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见春色》 第1页 [gl百合] 《墨色见春色》作者:秦淮洲【完结】 文案: 这次的採访对象,是近期火出圈的女书法家柳墨。 见面当天,柳墨穿一条中式长裙,皓腕上戴着个半山水的翡翠镯子。 声音亲和温柔,笑容如春日的杨柳风拂面,一张脸清雅得宛若她端上的茶汤。 慕与潇工作期间,平静地想起两件事: 1.她们两家沾亲带故但关系堪比仇人,柳墨对她少有真诚和善意。 2.前几年她俩喝完酒阴差阳错地过了一夜,柳墨说别放心上。 - 没有外人在时,书法家的素手之上燃了一支细烟,以揶揄的口吻问採访者:这次喝酒吗? 慕与潇不甘示弱:喝啊。 再次从柳墨身畔醒来,她想,某些书法博主表面光风霁月,私下抽菸喝酒睡女人,这要是写出来还不得成爆款。 柳墨看穿她,圈住她吐气如兰:私人恩怨不要带进工作中。 恩怨? 一个人多年,久到以为不喜欢了又沦陷,在对方看来却只有恩怨。 採访结束后她本不打算多见面,发现这人无处不在。 她不解:你到底想干嘛? 柳墨凝眸质问:这么喜欢躲我? - 后来,慕与潇执笔沾墨,按她所教笔法,在她光洁的肩下写了一个「春」字。 「浓墨无声翻涌,遮藏一潭疯长的春意。」 [,双向暗恋。] 内容标籤: 年下高岭之花 暗恋 搜索关键词:主角:慕与潇,柳墨 ┃ 配角:笔,墨,纸,砚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家庭聚餐时记得装关系一般 立意:学好书法,弘扬传统文化,走向光明未来 第1章 重逢 惠风一棹。午后。缓行。 三月末的阳光终于学会大度,直直透过车窗,落在开车人的眼睫上。 她眨眼,又淌落到她衬衣的领口。 好不容易找到停车位,她打断那边的滔滔不绝,「妈,我不说了,到了。」 电话那头正谈到家长里短,故事里「丑角」总是那几位。 被喊停,意犹未尽地加了句:「你跟柳墨真一点联繫都没有了?」 一句话问得火星子乍起,仿佛往衣衫上一溅,烧出个不大不小的洞。 当季的风灌进去,空旷得满满当当。 「几年没联繫了。」 她耐心且诚实地回答。 她不是第一次回答这个问题。 她妈也不是第一次问。 但她很少为重复的问题生出烦躁。 她深知,很多问题被人问出口,只是为了宣洩情绪,跟知不知道答案无关。 「不联繫最好。你外婆最近因为身体不好,老念叨,让你们一起回来看她,说想你们。 别理,人老了,想一出是一出,我看到她们一家就烦。」 慕与潇挂断后,愣了会神。 被路边反射的阳光一晃,才迟缓地眨了眨眼,想到今天过来的目的。 她嫌热,随手挽起袖口下车。 关上车门站定后,低头看了眼,又默默地把袖口捋下来,再把褶皱理平。 锈迹斑斑的店门外,街道逼仄,因工作日而少生喧嚷。 阶角爬满腥腻的青苔,自行车轮压着地面的明暗交界线悠悠过去。 「老闆,那个……」 慕与潇回神:「我选的什么发色来着?」 她刚才没细看,随手在发色板上指了一下。 老闆问:「确定?」 她:「确定。」 现在染膏上了头,终于想起来问这事。 这间理髮店开在一个老小区外,店面不大,装修跟设施陈旧,对应的是价格亲民。 慕与潇靠在椅子里,点开手机里的视频。 视频博主有一张适合上镜的姣好面容,笑颜温柔,如同杨柳风轻巧地拂面。 抬眼阖目,气质典雅。 声音清润沁耳,在安静异常的店里漾开。 她正介绍书法知识,娓娓道来,慢条斯理,让观众有看下去和听下去的耐心。 她身后,是她的作品瀑布墙。 墨迹俊逸肆舞,宛若有生命力,将主人簇拥其间。 亦如藤蔓一般,紧紧密密地缠绕在欣赏者的心弦之上。 有幸亲眼见到这位近期红得出圈的博主,是在两天后的下午。 慕与潇跟同事开了小半天的车,赶到指定地点,一个离市区不远,但相对僻静的小镇。 依山傍水,云遮雾隐,大有隐居高人的感觉了。 漆色的院门打开,主人没打算怠慢,亲自坐在一颗开了一半的玉兰树下等。 拎起眼来望向来人。 春寒虽褪得差不多了,天气还不热,但慕与潇手心顷刻间就出了层汗。 千万春光都在这一眼里成为背景墙。 她悄悄地让风把那层薄汗吹开了,凉意让她醒过来,礼貌微笑。 「柳老师吧,您好,久等了。我是慕与潇,这是我同事韦安如。」 「终于来了,你们好。」 柳墨走过来,笑容客气。 客气得既陌生,又遥远,距离感十足。 客气、陌生和距离感,即刻酝酿,开启出被封存的记忆。 记忆不受控,带了些许恶劣,如恶作剧般,让慕与潇在光亮下不得安生。 第2页 脑海里出现一双夜色下的醉眼。 彼时那双眼睛还算与她相熟,于不清醒中融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情意在里头。 情意很不算浓,淡薄得考验视力,但是,有让人上当的本事。 她曾经无数次沉浸过的那双眼睛,此刻,如此平静地拂过她,比春风还要轻。 她们对视,得体地握手。 慕与潇多少长了些本事,在这样的场合不至于露怯,微笑着将柳墨暗暗打量。 柳墨盘着个看上去不算简单的髮髻,头上簪了根素净的碧玉簪。 一身新中式素纹长裙,皓腕上戴截半山半水的镯子。 凝眸浅笑间,像丹青里走出的人物。 慕与潇习惯性低头迴避,目光跌在她们交握的手上。 柳墨在各平台的视频中常有特写镜头,拍她执笔挥毫的过程,每每于诸多评论评论之中,总有人免不了要夸夸她的手。 说手是漂亮的,秀气的,与她的脸相配的。 这年头优秀女性不缺追随者,柳墨有很多女粉,老婆粉。 慕与潇全知道。 她一走神,手上无意多了几分力气。 攥紧之后,发现自己可以略过柳墨轻薄的皮肤,感受到她的骨节。 失礼倒是其次。 就是可惜她不是摸骨大师之类的,能趁机多握一会,扯点机缘命运。 慕与潇自嘲,松开手,抛开繁多思绪,挽救自己于这场重逢。 但也没救出自己太多,触感挥之不去。 跟条小蛇一样,盘绕在她手上。 她做足了心理准备才来,但有限的承受力在这时摇摇欲坠,令她不安。 于是趁柳墨与同事说话的时候,将视线挪开了。 她开始观察环境。 这里无疑是个好地方,适合柳墨这样的艺术家居住,也只适合追求情怀和特殊环境的艺术家。 城市里习惯了喧嚣的人过来容易耐不住,太静。 春色渐浓,院子里玉兰亭亭,树上风雅地绑着些素锦绸布。 可以看到绸布上都用墨水写着字,篆隶行草都有,迎风招展。 最醒目的一条,用大篆独独写了一个「墨」字。 如同面战旗,告知她,这儿是柳墨的领地。 不要松懈,不要再输得一败涂地。 寒暄过后不久,两帮人还没提到正事。 风又顿时刮起来,天色逐渐暗沉。 墨云滚滚,风雨欲来。 慕与潇心中感慨,这儿的天气变化跟她今天的心情一样,都有点莫名其妙。 「我们进去说吧。」 柳墨转身带了路。 等人都入座,柳墨俨然一副主人做派,亲自为她们泡茶。 慕与潇瞧着一道道工序繁琐,很不必要,拿瓶矿泉水喝比这个解渴。 偏偏柳墨耐心得很,不疾不徐。 陈年旧事就随着热汤与茶香漂浮起来。 慕与潇心想,柳墨还是喜欢喝茶。 区别就是,从前柳墨顶多把热水倒进茶杯里,水不讲究,茶也不讲究,容器更不讲究。 总之还没这么装……她被自己冒出来的想法呛到想笑,感觉自己有点坏。 她搁在腿上的手抬起,看了眼表,若有所思,又看了眼窗外。 其实她什么都没想,她不赶时间,时间有大把。 只是静不下心,找些事做,令自己很忙的样子。 但正如从前一样,她跟不上柳墨的节奏。 从前她慢,柳墨在她的世界里肆无忌惮、横冲直撞。 现在她急,柳墨在她眼前云淡风轻。 柳墨将茶端给她,慕与潇接下,看了眼茶汤,与她对视说谢谢。 柳墨的面容清雅得宛若这碗茶汤。 柳墨的视线落在她头髮上,被她捕捉到。 柳墨的唇角微不可见地扬起来。 柳墨肯定在笑话她的发色。 慕与潇暗自侷促,不自信地想拿手去摸一摸自己头顶,被她克制住了。 骤然回神,忙喝一口茶。 舌尖被一烫,顷刻又痛又麻。 她不敢表现出来,轻轻唿了口气。 头疼地质问自己能不能快点平静下来,要不要这么狼狈。 「柳老师,我跟您开门见山,这趟我们过来,是谈合作的事情。我们领导虽然跟您提前聊过,但有的细节我们还要再确认。」 慕与潇忍着舌尖的不适,环顾四周,「同时,完成您这边的採访。」 柳墨,绍城人,书法博主。 这两年凭藉书法创意视频在网上爆红,在年轻观众里掀起了一股书法热。 当然,慕与潇工作性质相对特殊,採访柳墨不为她的书法博主身份。 採访她的记者多了去了,排队还要排几个月。 柳墨的目光柔柔的,在她说话间始终恰到好处地落在她脸上。 微笑着,「晓得。」 慕与潇还要开口,柳墨接了句旁的,「茶喝得还满意吗?」 满意。 怎么会不满意,虽然她不喜欢喝茶,但是以前难得与柳墨待在一起时,就喜欢蹭柳墨的茶。 她说,你喝过的茶,我才喜欢。 现在回想起来,跟被下蛊有毛病一样,话酸得令人汗颜。 「我完全不懂茶,但是挺好喝的,柳老师品味真好。」 她说着客气话。 第3页 「喜欢就好。」 柳墨含笑低眸,让茶碗里的热气氤氲了她柔和的眉眼。 雾蒙蒙的,像一个遥远又破碎的梦。 慕与潇摒弃杂念,又公事公办地开口,「柳老师,我们……」 「你想从哪儿开始採访呢?」 柳墨温声打断她,盯着她,唇角轻扬:「慕大记者,准备问我些什么问题?」 她声音温柔到极致,好听,但因此显得十分刻意。 正常人哪这么讲话。 慕与潇明白了,柳墨不是很想听她讲话,于是她闭嘴,喝了口茶。 「问啊,我一定知无不言。」 这么轻柔悦耳的声音,却偏让慕与潇想起四个字来:咄咄逼人。 她找到几年前,异曲同工的感受。 彼时,柳墨含情含笑地看着她说:「没事,别怕,也别放在心上。」 那不是安慰和温柔,那是绝情地抽离。 她听见四面八方的风和雨,朝她扑来。 第2章 试探 慕与潇没答话,她知道她不该沉默,但是她还没适应跟柳墨的工作关系。 韦安如接话:「柳老师,採访或许不急,可以慢慢来,要不我们先聊之后的合作?」 柳墨眸光从慕与潇身上拎走,笑了一下,转而看向韦安如,喝起茶。 「合作还有细节要谈吗?陈夏跟我说,你们能帮我解决眼下的事。如果顺利,我当然感谢,后面有用得着我这双手的地方,尽管提就好。」 ? 慕与潇疑惑,不自觉地看了眼柳墨的手,努力做了表情管理。 她怀疑自己是不是太敏感,怎么听这个话怎么不对劲。 可细想了一下,又确实没问题。 她老闆需要柳墨配合,提供字迹。 柳墨得写字,可不就是得用到她那双手。 合情合理呢。 她暗戳戳看眼韦安如,果然,人家直女的表情一点异样都没有,还因为柳墨这个客户好说话从而露出了快乐上班的笑容。 心不要脏。 她严肃地提醒自己。 还在工作,聊的是合作与艺术。 蓦地,外面一声轰鸣引来暴雨如注。 隔窗望出去,玉兰树上绸带的颜色被雨水浸得更深了,树下花瓣凋零。 慕与潇视线转了弯,看见柳墨搭在腿上的左手,不露声色,将裙子的一角攥进手心里。 像漂泊不安的人,靠那寸衣料支撑某种信念。 柳墨不太好。 柳墨松开手,也放下茶杯,态度淡了许多,声音藏着只有慕与潇注意到的疲倦。 「我有点累,想先休息一会。你们今天开车过来辛苦了,先去休息吧,房间都准备好了,随意一点就好。」 柳墨才离开,韦安如就捂住半边嘴凑近,压着声音嘀咕:「这就累了?除了泡茶喝茶,什么也没干啊。是不是烦我们了?」 慕与潇指了下外头,「别多想,天气不好,估计有点影响心情。」 韦安如工作这么些年,见过世面。 闻言不疑有他,「能理解,艺术家,还是个没少挣的网红,一般都有异于常人的脾气和癖好。」 反正,她们的工作是来帮柳墨解决麻烦。 当事人不急,她们更不急。 韦安如在这次採访之前就刷到过柳墨的视频,当时只停留了三秒。 这三秒全是因为柳墨的外貌,古典又有韵味的长相在一众博主里格外突出。 至于书法跟艺术,她毫无兴趣。 不过现在,她倒是很欣赏。 「你说这柳老师,不光长得比视频里还好看,各方面都比我想的好多了。」 「哪里好多了?」 慕与潇问。 「一个各平台粉丝加起来有小千万的博主,居然没架子哎,你看姿态多谦和,又是院子里等,又是泡茶端茶。 还爱笑,没说话就先笑,温声细语的,符合我对水乡女子的刻板印象。温柔,真是人美心善,我宣布我路转粉了。」 慕与潇「嗯嗯」着,频频点头,但不发表意见。 韦安如脚步一停,突然看着她。 不是好奇她为什么这会儿不说话,而是一惊一乍地意识到,「你也是绍城人吧?哎,你们老乡哎,你没发现吗?」 「……我发现了啊。」慕与潇没底气。 「巧死了,绍城真是出美女。」 韦安如高情商地捧了下同事。 慕与潇笑,将话题挪开,反客为主: 「但我听出潜台词来了,我不符合你对水乡人的刻板印象,你从来没这么夸过我。」 韦安如连忙解释:「因为!慕老师你的这个才华跟实力,已经让我抛开了最肤浅表层的分析判断,完全被你的内在和魅力吸引。哪管你是水乡还是大漠来的,我发自肺腑地爱您。」 「谢谢您,谢谢。」 慕与潇大步向前,听不下去,甩开韦安如在背后一连串的笑。 韦安如喜欢柳墨,因为好相处,但柳墨有一个奇怪的点。 给她们安排了两间客房,居然在不同的楼层。 「难不成刚好一楼就这一间房空着了?」 慕与潇只能说:「可能吧,我看她工作人员也有暂住这的。你害怕吗?你要是不想一个人住这间,我可以陪你,挤一挤不是睡不下。」 她猜到,柳墨是故意的。 第4页 韦安如很无所谓,摆手,往沙发椅里一瘫。 「怕什么,还能是潭虎穴?难得出差住得好,别浪费了,咱们各自独居享受一下。」 好的,其实是我害怕。 但慕与潇不便再劝,拿着不多的行李上楼。 才进房间收拾好,预料之中的脚步声就出现在身后。 音色依旧温柔,带丝笑意,「头髮怎么想起来染个橙色?」 慕与潇不想说自己被坑了,假装体面:「橙色很酷,我试试。」 柳墨清脆地笑了声,慢步绕到她面前:「西游记看过吧?」 明知故问。 柳墨目光描绘着她的眉眼,低声说:「像小旋风。」 「哪位大王派你来我这巡山的啊?」 她语气亲昵地开了一句玩笑。 柳墨不是个坏人。 但在柳墨这,慕与潇上过的小当不少,吃的小亏掰掰指头压根数不过来。 不幸的是,她天性愚笨,还很恋旧,本能地喜欢这种亲昵。 柳墨说她是小妖怪呢。 是夸是贬呢,她默默品了几遍。 愚笨,恋旧,那是她自己的事情,心理活动归心理活动。 还是第一时间淡下脸色,特意表现出不适和不解,无声告诉柳墨,自己已经是个很有分寸感的大人了。 也借着给手机充电,将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给拉开。 太近不好,容易让人放弃思考。 柳墨顺着她的动作,看见她的手机壳。 纯透明,机身是黑色。 像她这身衣服,纯色居多,内敛,简单。 她的五官也是淡的素的,给人的感觉是,推开门,湛蓝天空里只放了一朵云彩。 不浓重,但是不会让人看不见。 从前,她头髮不烫不染,万年不变的黑长直,看着很乖。 乖得让人想逗一逗又想保护。 现在不知是爱上了什么,还是恨上了什么,烫过染过剪过就不提了,颜色还是这种极度张扬和冷门的橘色。 也好看,但配上一张素净斯文的脸,怎么看,怎么让人琢磨不透。 看出她牴触,柳墨语气更轻了,「开个玩笑嘛。」 「嗯,我知道是玩笑。」 「你还跟读书时候一样,一板一眼的。已经工作很多年了,没练出点幽默感的吗?」 柳墨语气温柔,就是话挺冒犯。 虽然她提到的过去,慕与潇不想聊,但也不恼,态度积极地认了。 「我的工作环境用不到幽默感,不像柳老师粉丝多,风趣一点的人设更亲民。」 说完怕人家觉得她阴阳怪气,还配上一个诚恳客气的标准化笑容。 这种极力不想惹到合作方的笑,像颇具重量的信号灯一样。 亮起光后,压得柳墨眉眼的柔和一顿,笑意敛了。 她兀自缓了一瞬,终究没忍住,霎时语速快了有一倍,跟慕与潇看她视频开倍速一样。 「你就打算一直跟我装陌生人了?」 抛完这句,意识到什么,又慢下语速来,轻描淡写地笑。 「我先来问问你,问清楚省心,不然没领会你的意思,给你添麻烦就不好了。」 「我没装,只是工作的时候,就事论事就好。」 「你也不要有压力,我不会有任何麻烦。」 「贊同,可是现在工作暂停了呢,私人时间,可以不就事论事吗?潇潇。」 她喊慕与潇的小名,喊得跟从前没有两样。 熟悉跟陌生被搅和在一起,泥泞得仿佛撑伞在雨中散步,滋味不好受。 慕与潇还在茫然,柳墨就把手搭在了她肩膀上,戴着玉镯子的那只手。 慕与潇看了眼,哦,她也没那么自来熟。 准确说,只搭了一点点手腕,指尖、掌心都没落下去。 腕骨抵在肩头的那半寸支点,无声支撑的,是她们缝合不起、也无意补救的过去。 像沾满墨汁拎起来的毛笔,笔尖的墨汁汇聚,随时会坠下来,糟蹋已经成型了的作品。 慕与潇没敢动,她猜想柳墨的镯子价值不菲,别再不留神磕她肩上,碎了碰了那是赔不起一点。 被近距离地试探,她的理性还在,根据从前认识的柳墨来分析眼前人。 首先,当然要拒绝这种试探。 「柳墨,逗我不好玩的。」 「私人时间,也还是就事论事比较好,你说是不是?」 「好玩啊,好久不见,你跟以前一样好玩。」 话虽如此,柳墨把越界的手收回去了,大概是将后一句话也听了进去。 慕与潇默然,跟以前一样,她不知道怎么恰当又风趣地去接柳墨的玩笑话。 柳墨在她的沉默里多了几分好心情,笑盈盈地,追着问:「你呢,你觉得现在的我跟以前的我,哪个好玩儿?」 她把「玩」字的声母、韵母、调值发得准过头了,跟窗外头被雨从树枝上淋下来的玉兰一样。 轨迹鲜明,落点精准。 无声砸出一道看不见的痕迹。 第3章 解释 今日天气晴转雨,出师不利。 慕与潇的心律被调笑得快且不齐,不敢再多看眼前人。 但心里很不认同这话。 玩? 她又没有玩过。 那个时候,也就是她无畏也勇气可嘉的时候,她探索她们之间的关系、探索柳墨的身体时,柳墨也这么问过她。 第5页 问她「好玩吗」。 可恨的是才没几年过去,她就死活想不起来那时候的回答。 是老实地直面庸俗的欲.念和逗弄,说「好玩」; 还是较真地捧上真心,「我没有玩,我只是喜欢你」。 还是,选择沉默了? 沉默不是好习惯,要敢于多说,真话假话都无所谓。 这是柳墨跟她说过的话,柳墨教她的「真理」。 唯一她能确定的是,那时候的她,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回一句玩笑话敷衍过去。 她向来没那个天赋。 她还没能憋出半句话,搁在案台上充电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不止。 这动静像救命一样,来电的恩人是「妈」。 世上还是妈妈好。 慕与潇感激地盯着屏幕,但在看了眼柳墨之后,识时务地点了拒接。 「你妈妈最近身体好吗?」 柳墨满意地问。 「挺好的,谢谢你关心她。」 「我不关心,随便问问。」 「哦哦。」 慕与潇满脸认真,跟才反应过来她们关系不好似的,毫无不快的情绪。 话锋一转,「那你的身体好吗?」 柳墨笑容一停,有些无奈:「什么意思,我也到了需要你问候身体的年纪吗?」 慕与潇平静地与她对视:「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你现在,身体舒服一些了吗?」 柳墨这个水乡人,骨子里并不那么柔弱。 所以,她怕的不是下雨,不是打雷,即使这种天气的确会让她不太好过。 也不是有人把她搂进怀里说不怕,说我陪你,她就可以得到舒适,可以被治癒。 原以为时间会把一些痕迹沖洗干净,但慕与潇今天发现,没有。 有人停在那里了。 「我很好,谢谢你的关心。」 她的尾音后接着下一句话,没留空隙给慕与潇回復,「我不想听你说『我不关心,随便问问』。」 她开了个玩笑,让气氛一些。 慕与潇如她所愿地笑了。 柳墨又问:「你妈妈知道你今天来见我吗?」 「不知道啊,跟她说这个干嘛。我工作,她从来不多问的。」 慕与潇感觉到累,可能是心理活动过度,眼神看向一旁的椅子。 询问:「我坐下来跟你说话好吗,顺便回我妈一条消息。」 「不用问我,这是你的房间,你如果想,躺下来说话也跟我无关。」 柳墨说的时候挑了下眉,慕与潇还真看了眼床,摇摇头。 「躺下不礼貌,你不介意我坐就好,你也可以坐啊,干嘛站着说话。」 她说完坐下,将「在工作」三个字发了出去。 又抬头补充:「如果你还有话要跟我私聊的话。」 其实她有点想「逐客」了。 慕与潇没变。 柳墨从她的行为和言谈间找到熟悉感,但,也不是完全跟以前一样。 因为她们不一样了。 因为太久没有见面了。 因为,慕与潇不再喜欢她了。 柳墨将另一条椅子一拖,坐在她身边,不近也不远。 家具以木质为主,这把黑色的,有靠背有坐垫的椅子,坐起来没沙发舒服。 慕与潇心想有钱人真是不愿意放过自己。 柳墨悠闲地打开手机看了眼消息,没什么事。 随意点进家族群,慕与潇舅舅连发了几张在外玩的游客打卡照。 慕与潇妈妈出来捧场,你来我往,聊得很投机。 柳墨从不在这个群里说话,慕与潇也是。 两人常年潜水,连红包都不去抢。 柳墨似乎心血来潮,「我们姐妹俩很久没见了,不如发张合照到群里,他们看到肯定高兴。」 慕与潇没心理准备,又惊又恐地「啊」了一声。 转头看柳墨,舌头几乎打了个结,话都说不利索。 「这就不了吧……」 柳墨骤然笑出了声。 好吧,又是带着点欺负的恶作剧。 慕与潇收回多余的表情,规规矩矩地坐好。 柳墨高兴就好,虽然一点也不好笑,黑色幽默呢。 这张照片发出去,她妈非得当场爆炸,刚才拒接的电话也能成为燃线。 「家事改天再谈,我们聊聊工作的事?我们老闆……」 「转移话题啊?你这么喜欢打工,这么喜欢你老闆吗?我陪你闲聊,你非要替她干活?」 喜欢老闆? 我是人,不是狗。 「我没有转移话题。我知道你刚才都是开玩笑,逗我的。不过就算你是认真的,我也已经拒绝了,我想我们少谈家事会比较开心。」 柳墨被她有理有据地反驳,也没说话。 抿紧唇,点了点头,表情倒没太多变化。 看她有话不说,慕与潇没装傻,积极想了想刚才的对话,哪儿还需要深聊? 她从那些话里拎出了「姐妹」这个关键词。 恍然大悟,柳墨肯定是误会了什么,急着跟她划清界限。 「我必须要跟你解释一下。」 她把柳墨的目光重新唤过来,端正坐直,「这个工作不是我刻意接下,不是我主动想来的,我两天前才知道採访对象是你。」 柳墨轻笑:「我知道。」 慕与潇只当她给面子,随口接的话,没做多想。 第6页 「嗯嗯,还有我染这个头髮是心血来潮,不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 如果一定要问谁派我来巡山的话,那只有我老闆了,小旋风也要值班。 另外,我不喜欢她,不要开阶级玩笑。」 柳墨脸上的揶揄之色起来,「嗯,好呢,知道了。」 她等着慕与潇把话说完,她心里明白,其实慕与潇一直以来,说话都挺好玩的。 她听得这么仔细,慕与潇更加确信,自己领悟了柳墨来这一趟的目的。 决定先安抚,毕竟人家现在身份不一般,应该挺怕狂热的粉丝。 「而且你知道,我不喜欢乱说话,我说到就会做到。我说来工作就是工作,说了就事论事也不会随便破坏原则。 你放心,我甚至不会加你多联繫方式,如果有需要,你加我同事的就好。 我也不会因为知道你这边的地址,这次结束以后就有事没事来骚扰你,做你的私生饭。我有我的职业道德。」 慕与潇信誓旦旦,「工作顺利结束以后,我们肯定毫无牵扯了。哪怕再谈合作,也是我老闆跟你的事情。我会有多远走多远,就跟之前一样,离你的世界远一点。」 听完,柳墨眼里的笑意全无,极不清晰地「嗯」了一声。 窗外雨停了。 玻璃窗上的雨痕还在源源不断,一道一道地将视野模煳。 镇子,山水,草木,墨色的云朵,如被泼了水的国画,潋滟朦胧。 柳墨把玩着手里的手机。 慕与潇见她不光听进去了,表情都正常多了——终于不再装熟人、装幽默来套自己话了。 跟着放心许多。 她又朝柳墨无害地笑了一下,自以为蛮礼貌的。 「柳老师,我都说清楚了吧?」 柳墨冷然起身,低眸,淡淡看她:「好像没人提到这方面的事。潇潇,有个词叫掩耳盗铃。」 「怎么会掩耳盗铃。不是,我……我只是给你打预防针,怕你多想,误会了就很麻烦。」 「我多想什么,误会什么,麻烦什么?」 柳墨语气不善。 慕与潇无措地静了两秒,很快,妥帖地接住她的情绪。 「过去的事情,是我太幼稚太无聊了,心思不成熟,也不懂事。我后来自己想明白了,感谢你那个时候跟我说的话,特别好。 所以,我现在很清醒,我知道我们两家关系,不好嘛,咱们走得近麻烦多。而且抛开是非恩怨,我是得喊你一声姐呢,虽然我一直喊不出口。」 她看柳墨神情越来越不太对,不知道是因为下雨天不舒服,还是自己哪儿没说的让她满意。 也站起来:「总之我知道,我们不给彼此添麻烦才是最好的状态。」 柳墨终于忍不住讥讽:「慕与潇,你现在什么都知道,嘴皮子也比以前利索多了」 「是这样,都这么说。」 慕与潇不肯深究所谓的言外之意,权当她在夸自己,直接应下来。 还不忘继续劝慰:「所以你不用试探我了,我没任何别的心思。」 「我保证,你别怕啊。」 「你让我别怕?」柳墨气笑了。 「对的,虽然我不想真跟你做姐妹,你知道我妈烦这些莫名其妙的关系,咱们两家就是在外婆那里偶尔逢场作戏。 我个人而言,也不想跟你做朋友或者其他的,我知道会打扰到你,我现在也有我的生活了。」 她语气平和,但是笃定。 柳墨似乎听出言下之意,皱起眉头,「你恋爱了?」 第4章 多余 有的话声轻如羽。 而覆在上面的思绪之重,又如山似海。 「跟你没关系」这样的回答,慕与潇自然说不出口。 即便她已经感觉到,柳墨的问题让她们的面对面变得奇怪,跌入一片走不出的雾林中。 她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借着一个动作,藏起诸多思绪,仅腼腆地笑了一下。 笑容里有意带了点苦涩,以遗憾的口吻:「前段时间刚分。」 柳墨定定看着她,末了弯唇,将双眸柔和下来。 彷佛真是一位与她相交甚好的姐姐,跟她说起真心话。 「感情的事,分分合合都正常,会有更适合你的人出现,别被过去的事影响。」 「我知道。」 「你跟我聊了这么多话,我很高兴,也明白你的意思了。好好休息吧,潇潇。」 「不,不能喊潇潇了,是慕大记者。」 她又开了一句玩笑。 但是没人笑。 因为慕与潇也明白她的意思了。 疲于应付,「好的,柳老师,回去休息吧。」 柳墨走在门口,看眼时间,告诉她:「大概半个小时后,下楼吃晚饭。」 她走后,慕与潇陷入一阵失神,出了一口长气,懒在并不舒服的椅子里。 刚才虽然还是措手不及,但不算临场发挥。 她事先打过草稿,从知道要与柳墨一起工作,她就想好这些说辞了。 她是真心实意说那些话,但愿有效果,只要柳墨能信,不反感她的存在就好。 她一门心思想着工作,早点推进早点收工。 如果不跟柳墨保持和平,这活可难干了,还要连累韦安如,她多自责。 她把电话回拨过去,问她妈有什么事。 第7页 那边问清明安排,慕与潇想了下,说没事就回去,但这两天还不能确定。 期间,她一直想着柳墨刚才的恶作剧,要发自拍到家族群。 心底漫出一个不可理喻的念头,如果真的拍了、发了,会怎么样呢? 又能怎么样呢。 她妈妈跟柳墨妈妈,也就是她没血缘关系的大姨不合,陈年旧事和当前断不掉的关系揉杂,成了一滩理不清的污糟帐。 而柳墨呢,即使不能完全置身事外,也不愿意趟这样的浑水。 对所谓的亲戚们都是敬而远之。 对待慕与潇,她从前没多少善意,因为慕与潇的妈妈对她态度也很差。 但是呢,说恶意也算不上。 她顶多是,看不见慕与潇而已,她不在乎这么个人。偶尔不得不看了,也不拿正眼多瞧。 她会在心情一般,又被还在上中学的慕与潇追上去安慰时,凑近,在慕与潇的眼镜框上用指尖点上一点。 冷淡道:「别烦我,离我远一点。」 远一点,再远一点。 慕与潇听她的话。 慕与潇现在也不戴眼镜了。 接完电话,窗外的雨彻底不再淅淅沥沥。 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 慕与潇站在开关边,把房间的灯给关了。 在潮水般的黑暗里,闻到了柳墨待了一会而留下的味道。 然后她走到窗边,将窗户开到最大,任凭风将不属于她的多余都吹走。 晚饭时间,慕与潇收到消息就下了楼,在餐厅跟韦安如会合。 柳墨坐在她俩对面,换了身相对居家的衣服。 晚餐简单,偏西式,柳墨斯文地切着牛排,看上去优雅得跟泡茶时一般。 多少有点装,慕与潇带了点私人恩怨地想。 还好柳墨尚有接地气的一面,没有立那种吃饭不说话的人设,没让她们太难受。 作为主人,她问了韦安如对房间满意与否,有没有需要添置的物品。 韦安如说很好,刚刚有睡一觉,床很舒服,窗景也好。 两人你来我往了几句,韦安如似乎觉得慕与潇被冷着了,忽然挑明:「柳老师是绍城人对吧,与潇也是呢。」 柳墨听罢,旋即露出惊讶又欣喜的表情:「真的吗,还有这么巧的事?」 戏演得有点过。 慕与潇得体地笑笑:「嗯嗯,是很巧,我的荣幸。」 「难怪我一见慕小姐就感觉特别亲切。」 柳墨话里有话,慕与潇听而不语。 韦安如喜欢这种热闹,开心地说:「亲切好,老乡能不亲切吗?绍城大不大啊,说不定你们住得还不远呢。」 柳墨看了眼慕与潇,见她已然皱了眉头,没再多说,「虽然我是绍城人,但很多年没有回去了,对家乡不熟悉。」 「哦哦,也很正常。」韦安如没多想。 柳墨看着韦安如,「你是摄影师。」 又看嚮慕与潇,「记者。」 韦安如不明白她怎么突然确认起分工:「是的。」 「怎么想到干这行?」柳墨闲聊一般。 又来。 这问题慕与潇感觉没回答过几十遍,也有那么七八回。 每回韦安如就一个词。 「阴差阳错。」她回答。 在与柳墨的相谈甚欢下,难得多说几句,「有趣,收入还不错,虽然有时候精神方面苦了点,但起码有意义。」 轮到慕与潇,她在两人的目光夹击下不自在地开口:「我没想到会干这行,就是当时被专业老师选中,让我去,我就去了。」 柳墨柔声:「那说明慕小姐上学时候就很优秀。」 「中等生,不算优秀,只是相对适合,适合未必就优秀。」 慕与潇较真地推掉不适合她的夸奖。 「适合未尝不是一种优秀。」 柳墨含笑道:「慕小姐太谦虚,你来之前,我曾读过你写的几篇往生稿,很喜欢你写过的一段话。」 慕与潇默了须臾,不想接话。 也许柳墨比她更早知道,她们要合作。 韦安如登时好奇了,「哪句啊?」 柳墨蹙眉,稍微回忆了下,拿餐巾将唇边又轻拭了拭。 「尘埃一样渺小的人物,他们究竟不是蜉蝣。一段有缺憾的人生,需要被看见,被记录,被封存在案,久存于世。」 韦安如不知是捧柳墨的场,还是真没细读过同事的文稿,「哇,与潇写这么好,难怪柳老师喜欢,还能背下来呢。」 柳墨目光都放在慕与潇脸上,「因为喜欢,就记住了。」 「谢谢柳老师给予肯定。」 比起韦安如,慕与潇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柳墨抓住她平静里的骄矜,「这是不是慕小姐的得意作品?」 「算不上得意。」 慕与潇不好意思地说:「顶多算灵感一现,当时写完那篇发现字数不够,字一少,就显得敷衍。思考的时候,这段话就从脑海里出来了。」 说完感觉自己也装装的,装是病,能传染。 她又踏实地保证道:「但您放心,每一篇文稿我都会认真对待。」 柳墨不依不饶地总结:「简单来说,就是凑字数凑了个金句出来,是吗?」 慕与潇只好迎上去:「虽然不应该承认,但也可以这么说。」 韦安如被她打败了,笑骂道:「傻啊,那你直接说这是你苦思冥想出来的不就好了。」 第8页 「哦。」 慕与潇后知后觉:「我下次记住了。」 柳墨驾着腿靠在椅子里,笑声清脆,「谁说慕小姐不够幽默的。」 韦安如也看得出柳墨心情不错:「没人说过啊,我们与潇很可爱的。」 你啊。 你总是说。 慕与潇抬头,用没能克制住的目光,幽幽看了柳墨一眼。 柳墨点头:「哦,很可爱。」 她复述了一遍,语气不明,目光在慕与潇跟韦安如之间流转一遍。 慕与潇没再管柳墨,低头吃自己的饭。 其实她晓得,柳墨问的意思是,好奇她们年纪轻轻,怎么会做这么一份冷门,甚至「邪门」的工作。 慕与潇入行五年了,她虽然专业学的是新闻,但毕业后的工作内容,实际围绕着的都是「旧闻」。 新闻人在暗地里有自己的分工,那些真正优秀的、敏锐的,以及占了绝大多数比例的同学,是这个世界当下的记录者,他们需要抢在时间前面。 而像慕与潇这样,或许不够优秀,却有着千里挑一的特殊能力,算是过往时空的记录者。 她需要绕到时间后面,看一看,它遗落了人们多少执念。 然后捡起它们,补进时间里。 听起来有点复杂,简单来说,就是个需要听过往八卦,负责记录下来的职业。 柳墨这里,刚好有一份需要她来梳理的「故事」。 因为它被埋藏过久,因此不大甘心,开始影响到柳墨的生活了。 慕与潇决心要帮柳墨,承诺会替她保密,这是她的职业道德。 但是当晚,柳墨敲开了她的门,说是要详细聊一聊。 她严谨地指着表说:「现在不是工作时间,我们该休息了,明天等我同事……」 柳墨轻声打断:「我说是就是。」 第5章 直接 夜雨不歇,隔窗隐隐绰绰。 柳墨家在入夜以后,变得沉闷。 白天时所谓的格调,艺术气息,彰显主人品味的精巧,都被夜色一併埋掉。 只由空旷生出了寂寥,再听不见旁的声音。 她与柳墨住在同层,三楼,只有她们两个人,是极适合夜间来访的距离。 因此,慕与潇有想过,跟韦安如换房间。 很好实行,即便她让韦安如上来住,韦安如就算尴尬,也不会多想,会体谅她是社恐。 但仅仅是想过。 有诱惑力的毒苹果既然生长在树上,你就绕不开它,也躲不开它。 慕与潇的房间外是一片大的公共区域,深色的木架上摆着些书和小物件,书画作品或挂在墙上,或置于地上。 此时只开了盏壁灯,大而倦懒的地毯在中心区域铺开,黑色的皮质沙发看上去很好坐。 慕与潇有种直觉,柳墨在敲门之前,应该在那坐了一会。 她挡在门前,有些不解地看着柳墨。 「我今天把话说得很明确了」这样的拒绝,能不能说呢? 柳墨会不会生气? 柳墨生气她是不在乎,真不在乎了。 她在乎的是,还要一起工作呢,现在不光是她们两个人的事。 「你可以别再试探我了」这样的话,又能不能说呢? 好像不能,因为她首先说服不了自己。 柳墨这样「无理取闹」,还只是为了试探她吗? 于是她不知道说什么了,只能让自己脸上的不解纯粹一点,想以此劝退来人。 窗外的几声雷将僵局割开一道口子,春雨往往润物无声,但下得如此酣畅,伴着响雷跟闪电,就很不常见。 也更容易让人想到同样天气下的往事。 柳墨的脸色在听见雷声后不算好,慕与潇问:「你不舒服吗?」 「没有,但有相关的话想跟你说,后面迟早要告诉你,今晚我刚好有兴致。」 慕与潇遇到过这种情况,当事人想多聊,那是求之不得的事。 「好,但如果要谈事情,我们就在外面吧。房间被我弄得有点乱了,不好意思请你进去。」 柳墨没再强求,点了点头,转身往不亮堂的区域走去。 她开了盏落地灯,坐在沙发上。 坐姿跟慕与潇刚刚想像的一模一样。 暖色的灯光晕在她脸上,光下是一张标准又趋于完美的江南面容,温润柔和。 柳眉秀目,流畅出一派知性美。 慕与潇无声凝想,这是现实,还是在梦里呢。 她怎么就能刚刚好,拥有一个夜晚,是能跟柳墨心平气和地开盏夜灯,坐下来说话的。 于是她也坐下,黑色的沙发随之发出声息,柔软又坚定地支撑着她。 慕与潇挥去杂念,显示专业性:「柳老师,有想告诉我的你就说吧,介意我录音吗?我怕有重要信息遗漏。」 她进入工作状态的速度之快,引得柳墨定定地看她,但身子动也没动。 似乎已经没力气跟她虚与委蛇,平静道:「录吧。」 慕与潇点开录音。 干练果决。 柳墨在她「洗耳恭听」的表情里开口:「潇潇,今晚去我房间睡吧。」 慕与潇把录音关了。 手忙脚乱。 「你怎么了?」 她好奇柳墨是不是受了刺激,大晚上的,这是在说什么话。 就算她猜到柳墨可能不止想谈正事,也没料到如此直接。 第9页 柳墨未答,只是朝她伸出左手,掌心朝上。 慕与潇看了一眼她掌心,上面没东西,没动,「什么?」 「你摸一下。」 慕与潇下意识把手抬起来了,又克制地放下,「柳老师,不好吧。」 「你现在这么保守啊?」 柳墨笑起来。 慕与潇没理会她的话里有话,平和地说:「跟不同的人,保持相应的社交距离,是工作时候该有的能力。」 「我是什么人?」 问完,慕与潇没来得及回,柳墨自己先答了:「哦,我是柳老师。」 慕与潇「嗯」了一下。 你知道就好。 柳墨引导着:「别多想,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我手里的温度,会比我形容得更直接。」 慕与潇看她眉眼倦倦,真不像有别的意思。 不再扭扭捏捏,伸出右手,将掌心合上去。 柳墨的手,冰得触目惊心。 彷佛不是在三月末,而是十二月。 十二月大雪皑皑,朔风剥离了一层又一层的暖意。 慕与潇本能地想把她攥紧,将自己的体温传导过去。 可是她又在想,时隔多年,她真有力量去温暖柳墨的冰冷吗? 会不会,自己也变成冰的呢。 于是她没有多此一举,她平静且迅速,把手收回来了。 柳墨的眼睛原本就沉,随着她收回手的动作,又黯然下去几分。 「夜里凉,你衣服穿少了。」慕与潇提醒。 柳墨穿了套素青色的春款睡衣,暗紫色的流苏披肩将她的上身包裹,捲髮又将披肩轻轻拥住。 离开了屏幕和别的眼睛,她不再是博主,不再是那个风趣温柔的书法家。 她没那么爱笑,没那么精神。 但仍然可望不可及。 慕与潇收回目光,看了眼时间,23:17分。 到她睡觉的时间了,但她今天不困,杀死她睡意的罪魁祸首没一点歉意。 「跟衣服多少没关系,我全身都是这个温度。」 慕与潇担心的同时,脑海里铃声大作,特别害怕她后面跟一句「你可以摸一下」。 好在柳墨心情一般,没说过于无聊的话。 大概是她绷着的状态过于明显,被柳墨给猜出来她的想法了,柳墨突然发笑。 慕与潇不自在,赶紧说:「那就是跟天气有关系。你快跟我说吧,不早了,说完你早点去休息会更好一点。」 「我说。」 「我妈给我的遗物之一,是她用过的一支笔。」 柳墨切入正点:「近来,我总是会梦到她写字的样子,梦里她很不开心,所以我也不开心。」 慕与潇不打算开录音了,就安静地听着。 她不愿意喊柳墨姐姐,原因之一是柳墨跟她的关系,远的一点点血缘都没有。 柳墨现在的妈其实是柳墨的继母,也是慕与潇外婆的养女。 不是亲大姨家的继女,这样的「姐姐」又算什么姐姐呢。 而且慕与潇第一次见柳墨,柳墨已经上初中了,两个女孩子互相不想做对方亲戚。 「我知道,老闆给我看过那只笔的照片,我能现场再看看吗?」 「在书房,明天吧。」 慕与潇点头应了,「按常理,是她想你了,你应该也想她了。」 「你很久都没回去了吧?」 柳墨问她:「你觉得,我要回绍城?」 「我不能确定。」 慕与潇指了指四下:「可能不回去也行。这里的一切,代表你的成就,也许是她更在意的。」 「嗯,你说得对。」 柳墨乍然问:「那你呢?你在意什么?」 慕与潇想了一下,敷衍又认真地回答:「在意什么时候完成你这边的工作,假期前要是能结束,我得回趟家。」 她就是不理会柳墨的逗弄 柳墨被她的样子逗乐了。 难得笑得不加收敛,所以笑容对慕与潇而言,相对有些陌生。 不是一贯的温婉,含蓄,古典,而是淬进了张扬,透着些妩媚的风情。 沙发矮,慕与潇坐姿乖,腿又长,所以她很轻易地抱住膝盖,防御着她不瞭然却又能隐隐感受到的别样情绪。 她等着柳墨把话说下去,柳墨却收了话。 「考虑得怎么样,你今晚跟我一起睡吗?说不定,能有更多素材可写呢。」 慕与潇摇摇头,「我还没到为了素材这么拼命的时候。」 柳墨又笑,语气不明:「韦安如说得对,你很可爱。」 突然得了句夸,慕与潇有点儿不好意思,哪有莫名其妙夸别人可爱的。 「那就不为了素材,就当为我吧。」 「啊?」 可以这么直接吗? 「你知道,今晚下雨,我赶上下雨天心情就不好,身体更不好。我需要找个人陪我一起,说说话,转移一下注意力。」 慕与潇觉得她在布置陷阱。 「潇潇,你当然可以拒绝,我不强求。但是被你拒绝,我心情会更不好,明天可能就不想讲话了。后面的合作,可能都不那么配合了。」 慕与潇皱眉,柳墨里子还真没变。 想到在理髮店,她丧心病狂的面瘫老闆,一边昧着良心把她随手选的染膏涂在她头上,一边告诉她: 「柳墨这人对我很重要,你把事情解决,后面她有大用。」 第10页 柳墨心情好与不好,在慕与潇心里那是一点都不重要。主要行情不好,有份稳定工作真蛮难。 慕与潇工作勤奋,业绩一直不差。 于是不再犹豫, 「好,一起,但是我先说好……」 她还没说完,韦安如的电话打过来。 她当即有些心虚,看柳墨一眼,但顾不上别的,担心韦安如有事。 接听就问:「怎么了?这个点打电话。」 「说不害怕,我还有点怕呢,睡不着啊。那个雨打在窗户外面的树叶上面,打雷颳风,听着吓人,房子大好瘆得慌。要不你下来陪我睡吧,我不好意思上去。」 慕与潇当即就想答应了,但她看到柳墨做了个口型。 「拒绝她。」 第6章 答案 答应跟柳墨一起,更多出于一时心软。 她看柳墨今天状态不大好,或者也是真想找人说一说从前的事。 于公,这是个绝佳的机会,等于可以走捷径早完成工作。 于私……这期间会不会节外生枝,慕与潇不愿多虑,心底不觉得需要忌惮什么。 她跟柳墨,显然柳墨是要更慎重的那一方。 但在韦安如说害怕的当下,她当即就想放弃刚答应的事情了。 因为怎么看,都是陪朋友更为稳妥和理所应当,「心软」和工作都可以暂时放弃。 于是她陷入两难。 以她的能力,处理这种事情,实在超纲了。 她生出种自己何德何能,有朝一日能陷入这种境地的感慨。 她在看到柳墨口型后先点了点头,示意了下,接着语音回了趟房间。 没多久就出来了,看见柳墨气定神闲,坐在那等她的回覆。 她说:「走吧,你早点进房间,外面冷。」 柳墨露了一点笑意出来。 像料定她会上钩一样。 慕与潇安静地跟着,不忘腹诽。 柳老师您要不要把这个笑容先藏一藏呢,这样显得我很笨。 柳墨的房间几乎是慕与潇那间的三倍,慕与潇进门时惊讶了一下。 对上柳墨的不解的眼神,她说:「你家真大,雨夜就很空旷,安如害怕也正常。」 「你可真有钱。」 她说着恭维的废话缓和气氛。 她妈不止一次跟她说过,柳墨现在有出息了,不少挣,经常给家里打钱。 柳墨继母时常炫耀,说她家柳墨比人家亲生的孩子还孝顺管用。 在暗讽谁,不必多说。 不光慕与潇妈,其他亲戚听到,多多少少羡慕嫉妒。 柳墨无心在她面前装阔,「租的,算工作室,我也不是天天住这。」 慕与潇点头:「哦,难怪东西不多。」 柳墨见她看了眼微信消息,抬手打字过去。 冷不丁问她:「你的安如,每次害怕,都会给你打电话让你去陪吗?」 慕与潇略过「你的安如」这种称唿,摇摇头:「她一般不胆小,之前没有过这种情况。但是以往出差,我们睡一间房比较多。」 柳墨倏地抬眼,对上她四平八稳的表情,没有再多说,也没有很介意的模样。 慕与潇见状放心不少,还好,柳墨很正常,还没有那么奇怪。 柳墨在慕与潇迁就却无多余情绪的眼神里,理智归了位。 今晚,她还是先做柳老师。 「这附近安静,一楼也更空旷,女孩子害怕很正常,本来我也是担心你一个人睡会怕。刚好,过会你下去陪她吧。」 慕与潇觉得心口被什么撞了一下,不识好歹地想,宁愿见不到柳墨的温柔。 柳墨如果糟糕一点就好了。 柳墨有了猜测:「你本来就是这么计划的是吗?」 「嗯,但我想先陪你说说话。」 柳墨不计较,随意点了头,自然地指了下床,「躺下来说,我累了,方便我酝酿睡意,半小时后你可以离开。放心,床够大。」 不知道放的什么心。 柳墨补充:「互相碰不到,隔这么远。」 慕与潇叛逆地想,碰到又能怎么样。 但动作却拘谨,坐在床沿,盯着窗帘,彷佛能透过窗帘看到窗户外的景象。 春夜,雷雨淋漓,点燃满镇绿色的绵延。 柳墨从卫生间出来,发现她还是那个姿势,想安抚她的不自在,「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 慕与潇骤然蹙眉,好像一根针插在她最怕痛的皮肉上,让她来不及掩饰心绪。 柳墨见状立即跟一句,「在外婆家,我们以前暑假的时候,不是都睡在一起。」 慕与潇放松下来,「那是很久之前了。」 「而且,那时候没有多余的床铺,只能挤在一起。」 现在不需要挤,柳墨更不需要操心她是否害怕。 她想问柳墨,这些都是什么意思。 又不想问,她干嘛要问,她心里又不排斥。 她不爱跟自己过不去。 她躺下。 柳墨习惯留盏灯睡觉,柳墨习惯侧着睡觉,柳墨习惯把自己蜷缩起来睡觉。 她虽然平躺,虽然目不斜视,但柳墨的所有姿态她都可以想像。 在静默了一会之后,柳墨百无聊赖,问她:「我能抽根烟吗?」 慕与潇侧过头,将视线挪了过去,眉宇间挂着一点儿诧异。 她说:「不能。」 第11页 柳墨啜饮着她生动的面容,有点高兴地问:「你生气啊,因为知道我还在抽菸?」 所有情绪被立即收起来,慕与潇克制地说:「我没有,只是不希望闻二手菸。如果我不睡在这里,你想怎样都可以。」 她没气势地威胁。 柳墨菸瘾应该不大,很轻易地放弃,「好,我不抽,我们说会话。」 属于柳墨的气息将她包裹,慕与潇昏昏沉沉,想到几年之前的晚上。 那时候她们因为家里有事回去,又聚在一起,有天晚上一起喝酒,一拍即合地开了酒店住。 那夜她跟柳墨说了很多心里话,虽然之后她有点断片,只记得为数不多的几句。 但是,连那几句,柳墨也懒得回应。 柳墨让她别放在心上。 慕与潇听话,就没放在心上了,连今晚也是,她就是想看看柳墨现在究竟想干什么。 「你把被子盖好。」 「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 她说。 在慕与潇成为记者之前,她就是这样的存在了。她听着,陪着,安安静静的。 柳墨绕开工作,「最近除了总梦到我妈以外,我还会想起以前,认识你以后。」 慕与潇淡声问:「以前有值得你留恋的吗?」 「有啊,不多,但是有的。」 「有,怎么还这么多年都不回去?」 「你问我,那你呢,你为什么把我所有的联繫方式都拉黑了?」 柳墨笑着问她。 慕与潇沉默。 以前柳墨得不到回应,都会伸手推一推她。 但现在,她将手臂伸出去,发现两人隔得远,居然碰不到。 她们之间的距离太远。 于是她的手臂放下,停在两人之间,指尖在床单上勾划了几下,制造出一些噪杂的声音。 慕与潇耳朵听着柳墨制造出的杂音,感觉已经听了很多年。 嘴上客气地说:「不想给你添困扰。」 柳墨拆穿:「是不想给我,还是不想给你自己,给你妈妈?给他们所有人添麻烦。」 慕与潇反问:「你怎么不问问你自己?」 「我问过了,问过很多遍,你想听答案吗?」 「柳墨,答案不重要了。」 柳墨薄情的原因,答案可能不是以上任何一项,如果是别的又太伤人。 慕与潇不想听。 「对,不重要了。」 「不重要。」 柳墨反覆连说两遍。 「柳墨,过去的事别想了,让自己好过一些。」 她知道这种话说来没意思,没意义。 但是她想,柳墨把这个晚上展示给她,不应该一句劝慰都得不到。 到时间后,慕与潇蹑手蹑脚地下床,回房间拿充电器,下楼去了韦安如房间。 韦安如习惯晚睡,加上不是娇弱的小女生,慕与潇晚来一会,她也无所谓。 一楼在雨夜某些氛围更浓,大房子很不适合雨天待。 「雨天就应该在小房间里,吃点热腾腾的东西,追追剧,听楼下堵车按喇叭的声音。」 说完她自己总结:「穷命。」 慕与潇不反对:「是这样。」 「但柳墨说,房子是她租的。」 「那租金也不便宜,她没比我们大几岁吧,真是成功。」 客卧的床稍小,应该只有一米五,两个瘦子睡不挤也不宽敞。 慕与潇在她身边躺下,脑海里反覆出现刚才的情景。 韦安如一贯轻快的声音惊雷一样响起,「你是不是见过柳墨了?」 咚地一声,慕与潇的心快要跳出来,紧张地问:「怎么说?」 「我闻到你身上有股她的味道。」 思绪回到刚才,在慕与潇劝她走出来后,柳墨笑了一声说:「你过来抱我一下。」 她拒绝:「柳老师,我觉得这样不好。」 在她下床准备离开之前,柳墨突然起身,追上她,从身后抱了她一下。 良久,柳墨搂在她腰上的手抬起一只,放在她肩前,像发现一件好玩的事情,拍了两下。 轻飘飘地说:「你看你也不抗拒。」 柳墨全身都冷。 慕与潇感觉自己的体温也随之冰凉。 慕与潇被说得脸红,心想也没做什么。 紧张应付着:「是,我刚才出房间,发现她也没睡,就说了会话。」 「我还以为你抱到她了,你身上这么浓的味道。感觉她涂了不少香的东西,好精緻一人。」 韦安如大大咧咧地说。 慕与潇低头轻嗅,「我怎么没闻到。」 其实闻到了。 「可能下雨天吧,我对味道格外敏感。」 下雨。又是下雨。 慕与潇从未觉得下雨是这么一件值得被关注的事情。 「我为什么要抗拒?」 那时候她回答柳墨,「我觉得还行,你又不是多吓人。」 「下次还有话想私下跟你说,你来吗?」 「可以啊。」 只要柳墨觉得好玩。 第7章 感染 清早的光阴,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地方的可爱给摊开。 春光乍泄处,鸟雀枝头上啾啾,花香幽幽袭人。 拉开窗帘,流淌进来的空气清新得如坠氧吧。 天气好得将她因困惑、因阅歷不足,从而不得不暂时蜷缩在那里的七情六慾,穿上根丝线,齐齐提拉起来。 第12页 慕与潇不禁失神,好像昨晚发生的一切是雨夜中的一个梦,但又分明不是。 洗漱时,她快速梳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她正出差,住在柳墨的工作地点。 昨晚跟柳墨因为重逢,两人心波难平,借着聊工作的名义,素躺了半个小时。 临走之前,柳墨似乎「玩」上瘾了,从后紧抱了她一下,说了几句撩拨她理性的话。 不过,慕与潇昨晚没因此失眠,睡得很踏实,因为她还真没太多感想。 柳墨跟从前太像了,看似亲切温柔,但是对她少有真诚和善意。 她永远不能确定,柳墨每次出现在她面前时,那些展现出来的好与不好,温情与冷漠,背后真正的想法会藏在哪句话里。 「柳墨」两个字,像曾经侵入她大脑中的一个顶级病毒,寻到契机捲土重来,迅速感染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心里不满,想找点药来吃,预防这场大病,翻来覆去,最终没找到特效药。 吃早饭时,柳墨问韦安如昨晚睡得好不好。 韦安如实话实说,「本来睡不着,喊与潇下来跟我挤一挤,睡得特别香。」 柳墨评价:「看来慕小姐的存在很让人安心吶。」 柳墨今天还是走新中式风,素色的盘扣斜襟衬衫,墨色长裤,笔挺秀致得宛如一截画上的墨竹。 眉眼带笑,举止优雅。 慕与潇得了「夸奖」,对她淡淡笑了一笑,「您说笑了。」 吃过早饭,慕与潇把今日的工作安排发给她老闆,三人正式投入工作。 既然是柳墨请她们来,故事在柳墨身边,柳墨自然是她们的主角之一。 韦安如带着相机,将院子里的书法元素逐一拍摄下来。 期间慕与潇开着录音笔,与柳墨聊起相关话题。 录音笔里,上一次的收穫,是夜灯下,柳墨语气缱绻,轻声跟她说「晚上去我房间睡」。 慕与潇还记得那个当下全身血液逆流的感觉,但她还没感受太久,就见怪不怪地觉得,柳墨会说这种话也不是稀奇事。 反正成本可以忽略不计。 採访期间,每当她与柳墨对视上,她都做到了不被不该有的情感干扰。 眼前这个人,用俗气一点的形容词,说是「女神」也不为过。 在她的採访者里,算得上很优秀的人了,慕与潇由衷尊重。 柳墨是天生的浪漫艺术家,院子里每个书法元素都有她的巧思在。 树上挂着的绸布,石板路上写下的毛笔字,石桌上的篆刻…… 柳墨谦和地侃侃而谈,上午的阳光温和地覆盖于她的肩上,她看上去像在发光。 于是慕与潇有那么一个瞬间忘记自己是记者了。 她差点纯粹地成为了柳墨的才华粉。 室内的书法元素更多,柳墨的作品随处展示,空气里若有似无的墨香飘散。 昨天闲逛时慕与潇与韦安如就在感慨,还开玩笑说得要两副字画带回家,也附庸风雅。 看着那些纸上灵动的墨迹,慕与潇想起很多年前,她骑着车在柳墨家的楼下,问柳墨要不要下来一起玩。 柳墨趴在窗户上拒绝她,「我要练字。」 慕与潇还想再说,她大姨不耐烦的脸就出现在阳台上,跟她说不要老来打扰柳墨。 她乖巧点头,骑着车跑了。 採访之前,她就看到柳墨的简歷实在完美。 毕业于国内顶尖的艺术院校,各种书法界的奖拿到手软。 读研期间开始创业,最初与两个校友共同创办了书法机构,成绩不错,分店开了几个城市,带了一批又一批学生。 但柳墨认为传统的宣传方式力量有限,所以开始尝试做自媒体。 「想将书法的魅力带给年轻的一代。」 柳墨说。 两年不到的时间,她就成了这个赛道里的佼佼者,靠才华和创意火出了圈。 听完她的故事,慕与潇感觉柳墨可以轻松做到任何事情。 包括,远离一个地方,远离一批人,她都是那个出色的完成者。 书房在二楼,是柳墨平时练习、创作、和拍摄的地方,也是慕与潇最感兴趣的地方。 当然,她们工作的重头戏也在这里。 打开门,慕与潇就看到了她平日里拍摄视频的背景墙。 此刻柳墨虽然没站在那里,但那里仍灵气充沛,可以吸引走参观者全部的目光。 韦安如忍不住惊嘆,各个角度连拍。 作为书法家,柳墨的书桌足够大,古与今的元素都拼在一起。 一半是现代各类电子产品,科技感十足。 一半是载满古韵的书法区域,笔墨纸砚井然有序。 桌上的笔架、笔筒里有各种各样的毛笔,因为柳墨有自己的店铺,这里都是她店里正在售的笔。 「为了品控,每批我要抽样使用,没问题再上架。」 对门外汉而言,最有趣的是,每支笔都有自己的名字。 慕与潇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正是在认识柳墨后不久。 后来上高中、大学,她发现有些女同学爱穿的格子裙,居然也各自有自己的名字。 还都很好听,仿佛有各自的性格和生命力。 之后她从事这一行,需要撰写文稿,她想,每一段故事也该有自己的名字才对。 名字,一个人的名字,一座城市的名字,哪怕只是一条裙子一支笔的名字,对不相干的人来说只不过是汉字的组合。 第13页 但对局中人来说,那些名字的一笔一画,一个音节符号,也值万钧重。 韦安如见慕与潇在这个时候居然缄默,主动问柳墨取名思路。 柳墨笑着说:「比较随机,有时用我家乡的地名、河名,偶尔也会用亲朋的名字,或者从喜欢的作品里抽出几个字。」 说罢,她弯起眼眸,表情像跟她们玩起游戏:「两位猜猜,桌上的哪支笔最贵?猜中有奖励。」 慕与潇看上去对这个小活动没太多的积极性,只是把目光投向韦安如,示意把先机让给她。 韦安如胜负欲起来,兴致勃勃地加入,一连猜了三支,都没猜对。 只好给慕与潇猜:「我可帮你排除三支了。」 慕与潇看了一周,抬手,轻巧地点了点笔身颜色最深的那支羊毫笔。 韦安如弯腰下去,读了一下笔名:「暮雨。」 柳墨含笑:「嗯,对了,慕老师真机敏。」 慕与潇又听到她说:「游戏奖励就是这支毛笔,希望你喜欢。说起来跟慕老师很有缘分呢,笔名定于暮雨潇潇时分,听上去合了你的名讳。」 慕与潇接过毛笔,露出恰当的开心表情。 「谢谢柳老师,我真的太喜欢了,也很喜欢这支笔的名字,连带着我自己的名字都高大上了。」 「不客气。」柳墨旁若无人地盯着她笑。 她也没怠慢韦安如,送了韦安如一小副裱起来的书法作品。 韦安如觉得自己更赚。 採访柳墨只是工作的序幕,待到闲聊结束,柳墨取出她妈妈留给她的笔,装在一个木制的漆红色长匣子中。 可以看出来,这支毛笔略有感了,不是柳墨工作檯上的样式。 笔桿已经断裂,但是笔锋宛若新笔,似乎被保养得很好。 「韶年。」这支笔的名字。 韦安如不肯细想,随口问:「什么意思?」 慕与潇道:「仅从字面意思理解,是美好年岁的意思。」 她想到柳墨的妈妈,去世的时候,还不到而立之年。 按如今的论法,正是在最美好的年华。 慕与潇戴手套拿起来观察,「笔断了,看这裂痕,应该不是你摔的吧。」 「不是,有一天我把它浸上墨,准备写一副作品时,它忽然开裂断了。 那之后,我就感觉状态很不舒服了,像每天被什么缠着。然后频繁梦见它,梦见我妈。」 「具体是什么内容?」 「我妈结婚之前在练字的场景。」 慕与潇奇怪:「梦里没有你的存在吗?」 「没有。」 慕与潇发现自己之前的判断有些失误。 柳墨母亲的执念不在柳墨身上。 韦安如有经验地说:「如果是这样,我觉得应该回趟你妈妈的老家,源头可能在那。」 柳墨静了静,不动声色地看了眼慕与潇,从善如流地答应了。 慕与潇只能说:「好,我们回去。」 这夜,房门被敲响,扑面而来一股菸草味。 柳墨素手之上燃了一根烟,以揶揄的口吻问:「这次喝酒吗?」 上一次一起喝酒的经歷不算单纯。 柳墨总是这样故意惹她。 慕与潇刚把行李收拾完,在清醒与沉沦之间,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后者。 她没有找到药,她决定病入膏肓。 「好。」 第8章 心跳 门前的人影在缄默的壁灯之下拖曳出去,像属于她的暗紫色披肩落在地上,轻盈得没了型。 慕与潇低眸,盯着那道影子出神。 一截指尖出现在她眼帘中。 柳墨没碰到过烟身的左手抬起,轻柔地点了下她的眉心。 「看着我。」 柳墨温声又不容拒绝地提醒。 慕与潇在正式工作之前做了近视手术,也不为什么,就是有一天突然厌恶戴眼镜了。 她能想像,如果现在她的鼻樑上还架着眼镜框,柳墨发凉的指尖就不会碰到她的眉心。 至多在镜框上,逗玩一般地敲上一敲。 指甲会与金属相遇,再铛铛两声,吵醒刚睡着的怯懦和理智。 所以几年之后,慕与潇神经质地感谢那个早晨,把近视手术做完的自己。 「烟灭了。」 她抬眼,言简意赅。 她想问柳墨为什么仍旧选择被菸草桎梏在毫无意义的烟雾缭绕中,她们还有联繫的时候,柳墨就说自己对烟没瘾,也不想再抽了。 但是过去这么多年,居然还有这个习惯。 她没问,因为这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记者不需要问。 入行以后,慕与潇才知道,有些人的执念,会比其生命留在世上的时间更久。 慕与潇追踪过、记录过大大小小的,残留在物品上的,前人的执着念想。 复杂也好,奇怪也罢,归结起来,一个字就可以说得清——「情」。 「情意」一旦过浓,不能被时光轻巧地打包带走,就会催生出诸多情绪,怨气,遗憾,愤怒…… 这些情绪凝聚一团,化作看不见的网,困绕在物品拥有者的身边。 或以梦境,或以幻觉,或以身体上的不适传递出来。 慕与潇的职责,是帮人找到它们,感受它们,抚平它们。 听上去有点玄,不过她们这行还有些名声大的竞争对手,比如算命先生,比如风水大师,再比如得道高僧。 第14页 往往人家比她们更吃香,没办法,哪行哪业都不好干 卷。 柳墨母亲的遗物,那支断裂的毛笔上,附着的又会是怎样的执念呢? 慕与潇不由想起晚餐之后,她跟韦安如在附近吹风散步。 韦安如入行时间比慕与潇还要久,柳墨遇到的困惑、不适,她关心但不担心难办。 「这个事不复杂,我猜啊,就是她妈走得早,有遗憾散不去,近来想告诉女儿了。 柳墨总觉得身体不舒服,说手脚冰冷,心悸心慌,肯定被缠着嘛,尽早解决就行了。 梳理起来肯定不难,就是还需要跑远点。说起来,我还没去过绍城呢,你能顺便回趟老家了,开不开心?」 慕与潇勉强地笑笑,心思在别的地方,「开心。」 韦安如嘆了口气:「与潇,你这两天有点奇怪,你发现了吗?」 「哪里奇怪?」慕与潇心虚。 「就感觉你的很多反应,木木的,虽然你一直是慢性子,但这两天我觉得你心不在焉。 尤其今天採访柳墨的时候,调节气氛的居然是她,你好像都不在状态。」 韦安如大她半岁,虽然并不比她沉稳多少,但是个热心肠。 「你是有心事吗,还是哪里不舒服,跟我说说?」 「没心事,不舒服的话……水土不服吧可能,没精神。」 韦安如笑了:「好好好,就是水土不服。等去了绍城,你就『服了』吧。」 心不在焉。 韦安如都看出来了,慕与潇不得不承认,柳墨影响她太多。 现在她坐在柳墨的房间里,看着柳墨将葡萄酒往杯子里倒。 她不喜欢酒精,主要因为酒不好喝,其次因为之前柳墨哄她多喝两口之后,她们一兴奋就亲密无间过了头。 看得出来,柳墨很娴熟,私下里没少品。 人前写字饮茶,人后抽菸倒酒。 「反差」两个字从脑海里冒了出来。 慕与潇轻声说:「明天我们还要开车回绍城,你少喝点。」 柳墨不理,只是问她:「你收好的行李里,有我送你的毛笔吗?」 「当然。」 慕与潇貌似诚恳地说:「潇潇暮雨,这么巧的名字,我怎么能不收好呢。」 「嗯,巧合。如果巧合能像执念一样被捕捉,就好了。」 柳墨笑着,那笑容像罩了一层阴雨天的月华,淡薄得勉强在云端登岸。 慕与潇接话:「我们捕捉执念,是为了安宁;但捕捉巧合,很可能就不安宁了。」 柳墨含笑颔首,「潇潇,你现在口才很好,也对,你已经成了个优秀的记者。」 「说到记者,我可能要多提一嘴。今天採访时,我没多问的问题是,你感受到与你母亲相关的事,真的靠做梦吗?如果是,梦里真的没有你的存在吗?」 「我没有骗你们的理由。」 慕与潇直白揭穿:「可你想把我们往绍城引,不是吗?」 柳墨半杯酒入喉,眼尾处平添了几分个性,有些高高在上。 「是与不是不重要,为我分忧解难,是你这一趟的任务。」 「我知道,柳老师,正因为是我的工作,我才有怀疑和核对的权利。」 慕与潇解释下去:「这种事情我遇到过很多。往往物品的所有者,想尽快从中摆脱,但又因为各种理由有所保留,说得虚虚实实。 有时候幸运,几句假话也不影响主线。有时候不幸,会害我们做无用功,吃亏的是当事人。」 「柳墨,你别担心,你对我可以坦诚。」 她坚定地说。 「为什么对你可以坦诚?」 柳墨尖锐地反问。 慕与潇把她倒在酒杯中的酒喝完,「因为我还是愿意陪你喝一杯。」 哪怕,上一次经歷一般。 柳墨轻笑一声,端着酒杯,侧身坐在她腿上,环住她的脖颈。 这是个亲呢到撩拨,以至于无法言喻的姿势。 慕与潇的脸色在一瞬间红了起来,眼睛扑闪两下,却勉强地找到镇定。 柳墨身上不多的酒气混着独属于她的香,像粉末状的物质,从她怀里抛洒出来。 呛到慕与潇了,唿吸间满心肺都是。 柳墨的体温还是凉的,但比雨夜好多了,所以慕与潇无端地觉得烫。 「柳墨」不再是两个含色彩的汉字,一段不能提的记忆,成了实体,安放与她的腿上,怀里。 唯独在她心里翻滚。 柳墨握笔的手,被粉丝们夸漂亮的手,正抚摸她的发顶。 像带着爱怜般,喃喃地唤了一声「潇潇」。 「嗯?」 慕与潇想等酒劲上来,最好醉得多一点,但不要断片。 但她对酒精一无所知,酒精不是她想有什么作用就能有,它事实上没那么神奇。 胃里有灼热的感觉,但酒意没有上脑,她很清醒,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所以,她不好意思假装微醺做点什么,她木在那里。 柳墨声音温柔得发虚,像在她面前又离她很远:「这样你都不能抱住我吗?」 「潇潇,你现在,已经不想抱我了吗?」 思绪回到几年前,她们在外婆家,入夜后慕与潇跟柳墨在房间。 柳墨练完字,慕与潇支支吾吾,红着脸,「我想抱你一下,好吗?」 第15页 柳墨怔了须臾,搁下笔,继而发笑:「我今天心情不错,就不问你为什么想抱我了。你想怎么抱呢? 站着抱还是躺着抱,面对面抱,从后面抱,还是公主抱?」 慕与潇被她脸更红了,最后小声地放弃:「算了。」 彼时柳墨大笑。 现在她不想「算了」。 于是搂住柳墨的腰,感受到柳墨的身体更贴合自己,感受到柳墨的心跳离自己耳朵很近。 柳墨似乎满意了,顺势将下巴抵在她的头顶,温柔地问:「困不困,想不想睡觉?」 慕与潇脑海中预演,自己说了一句想,然后抱着柳墨起身,走到床边放下。 再翻身上床,跟她一起睡。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但那只是臆想,事实上,她根本站不起来,也抱不动柳墨。 她们一样高,体重也差不了太多。 所以她木讷地在柳墨怀里说:「嗯,有点困。」 她被柳墨带到床上,柳墨没像昨晚一样,与她隔着伸手都摸不到的距离。 柳墨紧挨着她,拥抱着她,毫不吝啬地将柔软的身躯展现在她的面前。 触手可及。 慕与潇在暗淡的夜灯下摸起她的眉眼。 柳墨闭上眼睛,任她动作。 气氛正好,大家心照不宣,慕与潇低头,吻了吻她的眉梢,她的眼睛。 然后停下了。 柳墨轻巧地说:「你心跳很快。」 慕与潇没掩饰,认真地说:「这个时候心跳都不快的人,要离她远一点。」 比如柳墨,柳墨生理反应是平静的。 柳墨弯唇,睁开被吻过的眼睛:「换而言之,我要离你近一点,是不是?」 「也不是。」 慕与潇想了一下:「我也不是好人。」 哪有好人这么轻浮。 「太好了。」 柳墨牵住她的手,「我看看你有多坏。」 慕与潇骤然发醉。 第9章 咫尺 要怎么个「坏法」,才能让柳墨觉得她坏。 好像有点难。 慕与潇脑补了好多「大场面」,把自己想到心跳加速。 牵住她的手含了某种无声的……说「邀请」又像自我感觉太良好了。 更像是一种诱惑。 未必摆在面前的美好就都能属于你,有时只为了勾起你人性不堪的弱点,藉机取乐和俘虏。 她没被酒水浸染过的那方再冷静不过思绪,揣测着她一直都看不透的人。 她迟疑且小心地将两人相牵的手抬起,搭在柳墨腰上。 柳墨缓缓将被她压住的手抽走,又重新覆在她的手上。 于是她的掌心完全感受到了侧腰的曲线,她闭上眼睛,想的却是昨天见到柳墨的第一眼。 那时候的柳墨,正如视频中看到的一样,像位才气横溢的书法博主。 美得神圣不可侵犯,优雅到任何一份歹念在她面前都像是罪恶的。 但是现在,离慕与潇咫尺。 这种联想似乎压迫到了她某一根神经,刺激得她连唿吸断断续续。 在吻到柳墨时,唿吸停了她自以为无比漫长的时间。 开始只是唇与唇的相遇,她试探性地动了动,轻柔地啄了两下。发现柳墨没有不喜欢的意思,于是,加深了这个吻。 柳墨也自然地回应了她。 自然得有些诡异。 几年不联繫、不见面后突如其来的接吻,竟然比过去因相识多年而带着情意的吻,还要自然。 感受到彼此加重的唿吸声,气息萦绕在脸周,慕与潇尝到了酒的甘甜,嗅到了若隐若现的菸草味道,还有柳墨身上馥郁的某种香气。 她都很喜欢,很喜欢。 但也没胆量多碰别的地方,只是被上头的兴致操控,一下下地摩挲柳墨的腰。 很快,柳墨闭着眼睛,轻轻柔柔地,喘了一声。 她提心弔胆的越界和「坏」,在这难以自持的一声中找到了归属。 她终于享受其中。 搁在床头的电话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两个人都僵了一下,在暧.昧灯光下很不清白地对视一眼,都有些烦。 慕与潇停下动作,艰难地翻过身看了一眼手机。 她妈打来的电话。 现在是晚上十点五十,按理她妈早该睡下了,多半是有事情找她。 柳墨说:「不管她。」 在看到慕与潇一脸「怎么可以」的反对时,她妥协了,「好,先接吧。」 本来「不管她」三个字也是说出来逗慕与潇的,看见慕与潇瞪大眼睛,一脸乖相,她已经得到了某种恶趣味的满足。 慕与潇抱歉地对她抿抿唇,唇上还有属于她的晶莹。 摁下接听,用柳墨熟悉的绍城话询问:「妈,还没睡啊,怎么了?」 「准备休息了没有?妈妈没有打扰你吧。」 马后炮,柳墨冷嗤。 慕与潇赶忙后退,离她远一点。 柳墨慌忙拉她,以防她掉下床。 「嗯嗯,我今天还在出差,刚躺下。不打扰,什么事啊?」 「出差辛苦不辛苦?本来想给你打个视频的,怕你跟同事住一间,不方便呢。」 慕与潇紧张地抓了抓脸,又看了眼柳墨。 见柳墨闭着眼睛,轻轻喘着刚刚没喘匀的气。 「是不方便,我同事现在也睡下了,改天吧。」 第16页 「好。也没别的,就是今晚妈想你爸爸了,想得失眠。」 那边语气悲伤。 慕与潇听了很心疼:「妈,我也想爸爸呢,不难过了,好不好?等我这段时间忙完,就回去陪你,咱们一起去看爸爸。」 「好,妈妈等你。」 本来是温情脉脉的时刻,她妈缓了一会,突然语气一扬骂了句脏话。 「每次这种时候,我恨钟俪两口子恨得牙痒痒。」 柳墨极轻地冷笑了一声。 慕与潇全身紧绷,生怕她妈听见。 还好电话那头沉浸在往事里,没有听到这边细小的动静。 慕与潇温声安抚几句,把电话给挂了。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妈说的那些话都是气话,她这会正难过,你都别往心里去。我替她跟你道歉。」 慕与潇收拾着烂摊子。 「骂的又不是我,我才不往心里去,放心,我心胸狭隘,装不了太多。」 「你不要跟她谈一谈吗,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你有自己的生活和工作,她不该再有事没事突然给你打电话。这么晚了,我还以为是很重要的事。」 柳墨的话全是道理,慕与潇完全贊同,但是没法接。 只好说:「想我爸不重要,还有什么重要的?」 「比如……跟我爸妈吵架还打起来了,再或者,有什么时不再来的相亲对象急着给你推荐。」 柳墨揶揄。 慕与潇笑不出来,「前者暂时不会,哪怕我妈再烦你后妈,也要顾及外婆的身体。」 她外婆向来偏心养女。 偏心加上性格不合,慕与潇妈妈跟柳墨的后妈钟俪,从少女时期养在一起做姐妹时就不对付。 打打闹闹十几年,好不容易各自嫁人,恩恩怨怨也不少,剪不断理还乱。 但彻底反目还是因为慕与潇爸爸离世。 那晚,钟俪的第一任丈夫在镇上酒驾,慕与潇爸爸坐在他车上,两人双双车祸去世。 这桩惨事在当时的教育意义极大,是最好的警示素材。 两家在悲痛中无可奈何,只能互相埋怨。 但慕与潇觉得,活着的人都很无辜。 或许是慕与潇跟父亲的感情从始至终淡许多,小时候就都是妈妈照顾她,父亲工作忙,常年不怎么在家。 又或许她性格就是淡漠,才能在至亲的离开上,还公正地在心里认为,根本怪不着她大姨,更别提柳墨父女了。 「后者,不可能发生。」 「所以你没遇到过有人给你介绍相亲对象。」 慕与潇觉得很奇怪,「难道你遇到过啊?」 两人互相试探 柳墨笑了一下:「遇到过,不过别人介绍的是女孩子。」 「嗯,也很正常。」 慕与潇没表露出多的情绪,重新舒服地躺下。 「你不问我有没有考虑?」 「我不想问。」 慕与潇强调:「我们不需要管对方私生活。」 柳墨静默许久,抬手去摸她的头髮,换了个换题:「你妈知道你把头髮染成橙色,怎么说?」 「她还不知道呢。」 柳墨一脸想看戏的表情:「到时候请记得跟我分享。」 希望那时候我们还需要联繫。 慕与潇悄悄地想。 接了电话,聊了有的没的,那方面的想法就完全没了,两人居然心平气和地准备睡觉。 慕与潇本以为这一夜自己不可能睡踏实,但她比自己想的要没心没肺。 柳墨的床太舒服,她也太困了。 一旦没人说话,她就没了意识。 夜半,感觉到有冰凉的指尖抚摸她的眉眼。 她以为是个梦,没有多管。 或者说,她潜意识里担心那不是个梦,所以,没有多管。 是柳墨又怎么样。 再被吵醒,是她感觉到柳墨勐然坐了起来。 她跟着起来,看见柳墨盯着亮灯的地方,盯得很专注,就像看见有人在那里活动一样。 慕与潇见怪不怪,也不害怕,猜到柳墨多半在幻觉里头。 她摸柳墨的手臂,那儿冰凉得可怕,她把人揽进怀里,低声念了一段清心诀。 这是她在技能培训课里学到的最有用的东西,见效非常快,柳墨很快挣脱出来,看见了她。 她好声地询问:「你又看见你妈妈了吗,她在写字?」 柳墨失魂落魄:「在哭。」 「为什么?」 「我不知道。」 慕与潇抱紧她,「没事,不要怕,我会让她尽快安心。」 隔天她醒的时候,柳墨已经不在房间里,床榻旁边整理得格外清爽。 她才意识到,昨晚那杯酒也不是全无用处。 她才回到房,还在刷牙时,韦安如上楼来她房间了。 「柳老师在吃早饭,所以我上来,想看看你的房间。嗯,视野很不错嘛,能看到玉兰树。」 慕与潇心虚,她两个晚上都没有在这间房里睡觉。 她还没来得及换睡衣,于是韦安如靠近她就纳闷了。 「不是,柳老师是私下送了你什么洗护用品吗?你现在身上的味道跟她一模一样,吓死了。总不能这大早上的,你们又见过了?」 慕与潇:「……」 埋头刷牙。 第10章 可爱 昨晚没下雨声,也适应了这里的环境,韦安如一个人睡得更自在。 第17页 晨起,睡眼惺忪地推开窗。 视觉还没完全甦醒,但嗅觉极度活跃。 草坪上,有被折断的青草汁的腥气; 栅栏内,有饮过露水的玉兰花香; 做旧木料台面的盥洗台前,薄荷牙膏的清爽感迸溅,像被舀起来泼向人的井水。 慕与潇穿着单调又不带款式和设计的米色睡衣,像个衣架,这样的衣服很考验身材。 睡衣上沾满了不像她风格的香调,那是一种雅致却黏腻的,女人的味道。 矜贵中含着些……引诱。 韦安如描述起来还怪不好意思的,她不确定是否精准,但她的词库里就这些好词了。 这味道不多见,第一次闻到她就留意到了,所以才会那么快速地判断出,属于柳墨。 曾经有人评价过韦安如,正上帝因为少给了她一部分脑子,所以又给了她狗鼻子弥补。 这完全是恶评。 上帝才不会这么糟践人。 但她闻得见很多常人闻不到的味道,也是事实。 这对摄影师而言不算优点,跟鱼会骑自行车一样,有时不是好事情。 比如现在,她思维是迟钝的,想不出所以然,但嗅觉就让她不得不感到奇怪了。 与潇跟柳墨? 如果两个人都是她的朋友,她此刻高低都得调侃一句是不是睡在一起了,染了一身味。 但她毕竟跟柳墨不熟,而且柳老师在她心中形象还很完美,女神级别的。所以她说不出打趣的话,只能说一句「吓死了」。 顶多怀疑柳墨太爱跟慕与潇私聊,下楼吃早饭前,来见过。 离得近,脂粉沾衣而已。 这倒无所谓,人家是老乡见老乡,柳墨又正遇到难事,亲切点都应该的。 慕与潇没回,顾不上说话。 但实在有些磨洋工的意思,慢吞吞地漱了口,掬水,洗干净一张素颜抗打的脸。 抽了一张洗脸巾轻轻擦拭。 她比韦安如高半个头,连续的上肢动作,让她袖子落下去,露出一截很白的手腕。 韦安如再次觉得江南的水乡养人,慕与潇跟柳墨都白白净净,斯斯文文。 以前她还没发现慕与潇有这么白,估计是这头橙毛惹的,贼显白。 其实抛开几年同事的身份,她认真观察与潇,在不需要上镜的普通人里,算条件优渥的了。 个高,清秀,多数时候一脸礼貌,笑起来隐约带点酒窝。 这样一个女孩子很好,要说有点什么特殊的,就是性取向。 刚合作时,出差住在一起,韦安如毫不客气地说自己喜欢裸睡希望慕与潇别介意。 「都是女人,没关系啊。」 「理论上是这样。」 慕与潇说。 为什么是理论上? 第一晚住一起,她正准备脱衣服睡觉的时候,慕与潇喊住她。 「我需要先告诉你一件事。」 「你说。」 慕与潇斟酌了一下,含蓄的表情说出最直白的话,「我是女同性恋。」 韦安如没想到是这个内容,呆若木鸡后赶忙问:「哦,没看出来呢……然后呢?那个,我不是你喜欢的类型吧?」 慕与潇才出了个气音,她就打断:「我是直女啊,特别直特别直,我知道我这么说冒犯,你现在肯定不是表白……是吧,我很有自知之明。所以我只是想说我不歧视,你放心,但我肯定不喜欢女人。」 她都快语无伦次了。 慕与潇喜欢男人女人她是真无所谓,她更不觉得女同事喜欢女人就一定对她有意思。 但当时酒店气氛太好了,而她显然没跟慕与潇熟悉到可以聊性取向的地步,生怕这个话题后面跟着雷。 「嗯嗯。」 慕与潇抬手示意她冷静。 「第一,先回答你的问题,不是。最简单的一点,我还没有喜欢过短头髮的女生。虽然安如你短髮很好看,干练又漂亮,但好像并不戳我。」 「第二,我知道你是直女,还知道你跟你男友关系很好。不过放心,就算你长发飘飘,就算你跟对象关系不好,我也不会去挖墙脚。」 「第三,感谢你的不歧视。」 「那就好。」 韦安如松了口气。 慕与潇既然开口,就把话说了个干脆,不留任何隐患。 「可能我无缘无故就跟你坦白有点奇怪,其实我有思考过,最终决定坦诚一点。」 「我们后面接触多,工作、出差经常在一起,我怕现在不说,以后你无意中得知我喜欢女人,往前想到某些细节,心里会不舒服。要么怀疑我隐瞒是不是为了占便宜,要么反省你自己会不会在无形中给了我困扰。」 「不至于不至于。」 「嗯嗯,所以你不用管我,哪怕是现在这样共处一室,也不用因为我喜欢女生改变你的生活习惯,因为你不会对我造成影响。 我大学住宿三年都很平静,去北方澡堂和去海边晒日光浴时都是正常的心跳,所以请你一定要放心我。」 韦安如就是在那个时候正式认识慕与潇的,一个坦诚得有点过分,较真得有点可爱的女孩。 她端坐在另一张床前,满脸诚恳和乖巧,慢条斯理地剖开自己。 那时韦安如好奇:「你谈过几个女朋友啊?」 「一个还没有。」 慕与潇腼腆笑了一下。 第18页 据她所知,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个也没有,所以她不担心慕与潇乱搞。 只要别太纯情,被女人骗。 慕与潇不知道她脑袋里前前后后想了多少东西,没太多底气地辩驳: 「住一层楼啊,说话不是正常的嘛。她走来走去,楼上是她的领地,我泡在里头,可能味道才浓。对了,你上来到底找我干嘛,纯看风景?」 「顺便看风景,主要是提醒你一声,记得看群消息,半小时后有个视频会议。我已经跟柳墨说过了,她说她不急,她上午也有工作要处理。」 话题终于转移了。 慕与潇如释重负:「哦,那我换身衣服,马上下去吃早饭。」 韦安如一走,占满她整颗心的又是柳墨了。 她想着昨晚的「惊心动魄」,后知后觉开始隐约的兴奋,她反覆回忆她们靠近时的触感和心脏跳动的频率。 然后低头闻了闻自己的领口。 韦安如要是能把鼻子借给她就好了。 慕与潇将要穿的衣服简单熨平,换上下楼。 在楼梯上低头时,看到自己脚上白鞋沾有不易发觉的灰尘,弯腰擦干净了。 她在紧张。 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柳墨还在餐厅,吃完之后坐在餐桌边,用平板回復各平台的消息。 「早啊。」 「嗯,早。」 慕与潇低头坐在自己那份早饭面前,看了眼时间,还有八分钟不到开会。 「慕小姐,昨晚睡得好吗?」 柳墨问。 慕与潇真是佩服柳墨这类人的心理素质,昨晚她们分明睡在一起,还拥抱,接吻。 昨晚睡得不好的是柳墨。 柳墨在她怀里,将她抱得很紧,跟她说最近很不好受,说她有一点撑不住。 慕与潇各种安抚劝慰。 但是,现在柳墨居然没事人一样,还气定神闲地来问她。 慕与潇只好说:「睡得还好。」 「不影响今天的工作就行。」 「不会的。」 工作两个字从柳墨嘴里一出,随之就有什么在慕与潇心里沉下去。 像好不容易立体到能容纳光和物质的,在二向箔上重新扁平和被销毁。 她郑重其事告诉柳墨:「柳老师,我当然会完成我的工作,什么都影响不到的。」 柳墨从屏幕里挪出视线,看着她,微笑点了点头,「好。」 慕与潇快速解决着早餐,还要努力保持形象,至少不能吃得太粗鲁。 柳墨见左右没人,轻声问:「不开心了吗?我只是担心昨晚给你喝了杯酒,半夜又打扰到你休息,早起你会不舒服。」 慕与潇停下,平静看她眼,「谢谢关心,我真的挺好,一点也不困。」 说完打了半个哈欠。 柳墨高声笑起来。 她抓狂,快烦死自己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了。 韦安如闻声过来,「柳老师在笑什么?」 「与潇跟我说了个冷笑话,很好笑,你让她再说给你听。」 嚯,已经喊上与潇了。 韦安如看嚮慕与潇。 慕与潇又被害,还不好反驳,搜肠刮肚,都没想出一个笑话。 最后她说:「柳老师说我的头髮像小旋风,开玩笑问是哪个大王让我来巡山的。我说,陈夏。」 陈夏是她们顶头上司。 韦安如get,爆笑。 柳墨兴致勃勃地看着她认为很可爱的慕与潇,心想这人现在聪明太多了。 「陈夏不打喷嚏吗?」 第11章 迟钝 为了不让察觉到不对劲的韦安如再度生疑,慕与潇临场发挥了个冷笑话。 还是从柳墨那窃取的对话素材,就当着本人的面。 因为她是个不太会说俏皮话的人,但柳墨跟韦安如很擅长。 所以韦安如现在笑得活像鸡打鸣,也是因为有共鸣。 她递了手边没碰过的水杯给韦安如,让她坐下消停一会。 顺便瞟了一眼柳墨,对方满眼的看戏,恶作剧后的愉悦皆被藏在一张温柔清丽的神情下。 慕与潇在遗憾中庆幸,只有她能破解。 因为柳墨的很多面只有……不,她保守地放弃了「只有我见过」这个念头,她对柳墨的情感生活一无所知不是吗? 昨晚柳墨想说,她也不敢听。 万一的万一,有比她更了解柳墨的人存在或者曾经存在,那她就又是柳墨的笑点了。 她在跟着莞尔的瞬间,清醒过来许多。 昨晚,她在心软和怜惜。 而柳墨呢,好像也只是刚好需要她。 千里之外的陈夏有没有为此打喷嚏,在场的人都不知道。 但开会的时候,视频打开,慕与潇明显感觉到,她老闆看到她的时候愣了一下,像是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杰作。 尽管慕与潇把橙色的蓬松的头髮打理得乖巧妥帖,用一根极朴素的黑色发绳,低低扎起来。 但是,还是太亮眼了。 韦安如这几天已经看习惯,但陈夏有点不适应,只是没说。 开会地点在慕与潇的房间,因为楼上更安静。宽大的木书桌靠在窗边,两把坐起来不大舒适的木椅子,只有鸟叫不时飞进来两声,一树玉兰随风悠然。 虽然慕与潇每天发日报,但三人还是又沟通了下工作进展。 第19页 韦安如乐观地说:「柳老师是个好沟通的人,一切顺利,她手里的老物件没多少年,我发给过您。或许因为是她妈妈留下的遗物,她虽然留意到物品附近的执念,但身体受影响情况不严重,人挺精神。 我们已经猜出大概了,去绍城核实就好。」 慕与潇只在旁边点着头,看上去没有多余的话要补充。 陈夏点了头,却意味深长地提醒:「听上去是不复杂,如果她没有隐瞒的话。」 「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啊。」 韦安如手肘戳了戳旁边躲懒的慕与潇。 慕与潇开口帮腔:「暂时没问题,具体情况得到了绍城才知道。」 她知道柳墨隐瞒了一部分,昨晚柳墨请她帮忙保密,她还没说话,柳墨就笑着威胁她:「你不希望你的工作进度被自己搞砸吧。」 所以,她只能等到了绍城,再见机行事。 如果有必要她会先告诉韦安如部分,但是肯定不能让陈夏知道。 陈夏说:「我看了她老家的具体位置,在绍城老城区,房子目前空着,她可能会安排你们住在那里。我希望这事尽早结束,再给你们三天。」 韦安如才说完「三天应该够了」,慕与潇就商量说:「三天半吧,回到绍城,我先申请半天,找家理髮店把头髮染回来,以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烦。」 她在桌下,用膝盖碰了下韦安如的腿,韦安如心领神会。 语气夸张:「是要赶紧染回去,这头髮色太跳脱也太显眼了,跟与潇性格、身份都不符看上去就不像是踏实上班的人,很难不给人偏见。 刚刚柳老师还开玩笑,说她是小旋风巡山呢,您听听,给咱们公司说成什么样了。我都成小妖怪的同事了,您成……」 「批准了。」 陈夏言简意赅地打断。 慕与潇开着会差点笑场,一个梗在短短两三天内出现第三次的时候,她终于感到好笑了。 嗯,她是个迟钝的人,从小就是。 为此有些人不太喜欢她,比如她过世多年的爸,比如外婆,比如初中三年的班主任……其中极大可能还有个柳墨。 但喜欢她的人也为此很愿意跟她相处,所以她运气还不错,没缺过亲情和友情。 正因为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她对自我没有过质疑,世界在平衡着。 最终谈下来,今天下午不算,另外有三天半时间。 今天周一,也就是周五中午得把柳墨的事情了结。 这个时间不算充裕,慕与潇从中感觉到陈夏很着急,可能是急需柳墨帮她做什么事。 所以她只能额外争取到半天的时间。 陈夏平时不爱去公司,就待在那间不起眼的理髮店,忙些跟本职工作无关的营生,一天下来也没两个顾客。 上周,她约慕与潇过去趟,谈柳墨的事情。 期间看慕与潇坐进理髮椅,手痒想炫技,顺口问了句要不要换个发色或者髮型。 「一成不变,虽然安全又固财;但换一换,说不定柳暗花明。」 「我刚给你算了一卦。」 「专业技能真多。」 慕与潇一直怀疑她是从算命那行跳过来的。 「柳暗花明不影响财运吧?」 「不影响。」 于是慕与潇犯失心疯,染了这个色出来。 她后来回想,可能触发关键词「柳墨」让她做出错误决定。 视频会议开完,韦安如下楼去了,慕与潇看着窗景走神。 风在摇它的叶子,云在构思它的航线,柳墨呢?柳墨会在做什么? 等等,跟柳墨有什么关系? 她第一天来这里,跟柳墨说的那些话,为什么柳墨不听,她也不提了呢。 真是怪事。 慕与潇登陆她们业界人员的网站,想了想,输入矫情的「为情所困」四个字。 出来的词条居然高达七十多页,可见真是个烂俗的词。 不同的公司和管理部门的往生稿质量不一,慕与潇选了几篇顺眼的细看,窥探了许多陌生人不那么体面和高明的爱情。 然后她心满意足地退出,吹着春风,继续看云。 烂俗是人间常态。 她只是俗气一点点而已,等事情结束,三四天后,她就不会再常见到柳墨了。 她缓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顶,明知道「柳暗花明」那卦象是陈夏瞎扯的,又很无聊地信了两天,不过她决定一到绍城就染回去。 还是安全第一,固财第二。 别的不重要。 柳墨的工作室离绍城车程只有三个小时,原计划是慕与潇跟韦安如两人开公司的车,柳墨跟她的工作人员另外开一辆车。 但是临到出发,慕与潇才晓得柳墨安排她们开柳墨的车,让她们把公司的车暂停在这边,事情结束后回来取。 这就很折腾了。 韦安如诧异:「柳老师,您不带个助理什么的吗?」 「这趟是私人行程,我单独回去更轻松。放心,我年长你们几岁,有照顾自己的能力,不会强迫你们做我的生活助理。」 「当然不是担心做不做助理,我们照顾柳老师也是应该的,就是怕你跟我们一起几天不适应。」 柳墨看了眼慕与潇,「老乡还在这里,我不怕不适应。」 「哈哈哈哈哈是是是。」 妈呀。 第20页 她看与潇的眼神不大对劲啊,怎么带着点……韦安如形容词短缺。 只能将慕与潇往旁边拉一点,想到早上闻到的味道,柳墨别是真看上了与潇吧。 不知怎的,她有点杞人忧天。 柳墨的车更为宽敞舒适,韦安如负责开,慕与潇坐在副驾,柳墨戴着墨镜在后排。 山花烂漫,春光好世界。 车里放着柳墨的歌单,艺术家的音乐品味跟普通人不一样。 放的五首歌里有三首是符合柳墨身份的,要么古琴纯音乐,要么是诗词谱了曲唱。 另外两首歌偏民谣,还好巧不巧都带了「死」字,丧丧的。 这是个又老派又年轻的人。 这是个反差很大的人。 慕与潇沉默不语地听着歌曲分析歌单的主人。 「绍城的老房子一直空着,我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了,房间够我们三人一起住。」 「我也很久没回去了,那里条件一般,希望你们不嫌弃。」 「柳老师客气了,我们出差不讲究那么多。」 慕与潇坐在副驾上,一直都没有说话,她有种不是出差工作而是跟柳墨外出旅行的错觉。 大概是柳墨展现出来的状态游刃有余,没有一般客户们慌里慌张的恐惧感。 那夜晚抱着她,投入接吻的又是谁呢? 柳墨不让她闲着,「与潇,绍城有什么好吃的饭馆啊?好久没回去,你介绍几个,我们到了挨个去尝一尝吧。」 韦安如随口打趣:「据说她妈做菜特别好吃。」 柳墨笑呵呵:「好啊,阿姨晚上方便吗?」 韦安如看热闹不嫌事大,心想完了,柳墨都想见家长了,这肯定心思不纯。 慕与潇一改听歌时的慵懒,端坐笔直。 刚刚发生了什么? 第12章 记得 高速公路的路牌上,出现了绍城两个字。 天蓝,蓝得像一块熨平的老布料,舒适得铺在午后的桌上。 车里的音乐随机播到一首节奏嗨的英文曲子。 鼓点声躁动得春天感受起来都有点不安。 如果没有柳墨在场,有机会像这样回绍城出差,可能都不用韦安如说,慕与潇也会考虑把她带回家吃顿饭。 让妈妈看看同事和认识几年的好朋友,让同事尝尝正宗的家常绍城菜,听上去很不错。 但是,前提是没有柳墨在场。 柳墨在,那就是恐怖故事。 她都不敢想像她妈会有的表情。 柳墨本人比谁都清楚这点,所以她接住韦安如的随口一说,拿来吓唬慕与潇。 慕与潇坐立不安,又暗自嘆气。 虽说给柳墨办事,是她本职工作,她不指望柳墨感恩戴德,但是她们无冤无仇吧。 柳墨的恶趣味怎么就不能收上一收呢。 好在她交友的眼光还可以,韦安如本来也是开玩笑,没等她找藉口,就帮忙解围。 「算了算了,同事,客户,妈妈,相聚一堂,这对夹在三方中间的i人来说,是地狱级挑战。」 「不吓你了,与潇,你赶紧推荐几个餐馆给柳老师,让她选一个,我们晚上去吃就好。」 韦安如赶紧揭过这个话题,她别的时候不说靠谱,这个时候还是让慕与潇很有安全感。 慕与潇完善了她的话:「嗯,而且客观来说,我妈的手艺也就那样,怕你们吃不惯。最重要的是我这个发色,目前还不能进我家。」 「也对,你现在扮演小旋风,哪的山都能去巡,咱还是先别回家了。忙完再看。」 「这趟不准备回家。」慕与潇说。 韦安如觉得奇怪:「你都到家门口了,一眼都不回去看啊,真害怕了?你不是要去染髮吗?」 那只是拖延时间的说法,「如果没时间就不染,先把工作解决再说。」 柳墨在后排问:「要染成什么颜色?」 「黑。」 「为什么要染回去,这样挺好看啊,精神又新潮。」 柳墨含笑:「焕然一新。」 韦安如心想,说得像你见过「旧慕与潇」一样。 「黑头髮自在,橙色虽然新潮,但太招摇了,老感觉有人看我。」 柳墨夸道:「因为你好看,哪怕是黑头髮,也会有人看。」 韦安如握方向盘的手一紧:听听,多会哄女孩子。 真担心与潇跌在这。 慕与潇心中警铃大响,赶忙拦话:「柳老师太会夸人了,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实话,得听。」 韦安如提醒:「快看看餐馆。」 「好,我现在来看。」 慕与潇边开手机,边提醒她们做心理准备:「我常吃的几家,我觉得不错,不确定你们会喜欢。」 「难得来一趟,如果到时候对菜品环境不满意,你们直接说,我们立即换地方。 你们放心,即便作为土生土长的当地人,我也不会因为这点小事破防。」 韦安如听得想笑:「行行行行,还用你说,我不知道你什么脾气嘛。」 说完看了眼后视镜,给柳墨解释:「柳老师你笑得好开心,确实不是与潇较真多想啊。之前我们有个同事就是,老家蓝城的,有次我们聚餐,在他推荐下去吃蓝城菜。」 「我没吃过,好吃吗?」 「实不相瞒,吃完连他这蓝城人我都恨上了。当时大家都给面子,只有我嘴欠说很难吃,问他这算正宗还是不正宗。他破防了,说我没吃过好东西。」 第21页 「之后我们聚餐,再问吃什么,旁边都有人要小声说一句,『只要不吃正宗蓝城菜』就好。」 柳墨发笑不止,「你们同事都这么好玩啊。」 「那个小声说这话的人正坐我旁边,好玩着呢。」 韦安如毫不客气地把在一旁偷笑的人揪出来。 「咳」,慕与潇掩饰了一下,「我是被那一顿吃怕了,怕你们又想不开。」 「但我选的这几家,就算你们觉得不好吃,也不会难吃到恨我的,放心。」 「不至于,我又不是没尝过你做的饭,柳老师又是绍城人,你说说谁会恨你。」 柳墨开口:「是的,这点很不用担心。我虽然近几年不常回去,但口味还没变。所以,与潇是经常回绍城吗?」 慕与潇否认:「我工作忙,也不经常回,但每次回去都会跟家人朋友聚餐,所以知道几家还不错的店。」 韦安如沿着这个话题聊下去:「我想起来,今天都28号了,过几天就是清明了吧。 还不知道给不给假,如果不用加班,与潇你可以再请几天假,这趟就回家去呗。」 车里霎时陷入一片寂静。 慕与潇刷手机页面的动作停了许久,身后的柳墨也没了动静和言语。 韦安如还跟着车载音乐哼歌,「刚好我也打算回家看我妈。」 慕与潇接话:「再看吧,现在哪知道。」 「也是,大王这份活催着,保不齐是她后面还有急事。」 她开着玩笑,但没人笑。 她终于意识到有一点不对。 只有慕与潇无意义地捧场:「是吧。」 「前面就是服务区了,过去休息一下,换我来开吧。」 「好,我也去趟洗手间。」 柳墨背靠着椅背,微微仰着头,像是已经睡了过去。 墨镜下的表情无从知晓,只知道下半张脸没了笑色。 进了服务区,下车活动。 有单独机会说话时,慕与潇说:「安如,你发现了没,柳老师看上去不喜欢提到清明,后面我们尽量不提。」 韦安如点头:「原来是因为清明这个词,我感觉出来了她不开心,一直到现在都没怎么说过话了。」 「应该是清明,没关系,别多想,我们先避开这个词就行。」 韦安如记住了,也愿意配合:「好,或许这个节日会让她更想她妈妈吧,最近她又不舒服。」 慕与潇只是「嗯」了一声。 出发前,韦安如突然下车去接了个电话,留下二人在车上,谁都不说话。 最终打破沉默的还是柳墨,语气柔和:「餐馆都看好了吗?」 「嗯嗯,看好了,我过会……」 「怎么发给我呢?」 慕与潇犯难。 与此同时,她手机的提示音响起,点开看,发现新建了一个工作群里。 [陈夏:@墨色,抱歉,我这次疏忽了,建群有点晚。后面有事情可以在群里直接沟通。] 柳墨没回,首先对着驾驶座的人笑:「这下可以发过来了。」 于是在韦安如的一条「收到」下面,跟着慕与潇几张图片,是不同的餐馆,图上有文字标註着特色菜跟简介。 [陈夏:?] [柳墨:谢谢。] [柳墨:@夏天,好,辛苦了。] 群里的四个人,四种风格的头像。 群主陈夏属于中老年风格,头像图片拍自当地的一片水域,有黑色礁石还有远航的船。 韦安如走轻松风,头像是一个像素旧式电脑,图上写着「网络邻居」。 慕与潇呢,规规矩矩,头像是一个捧花的卡通女孩子,可爱乖巧的那种。 八百年都没有换过。 只有柳墨,头像是她自己的照片,这在慕与潇的整个朋友圈都不多见。哦,家族群的中老年亲戚们除外,比如她妈。 浅紫色的汉代古装,手执一把白玉柄团扇,遮住半张面。 扇子上有她题的字。 慕与潇在开车上路之前,找了个空隙,迅速地悄悄点开她的头像。 朋友圈是看不了的,因为删了好友。 朋友圈封面则是她的店里所有上架的毛笔,并排而铺。 第一款就是「暮雨」。 慕与潇偷看完毕,做贼一般地退了出来。 她怕柳墨趁此计划说,「我们加一下微信吧,方便联繫。」 她知道柳墨如果说这句话,一定只是为了看她抗拒的样子。 可柳墨进群后没说这句话,她又觉得,好像缺了点什么,似乎不符合柳墨的人设。 柳墨怎么会错过这么个难为自己的好机会呢? 估计是怕自己真的答应吧。 慕与潇开着车,自嘲地笑了一下,感觉自己神经兮兮。 这一路的后半程,韦安如闲下来,话更多了,她们又聊了很多。 慕与潇最怕聊到感情话题,除了怕听到柳墨的感情生活,自找苦吃以外,还怕自己骗柳墨刚分手的谎言被拆穿。 她真的不常撒谎,那个时候撒谎也是没预谋的,只是为了让柳墨安心。 让柳墨知道,她的世界可以有很多人很多事,不会再把柳墨两个字看得多重要了。 请柳墨不要厌恶她的存在。 好在,韦安如才分手不久,聊这方面的兴致一般。 柳墨也没主动提。 第22页 这趟行程到最后都没有人提感情,还算有社交距离。 慕与潇很满意。 但她平平无奇的几年工作的经歷,都被聊得差不多了。 几句话能说完。 慕与潇跟韦安如认识都有四五年了,老搭档,之前还合租过两年。 柳墨冷不丁地问:「怎么想到合租呢?」 慕与潇坦诚地说:「为了省房租。」 刚好当时韦安如分手了,要从爱巢搬出来。 「哦。」 柳墨深究下去:「那后来是怎样的契机,你们分开了?」 韦安如觉得柳墨的问题真是怪怪的。 慕与潇却还是好声气地回答:「主要是因为不缺钱了。」 韦安如帮忙说:「后来我俩工资都高了,还是想自己住。」 其实因为她又恋爱了,加上那边环境一般,两个人都搬去了更好的地方。 「不过我跟与潇现在住一个公寓,楼上楼下。」 「那就好,女孩子互相照应会更安心点。」 柳墨莞尔:「你们工作特殊,工资高点是应该的。」 慕与潇说:「不止高一点。」 是比很多行业都高,甚至要高几倍,总之工作短短几年,她就可以独立买房子车子了。 韦安如吐槽:「干嘛什么都往外说啊!」 「卡里还有多少钱?」 慕与潇诚恳脸:「这个是秘密。」 柳墨笑:「还有秘密,我就放心了。」 韦安如:您是? 她没敢问出口,因为慕与潇也没说话。 柳墨最终选了一家小餐馆,算是慕与潇发的里面最不起眼的一家,装修普通,但味道巨好。 慕与潇每次回来见同学,人一多了,不知道吃什么的时候,都会过去。 三人一路没少吃零食,决定先开回住地,「晚一点再考虑晚饭。」 到达绍城,按导航指示在一栋旧房子前停下。 慕与潇看着这栋房子,嗯,她是来过的,当时也是陪柳墨。 她那时没上去,柳墨没邀请。 她就在楼下,安静地干等着柳墨。 过了很久,柳墨才下楼,先跟她说了句什么呢。 「看到了吗,月亮出来了。」 穿着校服的慕与潇没抬头,认真地看着她的脸,认真地告诉她,「大约出现于17分钟前。」 柳墨打断回忆,「上楼吧。」 她说好。 但有时候她想问问,柳墨是不是什么都忘记了。 楼梯口,柳墨突然回头:「你记得你来过吗?」 韦安如疑问地看嚮慕与潇,慕与潇猝不及防,差点踩空。 哦,柳墨都记得呢。 第13章 时间 最早想到她们曾经有过的「17分钟」对话,其实不是开到旧楼前的时候,是刚下高速。 她注意到,到达绍城的时间刚好是17点整,距离导航的终点只剩20公里。 两个数字的排列,直接将她拖进多年前的傍晚。 也是春光明媚时。 回到慕与潇熟悉的城市中,一种无名的紧张感将她牢牢缠绕。 她跟柳墨居然在一辆车上,她们居然一起回到了绍城。 柳墨将车窗打开,享受故城傍晚带着凉意的春风时,慕与潇的紧张值到达巅峰。 她总觉得,旁边刚开过去的车里,坐着认识她们的熟人。 恰好就看到了柳墨,恰好又看到了她在开车。 熟人多半是她们的亲戚或者老邻居,也就是说,不会像韦安如一样,平静地看待她们俩待在一起这件事。 慕与潇被故乡的风提醒着,她跟柳墨,连待在一起都很怪。 如果被撞见,要怎么解释和解决呢? 还没想出解决方案,她就醒过来一般,轻轻吐了口气。 哪有那么大的巧合,绍城也没小到这么离奇的地步。 所以她不再考虑有的没的,决心把当下的事忙完。 当下,她们到了目的地,把车找位置停了。 此刻两个事实摆在她面前。 其中好消息是,柳墨还记得从前的事情。 (虽然与此同时,一个「这算什么好消息」的念头跳出来反驳她自己。) 原来柳墨记得。 记得那天有亲戚乔迁,长辈们聚餐,打牌,明里暗里地攀比和互损。 当然了,热闹还是很热闹,一大家子说说笑笑,你来我往,跟影帝影后庆功会似的。 所以没人顾得上她们小辈,她就开着她妈的电瓶车带柳墨熘掉了,心里得意和满足极了。 高中时期的柳墨,漂亮得不带一点俗气,气质水灵灵的。 眼眸清澈温润,笑起来温柔又文静,说话轻声慢语,尾音总带一点善意或不善的笑意。 穿的衣服明明跟同龄人差不了太多,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款式还很土气。 但在当时,慕与潇就是会很努力地在想,怎么会有柳墨这么好看的女生呢。 记忆中的光跟影都恰到好处地打在她的脸上。 柳墨当时给她报了个地址,就是这里。 她在路上问柳墨谁住这里,柳墨说你猜。 还在上初中的慕与潇听话地答题,自以为算聪明,「约会对象?」 当时柳墨已经上高三了,慕与潇认为有喜欢或者交往的男孩不足为奇。 柳墨对此一个字也没多说,只是没有情绪地告诉她:「我妈。」 第23页 当时慕与潇虽然已经体验过,但还没习惯柳墨的黑心套路。 略带俏皮的「你猜」后面跟着已故的母亲,语气、态度前后的反差,本身就是在恶意消耗聊天对象的情绪。 但慕与潇那时没参破,之后一段时间,属于夜里睡醒想到这件事都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 觉得自己低级,满脑子都是儿女情长,太丢人了。 柳墨估计都不想跟她玩。 那一次她没上去,就一直在楼下等着。 百无聊赖,看天,看人。 担心她妈找她。 担心她妈发现自己是跟柳墨跑出来的。 担心柳墨生自己气。 好在,骑车回去的路上,柳墨对她的无私相助还算满意。 靠在她肩上,笑着夸她说:「你比你妈妈让人舒服多了。」 慕与潇情绪一贯稳定,但是老实相告:「你这样说我妈妈,我会有点不高兴。」 「好,那换个说法。」 柳墨心情颇好地改口:「你比你全家人都让人舒服,你算是一股清流了。」 嗯,这听上去好听多了。 虽然被骂了全家,但是柳墨说她是清流呢。 这个词可不常见。 慕与潇有点害羞地说谢谢,柳墨在她身后笑得清亮,说不用谢。 柳墨靠近她说话时,衣服上头髮上的味道都很好闻。 笑起来时,身子微微晃来晃去,她的心也跟着晃。 记忆收回。 当下的坏消息是,柳墨又在给她挖坑了,等她跌下去,摔得鼻青脸肿才高兴。 韦安如此刻用大不解又震惊的表情看她,等她的回应。 她脑中空白,不知道应该先回答柳墨还是先跟朋友解释。 幸而柳墨是心血来潮,欣赏够了她的窘迫和沉默,心满意足地主动解围:「我的意思是,与潇印象里有没有来过这边?」 「不是老乡嘛,我们不会一点共同记忆都没有吧?」 这说法牵强,慕与潇都不敢立即接茬。 好在韦安如没多想,当即就露出「原来如此」的笑容。 慕与潇放下心:「有路过。」 心里由此生出对韦安如的亏欠感,有的事情隐瞒是一回事,撒谎又是一回事了。 柳墨在逼着她撒谎,因为她不想说她们认识。 她假装不认识,目的之一是为了保护柳墨。 柳墨现在是个有头有脸的人,连在服务区休息几分钟都能被人认出来。 一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跟她合影了,一开始特别兴奋地来问她是不是柳墨,那个书法博主。 又说自己很喜欢她的视频,为了她在好好练毛笔字。 也是那个时候,韦安如感慨:「柳老师老跟我们客客气气地说话,我都差点忘了,人家是个大网红呢,你看小粉丝开心得眼睛都在发光。」 所以,一个不缺关注的当红网红,减少与慕与潇这类闲杂人等的交集,百利无害。 她看了柳墨一眼,以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不满目光。 楼梯是水泥的,扶手上生了铁锈,让人没有去碰的想法。 柳墨家的楼层不高,三楼,很快就爬到了。 柳墨从包里掏出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一个旧世界。 这个小区在老城区,从外面就可以看出房子的年代感,屋子里面更甚,像是直接时空穿梭回到二十年前。 沙发,电视,窗帘……都看得出旧日的风格和痕迹。 时新的物件几乎看不到,可见已经很近没有人居住。 但因为提前打扫过,房子里不仅没太多灰尘,反而有股好闻的花果清香,混杂着一种老房子独有的让人安心的气息。 房子不算小,但是只有两个房间有床,所以默认是慕与潇跟韦安如睡在一间。 柳墨把自己曾经的房间让给她们住,「床有点小,不好意思。」 「不小,我俩瘦,睡得下。就是有点不好意思裸睡了。」 她调侃慕与潇:「如果我还是裸,你介意不?」 慕与潇平静道:「不介意,但尽量不要。」 「两床被子!」 「哦。」慕与潇评估了下,「那你随意。」 韦安如笑嘻嘻地跟她在房间里谈笑,柳墨站在门口听,笑容渐渐褪下。 然后离开,把空间留给了她们。 书桌上的书已经发黄,衣柜里甚至还有小学的校服。 慕与潇想像柳墨在这里生活的场景,「很多细节被刻意保留起来,看起来就跟一家人突然不想住却没来得及搬东西。」 韦安如尽职地开相机,拍摄房间大大小小的角落,「有一个细节你注意到吗?」 「什么?」慕与潇看她。 韦安如停下,逐一翻看刚才拍的照片,心里很满意。 「这个家里什么都有,但是没有照片,一张都没有。」 慕与潇想了一下,觉得正常,「毕竟没有人住,照片肯定都收起来了,也许都不放在这边。」 「嗯,也是。本来我还想看看柳墨爸妈长什么样呢,她是像爸爸还是像妈妈?」 韦安如随口说。 一句「更像妈妈」被慕与潇憋回肚子里。 她只见过一次柳墨妈妈的年轻时的照片,当时觉得漂亮。 时至今日再去回想,会发现,现在的柳墨,跟照片里的人太像太像。 第24页 韦安如容易出汗,好在卫生间有淋浴,她就去简单沖了下。 回来后居然躺床上睡过去了。 慕与潇轻关上门,不打扰她,坐在客厅的老沙发上看小说。 柳墨从房里出来,问她在干嘛。 她说:「看小说。」 「柳老师你还不饿吧,安如想睡二十分钟。」 柳墨先回了「吃饭不急」,「什么小说?」 「,大女主,成长向。」 「听上去不错,完结吗?」 「嗯,连载文我不看。」 柳墨又问:「她有裸睡的习惯?」 慕与潇关了小说界面,「对啊,不过现在穿着衣服的。」 柳墨还想问下去,忍住了。 只说:「你跟她,感情很要好。」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慕与潇用理所当然的口吻。 柳墨却说:「没有我们认识的时间久,不是吗?」 慕与潇暗戳戳提醒:「时间长短往往不能代表什么。」 柳墨静默几秒,转瞬又笑开了道:「不过我知道,你对她没有感情方面的意思,她浑身上下又写着直女两个字。」 慕与潇不否认:「嗯。」 但是你知道有什么用呢? 柳墨存心想问她:「就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慕与潇只好配合:「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见过,你喜欢一个人时的眼神,不是看她那样,哪怕你们如此亲昵。」 所以,我不吃醋。 她对上慕与潇的目光,笑意更深,将慕与潇面前喝过的水杯端起来喝。 「白水无味,我给你泡点茶。」 慕与潇却失笑:「原来你见过。」 原来你是看得出来的,只是不想回应,也不想当真。 第14章 熟人 窗外,一棵树成了器,枝繁叶茂地长在那里。 绿意浓得快要渗过玻璃泼进屋子里,恨不得把春天泼成夏天。 看样子年纪不会比柳墨小。 柳墨开始泡茶,因为器具不足,程序看上去返璞归真。 终于把茶泡得像慕与潇喝得起的样子。 慕与潇此刻再次发觉,坐在面前的柳墨虽和颜悦色,但离她很遥远。 因为她对从前的、现在的柳墨,都知之甚少。 她于是生出了不解,前两晚的慕与潇跟柳墨,是在干嘛呢? 抱团取暖吗? 老实说柳墨还没韦安如暖和。 不久前,她昏头一样吻上去的唇,正说着薄凉的话。 「只是见过而已,很久很久之前了,久到我现在提起你都会不开心。 刚才在楼下,你看我的眼神全是不满意,你很反感我让别人猜到跟你认识。」 慕与潇第一时间看了眼次卧的房门,心想以韦安如让人嫉妒的睡眠质量,睡过去应该不会这么快就醒。 柳墨声音也不大。 「见你的第一天,我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慕与潇接过她的茶说:「你肯定都听明白了,我们不饶弯子。我是不想安如知道,可她今早还是怀疑了,你身上香味太特别,她从我身上闻出来了。」 这么严肃的话题下,柳墨听完笑得松弛:「我又没喷香水,她属狗啊?」 「属猪。」 有些问题最怕真诚回答。 柳墨都快聊不下去了,索性不理,低头嗅了嗅自己,「是有点香,你喜欢吗?」 「我还好。」 慕与潇鼻尖更多的是茶香,微苦,醇厚,还有些回甘。 「你不用管我喜不喜欢,也不用管她能不能闻得到,我没有干涉你的意思。」 「行,我不管你们。」 柳墨端着茶杯往沙发里靠,闭上眼睛,她感受到慕与潇的态度,回绍城之后更差了。 「那我以后谨言慎行。」 说完,她放下茶杯,示意慕与潇抬手。 然后堂而皇之地坐在慕与潇腿上,「只要不让人知道就没事,我说的对吧?你放心,我们达成共识了。」 慕与潇被迫接受柳大书法家的「慎行」,又看了一眼房门,在同时还屏住了唿吸。 然后突然想到,这算什么事,哪怕她闻不到,也不妨碍韦安如闻到。 于是她敞开了嗅觉。 她今天累了,没有再把柳墨推开的力气。 也没必要推开,她不需要守身如玉,一份恰好的重量压在腿上,是件算舒服的事。 人在很多时候是不怕身上有压力的,怕的是轻飘飘的感觉。 「我家,你感觉怎么样?」柳墨问。 「布置得很,我能想像到你妈妈住在这里的样子。」 「她很勤快,每天都会收拾,让家里井然有序。就跟现在几乎一模一样,我都记得。」 柳墨笃定地相信自己的记忆。 但是慕与潇大姨,柳墨继母,在收纳整理上就不算个高明的人。 少数的几次登门拜访,回家之后慕与潇妈都会吐槽,说也不知道把家里收拾收拾,一个女人家那么懒。 但慕与潇认为,家又不是她大姨一个人的家,怎么柳墨爸爸不收拾呢。 以此来判定一个女人懒或不懒,太武断。 慕与潇无声地陪她思念了会母亲,过了一会,不得不提醒说:「还是先起来,安如出来看见就不好了。」 会当场吓到中风。 第25页 「好,听你的,不让她看到。」 柳墨言语间很听话的样子,作势要起。 慕与潇才感受到腿上的重量少了一点,那重量又严丝合缝地压回来。 她认命地看着腿上人,「怎么了?」 柳墨弯起眼眸,「今天还没亲你。」 她吻了慕与潇,半深不浅的吻法。 双唇都被她含住,也有触碰到舌尖,但没有再深下去。 吻完,她单手抚摸慕与潇的侧脸。 用拇指按压了一下唇心,再缓缓离开,将沾染的水渍在食指上蹭掉了。 从始至终,慕与潇都安静地睁眼看着她,专注无比地感受着自己失控的心跳。 「好啦,别急,这就起来。」 在柳墨真准备起来时,慕与潇兀然将她按在了腿上。 刚才的斯文被短暂地收起,她少见地霸道,一把搂住柳墨的腰,脸部贴近,还回去一个深吻。 柳墨只惊讶了须臾,就微笑着环住了她,沉浸在这个吻中。 属于柳墨的气息,一点一点攻占了她。 柳墨的掌心在她肩背上游走,打圈,然后摸到她的脖子。 这个时候,她当然还是会想到不够安全,韦安如开门就可能撞见这一幕。 但是撞见就撞见吧,大不了坦白,也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情。 想归想,她还是在感觉柳墨在她身上煽风点火时迅速停下,客厅毕竟不是做这些事的地方。 柳墨站起身,因为缺氧微微停了一下才有动作。 笑着对慕与潇说:「去换身衣服吧,防一防你的小狗同事。」 慕与潇进屋,蹑手蹑脚地找出衣服换了,期间韦安如睡得特别香。 换完她才喊韦安如起床,坐在床边,轻轻拍了拍人。 又轻声说:「七点一刻了,该饿了吧?」 「好饿。」 韦安如睁开眼的第一句话。 三人很快收拾好出门。 天色黑下来,夜晚还有些凉意,除了韦安如只穿了件卫衣,慕与潇跟柳墨都加了件外套。 小区门口此时很热闹,虽然老旧,但烟火气浓郁,各种小摊沿街摆出去,不远处的小广场还听得见广场舞音乐声。 慕与潇躲避着行人跟车辆,小心地将车子驶离闹区。 不同的是,这次坐在副驾的是柳墨,韦安如在后面,开着窗听路边的动静。 她经常听慕与潇打电话,能听懂很多方言短句,临时学了句算是骂人的「长只眼睛看看路」。 两个绍城人坐在前排,听出她是个有语言天赋的人。 车窗被全部关上,隔离吹进来的冷风,三个人肚子都饿了,已经在盘算要点哪些菜。 柳墨接了个工作电话,似乎是她工作室的人来跟她沟通。 最后柳墨说,「好,我明天抽时间补录。」 挂了电话,她说明天要补拍一个正在剪辑的书法视频片段,麻烦她们帮忙。 「你要写字吗?」慕与潇问。 「对啊。」 慕与潇终于可以再次当场看她写书法作品了,她像粉丝一样开始期待明天。 「好,我帮你。」 后来韦安如回復起手机消息,只剩下柳墨时不时跟她说两句话,她发现副驾是柳墨的感觉不错。 绍城,春夜,驱车去吃饭的路上,跟柳墨聊到中学旁边的一家奶茶店。 时间好丰富。 到达马三饭馆已经将近八点了,好在翻桌快,没等太久就能坐下。 慕与潇走在最前,没多想就先坐下。 柳墨快韦安如一步坐在了她身边,非常自然地凑过去看她正在翻的菜单:「刚刚不是说这家的油爆大虾是招牌嘛,写上。」 韦安如见状则坐在了慕与潇对面,飢饿让她顾不上思考别的,探头过去:「有没有排骨汤帮我点个,我突然想喝了。」 「是柳墨吗?」 在慕与潇写好了菜单,准备喊老闆取时,一位路过结帐的人突然注意到这边。 韦安如还以为这位阿姨也是柳墨粉丝,看柳墨的表情才意识到,应该是熟人。 与此同时,慕与潇直接双手把菜单捧起来,脸埋进了有点油腻的菜单里。 韦安如:? 喊柳墨名字的阿姨走近,「我刚刚先看到这橙发的小姑娘了,想着好少见的发色。然后才发现旁边像是你,赶紧过来看看。你怎么回来了啊?这两位是……」 「怎么搞的小姑娘还怕阿姨看啊?阿姨不保守,这颜色好看的啊。」 慕与潇听着她舅妈的声音,把脸埋得更紧了。 幸好她看菜单时侧身朝柳墨,手肘还撑在桌上,遮住了半张脸,才没被认出来。 「舅妈,你也在,吃过了吗?介绍一下,这两位都是我朋友,跟她们在工作上有事临时回来一趟,打算等过两天忙完再回家看看。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 柳墨说完,手摸在慕与潇的头上,「我朋友是平面模特,最近有上镜需求,才染了这个颜色。但她自己不喜欢,估计被您一说害羞了。没事,她就是内向。」 韦安如吃着赠送的拌黄瓜,像个吃瓜群众。 看了眼内向到埋脸的平面模特潇,看了眼她橙发上亲昵的手。 看了眼侃侃而谈编瞎话的着名书法家墨,又看了眼一头小捲毛还有些微胖的中年阿姨。 绍城人怎么感觉都怪怪的。 第26页 第15章 打卡 乡音淬进了特色菜里,人气旺到喧嚷的饭馆,在素朴的装修中透露出一种扫地僧般的气质。 还没吃到嘴里,已经闻出来这家的菜不会难吃。 「哎哟,墨墨,舅妈真是都好几年没看到你了。你妈给我看过你的视频,你本来就会写字,现在又做起博主啦。上镜真漂亮,我看到就说感觉都不认识了,哪像我们生活里能遇到的人啊。」 柳墨谦和地笑说:「舅妈,我就是偶尔拍拍写字的视频,没有多厉害。视频加了滤镜,谁都好看,真人一见也普通吧。您是自家人,看我才哪哪都好,我听了要骄傲了。」 慕与潇闻着塑封纸页上的陈年旧油味,不明觉厉,柳墨真是社交界的大牛。 学到了。 「还不厉害啊,你现在多红,我同事家的小孩都知道你。还让我见到你帮忙要签名,我都答应过了呢。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见,你给舅妈签一张啊。」 「好好好,还不是舅妈一句话的事。」 说罢,舅妈来了句:「你说你朋友也不嫌闷,别再睡着了。」 她是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想看一眼这模特,是不是像电视上面那么好看。 但因为有事急着走,没办法慢慢磨。临走前客气地交代柳墨,忙完如果有空,就去家里吃饭。 这纯属客气话了,柳墨继母跟这位舅妈的关系不算太好,更别说柳墨这个外人了。 但柳墨也笑着答应了:「好的舅妈,我有时间一定去,不过没时间您也别怪,这趟回来确实匆忙。」 目送走舅妈,柳墨确定现场安全以后,缓缓把慕与潇手中的菜单抽走了。 慕与潇重获光明与清醒,抽了张湿巾纸擦脸。 看黄瓜居然少了一大半,对韦安如说:「你是真饿了。」 韦安如点头,非常诚恳:「我是饿啊,前胸贴后背,眼晕耳鸣这会子。」 「所以两位老师这是?」 柳墨优雅地入座,不紧不慢地解释:「绍城是小城市嘛,老一辈思想相对保守。保守到我的朋友里,有个发色与众不同的,都可能被当成亲戚们的谈资,还不知道说成什么样。 所以,为了不让我舅妈往坏的方面想,索性撒个小谎,无伤大雅还省事。」 「完全理解,你呢?」 韦安如看向对面的慕老师。 慕与潇的理由就没那么尽善尽美了:「我单纯不想社交。」 「哦哦,不理解。」 韦安如直白地给了评价。 「她大老远就盯着我头髮看,走过来的时候又说我,我不喜欢这种人,不想看她。」 慕与潇的口吻里甚至带了些平时没有的任性。 韦安如笑了,忙不迭地应下来:「好吧,不喜欢就不看,反正是柳老师家人,对我们来说就是陌生人。」 「是的,我的家人。」 柳墨欲盖弥彰地重复一遍,语气里暗藏的讽刺尖锐,让慕与潇成为了唯一受害者。 这家店生意虽好,上菜速度还算快,每道菜吃下去的第一口,都证明了慕与潇的推荐非常正确。 柳墨也吃得开心,顺手给慕与潇跟韦安如各剥了一只虾。 韦安如受宠若惊,「天哪,这虾肉我都捨不得吃,想做成标本了,柳老师的手可不是用来剥虾的!」 说完一口吃下。 慕与潇说不出那么多话,不做声地剥了两只,还给柳墨。 柳墨低头,在韦安如喝汤时,用只有她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手很灵巧嘛。」 仿佛染髮膏掉色,慕与潇一出汗,那鲜艷的颜色就淋下来。 橙色褪成了淡粉色,染得脸上、脖子上都发红。 慕与潇在害羞,柳墨忍俊不禁,观赏得十分开心,膝盖轻轻撞了一下慕与潇大腿外侧。 慕与潇脸更红,把腿移开了。 吃完饭,韦安如去洗手间。 柳墨刷起手机,忽然提醒慕与潇:「潇潇,看你家的群聊。」 群里,她舅妈几分钟前发了一张照片,是偷拍的柳墨。 就在柳墨目送她结束后,还没来得及坐下的时候。 「幸福一家人」里,[舅妈:看我今天碰见谁了?高兴坏了。] 柳墨归乡但没通知家人,连亲爸都没说,舅妈这个行为,是把柳墨架在火上烤也就算了。 虽然柳墨并不在乎,他们怎么说怎么做,都无关紧要。 这张照片把柳墨拍得活像一米五也就算了,也拍到了旁边夺目显眼的橙色头髮。 慕与潇看完脸色都惨白,她舅妈认不出她太正常,但是亲妈可未必。 虽然只有一个背影,保不齐她妈能一眼认出。 群里一些家人纷纷跳出来,说好久没见柳墨了,@柳墨,说有空聚一聚。 仿佛柳墨跟他们多熟。 也有亲戚眼尖八卦,提到了旁边朋友的头髮,问是真发还是假髮,怎么这么显眼包,搞得又不好看。 大舅锐评道:「譁众取宠。」 别骂了别骂了。 慕与潇也是委屈,平生第一次被骂显眼包。 柳墨似笑非笑,声音里不见太多温柔了,「你们家的人还是那么有意思,总让人难受。」 柳墨权当没看见这个群对她的指指点点,一条信息也不回。 柳墨的话讽刺意味浓厚。 不怪柳墨不高兴,慕与潇也觉得她舅妈挺让人迷惑的,多大的人了,办这种事。 第27页 慕与潇还是担忧她妈,她妈还没在群里发言,要么是因为不想聊柳墨的事,要么是因为已经在怀疑了。 「不能拖了,我觉得我还是要尽早染回去。」 柳墨笑她:「就一个背影,你妈要是怀疑,问你,你就一口咬定说不是你。」 「视频怎么办?」 「出差,客户有要求,不能视频。」 慕与潇点头,「死不承认,拒接视频,都是好办法。但你有没有想过,会不会有你的粉丝,今晚上一直偷拍你呢,拍到了我正脸怎么办?」 柳墨自信:「我的粉丝没有低素养的人,都很礼貌,不会有这种暴露私生活的行为。一直都很少,难道你之前有刷到我私生活照片?」 慕与潇顿了顿道:「我之前没关注你,当然没刷到过,不过既然你说不会有,那我就放心了。」 柳墨话锋一转,有点可惜地说:「但也说不准,这种全凭素质的事,我不敢作保。」 慕与潇表情又凝重起来,她听出来柳墨故意的,但她也知道那未必不可能。 真被家人看见又怎么样,就说是工作,本来也是工作,她妈还能怎么说。 慕与潇开始搜索:「有没有理髮店营业时间比较长,我现在去染回来。」 柳墨拦住她:「明天吧,今天太晚,太累了。」 「明天还有工作,还要帮你拍视频,事情本来就多。你不用陪我,我自己打个车去,染完就回。」 「再忙,染头髮的时间也抽得出来,放心,我不会惨无人道地压榨你。我可不是陈夏,我不急的。」 然后柳墨提出一个要求,「等安如回来,让她给我们拍张照,好不好?橙色头髮的潇潇,以后都没机会看见了,我打个卡。」 心底有个声音:拒绝她。 慕与潇开口却是:「好啊,你拿什么跟我换?」 「任何,你想要的我都能给,只要你说。」 柳墨半点不怯场。 说完招手,「安如,快来,就等你呢。」 第16章 烦躁 过往追溯起来,不过是有限的像素不高的动态照片的集合。 人们能做的,无非选择沉溺或是遗忘。 慕与潇还记得,为数不多的几次跟柳墨合影时的场景。 第一张,是柳墨爸跟继母办酒席,她初见到柳墨。 在一桌吃饭时,被一个带了相机的亲戚拍下来,整桌人里,她跟柳墨刚好在镜头正中,也只有她俩不在笑。 柳墨面无表情,她也是。 柳墨在那个场合里不开心很正常,慕与潇则是因为不想面对镜头。 而且那天她妈因为看不惯就没去,她象徵着亲戚间的体面,跟舅妈去吃酒,所以很紧张。 十几年过去,慕与潇家里还有那张照片,当时洗出来每家都送了。 她妈看在女儿入镜的份上,也就勉为其难放进了相册。偶尔翻出来看到,会说:「柳墨长得真不如我潇潇,小家子气,看着就不好相处。」 因为是亲妈,所以才觉得自己女儿比所有同龄人都好看。 也因为是亲妈,她这样恶意评价柳墨,慕与潇没有怨她。 只是给她配了副很贵的老花镜。 韦安如在柳墨的唿唤下小跑回到座位,「什么事,急着走啊?」 「与潇明天想去染头髮,她说她以后不会再染这个颜色了,让我们珍惜。她提议,不如我们都跟她拍张照片,留作纪念。」 慕与潇:又我? 她还能怎么说呢,只能对着韦安如点了点头,「是我说的。」 no,好刻意啊! 她补充:「这趟是我染髮之后第一次出差,还是回老家,所以……值得纪念。」 心跳咚咚响,在她的耳朵里形成噪音。 一是因为又跟朋友撒了谎,二是因为做了柳墨的帮凶,心甘情愿的那种。 想着刚才柳墨的答话。 她问柳墨拿什么来换,未必真想讨要什么,可柳墨的语气听上去真都能给。 一百万能给吗? 十万也行。 抛开儿女情长,占满铜臭味的打工人如是想。 柳墨很聪明,没有突兀地拉着慕与潇合影,让韦安如生疑。 她先点开了自拍。 饭馆别的地方装修可能省了不少,灯照却极给力,光从上面打下来,原相机里的脸居然也有几分看头。 「要开美颜吗?」柳墨询问。 韦安如忙说不用,「没事,原相机更好,别怕不好看,后期我p一p就行。」 柳墨脸靠前,在画面中间,穿了一件浅紫色的打底衫,简约但极修身。 慕与潇跟韦安如则略靠后,一左一右,美化着构图。 韦安如卫衣是黑色,慕与潇没穿外套,里面还是常穿的白色衬衫。 于是韦安如没过脑子:「跟黑白无常站在后面一样。」 「……」 慕与潇跟柳墨不约而同地看她一眼,她立即反应过来,拍了下桌子,「呸呸呸,晦气话。」 自拍结束后,柳墨步入正题:「来,我帮你俩拍张合照,然后安如帮我跟与潇拍一张。」 「好嘞。」 早上那会,因为慕与潇身上出现柳墨专属的味道,她又知道与潇的性取向,怕与潇坠入爱河。 加上搞艺术的人没太多直的,所以她怀疑过柳墨那么几个瞬间。 第28页 但是,那怀疑就是闲着无聊给自己找乐子。她发现柳墨对谁都算得上亲和,说话和做事就是温柔,而且幽默,爱开玩笑,也不止对慕与潇。 所以她有点不好意思,心想真能给自己朋友脸上贴金,搞得人家那么一优秀的年轻书法家,就得看上她朋友似的。 因此韦安如此刻一点没感觉哪有问题,她也发自肺腑地认为橙毛慕与潇是春末限定,是得拍下来纪念。 以后看不见了,她时不时还能翻出来跟大家回味呢。 至于柳墨为什么拍,韦安如没心思多去考虑。 可能看与潇好看或者可爱,也可能出于礼貌,与潇自己提出合照,人家能讲「我不想拍嘛」。 韦安如乐呵呵接受了安排,轮到她帮两人拍时,她透过镜头发现慕与潇上身是僵硬的。 这位小记者坐得笔直,远没有刚才跟她拍时的自然放松。 还是认生! 好在柳老师上道,将身子跟头都微微偏向她。 但韦安如还是发现这拍出来不够和谐,指挥说:「与潇,你上身舒展一下,嘴巴笑笑,不要假笑。哎,对了,很好看。好了,现在往右侧靠一靠。」 慕与潇一一听话地配合了,才往右靠过去,柳墨极为自然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她半边身子跟着一麻,好似被上了枷锁,不能动弹。 公共场合跟柳墨这么亲密,她不适应。 「好好好,别动,特别好。」 韦安如按下了拍摄键。 拍完,一个念头从她脑海里蹦出来,这两个人有一点般配。 这餐柳墨请,也没人跟她抢,柜檯结完帐,三人不紧不慢地走出人声沸腾处。 九点多的夜风更凉,月亮像被笼了一层面纱,风将街道上轻的废弃包装袋吹得一滚再滚。 韦安如的卫衣不够保暖,一出门就挽住了慕与潇,依偎过去取暖,「绍城风这么寒呢。」 慕与潇并不吝啬,空置的手搭在她小臂上,「是你穿少了。」 「你爱我吗?」 「显然是不爱。」慕与潇诚实。 「你爱,把你外套脱给我。」韦安如过嘴瘾。 「我里面衬衫很薄。」 「不管。」 柳墨听着她俩以彼此熟悉的方式开玩笑,看着她们的姿势。 她左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右手心,在光线暗淡的街道,面上没有一丝的笑意,像卸下来一张面具。 她心想,如果今天没有建议慕与潇换身衣服,韦安如这样靠着慕与潇,是不是还能闻到自己的味道。 还是跟从前一样,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跟与潇的事。 她心底生出浓浓的烦躁。 她也感觉到风是寒的,她不喜欢绍城的春天。 回去还是慕与潇开车,旁边坐的仍旧是柳墨。 韦安如吃饱喝足,坐在后排准备「开工」,「柳老师,刚才拍的图片发一下。」 于是晚上十点,新创建的工作群里再次出现了几张照片。 色香味俱全的晚餐,三人的怼脸自拍,以及两张跟橙毛与潇的「打卡」图。 [陈夏:?] 韦安如随后跟了一张偷拍,写着「马三家常菜」的旧菜单外,两只若隐若现绷出青筋的手。 菜单里埋着张脸,顶上露出一点额头跟扎起来的橙发。 一只戴了镯子的纤细玉手放在橙发发顶,手的主人站立着,看得出来正与他人交谈。 她穿着白色半身裙配紫衣,图片只拍到肩膀。 [陈夏:?] 等红灯时看到消息的的慕与潇,[?] [柳墨:(点赞)] 陈夏当即修改群名为「柳墨专属工作群」。 [柳墨:我跟与潇的合照,是不是显得有点大小眼啊,帮我修一下。] [韦安如:收到!] 于此同时,慕与潇收到一条来自妈妈的消息。 [潇潇,你睡了吗?你在哪儿出差啊,妈妈想你了,可以视个频吗?] 柳墨在下车前瞥见她在看,停下开车门的姿势,轻声说:「直接把我们合照发过去。」 慕与潇不贊成,顺口吐槽:「那真是闹堂大孝了姐姐。」 说完她一愣,这是韦安如曾经跟她说过的谐音话,她无意间就学会了。 莫名多喊了柳墨一声姐。 柳墨也怔住了。 第17章 忘了 是外婆最早告诉她,「这是柳墨,以后你要喊姐姐了」。 慕与潇没理,只说「你好」。 那时候她还小,心思单纯,没别的意思。是她妈提前交代过,柳墨一家在她们这什么也不是,没必要攀亲。 后来,她就更不想喊了。 很多很多次,她都幻想着,柳墨跟她没亲戚关系就好了。 但紧接着又想,那她该怎么遇见柳墨呢,遇见优秀的,藏着坏的,经常看她不顺眼的柳墨。 她想不出,所以她又庆幸,还好,柳墨是她的亲戚。 但是「姐姐」这个词,她对着柳墨,喊的真不多。 所以此刻,看见柳墨眼里的怔然,慕与潇也意识到不太好。 对于朋友和外人,姐姐可以是调笑或礼貌。 对于拉拉,姐姐可以等同于老婆。 但是对于有过暧昧,但因为诸多因素根本没考虑过在一起,甚至亲戚关系上真算她姐姐的某个人来说,这两个字有点诛心。 第29页 慕与潇不知道有没有诛到柳墨,她总也拿不准柳墨的心思,反正诛到她自己了。 柳墨说:「我开玩笑。」 慕与潇回:「我也是。」 她们下车,上楼,这话题就这么收了尾。 慕与潇按柳墨教给她的话,编了一个出差的城市,还拒绝了视频的请求。 她也想像出一幅画面,看到群消息的老母亲小惊失色,可能把那张偷拍的照片放大了端详。 从老花镜下辨认着,那橙色头髮的白衬衫是不是自家姑娘。 心里十分坚定不可能是,但又打不消怀疑,所以想打个视频看看。 慕与潇工作性质的原因,她这么婉拒了,她妈也没坚持。 因为慕与潇回她「周末回去就视频」,几天时间,估计那边还能忍忍。 到家以后,三人分别洗漱,洗衣服,都没磨蹭,但忙完仍到了十一点半。 韦安如躺下后跟她聊了几句话,很快就入睡,慕与潇听唿吸声也能听得出来。 她躺在柳墨曾睡过的床上,一点困意都没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等餐时候多喝了几口茶水。 她轻轻地侧过身子,背对韦安如,将手机屏亮度调到最低,翻看群里的那几张照片。 一一保存。 她们的自拍,柳墨挽着她的合照,第三视角下柳墨摸她头顶的自然感。 她看得越来越精神,只好下床,悄无声息地出了房间。 刚出去就看见主卧,也就是柳墨所在的房门开着,里面还亮着灯。 但是柳墨人不在里头。 家里别处连灯都没开,看了一圈,慕与潇确定没有人,一时心焦。 已经到绍城了,她不想柳墨在这个时候有事。 都准备打电话问了,她忽然想到什么,于是走过去,隔着阳台门上的玻璃,发现了柳墨。 这套房子的阳台不大,栏杆也已经生了锈,角落摆着些花架花盆,但没有种植物。 慕与潇将阳台门打开,即便已经很小心,旧的门框还是发出噪音。 她开门出去,再关上门。 凌晨,她只穿着睡衣,更感觉到冷意。 视野里,柳墨穿着素白的睡衣、披着暗紫色披肩,手里夹着一根很细的女士香菸。 菸头的火星微弱,在春夜的寒风下将灭未灭,照明一缕烟。 慕与潇注意到,柳墨有一个好习惯,从来不在人前抽菸。 她那个租的大房子里,没有摆菸灰缸。 今天从驾车回绍城开始,她们几乎都在一起,但就连在服务区下车各自活动,柳墨也没有找地方过菸瘾。 兴许是柳墨菸瘾一直不大,只有一个人的时候才有心情。 又兴许是她谨慎,毕竟是个走高知路线的艺术家,又是粉丝成千上万的大网红,文雅的形象还蛮重要,被发现抽菸不是好事。 这跟柳墨是男是女没关系,主要时代变了,大家更喜欢各方面都健康的人。 网民相对「开明」,你喜欢男人女人可能都有支持者,但对生活细节多少有点讲究。 慕与潇是这么猜想的。 柳墨在听到开门的动静时就偏头看了一眼,半张侧脸的轮廓线条流畅动人,身姿慵懒。 整个人浸在月色里,像被浇洗过一样,清清冷冷。 她优雅地将菸头摁在临时替代菸灰缸的果盘里,往夜晚吐出最后一口烟。 很快让风给吹散了。 慕与潇脑海里想到晚上,她在柳墨之后进的洗浴间。 陌生的洗护用品味道特别,几乎带了攻击性地袭来。热水冲下来时,柳墨的味道被溅得到处都是,一种无名的兴奋将她包围。 柳墨的电动牙刷放在盥洗台上,还落下了她戴在中指上的素圈戒指。 慕与潇帮她把戒指拿起来,擦干净,想放在柜子上时,鬼使神差地往自己中指上套了一下。 没套进去,卡在第一个指关节那,柳墨的手也生得秀巧。 柳墨灭了烟,却没主动跟慕与潇说话,慕与潇就知道她心情很不好了。 柳墨心里有事,绝不是表面看上去的云淡风轻,笑颜无忧。 否则何必回绍城一趟。 慕与潇无声站到她旁边,想找些话聊,没想出来。 随手将盛了菸灰和两个菸头的盘子从檯面上端起,放得离她更远一点。 柳墨注意到她的动作,还是说话了,「你不喜欢烟味。」 「嗯,不喜欢。」她实话实说。 柳墨说:「我也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 虽然不喜欢烟味跟抽菸似乎是自相矛盾的事,慕与潇也觉得很神奇,但在柳墨身上发生了。 柳墨身上发生任何事都不值得惊讶。 柳墨抬手到慕与潇脸前。 「什么?」慕与潇没理解。 「闻闻,还有没有烟味了?」 慕与潇很听话,鼻尖凑去,在她夹烟的两根手指间仔细闻了一下,负责任地说:「有一点。」 「有一点,你嫌弃我吗?」 柳墨问她。 慕与潇摇头,为表诚意,又在闻过的手指间亲了一口:「不会。」 柳墨看她的眸色深下去。 借着风和月谈起风月,问慕与潇:「之前你也是用的这两根吧?」 她不在聊抽菸了。 慕与潇被风吹得想打冷颤,嘴唇微僵硬,话也说不出口。 第30页 柳墨笑笑,将披肩打开,把慕与潇也包进去,抱了个满怀。 鼻尖贴鼻尖,胸怀抵胸怀,隔着睡衣交换着体温。 柳墨找回平衡感,其他人不会有这种机会接近她的潇潇,哪怕是韦安如。 「我忘了。」 慕与潇勉强发声,耳根发烫。 「想要我帮你回忆?」 第18章 失态 阳台的夜景根本不值一看,入目只有旧式的低矮的居民楼,几乎没有绿化,停满了大大小小各色的车。 唯一的植物是颗挺拔的树,因为树龄久了,树干粗壮,逃脱被随意砍伐的命运。 这样的景色,哪里值得柳墨深夜不睡觉来看,慕与潇知道,她一定是心事压不下去了。 柳墨环抱着她,用披肩帮她挡住来自四面的冷风,说完「回忆」两个字后,就像不愿意再忍一样,在她脸上轻而快地连吻了两三下。 慕与潇发现了,回绍城以后,柳墨的体温没有那么不正常了。 她的怀是温暖的,吻是湿热缠绵的。 慕与潇连忙改口:「不用了,我想起来了。」 「想起来什么了?」 柳墨吻完她没再动,声音就黏在她耳畔,顺着问下去。 停顿了一下,慕与潇虽然不认为情事有什么不能说,她没那么扭捏单纯。 但是她感觉到柳墨故意问她并不是因为喜欢,只是觉得自己支支吾吾很好玩,好玩到能转移一些负面情绪。 她于是不想多说,「就是你说的那件事。」 「我刚刚说了什么事情?」 柳墨不依不饶。 慕与潇主动亲了她的脸颊一下,算投降。 她说起了另一个的话题,「你的戒指,落在浴室了。」 「我知道,刚刚进去,看到有人帮我放在了显眼又不会沾水的地方。」 慕与潇坦诚:「放下之前,我没忍住试戴了一下。」 柳墨笑了一声,「你喜欢吗,我送给你?」 「谈不上喜欢,我没有戴首饰的习惯。」 慕与潇跟她说:「而且我戴不了你的戒指。」 柳墨就没了声音,似乎在思考原因,也似乎秒懂了她的意思。 慕与潇还是把话说完:「我的手没你那么秀气,按你的记忆,你应该最清楚了。」 柳墨靠在她的肩头,笑声温柔又宠溺:「潇潇,你学会调戏人了。」 极容易让人栽跟头。 慕与潇嘴硬否认:「我没有啊,我只是陈述一下事实。」 柳墨站直了,看着她。 慕与潇无声抵抗了会,败下阵,老实说:「刚学会,跟你学的。」 又说:「不好意思,不应该乱说话。」 「我很喜欢。」 「你跟我说什么都可以,不要管应不应该。」 柳墨没有骗她,几天的相处时间,她发现慕与潇似乎更生动活泼,也更可爱,更有趣。 不过毋庸置疑,记忆里那个默默跟在她身后的慕与潇,并没有因此被削弱风采。 她这样说了,慕与潇就很难忍住吻她的念头。 她们正裹着同一件披肩,在阳台上接吻。 夜风把烟味早吹散吹远了,又把柳墨的味道吹得慕与潇一身都是,呛进了五脏六腑。 吻了一会,慕与潇停下来,柳墨旋即轻轻喘着气说:「回我房间。」 慕与潇被这简短的一句话惹得心口发烫。 进到房间,柳墨关门时,慕与潇才看见柳墨的手上有干掉的墨迹。 「你刚才写字了吗?」 「嗯,在书房写了一会。」 柳墨跟着低头看,走到桌边抽了一张湿巾,很仔细地将墨渍擦干净了。 这套房子有一间屋子,柳墨下午时没有开门向她们展示。 在杂物间跟书房之间,慕与潇现在确定了是书房。 「明天视频拍摄,在那里吗?」 柳墨想了一下,说「是」。 「也只有书房方便。」 慕与潇没忘记自己的职责,紧跟着往下问,「里面与你妈妈相关的东西很多,是不是?你不希望……」 柳墨突然上前吻住她。 没有缓冲期,舌尖直接深入,目的明确,想搅和得慕与潇无心思考。 刺激归刺激,喜欢归喜欢,但这在慕与潇看来却不是好事情。 因为回到绍城以后,柳墨对工作闭口不谈了。 今天三个人在路上的时候,几次聊到工作计划,柳墨都转开了。 这就意味着,柳墨现在不是那么想配合,推进可能很难。 但她没机会说出她的不满,柳墨的吻有预谋地堵住了她要说的话。 好像自己是她已经熄灭的烟,仿佛她也对自己上瘾了。 慕与潇知道绝无这种可能,但是还是很好地给予了回应。 她们躺了下来,接吻期间,慕与潇的手在被默许的情况下,从柳墨睡衣底下伸了进去。 刚刚在阳台上,柳墨为了分她一点暖意,将她拥在怀里的时候,她就感觉到柳墨的柔与立。 因此,当下她攀上去时,她跟柳墨仿佛都如愿地唿了一口气。 她无暇思虑应不应该,雀跃值达到顶峰,只能紧紧拥抱住柳墨。抚摸着柳墨在进房间后比她凉上一点的肌肤,直到柳墨的温度跟她手心的温度差不多。 她不仅亲了柳墨的唇,还有眉眼,下巴,肩颈。衣服下的手很想在出来的同时将衣服掀起,以便她更好地进行下去。 第31页 但慕与潇最终忍住了。 停下的时候,柳墨抵在她颈窝里调着声息。 她也调整着唿吸,心想时间如果能这么一直无意义下去就好了,柔软舒适的床铺,因为她而加快心跳的柳墨。 柳墨冒昧地又问:「韦安如晚上是裸着睡的吗?」 柳墨看来真的很介意。 「不知道。」 慕与潇说的是实话,她晚上回来就心不在焉,另一床被子里的朋友怎么睡,她没顾得上看。 她也不想看吧。 「我也可以裸睡,你今晚跟我睡吧。」 「怎么不说话了?」 「我在想,这两句话都很无厘头,前后没有因果联繫,而且都不合理。」 慕与潇较真说。 最终,她答应了一半,「我陪你躺会,半小时后我要回去,不然安如半夜醒了看不到我会吓被到。」 柳墨说了「好」,坐在床边,打算脱掉衣服。 慕与潇才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再抬头的时候,她已经解了一半的扣子。 赶忙拦下:「你不用,我只是答应陪你,又不是非要附带条件。 你干嘛学别人的生活习惯,她是开玩笑,跟我睡一张床的时候,才不会那么随意,我们有分寸。」 还好柳墨的睡衣宽松,即便春光乍泄,还不至于太露骨,慕与潇帮她把扣子一颗颗扣回去。 扣到最上面一颗时,柳墨问她「拍证件照吗」,她又乖乖解开了。 柳墨因为她的拒绝,表现出一点烦躁。 语气也不好:「下次不要说给我听了,我不喜欢听你说跟别人的『我们』。」 「好,我尽量。」 慕与潇模稜两可地答应。 「为什么生气?好,不谈别人,我拒绝主要因为我不需要的,更不想你着凉。」 「可你不喜欢吗?」 柳墨问完,没等到答案,就很坚定地说:「你喜欢的。」 「你跟我说过,喜欢我的身体。以前。」 慕与潇静了很久,突然从玫瑰丛里挣扎出来:「那是以前。」 她自己被刺扎到,所以她疼得说:「人要往前走,你可以让我陪你,但不要总是提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在乎了。不是吗?」 柳墨生气地推她出房间。 这是柳墨跟她重逢以来,第一次失态。 慕与潇在房门口站了一会,放心不下,还是敲了敲门。 「柳墨,我有话跟你说。」 同时开门的还有韦安如,眯着眼睛问她们:「这么晚了你们都没睡啊?」 柳墨面无表情:「我睡下了,但有人刚刚敲门吵醒我,说有话跟我说。」 韦安如惊恐万分。 慕与潇木在当场,一阵眩晕。 第19章 可能 人的一生到底要说多少谎言? 凌晨一点半,慕与潇茫然地思考起数学兼哲学问题。 因为柳墨。 她的人生中,很多谎言的组织都因为柳墨,她必须要撒谎,才能维持生活里的秩序。 她承认,得罪柳墨是她一时冲动了。 晚上室外室内温差大,一会冷一会热弄坏了脑子,才会又跟柳墨说大实话。 话又说回来,那时候她不觉得是得罪,她觉得柳墨多少会认同一半。 谁知道这又是什么招数。 「与潇,你……」 韦安如看慕与潇愣住,一脸紧张,就猜出七七八八了,想着怎么救场。 慕与潇心想完了,现在问题更棘手,韦安如的惊讶和担忧都不似作伪。 看样子像自己再多支支吾吾几句,她就默认为自己半夜骚扰客户了! 可能还得求柳墨别举报自己。 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 也不对,事情比她想的还要大尺度和糟糕。 但不能对她说真话,起码不能这时候说。 慕与潇看了眼罕见的因生气而面无表情的柳墨,确定对方不会递台阶了。 孤军奋战,看向韦安如说:「我起床上厕所。」 韦安如赶紧帮忙:「回来走错房间了是吧!」 走错房间还敲哪门子的门,何况她已经喊了柳墨的名字。 「不是。我就是上完突然想到一件事,看柳老师房间灯没关,以为柳老师也还没睡,就想跟柳老师先说一下。」 柳墨淡声:「我习惯睡觉开着灯。」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 慕与潇昧着良心。 「没关系,私人习惯,不知道很正常。」 柳墨似笑非笑看她一眼,声音转柔,却咄咄逼人:「所以是什么事啊?」 韦安如跟着问:「什么事?不重要的话,我们明早再细聊?」 慕与潇怔了一下,编不下去,只好说:「一打岔我忘了。」 柳墨几乎要笑出来,第一时间去看韦安如表情,想知道这位怎么面对如此蹩脚的理由。 谁料韦安如恍然大悟,立即附和:「不好意思,慕与潇经常干这个事,老跟我说她想讲个什么话,结果忘了。您先睡吧。」 柳墨嘆服这种钝感力。 慕与潇跟着点头:「嗯嗯,我回去再想想,明早说。不好意思,打扰柳老师休息了,下次一定注意。」 这事就这么告一段落了,柳墨关门,慕与潇回房间,韦安如去上洗手间。 慕与潇上床先装睡着,想躲避韦安如有可能的盘问。 第32页 韦安如比她想像得要心大,睡眠比她想得好,回来爬上床就睡了,依旧比慕与潇入睡快。 但第二天早晨,慕与潇按停尽职尽责的闹钟,坐在床沿,把床头的矿泉水喝完时,韦安如跟她说:「你要不要再圆一下昨晚的事?」 慕与潇惊了下,没敢回头,短暂闭了下眼睛,打算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 她感觉她也瞒不下去了。 韦安如盘腿坐到她身侧,小声说:「你老实跟我说,你喜欢柳墨是不是?她是你的理想型?我刷短视频,看到柳墨的粉丝,说她是你们圈子里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类似于香饽饽。」 「所以,就算你不喜欢,也对她有一点好感,对吧?」 啊? 「这个事情……不是这样的。」 「你没有先否认!」 韦安如控制不住八卦的心,激动道:「你昨晚是想表白吗?」 慕与潇这下记得先否认了,「当然不是!哪有人认识几天就表白啊,也太突兀了。」 韦安如「啧」了一声,给她上社会经验课。 「认识几天结婚的也不少。你忘了前两年我们的一个客户了,跟她老公是一夜情认识的,一周不到订婚了。别说,看朋友圈过得还挺幸福,比我精挑细选的强。」 「就算人家是,我也不是。我没想表白,就是想跟她说点事。」 慕与潇这次说的是实话,所以语气格外轻松。 「对对对,你就这么说,我让你跟她圆的就是这个话。你看她昨晚的态度,可能对你没想法,所以你今天必须咬死了,说你有正事。」 韦安如勾住她的肩,语重心长,「这方面姐姐我比你稍稍多一点经验,不会害你,你可别一开场就在下风。」 她已经把事情定性了。 慕与潇嘆口气,心想很早已经开过场了,恰好就在下风位置。 「但我确实有事啊,你没发现昨天柳墨跟我们什么都谈,就是不谈这趟来绍城目的吗?我是想趁着夜深人静,跟她推心置腹聊聊。」 「也是,她多少有点问题。」 韦安如说完又嘿嘿笑:「但这不影响你喜欢她是不是?我感觉得出,你对她跟对别人不一样。与潇,我太了解你了。」 慕与潇放弃交谈,站起来准备出房间。 又听韦安如在后头说:「哎,我觉得等我们工作结束,没准你能试试。我之前就有种直觉,她好像对你有点兴趣。」 慕与潇已经走到门边了,一手摸着把手,回头看她。 「你刚才还说她对我没想法。」 「那可能因为你半夜吵到人家了啊,谁睡得好好的被吵醒,都没有好脸色。」 慕与潇:「……」 韦安如大叫:「你什么表情!」 又小声:「我说真的,我还担心你感情小菜鸡被她撩着玩,就当真呢。不过不排除人家真的对你有意思哈,咱不能太不自信。」 「也不能太自信。」 慕与潇面上很是平静:「也许人家什么想法都没有,你多想了。而且你放心,她如果想玩,我绝对不会当真。」 已经跳过一次坑了。 慕与潇在韦安如和柳墨洗漱期间,下楼买了早饭上来。 老小区也有好处,餐饮店和摊子多。 她给韦安如买了最爱的鸡蛋灌饼,又买了份汤包和蒸饺,按从前柳墨喜欢的,点了份鸡汤馄饨。 本来担心柳墨不会吃,出于昨晚把人惹生气的愧疚,她跟柳墨商量:「这些不想吃也行。你有什么想吃的吗?厨房能用的话,我可以来做,或者我给你点个外卖?」 柳墨微笑坐下:「不用,馄饨就很好,我喜欢吃。」 「昨晚,不好意思。」 慕与潇趁韦安如没过来,先道着歉。 帮她拆开馄饨盒子,将汤倒进去,又把勺子放进汤里。 柳墨安心享受着服务,保持微笑说:「没关系,你说的没问题。我也跟你道歉,昨晚没有给你惹麻烦吧?」 惹了。 「我没事。」 柳墨还是微笑:「那可真遗憾。」 这话可不像「没关系」的样子。 慕与潇大度地让她不遗憾,「就是安如会错意,以为我暗恋你,半夜想跟你告白。」 「哦?那她还是敏锐的。」 柳墨满意了。 「我否认了。」 「当然该否认,因为事实是我半夜想跟你告白嘛,把你吓得要跟过去划清界限。」 柳墨借开着玩笑,讽刺昨晚较真的慕与潇。 「不是那样的。」 慕与潇无力地反驳。 「所以,还有可能吗?」 柳墨突然发问。 「什么还有可能?」 慕与潇不明所以。 「安如的推测。」 她怕慕与潇还要装傻,又说得明确了些,「喜欢我的可能性,以后还有吗?」 第20章 妄想 昨晚,她不许柳墨再提「以前」,所以现在柳墨问她「以后」。 以后还有吗? 安如作为临时情感专家,告诉她,一段感情里,最好不要一开始就处在低位。 姿态如果放太低,那份情感对方就不一定能看见了,可能也不会珍惜。 兴许人家要刻意低下头,才能看见卑微如尘埃的真心。 但凡碰到个颈椎不好的,不愿意多看,只好摆摆手说不合适了。 第33页 27岁的、有一定社会阅歷的慕与潇很快领悟了爱情最好起于平等这个道理,还能自以为是地在心底俏皮两句,联繫一下颈椎病。 但是17岁时还在读书、也没见过世面的慕与潇呢? 22岁喜欢柳墨喜欢得盲目的的慕与潇呢? 没有人教,怎么能领悟。 学校又没开相关课程。 可就算那时候有人能教她,她就愿意听进去吗? 那时候的她,除了学习,能独立自主且顺利处理的事情有限,根本没办法平视柳墨。 而她摸索出的,让柳墨多看她两眼的办法,只能是低姿态的迁就。 无论柳墨怎么开玩笑,怎么漫不经心地逗她,再不真诚或反覆无常,她都愿意接住。 否则柳墨会像讨厌她妈妈、讨厌她全家一样讨厌她的。 当被柳墨发现她处在下风的心思以后,柳墨笑得很欢,对她就更「好」了。 这种「好」是什么呢? 是发现她心底幽暗的角落里关押着什么以后,不仅不制止,反而偶尔大方地满足她。 慕与潇不能说她不满意、不开心,也不能评价柳墨当时的举动如何如何,但是,她确实为之吃了亏。 比如她不得不明白了,有的人可以大方满足你最见不得人的渴望,可以给予你不敢提、也捨不得拒绝的甜头。 但不会真正改变你们之间的距离。 心存妄想,只能自讨苦吃。 现在,柳墨又来对她好了。 还问她还能不能继续喜欢了。 这问题令她心跳怦然,仿佛她的喜欢之于柳墨而言,是特别了不起的事情。 以至于有一剎那,她对着柳墨温柔的笑容,失神了。 反应过来,「没有」两个字已经在她唇边,但她想到昨晚柳墨的失态,没有果断说出来。 这一耽误,刚好韦安如过来坐下,柳墨主动搭话,话题也就自然被转移了。 「柳老师昨晚后来睡得还好吗?」韦安如关心。 「很好,刚才我正问与潇找我什么事。」 慕与潇又敷衍了两句。 这顿接地气的早餐,三个人都吃得满足,甚至彼此分享。 最后得出结论,这种老城区的店,闭着眼睛买也好吃。 柳墨预定了咖啡,早餐结束后不久,刚好送上楼来。 慕与潇心满意足地喝咖啡,坐在罩着復古风沙发巾的沙发上,看阳台外的树。 想到昨晚进房间前,案发现场的菸灰已经被处理干净。 又想到柳墨眉眼含情地问她露骨的话,再用披肩抱住她。 柳墨所有的气息都给了她,她也忍不住在柳墨怀里陶醉。 但安如可能夜间太困,没有闻到她从柳墨那里沾的味道,少了一番麻烦。 韦安如在调试拍摄的设备,书房的门被柳墨打开了,原以为别有玄机,但并没有任何异样。 只是很大,比慕与潇暂居的卧室还大,整面墙的书柜,大而气派的旧式木书桌。 但因为朝北,採光普通,且窗景只是单调乏味的居民楼。 柳墨此刻正化妆,她在柳墨的客厅等待柳墨。 时间变得静谧且细腻,就像用指腹能摸清上面的纹路。 柳墨化完妆出来,将清婉的面容改得更端庄雅致,也更容易上镜。 慕与潇觉得美,美得像她们重逢那天,她见到柳墨的第一眼。 春光擅长粉饰太平,那一刻她没想到前尘往事,只是欣赏。 柳墨走向她,手里拿着一根项鍊,坐在她边上跟她说,「你帮我戴一下,好吗?」 慕与潇安静地接过,在柳墨背后,帮她把项鍊戴上。 手指触碰到肌肤时,柳墨先敏感地轻躲了躲,然后强忍着不动了。 「我有点怕痒。」 「知道,我会注意。」 柳墨盘起了乌髮,脖子纤细修长,这枚项鍊又精巧华贵,很衬她的气质。 柳墨说了谢谢,转过身问她,「好不好看?」 余光中韦安如从书房出来,站在不远处,慕与潇站起身避嫌,只嘴上说:「柳老师戴很好看。」 柳墨笑了出来。 她回头看见韦安如,自如地问有没有调好。 「好了,都来吧。」 按柳墨助理髮来的文件,需要拍摄的视频内容不多,就是几段运笔书写的过程,还有修改后要由柳墨对镜头说的半页台词。 柳墨带了笔墨纸砚回来,先拿起名为「暮雨」的笔,沾墨的那一瞬间,慕与潇就感觉出来,她的眼神变了。 不再是那个跟自己拥吻,说从前的柳墨了;她还是那个隔着屏幕的书法家博主。 第一条视频只需写两个字,所以很快拍完。 柳墨边换纸边说,「网友们真的敏锐,只看我评论区的ip地址,已经猜到我回老家了。」 「都太爱你了。」 韦安如夸:「柳老师不管在哪个平台,评论区都好热闹。」 「对啊,能收到来自天南海北的评论,我很开心。」 柳墨将一条黄铜镇纸压上,调整好姿态,嘴上还在闲聊:「所以我很喜欢看,虽然大多没时间回復。」 慕与潇想到柳墨第一次回她评论的经歷。 那天柳墨更新了视频,关于工作室院子和室内的书法元素布置,那视频是柳墨的第一个爆了的视频。 第34页 彼时慕与潇刚关注她,在她新视频底下写了300字的评论。 那还是因为平台上的评论区最多只能发300字,所以慕与潇删减精简后,发了出去。 当晚就被柳墨「翻牌子」,回了她一句话,「谢谢喜欢,后面如果办活动,邀请你来。」 其他粉丝纷纷评论羡慕。 慕与潇的这条评论因此排在该视频评论区第二的位置。 但是柳墨肯定忘记了当年的随手评论,工作室也确实办过邀请书法爱好者参观和互相学习的活动,不过都是要报名,慕与潇当然不会报。 因此,两年后,第一次踏进柳墨的院子时,慕与潇快速想到一个词,「不请自来」。 柳墨的书法以外行人的角度看也还是赏心悦目,生命力强。 为了配合拍摄,她每一笔画都写得很慢。 慕与潇看着她运笔的手,想起这只手夹烟的样子。比现在颓废和落寞。 写字的视频补拍大体顺利,但那段文案因为有点拗口和深奥,半白半文。 柳墨不仅需要对着镜头轻松地背出来,且要有感染力,于是花了一点时间。 好在,只用了两个小时,这项工作圆满结束。 柳墨收拾着桌面,「我们打算做线上的付费视频课了,从篆书开始入门,你们想学吗?」 「找我报名,有优惠价哦。」 柳墨因为刚解决完工作,心情很不错,说法语气都更轻快。 韦安如不爱写字,极为自然地推给慕与潇,「你想学吗?」 慕与潇接受到两束目光,只好说:「看情况吧,工作忙,我空闲时间很少。」 「工作结束后一般干什么?」 柳墨问她。 韦安如抢答,「看电影、看小说。」 「哦,比较常规。」柳墨表示了解。 「一部电影可以看几十遍。」 韦安如忍不住吐槽。 柳墨笑了,看着慕与潇。 「哪部电影?」 慕与潇知道她在笑什么,笑自己没变。 久别重逢以后发现故人性格没变,是一件有安全感的事。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慕与潇也觉得很有安全感,因为柳墨的调调跟过去很像。 即便还是那么不真诚,喜欢戏弄人,喜欢撩拨人的情绪,但她早就习惯了。 「一部动画电影,就不推荐了。有的人不喜欢,只是我个人口味。」 柳墨不似她一样注重隐私,大方地说出自己爱看的电影,并约她们:「过两天晚上我们一起去看场电影吧。」 韦安如都不敢答应了,因为她们这趟来的正事一直没做,哪还好意思再约看电影。 诚如慕与潇所说,柳墨跟她们熟悉后无话不谈,但就是不提这趟的主角。 但是慕与潇没忘记,主动发问:「柳老师从没上小学就开始练书法了,最早师承的谁?是您母亲吗?」 慕与潇知道,但她要问。 柳墨在沉默须臾后,配合地开了口:「嗯,跟我母亲学的,她每天都要写字,我也喜欢跟着。就是在这间书房,她拿着我的手,教我握笔和运笔。」 慕与潇在备忘录简单记下,问她:「她的字迹还有留存吗?」 「有,在最左边的柜子里,都是她曾经的作品。」 韦安如闻言去取。 在慕与潇还没有提的情况下多问了嘴:「她去世得那么早,是得病了吗?」 沉默后,柳墨说:「她在我十岁那年主动离开我,因为抑郁。」 于是进度到此终止。 柳墨关上了书房的门,回房间休息去了。 韦安如跟慕与潇说抱歉,慕与潇虽然无奈,也没有苛责她。 「不怪你,这本来也是我们需要了解的事,只是柳墨还需要时间。刚好,已经快十二点了,我们先吃午饭。」 慕与潇早就知道,柳墨的妈妈因抑郁离世。 知道的方式也特别残忍,从爱嚼舌根的亲戚们那里得知。 说起的那些人表面嘆唏嘘,好像多慈悲一样,其实只是把这种不多见的悲剧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 迫不及待地传播,「哎,你知道钟俪那继女的亲妈是怎么走的吗?」 噁心透顶。 慕与潇跟那时候一样,很想去抱抱柳墨,紧紧地抱她。 于是点完餐后,她说:「安如,我先过去看看柳老师,我怕她情绪不对劲,我们后面的推进更难。」 韦安如知道这种事可大可小,于是没有开玩笑,「好,你去跟她聊会,我怕她伤心。」 这次敲门,柳墨也是过了一会才来开,问她什么事。 「方便进去说吗?」 柳墨让了道。 她看上去没有太多情绪,只是不在笑了,表情很淡,「不好意思,我平復一会再说吧。」 「我不是来催你的。」 慕与潇轻声说:「你需要拥抱吗,我们抱抱。」 柳墨没动,没有回答,「是你想抱我。」 慕与潇立即点头,「对,只是我想抱你了,是我需要。」 她走上前,温柔地伸臂抱紧柳墨。 「我点了午餐,你饿了吧,都是你爱吃的菜,你的口味好像没有变化。」 柳墨说:「你别说话。」 「我现在只需要你的身体。」 「……喔。」 慕与潇都没敢多想。 第35页 第21章 坦白 寥寥几语,以及故意沾了点歧义的话,让慕与潇感觉出来,柳墨的心情没她想得糟糕。 慕与潇放心不少。 或许柳墨已然习惯了面对,毕竟那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再多的悲痛、再深的伤口在时间沖洗之后,也许还会引起眼泪,但不会像当初一样浓烈了。 恐怕真正勾起柳墨难受的,是那件损毁的遗物,以及那些被投进视线中的幻觉和重复的梦。 以上痕迹,是时隔二十年,她母亲的某种执念储存了足够的能量,极力想被看见的表现。 慕与潇跟她解释过,她说她听陈夏说了,又感慨,不科学。 慕与潇点点头:「刚入行的时候我也这么说,后来发现科学也是不科学的存在。」 柳墨笑看她一眼,那眼神让慕与潇觉得自己是个神棍,正在村口摆摊忽悠人。 抱着将重量微微压在她肩膀之上的柳墨,慕与潇轻轻抬手,缓缓拍拍她的背。 想说话,想起柳墨不让说,又没有发音。 她嗅了嗅,闻到房间里面有淡淡的菸草味道,不是点燃之后呛到人的二手菸,像纸菸被放进了嘴里,又取出来冷落着。 她想夸一夸柳墨的自制力。 这个拥抱直到柳墨腻了,不再需要她所谓的身体,从她怀里退开。 关于她母亲的尖锐问题,引起了她情绪的短暂起伏,现在都已经收起,她回到了往常的状态。 原本精緻的妆容在几小时后被描绘得更为自然,黛眉之下,双瞳里含着春水般的柔情。 慕与潇安静地看着她,如同站在自己的梦里旁观一个虚影。 但眼前的柳墨是真实的,她注意到慕与潇的怔然以后,兴致盎然地问:「潇潇,在想什么?」 慕与潇不会回答她的问题,开口谈起正事:「安如问你阿姨的事情,没有冒犯的意思。她不知道内情,所以问得直白,让你不舒服了,她很自责。我先替她道歉,你别生她气,以后她会注意。」 柳墨看她波澜不惊地转移了话题,笑了笑,也不计较。 「你想什么呢?多难听的话我没听过,家里的,网上的。我没那么玻璃心,我能听不出来她没恶意吗?如果连这种气都生,就没必要请你们俩来帮我了。」 慕与潇不带私人恩怨,实在地评价,柳墨性格还不错。 「对,谢谢理解。我们工作绝对不为扒客户隐私,为了梳理清楚,有时候不得不尖锐。只有快点收集和抚平那些不科学的存在,才能减少对你的负面影响。」 「是负面影响吗?」 柳墨垂眸,低声说:「我总在想,会不会这样也很好呢?我能频繁想到她,梦到她,甚至看到她,哪怕你说是幻觉。」 「当然不好,也不是我说是幻觉,那些本来就不存在。」 慕与潇耐心跟她解释:「你可能暂时觉得没有太多坏处,还满足了你的思念。但正因为你的依赖和怀念,你才会被缠住。」 柳墨开起玩笑:「那我爸肯定免疫。」 「往生之人的执念在不受干预的情况下会变浓,从可控到不可控。聚在你身侧,一旦不留神,就会对你的精神或者身体造成长久的影响。 很多『相思成疾』或『郁郁而终』,甚至是突然的精神失常,身体虚弱,都与之相关。 长久下去,你肯定无暇追忆这房子里的美好,只会剩下恐惧。」 「没回来之前,我是害怕,身体很不舒服,也心神不定。但回到这房子,有你陪着我,你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柳墨目光灼灼。 慕与潇忍住悸动和保护欲,抱歉地摇了摇头。 「你不可能永远待在这里,我也不能永远陪你,更没办法真正保护你。所以你不要再迴避这件事,你必须正视。 我们需要完成的事情,才是你跟你母亲最好的告别,让她从此平静离开。」 良久没等到柳墨回,慕与潇问她:「为什么看着我不说话?」 柳墨偏着头笑道:「潇潇,你谈起工作的样子真有魅力。」 慕与潇只好收下夸奖,「柳老师也是,挥毫的时候气质很吸引人。」 「难怪粉丝那么多。」 「这话……」 柳墨停下来。 她想说「这话你以前也夸过」,但没有说出口。 从她的口吻和表情里,慕与潇知道她吞下去了什么话。 一阵无言的情绪从她心底攀爬上来,原来有一天,柳墨会因为她不喜欢而憋下想说的话。 她说:「看了一眼,午饭还有二十分钟才到,我们就坐下聊一聊,好吗?」 柳墨坐下,「陈夏催你进度了?」 「没有。」 慕与潇说:「我只是想跟你聊。」 她保证:「你放心,所有的事情,在工作圈以外都是秘密,我妈都不会知道一个字。」 柳墨闭上眼睛,揉了揉头,「我没怀疑过,你什么都会为我保密。」 跟以前一样。 「对,任何事情。」 「这房子你喜欢吗?」 慕与潇说「喜欢」,又说:「你刻意让它保存着你妈妈在世时」的样子。」 「对幼时和现在的我来说,这是温馨的家,但对她来说,这是樊笼。很长一段时间,我想,我也是兇手之一。」 柳墨闭着眼睛,说完后缓缓流了一行泪。 第36页 「不是的。」 慕与潇没去帮她擦。 「你是她的延续和骄傲啊,你不知道吗?」 「我会是吗?」 柳墨睁开眼,笑着哭:「我都怀疑,她都痛苦到离开我呢。」 「你当然是。」 「她生病了,她只是想摆脱病痛,而不是摆脱你。如果她真的不幸福,那也不是你造成的,怪谁都不能怪你。不是你主动选择做她的孩子,成为她的累赘,不要为难自己。」 门铃响起,有脚步声抢先一步从外路过,是韦安如去把午餐拿进来了。 慕与潇这才帮她擦干眼泪,「先吃饭,不哭。」 柳墨平復完才出房门。 这顿饭吃得沉闷,吃完大家都想休息一会,慕与潇把餐盒都打包好,放在门外。 回到房间,韦安如坐在床边看着她。 她问怎么了。 韦安如问:「你跟柳墨进展得怎么样?」 「不是工作方面。」 她提醒,「你抱过她了?我闻到了。」 慕与潇低头闻自己的领口,心理作用,好像是闻到了属于柳墨的味道。 慕与潇不想再撒谎,鼓足勇气,拉来椅子,坐在韦安如身前。 在几近兴奋的目光里说:「我不打算瞒着你了,我坦白从宽。」 「细说。」 「我跟柳墨以前就认识。」 「我天?真的假的?」 韦安如「靠」了一声:「那你们见面还装不熟。」 「因为是真的不熟,我大四之后就没联繫过她,见都没见过。」 慕与潇诚恳道:「而且我不想影响到工作,也怕她想瞒着关系,我就没先说。但是为此撒谎,我又良心不安,现在想告诉你,否则不知道后面还要扯多远,让你白高兴一场。」 韦安如很快接受了,「怎么认识的,你们一个学校?」 「她是我大姨的女儿。」 「啊,是你表姐!」 慕与潇不喜欢这个说法,「她只是我大姨的继女。」 「还是表姐啊。」 慕与潇再次强调:「大姨是我外公外婆收养的,也不是亲的。」 韦安如理了一下:「那就是表姐啊,这个称唿有什么问题?」 慕与潇只好沉默了。 「你不想认她啊,咋你们就不联繫了呢?」 「两家关系特别差,都快有仇了,柳墨跟她爸妈关系也差,所以我们不来往。」 韦安如明白了。 突然想到:「难怪那天你遮脸,那天那个阿姨也是你舅妈啊,还是亲舅妈!」 「是这样,如果她看到我染橙色头髮,美国总统也就知道了。」 传到大洋彼岸那是很快。 韦安如笑嘻嘻,自觉没趣又好玩。 「嗐,还好你现在告诉我了,不然我还要脑补一堆呢。原来她是你表姐,那没事了,难怪你们在一起磁场不太一样,但你跟你表姐能有什么事呢。」 诡异的寂静砸在当中。 韦安如立刻破防:「亲娘!你别吓我,你快接一句我的话好不好!」 第22章 索赔 「你先别叫。」 慕与潇耳膜刺痛,拦住了她的音量,「我刚刚只是在想事情,你别紧张。」 「说了不熟,我们这么多年没联繫,连普通亲戚都做不成了,怎么可能还会有别的事。我这趟只为工作,结束后我们不会联繫的。」 她紧急公关。 「噢——不熟,」 韦安如信到一半,突然发出致命一问:「所以你没喜欢过你表姐吧?」 寂静再次闪现。 韦安如想大喊,但被慕与潇的眼神控住了,只好压着声音:「你看你又沉默!不熟你们还抱来抱去吗?你刚才都没否认。你真喜欢过她?不会吧。」 「那都是陈年往事了!」 「抱是因为……是因为她心情不好,那我就安慰安慰她。以前,我们客户情绪崩溃的时候,你也有抱过人家。」 慕与潇一本正经说。 「陈年往事四个字的信息量也太大了吧。」 韦安如没听她后面那些废话,从刚开始的震惊转为欣赏,看着她:「潇潇,你在感情方面比我想得厉害多了。天哪,你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过你表姐。行行行,不用强调了。」 她制止慕与潇想插话的动作,「我知道,不是亲表姐。她后妈不是你亲大姨,跟你没半点血缘关系,我算得过来。」 「可是你们管同一个捲毛阿姨喊舅妈哎,你们这……家庭聚会的时候不尴尬吗?」 「尴尬啊,不过好在很多年没有一起吃饭了。以前年纪小,我意识到自己喜欢女生的时候,她刚好在我身边,你也知道她是好看的,讨人喜欢的,情窦初开哪有那么多的考虑。」 「是是是,她好,她完美,反正就是你的菜,你管不了她是你表姐了。」 慕与潇快对「表姐」两个字脱敏了,也没力气再纠正。 坦诚完,她轻松很多,睁着双让人拒绝不了的眼睛,「你能替我保密吗,这件事我只告诉过你。只告诉过你的意思就是,除了柳墨跟我,你是第三个知道我曾经对她有过心思的人。」 韦安如无语:「还用讲啊,我当然替你保密,不保密我还能拿个喇叭去你们家楼下喊。」 慕与潇被她说得笑了一下,「没别的事了,我要跟你说的就是这个。对不起,瞒了你几天。跟你说出来就好了,不然我很内疚呢。」 第37页 「情有可原,要我我也不想说。」 韦安如想了下:「我再多问一嘴,可能有点冒犯,你表姐是拉吗,她喜欢过你吗?」 「她应该是,连别人给她介绍对象都接受的是女生,但我能确定她没有喜欢过我。」 慕与潇回答得很快,「她不喜欢我的性格。」 「你性格怎么了?」 「有点没意思啊。」 「我怎么觉得很有意思。」 「可能因为你是直女。」 「……不清楚直女是眼神差点,还是跟你们有壁。」 「行了,总结,你单方面暗恋过她。不对,她既然早就知道了,那你就是明恋。」 「是这样算吧。」 慕与潇觉得下这些定义也没什么意思。 「那你们后来完全不联繫,跟你的明恋有关系吗?」 「有点关系。」 慕与潇既然选择坦诚也就不怕多说了。 「因为她不喜欢我,又讨厌我们一大家,所以不想跟我扯上关系。我是这么推测的啊。我当时明白她的意思,也清楚我跟她绝对没有未来,就选择主动断联了。她估计松了口气,之后再没有找过我。」 「啊,这么虐啊。」 「不虐,我们只是心照不宣地远离彼此。如果不是因为工作上的巧合,我近期内压根不会见到她。我现在就想工作顺利完成,然后恢復之前的平静,不打扰她。」 韦安如细想了会:「可是我真觉得她现在对你还挺好,看不出来不喜欢你啊。」 慕与潇听完她的话笑了一下,像骄傲于一道难题只有她会解。 「因为柳墨是很好的人,她对谁都不算差。」 「但是,你不了解她,她的好从不代表什么。她不喜欢我,我也不会幻想。」 韦安如听明白了,「你现在意志坚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慕与潇挺直嵴背:「是,我钢铁一般的意志。」 「好同志。」 两个人无声对视了一会,韦安如勐地抬手,在空气中挥扫了一下。 「众所皆知,感情讨论里的任何话语,其时效性就是说的那一瞬间。所以现在我明白你的态度,也很放心。至于以后你改不改,是不是还这么想,我都没关系,也不会损你笑你。 我就是好奇,随便多问了两嘴,毕竟这新闻太刺激了。」 「喔,众所皆知吗?我都不知道。」 慕与潇没有再嘴硬下去,在手机备忘录里开始记录,「这是个知识点呢。」 情感专家就是专家。 拉上床帘,两个人躺下。 咖啡因对她们俩几乎无效,上午柳墨请的咖啡很香,但睡意还是慢慢爬上床。 韦安如捋顺后,声音轻缓了太多,「潇潇,你现在看着她,会不会难过?」 慕与潇闭目平躺着,安静得韦安如以为她睡着了,她才说:「会,但就一点。」 韦安如没有再说话,安慰在这种时候是多余的。 慕与潇睡之前说了「谢谢」。 有一个帮忙保密又能感受你情绪的朋友,是件难得的事情。 两人订了闹钟,只睡了半个小时就起床。 醒后看见柳墨在群里说,她要开个视频会,等她忙完。 两个人边整理这几天的信息和照片,边等待着柳墨。 期间韦安如点进柳墨的社交帐号,看到柳墨发了个视频预告,看来补拍的视频这两天就能剪进去。 柳墨忙完出书房,宣布说:「太阳不晒,也不吝啬,我们出去走走。」 见两人迟疑,她笑:「在家待得我胸闷,反而不利于工作。我们出去散散心,聊聊天,不是更好?」 说得有没有道理都得听。 于是三个人很快收拾完毕出了门,这次是柳墨开车。 她没事先说去哪里,径直开到了本市的一个沿湖公园。 因为景色宜人,位置绝佳,很多当地人都喜欢在这里打发时间。下午这个时间,树林里有很多打牌和吹拉弹唱的中老年人,早晚一般是锻鍊身体的居多。 这个公园离慕与潇家不远,所以发现是来这的时候她就有点紧张,下车就问柳墨:「你包里有没有口罩啊?」 「怎么了?」 韦安如最了解她,「她想戴,问你借,女明星出门一般都备有口罩,她是怕碰见熟人。」 柳墨婉拒,说自己既不是明星,也不习惯戴口罩。 慕与潇只好作罢。 三个人沿着湖边转了转,柳墨说:「公园20分钟效应,即在大自然里待20分钟,治癒效果比看心理医生都有用。」 慕与潇严谨提醒:「前提是在没有真正生病的时候,如果只是心情不好或者压力大,那可以来逛一逛。如果生病了,还是要找医生。」 「是是是,谢谢提醒。」 慕与潇突然就知道,自己把天聊死了,柳墨又嫌她无趣了。 她求助般看了韦安如一眼,韦安如见怪不怪,也懒得笑她。 过了一会,韦安如感觉肚子不太舒服,找洗手间去了。 留下两个人在公园的一角,并肩坐在长椅上,吹着春日的湖风,一树一树的花瓣凋落。 「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 「我妈以前喜欢带我来。」 「难怪,有勾起你的回忆吗?」 「这里跟过去太不一样了。小时候我痴迷玩贴纸沙画,你知道吗?就是把彩沙跟贴纸结合,自己创造一幅画。我妈有时候会耐心陪着我,有时候会问我到底要不要回家了。」 第38页 慕与潇还没说话,柳墨就有点受不了,打开包说:「我想抽支烟。」 她动作利索地拿出烟盒,取出一支细长的烟,才放进嘴里,就被慕与潇抽走。 「这地方可以吸菸吗?」 「可以。」 「我觉得不可以。」 慕与潇学着她刚才的姿势,把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 「我看见你包里有口罩。」 柳墨一点儿不觉得尴尬,明媚地发笑:「那就看见呗。」 慕与潇微恼,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把烟放进了自己嘴里。 想咬碎,吞下去。 柳墨友情提醒:「不要碰,有害健康。」 「潇潇。」 慕与潇听到声音,下意识就回了头。 然后她愣住,默默拿下嘴里的烟,站起身,乖巧地喊:「妈妈。」 她心里想,得索赔。 陈夏要赔偿她,柳墨也要! 慕母震惊,平时听话的女儿瞒着她回来就算了,还跟她不喜欢的柳墨坐在小公园。 一头亮眼的橙色头髮,嘴里叼着烟。 这能是她女儿吗? 柳墨跟着起身,微笑打招唿:「小姨,好巧啊,你也过来吹风吗?」 第23章 坏人 原本清朗朗的太阳被乌云给遮住, 天气顿时阴下去,风一刮还有几分冷意。 从柳墨将车开入离她家只有几站路的片区开始,慕与潇心里就有种不祥的预感。 所以她才问柳墨要口罩, 想遮一遮脸,图个心里安慰。 做她们这行的,都是在某些方面感受力天生敏锐的人。 慕与潇能捕捉到一些年纪比她还大的执念, 而对倒霉事情的感知,她多少也有一点。 她只是没想到,她能倒霉到这个地步。 刚好柳墨嘴里的烟出现在她嘴里时,她妈就出现了。 她慢吞吞地意识到, 最惊悚的事情还不是她妈出现,应该是,她妈早就看见她了…… 看见她自来熟地把柳墨嘴里的烟拿下来,在手上「老江湖」地夹了一会,再放进嘴里叼着。 如果被她妈看见那个场面,她选择当场投湖……也不至于。 慕与潇很快平静下来,顶多她再社死一点, 再多挨两句骂。 还好,可以面对。 - 高考后的夏天, 慕与潇为了清静,也按照习惯, 去外婆家里住了一个月。 外婆家的村子沿着河, 景色秀丽, 夏天的风从河面吹进林子, 再刮进院子里, 非常凉快。 那一年不同的是,慕与潇没有暑假作业了。 那一年最不同的是, 读大学的柳墨也要回来住。 外婆小心地跟她商量,「墨墨说,只住半个月。你看她能不能跟你住一间,你房间的床是新换的,舒服一点,而且有空调。」 那时候慕与潇得有半年没见过柳墨了,「我没意见。」 她外婆很疼大姨,胜过疼她妈妈。 即便大姨是养女,但血缘关系没那么重要,嘴甜会哄人,对长辈来说就够了。 用时新点的话来说,大姨更能在亲情中提供情绪价值。 家中子女多的时候就能知道,父母的爱不是无条件的。 慕与潇妈妈为此不甘心。 至于外婆为什么疼柳墨,一是爱屋及乌,大姨对柳墨这个继女不差。 二是,老人家都心肠软,最见不了人家有苦。 柳墨长得讨人喜欢,幼年丧母,又被带着重组了家庭,亲爸跟后妈还生了新的孩子。 外婆就是很想多疼疼她。 柳墨来那天,没让人去接,计程车直接打到了家门口。 那天慕与潇穿得不仅正式,而且一身都是新的,还是牌子货。 纯白短袖衬衫,水洗蓝的阔腿牛仔裤,高考后才有资格买的鞋——因为贵,没穿过两次。 而柳墨呢,柳墨是很随意的。 穿了条浅紫色的连衣裙,脚上是双带跟的凉拖鞋。 素颜,头髮用发绳随便一绑,就是云鬓花颜的效果,在阳光下白得发光。 看样子像刚从家里起床,打个车就过来了。 她正付现金给司机,慕与潇自觉地去后备箱帮她拿行李箱。 柳墨说她:「潇潇,高考完不出去玩,就待在村子里啊。」 「你晒黑了都。」 慕与潇不在乎晒黑,「我喜欢待。你呢?」 柳墨说:「缺点创作灵感,换个环境住住。」 那时候柳墨即将要上大四,在准备她的毕业书法作品。 于是两人住进一间房,午饭之后柳墨沖了澡,要睡午觉。 房里开了空调,慕与潇不想去别的地方,就安静地躺在她身边用手机看小说。 柳墨忽然问:「在看什么?」 「一部爱情小说。」 「爱情小说,床戏多吗?」 慕与潇被问得有点儿害羞,但还是认真回答:「没有呢,大半的时间线在,就只是亲亲。」 「清水文狗都不看。」 慕与潇有点迷茫。 眼睛从屏幕里挪开,不敢看柳墨,就看向别处。 农村房间大,房间里的桌子也大,被刚来的柳墨霸占了。 桌子上面摆着笔墨纸砚,还有柳墨的茶叶跟茶杯。空气里除了冰西瓜的清甜以外,还有些若隐若现的书香墨香茶香。 一派文艺气息。 但是柳墨说话总是在慕与潇的意料之外。 第39页 慕与潇看小说逐字逐句,三天后才把那本看完。她跟柳墨说故事中间很酸涩,被家人拆散了,但是最终有在一起。 柳墨当时刚练完字,正在清洗毛笔。 「看爱情小说会让人神魂颠倒吗?」 「没有吧。」 「没有,你昨天为什么提想抱我一下?」 慕与潇沉默了。 「不回答别人的话不是个好习惯。」 慕与潇只好张嘴说:「但我不知道讲什么,可能你说的对吧。」 「不知道讲什么就瞎扯啊,瞎扯也比沉默好,否则跟你交流的人会抓狂。」 柳墨笑着打趣。 「对不起,我以后知道了。」 慕与潇乖乖答应。 到了晚上,睡前慕与潇戴着耳机独自看完了一部电影,柳墨在旁边看杂志。 到时间,两个人关灯睡觉。 黑暗里柳墨问她,「你今晚怎么不看小说了?」 「还没找到下一本想看的,而且我还没从之前的故事里走出来。」 「看来故事你很喜欢,小说叫什么名字,推给我看一看。」 因为那是一本双女主文,慕与潇还不想出柜,就没说名字。 「最终也没有床戏,是你不看的清水文。」 「你什么意思?」 慕与潇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我说狗都不看,你为什么说是我不看?」 柳墨强词夺理地总结:「你骂我。」 慕与潇无声了会,她不知道怎么接这种话,想瞎扯都扯不了。 只能道歉:「对不起。」 「所以全程就亲?亲不会也一笔带过吧。」 慕与潇看她感兴趣,忍着不好意思跟她分享:「校园时期,亲得比较寡淡。但是成年后复合时期,就写接吻写得比较详细了。」 「你接过吻吗?」 柳墨突然问她。 「没……当然没有!」 「这么纯情啊。」 柳墨笑着在黑暗里凑近她,「既然写得详细,你有没有学会?」 「有句诗,叫纸上得来终觉浅。」 她问慕与潇:「你只想抱抱我吗,没有想过吻我吗?」 有想过的。 绝知此事要躬行。 所以那天晚上,慕与潇如愿抱着柳墨睡了一晚。 而且,她体验了初吻。 她记性还不错,回忆了小说描写,然后根据步骤行动。 她先摸到了柳墨的脸,温柔地抚摸,柳墨皮肤很好,她从脸摸到了唇,接着亲了一口。 她的心跳很快很快,蝉鸣和虫鸟被风声卷得漫山遍野,一把火从她心底烧到了整个夏天。 按小说里写,她的反应都是正常的,所以她没有很担心。 她轻轻啄了柳墨两下,柔缓地吻起柳墨,在感觉到柳墨回应她以后,把舌尖探了过去。 她尝到牙膏熟悉的清爽,还有属于柳墨陌生的味道,后者令她忘记了小说描写,开始自由发挥,坠入这场美梦中。 全程,她抱着柳墨,手攥着柳墨枕着的枕套一角。 在动情到忘我,想把手往不该碰的地方碰时,她就把枕套攥得更紧。 其实小说里有写,接吻时候是可以拥抱和抚摸对方的。 但是她当时不敢。 之后她就敢了,因为她发现柳墨不抗拒,而且柳墨也会摸她。 亲密举动一旦开始,就很难固定于一个时间,一个地点。 像成瘾性的行为一样,很难戒除,而且越来越频繁。 有时家里面没人,她们就在厨房接吻,客厅接吻,也会在楼梯口碰到时,自然而然地开始。 这个习惯养成期间很快乐,但容易留有后患。 比如有一次早晨,柳墨在练字时,她拿着冰淇淋回房,边餵柳墨边吻她。 冰淇淋是香草口味,夏天被香草给填满,她发现柳墨今天没穿内衣。 她的手在柳墨衣服里。 正投入时,外婆从外一把拧开了门说:「西瓜切好了又忘记端上来。」 两人来不及反应,只能迅速转开脸,拿出来手,只保持一个拥抱的姿势。 外婆没见过这架势,也没敢想过,「你们俩怎么了?」 慕与潇当然编不出来。 柳墨的心跳跟她的心跳把她吵得头重脚轻。 还是柳墨开口:「潇潇录取结果出来了,没有被她最想去的大学录取,有点难过呢。」 因为慕与潇脸对着房里,她外婆就慌了,往里走:「哭了啊?哎呀潇潇,你考得很好了,已经是你妈妈跟外婆的骄傲了。咱们就顺其自然,考上什么就上什么,不难过哦。」 慕与潇从柳墨怀里站直了,捂住眼睛假装擦眼泪,扯了几句瞎话。 柳墨后来夸她,孺子可教。 - 当年的慌张,记忆犹新。 恰如此日。 「妈妈,下午店里不忙啊?你现在来公园,是练舞还是散心的啊?约了人没有?」 慕与潇心虚,心虚话就多。 「你别管我!」 她妈火气正大。 慕与潇将烟默默放进长风衣的口袋里,再把手从口袋拿出,理理衣袖后,规矩地放在腿边。 她完全能够理解,这事放在谁身上都要生气。 何况是最关注她,自称也是确实一手把她拉扯大的亲妈。 她弯起眼睛,用她妈每次都招架不住的乖巧模样尴尬又讨好地笑笑,企图唤醒母爱。 第40页 一般她不用这招,每次这么做都觉得被什么附身了,效果是好,自己膈应。 她还没正式施法,就被柳墨给打断了。 柳墨如果只是跟她小姨打个招唿也就算了,但她见慕与潇被吼了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就往前走了一步。 半挡在慕与潇身前。 看样子很怕慕与潇被她妈冲上来,噼头盖脸一顿打。 慕与潇虽然知道柳墨喜欢恶作剧,但这种情景下她不把人往坏处想,单纯感激柳墨的好意。 虽然柳墨不亚于火上浇油。 因为她帮慕与潇挡这一下,张萍肉眼可见地黑了脸。 但老姜还是辣,她还顾着亲戚间体面,挤出一个慈爱笑容,像个长辈一样:「柳墨也在啊,小姨好几年没见到你了,差点没认出来。」 柳墨温柔发笑:「小姨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没变,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具体哪没变,她可没说。 反正不是外貌。 慕与潇当然不能让柳墨护,自己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她妈跟柳墨中间。 不让柳墨再跟柳墨小姨正面交锋,互相阴阳,鱼死网破。 果然,她妈紧皱眉头,不再关注柳墨,把目光转到她身上。 「慕与潇,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抽菸?」 喊大名了都,事情严重。 慕与潇心里本能一紧,立即辩解:「妈,我没学。」 「没学!没学你这是无师自通啊?天才是吧。」 张萍没好气地损了句。 慕与潇真是苦命,柳墨差点没忍住笑。 「真不是,我不抽菸的。」 「不抽菸你叼着玩玩是吧。」 「是的。」 慕与潇诚实点头。 「就嘴硬!还叼着玩。」 张萍更气,这孩子现在撒谎不打草稿,被她当场抓包都咬死不说真话。 「你以为你现在塞口袋里,我就看不见了,烟就不是你的了是吧。你不抽菸,那烟还能是你从地上捡起来放嘴里的。」 是差不多一个意思。 慕与潇挨训都无所谓,当即松了口气,她妈能说这句话,就证明什么都没看见。 这烟不是从地上,是从柳墨嘴里捡起来的。 本来慕与潇很轻松就可以为自己辩解,让她妈搜身就是。 她没带包,身上几个口袋里烟盒、打火机一概没有,怎么可能是个菸鬼。 但她也想到,一旦她这边解释清楚,就等于把责任都推在柳墨身上了。 烟只能是柳墨的。 柳墨在她妈那里不仅抽菸,形象糟糕,还要背上带坏自己的罪名。 以后大家关系岂不是更差。 为了家庭的表面和谐,慕与潇把解释吞了下去。 不仅如此,她还担心柳墨一冲动说实话,于是快速认错。 」妈,我知道了,您别生气。我就是偶尔抽一支提提神,我肯定不上瘾,以后不会再抽了。我保证。」 「烟盒跟打火机给我!」 张萍摊手。 慕与潇真不想撒谎,但是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怎么说。 「这是最后一根,烟盒已经扔掉了。我平时喜欢用火柴点,火柴盒也扔掉了。不信你搜。」 「你倒是扔得干干净净,说明都没少碰!」 「就抽过一包,第一包,也是最后一包了。」 她撒谎水平不高明。 张萍恨铁不成钢,顾不上还有外人在,就忍不住发火。 「你天天跟妈妈说忙,到处出差,没空接电话、视频。现在怎么回事?这就是你说的工作啊? 你在这里跟人家坐着,吹风抽菸聊聊闲天,就算工作了?」 她生气的主要原因之一,是想到几天前,她还问过慕与潇,是不是跟柳墨没联繫了。 慕与潇当时回得信誓旦旦,说几年没联繫。 这才几天,被她看见跟人家在逛公园。 平时还不知道撒了多少谎! 慕与潇认真解释:「妈妈,工作跟出差都是真的,没骗你。我这次就是负责採访柳墨,陪她回来採风,她是书法家嘛。」 「就你一个跟书法家回来?」 「不只我们俩,我同事也一起。安如,我经常提,你去我那玩时也见过的。她才去洗手间了,一会就回来。」 「不信你问柳墨,我们刚刚还在聊採访的事。」 她向柳墨投去求助的目光,希望她稍微帮帮自己,别让自己以后无家可归。 柳墨看她可怜,想到这可怜里有自己的功劳,顺手就帮了。 「是,小姨,您先消消气。与潇这次负责採访我的事,我们也是见面前才知道。 绍城毕竟是我的故乡,我们就一起回来了,昨天晚上才到。今天想着出来,做做户外採访,刚巧就遇到你了。」 张萍听完,说不清是更好受一些还是更不好受,柳墨现在跟个明星一样,还要潇潇追在后面去採访她。 她悄悄嘆了口气,估计潇潇也不情愿捧着人家,工作安排压在身上,还指不定怎么受气呢。 她心疼起自己女儿。 但抬眼看到她那一头橙毛,血压跟火气又腾地上来了。 「好,回来为工作就算了,不跟我说就不说吧。你头髮又是作的哪门子怪!这一头怎么想起来染出来的,像什么样子。 给别人看到了,还真当你要做模特上镜呢,怪不得你大舅说你譁众取宠! 那天我看照片就像你,得亏你大舅妈没认出来,否则我不活了。」 第41页 意料之中的挨训,慕与潇在社死之后,心中没起半点波澜。很多事情她心中有数就行,旁人的误解并无杀伤力。 她只是不放心地观察了下她妈的脸色,很生气但体格强健,面色红润,最近又胖了点。 那就骂吧,不碍事。 柳墨忍了一会,看到慕与潇站姿乖巧,一言不发,由着她妈指着鼻子骂,心底浓浓的不开心漫上来。 开口说:「小姨,潇潇已经不是中学生了,她已经工作这么多年,有自己的生活。就算她想抽菸、染髮、交朋友,也是她的自由。」 张萍反驳,「作为她妈,我指出她的问题、教育我家孩子,也是我的自由。」 「是,您有您的自由,但在公共场所教育孩子不是好习惯。她正在工作状态里,您打断我们的工作进度,把自己的女儿噼头盖脸一顿训,目的是什么呢?」 「是想让我看到,一个27岁还在自己妈妈面前唯唯诺诺的乖孩子吗? 是想让我怀疑她有没有能力胜任这份工作,以及,要我向她的上司反应,今天我们的採访计划没有完成,是因为她在公园挨她妈妈训?」 漂亮漂亮。 很精彩。 慕与潇恨不得给她鼓掌。 也太会噎人了。一骂骂两个人呢。 「你……」 张萍一时间哑口无言,想发火但又无从发起。 慕与潇夹在中间,感觉柳墨说得挺爽的,是这个理。 不过不能不管,要是把她妈气出点好歹,那也是得不偿失。 于是她决定分开沟通,她跟柳墨商量:「柳老师,你先坐着休息,等我五分钟好不好,我处理完就回来。」 「柳老师」三个字更是提醒了张萍,柳墨现在不是她的便宜外甥女了,没工夫看她教育孩子。 人家是潇潇的採访对象,身份不一般着呢。 慕与潇独自陪着张萍沿湖边走了一截路,「妈,别生气了。我知道头髮颜色不好看,所以才不敢跟你视频嘛。」 张萍因为柳墨的那一通话,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感觉又给慕与潇添了麻烦。 虽然看不惯柳墨那个样子,但是不免自责。 所以这会子脾气下来许多,慕与潇和声细语地跟她聊,她也就没再疾言厉色。 「是喜欢这个颜色吗?」 「不是。头髮是前几天才染上的,我领导,算卦特灵,她帮我算了一卦,说我变变髮型能走大运。我就想试试,不然我从来没折腾过头髮的人,怎么会染。」 太阳从云层后出来,慕与潇回头看了眼柳墨,柳墨坐在长椅上看手机,姿态还算松弛。 「那天工作特忙,我跟老闆沟通发色的时候没留意,选错了,那老闆也不靠谱,没跟我确认,就染成这样了。 我当时就想染回去,但是活催着要,后面几天都在忙,跑来跑去,没找到整的时间染。 我本来也是打算今天抽时间染回去的,赶巧就被你撞见了。」 慕与潇把前因后果理给她。 张萍果然不恼了,「这老闆也太不靠谱了,哪有不跟人确定一下,就把头髮染成这样的!」 「是呢,我当时也很生气,老闆人还好,没收我钱。我晚上就去染成黑色,这样,妈,今天睡前你给我打个视频检查,好不好?」 她给出解决方案。 头髮这事在张萍这里就算过去了,她开始自我反省:「妈妈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刚刚我在气头上,让你下不来台了。」 「不会,妈妈说我的都对。」 慕与潇对她笑笑。 「柳墨脾气那么古怪,你跟她一起工作,受委屈了没有?她有没有刁难你啊,她以前就喜欢欺负你,使唤你做事情!」 张萍愤愤不平。 「没有没有,她对我客气又照顾,我们这两天工作很顺利。」 「哼,成了个人物,装是肯定要装一下的。你当心点。」 慕与潇见她情绪稳定下来,该说的话就得说了。 「妈,你不要带着偏见去揣测人。我们家跟大姨家的事情,与她无关,以前也就算了,现在她都多少年没回来了。」 张萍难得被说,又看慕与潇表情严肃,也收了脾气。 「我知道了。」 慕与潇看见韦安如回来,又松了口气,「我同事跟来了,您跟她说说话。」 看见果然有第三个人一起,张萍心情舒适很多,也彻底放心了,确实是工作,没办法。 「阿姨,好久不见,您怎么在这里啊?」 韦安如高兴地打完招唿,就亲切聊起来:「回绍城的路上,我们还开玩笑,说您做饭好吃,要去家里尝您的手艺呢。柳老师都答应了,说想拜访你,与潇没捨得,怕您被打扰,忙来忙去。」 「那怎么不去啊,我不忙,你们打个电话,我不就提前买菜准备了嘛。潇潇真是的。」 张萍被哄得眉开眼笑,嗔怪地看慕与潇眼,又问韦安如:「你们现在住哪里啊,要不等你们忙完,晚上去阿姨家吃饭?」 「我们住老城区,但是上门吃饭还是太打扰了吧。」 她看嚮慕与潇,不敢做主。 慕与潇也没直接拒绝:「看工作情况,暂时不能确定。无论能不能去,我都提前跟你说。」 「好,你过会也喊喊柳墨,看她要不要一起。她要是不来,你们自己过来就是,总不能出差就不让吃晚饭吧。」 第42页 张萍交代完就撤了:「我先走了啊,你们快忙吧。」 「好好好,那我们再商量商量,阿姨您去吧。」 走之前,张萍还满眼心痛地看了看慕与潇的头髮。 以前多乌黑亮丽啊。 韦安如目送人走远,「我刚一看你妈在,就知道大事不好。你这头髮,还有柳墨,你肯定挨骂了吧。」 「不止。」 慕与潇也不想多此一举,再说烟的事了。 「我瞒着她回来,她气死了。还好你帮我说了几句话,让她心情好多了。我要赶紧去把头髮染回来。」 柳墨看着她们走近,起身,笑了一笑,柔声问:「解决了?」 仿佛刚才把她小姨堵得说不出话的不是她。 韦安如点头:「解决了,还喊我们晚上去吃饭呢。不过算了算了,过会让与潇拒绝。」 「喊我了吗?」 柳墨问。 「喊你了。」慕与潇说。 「那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柳墨看上去不大理解。 慕与潇以一种被她打败了的表情看她,「你刚刚那样跟她说话,如果一起吃饭,你还吃得下去吗?」 「吃得下去啊,大不了我去给她赔个罪,道个歉,刚才也是我语气不好。」 柳墨善解人意地说。 「等一下。」 慕与潇打断她:「柳墨,别开玩笑。我已经告诉安如,你跟我有亲戚关系的事了。」 柳墨疑惑:「哦,你说了,你说就说,我没意见。怎么了?跟我们去吃饭有关系吗?」 慕与潇较真地把话挑明,「我的意思是,你不用以去我家这件事来吓唬我了。我跟安如去都不会不自在,但你不一样,我不想你在我妈面前受委屈。」 「她说话又不好听。」 你说话更难听。 韦安如突然意味深长看了慕与潇一眼,但没多说。 只是想到某个人,信誓旦旦说那都是陈年旧事,现在和以后绝对没有了。 柳墨先是蹙眉,再是莞尔:「你就是这么想的吗?我想去你家吃顿饭,又不是想吓你,让你妈妈消消气不好吗?」 慕与潇还在犹豫:「可是……我们可以不去的啊,我能把她哄好。」 「去吧,我想去。」 柳墨已经做了主:「跟你妈说,我要吃红烧带鱼,她的拿手菜对吧。」 慕与潇此生有两个搞不定的人,一个是她妈,一个是柳墨。 现在这两个人一拍即合,要在一起吃饭。 虽然有过这种事,比如她们在外婆家住的时候,慕与潇妈妈有回过一趟,给她们做饭。 但那起码隔了十年,慕与潇还真不知道,现在自己有没有办法处理这个情况。 她只好说:「我们再逛逛,大家都再冷静冷静。」 柳墨回绝:「先别逛了,再碰见你家熟人就麻烦了,我们无所谓,你妈肯定崩溃。我们在附近找个理髮店,染头髮也快,染完去你家吃饭。」 她安排得井井有条。 说着她从包里拿出口罩给慕与潇,慕与潇默默接过戴上了。 韦安如不解,才露出疑惑,柳墨就解释:「我也是刚刚翻包拿纸巾才发现,包里居然被助理放了口罩。」 「原来如此,助理很贴心。」 三个人往停车场走去,一路步伐都不算快,还是简单把公园又看了一遍。 有手绘的风筝放在半空,风筝尾部长而舒展,看不见线,高得慕与潇怀疑是不是已经断了。 那是失控状态的高度,还是无论多高,线轴都在别人手里? 韦安如去里面把车开出来,慕与潇她们站在外面等。 「来公园以后,你是感知到你母亲当时的情绪吗?」 慕与潇拧开刚买的矿泉水给她,「刚刚路过儿童娱乐区域,孩子们在里面兴奋地玩,电量像永远耗不玩。但是家长的情绪则平静很多,鲜少有特别高兴的。 眼神即便不放心地跟着,也是满脸倦态。还有的压根不去看孩子,忙着玩手机,接工作电话,闭目养神。」 「你观察到了对吧?」 柳墨喝了两小口就把瓶盖拧上:「嗯,我想,因为我喜欢在这里玩,占用、浪费了她很多的时间。我好像想起来她崩溃的表情了。」 「她既然陪你来,就是因为她爱你,想你高兴,孩子爱玩是天性。如果说占用她的时间,那不是你的错,根本原因是你爸爸没有陪你。」 慕与潇平和地安抚:「我们可以追溯过往的遗憾和不完满,但请你记得,不要把一切揽在自己身上,否则……」 「否则你就会一直安慰我。」 柳墨兴致颇高地说:「如果我喜欢怎么办呢?我就喜欢你陪着我,安抚我的情绪。」 仿佛刚刚低落的不是她。 慕与潇没有接话。 柳墨又问:「刚才你妈那样讲,你一点不生气吗?我赌气说你唯唯诺诺,你也不生气?」 「站在她的角度,她的愤怒和失望都是应该的,我有准备。而且我妈平时不那样讲我,她对我很好,只是一时受不了。」 「你说我唯唯诺诺,是因为你不了解我跟她的相处模式。再有,你想帮我讲话,或者说你单纯看不惯她,这样批评我能刺到我妈。你们俩本就关系不好,所以你说我、说她,都情有可原。」 「谁都情有可原,你也情绪太稳定了,永远中立吗?」 第43页 柳墨笑了。 「嗯,等我不想干记者的时候,我就去做裁判。」 慕与潇认真说。 柳墨忍俊不禁,大笑出声。 慕与潇有点小得意:「看来我的笑话讲成功了。」 柳墨终于开心起来。 她们在附近的商场外面找了一家口碑不错的理髮店。 进去之后,慕与潇像个听力不好的人,放慢语速,极为认真地跟指定的理髮师也就是店长沟通:「我想染回黑色。」 柳墨给建议,「黑茶吧,纯黑色染出来会不会太闷?」 慕与潇思考几秒,跟理髮师改口:「那就黑茶。」 韦安如又看她一眼,抿住了唇,好不使自己多嘴。 陈年旧事啊。 染髮期间,理髮师看了柳墨好几眼,目光里探究很多。 慕与潇注意到之后,就不大舒服,心想再也不会来了。 直到柳墨到她面前,与她商量晚上登门需要买点什么,理髮师才忍不住说:「你是不是那个写书法的?」 柳墨微笑:「是的。」 「我说怎么最近老是刷到你!原来你住绍城吗?」 「我是绍城人,但不住这里,这两天有事回来看看。」 柳墨很客气。 「居然是我们绍城人啊,太荣幸了!这样,你下次如果来做头髮,我给你免单。只要你有空帮我写几个字,什么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之类的,我挂在店里肯定招财。」 慕与潇赶紧说:「她很忙,也不怎么回绍城。」 柳墨的字可是很值钱的! 柳墨却说:「对,我很少回绍城。所以就不下次了,这次给我朋友打个折吧。我看效果,只要染出来好看,我这两天写好,下次路过送进来。」 于是就愉快地说定了。 慕与潇变得很安心,因为她发现老闆对她的头髮更上心了,大有这是他职业生涯里程碑的意思。 店里音乐还算新潮悦耳,韦安如跟柳墨在等候区坐着。 柳墨松弛地跟她聊:「与潇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韦安如有点尴尬地笑:「就今天中午,午睡的时候,她说不想再骗我,就跟我说了。」 「与潇的性格瞒不住事。」 「那她有具体说我跟她是什么关系吗?」 「表姐表妹嘛。」 「她这样喊的啊?」 「不是。」 韦安如严谨:「是我自己算出来的。」 柳墨跟她解释:「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大姨只是我继母,而且我继母跟她妈也不是亲姐妹。」 「喔,这样啊。」 韦安如高情商地点头。 心里喊着,知道了知道了! 不是亲表姐妹,没有血缘关系!你们姐妹俩要说多少次! 「潇潇还跟你说了别的吗?」 「说了一点,就是你们两家关系一般,所以导致你们俩现在也不熟。」 韦安如聪明地隐藏了最重要的部分。 柳墨笑笑:「是,很无奈,比如她妈看到我,还没有看到你亲切呢。」 「这个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家里也有亲戚因为钱,感情之类的反目成仇。清官难断家务事嘛,很难处理。」 韦安如安慰她:「你跟与潇彼此不受太多影响就好了,归根到底,家里的事跟你们无关。」 「是啊,我是这么想。」 「但与潇好像不这么想。」 慕与潇正在应付理髮师,简单编了下染橙发的原因。 又大概聊了聊职业,说自己是个记者,柳墨是她的採访者。 眼睛透过镜子,密接关注着相谈甚欢的两个人,有点紧张。 虽然知道安如看似大大咧咧,但是心细,不会乱说话。 但就是不安。 她看了眼手机,她妈妈得知柳墨也要去吃,还点了菜之后,一句抱怨没有,颇为积极地发了个「ok」表情包。 慕与潇反应不过来。 刚才那么剑拔弩张,现在她妈跟柳墨都如此平和? 她常常想,自己还需要继续修炼。学一学人类。 哦,她已经不是小旋风了。 染完之后,天色刚暗下来。 慕与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找出了几分赏心悦目。 韦安如也夸,「顺眼多了,你还是适合低调的颜色。」 柳墨端详着黑髮的慕与潇,熟悉感将她心间舔舐得柔而绵。 「潇潇。」 好久不见。 在此期间,柳墨已经在隔壁商场里的超市网购了礼品,已经送了过来。 「走吧,直接过去。」 开过去没用几分钟,门铃响之后,张萍笑眯眯地来迎接。 「潇潇回来啦。」 「墨墨,安如,快进来。」 「哎呀怎么还带东西呢,你来小姨家见外干什么。」 慕与潇:「?」 菜已经端上桌了,坐下就能吃饭。 三人分头洗手,韦安如跟着张萍去厨房洗,两人聊得投机。 慕与潇带着柳墨去卫生间,把洗手液挤在了柳墨手上,柳墨亲了下她的脸颊。 「黑髮很漂亮。」 「我很喜欢。」 「应该早点陪你染回来。」 「这是我家,不能随便亲。」 慕与潇可不想公园事件再次发生。 「是吗?可我觉得很刺激,我现在就想跟你接吻怎么办?」 第44页 她在慕与潇耳畔轻语。 「我想吻一吻黑髮版本的慕与潇。」 慕与潇关了水龙头,把擦手的纸巾抽给她。 在柳墨以为她不会理自己的时候,她迅速关上卫生间的门。 将柳墨圈在怀里,毫不迟疑地吻了下去,攫取柳墨的气息。 又迅速结束。 她评价:「是很刺激。」 「但是出去得由你来编理由。」 柳墨偏不配合:「我不编,我最诚实了。我就说与潇关门是为了亲我的嘴。反正她是你妈,我又不要管她能不能接受。」 「柳墨,你真是坏人。」 第24章 我会 柳墨是「坏人」这件事, 慕与潇很早之前就知道了。 她不是绝对意义上各方面都美好的人,但话说回来,慕与潇没遇到过完美的人。 柳墨的那点儿小坏, 大多数时候不至于伤筋动骨。 比如她现在说的话,慕与潇才不会当真,她又不是缺心眼, 她只是为了吓唬自己。 今天非要来家里吃这顿饭,多半也是为了吓自己,总不可能真想她小姨和她小姨的厨艺了。 慕与潇在心里警惕着。 下午商量时,明知答应会有诸多风险, 等于主动给柳墨可乘之机,让她在她小姨面前折腾和折磨自己的神经。 但是,「答应柳墨」像一个根深蒂固的指令,使她不能理智地去拒绝。 被慕与潇评价成坏人之后,柳墨先是微怔,之后品出慕与潇说这话的可爱之处。 笑容从漫不经心转为明朗,像是得了好评一样。 她贴到慕与潇脸前, 又亲了一下慕与潇的嘴唇,然后抽纸, 耐心温柔地,将慕与潇唇上残留的口水擦干净。 擦的时候, 将戴着素圈戒指的一截中指, 抵进慕与潇唇里, 碰到一排闭紧的贝齿。 她只等了须臾, 慕与潇就分开了, 由着她又往里一些。 但她怕慕与潇不舒服,也没太过分。 黑瞳安静着, 里头满是她,任她动作欺负的慕与潇使她心念微动,拿出那截手指。 她摩挲着指腹,轻声说:「我坏吗?潇潇,如果我好一点……」 「咚咚——」 慕与潇才吞咽了被迫多生的津液,靠住台子,正认真等柳墨把话说完。 卫生间的门乍然被敲响,惊得她意识到这里不是聊天的地方。 张萍也纳闷:「潇潇,你们都在里面吗,洗个手还要关门啊?」 慕与潇不是一般尴尬。 柳墨比她淡定得多,换了个镇定如常的表情,主动开了门。 摸着肩膀解释:「内衣带子没调好,不舒服,关门让潇潇帮我弄一下。」 张萍立即投来目光。 弄一下?慕与潇眼前一黑,心虚得汗都要滴出来了。 就一定要找这种藉口吗? 暧昧不清的。 她发誓以后要由她来负责编造,也好过把命运交给柳墨。 张萍心疼地看了女儿一眼,可怜见的,採访这么个姑奶奶,一点点小事都要被使唤做。 「好,快出来吃饭吧,马上菜要凉了。」 张萍说完就转身,柳墨在她身后牵住慕与潇的手,微微用了点力气以示安抚。 慕与潇默默把手抽走了。 慕与潇家餐桌不大,四个人入座刚好。 她家布置得十分典型,谈不上多有品味格调,只是符合中年人审美目光和居住习惯,走的是极繁风,但很温馨干净。 张萍尽地主之谊,热情招唿大家吃菜,「柳墨,尝尝,小姨做的带鱼合不合你胃口。」 慕与潇没直接说柳墨点菜,怕张萍心里不爽。 而是说她想吃妈妈做的红烧带鱼了,提了一嘴,柳墨居然也记得,说想到很馋。 柳墨尝了一口亲点的带鱼,露出几分喜色,「小姨的厨艺比以前还要好了,好久没吃到。」 慕与潇看她说好吃,而且不像是演的,跟着高兴。能为柳墨提供一道她怀念的菜,莫名是件值得满足的事。 心里一直在想,柳墨被打断的那句话。 如果她不「坏」,怎么样呢? 这个想法很快就被浇了冷水,因为柳墨怎么可能不「坏」。 她正坐在慕与潇对面,隔着餐桌将腿伸来一点,脚尖在慕与潇脚踝处蹭了两下。 嗯,她还偷偷把拖鞋脱了。 还好有桌布,否则慕与潇还不知道怎么提心弔胆。 慕与潇看着她,轻轻皱眉,想她暂时安分一点。 又想,世界上怎么会有割裂到让人无所适从的人。 她面容温婉亲切,用餐姿态优雅又大方,还帮韦安如体贴地倒了杯饮料。 这样的柳墨,在桌子下,正拿脚尖蹭她的脚踝与小腿。 直到慕与潇把腿往回收,她才在一个温柔的笑容后作罢。 张萍放下心:「好吃就行。」 下午在公园里头,她被柳墨气得不轻,又无可奈何,跟以前一样说不得。 所以她那时还没多想,现在才有点感觉,几年没见,柳墨是变了点的。 张萍以前就不喜欢柳墨,一开始没别的原因,她就是看不惯柳墨那便宜后妈跟亲爸,两口子没的让人噁心。 后来发现柳墨对她不尊重,甚至是看不起。有时候看不惯,阴阳怪气地损她也是做过的,还要装出一副乖巧模样。 第45页 谁说是继女,跟张俪简直是亲母女,性格都如出一辙。 张萍最厌恶表里不一的人,一来二去,就发自内心地看柳墨也不痛快了。 不知是不是太久没见,加上潇潇总跟她说,柳墨一直跟张俪不亲,其实无辜。 下午在公园还说了。 所以她隐隐感觉到,柳墨对她不仅没有不尊重了,甚至嘴还有点甜。 刚刚看了眼她们拎上来的东西,多就算了,都不便宜。 不像回家来吃个便饭,像女婿头一回上门一样。 她跟韦安如说太破费了,来一趟花这么多钱,过意不去。 韦安如说自己没花钱,「东西都是柳老师买的,来之前我们在理髮店陪与潇染髮,柳老师一个人把东西买好了。我跟与潇也说太贵重了,她说她来看她小姨,花点钱也是应该的。」 张萍听完百感交集。 难不成是长大了,懂事了? 好像不可能,这位大书法家几年都不回绍城,连没少疼她的外婆都不看一眼,可见性格凉薄,也没真把他们这边的人当成亲戚。 直到韦安如感慨了一句:「柳老师对谁都特别好,慷慨大方,也是真心来看您的,您就别心疼钱了。」 张萍恍然大悟,懂了,这不是在接受採访嘛,肯定要作秀啊。 潇潇跟她说过的,不要信短视频跟直播间里的那些人设和剧情,都是为了赚钱,假的不能再假了。 这柳墨也是担心影响赚钱,这才表现起来。 韦安如高评:「比昨天与潇带我们去吃的那家餐馆味道还要好吃。」 慕与潇补充:「就是在那里碰到的舅妈。」 张萍再次庆幸:「还好她不知道那是你,不然炸锅了。」 张萍心情好多了,端详女儿的头髮说:「这也不是纯黑吧。不是就不是,这个颜色染出来是好看的呀,妈妈能接受,我又不是老古板。你说之前那个橙色,大街上几个人染过,看着太离经叛道了啊。」 韦安如跟张萍面对面而坐,被抓到目光,附和点了点头。 偷偷在心里想,如果染彩色头髮就算离经叛道,坐咱俩隔壁那对表姐妹可就是「十恶不赦」了。 不仅都喜欢同性,看样子还有过点什么。 这怎么办呢? 她现在深刻感受到,为什么两个人会因此选择不联繫了。 这顿饭吃得快,有张萍在,很多话都不能聊。 关于工作的话题,张萍知道不能多提,她也不想多提。 柳墨书法家归书法家,在她眼里没什么厉害,她不去奉承。 但是帮慕与潇说话了:「在一起工作,你们互相体谅。」 慕与潇自己接了这话,「大家都很照顾我,你放心。」 「你们还要在绍城几天啊?」 「两三天。」 张萍心犯嘀咕,柳墨才多大年纪,有很多值得採访的事吗? 「那是不是还要回家一趟?你也得採访柳墨爸妈吧。」 柳墨微笑:「不用。」 「啊,你回来一趟真不回去看看他们啊?」 「妈,你就别操心了,我们时间紧,没时间走亲戚。今晚这都是抽出的时间才来一趟,回去我跟安如都要加班整理。」 慕与潇看不下去了,她妈不拱火就浑身难受。 张萍嘴上答应,却放下了筷子,打开摄像头拍了一圈视频。 慕与潇警觉:「你不会要往家族群里发吧?」 张萍着重拍了斜对面的柳墨,「你难得回来,开开心心的,我发一下不好吗?」 「妈。」 慕与潇品出她想故意惹事。 人家柳墨好不容易回绍城,说工作忙,没回那边该回的家,人家或许还能体谅。 如果看到柳墨在这边吃饭,她大姨心里面怎么想? 「别发了,咱们清净一点。」 慕与潇说:「实在要发你就发我,我跟你自拍好不好?」 「不发就不发。」 张萍嫌她碍事,关了手机。 「也不要往网上发啊。」 慕与潇不放心,「这趟行程我们在保密阶段。」 柳墨笑意盈盈,单只手臂搭在椅背后面,右手刷了下手机。也没多说什么,以一个绝对松弛的姿态,看慕与潇跟她妈「斗法」。 张萍的心思昭然若揭,她也习惯了,这么多年真是没变。 她满眼都是挡在她面前,想保护她的慕与潇。 想到一些旧事。 - 慕与潇高考完的那个夏天,她们一起住了半个月。 其实是18天。 慕与潇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好学生,好孩子,人好,相应的是有点迟钝和静默。 但并不内敛,与人交谈时她很淡定,她很少露出不自在的表情,淡定得不像个高中生。 但正如柳墨所预料,慕与潇不经撩,就算柳墨不去招惹她,她的某些心思也快藏不住了,要慢吞吞地掉落出来。 她干脆放一把火,给慕与潇一点催化剂。 那段时间她过得很舒心,在慕与潇身侧,她基本遇不到任何烦心事情。 慕与潇会不紧不慢地解决让她不适应的事情,会安静地帮她洗衣服、收拾书桌,会心跳如雷地轻轻吻她,摸一摸她。 情动到极点时,慕与潇没有考虑跟索要更多,她只是赶紧停下,离开,红着脸在一旁喘气。 第46页 在柳墨问她在想什么以后,她沉默了一会,不好意思且诚恳地跟柳墨道歉。 柳墨所读的学校有无数天才和开放的情感关系,她那天才发现,有人会为生理反应和欲望道歉。 她表现出大方说:「你不需要道歉,开心就好,我不会因为你的开心而生气,责怪你。」 她以为慕与潇会趁机得寸进尺。 但是慕与潇告诉她:「我会。」 「我会因为有不够清水的想法,怀疑自己是很糟的人。」 隔天早晨,张萍开车来乡下看外婆和慕与潇。 柳墨那时候意识到,慕与潇不是没心没肺,只贪享乐。 慕与潇跟她之间,隔着太多的人和关系了。 张萍到的时候,慕与潇才洗了她们贴身衣物,因为是慕与潇把它们弄得需要多换一次。 晾晒的时候,张萍看见了。 很是不悦:「不是你一个人的衣服,怎么只有你在忙?」 柳墨在廊下看着,懒得过去解释,事实也是如此。 慕与潇头也没抬说:「我们轮班,今天轮到我。」 柳墨忽然笑出来,她发现慕与潇在撒谎方面已经得心应手。 即便慕与潇对长辈们很好,几乎是顺从,但是,任何时候都会帮她挡,不让人随意指摘她。 这一点,柳墨亲爸也做不到。 但是柳墨一直记得她说的那一句「我会」。 慕与潇没喊过她姐,其实慕与潇在心底喊了,慕与潇本质上是个小古板。 第25章 使唤 回不去的夏天像已经落下的苹果花, 回忆里再繁华盛大,也不属于当下的世界。 只好为它唱輓歌。 柳墨走了半天神,没注意到自己因此淡下去的脸色。 但她对面的慕与潇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忧心忡忡地看她一会,越看越担心。 柳墨极少有人前发怔不语的行为,让她不得不担心, 柳墨是不是讨厌这顿饭的氛围,是不是太讨厌她妈妈。 柳墨觉得讨厌也正常。 慕与潇在其中周旋的时候也生出疑问,长辈们为什么不能有纯粹的快乐的时光。 聚餐或活动的时候,谈最近学的舞、听的歌, 难道不好? 一定要家长里短,一定要把自作聪明演得生动活泼,让别人陪着演戏,跟着心累。 慕与潇很爱她妈,也得到了最好的母爱。 但除了给孩子的爱以外,她不认为她妈思想境界多高。 平时她妈妈的性格或许比较讨喜,街坊邻居还算和睦。 但是一旦牵扯到跟她大姨相关的事, 那简直是失了理智一样的魔怔。 韦安如在负责社交,陪她妈聊别人家的丑闻聊得满眼放光。 慕与潇于是得了闲, 暗暗将脚从拖鞋里拿出来,修长的小腿伸出去, 轻碰了碰柳墨的脚踝。 柳墨的思绪这才从外婆家回到饭桌上, 对上慕与潇的目光, 意识到自己走神了。 她随之发现慕与潇学坏是真的很快, 就低眸笑了一下。 慕与潇知道她在笑什么, 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没欲盖弥彰地把脚收回来。 她有样学样, 按照前不久的记忆,脚尖一路往上,在柳墨小腿上蹭了又蹭。 柳墨眉眼笑意更甚,跟她的「吝啬」不同,大方地把腿往前伸伸,给她为所欲为的机会。 慕与潇用的是离她妈妈更远的那条腿,但不知道是因为频繁碰得桌布在动,还是母女之间的心灵感应,她妈话正说到一半,突然低头,往桌下看了一眼。 慕与潇被吓到了,反应快,火速收回越界的肢体。 因为动作大,膝盖好巧不巧还磕到了桌腿。 刚巧大家都没说话,动静是一点都没盖住。 她的脸跟着烫起来,耳尖的染了点绯色——吃饭前,她将刚染完的头髮随手扎起来。 看上去少了青春艷丽,多了端庄斯文。 再也不是被调侃巡山的小旋风了,正像绍城土生土长的本地女子。 眉目流传间,亦有江南水乡的好风光。 有时皮肤白不是好事,她的羞赧和紧张,韦安如看出来了,意味深长地望向她。 余光里,柳墨沉心静气的,将杯子里最后几口果汁喝完了。 仿佛另一旁的侷促和慌乱跟她没一点关系,她也不在乎似的。 张萍忙把桌布掀开了,「怎么了,磕到哪儿了?」 「没事没事,不疼。」 慕与潇更窘迫。 「脸都疼红了,还说没事!」 张萍母爱泛滥,把她膝盖揉了揉,当着柳墨跟韦安如的面,慕与潇更是尴尬。 她今日份的人生经验就是,不要学坏,报应很快。 她妈含嗔批评她坐没坐相,吃个饭又是抖腿又是乱晃。 她虚心接受。 心想,只要不再带柳墨回家吃饭,就不会有这些事。 张萍对「书法家」三个字听着不痛快,主要是张俪跟柳墨爸在她面前提太多次了。 她心中瞧不上,柳墨写的字她又不是没见过,好看是好看,没看出来特别之处。 会写几个毛笔字的人就都是书法家了? 变着法给自己脸上贴金! 但是柳墨能靠写字挣到钱,小有名气,也算她的本事。 这点张萍不想承认也不行。 于是吃完饭,作为长辈,她带着探究,意思性地问柳墨现在工作压力大不大。 第47页 柳墨说有挑战,但是享受。 她答得过于官方,张萍感觉自己也像个记者。 之后又问,「个人生活呢?对象有没有找一个?」 柳墨笑意不减:「小姨,您操心潇潇的感情状况就好了。」 这是让她别多管闲事。 「潇潇不急,没记错的话,你比潇潇大三岁吧?今年也有……」 「妈!」 慕与潇平静地打断。 「我用一下卫生间。」 柳墨藉故离开。 慕与潇不想在韦安如面前给她妈上思修课,按下不表。 「妈,我们晚上还有工作,等柳墨出来,我们就回去了。」 张萍不舍,慕与潇只好暂时答应,过两天工作忙完,如果有不急着回,会再陪她吃顿饭。 柳墨开了门,边洗手边喊慕与潇的名字。 「来一下。」 慕与潇在「众目睽睽」之下,硬着头皮过去了。 卫生间门被关上。 「……」 韦安如当场愣住,一阵寒意从背后升起来。 不知道说什么能让气氛正常一点,她甚至觉得关门的两个人丝毫不顾她死活。 这种情况下,留在外头面对的人才最痛苦。 好歹把她也带离现场。 她可以不看不听。 张萍眉头一紧锁,眉间几道皱纹清晰,撇撇嘴,也没在意到韦安如的如坐针毡。 嘟囔了句:「又去调肩带,买的哪家内衣这么次,自己伸手不就够到了,喜欢使唤!」 韦安如噤若寒蝉。 生怕吐出半句不该吐的话。 卫生间里,随着柳墨把门关上的动作,慕与潇有点儿破罐子破摔了。 语气还是四平八稳,「喊我来干嘛呢?」 「调肩带。」柳墨说。 慕与潇下意识看了眼她的肩,又收回,目光规矩地放在她脸上:「抱歉,我妈烦到你了。我跟她说了,你出去我们就走,所以你不用再应付了。」 柳墨不接她话茬,很正经地说:「这次是真调,这件新的,我穿着不舒服。」 静了一会,慕与潇认命,「怎么调?」 柳墨背过身去,把上衣掀起一部分,露出一段紧实瓷白的腰身,纤瘦的嵴骨挺立当中。 紧张环境中的视觉冲击,让慕与潇心悸,生出一种要被柳墨折腾疯了的消极想法。 但她还是安静着,没做过多絮叨,将手从柳墨为她预留的空隙中伸进去。 本来不想碰到太多肌肤,但衫子是修身的,所以没给她正人君子的机会,她的手掌等于贴着柳墨的背部上去。 手感很好。 只是柳墨从放松状态到被迫绷直了上身。 慕与潇的手触及她的内衣就停,问她:「哪边要调?」 柳墨不知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倾耳又问:「左还是右?」 「中间。」 柳墨低声笑了下,往后一靠就侧身靠进了慕与潇不会躲开的怀里。 「帮我解开。」 她的声音如一道诱惑的咒语。 预料之中,慕与潇没有太多惊讶,把手拿出来。 「柳墨,我们先离开这。」 她在柳墨脸侧吻了吻,紧紧抱了一下,然后松手,像终于把心中的渴望都平復下去。 「我不喜欢你妈。」 「我知道。」 「但我又想试试,能不能跟她正常地坐下吃一顿饭。」 「其实还能忍。」 「你为什么要忍?」 慕与潇较真说:「她又不是你妈,她不能给你气受,你不舒服就要离她远一点。」 「可她是你妈妈。」 柳墨说了这么一句。 慕与潇其实没太理解。 但是没时间问。 柳墨先出去,慕与潇就顺便关门上了厕所。 好给自己缓一缓的空间。 离开之前,张萍边陪她们等电梯,边拉着安如交代,虽说是像私下叮嘱,但声音没藏着。 「安如,你帮阿姨看着啊,有人再敢抽菸,你就跟我说。」 「啊?好好好,阿姨放心。」 电梯到了,慕与潇拉她走,韦安如急着进,也没细想。 轿门关上,她后知后觉:「谁抽菸,没人啊咱们。」 慕与潇平和道:「别管她,操心比较多。」 「行吧。」 韦安如正餐后犯困,懒得管那个,一心想着回去之后问问慕与潇,刚刚跟柳墨干嘛去了,是不是真的调肩带。 想看看老实人的反应。 她们怎么敢的。 回去路上,柳墨好笑道:「你发现没有,刚刚聊天,你妈到最后也没说,今天去公园干嘛的。顾左右而言他。」 慕与潇没兴趣,「可能就是散心,或者找谁聊八卦去。」 柳墨妄议:「找老伴。」 韦安如一缩脖子。 慕与潇情绪平稳,点点头,「那应该抓紧,她年纪不小了。」 韦安如忍不住,「我真笑死,你妈没催你找对象就算了,你还催起她了。」 「我不催,我只是没意见。」 柳墨把车窗打开,春风都灌进来,她忍不住跟着车里音乐,和唱了几句。 轻柔低缓,润泽心涧。 慕与潇在歌声里逐渐放松,她已经很久没听柳墨唱歌了。 那年她们在一起过暑假,夜晚睡不着去屋顶餵蚊子,柳墨轻哼着民谣。 第48页 慕与潇跟她说:「如果以后你做个歌手,你的每一场演出我都会去听。」 「谢谢谬赞,是因为我唱得好听,所以每一场都听?」 「是因为你是柳墨。」 慕与潇说:「我希望你有份鲜亮的职业,这样,我会有更多关注你的机会。」 「那要求可太高了,我不做歌手,你怎么办?」 慕与潇想了想,告诉她:「你做什么,我都会关注。比如你做个书法家,我也会做你的粉丝,看所有关于你的作品;你做商人,我就买你在售的所有产品。」 「如果你做个普通人,朝九晚五……」 「然后呢?」 「我就去做你的同事。」 慕与潇朝她粲然笑了笑。 柳墨又唱起歌,歌声婉转,但是被起夜的外婆打断。 喊她们俩赶紧睡觉,明天早起去赶集。 …… 「今天某个瞬间,让我想到在外婆家的时候。」 「我也想到了。」 慕与潇说。 她在柳墨房间,夜色浓郁,她没回忆起旁的,只说:「后来我再看清水文,都想到你。」 「看不清水的呢?」 慕与潇老实说:「还是只会想你。」 「但我不会再感到抱歉。」 第26章 事故 春雾把夜晚打得潮湿, 幽幽淡淡,一方一方的窗户格里,灯光晃动着情绪各异的人影。 远远旁观, 被拉长或异化的影子里,无声困囿着诸多执念。 慕与潇站在柳墨面前,感到自己也被雾气包裹, 连髮丝都是湿漉漉的,没半点清爽痛快。 但她就静静站在那,把心底深处的想法吐露出来后,也没有着急离开现场。 她可以正视自己的过往和现在。 慕与潇刚开始工作时, 大四还没毕业,她单独跟随採访的第一个客户,是一个退休教师。 阿姨虽然才退休,白头髮却让她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大,她一直独居。 巧的是,她跟慕与潇一样,逝去的另一半也是女人。另一半离世五年, 留下了一堆日记本。 阿姨当年就没翻完,因为在她伤心过度, 想通过爱人的文字去怀念她时,发现字里行间虽有熟悉, 也有遮掩不住的陌生感。 比如其中某一本的某一页, 她从中敏锐地发现, 居然有类似精神出轨的忠实描写。 于是从此搁置。 但是五年后, 她被那堆日记扰得夜不能寐, 那些文字成了她的入梦素材和走不出的困局。 慕与潇耐心十足,起早贪黑替她把日记里的文字梳理一遍, 把她想看的和不想看的部分都分好类,整理成文稿给她。 也从中找到她爱人的执念,即在病中,为自己不能陪她走到老而自责痛苦。 痛苦到否定这一段,如果从来没有在一起过就好了,她会跟别的人相濡以沫,白首到老。 她们相依为命多年,她爱人临死前还在担心当这世上没有人陪伴她,她怎么办? 她能不能找到新的寄託? 所以,她依附在日记本上的执念,企图通过把日记内容重复给她,带给她充实的生活。 至于所谓的精神出轨,作为旁观者,慕与潇没有太多感触。好像那些表达还算不上「移情」,但是不算无辜。 所谓情感方面的开小差,在真实生活里,起码后面的日记记录当中,所占比,远没有当事人想的多和复杂。 且后续特别简单,那个状态没有越来越浓,反而迅速寡淡。 慕与潇记录了整个故事,劝当事人耐心看完所有日记,并在最后一本日记所剩的空白页上,将近期的生活也记录上去。 然后,她把自己所摄图片跟前因后果,写成一篇往生稿。 最后,把导入了往生稿后在内部网站里生出的休止符,列印出来,贴在日记本上。 因为在实习期,那是个相对简单的工作,慕与潇记忆犹新。 在第一篇往生稿里,她颇有感悟地写,「人是被欲求和执念寄居的躯壳。」 死人是。 因为活人是。 慕与潇回忆自己写过的话,回忆了别人的情感故事,然后回到了当下的夜色中。 她跟柳墨平心静气地说:「清水与不清水,想你与不想你,抱歉或不道歉,都不代表什么。」 「柳墨,那只是不同时期的我在成长,你没必要为我说的话上心。」 正如,她不会再对柳墨的话多上心了。 因为有渴求,因为有执念,她曾经为许多事情投入过反覆的思绪和自省。 她在这些方面孤立无援,在没有任何人做参谋和同伴时,她跟自我和解了。 对同性产生情愫。 对柳墨产生生理反应。 在迷恋柳墨多年,在她们的关系(准确说是身体关系)到达她没奢望过的最高值时,她选择断开联繫。 在重逢后,依旧心绪不宁。 她都挣扎过。 她花了无数时间,说服自己平静且坚强地去接纳自我,享受自己的每一个念头与选择。 所以慕与潇现在沉默的瞬间变少了,她能够坦然地告诉柳墨,自己是会在看爱情小说时想到她。 但是,慕与潇也会告诉她。 她想她,与她无关。 人放不下的,其实是自己的成本和纯粹。 没有柳墨的这些年,她过得未必不好。 第49页 但是柳墨一出现,她就想到她付出了真诚感情和懵懂年华的过往。 潜意识翻滚,像打碎了的玻璃,怂恿她,制造所谓的「」。 「我没必要。」 柳墨点头,「明白了。」 柳墨转而又说:「潇潇,你其实没有喜欢别人对吧?你没有跟别人在一起过。」 慕与潇还沉浸在思绪中,没想到是个陷阱,「安如告诉你的?」 柳墨蓦然展颜。 「我们见面的第一天,你说你不会给我添麻烦。你告诉我刚分手不久,你那时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是在撒谎。」 「我以为过去几年,我已经不了解你了,但那一刻我还是看出来你在骗我。」 「因为你故意骗我,又是在这种事情上,我心情还不错,这些天你也能感受出来。对吧?」 柳墨问她。 慕与潇才恍然,自己那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回答,在柳墨眼中又是「好玩」了。 难怪,柳墨不仅没听进去她的话,还「变本加厉」。 她自嘲地笑说:「当时只是不想你担心我是刻意出现,对你纠缠不清……」 「才撒个谎说自己刚分。」 「那你就不担心,我理解成你是因为刚分手,寂寞无趣,才想办法回头来撩我吗?」 柳墨好笑地问她。 慕与潇低着头理起衣服上的褶皱,但有的褶皱偏偏不会平,起码手不能让它们听话。 她懵了一样,抬起头,「可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没把我想成那样吧?」 柳墨从她的茫然中,找到了那个夏天的慕与潇的影子。 「你猜猜。」 「希望,你没有那样想我。」 那就意味着,柳墨这些天跟她的亲密,连觉得她「好玩」都算不上,是当她可笑呢。 「我没有,因为你不是,我看出来你在骗我。」 「那就好。但柳墨,我虽然撒谎,但也不至于从来没喜欢过其他人,没有别的情感生活。」 她试图强调,「所以……」 柳墨帮她完善:「所以你看非清水文的时候也会想到别人,是不是?」 话题在饶了一个大圈子以后又回到了清水文。 「是。」慕与潇只能说。 柳墨微笑着,像一副柔和明媚的山水图。 她放过了她们方才所有的话题,因为慕与潇不喜欢,慕与潇没想好怎么应付。 「你知道今晚,我还回忆了我们在外婆家的什么事情吗?」 「你说我才知道。」 慕与潇心里却在推测了。 「你帮我洗衣服,你妈看见不高兴,你骗她说我们轮班。」 慕与潇似乎都不记得这么件小事情了,想了一下,「那我妈肯定信了吧,不然我肯定会印象深刻。」 「她信了。」 柳墨开玩笑:「就像今晚信你在给我调肩带一样。」 「刚刚在房间,安如问我,去卫生间跟你做了什么,真是调肩带吗?」 「我说不是调肩带,但也没做什么,只是单独说说话。」 「她问我为什么柳墨的胆子能这么大,都不怕我妈怀疑。」 慕与潇在柳墨含笑的目光下淡定说,「我告诉安如,你看我妈不痛快,生怕她思绪能闲着,甚至生怕她不怀疑什么,当然不会多顾虑我。」 「你看,我也不是好人。我恶意揣测了你,我坦白,你可以生我的气。」 「生气?你那样揣测我,也没生我气啊,你不都配合了嘛。所以潇潇,你真了解我,又对我总是包容。」 柳墨不以为意,轻佻地,用食指抬起慕与潇的下巴。 「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 喜欢。 柳墨有说过喜欢她吗? 慕与潇不知道答案是「没说过」,还是「说过但被她有意忽略了」。 但,「更喜欢」从何说起呢? 「不怎么办。」 慕与潇消极回答,但是温柔地吻了她,与她相拥在床上。 床单跟枕巾、被罩都是她们小时候流行的布料和花色,復古有余但情趣不足。 不过接吻的时候,没有人会睁着眼看四件套。 因此,她心底蹿出一个更为不堪的想法,她为什么要让柳墨这么看穿她,戏弄她,妄图掌控她的情感和情绪呢? 她可不可以,肆意而为? 就在柳墨那也恶劣起来,又能怎么样? 反正,她们也不会有更多的交集和更深的关系了。 恰逢此刻,柳墨乌髮散乱了一枕,跟她说,「我想体验,你看的非清水文的部分细节。」 「你体验过的。」 慕与潇轻咬着她的耳垂,解开她的衣扣,「但是我有读更多的新书和情节,可以跟你分享。」 在柳墨准备好接纳她时,她突然停下。 看了一周,「我们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 「我不在乎。」 「其实是我没准备……」 「准备什么?」 柳墨明知故问,顶着慕与潇的侷促说:「知道了,因为上次你也没准备,我们凑合用的是酒店里的东西。」 「当时体验感一般。」 「那……」 「不用不行。而且我也没准备,我以为这种东西都是谁用谁带。」 「你啊什么。你刚才说的,你又不是没有别的感情生活,这规矩你不知道吗?」 第50页 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种规矩。 慕与潇只知道,这一回合又输掉了,她根本不可能凭藉着这方面的「本事」,处在上风。 那是很可笑的想法。 她表面平稳,内心丧气地回到房间,想一个人抓狂一会。 但出乎预料,韦安如醒了,正在床上玩游戏。 抽出功夫看了她一眼,也没打算放过她,「趁我睡着差点夜不归宿,有故事吗?」 「有事故。」 出房间时,柳墨说,「下次记得准备,别半途而废了。」 她恨不得直坠入春夜,在雾林里窒息。 第27章 得罪 在室内灯光下, 慕与潇的头髮顺从地呈现出一种单调的、富有光泽感的黑色。 隐隐发散着理髮店里专属的浓郁香氛味道。 还算好闻,但她不喜欢。 只是迫于理髮师的交代,晚上没有把头髮再洗一遍。 韦安如睡醒不久, 只能玩无脑又好打发时间的小游戏,脑子没完全更新过来。 看到慕与潇的头髮,才意识到那头橙发一去不復返, 好在她还打卡留影过。 现在回想,昨晚要跟她们拍合影的柳墨也耐人寻味。 昨晚不小心遇到她们舅妈,两个人都在极力掩饰,一个负责编瞎话, 一个负责埋头捂脸。 怎么不算有默契呢。 饭吃完后,柳墨还愿意挽着慕与潇拍合照。 说她对慕与潇全无感情,只剩下亲戚之间的避嫌和躲离,又似乎不恰当。 但慕与潇本人抗拒面对这件事。 「头髮染回来真心好看,虽然陈夏的杰作新鲜,但还是黑色更养眼。对了,柳墨是不是还欠人家理髮店老闆一幅字啊?」 慕与潇反应了一声, 想起来,「嗯, 她既然答应人家了,应该会送过去。」 韦安如把自己盖的被子往上拉拉, 挪出床边让她坐。 「想过没有, 人家本来可以不管这回事的, 都是为了你, 才欠老闆一个人情。」 她引导。 慕与潇坐下, 跟着想了想,其实有不同意见, 但不想再说没良心的话,于是点了点头。 「到时候我会帮她送。」 她由头髮想到躺下以后,柳墨把她喊出房间。 才进到主卧,柳墨就说:「再看一次,还是喜欢黑髮的潇潇,我更熟悉。」 「你听了我的,选黑茶色是不是果然没有错?」 慕与潇点头,她明白,她说的熟悉是因为自己在跟她断开联繫之前,一直都是黑色头髮。 她们极力从熟悉感中得到安全感。 慕与潇把她丢在浴室的戒指还给她,「你又落下了。」 柳墨故意问:「有没有可能,我只是想把它放在那呢?又不担心谁把我戒指顺走。」 慕与潇平静道:「也有可能。」 柳墨抬手:「你帮我戴上。」 慕与潇正要帮她时,发现她轻轻笑了声,把无名指翘得更高了些。 慕与潇没理会,左手抓住她的手,右手稳且固执地把戒指从中指推了进去。 现在她回想起自己那一刻的举动,她是跟想戏弄她的柳墨较上劲了。 就要那么不好玩地较真。 但意义是什么呢? 她真能对柳墨免疫还是洁身自好?都没有。她还是差点越过那条线,再一次败落而回。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跟柳墨发生亲密以后,隔天睁眼时满怀期待的忐忑。 还有柳墨含笑的目光,以及不当回事的「安慰」。 韦安如看她走神,不大对劲的样子,彻底退出了游戏,翻坐起来。 慕与潇理着本就不算不整齐的衣袖和衣摆。 她焦虑或者不安时,就会做这样的事情,韦安如看过多次。 「睡衣理那么平干什么,一躺下不又皱了。」 慕与潇听话地不动了。 这让韦安如心头升起一股爱怜,「出什么事故了?」 慕与潇眼神飘了下,没立刻回她的话,她就猜到了:「估计没有我能听的。」 「你别说了。」 她也有点怕。 慕与潇张开嘴又闭上,「说起来复杂。」 「你觉得柳墨对你是怎么个什么意思?」 慕与潇不肯多想:「逗我好玩,但也因为是有过相处的熟人,还有几分真心。」 「对我挺好的。」 但不能当真。 「逗你?你就这么想她?」 「我了解她。」慕与潇点头。 「你了解她?真了解?」 「实践总结。」 「行吧。」 韦安如信了她的话,与潇一直是聪明人,她都这么说了,外人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只好嘆息:「你们家就是个普通家庭,你外公外婆都在乡下,你妈开个小文具店,也没财产可夺,按理不会有纷争。但真奇怪,你说你跟你小表姐,你妈跟她姐,关系都不好。」 表姐就表姐,还小表姐,慕与潇皱眉。 「没钱的家庭不代表和平。」 「如果我妈跟我大姨关系好……」 她就会把柳墨当成亲姐姐,不会产生任何非分之想吗? 逻辑上是这样,但其实,也不好说。 「那样你跟柳墨肯定亲姐妹一样,像我跟我表姐们。」 韦安如帮她补充完整了,「你不会想有的没的,更不会怀疑她对你的想法。」 第51页 慕与潇敷衍,「应该吧。」 可是,不存在假设中的情况。 柳墨睡前发来好友申请。 她果断拒绝了,拒绝理由是工作交流不需要加好友。 其他交流在工作后会结束。 她答应过柳墨,自然不会言而不信。 隔天一大早,两个人克服困意按点起床。 柳墨一直没出房间,她们也不好去打扰,就各自抱着笔电在餐桌上办公。 一个修图,一个敲字。 在没有柳墨的正式工作群里,两人把该提交的工作记录都提交出去。 心照不宣地,隐去了昨晚回慕与潇家吃那一顿饭。 因为那顿饭对她们的主线毫无作用,除了让慕与潇提心弔胆夹在中间,让韦安如理解了两家人的不和有多具体。 关于柳墨的文稿,慕与潇写得很是仔细,转正以后,她从没比现在更斟酌词句。 她学新闻,文笔要求切合又真实,而非华丽的词藻。 她意不在堆砌词句,只是有时候灵感毕现,忍不住加上一些所谓的金句,再给每个故事取一个名字。 也正因为她的风格和这些年卓越的业绩,让她在记者圈内小有名气,不断有人来挖她。 但她就像跟陈夏签了卖身契一样,从没考虑过跳槽,因为陈夏确实足够大方。 现在新人入行,写往生稿都是模仿她的风格,因为客户看了都很满意。 于是慕与潇下周的工作安排之一,是被邀请去相关部门,给一批新人做培训。 陈夏提醒她准备准备。 各类工作讯息往脑子里塞的同时,她在想着柳墨,柳墨怎么还不起,哪里不舒服? 她知道这个分心的状态不好,于是再次打定主意,要快点推进工作,完成离开。 她感觉这几天,她从清醒到浑浑噩噩,又快被扯下去了。 扯进上大四之前,装满柳墨两个字的池塘里,在那儿溺于春光,再慢慢沉下去。 她必须要撤离,要保证一切事情的可控,可控也许不是最好的生活状态,但最安全。 但她无奈,柳墨还在拖延。 昨天一天过得充实无比,补拍书法视频,逛公园,染头髮,回家吃饭。 一天下来,话说了不少,但柳墨所袒露的心绪寥寥无几。 慕与潇梳理得差不多,但她不多说,工作进度就有限,总也不能顺利。 安如说得对,柳墨这件事按经验来看特别简单,母亲对一个人来说至关重要,她们不是没有遇到过类似的事。 所以慕与潇安慰过柳墨的话,不是她当场变得嘴皮子利索了,而是类似情景并非第一次处理。 说实话,要是柳墨能快点,都不用磨蹭到这个时候。 慕与潇把韦安如拍的照片都看了一遍,相应地往文稿里配。 然后她走进书房,把韦安如拍过的那叠练习纸又取出,柳墨妈妈的笔迹跟柳墨大有不同。 如果说字如其人,就可以看出这个人并没有柳墨洒脱,或者说薄情,这个人是被束缚在条条框框和笔墨中的。 而笔迹浓淡都不相同,并不是墨的原因,而是腕力有差。 病与不病,在墨痕上有所差别,但是她从没有放弃过拿笔书写。 一股强烈的感同身受从慕与潇心间滑过,她遽然意识到,这些天她的重心都在柳墨身上。 她没能像以往那样,关注当事人的生前哀乐。 她有所失职。 她蹲着看了许久,直到时间过了十点半,柳墨仍没有动静。 因为慕与潇刻意没加柳墨的联繫方式,韦安如去私聊问了。 [柳老师,你起了吗?」] 柳墨在回答「起了」过后五分钟,打开房间的门。 她神色如常,但脸色不好。 与慕与潇对上之后,没表情地点点头,去了卫生间。 韦安如第一反应:「你昨晚是不是跟她吵架了?你又得罪她了吗?」 「我没有。」 相反,她们挺好的。 除了她没有同意柳墨的好友申请。 不对——慕与潇反应过来,会不会「半途而废」对柳墨而言,也是一种得罪? 不至于。 可惜不好请教人,小说里面,从没有这样的事情,人家都很和谐。 哪怕清水也和谐。 「没有就好。提醒你,我们还在工作,你要保持专业。你不能把家长里短、恩恩怨怨扯进工作中来,不然我们就得耗在这了。」 韦安如扮演前辈,语重心长。 慕与潇郑重其事:「好,我会记住的。」 家庭的恩怨让人心累,昨晚怕她妈听不进去,她趁着洗澡给她妈发了一段语音。 意思是,这份工作不出意外会在三天内结束,到时她跟柳墨不会再有任何联繫。 但是如果节外生枝,把饭桌上拍的视频泄露,或者引起柳墨跟她的矛盾,那就不好说了。 「妈,我不想被其他亲戚知道我採访她这个大书法家,你也不想给她父母炫耀的机会吧。」 她切中要害。 她妈说好。 搞定这些,慕与潇很心累。 她不想让柳墨也累。 她们应该离得再远一点。 卫生间的门一直关着,只听水龙头在放水,哗哗啦啦,像能淹没一整个春天一样。 窗外的树越发苍翠了,像预备好被夏蝉栖居。 第52页 柳墨终于出来,通知她们:「收拾一下,我们过会就出门,午饭路上找家店吃。」 「去哪?」韦安如问。 「去看我跟潇潇的外婆,她最近身体不好,很想念我们。」 柳墨微笑:「常言道,百善孝为先,外婆以前最疼我了。」 慕与潇:「……」 她追不上柳墨的思维。 韦安如回房问收拾的时候问慕与潇,柳墨这一趟到底是为了谁? 「我怎么觉得哪不对劲呢?」 「见机行事。」慕与潇假装镇定。 出发前,她才找到跟柳墨私下说话的机会。 「我们忙完再回去,不好吗?」 「不好。」 柳墨反问她:「工作结束,你还会跟我一起看外婆吗?」 「可是……」 「所以,既然昨晚我们都想到在外婆家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不一起回去看看?」 慕与潇固执地大摇其头,「如果你不想配合我,说明这份工作我不能胜任,我会申请换人来。」 柳墨脸色沉下去,「放心,回去我有我的事情,不会让你的工作没有进展。」 「潇潇,别多想。」 第28章 生恨 相处几天以来, 慕与潇第一次提到「换人」。 简而言之,不管柳墨对陈夏多重要,不管这份工作对她多重要, 她就是不想干了。 两人冷然对望,全然不见昨夜的温情与暧昧。 归于静默。 仿佛争执间砸碎了一个玻璃盏,随着清脆的迸溅, 双方都被吓住了。 其中一方先蹲下,收拾好情绪,一片一片,捡起玻璃渣子。 偶然被稜角碰到肌肤, 还不至于出血,但痛感是有的。 不愉悦时,脱口而出的话往往不是临时起意。 慕与潇承认,她在心里琢磨过做逃兵。 她可以平静地应对许多事情,她一向是个情绪起伏不大的人,即很多事,触及不到她的反射区。 迟钝木然也好, 无趣无聊也罢,她坦然接受他人评价。 但是, 与柳墨相关的事不包括在内。 有时她会变得不像自己。 她看破柳墨「得寸进尺」,干扰范围从她到她妈妈, 现在还要涉及外婆。 温水煮青蛙。 她不想再坐以待毙。 即便与柳墨的重逢, 让她得到过抽象意义上的「失而復得」。 但只是弥补多年前的遗憾, 不是真想得到或被得到。 她少见地恼火, 将事态发展归结于她自己在某些交情上太轻浮。 从前的事就不内耗了, 不过是年少好奇,青涩懵懂, 不算大错处。 但这一次,她都脱离校园四五年了,总该为行为负责。 从那日初见柳墨,她就慌不择路,没守住底线。 她天真以为,在她跟柳墨这个年纪,谁都玩得起,不影响工作就行了。 现在发现,她玩不起。 因为柳墨摆出一副「要玩真的」的架势,这极容易误导人。 她又把责任归结于,她在这期间太放纵自己,也太放纵柳墨。 她放纵着自己对柳墨习惯性的怜惜和顺从。 这就像常年潜伏在她体内的病毒,大多时候与她相安无事,她以为好了,一旦她虚弱,病毒就趁机作乱。 给她好看。 她放纵着柳墨的恶趣味,对她试探性的撩拨,还有毫无意义地欣赏。 柳墨这次与以往不同,表现得很喜欢她,很愿意跟她亲近。 甚至愿意让她的同事兼好友知道她们的事情,还愿意态度平和地去面对她妈妈。 可是她深知,这些「愿意」是昙花一现。 就像十几岁时,柳墨偶尔心情好,也跟她说说笑笑,喊她「潇潇」。 坐在她车后,贴住她背说她是一股清流;挽着她走一截夜路;倚在她肩上说累了想休息一会。 但慕与潇无论何时用手机给她发消息,哪怕是急着要答案的事,她也基本已读不回。 当慕与潇在新华书店看见她,脚步轻快地过去跟她打招唿时,她在一帮同学里面抬头,态度冷淡得仿佛慕与潇是隔壁班的同学。 「哦,你也在。」 又低头,继续挑自己的书。 高考完在外婆家的夏天,她们亲昵到慕与潇以为在做梦。 但柳墨离开后,居然还是动辄不回她信息,哪怕她说自己被开水烫伤了,柳墨也不咸不淡。 柳墨如果喜欢她,从前不会那样对她。 不会离开绍城,谁也不搭理了。 如果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这些年不会从未想过联繫她。 就因为现在遇到,她闲得慌,慕与潇猜测她不在恋爱中。 于是当她发现慕与潇没有对象,还是好说话,能好脾气地顺从地跟在后面,给予她想要的情绪价值和肢体慰藉。 就又大发慈悲地给出一些看似善意的「纠葛」。 这就是柳墨啊。 她了解的,她花了好多年去了解和理解。 慕与潇明明白白地感觉到,她又找到了当年拉黑、删除柳墨一切联繫方式时的心情——怨恨。 由爱生恨是个庸俗课题,她曾辅修过。 本来以为毕业就能忘光、放下,但在今天,柳墨又一次让她不要多想时,她记起来了。 她料定她这几天的回应都是错误,是可笑的。 第53页 尤其昨晚,她差点跟柳墨做到最后一步。 如果严苛一点,那跟做到最后没什么不同。 她跪在床上,跪在了柳墨身前,向做祟的欲望俯首称臣。 安如说,不要落于下风。 如此重要的良言,她总是置于脑后。 她眼眸里摆放着精心打造过的平静,竭力想与平日一样。 「柳老师,我没多想,我也不喜欢多想。我只是自觉本事不足,领导催得紧,工作没进展,知难而退。」 柳墨全程目睹她的情绪变化,就像亲眼看着她弯下腰去拾起满地碎片,然后捧在手里,忍受着疼痛,装作若无其事。 「我说了,会让你的工作有进展,你以为我骗你?」 「外婆家去不得吗?」 柳墨不解。 话说到这个地步,慕与潇索性挑明。 「你如果真的孝顺,真有良心,不会一次不去看她。你不去也无可厚非,但说『百善孝为先』,就像把外婆当成一个好用的工具。」 「让我感觉,我也是工具之一。」 她慢条斯理地说。 开始拿着她手里那堆碎玻璃渣扎人了。 柳墨在这种时候还能笑,温柔到极致,轻声问:「是,我是个没良心的人,她也不是我亲外婆。我为什么要真心孝顺你的外婆?」 慕与潇不理会这话的攻击性,点头,并无愤怒:「对啊,那就更没必要去打扰。」 「早点忙完工作,我们早点离开绍城吧。」 柳墨喊着招牌笑意,无声盯她一会。 「你不想去,我自己去。」 耐心告罄,慕与潇不想搭理她的以退为进。 「我会提交申请,换人跟进。」 柳墨以离开宣告了谈话结束。 她把自己关在了书房,一直到过了午饭时间都没出来。 韦安如一脸愁容,恨铁不成钢看着慕与潇,「你说你记住了我的话。」 「我是记住了,也想照做。但是,对方因为我总不配合,所以我打算退出。换个人来吧,你们会很顺利。」 慕与潇蹲在地上收拾行李箱。 「不不不,换个人来,万一她直接取消合作呢?你忘了老闆的交代,我们跟她后续的合作比这次採访更重要!」 韦安如也蹲下,把她叠在箱子里的手摁住了。 「那跟我没关系。」 慕与潇自暴自弃:「我只是打工人,公司就算明天倒闭也压不死我。」 「谁想压死你呢,我们只是去你外婆家。」 韦安如还不太理解,「就算你们关系不好,那毕竟也是她外婆啊,她或许真有事。」 「不去。」 慕与潇犯倔:「有本事让陈夏开除我。」 韦安如很久没有说话。 慕与潇低着头,以为韦安如在酝酿,预备把她大骂一顿。 心想哪怕挨骂也要走。 但是韦安如笑了,站起身,掐着腰夸,说这是认识她这么久以来,她脾气最大最可爱,也最像个同龄人的时候。 「合着以前我不是你同龄人。」 「像我大姨。」 「别再提『大姨』两个字!」 慕与潇咬牙切齿。 「小表姐。」 「闭嘴!」 慕与潇少见地破防,她再也不想被「脱敏法」治疗了。 韦安如犯了下欠,心情明朗。 心里有点恶劣地想,就算是与潇说的那样,柳墨有时候就是故意逗她玩,那也情有可原。 慕与潇很可爱。 「不拦你,你收拾吧。反正你说得对,公司倒闭也跟我们没关系。」 她往床上一躺,笔直。 「你跟老闆商量一下,早点走吧。我也觉得这趟为难你。」 慕与潇决定给陈夏打个电话说,在那之前,她想了想,去了趟卫生间。 洗完手,她也没急着出来,在镜子前凝视自己一会,昨晚没睡足,有黑眼圈了。 然后她莫名其妙靠墙蹲下,玩起了手机。 脑海里盘算,怎么跟陈夏说最好脱身。 她刷到了柳墨的帐号,不久之前卡着整点更新了一条视频。 于是戴着耳机,点开视频。 视频的核心是为柳墨即将的线上书法课做宣传。 视频一开始,穿着一身中式衣裳的柳墨,在工作室的书房里大气地挥毫,写下「遮南」二字。 遮南是她的工作室名字。 这是她视频的固定开头。 然后进入主题,一墙的作品瀑布下,女子双眸沉稳,下笔如有神,气质淡雅如玉兰。 最后镜头落于她的面容,她的笔尖,再到最后一笔。 停下。 古琴音乐声停下,换做自然界的鸟鸣树叶声。 镜头转到室外,绸布上的各类字体迎风招展,玉兰花傲然于枝头,石板路上的墨迹让雨水沖洗过后愈发清晰。 然后柳墨的背影从中而过。 最后回到室内,柳墨的背景换成了干净的幕布。 柳墨开口说话,也没多余的台词,很快就步入了主题,宣传她的「零基础书法入门」 她介绍了课程相关事宜,期间配有活动视频和写字视频。 慕与潇跟韦安如昨天帮她拍的那几段,被截选出二十多秒,分别插在不同时段。 有了比较后看,柳墨在视频里跟本人略有区别。 第54页 慕与潇说不清具体区别在那,但亲眼见到的柳墨,要比视频里更鲜活,也更立体。 视频里的柳墨矜贵知性,又不失亲和风趣,是完美的博主。 但是真实的柳墨呢,喜怒哀乐都会不经意泄露一点儿。 虽然视频才更新半个小时,但评论已经有大几百条。 评论区有真正的书法爱好者,有柳墨颜粉、字粉、院子布置粉,还有手粉。 柳墨没回復任何人。 慕与潇点开评论框,删删改改后放弃了评论。 算了。 门一开,一个人站在外面,正姿态优雅地吞云吐雾,吓了毫无防备的慕与潇一跳。 她吐出一个滑稽的音节。 她说怎么看视频时一直闻到有烟味,以为是被气坏了五感,出现幻觉呢。 「安如会看见。」 慕与潇提醒她注意形象。 说完咳了一声。 「那又怎样?她会偷拍吗?传到网上去吗?」 当事人韦安如无辜躺枪,站在不远处疯狂摇头,打手语示意慕与潇帮她解释。 话虽如此,柳墨不再抽了,把烟往身后放,不想慕与潇闻到二手菸。 一截菸灰抖落,烫到了她的掌心,她吃痛地皱起眉头,拧出一把柔弱出来。 慕与潇忙拉她到水池沖手。 「疼。」她说。 慕与潇动作和水流都轻了一点。 韦安如在不远处,按捺不住地举起手机,拍下姐妹俩和谐的一幕。 偷拍是挺有意思的。 第29章 表姐 烫过她手的烟被匆忙熄在沾了水的瓷台上。 今日风大, 空气让过窗的风搅和了几遍。 所剩无几的菸草味道,幽淡且不呛人,相反, 细腻甘甜。 透着一股沁人的清凉,像淬了冰的薄荷酒,又像清明前的茶。 伴着水龙头里的水流声音, 慕与潇闻见柳墨周身都是那股清凉味道,疑心自己是心理作用。 她一个极度不喜欢烟味的人,按理只会觉得熏人。 柳墨喊过疼之后,慕与潇把水流放大了些, 弯腰低头,动作轻柔地帮她冲着手心。 手心红了一块,好在并不严重。 「还疼吗?」慕与潇问她。 久没等到回復,慕与潇直起身,不解又担心地看她,对上她沉静而专注的目光。 感应到情绪,慕与潇本能地避开视线, 关了水龙头,轻轻帮她擦拭手上的水。 「以后抽菸就坐下安心抽, 多买几个菸灰缸。不要总夹着烟走来走去,把菸灰往手里掸。又不是拍电影, 靠烟雾缭绕塑造无言的意境, 注意着自己。」 慕与潇语气之中没有责备, 唯有担心和耐心, 交代了一嘴。 柳墨听得好玩, 「你怎么不交代我不要抽菸了?」 「还让我多买两个菸灰缸,哪有这么劝人家的, 我哪个家里都没菸灰缸就是因为我不想总去碰。」 「不好意思,你不买,少抽当然是最好。」 慕与潇跟她解释:「但是对菸民说『不要抽菸』好像没有用,菸民要么比谁都清楚烟不是好东西,要么就是觉得他们是在给国家做贡献。」 慕与潇不无讥讽地道。 「你大舅是这种人。」 柳墨曾看到中年老男人在群里自以为是的发言。 问她:「你就把我想成这种人吗,你都没说过,又怎么知道没用。」 「我只会把你想你第一种,你自己清楚吸菸有害健康,不用我废话。而且身体是自己的,你是自由……」 啰嗦。柳墨把手抽离,间接打断她的话。 慕与潇识相,默默把台子上的菸头、菸灰清理干净。 柳墨想了下,把卫生间的门给关上了。 慕与潇:…… 外面伺机而动的韦安如:…… 「别紧张。」 柳墨笑说:「今天不调肩带。」 某些画面钻进脑海里,慕与潇脸侧微热,「我都要罢工了,也不会帮你调了。」 「对,你罢工,我们就是什么都不是了,哪怕真调肩带都不可以。」 柳墨陈述了这一事实。 「你不想干了,我能理解,我有心理准备。在我们见面第一天,你那么冷静地看着我,自我介绍,我就做了你随时终止工作的心理准备。」 柳墨的手心还残余一丝丝痛意,就挂上了笑容,「毕竟,跟被自己拉黑删除的亲戚一起合作,很考验心理素质。」 她的笑容,像慕与潇刚刚看完的视频中的笑法。 令人舒适的,如沐春风的,温柔和煦且毫无攻击性的笑。 但慕与潇不是一个普通观众,她心头被一种无法言喻的酸涩感充斥着。 那天下午见到,冷静的好像不是她,是柳墨才对。 「所以刚才我想了下,就算你要走,我也会平静接受。我会继续配合推进,不会为难你、你的同事跟你们领导。」 柳墨微笑着展示人品:「潇潇,你放心。」 慕与潇拿抹布擦着台子,闻言才停下,怔忪地看她。 半晌,跟甲方说:「谢谢你的理解。」 柳墨又说:「但你知道我为什么很想回去吗?」 慕与潇轻声又迟疑地问:「因为我们吗?」 她的理解,她的通情达理,给了慕与潇这些天来难得喘气的空档,也因此大了胆子,鼓起勇气问。 第55页 如果工作到此为止,那么问一问,也无关紧要。 「不是。」 柳墨轻描淡写地断了她自作多情的猜想。 慕与潇并未太失望,她已经很习惯被柳墨斩断杂念。 不要抱有奢望。 对于柳墨。 「我承认,看外婆是个幌子,我只是想回到那个村庄,那个地方。」 「过两天……是嘉云的忌日。」 慕与潇跟着心头一紧,「我知道,清明节。」 「我想提前去看看她。」 「到过节,那边太多人,我不会回去了。」 嘉云是柳墨的另一个妹妹,跟慕与潇不同,她们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 是她大姨的亲生女儿,跟慕与潇同龄。 初三那年的清明假期,慕与潇、柳墨跟嘉云都回了外婆家,祭祖、聚餐。 不幸悄然降临,嘉云外出游玩时,意外落水身亡。 托长辈们的福,慕与潇跟嘉云的关系更是一般。 虽然彼此之间无恶意,嘉云也是个性格软糯乖巧的女生,但慕与潇跟她没多少话可说,始终保持着距离。 但柳墨跟嘉云一见面关系就要好,好到像亲姐妹一样,总是相谈甚欢。 慕与潇一度羡慕。 慕与潇不仅知道,而且是这个世界上最清楚,嘉云在柳墨心头留了一道极深伤疤的人。 嘉云的离世,对柳墨的意义,可能仅次于柳墨母亲离开。 她提到嘉云,慕与潇就狠不下心,也没任何理由拒绝她了。 不知是风水还是命格原因,死亡和离别,在她们的生活里特别常见。 许多年前,柳墨跟她提到故去的母亲时,曾经问过慕与潇,会想爸爸吗? 慕与潇毫无迟疑地点头说:「当然想啊。」 但柳墨还是看出来了,「可他的离开,对你的影响并不大,是吗?」 「也很大,毕竟少了一个家庭成员。但是从你的角度来看,的确是没太多影响。」 慕与潇没搬家,没换学校,没被迫适应新的家庭和新的家庭成员,连零花钱都没少一分。 那一天,她清晰地记得,柳墨妒忌地看了她一眼。 「行,我陪你回去。」 慕与潇想,她不是在迁就柳墨的戏弄之心,只是,她不忍柳墨对绍城的这缕牵挂是孤独的。 柳墨明理地说:「谢谢,期间你想离开也随时可以,工作想结束,我也可以帮你跟陈夏说。」 「嗯,此外我还有一点要求。」 「你说。」 「表姐。」 慕与潇喊了她一声:「以后,我们最多只做亲戚。」 「不再越界了。」 柳墨看了她眼,一点犹豫也没有,不大在乎地答应:「好啊。」 但当慕与潇打算开门时,她还是从后抱住了慕与潇。 「最后一次了。」 慕与潇没有抗拒,感受着柳墨紧贴着她。 想到昨晚,她在柳墨的怂恿和人为制造出的黏腻情意鼓励下,放弃了所有伪装体面的衣衫。 当她们坦诚相见,当柳墨软在她怀中,她也想过不管不顾。 只是刚巧没能满足自我。 但是现在她不想了。 她想到嘉云,想到外婆,想到一直也不够喜欢她的柳墨。 她只能喊一声表姐。 慕与潇回到房间,打开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带上飞机高铁的行李箱。 「安如,收拾一下,我们还是要回我外婆家一趟,今晚可能不回来了。」 韦安如懒散地坐在柳墨书桌前的椅子上,这椅子不高,看得出柳墨住这里时年纪还不大。 「就关了下门,她又把你哄好了?你们在里面发生了什么?」 八卦时间。 「认真沟通了下。」 慕与潇说:「但不确定工作会不会推进,你如果嫌无聊,可以先不跟。」 「跟工作无关正好啊,我就当旅行。干嘛,你们嫌我碍事,不想带我啊?」 「别啊别啊,我保证自己玩自己的,今晚你俩睡,我给你俩站岗。」 「闭嘴吧。」 慕与潇叨扰:「安如。」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不走就行。」 韦安如回忆刚才,「死都没想到,柳墨,柳墨哎,居然也会抽菸啊,还那么酷地蹲你出来。」 慕与潇心想还好自己看视频时戴了耳机。 否则让柳墨听到也尴尬。 「原来你妈那天让我盯着的菸鬼就是她?」 慕与潇无从解释:「别理我妈了,说来话长。」 出门前,柳墨把写好的书法作品给慕与潇,「先把这个送去理髮店。」 慕与潇飢肠辘辘,「我觉得还是先吃饭。」 「贊同。」 已经一点半,三个人随便找了家还没关门的快餐店,各自点了些吃的。 看柳墨颇香地吃一碗炒粉,慕与潇心头升起一丝愧意。 虽然与她没半点关系,但她还是有点感慨。 柳墨在那边吃的喝的都精緻讲究,自从回了绍城,每天不仅饭不能按时吃,吃也就是这些。 柳墨抬头:「别这么看着我,跟看我吃最后的晚餐一样。」 慕与潇听到韦安如笑,立即埋头吃自己的。 韦安如问:「开过去要多久啊?」 「五十分钟。」 「咱们突然回去,那边还有多余房间住吗?」 第56页 韦安如随口问。 「有吧,咱们的房间在吧?」 柳墨也问。 「在。」慕与潇闷声回。 「你们?」 柳墨唠起家常:「以前我都跟潇潇公用一个房间,我们一起睡的。」 韦安如惊讶,「一起睡?」 「最长记录,住了18天。」 柳墨像显摆奖章一样。 慕与潇赶忙打断她们:「你的粉好吃吗?分我一点。」 「也分我一点吧柳老师。」 韦安如笑嘻嘻:「我跟与潇一起压压惊。」 第30章 旁听 午后的小餐馆里只有三桌客人, 除了她们三个人坐在一起显得热闹一点,其他桌都是形单影只。 老闆跟老闆娘得了闲,边收拾餐具边用方言拌嘴, 吵得不算激烈,但用词粗鲁得相当地道。 那些互骂之词让慕与潇有点难堪。 她听见都没什么,她妈经常说方言时夹杂, 她习惯了。 只是想到柳墨也在听着,写得一手好书法,爱品茶、说话会温声细语含着笑的柳墨在听,她就感到尴尬和羞耻。 仿佛不堪的词彙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一样。 她有点侷促。 再次遗憾这环境选得不好。 柳墨很容易看出来她的不自在, 坐下不久就开始说话,聊天声音刚好盖过了别的杂音。 好在韦安如也听不懂粗话,没留意,只跟柳墨聊得火热。 于是连她们一起同床共枕18天的事情也聊了出来。 在束手无策里,不知怎么,慕与潇有了一点新的体悟。 当她一个人企图去遮掩一段过往,悄悄拧巴时, 她感觉到整个春天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尽管她可以负担得起,尽管春天终究是明媚讨喜的, 但她总归是累。 现在,当柳墨与韦安如堂而皇之, 在环境不尽人意, 但饭菜味道出奇不错, 老闆娘跟老闆因孩子教育互相指责时, 把她最想藏、也藏了很多年的事, 就这么闲聊一般说出来。 轻巧的,调侃的语气。 就像压在木匣子底的纸张, 见了光见了风,灰尘扑了满脸,纸却没有灰飞烟灭,反而干爽地有了更多韧性。 慕与潇猝不及防,但是不仅不恼火,还在认命的羞赧中,卸下一口浊气。 这感觉其实不错。 她发现她是自由的。 如果她不想做这份工作,她就可以提结束提换人。 没有任何人能拦住她,哪怕领导陈夏,陈夏能把她怎么样? 她不愿意做,陈夏再生气也不会开除她,因为她有价值,也有的是人想挖她走。 如果她不想被柳墨这道程序干扰运行,她就能直接撂脸子说不伺候了。 可以直接讽刺柳墨对外婆的虚情假意,也是间接谴责她对自己的虚虚实实。 然后呢,无事发生。 柳墨不是死缠烂打的性格,更不是非她不可了。 柳墨可以答应只做她表姐,柳墨也可以理解她的撤离。 得了她的讽刺,柳墨会在不悦离开之后,好声好气地跟她解释真正的原因。 并不会像她二十岁时恐惧的那样,一旦她不听话了,不顺着柳墨的心意做事情,柳墨就不会再理她了。 关于她跟柳墨的微妙相处,她从前惶惶不安,但凡有家庭聚餐,她都既忍不住不靠近柳墨,又时刻提心弔胆,比谁都累。 生怕哪位火眼金睛,看破她那点浅显的心思。 但是现在,即便在她妈面前漏洞百出,她也能全身而退。 没有人那般敏锐,她妈也不例外。 何必做贼心虚。 即便安如知晓她们的过往和她的情意,偶尔拿她打趣,在她崩溃想逃里的时候提到大姨和小表姐,又跟柳墨一唱一和地聊到「以前」。 那又怎么样呢? 她不反感,脱敏法很好用,秘密说出来也就那样。 死不了人。 慕与潇豁然开朗。 立刻找到了没遇到柳墨之前的平心静气。 很多事情不用多担心,因为发生也不会怎么样。 她纪录过太多的故事了,作为旁观者,她看出那些念头只要放下,所有人都能轻松。 偏偏当事人看不明白。 现在轮到她当局者迷,好在她终于绕出去了。 于是她也笑了,不无俏皮地回復韦安如:「嗯,我压压惊。」 「新闻尺度有点大,当事人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啊,18天还不算,18天里还有尺度?抱歉我不知道。」 韦安如顺杆就爬。 方才老闆娘骂老闆时的一句脏话,悄无声息落在慕与潇嘴畔,环境潜移默化的力量十分伟大,但她凭藉着主观能动性抗住了。 她保持斯文,跟柳墨一同举白旗,结束聊天:「快吃你的!」 一切企图越轨的心思,都回到了原本的轨迹上,慕与潇为之松快。 她们按计划先去了理髮店,柳墨中午闷在书房,刚好有功夫给老闆写了两幅字。 一幅是理髮店平平无奇的店名字,一幅是更加平平无奇的「生意兴隆」四个字。 但内容和操作不重要,有价值的仅是柳墨的字本身。 这两幅字或因为书写者午间思绪起伏,情绪饱满,所以蓄足了力道,写得丰神苍劲。 慕与潇很想占为己有。 第57页 她想到柳墨还送了安如一副小的作品,可以摆在桌上,当时她就很想要。 其实她并不想收下柳墨送她的毛笔,除了柳墨试写过以外,没有亮点。 老闆没想到她效率如此快,收下喜不自胜,问能不能发到各社交平台上,说是柳墨赠送。 柳墨说可以。 两人还在店里合影了一张,韦安如用老闆的手机帮他们拍。 柳墨展现出足够的亲和,但又跟老闆保持着适当距离。 慕与潇安静地站在一旁等,她看见老闆跟柳墨说话时,眼里有光,有一种崇拜和喜悦。 眼神好像在说,绍城难得出了个名人,又被他撞见了。 这老闆跟陈夏很像。 陈夏喜欢帮人染髮、烫髮,毁人不倦,但自己总是最简单的黑色中长发。 这老闆手艺跟品味都不错,结果自己是个寸头。 期间,店里不少顾客都在盯着看,还有人拿手机拍柳墨。 他们未必都认识,但觉得这个阵仗怎么也不是个普通人,先拍下来再说。 恢復黑髮的慕与潇站在靠近门边的角落,仿佛能隐身。 她看着柳墨熠熠生辉,被人捧起,骄矜地说着客气话。 老闆说刚刚才看完她更新的视频,搞得他都想学书法,不过他没时间,打算让小孩练习。 慕与潇心想小孩也倒霉,又情不自禁腹诽,染髮其实没太多技术含量。 哪怕她自己买个黑色染膏,染出来效果也不会差。 柳墨对这个老闆的「奖赏」,已经过度了,写字,亲自来送,合影,聊天。 是真的为了她吗? 还是互利共赢呢。 找当地一家口碑好的老店,免费帮她宣传,好像稳赚不赔。 慕与潇想了一道以后,自嘲无趣,是与不是都跟她没关系。 人家都说了因为她,她这么分析就怪白眼狼的。 于是她悄无声息退离柳墨的光环区域,推开门,去外面街道上等了。 为了不让自己行为奇怪,她假装有事可做,于是才想起来给外婆打电话,说自己要回去。 她刻意多聊了一会。 因为柳墨跟韦安如出理髮店时正在聊工作室的视频拍摄风格,话题没有终结,又是正事,就都坐在了后排。 慕与潇承认,当她发现柳墨说到做到,不再与她过多纠缠,她没有感到解脱。 她天生不适合做领导,不习惯别人的服从,也不会从中得到乐趣。 但是,她知道是好事。 所以她并没有失落或不开心,反而从空荡荡的副驾上得到了一丝安定。 车里没开音乐,她沉默地听后排聊天,意识到一个问题。 柳墨跟她一起时,说的内容都很固定,话题总是那些,因为她接不住许多话。 但柳墨跟韦安如聊天,不仅说说笑笑格外投机,还多了很多没听过的小语气。 韦安如聊刷到的娱乐八卦,柳墨就接,说自己有圈内朋友,于是把八卦内容稍完善了一下。 韦安如当即表现出崇拜来,问她怎么连都有人脉。 柳墨说她有几个同学和朋友刚好在圈内,也会帮她牵线。 今年春节热映的一部电影,当时急缺一个书法老师,朋友就推荐了她。 所以她跟那几个主演都见过面,还加了联繫方式。 柳墨的世界跟她不一样。 慕与潇有了直观感受。 韦安如问柳墨认不认识自己喜欢的男星,柳墨说不认识,那太重量级了。 韦安如说不急,等以后有机会认识,帮她要张签名照就好。 柳墨颔首,说记住了,她会继续加油的。 过了最后一个红绿灯,慕与潇打了转向灯,驶入乡道。 柳墨大多数时候,谦虚,幽默,也好说话。 没有人会不喜欢柳墨。 除了他们一家人。 他们总是抱有恶意,她也不例外。 后排的话题一个接着一个,旁听对话,慕与潇对柳墨的认识更深了一层。 说来可笑,她跟柳墨好像从没共同话题,她喜欢过的、怨恨过的柳墨居然都是片面的。 柳墨才不会跟她聊娱乐圈,因为她全不感兴趣。 柳墨在理髮店里,甚至会跟老闆聊起老闆女儿所就读的初中部里最严厉的班主任。 柳墨说起来还有些怕,眉飞色舞地形容当时班里男生被抓住后的惨状。 「那时候才没有体罚一说,老师们下得去手管教。」 「我都挨过打!」 柳墨居然也被打过手心。 慕与潇什么都不知道,她总是说柳墨对她真心不多,那换个角度呢? 她的真心在哪方面体现了呢。 慕与潇一直没有参与聊天,除了每次在路口停下时,安如会跟她搭腔,问她开到哪里了外,没有人邀请她聊天。 柳墨就像忘记了她,柳墨再也不把话题往她身上扯了。 后排又聊起来,这次聊的是最新的综艺,谁跟谁有cp感。 韦安如磕的是一对男歌手与女演员,柳墨直言不讳,磕那个女演员跟另一个女爱豆的互动。 如此情况,换作慕与潇已经冷了场。 但两个人居然还能聊到一起去,笑还不够,又找出视频一起看。 她们俩什么时候这么亲密了? 慕与潇按了两下喇叭。 第58页 无人在意。 除了田边散步的狗犬吠两声。 fine. 第31章 油菜田黄灿灿成了海, 若放在晴天,会泛着暖色的光泽。 但天公不作美,逐渐黯淡, 云朵呈鳞形密布,风声铮铮,很快有了下雨的徵兆。 清明快到了。 慕与潇想到柳墨说她很思念嘉云, 心跟着又抽痛了一下。 她下意识想去看柳墨,又要颳风下雨,柳墨看见了,会不会不开心。 嘉云走的那天, 也是清明的一个阴雨天。 风雨霏霏,河水汩汩。 柳墨失魂落魄,站在雨里,浑身淋得湿透了,与周身狼狈相对应的是,她脸上没有波澜。 没人顾得上她,甚至没有人看得见她,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年轻生命的逝去给带走了,全家都在死亡里惊惶痛苦。 只有慕与潇在密切关注她, 听到打雷之后实在看不下去,给她举了一把伞。 柳墨一句话也没说。 大雨滂沱, 将要入夜, 谁也分不清她有没有哭。 最后她平静从雨里回到屋檐之下。 慕与潇心口猝然的疼痛忍过去之后, 想到自己当下的处境, 又缓过来些。 后排正其乐融融, 听柳墨声音就知道她没有伤感,只留自己无聊到悲春伤秋。 因慕与潇思绪转开了片刻, 韦安如跟柳墨又聊起别的事情。 韦安如献宝一样:「哪,给柳老师过目,你看完我就删了,以示清白坦荡。」 柳墨柔声说了声「好」,偏头看见之后,用手将屏幕上放大又端详,轻笑出声。 「安如,你真不愧是专业的摄影师,构图和光影都好,画面赶上电影的质感了。」 韦安如眉飞色舞,「技术是一部分,重要的得是人长得好,个子高挑,体态舒展,穿搭不拖后腿,才能拍出这个感觉。」 柳墨听得心情好:「韦老师也太会说了,从头到脚夸遍了。」 「我没恭维啊,实话实说,」 什么电影质感? 谁长得好了? 安如拍了什么啊? 慕与潇越听心越痒,恨不得回头问问她们。 她平时都没太多好奇心,但可能因为已经四十多分钟,别人聊得热火朝天又不搭理她,她久违地感到一点孤独。 而且,直觉告诉她,照片与她有关系。 柳墨询问:「发给我?」 韦安如非常好说话:「好,发给你,我这边就删了。放心,你检查,我就拍了这一张,别的没拍,也绝对传不到网上去。」 柳墨跟慕与潇互呛时候的话被韦安如听去,找到机会解释。 柳墨轻声笑着:「信你,我如果不信你,也不会给你拍到的机会。不过,传上去也不怕的,会有争议,但不算大事。」 韦安如快速眨眼想了一下,跟她确认:「指的是抽菸?」 「不然呢?」 柳墨轻盈地反问回去。 「我以为说的是这张照片。」 韦安如说着点了删除。 柳墨还是笑:「这张拍这么好看,我也不怕,这又怎么了?」 「你不怕,有的人怕。」 柳墨明知故问地提高音量:「谁会怕啊?」 韦安如没说话,但不知做了什么动作或表情,柳墨扑哧一声直接笑出来。 到底在笑谁啊…… 慕与潇险些不想给她们当司机了。 但她神色如常,假装一点也不好奇,安静地看着前路。 上次回来还是过年,一晚上都没待,吃了饭就走了。 她的房间当然还在,也收拾得很妥当,但已经很久没住了。 下午吃饭时,商量到后面,三人又决定不过夜,哪怕再晚,也尽量返程。 否则,容易兴师动众,恐怕家族群里还有一番讨论。 随着眼前的景物跟道路越来越熟悉,慕与潇又想到了那一年的盛夏。 她被「孤立」了,只能回忆。 当她穿着衬衫和长裤,蹲在墙角给家里的狗餵饭时,柳墨则一身清凉。 宽松轻薄的背心和短裤,将修长白皙的四肢露在外面。 蹲在她身边:「你不热啊?」 「热。」 慕与潇说:「夏天怎么可能不热,我在流汗。」 「流汗还要穿这么严实?」 「我都是这样的衣服。」 柳墨哂笑:「你妈给你买的?」 慕与潇没说话,有的衣服是,有的不是,但没必要答。 因为柳墨问这话,大约只是表达瞧不上她的穿衣风格。 柳墨慷慨:「如果你想清凉一点,你穿我的衣服,咱们个子差不多,尺码也一样。」 慕与潇看了眼她的衣服,「不用了。」 柳墨当时没多说,晚上等到慕与潇洗漱完回到房间,她又问一遍,「你真不要试穿我的衣裳啊?」 慕与潇正把睡衣的短袖袖口捋直,「你很想我试?」 「要。」 柳墨见她考虑,「潇潇~」 「可以。」 柳墨给她一件修身的蓝紫色短款吊带,还有一条极短的破洞牛仔裤给,「穿上我看看。」 看到衣服,慕与潇眼神呆滞三五秒,然后归于平静,开始脱衣服。 她换时,柳墨就全程看着。 她无所谓,因为在此之前她跟柳墨互相欣赏过彼此。 第59页 也触碰过。 等慕与潇换好,柳墨满意:「有活力多了。」 她用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还将手从牛仔裤的破洞中探进去,上下滑动,最后落在腿根处。 慕与潇虽然跟着起了反应,有点想躲,但最终没有说什么,任由她胡作非为。 因为前一天晚上,她也这么对过柳墨。 柳墨观察她的表情,「你是不是很不喜欢?」 「你问的哪方面?」 柳墨作乱的手停下,笑着说:「衣服啊。」 「没有,你的衣服穿上都很好看,只是风格跟我不合,我也想不到买这样的。」 「并不是说你的不好,我也没有不喜欢。」 柳墨嘆气,「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老成?」 慕与潇点头,又瞥到她床头杂志上的女孩,「活泼可爱的,是不是更好?」 柳墨看见她穿自己的衣裳,心情颇好,「做什么对比,我就让你别太老成,说话放松点。 但有一点点老成是可以的,是讨人喜欢的。我又没说喜欢活泼可爱的女孩子,不用担心。」 慕与潇顿时脸红:「我没说……我担心。」 当着柳墨的面脱衣服换衣服,被摸得双腿打晃,都没有太害羞的人,因为柳墨的这一句话红了脸。 因为柳墨戳破了她的心事。 也因为柳墨间接承诺,会喜欢像她这样的人,不喜欢别的风格的女孩子。 柳墨特意提了女孩子。 - 把车停好之后,柳墨先绕去后备箱拿礼品。 慕与潇找到机会问韦安如:「你删了什么照片啊?」 韦安如聊了一路,嗓子干,一口气把矿泉水喝了三分之二,捏着瓶子笑嘻嘻:「为什么偷听人家说话?」 「偷听?我开的又不是火车,这么点大的空间,还要偷听吗?」 开了一路车还被忽视的慕与潇继续输出:「有中耳炎的人又不是我。」 「潇老师现在攻击性很强。」 中耳炎患者韦安如评价。 「没有的,我没有攻击,我就是……好奇。」 她这样给自己下定义,颇为为难。 「你猜猜嘛,猜我删了什么?」 慕与潇有权保持沉默,默默认为安如现在墨里墨气。 她急着去帮柳墨拿东西,没再闲聊下去。 韦安如则探头往院子里看,感慨说:「这就是你们一起睡了18天的家。不错,果然有书香世家的感觉,你俩有出息,都靠笔桿子吃饭呢。而且位置极好,我粗略一看,全村最好的风水就在这院子里。」 慕与潇看她一眼,柳墨跟着看她一眼。 慕与潇往东南方指了指:「那家才是我外婆家,因为门口不好停车,我们回来都把车停在这边空地。」 韦安如讪讪:「早说啊。」 「没来得及打断高谈。」 慕与潇诚恳脸。 韦安如尴尬点高,无所谓,直接带头往外婆家去。 她是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大抵很少进乡下,所以看哪都新鲜。 柳墨跟在慕与潇旁边说:「有没有人说过,你有时候挺腹黑的。」 她以为慕与潇会一脸乖巧老实地说没有,谁知道慕与潇认真点头说:「有的。」 柳墨笑着露出疑问。 慕与潇解答:「你说过的。」 「就在外婆家里。」 那天晚上她听话地穿了柳墨的衣服,过了一会,她问:「你也试试我的衣服好不好?」 她注意到,柳墨带来的不是裙子就是清凉夏装,完全度假风。 但她心底,挺喜欢柳墨穿校服一类「朴素」的衣服。 柳墨倒也公平,答应之后,大方地换下睡裙。 房间空调开的低,瓷玉衬茱萸。 慕与潇偏开了眼睛。 柳墨问她:「打底要不要穿啊?」 慕与潇极力克制,吞咽了下,:「我觉得不要……只是试穿,又不出门。」 柳墨听她声音不对,这才特意抬头看她。 慕与潇显得坐立不安。 「喜欢啊?」 慕与潇用力摇了摇头。 然后,在柳墨的玩味和质疑的眼神之下,点了点头。 柳墨就把衬衫套上了,一颗一颗地从下往上扣上扣子,穿衣方式跟慕与潇相反。 「慕与潇。」 「啊?」 「你有时候挺腹黑的。」 慕与潇没好意思说话。 柳墨问她:「你知道腹黑是什么意思吗?」 她说:「知道,小说里会有这样的人设。」 「你喜欢吗?」 慕与潇迟疑地摇摇头。 「那你平时都看些什么人设?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女主?」 柳墨说话间换好了衣服。 版型偏挺的白色衬衫,灰色的长裤,本该板正的着装,被她穿得风情款款。 因为她既没穿打底的衣服,也没学慕与潇把衣摆塞进裤子里。 慕与潇头昏脑热,低下头,隔着衬衫吻住了她被遮住的鲜艷。 听到柳墨隐忍的声音后,不解地抬头问:「我们这样,我会看有男主的小说吗?」 原来还是有必要出柜。 第32章 安好 「好, 那只聊女主的人设,你喜欢的。」 柳墨与她的不解对视良久,挪开眼, 看了看衬衫上的水渍,抛了这么一句话。 第60页 仿佛对慕与潇刚才的话并没有感到太多奇怪,但也没有深究的想法。 聊小说人设, 就只聊人设。 慕与潇等了一会,确定柳墨不会再说别的了,对她所谓的「出柜」兴趣不大。 一种无言的失落像夜蝉悄悄爬上了树干。 但它才刚出发,就被捕蝉人捉入囊中, 从而永坠于深夜。 慕与潇安心答题:「温柔。」 「真没新意啊你。」 柳墨在床边坐下,床单是慕与潇备好的,依旧是慕与潇风,深沉到发黑的蓝色。 黑白灰,总是这些。 柳墨曾为慕与潇喜欢的风格打趣说:「潇潇,你才应该叫我的名字,慕墨。」 慕与潇说:「也太拗口了, 难为你发音标准。」 柳墨:「……」 回到小说人设,柳墨嫌慕与潇品味大众。 没有人不爱温柔的人, 可看小说,只盯着温柔的人看, 似乎太无趣。 「还有吗?」 慕与潇抬手想碰自己衣袖, 发现穿的是柳墨的吊带, 没有她性格的袖口。 只得尴尬地放下, 犹豫很久, 才说出「风趣」两个字。 柳墨没有对号入座,反而正常分析, 「喔,有幽默感的角色,通常讨人喜欢。」 「气质好。」 「主角很少有没气质的吧。」 「长头髮。」 「哦,你不喜欢短髮,看来是不喜欢帅气的女孩了?」 柳墨语气调侃,松开脑后的髮夹,一头长髮披散下来,抱住她整个背部。 「不喜欢。」这次慕与潇说得极度肯定。 柳墨弯唇:「可我喜欢,短髮的女孩利索又漂亮,阳光活力和细腻可爱合为一体,多好。我有个室友就是短髮,喜欢她的人可多了呢。」 慕与潇抿紧了唇。 憋住了那句「你喜欢她吗」,这是个愚蠢的问题。 柳墨喜欢谁,跟她没关系。 柳墨又问:「还有吗?」 慕与潇换自己的睡衣,闷闷说了句:「没有了。」 「那些特质都很常规,十个主角里面八个有,就没有你私人小众的爱好?」 柳墨跟人聊天,凡是感兴趣的都要循循善诱、刨根问底。 慕与潇换好衣服,爬上床,躺在她身侧。 「还有,体毛要少。」 「?」 柳墨脸上出现了一个凝滞住的表情。 慕与潇问她:「算小众吗?」 柳墨气得将刚脱下的衬衫往她身上一扔,低声骂了句:「腹黑。」 觉得不解气,又骂一句「有病啊」。 - 柳墨回忆起来了。 她脸上笑意难藏,「现在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慕与潇很可爱的嘛。」 「现在去想十几岁的小孩,都会觉得有意思,但那时候你可不认为我可爱。」 慕与潇客观地说。 心底想,那时候你都觉得我很没意思的呢。 那个夏天,她险些去剪短头髮,好在她理智尚存。 第一,短髮更考验颜值,她剪短了也不一定具备柳墨说得那种俊俏漂亮,活泼可爱。 第二,那太明显了。 她怕柳墨再见到会调侃她。 柳墨说:「谁说『都会觉得有意思』,现在27岁的你,好像也不觉得那时候的我可爱啊。」 「潇潇,我在你那,是不是一直都是坏人形象?」 慕与潇刚想说「不是」,就被韦安如回头打断。 「都到门口了,你们俩还走我后面?」 「在说悄悄话?」 「没有。」 慕与潇走上前。 柳墨主动包揽解释和撒谎的工作:「我们在对说辞。不打算说工作採访了,多半麻烦。就说各自有事回来,刚好听到小姨说外婆想我们了,就约着时间一起回来。」 韦安如问:「可以,我是与潇的同事,这个身份没变吧?」 「没有。」柳墨果决。 「有。」 慕与潇提醒,「今天是舅妈在家照顾外婆,她见过安如,没见过我。」 谢天谢地,舅妈至今不知道那橙毛小姑娘是谁。 柳墨反应过来:「好,那就说是我朋友。」 才进院子,就被迎上来的人热情招唿。 韦安如看着那天遇见的捲毛阿姨直奔嚮慕与潇,「柳墨回来我是知道,潇潇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慕与潇客气微笑:「舅妈,我也就这两天才回,工作上有事回绍城出趟差。」 韦安如跟着她们进到东边的卧室去看她们外婆,老人家满头白髮,一脸病容,卧床不起。 但笑容和高兴都是真实的,作为捕捉细节的人,她看得出,她们外婆是真心喜欢她们。 尤其喜欢柳墨。 可能因为柳墨太多年没有回来了,所以老人家的关注点都在柳墨身上。 「你每次打电话,我都让你有时间回来看看,说外婆煮饭给你吃,把房间给你打扫好。现在外婆病了,你才捨得回,我又不能给你们做饭、收拾房间了。」 慕与潇才知道,柳墨是打过电话的,是关心外婆的。 柳墨眼泪听完就掉了下来,趴在外婆腿上。 外婆摸着她的头髮,「好在还是回来了,看到你们我心里头就畅快了,很快就能病好呢。」 韦安如好像明白了与潇妈妈的那个愤怒点。 第61页 亲女儿和亲外孙女,怎么疼都是应该的。 但是把快十岁才到家里的养女,疼得超过了亲生女儿,就招人不平了。 甚至爱屋及乌,连养女的继女,毫无血缘关系的晚辈,也放在了心尖疼。 不患寡而患不均。 韦安如还看出来,她们舅妈的表情微妙,似乎既有点伤感,又像在看戏,频频观察慕与潇。 可能让她失望的是,慕与潇的情绪很平,脸上除了关心没有别的内容。 她根本不在乎外婆是不是只看见柳墨,也不去想什么公平与不公平,她不在乎。 若真让她去纠结,她倒宁愿更多的人喜欢柳墨,那对她来说没有什么不好,少点关注。 而且,她一年总归回来看上外婆几次,柳墨却是几年未归,现在外婆拉着柳墨一个人多说话才最正常吧。 她只是看到柳墨哭,有一点不忍,抽了两张纸,放在了柳墨手里面。 除此之外,多余的动作和话都没有,她舅妈还在看着。 两个人陪了一会,直到外婆又躺下去睡觉,她们出了房间。 看了眼手机,陈夏在内部的工作群问她们今日进展。 慕与潇跟韦安如都沉默。 已读不回。 今日没有进展。 今日属于柳墨。 慕与潇的房间在楼上,因为之前寒暑假,只有她会正经回来住上一段时间,所以有专属房,布置得也最为用心。 韦安如特意看了,床不大,睡一起多少得贴上点。 柳墨浑身写着开心,笑容也更加温柔了。 她看见墙上还有她临的字,写的不好,还有涂改痕迹。 问慕与潇:「我记得留下了好几张作品,怎么只有这个了?」 慕与潇支支吾吾。 柳墨会意,也不恼,笑着说:「好,清理掉了对吧,知道你是喜欢房间整洁的人。」 慕与潇没有否认。 韦安如却瞭然地看破,与潇一定没有清理掉。 如果她清了,以她的性格,是能平静说出「不好意思,没留下」这样的话,因为这不是一件不能说的事情。 不说,才是秘密呢。 三个人站在窗户边往外看,远处是成片的油菜花田和树林。 柳墨指着东南方说:「我们去河边走一走吧。」 慕与潇忽然间想到了什么,有些抗拒过去,「嘉云的墓地又不在河边。」 「我们可以直接去看她。」 柳墨问:「河边不能去吗?」 她看向韦安如,「这里就是以河滩闻名,你不让安如过去拍几张照片吗?」 「工作怎么交差?」 慕与潇想说,她们的工作不是拍几张照片,编几句瞎话,就能轻易交差的。 但是安如已经答应了。 因为她们看上去不太好。 慕与潇做了最后挣扎:「快下雨了。」 柳墨坚持:「快去快回。」 去的路上,天气居然又好了起来。 到达时,落日融了一层金在河水上。 岸边停着她们的车。 韦安如让凉爽到发冷的河风一吹,「我回车里坐会,我这件衣服薄。」 只剩她们两人,慕与潇说:「河也看完了,我们现在回吗?」 「这条河,夺走了嘉云。」 「那是意外。」 「我也差点……」 慕与潇打断她,认真说:「那也是意外。你答应过我会远离河岸,现在也不要靠近。」 「你看着我,我能出什么事情。」 柳墨看出慕与潇有点生气,弯起眼睛笑了:「你没看着我的这几年,我也有照做啊。」 慕与潇的神色这才好起来,她蹲下,看着把夕阳吞下去一半的河面,让自己从紧绷中缓过来。 「柳墨,你这趟找我回来,是为了你妈妈还是嘉云?」 慕与潇在低处抬头,看着柳墨在余晖下的身影,仿佛一不留神就会随夕阳一起沉下去。 「困扰你的梦魇,让你书法创作遇到瓶颈,你喜欢的笔忽然『死掉』,让你身体常常不适的心魔,或许是你妈妈的执念。可还有嘉云的原因吧?」 「雨天,打雷,都会让你想到失去妹妹的那一天。」 「可是柳墨,连她的妈妈都有了新的孩子,新的寄託,你为什么不能往前走呢?」 柳墨俯视她,没有笑意地回答说:「因为我生命中的得到太少了。」 「嘉云最爱看我写字,她的爱跟你不一样,她趴在桌子边,双目放光。她不含蓄,不克制,她夸我是柳羲之。」 「嘉云出事那天,我没有陪她去玩,因为我要练字。我觉得回这边聚餐就是浪费时间,我要见缝插针地忙自己的事。」 「跟你没有关系!」 慕与潇又有点生气了。 柳墨点了头,又摇头。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感觉到不适,感觉到我妈因为执念不瞑目的吗?从我想放弃书法,做别的行业开始。」 「她一定恨铁不成钢。」 慕与潇立即站起来说:「你不能放弃。」 「我知道。」 柳墨点头:「但人都会有一瞬间,对所有的事厌倦。」 所以她离开绍城。 「不过,只是一瞬间。」 柳墨又笑起来:「现在我想让更多的人看见我。」 第62页 「你看了我最新视频没有,想报我的课吗?」 慕与潇猝不及防被推销,「……我报。」 「一言为定。」 「我会练,用你送我的笔。」 「好。回去吧,我的事快结束了。」 「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就不见面了。我知道你一直是这个意思。 潇潇,我是打扰你太多了,这些不开心的事本来也不应该留给你。」 「往后,我们各自安好。」 慕与潇亦步亦趋,「我会练的。」 「安好。」 第33章 交换 虽然说了告别, 虽然慕与潇很努力地说服了柳墨也说服了自己,但是事情还没有做完。 她们不能就这么分道扬镳。 她们又开回了外婆家,冰箱里的菜足够多, 慕与潇自告奋勇,让舅妈不要忙,她来弄。 藉机秀了一回厨艺。 柳墨已经很多年没有吃过她做的菜。 慕与潇是天赋型选手, 她不费力就能把新学的菜做得好吃,即使她并不喜欢下厨。 外婆有特定的营养晚餐,她们四个人,慕与潇计划了下, 做五道菜差不多。 柳墨点了两个菜,慕与潇说好的,都可以做。 以前,她也有给柳墨做过。 她享受着她跟柳墨别离前,这些烟火气的相处。 唯独低估了她舅妈的本事,在她们去河边时,家族群里已经知道她跟柳墨回家看外婆了。 现场照片发回了群里。 照片里, 慕与潇跟柳墨正站在车前,面对面聊着什么, 双方表情都很严肃。 一个站得笔直,将灰色风衣穿得跟军大衣一样端正。 一个穿了暖色系春装, 手臂搭在开着的车门上, 微靠着。 大舅最爱操心:[不是在吵架吧?] 张萍跳出来:[哪里, 我们潇潇什么时候跟人吵架啊, 只要人家不欺负到她头上。] 大舅:[回来了怎么都不说一声, 好歹一家人正式吃顿饭。] 张萍:[潇潇是回来出差,我也就跟她吃了顿饭, 连住家里都没时间。] 张俪:[刚在烧饭。] [墨墨说是回来接受记者採访呢,还要拍工作视频。连她爸她都没顾得上,就把给我们买的东西送到家里了,抽空喊人家去看外婆已经是孝顺了。] 张萍:[潇潇用她喊?潇潇哪年不回去陪外婆住,谁都没有潇潇孝顺,不像有的人三年五载家都不回。] 大舅:[潇潇孝顺,我阿虹又不是不孝顺,人是太优秀,被留在国外工作回不来,怎么办呢,也不是不想回。] 张俪:[有出息的孩子回家都少,谁让外面事情多呢,闲的人才能顾家。] 张安虹:[微笑.] [爸,你今晚不是说在外面吃饭嘛,少喝酒,少对号入座啊。] 两位当事人早屏蔽了群聊,心情一般时也懒得去看,不知道他们为这点小事又在争执。 慕与潇做饭时,她舅妈在一旁帮忙,韦安如时不时来看看,柳墨则一直在外婆房间陪着。 舅妈套她话:「你平时跟柳墨联繫多吗?」 慕与潇放着佐料,「我们不联繫。」 「不联繫,现在年轻人之间都不喜欢联繫,自私的,没我们这个年纪的人重感情。」 慕与潇没有辩驳,「舅妈,我们现在忙着上班,没精力联络多余的感情。确实,只有你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最重感情,也最重亲情。」 文学手法里,这叫反讽。 舅妈没听出来,笑了:「要不怎么说家和万事兴呢。」 「潇潇,谈朋友了没有?」 「没有。」 慕与潇想说,这个问题过年时候你也问过,还被我妈怼了。 「你说说,你妈也不管你,要不舅妈给你介绍一个?」 「不急,我们现在都不急,柳墨姐不急,我妈也不急,您就别操心了。」 慕与潇话说得更果断些。 就这么耐心应付了做一顿饭的功夫,比她加班一礼拜还累。 慕与潇虽然情绪稳定,实则欲哭无泪,心想还好柳墨逃离了这种酷刑。 又想,如果柳墨在,大抵能比她应付得更得心应手。 直到菜做完,四人在餐厅的圆桌坐下吃饭,她才得以解脱。 舅妈陋习跟张萍太像,开始怼脸拍摄,从脸拍到桌子。 还不忘说,今天这一桌子菜都繁琐,多亏潇潇帮她一起做。 掌勺人慕与潇选择沉默,她只关心柳墨点了两道小炒有没有失手。 视频中,慕与潇跟柳墨中间特地隔了韦安如,看上去不熟的样子,期间也没有搭话彼此。 有人提议加怂恿,她舅妈也觉得拍视频不够,索性打开了群视频。 她让慕与潇一个个跟加入群视频的家人们问好。 韦安如本来正饿,听到这话就没了胃口,心想这捲毛阿姨脑子没事吧。 但是与潇同学平心静气,像已经习惯了这个模式,脸上没有一丝不耐。 做得笔直,礼貌地对着屏幕喊道:「妈妈、大舅、表叔、大姨、大姨夫……」 韦安如面如菜色,见了鬼一样,与柳墨对视时挑了下眉。 意思是这个环境也太吓人了吧,与潇居然照做。 柳墨淡笑,让她稍安勿躁,看样子也是司空见惯。 她大舅喝多了酒,几乎迫不及待地要给慕与潇讲点形而上的人生道理。 第63页 慕与潇眼神一片寂静,扮演着文静老实的晚辈,等她妈看不下去,出来救她。 倒不是不能自救,而是她更想把这个机会让给母爱被激起来的人,以免太早发作,再听到来自她妈的说教。 直到她大舅言重,说她眼里都没舅舅,回来也不跟他说,不去看一看他。 张萍终于说话了,言下之意是他为什么总在纠结没跟他说,平时也没见他关心晚辈。 柳墨见状把手机抽过去了,打断群里的剑拔弩张。 温声笑说:「大舅,小姨,好久不见,我是柳墨。」 张萍乐于演戏:「好久不见。」 「大舅怎么不理我?听你的说话语气,酒又喝多了是不是?怎么医生的话都不听啊,手术都做完了还按老样子吃喝?那不是白花那么多钱了。」 「喝多酒就早点回家,别在外面乱说话让人笑话。行了,我们要吃饭了,就不参与视频了,你们慢慢聊。马上菜凉了,吃完我还要回城里,挂了。」 然后她挂断,笑容比刚才更温柔,漂亮的眼睛里澄澈如水:「舅妈,吃饭吧,手机吃完再去看。」 她舅妈莫名听话,「哎!」 之后为了缓和气氛,她舅妈心血来潮、没话找话说:「墨墨,你今天就带了一个朋友,那橙色头髮的模特还在绍城吗?」 在场的另外三人筷子一停,慕与潇头皮发麻。 只有柳墨最自然:「她工作提前结束,先走了。」 「舅妈喜欢她?」 她斜睨一眼慕与潇。 「我不喜欢,你们平时可不能染那个颜色,不好看的。」 慕与潇旋即点头:「是的,我也这么觉得,还是黑色头髮好看。」 柳墨反驳:「只要人长得好看,怎样折腾都不会难看,都让人爱怜,管别人说三道四呢。 反过来,人要是丑,要是嘴碎、讨人厌,头髮再循规蹈矩,也照样没人看。」 舅妈吓得赶忙打断,看了眼慕与潇的头髮,还有慕与潇没表情的脸:「墨墨,话不能这么说呢!」 「我说的是实话,慕与潇,对不对啊?」 前面一段话是说给她听的,后面一段,慕与潇想到她大舅十年如一日的髮型。 「对对对。」 舅妈心想光知道她们关系不好,没想到也太差了,怎么说骂就骂起来了。 柳墨现在脾气真是糟糕。 她又看了眼慕与潇,这小孩居然在笑,脾气真是好到另一个极端去了。 张萍担心的一点不错,这是会让人欺负的! 由于舅妈不痛快柳墨,这番对话不日将被传遍全家。 柳墨飞扬跋扈,挂了视频,又当面讽刺慕与潇,而慕与潇只敢附和的事,又激起一波矛盾。 回城的路上,风又大起来,星粒撒了满空。 慕与潇开着车说:「有时候就是这样,你以为会下雨,但是天气会晴。」 「河边的夕阳很美,返程也能看到星星。」 韦安如这次坐在她副驾了,端着她的鸡汤问:「所以呢?」 慕与潇老神叨叨:「所以,要珍惜生命,热爱生活。」 韦安如立即打了个哈欠,「这感悟也太老土了!」 「是不是被你舅妈荼毒了?」 闭目养神的柳墨睁开眼:「我看也像。」 慕与潇噤声。 韦安如嘆气,「在你们家里吃顿饭真难,每次都有各种事,以后喊我我不干了。」 柳墨笑说:「我就知道会倒胃口,潇潇非要做一顿饭。」 韦安如立即看破,故意问慕与潇:「大厨几天没下厨,手痒是不是?」 慕与潇咳了咳,「是啊。」 韦安如压低声音:「是个鬼。」 进城之后,路过一家连锁的便利店,韦安如要求停车,她要进去买点零食。 留下两人在车里,慕与潇干等了一会,找了话说:「今晚,菜是你满意的吗?」 「你做菜更好吃了,一个人经常做吗?」 「也不经常,偶尔。」 冷场了。 慕与潇再一次把天聊死。 她也不纠结,平静地感受尴尬。 柳墨救了下场:「安如今天给我发了张我们的照片,你想看吗?」 「想看。」 慕与潇回头看她。 果然是。 柳墨交叠着腿,姿态舒展,笑容温婉:「你拿什么跟我换?」 慕与潇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最终说:「你提吧。」 「加我微信,发你。」 第34章 刷牙 即便绍城不是大城市, 算得上水土养人,车开到市区,还是看不见星星了。 绍城河流多, 不远处就是一座石桥。 据说由来已久,宋还是明的,但后来大修过。 修补之后, 面目全非,还算不算原来的古蹟? 慕与潇也说不好。 河水流动的声音混着穿堂过巷的夜风,让夜色成了美丽的奢侈品。 慕与潇听完她的交换要求后怔住,安全带还束缚着她, 她保持着朝后看的姿势,有一会没说话。 柳墨笑容不变,仿佛才想起来。 「噢噢,不好意思,忘了,大记者不加闲杂人等。」 没等慕与潇再提,她自己先说了, 「而且我们后面说好不联繫,加个微信不是多此一举嘛。」 一辆对面开来的车, 灯光恨不得从绍城照到大西洋去,将她们的车内短暂照亮。 第64页 慕与潇逆着光没受影响。 柳墨的脸正迎光, 因为突兀的直射, 她不悦地蹙眉, 嘴边的笑容收敛。 半明半暗, 似笑非笑。 唇上刚上车时补过口红, 豆沙色柔和细腻。 柳眉如黛,乌髮用一根木簪子挽着, 修长的脖颈线条隐了一半在高领衫内。 这意外的光照像为她临时搭建了一个舞台,在场所有的目光只能围着她。 在场也只有慕与潇。 心脏像被那光一把握住。 在有限的幅度中,拼命地沸腾。 对面的车很快开过去,柳墨脸上的不耐也随之消散。 眸光重新聚集在慕与潇脸上,温柔专注得就好像从未挪开过。 她轻声说:「那么照片就不发了。」 慕与潇想说,你就不能直接给我看吗? 但是余光瞥到韦安如从便利店出来,拎了个大的塑胶袋,站在马路对面。 正看着过往车辆,正准备过来。 于是她没时间跟柳墨周旋,她知道柳墨肯定不会便宜她。 到时如果赶上安如上车,问她们在聊什么,柳墨一定会说实话。 那两个人一对就会发现,她慕与潇是真的很想看到照片。 慕与潇有先见之明,她不想面临那个困局。 所以她说:「那就加嘛,没有多此一举,刚好这两天也需要联繫。等后面不联繫了,删不删都只不费事。」 柳墨说好,「我也觉得再删不费事。」 「再删」,她在翻旧帐了。 慕与潇祈祷着韦安如快点上车。 韦安如把零食放到了后备箱,走到前面开门上车,系安全带时打了个颤,「外面还真冷。」 慕与潇启动车子,「回去了。」 韦安如洗澡期间,慕与潇坐在房间里加上了柳墨微信。 柳墨在家族群的那个微信,朋友圈里面没有任何东西。 慕与潇一直都知道,那虽然是个私人号,但柳墨已经不常用。 而在她们的工作群里的号,是柳墨的工作号,但恰恰因为这样,有被用心经营。 加为好友的第一件事,就是点进对方的头像。 从建号以来,几年的朋友圈全部可见,大多都是工作内容,穿插着一部分私生活。 内容不多,也不够「私」,显然她们这样的「公众人物」没有太多权利抒发真实情绪。 柳墨更不是喜欢到处抒发的人。 但慕与潇还是觉得很知足,她又窥探到了柳墨的一部分。 柳墨说到做到,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把照片发了过来。 [不要过河拆桥,看完就把我删掉。] [好的。] 慕与潇点开图片。 木质门框的线条,铸就了绝佳的构图艺术,门框里是冷白色的地砖和墙砖。 盥洗台前,柳墨单腿打着弯,以一个相对舒适的站姿站着。 而她则紧绷着弯腰,凑在水龙头前。 因为被她们遮住,所以摄像头无法拍到,她帮柳墨沖洗手掌的细节。 当事人点开这张图,依稀还能听到窗外的风声。 春风从窄长的窗口进来,吹动浴帘。 彷佛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菸草味道,还有柳墨怀里温柔的香气。 又再次感受到,当时心间泛起来的酸涩。 [你好像应该说『怎么会呢柳老师!不存在这种情况。』] [说『好的』容易给人一种,你确实这么想过的感觉。] 慕与潇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却背对书桌、面朝床坐。 韦安如喜欢把椅子转成这样跟她说话。 她的两个小臂分别撑在两腿上,背部顺势往下俯,有些疲乏地垂着头。 复制,粘贴。 [怎么会呢柳老师!不存在这种情况。] 发完,又点开柳墨发的图,保存了。 再进柳墨头像,看她最新的一条朋友圈,发布于几个小时之前。 文案只有夕阳的表情符合。 晚霞溶在河心,占了图片的二分之一。 另外二分之一是对岸,对岸是给人伤痛的河滩,树林,归鸟驮着霞光。 抬头,发现柳墨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房门口,早就读完她的回覆。 心间一晃,慕与潇息了屏。 挺直背,将膝盖併拢,然后站起身。 柳墨笑了,「怎么突然就拘谨了。」 她洗完澡吹完头髮,就在客厅里坐着,如愿以偿,加上了慕与潇。 有的人朋友圈只能看一个月,一个月也就发了两条,漫不经心的。 她把图片发过去,算作诚意。 调侃了两句,在慕与潇把标准答案原封不动地发回来时,柳墨第一反应就是想看见她。 看慕与潇复制这句话时,脸上有没有表情。 韦安如出房间时没有关门,柳墨轻步走过去。 她看见慕与潇以一个平时她绝对见不到的懒散姿态在玩手机。 黑茶色头髮扎成了一个揪,垂着头时,一截瓷白的后颈顶着灯光,看得人心猿意马。 柳墨再次想到,慕与潇穿她衣服的样子。 照片她还有,虽然早就不再高清,但是足以使记忆具象化。 「你觉得照片拍得好吗?」柳墨问她。 「挺好的。」慕与潇说。 「我也喜欢,这趟重要的收穫之一,是我们拍了不少合照。」 第65页 有正面照,有背影照。 橙发,黑髮。 摸头,挽着,错肩站着。 慕与潇不知道怎么接这个话,就笑,就转移话题:「安如快洗好了,我得准备去洗了。今晚都早点睡。」 柳墨手机响起,打断了她们共处一室的氛围。 她看了眼屏幕上的来电人,退出房间。 韦安如很快回到房间,收拾完刚躺下,又跳起来,「陈夏给我打语音了。」 慕与潇奇怪:「为什么单独给你打?」 「可能是有重要事情跟我说,也可能是打算先骂死我再骂你。」 「不至于。」 慕与潇淡定,「我陪你一起接。」 「算了算了,你去洗澡吧。」 韦安如勇气可嘉:「我先听着,有需要你帮我的,我再喊你。」 「好。」 慕与潇出门前交代:「如果有麻烦,就说实话,我来解释就好。」 她进了浴室,又看到洗手台上的戒指,浸在水里。 抽纸,把戒指擦干净,放在碰不到水的地方。 洗完澡出来,拿毛巾擦干头髮,准备刷牙。 门被敲响,她侧身,顺手开了门。 她问柳墨:「来拿戒指吗?」 「不是。」 柳墨走进去,「我没刷牙,一起好了。」 空间不大,慕与潇往里站了站,给她腾地方。 镜子上还在起水雾的空间里,多一个人一挤,显得热气腾腾。 慕与潇刚洗完就有点出汗,才想到窗户没开。 柳墨将牙膏挤在刷头上,把门给关上。 跟目瞪口呆的慕与潇解释,「图片再好看,我也不想在一个地方被拍两次。」 无话可说,也没办法说话。 慕与潇只能加快速度,赶紧把嘴漱干净。 洗了把脸,擦干。 然后她准备走,刚碰到门把手,想到什么,又到里面去把窗户打开。 外面风雨欲来,让凉风一吹,她头脑清醒。 柳墨刚吐了泡沫,提醒说:「地有点湿。」 慕与潇拿起吸水拖把又拖了一遍。 忙完洗手,准备走。 柳墨已经刷好了牙,虽然是问她,但是脸对着被水雾模煳后的镜子说:「还能接吻吗?」 「姐姐妹妹之间的那种单纯的吻。」 慕与潇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35章 催促 慕与潇做事情不拖泥带水, 柳墨十几岁时就知道这一点。 慕与潇用过的浴室,只会比她没用之前更干净,地面跟台子上也没有多余的水渍。 柳墨为了拖延时间, 随口挑句刺,她辩也不辩,说做就做。 她的性格一贯四平八稳, 容得下许多不合理或考验耐心的事情。 跟她妈截然不同。 晚上回程路上,韦安如佩服地问她,到底是怎么做到平心静气地跟亲戚们交流的。 让她传授绝技。 韦安如说,今晚那个群视频的流程, 她舅妈,她大舅,简直踩在年轻人的雷点上。 柳墨的回应都算好脾气了,给足了他们体面。 韦安如这样认为。 慕与潇认为她天真:「他们可不会觉得体面。」 柳墨淡淡的:「我下一次回绍城还不知道猴年马月,我不怕得罪他们,更不担心他们在背后说我。」 「黑粉的嘴,可比他们毒多了。」 像尝了口果酒, 心间酸软。 她有看到,黑粉是如何把柳墨说得一无是处的, 不堪入目,恶意满满。 柳墨看到的, 只会更多。 她一直没说话, 柳墨免不了问她态度:「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该那么跟你舅讲话?」 「你对他们和气, 你孝顺, 也不喜欢我怼长辈, 是不是?」 柳墨语气宛若闲聊,轻款款得。 韦安如没插嘴, 但是小动作蛮多,只为了传递给慕与潇一个消息,这是个关键性问题。 站队题,分值高,稍有不慎能直接挂科。 「你是我的嘴替,说了我早就想说但迫于我妈面子,不能说的话,很厉害。」 「我谈不上和气、孝顺,多数时候只是息事宁人。如果大舅当场发难,我会站你这边,因为你是帮我。」 她没有在答题,只说实话。 当时她发自心底地畅快,憋住了想发笑的表情。 她对很多事都无所谓,不会太上心,也不会太厌恶。 虽然家中长辈很无聊,包括她妈也是,但她有余力去应付的时候,往往不会大动肝火。 没余力更不会,她很难对人发火,总能温和地躲开。 也因此,在家里她的风评比柳墨好上一些。 不过要是柳墨以为她无条件站在那一边,好像将她看错了。 她只是好说话,不是蠢货。 柳墨今晚怼了她大舅,这是挑战「权威」,毫无疑问,得罪了群里一批人。 但她喜欢,她觉得酷。 柳墨可以轻松做成她只敢想又做不出来的事情。 她曾经喜欢柳墨,就是这个原因,人怎么能抵挡住「不同」带来的新鲜和刺激。 尽管她妈后来发语音,跟她说柳墨真不会说话。 让她别傻,柳墨才不是真心帮她,那是早看一家子不爽了,找机会发泄不满。 而且当时那个处境,柳墨是痛快了,让她难做。 第66页 慕与潇不置可否。 也没回復。 问完话,柳墨从镜子里看着慕与潇,因镜面模煳看不真切,但知道对方一定在茫然。 因为没有了动作。 柳墨转身,看向双手紧握在拖把上的慕与潇。 慕与潇这才得以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一时心里苦笑。 她今天是真的信了柳墨。 因为在河边,因为他们想到嘉云,提到了柳墨的妈妈。 提到了柳墨的心病根源。 在推心置腹之后,柳墨跟她说的话,她全部信了。 做菜的时候,乡下的厨房里格外闷热,舅妈聒噪不堪。 但是她还是耐心地把每一道做好,尤其是柳墨提的那两道。 张萍其实很生气,说她难得回去一趟,居然是她做饭。 自己女儿,平时自己都捨不得使唤,去给那些个人精做免费保姆。 张萍发来语音:「傻啊,你回去看外婆还待在厨房?妈妈要是你啊,宁愿早点走,不跟她们吃这一顿。她柳墨怎么不去?她就躲懒,光会让你忙活,你舅妈也是个二百五。」 话很刺耳,慕与潇跟她说,是自己想显摆厨艺,惊艷四座。 柳墨做饭水平一般,所以她胜了一局,心里得意。 她照葫芦画瓢,把人性说得庸俗低级,反而能得到家长的更多体谅。 其实她这话也没骗人,她想柳墨好好吃一顿她做的饭,为她的厨艺折服。 因为以后没机会了。 可是现在,才过去五个小时,柳墨就来问她这个问题。 慕与潇再次反应过来,柳墨不是她能理解的。 柳墨还是原样,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才不管别人的要求。 柳墨甚至比之前更会戳人心窝子,她坦然地提起姐姐妹妹。 慕与潇最晦涩、也最沉重的心思,她就随口抖落出来。 甚至带着调侃。 慕与潇说想跟她只剩下家里的这层姐妹关系,她就说要姐妹之前的接吻。 这算什么? 她根本就不在乎,对吧。 因为她不觉得这边的亲戚是她真正的亲戚。 也不在乎慕与潇的心思,慕与潇跟她说过的,陪她做过的,她都不上心。 随时可以反悔。 言而无信仿佛是她在慕与潇这的专属特权。 心底一股莫名的气涌上来,像被人耍了,但又算不上。 因为柳墨还在礼貌地问她。 慕与潇不愿回答,冷静看了柳墨一会。 柳墨得不到回应,不知尴尬为何物,哂笑说:「不想也不用生气嘛。」 「当我心血来潮。洗漱完,不想浪费这份清爽。」 心血来潮。 接吻还有这样的说头。 慕与潇不由地想到,曾看过的关于柳墨的小道消息。 所谓的知情人士爆料,当时慕与潇认为,已经构成造谣了。说柳墨事业旺,桃花运也旺,男女通吃,感情方面没断过。 柳墨并不把亲密的行为赋予意义。 这点,慕与潇清楚,所以之前几天才沉溺放纵。 慕与潇收敛起情绪,将她抱到怀里,从轻到急地吻了她。 直到柳墨的唿吸和心跳全部被她打乱,她才满意。 她停下来。 抚摸着被她吻得柔润的唇, 她说:「是这种吻法吗?」 柳墨眉眼促狭。 慕与潇捧着她的脸,摸到她并不寻常的体温。 「明天我打算去趟你妈妈的老家,也就是你真正的外公外婆那儿,你想跟我一起吗?你不想我就自己过去。」 「没有人在了。」 「但该去一趟,我想那是对她来说重要的地方。」 慕与潇提醒:「而不是只看对你有意义的地方。」 主角从来不是柳墨,只是她一直被柳墨牵着走,节奏全乱。 「所以我们要早起,并且我会正式採访你一次,你想说的,希望都说给我听。柳墨,你不要耗着,我们要做正事了。」 她还没有放弃她的工作。 她像走出迷雾,再也不会被外在因素干扰一样,冷静地宣布自己的工作计划。 「请你配合我们。」 柳墨胡乱点了点头,伸手把她放在自己肩上的手拿开了。 感受到柳墨手温,冰得让人怀疑进了冬天。 慕与潇反握住她,「这几晚你睡得好吗?今天早上,为什么那么晚才出来?」 「你觉得我好不好?」 静默之后,慕与潇平静地评价:「你太喜欢反问了。」 「你不喜欢?」 又是一句反问。 「没有一个记者在提问时,会喜欢被反问。柳墨,你在耽误你自己的事情。」 柳墨偏要反问:「我说睡得不好,今晚你陪我睡吗?」 「我在聊工作。」 「我也在聊,安抚我的情绪和不适,是你工作的一部分。」 「但安抚方式我有权选择,我陪你也不能治本。」 柳墨嗤笑了一声,抽出纸巾擦了嘴,语气里有慕与潇曾经很熟悉的排斥和不耐。 「那你就安心做你的工作,不用关心我有的没的。明早九点钟,我们再聊。」 直到她离开,慕与潇都没有想明白,明明她们才加了微信,今晚总归是应该开心的。 她只能想到一个原因,柳墨心情很不好,不够理性,也无法维持稳定情绪。 第67页 好消息是,陈夏找韦安如并不是为她们低效的工作进度。 坏消息是,公司那边有更急的事情,需要韦安如回去。 韦安如买了明天的高铁票,一早就要回去。 慕与潇不明白:「什么事情只能你去做?」 「不知道,她不说。」 「算了,你在这收尾,照片你也可以拍,拍完发给我,我再帮你处理。结束以后你就回柳墨工作室那里,把车开着。」 慕与潇沉默了。 韦安如看出她的不情愿,也很怕她撂挑子。 毕竟想走的人好不容易打算坚持坚持,不想走的却被召回。 韦安如安慰:「抛开你们的那些事情,不谈亲情那啥情,柳老师人很不错。你跟她说清楚,你们好好推进工作,她肯定也不会为难你。」 慕与潇就问她:「怎么抛开?怎么不谈?」 韦安如给她出了一堆主意,作为她情感顾问,给了她许多实用的建议。 但是慕与潇觉得都无用。 慕与潇当晚失眠了。 好不容易睡着,梦见跟柳墨接吻,梦里她倒是享受,亲完还笑了,说了些有的没的。 惊醒,慕与潇看手机,柳墨五分钟前点赞了她一条朋友圈。 朋友圈是半个月前发的,拍的是下班后,一个人宅家的电影时光。 她发信息,问柳墨为什么没有睡,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柳墨一直没回。 等着等着,她睡着了。 隔天一早,她索性不睡了,抱着电脑边工作边等在客厅。 韦安如向柳墨说明了情况,柳墨表示理解,还抱了抱她。 然后韦安如打车离开。 家里只剩下两个人。 慕与潇调整心态,按部就班,拿出录音笔,「柳老师,我们开始吧?」 柳墨漫不经心地开口:「想去看电影吗?」 「不看。」 「中午吃火锅?」 「不吃。」 「昨晚没睡好,我们补个觉好了,时间还早。」 柳墨提议。 慕与潇说:「我不困。」 「你昨晚为什么失眠?」 「因为你不配合我。」 「我配合你有什么好处?」 第一次听说这种事情。 就像韦安如坐上计程车后问司机师傅,「我坐你的车去车站,你给我什么好处?」 离谱。 慕与潇心知跟柳墨沟通不能按常规思维,她还能怎么办,给陈夏发信息说自己也要走吗。 就顺着说,「好处……今天,只要我的工作计划完成,剩余时间你安排。看电影,吃火锅,都行。」 「别的也行吗?」 「都行。」慕与潇重复。 「你快点问,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我给你发一份我妈的个人资料吧。我们不是还要出门吗,要不要边开车边聊。」 柳墨看了眼表,见慕与潇还在慢吞吞的,催促说:「专业点行吗?别耽误我的时间。」 慕与潇:「……」 好,很好。 第36章 剧情 柳墨一旦配合, 柳墨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本来就是她的事情。 但要慕与潇提供相应的「报酬」才能谈下来。 于私,慕与潇跟柳墨打交道以来,无论十几岁还是现在, 她都处在被动。谁让柳墨主意大,别人都拿不准她的想法。 慕与潇也习惯了。 于公,谁让慕与潇目前还是她的客户, 再难搞也得忍着。 慕与潇得到了柳墨妈妈生前所有的资料信息,包括照片。 这个家里不是没有照片,是真的被柳墨收起来了。 柳墨母亲跟柳墨有七分像,在旧照片里, 显得文质彬彬。像绘着江南的一幅水墨画,轻柔却有风骨地展露。 慕与潇拿着照片,比对着柳墨看了看,像在找不同。 除了面相上的区别以外,气质也同中有异,同样温柔淡雅,柳墨要更鲜活更灵动一些。 好比夏日的莲花,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绽于晴明。 柳墨母亲有一个好听但颇中性化的名字, 叫卓承宣,出生在一个读书人家庭, 父母都是知识分子。 看完资料, 慕与潇提了几个问题, 柳墨都有好好回答。 甚至填补得细节比慕与潇想要的更多。 期间柳墨心无旁骛, 与她在餐桌面对面, 时不时低头,转动手上的戒指。 她还泡了茶, 问慕与潇今天的茶是不是更合口味。 慕与潇只能尝出茶味,诚实跟她说了。 她笑。 她端茶杯时的手像件精緻的展品,很轻易地吸引走慕与潇的目光。 她们聊完,还有模煳的地方,故事没有串起来。 慕与潇决定启程去一趟卓家的旧宅,在绍城底下的县区。 柳墨许多年没有回去过了。 出发之前,慕与潇又摸了摸柳墨的手,「还是这么冰。」 也随即知道,柳墨今天如此配合,也多半是不舒服,身体撑不下去了。 故人的执念淬成冰,凝固在思念者身上。 柳墨理直气壮地将手塞进她的外套口袋里。 出了门,吃过午饭后直驱向目的地。 已到四月,清明将至。 昨晚妖风吹了一夜,还是没下雨,今天天气阴沉得闷人。 慕与潇开着车,柳墨看手机看得很仔细,因为她上车不久就接了助理电话,慕与潇以为她在看工作信息。 第68页 她近期需要筹备课程,应该很忙。 柳墨没时间跟她耗着了。 她们迟早会离开。 「第几排?」柳墨突然问。 「什么?」 「看电影,我在买票。我喜欢坐得靠后一点,第八排吧。」 慕与潇发现她的行动力不是开玩笑。 因为没人回,柳墨轻轻嘆了口气说:「我们认识18年,还是17年?都没看过一场电影。」 慕与潇于是说:「7排吧,我一般买7排。」 柳墨一边买票一边问:「你一般都跟谁去电影院看?」 「更多的时候是自己一个人,偶尔跟同事们。」 「会有人愿意一个人去影院看电影吗?」 对此,柳墨不可思议。 慕与潇觉得很正常:「很多啊。我很喜欢,一个人看电影会更沉浸,更放松。一旦两个人及以上,除了喜剧就没有合适的,但喜剧片大多拍得很烂。」 「怎么会除了喜剧没有合适的。」 「因为除喜剧以外,我担心剧情太平,大家索然无味;又担心太催泪,流眼泪有点尴尬,别人哭我不哭更尴尬。」 「你看个电影还有这那么多想法?」 柳墨被她逗笑了,「这一部不是喜剧片,是人物传记,关于一个音乐大师的一生。你看吗?时间三小时。」 柳墨没问她要看什么,先决定了,再问她的意思。 慕与潇身边我行我素的人太少了,所以觉得新鲜。 柳墨想看的电影上映有一段时间了,但是票房一般。 目前上映的有两部爱情片,慕与潇原本以为柳墨会从中选择一部。 不是她轻视柳墨的观影品味,柳墨的品味比她好得多。 但是18年来,两个人共同看的第一部电影,居然是传记。 她以为,以柳墨现在的性格,哪怕只是调侃,也会提一嘴那两部爱情片。 但她不确保自己了解柳墨。 也许是柳墨有意把她们俩跟爱情相关的课题分开了。 那跟她们没关系。 「可以。」她答应。 县城这二十年来变动很大,按着旧地址已经找不到了。 在附近兜兜转转,好一番打听,才联繫上一个卓家亲戚。 听到卓承宣的名字,被找的的大婶感到诧异,问她们是谁。 得知柳墨是卓承宣的女儿,又惊又喜,恍然大悟说难怪她觉得面熟。 于是三人聊了一会,慕与潇尽量客气地问了点事情。 大多数问题这个亲戚也答不上来。 亲戚有时是最不了解自己家亲戚的人。 但是大婶人不错,给了她们一个人的名字,是柳墨妈妈曾经的好友。 还十分热情地给人发信息,问来了联繫方式。 柳墨拿到就打过去,那边很快接听,问哪位。 柳墨第一时间自报家门,「阿姨您好,我是卓承宣的女儿。请问您今天有时间吗?」 比预期得还要好解决。 迄今为止没有哪一天,事情像今天这么顺利的。 慕与潇心情都好了几分,把车往城里开,到了那位阿姨住的附近,她们约在喝茶的地方。 阿姨比她们先到,一见她们就站起来打招唿,好像她们不是初见一样。 这个阿姨跟慕与潇妈妈差不多大的年纪,气质很好,像从事文化行业。 衣着讲究,头顶有没刻意干涉过的白头髮,老得很优雅。 但是柳墨才开口说话,那个阿姨就哭了。 慕与潇措手不及,拿纸巾给对方。 哭起来时,唇角还有笑容。阿姨忙擦了如线般的眼泪,跟她们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你长得太像你妈妈,我有点伤感。」 可以理解。 柳墨安抚了对方,柳墨对着别的人总是再和善温柔不过。 后面她们聊得愉快,阿姨也毫无保留,很愿意跟她们说。 慕与潇几乎没再开口,就听那个阿姨回忆,柳墨同样听得很专注。 柳墨妈妈自小就按着才女去培养,读书识字,写一手好字。 这样的人在任何的年代都耀眼夺目,她有很多朋友和爱慕者。 在诸多上门提亲和追求她的人里,她选择了柳墨父亲。 柳墨爸爸在当时算家里颇有底子的二代,见过不少世面。他长得好,也会说话,并且,总能表现出对女友才华的欣赏。 自己最在意最骄傲的部分能被喜欢的人欣赏,何其有幸。 两个人按部就班,自由恋爱然后结婚,婚后琴瑟和鸣。一个从事文化艺术行业,一个开始做生意。 随着柳墨妈妈的怀孕,身体越来越差。随着他们家生意慢慢做大,柳墨爸爸开始分身乏术。 家里的事情就都压在了女方头上,于是柳墨妈妈不得不辞去工作,在家照顾一家老小。 之后,没完没了的琐事。 女儿还小离不开人时刻看顾,父母相继离世,公婆生病要人陪护照料。 最致命的是,丈夫对她不再欣赏了,他不觉得她的才华可以给他的家庭带来多少色彩。 久而久之,这样的生活扼杀了她眼里所有的光。 他们搬进新家时,特意留出一间大书房,说是给她和女儿看书练字。 但是后来,若她丈夫回家,发现她在看书练字,哪怕她已经做完所有事情,饭也备好了,他总会挑些刺。 第69页 她于是知道,他不喜欢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放弃她的爱好,没放弃理想,她也督促着女儿把字写好。 再后来,那么毫无预兆地,她选择结束一切。 柳墨回忆说,在那之前,她还跟柳墨说,暑假要带她去外省的一处名胜古蹟看碑刻。 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她突然忍受不了了。 这个故事里,慕与潇得出的结论之一是,柳墨小时候不一定是幸福的。 母亲过重的期盼和持续的抑郁,父亲的缺位。 但是柳墨的情绪从始至终是平的,理性地跟对面聊着那些。 「柳安不算是个人。」 她评价自己爸,没半点感情。 聊完已经天黑了,她们留了联繫方式之后告别。 回到停车的地方,一路柳墨都没有说话。 她坐进副驾驶后没有寄安全带,捂着脸弯下腰去,很久之后才发出了哽咽。 慕与潇安静地在旁陪她。 有些事,大概知道是一回事,剖开来看又是一回事。 柳墨最爱最亲近的人,曾经像一颗明珠一样,后来蒙了尘,被人扔进了海里。 谁也看不到了。 她以为柳墨会多跟跟她说些什么,但柳墨哭完就说:「我们回家。」 等车开到附近商场时,柳墨想起来,「电影,进去看。」 「不早点回去休息吗?」 「票买好了,不浪费。」 取票时,慕与潇想到,很久之前,她有邀请过柳墨看电影。 那个夏天之后,她打电话问柳墨有没有时间。 柳墨声音在电话里很好听,笑意盈盈地问她看什么。 她选的是一部悬疑片。 柳墨还是笑:「怪吓人的,有什么意思,就咱俩看啊?我还以为你会选个爱情片。」 慕与潇心跳异常,她说:「最近没有爱情电影,如果你想看,下次有了我请你。」 「别了。」 柳墨声音锐利了些:「随口说说的,爱情电影剧情有多烂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不想跟我看电影。」 慕与潇总结之后挂了电话。 现在柳墨拿着一桶爆米花,两杯茶饮,眼睛还有哭过之后的痕迹,表情却开心。 跟她说:「还有半个小时,你坐下歇一歇吧,我点了吃的,过会就送到,省得走了。」 「潇潇,这部好看吗?」 她指着墙上的海报问慕与潇,海报上是部青春伤痛电影。 慕与潇淡淡地说:「剧情很烂,你不知道吗?」 「没关系,如果跟你看,剧情不重要。」 柳墨给出正确回答。 「爱情不需要好的剧情。」 第37章 素质 爱情不需要剧情吗? 她仔细琢磨着。 像泥土琢磨着花草的生长, 怕孤独地度过一整个春季。 影院所在的商场离柳墨家仅有三公里,周五的傍晚异常热闹。 空气里是热腾腾散着香气的爆米花味,甜得十分突兀。 哪哪都不寻常。 慕与潇一遍遍整理着袖口。 18岁的慕与潇不会想到这个讨巧又哲学的答案。 那时候她才暂停做一个三好学生, 有足够的时间研究手机。对音乐上瘾,看的小说也很多。 无论是从情歌还是恋爱文中,她得出的结论都是, 爱需要好的剧本才能成形。 那时候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去邀请,忐忑不安,在柳墨引导她说出傻话之后,又攻击爱情电影烂的时候, 她无力反驳。 只是确信柳墨不是真心想与她看,果断放弃了。 27岁的慕与潇在琢磨之后,是能理解这句话的。 无论拿在主角手里的剧本有多烂俗,两个人要如何去碰撞。爱就是爱。 反之,多么别出心裁,轰轰烈烈,不爱也就是不爱。 慕与潇尝了一颗爆米花, 甜得陌生的味道在口腔肆意散开,比她想像得还要甜。 她看了柳墨一眼, 柳墨问她一个人看电影会不会买爆米花。 「不会。」 柳墨说:「我也不会。」 两个人对视了眼。 柳墨解释说第一次一起看,不买桶爆米花没有仪式感。 「这样啊。」 慕与潇接受了这个说法, 捧场地又吃了一颗。 柳墨跟着拿吃, 指尖无意地在她手背上戳了一下。 她险些打了个颤。 慕与潇又看向墙面上那张关于爱情的海报。 海报上面有句话, 「爱的反义词不是不爱。」 这话慕与潇贊成, 世界不是非黑即白, 有时候爱的反义词有很多。 比如,可能是消遣。 这些电影都想表达点什么, 但等候区的观众们,他们真指望能从电影里得到什么吗? 只不过是周五下班后的消遣而已。 而她也陪着柳墨消遣时间,陪着柳墨将今日四处採访所得的沉重打发掉。 但这跟爱没有关系。 她在脑海中分神,整理着一整天的所得,将整件事串联起来。 是个不复杂的故事,在不考虑柳墨的情况下。 韦安如下午就回到了东城,在有柳墨的工作群里,活跃气氛般地交代了一下行程。 有车站的照片,还有自拍,连发了三张照片。 她今天穿了条牛仔背带裤,还没到肩的短髮打理得元气满满,表情很会装嫩。 第70页 陈夏:[?] 慕与潇:[……] 柳墨:[安如真好看。] 韦安如回了个「谢谢柳姐」。 当时她们刚到卓家的旧址,柳墨拍了张附近的路牌,以及为了找路,走在她前面的慕与潇。 风尘僕僕,脚上的白鞋都踩上了泥。 她说大记者有在努力工作。 那口吻听上去不像客户,像慕与潇的助理。 之后韦安如就没有在群里再说话了,慕与潇猜她直接去见了陈夏,多半在忙。 可能也会跟陈夏说这几天的事情。 慕与潇认为她说多少都没关系。 打断思路的是外卖员,晚餐送到,是三明治、汉堡一类的食物,吃着便捷。 店铺就在商场里。 慕与潇选了酸黄瓜牛肉汉堡,柳墨居然刚好点了她喜欢的味道。 她吃得不快,但嘴边沾了一点儿酱汁。 柳墨抬手,拿纸帮她擦了。 慕与潇心一慌,下意识看了一圈周围。 柳墨不解:「在找什么?」 「这里会不会有你的粉丝?」 嗤笑一声,柳墨问她:「什么意思,怕我给你惹麻烦啊?」 「是你,绯闻。」 她说的时候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平时用不到这个词。 「我要怕绯闻吗?又不是大明星。反正网上说我男女不忌,感情不断。没影响。」 慕与潇听到这,极为克制地看她一眼,然后继续吃自己的酸黄瓜汉堡。 这家店的黄瓜更酸一点。 柳墨反倒来了兴致:「你就不想知道网上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吗?有兴趣是不是,那你可以採访採访我嘛,还没有哪个记者敢问我这类问题。 我看你偶尔也在公众号写些正常的新闻稿,出过爆款对吧?採访完我,你可以写一篇嘛。」 「你怎么会看到?」 「陈夏给我看的啊。」 「如果我写关乎你的文稿,是帮你澄清还是……」 「还是洗白。对不对?」 柳墨猜到她的话,笑眯眯道:「你也可以如实报导嘛。」 如实报导柳墨的情史吗? 这是听上去就不会缺阅读量的题材,但记者本人的心理可能不够强大,不敢问也不敢听。 慕与潇起身收拾:「检票了,走吧。」 韦安如在这时发消息来问她在干嘛,她如实回答。 [陪柳墨看电影。] [6,我是不是走晚了?] 慕与潇发了个翻白眼,又把电影票发过去,[是她想看。] [这你自己看过啊,还陪着再看,好感人。] 慕与潇不想听她调侃,[你回去什么事?] [赵泓那情况复杂,她自己搞不定,让我跟着去拍。都说你那没事,你一个人就够了。] 话虽如此,可是陈夏很重视柳墨,走之前再三叮嘱她们,要认真对待。 现在直接把韦安如撤走了,会不会显得很不重视呢? 好在柳墨不是喜欢计较和摆架子的人。 柳墨问她:「你很忙吗?」 「不忙。」 电影开场了,慕与潇顺便收起手机。 柳墨顺便把手搭在她的腿上。 慕与潇的注意力有好一会都在腿上。 电影前部分的节奏很慢,主线也没有太明晰。 但因为看过了两遍,慕与潇发现了很多细节。 好不容易沉浸其中,放松了一会,柳墨突然抠了抠她的裤子。 慕与潇警觉地看过去,黑暗中的右手边,坐着她曾经没邀请到的人。 有种不真实感包裹了她。 她伸手,牵住了柳墨放在她的手指,以免她再暗戳戳欺负人。 感觉到冰,两只手一起将冰凉的手握住了,企图把自己的体温给传递过去。 因为关于音乐大师的一生,所以电影里有大量的钢琴曲,乐声好像一把舒适的椅子,把她们按在了春天里。 柳墨比任何时候都安分,没有再乱动,任由她握着手。 慕与潇想到了柳墨在车上的哭泣,其实这是她认识柳墨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柳墨哭。 柳墨怎么会哭呢? 柳墨是那种漫不经心,看着别人当她面痛哭流涕,都能事不关己笑起来的人。 这话当然不是诋毁,慕与潇觉得有这样的本领很厉害。 只是她脑海里没有任何一种经验去处理柳墨哭这件事情。 只能安静地陪着。 那时候她心里麻木,没有属于自己的情感,只觉得柳墨发泄一下也很好。 但是现在,当柳墨没有任何动作,安心地把手交给她,安静看着电影。 当哀愁的钢琴曲响起,当音乐节永远失去了挚爱,一种浓厚的酸涩感在慕与潇心头蔓延开来。 她又一次想,柳墨这生得到的爱似乎不多。 准确说,是在成为书法家之前得到的不多,现在爱柳墨的人很多很多了。 因为得到的不多,所以柳墨有吝啬的一面。 今天那个阿姨对着柳墨哭的时候,柳墨虽然温声安抚,嘴角含笑,但是只有慕与潇从她眼底看到了抑制着的漠然。 慕与潇自以为在她面前,很多思绪会迟钝。 但是那个时候,她就是敏锐地感觉到,柳墨其实在不耐烦,甚至是厌恶。 一个人因为太思念她母亲而对着她落泪,对她而言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71页 身为故人之子,柳墨当然是希望这世上有人还记得、还在乎她母亲。 但是,柳墨不喜欢那场多余的眼泪。 慕与潇明确知道。 来电影院的路上,柳墨问她:「如果我以后英年早逝,很多年后,你也会为我这么哭一场吗?」 慕与潇严肃:「不要做这种假设,你不会的。」 「为什么?」 「你不会也不能放弃你的事业和理想。」 慕与潇顿了顿,又说:「也不会选择家庭和孩子。」 「是不是?」 虽然她认为柳墨就算有家庭和孩子,也不会丢掉属于自我的色彩。柳墨足够爱自己,对别人不那么好的人,让人很放心。 并不是所有组建家庭、抚养孩子的母亲都是不幸的,很多人恰恰从中得到了治癒和美好。 慕与潇见过许多温暖的情感,所以,她不给任何个例下定义。 她只是承认她不是个好人,在别人最脆弱的时候,还不忘试探。 柳墨没有回答她,头靠在车窗上,轻声问她:「雨为什么还没有下?」 「可能晚上下。但我不希望下雨,因为你心里会不舒服,连带着生理也难受。」 不知是不是她的声音听上去太值得同情,柳墨反而安慰她:「没关系的,我有去看心理医生,好很多了。」 「嗯,那你要多去。」 柳墨恢復力气,开玩笑:「你们这行有没有相应的解决办法啊。」 「我回去问问。」 「所以,会为我哭吗?」 柳墨一定要问。 「会的。」 慕与潇告诉她。 「以前我们谈到你爸离开,你好像都没什么感触。」 柳墨显然是不太信她,但嘴上说:「不过我相信你的话。」 「你不会骗我。」 「但我不希望有那种时候。」 慕与潇强调。 看到后面音乐家苦尽甘来,眼前的辉煌与昔日的潦倒穿插着出现在眼前,他笑着哭出来了,全场观众被感动到,都在抹眼泪。 柳墨平静地看向她。 她们面面相觑。 慕与潇轻声说:「你看,这就是我说的,别人都哭,你哭不出来的尴尬。」 她为了不打扰到别人,说话时候贴得很近,让柳墨的耳朵有点儿痒。 不过柳墨没躲。 「既然尴尬,我们接吻吧?」 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出现在观众都在哭的影厅里。 慕与潇说:「我有一个朋友。」 「什么?」 「她在影院工作,说摄像头能拍得特别明显,看了不少八卦视频。所以我们还是不要,万一工作人员正好是你的粉丝,你多社死。」 慕与潇煞有介事地恐吓。 柳墨听进去了,但是说:「是粉丝也没什么,就怕是亲戚,你多社死。」 慕与潇听得就紧张,「我们俩有亲戚在电影院工作吗?」 「没有没有,有也应该不会在这家。」 「难说。」 因为两个人窃窃私语,哪怕声音再低,话密了也影响人。 前排的观众下意识回头,看了她们一眼,又转回去。 然后再回头,看着她俩,面色讶然。 慕与潇一把松开柳墨手时,脑中得出新教训,公共场合要注意素质。 在电影院除了不能接吻,也不能聊天。 第38章 请求 伴随着曲目, 电影播放起下雨的镜头,淅淅沥沥,冬日里溅起了刺骨的冷意。 主角穿着纯黑色大衣, 撑着一把墨色的长柄伞,面无表情地走在车辆和人群都拥挤的街头。 慕与潇有种直觉,这间影厅之外, 这家商场之外,绍城的雨已经落降了。 属于四月,为清明开道。 她总在莫名的事上拥有大大小小的直觉,这挪走了她在日常生活中本该有的反应力。 所以迟钝着。 前排回头的年轻人才哭完, 从动人的剧情中抽离,刚把眼睛擦干,确定是她们后,惊讶之余,表情玩味,八卦地笑了一下。 她朝两人点头挥手,打了个无声的招唿, 然后继续看电影。 慕与潇僵硬坐着,柳墨重新把刚松开的手塞回她手里取暖, 姿态放松地靠在座椅里。 感觉得出来,她没当回事。 仿佛前排只是个陌生人。 于是只剩慕与潇在思考, 过一会应该怎么找藉口解释。 她们是没有亲戚在这家电影院工作, 但倒霉的是, 有亲戚在周五晚上也来看这场。 刚巧六目相对。 绍城是座小城, 人口不多, 虽然水多河多景色好,但是架不住年轻人都想往外走。 这样的城市特别有个不好的点, 就是休闲场所屈指可数,且集中,吃饭、看电影、逛公园都容易遇到熟人。 慕与潇今年大概跟她大舅家犯沖。 吃饭撞见舅妈就算了,前面那位是她舅妈家的小女儿,去年刚高中毕业。 因为高考成绩不理想,就在本地报了个学校读,所以能周五晚上出现在这里。 具体念的是什么,慕与潇没留意过。 因为这个表妹小她许多岁,性格又被惯得十分娇纵,慕与潇嫌人家无聊,很少理会。 现在的情况会有点麻烦,因为她这表妹有一项技能:告状。 从小告到大,什么都告。 第72页 比如慕与潇在聚餐的时候,因为吃饱但是不能立即撤,就在桌子底下玩了会游戏。 表妹要大声说潇潇姐又在打游戏了,饭没吃完不可以玩。 哪怕慕与潇生活里有足够的钝感力,不会特别尴尬,也受不了这种小孩。 注意到她心思不在电影上,已经走了好一会的神,柳墨晃动她们相牵的手。 把某人魂召唤回身边以后,又把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一口。 这样纯爱型的吻让慕与潇不知怎么应对,木然地纵容了,心情随之放松许多。 好歹先看完这场电影。 然而紧跟着的,是温热的舌头舔过的触感。 留下一点儿湿漉的痕迹在她的掌心。 像烙了一处疤。 她立即把手抽回来,动作迅速得就像有什么好不容易建立起庞然大物在她面前崩塌了。 她必须要快一点,才能保证不被困在里面。 她不想被柳墨揶揄着打量,就很严肃地说:「不卫生。」 柳墨近乎贴在她脸畔,眨了眨眼睛,轻笑一声,就继续看电影了。 此时离结束只有二十分钟。 慕与潇没有心思看了,将被柳墨舔过的手心摊开又紧握,但怎么也不能平復。 阴雨天,闷得慌,她甚至唿吸变得艰难。 于是乎变得眼尖,看到前排的张琳琳点开了聊天页面,疑心她已经将自己跟柳墨一起看电影的事情广而告之。 必须得离开绍城了。 她不喜欢这种随时被抓包和处于紧绷状态的感觉。 散场时,影厅内灯光打开,大家都站起身往外走。 前排的人站起来,转身边往外走边跟她们打招唿。 「潇潇姐!柳墨姐!你们怎么在一起啊……」 她说话的时候眼珠子乱转,慕与潇想提醒,最好不要这样,总像明晃晃地藏着坏心思。 柳墨淡定说:「我们碰巧。」 「还有这么巧的事情啊?」 她语气显然是不信。 慕与潇也配合柳墨,「就有这么巧的事情。」 听上去十分问心无愧。 不等对方在开口,柳墨就问起来:「你旁边坐着的男孩是你男朋友吧?同款鞋,同款短袖,不要告诉我是普通同学。」 张琳琳跟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衣服鞋子,没话说了。 慕与潇佩服柳墨先发制人。 「他怎么不跟你一起走呢,有急事去做是不是?我还以为你散场的时候要给姐姐们介绍认识一下呢。刚刚看了几眼,小伙子人高马大,你眼光真不错。」 柳墨笑容真诚,轻声细语地给予夸奖。 慕与潇从张琳琳的表情里面得到了一点安心。 柳墨总是能赢呢。 虽然口蜜腹剑。 张琳琳有点慌了,「不是,我跟他其实今天第一次约会,还没有正式……」 「欸,」柳墨像个长姐般,嗔怪地看一眼妹妹,「姐姐还瞒啊?琳琳长得这么好看,大一就有交往对象也很正常呢。」 看小表妹的反应,慕与潇就知道舅舅舅妈不知道这事。 张琳琳也害怕他们知道。 她舅舅是个自我感觉良好的中年老古板,最疼小女儿,哪怕读书不成气候,留在身边也行。 反正他已经培养出一个厉害的大女儿了,即便出去就不想回来了,几年只能见到一次,也够他得意一辈子。 慕与潇不止一次地听他对家里各个孩子交代过,读书期间就要按读书的来,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还在柳墨上大学期间,好事地提醒过柳墨父亲,「你家柳墨你要管好了。」 当时柳墨不在家,于是慕与潇问他,「管好是什么意思?」 他说:「柳墨成绩好,长得不错又爱打扮,还不得有男的动歪心思啊。肯定要管的!」 慕与潇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这样,大舅你要说清楚。我以为柳墨怎么了,要被咱们在背后念叨,让她爸去管她,人家都二十几了。原来只是你看她优秀,就猜测有男的会动歪心思啊。」 记忆犹新,所以她大舅如果知道女儿上学不久就谈了对象,恐怕很难放任不管。 顺着人群回到大厅,张琳琳讨饶:「两位姐,你们千万别跟家里说。」 「啊,家里都不知道啊?」 柳墨像是才意识到,随即十分善解人意地说:「你不想说,姐姐怎么会帮你说呢,我跟与潇从来不爱管别人的事情呢。」 「那就好。」 张琳琳面露感激。 「没事,我跟你柳墨姐都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的。」 慕与潇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抚,「今天我们能遇到都是巧合,没必要让第四个亲戚知道是不是?」 「没有没有。」 柳墨微笑着赶人:「好了,你还有安排吧?别让人家等太久。我刚好跟你潇潇姐也有正事要聊聊。」 暂时把人打发走,慕与潇松一口气。 「好险,你居然能注意到她男朋友。」 里面昏暗,散场又人杂,她还能抽空看清人家穿的什么。 柳墨跟她往外走,「刚进去就看到了,我是看她跟她对象趁黑的时候接吻,才被带坏,问你要不要试试。」 慕与潇:「……」 四楼除了影院就是吃的,柳墨看了眼时间,问她:「你还饿吗,我们找家店正式吃晚饭?」『 第73页 那桶爆米花,她们俩连三分之一都没吃完。 但是慕与潇吃了汉堡喝了杯饮品,现在算不上饿。 她摇摇头。 柳墨点头,决定道:「我饿了,想吃火锅。」 慕与潇料到有这齣,半点没挣扎就同意了。 她也需要很柳墨再聊一聊,今天的事情还需要收个尾。 看到刚乘电梯上楼的人有的手里拿了雨伞,柳墨怅然:「看来外面已经下了。」 慕与潇闻言很担心:「你有哪儿不舒服吗?」 「有。」柳墨皱眉。 在慕与潇的关切下,她一本正经地开口:「胃难受,饿得咕咕叫,你听到了吗?」 慕与潇在沉默后,很努力地让自己平静地点点头,「现在听到了。」 离影院不远就有一家连锁火锅店,进到店里,辣椒和番茄被煮过的味道在空气中瀰漫,慕与潇很快就饿了。 她用热毛巾擦手,回了几条消息。 柳墨动作利落地点好了菜。 完全没问她吃什么。 慕与潇心里想,柳墨不用做身材管理吗? 好像是要的,但在绍城这些天,跟她在工作室那几天吃的食物跟大相迳庭。 她不敢多问。 因为柳墨看上去是不需要身材管理的那类人,显然也吃不胖。 问了显得很事妈。 锅底很快上来,柳墨烫着菜直唿好饿。她食慾很好,因为电影开场前没吃几口。 她一边涮牛肉卷一边说:「等回去,我就有很多很多工作。要被限制了,不能随便吃这些,也不能做很多事情。现在就当是最后的放纵。」 「你陪着我放纵,好不好?」 柳墨提出请求。 慕与潇不知道她说的仅仅是吃火锅,还是别的事情。 不过还是答应了。 第39章 证明 雨夜晚上的火锅店生意旺, 才入店的客人身上沾着的湿气,被锅里的热气很快吞噬。 它们的交遇,又不可避免地营造出一阵名为喧闹的氛围, 无形中使得食慾更好了。 慕与潇从没胃口到飢肠辘辘再到食不知味。 柳墨轻描淡写地说着让她难以平静的话,她凭藉着本能答应之后,脑内就像风雨之下皱了又皱的湖面。 直到柳墨说虾滑可以吃了。 她接收到指令, 没等柳墨捞给她,拿筷子夹了一颗。 夹到面前时,筷子打滑没有稳住,虾滑掉进了小料碗里, 溅起的油渍在衬衣上留了一块。 衬衣是浅杏色,油渍溅上去显眼得张牙舞爪,慕与潇有点受不了,低头看了好几秒。 目光再低一点,看到了今天因为走各种小路踩脏的白鞋。 算了,脏就脏吧。 于是她也没去及时挽救,又开始专注地吃那颗虾滑。 鲜香的虾肉, 裹着她调制的微辣口味的酱料,一口下去香味浓郁, 口感丰富。 柳墨注意到她的意外,跟她说回去能洗得掉, 不用担心。 又跟了一句:「你手不稳呢。」 慕与潇没想到她会突然作总结, 愕然抬眸。 对上柳墨一语双关下揶揄的笑颜, 明白了, 就也笑了一会。 慕式招牌的笑, 纵容又无奈,像在表达「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我无条件接受"。 撩得柳墨心里头直发痒。 她以前就常打趣慕与潇,偶尔带着点故意为之的攻击性。 但慕与潇极少对她有情绪,要么安静地受着,要么对她笑笑。 在她面前,慕与潇没有坏的恶劣的一面,如同一面干净清晰的镜子,照得她是十足坏人。 手机屏幕亮起,柳墨看微信来了消息,点开,神情微动。 因她目光驻足屏幕的时间过久,慕与潇多看了她两眼。 她就把手机放到慕与潇那边,「那个陆阿姨才发过来的,她跟我妈以前的合照。」 柳墨语气平静:「让人羡慕又感动的姐妹情。」 共有三张照片,清晰度极高,看上去都是十几岁的年纪。 灼灼韶华,风禾尽起。 慕与潇很直观地感受到,这几张合照里,柳墨母亲要比在柳墨那儿的照片里更明艷,笑容里带着俏皮,带着青涩。 也因此,跟柳墨的感觉更像了。 甚至慕与潇脑海里,十几岁时的柳墨也大抵是这个样子。 也难怪,今天陆阿姨看到柳墨,会潸然泪下。 柳墨的话虽是肯定,语气却像话里有话,尤其是「姐妹情」三个字。 慕与潇不知自己是否对此过于敏感,也没接茬。 「你不觉得吗?」柳墨问她。 「感觉到了。」 「你没觉得哪里怪怪的吗,今天跟她聊天的时候。」 「她对你妈妈的事关注度很高,非常重视。」 慕与潇提出自己的看法,「她记性很好,就好像不是二三十年前的事情,是发生在两三年前。」 「对,她描述给人的感觉,她的记忆不是模煳的。」 「跟我们聊的时候,她有提到一些微小的细节。那些细节怎么说呢,其实很多对我们,不,只能说对我而言,是不重要的。 但她说得尽兴又快乐,就好像,她口中的那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值得说给人听的。」 慕与潇一提,柳墨就抓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感。 「对的,我也在想这件事。就像别人问你关于柳墨的事,你说柳墨是你表姐,从小学习就好,人见人爱,事业有成……」 第74页 也不必。慕与潇忍不住闭上眼睛,但很快就睁开,怕柳墨不满。 「说这些客观的事实及概况都很正常。」 柳墨聊着天,把最后两个虾滑都捞给慕与潇。 她将两边的衣袖都推上去,露着两截雪白的腕子。 连青筋都长得秀气,线条优美,玉镯子上半山半水,冰透水润。 慕与潇得了两枚虾滑,也就平静地接受了她的「自谦」。 柳墨说出关键,「但是,你会跟人家说,柳墨看电影的时候再煽情都不会哭。看之前吃了东西,结果看完了还要吃火锅,并且把最后两颗虾滑让给了你。你会说吗?一定不会。如果说了,别人肯定会想,谁问你了?」 说到底,很多对你而言宝贝得不得了的相处细节,对其他人来说,听见会无聊得打个哈欠。 亲女儿也不例外。 慕与潇深以为然:「对,就是这样。採访的时候,会遇到这样的叙事方式。但大多数是语言表达能力一半,说话不分主次。另外一半……」 「是什么?」 慕与潇含蓄地说:「是因为给予了太多情感,以至于不捨得省略。」 柳墨对此态度不明,喝了口酸梅汁,「算了,不重要。」 「我连自己妈妈的心思,都不能完全猜到,只能从别人的口中去了解还原她。还去管别人干嘛呢。」 「嗯,起码可以保证她只有善意。这就够了。」 无用的往事不必追究。 柳墨吃饱了,放下筷子。 「我妈未满四十年的人生,你了解得差不多了。她的执念你也知道,潇潇,我很期待你为她写的悼文。」 柳墨用了一个更为通俗易懂的俗称,悼文,慕与潇一瞬间觉得自己的职业更接地气些。 她见缝插针,运用自己的口才。 「你妈妈最大的遗憾,就是她为了生活放弃自我,为了家庭放弃了事业,从此没有人再欣赏她的才华了。所以柳墨,她的执念关乎你与书法,她是最不想你放弃的人。」 柳墨弯眸,温和地笑了一下,盯着慕与潇的嘴巴看,仿佛在笑她现在很会说话。 应该很喜欢沉默,不回应的人,居然可以採访别人,也居然学会了循循善诱。 但却没有将这话听进去,「我心疼,也想念她。可话是这么说,但潇潇,你真的笃信,一个人有责任有义务背负另一个的理想抱负吗?」 「我不放弃,是因为我喜欢书法,也顺便能追忆她。」 「但如果有朝一日,我真想放弃,我也不会把她的一生压在我身上,那不公平。我是柳墨,我首先要为我自己而活。 为别人而活的下场,我们已经看见了,不是吗?」 她轻而易举绕开了慕与潇的「圈套」。 慕与潇当然同意她的观点:「我没有异议,你说得对。父母并不该把自己的期望和遗憾,强加在孩子身上。」 去世的父母,也没有这个权利。 「那你为什么还要劝我呢?」 「因为我不确定,你那个时候想放弃的,真的只是书法吗?」 这句话说完,喧闹的火锅店一秒寂静。 她们都听不到别的声音了。 柳墨却在这个时候用手机回起消息,晾了慕与潇一会,她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慕与潇还是要说,「她那时候边治病,边用不多的精力教你写字,是因为你是她的希望,你能延续她的荣光。她的执念,与其说是让你坚持书法这条路,更不如说,是想你活出你想要的人生。」 而这样的人生,最重要的前提,是「活」。 「你怎么知道她治过病?」柳墨的关注点总是跑偏。 「你爸因为她的病情,不耐烦对吗?」 慕与潇猜测:「她最终严重到了结自我,那之前不可能没去看过病,而我也认识你爸多年,他不像有耐心的人。」 「骂她有病,疯女人。」 柳墨站起身,近乎残忍地自揭伤疤:「说哪家的女人不比她忙,但有几个人比她过得好,所以她生病,她痛苦都是因为矫情。」 「是因为书读多了脑子才坏掉。」 「后来我妈走,他挺高兴,还对我说,以后不会有不正常的人影响我了。」 慕与潇跟着站起来,目光却始终在她脸上。 「你觉得我会生气,我翻脸了是吗?我没有。我对他笑笑,说好的爸爸。」 慕与潇默了一会,点点头说:「跟他闹僵对你没有任何好处,没独立的时候,你需要圆滑处世。」 店员过来给她们送了点小食。 柳墨轻易就切换状态,和气地对人家说谢谢,说今天的虾滑很好吃,朋友很喜欢。 她在对陌生人说没必要的细节了……慕与潇又看了眼衣服上的油渍。 两人往外走,柳墨回到刚才的话题,问她:「与潇,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待在一起吗?」 慕与潇没说,因为她没觉得柳墨多喜欢跟她待在一起。 她们很多年没见过面了。 只是这几天不得不在一起而已。 柳墨笑道:「因为你永远发自内心地接纳最真实的我,而不是只看见那个披着人皮的柳墨。」 走出店门前,她指了一下。 视线范围内,有桌客人一个人在吃火锅。背朝她们,正在看柳墨的视频。 第75页 视频里,柳墨的笑容如同杨柳清风。 她们下楼取了车,开出停车场时,雨下得正大,雨刮器疯狂。 柳墨全程很沉默。 乌云和雨水看上去打算将整个城市淹没,堵车堵得导航上都是红线,但慕与潇不疾不徐。 她丝毫不为天气而烦心,也不抱怨交通状况。 柳墨早就注意到,她开车没有一点脾气,稳得让在她车上的人安心得託付全部信任。 目光随之落在她衬衣的油渍上,在车灯的照射下,居然并不突兀。 柳墨生出一股冲动,想帮她脱下衣服,也想帮她洗净那点惹她皱过眉头的污渍。 到家以后,两人占了寒气都很冷,没有磨蹭地洗了澡。 洗漱之后,慕与潇进了柳墨房间。 住了几天后,她才有机会也有想法在这里过夜。 窗外的雨一直下一直下,床单上有柳墨专属的气味,枕头上满是。 慕与潇右手压着她的手腕,彷佛感受到她筋脉的跳动,将在火锅店里起的心思释放出来。 左手稳得没有半点抖动,一颗颗解开她的衣扣,慕与潇认真地说:「你说我手不稳,我需要证明,不对。」 第40章 恩怨 柳墨的体温还是偏低, 她明白,雨夜让柳墨想到很多不好的事。 就好像黏黏煳煳的黯淡往事被雨水溅过来,巴在亮着光的灯盏上。 温度使她想到电影里一闪而过的蓝色烟花。 那个画面出现时, 柳墨有侧过脸,看她一眼。 清丽的侧颜在蓝色烟花的余韵下惊心动魄。 慕与潇进电影院看过许多场电影,一个人的, 一群人的,也只有这一次,是属于她跟柳墨的。 回来的路上开着车,她在糟糕复杂的路况里, 再一遍跟自己的记忆确认了,她跟柳墨在一起。 单独,一整天。 在她以「不对」两个字结束她的开场词后,柳墨轻声笑了笑,闭上眼睛。 像嘆了一口气一样,轻飘飘地说「好啊」。 柳墨总是在笑,大概因为她知道自己笑起来很好看, 可以俘获任何人,得到他人的信赖。 和难以自制的爱。 慕与潇由此觉得, 扭扭捏捏挺没有意思的。 她不想一直在柳墨心目中做一个无趣的没意思的人。 房间里有淡淡的烟味,虽然下着大雨, 窗户开得小, 但烟味仍被钻进来的风攫走了大部分。 剩的这点儿, 像某种薰香的尾调, 若有似无, 细闻好像没有,下一秒又感觉已吸入五脏六腑。 洗漱完刚进房间时, 柳墨正慵懒地倚在窗边吞云吐雾,目光看向窗外,素手上的烟燃到一半。 慕与潇看见她拿烟的手在隐隐发抖,于是走过去,帮她灭了烟,也帮她拉上了窗帘。 柳墨问她:「这次喝酒吗?」 她不甘示弱,她说:「喝啊。」 柳墨把酒倒进酒杯中,柳墨没喝,回头看她。 她就吻了上去,把柳墨带到了床边,缓缓倒下去。 在进行时中,柳墨紧紧抱着她,摸到了她的头髮,轻抚她的头顶。 像是无声的鼓励和怂恿。 也得到了她更多的给予和索求。 她对柳墨说:「我回忆起来了,是这两根手指,对吧?」 那天晚上柳墨在阳台抽菸,柳墨用披肩包住她,柳墨这样调笑。 又问:「我的手有很不稳吗?」 今天晚上柳墨一直在照顾她,买电影票,点晚餐,将食材一份份放进火锅里煮,再捞给她。 给了她错觉,好像她们在约会。 她又边动作边跟柳墨说了一些话,多是问句。 她们对话的频率不算高,在做做停停的两个小时里,多是气息和无意义却助兴的声音。 她问的话都算不上睚眦必报,她只是把柳墨这些天调戏她的话,相应地问回去。 有些她要反驳的。 她承认,她在柳墨的身体反应和一次次从清醒到茫然无措的眼眸中,寻找到兴奋的源泉。 她们第一次有这样的亲密关系时,她跟柳墨都还没完全离开校园,但快要开始工作了。 家里讨人厌的亲戚在聚餐时劝酒,说工作以后,就要学会喝酒,不喝酒的人在哪个圈子都混不开。 两个人都觉得对方低级,就算会喝酒,也没见他混得开,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劝酒烂人的话不值一听,她们都没当回事。后来不知怎的,都起了兴致,于是乎开始尝试,都喝了不少。 喝酒能不能混进别的圈子,那时候的慕与潇还不清楚。只记得,她需要凭藉酒劲才能混进去的第一个圈,是拉圈。 还是跟她心中禁忌般的存在,一个永远不能告诉别人,也没有未来的人。 事后慕与潇再看见那位亲戚时,恶劣地在心里想,对方永远也不会知道他无意中促成了什么事情。 其实那晚她跟柳墨都没喝醉,只是她心底藏得最深的渴望被酒精给拎起来,哐当砸在她眼前。 震耳欲聋,她看得分明,也就顺其本心了。 至于柳墨,柳墨跟别的时候没有两样。 笑着,逗着,又若即若离,但慕与潇生涩的吻,她都有积极回应。 她醉眸里闪着慕与潇看不懂的复杂情愫。 好在,这一次她们都没有选择去喝酒。 第76页 她们的眼睛不沾酒意,她们就算醉也只是醉在这场欢好之中。 慕与潇从中得到无限的满足,因为可以不依靠任何外物,也不需要给自己留「喝多了」这样的退路,她们依然可以做/爱。 她依然可以挥霍着自己克制后的欲/望,柳墨也依然可以有令她几乎陶醉和上瘾的反应。 于是一次一次,彷佛只要不彻底停下,有些奢求就能成真并永生。 柳墨从始至终没有说过不要和结束,哪怕她的承受能力到了极限,身体摇摇欲坠,像一只寻找栖息地而耗光体力的飞鸟。 哪怕她的表现证明了她吃不消,受不了,她都选择抱紧慕与潇。 最后的最后,还是慕与潇良心发现,在勉强填补内心深不见底的沟壑之后,替柳墨做主去爱惜她的身体。 指套是她备好的,她没时间当场去买,提前下单,配送过来。 本来没指望绍城这样的小城市有这样的便利,打算像她跟柳墨第一次在酒店那样,用相关产品凑合一下。 但是搜到了。 可见,有需求就会有服务。 这样的便利购买体验,使她得到了某种被看见被认可的满足感。 一盒,她们刚好用完。 中途几次把旧的摘掉,抱在一起说话,或者改成用吻去覆盖,然后在休整之后,拆开新的。 戴上,再去放一场蓝色烟花。 慕与潇耐心地帮柳墨做清理,仔仔细细,同样仔细清理的还有自己的手。 掌心几乎都湿了,别样的黏腻感从手纹渗透下去,很快就来到心脏,以张扬舞爪的势态扣门而入。 她把盒子,说明册,包装袋,还有用过的废弃物都扔进垃圾篓。 扫尾结束以后,她跟柳墨一同昏睡过去。 夜半柳墨起身喝水,她也跟着醒了,两个人拥抱着接了会吻。 柳墨在黑暗里摸她的脸,从髮际线到太阳穴,从眉尾到眼睛。 用被水浸润但仍然哑涩的嗓音问她:「你眼睛做手术了,为什么不想戴眼镜了?」 慕与潇被摸得更加昏昏欲睡,但是乖乖回答:「因为不戴眼镜好看。」 「真的吗?」 「你看呢,我有比以前好看一点吗?」 「我是问,这个理由是真的吗?」 慕与潇在睡过去前,跟她说了句实话,「因为想告别过去,不想再被人弹镜架了。」 柳墨没有再说话,没有再打扰她的睡眠。 她睡过去。 也不知是做梦,还是确实睡得浅听到了,柳墨轻声跟她说:「你现在比以前好看很多,但是,以前的你弥足珍贵。」 人在极度疲劳之后更容易做梦,慕与潇的梦一个连着一个。 一会儿是她刚认识柳墨那会,偶尔碰面,发自心底地想躲开。 好像柳墨这样穿得体面又精緻的公主,会给人无形的压迫感。 后来她见过一次穿校服的柳墨,哪怕鞋贵些,但是整个人开始亲民,散发着让人想要靠近和可以靠近的气质。 梦里,穿校服的柳墨朝她走过来,微笑着,然后伸手,弹了一下她的眼镜框。 指甲碰撞金属的声音在梦里格外惊人,像远处山上的晨钟暮鼓,震得人头脑发晕。 她踮脚,亲了一口柳墨。 柳墨很诧异地看着她,再看向她的身后。 她也回头,她妈妈,她舅妈,她大姨还有爱告状的张琳琳,都以同样的表情在看着她。 一盒指套,从她书包的侧兜掉在地上。 后来她就醒了。 醒了之后,她没立即为这个梦境下定义,好梦还是噩梦都不重要。 她只是感慨,她的梦有朝一日也能这么细节化,第一次见柳墨穿校服的她,的确还没有柳墨高呢。 所以才会在梦里踮脚去亲。 但需要踮脚吗?那个年纪的她,曾经对柳墨有过这种想法吗? 她想不起来了。 她觉得没有很正常,但是有也不足为奇。 她坐起身,看见床边垃圾篓里的狼藉。 看见被她掐灭后的菸头,看见倒满了酒却没有喝过一口的杯子。 脑海里闪过那个梦,她不由地苦笑一下。 人就是这样,被绳索捆久了,挣脱出去了又总是害怕没出去。 再不知怎的,她又想起前天看的柳墨的视频。 柳墨在视频中温柔知性,才华横溢,比任何一次都让慕与潇崇拜,仰望。 理髮店老闆的社交帐号,慕与潇也有关注,关于柳墨的那条视频爆火。 那个评论区,慕与潇从头翻到尾。 于是她想,书法博主表面上品茗挥毫,私下抽菸喝酒睡女人。 柳墨不是开玩笑让她採访吗,她若採访的是这一类的私事,写成文稿发出去,准是爆款。 柳墨说不定更红,黑红。 柳墨醒过来,从她身后抱住她,问她:「你一动不动,在想什么?」 慕与潇提了上次她说採访她私生活的事。 柳墨笑笑,在她耳边吐气如兰:「可以啊,但是私人恩怨不要带进工作中。」 私人恩怨? 慕与潇茫然了一瞬,然后回答她:「我知道。」 知道我们只是牵扯不清。 有点恩,也有怨。 第41章 比赛 慕与潇将整件事情, 写成简要的报告发过去,并说自己今天下午就可以返程。 第77页 她又生出「逃」的心思。 这心思有点矫情,但陪伴了她许多天。 陈夏在半个小时之后打来电话:「你觉得你找全了问题所在?」 这半个小时里, 慕与潇收拾完了行李箱,把柳墨的房间还原成第一天入住时的模样。 玻璃窗不是纯透明的,泛着点绿, 一格一格,将春日切分成恰好填满眼睛的尺寸。 至于柳墨,柳墨说要补觉。 春天晌午的回笼觉,让柳墨像一个闲人, 但吃早饭的时候,她就听见柳墨助理在那边催了。 面对陈夏的问句,慕与潇没有回答是或不是,那都是废话。 她选择高效地与之沟通。 「哪里还需要继续深入?」 她这会还处在春朝懒起的阶段,严肃地问完这句,脑海里居然毫无预兆地回放起打马赛克的画面。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状态…… 她也没高道德感到责怪自己龌龊,只是因为陌生的体验感像一个入侵者, 打破了她原有的安宁,所以无所适从了一会。 她也很快回到了工作状态, 她想她总是被柳墨牵动心绪,深入的部分都与柳墨相关, 也许真的忘了什么。 「你的报告里, 重心都放在了柳墨跟柳墨妈妈身上, 本来应该。但是根据资料, 我没记错的话, 在柳墨妈妈去世以前,她父母没有离婚。」 陈夏应该还待在她的小理髮店里, 因为慕与潇听见了吹风机突然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慕与潇脑补出一幅画面,她的老闆在理髮椅里,边跟她说着工作,边把玩着吹风机,然后不小心按了下去。 制造出让人心烦意乱的噪音。 「与潇,你不觉得,你漏掉了一个关键人物吗?」 是的。 陈夏一提醒,慕与潇就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的不专业性。 她以为她是专业的,她以为她可以分离柳墨跟工作,但是现在,她意识到她已经影响到了工作。 因为柳墨厌恶父亲,她也对柳墨爸没有好印象,不想谈起。 两个人在这几天的奔走、谈话中,极力避开那个男人,彷佛把他牵扯到这件事里,是对柳墨妈妈的再一次压迫和侮辱。 但是不应该这样,柳墨可以逃避可以抗拒,她不可以。 否则,她就没法考虑全面,没办法发现更多的细节,说不定会浪费更多时间。 「我下午会去一趟。」 陈夏又把吹风机玩出了声音,「不急。」 她对慕与潇说。 慕与潇有些莫名其妙,以前急得是她,现在不急的也是她。 多大的人了接电话还要玩吹风机。 挂断电话,她又整理起自己的文稿,直到听到柳墨房间的开门声。 很快,柳墨就出现在她门口,打量了一圈房间,脸色不算太好。 「你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 慕与潇没打算解释或者多说,「嗯,老闆催得紧。」 「是吗?」 慕与潇淡淡看她,自顾自分析说:「也对,你需要的线索都找得差不多了,我的心病,我妈妈的心病,对你来说已经没有任何神秘感和特殊之处。你是可以离开了,你本来也只是为了工作。」 是吗? 当柳墨这样强调时,她反而进行了自我质疑和嘲讽。 既然为了工作,那昨晚是为了工作吗? 显然不是,她朝着她积年的夙愿俯首称臣了。 也许成年人之间心照不宣,不用为此付出承诺和行动。 但是,她也没底气,像之前那样,面色不改地说:「柳老师,我只是想把我的工作尽快完成。」 所以她没有正面回答,柳墨的话,没有给人回答的余地。 说得太绝对了,如果回答,只能回答是或否。 是,她说不出口了。 否,她不愿意说,现在的她是吝啬的。 于是她问柳墨:「你补觉补得还够吗,要不要再睡一会?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柳墨没有揪着不放,很自然地下了台阶。 「补够了,昨晚睡得很好。本来也没有睡眠不足,只是早上犯懒。」 「托你的福。」 她意味深长地用四个字总结了。 「那身体呢?」 慕与潇关切地看着她,假装「托你的福」四个字对她没有任何影响,假装出现在她脑海里的都是可以过审的画面。 柳墨笑了一声,没有答这个话,眼波从她身上荡漾半圈,转身就离开了。 慕与潇想,柳墨可能是误会了。 她没有调情的意思,没有事后通过询问对方身体反应,来满足做1后的心理。 她只是,单纯怕柳墨体验一般,次数过多,会有不适而已。 但她也没有强求,柳墨不说,要么就是没有不适,懒得理她;要么就是确实哪儿不舒服,但也不想说出来打击她,慈悲为怀了。 总之,柳墨不说有不说的道理。 她追出去,柳墨边去拿水喝,边问身后人:「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下午我还有点事要去办,不确定具体时间。如果我们傍晚出发,深夜到新里,你能接受吗?还是你想先开回去。你不要考虑我,我可以坐高铁。」 新里是柳墨工作室所在的镇子。 「公事还是私事,是我可以跟着一起去的吗?」 第78页 慕与潇迟疑了,从原则上说,她应该跟柳墨商量,再让柳墨选择去还是不去。 但她此时,连说出口都不捨得。 柳墨拧上瓶盖,在慕与潇的迟疑里猜出来,「你要去看柳国吗?」 慕与潇诧异地看着她,她说:「我本来就奇怪,你怎么不想着从我爸嘴里问出些什么。虽然男人不一定说实话,甚至不想说,但是,总该是要见见的吧。」 原来柳墨都觉得她应该去採访。 慕与潇感到羞愧,「我是担心你不喜欢。」 「放在平时或许不喜欢,但孰轻孰重我分得清,我如果有太多不喜欢,没必要带你回绍城。过去的事情,还没有那么重要,我可以平静地面对他。 我只是想更好地处理掉这件事情,效率大过一切,不是吗?」 柳墨说完这些,凑近她,面上露出不解:「所以,你居然因为担心我不喜欢,把这么重要的採访推到最后,甚至打算一个人去?」 柳墨近在咫尺的脸让她想到昨晚,慕与潇紧张地攥紧袖口,心口暖流涌过。 「也是因为最近的事情太多了,我没顾得上去那边,然后……也确实担心你的情绪。 我的工作是安抚你的情绪,帮你度过这个阶段,当然不希望有更多干扰你的因素出现。」 「哦,这样啊。」 柳墨轻飘飘地表示听进去了。 「但是我现在明确说了,我没关系,可以一起。」 「好,那就一起。」 慕与潇立即肯定她的意义:「如果我一个人过去,找他,还是聊你妈妈,那很突兀,也可以无功而返。但是我们一起,难度会更低。」 柳墨行动力强,说做就做,「不要下午了,我打个电话,说我们中午过去吃饭。」 说着她就在沙发上坐下,松散地翘着腿,单手拿着手机,拨了个语音。 「喂,妈妈。」 「我工作忙完了,有半天空闲,中午回去吃饭。」 「不止我一个,慕与潇跟我一起。」 「好,我们现在出发过去。」 听着这些时,慕与潇再次产生错觉,她们俩好像在一起很久了,得到了许多人的认可。 「说我们中午过去吃饭」,慕与潇记录了这一句,在脑海里播放了多遍。 但是,人当清醒。 不要在故乡春风的吹佛下,一日一日地活在错觉里。 她们迟早要离开这座城市。 早上时,柳墨还说,让她别代入私人恩怨呢。 她应该想的是,如果她大姨不给她好脸色看,她要怎么礼貌对待。 今天柳墨负责开车,慕与潇本来也没异议,但她偏要多加一句:「怕你肩膀酸,握不住方向盘。」 「握得住的。」 慕与潇认真说。 她不想提,但是也忍不住:「昨晚我跟你证明过,我的手还算稳。」 「你也有告诉我,你感受到了。」 柳墨戴了墨镜,所以慕与潇这一波反击过去,她不说话,慕与潇就没办法得到她的即时心情。 这种微妙的不平衡感,让慕与潇从包里翻了翻,也把墨镜戴上。 昨晚下过大雨,近午才出了点阳光。 柳墨习惯性欺负她一句,发现她的潇潇已经不会再"惯"着她以后,有点新鲜的同时,忍着那股陌生的害羞劲。 本来想留白一会儿,就像写一笔足够长又重要的笔画,安静地往下拖曳笔锋。 谁知在这个空里,慕与潇没有追问也没有坐以待毙,她默默地翻出墨镜给自己戴上。 好像自己也看不清她的表情,她就能在对局中胜出一样。 怎么会在27岁时,变得这么可爱呢? 柳墨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慕与潇问,不太满意。 「想到一个有意思的比赛。」 「说说。」 「我们轮流猜猜中午有哪些菜,猜中菜品更多的人,可以问另外一个人要奖励。」 「谁先来。」慕与潇直接问。 柳墨大方又客气:「手稳的1先来吧。」 「谢谢。」 慕与潇戴着墨镜昂首,幸亏她戴得早,弯起的眼睛被藏起来。 第42章 输赢 昨夜的雨和昨夜的梦, 都在天明以后坍塌成废墟。 像绽放过的蓝色烟花一样,一旦消失,骸骨难寻。 气象台说, 绍城后面一周都陆续会有降雨,直到清明结束才彻底放晴。 能在昨晚的亲密之后,继续拥有与柳墨和谐相处的时刻, 在慕与潇意料之外。 上一次发生关系后的早晨,柳墨就迫不及待跟她划清界限了。 像当场为她铸了一个笼子,活生生将她困在她们没能力割捨的亲戚关系里。 安抚她,不用往心里去。 这一次, 除了那句让她顿悟的「恩怨」之外,柳墨没再多言。 也许只是因为她们长大了,有些话没必要刻意说出口,也都能领悟,但还是让她心情不错。 柳墨不仅没急着离开,反而愿意带着她回那边的家。 虽然是为了正事。 但关于调侃的话,诸如1或0, 手稳与否这样的暧.昧话题,总是心情不坏的表现吧。 所以慕与潇忍不住开心。 无论如何, 事情比最糟糕的时候要好一些,就值得人愉悦。 心情虽然不错, 慕与潇很快就不想进行无意义的比赛了。 第79页 她思考了一下, 没想出菜品, 开始认为这件事没有必要。 显得她们很愿意去吃这顿饭一样。 事实上, 看见那一家人, 能不能吃得下去还是另算。 在此之前,哪怕在她妈最恨她大姨一家的那几年, 她虽然跟着不喜欢并不满了,但也只是态度平淡,没太多浓烈情绪。 不过现在有了,因为柳墨,因为柳墨妈妈。 慕与潇妈妈看不起大姨张俪的其中一点是,改嫁太快。 原因是她原先那个大姨父人还可以,姐妹俩偶有矛盾,他在中间积极调和了不少次,所以慕与潇爸妈对她大姨父还算欣赏。 但她大姨父去世后,连一年都不到,张俪就再婚了。 虽说在新时代,早就不兴逼妇女守寡了,但也还不是歌颂薄情寡义的社会。 所以,慕与潇妈一想到离世的故人,就愈发怨恨这个早就走出创伤的姐姐。 对此,慕与潇很能理解她妈妈,也认为她大姨凉薄过了头。不说有无真感情,连样子都不肯装,就急着投入下一段婚姻。 但归根结底,这是别人的选择,合法合规。以高道德去要求别人,只会让自己生气,极不明智。 可是清楚柳国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慕与潇做不到淡定,她对这两口子产生了少有的厌恶情绪。 一类人,难怪过得到一起。 虽然也常会吵架,每次矛盾闹大了,被张萍女士知晓,必要打个电话跟女儿报喜。 慕与潇说:「我没在她家吃过饭,想不出来,算了。」 两家关系差,总是一方不稀罕请,一方不稀罕吃的。 所以要么一起回家,在外婆家聚餐,要么就在饭店里吃,互相去家里吃几乎没有。 柳墨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敲,疑惑她突然退缩。 「玩玩而已,你是觉得这个比赛我有优势?放心,我很多年没过去吃饭,怎么可能知道他们现在爱吃什么,你以为他们又会记得我的口味吗?而且不是让你先猜了,这么怕输?」 「不是怕输才不猜。」 "好,那你不猜。我来猜,我猜对一道就算我赢。" 柳墨没打算终止比赛。 「怎么样?」 慕与潇抿唇,当然不同意,既然柳墨一定要猜,那就猜吧。 「空心菜。」 「大姨爱吃,但凡有这道菜的中餐店,她必要点。」 但慕与潇不喜欢,讨厌它的口感和味道,连在饭桌上看到都会影响一会食慾。 鸡鸭鱼肉是最好猜的,柳墨让她先,她却不猜。 柳墨笑了笑:「你不按常理出牌,居然先猜了道蔬菜,我听出了对这道菜的恨意。」 她当然知道,慕与潇不喜欢吃她继母最爱的空心菜。 她记得很清楚,嘉云离开的那年清明,她们第一顿聚餐,由张俪掌厨。 做了道空心菜,分量很足。 张俪说新鲜,说自己拿手,就让人多吃。 偏偏慕与潇一根不吃,被她发现了。 于是她教训慕与潇,说小孩子不要挑食,还擅作主张给慕与潇夹了一一筷子,让她吃下去。 张萍看见就不高兴,说自己女儿不挑食,就算不想吃空心菜,又不是多好的东西,有什么可逼着人吃的。 就这样,为这件小事,两家差点在饭桌上吵起来。 最后怎么平息下来的柳墨已经忘了,只记得慕与潇最后还是把碗里的菜给吃了。 饭后,柳墨有些同情地问她吃的时候,心里很生气吧。 慕与潇却推推眼镜说:「不生气,空心菜确实很新鲜啊。」 时隔多年,柳墨才从慕与潇的嘴里听出一股迟来的怨气。 她想,慕与潇才不是迟钝或木讷,她就是懒得跟人计较,又容易善良地体谅别人,沖不把人往坏了想。 两个人按回合制,分别猜了四五道菜。 慕与潇除空心菜外,猜的也都是家常小炒,土豆丝、扁豆肉丝之类的。 走的是脚踏实地风。 但柳墨全猜的硬菜,比如鸡汤炖蘑菇,烤鸭,大虾,牛肉。 慕与潇听完只能说:「如果你赢了,说明他们傢伙食很好,难怪一家人发福了。」 柳墨开玩笑,「心情不错时我有给他们打钱,不至于我几年回来一趟,他们还捨不得招待我们吧。」 「那拭目以待。」 慕与潇不怕输,赢了跟柳墨要什么,似乎也是难题。 她刷了会手机,看见柳墨的评论区有人在吵架。 有「路人」说风凉话,开场白是「难道只有我觉得……」,让人厌恶,仿佛在全世界找认同感。 慕与潇回覆:对,只有你。 「在刷什么?」 柳墨问。 慕与潇也没骗她,「刷你的评论区。」 「你会因为评论时而高兴时而难过吗?」 「陌生人的评论有好有坏,但他们都没见过真正的我。所以得到赞誉不必骄傲,得到侮辱不必委屈。」 柳墨问她:「你呢,你觉得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很好,很完美。」 「跟我待在一起这么多天,还说这两个词,也太敷衍了。」 柳墨引导:「不要把我当成客户,就是柳墨,你来评价。」 慕与潇问她:「我说了你会生气吗?」 「当然不会。」 第80页 「你表里不一。」 慕与潇说得果断。 她说完,柳墨半天没回,慕与潇问:「怎么了?」 柳墨幽幽道:「我在生气。」 说好的不生气果然只是好奇时的客气话。 这事放在柳墨身上很合理。 慕与潇没辩论,好脾气地跟她说:「公平起见,你也尖锐地评价一下我吧。」 「你会生气吗?」 柳墨问。 慕与潇了解自己,「我肯定不会啊。」 柳墨嘴不留情:「反应迟钝;装傻一绝;没心没肺。」 自己只说了一个,柳墨却连说三个词。 而这三个词,慕与潇起码有三分之二觉得冤枉。 尤其是,柳墨也有说别人「没心没肺」的底气吗? 车里安静了一会,柳墨问:「你不会生气了吧?」 「没有。」 慕与潇接受了。 「你说的还算对。」 她不想跟柳墨掰扯。 她们眼里的对方是什么样的不重要,也不打算长期相处。 还有一个特质,骂不还口。 柳墨在心里默默点评。 「虽然那两个人不配,但我有种带你回家见家长的感觉。」 「是见家长啊。」 车子正等红灯,慕与潇说:「你继母我大姨。」 她无厘头地想,为什么习惯把等绿灯说成等红灯? 柳墨声音里填了些许不耐烦,「我知道,谁都赖不掉你的亲大姨,你不用提醒我。」 「不是提醒。我是说,我们本来也是去见家长。」 而且大姨真不是亲的。 柳墨不想跟她掰扯,「昨晚才跟我做过,在我床上精疲力尽睡了一夜。今天又人模人样地去见你大姨大姨父,你有感想吗?」 被雨冲散的那点春日热气,都被凝结在她心间,再蒸发,在她体内流窜开来。 慕与潇忍着面红耳赤,再次庆幸墨镜在她脸上。 柳墨是真的表里不一,人前篆隶行楷,人后做.爱睡觉。 倒没有说两者冲突了,只是话也说得太糙了。 「我没有感想……」 「没有?不觉得刺激吗?」 慕与潇没支吾出声。 「那你觉得羞愧,心虚吗?」 柳墨还是要问。 「没有。」 这个问题她能答得很干脆。 她没有好羞愧的,她跟柳墨你情我愿,目前也只是床上会有关系,影响不到任何人。 于是柳墨笑了,「所以多多少少觉得刺激啊?」 「慕潇潇,你挺坏的啊。」 这个称唿,亲昵程度在慕与潇之上,甚至在潇潇之上。 慕与潇居然很喜欢。 她坦然:「是。」 「是啊?嗯,我也觉得很刺激,你很会做,也很会调情。没想到看上去斯文单纯,在床上却像个老手。」 柳墨说完反击:「说我表里不一,你呢?」 慕与潇不确定柳墨在夸她还是损她,虽然她有点爱听。 "你也可以说我表里不一,这本来就不是贬义词。" 「也就是你不否认啊?」 慕与潇矜持地说:「你觉得我做得好,就好嘛。」 「我还说你像老手呢。」 柳墨又提了一遍。 沉吟之后,慕与潇觉得不给自己立无用人设。 「没有的。」 她否认了,但也不想多解释。 导航上显示还有十分钟到,柳墨就问她这段工作结束后还有什么打算。 「今晚我们就可以回去。我要花点时间把图文都整理出来,到时候会再对接一段时间。彻底忙完后,我一般会休息两三天,有工作再说。」 「就这些?」 柳墨耐着性子问。 慕与潇点头:「对啊,别的事情也没有了。」 柳墨点头复述:「嗯,别的事情没有了。」 慕与潇隐约觉得,她的复述像在表达某种不满。 「你的工作很有意思,可以听到很多故事。」 「是的,我喜欢做个纯粹的记录者。」 别人的故事听多了,自己的执念也就放下了。 「我妈的事能被你记录,我觉得很安心,期待看见成稿。」 最后柳墨客气地说。 前几年,张俪跟柳墨爸搬了家,换了个更宽敞也地段更好的房子。 慕与潇只在乔迁时来过一次,柳墨则一次也没来过。 两人进了家门,今天周末,一家三口都在家。 小朋友才上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慕与潇记不清了。 胆子看上去很小,长得漂亮端正,跟柳墨的眉眼有一点像,但五官整体更像嘉云。 柳墨几年没回来,上次回来小姑娘还没上幼儿园。 看着眼前的女孩,她失神了一会,才把买的礼物给她。 小女孩看了眼妈妈,张俪笑着说:「姐姐太久没回家,你都不认识姐姐了啊?」 小女孩才害羞地接下,小声说:「谢谢姐姐。」 慕与潇看见柳墨极为温暖地笑了一下,伸手,似乎想摸摸小朋友的脸,最终只在她肩上轻拍了拍。 张俪吃不准这两个人现在的关系远近,旁敲侧击问:「与潇前两天跟墨墨一起回去看外婆了,这两天忙不忙啊,怎么今天想起来跟过来?」 「你妈知道你来吗?」 第81页 听上去不是很欢迎的样子。 柳墨替她挡下说:「我明天就走了,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回来。微信上顺口问了下她,刚好她还在绍城,就说一起再吃个饭。」 「哦哦,与潇这两天回来也是工作啊?」 「是的,大姨。」 直到饭菜都好了,柳墨爸爸才捨得从书房出来。 看了她们一眼,「来了。」 柳墨冷淡点头:「嗯。」 慕与潇没表情点头:「是。」 柳国不大痛快,皱了下眉头。 两个人没理他,直接入了座,细细看了一遍桌上的菜。 柳墨顷刻间顾盼神飞,旁若无人地开口,「我赢了。」 慕与潇又输了。 第43章 良人 嗯。 输了。 柳墨轻而易举猜中了三道, 而她只猜中一道番茄炒蛋,居然连百分百确定的空心菜也没有。 只能说,她还是不够了解她大姨, 或者,运气差了一点点。 大姨家的伙食比她想得好,满桌大鱼大肉, 可能是柳墨实在给得太多了,所以拿出了接待的诚意。 但这么一说又太俗了。 女儿是个足以光宗耀祖的大红人书法家,忙得顾不上回家,几年没见了, 难得回来吃顿饭,还能不做点好吃的嘛。 是她太不上道。 空心菜,呵,区区空心菜算什么!再新鲜也不配。 算了,柳墨赢就赢吧,自己又没有输不起的东西。 但凡她有的,柳墨都有, 甚至更多。 她都愿意给,且不担心柳墨要的过分, 总不至于派遣她去作奸犯科。 张俪一边帮女儿盛汤,一边看着桌对面正相视的两人。 她们今天跟约好了似的, 都穿的长风衣, 里面是纯色打底。 不比她们有点年纪的人青睐于花花绿绿, 年轻人穿素色的衣服更衬五官, 没经歷过岁月的脸怎么看怎么好看。 但张俪眼里, 要论长得好看还得是柳墨,扛得住经常上镜的脸能丑吗? 街坊邻居朋友, 但凡知道柳墨是她女儿的,可以不夸柳墨字好看,但一定会夸一声漂亮。 至于慕与潇,顶多算清秀,乍一看长得活像张萍的翻版,她看了就来气。 好在细看倒不像了,慕与潇又跟她妈性格不一样,看着看着还是顺眼的。 柳墨对着慕与潇笑得开心,慕与潇却没太多表情,只是轻轻点头,敷衍的样子。 这看得张俪很不舒服,以前都是慕与潇跟在柳墨屁股后面。 忍不住探究:「什么赢了,这是打赌了啊?」 她开始揣测两人在赌什么。 慕与潇紧张地摸了一下袖口,不知道说实话会不会显得不够礼貌。 柳墨看着乖乖吃饭的妹妹,对张俪说:「来的路上,与潇说今天白天不会下雨了,我说会,现在下起来了。」 慕与潇凝神,从餐厅的窗户往外看去,果然听到了雨声。 柳墨的随机应变能力太强。 吃饭期间,慕与潇悄悄打量着桌子上唯一的男人,话不多,但每句话都让人听着不爽。 不爱跟男的聊天。 柳国年轻时候是个美男子,都不要说年轻时候了,慕与潇还在上中学时,这位新大姨父都算是个清瘦的帅。 从前,每回家庭聚餐,慕与潇看着他时,总是忍不住找柳墨像他的地方。 其实不多,柳墨更像妈妈。 之后慕与潇读了大学,每次放长假回来,都会直观地发现他又胖了一圈。 积年累月,眼前这个大叔跟帅字一点不沾边。 因为年纪大了,眼皮耷拉下来,从前还算有魅力的眼睛也黯淡无光了,显得有点三角眼。 抬眼看人又不笑时,总叫人心里发毛。 相由心生,越老越明显。 柳国问柳墨:「你回来这几天,一直住在那边吗?」 「嗯,是的。」 他不愿意说「我们以前的家」,柳墨也无所谓,微笑问:「这里有我的房间吗?」 张俪立刻提高音量:「这话说的,这么大房子,还能没你住的地方?」 音量大,代表心虚。 慕与潇在心里做替换,专属房间没有,但是客房有。 柳墨食慾一般,基本没有碰大鱼大肉。小口地挑着米饭吃,颔首,给他们台阶:「我工作太忙了,在这边住怕打扰你们。才回来几天,工作室那边就催了,原计划明天走,急一点,说不定今晚就启程。」 「忙归忙,家不能不要。」 柳国下了台阶还不足,一本正经教训:「现在忙点好,风光是风光的嘛,比同龄人都优秀,但是眼里不能只有工作。」 「同龄人」坐在旁边,正喝着碗里的汤。 挑刺地想,厨艺一般。 张俪都看不下去:「你这人,墨墨抽空回来一趟,还不是特意看你这个爸的,你不要太多大道理了。」 又对柳墨笑:「别不开心,你爸就是想你了,想你多回来看几趟。男人嘛,不会讲话的。」 呵呵。 柳墨淡声:「有时间我会多回来看看。」 张俪知道这就是客气话,每次都这么说。 换了话题,「与潇,别光喝汤,也多吃点菜。你们平时联繫多不多啊?」 柳墨看嚮慕与潇。 慕与潇实话说:「我们很少联繫,工作都忙,所以这趟回来才想着多见两面。」 第82页 「也对,你们都忙的。」 兴许是看在柳墨面子上,张俪没有为难她。 慕与潇想到来的路上,谈到张俪,柳墨的评价。 「这个人性格不好,但也不坏,又很会看人脸色。她跟柳国刚结婚那几年,对我不错。嘉云有的,我都有。妈妈去世以后,我确实一度从她那里感受过类似母亲一样细腻的爱。」 但是嘉云走后,就都变了。 张俪不能接受,不幸溺水的那个女孩,是自己的亲女儿,而不是柳墨。 这想法很自私,但人心就是有幽暗的一面,尤其面对生死,谁还能把大义摆在心头。 张俪不光这么想,还对柳墨说出来了。 尽管那是情绪极度崩溃下的一句喃喃问话,尽管只那么一句那么一次。 但是柳墨再也不能忘掉了。 世界上只有三个人知道,除当事人外就是慕与潇。 那时候,很多个瞬间,柳墨自己也在想,如果一定要有悲剧发生,为什么离开的是嘉云,不是自己。 显然在乎嘉云的人更多,葬礼上,连慕与潇妈妈都哭了。 柳墨确信,如果自己离开,慕与潇的亲戚们都不至于哭。 除了慕与潇。 慕与潇告诉她,嘉云的离开是意外,意外的意思就是不以人的意志做安排。 别人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 ——「但你是死是活对我很重要。」 慕与潇说。 常言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老张家传统节目,表演。 张俪开始拍视频了,每个人的脸都清晰入境。 慕与潇跟柳墨开口制止,但是没影响张俪手快发出去。 [看看是谁来吃饭了?] 好在慕与潇早有准备,知道她会来这一手,已经提前跟张萍女士沟通过。 理由也很冠冕堂皇,採访柳墨的必要环节,领导今早才布置下来,本来工作都结束了。 她还保证,自己不会暴露是採访柳墨的记者,只是去「微服私访」蹭个饭。 群里聊了些什么,两个人都没有心思去看,也不感兴趣。 互相对对眼神,打算把柳国跟张俪分开,不然话题没法进行。 于是吃完,慕与潇陪着张俪收拾桌子,柳国大爷一样点菸。 柳墨说想跟她爸去聊聊天,张俪也没多说什么。 「父女俩有话就去说,与潇就陪大姨聊聊天吧。」 柳墨否决:「不,她也来。您忙吧,就不让她捣乱了。」 张俪脸色微变,看得出来有点不高兴,却没说更多的话了。 进厨房洗碗时,看到菜篮里洗干净但还没炒的空心菜。 是柳墨到家前十五分钟发给她的,特意交代,说简单弄点,不用准备太多菜。 并且强调,饭桌上不要出现空心菜就行。 张俪就不明白了,空心菜这么好吃,怎么一个一个都挑食。 她记得慕与潇也不爱吃,有一回为这事,她还在饭桌之上跟张萍大吵了一架。 柳国抽完烟后,身上的味道符合慕与潇对抽菸者所有的负面判定。 她不太喜欢,表情嫌弃时被柳墨抓了个正着。 柳墨静静看她,若有所思。 慕与潇疑心柳墨对号入座,但她真没觉得柳墨抽菸难闻。 昨晚接吻时,她在柳墨唇畔嗅到一点若有似无的薄荷烟味,被她吃得干干净净,后来再吻就闻不到了。 做到一半时,柳墨抬手抚摸她的脸,摸她髮际新出的汗,摸她的眼睛和鼻子,她又嗅到柳墨指间有淡淡的菸草味。 她将它们舔干净了。 后来手指上没味道了,她又细细舔了一次,因为她发现柳墨在这种时候,极其敏感和兴奋。 说是书房,其实没几本书,只是一个办公和喝茶的地方,跟柳墨妈妈的那个书房没法比。 桌上菸灰缸已经满了,烟味更呛,慕与潇几度怀疑人生。 只好拿昨夜的记忆来弥补自己受工伤的嗅觉。 一看茶案上的那套茶具,还有各种茶罐茶饼,慕与潇就生出一种「血浓于水」的感慨。 虽然这爸不是人,柳墨对他感情不深。但到底是亲爸,耳濡目染之下,习惯没少学。 为了不嫌突兀,柳墨率先开了口,「昨天工作忙完,找了个茶馆喝茶,碰到一个没见过的阿姨。我不认识她,但她认出我了。」 柳国疑惑,却又猜出什么。 「谁?」 「阿姨姓陆,陆地的陆,说是我妈以前的好友。您认识吗?」 柳墨平静地问。 慕与潇看得分明,柳国从听到「陆」字开始,脸色就不愉,像立即想到了,压根不用柳墨去解释哪个陆字。 「哦,陆敏是吗,那很巧,我都很多年没遇到她了。」 他语气沉沉地说。 「她说是我妈很好的朋友,跟我聊了一会。听上去知道我妈以前的不少事,感觉她们关系好。但是奇怪,我怎么都没见过她。」 「她是你妈结婚前,在老家那边的朋友。后来你妈跟我搬到城里,她不知道去了哪,两个人只能偶尔电话联繫。」 「这样啊。」 柳国解释完,就对着女儿嘱咐:「但陆敏这个女的,年轻的时候就偏激,性格坏。我跟你妈刚在一起那个时候,她单身,还看不惯我们,没少找我茬。 就是婚后,你妈每次跟她联繫完,都会跟我吵一架,她肯定没少挑唆。她要是乱跟你说有的没的,你也别理她。」 第83页 慕与潇这时候终于能入场,不理解似的,「啊,大姨父,她既然跟卓阿姨是好朋友,为什么看不惯你们,要找你茬?」 柳国又点起一支烟,不屑一般地笑,「嫉妒呗,女的跟女的交朋友不就这样,看着好姐妹,穿一条裙子,背后就怕对方比自己过得好。」 面前两个女士看着他。 柳国带着点嘲弄反问慕与潇:「就说你妈跟你大姨,你还看不明白?」 「她们又不是朋友,真正的朋友不会嫉妒彼此。」 慕与潇强调。 柳国嘆气,简直不想说年轻的小姑娘,又忍不住教上一课。 「很简单,比如柳墨以后,找了个各方面条件都好的对象。潇潇啊,如果你单身,或者你过得不行,你肯定看不惯的,也看那个男的不顺眼。」 慕与潇在心里挣扎以后,说起场面话:「柳墨姐在我看来很优秀,没几个人配得上她。如果她遇到良人,有好的归宿,我只会发自内心祝福她。」 「真的吗?」 柳国跟柳墨异口同声问。 一个含着嗤笑和质疑,一个声无波澜。 第44章 烟嗓 她不明白柳墨跟着起闹什么。 今天过来的目的, 还不是为了套柳国的话。 她只是在套话啊。 慕与潇平静转头,看向身边,盘腿坐端着墨色茶杯的柳墨, 提醒对方,不要捣乱。 「怎么会不真,我希望柳墨姐幸福。」 她的表情很虔诚, 就像在庙宇之内向神明许愿。 好在柳墨领会了她的意思,不再看着她,纠结她的话。 转而往下说:「只有心理有问题的人,塑料的友情和有仇的亲戚, 才会希望人家过得不好。」 慕与潇补充:「另外,不正常的人不分性别。」 「如果一定要分,那我工作这么多年,跟人打交道的经验是,男性的嫉妒心要重过女性,阴暗面要广过女性。」 柳国嘆气笑一声,像看两个小孩在大人面前夸夸其谈。 「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你们才步入社会几年, 见过几个人。观点太幼稚了,而且偏激, 没有理论和数据支持。」 最后一句话,他是在回应慕与潇。 他当然不觉得慕与潇的话可信, 他好为人师道:「跟自家人面前怎么说都没事, 在外少乱说话, 让人笑话。」 慕与潇平静, 对他点头。 柳墨喝完最后一口茶, 眼睛里装饰性的笑意已经没了,身体里蹿出的火气往外挣脱时, 淬成了一层冰。 她格外厌恶这种哪怕你比你父母走得更远,能力远胜他们,见过的世面也不少,他们依然固执地俯视你。 把你当成还需要他们耳提面命的孩子,把用不上的老道理教给你。 很久没有感受过,柳墨以为,自己早就不会被影响了。 但是陡然生出的烦躁感让柳墨的手心发冷,被茶水造访过的胃开始痉挛,有作呕的冲动。 她厌恶这种感觉。 厌恶到,本来就不打算回来一趟。 慕与潇把她手里的空茶杯取走,肢体相触时,给了柳墨一个平和且关切的眼神。 柳墨的不适感在这一眼里被抚平大半。 有潇潇陪她,她才敢于才愿意回这一趟。 慕与潇能给她别人给不了的安全感和安定感。 在她厌恶别人对着她的脸哭她妈妈时,在她厌恶有血缘的中年男人打压洗脑她时,慕与潇都能察觉,把她拉出情绪旋涡。 「姨父说的话有道理。」 慕与潇不想跟他辩论,因为耽误时间,赢了也没学分或者奖金。 柳国得了捧场,说教心被满足,勉励式地说,「但你们我了解,看着长大的孩子,都是好的。与潇说的是真心话,我信。」 「反过来也一样,你结婚的时候,你柳墨姐也会为你高兴。以后对象带回来了,请你大姨跟柳墨姐去看,不请我都可以。」 「我不会。」柳墨干脆地说。 平地惊雷。 「啊?」柳国都愣住了。 「更不想去看无关紧要的人。」柳墨盯着慕与潇。 柳国纳闷,心想这是他心思深沉又聪明的女儿吗,场面话而已,情商这么低了? 「我心理有问题。」 柳墨交代,用自己说过的话骂自己。 慕与潇发现她发泄过后,居然连句找补都没有,就任由局势尴尬着。 正要开口,柳国抢先一步,「别多心,你柳墨姐跟你开玩笑。」 他还瞪了柳墨一眼。 但仅为那句「心理有问题」,慕与潇清楚。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呢。」 慕与潇笑笑:「不会多心,柳墨姐喜欢说反话,我晓得。」 好在柳墨没有再多说话了,配合性地温柔一笑,没有否认,可也没有应下。 慕与潇眼看着聊了半天,都没进入主题,决定主导这场暗中採访。 「对了,姨父,我以前就听柳墨姐提起,卓阿姨年轻时优秀又漂亮。」 柳国听完没回答,不疾不徐地点了根烟。 这在慕与潇看来是拖延和抗拒的态度。 好在柳国还是开口:「是啊,当初追她的人多了,她就看中我,一定要跟我在一起。」 说完笑了,露出一口不知是被烟燻黄还是没好好清理的牙。 柳墨不太想说话了,怕一开口就结束了对话。 第84页 为了她妈妈,她愿意忍耐一会。 慕与潇跟着柳国笑:「那姨父跟阿姨当初也是有缘分。」 柳国一边往地球输送二手菸,一边夹着烟的手往书房门外点了点,露出一个「你胆子真大」的好笑表情。 他猜出来,慕与潇故意的,这是故意在背后拆她大姨台。 但女儿太多年没回来,柳国当然也捨不得不聊下去,女儿在听,他愿意多说点过去。 「是,缘分。我们从认识到结婚,感情一直很好,那时候谁不夸我们郎才女貌。就是后来我做生意忙,忽视了她的病情,现在想想我也不是滋味。」 慕与潇忍着二手菸的袭击,给自己添了茶。 「阿姨为什么会生病,是姨父你经常不在家,她胡思乱想,还是工作方面压力大?」 柳国看了柳墨眼,见自己女儿表情还算平静,像事不关己一样,在认真听自己讲故事。 才放心说下去。 「胡思乱想是有的,工作压力不存在,我哪会让她出去讨生活。其实我也不明白,当时柳墨爷爷奶奶住的都不远,经常去看她,帮她带孩子。柳墨懂事可爱,我又没缺过她的开销。她每天就在家里看书写字,说出去都让人羡慕,她却总是不开心。 总是吵架,我以为她是看我没新鲜头了,挑我的刺,后来发现她是生病了。不过我听说她家堂兄弟有得精神病的,所以可能有点遗传。」 柳国满意地看着柳墨,又吐了一口烟,没忍住脱口而出,「还好,柳墨很好,我带着去检查过。」 慕与潇错愕地顿了一顿。 柳墨骤然起身,急着往外走,「我去趟洗手间。」 慕与潇抑制住了跟出去的冲动,看着没当回事的柳国说:「柳墨姐的字现在可值钱了,是不是阿姨的书法也很好?」 「她妈妈手把手教的她,但她天赋强。」 女儿不在跟前,柳国说话又放肆了点:「但要我说,事业是一方面,家庭幸福更重要。你们啊,都是家里的骄傲,不过不能光有面子,里子不能不要。要考虑自己的事,工作可以停个几年。」 慕与潇又不解了,「家庭幸福更重要,那为什么您在跟柳墨姐的妈妈组建家庭后,反而选择外出做生意了?」 「男人不打拼,家里人吃什么?你们女孩子,不用太拼。」 「也就是在男人眼里,赚钱大于家庭团聚。」 慕与潇总结:「但男人可以放弃,女人也可以放弃,因为我们现在都挺想自己赚钱的,不指望男人养。」 「我妈这些年,也没过得比谁差。」 她还是忍不住讽刺了张俪的新型「闪婚」。 柳国见女儿回来,一起批评了,「你们年轻一点思想很极端。」 这天下午的谈话并不久,柳墨不想听更不想聊了,慕与潇虽然能忍耐,但知道不会再套出有价值的信息呢。 因为在柳国看来,死无对证,他沉浸在自己编造的故事里,放大了美好的回忆,塑造了自己的完美形象。 而柳墨妈妈呢,只是个被他养着的疯女人,或许有点才华,但在他看来不能填饱肚子。 在决定走时,慕与潇将手搭在柳墨手肘处,以一个轻推的姿态示意她不要冲动,早点离开。 柳墨还是停下,回身,漠然地说出心里话:「你对我妈的回忆,跟陆阿姨说的对不上。是她人品有瑕疵,还是你的记忆出现问题,我不知道,也不想去追究往事。」 「但是活人,不要觉得死了的人不会说话,就有恃无恐地泼脏水。」 「离开的人还在我们身边。」 她如是告诫。 慕与潇在后直接关门,不想再多看柳国一眼,也不想再闻二手菸。 张俪送她们到玄关,懒得搭理慕与潇,但是殷切地嘱咐柳墨注意身体一类的话。 既然跟慕与潇无关,她就先出去按电梯了。 张俪笑着说:「墨墨啊,下次回来,看能不能多带一个人给我们看看。」 柳墨看嚮慕与潇:「我这次回来不就多带一个了嘛。」 张俪觉得好气又好笑,「这孩子,装傻呢,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也不是催你,你自己的事自己看着哈。」 柳墨进了电梯,对张俪笑说:「我当然知道你的意思。」 电梯门合上下去,张俪想着柳墨的回答反应了会,明白过来。 柳墨是让她别瞎担心,该着急该考虑的她都知道。 张俪其实无所谓,柳墨嫁不嫁人,幸不幸福,她都不操心。 就是怕过几年,别人因为她继女大龄未婚,来说她闲话。 这个别人,最有可能是慕与潇妈,其次是她大嫂子,两个长舌妇。 唿吸到新鲜空气,慕与潇咳了几声,但没有多嘴。 柳墨说:「烟味真难闻。」 慕与潇心想你也知道。 她有点遗憾自己猜菜游戏没赢,不然她可以提,让柳墨戒菸。 结果柳墨问她:「你觉得我要戒菸吗?」 「要」字几乎脱口而出,慕与潇克制地回答:「这是你的事情,你可以自己衡量。」 「是吗?我自己肯定知道抽菸不好,但是又没有戒掉的契机。潇潇,如果你说想让我戒,我从今天就开始戒了。」 她眉目灼灼,眼波生出几缕情意。 这就像一个陷阱。 第85页 其实,跟慕与潇一点关系都没有,何必做人家如此重要的「契机」呢。 可是慕与潇做不到说:「与我无关。」 她觉得这么说有一点装。 显得她很不在意,可是昨晚贪婪不知足的人分明是她。 所以她跳进柳墨的陷阱,她复述:「我想让你戒菸。」 「好啊。」 柳墨将车往回开,雨又停了,太阳挣脱出一部分。 「从今天开始,柳墨为慕与潇开始戒菸了。」 像一句宣誓。 像她跳进陷阱后发现的宝藏,珍贵耀眼,可是只会成为她爬出去的负担,所以她都不敢揣在心里。 「嗯,你可以尝试一下,没坏处。」 她说得很官方。 「你为什么想我戒?因为抽菸对身体不好,还是因为你不喜欢?」 「都有。」 慕与潇还算坦诚,「还有,你的声音非常好听,温柔,亲和。你视频里,开头自我介绍部分,我第一次听就觉得好。」 「第一次听是什么时候?」 「这次工作之前。」 「喔,所以?」 「所以你不要变成烟嗓。」 柳墨蹙眉,又「哦」了一句,突然煞有介事地问:「烟嗓叫.床也不好听吧?」 沉默,沉默是今天下午的绍城。 「是不是啊?」柳墨喜欢打破砂锅问到底。 慕与潇只能说:「可能吧。」 「我也没听过,也说不准,不能武断。」 「那你听过我叫,我叫得好听吗?」 柳墨按了下喇叭提醒前面的车,却把慕与潇一惊。 她做得端正,直视前方,狠下心说:「好听。」 「你喜欢?」 「喜欢。」 「我突然想起来,你输了,还要答应我一件事呢。」 聊到叫.床才想起来的事,让慕与潇坐立难安。 「什么?」 第45章 疯话 在慕与潇快要将袖口搓烂掉的忐忑中, 柳墨以她招牌式的轻笑慢悠悠开口,「我想一想。」 慕与潇肉眼可见地短暂松了口气,原来还没想好。 没想好就行, 起码说明柳墨的要求跟刚才聊的话题关系……没有那么紧密。 自从跟柳墨聊了那件事,她脑海里就有了声音,像天外来物, 将平静的湖面扰得不得安生。 柳墨像听见她的心声,突然来一句:「不是没想好。」 慕与潇霎时间又绷紧起来,继续忐忑,只能等她把话说完。 柳墨的思维总是跳脱, 常常以为抓住了她的想法,却发现又被她戏弄了一次,真实的柳墨是抓不住的。 因为这样的经歷有太多太多次了,慕与潇的心绪没有多余的波动,只是认命似的等柳墨说下去。 她只能等。 柳墨含笑,用慕与潇喜欢的音色说:「是想要的太多了,还没权衡出提哪一件。想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个机会, 不然可惜是不是?」 「那你再想想。」 但也别想太久了,慕与潇下意识看了眼手錶上的时间。 她跟柳墨快要分别了。 她不敢去追着问, 柳墨想要的「太多」是哪些。 她很怕会被柳墨戏弄下去,也许柳墨跟她说的全是假的, 只是拿她的反应取乐。 更怕, 柳墨不逗她, 但柳墨真心想要的东西, 她给不起。 柳墨轻轻嘆了口气, 无奈地点评:「潇潇,你面对不想聊的话题, 能怎么敷衍就怎么敷衍。」 「我没有敷衍的。」 慕与潇说。 「我只是……」 她词穷。 「你怎么就不能大方一句,说『你想要的都可以说,我能做到的都去做』呢,你真让我自己去权衡利弊地挑一件啊。」 车窗上开始落雨点,雨刷器在两人的视野里,在既定的轨道上重复工作。 慕与潇看了眼柳墨在方向盘上的手:「前面停,我来开。」 雨天,柳墨不适合开车。 柳墨扬起声音问她:「如果我开呢,你敢坐吗?」 「敢。」 慕与潇想都没想。 「我怕你勉强,身体会不舒服,不是怕你开不了,也不怕你会让我有危险。」 「我知道你可以处理,不会有任何事情。」 她安抚鼓励着,不给负面的心理暗示。 柳墨在她的温声安抚下找到地方停了车,吸了口气,问她:「我问的话还没回答我,为什么不能对我大方一点?」 慕与潇刚解开安全带,缓慢地对她眨了眨眼睛,「我可以大方吗?」 她问的是可以吗? 因为她不能确定,她可以对柳墨说称得上是甜蜜的话吗? 柳墨被她的无辜弄得没脾气了,嫣然一笑,开了车门下去。 两人走出车子,在渐起的雨势之下,面对面站着。 离家还有十多分钟车程,这是条老街,雨天显得更加萧条。 「可以啊。」柳墨说。 说完她快速进到车里,动作嫌弃地擦干净身上的雨水。 也抽了张纸帮慕与潇擦淋到的地方,仔细擦完,捧着慕与潇的脸说:「大方不是人的基本美德吗?」 柳墨离她很近,一股幽淡的花香混着雨气从柳墨身上飘来,手是冰的,动作却是轻柔的。 她们不往来的这几年,柳墨很多地方没变,但也有改变的地方,比如,比从前更温柔了。 第86页 更像个姐姐。 但柳墨又开始插科打诨了。 不知道是嘆气嫌她敷衍的柳墨真,还是现在这个说俏皮话的柳墨更真。 「是吗?」 慕与潇反问。 「听上去有意见。」 慕与潇也不甘心一直被牵着鼻子走,「既然要大方,你爸爸聊到以后我结婚,把对象带回绍城的时候,你为什么连敷衍、连假装大方也不愿意呢?」 你说你不高兴,你甚至承认你心理有问题。 柳墨收回触碰她的手,嘴角的笑还习惯性地挂着,眼睛里已经没了高兴。 这个话题令她本能抗拒。 「我回答你,因为我就是不愿意啊,慕与潇,我不想大方,起码在这上面不想。」 「你说得慷慨体面,希望我幸福,祝我找到良人,你觉得我爱听吗?还是,你只是为了更好地套话?」 慕与潇默了一瞬。 柳墨笑着威胁:「你如果敢说不是,现在就从我车上下去,回去收拾东西,早点从我面前消失。」 老实说,这对慕与潇而言不算惩罚。 但既然柳墨不希望她说「不是」,她也愿意说「是」。 「只是套话,只是敷衍。」 柳墨也很好哄,看上去稍稍高兴了一些。 「我没赌气,你知道的吧,我心理多少有一点疾病。柳国带我去检查的时候,我很恐慌,我担心结果令他不满意,我就会被抛弃。好在,他没发现,那时候我的心病还藏得住。」 「如果有一天你真的要结婚,或者把别人带回绍城,介绍给所有人,我不会祝福你。你不用告诉我,让我去看,你最好祈祷,晚一点再晚一点被我发现。否则,我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还真不好说。」 这是柳墨,第一次推心置腹,对她说这样病态的话。 在慕与潇忘记了启动车子,完全失去回答能力时,她又轻描淡写笑道:「开玩笑的。」 「走吧,越下越大了。」 慕与潇说:「知道了。」 「知道」是模稜两可地表示,如果柳墨那番话是真的,她会放在心里记住。 如果柳墨是开玩笑的,她也不会放在心里。 柳墨没有再开口。 慕与潇看了天气预报,今天之后的时间都没有雨。 该做的事情都已经做了,慕与潇想早点离开。 忙完之后清闲下来,若赶上清明,她可以再回来。 跟柳墨的牵扯已经太久了。 久到她一想到即将要结束,不能每天早晚都见到柳墨,她是那样难过。 就像这些年的光阴在她身上都作废了,她没有一点长进,还迟钝地为柳墨喜怒哀乐着。 她喜欢这样,又不喜欢。 她又想到柳墨说的那些话。 她听出来,是不健康的心理,但是,心理更不健康的应该是她。 因为她喜欢那些「疯话」。 柳墨答应她今天离开,到家之后,在慕与潇的帮助下,很快收拾好了行李。 房间的床单上依稀可见情爱的痕迹,柳墨不以为意,「放这就好,屋子会有人来打扫的。」 见慕与潇对此不自在,笑了一声,「潇潇这么纯情啊?」 她问得慕与潇没了心情。 她们离开了这个住了几天,復古感浓浓的旧屋子。 柳墨妈妈的断笔,被留在了这间书房中。 是慕与潇的建议。 书房是她生前最后的净土。 雨停她们才出发,柳墨今天很想开车,慕与潇就坐在副驾跟韦安如聊天。 安如去了一个小村落,工作辛苦且不说,那边的事比柳墨这里复杂得多,居住环境据说糟糕到与蛇鼠在做邻居。 那边信号很差,所以韦安如回得断断续续。 她问慕与潇:[我不在的这两天里,没发生什么吧?] [发生了。] 慕与潇诚实地回復。 开到服务区刚好过了一半,两人准备休息一下,换驾驶员。 此时是20:59分,她们俩没吃晚饭,都有点饿,于是下车买了一点吃的。 慕与潇极有在路上的状态,泡了一桶面,加了根火腿。 将塑料叉子插在泡面盖子上,等面泡开的时候,她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轻松愉快。 柳墨突然很馋她的面。 服务区有不少好吃的,但是慕与潇说只想吃泡面。 以前在外婆家住,两个人哪一顿没胃口,不想下楼去吃,就熬着,等到实在饿了,再一人泡一桶面,在房间里吹着空调吃。 有时候柳墨善心发作,会自告奋勇去煮泡面,还问慕与潇的面里想要加什么。 煮的面更有嚼劲更好吃,慕与潇吃起来会弯起眼睛。 慕与潇只吃了三分之一,就感觉很饱了。 泡面这种东西,虽然时不时就馋它,但是呢,想着、闻着的时候都比吃着的时候香。 「不吃了吗?」 慕与潇以为柳墨多少要调侃批评她浪费,小声说:「我实在吃不下了。」 柳墨没有多说,把泡面桶端拿过去,用慕与潇用过的叉子,继续吃起来。 慕与潇几乎呆住。 因为她们买了很多好吃的,还没沦落到同吃一桶面的情况。 柳墨边吃边说:「找到一截火腿肠,有的人没有找完。」 她观察得仔细,刚刚慕与潇吃了几口面后,就没了胃口,于是开始捞里面的火腿肠吃。 第87页 慕与潇手里捏着张餐巾纸,端坐着看柳墨吃。 她觉得柳墨不是在吃泡面,柳墨在一口一口,吃掉她自以为认识了解的柳墨。 柳墨很快就把剩下的泡面吃完了,感慨说:「好久没吃了,味道比我想像得好。」 慕与潇呆呆地点头。 韦安如发来消息:[发生了什么?不会是我想的那种事吧?] 柳墨斯斯文文擦完嘴,补着口红告诉她:「潇潇,我决定了提哪个要求。」 「哪个?」 「这次结束之后,我们微信不删好吗?」 重新补了口红后的柳墨气场很强,虽然是问句,但就像帮她做了主一样。 慕与潇其实特别想问,既然不想删掉,那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愿意再发一次好友申请呢? 但她只是点点头,「好。」 愿赌服输。 第46章 语音 阳光不仅充足, 甚至算得上毒辣。 回来以后,慕与潇发现这边的天气相较于绍城要干爽得多,不会被阴雨绵绵缠绕着。 当地温度也跟着上升, 春衣都换成了薄款,不怕热的市民甚至穿上了短袖和拖鞋出门。 比绍城更适合柳墨居住,晴天多雨天少。 她这样想。 她在家宅了两天半, 把初稿整理出来了。 这不是她职业生涯里最复杂的一篇稿子,但却是她人生里最复杂的一篇,她慎之又慎。 因为这一次,她并非冷静淡然地旁观别人的遗憾与执念, 只想尽早解决事情。 尽管这个人她没有见过,但她与慕与潇之间,由一个柳墨牵着。 写完这天,她到公司开会。 韦安如也回来了,人倒没有如她所说的那样「瘦了一圈」,但看得出来有点憔悴。 一见慕与潇就冲上来,如隔三秋一般抱着哀嚎, 「潇,你差点就看不到我了。」 慕与潇笔直站在原地, 没感觉到尴尬地让她抱,「你说得你像战地摄影师。」 「精神上的压迫, 有时候比武器威力更大。」 然后她就跟慕与潇絮絮叨叨地说起了被外派的这几天, 慕与潇认真听着, 不时「啧」、「啊」几声。 连衔接也没有, 在一句「陈夏是真看不得我过好日子啊」后, 跟着「你跟柳老师最近还有联繫吗」。 「啊?」 慕与潇猝不及防,不过很快就调整好表情, 实话实说:「有的,写稿的时候,前后连贯性不强时,我有再问她。」 慕与潇没说的是,柳墨乐于配合。 还跟她说,打字太慢,还是直接语音吧。 于是她第一次在微信上听到柳墨的声音。 但柳墨近期很忙,她也必须争分夺秒地完稿,所以她们的语音只是简简单单聊柳墨母亲的事情,没有多余的话。 哦,也有,柳墨问她:「我的声音还好听吗?没有烟嗓吧。我说到做到,回来以后都没有碰烟。」 柳墨还说:「你也要说到做到。别工作结束以后,不声不响又把我删掉了。」 韦安如捂嘴欣喜状:「那你俩现在关系稳定了吧?」 「什么关系稳定!」 慕与潇刚坐进会议室里,惊得声音都不稳了。 「我们不是那样的。」 只是,只是那么一次而已。 韦安如穿衣走了闲散风,还没有入夏,已经怕热怕到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短袖。 脚上是粉色袜子配白色拖鞋,抱着杯咖啡趴在会议桌上侧头看她,面露疑惑。 「表姐妹关系啊。」 「你俩之前都断亲了,多亏了工作才联繫上,我就问问啊,你们什么不是那样的?哪样?」 「……」慕与潇做贼心虚,沉默了一瞬。 离开绍城那天,韦安如继续八卦,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慕与潇后来没有回覆实情,随便敷衍了过去,韦安如就没有穷追不捨。 但是现在,她自投罗网了。 安如满脸戏嚯。 慕与潇强迫自己镇定,「我的意思是,现在依然不是稳定的表姐妹,普通亲戚。」 「关系还是那样,非必要也不会联繫。」 「真的?」 韦安如还真不信,又不是没见识过,两个人那氛围,柳墨对潇潇的那个欢喜劲还能假的? 跟她说现在是普通亲戚,非必要不联繫? 眼看着开会还有一会,慕与潇跟她举例论证:「她后妈我大姨,今天还在群里冷嘲热讽我妈处事能力差,活该守寡没人要。连带着我一起讽刺,明里暗里说我没礼貌,平时连个消息都没有,还好意思去她家蹭饭。」 「啊?这么恶毒,那你妈不是气死了?」 「没有气死。」 慕与潇表情平静,拧开杯子喝了口泡好的柠檬水。 「我妈也不甘示弱,当即放出柳墨跟你在我家吃饭的视频。说她本来都不想讲,怕有的家长没脸,自家孩子回来都不跟他们一起住,宁愿先去亲戚家吃饭。但是有的人抠搜又不体面,也别怪她不给面子,真以为自己家饭多香呢。」 阿姨亲和的脸就在眼前,但刻薄也是真刻薄,韦安如震惊:「他们就拿你俩当枪使,互相攻击?」 「是的,见怪不怪。不知道柳墨有没有看见群消息,反正今天我们没有联繫过。你说只是吃顿饭,都能被当成吵架的作料,我们俩的姐妹关系能稳定吗?」 第88页 这是实话,起码今天的慕与潇从看到群聊开始,就不想抱希望了。 她妈吵完以后,不知是想復盘还是想道歉,给她打电话。 她没接。 她说她在公司开会,又说,以后打电话前,先微信说一声。以免她忘记开静音,在开会场合被所有同事关注。 柳墨曾经说过她妈总是随意打电话这件事,但她觉得还好,也就没有提出「规则」的想法。 现在她有了,她觉得规则是要有的。 妥协过度,不是好事情。 所以她妈就知道她生气了,开始发语音解释。 她转成文字以后,发现她妈说的是方言,突然没了立刻回復的兴致。 也就一直没回。 她本来也是要开会。 「服,你们几家图什么?多尴尬呢,让别人看笑话。」 「积怨已久,借题发挥吧,反正也不会握手言和了。」 「可本质上,这对你跟柳墨……」 韦安如本想说没影响,后来一想怎么可能没影响呢。 慕与潇妈妈也真是的,这样让柳墨很难做人。 柳墨心里多少不痛快。 尽管她听得很爽,但不想再八卦下去了,家长里短跟精神折磨没区别。 就是觉得慕与潇怪可怜的,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还是女生。 女生也就算了,还是亲戚,表姐妹关系。 亲戚就算了,两家人关系还差劲。 别说发展成别的关系,就是普通表姐妹都做不成,说不定还会断联。 陈夏到公司后,会议开始。 陈夏是她们的老闆,但是为人神秘又难搞,捉摸不定。唯一爱好是帮人理髮。 个高,得有175左右,瘦得两颊凹陷,眼窝深邃,一张寡淡的脸上少有笑色。 最让人怕的是她的眼神,也不凶,就是放在你身上时,像把你胶凝住一般,挣脱不开。 针对她们採访柳墨这一趟,陈夏并不满意,时间拖得长,切入点又不算深。 「稿子我看了,两天就可以搞定的事,耗这么多天。」 韦安如帮忙说话:「当事人不愿意配合,花了点时间让对方信任。」 陈夏就纳闷了,「怎么会不配合呢,表姐妹,这点事不配合?」 慕与潇安静地看了韦安如眼,韦安如压低声音:「我什么都没说啊。」 「柳墨说的。」 陈夏也没冤枉韦安如。 慕与潇不厌其烦地解释说:「不是亲的,关系远。」 「甚至有仇是吧?」 慕与潇蹙眉,怎么柳墨什么都往外说。 「这个是我刚刚在门口听到的。」 慕与潇、韦安如:「……」 把她们出差这些天的事详细了解过,确定了稿子要改的方向,陈夏就让她们走了,换了批人进去聊。 慕与潇心里烦,也不想留在公司,开车回了家。 到家后当即进了工作间,按着陈夏的意见,修改起稿子来。 忙到一半,眼睛酸痛。 她站起来,眺望远方,缓慢喝完了杯子里的水。 她想起她们做的那个晚上,夜间醒来,柳墨问她为什么动了近视手术。 她这几天都怀念那晚。 她是个俗人。 柳墨的微信消息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她收到的。 [送你的暮雨,开笔了吗?] 慕与潇读了两遍以后灿烂地笑起来,窗外的景色都柔和了。 正要回復,又觉得回太快,好像在刻意等消息一样。 于是她有意慢下来,拇指无意识地抚了抚柳墨的头像,结果拍了拍柳墨。 「……」 好在柳墨设置的拍一拍是「说我会好好写字」。 所以这个尴尬点就被巧妙地化解了,慕与潇敲字回覆:「还没有。」 「你会开吗?要不要我教你?」 慕与潇也不知自己出于何种心理,「你教我吧,我怕开得不好就浪费了这么好的笔。」 「好,你有空吗,语音说。」 柳墨的视频帐号里,有一期专门介绍了如何开笔,但是柳墨没打算发视频连结。 现在要语音教她,一对一授课。 她说有空。 她的工作间有一整面墙的铁架子,上面规规整整地摆着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 她转身走到架子前,从十七支毛笔里,找到了两支「暮雨」。 都没开笔,为了区分,保留挂绳的那一支才是柳墨送她的。 柳墨的语音很快打了过来,隔着手机听筒,耳朵里传来一个温柔的「餵」。 又开玩笑:「欢迎来到柳老师的课堂。」 慕与潇的手逐一触碰柳墨工作室的那些毛笔,认真回覆:「柳老师好,我会好好听课的。」 第47章 难做 「笔肚捏散」、「扫掉浮毛」。 柳墨每一个步骤都介绍得很详细, 生怕慕与潇无从下手。 「笔头浸水」、「洗净胶水、「吸干水分」。 这部分,慕与潇就走出工作间,在厨房接了一杯温水操作。 她戴着蓝牙耳机, 严格按照语音电话里的指令,动作不紧不慢。 但还是很快就开好了柳墨送她的笔。 现在大部分毛笔的笔头塑型都用工业胶水,单纯用水泡不能将笔头泡开到正常使用。 所以有了开笔这一过程。 第89页 慕与潇看过柳墨关于开笔的视频, 那一期视频风格颇为俏皮,却又言简意赅地交代清楚具体流程。 同时填补了相应的文化故事。 不同于许多科普类视频,在介绍这类用具时的繁琐,似乎步骤多而复杂, 才能凸显主人使用的格调。 以至于不感兴趣的人,完全听不下去。 柳墨的视频风格就简单又有趣味性,让初学者容易入门。 温柔耐心的声音像绍城晴天的风,吹过盛着落日倒影的河边,从古桥下穿掠,涟漪泛起后招来几只乌篷船。 桨声中,文化、歷史、底蕴、趣味, 被搬上船。 得到这支「暮雨」,慕与潇其实胜之不武。 这两年她买了柳墨店里所有的产品, 看过柳墨在各个平台上所有的视频,很清楚这些文房四宝的价格和性能。 所以那天, 柳墨「猜哪只笔最贵」的游戏, 她不是很想参与, 打算让安如去赢。 只是安如完全是外行人, 怎么猜都猜不中, 这才给了她机会。 在专属于她的语音中,有比视频教程里多一些细节。 跟开笔无关的。 比如, 柳墨会闲聊:「这支笔好用,也适合新手。如果你想练字,前期买这一支就可以了,没必要准备太多工具。」 慕与潇回到工作间,将开好的笔挂在笔架上。 「好。」 柳墨笑了一声:「都快真把你当成我的学生了,书法需要兴趣,如果不感兴趣就不要勉强。等想学的时候再说。」 「我知道。」 「会有想学的时候吗?」柳墨怀疑。 「也许会有吧。」 慕与潇谨慎地不把话说得绝对。 「好,你到时候记得告诉我,我给你寄套礼盒用具,光有笔也写不了。」 慕与潇身处陈列馆一般的工作间里,长久以来,记得清每一件笔墨纸砚的名字。 此刻目不转睛看着笔架上悬挂的新笔,笔锋凝聚,柔中有刚,专注到忘记及时答覆柳墨的这一句。 柳墨笑意不减,体谅道:「不用你家地址,寄去你们公司就行。」 「当然,你不需要也没事。」 理论上,不需要。 礼盒款她有买回来收藏,除非柳墨给她寄来的有额外的附赠。 「嗯,到时候再看。」 她用了万能公式。 拖延和应付的最佳金句,百试不爽。 柳墨没再说话,在一段相对安静的时间里,她想语音似乎可以结束了。 她终于忍不住主动开口:「初稿写好了,今天下午去了趟公司,开会又讨论了一遍,回来还要改。你放心,过两天就完稿了,到时候会给你寄过去,你还有不适吗?」 「身体还好。那只笔没带回来,我也很少做梦了。」 柳墨从母亲那里继承的笔裂得古怪,像是一个寄托在她身上的梦,有一天碎了,从此她不得安生。 慕与潇建议她把笔留在绍城家里的书房,她并不捨得,认为这样就像把她母亲舍下了。 她说,她想她的母亲陪伴她往后的荣光,看到她可以走那条不留有遗憾的路。 但是,临出发前。 她按着慕与潇的建议,把笔放下了。 她什么也没有解释。 一度,慕与潇胆战心惊,后悔这个提议了。 柳墨问她:「这个故事,你起了名字吗?」 「用了笔的名字。」 韶年,最美好的岁月,可以跑着追逐未来与梦想。 尽管梦碎了,流动的时间也被截止,但那段年华永远耀眼。 「就用现成的?」 柳墨的语气听上去淡淡的,似乎嫌她敷衍。 慕与潇解释说:「也想了几个别的,但往生稿的名字本来就不是最关键,与其画蛇添足,不如就用故事里现成的典。」 「你认为呢,如果你不喜欢,我把其它几个名字发给你,你选。」 她还没有忘记,柳墨是她的甲方。 柳墨听完没再揪着不放,「不了,那就用『韶年』吧,妈妈会喜欢的。」 「嗯,这两个字…… 」 慕与潇想说,应该没有人会不喜欢。 但柳墨就像修了读心术,告诉她:「我没有喜欢的理由。」 如果放在这次採访前,慕与潇或许不能理解这句话。 因为在她看来,青春年少时的柳墨,是天之骄子,是绍城水乡里最清澈动人的那一条溪流。 皎洁如明月,可爱得、「恶劣」得似电影主角。 外貌不用说,喜欢她的人太多太多。 慕与潇初中时,不知哪里走漏的消息,就有男高中生跑来她们学校,找到她,问柳墨是不是她姐。 给她买吃买喝,想讨好她,从她嘴里套信息。 她说:「不是。」 她说:「我们不熟。」 她说:「你认为柳墨认识我吗?亲戚,八竿子打不着的。」 别人再怎么不依不饶,她也不理,不生气也不配合。 后来发现她嘴硬又难骗,找她的人就少了。 但三不五时,总有人想试一试。 她很吝啬,她一句话也没帮忙传。 可能柳墨都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她的联繫方式,想知道她家住址。 也可能柳墨知道,说不准嘉云也会被骚扰。 除外貌以外,柳国那时候生意有了起色,张俪因为亲生女儿嘉云还在,对继女不算吝啬。 第90页 柳墨总是光鲜亮丽地出现,她把所有衣服都穿得让人想跟风模仿。 柳墨的成绩是年纪前几,柳墨有一笔可以出省比赛的好字,柳墨对任何人都和善尊重。 温柔,可爱,聪明,漂亮。 一个女生可以有的优点,她都占尽了。 这样的人在读书期间,应该一点遗憾都没有才是。 但偏偏不是。 命运在某种程度上公平得残忍,柳墨的青春,在完美的外表之下,是一道道被割着的血淋淋。 她看到了最幽暗的人性,失去了内心所有的支柱,饱受着痛苦。 但她必须微笑示人,必须温和待人。 她要向她的父亲展示,她没有遗传任何精神方面的疾病。 在这样的情况下,柳墨仍然在大众意义上健康成长,成为了一个对社会有贡献而非危害的人。 最大的坏,也不过是偶尔欺负欺负一个叫慕与潇的人。 慕与潇感同身受下来,认为柳墨简直是一个天然高道德的好人。 是模范代表! 这是这两天写稿有感。 陈夏不满意她,实在太正常了。 因为时代和身份不同,加上情感干扰,这次採访中,她对柳墨母亲的共情,很是有限。 最大的一次情绪,是在那间书房里,那是最后一片净土了。 因为她感觉到了强烈的挣扎,听到梦被囚禁、撕碎的声音。 而她最大的共情,放在了柳墨身上。 甚至在一瞬间有那么一丝情绪。 那个为所谓的优质男人放弃自我,放弃梦想,仓促把女儿带来人间,把自己的遗憾强加在女儿身上,最后遽然了结自我的人,真的只能被理解、同情、可怜吗? 她不值得人恨吗? 柳墨真的没有恨过给她生命的人吗? 前人所谓的执念,是不是离开以后,最后一场精神上的暴力胁迫? 但这些,不该是她工作中出现的情绪。 她只需要尽职尽责地写完她的文稿,摆平当事人和离开者的麻烦。 她不是判官,她只是一个拿薪水的打工人。 挂断之前,柳墨才想起似的顺口问她:「清明你回去吗?」 「不回了。」 「是公司不放假吗?」 慕与潇窝在椅子里,看着窗外泛起的暮色,想着这通语音时间有点长了。 刚刚她听到柳墨的工作人员到面前跟她说事情,柳墨应该是使眼色把人打发走了。 「不想回了,来回折腾,我有点累。」 这样说的像赌气,慕与潇斟酌后端正语气说:「而且节后我有个重要的培训,我很紧张,想安心准备。」 柳墨说:「嗯,那就不回去,我也不回了。」 这对慕与潇来说不是信息,柳墨估计又要三年五载不回去了。 谁会喜欢那个地方。 慕与潇盯着「暮雨」两个字,静默良久,终于在柳墨说「再见」时开口:「不好意思,我妈妈让你难做了。」 「啊,什么事情啊?」 柳墨听上去一无所知:「我现在很忙,没精力关注他们。好做跟难做又怎么样呢,我不在乎。」 她还能风趣一句:「反正不是做.爱,难做的话很伤自尊。」 慕与潇:「……」 又怎么扯过去的她请问? 柳墨又问:「只要不在乎他们,不点开那个群聊。我们的生活跟绍城的那些人有关系吗?」 慕与潇想说,其实是有关系的。 比如她再不理她妈,她妈就要爆发了,所以她过会还要打个电话。 柳墨把语音电话挂了。 「别再因为别人跟我道歉了。」 「也别再因为别人把我删掉了,哪怕就现在这样也行。」 她在挂断前,疲惫又平静地说了这两句。 慕与潇想说的是,她从来没有因为别人把柳墨删掉,她只是感觉到越界以后,柳墨在等她识趣。 所以自觉离开而已。 「哪怕就现在这样也行」。 现在是什么样? 一夜情以后,表姐妹关系被老家那帮人折腾得岌岌可危,只能回归网友身份,偶尔语音聊天的甲方乙方关系吗? 好像是也行。 [所以我们后面会难做吗?] 一条消息提醒跳出来。 慕与潇在想是哪层意思的做,她非常后悔刚才用这个词了。 第48章 彩蛋 慕与潇一旦忙起来就容易忘记吃饭, 等她手里的工作告一段落,天幕早暗了下去。 窗外是城市的日復一日没有变化的夜景。 刚搬进来时,站在这里, 俯瞰城市东南角的灯火通明时,她如同预想的那样,感受到了想要的安定。 这份安定来自于她自己, 无需任何人入股。 万家灯火里没有令她感到孤独,相反,她喜欢热闹中的冷清。 那天她站在这扇窗前,远处的立交桥上车灯闪烁, 她看车流来往看了两个小时。 不觉无聊,兴致勃勃。 那两个小时里,有相当的一部分时间里,也跟此刻一样,她习惯性想到了柳墨。 想到柳墨在她目光无法抵达的地方,过得比她更美满,生活比她更富足充实, 享受很多很多的爱和支持。 她会感到与有荣焉。 就像十几岁时,被人追到班级门口, 对方一脸期待地提到柳墨。 第91页 她嘴上说不熟不认识,表情冷漠, 心底想, 起码她联繫柳墨、见柳墨, 不用四处求人。 不过她还没回復柳墨语音后发的那一条。 几个小时不回消息, 已读不回, 很不礼貌。 柳墨在这期间也没有给她发别的消息,就让这句话突兀地放在对话框的最后一句。 她肚子饿了, 决定去给自己弄些吃的。 在那之前,她得回復了。 她不认为柳墨有足够的耐心和好脾气。 还在合作期间,不要作死。 柳墨问她们后面难做与否,问得似是而非,柳墨说话喜欢故意引导人想歪。 她又不笨,柳墨想调戏她嘛。 饮食男女,已经不是十几岁那会了,谁都知道纯情那一套没有大尺度好玩。 柳墨在她面前一点不装,甚至是不长记性。 她回了两个字,[难说。] 比谁更含煳不清嘛,撰稿人这点本事还有的。 她去厨房给自己煮了碗面,期间看见柳墨回了个「?」。 [柳墨:为什么难说,是因为你不知道好做还是难做吗?] 慕与潇穿着围裙,站在灶台前,一本正经地回覆:[是的,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事情。] [还有谁说了算呢?] 慕与潇都能想像到,柳墨说这句话的语气。 那种等鱼上钩的语气。 [我们语音时聊到的人啊。但我只希望绍城那边的人和事,尽可能地不要再让我跟你的相处为难了。] [你也放心,我绝不会因为他们去点删除。] 打完定心剂,她问:[柳老师想问的是这方面的事吧?] 柳墨回復了两个字:[你猜。] 慕与潇发了个微笑脸过去。 柳墨回了一个。 这场交锋到此结束。 这晚临睡前,慕与潇把所有跟柳墨相关的照片都看了几遍。 翻到橙色头髮时期的自己,她生出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也就是几天之前而已。 绍城这一趟,前后一周不到,竟像过去半载。 不是难熬,而是充实得令她回想起来,像跟柳墨又认识了十多年一样。 她跟柳墨前十几年加起来,也没有绍城几天交流得多且深。 她自认为对柳墨的了解程度加深了很多。 或者说,不再浮于表层。 从前她在喜欢和追逐一轮朦胧的月亮,享受的是仰望的姿态和站在月华里的沉默。 摸到的月亮时冷时热,她不拒绝也不拥抱。 现在,视野中的雾气散了大半,月亮上的肌理清晰可见。 那轮月亮不再高高在上,像挪到了树梢上,清润地照她,照她的影子。 在她被家族群里那些繁琐的消息影响情绪,感到不安时,柳墨仍然愿意给她打语音,表现出比她还要在意的样子。 会是陷阱吗? 她嘆息,就算不是,也不能再给彼此增添麻烦,对吧? 她蒙上被子,先睡觉了。 清明三天,她都忙着改稿,开视频会议,这会议偶尔还需要喊上柳墨。 每次开会,大家都很严肃,因为聊的是正事,往生稿里,并不是轻松美好。 反而柳墨的声音与表情温和轻盈,不像她们一样板正,让慕与潇第一次感受到,开会也可以是享受的。 正事谈完结束,陈夏做了总结,一般就直接退了。 剩下的人里,慕与潇总是不怎么说话,韦安如则喜欢跟柳墨聊点题外话。 照例,聊明星,聊综艺,聊电影,聊中午的外卖有多难吃。 她们更像认识十几年的关系。 视频中,慕与潇总低着头,翻阅手里的资料,时不时抬头,面无表情看一看她们。 听听她们的热闹话。 她鲜少参与,但不会像陈夏一样直接就走。 聊到电影,聊着聊着韦安如嘴没了把门,不小心把慕与潇在跟柳墨看那部电影之前,提前看过两遍的事说出去。 一片寂静后,韦安如赶紧开始找补,说记错了,不是那一部。 「潇潇碰到喜欢看的电影会反覆刷,好几部都看了三遍,所以我记混了。」 慕与潇也平静道:「嗯,很多电影我都看了好几遍,你应该是记混了。」 柳墨问她:「我们看的,你会去二刷吗?」 「我会。」 柳墨笑了笑,「好,我后面还有事,就先下了。」 慕与潇看着韦安如私发来的「下跪」表情包,脑子里木木的,但她觉得没关系。 她跟柳墨的关系是再好一点或再坏一点都影响不大,这件事的暴露又能怎么样呢。 就是看个电影。 哪怕明确告诉柳墨,我是为你看的第三部,也没有问题。 她对柳墨的那点心思,暴露的地方多了,看电影算什么。 慕与潇认为,柳墨可能会趁机来跟她确认这件事。 会跟她聊天。 但是柳墨一直没有。 那天那个「你猜」之后,她们就没再闲聊过。 慕与潇没有多余情绪。 她接受了这个情况。 她知道柳墨近期很忙,柳墨的线上书法课已经开始报名了,筹备了很久,正是不能松懈的时候。 慕与潇是第一批付费学员,加进了第一个学习群里。 群里很快满员了,慕与潇加群用的是小号,因为她猜到群里肯定有柳墨。 第92页 除柳墨外,群里还有几个助教和书社的工作人员,所以柳墨基本不在群里说话。 慕与潇用小号点进柳墨的头像,看了又看,因为不是好友,连朋友圈都看不到。 她彷佛站在一个纯学员的视角里,去窥探着明月般的老师。 柳墨不会有发现她的一天,这使她觉得安心异常。 乐此不疲。 躲在暗处有暗处的快乐。 这天晚上,柳墨把自己书法视频课的连结和海报发到了四人群里,说来打个gg。 柳墨需要亲自打gg,群里其他三人都不信,各自猜着她的目的何在。 韦安如缓解冷场:[已转发到家族群,年轻的下一代需要书法!我已经放话了,谁想学,我来给他们买课。] 闭口不提自己想不想练。 慕与潇欣赏这个答覆,很高情商,她想复制,但不能。 因为她跟柳墨在同一个家族群。 于是她只发了一个大拇指,像老年人那样表示贊一下。 柳墨突然锁定她,问慕老师想不想学书法?有没有考虑好? 于是除了慕与潇以外,其余群友都知道柳墨目的了。 慕与潇悄悄嘆口气,在全群都知道她们什么关系的情况下,喊「老师」其实更难避嫌。 「再看看,目前工作忙,怕抽不出时间练习。」 柳墨也不勉强,[对的,那等有时间、感兴趣再学。] 陈夏最后才回復,[已购。] 慕与潇便安心地跟在后面发这两个字。 都买了,她不买反而有问题。 柳墨私聊她,说她既然购课了,不管学不学,都要给她寄一套用具。 慕与潇坚持说不要,因为她课程附赠的纸墨笔等物品已经在路上了。再收就重复了。 柳墨最终放弃,「既然你这么抗拒,那就就先不寄了。」 慕与潇说:「如果我需要,我再打扰你,问你要。」 柳墨只是笑了一声,「恐怕你没机会了。」 慕与潇明白,柳墨肯定在想,凭什么要等着给她寄东西。 只此一次,过时不候。 清明后第一天,慕与潇按照上班时间去了公司,虽然她的工作性质不需要坐班,但是也不能每天宅家闭门造车。 韦安如今天还没来,慕与潇在茶水间时看到小群里八卦,说刚刚有个美女进老闆办公室了。 都在问是客户还是朋友,怎么没见过。 [你确定没见过?人家戴着墨镜来的,我看半张脸就觉得眼熟,好像在哪看过。] [别是老闆女朋友吧。] 慕与潇起闹,发了个「难说」过去。 等到她被通知现在去办公室一趟,她在心里猜,八成是客户了。 社畜日常,一件事没忙完,又来下一件。 嘴里冰咖啡的味道徘徊,她在感受醇香间,推开了门。 随着开门声,里面的两个人都朝她看来。 已经摘下墨镜的访客回头,站在晨辉里,顾盼生辉。 笑容明媚又柔和,看向她的目光亲切中又带着疏离:「慕老师,好久不见。」 慕与潇懵了一样走过去。 「柳老师怎么来了?」 好,老师,都是老师。 那就这么互喊吧,反正陈夏绝对不会嘴欠。 陈夏看下属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疑惑了:「你不知道柳老师要来吗?」 「我没说过?」 慕与潇摇摇头。 陈夏心想你们也没聊过? 柳墨指了指茶几上,「喏,文房四宝的礼盒,虽然你说暂时用不上,我顺便给你也带了一份。我不寄了,直接送过来是不是更好?」 慕与潇在怔然里点了点头。 原来柳墨说的「你没机会了」是这个意思。 不是冷漠的拒绝,而是预留的彩蛋。 好像次元壁破了,柳墨出现在她工作的地方。 柳墨又站在她的目光里。 第49章 好看 看到来人, 慕与潇后悔刚刚看热闹手欠,在群里的那一句八卦。 八卦老闆的私生活很开心,但发现对方是柳墨, 这份开心就荡然无存了。 很想撤回。 可惜过了时效。 她也只懵了一会,就使自己从眩晕状态里抽身,恢復常态。 就像陷在沼泽里的一只脚, 才沦陷就被她拔了回来,她听见一声如释重负的解脱声。 因为本市在清明之后恨不得直接入夏,柳墨穿得单薄,一件亚麻质地的衬衣, 领口处休闲地点缀了一条浅绿色丝巾。 她在春夏之间。 慕与潇微微垂眼,看见身旁的人,米白色的西服裤优雅地坠在高跟鞋面,显得双腿修长。 柳墨今日走的是都市风。 她跟柳墨说话时有了对视,柳墨看上去面色红润,皮肤白净又细腻,气血很好的样子。 看来她说最近身体还不错, 不是一句客气话。 站在面如枯藁的陈夏身边,像一朵被滋养了半季的红莲。 慕与潇在一派老实的表情下碎碎念,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随口就想吐槽老闆。 可能还是有怨气,柳墨过来这么重要的事情, 开会的时候她提也不提。 但柳墨出现在这里又再正常不过, 她们的故事该收尾了。 而且, 陈夏一直催着, 就是因为跟柳墨后面还有合作往来。 第93页 慕与潇走过去, 取了柳墨送她的礼盒套装。 柳墨放了三个礼盒,但不是一样的, 中间这个盒子上贴有她的名字。 毛笔写的楷书,三个字写的严整不失圆满,刚劲藏于温润。 慕与潇的名字笔画很多,她此刻市侩地感到赚了,她多好了柳墨几笔墨汁。 韦安如跟陈夏也有,写名字区分,让她猜到里面的东西应该是不一样的。 她不知道会有哪些不同,她也不能心急到当场看。 领导叫她进来不是收礼的。 于是写着她名字的礼盒就像潘多拉的磨合,越是不能打开,越具有诱惑力。 她平静地说了「谢谢」。 三人坐下,首次面对面,聊了这篇往生稿的最终版本。 慕与潇操作着笔电,将昨晚熬夜修改好的文稿细节,给她们展示了一遍。 陈夏撑着下巴,不苟言笑,看完点头说不错。 但是柳墨看着她,问她:「你昨晚几点睡的?」 「什么?」 在她投来目光时,慕与潇还以为她会给些相关点评或意见,结果是一句闲聊。 这里是陈夏的办公司,装修风格特别商务,哪哪都黑漆漆,可能比陈夏的心都黑。 所以一进到这里就有一种「速战速决」的紧迫感,从来不是能闲聊的环境。 慕与潇心想自己讲解时心无旁骛,不仅思路清晰,声音尽量洪亮了,也没打瞌睡啊。 柳墨怎么突然这么问她。 「几点睡的?」 柳墨重复一遍,后面跟着解释:「昨天下午我们开视频会议时提到的几个点,这个版本全部修改过来了,你昨晚上花了不少时间吧。」 得,还心疼上了。 陈夏心想。 她开口道:「没事,偶尔,忙的时候加个班正常。」 又问柳墨:「柳老师的工作室平时应该也忙吧?」 慕与潇听出来了,她的意思就是咱俩一丘之貉,压榨员工多正常啊,别大惊小怪。 柳墨笑着点头:「是,忙起来甚至通宵。」 呵呵。慕与潇心想。 柳墨详细询问了这篇往生稿定稿以后的流程,得知会把简易版本上传内网,把详细版本印在内部的安魂纸上。 墓前要烧,家中要留,还有相应生成的符咒,需要贴在那支毛笔附近。 如此,才能平息逝者执念。 「所以我还需要回趟绍城。」 柳墨脑海里盘算着时间。 陈夏道:「你如果实在没有时间就让别人跑一趟,但那样没你亲自去的效果好。」 柳墨问她:「人死后都会有执念吗?」 陈夏点头:「都会有,但多数人执念浅淡,随着时间沖洗会自然散开。散开后能量太弱,人根本发觉、感受不到。 有的执念却会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强烈,甚至病态,影响到附近的人和物品,总有被发现的一天。」 柳墨听了科普,玩笑般地说了句:「也不晓得,如果我现在死了,会留下哪种执念。」 慕与潇立即皱紧眉头。 她不喜欢柳墨做这种假设。 不喜欢「死」字从柳墨的嘴巴里若无其事地流泻出。 陈夏没感知般回应:「你有什么执念我不确定,但最好不是有这种情况。柳老师现在出事,我的事又要耽搁,这遗憾估计也要在死后变成执念了。」 柳墨轻柔地笑出了声。 「好,那我这段时间注意。」 慕与潇悄悄攥紧了拳,以免自己克制不住情绪。 没她的事后,她拎着柳墨送的东西离开办公室。 陈夏看着下属关上门,语气平淡:「柳老师,我能做的可都做了。既帮你把令堂的事情解决了,又派的是你要的人。」 「相处了几天,看着不熟。」 她一针见血。 「嗯,后面的事不劳费心。」 柳墨也不想多说。 陈夏颔首:「那我们的合作可以进入下一步骤了吗?」 回到工位,慕与潇坐下来,慢吞吞地喝了两口水。 她感觉到时间的流逝,一分一秒都像有声音。 放下水杯,她才一脸淡定地开启礼盒。 跟购买课程附赠的礼包物品件数跟品类相同。 一份半生熟的手工毛边纸,一小瓶墨汁,一个陶瓷小墨碟,一张羊毛毡。 还有大小两支毛笔。 一沓精美的使用说明图册。 但是呢,又不完全一样。 这里的书法纸是被裁好的,边缘有非常明显裁痕,纸张大小是适合练字的尺寸。 在绍城时,慕与潇见过柳墨裁纸写东西,动作娴熟又优美。 墨汁不是常规的赠品,而是她店里更贵的那款,销量不高但知名度不低。羊毛毡同理。 墨碟精美又素雅,甚至不是她店里的商品,看上去是柳墨的个人收藏。 唯独两支毛笔没有变动。 一支叫新意,一支叫秋鹰。 「颜公变法出新意,细筋入骨如秋鹰。」 苏东坡的诗。 柳墨有介绍过笔名的来由。 也就是说,这个礼盒里几乎所有的物品,都是柳墨特意为她准备的。 不是大家都有的东西。 盒子也是至此一份,不仅有柳墨写的「慕与潇」,盒盖内部,有柳墨的留言。 第94页 行书流畅又漂亮,是外行人觉得赏心悦目的字体。 慕与潇只看了一遍就小心又心慌地合上了。 写字人赠的盒子在她眼里,宛若装满了纸钞,需要藏起来。 她看了眼微信,大小群聊里都有了新消息。 家族群内也有,热火聊天。 她再一次想,柳墨为什么要跟她在同一个群里呢。 只是她的客户就好了。 但只是她的客户凭什么要用心给她准备这些。 不可兼得。 韦安如也来了公司,依旧是拖鞋短袖,但工作态度是有的,一坐下开始修图。 直到收到柳墨送的礼盒,美滋滋地把柳墨写的名字拍了又拍。 中午,陈夏给她们发消息,通知她们陪柳墨一起吃饭。 韦安如问:「柳老师跟老闆的交易是什么啊,你知道吗?」 「老闆没说过。」 慕与潇认真作答。 韦安如「啧」了下,「我是问你柳老师说过没?」 「更没说过了。」 她跟柳墨很少聊正事的。 「要是复杂,柳老师估计今天走不了,她住哪里?」 韦安如操着心。 「酒店吧。」 除了酒店还能住哪,除非柳墨在她们市也有房产。 「她不住你家吗?」 慕与潇一滞,在电梯里极度不自然起来,「不会的。」 「亲戚大老远来一趟。」 「你不接待,我帮你接待。」 慕与潇幽幽看了她眼。 韦安如秒出状态,「算了,不开玩笑,我可不敢跟人家单独住一起,会紧张。」 慕与潇说:「看你跟她聊天时候的状态,不像紧张。」 「聊天算什么,聊东聊西不是最简单的事情了,有嘴就会。对了,你为什么不多聊呢?我们视频的时候,你老沉默。」 「不知道跟她说什么。」 她说:「安如,我很无聊。」 韦安如大摇其头,「别给自己下定义,我就觉得你很好。」 「谢谢。」 「同事、朋友的那种『觉得』。」 「没人说不是!」 慕与潇难得语气不耐。 韦安如大笑。 四人在公司附近吃,餐厅的内部环境还不错,但是玻璃墙外是行色匆匆的打工人。 看着颇没胃口。 陈夏跟柳墨一直在说话,也很自然地选择面对面坐下。 柳墨旁边的位置,韦安如只看了一秒就让给了慕与潇,宁愿去挤老闆边上。 于是慕与潇坐在柳墨身边,把自己的包放在两人中间。 她跟韦安如面面相觑,旁边两个人聊得正欢。 陈夏跟柳墨说:「柳老师的发量很多,发质看着也好,平时护理的多吗?」 「还好,正常护理。发量多是天生的,我妈头髮就多,我爸也没秃。」 陈夏点头:「对,看你母亲的照片也看得出来。」 「基因胜过一切努力。」 「披下来得到腰了吧?」 慕与潇看见韦安如撇了嘴,意思是又开始了。 她猜,陈夏现在肯定手痒。 「嗯,在腰上面一点。」 陈夏高情商道:「长髮及腰很好看,你能驾驭。」 「好看吗?」 这句话,柳墨是对着慕与潇问的。 慕与潇表情未变,却在顷刻之间有了画面。 柳墨光洁的背被披散下来的乌髮覆盖着,发尾拥在腰线上,随着她的动作滑落下去。 她闲着的左手,轻轻将背上剩余的头髮都拨到一边。 在这过程里,柳墨颤得好像被风抚过的玉兰树。 瓷白的嵴背露出来,蝴蝶骨翩翩然起舞,弧度很美。 她不间断地落上去一个又一个的吻,柳墨难耐地,一直喊她的名字。 而她跌入更深处沉醉。 「好看。」她礼貌地说。 第50章 陷阱 柳墨将眉轻拎, 弯起唇角,对她笑了一下。 愉快的,坦荡的, 柔媚的笑容。 因为得到她的肯定。 但柳墨一定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不知道夜色、蝴蝶、春风春雨,在她脑海里轮番出演一部烂俗到被人诟病的青春爱情电影。 韦安如单纯地夸:「好看啊,柳墨老师每次洗完澡, 披着头髮出来,都跟仙女一样。」 「每当那个时候我就想我真特别幸福,多少人想看一面都看不着,我跟女神就住一起。」 她夸得慕与潇脚趾扣地, 虽然说是社牛的高情商,虽然说也算实话,但也太尬了! 柳墨到底是听惯了赞扬的人,面不改色地受下,露出了恰到好处的欣喜,「能被安如这么夸,我开心死了。」 从头到尾, 陈夏眼睛都专注地放在柳墨盘起的头髮上。 她不死心,图穷见匕:「但是快要入夏了, 天气热,想不想修剪一下呢?」 「如果你想清爽一点, 我可以帮你剪。还是你只喜欢这个长度?」 柳墨笑, 「你还会剪头髮?」 陈夏毛遂自荐, 「对对对, 我有一家小理髮店。」 「果然能者多劳, 原来陈总还有副业。」 韦安如明夸实贬:「家大业大是这样。」 得了陈夏一记眼神警告。 柳墨端起水杯,偏过头, 看嚮慕与潇。 第95页 柠檬水酸而清爽,蛮解渴的。 陈夏自我介绍起来:「柳老师可以考虑考虑,与潇之前的头髮就是我染的,是不是还不错?」 趁着服务生端菜上来,柳墨将手边的杯子换了个地方放,手顺势拿下去,搭在了慕与潇腿上。 眼睛仍然看着陈夏:「是很好看,小旋风橙。」 「一见到慕小姐,我就眼前一亮,这个颜色可太适合她了。」 得,又是慕小姐了。 刚刚还问人家头髮好不好看,原来还能越聊越不熟的。 韦安如又想到她们俩互相装不熟的那几天了。 在场三人各自心中腹诽。 却也没人挑刺。 因为柳墨的话,加上她这套动作闲云流水,没有人发现异样和不对劲的地方。 除了慕与潇。 手掌轻轻地搭在她大腿上,隔着单薄的长裤,手指扣在内侧,像感受面料一样曲起又打开。 饶是慕与潇的腿不算多敏感,但是,抚摸她的人是柳墨,她没办法像和尚一样,保持内心平静。 何况那只手还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她余光扫向柳墨,柳墨神态自若地跟人聊着天,肢体语言很放松。 放在慕与潇大腿上的手也没有任何突兀感,旁人看上去只觉得是关系亲昵的好友。 她通身上下的气质,她温柔的神态,斯文的谈吐,都不会让人发觉,她在故意摸身旁女孩子大腿。 创造出小旋风的山大王听了,得意地咧嘴,少见地笑出声音。 「但柳老师的气质更内敛,不适合鲜亮的颜色。修剪一下长短,再做个养护就可以了。」 有人得寸进尺地用手尖轻抓,发现慕与潇反应不大,犹嫌不足,还往上挪了挪。 不等她再有动作,慕与潇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手覆盖上去,握住,制止住她多余的动作。 且用眼神提醒她,不要去。 黑店,有坑。 被握住的手总算是安分了,慕与潇感觉到她中指上戒指的轮廓。 在绍城时,柳墨总喜欢将它落在浴室。 刚才被柳墨戳到的地方,虽然只有一下,但像通了电一样,从她腿根处刺激到后背。 她感觉到今天的天气太热,店里没开空调,有点想出汗。 可惜柳墨跟她毫无默契,对着她笑了笑,转而却对陈夏说:「好啊,有时间我们边理髮边聊。」 陈夏欣喜若狂,满意地点头,「我也是这样想。」 「下午我就有时间。」 慕与潇沉默,缓缓拿开了柳墨的手,放到两人之间的座椅上。 遗憾又眷恋地看了眼柳墨的如云一般的鬓髮,不确定下一次再看见还是不是她脑海里的样子。 这顿饭吃得比慕与潇想像中开心,除了聊了会工作,更多时间,她们在闲谈。 话题都围着柳墨,而柳墨也接话结得得心应手。 因为在吃饭,右手拿餐具,所以柳墨没空把手放到底下来摸她了。 慕与潇也松了口气。 吃完,她们分成两拨,柳墨就跟着陈夏走了。 韦安如看着两人背影:「你说柳老师是不是傻,她什么样的造型师找不到,要跟陈夏去剪头髮。」 「还想不想上镜了。」 「你不是夸过,老闆手艺挺好的。」 「不也说我橙发很好看?」 「那夸归夸,工作需要,我也不是一直都是无耻打工狗啊。这不是不放心柳老师吗?头髮留到腰多不容易啊。」 慕与潇低着头,修长的后颈在阳光下弧度优美。 她在小程序上下单了两杯咖啡,「她们应该不是真剪头髮,肯定有别的安排了。老闆跟柳墨,都不是喜欢无事闲谈的人。」 「走吧,去取咖啡。」 从咖啡店里出来时,她收到了柳墨的消息:[剪到哪里合适?] [都好,只要你喜欢。] [现在问你。] [你的头髮,我没任何意见。] 长在别人身上,怎么能去妄加评价,即便柳墨问她,她也不觉得自己有权利说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何况,她打心底认为,柳墨怎么样也不会难看。 长发很美,短髮,哪怕短成安如那样……额最好不要! [都好看的,我认为。] 为了防止柳墨无休止地问下去,她坦诚,[你看自己喜欢,只要别被洗脑忽悠,剪完后悔就好。] [马上读给她听。] [!] 慕与潇知道她在逗自己。 她在公司忙到下班的时间,看着柳墨送她的那盒礼物,一个下午,都在牵挂头髮是长是短。 柳墨一直没再跟她聊天,多半在忙正事。 但慕与潇也能预料到,可能还是会剪一点的,陈夏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下班后,她拎着礼盒回家。 韦安如喊她出去吃,被她婉拒了,忙了一天,她更想跟自己相处。 到家以后,她把礼盒拿进工作间,打开盒子,将里面的礼品一一取出摆放在架子上。 脑海里也能想像,柳墨一一放进礼盒中的样子。 然后她如同看着战利品一样,欣赏良久后,满足地笑了出来。 她做完饭已经八点了,找了部喜欢的电影,边看边吃。 柳墨的电话在这个时候打进来。 「出来吃饭吗?」 第96页 她看着碗里的半碗饭,「我吃过了。」 「吃过了不能再吃了吗?」 柳墨那端的声音嘈杂。 「不能。」 慕与潇认为,一个人如果有心约饭,应该提前预告。 临时通知的活动,除了工作,她都不会去。 「好,那就改天再约。」 「嗯……你的头髮剪了吗?」慕与潇问。 「你猜。」 柳墨笑得很温柔,语气里又带着刺:「让你来,亲眼看,你又不来,那我干嘛告诉你。」 末了又确认一遍,「你真不来是吧?」 慕与潇认真告诉她:「我真的吃过了,而且,我不喜欢这种临时起意的邀约。」 就像你突然想起我这号人,或者别的计划没能顺利执行,临时拿我去凑个数。 我不喜欢。 「明白了,那改天再约。」 「再见。」 慕与潇有自己的原则。 她吃完了剩下的半碗饭,把电影看了一半,然后把餐桌跟厨房给收拾了。 忙完洗了澡,出来时,看了一圈,确认自己遗漏没做的事。 她喜欢家里干净,足够明亮,极简,一览无余。 不知怎的,想起柳墨的家,那个被各类木质家具和书法作品装点起来的别墅,那个打开门就像重启一段尘封时光的绍城旧屋。 柳墨今晚会住在哪里呢? 一定用不着她来操心,她只是,有点好奇。 等她回到房间,柳墨的电话又再次打了进来。 说实话,她有点犹豫接还是不接。 今天,又是措手不及的柳墨日——即因为柳墨出现,导致心情跟行为都跟平时稍有出入的情况。 她跟柳墨的关系,之前说了很多遍,最终敲定的也是不删好友,定期可以联繫。 但是现在,柳墨又堂而皇之地步入她的城市,她的生活。 什么意思呢? 她想了很多很多。 她还是接听了。 那边没有人说话,慕与潇就先开口:「柳墨,怎么了?」 令她放心的是那边很安静,有点背景音,但不再有嘈杂声。 「我有点不舒服,喘不过气,浑身发冷。」 柳墨语气也没起伏和夸张,显得很淡定,像只是跟她说明有哪些症状。 「你感冒了吗?」 如果之前,还能归责于,她妈妈的执念影响到她,令她周围环境的磁场异常,身体不适。 但是现在,就应该不会了,只能是生病。 「我不知道,头好像是有一点晕。」 「你现在身边有人吗?」 她想说的是,如果有人,可以帮忙去买药,买温度计;实在不舒服就直接去医院看。 但是柳墨敏感地反问:「现在十点了,我在房间准备睡了,你觉得我身边会不会有人?」 慕与潇不是那个意思,「你没带助理吗?」 「一个人。」 「在酒店?」 「嗯。」 慕与潇就知道这通电话的目的了,她心底隐隐觉察到,柳墨的话不一定值得相信。 但是,如果是真的呢? 假的,那就假好了,让柳墨再骗一次。不差这一次。 如果是真的,她不理柳墨,柳墨说不定会赌气到不顾不适。 倒不是她把自己在柳墨那边想得太重要,而是柳墨看着细腻耐心,其实对身体不够上心。 「那我去看看你吧,如果不舒服,我陪你去医院。」 柳墨也不推诿,把酒店名字和房号给了她。 离慕与潇家有段距离,慕与潇跟她说:「我过去要半个多小时,你如果实在不舒服,就再打给我。」 「等你。」柳墨笑了一声。 慕与潇急着去找衣服换的脚步一停,像在陷阱边收住脚。 随后,义无反顾地踏进去。 「好,我尽快到。」 第51章 软糖 夜晚的都市, 缺少天然两个字,四下都是人造痕迹。 于是它属于那些跟它浑然一体的人类。 那类人具体有着何种特徵,很难形容, 但你看到就会觉得,对方如果在深夜的街头、酒吧或24小时书店出现,再正常不过了。 但水乡小城市常年多雨, 长河绕城,古桥被保护下的飞檐黛瓦的建筑眺望着,从绍城走出来的人,就与夜市格格不入。 慕与潇一直有这种感觉, 所以难得夜晚在外活动,总是不自在。 夜晚擅长放大人类的空虚,愚蠢,冷漠,吞噬人的理性、自信和千辛万苦装点出来的华丽外在。 吹着夜风,却听不到水面起皱的声音,她离家多年了, 还是感到奇怪和陌生。 人为制造出的噪音使她宁愿宅在家。 这个时间点,除非有工作安排, 她通常已经在酝酿睡意了。 开去酒店的路上,趁等红灯, 她给柳墨发消息, 询问身体状况。 柳墨甚是体贴, 让她不要着急, 晚上开车要慢一点。 说自己还能坚持, 而且已经好多了,头也没有那么晕了。 就好像那些症状只是乍然出现, 在她开车出发后,又骤然消歇。 于是在导航显示还有八分钟到达时,慕与潇打了个语音过去,这次她没打算询问身体状况。 她问柳墨:「有想吃的吗,我带上去。」 她的车里寂静一片,她没有开车听东西的习惯,之前在绍城,柳墨跟安如喜欢。 第97页 路上车流量不多,她却觉得,喧嚣又热闹。 「谢谢!」柳墨一句不推诿,「酒店对面便利店的饭糰,爆浆鸡排,还想喝草莓牛奶。对了,关东煮来一份吧,要鱼籽福袋,风琴穿跟海带,其他的你再看着加一点。」 慕与潇逐一记下了,「你没吃晚饭?」 这个食慾,不像夜半嘴馋。 「没有。下午忙完都不早了,你不出来陪我吃,一个人吃饭无聊。」 慕与潇抿紧了唇,在想,如果柳墨早说,她会不会邀请柳墨来家里吃顿饭。 她不知道,好在柳墨既没要求住她家,也没要去吃饭。 相对有边界感。 只是在晚上把她喊出家门而已。 「那吃这些可以吗,要不要正儿八经点些饭菜?」 柳墨不要:「这么晚了,没有吃饭吃菜的食慾,而且你都吃过了,陪我吃你也吃不下去。就帮我从便利店带上来吧。」 慕与潇把车停好,去便利店买了柳墨想吃的几样。 最后多加了一盒果汁软糖。 在绍城时,安如买的零食里有这个,慕与潇看见柳墨挑了一盒回房间。 之后不久她们接吻,慕与潇忍不住走神地想,会不会尝到软糖味道。 柳墨站在窗边,俯瞰着楼下,等了一会,问慕与潇到了没有。 她说正在便利店排队结帐,马上就好。 柳墨就披了件外套,戴上口罩下楼。 远远就看见熟悉的身影走入酒店大堂,即便是匆匆被喊出门,也穿得周正整齐,一眼就能被找到。 她的表情很淡,并无笑色,但让人看了心里宁静。 两手都拎着吃的,步伐不慢,像怕饿着谁一样。 慕与潇还没走到电梯口,就看到了等在那的柳墨。 戴了个口罩,头髮因为夹在脑后,看不出有没有剪,剪了多少。 但看着发量还挺多,多就好,慕与潇暗戳戳松了一口气。 因为看见口罩,又让慕与潇思维发散,想到她们在绍城的公园。 柳墨说没有戴口罩的习惯,所以不借给她,她在那里顺利偶遇她妈。 直到现在,她妈每次跟她聊天都要叮嘱,一定不要再抽菸了。 进电梯,刷卡,上楼,开房间。 柳墨住的是个套房,窗外的景色比慕与潇家看出去要繁华。 慕与潇站在那里,在玻璃窗上看见了自己和柳墨。 柳墨摘下口罩,脱掉了外套。 因为素颜,加上表情没平时开心,慕与潇觉得她是有点憔悴。 但是细看之下,雪白的脸颊上又泛着红晕,眼神也不清明,电梯里就看出有点发滞。 桌上放了酒,也就是说,有的人一个人不想吃饭,却可以独斟独酌。 空腹喝酒。 慕与潇心嘆一口气,仔细闻了一下,确定房间里没有烟味。 环视了一圈,又确定没有烟盒,菸灰缸也是干净的。 还算说到做到。 但柳墨不知怎么,会错了意,轻柔柔地笑着说:「在找蛛丝马迹啊,放心,除了你没人来过。」 慕与潇反应了一下,立即严肃说:「我没有把你想成那样。」 「我也不会做那种事情。」 她没资格。 柳墨就知道她不会接着调笑,于是「好好好」答应着,跟答应突然较真的小孩一样。 答应得人心烦意乱的。 「头晕好了点吗,还喘不过气又发冷吗?」 「刚刚下去接你,透透气,不晕也不闷了。体温,不如你摸摸?我也不能确定。」 慕与潇闻言去摸了下她手心,嗯,甚至有点出汗。 没再多说,基本确定性质了。 把从便利店买的东西一一摆好,酒跟酒杯拿到一旁,「为什么晚上想喝酒?下次喝酒要吃点东西,不然你是容易不舒服的。」 「馋酒了,但是没胃口吃饭。」 「快吃吧。」 柳墨看上去心情颇为不错,因为感念她的投喂,每样食物都给她尝第一口。 说实话,跟让她试毒一样。 但餵到嘴边岂有不吃的道理,慕与潇再木讷也懂。 手机振动,她看了眼,韦安如深夜刷手机,跟她分享搞笑视频,哈哈哈哈了半屏,让她一定要看。 慕与潇敲字回復,几个来回之后,正在吃关东煮的柳墨突然将手放在她的腿上。 这次没有白天在餐厅时含蓄和温婉了,摸得赤裸裸的,满含暗示。 慕与潇也很快就受不住,点完最好一条发送就把手摁住了,「吃饭的时候怎么总也不老实的?」 说完意识到话太严肃,又无奈地喊了一声「柳墨」。 「你好好吃。」 柳墨手也抽不出来了,干脆任她「缴械」,「嗯,我喜欢手口并用。」 慕与潇懵了一瞬。 柳墨淡定自若:「你好像也喜欢,你没对我做过吗?」 慕与潇倒吸了口气,往后靠在椅子里。 脸色红得发娇,但是表情没有太多变化,像十分镇定地接受了柳墨的语言调戏。 「起码我没在你吃饭的时候做过这种事情。」 「好啊,你现在有机会还回来。我还有两个北极翅,速速。」 柳墨接招极快。 慕与潇正襟危坐,将柳墨作乱的手拿放在桌上,拒绝了邀请:「不了,谢谢。」 第98页 北极翅吃完了,柳墨喝着草莓牛奶发笑不止,慕与潇都怕她呛住。 「还有软糖吃啊,你怎么知道我喜欢?」 柳墨发现了那包糖。 慕与潇说:「做活动,满减打折。」 满减打折是真,知道她喜欢也是真。 柳墨没再多问,拆了颗糖放进她嘴里,又给自己拆了一颗。 「今天送你的礼盒,里面东西都喜欢吗?」 「我很喜欢,谢谢。」 果汁软糖被咬开后,酸中带甜,整个口腔都不平静。 跟心房里一样。 「最喜欢哪件?」 其实都用了心意,但最喜欢的总是最费时的东西。 「裁好的纸。」 「啊,可是,是工作室的小朋友裁的呢。」 慕与潇静默不语,在想怎么接话。 柳墨嗤笑,「逗你的,是我裁的,费了点功夫呢。」 为了表示欢喜,慕与潇说:「果汁软糖也是特意为你买的。」 「我知道。」柳墨弯着眼睛,温柔可爱得像一颗果汁软糖。 柳墨把紧急的工作消息回完,点进家族群,刷了下大家的聊天记录。 突然想起什么:「对了,张琳琳的嘴巴应该还严实吧。」 慕与潇点头:「她很怕你多说,跟我说,担心你看到吵架的群消息会不爽,就把她抖落出去。我跟她保证不会。」 柳墨撑在被她收拾过的圆桌上,「你怎么能保证呢?万一呢,我唯恐天下不乱,既把她恋爱的事说出去,又不在乎她说出我们看电影的事。到时候你妈跟柳国他们血压上来,我还高兴呢,我又不在乎。」 慕与潇丝毫没受她这话影响,情绪稳定道:「我就是能保证。」 她已经不会再被柳墨逗得战战兢兢了。 她就是知道柳墨不会做这些事情。 也许柳墨恨他们一家人,看不惯他们,但是柳墨从来不会伤害别人。 她会给外婆打电话,也会定期给张俪转钱,更把嘉云一直放在心里。 关于她母亲的往生稿里有个点,就是嘉云的事需要加吗? 她们内部讨论,慕与潇认为该加,因为归根到底,客户是柳墨。 韦安如认为不加,说主角是她母亲,嘉云是另一条支线。 陈夏思考后,认为需要看柳墨的意思。 于是把柳墨拉进讨论,柳墨一开始牴触,说这事跟嘉云没关系。 后来却改口,说把嘉云加上吧。 就写事实,她对慕与潇说。 柳墨点开慕与潇妈妈前几天发到群里,引起争吵的视频。 这个视频让慕与潇无比厌恶那些斩不断的恩恩怨怨,她一度担心柳墨被激怒,连带着一起厌恶她。 但柳墨居然看得津津有味,还顺手点了保存。 柳墨说:「把我们俩拍得挺好看的。」 「你看到的当下生气吗?」 慕与潇忍不住再跟她确定。 「一开始有点生气,你妈妈言而无信,又很会给你制造难题。想把你橙毛照片发群里气她。」 柳墨半真半假地说:「后来觉得橙发限定款潇潇,他们不配看。」 慕与潇正式跟她道歉:「对不起。」 「没关系,张俪不也骂你了,我也要跟你说对不起呢。」 「我没事。」 柳墨微笑:「也习惯啦,他们不就是那样,怪无聊的。」 「只要我们说好,不被影响。对不对?」 「嗯。」 慕与潇看了一眼时间,「如果你吃好了,身体也没有不舒服,那就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可我还有不舒服的。」 柳墨起身,却将她按在椅子上。 从后弯下腰抱住她,在她耳边说了句话。 慕与潇僵坐原位,从耳尖红到耳根,脖颈也变了颜色,一路流淌下去。 柳墨解开了她上衣的扣子想看看那抹红最终去到了哪里。 第52章 故障 从袖口、怀里散出的幽香, 带着雨后花朵和甜脆果子的味道,像缕有分量的烟,围着人, 轻易挣脱不得。 后来慕与潇发现那味道更像从她肌肤底下渗出来的,越品越香。 出门前,慕与潇匆匆穿齐了为明日上班搭配好的衣服。 所以在路上, 每逢十字路口,信号灯为来往车流摁下暂停键时,她就仔细整理着领口和袖口。 裤子也捋了又捋,确保褶皱在可控范围内。 但是现在, 她还是衣衫不整了。 衣扣被柳墨从后方弯着腰解开了一半,黑色的胸衣若隐若现。 她没顾上拦,因为柳墨同时吮吸着她的耳垂与侧脸。 耳朵里隐约有潮湿的痒意,好像柳墨跟她说过的话还存在里头。 ——留下来,再睡一次? 这样的话,也只有柳墨会跟她说。 也只有柳墨说时,给她冲上头脑的刺激和方寸大乱。 柳墨的手将她敞开的衣襟理正, 像理着一沓即将修裁的宣纸,看上去颇为细緻。 却在理好后, 又并着几根手指,堂而皇之地探入衣中。 慕与潇隔着衣裳将手按住。 柳墨便风度翩翩地停着, 等她做好思想斗争。 脑海里混乱无状, 却从中拎出一道明晰的思绪, 她在来的路上, 真的没想过被留下的可能吗? 第99页 有的吧, 分明有几个瞬间。 起码在柳墨用温柔和煦的嗓音,说想喝草莓牛奶时, 她就走神了,又想到了白皙的嵴背和快要从她眼底飞走的蝴蝶骨。 但是她们几分钟以前还在聊家人,聊纷争,聊怨气。 虽然她们俩私了和解了,可更像各退一步,怎么办呢,总不能也加入战争,互相诋毁。 那道无形的束缚就横亘在当中。 一剎那下定决心,慕与潇把柳墨搂在她肩上的手拿开了,站了起来。 柳墨手搭在椅背上,半笑不笑地迎着慕与潇复杂的目光,彷佛刚才紧环住人,落下黏腻湿热亲吻的人不是她。 彷佛慕与潇说不想,她可以立即送客。 被解开的衣扣还没扣上,慕与潇抬手把它们归置原位。 「我得回去。」 「家里有人?」 「没有。」慕与潇把桌上的垃圾拎起来,「但是我明天还有事,不方便留在这里。」 柳墨冷笑:「你既然打算走,今晚来又是为了什么?」 「你说你身体不舒服,你说你没有吃饭。」 慕与潇告诉她:「所以我不放心,过来看看。」 「看完留下又怎么样?你怕什么?没做过吗,之前是我逼你的吗?」 柳墨受不了不解风情的人。 她近乎咄咄逼人了,慕与潇哑口无言。 只得问她:「当然不是。你……到底想干嘛?」 如果说之前,是因为工作不得不在一起,刚好也有一些兴趣,就暂时把所谓的「恩怨」放一放,顺手逗逗她。 那这些天,种种行为,又说明了什么了? 问这些话又代表着什么。 慕与潇固然可以装傻充愣,得什么就收什么,但是,还是想问问。 柳墨一笔一笔算起来:「这些天都是我找你聊天,找你语音,你从来不主动的,收了礼物,连句反馈也不知道发。喊你吃饭,你也不愿意;让你过夜,你就是急着走。」 「慕与潇,你这么喜欢躲我吗?我是洪水勐兽?」 「不是。」慕与潇否认,「我也没躲。」 「好,明白,那就是你的工作结束了,不想再跟我沾上关系了。」 「怕跟我太近,会给你惹麻烦,怕在我这留下把柄。」 「就像橙发时候的照片一样。」 慕与潇稍稍偏了一下头,像被什么压得站不直。 「也不是,我只是想不明白。 她以为柳墨会问,哪里想不明白。 但是柳墨一笑置之,跟她说,可以不用想,明白人通常不开心。 这是什么话,书法家又辅修哲学吗? 慕与潇不贊同她的观点,也知道在被敷衍。 既然柳墨说了那些不满,她想坐下来,推心置腹跟柳墨聊一聊她们,但是柳墨不愿意。 柳墨总是这么,带着些笑意地看着她,笑得既真又假。 从十几岁看到了三十岁。 一种无名的愁绪从心间爬上来,不过她很平静地消化了。 她说:「我走了。」 尊重柳墨,但是,她也有她的选择。 柳墨蓦然扬高声音:「哪里想不明白?喜欢你,想跟你躺一起,这种事情还要写篇报告发给你吗?」 慕与潇脚步一停,有点恍惚,「你喜欢我。」 柳墨把她刚才坐过的凳子往旁一拉,自顾自坐下了,扶额头疼。 「不然呢,我不喜欢你,我看你不顺眼,吃饱了撑的天天找你。」柳墨难得俗言俗语,说得自己都停顿了下。 「何况我还没吃饱。」 「是全天下的拉拉都名花有主,只剩我跟你了,我才找你睡觉吗?慕与潇,你怎么……」 她想说「还是这么不聪明」,但被慕与潇的眼神打断了。 慕与潇双目明亮,带着点欣喜,缓缓眨了下眼睛。 在柳墨以为她要说出一些有价值的话时,她用那双让人喜欢的眼睛,看向了桌上收拾整齐的垃圾。 「你居然还没有吃饱吗?」 「这就是你的关注点?」 柳墨音量更高了,不可置信,转而气笑了。 她觉得慕与潇是故意的。 慕与潇也确实是故意的。 在柳墨指了下门,发布逐客令后,慕与潇说:「我得洗漱一下。」 柳墨神情不变,但指门的手顺滑地平移了九十度,指向卫生间。 慕与潇没有看路标,反而径直走向她。 一手扶在椅背上,一手从前绕过去搂她的肩膀,弯腰下来吻她。 如她所料,柳墨嘴里有果汁软糖浓郁的甜味。 吻还没结束,她把柳墨头后的髮夹取了,任由柳墨的头髮垂下。 她拿了一缕到肩前比对,是剪了不短的一截,不过仍算得上偏长。 「问你你不讲,其实你很担心,怕我剪成韦安如那样,不过肩。」 柳墨看破一切,被吻过的声音恢復了轻柔。 慕与潇也老老实实:「有一点怕,但我知道不会。你不喜欢头髮短,陈夏也没那么丧心病狂。」 「是,她不敢,还指望我跟她合作呢。」 慕与潇抬手摸到慕与潇的头髮,「不像有的人,忽然从乖乖女被变成小旋风。」 「她要你为她写字?」 柳墨不答,玩味似的看她,「你确定现在要跟我聊工作?」 第100页 「我去洗漱。」 因为到了睡觉的点,慕与潇思绪已经转不动了。 她知道今晚信息量很大,知道很关键,但她不知道从哪里理出一段,作为切入点。 她接受了柳墨的意见,想不明白就不要想。 她尝到从肌肤底下渗出来的味道,不敢确认那香味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还是她心理作用。 但柳墨很可口。 柳墨从刚才在外间,解她衣扣开始,就想要摸她,但未遂。 她现在允许了,算是今晚对那一句喜欢的回馈。 但柳墨无暇沉浸在摸她的手感里,甚至很快就因为受不住,改为抱住她。 此前她想过千万种,每一次她们接吻,她们拥抱,她们亲密无间,是因为什么? 好奇,寂寞,尝试,玩一玩……各种各样的理由,当然也有想过,是因为喜欢彼此。 但最后一项总容易被否决,十几岁时柳墨忽冷忽热,她不敢做梦。 现在的柳墨,无论与她在一起时有多少真情,她没有跳进去,是因为始终记得,她们很久没联繫了。 通过观察,她确定没有任何束缚柳墨的外因,阻拦柳墨联繫她,如果柳墨愿意,随时可以像今天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但是没有。 也就是说,在她选择放弃追逐以后,柳墨很自然地选择了新的生活。 但是几年过去,再遇见,柳墨改了主意,开始对她感兴趣。 柳墨说喜欢,慕与潇觉得很惊喜,很受用。 起码在做的时候,她的底气更足些,也得到了柳墨更多动听的声音和姿态。 柳墨紧搂着她,与她接吻,最隐私最脆弱的地方正感受她的存在,泄露更深的情意。 好不容易把话说连贯:「你呢,是喜欢的吗?」 「喜欢的。」 慕与潇将指尖埋得更深,寻找能熄灭最后一丝理智的关键点。 绚烂的霓虹灯网拉开,想飞出去的鸟拼命扑腾后被网住,在被捕获的快.感中,只能看到空白。 在短暂的失语和失控之后,柳墨无力地问:「不会只是因为在跟我做这样的事,所以是这个回答吧?」 慕与潇的气息起伏一度与柳墨同频,她显然不能置身事外。 此刻才能好好说话:「我也担心,你是因为想留下我,所以说喜欢。」 「不是的。」 柳墨没了力气,难得正色,「不是手段,是目的。」 慕与潇反应实在迟钝,怔住片刻,好像在分辨目的到底是什么。 末了低头,吻了吻她汗津津的额头,温声说,「我也不是。」 「你不知道吗?知道的,对吧。」 应该一直都知道才对,她的喜欢是藏不住的猫尾巴。 她的手还没离开柳墨的身体,在她虔诚去吻柳墨时,牵扯之下,柳墨抬起的腰肢让她情不自禁,重新动作起来。 她又假模假样地询问:「再给我一次,可以吗?」 这次她不是故意的。 只是太过投入,她没有注意到她行动上的索要在口头上的请求之后。 大脑处理器在高温之下会出现故障。 好在柳墨也没注意到,柳墨在迅速被她填满和满足之后,从喘.息重寻到空隙回答,「好。」 前后隔了太久,说不清是在回答还是鼓励。 舌尖从她耳畔从隆起的弧度时,慕与潇想到了她执笔写字时一个拖曳笔画的动作画面。 「柳墨,我打算练字了。」 柳墨在愉悦里说好。 「我教你。」 第53章 放弃 时间悄无声息漫过了十二点, 凌晨两点钟,夜晚沉沉地压在城市上空。 慕与潇宛若被抽光了力气,靠在床头, 有点走神地小口喝着瓶装水。 心里是满的,满到装进去的情绪已然到了临界值,随着她喝水的动作在心间摇摇晃晃。 酒店房间里昏暗暗的, 只在角落开了几盏小灯。 柳墨从浴室走出来,身上沾有热腾腾的水汽,手掌心还有面霜残留的雅致清香。 她一眼看到某人心不在焉,表情和精神状态都淡得有点不合时宜, 跟刚才进行时的激情强势判若两人。 柳墨轻拍着脸问她:「你在想什么呢?」 慕与潇慢吞吞回过神,看她一眼,把水瓶拧上,「没想什么,就习惯性放空。」 回味而已。 柳墨神色微扬,脱鞋上了床,坐在她边上, 看着她的目光里轻快而温柔:「以前每当你放空,给我的感受都像, 你有另一个世界,但吝啬于跟我分享。」 「十几岁的时候吗?」 准确说, 在外婆家那些日子, 慕与潇定位过去。 柳墨摇头:「不, 这次重逢之前, 所有的见面里, 我都时不时会产生那些感觉。」 慕与潇在床畔的阅读灯下,抱着自己膝盖斯文坐着, 大着胆子问她:「那你觉得,这样是好还是不好呢?」 她其实想问「我好不好」,但选择了更委婉的方式。 柳墨像是看出来她在求夸,笑得满脸包容。 「好啊,当然好,有自己小世界的人,才有相应的庇护所。潇潇,你是个内心平静平和,且足够安定的人。」 平和到让人嫉妒,她会生出去搅乱的冲动。 「我从来没见过你情绪大起大落,更不用谈彻底失控了,你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慢半拍,又不紧不慢,不瘟不火。」 第101页 慕与潇低眸,将听到她这话时相应生出的画面压下去。 「跟你一样,我也觉得,你有吝啬于跟我分享的世界。」 她见柳墨笑意盈盈看着她,让她得到继续说下去的冲动,「我就只能围绕着那个世界,转啊,转啊。」 想靠近,又不能,不敢。 怕被嘲笑,怕被敷衍。 柳墨单手撑在床上,上身倾近她,俏皮问:「你转得头晕吗?」 慕与潇弯起眼睛:「不晕。」 就是彻底没方向了,哪怕是现在也不知道怎么办更好。 一直在被柳墨带节奏。 柳墨说的那些话都对,她是有点问题,不主动又不拒绝。 她轻声说:「刚才,我想到我们第一次,也是在酒店。」 那晚聚餐后,慕与潇妈妈跟去了亲戚家商量事,慕与潇有了自由的夜晚时间,跟柳墨趁意志混乱开了一间房。 柳墨听她回忆,忍下纷繁的情绪,只留笑容出来。 抬手搓揉她的眉眼,「当时的你比现在好骗多了,我让你陪我在外面住一晚,你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我问你,知不知道跟我睡会发生什么,我提醒说,可能不像在外婆家一样清汤寡水了。你说你可以,你都快毕业工作了。我又问你,是不是喝多了,你说你一点也没多,你比我清醒。」 最后,柳墨总结:「学生时代的潇潇,可爱死了。」 慕与潇怕理解错意思,也想问得更多些:「言下之意是,现在我身上的可取之处,没有从前多吗?」 柳墨喜欢的是哪个她呢? 「那你就品错了意思。」 柳墨在她鼻尖点了一点,「现在嘛,可爱也是都在的,但是脑子变得精明了点,嘴巴也更厉害了。可取之处只会更多,尤其……」 等了一等,没话往下了,慕与潇只好问:「尤其什么?」 「尤其,现在的技术,比那时候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柳墨看了她手一眼,低头去亲了一口。 慕与潇紧张地抓了抓衣袖,被亲过的地方烫得她感觉到十成的愉悦。 暗爽之下,她也没有谦虚,而是客观说:「这方面当然会进步一点。」 年纪不是白长。 那个时候她不光是生涩,没经验,她其实有点害怕,她没有办法化解刺激感和兴奋感带来的陌生快感。 她根本没有柳墨回忆中那么波澜不惊。 她自己清楚记得,当她感受到柳墨的温度,她被那热意灼得有点发抖,不住地咬牙打颤。 柳墨可能没感觉到。也好,她感到庆幸。 「当然会长进?」 柳墨喃喃念了一遍。 慕与潇难得机敏地感觉到她隐藏的意思,虽然觉得没有必要解释但是也没有必要让人误会。 「无师自通,人会成长的。」 柳墨为她积极解释的态度,心情好了许多,「你明晚还过来吧。」 今晚还没睡,又聊到明晚。 想了想,慕与潇说:「如果我没事的话,就过来。」 她本来以为她答应,柳墨会高兴,谁知道柳墨表情反而不解起来。 「你既然愿意过来,为什么不邀请我去你家呢?你现在独居,很不方便吗?」 慕与潇一时没绕过这个弯,不是你让我过来的吗? 但她很快也能想通,她耐心说:「我很少邀请人到家里,就没有邀请的习惯,没有想到。我不会不方便,只是,还需要一点心理建设。」 私密空间被他人踏足,是一件会影响她秩序感的事情。 因此,这是她为数不多明确不喜欢的事情,哪怕在绍城,她的房间也一定是关着的。 虽然她不锁,但张萍都不会随便进出。 但在外婆家住的时候例外,可能她潜意识里不觉得那个房间完全属于她,又因为只贊助一段时间,存在里头的隐私十分有限。 所以那年柳墨来,说要跟她一起住,住了半个多月,她也觉得还好的。 就像出差时,跟韦安如住一间房,睡一张床,她不会矫情。 不一样。 她默默擦掉了心里的对等式。 如果在外婆家那时候,换一个人,说要跟她一起住,她可能也不会拒绝,但一定会在短期内找到理由离开。 归根结底,她能忍受一个人跟她同床共枕十几天,只是因为那个人是她在心里暗恋的人。 「还需要建设,听上去这个建设,比你今晚留下来都难。」 柳墨刺了她一句。 她不反抗。 两人躺下,这次是慕与潇先抱住了她,去吻她的额头。 柳墨温顺地在她怀里。 只因为这片刻的互动,让她突然改了主意,「那就去我家吃饭吧,我下班来接你,你明天还有事吗?」 柳墨心满意足,「有,陈夏安排的,但你下班的时候我应该回来了。」 慕与潇忍不住问:「你跟她,什么时候认识的?」 「去年。我们共同好友介绍我们认识,我知道她做这些,遇到事就谘询了她一下。」 「然后你才发现我在她的公司吗?」 「嗯。」 慕与潇失落,又问:「是你点名要我去?」 柳墨看她好奇心蛮多,今晚也乐于回答:「是啊,找个正经的由头让你来见我。」 「那为什么之前不找我?」 第102页 「不是你把我删掉的吗?」 柳墨觉得奇怪:「我以为,这就是你最终的态度了。我认识你那么多年,清楚你的脾气,你不是一个会随意跟别人闹别扭发脾气的人。尤其对我。」 「那你把我删了,我就懂了啊。」 慕与潇知道她说得有道理,当时也是这个意思,但忍不甘心地问出一直想问的:「可是,你一次也没尝试过找我,为什么?」 真的喜欢吗? 「你不是同样吗,你删掉以后有捨不得吗?如果有,你联繫我还不容易吗?」 柳墨反问完,为她的挣扎做了总结,「嗯,其实我们都放弃过了,对吧。」 现在,死灰復燃而已,还不一定燃多大。 慕与潇没能说出话来。 是啊,都放弃了。 她们也不是那种爱得死去活来的性格,权衡利弊后,前几年各自过得很轻松,不是吗? 柳墨的手机在这个时间点响起来,她没下床,直接在慕与潇怀里接了电话。 电话那端不知是谁,说了几句以后,柳墨笑骂:「你还有脸查我岗啊?对啊,我刚忙完,有人陪呢,要我让她跟你说句话吗?」 「滚开好了,你还真要听,好意思。好了不说了,我睡了。」 「谁呢?」 慕与潇在她挂断后问她。 柳墨解释,「我一个朋友,玩篆刻的,刚好也在这边。听说我来,一定要喊我晚上出去,我说我有事,她不信,几点了还打电话过来扰民。」 「噢。」 听上去关系很好。 「感动吗,不是没人请我吃饭,也不是没人愿意跟我过这个晚上,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而已。」 慕与潇当然想得到这些,但当它们被柳墨堂而皇之说出来,她不知道如何接话了。 「谢谢。」她认真说。 两个字成功换来一阵取笑。 接话失败。 第二天一早,柳墨又被电话吵醒,看了眼时间,八点半。 枕边已经没人了,让她心情跟着更糟。 随即听到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声音,情绪又缓和起来。 她点了接听,有气无力地问:「这么早吗?」 「八点半还早啊,昨晚不是让你早睡了嘛。我来接你过去,在你房门口,收拾一下,过来开门。」 慕与潇刚洗漱完出来,看见柳墨略带起床气地抓头。 那样子令她心底一片柔软,这个状态的柳墨,只有她看。 「怎么了?」 「去开下门。」 柳墨嘆了口气,重新躺下去,留给她一个背影。 「一大早,谁呢?」 慕与潇干事积极,嘴上还在问着,脚步已经往外迈了。 「陈夏。」 被子里传来声音。 慕与潇停步了。 好像也不是一定要开门。 第54章 救过 在等人开门的过程里, 陈夏把今日的部分工作安排发给相关的人员。 忙完她看了一眼时间。 正准备再打个电话催时,房门终于开了,一条缝。 陈夏冷眼看着, 肢体没动,等着那缝隙自己懂事,可以容纳一个正常人通过为止。 这扇门像做足心理准备后才彻底敞开, 门里的人跟陈夏预想的没对上,所以意外的表情自然流露在她脸上。 一点震撼在心底蔓延,好像猝不及防就吃了一口大瓜。 有点消化不动,但细想又在情理之中。 「早。」 她淡定地打了个招唿。 慕与潇让出道:「早。」 聪明人之间不问废话。 陈夏只关心自己的事情, 「柳老师还没起吗?」 「马上了,在启动中。」 慕与潇说着又敲了敲里间的房门,提醒柳墨别再睡过去。 早知道陈夏像催命鬼一样,昨晚她们不应该贪,快三点才睡。 才过去五个多小时,可想而知柳墨有多乏。 不比慕与潇的心虚和拘谨,陈夏安然坐下, 「你看到了,头髮剪得怎么样?长度是不是刚好, 没影响气质又更清爽?」 慕与潇跟着就想到柳墨被剪短的头髮,长度的确刚好, 还是能妩媚多姿地覆在洁白的背上, 任她去撩开和梳理。 「是, 好看, 很适合她。」 她夸奖。 陈夏很受用, 用谈论工作时严肃的表情告诉她,「剪髮是基本功, 最能考验一个理髮师的水平。」 慕与潇也不知道她说的真的假的,毕竟陈夏实在业余。 捧场式点点头,看了眼表,做了个很忙的姿态。 陈夏心领神会:「到上班时间点了,你今天去公司吗?」 她们上班时间灵活,不坐班无所谓,工作在质不在量,陈夏也不是喜欢看员工坐在办公室磨洋工的资本家。 「我打算去,正准备出发,你再等她会吧。」 「哦,好。」 陈夏见她往门上又看了一眼,捨不得走一样,心血来潮:「要不你跟我们一起?」 慕与潇拒绝:「我稿子还没改完,不能再耽搁。」 陈夏也想起来,柳墨的事还没有结束。 「哦,去吧。」 慕与潇镇定自若地逃离现场,一出门就绷不住了,紧闭双眼。 调理了一会心情,才继续走去电梯口。 陪客户睡觉但被老闆撞了个正着。 第103页 好像也不是大事。 应该不是吧? 不确定。 管它呢。 这一天慕与潇的效率不高,人是被情感操控的动物,她见缝插针地一遍遍地回味了昨晚,又开始馋果汁软糖的味道。 香香软软,一口咬开,酸甜的糖浆迸溅在味蕾上,这颗还没吃完就想要拆下一刻。 她点开买菜app,开始盘算今晚做哪些菜。 柳墨吃什么不吃什么,她一清二楚,但柳墨第一次来她家,她需要认真准备。 家族群一整天都很热闹,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看也没看,点击了至少三次「不显示」。 微信应该出一个功能,「置底聊天」。 她越是想靠近柳墨,就越是排斥绍城那边的关系。 似乎只能二选一。 平衡点需要物理学家去找,而她这种凡人,只能在两端摇摆不定,百般挣扎。 以前她不道德地想过,张俪跟柳国离婚就好了。 当然,这是无稽之谈,她也没指望真能实现,换一个后妈对柳墨来说不是好事。 何况上次登门,慕与潇感觉两口子感情挺好。 他们俩本质上是一类人,才过得到一起。 而柳墨妈妈,註定不是俗人可以理解的。 韦安如今天没来公司,忙着在外跑,拍些陈夏要的素材。 下午四点半,她给慕与潇发来一张图片。 图片背景是家咖啡甜品店,柳墨跟另一个女人临窗对坐,那是陌生的面庞。 「你是我派出去的狗仔吗?」 慕与潇问她。 「我跑一下午累了,说找个地方坐一会,刚好看见柳老师,觉得巧嘛,顺手拍给你看。这就撤回。」 「放心,不打扰她,我都没过去打招唿,看她们俩聊得挺高兴的。」 慕与潇在她撤回前,抢先一步保存了那张照片。 她放大了看,柳墨对面是个风格与她截然不同的青年女性,利落干练的齐肩发,衣着考究,长相偏中性。 很有魅力。 - 费娴一见着人,坐下就开始抱怨:「柳大书法家,喊你晚上喝个酒怎么这么费劲。今天晚上我组局,好多朋友说想看看你,我都吹牛吹出去了,说你是我忘年交,我喊你,一句话的事。」 柳墨表示遗憾:「谁让费大艺术家吹这个牛呢,我们俩认识五年还不到,就忘年了?健忘吧。」 调侃之后她解释:「今晚真不行,我有饭局了,都说好了。明晚再看吧。」 「昨晚你也是这么说的,说今晚再看,现在又说这个。而且凌晨两点你居然没睡觉,现在是一脸春光,你就说吧,是不是跟人谈恋爱了。」 费娴侦探附身。 柳墨尝了一口这家店的香草拿铁,太甜,不过她喜欢。 「不是所有情感上的来往都是谈恋爱。」 「哦,暧昧期呗,没谈上是吧。」 费娴才懒得理会她那些话,直接问:「跟谁啊,我认识的吗?」 她没打算问出来,柳墨这张嘴,说什么都不可信。 但是柳墨坦坦荡荡:「你不认识但是知道的人。」 在解密了弦外之音以后,费娴没忍住感慨了句「我靠」。 「不会吧,你骗我的还是来真的啊?谁不行,就非得是她,她到底有什么好的,好也不值得你一次又一次吧?她救过你的命还是怎么的,你死心塌地的。」 费娴知道慕与潇的存在。 两年前,费娴跟柳墨应邀到一个在海岛上的村子参加活动,顺便採风和创作。 谁知活动结束后碰到了颱风暴雨,所有的船停运了,连信号也断了。 她们被暂时困住,孤立无援,虽然饿不到淋不到,但也只能听雨水滔天,看海浪巨尺。 夜里海风上岸后震耳欲聋,砸在门窗上,两个人特意在一间屋子睡,但都睡不着。 柳墨比费娴淡定:「你必须安然无恙地回去,我们这次成果斐然,不能白来。」 费娴怎么听都觉得话很奇怪,「啊,什么叫我必须,我们俩肯定都会安然无恙啊。村民不是说了嘛,这是夏天的常规操作,过两天就能走了。」 「我在想,如果我葬身在这座岛上,这场颱风里,你不觉得是个顶级浪漫的死法吗?青年书法家在海岛丧命,这个殒命方式,可以让我死后在同行里脱颖而出。」 费娴一点不惯着矫情:「你彷佛有什么大病。」 「颱风把你脑子吹坏了。」 柳墨笑了。 那天晚上,在那场风暴里,她们庸俗地聊到爱与性。 人在无聊或者不安、恐惧时,会本能地寻求解压方式,比如拖延,逃避,再比如寻求最大程度的刺激。 费娴细数自己上学时「玩得很大」的那些往事,柳墨听得很入迷,都忘记了浪漫死法。 柳墨没有那些丰富的感情史,作为交换,跟她说了一个人。 她暗恋一个人,很多年了。 费娴不觉得奇怪,但下意识构想出一个完美又高不可攀的高质量人类形象,只有这样的人才有可能把柳墨迷得不要不要的。 而且对方肯定年长,因为比柳墨年轻的人,拿捏不住她。 最后这些想像全部被推翻,柳墨说出来的那个形象,虽然还是不错的,听上去算优秀,但跟费娴认为的值得被柳墨暗恋的形象相去甚远。 第104页 一个普通人,以柳墨的条件和心意,按理轻轻松松就能追到手了。 就算追不到,保持关系总是可以的吧。 居然连这个都没做到。 「我们发生关系后不久,她一声不吭,把我所有联繫方式都删掉、拉黑了。这是不再往来的意思,我有我留不住的色彩。」 费娴听得一肚子火,「什么渣东西啊,不负责就别做,对方是个盲人还是有点疾病?」 最终她问出来原因,「小姨的女儿」不可能跟她在一起的。 费娴那时候也说了「我靠」。 她是柳墨的第一个听众。 还没等费娴从回忆里出来,柳墨又喝了口咖啡,淡然点头:「对啊,救过。」 费娴面无表情:「你最好不是跟我玩梗。」 「真救过。」 那年,嘉云已经去世三载多。 张俪跟柳国成功有了一个新孩子,属于他们共同的孩子。 通常重组家庭里最幸福的,可能就是这个孩子了。 新生儿给家庭带来了诸多快乐,一扫之前的阴霾。 孩子还小,柳墨过去看的时候,就想会不会像嘉云。 但是婴儿过于童稚的五官,让她什么也看不出来。 亲戚们倒是慧眼,有人说鼻子像张俪,有人说眉眼像柳国,但是没有人提起嘉云。 只有慕与潇,慕与潇关心点跟谁都不同,她问柳墨:「跟你长得像吗?」 柳墨摇头:「我看不出来,下次你去看看,跟我像不像。」 那时候她觉得,不被需要,本质上是一件轻松的事情,她也很思念嘉云了。 她想体验一下嘉云离开之前的感受。 跌落,然后挣扎,在水里窒息,被河水席捲。 是慕与潇跟着跳下去,把她救上来。 那一天的慕与潇在极度疲惫和恐慌里打着颤,跟她说:「河边很危险,你答应我,不要再靠近了好不好?」 「有人很关心你的安危,接受不了你有可能遇到意外。」 慕与潇说着说着就哭了。 原来不是完全「不被需要」,柳墨那天明白了。 柳墨彻底想起来了,慕与潇在她面前有过失态的时候,不是永远木然沉静。 慕与潇的电话这时打进来,慕与潇有点不确定地问她:「晚上真的来吗?」 「为什么不真,晚上见。」 第55章 秘密 原定下班去酒店接柳墨, 但是打了一通电话之后,柳墨临时换了个碰面地方。 柳墨正在一家商场里的美甲店。 定位发来,那个商圈慕与潇去过, 不顺道,但绕路对慕与潇而言不算什么。 柳墨没有因为陪朋友爽约,她已经感到庆幸了。 打电话过去, 是怕柳墨忘记了今晚的安排,又答应了别的局,所以提醒一句。 至于为什么不发信息问,是因为柳墨昨晚说她, 不够主动。 以至于是柳墨先说了喜欢。 曾经慕与潇觉得沉重又禁忌的两个字,居然被柳墨轻而易举地说出来,表情是那么如常。 想了一天,她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也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临下班前,韦安如问她今晚要一起吃饭吗? 她说不能一起,她得回去做饭,韦安如顺口说想过去蹭顿饭。 别人不能随便去她家, 但是做过合租室友,安如是她最信赖的人, 任何时候都有通行证。 所以放在平时,她要来, 慕与潇只会欢迎。 可惜今天不行, 「过两天你来, 我做给你吃, 今晚不方便, 家里来客人了。」 「哦哦,那改天约。」 韦安如想了一想, 突然问:「柳墨?」 慕与潇缓缓道:「你怎么知道?」 「不然你家还有什么客人啊!」 她可太了解慕与潇了。 慕与潇笑:「也是。」 「就你们俩啊?」 「嗯。」 韦安如前两天还跟她讨论过这个事情,于是细问:「她要去的还是你主动邀请?」 「她先提的,我就邀请了。」 韦安如应该还在外面,喝水的声音听上去累得不轻。 「之前我们都住她家,她没少请我们吃饭。她来一趟,于情于理,你不请顿饭也说不过去。都实在亲戚。」 听到「亲戚」二字,慕与潇耳边一阵刺痛,甚至怀疑韦安如是故意的。 「我请她,跟亲戚、工作都没关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强调。 韦安如提高声音:「你什么情况啊?」 慕与潇考虑了一下,「暂时还不知道。」 她就是忍不住想说。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就是还没确定任何事,也可能不会确定。」 「也可能会确定?」 「万分之一。」 这是句自我安慰,事实上她还没想到她跟柳墨往后能如何,好感和性.爱不能决定一切。 「喔,那等你确定了又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 韦安如也不催,她晓得与潇愿意跟她分享就是把她当朋友。 「但是吧,作为你的朋友,我要提醒你,不要往坑里跳,你明白吗?」 「不会的。」 「注意,我不是说她是坑,我不了解她,你跟她的事你们俩心里有数就好。我是说,你要清醒,无论何时,当你意识到哪儿不对的时候,你不要埋头不顾。不要吃亏上当,自己难为自己。」 第105页 「好,你放心。」 慕与潇得到十足的安心,任何时候,朋友总是站在她这边。 「我都有数。」 韦安如嗤笑:「你有你自己的节奏,让我别管是吧。」 慕与潇看过她分享的段子,跟着笑了一下,「对,我清楚,我就是舔着玩玩。」 韦安如咯咯笑个不停,「你别太可爱了。」 慕与潇得了这个评价,生出柳墨觉得我可爱就好了的想法。 这很无药可救。 下班后,她开着车,背着坠下的夕阳朝东开。 道路两旁高大的树木参天,时不时可以看见一枝的花。 慕与潇到达目的地前,告诉柳墨,她快到了。 柳墨说还要等一会,她找了个地方停车。 等了二十分钟,柳墨好了,来找她。 柳墨拎包上了车,属于她的味道登时瀰漫整个车厢。 好像乍然撕扯下昨夜的一角蒙在她脸上,令她恍惚。 早上慕与潇出去时,柳墨还犯着困,没有完全清醒,两人当下的对话也无风情旖旎。 现在见面,柳墨一个眼神勾过来,那是专属于发生关系后特殊的黏腻感。 无法形容,但当事人一定明白。 她没办法平静了。 柳墨说:「久等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 她系安全带的时候,慕与潇看了眼她的手,奇怪地问:「你没做美甲啊?」 「没,我怎么能做指甲,陪朋友来的。她那个人难缠,我说晚上有事,她偏不让我早走。」 费娴本来就骂她没出息了,要是不等费娴做完指甲再走,她更没得清净。 难缠的朋友,慕与潇想到安如拍的照片,把脸对上,因不了解产生的胡思乱想绵延不绝。 她无声静了两秒,「这样啊。」 见她想心事,柳墨突然对她说:「我说的是,我需要写字,做美甲拿笔不方便。短甲也不行,要拍视频,手太抢眼,观众的注意力就都在指甲上了。」 「你是在想什么?」她揶揄。 慕与潇目光躲闪了一下:「没想什么,谢谢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是这个原因。」 「这样啊。」 「不然呢?」 慕与潇明白她的意思,克制地没有表现出「除了工作外,你指甲长短有什么影响吗」的表情。 柳墨没跟她计较:「行。」 「你朋友呢?」 「她开车来的,去取车了。本来说晚上组局的,我说跟你有约了,她要一起吃,我给推了。客不带客嘛,对吧?」 慕与潇开上了高架,开阔的道路连接着暮色,「凌晨给你打电话的朋友吗?」 「是啊。」 慕与潇想到柳墨的介绍,「她的职业,做美甲是不是也不方便?」 「对,不过她最近清闲,做个短甲先过过瘾,到时候不方便卸掉就好。」 慕与潇特别想问对方的性取向,但太冒昧和越界,她忍住了。 慕与潇跟她说:「安如本来也要来我家吃饭,我推了。」 柳墨开了句玩笑:「早说,我带朋友我一起吃,多热闹。」 慕与潇点头,「好啊,改天可以一起。」 「这么大方?」 「只是多做两道菜。」 「那需要做心理建设吗?」 柳墨没忘记昨晚她的为难,虽然不久后就发出了邀请。 「也需要的。」 柳墨忍俊不禁,「你也会说客气话了,这个『改天』可有的改了。」 「不是客气话,我会尽快做好心里建设的。」 她对柳墨的朋友感兴趣,想认识,因为那是属于柳墨的一个角落,她不曾见过的。 「好,等你。」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晚上,事多,忙。」柳墨说着已经回復起来工作消息。 一路除了对话交流之外过于安静,柳墨找到了关键所在,「你开车不听东西啊?」 「一个人的时候不会听,但如果你想,可以连上放歌。」 「算了。」 柳墨嫌麻烦。 莫名觉得慕与潇优点之一是耐得住寂寞。 慕与潇挖空心思,主动找话题,问她:「今天累吗?陈夏有没有压榨你?」 「还好,强度不算累,她还有别的事。你呢,上一天班,又等我到现在,回去还要做饭,我都有点捨不得呢。」 柳墨说着,牵住她没放在方向盘上的手。 慕与潇的脸一瞬间烧起来,比这更暧昧的话,柳墨也说过。 但直击心灵的还是这句有点玩笑意味的「捨不得」。 她很喜欢。 「还好的。」 「还有多久,你家住得离这边远啊?」 「不远,还有十五分钟。」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之前在绍城时,一起坐车的经歷足够,所以慕与潇相对自如。 停好车,上楼。 柳墨终于来到慕与潇的私人空间,换了鞋就问:「可以随便参观吗?」 慕与潇想了一下:「不行。」 柳墨以为听错了,哂笑道:「实不相瞒,我是第一次收到这个回答。」 通常不熟悉的朋友,到别人家,她不问这种话。 让她熟悉又感兴趣的朋友,当然不会拒绝她。 慕与潇不好意思地说:「我工作间比较乱,很多私人物品,不太方便进人。别的地方你都可以看的。」 第106页 柳墨点头:「可以理解,我也不希望别人进我书房。」 迎上慕与潇诧异的目光,她解释说:「不是工作室那边,是你没去过的地方,我家。改天我邀请你去做客,好不好?礼尚往来。」 「好。」 柳墨为她编织了一个网,量身定做,而她怎么可能不坠进去呢。 慕与潇陪着柳墨逛,虽然三室一厅,但一览无余。 工作间不能进,只剩下主卧和一间储藏间。 主卧简直极简过头,但不会觉得冷清,还是有生活痕迹的。 没有客房,看得出来,慕与潇家里真不来人。 看完一圈,路过工作间时,柳墨抬手碰了下门把手。 慕与潇没有一刻比现在反应更快了,慌忙抓住她的手,紧张地说:「说好不看的。」 简直像求饶。 柳墨手都被她捏疼了,看见她鬓边的汗,噗嗤笑了,「不看,我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看来里面不光是乱,藏了不少秘密啊。」 慕与潇家里哪都干干净净,连储物间都整齐,一尘不染,工作的房间会乱到哪里去? 除非,有她不能看的东西。 慕与潇惺惺然收回手:「人都有秘密的。」 她不否认。 「对,尊重。」 柳墨也不逗她了。 「我去做饭了。」 「去吧。」 柳墨被她的眼神逗笑,「你不放心就锁上好了!我还没有那么没品吧,主人明令禁止踏入的地方,我还偷看啊?」 慕与潇放心了。 那就好。 柳墨看她如释重负的表情,坏心又起,冷不防地问:「就是好奇,里面是有跟其他人有关的东西,还是跟我有关的?」 「我还是锁一下吧。」 慕与潇去拿钥匙。 柳墨会被她吓到的。 第56章 过夜 慕与潇穿上围裙在厨房做饭期间, 柳墨也没闲着,进了她的卧室开视频会。 为了防止杂音打扰,门被慕与潇从外带上了。 慕与潇卧室里的化妆桌上, 只摆着几瓶护肤品,还有一个b6大小的黑壳本子。 本子里面夹着一根黑色水笔,看上去慕与潇偶尔会坐在这里记录些什么。 柳墨没翻她的东西, 礼貌地推到桌角。 她边充着电,边跟同事们沟通工作,时不时在自己随身携带的平板上记录几条关键信息。 饭点的会通常效率高,她早饿了, 说完就提前结束了会议。 当工作相关的声音从她耳朵里消失,令人欣慰的安静很快就围绕住她。 这份安静里没有孤独和不安的信息,厨房隐约传来的声响,在夜晚奏着名为幸福的曲子。 卧室的窗帘没拉上,因天色黑了下来,屋里亮着灯,她可以从玻璃上看见自己, 看见外面的夜色和霓虹。 她看了一会,想像慕与潇的生活轨迹。 会坐在桌子前, 护肤,写些东西, 偶尔看一看窗外。 床铺是纯色的, 冰川蓝, 又冷又清新的颜色, 看上去舒适柔软。 枕头边有本薄的小书, 封面是藏蓝色,跟床铺颜色很搭。 柳墨下意识猜测书的内容, 并决定入睡前跟慕与潇对答案。 床头柜上除檯灯外,整齐摆放着几件小物品,眼罩,唇膏,发绳,抽纸。 她用了下卫生间,洗手时,看了一圈,照例,东西很少,只有必备的洗漱物品。 走到客厅,也是干净整洁,像是一个经常做断舍离的人。 潇潇一如既往地喜欢整理房间,喜欢做家务,也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最重要的是,这个家里没有任何她人的痕迹。 没有出现一件让她感到不适或好奇的物件。 除了那间工作屋,已明确告知她禁止踏入。 慕与潇最终没有上锁,但她也没正面回答柳墨的问题。 她诚恳地说:「没有别人的,里面都是我自己的东西。」 柳墨不忍心让她提心弔胆,也不会再把手靠近门了。 隔着厨房的移门,慕与潇看见柳墨在阳台跟客厅来回徘徊,跟巡视一样。 就从厨房出来,跟她说:「你饿了吧,快好了,你坐下等几分钟。」 慕与潇还穿着白天上班的衣服,干练简约,但戴上围裙使她看着多了些温柔居家的气质。 柳墨点头,心底为之又麻又痒,就像路过草丛,被蹿出来的小动物抓了一爪子。 菜被一一端上桌,慕与潇问客人:「你想喝什么酒?」 「你家还有酒啊?」 「嗯,有,不过都是别人送的。」 柳墨拒绝了:「今晚不喝酒,喝酒耽误事,你又不陪我。」 「我不能喝,我还要送你。」 慕与潇摘围裙坐下。 柳墨才在她的示意下将一片牛肉夹进碗里,抬头,跟听见大新闻一样。 「都不能过夜啊?」 「我才说完『喝酒耽误事』呢。」 慕与潇眨眨眼睛,明白她的「事」了,改了口,好说话地答应:「能过夜。」 又说:「你可以喝,不耽误。」 柳墨还是拒绝,她没再劝。 「这是我第一次到属于你自己的家里做客,突然想起来,我空着手来的。」 柳墨反应过来。 「这有什么关系,年轻人现在不讲究这些。」 第107页 慕与潇摇头,她可不需要柳墨跟她谈论「人情往来」。 柳墨想了想,「帮你写副字好不好?刚好有送你笔墨纸砚,都是现成的。」 「好啊。」 慕与潇这次答应得干脆。 「柳老师一字难求,我感觉我要赚了。」 「真会说话。」 谈到她明天离开,慕与潇说:「都备好了,明天你去公司就能取走。」 「以后希望你一切安好。」 「嘉云的事,也要想开些,想开了才能克服雨天的坏情绪,好不好?我们可以思念故人,但更要帮故人活好她们的那一份。」 她不厌其烦地开导。 「我会做到的。」 柳墨郑重地答应她。 慕与潇的厨艺再次得到柳墨的认可,柳墨感慨:「怎么办,以后想经常来吃饭。」 「那就经常来。」 「你说的。」 「我说的。」 吃完,慕与潇收拾餐桌,开了洗碗机。 柳墨说给她写字之前要先洗澡。 书法家的仪式感,尊重。 慕与潇进房间,给她找了套自己的睡衣,连着浴巾递过去。 柳墨抱到怀里,低头先闻一口。 慕与潇还不明白她的意思,一时很紧张,「你放心,都是洗干净的,内裤我也没穿过。」 「只是在闻你的味道。」 「我什么味道?」 慕与潇自问自答:「可能是洗衣液……」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柳墨突然靠近她,头埋在她脖颈间,鼻尖几乎贴到她的肌肤,气息都打在上面。 「我喜欢的味道。」 慕与潇艰难又小心地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柳墨起了玩心:「要一起吗?」 慕与潇木木地摇头。 「节省时间。」 慕与潇强调:「时间还早,不用节省的。」 柳墨笑嘆了口气,但是也识时务地没有嘲讽,因为今晚还早。 转身进去自己洗了。 慕与潇不知道能做什么,坐下,打开微信,看见她妈问她有没有时间。 自从群里发视频那件事之后,慕与潇很久没跟她语音和视频。 看她今天的语气,也实在是委屈到极点了。 没办法再推,慕与潇就先进了房间,趁柳墨在洗澡,想着一时半会不会出来,戴上耳机将视频打过去。 张萍看见女儿就高兴地问:「今晚不忙啊?」 「还好,准时下班回来吃饭了,刚吃完。」 「是自己做的饭吗?」 「是的。」 「做了什么菜啊?」 慕与潇一一跟妈妈分享,聊天的时候瞥到被推到桌角的本子。 只是些琐事记录,她在想柳墨有没有翻开看。 张萍听着量多:「是你一个人吃这么多吗?」 慕与潇意识到,她应该减两道的,但既然被问了,她又不想撒谎。 「有朋友来家,一起吃的。」 「是安如不啦?」 「不是,她今天有事情。」 张萍眼睛都亮了亮:「是交朋友了吗,男的?」 「不可能。」 慕与潇立即否认。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目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啊。」 发现问她一句她答一句,是一点不想多说,张萍软了语气:「还生妈妈气啊?」 「不生气了。」 慕与潇实话实说。 「妈妈当时就是气不过,你看他们家讲话多难听,你跟柳墨去吃顿饭,他们还要说了又说。我怎么忍,柳墨来我们家,我可没拿她当外人。」 张萍也委屈,虽然答应了女儿不把视频发出去,但是那时候哪还顾得上,出气最重要。 「我知道。」 「所以我不生气了。」 慕与潇不想纠结过去已经发生的事,还是无聊得说起来就犯困的事。 多思无益。 「不生气就好,下次肯定不这样了。你跟柳墨还有联繫吗?你们那个什么採访,结束了吧?她有没有跟你发脾气啊?」 张萍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慕与潇没嫌烦,一一接收并处理了。 「还有联繫,採访结束了,也没有迁怒。」 「那就好,家里的事跟你们也没关系。不过既然工作结束了,你不用跟她走太近了,鞍前马后的,让她使唤。她是大小姐脾气,你又老实。」 老实人慕与潇平静听完,不想答应,也不想听她再说到柳墨。 干脆转移话题,「知道了,身体这两天还好吧,降压药都按时吃了?」 「我都好,也吃药了。」 张萍注意力转移,跟她说起家里的事情。 她外婆久病需要人照顾,又只要儿女伺候,张俪不愿意去,也不想出钱。 「不是亲生的就是靠不住,白养她一场。」 这一说就停不下来,慕与潇几次想打断,都没成功。 她看了眼时间,柳墨应该还要一会儿。 但是两分钟后,猝不及防地,柳墨直接打开门进来:「我洗完了,舒服,你的睡衣我很喜欢。」 她的速度比平时快,慕与潇措手不及,脑子昏昏的。 她抬头,静静看了眼柳墨,又看了眼视频里停下说话的母亲。 「妈,你继续说。」 张萍吶吶地问:「是柳墨在说话吗,柳墨在你家啊?」 第108页 慕与潇解释:「她来出差,暂住我家一晚上。」 柳墨明白了,干脆走过来,对着镜头微笑:「小姨晚上好啊。」 张萍一脸热情:「好好好,你过去住,潇潇招待得还行吧?」 「潇潇很客气,又去接我,又给我做饭。」 张萍朗声说:「应该的应该的,你们姐妹就应该互相帮忙,多聚聚哈。」 真是荒谬。 明明刚刚还在交代不要伺候「大小姐」。 视频挂了,柳墨捧着她的脸,「快去洗澡吧,床上也要好好招待我是不是?」 慕与潇不说话。 柳墨笑容淡了淡:「生气了?我刚才不应该说话的对吧,你是不是不想让你妈知道我在?」 理论上说,当然不想。 可是,慕与潇那一刻又想,知道又怎么样? 她就是要有自己的选择,凭什么家里人不喜欢,她们就连做普通亲戚都不行? 慕与潇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柳墨居然睡着了。 她的手机在床头充着电,唿吸均匀。 一种无言的成就感漫上心头,起码说明,柳墨在自己家里是舒适安心的。 她想,应该让柳墨就这么好好地睡一觉。 但是当她关了灯,借着床头檯灯的光,她看见柳墨轻轻翻了个身,露出腰上一块雪白的皮肤。 她想帮忙盖好被子,但是鬼使神差地,脑子一热就俯身下去,舔了舔柳墨的腰。 柳墨醒了。 第57章 现状 好梦被惊扰, 还在发懵阶段,腰间在被舔舐之后,酥麻的触感直往上沖。 最终抵达瞳孔。 令她不得不睁眼, 睡目惺忪地看见床头点亮的檯灯。 她试图回忆睡着之前。 房间里的味道令她太安心,像家的味道,不像工作的院子, 不像暂歇的套间。 她试着在床上躺了一下,就像被慕与潇抱在了怀里。 这张铺着冰蓝色床单的床与酒店的床迥然不同,没有那么大和柔软,但是, 却更舒适。 她闭上了眼睛,仅用感官来享受这份舒适。 不知过了几秒还是几分钟,意识倏地中断。 再被人强制开了机。 檯灯光下,那身她夸赞过的好穿好闻的睡衣,就被它原本的主人给讨了回去。 而那湿腻的触感也不止驻足腰间,像撒下一摊水,惊落在她皮肤上, 很快朝左右滑落开去。 她没办法再维持睡过去时的舒展姿态,开始紧绷, 开始蜷缩。 将她唤醒的人一遍遍地安抚她、打开她,每个动作都温柔, 怕她不适应。 仿佛正朝她说着动听的话, 她起初犯困, 什么也没有听见。 后来才破解, 大概是「乖」、「好漂亮」、「我亲一亲就好」之类的话语。 她在沉溺的同时, 生出一种出戏的念头,心道慕与潇偷偷去喝酒了吗? 这么些肉麻的话, 能从她嘴里听到也是不容易。 可能扰人清梦,当事人有点心虚吧,怕吓到熟睡的人,只好耐心哄着,以便满足自己的那点儿急切。 柳墨心头髮软,抱住了她,摸摸她的后脑勺,将她披散着的头髮理顺。算是告诉她没关系,自己已经醒过来了。 很快,她心间的那个缺口,被填得既满又涨。 结束后,她体力不支,很快又延续起刚才的好梦。 慕与潇比她困得晚些,抱着她想了些有的没的。 往事,今事,来日之事。 之后也沉沉地睡过去。 这次轮到她被柳墨吻醒了,她在困到极致的不适里挣扎,想明白这是在自己家,也是该正经睡觉的时间,哑声问:「几点了?」 天亮也没那么快吧。 柳墨亲着她的脸说:「我不知道,去了趟厕所,忽然想到没有帮你写字。」 慕与潇大脑宕机,安静了几秒,柳墨看她困得不行,正准备说明早再看,她已经坐起身。 掀开被子下床,「在餐桌上写可以吗,我去拿笔墨。」 她虽然眼睛只睁开一半,看上去无精打采,但不仅没脾气,甚至没有一句抱怨和拖延,语气也跟平常一样平淡又耐心。 柳墨就在这种瞬间里得到了在别处少之又少的安全感。 慕与潇站着,简单活动手臂之后,清醒过来,就知道柳墨为什么醒过来又不想睡了。 外面应该突然下雨,风颳得让人心烦意乱。 「我送你的东西都放哪了,工作间吗?」 「对的,都收在那边,我去取过来,你去餐桌等我。」 柳墨没跟她闹,听话地按照指令走出去,坐下。 慕与潇拎着礼盒出来,关上工作间的门。 在桌上铺上毛毡,放上裁好的手工纸,再往墨碟里倒墨,将开好的那支「暮雨」递到柳墨手边。 柳墨旁观下来,「怎么感觉你很熟悉流程呢。」 慕与潇说:「我没写过,也看过啊。」 「好,写个什么啊?」 慕与潇跟她的伴读一样,站在不挡光的地方。 「哪怕你给我写个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都行。」 柳墨蘸墨舔笔,将纸张抚平的同时开玩笑道:「口气好大,那可是诗仙的千古名句,咱们俩写下来都不好放家里,别再影响风水。」 慕与潇诚恳道:「两百平都没有的房子不谈风水,我有同事精通这个,她说的。」 第109页 柳墨笑得毫无瞌睡了。 最终写了一句应景又量身定做的,「潇潇慕与,霏霏夜雨——四月十日柳墨书。」 也没多大含义,就是凑个谐音。 「这支笔的名字跟我有关吗?」 慕与潇终于问出口。 「有关。」 柳墨直言,放下笔,擦着拿过毛笔的手,「就是为你取的,听出来了啊。」 「嗯,我会买个框裱起来。」 慕与潇看中了餐边柜上方的空白墙面:「就挂在这吧。」 每天吃饭都可以看见。 柳墨问她:「潇同学,你看清楚了吗,你的名字怎么写?」 她把笔递给慕与潇,自己往旁坐了一个位置。 情感一旦活起来,就让人挺疯魔的。 凌晨三点不睡觉,起床学写毛笔字,这就是跟书法家睡觉的情趣之一吗? 慕与潇提笔蘸墨,学着柳墨的动作,将多余的墨水在墨蝶边缘刮掉,然后一笔一划地在新的纸上写自己的名字。 笔画有点多。 她的字不算丑,就是跟软笔书法毫无关系。 柳墨看笑了,「差点意思,进步空间还大。」 「我是不是拿笔姿势不对?」 「执笔无定法嘛,不过你换个方式拿会更轻松一点。」 柳墨帮她调整。 名师本该出高徒,她却已经走神,放下笔就去吻柳墨,墨汁的味道在空气中载浮载沉,依稀可以听到窗外的风雨声。 慕与潇抚摩她的脖颈,「不怕的,我们去睡觉。」 柳墨躺下以后问她:「如果我消失于这样的夜晚,此后你会对雨夜有阴影吗?」 慕与潇没有回答,而是摸到枕边剩余的指套。 这一轮做到了筋疲力尽,她才不悦地说:「为什么消失?」 「没有这种假设。」 春夜,梦里长出青苔。 闹钟响时,慕与潇先起床,柳墨眼睛都没睁开,倦懒地告诉她:「帮我跟陈夏说一声,别去酒店接我了,我晚一点直接去你们公司找她。」 慕与潇坐在床边编辑消息:[老闆,十点左右,我跟柳老师一起到公司。] 陈夏很快回復了「ok」。 洗漱后,慕与潇进厨房准备早餐,做了易携带的三明治,然后喊柳墨起床,跟她一道去公司。 柳墨靠在床头,兀自发懵。 慕与潇耐心地坐在边上,撑着手倾身看她,轻声说:「必须得起了,你今天还有别的事情对吧?」 说完,她生出一种,她跟柳墨已经这么过了很久的感觉。 好像就这么过下去也没有任何问题。 但在柳墨洗漱的时候,她看了眼手机,沉浸在童话里的那一点儿幻想被泼了一杯凉水。 她妈发信息,问她柳墨有没有走,又问她昨晚怎么不敢说? 又说柳墨如果再麻烦她,她拒绝不了就跟妈妈说。 让她妈打电话讲。 慕与潇回覆:[不是不敢,而是不想讲。我愿意招待她,不用拒绝,柳墨人很好。] 张萍不解:[你们以前几年都不联繫,现在就因为工作,就非得凑一起去?] [没有非得『凑一起』一说,而是我们不会再顾虑太多了,我们就非得不来往吗?] 张萍没有再回。 慕与潇心平气和,都没觉得自己怼了妈妈。 她只是想表达,如果真的是为她好,那她现在就觉得很好,不用再担心了。 如果不是为了她好,也不用再跟她说了,她又不会听。 她一直托举着她妈妈的各类情绪和吐槽,只因为养育之恩和母爱,她几乎没有不耐烦过。 但是,她也很清楚的知道,她可以选择一两件不去听。 比如与柳墨相关的事。 在她27岁这年。 天空是一张刚贴在画板上的浅蓝色画布,是精心调出来的底色,蓝得均匀且澄澈。 云山轮廓分明,一座一座地密布排开,像动漫电影里转场时的画面,下一帧就有新剧情。 柳墨吃完早餐,在车上放起自己的视频。 听内容,这是慕与潇没有看过的视频,应该还在制作阶段。 她看不见画面,只能听柳墨温柔知性的声音。 柳墨工作时候极为专注,没快进也没开口,很严肃地看完。再敲字,发送,不知沟通着什么。 慕与潇没有打扰。 到公司楼下,车开进地库,还没停,柳墨就跟她说:「公司待一会我就要走了,晚上六点半的高铁,今天不会再见了。」 末了又加一句:「后面几天也不会再见了」 慕与潇早有心理准备:「我知道,下次有机会再见。」 柳墨问她:「我走了,我们这两天,不会随便清零吧?」 「怎么会?」 柳墨微笑,若无其事:「那就好,我接受现状,没有进步都没关系,但是不要退了。」 慕与潇从她的话语里感受到心疼,自然地跟她许诺:「没有特殊原因,我们不退。」 柳墨想到昨晚的视频:「你妈妈不喜欢我,我很担心。」 慕与潇可能是没睡好,精神状态一般,「你爸也不喜欢我,没事,天高皇帝远。」 柳墨爱听这话:「聪明。」 两人下了车,遇见韦安如也刚停好车,从车里出来。 远远打了招唿,不着调地打趣:「这都谁啊,你俩是顺路遇到的吧?」 第110页 柳墨面不改色,「我打车,刚好她接单。」 「是这样,很大的巧合。」 慕与潇搭着说。 韦安如小鸡啄米式点头:「嗯嗯,我也觉得巧,反正你们俩肯定不是一起从哪里出发的。」 进了电梯,慕与潇坦白:「从我家。」 第58章 可期 早晨的办公室冷冷清清, 大半同事都不在,要么出外勤,要么宅家。 有同事正接电话, 跟男朋友对骂,一点没拿同事们当外人。 耳边是同事高声质问「你能偷腥我就不能夜不归宿了」这样有哲理性的探讨,余光里, 是一道灼热如夏阳般的注视。 慕与潇无奈将脸从显示屏转到一旁,与托腮撑在旁的韦安如四目相对。 她等着对方先开口。 「我点了咖啡,过会到。」 韦安如的开场白很常规。 「谢谢。」 她等着下一句。 韦安如凑近她,嗅了嗅, 眉眼上扬地判断:「她昨晚在你家吃完饭,过夜了?」 「你这都能闻得出来?」 慕与潇微惊,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有明显的味道吗? 鼻子未免太灵了,她只是在出门之前跟柳墨接吻了而已。 「啥也没闻出来。」 韦安如神气地戳戳自己的太阳穴,「靠脑子推测。」 她想慕与潇大概是傻了, 跟柳墨相关的事,她一听就心虚, 而一心虚就毫无头绪。 「你昨晚请了她去家吃饭,拒绝了我。今早又载她来公司, 被我撞见。前后一联繫不是明摆着的吗?所以我猜中了, 她昨晚在你家睡了。」 「昨晚颳风下雨……」 慕与潇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扯些无关紧要的事:「天气不好。」 「天气不好?昨晚我一点钟睡的, 当时还没颳风下雨吧。」 韦安如又推断出来一条关键消息:「所以你们起码一点钟还没睡觉, 啧啧, 很能熬嘛。我看见你的黑眼圈了。」 慕与潇不想她看,又把脸转回去, 对着屏幕。 她没注意,时间在昨晚是不重要的。 「好像是。」 「我没记错的话,你家只有一张床。」 「两个人还算挤得下。」 慕与潇跟她说。 韦安如发现了,她是装傻,「这我当然知道,我说的不是睡不睡得下。」 而是怎么睡的事情。 她没把话说得太明确,眼神微亮,直起腰,往椅子里一靠。 不明所以笑了一声。 慕与潇完了。 「你笑什么?」 慕与潇问。 「咖啡还有十分钟送达,我高兴,随便笑笑。」 「我知道你笑什么。」 在朋友面前,慕与潇还算有些勇气,没顺着人家的台阶下,反而迎了上去。 韦安如双臂环胸看着她,「那你怎么想的?」 「给你笑,我认。」 慕与潇坚定。 「你认什么,现在不是舔着玩了的?」 「可能不是了。」 同事骂完男朋友,挂上电话就开始联繫客户。前后语气情绪切换之快,不得不赞佩一句是个人。 韦安如分出余力关注那边的动静,此刻收回来,全心全意地跟慕与潇掰扯:「不是就不是,还加个可能,跟我含煳其辞?」 慕与潇老成地说:「不是,只是因为凡事不要说绝对,一旦说绝对,就容易被打脸。」 「又给我上课。」 韦安如好整以暇。 慕与潇谦逊地低头道:「不敢给韦老师上课,只是表达一下鄙人观点。」 「好了好了,别文绉绉地兜圈子了,就说你的进度吧。跟我分享一下,我不跟人讲。」 韦安如说着纳闷:「难道你一点分享欲都没有?」 她遇到喜欢的人,那是一点憋不住,所有进度都恨不得直播分享。虽说有点恋爱脑,不值得学习模仿,但藏不住的心,坠入爱河的人应该大差不差吧? 慕与潇想了一下,决心跟她说实话:「不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我的天!」 慕与潇在她的惊唿里越发地平静了。 心里想这算什么呢。 人家都能在办公室大骂对象时间短,技术菜,人还不老实。 一点不顾所谓的形象面子。 自己跟柳墨的事,何至于出了绍城还遮遮掩掩。 「但是该发生的却没有。」 韦安如分析出来。 「什么是该发生的事?」 「就是名正言顺地发生你说的不该发生的事情。」 「那确实。」 两个人的对话音量不高,换第一个不知情的第三方在场也无所谓,等于是加密通话。 慕与潇说出来后松快了:「是不是挺差劲的,我这样?」 「别往自己身上反省好不,难道你愿意你喜欢这样?两个人的事情嘛,你们舒服就好了。」 慕与潇点头,有被安慰到。 「但我能不能八卦一下?」 慕与潇谨慎地说:「你先问,我再考虑。」 「不想说也不生气?」 「不生。」 「你们俩……」 韦安如又靠近慕与潇,声音压低,「第一次发生你不该发生的事情,是什么时候?」 慕与潇没有立即回答。 「好,我懂了,那昨晚肯定不是第一次了。」 第111页 韦安如挖出来一个大新闻,可惜没有给她拍照施展的空间,忍住兴奋,「是不是在绍城,我走掉以后?」 慕与潇踟蹰后摇头。 「啊,那是什么时候?」 「很早之前,还不认识你的时候。」 韦安如登时瞪大眼睛,「你还在上学的时候,就跟你表姐……你行啊!」 慕与潇侷促了一阵,「当时就误打误撞,她也没想好,我俩都脑子一热。」 韦安如算是明白了:「所以你们俩其实是因为那件事闹掰了?」 「差不多。」 慕与潇回应说:「当时蓄谋已久,情感到了一个顶点,有个合适的时机,就太不顾后果了。但我没想逃避,我很清醒的,我有想过要豁出去一次。」 「她呢?」 「她让我不要放在心上。」 慕与潇还记得当时自己茫然若失的站在原地,不知回什么。 「啊?」 韦安如啊完接了电话,出去把咖啡取进来,一杯递过去。 接着往下问:「她当时是不喜欢你,还是怕顶不住压力呢?」 「两者有区别吗,反正最终都是远离彼此啊。」 慕与潇插进吸管,听到吸管搅动冰块的声音。 心里想的是,恐怕两者都有一点的,归根结底没那么喜欢。 但不怪柳墨,她一样。 「合着你们没復盘过啊?」 「没有。」 不待她问,慕与潇就说了:「我不敢问,这种很有可能破坏气氛,像翻旧帐的问题,我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去问她。」 柳墨也没有问。 「说的也是,这种事心照不宣,现在去问『你以前爱我不爱』还挺神经质的,万一问出雷了,就是自取其辱。 但是区别大啊,如果她当时只是顶不住压力,认为你俩的关系不可能有未来,那么不小心冲动越轨后,选择逃避也很正常。」 「但是,如果她当时没那么喜欢你,发生关系后,觉得不好收场,所以赶紧打发你。那么,你能确保现在她真喜欢你吗?」 慕与潇承认她说的有道理,顺着她的思路思考,「她说,她喜欢我。前天晚上。」 韦安如笑了,「你们前天晚上也在一起。」 「是的。」 韦安如放下冰咖啡,鼓了下掌,啪地一声。 「别听我瞎分析了,多余,只会增加烦恼,你啊,就顺从本心吧。」 慕与潇问她:「你的意思是我无药可救了。」 「没这个意思!」 「就是我肯定说服不了你,这都多少年了,而且从根本上我不想说服你,我觉得人家不错,你现在状态又挺好的。至于怎么发展,其实都是还不错的体验,你可以试试。爱情,很好玩。」 慕与潇脑海里闪过她每一次分手之后,在自己面前蓬头垢面,痛哭流涕,茶不思饭不想的画面。 能好玩吗? 「好的。」 她只能答应。 柳墨在午饭之前就跟陈夏离开了办公室,走前都没时间过来打个招唿,脚步很是匆匆。 中午吃饭,韦安如提醒:「不是我八卦,你说你老闆会不会喜欢柳墨?」 这在慕与潇的预料范围之外了,她客观思考后摇头,「应该不会,起码暂时没意思。」 「你感觉得出来?」 「她对我跟柳墨的事,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兴趣。昨天早上,她去酒店找柳墨,我开的门,她没有不自在也没有多问。今天早上,我帮柳墨给她发消息,她也答应得爽快。这段时间她又没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我的情感经歷比较少,但是,如果她喜欢柳墨,做到我说的那几点其实特别难吧?」 慕与潇又怕自己分析错。 韦安如放心:「很难很难,如果是我,昨天早上就已经给你臭脸看了。那不担心了。」 两个人安静地吃了一会,韦安如终于不吐不快:「但是陈夏挺变态的,你知道的吧,说不定就不按常理出牌。」 慕与潇很平静:「没关系,喜欢柳墨的人太多了,别人与我没关系。」 那是不可控因素,人无需在不可控的事情上投注精力。 「是了,你俩是青梅,一般人没那本事抢走柳墨。」 韦安如不知道哪里来的信心,但慕与潇听着很爽。 当天回到家里,她看着柳墨凌晨时分写的那副字,打开相机按了拍摄键。 又忍不住发到了朋友圈,让所有人可见。 统共两张图,第二张配图是她昨晚写的名字,「慕与潇」三个字毫无书法韵味,旁边还有柳墨的标准笔画示范。 两张墨迹,就堂而皇之地放在一起,任人欣赏。 她在她的世界告诉所有人,包括柳墨,「我爱上书法了。」 别人能看到的信息量就这么多,但只有她跟柳墨晓得,写字之前她们睡在一起,夜雨淅沥。 写字之后她们疯狂地汲取彼此身上的温度,倾诉本不该有的爱意。 柳墨很快看到了她发的图,柳墨给她评价,「好学生,未来可期。」 与此同时,柳墨的视频打了过来,打碎了闷沉的夜色。 第59章 视频 「餵。」 视频通话时说「餵」是一件很傻气的事, 说完她就意识到了。 懊恼,不清楚自己怎么紧张成了外星人。 第112页 果不其然,柳墨在那端先笑了。 被慕与潇吻过的眼角眉梢里, 都是柳氏独家的笑意。 乍看温柔娇媚,没有攻击性,一旦细看, 就能看出笑容带着挑逗,还有小小的恶劣。 从前,慕与潇兴许会觉得,柳墨又在欺负、取笑她了。 揪住一个小点, 就要逗得她无地自容才肯罢休。 但是现在不会了,她不会那样去想柳墨。 现在她发现,柳墨不爱欺负人,有限的恶趣味也藏得很紧实。 柳墨从不盛气凌人,对谁都和颜悦色。 哪怕直播时黑粉指着她鼻子骂,编排她的私生活,她也没有厉色。 工作时, 对待韦安如,她都是温柔体贴。 慕与潇之所以感受到「非善意的欺负」, 看到另一副面孔,似乎仅仅因为自己是慕与潇。 只要她不想, 柳墨一点也欺负不到她头上。 甚至, 柳墨现在会主动让她「欺负」。 亲密关系里, 柳墨是承受更多的一方, 纵容和撺掇着她的孟浪。 柳墨还没下高铁, 列车似乎停在了某个站台,周围稍有杂乱声。 柳墨估计犯了困, 一笑就想流眼泪,她用指尖轻轻拭了拭眼尾。 她手上的银戒,在镜头里一闪而过。 慕与潇下意识跟着摸了下自己的眼尾,想到昨天晚上,夜话时,柳墨捧着她的脸,亲几下,又抚摸她的眼睛跟鼻樑。 「很奇怪,做梦的时候,我梦到的潇潇都有戴眼镜呢。」 「也不奇怪。」 她自己又改口,给了解释:「毕竟戴眼镜的你,我看了十来年,大多记忆都是那时候的。而不戴眼镜的你,跟我相见还不到一个月。」 「你也会梦到我吗?」 慕与潇的声音在黑暗里轻快地跑起来。 「我怎么不会梦到你。我也没有那么可怜,我的梦里不能都是我妈,嘉云,不能都是那些让我放不下的事,都是悲伤和离别。我也会梦到你,梦到很开心的时光。 有一次,我梦到我们坐在屋顶,蚊子特别烦人,从四面八方出现,你点了一盘蚊香放在我脚边。起身的时候,被我不小心一脚踢翻了,拖鞋上都是蚊香灰。我一脸不耐烦,但听到你在笑,我问你笑什么,你不说。」 在柳墨轻柔如梦语的回忆里,慕与潇朦胧惊喜之外,竟然尝到了一股浓烈的惆怅滋味。 很快她想明白,那多半是因为柳墨梦到的她们的过去,曾经一度也是再也得不到的。 离别深藏在那些美好的梦当中。 今天安如问,柳墨从前喜欢不喜欢她,现在又喜欢不喜欢她。 她其实心里清楚,从前跟现在,都是喜欢的。兴许不多,可不能说没有。 正如柳墨那晚所说,如果柳墨不喜欢,压根不需要跟她有来往,有任何亲密的举动。 包括今天晚上主动打这个视频电话。 但她当时没说。 笃定地跟朋友说,心里白月光级别的女神一定喜欢自己,是一件自信到离谱的事情。 虽然她不介意被安如笑,但也想要点面子。 其次,她也能敏锐地感知到,柳墨喜欢的她,更像是记忆里的她。 读书时期的慕与潇,戴着最普通的镜框眼镜,学生气很重,看着乖巧到是太听家长话的小孩。 又不太会说话,迟钝且没脾气、没个性。 这些特徵,不影响她学习交友,不影响她还算个好看的人,也有早恋的苗头找上过她。 但是,影响她被柳墨注意到。 她一度这样以为。 现在的她不能说是大变样,但是人总会长大,27岁跟20岁的时候,总不可能气质不变。 就说柳墨,柳墨也变了。 现在的柳墨不全是她曾经认识的柳墨了,变得更难琢磨,又更容易让她丢盔弃甲。 好在她不是个喜欢纠结的人,她深知,哪一个她都是她。 只要有一个角度是被柳墨喜欢的,那也值了。 只不过,她得做好心理准备,当柳墨发现她跟从前太不一样,并且不可重置时,会不会又索然无味起来? 她并非杞人忧天,只是在任何时候,心里都有一个最坏打算,能保证她遇到任何糟糕的事,都能坦然接受。 所以她没办法跟韦安如「她喜欢我」。 她心思颇重,却只在柳墨的几声笑里。 待到柳墨笑完,她也收回了思绪。 柳墨离终点站还早,半躺在舒适的座位上,以一个特殊的视角,喝着果汁看着慕与潇。 她被剪过的长髮此时披散下来,使她看上去年轻又清秀,不难想像,可能她刚刚还在睡觉。 柳墨的五官清丽水秀,一眼就能看出是江南人。 精緻但不小家子气,很符合古典美人的审美标准。 慕与潇由此生出些莫名的兴奋,起初大抵只是,这么好看的人,跟她居然有些渊源。 接着这兴奋感发展得更深了些,她开始琢磨,她认识的柳墨,是那个红得不得了的书法家柳墨。 这样的视频通话,是她的专属。 她小号加进去的那个书法学习群,柳墨只出现过一次,帮一个学员解答了课程相关的问题。 那天助教估计吃饭去了,好久没回,她看见,随手就回復了。 耐心,又亲和,还发了个可爱的表情包。 第113页 引出来一大批学员。 慕与潇看到群消息的时候,是昨晚柳墨在她家洗澡的空档。 慕与潇推算了下时间,那时她在做饭。 这种感觉很奇妙,被很多人喜欢的柳墨,在她家回復别人。 虽然柳墨只回了那几句,但群里一直很兴奋,聊天欲望极强。 多半是发现柳墨原来真的会看群消息。 大家一直在聊,慕与潇则选择继续潜水,昨晚她跟柳墨很忙。 柳墨终于开口,「你下班了,吃饭了吗?」 「还没有。」她说。 「那等你做好饭要什么时候了?」 慕与潇想了一下说:「昨晚做的饭跟菜都没吃完,放冰箱了,我加热一下就好。」 「哦,对。」 柳墨想起来了,昨晚慕与潇做了四菜一汤,虽然控制了量,但丰盛得两个人根本吃不完。 她揶揄起刚才的朋友圈:「所以,还没吃饭,就先爱上书法了?」 慕与潇虽然发出去前就做好了被所有人看见和询问的心理准备,但是被当事人贴脸调侃,还是有几分羞赧跟窘迫。 也只是一剎,之后,她认真说:「是,我现在觉得书法挺有意思的。」 柳墨笑容更甚:「有的人认识我十几年了,还看过我写字不止一回,现在才觉得书法有意思。这都不能说出去,说出去我的招牌要砸了。」 慕与潇点头,开玩笑说:「作为优秀的书法文化传播者,那么多学员和粉丝,结果身边没人想学。这好像是不能说出去。」 柳墨又笑,「所以啊,你要好好学。」 列车启动,车厢内安静下来,柳墨的声音也更轻了,小声问她:「你发的朋友圈没有屏蔽家人吗,我看见你舅妈点赞了。」 「我没有屏蔽。」 慕与潇很少发朋友圈,分享欲不强。 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她都只想私自揣着,顶多跟身边人聊一聊,不想储存到所谓的社交平台上去。 她难得一发就是全体可见,无伤大雅的事情。 如果有部分人不能看的内容,那说明不应该发出去,会有隐患。 不过柳墨问了,她才意识到,她的朋友圈涉及到了另一个人,不应该完全由她做主。 她有些后悔,「不好意思,我忘记问你一声。我发的内容会给你带来麻烦吗,如果会,哪怕一点,我可以立即删掉。这个没关系。」 「不用删。」柳墨斩钉截铁地告诉她。 「我不会有麻烦,只要你不担心有困扰就好。我只是怕你忘记屏蔽,跟你说一下。」 「没有困扰。」 慕与潇说着站起来,去冰箱里拿了瓶果汁。 她看柳墨一直在喝,也有点馋。 「27岁的成年人,应当有朋友圈自由的权利。」 「是是,潇潇长大了。」 柳墨就是有把事实说得像玩笑的本事。 慕与潇拿着冰果汁,略微无奈地看她一眼。 柳墨抓住她这幽怨又可爱的一眼问:「你会想我吗?」 「什么?」 慕与潇因为坐下的动作,没听清楚。 「我们在一起两个晚上,今晚不能在一起,你会想我吗?」 柳墨说得更详细。 「想的。」 慕与潇答完,本能地加了句:「当然想啊。」 怎么会不想,她又不是没心没肝的人,那么多愉快又沉醉的时光。 结束以后,还是会馋。 柳墨被她取悦到,又问下去:「想我什么?」 慕与潇后知后觉地感觉出来,这通视频跟往日她妈妈打来的视频一样,没有核心重点,也不会速战速决。 交流本身就是重点,说再多别人看来无聊的废话,都是有意义的。 「想我们吃饭,聊天,写字。」 「还有吧?」柳墨又露出那种笑意。 慕与潇也不迴避,正色说:「还有,但不方便说。」 有乘务员走过去,柳墨压着声音笑了笑。 「昨晚被我闹得都没怎么睡,你今天补觉了吗?」 「午饭后我有睡一会。」 「嗯,今晚早点睡,你要养一养精神,你现在一副……被吸干元气的样子。」 后面半句话,柳墨都恨不得用气音说了。 但慕与潇听得清清楚楚。 她想到今早,安如也说她黑眼圈重,顿时採取了柳墨的建议。是要好好养一养的,憔悴总不是很好看的样子。 「我会的,你也是,再忙也要好好休息。」 「好,好啦,不能再聊了,怕吵到别人消息。我到了给你发消息好吗?」 慕与潇很克制地说,「如果方便的话,可以跟我说一声。」 「对你,怎么都方便。」 她见慕与潇似乎没听明白,表情平淡,「跟你报备行程这件事,只要你想听,永远方便。」 慕与潇遽然感觉到,在遥远的那一断,有东西扔过来,套住了她的脖颈。 柳墨说是愿意跟她报备行程,其实,是用一种方式把她给捆住了。 这种陌生的感受,不使她无助或迷茫,她像生来就有承受和适应这种状态的能力。 「好,等你消息。」她明朗地笑。 在等待柳墨平安到达的过程里,她开始学习书法课程的第一讲。 第一讲是入门课,柳墨穿着一袭新中式上衣下裤,看着十分优雅。 第114页 讲了书法相关的基础知识,比如区分书体,如何避开练习篆体的一些坑,以及书写工具的购买和使用,字帖的选择和资料推荐。 最后才是练习部分,小篆的基本功是画线条,建立跟笔墨的熟悉度。 柳墨的示范跟讲解只有几分钟,慕与潇按要求,画线条画了两张纸。 她自认为是个手稳又会写字的人,况且这些线条看上去淳朴简单,无非就是横平竖直,画画蚊香罢了。 画蚊香圈的时候,她想到柳墨跟她说的梦。 柳墨也会梦到她,也会想她,怀念过去。 柳墨梦到了她们的过去,不过多少有加工的成分,比如慕与潇就不记得她们在屋顶点过蚊香,顶多会拿蒲扇上去扇一扇。 但是在院子里乘凉的时候,外婆倒是帮她们点过。 看着简单的练习,她完成得十分吃力。 横竖都歪,蚊香圈画得像符咒。 她愈发佩服柳墨,柳墨写字时风轻云淡,彷佛将那些笔画架构在一起是再轻松不过的事情,还能气定神闲与人谈话。 但轮到她,她必须集中注意力才可以笨拙地面前完成那些笔画。 写完,她身体感觉到筋疲力尽,但是精神却很放松,像从心流状态里被释放出来。 张萍发来语音,问她柳墨是不是还在她家。 她回復,说柳墨今早就走了。 她妈把视频又打过来。 她妈多半想了一天,此时问她:「潇潇,你是不是觉得妈妈一直以来做得都不对,斤斤计较,吵来吵去,害得你跟柳墨关系也不好?」 慕与潇平静地说:「不是。」 「妈妈没有做得不对,恩恩怨怨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这是在上一代就存在,是他们的不公平对待和糟糕教育造成的问题。这些年,妈也受了很多委屈,站在我们的角度,我们没有一点错。」 慕与潇与她妈妈统一战线,这是她们母女关系的底线之一。 共情她妈以后,她才轻声说:「只是柳墨是无辜的,她也基本跟那两个人断绝关系了。偶尔给家里转钱,不是为了孝顺谁,其实是给那个小表妹。她一直想着嘉云,总是放不下。」 张萍听了感慨,「柳墨那孩子是不坏,又优秀,又漂亮。妈只是有点偏见,再加上她对你,以前态度真不怎么好。」 「是,以前不算好,因为她对我也有偏见,我们两家关系不好。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很多年没见,再见面感觉挺谈得来的。妈妈接受我跟她来往多一点吗?」 慕与潇轻声询问,彷佛她妈妈的态度很重要。 张萍很吃这一套,立即回答:「只要你不吃亏,妈妈不管你们。妈妈考虑事情都是为了你,你说开心我们就开心。」 「我也希望妈多为自己。」 慕与潇暗示说:「如果有聊得来的人,其实可以好好交朋友。」 她不认为,人如果落单,如果寂寞,就应该立即去寻找配偶。 她不鼓励感情的随意建立,但她接受她妈有新的生活,新的家庭,再远离原本的家长里短。 孩子不可能一直陪在她身侧,而慕与潇明白自己迟早有一天,真的会让她失望。 慕与潇曾经很害怕这一点,她不想她妈被她的选择伤到。 但是其实每个人有自己的人生,无非互相去背负。 接受不接受子女的选择,都是父母的课题,孩子本身无法干涉。 张萍顿感侷促,她一直没有张开口说这件事,没想到女儿先提了。 「谁跟你乱说了没有?」 慕与潇摇头,她早有感觉。上次回绍城,那个点在公园遇到,其实是个信号。 之后每次聊天,其实张萍都有说漏嘴的时候。 还经常含煳其词,比如总用「我一个朋友」作为开始聊一件事,而没有具体到「王阿姨」「李叔叔」。 听上去,这个朋友就是慕与潇不认识的。 慕与潇今晚突然提,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跟柳墨的发展,才去怂恿张萍恋爱,开始一段新感情。 而是,她感觉到她妈犹犹豫豫,忍了太久。 自己先揭开,大家都轻松。 十点二十,柳墨发来消息,说到站了。 与此同时,一张明月高悬在楼宇之间的照片。 慕与潇也把自己的书法练习发了过去,像个认真的学生。 名师发了句语音过来。 「不错不错,第一次练习就能写得这么好,潇同学果然手稳。」 「再接再厉。」 也不知道柳墨身边有多少人,她堂而皇之地开自己玩笑。 慕与潇回復收到。 「我会继续手稳的。」 这天下午,慕与潇接到了新的採访任务。 她跟韦安如研究过客户资料,打算前去採访。 那边直接给了家庭住址,说是没办法出门。 慕与潇按了门铃,等了片刻,来开门的人让她觉得很熟悉。 韦安如则心想,最近几次都怎么回事,客户全是大美女。 女人直接忽略韦安如,只从上到下打量慕与潇,目光傲人,带着几分审视。 「你就是慕与潇?」 慕与潇认出了人,也被看得不大舒服,抿紧了唇,「是。」 「我叫费娴。」她抬起下巴,自报家门。 「费小姐好。」 第115页 慕与潇冷淡却礼貌道:「我们来找阳婕霞女士,请问您跟她什么关系?我们方便直接跟她对话吗?」 费娴有些不能忍受:「柳墨没跟你提过我吗?」 慕与潇说:「没有。」 「看来柳墨跟你提起过我。」 韦安如打了个喷嚏,心想哪儿来的火药味啊。 第60章 反锁 柳墨被费娴质疑为什么要喜欢一个听上去不值得喜欢的人时, 对慕与潇的部分夸赞是:脾气好,温柔,耐心。 费娴当时听得直皱眉:「就是够舔狗呗, 不是没有这样的人追你。以前那谁,就你们书法协会的,姓刘还是姓黄的, 爱你爱得要死,默默付出,一句怨言都没有。属于你打她左脸一巴掌,她右脸忙不迭就凑过来, 圈子里都知道。人家够不够脾气好?」 「你却说你不喜欢太顺着你的人,说没灵魂!」 「她不是没底线地顺从我,她包容、接纳我所有幽暗的心思,不合理的要求和责难。我在她那,有在别处再也找寻不到的放松与安全感。」 费娴对此的回答是:「嗯,但她把你拉黑了,还放松还安全吗?」 柳墨对她翻了个白眼。 真该拍下来让她的粉丝们都看看! 也该让慕与潇看看。 费娴原本想着, 能让柳墨说脾气好温柔耐心的人,再不济也是个中央空调吧。 多半是那种表面好说话, 但是心思深会拿捏人的女人。 现在可算见着故事里的女主角,就别说其他的了, 「脾气好、温柔、乖巧」完全是诈骗gg词, 一点没看出来。 表面也不好说话, 心思深是肯定的。 她慧眼如炬, 不像柳墨受青梅滤镜干扰, 神志不清。 费娴低估了慕与潇的攻击性,被问得一噎, 一时接不上话了。 还是慕与潇旁边的同事解围,摄影师同事是个短头髮姑娘,脸圆眼睛大,面色和善。 爽朗地笑起来说:「巧了,原来认识啊,你们都是柳老师的朋友。」 韦安如从慕与潇呛人开始就记起来了,这个费娴她不仅见过,还拍过呢。 算是知道火药味哪来的了,说来说去估计是她那张照片害得。 慕某人当时收到时无动于衷,现在看上去很介意呢。 来工作的,可不能又儿女情长了。 韦安如忙着打圆场,不至于让气氛太古怪,毕竟对方虽然比慕与潇矮几公分,但气势是居高临下的。 人家没有柳老师亲和,搞不好来个投诉,公司要换人,这趟白来还得扣奖金。 费娴冷淡说:「认识倒不认识,就听柳墨提过几嘴。」 「与潇跟柳老师关系好,费小姐又是柳老师好友,这趟再一见面也算认识了。」 「关系好?我才听说,想必感情很深啊。」 费娴皮笑肉不笑地挤着声音说。 慕与潇情绪稳定,看了眼表,「我们可以见一下阳女士吗?」 费娴指了下墙上的方框时钟:「不巧,我姑姑刚吃了药,今天难得有睡意,我让她睡了。估计还有二十分钟才起,能等吧?」 「能等能等。」 韦安如赶紧说。 费娴给她们倒水,慕与潇悄悄观赏她做了美甲的手指。 甲片尖长,粉白的底,上有闪钻点缀,显得一双手锋芒毕露,跟她人的气质相辅相成。 柳墨是不能做,这双手别说拿毛笔,手机敲字都费些功夫。 再想俗些,上厕所解裤子也不易。 慕与潇说了句谢谢,「费小姐是阳女士的亲侄女吗?」 「亲的,血浓于水。」费娴很听不惯她毫无感情的声音,「不是表的,也不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塑料亲戚。」 神经病吧。 韦安如听着这话跟语气不对,「费小姐跟您姑姑不是一个姓,所以我也好奇呢。」 「我随母姓。」 韦安如牢牢按住慕与潇的膝盖,接话说:「随母姓好,随母姓好。」 慕与潇被明里暗里地挑衅,早意识到对方故意的,反而愈发平静了。 她知道安如紧张,一句话要复述两遍才放心,生怕自己沾上柳墨就失控,撂摊子不干。 但是顾虑显然多余了,这样按她膝盖也很是不必。 她还没有那么小心眼。 只是她没有一次这么不想跟人沟通,对方看不惯她,以至于慕与潇不得不思考,柳墨跟她说了自己什么。 到底是柳墨说了一些事,让她先入为主,不喜欢自己。 还是自己的存在,本身就让她不喜欢呢? 如果是前者,那她会为柳墨高兴,因为对方只是打抱不平。 如果是后者,她会为自己高兴,因为看别人破防,不算一件无趣之事。 「我姑姑身体不好一年了,吃饭总没胃口,睡觉睡不踏实。医院全身检查过,心理医生也看过,但是这个病也怪,总是反反覆覆不见好。」 「上次跟柳墨聊到,她给我推了陈夏,所以我联繫了你们。」 费娴详细讲道:「我之前有听过你们这行,再加上柳墨推荐,我信。否则,你们报的这个价位,我可要去报警了。看病看了一年,也没花出去这么多钱。」 所谓的什么「採访」,估计也就是买个心理安慰,竟然六位数。 慕与潇注意力集中在工作上,拿出平板滑动翻看,「你们资料给得不详细,上面没有提到,这一年来,家中可有物品有异样?」 第116页 「没有。」 费娴问她:「要不你算一卦,看看是什么有邪气。」 慕与潇掀眼:「抱歉,隔行如隔山,那不是我所擅长。」 费娴光明正大打量慕与潇,不是第一眼就让人惊艷的长相,但是白白净净,颀长高挑。 五官单拎出来都很标志,双瞳漆黑平静,鼻子直挺;组合回去也越看越有韵味,内敛而含蓄,说话间斯斯文文。 衣服穿得素净清爽,背一个浅紫色帆布包,那是柳墨书社的非卖品。 她姑姑提前醒了,急着要见客,于是慕与潇跟韦安如进去卧室,费娴被暂时留在外头。 费娴给柳墨发过去:[来了。长得还行,就是我看着不顺眼,她看我也没有好脸色。] 柳墨道:[潇潇工作的时候相对严肃,事业型女人是这样。] [没见过这样的!] 柳墨发来一个呲牙笑:[她乖得很,你可别针对她。] 她乖吗?费娴发了个「怒」过去,重色轻友的东西。 阳女士今年四十有五,是个知识分子,虽然满脸病容,但是衣着讲究收拾齐整,对她们客气又礼貌。 跟费娴不是一路人就好。 「亡故之人。」 阳女士惘然,「你是说,她其实没死是吗?」 慕与潇温声解释:「并不是那样,生与死有明确的界限,这点绝不会有商榷之处。只是某类人生前的某些念想,机缘巧合会聚集成形,寄托在某样物件上。随着年头更替,这些念想的磁场会影响到人。所以,我们的採访不代表人没死,只是安抚这些还在活跃的念想。」 阳女士露出失望,但也瞭然,「明白了。」 「您方便说说,她是谁吗?」 考虑很久,阳女士还是避开了,「附着在物件上?这些物件有特徵吗?」 「特徵很明显,如果这一年您都没注意到,说明它不是普通的物件。」 慕与潇轻声说:「看您的资料,您曾有半个月去京市看病,那段时间身体几乎都好了。但是回来后不久,又病倒了。」 「对的,还更严重了。」 慕与潇从进这个房子就在观察,房子虽有些年头了,附近配套设施也跟不上。 但是内部的装修和布置极为用心,是个爱生活的人,且并不拮据。 她看了一圈,跟阳女士说:「您要不要考虑,暂时搬离这个地方呢?」 「不。」阳女士坚定拒绝。 …… 这天下了班,慕与潇回到家,照例听课练字。 现在除了画线条,她开始跟着临帖。 柳墨的视频里有示范,一笔一划的原速临摹加上详细讲解。 慕与潇尝尝不知不觉就看完了,若是哪天晚上入睡稍难,她会后台播放,听着柳墨的声音入睡。 课程视频重,柳墨身上没有一件配饰,妆容也很清淡。 戒指、镯子都摘下,指甲也剪得整整齐齐。 如她所说,不成为分散学员注意力的因素。 慕与潇想到费娴那双手,想到这三天每天相见,费娴的敌意。 她想,费娴兴许会跟柳墨提到自己,会进谗言吗? 她一走神,字就写得更不如人意。 她看着笔画拖过头,而蠢笨不堪的竖而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弥补。 习字的这段时间,慕与潇略有所得。 她浅薄地想,练字修身养性的其中一个缘由,大抵是因为往往每一笔落下,都不在自己预期之内。 要接受自己创下的不完美,与自己有限的能力和谐相处。 不能写完就抛,不会比对,总犯同样的毛病而没有进步。 也不能频频回顾,因写毁一个字就停滞不前,抓着那个字写个没完,而不敢学下一个。 连续几个字都不满意,她只好放下笔。 发消息出去,问柳墨方不方便,可不可以视频或语音。 等了三分钟,柳墨的视频直接打了过来。 慕与潇接听了后,首先向她展示今日的练字成果。 柳墨挑了个字,着重指导了笔法。 有几笔她说得太专业,慕与潇领悟不到。 柳墨说过会拍个视频给她,她一看就明白了。 感慨:「怎么不在我身边呢,我都想手把手教了,收个关门弟子。」 「还要关门吗?」 慕与潇莫名其妙地问。 「要的。」 柳墨也能接住:「最好反锁。」 慕与潇笑完,心思微动,盘算着自己何时能有假期。 「那下次见面,你再教我。」 「好,希望那时候你还没半途而废。」 「不会的。」 慕与潇有点藏不住:「这几天,我每天都见到你那个朋友。」 「我听费娴说了,费娴那个人性格跳脱,习惯带刺聊天。她说话没让你觉得不好听吧?」 慕与潇表情淡淡:「说话还好。但她的声音不好听,像刀刻在石料上的声音,我不喜欢。」 「她呢,怎么说我的?」 第61章 诱饵 月亮从窗框边倏地涌现出来, 慕与潇坐在她那间没让柳墨踏足过的工作间里,找了个角度,确保同她视频的人不会看见不好示人的细节。 桌上被收拾出一角, 搁着柳墨为她准备的笔墨纸砚。 因为放置未洗,笔上浸染的墨慢慢凝固,使得笔锋呈现出没有弹性的毛躁质感。 第117页 她幽幽说着对费娴的不满, 亮明自己的心思。 「好绝妙的形容词,难得听到慕老师刻薄人,听得我都有点爽是怎么回事?费娴如果知道有人这么说她的声音和职业,会像气球一样炸掉。」 柳墨幸灾乐祸, 笑声像一滴墨从笔尖坠落,在墨碟中荡漾开。 慕与潇自我审视,她少见地心里牴触一个人,用近乎刻薄的形容词去攻击人家声音,讽刺人家职业。 柳墨挖掘出她浅层的意思,所谓的篆刻艺术家,不过如此。 思忖之后, 她没改口,因为心底的想法更能反应事实。而且柳墨都说听上去爽, 就也证明了,她没问题。 安如教她, 为人处世的第一要义, 少反省自我, 多苛责他人。 她只是跟柳墨商量说:「如果可以, 这话暂时别告诉她, 好吗?」 柳墨心里感慨,慕与潇终于也有了情感方面的考虑, 怕费娴对她印象更差,影响她们二人的关系。 正要笑,就听慕与潇认真道:「等我先把她姑姑的事採访完,我怕她的情绪影响我的工作。」 跟一个工作狂没什么好说的。 柳墨本来以为,自己就算除了工作以外六亲不认的了,没想到慕与潇不遑多让。 工作之外,慕与潇的钝感力令人髮指,柳墨不可思议地问:「你是真认为我会把你吐槽我朋友的话告诉她啊?」 柳墨从她脸上的表情就确定了,她是真这么认为。 「我疯还是你疯,两头不讨好的事我去做。」 她说完就想起什么一样,冷不丁问慕与潇:「哎,在你眼里,我一直是一个爱拱火的人对吧?」 慕与潇一怔:「我哪是那个意思!」 「你对我一直没有信任感,以前不就是。」 柳墨突然上升高度。 慕与潇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勾起柳墨的某些情绪,而那些情绪很有可能跟更为复杂的过去联繫。 「不是那样,我只是觉得,很多人跟好朋友无话不谈,也很正常。我总不能剥夺你跟她聊天的权利,如果你想聊我的刻薄话,我个人角度当然没关系的,敢说就敢认。」 柳墨放松下来:「你吗?跟好朋友无话不谈。」 「我不算,我用很多事,不愿意跟人说。安如会更坦诚。」 「也对,想到之前,有人跟我装了几天陌生人。」 柳墨也没继续翻旧帐,只是问:「所以同样的事,她会跟你说?」 「会说。」 慕与潇回忆:「以前她有任男朋友,对她还行,但是人品不怎么样,经常说我坏话,曲解我的意思,甚至恶意编造我没说过的话和事情。安如每次都第一时间告诉我,不留误会的可能性。」 所以,她吐槽费娴的话虽然是一时激动,但是她不抗拒柳墨说出去。 柳墨却听得皱眉:「可这样,次数多了,你也会不舒服吧。她自己很喜欢那个人吗?」 「也没有很喜欢,次数一多,我还无所谓,她很快就感觉出来。那个男的喜欢挑拨情绪,离间她跟朋友及家人。似乎期望她再没有亲近的人,身边只有他,从而只能依赖、顺从他,离不开他。这是低级的控制手段,她心里门清,尝够新鲜以后,就果断分掉了。」 果断是果断,就是下决心的时候还是哭了一场。 喜欢的人突然从内烂到了外,以至于不得不弃之,总不是件开心的事。 柳墨这才放心,欣赏地说:「听上去安如很会谈呢。」 「是,算小半个专家。她虽然比较热衷投身于爱情,但不会明知没有未来,明知对方糟糕至极,还没意义地坚持下去。」 柳墨说:「人家实践出来的,有人是纸上谈兵。」 她语气里的揶揄,慕与潇听出来了。 自己一个没谈过的人,去评价人家的感情经歷和恋爱态度,还真没有太多的说服力。 慕与潇突然大脑空白,看了眼窗外的月亮跟灯海,又低头,归于她的练字作业。 但是没想好回什么。 她能感知到,柳墨话里埋藏的意思,彷佛坠下一个鱼钩,给她咬住诱饵的机会。 而她此时沉默,就像放弃了鱼钩,极不利于她跟柳墨的交谈。 可是,节奏不能这么快。 在她挣扎的过程中,柳墨一直没开口,没有像往常一样,贴心地填补她沉默的空白。 她只好沿着刚才的话接下去,「感情的事,旁观者清。实践多的人也不一定真地理解爱情,说不定越来越迷茫。而纸上谈兵久了的人,将来也不一定输得一败涂地。」 她见柳墨脸色但了几分,虽然还有笑意,但没刚才自然了。 又说:「但是安如比我会谈这件事没有争议。我也承认,绝知此事还是要躬行才成。」 她前面还在咬文嚼字,据理力争,后面紧接着就一退千里。 自相矛盾之处,在柳墨听来,有点可爱。 因为柳墨懂她自相矛盾的原因。 这不是一场辩论赛,站住一个观点陈述到底才会赢,更要紧的是态度。 当慕与潇为她沉默、论述和改观点,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柳墨满意了:「孺子可教。」 饶了一大圈险些把自己给绕进去了,慕与潇终于回到起点,「所以费小姐是怎么评价说我的?」 「如果不方便,不一定要告诉我。」 第118页 「但你放心,如果她说得过分,我不会生气,不会认为你拱火。」 她考虑周全,再不给柳墨误会的余地。 柳墨将手机架在洗手台前,弯腰洗脸,挤了一泵洗面奶,随意说:「她敢在我面前说你说得过分?她说你长得不错,就是工作时候有点严肃。」 费娴不敢……因为柳墨会维护她吗? 慕与潇这时觉得,得了这一句话,今晚就满足了。 「喔,我能再多问一嘴吗?」 柳墨沖干净了脸,抽了张洗脸巾轻轻擦拭,看着视频里端正坐立像跟她开会的人,「想问什么就问,我可能不答,但你跟我聊天不用考虑礼貌不礼貌。」 慕与潇点了头,「你第一次向费小姐提我,是什么时候?」 柳墨没想到只是问这个,不避讳:「两三年前吧。」 慕与潇发出一个气声,但没能说出话。 柳墨看穿她的想法:「你是想问,当时提到你的契机是吗?这个说来话长,不如下次见面,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其实现在就想听。 但是她开口说:「好。」 柳墨笑:"你要是嫌慢,可以去问费娴嘛,问出来是一样的,我可不干涉你们相处交朋友。" 慕与潇想了下费娴那张傲气的脸:「我不急,也不想交朋友。」 慕与潇再见到费娴,是第二天,到阳女士家继续採访。 阳女士的心病,是一个在意的朋友十多年前走了。 这个房子是她们当时一起买的,这些年她都一个人住着。 她没有明说,但慕与潇也感觉得出来,这个「朋友」的分量很重。 想让阳女士跟她推心置腹,还需要一点时间。 于是不得不多见几次费娴。 好在接触下来,费娴没前两次时趾高气昂了,会跟韦安如说说笑笑,聊些好吃好玩的。 她也不是人差劲,就是单纯看自己不顺眼。 有时慕与潇嫌吵,就闭上眼睛,听着费娴那不算悦耳的嗓音,听多了其实不难听。 这使她想起柳墨来,柳墨的声音有使四周安静下来的魔力,说话不疾不徐,既柔又御。 像绍城的晴天时的河水,缓缓流淌而过,彷佛耳道都被清洗了一遍。 这天採访结束,韦安如边收拾设备边说要去她家吃饭,慕与潇问她想吃什么,她来买菜。 费娴在旁听着,来了句:「据说慕小姐厨艺很好。」 慕与潇干脆问:「柳墨说的吗?」 「是啊。」费娴像是显摆跟柳墨的亲厚程度一样:「上次你给柳墨做的那桌子菜,她拍给我看了。」 「哦。」 慕与潇态度淡淡的,待走到门口,客气了句:「一起吗?」 费娴显然没想到慕与潇会邀请她,不过很快也反应过来。 「请我吃饭啊,我们俩关系好像还没那么好。所以你要从我这套柳墨的信息吗?」 慕与潇微笑:「不用,我想我比你更了解柳墨。只是客气一句,我家里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去。」 最终费娴还是坐上了她的车。 慕与潇开车回家路上,一阵后悔。 自己也莫名其妙,她对费娴要那么好奇吗? 但费娴对她更好奇,「我现在不代表我姑姑啊,我们私下局,我能问你一件事吗?」 「你问。」 「你以前喜欢过柳墨吗?」 慕与潇语速缓缓:「为什么要告诉你?」 「那你不说。当我没问过,不是柳墨让我问的啊,她那个人,不可能拐弯抹角。我就是好奇,我听她说,你以前都把她拉黑删除了,慕小姐,你好大架子啊。」 剑拔弩张,韦安如都紧张了,她说:「那是之前的事了,当时与潇才多大。六点多了,你们饿不,我特别饿。」 没人理她这句。 慕与潇问:「她为什么跟你说起这个?」 「你知道什么是好朋友吗,聊聊前任不是很正常?」 「我不是她前任。」 「是是是,谁跟你咬文嚼字。爱说不说。」 费娴也气笑了。 慕与潇愿意跟她互换信息:「我可以说。但我想先问你,柳墨当时在什么情形下跟你说起我?」 她想知道,也许这不重要,但是,想知道。 因为她以前认为,分开的几年,柳墨可能不会去想她这个人。 费娴冷笑:「在她不打算活的时候,要做死得最浪漫的书法家。」 慕与潇抓紧方向盘,心里被啃噬得发痛又发空。 柳墨扔下的那个鱼钩,她想去咬住了。 她想做一条顺流而下的鱼,轻松且勇敢地奔向她真正在乎的地方。 第62章 酬劳 暮色四合, 车子沿着城中心的人工湖开,眼瞧着天色不对,乌云成了堆, 终于短暂而急骤地坠了一场雨。 人工湖边种着荷花,荷花还没到时节,荷叶一倾碧绿地铺展开。植物刚被雨水洗浇过一遍, 鲜润怡人。 慕与潇每逢这种天气就想柳墨,将车窗又往下放了放,清凉的暮风送着荷香、雨汽徐徐淌进车里。 韦安如刚才在雨下得最急的时候开口:「我想到了柳老师送你的那只毛笔,是叫『暮雨』吧, 说的就是这个时候。」 费娴闻言倒吸了一口凉气,闭上眼睛,像是听到都觉得耳朵难受一样。 第119页 慕与潇从她的吸气声里感受到「小人得志」的快感。 韦安如又小声絮叨:「上次你发朋友圈,柳老师给你写的那幅字,叫什么,潇潇暮雨……我忘了了,反正也跟下雨有关系。还联繫了你的名字, 真巧哈。」 费娴低头打量自己的美甲,明天约了去卸掉, 后面有工作。 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食慾了,想下车。 下雨前的对话, 因为一阵雨的打扰, 慕与潇没有再接。 韦安如当费娴开玩笑, 「柳老师优秀, 完美, 女神级别,有多少人喜欢她啊。如果她都不想活了, 那我们这种凡人也没必要活下去了,死了算了。」 费娴被她语气逗笑:「你跟我想一块去了,我当时也是这么说的。我说她一死我也去死,我为艺术家朋友死,死得更浪漫,更好上新闻。」 「啊?」 「费小姐跟柳老师果然是好闺蜜哈。」 饶是韦安如一个局外人也开始怀疑,费娴这么看不惯与潇,又主动打探与潇跟柳墨的事情,该不会是喜欢柳墨吧? 「呵,好闺蜜?你猜柳墨说什么?」 韦安如推断:「肯定很感动吧?」 「她说,如果她死后要被传这种没营养的同性桃色新闻,她宁愿苟活。」 费娴没好气,「反正把她矫情那毛病治好就行。」 韦安如拍腿大笑。 慕与潇想笑又不想笑。 她想,费娴听上去比她更会「对付」柳墨。 她极少敢在柳墨面前,把「死」这样的字眼提出来,因为她们都负担不起。 她用失足落水来为柳墨的那一次自我终结未遂做总结。 她只是哀求柳墨不要再靠近河边,哀求柳墨好好生活。 但她从没有勇气和自信说出「你死了我也去死」这样的话,她不可能做到,也不觉得她这话对柳墨有威慑力。 但是费娴就可以轻松说出,因为费娴的生活更简单,她能以玩笑的方式逼得柳墨答应她好好活着,不去「矫情」。 这种性格和相处方式的对比,让慕与潇心头不是滋味。 费娴也有自己的不是滋味,她给柳墨发消息兴师问罪。 [你的小店里,怎么就没有一款产品,是以费娴命名的?] 饭点,柳墨回得很快,发了语音反问她:[你自己听听好听吗?] 又问:[你自己再看看这俩字好看吗?] 什么人,不愿意就算了,还带攻击人家名字的。 [你少损人,慕与潇三个字就好听好看了?] [字字皆是水墨之意。] [我真吐了。] 费娴看了眼开车的人,[你猜我现在到哪了?] [猜不着。] 那边直接摆烂。 费娴发了个得意的小表情过去,[刚到慕与潇家,想不到吧!她请我到家里来吃饭,你说她意欲何为?] [就你们俩?] [想什么,我是那么没边界感的人吗?她同事安如也在。] 柳墨道:[那我不想猜她,我就想问你意欲何为啊?] [来帮你探探,这世界上每一个死恋爱脑,都需要一个心细如髮、理性锐利如智慧女神的好朋友。] [好好好,您是古希腊掌管探探的神。] [能让我掌管热拉吗?] 柳墨:[?] 费娴许愿时,已经下了车跟随慕与潇上楼,家门打开,费娴往里一看。 嗯,一贫如洗。 她给柳墨发消息:[别谈,家里看着穷。] 柳墨过了会回覆:[潇潇的收入不算低,低调而已。钱财乃身外之物。] [你赚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吧?] [姐姐有钱,养一个她,也有余力养一个你,顺便以后再养你对象,绰绰有余。] 费娴发现柳墨现在更贫了,[活菩萨,你也别太爱养人了。] 神经病嘛这不是。 慕与潇从费娴敲字的速度跟频率,以及微表情就能猜出来,她大概率在跟柳墨聊天。 这反倒给了慕与潇一种无法言明的安全感。 因为如果费娴是因为对柳墨有心思,从而看不惯自己的话,现在是不会实时播报的。 当然,都是猜测。 她让安如帮她招待客人,先进厨房忙活去了。 韦安如俨然把这当成自己另一个家,熟稔地打开冰箱给她拿饮品,「别客气,费小姐,咱们随便坐。」 「叫我费娴就好。」 费娴看到她们提到的那幅字了,已经被慕与潇装裱起来,挂在墙上。 简简单单八个大字,能看出她姐们柳大书法家当时多上头,真让人火大。 她边等饭,边从韦安如那里套话,发现韦安如嘴里的慕与潇,比柳墨嘴里还要离谱一点。 那都没有缺点了,简直完美,哪哪都好。 太假了。 韦安如说完一大通以后感慨:「可惜我太直了,我要是弯的,我豁出去追她了。」 不管直女还是拉拉,咱先吃点好的吧。 费娴好奇,「她这么讨人喜欢,谈过几个,你知道的?」 韦安如比了个「ok」说:「0。」 「我没问她……一个没谈过是吧?」 费娴很快拐过弯来。 「是,纯情死了。」 韦安如忍不住帮忙说:「你问她有没有喜欢过柳墨,都不用她答,那是肯定啊。你说她不喜欢柳墨她寡着图什么啊?这些年她又没喜欢过别人。」 第120页 「哎,她是不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啊?迴避型,不敢跟人建立亲密关系。」 否则费娴想不明白,有什么让人这么拧巴,喜欢的人不要,也不跟别人谈。 「没有!潇潇就是看上去内敛一点,她不社恐,又不孤僻,情感上不迴避啊。很多人都爱跟她处朋友,她对谁都好,对柳老师也很好。柳老师前段时间来,她陪吃陪住的。」 「那为什么拉扯呢?」 费娴纳闷。 「我知道。你是没去过她们老家,那一家子人简直了,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天天家族群里玩宫心计。她们俩有层亲戚关系,家里又是小地方的,保守,怎么在一起啊。」 费娴家风开明,所以不以为然:「那有什么,她们谈她们的,家里人还能绑着她们?撩的时候不想后果。」 韦安如心想,这就是她不能感同身受了。 饭上桌,慕与潇问:「刚才说的浪漫死法是怎么回事,详细跟我说说可以吗?」 费娴就把跟柳墨在海岛上的事情都说了,现在想想还唏嘘。 「别说柳墨,我都有一瞬间觉得,说不定要留在那了。我们内陆人,哪见过颱风暴雨阵仗,从此以后再也不随便去海边。」 她挑衅:「不过从那以后,我跟柳墨就无话不谈了,算过命的矫情。」 聊到后面,慕与潇推断:「她说了我们的过去,还有这些年的不再联繫,兴许,还有对我的怀念和失落。所以你脑海里我的形象糟糕,你不喜欢我,对吗?」 「你觉得呢?」 「你喜不喜欢我都不重要,只要你不是因为喜欢柳墨所以不喜欢我,就都还好。」 慕与潇坦诚。 费娴一愣,第一次见到有人这么跟她打直球。 「如果我是呢?」 慕与潇看她一眼,「那就是好了,喜欢柳墨也很正常。不过我以后会跟你保持距离,因为我只有耐心应对柳墨好朋友对我的偏见。我没兴趣跟所谓的情敌打口舌之战。」 费娴性情中人:「我发现你这个人还真有点意思。」 她本来觉得慕与潇这类人是很没意思的,说话慢吞吞的,还有点跟不上趟。 没想到一点不说废话。 「你打算跟她谈吗?」 费娴也直白 「我有必要汇报我的打算?」 这句话,慕与潇不是以挑衅的口吻,她是很认真在询问费娴跟韦安如。 韦安如帮她解围:「说不说都行,你自己的事情。」 「对,管不着。」 「噢,那我再想想。」 慕与潇还真不说了。 吃完,慕与潇给她们讲自己跟柳墨小时候好玩的事情,也跟费娴说了「救命之恩」的经歷。 她依然说柳墨是失足落水。 - 近期,柳墨发现慕与潇跟费娴见面的频率逐渐变高,她们对彼此的攻击也少了不少。 柳墨很欣慰。 慕与潇有条不紊地忙工作,寻到时间就乖乖回家练字。 她不算有天赋的写字人,但是耐心比谁都多,而且会认真听老师讲,因此进步非常快。 写得像模像样。 柳墨定期的直播答疑,她也会进来看。 虽然她没说,但柳墨在直播间看到「暮雨潇潇」这个时,就知道是哪一位了。 柳墨这段时间高强度运转,难得告一段落,下午想跟慕与潇聊聊天,问她方不方便视频。 慕与潇说不方便,「我正在开车,语音可以。」 柳墨顺口问她去哪,她说:「陈夏给我安排了个新活,短途出差。」 「就你啊?」 「嗯,所以你陪我开车刚好。」 「那我要收酬劳的。」 「你说,看我给不给得起。」 「我要什么你都给吗?」 「你要,就给。」 「我想要你,好久没有了,你想不想?」 柳墨躺在床上,撩拨的话也更轻易和裸.露。 慕与潇是个在特定地点才做特定事情的人,情话她也说,但多半在床上。 网聊时,她是个正派人。 闻言诚实道:「想。」 「可是你给不了呢。」 慕与潇没有说话。 这通电话直聊到柳墨睡着,她睡了一会,半梦半醒地睁眼,发现语音还没有挂。 慕与潇在静静地陪着她。 等她再睁眼,语音已经于二十分钟前挂了。 她洗了把脸下楼,停车声在院外响起,正好奇这个时间谁会过来,就看见慕与潇下了车。 她穿着一件灰色的修身t,蓝白牛仔裤,头髮束起,还带了副框架眼镜。 她看过来时,像将柳墨拉到了十年之前。 柳墨这才知道,她在语音里说的那句:「迟早会给你,我想多给几次。到时候你不要再说『够了』这样的话,今天是你先招我的。」 当时柳墨还轻声笑了,慕与潇一本正经聊床事的样子让她觉得可爱又兴奋。 「好,只要你来。」 结果人真来了。 第63章 决心 五月的玉兰树已亭亭如盖, 花朵早到了谢完的时节,还剩下一朵以张扬的姿态白瓷一样点缀在绿叶间。 抬头看见了,还当是假花。 上一次她来时玉兰正盛开, 满园载着鲜花的香气,柳墨就如同水墨里走出的人,向她投来轻而淡的一眼。 第121页 看得她满心失望, 久别重逢,除了陌生人关系,她们什么也不是。 彼时慕与潇还顶着一头陈夏祸害的鲜橙色头髮。 亮得整个春天都寡淡了。 陈夏跟她说,年轻人不要总一成不变, 改头换面才有生机。 她想到她要去见柳墨了。 她没说自己认识柳墨,那个人前无限风光但人后饱受她人执念折磨的书法家柳墨。 她只坐在那里发呆,就随手指了一个发色。 因为她想陈夏这小店没几个人来,染膏不会多冷门。 所以一时大意掉进坑里。 后来她察觉出,那橙色多半不是她原先选的。 陈夏一定是看她走神,偷梁换柱,想看看这颜色染出来的效果。 毕竟正常情况下谁愿意染上头。 第一眼看到染完后的样子, 她有点崩溃,又死要面子地保持淡定。 很快就真淡定了。心底幼稚地想, 她如果还以从前的打扮出现在柳墨面前,一定太无趣了。 柳墨兴许又会像从前一样, 选择看不见她。 索性, 她就装酷一次, 反正这颜色也没让她见不得人。 也许会给柳墨探索欲望, 让柳墨以为, 她这些年变化很大,会好玩, 值得去逗一逗。 当然她知道装不长久,外表只是第一眼印象,可能半天交流下来柳墨就摸透她什么样了。 不过无所谓,能第一眼给予柳墨一点儿新鲜感就好。 那个时候她没真想打扰柳墨,她甚至很怕柳墨这么想。 她只是觉得,这次工作机会是她今年最惊喜的年终奖而已。 后来她才发现,柳墨虽然为橙发的慕与潇乐了几天,但没有嫌弃记忆中的慕与潇是无趣的,一成不变的。 柳墨说橙发可爱,想巡山的小旋风,但当慕与潇把颜色染回黑色时,她的目光那般温柔。 像看见了不得的风景,双目灼灼炙热,像一场野火随风而起再漫山遍野地滚下去。 慕与潇被那把火焚了身。 柳墨也会在跟她温存的时候,问她为什么不戴眼镜了? 因为问了不止一次,慕与潇特意买了个与从前戴的眼镜类型相仿的镜架。 没有度数,单纯装饰。 她把马尾扎上,站在镜子前自己都有点恍惚。 不是她自吹自擂,除了眼睛里的思绪跟眨眼时的神态,她没有地方跟从前不像的。 柳墨若看见,一定喜欢。 她还往镜子前凑了凑,哦,隐约有一点点雀斑。 皱纹却是根本没有的,一是年纪还没到,其次她也不爱眯着眼睛笑。 嗯,不谈青春活力了,起码装装学生还不违和。 她很少观察得这么细緻,只因为她把自己当成一份见面礼。 兴之所至,果断出发。 路上跟柳墨语音的时候,她一遍遍地忍耐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很多次话到嘴边都被她吞了下去。 尤其当柳墨因为隔着距离,有恃无恐地表达出对她的渴求以后,她有预感柳墨会很喜欢。 柳墨快步走到她面前,这次不同上次精心打扮,穿得再简单不过,宽大的白t跟一条藏青色绸布睡裤。 这样的柳墨不是画里的,不是屏幕里的,是真实又素净的。 柳墨反应过来,笑容把脸上睡醒后的那点冷淡都沖洗干净。 「慕与潇,什么情况,突然闪现?」 她在脑子里盘算着,今天是什么日子,既不是谁的生日也非周末,平平无奇,所以她毫无准备。 慕与潇背着书包,手上拎着柳墨工作室的布袋子,不怎么老实地说:「我来跟柳老师请教书法知识。」 在柳墨忍俊不禁的笑意里,她也笑,还坚持把话说下去。 「遇到瓶颈了,得柳老师手把手教才可以。」 这话是她从安如那学来的,安如前两天夸奖她的毛笔字写的有模有样,她说其实很多问题。 安如就开玩笑让她去找柳墨请教,手把手地教。 这话很俏皮,她学以致用。 果然柳墨上来牵她,欢快地帮她拎包,「来登门拜师啊,我不随便收徒弟,要有点传统仪式感吧。」 先点了头,慕与潇忖了忖问:「你说,要给你下跪磕头,还是敬茶给束脩?」 柳墨眉开眼笑:「我都要。」 「可以的。」 慕与潇被她牵着往里走,能屈能伸地压低声音:「我这个人最尊师重道了。」 「看看你怎么尊重师傅。」 房子里墨香四溢,慕与潇一进去就感觉到镇定,开车几小时的倦意被悄无声息地抹平。 工作室的小助理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她认识慕与潇,明白了大半。 见她们径直上楼,轻声喊了下柳墨提醒说:「墨墨姐,八点有直播。」 然后对着慕与潇笑,打了声招唿,喊的是潇潇姐。 慕与潇笑,被她一喊,自己跟柳墨仿佛都多了点可爱。 柳墨颔首,轻快地说:「我记得。」 她们上楼,到了柳墨的私人区域,慕与潇在柳墨曾深夜与她交谈过的休息区域坐下。 沙发还是当时的触感,但舒适度不知高了多少倍。 心境影响感官。 柳墨直接坐在她的腿上。 两人别无他话,交换了含着想念和激情的吻。 柳墨在语音里问她想不想,她当然想,频繁去想十八禁场面,想得自己都羞赧。 第122页 但碰不到时,还能轻易地压制下去,一旦搂到怀里,气息相融,她发现她什么都克制不了了。 她情不自禁地抚摸柳墨,像抚摸怀里沉甸甸的梦,从后背到前胸,再从上往下。 摸得柳墨轻喘不止,她自己也满面发烫。 她迫切地想进行下一步,但又知道,上来就直入主题太没情趣。 于是她努力将心灵净化了,手也停下来。 柳墨扶了扶她的眼镜,柔声问她:「又近视了?」 「没度数。」 「哦,纯为装饰啊。」 「不是为了装饰。」 慕与潇在她若有所思的笑里坦诚:「我想,你可能会喜欢,所以戴给你看看。」 「喜欢,很喜欢。」 柳墨领她的情:「专门戴给我看的,越看越乖,很想拐到床上去。」 慕与潇被戳中心事,心虚又腼腆地笑了一下说:「这也是柳老师的拜师礼之一吗?」 「这不是。」 柳墨在她的镜架上戳戳:「拜师归拜师,我是正经的书法老师。」 镜架上传来了当年的声响,震得她想起从前。 「噢。」 慕与潇木木地应下,低头看了眼她摸在自己胸前的手。 柳墨理直气壮地解释:「不过现在不是工作时间呢,不要正经。」 「对的,不需要。」 慕与潇按住她的手,「所以我找你兑现语音里的话。」 柳墨挽住她的脖子,端详着面前的人,很直观地感受到,慕与潇有了变化。 在跟她的相处上,主动并且放开了许多。 就连这次相见,也在她意料之外。 「你哪来的假?不是费娴家的事还没完成吗?」 慕与潇解释:「她姑姑要去复诊,后面两天没办法回,所以我就过来了。」 柳墨满足:「你想我了?」 「想你了。」 慕与潇正色说:「而且是很想。」 柳墨隐忍着:「我也很想,可是我晚上有工作。」 「没关系,你忙,我等你。」 两人腻腻歪歪了没一会,就下楼吃了晚饭。 吃完以后,柳墨为直播做准备。 这次的直播相对轻松,并不是书法相关的答疑,只是跟粉丝们聊聊天,算是福利。 时长控制在半个小时左右。 工作室里的工作人员不多,慕与潇就坐在一旁,看化了淡妆换了身衣服的柳墨,在镜头前谈笑风生。 慕与潇的手机里也放着直播,无声的,她看着弹幕跟柳墨的互动。 好像从没有一次,她看直播时离柳墨这么近距离。 一种很强烈的欲望从她心间生长出来,她想,她的生命里,不能再一次无缘无故失去柳墨了。 她们可以因为尝试后,发现性格不合适,发现各方面的悬殊不能忽视,发现彼此都没有那么爱或者不会爱,甚至发现对方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人。 这些都太正常,慕与潇全都设想过。 唯独不可以,再因为外在的原因,她们心照不宣地结束。 在柳墨结束直播后,坐到她身边,问她为什么卖呆的时候。 她非常坦然说:「我在想,我能不能追你?」 这次轮到柳墨怔住,木木地不知如何反应。 不是问题难回答,而是她从没想过,慕与潇会在这种情况下接受她们的感情。 第64章 墨香 从决心要默不作声地开几小时的车过来, 她就处在一种不受控又绝对的兴奋里。 柳墨乍见她时脸上的惊讶,欣喜,还有只有她能读懂的情意, 给了她极佳的勇气。 让她确信,她是被期待的,像一砚研好的墨汁期待着笔尖的下放。 所以, 整个夜晚,她都魂不守舍,又时而反覆地清醒起来,从头捋她今日出现的原因。 她把她想说的话说了, 发现柳墨没有立即说话,她从被感性驱使的状态里稍稍抽离。 她冷静下来一些,但也没有后悔刚才的询问,那不唐突,就是她的真实想法,在此之前她已经深思熟虑过。 过往也许不清不楚,了解过一星半点的人, 都好奇地想探一个究竟。 谁真心喜欢过谁,谁没有那么喜欢谁, 放弃和决裂描绘过的阴影能否被照明。 煳涂帐有没有必要说清楚。 在慕与潇心里,原先也为此有过纠结, 但上次柳墨轻描淡写地告诉她, 那只是她们曾经决定放弃过彼此而已。 于是她豁然开朗, 不用再去研讨过去, 那不是值得细嚼慢咽的哲理。 往事并无大的意义。 她只需要默念, 是柳墨步步相跟,先跟她表了白, 是柳墨走出了她们重逢后的第一步。 她如果无所谓就算了,可她在乎柳墨,她为了柳墨的心意,愿意主动去走后面的路。 如果柳墨愿意,答应了她,她们就可以试一次。 试问,她们为什么不可以试一次呢,又真的能不试一次吗? 这么多次的亲密无间,朝夕相处,一切越界又黏腻的联络,无不暗含了情思。 最要紧的是,尽管她尝试过否认和离开,但是柳墨在她心底深处,是钩着她一缕灵魂般关键的存在。 如果柳墨犹豫,不愿答应,只是想同她耗费一下大好年华,赴一场巫山云雨,并没打算发展到下一步,那也不是不可以。 第123页 她都能接受,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有个结果。 结果很重要,尝试更重要。 所以,她只是先问柳墨,她可不可以追一追。 留了一部分余地。 「追」不是一个单独的动作,而是一个长期状态。 追人期间,可以保持现状,可以前进或者退后。 都没关系。 一切选择权在柳墨,她只是给出她一定要给的态度。 慕与潇不想柳墨为难,贴心地轻声说:「不强求,你可以拒绝我。」 柳墨话到嘴边听到这句,脸色微变,急语问:「我拒绝了会有什么变化吗?」 她不等慕与潇回答就应激地提起旧事:「上一次,有人把我所有的联繫方式都删掉了。」 还要故技重施吗? 如果是这样,那她也没有必要回答了,因为这种含着威胁的表白让她不自在。 慕与潇赶紧说:「上一次是上一次,那个时候我完全不知道怎么办了,所以做了最坏打算。这次我保证,你不答应,我这边绝对没有变化。你那边如果想有变化,我也做好心理准备了。」 这一次,她比上次有勇气,可以面对一切后果。 柳墨闻言放松下来,对她摇摇头。 虽然接受这个回答,但是慕与潇不可避免地,在心底感觉到一阵失望,像春末气温刚升起来之后粘稠的下午,让人懒散到对一切生机失去信心。 但她还是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和肢体,她甚至笑笑说:「好,我知道了。」 「没关系。」 「没关系的,柳墨……」 她几乎语无伦次。 柳墨按住她的手,示意她不要紧张,「我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互相追啊。这些天的相处,难道不算是在恋爱吗?」 「我认为算的。」 柳墨偶尔有点坏,喜欢言语上捉弄人,即便在这种场合,她仍模稜两可,逗了下慕与潇。 但慕与潇从来不会因此真的生她气,松一口气后接话:「所以我们可以直接谈。」 「为什么不可以?」 直播的屋里已经没人了,柳墨柔声却冷静地说:「抛开生死,所有事情都是很简单的,是我们冗杂的思绪,我们的贪婪,把它们变得复杂。」 因为想要权衡利弊,因为不接受多余的损失,只想要得到,所以做选择时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但凡人不贪婪,想要什么便只取什么,接受选择之后的一切后果,麻烦的事就不復存在。 柳墨是这样想的。 她阐述完看慕与潇:「我直接答应了,你会不会被吓到?」 慕与潇更疑惑:「为什么?」 「就是,可能你只是一时冲动,或者认为我多半不会答应,才敢将这个想法说出来。在我没答应之前,你的烦恼仅仅是我们若即若离的关系,还有责任感。一旦我答应了,你就要考虑后续的事了,又要被所谓的道德感和家庭观束缚。那么会不会有短暂的几秒钟,让你后悔说出想追我的话?」 说完她又说:「对不起。」 对不起,她总想洞若观火,剥离出真实的人性。 慕与潇理解她的话,没有因她的揣测而感到苦恼。 而是真的按照她的脑迴路去想了想,点头说:「如果我只是一时冲动,那你刚才推测的情况极有可能发生,我想我一定会有后悔的时候。就像那个时候,我也有后悔跟你发生关系,因为那让我不能回头了,不能再假装我对你的存在可有可无。」 柳墨知道有下一句:「但是?」 「但是我没有冲动。」 慕与潇说:「这次我想好了后果,为此花了很多年的时间。在重新遇到你之前,我就假设过,如果还有一个机会给我,我想要选择你和我们,放弃别的放不下的执念。因为我已经选择过那些一次,的确如我所想,安稳又平静,再没有担惊受怕和自我质疑的折磨了。不过,也仅仅如此,我现在可以不要。我想要你。」 慕与潇缓缓诉说自我。 柳墨拿书圣发誓,她这辈子没有被其他的情话打动过,唯独刚刚慕与潇的那句「我想要你」让她得到了满足。 「不过,费娴说的有道理,喜欢你的人多了。你也很优秀,不是我说要就要,不要就不要的甲乙丙丁。」 她自己都笑。 「费娴这么跟你说话吗?」 柳墨惊讶,倒没有为慕与潇抱不平都意思,就是没想到她们能聊这么深,比她想得还要顺。 「我刚才没有跟你告状,我是真心认为她说的对。」 慕与潇与她对视,有点不忍心张口说话一样:「你现在是我女朋友了吗?」 真的可以? 柳墨点头:「听上去这个身份还不错。」 夜晚,白日里的浮躁褪去,清洗过后,柳墨领着慕与潇将她最近临的帖从头到尾写了一遍。 这一次的教学简单明了,慕与潇领悟得很快。 柳墨只穿了睡裙,写字也算干净利落,弊端就是布料不多,胸前背后大片的肌肤在外。 像师父在磨鍊弟子的意志。 慕与潇原本心无旁骛,习完字才心猿意马,「夏天要到了,可以经常有这样的衣服看吗?」 「你喜欢看?」 「应该没有人不喜欢。」 慕与潇抱着人,在怀里搓揉后,又忍不住抒情:「我们在春天相见,感觉认识了很久很久,没想到还在春末。」 第124页 柳墨故意不解风情,「下周就升温了,你会感觉到季节。」 慕与潇才不管她,蘸墨,在她肩背上写了个「春」字。 每一笔都引来打颤和浅吟。 于是就着那碟墨香,她身为刚转正不久的柳墨女友,将柳墨完完全全地占有。 她什么都不想了,只想陪着柳墨。 第65章 肆意 她迷迷煳煳想到曾经在柳墨车里听到的一句歌词。 「飞入轻快里, 自由里,肆意。」 这句第一次开柳墨车听到的时候,还没有想太多, 注意力恰巧放在歌词上,只听了两句,很快又挪到别处。 直到过去了几天, 她有时间独处了,无意识哼唱过几次,才想到是何处听来的旋律。 随即愈发喜欢这首歌。 她去搜索歌曲,顺便加入了自己的歌单。 练完字后休息时, 会听。 练字的时候她是不听歌的,她喜欢聚精会神做事情。 今早,意识跟这首歌的旋律同时甦醒在她脑海里,像一滴落入砚台里的清水,与研磨后的墨合二为一。 可以书写,可以抒情。 窗帘厚重地遮挡天光,玻璃弱化了乌雀声, 但还没睁开眼,她就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快和自由。 她肆意地沉浸其中。 她瞬间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哪怕她看也没看,也知道空气里另一个人的唿吸与她咫尺与共。 她跟柳墨在一起。 不仅是物理距离上躺着睡的在一起。 她们是真的在一起了。 作为彼此的同性伴侣。 如果用理性思考, 慕与潇将感觉到不真实, 因为连做梦都没做过的内容, 她忽然做到了——克服自己的怯弱、迟疑, 并幸运地被柳墨喜欢着。 她切切实实地在为此欢唿, 一夜睡得很浅。 但没有疲倦感。 她缓缓睁开眼睛,屋子里的昏暗使得春末夏初像一团云朵, 还是被火烧色浇淋之前的。 柳墨背对她,不过微微蜷缩在她怀里,哪里也去不了。 她想到了昨晚,散发花香的墨汁像酒精一样,给人微醺感。 她如同醉里提笔,孟浪地在柳墨身体上写字。 墨色在瓷白的肌肤上晕开,像会渗透进去一样。 她记得,她原本想写上「慕与潇」三个字,想在她的月光上盖一个属于自己的戳,满足突如其来爆棚的占有欲。 但最终没有,柳墨肯纵容她这样使用笔墨,已经难得,足够她满足,不该再贪心。 贪心过头,容易留下执念。 她不是一个像柳墨一样喜欢研究死亡的人,但是她也想过,并决心做个淡人。 这样,哪怕她有朝一日不慎去世,给亲友留些回忆就好了没必要拿自己的执念折磨她们。 她旁观过太多事,因此决心引以为戒。 但是喜欢柳墨这件事,是她唯一努力淡,但还是偏浓的事。 好在无伤大雅。 昨晚干扰她的因素之一也有可能是,慕、潇两个字的笔画数太多,不如「春」好写。 蘸一次墨汁写不完,还容易把柳墨的身体弄得太脏。 想想就行了。 柳墨的身体没体验过也不能适应毛笔在皮肤上写字的触感,随着那个「春」字抖了又抖,伴着强忍某类呻.吟的唿吸声。 但是她没有躲开,还勉强地能跟慕与潇说说话。 柳墨说起这块上好的墨条是在哪哪得到的。 应该是某个圈内好友送的,人名慕与潇也没在意。 柳墨又说:「只写春字吗,墨色春色两不误是不是?写完你想不想盖个章?」 「你没有自己的章,改天我刻一块送你好不好?我刻章没有那么专业,但是技术还过得去,业余玩一玩不差。」 慕与潇写完,凝神看着她肩下的字,一笔一划都按照柳墨教的笔法所写。 「潇潇,春天已经过去了,我们要过夏天了。」 她听见柳墨说。 对的,旧的季节成为过去,她们要一起过夏天了。 慕与潇因回忆而兀自笑着,没有声音,但是搂抱柳墨的手却情不自禁地加重力道。 柳墨短暂醒过来,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搂住她的腰,头贴在她的颈边,轻轻笑了一下。 眼睛都没睁开,就在笑,这样子很勾人,慕与潇受不了。 抓住时机亲了亲她的额头,与她面对面相拥。 满鼻腔都是柳墨家里和柳墨身体专有的味道。 她搭在柳墨腰间的手不自觉摩挲了几下。 柳墨没有再睡过去,用慵懒又喑哑的嗓音问她要做什么。 她想柳墨可能需要喝水。 她被问得不好意思,但是再收回手又不太可能。 她不回答,就默默地从腰间摸下去,轻车熟路。 「想喝水吗?」 柳墨抱她的力道加重,唿吸也紧了紧,「喝。」 她没有立即满足柳墨,隔着那层衣料,得到想要的湿度后,才收手,起身帮柳墨拿水喝。 因此柳墨喝完水,润过喉咙以后,很快就被她重新探索。 那几小口水,是慕与潇攫取前披着小羊皮的温柔体贴。 一朝春露尽数被弄散,淋漓尽致地离开栖息的枝头。 柳墨看上去楚楚可怜又明艷动人,攀到顶处时,抬起的腰肢让慕与潇觉得很性感。 第125页 仿佛一起被抬起来的,还有慕与潇被她牵动的魂魄,浮在半空,飘飘欲仙。 「我确定了一件事。」 结束后,柳墨紧抱着她,用温存来抚平刚才的激烈。 「你说。」 「确定你不会再后悔了。」 「后悔跟我在一起。」 慕与潇听出这话很奇怪,「后悔?是我追的你,好不容易你答应了,我怎么可能后悔?我又没喝醉。」 高兴、疯狂都来不及,深思熟虑后才提的,如果睡了一觉又后悔可就太愚蠢了。智商不高的样子。 「我也不傻。」 「是这样不错,但是呢,人都有患得患失的陋习。」 尤其是曾经真的失去过,毫无徵兆的,突然就没有了。 现在虽然握在手里沉甸甸,但担心失去总归不可避免。 即便可能性不大,但说不准昨天的慕与潇一时冲动,补了觉后回过神,觉得还是不可以。 但是这觉醒来,她就感觉到慕与潇抱她抱得很紧,生怕她从怀里消失一样。 很不客气地向她索取,俨然一副合情合理的自然。 慕与潇听出来自己的重要,柳墨现在会哄她了,或者说更会表达对她的在意了。 从前柳墨总是给她一种「有没有你都不重要」的感觉,但是现在柳墨总是含情脉脉看她,告诉她「我在喜欢你」。 慕与潇于是很高兴:「患得患失不是陋习,是因为在乎,我也会。」 「你也会担心我不喜欢你吗?」柳墨摸她的眉心。 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慕与潇认真想了一下,告诉她:「从我们刚认识那一年,到现在,每当我们在一起,说话或者各自忙碌,有时候干坐着,我都会暗暗担心这件事。」 她顿了一下,掉过头去解释:「因为这对我来说很重要,你知道的吗?」 每当慕与潇跟人谈事,她的表情都会认真而专注,哪怕现在她们赤身相对,柳墨的手不停地在她面上抚摸,她也双眸干净又赤忱地剖白自己。 「知道。」柳墨说,「就算以前不知道,以后也一定会。」 慕与潇朝她笑起来,笑容甜得柳墨心神荡漾地亲上去。 「你今天有工作安排吗?」 柳墨挑眉:「好消息,没有工作,所以打算带你回我家住两天。」 慕与潇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开心地说:「你自己的家。」 「你还没去过,过去看看?以后那也是你的家了,欢迎随时去住。」 柳墨像给她准备了一份礼物,一边拆包裹,一边说「祝你快乐」。 这句话让慕与潇感觉到恋爱的踏实感,但是,有点惊愕。 柳墨的大方出乎她的想像,她们才在一起,柳墨就愿意说出「那是你的家」这种话。 虽然这种话不需要成本,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愿意轻易让渡家的归属权。 大多数人都习惯说「我家」,潜意识里划出自己的安全领地。 她曾经的一个受访人,对着自己孩子总是会强调,「你在我家要遵守我的规则」,说一不二,绝不许权威被挑战。 这话之后被她的孩子学会,有样学样,她又不能接受,歇斯底里地骂对方不孝,自己命苦。 慕与潇当时觉得,挺奇怪的,人都多少有点奇怪。 所以现在,她因为柳墨的话感觉到幸福。 从郊区开到市区两小时不到,慕与潇开的车,但放的都是柳墨爱听的歌。 她又听到了那首歌。 柳墨哼唱着。 日光炎炎,像一张大网,困住建筑和草木,和人。 昨天才写过「春」字,但是才过去一夜就有了入夏的感觉。 上了7楼,到门前,柳墨就把密码告诉了她,让她开门。 密码是柳墨身份证后六位,慕与潇一听就知道了。 说来害羞,年少那会,爱意很难精准传达时,背对方的各种帐号和证件还很流行。 也许现在还在流行。 她忍不住,像献宝一样说了出来,柳墨果然惊讶问她怎么知道。 「我背过,我们在外婆家住的那一年。」言语间有点得意。 她说着开了门。 这套房是柳墨的私宅,既不像她的工作室那样,有大量的文墨作品,古朴雅致的木制家居,也不像绍城老房子那般,还保留着九十年代的復古陈旧。 布置极为简单,虽然看得出装修品味很高,但是跟普通人的住宅没有太大区别。 虽有书画,却不夺目,更多的是家的轻松感。 慕与潇一进去就很喜欢。 柳墨开玩笑:「尽情参观,哪个房间都可以,我家可没有禁止踏入区域。」 慕与潇被点,笑了一下,「等你再去我家,也都可以随便进了,因为也是你家。」 「看来拿间房间谢绝客人参观,只有主人能进,是不是?」 柳墨从冰箱里给她拿了瓶水,递给她前还帮忙拧开了。 「是,欢迎你去看。」 只要柳墨不排斥她的喜欢,她不介意让柳墨知道,她大大小小的心思和微不足道的小情意。 喝完冰水以后,她吻了柳墨,柳墨的唇又软又热。 如果早知道跟柳墨谈恋爱是如此美好的一件事,她会更果断一点的。 这个想法,在她看到她妈妈的来电时也没减消。 第126页 她对柳墨安抚性地笑一笑。 第66章 芍药 电视柜上放置了一个青碧色的圆口空花瓶, 慕与潇看了一眼,在客厅找了个舒服的角落,坐下接听。 好在是个语音电话, 不需要接视频。 虽然此刻视频也没关系,藉口很好找,说实话更无所谓。 但在她的心底, 明明白白地写着,她不希望在这种时刻被家里的任何事情烦扰。 因此少了一道视觉,她乐得轻松。 「妈,什么事情?」 柳墨说了句让她接电话, 就把空间留给了她,进房间去了。 她视线还在那个空花瓶上,在想插什么花更合适。 白色的百合,还是粉色的芍药,黄玫瑰还是蓝绣球? 花语之类的研究,她是小白,而且她觉得没有研究的必要, 市面上卖得好、有名气的花,就没有太差的。 不把白菊送情人, 不把玫瑰送领导同事,有这种尝试就可以了。 因此在想花的时候, 她只是思考, 色彩和形态的搭配。 张萍问她在不在忙, 慕与潇声音轻和, 不含情绪地沟通说:「妈, 我之前跟你聊过,这个问题应该发消息问我。我说了不忙, 再打过来。现在我已经接了电话,就是回答了。」 她的话里没有怨气,也没有不耐烦,甚至是耐心的,像帮忙梳理逻辑一样讲道理。 慕与潇很少有惹怒别人的时候,因为她说任何事情,都像就事论事。她的情绪不外露,别人也就很难跟她吵。 张萍就是这样,母女俩几乎没有冲突,但今天听了这话,她不高兴。 「我是你妈,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了。你接电话算什么回答,你现在说你在忙事情,我就挂了。说你没事情忙,我们就谈下去,你在跟我废话什么?你要不想讲话也行,家里的事指望不上你,我自己处理了。」 慕与潇意识到,又出了事,让她妈妈心情不好了。 她不受这番话影响,心情平静,她知道揪着话吵架没有意义。 观念如果不和,一次两次也说不清。 她摆明了她的态度,对方也给了对方的原因,暂时就可以了。至于是真心话还是气话,都不重要。 「家里出什么事了呢?我现在是有事,但不忙,所以妈,你跟我说说怎么了。别生气了,好不?」 她直接找出话里的关键部分处理。 因为她态度好,张萍气性也不大,几句来回之后就说了。 「你外婆,这段时间不太好,我们商量要送去医院了,在家里挺着可不行。」 听得慕与潇心里一紧,详细地把前因后果了解一遍,得知也没有别的原因,就是吃药没用,病情加重了。 张萍见她担忧,又开始劝她:「哎呀年纪大了是这样,我们做子女的问心无愧就好了,能治就全力去治,尽人事听天命了。跟你说,也是妈妈想让你有个心理准备。要是送去医院情况转好,那就没事,要是还不好,那你要回来看看。」 然后声音里就带了哭腔:「别留遗憾。」 挂了电话,慕与潇怔忪良久,柳墨走来的脚步声让她回过神。 柳墨问:「不开心啊,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见慕与潇欲言又止,她笑:「不会又跟张俪柳国吵架了吧。」 「不是的,是外婆身体不好了,跟我提前说一声。」 果然,她说完,柳墨的笑容也剥落了,坐在她身畔,良久无言。 但生老病死皆是不受主观意志影响的事情,两个人就算在这里抱头痛哭也没用,所以她们很快从悲伤情绪里走出来。 并商议定,尽快忙完手头的事情,回去一趟。 「费娴姑姑的事,回去后我会尽快推进,然后我们一起回去看看吧。」 慕与潇没有说的是,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让她莫名不安。因为妈妈可能只是安抚她,没有说实情。 但柳墨没有迟疑地就答应了,想来也跟她预感一样。 柳墨开了电视,问她想看哪部电影,她看着电视下的花瓶,说不看电影了,看综艺吧。 「你跟安如聊过的那部综艺。」 柳墨说:「但我已经追完了,我可不像有的人,喜欢重复刷。」 慕与潇笑:「那不看。」 柳墨却点开了第一期,「不过谁让你是慕与潇呢,陪你看,我乐意。」 那语气,彷佛慕与潇是多么了不起的人物。 综艺相对有趣,慕与潇因为全然没看过,但刷到过一些片段和热搜,所以一知半解,刚好边看边听柳墨讲。 欢声笑语看了四十分钟,肩上的重量更甚几分,慕与潇低眉,柳墨很安心地睡着了。 她一个人看着综艺,正是搞笑情节,她虽然没有开怀大笑,却也心情愉悦畅快。 竟然感激有这样的节目,可以给予柳墨一些欢快。 过了一会,她把柳墨唤醒,她说:「我陪你去床上睡一会好吗?」 柳墨睁开眼,坐直,看见戴着眼镜的慕与潇,像睡醒就回到了当年。 于是她伸出手,在慕与潇的镜架上,轻轻地弹了一下。 这一弹,将她自己从恍惚里弹了出来,她心满意足地想,眼前虽不是当年的慕与潇了,但仍愿意为了她戴眼镜。 而且,她们有了独立的本事,她们有了喜欢彼此的勇气。 她们在一起了。 第127页 慕与潇笑容里的宠溺和满足遮掩不住,「好熟悉的配方。」 柳墨感慨:「以前每次看你一本正经地跟我说话,小小年纪特成熟,像个波澜不惊的老教师,我都觉得好可爱。忍不住想上手摸摸脸,想挑战一下老师的威严。但是,处于种种考虑,总是没那个勇气,所以手停在你脸前,只好改成弹眼镜框。」 慕与潇几乎木在原地。 柳墨笑出声了:「发什么呆啊?」 「以前我都以为,是我说的话让你不喜欢,但是你又不好打我骂我,所以弹我镜框,震我一下。」 「你当成欺负你,是吧?」柳墨听明白了。 慕与潇没好意思回答。 也不算欺负,更像是暴露本性的小恶作剧,她从没觉得不喜欢,甚至在多年之后,频频怀念着。 刚才柳墨弹她的时候,她心里的激动,像找回了丢失的巨额现金。 很俗,但很贴切。 但是柳墨告诉她,那是因为她可爱,因为柳墨想摸她又不能,所以只能那样掩饰心绪。 这样的理由,让她后悔,她怎么没早一点买个镜框戴上。 柳墨温声说:「但你从来不躲开,也不跟我生气,所以对你来说,哪怕我欺负你,你也喜欢我,是不是?」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又轻又诱惑,根本容不得人说不是。 慕与潇点了头,又有些遗憾:「当时你完全可以摸我的脸。」 柳墨玩笑:「我可不敢,有的人很听妈妈话呢,万一跟妈妈说了,我有点尴尬。」 「怎么会呢。」 慕与潇跟她坦诚布公:「我没有那么听妈妈的话,以后也不会。」 两人换了衣服,回房间拉上窗帘,在光线被拒之窗外的昏暗下午相拥而眠。 可能因为昨夜睡得不足,晨起又消耗过,这会子两人都乏,从躺下到双双睡着没用两分钟。 慕与潇做了个简短的梦,很浅。 梦到那年在外婆家,她跟柳墨从河滩边往家走,两个人浑身滴着水,各自无言。 梦里河滩离家很近很近,拐个弯就进了院子,外婆从厨房出来,看见她俩,慈爱地问游泳去了? 又说,下水要当心,尽量不去。 她跟柳墨衣服上的水快速蒸干,她郑重其事:「我们以后都不下水了,柳墨也答应我了。」 醒来的慕与潇,把这截梦说给柳墨听。 柳墨侧躺在她的身边,「之前跟费娴谈到你,她问你是不是救过我的命,我跟她说是的。」 慕与潇有些诧异:「她怎么知道,这么敏锐的吗?」 柳墨默了片刻,笑得有点接不上气,从她怀里抬起头,解释说:「她不是敏锐,这其实是一个贬义的问句,你不知道吗?」 看来又是网络梗了。 慕与潇也霎时明白过来,「哦,她的意思是,除非我救过你,否则我不值得你喜欢我。」 柳墨当然不想慕与潇这样去理解,也不想让女友跟好友生出间隙,就换了温和的说法,「不是,她只是诧异,我们俩能纠缠这么多年。」 其实没想纠缠的,如果柳墨身边有更好的人,如果柳墨很幸福,如果柳墨不打算跟她怎么样,她会像前几年一样乖乖躲在远处做粉丝。 「所以,是因为我救过你吗?」 柳墨捧着她的脸亲:「八成是吧。」 要是没有慕与潇,她说不准真的会在那一年放弃自己,没有了生命,也就不谈这些情感纠葛了。 慕与潇细问:「还有两成呢?」 柳墨知道她想问什么:「还有两成当然因为喜欢啊,这么聪明的,还猜不着?」 「想听你亲口说,这样放心。」 慕与潇实诚地回答,她也不吝啬,告诉柳墨:「我这边,十成都是喜欢你。」 这样坦诚的慕式情话令柳墨十分受用,她主动勾着慕与潇,又做一次。 做.爱在这种时候,最能传达情意。 尾声时,日落西城,但看向彼此的眸光恆温一般炽热。 「晚上我做饭给你吃。」 门铃声响起时,柳墨以为是慕与潇买的菜到了,开门发现是束花。 花束不大,几支芍药,含苞待放。 她转身问从房间里出来的慕与潇:「你买花了啊?」 慕与潇指着空花瓶,「我是觉得这里插上鲜花会好看。」 她又看着柳墨,「但我现在觉得,它在你怀里更好看。」 乌髮垂肩的女人,穿着一身墨色的长裙,怀抱一束粉芍药。 听了她的话,眼睛很亮。 芍药花盛开于春日末梢,意为,春天最后的一杯美酒。 第67章 认可 「你帮我拍张照?」 柳墨捧着新收的那束春末礼物, 露出的表情算得上娇俏,语气既像询问,又像吩咐人——不过是对女朋友的那种吩咐。 柳墨很喜欢。 慕与潇一瞬间觉得, 自己可以给她买一辈子的鲜花,也可以给她拍一辈子的照片。 「好啊。」她爽快答应了。 慕与潇点开相机,等着柳墨选择拍照地点。 还没等她给出参考意见, 柳墨径直走到电视柜前,松弛地坐下,双腿交叠,上身微微向花瓶倾斜。 温柔的笑意和芍药花一同被镜头记录下来。 春日圆满收官。 慕与潇蹲下, 回忆起从韦安如那耳濡目染的拍人技巧。柳墨的腿已经够长,比例也很好,她要努力还原。 第128页 一连拍了几张之后,她把作业上交,等着老师点评。 柳墨左右滑动着,满意地夸说:「技术不错。」 「是你上镜嘛。」 慕与潇抿起唇笑,也欣赏起自己拍的照片, 一点没多想。 但是柳墨偏偏要附在她耳边加上一句:「不只夸你拍照技术。」 她的停顿很特殊,语气也黏黏煳煳。 「不只」之后停了漫长的1.5秒钟, 这是慕与潇的估算; 「夸你」两个字发音过于完善标准,像处心积虑地布了一张网, 只等人掉进圈套里。 而最后四个字, 则一字一顿, 越来越轻, 轻到像嘆息, 像呻吟。 这次再听不懂也很难。 慕与潇顿悟,把这语气精彩的八个字闹得脸都发热, 脑海里过了一遍柳墨在床上对她的各类夸奖,比这句更大方,更露骨、炽热。 她微微扬起下巴,手指摸了摸手腕,骄矜地说:「谢谢认可。」 会继续努力。 慕与潇的表情称得上从容,没有被夸奖后的洋洋得意,自信心没有爆棚到泛着油光。 柳墨读出她静如平湖下的涟漪,她很努力地忍耐着羞赧和小满足,她一紧张就喜欢整理袖口。 穿短袖时,不方便抬手去理时,她也要用摸手腕来代替这个习惯。 柳墨看得满心柔软,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洁的脸。 拇指爱怜地从她唇角上滑至面颊,与其余四指相会,感受到掌心里的重量更重了些,慕与潇将脸往她手里贴。 她忍不住夸:「好乖。」 空着的手去摸摸慕与潇的头。 慕与潇按照鲜花附赠的说明书,蹲在地上,将花枝修剪好,逐一插了瓶。 虽然柳墨自称更擅长裁剪,但她买的花,她准备的礼物,她来收拾更妥当。 碧色配水粉,清新雅致,她蹲在电视柜前欣赏了会。 她跟柳墨玩了个互动游戏,柳墨负责买菜,她负责做。 对经常下厨的人来说,做饭不难,难的往往是考虑别人吃什么,不吃什么,以及做哪道菜更好。 把买菜这道程序交给了柳墨,她省心了大半。 她除了提醒柳墨记得买葱姜蒜等辅料,没有再给意见,所以在打开送到家的包装袋前,她并不清楚柳墨买了哪些菜。 将袋子放在岛台上,拆盲盒一样往外拿菜,盘算着晚上的做法。 柳墨选的蔬菜跟肉类,都是她们爱吃的。 慕与潇平时常做,所以很得心应手地处理起来。 她做事情习惯心无旁骛,手脚利落,很快就微出了汗。 期间柳墨有来厨房,问怎么帮她。 她不习惯忙个事折腾全家,「不用,我一个人做饭习惯了,很快的。你一帮我,我节奏容易断,会死机。」 她还开了个玩笑,自己把自己幽默得笑起来。 柳墨跟着笑:「那我就坐等着吃?」 慕与潇睁着一双清澈的眼镜,并无攻击性地问:「不是一直这样吗?」 从十几岁到现在,好像弄吃的都是她负责,柳墨只负责品鑑。 「也是。」柳墨毫无羞愧之色,点头,又歪了一下头是:「可是今天是在我家啊,作为主人,等饭吃,有点坐立不安。」 慕与潇纠正她:「你忘了,你说这也是我的家,我们俩不分主客。」 柳墨被说动,放松地出去了。 在客厅沙发里坐下,开着电视放电影,但是低头玩手机。 慕与潇有分神,偷偷往客厅看几眼,那瓶芍药被她修剪得不算高明,粉配绿也是容易落入俗套。 但柳墨说,她品味好,有种自然美。 她想,真正具有自然美的是柳墨,柳墨姿态闲散,安适地坐在驼色的皮质沙发里。 旁边的桌子上还摆着她自己调的果汁,加了冰块,芍药一样的粉色。 慕与潇从来没有见过她如此放松的样子。 这让她想起,三月间在玉兰树下见面的时候,那个时候柳墨的淡定和轻巧,现在想来更像刻意为之。 那时候柳墨为她端一杯热茶,面容都隐在水雾里,看不真切。 现在柳墨坐在她视线里,喝一杯冰果汁。 算上凉菜,她一口气做了五个菜。 柳墨是捧场王,又是喊辛苦又是说香到流口水了,「做这么多啊,我买的菜又不是要求一顿就要做完。」 「没有都做,还有一半呢。这几盘分量都少,第一次在这边下厨,想让你吃得丰盛一点。」 柳墨说「谢谢潇潇」,然后站着,拍了张餐桌照片。 两个人全神贯注吃完了饭,虽然不至于光碟,但因为都饿了,也没剩太多。 这顿饭她们甚至没有聊太多闲事,就仅仅享受跟彼此。 柳墨发现,跟慕与潇在一起,她的专注度会更高。 看电视就是看电视,吃饭就是吃饭。 虽然,从小练字练下来的专注功底已经胜过常人了,但慕与潇身上那与生俱来的稳,还是让她心生欢喜。 她可以感受到,跟慕与潇在一起的时间像凝稠的墨,彷佛水加少了,流动得缓慢又细緻。 很早很早之前就感受到了,所以,一直都嚮往。 那时候,近乎「引诱」地将一板一眼的乖乖女慕与潇骗得迷上自己,她的成就感一度给了她活着的滋味。 那种无功利性的喜悦,让她有人味。 第129页 柳墨洗漱时,慕与潇才闲下来,看了一会手机。 今天也没有重要的事,她把各类信息挨个回復了。 她发现,柳墨发了朋友圈。 配了三张图。 第一张是她们今天开车过来时,长在路旁的一颗葱郁的树,当时正直红灯,柳墨说:「那棵树长得像你。」 还有她替柳墨拍的捧花照片,还有晚餐的一桌子菜。 文案是一个「1」。 她紧接着发现,柳墨把这三张图和文案同步了各大社交平台。 也许旁人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慕与潇很清楚,她们在一起平凡而幸福的第一天。 慕与潇旋即收到安如的消息,上来就问她:[你在柳墨那里?] [嗯。你怎么知道?] [直觉。] [哦。]慕与潇兴趣不大。 韦安如将柳墨发的餐桌照片发给她,右上角画了一个圈,慕与潇的手机反扣在那里。 她八百年不换一次手机壳,即便壳子坏了,手机换新,再买还是最简约透明的壳子。 所以一目了然。 慕与潇自己都没看得仔细,心底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紧张,连安如都发现了,别的人呢? 柳墨有没有屏蔽家人? 人在下决定时果敢异常,但当担心的事情出现时,迟疑又是常态。。 她倒不因此苛责自己,因为这情绪很正常。 她跟柳墨想了很多年,虽然没有歷经磨难,但也是放弃过的,现在才在一起,谁希望在一起第一天就被发现。 所以,她接受自己担心绍城的那些人会发现这个细节。 同时也不惧怕,且不说她们都没出柜,其他人发现是她在柳墨这,也不会多想,顶多背后议论几句。 就算,所有人都知道了,那就知道吧。 她也没有别的路可走了,喜欢女人,喜欢柳墨,这是逃不开的课题。 被柳墨用过的浴室里香气、水汽交融挥发,找吹风机的时候,她顺手开了镜子后的柜子。 吹风机没看着,看见了一个薄薄的烟盒。 她犹豫了下,拿出来打开了。 烟盒里还剩几支细烟,双爆珠款的,看上去颜值颇高,给菸草披了层漂亮、无害的皮囊。 耳朵里传来异响,彷佛什么东西裂开,又有几样东西汇聚,给了她无限的思路和情绪。 她默默把烟盒放回原位,找到吹风机,吹干了头髮。 回到房间,柳墨还在工作,电脑屏幕上是一些学员的书法作业。 柳墨每份都大概看了一下,筛选了一些典型,预备之后直播再点评。 「收拾好啦。」 她看嚮慕与潇。 「好了。」 慕与潇坐在她身侧,没有开场白,轻声描述:「刚才找吹风机,找到了你的烟盒。」 柳墨停下手上动作看她。 慕与潇平静说:「浴室里。我要再确认一下,你说为我戒菸,还在执行吗?」 她心里有疑虑,就要问清楚,否则不得宁静。 答案究竟是哪样,那不是她可控的事,她不去替柳墨思考。 因为她在吹头髮期间想过了,无论是与不是,她都会在柳墨身边,赶不走的。 「如果我说不在,会生气吗?」 「会的。」言而无信了,怎么也要不开心的。 「所以不要做假设,直接告诉我答案。」 柳墨表情认真:「我说还在执行,你就信吗?还是你要合理的解释。」 「我既然问你,就是需要你的答案,就不会给你预设答案。你说的话我都信,不需要解释。」 「好,我说,没食言。我对烟无感,说了不抽就不会抽。」 柳墨合上笔电:「我那时候就想跟你在一起,我需要好的状态。你虽然不表露,但你心底喜欢的跟不喜欢的,我都清楚。」 「当然不仅仅为你,我自己也想健康些,喉咙偶尔会不舒服。」 慕与潇跟她说:「我信,我问只是想确定,我在你那的分量。如果你不在执行,我也只会再用心一点对你,让你觉得我比烟重要。」 「我不想小事情憋在心里,酝酿误会与矛盾。」 「这盒烟,没收。」 第68章 执拗 柳墨的卧室灯开得柔和, 将两人相对的面庞都隐去了稜角。 目光缓缓流淌在彼此身上。 说完以后,慕与潇停下来重新思考,迟钝地开始不确定。 「……我能没收吗?」 她跟柳墨说的相处之道, 她站在柳墨健康角度上的考虑,以及这句「没收」,都是因为她觉得她是柳墨的女朋友。 不是若即若离的普通朋友, 只要尊重彼此,但最好不干涉。 两个人想要一起走得更远,光是尊重不够,完全不干涉也不合理, 不能稀里煳涂,需要制定一些小规则 规则不可以严苛。 但是,她纸上谈兵,毕竟没做过别人的女朋友。 她不清楚,只是小学就认识,暗恋时间够久,做过几顿饭, 买了一束花而已,能不能没收别人的东西。 「不能就还你。」 她真诚地说, 「反正你说不会吸了。」 然后柳墨就笑了,笑声特别清亮高兴, 花枝乱颤。 慕与潇在她的笑声里, 确定这包烟是能没收的。 半包烟没什么要紧, 她现在挺讨柳墨喜欢的。 第130页 这种莫名其妙被喜欢的感受她不知道怎么形容。 这不是在写一篇与她无关的稿子, 她没办法遣词造句。 爱情之所以是一份不可多得的礼物, 是因为遇到以后,多么平凡、单调、含蓄的人, 也会无缘无故地得到另一个人的偏爱。 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任何事情,或大或小,总有人看见,捡起来,奉为珍宝。 「能啊。」 「没收烟盒算什么,有本事没收我。」 柳墨跨坐在她腿上。 - 柳墨独自喝着咖啡。 慕与潇于做完午餐,吃过后离开她独居了四年的家。 满打满算,她们在这边待了一整天,没做正事,用完了一盒指套,今早连饭都没吃。 本来还剩一个,孤零零的,放在床头柜上。 慕与潇拉开抽屉,放进去,说下次来再用。 柳墨当时回着工作消息,随口说等不到那时候,今晚有兴致就先用了。 独立女性,凡事多靠自己。 这句话不知触发了慕与潇的哪个发作点,在已经宣告结束,两人都筋疲力尽的情况下,又狠又快地续了一次。 柳墨在家里转了一圈,停在电视机前的芍药瓶。 鲜花不难得,好的坏的她都见过许多,是不缺的。 支持、喜欢她的人常赠她。 但没有一束像这束,仿佛有魔力,将她困在花前。 她想起昨天晚上,慕与潇蹲在地上,不算娴熟地拿着剪刀,耐心处理它们的样子。 柳墨没有上去打扰她给自己准备礼物,坐在一旁,暗暗地想从前的奢念具象化了。 她一次跟慕与潇坐下聊天,是在饭局上,那时候两个人不熟,只是知道彼此的身份跟名字的音。 开头她们聊了什么事,柳墨已经忘了,只记得说完她还不想冷场,于是问:「你的名字,雨潇,下雨的雨吗?」 慕与潇一脸稚嫩地摇头,在桌子上写了一遍,「是这个与,我妈说,我爸本来想用下雨的雨。但是笔画数太多了,不好写,也不好看。」 柳墨本来就是随口问问,「哦,那就不是我想的那个意境了。」 当时慕与潇还在上小学,她大概不清楚「雨潇」有什么意境,似懂非懂。 她问柳墨:「你的名字有意境是不是?」 柳墨敷衍说:「我不知道。」 「听上去像成绩很好的那种学生。」 慕与潇单纯地说。 小学生慕与潇跟现在一样,内敛安静,不会蹦蹦跳跳,叽叽喳喳,但是不社恐,愿意跟人说话。 如果那时她妈妈还在,柳墨一定会跟慕与潇解释她的名字。 她爸姓柳,她又生在春初。妈妈喜欢书法,怀孕的时候就说无论男孩女孩,都叫柳墨。 柳色跟墨色是对比色,有明有晦,又浅有深。 她妈妈说这个名字美。 但是那个时候,在新的家庭里面,柳墨虽然极力扮演乖巧,压制内心的抗拒和厌恶,但对着一个比她还小三岁的小学生,她没兴趣多讲。 几年之后,有一天她突然就看出来了,慕与潇十分有兴趣跟她多讲。 她起初不以为意,不算亲戚的亲戚家的小孩,虽然看着还算顺眼,但是有个招人烦的妈妈。 慕与潇妈张萍跟她继母关系不好,姐妹俩闹起来很没品,常明里暗里地带上自己。 所以柳墨对着慕与潇,基本没什么好脸色,偶尔说话,也是一句冷言一句找补。 虽然算不上欺负,但她就是没诚心跟慕与潇相处过。 慕与潇性格和缓,一点不像她妈妈,几乎没有脾气,也不会去贬损人。 柳墨偶尔说话难听,她也不介意,偶尔见面,还很愿意为她跑前跑后。 柳墨看出来这是个傻子,也只能克制着,不把对她妈妈、对张萍张俪和大多数人的不满,发泄到她身上。 更简单的方式就是离慕与潇远一点,少理她,少看她。 好在慕与潇不算粘人,除非真有必要,不会特意打扰。 但是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只要柳墨出现后就挪不开目光了。 慕与潇偶尔会对她说:「我妈刚才不应该那样说你,不是你的错,我帮她说对不起。」 柳墨当然没好气,「对不起没有用,你觉得她做得不对不要跟我说,应该去跟她说。」 慕与潇深以为然,点头了,但是跟她说:「我不敢。」 「我妈说不定连我一起骂。」 她坦诚得柳墨没了脾气,嘲笑了一声。 看似深明大义,其实还是个怕妈妈骂的小孩。 慕与潇又说:「我长大一点就敢了。」 「我会让她不要扯上你。」 柳墨想翻白眼。 心想废话真够多,这种空头支票谁都会给,等她长大,自己说不定早被语言暴力压死了。 现在柳墨只觉可爱。 慕与潇一直都是有什么会说什么的人。 所以在她说出那句「我可以追你吗」的时候,柳墨就知道她是发自肺腑问的。 慕与潇可能不知道,她并不是个很好说话的人。 不好说话不是说不肯答应跟她在一起,她们俩过了十几岁时拉扯的年纪,能下定决心接受彼此的爱就不容易了。 她的不好说话,是她的执拗已经远胜当年。 第131页 如果她们没有确定关系,她还能做到保持距离,可是现在,是慕与潇亲口说是她的了。 她的东西一件也放不掉,她不是佛系的性格,但凡到她手里的,属于她的,功名利禄,每一样都是竭力所得,她不接受失去。 这也就意味着,无论如何,慕与潇没有后悔的权利了。 她会不惜代价地留人。 她经歷过慕与潇的撤离,但那个时候是她推波助澜,她还能忍耐。 让慕与潇在家庭跟柳墨之间选择她,她比谁都清楚难度,她不想被主动放弃,被遮掩,成为慕与潇的烦心事。 她宁愿就这么结束,睡一次然后各奔东西。 从此她跟绍城再无会面。 但她还是后悔了,在她得到绝大多数想要的东西之后,她却发现她想要的人一个也不在。 母亲,嘉云,慕与潇。 她心里属于慕与潇的那一块空缺,是没办法靠自己填补的。 那些人都不在,空得久了,发疼,疼得她觉得所属的一切也就那么回事。 她需要有人陪着她,见证她的风华,共享她的荣光。 慕与潇是她想要又唯一可以争取的人了。 昨晚听到慕与潇说看到她的烟盒,她内心立即泛起慌乱。 不是因为她有骗过慕与潇,事实上她很愿意执行承诺。 她只是担心,如果她的解释不能消除慕与潇的顾虑,哪怕只有一丁点,该怎么办。 她不想在一起第一天,就有琐事干扰她们的感情,如果失去慕与潇的信任,她会忍不住发疯。 好在她的潇潇还是很爱她。 她近乎狂热地看着一瓶芍药,花朵盛放时,她爱;等枯萎了,她也不丢,会封存,永远留着。 工作室的小助理在下午三点来接她,艺术馆下午有一个小型活动,邀请了一批博主参加。现场会录制视频,且有粉丝到场。 艺术馆从外看通体白色,临水而建,水中展馆的倒影像一个不规则的挂坠。 因有一个展厅是书画专场,所以请了柳墨在内的三位书法博主来。 柳墨到时,费娴已经在了。 费娴远远就看见了春光明媚的书法家,依旧是一身素色,在人群中低调又抢眼。 纱衣古裙,木簪玉镯,端的是气质儒雅,仪态万千。 费娴想到她的朋友圈,在各大平台激起的浪花,满目探究,「不会吧?」 「是你想的那样。」 柳墨温柔地含笑颔首。 「太突然了吧!」 「情到浓时,顺心而为。」 她轻轻抚鬓,一言一行皆古韵十足,慢吞吞睨向费娴:「有何不可?」 「少来,你提的?」 柳墨嗔怪地看她眼,小声聊起来,「我哪有那么不矜持,她如果没有那个意思,我还求着她跟我谈吗?」 其实是可以的,慕与潇对她最心软了,但那是杀手锏,没用上。 费娴心里好过了一些:「她提的,什么个契机,她就敢提了呢?」 「契机就是她发现她离不开我了。」 柳墨得意,又莫名其妙地看了费娴一眼:「如果她还不提,我才好奇呢。」 「是是是,你魅力最大。」 费娴服了。 「你没有那么反对了?」 「我有病?我又不暗恋你,你跟谁谈,我反对哪门子啊。」 费娴最终给出解释:「慕与潇别的不谈,人还行吧。」 「是很行。」 柳墨自卖自夸。 「反正就她能降得住你了。」 费娴之前就琢磨,若只看条件,慕与潇绝无优势。这样的人还把柳墨迷得死去活来了,作为朋友她怎么受得了? 但是,她为什么要受不了?她的骄傲干嘛放在柳墨身上。 她反省。 非得找个实力更强的,找个柳墨没那么爱的人,被柳墨玩弄于股掌之上,她才满意吗? 还是别祸害其他人了。 一家人互相包容包容得了。 对着镜头,柳墨落落大方,温柔一笑,双目炯然。 待镜头挪开,她表情微变,压低声音对费娴道:「是,她很会降我。」 谁问你了! 费娴往旁边走开了些。 第69章 百岁 在去费娴姑姑家的路上, 慕与潇趁韦安如开车,得了闲,把前两天柳墨出席艺术馆活动相关的几个视频都看了。 柳墨很美, 在一堆有文化有底蕴里的人里,气质也是独一份。 还现场写了书法,粉丝们看她的时候, 眼里好像有爱心。 慕与潇不知道自己眼里有没有。 虽然视频才出来,但活动时间是她离开的那个下午,开始跟结束,柳墨都有告诉她。 结束之后还有饭局, 她没提,柳墨就主动告诉她,不会多喝酒。 还说:「不信到时候你打视频给我,看我是不是很清醒。」 慕与潇立即说:「我信的啊。」 「不行,你得说不信。」 「……不信。」 「好,到时候记得给我打视频。」 慕与潇想说,信任跟打视频是不矛盾的, 她可以同时进行。 但听柳墨的口气,这又是情趣了, 她愿意配合。 「工作开始前,看老婆视频补点血, 是不是?」 韦安如安静地开着车, 等旁边视频声音停下, 才打趣正在痴迷的柳墨粉丝。 第132页 她们的事, 慕与潇回来就告诉她了。 言简意赅:「说个事。」 「咋了?」 「我正式谈恋爱了, 跟柳墨。」 不用她说,韦安如也清楚, 只能跟柳墨了。 她比韦安如想得要勇敢得多,因为站在韦安如的角度来看,这是一个很危险的决定。 至于为什么危险,与潇跟柳墨最清楚,她俩这么多年没联繫,一定是有所顾虑的。 可是现在机缘巧合,还是碰见了,既然碰见,既然无法自持,那么在一起一次,也好。 如果是命中注定的爱情,那即使遇到磨难,也能克服。 如果不是良缘,互相也没那么爱,只是这些年的不甘心在作祟,那么也该在一起体验一次。 以后哪怕分开,就算彼此怨恨,心想自己瞎了眼,也比一辈子遗憾不得要好。 最后这句是慕与潇说的,韦安如可不这么想。 彼此怨恨也不是什么好事情,何况让慕与潇去恨柳墨,她怎么觉得像天方夜谭呢。 慕与潇一旦想清,就清得比绍城河水还要清。 俗称,倔强。 听到她的调侃,慕与潇显而易见地怔住了,「什么?」 她手机还横屏抓在手里,从座椅里起来,坐直,面色认真。 韦安如停了车,看她眼:「什么什么?我说你看你老婆,怎么了?」 她看出来慕与潇害羞了,虽然表情一本正经的,但听到「老婆」两个字时眼神躲闪,恨不得跳车。 「没怎么。」就是从来没听说过而已。 韦安如喜欢逗她:「你们不会纯爱吧?」 摇摇头,慕与潇很平静地说:「纯爱不了一点。」 「哦~」 韦安如快要乐死了。 「想一想,都有点羡慕你们这样,女人多香多软多可爱啊。一生下来就喜欢女人,也太幸福了。」 「是的,幸福。」 不过慕与潇也不偏颇,「但对于直女来说,某些需求,不是香、软、可爱可以满足的吧。找到自己的满足,都是一种幸福。」 韦安如使坏,偏要让她讲出来,「那你说,直女能被什么满足?」 「不用我说,我看到你收藏夹里的肌肉男了。」 「所以你能明白直女的苦衷吗?」 韦安如嘆气。 「什么苦衷?」 「厌男,但是容易被这些肤浅的外表吸引。」 慕与潇无言以对,给了她一个「我不懂但是尊重」的眼神,「祝你早日幸福。」 「得到有着肤浅外表的男人。」 「谈恋爱了真不一样。」 韦安如勾住她的肩膀往楼里走:「祝福得很到位嘛。」 这次来的目的只有一个,说服费娴姑姑,搬离这个住处。 怀念、纪念一个人的方式有很多,但自己永远应该被放在首位,故人如果还在,一定不希望看到这样。 「你们说,是她走前的执念盘旋在这家里,日久天长了,对我不好。但是她对我有执念,我很开心,我没忘掉她,她也没彻底离开,难道我要抛弃她吗?我不想离开。」 阳女士很固执,固执到,慕与潇束手无策。 其实最怕的就是这种,当事人心甘情愿被困住,哪怕有精神或身体上的折磨也甘之如饴。 阳女士知道她们不可能这么结束,「就按原先的方案,把我们的故事写完,贴在家里不就好了?」 「至于你想我身体快点好起来,我做不到,我不想离开她。」 她又说了一遍。 很多执念,想要的就是被看见,一旦有人去记录,它们就会被抚平。 慕与潇只得按照她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记录。 两个人的相识也像一个故事的开头,是在一家小餐馆里,正值饭点,两位女士很自然地拼了桌。 各自安静地吃到一半,对方先开口问她,附近有没有公交站,去市博物馆要怎么坐公交? 阳女士也是个热心人,看对方是个斯斯文文的女性,详细交代了几句。 本来只是一次单纯的偶遇,不值得放在心上。直到一个月后,同样的地点,两人又碰到了。 这次有足够的位置,但对方还是坐了过来,问她能不能拼桌。 话题不知从哪儿涌现,但没有收住它们的地方,每一个话题聊起来都是那样的投机,欢快。 人生重大的事情有许多人,许多地方可以去谈;但是芝麻大点的事情不可以,很多时候寂寞就在小事无人可诉时漫过心口。 但她发现,只要跟对方说出来,再小的事,也是可以被人捧着研究和笑谈的。 一切都很契合,所以一切都水到渠成,谁也没去挣扎,安心地被爱情捕获,捆在一起。 然后就太过一帆风顺了,两边家里都算开明,虽不算支持,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亦或是无人能管。 所以在一起多年,几乎没人来干预她们。 买房,同居,像家人一样生活。 阳女士说,太过顺遂的感情可能也不好,因为当不顺遂来临时,那个坎就过不去了。 对方就那么轻易地离开了她。 在一个午后,在她还计划着,等好了要一起去趟草原的平静午后。 她痛失了最爱的人。 从此上天入海,哪儿都寻不到这个人了。 她时常回到她们初遇的地方,那家餐馆早几年就不做了,但是那附近的站台还在。 第133页 公交路线也换了,但是总还有一班车能到市博物馆。 她在市博物馆下车,以为她想见的人会在终点站等她。 但是一次也没有等到。 …… 慕与潇整理着录音,敲下最后一句话,觉得肩颈跟眼睛都酸痛,终于停下,喝了半杯水。 她往椅子里靠,她想,她跟柳墨的人生跟感情应该不算顺遂吧。 柳墨的人生自小就不顺,缺失的父爱,母爱,疼爱却没能看到长大的妹妹。 而她呢,也差不多,很小就没了爸。 她们两个人,默默喜欢上彼此,然后连尝试都没敢尝试。 到了这个年纪,才算正式在一起。 且前方要面对着的,是一座又一座的山,绝对谈不上顺遂。 不顺遂,也好。 这样也许她们能多甜一些。 慕与潇害怕有一天她也要面对永远寻不到所爱之人身影的痛苦。 于是跟柳墨视频时,她说:「你靠近一点屏幕。」 一直近到整个屏幕里只有柳墨的脸,她才满足,仔细端详着。 耳边蓦然想起安如的那句「老婆」,慕与潇忽然不好意思,但是笑得更开心了。 「怎么了,被我迷倒了啊?」 「嗯,被你迷倒了。」 慕与潇犹豫之后考虑实话实说:「甚至不想上班,就待在你身边。但我就是想想,因为我们才在一起嘛。你不要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柳墨觉得很纳闷。 「我没有上进心。」 慕与潇自己都惭愧了:「可能等我习惯你的存在以后就好了。」 「啊,这就算没有上进心了啊?那我天天都这么想,可怎么办?」 慕与潇被哄得笑容难止,忽而静下来,深情地对屏幕里的恋人说:「柳墨,我很喜欢你。」 她无故表白了一句。 柳墨都没有问原因,柳墨很快接住她的情绪:「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我也很喜欢你呢。」 「所以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她以商量的语气说。 柳墨躺下来,找到舒适的角度举着手机:「一百件都可以,先说一件吧,不管什么都答应。」 柳墨一点都不怕她会提过分的要求。 「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慕与潇在非生日的这天,说出来「寿比南山」一样的祝福语。 这在柳墨意料之外,因为她们最近都没有聊到这些话题,柳墨也没有传达出任何消极的情绪。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柳墨担心慕与潇有她不知道的顾虑。 「你先答应。」慕与潇轻声哄她。 「我答应啊,我们俩要一起长命百岁。我都三十了,才跟我喜欢的人在一起。还没过几天呢,后面哪怕还有七十年都觉得不够长。」 慕与潇心满意足,这才给出解释:「因为我现在太喜欢你,我很担心,有一天你不在我身边。」 「我觉得,我会生病的。」 第70章 考虑 夏日的城区温度升高, 又因为雨少,每天的太阳很烈很刺眼。 这天清晨,慕与潇与韦安如起了大早。 趁着日出不久, 开车去了一趟阳女士提到的那些地点,拍摄所需照片。 原餐馆地处老街,街道两边高大的树木枝叶相连, 留下一街阴翳。 到了就知道,就算晚一点来也不会太热。 「今天拍完,这个採访就差不多了。我感觉她跟你聊完,尤其看了你写的稿子以后, 这两天脸色都好多了。」 慕与潇随着她的话深思,「所以,有时候我想,有执念,想被看见的,不光是已故的人吧。也许在世的人,更想, 直接促成了这些执念的留存。」 「不错,阳女士就是你说的这类人, 她是希望她故事里的人可以被看见的,但是平时哪有大张旗鼓缅怀的机会。其实柳墨那次, 我觉得也差不多。」 韦安如刚出门还昏昏欲睡, 现在头脑清醒, 客观说:「柳老师想记住她妈妈, 她妹妹。」 提到柳墨, 工作状态里的慕与潇,心口微微抽痛, 像被人捏住。 「嗯,活着的人怕自己忘记,离开的人怕被彻底遗忘。」 韦安如边聊边按慕与潇的指示,拍完了老街的景,重点在公交站台。连站台上的每条线路停靠站都拍了下来,通往市博物馆的那条线是203路。 两人此前没有打算,但恰巧照片拍完,203公交车到了。于是对视后一拍即合,径直跟着几个爷爷奶奶上了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们走到后面坐下,韦安如环顾一圈,将车内景象拍下来。 这班公交清早年轻人少,她们上车就被一个头髮银白,戴着金丝眼镜的奶奶关注到。 这时候大声问她:「小姑娘,你在拍什么啊。」 车厢里的几个人登时都望过来,慕与潇顶着几双眼睛好奇的探究,摸了摸自己手腕。 还没等她开口解释,韦安如就放声笑说:「阿姨,我们学校最近有一个摄影比赛,主题就是公交车上的美好时刻呢。我特意起了个大早,人少,光线好,这样拍出来构图好看。您放心,没拍着你们的脸。」 老太太脸色和缓不少,「你是哪个大学的啊?」 韦安如自豪地报了学校名字,哪怕她毕业都五年多了。 果然,有学歷滤镜在,大家对她更宽容了。 第134页 车靠站停,又上来一批乘客,车内开始嘈杂。 韦安如收起相机,跟慕与潇低声说:「你瞧,这就是长得年轻的好处,装大学生毫无破绽。我聪明吧?出门在外,身份是自己给的。」 慕与潇点头:「你跟我刚见你的时候,是没什么变化。」 「不行不行,这么说我不乐意。也得有点变化吧,那时候我多土啊,现在怎么着也更靓丽更有魅力了!」 啊对对对。慕与潇平静地点头捧场。 韦安如凑近她:「我跟你说我最近在健身房瞄到一个好的。」 「健身房的男人能有几个干净靠谱的?」 慕与潇严谨復刻了她当时的语气,「我记得这句话是你跟我说的。」 「我说过?」 「去年,12月26号。」 「疯子。」 韦安如大喊离谱:「怎么可能日期都能记住,你最好别是暗恋我。」 慕与潇还没做出反应,就听到后排的人在笑了,她默了两秒。 「因为25号是圣诞,健身房有个男的晚上约你,你很生气,因为你没放出任何可以约会的讯号。26号上班,你就跟我骂他。」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26号那天,柳墨的店铺「暮雨」上架。 慕与潇定闹钟,蹲点还是差点没抢到,付完钱的那一刻,整个人都轻快了,才颇有耐心地听了韦安如的吐槽。 两件事一连接,就记得格外牢。 韦安如眉飞色舞:「也有例外。」 「好的。」 慕与潇从不干涉,也许例外是有的。 谁知道呢。 到了博物馆,一下车,慕与潇就让她在站台往对面的博物馆大门拍了一张。 「每次她到这里,她都觉得那个人站在门口等她一起检票。」 韦安如拍完,翻看照片,嘆气说:「也挺折磨自己的,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再遇到合适的人呢。」 「是不想遇到吧,有的情感有的人,是不容许被替代的。」 所以那天晚上,柳墨答应她,不会让她生病,会一直一直陪着她。 「只要你在我身边。」 柳墨说。 她也答应。 採访即将彻底结束时,费娴请她们俩吃饭,作为感谢。 「之前我还没那么信,觉得你们还能比心理医生靠谱吗?没想到看完你们的稿子,照片,以及贴在家里的那些特殊海报,我姑姑的精神状态好太多了,身体也慢慢康復起来了。」 慕与潇只负责採访跟写稿,费娴所说的彩色海报其实是镇定的符纸,公司有专人制作,外表看上去像一小幅现代风的画。 每次得申请,价格不菲,好在阳女士也不缺钱。 慕与潇是在这个时候接到家里的电话的,接完以后,韦安如看她脸色就不对了,问她:「怎么了?」 她缓了会,组织了下语言,尽量冷静地说:「我外婆去世了。」 费娴看见她的眼眶红了,但是没有流眼泪,好像还沉浸在不可置信里,一旦流泪,这件事就会成真。 「那你得赶回去啊,你外婆跟柳墨……」 慕与潇说:「也是柳墨外婆,她也会回去的,我给她打个电话。」 说完慕与潇就直接离开了,在场的两人也没了胃口。 韦安如都有点难受了:「怎么这么突然,前几天还说在住院,潇潇打算忙完就回去看看呢。」 费娴嘆了口气:「那她该遗憾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两个人静默了会,费娴忍不住说:「但她刚刚说,那也是柳墨外婆的时候,我还是心惊胆战了一下。」 韦安如瞪大眼睛:「你不知道?」 「我知道啊,但是勉强算表姐妹,没血缘关系,跟『也是柳墨外婆』的冲击力不一样。」 「是。」韦安如喝光了剩下的饮料:「这两人挺酷的,这趟回去,希望别让人看出来。」 然后她就把上次回去,遇到的抓马的事跟费娴聊了。 费娴乐得肚子都疼,尤其是慕与潇一头橙发,还被她妈妈误会抽菸那里。 虽然韦安如也是听慕与潇说的,但她转述起来绘声绘色,比说书的都精彩。 慕与潇的大惊失色,慕妈的暴躁如雷,柳墨的看热闹不嫌事大,三人形象跃然语上。 听完笑完,费娴忽然收声,「人家外婆刚走,我俩在这谈笑风生,是不是不太好。」 「还好吧,虽然我心疼与潇。」 韦安如想了一下:「但也不是咱外婆,咱俩也没当着她俩面笑。」 「这倒是。」 联繫上柳墨以后,两人决定立即收拾东西出发,绍城见。 前半段路,慕与潇安静地开着车,整理自己的情绪。 她想了很多跟外婆的事,难过得像被油腻腻的塑胶袋子包裹住,那种想痛哭又总觉得还差一点的感受,让她难得生出些烦躁。 后半段路,她理得差不多了,开始与柳墨语音。 柳墨很关心她的情绪,因为那毕竟是她的亲外婆,柳墨理所应当的认为,她会更难过。 慕与潇闷声说:「我觉得我很难过,但不知道为什么哭不出来,可能是没有太悲伤,我不孝顺。」 也许人得承认,心肠有时候可以很硬。 如果跟父母关系一般,亲爸妈走也不见得会掉眼泪,隔辈的长者离开对年轻人而言更是无关紧要了。 第135页 柳墨告诉她:「有时人在真正悲伤的时候,就是掉不出眼泪的。不要用眼泪去衡量孝顺与否,我知道你很在乎外婆。孝顺也不一定就是好词,挣来了没有实际好处。」 柳墨因为工作,比慕与潇晚到家一个小时。 那个时候,慕与潇已经痛哭过几场了,眼圈红红地,蹲坐在角落里,看见她的时候好像更委屈了。 柳墨走到她身边,学着她,蹲坐在那里。 两人没有说话,互相陪伴着安抚着彼此的悲伤。 现场哭得最大声的是张萍跟张俪,姐妹俩的声音此起彼伏。 但也没人会去揣测,她们是故意在比谁更悲伤。大家都很理解,失去母亲的女儿,比任何人都要难过。 慕与潇的悲伤和眼泪,有一半是看到妈妈在哭,心疼导致。 她妈妈没了丈夫以后又失去了双亲,身边最亲近的人,只剩下她这个女儿了。 这种共情母亲导致的情绪波动,让她在看见柳墨关心备至的目光后,生出了一种愧疚感。 以及茫然,那种快要喘不过气的茫然。 她爱她妈妈,也爱柳墨,但是当一个场合同时出现妈妈跟柳墨时,她会本能地觉得不自在。 这种不自在,在她跟柳墨确定了关系,在柳墨毫不吝啬地关注她时,达到了从未有过的强度。 她忽然有点讨厌自己了。 总之这一晚,在亲人离世的阴影之下,她也变得雾蒙蒙的。 柳墨感觉到了。 柳墨在只有她们俩时说:「这几天,我们时间充裕,难过之外,可以考虑清楚。」 「考虑什么?」 「考虑我们,我们真的想好了以后要面对什么吗,是坚定不移,还是一时欲望驱使。」 柳墨淡淡地说:「我觉得你今天就已经在考虑了。」 春天毕竟过去了。 「我没有。」 「你有。」 慕与潇与她四目相对,坠入那片冷淡里,凉意透骨,不知该说什么。 但还是否认:「没有,我不用考虑。」 第71章 行舟 星群微碎的光, 撒落在仿若被浸过墨汁的河川上,恰如泪光正盈盈。 摇橹船划破随风微起涟漪的河面,桨声里, 依稀掺着楼下的泣涕涟涟。 家里人来得多,不得不挤着住,除守夜人外, 其余人各自回房间休息。 她们被一同安排住在当年过暑假的房间,房间在二楼东南角的位置,白天日光像汛期河水泛滥一样流淌。 但夜色下的房间是寂静的,凉意一阵一阵袭身, 灯管不知何时坏了一根,不算明亮的光线里,浮尘挣扎着。 她们都被蒙上了一层寒意,在六月里。有人坐着,有人立着,有人抬首,有人低头。 虽然慕与潇已经否认, 但是柳墨好像并未听得进去,看她的目光里并没有一贯的笑意, 气氛还是僵着。 柳墨不开心不想笑的时候,让人无端难过。 慕与潇心情更差了。 「今天因为外婆离开难过, 加上我妈一直在哭……」 她想解释她的不在状态。 柳墨说:「所以连我看你, 你都顾不上回视吗?偶尔对上, 一脸沉重和复杂, 好像我的关心不是你此时的慰藉, 是你甩不掉的麻烦。」 「怎么可能。」 慕与潇少见地语速快:「我没有那样想。我们外婆去世了,大家都伤心难过, 你也很伤感。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应该勉强自己再处理情感问题,因为脆弱下的慌乱不安,会让人茫然。我没有办法、更没有精力,我心情有一点复杂,但这不意味着我没想清楚已经决定的事情。」 她找回逻辑,很认真地告诉柳墨此刻她们的一切情绪,只是特定情景下的催生。 柳墨听不了理性的话,她对这种所谓的客观分析疲倦了。 「我怎么就知道,这次你的心情复杂不影响我们,我怎么就知道会不会过两天我们分开,你就不会把我拉黑了。」 慕与潇被翻旧帐,往事噼头盖脸地砸过来,像是她的错。 「你可以知道的,有回应下我不会单方面选择离开,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就确保拉黑了就一劳永逸吗?但是几年前确实一劳永逸了,你从此没再找过我。是你告诉我,我们发生关系也不用放在心上,是你若即若离,看着我暗恋你,从十几岁就跟在你后面,也没有给我一句确定的话。我才想着不纠缠你,走远一点。」 「你在怪我,你觉得我玩弄你的感情在先。」 柳墨冷笑:「十几岁的时候你喜欢我,我就必须回应?那时你想清楚了吗,你决定面对家庭问题吗?决定为了我,跟全家人翻脸,让我们两家关系更差吗?是可以谈地下恋,谈多久?我让你选择你能选择吗,你不能,我也不想做那个破坏你们家和谐的恶人。」 慕与潇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接近真正的柳墨。 一种真相大白的感觉像尖刀一样剥开了外壳。 她心口疼了很久才开口:「是,那时候我们都有各自的想法,我们都放弃了。我没有怪你玩弄我。我说,是想帮我们理清楚,我跟你都最好不要觉得我是可以轻松撤离出这段感情,不拿你当回事,遇到外界麻烦就想着怎么跑的人。」 「我不是那样的人,我离开你我就会好受吗?我就不怕因为我的家庭,再次失去你吗?喜欢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在一起,我为什么要去考虑分开?我是觉得恋爱后再回来,心里面不轻松,可是我的挣扎是因为我明确知道我捨不得放弃,不是在想怎么做选择。」 第136页 慕与潇有点儿失控。 柳墨沉默了。 慕与潇在她面前也是淡的,情绪很稳定,要么不想说话,要么就很快有理有据回应。 这也是她最接近真实想法的慕与潇。 她们假装不在意过去,假装不在意彼此有没有想好未来,但实际上她们都在意。 她们从没有好好聊过,这是确定关系后第一次交锋。 有人上楼了,脚步声清晰,接着门忽然被敲得让人心烦。 张萍的声音在外响起,为母亲哭哑后的嗓音含着对女儿的关切心疼:「潇潇啊,你们还没睡吗?不要聊太晚,要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 站着的柳墨面无表情,直接按下开关,让屋子陷入更浓郁的夜色里。 慕与潇就在黑暗里对着门轻声说,「好的妈,这就睡了,你也尽量去休息一会。」 她觉得她可能应该站起来,去开门,再安抚她妈几句。 但她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也没有想法。 一是已经筋疲力尽,二是安抚的行为在她回房间之前已经做过,看着她妈妈情绪稳定后,她才离开。 三,也是最重要的,柳墨无声关灯的行为里含着对眼下一切的不满和无能为力。 压在她们周身的不光是主动迎来的黑暗,而是一道看不清的枷锁。 她们怕对方背负着。 「你们俩没事吧?」张萍前一句话音刚落,就发现门缝里没有灯光了,觉得不对劲。 但问完也猜到了大半,估计是柳墨嫌弃她吵直接关了灯,潇潇要是想回话,是不会这样做的。 一时不痛快,但她的情绪早就因为悲伤耗去了大半,也没力气发作。 又想到柳墨愿意回来就够了,这个节点跟晚辈计较不起来,「我不吵你们了,睡一会吧。」 待脚步声下了楼,柳墨朝床前来,欺身将慕与潇推在床上,两手捧住她的脸,头抵着她的头。 但没有做更亲密的事情了,因为她察觉慕与潇毫无反抗的意思,她做什么都可以,所以她不打算做什么。 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奇怪。 两个人近距离地交换着唿吸,似乎这样才能更靠近彼此,留住彼此。 因为被压着,慕与潇抬手臂费劲,试了两次,只能放弃。她很想摸一摸柳墨的背。 「柳墨。」她轻声喊。 为什么喊,她没想好,就好像这是一句魔法口令,可以给予自己安宁。 身上的人唿吸声重了一点,没有再提刚才的话,幽幽地问:「为什么你每次喊我,都是连名带姓?从小到大,一个亲暱称唿也没给过我?」 慕与潇愣愣地想,好像是,也不单因为柳墨是二字名。 姐姐她不想喊,作为年纪小些的「妹妹」,喊对方墨墨又很唐突,旁的还能喊什么,她只能连名带姓。 没等她回答,柳墨就脱力地俯下头,埋在她颈窝里,近乎贪婪地嗅取她的味道。 柳墨在想,如果刚刚下楼的张萍知道,自己在屋子里抱着她女儿睡觉,会不会非常生气。 但很快她就没有心思了,因为慕与潇亲吻了她,温柔地像对待送她的芍药花。 在慕与潇的吻里,两个人沉沉睡了过去。 柳墨在意识被扯断之前,听到慕与潇在她耳畔轻轻说了句「别离开我」。 黏腻腻的,像那个盛夏。 但不同的是,外婆不在了。 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和别人的悲伤里,家里气氛整体消沉。 慕与潇跟柳墨没再僵持过,但也少了平日的亲密,白天她们各自待着,不会特意站在一起。 晚上一起回房,会说话,会抱着睡觉,但没有再进一步的亲密举动。 柳墨袒露的心声,慕与潇在都有慎重对待。 她坚定的是她不会选择放弃柳墨,不是欲望驱使。 但是她心底的矛盾,及柳墨的质疑,都让她必须再想一想。 以后到底会面对什么? 以后的情景,一定一定会比在外婆的葬礼上,母亲的哀恸,恋人的注视,让她更艰难。 她不能每一次,都被动,都让柳墨如此不安吧。 葬礼繁琐,后面连着几天的仪式安排,直到下葬结束,所有人才被允许自由活动。 结束这天又下了雨,乌云密布,笼罩在一方小院。 其他亲戚们冒着雨各自散了,留下他们几家人,商讨着一些后续事宜。 柳墨在这种天气里、这样的地点下难有好心情,尤其看到张俪跟柳国的小女儿,那么像嘉云的一张脸,偶尔会懵懂地看她一眼。 门外,雨水连成了线。 慕与潇就坐在她身边,虽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还隔着半人距离,但在安静地陪着她。 话题不知怎的就传了过来,柳墨收回思绪,淡淡地回答:「我今晚走。」 「不在家多过几天吗?」 大舅问。 「工作上事情多。」 这句实话在这时被恶意理解成一种炫耀和挑衅,换来了一堆说教和打压。 从工作到感情,从人品到教养,似乎人家亲爹都不在意的事,一个莫名其妙的舅舅管上了。 柳墨面对攻击的情绪,稳得不能再稳了,她连多的眼神都没有给。 慕与潇发现,只有与自己相关的事情,柳墨才会外露情绪。 已经有点秃顶的男人却越说越为自己的观点欢唿,情绪激动起来。 第137页 慕与潇眼神看过去,平静地问他:「大舅,可以安静一点吗?」 她舅都没反应过来:「你讲什么?」 「我说,太吵了。」 不单因为柳墨,慕与潇一直在忍耐他,这几天有很多事情,大家都在忙。 他作为死者长子,总是对着家人颐指气使,自以为很厉害。 吆五喝六的,连张萍也因为小事被他呵斥。 但张萍脾气也不好,当即就回嘴了,所以作为晚辈,慕与潇没有特意帮妈妈说话。 现在忍不了。 张萍连忙使眼色给女儿。 慕与潇在她舅舅的怒目圆瞪下说:「外婆去世,你女儿都没回来,离得远就可以不尽你刚才说的孝道吗?自己家都没有做到最好,为什么喜欢教育别人?」 「本来我不想反驳,但是外婆刚走,大家都累,真的很吵。」 慕与潇注意到,他小女儿张琳琳用一种既惊讶又幸灾乐祸的表情看她,好像佩服她又打算看她倒霉。 柳国一直不满这个大舅哥,柳墨再不好,自己的女儿,何况柳墨哪里不好了? 被一个外人说三道四,他不高兴,于是帮腔慕与潇。 家里随即又吵起来,慕与潇挨了骂,不过她妈替她出头还了回去。 最后大家不欢而散,放狠话说反正长辈都不在了,以后可以不来往了。 慕与潇深以为然。 送柳墨离开前,她说:「很多时候,我不想听话和懦弱,而是这种场面一旦出现,我妈妈就要生气。也更消耗我。」 「但是今天我不后悔。」 柳墨坐在车里,对她笑,「我很高兴,但是下一次,让我来发挥,我更会骂人。」 慕与潇笑了:「那可不敢。」 柳墨离开了,慕与潇因工作不急,又担心她妈情绪,回家多住了一个晚上。 张萍路上都在生气,骂完了亲哥跟便宜妹妹后,又开始责怪慕与潇。 不怪她顶撞大舅,只是不解她为什么要为柳墨出头。 慕与潇问:「你觉得他那些话说得对吗?」 「他是长辈,说说怎么了。」 只要不骂到自己女儿身上,张萍没觉得年轻人不能说。 「如果不对,为什么长辈不可以反驳?而且他对妈妈的态度也不好,外婆离开,他没有长兄的样子,一句宽慰人的话没有,这几天显摆死他了。」 慕与潇不想忍了。 「怎么说话!我女儿还是心疼我是吧?不气,妈妈知道,你大舅那人烦。」 「但是今天实在太冲动了,柳墨跟你有什么关系?如果是你被说,她会为你出头吗?」 慕与潇点头:「当然会的。」 「你这个傻孩子。」 张萍摇摇头。 我不傻,只是不够听话而已。 慕与潇陪着妈妈怀念一晚上她的妈妈,母女俩一起睡的。 在这种温馨里,慕与潇审视着自我,她不能强求妈妈一定要接受她的性取向,如果以后没有这种温馨,她可以接受吗? 她只能接受。 很多选择就是有代价的。 隔天在家吃过午饭后,睡了一会,她才开车去找柳墨。 柳墨在她自己的家里,这次慕与潇有打电话汇报行程。 到了后,已经是傍晚,夕阳正艷丽。 她输入家里密码。 柳墨不在视线范围内,芍药花也被清理掉了,早就谢了。 她先洗了脸和手,然后推开卧室门,柳墨还在睡觉。 但是她知道柳墨醒了,因为柳墨浅眠,不可能开门关门后,她动也不动。 慕与潇在床边坐下,柳墨的半条腿在空调被外,她低头,在小腿肚上亲了一亲。 柳墨往被子里躲,慕与潇将被子连带着睡裙往上挪,看见纯白色的衣料,然后埋在了腿间。 柳墨的气息很快重了起来。 像绍城又下了一场春雨,到处湿哒哒的,于是趁雨行舟,沿着河畔往河心去。 桨声越来越大。 她坠进河心。 第72章 认清 她们在河中沉沦, 久到天色从一张彩笔画趋向发灰的黑布。 鲜橙一样的酸在手臂里留存。 笔肚里的墨汁所剩无多,留下半字的枯笔,疑心再写不出下一个字, 却总还有墨,于是一路写下去。 压抑了几日之后,她们终于找到一个宣洩口, 让感性主导,将质疑面前这个人、这份情意的自我剥离,摺叠。 然后扔进去,焚烧。 以沉默开场的宣洩, 由慕与潇主导了三分之二场。 事实上她们沉默的时间不算久,在她从腿间抬头时,柳墨就投降了,跟她说指套在哪个抽屉里。 结束时,慕与潇心疼地亲了亲柳墨汗湿的鬓角。 不过这种心疼,在柳墨尝试主导的那部分里,几乎荡然无存。 因为柳墨没有像她想得那样, 被索取、被折腾后脱力到怎样怎样。 虽然当下看上去我见犹怜,但她们只是抱着吻了一会, 一同放空了几分钟,柳墨就一改疲态, 主动探索起来。 慕与潇不知在哪个得到喘息的空隙里想了一下, 柳墨做1的风格像她隐藏起来的那部分性格。 温柔, 清丽, 典雅之下, 似乎掩藏着的,是不安与惶惶, 是疯狂与掌控。 她的疼爱和占有,更像是一种烙印,烫在你身上后,不许印记消除。 第138页 慕与潇本来是承认,自己在亲密关系里,有恶劣的,强势的一面。 但她现在不那么觉得了,可能因为,她发现她比柳墨温柔,心慈手软多了。 柳墨在她耳边低语:「你会离开我吗?」 「不会。」她本能地回应。 但柳墨回馈给她的,像是她说了「会」一样,她从中感觉到一种隐忍、压抑了太久的疯狂。 柳墨跟她说:「无论你心里想的是会还是不会,你都走不掉了。潇潇,我们没有退路了。」 我不会允许你轻轻松松撤离,我也不会允许我自己失去想要的人,我会豁出一切当赌注。 一旦有朝一日慕与潇不打算跟她在一起了,那一天,她会亲自为她们的感情写輓联,唱哀歌。 但即便是在天昏地暗的缠绵里说出心里话,柳墨尤是不放心,怕吓到丢下绍城丢下那帮亲戚,特地来寻她的人。 于是抽离后,她抱着慕与潇,温柔地表白说:「因为我爱你,捨不得再离开你。」 我爱你在这样的情景下出场,恰到好处。 慕与潇没有多说什么。 她们昏睡了一会,慕与潇先醒过来,看了眼时间,直接点了外卖。 房间里,她的味道跟柳墨的味道像音符被编在同一首曲子里,散发着成熟的、浓郁的气质。 她感受着身体上上下下的「异常」,也不算不适,但是记忆因此升温,她回想起睡前的一切。 有那么一刻,柳墨让她陌生,这种陌生感让她更加认清柳墨。 认清以后,她有一种彻底拥有了柳墨的快感。 不是柳墨拥有了她,绑住了她,恰恰相反,柳墨露出了弱点。 她不打算凭藉着柳墨的弱点做坏事,只不过刚好,这份弱点可以填补她心头最茫然的那份空缺。 她把柳墨弄醒了,轻轻地抚摸柳墨的脸,然后是肩膀,在柳墨用睡醒后的鼻音「嗯」了一声后,她问:「饿不饿?我们得吃点东西。」 「几点?」 「十点了。」 柳墨没回,估计在思考是上午十点还是下午,她还没完全清醒。 等她理清了白天黑夜,前因后果以后,她圈住了慕与潇,往慕与潇怀里沉。 有点心疼地问:「你有没有不舒服啊?」 「没有,放心。」 「那你有没有舒服到啊?」 慕与潇坦诚:「有的。」 「你发誓。」 「……」 慕与潇在恋爱里的第一次起誓,不是关于「我爱你」、「不会离开你」这种段位的誓言,而是「你有做到我爽」。 起来之后,两个人收拾完,饭也到了。 慕与潇点的不多,都是清淡口,但是柳墨问她要不要喝酒。 她是不要的,不过柳墨想喝,她也陪了小半杯。 柳墨穿着洗澡后新换上的睡裙,浅紫色。 端着酒杯,悠闲舒适地坐在餐桌前,跟慕与潇聊了很多事,说起她创业的经歷。 也就是慕与潇没有参与的那五年。 她说她运气好的那部分,说她倒霉的那部分,说她不服输的那部分。 说到当她发现,她成为了一个被成千上万陌生人喜欢的人,那种满足感与如梦感。 柳墨很真实,她没有轻描淡写地说,被喜欢没什么大不了,或者很平常,早就习惯了。 她说,她享受于被人喜欢。 「对别人来说是重要的,美好的,一度对我而言,是一种特别大的支撑力。我知道我要对这部分人负责,我要传播出去有意义的东西,我要宣传我跟我妈妈都爱的书法,让更多的人因为『不讨厌我』而关注我在做的事情。」 「那我就没有时间沉浸在虚无感里了。」 「我也能确定,得到爱不是一件难的事情,虽然爱是有条件的。」 慕与潇一直在听她说话,期间有抿了几小口酒,是柔润的口感,缓而有力地往心田里沁。 她清楚,那些荣光支撑了柳墨多少,但是荣光披到一定程度,效果就没有那么好了。 所以,柳墨想过放弃。干扰她的,是她母亲的执念,因为她今天的一切是她母亲嚮往过的。 「可是,一直都有很多人喜欢你。从上学的时候,就有。」 柳墨坦诚:「可能因为那些喜欢我得到得太容易了,我不觉得它们有意义。当然那也可能是基石,让我想在那个基础上,得到更多有意义的支持和喜欢。」 慕与潇点头,表示能理解。 「我对你的爱是有条件的,我觉得,我们也不应该美化爱情。」 柳墨喝光玻璃杯里的酒,看着她,等她把话说下去。 「只不过,刚好你这个人,就符合我所有想要的条件。」 柳墨放下心来,轻笑了一下,开玩笑说:「那你笨呢,你可以说你就是无条件喜欢我啊。」 摇头,慕与潇较真:「不能。我不能说我无条件喜欢你,这算是一句好的情话吗?好像不是。你看你三十年来那么努力,努力跟自己博弈,努力克服种种,付出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变成你。 难道我要说,你不管什么样,我都喜欢你吗?那看似包容了你的每一面,但是,也是否定了你的每一面。」 「我就是有条件地喜欢你。十几岁的柳墨,漂亮,优秀,写一手好字,永远光彩照人,我这种普通人当然喜欢。 第139页 现在的你,算我高攀,按费娴最初的说法,我配不上你。 可见除了我们刚好有亲戚关系,除了你对我的感情之外,可能我们本来都不会有交集。」 好在,哪怕是十几岁,情窦初开的时候,慕与潇也没有过多少自卑、自轻想法,她跟柳墨的差距,通常不会折磨到她。 无论柳墨喜欢不喜欢她,她自己还挺喜欢自己的,至于柳墨不喜欢她的部分,以及那些无能为力的部分,属于不可控的事。 她态度平和地说了一个她认为的客观事实。 柳墨蹙眉,似乎不喜欢。 「没有配不配这个说法,我们都有各自的优势领域。只要彼此喜欢,只要两个人之间的不同,也就是外人看见的所谓的差距,不会对任何一方的生活或者精神造成极大的麻烦、痛苦,就不是问题。」 慕与潇笑了一下,她当然知道,柳墨既然喜欢她,选择了她,就是不在乎她们之间的不同,反而欣赏她这个人。 但她的笑没有像平时一样笑完就缓缓收回去,而是扩散开来,柳墨不明所以,「笑什么?」 「我在笑,我们俩为什么喝了酒以后,聊得比平时还要深沉和理性。」 慕与潇笑容灿烂:「好奇怪的两个人。」 柳墨也反应过来了,笑出声来:「我也觉得我们俩奇怪。」 但其实,都不奇怪的。 两个人如果想安定地在一起,保持长期关系,感性的聊天跟理性的探讨必不可少。 慕与潇很喜欢柳墨今晚跟她聊的过去,因为那是她没有参与过的,也很难了解到的事。 能帮助她补充脑海里画布上的女友形象。 更喜欢柳墨跟她的探讨,也许双方不能完全认同,但是,积极袒露自己是一件特别好的事情。 吃完东西,喝完酒,两个人也没有睡意。 于是柳墨提出要教她写字,慕与潇负责做书童,把笔墨纸砚布好。 柳大师提笔,风骨翩翩地在宣纸上写了一句:「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她喝酒后写字的姿态舒展,肆意,字迹飘逸灵动,慕与潇作为头号粉丝,享受了这一刻的幸福。 「谁老了?」 「没人。」 「我现在能练这个字体吗?」 「可以啊,你想练就可以练,写一个字试试。」 慕与潇挑了一个相对好写又好看的「花」字来模仿,柳墨一眼就看到问题,拿住她的手,手把手地教。 期间,她们又继续说了些没营养的话。 比如「我多久可以练成你这样」、「不好说,可能五年十年,可能一辈子都不行」、「实话可以这么直接说的吗」、「跟你学的」。 喝酒的时候聊人生哲学,写书法的时候却可以没营养。 慕与潇在好笑的反差和矛盾里确信,她爱柳墨一定是有条件,因为没有第二个人可以陪她这样生活。 「我们不联繫的这些年,我一直有关注你。」 慕与潇跟她坦白。 「喔,猜到了。我没有办法一直关注着你,因为违法。但是,有见到你几次,不过你都没有看到我。」 柳墨反而成了那个在暗处的人,笑得有点得意。 慕与潇怔然。 第73章 暗恋 正如柳墨跟慕与潇的描述, 那一年是她人生的转折点。 似乎努力跟运气积攒到一定的程度,得到的东西会比计划的还要多。 代价是很忙,很累。 那时候她虽然请了几个工作人员, 但是没有现在的规模,大多数琐事还需要自己对接安排。 忙起来的时候,有过通宵, 她也不觉得累,这种生活给了她更多的底气与方向。 她的书法相关视频播放量破了百万,她的直播从几个人看到大几千人,她的线下书法班不再需要费力宣传。 很多粉丝为了亲眼看到她, 来学习书法,也有人一掷千金买她的作品。 所以那一年,她想慕与潇的频率减少了。 她慢慢得到关注与鲜花,她无暇去想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和一个很讨她喜欢的慕与潇了。 当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没有惊慌失措, 一种格外平静又冷漠的想法从她心间蔓延。 大多数的情分抵不过现实与别离,既然选择不往来, 她们有她们各自的路。 每条路通往不同的尽头,迟早会忘记彼此。 或许再过三年五载, 她们能意外地见上一面, 发现大家早都释然了。 又或许, 永远不见也好。 但频率低, 次数少, 不意味她能做到不想慕与潇。 偶尔孤独了,那个情绪反噬上来, 比以前还要难熬、迷茫。 有时候也不孤独,有时候她就在万众瞩目里想到慕与潇,想知道慕与潇能不能看见她。 那时她很想再看一次慕与潇的眼睛,双目漆黑明亮,总缓缓地将目光落在人身上,让人生出信任她、依赖她的冲动。 慕与潇会斯斯文文地笑着,扶一扶眼镜。 身上的味道干净,像最清新的洗衣液洗涤后被阳光晒过。 她一遍遍地想像着。 真的会释然吗? 她又觉得不会了。 跟费娴在海岛那一次,颱风与暴雨让岛屿失去了诗情画意,墨香书韵。 搁浅的船只,深浓的海浪,头因为海风的暴虐而隐隐作痛。 第140页 她又想起溺死的嘉云来,如果她消失于海浪之中,跟嘉云也算是殊途同归。 她想起对她还不错的继母,崩溃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是嘉云,不是她。 也可以是我。 柳墨一遍又一遍地想。 那夜她提到浪漫的死法,跟费娴聊起了慕与潇。 很畅快,她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些往事,说完之后好像立即结束都再也没有遗憾了。 正如费娴不能理解她一样,她也不能理解费娴。 在她看来,慕与潇就是她的慕与潇,是一种精神支柱,曾经陪伴着她,挽救了她,给予过她真诚的、纯粹的爱慕的人。 如果抛开一切,如果她可以跟慕与潇在一起,那么她们应该会过得很幸福。 这种幸福,怎么会因为她是被很多人认识、支持的柳墨,而慕与潇是素人,可以顺理成章躲在世界一角经营自己的生活,而有所影响呢? 她眼里的爱情是这样。 但她还是很感激费娴,因为费娴作为局外人,更洒脱,对她说:「真拧巴,那你去勾引她。一次不行就两次三次,勾引不了就算了,起码远程多看看,找到机会再招到面前逗逗。总要做点什么吧,你就跟我在这聊,聊完你就甘心了?」 柳墨心想她不了解慕与潇,慕与潇是个非常柔软温吞的人,这样的人很好,但下定决心也就不会反悔了。 如果她再去打扰,说不定会让慕与潇厌恶。 被放弃就已经令她挫败了,她没有胆量再去触碰一次。 但是费娴有一点说得对,她既然不甘心,可以远程看一看。 因为太忙,她的这个想法没有立即付出行动,只是盘算过。 绍城她不想回了,那些虚假的脸她不想再见,所以她不会靠家庭聚会来合理地见慕与潇。 而且她痛恨那里的人,她也笃定,潇潇放弃她的理由之一,一定是那些人。 正如她放弃潇潇一样。 直到认识陈夏。 认识陈夏很偶然,书法界的一个老前辈过八十大寿,柳墨受邀去了。 在场有几人认识陈夏,几番交谈之后,她了解到陈夏的职业。 说实话,当时柳墨将其职业等同于算命先生。 不是轻视算命这一行,而是这样记住陌生人比较轻巧。 陈夏也给她算了一命,陈夏跟她说,我们迟早有合作。 柳墨心里最反感这种废话,面上温柔地笑着,风趣道:「怎么了陈总,我印堂发黑是吗?」 陈夏不苟言笑,没计较她的玩笑话:「可以这么说。」 柳墨心中冷笑,心想那她也不会跟陈夏合作。 如果她有什么大灾,她就去面对,早走晚走都是命数。 后来过去两月,柳墨去参观一个朋友的郊外新居,下了车,远远地又见到陈夏。 那一次,陈夏不是一个人。 身旁站着一个穿着黑色冬款大衣,打着长柄伞的女人。 她的眉目都模煳在风雪里,表情很淡,认真地听陈夏说话。 从她侧身看陈夏的眼神里,柳墨轻易就判断出来,无论什么关系,起码毫无情感瓜葛。 她知道慕与潇大学读的是新闻专业,填志愿那会,慕与潇还跟她说了。 没要参考意见,直接通知。 「你不是要做大书法家嘛,那我做个小记者就好。」 「来採访我吗?」 「一定。」 所以柳墨总是在想着,或许哪一日,慕与潇就来採访她了。 问专业的问题,聊私人的话题,她都可以。 但她成名以来,接受了那么多人的採访,唯独没有慕与潇。 她如果想,应该可以问出慕与潇毕业后的工作和工作单位,但她没有问过。 那是挑战她尊严的事情。 她可以怀念慕与潇,但她不想去追逐慕与潇了。 也是在这次偶然相遇里,她发现她的潇潇还是与众不同。 也难怪,没能採访她。 之后她联繫陈夏的频率就高了一点,但聊得不多,因为陈夏是个古怪的人,不喜欢跟人闲谈。 柳墨又必须得斟酌,以免太殷勤,对方误会点什么。 陈夏倒不是个性缘脑,当她发现柳墨对她态度转变,却不是需要她的专业帮助,就直接点破:「你有事,跟工作无关的。」 柳墨点了一支烟,靠烟雾遮挡了一部分自己。 「我有个朋友,对你下属感兴趣。」 陈夏不八卦,表情都没变,「哪个下属?」 「最好看的那个。」 于是陈夏说了一个她听都没听过的人名。 然后对疑惑的她说:「你不认识。所以柳小姐,你直接告诉我名字就好,不要抽象、主观地描述了。」 柳墨真挺烦陈夏的,但还是照做了,「慕与潇。」 陈夏没兴趣管,直接言明,私人信息跟联繫方式不可能给,自己去要。 不过看在柳墨是她潜在客户的面子上,她发了一个电子邀请函给柳墨。 「两天后,一个业内活动,慕与潇有个经验分享环节。」 「去的人多吗?」 「多。」 柳墨特地乔装了一下,坐在活动室倒数第二排的角落,看着她的潇潇发言,干练又沉稳。 她鼓掌鼓得很大声。 活动说的那些东西,对柳墨而言很玄乎,但是慕与潇分享,就一点没有不靠谱的感觉。 第141页 她后知后觉地问陈夏,这个活动是不是太私密,她能听吗? 陈夏说没关系。 不久后她就知道,为什么没关系了,因为她不是旁观者了。 远远看了慕与潇一眼,对她的生活有改变吗? 事实上没有。 她不敢让慕与潇认出自己,也不敢上前去攀谈。 后来她不想再见了。 后来,她就想放弃书法了。 再后来,她妈妈留的笔就断了。 她的灵气少了,写字时,常常觉得吃力,再没有之前一气呵成的感觉了。 她频繁梦到她妈,甚至会有幻觉,会有身体上的不适。 然后她联繫了陈夏。 要不是慕与潇在,她多半会认为是陈夏给她咒的。 陈夏热情地跟她谈价,她没有很在乎价格,只是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会碰见这事?」 「这是我的天赋。」 陈夏卖关子。 「噢。」 呵呵。 陈夏推心置腹,「你们搞艺术的人都容易遇到。」 合着是概率论。 陈夏跟她谈:「我给你打个折吧,但你之后要帮我点忙,帮我写一些书信。」 柳墨没问为什么,写什么,柳墨只是说:「让慕与潇来。」 「当然。」 陈夏说:「与潇业务能力很强。」 「擅长跟人谈心。」 「是吗?」 柳墨想像不出来。 但是很期待。 于是那天,玉兰花盛开在春风里,慕与潇又一次出现在她眼前,这一次,她们对视。 慕与潇一头橙发,跟之前的看到的风格截然不同。 后来她心里不爽,陈夏多半有什么大病,哪有这么毁人家白月光的。 关于柳墨的这部分,柳墨跟慕与潇说完后,慕与潇瞠目结舌。 她有点遗憾地说:「偶遇的那次,你找我说话就好了。」 她会更快找到台阶下的。 但她很高兴,因为柳墨有在一直喜欢她。 货真价实的暗恋。 关于她关注柳墨的部分,在柳墨到她家,打开那间没参观过的房间时,就一切明了了。 她说:「我追到了偶像。」 第74章 盛夏 从柳墨家到她的家, 两个人一起时,车程可以忽略不计。 找到喜欢的人时,最直接的感受是, 人生除了大大小小的结果,还有一分一秒流逝的过程。 如果一个人出行,打开导航, 那最重要的就是目的地了。 途中一切都可以一笔带过,心情好时看看蓝天白云,想一想有意思的事情;心情不好时,只会为终点的遥远感到煎熬。 但她们在一起, 终点反而不重要了。 当下,阳光的温度很重要,车载音乐里的这一句词很重要,等红灯时相牵的手很重要。 爱要落在细枝末节处。 到了家,那间曾经禁止柳墨踏入的屋子被打开,柳墨才发现,几乎比主卧面积还要大。 白墙, 灰色的铁架,黑色的书桌与置物柜。 色彩简单冷淡, 像慕与潇平日的风格。 收拾得井然有序,一尘不染, 如同一间实验室。 但摆放的并非仪器、药水和冰凉的数字, 笔墨纸砚和各类书法作品使它承载着足够多的柔和底蕴, 气质婉转。 工作间的窗景开阔, 窗前是一张大的工作桌, 窗外是城市里最常见的景。 视线最远处的立交桥无疑会吸引去桌前人最多的目光。 她可以想像,夜色如若降临, 灯网拉起来,车水马龙的日常,慕与潇会一直想她。 柳墨慢步参观。 慕与潇常常坐在这间屋子里练字,也在这跟柳墨视频过。 桌子正好对着有门的那面墙,那边没放太多暴露信息的物件。 所以柳墨不清楚,屋子里究竟有什么。 最离谱的时候,她胡思乱想,屋子里是不是前女友的物品,还没来得及清干净。 但她想完就知道不可能,且不说潇潇有没有过前任,她是个断舍离高手,如果真的分手了,东西早就扔得干干净净。 犯不着自己都来了,她才遮遮掩掩。 不过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她其实猜中了一半。 的确是某位「前任」的物品,但不是没来得及清理,而是压根没打算断舍离。 书桌左边的墙上,挂着一幅较大的字,写着拼凑起来的几句话。 「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 「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 「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 柳墨慢声悠悠读出来,「这三句选自蒋坦的《秋灯琐忆》,后面两句因为多趣,为人广知。」 「但第一句,我是因为你写才知道。」 「我更喜欢第一句。」 更符合从前心境。 看得出这幅字笔迹即兴,颇为潦草。 若从外行的角度来评,作品视觉上不算漂亮,字时大时小,甚至几行字都没对齐,写歪了。 但从内行角度看,柳墨猜出自己那时候应该是兴致来得太快,为了捕捉那一瞬间的感觉,写得很匆忙。 所以一气呵成,笔意极浓。 哪怕让她现在好好写,也未必有这个风骨和意趣了。 既有柳墨的名字,还盖了柳墨的章。 第142页 柳墨没看见这幅字时,绝想不起来,过去至少两年了。 但一看见,多少有些印象。 她直播时习惯边聊天边写些作品,偶尔聊嗨了,会抽奖送给粉丝。 尤其刚开始经营自媒体,刚开始直播时,几乎每次直播结束,都抽一个幸运观众送幅小作品。 有时也会跟粉丝互动,选一些还不错的作品拍卖,不为赚钱。所以起售价低,粉丝少时,经常是两位数开始,三位数卖掉。 这笔钱她也不自己留着,往往还是花在了粉丝身上。 有一次,她记得她即兴写了一副,自己很喜欢,但是比起收着,她更想让它有一点价值,也能被人好好收着。 于是少见地卖到了四位数。 前面大家都在五十五十的加,到三百时,有一个人喊了五百。 之后几次那个人都加几百,最后依稀记得是以一千大几百成交的。 柳墨笑着对观众说,这是目前拍卖活动卖得最贵的一幅,不枉这幅她最喜欢。 然后让竞拍成功者联繫她的小助理。 至于究竟是谁拍去了,她应该看了下网名,但完全没记住。 当然,这样的价格也就柳墨刚经营帐号时会有。 那时柳墨线下的书法班做得很好,但线上粉丝不多,因此老粉是得到过福利的。 现在她直播的频率降了太多,原版作品已经不大会送了,这种低价拍作品的福利就更少了。 慕与潇看她盯着那幅字看了一会,跟她解释:「我运气很差,那时候每次抽奖送作品,哪怕直播间里人再少,我再努力祈祷,都抽不到我。」 「所以,这一幅当你写完,说可以拍时,我就知道我想留下。」 她拍下的作品不多,这些年一共也就收藏了三幅。 「只有我非常非常喜欢,我才会拍,不是捨不得钱。」 慕与潇可不是私生饭,「而是我觉得,有很多人欣赏你的才华,喜欢你的字迹。你一定希望真正的粉丝可以得到你的字,他们也应该有收藏的权利,我不想每次都跟人抬价,搞得大家压力大。」 「而且,那样容易被你注意到。」 柳墨笑声问:「注意到又怎么样?」 「就像你看见我,但是躲起来一样,我也想躲起来。不对你的生活有一点点的影响,不想带去困扰,我在背后支持就好了。」 柳墨发现她店里的每一件东西,这里都有收藏,哪怕有的款出的是限量版,慕与潇也能弄到。 但慕某人显然不是爱书法本身,文房四宝大多都没有用过,像个有收集癖的人。 最有意思的是柳墨发现了一支没开过笔的「暮雨」,拿起来,回头看慕与潇,「一定买在我送你之前吧?」 「刚上架我就抢到了,第一批。」 慕与潇有点得意。 「所以那时候你作弊了,我让你跟安如猜哪支笔最贵,难怪你一猜就中。」 柳墨反应过来。 慕与潇理直气壮:「怎么算作弊,我让她先了,她猜了三次还不中,我也不想装不知道。」 「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柳墨有点好奇。 「好像什么也没想。」 慕与潇说:「只是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那我没送你作品,又送你一支笔,你会失落吗?」 柳墨猜出了她那时候的心思。 「会啊,我其实想要安如得到的那件作品。但每次我去她家里,看见你送她的作品被挂在客厅,简直「蓬荜生辉」。我又觉得,我很庆幸是她得到了,因为我希望有更多人欣赏你,看见你,我与有荣焉。」 慕与潇不贪心,她喜欢柳墨,从来不想单独占有。 她宁愿她得不到,但柳墨不缺掌声与鲜花。 柳墨不说话了,手里把玩着毛笔,拿含情的眼神看她。 慕与潇被她看得有点心痒:「怎么了?」 「有的人,是不是太喜欢我了?」 柳墨很满意。 想了一下,慕与潇说:「以前也还好,以后我会更喜欢的一点的。」 以前的喜欢,她毕竟不用付出什么,这种所谓的躲在背后的暗恋,其实不需要太多成本。 因为没有责任,也不用消耗情绪。 虽然花了微不足道的一点时间跟钱,但是她从「虚拟偶像」柳墨身上得到的慰藉,远远超过她所给出的。 稳赚不赔。 她不认为这代表她多好、多专情,说到底暗恋是因为没有勇气,也没有足够的爱。 一旦感情到了,怎么忍得住呢。 从这点来看,其实柳墨要更喜欢她一点,她很清醒地承认。 「比如,怎么更喜欢我?」柳墨问。 「我在规划我们的未来,一直异地好像不大好。」 慕与潇平静地说:「我打算换地方工作,去你的城市,这样我们见面会简单一点。」 柳墨顿了顿,「你有在看新工作吗?」 「有在接触,挖我的人不少,忙完手里所有的事情,我会提辞职。至多一个月。」 柳墨是第一次听她提,但看样子她早就考虑好了。 「你的老闆,你的朋友和同事,你熟悉的城市,不要了会失落吗?」 慕与潇听得很疑惑,「老闆本来就跟我没关系,她又不缺好的员工,跟我也没私交,我对她没有义务。好朋友,就算不一起工作,就算住的远,也可以约着聚,不需要每天黏在一起。至于纯同事……」 第143页 「我考虑你和我们的时候,从没有他们的戏份存在。那都是谁啊。」 慕与潇冷静到冷漠,「这座城市也不会成为我奔向你的阻碍,家乡都可以放下,这有什么可留恋的。」 在她看来,她选择了柳墨,这些都不用为难了,轻重清清楚楚。 柳墨抱住她,开心地亲了她脸一口,「我好喜欢潇潇啊,真乖呢。」 这夸得慕与潇觉得自己像个宝宝,但是她还是雀跃地弯了眼睛。 「要不要听听我的意思?」柳墨问。 「你说。」 「上次过来,除了见陈夏,我其实是为了看工作室新址。我打算把工作室搬过来,现在的虽然很好,我很喜欢。但太偏了,当初是考虑情怀多过了考虑现实。看好的新址也不在市区,环境依旧很美,而且我们好几个同事都是这边人。搬过来,大家都方便。」 不过她也没全然理性,她说:「最重要的是,我们方便。」 慕与潇突然有点无措,因为她觉得她是孤身一人,她去配合柳墨的节奏很正常。 而且她也想多付出一点。 可柳墨带着一整个工作室为她而来,她被这种失衡的偏爱砸得头晕目眩。 跟柳墨谈恋爱,会不会太幸福了一点。 「你那么早就决定了吗,可那个时候,我们还没有怎么样呢。」 柳墨挑眉:「啊,那还不算怎么样啊?我是觉得你跑不掉了。就算你跑掉了,我搬来这边,可以徐徐图之嘛。」 她指了下周围,「哪怕我还没看到这些。」 「这样……」 柳墨突然问:「你是不是有点后知后觉的害怕?被我缠上,发现掉进我提前挖好的坑里了。」 慕与潇果断否认:「胆子没有那么小。」 她仔细品了品自己的复杂情绪,「其实是很爽。」 「爽?」 「得到一个美好的,又被自己喜爱着的人的爱,很爽啊。」 是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吧。 「我不害怕的,无论你对我有再多的心思,浓的淡的。只要是对我,我都会欣喜。」 「同样的,你可以跟我索取一切,不要担心。」 「那你可不可以让我也爽一爽?」 柳墨陡然发问,双手捧着她的脸,眼睛里的光可以点燃七月间枯倦的树叶。 慕与潇吻住她的唇,在满室对她觊觎和追逐的徽章里,亲手制造了一场更为热烈的盛夏。 第75章 发麻 像挂在展馆里的书画作品, 柳墨的长相总是给她这种感受。 但柳墨又时不时语出惊人,譬如直言不讳地讨要欢愉。 反差让人更有魅力。 像从前,柳墨一边对她爱答不理, 时不时调侃戏弄她几句,一边对别人温柔礼貌,俨然一个多才多艺的学霸。 她不以被捉弄为荣, 她只是觉得这种反差感还蛮吸引人的。 表达过绵稠的情意,洗完澡后,两个人清爽舒适地窝在床上,靠在一起看了半部电影。 电影正到关键的转折片段, 揪着人心,慕与潇表面上看得很投入,脑海里却在回味刚才跟柳墨的情.爱。 酣畅淋漓。 她跟柳墨都不算重欲的人,虽然没有刨根问底地探讨过,但从日常交流,以及相处下来的细节来看,性在她们从前的生活里, 都不算是个重要部分。 之所以这样总结,是因为慕与潇接触过一些案例, 也认识形形色色的人。她清楚,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 性很重要, 是常常需要去安抚的生理需求之一。 尤其是艺术圈子里, 大家普遍都是天才和高人, 思想开放程度会更高些。 当然这是美化些的说法, 不美化的说法就是人向欲望低头,在他们的圈子里会更容易一些, 志同道合者多。 慕与潇关注柳墨几年,看过柳墨的很多八卦。 她当然不会全信,而且她的信与不信,本质上都不会影响她对柳墨的关注。 因为她从来没有「柳墨属于我」这样的想法,她支持柳墨去做自己,释放天性,所以无论看见什么绯闻,也不难受,房子塌不着她的。 只是有的「黑料」写得太真,慕与潇就有点妈粉心理,心想怎么就被人发现了呢,也不做得隐蔽一点。 这段时间与柳墨亲密相处,精神上也频繁交流,慕与潇就能感觉出来,那些绯闻、黑料绝大多数都是假的。 甚至与情感相关的内容,都太可笑了,难怪柳墨从不回应。 柳墨是个干净的人,干净指她生活的圈子和内容。 她性格里的温和、亲切显然只是素质高,工作需要,她没有太爱与人交往过甚。 工作占去她绝大多数的时间,不工作的时候,她也喜欢躲着练字,睡觉,要么一个人去散散步,偶尔见见朋友。 见朋友也不去夜店,酒吧,那些局她能推则推。 费娴说,柳墨自称一去玩就容易嗨,说不准本性暴露。那个场合要是被粉丝遇见了,就毁了经营多年的书法家人设。 为了多做几年女神,她只能附庸风雅,多喝茶,少蹦迪。 慕与潇听了就笑,柳墨又在胡说八道了。 根本原因是,柳墨爱笑,看着开朗,但就是不大喜欢吵闹的地方,享受安静。 她更爱一个人喝酒,品茶。 朋友也无非是那几个,费娴就不说了,还有几个朋友,哪怕她跟柳墨恋爱时间不长,也都对得上名字跟脸。 第144页 慕与潇以前还开玩笑,说要把书法家私下的一面写出来。 抽菸喝酒,跟妹妹谈恋爱。 但现在她想,这个玩笑话都太苛刻了。柳墨身上,可能最能算得上瑕疵的就这几点了。 烟也不抽了,说戒就戒。 事实上就算柳墨抽菸的时候也不过分,很克制,抽的菸草也都很淡,甜甜的,没什么劲。 她既不会在人前点燃,给人二手菸闻,也不会在电梯里抽,更不会把菸头扔的到处都是。菸民的那些毛病,柳墨一个没沾。 这样来说,柳墨抽菸其实不算什么。 有的人熬夜,有的人嗜糖,有的人管不住下半身,有的人是顶级恋爱脑。 没几个人健康,这年头谁也说不着谁。 柳墨喝酒但不酗酒,酒品还很好,起码没露出过狼狈醉态,让人看了心烦。 顶多有一点点上脸。 至于跟女人,还是妹妹睡觉、谈恋爱这事,如果可以,慕与潇愿意揽下所有责任。 本来就是她先暗恋柳墨,她先发出信号,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表现明显,总是对柳墨不一样,勾引了柳墨,柳墨才犯不着跟她这样那样。 除此之外,柳墨真的是最好最好的人了。 总结回来,就是她们俩各自生活时,待在床上或安抚身体的时间极其有限,都不算对生理需求热切的人。 柳墨虽偶尔嘴上说几句,但慕与潇知道她没那么多精力。 她们俩也不是性冷淡,欲望都对着具体的人。 慕与潇想到她们做的时候,柳墨情动时分跟她说的情话,被柳墨靠住的那半边身子就慢慢发麻,一直麻到心脏末梢。 过了一会她反应过来,其实她就是被压麻了。 「起来一下,我动动,手臂麻了。」 晚上她们约了韦安如与费娴一起吃饭。 是个本帮菜馆,慕与潇做不出这些味道,所以费娴特意请她们来尝一尝。 「家里的事都办好了?」 韦安如关心地问。 「嗯。」 「节哀顺变。」 「会的。」慕与潇说到这些,心情低了一些,话不多。 柳墨宣布了搬工作室计划,费娴像早知道,「你平时住哪?决定住工作室那里了?」 「那边留个房间,平时我就住潇潇家啊,我们说好了。」 慕与潇当然欢迎她,家里住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慕与潇惊讶,问费娴:「你早就知道吗?」 「选址的时候,我去看,给意见了啊。啊,你不知道?」 费娴故作紧张,捂嘴,「我是不是说了不该说的。」 柳墨静静看着她演烂戏,都懒得多说。 「我才知道。」 慕与潇平静点头。 费娴总结:「那你不如我跟柳墨关系好了。」 慕与潇情绪稳定地点头,「显然是这样。」 「有自知之明。」 韦安如要笑死了。 柳墨终于看不下去:「你别在这挑拨离间,把有的人气到,以后你来我们家没有饭吃。」 「谁稀罕去。」 费娴哼了一声:「去我也自己拎饭,我还能让你们饿死。」 「所以本来你要辞职?」 韦安如反应过来,还是不能接受:「我们这么多年同事,你就不管我了吗,不行,以后你走我也跟你一起走。」 「不走了,只是有过考虑。」 「老闆知道吗?」 「我没决定之前,跟她有什么关系?」 「也是。」 「感觉你俩都不喜欢她。」 费娴突然来了一句。 「我是人。」慕与潇说。 「不是狗。」韦安如说。 「喜欢领导,我们疯了差不多。」 也是。费娴闭嘴了。 吃完她最先开熘,「我后面还有安排,先走了哈。」 「再见,开车慢点。」 只有柳墨跟费娴无言对视,虚假微笑了一下。 费娴挑眉,傲娇地走了。 韦安如今天没开车,蹭她们车回去。 慕与潇在前面开,韦安如跟柳墨坐在后面聊天。 「我想到了在绍城的时候。」 慕与潇终于找准时机,插了一句话进去。 韦安如点头,「确实,此情此景,一模一样。」 「当时你们俩在后面聊娱乐八卦聊得很投机,我开着车,但没人理我,就太不痛快。」 慕与潇坦诚。 翻旧帐。 韦安如很虎地问:「有没有一瞬间想撞树上算了。」 「那倒不至于。」 没那么暴躁。 柳墨笑意盈盈,往驾驶座前倾了倾,柔声轻问:「所以现在你也不痛快吗?」 「我正是想说这个,非常奇怪,我现在感觉特别痛快。」 慕与潇说着笑了一下,「你们俩继续聊吧。」 韦安如扭头,难得认真对柳墨说:「柳老师,你有没有觉得她有时候太憨了?」 柳墨也认真,「你一说,我就觉得有一点。」 慕与潇:「……」 「我能採访一下吗?」 「现在不是採访时间,但可以回答一个问题。」 柳墨俏皮地回答。 「柳老师,你最开始感觉到你喜欢她,因为什么?」 「还是没有明确的节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喜欢了。」 第145页 柳墨没有敷衍,细细想了一下,缓声跟她回忆。 「有一次她们家里人见面,她妈跟我继母就拿我俩做子弹,攻击对方。她妈说孩子优秀不优秀是其次,成人比成才重要,她就很讨人喜欢,老师长辈没有不夸她乖的。」 「我继母说,『柳墨跟我们家嘉云在的时候,到哪都被人夸聪明,漂亮,有得夸才能夸具体,没得夸只能夸夸乖嘛,高了。』两个人嘴都很坏。」 「多损吶。」韦安如也笑。 「然后她妈正打算回嘴,但有事被喊出去了,就留下她坐在我们对面。有人拱火,问她怎么想她大姨说的话。」 「她一本正经,说『对啊,我也觉得柳墨聪明漂亮,一样很讨人喜欢』。」 韦安如对慕与潇刮目相看,「笑死了,一点不藏是吧,当众就表白了。然后你继母说什么了?」 「什么也没说,骂了句拱火的人,骂他问孩子干什么。」 「果然真诚是必杀技。」 「我当时觉得太可爱了,也没想到平时乖乖不出声的人,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我漂亮,讨人喜欢。」 柳墨被少女时代的慕与潇萌到了。 前面开车的慕与潇忍不住:「所以你那时候才有一点喜欢我?」 「嫌晚了?」 「比我想的早多了。」 「嘶。」韦安如捂着腮帮子,酸。 第76章 灵活 柳墨在她这里只住了两个晚上, 就急着回去工作了。 她走后,慕与潇把家里收拾了一遍,原本就不多的私人物品, 断舍离后,愈发精简。 衣柜和收纳空间都空出了一半。 她扔掉了更多无用的过去,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新生活, 以后她亲手构筑的最私密空间里,有一半属于柳墨。 等待另一个人来的过程,她第一次感受到,好得不像话。 虽然她享受独居, 享受一个人安排所有时间。但她以前就知道,跟喜欢的人住在一起,会很幸福。 那种幸福的质地,跟一个人时的静谧安然,不是一回事。 她能知道,是因为那年夏天,她曾经跟柳墨同寝, 住了半个多月。 纵使过去近十年了,她也记得, 那时候她每天都很愉快。 阳光曝晒,无所事事的下午, 吊扇吱吱地驱赶燥热, 冰镇过的汽水在接触空气时, 发出夏天的声音。 空气里有薄荷叶子被热水泡过后的味道, 她用薄而大的勺子吃半个西瓜。 然后抬头看见柳墨, 有时候在练字,有时候在看一本图文杂志, 有时候在发呆、睡觉。 她就变得很幸福。 早上刚睁开眼,听到柳墨尚未甦醒的唿吸声,她会突然傻笑。 后来柳墨回家了,她回到一个人睡觉的生活,也没有多么不习惯,但有刻意让自己失眠过。 不是不困,但她不愿意睡着,由奢入俭难。 适应了几个晚上,她才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跟柳墨一起生活的经歷,可能用掉了她人生中仅此一次的体验券。 所以,在她认识韦安如的五年里,哪怕安如的感情生活分分合合,同居,搬家,再同居,像个循环。 但她怎么折腾,慕与潇都没试图干涉,更不觉得奇怪。 人在爱情里就是莫名其妙的。 而拥有莫名其妙的机会,也是一种不可多得。 现在,柳墨又送了她一张体验券,她可以无限期使用。 她不会浪费。 收拾完,她坐在沙发上,想到柳墨走前,她们坐在这里刷手机。 慕与潇自告奋勇,做起了她的小助理,把最新一期书法课程的评论挨个看完,总结出大家反馈的视频优缺点。 柳墨却说:「有人最近几天都没好好练字。」 「这叫什么,从此君王不早朝。」 慕与潇为自己辩护:「人家君王因美色不上朝要遗臭万年,我单身二十几年,好不容易有女朋友了,本来就应该多陪陪。练字耽搁几课,是我自己的选择,伤不到江山社稷。」 言下之意,就是不练了,能怎么着,我又不靠这个吃饭,我只是靠这个追追书法老师。 现在人到手了,练字还重要吗? 「我以为是……」 柳墨靠近她,在她把耳朵附过来时,暧昧道:「用手过度,没有力气写书法了呢。」 慕与潇可能太了解她了,从她表情变化时就猜到她要说点什么。 反将一军:「这么说来,书法家只能躺好,手要保护起来,为艺术准备着。」 柳墨蹙眉,盯着她的嘴唇看:「伶牙俐齿,在哪学会的功夫?以前嘴都很笨呢,从来说不过我,难道是让着我的吗?」 「没有。」 慕与潇不装,「那时候是真的嘴笨。后来工作了,经常要跟人讲话,练出来的。」 说罢,她偏了偏头,问柳墨:「你喜欢嘴笨的?」 「嘴笨嘴巧都无伤大雅,舌头灵活就好了,我喜欢你的舌头。」 柳墨轻松地绕开她的小埋伏,并以虎狼之词回赠。 谁乍听见这种话都会面红心跳的,慕与潇也不例外,耳根发烫,都不能张嘴说话了。 舌头像被柳墨那句话封印住了。 很快柳墨就用一个绵长的深吻帮她解开了封印。 她很思念柳墨,虽然才分开不久,但是她想到相处的点滴,异地的苦头,她就一点也吃不了。 第146页 与她跟柳墨的甜蜜恋爱相反,外婆去世后,她妈妈的心情要比之前更低落一点。 无可厚非,做女儿一定比做外孙女更难走出来。 但在她的低落情绪里,慕与潇又能感觉到她的一种解脱。 她终于不用频繁地跟不喜欢的人们搅和到一起了,所谓兄长、妹妹,各有各的家庭。 当双亲不在时,纵使彼此再不来往,也不用顾忌了。 这就是那天慕与潇大舅教训柳墨,慕与潇反驳后,张俪柳国、张萍等人跟着勇于表示不满的原因之一。 长辈一旦不在了,没了树干,都是枝桠,谁还比谁就低一等了。 所以,慕与潇又侧面提醒了妈妈,「你可以安心过自己的生活,追求你认为更重要的东西。」 爱情也好,兴趣也罢,总之人都是要朝前走。 张萍得知她刚刚收拾完家里,第一次开口问她:「潇潇,以后你有跟妈妈一起住的想法吗?」 慕与潇静默须臾,这份静默更像是种礼貌,之后坦诚并直白地说:「没有,我不会回绍城了。」 这在张萍意料之中,小地方的年轻人闯出去后,很少再回去了。 她笑了一下,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问:「那有把妈妈接去身边的打算吗?」 「你想来吗?」 慕与潇很认真地问。 她快速考虑了一下,也许她妈妈现在是很孤独,缺陪伴,想要跟她待在一起。 她也不能在被母亲需要的时候,淡漠拒绝。 「如果我想去,你就接我吗?」 「当然,如果妈妈在绍城过得不开心,我就接你来这边。」 慕与潇不是一个能够狠心抛开一切的人,尤其,她妈妈是她最在乎的亲人了。 「但是,不是跟我一起住。」 她也有她的底线。 「我会帮你安置在离我近的地方,帮你安排些活动,报些课程,好多交些朋友。但是妈妈,我以后要么一个人住,要么跟我的伴侣一起住,可能没办法陪你长住。」 张萍不是那种爱钻牛角尖的性格,慕与潇的淡然,有一半来自她这。 她听完笑呵呵的,「你说愿意接妈妈过去,妈妈就够开心了。但年轻人跟我们过不到一起,你不说我也知道。我就是问问,我在绍城一辈子了,朋友家人都在这,我走不掉的。就算走得掉,我能去给你添麻烦吗,妈妈又不是七老八十要人伺候了。」 慕与潇这一刻,清晰地看见自己吐出去的一口气。 她如释重负。 不是完全抗拒她妈妈过来,而是她跟柳墨才在一起,还没正式同居,她很不想被打扰。 张萍表情兴奋,「潇潇,你刚刚提了伴侣啊?」 慕与潇巍然不动,「提了。」 慕与潇的人生规划里,一直没有伴侣的存在,张萍其实有担忧,但又心知这种事催不来。 这是第一次,在她们谈到往后时,慕与潇提到另一个人。 张萍探问:「是不是有好消息啊?」 慕与潇摇头,心想,对你来说不算好消息。 快要挂断时,张萍突然问:「最近跟柳墨联繫多吗?」 顿了一下,慕与潇没有撒谎,「蛮多的,外婆葬礼过后,我们又见了一面。」 「你俩经常一起吃饭吧?」 「是的。」 这个问题问得已经意有所指了,慕与潇想迎上去,但还是选择缓和处理。 她转移了一下重点:「不过有时是很多朋友一起,我的同事安如跟她关系很好。我的新客户是她的好友,我们一起聚的。」 张萍没多说:「妈妈对你放心,你愿意跟谁交朋友,妈妈不干涉。」 不知是何原因,慕与潇听完并不开心。 也许她潜意识里更想要一个强势自私、蛮不讲理的家长,最好让她有足够的理由去反抗,去「离经叛道」。 而体贴温柔的,事事以她为中心的家长,显得太爱她了,得到这种爱是她这辈子的幸事。 可她也因此被捆束得更紧,没有任何突破口。 她能在这种时候,不顾一起地说出「我跟柳墨在交往」吗? 不能。 睡前跟柳墨视频时,她详细地描述了这种微妙的恶劣的想法,「我也不是一个很好的人,是不是?」 她也是一个有瑕疵又怯懦的人。 柳墨漫不经心地笑:「我们先安排当下,你坚定地选择我,对我来说最重要。被认可是不错,但起码我不觉得,让所有你认为重要的人知道我们恋爱了,我们才算敲定。」 「还有,你这样就不算一个好的人了?那这世界上坏人就太多了。」 慕与潇旋即释然了,柳墨说得对,放过自己。 她劝柳墨头头是道,轮到自己了,还是容易掉进道德陷阱里。 在爱别人之前,先坚定忠诚地爱一次自己。 日期定好之后,生活快如指针,云捲云舒不留痕迹。 在她以为她跟柳墨的幸福生活即将开启,只剩一帆风顺之时,有她意想不到的小插曲出现。 柳墨搬家那天,她特意过去,柳墨的小助理依然喊她「潇潇姐」。 这些都没变。 变的是现场出现了一个她没见过的人,特别美,身材极好,妆容不是普通人能化得出来的风格。 怀疑是个搞美妆的博主。 第147页 自称是柳墨朋友,今天过来帮忙。 嗯,但慕与潇帮不上忙时,在角落里休息,无意听了一嘴八卦。 据说这位就算不是柳墨前任,两个人也绝对有过点啥。 人家爱柳墨爱得死去活来。 慕与潇默默喝了一口水,这跟她的主线无关,她也不该上心。 直到她发现,对方看她的眼神里带着妒意和审视。 她警觉,这种强塞过来的支线任务,一般绕开比较好。 她把听到的对方名字发给费娴,[你知道她吗?跟柳墨什么关系呀?(随便问问)] 但还是先问清楚比较踏实。 过了一会柳墨过来了,低头看她,慕与潇正要起身,被她按住了。 「我知道她跟我的关系,要不要听?」 呵呵,费娴。 慕与潇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就是闲,想打发时间,问问你朋友的信息。」 「你忙,别管我。」 第77章 不怕 慕与潇态度诚恳, 没说反话。 从她认识柳墨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柳墨会被很多人喜欢。 后来等她正式喜欢柳墨,她就习惯了她只是暗恋柳墨的其中一员。 当她听说有这么一号人物, 她觉得作为女友,既然听了一嘴八卦,多问一下, 有个心理准备就好。 对方看她的眼神越兇狠,她就越安心。 还真没有吃醋的心思。 虽然绍城人都挺爱吃醋的,烧土豆丝也要放很多很多醋……扯远了,总之就是她没往心里去。 就是没想到, 费娴一点不肯搅和进别人的感情。 这么个小事,还要立即告知柳墨。 但这也是不是侧面说明了,真有点什么? 她后知后觉。 但她是真心让柳墨先去忙的,犯不着在这种时候讨论。 最近柳墨事情特别多,那边才清扫好,这边又需要一一打包,虽然请了专业团队, 但总归需要操持。 还要拍搬工作室的视频,柳墨忙得下巴都开始长痘了, 为上镜还特意化了个妆。 没想到柳墨听完她的话,反而不笑了, 严肃地坐在她身边。 咖啡不久之前到了, 柳墨给她拎了一杯香草拿铁过来。 「所以你不想听我说啊?」 「无关紧要, 什么时候都能说, 我又不着急。」 慕与潇说完又补了句「真的」。 她不明白柳墨为什么这么紧张, 就好像被她撞见这么个人,她又多问了一句, 就成了多大的事一样。 她不解,就问了柳墨。 柳墨也看出来她是真的平静了,缓了口气,开玩笑说:「怕你真不高兴,现在说不着急,其实在蓄力。蓄到我忙完,那也气到一定程度了,我就完了,哄不好了。」 「怎么可能会这样。」 柳墨闷闷道:「那我就是这种人,以己度人呗。」 她拿不准慕与潇的态度,只能换位思考,如果是她自己遇到有人来纠缠慕与潇,那要生气的,难保慕与潇不会。 慕与潇听了,反倒安抚地拍拍她的背,「我对她一无所知,还不至于见到就生气。就算,你们以前真的发生过什么,那也是以前了,我跟你在一起前就有心理准备,接受你的所有。」 「你肯定也做了同样的准备吧?」 她本意是开导柳墨,岂料柳墨忽然追问:「你有什么过去?」 因为她可能没做好心理准备,她没慕与潇想得那么多,那么成熟。 「……」 慕与潇说:「我没有过去,我的意思是,我不在乎过去的你。她是谁都可以,或许我会好奇,想多了解一点你的生活,但我不会生气。」 「是是是,你的脾气最好。」 柳墨虽然放心了,但因为慕与潇全然不在意,她不知怎的,也不是很满意。 慕与潇在感情里太稳了,稳得她安全感十足多同时,又有那么一点胡思乱想。 「不是脾气好,我不想因为小事消耗我们的感情,那你多委屈。但是如果你现在有空,又愿意的话,可以简单跟我说一下跟她的关系。因为我已经关注到了,说清楚更利于我们相处。」 咖啡在口腔里泛着甜与苦,慕与潇咽下去,情绪稳定地沟通。 她说得没有任何问题,柳墨陪着她坐在休息区角落的垫子上,看着外面的阳光吞噬万物的阴影。 「什么关系都没有,只不过她追过我,追得很用心,后来就被我严词拒绝了,一直没怎么联繫。今天我也不知道她会过来,重要的日子,也不想闹得不开心,所以简单应付了一会。」 柳墨朝着认真倾听的慕与潇温柔一笑:「不过你一出现,我就跟她说,我女朋友过来了。」 「喔,那没事了,难怪呢。」 追过就太正常了,别说优秀如柳墨,就是她这种平凡素人,活这么多年,数数也有几个追求者。 「难怪?怎么这么说,是感觉到哪不舒服了吗?没关系,再忍忍,她过会就走了,今天是来送送我。」 慕与潇不想告状,「没有不舒服,跟你恋爱,必修的第一课就是接受很多人喜欢我女朋友。」 「然后,再坚信那些只能证明你优秀,但影响不到我们。」 柳墨轻笑:「对,影响不到,因为我的潇潇也很优秀,全天下就这么一个。」 慕与潇被哄得忍不住笑,又喝了口拿铁,看了眼杯子,「这家真好喝。」 第148页 「我尝尝。」 慕与潇把咖啡杯递过去,柳墨就着她的吸管喝了一口。 「甜的,是很好喝。」 聊完柳墨继续忙去了,慕与潇将喝完的纸杯放进垃圾桶,给费娴发了个抱拳。 费娴回了个「不谢」。 几层楼的东西汇总,房子被搬空。 运送车和大部分工作人员离开之后,慕与潇陪着柳墨四处转了转,陪同的小助理催着把视频的结尾给录了。 玉兰开尽以后,满树的绿叶生机勃勃,那些写着各种字体的绸布也被一一解了下来。 柳墨把它们收在了一个盒子里,送给了慕与潇,「给,七夕礼物。」 慕与潇才想起来,七夕快到了,笑说:「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 「是工作室两年来的点点滴滴,每次里程碑式的进步后,我都会写点什么,挂上去。」 「是很贵重,但是送你,刚刚好。」 「不打算带去新的地址吗?」 「不了,从前你替我暂存,往后你陪我见证。」 柳墨用极其温柔和煦的音色,说着极具力量性的话,几乎砸在了慕与潇的心口处。 不知道怎么舒缓这种兴奋,她只好抱着柳墨亲了一口。 管那个什么叫光光噹噹的局外人,这样灭顶般的幸福,眼下切切实实属于她,没有值得她多虑的。 锁上院门时,慕与潇问:「离开会觉得惆怅吗?」 「不会,因为结束是奔向新生。」 「有一种抛开过去的感觉。」 柳墨领着她沿着院子外围走,「之前我的手机出了问题,最后解决了但丢掉了里面所有的信息。重要资料都有备份,不心疼,但是几年的照片和备忘录却没了。我本来以为我会苦恼,但是,当我使用时,意识到没有过去的羁绊了,一时间身轻如燕。」 「我们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恋旧。我们身上背负着太多过去了,割捨不掉,清相册,每一张都是回忆,看备忘录,每一句都是真实自我。但一旦被清零,又会怎么样呢。」 「不会怎么样,往前走的时候反而松快些。」 慕与潇陪她一同踩过一块井盖,走在树荫底下,吹着热浪。 「断舍离是必要的,同理,很多物件我们囤积在身边,每一件似乎都有存在的必要性。但久而久之,这种环境会把我们困住。适当抛一抛,会很开心。」 柳墨突然停下,看着她,「感情不要断舍离吧?」 慕与潇说:「我们刚才所有的感悟当然不可以针对情感。」 柳墨认同,「当然我举的例子不够恰当,其实不会难过,是因为我只是换工作地点,那边办公环境不比这边差。而且我是去找你,那边有更好的新生活,所以我一点也不遗憾。其实我是个很吝啬的人,不喜欢丢东西,更不喜欢失去。」 「我懂,以后你的东西,我都帮你看着。」 「你看好你自己就行。」 柳墨坐进车里,「那是我最最宝贵的了。」 柳墨把车开回了自己的家,要带去慕与潇那边的生活用品,她都提前收拾好了。 纸箱子两大三小,加上两个行李箱,东西不多但也不少,到时候搬上车就好。 慕与潇看着柳墨的家当,想到这个人即将要跟自己走,有一种瞒着全世界做了一件大事的成就感。 在几个月之前,无论如何,她也没想过她跟柳墨会以这样的速度在一起,圆了她十几年的梦。 柳墨透过她的微表情,猜出她内心的波涛一下:「怕不怕?」 「怕?」 慕与潇摇头,「我不是怕,我觉得我们很伟大。」 「还押上韵了。」 柳墨露出快意的笑容,「不怕就好,想清楚了啊,东西一搬,余生你就要被我缠着了,现在后悔……」 她露出一个遗憾的表情:「也来不及了。」 「傻子才后悔。」 慕与潇以为她说的「怕与不怕」,是指她们两个人决定突破一切思想枷锁在一起,往后有没有信心。 没想到她问的仅仅只是,怕不怕被她缠住。 笑话,怎么可能。 但切菜时,她领悟出来,其实柳墨最初就是那个意思。 但听到足够满意的答案之后,就以幽默化解了话题的严肃。 于是她暂停备菜,走出厨房,还戴着围裙。 柳墨在客厅,处理内容相对轻松的工作,看到她这造型愣了一下。 她说:「我不会让你后悔去我身边,往后一切有我,我会处理好。我不怕,你也不要怕。」 「好的,记住了,但是你先把菜刀放下。」 柳墨从善如流。 第78章 偏离 这些天她们忙着家里布置。 先把柳墨几个箱子里的物品一一拆出, 安置在合适的地方。 以前上中学时,玩游戏多在网页上,慕与潇喜欢的一类游戏是布置房间。 那时候她天真地为她的家装品味洋洋得意, 想着说不准以后能做一名室内设计师——知道这个职业,还是她妈妈硬捧她时说的。 但等网页游戏不再流行了,她发现她只是爱玩些不费脑也没升级压力的小游戏, 审美跟设计师远远挨不到边。 后来她有了真正的家,她却早没了玩游戏的耐心。 她开始追求极简了,真正的生活跟游戏不同,视觉是其次, 舒适和便于清理最重要。 第149页 帮柳墨收拾、摆放物品时,她又想到了布置房间的游戏。 把一个空间在视觉上从无到有,从简陋到充盈的过程,很能给人满足感。 趁着都有空时,她们开车,一起去置办了些物件。 逛家居店时,慕与潇感到了有从未有过的兴奋感。 她牵着柳墨的手, 路过不同的区域,心里揣着的, 不是简单的快乐,而是无法抑制但被她努力压下去的兴奋。 她不声不响地自己品味着, 有的人逛夜店兴奋, 有的人进书店兴奋, 而她, 激情澎湃地陪女朋友沉浸于家居店里。 当然, 面上还要保持矜持。 她想,她在购买, 填充她跟柳墨的未来。 所以结帐都是她。 柳墨不客套也不过分体贴,没有跟她上演亲戚们每逢节假日要演的那一出。 在她说了家装她要包揽时,柳墨就亲热地挽住她,「好呀,爱你。」 她想,柳墨的情商很高。 兴高采烈的「我爱你」,有时会比善解人意的「我不捨得」更让付出者享受和欣慰。 于是,因为柳墨的存在,她家里开始有了颜色。 这个「颜色」非形而上层面的颜色,就是货真价实的彩色。 柳墨喜欢的东西,要么极具艺术特性,要么就是色彩斑斓。 那种夺目的,生命力强到使人期盼明天的彩色。 柳墨的物品放在哪里,哪里就亮起一片。 她追求的简洁风在没被破坏的情况下,添上了柳墨喜欢的明媚和个性。 井水不犯河水,又相得益彰。 开始的一个礼拜,每天她下班回来,都能发现家里的某个地方跟平时不同了。 布置房间游戏又变成了找不同游戏。 一成不变的稳定生活固然使人在偌大的城市里安适,健康,但变化并不与之相反,它让人生机勃勃。 慕与潇感觉她成了柳墨院子里的那颗玉兰树,栽在泥土里,枝繁叶茂的情况下,柳墨会定期装点她平凡的生活。 这天是周六,她在家工作,收到安如发来的图,全身心投入撰写稿子。 柳墨的工作忙到下午,傍晚特意赶到了家。 洗澡,换了身衣服。 她们牵手出门,夜色初临,不同于绍城的烟火气,更自由更舒展地从千家万户钻出来。 斜月皎洁在楼头,影子相依徘徊于脚下。 关于爱情,关于恋人,关于未来,在这一刻具象化了。 韦安如家与慕与潇家很近,平时都是她过来蹭饭,今天难得她主动请人去家里吃饭。 韦安如忙着下厨,慕与潇刚得到不需要帮忙的回答后,门铃响了,来人是费娴。 她回头看了眼柳墨,费娴像会读心术一样,「看她干什么,不是她喊的,韦安如请我来的。今晚姐难道没事,赏脸陪你们。」 柳墨习以为常,「那这脸可赏太多了,夜晚这么宝贵,来陪我们啊。」 「你少给我话里有话。」 费娴咬牙警告。 好朋友之间的暗语,慕与潇假装听不懂,也确实不是很懂。 不想多嘴,静静待在一旁,由着她俩你来我往。 入座时,韦安如才闲下来,眼睛在她俩之间逛了一圈。 「情侣装?」 「你猜。」柳墨说。 慕与潇诚实说:「是我一款衣服买了两种颜色,她想穿。」 韦安如忍不住教育:「没人在意,谈恋爱穿一样的衣服,就叫情侣装。懂了不?」 爱情专家发话了,慕与潇也一直听她的话。 「好的,是情侣装,你们不要羡慕。」 韦安如愣住:「后面那句没有人教过你吧。」 费娴翻白眼:「想离场了。」 柳墨坦白:「我教的。」 「说吧,什么事要讲。」 吃完饭,慕与潇直接问了,她直觉很准。 果然,韦安如坦白从宽:「我可能要恋爱了。」 「健身房的?」 柳墨跟费娴同时抿唇。 「嗯嗯。」韦安如有自己的见解:「我不能再单身了,单身让人变得乏味,单久了更难找。」 除了费娴点头,另外两个人不知如何加入这个话题。 隔天慕与潇陪柳墨一起去了新工作室,是一栋三层的小楼,面积用来办公足够了。 虽然位置不在市区,但对员工来说,通勤比之前方便许多。 装修更为现代风,每一处都保证亮堂,但又不乏书法元素的充斥,艺术性跟文化属性没丢。 从装修喜好也能反映出一个人的心境,柳墨原来那处庭院,处处偷着雍容华贵,冷淡疏离,是韦安如一个人睡在一楼会害怕的森然。 上次拍的搬家视频刚敲定,预计中午12点钟更新。 新工作室的搬入及介绍视频正在剪辑中。 作为旁观者,慕与潇觉得她们的工作很有意思,极具创造性。 但打工人往往是互相羡慕,一行有一行的苦头吃。 那期视频剪辑出来,慕与潇获得提前观看的权利。 前面都是柳墨的独白,配上相应的镜头,不出慕与潇预料。 但是视频末尾,出现了她跟柳墨的那番对话。 ——离开会觉得惆怅吗? ——不会,因为结束是奔向新生。 ——我们没有自己想像得那么恋旧。我们身上背负着太多过去了。 第150页 ——断舍离是必要的。 ——适当抛一抛,会很开心。 这是慕与潇第一次在柳墨的视频里,听到自己的声音。 她先提了问句,她终于还是当了一回真正的记者,且在柳墨的视频里採访了柳墨。 柳墨的视频之所以播放量高,创意,内涵,音乐、美术等元素缺一不可,有独特的质感。 柳墨的声音在这种质感里,被压缩成绍城的河流,缓缓而行,润物无声。 多少个夜晚,慕与潇睡前选几个柳墨说话多的视频看,作为睡前催眠白噪音。 柳墨在视频里说话很温柔,不急不躁,笑声也轻盈。 当慕与潇的声音,掉进柳墨的视频里,以她熟悉又陌生的质感通过空气穿进她的耳朵,一种奇异的感受包裹了她。 柳墨等她看完,问她:「可以吗?你的声音放进去,但是保证人不出镜。」 慕与潇想也没想:「当然可以啊,你决定就好。」 这也不是大事情。 柳墨点头表示放心,但也怕她勉强,「如果你不喜欢,就把声音处理一下,很简单,你别怕给我添麻烦。」 慕与潇直接说:「我喜欢。」 参与到柳墨的生活和工作里去,当然是她喜欢的。 她有点期待了,视频更新的时候,会有人在关注柳墨之外,关注到这段对话吗? 她跟柳墨的对话。 「这算不算夹带私货?」 她问。 柳墨无所谓地摊手,「随心而为就好。」 今天慕与潇没有空着手来,全工作室的咖啡是她请的,得到很多句谢谢。 休息时间,柳墨去接电话,慕与潇则跟柳墨的小助理在一起忙里偷闲,品咖啡,玩手机。 小助理说:「潇潇姐,我好喜欢你在这里。」 「因为有咖啡吗?」 慕与潇开了句玩笑:「但是不至于吧。」 柳墨平时也很大方。 「当然不光是因为咖啡啦,是因为只要你在这里,墨总心情就很好。她那种由内到外的愉快和满满的能量,让我们工作起来特别舒服。」 小助理她们私下会开玩笑,喊柳墨墨总,听上去比喊姐酷。 「啊,难道我不在的时候,她就很兇吗?」 慕与潇理解了她的意思,但又不大好意思领下这个奖。 只好笑了笑。 「也不是凶,你不在,她就该温柔的时候温柔,该严肃的时候特别严肃,就是特别工作的状态。但是只要你在,她就不单单是公事公办的态度,会更亲和,更好沟通。」 「刚才你不在旁边陪着她,好像是去一楼分咖啡了吧,墨总突然甜甜地问『我的潇潇在哪里』」 「我第一次觉得,她好可爱。」 小助理不吝啬地跟慕与潇分享自己的想法,慕与潇总是给人想信任想聊天的感觉。 用韦安如的话,她就长了一张好人脸。 最后小助理说:「以后多来!」 慕与潇笑着点头:「你不说,我也有这个打算。」 视频在既定时间发出去,慕与潇在二十分钟后蹲来了关注到她跟柳墨对话的第一条评论。 「这个採访的小姐姐声音真好听,空灵又平和,好抓耳,也是工作人员吗?」 「两个人通透又温柔,我听那段对话听了三遍。」 「我不太认同,特别矫情,凹人设呢。」 有人喜欢,就有人不喜欢。 慕与潇很平静地接受了。 反正好评更多,也不要贪。 原本简单的事,在一天之后突然偏离了原本方向,变得不可控起来。 突然有人回復第一条关注到对话的评论:「那个才不是工作人员,是柳墨对象,那天特地去陪柳墨。真的,我有朋友认识她们身边人。」 这种八卦从前也常出现,每一次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每次都有很多人不信,但是同样的,也有很多人信。 只是因为柳墨更多靠才华和本事吃饭,也不走偶像路线,私生活究竟如何,没有太多人较真。 所以开始,两个人都不是很在意,不回应是最好的办法。 直到慕与潇被人扒出来,一张侧颜照片出现在评论区。 第79章 上镜 这张被偷拍的照片公之于众时, 慕与潇刚把墨汁倒进墨碟。 柳墨给她布置了练字任务,但是很少,因为比起她书法上的进步, 柳墨更想被她陪着。 布置完还要加一句,「跟我小时候比,你幸福太多了。」 柳墨回忆起她妈妈在世时, 对她近乎严苛的要求,无论春夏秋冬,每天一定要把字练完。 「有一次我发烧了,烧得很厉害, 她说,生病也不能松懈,让我睡一会再起来练字。」 慕与潇露出很心疼的表情。 柳墨像捡到糖一样笑了一下,「但是那天她没有把我喊起来,她没捨得。」 虽然怨念是有,但更多时候她会感激她妈妈,今天的拥有, 都要感激曾经吃过的苦头。 慕与潇却想起来:「以前我骑车在你家楼下等,想等你有空上去找你, 每次你都在练字。」 「大姨就会给我脸色看。」 柳墨笑,「不好意思, 那个时候书法对我来说, 比亲戚家小孩更重要一点。」 慕与潇颇为大度, 「没关系, 现在书法也可以比我重要一点。先来后到嘛。」 第151页 柳墨出门了。 慕与潇一笔一划写, 她现在临摹得得心应手,虽不说进步多大, 起码看着有模有样。 毕竟名师出高徒,柳老师拿硃笔替她一字字指点出来的。 工作室处理速度极快,那条评论很快就被删除了。 一向专注于自身,不回应这类信息的柳墨,特地在平台发了条声明。 即作为公众人物,关于她的一切非谣言式讨论,只要不过分荒诞离谱,她都不会较真。但是不要涉及素人,她的底线就是被恶意暴露身边人的隐私。 同时开始查评论人,帐号是个不常用的小号,且ip地址不在境内。 那张照片柳墨看了又看,但不为欣赏,只觉心疼。 照片里,慕与潇穿着一件蓝白色的带领t恤,黑髮扎成马尾,青春洋溢,正是她搬工作室那天慕与潇的穿着。 当时她就很喜欢,在繁忙中看见慕与潇的第一眼,像给咖啡加了一块冰,全身心畅快了。 照片没拍到太多脸。 但首先,一目了然,是个年轻斯文的女人,等于帮柳墨彻底出柜了。 其次,凡认识慕与潇的人,一眼就可以认出来,也直接曝光了她们。 柳墨工作室的人说多不多,但也有十几号人,况且那天还有搬家人员,以及一些朋友过来,一整天都人多眼杂。 保不齐有人忍不住八卦,或乱说话,乱拍照,最后不知传到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手里,发到评论区博关注。 这还是情况最好的一种推断,因为如果是为博关注,目的已经达成了。被删掉,被提醒以后,再怎么着,多少就会收敛。 怕只怕,这个评论者是存心冲着柳墨来的。 无论网络风气多开放,柳墨的关注者多么成熟理性,不过度窥探、在意她的私生活,一个在某领域的头部人物喜欢同性,这个瓜不乏有人愿意吃,一定会使柳墨深陷漩涡。 柳墨发出的声明下面,都是帮她说话的粉丝或路人。大多数网名虽然喜欢看热闹吃瓜,但也有其底线,这种暴露素人照片的行为很没品。 说到底柳墨不是偶像,跟谁谈都跟这些人没关系,没资格去发人家生活照。 何况只是一张单人照,就拿出来造谣,又不是拍到实质性的证据。 但不久之后,正常的风向就有人带节奏了。 几条评论用玩笑口吻指出,柳墨这条的重点只在于不能接受身边人隐私被爆,但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造谣」,不否认是不是一种变相的承认呢。 「是,我干嘛要否认。」 柳墨脸上闪过愠色,扬声骂道:「我跟谁谈跟他们有关系吗?」 把来出主意的费娴天真得无语了,「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先冷静一下。现在不是讲道理的时候,你别把小事化大,对你的工作,对慕与潇的生活造成影响就行了。」 柳墨冷脸靠在椅子里,把玩费娴给她带来的一对印章。 「你后面要么不回应,要么直接否认最干脆。就说慕与潇是你朋友,说是亲戚最好,那天去帮忙,没想到居然被恶意造谣。这个事就结束了呗。」 柳墨不肯再回应:「这个事已经结束了,一张照片,还能说成什么样,无聊。」 「照片又没消失,评论区没了,别的地方有,而且对方就这一张照片吗?你就不怕真有人无聊,扒到慕与潇的更多消息?」 「那也不能说她是我亲戚。」 柳墨有点生气了,「你知道我把她从家庭那堆破事里拎出来,我有多高兴吗?现在让我发闢谣把她摁成家里亲戚,比让我退网都难受。」 「你要不要问问她呢?」 费娴想着这时候慕与潇最有用,「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情,你要不要跟她商量,问她到底是想你接受默认的说法,还是在明面上将她藏到后面。」 「我不想问。」 「为什么?」 柳墨默然许久,眼睛看着窗外不远处的湖泊,「我怕她选第二种。」 「别犯病。」 费娴简直要晕倒,谈恋爱让人变蠢是真的。 「恋爱是你们自己的事情,你们心意相通不就可以了。除此之外任何人的看法都不重要,你公开、默认,对你们有害无利。处理外界的事只会消耗你们,你现在不咬死否认,不知道以后还有什么事,干嘛把你们摆到风口浪尖上?」 她说完,没人搭话。 「柳墨,我很严肃地在跟你谈。」 「你为了彰显感情和勇气,由着性子处理,可以。以前我说慕与潇的那些话你嫌不中听,嫌我只看外在条件,我俗。可你应该知道,以后,为你们爱情祝福的只是一小部分人,很多人说话会比我难听得多。你做好准备。」 「知道了。」 这次柳墨听进去了。 她不想慕与潇有被评头论足的时候,她体验过,不好受。 柳墨毫无保留的把这些都说给慕与潇听,费娴说得对,这是她们两个人的事情。 「潇潇,你更想我怎么做?」 慕与潇跟她剖解自我:「我的声音出现在你的视频里,我很满足,那是一种,给喜欢的作品盖章一样的快感。 当我听说,我的照片被发到网上,我们被议论,我很不安,很不自在。 发现你的声明里,没有否认我跟你的关系,我又不大理智地窃喜着。 第152页 可是看见有人带节奏,说你默认了,我又开始……」 「总之,过山车一样。」 说完,她从自己的情绪里摆脱出来,看着柳墨:「你一定很辛苦。」 她的眼里不只是忧虑,她也心疼着柳墨,想到了柳墨风光下的难处。 柳墨心里所有的烦躁都被抚平治癒了,过去抱住她。 慕与潇轻声说:「不要太顾虑我,你就按对你最好、最便捷的方式去处理。因为我跟你想的都一样,我也既贪心又清醒。你相信我,哪种结果我都有心理准备。」 「我跟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在一起了,我不会吝啬。」 她有想过,柳墨为了工作,事业,把她藏得好好的。 这无可厚非,她本来也不想给柳墨添麻烦。 安安静静地交往就好。 她也有想过,柳墨有一天想大大方方地公开,想面对一切。 幸福是她的,烦恼也该是,她必须要去面对她从未处理过的事情,她也不畏惧。 无论柳墨带给她怎样的生活,其实都是她自己的选择。 人不可能只选择美好而摒弃其附属物,她跟柳墨在一起时就有心理准备。 她说完,柳墨看着她,脸上在感动之余有些不解。 「潇潇,你是真的遇到任何事情都这么想得开吗?」 外婆葬礼那个晚上,慕与潇因为脆弱,暴露了一部分慌乱。说出来真实想法。 柳墨当时因不安而应激,但后来却很喜欢那次交流,因为那是没修饰的她们,都很真实。 现在积极面对的慕与潇,她当然喜欢,但是情绪稳定到不真实的女友,会使她思考。 她不确定,潇潇是真的性格使然,还是因为对她有顾虑,不得不克制自我。 慕与潇坦诚:「我不是,但我知道什么是最重要的。」 柳墨摸了摸她脸说:「但不用任何时候都让自己这么懂事,如果你有不开心、不舒服的地方,说出来或者吵一架,也不会影响到我们的感情。」 「不会吗?」 慕与潇得到肯定的答案后,笑了一下,「好,但是我才不想跟你吵架。」 柳墨之后在短视频平台发了一个短视频,是搬家那天的花絮。拍到了工作室的同事们,还有几个过去看的朋友,有的朋友还对着镜头说了几句。 慕与潇的背影出现在画面,只占了几秒,她跟工作室的小助理在说着话,弯腰帮忙搬了几件物品。 评论区有人说「太欢乐了,大家都好可爱」,柳墨回应「搬工作室跟朋友聚会同时进行」。 这个解释更含蓄,模稜两可地把慕与潇归于朋友。她不想言之凿凿地闢谣,甚至说慕与潇是她家里的妹妹。 虽然这更省事,但她要考虑反噬,一旦将来她跟潇潇真的瞒不住了,那么也许同样暴露的,还有她们家庭的关系。 影响可大可小。 网上的舆论影响不到生活,慕与潇不想再去看,这事很快就能翻篇了,说到底柳墨只是博主而非明星,也没太多人挑刺。 只是没想到几天后,慕与潇跟她妈妈通话时,她妈试探着说:「妈妈在柳墨的视频里看到你了。」 柳墨在旁翻她的床头读物,闻言在视频拍不到的地方,牵住了她的手。 慕与潇沉静道:「我上镜吗?」 她觉得她在平静地发疯。 第80章 刺耳 慕与潇不清楚, 她妈妈说的看见,是看见了多少。 因为心虚,这个话题一出现就令她胆战心惊, 只能往最坏了想。 为了遮掩,她先开了句玩笑。 她平静地发完疯以后,视频那边的老母亲沉默了一瞬, 显然也没想到她是这个回答。 柳墨则险些笑出声音来。 慕与潇感觉到动静,没办法堂而皇之地看。余光往下,瞥见柳墨在趴着,忍笑忍得很辛苦。 柳墨在翻的那本床头读物, 是一部志怪小说。 慕与潇在二手书网淘来的旧书,每天入睡前,翻几页酝酿睡意——前提是,当晚跟柳墨做得不是特别激烈。 否则,一般结束以后,两个人都是倒床就睡。 柳墨本来双肘撑在床上,此时直接将脸埋进了书页, 又抬起来,拿一双含情眼看慕与潇。 慕与潇看出来, 柳墨居然在幸灾乐祸。 就像她们此时年纪还小,做了倒霉事情被家长发现。 她即将挨骂, 而柳墨在旁看笑话。 可是这件事并不小, 也许比以往任何时候闯的祸都大。 好在, 她们的年纪不小了, 不会被噼头盖脸骂了。 在她妈妈沉默的间隙中, 慕与潇煎熬着感受当下。 柳墨有时真的挺坏。 虽然因为她们把旧事说开,现在还在热恋期, 柳墨就不那么喜欢逗她了。 但是偶尔还是会说些让人招架不住的话。 以及,跟她外表形象截然不同的行为。 之前有一次视频通话,因为是睡前,她们也是这个姿势,慕与潇靠坐在床头,柳墨在旁趴着戴耳机看视频。 房间冷气很足,主灯关了,床前灯光线温柔,她正说话时,柳墨舔了舔她放在凉被上的手。 她说到一半的话就停在那里,好在对面也急着说话,没被发现任何异常。 现在,柳墨虽然没有舔她,但也在不声不响地干扰她。 第153页 对此,慕与潇不会生气,她跟以前任何一次被柳墨调侃深圳戏弄一样,抽离出去看待。 她只觉得柳墨很有意思。 恶劣得理直气壮。 妈妈是她的妈妈,柳墨多半不在乎,才能笑得出来。 但无论柳墨笑与不笑,都不能改变任何事,她妈已知的信息跟她以后要面对的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了。 所以她不迁怒,相反,因为柳墨松弛的笑,使她也放松很多。 反正要面对,哭跟笑都一样,潜意识里柳墨的无所谓让她感觉,这不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柳墨总会陪她面对。 她也必须面对。 张萍反应迟钝,但终于也明白了她的玩笑,慈爱地笑了一下:「上镜啊,我女儿多好看,高高瘦瘦,干干净净,比那些画着浓妆的还好看。」 这就有失偏颇了。 不过她看见柳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太夸张了,是我亲妈才夸得出的话。」 还有亲女朋友。 慕与潇在笑,心底却又涌现不安,因为她看出来她妈有一点强颜欢笑,这不是好的信号。 她往下问:「无意中刷到的吗,还是你什么时候关注了她?」 张萍躲了下眼神,似乎正在听窗户外的动静,「好像下雨了。哦,就那天随便刷刷,看到就看完了嘛。」 「嗯,她工作室搬新址,我刚好那天有空,就去看了看。」 随便刷刷跟刚好有空。 柳墨又笑了。 「帮忙是好,你们在外面互帮互助嘛。但是……」 张萍面露难色。 慕与潇预感到她要说的话了,其实很想立即下床,到外面去聊。 但是,柳墨还牵着她的手,还在她旁边笑。 她觉得如果此刻离开,就像把当下满屋的静谧安适都毁掉,柳墨的笑容可能也会消失。 所以她没有动,「但是什么?」 张萍嘆了口气,抓了抓自己的捲髮,「但你跟她相处、做朋友,也要注意距离。你跟她不一样,你的生活圈子简单,认识的都是普通人。她是吃艺术那碗饭的,本来就乱七八糟的,又在网上做博主,评论什么的都有。 你就尽量不去搅和,私下你怎么处就算了,别挨着镜头往她那凑。人家吃的就是流量,说不定她还故意炒作,弄出来譁众取宠的新闻。」 张萍以前也会说柳墨不好,但大多时候都是牵连,想骂柳墨继母,顺便嘴一句柳墨不讨喜之类的。 前几年柳墨跟家里,慕与潇跟柳墨都没联繫,所以即使说到,也是无关痛痒的评价。 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刺耳。 简直把柳墨说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时候很神奇,隔着网线,不认识柳墨的人,反而愿意相信她,支持她,喜欢她。 而作为相处了十几年的家人,关系再不好,也算家人吧,外婆下葬时柳墨也是流眼泪的,却以这种话来说柳墨。 怎么会这样呢? 慕与潇也有点不理解了,明明她妈妈也不是多恶劣的中年人,平时也会用心教育她,给她很多温暖的爱。 但明知道她不想听这些,还是一定要说。 慕与潇极少发脾气,所以她对这种冲上脑的情绪相对陌生,只感觉自己的血跟身体都凝僵住了,唯有头是热的,疼的,恨不得大喊出来。 但她不习惯大喊,她也不能吓到任何人。 她忘记了顾虑,低下目光,朝柳墨看去,柳墨却翻了个身。 看不到表情。 「什么譁众取宠的新闻?」她克制着问。 张萍欲言又止。 所以慕与潇清楚了,风波一旦起了,平下来需要很多时间。 还是有人在讨论,一旦有人跟着回復,那些就会被顶上来。 工作室的同事也不能盯着去删,因为怕被定会为欲盖弥彰,那就更麻烦了。 但是年纪大的人,其实不会自己想这么多,就算看到什么,也不会想这么深。 「谁跟你说的啊?」 慕与潇问,但语气已经是笃定了,只是好奇哪一位。 张萍含煳说:「就吃饭的时候,大家聊到了嘛。」 「跟谁吃饭啊?」 「亲戚们啊,你舅他们一家子,还有别的。」 柳墨的手机来电震动着,柳墨下床,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她从下床到出房间,都没回头看一眼慕与潇。 慕与潇觉得自己被抛下,变得暗沉沉。 左手抚摸她刚才躺着的地方,抬眼,阴郁地看着屏幕:「妈,你想太多了,有的事只是乌龙。柳墨那么多有名的朋友,谁不比我适合,她拿我炒作,除了你们在乎,还有谁在乎?」 张萍似乎被说动了,听她否认,表情自在了很多。 「也是,也是,我们就说着玩的。反正你注意一点也没坏处。」 慕与潇没有一丝笑意,严肃地说:「柳墨是个书法老师,线下也会带学生,网络更方便宣传书法知识,她才开始经营。她做博主,是靠内容吃饭,不需要流量。如果没有本事,就算有再多绯闻也不会有人给她送钱,负面新闻反而会影响她的发展。」 「她从小到大都很优秀,永远是尖子生,学歷高,成就高,你们可以不懂,可以不在乎,但是不要泼脏水。我了解她,她的身边是不是乱七八糟,我心里有数。」 第154页 慕与潇吸了口气,吐出去,没有打消说完后一句话的想法:「但妈,你才应该关注你的圈子,少往乱七八糟的地方凑,听不该听的话。」 张萍听到一半就开始皱眉,几次想打断没成功,现在逮着机会反问: 「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话?什么叫乱七八糟的地方,还有,谁说不该说的话了?我们私下聊聊天,妈妈跟你说说,你觉得不对,笑笑不也就过去了。上纲上线的。」 慕与潇不想跟她争辩是上纲上线,也不想跟她继续聊柳墨,矛头直指重点: 「如果每次聚会,主题都是说不在现场人的坏话,这样的聚会就是乱七八糟。可见你们的共同话题很少,互相给予的能量不多。」 「柳墨一家人不在,所以你们把他们说得不是东西,所以别人跟你说我跟她走得近会倒霉。那你该知道,当你不在的时候,他们照样讲你,讲我。有什么意思?」 她现在觉得柳墨一点也不坏,柳墨只是可爱,「坏」的标准应该提高。 「要像你这样说,亲戚都可以不来往了!」 张萍发火。 「我们现在的争论点,不就是你不让我跟你不喜欢的亲戚来往吗?」 慕与潇扬起声音反驳,眼睛里是从未有过的怒气。 张萍第一次看见女儿跟她生气,先愣了一下,然后就委屈了。 「你还指责起我了。我是你妈,我不想你被人乱说,听说你的照片都被人发网上了。这还有什么好事?」 慕与潇看她眼泪在眼眶打转了,点到为止,不再说了。 收起脾气,「我心里有数。」 「你有什么数,你就非得跟在她屁股后面啊?」 「是。」 「什么?」张萍不可置信。 「我说是,那是我的生活。」 慕与潇较真且锐利:「你跟谁往来,你要过怎样的生活,我是你女儿也管不着。刚才的那些话,以前我没明确说过吧?因为我尊重你,只要你自己开心,满意,哪怕我不开心我也不说。你也尊重我,行不行?」 张萍挂断电话前把慕与潇骂了一通,她觉得她够疼女儿了,慕与潇从小到大,哪哪不顺心,居然还跟她谈「尊重」。 对绝大部分家长来说,要求他们疼孩子,把孩子惯得无法无天,可以;但你让他们尊重孩子,他们觉得是一种冒犯。 尊重这两个字在家庭里,就是禁词,基本上只有吵架的时候出现。 慕与潇出房间去寻柳墨,别的地方都没人,于是推开她的工作间,现在也是柳墨的书房。 柳墨正在静心练字,因为戴着耳机,慕与潇走近,她才意识到。 她摘下耳机,对着慕与潇温柔笑了一下,「说完了?」 哪怕慕与潇不那么懂,从她力透纸背的字迹,也知道她并不像表现出来的云淡风轻。 她的笑容也很浅。 慕与潇低头吻了她一下,很轻,像没底气一样,「对不起。」 「那些我不放在心上,又不是第一次,我知道他们是这种态度。」 「可我会放心上,我很生气。但除了反驳,又不能怎么样。」 慕与潇觉得没有发挥好,她也没真正说服她妈。 「不需要怎么样,我们能管住别人嘴吗?网友骂我,我还不想下场去对线呢。何况你妈,你除了反驳,能不管不顾地骂她,把她气着啊?到时候血压上来,你还要回去伺候,得不偿失了。」 柳墨开着玩笑。 她说完把笔放下,在亮得人无处遁形的灯光下,话锋一转,「但如果你为难……」 她停顿了,因为她看见慕与潇很坚定地摇头。 收起冷话,温声道:「我是说,可以让我跟你一起面对,你不用挡在我面前。」 慕与潇松了口气,还是摇头。 「你怕我气到她啊?」 慕与潇诚实地没有否认,轻声说:「是不想事情更棘手,我更怕我没有你了。」 柳墨淡笑,看着窗外的夜色和灯光,眉目间掠过一抹冷意:「不会的,我不会把你完全让给不喜欢我的人。除非你说,不需要我了。」 那所有人就都别想好过了。 她原谅他们,只是因为慕与潇。 第81章 扫兴 面前是堵白墙, 空无一物。细看,能看见墙上面贴着浮雕花纹的墙纸。 房间面积本来不算大,因为只剩下一些移动不了的家具才显得异常空旷。 连床也没有, 只有一个单人床垫。 慕与潇就盘腿坐在床垫上,身旁是一个抱膝而坐的十七八岁女孩,穿着一套卡通睡衣, 身上稚气与暮气相结合。 两人这个状态保持了得有一个小时,期间没有任何交流。 慕与潇轻车熟路,进到房间后就坐了下来,既没有玩手机, 也没有开口说话。 她在想,柳墨出差四天了,今晚该回来了。 新的採访对象是个高中生,这个年龄段的客户不常遇到。 女孩子精神恍惚,整日对墙发呆,她也照做。 只有她能静得下心做这事,韦安如受不了, 除了第一天进来过,后面都在外面等了。 在她所有语言、行为被无视的第三天, 女孩像终于发现她一样,想说话了, 但是声音干涩:「你也有病?」 听上去还带了一点攻击性。 慕与潇很欣慰。 第155页 慕与潇没因为她说话转过头去看着她, 怕她不舒服。 一动不动, 看着眼前的墙说:「现在没有, 以后说不好。」 再这么看墙看下去, 要么悟道,要么疯魔。 她说话慢吞吞, 答得出乎意料。 女孩有一点想笑,但很久没笑过了,她不想那么做,就忍住了。 于是房间里又重新静了下来,过了几分钟,慕与潇也把腿打弯了,抱着膝盖,缓解腿麻的状态。 「但是我觉得,静坐还是很好的,帮我想清楚很多事情。」 按理,聊天对象会问问想清楚了什么事情。 但是女孩子问也没问,兀自挪开了眼,不予理会。 慕与潇习惯了,又干坐着。 「你走吧。」女孩说话了,很不耐烦。 慕与潇今天戴了一块精巧的方盘细鍊表,抬手看了眼,柳墨应该在返程路上了。 她又放下:「我还没到下班时间,不能走。」 说完没人应,她又补充:「你放心,到点我就走,你再忍一会。」 女孩听出来她的意思了,迟钝的思绪在慕与潇慢而缓的语速里恢復一点灵光,「磨洋工?」 「可以这么说。」 慕与潇也没否认。 女孩冷笑一声,问她:「你多少钱一天?」 「你一个月零花钱吧。」 女孩家境不错,但是毕竟还在念高中,父母有意控制,平时零用钱有限。 「他爹的。」女孩骂了一句。 很好。多了一个信息,这还是个女性意识很强的少女。 女孩也不知道是心疼钱,还是真的烦她了,暴躁地问:「有没有办法可以让你滚?」 「有的。」 慕与潇语速快了些,「你跟我聊聊你的事,聊完我就滚。」 「烦不烦啊?」 她抗拒。 「有点烦,我也知道。」 慕与潇情绪稳定:「但是没有我也有别人,你把我赶走不算明智。」 这种很平很缓的情绪给了少女莫大的安适感,彷佛她说什么做什么都能被很好地托举,没有任何说教、指责、或者对病人不正常的迎合。 这让她想到了一些事情,思绪更加清晰了。 「凭什么聊我,你就是一个陌生人,上来就要窥探我隐私,我们怎么不聊你的事情。」 这段话不讲理,所以破绽很多,她做好了面前这个人反驳,就把她赶出去的准备。 反正发疯很简单。 没想到慕与潇慷慨答应,「好啊,葛同学,那先来聊我的。」 「名字,性别,年龄,籍贯,婚否,学歷,家庭住址……」 慕与潇没觉得她贪心,点了点头,从头到尾回答了每个问题,态度很诚恳。 关于「婚否」,她答的是「未婚但有对象」。 她答得女孩平静下来,又问她:「你刚刚说你想清楚事,想清楚什么了?」 慕与潇既然答应跟她聊,还真没想敷衍她。 「前几天我因为我对象跟我妈吵架,后来我再给她发消息,她都不理我。我为这事很焦虑,说实话,很痛苦,但是我不能讲出来,因为我不能把情绪给别人。这就是我的课题,是我需要消化的痛苦。」 葛曦作为一个中学生,兴趣点可能是哪班的班花班草学霸混混谈恋爱了,对这种家长里短的八卦不感兴趣。 但慕与潇给她感觉很舒服,这样的姐姐也能遇到这些破事,她听得有点无语了。 大脑卡了一会,她才说:「你妈不喜欢你对象?要么跟你妈断绝关系,要么分手,重新找一个。」 她给的解决方式简单粗暴。 「不错,摈弃所有情感方面的干扰,事情就得这么解决。」 慕与潇平心静气地跟她聊:「但我摒弃不掉,我妈很爱我,我很小就没有爸爸了,我们是彼此的精神支柱。对象是好不容易才追到的,这辈子我有她才圆满,我已经放弃过一次了,这次我再放弃,那我自己都不能原谅自己。」 「肉麻。」 葛曦觉得她的用词都让人起鸡皮疙瘩,又说:「这件事你妈问题最大,你谈恋爱跟她什么关系?你不理她不就好了。」 「父母有时候是做得不好。」 「那也比我爸妈强,他们俩一工作起来,压根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个女儿。我现在班主任都没见过他们俩,你说离谱不。」 「离谱。」 难怪她不想理父母。 「你还没说,你想清楚的是什么?」 慕与潇轻声说:「把痛苦当成快乐。」 「……」这是给她找了个病友吧。 「你想,抛开烦恼不谈,我身边有两个爱我的人。我遇到这些难题,是因为我在爱里,我的生活到了这个阶段。 本来我痛苦,就是因为母爱割捨不下,感情也割捨不下。可是我既然同时拥有它们,又确保怎么样都可以得到起码一项,为什么非要沉浸痛苦?现在正是该开心的时候,人为什么非要盯着生命的缺口看呢。」 葛曦沉默许久,「你闭嘴,我听不懂。」 「好的,可能是我还没整理好思绪,表达不清。」 「那你看墙想到了什么?」 「什么都不想。」 「挺好。」 慕与潇说:「我们聊聊天,看看你能想到什么,好不好?」 「你想问什么?」 第156页 她直接问,只会引得对方情绪波动,干脆再迂迴一点。 慕与潇温和道:「你记得我我之前问过吗,你都不理我。」 「问我为什么不想出房间,为什么不去上学,每天在想什么对吧?」 女孩情绪激动:「因为我有病啊,我每天吃药,还被抓去看医生,你们不是都知道吗,为什么还要来问。」 慕与潇很高兴,对方开始说自己有病了。 青少年不想上学很正常,但一般不愿意去学校的人,要么沉迷网络,要么在外面跑来跑去,哪怕在家睡觉也没什么。 但葛曦就干坐着,有时候不吃饭,有时候不睡觉。 房间里不许有东西,也不理家人,一天两天也就算了,她这么坐了几个月了。 慕与潇知道她在吃药,治疗精神疾病,但因为她的经歷被前到这里,她需要一些记录。 「人生病都很想好起来,你想吗?」 「我好不起来了。」 女孩说完就感到愤怒,一般被逼到这么说以后,一定有蠢人妄图把拉起来,有时候从地上,有时候从心上。 所以她宁愿不交流,没有意义。 慕与潇却根本不细究,像是听到就听到了。 「你想出去走走吗?」 「不想!」 「你有想吃的吗,我明天过来,可以帮你带。」 「没胃口。」 「好吧,那你再坐会。」 慕与潇起来了,到窗边站,窗外可以看见另一栋的单元楼。 以前,葛曦每天会站在这,看到她的朋友从那栋楼走出来,再下楼一起去学校。 「那为什么不一起了呢?」 她把她遇到的事告诉已经回到家的柳墨,柳墨就顺着问。 「因为朋友不在了。」 慕与潇说完,斟酌着补充了句:「跳楼。」 柳墨沉默了下,「原生家庭,还是学业,还是感情?」 慕与潇说:「似乎都有。这个女孩受不了,跟着病了。」 「但今天我们只聊了一点,她清醒了那一会,又累了,不想说话了。」 她抱抱柳墨,感受许久没有的踏实感,尽管柳墨才出差几天,但她们说了几十遍想念。 慕与潇记得离开前,葛曦思维跳脱地问:「他帅吗?」 「你对象。」 慕与潇说:「不帅。」 葛曦露出索然无味的表情。 潜台词是,那也值得你焦虑痛苦吗,听妈妈话就行了。 慕与潇推断,葛曦应该还是直的,喜欢帅哥。 她对她朋友是单纯的友情。 可能更好聊一点。 所以慕与潇没说出那句「不帅但是漂亮又温柔」。 她又亲了亲柳墨。 比起吃饭,几天没见,她们更愿意做的是另一件事。 所以中场休息时聊完这些,两个人又开始了后半场。 慕与潇感受着她的温度,热得夏日仿佛无尽,将凝缺的墨汁重新煮沸,烧起来。 「老婆。」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柳墨释放时。 柳墨因为这个称唿更兴奋,沾了慕与潇一手,床单上的痕迹一道一道。 干了的,才湿的,像一幅最好的作品。 「爱你呢。」 她想到今日葛曦少不更事说的分手,不知怎的,跟她全然无关的事情,让她心头也一疼。 葛曦虽然自称没听懂她那些话,但是最后说:「等到你失去了,再聊把痛苦当成快乐,人都喜欢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不能失去,所以哪怕她妈妈跟她冷战,这些天对她爱答不理,她也没想过失去任何一方。 「中秋我要回绍城。」 柳墨说。 「为什么?」 「有个中秋活动邀请,当地文旅组织的,宣传家乡嘛,义不容辞。」 柳墨笑问:「家属陪同不?」 「非常乐意。」 「你还可以回去看看你妈,陪她过个节。」 「你呢?」慕与潇坐在她身边帮她按一按酸痛的地方。 「我不用了。」 柳墨趴着笑说:「我就不在节日出现扫兴了。」 慕与潇突然心里酸涩。 被一座城市邀请,又被一帮没有血缘的亲戚排挤。 「你跟我回家过中秋吧,别多想,我来安排。」 第82章 举报 柳墨出差的几天, 跑了几个地方,其中一站是她一个朋友新开的民宿。 让柳墨帮忙写些作品。 柳墨说民宿开在山里,秋天的景色尤为特别, 邀请慕与潇到时一起去度假。 说连房间都选好了,慕与潇一定喜欢。 慕与潇后来看那一期视频,在诸多套房名字和窗外景色里, 猜到柳墨打算带她住的那一间。 山中景色本就美,视频拍得像一部纪录片,山岚流转,柳墨的眉眼像一幅水墨画, 笔下的字像凝神的符咒。 慕与潇点进评论区,逐一看过去,没有人再讨论恋爱和取向话题。在信息飞速而过时代,那件事很轻易地过去了。 但是至今为止,也不知道是谁或谁的朋友发了那张照片。 她只能不去想。 这期视频详细拍柳墨写书法的镜头,且因为写作品用的笔锋大,修长玉指与漆色笔桿的配合更为突出。 又有一批手控粉跳出来, 直唿柳墨「老公」。 第157页 这让慕与潇不免想入非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滋生, 似乎有几分独占柳墨后的骄傲,又有点被戳中的害羞, 还有那么一点点吃味。 骄傲自不必说, 人从有自己的名字开始, 就喜欢专属。当我们获得一件美好的事物后, 总不可避免地对人炫耀。 何况是得到了一个人, 一片心心念念的月光。 另外,虽然柳墨有兴致和有精力在上面的次数极少, 但她也感受过,这双手在她身上「挥毫」的力度与风骨。 作为有过体验的当事人,每当有人夸柳墨的手适合做1时,她都要在脑海里少儿不宜一会。这让慕与潇有点羞愧。 当然,更多时候,她在心里说,这双漂亮的手写书法就足够累了,已经「物尽其用」。 还是不要再给柳墨更多的角色安排了。 柳墨的粉丝总是给她各种称唿,敬重的无非那几个,但亲昵的就很多很多了。 以至于慕与潇想唤柳墨唤得专属些,总是找不到,从墨墨、宝宝到老公、老婆,全都被占完了。 所以,她情动时虽然会喊得腻腻歪歪,不管专属不专属,但日常还是喊名字。 最后,她在诸多情绪之下,鬼使神差地,长按评论,点下了举报。 选择举报理由的界面跳出来,她严谨地从上浏览到下,很遗憾,没有一个可以选择的。 总不能选完「其它」后补充说明:「博主女朋友不喜欢,心情复杂,申请删掉」。 纯神经病呢,慕与潇自我判定完想笑。 她赶紧撤销,退出。 还好这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也没人会知道,连柳墨都不知情。所以她坦然地接受了自己这一剎那的狭隘。 恋爱之余,近来每天慕与潇都会抽半天陪着葛曦。 葛曦毕竟只有十几岁,逐渐放下部分戒备和抗拒后,在药物让她情绪保持稳定时,对慕与潇的工作内容很感兴趣。 她确认过,慕与潇既不是心理医生,也不是什么教育专家。 本来在葛曦看来,这人说不准是个骗子。但慕与潇很坦诚,是她见过的少数愿意平等与中学生交流的大人。 有详细跟她解释和介绍,她听到了两个词,叫「死亡」跟「执念」。 慕与潇挑了一些典型跟她说,对葛曦来说,就像听了一个个故事,不知是真是假。 「被看到就能被安抚吗?」 「我觉得是打扰。」 「要不试试,扰乱你的也许是另一个人的不舍。你想不想把它记录下来?让它彻底平静。」 慕与潇终于说到了重点,她也不能再绕下去了,毕竟她没有足够的时间陪葛曦慢慢治疗。 她只是为了找到哪个物件或具体事件在影响葛曦。 房间里空空荡荡,她都看过无数遍了,只有床头的书包。 葛曦很宝贵。 葛曦原本足够信任她的,但几个月来,这都是心底的禁区和最疼的伤口。 哪怕她知道慕与潇没有恶意,可能只是想帮她,想把工作完成。 但对朋友无尽的怀念,对自己孤独的怜悯,让她骤然崩溃。 慕与潇看出她不对,耐心去安抚她时,没做防备地被她重重推开,背撞到了墙上。 撞得她头晕眼花,只能扶墙蹲下去。 葛曦自己也吓到了。 当日告一段落,回去路上,韦安如愤愤地说:「我觉得她的首要任务就是去治病,一小孩能有什么深沉想法。她爸妈也有意思,咬定女儿被朋友的离开影响了,要我们帮忙问出来,解决掉。结果自己天天上班加班,家都不回。孩子能好吗?」 「没办法,工作内容嘛。」 慕与潇轻轻地帮自己揉着。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这点工资都不够赔的。真不要去医院啊,我看你疼得走路姿势都不对了。」 韦安如碎碎念:「柳老师发现要心疼死了!」 「工伤。这是工伤!让陈夏补偿你。」 「没关系,撞的是肩膀也不是头,养两天就好了,不需要去医院。」 慕与潇说起来喜滋滋:「补偿我已经想好了,葛曦的事完成以后,我要请个长假。回家过中秋,还要陪柳墨工作、度假。」 「你别太幸福了!」 「你也不差吧,最近……」慕与潇看着她,挑了个委婉的形容词:「喜上眉梢,每天。」 眉眼含情,滋润得不行。 韦安如嘿嘿笑着分享自己的感情进度,然后她问:「中秋,你跟柳墨各回各家过吗,还是你们一大家子一起?」 「目前不确定。」 慕与潇说:「但我邀请她跟我一起了,无论我是跟我妈过,还是一大家子人一起,我都想带着她。」 她不想柳墨孤零零的。 「那好啊。潇潇,你有想过,如果家里发现你们恋爱了,要咋办吗?上次吓死我了,还好照片只是你一个人,要是你被拍到跟柳墨亲亲抱抱,现在就已经被出柜了。」 「我跟她在外会更注意。家里的事想归想,但我无能为力,左右不了别人的思想,我只知道我自己要什么。」 「那你先藏严实一点,家庭聚会时要记得装不熟。」 韦安如给出方法。 慕与潇笑了,「尽量。」 到家以后她洗了个澡,对着镜子看见右肩以下红了一大片,还泛着些青紫。 第158页 她随便吃了一口东西,把当日的工作完成,先上床睡了一觉。 这一觉她梦到了葛曦,梦到葛曦将她一把推在地上,肩膀上传来剧痛。 然后葛曦站在楼顶,对她说自己要离开了。 慕与潇惊恐万状,大喊:「葛曦不要!」 这一喊把她自己闹醒了,一睁眼发现柳墨坐在床边,手还搭在她受伤的肩膀上,拍了拍,「做噩梦了吗,一头汗。」 慕与潇喘着气,惊魂未定,肩膀上的痛让她清醒过来,按住了柳墨的手。 柳墨探究道:「葛曦是谁?」 慕与潇眨眨眼,诚实说:「我跟你说的那个高中生,梦到她想不开,把我吓死。」 「噢。」柳墨面色缓和一些。 慕与潇撑着起来,看了一眼手机,给葛曦爸妈打了个电话。 确定没什么事以后,才静心跟柳墨说话。 柳墨抱住她时,她吃痛地叫了一声。 「肩膀怎么了?」 柳墨一吓,说着就去看了,青紫一片,看着触目惊心,她一下子就心疼了。 「难怪你疼!」 「下午撞墙上了,有点痛,不过我涂过药了,过两天就好。」 「怎么撞的?」 「有没有去医院看看?」 她帮慕与潇吹了吹,闻见上面药油的辛辣味道。 慕与潇想说谎,就说是自己不小心,可能会更轻松。但是她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没注意,葛曦情绪激动时推了我一把。」 果然柳墨非常不开心,心疼加上生气,眼睛都红了。 「什么破工作,都受伤了,做梦还要担心人家,床上都在喊别人名字!」 「……」 慕与潇脸色精彩,「不是那么说的……」 「本来就是,在意得很,也没听到你做梦喊我。」 柳墨极力想保持温柔,但是做不到,谁下班回来看女朋友,发现她做着梦喊别的女人名字都不会高兴。 还被人家弄伤了。 「不好意思,是我最近神经太紧绷了,才做噩梦。」 慕与潇跟她道歉,「但是你别多想,怎么可能呢。」 她可没疯。 柳墨当然知道不可能,就是太心疼了,心情不好而已。 「再出这种事,我就要找陈夏算帐了。」 第二天去,葛曦跟慕与潇道歉,葛曦怕自己真的变成疯子伤人,格外慌乱。 慕与潇安抚她之后,没再聊那些,问她要不要刷会视频放松一下。 葛曦其实不想,但是心里愧疚就点头了。 她登陆了自己以前的帐号,点开所关注博主的视频。 一众帅哥、游戏、动漫里,慕与潇看见一个熟悉的帐号,「阿咣当」。 「你也关注美妆博主吗?」 柳墨的那个追求者。 慕与潇对别人兴趣不浓,上次过后,她几乎没想起这号人,所以连搜都忘了搜。 「嗯,我之前学化妆,她是我最喜欢的博主。」 葛曦露出一点笑意。 慕与潇温声说:「我还没见过你化妆呢,那我们一起看她的教学视频吧,下次你有心情了,可以化给我看看。」 「好,我选一个。」 葛曦抱着平板操作,点进阿咣当的主页,一系列视频出来,都是不同的风格。 她看最近几个月的视频数据都一般,不太想看,于是习惯性地点了下右上角的「最新发布」,切换到「最多播放」。 发现最火的视频都看过,在收藏夹里面,又切换回来。 「等一下。」 慕与潇说:「你点回去。」 「最多播放」里的第二条视频,封面上有柳墨,视频名字是「改造书法家朋友」。 慕与潇看了下视频时间,是去年四月份。 她没看过这个视频,可能是柳墨没有刻意宣传过,她又只顾看柳墨的帐号,关注漏了。 曾经关系也是很好。 她又想点举报了。 第83章 吃醋 「怎么了?」 葛曦坐在地上, 侧身看她:「你要看什么?」 慕与潇回过神,笑笑:「没事,我随便看看, 你挑你的。」 葛曦指着有柳墨的那一期说:「我粉她是因为这期,这期她的妆容特漂亮,还帮别人化, 画出来效果很惊艷。顺便教了一些化妆知识,我学到很多。」 「博主是挺漂亮的……封面这是朋友画完后吗?」 平心而论,慕与潇很喜欢,当时的柳墨看上去比现在还要瘦一点, 儒雅又温柔。 听见柳墨被夸,慕与潇心里还是开心的。 柳墨的长相不说让人惊艷,但很耐看,像搭配顶好的山与水。配上她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可以算得上是美。 她女朋友好看,而颜值又是柳墨身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点。 葛曦没忍住撇嘴, 白她一眼。 眼里的慕与潇素着张干净的脸,撑死涂了防晒, 估计是对化妆不感兴趣的女人,不懂就算了。 「这是化妆前!都素颜素成这样了, 你还能看不出来?我能说这样就惊艷吗?」 慕与潇挨了骂客气道:「不好意思, 我不懂, 但我看这样就挺好看的。」 「那是因为这个女的骨相好看, 是个书法博主。我有关注过一段时间, 但后来发现她出的视频跟美妆、搭配毫无关系,内容都是书法跟传统文化, 我不感兴趣就取关了。」 第159页 葛曦说到以前的生活,话又多起来,看着精神状态不错。 「哦,是,你关注喜欢的就行了。」 慕与潇本来想跳过这段聊天,跳过这个视频,却见葛曦已经点开了视频,「带你看看吧,还挺好玩。」 是挺好玩,站在粉丝角度。 柳墨跟这个咣当女士看上去像认识了蛮久,开头互相调侃,氛围很轻松。 但还是能感觉出来,咣当女士言词和眼神间对柳墨的欣赏跟恭维。 「素颜可以这么好看吗?看来练书法不光修身养性还养颜是不是?」 柳墨温婉又灵动地笑起来,风趣回答:「夸得我心虚。你们做美妆博主,嘴不仅要涂口红,还要上蜜吗?」 阿咣当帮她擦拭了一遍脸,边上妆前边说:「被你发现了,我的嘴是很甜,尝过的都这么说。」 柳墨受不了这个尺度,挑了一边的眉,表情意味深长。 葛曦笑了。 慕与潇一点都笑不出来。 原来阿咣当是走这个路线的,漂亮、搞笑、亲民,说话有一点轻微的口音。 介绍化妆知识时通俗易懂,也能把不着边的话说得很可爱。 画到后面,慕与潇才知道葛曦说的惊艷是什么意思,因为阿咣当为柳墨化的妆容,跟柳墨原本的形象大相迳庭。 柳墨平时也不会化这种妆,起码慕与潇没见过。 妆容走的是霸气御姐风,眼妆部分是重点,深色眼影晕染得精緻浓郁,眼线将柔和的眼角向上勾勒,成熟感唿之欲出。 柳墨还配合地做了几个高冷张扬的表情。 很美,但慕与潇在想,柳墨为什么要答应拍这个视频呢。 这个视频与书法毫无关系,柳墨也没有转发宣传过。 或许只是朋友之间相聚,帮忙拍个素材。 又也许,正如柳墨在视频最后说的那样,她想尝试一下,看不一样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慕与潇看完视频,心想如果不是对方开始追求柳墨,而柳墨又不喜欢她,两个人应该还是很好的朋友。 如果柳墨恰好喜欢她呢,那今年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想到这里,她的心情不太妙。 她心知这很不明智,她的生活里也出现过类似的人,本来感情就是双向奔赴的过程。 两个人能在一起,一定是排除其它诱惑、干扰之后的选择。 但人的情感有时不像她想的那样可控,她难道应该无动于衷?不起波澜? 就像亲眼看见柳墨对阿咣当温柔地笑,而阿咣当对她投来不算善意的目光。 她不苛责自己,一切情绪都是合理的,如果她生活里乍然出现这么个角色,有这么一段视频摆在柳墨面前,柳墨难道会平静? 葛曦没看出她的情绪,「我有模仿过这个妆呢。」 「也很好看吧。」慕与潇心不在焉。 葛曦停顿一会,刚才还不错的情绪降下来,缓缓说:「没有,我爸妈那天突然回家了。我刚化完,被他们看见,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看上去像不正经职业的人。」 慕与潇一怔:「他们这么说吗?」 虽然高中生化此类浓妆不值得提倡,但也不至于被骂成这样,还是被父母骂。 「是,那天我生日。」 葛曦耸肩:「你不要看他们人模人样,要么不管我,一管我就多难听的话都能骂出来。」 她们坐着,断断续续聊了很多家庭的事,最后要走之前,葛曦问她肩膀还疼不疼。 慕与潇说实话:「在疼,昨晚睡觉不是很方便。但是也不严重,几天就能好。怪不到你头上,下次我们好好沟通就行。」 葛曦有所触动,松口说:「明天你给我带一杯果汁来,我可以对你说一点。」 「好,什么果汁?」 慕与潇问清地址和味道后离开了,坐在车里,她搜了一下阿咣当的微博。 往前翻了翻,发现一个定位,阿咣当也在柳墨朋友的民宿里住过。 可见民宿老闆是两人共同的朋友。 慕与潇到家就开始做饭,沉浸在柴米油盐里,逐渐静下来。 柳墨打电话回来,说临时有安排,不能回来吃饭了。 她淡声道:「随你。」 这情况常见,柳墨很忙,睡在工作室那或者突然要见朋友或客户都是常事。 她没往心上去,只是又减了一道菜。 但等她饭吃到一半,家门就被打开了。 柳墨进家,在玄关换鞋。 慕与潇看了眼时间,往那边探头,「你们吃那么快吗?这就回来了。」 柳墨穿着拖鞋走过来,「没去吃,我忙差不多就回来了。」 「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 慕与潇站起来,要去给她盛饭。 「你知道我为什么回来吗?」 「计划有变。」慕与潇答。 「对。」柳墨柔柔地看着她,目光里掠过担忧:「因为我从来没听你跟我说过『随你』两个字。你不开心了吗?我总是很忙。」 「没有。」慕与潇没有骗她:「我不会因为你忙不开心,你也把闲暇时间都给我了。」 她反而心疼柳墨劳碌奔波。 「那你今天心情好吗?工作有没有进展?」 「还行。」 肩膀疼不疼,柳墨就没再问了,因为今天问三遍了。 坐下,柳墨端着饭,打量完她的脸色,「如果有事情,可以跟我直接说,不要憋着。」 第160页 沉默地嚼完一筷子秋葵,咽下去,抽纸擦了擦嘴,慕与潇语气平和地问:「如果我的这个事情,并没有道理呢,就仅仅是我个人的问题。」 这就是真有了,柳墨立即亮出态度,「那你也可以跟我说。你不需要先考虑别人,你可以表达你自己。 比如你觉得你今天煮的米饭硬了,你吃的不开心,你也可以跟我说。我不会因为饭是你煮的,这只是件小事,就懒得听你说话。」 「潇潇,我今天回来,就是为了听你说话的。」 她温柔的目光像绍城的夜湖,有吸引一切光芒的力量。 慕与潇正襟危坐,她没道理不信柳墨的话。 「我今天跟葛曦一起看视频。」 柳墨吃着饭点头,「听上去关系很好,然后呢?」 「只是找些让她想说话的事情做。」她先解释。 「我发现她有关注一个美妆博主,对,就是你想的那个。」 柳墨大概明白了。 「我们看完了她给你化妆的那个视频。」 「但不是我要看,葛曦想。」 「你有跟葛曦说,我是你女朋友吗?」 柳墨问了一句,把慕与潇给问懵了,事情的重点好像不是这个。 「看来没有。」 柳墨自问自答,也没过分纠结。 帮她分析:「那个视频看得你很不开心。」 「也没有『很』,只是心情不太好。」 「是,因为她不是我的一个普通朋友,虽然在那个时候是,但现在不是了。你知道她的想法,所以看我跟她关系好,你不舒服,这很正常。」 「正常就好。」 她分析得没有任何问题,慕与潇也犯不着打压自己。 正如慕与潇接受柳墨所有的思维活动,柳墨亦然。 她轻笑:「潇潇,我会很开心呢。」 阴差阳错,能把慕与潇惹吃醋,她反而踏实很多。 「但我不开心。」她很认真,希望柳墨也能严肃一点。 柳墨毫不犹豫:「我现在打电话,问她能不能把视频删了。」 「别!」慕与潇制止,「不可以的,这样很下头。别人会觉得你恋爱脑,谈个对象就恨不得断掉所有关系,围着对象转。」 「是啊,但我不就是要她对我下头吗?」 「我才不要这个。好,先不纠结视频,那是去年的事了。」 「还有什么?」柳墨听出来。 「还有,我在这种不舒服之下去了她的微博,」慕与潇观察了下她的表情,继续说下去,「发现她也去过那家民宿。」 「是,那天我见到她了。」 慕与潇的表情一下子沮丧下去。 「虽然知道都是朋友邀请,但是我觉得不太开心。因为这个事你肯定不会特意对我说,影响我心情,但是由我自己去发现的时候,我又不是滋味。我不喜欢。」 她很明确道。 「生我气了?」 「不生。」 「我理解你不喜欢。」 柳墨诚恳:「正是因为她去了,所以我当晚没有留宿,我说有人在家等,我得回去。」 「她也听见了。」 「但我只能做这么多,明确拒绝,不给幻想。」 「我只爱你。」 柳墨好像很懂怎么安抚,慕与潇喝了半碗汤,平復下来。 「今天的米饭煮硬了吗?」 她想到柳墨的话。 「是,像你的心。」 「……」 第84章 偶遇 在两人合作, 把煮得偏硬的米饭解决完以后,柳墨朝餐椅里一靠,温声问:「你是不是吃醋了?」 慕与潇顿了一下, 看着她,柳墨的面容在餐厅灯光下,很像艺术展厅里的一副作品。 她想到这张古典柔和的脸, 曾经被画上浓厚的眼影,线条凌厉的眼线,色彩鲜艷的口红,像一个遥远陌生的人。 她其实在乎面子, 不愿意承认自己在这种事上有醋意,但是柳墨问她时的眼睛里分明是高兴,所以她说:「有一点。」 当然有一点,因为对方长得很好看,也有趣。俗一点的说法是,跟柳墨似乎更配一点。 费娴过去跟她不熟时,点评她的那些话, 她没太在意,现在不知为何冒了出来。 晚上柳墨去洗澡时, 慕与潇趴在她的枕头上看书,心不在焉的, 然后就想明白了。 恋爱是一件变化莫测的事。 在两个人心意萌动, 决定要不要在一起的阶段, 看的是大方向, 很多小事情都可以忽略不计。 那时候, 她们只要考虑勇气。 这个人是自己喜欢的人不错,但她们背后关系复杂, 彼此也不是非对方不可,情意好像也就那样。 要不要下决心,试上一次? 最终还是试了,像一个赌徒,将自己的大半身家押上去。 但当感情相对稳定,沉浸在蜜罐子阶段,从前不那么重要的事就要要被提取出来了。 比如忍不住「斤斤计较」,互相喜欢还不够,忍不住去计较,其它人曾经在对方生活里的占比,彼此未曾涉及的过去。 慕与潇也很庆幸,那个让她不痛快的阿咣当,只是柳墨过去的一个好朋友,以及目前的追求者。 既不是柳墨喜欢过、追求过的人,也不是跟柳墨实质发生过什么的前任。 所以她虽然不舒服,虽然打电话时,语气里的不开心甚至被柳墨捕捉到,但情绪还算稳定。 第161页 她可以跟柳墨平和地表达自己的想法,这也不是需要吵闹的事。 但是柳墨感慨:「有的人连吃醋都不声不响的。」 慕与潇闻着她身上沐浴后热腾腾的香气,请教她:「那还可以怎么样?」 「如果是我,我就要大发脾气,问你是不是真的爱我,只爱我?再把你绑在家里,不许出门,等你对我说过一百遍『只爱我』以后,发誓不多看别的人一眼,再根据心情,决定要不要消气。」 「你这听上去不是吃醋了,像我出轨了。」 柳墨瞬时扔了一记眼刀过来,温柔感淡下去,让慕与潇又想到了那个视频。 「出轨可不是这个处理方法,也太便宜你了。」 她扑在慕与潇身上,冷声问:「想出吗?」 「想进去。」 慕与潇说,摸了摸她的眉骨,帮她把凌厉之色消下去,「你是不是搞错了,今天吃醋的人是我。」 目光转为温柔,柳墨含笑:「是,那你要怎么对我?」 「你爱不爱我?」 「爱。」 「只爱我?」 「只爱你。」 慕与潇按着她的步骤,动作没停,感受到湿意后,手探进去,柳墨在适应后问:「要把我绑在家里吗?」 「……那不用吧,违法。」 慕与潇情趣不多地说,主要是她哪捨得。 柳墨笑了一声,但很快笑不出来了,慕与潇在违法之外,还能做很多让她讨饶的事情。 醋味就在只属于她们的交流里被稀释了。 这些天慕与潇频繁往家里寄东西,给她妈添置了很多,以便修復母女俩的隔阂。 张萍不是那种只爱自己,气性特别大的妈妈,她也知道,母女俩在为很小、无关紧要的事情吵架。 只不过女儿很少跟她发脾气,偶尔遇到一次,她觉得很快被哄好没面子,必须摆摆架子。 因此慕与潇送的东西,她照单全收,返张照片过来,但是惜字如金,高兴的话一句不说。 慕与潇几次主动问她有没有时间语音或视频,她都以在看店、在跳舞、在散步等为由拒绝了。 慕与潇锲而不捨,倒不是多孝顺,而是她现在得积极一点。 否则别说把柳墨带回家过中秋,她自己说不定都回不去。 想到这,她哂笑了一下。 如果回不去也好,她跟柳墨两个人一起过中秋,也算团圆。 隔天一早她出门,葛曦想喝的鲜榨果汁是一家饮品店的招牌,慕与潇搜了一下,距离也不近。 买完果汁,她到葛曦家,敲开房间门,站着一个她快不认识的女孩子。 脸上画了浓妆,精緻漂亮,但没能完全掩盖去脸上的稚气,以及长久不出门,眼睛里的颓丧。 终于不再穿着睡衣,换了一身算得上潮的衣服,紧身上衣和性感的短裙。 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大一些。 慕与潇夸:「很漂亮呢。」 又把果汁给她,「你尝尝,还是你喜欢的味道吗?」 葛曦喝了一口,满脸开心,对慕与潇说:「你比我妈对我还好。」 慕与潇苦笑,「别这么比,我很难有你这么大的女儿。」 「那你以后想生个女儿吗?」 「我不想。」 葛曦嘴离开吸管,语气有点刺,「不喜欢女儿,你要生儿子?」 这是怎么绕过去的? 慕与潇解释:「更不想,我不婚不育。」 「为什么?」 「不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为选择负责就好。」 葛曦思考后说:「我爸妈不生下我也就好了,他们反正天天工作,我是他们的负担。」 慕与潇不想讲更多大道理,葛曦不缺心理医生和教育专家,「想开一点,起码他们愿意付那么多钱找到我。」 葛曦看她一眼,懒得说话了。 说得对,这傢伙可没少要,葛曦为自己刚才因为一杯果汁说她比自己妈还好而冷笑。 「你今天打扮这么好看,我们出去走走怎么样?」 慕与潇说:「你不是打算跟我说说过去吗,不如我们去你觉得舒服的地方。」 家里如果让她舒服,她也不会住在那样的房间了。 葛曦很纠结地想了一会,没答应,因为她不知道站在太阳下该用怎样的状态。 慕与潇没强求,看了眼手机,对葛曦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这里接呗。」葛曦躺下:「我不嫌你烦。」 其实是我嫌你。 不过慕与潇也没多说,接了问柳墨:「醒啦。怎么了,出门了没有啊?」 柳墨问她之前带回来的礼品纸袋被放哪了,又说:「准备出门了。」 慕与潇说完具体位置,「哦,十方广场,那你去吧,晚上可以喊她到家里吃饭。」 她挂断以后,发现葛曦眼睛亮亮的。 葛曦说:「我也想去十分广场。」 慕与潇:「……」 上了车,慕与潇才问原因,就是怕扫她兴。 「以前我们最爱去那玩,周末的时候,去唱k,打电玩,看电影。」 「跟她吗?」慕与潇没说具体名字。 葛曦知道,「嗯。」 「那个人呢?」 慕与潇知道她问的是韦安如,「她上午有点事,要晚一点到,我会把位置发给她。」 第162页 「你刚刚跟谁打电话?」葛曦思维跳跃。 「家人。」 「你男朋友啊?」 慕与潇没说话。 「你说话也太温柔了,我第一次听你种语气说话。」 葛曦觉得慕与潇平时就够平和了,但是刚刚接电话,才知道她跟别人说话算挺淡的。 「温柔吗?」 慕与潇听了有一点高兴,「温柔就好。」 「你这么喜欢他啊,他今天为什么去商场?」 「见朋友。」 「那你妈妈最近怎么说?」葛曦对她的私生活很感兴趣。 慕与潇跟她简单说了下情况,顺便分析了一波对方心理。 葛曦问:「为什么我问你什么,你都告诉我?」 慕与潇道:「因为我们要多沟通,不然你不理我。」 葛曦很满意。 按葛曦的要求,停完车就上了商场三楼,找到了电玩城。 这个目的地在情理之中,但还是让慕与潇震惊了下。 在情理之中是因为十几岁的青少年喜欢来玩还挺正常的。 震惊是因为,葛曦前段时间都要死不活,让她出来都纠结半天,她以为葛曦会去些安静的地方,没想到要这么热闹。 这天是周五,人不算很多,但也不算寂静。 慕与潇很担心她会不适,但没想到她到了这里如鱼得水。 兑换了游戏币之后,她就投身进去。 慕与潇在旁边拿着币陪她,被问玩不玩,摇头,「不感兴趣。」 葛曦又问:「你跟你男朋友平时都去哪玩」 慕与潇想了一下,「就在家里,或者去她工作室。」 「你俩也太无聊了。」 慕与潇不置可否,也不是非得「玩」才有意思。 她给韦安如发了定位,提醒她有空就过来。 也给柳墨发了定位,柳墨今天跟费娴和几个朋友见面,应该也到这边了。 葛曦看她揉肩膀,问她:「你肩膀还疼啊?」 说着伸手摸摸她右肩。 慕与潇摇头,把币往她身前递:「不疼了,你玩你的吧。」 葛曦虚虚将她一搂,推到机器前,「双人游戏,你陪我一起打,我每次来都玩。」 「好。」 突然,葛曦看见慕与潇愣了一下,朝另一个方向看去。 她跟着看过去,看见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但一时没想起来。 慕与潇立即走过去:「你怎么过来了?」 柳墨把手里的两杯饮品给她,「来偶遇一下,给你送点东西,有的人上班很辛苦。」 她说着低头,看了眼慕与潇拿着的游戏币,又看了看她被葛曦搂过的肩膀。 慕与潇露出无奈,「她想过来嘛,晚上回去我再跟你说。」 「好,我先走了。」 柳墨不留恋,只是在走前,帮她把掉在脸上的一根睫毛拿掉了。 葛曦等慕与潇回来,恍然大悟地说:「我想起来她谁了,跟你居然认识啊?」 慕与潇想到柳墨昨晚问她「你有说我是你女朋友吗」,犹豫了下,最终决定往后放放。 葛曦还未成年,且只是她一个客户,说这些干嘛。 「有点交情。」 「你对象?」葛曦却突然问。 第85章 同城 昨天提及跟葛曦一起看了视频, 柳墨就表情微妙。 当时她没多说,因为慕与潇情绪也不好。 但今天听说她们在电玩城,一句话没回的情况下, 自己拎来两杯饮品,慕与潇能感觉出一点「无声胜有声」。 一杯咖啡,一杯果茶。 慕与潇心领神会, 把果茶拿给了葛曦。 葛曦看出不一样,盯着她那杯说:"我想喝咖啡。" 「但你不能喝。」 本来就有失眠症状,难保不会影响睡眠。 葛曦脸色微变,知道这个不能绝不是因为年纪, 她被提醒了她今天刻意忘记的事。 慕与潇在她开口发作之前,就把咖啡给她了,「喝吧,难得出来一趟,开心重要。。」 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喝,葛曦锲而不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是不是啊?」 她刚刚乍一看没发现,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来, 想起来昨天她还跟慕与潇看过人家视频。 今天的柳墨既不是全素颜,也没有视频里那么浓艷的妆。 衣着素净得体, 妆面干净又温柔,唇色温润, 目光含情。 她跟慕与潇说话时, 目光越过慕与潇的肩膀, 往后看了一眼葛曦。那目光虽然微带探究, 但不至于让人不舒服, 眼神是温和的,没由来觉得亲切。 正如她在视频里表现的那样, 说话温声细语,脾气看上去就很好。 葛曦突然就反应过来了。 然后她就看见柳墨表情极为关切地靠近慕与潇,把脸上东西拿下来了,应该是睫毛一类的。 她对慕与潇虽温柔,倒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如果说是朋友也很正常。 让葛曦看出来两个人关系不一般的,是慕与潇的表现。 这些天她跟慕与潇相处下来也算熟悉,知道这姐性格,估计走路上被人突然打一巴掌,都能心平气和地问清楚原因。 慕与潇看见对方就不平静,微表情跟演偶像剧一样,开心又矜持,说话的时候一直在摸錶带。 葛曦脑子还没全坏,印象里慕与潇从来没说过「我男朋友」这个词,用的是「对象」, 第163页 「我们俩应该是平等交流,我跟你聊过很多我的事情,你到现在还没跟我说你的事。」 慕与潇喝了一口饮品,酸甜可口,她想到柳墨,柳墨经常也会给她这种感觉。 葛曦对咖啡并无兴趣,尝完就不想喝了,「我本来打算玩完告诉你啊,现在币还没玩完嘛,你能不能先告诉我?」 慕与潇想说,这涉及隐私,她没有任何义务跟一个年轻人说自己的性取向和感情。 所以她犹豫。 葛曦露出得意的笑容:「你现在不说我也知道了,不回答就是默认呗。怎么了,不想讲,你怕说了带坏我?你也太小看人,我们班还有女同情侣呢,午休的时候偷亲,被我看到过。」 慕与潇皱了眉,显然现在中学生的开放度不小。 「这样不好,公共场所还是要注意亲密举动。」 「你跟我说干嘛。」 葛曦道:「我可不这样。」 「那你谈过吗?」 「说我干嘛!」 葛曦有点激动:「你也太能藏得住事了吧,你跟她谈恋爱,结果昨天我陪你看完那个视频,你一言不发?」 "不好意思说什么,而且那个视频我真是第一次看。" 「你俩没谈多久啊?」 「你是不是在暗爽,我老婆这么漂亮,这么有名。」 慕与潇又一次在别人口中听到柳墨是她「老婆」,这次是一个据说生病了的高中生。 慕与潇暗暗地想了,葛曦这八卦程度跟抑郁可不太像,显然心病重于身体疾病。 「老实说,有一点。」 慕与潇不想做作地否认「怎么会」,她就是暗爽,就是觉得柳墨名气大又漂亮啊。 谁谈到这种女友不偷笑。 只不过昨天她没有那么爽,因为那个阿咣当。 「我现在知道你妈为什么跟你对象不和了,如果是我,估计我爸妈就炸掉了。」 葛曦笑嘻嘻的,看上去不算担心。 「你是吗?」慕与潇问。 「可以是。」 「这又不是好玩的事,什么可以是,不是就别选择,免得给自己太大压力。」 「好好好。我特别想听听你的爱情故事,你说你怎么能追到她的啊,还是她追你?你俩工作八竿子打不着。绝了,我感觉这是我离网红最近的一次。」 慕与潇看了她一眼,她身上开始有中学生的活力了,就是有一点聒噪。 看来只要愿意出门就好。 「你不愿意跟我说,你怕我乱讲是吧。我们可以交换啊,你不就想知道路清的事情吗?你们觉得她不在了,我受打击太大,所以病了,需要你帮我梳理。」 「你觉得是这样吗?」 「可能吧。」 葛曦有点走神,拉紧了背上背的书包:「我是很捨不得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比我爸妈陪我还多、还要关心我。她把她的书包她的日记本留给我了,我总觉得她还陪在我身边,我知道她想我了,因为我很想她。」 「我们交换故事吧。」 慕与潇意识到这是个机会。 开着录音,聊得差不多时,韦安如过来了。 慕与潇跟韦安如讲了一会,让她过去拍几个游戏项目,那是以前葛曦跟朋友最常玩的。 葛曦本来觉得,这种拍摄有手机就可以,这份活太水了。 比慕与潇还水。 但是看了韦安如的照片,她就知道不是,这些照片像有生命一样,让她感动,想笑,但是心里的酸涩又溢出来,。 仿佛看到了路清的视角。 两个人陪着葛曦去吃快餐,汉堡,炸鸡,可乐。 葛曦说很久没来吃过了,慕与潇说:「只要你愿意,你随时可以画一个这样的妆,打车来电玩城,打游戏,吃汉堡。」 「但是不要再点咖啡了。」 浪费可耻。 可能因为年轻,对未来憧憬得更多,更容易走出死亡阴影。 韦安如也感觉出来,葛曦比之前轻松了很多。 她应该能想通,只要她愿意往前走,她朋友会一直陪着她,不是只有痛苦才能用来怀念亡故的人。 未成年的分寸感也不强,直接问韦安如:「你知道她女朋友是谁吗?」 韦安如惊讶地看了眼慕与潇,「我知道啊,你也知道了?」 「平等互换嘛,能跟书法家处对象,有点意思呢。」 葛曦得寸进尺:「你说点你的事情,我们也换换。」 于是变成了秀恩爱活动。 聊差不多了,慕与潇让韦安如把葛曦送回去,自己则问柳墨要了位置,过去寻她们。 她到收到的定位时,柳墨正在里头试衣服。 费娴走过来,「哟,大忙人忙完了啊。刚刚我远远看见你跟一个年轻辣妹手挽手,柳墨还在这边,你这不合适吧?」 从她调侃的语气,慕与潇就知道她知情,无奈看了她一眼。 「没有挽手。」 「那我看错了。」 「我提醒一下,柳墨很小气的啊,你当心她吃醋。」 费娴幸灾乐祸。 慕与潇想到柳墨昨天关于吃醋的话,心想这应该不至于绑起来的,工作需要。 「人家一个高中学生,看着成熟,性格像小孩一样,柳墨才不会吃这种醋呢。」 慕与潇信誓旦旦。 费娴还在调侃间,她收到了来电,她直接接通往外走,「妈,怎么了?」 第164页 张萍好多天没给她打电话了。 刚走两步,柳墨出来,心情不错地喊:「潇潇,来结帐。」 发现她在接电话,又示意她先去忙。 慕与潇拿着手机,在费娴的撇嘴下朝她傻笑了一下,比划一下,让她等自己回来结帐。 她很喜欢柳墨刚才「吩咐」她的语气。 又亲昵又自然。 张萍气消得差不多了,说了中秋过节的事,让慕与潇答应一定要回,有要事。 慕与潇隐约猜到什么,答应了。 母女俩聊完要事,张萍突然问:「刚才谁跟你说话,我没听清楚,什么结帐?」 然后又问:「是柳墨吗?我听声音有点像她。」 「是柳墨。今天很巧,我跟安如陪个客户来商场,碰见她跟朋友在买衣服。我进去跟她打招唿,顺便也挑了一套,还没结帐呢。」 慕与潇只能先编个理由。 张萍抓住关键点:「她现在跟你同城了是吧?」 「你们俩经常见?」 「同城。」 还同居了。 张萍忍了忍,没再说不开心的,换了话题问: 「她回来过中秋吗?」 「我不知道呢,我问问好了。」 慕与潇假装平静。 「她估计忙,多少年没回了,我猜也不会回。你就跟她说,她要是回,小姨喊她来家里吃饭。」 慕与潇心想,妈,这么爱做面子工程,迟早会害了你。 第86章 尽量 商场里午后人流量渐多, 从楼上望下去,一颗颗脑袋迈着闲适的步子,将冷气开得足够的空间吵得发热。 慕与潇接完电话, 从二楼往下看到了刚才刚才吃饭的地方。 她想到跟葛曦说了她跟柳墨的事,只有一部分,且只说从小认识, 没说两个人是亲戚。 那太复杂了。 葛曦听了,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同时,又索然无味。 慕与潇描述自己的感情,也太平铺直叙了。 「我小学就认识她了, 她很优秀,我就暗恋她,大学的时候我暗戳戳跟她表白,她婉拒我后,我们就不联繫了。」 「今年偶遇上,接触一段时间发现还挺合适,都对彼此有点意思, 就在一起了。」 「就这样?」 「不然还要怎么样?」 慕与潇不明白。 葛曦细问:「你怎么追的呢?有没有一掷千金,穷追不捨, 醉酒痛哭?」 慕与潇做了个认真回想的表情,「都没有, 就心照不宣地相处了一段时间, 我说我想追她, 她就答应了。然后就开始柴米油盐, 家长里短。」 葛曦不想听了, 故作老陈地嘆气:「我以为跟网红、跟美女谈恋爱,就得谈得轰轰烈烈呢。这也太常规了, 我爸妈年轻时候的感情故事都比这刺激。」 不刺激吗? 那可能是因为,最「轰轰烈烈」的部分,被她隐藏了。 而刺激的你来我往,又少儿不宜,不方便跟一个中学生多说。 慕与潇看着挂断的号码,对刚才电话里的中秋安排,有一种既木然又冷静的旁观者感觉。 她转身回店里找柳墨,积极帮柳墨把帐结了。 付款的瞬间,觉得一切麻烦都抵不过眼前的幸福。绍城山高水长,远在天边,未有她心里的人是真实可触的。 「你妈的电话说了什么?」 柳墨随口问,主要担心慕与潇又挨骂。 「她不气了吧?」 「不气了,让我中秋回家。还让我传达,说你如果回去,要到家里吃饭。」 费娴惊讶:「主动说的?」 「主动。」 「你老婆婆挺喜欢你啊。」 费娴对柳墨无甚诚意地说了一句,幸灾乐祸。 慕与潇跟柳墨不约而同地「呵呵」一声。 因为「老婆婆」这个词荒诞搞笑地出现,与「被喜欢」完全相反的现实,并没有影响她们心情。 两个人还挺开心的,好像被第三方拴在了一起,哪怕第三方不知情又绝对不贊成。 柳墨纠正了一下,「还是不要这么喊,听上去我的命会很苦的样子。就喊小姨吧。」 世情文化里,「婆婆」一般是一个贬义词。 何况哪来的婆婆! 今晚柳墨跟费娴要去一个玩美术的朋友办的活动,对方要办个小型画展,提前预热。 慕与潇顺口问柳墨:「你会有展览吗?」 「会的,所以才接受邀请,去交流一下。」 柳墨说得很平静,仿佛只是决定要再买一件衣服。完全意识不到这个话题对普通人的冲击力,慕与潇已经高兴到提前飘飘欲仙起来。 她又一次感受到,她女朋友的才气跟名气,也能明白葛曦对她们恋爱过程的失望。 柳墨确实配得上一切轰轰烈烈,而不该被琐碎的事情消耗。 慕与潇原本没打算跟去参加,但葛曦的事情进展得比她想得还顺利,她心头轻松了许多,也就跟着一起了。 去的路上,三人坐一辆车,费娴问她:「你这算翘班吗?你老闆不知道你的外勤,其实是陪女友吃饭喝酒吧。」 慕与潇跟她交流得多了,也近墨者黑起来,反讽回去:「你这也要操心,我发现你特别像我老闆的……」 哪怕是开玩笑,她也不太说得出老婆两个字,停顿斟酌后,说了一句「算了」。 第165页 不造口业了。 「柳墨!」 费娴突然大叫。 「不关我的事情!」 柳墨很无辜,高声申辩。 表情已经笑得控制不住了。 「你没说,她怎么能知道?还笑!」费娴停车,瞪柳墨一眼,又回头气势汹汹盯着慕与潇。 「我知道什么了……」 本来是问句,说到最后快变成陈述句了,她好像是知道什么了。 但慕与潇很努力绷住了,没露出八卦的兴奋的表情。 「你俩别装,你那话几个意思你自己最清楚,慕与潇,长着老实人的脸,跟我阴阳怪气是不是。」 费娴又在以己度人了,慕与潇对天发誓,自己从不阴阳人。 「我的本意是,你这么在乎我的考勤情况,在乎我有没有为陈夏卖命,听上去特别像跟她在一条船上。」 慕与潇解释完后,三招反杀:「费小姐,你为什么这么激动?」 「喊柳墨干什么?」 「你有什么事情是柳墨一定不能对我说的吗?」 前面两句费娴不想回答,最后一句她冷笑:「多了去了,我的事情你当然不能知道。」 「好的。」慕与潇不多做纠缠。 这时手机收到条消息提醒,是安如发来的,原以为是与葛曦相关的事,点进对话框,那边说:[陈夏最近好像在恋爱,你发现没?] 慕与潇回覆:[可能发现了。] 还误打误撞找到了另外一方。 这是什么情况呢? 她暗暗打量费娴,简直从头精緻到头髮丝,穿衣很有自己的一番见解。五官深邃且高调,表情总带着点戏嚯,跟柳墨的温文尔雅大相迳庭。 喜欢调侃人,喜欢讽刺人,看着很不好惹,但其实是纸老虎。 这样的人,跟陈夏有什么关联呢? 当初柳墨跟陈夏一起进出公司时,慕与潇可能还要揣测一下不存在的关系,怕有点情况。 但费娴跟陈夏,她一点点都想像不出来。 她那永远一成不变,没有多少表情,高瘦疏离的老闆,除了工作最爱研究理髮,这样的人适合谈恋爱吗? 想到这,她又想到葛曦对她的一些评价,其中也不乏无趣、无聊、木头人,好像她也不适合恋爱。 但是她跟柳墨总体还算和谐。 爱情也是个玄学。 这个局规则包容,受邀者都可以带一个自己的朋友来,互相认识交流,所以慕与潇的出现并无不和谐。 全程费娴都要挤她们旁边,以至于慕与潇说不了任何私事。 「你不去社交吗?」 「我在这挺好。」 柳墨语笑嫣然,靠近慕与潇耳边,明目张胆说悄悄话,「她怕我们俩讨论不该讨论的事情。」 「这你防得住吗?」 慕与潇领悟,问费娴:「我们过会回家,你难道还跟着?」 「今晚就睡你俩中间。」 费娴面无表情。 「……」慕与潇特别想问,这是陈夏允许的吗? 但她忍住了。 不调侃。 柳墨干脆不管费娴,喝着酒抚摸起慕与潇的肩背,指甲划了几下,弄得慕与潇发痒。 虽然她们正在角落,但动作多少暧昧了,慕与潇不解:「你怎么了?」 柳墨幽幽道:「我摸摸你,你就要问怎么了。别人随便摸你,就可以?」 谁啊?慕与潇刚投送去目光就想起来了。 突然觉得费娴在也有好处,就是柳墨没太多机会发作。 「是她推我撞到的,所以她很愧疚,今天就关心了一下。」 「然后搂着你玩游戏是吧?」 「什么时候搂着了?」 慕与潇惊。 「我去的时候,刚好看见了,我看错了?」 反问句是最惊心动魄的。 「她就随手。」 慕与潇想说人家直女,但这听上去像敷衍了事。 柳墨现在有了情绪,不想听那些反驳和理论。 「对不起,我没注意,下次一定跟她保持距离。」 费娴「啧」了一声。 柳墨听了道歉还继续:「我听你描述,人家都病得很严重,所以你天天去陪着,我觉得也是应该的。今天一见,跟我想得完全不一样,人家女孩子青春可爱还活泼,跟你很说得来嘛。你们真是第一次去玩?」 「当然是真的,这真的是她第一次提到外出,之前每天在家别说化妆了,脸都不洗,整个状态特别差。所以今天她愿意,我就赶紧带她出来,想着多聊,听听她心里想什么,朋友的执念是否困在她身边。」 费娴凑过来补充:「女为悦己者容。」 「你走开!」慕与潇赶走她。 「急了。」费娴煽风点火。 「我在认真解释。」 柳墨却说:「那你还挺对她胃口的。」 「我说了我们在恋爱。」 柳墨面色缓和,正要说话,被打断,「阿墨,我就知道你会在。」 一道声音响起,慕与潇抬头看过去,表情平静。 柳墨客气微笑:「嗯,你也收到邀请了?」 「特意赶过来的,累死了,要不是你也在这边,我不高兴来。」 阿咣当撒娇间又跟费娴打了个招唿,但跳过了慕与潇。 柳墨没理她后面的话,帮着介绍:「刚好潇潇没见过这边的朋友,我带她来看看。」 第166页 「潇潇,这就是视频里给我化妆的博主。」 她对阿咣当解释:「她看了我们之前合作的视频,还夸你很漂亮呢。」 阿咣当闻言眨眼,笑得很可爱,这才看嚮慕与潇,「是不是从来没看过阿墨画那样的妆容?」 慕与潇点头:「嗯嗯,我看她的素颜看得比较多,柳墨从小到大在家都简单。」 费娴在下面踢她一下,但从力道和微表情来看,慕与潇破解出来,那不是让她少说一句,而是拱火,夸她说得好。 「从小到大?」 柳墨轻笑:「对,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阿咣当「哦」了一声,「彦姐那边刚刚还找你们呢,我们一起去说会话?刚好我帐号上有点事情想跟你们一起聊聊。」 柳墨思考过看嚮慕与潇,后者大度道:「你们去吧。」 「好,我过去一趟,马上回来。」 人都走后,慕与潇沉默,坐在喧嚣里,低头百无聊赖地走神。 突然面前有了人,抬头,是柳墨去而復返。 柳墨温柔地摸她发顶,哄人般地笑:「忘了说,得原地等,不要走丢。」 「尽量。」慕与潇故作矜持,但是没忍住笑得阳光灿烂。 「爱你。乖。」 第87章 宁静 空气里有葡萄酒和食物的味道, 鲜花鲜果的香气浮动。墙壁上面色彩鲜明的画,跟柳墨的书法可谓两个世界。 「还是我们一起去?」柳墨问她。 慕与潇权衡后拒绝:「不了,我在这等你, 过去我也不自在,你们不是要谈你们的事嘛。」 被周到地安抚之后,慕与潇多了一点精神。 虽然她对柳墨离开一会没太多感觉, 她的心情仅仅因为看见不想看的人而略有起伏,但是被柳墨温柔地关注到情绪后,她开始变得有点儿脆弱。 潇潇笔记:人一旦被爱,就很难展现坚强, 想委屈,想扮可怜相。 她看了眼表,站起来活动几步。 余光看见隔壁沙发上的人在看她,她大概明白原因,因为那些人认识柳墨而不认识她。 刚才柳墨对她亲昵的行为,让这些人好奇了,开始揣测她们。 她不觉得难受, 当然也没有莫名骄傲,理解但不多关注。 兀自走到窗边往外看, 细细观察这栋房子。 日历上已经入了秋,但夏天的余温还是将整个院子蒸过一遍, 刚下车时, 她们还觉得热。 傍晚末终于起了风, 吹着庭院里的假山跟流水, 温度肉眼可见地下降了, 墙外一树紫薇摇摆。 这时有人来跟她寒暄,问她是做什么的。 她看了眼搭话的人, 是一个短髮女生,年纪不大,完全不认识也没见过,想必跟柳墨没多大的交情。 客气又笼统地说自己是记者。 人家没再多问,注意力显然不在她身上。「第一次见到,你跟柳墨一起来的吧?」 「是的。」 「柳老师难得带朋友来。」 她的表情带着八卦,话里有话,暗示了柳墨很少带这种关系的人出席聚会,笃定她们关系不一般。 但谁管她笃定不笃定呢,慕与潇笑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客套几句,打发完人以后,她坐回沙发里。 柳墨她们在她目光死角区,四下人声不断,说起很多大俗大雅的东西。 雅的是艺术,环保,创业…… 俗的是两性关系,简直俗不可耐。慕与潇没有偷听,她只是看得出很多经典词的口型,也能窥见表情里的下流。 她品出这种自诩为艺术交流的局魅力所在,正经与不正经都可以合理存在。 她的心情比阿咣当出现以前更好,不适应环境的身体,随着音乐开始放松,缓缓陷到沙发里。 她收回对外界的探索,开始看柳墨一早更新的课程视频。 内容没听进去太多,但是这期视频里,柳墨腰际的中式盘扣是她帮忙扣的,柳墨发间的簪子是她送的。 柳墨微笑,柳墨轻声细语讲解,柳墨一笔一划写出一个她怎么都临摹不出的复杂字。 足足几十笔,空白被压到最小,却像会唿吸一样,各自舒展。 慕与潇都能想像自己写这个字的时候了,一笔一笔黏在一起,墨水侵占所有空间,产生窒息感。 练字群里有人中午就发了作业,助教一一点评,指导。 果然那个复杂字各有各的丑法和艺术性。 慕与潇没发过作业,因为她的老师都是现场辅导,她的作业纸上通常都有硃笔批註。 如果百年之后,她的习字纸像柳墨母亲曾经的作品一样被收藏,那么懂行的人会说,黑字刚入门只有半个形,朱字才是精粹。 不过出于无聊,她把自己上节课的作业,即柳墨一直来得及看的那张发了出去。 此时过了六点,助教已经下班了,她意识到今天不会有回覆了。 热心的群友倒是出来夸她,有基础的师姐师兄夸她不像零基础,跟她一样零基础的同学夸她牛。 她发了个呲牙笑出去。 出乎预料,十分钟后,当她再切回群里时,发现她的作业被老师点评了,从笔画、字形结构到线条流畅、美感韵律等等,十分详细。 群友纷纷跳出来:[柳老师来了!] 慕与潇对着柳墨的头像看了又看,窃笑不止,好吧,有的人还能抽空做老师,看来在那边不太忙。 第167页 她发了个五体投地的小羊「谢谢」表情包。 柳墨没理,又评点了两三份作业,才说先到这,剩下的作业明天让助教老师来看。 然后她私发给慕与潇,[不谢。] 十分钟后,费娴先过来了,跟她说柳墨马上来,她要先走了。 「噢。」慕与潇若有所思。 费娴迈出去又回来,伸出戴了翡翠戒指的手指嚮慕与潇,「你别给我瞎想,谨言慎行,不然……」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慕与潇不为所动,但是不想多做口舌之战,「好的。」 又等了一会,柳墨跟阿咣当一起出来了,旁边跟着请客的朋友,慕与潇看过照片,所以认得。 几个人正在说笑,只见阿咣当在柳墨的臂弯处握了一把,指了下角落里的一个人,表情欢快,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慕与潇不想去定义这种行为,只觉得很低级,有的人不知道是真不懂得避嫌,还是用这点小剂量麻痹自己。 总之,作为情敌,慕与潇很不想认为这是「无心之过」。 「不好意思,我们聊得久了点,等得很无聊吧?」 到了面前,居然是阿咣当先跟她说话。 她的女朋友才站到她身边,活动发起人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跟慕与潇不熟的人却开口了。 这种细微的火药味,大抵只有慕与潇自己闻得出来。 慕与潇理也没理,看向吴彦,露出社交的笑容。 柳墨对她介绍完对方,又说:「这是与潇,我朋友。」 吴彦跟慕与潇笑过以后问柳墨:「什么朋友!跟我们还保留啊?」 「女朋友,还能什么朋友,明知故问,烦。」 柳墨挽住慕与潇,笑骂了两句。 「第一个,我听到的第一个。」 吴彦对两边朋友说。 慕与潇在即使不真但必须要表现的腼腆笑容下,不厚道地观察了下阿咣当。 对方面色微僵,精緻漂亮的脸庞透着一点不耐烦。 社交结束,吴彦离开了,慕与潇问柳墨:「费娴走了,我们要不要回呢?」 她一刻也不想见阿咣当了。 柳墨直接应许,带她离开了现场。 两人牵手往外走,穿过慕与潇等待中看过的假山和流水,风拂动她们的发尾,弦月出了云海。 跨过庭院的大门,她们站在那颗紫薇树下。 柳墨心情不错地说:「这树花不错,给我拍个照吧。」 慕与潇积极为她拍摄,力图拍出最美的女友视角。 连拍了几张,交给柳墨检查,柳墨给了高分,「不错,90分。」 「那10分扣在哪里?」慕与潇觉得自己拍得很完美了。 「扣在书法作业没有现场交给我。」 「什么啊,哪有这样混为一谈的!」 「抱歉,这是柳老师的课堂,要按柳老师的规矩来。」 慕与潇情绪被逗起来,她很想抱住柳墨,在这颗树下接吻。 但她只是脑补了画面,没有执行的欲望。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才方便打车,先去取车,然后开回家。 没到家,柳墨就说饿了。 晚上两个人几乎没吃东西,慕与潇也有一点,一拍即合。 潇潇笔记:人一旦被爱,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胃和眼睛。 恋爱以后,两个人会一起长胖。 但会选择视而不见。 住处附近不难找到小餐馆,两人分别点了汤面跟炒面。 柳墨将餐具简单擦一遍,毫不扭捏地吃起来。 「今天最开心的事,是有人夸我眼光好,女朋友很漂亮。」 她说着还细细打量了眼慕与潇,虽然出发突然,这人素着颜,只涂了一点她的口红,现在早掉落得差不多了,但柳墨还是觉得好看。 慕与潇有一点被夸后的害羞,「谁啊?」 「吴彦的一个表妹,学音乐的,中途说了两句话。」 「短髮?」 「你知道啊。」 「不知道,但是有个短髮的女生跟我说过话。」 「应该是她。」 两个人都没放纵,吃得差不多就停筷子了。 感受到恋爱,不仅仅在于被当众介绍给很牛的朋友,被人祝福或嫉妒。 而在乎避开所有人的时候,她们一起吃夜宵,然后步行回家。 往回走的路上,慕与潇忍不住感慨:「我们俩的生活,好像很多不一样啊。」 「你想讲什么?」 「还是好奇,你的世界那么精彩,形形色色的人路过。为什么我是例外的呢?」 今天吴彦说,她是第一个,也就是唯一一个被柳墨介绍的人。 「你觉得他们精彩,优秀,所以我就得从中挑一个?」 「不是『就得』,而是大概率,在这样的圈子里,会遇见志同道合的人。」 慕与潇也没有别的情绪,她似乎真想探讨这件事。 但柳墨看上去对她无语,「那我告诉你,没人想加班,简单吗?「 「什么?」 「我不想找一个所谓的志同道合的人,对方每天不是在找灵感就是找素材,我的生活跟我的工作、我的爱情,完全混淆。」 「是,概率很大,我也遇到过欣赏的人啊,但是在接触过程中我就明确知道,不要。 我就想结束工作、结束社交以后,跟喜欢的人,随便吃点东西,漫无目的地走回家。我们聊一些生活里的小事,琐事,而不是继续聊刚刚聚会时聊的东西,不是动不动就共同焦虑,互相打气。我不需要那样的感情生活。」 第168页 慕与潇立即就懂了,假使阿咣当是个与她一样性格的人,柳墨也不会喜欢。 柳墨想要的,恰恰是葛曦不屑的「宁静感」。 想长期在一个人身边,要常常宁静才行,远离一切大喜大悲。 慕与潇说:「听完,觉得你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我了。」 「那你呢?」 柳墨反问回去:「我跟你妈掉水里,你救谁?」 「也太俗的问题!」 「好,你妈禁止入赛。我跟葛曦掉水里,你救谁?」 「这问题羞辱人了,我不救你我疯了吗?」 柳墨忍俊不禁,笑得很高兴,踩着慕与潇的影子。 「可是柳墨,你不能再掉水里了。」 「知道啦。」 第88章 復吸 「柳墨说中秋回绍城, 我已经邀请她到家里吃饭了。」 电话那端重重出了口气,企图用突然间的沉默来表示不满。 但最终还是咬着牙认下说:「来就来吧,也不是没来家里吃过饭。」 「这次别拍视频了。」 慕与潇提醒她妈。 上次回绍城, 就因为她跟柳墨去彼此长辈家里吃饭,两家人藉此攻击对方,闹了一场不愉快。 看见她妈把视频发到群里时, 慕与潇哭笑不得,有点生气。 所以这次她提前交代。 张萍不愿旧事重提,被指责总是不舒服的,转移矛盾道, 「对了,潇潇,最近没再抽菸了吧?」 「你不要煳弄妈妈啊,吸菸危害很大,尤其小女孩,你说文文静静的叼根烟像什么……」 「说了戒了。」 慕与潇终于拦进去话,打断唠叨。 柳墨是真的戒了, 同居这么久,加上对柳墨的信任, 这点她还是能确认的。 挂断电话,看着洗澡归来的柳墨, 慕与潇想着刚才的对话, 顺口问:「你戒菸之后, 会有瘾犯的时候吗?」 「干嘛突然问这个?」 柳墨站在光下看她, 她穿着米色的睡衣睡裤, 盘腿坐在床上,头髮乖顺地垂在肩下。 染过色后, 更深的黑髮新长出来,隐约有一道分界线。 提醒她,春天见面时,这个人是一头橙发。 慕与潇仰头,对站在床边的女友说:「因为你云淡风轻地就戒了,跟大多菸民不同,说不抽就可以不抽,之后也没有在我面前念叨过。我好像只表示了对结果的满意,但是从没有想过,你会不会有不适的反应。」 柳墨屈膝,一条腿跪在床上,靠近她,捧着她的脸,接了个温热的吻。 温柔的声音像在录课,「有人这么体贴的啊?」 「没有呢,是意识到自己可能不够体贴了。」 柳墨笑着又亲她一下,「说完全没有,那有点假,人靠意志轻松能战胜习惯即嗜好,一般存在想像或自律博主的视频中。好在我的菸瘾不大,一直都有意克制,所以说停下也就停下了。」 「偶尔是会渴望的,比如看见别人吞云吐雾,比如工作压力大的时候,比如心情烦闷的时候,再比如……」 她搂着慕与潇的脖子,眼波流转。 慕与潇捕捉到了,但一知半解,还是问下去,「比如什么时候?」 「激烈的事后,通常需要一根烟。」柳墨咬着她的耳朵说。 又酥又麻。 慕与潇轻轻地「啊」了一下,故作懊恼,「那不是每次我让你满足的时候,都在诱惑你復吸吗?」 「对啊,但是又不能吸。我就只能抱着你亲,一直亲……」 她们自然地接起吻,抱在一起,缓缓躺了下去,换过的枕巾上有慕与潇新买的洗涤剂味道。 像树木被阳光曝晒后的清香,一点儿甜腻味都没有,随着气息的交缠流淌进肺腑之间,扎根生长。 时间还早,初秋的夜晚足够恋人趁兴纵欢。 促急的唿吸像凌乱的琴声,弹奏者有她的灵感爆发和随心所欲,而一曲又不足以尽兴。 结束以后,余音未散,沉浸在里头,久久不能回神。 她们浑身汗津津的,大脑像被清水沖洗过一遍,轻快而纯粹地只有美好。 慕与潇抵着柳墨的头问:「现在会想来一根吗?」 「想啊。」柳墨懒散到微微闭着眼睛。 说完话抬手,食指中指做出夹烟的姿势,两根手指中间,还有烟的空间。 很多人的菸瘾,不光是思想上、身体内部的需求,有时还是肌肉记忆,就想做这么个动作。 慕与潇趴着,手肘撑起上身,跟着无实物表演。 她的动作更繁复难懂,直到最后两手相错,划了一下,手掌虚捧着凑近柳墨「夹烟」的手,柳墨才看出来。 「这么讲究的啊,还用火柴点。」 柳墨说着把「烟尾」凑近「火苗」,神情专注且有魅力,潇洒地做了一个标准的「借火」动作。 慕与潇右手轻甩,把「火柴」灭了。 柳墨把两指凑近唇边,狠狠吸了一口,然后朝着满怀爱意凝视她的慕与潇,吐了一口不存在的烟雾。 跟真正的二手菸不同,这是香的。 柳墨朝人吐「烟雾」时的神态,很像电影里的坏女人。 而慕与潇像所有循规蹈矩的人一样,容易被这类人吸引。 「我尝尝呢。」慕与潇说。 柳墨习惯地抬起下巴,将嘴唇给她,随她啄吻。 第169页 慕与潇纠正:「我要吸一口。」 「呛,你别来了。」 柳墨煞有介事,非常严谨,连虚无的烟也不肯给慕与潇抽一口。 「就一口。」 慕与潇醉翁之意不在酒地盯住她的脸,学会了引诱者的台词,「吸一口又不会上瘾。」 「傻子。」 柳墨笑骂一句,但是拿「眼」的手掌已经靠近她的脸,把「菸头」凑在她唇边。 她也很乐意配合傻子。 慕与潇学着她刚才的姿态,狠狠抽了一口,然后再慢慢吹出去,体验了一把让别人抽二手菸的感觉。 老实说,还挺爽。 就是她感觉自己照虎画猫了,因为她吐「烟雾」时,柳墨乐不可支。 柳墨笑得流眼泪:「我俩彷佛有什么大病。」 「不算大,小病,小病而已。」 慕与潇彻底躺下来,「当代人有很多病的,我们俩都算正常人。」 「有记者听上去要谈工作了。」 慕与潇的工作,也确实与很多「生病」的人打交道。 「不谈工作。以后你想抽的时候,跟我说,我陪你抽。」 慕与潇温柔地表达了情意。 在柳墨看来,这是「我爱你」的另一种表达。 「好的,我的烟友。」柳墨说。 葛曦那边的事,在有条不紊地推进,葛曦比之前配合多了。 慕与潇有信心在中秋以前完成,所以她打算请个长假,陪柳墨回绍城,然后度假几天。 「我陪着你工作,是在酒店等你,还是跟在你身边啊。如果我一直跟着,看上去会不会不太好?」 慕与潇担心给柳墨带来不必要的议论。 「我本来也是要带助理的啊,你跟着很自然,不会有人多说。」 柳墨给她提供了未来就业方向:「以后你不想干你的工作了,就做我助理好了,这样我们在一起时间更多。」 慕与潇顺着说,「那薪资得高点吧。」 「高啊。」 「能像我现在这么高吗?」 「出息。」柳墨笑了一声,诱惑慕与潇道:「分成,我的所有收入,分你一半,可以吗?」 「那比我现在的高了。」 因为是根本不会接受的事情,慕与潇陪着开玩笑,也不拒绝,先满意地点评一句。 又说:「等有机会我要跟陈夏说一下,让她不要太剥削。」 「是,你有底气了呢。」 慕与潇昂首挺胸,走了两步恢復正常,「好了,先不做梦了,出门打工。」 她在电梯里掰着手指,算假期还有多少天。 从前她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因为放不放假区别不大,但现在她必须要这么做了,因为她期待每个明天。 哪怕她已经预感到,这次回绍城,她不会太轻松。 她总觉得她妈妈,像知道了什么一样,总是话里有话,欲言又止。 说起柳墨,语气很怪,但不是以前的那种喜恶强烈,而是一种想藏起来又藏不住的微妙不满。 按理说,这不可能。 但流言蜚语一直没散,柳墨有了女朋友这件事,不知怎的,好像很多人都像见过一样笃信。 于是总喜欢提,各大评论区总有几个人跳,哪怕柳墨从来不回应,甚至在直播间说不谈情感相关的话题,也禁不掉。 但好在,目前家里那边没有怒不可遏,也没有质问,只是让她中秋一定要回去。 她不知道这是不是风雨前的伪装平静。 但是无论风还是雨,她总要冲进去,为了她自己。 她想跟柳墨再抽一支烟。 第89章 思考 这天慕与潇来找葛曦, 给她看自己写好的部分,看完之后,她们在小区里转圈。 在一片树荫底下坐下, 夏日尽头的蝉鸣弱到不再聒噪。 葛曦满怀期待:「我能提一个要求吗?」 「先提,再看能不能。」 慕与潇不觉得她这个表情是好事情,了解下来, 葛曦的性格原本是很活泼的。 「你能不能跟你女朋友说说,有机会的话,比如那种粉丝见面会,或者别的现场活动, 帮我留个名额,让我见一下阿咣当本人吧。」 午后的阳光懒散地下落,晒得树荫下的灌木也无精打采。 慕与潇忍耐着听到这个名字后一系列的连锁反应,尽量让自己没破绽,问她:「见了要干什么,单纯追星吗?」 「对啊,毕竟是我跟她最喜欢的美妆博主了, 我们以前都想知道,她本人是不是那么漂亮。」 「她」是葛曦离开的那个朋友路清。 慕与潇注意到, 葛曦说起这个人的时候,总是会无意识往旁边看上一眼, 彷佛人还在。 「她本人跟视频里一样漂亮, 颜值抗打。」 慕与潇客观道。 「性格也那么好玩吗?」 「没视频里那么幽默爱打趣, 也可能是因为我跟她不熟, 见不到活泼的那一面, 我们没说过几句话。」 「想见。」 「我会帮忙转告,但注重隐私的博主, 不是很愿意见粉丝,所以你不要期待太多。」 慕与潇负责做传话人已经仁至义尽,别的,她不想过多参与。 葛曦往她面前一凑,「但你女朋友,比视频里好看。」 慕与潇下意识眉开眼笑,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葛曦大声指出:「就知道只有说到她,你才会笑这么开心。」 第170页 葛曦还模仿了一下她的表情。 模仿得慕与潇感觉自己笑起来很丑的样子。 「你女朋友呢,现实中是什么性格?」 慕与潇想说跟你没关系,但是忍不住想跟别人多聊聊自己喜欢的人是一种本能,不过她还是克制下来。 「正常人的性格。」 「等于没说,她肯定正常,也没人喜欢不正常的人啊。」 葛曦说完还自嘲:「比如我之前那样,会有人喜欢吗?我爸妈都受不了我,感觉我再发疯下去,他们就要开小号了。」 「你会越来越好的,之前只是……太重感情。」 韦安如正好买饮品回来,找到她们,坐下就抱怨九月份的天气热得离谱,又不下雨。 十七八岁正是八卦的年纪,葛曦得了安慰和果汁,还没放弃好奇心,「你喜欢她什么啊?」 「不明显吗?」 慕与潇反问完,看见她们都在摇头,只好自己把话说完:「漂亮,温柔,厉害,而且……」 她斟酌着,最终还是说了:「足够喜欢我。」 韦安如打了个寒颤,葛曦做出一个被肉麻到的嫌弃表情。 慕与潇心安理得,心想,她们嫉妒我。 葛曦让慕与潇把锁屏壁纸好好给她看一眼,她刚才瞄到了,但是没看清楚。 慕与潇也很大方地递给她,那是柳墨在黄昏与黑夜的交界点,站在紫薇树下的照片。 「你拍的还是她拍的?」 韦安如莫名被提到,嗤了一声:「我拍像话吗,我又不是天天上赶着给人拍照。」 「是我。」慕与潇答。 「有点本事嘛。」 「拍女朋友,不靠本事,靠心。」 慕与潇真诚分享,换来葛曦跟韦安如一起翻白眼。 她们嫉妒我。 她想。 与葛曦聊过几次以后,慕与潇对另一个女孩子的人生,有了一段粗浅的了解。 女孩子的友情不像烈酒,像涓涓细流,柔润但有力量。 从小学开始,直到高中,两人都是彼此最好的朋友。 葛曦父母的长期缺位,让她在心理跟生活上都极度依赖好朋友,享受被井井有条地安排生活、学习极课余时间。 而对方的「成熟稳住」,则是因为她活在一个高压家庭,父母要求极高,甚至伴随着暴力。 苦苦哀求,或者偷到时间,跑去商场玩上半天,是她们最开心的事情了。 当高三的成绩压力变大,当青春期像狂欢节一样开始,当情窦初开,当被贴上敏感、叛逆、废了的标籤,她在跟好友倾诉,却得不到解决之后,选择了彻底的「迴避」。 葛曦为之自责,痛苦。 慕与潇带葛曦去了路清家,原以为会招致不耐烦和驱赶,但没想到,听说来意以后,路清母亲让她们进去了。 葛曦在好友的房间待了一个小时,出来以后,神色比任何时候都淡然。 听了路清母亲一堆关切的话,她也冷冷的,直接走了。 这一趟,三个人都收穫颇丰。 「你会有幻觉的,对吧?」 「在你自己房间待着的时候,你总觉得,她还在。今天去她房间,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我知道她是不应该存在的。等你把我们的事写出来,等你给我确切的数据,文字,图片,告诉我,这件事就结束了,对不?」 「这当然是最好的情况,我希望你有自己的人生。」 送回葛曦,回公司的路上,韦安如冷不丁地说:「以后如果是我先死了,你别整这么惨。」 「……」 慕与潇麻了一会,礼貌性回应:「同样,这句话你也记着。」 「别别别,别整。咱俩不能乱聊,好多电影电视剧里,这种对话都会一语成那啥,那怎么读?就是不能乌鸦嘴,否则肯定是伏笔。然后等真的发生了,就开始回放这段对话视频,然后观众哇哇哭。我就是哇哇哭的那批人,每次都被虐得不行。」 「不用担心。」 慕与潇不是电影脑,冷静到无趣地说:「那个词叫一语成谶,是戏剧化的处理。现实生活是枯燥又非戏剧的,意外一般在毫无防备的时候出现。所以,越怕什么越不会遇到,反而都倒霉在从未想过的地方。」 「可以了,打住打住。」 韦安如及时制止,「这个活赶紧结束吧,你真不能再跟葛曦处了。」 「我也这么想。」慕与潇说。 夜晚,当慕与潇一个一个字敲下葛曦与路清的事,她想到今天跟安如的对话。 她既不喜欢一语成谶,也不喜欢毫无防备。 她想要平静顺利的生活。 于是关闭文档,去找柳墨。 柳墨在沙发上坐着,电视里放着综艺节目,还在用手机看在看一个好友的直播。 慕与潇靠在她肩头看了一会,「直播带货也需要本事。」 「当然,不是谁都能上的,我就不行。」 慕与潇也很难想像,有一天柳墨口若悬河推销与书法无关的产品,然后大喊「321上连结」。 赚钱没问题,别人准备,慕与潇也不会觉得不好。 但书法博主会崩人设的。 柳墨说着退出直播间,随意往下刷了一下,结果下一个视频是阿咣当的最新日常短视频。 小情侣在阿咣当「豪爽又甜美」的笑声里面面相觑。 第171页 慕与潇一脸平静和不在状态,柳墨动作果断,迅速切出。 「我平时真不看她。」 「上次看,是因为她说她的帐号播放量大不如从前,遇到瓶颈了,跟我们聊了一下,让给建议。」 慕与潇本来还有点小无语,怎么这么好的晚上,柳墨手机里的下一个视频,就偏偏是她不想看的人。 但柳墨一本正经地解释,并且小小慌乱的样子,很可爱,可爱得她有一点想欺负。 她抬手,轻轻捏了一下柳墨的脸。 柳墨眨眨眼表示疑问。 她说:「你很可爱。」 她不想在乎其他人了。 柳墨弯起眼睛,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伸手捏了回去。 「没你可爱。」 慕与潇想起来,把葛曦想见阿光当的诉求传达了。 「如果有活动,帮忙说一声就好。没有就算了。」 柳墨蹙眉:「我发现你特别喜欢那个小孩。」 「???」 「如果是我,这种请求,我根本不高兴传。」 「看在她夸你好看的份上,我帮她一下而已。」 「真的啊。」 柳墨立即高兴:「看来她审美还不错嘛。」 嗯,很好哄的。 隔天一早,柳墨驱车去工作室,刚到就开始开会。 她们讨论和敲定秋冬要出的新产品,柳墨在听员工说的过程里,偶尔会走神,想到慕与潇。 慕与潇早上刷牙时,打了个喷嚏,然后尴尬地对她笑。 开会间隙,大家中场休息,各自看了看手机。 突然有员工表情严肃地说:「墨姐,看我发你的,有人在扒潇潇姐信息。」 柳墨点开帖子,标题是「已知喜欢同性的网红博主」,其中有不少人发柳墨。 热评说柳墨肯定是拉,听说有很多男的追她,她理都不理。新谈的对象也是女的,但不是搞艺术的,就是普通上班族。 她对象一看就是个t,长得一般,脾气一般,经济水平一般。但跟柳墨认识不少年了,知根知底,所以柳墨超爱,还同居了。真配不上柳墨。 不知曾几何时,「一看就是个t」这种描述,不再是客观描述,更像一个贬义词。 下面有人评论,能想像到什么样子了。 网民擅长画圈子,贴标籤,对人评头论足。 又有评论说,之前不是有人发过一张照片吗,看照片还好吧。 有人答「可能那个不是」。 总之,讨论得热火朝天。 很多人压根不关心柳墨,刷到她的视频也没看完过,但就是对这种八卦感兴趣。 柳墨气笑了,这种自以为是的熟人语气不礼貌又犯贱,说得半真半假,让人噁心。 但是她已经不想找是谁发的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她也堵不住别人的嘴,只是后悔。把慕与潇介绍出去,也许不应该。 她在犹豫,要不要把帖子发给慕与潇,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但柳墨不敢发,柳墨怕她会多想,会难过,会思考。 思考这样的「被议论」是不是她想要的。 第90章 造访 慕与潇尝试练字, 但是集中不了注意力,一个字赛一个字的丑。 她觉得,可能是她的笔用久了, 不好写了。 又觉得,今天的墨太粘稠,应该再加点清水。 最后研究出来, 是这张手工纸跟其他张质感不相同,更薄更皱,是残次品! 写不好全是外部因素,难不成是她手笨的问题? 不是。不可能是。 她结束练字, 盖上墨碟。 去把毛笔洗干净,悬挂起来。 在家里转悠了一圈,把浴室里柳墨的化妆品又从高到矮地收拾了一遍,叠了收回来的衣服。 忙完,柳墨还没回家,于是她继续开始工作。 葛曦给她发来消息,一张广角镜头的图片, 虽然有点变形,但是内容看得出正常且温馨。 坐家里客厅看电视剧, 爸爸在旁躺着吃西瓜,妈妈已经睡着了。 她父母很感激慕与潇, 询问慕与潇怎么与孩子相处。 多陪陪孩子这种空泛的话, 慕与潇没说, 可能葛曦的心理医生已经说过那些了。 慕与潇不算专家, 只是建议他们不靠语言去跟孩子同步, 也就是即便互不理解,但要尊重, 不要太多大道理和苦口婆心,站在葛曦的角度去看事情就好。 家长应当提供情感支持,而非具体的解决方案。 说到这,慕与潇有点心虚,因为她自己的家长,她还不知道怎么搞定呢。 十点十五,柳墨开门了。 她今天穿了一件慕与潇的藏青色衬衫,此时正坐着,脱下脚上的白色高跟,换上与慕与潇相配的黑白拖鞋。 慕与潇跑过去抱她,吻她的发顶,没有任何一个时候,她像现在这样爱着柳墨。 好像一间没有光源的屋子,被开了一扇窗户,突然明亮得自己都不适应了。 柳墨为她少有的热情表现心动了下,盘旋在心上愧疚、烦闷的阴影,也被这么一抱和一吻推散了不少。 「这么想我了啊?」 「我每天都很想你很想你。」慕与潇表白。 柳墨看着她,从她深情的眼眸里抽出一条线索,「还有呢?有话要对我说的吧。」 慕与潇眼睛笑得更眯起了些,纯真的笑容让她看上去比实际起码又小了三到五岁。 第172页 「我今晚没完成书法作业,只写了几个字。因为状态不好!明天再写好不好?」 柳墨抿出一个跟她一样深到眼睛都快没了的笑容。 「现在很会哈。心虚的时候先说情话。」 慕与潇想到自己小时候,一般都很乖,但是也有特别不想写作业的时候。 每当那个时候,她也会甜言蜜语哄一哄她妈。 但是高中开始她就没有过了,因为高中不再收作业了。 所以她妈妈实在想她说点感性的话时,就问她累不累,说作业不写完也可以,不想上学请半天假都行。 她那时候感慨,母爱如山。 不过在这种时候想到她妈妈,这座山又有点沉了。 柳墨摸摸慕与潇的头,心里想,哪怕慕与潇再做几件「不完美」的事情也可以。 哪怕是犯点错都行,也会让她心里好受一点。 关了灯以后,慕与潇轻声问:「今天很累吗,看上去心事重重。」 屋子里铺着均匀的暗色,柳墨侧卧对着她,以非常依赖的姿势在她身前。 柳墨的声音如同漂浮的羽毛,「潇潇,如果有人因为你是我女朋友,恶意点评你,你会……连带着怪我吗?」 慕与潇似乎明白了柳墨的心事,「跟你在一起是我的选择,而且骂我的也不是你,我为什么要怪你呢?」 答完,问她:「是有人又说起我吗?」 有时候她意识到柳墨很火的时候,除了看柳墨有多少粉丝,出席多少次活动,而是这种私生活被人反覆提及。 柳墨默认,告诉她:「我会处理的。」 「说我什么呢?」 慕与潇推理:「各方面条件不好吗?」 在一段感情里,当事人会更注重情。 一部分人不离不弃,倾其所有,被夸有情有义; 而另一部分人,被蒙蔽,被束缚,被骂脑子不清醒,被下蛊了。 于是旁观者清,清到完全不考虑情分,他们更倾向于相信,所有感情的走向是后面一种。 因为前一种需要赌上的期望实在太大了,输的人不在其数。 柳墨紧抿住唇:「不是,就是恶意乱说的。」 慕与潇将手臂曲着,枕在上头,「我本来想说,如果是恶意的话,我们不需要太在意。 哪怕是普通人,他们的生活也会被各种说三道四。我们俩在绍城长大,小城市,城镇、乡村,这样的议论每天都在发生。 哪怕是一个家里有钱、高学歷、高薪的顺直,生两三个孩子,跟父母住在一起,带父母跨越阶级,满足所有世俗的好评标准,还是会有其他被攻击的点。」 她说到那些世俗的好评标准时,柳墨已经开始笑了。 「好难达到。」 「何况我们喜欢同性,你又有知名度,议论我们的人当然多,无论是出于恶意还是好奇。那些人也许本身不关心你我,只是太闲,压根就不在乎事情本身。就像我们聊起一些明星,因为完全不认识,我们根本不会纠结用词是犀利还是恶毒,但这些词压在喜欢他们的那些人身上,就是痛的。」 慕与潇将自己想了很多遍的话说出来,「我明白,以后这种事情会很多,你一定比我更清楚。人的嘴巴堵是堵不住的,闢谣也没意义。我们只能做好自己,问心无愧,然后,少看少听少留心。」 她说的话都是柳墨听了会安心,会更愧疚,从而更爱她的话。 但柳墨还没忘记最开始的前提,「为什么是本来呢?」 慕与潇忍住了自己要嘆出口的气:「因为我们是幸福的,我们在一起的快乐,可以战胜一切。我们可以不看,可以想得开,但是如果它对我们身边的人造成影响呢?」 「所以我还是会为此忧虑,我不能轻松地说,我一点都不在乎。」 「比如你妈妈?」 「是,我只希望不要再有多事的人跟她乱说。」 每次慕与潇谈及家人,柳墨都会缄默。 因为她担心她一出口就是冷漠、厌恶的话,担心慕与潇发现,她因为缺失很多爱,心里结冰了。 她根本不在乎慕与潇妈妈的想法,态度,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她只是担心,慕与潇会不会因此离开她。 所以她抱紧慕与潇,企图用自己的体温,传递她的心意。 慕与潇回抱了她。 柳墨隐藏的具体评论内容,慕与潇是在冲浪高手韦安如那里看到的截图。 韦安如以为慕与潇早就知道了,大骂:「我才发现,有病吧这人,跟你很熟吗?」 「其实是你。」慕与潇表现得很平静。 「是我。」韦安如接话接得比谁都快:「平时是比较嫉妒你啦。」 慕与潇笑了,她虽然开玩笑,但是她心里有点难过。 这种难过出乎她的意料,分明她不是一个容易被人影响情绪的人,但她还是为陌生人莫名的敌意感到沮丧。 也许不是陌生人。 因为她觉得,这个人跟他们挺熟的,而且,很不喜欢她。 但难保就喜欢柳墨。 慕与潇想去看时,发现原帖已经被删了。 她松了口气,同时一种无力感上身。 几天以后,当葛曦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她准备请假离开了。 这天晚上她跟柳墨在韦安如家一起看电影,期间韦安如按了暂停去跟小男友聊了一会,她跟柳墨趁机偷偷亲了一下。 第173页 然后她在最幸福的时刻,接到她妈妈的电话。 「潇潇,你在哪里?」 人有些直觉是跳过逻辑推导,直接扑出来的,一种不好的预感令她脸色白下去。 「安如家里。」 「你没事就回来,妈妈到你这了。要有事你先忙,房门密码给我就行了。」 张萍极力想装得自然一点,但她语速之快,已经暴露了她在紧张,以及忍耐着某种情绪。 慕与潇站了起来,往外走,语气里的烦躁遮掩不住:「你来为什么不事先告诉我呢?如果我出差,很久回不去呢?」 「你不是不在出差吗,我问过你,你说你这两天没事的啊。」 慕与潇沉默很久,僵持过后,她说:「我现在回去见你。」 柳墨跟韦安如都跟了出来,虽然猜到了一点,但还是等着慕与潇告诉她们发生了什么事。 慕与潇几近麻木道:「我妈来了,在我家门口。」 她望着柳墨,忽然很抱歉。 柳墨虽然想直面张萍,但不忍心看慕与潇崩溃,「我今晚住别的地方就行,你回去陪她。」 慕与潇想说,两个人生活过的家,就算她不回,也瞒不住。 但是,她又想到,她不能让柳墨这个时候去面对她妈。 她应当先承担她的这部分。 「好,我先回去看看,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及时告诉你。」 「柳老师暂时在我家。」 韦安如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与潇,我陪你回去吧,我跟阿姨也说说话。」 慕与潇没有拒绝。 她这时也不想一个人去面对她妈妈。 出了电梯,慕与潇就看见站在她家门口的人。 因为晕车脸色不好看,正在喝保温杯里的水,看过来的眼神里疲惫难掩。 韦安如先打招唿:「阿姨,你来怎么都不跟我说,我去接你也可以的啊。一个人过来累了吧?」 「阿姨不累,打个的就到了。」 「潇潇,开门啊。」 慕与潇不置一词,拎起她的包,将指纹触碰在致命的锁上。 她想过很多很多个方案和开场白,但是唯独没有想到,有一天她妈妈会突然「造访」。 让她打开她跟柳墨的家。 在跌到谷底的时候,一种莫名的解脱感也随之出现了。 第91章 借住 门后, 灯光骤起,明亮的光线以前所未有的灰沉沉效果呈现。 慕与潇顺着光源往里看,未经刻意收拾过的家, 另一个人的踪迹藏也没处藏。 这边张萍只来过一次,还是搬家后搬家后不久邀请她来,她领着慕与潇舅舅舅妈过来了一趟。 本意是为让亲戚看看女儿的新所, 满足心底的那点儿骄傲。 年轻人自立自强是好事,夸倒也夸了,但慕与潇的装修风格因为太「寒酸」,被指指点点说了一通。 至今为止, 家里说到装修等事,慕与潇都是个反例。 对此,张萍有自己的倔强和解释,她说潇潇爱干净,喜欢收拾,不喜欢太繁杂的装修。 且表明:「我们又不是装不起,我给她转了钱, 她都不要。」 张萍倒没记住具体多少栋多少户,只因为平时快递有详细地址, 所以直接打车到门口。 跟保安登记,填了具体的房门号, 留了慕与潇的电话号码, 保安就直接放她进了。 她本以为, 按响门铃就能看到人, 谁知家里没人。 此时全屋的灯一开, 张萍敏锐又探寻地往里看了一遍,发现大体没变, 但细节跟氛围跟之前大不一样了。 她说:「家里感觉东西多了嘛。」 「住久了。」 慕与潇因为拿客用拖鞋,低着头解释一句,丝毫没注意张萍为此皱起的眉头。 同样站着的韦安如却看见了,她像相机还在手上一样,一张一张拍下此刻的微妙情绪,心里直打鼓,硬着头皮听母女俩对线。 慕与潇蹲下,先把鞋柜前跟自己同款不同色的拖鞋放进柜子里,再拿了两双客用拖鞋出来。 虽然她动作很快,但是一开鞋柜,里面分明多了另一个人的鞋。 虽说柳墨跟慕与潇个子差不多,鞋码也差不多,但两人穿鞋风格并不同。 张萍虽然不跟女儿住,但很算了解慕与潇,不会有那么多精巧又明丽的鞋。 不过她冷眼看着,并没说话。 「阿姨,您晕车了吧?脸色不好看。」 「我还好,就是坐久了,累。」 「晚上得早点睡。」 张萍坐下,边脱鞋边看着韦安如笑,「你们今晚一起吃饭啊?」 韦安如站着就把鞋换了,「是,在我家看电影。」 「就你们两个吗?」 在「是与不是」之间,韦安如跟慕与潇纠结了下,迅速对了一眼。 韦安如也没看清楚慕与潇想表达什么,只是凭着默契,没有扯谎太多,「还有别的朋友。」 「这两天休息是吧。」张萍往里走,跟她寒暄两句,俨然一个善解人意的长辈。 还笑问:「安如是不是谈朋友了?」 韦安如立刻害羞状:「您怎么知道?」 她第一反应是朋友圈看到的,一般她都分组,避免惹口舌麻烦,但可能哪条忘记屏蔽了。 张萍指着她手里的手机:「你壳子像情侣款的啊。」 第174页 这还真是,卡通的图案,单看这一款,就能想像出另一款的大致造型了。 中老年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人家观察事物的能力,比除了手机对什么都提不起劲的年轻人可强多了。 慕与潇闻言下意识把手机揣裤子口袋里去了,刚才蹲下拿鞋,她把手机放鞋柜上了。 忘了说,她不久之前换了一贯用的透明壳子,因为柳墨亲手设计制作了一对书法元素的手机壳。 贯穿水墨字和画的,是一根细而有宽度的红色稠线,两个壳子上的红线可以拼接起来。 韦安如自然想到了慕与潇在用的手机壳,因为她看到一次就羡慕一次,有个搞艺术的对象多了很多生活情趣。 「潇潇,妈妈上个洗手间。」 「你去吧。」 待门关上,韦安如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压着声音问:「里头有长辈不宜的物品吗?」 「没有。」 虽然家里很少来人,但慕与潇多少有些强迫症,物品绝对归置在它们应该在的位置。 但是,确实很多属于柳墨的物品。 「太吓人,我背后都出汗了,感觉像我跟你偷情被抓。」 「……」 慕与潇有点麻木地看她一眼,很想被她的冷笑话给逗笑,但是做不到。 「那你先回吧,刚好回去跟柳墨说会话,今晚让她住你那好了。」 「你怎么办,你一个人能行吗?」 慕与潇视死如归:「本来我也逃不掉。」 连一直在提的中秋都忍不了,追到家里来了,显然已经不容她去投机取巧。 沖水声,水龙头放水声,开门声。 张萍出来后的脸色更差了一点,「安如,那你回去陪别的朋友。明天有空你过来,阿姨做饭,你一定来吃。」 这就是逐客令了,显然有话单独对慕与潇说。 慕与潇顺势又说了一遍:「回去吧。」 把人送到门口,慕与潇藉此机会喘了口气。 关上门,回头往客厅走,看见她妈正喝着茶杯里的水,低头琢磨茶几上的茶具和一对茶杯。 不规则形状,色彩鲜明又温润,桃红跟柳绿。 沙发上有叠起但没收进衣柜的衣服,张萍瞥过去,看见了明显不属于慕与潇的风格。 慕与潇给自己拿了一瓶冰水,喝了一口,平静地问:「妈妈,你不舒服要不要先洗个澡,我去帮你铺床?」 张萍往后一靠:「我再歇会。大晚上的,你那冰的少喝两口。」 于是慕与潇坐下来,迎上去:「不是才说好,我过几天就回去嘛,怎么今天来了?」 「店里没生意,我来玩两天,然后跟你一起回家。」 张萍经营着一家小的文具店,九月份说没生意,也难为她了。 「喔。」慕与潇木木地说。 张萍又喝了几口水,挑明一半:「就是我来的不对了,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住吧?」 「两个用过的杯子。」她随便拿出一个证据。 慕与潇做好了坦诚的准备,但还是忍不住迂迴:「嗯,是有朋友来借住。」 也不知道是怕张萍受不了,还是怕她自己受不了。 「借住?」张萍声音都提起来了。 慕与潇看着她现在的表情,觉得她跟大舅长得是蛮像,亲兄妹。 「对,朋友刚来这边工作不久,房子还没找好,先住我家了。」 「哦,那也好的哇,你最喜欢助人为乐了。」 张萍忍耐着,见慕与潇没有说下去的意思,语气里带了火,「这个人是谁?你要不要讲?」 「柳墨。」 慕与潇看着她的眼睛说出她们已知的答案。 韦安如到家的时候,柳墨正打电话,看到她后没说两句就挂了,「你这么快回来了?」 「与潇让我过来跟你说一下现场情况,她妈确实过来了,风尘僕僕脸色难看。今晚肯定得住下,你今晚住我这吧,明天白天再商量。」 「张萍阿姨呢,要跟女儿独处,也打发我走。让我明天去吃饭,她还要下厨。」 柳墨唿了口气,冷幽默道:「那我明天跟你一起去,我小姨做饭,我蹭一顿也没什么吧。」 「就怕你明天就不能叫小姨了。」 韦安如的意思,是张萍今晚估计就能审问出个大概,到时候不得气个半死,哪还能认柳墨这个外甥女。 柳墨瞥她一眼,爽快道:「婆婆。」 「……」 韦安如比了一个大拇指:「要不怎么得喊句柳老师呢,临危不乱,还有心情说笑。我都没那么紧张了。你不知道,刚才路上,与潇表情多难看。见到你婆婆,一点表情都没有,我都担心她情绪失控。」 柳墨听得眉上忧色,自嘲地笑了一声,「因为来的不是我亲妈,我当然不怕也无所谓。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她要紧张死了。」 说着起身,「我不能让她一个人面对。她妈一进家,瞒不住的就瞒不住了,我躲在这里没有意义。如果都让她去扛着,她妈生气的同时,还会看不起我。」 韦安如吓得直接拦住她:「你冷静!不行啊,与潇交代过的,她不喊你,你不能回去。你现在回去火上浇油怎么办?」 「我不放心。」柳墨坚持要走。 「张萍阿姨脾气一直挺好的,又很疼与潇,我觉得顶多骂她两句,不至于怎么样,你别太担心。你一去,那说不好了,万一她们母女俩还没讲明白,看见你更生气了。」 第175页 柳墨在原地转了个身,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我知道你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种时候我有必要陪着潇潇。她不让我去,除了怕她妈更生气以外,一定不想我挨骂,可我不能安心接受这种庇护。」 「让我今晚待在这里,我也不可能睡得着。」 「我不认为,我不出现,一切就会往好的方向发展。」 韦安如深知,她不应该过多掺合,这件事是慕与潇跟柳墨必须要面对的事情,柳墨说的也有道理。 「那你去吧,你们有话好好说。」 送柳墨出门,她还是不放心:「那个,柳墨姐,需要人的时候,你给我打电话,我飞奔过去。」 她把柳墨说笑了,柳墨领了好意,但是摇头:「你睡吧。晚安。」 刚才她给费娴打电话商量,费娴也是劝她别过去。别掺合人家母女俩的事情,到时候哪头都不讨好。 「可是,我不能接受半点,她离开我的可能性。」 「我等不了。」 第92章 交锋 夜色一更一更, 铺天盖地。 走在路上,柳墨看着自己的影子像会移动的树影,虽然枝干僵硬。 她想到更久远的记忆, 想到第一次见到张萍时,对方打量她的眼神。 那时张萍还年轻,丈夫去世没多久, 所以远没有现在看着和气,脸上又总不经意流露悲痛。 但对着柳墨,她流露出那种盛气凌人的怜悯。 柳墨一度非常讨厌。 既恨屋及乌地讨厌柳墨,又带着同情, 因为她也知道,失去母亲进入重组家庭的女孩子,总不会过得太幸福。 所以她很疼惜慕与潇,也没考虑过再婚。 印象里,柳墨听到的就有几回,有人要给张萍介绍,或者有人表露出想跟她在一起的心思, 她都果决拒绝了。 柳墨是从继母那里听到的,继母说起时都是嘲弄语气, 意思是这种没必要的坚守完全是自讨苦吃,还以为自己比谁高贵嘛。 所以柳墨一直都清楚, 对张萍而言, 慕与潇意味着什么。 她羡慕过慕与潇。 虽然同样失去了双亲之一, 但慕与潇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所以在小慕与潇脸上是看不见任何悲痛的, 孩子往往真实, 当生存需求都能被满足时,就不会被阴影笼罩太多。 那还不是刻意装出来的若无其事, 柳墨看得出来。 需要装的是她,她总不能在人家家里哭丧个脸,想自己妈妈。 所以,她曾经也不喜欢慕与潇,冷言冷语,没好脸色。 所以,她在这个时候,承认她很怕,怕再被放弃一次。 掉进河里先救谁的话,究竟只是一个玩笑话。 事实上对力量有限的人来说,不要轻易下河救人才最明智。 慕与潇也跟她说过:「不是所有人,我都会冒着危险去救,我一辈子只下水救过一个人。」 但是,如果一定要选,那答案也是有且仅有的。 张萍的存在,跟柳国在她生命中的意义不同,柳国并不那么爱他的女儿,何况他还有更听话、亲近的女儿。 她走在慕与潇回去的路上,她其实也能想到,在安如所说的潇潇笑都笑不出的时候,潇潇在想些什么。 人是可以勇敢、任性、追求自我,甚至没良心的,这些都没那么难办。 但后果呢? 做出那些事,柳暗花明还是雪上加霜。 在毁掉内心和生活的平静之后,是否真能得到想要的满足。 会不会自责,会不会互相埋怨,会不会后悔和厌恶。 柳墨爱慕与潇,不仅因为她对自己不错,满足这一条件的人有时是全无魅力的,「对我好」这个特点随时可以消失。 她跟慕与潇在一起是因为,她们心意相通。 在某种程度上,她们俩完全理解彼此的幽暗和光亮,用时新些的话来说,她们都是淡人,热情只对彼此。 在她们看来,「情」这个字在生活里,所占比例其实要比大众以为的少很多很多。 「利」才是一切选择的根本,享乐和吃苦,都是因为当事人有所得才能坚持。 多数时候这个「得利」不仅是世俗公认的钱币珠宝或名誉地位,虽然看不见但不表示不存在,每个人需要的不同。 为了修饰从中得到的快感,人们开始用「情」去合理化。 毕竟重感情的人,自古就比重利的人听上去高尚。 忍受不幸福婚姻的人更愿意被说成无私奉献,被说为了家庭和孩子,贴上传统和良善的标籤,也不愿承认自己的懦弱、无能,和从不幸中得到的扭曲式满足感。 正因为如此,人不得不思考,做选择时,要让自己看上去是更重感情还是更重利。 对慕与潇来说,选母亲就是孝顺,是感情类的抉择。 但选爱人就是自私,容易被归结为利益类的。 但对柳墨来说,若以后同样处理这种事,选父亲则是愚孝,是懦弱和荒谬,是利益类选择。 因为如果心中无「利」可图,怎么可能犯贱。 坚定选择慕与潇,则是深情,是她应该做的。 往往能两全其美最好,如果不能,就是这种时候了。 她一定会选慕与潇,但是慕与潇会怎么选? 柳墨想了一路。 她给慕与潇发信息:「我在门外,我想进去陪你一起跟她聊一聊,你来决定。」 第176页 隔着一堵墙,屋里的母女俩选择互相熬着。 当一个夜晚没有降临到头顶的天空时,慕与潇也许为之畏惧和恐慌,尽可能地希望它来的再慢一点。 但是,一旦夜晚真的来临,只有平静地走进去,才是唯一的解决办法。 她甚至是温和的,是安静的,在说完柳墨的名字之后,把沙发上的毯子盖在她妈妈腿上。 「今晚有点凉。」 张萍被盖了一下突然就委屈了,她很不高兴,但是眼泪又憋不住。 她觉得她自己这两天受苦,简直生不如死。 慕与潇看见她把眼泪忍下去了,「通常,解决问题的都不是愤怒跟眼泪。不过,它们很适合表达失望和不满。」 「妈妈,现在我们是要解决问题,还是表达情绪?」 她轻声询问,但不是反问。表情跟眼睛里只有关切和安抚,没有一点负面的会引人暴怒的不配合。 「我是很失望。」 张萍跟她表达说。 慕与潇点头:「我知道,按你的想法,我最好不要跟柳墨再联繫,像之前那样断开来往。」 「你何止是联繫。联繫就算了,你这……」张萍扫视了一圈,越看越生气,拿起桌上的红色茶杯,「这算什么啊你?」 说完像嫌杯子烫手一样,往茶几上一扔。 力道没控制好,杯子因为不大,翻滚几圈后掉在了地上,一声清脆。 慕与潇眼睁睁看着杯子磕坏了一角,心疼了一下,是柳墨很喜欢的杯子。 她将目光从地上拎起来,放在她妈妈脸上。 张萍没打算摔砸东西,也没想到,心虚地避开女儿的视线,但不会低头说自己做得不对。 慕与潇没恼,起码錶情没有炸掉,原谅了这一行为。 只是给了适当的沉默,足够张萍自我消化。 「我现在过得很好。」慕与潇这样告诉她。 「比我一个人的时候更好,这就算当下的意义了,别的还需要算什么呢?可能我不知道。」 张萍听得崩溃:「你煳涂了,妈妈一直对你特别放心,觉得你是懂事聪明的孩子。你的事情我都不干涉,让你自己处理,也没说像人家妈一样催你相亲结婚。那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对你是不是关心少了,还是我做错了什么?」 慕与潇摇了摇头,不免纳闷:「是怎么知道的呢?你突然过来,总不能是第六感。」 张萍冷哼,「上次你外婆走,你们俩回去,我就觉得很多地方不对劲。除了我,有很多人关注柳墨啊,她像明星一样。妈妈上次就看见有人说你是她女朋友,当时气半死,你还不给我多讲。 后来又看到有人说她跟女友同居了,我觉得不会是你,但是还是想来看看,没想到你们果然住到一起。」 「我现在不管那些乱七八糟,你告诉我,那都是谣言对吧?就是你讲的,柳墨来借宿,你不好意思拒绝,她过段时间就走了。」 张萍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她觉得她女儿也许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所以她又验证了一遍。 慕与潇静默之后,「谁呢,谁在关注柳墨,亲戚还是你的朋友?」 「你不认识的人。」 「我不认识,那也好。会给你带去困扰吗?告诉你这件事的人,是真诚分享,会有看不起你还是同情你?」 慕与潇更关心她的遭遇。 「你别问这些了!」 张萍被她问得心烦,「你还审起我了。」 「好,不是谣言。」 慕与潇坦白:「是真的。」 张萍攥紧手,她觉得她应该在这种时候给慕与潇一个巴掌,才能表达心头的愤怒失望。 但出乎她的预料,在慕与潇跟她坦白时,她又有种「还好她不打算继续骗自己」的欣慰感。 「本来我还需要一点时间再说,但是妈妈都知道了,那我应该告诉你实话。」 张萍还是哭了。 慕与潇给她抽纸擦眼泪,在她近乎嚎啕的痛苦里忍耐着。 「妈妈对我的关心很足够,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但是希望你能明白,以前我由你照顾,我的一切与你息息相关。但从我离开绍城,从我开始独立生活开始,我们就没有除母女之外的关系了。 你不该为我任何的选择苛责自己,谁说父母在必要的责任之外,该为孩子的一切负责呢?我又没有作奸犯科。」 「同样的,我做的选择,只是因为我喜欢,我享受,我没有再考虑你。」 张萍哭破了音:「那你怎么能不考虑妈妈呢?你这样的行为会给我带来多大的焦躁和恐慌,我要一辈子为你提心弔胆。」 「我不明白,难道我不这么选择,你就会安心了吗?」 「会!」 慕与潇愣了一下,认真想了一想,认可了她的观点。 「我也为你考虑了,我今年27岁,从我意识到我喜欢女孩,或者说喜欢柳墨以来,起码过去十年以上了。我至今没有享受过正常的恋爱。」 「十年?」 「是的,十年,我放弃过,就是为你考虑了。但是人不能只为别人活。」 张萍不知怎的,感觉稍微好受了一点,做妈的要求也不高。 「你就算喜欢……也不能是柳墨,柳墨跟你什么关系啊?」 说不出「喜欢女孩」这种话,怕咬到舌头,张萍十分抗拒。 第177页 「算我表姐,可是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啊。你们亲戚关系名存实亡,她跟她继母他们也基本不来往,我跟她的事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没关系了,说出去我还要不要活了!」 张萍认为未来一片黑暗。 「那别说出去。」 慕与潇诚恳提出方案。 张萍血压上来了,精神反而比刚才好:「你说废话!我不说就不存在了吗,人家都傻了,你能不能多为妈妈想一想?」 慕与潇在这时看了一眼手机,迅速回復了一条出去。 「我想过啊,我考虑过你,考虑过更现实的东西。首先考虑我自己能不能喜欢男生,能不能选择最顺的一条路。」 张萍幽怨又心痛地看她一眼,都知道后面的话了。 「我发现这个不行,这个跟原本的我相差太多,我不开心。其次我也考虑过,我能不能不喜欢柳墨了,我不跟她联繫,我去喜欢一个跟我完全没关系的人,轻松一点行不行呢?」 答案不言而喻。 张萍眼泪又下来了,往沙发里一靠。 「不行,就是不行,喜欢是一种本能,不是可以计划的。我现在跟柳墨在一起了,就算现在不在一起,以后我还是会想跟她在一起。就算为了妈你不能跟她在一起,等我尽完我的孝以后,还是会跟她在一起啊。我没有煳涂,这是我做过最清醒最厉害的事情了。」 「妈,你不能理解我吗?」 她问。 「不能。」张萍很肯定地说。 慕与潇也有点想哭,但不是因为伤心,只是说到动情处,很需要眼泪的润滑。 但她也憋住了。 「可以,那你不要理解我,当你女儿是个怪胎另类,我也不在乎的,就像网上说柳墨的说我的话,我们都不在乎。 但是,妈,你要慢慢接受这个事实,不要把我的幸福我的人生当成一个错误,压在你自己的头上。那对你不公平,对我更不公平,我们都放过自己。」 「放过」两个字用的十分不好,张萍不喜欢,没稳住,又重新发作起来。 絮絮叨叨,悲悲戚戚地哭诉自己命苦,把慕与潇骂了一通。 慕与潇很无奈,老实听着,除了递纸,倒水,没再多说一句。 过了一会张萍终于平復下来,发泄完以后精疲力尽地问:「你就那么喜欢柳墨?好,你点头,那她呢?你以为我不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爸妈,她对你难道很好吗?你小时候,她就喜欢使唤你欺负你。」 「那是因为她心里有我。」 慕与潇认真地说。 张萍一瞬间忍无可忍:「慕与潇,我看你是脑子被人挖掉卖了!」 被亲妈喊大名不是一件安全的事情,慕与潇低头不语,见张萍没再骂,才小声说:「诚如你看到的那些,在各方面不匹配的情况之下,她还是对我很好,只看得到我这个人。」 「屁个不匹配,你哪不好,配谁配不上,非要上赶着被她那群粉丝那么讲?那些网友都知道什么,他们很了解柳墨吗,搞笑死了,蠢货!」 慕与潇在粗口中感受母爱。 「她人呢,你在这跟我掰扯半天,她不知道我过来了吗?叫柳墨过来啊,什么话你都说得出口,我现在也不要脸了。让她来羞辱我好了,她躲着干嘛!」 「这是我们家的事情,我想跟妈先谈好,她没有躲,现在你想见她也可以。」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了。 柳墨边换鞋边招唿:「小姨来了啊。」 这是她作为慕与潇女友跟张萍的第一次交锋。 她穿着跟慕与潇相配的情侣拖鞋,往客厅走来,确定慕与潇的神情不算太糟糕之后,现场也没有发生过暴力的痕迹,放心地将笑容都给了张萍。 直到走近了,才发现地上的茶杯,脸色微变。 不是心疼茶杯,而是担心这杯子是用来砸慕与潇的,她紧张地盯着慕与潇看,确定没有任何伤口。 「我扔的!」 张萍大声说,她看柳墨小气得要死,碎个杯子就黑脸了,瞪着潇潇看,更加不爽。 慕与潇解释:「我妈放回去的时候没拿好,滚下去了。」 言下之意是自己没事。 柳墨闻言笑起来,坐在慕与潇边上:「只要不砸着人,小姨扔多少杯子都有,多的是。」 张萍冷笑:「有钱的哇你。」 「钱不算多,但是给小姨养老一定是够的,小姨放心。」 柳墨柔笑着对她说。 张萍怒道:「千万别叫我小姨!你是姐姐,潇潇还不懂事,你就这么哄她的?」 这话放在十年前还有道理,现在说,可让她27岁的好女儿太尴尬了。 慕与潇刚想开口,柳墨就为难地对张萍说:「是潇潇追的我,我怎么哄得了她。」 要死。 张萍气得要晕过去。 第93章 离奇 夜晚凝成了一团浓墨, 沾到哪里,哪里就是一片阴天。 她无比希望,太阳可以升起来, 从玻璃窗外闯进来,给人安心的明亮和希望。 然而不会,这只是她的无厘头想法, 事实上日光还是月光,对她眼下的处境都没有一点助力。 在柳墨说完慕与潇先追她的之后,慕与潇没有眼神躲避,以默认的眼神与她妈妈对视。 突如其来的眩晕感, 伴随着大脑神经的极度紧绷后出现,慕与潇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们以这种方式坐下来聊这件事。 第178页 出乎她意料的是,柳墨的控场能力足够强,张萍的情绪也没完全失控到不能沟通。 事情看上去事情仿佛没有那么糟。 慕与潇虽然很乖,心智比同龄人总是要成熟一点(其实是比较钝想得又深),但不代表她没有童年, 没有青春期,没有做蠢事的时候。 她当然也会犯错, 也会挨妈妈的骂。 记忆中,母亲有一张成熟美丽的脸, 兼有水乡姑娘的秀丽温柔, 但刚毅和倔强挂在其中。 所以平时面相很和善, 哪怕是跟人吵架, 说人坏话, 给慕与潇的感觉也很温软。 但是偶尔凶起来的时候,表情很凌厉, 她训慕与潇时并不儿戏。 年轻的父母发怒,对孩子有绝对的威慑力。 但上了年纪以后的张萍,许是五官变得亲切寻常了,又许是举止被岁月染得迟缓了,哪怕是极度不痛快,也不再让人生畏。 甚至,带着些中老年特有的喜感。 但这种喜感所带来的「事情仿佛没那么糟的错觉」,也让她忧虑,她总疑心最糟糕的时候还没来。 这只是大家还没进入状态时的初步对阵。 她妈做完表情管理后,朝她投来那种每一个出柜人都惧怕又不得不面对的眼光。 很难轻易把这种目光定义为厌恶、嫌弃、无奈,但被这样的目光一照,心怀痴想的人,几乎都脱了一层皮。 谁愿意被自己最亲的人,用那么恐怖的目光看着呢。 如果有选择,慕与潇一定不一样。她已经习惯,她母亲看着她的眼睛里,全是母爱的慈祥,还有恨不得迸溅出来的自豪骄傲,即使很多时候是盲目的。 但现在,她曾经享受过的目光都不见了,换成了陌生的质疑。 那不是对这一件事的质疑,更像是对她整个人,27年来的人生的质疑。 但偏偏,她不能不接受这样的目光,不能不忍耐这样的转变。 她已经做出选择了,那么做出选择后的一起结果,她总要承受,且不能怨恨任何人,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悄悄地吞下了她的难过,她脸上很木然。 她不想在柳墨与她并肩作战的时候,在柳墨面前,表现出一副受多大委屈的样子。 那也太差劲。 「慕与潇。」张萍又喊她的大名。 「是我。」 慕与潇奇怪自己僵硬的身体还能开口,组织出完整的语句:「是我先喜欢柳墨,软磨硬泡,想让她跟我在一起。」 「十几岁的时候就……」 她思路断裂,说了句倒桩,还没说完。 张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女儿,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她不用看柳墨也知道柳墨是一张得意的脸,挂着惯来轻佻的笑容,让人对她没有一点点办法。 但当她不得不去看柳墨时,却发现柳墨不仅没得意,还不笑了,有一点伤感地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张萍心头的怒气,在两个年轻人同样丧气的表情之下,小小地熄了一簇。 「十几岁,未成年,还在上学,知道什么。」 「高考后的暑假,我有暗暗表白,那时候算成年了。」 慕与潇辩了这么一句。 「行了,别丢人现眼了。」张萍制止她再说下去。 柳墨脸上的笑容恢復了些,轻声说:「小姨,怎么是丢人呢,潇潇喜欢我就丢人现眼吗?那今年我们重新遇到,我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潇潇,想要跟她在一起,也叫丢人吗?」 「这叫无耻。」 慕与潇立即喊:「妈。」 张萍大声说柳墨:「你看,还是你先挑的事。我女儿我清楚,她就不是叛逆的小孩,要不是你带她,她会……」 「是我自己。」慕与潇再次打断她的话:「我暗恋柳墨十几年,如果无耻,也是我。」 张萍忽然缄默,连表情也变得淡而平静。 她敛容定睛,看了会慕与潇,很认真很失望地问:「你是不是想把你妈我气死,气死干净是不是?」 慕与潇无疑站在了柳墨的一方。 「小姨。」 「让你别叫我小姨!」 「张阿姨。」柳墨从善如流,「很晚了,不如你先洗个澡,我去给你铺床,等你洗漱完,我单独跟你聊一聊好吗?」 「潇潇已经跟你单独聊完了,您也该单独对我说说你的心里话。」 柳墨劝着:「现在我们三个人僵持在这里,其实说不了什么,您还累得慌,我看出您脸色很差了。」 她也真怕真怕被气出个好歹,因为那将影响着慕与潇的坚定。 「好,我们俩聊,我不用洗澡。」 「还是洗个澡吧,沖沖,解乏,就算咱们要谈清楚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 柳墨再给出理由:「刚好,我也想想怎么跟您坦白从宽。因为这次我们猝不及防,潇潇可能没说清楚,我不准备一下,恐怕您也听不到有价值的话。」 张萍心动了,因为她也确实太累了。 坐车奔波很累,一路提心弔胆也累,见了面骂女儿又哭又吵更加让她精力不足。 她完全认同柳墨说的话,一是她舟车劳顿身上都是灰,她早就想洗个澡了。二是,生气又能怎么样,还能这一晚上就骂得两个人分开并且改邪归正? 既然要好好谈,那她干嘛不舒舒服服地谈。 而且她看出来,这两人想对口供。 第179页 张萍虽然很生气,但是她也想看看两个人还能怎么样,柳墨又能对她说出什么话。 潇潇不在,她们俩还更自由些,柳墨也不必要装模作样,她更可以畅所欲言。 所以张萍找出自己的衣服毛巾,进浴室洗澡去了。 柳墨第一时间上前抱住了慕与潇,轻声哄:「不害怕,有我在。」 哄得慕与潇十分惭愧,正如她所说,她是先追求的那个人,她不觉得应该让柳墨来分担她的压力。 她回抱住柳墨:「你也不害怕,我不会放弃的,求算跪在地上求我妈妈,我也不会跟你分开。」 「不跪,伤膝盖。」柳墨柔声笑说。 慕与潇也笑了一下。 两个人去了次卧,柳墨话说得好听,但那全是哄长辈的套路。 事实上铺床叠被的还是张萍自己女儿,慕与潇找了一套张萍曾经睡过的四件套,手脚麻利地套了上去。 柳墨则坐在靠窗的沙发椅上,撑着手看女朋友耐心地忙碌,心里有种躲过一劫的感觉。 因为在此之前,她只在脑海里幻想过,有一天如果她们出柜,慕与潇可以坚定不移地陪着她,不对家人说软话。 她也想过糟糕的画面,并且知道自己会失控。 好在没有到那个地步。 「你准备跟我妈说什么呢,我怕我不在,她骂你。」 慕与潇停下将枕头往枕巾里塞的动作,「当然,也怕她吃不消。」 「我哪有什么可跟她说的,缓兵之计而已。」柳墨两腿交叠的姿势换了一下,将左腿压在了右腿上。 「人在极度疲倦的状态下,只会更加偏执,更容易崩溃。让她洗个热水澡,过会再往床上一趟,可能情绪会好很多。」 慕与潇点了头,却没有这么乐观,「但是,你也很难说服她。」 「我知道,你不用管,你只需要放心,我不会说太多刺激她的话,把她彻底气着。我有分寸。」 柳墨说完问她:「你信不信?」 慕与潇忙完,还往枕头上喷了些助眠的香氛,然后坐在床沿看着柳墨,「我当然相信啊。」 「你想聊,你就聊一聊嘛。」 聊得好,聊得坏,都可以。 她没有阻止的权利,虽然她忐忑不安。 「但是如果我妈骂你,你不要往心里去,记恨她。」 慕与潇说:「因为她真的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她不针对你,谁是我的女朋友,她都会恨人家的。」 「是,我也清楚。谁让,你女朋友又刚好是柳墨。」 柳墨心知肚明问题关键:「她名义上的外甥女,你名义上的表姐。」 听到这个话,慕与潇在忧心忡忡的同时,莫名红了脸。 柳墨没心肝地笑了一声,用全不忌讳的语气怂恿:「反正都被发现了,不如叫声表姐听听?」 慕与潇今天晚上,像一块被黏在墙上的橡皮泥,压得扁实,没有可以喘息的余地,也离不开当前的境地。 但是柳墨来了,柳墨把她从墙上剥离,把她重塑,重新上色。 柳墨总这样轻描淡写,让没有想感觉,没有过不去的事,再大的事情也可以笑得出来。 她这个人,学好学坏都比较慢,唯独学柳墨,那叫一个神速。 她从床边起来,闻着空气里新喷的薰衣草味道,走到柳墨身前,弯腰亲了她笔尖一口。 两根手指夹起了皇帝的香菸,先自己勐吸了两口镇定,又递到柳墨面前,让柳墨也吸一口。 然后两个人同时吐出「烟雾」,把对方笼在自己的气息中。 慕与潇轻声喊了一句黏黏煳煳的「表姐」,像含着一块糖说话。 她喊得脸都发热,柳墨挑唇,「乖表妹。」 外面传来卫生间门被打开的声音,慕与潇倏地直起腰。 柳墨淡定道:「张阿姨洗好了。」 慕与潇发现世界很离奇,她在这里跟柳墨认上表姐妹了,结果她妈成张阿姨了。 离奇,但是很爽。 她忽然很想跟她表姐好好过下去。 第94章 报復 暗红色的月亮, 在云层前,有要藏起的趋势。 不是天文学家也不是常识多的居民,她看了这一景象, 除了再多盯几眼之外,没有推导出任何结论。 譬如这代表颳风下雨还是起雾晴天。 都不晓得。 不晓得也无所谓,现代人有天气预报, 如果不准确,还有能足够给予安全感的车子房子。 张萍一进房间就吐槽她们:「用的是一堆洋文,都分不清什么是洗什么的。」 柳墨说:「洗可以随便洗,只要不把洗面奶当牙膏就好。」 张萍翻眼傲娇道:「你当我瞎子啊, 牙膏上面有牙齿的图案!」 柳墨「啧」一声:「小姨视力真好。」 「……」她们你来我往,慕与潇不知道从哪里切入才好。 直到柳墨让她回房。 她欲言又止,其实还是不放心,而且柳墨也没想好怎么说。 张萍也迫不及待:「潇潇,你去休息会吧,妈妈聊完喊你,今晚你跟妈妈睡。」 「不行。」柳墨轻而不容反驳地拒绝。 「有什么不行?我跟我女儿睡, 还要你多管。」张萍高声,反正都撕破脸了, 也懒得跟她装和蔼姨妈了。 「柳墨。」 慕与潇喊了一下她,「等你们谈完, 再聊怎么睡的事, 先不生气。」 第180页 她声音温柔, 带着哄人一样的尾音, 虽然她打断的是柳墨的话, 但为此暗暗生气的却是张萍。 「你走不走了,两步路你们俩要唱上十八相送啊。」 她损得慕与潇表情愈发无奈, 安静离开,从外轻带上了门。 慕与潇从房间离开以后,柳墨脸上摆给女友看的专属笑容也淡了几分,改为一脸冷静和怠慢。 像起着涟漪围着杨柳的春湖,骤然无风无波,徒留下寡淡,懒得讨好游人墨客。 对此,张萍火眼金睛,面上闪过「就知道你什么德性」的轻蔑。 她正穿着绍城一家老的服装店里定制的花睡衣,颜色极为鲜艷,布料看着就舒服好睡。 慕与潇也有一套,在绍城家中备穿。 张萍坐在床边,拍打着枕头上不存在的灰尘,床铺得齐整,一股香氛味道幽幽袭来。 「床是你铺的?」 「我说我来,潇潇不让,可能怕我在枕头床垫里藏钉子。」 柳墨说得煞有介事。 张萍被她气笑了,「呵,你还有这个胆子呢。你藏一个,我伤一点就能赖上你,看我不烦死你。」 「求之不得,赖着我好。最好就躺我家里,余生我出钱照料,潇潇看你还方便。」 柳墨说着还在张萍身上看了一圈,仿佛在考虑伤哪里更好处理。 这哪是网上那个优雅知性的书法家,太会伪装了吧,活脱脱一个无赖! 张萍恨不得将手里枕头砸在她脸上,但理智还在,她只是恨恨往床头一扔。 「不高兴跟你讲废话。我就一句话,你们这样不行,早点分开。」 柳墨听不进去地浅笑,眼睛里没有光亮,只有压抑。 「小姨,行不行不是你说了算。如果说说就可以,我也一句话,你这样妄加干涉女儿的人生,也不行。早点清醒过来。」 张萍愤愤瞪她:「你能不能不要害她了。」 「我喜欢她,跟她谈恋爱就是害她?这是什么思想,你们张家祖传的吗?」 「张俪跟你爸知道吗?」 柳墨轻描淡写:「他们用不着知道,知道也无所谓。」 「你们太儿戏了,也太任性了。」 张萍不再跟她说笑,摆出长辈语重心长的架子。 「我不是什么老古板,我比你爸妈,与潇潇大舅他们开明得多。我接受与潇按自己喜欢的方式过,我也知道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 「但是,我不接受与潇走这条路,我身边是有朋友的孩子吵着不婚不育,我也理解,但没有哪家孩子能这么出格的。尤其,她还是跟你。」 「小姨为什么讨厌我呢?」柳墨也静下来,坐下问她。 「犯不着讨厌,你是柳墨,你不是旁人啊,是我看着长大的外甥女。你跟谁有关系,我都懒得管你,你不能跟我的潇潇。」 「外甥女?其实你是担心,我跟与潇一起了,你就会无形中跟张俪绑定。」 张萍也不否认,反而被牵动了情绪,「是又怎么样,我一看到你就会想起他们两口子,就会想到他们当初多噁心。死人尸骨未寒,他们就急着住到一起了。与潇爸爸好好的一个人……」 她说不下去,哽咽住了,她怎么可能不恨。就算亡夫的死跟张俪没有直接关系,但她就是不想跟那种人扯上别的。 柳墨露出心软的表情,仿佛感同身受,轻声道:「我知道你厌恶他们,小姨,你不容易,可是那些往事跟我跟潇潇没有任何关系,过去很多年了。」 「过去很多年也不行,我再不待见你,你也是潇潇表姐。」 柳墨又说,「我跟与潇以后不会常回去,那边的亲戚关系论不到我们俩头上。你看到我的次数并不会多,我们约法三章,我绝对不会阻拦与潇看你,也不会常去你面前烦你。」 「不可能。我看不到你,这事就不存在了啊?掩耳盗铃那一套你去哄小孩子吧。我都能知道你们的事,别人就不会看到、猜到吗? 你的能力是强,我佩服你,一个女孩子只靠自己走到今天。但与潇是个普通人,她不应该被外人乱讲,应该按部就班。事情闹开以后我还要不要活了?」 张萍俨然将她推倒自己母女俩的对立面。 「说来说去,你都是为了自己。哪怕我们很幸福,哪怕你知道自己女儿想要的是什么,你也不能成全。」 柳墨给她一个「你不过如此」的表情。 「轮不到你教训我。」张萍冷漠道。 「我自己有钱,不需要慕与潇给我养老送终,陪在我身边。但是我的底线就是你们俩不能在一起,我的预感准得很,你们在一起没有好下场。」 柳墨嘆了口气,「那看来我们说不通了。」 「谁要跟你说通。我自己女儿软磨硬泡,我都听不进去,你以为你在这里跟我瞎扯几句,我就听你的了?」 张萍认为她在做梦。 「喊与潇过来。」 「你直接睡吧,别折腾她过来了,她会睡不着的。」 柳墨说着往外走,到门口处停下来,转头看张萍,突然问:「如果柳国离婚,是不是我跟慕与潇就没有任何关系了。」 张萍一时没绕过弯,「他们要离婚?」 「如果你仅仅不喜欢我是你外甥女,那么我可以不是,我想他们离婚也不难。我本来跟你们就没有血缘关系。」 第181页 「什么叫离婚不难?」 「小姨不会真认为,有亲密无间的夫妻关系吧?」 柳墨淡漠道,「可能随便一件事摆到明面上,就能闹得一个家四分五裂,尤其,他们俩的人品你应该了解。」 张萍确定她的意思了,觉得她真恐怖,「你妹妹还小呢。」 「与我无关。」 「你一家人不喜欢我,我就很喜欢你们吗?」 柳墨把门关上了。 回房间以后,她就抱住了等着她的慕与潇,把脸埋在慕与潇颈窝里。 「怎么了,受委屈了?」 慕与潇心疼地抚摸她的后背。 「还好呢,就是害怕,我好害怕你离开我。」 慕与潇坚定地说:「不会。」 「我去跟我妈说一声,你先洗漱上床,我说完回来陪你。」 「她一定要你跟她睡呢?」 柳墨泪眼婆娑看她。 慕与潇有一种很强的直觉,这眼泪只有一半的真心在,不是她怀疑柳墨的情意,而是柳墨从不是脆弱的人。 柳墨不会哭哭唧唧,是会把人骗得团团转,然后收住网的。 但她领会到这一点,她一分一毫也不反感,对此,她有一种病态的满足感,她喜欢柳墨对她耍小心机。 像这样就很好。 会让她笃定,她是在被认真爱着的人。 是,她也需要安全感。 在爱里,人们需要不断寻求安全感。 慕与潇轻轻摸着她的眼睛,把七分的心疼挂了十分在脸上,「不管她怎么说,我一定回来,不怕。」 「要亲。」 「好,亲你。」 她们爱怜又热情地对待着彼此的唇,丈量对方的腰肢,吻得缠绵悱恻,像一场春雨在暮夏时分浇打下来。 柳墨环住她,声音委屈巴巴但表情妩媚妖娆:「想……」 耳语:「做。」 慕与潇知道,她故意变成了一个让人心甘情愿为之加冕的精怪,收走虔诚,渴望。 「等我回来。」 「那快点。」 「好。」 安抚完柳墨,带着满心春情还有急切,她去找她妈。 一进去,就看见她妈靠坐在床头跟人发简讯。 「我跟你说!」 张萍的声音扬上去,似乎怕被人偷听一样,又小下来,让慕与潇坐到自己床边。 「你不要跟她在一起了,你会吃亏的!」 慕与潇平静地听。 张萍见她油盐不进,说得更透彻了些,「我刚才听出来了,她恨她爸,她后妈,她恨我们一家人。」 「她恨不正常吗?」 慕与潇反问。 张萍看她表情的淡定,后知后觉自己女儿要更了解柳墨一些。 「她恨我们,跟你没关系是吗?」 慕与潇低头看着自己摸过冷漠的手,「我认为是的,只要她喜欢我。」 「你是疯了!」 张萍看傻子一样看她:「如果她跟你在一起,就是为了气我们,气她后妈亲爹呢?如果她就是要搅和得大家都不安生呢?」 「你是说柳墨只是因为讨厌她爸妈,为了报復全家,才利用我,跟我在一起。」 「你没想过吗?」 张萍觉得冷汗都出来了。 慕与潇想了一会,非常认真地说:「妈妈,的短剧爽剧要少看一些。」 第95章 鼓舞 张萍越想越害怕, 满心忐忑,就被她这么不重视。 气得直推她,「我的话你现在一个字听不进去是吧, 你就打定主意跟她在一起厮混,相信你们情比金坚?」 用词实在难听。 慕与潇看了眼时间,有些坐不住, 但还是耐心地表达:「我知道站在妈妈你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值得揣测、怀疑的大事。但是我了解柳墨,也了解我跟她的过去和感情基础,所以我跟你说没有可能, 不用担心。」 「你了解她,我不了解你。」 张萍又露出痛心疾首的目光,仿佛这个女儿白养。 「柳墨是看大家不爽,那是因为大家对她也没真心。但她犯不着因为这个,拿跟我的感情去报復你们,南辕北辙。 退一万步,就算柳墨真那么黑暗, 恨你们恨得想不择手段。当年,我是说我大学没毕业的时候, 我跟她就发生过关系。」 慕与潇在张萍不可置信到惊恐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了下去。 「那个时候她如果跟家里说, 不比现在更让你痛苦?但她没有, 她没要我, 她后来就走了。」 「大学没毕业……」 张萍咬紧牙根:「她真不是人。」 慕与潇很奇怪她的重点:「为什么骂她, 她又没对我做什么, 她是承受方。再说了,这有什么, 我那个时候都20多岁了,你二十多的时候不是都跟我爸结婚了……」 「你不要跟我讲这些!」 张萍耳朵都要被她气聋了,恨不得聋了才好。 她又翻起旧帐:「我说你之前怎么又染髮又抽菸,都是被她带坏的!」 「没有关联。我不讲了,你也别讲了。妈,好好睡一觉吧。」 慕与潇把后面的计划告诉她:「你在这先住两天,后天下午跟我们一起回绍城,柳墨有工作要中秋前回去。」 「我回去了。」 张萍骤然发难,脸色铁青:「谁让你回去,你陪她还是陪我?」 第182页 慕与潇巧妙地避开:「谁也不陪,我有自己的睡觉习惯。但是今晚我压力很大,担心很多事请,所以我打算让女朋友陪我,而不是妈。不然我会失眠。」 「你别提那三个字。」 「好的。」 张萍没生儿子,但她现在体会到了,自己小孩「有了媳妇忘了娘」有多让人寒心! 这夜,原本坚实的、完整的被撕碎成网状物,原本轻薄的、无所依附的却坚韧起来。 而她们缝合,她们收集,她们相拥而泣。 指尖被爱与欲裹紧,涌出温热的希望和眼泪。走向一个人有时要跋山涉水,花上许多年,有时只是一指的距离。 搅碎之后溅开,星星从天幕被搬到床单。 氤氲着水雾,月光躲在雾气后面。 她的耳朵贴在她的唇边,听了很久关于爱的歌谣,不成调的,词少而尾音曼妙的,从她的探访唱到辞别,像为她的出现她的动情而伴奏鼓舞。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停下来,相拥,在彼此的唿吸声里平復着,想更远的将来,和面前汗水流淌的路径。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你会怎么办?」 柳墨问她。 慕与潇整理:「也就是你并不喜欢我,只是因为那些人,才跟我在一起。」 「如果是,会怎么样?」 慕与潇沉默了良久。 柳墨自知理亏,在这期间跟她道歉:「不应该这样做假设,你放心,我不会这样对我的救命恩人。」 她利用谁也不会利用慕与潇。 但慕与潇只是在思考,依然回答了,「如果是,可能会有点失望,然后,会窃喜吧。」 柳墨不明白了:「啊,还要窃喜。不是应该跟我大吵一架,然后让我滚开吗?然后痛不欲生,借酒消愁,离开这座城……」 「短剧真的不能再看了。」 慕与潇打断。 柳墨想得在她怀里发颤。 「要窃喜的。因为那说明,我并不能真正吸引你,按原本的发展,我没有得到你的机会,永远只能暗恋。 但是,因为你需要利用我,你会给我跟你在一起的机会。哪怕是虚情假意,但我好像也没有清高到说看不上的份,我一定还是很珍惜,就算我们要分开。」 她不想给所谓的正确回答,因为那毫无诚意和自我,她认真地强调:「但一定会分开。」 哪怕她很喜欢,但是那样也没有再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这次换到柳墨沉默了,过了凌晨后的疲倦眼眸,眼皮上的褶皱更明显。 在此刻微微染上一抹亮意,以便更清楚地看见枕边的人。 并非纯粹又浅淡的满意和欣喜,她将慕与潇的话品了又品,尽管慕与潇连语气都没有很大的起伏,但是她放下了所有的心。 慕与潇对她的感情,像关灯后的夜色一样,轻巧却密不透风地盖在她的周身,让她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不想去。 她只想闭上眼睛,享受良宵。 至于另一个房间睡着的人,就像一个躲不开的坏天气,想要全身而退当然不可能,只要淋过雨后不生病就行。 她们睡得不算早,也就醒得晚一些。但有人不是,一大早,就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走来走去。 柳墨在半梦半醒中带着戾气地想,张萍要是脑子进水到来敲房门,不管她是谁,不管慕与潇怎么想,非要把她撵出去不可。 好在,张萍还有分寸,始终没来打扰她们。 也好在,睡醒之后柳墨心情好了许多,忍下了所有牢骚。 倒是慕与潇有点忍不了,嘆了口气,「还好,住不了两天,跟长辈在一个屋檐下,生活节奏的适应比加班都痛苦。」 「听上去有人经常加班。」 「我以前经常,这半年少多了。」 慕与潇边换衣服边说:「我都怀疑是你说动陈夏,给我安排的都是轻松的工作。」 「被你发现,那我不瞒了。我就说我们需要谈恋爱,让她适可而止,如果我们聚少离多,恋爱不顺利,那她也别想好过。」 柳墨气定神闲。 「奇了怪,她这么听你的话?」 「懂得都懂了。」 「她俩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合作之后吗?感觉之前完全没交集的两个人……」 慕与潇反应过来:「当然之前我对她俩的私生活也都不了解。」 「之前就认识吧,至于是不是早就暗渡陈仓,我没兴趣知道。」 两个人说说笑笑开了门,看见张萍在外头,投来凉凉的目光。 慕与潇立即说:「妈,想吃什么,我来做。」 「等你做,我已经饿死了。」 张萍继续刷视频,傲娇脸道:「厨房里有吃的。」 「昨晚睡得还行吗,床舒服不舒服?」 张萍看她一眼,不理她,继续看手机。 半晌扬声来一句:「我睡得好得很。」 慕与潇自知没趣,听着她手机里传来的独属于她那个年纪的热门视频,心里还是有些不真实。 曾经看见她染髮,抽菸,张萍尚且要絮絮叨叨,如临大敌,现在真挑明了,也就这样。 没有不依不饶,寻死觅活,还能正常睡觉,做饭,玩手机。 其实人的承受能力,要比想像得高。 慕与潇跟柳墨在餐桌吃早饭时,张萍就躺在沙发上,也不看她们不理她们,专心致志地投入手机。 第183页 柳墨跟慕与潇边吃饭边面面相觑,慕与潇终于忍不住:「妈,过会带你出去转转好吗?」 「没心情。」 「买衣服呢?」 「不想穿。」 吃完饭,柳墨收拾完毕,面上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小姨,我去工作了,你跟潇潇在家啊,想出门就让她陪你。」 其实柳墨倒没有急事,就是单纯不想在家待了,看着心烦。 没想到张萍翻身坐起来:「去哪工作?」 「我工作室。」 「那我也去看看。」 柳墨看了眼慕与潇,她不确定张萍抱的什么心思。 慕与潇其实也担心张萍会把事情弄得更大更糟。 她妈虽然对她很好,人也不错,但是她是见过她妈跟人吵架时什么样子的,说好听些,叫勇勐无畏。不好听的就不说了。 对了,吵架的对象,一般是柳墨继母。 慕与潇解围:「妈,她那边忙,你去了也没地方待。我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她忙她的,我看我的,没地方待,我站着不行吗?」 拧不过她,两人只好答应,慕与潇也跟着出了门。 出门前,趁着柳墨不在的功夫,慕与潇探口风。 「妈,家事归家事,一家人关上门怎么样都成。你懂我的意思吗?」 张萍眼里不带母爱地看她眼,嗤笑了一下,「你不说我都不知道你在紧张什么,你把我想成泼妇啊?我睡在她公司门口,大哭大闹?」 她还回去:「你也少看点短视频。」 睚眦必报。 挺好,老太太精神不错。 慕与潇开车,张萍坐在副驾上,柳墨则戴着墨镜坐在后面。 「柳墨。」 张萍喊她。 静了几秒,柳墨开口:「小姨,你说。」 「你比潇潇大几岁来着?」 慕与潇说:「三岁不到。」 「问你了吗?」张萍很不高兴。 慕与潇平静地对上去:「怎么了,这不是在正常聊天吗,我还得禁言?」 柳墨笑盈盈:「小姨问年纪干什么?」 「就是问问,年轻有为嘛。」 这话说得阴阳怪气。 之后因为车程远,她晕车,难受得闭着眼睛没再开口。 慕与潇有点心疼,但是柳墨在墨镜后面心情很好。 到了工作室,柳墨对上来打招唿的两个同事道:「这是我小姨,今天过来玩玩。」 小年轻都很礼貌:「阿姨好。」 「你们好。」 张萍客气回笑,回头大声:「潇潇,这里看着蛮大,带妈妈参观一下。」 慕与潇看到柳墨的小助理傻眼了。 待人走了,两个人才小声蛐蛐,「潇潇姐的妈是墨墨姐小姨,那……她们俩岂不是?」 「姐妹……」 第96章 暗礁 跟慕与潇的提心弔胆不同, 柳墨神情自若,心情大好,路过时候还顺手逗了逗员工养的猫。 她跟慕与潇都不是很擅长养小动物, 所以偶尔有的摸就好。 当然对她来说,最好摸的还是慕与潇。想到这里,昨夜欢愉的镜头重新播放, 迫使她回头去看那个给她烟花与彩带的人。 这样的慕与潇也是限定款,跟在妈妈身边窘迫的可怜人。 柳墨笑了。 慕与潇不晓得她在笑什么,只愣愣地看着她。 这让她想到春天时,慕与潇经常用这样的目光追随她。 张萍想说什么想做什么, 柳墨毫无所谓。 她小姨就是在地上打滚,当着所有人的面,声泪俱下求她离开慕与潇,她也能无动于衷地摇头说不行。 毕竟做博主这么多年,她最不怕的就是丢面子,这是她的地盘,不是绍城, 她的事业不需要所谓的面子。 网上的那些议论,不仅没有给她带来损失, 反而让她在圈外又热了一波。 即便是不喜欢书法的人,也会知道有个书法博主叫柳墨。 她笑着问:「小姨, 你喝点东西吗?咖啡不喝, 茶怎么样, 我这里的茶都还不错。」 张萍不理她, 她乐得轻松。 她今天有课程视频要录, 让慕与潇把大龄儿童带出工作区域。 半小时后,慕与潇跟她说, 搞定了,她们先走了。 柳墨发过去一个软绵绵的小羊表情包,回復「好呢」,又回復「辛苦我的宝贝了」。 一边淡着神色,有点疲倦地问小助理,「帮我查到了吗?」 「昨晚就查到了,他的电话我刚发过去。」 「好,你先出去吧。」 柳墨看着那串号码思忖后,点击,拨了过去,号码下方显示「绍城」。 张萍跟慕与潇在楼上楼下都转了一圈,女儿给她充当嚮导。 慕与潇逛这里就跟在自己家一样,看样子就没少来。 说到什么创意设计,什么作品展示,她都滔滔不绝。 仿佛这不是柳墨的工作室,不是柳墨的作品,是她的。 张萍在墨香四溢的环境里纳了闷,「我以前没发现你对书法感兴趣啊?」 「很正常,通常子女感兴趣的东西,家长不一定全知道。」 张萍听了这话就不舒服,但不得不点头:「也是。」 做家长的可能都要经歷一个阶段,那就是承认自己没有那么了解自己的孩子。 又何止是书法,她女儿喜欢女生,她不也一点不知道。 第184页 从前她还跟她那帮老姐妹嘚瑟呢,说她家潇潇又乖又矜持,不像有的学生,到了年纪,都恨不得天天围着异性转。 在她姐妹们操心儿女早恋,乱找对象,闪婚闪离、死活要找二婚男时,她都洋洋自得。 忍不住炫耀她的潇潇一心只有学习和工作,脑子清楚。 不过,慕与潇过了25以后她不炫耀了,因为大龄不恋爱也不算好事情了。 现在她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也难怪长这么大没跟家里说恋爱过。 张萍今天来就是给柳墨找不痛快,本来兴致一般,看完一圈连连感慨:「比我想的大多了,本来我以为工作室,就租个房间,几个人坐一起好了嘛。」 没想到几层小楼,这么多员工,这每个月交房租和付工资就要花出去多少啊。 人会下意识轻视身边的人,她之前只知道柳墨厉害,有点知名度,但写书法的,又不是明星,她心想也就那样。 她那群朋友偶尔说到柳墨,都还要夸他们家会培养孩子,连带着将慕与潇也夸一遍。 张萍虽然不爽,不过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家人。 但到了现场,她才对柳墨跟慕与潇的差距,不,应该说不同之处有更深刻的感悟。 两个人就不是一条路上的。 被拉离现场后,她还要强调:「我不会同意的。」 「等下我导航过去啊。」 慕与潇对这掷地有声的反对置若罔闻,漫不经心地说:「嗯,你不用同意,让你同意也是件残忍的事。你可以一直否定,批评,不祝福。」 张萍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想看看她到底是疯了还是在说反话。 「这些我都能接受,不会有太多意见,柳墨也有心理准备。我们说好,不需要被长辈同意、祝福,像异性恋情侣一样融入彼此的家庭去生活。那些很艰难,也没必要。」 张萍不贊成:「不被祝福的感情没有未来的!」 「没关系,很多被祝福的感情也没有未来,感情这种东西,有未来的好像也不多。」 起码慕与潇没见过多少,要么貌合神离,要么生离死别,爱得长长久久的能有几个。 张萍发现她女儿软硬不吃,你说什么都像打在棉花上,被她轻飘飘地给推回来。 虽然以前就是这个脾气,但是以前也用不着她操心啊。 「我们的未来,有没有都不重要,起码对妈你来说不重要,所以你不用替我们操心。对你而言最要紧的就是你的身体,你要健康,不要因为我真正影响到生活。」 张萍一听这话又来了精神,立即道:「怎么可能没有影响,我想到你们的事我就睡不着觉,吃饭不香,迟早会生病。」 她还不忘咒自己:「生大病!」 慕与潇蹙眉,因她妈妈的话而不快,哪有人为了让别人难过愧疚,这样说自己。 想了下她妈昨晚的睡眠质量跟今天的早饭,没有戳破,还是顺着说:「最好不要那样,我又没有碰黄赌毒。你看你那舞友,儿子在局子里,不还是照样跳舞唱歌拍视频。」 张萍就要耍无赖:「我就那样,到时候我进医院了,你们也别安心谈着,你就想想你有多对不起你妈。」 换一个性情中人,敏感或者容易焦躁的人,听到自己妈妈说这种诛心的话,就算不发火也要大哭一场了。 来自最亲的人的道德绑架,总是最疼的,最窒息的。 但是慕与潇不是那种人,她皱眉是因为她辨别得出这话不对,很不应该说出来。但她不想跟她妈妈去计较对错,因为没有意义。 她见招拆招,「你放心,如果真到那个地步,你进医院我一定请人照顾你,你有三长两短我就跟你一起走。」 慕与潇语气淡淡的:「刚好我也想爸爸了。」 但她不会觉得她有多对不起她妈,这没有必然的联繫。 从前她可能会考虑,现在她不会了。 张萍要被她气死:「你爸要知道你跟柳墨……」 「那怎么会呢,他又不认识柳墨。」 慕与潇说得理直气壮。 「那他也会知道人家是个女孩子,还是那种城府深的。」 「我管不了他,你乱说我都管不了,操心不了别的。」 张萍嘆气。 过了一会她泄气地问:「你除了柳墨,有谈过其他女孩吗?」 「没有。」 「唉。」 张萍又大嘆一口气。 慕与潇不明所以,「怎么,这不是好事吗,难道我情史丰富才好?」 「什么好事,你就是被她下毒了。」 「下就下吧。」 「说不定你是喜欢男的呢,就现在一时煳涂。」 「……没可能。」 慕与潇斟酌:「具体事情不方便举例,但我很清楚。妈,别嘆气了,带你去吃你上次来说不错的那家菜。然后买两身衣服,不然来一趟空手回去,跟人怎么说呢。」 没得炫耀了。 「回去不说,我没脸见人了。」 张萍无论对外如何,在慕与潇心里一直是个足够好的母亲,但不知怎的,只要遇到跟柳墨沾上关系的事就不太对。 现在更是让她觉得陌生。 但她没指出来,因为有些事挑出来说只会适得其反,何况对她妈而言,她也变得陌生了。 母女俩这是初次相逢。 第185页 柳墨晚上回得足够晚,刻意避开了跟张萍同桌吃饭。 她一进家门,慕与潇就站起蹿过去——张萍的视角。 张萍咳了一声,制止了两人差点没克制住的肢体接触。 慕与潇弯腰给她拿鞋,对她露出不值钱的讨好笑容——张萍的视角。 柳墨礼貌地打了声招唿,「小姨,今天玩得开心吗?我下午去给你买了个礼物,这一趟来我也没时间陪你。」 「花钱干什么。我不要。」 慕与潇直接帮她打开了,是条精緻的金鍊子,很符合张萍这个年纪的阿姨。 张萍一眼就很喜欢,款式跟分量都是很拿得出手的。 但她矜持,「我不要,你拿去退了,我有金项鍊戴。」 「退不了,专门为您买的,又归有,我的心意嘛。你如果实在不喜欢,那就让潇潇戴着,反正我送出去了。」 最终在两人轮番劝说下,张萍带上了金项鍊,站在镜子前喜欢得不得了。 「显得我脖子长的对吧?」 「不是显得,你脖子本来就长啊,潇潇就遗传你。小姨脖子很好看,脖子年轻显得人就年轻。」 这话也就柳墨说得出口,慕与潇光是听就害羞了。 但是她看得出来,她妈非常非常喜欢。 慕与潇跟柳墨洗漱完,盘腿坐在床上夜话。 「今天辛苦不辛苦?」 柳墨亲亲她问。 慕与潇笑:「除了想你有点辛苦之外,别的还好。」 「嘴巴好甜啊。」 柳墨又吻她一口,拿撩拨的眼神看她:「有的人表现特别好。」 「哪里?」 下班到家,看见慕与潇从她妈旁边奔过来,满脸笑容,柳墨觉得自己像一片海洋,所有暗礁都被修整了。 那些戾气,偏激荡然无存,而慕与潇就是渡海的船,顺顺利利地航行过,且征服了她。 「我现在相信,我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她对慕与潇说。 第97章 参悟 客卧的顶灯照着一室清净, 窗外,北方的天幕上密布云层。 要下雨。 张萍合上首饰盒,装进礼袋里, 没有观众,她脸上顺着台阶下的开心就不见了。 东西嘛,值钱, 有心意,她也喜欢。 但能换她一个女儿吗? 她又不是没见过好东西,收都不想收。 但她没有拒绝,当时她看着她女儿的眼神, 不是一如既往没情绪的、老成的平静,像个小孩子。 满怀期待地想她收下柳墨的礼物,想让柳墨开心。 张萍看着心疼的。 在柳墨回来前,慕与潇带她参观那间她从未踏足过的房间。 与潇从前说是她工作的地方,她也没好奇。 今天进去,她才知道,工作是可以工作的, 但这更像是一间小型书法工作室。 几面墙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大大小小的书法作品挂在为数不多的白墙部分。 双人长桌适合随时练字, 墨水的味道里还带着馥郁的花香。 张萍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说:「你把这间屋子租给柳墨用了,摆的全是她那些东西。」 慕与潇否认, 「这些是我的东西, 你上次来, 它们就基本都在。」 张萍问:「都是新的, 你囤着, 钱是风颳来的吗?」 慕与潇被问得腼腆又有点骄傲:「没花多少钱。但这是柳墨开始做她的视频帐号,开了她的网店以来, 所有她售卖的、推荐的物品,我都买下来了。」 「妈,你会觉得是柳墨带坏了我,但是这个观点太高高在上,完全站在一个妈妈的角度。像你看到的这样,我的感情里,我总是仰望的那一个。」 「她现在能看见我,选择我,我每次想到都偷着乐。」 慕与潇笑出一口白牙,「也明着乐。」 就为她笑的那口白牙,就为她暗恋时犯傻囤的那一房间东西,张萍即便不准备妥协,也还是收下了柳墨的示好。 她把门反锁,压着声音打语音电话出去:「老齐,你说我现在怎么办?」 那边说:「只要没跟孩子翻脸,一切好说。」 「没没没,我倒想翻脸,两个人我都想骂。」就是没捨得。 「那有什么好,你以为你闹一场,她们就知难而退,对你这个长辈愧疚了,自我检讨?想都不要想,人家现在不讲究孝顺不孝顺了,都追求解放思想,要绝对的自由。」 「我就不管了?」 张萍怎么不知道他的话有道理,昨晚加今天探下来,她就知道她女儿在这件事上一点不会让。 但还是很不高兴。 「你回来,咱们再从长计议。现在年轻人跟我们那时候不一样,她们三十岁还算小呢,需要捧着哄着,否则会有逆反心。你越想干涉,她们感情越好,一起对抗你。你先不答应,但也别多管,随她们去处一段时间,说不定啊,没几个月她们自己就分了。」 张萍想到慕与潇的态度,还有她说那些话的没出息样,心里产生质疑,她们能自己分? 但还有什么办法吗,也没有了。 回绍城这天阴雨绵绵,天气不好,柳墨蔫蔫的,不肯说话。 安排的是辆空间大的商务车,张萍心嘆豪华,舒适地将椅子放倒休息,也就没再晕车。 有司机负责开车,戴着副白手套,有模有样的。 第186页 副驾上是柳墨的同事,一个年轻女孩,嘴甜且会看人脸色。 张萍跟她聊了一会,觉得跟安如一样可爱,活泼点的年轻人总是更招人疼。 她家与潇跟柳墨一直都是属于话不多还噎人的类型,不好玩。 慕与潇跟柳墨坐在最后一排,张萍回头时,她们各自闭目养神。 等张萍戴上慕与潇给她准备的眼罩睡下,又能听到身后的慕与潇拆了瓶喝的递给柳墨。 之后一阵悉悉索索,两人都没说话,但小动作不少。 张萍像个班主任,心里冷哼,睁只眼闭只眼。 到绍城后,司机先将张萍送到了家,慕与潇陪她上楼。 「我忙完就回来过节,你不是有事跟我说?我在家住两三天。」 张萍哼了一声:「那她呢?」 「你不说话看我干吗?」 慕与潇盯着她的脸看,平和地说:「你别跟个恶婆婆一样,语气跟表情都能去演婆媳伦理剧了。」 张萍立即收回所有表情,转而一想不对,又恼羞成怒地瞪她。 慕与潇问:「你上次不是说,让我中秋喊柳墨回家吃吗?」 张萍表情不自然:「上次我是以小姨身份,不喊她一声说不过去。现在我是你说的恶婆婆,我没什么说不过去的。」 「所以,你不想她跟我一起过节。」 「我要说是的,你会不会说,『那我也不回来了』,会不会让我把她送的礼物还回去?」 张萍试探。 慕与潇摇头,那倒不必,「你到底是不是呢?」 「我再想想。」张萍傲娇。 「好,你好好想,我走了。」 张萍朝着她的背影喊:「自己工作也不管了,你就去给她鞍前马后跑腿吧,从小就这个德行。那有这种傻子。」 慕与潇置若罔闻地关上大门。 张萍下车后,柳墨觉得车内的空气都清新了很多,看着慕与潇也顺眼一点。 她妈在的时候,柳墨总觉得她长得有点像她妈。 现在看,不像,慕与潇是乖的,漂亮的,独一无二的。 她把这个想法告诉慕与潇,慕与潇无奈:「好吧,那还好我没那么像她,不然……」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不然还真蛮有性缩力。 柳墨的小助理跟着说:「阿姨人其实蛮好玩的。」 柳墨笑了一声,不置可否。 慕与潇谦虚地接:「多数时候很好,偶尔也让人吃不消。」 邀请柳墨回来的是当地电视台,请柳墨拍一个宣传家乡的视频,加上一定的书法元素和中秋祝福。 一想到能在家乡的频道上看见柳墨的脸,慕与潇有一点不真实的幸福和自豪感。 到时候她会提醒她妈去看,并且宣传出去。 因为赶时间,又要辗转几处,三天的拍摄安排算得上艰辛。 慕与潇虽然做她名义上的助理,但工作相关的事并不了解,基本只能照顾到她的吃喝,更多时候只能在一旁等候。 柳墨的表情管理极好,从不允许自己脸上露出疲倦感。 无论再累,再缺觉,重拍多少遍,也能耐心地沟通,配合,温和地与所有人说辛苦了。 一个长得漂亮、有才气还脾气好的女人,是很容易收到来自各类人士的喜欢与爱戴。 于是特地来加微信的就有好几个。 因为柳墨的手机在慕与潇这,所以这两天都是她负责加,询问后帮忙填上备註。 作为旁观者,慕与潇并无攻击性地分析下来,参与这次工作的人员里对柳墨有意思的不止一个。 当然,短暂的相处还不至于让微妙的情愫变成浓烈的喜爱,只是眼神和关心什么的,确实不太清白。 暗恋柳墨十多年,她比谁都清楚那些微妙。 但柳墨肯定是习惯了处理这些事,即便对方有点越界,她也能很轻松地应对并敷衍,没有需要慕与潇操心的地方。 连吃醋都没必要。 除了加微信,跟柳墨本人聊天以外,他们还会来找慕与潇闲谈,都以为她单纯只是柳墨的一个员工。 这些人真挺有意思,柳墨的很多信息,网上就能直接搜到,他们不去搜,便要问慕与潇。 也不知道是懒是笨,还是单纯没话找话。 当天的拍摄一直拍到了晚上,天黑下来,慕与潇打了个哈欠。 见一个工作人员走过来,给她递烟。 慕与潇微笑:「谢谢,我不抽。」 「真的?」 慕与潇又点了一遍头,那人坐下。 边点菸边闲谈,到后面才图穷匕见,旁敲侧击地问,柳墨还是不是单身了,没有结婚吧? 看样子像见多了,现在很多红人隐婚,人设只是一部分。性取向都不重要,只要别莫名其妙做了小三就好。 慕与潇扮演小助理扮习惯了,提到柳墨会很敬业地喊「墨姐」。 「墨姐的私生活我不是很了解。」 这种官方回答,对方当然不信,「说说嘛,一点风声都没有?」 慕与潇笑,忍住了在二手菸里咳嗽的冲动。 敷衍几轮之后,终于看到柳墨收工过来。 她立即站起来,在外人面前老老实实又不那么老实地招唿了一声墨姐。 然后她看到了柳墨一边温柔点头,一边忍得很辛苦的笑容。 第187页 上车回酒店,柳墨问她:「她跟你聊什么呢?抽菸把你熏着了吧。」 「问我你是不是单身,有没有孩子。」 柳墨懒散地靠着,回復手机里的信息:「听上去是个思路,我以后可以编个人设,有孩子的那种。转移一下他们的注意力。」 「还是不要了,到时候骂得更难听。」 现在那小部分人顶多骂她配不上柳墨,她怕柳墨说自己有孩子,以后保不齐骂她是小三,掰弯直女什么的。 柳墨听到她的想法笑得不行,疲倦跟困意都消失了大半。 慕与潇开着车,言辞中不免满载骄傲:「可惜他们做无用功,都不知道,你的正经对象就坐在他们面前。」 「是,跟个情报员一样,耳听八方是不是?」 「老婆是万人迷,没有办法。」 多少得警惕一点。 柳墨被恭维得眼冒桃心,「哎哟,怎么这么会说话的呀。」 拍摄的地点离酒店有一段距离,路过了她们的中学,绍城一中。学校这时候刚下晚自习,校门口热热闹闹,小吃店都开着。 柳墨忙起工作就顾不上吃,晚饭没动两口,问她:「你饿不饿?」 慕与潇直接道:「我找个停车位。」 「真好。」 「这两天我参悟了,跟墨姐谈恋爱是我的福气,要好好做事。」 她把车停好,诚恳地发表优秀女友奖的感想。 第98章 演员 店里这个点正热闹, 家长、学生、谈恋爱的小情侣,慕与潇结帐回来,转身就发现坐在店里的柳墨很显眼。 不过她也清楚, 这有她情人眼里只看得到柳墨的原因。 客观来说,柳墨不算那种惊世骇俗的大美女。 典型的江南长相,秀丽柔和, 五官只是比大多数人更精緻一些。 但皮肤白净,身材比例也很好,加上总拿自己当主角一样的气质仪态,让她容易在人群中脱颖而出。 慕与潇敏锐地感知到, 很多人会有意无意看上一眼。 这种敏锐让她跟柳墨在一起时,常常会窃喜。 她是俗人,挖到宝后想藏归想藏,但被人欣赏也会高兴。 但是,这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干扰她跟柳墨的相处,她会分神。 她还需要时间,用来习惯跟柳墨在一起时, 柳墨被各种目光围绕着。 「这家麻辣烫很好吃,以前放学后, 如果特别饿,我会跟同学一起来吃。你吃过吗?」 「没有。」 柳墨拿湿纸巾擦了桌子, 「那时候时间排太满了, 处得好的同学, 又都不是那种愿意花时间来吃麻辣烫的。」 「哦, 费时间, 也不健康,学霸的枯燥生活吗?」 「学霸算不上, 但有点枯燥是真。」 「太谦虚了。」 说是吃麻辣烫,她们选的汤底却不麻不辣,加了手擀面,像点了一碗菜品丰富的汤面。 柳墨相对自律,尝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但慕与潇是真饿了,不打算浪费这一大碗。 她还没吃完,一个背着抽绳双肩包的女学生过来,手机一递,申请跟柳墨合照。 柳墨亲和地微笑,温声说:「可以呀。」 慕与潇承认自己有点以貌取人,这个女学生穿着和打扮像个体育特长生,健朗挺拔,有个性。 她感觉很有意思,喜欢体育的人刚好又喜欢书法。 所以帮忙拍完合照,把手机还回去时,多嘴了句:「你也对书法感兴趣啊。」 学生一怔,「嗯嗯对」。 敷衍了这句,笑了一下,就健步走掉了。 柳墨说:「你让人家为难了。」 慕与潇继续吃,因为刚才合照事件,她感觉看柳墨的人更多了,似乎都在推测她是做什么的。 于是加快了进食速度,打算再吃两口就走人。 「她不喜欢书法?」 离开店,夜风带着凉气掠走肌肤上的温度。 柳墨挽着她解说:「遇到过很多社牛求合照,刚开始我也以为怎么也得算粉丝吧。后来发现,很多人仅仅是认出来我。知道这人好像是靠网际网路吃饭的,要个合照试试,就算打个卡。 未必是对我,或者对书法有兴趣。我还遇到过拍户外採访时,有个男的上来求合影和签名,拍完问我叫什么,说去搜搜我有没有名气。」 「……神经。」 慕与潇惊觉无聊者真多,「好吧,以后我不问了。」 回酒店的路上,柳墨打了个电话给柳国,语气是慕与潇很少听到的冷淡,无波无澜。 「我现在才空下来,什么事?」 柳国问她中秋有没有回家吃饭的打算,柳墨与慕与潇对视之后,对那边说:「还不确定,当天再看有没有时间。」 柳国对这个回答不满意,但他的几句婆婆妈妈,柳墨理都没理,一句「忙,没办法」就打发过去了。 两个人回到酒店,迅速洗了澡休息。 酒店房间的位置很好,望出去,可以看到绍城几百年歷史的古塔及长河石桥。 待到睡前,又淅淅沥沥地下起雨,绍城总是有很多雨。 秋夜雨跟春夜雨是不一样的感觉,秋雨更萧瑟,不过这种抽象的愁绪会替代春日具体连绵的哀思。 所以,她们的心情都还不错。 雨天即便会让柳墨想到她绕不开的那些事,但她能做到平和地去面对了。 第188页 如果她在雨里,慕与潇会是那个给她撑伞的人。 隔天一切忙完,两个人先开车回了趟柳墨妈妈的家。 这是慕与潇第二次来,应该被人提起打扫过,家里味道清爽,搭上有岁月感的家具,令人没由来的心安。 上次慕与潇是全部意义上的客人,这次她生出一点回家的感觉,倘若柳墨母亲还在……她想到她妈妈,苦笑了一下,那也不知道柳墨妈妈欢迎她不。 柳墨与她坐在沙发里,「我花了很多力气来復原记忆里的家,」 「我现在很少梦到她了,偶尔会有,但没有连贯的剧情。」 「我对过去、对她,对很多人都释怀了。」 人会被童年、原生家庭困住,围绕着同一个类型的苦难和疤痕,反覆痛哭和徘徊。 有的人会想办法绕过去,有的人会撞得头破血流闯过去,也有的人会畏缩不前,任由那团阴霾布在前方。 「有没有一点我的功劳啊。」 慕与潇轻笑,她当然知道答案,她就是想被柳墨夸一句,也想把柳墨从那个情绪里稍稍拉出来一些。 「头号大功臣。」柳墨靠在她肩上闭目养神:「我想想给你个什么奖励。」 「你仔细想想。」 「啊,你不是应该说你什么都不要,有我就够了?」 「啊?」 慕与潇想了下:「谈恋爱要那么淡泊名利啊。」 两人一齐笑了。 慕与潇看着阳台的方向,「想到有天晚上,你站在那抽菸,被我发现了。」 「翻旧帐了。」 柳墨说着给她点了根虚拟烟。 慕与潇作为一个没碰过菸草的人,抽菸的姿势倒是越学越像。 「那时候你想过我们现在吗?」 柳墨坐起,热水备好了,边泡茶边採访。 更多的时候,慕与潇觉得身边人是记者,她总在回答各种疑问。 慕与潇将手肘撑在膝头,前倾着身子等柳墨的茶,想到今年刚见柳墨那次,她有在心底吐槽这挺装的。 为当时的嘴碎道歉。 「理性占主导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就像我妈说的,我跟你的世界完全不同频,我没有信心尝试。最重要的是,我不确定你会喜欢我,主动出击对我来说,需要思虑的事太多,风险过高。」 「那感性占主导的时候呢?」 「幻想过一切可以幻想的事情,不局限于肌肤的触碰,还有美好的未来。小到一日三餐,大到一起对抗我妈你爸。」 慕与潇为那个时候的自己笑:「很多事情明知道很难实现,但是总要望梅止渴一下嘛。就像安如总喜欢跟我聊,中了大奖后,要花多少干什么,剩下的存起来。」 柳墨总结:「可是最后实现的,是你感性时想要的。」 「对,所以我明白了,理性是会帮助我们避开困难和风险,而感性有时会让我们遇见意想不到的风景。」 柳墨将茶奉上:「说这么好,润润喉。」 慕与潇突然不好意思。 她高谈阔论,都像一个感情专家了,可见稳定幸福的感情会让人过于自信。 夜晚,柳墨指给她:「你看,其实月亮已经开始圆了。」 「但愿人长久。」 慕与潇只能也只愿想到这一句。 柳墨亲了她一下,算是回应。 「去年中秋,你也回家来过的吗?」 「去年没有,去年中秋在出差,我那个採访对象非要回她祖籍地过中秋,我还必须跟着。」 柳墨想到自己跟她:「你这工作很容易让人爱上,你老实说,除了我之外,还有没有别人爱过你?」 慕与潇只是迟缓了一瞬,柳墨就确定:「明白了,有,还不只一个。」 「不算爱。」 慕与潇赶紧撇清,「就是一种依赖,因为对方的确会把我的倾听、我的帮助和关切当成爱情的某种错觉,以为我们是特别的。」 「葛曦?」柳墨突然想到这号人。 似乎现在那个女孩还会动不动给慕与潇发消息聊生活。 「她哪是啊!」 慕与潇立即说:「葛曦很直,她也知道我有对象,我们俩没有任何错觉。」 柳墨笑着放过她,「阿咣当前两天跟我说,在准备一个视频主题,帮素人化妆。你问一下葛曦有没有兴趣,最重要的是她父母的意见,还有学校的风气。如果她没问题,我可以安排她拍一期。」 这下轮到慕与潇酸熘熘:「有人说话分量很重。」 柳墨揽住她,立即解释:「没有的事啊,要不是因为你,我才懒得帮葛曦。」 「知道。」慕与潇装不过三秒。 「你问问,如果她有兴趣,你让她加我微信。」 「好。」 慕与潇联繫葛曦的同时,也在联繫她妈,问有没有考虑好。 原以为张萍无论答不答应,都要刁难几句,没想到那边说可以,爽快地让她带柳墨一起回家。 「明天中午在家里吃,晚上你大舅请,全家聚餐,柳墨去吗?」 「她爸去吗?」 「去啊。」 慕与潇询问了柳墨的意思,柳墨说可以。 两人拎着一堆东西回去,一如四月时,不过那时只是吃一顿饭,现在两个人打算住下了。 再次相见,张萍一改那几日的状态,颇为平和,还问了问她们这几天去了哪些地方,然后让她们早点睡。 第189页 慕与潇房间的床已经铺好了,看上去温馨舒适,洗完澡躺上去,柳墨说:「感觉今晚要失眠,我在紧张。」 慕与潇不解:「我们三个人一起,又不是没有过。」 前几天她妈在她们那的时候,按理应该比今晚更紧张才对吧。 「不一样。」 柳墨没有多说,慕与潇逐渐品出来了。 是不一样。 这晚她们只是亲亲,但新鲜感和满足感都像回到那年暑假。 那年她们偷偷闻了闻禁果的味道,没吃下去。 「明天家庭聚会,我们还要装不熟吗?」 「不装轻松,装着有趣。让你妈选,我都可以。」 「老演员。」 第99章 搭台 一早, 家里都是衣服洗涤过挂晒起来的味道,味道跟慕与潇平日用的不同,香味更浓郁。 不算特别好闻, 但是,很让人安心。 风从窗外吹进来,带着那股香味满屋子流走。 慕与潇与柳墨穿着睡衣, 并肩而坐,各自喝着白粥,都没说话。 偶尔视线对上,无声胜有声, 都在心照不宣地等旁边跑来跑去,把地拖了又拖的人先开口。 果然张萍先忍不住了,放下拖把,坐在她们俩对面。 「今早我去买了不少菜。」 「小姨辛苦了。」 柳墨礼貌地给出在张萍眼里没有诚意的微笑。 慕与潇则等着自己妈把话说完。 张萍咳了一声,嗓音不大稳地说:「中午不光咱们三个吃,还要来个人。」 慕与潇还是没说话,她依然用耐心的眼神看着张萍说下去。 但她没说话姐, 张萍不免犹豫,母女俩面面相觑了一下。 柳墨打破了沉默, 明知故问:「谁呢?」 「我的一个朋友。」含蓄。 慕与潇觉得她妈很难为情再说下去了,虽然这完全不是值得含煳其辞的事情。 但想到这么多年, 她妈都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 对着未知的情况有这类表现, 也很正常。 如果她没去找自己, 那这个中秋, 自己主动跟她提起柳墨,可能还要紧张。 即使两件事不是一个层面的。 慕与潇认真却直率地挑破道:「你男朋友?」 柳墨忍住没说的话被她说出来, 还这么直冲沖的,把柳墨弄得差一点笑场。 果然张萍吃不消,有点恼,又有点没底气:「啊呀,一把年纪了,还说这个,哪有这个说法。」 「一把年纪也可以谈恋爱,不是男女朋友是什么?」 慕与潇说完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满脸镇定地问:「没领证吧?」 「这孩子!」 张萍被她问得坐立难安,语无伦次地解释:「瞎说什么,我们还没怎么着呢,就是过节,他家就他一个人,喊他来吃顿饭。」 慕与潇早有答案:「会写书法的那个?」 张萍想说是,但是委婉地说:「你怎么晓得?」 慕与潇说:「你前几天在我家,问能不能拿点笔墨纸砚走,说你有朋友也喜欢书法,你送送人。」 「虽然不排除有哪个阿姨突然爱上写字,但是我看你当时表情,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才对。」 张萍闻言很不好意思,她表达不好意思的方式是白慕与潇一眼,「你不是一样都没给我,小气吧啦的。」 慕与潇陷入沉默,却不是因为她吐槽自己小气,而是那个人很有可能关注柳墨。 她跟柳墨的八卦应该就是那边看到的。 冲浪高手。 柳墨才知道这一茬,跳出来解围:「早说啊小姨,你从我那拿,什么都有。」 「你现在说这个话了,我去你公司参观,你也没说送我点什么。」 张萍不大认真地抱怨。 「我看小姨在那一脸嗤之以鼻,我哪敢开口说送呢。万一你看不上还说我尽送不值钱的,我怎么办,还得给自己找台阶下。」 柳墨看出她心情还不错,也顺着开玩笑。 「哼,你们俩都是有理的。」 绕了一大圈子,张萍放心了不少:「反正我说是说了啊,潇潇你怎么想,想他来家里吃饭吗?要是不想,我跟他讲一声,今天别来了。」 这其实就是在问慕与潇的态度了,要是慕与潇反对,张萍心里就有数了,暂时也不会再提。 要是慕与潇答应,不干涉她这件事,她就更安心了。 「干嘛不来,一起吃饭嘛,我没任何意见,这是你的事情。」 张萍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冷笑一声:「呵呵。」 大过节的,不想提她们的事。 柳墨却偏要提,「那位叔叔来,我跟与潇以什么关系出现呢?」 「那还用问,我女儿,我外甥女啊。」 柳墨故意拧眉:「我们俩得演姐妹啊?」 「你们俩本来就是!」 慕与潇却觉得,应该没有那个必要了。 她继续问:「那晚上一家子吃饭,我们俩……」 张萍防患于未然:「打住,二位姑奶奶,你俩要发疯也挑个好时候吧,别跟我说那种场合你们俩要当众明牌了。考虑一下你们大舅虽然嘴碎但确实不年轻了,他能直接晕过去。还有你爸……」 她想对柳墨说,但忽然明白过来,「你也无所谓。」 慕与潇明白她的意思了,「知道了,我们今天老实做表姐妹。」 第190页 张萍「哼」了一声起身离开,又继续去打扫卫生。 柳墨看出来,慕与潇一半的洁癖和强迫症的根都在她那。 姐妹俩无奈地靠坐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窃窃私语了一阵,为了缓解诸多情绪,慕与潇又取「火柴」点了根「烟」。 递烟给柳墨和吐烟圈的时候被张萍看见了,张萍站在斜后方,跟看见鬼一样,问她们俩干嘛呢。 很难解释。 张萍却看出来了,骂了句,「死性不改!」 戒菸也不戒干净点! 待张萍进厨房备菜,来个人回了房,慕与潇松了口气:「我妈终于说出来了,她包袱很重。」 「这有什么。」 「怕被人说,怕我反对呗,他们太在意别人目光了。」 「也不知道那位陈叔长得怎么样。」 柳墨的关注点很肤浅,似乎并不在意对方喜欢书法的属性。 「我妈有点颜控,她肯定不会喜欢不修边幅、肥头大耳的男人,应该还过得去。」 说完又背刺一句:「但也难说。」 两人近乎无礼地笑了一会,蜗居在慕与潇的卧室里玩手机。 慕与潇的空间总是整洁且利落,除了必要的物品,几乎没有多余的闲置物。 「你以前那些东西呢?」 「指什么?」 「出去上学之前的,生活了十几年,总得有些留恋物吧。」 「我没有可以留念的,旧的物件,书本,不需要就都清理了,摆着占地方还要落灰。」 柳墨对慕与潇又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这是个非常不喜欢把情感投射在物品上的人。 或者说,这是个情感极为有限的人。 她的眼神大抵透露出什么,慕与潇眨眨眼睛以后,有点紧张地解释:「我只是喜欢断舍离……」 柳墨替她说出后面的话,「但是与我相关的,会留。」 「因为那些有意义呀。」 不需要留下的都是意义不大的物品。 柳墨杞人忧天,「如果哪天你不喜欢我了呢?要断舍离吗?」 慕与潇似乎从来没考虑过这种问题,当下都忘了第一时间反驳,她怔了一下才说:「不会。」 「人和事、和物,对我来说只有重要和不重要之分,没有之前重要但后来不重要的情况。所以,不要由表及里想太多。」 柳墨被这么一劝抚来了好奇,「你会想多吗?」 慕与潇并不否认,「会啊,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你不喜欢我了,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柳墨笑,柔和的脸像一个近在咫尺的春日。 慕与潇想到安如最近跟她聊天提到的一句话,转述了句:「吊死在你公司门口。」 没想到柳墨很贊同地点头,「好,等你不喜欢我,我也这样。」 安如说,她觉得是搞笑女; 但柳墨说,慕与潇有种她在发毒誓的感觉,当下改口了:「玩笑话,谈恋爱要心理健康。」 「我很健康。」柳墨这么说。 说话间,葛曦加上了柳墨的微信。 她俩约定假期后见一面,柳墨届时帮她引荐。 葛曦对此的感激语时:「百年好合。」 慕与潇去厨房帮忙了,不多时,柳墨听到了门铃声,以及一个曾听过的中年男人的声音。 她整理了一下仪表,开门出去。 寒暄之后坐下,张萍继续做饭,慕与潇被推出来跟客人聊天。 陈叔是个健谈的人,跟柳墨你来我往,很快就谈到了书法上。 还说自己平时也拍视频,有两千多个粉丝。 柳墨夸说:「那太厉害了,改天我看看您写的字,我们一起交流。」 陈叔就从相册给她翻照片,柳墨恭维不止。 慕与潇佩服他们的熟悉速度,有种这两个人不是第一次聊天的错觉。 她没忘记她想提的事,「叔叔粉丝比我多,难怪是个冲浪高手。」 陈叔脸上微露出不自然的表情,然后道:「我是很理解的,但既然看见,也不能瞒着她。」 「我也了解。」慕与潇颔首。 柳墨张了下嘴,似乎想说什么话,最终也没说。 这顿饭吃得相对愉快,陈叔擅长聊天,情商也高,很包容。 而且慕与潇明显感觉出来,他在不动声色地劝着张萍接受自己跟柳墨的事情,总是强调「各人有各人的想法」,以及「我们是跟不上时代了,得听年轻人的」。 张萍显然也听得进去他的话。 这么个人,起码錶面看着没问题。具体的信息,在厨房时,张萍也大概跟他聊了一下,还算靠谱。 他走后,柳墨说:「我觉得人特别好,你呢?」 慕与潇点了下头:「我也觉得特好,大舅知道吗?」 她问她妈。 「哎呀就先不要跟他说嘛。」张萍暂时还没想好。 「好,那就瞒着。」 于是三个人带了一堆秘密到了晚上吃饭的地方,柳墨提前一条街下了车步行,过了会才到。 她一到就是全场焦点,笑容完美,不紧不慢,不卑不亢地一一打了招唿。 「潇潇也在,你回绍城怎么不说一声?」柳墨满脸惊讶。 张萍捂嘴跟慕与潇小声说:「你看她城府多深,多会演。」 意思是清醒一点。 「小姨,有段时日没见,气色真好真显年轻啊。最近是有什么高兴事吗?」 第191页 柳墨走近,手搭在她肩膀上,弯腰问她。 张萍皮笑肉不笑地说:「瞧墨墨这嘴真甜,我哪有什么喜事,糟心的事倒不少。」 背地里牙都咬碎了。 柳墨轻笑:「那小姨可要想开点,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慕与潇赶忙拉架:「墨姐,之前问你,你说你不回来过节,我就没联繫你了。来,我身边空着,你就坐这,我们说说话。」 张萍撇嘴,搭台唱戏,喊得真像那回事。 其他人假笑着看她们仨假亲热。 第100章 不满 包厢里的圆桌足够大, 亲戚难得到场得齐全。 因为是慕与潇舅舅舅妈做东宴请,除了张家这边的亲戚,还有她舅妈那边的人。 那边的远亲慕与潇都不熟, 只能说见过,勉强对得上脸。 柳墨跟他们的关系别说八竿子,九竿子也打不着。 还在绍城上学时勉强见过两三面, 自从她在网络上有一定知名度以来,就没跟这些人打过半点交道。 加上柳墨决定来赴宴是心血来潮,慕与潇大舅没真打算请,柳墨一开始也没真想来。 因此那些远房亲戚毫无心理预期地碰上这位只在背后谈论过的大网红, 刚开始还没太好意思上来说话。 见柳墨一进厅里就跟家里人谈笑风生,性格十分好相处,才上来搭几句话。 等正式开席,坐下之后,一些不相识的长辈相当热络,热络到忍不住打听柳墨单身与否,急着给她介绍对象。 柳墨见怪不怪, 客气微笑:「多谢好意,我有对象了。」 那边柳国跟张俪不约而同地投来目光, 有点诧异,但更多的是失落和不满。 谈恋爱不算大事, 但是他们在这种场合才知道, 就有点尴尬了。 那边只好作罢, 转而问向柳国张俪, 什么时候办事, 说结婚可不能不请他们。 柳国两口子今晚刻意坐得离张萍远些,因此现在远远看着柳墨, 也摸不清她的意思,只好先答应下来。 这一出搞得慕与潇一点胃口都没有,偏偏她大舅还要疯跳出来,把没影的事情硬要问出个所以然。 柳墨轻描淡写地回绝「採访」:「没通知你们的时候,说明没到通知的时候,该让你们知道的时候自然就讲了。多问有什么意思呢?」 「年轻人谈个恋爱而已,还不至于摆在这么大的桌子上聊,大家安心吃喝,不劳操心了。」 柳墨站起来敬了他们一杯。 慕与潇大舅想上高度的,被拦下来了。 张萍暗戳戳地用手肘拐了慕与潇一下,慕与潇侧目去看,她却什么态度都没有,在那剔着鱼肉吃得津津有味。 就是看热闹鼓掌的意思。 慕与潇无语。 柳墨这话很不给长辈面子,慕与潇大舅跟柳墨爸爸的脸色都不好看,但是没人特别在意。 总会有人在这种场合打马虎眼,让场面看得过去。 最后他们退而问柳墨对象是做什么的,柳墨说保密。 一个年纪不大的亲戚开玩笑说上网搜一下就知道了。 柳墨淡笑:「网上的东西也能信吗,都是乱讲。」 慕与潇从场上大多数人的态度来看,他们冲浪速度一般,也没无聊到天天蹲着柳墨的绯闻看。 谁知道张萍那男朋友怎么个回事。 后来到了无聊的敬酒环节,男人嘛,总要找一些事情,好让自己看上去有存在感,享受主导场面的滋味。 这些人下了饭桌到社会里,可能什么都不是,但在饭桌上仗着年纪可以坐主位,迫使其他人给他敬酒说好听的话。 美其名曰,锻鍊一下年轻人。 慕与潇这么多年也习惯了,虽然不喜欢,但也能走个过场。 轮到时就起身,程序化地给几位长辈敬了茶水,她要开车,就拒绝了酒。 「与潇谈朋友没有啊?」 果然一个都跑不掉。 她想说有的,实话实说是最简单的事,但前车之鑑尚在眼前。 刚才柳墨说完有对象,随即就被催婚了,搞得柳国也不是滋味。 她不想压在自己头上的力,移到她妈那里去,迟疑了。 张萍想法跟她一样,当即接话,「她还不急呢,现在忙工作,她们大城市里小年轻都不急着成家。」 「是吧柳墨。」 柳墨偏不接:「小姨,我挺急的。」 「你说这什么人!」 张萍在女儿耳边咬牙切齿。 慕与潇只好说:「我再看看吧。」 「不着急成家是可以,对象要谈一个吧?」 她大舅妈说。 慕与潇笑:「我会努力的。」 「潇潇这个条件,脱单不要太简单,我们这里不就有一个。」 于是她大舅妈的侄子,一个看上去就宅得没边的「老实男」被强行推出来,说实话慕与潇刚刚差点没看见他,存在感太低。 对方也是一脸尴尬,侷促又惶恐,甚至没抬头看一眼慕与潇。 花了好一番力气,这茬才算过去,连加个微信先看一看这样的提议都被慕与潇否了。 她也不怕得罪她舅妈那边的亲戚,因为那个男生比她还不配合,还被骂了几句。 一群神经病开会。 到她表妹张琳琳那,仍旧是大学不许谈恋爱,要好好读书的古话。 总之,在场所有年轻人都被噁心完一遍后,他们长辈们开始互相噁心了。 第192页 针锋相对,你演我唱。 很热闹。 这次张萍参与度不高,没了心情,慕与潇能感觉出来,可能是因为她跟那个叔叔的感情可以确定了,后面得告诉家里人。 这时候低调些,比较稳妥。 也可能是,自己跟柳墨的事让她没了呛人的底气。 柳墨后半场吃得没什么滋味,一直在看手机,非常忙碌。 后来干脆接了个电话,说有事要先走了。 她走之前跟很多人含笑打了招唿,唯独看也没看慕与潇一眼。 慕与潇才发觉她生气了。 她有点坐立难安,脸上茫然又惶惶。 张萍却看得很清楚,适时补刀,「从他们说要给你介绍对象之前,她表情就不对了。」 「你没发现?」 慕与潇那阵子真没发现,因为忙着把烫手山芋甩出去,而且那时候她是焦点,她特别怕频繁看柳墨显得奇怪。 所以,她没注意到,只知道坐下后柳墨就忙起来了。 她以为是工作方面的事,这她都习惯了,就没有多打扰。 「你发现你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故意晾着她呢,有时候不能太低微不是。」 「……」慕与潇服了,「你在这陪聊,我先走了啊。」 「不行!」 张萍果断拒绝了,但是表情却是纵容的。 饭都吃得差不多了,反正他们在聊天,慕与潇说完就熘了出去,打电话给柳墨。 一连打了三个,都被柳墨摁掉了。 她只好发消息问柳墨在哪,柳墨回了两个字。 「你猜。」 慕与潇想着她的语气,那种不把人当回事的语气,她已经很久没有从柳墨那里听到了。 她一边往停车的地方走,一边给柳墨发语音道歉,她也没有太多哄人经验,只能强调说自己不可能听话到去相亲。 停车的地方没有柳墨,慕与潇只好开回家,到半路时,她忽然意识到柳墨的性格,不可能在她家等她。 于是换了方向,去柳墨妈妈的屋子。 她没钥匙,到了以后就拍了张门的照片,跟柳墨说:[我在门口。] 柳墨回覆:[我不在。] 慕与潇怔了片刻后,居然也信了,或者说她没有证据不信。 她想下楼,去楼栋另一面看看有没有光亮。 才下了几阶,颇有年代感的门被打开了。 柳墨眼睛换上了睡衣,表情淡淡地,俯视着她。 慕与潇扶着生锈的栏杆回过身,看见她才松了口气。 问她:「我能进去吗?」 「我说不能呢?」 慕与潇已经有点委屈了,但还是温和地说,「那我坐在这等你,等你想见我。」 「苦肉计。」 柳墨冷笑,门没关,转身进屋子了。 慕与潇快步跟上去,进去,关上门,很自觉地换了鞋,走进柳墨待的地方。 柳墨在书房写字。 她回来的路上还有心思给自己点了杯茶饮,打包的纸袋上被她用毛笔写满了草书。 艺术价值瞬间拉满。 慕与潇没看清写的什么,但特别想说能不能送我。 她家里其实不缺,柳墨兴致来的时候,有很多创作。 连她家冰箱上面都有毛笔字,她妈在那的时候曾经刻薄地点评:「也是显摆不够了。」 但是现在,她想接住柳墨情绪的产物。 柳墨疲倦地坐下,仰头看她,反而先问她:「你怎么了?」 慕与潇才露出不解,她就说:「你满头是汗。」 慕与潇后知后觉地擦了,轻声问:「我给你发的,你看了吗?你不要为那些人不开心,就当他们没事找事,好不好?我们也就偶尔吃这么一顿。」 「我为什么要为那些人不开心,那些嘴脸我又不是第一次见。」 柳墨目光变得凌厉:「我只是不明白你。」 「我?」慕与潇很快服软:「我肯定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她心里感到畏惧,不是畏惧柳墨,而是畏惧这种陌生的时刻。 无论柳墨俯视还是仰视,担心受怕的都是她,她很怕自己会不再被爱。 而晚饭之前,她还觉得柳墨彻底属于着她,可柳墨先回来了,她就知道,有些事不那么坚实。 柳墨颔首,冷声说:「没有勇气出柜就算了,假装姐妹就算了,连说你自己有对象,你也不敢?」 慕与潇才知道问题出在这,「那是因为我看你被纠缠,不想他们也催我的婚,到时候又很麻烦。」 「所以他们给你当场介绍对象,不麻烦吗?」 「麻烦的。」 「但我一开始没想到。」 柳墨冷哼,「有人说上网搜的时候,你跟你妈吓得脸色都不对了。那一瞬间我想,如果有人搜出来问你,你一定会恨我。」 「我不会。」 她得出这种结论,让慕与潇没办法木讷,急切走到她面前弯腰,有点可怜地与她对视:「搜出来就按搜出来的面对,我承认我没有你勇敢,那个时候我考虑得太多了。但是我不会懦弱到那个地步,我又不能离开你了。」 柳墨扭过头去不看她。 她有点丧气,「就知道跟他们吃饭准没好事,以后不去了。」 「以后你爱去给他们做三好晚辈你去,我才不想去。」 第193页 柳墨冷然道:「都是群什么货色,做我的媒,喝我敬的酒,照照镜子,也配吗?」 之后她用绍城方言骂了句很难听的话。 只有在慕与潇面前,她可以口不择言地骂人。 「那我们都不去了。」 慕与潇不觉得粗鲁,好声应着说。 柳墨不信,「你还要考虑你妈呢,这辈子你都要跟他们绑着。」 「是,但也就特殊时节,平时他们打扰不到我们,哪怕我妈。」 柳墨忍了不少天,「如果你妈蛮不讲理,对我们的事强烈反对,你会怎么样还未可知。」 「没有如果,她还算……」 「所以我才庆幸啊!」 一件小事,把她心底藏着的不满一齐钩了出来。 慕与潇默了许久,「我是得考虑她,对不起。你可以不用理解我,但不要因此怀疑更多了,我们不是好好的,我保证坚定地选择你。」 「我为什么可以不用理解你?因为我不用考虑我妈的因素,我没有真正的亲人,你觉得我站着说话不腰疼是不是。」 慕与潇怔然,她怎么会是这个意思。 她没有再哄下去了,因为这不是正常的恋人之间交流。 她站直了。 柳墨突然也冷静了下来。 牵住她的手。 第101章 后患 中秋夜, 圆月悬于窗外,墨香在屋内四溢。 柳墨写在纸袋子上的书法她才看清楚,很常规的中秋诗词, 苏轼的水调歌头。 刚才没看出来,不仅因为心急,一眼睹过去只有龙飞凤舞的草字, 而且又是序的部分。 「大醉,作此篇」让她反应不过来。 现在她看见了「长久」二字,一下子便领悟了。 但愿人长久。 「长久」二字非常难得,否则也不必加上「但愿」二字了。 慕与潇发完愣后如梦初醒, 刚才的「针锋相对」让她隐隐约约明白些什么,但又不能很确定。 像眼前的雾气散了一点,但是也不能确保前路无错。 柳墨一霎那的表情,是典型的口不择言后的表现。 她能撕下假面,用难听的话去骂任何人,但对着慕与潇,哪怕她只是将内心幽暗的部分拿出一点点, 也担心会熄灭属于她的光亮。 所以她没有嘴硬着把话继续说下去,她选择缄默, 低头擦拭手上无意间沾上的墨迹。 随着她擦拭的动作,腕间的玉镯子轻轻晃动, 像有风穿过, 微冷。 很美, 像一首诗词。 慕与潇想到刚才吃饭间, 舅妈那边的亲戚, 在柳墨端杯子时探问她镯子的价格。 柳墨一笑而过,说不值钱, 买来戴着玩的。 那个长辈说这个成色,不像便宜货,只怕柳墨眼里的不值钱,对普通人来说还是天价。 听了这话,大家神态各异。 当时的慕与潇有一种奇怪的自豪感,满足感,说实话,哪怕别人夸她年轻有为,有钱有颜,她可能都没什么感觉。还要担心被恭维之下附着的隐形价格。 但是别人夸柳墨,无论是真诚的,还是带着点酸意,都能让她更窃喜于眼前的这段关系。 但她不知道柳墨有没有她的感受,柳墨会因为她而这样吗? 这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口不择言,顶多是把平日里揣摩过的、或者认为不成熟而极力压下去的想法,在冲动时说出来。 从而使发言人在当下暂时陷入窘境,认为自己不该说,但未必是认为自己说错了。 所以,她所拥有的,那不算丰富的,仅仅算是普通的各种亲缘,在柳墨的眼里并不是一个光亮点。 恰恰相反,柳墨很不喜欢。 既不喜欢她跟她妈妈的互相体谅,也不喜欢她跟她亲戚们的那些纠葛。 因为柳墨自己没有。 柳墨没有太藏着这些心绪,慕与潇多少明白些,也认为没有关系。 但慕与潇深层次地去体会,可能这是第一次。 所以,也有些不知所措。 在跟柳墨在一起之前,她从没有预想过,爱情要面临的往往不是生离死别,世俗之见,有勇气有策略居然还是不够。 爱情一定要面临的,是小到不能再小,俗到不能再俗的日常,是「斤斤计较」和「无能为力」。 再厉害再聪慧的人,也会被消磨得脱一层皮。 慕与潇没有办法解决更多,她只打算做到不求柳墨理解她,因为人不该凭藉爱去绑架伴侣,让她站在自己的位置去履行不必要的义务。 但是现在柳墨冷笑,原来自己的「不求理解」也高高在上,像一柄刀,正好刺在柳墨的伤心处。 「对不起,但我不是你说的意思。」 她第一时间道歉了,她习惯于做这样的事,在柳墨面前。 柳墨还是垂着眸,表情淡淡的,像纸袋上作品写到最后,为求连贯性而没有沾墨导致的枯笔。 不过这种淡漠是好事,她没有特别排斥慕与潇的道歉,可见已经冷静下来了。 「或者说,我还没想到那么深的地方去。但潜意识里是不是存在有这样的想法,我不能武断地否定,因为让你不舒服,我肯定有问题。但假使有,这样的想法一定不对。 不是说道德法律上的不对,而是我作为你的女友,你是我第一个主动选择的家人,我也是你选择的家人,不应该那么说。对不起。」 第194页 她严谨且温和地自我反省。 她没有情绪吗?有的,她不是机器人。 柳墨今晚的突然变脸让她如淋冷水,且不说她自己无辜,只不过单纯不想被八卦,才在亲戚们面前遮掩下来。 又加上,好好的中秋夜,她把她妈丢下,跑到这边来又哄又认错。 如果说她没有不快,还甘之如饴,那就是神经病了。 但她在刚才没说话期间,已经整理好所有思绪,包括谅解和释然她跟柳墨的所有不快情绪。 她不想被情绪控制,做无效交流,她只知道她不想跟柳墨吵架。 因为吵完一定不会更好,她需要花更多的力气去弥补,而且她不捨得做这样的事。 所以,她理性地给出了正确的态度。 柳墨听罢,浓密的睫毛颤了颤,再抬眼,眼眸里终于又有了温度。 慕与潇心里出现一个特效音,像游戏里完成一个小任务后响起的让人愉悦又忍不住投入更多经歷的声音。 她不是一个游戏迷,但她喜欢这种掌控主视角的感觉。 柳墨拉她坐下来,面对面地看着她,被她的坦诚和包容,以及支撑这些的爱意很好地包围着。 收起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轻声说:「对,我有真心爱我的家人,是我自己选择的家人。」 慕与潇欣慰地笑了。 「我会永远陪着你,往后这样的节日,我会陪你一起思念你妈妈,也会陪你一起过。 就算我们遇到一些离谱的亲戚,荒谬的事情,那不是因为我们特殊,每个人都多多少少会遇见这些。我们把那些当场节日助兴小品就可以了。 我们可以一起骂,一起笑,但你不要把我推到那边,我们俩应该一起坐在台下看。」 柳墨被她安抚着,情绪稳定下来,「对不起,我刚才没控制住,不应该那样去想你,去思考问题。」 慕与潇的明亮更加衬托出她的阴暗面。 摇头,「没有不应该,你那样讲也情有可原。我想那些人那些事,本质上影响不到什么。之所以能引起我们的讨论,还是因为问题出在我们身上。」 「我让你觉得,不那么可靠了是吗?」 她耐心地问,想看看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够好。 柳墨端起手边没有喝完的茶饮,喝了一大口,然后吐了口气,像花了很多力气才能忍着疼痛,剖析自己。 慕与潇是她这个环节的止痛剂,她也只有在慕与潇身边,才能做到这样。 「从我们的感情被好事之人半真半假地发出去,引发一部分讨论开始,我就很焦虑。我担心这些给你带来哪怕半点的不悦和后悔,担心它影响到我们之间。虽然没有过度挤占我们的生活,但我很不安。」 「然后你妈妈出现,我做过类似的噩梦,从我喜欢你开始。读书的时候就做过,梦到你妈妈破口大骂,而你冷眼旁观,所以一直以来我没有勇气让你选择。好在,现实没有那么狗血,我们也有条不紊地把事情处理了。但她看向我时,我始终知道,她怨我恨我。」 「我忍耐着,我知道她没有把事情闹得不可开交,仅仅是因为你。这种母女之间的感情,又让我感激,羡慕,嫉妒。」 「今晚吃饭的时候……」 「好了,我都知道。」 慕与潇不想她再说下去,她听出来柳墨的委屈和无助。 紧紧抱住她:「不反思了,没事,我们本来就没什么事。」 「对不起。」 柳墨倒没觉得自己真的错了,但是人被好好爱着的时候,就会有承认错误的勇气。 愿意低头,不担心卑微。 这时,慕与潇收到一个消息提醒,看了一眼,面色古怪。 「什么事?」 柳墨担心,以为她这么过来,她妈妈不高兴,催她回去。 慕与潇把屏幕上的内容给她看,很是无奈,「你说的对,今晚我不该说自己单身,真的后患无穷。」 屏幕上面是一条好友申请,合着那位宅男大哥当场怂得要死,头都不抬,事后倒当真了。 柳墨低声骂了句:「妈的。」 慕与潇没有阻止她骂人,不过纠正:「葛曦说这样骂人不尊重女性。」 「爹的。」 「很好。」 慕与潇同意了好友申请,将理由发过去:[不好意思,其实我有对象了,刚才吃饭的时候没敢说,怕被追问。] 那边说:[哦哦,那你怎么不早说呢,这有啥怕的。] [对象拿不出手?我还以为你这么高不好找对象呢。] [千万别误会,我没有那个意思,都是亲戚,吃完饭想着在跟你认识一下。你也不是我喜欢得类型,小姐姐别太自信了(捂脸笑)。] 这是在破防什么? 慕与潇跟柳墨对视一眼。 蹙眉,嫌弃。 慕与潇把截图发给她妈,[有点庆幸自己是同性恋了。] 张萍总结:[现在的年轻人没一个正常的。] 柳墨点头:「我承认。」 慕与潇:「没毛病。」 第102章 上天 慕与潇、柳墨前后脚一走, 没了拖累,张萍反而定下心跟亲友们叙话。 下了餐桌,到一边的茶桌去喝茶, 刚泡出来不久的茶,张萍担心睡眠但也尝了两口。 「茶够香哈。」 「柳墨今晚带来的,说知道我喜欢, 她还算懂茶。」 第195页 慕与潇大舅听上去很满意。 「不便宜吧。」 一起出的门,张萍当然知道这茶是柳墨带来的,自己家也有。 一旁的柳国闻言骄傲得讨人厌,「柳墨买茶当然没有便宜的, 她从小就没喝过差的茶叶。」 又炫耀孩子又炫耀自己,贪也不是这么个贪法。 张萍没忍住讽刺一句:「喔,她今晚先走了,是回你们那睡吗?」 柳国直接转开话题,「她多忙,中秋回来主要是为了工作。电视台拍的宣传片,电视上有, 你们可以看看。」 张萍比他更早知道这回事,看他像才知道的样子, 心里爽快多了。 她更加清楚地认识到,柳墨跟他们两口子是真不熟。 心里恨屋及乌的那点偏见也逐渐崩析, 一点点。 「不是我说你们两口子, 大女儿好不容易回来, 从来都不喊回家里住的。也要关心关心吧, 不能有了个小的, 对大的就无所谓了。」 柳国冷声,阴郁道:「你又知道我们的事了, 别没事找事,大过节的。」 「我不找你事,就是提醒你好好养孩子,别以后这个二宝养出来也跟你们不亲。」 张萍不光为柳墨抱不平,心里多少有些怨气。 今晚聊到给与潇介绍对象,她就心绞痛,没了往常的期待。 柳墨跟与潇的这种感情,说不定跟原生家庭有点关系。她自认为自己没任何问题,那问题只能在对家身上。 都是他们的错。 慕与潇大舅出来打圆场,化解危机。因为今晚这点茶叶,又喊他们明天去家里吃个便饭,这是他第一次问柳墨有没有空。 柳国说去问问,张萍冷笑,心想你问没用,得我问。 时间不早了,散场之后,张萍被送到家。 看到家里空无一人,早有预料。 小年轻真喜欢介意这些没意思的事情,多大点事呢,就真的不高兴了。 不过能看到柳墨吃醋,也是百年一遇。 她还以为柳墨那个性子,在外人面前永远只有假笑一个表情,没想到能当众黑脸。 张萍发现的时候,很是雀跃。 就是不知道潇潇去哄得受多少委屈,想到这她又不大高兴。 她本来担心赴这场中秋宴,怕大家提到些不能提的事情。 好在,即便他们得知与潇跟柳墨在一个城市,关系比从前好些,也没有探问过多。 想像力都有限。 反而站在长辈角度,好为人师地劝她俩要多走动,不能到了大城市,以为有点本事了,就学什么断亲。 对此,柳墨含笑答应:「大舅说的有道理,亲情肯定是不能断。我一定会跟潇潇好好处,多亲近,以后一起常回来。是不是啊,潇潇?」 慕与潇朝她笑:「我听大舅的话,跟你的关系一定好。」 大舅难得提出意见没被怼,对慕与潇满意多了,高兴得很。 柳墨跟这边人的感情,谁都有数,其余人都当成场面话,没有往心里去。 只有张萍听得直害臊,不知道她俩还要怎么亲近,结婚吗? 张萍是由此发现,她对她女儿没有什么能接受、不能接受的事,她想的仅仅是每件事给她自己带来的影响。 她不喜欢柳墨,还是因为张俪柳国,但是人家父女就不亲。而且这在与潇那没有退让的余地,她就算了。 其他人不知道两人的关系,没有乱说,那就无所谓。 张萍刚知道这件事时吃不下饭,以为能瘦呢,上称还胖半斤。 现在也懒得管了,管不了,还能不活了。 她看到慕与潇发来的聊天截图时气笑了,不知道都什么毛病,那男的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与潇。 她今天看在大哥大嫂面子上,才没当众说扫兴的话,这男的还真把自己当成个人物了。 洗漱完过后已经不早了,正准备睡觉,听到外面的开门声。 见两个人走进来,张萍诧异:「你俩今晚还回来干嘛?」 慕与潇说:「过节嘛,柳墨说应该回来陪你。」 张萍打了个哈欠,顺着往下接:「我就知道是柳墨说的回来,你能想到吗?你是没这个心的,人家今晚带你奔月你也走了,一辈子不回来你都不想妈。」 「……」 这都什么跟什么,慕与潇以前没发现她妈这么会损人。 柳墨却听出来了,张萍这是阴阳怪气,不满女儿把孝心加在自己身上。 但这就太冤枉人了,因为真的是她决定回来的。 她因为无名而起的烦躁不得不离场,别人无所谓,算是搅了张萍一个中秋夜。 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到这边住,尽管她不想讨好张萍,但她也不想节外生枝。 让张萍反感她没有好处,没好处的事她不做。 慕与潇把柳墨写在袋子上的作品送给张萍,「喏,我们准备的,额外的中秋礼物。」 「这么贵重啊。」张萍很浮夸地说着反话。 慕与潇上价值:「我们一起写的,礼轻情意重。」 张萍把袋子拎起来,想看看慕与潇写在哪里。 很容易就看出来了,最后五个字,「赠张萍女士」约莫是了。 毛笔字写得不丑,还有模有样,但是跟前面那飘逸得不占露水的风格迥然不同。 心里想,送这些破烂不如送点实在的。 第196页 又想,实在的也送了,明天她把金鍊子戴上。 「明天你大舅喊我们去家里吃饭,柳国张俪也去,你俩一起不?」 「婉拒了。」柳墨不想。 「成吧,那我一个人去,刚好要聊一聊。」 「聊什么?」两人异口同声。 「聊我。」 张萍白了一眼问:「你俩的事能聊一句吗?」 慕与潇担心她会不好意思,也担心她被柳墨后妈损,「那要不要我去陪着你,帮你说说话。」 张萍看她一眼:「你还是别去捣乱了吧。」 回到房间,慕与潇笑着嘆了口气:「你发现没有,我妈现在语言上的攻击性变强了。」 怕柳墨多想,她解释:「我没有说不好的意思,就是觉得好玩。」 柳墨小声:「她没变啊,她不是一直都这么跟人说话,不然你以为是我后妈单方面胡搅蛮缠?只不过她现在也不想哄你了而已。」 谁让慕与潇在性取向方面让她失望了呢。 慕与潇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我觉得很好哎,更真实了,我也不想她总哄我,对小孩似的。」 柳墨说完其实有些后悔,因为两人才因为这些事闹了不愉快。 等了半天等来她这句,失笑:「钝感的人真的幸福。」 「是是,你很敏感。」慕与潇也学会了胡乱说话。 柳墨顿了一下,想笑,但更多的,是那种争执之后的释然。 抱住她认真道:「我喜欢你。」 「那你以后少不开心一点,好不好呢?」 慕与潇趁机跟她商量。 柳墨在她眼睛周围做了个虚弹眼镜的动作。 「看心情。」 「我跟嫦娥许愿,你要每天心情都好。」 「每天都喜欢我。」 「嫦娥管许愿的事情吗?」 「谁让今天中秋呢,她管一管好了。」 隔天张萍去大舅家吃饭,慕与潇买了两张下午的电影票,中秋上的喜剧片,一半骂一半夸。 她想带柳墨放松一下心情。 两人抱着爆米花,虽然有尴尬的地方,但还是笑了半场,这电影打发时间也够了。 电影结束后正要离开,才到电梯口,就遇到慕与潇她舅妈跟表妹以及一些别的亲戚。 柳墨当时挽着慕与潇,笑容逐渐收敛,但是手没立即拿回,慕与潇也没动。 小城市就是这点麻烦,熟人哪都是。 好在她舅妈虽然觉得奇怪,但一时没多想:「原来是你俩一起来看电影啊。」 她对慕与潇说:「你妈妈说你来看电影了,我们一想也出来凑热闹。喊你妈妈一起,你妈妈说不爱看。」 寒暄之后,慕与潇跟柳墨自然地离开。 张琳琳看着她俩离开,跟她妈说:「我这已经是第二次在电影院看见她俩了……」 「爱看电影呗,跟你一样。」 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张琳琳作为冲浪人,看过一些她这位书法家表姐的风言风语。 但是潇潇姐不是那样的人,两个人也不像一路人,所以她也懒得多管。 就算有点什么,她也不想惹事,毕竟得罪两个姐姐没啥好处。 晚上到了家,听到这件事,张萍问柳墨:「你当时怎么没戴墨镜,你不是喜欢戴吗?」 「电影院,我戴墨镜?」 柳墨不客气地说:「装不了那么大的。」 慕与潇护着道:「她戴也没用啊,大舅妈又不瞎。」 张萍表情很严肃:「你们俩在外面要注意,无论在绍城还是哪里,不能再被发到网上去。」 慕与潇不等柳墨发作,先反对:「路上牵手的女孩子多了,你跟那几个阿姨出去旅行还挽着手拍照呢。」 张萍不瞒:「能一样吗,我们问心无愧啊。」 「我们也问心无愧啊。」 张萍笑了,被气的。 这两个人再不走,她迟早要被气死。 除了她自己,谁心疼她啊。 晚上在家吃,陈叔也早早地过来了,见到她们还是很客气。 柳墨跟他讨论了会书法,但两人聊天的主角,反而是没练多久的慕与潇。 慕与潇因此被张萍调侃:「潇潇啊,你跟书法家亲近,就要勤学书法。你要是以后谈个太空人,非得上天不可。」 慕与潇:「……」 什么都能躺枪,而且「以后」这样的话,是能当着现任的面说的吗? 柳墨对此非常克制地没有多辩驳,连白眼也忍住了。 慕与潇突然很感激。 晚饭时窗外的月亮还是又圆又明,慕与潇看着对面的妈妈和与她不算熟悉的男人,生出一种安宁感和抽离感。 就好像这一切是她等着的,又与她没有那么多的关系。 与她有关系的是什么呢,是柳墨,就像妈妈选了新的家人,她也选择了她的。 第103章 流星 月色白溶溶的, 电视开着,终于在既定的时间段,看见柳墨参与的宣传视频。 视频几分钟, 音乐、美术、陶艺皆有……书法只是其中一个部分,大气磅礴的墨水如同绍城千年环绕的河流,与绍城的着名景物相结合。 柳墨提笔, 山光照明她的眼眸,一张柔和的脸上古韵流淌,款款写下唐宋时期此间文人墨客的诗词文赋。 一句一句流泻而出,如同远古的符咒, 将古今雅俗相连。 第197页 慕与潇想到柳墨妈妈留给她的那支笔,已经不能用了,留在那间书房里。 但是柳墨将继承着那支笔里所有的期许和心血。 张萍不是第一次看这个宣传视频了,第一次时饶有兴趣,问东问西,现在可以安静欣赏了。 她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骄傲感,就算不谈别的, 亲戚家的姑娘这么优秀也够她吹上两句的。 更何况这个人跟她女儿有千般关联,她还没意识到, 当人拒绝不了、远离不得一件事情时,就下意识地将其放进自己的空间里。 与「我」相连。 「怪上镜呢, 电视里看她这个脸, 我觉得比当面看漂亮。恐怕也不是妆容的问题, 气质不一样, 是吧, 神态更大家闺秀点。看着顺眼。」 「妈,你夸就夸, 别这么对比。」慕与潇提醒。 张萍白她:「她又不在,我说两句你还不高兴,不客观吗,你自己看看啊。」 「我看都一样。」 张萍懒得跟她说。 柳墨接完电话回到客厅,在母女俩下意识的注视下解释:「我爸让我回去吃顿饭。」 慕与潇觉得这个要求也合理,「你答应了吗?」 「没有,我直接说我要回去了。」 柳墨满不当回事:「不想跟他们浪费时间,吃什么呢,也没什么可说的。」 听得张萍又是心里大喜,像多拉来个队友一样,「他们俩最假了,我跟他们一块也吃不下饭。」 柳墨故意逗她,「说不定是想跟我谈谈对象的事情。」 张萍没上当:「还要谈吗?昨天吃饭,你爸说他早知道这事,就是不想插手年轻人的事,才没替你宣扬。」 柳墨听出语气里的嘲讽,顺着说:「是,那我肯定要坦白的,我跟他多亲近呢。」 慕与潇虽然感觉出她俩在说反话,但是还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大姨大姨父真知道吗?」 张萍嫌弃她木头:「真知道他还能跟我坐一起吃饭!」 「早就撕起来了。」柳墨点破。 「呵,年纪大了,我不跟人撕,有话都是好好说。冤有头债有主,你们的事别扯上我。」 不知道这都是什么话,慕与潇哭笑不得。 柳墨看张萍双臂抱胸靠在沙发里,一副舒适的样子,生出些好心情。 「有人夸你的项鍊好看吗?」 「都是夸的,主要人好看吧,戴着显富贵。」 「有这个可能。」柳墨捧场。 「是一定。」 柳墨沉默。 慕与潇应声:「一定。」 柳墨勉强微笑。 慕与潇的假不够用,陈夏天天催她,柳墨的工作也堆积到一起,不得不离开了。 这次回乡对她们来说意义非凡,是半明牌下到的和谐相处,多了几人知道她们的关系。 而其余还不知道的人,无论今后知不知晓,意义都不大,他们不是两人生活里的重要角色。 临行前一晚,慕与潇进张萍的房间,有跟她聊这个事情。 母女俩心平气和,像从前一样包容彼此。 慕与潇问她,现在会不会有很大压力,担心以后更多的人知道,她被议论,被看笑话。 又跟她说对不起。 慕与潇没觉得自己有错,但确实给张萍的生活带来了大的变化,她由衷抱歉。 张萍听了这句对不起,也心疼得不行。 「压力怎么没有呢,我又不像你们,身边人都开明,无所谓还觉得好玩。柳墨公司那群小年轻,都知道你俩的事吧,一点都没有异样,看见我还笑呵呵,热情得很。我去厕所,听见她们开玩笑,说老闆的婆婆来了,还蛮年轻的。」 「婆婆加小姨,亲上加亲,以后一家人多好。」 张萍说出来,自己都笑了,半是嫌弃半是感慨:「你说,这件事我听了都后怕,她们还能聊出来,语气也不像嘲讽。」 慕与潇说:「现在年轻人不在意别人怎么样。」 「也有背后说的,不然那些恶意的网民都哪来的,但你们不在乎。」 「所以我也想明白一点了,过好眼下嘛,老陈比我想得通,让我别杞人忧天。我不去管以后人家怎么说怎么做,也管不了。」 「陈叔叔没少开导你吧?」 「思想工作做了一堆,他比我经歷的事多,想得开。而且,他太欣赏柳墨了,你能谈上柳墨把他给高兴坏了,说这辈子没离明星这么近过。」 慕与潇:「……」 回到公司,慕与潇开始了新的工作。 等到周五,她带着柳墨、安如去接葛曦,外出吃了顿饭,主题聊的是葛曦陪阿咣当录视频的事情。 虽然提前说定了,柳墨还是问了一遍:「你学业比较紧,这个周日一整天可以的吗?」 「可以啊,放心,我现在只要正常上学,我爸妈都烧高香。」 中国式家长是这样,越优秀的孩子压力越大,反而彻底放弃自我的孩子,更容易有自由。 聊了一顿饭的功夫,分开前,柳墨单独交代了葛曦几句,最后说到时让人来接她。 当夜到家,慕与潇独自处理了一会工作,然后洗漱回房间,柳墨难得无事,正在回复评论。 慕与潇在房间里晃来晃去,犹豫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会特意告诉葛曦,我们俩是表姐妹?」 吃饭的时候,柳墨随口把这事提出来,在场的人都是一惊。 第198页 因为葛曦还不知道,也不该知道,而葛曦本人都懵了。 之前只说从小认识,也没说是表姐妹吧…… 柳墨周身的放松由此消失。 慕与潇坐到她边上,语气尽量和缓,「你让她跟阿咣当见面时,刻意透露出这个信息点。」 「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柳墨淡声:「忘了,她是你的朋友,对你很是忠诚,就是有一点言而无信。」 「你别怪她,她说她觉得不安全,思前想后,还是认为我有知情权。如果我同意,事情她一样会去做的。」 「那你同意吗?」 「我可以同意啊,但是我还是想问清楚,我有很多疑惑。」 「还有什么?」 「你跟陈叔见面前认识吗?」 柳墨脸色更冷。 似乎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换方向,「为什么这么问?」 「直觉。」 慕与潇不想她觉得自己没事找事:「我直觉一般很准。」 「我的意思是,这两件事你为什么要放在一起问?」 「因为索性要聊聊,我就把我不理解的地方一起问你。」 慕与潇决定问就不会只问一部分,她是有点好奇。 尤其葛曦的事,让她不解,她甚至有种预感,柳墨帮葛曦的忙正是为了这个。 但柳墨不认为那么简单,她对着慕与潇探求的目光,突然有些烦躁。 「如果我说,我在见面前就联繫过他呢?」 慕与潇静默片刻,想法被证实了,「那本身没有问题,我只需要知道,我妈来找我们,是你引导的吗?」 柳墨反问她:「这才是你的目的,你就这样想我吗?」 「不是,我没有怎么想你。只是因为你没有事先告知我,我现在需要问清楚。」 慕与潇看着她满脸的不开心,反而放心了:「但我现在能感觉到,不是。」 柳墨却不说话了。 慕与潇顿时有点无奈,「你因为这个生我的气了吗?」 柳墨冷笑了一下:「难道你问的时候,没做好我说『是』的准备吗?」 「没有做准备。」 慕与潇坦诚地说:「我不敢那样想,潜意识里我觉得不会,可又不知道事实。所以我在问。」 「如果是呢?」 「柳墨。」 慕与潇耐着性子,「我问你的事情都很难回答吗?为什么变成你来问我了?」 「因为这些问题的背后,是你对我的……」 「不不不。」 慕与潇否认:「正是因为互相不了解,人才会有各种想法。我正是不愿意多想乱想,才会来问你。而不是因为问了你,就表明我把你想成坏人了。」 柳墨沉默。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我的想法归我的想法,你的答案归你的答案。不要用假设和障碍来考验人心,如果我真的如你想的那么脆弱,那么容不得沙子,那你又能得到什么?」 柳墨平復下来:「是,我也在思考,为什么简单的询问让我如此牴触,厌恶。」 慕与潇终于抱了抱她,温声地说,「明明也没有戳中心事,对的吧?对不起,我不应该问得那么直接,让你不舒适。」 柳墨在她的怀抱里得到十足的安全,却自暴自弃地给自己泼了一盆脏水。 「是我提前联繫陈叔,推波助澜让你妈发现我们的事。我为了流量不择手段,每一次曝光都是我自己炒作,暗里让葛曦传话也是,就是不想给你退路。」 慕与潇什么话都没说。 「我担心你会这样想我,所以你问起,我很排斥。」 「还是那句话。」 「什么?」 「如果有个人,不,如果我喜欢的人,真的肯为我下心思到这个地步,不管手段能不能拿到檯面上说,我都会很爽。是痛快的爽,不是反感。」 「一个平凡人如果能被一个甜蜜的陷阱套住,那失去再多都是值得的。因为那个陷阱里所用的心思,已经是她得到的做好的礼物了。」 「所以才会有那么多诈骗案是不是?量身定做的骗局。」 柳墨又开始开玩笑了。 想掠过这页。 「不是。」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把你想的很坏,因为即便我那么想了,我也还是爱你的。」 「何况我没有那么想。」 柳墨觉得自己像秋日山上的红叶子树,被风吹得干枯,以至于一场期待中的炙热流星矢过,她就被点燃,吞噬。 然后有人顶着炎热走进来,带来一场春日的雨,润物无声。 三月间的花一场场地开。 第104章 日出(完结) 慕与潇说:「我想知道真相。」 「是作为你女朋友的好奇, 而不是跟你站在对立面上的质问。」 她曾经有一个受访人,有件非常遗憾的事情,就是在最亲近的人离开之前, 两个人也没好好谈过一次。 于是她陷入一场执念,一遍遍地去模拟谈话,一个人碎碎念。 后来慕与潇陪着她把所有谈话内容写下来, 反覆整理,慢慢帮她打开心结。 那个人告诉她,一定要学会交流。 不可以只表达情绪,而不诉说内容, 会后悔,会痛苦。 那时候慕与潇就想到柳墨,柳墨也提醒过她,可以乱说但不要不说话。 她深陷在那种遗憾里,暗暗下决心,再见到柳墨,要多说话。 第199页 后来就抛在一边了, 因为那时候也不想跟柳墨有后续,多说话又能怎么样呢。 她是优秀员工的表现之一是, 她能很快从别人的情绪中脱身。 作为记录者,她需要有共情能力, 需要沉浸和体验, 慕与潇这方面也很厉害, 她同理心完全达标。 说得通俗些, 怎样神经兮兮的念想在她眼里都合理, 她不会让人感到被注视的不舒服。 很多採访者都有被拒绝的经歷,只因当事人不想交谈, 但慕与潇很少遇见这种事。 但很多採访者也因此饱受痛苦,因此这行离职率很高。 多数人自己就受不了生死相隔的遗憾,更无法帮助别人。 慕与潇则可以轻易地「冷漠」走出来。 但她记忆很好,她记得听到过的箴言,所以任何时候,她愿意跟人好好说话。 可以表达我不喜欢,我不舒服,但不要仅仅表达这些。 柳墨吃了定心丸,短暂地反省了自己一下,才与女友推心置腹:「真相就是,尽管我们不在意舆论,但我需要排除之前的消息是谁放出去的。现在排到阿咣当头上了,她有很大嫌疑。 我们是表姐妹的事,你妈去我工作室那天就说了,我知道她们都很诧异,也很感兴趣。但目前为止,没有任何风言风语出现在网上。我一直对我的员工有最基本的信任,第一我真正的隐私,她们从没有往外透露过。第二,大多都不是这行的新人了,如果她们管不住自己的嘴,只会白白惹麻烦。」 至此,慕与潇的心落下了大半。 「不是她也就算了,多一个知情人而已。可万一是她放出去的呢,你拿她怎么办?她还是可以不承认。拿我们的关系做实验并不安全,我们才从绍城回来,好不容易暂时稳定,何必多此一举。」 她妈妈没有太多干涉,其他亲戚不关心、或者说了解不到这些事,已经很幸运了。 柳墨承认自己下了一步险棋,她是太气愤,想揪出到底是谁。 她不在乎别人说她,说她的性取向,但她在乎别人对慕与潇的评价。 慕与潇怎么可以被那些词形容呢? 她总觉得那些会一点点消耗她们之间的感情。 如果是阿咣当,那她自然有办法制止,并且极好地引导舆论。 她走到今天虽然从来没兴趣翻云覆雨,但也有人脉,足以给小人一些何必当初的教训。 「没阻止你妈妈去我工作室,又跟同事介绍她是我小姨,我也存了我们关系被曝出去的准备。 因为网络习惯捕风捉影,一段时间热起来,一段时间又冷下去。只要我们不被人拍到大尺度床照,一切都只是影子,定不了任何事。反而被知道我们俩是亲戚关系,真真假假掺合后,会更好掩护。我也可以各平台控评,说是有心之人眼红黑我的取向和家人,连不算亲近但偶尔见面的表姐妹也能被恶意曲解成对象并谩骂。这样,以后再有这类消息,大众就脱敏了。 绍城那边的人,未必会看到,即便看到也不会再多想,只会顺着我的思路想下去。网上很多人八卦心有限,我毕竟只是个博主,不是什么顶流,,没人会再深挖下去了。」 她无疑也是做了一番精心考量,看似险,但不难操作。 不过她听出慕与潇的不愿意,还是很听话地答应了,「我会让葛曦不要做了,我换别的方式去验证,以及减少对你和你妈妈的影响。」 她脸上带着那种我是为你才这么好说话、以及你看我多爱你多宠你的骄傲感。 很能把人哄得晕头转向。 慕与潇心里软成一片,也不由地有些崇拜柳墨了。 摸摸她的脸,温声说:「你的想法也很对,比我想得深,我相信你去做,一定能做好。但是呢,也不那么安全,也许会引火烧身。我们要再好好考虑。」 「嗯,我也有所顾虑,不急这一时,所以这次放弃就好。」 「陈叔那里又是怎么回事呢?」 这就更简单了,柳墨淡声道:「你妈突然来这里,我没有办法,也担心你一个人应付不来,才联繫上他。想他帮忙说说话,再不济,也不要在后面拆台才是。」 「好在他是我粉丝,说他本来就没有反对或歧视的心思,只是作为张萍的老伴,他有义务告知女友。」 柳墨抬眉,取笑似的:「我用的都是原话啊,够腻歪的。」 慕与潇笑了出来,「中老年也需要爱情嘛。」 她很聪明,问柳墨:「他是不是也跟你谈判了,让你顺便帮他多讲两句好话呢?」 她有感觉出来,柳墨对其的评价跟态度都不错,有意无意地引导自己接受这个「后爸」。 提到,只有转移妈妈的注意力,她们才可以自由。 柳墨莞尔,不否认,「是,毕竟我们都是来加入这个家的,互相合作嘛。不过你放心,我没有不负责任地帮忙,调查过的,人不差。」 慕与潇笑,彻底高兴起来,两件事的前因后果她都了解了,并且完全是温柔的走向。 她就知道,她的恋人是一个美好的人。 最后她问柳墨:「为什么不能先告诉我呢?这两件事都不是坏事,我们完全可以一起商量。」 「事以密成。」 柳墨这么回答她。 但柳墨也意识到,是她习惯了做决策,一个人孤军奋战,从而没有事事都考虑到需要与慕与潇商量。 第200页 所以在慕与潇投来无奈的目光时,她及时服软:「以后尽量多跟你商量,好不好?」 用词十分斟酌。 不过慕与潇也满足了。 她立即跟葛曦打了个电话,大概说了一下情况。 「你就别管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件事。她当然不会生你的气,她也能理解的。」 葛曦在那边犹犹豫豫:「你们到底是不是亲表姐妹啊?」 虽然说了不是,但她生性多疑,就想再问问。 「不是。」 慕与潇不厌其烦地解释:「她后妈是我外婆领养的女儿,所以跟我毫无血缘关系。以前外公外婆在世,走动比较多,才相处得多,后来直接断联了,你觉得亲吗?」 「那我再偷偷问你一个问题。」 「不接受。」 「啊?我还没问呢。」 「以我对中学生的了解,这种语气后面绝对有坑。」 「你把人都想成什么样了。」 葛曦不满,之后还是问出来了:「你是不是从小到大都喊她『姐姐』啊。」 她笑容里三分爽朗没心肝,七分猥琐不单纯,完全是对圈子里某种称唿略有耳闻的表现。 慕与潇本来想骂她无聊的,但面无表情的五官终于在葛曦的笑容里崩塌,也笑起来。 她还是回答了:「你猜错了,我从小就不爱叫。」 「喔唷,早有心思是吧。」 慕与潇懒得再说,「早点睡吧你,你现在的目标是考上大学。」 「人家要准备小升初啦。」 慕与潇没懂这什么意思,只当她现在精神多少还不太稳定,提醒她心理谘询不要断。 葛曦后来如期拍了阿咣当的那期视频,视频更新出来时,慕与潇跟柳墨在山间的民宿里,靠在一起看完了。 葛曦在镜头里看很漂亮,同时有点腼腆,不排除在偶像面前装模作样,跟平时与慕与潇的相处完全不同。 看着阿咣当幽默地与葛曦交谈,慕与潇在想,如果真是这个人,放出那些风言风语,她做这一切对她有什么好处呢? 仅仅是泄愤吗,不满自己跟柳墨在一起。 可就算没有自己,柳墨也不喜欢她。 十一月初,山上的绿早被枯黄和深红吃掉了一半,看着几分萧瑟又有别样风情。 因为温差大,雾气腾腾,空气清新得好像在修仙。 民宿是柳墨朋友开的,四下里都是柳墨的墨宝。 这次她们出来玩,一是慕与潇工作不忙,二是庆祝柳墨结课。 书法课终于更新完毕,反响很好,学员一批又一批。 高情商的说法是,将传统文化传播得更广,让书法成为更多人的爱好。 低情商的话是韦安如说的,「赚得更多了!」 柳墨解释阿咣当的行为,「普通人是接受不了自己被攻击的,如果我们感情一般,说散也就散了。」 「前段时间约她见面,我有点到为止,我想她明白我的意思了。」 慕与潇顺口问:「万一她不明白呢?」 「她会明白,因为她的频道最近好不容易有一点起色。」 柳墨言尽于此,做这行的都是人精。 从前的事她可以不计较,就当是为从前的友情买单,今后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她不会放过。 这次度假不仅她们,大家看准了天气好,一起过来。 除了韦安如的男友因为工作原因没办法一同,连陈夏都来了。 陈夏人情味浓了许多,所谈话题除了工作和理髮,终于也接地气地会说些好吃的好玩的。 爱情真是伟大。柳墨总结。 当晚大家在民宿的餐厅里一起喝酒,约定一夜不睡,隔日一起看日出。 每个人对别人都好奇,于是韦安如很老土地提议玩真心话。 另外四个人嗤之以鼻,原因无他,秘密都是不可以交换的。 最后作罢,只是简单地玩些酒桌小游戏,慕与潇运气很烂,莫名其妙喝了很多的酒。 因为这几天都没什么事,又是特别好的环境,她心情非常放松,没有扫兴。 一直喝到了最后。 凌晨两点多,她又醉又困,忽然闭上眼睛就睡过去。 做了几个梦后惊醒,一看身边没有了柳墨,只剩下一条毯子盖在了身上。 于是问其他人:「柳墨呢?」 「不要你了。」 费娴不负责任地恫吓道。 「妈的,你又在乱说。」 慕与潇一脸微醺的红,睡醒后声音软绵,没有攻击性地放狠话:「我忍你很久了。」 在场人都是一惊,然后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连陈夏都笑了。 安如捧腹说:「与潇真的喝醉了,头一回见她说话这么凶。」 慕与潇游离在状态外,也没把她们的笑放在耳朵里,兀自发了一会呆,又自我反省:「不应该说脏话。」 「也不应该提到妈。」 「骂爹就可以?」有人故意抬槓。 慕与潇理直气壮:「是的,因为我没有爹。」 这什么黑色笑话,费娴笑得酒意都没了,横眉问她:「你怎么就忍我很久了?」 「因为你不喜欢我。」 肩膀被人从身后一压,头脑上空传来柳墨的声音,「她如果喜欢你,我就要生气了。」 「怎么个生气法?」费娴在陈夏的哭笑不得中问。 第201页 柳墨温柔一笑,淡雅的五官像一幅水墨,漆瞳里潋滟璀璨,丝毫没有熬夜后的疲惫。 她甚至去洗手间补了个妆。 「很简单啊,你们俩一起去死就好了。」 韦安如怔住。 「不不不,我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慕与潇一瞬间就清醒了,困意完全没了,指了指韦安如:「是这种喜欢。」 但喝下去的酒还是影响到了她。 「一整个语言系统掉线了。」安如总结。 「是费娴说你不要我了,我才说这些的,你骂她。」 慕与潇很会告状。 也难得撒娇,还是当众。 柳墨还是站在她的沙发后面,弯下腰,轻声哄着问,「我怎么骂,你说。」 「说她真讨厌。」 柳墨抬起头:「费娴,你真讨厌。」 慕与潇顿时心满意足,拉了下柳墨,让她过来坐下,然后舒适地靠在柳墨肩膀上。 她们在等一场日出,但是快四点时,毫无徵兆地下起夜雨。 这不在计划内,几个人都有点错愕和失落,还是陈夏定了军心,「不一定会影响日出。」 慕与潇轻声说:「好雨知时节。」 费娴打断:「春天已经过去了,这是秋雨!有文化你来两句。」 慕与潇想了一下,「我的春天永远不会过去。」 只有柳墨知道她的意思。 最终她们有幸看到了那天早晨的日出。 面对崭新的一轮太阳,还有那无数个日出日落,慕与潇紧紧攥着柳墨的手,像在祈祷,像在许愿。 柳墨轻轻覆盖上去,让她放松。 就像当初教她握毛笔,柳墨说不需要握那么死,也能拿稳笔桿,写出好的作品。 现在柳墨还是告诉她,不用握成这样,也能拥有好的爱情。春天也许会短暂离开,但是柳墨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