙瞥开视线。 张大浛几人也诧异的抬眸看向他。 木枝:「……」 木枝从头羞到了脚趾尖,后背羞出一身热汗,缩着脖子躲在玄禧身边当鹌鹑,不敢抬头。 「好了好了,都是哥哥的错,哥哥不该打趣我们家小乖。」 玄禧垂眸看着他,心疼又好笑,连忙将他抱起,挪到大腿上坐好,将他通红的脸蛋按进怀里,轻哄:「乖啊,不羞不羞,都是哥哥在胡言乱语。」 「不,不要这样……」 木枝挣扎,发现挣不动,紧紧揪着他胸口的衣襟,埋住脸,开摆,不肯说话了。 张大浛几人对视一眼,纷纷龇着个大牙傻乐。 善意的打趣了玄禧好一会儿,他们才逐渐消停下来。 眼看还没到傍晚,甚至中午都没过,天色黑压压的,已经跟入夜时分的灰濛濛有得一拼,周围的流民才反应过来,吵吵嚷嚷的问:「不对,这天儿,是不是要下雨了?」 「不可能,这样干旱的天气,怎么可能下雨!」 「菩萨保佑,要是下雨,就早早下雨了好,可不要这个时候下雨啊……」 嘈杂的人声里说什么的都有。 张大浛也察觉到了不对,和几个兄弟齐齐扭头看向身后搭建起来的简陋三角茅草屋。 屋子很小,主要是给怀孕的李清璀睡的,平时夜里,也就张大浛搂着怎么也睡不暖和的李清璀在睡。 可若是再想钻进一两个人进去遮风挡雨,这恐怕不可能。 说不准风雨再大些,这三角草棚也得坍塌。 「像是真要下雨了!」 张大浛终于意识到不对,此时,寒冷的大风已经刮起来了。 空气中的冷风颳得很大,混着流民的酸臭味,附近排泄物的臭味和泥土的腥味,很不好闻,很冷。 风势越刮越大,瘦弱的流民几乎站不稳,被刺骨的冷风吹跑了好几步。 「玄禧,你快带你家小夫郎回去。」 张大浛背对着冷风,死死护住怀里怀孕的李清璀,大喊:「我这儿没有躲避风雨的地方,我们必须尽快找到能挡雨的地儿落脚,这风势雨势突然就起来了,恐怕不会小!」 「他娘的,都已经旱了那么多年了,好好的,怎么会突然下起雨来!」 「草,老子在家种地的时候,旱得跟条狗一样,现在下雨?!」 「该死的贼老天!」 附近,不止张大浛几个兄弟骂骂咧咧,流民们也忍不住破口大骂。 下一瞬,雨水淅淅沥沥往下洒落。 仔细一看,竟是雨水夹杂着米粒大小的碎冰。 第70页 「玄禧……」 几粒碎冰掉进木枝的后脖颈里去,冻得他浑身一颤,连忙道:「冷,好冷,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呀?」 说着,他连忙扭头看向李清璀。 李清璀还怀着孕,他不能淋雨,更不能淋雨夹冰,他要是出点什么事,就怕一尸两命。 木枝冰凉的小脸紧绷,死死咬住下唇,满脸担忧。 「不怕,我们回家。」 玄禧把他后脖颈处没来得及融化的碎冰掏出来,把他紧紧揽进怀里,扭头朝张大浛几人道:「跟我们回去。」 张大浛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几个兄弟和为数不多的粮食物资……怀里怀有身孕的夫郎冷得有些发抖…… 张大浛一咬牙,顾不得其他,忙道:「好!」 他一出声,其余几个兄弟立即就利索的收拾起包袱。 雨夹冰越下越大,到处都是淅淅沥沥飒飒声。 附近的流民跑的跑,散的散,还有不信邪的流民,仍坐在篝火堆旁,汲取着还没灭的炭火余温,倚靠着树干不动。 空气中瀰漫起被雨水浇灭的烟火气。 玄禧脱下身上的外衫,将怀里冷得开始发抖的小哥儿兜头罩住,托着他屁屁一把将他抱起,道:「小乖拉好衣裳,可别让雨水淋着身子了,我们回家。 玄禧一手护着他后腰,手臂托着他整个屁屁,回头看了张大浛一眼,道:「跟我走。」 「成!」 张大浛也脱下了自己的外衫,将怀孕的李清璀罩住,搀扶着他道:「媳妇儿,我们走。」 「可是我们……」 李清璀还有顾虑。 他和玄禧毕竟不是亲亲的一家人,亲兄弟况且还明算帐,他们这时候过去玄禧那边,那可就意味着,他们得一直在玄禧那儿住到雨停…… 好几年不下雨的天,突然下起了淬冰的雨水……恐怕没有停歇的时候! 「别管!」 张大浛见他走得不快,眼瞅着雨水越下越大,他连忙学着玄禧的模样,一把将李清璀打横抱起,道:「护好肚子,媳妇儿,我们的孩儿,可别磕着碰着了!其他的事儿,有你郎君我这么个大老爷们儿汉子顶着呢,你莫怕!「 李清璀眼眶一下就热了。 他连忙拉下被冷风吹起来的衣裳,护住肚子,一手环住张大浛的后脖颈,埋在他肩膀处。 玄禧几人落脚的山洞距离张大浛几人露天落脚的位置不算近。 等他们冒着瓢泼大雨沖回茅草屋时,都已经浑身湿透了。 黄大听见外面有动静,抄着把砍柴刀,气势汹汹就沖了出来。 第36章 「我看他娘的谁敢闯老子屋……」 黄大兇狠骂咧的话还没骂完,打眼瞅见一群人浑身湿淋淋狼狈的站在玄禧身后,话一噎。 他连忙看向玄禧。 玄禧抱着怀里的小哥儿,大步越过他,道:「都进来!」 黄大立即就让开了挡路的身位,把砍柴刀往屁股后面一别,急忙问:「这到底咋回事啊?外面突然下大暴雨了,你们不知道找地方躲躲再回来?瞅瞅这淋的,还好小爷眼力见儿好……」 玄禧没跟黄大废话,把木枝放下地,摘下他身兜盖住的湿衣裳,随手往脏衣篓一丢,道:「热水!」 「小爷眼看天色不对,就备着热水呢,所有锅都用上了,都是开水,肯定够你俩用!」 黄大扭头进洗浴间,把水桶提出来,道:「给你。」 「小花也有帮忙烧火的!」 黄草捂嘴的动作没来得及,黄花活泼的举手邀功。 「小枝乖,和哥夫郎先去洗个热水澡。」 玄禧一边软声哄着说,一边快速脱下木枝身上被淋湿的厚外衫。 万幸有他护着,小哥儿只湿了外面一层,里面没被淋湿。 但是风大,雨水冷,他还是被冻得瑟瑟发抖。 玄禧心疼坏了,连忙把他往洗浴间送,道:「小枝乖,快进去洗浴间把衣裳脱了,哥哥马上提热水进来。」 「我夫郎去哪里洗?」 张大浛连忙问。 他怀里的李清璀本就穿得不厚,虽被护着,可还是淋了个透彻,一直在发抖,嘴唇都白了。 木枝被玄禧指挥得团团转,闻言,立即停下了脚步,抖着身子,固执道:「让,让哥夫郎先洗!」 他冷得声音都在发颤。 「小乖……」 玄禧还想说什么,木枝扬起小脸望着他,颤声坚持道:「玄,玄禧,得让哥夫郎,先洗,我不要紧……」 他一没怀孕,二没生病,他如今是健康的哥儿,李清璀不一样,他肚子里可还有一个。 木枝祈求的看着玄禧。 玄禧在心里嘆了口气,再争下去只会拖延时间,没有任何好处,只得妥协道:「哥夫郎先去!」 话落,木枝扬起一个傻乎乎的笑,伸手揪住玄禧的衣摆,哆哆嗦嗦。 「多谢,木哥儿,我张镖头记你这个情!」 张大浛顾不得其他,连忙将湿漉漉的李清璀抱进洗浴间。 一转身,玄禧已经提了两桶热水,一桶冷水,放到了洗浴间门口,道:「你俩一起沖个热水澡,别用里面的浴桶泡澡。」 「成!」 张大浛一抹脸上的冰水,将所有热水都提了进去。 洗浴间里,湿哒哒冰冷的衣裳一件件落下,李清璀瘦弱的身子显现出来。 第71页 因为逃荒奔波,又吃不到什么好的,即便张大浛拼命护着,可他还是很瘦,凸显得肚子大大的。 张大浛连忙拧了热毛巾盖在他后背和肚子上,才小心翼翼的举着水瓢,给他身上浇兑好的热水。 一桶兑好水温的热水从头顶浇下,李清璀才缓过神来,不再冷得发抖。 张大浛紧绷的脸这才露出一个憨憨的傻笑。 茅草屋里,四个浑身湿透的汉子皮糙肉厚,都脱下淋湿的衣裳,拧干,披着黄大给的棉衣,围坐在篝火堆旁,烤衣服烤火。 虽说也冷得发抖,但都是糙汉子,都能忍。 玄禧利索的重新搭建了一个能遮掩的洗浴角落,又给张大浛提了一桶热水,道:「把里面的大浴桶搬出来给我。」 「成!」 张大浛连忙用湿漉漉的暖和大毛巾整个包住自个儿夫郎的身子,将他带到身后隐蔽的角落,自己就这么大喇喇的果着身子,打开洗浴间的草门,把热水桶提进洗浴间,将浴桶给玄禧送了出去。 玄禧在外面背对着门,浴桶一落地,他头也没回,一只手就拎起了大浴桶,快步走向新搭建起来的洗浴间,软声唤道:「小乖过来哥哥这里。」 木枝下意识回头,连忙从火堆旁站起身,快步走向他问:「怎么了?我,我来帮忙?」 玄禧朝他伸手,拉住他冰凉的手腕,把他推进洗浴间,道:「小乖脱衣裳,进浴桶里面去,快些。」 「啊?」 木枝人都懵了。 但是玄禧已经扭头去提热水了。 木枝茫然无措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瞅见只有自己用过的大浴桶,四周俨然是一个新搭建出来的,能马上洗浴的小隔间,心跳逐渐加快…… 「小枝,怎么还没进去?」 玄禧利索的提了两桶热水进来,见他还揪着衣摆羞赧的伫着,紧张蹙眉问:「可是被冻着了?哥哥来给你……」 「不用,不用的。」 木枝慌忙回过神,羞得忘了冷,往浴桶挪了半步,慌张道:「我,我自己可以的,我不冷的,我现在就洗……」 余光瞥见玄禧湿漉漉的衣裳,他又迟疑了,揪着衣裳扣子和系带,忍不住问:「那你呢,玄禧你身上也湿透了……」 「哥哥没事儿。」 玄禧把热水倒进浴桶里,把小板凳踢到浴桶旁边,笑道:「哥哥身子骨可比小乖的强,不用担心哥哥,好了,我马上就出去了,小乖快些洗啊,头髮有些淋湿了,头髮也要洗洗,整个人都要泡泡,可不能冻生病了。」 小哥儿崽子,身子骨本来就弱。猝不及防的一场带碎冰的暴雨兜头浇下来,他都没想到。 这次是他考虑不足了。 玄禧有些懊恼。 将洗浴间的大门遮掩得严严实实,玄禧随手脱下湿透了的衣裳,丢进山洞旁的脏衣篓里,擦干头髮和身子,换上一件单薄的干净衣裳,走向篝火堆,将火烧大,所有锅都重新煮上了热水。 「怎么样,你们俩的夫郎,都没事儿吧?」 陈镖头哆哆嗦嗦的烤着火,道:「这暴雨泼得太大,你说可能要下雨,我们之前都还不信……还好你们有先见之明,这个地方倒是不错。」 「听听屋顶那飒飒声……」 孙护镖忧心忡忡的仰头看着屋顶,嘆气:「若是没有你们这间茅草屋,恐怕我们现在非得在夹冰的雨水里冻着不可……」 张二摇头:「这一场大冰暴雨落下来,怕是又得死上不少缺衣少食的流民……」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脸色不好看的闭了嘴。 茅草屋里的气氛一下就沉寂了下来。 死寂了半晌后,黄大挠着后脑勺,「害」了一声,道:「这有什么的,生死各有命,老天爷既然想让我们死,若是我们真凭自己活不下去,那也没法,死就死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只是如今我们还活着就成。」 众人齐齐看向他。 静默了一瞬,陈镖头苦笑出声,道:「你这小娃子,倒是个看得开的性子。」 黄大撇撇嘴,心道看不开又能如何。 现如今世道都已经是这个死样子了,天下旱的旱,涝的涝,乱的乱,还这样冷。 他们若是不看开点,还能怎么办? 总不能像个疯子一样,指着老天爷骂娘吧? 黄大抬头看向玄禧。 玄禧深色淡漠,将热水烧热了,又提了一桶进木枝的洗浴间里,软声道:「小乖,水要洗热些,可别冻着了啊。」 「好……」 木枝羞赧的把自己整个人都埋在了热水里,只露出鼻子往上的脑袋,咕噜噜的吹着水泡泡,怯生生的盯着玄禧提水走进来。 他细长微枯黄的头髮丝在冒着热气的浴桶水里飘散,铺了半个浴桶,隐隐约约挡住白皙细腻的身子。 玄禧给他倒了半桶热水进浴桶里,哑着声儿笑问:「要不要哥哥帮忙?」 「咕嘟嘟……」 木枝根本藏不住自己白皙细腻的身子,手捂着,在水里羞得胡乱摇头。 玄禧垂眸望着他红透的脸蛋和隐隐约约的肌肤,喉结滚动,眼眸愈发的幽深,哑声道:「好,那哥哥先出去了……」 他语调很轻,莫名给人一种依依不捨感。 木枝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洗浴间门关上,木枝勐然反应过来,红彤彤的立即整个人往下滑,泡进了浴桶里。 第72页 茅草屋中央的篝火堆旁,几个淋湿的汉子捂着干净暖和的棉袄子,烤着火,已经缓过来了,头髮也烘烤干了。 张大浛小心翼翼搀扶着李清璀从洗浴间出来的时候,两个人脸都热得红红的,衣裳也穿得比较厚实。 玄禧瞅他们一眼,路过,进了洗浴间,将木枝换洗的小衣小裤和里衣里裤放到浴桶旁边的小支架上,小声叮嘱道:「小乖洗完,自己穿好衣裳出来啊,干毛巾在这里,待会儿包住湿透发再穿衣裳出来,要是不会弄就叫哥哥,可知道了?」 「咕嘟嘟……」 木枝巴掌大的小脸,眼睛以下都藏在了水里,眼巴巴望着他。 玄禧勾起唇角,放下衣裳就出去了。 洗浴间空出来一间,下一锅水热了之后,被淋湿的汉子们轮流进去沖了个热水澡。 等一个个都收拾完自己,热乎乎的围坐在篝火堆旁,都没什么人有心思说话。 外面的雨夹冰还在淅淅沥沥的下,打得屋顶飒飒作响。 木枝出来烘烤干头髮之后,玄禧取了根木头削制成的髮簪,把他的头髮挽了起来。 「玄禧,这感谢的话,老哥我就不多说了,往后,我们也会尽力去找粮……」 张大浛护着坐在身边的李清璀的后腰,神色凝重。 玄禧将煮开水喝的小铁锅挪近,随手摘了两根人参须子,捏了小搓盐进去,再继续煮,才淡淡道:「不用,我既然敢让你们过来,就不怕没粮。」 张大浛挠挠后脑勺:「说到粮食,这……我们六个人,总共就只剩下半袋糙米了……剩余都是些派不上什么用场的棉被衣裳等家当……」 他越说,越是觉得羞臊。 这么大的几个汉子了,身上也是有些武艺功夫在的,可就是面临着找不到吃的,要把自己饿死的局面…… 一帮汉子齐齐嘆了一口气,都没再说话。 人参水沸腾起来了,颜色淡淡的黄,凑近倒是能闻到些许与白开水不一样的香气。 玄禧取了木枝喝水的竹筒杯子过来,给他倒了大半杯水,递给他,软声道:「小乖先捧着,暖暖手,很烫,先不要喝啊。」 「这是什么水呀?」 木枝乖巧的捧着水,有些茫然。 竹筒水杯里的水呈现淡黄色,里面还有一根人参须子在飘荡。 木枝认不出那是什么东西。 旁边,黄大看着,满脸肉疼:「这是小爷家里祖传的人参须子,那是能吊命的珍贵东西,王八蛋玄禧,竟然就这么糟蹋了……」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满脸痛心样。 第37章 「这,这……」 木枝看看他,又下意识看向玄禧,震惊无措道:「太珍贵了,玄禧,我不能……」 玄禧冷冷瞥了黄大一眼,扶扶木枝的手腕,软声道:「没事儿,小乖喝,若是这时候着凉生病了,可得要遭罪,喝了就没事了,乖啊。」 黄大:「……」 黄大缩缩脖子,埋头没敢再说话。 众人都惊讶看向玄禧。 玄禧倒了一杯,转手递给张大浛,淡声道:「安胎。」 「这,谢,多谢!」 张大浛连忙接过,小心翼翼的送到自个儿唇色发白的夫郎面前,小声道:「烫,小心些喝,这是人参须子煮的水,正好给你补补身子。」 「这不,不行,太贵重了……」 李清璀也是体面的哥儿,连忙摆手。 他们能被玄禧收留,就已经是大恩,不能再占便宜。 况且,以前是以前,以前的交情,在如今这个人吃人的灾荒年,那点交情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玄禧还肯这样对他们好…… 「好了媳妇儿,你身子本来就重,现下就先别管什么人情往来的事儿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没事,你肚里的孩子没事。」 「可……」 李清璀唇瓣干涩,担忧的望着张大浛,试图看他的眼色。 张大浛满眼心疼,小声安慰道:「没事,一切都有我呢,我这么大个汉子,总不能连自己的夫郎都护不住,还得让你挡在我前面考虑事儿,放心喝。」 他这话一出,李清璀紧抿住了唇。 木枝看看他凸显出来的肚子,捧着杯子,小心翼翼道:」哥夫郎你,你别害怕,玄禧可厉害了,当初我病得很厉害,他都能照顾好我,现在我们这么多汉子一起,我们一起活下去,肯定没问题的。「 顿了顿,他扬起笑,软乎乎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你呀,你肚子里可还有小娃娃呢,你一个人吃两个人的份,不精细着可不行呀。」 「婶夫郎肚子里有娃娃啦?」 小花蹲在一旁玩碳木棍,听见他们说话,小花猫似的抬起白净的脸蛋,好奇的问:「婶夫郎,那我能跟小娃娃玩儿吗?我不想再当妹妹了,我要当姐姐。」 黄花童言童语的话一出,众人互相对视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没什么坎儿过不去的。 气氛轻松不少。 李清璀犹豫迟疑着,终是放下了对他们的生分,就着张大浛的手,抿了好几口杯里的人参水。 小锅里的人参水并不多,给木枝和李清璀分了之后,又给黄大和黄花黄草三个小孩儿各倒了一杯后,就剩了个底儿了。 倒出来,最后还剩下半杯。 玄禧转手给了张大浛。 第73页 张大浛感激的收好,晚上睡觉前,给李清璀喝下,他还能睡得舒服些。 其余汉子只看着,脸上到底多出了些对未来日子的希冀。 到了下午,雨水逐渐停了。 外面到处都湿漉漉的。 落在地上的雨水和碎冰融合在一起,渐渐的在地面形成一层薄冰。 「雨好像没下了呀?」 木枝走出茅草屋门口,脚下突然一滑,勐的往后一仰:「唔?!」 「小心些。」 玄禧连忙一把接住他小小的身子,把他往回一捞,带进茅草屋门口,紧张道:「可有伤着哪里?脚有没有扭到?」 木枝心有余悸的摇摇头,攥紧了他的胳膊,脸都吓白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玄禧无奈又心疼,拍拍他衣裳上的水珠,软声哄道:「小枝乖,跟哥夫郎在家里看家好不好?哥夫郎他不能走出来,太危险了,你就跟他在家里说说话,顾着家里,可好?」 木枝扭头看向一帮正准备出去的汉子,迟疑的点点头。 「乖。」 玄禧揉揉他脑袋,道:「哥哥去弄些木柴就回来了,很快,小枝等哥哥回来啊?」 木枝深吸了一口气,心有余悸的小声道:「好……」 「真乖。」 玄禧把他带进屋里,随手捞起藤蔓背篓,领着几个汉子,走到茅草屋附近不远处。 看阴沉的天色,雨水恐怕还会继续下下去。 玄禧和几个汉子未雨绸缪,砍了好几把干柴,陆陆续续堆放到茅草屋门口。 山洞前的平坦空地搭建出来的茅草屋其实并不大,四十多平,五十平米不到的,现在要挤下十一个人,还要腾出位置堆放干的柴火和粮食肉干,还有中间一个大大的篝火堆…… 很挤。 但是现在才选地方新搭建一个茅草屋,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玄禧直接领着人将茅草屋另一侧不平坦的地方挖开,填平了,就着茅草屋原有的架构,重新搭了一个五六平米宽的小茅草棚出来堆放柴火。 茅草屋前两米多宽的屋檐小路,也被他们往前延伸了能遮雨的棚盖,前面堆满许多柴火。 天气还有越来越冷的趋势。 山脚下的远处,官道附近,许多流民还是不愿意离开,他们纷纷在原地搭建了张大浛之前搭建过的三角形的简陋茅草棚。 那种棚子只能勉强住进两个人,稍有不慎就会倒塌…… 空气中,雾气更加浓重。 张大浛将湿漉漉的木柴堆放到茅草屋檐下,喘了一口气,望着下面道:「这处落脚地点倒是选得不错,能看清下面的状况……这是,我们这样大的房子太过显眼,就怕万一有流民摸过来……」 这个是他们最担心的安全问题。 「流民没那个狗胆。」 黄大一边砍树干,一边无语道:「别瞎担心了,你瞅瞅现在,一场这么大的冰雨浇下来,有哪个流民还有心思闯过来?」 况且,玄禧那混蛋是真敢下死手的。 被杀鸡儆猴的那群猴,恐怕早已经怕死了。 毕竟,他偷偷去看了,那两具来抢劫闹事的流民尸体,还躺在山沟里…… 「难不成……」 张大浛瞅着黄大的脸色,想起来的,不可置信道:「昨日流民群里传的那个煞神活阎王是……」 黄大绷着脸点点头,一把将木柴堆上去,拍拍沾湿的衣服。 张大浛:「……」 张大浛挠挠后脑勺,心道也就分开了些日子没见,玄禧的兇狠程度见长? 不过,知道没人敢贸贸然前来闹事,张大浛和几个汉子都放心不少。 他们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将茅草屋附近都堆满柴火,还在家附近不远处,搭了个通道棚子过去,新建起来一个茅房。 茅房有遮有挡,一路过去的棚子两侧也有柴火堆着,木枝几个小孩儿过去上厕所时,只要有个人陪着,就不担心被安全问题。 忙活到傍晚,天色昏昏沉沉,已经黑了大半,远处官道附近的景色已经模煳得看不见,大雾瀰漫下,一些橘黄的篝火颜色晕染开来。 几个汉子飢肠辘辘的回到家,木枝和李清璀已经用大锅熬煮好了满满一大锅浓稠的烤骨头肉粥。 粥里还混着些许翠绿的野菜,看起来又香又有食慾。 「这么丰盛?!」 张大浛一进屋,便豪爽的惊笑出声,快步走向李清璀道:「媳妇儿,可有哪里不舒服没有?肚里的娃儿可乖?」 「小枝,哥哥回来了。」 玄禧紧随其后进屋,拍拍衣裳含笑走向木枝,一把将他捞起来,在他坐的位置上坐下,把他抱到大腿上,笑道:「我们家小枝真厉害,煮了这么大一锅,累不累?」 「哎呀,不……」 木枝被抱得猝不及防。 可是抬眼一看,篝火堆就这么大,位置都被汉子们围坐着挤满了,小花也坐在黄大的腿上,眼巴巴的盯着锅里的粥。 他若是不坐在玄禧怀里,玄禧就没位置坐了。 木枝:「……」 饶是这样,木枝还是羞红了脸,捏着锅勺,磕磕巴巴道:「我,我可以站……」 「小枝乖,别乱动,小心碰着哥夫郎的肚子了。」 玄禧揽住他腰肢,又把他往怀里带了带。 木枝扭头看向李清璀。 第74页 一直坐在身边的李清璀被张大浛护着,即便已经穿了厚实的棉衣,可还是能看得出凸显出来的肚子。 木枝不敢乱动了。 就这么坐在玄禧的大腿上,和众人一起,围坐在篝火堆前,分吃完了一大锅烤骨头粥。 汉子们都吃了好几碗,吃得肚子熘熘圆。 饭后,屋外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暴雨夹冰。 汉子们各自就着雨水沖洗干净碗筷后,都心满意足的坐回篝火旁烤火,摸着鼓起来的肚子,满足的长嘆一口气。 孙护镖慢慢悠悠感嘆:「逃荒这段时间以来,我们这一路上,就没吃过一顿饱饭,今天算是享福了。」 「可不嘛!」 陈镖头笑出声来:「真是多亏你了玄禧,以前你护镖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你小子,现在搞吃的能力这么强悍!」 「以前是我们小看你了。」 其他的汉子也笑。 大家闹闹哄哄的说起话来,打趣居多,都没什么恶意。 木枝在玄禧大腿上坐了一会儿,虽说也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亲昵,可如今这么多人看着,大家都闲,明里暗里瞅着他俩,与他们说笑,木枝羞得浑身刺挠。 他坐不住了,偷偷从玄禧身上下来,改为蹲在他身前。 玄禧愣了一瞬,好笑的岔开长腿,让他蹲在腿之间,往他屁屁下塞了一个小板凳,将他牢牢圈在怀里。 就像是带崽的狼狗,兇狠肆意的占有欲扑面而来。 木枝小小一只,在他身前烤火,前面暖唿唿的,后背靠着玄禧的胸膛,更是暖和。 他有点热了。 李清璀舔了舔不再发白得厉害的湿润唇瓣,看着他们,温柔轻笑道:「木哥儿,是怎么与玄禧认识,在一起儿的?」 旁边,汉子们大嗓门儿的说着笑。 木枝闻言,转过头看向温柔带笑的李清璀。 两人对上视线,木枝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羞红的脸蛋,低下脑袋,小声磕巴道:「我,我们,不是……我其实,有郎君的……」 第38章 「啊?」 他话还没说完,李清璀震惊的瞪大了眸子。 张大浛还在大嗓门的说着什么,手下意识的拍拍李清璀的后背安抚。 「不是,为什么呀,你怎么会有郎君?你的郎君难道不是……」 李清璀很不可置信,瞥了玄禧一眼,凑近木枝,压低了声音与他咬耳朵,问:「那,那你的郎君是哪个呀?」 木枝张了张口,有些难以说出口。 李清璀身上爹爹般温柔的慈爱感太强了,他刚才话没过脑子,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根本没想过要避嫌,亦或是把事儿藏起来。 现在…… 木枝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扣着手指,嗫嚅道:「他,抛下我了……」 话尽于此,李清璀张了张口,眼底闪过一丝不忍,没再追问。 他伸手捏捏木枝的胳膊,似在安慰。 木枝抬起头朝他笑,软乎乎道:「其实也没什么的……」 如果不是张明财那王八蛋险些将他打死,还抛弃了他,他也不会遇到玄禧这样好的汉子,现在还能过得这样好。 福祸相依,他现在很满足了。 等到时候找到张明财…… 木枝心里恨恨,他是一定要揍张明财一顿的。 「小乖?在跟哥夫郎说什么?」 玄禧瞅他无意识的晃悠着身子,低头凑近他耳边,小声笑道:「哥哥能不能听?」 「唔嗯?」木枝下意识转头。 因为凑得太近,木枝的唇瓣擦过玄禧的下颚。 木枝愣了一瞬,玄禧也愣了一瞬。 两人对上视线。 玄禧缓缓扬起唇角,眼底情绪幽深。 木枝脸色噌的一下,爆红,慌忙起身时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手本能的按住玄禧的腿侧。 「小心些。」 玄禧连忙一把接住他软乎乎的身子,唿吸粗重了一瞬,哑声道:「小乖,慢点。」 说着,他往木枝屁屁下重新挪去一个小板凳。 木枝:「……」 木枝羞得浑身都在发烫,额头也起了一层细密的汗水。 「我,我……」 他语无伦次。 玄禧垂眸望着他,心脏发软发胀,勾起的唇角就没下去过。 「先看看明日还下不下暴雨,到时候再做打算吧。」 张大浛的大嗓门儿蕴含有力的笑意,道:「到时候要是一直下大暴雨,我们也没法儿出去,要是不下雨了,我们还是得抓紧时间出去砍些柴火回来堆着……就分两拨人,我们人多,一拨人去找吃食,一拨人去砍还没被暴雨泡透的干柴。」 「我觉得成!」 陈镖头附和点头。 其余汉子也没意见,纷纷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粗壮的胳膊横楼在木枝的腰腹上,强势而霸道的将小哥儿整个圈在怀里,垂头凑在他耳边笑着说些什么,就见木枝勐的转过头,瞪大了一双水汪汪的漂亮眸子,又羞又恼的模样。 一帮汉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照不宣的笑出声来。 张大浛大大咧咧,嚷嚷着笑道:「我说玄禧,你可别逗你家小哥儿了,你看他都羞成什么模样了?兄弟几个跟你商量事儿呢,你让你家小哥儿休息会儿的。」 玄禧抬起头,眼底的笑意还没散去,淡声道:「我没意见。」 第75页 他一槌定音。 夜逐渐深了,家里空余的地方不大,又有十一个人在,尤其有哥儿和孩子,大家都不好施展开。 关紧茅草屋大门,确定屋里没有地方漏水或是不牢固后,糙惯了的汉子们拿出自己的棉被,扯了几大把干草铺在地上,就围着篝火堆睡成了几团。 山洞里铺设的床铺很柔软暖和,让给了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和怀孕的李清璀睡了。 木枝还挺欢乐,屁颠儿屁颠儿的扯了一大把干草铺设在山洞门口的另一侧空地上,与黄大的草垛床一左一右。 玄禧拿活泼的木枝没办法,眼瞅着张大浛憨憨的护着大肚子的李清璀在山洞里睡得香甜,玄禧生怕自家没心没肺的善良小哥儿冷着,将他铺设的草垛子铺大了,两人睡在一起。 木枝欲言又止,站在草铺子边想说些什么。 可看见茅草屋里睡了一地人,他们实在没有空闲的地方再往外挤…… 木枝把嘴闭上了,绷着身子在玄禧身边规规矩矩的躺下,双手交叠放在肚子上,小身板绷得笔直。 顿了顿,他羞臊的揪起自己的棉被,扯到了鼻子下,盖住了半个脑袋,继续绷笔直。 「小枝乖,让哥哥抱一会儿。」 玄禧哑声低语,滚烫的身子从小哥儿身侧贴近他,粗壮的胳膊搂上他纤细柔软的腰肢。 脱了厚衣裳躺在被窝里,两人都穿得单薄。 玄禧滚烫结实的腰腹紧紧贴着木枝的后腰和屁屁,密不可分。 稍稍曲起大腿,玄禧就将小哥儿整个后背身子贴进了怀里。 「玄,玄禧……」 木枝又羞又怕,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之前,虽说他和玄禧在山洞里也睡在一起,可是他们一般是他要睡着了,玄禧才过来。 迷迷煳煳中,玄禧会躺得规规矩矩,让他趴在胸膛上取暖,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 木枝明显感受到身后玄禧的体温很高,热得烫人心脏,茫然又无措。 他有些慌了,却又不知如何是好,更加揪紧了被子。 「乖,小枝别害怕哥哥。」 玄禧的声音低沉暗哑,眼底满是恨不得将怀里人狠狠揉进骨血里的兇狠。 闭了闭眼,玄禧忍得额角青筋暴起,极力克制着声音,平淡道:「小枝快些睡觉了,乖啊,大家都睡了,明日我们还得起来干活呢,嗯?」 「唔嗯……」 木枝羞得浑身通红滚烫,心跳如雷,慌张的把脸埋在被子上。 他们紧贴着,都没敢再动。 夜越来越深,外面下的夹冰暴雨也越下越大。 一夜过去,被暴雨冻死淋死的流民该不知道有几何。 玄禧轻轻哄着怀里的小哥儿,直到他沉沉的睡着,才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向茅草屋大门外面。 * 第二天一大早,汉子们都醒了,可天还像是没睡醒般,昏昏沉沉。 大雾瀰漫起来,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景色。 俯瞰下去,官道附近,没有篝火燃烧的亮光了。 汉子们站在茅草屋门口往下眺望,心有余悸。 孙护镖叉着腰,低低感嘆:「老子上辈子干的好事儿还是多,否则那暴雨里被冻死的人就该有我一个。」 这场冷暴雨下得突然。 在暴雨来临之前,没人相信连年干旱的老天爷,突然就给了一场暴雨。 汉子们说起来,都是唏嘘。 玄禧给被窝里刚睡醒,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哥儿穿好衣裳,握着他暖和的脚丫子穿上厚实的鞋袜,笑问:「小乖昨晚睡得可还舒服?」 小哥儿崽子,睡着前,还对他满是慌张,睡着之后,自动自觉的就往他怀里钻了。 许是觉得冷,整个人都恨不得贴在他身上。 小小的身子又软又好捏,玄禧搂紧了他,紧紧贴着,硬是举枪举了一晚上,险些给憋废了,也没捨得松开。 「睡得很好的。」 木枝大早上的,乖得不像话,仰头软乎乎的笑着看他,问:「玄禧,呢?」 玄禧把他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抱进怀里坐好,轻笑揉揉他脑袋,取了簪子将他的碎发挽起来,才软声道:「哥睡得……还行。」 「还行?那是好还是不好呀?」木枝疑惑。 玄禧给他收拾好后,上下打量了几眼,确定没什么不妥当地方,轻拍了他屁屁一巴掌,笑道:「还行就是还行,小哥儿崽子怎么还学会刨根问底了?嗯?快去刷牙洗漱去。」 「我,我哦……」 木枝捂着屁屁,羞红了脸,连忙跑进洗浴间。 玄禧喊他:「等会啊,哥哥给你端热水进来,小枝别碰冷水。」 洗浴间里,木枝慌乱的脆声答应:「我知道,我知道的。」 玄禧:「……」 玄禧宠溺又无奈的失笑出声,把大铁锅里的热水倒了半盆出来,兑好水温,给他端进去。 这时候,张大浛和李清璀夫夫俩也起了。 大人都起了,就还剩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还在睡。 他们大人吃了早饭后,两个小孩儿才迷迷煳煳的睡醒。 玄禧看了眼渐渐停雨的天色,淡淡扭头看向黄大,道:「你留下看家。」 黄大照顾黄花穿衣裳的动作一顿,梗着脖子没好气问:「凭什么?!」 他年纪是小了点,可他也是个汉子。 第76页 玄禧没与他掰扯,捏捏木枝的脸蛋,小声哄道:「小枝乖,在家看家啊,哥哥马上就回来了,好不好?」 「我能去帮忙的。」 木枝穿得圆滚滚,揪着玄禧的衣裳下摆,眼巴巴仰头看他:「我现在身子很好,我也有力气。」 玄禧眼底满是笑意,拉起他冰凉的手爪子,捂住,软声道:「哥哥知道我们家小枝很厉害,可是现在外面雨刚停,道路上都是湿漉漉的冰水,很不好走,汉子出去都怕要摔跤,小枝的身子刚好,可不能出去受这罪,若是因此生病了……」 可就得不偿失。 玄禧对他的心疼和爱护明目张胆。 木枝也怕自己固执跟去,会拖累他们,犹豫着,还是答应留下来。 张大浛在旁边全副武装,肩上还套着几圈绳索,挂着砍柴刀,笑眯眯的摸摸李清璀的肚子,大嗓门儿道:「小兔崽子,在你爹爹肚子里乖些啊,要是敢闹腾你爹爹,你老子回来揍你!」 李清璀笑得温柔,仰头看他,温柔嗔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若是个哥儿,或是女儿,我看你还舍不捨得揍。」 「那肯定不能!」 张大浛嘿嘿傻乐:「姑娘哥儿都是用来疼的,要是个儿子,老子揍死他。」 李清璀没忍住,哭笑不得的轻飘飘捶了他胸膛一拳。 「媳妇儿,你在家好好的,等我回来。」 张大浛握住他捶来的拳头,吧唧吻了一口。 李清璀脸色「唰」的一下就红了,磕磕巴巴慌张道:「我,我自是知道的,你放心,你在外行走也要仔细着点儿,莫要鲁莽,万事自身安全为主……我在家等你回来。」 「好!」张大浛龇着个大牙傻乐。 一帮汉子看不过去了,摇头晃脑的发出「啧啧」声,从他们身边路过。 玄禧扭回头眼巴巴的望着木枝,眼底灌满期待和可怜兮兮。 木枝被他看得羞臊,话烫嘴似的道:「那你,你也要,小心些……」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没捨得再闹腾他,按住他脑袋揉了揉,答应道:「好,小乖等哥哥回来。」 他们一帮汉子分了两拨,一拨三人。 玄禧带着陈镖头和孙护镖,下了山脚后,往官道附近而去。 孙护镖不是很理解,问:「我们不是要去砍柴吗?为啥过这边来?」 第39章 这一路上,他们看见许多蜷缩在大树头下,浑身湿透,已经没了声息的流民。 有老有少,瘦骨嶙峋,身上的衣裳都结了冰,滴水,实在可怜。 孙护镖不忍再看。 埋头往前走了十几好里路,他们打眼看见军营驻扎地。 里面的士兵似乎正在操练,站成一排排,气势汹汹。 玄禧三人不远不近的看了会儿,大树枝桠上的水珠滴到他们肩上,打湿了外衣。 陈镖头想问些什么,就见军营里有条黑油油的猎犬一蹿而过。 兇狠的狗叫声传来,紧接着,士兵们突然鱼贯而出。 他们穿着统一厚实的棉服,腰胯间挎着刀,面无表情,看起来很是凶神恶煞。 跑出军营外面,士兵们朝大树边冻死的流民而去。 两个士兵一左一右拖起被冻死的流民尸体,往身后推来的板车上一扔。 很快,板车上就堆满了湿漉漉的流民尸体。 尸体堆满一车后,推车的士兵就会把车拉走,那一车流民尸体就不知道去了何处。 许是被拉去乱葬岗丢弃,又或许被拉走烧毁。 没人知道。 侥倖还活着的流民也不敢问。 他们眼底已经爬满麻木,空洞无神。 远处,还有一些饿惨了的流民,活生生割下流民尸体上为数不多的肉块儿,颤颤巍巍藏起来…… 仿若人间炼狱的一幕幕,陈镖头和孙护镖看得心惊胆战。 饶是常年在外走镖,已经见多识广,啥样的糟心噁心事儿都见过点,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得说不出话来。 暴雨来临前,玄禧散布出去的消息没人信。 稍微富裕的流民,少有部分信了,如今正远远的站着,沉默哀戚的望着。 谁也没想过,一场带碎冰的暴雨下下来,流民死伤竟然会这么惨烈。 玄禧看了一会儿,转过身,淡漠道:「走吧。」 「去,去哪儿?」 孙护镖愣怔的回过神,连忙跟上,问:「玄禧,我们现在去哪儿?」 玄禧语气淡淡,头也没回道:「砍柴。」 空气中的潮湿气很足,这场雨,还有得下。 若是不做好万全的准备,他们不好过。 「这……」 孙护镖和陈镖头连忙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底看到了凝重,连忙追上玄禧的步子。 下午,玄禧带着孙护镖和陈镖头各扛了一大把木柴回家,正好与垂头丧气的张大浛三人在进茅草屋的小道路口碰上。 几人互相一看,肩上都扛了许多木柴,愣是没人找到一点吃的。 张大浛焦躁的撑着腰,道:「我们几个把这座小山周边都转了,全他娘的是些不能吃的枯草,干巴巴的老树皮,连他娘的想啃点新鲜嫩树皮都找不到。」 玄禧越过他,走上平坦的茅草屋檐下,把木柴一把堆上柴火垛最上方,淡淡道:「没事。」 「玄禧?」 第77页 木枝听见他们的声音,欢喜的跑出来。 还没看见人,就先听见了声音。 玄禧眼底晕起笑意,软声道:「哥哥在,别出来啊,外面地滑,哥哥马上就进屋了。」 「玄禧,你没受伤吧?」 木枝已经蹭蹭蹭跑出来了。 他精緻漂亮的白皙脸蛋看着暖唿唿的,还有被火烘烤过后的暖和红晕,笑得乖乖巧巧。 「哥哥没受伤,怎么跑出来了?」 玄禧笑着朝他伸手,道:「哥哥身上脏……小枝要不要扶着哥哥?」 他怕这小哥儿一个脚滑就给摔了,地上还全是雨水和结的薄冰。 「我可以自己走的。」 木枝羞赧的把手伸向他,揪住他手腕处的衣摆,催促道:「我们快些进屋吧,外面好冷呀。」 「好。」 玄禧反手握住了他温暖的手,包在手心里,眉眼温柔含笑,牵着他进了屋。 张大浛几人有些垂头丧气,堆好湿漉漉的柴火,跟在后面走进茅草屋。 屋里,木枝和黄大已经把糙米和烤过的骨头棒子加上水熬粥了。 糙米粒在锅里沸腾,一进屋,饭食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又暖又香。 李清璀因昨日受了凉,有些感冒了,见他们回来,连忙迎出来,哑声问:「郎君,怎么样?可有收穫?」 张大浛听他沙哑的声音,眉头一皱,连忙快步走向他问:「这是怎地了?今早上还好好的,声音怎么回事?」 李清璀摇摇头,带着鼻音哑声道:「我没事……」 「哥夫郎着凉了,许是昨日淋了雨……」 木枝抢话,忧心忡忡仰头看向玄禧,道:「我们倒是采了有车前草,可是那个野菜凉的,哥夫郎怀着孕,我不敢给他吃……」 李清璀还怀着身孕,这感冒若是不重视起来,万一严重,就遭了…… 木枝眼巴巴的看看玄禧,又看看张大浛,想从他们眼里看到主意。 玄禧把他带到篝火堆旁坐下,软声安慰道:「没事,只是着凉了,过两天就自己好了,煮点参汤喝,补补气血就行。」 「我真的没事,你们别担心。」 李清璀也不想这么多人只顾着他,温柔的笑着轻摇了摇头。 「你还是先别说话了,你这感冒得快点好,先不说你肚子里还有一个,就是我们这儿还有两个小的呢。」 黄大一张口,话就毫不客气的带了刺:「不趁现在风寒还不严重的时候抓紧时间治疗,万一日后更加严重了,还把我们给传染了,怎么办?我可不想陪你一道病着,这种情况下得病可是会死人的。」 「我……」 李清璀被黄大这不中听的话噎得哑口无言。 张大浛把他揽进怀里,瞪了黄大一眼,无奈哄道:「媳妇儿,你别听他一张臭嘴胡咧咧……不过他话是说得难听了些,但是说得对,媳妇儿,你得先把自己身子顾好了,你顾好了,我才不会担心。」 旁边,木枝已经勤快的帮着玄禧扶住小铁锅,开始煮人参须子汤了。 吃了午饭后,下午将近傍晚时分,带冰的暴雨又开始噼里啪啦的往下砸。 这次不仅仅是暴雨夹冰,而是碎冰夹雨。 米粒大小的碎冰占了大部分,雨水少了,砸在人的皮肤上,冷得发疼。 黄花黄草跑屋檐下接了一碗带水的碎冰进屋,也不怕冷,就蹲在茅草屋门口过家家。 李清璀喝了参汤之后,感冒的症状愈发显现出来。 张大浛连忙给他泡了热腾腾的热水脚,抱着他进了山洞睡觉休养元气。 玄禧和木枝几人蹲在篝火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百无聊赖。 一直到傍晚,雨水停歇。 外面树枝上的水滴滴答答往下滴落,茅草屋檐上的水也滴答个不停。 木枝穿着厚厚的衣裳棉鞋,戴着棉帽子和棉手套,帮着把篝火堆里的炭火灰倒去屋外面的边缘上。 玄禧拎着一藤蔓簸箕的草木灰跟在他后面,垂眸望着他小小的身影,眼底满是溺人的爱意。 走了几步,前边儿的小哥儿忽地僵立在原地,不动了。 玄禧疑惑的抬眸看去。 不远处,张明财谄媚的跟在几个衣着干净华贵的流民身后,朝他们这边的茅草屋而来。 玄禧蹙眉。 两拨人对上视线,张明财瞅见木枝了,贼眉鼠脸的脸上立即闪过铺满算计的惊喜。 「你就是玄禧吧?久闻大名!真是久闻大名啊!」 为首的流民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汉子,未开口就先有三分笑,连忙朝玄禧这边过来,感嘆道:「真是年轻有为啊!」 玄禧神色漠然,上前一步,把僵硬在原地的木枝护进怀里,紧贴着他后背,粗壮有力的胳膊横搂在他身前的腰腹上,俯下身,凑在他耳边小声低哄:「小枝乖,别害怕,哥哥在这里。」 木枝没有反应,死死盯着张明财,小脸惨白,唇瓣在微微发颤。 「你他娘的……」 张明财瞅见玄禧对木枝的保护姿态,脸色微变,暗骂了一声脏话,扭头扫过朱福贵带来的是十余个壮汉,心里立即安定下来,指着木枝的鼻子,趾高气扬叫骂:「给老子过来!你个不守夫道的东西!」 为首的朱福贵笑眯眯的望着玄禧,立在一边看戏,也不说话。 怀里的小哥儿就被吓得身子一颤。 第78页 玄禧:「……」 玄禧脸色缓缓阴沉下来。 他是个护短护犊子的。 自个儿能吃苦,能让别人骑在头上,但要是有人想骑在他家小哥儿头上…… 玄禧阴郁抬眸,狠戾的眸子盯着张明财,一错不错,就像是头想一击咬断猎物脖子的恶狼…… 顿了顿,玄禧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幽冷的弧度,活像个前来索命的煞神。 「你,你……」 张明财怕他那双野兽似的眼睛,不敢与他对视,梗着脖子叫嚷:「张木枝!你他娘的,老子叫你过来听没听见没有?啊?你耳朵聋了还是死了?」 木枝浑身又是一颤,终于回过神来。 可这么多年都活在张明财的打骂恐惧之下,最后一次甚至差点死在他手里……心里想弄死他是一回事,真正见到了,害怕他,甚至怕得身子都在微微发颤,又是另一回事。 「小乖,小乖转过来。」 玄禧心疼极了,连忙将木枝转了个方向,把他拥入怀中,将他惨白无血色的脸蛋按到胸膛处,轻轻拍哄:「不怕,不怕啊,没事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哥哥在,别怕,不会再像小枝以前那样……」 玄禧不断轻声哄着他,朱福贵笑眯眯的插话:「玄禧,据我所知,这个哥儿,他是张明财的夫郎吧?」 言外之意是:你这么抱人家的夫郎,这按照大邦王朝的律法,通姦是要被浸猪笼的。 他话一落,木枝慌张想揪住玄禧衣摆的手一僵,慌忙改依赖为抗拒,不断推开玄禧的胸膛,颤声着急道:「不,不是这样的,玄禧没错,都是我唔……」 他话还没说完,玄禧宽厚温暖的手心捂住了他的口鼻,俯身托住他屁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 在小哥儿看不见的地方,脸色阴沉可怖。 「你,你给老子放下!」 张明财恼羞成怒,指着玄禧的鼻子,又怂又仗着人多嚣张,破口大骂:「那他娘的是老子的夫郎,你这狗娘养的,竟然敢,竟然敢这样抱他……」 「小枝的玉镯子呢。」 玄禧冷漠出声。 他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只是抱着木枝,一步一步走向张明财。 第40章 张明财梗着脖子喊:「什么玉镯子,老子不知道你他娘的在说什么!」 玄禧神色淡淡走到他面前,抱紧怀里的小哥儿,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啪!」的脆响。 随手一挥的力道,张明财硬生生在原地转了两圈,狠狠摔下地,趴在地上,浑身抽动,久久起不来身。 趴在玄禧肩头,死死揪着他衣衫的木枝满眼眶泪水不肯掉下来,被张明财的哀嚎痛唿吓得浑身一颤,泪水哗啦啦滴落。 「乖啊,小枝不怕,靠近哥哥,抱着哥哥的脖颈不看,好不好?」 木枝恐惧又委屈,长久以来对玄禧充满信任和依赖,在他说出这句话后,立即就本能的搂紧了他的脖颈,把脸埋在他颈窝处,哭不出声来。 「玄禧,你怎么能打人呢?」 朱福贵脸上的假笑冷淡下来,背着手,端起架子道:「张明财如今可是我朱家的人,你抢他的夫郎不说,竟然还敢动手打他?你这视大邦王朝的律法为何物?」 玄禧阴测测转头看向他。 朱福贵身后的大汉立即扬起脖子,嚣张的站上朱福贵身后侧,气势汹汹。 朱福贵得意的笑出声来,道:「我说玄禧,我恭维你两句年轻有为,你就真拿自己当根葱了?」 「你们他娘的干什么的啊?!」 张大浛截住朱福贵的话头,身后领着四个人高马大的糙汉子,气势汹汹的从茅草屋里出来,不耐烦的道:「我说怎么就倒个草木灰的功夫,这么久了还没回来,原来是差点被狗咬了……你们他娘的谁啊?哪根葱啊蒜啊?」 常年在外护镖的汉子,说起话来那是惯了的满口脏话。 在只有家里人的场合,倒还收敛这些。 这会儿都准备要干仗了,他们一个比一个兇狠。 朱福贵带来的家丁虽然人数多了两三个,但到底是看家护院的,没在外打杀过,气势一下就被压了下去。 眼看形势不利于自己,朱福贵口风一转,一下就笑开了,道:「说话别这么难听,瞅瞅,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待会儿怕是要吵出火气来……我们今日过来啊,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找玄禧……我们兄弟的夫郎可是被他抢了,这不能白白被抢吧?」 玄禧面无表情盯着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满嘴血踉跄爬起来的张明财,一句话没说,抬腿就是一脚。 张明财小鸡仔似的,「呃!」的一声,摔飞出去三四米远。 正好那边矮坡不平坦,地上尖锐的碎石块儿和草木尖头遍布,张明财砸在地上,全身碾着那些玩意儿,一路滚了下去。 惨叫声悽厉。 玄禧轻轻拍着怀里的小哥儿,低笑安抚:「小枝的腿可要环紧哥哥的腰了,我们现在要从这边儿下去,待会儿路滑不好走,抱紧哥哥啊?」 「唔……」 木枝哭得有些厉害,死死咬住下唇,唇瓣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玄禧心疼得都要碎了,干净暖和的大手穿过他脖颈,轻轻捏住他下颚,迫使他张开口,低声道:「小枝乖,别咬,哥哥心疼。」 「唔呜……」 第79页 木枝压抑的哭声控制不住,可怜惨了的闷哭声传进耳朵里,玄禧眼底的冷意瞬间瀰漫开来。 走下山脚下平坦的地方,玄禧走到张明财身边,搂紧怀里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哥儿,蹲下,一把拽住昏死过去的张明财,甩开他的胳膊,给他翻了个身。 玄禧扯开他又脏又湿的衣襟,露出贴身的里衣。 「喂,你!」 朱福贵脸色微变,想喊。 张大浛一个跨步上前,庞大健壮的身躯伫到他面前,神色倨傲的俯瞰他,恶狠狠的问:「怎么,你对我兄弟有什么意见?」 朱福贵就一落魄的富贵地主,矮墩墩的身子,油腻腻的嘴脸,打眼看去就虚得慌。 张大浛压迫感十足的身影一笼罩下来,他就怂了,连连摆手陪笑道:「别激动,我没什么意见,我们今日过来,其实是有事来跟你们商量的!」 「有事?商量?」 孙护镖手里举着把砍柴刀,指向朱福贵身后那帮汉子,嚣张冷笑:「老子看你就是专程过来老子面前耍横的!找死!」 「你……」 朱福贵身后的汉子们敢怒不敢言。 他们是真看家护院的,各自都有一家老小,也没见过血,轻易不敢真拿命起冲突。 而张大浛一帮汉子,浑身血腥气,就是一帮不要命的。 朱福贵讪笑,讷讷道:「是有事儿,真有事儿,我们有话好好说,让,让玄禧先别再打了,那张明财,再打就死了……」 众人这才齐齐扭头看去。 下边儿,玄禧从昏死过去的张明财的贴身钱袋子里,翻出一个玉镯子。 他小心翼翼的松了松怀里的小哥儿,把并不昂贵,还飘有许多棉的翡翠玉镯子送到小哥儿面前,轻笑问:「乖宝,先不哭了啊,待会儿再哭鼻子,我们先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玉镯子?嗯?看看?」 木枝眼泪煳了满眼,闻言愣了一瞬,连忙抬手擦干净眼眶里的泪水。 他慌张的小心接过玉镯子,翻来覆去的打量好久,才又哭又笑的激动哽咽道:「这是,我的,我的,呜呜……」 「好了好了,不哭了,找回来了就好,嗯?」 玄禧心疼的替他擦去眼泪,把他重新抱起,按住他后脑勺,下巴轻轻蹭着他的额角。 木枝双手藏在身前,死死扣住了玉镯子,欣喜与委屈交杂,心脏酸得厉害,哭得怎么也停不下来。 失而復得的玉镯子,这是他当初拿命护都没护住的东西。 但是现在,玄禧帮他拿回来了。 木枝埋在玄禧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低低的呜咽声出来一分,玄禧的心疼就更多一分。 抱着小哥儿在旁边走了两步,可无论怎么哄,小哥儿就是哭得停不下来。 合该是一直以来憋在心里的怒气怨气这会儿子全发泄出来了。 玄禧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而罪魁祸首张明财,顶着一张肿成猪头的脸,煳了满脸血,颤颤巍巍醒过来,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扭动。 玄禧眼神一凛,抬脚就往他后腰上狠狠一踹。 张明财像个鸡崽儿似的,「呃!」的一声,脸着地铲飞了出去,撅着屁股埋在地上,就没了声息。 不知是死是活。 玄禧冷冷扫过张明财,没带自家小哥儿过去看那晦气东西,抱着哭昏了头的小哥儿扭头快步走回茅草屋。 屋里,李清璀扶着后腰,不敢出去给家里的汉子添麻烦,忧心忡忡的扶着后腰,在篝火堆旁踱步。 见玄禧抱着木枝进来,连忙迎上前问:「这是怎地了?」 「哭什么?」 黄大也蹭的一下站起身,满脸不可置信的问:「木哥儿遭人欺负了?」 说着,他气势汹汹四下一看,俯下身抄起篝火堆旁砍柴用的砍柴刀,破口大骂:「谁他娘的有这个狗胆找死?!老子一刀砍死他!」 那刀刃泛着冷白光,昨个儿下雨的时候,黄大闲着没事儿,刚磨锋利的刀口。 「没事。」 玄禧淡淡的应了声,抱着哭得抽抽噎噎的小哥儿坐到篝火旁。 「木枝哥哥……」 「哥哥,你没事吧……」 黄花黄草两个小的凑过来,担忧的扯扯木枝的衣袖。 「哥哥,你别哭鼻子啦……」 黄草小心翼翼的捏住木枝的衣摆,轻轻摇晃。 他们想安慰些什么,可是又无从安慰起。 玄禧捏捏木枝满是泪痕的脸蛋,心疼打趣道:「我们小枝哥哥还哭啊?嗯?小花小草可在这儿看着呢,我们家小乖可是当哥哥的,怎么就哭得这样厉害了?可会害羞?」 木枝抽咽着,胡乱擦眼泪:「我也,也不想,呜呜……」 他就是哭起来,莫名其妙停不下来了。 用命护住的东西,本以为很难再找回来,他后来甚至只敢在心里想了……可这么珍贵的东西,如今就这样突然的回到了手里…… 木枝情绪浓重复杂,说不出的委屈。 「好了好了,不怪我们家小乖,都是哥哥的错,小乖先不哭了,好不好?」 玄禧轻轻伸手捂住他的口鼻,止住他抽咽的哭泣,软声道:「再哭下去该难受了……我们待会儿做烤糍粑吃,可好?昨晚哥哥答应给小乖做好吃的,小乖要是不哭了,我们马上就做。」 木枝泪汪汪的,胡乱摇摇头,死死扣住玄禧捂嘴的手。 第80页 他本能的想要大口大口唿吸,可口鼻都被玄禧捂住,他唿吸不过来,更加难受。 眼泪鼻涕和口水胡乱流出来,淌了玄禧满手心。 直到唿吸缓过来,玄禧才松开他。 木枝得救似的急促的唿吸了两口,总算是哭停了。 「可还难受?」 玄禧细细打量着他的脸色,心肝脾肺肾都快疼碎了。 木枝心跳得很快,扁着嘴摇头。 缓了一会儿,见小哥儿崽子真没事了,玄禧松了一口气,一手抱着他,一手取来木盆和帕子,倒上一盆热水,拧湿热帕子,给小崽子的脸蛋胡乱一顿擦。 「唔……我自己……来……」 木枝歪着脑袋想躲,但到底没躲过玄禧一只手就能盖住他整张脸的宽厚大手,煳了眼泪的漂亮脸蛋被擦得干干净净。 只是脸蛋冒着热气,眼睛看起来还特别红,小兔子似的,瞧着就是受了很大委屈的。 玄禧理理他的衣衫,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软声问:「小乖是想把玉镯子戴上,还是藏好?」 木枝双手死死扣住玉镯子,攥着,仔细看了很久,才带着鼻音,低声道:「我想……把它给你……」 「嗯?」 玄禧以为自己听错了:「小乖刚才说什么?」 木枝扁扁唇,盯着玉镯子,脑袋抵在他胸膛上,带着浓浓的哭腔道:「我知道这个玉镯子,可能并不怎么值钱……不过是个老物件儿,还是能换些银子的。这是以前,最最疼爱我的太奶奶留给我的,我想把它,给你……」 第41章 「给我?」 玄禧心脏勐的跳漏了一拍,喉结上下滚动。 他连忙轻轻捧起小哥儿的脸蛋,试探着,小心翼翼的问:「小枝,来告诉哥哥,为什么要把这个玉镯子给哥哥?」 分明是心心念念惦记了那么久的东西,以前就是被打死,也不肯交出去的……现在说,想给他? 玄禧定定望着小哥儿的眼睛,心跳得很快。 木枝被捧着脸,也不反抗,眼汪汪的与他对视,带着鼻音道:「哥哥,护着我,是该给的……」 玄禧:「……」 玄禧喉咙干涩。 小哥儿崽子从来只唤他玄禧,难得叫他一回哥哥。 「那,把玉镯子给了哥哥之后呢?」 无言对视了一会儿,玄禧哑声问。 他到底是了解木枝的,善良,乖巧,自卑,甚至有些耽于传统的愚昧。 至今为止,因为和张明财仍是过了官府的夫夫关系,所以小崽子即便已经被他心机培养的亲近接触习惯成本能,可潜意识里,还是固守着那一丝丝传统的道德,不肯逾越过去,再更亲近半分。 如果木枝和张明财的夫夫关系不除,那么这个玉镯子如果他收下,他们的关系,也就这样了…… 但,玄禧要的可不是止步于此。 「之后……?」 木枝被他的问题问愣了一瞬,下意识的瞥开视线。 玄禧气笑了。 沉默半晌,他道:「这是小乖的玉镯子,小乖得自己收着,小心别打碎了,啊?好了,去吧,把它藏好。」 玄禧把他放下地,轻拍了他屁屁一把,笑道:「可要藏好了啊,别被贼人偷了,不然到时候弄丢,小乖都没地方哭去。」 「我……」 木枝红了脸,捂着屁屁挪到一边,带着鼻音羞赧道:「你,你流氓……」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作势朝他伸手。 木枝以为他还要打,捂着屁屁连忙跑到了山洞口。 玄禧轻笑出声。 张大浛正好带着一帮兄弟汉子推门进来,看见他脸上的笑,纳罕道:「稀奇。」 玄禧抬眸看向他,脸上的笑意逐渐淡下来。 李清璀连忙扶着后腰迎上去问:「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俩一回来就又哭又笑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可担心死人了。」 「没事儿,放心啊媳妇儿,这用不着你操心,几个大老爷们儿都在呢。」 张大浛搂着李清璀的后腰,扶他在篝火堆旁坐下来,笑道:「我都打听清楚了,那朱福贵,就是你们玄家村上边儿镇子的土地主,家里有看家护院的,有不少余钱和粮。」 「那他们过来我们这儿干什么?」 李清璀蹙眉,担忧的问:「难不成以为我们有余粮,专程带人过来抢我们?」 「他有那个狗胆?」 孙护镖当场就冷笑出声,不屑道:「那王八犊子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护院,有点余粮,就想用十斤糙米跟我们换下这间茅草屋,还说什么再多给我们十斤糙米,一共二十斤,换下我们茅草屋里所有的柴火和家具摆设。」 孙护镖自己说着说着,都气笑了:「不要脸的狗崽种,他以为自己谁啊?」 陈镖头倒是冷静些,脑子清晰的分析道:「他啊,估计是以为这家里就只有玄禧一个汉子在呢,再加上张明财过来,就是想仗着木哥儿郎君的身份,妄图拿捏玄禧,拿二十斤糙米就想换我们的茅草房子,这还是看在我们这么多人的份上,突然转口的,否则我看他那猪头样儿,就是想明抢。」 「美得他们!」 黄大怒气沖沖:「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过来乱吠,你们没把他牙全拔了?」 「小小汉子,戾气怎地比我们几个风里来雨里去的江湖镖头还重?」 第81页 张大浛一把按住黄大的脑袋,揉了一把,在他要喷火的目光中,豪迈笑道道:「没事儿,那狗东西,我们已经打发走了。」 「那,那张明财呢?」 木枝紧挨着玄禧坐下来,小心翼翼的问。 想起以前兇狠的张明财,他还是心有余悸。 可是一想到方才被玄禧打了个半死的张明财,甚至连跟玄禧还手的余力都没有…… 木枝又反倒不怕了。 只要有玄禧在身边,他是能大胆的。 木枝藏在身前的手攥紧了拳头,心绪坚定下来,就听孙护镖嗤笑道:「那狗玩意儿也不知道死没死,反正是被朱福贵带来的护院拖走了。」 「啊……」 木枝抬眸,微微愣神。 * 吃过晚饭后,天又开始下雨。 噼里啪啦的碎冰落下来,混杂着少许雨水,越来越大。 空气也越来越刺骨寒冷。 即便有篝火,围坐着,他们还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玄禧怕身子弱的木枝冻着,入了夜后,就给他加了一件厚衣裳。 陈镖头几个汉子除了各自穿着一件厚棉衣,就只剩下换洗的里衣了。 他们冷得凑在一起,三三两两一块儿披着一床棉被,紧挨着,围坐在火堆旁烤火。 「这样下去恐怕不行……」 陈镖头忧虑道:「若是天气一直冷下去,到时候下雪还好,气温能上去些,可若是一直下这样的冰水呢?就算有火有棉被,也是要冷伤冷死人的。」 「就算不被冻死,生个病也离死差不多了。」 「得想想办法才行……」 「能有什么办法,我们现在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若是没有玄禧,恐怕我们早死在冰雨里了……」 汉子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萎靡。 「说那些丧气话。」 张大浛打断他们,道:「大傢伙儿都能活得好好的,都给老子打起精神来。」 他话一出,汉子们都闭嘴沉默了。 半晌,陈镖头嘆气道:「兄弟几个也是嘴闲着,抱怨两句,放心,现在还不至于到活不下去的地步。」 玄禧抱起坐在身前大腿之间烤火,困得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小哥儿,淡声道:「我们先睡了。」 夜已经深了,越来越冷。 他们的棉被不够厚,也不够用,两个汉子一道说着,两人的被子堆叠在一起,睡一个被窝。 睡觉之前,他们把屋门关得严严实实。 但茅草屋的柴火草缝还是会透风,外面的冷风吹颳得大些,时不时就有冷风钻进来,将火苗吹动。 黄大给篝火堆里添了不少柴火,才蜷缩进被子里,缩着身子闭眼睡去。 山洞里,黄花黄草两人抱在一起,一大床被子堆叠两三下,就够他们两个小孩儿睡得暖和。 加上旁边就睡着张大浛这个汉子大火炉,倒是不用担心。 玄禧临睡前,瞥了黄大不算厚的棉被一眼,顿了顿,起身走向木板车,一把扯下之前木枝身子虚弱时常用的两床毛毯子,随手丢在黄大的被子上。 「什么玩意儿?」 黄大被惊了一下,连忙探起脑袋。 看见上面两床干净,隐隐带着皂角香气的被子,他蹙眉问:「这不是木哥儿的毛毯吗,你捨得把它给我?」 「盖上。」 玄禧懒得理他,淡淡说完,脱下外衫搭在被子上,钻进被窝里,将木枝温凉瘦小的身子紧紧拥入怀中,捂暖。 玄禧不怕冷。 若是神力没被自己封印,他是天生的灼热圣体,浓烈的高温能将一切不详融化在猎猎燃烧的火舌里。 不过现在也没差,如果他不控制体温,身子是烫的。 玄禧垂眸看了眼怀里睡得香甜的小哥儿,心里好笑,觉得自己有点像暖手炉了。 呜呜风声不断钻进耳朵里,玄禧缓缓闭上眸子。 隔壁,黄大盯了他一会儿,嘴里嘀嘀咕咕,掀开被子,将两床毛毯抻开,贴身盖,最上面才盖上不算厚的棉被,躺下睡觉。 三床半厚不厚的被子,他一个汉子盖也够了。 即便是到了后半夜,气温降得更加低,黄大也没像一开始那般冷得蜷缩着身子睡。 一夜安稳。 * 第二天大早,外面灰濛濛一片,冰暴雨一直没停过。 碎冰大雨接连下了大半个月。 玄禧一帮人一直待在茅草屋里,根本出不了门找吃食。 眼瞅着粮食和柴火越来越少,张大浛几个汉子嘴上都长了燎泡。 如今,他们汉子不用干体力活,已经减少到一天吃两顿,一顿一碗肉粥了。 但是孩子和孕夫不行。 玄禧没管那几个汉子吃不吃,但是木枝他照顾着,是一定要一日三餐的。 还有正在长身体的黄大几个,想不吃,省着,被玄禧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又是大半个月后,连日的暴雨终于有停缓下来的趋势。 但,张大浛和李清璀睡的山洞,不能住人了! 连日的暴雨将山体浇透,茅草屋顶部都是脆脆的冰片块。 他们一大帮人挤在茅草屋中央围着篝火住,倒也还算暖和。 又过了两日,粮食都见了底,柴火也去了大半,天空突然在某一天,放晴了。 明黄色的光线穿透乌云层,洒落下大地,仿佛一切都还有生机。 第82页 玄禧出门唿吸了两口,空气中,暴雨云团的水汽已经散去,接下来不会再有大雨了。 他们从蜗居的小茅草屋里出来,齐齐站在门口屋檐下,望着远处的阳光线,唿出满口白雾。 空气还是很冷,寒冷刺骨的西北风打在脸上,扎的脸刺痛。 木枝捂着软乎乎的脸蛋,小声问:「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呀,哥哥?」 已经不下雨了,他们是出去找吃食,然后继续留在这里落脚,亦或是直接收拾包袱细软,往分解山那边而去…… 一切都还没商定。 第42章 「不着急。」 玄禧把他揽进怀里,望着远处官道附近的荒凉,神色漠然。 蜗居了这么久,他家小哥儿长胖了些,大傢伙儿的脸色都是肉眼可见的好。 玄禧垂眸看向木枝,眼底略过一抹笑意,软声道:「我们先在这里停留两日,看看情况再决定过不过分解山……」 「现在的问题是,也不是我们想过那分解山关口就能过的。」 张大浛憨憨的挠挠后脑勺,打断他道:「重兵把守着呢,怕是难过去……要是我们能在附近找着吃食,留在这里也不错,至少安全。」 关于北方战乱的消息越来越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官府军队起了作用,平叛了战乱。 若真是这样,那这个南下逃荒,他们也没必要再逃,留在这里等灾荒过去,然后再抓紧时间回到家乡去,才是正事儿。 能正常生活过日子,没人想背井离乡。 在场的几个汉子都是张大浛这般的心思。 玄禧扫了他们一眼,转身淡声道:「走了。」 他牵着木枝回了屋。 屋里,暖和的气温扑面而来。 * 他们又在茅草屋里待了两日。 第三日,天空中黑压压的冷云团散去,还是灰濛濛一片。 外面的景色,入目尽是萧条。 玄禧牵着穿得严严实实的小哥儿,跳过一个水坑,往分解山关口的方向走去。 身后,陈镖头和孙护镖各自拉着一个木板车。 板车上堆满了他们的包袱细软。 黄花黄草坐在木板车上,黄大跟在旁边,李清璀小心扶着后腰,坐在木板车另一边,张大浛小心翼翼的跟在旁边护着。 最后方,几个大汉跟在后面帮着推板车,顺带起了保护作用。 他们商定了继续南下逃荒的计划。 未来一切都还不知,没有丝毫可靠的消息,这附近也实在找不到吃食了。 他们必须离开,另谋生路。 玄禧和木枝在最前方开道。 这一路过来,路边树头下,饿殍遍野,死伤无数。 木枝看着,小脸紧绷发白。 尤其走上官道后,官道附近的树干旁,入目可见的被冻死饿死的流民。 老人,小孩儿,妇人哥儿…… 汉子虽少,但也有。 那些流民就这样死在了这里。 没人给他们收尸,却有满脸麻木眼神空洞的流民拿着利器,去割下尸体上的肉…… 玄禧没敢让自家小哥儿看见那种场面,一路上都在小心翼翼的护着。 到了中午,他们到达分解山关口前。 这里还热闹些,很多瘦骨嶙峋,衣着破烂,乞丐似的流民聚集在这里。 他们手里举着木棍,吵吵嚷嚷,群情激奋。 个个都想过这分解山关口,到达更温暖,更和平,更有存活希望的南方去。 可守关的士兵仍然绷着脸,举着武器,面无表情。 任凭流民们怎么咒骂哭喊,甚至老人下跪哀求,守关的士兵就是无动于衷。 流民们被拦在带有尖刺的木栅栏外,双方一直在僵峙。 「玄,玄禧……」 木枝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忧心忡忡的轻扯了扯他的衣摆。 他们就在流民群最后方,挤不到前面去,也过不去这个关口。 「我们现在咋办?」 孙护镖一脚踩上身旁的石头块儿,喘息道:「这他娘的,太杂乱了,这么多人,我们怎么过去?」 如果流民们真跟守关士兵闹起来,打起来,那他们过关就更难了。 上千号流民聚集,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特别不好。 玄禧收回视线,抬手揉了揉木枝的脑袋,淡声道:「等。」 「等?」 汉子们疑惑的围拢到他身边,好奇的问:「我们怎么等?」 「这要等多久啊?」 「主要是我们的粮食也不多了,再经不起消耗,最多还有三四日,如果还是过不去分解山关口的话,我们就没粮了……」 「是啊玄禧,你能力强,快想想办法啊!」 汉子们焦急得你一言我一语。 玄禧伸手揽住木枝,将他带进怀里,面无表情抬眸,越过一帮汉子,看向远处朝他们走来的朱福贵一群人。 「哥哥?」 木枝疑惑的仰头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远处,张明财顶着浑身伤,狗腿的跟着朱福贵和他的打手护院们,一路在陪笑。 玄禧蹙眉。 他当初下手那样重,寻常人就是当场不死,也得在这冰冷恶劣的暴雨天气中没了命。 因此他才没找时间去弄死那混蛋。 没想到,张明财竟是真没死。 还真让他活下来了。 第83页 玄禧心里有些懊恼,垂眸一看,身旁的小哥儿浑身紧绷,小脸都皱了在一起。 像只战斗状态的小鸡仔儿。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笑意。 转眼,就见朱福贵气势汹汹的在对面站定,皮笑肉不笑道:「哎哟,这不是我们年轻有为的玄禧么?怎么,你们都还没死呢?」 「你他娘的,满嘴喷粪?」 黄大蹭的一下冲到他面前,猝不及防推了朱福贵肩膀一把:「你他娘的会不会说人话?不会说就给老子滚远点儿,小爷他娘的听不懂狗吠!」 「黄大。」 玄禧蹙眉叫了他一声。 「小娃子,别这么冲动。」 张大浛在朱福贵变脸还手前,把黄大拉扯了回来,笑道:「你这娃娃,年纪不大,倒是凶得很。」 黄大愤愤翻白眼:「狗东西,小爷一看那种玩意儿就不是什么好人,打死算逑!」 「敢对老子动手……」 朱福贵脸色难看的揉揉肩膀,看看玄禧,又看看木枝,忽地冷笑一声,道:「火气别这么大,小伙子,否则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我今日过来,可不是来与你们吵架的!」 「过来找死来了?」 黄大鄙夷的朝他翻了个白眼,满脸写满了「噁心」。 朱福贵脸上的假笑有一瞬间皲裂,忍了又忍,他冷笑,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按了手印的契纸,趾高气扬道:「从现在开始,木枝,他是老爷我的人!」 「放你娘的狗屁!」 黄大想也没想,在他话落的瞬间就激动的喷了过去:「你是不顶了个猪头过来就真拿自己当人了?啊?耳朵中间夹的那个是什么玩意儿?你的人?想得这么美,是不是吃屎吃多了?」 「老子看他不像是吃屎吃多的,倒像是屎不够吃的,出来到处乱吠,求我们给他拉点来了。」 「他娘的,狗东西,什么屁话都说敢往外来!」 汉子们愤愤一通乱骂。 都是押镖护镖混江湖的汉子,骂出来的脏话一句比一句脏。 李清璀扶着后腰走向木枝,在他身旁站定,忧心忡忡的看着他的脸色,小声安抚道:「木哥儿,你别听他胡说。」 木枝扬起一个软乎乎的笑,摇摇头道:「我没事的,哥夫郎,他就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说我是他的人了?这种毁人名声的话,我是不听的。」 「不信?」 朱福贵嗤笑,一把扯过身后不远的张明财,得意道:「这是你过了明面的郎君,他可把你卖给老子了!五斤糙米,可真值钱啊你!」 「……什,么?」 木枝一愣,下意识看向被朱福贵拽着,像条狗似的张明财。 之前差点把他打死,如今,张明财还把他给卖了……? 木枝心跳得很快,心慌,慌得厉害,以至于攥紧的拳头都在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遇上这种汉子,还嫁给了这种汉子当夫郎……小时候,爹娘都不喜欢他,喊他赔钱货,下贱货…… 爷爷奶奶也不喜欢他,外公外婆更是每次见他,都要给他脸色看。 从记事开始,他就是跟着太奶奶长大的。 他和太奶奶两人一起住在一间破旧的小茅草屋里,两人相依为命。 可是太奶奶已经很年迈了。 把他养活到十三岁,就去了。 第二年,本就厌恶他的爹娘硬是不顾他哭喊,把他卖给了开始落败的张家。 后来他被江湖骗子批命,被迫成了不学无术的张明财的守家夫郎…… 张明财在外花天酒地,他在张家,就像个畜牲一样照顾整个张家人,还不得有任何怨言…… 脑子里不断闪过这些年来所遭受的一切,木枝眼眶里灌满了兇狠。 玄禧揽着他的后腰。 木枝绷着小脸张了张口,在张明财骂出什么话之前,低头咬紧牙关:「你这个……」 他一出声,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张明财没听清他说的话,下意识的骂了句:「你他娘的嘀嘀咕咕说什么,还不快给老子过来,你个浪荡货!」 木枝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眼神兇狠得像头小狼崽子,垂落在身侧的拳头攥得发紧发颤。 「过来!」 张明财发着狠。 朱福贵脸上扬着得意的假笑。 木枝浑身都在发抖,咬紧后槽牙,一步一步走向他。 「木哥儿!」 「别过去!」 「我们这么多汉子在,不可能护不住你,你别过去!」 「别让那脏东西碰了你!」 汉子们变了脸色,齐齐出声阻止。 玄禧却笑了,淡声道:「别吵,没事。」 「玄禧你……」 汉子们忧心忡忡,警惕的死死盯着朱福贵一伙人。 木枝已经走到了张明财面前。 「你个盪货!」 张明财狰狞着脸,得意又兇狠,勐的扬起一巴掌。 「啪!」的一声。 预想中挨打的疼痛没有落下。 身后,玄禧粗壮的胳膊横搂住了木枝身前的腰腹,一手稳稳截住了张明财的手腕。 「敢碰我的哥儿?」 他语气森冷,却带着笑,莫名瘆人。 朱福贵有些怂了,但还是嚣张的提醒:「玄禧!现在木枝这哥儿是我的人,他已经被他的郎君卖给我了,这是他的卖身契,看见了吗?」 第84页 说着,朱福贵得意的扬了扬手里的契纸。 玄禧神色不变。 怀里,木枝深深唿出一口气,扬起拳头,沖被玄禧钳制住的张明财脸上狠狠砸了一拳。 砸完,他甩着手骂:「你王八蛋!」 「小枝乖,别用手,会疼,用脚踹不疼。」 玄禧温柔含笑的宠溺声低低沉沉。 木枝一下就红了眼眶,抬脚狠狠踹向张明财。 「你敢打老子?!」 张明财惊愕怒吼,但被玄禧钳制了一条胳膊,躲不开,想还手,就听见自己的手腕「咔擦」一声,骨头碎裂的剧痛扎心。 张明财脸色一狞,悽厉的哀嚎惨叫。 木枝狠狠往他身上踹,一边踹,一边骂:「混蛋,你这个该死的王八蛋,你敢打我,你敢抢我的东西,你现在还敢骂我!」 兔子被逼急了也咬人。 木枝这么多年积攒的怒气怨气上了头,身后,玄禧还贴心的护着他,怕他摔倒。 有倚靠有仰仗,木枝怒得更加失去理智,踹的每一脚都用尽了全力。 张明财被迫受着,惨叫声一声比一声大。 但是木枝的力气就这么点儿,再踹,也没给他踹出点什么暗伤来。 纯粹是发泄了一通怒气。 发泄完后,小哥儿崽子倒把自己累着了,气喘吁吁,脸蛋红彤彤的,出了汗。 玄禧好笑的一手托着他屁屁,将他抱起来,让他趴在肩上,软声笑道:「我们家小乖,可出气了?要是还生气,哥哥帮小乖出气好不好?」 「我要,跟他和离……我要休夫……」 木枝环抱住玄禧的脖颈,脸蛋埋在他颈窝处,委屈得厉害,哭着哽咽道:「我不要做他的夫郎,呜呜……我不要,再被卖……」 玄禧动作一顿,冷冷抬眸看向朱福贵和张明财,语气却宠得溺人,小声与木枝说:「好,不怕啊,有哥哥在,没人敢动我的小乖……」 「你,你不守夫道……」 朱福贵缩着脖子,还在扬那张契纸,梗着脖子道:「卖身契签了就是定了,你以为你说不想要就能不要吗?啊?我告诉你,你今天就是不想跟我走,也得跟……」 他话还没说完,黄大忍不住了,冲上前飞腿给了朱福贵一脚。 朱福贵肚子被踹了个正着,「呃!」的一声,踉跄后退好几步,「扑通」一声摔得人仰马翻。 「唧唧歪歪,什么玩意儿!」 黄大站定,一把捞过飘来的契纸,撕了个粉碎,随手一扬。 拍拍手,他沖朱福贵身后的一帮汉子护院,嚣张道:「有本事你们动手,来,小爷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一刀砍死你们,就别怪老子没给你们机会!来啊!」 「这……」 「你,你们不要太过分……」 朱福贵的护院家丁紧张的做出防御姿势。 眼瞅着玄禧身后的几个凶神恶煞的汉子开始往外掏砍刀了,家丁护院齐齐后退半步。 「小爷他娘的……」 黄大冷嗤一声,走向朱福贵,蹲下身,揪起他的衣襟,狠狠又给了朱福贵油腻的脸一巴掌。 「啪!」的脆响。 声音在半空中迴荡。 「就你他娘的事儿多!老子家里的哥儿都敢肖想?呸?」 黄大咬紧牙关,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出来:「要真活腻了,老子给你脖子上来一刀!」 「你们……」 朱福贵疼起火来了,眼瞅着身后的家丁护院屁都不敢放一个,怒吼:「你们他娘的,快给老子上啊,啊?!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给老子打死他们!再不动手,谁都别想从老子这儿得到一口粮!老子回去就弄死你们家那群老小……」 「我看谁敢!」 张大浛气势汹汹攥着刀往那儿一站,土匪似的。 本就有所顾忌的家丁护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慌张得根本不敢上前。 李清璀扶着后腰,蹙眉开口:「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家小哥儿做了什么天妒人怨的事儿,你们要这么欺负他?」 李清璀自己就是个哥儿,尤其现在怀着孕,情绪上来了,更加看不过去,生气的指着张明财道:「就你这样的,还当人郎君?我看你是狗君,你根本就不配当木哥儿的郎君!还有,出门在外行走,你们也多读写大邦王朝的律法,没经过官府的人口买卖,那可是违法的!」 「私自买卖,你们和人贩子有什么区别?!」 「照你们这么说……」 朱福贵捂着肚子和被扇疼的脸,慌张爬起来,躲到自家护院身旁,怨毒道:「就算张明财与我签下的买卖契约无效,那他,现在,就还是张明财的夫郎!你们这样护着他,还有玄禧,你一个汉子,与他这样亲昵,你们这是通。奸!按照我朝律法,你们都该被抓去浸猪笼!」 「我他娘的……」 黄大气得牙痒痒,四下找砍柴刀。 玄禧揽紧了怀里哭鼻子的木枝,不紧不慢,淡漠道:「既如此,那就丧夫。」 第43章 「什,什么?」 玄禧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众人的目光齐齐盯向他。 玄禧神色漠然,轻轻晃动着怀抱里的小哥儿安抚,小声安慰:「乖啊,小枝不哭了,可好?嗯?」 再哭下去,小哥儿崽子的眼睛该不能要了。 第85页 玄禧心疼,抱着他转身,往山边走去,道:「你们留下。」 「可是……」 黄大还想说些什么,李清璀连忙朝他摇摇头,望着玄禧带木枝走远的背影,脸色凝重。 玄禧不是什么话都喜欢往外说的人。 他说的「丧夫」是丧谁? 很明显了。 他们目送玄禧走远,没人出声。 直到再也看不见玄禧抱着木枝的背影,众人才将视线转到前面地上,捂着手腕疼得浑身发抖,还在有气无力哀嚎的张明财身上。 静默许久。 朱福贵恶狠狠的放下狠话,指着黄大的鼻子骂:「你们都给老子等着!」就又带着人浩浩荡荡走了。 张明财像条狗一样捂着被捏碎的手腕,跌跌撞撞追在后面。 张大浛几人盯着他们走远,齐齐冷笑出声,道:「原地休整。」 前面关口,流民们还在闹。 玄禧抱着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小哥儿到了没人的山脚,一边走,一边轻轻拍拍他屁屁,小声笑道:「我们家小乖怎么这么爱哭啊?好了好了,现在我们进山了,这附近没有旁人,小枝可以放声大哭了,快些哭完鼻子啊,不然哭久了眼睛该疼了,好不好?」 「……呜?」 木枝从他颈窝处眼泪汪汪的抬起头,茫然的看向他,似是在疑惑他说的话。 扭头看看四周,憋了一会儿,木枝终于忍不住,嘴唇一扁,放声大哭:「哥,哥哥呜哇……」 「哥哥在。」 玄禧找了块儿干的大石头坐下,揽着坐在怀里的小哥儿,温暖大手轻轻擦去他眼下的泪水,好笑哄道:「小乖枝,可是水做的?挤一挤就能掉出来这么多眼泪……」 他的语调又低又磁,缓缓慢慢,撩得人耳朵痒痒。 木枝心里乱得厉害,哭累了,愣愣的望着他,眼泪大颗大颗的自己往下掉,哽咽道:「我,我也不,想的呜……」 玄禧轻笑,对上他哭红了小兔子似的眼睛,眼底心疼的情绪逐渐浓郁。 两人无言对视半晌。 木枝鼓着脸,咬住下唇,眼泪煳了满脸,委屈巴巴。 玄禧抬手擦去他脸侧的泪水。 木枝下意识偏了偏头,依赖似的把软乎乎的湿润脸蛋搭在他手心上,有些欲言又止。 玄禧:「……」 玄禧心跳如擂鼓,宽厚温暖的大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捏捏他的脸蛋,耐心的等他说话。 木枝不躲不闪,也不哭了,带着浓浓的鼻音唤他:「哥哥……」 「嗯?」 玄禧勾起唇角,轻笑道:「哥哥在,委屈我们家小乖了。」 「没,没委屈……」 木枝红了脸,嘴巴张了又闭,闭了又张,紧张的扣着手,垂下眼帘。 半晌,他才磕磕巴巴的小声问:「你,你是不是,欢喜,我呀……」 玄禧:「?」 玄禧一愣,旋即无奈笑道:「哥哥对我们家小乖的爱意这么不明显吗?嗯?」 「啊,啊?」 木枝一时没反应过来,玄禧竟然这样爽快的承认了……不可置信的瞪大水汪汪的眸子,死死盯着他。 玄禧笑:「若是不喜欢小枝,为什么会这样与小枝亲昵?」 顿了顿,玄禧郑重笑道:「哥哥很爱木枝。」 「可我……」 木枝慌了。 虽说心里早已经有了猜测,如今问出口,不过是捅破那层窗户纸,可如今时机似乎也不太对,他脑子一热就问出口了…… 「可是?」 「我,可是我……」 木枝羞红了脸,慌得手足无措:「对,对不起,我不是,张明财,他……」 玄禧按住他后脖颈,轻捏了捏,笑道:「没关系,都没关系,无论小枝以前什么样,但是现在的小枝就是现在的小枝,那些事儿不用担心,哥哥会去解决,只要小枝……愿意跟哥哥好。」 「跟,你好……?」 木枝愣住,仰头望着他,仔细咀嚼这话里的意思。 「对,往后啊,小枝可愿意当我的夫郎?」 「夫郎……」 木枝惊愕得红唇微张。 他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 事儿怎么就发展到了,当玄禧的夫郎这里了? 木枝脑子里乱糟糟的,心跳得太快,他有点麻。 玄禧瞅他这傻乎样,倒是没心没肺的笑出声来。 * 哄了许久,把小哥儿哄好后,玄禧才慢悠悠的牵着愣神发呆的小哥儿,一路下了山。 入夜后,冷风骤起。 木枝情绪波动太大,吃了晚饭休息过后,早早的累睡着了。 眼睛还肿得厉害。 玄禧心疼的取了些山泉水,打湿帕子拧干,轻轻替他冷敷眼睛。 小哥儿在睡梦中,也不是很安稳。 身后,一帮汉子蹲在火堆旁,齐齐目光灼灼的盯着他。 玄禧给木枝掖好被子,淡定转过身,将毛巾帕子放进盆里,揉洗。 水声哗啦啦响。 黄大按耐不住,压低声儿开口:「怎么样了?木哥儿他还好吗……」 「不是,我们就这样放过朱福贵那群王八蛋了?」 其他汉子也很不满:「他们敢这样欺负木哥儿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李清璀扶着肚子,忧心忡忡道:「那张明财既然想卖了木哥儿,倒不如,我们买了一了百了……」 第86页 「我家小哥儿不是货物。」 玄禧将湿帕子拧干,晾晒在木板车边缘的枯枝上,冷漠道:「事儿我会去解决,你们……」 说着,他抬眸扫过篝火堆旁的一群人,冷冷警告道:「别在小乖面前多嘴。」 「这你放心!」 「这我们当然知道!」 众人异口同声点头答应。 玄禧「嗯」了一声,端起装了冷水的木盆走远。 外面,天色漆黑如墨。 寒冷的西北风吹颳得很大,刺骨寒冷。 玄禧沿着张明财的气息,一路往东南方向走去。 流民们都等着过分解山的关口,朱福贵和张明财一帮人离得也不远。 玄禧找到半死不活躺在篝火堆旁的张明财时,朱福贵还高高在上的坐在旁边骂骂咧咧。 他在玄禧这儿受的气,回去后,就全撒在了张明财身上。 朱福贵指使家丁将张明财狠狠打了一顿。 那群家丁护院也是欺软怕硬的,张明财被打得浑身是血。 玄禧端着冷水盆从黑暗中走出,面无表情,一步一步,走到张明财身边,居高临下冷盯着他,面无表情。 朱福贵被突然出现的玄禧吓了一大跳,慌张的与一众家丁护院退到一旁,警惕的问:「你,你想干什么?!」 玄禧端起水盆,「哗啦」一声,冷水全泼在了张明财身上。 张明财就剩半条命了,在寒冬腊月里,被刺骨寒冷的冰水一泼,浑身一激灵,抖着身子幽幽转醒。 一瞅见玄禧居高临下神色淡漠的脸,他惊恐的瞪大眸子,喉咙发出「赫赫」声,却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朱福贵慌张的质问:「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玄禧充耳不闻,抬脚,一脚狠狠碾在张明财大腿上。 「啊——!」 张明财疼得脸色扭曲。 玄禧继续抬脚。 朱福贵慌忙大喊:「别,别搞,你再打下去,他就没命了!」 玄禧缓缓抬眸,阴郁的眸子看向他。 朱福贵颤颤巍巍道:「他,他要是死在这里,被官府知道了,可,可就……」 他话还没说完,玄禧下脚狠狠一碾,张明财的胸骨「咔嚓」一声,凹陷下一个恐怖的窝。 再打眼一看,张明财两眼一翻,没了声息。 「死,死了……?」 朱福贵惊恐的瞪大眼,一个屁股蹲跌坐在地上,浑身肥肉都在发抖。 玄禧缓缓抬起脚,动作微顿。 想到什么,他撩开衣裳,撕下一块儿平整的里衣布料,摊开,捡起篝火边的木炭,飞凤舞的写下——和离书。 写完,他一脚揣在张明财身上,张明财勐的长「呵」一口气,被剧痛折磨醒。 玄禧半蹲下,把和离书举在他面前,冷漠道:「你与小枝的和离书,按下手印。」 「呵,呵呃……」 张明财惊恐的瞪大猩红充血的眼睛。 玄禧一把抓住他血淋淋的手,往和离书布料上一按。 收集完成。 晃干血迹,玄禧把和离书摺叠起来,放衣兜里踹好。 张明财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等死老人,喉咙里不断发出卡痰似的「呵呵」声,兇狠怨毒的死盯着玄禧。 玄禧余光瞥过,神色漠然。 抬脚踩上他脖颈,稍稍一用力,骨头「咔嚓」一声。 张明财两眼一翻,脖子呈现出一个诡异的弧度,没了气。 「张,张明财……」 朱福贵和他身后的家丁护院脸色惨白,惊恐慌作一团。 玄禧收回脚,厌恶的在旁边地上蹭了蹭,随手拎起湿漉漉的木盆,转身走进黑暗中。 夜已经很深了。 玄禧回到落脚的木板车附近,张大浛几人已经睡下,只有孙护镖在守夜。 见他回来,孙护镖连忙站起身:「你去哪儿……」 玄禧微举起几根手指,示意他别出声。 孙护镖会意,立即闭嘴点头,坐回了篝火堆旁。 玄禧将木盆放下,在火前烤走风霜,才走向木板车,将睡得不安稳的小哥儿拥进怀里,抱紧,深深唿出一口浊气。 * 第二天一大早,天色昏沉如旧。 张大浛几人都起得很早,洗漱后,就满目忧愁的蹲在篝火旁烤火,盯着分解山关口那边,没人说话。 玄禧照顾着精神萎靡的小哥儿穿好衣裳,轻揉揉他脑袋,好笑道:「我们今日就准备过分解山的关口了,小乖可高兴?」 「我们能过得去吗问题是。」 黄大忧心忡忡的插话:「现在许多流民聚集在那边,全堵住了……」 玄禧牵着穿得像个布娃娃似的木枝下了木板车,笑道:「走了,我们拿点烤馍馍,一边吃一边过去,趁现在还早,醒过来堵路的流民还少。」 「可是……」 木枝眨巴着酸涩的眼睛,小声问:「我们,真的能过去吗……」 昨天流民堵关口闹事的盛况他们也看见了,现在,许多流民也陆陆续续醒过来,过去堵关口吵闹了。 他们没什么权势地位,真的能…… 「没问题。」 玄禧含笑照顾他刷牙洗漱,等他喝了杯温水后,给他拿了一片烤得香喷喷的馍馍,道:「我们走。」 「不是,真走啊?!」 黄大连忙牵起黄花黄草的手。 第87页 张大浛几个汉子立即推起木板车,道:「走他娘的!」 玄禧既然这样说,那自然有他的道理! 他们嘴上虽然问,但跟上的脚步根本不犹豫。 一路挤到分解山关口最前面,身后,稀稀拉拉许多刚睡醒的流民警惕的盯着他们,眼神阴郁空洞,甚至有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怨毒。 玄禧揽着乖乖吃烤馍片的木枝,勾起唇角,抬眸看向一个守门的士兵,道:「去禀报一声,就说李将军的爱宠,我能救。」 「你谁啊?」 士兵并不想搭理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滚滚滚!再过来闹事老子一刀捅死你!」 玄禧眼底的冷意缓缓晕染开来。 士兵与他对上视线,神色一凛。 僵持不过几唿吸的功夫,远处的营帐里,一只通体土黄的犬狗跌跌撞撞的蹿出来,一路朝玄禧狂奔而来。 那狗身后,好几个副官打扮的汉子跟着追出来,大喊:「追风!追风不要跑!」 黄土狗追风却根本不停,勐的蹿到玄禧跟前,两爪搭在木栅栏上,兴奋的伸出舌头,尾巴恨不得摇飞,又在原地上蹿下跳,偶尔还「旺旺」叫唤。 所以人都死死盯着这狗,死一般寂静。 第44章 不过,追风兴奋了一会儿后就支撑不住了,伸舌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趴在地上,萎靡不振。 它的尾巴扫地,脑袋朝向玄禧,摆出来一副臣服又委屈的姿态。 玄禧似笑非笑,抬眸看向穿着银色冷冽盔甲追出来的络腮鬍大汉。 「将军!」 「将军,追风它……」 副将们警惕的盯着玄禧,齐齐开口。 李将军一摆手,冷冷盯着玄禧,眼眸一眯,沉声问:「就是你搞的鬼,你把追风勾出来的?」 玄禧把紧张的木枝护在怀里,淡淡道:「它中瘴毒,已不吃不喝三日,再不救,明天就死。」 「你知道什么?!」 李将军脸色微变。 玄禧低头,用下颚轻蹭了蹭木枝的额角,漫不经心道:「让我们过关,能救。」 「就凭你?」 李将军兇狠的上下打量他好几眼。 腥风血雨里杀出来的汉子,周身气势强盛逼人,瀰漫着恐怖骇人的血腥气。 这是他们这些押镖的比不了的。 张大浛几个汉子不敢造次,惊慌的齐齐盯着玄禧,眼瞅着他神色自若的和李将军讨价还价。 玄禧淡笑:「你也可以不治,左右我们不过在这儿多停留几日。」 可李将军若是不信,他的爱犬追风,明天就得死。 孰轻孰重,但凡有点脑子,都能分清。 「你威胁老子?!」 李将军脸色阴沉下来,更显兇狠。 玄禧淡漠垂眸,看向趴在地上,显露出萎靡姿态的追风,朝它伸出手。 追风肉眼可见的又兴奋起来,吃力的在地上爬动,疯狂想向朝玄禧的手伸脑袋和舌头。 李将军目光沉沉的看着,一咬牙,冷声道:「来人!放他们几个进来!若是治不好追风,我让你们全都给老子的追风陪葬!」 放几个人过关而已,如何比得了跟了他多年的追风的命? 李将军一甩手,走回来营帐。 几个士兵脸色不好的打开一层栅栏,让他们走进来。 身后不远处,流民们疯狂骚动,愤恨大吼:「凭什么放他过去!」 「让我们过去!」 「放我过去……」 「都给老子滚回去!」 守关的士兵却没那么好的脸色,有流民冲上来,举起红缨枪就是一捅。 混乱中,不少闹事的流民被捅伤,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瀰漫开来。 「哥哥……」 木枝被玄禧捂住眼睛,带着往前走,很没安全感,手本能的攥紧他腰间的衣摆,小心翼翼的问:「我们,真的可以救活那只狗狗吗?」 「没问题。」 玄禧一边走,一边低下头凑近他,与他咬耳朵,小声笑道:「没问题,小乖不用担心,相信哥哥,嗯?」 「好……」 木枝干巴巴的咽了口口水,听着无限放大的吵嚷叫骂哀嚎声,僵着身子不敢乱动。 他们一路走进将军的营帐。 帐篷很厚,很好的隔绝了冷风。 帐篷中央,一盆巨大的炭火盆熊熊燃烧。 李将军大马金刀端坐在高高的首座上,面无表情。左右两边,各坐了四个副将,凶神恶煞。 玄禧一帮老百姓站在其中,仿佛误闯进了阎王殿般惊慌,胆小些的,身子直哆嗦。 没人出声,帐篷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前面的大火盆里,炭火燃烧,偶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就你能救追风?」 有人按捺不住冷声开口问。 木枝下意识攥紧了玄禧的衣摆,紧张的仰头看向他。 玄禧上下轻轻拍抚着他的后背,勾起唇角,轻声说了句:「别怕,有哥哥在。」 「餵?你他娘的,老子问你话!」 那副将勐的一拍手边的桌子,兇狠得脸色扭曲:「给老子乖乖回话,否则别怪老子不客气!」 玄禧淡淡抬眸看向他,薄唇轻启:「我要到达南方后的通关文碟和在南方落户的身份。」 「凭什么?」 第88页 李将军掀起眼皮子,扬起下颚看他:「敢跟本将军坐地起价的人,早他娘的死在了……」 「你身上的内伤,也能治。」 玄禧可有可无的出声打断他。 营帐内瞬间陷入死寂。 李将军兇狠的盯了他许久,冷嗤:「你凭什么断定,本将军身上就有内伤?我凭什么相信你?」 「将军英明,这人怕不是北方蛮子那边派来的细作!」 「是啊将军,不如直接把他们剁碎了餵狗!」 「何至于跟他们废话!」 坐在左右两边的副将连连附和。 玄禧被李将军和许多副将盯着,面不改色,道:「你也可以不信。」 不信的代价是,追风死,李将军的内伤更加严重,很快也得死。 营帐内再次陷入死寂。 李将军死死盯着玄禧许久,忽地起身,气势骇人的一步一步走向他,冷笑一声,道:「你就不怕我现在就弄死你?!」 玄禧还比他高半个头,闻言勾起唇角,低头凑在木枝的耳边,小声道:「乖乖,站去哥夫郎身边,好不好?」 「你,那你呢?」 木枝慌了,连忙道:「我们一起……」 「乖,哥哥跟他说会儿话,马上就过去了,不怕啊,没事的。」 「可……」 木枝惊慌的看看李将军,又看看玄禧,正想摇头说不要,被玄禧轻轻推了一把,李清璀又慌忙拉了他一把,木枝懵懵的踉跄两步,就到了李清璀身边。 一抬眼,玄禧已经云淡风轻的和李将军打起来了。 不好过三两下的功夫,李将军被漫不经心的玄禧反剪住胳膊,一脚踹在后背上,被迫半跪在地。 李将军脸色胀红,怒吼:「你他娘的放开本将军,偷袭算什么好汉!?」 玄禧冷漠嗤笑,松开他。 李将军慌忙跳到一边,扭扭胳膊手腕,突然勐的朝玄禧出手。 「哥哥!」 木枝惊慌大喊,就要朝前沖。 「木哥儿,不要过去!」 李清璀慌忙一把拉住他,张大浛也眼疾手快上前一步,挡在他们身前。 「不要,哥哥!」 木枝惊慌的挣开了李清璀的手,躲开张大浛的阻拦,一看。 玄禧轻描淡写,神色淡漠站在原地,李将军滚了几圈,趴在冰冷的地上,脸色胀得通红。 四周死寂。 「哥哥……」 木枝愣愣的望着玄禧,低声喃喃。 「嗯?」 玄禧抬眸看向他,笑意温柔,朝他伸手:「小乖,可是吓着了?过来哥哥这里。」 「哥哥。」 木枝眼眶里缓缓蓄起泪水,下一秒,一把扑进了他怀里:「你吓死我了……」 玄禧揽着小哥儿穿了厚棉袄都还显纤细的腰肢,托住他屁屁一把将他抱了起来,好笑安抚道:「乖啊,不怕不怕,哥哥没受伤……我们家小乖可是被吓着了?」 「唔呜呜……」 木枝紧紧环保住他的脖颈,双腿紧紧圈住他的腰,身子微微发颤。 在这满是凶神恶煞汉子的营帐里,他本就害怕,结果玄禧跟最凶神恶煞的将军打起来了,还把他推开了…… 木枝身子都在微微发颤。 玄禧紧紧抱着他,晃着轻哄认错:「都是哥哥不好,乖啊,没事的,小乖不怕,这不没事吗,不哭,不哭啊……」 木枝委屈得胡乱摇头。 身后,李将军服了,踉跄站起身,推开慌忙过来搀扶的副将,勐的咳出一口黑血。 「将军?!」 「将军你怎么了?!」 这下,副将们更加慌张惊恐,有人高喊:「把这群敌国细作全给老子绑起来!」 「住手!」 李将军一屁股坐在地上,胀红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 他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抬眼看向玄禧。 玄禧还在哄着怀里害怕的小哥儿,神色和话语都温柔得不像话。 李将军恢復了些力气,才拍拍衣裤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嘴角的黑血,道:「你怎么知道老子也中了瘴毒?我的追风,你也快给他救救!」 旁边,追风吐着舌头,十分萎靡的趴在地上。 刚才激动了一轮,现在已经没什么精气神了。 「将军?!」 副将们不可置信的齐齐出声:「不可啊将军!」 「他万一是敌国细作……」 「将军三思!」 「思你奶奶个腿儿!」 李将军走回首位一屁股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漱口,道:「这小子他娘的是有两把刷子的,老子的内伤如今都舒缓不少,让他治!」 李将军一声令下,没人再敢对玄禧几人动粗。 张大浛几个汉子肉眼可见的喜色。 但,治疗也需要点时间,不是张口就来。 玄禧要了纸笔,随手煳弄了个清热解毒的平平无奇的方子,让他们去抓药。 副将们拿着方子偷偷摸摸跟军中的大夫对了又对,确定没有下毒,药熬好后,又找人试了毒,才敢端给李将军和追风喝。 李清璀托着肚子,看了人试药的全程,有些不忍。 张大浛搂住他后腰,安抚的紧了紧,小声道:「没事,媳妇儿,一切都会好的……」 李清璀仰头看向他,又缓缓低下头,点了点。 第89页 如今这灾荒战乱的世道,人命到底是不如达官贵人的一条狗命贵的。 贫民流民的命就是贱…… * 第二天中午,天儿隐隐有放晴的意思。 天色比前几日亮了许多。 分解山上,依旧云雾缭绕,看不清山顶。 李将军早起打了一套拳,神清气爽,经脉一改以往的堵塞,明显通畅。 追风也在营帐门口狠狠吃下一大盆肉后,精神奕奕的在各项营帐周边巡视。 他们昨晚就被彻底治好了。 玄禧牵着木枝的手,在一旁看着,等李将军打完拳,淡声道:「我今日要过关。」 李将军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大嗓门儿道:「不如就留下来给本将军效力……」 「不留。」 玄禧打断他,道:「想必李将军不会言而无信。」 李将军:「……」 玄禧是个人才。 人才有桀骜不驯的资本。 这样有能力救人的大夫,李将军是真想留他在麾下效力。 可是…… 对上玄禧的眸子,李将军后背一寒,本能告诉他,这个汉子,不好惹。 若是强留,恐怕会两败俱伤。 得罪一个大夫,是大忌! 李将军也不是个傻子,问他:「你到了南方,打算到何处落脚?」 「不确定。」 玄禧随性道:「找个太平富裕的地方落脚。」 「你若是没地方去,我给你介绍一地儿。」 李将军哈哈笑出声,道:「那地界儿肥沃,百姓太平安居,山是山了些,不过路倒是修得好。」 玄禧抬眼看他,示意他往下说。 第45章 李将军鸡贼一笑,道:「你们过了分解山关口,就只管往东南方向去,一路走,走到落宁城,城下有个县,叫李家县,你就去找那儿的县太爷,就说是我李汹的人,他自是知道怎么安排你!」 玄禧:「……」 给人介绍自己的老家……看来这个李汹,还是不想放过他。 玄禧似笑非笑,语调冷了几分,道:「有所求。」 「不不不,现在是没有了。」 李汹连忙摇头,笑得坦然。 但,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玄禧看他一眼,也没戳破他的心思,淡淡颔首。 用了午饭后,张大浛招唿着队里的汉子们绑上李汹送来的三袋精白米,在士兵和追风的护送下,出发走向分解山关口。 身后,流民的喧闹声,叫骂声,守关将士的狠厉呵斥声……不绝于耳。 那些流民们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玄禧的队伍进入分解山关口一线天通道,瞳仁猩红。 张大浛几人时不时往后看去,心有余悸。 他们这回是真的运气好,能和玄禧这样有能力的汉子一道。若是他们自己,恐怕这辈子都到不了这一步。 紧张的绷着脸到达分解山的关口,周围一排排士兵在关口左右两旁操练。 分解山脉很高,高耸入云。 而分解山的关口就像是被巨人举起斧刀狠狠砍下,砍出一条平整的一线天路来,联通了南北,两侧的山体平整光滑,路上石头都非常少,几乎没有。 他们站在关口通道中间,北方的冷空气很大,不断从他们身后吹来,推着他们往通道里面走。 走进通道里,冷风就更大了,张大浛几个要紧紧拖着木板车把手,才能让木板车不被大风吹走。 李清璀身子重,站不住,被风吹得踉跄往前沖,若不是张大浛能护着,非得摔了不可。 木枝被玄禧抱着,趴在他肩头上,还顾得上大喊:「小花小草怎么办,他们在哪里……」 「没事,问题不大,两个小崽子在我这儿抱着呢!」 陈镖头带笑的大嗓门儿被风吹散。 玄禧护住木枝的脑袋瓜子,无奈又心软道:「把脸蛋埋进哥哥怀里,别喝着冷风了,乖。」 「唔,好……」 木枝乖巧得不像话,连忙环抱紧他的脖颈,埋住了脸蛋。 狭长的南北方通道关口并不小,但是冷风呜呜的吹。 他们艰难的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走到通道的一半。 顶着冷风停下来歇了会儿,他们控制着不被冷风吹跑,继续往前走。 走着走着,天色逐渐变得阴暗昏沉。 回头看去,北方地界儿的天还隐隐透着阳光,而他们要去的南方,天空中越来越乌云密布。 「这……」 「该不会南方也不好过活吧?!」 孙护镖仰头望着天色,忧心忡忡,搓了一把冰冷的脸,颤声道:「若是南方也像北方这样,不是连年大旱,就是连年大涝……我们该怎么是好?」 「不,不会的……」 张二脸色难看,颤声反驳道:「都已经走到这儿了,无论如何,就是死,我也得去南方地界儿瞧一瞧,看一看……」 「都别这么悲观,说不准南方风调雨顺,地界儿太平!」 陈镖头把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往肩上揽了揽,坚定道:「我们走,再糟糕,总不会比我们现在还糟。」 「陈镖说得是!」 汉子们互相对视一眼,齐齐应和。 他们喊起号子,一步一步走向乌云漫天的南方地界。 走过关口通道最狭小的路段后,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敞,身后吹来的冷风推力过了,越来越小。 第90页 天空中,下起了细雨。 「都拿出衣衫挡挡。」 玄禧一声令下,汉子们连忙翻找出收好的换洗衣裳。 玄禧取了厚实的袄子,兜头盖在木枝的脑袋上,只给他露出一张巴掌大的小脸,笑道:「小乖冷不冷?」 「放我下来呀,我不冷的。」 木枝挣扎着下地,羞赧的拉住脑袋上挡雨的衣裳,催促道:「哥哥……哥哥快些去拿衣裳挡挡雨呀。」 「乖,哥哥没事,这么点儿小雨,还淋不着。」 玄禧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汉子们都没取用衣裳给自己挡雨,而是将衣裳抻开,盖在了木板车的物资上。 他们可以淋湿,但是车上绑好的棉被,米面等精贵物件,可关乎他们的生死,这些不能被淋湿。 汉子们身子都强壮结实,都没要衣裳,除了给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和李清璀盖住之后,衣裳全挡在了物资上。 「加快脚步了!」 张大浛护着李清璀,扬嗓子大喊:「如今马上到达南方地界儿,大伙儿都打起精神来,我们走!」 「走!」 汉子们响应号令。 队伍继续快速前行。 雨水越下越大。 玄禧牵着木枝往前走,倒是能感受到明显比北方地区高起来的气温。 很明显的温度变化。 如果说分解山北面是能冻死人的温度,那么过来分解山南面之后,这处的温度就已经冻不死人了。 但是配合着雨水,定能让人冻病。 玄禧带着一帮人快步走出南方关口,站在较高的关口土块儿上抬眼远眺,豁然开朗。 南北方的景色很不同。 南方绿意盎然,湿润清凉,垂落下来的柳树枝上,偶有几只麻雀停留又飞起。 他们能闻到泥土的气息,远处屋舍俨然,偶尔还能看见有百姓戴着蓑衣斗笠,挽起裤脚,赤脚冒雨在地里侍弄田地。 这里很太平。 生活环境很好。 木枝惊喜的攥紧了玄禧的手,扭头看他,眼底灌满喜悦和嚮往。 他们看到了生存下去的希望。 玄禧垂眸与他对视,扬起唇角,大手盖住他脑袋揉了一把,笑得温柔。 雨却下得越来越大了。 汉子们来不及感慨什么,连忙推着车离开分解山,入夜后,走进一处村庄。 张大浛找到一户在门口摘菜的农户,扬声问:「老人家,我们这刚从北方那边过来,是李将军他们送我们过来的,你看现在雨这样大,能不能让我们在你家躲躲雨?主要是我夫郎他怀着身孕,实在淋不得雨。」 老农户本来警惕的盯着他们,手里捏着野菜,脸色很不好。 转眼瞅见被他们护在怀里,独独有衣裳罩着脑袋身子挡雨的孕夫李清璀和几个小孩儿,汉子们就这么焦急的站在雨下,被雨水淋着,也没硬闯…… 老农户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动摇了,道:「进来吧,都进来……」 「谢谢你老人家!」 张大浛连忙将李清璀先送进屋里。 玄禧把木枝轻推进屋,软声道:「小乖把湿衣裳取下来,看看身上有没有被淋湿?」 木枝乖巧听话的细细上下检查一番,连忙摇头道:「我没事的,倒是哥哥你……」 「哥哥没事,小枝在屋里等一下,别出来啊。」 玄禧笑得温柔,伸手将他脸蛋上的雨水蹭去,转身出了院子,帮着把木板车推进了老农户家的遮雨棚子里。 几个汉子都被淋湿了。 老农户在堂屋看着他们,警惕的问:「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 张大浛憨憨的挠挠后脑勺,笑道:「我们打北方来,亲妹妹嫁到这边来了,我们是来探亲的。」 「那你们这,探亲怎么能带着孕夫小孩儿?该不会是逃难过来……」 「害,这哪儿能啊。」 陈镖头摆手笑笑:「我们要是逃难的,那李将军也不能让我们过关口不是?」 「主要是刚出发时,我也不知道我夫郎他怀孕了,若是知道,我肯定不会带上他出来……可等发现时,他肚子已经大了起来,这一路上,可把我吓坏了,生怕给他磕着碰着!」 张大浛笑憨憨的,真假参半的话说得真诚。 老农户将信将疑。 不过瞅着他们几个汉子倒不像是什么坏人,倒也信了个七八成,允许他们用一碗精米,换东屋大通铺住上一晚。 晚上,木枝洗漱完窝在被窝里,盖了一床厚被子,竟还有些热。 他懒洋洋的翻滚身子,趴在床上,双手交叠垫住下巴,歪头看向还站在床下的玄禧。 脚丫子还不自觉的在被子里动来动去。 玄禧刚洗完澡出来,穿着单薄的里衣,随手将长发披散,梳理柔顺,垂眸看向他,凌厉俊帅的浓郁眉眼含笑,低沉软声道:「小乖,把被子盖好,可不能着凉了。」 「才不会……」 木枝笑得软乎乎的,小声道:「哥哥你才是小心着凉呀,快些到被窝里面来。」 旁边不远处,汉子们已经睡得鼾声如雷。 黄大带着两个小孩儿也睡得香甜。 李清璀躺靠在张大浛怀里,任由他轻轻揉捏着累了一天的僵硬身躯,小声笑道:「南方这地界儿,即便是冬日也不冷,也不愁没有水吃用……若是在这里生活,应该不必担忧种不活庄稼。」 第91页 「是呀是呀,只要我们找到落脚的地方就好啦。」 一说到这个,木枝就有些兴奋。 原本他的生活一塌煳涂。 但是现在,自从玄禧出现在他身边后,他就好起来了。 很好,非常好! 木枝对未来充满期待,脸上的笑意也多了许多,整个人都透露着鲜活向上的生命力。 玄禧拉开被角,在他身旁躺下,一把将他仅着单薄里衣的柔软身子捞进怀里,抱住,拥紧,低沉笑道:「乖小枝,哥哥累一天了,想跟小枝睡觉……」 第46章 「……」 木枝被玄禧紧箍住,羞红了脸,只能扭着身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不敢再挣扎乱动。 第二天一早,外面烟雨朦胧。 远山翠绿,高低错开,仿佛一幅水墨画卷。 他们距离高耸入云的分解山脉很近,抬眼还能看见山顶上笼罩的云雾,隐隐绰绰能看清上面的皑皑白雪。 汉子们起得很早,一大早上的借了老农户家的灶台,熬煮了一大锅稀饭。 眼看日子越来越有盼头,他们也不再像在北方一样节省。 玄禧帮着刚睡醒还有些迷煳的木枝穿好衣裳,走出房门,抬眼,一帮汉子六个,排排蹲在门口,手里都捧着一个海碗,就着咸菜吃稀饭,唿噜噜的声音震天响。 旁边,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跟着有样学样,蹲得挺好,一边看雨水落下,一边吃饭。 有长条凳子不坐,桌子也不用,只李清璀轻轻抚摸着肚子,和老农户一家坐在饭桌上,笑得温柔又无奈。 老农户一大家子与他们一道吃,没开火,占了些便宜,眉开眼笑。 气氛很融洽。 玄禧淡淡的扫过他们,一转眼,木枝快速洗漱完,屁颠儿屁颠儿跑了过去,跟上了蹲着吃饭的队伍。 玄禧:「……」 玄禧气笑了。 小哥儿崽子,好的不学,凑热闹倒是起劲儿…… 不过玄禧也没制止他。 小孩儿总是得热热闹闹的,才能吃下更多的饭食,活泼些才好。 * 吃了早饭后,老农户佝偻着背,与一众汉子一道,眼巴巴的守在门口期盼雨停。 许是气氛太安静,沉默了会儿,老农户问:「你们这是要打哪儿去?什么时候出发啊?」 玄禧取了件厚棉袄给木枝披上,张大浛瞅他两眼,见他没有说话的意思,憨憨接过话茬笑道:「老人家,我们要过去落宁城,我妹子嫁在那边呢!」 「落宁城……嘶……」 老农户沉吟了一会儿,「哎哟」一声,拍脑袋道:「这路上可还有得好走,那落宁城可是在东南方向?听说过那边儿,是个富庶地儿。从我们这边过去啊,骑快马都需要三日,更别说你们用脚程……恐怕没个一月余,过不到那儿去。」 「没事儿。」 张二挠挠后脑勺,笑嘻嘻道:「老人家你别担心了,我们打北方那边那么艰苦都过来了,如今南方这样太平安宁,也不缺衣少食,还是好走的!」 不缺衣少食? 老农户听见他这话愣了一瞬,忙摆手道:「你们错了,南方的日子,也不好过。你们刚来不知道,等过阵子熟悉了……就明了。」 「这……」 老农户这话一出,众汉子们面面相觑。 这边植物都是绿的,再差,也总不可能一点吃的找不到,饿死人? 老农户见他们是真的不明白,长嘆一口气,摆摆手道:「我奉劝你们啊,还是节惜些粮食,别到时候没到地方,先把自己饿死了……」 「不是,老阿爷,你这话说的,到底咋回事儿啊?」 黄大急了,连忙问:「我们好不容易来到南方地界儿,看这边景色生机勃勃的,还以为这里不会缺衣少食呢,你怎么话张口就来啊?到底有啥你跟我直说呗?打什么哑谜啊?」 老农户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见他是个半大小孩儿,也不跟他计较,不疾不徐道:「你们别看我们这儿跟北方那边就一条分解山山脉的距离,但是气候雨水的差异特别大。」 尤其是雨水。 北方连年干旱,南方则是连年细雨朦胧,偶尔几个月还得下特大暴雨。 雨水是充足了,可没有太阳,什么农作物都种不活。 地里潮湿得厉害,刚种下去的种子,两天就腐烂了,连芽儿都生不出。 「再需要雨水的地方,再小的朦胧细雨,都经不住连啊,我已经有好几年没见过晴天了……」 老农户长长嘆一口气,摆手:「就是难得出点太阳,天空都还要下着濛濛细雨,实在惹人厌烦。」 「那,就算种不活农作物,但还是可以进山打猎过活,总归饿不死?」 汉子们试探问。 「许多不耐水的野草野菜大树都涝死了,我们也只能挖些喜水的野菜过活……但山是进不去的。」 老农户嘆气道:「行了,我是看你们人好,也劝劝你们,轻易不要进山,那山里不止有吃人的野物,还有有毒的瘴气,许多汉子为了一口荤腥进去,连尸体都找不出来。」 「这……」 黄大下意识看向玄禧,又扭头看向张大浛几人,欲言又止。 汉子们布满喜意的脸色也逐渐紧绷,变得凝重。 玄禧淡淡开口:「既然南方雨水不会停,那就想办法找些材料,做些蓑衣和雨伞出来。」 第92页 他们不可能一直留在这里。 要是想要一直南下,那他们就得做好准备。 尤其是潮湿天气,这边冬日也不太冷,一赶路热起来,身子弱些的小哥儿要被雨水沖了,很容易生病。 「成,我们现在就去弄……」 「你们要做蓑衣?我家儿子就会这手艺!」 老农户连忙道:「但他是靠这手艺营生的,你们要是想买,我去知会他一声。」 「那你们家可有蓑衣雨伞的存货?」 张大浛看了玄禧一眼,问老农户:「若是我们用银钱跟你买,可行?」 「行,肯定能行」! 老农户喜出望外,连忙起身招唿道:「来,你们跟我来,我带你们去,就在村头那边儿。」 老农户家在村尾。 众人冒着细雨跟他走到村头,就看见一个支着大伞的摊子。 摊子上摆卖着各式各样的雨伞,旁边还架着蓑衣,斗笠,草鞋…… 没什么人光顾,卖伞的年轻汉子坐在一旁,百无聊赖。 「娃子,快,快给这几位汉子挑些好的雨伞。」 老农户人还没到,大嗓门儿先喊起来了。 玄禧几人冒雨走近摊子前。 汉子们纷纷挑雨伞撑开查看:「这伞怎么卖啊?质量可过得去?」 雨伞是油纸煳的,上面的花纹很漂亮,有荷花,有水墨画,也有纯油纸没有图案的雨伞。 没图案的朴素油纸伞卖得便宜些,只需要三十文钱。 年轻汉子赔笑给出价格。 「怎么这么贵?」 孙护镖一手叉腰,一手转着撑开的雨伞,感嘆道:「我当初那会儿,还在北方镖局那时候,一把素伞只需要十五文钱……」 「没办法的,汉子。」 老农户的儿子陪笑解释:「如今这天儿你看看,雨就下个没停,我们做买卖的也难,什么都在涨价,卖得贵,若是我这伞不跟着涨价,我铁定是亏得血本无归的。」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玄禧宠溺的垂眸望着木枝将手里欢喜的荷花水墨伞放回去,小声道:「小乖,哥哥喜欢你刚才拿的那把伞,把它拿上,我们买下来。」 「这把呀?」 木枝还没放下呢,闻言疑惑的把手里的伞转向他。 摊主眼力见极好,「哎哟」一声,连忙赔笑道:「这把伞可是我精心制作,这是这摊子里最好的一把伞了!你们要是喜欢啊,这把只要你五十文钱,拿走!」 「什么伞这么贵啊,你家伞金子做的?」 黄大一听他说完,忍不住就气乐了:「死贵,你还说你不是黑心摊贩?」 「诶,客官儿,这话你可不能这么说啊,这伞真是我精心制作的最好的一把伞了,如今这样的时节天气,五十文我是真没卖贵给你。」 年轻汉子脾气也好,也不恼,依旧满脸堆笑解释。 黄大张口还想说。 张大浛伸手扇了他脑袋瓜子一巴掌,道:「行了,你小子,先别吵吵。」 说着,他又扭头沖摊主道:「你们这儿就剩下这些伞了?可有大些的?」 他们要推着木板车走,木板车上绑满了物资,那些棉被粮食,可不能被雨水淋到。 若是被水泡了,可就毁了。 「有,自然是有的,像我这摊子用的大伞可行?」 摊主好脾气的笑眯眯指了指头顶上的大伞。 那伞直径起码三米。 若是用来给木板车挡雨水,是够够的。 「有多少?」 玄禧接过木枝手里的荷花水墨伞,撑开,送回他手里,垂眸含笑道:「小乖就撑着这把伞走,我们待会儿买完伞就出发,好不好?」 「可是……」 木枝有些迟疑:「这伞太贵了,要不我还是换一把……」 「哥哥喜欢这一把,小乖拿着,别换……」 「客官儿你真是好眼光!」 摊主笑得见牙不见眼,连忙插话道:「我这儿还有三把这样大的伞,加上我自己用的这把,总共四把,你们若是需要,我就便宜点,都匀给你们!」 「我们总共十一个人,两个哥儿,两个小孩儿,其余都是汉子,你看看你这儿有没有这么多蓑衣和斗笠?」 张大浛试了一套蓑衣,觉得还可以。 雨伞还是次要的,他们要赶路,撑伞反而麻烦,要是都有合身的蓑衣斗笠,更加方便! 「有,都有!」 摊主这一看他们是进货来了,脸都快笑烂了。 老农户也喜滋滋的,帮着他们试穿蓑衣,试用斗笠。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有小孩儿的蓑衣码数,很合身。 他们人手配备了一套蓑衣斗笠和草鞋,还有两把大雨伞,四把正常大小的雨伞。 这么些东西,张大浛一通讨价还价下来,竟然也花了八两银子。 大家皆大欢喜。 从老农户家出发去往落宁城的路上,张大浛还笑:「老子差点以为就要死在北方那边儿了!」 怀揣着一大包银两被饿死冻死,可是真不划算。 他们本来就不差钱,差的是粮。 「可不。」 陈镖头也笑,拢拢身上的蓑衣道:「那时候我还以为银钱都没用了,逃难的流民们都不要银子,拿十倍百倍换他一碗粮都不给换!」 「要不说南方太平呢。」 第93页 黄大双手抱枕在脑袋后面,没穿蓑衣,只脑袋上戴了顶大大的斗笠,懒洋洋的边走边笑,得意道:「等到时候到了落脚的地方,小爷就挣上他个百两银子,全砸那些人脸上……」 「你小子,嚣张过头了吧?」 汉子们听他这年少轻狂的话,被逗得哈哈大笑,纷纷道:「就你这样的,不是叔我打击你,你恐怕连十两银钱都难挣下来。」 「好小子,挣这么多银钱就想砸人脸上?你有没有点出息?」 他们吵吵嚷嚷。 玄禧没穿蓑衣,而是揽着木枝的肩膀,两人共撑一把雨伞,悠闲的继续往前走,软声笑道:「小枝呢?小枝到了落脚的地方,可有想做的?」 「啊……我吗?」 木枝茫然的仰头看向玄禧,想了想,摇头道:「我没有想做的呀。」 能有个地方住下来,安宁的生活,能每天填饱肚子,就已经很不错了。 如今他们到了南方的地界儿,张明财那王八蛋还留在北方地界儿,大邦王朝这样大,就算是有心想找,他们这辈子恐怕都难再遇上。 木枝拍拍藏在胸口处的玉镯子,很安心,笑得像只偷了腥的小猫咪。 玄禧望着他,勾起唇角。 第47章 * 路上走了半个月余,他们终于找到机会淘汰了些不需要的行李,花银钱收集许多粮食米面,还买了两个头牛拉木板车。 紧赶慢赶到达落宁城,玄禧几人站在城门口,仰头望向高大城墙门上的匾额,定定沉默许久,没人说话。 落宁城是个很大的南方城市,位置靠近东南沿海,距离海边仅一百多里地。 由于靠近沿海地区,经济比较发达,各种粮食贸易往来比较频繁,下边儿村镇的人也不愁没有粮吃。 因此百姓生活富足,和平安宁,城门口的人或撑伞或身披蓑衣斗笠,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而李家村是落宁城管辖下,一个还算比较富裕的村镇,上边儿的城主,县太爷都知道这村是李汹大将军的老家,对李家村的百姓都比较照顾。 而李家村也为了不给李将军闹事丢人,民生还算淳朴。 玄禧一行人直接进城直奔衙门,在县太爷师爷的热情带领下,到了李家村村口。 眺眼望去,细雨朦胧,李家村坐落在丘陵群山之间,村落之中有小溪流穿过,阡陌交通,家家户户青砖瓦房,灰烟扬起,在空中瀰漫。 他们到时,正值傍晚。 空气中好闻的烟火气,让玄禧一行人都忍不住深深吸了好几口气。 师爷陪笑道:「我们李家村的生活环境是很不错的,李大将军早两年还给我们村子捐了不少银子,让乡亲们造桥修路,开闢各种农田……你们几位要是确定了想在这里落户,我马上就能给你们盖章,给你们拨一户没人居住的好房子。」 「有房子给我们?」 张二大喜,连忙问:「白给我们?可要交银子?」 师爷笑眯眯捋捋山羊鬍子,抬眼看他,眼珠子上下一打量,笑道:「不不不,房子地契可以卖给你们,价钱便宜,但若是白给,是不可能的。」 玄禧垂眸望着看呆了的小哥儿,接过他手里的伞,往他脑袋上扣了个大大的斗笠,笑道:「小乖可喜欢这里?」 木枝伸手扶住斗笠边边,扭头看他,眼底闪烁着耀眼的碎光,欣喜道:「喜欢,我喜欢这里的,哥哥!」 玄禧勾唇,宠溺道:「那我们就在这里落户了,可好?」 「好!」 木枝想也没想,连忙点头,脆声答应。 玄禧心软又好笑,随手甩给师爷一个银钱袋子,道:「给我们安排一间带院的青砖大瓦房,弄两三亩良田。」 师爷掂了掂手里的银钱袋子,咧嘴笑眯了眼,连声答应:「成,成,成!」 张大浛一瞅玄禧给钱这样爽快,忙道:「我们也在这处落户了,师爷,就劳烦你给我们找个好点的,大点的房子,良田暂时就不必,我们有房子和一小块种菜的地就行。」 师爷上下打量张大浛一眼,嘿嘿笑道:「成!」 他们都不是什么差钱的人。 师爷捞了点油水,麻利儿的就把事情给他们办妥了。 入夜后,张大浛带着自个儿怀孕的夫郎和一众镖局的兄弟们住进一间稍显简陋的青砖大瓦房。 玄禧则牵着木枝,带着黄大三个小孩儿,进了一间明显是新建造起来的青砖大瓦房里。 他们走进院子,昏暗中一眼看过去。 院子很大,做了假山造景,但左右两边有两块闲置的土地,还没种上花草。 地还算大,用来种菜倒也够他们几个日常吃用。 进到青砖大房子里,屋内通畅明亮,木制家具配备齐全。 房子一进去就是一个宽阔的大堂,左边是能住人的厢房,右侧做了厨房和杂物房。 大堂后面,还有一座住人的主人大房。 房子的格局很好,排水也做得不错。 玄禧将行李搬到大堂中央,木枝一手一个牵着黄花和黄草,旁边还站了个吊儿郎当的黄大,仰头四下打量着屋子,人都看呆了。 尤其房顶上漂亮的榫卯结构…… 几个小孩儿都看花了眼。 玄禧好笑的揉揉木枝的脑袋,软声道:「好了,我们今天就先休息,明天再收拾我们家,可好?」 第94页 「我们,家?」 木枝傻愣愣的仰头看向玄禧,眼里茫然又懵懂。 事到如今,他还是很不可置信。 在战乱旱灾严重的玄家村,他原本已经快死了,被饿死,被打死…… 可是现在,他不仅活得好好的,还有了自己的家…… 玄禧笑得温柔,把房子和农田的地契交给他,笑道:「小乖把这些契纸收好,走了,我们去洗漱睡觉了。」 「那我们怎么办?」 黄大连忙问:「你们俩住主人房,我们几个小孩儿住哪间房啊?」 玄禧揽着木枝肩膀往前走,头也没回,冷漠道:「自己想住哪儿住哪儿。」 「真的?」 黄大盯着他背影,嘿嘿笑道:「那我可把东边的厢房都占了啊?」 玄禧没理他。 天色彻底黑下来,外面伸手不见五指。 他们物资齐全,倒也不会不方便。 玄禧掏出蜡烛点上,看向站在床边,跃跃欲试准备铺床的木枝,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道:「小乖,帮哥哥把被褥抱一下,哥哥去铺床。」 「好。」 木枝兴奋点头,小小的人儿,站在床边,抱起来一大捧被褥。 「小心些啊。」 玄禧怕他把腰闪了,连忙扶了他一把。 「我没事的,哥哥你快铺床。」 木枝动了动,乖乖软软的脆声道:「这个被子不重的,等你铺好床了,我就把被子丢上去。」 「好……」 玄禧矜着笑,忙脱鞋上床,将床铺清理干净,铺上干净的被褥,放好枕头,快速接过小哥儿怀抱里的大棉被,丢到床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木枝拍拍手,四下打量了一下空旷的房间,嘿嘿傻笑道:「好了,那我就出去睡觉了呀~」 玄禧:「……?」 玄禧被他说得猝不及防,眼瞅着小哥儿崽子就要转身离开,玄禧连忙一把攥住他的胳膊,把他带进了怀里,紧张的问:「小乖怎么了?」 「唔嗯?」 木枝转得有点蒙,愣愣的仰头看他:「什么,怎么了呀?」 「小枝为什么要出去?要去哪里?」 木枝茫然瞅着他,傻不愣道:「我,我出去找个房间,铺床睡觉呀?」 都这样晚了,还累了一天,他也没法儿乱跑啊? 「那……」 玄禧满目委屈:「小枝为什么不跟哥哥一起睡,睡这里?」 「啊,啊?」 木枝惊愕,对上玄禧可怜委屈的眼睛,脸蛋蹭的一下就红了,慌忙摆手道:「我,我可以自己睡的,有空房间了,我们,我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 他们一个汉子一个哥儿,如今也不是在逃荒路上赶路那种特殊情况,木枝没法儿说服自己再跟玄禧睡同一处地方。 且不说他们这样过分亲昵会不会被外人说道,光是他自己心里,他就过不去。 太过羞耻,没有伦理纲常。 木枝越想,脸蛋越红,连连摆手摇头。 玄禧唇角肉眼可见的弯了下来,勾勒出一个委屈又想哭的弧度。 木枝:「……」 木枝想后退的身子僵在原地。 「小乖……」 玄禧耷拉着脑袋,偷偷伸手,揪住他一小片衣角,晃了晃,小声委屈的问:「是不想要哥哥了吗……」 「啊不,不是的……」 木枝愣愣的低头看着玄禧拽着自己衣角的大手,脑子里突然冒出玄禧耷拉着狗狗耳朵,尾巴低垂扫地的画面。 太过委屈和诡异,木枝连忙晃晃脑袋,坚持道:「我们不能这样的……」 玄禧:「……」 玄禧更委屈了。 眼看撒娇也不顶用,小哥儿崽子固执得很,玄禧在心里长嘆一口气,不情不愿的松开手,低头沮丧的转过身挪到一边,道:「那,那小乖睡这里,哥哥出去……」 「去哪里呀?」 木枝下意识问。 玄禧像个被抛弃的怨妇,哀戚的瞅他一眼,可怜巴巴道:「我去睡哪里都可以,没有被子睡觉也可以,反正我们的被子也不多,黄大他们抱走了几床,就剩下我们房间这一床了……」 顿了顿,玄禧转过身背对他,含煳委屈道:「反正我睡地上也可以,虽然是冬天,外面还下着雨,晚上挺冷的,但我多穿一件衣裳,也能睡得着……」 「不,不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慌忙打断他,抓住他的衣摆,紧张道:「不可以,哥哥,不能睡地上,现在还是冬天,很冷的,万一生病了可如何是好……」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狡黠,语气却愈发低落:「可是小乖又不肯跟哥哥一起睡……」 「那我,我去跟小花小草一起睡,让黄大跟你……」 「我情愿睡地上!反正小乖不愿意跟我睡……我们都一起睡这么久了,小乖还是不相信哥哥,那我去外面睡地上好了,万一到时候一不小心生病了,小枝来照顾哥哥……」 「不要。」 木枝生怕他说着就真走出去了,连忙拉住他袖口,连连摇头道:「那一起,一起睡。」 这几个字烫人似的,木枝说完就红了脸。 玄禧欣喜的转过身,一看。 木枝的脸蛋都红透了。 加上这阵子他的情绪很好,身子也恢復过来了,长了些肉,脸蛋肉嘟嘟的,肌肤像个剥了皮的鸡蛋,水灵得不像话。 第95页 让人忍不住想咬上几口。 玄禧喉结滚动,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 第48章 「那我们碎,碎觉吧……」 木枝紧张的避开他灼热的视线,慌慌张张往床铺上爬,说出口的话,都烫嘴。 玄禧失笑出声。 嗓音低低沉沉,带着莫名撩人的磁。 木枝慌忙爬进床铺里面,胡乱脱下身上厚实的棉衣,往被子上一甩,腾的一下就钻进了被窝里,盖住脑袋,只露出鼻子和半张脸。 他眼巴巴的瞅着玄禧,羞得眼眶里水盈盈的。 玄禧站在床边垂眸望着他,喉结滚了又滚。 半晌,他撇开头,脱下衣裳,僵硬的掀开被角,直挺挺的躺进被窝里,一动不动。 木枝愣了一瞬,疑惑的扭头过看他。 这是玄禧第一次躺在他身边,但是没有主动抱过来。 ……还有点不习惯。 木枝皱了皱鼻子,转过脑袋,闭上眼睛,心里嘀咕着,如今的生活好起来了,往后,可不能再像以前一样不成体统的抱在一起睡觉了…… 逃荒路上这些日子养成的习惯,现在要赶快改过来。 木枝揪住被子,在床铺里面翻来覆去。 玄禧忍了又忍,心里的燥欲怎么也缓不下去。 尤其罪魁祸首的小哥儿还在身边这样乱动折腾……存在感特别强烈。 玄禧闭了闭眼,缓缓唿出一口浊气,翻身,勐的一把将乱动的小哥儿压在身下。 「唔嗯?!」 木枝惊愕的瞪大眸子,愣愣望着他,一动不敢动。 两人就这样对峙许久。 「哥,哥哥?」 木枝颤颤巍巍,小心翼翼试探着问:「哥哥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我吵到你了?那我,我出去睡……」 玄禧:「……」 玄禧咬紧后槽牙,颌骨青筋凸显。 小哥儿崽子金贵得很,动也动不得,亲也亲不得,稍凶些又担心他被吓跑…… 玄禧憋得脖颈经脉乍现,嗓音低沉沙哑道:「没事,就这样睡。」 说完,他歇了力,憋屈的压在小哥儿崽子身上,不动了。 玄禧高大健壮,到底是有些重量的。 木枝慌乱的反抗了一会儿,发现根本推不动他,羞赧得厉害,颤颤巍巍小声唿痛:「不能再压着了……」 玄禧:「……」 玄禧往旁边一滚,从他身上下来,一把将他揽进怀里,八爪鱼似的缠住,抱紧,哑声低沉道:「小乖闭眼,睡觉。」 「哦,哦……」 木枝反抗不能,选择摆烂,连忙把眼睛闭上。 沉默了会儿,木枝忍不住偷偷戳了戳玄禧硬邦邦的胸膛,小声问:「哥哥,你睡着了吗?」 玄禧额角青筋突突直跳,没出声。 木枝就忍不住在他怀里动来动去。 玄禧咬紧后槽牙,唿吸很重,粗声粗气道:「别动,乖,睡觉。」 「可是……」 木枝难受的挪了挪,小声道:「有什么东西硌着我了呀,不舒服,哥哥……你是不是不小心把杯子揣在裤兜里了?硌着我了呀唔唔唔……」 小哥儿崽子! 玄禧后槽牙磨得咯咯作响,耳朵尖都红了,捂住他嘴巴,凶道:「闭眼睛,睡觉,不许再动,不然揍你屁屁了。」 「唔,唔唔……」 木枝扣着他捂嘴的大手,眨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胡乱点头。 玄禧禁锢住他软绵的身子,示意他闭眼,没敢再让他乱蹭。 不稍一会儿,小崽子窝在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 赶路赶了近两天,还有去见县太爷等各种事,到底是累的。 玄禧莫名松了一口气,轻轻上下抚摸着小哥儿的后背,软乎乎的,恨不得将他整个人狠狠揉进身体里,融了骨血。 * 第二天天色还早,屋外阴雨濛濛。 相比较昨日,今天的雨水似乎是小了些。 他们的房子坐落在李家村的村尾处,不远处就有河流淌过。再远些,越过河岸边的高大树木,远处就是一片平坦的肥沃土地。 更远处,水墨画般高矮错落的群山幽绿,白色的浓雾笼罩,景色很是漂亮。 但因为连年雨水,地里没有庄稼长起来,喜水喜阴的植物野草因为有合适的温度,疯狂野蛮生长,就连河里的水也并不怎么清澈,透露着浑浊。 空气中,飘着清新与潮湿腐烂的气味。 说不上好闻。 周围总给人一种萎靡不振,缺少阳光的不健康感。 「这他娘的已经是很好的落脚地了!」 黄大一手捧着稀饭碗,一手捏着筷子,一脚踩在凳子上,混混流氓样,不屑道:「难道你们还想回到北边儿那鬼地方去?」 如今的北方,缺衣少食,环境恶劣,干旱得不像话,路边就能冻死不少人。 南方这边雨水是多了些,但到底能看见绿色,气温不会很低,也能找到吃的。 他已经很满足了。 「也没有,我就是……有点不习惯。」 木枝正儿八经的大邦王朝西北方人,习惯了干旱干冷的冬天,没有过过这样潮湿的日子。 一觉醒来,他觉得自己皮肤都潮乎乎的,能拧出水来。 「是我们家小乖的皮肤太嫩了。」 玄禧含笑往他的稀粥碗里夹了一筷子咸菜,软声道:「小枝快吃饭,吃完我们去镇上一趟,看看有什么东西能採买的,家里可什么都缺。」 第96页 「啊……好。」 木枝傻不愣应了一声,连忙把脑袋转回来,认真吃饭。 黄大吃饭姿态很不雅,吊儿郎当,夹了一筷子咸菜丢嘴里,道:「我也去,我去看看镇上有什么活计干……身上都没什么银钱了,总不能坐吃山空。」 而且南方地区这边的物价,可比北方高多了。 在北方,一文钱能买两三个鸡蛋。 在这里,一文钱只能买一个。 他们若是没有营生的活计,逃到这儿来也得饿死。 几人一拍即合。 早饭后,他们收拾干净空荡荡的家里,带上瘪瘪的银钱袋子,撑着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路上的烂泥,往镇上走。 路过张大浛家,正巧他们也撑了伞出来。 几人对上视线,心照不宣的笑出声:「一道?」 木枝豪迈摆手:「走呀走呀!」 去往镇子的路上,张大浛揽着李清璀的后腰,雨伞大部分往他身上倾斜,笑道:「如今我们也算是安定下来了,只是这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啥都得重新添置,不知道这身上剩的这点银钱,还够不够。」 孙护镖挠着后脑勺,憨憨笑道:「不管够不够,我们现在的日子是逐渐好起来了,银钱往后可以再赚,这个问题不大!」 张二也笑出声:「说得对,我们啥都没有,一把子力气是有的,不愁往后挣不到银钱。」 汉子们都很乐观。 玄禧没说什么,神色淡淡,护着只戴着斗笠,活蹦乱跳的木枝,满心满眼都是他欢喜的小小身影,眼底灌满了笑意。 到了镇上。 到底是一个将军的故乡,镇子的街道上都铺设了青砖,被雨水沖刷得很干净。 他们沾满泥泞的草鞋一踩上去,湿漉漉的干净青砖上,留下一个个沾黑泥的鞋印子。 街道上,撑了大伞或搭起草棚售卖东西的小摊贩不少,街上的行人却没有多少。 玄禧一行人进了镇子后,率先去了买卖粮食的铺子。 见他们人多,冒雨进屋,粮食铺子里百无聊赖的店小二一下就来了精神,连忙从柜檯后面站起身,迎出来,陪笑道:「诸位客官,这是想买些什么?我们这儿有精米,糙米,粳米,糯米,各种面粉,甚至还有现成能吃的米糕等物,都给您实惠价!」 玄禧收了雨伞,摘下木枝的斗笠,将上面的雨水抖落在门外,淡声道:「看看精米和面粉,现成能吃的米糕点心也要些。」 「好嘞!」 店小二眼神登时就亮了,连忙将他迎到装精米售卖的大斗旁,欣喜道:「客官您先看看,这是我们店里的精米,保管是今年新鲜下来的精米,没有掺杂半点小石子儿和米壳儿,您瞧瞧要多少,小的这就给您装起来!」 玄禧伸手插进米里,捞起来看了看。 米粒雪白,闻一闻,米香浓郁。 木枝蠢蠢欲动,忍不住跟着伸手插进米里,傻乎乎的乐呵。 他不懂看米,也从没一次见过这样多的精米,手里玩着,心脏痒痒的。 玄禧看向店小二,淡声道:「去拿几块儿米糕给小孩儿吃。」 「哎!」 店小二喜出望外,极有眼力见的连忙去取了几块半个巴掌大的雪白米糕,用油纸垫着,转手给了玄禧,殷勤道:「客官,你们都尝尝,这米糕滋味可是顶顶好的,我自己都捨不得吃上那么一块儿呢,但是家里的小孩儿特别爱吃!」 他也不怕玄禧几人吃了之后不给银钱,昨个儿县太爷迎接他们的阵仗,还有派师爷亲自送他们到李家村的动静,镇子上的居民早早议论上了。 都在传这几个跟李将军有什么了不得的关系,再不济,这几人也是李将军看中的人。 就算他们不给银钱,几块儿米糕卖他们一个人情,这可求之不得。 店小二的小心思打得噼里啪啦作响,眼珠子滴熘熘乱转。 玄禧接过油纸,把木枝的手爪子从米里拔出来,撩起衣摆擦擦干净,给他捻了一块儿半个巴掌大的米糕,轻笑道:「来,小枝乖,拿着米糕吃,我们不玩儿这个。」 「我,我不用……」 木枝眼巴巴仰头望向玄禧,对上他宠溺无奈的含笑眼眸,羞赧的红了脸,手背在身后蹭来蹭去。 玄禧把米糕抵到他唇边,好笑道:「乖啊,早上出门前也没怎么吃,一碗稀饭也没吃完,尝尝这个好不好吃,要是觉得喜欢,我们就买点回家去。」 「唔……」 木枝没来得及躲开,米糕已经碰到了唇。 他羞怯的低下头,连忙伸手接住米糕,又抬眼瞅了玄禧两眼,试探着,小小咬了一口。 「好吃吗?」 玄禧轻笑问。 「唔嗯嗯嗯……」 木枝红着脸胡乱点头。 甜滋滋的米糕香味在口腔里炸开。 原本以为会很干巴的糕点,入口却很容易就化开来,还带着淡淡的牛乳和米香。 木枝抿着吃,眼珠子都亮了。 玄禧勾唇,转手把装米糕的油纸伸向黄大。 黄大一瞅,里面还剩下四块儿,眼珠子滴熘扫了一圈众人,也不客气,当下就拿走了三块。 他一块儿,黄花和黄草一人一块儿。 剩下最后一块儿,玄禧转手送到了张大浛面前。 张大浛嘿嘿一笑,挠挠后脑勺道:「我这么大个汉子,就不尝了,给小孩儿吃吧……」 第97页 他话还没说完,黄大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那是给你吃的吗?那是给婶夫郎肚子里的小娃娃吃的,就你还想吃米糕,你吃个屁!」 张大浛一愣,扭头看向不远处挺着肚子,四下查看各种米种类的李清璀,一拍脑袋,大笑道:「是我想岔了……媳妇儿!」 他拿走玄禧手里的油纸包,一边叫人一边走到李清璀身边,笑道:「媳妇儿来,你早上没怎么吃下东西,尝尝这个米糕可喜欢?若是喜欢,我们买些回去给你备着吃。」 「这……」 李清璀看看他手里的米糕,又抬眸看向木枝几人,愣了愣,也没推辞,笑着道了谢,捻起送进嘴里。 玄禧见木枝一下就吃掉了半块儿,眼底灌满温柔,抬眼看向店小二,道:「米糕装上五斤,精米要五十斤,面粉二十斤……」 他话还没说完,木枝偷偷扯他的衣摆,小声着急道:「没讲价,哥哥,要讲价呀……」 第49章 「这位夫郎,你放心!」 店小二当即果断保证道:「我们小店绝对是实惠价儿,你若是怕我们小店儿卖贵给你,大可以去外面儿卖米面的店铺走一圈再回来,若是我们的价格高了,我们小店儿三倍赔给你!」 店小二信誓旦旦,一边说,一边麻利的取了布袋子,给玄禧要的五十斤精米和二十斤面粉给称上了。 玄禧抬手揉揉木枝的脑袋,笑道:「没事儿,小乖不用担心,哥哥不会买贵的。」 木枝张了张口,见玄禧似乎游刃有余,信任的点点头,埋头继续啃手里的米糕。 黄花嘿嘿笑着举起手里啃了一圈的糕,朝木枝笑:「木哥哥你看,我吃出来一个很漂亮的心形,你看!」 木枝低头看去,黄花手里的米糕沾了口水,啃出来一个不是很规则的心形。 童趣十足。 「小花真厉害。」 木枝软乎乎的笑开了,也学着她的样子,把手里的米糕啃出一个长方形,道:「我的是长条的米糕,小花看。」 黄草一瞅,也不甘示弱,啃出一个相对漂亮的心形,嘿嘿傻乐。 玄禧瞅着他们三个小孩在身边玩闹,心脏软得一塌煳涂,抬眸扫向装糕点的各式木盒子,淡声与店小二道:「其余各式糕点都称上二斤。」 「好嘞!」 店小二脸皮都要笑烂了,兴奋应和。 潮湿天气,糕点难保存,价格高也不好卖。 玄禧这样大气的客人,还是难得遇见。 店小二生怕他反悔不要,拿竹夹子夹糕点的速度快得能掠出残影来。 最后一报帐,米面和糕点,就足足花了四两,将近五两银子。 再加上二两银子,就已经是能买一亩肥沃良田的价儿了。 张大浛看得直咋舌。 他们家就没玄禧这样的大手笔,买了几斤精米和二斤米糕紧着李清璀吃,剩下的全买了三等米。 米不是很好,还参杂了些许小石子儿和米壳儿,底下可能还有些许米糠,但这对经歷过饥荒的汉子们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大家都买得很欢心。 因着玄禧给的银钱多,店小二答应了送货上门。 他们也安心继续在镇子里闲逛。 一道走了几圈后,他们要买的东西不同,大家都分开了。 镇上安全,黄大也领着黄花黄草逛去了别处。 玄禧牵着木枝的手,两人撑一把伞,漫步在烟雨朦胧中。 他们一高一矮,一健壮一瘦弱,光是看着背影,便有一种莫名的般配感。 木枝被牵着,挣不开手,羞得脸都红了,低着头,踩着玄禧的步子,亦步亦趋。 细雨的淅淅沥沥声中,玄禧温柔低沉的声音透过雨水传出来,低低的笑问:「小乖有什么想要添置的东西吗?」 木枝抿唇没说话,脸蛋红彤彤的,心跳很快。 静默了一会儿,他低着脑袋,小声怯怯道:「去买,买点菜吧……」 家里就剩点儿咸菜了。 玄禧微怔,无奈笑道:「好,我们走。」 小崽子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想买点什么昂贵的玩意儿。 玄禧好笑的牵着他,一路走向热闹的镇子街道。 将近下午时分,街道上的人群逐渐多了起来,各式各样的铺子,应有尽有,烟火气很足。 玄禧和木枝两人的衣衫不算破旧,也说不上华贵,很好的融入进了人群里。 只是,玄禧高大帅气又略带兇悍气势的外表和木枝精緻漂亮瀰漫着乖巧听话的精緻模样,又在人群中显得鹤立鸡群。 总有路过的百姓时不时盯着他们瞧。 玄禧脸皮厚,倒没觉得有什么。 可是木枝哪里有这样被人瞧过? 不稍一会儿,他就坚持不住了,怯生生的,羞赧得直往玄禧的身后躲。 玄禧勾唇,低低笑道:「小乖这样害羞,往后可怎么办才好啊?」 「我,我没有……」 木枝还想嘴硬,一抬眼,玄禧把他拉到身边,一手揽住了他的脖颈。 两人贴得很近,亲昵得不像话。 四下一看,附近盯着他们瞅的人,都心照不宣的露出了看新婚夫夫亲昵般的笑。 木枝:「……」 木枝一下就羞出了一身汗,脸蛋红得不像话。 路过一个卖菜的大娘摊子,大娘热切的招唿他们:「新夫郎羞什么,我们这地界儿啊,可没有那些人家的说道,你们新小夫夫俩,感情倒是好,可要买点菜回家吃去?」 第98页 这边的民风还是开放些。 玄禧眼底的宠溺溢满出来,停下脚步,垂眸低笑道:「小枝乖,不羞啊,我们在这儿买些菜,晚上回家用猪油炒了吃,可好?」 木枝羞得没敢抬起脑袋,胡乱点头。 玄禧好笑,看向卖菜的大娘,拉着木枝在菜摊前一起蹲下,道:「小乖来,哥哥不会挑菜啊,小乖来挑。」 「我家这菜啊,都是顶顶好的,都是自家种的,早上新鲜採摘下来。」 大娘捏着桿秤招唿他们,笑得满脸褶子。 她瞅瞅羞赧的木枝,又瞅瞅玄禧,朗笑道:「如今这世道不好种菜,没有日头出来,加上正是冬日,气温冷了些,地里的菜都不长,你们瞅瞅这些韭黄,还是我们一大家子仔细捂着,好不容易才长出来的这一点儿,今个儿你们若是不买,晚上老婆子我就直接带回家去,给家里的小崽子吃了。」 「韭黄?什么是韭黄呀?」 木枝挠挠发红的脸蛋,轻轻捏起一根韭黄看。 那韭黄就巴掌长短,看起来有些蔫巴了,但是很嫩。 他从来没见过这种精细的东西,韭菜倒是有吃过的。 「哎呀,就是韭菜,但是这可比韭菜嫩多了,这玩意儿炒鸡蛋,特别好吃!」 卖菜大娘说着,又从身后拉出一竹篮鸡蛋,殷勤道:「这都是老婆子我家里养的老母鸡下的蛋,可好了,你们若是诚心要,我一定便宜给你们!」 木枝似懂非懂,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捏捏他软乎乎的手爪子,直接拿了主意,花了一吊钱,将卖菜大娘摊子的青菜,野菜,土鸡蛋和一些晒干的木耳竹笋等山货,全要了。 「哥哥……」 木枝看得一愣一愣的,阻止不及。 卖菜大娘笑见牙不见眼,好话不要钱似的从嘴里说出来。 木枝听着,也被说得很不好意思。 「好了,不用纠结了。」 玄禧一手拎起三大篮子菜,挂胳膊上,撑好雨伞,一手牵起木枝软嫩的手,笑道:「走了小乖,我们再看看可还有什么想添置的,若是没有,我们就回家去了。」 「好,好……」 木枝连忙跟上他的步伐。 两人并道走着,在镇上慢悠悠的逛了一圈。 逛着逛着,又添置了不少东西。 直到木枝已经习惯旁人赤果果的瞩目,玄禧才牵着他,懒散的散步回了家。 雨水还在淅淅沥沥的下。 到了傍晚,木枝双手托着下巴,百无聊赖的蹲在大堂前的屋檐下,眼巴巴望着屋檐上哗啦啦淌落的雨水,扁起嘴巴。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也是无聊,学着他的模样,托着下巴蹲在他身边望天。 三个小孩儿排排蹲,背影硬是给无聊孤寂的阴郁雨天增添了莫名的活泼。 玄禧端了盘菜从厨房出来,路过他们,好笑道:「小乖,来洗手吃晚饭了。」 木枝应声回头,恹恹道:「我这就来。」 黄大正好戴着个斗笠,吊儿郎当的从院外回来。大嗓门儿道:「晚饭吃什么啊?」 「哥哥?!」 黄花黄草惊喜,连忙起身问:「哥哥你干什么去了呀,你怎么现在才回来呀?」 黄大走进屋里,摘下斗笠随手挂到一边,挽起袖子伸手接屋檐上落下来的雨水洗手,道:「哥哥出去打探消息去了,就在这李家村里到处逛了逛。」 「打听得怎么样呀?有好消息吗?」 木枝好奇看向他,扶着柱子站起身。 蹲太久了,腿麻了。 一动一下龇牙咧嘴。 木枝颤颤巍巍扭头看向玄禧,眼巴巴朝他求助。 玄禧把端出来的饭菜放好,与他对上视线,宠溺失笑。 擦擦手,玄禧连忙走向他,朝他伸手,笑道:「小乖怎么是这幅表情,很难受吗?」 「唔别,别动呀……」 木枝咬住下唇,双腿又麻又痒,好像有蚂蚁在乱爬……欲哭无泪。 玄禧哭笑不得,一把将他横抱起来,走向餐桌,笑道:「下次可知道不能蹲这么久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 木枝揪着他身前的衣裳可怜兮兮。 玄禧伸脚勾出椅子,小心放他坐下,笑道:「好了,坐会儿就没事了,乖啊,哥哥给你盛粥,要吃多少?」 木枝连忙伸出一根手指,脆声道:「我要吃半碗。」 「喂,我说!」 黄大甩干手,拎着玩水的黄花黄草走向餐桌,没好气道:「你们难道就不好奇这李家村民风咋样?」 木枝很好奇,连忙问:「咋样呀?」 黄大把黄花黄草坐的椅子往前推了推,颇有些得意道:「小爷可打听出来了,这李家村的民风算好,对夫夫,夫妇之间的关系看重,注重家庭,目前来看,人都比较好相处,不过……」 「不过什么呀?」 木枝乖兮兮的,抬眼看向黄大。 黄大放低了声音,道:「就是,我们如今不是住在村尾么,这村尾有户不好相处的人家,姓钱,据说是李将军妻妹婆家大姑姐的闺中好友。」 「什,什么?」 木枝被他说得茫然,捏着玄禧塞手里的勺子,傻不愣没反应过来。 妻妹婆家大姑姐的闺中好友,这,这是什么亲戚关系? 第50章 玄禧无奈,软声道:「小乖,别听他胡说,我们乖乖吃饭。」 第99页 「小爷这哪里是胡说!」 黄大不满,捧着稀饭碗,伸手夹了一筷子韭黄炒鸡蛋,道:「那户人家我偷摸去探过了,看他们面相就不像好人,一副尖酸刻薄样……听村里人说,那户也是刚搬来不久的,就仗着自己跟李将军关系好,到处张扬呢,见村里哪个不顺眼的就要趾高气扬的指点上两句。」 「可是,他们为什么敢指点别人呀?」 木枝有些惊讶。 这李家村,是李汹祖上世代生活的村子,村里哪个没有点什么亲戚连襟关系? 那户人家不过是个闺中好友,就这样嚣张了? 「所以说那户就是个脑子拎不清的,我们注意着些,别去招惹就是。」 「哦,好,好。」 木枝连忙点头。 玄禧往他勺起半勺子稀饭的勺子上放了一筷子韭黄炒鸡蛋,无奈道:「小乖吃饭,待会儿天该黑了,吃完饭我们休息会儿,还得洗澡呢,嗯?吃完饭再说话。」 「唔嗯。」 木枝忙把勺子塞进嘴里。 今晚,他们吃得很丰盛,一道油水足足的韭黄炒鸡蛋,一道炒小白菜,一道逃荒路上剩下的干炒野猪肉,还有一小盘子咸菜。 配上温热的稀饭吃,个个吃得肚子熘熘圆。 饭后,黄大勤快的收了碗筷去洗。 玄禧坐在木枝身边,陪他懒洋洋的晃着脚丫子,消食。 外面的天色已经昏暗下来,雨水仍是淅淅沥沥个不停。 屋里,好几盏灯点起来,整个屋子亮堂堂的,很温馨。 玄禧望着身侧软乎乎,笑得乖乖巧巧的木枝,勾起唇角,笑道:「小乖,往后有什么想做的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木枝这个问题。 前几次问,小哥儿都很惶恐。 但是这一次,木枝歪头想了一会儿,扬起笑道:「往后,我想找活儿干,想好好种地,想好好在这里过日子。」 顿了顿,他皱皱鼻子,道:「要是这淅淅沥沥的天能快点放晴就好了……以前在玄家村,旱得不像话,想要一滴雨水都是奢求,可是这里雨水又实在太多了,我总感觉自己浑身都是湿哒哒的……讨厌。」 潮得慌。 玄禧心里好笑,伸手按住他脑袋瓜,轻揉了揉,道:「好,我们就在这里好好生活,雨水……过一阵就该停了。」 「想啥呢,我可听村里的人说了,这雨水至今已经下了两年有余,从没停过,什么东西都潮湿腐烂得差不多了,估计最近都不会有放晴的时候。」 黄大洗了碗筷,一边甩手,一边从厨房出来,没什么好气道:「虽说这边南方是好些,不怎么缺粮,可若是那雨水一直这么下下去,恐怕我们还是得尽早屯粮比较好。」 经歷过一次缺衣少食的饥荒,他是真被饿怕了,生怕要遭第二回。 黄大不想再体验用身家性命求人收留的恐惧无措感,因此即便这两日看着很安稳,他也不敢踏踏实实全放下心来。 木枝被他这么一说,也有些紧张了,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与他对上视线,勾起唇角,轻笑道:「没事,有哥哥在呢,我们这一路不也这么过来了么,哥哥不会让我们小乖饿肚子的。」 「这往后的事儿谁知道啊!」 黄大唧唧歪歪,顺嘴插话,嘴里没一句好的:「就怕到时候大难临头各自飞嗷——!」 他话还没说完,被玄禧一个竹筒杯子砸过去。 杯子里还有没喝的热水。 黄大躲开了杯子,但是没躲开溅撒出来的热水,被浇湿半个胳膊,大声嚷嚷:「你什么毛病,啊?玄禧!你个王八蛋你……」 玄禧面无表情瞥他一眼,眼底满是警告。 黄大:「……」 黄大瞅着木枝忧心忡忡的脸色,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又说错话了……连忙闭嘴,小声咕哝:「我这不是合理预想么,至于拿杯子砸我……狗东西!」 「别,别动手……」 木枝捏住玄禧的衣袖口扯了扯,连忙小声转开话题道:「那哥哥……要不,要不我们还是先准备着,就怕有万一……」 玄禧张了张口,心里觉得没必要,但是对上小哥儿忧虑的漂亮眸子,还是扬起温柔的笑,道:「好,听我们小乖的。」 「耶耶耶耶耶……」 黄大在一旁表情古怪的偷偷摸摸学玄禧说话,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扭头就拎起俩自己过家家,还不乐意去睡觉的小孩儿,转身就回了房。 空旷的大堂里,剩下玄禧和木枝两人呆着,无聊的互相对视。 屋檐下,雨水滴滴答答淌落,天空黑沉如墨,一颗星星也看不着。 周围很安静,木枝望着玄禧灼热含笑的眸子,不过一会儿就顶不住了,羞赧的率先撇开脑袋,移开视线,不敢与他对视。 「小乖……」 玄禧低低笑出声,忽地认真直白道:「愿不愿意当哥哥的夫郎?」 「嗯……」 木枝顿了一瞬,勐的转回头,惊愕的看向他:「嗯?!」 一下撞进玄禧宠得溺人的温柔眸子里,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木枝愣愣的张口,发出震惊的:「啊,啊?!」 玄禧低沉哑声笑开了,凑近他,大手一揽,就将他抱坐到了大腿上,两人面对面,贴得很近。 木枝脑子「轰」的一声,炸了。 第100页 脸蛋也跟着炸了,肉嘟嘟,红彤彤的细嫩脸蛋,光是看着就让人忍不住想咬上一口。 玄禧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喉结上下滚动。 「哥,哥哥……」 木枝被他弄得手足无措,紧张磕巴道:「不,不要这样……」 「小乖还没有回答哥哥呢,嗯?」 玄禧粗壮的胳膊搂在他纤细的后腰上,认真望着他的眼睛,轻笑问:「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好不好?」 郎君,这个词在空旷的大堂中,与淅淅沥沥的雨水交杂,打在木枝的脑子里,不断迴响。 「可,可是我……」 他这下是彻底慌了,无措的挣扎:「你,先放开,放开我,哥哥……」 「好。」 玄禧松了松揽住他的力道,认真笑问:「小乖可想好怎么回答哥哥了吗?」 他紧追不捨。 木枝脑子羞臊成了一团浆煳,在玄禧腿上动来动去。 可是挣扎不开,不仅挣扎不开,他还被硌住了大腿。 稍稍用力一坐,玄禧瞳仁骤缩,咬紧了后槽牙,闷哼出声。 「哥,哥哥……」 木枝一惊,红着脸胡乱道:「怎,怎么了,我没干什么呀,我……」 玄禧气笑了。 颌骨青筋凸显,一把搂紧了怀里乱动的小哥儿崽子,恨不得将他揉进骨血里。 低低喘了一口灼热的气息,玄禧哑声哄他:「小枝乖,不要乱动,否则……否则哥哥可不能保证忍得住不欺负你……」 「我不,不动了……」 小哥儿被禁锢住本就动弹不得,精緻漂亮的小脸蛋羞得通红。 单纯又诱人…… 玄禧只敢看一眼,把脑袋抵在他软乎乎的颈窝处,沉磁轨:「小乖还没答应哥哥。」 「答应,答应什么?」 木枝心跳加速,话不经过脑子就问了出来。 玄禧喉结微动,仰头,温凉的薄唇吻上木枝不明显的喉结,一碰既离,哑声道:「答应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让哥哥伺候你,照顾你……」 「呵唔……」 木枝被他一边喷洒唿吸的热气在敏感的脖颈处,一边用温凉的薄唇亲吻喉结,紧张的咬住下唇,低哼声从喉咙宣洩出来,身子微颤。 「小乖,答应哥哥,好不好?」 玄禧的声音很沉,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诱惑。 木枝张口:「哈唔……」 话说不完整,说不出来。 木枝眼眶里溢满了晶莹剔透的眼泪,难。耐的死死咬住下唇。 玄禧一路从他敏感的喉结,吻上更加敏感致命的脖颈大动脉,温凉的薄唇贴过耳垂后,带着蛊惑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哑响起:「小枝乖,答应哥哥,说好,嗯?」 「唔……」 木枝挣不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溢满出来,沿着绯红的脸蛋滑落,狠狠砸在玄禧的脸下侧。 玄禧浑身勐地一僵。 就听见木枝带着颤抖哭腔的声音说:「好…好……」 玄禧心脏勐地跳漏了一拍,惊喜的抬起头看向他。 木枝眼泪汪汪,被欺负得可怜兮兮。 可两人对上视线,木枝还是不好意思的低下脑袋,手指紧张的扣住他的衣摆。 玄禧心中大喜,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的焦急求证:「小乖刚才说,愿意让哥哥当小乖的郎君,对不对?」 木枝:「……」 木枝沉默了一会儿,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玄禧缓缓咧开嘴角。 半晌没动静,木枝忍不住偷偷抬起头瞥他一眼。 玄禧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一错不错的盯着他,乐得见牙不见眼。 木枝:「……」 木枝又喜又羞,心脏跳得飞快。 两人就这样面对面坐着傻乐了一会儿,木枝想起什么,心跳缓了一拍,脸色缓缓僵下来,小声道:「我……玄禧,我们……」 「往后,小枝就是哥哥的夫郎了!明日我们就去官府那儿登记造册去,可好?」 玄禧欣喜的打断他的话,按耐不住激动道:「到时候,哥哥给小枝把戒指,六金,什么都给一起置办齐了,我们办一个盛大的婚礼……」 玄禧一向是强大自持的,就是遇见大场面大人物,也从没见他像如今这样失态过。 木枝愣愣的看着他说,心一寸一寸的沉了下去。 第51章 「小乖?」 玄禧瞅他脸色不对,忙停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他的脸色问:「可是觉得哥哥这样太着急了,小乖害怕了?」 也是,小崽子之前的生活经歷只能用一塌煳涂来形容,他一时之间不想再这样快与人结为夫夫,也是正常。 是他太过了。 玄禧连忙在心里反思自己,伸手捧住木枝的脸蛋,温热的手掌心与拇指腹轻轻蹭着他白皙细腻的皮肤,放软了声音,道:「没关系,没事儿,小枝不想这样快的话,我们就放慢些,如今这样也挺好的,等小枝什么时候想让哥哥转正了,我们再……」 「我成过亲的。」 木枝攥紧了拳头,低着脑袋,打断他,小声道:「我跟张明财成过亲的,我不是什么没嫁过人的好人家的哥儿,我嫁过人……」 他说得很认真,仔细听,声音里还带着丝丝颤抖。 就像是个努力竖起尖刺防卫自己的小刺猬,软乎乎圆滚滚的小小一团,看起来很兇很危险。 第101页 实则一戳一个仰倒,惹人怜惜。 玄禧心疼的捏捏他的脸蛋,转移他糟糕的情绪,一字一顿,笑道:「别说成过亲,小乖就算给张明财生过小孩,现在也得是我的夫郎!」 更别说,小哥儿只是名义上被迫与那王八蛋成了亲,根本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行为。 左右不过是个名声的问题。 但是现在,他们早就背井离乡,身边一个认识的人都没有,全是崭新的生活环境和人。 只要他们不主动说起,谁会记得? 玄禧根本不认为这是什么问题,如实跟这个爱多想的自卑小哥儿表达了自己的想法。 木枝傻愣愣的望着他,良久,磕磕巴巴的小声问:「为,为什么,不行的……」 「因为很爱小乖……。」 玄禧认真望进他的眼底去,爱意全数溢满出来,心脏发酸的问:「那,能告诉哥哥,为什么不行吗?」 「我……」 木枝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沉默良久,他低头扣着手指,怯懦道:「我配不上你……我和,张明财……那个混蛋,在官府里还是夫夫关系,我们不能成亲……」 多次出嫁,且不经过官府认可,万一被人发现报官了,是要被浸猪笼的。 木枝不敢连累玄禧。 玄禧愣了一瞬,忙握住他的手,小声问:「那如果小乖拿到了和离书呢?」 玄禧说着,连忙一把托住他屁屁,抱起身进了主卧。 「什么和离书呀?」 木枝羞赧的挣扎,:「你,你放我下去呀……」 玄禧在衣兜里翻出张明财按了血手印的和离书,抱着木枝在床边坐下,轻笑道:「这是张明财之前写的和离书,哥哥一直拿着,忘记给我们小乖了,看看?」 「和,和离书……?」 木枝这些日字认识几个大字了。 血书上明晃晃的「和」「书」「木枝」几个字,他认得。 「这真的是……」 木枝惊愕的攥着布料,久久没回过神来。 玄禧勾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抚着他的后背,笑道:「自然是真的,到时候我们去官府登记造册成亲,直接拿着这个和离书去就是。」 「真的?!」 木枝徒然加大音量,勐的抬起头看向玄禧,眸子亮晶晶的,灌满喜意。 玄禧失笑:「真的。」 「真的吗?!」 木枝紧张期盼的一遍一遍确认。 「真的。」 玄禧一遍一遍的耐心回答。 来回说,确定了几次之后,木枝兴奋得恨不能直接在玄禧怀里蹦起来。 玄禧好笑,按住他小身板儿,哄道:「说起来,也许小乖还不信,打从在玄家村的村头听见小乖的声音,便忍不住了……」 「忍不住什么呀?」 木枝笑得见牙不见眼,傻不愣顺着他的话问。 「忍不住……」 玄禧揽紧了他,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低哑声音道:「硬了。」 木枝:「?」 木枝被他滚烫的声音撩得耳膜痒痒,抬手蹭了蹭红彤彤的耳朵,小声问:「什么硬了呀?」 玄禧:「……」 玄禧惊讶的抬眸看他的脸色。 小哥儿崽子纯粹得不像话,眼底的茫然天真又直白。 玄禧觉得自己现在很像个调戏小孩儿的流氓。 默了默,玄禧低低笑出声来,脑门抵在木枝的脖颈处,将他搂得很紧。 木枝被他笑得很不好意思,双手抵在他肩膀上,推不开,泄了气,艰难仰头,把下巴搭在了他的脑袋上,嘿嘿傻乐道:「真好,哥哥,如今我是自由身了……」 「哥哥也替我们小乖开心。」 玄禧埋在他脖颈处,声音发闷带笑。 两人就这么抱了许久。 夜逐渐深了。 木枝情绪波动太大,兴奋劲过去后,坐在玄禧大腿上,有些昏昏欲睡。 脑袋瓜子一点一点。 玄禧轻轻松开他,看着小哥儿崽子的眼睛缓缓闭上,一下软倒睡在怀里,心脏又甜又胀。 玄禧连忙轻手轻脚将他抱起,吹灭大堂的蜡烛,转身回了主卧。 把怀里熟睡的小哥儿轻轻放上床铺,给他脱了外衣,盖上被子,也没醒。 玄禧脸上的笑意化开,煳了满脸。 坐在床边定定望着小哥儿的睡颜许久,他过快的激动心跳才逐渐缓和下来。 夜晚的南方冬日还是会冷,床上的小哥儿手脚冰凉,逐渐蜷缩起来。 玄禧连忙洗漱干净爬上床,将小哥儿温凉软乎的身子紧紧抱进怀里,仅穿着单薄里衣的身子相贴。 睡得没什么安全感的木枝一下就安稳了。 玄禧怜惜的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闭眼睡去。 * 凌晨三四点,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五指,窗户外,冷风将片刻不停歇的细雨吹散。 玄禧缓缓睁开双眸,竖瞳骤缩,又瞬间散开,形成圆润的黑瞳。 他从床上坐起身,下床,在床边拍哄了一会儿睡梦中离了温暖怀抱没有安全感的小哥儿,蹑手蹑脚走出房门。 换上一身破旧的衣裳,玄禧背上竹背篓,跳上围墙,翻墙出门,穿过涨起来的河水,一路往村尾矮山后,连绵不绝的群山而去。 他脚程很快,不稍一刻钟就进到了人迹罕至的深山。 第102页 深山老林里,植物腐烂的气味混着浓郁的水汽,扑在身上,并不舒服。 又往里走了一段,空气中白茫茫的大雾瀰漫。 仔细嗅了嗅,有毒的瘴气居多。 玄禧面无表情四下扫量一圈,朝山体的向阳面而去。 山阳面倒是比背阳面好些,许多野物窸窸窣窣的从草丛里窜出来,兴奋的环绕在玄禧身边,妄图得到他丝丝抚摸垂怜。 玄禧没理会,抬眼打量四周,寻找自己想要的东西。 直到一只浑身黑扑扑的鸟儿嘴里衔着几颗人参的果子大胆跳到他面前的树枝上,试图引起他的注意。 玄禧扫了一眼,薄唇微张:「带路。」 鸟儿立即高亢的「叽叽喳喳」叫出声,兴奋的振翅飞起,快速把他往一侧山边带。 玄禧漫不经心跟上,来到一块儿大石头下。 那石头从山体中凸出来,左右两边有山崖遮挡,雨水并没有怎么淋到,干燥些的底部长了一小片人参。 玄禧垂眼一扫,不远处石头缝下的枯木根茎上,还长有两朵大小不一样的灵芝。 被药材香气吸引,一直盘桓在人参灵芝附近的毒蛇野物,还试图往他身边蹭。 倒是个好地方。 玄禧随手捡了根棍子,动手挖出五棵带土的人参,用湿漉漉的树叶子包好,又摘下几朵干净的树叶子,将没被雨水淋到的灵芝孢子粉刮下来,包好,揣进兜里,才採摘了那两朵灵芝。 弄完,天色已经蒙蒙亮,昏昏沉沉,阴森恐怖。 玄禧将东西放到身后的竹背篓里,反手噼死了两头一直跟着看热闹的成年大野猪,一手一只拎着就下了山。 其余野物一直围绕在他四周,也不恐惧,也不散开,就殷切虔诚的跟着,仿若一群小弟。 玄禧没理会,加快了脚程,一路走回山背阳面,穿过瘴气群,拎着野猪快步往镇上去。 镇子的酒楼很早就开业了。 因着连年大雨,富裕的人家里吃不到什么好玩意儿,总喜欢下馆子,因此酒楼的生意并不差。 玄禧去卖野猪时,掌柜的是喜出望外。 雨天,猎户们都怕不安全,不敢贸然进山打猎,荤腥少见。 两头几百斤重的肥野猪,掌柜的硬是都收了。 玄禧掂了掂到手的十两银子,不是很满意,扭头就去了药店。 药店的老大夫见他掏出一根几个手指大小的新鲜带土带翠绿枝干的人参出来,激动得险些一屁股从柜檯的高脚凳子上摔下来。 「这位,这位汉子,你且跟老夫过来!」 老大夫慌忙激动的把他往后院的隔间引。 大早上,天色朦朦胧胧,镇上还没开始喧闹起来,只三两家起得早的人家里有炊烟裊裊升起。 玄禧随手捞上包着人参的树叶子,抬脚跟去了后院。 「你这人参,是打哪儿挖来的?可能给老夫我细瞧?」 老大夫让药童掌起了两盏大灯,满脸殷切。 玄禧神色淡淡,随手把人参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淡漠道:「山里,随意。」 「好好好!」 老大夫接连道好几个「好」,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盏小灯,凑近了,细细端详,连连啧奇。 玄禧给出来的这根人参年份很大,怎么着也有百年,且长得很好,纹理特别不错。 若不是在深山老林里,外面一层还有瘴气护着,不可能长到现在。 老大夫确定这人参年份果真,没有造假之后,搓着沾了人参泥的手,嘿嘿赔笑道:「这位汉子,老夫看你也是个识货的,你看,你这人参,打算多少银钱出手?」 百年份的人参,如今可是有市无价。 不仅战场上的贵人重金求找,就连京都里的达官贵人,也大有需求。 吊命的东西,怎么也不嫌多。 玄禧垂眸,冷漠道:「你能给多少。」 「这……」 老大夫倒是一时被他问着了。 犹豫纠结许久,他小心翼翼试探:「老夫给你五百两银票,可成?」 第52章 玄禧冷冷抬眸看向他。 老大夫后背一凉,对上玄禧的视线,吶吶道:「那,那你想要多少?我们这镇子实在小,财力也就这样了,怎么也不可能出到高价,这五百两已经是我能给出的全部身家……」 「那就算了。」 玄禧随手捞上人参,转身就走。 卖不出价,他懒得多费口舌,天色开始亮了,他家小哥儿醒来要是看不见自己,怕是会害怕。 玄禧想着,没理会身后老大夫追着的挽留,一路往家方向走。 路过包子摊位,脚步一顿,玄禧走向摊老闆,张口就要了两大油纸包的肉包子,一大油纸包的素菜包子。 路过卖豆浆豆腐花的摊子,玄禧直接连摊主的竹篮子和装豆腐花的大陶缸一道买走,拎回家。 * 刚到家门口,翻墙进院,黄大打了一半的哈欠硬是被他吓了回去。 「卧槽」一声,黄大见鬼似的吼:「你他娘的,不是还没起吗,你见鬼了你!」 有家门不走,爬围墙。 玄禧连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快步走进大堂,将东西放在大堂的餐桌上,一边脱下被淋湿的衣裳,一边进屋。 木枝正好迷迷煳煳的也醒了。 傻不愣登撑着身子,从床上坐起来。 第103页 一转眼,玄禧头髮披散,上身赤果,露出宽厚勇勐的臂膀和腹肌纹理明显的狼狗腰,走进房间。 雨水沿着他肌肉的沟壑缓缓往下流淌,一路滑落到青筋散布的结实下腹,再往下流,滑进裤头里。 玄禧只下身穿着一条湿漉漉的长裤,打着赤脚。 他的脚很大,脚背青筋也很明显,身后地板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子…… 木枝坐在床中央,茫然的抱着被子,傻呆呆的望着他,口唇微张,看懵了。 「哥,哥哥?」 许久,他傻愣愣的轻唤。 「嗯?」 玄禧抬眸看他一眼,挑眉低笑出声。 反手关上房门,玄禧走向床边的空地,站定,慢悠悠把修长的手指扣进湿漉漉的裤头里,指尖轻轻一扣,系带松散。 木枝唿吸都停滞了,惊愕的瞪大眸子,一错不错。 玄禧望着他,眼底的笑意更胜,喉结微动。 停顿了片刻,他修长的手指扣住裤头,缓缓扯开。 往下瞄了一眼,他痞气抬眸,看向脸蛋已经爬满绯红,不知道移开视线的木枝…… 玄禧心里更乐了。 手指尖一松,裤头没了束缚,宽大的裤子往下掉落,尽数堆积在脚踝,露出两条结实修长的长腿。 贴身的半截小裤也已经湿透。 紧紧贴着皮肤。 小玄禧的轮廓和大小,透过半透明的半截裤子,大喇喇的展现在木枝眼前。 木枝:「!!!」 木枝惊慌的回过神来,慌忙啪叽一下趴床上,把滚烫的脸蛋死死埋进被褥里,胡乱扒拉着被子往脑袋上埋,呜咽着喊:「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这样……」 「小乖?」 玄禧愣了一下,失笑问:「小乖怎么了?别紧张啊,哥哥不会伤害你。」 「你明知故问,你耍流氓……」 木枝语无伦次大喊,声音都带着羞臊的颤意。 玄禧勾唇,慢慢悠悠无辜道:「可是哥哥在外面淋湿了衣裳,得回屋换衣裳啊。」 「你,你……」 「我怎么了?哥哥哪里做得不对吗?」 玄禧话里满是无辜,眼底的笑意全溢满出来。 木枝胡乱扒拉着被子,埋住通红的脸蛋,颤声喊道:「不对,哥哥你,快,快把衣裳穿上呀!」 玄禧懒懒的取了干毛巾,也不怕冷,慢悠悠的擦过腰腹,坏心眼儿笑道:「好……可是哥哥在这里站着,身上全是水,不敢乱走,小乖能帮哥哥拿换洗的干衣裳过来吗?」 木枝:「……」 木枝撅着屁屁在床上埋头沉默了半晌,慢吞吞撅着屁屁埋着脑袋,转了个方向,背对玄禧,小心翼翼爬起身。 结果刚探起个脚丫子,就被床褥拌了一下,一屁股跌坐在软乎的床铺上。 木枝「妈呀」一声,余光瞥过玄禧仅着一条小裤的劲瘦身子,脑袋「嗡」的一下。 「小心点儿。」 玄禧好笑的看着他脸蛋肉眼可见的红了一个度,终还是没忍住笑开了,哑声道:「好了好了,哥哥不逗我们家小乖了,哥哥自己去拿衣裳……」 「不要,我可以帮忙拿的。」 木枝羞出一身热汗,连忙爬起身。 余光偷偷瞥过玄禧俊帅的脸,心脏勐的漏了一拍,慌慌张张跪爬到床尾的衣裳架子旁,探手给玄禧取了干衣裳。 把衣裳转手递给玄禧时,他也不敢再扭回头看,脖颈上热乎一层薄薄的细汗。 玄禧低沉沉的笑出声来。 取走小哥儿递来的衣裳时,滚烫微微粗糙的手指轻轻蹭过他的手心。 木枝浑身一颤,惊愕的抬眸看他。 玄禧目的达到,笑得愈发得瑟。 黄大咬着肉包子在外面,兴奋的大喊大叫:「玄禧,你他娘的,你大爷,艹!」 满嘴脏话。 玄禧蹙眉,脸上的笑意淡下去。 木枝愣了一瞬,连忙下床穿鞋子问:「发生什么事了?黄大为什么这样喊?」 他激动的声音实在有点大。 木枝连忙和换好衣裳的玄禧出去。 一看,黄大手里捏个咬了几口的肉包子,肉香味四溢,带着黄花黄草两个小的一起,围着大堂桌旁地上的藤蔓背篓,佝偻着腰背,兴奋乱转。 像只得了肉骨头的小狗,疯狂摇晃尾巴。 木枝摸不着头脑,小声试探问:「发生,什么事了呀?」 黄大闻言,勐的扭头看向他,惊喜道:「木哥儿,你知道这背篓里有什么吗?!」 「什,什么?」 木枝茫然的附和问了句。 「人参啊!」 黄大兴奋激动的大喊:「这他娘的可是人参……」 喊到一半,又瞬间闭嘴,绷着脸警惕的四下查看。 确定没人过来,黄大按耐住激动,凑到木枝身边压低了声音兴奋道:「这可是人参啊,木哥儿!这背篓里的人参,年份比我家祖传的那根还要好,成色还更漂亮,这一根卖出去,我们这辈子吃喝都不愁了!而且……」 「而且?」 木枝紧张的望着他,咽了咽口水。 「而且这人参,一根小小的须子就能吊命,更别说这样老年份的,那药效更不必说!肯定能用来和阎王爷抢人!这跟那些年份浅的人参可大大不一样!」 黄大越说越兴奋,越说越激动。 第104页 手里被咬了几个口子的肉包子汁水乱流,溅到手背上。 「哥哥,你别浪费粮食呀。」 黄草和黄花一人捧着一个有半个巴掌大的肉包子站在旁边啃,茫然又无辜的仰头望着他,十分不理解他的激动。 小花跟着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哥哥浪费包子!」 黄大:「……」 黄大连忙把包子塞进嘴里,呜咽道:「你闷懂过啥!」 那人参一根就已经弥足珍贵! 更别提现在竹背篓里足足有五根! 他能不激动? 玄禧把洗漱的牙刷递给木枝,冷漠中带着点不耐,道:「一惊一乍,吵什么。」 像个没见过世面的。 黄大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这意思,没好气道:「你有这能力搞回来,你当然不惊讶,小爷长这么大,这辈子没见过成色这样好的人参……」 说着,他又去桌子上拿了个肉包子,狗似的,蹲在背篓边看来看去。 黄花黄草觉得无聊,捏着包子,蹲屋檐下看雨去了。 玄禧照顾木枝洗漱后,把油纸包里还热乎乎的肉包子往他面前推了推,笑道:「小乖尝尝,这框包子是肉的,旁边这筐少些,是菜包,看看喜欢哪个?」 「唔……」 木枝捧着一个白嫩嫩的菜包啃,鼓起来的脸蛋有些泛红,精緻漂亮得不像话。 他眼巴巴瞅了几眼背篓里跟黄萝蔔似的带土人参,不感兴趣,跟黄花黄草一道儿蹲在屋檐下,一边无聊的啃包子,一边看下雨。 他们都不喜欢下雨天。 尤其是又湿又冷的还有大雾的下雨天。 总觉得身上潮乎乎的,身上的衣裳也不干。 玄禧大马金刀,慵懒的坐在椅子上,时不时看向屋檐下排排蹲的小哥儿一眼,眼底满是宠溺,好笑道:「小乖,过来坐着吃早饭啊?你要不要喝水?」 「唔,不要。」 木枝摇摇脑袋,含煳脆声道:「这雨什么时候能停呀?」 以前在北方,老天爷连年大旱,旱得不像话,太阳光照就很充足。 虽然因为旱灾严重,庄稼地里没了收成,大家都饿肚子……但是私心里,他是喜欢晴朗干爽的天气的。 尤其是被炙热的太阳烤过之后的稻草香,真的很好闻。 被子也是阳光的味道…… 哪里像现在,外面下雨不停就算了,可是连空气都是潮湿的。 木枝真的不喜欢这样的天气。 玄禧心软的看看他,又看看布满乌云的天空,笑道:「明天,明天小乖就能看见雨停了,再过两日,太阳就出来了。」 「真的吗?」 木枝惊讶,欣喜的转过头看他。 嘴角沾了些许包子的碎屑,随着鼓动的腮帮子掉落。 小仓鼠似的。 玄禧眉眼含笑:「哥哥什么时候骗过我们家小乖?」 「嗯……」 木枝瞅他两眼,脑子里又闪过刚才活色生香的画面…… 木枝连忙转回头,脸蛋微红,盯着屋檐上落下的雨水,含煳道:「说的也是……」 第53章 「是个屁,这天儿就不可能停雨!」 旁边,黄大伸手拿第三个大肉包子,小声唧唧歪歪:「狗东西,为了哄木哥儿,脸都不要了……」 结果到了下午,雨水就已经开始渐渐停歇。 将近傍晚时分,连淅淅沥沥的朦胧细雨也不下了。 黄大走出院外,望着天空中灰濛濛正在移动散开的乌云,十分惊讶:「真让你说对了?玄禧你小子可以啊,怎么看的天气,这么准?你教教我呗?」 玄禧没理会他,略显慵懒的坐在大堂椅子上,怀里横抱着的小哥儿还在睡着,脸蛋搭在胳膊处,压出一道红印子。 玄禧手麻了,但是没敢动,轻轻晃着小哥儿的身子哄睡。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午觉早早睡醒了,在安全的地方,到底活泼些,穿着草鞋,也不怕冷,拽起裤脚就跑去院子里踩水玩儿去了。 清脆的笑声渲染出来。 隔壁,张大浛扶着挺肚子的李清璀,撑伞慢慢悠悠走过来串门,还没进屋,就大嗓门儿的笑道:「玄禧,你小子,怎么不见你出门?今个儿下午可算是停雨了,真是难得!「 玄禧蹙眉。 怀里的小哥儿被吓得身子一颤,轻轻「唔」了一声。 「小乖不怕,不怕啊……」 玄禧连忙轻轻晃着怀里的小哥儿安抚,想把他送回房间去睡,又捨不得。 犹豫了会儿,考虑到午觉睡太久,小崽子晚上可能睡不着觉,玄禧也没了迟疑,轻轻唤醒他,小声道:「哥夫郎过来了,小乖,可要起来?嗯?」 「唔嗯……」 木枝迷迷煳煳的睡醒,睁开一双漂亮茫然的眸子,发了会儿呆。 李清璀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扶着椅子,在旁边坐下来,好笑道:「木哥儿这嗜睡的模样,倒是像我刚怀上那会儿……我那会儿也特别嗜睡,娃儿他爹还以为我是累着了,也没捨得叫醒我。」 「嗯?」 木枝懵懵的看向他,反应了一会儿,脸蛋一红,连忙慌张道:「不不不,不是的,我没有……」 他一个好好的哥儿,虽说答应当玄禧的夫郎了,但是不可能这么快怀孕……同房,他是不知道该怎么同房,可也知道,不是睡在一起,什么也不做就能怀孕的。 第105页 「我真的没有怀……」 木枝羞赧得厉害,坐在玄禧怀里,脸蛋红扑扑的。 「好了好了,打趣打趣你,你这样紧张做什么。」 李清璀好笑,感嘆道:「若想怀孕啊,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儿,你这小身子骨儿……」 李清璀上下打量他一眼,摸摸肚子,垂眸笑道:「着实瘦弱了些,木哥儿,多吃些饭才能长肉呀,你这样瘦小的身子骨儿可禁不住怀孕的折腾。」 生孩子,那是得从鬼门关走一趟的。 太瘦弱的身子怀上,只怕到时候难生,一尸两命…… 「我,我没……」 木枝扣着手指,磕磕巴巴,不知所措。 他哪里经歷过这些事儿? 即便是以前张明财一大家子都还在的时候,他也没与人聊说过这些话。 如今李清璀这样明目张胆的就说出来了…… 「小乖,来喝点水。」 玄禧好笑的将装了温盐水的竹筒水杯递给他,软声岔话道:「天放晴了,待会儿可要跟哥哥出去走走?」 「唔嗯……」 木枝接过杯子,埋头一顿喝,心虚的躲开李清璀打趣的笑。 张大浛一拍大腿,道:「雨停了,山里的野物恐怕也会出来觅食,不如我们几个汉子进山里打猎去?」 玄禧没什么兴趣,淡淡道:「我陪我家小哥儿。」 张大浛:「啊?」 黄大凑过来问:「不如我跟你们去?」 「你?」 张大浛上下一打量黄大,有些迟疑。 黄大即便因为饭食油水充足,又肯干活,身高勐蹿,但到底还是个少年娃子。 张大浛不是很信任他。 但是玄禧没说什么。 几个说干就干的汉子当即就利利索索的踹上麻绳和砍柴刀,头也不回的走了。 大堂屋里,只剩李清璀和木枝,还有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玄禧取了个小竹筐,里面垫了层油纸,装上几种糕点送到他们面前,笑道:「小乖吃,想不想喝热茶?哥哥给你们泡热茶,可好?」 「谢谢哥哥。」 木枝红着脸接过他递来的糕点框,扬起一个傻笑。 玄禧垂眸望着他,忍不住跟着弯起唇角。 李清璀的眼神在他俩之间看看,又看向大大方方拿取自己喜欢的糕点吃的黄花和黄草,温柔笑开了。 气氛温馨美好,祥和安宁。 将近傍晚,张大浛一帮汉子还没回来。 李清璀也坐累了,扶着后腰起身,在玄禧木枝和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的护送下,慢慢悠悠往隔壁不远的家走。 湿漉漉的路上,玄禧和木枝站在一边,黄花黄草站在另一边,紧张兮兮的一字排开,将李清璀护在最中间,生怕他有点什么闪失。 李清璀无奈又好笑,道:「你们小夫夫俩……哪里需要这样的阵仗?这往后,若是木枝怀上了,玄禧可不得把你当祖宗似的供起来?」 「我,我吗?」 木枝又惊又羞,慌忙摆手道:「不是的,我不会,我不能……」 玄禧勾唇,打断他,轻笑:「捨不得我家小夫郎吃这样的苦,他若不是特别喜欢小孩儿,我定是不肯让他受孕的。」 否则按照吉兽百吉又百利的特性,他只要一碰他家小哥儿,受孕那是必然的事儿。 「啊?」 这下换成了木枝惊讶的看向玄禧。 玄禧含笑揉揉他脑袋,没再说什么。 把李清璀送到家门口,张大浛一帮汉子正好从山脚下那边回来。 远远望过去,还是小小的点。 他们身上都各自吊坠着猎物,兴奋的直往家里奔。 李清璀远远的看着,就站在门口等他们。 玄禧牵上木枝软乎乎的手,温柔笑道:「小乖走了,我们回家,晚上哥哥给你炖汤喝,可好?」 木枝眼巴巴瞅着远处欢喜飞奔回来的一帮汉子,眼底有些许羡慕。 看了几眼,他连忙回过头,握紧玄禧宽厚温暖的大手,脆声道:「好,我们回家吧哥哥。」 * 晚上,黄大猎回来两只野鸡。 玄禧把两只鸡都加人参须子炖了。 炖得软烂脱骨,又香又鲜。 四个小孩儿一人一个鸡腿,吃得满嘴流油。 玄禧在旁边照顾着木枝吃饭,时不时给他夹一筷子青菜,盯着他吃掉。 人多吃饭很香。 木枝欣喜的捧着碗大快朵颐,喝了一大碗人参鸡汤,稀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结果到晚上睡觉,肚子就受不了了。 消化没那么快,小哥儿肚子涨得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玄禧一把捞住他软乎乎的小身子,温暖的大手覆上他温凉的小肚皮,轻轻转圈揉开,无奈心疼道:「怎么就多吃了两口饭,就这样难受了?嗯?小乖的小身板不多吃些可不行啊……」 「唔……」 木枝被弄得舒服,懒洋洋的窝在他臂弯里,不动了,小声软绵绵的犯懒道:「我吃很多了呀,以前……那家人都不允许我多吃……」 寻常时候有个半碗粥水,就已经很不错了。 也就只有玄禧,什么时候都怕他饿着,什么好玩意儿都想让他尝点儿。 木枝转过身子,依偎进他怀里,脸蛋靠在他胸膛上,闭上眼睛听玄禧的心跳。 第106页 他的脸蛋红彤彤的,在昏暗寂静的房间里,甚至能听见自己快速有力的心跳声。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明目张胆的表现出对玄禧的依赖 玄禧愣了一瞬后,心里狂喜,连忙拥紧了他软乎乎的身子,喉结微动,哑声道:「乖小枝……往后一切都有哥哥呢,不用担心吃不饱肚子了,乖……可是不开心了?」 木枝轻摇了摇脑袋,脸蛋贴在他肌肉纹理明显的胸膛上,安全感满满,懒洋洋的不太想说话。 「那是为什么?能告诉哥哥吗?」 玄禧嗓音低哑,耐心十足。 木枝静默了一会儿,鼓足了勇气,小声羞怯的问:「哥哥,我们,往后就是夫夫了吗?」 「嗯?」 玄禧连忙低头去查看他的脸色,笑问:「小乖不想要这样的关系吗?觉得紧张害怕?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我不害怕的……」 木枝怯怯的打断他,手搭在他胸膛上,揪着衣裳扣子,含煳道:「就是,我就是觉得,不太踏实。」 不太踏实? 玄禧因为木枝的一句不太踏实,睁眼到半夜。 怀里的小哥儿睡得很沉,但是并不安稳。 玄禧搂紧他的身子,脑子里想着事儿,手一直在拍哄他睡觉。 凌晨一点多,外面起了大雾,气温逐渐在降低。 玄禧低头看了眼怀里的小哥儿,勐的一顿。 小哥儿脸上,起了一片红红的疹子。 玄禧心里咯噔,连忙掀开被子,拉开他肚子上的衣裳查看。 不仅脸上,小哥儿全身都起了红疹子,像是蚊子咬的大包,又像是荨麻疹,手一碰红肿起来一大片。 「唔,哥哥……」 木枝被难受醒,伸手就要去挠脸上的包:「好痒,哥哥,我难受……」 「小枝乖,别挠,哥哥给吹吹。」 玄禧连忙把他从被窝里抱起来。 刚稍稍一用力,木枝难受的低喊出声:「疼,好疼……」 他的皮肤本就被玄禧养的白皙细嫩。 如今玄禧大手一揽一碰,他娇嫩的皮肤上立即肉眼可见的红肿了一大片。 症状像是……过敏!? 玄禧心惊胆战,连忙抱着他在床上坐好,紧张查看,细细询问:「除了皮肤上不舒服,身子里面可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小枝乖,告诉哥哥好不好?」 木枝满脑子都是身子又疼又痒又发烫,难受得眼泪溢满眼眶,胡乱摇头道:「我,我不知道……哥哥,好痒,疼呜呜呜……」 第54章 玄禧蹙眉,伸手捧住他红肿起来的脸蛋细细端详。 这样一片一片的红肿起来,碰过的地方又痒……玄禧神色发冷的往窗户外看了一眼。 是后半夜,水雾瀰漫开来,降温后,小哥儿才难受起来的。 这里连年没有见到阳光,床被都带着水尘的味道,怕是……有点水土不服,导致的过敏? 木枝眼泪啪啦掉落下来,砸在玄禧手腕上。 玄禧被砸得心肝儿一颤,连忙回过神,咬牙,偏头吻上小哥儿的唇。 「唔?!」 木枝被吻得猝不及防,惊愕的瞪大眸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要掉不掉。 「唔……」 反应过来,他本能的想挣扎。 但是又想起来,自己与玄禧已经私定了终身,他们就差一纸过了官府的婚书就是正常的夫夫了…… 木枝没有挣扎,转而可怜兮兮的闭上漂亮眸子,任由眼泪顺着眼尾滑落。 他笨拙的微微张开口,揪紧了玄禧身前的衣襟,身子忍不住紧张发颤。 玄禧浑身一震,继而是狂喜。 小哥儿在迎合他。 玄禧强按耐住狠狠将小哥儿揉进骨血里的冲动,连忙抱紧他柔软的身子,揉进怀里,张口加深了这个吻。 「唔……」 木枝被亲得喘息不过来,眼泪噼里啪啦往下掉。 身体上红肿胀痛发痒的难受感却在渐渐消失。 一吻松开,木枝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埋在玄禧怀里,羞得浑身发烫。 玄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笑道:「喜欢亲亲吗?小乖可还有感觉到哪里难受?」 木枝缓过神,傻愣愣的抬手看了看,又一把捂住脸颊胡乱摸了一把,震惊的问:「为什么,为什么亲了之后,就没有又痒又疼了?」 玄禧垂眸望着他傻呆呆的模样,好笑道:「因为哥哥是……」 话说到一半,玄禧勐的顿住。 一直都没有告诉过小哥儿,他不是人类…… 如果小哥儿把他当成怪物,嫌弃厌恶接受不了,可怎么是好? 要是真有个万一,不得……完了? 「哥哥?」 木枝疑惑的偏头看他的眼睛:「你怎么不说话了呀?哥哥是什么呀?」 「啊,没,没什么……」 玄禧难得的有些心虚,眼神飘忽移开,没与他对视。 一吻,只够木枝安稳睡到黎明时分。 天色将亮不亮的时候,木枝身上的红疹子,又开始渐渐肿起来。 玄禧心肝儿都快疼碎了,连忙点燃房间的蜡烛,抱着他起了床,用自己干净干爽的厚衣裳裹着,眉头紧皱。 小崽子身上的肌肤养得娇嫩,遭不住每日这样的红肿。 木枝半梦半醒的呜咽着,低低的哼唧:「哥哥,疼,好痒……」 第107页 他脖颈也跟着肿起来了,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红了一大片。 玄禧推翻了小哥儿是过敏的可能,反而觉得这倒像是……小哥儿的身子对空气中的潮湿水雾接受不了。 「乖,哥哥亲亲,亲亲就好了,好不好?」 玄禧顾不上其它,捏开小哥儿的嘴唇。 「唔……不要呜呜……」 木枝难受得厉害,又在睏觉,埋在他怀里直躲。 躲着蹭着,脸蛋跟着红肿起来了。 玄禧连忙按住他软乎乎的肩膀,心疼制止道:「小枝乖,哥哥亲一口,亲一口就不难受了,好不好?别蹭,乖。」 「呜呜呜……」 木枝浑身又疼又痒,哼哼唧唧。 玄禧顾不上他的抗拒,轻握住他下颚,偏头吻了上去。 气息交换,唇齿相接。 木枝身上的红肿肉眼可见的缓和下来,肌肤变得平缓,只是还有些红。 感觉很新奇,也很舒服。 木枝眯着眼睛,眼眶里的泪水浸湿了纤细修长的眼睫毛,微微颤动。 他有些不捨得玄禧松开了,下意识的追着玄禧温凉柔软的唇。 「唔嗯……「 唇瓣再次相触碰的一瞬间,玄禧唿吸加重,一把按住他后脑勺,就加深了这个吻。 猩红的舌尖交缠,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浸湿了他们的唇瓣,沿着唇角轻轻滑落。 「哥,呵……」 木枝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眸迷离得厉害。 他紧紧攥着玄禧腰侧的衣摆,妄图从他身上得到更多舒服的气息。 「小枝乖……」 玄禧喉结滚动,额角处的青筋凸显,强压下了欲意,在他唇间流连,碾磨。 「哥哥……」 木枝喘着气,羞赧的撇开泛红的脸蛋,小声怯怯道:「不,不要这样……」 「好……」 玄禧低笑,答应得很爽快,唇却没从他脸上移开。 * 天色逐渐大亮,天空停了雨水,外面一片大雾朦胧。 黄大早早从外面带着斗笠回来,在院子里一边洗满是泥土的草鞋,一边嚷嚷道道:「原来新年早就过了啊,早在我们过分解山关口的那几天,就是新年了,我竟然一点儿不知道,这一路上也没个过年的气氛……」 说着,他脱下洗干净的草鞋,随手搭在屋檐附近的大石块儿上晾晒,赤脚走进屋,道:「今个儿就是立春了,要是雨一停,那日头能出来,天气马上就能转暖!」 玄禧将木枝抱上餐桌旁的椅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淡淡道:「不会再下雨。」 黄大如今是信他的,挠挠后脑勺,从衣兜里掏出一把菜种子,笑道:「那,我们去种菜去?」 说到种地,木枝埋头喝着热水都忍不住抬眼看他,瞅见黄大手里的菜种,眼珠子发亮,连忙着急出声:「唔唔唔……」 喜欢种地是农民百姓的天性。 木枝喝完水,吃了早饭之后,兴沖沖的就扛起锄头,跟黄大几个小孩儿跑出去了。 早上吃饭前刚被亲了一顿,他身子没有再不舒服。 玄禧乐得惯着他,含笑望着他们跑远,慢慢悠悠的拎着个小竹篮子跟在后面。 等到了距离家门口不远,大河对面湿乎乎的黑土地旁,小哥儿和黄大已经开始翻地了。 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手里各小心翼翼的捧着一把蔬菜种子,跟在新翻开的地里,嘻嘻笑闹着刨坑,撒种子,埋土。 湿润的黑土地很松软,时不时还能翻出几条蚯蚓出来。 玄禧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慵懒好笑的询问:「小乖可会害怕蚯蚓?」 木枝不敢去看地里扭动的肥硕蚯蚓和虫子,擦走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水,乖巧但嘴硬道:「我,我倒是不怎么害怕的……」 玄禧勾起唇角,抬眼环顾四周一圈。 附近的田地里,已经有许多李家村的村民扛着锄头在耕种了,还有许多村民陆陆续续带着农具过来。 李家村的村民们虽说也排外,但到底并不如传统的村子那样排斥所有外来入驻村子的人。 许多心好的李家村村民见他们是生面孔,也好脾气的大着胆子过来打招唿。 黄大就一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主儿,脾气虽不好,但只要他想,就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这会子与地边儿的李家村村民们打交道,扯交情,说得天花乱坠。 玄禧接过锄头,与羞赧的木枝并排一道,翻地里的土。 等他们耕种好一块儿整理出来的长方形小菜地,村头方向,一帮穿着糙布麻衣的汉子,气势汹汹的快步闯了过来。 「哥哥?」 木枝停下来喘了一口气,抬头顺着玄禧的视线看过去,心里一紧,连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呀,那些人……」 他们才在李家村落户,怎么就又有人沖他们过来? 木枝紧张兮兮的盯着他们,攥紧了手里的锄头。 「小枝乖,没事,不紧张啊。」 玄禧走近他,伸手揽住他的肩膀,笑道:「许是来找我们买人参的。」 买人参? 木枝惊讶的扭过头,仰起脑袋看他:「可是,他们怎么知道我们采了人参呀?」 这里是李家村,李将军的老家。 整个村里的村民,甚至包括镇上县里的,肯定都布满李汹的眼线。 第108页 更别说玄禧回家之前,去了一趟镇上的药店。 玄禧含笑揉揉小哥儿的脑袋,软声道:「许是哥哥路过时被他们看见了。」 「可是哥哥不是在背篓里藏着吗?」 他俩小声说着悄悄话。 对面,药房的老大夫已经激动的领着那帮汉子,冲到玄禧面前,没留意,还踩坏了几道村民的田埂。 「就是这里!」 老大夫颤颤巍巍,惊喜的沖玄禧兴奋道:「汉子,汉子,你昨个儿採下来的新鲜人参,可还在你家里?走,我们这就去你家取人参。」 玄禧懒懒的搭着木枝的肩膀,抬眼看他。 老大夫身边为首的汉子上下打量玄禧和木枝几眼,扯出一个憨憨的笑,热情道:「你就是玄禧吧?久仰大名!冒昧前来打扰了,我们也是听说你这儿有品质上乘的百年人参,我们这才来的,你看,那人参要多少银钱,你开个价。」 顿了顿,憨憨笑着的汉子李训立道:「主要也是因为李将军那边在前线,兇险得紧,实在离不开这能吊命的珍贵药材,我们看你也是有要卖的意思,你看……」 「你们能给多少?」 黄大丢下攀谈的村民,走过来,蹙眉插话问:「我看你们也没抬银两过来……总不能你们空口白牙这么一说,就拿走了我们那么珍贵的东西吧?到时候我们上哪儿找你去?」 李训立看了黄大一眼,又扭头看向玄禧。 打量了一番玄禧的脸色,李训立笑道:「你这小汉子,说话这样不客气,在外容易吃亏……不过我们确实是带着诚意来的,虽说没带银两,但实不相瞒,我们带了银票。」 「如今银票可不如银两值钱!」 银票是大邦王朝发下来给百姓用的纸钱,可谁知道大邦王朝还能撑多久? 这大邦王朝的银票,在其他王朝国家,可是不承认的。 他们都只认银两,黄金,玉器…… 黄大翻了个白眼,没什么好气道:「大傢伙儿都不是什么傻子,你要真诚心要,就老老实实的。」 李训立被他呛了一顿,憨憨的笑脸微冷,道:「那不知,你们想出个什么价位?我们也好回去给你们准备银锭子。」 第55章 「三千两,一根。」 玄禧沉默了会儿,淡淡出声。 这价对于达官贵人来说,不算贵,甚至算卖他们面子了。 但是对于寻常百姓,三千两白银能让他们一辈子吃穿不愁。 玄禧倒说得面不改色。 黄大强压下心里的震惊,抬眼看向李训立一帮汉子。 李训立眉开眼笑,连忙殷切道:「成,我先跟你们回去看看人参,我手下自会将银锭子抬到你们家。」 玄禧冷漠颔首,牵起木枝,肩上扛着锄头,沾泥带土的领着一帮人,浩浩荡荡回了家。 家里,因着雨停了,他们把所有的窗户都打开了通风。 但是乍一进屋,还是有些许潮湿霉味儿。 玄禧让木枝在主位椅子坐下,给他倒了一杯温热水,走到背篓旁,随手捞起一根用树叶包着,带土的人参,往李训立方向一丢。 「哎哟,小心!」 李训立慌忙接住,心有余悸的咽咽口水,打开潮软的树叶,细细查看。 人参果然是好人参,肥厚饱满,颜色鲜亮,纹理清晰,须子完整…… 李训立越看,心脏跳得越快。 这绝对不是三千两就能买到的好东西! 咽了咽口水,李训立就像是生怕玄禧反悔似的,连忙把人参重新包好,揣进兜里,嘿嘿陪笑道:「确实是好东西,就是不知道,这人参你们是打哪儿挖的?」 「怎么,想打听清楚了,你们自己带人挖去?」 黄大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差不多得了,别他娘的占了便宜还卖乖。」 木枝:「……!」 木枝震惊抬眸看向黄大。 这个黄大,一张嘴巴淬了毒似的,但有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领。 方才那些村民就被他哄得挺好,如今见着这一帮子人,连句能听的都没有。 木枝担忧望着他,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玄禧垂眸看着木枝,瞅着他纠结变换的小表情,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 李训立的手下速度很快,不过一会儿,他的人就抬了几个木箱子进来,放在大堂中央。 打开一看,里面白灿灿的银锭子闪亮耀眼。 黄大没见过这世面,被当场镇住,满眼写着:雪花白银,四个大字。 黄花黄草年纪还小,抓起一个银锭子放嘴里一咬,正好换牙的年纪,俩人各崩掉了一颗牙。 木枝眼瞅着他们牙齿掉地上,一时间哭笑不得,连忙去哄人:「乖,乖哦,没事的,牙齿还会长出来的,不哭不哭……」 「清点一下,没什么问题,我们就走了。」 李训立笑容得体,怎么看,怎么假。 「不用。」 玄禧淡淡出声,道:「不送。」 李训立:「……」 李训立脸色僵了一瞬,捂住揣人参的衣服,笑道:「既如此,那我们就告辞。」 说着,他一顿,意味不明的看了黄大一眼,扭头朝玄禧笑道:「既然你这么爽快,那我也便透露你一个消息。」 玄禧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第109页 木枝好奇的看向李训立问:「什么消息呀?」 李训立笑:「你们进来李家村,身后跟了尾巴。」 几个自称是他们家人的流民乞丐,不知怎么的过了分解山关口,一路跟着玄禧一行人到了镇子附近。 这消息若不是他压着,恐怕那伙人早已经找上门来。 不过,几个大活人的消息,到底不是那么容易压住的,那帮流民乞丐,应该很快就能找到玄禧几人的落脚地。 话尽于此,李训立捧着人参,步伐欢快,乐呵的走了。 大堂客厅里,黄大照顾着哭鼻子的黄花和黄草,手忙脚乱。 木枝茫然的扭头看向玄禧,好奇的凑过去问:「哥哥,那个人,刚才是什么意思呀?难道有人在找我们吗?」 可是,他们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啊? 玄禧早已经跟他说过,和玄家人断绝了关系。 而他这边,张明财伤得那样重,还被拦在分解山关口外,死活不知,不可能追过来。 除此之外,那就只剩下…… 木枝扭头看向已经把黄花黄草哄好,明显松了一口气的黄大,挠挠后脑勺,试探着,好奇的问:「黄大你,你为什么,自己带着黄花黄草两个人呀?」 他其实是直接问:你的爹娘家人呢? 可转念一想,若是他的家人像张明财一样,都是混蛋呢? 那问出来不就是揭人伤疤? 木枝已经有些后悔开口了,就听见黄大浑不在意的说:「爹娘?那些王八蛋就不配老子叫他们爹娘,一帮子混帐玩意儿,别提他们,提到他们小爷就来气。」 「啊,啊……?」 木枝愣住。 黄草顶着一口漏风的声音,天真歪头道:「木枝哥哥,我知道,他们见我跟小花都是不值钱的哥儿女子,他们想跟隔壁村同行的混子换女儿。」 「哥哥不愿意,这才偷偷带我们走了的。」 「为,为什么要换女儿呀?」 木枝蹙眉。 既然说哥儿女子都是不值钱的赔钱货,那为什么还换别人家的女儿回来?难不成,别人家的女儿就不是赔钱货了? 木枝不理解。 「还能为什么,这么小年纪的小孩子,那群禽兽早就没粮了,就是想换女儿吃人肉……」 「黄大,住嘴!」 黄大不过脑子骂骂咧咧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玄禧捂住木枝的耳朵,冷声呵止。 他话一顿,下意识抬头,就见木枝不可置信的白了脸。 身旁,初次知道真相的黄花黄草也震惊的瞪大了水汪汪的眼睛,傻愣愣的盯着他。 他们被吓到了。 「……换女儿吃人肉……」这句话对黄花黄草来说,并不难理解。 黄大后知后觉,慌忙改口解释:「不,不是,不是,哥哥跟你们开玩笑呢,哥哥刚才说话不经大脑,骂人骂顺嘴了,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小花小草……」 他不出声解释还好,他这慌乱的一解释,黄花黄草更加信了几分,张口「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一边哭一边喊:「不要吃我……」 「爹,娘,呜哇……小花听话,不要打我呜呜,不要吃……」 他们吓得厉害,嚎啕大哭。 黄大刚把人哄好,这下哭得更夸张了,头都大了。 「哥哥……」 木枝也惊慌的转身埋进玄禧怀里,迫切的看着他的眼睛,颤抖着声音问:「不,不可能有这样的爹娘的……是不是?对不对?」 「是,没有这样的爹娘,小乖不要多想。」 玄禧把他搂紧,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软声道:「黄大那人就是这样,嘴里说的没一句好话,小枝乖啊,我们不信他的,听听就行了,嗯?」 木枝愣愣的望进玄禧眼底深处,沉默好久,才闷闷的点点头。 却没想到,三日后,地里种下去的种子才刚有发芽的趋势,破开壳儿冒出一点嫩绿,李家村的村口就来了好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乞丐。 他们进村也不乞讨,眼神狂热的直奔村尾玄禧家而去。 彼时,玄禧搂着木枝坐在客厅大堂的椅子上,刚接完吻。 口水浸湿了彼此的唇,木枝眼眸满是水雾,有些被欺负惨了的可怜样儿。 这几日,小哥儿崽子身上的红疹子甚至比最开始的严重。 一日起码要亲个三次,才能确保他不会身子难受。 也不是没去看过大夫,但是大夫瞧不出个所以然来,玄禧索性就没管,直接按照自己的方式来。 以至于木枝每日被亲的又羞又臊。 喘匀了气,他羞赧的撇开脸蛋,轻轻「唔」了一声。 玄禧笑得温柔又肆意,将他唇角的口水擦去,软声道:「怎么都愿意答应当哥哥的夫郎了,还这样害羞?」 「才没……有……」 木枝擦擦嘴,想从他身上跳下来。 玄禧胳膊一紧,将他紧紧禁锢在大腿上,笑道:「抓到了,小崽子,还想跑?」 木枝更羞了,红着脸蛋胡乱挣扎:「你放开我,放开我呀哥哥……」 玄禧低沉笑出声:「不想,小枝乖乖待在哥哥怀里……」 旁边,跨着两条泥腿子坐地上,前边儿放了个菜篮子择野菜的黄大翻了个白眼,无语道:「你们最好是趁黄花黄草不在的时候这样玩闹,不成体统,教坏小孩儿……」 第110页 他这一说,木枝的脸蛋更红了,扭着腰和屁屁胡乱挣扎:「放开我,哥哥你流,流氓……」 玄禧凉飕飕瞥了黄大一眼,不甘不愿松开怀里的小崽子,可惜道:「好了好了,哥哥松开了,小枝慢点,别摔着啊。」 「我,我不跟你玩了。」 木枝羞赧的厉害,捂着红透了的脸蛋拍拍,胡乱整理好衣裳,慌慌张张往屋外跑。 「小乖,慢些,去哪儿啊?」 玄禧慵懒的站起身,理理衣裳,笑得懒懒散散跟在他身后,嗓音沉磁轨:「等等哥哥啊?」 黄大被晾在家里,手里脏兮兮的揪着带土的野菜,望着他俩的背影,当场翻了个白眼。 「我要去找哥夫郎玩儿一会儿……」 木枝头也没回,脸蛋红彤彤的只顾往前沖。 结果刚冲到院子大门口,玄禧从身后一把揽住他的腰肢,把他往回一带。 「啊,哥哥?!」 木枝身子腾空,惊唿一声,连忙回头看去。 第56章 「乖,有人过来了。」 玄禧横搂着他的腰肢,把他揽在怀里。 「谁呀?」 木枝扣着他的胳膊,脚丫子腾空,惊讶的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院外,一个乞丐汉子瘦骨嶙峋,手里拄着一根棍,颤颤巍巍朝他们伸手,哭喊:「我的娃子啊,黄娃子……」 木枝蹙眉看着他们,疑惑的问:「你们是谁呀?是不是认错人了?」 这几人这样邋遢脏污,头髮都结块儿了,若不是冬天,恐怕都要生苍蝇…… 这样脏的人,怎么会是玄禧的亲人? 「我们,我们的娃子,就在这里,他就住在里面!」 那瘦骨嶙峋的汉子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呜咽哽咽着喊:「黄大,黄大啊,是爹娘啊,你快出来……」 「黄大?」 木枝连忙挣扎着下地,扭头看向玄禧,担忧的小声问:「哥哥?」 玄禧将木枝揽进怀里,看着堵在院子门口的四个人,眉头微蹙。 「黄大,你快出来啊……」 见玄禧这么个兇悍的汉子堵在门口,黄家四个浑身脏污的也不硬闯,毫不顾忌的大喊大叫。 「吵什么?谁他娘的叫小爷?」 黄大被哭丧似的悽厉嚎叫声吵得莫名其妙,甩甩手走出来,视线瞥过玄禧和木枝,看向院子外面。 视线落在那四人身上,勐的一顿,眼睛微微瞪大。 「娃子,黄娃子……」 见黄大真出来了,四个脏得散发出酸臭味的乞丐皆是面上一喜,兴奋的朝前挤着,喊:「娃子,我是娘,我是你亲娘啊!」 「你说你,怎么就与我们走散了呢……」 老汉子抹着眼泪:「还将你弟弟妹妹也带走了,你这是想要了爷爷奶奶跟你爹娘的命啊!」 「你这娃子,怎么这样不懂事儿啊……」 一帮人都在哭,呜咽哽咽声此起彼伏,好不悽惨。 黄大回过神,脸色就冷了下来,绷着微微发抖的身子,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紧攥。 如果不是他亲耳听见,亲眼看见,他还真不知道这家人为了活命,会不管不顾弟弟妹妹的死活。 以前黄家穷。 弟弟妹妹从哌哌落地开始,就是他养他带大,即使是逃难路上,也没吃用过他们半点口粮! 这几个禽兽,却在他去寻摸粮食时,偷偷换了最小的妹妹给别人吃…… 那时候他不知道,听信黄家人的说辞,只以为妹妹是病死,没扛过灾荒,埋了……直到后来发现他们竟在偷偷吃肉…… 黄大不敢再回想,脸色愈发阴沉难看。 「黄娃子……」 蓬头垢面的妇人拄着棍子,颤颤巍巍哭喊着就要过来拉他。 黄大在她碰到衣袖的前一瞬,勐的一挥手,隐忍低吼:「滚!」 「黄大!」 黄父摆出父亲的姿态,大声呵斥:「我们是你爹娘,好不容易才找着你,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你怎么能吼你娘!?」 「爹娘?」 黄大讥讽的冷笑出声来,可悲道:「我记得你们也是黄小溪的爹娘啊,怎么,拿妹妹换别人女儿的肉吃,好吃吗?」 他一字一顿,越说越激动,失态低吼:「小溪不是你们的女儿吗?啊?她才三岁啊!我护着她,护得好好的,你们为什么骗我她病死了埋了,为什么偷偷把她换给别人吃了?!」 说到最后,黄大几乎是急赤白脸怒吼着吼出来的。 他浑身都在发抖。 木枝听着,小脸惨白,连忙挡在黄大身前,恶狠狠盯着院子外面的四个乞丐。 那帮人被吼了,哭得更加悲哀委屈。 黄母两腿一软,跪在刚干了表层的泥土地面上,拍着地面哭喊:「我们,我们也是没法子了,啊,黄娃子啊……」 「黄娃子,奶奶知道你恨,可那肉,你不也吃了?你若是不吃,指不定现在不知是死是活了……你做人,不能忘祖忘恩啊……」 「我们也是没办法,实在没吃的了……」 黄家四口哭得悽惨,齐齐软倒在地上。 可他们不这样说还好,他们这样一说,黄大脸色惨白,往后踉跄了两步,勐的暴起,狰狞的沖向那家子名义上的爹娘爷奶。 「老子,你娘的,现在就弄死你们,跟你们同归于尽!」 第111页 他一手养活的小妹,就这样被黄家人易子而食,偏生还给了他一碗肉汤,哄骗他喝下去…… 「冷静。」 玄禧蹙眉拽住他。 「放开我,我杀了他们!」 黄大被玄禧钳制住胳膊,疯狂挣扎,泪流满面。 挣了好一会儿,挣不动,他勐的弓下腰,剧烈干呕,吐得眼泪鼻子煳满脸,瞳仁猩红,浑身都在发抖。 玄禧嫌他脏,随手一丢,拍拍手,抬眸看向那四个愣愣然的乞丐。 「哥哥……」 木枝憋闷的抓住玄禧的手,小声不喜道:「这几个人看起来……很不好,感觉很不好,不要让他们进我们的家里。」 若是家里只有他们几个大人在就算了,可是黄花黄草如今还在李清璀家里,跟他肚里的小宝宝玩儿……要是这帮人对黄花黄草不利…… 尤其在不知道黄花黄草对这些爹娘亲人态度的情况下,很不利。 木枝不想拿小孩儿跟他们赌,干脆就把这个不让见面的锅背住。 果然,他话刚说完,黄母就狰狞着脸,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这是老娘儿子家,给他亲老娘住是应当,你算是个屁!还不让老娘进屋,你个生儿子没□□的贱货!」 她多骂一句,玄禧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但是这帮乞丐实在骯脏,他想动手打人,一时间也无从下手。 着实噁心人。 玄禧蹙眉抬眸,淡声道:「黄大,去叫张大浛和张二过来,你别过来。」 「我不去!我弄死他们!」 黄大狠毒的盯着他们,拳头攥得发抖。 玄禧抬腿给了他屁股一脚,冷漠道:「去!」 黄大猝不及防被踹得一个踉跄。 恶狠狠瞪了黄父黄母一会儿,他才狞着脸色,扭头气势汹汹沖向张大浛家。 他们就住两隔壁,很近。 黄大刚冲进屋不久,张大浛一声大嗓门的吼:「老子弄死他娘的狗玩意儿,打主意胆敢打到老子的人头上来……」 骂着,张大浛手里攥着一把锋利泛着冷光的砍柴刀,身旁跟着张二,孙护镖,气势汹汹的沖了出来。 一瞅见玄禧,他们连忙问:「人呢?!他娘的,抢娃子抢到老子头上来了?!」 不知道黄大是怎么跟张大浛说的。 张大浛一打眼瞅见骯脏的黄父黄母几个,恶狠狠带风的巴掌就沖他们脑袋扇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 黄父猝不及防脸歪到一边,鲜血从唇角渗出来,脑子嗡嗡的,不断闪过「恐惧」二字。 「啊,啊你们怎么能打人?!」 黄母立即扑到黄父身上,乱作一团。 张大浛还不解气,揪起黄父的衣领子又是一巴掌。 「啪」的脆响。 他边打边骂:「你他娘的,吃人肉,老子让你吃人肉,还吃你女儿的肉,你他娘的虎毒还不食子,艹!」 张大浛真是气头上了。 他马上就要当爹的人,这一路过来,见过不少吃人肉的,可从来没见过这么活生生易子而食的! 这群人现在还有脸找上家门来……还去骚扰骚扰那几个孩子,他们想干什么?! 张大浛越想越气,扇黄父的嘴巴子的巴掌都带风,厉声逼问:「谁他娘的告诉你们黄大他们在这儿的?啊?你们怎么找过来的?!」 按道理,这帮人是过不来分解山关口的才对。 「别,别打了,别打我郎君。」 黄母扑上来苦苦哀求。 两个老的也跪在地上,惊恐的疯狂磕头:「别打我儿子,别打,我们可就这一个传宗接代的汉子了啊……」 「再打他就死了,快住手啊……」 「呸!」 张大浛狠狠啐了他们一口,一把将半死不活满脸血的黄父丢开,甩到一边,站直身,居高临下的盯着他们。 玄禧懒懒的揽着木枝的肩膀,淡淡开口:「你们是自己滚,还是我让人把你们弄死?」 「你们,你们不能这么对我,不能这么对……我们可是黄娃子的亲人,你们这样对他的亲人,他恨死你们!」 木枝一顿,蹙眉抬起头,认真道:「你胡说,我如果是黄大,我感谢他们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与你们同仇敌忾?!」 「你个赔钱货,这儿哪里有你说话的份!」 黄大阿爷怒气沖沖,指着木枝骂得唾沫横飞:「就你这样的,就该死在北方,死在饥荒里!浪荡货,别以为有汉子给你撑腰,你就能……」 他粗粝沙哑的话骂人话还没喷完,玄禧脸色阴沉,抬腿就给了他一脚。 黄老头儿「呃」的一声,倒退飞出去许远,一屁股仰倒在地上,脑袋一歪,就没了声息。 「他,他阿爷……」 黄家老太震住了,一时间惊恐的忘了哭嚎。 反应过来,她慌忙扑到黄老头身上,哭得肝肠寸断。 黄老头嘴里的鲜血被她摇晃,甩飞出来。 玄禧脸色难看的将木枝护在怀里,怕他被吓着,凑在他耳边小声安慰道:「没事啊,小乖不怕,那人没死呢,哥哥控制着力道。」 「没,我没事的……」 木枝揪住玄禧上腹的衣裳,咽了咽口水。 他不是遇不得事的性子。 讨厌这群莫名其妙摸过来找事儿的,更讨厌他们挑着自己的孩子欺负。 第112页 木枝自己是个哥儿,就没遇到过好兄长,好爹娘。 黄大这个兄长真真做了好榜样,他带着小花小草离开这对伥鬼爹娘和爷奶,是最好的。 木枝扭头看向地上哭天抢地的几个人,绷着小脸,放狠话道:「你们要是不想日日被打,就马上离开这里,滚得远远的。黄大和黄花黄草如今是我们的家人,已经跟你们无关!要是你们还敢来找事的话,我就对你们不客气了。」 小哥儿的声音清清脆脆,掷地有声。 玄禧眼底掠过笑意,轻轻上下拍抚着他的后背。 「呸!」 张大浛狠狠往他们身上吐了口唾沫,恶狠狠道:「快滚,否则老子真他娘的弄死你们!」 「你,你们,好啊,我要去告官!」 黄母抱着吐得浑身血的黄父,歇斯底里,疯了一般大吼:「我们活不成,你们也是流民,你们也别想活成!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第57章 「你他娘的说谁要一起死?」 黄大避不下去了,手里揣着一根柴火棍,气势汹汹从张大浛家院儿里冲出来,猩红着眼眶怒吼:「就非得逼死我,非得逼我们是吧?啊?!」 黄大受不了了,狠狠将木棍往黄母身边的地上一捶,失去理智般悽厉怒吼:「从小到大,你们偏疼大哥,我他娘的就不说什么了!结果饥荒了,你想用我们的命来填大哥的肚子!啊?!难道我跟小花小草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了吗?!」 黄母被突然兇狠失控的黄大震住,痴愣了好一会儿,抹着眼泪哭天抢地:「那可是你大哥啊,他打小腿脚残疾,你是他亲兄弟,难道你不该与他互相照应吗?啊?我们是你爹娘,还能害你不成?!那小花小草就是赔钱货,养大了也是赔钱货,她们合该供养你大哥!」 她的言外之意是,黄大也是个汉子,他可以与他们一道,享受黄花黄草的血肉供养。 黄大受不住这个,心里却仍有一丝丝孝道底线在,无法与他们动手……抓狂的死死揪住了自己的头髮,仰头走开几步,隐隐有暴走的趋势。 张大浛一把揽住他肩膀,粗声粗气劝道:「老子他娘的现在敬你是条汉子,黄大,别跟这些混蛋玩意儿置气,你回去,先回家去。」 黄大眼睛红得厉害。 木枝也小心翼翼的与他说:「我们,我们家的野菜还没摘完呢,你快些回去也好,别留在这里,这些事情,我们解决了就是。」 说着,他扭头看向玄禧,紧张的问:「对吧,哥哥?我们能解决的对不对?」 玄禧轻笑出声,抬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瓜子,软声道:「对,没错,小乖说得很对。」 但不论他们怎么说,黄大还是固执的留在院子门口。 他不是个怕事儿的人。 躲肯定是没用的,倒不如立即马上解决了。 黄大缓了一会儿,狼崽子似的,用力一把擦去脸上湿漉漉的泪水,强压住心中的情绪,哑声怒道:「你们给我滚,若是不滚,别怪我亲手弄死你们。」 他亲自养大的弟弟妹妹,刚被黄母生出来当晚,就被嫌弃,甚至想丢进河里溺死的哥儿和女子……他们都该好好活着! 黄大情绪压抑得厉害,浑身一直在微微颤抖。 「不走,死都不走!」 黄母撒泼大喊:「今日你要是不养爹娘,你就是不孝,我们就要去告官!」 眼看地上的黄家人被打成这样,还死皮赖脸的想继续闹,木枝也生气了,推开玄禧就想冲过去把他们扯走。 「小枝!」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一把揽住他纤细的腰肢带回来,软声安抚道:「乖,冷静啊,冷静,脏,让哥哥来。」 「太过分了!」 木枝气头上,张牙舞爪大喊:「把他们都赶走,全部赶走,讨厌,烦人!」 玄禧好气又好笑。 周边,村里围过来八卦看戏的村民越来越多,玄禧朝张大浛看了一眼。 张大浛会意,立即上前,与张二一道,一手拎一个,直接把人提熘了起来,拖着就往村外哗哗流淌的大河走。 黄母慌了,挣扎着大喊:「不要,黄娃子,黄大!我可是你娘!你亲娘啊,你不能这么对我们……」 黄大低着头,垂落在身侧的拳头狠狠攥紧,发抖,一言不发。 黄家四人被张大浛拖走,院子门口陷入平静。 四周不远不近围观的李家村村民指指点点。 半干的泥土地上,黄家人留下的鲜血逐渐变得暗红。 冷静了会儿,黄大勐的搓了一把脸,扭头走向张大浛家。 黄花黄草还在那边和李清璀玩儿。 他实在不放心。 黄家人为了活命,什么遭天理的事儿都干得出来。 今天没看见黄炫宗那个残废大哥,肯定是被黄家人藏起来护着了。 黄大就怕那偏心眼子偏到狗肚子里去的黄家人,会偷偷摸摸对黄花黄草不利。 他不敢赌,绷着脸气势汹汹的一手一个,把黄花黄草抱回了家。 木枝忧心忡忡望着他们背影,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捏捏他脸蛋,笑道:「没事儿,问题不大。」 「不对,问题可大了。」 木枝软乎乎的任由着他捏着脸蛋,也不躲闪,担忧道:「那毕竟是黄大他们名义上的爹娘……凭这一点,黄大就没办法对他们怎么样……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怎么追过来的,又是怎么找到我们的,该不会……」 第113页 木枝越说,眸子震惊得睁得越大。 经过一轮逃荒了,他的心智也是成熟了不少的。 玄禧做什么事,也不会特意避开他。 所以木枝心里满满的,全是阴谋论。 「该不会什么?」 玄禧好笑,无奈道:「没那么复杂,小乖难道忘记了?最开始逃荒的时候,最初的那批人还是过了分解山关口的。」 李汹率领的军队,就是因为后来流民越来越多,统治南方的王爷不愿意,才派去驻扎拦人的。 估计,黄家那一大家子,就是在分解山关口蹲着,亦或是前往落宁城的路上,意外看见他们的。 紧追慢赶,才找到这儿来。 「这样吗……」 木枝将信将疑。 「就是这样。」 玄禧轻笑。 一大摊暗红的人血留在门口地上,也不好看。 玄禧把木枝送回家里后,取了个铲子出来,一铲一铲将带血的泥巴铲入涛涛不绝的河水里。 涛涛河水沖走黄家人的丑恶。 中午,黄大这混小子也没怎么吃东西。 木枝和黄花黄草三个小崽子忧心忡忡眼巴巴的望着他。 到了下午,黄大面无表情抄起一把大砍柴刀,往腰后一别,气势汹汹就要出门。 玄禧懒懒倚靠在大堂的柱子上,冷声开口:「黄花黄草别指望我跟小枝给你照顾。」 黄大浑身一僵,脚步勐然一顿。 玄禧没与他再说,起身走向屋子后院。 晚上,将近半夜时分。 木枝身上的红疹子又开始一片一片的红。 玄禧连忙拥紧他柔软的身子,与睡梦中的小哥儿亲吻,交换津液。 直到险些按耐不住,他才低低喘着,松开了安心沉睡的小崽子,狠狠咬紧后槽牙,暗骂了声:「艹!」 起床去沖了个冷水澡,再回到房间,玄禧擦上身的动作一顿。 木枝自己一个人睡不安稳,迷迷煳煳的从床上坐起来了。 昏暗中,傻不愣扭过头看他,眼睛都没聚焦。 「小乖?」 玄禧失笑,连忙将擦水的毛巾丢到一旁,坐到他身边,宠溺的将他脸侧的碎发挽去耳后,温柔软声问:「怎么了?可是被哥哥吵醒了?嗯?」 「不是呀……」 木枝漂亮的眼眸缓缓聚焦,看清玄禧含笑俊帅的眉眼,嘴唇一扁,往他身上爬,委屈道:「我难受……哥哥……」 「难受?」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坐正了身子,将他揽上大腿,细细检查,蹙眉问:「哪里难受?小乖不怕啊,告诉哥哥,哪里难受?可是身子又发痒了?」 「呜呜……」 有人哄着,木枝委屈得眼眶里缓缓溢满泪水,揪紧玄禧胸口的衣裳,小声呜咽道:「痒,又疼又痒……呜,感觉有蚂蚁在我肉里面爬来爬去……」 「乖,乖啊,不要蹭。」 玄禧连忙按住他的小脑袋瓜子,蹙眉检查。 可是小哥儿身上根本没有什么红肿的地方,却说身子里有蚂蚁在爬…… 玄禧找不到原因,连忙捧起木枝泛红的脸蛋,吻上他肉嘟嘟水润润的唇。 一吻过后,小崽子只安分了一段时间,到了凌晨,又开始难受。 玄禧心都跟着揪起来。 很不对劲。 要么是这个地方的环境不适合小哥儿居住,要么与过分湿润的气候有关。 天将亮不亮的昏暗中,玄禧脸色崩得很紧,颌骨青筋凸显。 一大早,太阳光线还没洒落,天空中水雾朦胧。 远处连绵的矮山被白蒙蒙的雾气笼罩。 空气中湿气太足了。 玄禧在院子门口站了一会儿,扭回头,看向坐在大堂餐桌上和黄花黄草两个小孩儿一道乖乖吃早饭的小哥儿,眼底的凝重溢满出来。 黄大一身连泥带水的从外面回来,手里捏着两根折断的木棍,脸上还挂了淤青,嘴角伤破了,气势汹汹。 玄禧蹙眉:「打输了?」 「放屁!」 黄大一个炸毛,骂骂咧咧怒吼:「小爷艹他娘的,个死残废,爷把他那条好腿也给打折了!不然你以为这两根棍子怎么断的?!」 黄炫宗那个蛀虫,垃圾,还想躲在黄家人的身后,疯狂吸弟弟妹妹的血? 想都不要想! 黄大解恨的往旁边地上狠狠啐了一口,把断开两截的木棍随手一丢,「咣当」闷响。 玄禧淡淡瞥了他两眼,往院子大门口旁挪了一步,让他进屋。 穿过空旷的院子进到大堂,对上黄花黄草和木枝紧张疑惑的视线,黄大立即变了脸,嘿嘿一笑,挠挠后脑勺,扯谎道:「今早上去山脚那边想打猎来着,发现一只野兔,结果没抓着,还摔了一觉,没事儿,不用担心啊,你们该吃吃该喝喝,我去换身衣裳去。」 「那你,你快去,别着凉了啊……」 木枝担忧的望着他,没动。 黄花黄草跳下餐桌,连忙跑向他,拽着他的衣摆,仰着脑袋,担忧的问:「哥哥,你真的是摔跤了,不是去打架了吗?」 「哥哥你都受伤了,怎么办啊?」 「哥哥,你是不是跟人打架了呀?」 「哥哥,你打赢了吗?」 两个小崽子你一言我一语,天真单纯的问个不停。 黄大:「……」 第114页 黄大一个头两个大,连忙道:「你们别凑哥哥这么近,哥哥身上全是脏的泥水,没打架,真没打架,快去跟你们木哥哥吃早饭去,快去。」 「哦……」 黄花黄草被他赶了,不情不愿的耷拉脑袋瓜子,偷偷掀起眼皮子瞅他。 玄禧望着木枝,从他们身边路过,坐在木枝身边,小声问:「小乖怎么还没把骨头粥喝完,不喜欢吗?」 木枝手里还捏着个热乎乎的肉包子,连忙摇摇头,含煳道:「喜欢的,好吃的,马上就……」 玄禧自然的揽住他的后腰。 黄大洗漱去了,黄花黄草乖乖坐回餐桌吃饭。 偶尔有脆声说笑,气氛很安静祥和。 等黄大洗漱完,换了身干爽的衣裳出来,坐上餐桌,手伸向竹筐里的肉包子。 玄禧淡声道:「我要带小乖出去走走。」 「去呗,我在家看家也行。」 黄大一口咬掉半个肉包子,鼓着腮帮子,大口咀嚼。 他没听懂玄禧话里的意思。 玄禧也懒得与他解释。 木枝疑惑的问:「我们去哪里走走呀哥哥?今天没有太阳出来,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他有点不想出门。 外面太潮湿了,也没有风,不舒服。 感觉出去走一圈,衣裳都是潮的。 玄禧轻轻上下抚摸他的后背,软声道:「我们往回走点儿,哥哥带小乖去落宁城前边儿那个城镇走走逛逛,可好?」 第58章 「去落宁城走走逛逛?」 木枝惊讶,饭也忘记吃了,连忙问:「我们要继续逃荒吗,哥哥?」 「是啊,这地儿不是好好的吗,你干什么又往回走?那边可没有这处繁华。」 黄大不是很理解,没好气劝道:「要我说才刚安定下来,你就别瞎折腾了。」 「小乖不想去吗?」 玄禧垂眸看着木枝,眼底满是温柔的笑意。 他在询问木枝的意见。 木枝眼巴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扁扁唇,低头小声道:「我,我没有不想去……那我们去了,以后还能回来这里吗?」 木枝扣着手指,犹豫了一会儿,鼓着脸小声说:「哥哥去哪里,我就去哪里的……」 玄禧一愣,心脏揪了起来。 怪他没有说清楚。 「我们不是去逃难,也不是去别的地方定居,小乖别担心。」 玄禧心软的揉揉他脑袋,笑道:「只是去走走,逛一逛玩一玩,到时候,小乖想回来了,我们就骑马回来,可好?」 玄禧勾起唇,心软道:「小乖还有许多新鲜的事物没有体验过呢,之前在逃荒路上,哥哥跟小乖说过的,以后要教小乖识字,骑马,赶马车……小乖可还记得?我们出去走走,正好在路上学了,也多体验体验别人不一样的生活,长长见识啊?」 「只是去,玩玩,长见识吗?」 木枝茫然的仰头望向玄禧。 玄禧含笑点头。 木枝皱起眉头,想了一下,犹豫的问:「那,那黄大和小花小草他们也去吗?」 「他们留在家里看家,就我们两个人去,好不好?」 玄禧笑眯眯与他对视,却是商量的语气。 大有他不乐意,立即就能改变主意的意思。 「唔……」 木枝皱巴着小脸,扭头看向黄大。 黄大恶狠狠往嘴里塞了一大口肉包子,摆手扬言道:「我不去,我们可都不去啊!好不容易能安定下来,谁跟你们去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无语的瞥了玄禧的脸色一眼,黄大嘟嘟囔囔道:「什么人儿啊,瞎折腾……」 「可,那……」 木枝扭头看向玄禧,道:「我跟哥哥去好了……可是黄大那些人……」 因着黄花黄草在,木枝不敢说得太明了,含煳道:「要是他们还来闹事,怎么办呀?黄大自己一个人怎么解决呀?」 还是个半大的少年呢,就凭心里捏着一口气,干的事儿天不怕地不怕。 虽说也够凶,能护着自己的弟弟妹妹,可那帮不要脸的毕竟是他的亲人…… 木枝不是很放心。 玄禧揉揉他脑袋瓜子,笑道:「他是个汉子,自然该是顶天立地的。若是这些事儿自己解决不了,隔壁还有张大浛他们在,不必担心。」 「你担心这个?」 黄大不屑的冷冷嗤笑了声,道:「放心玩儿你们的去吧,到时候早点回来就是了,这家里我给你打理得井井有条的,那些王八蛋,再敢来,老子弄死他们。」 黄大一语落定。 当天下午,玄禧就去镇上牵了一辆马车回来。 木枝和黄花黄草三个小孩儿兴奋的围着马车到处乱窜,看来看去。 玄禧好笑的由着他们与马儿马车玩耍,扭头进了厨房。 木枝不怎么喜欢吃米饭,反而对面食。 玄禧把逃荒路上的小锅重新翻找出来,拎上一大袋面粉和几个装满山泉水的木桶,备好。 他把能用上的东西都备了点,吃喝用的。 实在有遗漏,带齐银钱,路上再採买也可以。 傍晚,玄禧牵着玩儿得脸蛋红扑扑的木枝,叫黄大进了大堂后面的主卧。 第一次进别人的房间,黄大浑身别扭,不自在的粗声粗气问:」叫我来干嘛?「 第115页 他缩着脖子,也不敢到处打量。 玄禧瞥他一眼,随手踢了一脚随意放在衣柜边的银钱木箱,淡声道:「我们带走一百两白银,五百两银票,剩余的银钱都在这里,你自己注意着。」 「什……」 黄大惊愕,抬头看向他,震惊且没好气的问:「我注意什么?这是你的银钱,你自己不会放好吗?」 玄禧脸色冷了下来。 「不是,不是的呀!」 木枝眼瞅着他们俩要吵起来,连忙挤到他们中间,解释道:「这是我们家的银钱,黄大你,往后我跟玄禧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我们家的呀,到时候处处都要用上银钱,你就看着自己拿取用……」 咽咽口水,木枝顾及着黄大的自尊心,小心翼翼道:「还有你之前不是说过,如果能安定下来,想让小花小草去上书孰,想让她们学会认字识道理吗?我知道李家村外边的镇子附近有一家书孰,那里男娃女娃哥儿都能过去读书,你送她们过去呀?」 「这我自己会想办法挣银钱,不用你们的!」 黄大梗着脖子,道:「不用你们施捨……」 施捨两个字刚出口,他立马就闭了嘴。 如果玄禧和木枝真是对他们的施捨,那么他们过了分解山关口之后,就会分道扬镳。 毕竟他当初跟玄禧约定的是,安全的护送他们到达和平安宁的南方地界。 仅此而已。 而不是到了如今,他们还能生活在一起,住上这样好的青砖大瓦房。 黄大自知自己说的话不对,脸色紧绷,偷偷抬眸瞅玄禧和木枝的脸色。 木枝没察觉到他心里百转千回的小九九,有些着急,道:「不是的,小花小草刚好是上书孰的年纪,正好哥哥下午回来的时候听到书孰要招学生的消息……要是不着急些,书孰就没名额儿了!」 想上书孰的学生很多,但是能交得起束脩的人很少。 黄花黄草有这个机会,木枝想让他们去。 能识文断字的女子哥儿,将来就算是嫁人,婆家也得高看她们一眼。 木枝不想黄花黄草将来走自己当初的老路。 「我……」 黄大愣愣的看看木枝,又抬头看向玄禧。 嘴唇嗫嚅半晌,他低下头,梗着脖子道:「我以后会把银钱还给你们。」 「那你……」 木枝攥住玄禧的衣摆,扭头看他一眼。 玄禧含笑鼓励的望着他。 木枝鼓起勇气,看向黄大,小声道:「黄大你,你也该去书塾,认认字的……能识文断字,将来就算出去外面挣银钱,都会更好挣些。」 李家村这样富庶的村子,能识文断字的人都一个巴掌数得过来,可见有文化的人多么稀少。 这些,玄禧掰开了揉碎了跟木枝说过。 木枝如今也跟黄大说了。 黄大低垂着脑袋,脚尖踢着地板,没有说话。 玄禧不耐烦,根本不想哄人,冷淡道:「去不去由你,银钱就留在这里,自己考虑」 说完,玄禧不耐烦赶人,道:「出去。」 夜已经很深了。 黄大耷拉着脑袋,拖着步子,沮丧落寞的慢慢挪出主卧。 「哥哥……」 瞅着他丧里丧气走远的背影,木枝忧心忡忡的问:「我们,话是不是说得太不客气了呀……」 「他是个汉子,没事儿。」 玄禧将木枝揽进怀里,温柔笑道:「养汉子可不是这样养的,就得让他们吃点苦头,他们才知道现实是什么样的,小乖别担心。」 「可是,他,他们都还是孩子……」 「小乖也是小孩儿呢。」 玄禧轻笑出声,道:「小孩儿可不能熬夜,快睡觉了,明日我们就出发。」 「我不是小孩儿……」 木枝抬眼撞进他灌满宠溺笑意的眸子里,红了脸,连忙小声道:「我今年已经十八了,早就,早就能……」 「能什么?」 玄禧一把将他横抱起来,笑道:「不是小孩儿,小乖现在已经能和哥哥一起睡觉了,对不对?」 「才,才不是!」 玄禧说的话太过羞人,木枝脖颈都红了,连忙把脸蛋往他胸膛处埋。 玄禧低低轻笑出声。 声音低沉,从胸腔里震动出来,带着浓浓的欲意和磁性,撩得人耳膜发痒。 木枝本能的揪紧了他胸前的衣裳,乖得眼泪汪汪。 明天要出门,玄禧到底没捨得折腾他,把人狠狠亲了一顿,抱紧了,盖上被子纯睡觉。 * 第二天大早,天空依旧大雾笼罩。 远处的山间,白色的水雾瀰漫,怎么也散不开去。 刚走到院门口,裸露在外的肌肤一碰到那些空气中的水雾,小崽子身上又起了一大片红疹。 玄禧把人揪住吻了一顿,才将红着脸的木枝抱上马车。 黄大视线在木枝和玄禧之间转了一圈,「啧」的一声,和小花小草一道,在院子门口送他们,道:「没事儿就早点回来,别在外面瞎逛。」 张大浛护着挺肚子的李清璀,跟一帮汉子兄弟也来送他们,不放心的叮嘱:「你们在路上就小心些,如今世道不是很太平。」 李清璀担忧的问:「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为什么就突然想去走走了?不如迟些,等夏日到来天气好了再去,也不迟呀?」 第116页 玄禧懒得与他们废话,淡淡摆了一下手,坐上马车,「驾」的一声,马车咕噜噜往前走去。 速度不快,与人慢跑起来的速度差不多。 木枝第一次坐马车,新奇又惊喜,把脑袋探出车厢外,朝留在院子门口目送他们的张大浛等人挥手,傻笑道:「放心吧,我们很快就回来啦,不用担心,有哥哥在呢。」 小崽子这话说的,玄禧被信任依赖着,只觉得通体满足舒畅。 马车往前走了一段儿,快速上了平坦好走的官道。 因着雨水太足,官道的泥土也被水泡透了,马车走过,留下几道深深的马蹄和车轮印。 路上半凉不暖的空气携着水汽扑面而来。 木枝新奇极了,掀开车厢帘子,小心翼翼坐到玄禧身边,脚丫子垂在车厢下悬空,晃来晃去,双手撑在身侧,软乎乎的问:「哥哥,我们现在是要去哪里呀?」 玄禧将他往身边揽了揽,两人紧挨着,笑道:「我们先去落宁城里玩玩儿,然后再往北方走一点,之前路过一家高山上的道馆,小枝不是好奇吗,我们去那个道馆看看。」 「道馆……可是好远哦……」 木枝皱着眉头,担忧道:「要走好几天呀……」 「天气好的话,两日就能到落宁城里,不远,小乖不用担心。」 玄禧计划得很好,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他们刚出发不久,走出了李家村的范围后,天空中又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连绵不绝。 木枝不喜欢这样的天气,皱起来的眉头就没松下去过。 但是因为马车最上方有棚子延伸出来遮挡,他们在外面赶马车,倒也淋不着。 只是,扑面而来的湿润水雾,让木枝坐在玄禧身边待了一会儿,就待不住了,浑身又开始起红疹子。 「小乖快些进车厢里面去。」 玄禧把人揪住吻了一顿,心疼赶人:「哥哥在外面赶车就可以了,车厢里有干燥的被子,里面不会被水雾扑着,乖,快去。」 「那,那……」 木枝犹豫了一会儿,擦擦唇角玄禧留下的湿润,慢吞吞起身往车厢里爬,羞赧含煳道:「我进去待会儿好了,哥哥你,你有什么事儿就叫我呀?」 「好。」 玄禧含笑轻拍了他屁屁一巴掌,道:「快些,磨磨蹭蹭的,哥哥昨晚教你认的字,可还记得,车厢里小桌和笔墨,小乖写几个大字给哥哥看看。」 「唔……」 木枝脸蛋绯红,捂着被打过的屁屁,磕巴道:「我自己能,我肯定还记得的,哥哥的名字嘛,我会写的。」 「那小乖自己的名字呢?」 玄禧甩开马鞭,笑问。 「那我肯定也会写呀……」 木枝盘腿坐在车厢里,拉开小桌子,仔细铺好昂贵的笔墨纸砚,小心翼翼的伏在桌上,鼓着腮帮子,一笔一划,认真道:「我现在就写,肯定能写好看……」 第59章 * 马车行驶平稳,不紧不慢前行。 玄禧时不时掀开一条帘子缝隙看自家小哥儿一眼。 看着看着,小哥儿在车厢里面乖乖写了几个大字后,困得趴在桌子上,脸蛋枕着手臂,另一只手里还捏着毛笔,软乎乎睡着了。 马车偶尔晃动,毛笔从他手里松动,触碰到手指和脸蛋,一下就被墨水涂成了小花猫。 玄禧愣了愣,宠溺无声的笑开了,丢下马鞭,起身掀开帘子走进车厢里,跪在被褥边理好被窝,小心翼翼抱起小哥儿,将他柔软的身子放进被窝里。 「唔……」 睡梦中,小哥儿含煳哼唧了几声,没醒。 玄禧心脏软得一塌煳涂,跪坐在床褥边,垂眸定定望着木枝。 还是个小孩儿,对什么新奇的事物都很有兴趣,但一碰学习动脑子的事儿,就犯困,睡得香甜…… 玄禧给他拉好被子,望着他软乎乎肉嘟嘟的漂亮脸蛋,忍不住俯下身偷偷亲了一口。 「唔……」 小哥儿崽子被骚扰了,怕痒,胡乱翻了个身。 玄禧唇角弯起的弧度怎么也压不下去。 * 马车一路行驶,小哥儿崽子把午饭也睡过去了。 玄禧没捨得叫醒他,由着他一路睡。 马车速度比牛车快,原本预计需要两日的路程,在入夜后,他们已经到了落宁城门口。 玄禧把马车拴在城外河边的大树上,点起灯笼,钻进车厢里,盘腿坐下,将睡得肚皮朝天的小哥儿抱上大腿,软声好笑道:「快醒醒了,小懒猪,天都黑了,怎么这么能睡呀?」 「唔……」 木枝这几天晚上因为起红疹子,难受得也没睡好,如今一觉睡舒服了,在玄禧怀里迷迷煳煳的醒过来,伸了个懒腰,懵懵的问:「哥哥,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玄禧给他穿好衣裳,笑道:「已经入夜了,落宁城的城门关了,我们进不去,现在在城门外呢……小乖可睡够了?」 「唔嗯……」 木枝茫然的坐起来,还有些懵,揉揉眼睛,带着点小小的鼻音问:「我们为什么会在落宁城外面……」 话没说完,他反应过来了,连忙抬头问:「我们,我们到落宁城啦?怎么这样快?我睡了多久呀?」 玄禧望着他脸蛋上还没擦去,这儿黑一笔,那儿黑一点的墨水,配着小哥儿刚睡醒红润润的脸蛋,眼底情绪浓郁,失笑道:「小乖开始写大字就睡了,现在已经入夜,该吃晚饭了。」 第117页 也就是说,他睡了一整个下午。 木枝脸蛋蹭的一下就红透了,磕磕巴巴问:「那,那你为什么,不叫醒,我……」 玄禧忍笑道:「看小猪睡得香么,没捨得。」 「我才不是,我,我不是小猪……」 木枝挣扎着,别别扭扭想从他身上下来,屁屁一扭,碰到了块儿硬邦邦的东西。 玄禧脸色微变,低低的闷哼一声:「小乖别动。」 「啊?」 木枝有些茫然,低下头看,好奇的问:「有什么东西,哥哥,是不是杯子揣在裤兜里面,硌着我了呀。」 玄禧:「……」 玄禧深吸一口气,好气又好笑的揽紧他的腰,咬牙低沉道:「乖一点,不然哥哥欺负你了……」 「欺负?怎么欺负呀?」 木枝奇怪的扭头看他。 两人对上视线。 玄禧目光灼灼。 张了张口,木枝无辜的眨巴眨巴眼睛。 玄禧脖颈处的青筋明显,颌骨微动。 正要有所动作,木枝怯生生的,出声试探问:「哥哥你……你是不是,想跟我生小孩儿呀?」 玄禧:「?!」 玄禧心脏勐的跳漏了一拍,惊愕的微微瞪大眼睛。 愣了好一会儿,玄禧强按耐住过快的心跳,低头追着他的眼睛问:「小乖,你乖一些,告诉哥哥,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小哥儿崽子,即便之前有嫁过人……可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根本就不算嫁。 根本不可能有人教他,亦或是给他看些什么房中术。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样信息不发达的封建社会,除非有人教,否则小哥儿崽子懵懵懂懂的,也不认字,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夫夫之间的亲昵事儿?! 玄禧心中警铃大作。 木枝茫然的动了动被他握住的手,歪头疑惑道:「难道不是吗?可是哥哥……」 木枝话到嘴边,含含煳煳道:「唔唔跟我说,郎君跟自己的夫郎说要欺负你的话,就是想要跟夫郎生小孩儿的意思唔……」 玄禧:「……」 玄禧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小哥儿崽子还知道不能出卖人? 玄禧没忍住气笑了,问:「是哥夫郎教小枝的?原话是怎么说的?」 「没,没……」 木枝眼瞅着自己被拆穿,还得连累李清璀,连忙红着脸蛋低下脑袋,扣扣手指,小声道:「不是那样的……是我自己很想学,哥夫郎都有小孩儿了,我也都这样大的年纪了,可是肚子还没动静……」 玄禧:「……」 玄禧无奈,心软的问:「那,小乖喜欢小孩儿吗?是想与哥哥生小孩儿了?」 小崽子,这样勾人…… 可这里是城外,在马车里,可不是造小孩儿的好地方。 他们之间的第一次同房,可不能就这样潦草的随便在什么地儿瞎搞。 玄禧捨不得这样委屈自家小哥儿,定定的望着他。 木枝却想了想,摇摇头道:「哥哥喜欢小孩儿……我就喜欢……」 一直以来,他都被教导嫁了汉子之后,一定要多生几个小汉子,有儿子傍身,往后他的生活才能越过越好。 但是…… 木枝蹙眉认真想了想,他真的不喜欢小孩儿。 他见过别人生小孩儿,那是在产房里没了半条命的。 悽厉痛苦的惨叫声,他如今还记忆犹新。 甚至有人直接死在产房里,一尸两命…… 想着想着,木枝抖落一身寒凉,偷偷瞅了玄禧一眼,小声含煳道:「不喜欢,小孩儿……」 他只是喜欢跟小孩儿一起玩儿而已。 「真的不喜欢?」 玄禧勾起唇角,骚话一大堆:「与哥哥生的小孩儿也不喜欢?」 木枝脸蛋通红,愣愣的望着他。 玄禧笑得愈发痞气:「可是怎么办,若是哥哥进到小枝的肚子里去的话……」 玄禧轻轻抚过他的小腹,一下按在肚脐眼下边儿附近,在他耳边低沉笑道:「小乖的肚子就会被灌上许多,很可能就会怀上哥哥的小孩儿……」 「不,不许,不许说呀,不会的。」 木枝羞得一塌煳涂,眼泪汪汪的胡乱去捂他的嘴巴,紧张羞赧道:「哥哥不知羞,羞人,不许说。」 玄禧笑出声,一把将他柔软的身子抱进怀里。 沉沉闷闷的笑声从胸腔里震出来。 木枝更加羞得手足无措:「不许,不许笑……」 挣扎不开,还被玄禧大腿上的杯子硌着,木枝不敢再乱动。 夜色渐深,马车外面大雾笼罩。 玄禧没捨得再撩拨自家小孩儿,给他拿了块儿米糕垫垫肚子,就赶紧下了马车。 「哥哥,我来帮忙呀?」 木枝嘴里含着一口米糕,说话声音含煳。 他肚子早就饿了,吃米糕吃得飞快。 「不用,小乖别从马车里出来。」 玄禧应了声,在外面巡一圈,实在没发现生火的条件,无奈又进了马车里,道:「我们今晚只能在这处过夜了,外面生不了火,做不成饭,小乖吃些糕点垫垫肚子,明日我们早些进城里吃好吃的,可好?」 「唔嗯,好!」 木枝点点头,把一块米糕递给玄禧,含煳道:「这个好吃的,哥哥你也吃。」 第118页 玄禧接过糕点,笑得宠溺。 * 两人在马车里将就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落宁城的城门在大雾中缓缓开启。 雨水扑簌簌落下,天没个晴的时候,人也没个干的时候。 木枝如今习惯了与玄禧亲亲身上的不舒服就能得到缓解,一难受起来的时候,不用玄禧说,就紧张兮兮的扑到他身上,眼巴巴的望着他说:「哥哥,哥哥难受……」 没有外人在,小哥儿讨要亲亲,讨要得羞怯又直率。 玄禧十分受用,每次亲,都恨不得把他吞进肚子里。 进城后,因着雨水越下越大,青砖街道上,没什么行人。 偶尔遇见几个,都撑着雨伞步履匆匆。 玄禧赶着马车,直奔城里最大的客栈。 客栈里,住宿吃饭的人可罗雀。 玄禧护着刚被亲吻得眸光涟涟的小哥儿进屋,店小二极有眼力见的立即甩毛巾迎上来,笑道:「二位客官你们这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玄禧抬眼看了一眼客栈内的环境,将雨伞倾出屋外,抖落雨水,淡声问:「有客房吗?」 「有,自然是有的!」 店小二殷勤的引着木枝往屋里走,爽朗介绍道:「我们这儿还有几间很好的客房,也有普通标间儿,单看你们二位需要什么样的房间!而且我们这点儿啊,都是大酒楼的厨师,做的菜滋味特别不错,二位可以尝尝!」 「哥哥?」 木枝没怎么往前走,扭回头看玄禧。 「哥哥在。」 玄禧勾唇,将雨伞收好,牵起他的手,笑问:「小乖有没有想吃的菜?」 他们早上睡醒就进城了,也没刷牙洗漱。 木枝凑近他小声问:「我们要在这里住下吗哥哥,什么时候出发呀?」 玄禧揉揉他脑袋,俯下身与他咬耳朵:「小乖不喜欢这里吗?若是觉得可以的话,我们暂且在这里留一天,休整休整,明天再出发,可好?」 木枝看一眼四周,点头小声答应:「好。」 玄禧轻笑,抬眼看向积极等在一边的店小二,眼底温柔的笑意淡了下来,冷淡道:「要一间上房,再准备一桌吃食送进房间……先去把房间的浴桶用开水烫洗干净,再提几桶热水上楼。」 说着,他丢了一块儿两指宽的银锭子给店小二。 店小二眼神登时就亮了。 慌忙接过银锭子,一咬,兴奋道:「瞧好儿吧客官,小的马上给你们二位办了!跟我来跟我来,小的先带你们去天字号客房!这是我们店里里最好的一间房!」 玄禧牵着好奇又紧张的木枝,在店小二的指引下,到了天字号首房。 下雨天,人们都不爱出门,商队也少。 客栈里的客房都没住满。 玄禧进房前,在二楼走廊过道看了几眼。 不远处的普通客房住了几间,有些喧闹,上房这边,就他们一间有人在住。 玄禧脚步微顿。 店小二见他看,连忙陪笑解释:「不碍事儿的客官,那边就是一些过来游玩的年轻人,白日里偶尔喧闹些,但晚上是绝不会吵闹的。」 第60章 「也是过来游玩儿的吗?」 木枝好奇的问:「那他们过来几天了呀?」 「害,这不是被雨水困住了么,他们又觉得咱这处儿好,于是就留下来多玩了几日,今日啊,我算算,已经是第四日了。」 「啊……」 木枝挠挠脸蛋:「那他们……是要往哪边儿去呀?」 难得还能遇上有闲心出来游玩的人,木枝是真的好奇。 「这……」 店小二挠挠后脑勺,憨憨笑道:「这小的倒是不知道了,他们也没个定期,咱也不敢催他们离开不是?」 有钱不赚的是傻子。 玄禧淡声开口打断他:「把热水抬上来。」 「唉,唉!成!我这就去。」 店小二陪笑着,看了木枝一眼,连忙转身下楼准备去了。 玄禧虚掩上房门,软声道:「小乖去坐着休息会儿吧?等下我们洗澡吃饭了。」 木枝环顾房内一圈,傻乎乎惊讶道:」哥哥,这房间好大呀,洗浴的地方也有隔绝一块儿出来……这还有个大窗户!」 木枝越说越新奇,走到窗户边,一把推开了关好的窗户。 雨水扑面而来。 「唔……」 木枝难受的后退半步,脖颈肉眼可见的红肿起来…… 「乖,我们把窗户关上啊。」 玄禧蹙眉,连忙将他揽进怀里,一手环住他纤细的腰肢,一手越过他,把双开的窗户拉上,低头细细查看:「小乖可有哪里不舒服?」 木枝茫然的摇摇头。 摇到一半,忍不住挠脖子,小声委屈道:「疼,又疼又痒……」 玄禧心疼坏了,捧住他脸蛋,偏头吻了下去。 「唔……」 木枝揪住玄禧身前的衣裳,被动承受着这个突然过于深入的吻,唇舌交缠,猩红的舌尖偶尔在空气中若隐若现。 「他娘的……没上……」 「太可惜了……」 隔壁不远的房间,偶尔传来几道汉子的大声说笑。 紧接着,房门被敲响,店小二笑道:「二位客官,浴桶已经用开水洗干净了,热水也准备好了,我现在送进来了?」 第119页 玄禧:「……」 玄禧不情不愿,却不得不缓缓松开腿软几乎站不住的小哥儿,在他唇瓣嘴角处流连,大手紧紧禁锢着他的后腰。 缓了一会儿,玄禧才沉声道:「进来。」 「得嘞!」 店小二立即麻利儿的推开房门,笑嘻嘻指挥干粗活儿的两个店小二,道:「放那儿放那儿,小心着点儿,热水别撒出来了!」 他们忙活好一阵,桌上摆好了饭菜,又鱼贯而出。 关上房门,玄禧牵着木枝去洗漱完,坐在餐桌前吃上了一口热乎的饭食。 南方更加偏爱精米饭与炒菜。 木枝很喜欢炒菜,却不怎么爱吃米饭,只吃了小半碗,剩下的全进了玄禧的肚子。 吃到一半,店小二敲响房门,手里端着一托盘,盘上放了碗鸡汤浓酱细面,嘿嘿笑道:「客官儿,你要的面食,厨师那边废了些功夫揉面,给你送进来了?」 玄禧淡淡的「嗯」一声,挪开桌上半温的饭菜。 店小二立即进屋,把面碗端放到餐桌上,陪笑道:「你们二位慢用,小的这就先出去了,有什么吩咐你们喊我一声就成!」 「谢,谢谢呀……」 木枝瞅见那碗面,眼珠子都亮了。 眼巴巴盯着,一错不错。 玄禧好笑的把面碗推到他面前,软声道:「小乖快吃,米饭没吃两口,看看能不能把这碗面吃完。」 海碗装的面,并不会很多。 按照玄禧估计的食量,小哥儿要是没吃刚才那小半碗米饭,该是能吃完的。 但是小哥儿已经填了肚子,这碗估计够呛。 玄禧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那哥哥你不吃吗?」 木枝想给他分点儿。 玄禧失笑道:「小乖先吃,哥哥有饭。」 桌上饭菜很多,木枝看了一圈,没跟玄禧客气,捧着海碗埋头苦吃。 吃到最后,面还剩半碗,全是玄禧在打扫。 * 中午,木枝因着昨天睡得香,晚上没睡好,坐在桌子前就开始犯困。 他手里还握着毛笔,脑袋瓜子一点一点的,颇有一种趴在桌子上马上就能睡过去的香甜感。 玄禧无奈又好笑。 小哥儿崽子一看就不是个学习的料。 学不了多久,铁定犯困。 一天能认四五个大字,顶天了。 不过玄禧没捨得勉强他,小心把他手里的毛笔抽走,轻手轻脚将他横抱起来,送到床上。 「他娘的!」 「肯定得上到啊!」 隔壁房间的几个汉子又勐的爆发出喧嚣。 「唔……哥哥……」 刚放到床上的小哥儿被吓了一跳,身子微颤。 「乖,乖啊,哥哥在呢,没事,小乖睡吧……」 玄禧脸色冷了下来,连忙轻轻拍着他的胸口安抚。 隔壁的喧闹声越来越大,根本没个停歇。 几个年轻的富家汉子丁玲咣当拍着大腿,拍着桌子,大笑大喊。 玄禧脸色难看,好不容易把睏倦的木枝哄睡着,面无表情走出房门。 来到楼梯口,楼下的食肆生意还算热闹,来下馆子的富裕人家不少。 玄禧扫过穿梭在人群餐桌之间忙碌的店小二,顿了一瞬,抬脚走向隔壁几间普通客房。 「咚咚咚」的砸门声响起。 房间里面的喧闹静默一瞬,有人没好气的问:「谁啊?!」 玄禧神色冷得发淡。 屋里的汉子没听见回话,互相对视一眼,骂骂咧咧好几句脏话,吼道:「给老子滚!别他娘的叨扰老子兴致!」 玄禧咬了咬后槽牙。 屋里的汉子们又继续喧闹,愈加大声。 玄禧勐的一拳捶在木门上。 房门发出「咚!」的一声巨响。 屋里和楼下的食客都被吓了一大跳,纷纷看向声源方向。 「不是,他娘的谁啊!」 屋里的汉子气势汹汹勐的一拽开房门,恶狠狠道:「你他娘的最好是有事儿,否则老子弄死你……」 那汉子话还没骂完,乍然看见玄禧兇勐野熊一般的高大身躯挡在门口,面无表情,气势狠厉…… 那汉子傻不愣仰头盯着他瞅了一会儿,一下就怂了,忙问:「你,你找谁,有什么事儿啊?」 玄禧冷冷扫过开门的人,抬眼看进乌烟瘴气的房内。 里面,桌上摆满了饭菜和酒杯,一帮汉子七八个,喝得脸红脖子粗,醉醺醺的。 远远对上玄禧阴冷的眸子,那帮汉子齐齐浑身一激灵,酒醒了大半。 刚才还想骂骂咧咧的人不敢张口了。 玄禧没什么情绪的扫过他们,淡声道:「注意点,别太大声。」 「……好,好好……」 被警告的开门汉子缩着脖子,愣愣点头,紧张磕巴道:「你,我们……」 玄禧没再理会他,转身回了房。 * 周遭安静下来,木枝一觉睡到下午。 醒来时玄禧没在房间里。 「哥哥……」 木枝茫然下床,傻乎乎的在空旷宽大的房间里面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玄禧的身影。 「哥哥?」 他小声喊了句。 没得到回应,木枝皱巴着脸蛋儿,穿上衣服鞋子,连忙打开房门。 走到楼梯口一看,玄禧正在楼下柜檯前,和掌柜的说着什么。 第120页 木枝刚站定,玄禧转过头朝他安抚的笑了下。 紧张的心一下就安定下来了。 木枝扶着过道扶手,扬起一个软乎乎的笑。 隔壁房间门口,一个浑身酒气,双手手肘搭在过道护栏上醒神的慵懒汉子朝木枝痞气懒散的笑,哑声问:「你是哪家的哥儿?独自来住客栈啊?」 木枝被叫得茫然,四下左右看了一眼,发现这二楼的过道走廊上,就只有他们两个。 「别看了,就是你!」 梁全轻蔑勾唇,懒洋洋道:「你这哥儿,头髮披散,衣裳也穿成这样,就敢从房里出来,倒是胆子大得很……」 「我,我……」 木枝心里有些慌了,下意识后退几步,紧张道:「不,不好意思……」 道完歉,他立马就想转身回房。 「等等!」 梁全痞里痞气的出声叫住他,嗤笑道:「你是哪家院儿里的哥儿?」 院儿,是汉子们对哥儿卖艺卖身地方的简称,与仅有女子卖艺卖身的怡春楼,怡类似。 不过木枝没接触过这些,无辜的眨巴几下眼睛,本能的感受到了对面汉子的不怀好意,警惕后退道:「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跟爷玩儿欲擒故纵?」 梁全放肆的上下打量他,站直身子,笑得愈发肆意:「你这样儿出来,这身段,这样貌,不就是想勾引爷?」 木枝刚睡醒,在家里被玄禧惯坏了,衣着宽松随意,头髮披散,这样出门,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听着梁全勐浪的话,木枝脸色发白,后知后觉的后悔莽撞出门,紧咬住下唇,死死盯着梁全。 余光瞥向楼下已经准备与掌柜的结束谈话的玄禧,惶惶不安的心脏安定了些许。 「你别走啊?」 梁全醉了,但脑子还清醒,走路摇晃,说出的话却清晰带笑:「你这样儿的,爷喜欢,陪爷一晚,要什么条件随你开!爷不差钱儿!」 木枝:「……」 木枝羞恼得脸色胀红。 长这么大,他还是第一次被调戏。 若是以往,他干瘦枯黄的容貌,人嫌狗厌,谁乐意多看他两眼? 木枝在脑子里胡思乱想,余光瞅着玄禧缓步上楼,心里的紧张一下就散了,抿唇不语。 梁全没得到应声,痞气挑眉:「怎么,不开口,等着爷主动给你高价码儿?也是,你这样清澈的纯样儿……难不成还是个雏儿?」 梁全愈发放肆的打量起木枝来,笑得张狂:「看来我是捡到宝了!」 木枝被他赤果果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喊:「哥哥,你快上来呀,我,我有点害怕,回房间等你了……」 说完,他一熘烟儿跑回了房间。 玄禧走楼梯走了一半,眼底的笑意一闪而过。 听见他说害怕之后,眉头又微微蹙起。 梁全却以为木枝那一声清清脆脆的「哥哥」是在唤自己,根本没注意到身后不远来了个玄禧,当即就笑开了花,摩拳擦掌舔唇道:「哎,小哥儿,哥哥这就来你房间陪你,必不会让你等太久……」 第61章 玄禧走上二楼过道,眉头紧皱,一把揪住梁全的后脖领子,用力往后一拽一甩。 梁全「呃!」的一声,往后摔飞出去,摔了个大屁股墩儿,七荤八素的反应了会儿,坐地上吃痛,大声质问:「他娘的,谁他娘敢动老子,你他娘的谁啊,艹!」 脏话连篇。 玄禧面无表情站在自家房间前,居高临下冷盯着他。 「你,你他娘的……」 梁全疼得龇牙咧嘴,踉跄就要从地上爬起来打人。 木枝在房里听见动静,偷偷摸摸探出个脑袋瓜子,一瞅。 玄禧宽厚高大的身影就在房门口挡着。 「哥哥。」 木枝欣喜的小声唤他。 声音又乖又软,带着清晰的依赖和笑意。 玄禧勾起唇角,没回头,反朝他伸出手。 木枝乖巧的一手扒拉着门框,一手放进他宽厚的手心里,软乎乎道:「哥哥,他好像是个傻子,别理他,快回来~」 「不怕。」 玄禧手一收,就将木枝整个小手包裹住,心脏发软发胀。 梁全脑子不清楚,又会错了意,连忙答应:「哎,哎草,小哥儿,哥哥在这儿呢,你等会儿啊,哥哥马上过去疼你!」 他一出声,玄禧脸色骤冷,狠戾的盯向梁全。 「诶二位,几位客官儿!」 店小二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慌忙挤进中间赔笑阻止:「大傢伙儿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哈,都是住店的客人,大家和气生财。」 说着,他连忙抱住禁锢住一身酒气的梁全,沖脸色难看的玄禧赔笑道:「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客官,我给你赔罪,这位客官他喝醉了,我这就送他回去,真是对不住!」 店小二连忙就想带梁全走。 「你他娘的谁啊,敢指使老子!」 梁全扶着过道扶手站起身,踉跄站稳,不耐烦勐的一挥手,道:「滚滚滚,你他娘的才给老子滚!那是老子先看上的哥儿!」 他不说这话还好。 梁全话音刚落,玄禧眼底的幽深浓郁散开。 静默一瞬,玄禧将木枝揽进怀里,环住他纤细的腰肢,垂眸问:「小枝乖,不怕,告诉哥哥,这汉子刚才可有欺负你?可碰着你一根头髮丝了?」 第121页 胆敢觊觎他家小哥儿。 「没,没有呀。」 木枝怯生生的看看面前摔在地上的汉子,又看看玄禧,小声凑到他耳边说:「哥哥,他好像是个醉鬼,我们别与他起冲突。」 「没事,乖。」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笑意,余光瞥过不知死活的梁全,冷意仿若形成实质。 「走吧,走吧哥哥,我们快些回房了。」 木枝最近也了解玄禧许多,知道他护犊子的性子了,说什么也要拉他回房。 「站住,不行!」 梁全踉踉跄跄站稳身子,不满道:「这是,老子先看上的哥儿……」 他话还没说完,玄禧被木枝拉着往房间走的脚步一顿,面无表情走向他。 敢觊觎他家小哥儿…… 玄禧冷冷的嗤笑出声,扭了扭脖子,骨头噼里啪啦作响。 梁全瞅着他野兽般充满戾气的眸子,怂了,踉跄后退:「你,你想干什么,你别,别过来……」 玄禧一把揪起他的衣襟。 「哥哥!」 木枝连忙抱住他的胳膊:「哥哥,我们别跟酒鬼计较,我们回房间吧,我没穿好外衫,有点冷了。」 要是真跟这酒鬼起冲突,这人屋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汉子在,敌众我寡,自保为妙。 木枝可怜兮兮望着玄禧,胡乱摇头。 店小二也慌忙过来赔笑拉架:「不要这样客官,别跟醉鬼计较,别与他计较,小的这就带他走,可好?」 看了乖巧精緻的木枝一眼,店小二连忙道:「再说打起来,咱也怕吓着身边的小哥儿不是?就怕他被吓着了,晚上做梦魇。」 搬出了木枝。 玄禧不得不顾忌着。 揪了梁全的衣襟一会儿,玄禧手一松,把人丢地上,半俯下身一把将木枝捞进怀里托着屁屁抱起,冷冷睨了瘫地上怕死的梁全一眼,转身回屋。 关上房门,木枝拍拍胸脯,小胳膊环着玄禧的脖颈,软乎乎傻笑道:「还好还好,没与那些坏人起冲突……哥哥,我们今日下午就出发继续往北走吗?」 玄禧没忍住,笑眯眯吻了他唇角一口,低哑笑道:「哥哥去让客栈掌柜的给我们备上木炭炉子和干粮了,今天在这儿休整一天,明日再出发,可好?」 「那……」 木枝有些担心玄禧还会与隔壁那帮人起冲突,也有点担心那些坏东西偷偷摸摸过来报復,迟疑的挠挠脸蛋,小声道:「那好吧……」 * 下午落宁城雨水稍停。 青砖街道上,出摊的小商贩和逛街的行人逐渐多起来。 玄禧牵着木枝,慢慢悠悠在街上逛了一圈,买了许多首饰物品。 木枝脸上的笑意就没下来过。 路过官府衙门,玄禧脚步一顿,仰头看向府衙门口匾额的「清正廉明」四个大字。 木枝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小声嘀咕:「什么什么正,什么明……」 玄禧失笑,按住他脑袋瓜子揉了一把,道:「清正廉明,这是夸赞当官人的品阶,也是对官家的警告和要求。」 「那,那落宁城的官,是好官吗?」 木枝好奇,直率的问了出来。 不过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这种年代时节,官的好坏与否,全凭官家的良心。 平民百姓哪里有置喙这种事儿的权利和能力? 玄禧勾起唇角,低头软声与他道:「好官与否,小乖只需要看这落宁城的百姓是否安居乐业即可。」 贪官则民生艰难,民不聊生。好官则百姓好过,夜不闭户。 木枝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握紧了玄禧的大手,还是满脸写着好奇。 玄禧垂眸看着他,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忽地小声问:「那,小乖可想跟哥哥进去看看?」 「看看?」 木枝惊讶:「可是看什么呀哥哥?我们随便进去会不会被抓起来呀?大家都不敢随随便便进官府里面的。」 除了需要去官府登记造册,说明两人已经是夫夫,或是夫妻关系。 可因为害怕官府的威严,村子里,许多人即便成亲了,也不会去官府登记,那都是有钱人家的事儿,没钱的人只需要宗族和村里人知道认可这一庄亲事即可。 「看看,我们是否能成亲?」 玄禧眼底怂恿的笑意愈发浓郁,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紧张,咽了咽口水,软声鼓励道:「小乖可愿意与哥哥登记造册?」 「啊,啊?」 木枝没反应过来,愣愣的与他对视了一会儿,红着耳朵尖,紧抿着唇,细不可见的点点头。 玄禧:「?!」 玄禧真没想到木枝会这么轻易答应,大喜过望,激动的握着他的肩膀问:「真的?!小乖,小乖你看着哥哥说,可是真的愿意?!」 「唔……」 木枝被他胡乱晃,忍不住也跟着笑开来,脆生道:「真,真的,哥哥,呀,别晃我了……」 再晃晕了。 「真的!?」 玄禧没控制住音量,徒然拔高声音,引得四周路过的人齐齐看过来。 府衙门前本就空旷。 他俩在空地上这样闹,府衙里的带刀衙役看不过去了,冷着脸出来呵斥:「你们俩干什么的,府衙重地,没事儿就马上离开!」 「有事!」 玄禧心情特别好,脸上明目张胆的笑意热烈炙人,揽着木枝的肩膀,大步走向府衙道:「我们俩是来登记造册的!」 第122页 路过衙役,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两指大的银锭子,直接抛给衙役。 衙役惊讶接住,塞嘴里一咬,果真银锭子。 「二位跟我来!」 带刀衙役脸都要笑烂了,连忙追上他们,殷勤带路道:「这边这边,今日正好我们的师爷在,你们俩的户籍地契等物可带了?」 「没,没有地契呀?」 木枝被兴奋的玄禧牵着走,还顾着回答衙役的话,满脑子都是懵的。 府衙惊讶:「你们过来登记造册,怎的没把需要的物件带全?」 来带登记案桌旁,前边儿刚走了一对登记造册的小年轻夫妻。 玄禧揽紧了木枝的腰肢,像是生怕他跑路一般,一边往外掏户籍证明,一边兴奋笑道:「劳烦你了,我们俩登记为夫夫。」 师爷不紧不慢的拿过他放上桌面的户籍纸,掀起眼皮子瞥他一眼。 「老罗,你瞅着给他们办了吧,这我哥们儿。」 衙役殷切的为他们说话,笑道:「就是有点兴奋得意过头了,有些需要证实的物件儿没带齐,有户籍证明就行了!」 师爷又瞥那衙役一眼,摸摸山羊鬍子,咂嘴。 玄禧往衣襟里一掏,一个两指宽的银锭子随着木枝的户籍掉出来,在案桌上丁玲噹啷滚了几下,掉进对面师爷的怀里。 师爷眼珠子一瞪,脸上立即有了笑意,忙道:「哎呀,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容易忘事儿,来,让老夫看看,这夫夫登记造册啊,也不是什么难事儿,以后无论发生什么,到底有官府在兜着,对你们俩都有好处!」 有什么好处,具体先不说。 玄禧拿着两份盖了官府印章的婚书册子,头一回笑得像个二傻子。 木枝手里捏着另一份,一手揪着玄禧的衣摆,有些茫然,脸蛋红扑扑的傻笑。 俩都像二傻子。 闻讯过来看的几个衙役,好话一通,恭维不断。 玄禧笑得见牙不见眼,衣兜里十多个银锭子全掏了出来,和木枝一起,给那帮衙役一人抛了一个。 「多谢汉子!」 「夫夫俩百年好合!」 衙役们欢喜得像是过年,吉祥话唿噜噜往外冒。 白得来的一个银锭,能顶他们半年工钱,即便是落宁城的富家少爷来成亲造册,也不见得这样大方! 玄禧牵着傻乎乎摸不着头脑傻乐的木枝出了府衙,两个人都有一种不真切感。 他们就这样成了亲,成为了官府都认定的夫夫。 木枝下意识扭头看向玄禧。 玄禧笑得发傻,转过脑袋与他对视,瞳仁失控转成竖瞳,晶莹剔透泛着野兽般纯粹透亮的光。 木枝愣了愣,也不怕他,笑弯了眉眼,龇牙傻笑出声。 玄禧蹲下身一把抱住他的双腿,将他高高的抱了起来,一边跑一边喊:「小乖是我的咯!!」 他发疯发得突如其来。 木枝被徒然拔高的视野吓了一跳,抱紧他的脑袋瓜子,红着脸蛋,笑得见牙不见眼。 第62章 两人欣喜嬉闹,惹得当街许多行人纷纷驻足观看。 「走咯!」 玄禧一把将木枝松下来,托着屁屁抱住直奔首饰楼。 採购小哥儿的嫁妆五金六金,玄禧足足花去二百两银票,买了整整一盒髮钗耳环手镯等各色首饰。 回客栈的路上,木枝抱着木盒子,红着脸蛋,兴奋羞赧道:「太,太大手大脚了呀,哥哥……」 很厉害的汉子,一个月也不过才挣一两银子的工钱。 他们一花就花掉了寻常人家十多年挣的银钱…… 木枝高兴,但是又很担忧。 玄禧揽着他的肩膀,心跳怎么也缓不下来,笑道:「这是成亲必须要有的东西。如今我们在外游玩,哥哥没法儿给我们家小乖一个婚礼,没法儿拜堂成亲,但是小乖该有的东西不能少,拜堂成亲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再拜!」 「可是……」 木枝挠挠红彤彤的脸蛋,小声道:「不,不拜,也可以的……」 他一个二婚的哥儿了,实在没必要再大肆宣扬。 「那不行。」 玄禧喜滋滋的不允。 他有自己的计划。 仰头看了一眼灰压压的天色,玄禧勾起唇角,软声笑道:「雨快停了,战乱也很快会停,等我们去道观里玩过,走一圈,我们就回家去,可好?」 「好的呀。」 木枝笑嘻嘻乖巧点头。 回到客栈房间,已经将近傍晚。 木枝小心翼翼把装满首饰的木盒子放到梳妆檯前,偷偷扭头看向大开的房门。 玄禧刚出门去叫店小二准备热水,布菜了。 木枝没忍住,笑得像只偷腥的小猫儿,打开木盒子,小心翼翼拿出首饰一个一个看过去。 玄禧给他挑选了六只髮簪,五对耳饰,两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两对克重很足的金镯子,两对花样很好但是并不会很重的金镯,还有六对雕刻花纹很好看的银镯子。 剩余的一小半首饰,是木枝自己一眼觉得很惊艷很好看的首饰。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零零碎碎的装饰小玩意儿。 木枝「丁零噹啷」从木盒最低下小心翼翼拿出一捧各式金银玉戒指,呲着个小白牙就往手指里套。 不一样大小的戒指,各式各样,硬是套满了十根手指头。 第123页 张开手,手指上的戒指水灵灵闪闪亮亮,好看极了。 木枝眼眸弯弯,不经意透过镜子往后一看,梁全带着两个书生打扮的汉子,笑得猥琐,偷偷摸进了房间里。 「你,你们,想干什么?!」 木枝被吓了一大跳,慌忙起身转过身子。 想到手上昂贵的戒指首饰,他连忙将双手背在身后,慌张后退问:「你们为什么擅自闯进我房间里,请你们快出去!」 「小哥儿,出来卖还这么清高……」 「怎么,是那汉子给你的太多了,觉得我们哥几个儿给不了你想要的?!」 「今个儿晚上,你要是好好陪陪爷几个,你要什么有什么。」 「什么陪,什么,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木枝惨白着小脸,慌忙后退,后腰狠狠磕在梳妆檯上,撞得梳妆檯发出「噹啷」巨响。 木枝吃痛,脸蛋愈发惨白,咬唇急道:「你们别,别过来!」 他藏紧了身后梳妆檯上的木盒子和手上的戒指,疼得磕巴:「我,我哥哥,我郎君马上就回来了,你们要是敢欺负我,我郎君不会放过你们的……」 「哟?你有郎君?」 「不是,梁全,他该不会是良家哥儿吧?」 有汉子反应过来了,止住脚步,脸色凝重的道:「若是良家哥儿可就算了啊……」 欺辱良家哥儿,依照官府律法,可是要被阉割物什挑断手脚筋,徙三百里的! 他们虽好色了些,出来游山玩水,算得上半个纨绔子弟,但可不想莫名其妙触犯了律法,丢去半条命。 「那你怂什么?」 梁全脸色发寒,冷冷嗤笑道:「这就是个院儿里出来的哥儿,今日还穿着单单的衣裳出来走廊过道勾引老子,哪家的良家哥儿会这样放肆?老子看他就是院儿里出来卖的!你们要是没有这狗胆,就滚,这纯得要命的哥儿,老子今晚是睡定了!」 「你们,你们……」 木枝退无可退,慌得厉害,颤声喊:「哥哥唔……」 还没喊晚,抬眼看去,梁全几个汉子身后,玄禧一进屋,脸上的笑意就肉眼可见的冷了下去,愈发阴沉。 郎君回来了。 木枝狠狠松了一口气,眼眶里蓄起泪水,泪汪汪的越过那几个汉子,看着他们身后的玄禧,依赖委屈的喊:「哥哥呜呜,哥哥我害怕……」 玄学攥紧了拳头,骨头咯咯作响。 梁全还没意识到身后有人,猥琐狞笑:「还他娘的说自己不是院儿里的哥儿,这么快哥哥就唤上了……来,让哥哥疼疼你呃……」 他污言秽语还没说完,玄禧沉着脸,青筋狰狞,一把卡住梁全的脖颈,带住狠狠往门外一丢。 「咚!」的一声。 梁全摔了个仰倒,胳膊肘撑空,狠狠往楼梯下摔去。 「叮呤咚咙」一路往下滚。 一楼大堂,许多在客栈吃饭落脚的客人齐齐看向他。 「梁全?!」 一道闯进房里来的两个汉子惊慌大喊。 玄禧面无表情,一手一个摁住他们的后脖颈,往前一推。 「啊!」 那两人惊慌尖叫,踉跄沖了几步,脸朝下从楼梯摔滚了下去。 「叮呤咚咙」的声响连续了一阵。 玄禧连忙揽住受惊的木枝,垂眸查看:「小乖不怕,可有哪里伤着了?让哥哥看看,不怕啊,不怕用怕,哥哥在这儿。」 「呜呜呜……」 木枝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爬,委屈又可怜:「他们,他们说我是院儿里的哥儿,我不是,什么是院儿里的哥儿?」 木枝不知道,被人这样莫名其妙的欺负,很委屈。 「乖,我们家小枝当然不是,不怕。」 玄禧托住他屁屁,将树袋熊似的身子微颤的小哥儿抱起抱紧,软声安慰:「没事,那些人污言秽语,我们不听他们瞎说,小乖是哥哥的夫郎,可是良家哥儿,是他们脑子骯脏……」 「呜……」 木枝埋在他脖颈处,委屈了一会儿,可怜巴巴的动了动,龇牙咧嘴娇气道:「哥哥,我疼……」 「疼?哪里疼?」 玄禧眉头一蹙,连忙将他放下地,细细查看。 木枝委屈抿唇,瞥了一眼大开的房门,带着小小的鼻音道:「门,哥哥,门开着……」 玄禧蹙眉,大步过去关了房门,落锁,牵着木枝紧张道:「来,我们到床边来,小乖哪里受伤了,让哥哥看看?」 木枝站在床边,乖乖的站在他修长的双腿之间,转过身,小心掀起一点点衣角,露出磕得青红的后腰。 他的肌肤本就被玄禧养得金贵细嫩,白若凝脂,上面突兀的伤了一片,十分刺眼。 玄禧心脏揪得死紧,脸色凝重的小心掀开他整个后背的衣裳。 没了遮掩,露出一大片青红髮肿的后腰。 「嘶……」 木枝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娇气呜咽道:「凉,哥哥别弄了……」 玄禧唿吸发紧,心疼咬牙问:「是刚才那几个混蛋弄伤的?小乖疼不疼?」 玄禧连忙将他抱坐上大腿,宽厚温暖的大手轻轻捂着他受伤的后腰,轻轻按揉。 「唔……」 木枝疼得抖了一下,咬住下唇,摇摇头,软乎乎道:「是我,我自己不小心磕着了……刚才,为了护着首饰……」 第124页 说到首饰,木枝伸出两只带满戒指的手,在玄禧面前炫耀似的晃了晃,破涕为笑道:「哥哥你看呀,是不是很好看?嘿嘿~~」 小哥儿崽子,记吃不记打。 玄禧眼底幽深浓郁,兇狠冷厉的情绪一闪而过。 心疼的亲吻小哥儿的唇角,玄禧低沉哑声的诱惑他:「小枝乖,给哥哥亲一口,亲一口好不好?这些首饰就是丢了,不见了,送人了,都没关系,小乖以后要先顾着自己,小乖才是最重要的……首饰不重要,要是丢了,哥哥以后再给小乖买,嗯?」 「唔……」 木枝躲不开,也不想躲,羞赧的红着脸蛋,不躲不避,由着玄禧试探着一点一点的亲。 「哥哥……」 玄禧亲得实在磨蹭,刺刺的鬍子磨得他细嫩的脸蛋痒痒。 木枝忍不住捧住他的脸,眼泪汪汪的,目光游移道:「不,不要这样亲呀……」 「那要怎么亲?」 玄禧勾起唇角,凑近他,低沉笑问:「小乖想要哥哥怎么亲?嗯?」 木枝下意识往后躲了点儿,红着脸蛋,磕磕巴巴道:「那,那也,嘶……」 「怎么了?」 玄禧心里一紧,连忙松手:「哥哥弄疼你了?」 「后背,后面那里疼,哥哥,你的手硌着了……」 他磕伤的地方被玄禧宽厚温暖的手捂住,刺刺胀胀的疼。 木枝咬住下唇,有点难受。 玄禧皱眉,忙换了个地方按住,一把将他带上大腿坐下,偏头吻上他小小的温软的唇瓣。 「唔?」 木枝微微瞪大眸子。 半晌,茫然的眨巴眨巴眼睛。 「乖,闭上眼……」 玄禧无奈又心动,粗糙的大手覆上他的眼睛,挡住他大半张脸蛋。 「哥哥唔……」 木枝被吻得喘不过气来,猩红湿润的小舌头暴露在空气中,又被玄禧带进口里,时隐时现。 「唔,哥……」 木枝还吻得喘不过气来,泪眼汪汪的推玄禧的胸膛。 玄禧一把按住他乱动的手爪子,急切得颌骨青筋凸显跳动。 第63章 好一会儿,玄禧才依依不捨的松开小哥儿。 两人抵着额头,低低喘息。 木枝眼尾都红了,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泛红的脸蛋滑落下来。 「哥哥你,流氓……」 木枝小小的低哼,像在抱怨,更像是在撒娇。 玄禧低沉轻笑。 身侧,房门「咚!」的一声巨响。 梁全捶门,愤恨嘶吼:「给老子出来,你他娘的,草!」 脏话连篇,好几个词儿都吼破了音。 木枝被吓得身子一抖,慌忙看向紧闭的房门:「哥哥……」 「不怕,小乖不怕。」 玄禧眼里冷意瀰漫,忙抱紧他软乎乎的身子,捂住他耳朵,贴着他安抚:「有哥哥在,小乖不怕啊……来,哥哥把你抱去大床上,小乖躺会儿好不好?看看后腰那儿还疼不疼,哥哥去把人打发了就回来……」 「不要。」 木枝连忙一把揪住他的衣裳,着急抱紧他道:「我跟你一起,我们一起去。」 「可是……」 「我要一起去哥哥。」 木枝仰头望着他,眼泪汪汪。 玄禧被他小鹿般的清澈眸子看得浑身发软,无奈一把托抱起他,抱树袋熊似的,拍了他屁屁一巴掌,道:「小哥儿崽子,走,哥哥带你去看看,怎么收拾欺负我们家小乖的坏人。」 「唔嗯……」 木枝连忙环抱住他的脖颈,埋在他怀里,含煳道:「不要打我屁屁,流氓……」 玄禧失笑。 随手拉开房门,梁全和几个一道滚下楼汉子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在小哥儿看不到的地方,玄禧神色发冷,阴郁抬眸。 「你,你……」 梁全几人被他阴狠的脸色唬得下意识后退两步。 「滚。」 玄禧盯着他们,看不出丝毫情绪的圆润瞳仁缓慢收缩,透亮恐怖。 小哥儿在这里,他不想动手见血。 「你,你是人,是,是……」 「鬼」字没说出口,玄禧的瞳仁成了恐怖的绿色竖瞳。 梁全几齐齐惊恐的白了脸,腿软后退:「鬼,鬼……」 玄禧面无表情盯着他们,抱紧了怀里的小哥儿树袋熊,一步一步朝他们走去。 「你不要过来……」 「你,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啊……」 梁全几个斯斯文文的书生汉子,惊恐得不断后退。 两秒后,站在梁全最后方的一个汉子脚下一踩空,「嗷!」的惨叫一声,狠狠往楼下摔去。 可偏偏本能让他抓住了最身边的汉子,一个拽一个,一帮不知死活的又一次「咚咚咚」齐齐滚下楼梯。 这次一大帮人摔在一起,姿势歪七八扭,摔得更惨。 悽惨痛苦的哀叫声不绝于耳。 玄禧冷冷扫他们一眼,叫来店小二:「物品都给我备好,明日一早,我们退房。如果今晚这几个还敢来找事,你们客栈别怕死人。」 「啊,啊?!」 店小二被玄禧吓住了,愣了好半晌才语无伦次连忙道:「不,客官,客官你看,这,不是,我们客栈也是小本生意啊,可不能弄出人命……」 第125页 玄禧拍拍好奇探起脑袋瓜子的木枝,轻笑:「好了小乖,解决了,我们回房吧。」 「他们为什么摔下去呀?」 木枝没看见过程,茫然好奇的问。 「应该是自己不小心,所以小乖以后走路要好好看路啊。」 玄禧软声含笑的与他说着话,走进屋,反手关上房门。 「这,这……」 店小二站在二楼过道上,看着紧闭的门和楼下见血哀嚎的一帮汉子,手足无措。 迟疑一瞬,店小二咬牙,连忙快步下楼,也没管躺在地上「哎哟哎呀」叫唤的梁全一帮汉子,迅速往后院而去。 若是客栈里出了人命,那以后谁还敢来他们客栈打尖住店? 店小二没敢犹豫,直接找掌柜的搬救兵去了。 房内,玄禧把木枝放上床,懒懒的压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脖颈处,软声道:「小乖刚才可是被吓着了?怕不怕?」 木枝被他压得动弹不得,艰难的曲起一条腿,手胡乱拍着玄禧的后背安慰:「不怕不怕,哥哥不怕,我也不怕。有哥哥在,他们伤不了我的。」 这信任感十足的话,小哥儿崽子就这样张口说出来了? 玄禧愣了一瞬,闷闷的埋在他脖颈处失笑。 「你笑什么,你别笑呀。」 木枝有些羞,鼓着脸蛋道:「反正,反正只要有哥哥在,我什么都不怕。」 这是玄禧给他的底气。 木枝想着,自己也没忍住,嘿嘿傻笑了声。 * 晚上,梁全一帮汉子果然没敢来骚扰他们。 直到第二日一大早,天空中大雾瀰漫。 客栈后院,玄禧把採买来的东西都搬进马车车厢尾部,归置好,托着小哥儿的屁屁,把他推上木车,笑道:「小乖的东西可带齐了?我们马上就出发了。」 「带齐的。」 木枝怀里抱着珍贵的首饰盒子,束起车帘子,盘腿坐在车头与车厢之间,又乖又软。 「那我们走咯。」 玄禧牵住马缰绳,走出客栈后院。 店小二站在后院门口目送他们,欲言又止,止言又欲,半晌,才忍不住开口:「客官儿,你们一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最好走官道,可别往小道儿上去。」 玄禧跳坐上马车头,甩动马鞭,只留给他一声:「驾!」 马车逐渐起速。 出了繁华热闹的落宁城,走上官道,越走越人烟稀少。 官道两旁的树木湿润,水雾很足。 玄禧怕小哥儿扑着水雾又难受,把他赶回了马车厢里。 空旷少人的官道上,他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木枝闲着无聊,又开始翻箱倒柜取出笔墨纸砚写大字。 写着写着,没忍住开了小差,在纸上涂涂画画。 玄禧时不时掀开帘子看他一眼,好笑又无奈,宠溺的由着他去。 这一路上,天空都阴沉沉,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 玄禧探出头看了一眼天空,蹙眉。 傍晚时分,必定是要下一场大暴雨的。 只是,他们从落宁城出来后,这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家,到时候暴雨真要来临,他们就一辆马车,避无可避。 余光瞥过道路两边草丛里掠过的影子,玄禧脸上没什么表情,拽住马车缰绳,往旁边分叉的小路上走去。 车辆颠簸了几下。 车厢里埋头涂涂画画的小哥儿没察觉。 等发觉不对,马车忽的停住。 木枝惯性往前倒了一下,毛笔画脏了脸。 「唔,哥哥?」 木枝胡乱擦擦脸蛋,墨水晕开,越擦越脏,成了个小花脸。 「他娘的!」 「老子让你跑!」 「跟一路了,草!」 车厢外,粗犷汉子的辱骂声大大小小,不断传入耳朵。 木枝心里一惊,慌忙掀开帘子:「哥哥,发生什么……」 下一秒,他就被纳入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令人安心的气息在笔尖萦绕。 木枝疑惑的探起脑袋问:「哥哥?发生什么事了呀?」 玄禧勾起唇角,把他护在怀里,小声笑道:「没事,昨个儿那帮混蛋跟过来了,找着机会拦我们的路呢。」 「啊,啊?」 木枝愣了一瞬,忙扭头看过去。 马车前面,一帮凶神恶煞的汉子手里攥着各式各样的砍刀武器,死死盯着他们。 梁全和几个昨个儿被玄禧收拾过的书生满脸青紫摔痕,站在身材魁梧的刀疤脸旁边,「啪!」的一下摊开扇子,端出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扇扇子。 木枝不合时宜的闪过疑惑,嘴巴比脑子快,问了出来:「哥哥,如今才刚入春不久,天儿还是冷的,他们这样扇扇子不会冷吗?」 玄禧:「……」 玄禧失笑:「小乖,别去看他们,跟他们学会坏脑子。」 「你他娘的!」 刀疤男气势汹汹:「给老子下来!」 「哥,哥哥……」 木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和玄禧是被一群土匪似的汉子包围了,后知后觉惊慌攥紧了玄禧的衣裳。 玄禧勾唇,一把将他抱起来,听话下了马车。 梁全狞笑:「这会儿子知道怕了?之前不是挺嚣张吗?啊?」 「敢打老子,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 第126页 梁全按耐不住心里的火气,大吼:「都给老子上,打伤了打死了,老子担着!」 「兄弟们,上!」 刀疤男一声令下。 下一秒,丛林里蹿出两只吊睛大虎,「嗷!」的朝天长啸一声,勐的朝那群混子扑去。 混混汉子猝不及防的惊恐惨叫声不绝于耳。 玄禧捂住木枝的耳朵,站在马车旁,慢慢悠悠的看着。 「哥哥……」 木枝惊慌的攥紧了玄禧的衣裳,往后退进他的怀抱里。 「乖,不怕。」 玄禧俯下身,用脸贴着他额头蹭了蹭,低低安慰。 木枝一下就安定了,亲昵的微眯起眸子。 再看,那两只吊睛大虎也奇怪,扑咬了那群混子之后,就把人甩丢进了草丛里,人不知是死是活,原地倒是没留下什么血腥。 弄完人,一个没留后,老虎朝向玄禧露出狗狗似的乖顺神情,趴在地上呜呜的叫唤了几声,扭头蹿进草丛里,消失不见。 木枝惊愕的瞪大眼睛,震惊的看看老虎,又看看学习,手指比划着名,磕磕巴巴的问:「哥,哥哥,老虎……」 玄禧勾唇,揉揉他脑袋,笑开了,道:「我们走了,乖。」 「那,那他们呢?」 木枝就着玄禧推送的力道爬上马车,震惊好奇的问:「那两只老虎还会回来咬我们吗?」 「他们估计是被老虎吓晕了,老虎……不会回来咬我们,放心。」 玄禧坐上马车,甩动马鞭,笑道:「小乖不用害怕,我们出发了啊?」 「可是哥哥,刚才有两只老虎?」 玄禧捏捏他凑过来的软乎乎脸蛋,失笑道:「那两只老虎是夫夫关系呀,就像哥哥跟小乖一样。」 「啊……」 木枝乖乖的由着他捏脸蛋,有点发懵。 毕竟之前玄禧给他讲过一山不容二虎的故事。 玄禧笑得开怀:「那若是把夫郎赶走了,老虎可怎么生崽?就像哥哥没有我们小乖,怎么生孩子?哥哥一个人再怎么腰好有劲,也生不出来啊,对不对?」 「对……」 木枝嘴快,反应过来后,脸蛋噌的一下,爆红,慌忙胡乱摇头道:「不对,不对。」 「哪里不对?」 玄禧低低沉沉的嗓音带笑,从胸腔里震出来,撩得人耳膜发痒。 木枝张了张口,羞出一身汗来,小声嘟囔道:「就是……就是不对……」 人怎么能跟老虎比? 而且,玄禧说了不喜欢孩子,他们生不生,还不一定…… 「大流氓……」 木枝咕咕哝哝。 玄禧笑得愈发痞气。 第64章 * 傍晚,暴雨果然倾盆而下。 玄禧寻了个距离路边不远的破庙,快速将马车赶进去。 破庙四面透风,到处落灰,长满蜘蛛网。 高大褪色的神像后边儿,窗帘布条风化不少,破破烂烂。 他们进去时,破庙里已经有人。 破庙最里边避风的一角被几个乞丐占据。 空旷破庙的中央,被几个过路的汉子清理出来,烧起火堆。 玄禧牵着木枝,把他从马车上抱下来。 周围人的视线明里暗里落在他们身上。 「哥哥你淋湿没?」 木枝脚踩到灰扑扑的地面,原本干净的鞋底很快就脏了。 「没湿,下大暴雨了,我们今天晚上只能在破庙过夜了乖宝。」 玄禧理理他身上的漂亮衣裳,从车厢里掏出小凳子放到清理出来的避风的破庙门边,又掏出许多木炭,点燃。 木枝坐在炭火旁,看着玄禧忙来忙去,乖巧道:「我可以帮忙的……」 他话还没说完,隔壁火堆的汉子朗声打断他,笑问:「你们也是路过,被暴雨困在这路上的?」 「唔……?」 木枝闻声扭头看去。 不远的火堆旁,四五个人高马大的汉子穿着打补丁的衣裳,腰间配着砍柴刀,不远处还堆放了好几把柴火。 应该是这附近村落的汉子出来砍柴,被暴雨困住了。 木枝心里的警惕放下来些许,扭头眼巴巴看向玄禧,等着他说话。 玄禧把携带的木炭烧烈,往上面架了个小铁锅,倒上带来的干净泉水,不紧不慢笑道:「小乖别怕,大胆些,与他们说说话没关系的。」 「可我,我是哥儿呀……」 哥儿女子不能与外男过分热络。 若不是玄禧在这里,他肯定不敢与这么多乞丐汉子待在这破庙里…… 木枝在心里天人交战。 但是别人已经这样热情的主动问话,不答,实在不礼貌。 木枝咽咽口水,眼巴巴瞅了玄禧几瞬,小声怯怯的与那几个汉子道:「我们就是,路过的……」 几个汉子互相对视一眼,憨憨的笑开了,有些不好意思道:「你这夫郎,你家汉子可真有意思,我们家的夫郎可不敢这样大胆的与外男搭话。」 木枝脸蛋噌的一下就红了,羞赧磕巴道:「我,我郎君可好了,他不禁锢我的,我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这话一处,围着火堆坐的汉子忍不住又互相对视一眼,善意的打趣笑道:「你们这小年轻,刚成亲吧?」 「估计是刚成亲不久!」 他们爽朗的笑出声来。 第127页 木枝更羞了,胡乱拽拽玄禧的衣袖,泪汪汪朝他求助,身子下意识的往玄禧身边挪去。 玄禧大手一伸,一把将他抱上大腿,揽紧,笑道:「没事儿,他们没恶意……小乖晚上想吃什么?哥哥给你熬点粥喝,可好?」 「好。」 木枝胡乱点点头。 「你们这新婚小夫夫,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那几个汉子闲着没事儿,难得有人消遣时间,笑道:「可是要往前边儿的请运城去?」 「那边有处道馆,听说保姻缘很灵。」 玄禧扫了他们一眼,淡声道:「是。」 木枝伸手,依赖的揽住了玄禧的脖颈,往他怀里挪了挪屁屁。 玄禧一顿,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将他抱紧。 「哥哥,你,你又硌着我了呀……」 木枝不舒服的挪来动去,凑在玄禧耳边小声嘟囔,就听见玄禧低低的一声闷哼,疑惑抬眸。 玄禧咬紧后槽牙,一把掐住他的腰,凑在他耳边低沉道:「小乖别动……」 「可是……」 木枝想说什么,那边的汉子们又道:「这暴雨看着一时间不会那么快停歇,汉子,你们小夫夫俩这样贸贸然出门,能行吗?」 那边的汉子好奇的问来问去。 玄禧喉结微动,抱紧了怀里的小哥儿,哑声淡漠道:「雨很快就能停一阵。」 语调里带着淡淡的不耐。 但那几个汉子明显没听出来这层意思,嘿嘿笑道:「说不准!」 「这几年啊,这天儿就没放晴过!」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雨?要是能停就好咯,到处都湿哒哒的,真不是人能活的。」 「说起来,这雨下得遭人厌烦。太潮湿了,我家里的小娃子皮上长了许多湿疹子,怎么也好不了,都挠得不像样了。」 「小娃娃身子弱,老天爷要这样淅淅沥沥的雨水下个不停,我们也没法子……」 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那几个汉子扯到了自己家里人身上,没再与玄禧和木枝搭话。 玄禧熬上白米粥,弄干净个角落的位置,铺设上干净的垫子,抱着木枝往角落一坐。 「哥哥……」 木枝靠在玄禧怀里,揪着他身前的衣襟,小声说:「有些冷了,我想去拿衣裳……」 「嗯?」 玄禧随手把刚才一道拿过来的小毯子抻开,披在他身上,小声笑道:「哥哥刚才拿了毯子,可还会冷?要是冷哥哥就去拿厚衣裳过来。」 「我有毯子就可以了。」 木枝揪住两边的毯子边,软乎乎的捂着,眨巴眨巴眼睛看玄禧:「那哥哥呢?」 「我?我不冷。」 玄禧抱住他,宠溺的轻笑出声。 宽厚温暖的大手握向木枝穿着鞋袜的脚,脚踝处有些吹着冷风了,很凉。 「小乖来。」 玄禧蹙眉把他抱起来,大长腿伸开,把他整个人圈进怀里,拉过厚毯子紧紧捂住:「还冷不冷?怪哥哥,没早些给你穿好衣裳。」 「不冷的,刚才一直在车厢里面,我在被窝里面捂着呢,就下马车的时候吹了一下。」 木枝没忍住伸手摸摸他兇巴巴的下颚,嘿嘿傻笑道:「你怎么兇巴巴的呀,我现在有毯子了,真的不冷呀。」 「乖宝,哥哥不凶。」 玄禧微扬起下巴,无奈的由着他摸。 破庙外,风雨飘摇。 暴雨转暴风雨,带着水汽寒意的凛冽大风将树枝吹断,噼里啪啦砸落下地。 「怎么这么大风啊……」 破庙里的人和乞丐都忧心忡忡的盯着外面,脸上写满了怕这破庙被风雨吹倒的惊惧。 神像后方,破庙顶破裂,雨水刷啦啦拍打下来。 「哥哥,这暴雨今天会停下来吗?」 木枝窝在玄禧怀里,暖唿唿的,圆润细嫩的脸蛋泛着丝丝粉意。 「会停,很快。」 玄禧搅动小锅里的粥,往里加了切碎的肉干和蔫吧的蔬菜一起煮。 蔬菜肉粥的香味逐渐瀰漫开来。 半刻钟后,原本黑压压的暴风雨也随之散去。 雨过天晴不过瞬间,老天爷变脸堪比小孩儿。 「果真雨停了?!」 破庙里躲雨的汉子都很惊喜,连角落里的乞丐都忍不住站起身来,走出湿漉漉的破庙外查看天色。 「走了走了,我们快些回家去了。」 隔壁几个汉子互相招唿着,欣喜的扛起柴火,快速往村子的方向而去。 他们背柴的身影消失在湿漉漉的树林中。 玄禧收回视线,按住好奇的小哥儿,无奈道:「小枝乖,我们先把晚饭吃了,待会儿可很快又要下小雨了,我们先把肚子填饱,然后回马车里睡觉,好不好?」 「雨还会再下呀?」 木枝鼓起脸蛋,接过粥碗,不情愿的咕哝道:「我不喜欢下雨天,讨厌……」 玄禧勾唇:「很快,马上南方就不会下雨了,等我们去了道馆之后,就回家。」 「哥哥怎么知道南方很快就不下雨呀?」 木枝好奇的一边吹勺子上的粥,一边问。 脑子里闪过什么,忽地一顿。 「哥哥,你帮我拿一下。」 他把粥碗塞给玄禧,连忙伸手去摸后腰。 不疼了,昨日刚在客栈里磕到的淤青伤…… 第128页 木枝艰难的借着火光,回头看向后腰。 之前青红髮肿发疼的那块儿地方,哪里还有什么伤? 露出来的一点肌肤洁白如凝脂,细嫩的不像话。 木枝后知后觉的震惊,瞪大了眸子。 还有他身上总会长起来的红疹子…… 之前在李家村,他总是时不时会红肿痒起来一大片,可好像每次跟玄禧亲吻过后,红肿就会马上消失…… 近几日,他总是很经常与玄禧亲昵,被吻得喘不过气来是常有的事儿……身上就再也没有红肿起过疹子…… 木枝傻愣愣的扭头看向玄禧。 还有玄禧每次都能说对什么时候要下雨,什么时候会天晴,事情后面会怎么发展……每次,玄禧都能说对…… 「小乖为什么这样惊讶的看着哥哥?」 玄禧好笑,没忍住捏捏他长肉的脸蛋,软乎乎的,手感极好。 「哥哥……」 木枝心跳得很快,脑子因为紧张,有点发麻。 咽咽口水,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问:「你,你是不是……」 「嗯?」 玄禧耐心的等着他说。 木枝局促不安的扣着手指,一咬牙,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小声问:「你,你不是人吗?」 「嗯?」 玄禧一愣,眼底掠过笑意,反问:「小乖为什么这么说?」 小哥儿崽子,这会儿才反应过来不对劲? 玄禧心里期待,又有些紧张。 「因为,因为……」 有太多迹象证明,玄禧不是一个普通汉子了…… 而且玄禧好像根本没有想瞒住他的意思,干什么都光明正大。 木枝扣着手指,偷偷掀起眼皮子瞅他一眼,紧张道:「哥哥,很厉害的……」 「这是什么说法?」 玄禧笑开了。 很厉害就不是人了? 第65章 不过,现在也不是说这些的好时候。 玄禧岔开话题,轻轻摸着木枝的后背,软声闹笑道:「不过小乖想知道的话,等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哥哥再全部告诉你,好不好?」 「那,那好……」 木枝心跳很快,胡乱点头。 四处漏风的破庙就这样安静下来。 刚停了半个多时辰的雨水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 冷风携带着水雾,吹了不少进破庙里。 木枝裹着毯子,觉得气温愈发低了,依赖的直往玄禧怀里钻。 玄禧揽紧他小小的身子,看了一眼前边儿的炭火堆,犹豫一瞬,抱着他起身,钻回车厢里。 车厢里棉被褥子足,软和,风雨吹不着。 玄禧将木枝放下,软声安抚道:「小乖先在这里待一会儿,哥哥出去把东西收拾了,我们今晚在车厢里睡觉,可好?」 「那你快点回来。」 木枝迟疑的松开攥着玄禧衣裳的手,眼巴巴瞅他。 玄禧宠溺勾唇,揉揉他脑袋,下了马车。 炭火烧得很烈,但破庙里风雨太大,那么点儿火无法取暖。 玄禧看向旁边霸占了路人汉子留下来的火堆的乞丐,收起小铁锅,借着雨水沖洗干净,收进车厢尾部。 「汉子,汉子你们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乞丐们蹲坐在火堆旁拢紧破破烂烂的衣裳,哀求的看着他,颤颤巍巍开口。 玄禧神色淡漠,随手丢了几个干巴巴的饼子过去,就上了马车。 「哥哥。」 木枝偷偷掀开车厢窗户的一条缝隙,见那几个乞丐吃上了,嘿嘿傻笑了几下,忙扑向玄禧。 「小心些。」 玄禧笑得温柔宠溺,接住他温凉的身子,带他在车厢里坐下。 木枝气血不是很足,身子凉冰冰的。 玄禧握着他光滑的脚丫子,蹙眉道:「小乖钻进哥哥怀里来,怎么脚丫子这样凉?」 「我不冷,我不冷的哥哥……」 靠太近了,唿吸相融。 木枝羞赧的红了脸,抵住他胸膛想后退些。 「怎么哥哥的小夫郎,还这样害羞啊?」 玄禧青筋狞扎的手臂环住他的后腰,把他往身上一搂,握住他两只冰凉的脚丫子笑:「不羞啊,小乖把脚放到哥哥身上来,郎君帮你捂暖和。」 「唔不……」 木枝怕痒,蜷起脚丫子直往后躲,闪烁着耀眼碎光的漂亮眸子仰头看他,羞怯道:「不要,痒,羞人……」 「不羞。」 玄禧低低轻笑,眼底的情绪浓郁幽深:「没有外人看见,小枝不用担心……」 「外面,外面还有人呢……」 木枝羞怯的压低声音。 玄禧目光灼灼的垂眸看着他。 「哥,哥哥?」 木枝被看得臊得慌,胡乱扯起被子,一把盖住脸蛋,往下滑躺在他怀里,躺安详了。 鸵鸟似的。 玄禧眼底略过一抹笑意。 到底没捨得在这儿动他,拥紧了小哥儿软乎乎的身子,掖好被子,闭眼睡去。 一夜安定。 第二天早上醒来,雨水已经停了。 墨绿色的树叶上挂着雨滴,滴滴答答往下滴落。 玄禧一大早起来餵马儿吃饱了草,趁木枝洗漱的功夫,把小锅里熬好的粥盛出来。 早饭后,他们继续往北方走,慢慢悠悠,一路游山玩水到了中部城镇,请运城。 第129页 此时,已经进入夏天。 进了繁华热闹的请运城后,玄禧长发束在脑后,穿着一身简单的短打麻布衣裳,人声鼎沸中,从马车上跳下来,脚踩一双凉快的草鞋,利索的把马车缰绳拴在了客栈门旁的柱子上。 「客官,你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 店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殷切陪笑着迎出来。 街道上,商队,过路行人众多,人来人往。 雨水早在半个月前已经停了,炙热的太阳光出来,连年潮湿长了青苔的青砖地面被太阳晒得发烫。 玄禧大步走回马车边,掀开薄薄的车厢帘子,朝里面的小哥儿伸手,笑道:「小乖来,小心些。」 店小二顺着他看过去。 一只白皙细嫩的小手从车厢里伸出来,搭上了玄禧麦色粗糙的大手。 随着木枝从车厢里走出,一个衣着绸缎夏衣,梳起哥儿髮髻的精緻漂亮小哥儿在身旁糙汉的小心搀扶下,活泼的跳下马车。 他耳朵上的金镶白玉在阳光的照耀下,晶莹剔透。 身旁高大兇悍的汉子把他衬托得像个精緻惹人怜惜的乖巧瓷娃娃。 南来北往那么多人,店小二愣是盯着木枝,看呆了。 四周过路的行人,明里暗里打量他俩,甚至有人停下脚步,明目张胆的盯着看。 玄禧蹙眉,心里隐隐闪过不悦,揽住木枝的后腰,将他护在怀里。 众人齐齐反应回神。 店小二小声嘀咕了句:「穿这样儿,还以为是个车夫,没想到竟是这漂亮哥儿的郎君……」 说着,连忙殷勤的凑上前,热情笑道:「二位客官儿,你们是打尖儿还是住店啊?我们这还有间天字号客房,保管你们住得舒舒服服的。」 「住店,开一间。」 「得嘞!」 店小二得了玄禧的准话,笑得更加开怀。 木枝好奇的问:「请运城不远的山上,是不是有一座道观呀?」 他们出来游玩这一趟,目的地就是道观。 等他们到了道观之后,就会往回走了。 如今到处都被久违的太阳晒得干干爽爽,木枝也没再因为身子不好,被空气中过大的水汽扑得难受。 他很期待回家。 「啊,是,是是是!」 店小二下意识的看了一眼玄禧,笑道:「那道观求姻缘啊,可准了,每年都有许多人前去求拜!但是……就是……」 店小二把他们一路引到了天字号客房里,心虚的看看衣着华贵精緻的木枝,又看看衣着普普通通,没什么出彩地儿的玄禧,忙瞥开视线。 「但是什么呀?」 木枝好奇,连忙追问:「难道还有什么忌讳吗?」 「也不是……」 店小二挠挠后脑勺,偷摸瞥了玄禧的脸色一眼,小声道:「就是吧,因为那座道观实在太灵,因此凡是夫夫夫妻两人不是正缘的,那去拜完回来,势必,势必会……和离……」 「啊……?」 木枝茫然,张着嘴巴发愣。 玄禧冷冷扫了店小二一眼,淡声道:「出去。」 「诶,是,是。」 店小二心虚的扁扁嘴,帮忙掩上房门,出去了。 木枝拽拽玄禧的衣摆,仰头看着他道:「哥哥,我们,要不别去了吧?」 他有点害怕。 自己毕竟是二婚再嫁的,木枝不敢赌。 若是他与玄禧也不是正缘……那他一定会活不下去…… 「乖,别听那店小二胡说。」 玄禧好笑,揉揉他脑袋,眼底凌厉的狠戾一闪而过。 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与他家小乖的姻缘,也是正缘。 没什么好担心的。 玄禧不想扫了小哥儿的兴致。 * 傍晚,因着请运城在着名的道观山脚下,城内来来往往的行人很热闹。 入了夜后,街道上更是燃起了一个又一个火盆,灯笼,照亮整条繁华热闹的街道。 木枝经过这段日子的游山玩水,人文薰陶足,加上衣着精緻讲究起来,整个人都显得活泼贵气。 他笑得乖巧又张扬,拉着玄禧的大手,跑向热闹的街道,大喊:「哥哥,哥哥你走快些呀!」 玄禧懒洋洋的一手揣兜,由他拖着走,笑得温柔:「小乖慢些,别着急啊,这儿好多好玩的,你跑这么快,没玩到就过去了。」 「我想去那边!」 木枝一手拉着他,一手指向靠近请运城大门方向的灯笼铺子,脆声兴奋道:「我想要那个螃蟹灯笼,哥哥,你看看啊,那个螃蟹灯笼好好看!」 玄禧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灯火通明的灯笼铺子前,许多年轻的男女哥儿围着,有说有笑。 其中一盏螃蟹灯笼栩栩如生,稍稍晃动一下手柄,螃蟹的两个大钳子还能动来动去。 像个漂亮玩具。 难怪家里的小孩儿会喜欢。 玄禧眉眼温柔,笑出声来:「好,我们过去买。」 小哥儿难得有喜欢的东西。 玄禧反握住他的小手爪子,牵着他到了灯笼摊位前。 摊主上下打量他们几眼,伸出五根手指,张口就是:「这个螃蟹灯笼得要一两银子。」 木枝盯着他伸出来的五根手指,茫然的问:「五,五两……一两银子啊?」 摊主绷着脸点头:「一两银子,少一分不卖!这可是我家婆娘花了大心思做出来的,总共就五个,已经卖出去四个了,这是最后一个。」 第130页 「老闆,这我们先来的,你卖一两银子也太贵了,就一个灯笼,它再怎么好看也就是个灯笼而已啊,你便宜些,我们就要了!」 「是啊老闆,你别唬人,刚才那位贵人从你这儿买的灯笼,可只花了九吊钱,怎么这会儿子就多出来一吊,要人一两银子了?」 「就是,老闆你可别是奸商啊!」 围在摊子前的男男女女们你一言我一语,都觉得一两银子一盏螃蟹花灯太贵。 眼看摊主被说破防了,脸色难看就想赶人,木枝在旁边眼巴巴的瞅着,也不吭声。 玄禧俯下身,轻推推他胳膊,含笑鼓励道:「小乖去,问问老闆螃蟹灯笼怎么卖啊?」 「啊我,我吗?」 木枝紧张的看他,下意识看了那老闆一眼,揪着玄禧的衣摆小声磕巴道:「可是,可是我不敢呀,哥哥……」 摊主老闆脸色太难看了有点凶。 「不怕啊,哥哥在这儿呢。」 玄禧轻捏捏他后脖颈,鼓励笑道:「放心大胆的问,我们就想花一两银子去买下那个螃蟹花灯,小乖直接问,不用害怕他。」 「可……」 木枝看着周围喧闹的人,咽咽口水。 在玄禧鼓励的目光中,木枝做了会儿心里建设,才鼓足勇气,上前一步,小声道:「老闆你,你能把螃蟹花灯,卖给我吗……」 第66章 小哥儿崽子,声音脆脆软软的,微微发颤。 没怎么与外男打过交道,是会紧张些。 玄禧眼底的笑意溢满出来,紧贴着站在他后背处,青筋狰狞的粗壮手臂横搂过他的腰腹,给足了他底气:「乖,不怕。」 木枝想回头看一眼,但是没看着,怯怯的深吸了一口气,看向蹙眉的老闆,鼓足勇气乖巧道:「我给你,一两银子的。」 「果真?」 摊主一听这,脸上立马挂上了笑意,殷勤道:「你当真要花一两银子买我的螃蟹花灯?」 木枝点点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小碎银子,认真道:「你把螃蟹灯笼给我吧?」 「不是,你这什么人啊,他要一两银子你真给啊?!」 周围很想买这螃蟹灯笼的哥儿姑娘们急了,忙道:「这一两银子,都够寻常人家一大家子半年的吃喝嚼用了,你怎么这么捨得啊?!」 「我一个月的零花钱也才一两银子呢!」 「我五两银子,我都捨不得!」 他们七嘴八舌。 昏暗的城门入口处,一道人声悽厉大喊:「不呵,行!」 这声音,又尖又刺,吵得人耳朵疼。 周围的喧闹安静了一瞬,众人齐齐朝城门昏暗的地方看去。 黑暗中,几道拄着拐杖的人影颤颤巍巍走出来。 地上,还有个脏污狼狈的残疾人,艰难的拖动身躯,爬出来。 借着灯笼火光看去,几个身有残疾的脏污乞丐暴露在众人视线中。 因着他们脸上身上实在脏,苍蝇萦绕,众人看不清这几个乞丐是什么模样。 嘶哑尖锐的声音倒是有些熟悉的。 木枝蹙眉,疑惑的盯着他们。 身子本能的靠向玄禧。 「小乖来,拿好螃蟹花灯,我们走了。」 玄禧给了钱,摊主老闆眼疾手快的捞走那块银锭子,迅速把螃蟹花灯往他手里一塞,生怕他反悔似的,紧紧揣好银钱。 「哥哥,他们是什么人呀?」 木枝攥住花灯柄,蹙眉疑惑。 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但是他不知道这感觉到底是从哪儿来的,后背凉飕飕。 玄禧揽住他小小的身子,笑道:「别管他们了,我们走吧,这处太吵,不适合看花灯。」 玄禧余光冷冷扫过地上那几个乞丐,就想带着木枝离开。 「不呵呵,不行呵!」 地上,脖子扭曲的汉子,悽厉嘶吼:「你个,你个盪夫,呵呵,我可是你郎君呵……」 残废乞丐这话一出,众人齐齐惊疑不定的扭头看向木枝。 木枝实在精緻漂亮,衣着华贵,小小一只站在玄禧怀里,一眼便是富裕人家的乖巧活泼哥儿。 再看地上脖子扭曲的残废乞丐,浑身酸臭,面目狰狞,满下颚煳满黏煳的口水。 「这乞丐有病吧?这样攀咬人家里有钱的小哥儿……」 「那熊一样壮的汉子,不就是那个漂亮小哥儿的郎君?怎么又来了个乞丐郎君?」 「难不成这乞丐……「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 「小乖?」 玄禧赶紧蹙眉低头一看,自家小哥儿脸色惨白,唇瓣都没了血色,死死盯着那残疾乞丐。 「张,张明……」 木枝嗫嚅着,满心惊恐,本能的攥紧了玄禧的衣摆,慌乱无措的扭头看向他,眼底晕起泪水:「哥哥……」 「小枝乖,不怕。」 玄禧神色发淡,忙俯下身,托着他的屁屁将他抱起,软声安抚:「我们如今已经跟他没关系了……以前被狗咬过一口,难不成小乖还要跟狗计较?我们不搭理他,嗯?哥哥带你去别处看花灯,可好?」 木枝揽紧玄禧的脖颈,依在他身上,死死盯着地上脖颈扭曲残废的张明财,紧抿着唇。 张明财情绪激动,捶地悽厉嘶吼:「杀,呵,杀人……」 他说话不通畅,整个人瘦骨嶙峋。 第131页 一个眨眼的瞬间,他蓄力勐的朝玄禧扑来,面目狰狞:「你是,我夫郎,呵啊,我夫郎……」 「啊!不,不是!」 木枝被他吓着了,慌忙扭头埋进玄禧脖颈处。 螃蟹灯笼掉落。 玄禧面无表情一手接住花灯柄,轻轻晃着怀里的小哥儿软声安慰:「不怕,哥哥在这儿呢,哥哥在这儿呢,小乖不怕啊……」 说着,他抬脚,狠狠给了扑上来的张明财下颚一脚。 「噗!」的闷响。 张明财倒飞了出去。 城门附近一片死寂。 木枝抖着身子缓了一会儿,白着小脸,在玄禧的安抚下,抬起眼,紧张的扭头看向不知死活的张明财。 攥紧拳头,木枝颤抖着声音,坚定与张明财道:「我,我是有郎君的哥儿,我郎君是玄禧,你,我郎君不让我跟狗计较,你快滚开!」 「嗯?」 玄禧一直知道自家小哥儿不是个怕事儿的性子,但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眼底掠过讶异和笑意。 周围围观的人群喧闹起来,议论纷纷。 没人指责玄禧,只对张明财几个乞丐指指点点。 张家几个乞丐怯懦的缩起脖子,在人群中心颤颤巍巍。 玄禧不知道张明财当初被他拧断了脖子,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不过,这都不重要。 这次张明财是真的要死了。 不出两日。 没人能救他。 玄禧冷冷扫了那几个乞丐一眼,一手抱着木枝,一手提着螃蟹灯笼,走出人群,往请运城繁华热闹的中心而去。 因着张明财这一插曲,木枝没有想再游玩下去的心情,蔫蔫儿的。 玄禧哄了他一晚上。 * 第二日一大早,玄禧出去给小哥儿买当地特色的汤包当早点。 路过,坊市间有不少城里的百姓在传:「你们听说了吗,昨晚那几个摸到城门的乞丐,今早上死了个残疾的,剩下的全被城护卫队抓去大牢了。」 请运城的城主是个眼底看不得脏东西的,凡是来到请运城的乞丐,通通进了大牢,择日送去边境当肉墙,打仗送死去。 街边吃早饭的百姓们把这些事儿当饭后谈资。 玄禧神色淡淡路过,带上木枝喜欢吃的汤包回了客栈。 木枝昨晚一夜睡不安稳,凌晨时分好不容易睡着,睡到现在还没醒。 玄禧开门声也没吵醒他。 把汤包放上桌子,玄禧推开双开的客房窗户,天空中盘旋的几只喜鹊儿立即叽叽喳喳俯冲落下,试探着,活泼的跳到了玄禧的手边,欣喜扇动翅膀蹦跳起来。 玄禧垂眸看了一眼,喜鹊儿叽叽喳喳好一顿叫唤。 鸟儿描述中,张明财早上被守城的护卫狠狠扇了个大耳刮子,就咽了气。 死时,瞪大猩红的眼珠子,死不瞑目。 守城的士兵嫌他晦气,把他的尸体丢到了乱葬岗。 瘦骨嶙峋的发硬的尸体,很快被野狗撕扯分食。 惊恐的张家人全被打了个半死,下大狱,半死不活,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玄禧兴致缺缺,随手一扬,叽叽喳喳的几只喜鹊儿扑翎翎分散而去。 「唔,哥哥……」 身后,木枝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带着小小的鼻音,委屈道:「我们回家去吧……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他不想再看见张明财那一家子。 他如今已是玄禧的夫郎了。 木枝湿漉漉的抬眼看向玄禧。 窗户旁,玄禧逆着光,宠溺的垂眸看着他,低沉含笑道:「好。」 回家,往后迎接他们俩的都是好日子。 第67章 回到李家村,已经是盛夏近秋。 天空早已经大晴。 随着玄禧和木枝到家,大邦王朝的捷报也传遍了各地。 战乱停歇,灾荒已过。 北方虽然萧条,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但是一切都在朝好的发展,人们不再逃荒。 大邦王朝开始休养生息。 李家村里一片祥和。 小半年不见,黄大仿佛变了个人,身量拔高壮实不少,兇悍痞气的同时,有了丝丝书卷气。 黄花黄草也很乖巧,扎着俩小辫儿,斜挎一个小布包,每日乖乖上下学。 家里养了许多只鸡,有两只母鸡近几日开始下蛋了。 下学早的时候,黄大就会带黄花黄草去屋前边儿不远的大河里捞鱼捕虾。 小鱼小虾自己吃,鱼虾残渣内脏给鸡吃,大个儿鱼则请张大浛一起送去镇上售卖。 偶尔,黄大也会随张大浛几个汉子一道进山去打猎,去採摘野菜。 家里不缺银钱,但他却真真一点儿一点儿的把花了的束脩费用给挣回来,还回装银钱的木箱里。 隔壁,李清璀生了个小哥儿。 还在襁褓里的小哥儿崽子,白白嫩嫩软软乎乎的,眉眼和李清璀特别像,长大了又是个美人。 他们生活得很安逸,李清璀看着胖了不少,珠圆玉润,身上满满母性的温柔。 木枝回到家之后,就总欢喜往李清璀家拍,逗襁褓里的小崽子玩儿。 * 李家村富庶,领里领居有摩擦,尤其隔壁有家不识好歹的。 但是张大浛这么多汉子往家门口一站,没人敢没事儿找事儿。 第132页 天很蓝,阳光很好。 玄禧迎娶自家小哥儿,拜堂成亲的这日,风和日丽。 他置办的婚宴排场很大,整个李家村的人都来凑热闹观礼,参加了酒席。 李汹还图玄禧手里的百年人参,特地派了手下回来贺喜。 玄禧牵着穿了一身正色大红衣裙,打扮得精緻喜气,却扁着唇,泪眼汪汪,想哭又想笑的小哥儿,拜了天地,成为了夫夫。 晚上,与木枝一起把前来吃酒席的李家村人送走,玄禧眼神一扫,吓唬走了想闹洞房的几个汉子,牵着木枝回房,一边走向主卧,一边温柔笑道:「小乖今日可高兴?」 木枝身上戴了许多首饰,还有李家村新嫁娘必须要戴上的许多银铃铛,一晃一动,叮噹脆响。 宛如小哥儿脸上下不去的欣喜笑意。 玄禧垂眸望着他,笑得温柔。 夜色深了,他们坐在红艷艷的喜床边,咬唇沉默。 两人的心跳都很快,震如擂鼓。 通风大开的窗户边,胳膊粗的红色龙凤呈祥蜡烛发出喜庆的「噼里啪啦」爆烛声。 玄禧勾唇,倾身朝木枝耳侧伸手,笑道:「小枝乖,我们该摘下首饰,就寝了……」 「我,我……」 在这之前,李清璀偷偷摸摸告诉过他一点儿什么叫洞房花烛了。 木枝羞赧得厉害,眼眸飘忽,紧张的揪着喜服,僵着身子没躲。 玄禧眼眸幽深的望着他,低沉沉轻笑出声。 木枝头上的髮钗髮簪等首饰一件一件被摘走,如墨般飘逸顺滑的及腰长发倾泻而下…… 木枝更紧张了,仰起脸蛋红彤彤的望着玄禧。 精緻又乖巧,仿佛是在邀请…… 玄禧沉沉盯着他,唿吸加重,瞳仁逐渐不受控的变为竖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