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我死后成了大佬》 第1页 《听说我死后成了大佬》 作者:陵萌【完结】 文案 再睁开眼时,慕长渊已经重生在十九岁。 上一世被断言没两年可活的他,为了续命,以病弱之躯修炼诡道,一不小心修成大乘,成了天道魔尊。 慕长渊一生把「祸害遗万年」五个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唯一遗憾是没能登峰造极—— 天下第一只能有一位,当年他成为魔尊之时,仙盟也飞升了一位上神。 行吧,既然重生,他就……先把上神扼杀在摇篮里。 这样他就是天下第一了。 要脸干什么,他要第一。 * 自古正邪不两立,仙盟数次围剿恶名昭着的魔尊,都未能动他分毫,两方势如水火,最终遭殃的还是人间。 好在命数终有尽,终于被众仙熬死了这个病弱祸害。 普天同庆之时,他们才发现坏事了—— 三界最强大的邪祟诞于魔尊身死之后。 生灵涂炭才刚刚开始。 * 重生后,总有人跑来嚮慕长渊献殷勤,主要是仙盟的—— 小仙:先生是否考虑入我玄宗山修长生道? 中仙:我为先生寻遍仙界名医,定能治好先生痼疾! 大仙:您还缺裆部挂件吗? 慕长渊:??? 还总有人想杀慕长渊,主要是地狱黄泉的—— 小鬼:求求尊上快点死,接下振兴恶道的重任! 中鬼:鲨你也是为你好,再修炼一段时间我都鲨不动了。 大鬼:爸爸再爱我一次! 慕长渊:……滚。 * 唯一正常的是修炼途中被他拐跑的那位上神沈凌夕。 沈凌夕修无情道,高岭之花,冰清玉骨,只是…… 比想像中暴力了亿点点。 某夜慕长渊饮了几杯青梅酒,醉言道:「我有一仇人打算渡尽天下邪祟,倘若我哪天死了,他终于能如愿以偿,往后必定过得很好罢。」 上神垂着眸,低声说:「他……不好。」 翌日清晨—— 慕长渊双手扶腰从房间走出,陷入沉思:这位好像也不是很正常… #算了,当个1也行啊# 病(以)弱(理)浪里(服)个浪(人)美人攻x慈(物)悲(理)清(渡)冷(人)神性受 大概是一个喜剧人魔尊把清冷神祇捡回家酱酱酿酿的故事叭(bushi) 食用指南: 1.,乐子人文,配角今穿古; 2.满级大佬看热闹不嫌事大型修仙,双向; 3.1v1,he,互宠,番外,清冷美人香香(?﹃?) 4.文名灵感来源于《听说我死后超凶的》; 5.信我。 第一章 大梦初醒 慕长渊依稀记得自己是死了的。 他死的那天长虹贯日,极夜降临,万丈地狱血海裂成深渊,如瀑的业火映出天道投射而下的斑驳异色。 这是只有天道至尊身殒时才会出现的奇观。 仙界设宴庆祝,上仙们奔走相告。 恶道之主尸身沉入岩浆之中,即为归墟,惨烈的鬼魅哀嚎从四面八方涌来,黑潮彻底将他淹没。 不知死了多久,沉寂的魂元忽然听见断续的骨笛哀乐声。 慕长渊当然认得这声音——除了他自己骨头做的短笛,世上没有任何乐器能号令鬼神。 「沈凌夕……」 地狱魔尊蓦地睁开双眼,破地而出! 阴邪符咒像焦土地狱里爬出的毒蛇,迅速朝哀乐的方向蹿去,与音律在混沌虚空中勐然一撞,剎那间,雷霆万钧自碧落下黄泉,耀眼夺目的光芒将天地捅了个对穿! 繁花似锦的人界早已不復存在,六道俱毁,尸殍遍野。 无数仙修被地狱烈火烧成灰烬,亡魂哀怨的哭号被风吹向远方。 「想封印本座?呵,」泪痣如同溅在魔尊眼角的一滴鲜血,灼热刺眼:「沈凌夕,归魂枪已断,你打算拿一支笛子跟本座打吗?!」 骨笛哀凄,慕长渊充耳不闻,玄黑描金的袖袍下锋芒一闪,翻腕间艷骨刀瞬息噼落——那一刀碎裂大地,滚烫得地狱岩浆疯狂涌出,溅起万丈金芒,刀锋席捲狂风将浓烟朝两侧掀开! 血雾尽头是一道单薄的身影,沈凌夕手持骨笛,面容平静。 魔尊提刀而上,电光石火间两人已过了数千招,招招要将对方置之死地。 暴烈的灵流足以毁天灭地,而司掌杀伐的上神早已力竭,艷骨刀找准时机一刀贯穿对方腹腔! 那正好是气海金丹所在的位置。 淋漓鲜血自掌心流下,顺着刀锋不断滴落,地狱岩浆绽开出一朵朵火莲。 沈凌夕一手死死抓住刀身,另一手仍抓着那支染血的骨笛,上面的裂隙清晰可见。 艷骨刀是慕长渊用沈凌夕的骨头淬鍊而成的兵刃,在这世间无坚不摧——包括天道上神本身。 「沈凌夕,终究是我赢了你。」 绝艷无双的面容无论何时都带几分残忍讥笑,他向来这样,潋滟的眼波中藏着某种冰冷的压迫感,可再仔细一看,眉眼又饱含情人般的温柔笑意。 上神眸光微动。 他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血就不受控制地从唇角溢出,竟衬得整张清丽的面容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秾艷之色。 慕长渊陡然发现对方体内没有任何灵力波动。 第2页 金丹呢?! 他瞬间有种不祥的预感,沈凌夕却抓住艷骨刀不放,泛金光的血水汩汩流出,几乎汇聚成溪流,漩涡自俩人脚底岩浆掀起,地狱烈火的瀑布开始倒流,天空的血色乌云却呈反方向急速旋转。 天道终于撕下慈悲的假面,张开狰狞的血盆大口! 上神笑了起来,骨笛脱手掉进地缝,填补了逆转干坤之术最后的阵眼。 他几近脱力,甚至要倚靠艷骨刀才能勉强维持站立姿势,也正因如此,艷骨刀插得更深了。 下一秒,苍穹塌陷,大地龟裂,鲜血淋漓的神体随着金丹爆裂而消散,化作开天闢地的第一道金光! 霎时间,岩浆倾覆,万里冰封,璀璨清光从黄泉直接照射到荒凉死寂的三十三重天! 时空逆转前,沈凌夕倾身附在他耳畔,吐息滚烫:「是你输了。」 ** 慕长渊是气醒的。 夜过三更,阴风把夜行百鬼的哭嚎声吹进屋,仿佛梦中的灭世惨景尚未远去。 「唿……」 将滞留胸口的郁气缓缓唿出后,病榻上的青年这才睁开眼,眼底的血光隐入无尽墨色之中。 他醒后并没有第一时间确定自己在哪儿:一辈子换过太多身份和居所,慕长渊早就懒得计较了。作为恶道之主,他本就百无禁忌,即便睡在乱葬岗也不足为奇。 慕长渊躺在床榻上,开始想一件事:玄清上神笑了。 听起来是个恐怖故事。 从来没有人见过沈凌夕笑。 这位修无情道飞升的上神,五岁被沈琢带回仙盟,幼童识字的年纪就已经筑基,十岁结丹,气海可纳百川,刚满二十岁顺利度过第一道飞升劫——成为仙盟歷史上最年轻的元婴宗师。 都说修仙必须有仙缘,缘浅者延年益寿,缘深者脱离轮迴、证得天道。 根据仙盟的统计,绝大多数修士穷尽毕生之力都困在元婴期,无法位列仙班,然而沈凌夕却仅仅经歷两百多年,就顺利封神,天道赐封号「玄清」,意为重玄肃清,驱除邪祟,并让他司掌杀伐。 沈凌夕飞升前,民间百姓称他为「天下第一人」,飞升后,他们管他叫「天道第一人」,总之,对老百姓而言只要沾个「人」字,就仿佛自己也跟着沾光了。 卧室内残烛摇曳,慕长渊陷入不太美好的回忆。 半晌,他缓缓收回神思,唇边勾起一抹不怀好意的笑,藏在屋檐下的孤魂野鬼险些被吓得魂飞魄散。 野鬼:「我我我我们真的要动动动手嘛…….」 孤魂:「要要要……」 野鬼把心一横,闭眼就要穿过那扇雕花木窗。 孤魂终于哆嗦着把话说完:「……要不还是改天吧?」 「……」 两只最低阶的鬼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达成共识:「尊上今晚心情不好。」 「多半是在想玄清上神。」 「不是我们不敢动手。」 「死得不高兴对肠胃不好。」 「综上所述,今晚不适合行动!」 「对,不适合行动!」 …… 孤魂野鬼打着退堂鼓,没入阴风之中。 屋内慕长渊察觉到附近有两只低阶鬼修嘀嘀咕咕,只是懒得去听。 恶道修士通过掠夺来增进修为,所以哪怕他身为魔尊,仍时不时碰到不长眼的东西——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但魔尊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些什么,想来想去,脑海里只有浑身浴血的沈凌夕。 魔修注重炼魂,说白了就是脆皮法师,哪怕到阿修罗王的级别,受伤仍然会流血,严重时甚至连修为境界都会倒退。 但仙修没有「修为倒退」这个说法,拥有天道法相的沈凌夕,血应该是纯金色才对,哪怕上仙,血也应该是金红色,除非梦里的沈凌夕修为倒退到仙位之下…… 哦对了,梦里对方的金丹好像都碎成流心蛋黄了。 魔尊越想越不高兴——别人做梦登上人生巅峰,自己做梦连元婴期都打不过?? 「天道第一」就像扎在慕长渊心头的一根刺,在漫长岁月中早已化成一股执念,以至于醒了这么久,他都没想起自己死了这件事。 慕长渊睡不着,他准备研究一下有没有办法把沈凌夕的修为降到元婴期。 这时客栈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书僮迷迷煳煳跨进屋,嘴里咕哝着:「我怎么睡在外面……」 见床上的人睁着眼,他顿时清醒了一大半:「少爷,您什么时候醒的?」 卧室充满苦涩的药味,病中的美人衣襟凌乱散开,正停在半起身的姿势,侧头疑惑地盯着他,眼角妖异的红泪痣让人很难忽视。 书僮不知道自己在外头睡了多久,或许少爷醒后没见着人,所以脸色才这么差,他有些心虚道:「您是不是不舒服?」 慕长渊脑海中搜索一圈,也没想起这是自己的哪一件。 活得太久很容易出现健忘的问题,好在他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便随口唬弄道:「还好。」顿了顿,又问:「屋里点这么多灯做什么,晃眼睛。」 书僮惊讶:「夫人说您怕黑,烛火整夜都不能熄。」 「活人就是满嘴鬼话,」慕长渊呵斥道:「本座哪来的夫人?」 魔尊套过的所有马甲里,有男有女,有帝王将相也有社畜乞丐,唯独没有对象。 第3页 小书僮垂手站在原地,目瞪口呆。 魔尊愈发觉得蹊跷,声音跟着冷下来:「谁派你来的?」 都说人重病将死的时候会说胡话,有时还能遇到迴光返照,书僮没有料理后事的经验,抖着唇说:「是、是夫人……」眼看着对方就要翻脸,他吓得扑通一下滑跪到床边:「……夫人是您的亲生母亲啊,少爷您到底在说什么呜呜……」 慕长渊头顶缓缓冒出一个「?」。 书僮不过十三四岁,生得眉清目秀但辨识度不高,慕长渊死活想不起来,遂揉揉眉心,放缓了语气,道:「本座……我烧得有点迷煳了,你叫什么来着。」 书僮眼底瞬间迸射出希望的光芒:「择一!我的名字是您给起的,择一而终的择一!」 这四个字总算唤醒了冰封多年的记忆——试问慕长渊会在哪个年纪惦记着「择一而终」? 答案是十九岁。 他脑子轰然炸开了锅,顿时两眼发黑,羸弱的身体再承受不住打击,咳得翻江倒海。 「咳咳咳……咳咳……」 艷丽苍白的脸颊因咳嗽浮现出病态红晕,更显得床上的公子柔弱不能自理。 慕长渊目光像箭一般射向书僮:「现在是哪一年?!」 书僮吓到结巴:「天、天元廿四年……少爷您究竟怎么了?您别吓我呜呜……」 慕长渊已经听不见周围的响动了。 半盏茶前魔尊还琢磨着如何把上神的修为打回到元婴期并实施碾压,此刻他终于想起自己死了,一睁眼又回到天元廿四年。 这一年沈凌夕确实刚进入元婴期,而慕长渊自己—— 还、没、修、炼。 「……」 病弱的魔尊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第二章 不治之症 天水郡,容城。 容城是九州大陆北境的「第一城」,交通便利,人流如织,热闹非凡。 不过慕长渊现在听到「第一」两个字就脑壳疼。 他好不容易接受死而復生的现实,紧接着就要面对身患不治之症的困境。 三界早已忘记魔尊曾是个病秧子的事,就连慕长渊本人也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是那晚一口血把他咳背过去,他甚至没注意到满屋子药味。 人间与地狱不同,处处透着欣欣向荣的烟火气。 容城往北走二十里外就是墨宗的地盘,因此除了寻常商品以外,这里还能见到一些低阶法器。 「吁——」 马车稳当地停在一家气派的医馆门口。 「就是这儿了!」择一跳下马车,兴奋地冲着车厢里的人说:「少爷,就是这儿!」 过了一会儿,他家少爷挑起帘子看了一眼牌匾,冷笑:「圣手灵枢……就算岐黄四宗的宗主也不敢这么自称,」慕长渊似乎刚睡醒,懒洋洋地还带着点鼻音:「还是叫『招摇撞骗』比较贴切。」 择一连忙示意他别胡说。 慕长渊得的是不治之症,打娘胎里出来就差点没活成,这些年慕夫人为他的病操碎了心,书僮因此格外上心。 少爷性格好像跟从前不太一样了,择一心想,好不容易劝动他来容城,都到医馆门口还反悔,实在是叫人难以捉摸。 更奇怪的是,他忽然开始对民间话本感兴趣,这几日沿途让书僮搜罗册子,说是打发时间用。 择一既负责贴身照顾又是伴读书僮,知道民间话本大多喜欢编排野史,都是些俗不可耐之物。 用俗物打发时间,莫不是准备放弃治疗了? 想到重病缠身的少爷可能已经失去求生的欲望,书僮竟悲恸地哭起来:「少爷,您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呜呜……」 帘后的慕长渊:「……」 百岁?你咒本座呢! 小书僮突然这么一哭,医馆的门帘儿就被掀了起来,打杂的伙计见怪不怪地抬着担架出来了。 凡是在医馆门口哭的,多半已经下不了床,伙计上来就狮子大开口:「抬人二百两。」定睛一看,病人家里居然只派来一个半大的孩子,索性坐地起价:「一人二百。」 就这么点距离,四个人要八百两银子?! 择一看看马车,又看看近在咫尺的医馆,被当地物价惊呆。 但夫人叮嘱过在外不可露财,但也不能露怯,听说容城的这位「圣手灵枢」是药宗宗主的关门弟子,专门为世家大族看诊,或许人家出手阔绰才导致价格这么高呢? 到底是求医心切,书僮正要回马车里取钱时,帘子又被挑开了。 慕长渊倚靠着锦缎抱枕,懒洋洋道:「听说丹宗出过一位神女,因慈悲济世封神,她飞升那日万民跪拜恭送『灵枢圣手』,不晓得你们馆主什么修为,敢自称圣手灵枢?」 书僮疑惑道:「少爷您听谁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慕长渊随便甩了个锅:「话本上说的。」 这主僕俩的话一字不差地落入伙计耳朵里,对方嗤笑道:「您不找神女治病,跑北境找我们馆主做什么?!哦对了,还戴着面纱,别说八百两,八千两我们哥儿几个都不敢抬!」 确实有病人为防止传染而覆面纱,慕长渊却只为遮住自己这张脸——柔弱和美貌叠加在一起只会徒增是非,魔尊想多过几天清净日子,不意味着凡人就能踩到自己头上来。 伙计话音刚落,忽然毫无预兆地栽倒在地,身体动弹不得! 第4页 慕长渊缓缓从马车上下来,随着他的动作,另外几个也直挺挺地倒下。 书僮吓得往后一蹿,支支吾吾道:「少、少爷,他们怎么了?」 慕长渊耸了耸肩,道:「鬼压身吧,谁知道呢。」 书僮刚开始并未把他的话当真,然而没过多久,这些人身下的石板竟然都被压碎! 慕长渊淡淡道:「凡人请本座需献祭三百里贡品,还要三跪拜九叩首,今日实在是便宜你们了。」 听见伙计惨叫,医馆里跑出几个学徒打扮的壮汉,见状大喝道:「哪里来的病秧子,敢在药宗门前撒泼!」 择一见事情越闹越大,唯恐打起来会吃亏,急忙拉住慕长渊袖口,恳求道:「对不起少爷,我马上打点好这里,求您别和他们起冲突……」 寻医看病跟求人救命没有区别,叩头长跪都是家常便饭,书僮早已习惯,殊不知自己这位少爷是令三界闻风丧胆的恶道之主,除了玄清上神,谁见了他都要绕路走。 「岐黄四宗不允许弟子开设医馆定点逗留,你们张口闭口都是药宗,难道连最基本的常识都不知道。」 学徒起先还有些许慌张,见众人都没有「基本常识」,便又放下心来,道:「少胡说八道,墨宗就在二十里外的象山,我们馆主是墨宗宗主请来的客卿长老,有墨宗赠予的法器,岂容你信口雌黄?!」 「一会儿嫡传弟子一会儿客卿长老,二十里外就是仙山,但凡你能拿出一个通行玉牌呢?」 其他学徒眼看着吵不赢,暗地里使了个眼色。 各医馆门口都有「医托」,藏身人群之中浑水摸鱼,很快,围观群众中就有人开始拉偏架:「公子何必咄咄逼人,几个学徒哪能数得清仙盟那八千条繁琐规矩。」 这位「无关人士」避重就轻,三言两语将矛头全部指嚮慕长渊:「听您口音似乎是江南人士,想必那边的大夫都已经看过了,大夫每天要看那么多病人,不可能面面俱到,肯定是需要多担待的,求医求医,最起码得有个『求』的态度吧?」 围观群众一听,是这么个道理,纷纷点头附和。 「谁说本座要求医?」慕长渊莫名其妙:「本座是专程来砸招牌的。」 这回换医托傻眼了。 他见过嚣张的,但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慕长渊冷笑道:「听见了吗,再不通报馆主,本座就要动手了。」 门外闹剧显然惊动了医馆的主人,正当学徒犹豫不决时,有人出来道:「治病救人都是为了做善事,大家不必动怒,馆主请这位公子入内小坐。」 看来是想「私了」,以免引起更多猜测。 慕长渊看破不说破,随那人进入医馆。书僮也想跟上,却被拦住:「让他进又不是让你进,在外头等着!」 「可是……」 「再往前一步就打断你的腿!」 双拳难敌四手,择一眼看着少爷的背影消失在门帘后,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焦急地守在门外。 慕长渊进去后,门外依然议论纷纷—— 「墨宗的客卿长老难道不应该是岐黄四宗轮流当值吗?」 「听说鉅子大人同意为他们炼制治疗法器,岐黄四宗都争着来!」 「那医馆里有墨宗的法器吗?」 「当然有!里面的法器货真价实!不然你以为馆主怎么敢在仙山脚下开设医馆?」 …… 人们讨论得热火朝天,在凡胎肉眼看不见的虚无里,孤魂野鬼吃瓜吃得津津有味—— 孤魂:「啧啧,凡人真好骗,几件法器就把他们唬住了。」 野鬼:「就是啊,最高也才玄阶三品,不知道有什么好嘚瑟的!天道魔尊什么没见过?连神器都不见得放在眼里!」 说着说着,两只低阶鬼修忽然同时沉默。 「等等,尊上刚才自称什么来着……」 本座。 孤魂嘶哑道:「他现在难道不应该是一个凡人吗……」 野鬼更是话都说不完整:「救——」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的是魔尊本尊吧?! 两只鬼修彻底风中凌乱。 孤魂率先冷静下来,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马做出决定:「必须尽快把这件事禀告给邪帝大人!」 事不宜迟,它们迅速穿过大街小巷,掀起一阵唿啸的阴风。 在经过钟楼时不慎掀动了一串银色铃铛,孤魂野鬼来不及查看,就这么挟裹着初秋的落叶,一刻不停地奔向不知名的远方。 第三章 仙魔殊途 容城地处北境,城内建筑多气派雄伟。一阵清风吹起钟楼四角飞檐上挂着的醒梦铃,铃铛翻飞,却半点声音都没发出。 据说这是墨宗现任宗主亲手炼制的辟邪之物,只有邪祟入侵时才会响。 钟楼旁九州茶楼雅座,慕长渊靠在贵妃椅上,隔着珠帘听茶楼搭台子唱曲儿。 他在等说书人登台。 书僮将瓷杯重重磕在桌面,气得浑身发抖:「太过分了,仙山脚下竟然还有江湖骗子!亏我们从江南一路赶来,路上耗了整整两个半月!」 慕长渊点了一壶茶,并没有什么表示。 希望比夜里的微弱烛光更容易破灭,同样的煎熬他上一世已经体验过了。 这不是求医路上第一次遭遇白眼,依稀记得慕夫人散尽千金只为换得长子的一线生机,然而听到的却是「肯定活不过二十岁」的定论。 第5页 慕晚萤不信命,慕长渊也不信。 但那是上一辈子的事,如今的不治之症和横眉冷眼,与地狱魔尊又有什么关系呢? 都说人死债消,更何况一万年过去,堂堂魔尊难道还跟凡人计较不成? 是的,他就是要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择一忽然话锋一转,小脸写满崇拜之情:「少爷什么时候读过岐黄医术,连我都不知道!」 择一是伴读书僮,理论上慕长渊看的书都经过他手,魔尊自知露了点黑心馅儿,脸上波澜不惊,正准备用「久病自成医」的理论给对方洗脑时,书僮已经自顾地说下去:「那馆主也是蠢,居然被自己配的毒给药倒,活该!」 魔尊见话题揭过,索性闭嘴。 慕长渊前去踢馆,又不知被谁换了门口的牌匾,医馆馆主气急败坏指责他同行恶意竞争,要求比试药理,暗地里打算趁机弄死这个文弱的病秧子。 结果闹到最后,馆主只能沿街找别的大夫给自己解毒。 这样一来,容城都知道这「药宗嫡传弟子」是假,用不了多久,找「小圣手」看过病的世家都要想办法出口恶气。 魔尊杀人诛心,惯来爱使钝刀子,一刀毙命不痛快,非要看着人家一步步走向灭亡,又在生死线上苦苦挣扎,才觉得有意思。 但择一还是有些想不通:「世家大族又不是傻子,怎会轻易上当受骗呢?」 说书人到现在都没来,慕长渊等得有些睏倦了,懒洋洋道:「馆主敢自称药宗弟子,想来是有些证据的,附近的龙象山是墨宗的地盘,而墨宗是器修,专门铸造法器法宝,他只要想办法拿出几件法器,告诉人家这是某年某月给大家族治好病后,对方赠与他的,凡人通常都会相信。」 「先以一件莫须有且难证实的事标榜自己,再拿出所谓的『证据』加以佐证,利用世家之间的信任,滚雪球一样把名声带动起来,世间沽名钓誉者,十之八九用的都是这个套路。」 「权威这东西一旦树立,就无人敢轻易挑战,谁都不想冒这个风险。」 书僮听得似懂非懂:「那他的法器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慕长渊笑道:「这就要问墨宗了,打着仙门旗号开医馆,说没有保护伞我是不信的,再往下查多半还涉及一些利益往来。」 择一恍然大悟,心中顿时百感交集。 这时说书人总算姗姗来迟。 台上换成了案桌,上边摆放一把扇子、一块醒木。 不知为何,今日说书先生不讲民间话本,讲的是「仙魔殊途」。 慕长渊等了老半天,等来一个科普节目,顿时大失所望,满脸写着「晦气」二字。 「不周山内有一榭十二峰,『榭』指的是临渊水榭,是沈琢大宗师的修炼之地,『十二峰』则以月份对应,分别是青阳峰、花朝峰、莺时峰、槐序峰、鸣蜩峰、天贶峰、桐月峰、雁来峰、暮商峰、应钟峰、浅葭峰和岁杪峰……」 先生一口气报出十二峰的名字,台下的客人都听晕了,纷纷拍手叫好。 书僮小心翼翼试探道:「少爷,您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 慕长渊漫不经心地反问:「你希望我生气?」 大概是身体虚弱,魔尊如今语气甚是温和,仿佛大一点声就会把仅剩的那点阳气给吐没了。 择一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是!害,不说这个了,咱们这次出来还有一件事要办呢!仙盟大会只剩一月了,我们要抓紧时间去不周山,只要赶得上趟,您肯定能拜入仙门,长命百岁,说不定咱们还能见到四少……」 絮絮叨叨的书僮倏地噤了声。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慕长渊脸上表情明明像是要笑,目光彻彻底底冷下来,片刻后,他挑起眉,道:「怎么不说了,见到什么?」 择一惴惴不安地瞅着他:「没、没什么。」 慕长渊这次千里迢迢出远门,是为两件事,第一找小圣手看病,第二参加仙盟弟子大选。 假如圣手灵枢也没办法,慕家还能寄希望于修仙这一条路。 修仙可以长生不老,曾经的慕长渊只希望能摆脱病苦,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免得母亲倾尽一切最后还要白髮人送黑髮人。 他十四岁已经寻遍江南名医,大夫都说活不久,除非仙盟肯收,否则还是赶紧准备后事吧。 因着这句话,慕晚萤和他都还存一丝希望,慕长渊拖着病躯苦苦支撑五年,才等来这个机会。 五年一届的仙盟大会,同时也是仙门百家招收外门弟子的时机,满足两个条件才可拜师:一要年满十六岁,二要有仙缘灵根。 慕长渊硬撑来的这一线生机,最终在天元廿四年的仙盟大会上彻底破碎了。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问道:「择一,假如你知道自己能活一万年,你当如何?」 慕长渊近来喜怒无常,书僮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得老实回答:「我不知道,少爷。」 魔尊不满意,他觉得这回答太敷衍。 书僮见他面露不悦,只得认真道:「假如我能活一百年,当然希望陪伴至亲之人直到最后;如果能活五百年呢,我就想多攒点钱让我的后人能过得更好;活一千年的话,沧海桑田,很多人和事都不好说了,血脉亲情应该也都变淡了,那我就希望能把我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学一遍,反正有的是时间……」 第6页 「可是一万年真的好长哦,我也不知道自己把这些都完成后,还能做什么了。」 这是实话,漫长到几乎静止的时间让人容易迷失方向,再也找不到目标。 但魔尊的目标一直都在。 经过这段时间的努力回忆,慕长渊想起了一些自己在凡人时期的不怎么美好的记忆。 他与书僮曾经有过一段对话。 当年择一被赶出仙盟后,对慕长渊说:「少爷,世人崇尚修仙,但我不喜欢。」 「我和我的家人是因为饥荒才逃到江南的。」 「我爹娘早已死在途中,我连埋葬亲人的能力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身上爬满蛆虫。」 「他们临死前把我託付给舅舅舅母一家,舅舅为了换一口饭吃,到江南的第一件事,就把我卖给了人牙子。」 乱世让这个孩子过早地体验人情冷暖,择一说起自己的经歷时很平静。 「我到江南,才知道世上原来还有富足的地方;到不周仙山,才知道仙人过得这般惬意……」 「以前我不明白,家乡大旱颗粒无收、虫灾侵蚀的时候,能上天入地的仙人为什么不来帮我们?舅舅舅妈违背誓言时,仙人为什么不来替天行道?」 「但我现在知道了,少爷。」 小书僮坐在门槛上,瘦弱的身体连同流血的额头全都隐没在屋檐的阴影下:「仙人受世间香火,在深山里清修证道,除非天道有所示意,否则不能随便插手凡间的事,」 「——就像他们让您认命一样。」 宗师都躲在山里闭关,下山歷练的全是低阶弟子,偏偏这些名门正宗还要自证「道心」,能修成大道就有鬼了。 慕长渊心想,难怪一万年过去,飞升上神的依然只有沈凌夕。 一想到这个名字,魔尊内心深处就隐隐发烫,某种冲动似乎被点燃,连四肢百骸都烫了起来。 天元廿四年,沈凌夕刚进入元婴期。以慕长渊的修炼经验,想要超过对方的修为境界,其实要不了多长时间。 无形中仿佛有一道声音在向他发出邀请:打败沈凌夕,摧毁他的无情道心,这就是你的方向。 天色渐晚,茶楼里宾客满座,都是歇脚顺便来听乐子的。 说书先生介绍完仙门又介绍恶道,有的客人听说魔修可以肆意抢夺修为,忍不住抬槓:「老头,照你的说法,恶道随时随地都可能横死,那谁还愿意修魔?」 旁边的人附和道:「对啊,我刚才就觉得哪里怪怪的,原来是这样!」 「就是!」 「说的对!」 台下起闹的人越来越多。 说书先生面对质疑却只是微微一笑,一拍醒木,故作神秘道:「这位客官,您一开口就是外行了。」 看客们的好奇心果然被勾起:「难道老头你是内行?」 「那你快说说,放着仙门的通天大道不走,为什么修魔?」 说书人摇开扇子,故意将声音越放越轻:「当然因为……魔修能速成呀。」 台下静默片刻,紧接嘘声四起。 「切!我当是什么呢!」 「速成也要有命才行啊!」 「就是嘛!」 …… 眼看就要演砸场子,那说书人从容不迫说道:「各位看官,千万别觉得小老儿开玩笑,您要这么想:咱们普通人,有几个能安安稳稳过一世?这世道太乱啦,前年旱灾,去年虫灾,今年南方发大水——退一万步说,好不容易活了下来,难道就能保证一辈子顺风顺水、无灾无难?」 台下喝倒彩的声σw.zλ.音小了些。 「天下才太平多久啊,咱们小老百姓遇到不公正当如何?遇到意难平又当如何?小打小闹或许犯不着纠缠,可若是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还有那些六月飞雪的千古奇冤,难道也先花他个三五百年修仙正道,再来填补人世间的意难平?」 铿锵有力的尾音震得听客们发蒙,这回台下是真的静了。 有人听完后忍不住贊同道:「说的也是……」 台下的仙门弟子听不下去,拍桌子怒斥道:「哪里来的糟老头,竟在仙山脚下编排这些东西!你不想混了吗?!」 「磐磐,不要生是非。」 旁边的同门师兄弟赶紧拉拽少年衣角,示意他别冲动。 珠帘雅间里的慕长渊似笑非笑:「这老头有点意思。」 那名暴躁弟子指着说书人不依不饶道:「按你的意思,仙门百家都是见死不救的伪君子,只有妖孽邪祟才是你们的救世主了!」 台上说书人两手一摊,委屈道:「你们听听!小老儿可没说过这话,是仙君自己这么说的!」 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当即就有好事者起闹:「就是,你自己这么说,居然还怪别人!」 「正经人谁修仙啊!」 「是啊是啊。」 第一次下山歷练的年轻弟子哪斗得过靠嘴吃饭的江湖艺人,顿时全都气红了脸。 慕长渊只觉得好笑,却听见一旁的书僮喃喃自语:「我怎么也觉得说书先生说得对。人生短短数十年,有仇报仇有冤报冤,自己承担后果,没什么不好。」 魔尊摇头,道:「这就是恶道同样没人修成正果的原因了。」 盘古开天闢地后,混沌的天地间就区分出了善与恶,善恶圆满方成正果,只顾着自己快意恩仇,肆意妄为,早晚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第7页 楼下很快就争吵起来,有人蹦出一句:「怎么,你们墨宗还敢打凡人不成?!不怕仙盟过来端了你们老窝!」 慕长渊见弟子气得发抖又不敢动手,失笑道:「忍一时越想越亏,退一步越想越气,以后都是走火入魔的好苗子。」 话刚说完,他体内的魂元一动。 钟楼飞檐的醒梦铃互相碰撞「叮叮」作响,几乎要被邪祟之气掀翻了去。 慕长渊刚察觉异样,忽然眼前一片漆黑,他还是凡胎肉体,这下伸手不见五指。 大堂里同样惊慌声不断:「灯怎么全灭了?!」 「小二,店小二!」 「什么东西??」 「救……」 街道巷角响起悽厉的犬吠,夹杂着惊慌打翻杯盘的声音。 夜幕刚刚降临,容城的光线全部消失了。 ** 「怎么回事!」 失去光源的一剎那,书僮险些绊倒。 恐慌在城中迅速蔓延,慕长渊还有心情开玩笑:「楼下的凡人给邪祟正名,这不,邪祟报恩来了。」 书僮吓得脸色惨白,小声道:「原来世间真的有邪祟啊……」 刚才起闹的茶楼客人,这会儿全都变了风向,一个个哭嚎着「仙君救我」,连滚带爬地抱住仙门弟子的腿,生怕他们扔下自己御剑逃走。 墨宗弟子竭力维护秩序:「大家先不要乱动!」 「冷静,请大家冷静一下!」 「我们一定会想办法的!」 …… 书僮也在考虑要不要找一条大腿抱,危急时刻还不忘出言安慰:「楼下好像是墨宗的弟子,龙象山就在这附近,少爷您别害怕。」 慕长渊疏懒一笑:「少爷我都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有什么好怕的。」 择一併没有听出他的弦外之音。 茶楼大厅里的墨宗弟子果然迅速做出安排:年纪小的留在茶楼里安抚民众,年纪稍长的带人先去外面探查情况。 有的弟子甚至跃跃欲试,自告奋勇想要出去应对邪祟。 他们本就是下山歷练来的,容城受墨宗庇佑,附近一直没什么邪祟,偶有路过的孤魂野鬼,也不敢在醒梦铃前作乱——这可是宗主亲手炼制的法器。 醒梦铃能在吸收邪气的同时听八方声音,若有邪祟来袭它能提前预警,保一方平安,这也是为什么容城比北境其他地方都要繁荣。 尽管下午慕长渊特地和那铃铛对视老半天,也没见对方吱一声。 有弟子寻上楼来,挨个将雅座里的宾客集中到大厅。 择一听着声音,把脖子伸得老长,却听慕长渊道:「害怕的话就跟他们去。」 书僮当然害怕,说出口的话却是:「我不走,我不走!」 他倔得理直气壮:「我的命是少爷和夫人救回来的!少爷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对话间,墨宗弟子已经来到门口。 择一稳了稳心神,扬着脑袋对外头说:「我家少爷重病不好挪动,也怕将病气过给楼下诸位,仙君尽管保护其他百姓,我能照顾好少爷,一定不给仙君添麻烦。」 书僮应答得客客气气,那弟子也确实察觉到雅间内有位重病之人——修士从筑基期就开始弱化五感,改用神识来分辨事物。 墨宗弟子未发现异样,不好勉强,隔着屏风一拱手,说:「如此便请二位在雅间内静待,不要走动。」 书僮连忙谢过。 他们说话时,慕长渊就盯着漆黑的窗外出神:星月的光芒都被遮蔽,这邪祟的修为起码高于修仙者眼中的「元婴期」——几个菜苗弟子肯定搞不定。 但他并不打算出手。 仙修喜欢把「命数」挂在嘴边,是福是祸皆是命,有没有仙缘也是命。 命中注定,不可强求。 如今就算容城被屠,也只是这群人的「命数」。 在恶道眼里,这叫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第四章 墨宗法器 恐慌是不可控的,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城内发生了大大小小几百起混乱。 最开始所有人都很慌张,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人在黑暗中动了邪念,开始摸索着□□。 墨宗弟子沿各街巷的唿喊和惊马声搜查,到头来却发现混乱全是人为的。 老百姓全部从家里跑出来,他们失去理智互相攻击,有的拿火钳,有的拿菜刀,顺着声音胡乱挥砍。 而那所谓的「邪祟」却无影无踪,似乎已经隐没在夜色里,只留下一城烂摊子。 「照明符不管用!」 「传送阵也不行!」 「浑天司南仪怎么连方向都不指了!」 …… 一连扔出几十样法器都不起作用,墨宗弟子越来越慌张。 「你们还察觉到有邪祟之气,我就不一样了,我什么都没感觉到。」一名筑基期的弟子说:「倒是这群刁民披头散髮、面目狰狞,比什么厉鬼都吓人。」 另一名弟子呵斥道:「盘盘!休得胡言!」 下山歷练的弟子里只有三名是金丹初期,其余全都是筑基期。 在茶楼里发飙的那名暴躁弟子名叫墨盘盘,刚才喝止他的是三师兄墨聍。 墨聍此刻焦头烂额。 就在这时,他们闻到了一股烧焦的味道。 城中巷弄起火了。 房子烧得噼啪作响,浓烟顺着阴风吹来,人们悽厉尖叫: 第8页 「走水啦!走水啦!」 「有没有人能救救我们!」 「有鬼!有鬼啊!!」 「救命!!!」 居民区是连着的,一听见有鬼,老百姓开始胡沖乱撞,有人连滚带爬地冲进火里,瞬间烧成一团,惨叫声吓得附近的人肝胆俱裂。 墨盘盘刚拦下一个要往河里跑的,对方发疯般地踢打抓挠,墨盘盘不得不用剑柄将那人敲晕。 「怎么办?因邪祟而死的百姓,死前充满恐惧愤怒,死后必然煞气十足,成为新的邪祟!」 墨聍知道事情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 金丹期对付普通邪魔还凑合,听说出城门往西一百三十里路有座村庄闹鬼,本想去那边看看,结果在这儿就遇到了无法解决的邪祟。 墨聍是墨宗一位长老的亲孙,从小就能接触到各式各样的高阶机关法器。 他第一次带师弟下山歷练就遭此变故,说出去有些丢人,可一想到城内无辜百姓的性命,墨聍一咬牙,祭出了「墨守金印」。 很快的,容城高空炸开一个铁画金钩的「墨」字,夺目的金光四散飞溅,一层无形无色的封印罩将整座城池罩住! ** 仙云缭绕,墨宗宫殿金碧辉煌。 作为方圆千里唯一的仙山,龙象山上各种盘山机关和兵傀有条不紊地运作着。 墨宗是器修大宗,弟子们修习机关术与奇门遁甲术,遵从祖师爷「兼爱非攻」的训诫,加上时不时要卖一些小法器增加宗门收入,墨宗的弟子向来与人为善。 但墨宗弟子的自身修行有点慢半拍,掌门鉅子是宗门内唯一的上仙。 鉅子身高九尺,满脸络腮鬍子,身上有股腌入味的丹炉火药气息。 这位魁梧大汉此时正满脸疑惑,不知为何突然迎来仙盟的督查组。 医宗之首方源院长正和墨宗的一位长老密谈,据说有弟子联合外人打着仙门旗帜招摇撞骗。 掌门鉅子惴惴不安,他坐在宗主之位上,一双粗糙的大手不知该往哪放。 说实话,墨宗弟子加起来没有上万也有八千,混入一些只想生财无心向道的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掌门鉅子成天关在冶炼室琢磨机关,弟子都认不全,更别提严格管教了。 但门徒犯错,做掌门的肯定有责任,要是犯的是谋财害命的大错,鉅子更加难辞其咎。 他如此想着,目光便悄悄探向一旁的仙盟刑罚尊者——严珂。 这次总部出动了四位上仙和一位元婴弟子。 墨宗鉅子其实有些奇怪:那弟子似乎刚突破不久,境界尚不稳定,刚来就去厢房休息,另一位裴上仙提出去照顾他,也跟着离开了。 这种上仙照顾弟子的事情,他还是第一次见。 鉅子不明觉厉,只得命长老招唿好这两位特殊的贵客,若他们有兴致,可以带去藏宝阁转转。 从前仙盟派一两位弟子下来督查就顶了天了,这么大阵仗他还是头一次见。 严珂执掌刑罚,手握七罪藤条,个性刚正不阿,仙盟之中若有谁犯戒犯错,必被他的藤鞭抽得皮开肉绽。 鉅子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摊上大事,却又不清楚究竟是什么大事,这种抓耳挠腮吃不到瓜的感觉实在不怎么好。 他轻咳一声,尝试探探口风:「严上仙别来无恙……」 严珂眼皮都没掀一下。 他面相严肃,不开口时简直是怒目金刚,一看就不好说话。 鉅子正要再说点什么缓和尴尬气氛时,刑罚尊者终于开口了。 他说:「奇变偶不变。」 鉅子:「哈??」 严珂对鉅子满脸的震惊视而不见,面不改色地重复道:「奇变偶不变。」 对方似乎期待自己回应点什么,鉅子硬着头皮接道:「万径人踪灭?」 「……」 没对上。 刑罚尊者不知是失望还是暗松一口气,默默把目光挪回身前,不再开口。 墨宗鉅子搓着手,心里更没底了。 这是尊者新研究出来的审讯手段? 好在这时方院长终于聊完,撤去了秘音结界。 医宗一拱手,诚恳道:「事关重大,还望鉅子能秉公处理。」 鉅子不明就里,只得胡乱答道:「好说,好说。」 这帮上仙吃错丹药了? 就在这时,长老传音入密,将刚才交谈的内容告诉鉅子:原来明鬼派长老墨明庭利用仙门便利,与人合伙在容城开药馆骗钱。 长老先谎称被丹炉炸伤,伤势严重得几乎要截肢,墨宗将「小圣手」请到龙象山,这才保住弟子的双手。 可墨家早就请医宗作为他们的常驻客卿长老,专为本门弟子疗伤,墨明庭这样造谣,岂不是显得医宗无能?! 掌门鉅子罕见地动怒了,只见魁梧大汉手勐拍座椅扶手,祝融殿的金属地板都随之裂开: 「即刻将墨明庭那竖子押上来!」 执事长老立即前去捉人。 这会儿刚下晚课,纵云廊上聚集了不少墨宗弟子,就像一群刚放出笼的鸟兽,叽叽喳喳地讨论:「你们看!那就是临渊水榭的沈凌夕?」 「在哪在哪?!我也要看!」 长廊的尽头正是墨宗的藏宝阁,此时一行人正从廊下穿过,其中一位束髮白袍的清隽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从弟子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清对方挺拔的侧影,如一尊美丽却毫无生气的冰雕,雪白衣袍包裹着身体,腰间被一条银丝云纹腰封收束得紧紧的,极致的禁慾让他散发出一种惊心动魄的孤峭之气。 第9页 「高处不胜寒」是每个人见到沈凌夕的第一印象。 弟子们的声音渐渐变小: 「他们怎么从藏宝阁出来?」 「害!还不是因为仙盟!」说话的弟子挤眉弄眼,一副「懂的都懂」的样子:「六师兄说仙盟督察组来势汹汹,咱们总得『表示』一下!」 墨宗是天下器修第一宗,专门铸造研究各种武器和法器,也接仙门修筑护山大阵的活儿。 既然业务广泛,平日里就少不了应酬来往,鉅子大方,送贵客几件法宝也是常有的事。 「听说鉅子作陪了一整天,不知谁犯事,连刑罚尊者都来了!」 「没看到医宗方院长也来了吗?咱们的客卿长老还专门去拜见了呢!」 有人忽然道:「沈凌夕一个月前进入元婴期,刚才我远远瞟一眼,已经是元婴后期了!」 话音未落,四面八方响起倒吸气声。 墨宗弟子普遍修行较为缓慢,立即就有人颤声道:「一……个月?!」 「这就是无情道吗?恐怖如斯!」 仙修神识敏锐,沈凌夕能听见他们议论自己,但脸上表情仿佛在听别人的事情。 裴青野走着走着就落在后面,然而下一刻沈凌夕忽然驻足,不解地偏过头来,问他:「上仙怎么了?」 怎么了怎么了,走在你旁边我瘆得慌行不行? 但裴青野一抬眼,腹诽顿时散得一干二净。 裴青野曾经是见玄清上神次数最多的仙修,即便如此,每次看见那张美丽而又冷淡的脸庞,仍然会有一种惊心动魄的震撼。 沈凌夕生了一双丹凤眼,眼尾狭长,眼睫浓密修长,使得他的目光凝聚洞察——当他盯着一个人看时,对方会情不自禁产生一种无处可逃的压迫感。 这便是天道上神的神威。 然而,在天元廿四年,裴青野已经位列仙班,是正儿八经的上仙,而未来的天道上神,此刻还在元婴后期。 裴青野这压力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 不过裴青野依然不敢怠慢,灭世之战末期,心怀慈悲的上神自毁万年修为,将时空逆转到天元廿四年——这一年海晏河清,天下太平,那场三界浩劫的罪魁祸首甚至还没入魔。 裴青野是被捲入时空漩涡的。 等他意识到自己回到万年前,第一个决定就是要阻止那场浩劫发生。 尽管时间充足,可充足的时间也一定意味着可能发生巨大变故,稍有不慎就会重蹈覆辙。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裴青野很快就通过对暗号的方式找回两位老战友——刑罚尊者严珂和医宗院长方源。 他们和自己一样,也是从现代穿回来的。 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的道理谁都懂,三位上仙迅速决定做两手准备:一方面阻止慕长渊入魔,另一方面要保护沈凌夕顺利飞升成为玄清上神。 裴青野心中默念数次「不可造次」后,才重拾心情,故作道:「我还以为你对法器不感兴趣。」 说着,瞥向对方的袖袋。 沈凌夕刚刚把法器塞在了袖袋里。 凡人经过一万年的发展,早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仙界同理。 在裴青野眼中,墨宗藏宝阁的法器简直和出土文物没什么区别了,然而鉅子盛情难却,他就陪沈凌夕过来看看。 沈凌夕正要说什么,远方漆黑的夜空轰然炸出一抹金光。 墨宗弟子同时抬头,封印结界的金光倒映在他们眼底。 「是天志长老的『墨守金印』!」 听见这话,刚才与医宗交谈的天志长老脸色骤变,连忙出来查看,果然认出了从北境容城发出的求救信号! 临行前,他偷偷将墨守金印塞给孙子墨聍,并告诉对方这是关键时刻能保命的法器,一旦祭出法器,阿修罗级别的魔修都能被震晕一刻时间,并封印在原地。 碰到高等魔修,金印封不了多久,但这点时间已经够墨聍御剑逃跑了。 墨宗本来就不靠修为取胜,要是连上品法器都打不过,就只能赶紧跑。 墨聍怎么会在离龙象山这么近的容城祭出金印?! 弟子们很快就议论起来:「是不是有弟子遇到了危险??」 「他们不是昨天才下山吗,这附近哪有邪祟?」 才说了两句,藏宝阁方向突然一前一后飞射出银、青两道光芒! 紧接着,在弟子们的惊唿声中,祝融殿又飞出三道光芒! 第五章 你死定了 「跑不掉了?」 慕长渊看见凌空的金印,嗤笑道:「你这么多年不敢犯事,但凡出一点问题,炼制你的墨宗鉅子就要遭殃了。」 此时城内到处都是哭喊嚎叫,无人在意这座茶楼。 雅间内,书僮不知不觉昏过去,病弱的青年伫立在雕花窗柩边,不知跟谁在说话。 慕长渊生了一双桃花眼,玄黑色的外袍总是系得松松垮垮,微敞的领口露出一小截雪白中衣,配上那双眼睛,好似某种隐秘又直白的勾引。 但别人的桃花眼秋水含情,魔尊却含着一层薄冰凉意,好像在说:你死定了。 别说人,法器看了都怕。 四下漆黑无光,对方说:「我本就守在容城,不需要跑。」 「那你现身做什么,就因为本座下午多瞪了你两眼?」 慕长渊袖袍一振,钟楼飞檐上的醒梦铃叮噹作响:「你吸食说书人的生魂,借他之口说那么多,究竟想告诉本座什么?」 第10页 醒梦铃:「我能感应到你的执念和不甘,也知你身负前所未见的强悍魂元,只可惜肉身过于虚弱,驾驭不了这么霸道的力量。」 它信心满满:「一旦魂元失控挣脱身体,哪怕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醒梦铃语气像个老神棍,若是寻常人恐怕早已被唬住,慕长渊却不为所动:「所以呢?」 「想要摆脱现状,你面前就只有一条道路。」 「……」魔尊沉默片刻后,面色古怪道:「你搞出这么大阵仗,是为了劝本座修魔?」 醒梦铃说:「我承认自己有私心,不想被困在这里,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 慕长渊心下雪亮:得,又是一个走火入魔的法器。 传闻当代鉅子喜欢搞些稀奇古怪的研究,比如给法器注入魂识。 魂识是从死人尸体里提炼出来的,墨宗主张兼爱非攻,可不是谁都有鉅子的好脾气,醒梦铃在钟楼挂了数百年,收集到太多的怨气和邪祟,逐渐与铸造者的初心背道而驰。 那法器见慕长渊不答应,还不死心:「容城坐落在一处古战场废墟之上,杀戮亡魂数不胜数,只有鉅子铸成的法器才能守住这里——取一个『容』字,意为忍耐。」 「你带我离开,我把三百年吸食镇入铃心的邪祟之气都送给你,助你修行。」 慕长渊冷笑:「恐怕是希望我让你吸附在魂元上,助你早日炼化成精才对吧。」 被揭穿的醒梦铃也不恼:「我吃不掉你多少魂元,等炼化出载体自然会离开你去找别的魂元。」 慕长渊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到如此处心积虑劝他修魔的。对于醒梦铃说的话,他半个字都不信:放着现成的翡翠白菜不捡,说以后会改挖大理石,法器都没这么傻。 醒梦铃无论如何劝不动这名年轻人。 「恶道以魂元为修炼材料,你天生魂元体,又没有自保能力,我实在想不出你还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法器不肯轻易放弃这个机会——如此精纯强大的魂元可遇不可求。 病人的求生欲就是它最大的筹码。 醒梦铃沉吟道:「你是不是觉得三百年的邪祟之气太少。」 慕长渊心说你知道就好。 醒梦铃思忖片刻后,郑重其事地说:「如果我将容城内的人都化作亡魂,炼化他们的怨气,应该能够吧?」 慕长渊:「……」 这个想法很好。 下次别想了。 可他还没来得及阻止,醒梦铃就开始行动了。 上一回铃响时,城内的光源消失殆尽,这一回它把声音也尽数吸收吞噬了。 无光无声,白日喧闹的容城彻底沦为人间炼狱。 慕长渊见状二话不说,魂元挣体而出——那是一只由波诡云谲的黑雾组成的巨大魔物,鬼面獠牙,身形似狮似虎,通身漆黑,魔物比钟楼还要高! 醒梦铃在它面前简直渺小如蝼蚁,它到底是小看了这病秧子,哪里是不想死,根本是不要命! 魔物仰天长啸,巨爪朝钟楼拍下! 钟楼轰然倒塌,碎裂的砖石暴雨般砸落。 随着城内死的人越来越多,怨灵互相吞噬壮大,须臾间就形成了强大的邪祟,醒梦铃来不及后悔,将那团邪祟之气吞入肚中,连同三百年的怨灵一併轰出,才堪堪挡下第一击! 刚才还走一步喘三喘的病秧子,眨眼就让魂元挣脱了肉身。 被埋的醒梦铃:…… 它好像解开什么了不得的封印。 醒梦铃驻守容城三百年,见过各式各样的口是心非,其中就有像青年这样,嘴上说不治,身体却很诚实地从江南千里迢迢跑到北境来。 醒梦铃无法离开铃铛本体,此刻只能眼睁睁看着暴怒的魔物又一爪子狠狠拍下! 银铃再度响起,附近邪祟疯涌而至,可惜这一点屏障完全阻挡不了魔物。 慕长渊是有点恼火,连报应不爽都给忘了。 魔尊跟仙盟之间的仇怨一时半会说不清楚,他好不容易重生,身上不带半分「劣迹」,黄花大闺男般的清静日子还没过够,眼看要被神经病法器搅黄,心里的火气蹭蹭往上蹿。 仙盟究竟多难缠,魔尊早有领教。 正当醒梦铃准备引颈受戮时,一连串的铃响仿佛穿透地狱鬼门,直奔向阳间! 一团强大的鬼气越过醒梦铃,直接迎击苍穹,硬生生替它挨住第二下! 纵横的杀气将附近的邪祟绞得四分五裂! 阴云遮天蔽日,万丈漩涡自钟楼废墟下蔓延扩散,仿佛埋骨在古战场的战士掀开焦土,从地底爬出! 而茶楼上,慕长渊的手指紧扣住红木雕花栏杆,骨节泛白得几乎要脱力。 醒梦铃有一点没说错,凡胎肉身确实制不住魂元的凶性,稍有不慎就会灵肉俱毁——魔尊尚未得道,那便是真正的魂飞魄散。 慕长渊眼角的泪痣微微发烫,像浓墨夜幕里随时可能熄灭的血红萤火。 刚才有来自地狱黄泉的外力帮醒梦铃挡了一下。 「作为仙界法器竟然勾结到了地狱黄泉?」 法器大惊:「我不是!我没有!」 我他娘的只是想成个精而已啊! 黄泉咆哮,战马嘶鸣,地动山摇中,慕长渊往前迈出一步,玄色长袍在狂风中翻飞,系带几乎要吹散。 虚空中的鬼修睁开猩红的双眼,阴柔的声音响起:「哥哥,我找你好久啊。」 第11页 慕长渊眸光一凝。 周围重新聚拢的邪祟鬼魅已然臣服于强大的魂元,瞬间掉转方向朝那不知名的妖魔杀去! 鬼修见状轻笑一声,不疾不徐地招来惊尸—— 远古的战鼓响起,烽火血色漫天,惊尸与邪祟在封印下厮杀,就如同一个人的肉体和灵魂相残,一时间难分伯仲。 醒梦铃见慕长渊脸颊浮现病态的潮红,大喊道:「你疯了!你真的会魂飞魄散的!」 慕长渊强行压下喉间血腥气,勾起冰冷的唇畔。 就在这一剎那间,所有的重病和虚弱都从单薄的身体褪去,属于地狱魔尊的肃杀就像海底沖刷多年的狰狞礁石一般,逐渐浮出水面。 慕长渊的身体被妖风托起,惨白皮肤上遍布着蜿蜒的血管,仿佛随时会爆裂开来。 「魂飞魄散又如何,今天你必须给老子死!」 这话似乎不是对醒梦铃说的。 法器再怎么迷之自信,也不至于误会自己能拉到大佬这种级别的仇恨。 它只是一颗想作恶的小铃铛啊…… 突然间,隐匿在阴间千军万马后的鬼修「啧」了一声,似乎遇到什么麻烦。 紧接着,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逃回鬼界,钟楼废墟下的漩涡瞬间消失,速度快得慕长渊都没反应过来。 邪祟之气都跟去黄泉地狱,醒梦铃耗尽法力,再也无法屏蔽光和声音——本就不是什么高超的法术,它只是利用光和声引出人的恐惧,让他们互相厮杀。 而失控的魂元魔物突然凶性暴起,想要撕开这具羸弱的身体! 就在这时,一阵泠冽的风拂过,慕长渊警惕地朝着风来的方向望去。 这种熟悉的锐气…… 倏地,一柄银白长枪如流星划过夜幕,瞬间破开邪祟迷障! 果然是归魂枪! 慕长渊顿时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却在光与声的混沌之境中看见斗转星移,像梦境中那样被血光模煳双眼。 都说宿敌见面分外眼红,魔尊万万没想到,再见到沈凌夕时,对方第一件事是撕了他的上衣。 慕长渊喉中那口血当场绷不住了。 他常年用天灵奇草吊着命,狰狞暴凸的血管如同肌理上一幅繁复图腾,从心脏向上攀爬至两颊,在月色下呈现某种极致的病态美。 沈凌夕欺身上前,两指併拢沿着对方的灵台、至阳、悬枢和命门四个大穴扫过,恍然间,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他指尖探出,穿过了慕长渊的肌肤和骨骼,在钉入魂元的一瞬间抽出无形枷锁,将失控的魂元死死绑住。 慕长渊曾听说,很久很久以前墨宗飞升过一位上神,锻造的「缚魂锁」能锁住大阿修罗的魂元,并且只要魂元动恶念就会哐啷作响。 暴怒的魔物奋力挣扎,嵌入骨肉里的锁链骤然扯紧,魔物发出痛苦的嘶吼,随后被四面八方的锁链死死困住。 天际滚滚乌云散去,凄冷的月光重新洒遍容城。 枷锁的「哐啷」声不绝于耳,慕长渊蝴蝶骨中间有一只黑环慢慢隐入身体。 他盯着沈凌夕那张冷淡的脸,血红泪痣炽烈得像是能把空气都点燃。 此时的沈凌夕尚未飞升,还不具备上神法相,面容和打扮倒是熟悉的模样:一双冷冰冰的凤眼,黑绸般的长髮用凤纹银环束起,额前坠着一颗红玉。 慕长渊曾用「秋水为神玉为骨」调笑对方,结果沈凌夕听说后单枪匹马杀到地狱——性情之刚烈,只有修无情道能有这水平了。 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慕长渊冷笑。 沈凌夕忽然伸出手。 魔尊警惕地盯着对方,强忍住后退一步的冲动。 可沈凌夕只是缓缓擦去顺着脖颈往下淌的鲜血,温热触感让慕长渊喉结一动。 原来他的身体是热的。 慕长渊不合时宜地想到那个梦。 魔尊明知故问:「你往我身体里放了什么东西?」 「缚魂锁。」沈凌夕言简意赅。 果然是那件上古神器! 慕长渊眯着眼,一字一顿道:「光凭这一件事,就足够我跟你们仙修没完。」 于是后面几位上仙,刚来就看见恐怖的一幕重现——魔尊重伤摇摇欲坠,魂元不断挣扎,仿佛下一秒便要破锁而出。 方院长瞬间血压飙升到顶。 裴青野一个趔趄险些倒栽葱。 刑罚尊者则比较惨,听见最后一句,膝盖一软直接滑跪到地上。 只有鉅子满脸惊讶:「尊者也晕高?好巧我也是,我特地找丹宗炼了晕高药,您要不要也来两粒?很管用的!」 所有人:……… 第六章 龙象山。 缥缈峰。 祝融大殿。 执事长老正计算着修缮开裂的金砖需要花费多少灵石,就听见刑罚尊者扬声道:「暴殄天物,真是暴殄天物!你们墨宗财大气粗,上古神器就扔在角落,几百上千年都没供奉过?!」 长老想起严珂那张怒目金刚的脸,缩了缩脖子,悄悄绕远了些。 「但凡我知道那是上古神器,肯定不会送你们,啊不是,我是说每年清点法器时都有做登记,但因为实在搞不清那是什么,就……」 裴青野冷冷地接过话头:「就扔地上了,对吧。」 墨宗鉅子每次紧张就开始搓手手:「其实之前想过扔掉的,好在它不怎么占地方……」 第12页 因不清楚用途,墨宗每炼出一批新法器,缚魂锁就被挪动一次,挪着挪着就到角落去了。 方院长也难以置信:「天下法器若为十成,光墨宗就占了其中六成,鉅子是该好好清点一下了,难怪那么多文物最后都失传……」 鉅子忙不迭答应下来。 墨宗是器修,万年前曾经飞升过一位上神。 上神姓吴,铸炼出四件神器,其中三件失传,还有一件刚找回来就钉进了慕长渊的身体里,谁都取不出来。 裴青野在手里敲着扇子,摇头道:「我问过凌夕了,他只是觉得这法器合眼缘,也不知上古神器的用法,这可如何是好?」 方院长:「他这么跟你说的?」 裴青野点头:「他说破了鬼修魔障后,担心那个凡人有异,就用凝神术查探了一番,结果缚魂锁一碰到对方的魂元,直接就自主启动了……」 这话可信度不高,然而沈凌夕万年来都不曾辜负过仙修和凡人的期望,天道上神信用额度爆棚,因此他们也没有过多纠结。 ——上神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任谁也想不到,沈凌夕从藏宝阁地上捡了一副上古神器。 墨宗一直致力研究灵力守恆定律和仙工智能,缚魂锁碰到强悍又邪恶的魂元,直接发起攻击……是完全可能的。 方院长愁眉不展:「只可惜狡诈的鬼修熘得飞快,半点线索都没留下——凌夕也不认得?」 看见墨守金印后,上仙们故意落在后面,把机会让给需要歷练的年轻人,结果就晚了一步。 「应该不认得吧,」裴青野愣住了:「我没问。」 严珂:「这不重要,我们不能事事都指望凌σw.zλ.夕。」 毕竟未来的上神现在还没位列仙班呢。 几位仙尊纷纷长嘆。 墨宗鉅子见大家愁眉苦脸,出言安慰:「别太悲观,我看那位慕公子温良和善……干吗用这种眼神看我,我说错什么吗?」 三位上仙同时收回「你没事吧」的目光。 严珂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众目睽睽之下,仙门宗师用神品法器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不管有意还是无意,都未免有仗势欺凌的嫌疑。」 方院长当即护犊子道:「老严,你这么说我就不爱听了,别怪我没提醒你,凌夕突破得快,正是境界不稳的时候,挨不住你那『七罪古藤』鞭,万一出了岔子,那你就是千古罪仙,哭都来不及的那种。」 话里饱含着威胁,真正的含义只有三位上仙知道怎么回事。 严珂一副牙疼的表情,并没有反驳。 鉅子隐约察觉到他们对沈凌夕的态度奇怪,不过形势不容他多想,因为祸事与鉅子自己也脱不开干系。 醒梦铃是鉅子的得意之作,鉅子臊眉耷眼道:「这事怨我,若不是我三百年前送给城主一串醒梦铃,就不会发生今天这些事了。」 「我初来时觉得容城阴气过重,就从战场废墟中提炼出一缕残魂,送到禅宗让无妄禅师帮忙诵经七七四十九天,」 「本以为将士魂识加上大师的加持,应该万无一失才对,结果闹出这么大的祸事……」 「我已让明鬼派弟子护送枉死者的魂魄去轮迴道,假如来世还愿意与家人团聚,就安排在有血缘的家族中出生,天志派分出些香火福泽,保他们下一世无灾无难。」 鉅子能做的只有这些了,他无法起死回生。不仅他,仙盟都没这能耐。 墨者兼爱,医者仁心。方院长宽慰道:「鉅子不必太过自责,墨宗原在不周山,因为这附近邪祟过重,你才特意将宗门搬到龙象山镇邪,本意是好的。」 裴青野也说:「醒梦铃好歹守了容城三百年,此番祸事实属意外,山上的兵傀都有魂识,也没见谁魔化造反。」 墨宗鉅子苦笑:「那是因为宗门里的兵傀只吸收香火气。」 他一揖到底,感动道:「多谢二位,祸端既因我而起,我跟随督查回仙盟领罚就是了。」 墨宗配合当然能省不少事,严珂道:「行骗的长老呢?一併带回去。」 「墨明庭已经下狱,由天志派日夜看守。」 尊者点头,随后扭头望向金钟罩:「这醒梦铃害人不浅,我将它带回总部,交由伏魔堂处置。」 饶是醒梦铃远在北境,也从众鬼口中听说过仙盟伏魔堂的一些事迹,都说成王败寇,那晚不可一世的醒梦铃,直到这时才知道自己闯了多大的祸事,竟要被送往伏魔堂。 它在金钟里弱弱地「嘤」了声,问道:「能将功补过吗?」 严珂气不打一处来:「你一个铃铛还想怎么将功补过?!」 醒梦铃想了想,道:「我听八方鬼音,本作为警醒之用,专门向宗门提供恶道情报。古战场是阳气薄弱之地,若邪祟想要从鬼界突破上来,我便第一时间告知鉅子,所以取名『醒梦』。」 鉅子闻言更难过了。 严珂冷哼:「可你却自堕恶道,你所谓的情报还有几分可信度!」 醒梦铃:「但据我所知,世间即将出现一名新的大阿修罗鬼。」 活了两世的方源院长:「一派胡言,你以为大阿修罗鬼王那么容易修成,说出现就出现?如今是太平盛世,仙盟准备召开仙盟大会,哪有什么邪祟专挑这时候跑出来找死!」 醒梦铃见他们不相信自己,焦急道:「是真的!你们一定要信我!就在东边的海外!」 第13页 「凡鬼王出世,必然有重大冤情,天元廿四年河清海晏,哪怕九州的怨气全部聚拢,都不足以诞生鬼王,」裴青野摇摇头,同样不相信醒梦铃的预言:「你若是想将功赎罪,不如说点近的。」 「昨晚有一鬼修出没,我们去得晚了没能见到真容,你既然在现场,可知他的身份?」 不知为何,裴青野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对昨晚神出鬼没的邪祟耿耿于怀。 醒梦铃没想到他们好奇这个,迟疑道:「我听见那些小鬼都叫他『邪帝』。」 这两个字不知勾起了怎样的惨痛回忆,殿内三位仙尊脸色同时大变。 「是那个!」 「他难道也穿回来了?!」 「不可能!上神他——」 「院长,」裴青野连忙打断,用力咳了一声:「你冷静一点。」 方院长瞪着双眼看了看逍遥散仙,又看了看刑罚尊者,这才强迫自己平復惊魂未定的心跳。 于是祝融殿陡然变得极安静,连根针掉到金砖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仅一个邪帝名号还不能确定身份。 毕竟黄泉地狱多的是什么王霸之主、傲魂独尊、亡心战魂、孤寡狂犬一类的中二称号。 具体还得看前缀。 严珂问:「你还听见什么?快如实招来!」 醒梦铃知道有得商量,反而不慌了:「那究竟能不能将功补过?」 严珂怒道:「你还讨价还价!」 醒梦铃:「梦想总要有的,谁让我见了鬼呢——除非你们不想知道那鬼修的身份。」 这确实事关重大,上仙们并不知道玄清上神是单送他们仙修回来,还是魔修鬼修妖修都有? 如今也找不到正主询问了,只能靠着一些信息拼凑出真相。 要是后者的话…… 敌方情报当然是早知道早做准备。 三位上仙你看我我看你,彼此心照不宣,唯有鉅子大人又没听懂。 严珂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上前两步,语气尽可能温和道:「若真有功,死刑改判死缓。」 醒梦铃觉得两条情报换自己一命不亏,道:「我没听见他的名字,但我知道鬼修管那个凡人叫『哥哥』。」 扑通——! 阴天霹雳,这回换方院长站不稳,一屁股墩坐到地上。 检查金砖的执事长老心疼地又默默加了个数。 鉅子连忙上前去扶:「这是怎么了,挨个摔。」 裴青野强压住内心的震撼,强行解释道:「没事,这是返祖现象。」 方源:「……」 鬼修身份已经很明确了——三界之内只有夺魄邪帝才能叫慕长渊「哥哥」,因为他们是亲兄弟。 对于这位,裴青野一言难尽,不欲多言,突兀地转移话题:「西厢那位客人醒了吗?」 魂元暴走时空,慕长渊身、心、神、魂都受到不同程度的伤,方源用长针封住病人的阳气,避免病情恶化,随后连着他的小书僮一併带到龙象山来,安排在另一座山峰的西厢客房。 鉅子如实回答道:「还没有,高烧也没退。」 诡异的沉默再度蔓延开来,鉅子终于发出了灵魂拷问:「西厢那位是谁?你们为什么这么怕他?鬼的是他弟弟?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他一连提出四个问题,三位哑口无言。 最终还是医宗最会忽悠人,他说:「是我职业病犯了,发现一个病得能和教科书标本媲美的病人,所以才这么激动。」 鉅子奇怪道:「可你说他是天生魂元体,那不是邪体吗?」 确实是邪体,不然怎么修炼成魔尊呢,方源简直欲哭无泪。 裴青野接上:「此事说来话长,方院长找这个标本已经找了很多年了。」 方源含着热泪被迫点头。 他经歷灭世,回到天元廿四年后,望着完好如初的仙盟总部,四顾茫然,直到与裴青野、严珂对上暗号,仨仙抱头痛哭一夜。 慕长渊是天生的魂元邪体,不用修炼就养着一只魂元魔物在身上,那魔物吸食他的阳寿为生——哪个凡人经得住折腾?可不就命短么。 但他们又不敢轻举妄动:万一人死后又放出心魔,那该如何是好? 于是三位上仙迅速达成共识——一定要阻止慕长渊修魔。 严珂说:「我们得想办法带他回不周山。」 裴青野道:「慕长渊这人疑心重,越是求他他就越容易起防心,不一定肯跟我们走。」 方源道:「但我听说他曾拜过仙门,因为没有仙缘而被拒之门外。」 鉅子因为过于合群,在没搞清状况的情况下,竟也能接上话题:「要不等他自己去仙山?」 「不行,」严珂说:「夺魄邪帝肯定会阻止他。」 听到这话,裴青野稍一思忖,便微微一笑,道:「夺魄邪帝也不是没有克星。」 裴青野常年以一袭青衣示人,手握着一把象牙骨的摺扇,扇面的字上据说是他飞升上仙前自己题的,也是逍遥道之精髓。 说话时他习惯性地摇开摺扇,一个大大的「脱」字赫然出现,把鉅子吓一大跳。 等鉅子看清另一面的「洒」字时,才精神恍惚地松口气:他这两天受的惊吓已经够多了…… 裴青野:「老严继续处理容城祸乱的后事,院长想办法保住慕长渊的性命。」 第14页 方源已经多少年没跟过临床了,他亲眼见证心魔将三界化作炼狱,而此刻身处在太平鼎盛的天元廿四年,说出去谁都不会相信——终有一天,地狱烈火将熔化整座仙盟总部。 仙亦有情,眼看着昔日同僚一个个惨死,星离雨散,怎么可能不难过? 方源脸上写满了英勇就义:「放心,我必将全力以赴。」 鉅子不明觉厉:「那裴仙尊您呢?」 裴青野扇子一收,目光穿过雄伟的祝融殿,仿佛看向了某个更遥远的地方:「我下一趟江南。」 第七章 鱼传尺素 缥缈峰被云海淹没,朝阳光辉刚透出云端时,慕长渊醒了。 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摸自己后背,但什么都没摸到。 慕长渊把择一喊到床边,边解衣带边说:「你帮我看看。」 书僮不解道:「您昏迷好几天,衣服都换过好几道了,这才刚醒又要看什么?」 慕长渊手指动作一顿。 但犹豫只持续了一瞬,就继续宽衣解带:「还是看看。」 见他坚持,书僮伸手帮他脱衣服,嘴里还不忘念叨:「医宗的仙君会诊过好几回,说要施针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对方毕竟是仙君啊,仙君都是除妖降魔的,哪有虐待凡人的道理,您说对吧……」 慕长渊心想这不巧了么,少爷我就是正经妖魔。 书僮醒后,很快就和几名年纪相仿的墨宗弟子混熟了,从对方那儿得知情况:当晚容城内的弟子见事态失控,便向宗门发出求救。墨守金印一下喊来四位上仙,甚至还有仙盟的贵客。 邪祟毫无疑问遭到来自仙界的毒打。 慕长渊脱力昏迷,弟子听见怒目金刚的咆哮:「务必救活!务必救活啊!」 「方院长耳朵都快被吼聋了。」那名弟子夸张道。 择一顿觉过意不去。 其实他知道自家少爷的身体,高烧不退、咳血昏迷都只能算作「病情稳定」,不必大惊小怪,仙君如此尽心尽力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如此一来,书僮更加觉得修仙改命是比寻医问药更好的办法。 「原来那说书人全是胡说八道,我见仙君日日苦修,也为苍生百姓镇邪谋福,哪是一个跑江湖的口艺人能造谣的。」 魔尊淡淡地:「小孩子家家一惊一乍,你一天要感悟几次?」 择一撇了撇嘴,不以为然,顺嘴感慨道:「原来仙门这么有趣,难怪四少爷回来得少。」 刚才慕长渊还搭两句,这会儿彻底冷着脸不说话了。 书僮见状终于忍不住,问道:「少爷,您和四少爷吵架了?我发现这几日只要提到,您都会不高兴。」 慕长渊深吸一口气,硬邦邦道:「我不跟神经病吵架。」 择一只当他嘴硬脸皮薄。 书僮被慕夫人买回家时,家中只有慕长渊一位少爷,另一位「四少爷」据说有仙缘,年纪很小的时候被云游的仙君带入仙门去了。 慕长渊排行第三,此前慕夫人的两个孩子早早夭折,慕长渊同样身患绝症。 正因为连续生出死胎和病胎,慕夫人被婆家赶出家门,但她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靠着自己的双手,挣到给慕长渊治病续命的钱。 早些年没钱时,慕夫人便每日蹲在镇上的药铺附近,看到哪户人家的小厮买了人参,就偷偷尾随到朱门大户旁的巷弄口,等那家人熬了药,家僕出来倒完药渣,她再跑出来从药渣里翻出几片药材拿回家熬。 一介弱女子就这么把奄奄一息的孩子养活。 四少爷比慕长渊小几岁,生父身份不详,兄弟俩关系其实还可以。弟弟九岁那年成为仙门弟子,自那后就不怎么回家了,平日里都是书信来往。 再后来慕家的家境逐渐转好,夫人生意越做越大,终于能花钱请大夫,用各种昂贵的天材地宝吊着慕长渊的命。 这些事都是书僮从街坊邻里处听说的,在择一眼里,慕夫人确实是位奇女子,书僮也并不觉得少爷会真的生弟弟的气。 前两日医宗仙君特地把择一叫到跟前,叮嘱他病人情绪若是不好,千万不能刺激。 择一终于找到少爷性情变化的原因,连忙谢过仙君提点。 这会儿见慕长渊不高兴,书僮想起叮嘱,只得闭了嘴,跑去隔壁搬来一面铜镜:「喏,少爷您看——哪有什么东西?」 铜镜中背嵴瘦削光滑,确实没看见什么锁环。 慕长渊盯着铜镜里的身影怔怔出神,开始对另一件事感到费解: 凡胎肉身不能长时间控制魂元,那夜生气暴走后,魂元也受了伤暂时偃旗息鼓,但体内的缚魂锁时不时就戳一下它,好像要看看它死了没。 疼倒是不疼,就是…… 魔尊陡然生出一种被调戏的错觉。 慕长渊思来想去,觉得未来上神应该没这么无聊。 魔尊从不怀疑自己和上神八字犯沖,打架不需要正当理由,沈凌夕看见自己和邪祟站在一起就出手,这就很合理。 但上锁又是几个意思? 书僮见少爷脸色又开始五彩斑斓变幻莫测,伸手探了探额头,嘀咕道:「是退烧了呀……」怎么还这么神志不清。 慕长渊想了想,回神严肃问道:「沈凌夕呢?」 书僮吓一跳:「我听别的弟子说沈仙君又快要突破了,这几日正在闭关调整。」 第15页 慕长渊的注意力瞬间跑偏。 又要突破? 仙修证道,境界突破前后是道心最不稳的时候。 好歹是天道魔尊,慕长渊人前还勉强维持几分宗师包袱,一碰见沈凌夕,心里攒了万年的那股偏执劲就完全控制不住,发疯似地往外抽芽。 少顷,满肚子坏水的魔尊生出一个想法,慕长渊迅速做出决定,吩咐择一:「去取纸笔来。」 要脸干什么,他要天下第一。 ** 墨宗内部分为天志、明鬼两派,意为「天道意志,明辨鬼神」,旨在相互竞争,共同进步。 近来明鬼派似乎出了点事,缥缈峰当值的都是天志派弟子。 进入龙象仙山后,书僮发现真正的仙门修士才不像医馆小厮那么嚣张跋扈。 天道千变万化,仙修走的是善道,若仙门弟子心不向善,就别说突破境界了,可能连宗门考核那关都过不去。 书僮将慕长渊的需求告诉一名弟子,对方在大美人昏迷期间时不时就来偷看,算是得了「好处」,办事就格外积极。 墨宗有钱,笔墨砚用的都是上品,配了金箔及火漆,托盘上还有一条黄花梨雕的木鱼机关。 慕长渊瞟了一眼,基本满意。 小辈谦逊恭敬的态度也稍稍挽回了被醒梦铃扣掉的印象分。 慕长渊低头时,日光在他侧脸轮廓上投下薄薄金光,好似披上一层暖色的纱。 那弟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心想:这人真好看,就像话本里遭人强夺的炉鼎…… 正当弟子色令智昏时,头顶上方飘下一句:「你在看什么。」 弟子顺嘴就说了真话:「看炉鼎。」 说完一惊,自知失言,小脸涨得通红。 慕长渊挑起眉梢。 魔尊知道自己外貌出挑,上一世他成名时已经是引发人间动盪的阿修罗,后来成为魔尊后有天心血来潮又捏过一个女身马甲,仙界对他的外貌评价是「容色惑人」。 那弟子窘迫不已,幸好有择一打圆场道:「没事,我们少爷就喜欢听别人夸他好看!」 慕长渊:…… 抖了老底的书僮还没完,又喋喋不休地介绍起那名弟子:「这是墨宗明志派的墨磐磐,那晚也在容城,少爷您还记得九州茶楼吗……」 墨磐磐听到容城,眼底闪过一丝尴尬,恰好被慕长渊捕捉到。 在书僮眼里,墨聍是当机立断救下一城百姓的英雄,可在修仙弟子眼中,歷练的人连山脚城门都没出,就祭出保命的法器打道回府,实属丢人现眼。 「墨磐磐……」慕长渊重复道。 弟子紧张地抿住嘴唇。 书僮正要提醒他,就听见慕长渊淡淡道:「这么多笔画,宗门考核交卷很痛苦吧。」 择一:「……」 墨磐磐险些泪奔。 慕长渊为老不尊,欺负完筑基弟子,就让书僮接过托盘顺便送客:「多谢仙君想得周到。」 墨磐磐红着脸摆着手说:「没没没没事,那我先走啦,有需要的话再叫我!」 说完一熘烟地跑了。 慕长渊隔着珠帘说:「替我把那张红色的笺纸拿出来,待会儿要用。」 书僮果然从一沓纸中找到朱红笺纸,好奇道:「这不是摆酒席写请帖用的么,少爷要请谁?」 慕长渊漫不经心道:「请神。」 择一以为他在开玩笑,并不较真。 等书僮熟练地铺好纸、研好墨,慕长渊这才懒洋洋地下床,掀开珠帘,走到案台前随手挑了支紫毫,笔走龙蛇,一挥而就。 总共也没几个字。 择一虽是伴读书僮,但大部分时间都要照顾病人,认的字还不多。 慕长渊封好火漆,却没有把信递给书僮,而是拿起托盘里敦厚可爱的木鱼,将信笺塞入腹中,那木鱼就跟活了似的摆起尾巴,还亲昵地蹭蹭他的手心。 择一惊讶得嘴都张大了。 慕长渊刚一掀眼皮就看见他那副呆样,不禁笑道:「这是飞鱼符,仙门里多的是这样的小机关,方便内部通信。」 书僮心想也是,山中重峦叠嶂,一峰又一峰的,不能全靠御剑乱飞,顿时佩服得五体投地:「少爷您懂得可真多。」 慕长渊沉吟道:「书中自有黄金屋,我若病好些,你就有时间读书了。」 择一点头:「少爷您真是个大善人。」 魔尊猝不及防地接到一张好人卡,浑身别扭,没好气道:「不读书连人话都听不明白。」 择一:「嗯嗯,您说得对。」 慕长渊:…… 慕长渊不再多说,吩咐小木鱼:「去找沈凌夕。」 那双满盛晨光的桃花眼,提起那名字时更闪烁着诡谲光芒,看起来眼波流转、潋滟多情。 不过话就不那么好听了:「务必把信贴到他脸上。」 书僮:?? 小木鱼在半空中欢快地摆摆尾巴,高高兴兴完成使命去了。 第八章 他调戏我 墨宗的东厢和西厢,分立在两座山头上,中间隔着一座巍峨的缥缈峰。 这么安排是为了将两位祖宗分开供着。 雄伟的祝融大殿伫立峰顶,将视线完全遮挡住,云雾中时不时穿过一只木鱼或者木鸟,欢快地奔向另一座山峰。 使用低阶法器传信的一般都是弟子,又是鱼又是鸟的,活泼可爱得很。 第16页 裴青野一袭青衣穿梭在重峦叠嶂之中,转瞬间越出去十几丈,护山阵法感受到灵力波动,知道是仙盟贵客,默默撤去了屏障。 四五天的路程他只用了一盏茶时间,就登上东厢房所在的峰顶。 转了一圈没找到人,裴青野改道往修炼法坛的方向去,很快就察觉到一股精纯的灵力与龙象山灵气交融,薄云掠过时都会跟着颤动。 裴青野暗自松一口气,把扇子一收,人未至声先到,笑着说:「今天怎么有兴致玩这种小法器?」 绕过最后一重绿荫,就看见沈凌夕坐在法坛上,四周云舒云卷,他刚将一只小木鱼放回云海里去。 小鱼一个神龙摆尾蹿不见了。 山顶烟岚云岫,晨寒露重。 年轻的修士修炼整夜,眼睫好似沾上霜,亮晶晶的,金色日晖从他身后照射而来,将他照得比云雾还缥缈悠远。 沈凌夕:「总得找点事情做。」 晨光染红云海,沈凌夕眉眼昳丽,眼底却如寒潭沉璧,无喜无悲。 修无情道者断绝七情,上神如今道行尚未大圆满,偶尔流露一丝情绪也正常。 裴青野其实对「缚魂锁自动攻击」的解释将信将疑,可他自己亲自陪沈凌夕进入墨宗藏宝阁,却连神阶灵器都不认得。 委实有些丢面子。 沈凌夕才二十岁,不认识也正常。 裴青野看见未来上神头上支棱着几根凌乱的小呆毛,那点郁闷顿时烟消云散了,乐不可支道:「敢情这龙象山连木鱼都想成精,竟跑到太岁头上动土,那可真是找对人了。」 沈凌夕:...... 他修炼时小木鱼就这么一头撞过来,一副不死不休的模样。 是条蠢鱼,沈凌夕心想,唇角微微牵动。 笑意在他脸上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裴青野却奇道:「怎么今日心情这般好?想必是离突破不远了。」 沈凌夕摇头:「急功近利并非好事。」 他从初期突破到后期只用了一个月,换作别人高兴都来不及,但沈凌夕脸上不仅没有喜色,反而有些忧虑。 裴青野试探道:「既然觉得不稳,又日夜勤加修炼,是为何故?」 沈凌夕:「没别的事做。」 上仙结结实实地一噎。 修仙界也分学霸和学渣,逍遥道凡事不逞强不勉强,修炼也一样。 在修炼方面他是帮不上任何忙了,别的忙还是稍稍能帮得上的。 「道心不稳非同小可,轻则修为止步不前,重则一念成魔堕入恶道,你千万不可勉强。不如找点别的事情做?平日里除了修炼,还有什么兴趣爱好吗?」 「下山歷练。」 「……」 歷练通常是修士进入瓶颈期、迈不过那个坎时,就去人间感悟一番,做做善事攒攒人品,再回来闭个关,说不定就迈过去了。 说来说去还是修炼的一种。 沈凌夕这一波毫无疑问处在大气层外,他不属于学霸。 他是学神。 裴青野提及恶道,沈凌夕便想起来一件事,问他:「仙尊打听到鬼修的来歷了?」 提起那个鬼修裴青野就头痛。 一万年的变数太多,未来上神现在才二十岁,苍生重担不能施加得过早,以免揠苗助长,反倒毁了他的修行。 道理裴上仙都懂,可沈凌夕性格一直如此——灭世时,上神明明可以远避三十三重天,沈凌夕却没有丝毫犹豫地下了地狱,最终自毁道行,扭转干坤。 「情况比较复杂……」 裴青野迅速在脑子里捋了一遍,幸好他脑子转得快,没耽误多久: 「西厢的慕先生和那只黄泉鬼修,是同母不同父的兄弟。」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已经够大了。 沈凌夕眸光微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裴青野知道他要问什么,主动说道:「具体境界不清楚,该鬼修尚未有明确的作乱记载。」 仙魔是各种意义上的殊途。 大多数仙修挂靠宗门,有一套完整的修炼体系,但凡有个什么事,整个仙盟都知道那位的仙路歷程,比如修什么道、修了多久、师从何人、每年考核多少分等等。 恶道就不一样了,鬼界各自为政,作恶到一定程度,才会被仙盟得知并派仙前来诛杀。 那晚鬼修在容城冒了个泡就跑,不会引起外界过多关注。 但这其实是裴青野刚才编出来的说辞:他很清楚夺魄邪帝修为境界是大阿修罗王,可只要在人间没有明确的作乱记录,沈凌夕就不必急着追杀。 反正打也打不过。 沈凌夕奇怪道:「既然知道鬼修和慕川的关系,仙尊为何不称唿名字,而是一直叫鬼修,难道家中没给起名字?」 「……」 话音刚落,沈凌夕清楚地看见上仙脸色变得古怪。 「是这样的,」裴青野艰难地重新组织语言:「我此番下江南,并没有直接去慕家,而是在附近打听了一番。慕夫人不识字,当年一个『慕』字就学了半年,从此发誓再也不学,给儿子起名也一切从简。」 沈凌夕静静听着。 「如果把前两个夭折的孩子算上,西厢那位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叫慕川。」 沈凌夕:「?」 「因为川字三画。」 沈凌夕迟疑:「那他的弟弟……」 「叫慕井。」 第17页 「因为四画?」 「是的。」 「……」 如此起名鬼才,令两位仙君对素未谋面的慕夫人肃然起敬。 过了一会儿,沈凌夕才问:「鬼修的事他家里人知道吗?」 裴青野敲着扇子摇头道:「应该不知道,方圆十几里的父老乡亲都清楚他家出了一位福泽深厚的『仙君』,估计慕夫人逢人就炫耀这事。」 想来无可厚非:慕夫人早年受婆家欺侮,如今慕长渊重病不知道能活几天,家中再不出一个能顶梁扛事的男丁,就更难立足了。 从古至今,寻常百姓眼里就一条正经出路——考公。 要么考仙界公务员,要么考人间公务员,这是光耀门楣的正道,其余只是讨生活过日子的旁门左道。 沈凌夕不理解。 好在他从不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 「与我同行的朋友还发现一个细节,慕夫人到处说自己儿子拜在玄宗门下,但和玄宗山是两回事,」 沈凌夕一怔。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凡人老百姓分不清,修士还能分不清吗?为了确定是误传还是真有蹊跷,我们专程去了一趟玄宗山,结果你猜怎么着?」裴青野顿了顿,说:「玄宗山的仙门修炼档案中就没有慕井这个人。」 慕长渊的弟弟从一开始就没有拜入仙门。 沈凌夕沉吟道:「我听说东边瀛洲岛专修诡道。」 裴青野倍感惊讶:「这你都知道?」 沈凌夕淡淡地:「去过。」 裴青野恍然大悟:「没想到你年纪轻轻,游歷范围还挺广。」 「……」沈凌夕说:「既然不知道,那我去杀了鬼修,再跟他家人说他得道成仙,归于三十三重天了。」 他的思维转变太快,裴青野:「???」 沈凌夕看见上仙惊悚的表情,思忖片刻后,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凡人繁衍是为了有人给自己披麻戴孝,养老送终,我若杀了慕井,慕夫人就少了一个儿子,大不了我去给她——」 裴青野痛苦面具:「万万使不得!」 沈凌夕定定地看着他。 裴青野迅速找回平时的语气:「咳,是这样的,你从小生活在临渊水榭,对俗世关系的理解和普通凡人不一样,」 「一位母亲十月怀胎到把孩子养大,这期间的艰辛、爱意和期盼不能按照简单粗暴的养老送终来算……」 沈凌夕低垂眼睫受教:「师叔。」 裴青野这样一位逍遥散仙之所以能和仙盟扯上关系,是因为与沈琢算某种程度的故交。沈凌夕开口喊师叔,裴青野的心瞬间就软成一滩水。 平心而论,三界总是因玄清上神法相庄严,而忽略他飞升前也是流光软玉的美人胚子,裴青野曾暗中愤愤不平过。 沈凌夕天生有一种清冷感,就像一块未经雕琢的冷玉,总让人感觉捂着捂着就能捂热,或者忍不住想要将他打磨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裴青野换了种口气,道:「我不是怪你,凡人的事情仙门最好少插手,一个不小心就会引起连锁反应。」 「凡人也并不希望我们总掺和。」 他们只是拿我们当许愿池罢了。 「实在没事干,找个道侣也行。」 去谈恋爱吧,去谈不被定义的恋爱。 总之多消耗自己那无处安放的操心,别让我们几个老骨头天天提心弔胆。 沈凌夕提醒:「师叔,我修无情道。」 「无情道又怎么样?」裴青野理直气壮:「无情道又不是禅宗,该吃吃该喝喝,找道侣不算犯戒,别听别人胡说什么『杀妻正道』,道心不稳才要证,你这个道心……我看没问题!」 沈凌夕居然点点头,好像真的听进去了。 上神从小就懂事,裴青野倍感欣慰。 为了把危险话题彻底揭过,他望着满天鱼鸟,索性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民间有『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的说法,你游歷时可听说过?」 「听过。」不曾在意过罢了。 裴青野:「你在仙盟都鲜少与其他宗门的师兄弟往来,我刚才见你回復书信,那鱼传尺素内可是情书?」 沈凌夕想了想,道:「应该是吧。」 逍遥散仙惯爱拱火,裴青野这张嘴可能被禅宗开过光,说什么来什么。 」什么叫应该是?」上仙内心燃烧着熊熊的八卦之火,面上还得摆出一副关心晚辈的样子,「谁寄给你的?」 「慕川。」 啪嗒! 摺扇掉落到地,大大的「脱」字朝着苍穹,仿佛在对天嘲笑。 沈凌夕抬眸不解:「师叔?」 裴青野顾不得地上的扇子,立马试图挽回:「道侣的事先不着急。」 沈凌夕淡道:「我没别的事情干。」 裴青野苦口婆心:「你境界暂时不稳。」 「我最近并无突破的打算。」 裴青野大脑逐渐失去思考能力,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你修无情道。」 沈凌夕:「师叔刚才不是才说无情道非禅宗,找道侣不算犯戒。」 裴青野终于被自己的迴旋镖打得两眼一黑。 ** 西厢。 魔尊说请神也不完全是胡扯。 仙修平日里就喜欢清谈论道,每届仙盟大会都有论道环节。 修士道心不稳,能通过论道来稳固,也有辩不过对方的当场吐血昏迷被弟子抬走的,不自闭个三五十年根本出不来。 第18页 慕长渊等着上神登门兴师问罪。 沈凌夕性情刚烈,看见信后必定咽不下这口气。 结果他σw.zλ.等回那条欢快的小木鱼。 慕长渊眉头一皱,感觉事情不简单——难道沈凌夕根本没打开来看? 完全有可能。 木鱼飞回慕长渊手里,又亲昵地在他手心里摆尾乱蹭,好像在讨要灵气,慕长渊只有脾气哪有什么灵气,直接拿给书僮玩去了。 择一好奇地在他身边转来转去:「他回復了什么?」 慕长渊:「………」 朱红浣花笺上,一面是魔尊写的「秋水为神玉为骨」,字迹苍劲,铁画银钩。 翻面则换了另一道笔迹,行云流水,飘逸灵动。那是沈凌夕回的: 芙蓉如面柳如眉。 第九章 以命补命 方院长刚刚到西厢,就看见魔尊大人正气势汹汹地准备出门找茬儿。 方源的髮际线又肉眼可见地高了一点。 医闹也属于恶道,所以魔尊归墟时,医宗是最高兴的那一批仙。然而造化弄人,等到心魔灭世,三界遭受重创,人界首当其冲,前线的医宗弟子死伤惨重。 方院长和恶道是血海深仇、不共戴天的那种,但世间有些仇人,你不仅不能杀了他,还得供着他,防止他没事自己作死。 就比如现在。 书僮见到他就跟见到亲人一样,扑上去:「仙尊快帮我劝劝我家少爷吧,他非要去东厢找沈仙君!」 方院长顿时心神俱震:难道冥冥之中终有一场浩劫…… 他自从穿回天元廿四年,就日日夜夜盼着天下太平,然而慕长渊刚醒就要下床去找沈凌夕的麻烦。 院长连声嘆造孽:我都给你这个天下第一医闹治病了,还有什么仇恨是放不下的呢? 于是他火速加入了规劝阵营。 慕长渊空有一颗作死的心,却没有作死的力气,被一群医宗弟子簇拥着架回屋内,娇弱得如同狂风骤雨中的一朵芙蓉花。 慕长渊:你们都给老子等着。:) 不过他转念一想,得走四五天才能见到沈凌夕,到时别说生气,他估计还能咽气。 而且堂堂魔尊,寻衅滋事完还得自己走回来……慕长渊当即冷静了几分,累死不划算。 在龙象山清修的医宗弟子,好不容易等到本宗的院长亲临,纷纷跟着一起进来学习。方院长对着弟子们说:「本院长之前就同你们讲过,这个重病患者容易情绪激动,就像……」 慕长渊:「你才有病。」 院长对旁边的弟子说:「吶,就像这样,看谁都有病。」 实习弟子们怜爱地看了病人一眼,低头唰唰地记录。 慕长渊:…… 说话间,压力山大的院长迅速在识海中结成一个通讯灵阵,把严珂和裴青野拉进群聊。 【生命之源】:救……病人醒了,且情绪极为不稳定! 【严究生】:他又怎么了? 【生命之源】:生无可恋,寻死觅活。 【严究生】:此事严重,请前线同志务必阻止。 【生命之源】:老裴怎不讲话? 【野火烧不尽,野马摧又生】:我在劝学,你们先聊。 【鉅鉅】:大家都不容易啊。 【生命之源】:!!! 【严究生】:!!! 【严究生】:鉅子大人怎么进来的?? 【鉅鉅】:这不是上仙群吗?我也是上仙啊……不过你们这个通讯灵阵的结阵方式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也教教我呗。 【生命之源】:是我忘了,不好意思。 灵阵提示,「鉅鉅」已被踢出群聊,群主将群名修改为「者联盟」。 【生命之源】:可以了,继续。 【生命之源】:等等,不说了病人又开始发疯了。 慕长渊拒不配合问诊,方院长正准备长篇大论规劝时,负责打辅助的书僮终于搬出杀手锏:「少爷,咱们出来两个月了,夫人还在家等消息呢,您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回去打算怎么交代?」 慕长渊噎住。 在整个三界,他可以不管任何人,唯独不能不管那个寒冬腊月生下他,月子没坐完就被婆家休弃赶走,却直到死都没有放弃自己的女人。 时光久远到慕长渊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可听见书僮的话,他竟奇蹟般地坐回榻上。 ——尽管脸色还很臭,但应该是打算配合了。 方源啧啧称奇:「母爱如山。」 择一点头:「我家夫人比较刚。」 不知为何,方院长总觉得书僮说的刚和自己想的可能不太一样。 但这不重要,方源要做的就是医治,同时消除病人心中的怨愤,让世界充满和平。 于是方院长把注意力拉回眼前。 慕长渊昏迷期间,他用仙灵注入长针,试探过对方的天生魂元体,结果令人大吃一惊:别说魂元了,病人除了那张脸以外仿佛一无是处。 魂元呢? 他那么大的,一个魂元呢?! 要不是四位上仙亲眼看见缚魂锁下的庞然大物,方源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应激综合症产生的幻觉。 ——但就算他们同时应激,鉅子总不会也跟着应激吧。 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书僮连慕长渊的生辰八字都给出去了,但对魂元的事毫不知情。 第19页 这也正常,他就是一个孩子。 探查不出魂元的情况,院长直觉有异,也只能等慕长渊本人醒来再说。 但魔尊能轻易给对手交代底牌么? 必然不能。 「什么魂圆魂方的,我要有这能耐,还天天躺在床上干什么?许愿吗?」 方院长:「……」 良久,他才平復猝然升高的血压和突突乱跳的额角,尽可能保持和颜悦色的表情:「本院长就随便问问。」 择一关切问道:「仙尊,我家少爷究竟是什么病因?」 方源顿了顿,斟酌过一遍措辞,模稜两可道:「倒不是什么大病。」 说了跟没说一样,书僮面露疑惑。 「我同门师弟在玄宗山修长生道,离江南不算太远,慕先生若是不嫌弃……」 慕长渊斩钉截铁:「嫌弃。」 那就是没得商量了。 围观的一名医宗弟子看不下去,指责道:「我师尊好歹是功德圆满的上仙,给你看病,你怎么还一副欠你钱的样子。」 慕长渊吊儿郎当道:「医宗自是不欠我,我倒也不欠你们医宗。你们在人间说是悬壶济世,实际上算着功德点来修行,点到为止,攒满就跑。医宗院长飞升至今已有百余年,不在仙山清修,每日殷勤地往我这边跑,可别把我当成你们最新的试验田了。」 他说话慢条斯理,院长听得心惊肉跳。 那弟子没想到好心救人还能被这样曲解,顿时愤慨道:「你含血喷人!」 「医宗弟子行医救人积攒功德,功德一满就回归宗门,潜心入道,这有什么问题!」 到底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方源来不及阻止弟子,又听慕长渊说:「那你倒是说说,光叫我回家等死,一个病因遮遮掩掩的,也是你们院长有理?」 如此低级的激将法,方源当然不会上当,但菜苗就不好说了。 那群医修弟子刚听完,瞬间炸开了锅: 「真是好心没好报,张口闭口都是别人的错!明明你自己阴邪之体,命格缺失,反倒怪起别人来!」 「你想根治,大可以去问问天底下谁愿意以命补命,来填塞你空洞的命格去!」 「真是气死我了……」 实话一下子全被炸出,择一脸色越来越苍白。 他捕捉到一个词:以命补命。 慕夫人也曾请过一些云游修士,所有人都得出同一结论:不治之症,药石无医。 他们留下调理身体的方子,诊金也不收就离开了。 这么多年过去,那些药方攒得有书僮那么高,但随着慕长渊病情加重,药剂也越来越勐烈,眼看用起了九分毒的虎狼之药,再这样下去,病没治好人都要被毒死了。 书僮不是没想过:少爷的病真的让全江南的名医都束手无策吗? 又或者他们担心如实告知后,救子心切的慕夫人会做出更极端的举动——谁知道以命补命是什么鬼? 择一望着嘴角噙笑的少爷,陷入深深的矛盾之中。 ** 这边方院长不敢招惹魔尊,只能把气撒多嘴的弟子身上,将实习医修全赶出厢房。 通讯灵阵内充满了医宗的吐槽和严珂的安慰—— 【严究生】:行行行等回不周山我就给这几个小兔崽子每人一个爱的禁闭。 方源等血压降下来后才想起: 【生命之源】:老裴还在劝学? 【生命之源】:都说了不要给凌夕压力,又不是辍学需要你劝这么久吗? 【生命之源】:餵?老裴?青野? 另一边,东厢。 日照祝融殿,晨雾逐渐散去,年轻人回眸看他。 「师叔怎么了。」 沈凌夕伫立阳光下,身上镀着一层朦胧的光,额前坠一颗红玉,衬得人愈发明丽,可只要目光一触即到那双冷淡的眼眸,再多的惊艷也会瞬间浇灭,不敢在他面前有任何造次。 无情道不受戒,这种禁慾感是经歷了成千上万年的清心寡欲和自我规束,由内而外透出来的。 裴青野难以置信:「你……您刚才说什么?」 沈凌夕静静地望着他,瞳色淡如清透琥珀,瞧不出任何情绪。 刚才裴青野听见他说:「世间唯日曜与人心不可直视,慕川的心魔因我而起,我避无可避。」 裴上仙闻言如遭雷噼。 他怔怔望着眼前的少年,眨眼间思绪就回到许多年前——那一日,裴青野亲眼看见天劫从三十三重天外噼落,顾不得其他,便匆匆赶去现场,见到浑身浴血的玄清上神。 沈凌夕对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师叔,这世间唯日曜与人心不可直视。」 时过境迁,两道身影渐渐重合,陡然间唤起了裴青野的回忆——曾经的沈凌夕只是性情冷清,并不像现在这样孤寒料峭,仿佛只要一看见他,就看见了高处不胜寒的万年寂寥。 裴青野瞳孔骤然扩大,半晌,才颤抖着声音道: 「……上神?」 拐走上神 日光从云霭中透出,沈凌夕像高山上一捧纯净无瑕的雪。 裴青野一振袖袍就要拜下! 沈凌夕伸手在虚空中一扶,道:「论辈分你是我师叔,论修为我目前只是元婴期,谈何受礼?」 掌心被阳光照得白皙细腻,指尖透着薄粉,骨节有力,指腹的薄茧倒不怎么明显,看起来不像一双用枪的手。 第20页 裴青野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托起自己,并不敢抵抗,急忙表态:「心魔灭世,天道原可以不受牵连,上神自三十三重天下凡救世,逆转干坤!这一拜无关辈分修为,是为我自己、也为上神救下的苍生拜谢!」 上神无奈受了这一拜。 裴青野双手交叠搁在额头,行了仙界祭天才用的跪拜大礼。 其实上神也不知道自己带了多少人回来,不过裴、严、方三位仙尊讲话的语气和不经意间的口癖明显与天元廿四年的时代不符,沈凌夕很快就心中有数了。 沈凌夕不像慕长渊那么喜欢套马甲兴风作浪,可不表露身份的话,以他现在的辈分,在仙盟做很多事都会受到限制。 裴青野三拜起身后,情绪已经恢復如常,可微微发红的眼眶依然昭示着逍遥散仙内心并不那么平静。 他见沈凌夕出神地望着山巅交织的云海,知道自己失态,自嘲道:「年轻时什么都能看得开,上了年纪反而洒脱不起来了。」 沈凌夕问:「师叔可知我为何表明身份?」 裴青野心想还不是因为我刚劝你不要早恋。 沈凌夕嘆气:「你还记得我当年飞升的事情么。」 裴青野神情变得凝重起来。 玄清上神当年历劫飞升时出了点问题。 众所周知,相比灵力的积累,仙修的道心才是修炼过程中最难迈的坎,修炼者一旦道心不稳,往往就要经歷最残酷的劫难——证道。 三界曾有传闻,说沈凌夕飞升天道的最后一劫是「情劫」,而情劫的对象正好就是慕长渊。 这传闻既像无稽之谈,又像空穴来风。彼时沈凌夕已是化境半神,慕长渊则是地狱的大阿修罗王,两人因一句「秋水为神玉为骨」结仇,沈凌夕亲自下地狱,却打得两败俱伤。 都说归魂枪下无生魂,慕长渊是唯一例外。 于是有好事者故意散播沈凌夕色令智昏的言论,修道本来就枯燥,三界大瓜的瓜主亲自下场,绯闻被传得越来越真,民间更是产出各种相爱相杀的话本。 结果同样众所周知——沈凌夕飞升天道上神,身为「情劫」的慕长渊不仅没有死,还成为天道魔尊。 众修士百思不得其解,除了最先赶到的裴青野外,无人知晓上神的无情道心有一裂痕,就像完美无瑕的白玉裂开缝隙,里面翻滚着地狱的炙热岩浆。 自古道心崩裂都会失智堕魔,但从没听说过哪一位上神裂过道心。沈凌夕为此闭关了数千年,也没能参透。 他说:「我见到慕川的心魔后有所感悟。」 「修士身死道消,忘川却从慕长渊的恶念中诞生,或许我的道心中也有恶念,待我归墟后,心魔便将出世。」 「忘川」是他们给灭世的邪祟起的名字,用于区分天道魔尊与心魔。 裴青野整个呆住。 在裴青野的理解中,魔尊的小日子应该过得挺舒服的:仙界拿他无可奈何,地狱鬼将只听他号令调遣,慕长渊还时不时还捏个人身到人界去兴风作浪。 只要玄清上神不下凡,魔尊想怎么浪就怎么浪。 所以他有什么可不满的? 还执念?还心魔? 最后还化作灭世的厉鬼?? 太不要脸了! 裴青野气得逍遥道心剧烈摇晃。 沈凌夕:「解决慕川的心魔,或许就能解决我的道心。」 听到这里,裴青野恍然大悟:无情道上神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处心积虑都是为了苍生啊! 裴仙尊为自己的短浅目光而深深自责,当即一揖到底,表示必将全力支持上神的一切决定,低头时没注意到沈凌夕闪烁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唇瓣。 除了苍生…… 狂风吹得衣袂翻飞,沈凌夕悄悄望向了西厢的方向。 他还有私心。 ** 即便天道上神直言自己有私心,裴青野也是坚决不信的。 不仅不信,还会叫他切勿妄自菲薄。 裴上仙刚得知上神魂穿这事,非常激动,转身就看见同僚的群聊。 【生命之源】:救…… 【严究生】:又双叒怎么了? 【生命之源】:慕长渊那厮白嫖完我就想回家! 【严究生】:这可不行,前线的同志千万拦住他。 【野火烧不尽,野马摧又生】:...... 【生命之源】:老裴赶紧来救场! 「……」裴青野抬眼看向上神。 沈凌夕从修炼法坛走下,道:「这事你暂且别告诉其他人,知道的人多了迟早会捅到我师父那里去。」 裴青野心中一凛,连忙应下:「我明白。」 逍遥散仙看着不正经,但口风确实严,这么多年过去,三界没有任何关于上神道心异样的传闻。 ——若是被混世魔王慕长渊得知,必率领鬼将杀上三十三重天。 裴青野相信上神这么做一定有理由,苍生只要少添麻烦就可以了。 ** 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裴青野御剑抵达西厢房时,离方院长求援不过两三息。 慕长渊见医治不成竟当场辞别,鉅子听到消息都赶来了。 实习医修弟子们在屋檐下的走廊里站成一排,像极了一株株蔫掉的小白菜,见到裴青野后纷纷委屈道:「裴师叔!」 再看见这群闯祸的菜苗,裴青野重重地嘆了一口气,已经能想像里边的场面。 第21页 刚绕过春带彩的翡翠屏风,就看见慕长渊半靠在美人榻上,掀起眼皮漫不经心地看过来。 看得裴青野心头蓦地一跳。 魔尊生了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眼底透出一股薄凉水色,看人时总有几分戏嚯意味在里头。慕长渊一旦露出这种眼神,多半是在打什么坏主意了。 不过刚经歷过天道神性的洗礼,裴青野身上充满正道之光,就连此刻连直面魔尊的恐惧都沖淡不少,心神震盪的主要原因还是——三界第一美人果然名不虚传。 慕长渊的美貌极具攻击性,不由分说地就撞进人心里,怎么也挥之不去。若非沈凌夕修的是无情道,「色令智昏」四个字恐怕是要坐实了。 坚信上神绝不会被美色迷惑的裴青野从容道:「慕先生可是家中有事?我有一位朋友正在江南游歷,可以请他帮忙。」 慕长渊凌厉漂亮的眉梢一挑。 在他昏迷期间,择一那孩子早就把家里的事全交代了。 不过慕长渊也不太担心,他还没开始修炼恶道,眼下就是个用药吊着命的病秧子,仙盟一直自诩名门正派,不至于做出背后捅凡人刀子的事情。 但慕长渊还是得回去一趟。 刚才择一的话提醒他——慕晚萤在等自己的消息。 上一世慕长渊北上寻医不成,改道去了不周山,等到回家后才发现母亲和家僕早在数月前就惨遭灭门。 慕长渊失去所有,一念入魔。 这一世他想修魔就修魔,犯不着把全家性命搭进去。 再过两天就是七月半,而仙盟大会在九月初,慕长渊完全可以先回家一趟,再去仙盟算旧帐。 魔尊是这么打算的,医宗院长和刑罚尊者可就不这么想了: 慕长渊的神经病鬼修弟弟也穿回了天元廿四年,正在找他,像墨宗这种仙门重地,妖魔邪祟一般进不来,可他一出去就不好说了。 从龙象山到江南一路山长水远,中途指不定就被掳走入了恶道,再无转圜余地。 因此他们好说歹说,希望慕长渊能留下来。 为此方院长甚至不惜拉踩自己的宗门:「我虽然问道不精,但天下仙修众多,修岐黄之道的还有药宗、丹宗和毒宗……」 「慕先生若随我前往仙盟,我愿为先生寻遍仙界名医,必能治好先生痼疾!」 慕长渊:…… 你怕真的是有那个什么大病? 他一口回绝:「人各有命,就不劳仙尊费心了。」 医宗院长还要劝说什么,慕长渊又道:「只是在下这身体怕是挨不住路途颠簸,听闻仙门有传送阵法能日行千里,若送在下一程,来日必将报答。」 他没把话说死。 裴青野瞬间会意,连忙上前两步,说:「仙盟的传送阵轻易不开启,但慕先生家中若有急事,也可以稍作通融。」 逍遥散仙这话说得很有水平,还顺水推舟卖了个人情。 但魔尊必然是要得寸进尺的。 慕长渊扫他一眼,似笑非笑道:「等事情解决完,在下还得治病。」 没弃疗! 方院长大松了一口气。 「但仙盟路途遥远,恐路上不安全。」 刑罚尊者心想:大不了我们派八抬大轿去接你。 这时裴青野执扇的手微微一顿,耳廓微动,似乎听见什么声音。 慕长渊继续说道:「……仙尊们想必也十分担忧在下的安危,既然如此,就让沈凌夕沈仙君随在下去一趟江南,如何?」 话音刚落,西厢房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片刻后—— 「不行!」 「不行!」 「可以。」 刺耳的不和谐音符,让严珂和方源同时扭头,看向摇着摺扇、一脸淡定的裴青野。 方院长艰涩道:「……老裴?」 十里红妆 最终裴青野力排众议,给沈凌夕定下了江南之行。 他在仙盟辈分很高,又是弟子们的共享师叔,沈凌夕飞升后依然对他尊敬有加。 严珂坚持要听沈凌夕自己的意见,裴青野只得把人喊进来。 一个慕长渊已经够让人移不开眼了,但当沈凌夕踏入西厢房时,整个房间都好像亮了一度。 沈凌夕一眼就瞥见倚靠在榻上的美人。 艷冠三界可不是说着玩儿的,慕长渊的美貌极具攻击性和冲击力,那双桃花眼直勾勾盯住他,就仿佛盯着自己的猎物般,眼角泪痣鲜艷得像滴血。 沈凌夕默默移开视线。 世纪级外交会晤,令场面莫名地变得庄严肃穆起来。 方源谨慎道:「凌夕啊,你要是被绑架你就眨眨眼。」 沈凌夕:? 裴青野:…… 慕长渊的视线在他们几个之间转来转去,愈发觉得这帮仙修有毛病: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而沈凌夕则像一棵不谙世事的翡翠白菜,从小众星捧月,不知人间疾苦。 三界都一样捧高踩低,修炼也分热门和冷门专业,比如恶道包括鬼修妖修和魔修,自从魔尊证得天道,魔修就成为恶道的代表,「唰」地一下涌入大批修士。 四百年前,因沈琢飞升成为半神,就有许多人开始修无情道,只可惜临渊水榭不收徒,他们就拜在了其他修无情道的宗门之下。 再后来,沈琢的嫡传弟子沈凌夕修成正果,无情道的热度更是达到巅峰,人们一股脑地挤入无情道宗门,导致有很长一段时间,杀亲证道惨剧层出不穷。 第22页 而那些被证道而死的倒霉鬼,怨气化作邪祟,也为鬼界输送不少鬼才。 ——这盛世如天道所愿。 正想着,慕长渊眼前落下一片阴影。他刚收回神思,就看见身高九尺的墨宗鉅子搓着手走来。 鉅子说:「既然先生执意要走,本鉅备下一份薄礼,请先生不嫌弃。」 墨宗弟子呈上一件法器。 魔尊扫了一眼,发现连品级都没有,不咸不淡道:「是挺薄的。」 鉅子想起醒梦铃干的好事,估摸着对方还在生气,略显尴尬道:「慕先生不要误会,这是一件护宅的法器,以风水为运转条件,并不吸食凡人的生气。」 慕长渊似乎想起什么,目光在法器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他在人间游荡多年,知道墨宗的镇宅法器在后世普及率极高,想不到竟是鉅子发明的。 真要说起来,墨宗无端损失一件上古神器,也算受害者之一。 慕长渊总算收敛了些脾气,随意地摆摆手,道:「既然如此,择一,收下吧。」 魔尊一贯跋扈且目中无人,脑子里更没有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概念,但话刚说完,就感觉到好几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慕长渊看了回去,裴青野几人连忙假装若无其事地看向别处。 书僮倒是规规矩矩地谢过鉅子后,才双手接过法器。 很快,择一就将行李收拾完毕。 他们出于安全考虑,来时走的是官道,假如回程能用仙门的传送大阵,肯定不需要那么久。 择一一方面兴奋不已,另一方面又捨不得刚认识的小伙伴。 慕长渊放他去跟墨宗弟子道别,而方院长又开始苦口婆心地劝说:「凌夕,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江南那么远,万一水土不服怎么办,你师父还等你回山復命……」 沈凌夕提醒他:「家师在闭关,不知道我出来的事。」 方院长:「……」 严珂担心的则是另一件:「凌夕啊,虽然你不是头一次下山,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仙门弟子切不可恃强凌弱,」说到这里,他看了莫名其妙的慕长渊一眼:「更不能硬碰硬,懂吗?」 沈凌夕平静道弟子受教。 最务实的恐怕就是裴青野了,一挥手就拉来十多辆马车,险些亮瞎众仙的眼睛。 马匹目光炯炯,毛色雪白,箱子里装的满满都是师叔的爱……啊不是,是让沈凌夕带给慕夫人的见面礼。 凡人有句古话说得好,叫「不看僧面看佛面」。慕长渊急匆匆回家,显然很在意慕夫人,仙盟不缺钱,该有的礼数绝不能少,总不能让沈凌夕空手登门拜访。 但这好像有点太多了。 沈凌夕:…… 慕长渊:……… 魔尊小声吐槽道:「寻常人家嫁娶都没你们这么能磨叽……」 他这话多少是故意给在场的仙修们添堵,唯独沈凌夕目光坦然:「多谢师叔。」 短短四个字,就把慕长渊后面的话全都堵了回去。只能恶狠狠地瞪着他,有气没处撒。 裴青野则意味深长地嘆了口气:上神为苍生付出了太多。 「这马是墨宗养的千里灵驹,能走各种山路险路,不需要驱使,不需要粮草,不易受到惊吓,到目的地后会自己回来,车厢上有仙盟的紫藤徽记,这一路无论是人是鬼都不敢打你们的主意。」 逍遥散仙心眼子多,此举一箭双鵰——一方面礼数到位,看在慕夫人的份上,慕长渊对沈凌夕也会客气几分;另一方面,灵驹上套着墨宗的追踪法器,能得知他们是否偏离路线,但凡出了什么差池,裴青野几个第一时间就能得知情况。 他又交代了些事,这时听见外面书僮清脆的笑声。 墨磐盘说:「……御剑飞行的时候根本没法聊天,一张嘴就风中凌乱了!」说完还故意做出嘴被风灌满的模样,逗得择一哈哈大笑。 笑过后,墨磐盘正色道:「要是你也来仙盟大会,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择一满心希冀:「希望如此。」 「到时我带你逛白鹭城,那里是仙盟第一城,比容城更热闹!」 择一则说:「假如少爷同意我去,我给你带江南的特产!」 「一言为定!」 临行前墨磐盘听说慕长渊喜欢看话本,就赠送给择一一本小册子。 他特意避开宗门长老,神秘又夸张地说道:「这是绝版话本,跟民间的那些不太一样,要不是看在你家公子喜欢,我还捨不得送出呢!」 书僮见状,满脸郑重地收下,殊不知俩人的举动早已落入刑罚尊者眼中。 尊者见他们狗狗祟祟,神识悄无声息地探查一番,顿时心下雪亮:好傢伙,我直接一个好傢伙! 什么绝版话本,这是十八岁以下不付费能看的吗! 岂有此理! 一万年后,人类已经从农耕时期经歷过工业时期,发展到网络遍布的现代化社会,严珂闲着没事干就套了个马甲,在人间做过一段时间网文审核。 书僮好奇地随手一翻,不远处的刑罚尊者暗暗捏了个诀。 「……□□,□□□□□□□□□,□□□□□□□□□□□,□□□□□□!『□□!』□□□□□□□……」 书僮没看明白,又翻了一页。 「……□□□□□□□□,『□……□□……□□……□……』,□□□□□□□□,□□□□!□□□□□□□□□□□……」 第23页 择一虽没读多少书,口字还认识的。 但话本里的这些「口」看起来十分激烈,仿佛蕴含着神秘的奥妙。 择一不明觉厉,只当是仙门特产,再三道谢后表示一定会转交给自家少爷。 墨磐盘这才心满意足地拍他肩膀:「好兄弟,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终于,墨宗启动传送大阵,将他们送到距离君山最近的江南分部传送点。 魔尊在龙象山上待了好些日子,孤魂野鬼苦守在山门外,无聊得满地画圈圈。 「呜呜,尊上该不会皈依了吧?」 「这可怎么办,邪帝下令要我们这次一定把尊上带回地狱。」 「话又说回来,邪帝自己怎么不来?」 「害,还不是他在容城时太过莽撞,触怒了这位祖宗,这些天估计在想办法怎么哄人呢。」 「站着挨顿打不就行了,以前不都是这么干的?」 夺魄邪帝兄控这件事三界人尽皆知。 「那可不行!尊上现在尚未入恶道,魂元之力控制不住,加上身体又不好,一个弄不好揍着揍着人嘎了,到时候找谁统领恶道去?」 「你说的很有道理……」 当它们画到第一万个圈圈时,一道金光从山峦深处直通天际。 孤魂野鬼先是一愣,随后跳起来就跑:「快——快跟上!尊上出山了!」 投怀送抱 离开后慕长渊还在想,墨宗算是仙盟里最蒸汽朋克的宗门了。 龙象山的兵傀自动化程度极高,鉅子往法器注入提炼的魂识,使其具备独立意志,通过声控操纵,这不就是万年以后人工智慧的雏形么? 尽管当前阶段只能算是仙工智障,但创新精神值得鼓励。 慕长渊在技术革新方面比较敏锐,因为他曾经一度问鼎世俗权力的巅峰,掌握着最先进的科技,甚至差点统一全人类。这原本是一件值得赞颂的事,结果不慎掉了马甲,被仙盟发现身份,最后闹得很不愉快。 仙盟与凡人联手准备推翻他的统治,魔尊干脆利落地降下两场天灾,把自己带来的发展全部抹除。人间全方位倒退三百年,凡人叫苦连天,仙盟那帮老东西看见又不高兴了,逼逼赖赖说他兴风作浪、残忍至极,简直该遭天谴。 慕长渊也懒得生气,提着艷骨刀就去不周山作客,吓得仙修那段时间天天烧香祈求上神从三十三重天外下来接客。 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次沈凌夕始终没做出任何回应。 于是魔尊没等上神下凡,直接放了一把地狱凤凰火,把仙修宗祠里的祖师爷牌位烧得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众仙的心头血都快滴出一缸毛血旺了,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下次讨伐恶道的檄文里又多出一条专属于慕长渊的罪状。 慕长渊努力回忆那次沈凌夕为什么没下来? 好像是在闭关参悟什么。 不管,烧都烧了。 就算是他不对,下次还敢。 租来的车辇经过墨宗一番改装,外表看上去没什么变化,内部却变得宽敞明亮许多。 除了气温调节感应仪、照明符灯以外,据说还做了减震装置,以降低路途中的颠簸感。 香雾瀰漫的车厢焕然一新,话本也被合理收纳,不再东一本西一本散落。 魔尊偷偷瞥了眼端坐车厢角落的未来上神。 假如说仙盟是一片菜园子,里面的弟子全都是菜苗,那么此刻刚满二十岁的沈凌夕就是一颗当之无愧的翡翠白菜。 此刻,翡翠白菜正闭目养神。 慕长渊见四下无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后面那么多车厢,你为什么在这里?」 沈凌夕闭着眼淡淡道:「方便照顾你。」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对方的语气跟「方便超度你」也没什么两样。 慕长渊扯了扯嘴角,满脸写着不服。 鼎盛时期的仙盟,无论干什么都声势浩大,根本不怕σw.zλ.遭人觊觎,因为没人敢得罪他们。 裴青野和上神交往甚密,从前俩人就不知藏着什么小秘密,这么多年来只有他被沈凌夕召入三十三重天。 沈凌夕察觉到对方肆无忌惮的打探目光,忍了忍,什么都没说。 他俩各怀心思一路无言,马车外的声音一概听不清,慕长渊药效起作用后,感觉胃里好像有一团火在烧。 临行前他刚服过药,是方院长熬夜炼制的补灵丹,说白了就是狴犴的小零食,一定程度缓解魂元吞噬阳寿的问题。 当年入魔修炼后,慕长渊就知道自己的魂元异于常人,对力量的渴望让狴犴不断主动获取能量增强自己。慕长渊平日里吃的天材地宝、仙丹灵药都用来填补身体亏空,相反,那些虎狼之药则用来「放倒」魂元,让它一段时间无法吸食阳气。 但无论哪一种办法都解决不了根本问题,狴犴已经很强悍了,假如魂元死去,慕长渊生命一样会走到终结。 这是一道无解的题:命运安排他修魔,否则就只有死路一条。 医宗骗他能治好,无非是缓兵之计,担心凡人慕长渊有朝一日发现真相后会毅然决然地入魔,但方院长的担心根本就多余,因为这一世无论入魔与否都不再是命运安排,而是慕长渊自己的选择了。 慕长渊想着想着,心火从胃直接烧到丹田,又顺着经络血管攀上嵴柱,最后直冲天灵盖,烧得他整个人昏昏沉沉。 第24页 这时车厢剧烈颠簸了一下,他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倒,额头正要磕到矮几的茶壶时,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扶住他。 沈凌夕:「躺下休息会儿吧。」 慕长渊定了定神,勉强睁开眼,看了眼险些让他破相的茶壶,一句话没说就伸手默默把茶壶推到沈凌夕面前。 沈凌夕:「……」 不知道是不是书僮归乡心切玩心大起,车轮又碾上一块大石头。 车厢勐地一倾斜,这回俩人都没有防备,「哗啦啦」地全往一边倒去,慕长渊几乎整个扑在沈凌夕身上,对方则下意识伸手抵住他的胸口。 从来没有人敢如此冒犯天道上神,沈凌夕浑身绷紧,眉头微微蹙起,清透浅淡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身上的人。 他在紧张。 慕长渊脑子里蓦地冒出这个想法。 翡翠白菜尚未修成大道,脸上的从容不迫都是装出来的,他的无情道心并非坚不可摧。 魂元狴犴故意挣扎了一下,缚魂锁的「哐啷」声骤然响起,慕长渊眼看着抵在自己外衣上的手指微微蜷曲,骨节发白。 魔尊顿时玩心大起,恶劣地让魂元不断扯着缚魂锁。 但上神没那么好骗,很快就冷静下来,无语地看着对方,眼底清寒如潭中沉璧。 魔尊顿觉无趣,挑起眉梢挑衅道:「还没摸够?」 沈凌夕推开他,冷冷道:「红颜骨枯,倒是自恋。」说完见对方难得没有生气,目光一凝,这才发现慕长渊竟然拔下了他束髮的白玉簪,正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 「你……」 簪子一松,凤纹银冠滚落地毯,高束的黑髮如瀑散落,衬得红玉坠鲜艷无比,沈凌夕清浅的眸子里映出他恶劣的笑意。 太嫩了,这模样离上神法相还差一点,魔尊心想。 他趁着沈凌夕炸毛之前,掀开车帘:「择一你再这么玩下去,你的沈宗师就要超度你了。」 书僮完全不知道车厢内发生了什么,欢快地驾着马儿,道:「少爷,我们已经进入江南地界,很快就到云城了!」 云城距离君山只有半日的路程,算是毗邻的大城。 择一的小鞭儿甩得「啪啪」作响,刚回头就看见慕长渊衣衫不整,当即伸长脖子往车厢里瞅:「少爷,你们在干嘛?」 慕长渊没好气道:「看你的路!」 「噢。」择一讪讪地扭过头。 慕长渊瞟了眼山下云雾缭绕的城池:「本少爷累了,今晚在云城落脚。」 择一又甩起小皮鞭:「好嘞!」 ** 云城终年云雾缭绕,一是因为空气中水汽重,二是因为地底有温泉。 这里的温泉专供修士使用,但据说从地底灵脉可供修行,同时还能治百病,因此在大周十分有名,很多富人都争先恐后前来疗养。 车队抵达云城时,果然引起了广泛关注。 沈凌夕白衣束冠,额坠红玉,周身运转着护体灵力,一看就是仙门修士,并且修为不低。他天生有种让人不敢亵渎的清冷感,却也抵挡不住客栈老闆搞钱的热情。 「五湖四海的修士都喜欢我们云城的地底灵脉,上个月又有三位在这里突破境界了!」 最近不想突破的上神:「……」 慕长渊则笑了笑,道:「不传谣,不信谣。」 魔尊当然知道,地底唯一的灵脉就是黄泉,云城不过是商家联合起来搞出一个噱头罢了。 那掌柜的也不知是被美色震住了还是被寒气震住了,熘到嘴边的话就变成:「这位公子,咱们云城的温泉不仅能帮助仙君突破境界,还能帮助凡人美容养颜、青春永驻!」 天生丽质的慕长渊:「……」 他看上去就那么人傻钱多吗? 掌柜的如此卖力地推销,书僮果然来了兴趣:「多少钱一位?」 对方扫了眼他们身后金光闪闪的车队,伸手比出个数字:「五十两……」 怎么又是五十两?!择一勐地倒吸一口气,治病是没办法的事,无论多少钱都得花,但泡温泉……五十两都足够寻常老百姓过两三年了! 慕长渊见怪不怪道:「不去,没钱。」 哪怕穷凶极恶的歹徒都不敢劫的车队,资本家对着他们依然敢坐地起价,只能说明资本家比歹徒更贪婪。 掌柜的早就看见他们金光闪闪的车队了,压根儿不信,依然百折不挠地劝说:「这位爷,听您的口音好像就是咱们这一带的,您带着这么多货,一定是在外做生意的吧?一路风尘僕僕,都来到我们云城了,歇歇脚、洗洗尘,整顿整顿再回家去不是更好吗。」 择一知道慕长渊没耐心争执,便对掌柜的说:「别磨磨蹭蹭的,先开间房让我们少爷休息!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少爷休息好了再说。」 掌柜的还不死心,这回没来得及说什么,就有声音突兀地插入:「怎么那么多废话,你耳朵聋了,没听见他说自己没钱吗?!跟短命鬼有什么好讲的,还不快给爷上酒!」 书僮和掌柜的同时心头一跳。 听这声音就知道来者不善。 红颜祸水 那凶神恶煞的话音刚落,就有另一道声音出来打圆场:「世间万物怎能拿钱来衡量呢,俗气。」 说话的人气宇轩昂,听口音却不是江南人士,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先前挑衅的人扭头一看,立马滑跪赔笑道:「这不是凤少主吗?!失敬失敬……」 第25页 被称少主的人目光跟被黏住了似的,口中喃喃道:「这灵泉再好也要看浸泡者的体质,否则承受不了这么充沛的灵力,岂不是适得其反?」 那人讨好道:「少主教训的对!是在下浅薄了……」 凤少主转过头来对慕长渊一行拱手道:「不好意思,这附近的温泉客栈全都是在下的产业,掌柜的知道我在场,所以难免积极推销几句,叨扰了兄台休息,在下实在过意不去,这样,今晚兄台几人无论住店或是酒菜,都由在下包了,以表歉意。」 这话一来彰显了财力,二来表达了歉意,实在殷勤得不像话。 书僮正不明觉厉,但抬头看见慕长渊挑起眼梢似笑非笑,顿时恍然大悟。 择一深知财不外露的道理,但有些东西是藏不住的——比如他家少爷那无处安放的美貌。 玄黑的外袍衬得美人愈发单薄,慕长渊的唇瓣没什么血色,偏偏桃花眼里蕴含着潋滟多情的水光,让人一眼就注意到那双漂亮的眼睛,忍不住沦陷进去。 不过这位大美人身量不低,披头散髮也比普通人高出大半个头。 慕长渊好歹吃了这么多年的天材地宝以及各种补药,总得补在哪里才对,身高就是其中之一。 胆敢觊觎慕长渊美色的,向来没什么好下场,魔尊笑意盈盈的眼底闪过一丝森寒。 看见对方唇角若隐若现的弧度,沈凌夕就知道他又开始打歪主意了,然而就在此时,奇怪的感觉电流般悄然爬上心间——眼前病弱凡人的一颦一笑和说翻脸就翻脸的脾气,甚至连轻佻又讨打的语气都像极了曾经的天道魔尊。 虽说本就是同一人,谁又能万年来都保持着同一性格? 连沈凌夕都不确定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符合元婴宗师时期该有的样子。 心脏狠狠抽动一下,甚至牵扯得有些生疼,沈凌夕按下脑海里不切实际的幻想,将注意力重新放到慕长渊身上,顺着缚魂锁察觉到对方的魂元确实蠢蠢欲动。 高山之雪折射耀耀日光,没有人会对神圣的太阳生出亵渎之心,但欲望永远在光明背后的隐秘角落里疯狂滋生。 天道中,上神代表纯洁无瑕,魔尊代表慾海恶念。 只要慕长渊愿意,他随时能勾动起人的恶念。 不过魔尊可以用自己不存在的良心发誓,他真的单纯只想先祭好自己的五脏庙,因为病弱的身体根本经不住饿,他已经两眼发昏了。 凤起语目光紧锁着大美人,丝毫不知危险在靠近,忽然眼前掠过一抹雪白,挡住了他的视线。 凤起语正要开口说什么,定睛一看,才发现挡他好事的竟也是一位美人。 ——还是一位修为不低的美人。 「啧,金丹期……碍事。」凤起语嘀咕。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先前的大美人悄然侧身,眼波流转间,目光就越过「障碍物」,瞟了自己一眼。 凤起语被瞟得骨头髮酥,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更是兴奋不已。 玄宗门少主前阵子因缘巧合获得了一件上古神器「聚魂棺」,据说是墨宗上神铸造的神器之一,能召唤前后五千年最强的邪祟,炼制傀儡为自己所用。 傀儡需要载体,当然不是什么人都载得下,必须是纯阴命格的天生魂元体。 他们得知合适的祭品最近会出现在云城,于是提前率领门徒在郊外荒山布下阵法。 反正城中的客栈都是玄宗门的产业,「祭品」自投罗网是迟早的事。 但令凤少主万万没想到的是,祭品竟然如此美貌。于是才有了先前一唱一和的戏码,那名出言不逊的挑衅者,压根就是凤起语的手下。 只可惜雕虫小技在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凤起语心潮澎湃,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识破,面对两位美人侃侃而谈:「……哦对了,忘了请教二位尊姓大名。」 沈凌夕冷冷道:「免贵姓霍,单名一个水字。」没等凤起语接话,又道:「我说的是他。」 说罢,还淡淡瞥了慕长渊一眼,很是挑事。 魔尊膝盖中箭:有趣。 霍水,祸水,其中的警告意味再明显不过,但凡有脑子的人都听得出来,然而凤起语色令智昏,见大美人没否认,居然顺着话头接腔道:「好名字!果然人如其名!在下凤起语,能与霍公子相识就是一场缘分!」 慕长渊:…… 沈凌夕:……… 刚才慕长渊随便一瞟,就看见了这位少主袖口的宗门徽记,但魔尊上辈子见过的徽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瞧着眼熟却死活想不起来。 等凤起语自我介绍完后,他老人家总算想起来了——当年慕井就是被玄宗门的长老假扮仙修拐跑的。 瀛洲在大周国东海的一座小岛上,慕井海外求学前还是个根正苗红的好少年,求学回来后就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这回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魔尊微微一笑,招唿也不打,魂元直接抓向对方天灵盖! 这一爪子要是拍实了,别说这间小小的客栈,整座云城都要跟着遭殃! 然而人们还没反应过来,「丁零噹啷」乱响的锁链声就戛然而止。 千钧一髮之际,沈凌夕单手拽紧缚魂锁,阻止魂元继续向前,钢铁般的巨爪停在离沈凌夕眼球半寸的位置,就被一股汹涌的灵力死死拖拽住。 慕长渊倒也不挣扎,不悦道:「仙君日行一善?」 第26页 沈凌夕淡淡道:「凤起语年少轻佻,罪不至死。」 慕长渊冷声道:「你你既然调查过我的背景,不会不知道我与瀛洲玄宗门之间的恩怨吧。」 沈凌夕:「……」 裴青野不是说慕家不知情么? 被坑了的上神,仍旧坚定伫立在庞然大物面前,缚魂锁又抽出数千道锁链死死勒着魂元,魔物在虚空中发出狂躁的怒吼。 僵持片刻后,慕长渊讥讽道:「无情道修如此慈悲为怀,不怕道心崩塌吗。」 沈凌夕嘴角一哂。 眼看着俩人莫名其妙地开始剑拔弩张,择一连忙上前打圆场:「少爷您是不是饿了?要不咱先回屋休息,我给您拿几本册子打发时间,饭菜很快就能准备好了!」 慕长渊确实饿得两眼发昏,连带着脾气都不好,但看着眼巴巴的择一以及倔强的翡翠白菜,最终还是收回了魂元,转身冷冷地抛下一句:「药浴。」 书僮连忙答应下来。 等到那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择一才对沈凌夕说:「我们少爷经常这样,晴一时雨一时的,还劳烦仙君多担待些。」 沈凌夕迟疑道:「他生气了?」 择一心道这么明显难道还看不出来吗,但面对沈凌夕,他也只能说:「多半是舟车劳顿,休息一会儿就好了,我现在就去厨房备菜,哎对了,仙君有什么忌口的吗?」 沈凌夕说:「我不吃东西。」 择一惊讶道:「仙君怎能不吃东西呢?我们少爷每次生气都能吃得更多!」 「……」 仙修早就辟谷了,凡人却不能理解。 沈凌夕觉得和这孩子说不清楚,转移话题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在书僮眼里,沈凌夕是高高在上的仙君,哪能让他做这些杂活儿,择一赶紧摇头道:「烧水跟伙计说一声就行,药材也事先配好,少爷的饮食方面您就更插不上手,我得亲自看着,因为我家少爷从小挑食,他不吃天上飞的,不吃水里游的,地里种的不吃香菜、茄子、苦瓜、莴苣、胡萝蔔、水芹……」 沈凌夕:…… 上神与魔尊打了万年,头一次发现自己的宿敌居然这么的……娇生惯养。 沈凌夕修的是无情道,慕长渊的情绪却反覆无常。 上神虚心求教:「假如惹你家少爷生气了怎么办?」 书僮干脆道:「我们少爷可好哄了,顺毛捋就行!」但见对方神情疑惑,并不理解的样子,择一只得手把手地教:「……要不您拿几本话本上去吧,少爷最近喜欢打发时间,只要肯让你进门,您随便哄两句,保准都能哄好。」 怎么会有人不知道如何哄人呢? 沈凌夕默然片刻后,说:「那你忙吧,我去搬书。」 刚才那阵锁链碰撞的声音来得蹊跷,等众人再回神时,门口的两位美人已经不欢而散。 凤起语还不知道自己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想起「霍水」临走前似笑非笑的桃花眼和那一抹血红泪痣,就忍不住往厢房的方向看去。 「聚魂棺」能与邪祟签订共生契,假如献祭成功的话,以后这美人就归他所有了。 漂亮又兇残的美人就该铐起来玩。 凤起语如此想着,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 慕长渊灌了几杯冷茶后稍微冷静了一点。 仙魔本就是殊途,自己堂堂天道魔尊,为这种小事动怒实属没必要。 天色将暗未暗,慕长渊坐在临街的窗边,看街道上人来人往。 心口灼烧感减弱后,体内破风箱般的寒意再度蔓延开来。 慕长渊愈发感到烦躁。 正犹豫着要不要即刻入魔时,垂眸刚好看见沈凌夕从马车里搬出一只木箱。 上神随手翻开最上面的一本看了两眼,渐渐面露疑惑。 话本是快速了解民风民俗的一种方式,同时还不引人注意,很适合需要性复习的慕长渊。 沈凌夕脸上的表情仿佛若有所思,但慕长渊笃定这棵翡翠白菜什么都思不出来。 不远处街角有人鬼鬼祟祟地盯梢,慕长渊一看过去,对方立马一熘烟就跑了。 「嘁。」魔尊冷嗤,用力合上木窗时,锁链又响了一声。 沈凌夕见封面上的「□□」,知道是被下了禁咒,于是捏诀施法解禁,就看见那些框框里探出「啊啊啊不要啊不要啊」「好大好深,请、请给我更多」和「要坏掉了呜」的字眼。 「……」沈凌夕抬头看了眼二楼那扇紧闭的窗户,陷入沉思。 街灯排排点亮,云城的夜市也热闹,白衣修士遗世独立,与周围的热闹格格不入。 终于,伫立良久的沈凌夕合上话本,转身回客栈。 ** 玄清上神从小生活在临渊水榭,性格冷淡,仿佛早已成为天道意志的一个象徵符号。 走近厢房时,他听见房间里断续的咳嗽,像个随时散架的破风箱。 咳着咳着,那声音戛然而止,完全没有要继续的意思,好像声音的主人瞬间岔气了一般。 沈凌夕毫不迟疑地推门而入。 刚一开门,清苦的药味就扑鼻而来,转过屏风才看清房间内的八仙桌被挪到墙边,空地上摆放一只大浴桶,正散发着裊裊热气。 桶里还有一只魔尊。 慕长渊刚浸入药浴水中,知道沈凌夕在外面,故意忍着咳嗽,引他进门。 第27页 沈凌夕见他无事,暗自松口气的同时,将小书柜搁置到桌上,以此掩盖刚才那一瞬间的慌张,同时问道:「为什么不锁门?」 慕长渊闭着眼,懒洋洋地将胳膊搭在桶壁边:「锁了择一怎么进来。」 书僮从清早忙到晚上,几乎一刻不得停歇,沈凌夕说:「你自己有手有脚,让一个孩子给你跑前跑后。」 慕长渊笑了:「心疼?我娘那天要是不买他,择一就要被老鸨买走做小倌儿了,那会儿怎么不见仙君上前伸张正义?」 这话颇有几分强词夺理,天下那么大,人间自有命运规则,哪怕是天道上神也不见得能插手天底下所有不平之事。 但他没还嘴。 慕长渊忽然睁眼瞅着沉默的上神,面露疑惑道:「翡翠白菜,你该不会连小倌儿是什么都不知道吧?」 沈凌夕自动忽略了他的称唿,道:「不知道。」 慕长渊:「……」 我服了你个老六。 果然有些敌人看着聪明,朝夕相处起来就容易幻灭。 沈凌夕见他痛苦面具,挽起袖子走上前。 慕长渊瞬间警惕:「你干嘛?」 「照顾瘫痪。」 慕长渊:「……」 这老六骂人还挺凶。 走近看,药浴液体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酒红色,慕长渊入水没多久,糜烂得如海棠花般的色泽就染红了他的唇瓣。 沈凌夕猜得没错——只有虎狼之药才能有这么立竿见影的效果。 是药三分毒,虎狼之药有九分。 若非如此,慕长渊也不会拖着病体天南地北寻医问药,一路舟车劳顿,时不时还要遭歹人惦记,夜里都得提心弔胆。 可即便排除万难满怀着希望出门,最终却只能失望而归。 换做任何人都没办法心平气和。 随着沈凌夕靠近,魔尊苍白的肌肤忍不住泛起一层战慄,魂元兇巴巴地露出獠牙,虚空中的锁链「叮铃哐啷」敲钟似的乱响,可虚张声势对天道上神不起作用,沈凌夕的手还是触碰到他光裸的肩膀。 浴桶中的魔尊避无可避,随后感觉到一股精纯的灵力自对方指尖探出,清除他体内沉淀的毒素。 从喉结一直到膻中穴,就像被撸的猫一样,魔尊舒服地仰起头,而从沈凌夕的角度刚好能看见对方从下颌线到锁骨,再到没入药水的胸口,每一道弧度线条都清晰无比。 凤起语会被他迷住,一点也不奇怪。 随着虎狼之药的毒素被清除,如同移开压在身上的一座大山,慕长渊沉重的身体顿时感到舒缓,他眯着眼睛,懒洋洋笑道:「仙君原来有帮人洗澡的爱好。」 沈凌夕懒得跟有病的人计较。 但魔尊偏偏好了伤疤忘了疼,一旦舒服了,那张嘴就闲不下来。他没安静多久,又明知故问道:「仙君年轻有为,不知师从何人?」 沈凌夕依旧十分冷淡:「与你无关。」 慕长渊笑吟吟道:「当世无情道大能只有一位,你又刚好姓沈,我听说沈盟主的修为是杀妻证道换来的,他的妻子好像姓裴……唔,这是可以说的吗?」 沈凌夕冷淡道:「知道的挺多。」 「民间传闻罢了,是不是真的嘛。」 「是又如何。」 「要靠牺牲至亲才能自证,看来无情道也不怎么样,仙君要不要考虑换个专业。」 这话换做任何仙门弟子听了都忍不了,绝对会拍案而起,沈凌夕却说:「嗯。」 慕长渊:「……」 这老六又把天聊死了。 上神悟性极高,这不,「顺毛捋」成果喜人,魔尊别说生气,连找碴都找不对地方。 但宿敌心态越稳,慕长渊就越不爽。 待到余毒清理得差不多,上神正要收回手,手腕忽然被一把拽住。 慕长渊动作稍大,药浴水花溅起,落在袖间,仿佛茫茫白雪中绽放出一朵朵梅花。 魔尊挑起眼梢笑道:「你们仙修洗澡只洗上半身的吗?」 目光交错,脉搏跳动。魔尊在勾动无情道上神心中的恶念。 浪里个浪 一念起,万恶生。 离开墨宗仙门,远赴江南,魔尊终于撕下温和羸弱的伪装,露出属于恶道的真实面目。 他从来不是娇艷的芙蓉,而是蛇蝎厉鬼。 神器再怎么「丁零噹啷」地抗议,也无法阻止滔天的恶念从沸腾的黄泉涌入人间,而沈凌夕却待在那里,完全没有要挣开的意思。 药浴的热度逐渐散去,但慕长渊的身体却更热,肌肤被药液泡了许久,又硬又热。 亲眼看见万恶生的沈凌夕,霎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心如擂鼓——天元廿四年,凡人慕长渊无论天生魂元体有多强悍,都不应该懂得使用天道魔尊所创法术,除非…… 除非他是本尊。 「你……」 上神不知道自己从灭世之战中带回来多少人,魔尊之所以当着他的面这般肆无忌惮,也是因为不清楚实情,甚至,慕长渊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死后干了些什么。 手臂没入药桶中,沈凌夕被迫俯身,衣袖从胳膊滑落。 药液瞬间如水墨般晕开,如同三十三重天上圣洁的白雪不慎落入黄泉,绽放出妖娆的曼珠沙华。 顺着腹肌而下,直到靠近某个危险的临界点,沈凌夕终于回神,不肯再动。 第28页 他的睫毛在发颤,另一只手用力攀在桶沿,身体几乎俯成九十度,显得腰肢格外劲瘦。 这是一个很被动的姿势,沈凌夕目光与慕长渊持平,有些狼狈地偏过头不看对方。 他忽然想起:若是相认,会不会又变成两败俱伤的结局? 「……」沈凌夕生平第一次犹豫了。 地狱魔尊命数终结,身死道消,仙界修士奔走相告,消息毫不意外地传到三十三重天上。 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仙界大摆庆宴时,玄清上神却独自去了鬼界黄泉。 这是他第一次并非为天下苍生而踏出神殿,还特地避开了众仙和鬼将。 地狱之火如瀑落下,他下黄泉时,雾瘴四散,双月高悬,雄伟华丽的神月宫消失不见,一大片曼殊沙华在空地处沐浴着惨白的月光,潮热的空气中隐约传来「花叶两不见」的缥缈歌声,像是哭泣招魂,阴风挟裹着瘴气唿啸着吹向远方。 天道魔尊的魂魄归于天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上神只能攥紧手里的问心笛。 而客栈房间里,沈凌夕内心似乎也不平静,沉璧躺在隐秘克制的粼粼波光中。 在肉眼看不见的地方,道心裂痕内的滚烫岩浆叫嚣着向外涌溢,仿佛随时破开桎梏,将世间最坚固的天道之心彻底粉碎。 沈凌夕强压住念头,闭眼要抽回手时,慕长渊的嗓音带着唿吸轻拂耳尖,唇瓣几乎贴到耳廓,只要再贴近一分就能把圆润细白的耳珠含入口中。 沈凌夕听见他说:「色相不过是皮囊,仙君惊才绝艷,难道还怕动摇道心,平白多出一场情劫?」 这话不知怎么戳中了沈凌夕,他猝然抽手,水面「哗」地一声溅起水花。 慕长渊眼角泪痣就跟要烧起来似的,他轻轻抹掉侧脸的水珠,笑着说道:「你这胳膊又长又直,不拔火罐可惜了。」 沈凌夕:「……」 凭着魔尊多年对敌的经验:沈凌夕应该生气了,气得都瞳孔地震了。 贪嗔痴恨爱恶欲,恶念自七情诞生。 从来没有谁敢如此放肆,妄想玷污天道圣洁,勾动上神的恶念。慕长渊心知再过些年,沈凌夕的道心就跟不锈钢似的,相比起来,眼前气得说不出话的这位就可爱得多了。 魔尊一扫刚才的郁闷情绪,心情大好:来日方长,自己有的是时间挫磨他。 沈凌夕后退一步,似乎要刻意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酒红色的药液顺着袖袍滴滴答答落在地上,渗入木板中,洇成一小块阴影。 他皱着眉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什么也没说出口。 ** 欺负上神的现世报来得也挺快。 慕长渊盯着眼前的大碗看了半晌,疑惑地抬头问:「这是什么。」 择一清脆答道:「汤面!」 确实是汤面,实至名归,除了汤就是面,汤上连片葱花都不漂。 慕长渊难以置信:「我是病人,你就给我吃这个?」 「少爷您忘啦,三十六种食物药性相冲,加上您不吃的四十九种,剩下能吃的就只有汤面啦,要不我再给您盛碗白米饭配着吃?」 慕长渊:「……」 择一幸灾乐祸:「这就是挑食的下场。」 慕长渊不服:「沈凌夕吃什么?」 书僮理直气壮:「仙君不食人间烟火,辟谷了。」 魔尊大受刺激。 凡人的智慧在研究方面体现得淋漓尽致,慕长渊向来放纵口腹之慾,前半个月的清汤寡水已经是他对这具病体最大的尊重。 然而今天赶了一天的路,加上刚欺负完沈凌夕,连带着胃口都变好了,这会儿却只能对着毫无卖相的汤面干瞪眼。 得亏魔修不需要证道,否则慕长渊的道心能碎成饺子馅。 他十分怀疑择一是专门来替沈凌夕出气的。 慕长渊问:「沈凌夕在做什么?」 择一答:「打坐。」 打坐是为了静心,慕长渊总算稍微气顺些。 他拿起筷子挑出两根寡淡的面条,忽然疑惑道:「你该不会连盐都不放吧?」 书僮:「医宗大人说盐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慕长渊:(╯‵□′)╯︵┻━┻ 他把筷子一甩,「不吃了。」 那可不行,必须吃。 择一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动之以情晓之以慕夫人,反正非劝动闹脾气的魔尊吃完不可。 慕长渊一边委屈地吃着面,一边惆怅地望向远处华灯初上的街道。 魔尊决定今晚给自己开个小灶。 ** 仙修每提升一个境界就要经歷一场劫难,天劫有强有弱,并且和道心直接关联——道心越强则天劫越强,但倘若道心不稳,较弱的天劫也能将修士噼得灰飞烟灭。 沈凌夕离位列仙班只有一步之遥。 他静心打坐时察觉到境界又有突破的徵兆,于是停下调息,决定进城内转了转。 云城不宵禁,夜里游人如织,长灯如龙。 逛着逛着又觉得十分无趣——他始终不明白魔尊为什么那么喜欢人间。 凡人寿命极短,要用有限的生命贪图享乐或者较真内卷,慕长渊都已经是天道魔尊了还陪着他们一起卷生卷死,乐此不疲,这是上神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 慕长渊不仅自己玩,还喜欢叫沈凌夕下凡一起玩,每次人间被他卷得民不聊生时,玄清上神总是要出来的。 第29页 一碰面讲不了几句又干仗,打完各自回去养伤,魔尊下次还敢,沈凌夕拿他也没什么办法。 上楼时又没听见咳嗽,沈凌夕瞟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这回倒是不再强闯了,但还是警觉地探出一抹神识。 下一秒,目光锐利,冰寒灵力同时刺出! 房门被轰然掀开。 里面一片凌乱,八仙桌上的柜子倒在地,话本七零八落。 这些都不是沈凌夕掀翻的。 在他回来之前,有人闯进过这间屋子。 慕长渊不见了。 一场大戏 「没找到?!」 听完汇报的玄宗门少主勃然大怒:「本少主亲眼看见美人回房,好不容易等到他身边的那个修士出门,你们居然说房间里没人??真是一群废物!」 下属战战兢兢。 沈凌夕离开客栈后,他们担心对方中途折返,还专门等了一会儿。 房间不间断地传出咳嗽声,等冲进去后才发现竟是从留音石内发出的。 留音石是一种低阶法器,使用时不需要法力,里面封存的微薄凌厉大概能坚持三五天,从街上小贩手里就能买到,是大周国老百姓居家旅行必备之物。 一个没几天可活的病秧子居然还藏了这么多心眼,玄宗门的修士们始料未及。 云城周围三面环山,两阳一阴,城外西郊的山峰正好就处在阴峰的位置。 七月半正逢鬼门大开,是围灵聚魂阵能量最强的时候。悬崖上聚集了玄宗门数千修士,场面犹如百鬼夜行,湿冷的风自下而上,灌得他们衣袍猎猎作响。 玄宗门明面上假装自己是修仙门派,实则修的是「鬼神之道」,顾名思义两边都沾点,哪个好用就用哪个,这种辩证法修仙、流动型信仰也算在修士中独树一帜,又被称为诡道。 眼看箭在弦上,祭品却跑了,凤起语暴跳如雷:「去找!邪帝大人说一定要用纯阴的天生魂元体!不管用什么方σw.zλ.法,必须把那人给我抓来!」 「要活的,抓不着你们也别回来了!」 下属连滚带爬地下山继续找。 山崖附近布置了无数精密阵法,城中所谓的「灵脉温泉」不仅不能提升修为,还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吸走修士的灵力,用来维持围灵聚魂阵法,将邪祟牢牢控在阵内。 要不了多久,今晚方圆千里的妖魔鬼怪都将朝圣而来,等召唤出古今最大的邪祟,这围灵阵法就彻底压制不住,必须将邪祟封入上古神器「聚魂棺」中,再献上祭品,念出咒法与其签订主从契。 凤起语转身迎着山崖上唿啸的阴风,心想:一个凡人而已,他就不信还能逃得出他玄宗门少主的手掌心! ** 慕长渊离开前特意将八仙桌推到门后堵住,为增加开门难度,他把小书柜也搬上去。 做完这些事情,堂堂魔尊喘得跟一口气爬上五楼似的。 能不喘么? 饭都吃不饱。 慕长渊心里积攒着一股怨气。 做这些主要为了防止沈凌夕再来串门。 因为互相之间都能感应到,所以修士通常不会乱铺神识,容易因「你瞅啥」、「瞅你咋的」而打起来。 依照天道上神的做派,知道闭门谢客应当就不会再来烦他。 至于书僮,由于以下犯上,被慕长渊打发去睡马车。 慕长渊打算开个小灶就回来,大不了到时再把择一叫回房,就当少爷大发慈悲了。 堂堂魔尊为了吃顿饱饭费尽心机,何其心酸。 更心酸的是,慕长渊还没钱。 出门在外,钱都是择一在管,慕长渊只负责奄奄一息。 魔尊当即决定给自己找张饭票。 他刚熘出客栈,孤魂野鬼就跟上了。 慕长渊早就察觉到这两只低阶鬼修跟着自己,故意挑一条偏僻的路走。 鬼修在阴魂不散方面特别有天赋,尤其是天地间飘了几万年的游魂,和狗皮膏药有得一拼。 不过进食是恶道本能之一,聚气期的游魂以天地零散的怨气为食,还没学会掠夺修为,算不得厉鬼。 慕长渊好几次感觉到孤魂野鬼想要动手,最终都被自己体内的神器缚魂锁给吓退了。 这锁也不是完全没用,他心想。 魂元魔物甩着铁链,在巷弄中制造出有节奏的迴响。 孤魂野鬼听见响动浑身一颤,默默地又拉开了几丈距离。 野鬼哆哆嗦嗦:「尊上能感觉得到我们吗?」 孤魂:「应该不能吧。」 野鬼说:「我不想投胎受轮迴之苦,咱们又不是厉鬼邪祟,普通修士哪怕见到也不会喊打喊杀,只有那些喜好多管闲事的……」 孤魂打断道:「可尊上身边的不是普通修士,那是上神!邪帝大人都不敢靠得太近!」 野鬼打了个寒颤,巷弄间刮过一阵阴风。 「听说邪帝的肉身就毁于上神之手,要不是尊上替他挡了一枪,四千年的大阿修罗当场就灰飞烟灭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邪帝还是没法重塑肉身,」孤魂唏嘘不已:「这可真是鬼听了都害怕的故事。」 野鬼:「那是归魂枪,你以别的什么东西?上神飞升后用自己的骨血重新铸炼过一遍,是三界神器之首!」 孤魂:「嘁!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尊上不是也有一把!」 第30页 孤魂野鬼争执,凡人看不见游魂,慕长渊也不例外,只能感觉两股阴风激烈地对刮。 怪吵的。 慕长渊忽然眼前一亮。 争吵到一半,孤魂想起先前打断的话:「你刚才说多管闲事的是什么?」 野鬼吵得正起兴,一时没想起来:「我什么时候说过多管闲事?」 孤魂提醒:「你说普通修士不管咱们,只有——」 野鬼恍然大悟:「只有秃驴才喜欢多管闲事!」 话音刚落,它们就看见慕长渊加快脚步进入朱雀大街,精准地找到一颗光头,直奔而去。 孤魂野鬼同时咬手帕:「……呜呜?」 ** 仙门百家之中,当属禅宗最好辨认。 神佛不在同一修炼体系里,因此禅宗自成一派。但善道总体不分家,禅宗也是仙盟大会的特邀嘉宾之一。 秃驴是出了名的爱干净,每天沐浴焚香洁净身心后才能见佛祖。 慕长渊挑了一颗顺眼的灯泡,上前打招唿:「远看便觉得与佛子投缘,可否请佛子吃顿饭?」 那灯泡听见声音转过身来。 和尚倒是生得眉清目秀,手持念珠气质端庄,但一张口比慕长渊还像江湖骗子:「阿弥陀佛,我见善信面色发白,印堂发黑,隐隐间还透出一个字,善信想知道那是什么字吗?」 慕长渊跟着胡诌道:「难道是个『劫』字?」 毕竟他也没把魔字写在脸上啊…… 和尚笑眯眯:「是一个『虚』字。」 「……」 「贫僧法号『不虚』,与善信果然有缘。」 慕长渊:这和尚有点意思。 魔尊兴风作浪多年,套过的马甲没有一千也有八百,编身份更是得心应手,很快笑道:「这不巧了么,我年幼身体便不好,曾有一云游僧路过时告诉我的母亲,说我这一世註定早夭,唯有皈依佛门来世才能不受病痛折磨。」 「可彼时我母亲已经早夭了两个孩子,只有我勉强活下来,她实在捨不得将我送走,因此内心痛苦不已,云游僧便不再勉强,赐我一法号,意为世俗弟子只要一心向善,也能受佛祖庇佑。」 他说到这里就打住了。 和尚好奇道:「叫什么?」 慕长渊微微一笑:「叫『不秃』。」 病弱的年轻人三千青丝散落身后,只在尾端用红绳随意绑了绑,浑身透出肆意无拘的气质。 佛子先是一愣,遂抚掌大笑道:「有趣,有趣!」 和尚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凡人也不是什么正经凡人。一来二去的,俩人就算相识了。 慕长渊不算完全撒谎,云游僧确实给他留了一个字,叫「长渊」。 通常大周的男子要等到二十岁及冠才取字,慕长渊两岁就有了,估计是觉得他活不到及冠的年纪。 僧人离开前称,慕晚萤这辈子母子缘分浅,前面几个早夭的孩子已将因果一併带走,她要是再怀上孩子,生下来必能健健康康。 当时慕晚萤早已被婆家赶出来,然而不知什么执念使然,僧人离开后的半年时间里,慕晚萤竟不知又从哪儿怀上一个,街坊邻里的流言蜚语自此产生。 慕晚萤根本不为所动,十月怀胎后她果然生下一个健健康康的大胖小子,取名慕井。 奇怪的是,自从诞下老四后,慕晚萤的运势突然变得好转起来,玉石生意越做越大,也有钱给老三治病了。 慕夫人终于等到苦尽甘来,一直以为自己生下一个福星,所以当仙修登门拜访提出带慕井入仙门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起初慕晚萤还觉得扬眉吐气——家中出了一个有仙缘的人,是光耀门楣的事。 假如没有惨遭灭门的话,慕长渊也是这么认为的,直到后来他才明白,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暗中标好了价码。 交谈间,两人来到云城最大的一家酒楼。 慕长渊好酒,云城特产的云瑶酿他还没尝过。 和尚则闭着眼念着经,盲点了一桌肉菜。 两人相视一笑:果然投缘。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我懂。」 「百年愁里过,万感醉中来。贫僧也懂。」 坐下后,慕长渊才发现佛子手中捏着一串青色琉璃念珠,里面似有金红色的沙砾缓缓漂浮,仿佛千万浩瀚星辰自成一片世界,别的不说,光这串佛珠看起来就很值钱。 魔尊心想这颗光头挑得好,通常没钱结帐时酒肉和尚的仇恨拉得最稳,因为更像江湖骗子。 ——论刻板印象的重要性。 佛子则寻思着这位善信衣着华贵,想必家世不俗,和尚我穷得几天没吃肉喝酒了,好不容易有冤大头送上门,当然不能错过。 ——论一根韭菜的自我修养。 他们各自心怀鬼胎,相谈甚欢。 酒菜很快就上了,俩人都跟饿死鬼投胎一样埋头苦吃。 慕长渊其实胃口不太好,病人不沾荤腥,属于心有余而力不足。喝酒倒是喝得挺开心,两罈子下去也不怕把自己这一副羸弱之身给喝死。 饭饱酒足,俩人又相视一笑,商业互捧: 「这一顿贫僧吃得很开心。」 「本座喝的也很开心。」 半醉中慕长渊一不小心连口癖都倒出来。 佛子听了笑而不语。 魔尊反应过来,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第31页 他正琢磨和尚坑蒙拐骗的道行该不会比自己还高时,一股熟悉的神识灵力海啸般向他扑来! 魔尊大惊:卧槽,上神居然找来了?? 慕长渊没来得及思考对方靠什么追踪而来,窗边的宾客突然爆发出惊唿:「怎么打起来了?!」 「好傢伙,不会打到这里来吧?!」 尽管话语中充满了害怕,但吃瓜是人类的天性,窗边聚集越来越多的围观群众,包括勉强挤入的慕长渊和佛子。 熟悉的身影,熟悉的长枪。 城隍庙前聚众斗殴,中间还夹杂着几句叫骂:「瞅什么瞅!」 「瞅你咋的?!」 神识铺得太宽,果然招致斗殴,就连沈凌夕也难以倖免,被捲入打斗之中,他刚感应到慕长渊在附近,一记冷箭就从身后射来了。 城隍庙前打得莫名其妙,剑修琴修符修器修全都出来了,各种法器光芒照亮半边夜空,交击爆裂声不绝于耳,甚至有元婴期修士在无差别攻击。 沈凌夕被迫召出归魂枪,此时还压制着修为想要突破重围,正觉得蹊跷时,突然福至心灵地顺着某个方向看过去。 无端被看的慕长渊:??? 关本座什么事?! 酒楼内的修士已经撑开防御结界,避免殃及池鱼的同时,能更好地占据高地围观。 慕长渊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佛子:「大师你看,那位手持银枪的修士脸上也有字。」 佛子定睛一看,能在交击的电光中能找到人就不错了,哪看得到什么字。 对方刚好面朝酒楼的方向,佛子见谪仙般的白衣修士周身充满了肃杀血腥之气,想必造过不少杀业,于是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是个『煞』字吗?」 慕长渊高深莫测:「不是。」 「贫僧愿闻其详。」 慕长渊道:「你看他脸上。」 佛子仔细端详。 「像不像写了一个『拆』字?」 和尚渐渐琢磨过味来,刚一扭头时才发现,身边早已空空如也。 ——他刚种的韭菜跑路了。 召唤阴傀 慕长渊并不担心沈凌夕找上门。 上神来了也得先付帐,谁让自己的钱都在择一手里呢? 魔尊表示自己也是受害人。 但慕长渊花沈凌夕的钱就算了,秃驴别想花。 亲仙修,明算帐,自己点的山珍海味,用琉璃念珠偿债吧您嘞! 吃瓜群众不断涌向城隍庙前的空地,慕长渊作为最美逆行者,就不去凑热闹了,他现在身娇体弱,万一被不长眼的法器砸中,多半得给大家免费表演一个狮子顶球,暴露出上古神器缚魂锁可不好。 上古神器,顾名思义,不到天道的级别的大能是炼不出来的。 直到慕长渊身死,三界能被称作上古神器的总共就十件,其中四件是墨宗的那位吴姓器修上神铸造的,剩下六件里有两件为武器——分别是沈凌夕的归魂枪和慕长渊的艷骨刀。 地狱魔尊的武器之所以被归为「神器」,是因为原炼制时用了玄清上神的一根肋骨。 当年夺魄邪帝在人界散播瘟疫,引得上神下凡清乱除恶。邪帝不敌,肉身在归魂枪下碎尸万段,即将灰飞烟灭时,地狱魔尊出手挡了一下,也因此断了一根臂骨。 那场战斗打到最后三败俱伤。 后来沈凌夕回到天上,把那臂骨削成一支骨笛,尽管断臂还能重新长出,但仇慕长渊是一直记得的。 又过了几百年,震惊三界的天干之变出现了,无数仙修一夜堕魔,道心尽数崩溃。 仙盟找不出原因,只能腆着脸求地狱的掌权者,当时魔尊开出的条件是他缺件趁手的兵器,要用玄清上神的一根肋骨来铸造。 仙盟自然不肯,大骂慕长渊趁火打劫。但随着天干之变愈演愈烈,越来越多仙修毁了根基,最终某天裴青野亲自下黄泉,代天道上神给地狱魔尊送了一份礼物。 等到艷骨刀铸成后,魔尊才肯出山肃清鬼界,找到天干之变的源头,解决了这一桩祸事。 对于慕长渊乘人之危的举动,上神生不生气不知道,仙盟是气得不行。 所以第二年讨伐地狱的檄文里,魔尊又多出一条「公报私仇」的罪名。 慕长渊无所谓,反正他债多不愁,自己爽了就行。 想着想着,魔尊忽然想起,要是沈凌夕不能飞升,自己的趁手兵器岂不是也没了? 毕竟用了那么多年,说没一点感情是不可能的。 他来时走的是偏僻巷子,这会儿酒劲上头有点记不清回客栈的路,迷茫地站在路口张望。 巷子寂静,静得连孤魂野鬼都不在。 慕长渊刚才太过出神,没注意到自己被跟踪,等发现时对方已经很靠近。 他余光瞥见鬼鬼祟祟的身影,还不少,慕长渊想了想,决定人美心善地给他们一次机会。 玄宗门,本座倒要看看你们想干什么。 慕长渊身形摇晃两下,随后一手扶住墙壁,一副弱柳扶风不胜酒力的模样。 本来就是个病秧子,晃得恰到好处,晃得那些跟踪他的玄宗门徒心神荡漾。 这样的大美人若是被制造成无条件服从的阴傀…… 有人刚吞咽口水,就看见美人彻底脱力地倒在路边,他们一拥而上:「来不及了,快带走!」 第32页 ** 被挟持的感觉并不好。 慕长渊忍着气被带到城外山上,心想原来主战场这么远,早知道不跟来了,回头还得自己走回去——天亮前不知道能不能回客栈。 万一择一发现他半夜到处乱跑,回头又要跟他母亲告状。 想到慕夫人,慕长渊头更大了。 一方面已经过去万年,照理说母子缘分早就散得不能再了,可另一方面,慕长渊还用着这一具身体,连最基本的血缘关系都没断,谈何「缘分消散」一说? 他被颠得不舒服,魂元魔物也暴躁地蠢蠢欲动。 这些金丹修士绕过十几道复杂的阵法后,终于抵达围灵大阵的中心。 正值七月半,空气透出炎热,月色却清透得更显妖异,到了子夜时分,连云城的水汽都隐隐散发着邪气。 慕长渊听到一声熟悉的「阿弥陀佛」,装晕中都忍不住挑起眉梢。 不虚双手合十道:「贫僧与那位善信只有过一面之缘,为何要将贫僧抓来。」 门徒道:「吵什么吵!你们都是一伙儿的,当然不能留你通风报信!」 慕长渊心道果然是孽缘。 他被放置在祭坛的聚魂棺内,闭着眼也知道周围阴气极重——是容城古战场的千百倍不止。 慕长渊双手被绑在身后,躺下后就摸到石棺壁的繁复符咒。 今夜是鬼门大开的日子,这阵法应该聚过一段时间的阴气邪祟了。 慕长渊暂时探不出虚实,但阴气和邪祟对魔修有帮助,慕长渊也不清楚玄宗门为什么这么做。 就,精准扶贫? 魔尊自重生以来,遇到的人都不怎么正常,除了沈凌夕。 他还在装醉,他的嘴替不虚和尚已经开始提问了:「既然命不久矣,阁下起码让贫僧做个明白鬼——这难道是传说中召唤邪祟的围灵大阵?」 围灵阵是一种阴邪阵法,召唤能力取决于阵眼的法器,法器品阶越高,招来的邪祟就越强。 大部分魔修招魂围灵都是为了炼制阴傀为自己所用。 凤起语的声音响起:「不错!这是围灵阵!但不是普通的围灵阵!」 慕长渊心想这敢情好,居然还有专业讲解。 前段时间玄宗门得了一件上古神器「聚魂棺」,凤起语正愁不能对外炫耀一番。 此时失而復得的祭品就躺在棺内,附近是自己设下的重重机关,万事俱备,只差让最强的邪祟夺舍,再与自己签订主从契约。 事成之后,他就是坐拥三界最强阴傀的恶道第一人! 今晚凤起语的心情起伏剧烈,此时的他纯属报復性狂妄:「……仙盟算什么东西!他们很快就会退出歷史舞台,以后我玄宗门才是称霸三界的第一门派!」 慕长渊十分同意那句「仙盟算什么东西」,但假如魔尊没记错的话——别说上下五千年了,五万年记载里最强的邪祟好像都是他自己? 躺在石棺里的魔尊:有趣。 石棺外的嘴替佛子:「阿弥陀佛。有趣,有趣。」 和尚全身被五花大绑,脸上依然笑眯眯:「但愿贫僧死前能瞻仰最强阴傀的风范。」 凤起语扫了他一眼,冷笑:「何止瞻仰,本少主能让你有幸成为阴傀爪下第一缕亡魂。」 佛子笑道:「那敢情好。」 说话间,护法和长老已经按照布阵的位置站好,并且念咒将聚魂棺盖合上。 夜幕空间仿佛噼开一道裂缝,天地间忽而捲起万丈高的龙捲风,挟裹着漫天雷电急速扩张,像盘旋在山崖上的黑色巨龙。 巨龙周身仿佛有着黑洞般的吸力,将方圆千里的阴气都吸附过来。 要不了多久那些前来朝圣的邪祟就会开始抢夺祭品的身体。 外界声音变得模煳,石棺内很狭窄,躺起来还硌得慌,慕长渊连听都没得听,顿觉无趣。 魂元轻易就挣开了捆绑,他活动着发麻的手腕,又摸了一遍棺壁。 「还以为是赝品,结果是个真品,」慕长渊冷笑:「又是锁又是棺的,本座倒真像只邪祟恶灵了。」 他百无聊赖地摸着花纹,忽然怀里掉出一件东西,跌在石壁上发出清脆声响。 是沈凌夕发冠上的那支细玉簪。 当时沈凌夕没找他要,簪子被慕长渊顺手收进怀里,不知怎么又被他带出来了。 冷玉已经被体温捂热,这会儿周围全是邪祟之气,慕长渊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出簪上蹊跷:上面附了一抹神识,因为太淡,几乎毫无存在感,简直比他还会藏。 「……」 元婴期可以神识出窍,俗称切片。 所以他刚才是带着沈凌夕去招摇撞骗了? 似乎是为了证实他的这个想法,簪子突然间消散成一缕云烟,随后一个重量直接扑在慕长渊身上! 慕长渊整个后背抵在凹凸不平的石壁上,被压得一哼。 「沈凌夕你……」 你果然是铁石心肠,连切片都那么重! 「嘘,别说话。」 石棺里面只够一人平躺,上神的吐息拂在颈边,慕长渊被温热唿吸扫拂一下,手还维持着握簪的姿势,此时就跟抱着对方一样,顿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习武之人身体的柔韧性极佳,在这漆黑的环境中尤其能感受到蓬勃的生命力。 慕长渊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生同衾,死同穴。 第33页 两名宿敌挤在一方狭小的空间内,沈凌夕注意力全部放在外界的大阵上,根本没关注到慕长渊的异样。 他忽然间嗅了嗅,难以置信道:「你喝酒了?」 魔尊不理他,好像又在和谁生闷气。 沈凌夕见他不说话,又听见对方急促的心跳,以为慕长渊在石棺里唿吸不畅,他双手撑着石壁往旁边挪了挪,小声问:「有没有好一点?」 并没有。 上半身刚抬起来,下半身就贴得更紧密了。两个人的腿以一种极为暧昧的姿势纠缠着,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也能清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 「腿……」 闻言,沈凌夕支着身体把腿分开一些,改成跨坐的姿势。 「……」慕长渊两眼一黑。 沈凌夕只得无奈道:「再忍忍,石棺现在被阵法压着,从里面打不开。」 月色如霜,照着围灵大阵上空山峦般的巨龙,狰狞的闪电像打在沉睡的巨龙身上,巨龙却无动于衷,鳞片随着贯穿古今的邪祟和魔气的进入,微微起伏。 阴风吹得山崖间呜呜作响,凤起语刚才隐约听见石棺中痛苦的哼声,大喜过望,见那阴黑魔龙好像在打盹儿,不由得催促道:「快点夺舍!你们难道不想重返阳间,称霸三界吗!」 魔龙不理他。 凤起语见状命人抓紧催动阵法。 阴邪之气掀起飓风,犹如奔腾而来的千军万马、黄泉鬼将! 魔龙的力量越强大,玄宗门少主就越兴奋。 几乎将上下五千年散落在九州大陆上的邪祟阴气全部收集后,凤起语见魔龙仍没有醒来的意思,不满地嚷道:「怎么还没好?为什么还不醒!快点醒来!臣服于我!」 在他再三催促下,盘旋着的魔龙终于睁开金色的竖瞳,这邪物有三只眼,挪动庞大的躯干时,天地都被它撼动。 阴风唿号,有弟子畏惧这旷古绝今的力量,膝盖一软就跪倒下去。 魔龙睁眼后,周身紫色闪电更加暴烈,可也无济于事。 围灵大阵和特殊咒法确实能对这远古的邪祟起到驱使作用,不知为何,佛子见魔龙金色瞳仁中似乎透出一丝幽怨,无数怨魂厉鬼从鳞片中伸出白骨,想要挣脱开来。 他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手中的琉璃念珠散发出纯净的青色光芒。 最终魔龙挟裹着强大阴气,唿啸腾空,肆掠捲成一股巨大的黑龙捲,垂直钻入石棺! 魔气全部没入石棺,聚魂棺连震都没震一下,悄无声息。 佛子垂眼道:「善哉善哉。」 凤起语充满兴奋:「成功了?!」 世间最强的邪祟被他召唤出来了?! 按照邪帝的指示,下一步就是签订契约,让阴傀为自己所用。 凤起语迫不及待地咬破手指,以血在半空画出一道特殊的主从契符,随后直接拍向石棺! 做这些时,他内心无比激动,仿佛自己的初恋就躺在这口棺材内。 咒法极度的催动之下,石棺终于被从外面打开,魔化的黑气瞬间喷涌而出。 凤起语双手举起,呈现出一种迎接的姿态,热血沸腾地对神器念出最后一句咒语:「全世界都想害哥哥,只有我心疼哥哥!」 佛子:??? 能驱使阴傀的上古邪咒……是这样的吗? 悬崖上的门徒全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棺,那里封着上下五千年最强的邪祟,以后将为玄宗门驱使! 很快的,魔化气息被风吹淡,紧接着所有人都看见——一黑一白两只「阴傀」从石棺里坐起。 沈凌夕一手扶着石棺壁沿,另一手拉起慕长渊,脸上写满了关心和警惕:「你没事吧?」 凤起语脸上表情逐渐呆滞,整个画面对玄宗门少主的冲击力,不亚于看见初恋和另一个男人同时从床上醒来。 虚空中,膨胀的魂元狴犴打了个嗝,冷冷地朝凤起语看过来。 缚魂锁「哐啷」响了一声。 大开杀戒 魔尊在石棺开启时刚好听见最后那道「咒语」,眉头忍不住一皱。 换作前几日,他肯定要让对方见见血光之灾的,但魂元刚吞噬掉上下五千年的阴邪之气,这一顿吃得还算满意,也就大度地暂时不跟神经病蠢货计较了。 慕长渊仿佛嫌凤起语不够心塞,摸了摸肚子,故作担忧地说道:「仙君,我会不会揣崽呀?」 墨色长髮散落,漆黑的瞳仁在清透月色下,反倒显出一层艷丽诱惑的浮光。 他说话慢条斯理,好像真的在石棺里经歷过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一样。 凤起语险些喷出一口老血。 沈凌夕:「……」 不虚和尚:「……」 行了行了现在大家都知道你心怀鬼胎了。 玄宗门总算意识到围灵失败,但整个献祭过程没有出任何问题,那么导致失败的原因就指向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沈凌夕! 「竖子!竟敢坏我玄宗门的好事!」 可怕的威压带着不容置疑的气势直奔二人而来,顷刻将至时,沈凌夕看了慕长渊一眼,抬手结印迎上! 就听「轰」的一声,两股灵力相撞,震起一圈余波,将附近的护法震倒在地。 玄清上神以战功飞升,从小打架就没输过,撑死是个平手,慕长渊压根懒得操心。 魔尊如今身娇体弱,吃饱喝足后就开始犯困。 第34页 他打了个呵欠,问他:「你打不打,不打我要回去睡觉了。」 沈凌夕说:「打。」 ** 上神有一点很好:说打就打,说杀就杀,从不磨叽。 仙盟跟禅宗一样喜欢先礼后兵、先劝后杀,沈凌夕就不这样——他不做无谓争执,也不和对方讲道理,你内心向不向善跟我没关系,反正归魂枪只渡死人。 无情道将已有的和潜在的恶念一併抹杀,算善道,也是杀道。也正因为如此,归魂枪在之后万年里,可以说到了让恶道闻风丧胆的地步。 沈凌夕话音刚落,夜幕中便有数百道剑光交错而来! 敌众我寡,对面的灵力剑气如暴雨般密集,沈凌夕立于山崖的肃杀之气中,即便被玄宗门三千弟子包围,也依然平静冷淡。 他将慕长渊护在身后。 魔尊第一次近距离观看上神打别人,视角非常新奇,以至于犯困也要看。 仙修的切片和本体实力是有很大差距的,显然那一支玉簪不可能是沈凌夕的本体,因为归魂枪不在他身上,玄宗门也发现这一点,打算在元婴合体前先斩杀切片,这样本体遭受重创,再杀就容易了。 细密的剑气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铺天盖地罩来,可尚未近身,半空忽然凝聚淡银色光芒,缠上附近未完全消安的魔气,霎时间魔气暴涨,与银光交织,将那张剑气密网撕挣开! 「借力打力,阿弥陀佛。」 佛子不知什么时候解开捆仙绳,念了声佛号。 慕长渊瞥了一眼,见他嘴唇阖动,还以为是在念经,谁知再定睛一看,和尚在嗑瓜子。 魔尊:「……」 另一边,玄宗门见沈凌夕招式眼熟——无情道中只有一脉能以灵力驱使魔气,那就是仙盟首峰、临渊水榭的沈盟主! 玄宗门长老瞬间大惊失色。 沈琢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半神名下只一位亲传弟子,常年在外歷练,去的都是荒芜穷苦、邪祟横行之地,从不往富庶安逸的江南来。 难不成他们真这么倒霉? 这时,一位鹤髮童颜的长老扬声道:「阁下可是沈盟主之徒?」 沈凌夕手中剑意不减:「关你屁事。」 慕长渊轻嘆一声:果然在沈凌夕眼里,就只有关我屁事和关你屁事两种事。 长老没有得到回答,眼珠子一转,又道:「贤侄且慢,今晚实在是一场误会,我与令师尊相熟……」 几乎就是同时,沈凌夕剑上缠绕的黑气倏然暴涨,挟裹着千百道魔化戾气,眨眼间唿啸而至—— 那长老不得不中断话语,一展双臂身形暴退,速度过快险些栽下山崖! 沈凌夕手中长剑斜斜指向地面,纵横的剑气使山崖上的水汽凝结成冰,竟在七月的江南山顶下起了雪! 只听他淡淡道:「是吗,我不熟。」 好兇。 慕长渊轻轻「嘶」了一声。 他心想不知道在上神心中,本座跟他算不算熟。 应该算吧,本座都不知道自己骨头什么手感,他拿本座的骨头当笛子,天天摸来摸去的,难道还不熟? 想着想着,慕长渊又想到刚才沈凌夕骑在自己身上,邪祟之气贯入时慕长渊嫌他碍事,将对方脑袋按在自己胸口,以免沈凌夕妨碍他吞噬。 当时沈凌夕似乎动了心思想要阻止,内心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作罢,但手指紧攥着慕长渊外袍,似有不甘,导致现在他襟领处还有几道被揪出来的褶皱。 并非慕长渊纯情,魔尊故意勾动恶念是一回事,上神主动张开腿是另一回事,两者带来的冲击不在一个重量级上。 事情发生时,慕长渊觉得血气往身下蹿,这会儿脑海里画面重播,血气又往天灵盖沖。 沈凌夕刚及冠,年纪轻轻的不懂事,慕长渊觉得自己甚至都不算为老不尊,多少有点臭不要脸了。 他难得心虚一次,但心虚中又藏着某种更隐秘的东西,叫嚣刺激着敏感的神经。 「阿弥陀佛,善信病得不轻啊。」 佛子大概觉得一人吃瓜没意思,趁着山崖混战,鬼鬼祟祟地挨到慕长渊这边来。 慕长渊瞟了他一眼,拍了拍旁边,示意对方自己爬上贵宾席——上古神器石棺。 「这里视野果然好。」 佛子赞嘆,顺便分了他一把五香瓜子。 分瓜子时慕长渊看见青色琉璃念珠,惊讶道:「出家人怎能吃饭不给钱呢?」 佛子笑眯眯反问:「善信喝了酒不是一样赖帐?」 俩人站在道德的高地互相指责一番,随后便心安理得地在血光飞溅中嗑起瓜子。 观赏了一会儿后,佛子不动声色道:「善信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慕长渊笑容可掬:「有点撑。」 不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慕长渊就知道和尚绝不会好心来跟他分瓜子,既然吃人嘴软,索性放出魂元,魔物睏倦又餍足地用爪子玩着锁链,时不时发出金属碰撞声。 和尚双手合十:「善信,好大。」 慕长渊羞赧:「佛子过奖了。」 假如他不补一句「天生的」,和尚可能会更加相信这种羞涩的真实性。 能看见魂元的,至少是元婴期修为。 不仅他,魂元现形时,山崖上的几位元婴长老都看见了,他们大喜过望地冲着凤起语喊:「少主!阴傀召成功了!」 第35页 「什么?!」凤起语大喜过望,但他看不见魂元,听到锁链拖动声后,惊疑不定地朝石棺看过来。 这声音好像在哪听过…… 长老又大喊:「但是被铁链锁住了!少宗主稍待,属下这就前去破锁!」 魔尊和佛子排排坐,看上神大杀四方,时不时发出点评:「精妙。」 「利落。」 沈凌夕的攻击招式老辣,完全弥补了切片的劣势,那长老在半空中被封死退路,冰寒的剑气贴着颈侧擦过,顿时溅起σw.zλ.一道血箭! 长老还没来得及惊心,剑意一挨身便贴着颈侧皮肤转了个方向,眼看又要刺中时,他伸手成爪,当空一抓,一名金丹期护法凌空飞来,赫然被剑气贯穿身体! 那护法没有任何停顿,转过脸时两只眼睛空洞洞的,表面皮肤迅速干枯衰竭,不过一息工夫已然成为一副骨架傀儡! 长老又抓住几名护法如法炮制,无形的线操控着骷髅傀儡,自己则远避几十丈开外。 另一位长老则结印拍向地面,将地上的弟子尸体召唤成惊尸,摇摇晃晃地扑向沈凌夕。 人海战术变成尸海战术,雪白的身影很快又被淹没。 「阿弥陀佛,看来瀛洲玄宗门不打算遮掩了。」佛子嘆道:「魔修套路深,这位白衣宗师若不谨慎应对,恐怕要阴沟翻船、马失前蹄啊……」 刚说完忽然察觉到一股冷意。 慕长渊原本笑吟吟地看着打斗,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这会儿眼底的杀意却不容忽视。 佛子一时间拿不准这杀意是沖谁去的。 是冲着玄宗门?还是…… 冲着孤军奋战的沈凌夕? 山崖上白雪纷飞,乌云被狂风吹散,剑气从四面八方涌来,将那些傀儡惊尸砍作齑粉。 惊尸碎裂时忽然间炸成一团团血雾,将沈凌夕整个包裹在毒雾之中! 而他身后,锁链声锵然抽出,来自远古邪祟的阴寒之气直逼命门,沈凌夕猝然回头。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山崖顶血雾、齑粉与白雪纷飞,沈凌夕的目光穿过一切,看见笑吟吟的慕长渊和龇着獠牙的魂元魔物。 他清透的瞳仁微微扩大—— 下一刻,数千根隐藏在血雾中的傀儡针尽数被缚魂锁打落! 母爱如山 三界最强大的傀儡是地狱魔尊的十万鬼将。 黄泉鬼将绝大多数是败于魔尊之手的大阿修罗,被炼制成兇悍、狠戾、忠心不二的军队。 魔尊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之所以动了杀心,主要因为对方竟妄想操控沈凌夕。 ——慕长渊与沈凌夕互为宿敌,地狱魔尊都没想过能控制玄清上神,区区元婴修士就敢造次。 岂有此理! 魂元突袭过程中半点声音没发出,显然前几日锁链「哐啷哐啷」跟警报器似的响个不停,都是魔尊故意逗对方玩的。 沈凌夕也发现了,嘴角一哂。 慕长渊被他瞪了一眼,不屑地扭过头,「嘁」了一声:「好心没好报。」 然而局势不容沈凌夕作出更多反应,百千根傀儡针暴雨梨花般袭来,这些针细如毫毛,贴上皮肤就会渗入体内迅速吸食血肉灵力,同时控制仙修的金丹,和蛊虫差不多。 沈凌夕眼底毫无惧色,雪白衣袍在狂风中飞舞,巨大的灵力涟漪般震盪开来,傀儡针一瞬间冻成冰针,随后灵流汇聚剑气挥出,瀑布般的灵光暴流冲出,剎那间将所有傀儡针都截断粉碎! 惊尸还在不断向沈凌夕靠拢,动作僵硬又迅勐。 都知道操纵之术有反噬危险,依然有人前赴后继地修习使用,最大原因就是实用——傀儡不惧疼痛,不畏生死,甚至还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傀儡的实力境界,量产的话,哪怕损毁也不心疼,总比操控者自己受伤要好。 相对的,傀儡数量越多能力越强,操控者受的反噬也越严重。 有长老唿喊道:「快,趁现在!再念一次主契咒语!」 几位长老如今只能孤注一掷:只要今晚凤起语能控制阴傀,损失再大也值得了。 只可惜,他们又一次失望了。 凤起语正要重复念咒,却被缚魂锁狠狠抽出去,身体在半空中转了好几个圈,摔进泥土里不省人事。 慕长渊冷冷道:「这么喜欢喊哥哥,这顿打你就替慕井挨了吧。」 佛子听得云里雾里,又听慕长渊换了一种命令的口气说道:「让他回家见我。」 听懂意思的孤魂野鬼飞速飘走—— 「走走走!」 「救……尊上到底知道了多少?」 「别管了,再不走那秃驴就要发现我们了!!」 佛子依然笑眯眯的,心想:这位善信的身份比他想像得復(富)杂(有)啊…… 另一边,冰凝剑气轰然削掉半座悬崖,石块暴雨般砸落。 一名长老狼狈逃出,在狂风中怒喝道:「沈凌夕!谅你年纪小不懂事,再不收手别怪我不客气了!」 沈凌夕平静道:「我不怪你。」 长老差点心梗发作。 雪白身形如闪电,金属交击声不绝于耳,打斗撕裂了布置在山顶的匿形阵法。 只听「锵」的一声巨响,惊尸像断线的风筝飞向玄宗门长老,随后在他们脚边炸开! 山顶的雪瞬间被染红。 佛子撑起金钟罩将自己和慕长渊都罩在钟下。 第36页 鹤髮童颜的玄宗门长老身中傀儡针,假如强行发动操控,自身金丹必然受损,但如果强行运转金丹抵御操控,那么作为失败的操纵者他也会受到反噬。 这一变故让他大乱阵脚,转身就跑。 没跑两步,唿啸声自耳畔飞掠而过,长老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间腹腔一凉—— 他低头一看,锋利的银枪穿腹透出,枪上流转的凤纹折射出耀眼光芒。 「归魂……枪……」 沈凌夕在同境界修士中未逢敌手,仙位以下的北斗七星中排第一,名号「天枢」,归魂枪由沈盟主亲手炼制,赐给自己唯一的弟子。 都说名师出高徒,三界不知多少人嫉妒他的好运气,玄宗门长老就是其中之一。 长老缓缓扭过头,见两道银白在高空中汇成一束强光,那身影还未从强光中显现,长老的剑已脱手掉落,一股极为恐怖的冰寒灵流从金丹中爆裂,轰然沖向四肢百骸! 下一秒,金丹连同肉体全部碎成千万片,残骸迸裂如喷泉! 整个场面过于限制级,慕长渊又开始「嘶」了。 见长老惨死,玄宗门徒连滚带爬地想要逃离战场,此时云城上空忽然间蹿出几千道灵光,浩浩荡荡像盛大的璀璨烟火。 城中修士见灵流长虹贯穿夜幕,纷纷御剑追来,清啸的剑鸣声、破空声都直指半塌的悬崖。 飞沙走石间,狂风挟裹着浓厚的血腥气,沈凌夕背枪而立,似乎在思考要不要赶尽杀绝。 沈凌夕扫视一圈,目光最后落到了和尚身上。 佛子背嵴一凉,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沈凌夕暂时压住念头,顷刻间便飞身落到他们面前。 喝个酒能惹出这么大乱子,慕长渊也始料未及,可今晚没有一个人是魔尊杀的——他是清清白白的完美受害人。 慕长渊乖巧,佛子无害,俩闲人嗑瓜子都很有素质,没把瓜子皮扔地上,全扔到聚魂棺里了。 聚魂棺好歹是上古神器,从未受过这等委屈。凡人和秃驴都讨厌,好不容易遇到一个仙修,见沈凌夕看过来,顿时委屈地「呜呜」嗡鸣起来。 沈凌夕:「……」 慕长渊:「……」 佛子:「阿弥陀佛,万物有灵。」 既然有灵,再坐就不合适了,慕长渊拍拍石壁,道:「办个卡,下次还来。」 石棺哭得更响亮了。 佛子是个爱凑热闹的,见大帮围观群众赶来,拍拍屁股一熘烟跑了过去,开始做起了解说。 沈凌夕大概没想到慕长渊居然连棺材都要欺负,知道他喝了酒也就没再说什么,伸手要扶他下来。 石棺得有六七尺高,慕长渊秉着不扶白不扶的原则伸手,还没碰到指尖就听见远处传来难以置信的喊声:「慕川?!」 他起身时头晕眼花,听声音似曾相识,灵魂深处仿佛都跟着颤动一下,整个人就重心不稳地栽了下来! 沈凌夕没避让,于是慕长渊就这么扑进了上神的怀里。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三回就是故意的了。 上神周身都是刚才打斗沾上的血腥气息,抱住人时才闻见对方身上的淡淡甘香。 慕长渊喜欢品香,尤爱白檀,他住的屋子,案台的镂空白釉香炉中永远点着几钱白檀,听书僮说,香必须得是姑苏白云寺产的,其余都不要。 择一还说慕长渊博识强记、饱读圣贤书,应该是静得下心的性子,和沈凌夕认识的那位酷爱兴风作浪的魔尊简直判若两人。 慕长渊酒被吓醒了一半,试图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嗯。」 「是棺材先动的手。」 沈凌夕:…… 现在真一点也看不出「喜静」二字。 慕长渊还没完全站稳,一名妇人从围观人群里冲出,伸手就将他拽到一边,手劲之大让魔尊都一个趔趄。 妇人噼头盖脸地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换作别人,这么跟魔尊说话的早就送去投胎,慕长渊条件反射就要说「关你屁事」,但一看清那张脸,到嘴边的话就说不出口了。 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杏眼柳叶眉,轮廓圆润,是典型的江南长相,年轻时应该是娇憨类型的,可她略微粗糙的皮肤和脸上过早出现的纹路,又委实担不起那个「娇」字。 总而言之,属于站在人群中不见得会多看一眼的那种相貌。 慕长渊怔愣好一会儿,才涩声道:「母亲。」 妇人伸手就敲他脑袋:「哪儿学的阴阳怪气,叫娘亲!」 「……」 慕晚萤的手劲是雕刻玉石练出来的,魔尊挨了一记爱的爆栗,另一半酒也醒了。 他本想抗议两句,但见对方指缝间都是玉灰,两鬓过早出现的白髮,一看就知道年轻时吃过太多苦,以后再怎么保养都补不回亏空的身体。 魔尊最终屈服:「娘亲……」 慕长渊今晚真是见了鬼,又是被抓来当作祭品,又是被宿敌贴贴,又是在祭祀现场遇到亲娘。 「您怎么跑到云城来了?」 「还不是为了你!」慕晚萤没好气道:「娘听说有一位名医这几日来云城,想着反正也不远,就先来问问,」她说着说着,气得眼眶发红:「幸亏我来了,你深更半夜跑到这里来做什么?不知道自己什么身子骨吗?择一那小兔崽子呢?!」 第37页 「……娘跟你说过多少遍,南方不是没妖怪,只是百年前被仙君镇压了,谁也不知道还能镇多久!万一出什么事,你跑都跑不过人家,你让娘亲一个人怎么办!」 换个人在他耳边絮絮叨叨,慕长渊扔出去了,但慕夫人的话他只能老老实实地听。 慕晚萤父母早逝,「晚萤」这名字都是丈夫起的,在那之前只有一个小名叫阿萤。 阿萤生长在山野村户中,慕家唯一待她好的就是丈夫。 可慕大公子若能顶事,就没有「沖喜」一事了——成婚当日他昏迷不醒,阿萤是和一只公鸡拜的堂。 许多陈年旧事,慕长渊也是道听途说。 慕晚萤瞅了瞅不远处的沈凌夕,拉着儿子小声问道:「你跟那位仙君是什么关系,大庭广众之下怎么还搂搂抱抱的?」 慕长渊则不怀好意地瞥了沈凌夕一眼,道:「仙君想嫁我。」他知道沈凌夕听得见,故意补了句:「嫁妆都拉来了。」 慕晚萤整个呆住,半晌,习惯性地问道:「多吗?」 慕长渊:「十车。」 如今慕晚萤好歹也是财大气粗的暴发户,应该看不上这点东西。 谁知慕夫人沉吟片刻后,郑重其事道:「我看行。」 慕长渊:??? 她见慕长渊一脸震撼,犹豫了少顷,也略显惊讶地说道:「川川啊,你爹都要靠沖喜才讨得到老婆,你真觉得自己很好娶吗?」 慕长渊:…… 「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哪户好人家的闺女肯嫁你?娘同你说啊,这位仙君能打,特别能打,以后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慕长渊表情逐渐空白。 ——巧了,接下来的一万年,就是这位跟本尊打得要死要活。 慕夫人还说:「刚才在城隍庙没看过瘾,不然这鬼地方我才不来,你要是和他好,娘亲以后就经常能看仙君打架了……」 慕长渊:「你都说他是仙君了,没事就打给您看,和庙会演百戏的班子有什么区别?」 慕夫人当真想了想,认真答道:「仙君不要钱。」 母爱如山体滑坡,慕长渊彻底闭嘴。 因为魔尊并不确定,假如慕晚萤知道他修魔,会不会逢年过节让他和沈凌夕给各路亲朋好友表演打架。 俩人的对话一字不漏飘进上神耳中。 沈凌夕垂眸不语。 他依稀能感受到,慕夫人有一点母爱,但好像不多。 强势助攻 慕夫人性格比想像中活泼许多。 沈凌夕见过各种被苦难折磨得形销骨立的人,最大的共同点就是眼里没有光,他们失去希望和对美好事物的感知力,只能一遍遍体会痛苦,任由自己变得扭曲。 人界的阴怨之气就由此而生。 慕夫人眼底的光是世间为数不多让她感受到希望的人点亮的,比如慕长渊。 感人至深(?)的母子团聚突然被打断。 刚清醒的凤起语还没从地上爬起身,就指着慕长渊大吼:「他是邪祟!是聚魂棺召出来的远古大邪!你们千万别被他的外表骗了!」 慕长渊心头一跳,下意识看了眼慕晚萤。 到底是眼角那颗红泪痣具备辨识度,有人一眼认出慕长渊,反驳道:「这位公子我在客栈见过,是个没有修炼的凡人,你非说他是邪祟,我倒想问问他好端端怎么进到你们围灵阵眼里去的?」 「就是!病秧子爬棺材都费劲,总不能自己爬山吧?」 凤起语张嘴不认:「本少主要知道原因,今晚还能折损这么多人吗?!」 耍赖中也有几分道理,教人无从反驳。 这时佛子站出来说道:「贫僧同样被劫持上山,可以作证这位不秃善信是受害人。」 不秃·慕长渊·善信:…… 众人齐刷刷看过来。 沈凌夕先是看了一眼魔尊瀑布般的长髮,过了一会儿,还是觉得好怪,又忍不住多看一眼。 慕长渊被他看得炸毛:看什么看!老子就不秃!一万年后也不秃! 凤起语冷笑:「哪里来的酒肉和尚,佛祖在你心中都排不上号,你的话又有什么可信度!」 玄宗门少主修为不高,却是个诡辩能手,想来平日里应该没少胡搅蛮缠。 和尚在遇仙楼吃霸王餐的事也有人记得,围观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将事情变得更复杂了。 凤起语编起谎来毫不逊色:「本少主刚得了一件神器,本想在七月半试试水,通过围灵猎杀来为民除害,谁承想竟召出了个失控的邪祟!」 他说得咬牙切齿,玄宗门倖存弟子纷纷点头,看起来倒真像那么一回事。 魔尊的马甲此时摇摇欲坠,比这更糟心的是,母亲随时可能发现玄宗门和玄宗山是两个东西。 慕晚萤听得一时恍然一时皱眉的,幸好她的注意力放在另一点上:「川川,这人为什么冲着你来?」 魔尊想了想,高度概括:「求而不得,因爱生恨。」 概括能力让上神都为之侧目。 慕长渊坦荡得十分红颜祸水。 慕夫人见他俩在眉目传情,而凤起语目光阴毒,顿时心下瞭然,护崽子似的把慕长渊往后一拽,撸起袖子上前两步,一巴掌扇在凤起语脸上,破口大骂:「你才是邪祟!你全家都是邪祟!」 「老娘十月怀胎辛苦生下的儿子,是你这么个玩意儿能肖想的吗?!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阴沟里的老鼠蘸点盐水,还真把自己当海鲜了,也不看看自己是哪棵树上的歪瓜裂枣,丑都丑得不明不白!」 第38页 魔尊、上神、佛子:…… 出身山野的妇人骂起来跟连珠炮似的,吃瓜群众纷纷惊嘆。 当着母亲的面说儿子是邪祟,换作谁都不能忍,尤其慕晚萤边骂还边哭诉自己死了丈夫,好不容易把儿子养大,于是大伙儿安抚的安抚,劝慰的劝慰,还有陪着一起骂的。 凤起语的邪祟言论彻底没人搭理了。 玄宗门少主虽受伤,也不至于被扇巴掌而不反抗,刚才分明有一股强大的威压故意将他定在原地,这会儿威压稍减,凤起语咽不下这口气,骂道:「哪里来的唔唔唔——!」 这一回竟连话都说不出了,凤起语又惊又怒时,见沈凌夕冷冰冰地盯着自己,忽然间打了个寒颤。 凤少主生性狡诈,先前一口咬定今晚准备为民除害,可惜没经验,第一次使用聚魂棺就出了点意外,才引发后来的误会。 他把自己说得比窦娥还冤,众人纷纷看向沈凌夕。 这人一看就是仙盟的仙君,却到现在都一言不发。 沈凌夕见众人全都盯着自己看,想不吱声都没办法了,但他并没有什么好法子审讯,便淡声对凤起语说:「你是认罪,还是伏诛?」 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好像不管哪种回答他都无所谓。 凤起语还要狡辩,却突然就跟被木塞堵住喉咙似的,说不出话。 半晌,他哭丧着脸,声音细如蚊蚋:「认、认罪……」 但估计是碎尸万段带来的冲击性太大,刚才还强词夺理的玄宗门少主,就……就这么审完了? 众人从未见过如此简单粗暴的审讯方式,全部风中凌乱。 只有慕长渊知道沈凌夕的德行——爱认不认,不认就杀。 机会总是留给见风使舵的人的,如此说来,凤起语还算识时务。 大周邪祟横行,江南一带最太平也最富饶。 招阴不是小事,一旦阴邪失控,便是焦土万里,颗粒无收,因此仙盟格外重视这个问题。 玄宗门赔了长老又折器——严珂已经收到消息,很快就派分盟的掌事过来接管。 而今晚慕长渊靠着虎狼之药才出来作妖几个时辰,到下半夜就支撑不住了。 眼看着云城不能再待,而她想找的神医连影子都没看见,慕晚萤决定连夜赶回君山。 离开前,慕夫人专程让丫鬟去结了遇仙楼的酒菜钱,还多付了一些因乱斗砸坏的门面修缮的费用,全当给儿子行善积德。 她出手大方,佛子见了眉开眼笑,连道几声「善哉善哉」。 沈凌夕也看不出不虚的修为,不过他眼中众生不分三六九等,江湖骗子还是得道高僧在上神这里没有任何区别。 佛子一见他,更欢喜了,上前双手合十道:「佛修因果,沈仙君可否与贫僧结个善缘?」 沈凌夕平静问:「大师想如何结。」 佛子摘下手中的青色琉璃念珠递给他,说:「这串佛珠名曰『万佛长青』,与仙君有缘,在此赠与仙君,若仙君不嫌弃,还请贴身佩戴,」说到这里顿了顿,补了一句:「对道心有益。」 听见道心二字,沈凌夕浓密纤长的睫毛一颤。于是接过后,说道:「多谢大师提点。」 这串念珠能被慕长渊注意到,必然是件好东西,一到沈凌夕手中就散发若隐若现的青色光芒,像心脏跳动,又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淌。 佛子赠完念珠后便告辞了,仿佛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那颗锃亮的光头一摇一晃地消失在暮霭之中。 宽阔的车厢里坐着沈凌夕、慕长渊和慕夫人三人。 有一种冷叫你娘怀疑你冷。 慕夫人看见儿子穿着单衣在山崖上吹风,当时就不太高兴,只忍着没发作,下山看见书僮,脸色瞬间就拉了下来。 慕长渊小时候经常昏睡一整天,有僕人见小主人容颜绝艷,趁着他昏迷不醒私下里动手动脚,被慕夫人发现,险些打出人命——雕玉的刻刀插进僕人大腿动脉里,血喷得到处都是,侍女洗了一个月的地板才将血迹清洗干净。 自那之后她「泼妇」的名声就传得十里八乡都知道,后来不知怎么的,传着传着变成她泼辣善妒、容不下妾室,犯了七出之条才被赶出慕家的。 择一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按慕夫人的标准把马车重新布置——添入暖炉、软垫、绒被和裘衣。 不知道的以为他们要去什么极寒之地。 七月秋老虎还在作祟,魔尊抗议无效后便由她去了。 沈凌夕倒是无所谓,仙修能控制身体适应周围环境,车厢里热,他就自己降温。 结果也降来了魔尊。 慕长渊本来就精力不济,又被热烘烘的暖炉一熏,很快就睡着了,没多久就不由自主找那个散发着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的沈仙君。 慕晚萤神色复杂地看着大鸟依人的儿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慕长渊病入膏肓,君山十里八乡也知道慕晚萤家中有个治不了的病秧子。 可哪有母亲不想看到儿子成家立业呢? 从前不敢妄想,害怕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再看沈凌夕生得周正好看,光是相貌就能配得上,更别说年纪轻轻修为已到元婴——她不知道元婴期具体多厉害,但看刚才的阵仗,沈凌夕在仙盟的地位肯定不低。 慕晚萤越看越满意,不过凡人成婚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慕长渊私定终身,哪怕对方是仙君,说出去也不好听。 第39页 夫人清了清嗓子:「仙君家在何处?」 沈凌夕回神,先看了肩头的慕长渊一眼。 混世魔王的睡颜倒是出奇的乖巧安详,连嚣张的红泪痣都温顺起来。 慕晚萤摆了摆手,道:「川儿从小睡眠深,睡着什么都听不见,常常几天几夜不醒。」 沈凌夕这才答:「幼时便在不周山临渊水榭修行。」 不周山是仙盟总部,慕晚萤思忖片刻后,问:「仙君家中可有长辈做主?」 沈凌夕:「家师不理世俗之事,我自己做得了主。」 「不管就好,不管就……咳!」 慕晚萤一不小心说了心里话,连忙假装喝茶遮掩窘迫之情。 她确实担心沈仙君的家人阻拦婚事,要能自己做主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放下茶杯时,她不小心踢到什么,慕晚萤弯身捡起一本书,应该是慕长渊看完后没收好,滚落到矮几下面的。 母亲看见书总要唠叨两句的:「择一这孩子到底是年纪小,比不得丫鬟细心,书摆得到处都是,但我这儿子偏偏就不喜欢丫鬟服侍身侧,」又抬眼对着沈凌夕笑:「仙君莫见怪,川儿性子安静,没多少机会像本家兄弟那样骑射拉弓,平日里就喜欢看些圣贤书。」 慕夫人努力给儿子增加印象分,沈凌夕却想起那本充满激情「□□」的限制级文学:「……」 上神是一位专注的倾听者,三十三重天的神殿能听见三界的各种声音。 慕晚萤说着说着就打开话匣子:「我早就跟他说过,我挣钱是为了让他没有后顾之忧,能安心治病,世人读书那都是奔着前程去的,虽是正道可也辛苦……」 她摸着手中的卷册,粗糙的指腹抚过上面的字迹:「但后来我想,万一哪天人没了,这些都是他平日里摸过、翻过、珍藏过的东西,留着也是一种念想,是他来这人世间走过一遭的痕迹……」 慕夫人并不避讳谈死亡。 她经歷过太多死亡,在面对儿子绝症时,尽了为人母的所有努力,也能直面最糟的结果。 即便上神听了万年的声音,像慕晚萤这样的也并不多。 沈凌夕沉默寡言,慕夫人说了许久,最终还是忍不住发问道:「仙君……看上我儿子哪一点?」 慕长渊既不是修士又没有功名,身体也不好,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有…… 「好看。」 大概是觉得慕长渊听不见,沈凌夕回答得斩钉截铁,理由充分得让人无从反驳。 做母亲的对儿子这张脸还是有信心的,慕晚萤宽慰自己:好歹仙君看上的是她儿子本人。 接下来俩人一问一答,沈凌夕配合得出奇,连生辰八字都交出去了。 慕夫人寻思改天得找人算算俩人八字能不能合得来,但见对方相貌出身都是拔尖的,性子也柔和,越聊她心里就越踏实。 她忽然想起什么,嘆道:「也不知道此次北上之行顺不顺利……择一那孩子关键时候不顶用,偏偏川儿又只肯让他跟在身边,仙君可知道川儿的病情?」 沈凌夕正要开口,衣摆忽然被轻轻拽了一下。 上神蓦地一僵。 慕长渊靠在他身上,唿吸微匀,两人的层层衣袍交叠在一起,不分彼此。 「怎么了?」一提起病情,慕夫人就变得十分敏感。 灵枢圣手的消息是她托人打听到的,从君山去容城路途遥远,也是她劝说慕长渊去试一试,倘若慕夫人得知这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心里肯定不好受。 「无事。」 沈凌夕波澜不惊道:「不太巧,小圣手外出云游,没能碰上面,过段时间我带慕川回不周山,让岐黄四宗会诊,不会有问题的。」 医宗、药宗、丹宗和毒宗合称岐黄四宗,都修岐黄之道,能救死扶伤。慕晚萤也听说过仙门悬壶济世的事迹,只苦于凡人根本请不来仙君。 关系户就是不一样,凡人用「请」的,仙君叫来看病就看。 「如此……甚好。」 大老远不算白跑,好歹拐回来一位沈仙君,慕晚萤也就不再纠结治病的事了。 车队浩浩荡荡行驶在官道上,平线浮起一抹鱼肚白,勾勒出君山秀丽的轮廓。 解决完慕晚萤的疑问,沈凌夕坐得笔直如一尊冰雕神像,肩头却似有千万吨重。 慕长渊唿吸微弱,仿佛从没醒过。 可沈凌夕却心如擂鼓:他全都听到了? 千防万防 刻有仙盟记号的车队一路没有受到任何骚扰,就连官府大多数时间都要避开仙盟的锋芒。 慕夫人问完就回自己车厢去了——这里实在太热。 而且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比佛子的光头还亮。 身为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两个年轻人之间好像别人无法插足的气场。 慕晚萤自己也是过来人,旁观者看得更清楚: 慕长渊摔下来时,沈凌夕上前了一步,但慕长渊站稳后第一件事却是推开他。 久病之人多思虑,儿子远行前暮气沉沉的,回来后倒是愈发精神,若是无意,也不会时不时就要瞥仙君两眼,或者说上几句话激一激对方——这不是吸引注意力是什么? 知子莫若母,慕长渊真讨厌一个人别说关注了,看一眼都嫌浪费阳寿,就像对他本家那几个兄弟一样。 知慕少艾的年纪,连喜欢都是青涩的,慕晚萤坐在马车内,恍然间思绪追溯回多年前—— 第40页 「阿萤,别爬树了,摔下来我接不住你!」 满脸病态的青年拄着拐杖,努力仰头,望向几乎要被层层叠叠树叶遮挡的娇小身影,他额头和鼻尖都冒着汗,眉头紧皱得能夹出一个川字。 少女低头垂睫笑道:「不慌,我给你摘枇杷吃!」 院子里的枇杷树种了有几年光景,在慕家的荫蔽下长得愈发高大,足足两三丈高,少女一身青绿衣裳,刺绣精緻华贵,爬树的身手倒是敏捷异常。 她笑起来杏眼弯弯,眼底映着细碎的阳光。 「相公,我给你摘枇杷,你告诉我『知慕少艾』是哪几个字!」 青年缠绵病榻,许久没下过床,双腿萎缩无力,只能靠拐杖支撑着身体,这会儿心里悔不当初。 刚才阿萤问他,慕家的慕是木头的木吗? 慕良和存心逗她,便说是知慕少艾的慕。 阿萤从未听过这个词,猜都猜不出意思,便闹着要他教。 慕良和说,你连本少爷是哪个慕都不知道,还说是木头,现在又要少爷教你,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当时他也不晓得出于什么心理,就想看这个明朗活泼的姑娘犯难的模样,可阿萤向来是点子多的人,她眼前一亮,说,我拿枇杷跟你换! 说完旋风似地沖了出去。 枇杷树就种在慕大公子的院落里,因为生机勃勃,老太君吩咐下人要好生照看这棵树,也让病榻上的慕良和沾点生气。 慕良和就这么心惊肉跳地看着阿萤摘了满怀的枇杷,狐狸似地蹦下树。 接近地面时,小狐狸见他明显松出一口气,故意脚下一滑——她从小就在山里跑,爬树凫水比男孩子还厉害,这一摔是故意惹他担心,也不会摔得多重。 谁知青年竟急得扔掉拐杖,上前了一步,俩人摔作一团滚在树下,怀里的枇杷也散了一地。 阿萤知道闯了祸,赶紧爬起身来问他:「相公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着哪里?疼吗?」 事倒是没多大的事,就是吓了一跳。 青年喘着粗气,还以为没摔伤是自己接住的功劳,板着脸训她:「不是叫你别爬树吗,本少爷想吃枇杷难道不会叫人去摘?」 少女笑嘻嘻道:「我也是人啊!」 慕良和的院子里一股经年不散的药味,绿荫下洒满和煦的阳光,斑斑驳驳地落在草地上,青年眉眼自有一股清淡风流,苍白的皮肤被艷阳一照,简直白得像半透明一样。 俩人周身散落着圆滚滚、金灿灿的枇杷,阿萤想起成婚当晚也铺了满床的果实,喜娘说这叫团圆美满、多子多福。 她忽然间就作出决定,要给慕良和生很多很多孩子,一家人团圆美满。 可不晓得谁把摘枇杷这事传了出去,终究还是惊动了家中长辈。 慕大公子是正房嫡长子,老太君的心肝肉,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中怕化了的那种。 阿萤挨了顿训,被罚跪祠堂忏悔。 祠堂里又阴又冷,牌位亮得让人害怕,上面的字跟扭曲的蚯蚓似的。 蒲团都没跪热,慕良和就拄着拐杖来了,他这般病重的人一进祠堂,阴沉得连活人都不像了。 阿萤心里没怨气,只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慕良和似与家里人吵了一架,脸色不怎么好看,沖她哼道:「来教你认字。」 可不是么,所有灵位上都有个慕字。 惩罚的事最后还是作罢了,慕良和可是要袭爵的人,家里哪敢真让他在祠堂跪几个时辰,不一会儿就把夫妻俩都请了回去。 眨眼间,他们的孩子都要成婚了,那个「自不量力」要接住她的人也过世了十几年。 慕晚萤心想,得找个时间扫墓,告诉他这桩喜事才是。 *σw.zλ.* 慕夫人下车后,沈凌夕唤过一句「慕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他便一直沉默到天亮。 沈凌夕是三界实至名归的杀神,对一个病秧子还真是使不上劲。 ——比如魔尊不仅没回应,还彻底睡歪了,倒在他怀里,娇生惯养地找了个舒服位置。 沈凌夕怔怔地盯着他的睡颜看。 他确定眼前的病秧子就是那个兴风作死的魔尊了。 既然留着当年记忆和魂元,为什么一直不动手? 是在试探自己,还是…… 玄清上神再通透也有想不通的事,比如不可直视的人心。 从云城回君山说是一天路程,半夜出发,晌午也就到了。 沈凌夕听裴青野说过,慕家庄建筑独特,还以为是当地根据气候环境改建的。 谁知帘子一掀起,上神就看见一座形状迥异的庞然大物伫立眼前。 一个椭圆形,两个尖尖角。 不知究竟是怎样的魔鬼甲方才能命令工匠把楼造成这样,别的不知道,但她一定很有钱。 整座建筑物背靠君山,呈不规则形,外墙由砖石混合砌筑而成,居然还设了瞭望塔。 金色牌匾上题着三个大字——慕家庄。 其实应该叫慕家堡,沈凌夕心想。 照理客人第一次登门应当夸赞一番,但他面对这样一座建筑物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择一高兴道:「姑爷,到家啦!」 书僮改口改得最顺,慕长渊反而听得额角青筋一跳。 但他只当没听见,衣服也懒得整理就直接下了马车。 第41页 慕晚萤乐善好施,慕家庄附近时不时徘徊着几名乞丐,远远看见金光闪闪的车队,就一路跟来大门口。 还有人与书僮打招唿:「小择一,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择一理都不理:「我们接姑爷回家呢!让开,别在这儿碍事!」 「什么姑爷,你家少爷都没几日可活了,怎么还有姑爷呢?」 「滚远点,你才没几日活呢!」 说话间,沈凌夕从车厢下来,看得叫花子眼前一晃。 君山镇偏僻,附近都是村落庄子,山野乞丐哪里见过这谪仙般的人儿,干净得不染纤尘,也冷淡得如天上神祇。 再看见后面的车队,更是信了七八分,也不知想什么,一熘烟儿就跑了。 见沈凌夕望着堡垒般的建筑物,择一主动解释道:「家里存着些矿石板料,总有不长眼的人想来偷东西,夫人把房子修成这样,能吓退一大半。」 沈凌夕点头:「确实,风格自成一派。」 玉石有灵,在三界都吃得开,连禅宗也经常请玉佛。慕晚萤的雕工技艺在江南一带都是一绝,每回来生意都是大单子。 她虽然书读得不多,但点子确实多,这铜墙铁壁的,官府抄家都不见得能轻易进门,更别说什么山匪恶徒了。 不过民间倒是有一句话,叫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沈凌夕猜到慕长渊回来做什么的了。 不速之客 慕长渊回来第一件事又是泡药浴。 很久没遭过身体上的罪了,生命像指间不断流失的细沙。 回想一下,这药方用的时间并不长:最开始能管一个月,浸泡后几乎能与常人无异,不再终日昏昏沉沉,连咳血的次数都少了。 慕晚萤高兴地辟出一块地方,专门修了活水池子打算让他长期泡。 后来变成半个月,再后来变成七天、三天。 现在只能支撑半天了。 相对的,虎狼之药的副作用更是锥心刺骨——药效完全褪去后,全身骨骼就像被打断后强行灌入腐蚀性酸水般,痛得直打颤。 但他依然跟饮鸩止渴一样,又要泡进药水里去。 两名丫鬟往水池里添加药材,不一会儿水就变成紫红色,蒸腾的热气带出一股药香,闻着就让人精神一振。 后宅多是十几岁的丫鬟,名字都是慕长渊取的,反正他平日里也闲。 魔尊就连给丫鬟起的都是破坏花草树木的名字,两人一个叫踏青,另一个叫折柳。 慕夫人提早回来,同时返家的还有三少爷和新姑爷,僕人们一时间全都手忙脚乱,书僮还要布置住处,只能抽调两名丫鬟来添加药材。 慕长渊佯装不经意问道:「这两日外宅来什么人没有?」 外宅是玉匠工作的地方,慕晚萤带了些手艺学徒,由老师傅教玉雕,另外在金陵、扬州、姑苏等江南大城都有铺面,田地和矿场则置办在君山。 家大业大,人员繁杂。 踏青道:「哪有什么人,不就是外面那些叫花子,听说夫人出门,索性住在桥洞下等咱们夫人回来哩!」 折柳说:「义学那边也来打秋风,送来两条干巴巴的熏腊肉,谁稀罕这点东西,每次来都是要修缮费,年年修年年废,不知道的以为学生不读圣贤书,专门帮忙拆墙呢!」 慕夫人捐助义学,时不时也会在镇上摆铺施粥,但还是那句话,总有人惦记寡母手里的钱,觉得他们花不了多少,银子与其流水般花在治病上,不如拿来给这些人用在「刀刃」上。 丫鬟们私底下抱怨惯了,在他面前也口无遮拦。 药浴配好了,踏青刚帮他脱掉中衣,折柳忽然惊叫:「少爷怎么还受伤了?!」 慕长渊脱了衣服才知道腰上后背都是青紫。 玄宗门挟持时没个轻重,早知道拱着沈凌夕多杀两个了。慕长渊「啧」了一声,听见丫鬟们咋咋唬唬地要告诉慕夫人,赶紧叫住:「我娘又不是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找她有什么用!」 踏青不服道:「夫人能请大夫!」 慕长渊笑道:「快别请大夫了,去把你们的好『姑爷』叫来。」 这一声姑爷不能白叫,慕长渊还没想好怎么折腾沈凌夕呢。 踏青和折柳这才想起家中来了一位仙君,两个丫鬟忙前忙后,到现在影儿都没见着。 十五六岁的小姑娘,说不好奇是假的。 君山镇是偏僻小地方,平日里没有那么多新鲜热闹,最多就是採买玉石的挑夫商贩带些时兴的胭脂水粉布匹来这里卖了,再买点玉料走,只有从这些人嘴里才能听到几件趣事。 两个丫头叽叽喳喳:「我听人家说仙君都修道证道,咱姑爷修的什么道?」 「听说仙君有驻颜术,那岂不是长生不老?一辈子都很好看?」 「少爷少爷,仙君好看吗?」 「仙君是不是很厉害!」 慕长渊冷哼:「你们少爷还在呢,还没见上面就迷得七荤八素,出息。」 小丫头的脸「唰」地一下就红了。 折柳赶紧顺毛捋哄他:「青青你看你说的什么话,天底下哪有比咱们少爷更好看的人!」 踏青连说是是是。 出于好奇,俩丫鬟改了主意,决定先去找沈仙君。 「毛毛躁躁的。」 她俩离开后,慕长渊这才将剩下的衣物脱了挂在木架上,入水等着沈凌夕过来。 第42页 等到独自一人时,他又情不自禁地想起车厢里的对话—— 你看上他什么? 好看。 慕长渊不信。 沈凌夕这傢伙只喜欢修炼,无趣得很。而且飞升后比飞升前更自闭,魔尊非得在人间掀得个天翻地覆,才能把他从三十三重天叫出来玩。 ——姑且算作玩吧,尽管两个人每次都玩得伤痕累累。 他们打了这么多年,彼此再熟悉不过,喜不喜欢什么的……扯淡! 想着想着,嘴角又不自觉上扬。 池中药水倒映出他的面容,慕长渊百无聊赖地扯着缚魂锁,锁链不情不愿地响了两声,水面盪出一圈圈涟漪。 魔尊闭上眼,开始认真思考一件事。 重生以来,先是缚魂锁,再是聚魂棺,还有那几个吃错药的上仙,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天道归墟也是道法自然,没有永恆的说法,好端端的怎么会重生? 是不是慕井那个神经病又搞出什么邪术? 并非魔尊对亲弟弟没信心,夺魄邪帝万年来基本没干过正常事,有句老话形容他刚刚好——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慕井经常一消失就是好几百年,然后突然出现,惊吓到所有人,接着就该魔尊出山收拾烂摊子了。 三界大大小小的灾祸多少和他脱不开关系,散播瘟疫都只能算小打小闹,就连当年天干之乱也有他参与的份。 要不玄清上神怎会被惊动呢。 慕长渊很早之前就放话以后见一次打一次,夺魄邪帝记得,所以只敢派两只游魂远远跟着。 但事后慕长渊越想越不对劲,必须找慕井问清楚。 「原来哥哥这么想我……」 阴恻恻的话语自耳边响起,阴柔的声音足以让人泡在热水里都起一身鸡皮疙瘩。 「我也很想哥哥……」 慕长渊压着火气道:「我让你回家,你就是这么回的?」 夺魄邪帝并不现身,大阿修罗出场刮阴风只是为了排面,邪帝更喜欢散播一种无处不在的恐慌和压迫感,冷不防出现在别人身后,比提前预告吓人得多。 他嫌弃道:「我才不要那副臭皮囊。」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道:「前段时间没找你,猜猜我干什么去了?」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慕长渊骤然睁眼,眼底寒芒一闪而过。 「我去了一趟瀛洲,用聚魂棺换出了慕井。」夺魄邪帝咯咯笑了起来,语调忽而变得十分高兴,仿佛在为自己的计谋而感到沾沾自喜:「玄宗门那帮蠢货还以为我是他们请来的邪神,二话不说就交人了。」 用一名弟子换一件上古神器,这买卖也太划算了一点,门主恨不得多交易几次。 但慕长渊却因为他的语气而生出不好的预感:「所以呢。」 夺魄邪帝更愉快了:「然后我当着他们的面把他杀了。」 慕长渊先怔了怔,随后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嘶哑道:「你……你把慕井杀了?」 「嘻嘻~」夺魄邪帝在水池边转圈圈,颳起一阵旋风,同时也吹起慕长渊鬓角散落的碎发:「是呀~哥哥只能有我一个弟弟,其他人全都该死!」 说到最后,语气已经令人不寒而慄。 「……」 尽管知道慕井干不出什么好事,慕长渊心里还是一梗。 夺魄邪帝肉身被毁,沈凌夕的神罚金印烙在魂元上,叫他千年无法重新浇筑肉身。 慕长渊先前完全没想起这事——慕井与肉身分离太久,穿越时无法像自己一样一键替换,所以当前的时空里有两个慕井:一个是魂元和肉身还没分离的十六岁少年,另一个是大阿修罗境界的夺魄邪帝。 可惜现在为时已晚,邪帝已经动手了。 慕长渊深唿吸好几次,试图不跟神经病计较,然而没多久就气得猝然咳出一口血来! 夺魄邪帝兴奋道:「哥哥是不是快死了?好耶!」 「……」慕长渊擦掉唇边血迹,冷冷道:「你究竟怎么把我弄到天元廿二年来的?」 听他提起这事,夺魄邪帝略感郁闷:「这还真不是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这里!」 慕井唯一优点就是不说谎,干出天大的坏事也能高高兴兴地摆出来炫耀。 魔尊闻言心中一动:「还有谁和你一样也回来了?」 「几只不起眼的东西罢了,」夺魄邪帝不悦道:「哥哥怎么那么关心别的鬼?」 老子没打死你就不错了,慕长渊恨恨地想,当初就该让上神把你的魂元打散,省得继续造孽! 慕晚萤还不知道自己的一个儿子已经死了,但纸包不住火,现在不知道不代表以后不知道。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里还有一个……半个儿子吧。 再看这半个弟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但紧接着,魔尊气都差点没了—— 慕井不知什么时候摘下院子里的一截梅枝,冷不防朝他心口插来,眼看就要取慕长渊性命,千钧一髮之际,魂元魔物牵动缚魂锁挡住了这致命的一击。 尽管如此,左肩依然被树枝捅了个对穿,一泼血箭溅入药池! 梅枝在半空中急速转了个弯,带着滴血的叶片又回到夺魄邪帝身边。 「甜的。」夺魄邪帝尝了尝,笑道:「人间有什么好,哥哥为什么不跟我回黄泉,继续做三界的霸主?」 第43页 霸你个头! 慕长渊神色森冷可怖,眼看着魂元魔物就要暴走,晃荡的缚魂锁简直瑟瑟发抖,抽出数千条锁链也无济于事。 就在这时,一股急劲的冰寒之气破空而来,夺魄邪帝没有实体,归魂枪的枪风将带血的梅枝射落,鲜血飞洒仿佛碎了一地落红。 同一时刻,青焰在空中划出一道光芒,沈凌夕反手一枪逼退邪帝,自己闪现到慕长渊身边,看见他伤口的血正快速变成黑紫色,匀长漂亮的眉毛皱了起来。 慕长渊已经不是气得眼前发黑了,是真的一片黑,傻叉慕井确实想把他弄死带回黄泉,居然用下毒这种魔修都看不上的伎俩。 昏沉中,他好像靠进一个怀里:「沈凌夕……?」 你是来补刀的吗? 这个杀神怎么又来了! 夺魄邪帝先是蓦地一惊,转身就想跑,忽然觉得不对劲——他是大阿修罗,沈凌夕只是元婴期,差了这么多层境界,自己完全可以一口一个小朋友啊! 但当年被碎尸万段加上神罚金印的痛苦记忆犹新,夺魄邪帝罕见地需要放两句狠话给自己壮胆:「沈凌夕,你以为一个元婴期就能奈何得了本君吗!」 「要打就打,别那么多废话。」沈凌夕一手抱着慕长渊,声音坚冷如冰:「认罪,还是伏诛?」 这话勾起了惨痛的回忆,邪帝当即破防:「我呸!认罪和伏诛是一个下场,你当本君还会上你的当吗?!」 当年玄清上神这么问的时候,夺魄邪帝果断选了认罪,结果被锉骨扬灰。 沈凌夕:「你认识我?」 归魂枪度过的邪祟太多,上神不可能全都记得,裴青野也没有告诉他夺魄邪帝的事。 事实上除了慕长渊这个度不动的以外,他没能记住任何被自己除掉的妖魔。 夺魄邪帝心知肚明,眼前正是打得自己险些魂飞魄散的上神本尊,始终不敢上前:「阴险狡诈的仙修,本君见一个杀一个!」 慕长渊气若游丝,听见这话,却又勾起一抹充满恶意的笑容,在沈凌夕疑惑的眼神中使出了一记暴击: 「慕井,怎么跟你嫂子讲话的?」 同床共枕 话刚说出口,打得遍地飘零的院子陡然间安静下来。 沈凌夕揽着他的手僵住。 半晌,邪帝才难以置信道:「你说……什么……」 魔尊爽快补刀:「你刚才没听见丫鬟叫他什么吗?」 听见,只是没往这方面想罢了——他哥哥怎么可能喜欢这傢伙! 「我不信!!」 夺魄邪帝的灵魂受到残酷打击。 碍于沈凌夕在场,不然他一定冲上去摇醒慕长渊:不要断臂不要断臂! 哥哥怎么能躺在玄清上神怀里! 肯定是诡计多端的仙修想要害我哥哥!!(恶鬼挠墙) 慕长渊就差没挂在上神身上了,沈凌夕见这朵出水霸王花越露越多,只能提醒道:「慕川。」 「嗯?」 「你要遛鸟了。」 魔尊:「……」 邪帝:「………」 慕长渊老脸险些挂不住,偏偏还要撑住面子,道:「本少爷都要死了,还管什么鸟不鸟的。」 沈凌夕顿了顿,承诺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所以还是管一管你的鸟吧。 「……」慕长渊这才羞赧道:「那你把我放回水里,记得轻一点。」 这俩人居然当着他的面秀恩爱! 夺魄邪帝简直气疯了,在半空中轰然现出本体——一团灰黑鬼气,阴邪逼人。 鬼气只有一张面目狰狞的脸,五官也看不出像谁。 自从烙上神罚,邪帝也尝试过夺舍,但要么嫌弃那副皮囊不顺眼,要么就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换——大阿修罗的邪气普通躯壳承载不住,挑挑拣拣到最后,还是回到一团鬼气的状态。 那团森冷鬼气尖啸着直冲云霄,眨眼不见。 沈凌夕有心要追,可慕长渊完全脱力,整个人差点滑进水池,上神一分心,夺魄邪帝就跑没影了。 沈凌夕看着怀里那朵蔫了的霸王花,嘆了一口气,留下来给他止血解毒。 临走前,方院长把治恶道伤的家底都掏给了沈凌夕,由于信不过慕长渊,他甚至准备了百草解毒剂,全派上用场了。 慕长渊疼得直哼哼也不忘调侃:「嫂子……啊不,姑爷,我娘可见不得这些,回头给吓出病来,你可千万收拾妥当了。」 古代医疗条件落后,一点头疼脑热都可能要人命,慕夫人再好的底子也经不住亏空,既然慕长渊打定主意要让她安度余生,什么魔修鬼修的,最好都别捅到她跟前去。 沈凌夕一振袖袍,整座小院落恢復如初,一点也看不出打斗痕迹。 再一眨眼,慕长渊已经回到自己房间。 慕长渊的住处唤作兰若阁,取自「兰若山高处,烟霞嶂几重」,房间布局雅致,随处都透出一股书、墨、药混合的气味。 等到把一丝不挂的人扔到床上,沈凌夕才发现被褥都被择一抱去晒了,床上除了一层蓆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上神顿时呆了一瞬。 慕长渊这会儿是真的出水芙蓉,风吹蛋蛋好清凉,二十年的天材地宝果然没白补,身体是没治好,全补在了别处。 慕长渊似笑非笑地瞅他。 沈凌夕:「……」 第44页 耳垂渐浮起一层薄红,他本来肤色又白又冷,像块坚硬的玉石,红晕就显得格外扎眼。 慕长渊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笑道:「沈仙君这是何意?」 沈凌夕四处找不到被子,又不愿对方赤条条地盯着自己,从干坤袋取出一件自己的衣裳扔在他身上,好歹盖住了那天材地宝将养出来的鸟儿,生硬地转移话题:「刚才为什么不叫我?」 慕长渊垂眸盯着那件柔软衣物,顺嘴回道:「不是让踏青折柳去喊你了么。」 沈凌夕声音硬邦邦的:「他差点杀了你,为什么不还手。」 若按上神的脾气,绝不会放走夺魄邪帝,魔尊想起他冲过来时的担忧之情,比梦里欲言又止的模样更真实。 他忽然很想问问眼前人,没说出口的话究竟是什么,但那只是一场不怎么愉快的噩梦,慕长渊永远得不到答案。 慕长渊手指摩挲着细软的衣料,就好像抚摸一片暖玉。 医宗的药开始起作用,他的意识逐渐抽离涣散,却依然保持着漫不经心的口吻:「怕我死吗?」 上神自觉与病患胡搅蛮缠没有意义,正要拂袖离去,慕长渊又开口了:「沈凌夕。」 屋内景象变成斑驳色块飞速向后退去,慕长渊仅存的意识在深渊边挣扎徘徊,唇畔却依然是勾着笑意。 沈凌夕没有回头,却听见床上那位旷古绝今的大恶人强撑着说: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 慕长渊回家当天就发起了高烧,一直迷迷煳煳的,慕家人倒是见怪不怪,唯一知道他伤情的沈凌夕亲自守在兰若阁。 书僮给慕长渊的床铺上两层厚厚的褥子,又铺了一层羊绒垫,这才抱来刚晒好的被子。 新铺好的床有股暖洋洋的气味。 上神不会照顾病人,最终还是在择一熟练的操作下,魔尊才终于不用裸睡了。 沈凌夕担心夺魄邪帝在伺机再来,夜里索性就留在慕长渊的卧室。 慕长渊说得不错,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其实很无趣。 沈凌夕习惯了无趣的日子,夜深后,他先是看了两卷书,又发了会儿呆,最后一点点蹭到床边。 魔尊睡着时有种任人拿捏的乖顺感,上一次在车厢里沈凌夕就想这么做了。 他戳了戳慕长渊的脸颊。 娇生惯养的病弱大少爷,睡着的时候就像一块任人揉搓的面团。 刚开始只是蜻蜓点水般地碰一下,见他没有醒来的意思,指尖又点在脸颊上揉了揉。 还想要捏一捏时手腕就被捉住了。 慕长渊睁开眼,潋滟的眼底倒映着摇曳火光。 到底是上神坏事干得少,第一次就被抓个现行。 用了仙门的玉骨生肌膏后,伤口长得很快,癒合时又痛又痒又麻,直接把昏迷中的慕长渊给弄醒了。 魔尊大概也没想到无情道能无聊到这个地步,俩人一时相对无言。 慕长渊指尖扣在对方手腕内侧——白天他就在想,沈凌夕怎么这么娇气,做衣裳裁料子都尽挑最软的选。 这回抓到手腕,又想,衣料子没白买,上神这一身怕是养得比他还娇贵。 沈凌夕听见缚魂锁响,以为他生气了,正抽手时,森冷的玄铁缠上手腕将他拽了回来,沈凌夕没打算跟病人计较,也就没有抵抗,膝盖磕在床沿,重心不稳地摔在柔软的床榻上。 他双手撑在慕长渊颈侧,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俩人距离近得能从对方瞳仁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慕长渊欣赏了一会儿对方的讶异,哑着嗓音说:「白天我问你的问题,你回答了吗?」 没有。 沈凌夕还没回答,慕长渊就彻底昏过去。 窗外月色清透,慕长渊的脸在昏暗重叠的烛光灯影里,美得虚实难辨。 他眼底蓄藏着自己都没发现的占有欲,却被沈凌夕看了个一清二楚。 慕长渊又问了一遍:「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 「……要是真的,我就要喜欢你了。」 将计就计 烛光幽微, 慕长渊一字一句就像落入寒潭的玉石,在沈凌夕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沈凌夕很清楚眼前的不是羸弱的病人,也?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他是天道唯一认可的魔尊。 「仙魔殊途」是仙修入门时必须牢记的规训。 万年以来?, 玄清上神度化的邪祟不计其数,到最后万物归寂, 一切重来?, 他趴在世上最邪恶的魔头身上, 听见对方问自己:你是不是喜欢我。 慕长渊看似从容掌控一切, 实际上说完喉结滚动了一下,下颌线也?因为紧张而变得比平时更加清晰。 那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斜挑着薄情,似乎随时会嘲讽地一弯, 然后漫不经心地说道:逗你玩儿的,看把?你吓的。 魔尊的话语从来?虚虚实实,像镜中花水中月,叫人辨不清楚,但倘若他眼底没有一点期盼,沈凌夕也?不敢当真。 烛火烧得「啪」地响了一声,俩人好像都?才回过神来?。 他们挨得这般近,上神喉咙到肺腑之间都?好像烧起来?。 都?说「灯下看美人」,天道上神昏不昏头不知道, 慕长渊是有点色令智昏了。 沈凌夕嫣红的唇瓣近在咫尺,在烛火下渗透出一种极度诱人的光泽。 天元廿四年, 沈凌夕刚满二十岁, 及冠礼当天突破境界, 成为仙盟史?上最年轻的元婴宗师,封号天枢仙君。 第45页 世人都?知道无情道心狠手?辣, 又?是证道大户,动不动就被天雷噼得外焦里嫩,所以这么多年来?,没有形成剑宗那样庞大的宗门体系——神仙入道以前也?是凡人,有多少修士一开始就能下定决心永不回头的呢。 但沈凌夕偏偏就是其中一位。 他是仙盟首座沈琢的徒弟,北斗七子中的天枢仙君,这称号一年后就用不上了——沈凌夕位列仙班,成为仙盟最年轻的上仙,突破速度连他师父都?望尘莫及。 彼时的慕长渊刚报完仇,遭到官府通缉——江南百姓茶余饭后全都?在谈论兇手?,却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世间有一个家破人亡的病弱少年,早在一年前就入了魔。 第一个找到他的,是慕井。 当年一个年少成名,一个年少成魔,前者是众星高捧的明?月,后者是人人恐惧厌恶的魔头。 尽管不愿承认,魔尊跟上神较劲置气这么多年,多少是因为心存不甘和妒意。 在这种不甘在漫长岁月的熬煮下,经歷过千年万年,活生生熬出一个心魔。 摇曳的灯火映在慕长渊深幽眼底,化作了扭曲的火光。 忽然间,他眼前一暗。 是沈凌夕伸手?遮住他的双眼。 沈凌夕的手?很暖,指腹有薄薄的茧,慕长渊眨眼时睫毛就扫在茧上。 估计是自己刚才恶狠狠的模样吓到他了。 慕长渊刚准备说点什么打破僵局时,一个温软濡湿的触感落在脸颊处。 是很陌生的触感,刚刚好落在眼角泪痣附近。 那颗猩红的泪痣微微凸起,慕长渊敏感地攥紧缚魂锁,锁链警告似地响了一声。 弱弱的,没什么威胁力。 换作之前的任何?一次,沈凌夕都?会提防着魔尊动恶念,可这一回「哐啷」声好像打开了什么了不得的封印,上神不仅没有放开他,反而探出舌尖,试探性地在泪痣上轻舔了一下。 慕长渊:!!! 照理久病添伤的身体不应该那么敏感,慕长渊却跟过电似的颤了一下,整个背嵴蹿上一股陌生的酥麻,连下午才遛过一圈的鸟都?精神奕奕。 开弓没有回头箭,沈凌夕用实际行?动回答了他的问?题。 哪怕向?来?巧舌如簧、牙尖嘴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慕长渊也?彻底失语。 睫毛蹭着掌心,慕长渊此刻的震惊应该是瞳孔地震级别的,沈凌夕虽然遮住他的双眼,却能想像那双狭长桃花眼睁圆的样子。 上神有些?想笑,牵动嘴唇,却并没有牵起太多弧度。 太久没做过的表情,做起来?会很别扭,就好像太久不接触的人就变得像陌生人一样。 他和慕长渊也?可以重新认识——在沈凌夕位列仙班之前,在慕长渊家破人亡之前。 假如魔尊不知自己重生的缘由,这场旖旎的幻梦或许还能做得更久些?。 沈凌夕心中轻嘆,唇瓣离开微烫的脸颊,捂眼的手?也?挪开了。 慕长渊被烛光刺了一下,他微眯起眼,并不敢直视沈凌夕,而是把?脸扭到一边去,干巴巴道:「我困了。」 本座不就是随便醒了一下,怎么就惹出这么多事?端。 沈凌夕说:「可你心跳的好快。」 身体紧贴着身体,慕长渊的任何?反应都?无处遁形,何?止是快,他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但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希望沈凌夕别察觉出更多的异样。 上神柔软的髮丝垂落,划过慕长渊的脸颊,仿佛撩拨到他心弦上。 刻意隐瞒中又?探出一点更刺激的念头:沈凌夕如果知道自己硬了,会怎么样? 鬼使神差地,他脑海里冒出上神某句名言:认罪,还是伏诛? 就如一盆透心凉的冷水浇落,浇得鸟儿都?不抬头了。 慕长渊轻轻唿出一口气,冷静下来?。 玄清上神不愧是三界杀神,法?相挂在门口能辟邪,挂在床头简直能避孕。 沈凌夕还不知道魔尊内心已经百转千回了好几遍,见慕长渊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像被欺负了似的,问?道:「压到你的伤口了?」 慕长渊没有回答,他愣了半晌,张嘴想说什么,想了想又?闭上了。 如此反覆几次,最终破罐子破摔道:「亲完了?亲完我要睡觉了。」 沈凌夕眼底笑意更甚。 玄清上神不仅能举一反三,还会自主?创新,才两天时间就对?书僮讲的「顺毛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捋得性情不定的魔尊毫无还手?之力。 「睡吧。」沈凌夕说。 慕长渊昏昏沉沉时还在想,慕井还会不会回来??沈凌夕为什么要亲我? 想着想着,又?精神不济地昏睡过去。 当晚魔尊梦见玄清上神浑身浴血地站在自己面前,欲言又?止。 这次慕长渊主?动开口问?他:玄清,你想跟我说什么? 上神不答,只是冲着他笑了笑,昳丽的眉眼如雾似幻,看得不甚清晰。 很快的,他身影消散在熔金的地狱烈火中,被翻滚的岩浆带入永黑的地底,随后溅起漫天的桃花,如飞雪般纷纷扬扬。 消失前他说:慕川,你输了。 心魔乍现,慕长渊死死地攥着缚魂锁,骨节用力得简直像要生生掐断。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抱进一个怀里。 第46页 那道声音还在继续说:......但你不会有事?的。 在陷入更深层的昏迷之前,慕长渊脑海里只剩下「沈凌夕」这三个字。 ** 翌日一早,慕夫人起床梳妆时听见外面丫鬟们的讨论。 「真的吗真的吗,真睡在一起了?」 小丫头们说话没个遮掩,听得慕夫人心中一跳。 「择一说的,哪还能有假!」 也?不知道丫鬟们是兴奋还是唏嘘:「是我想的那种睡吗?」 「哪种?站着睡?」 「哎呀,就是……」小丫鬟到底还是单纯,绞尽脑汁想了老半天,找到一个相对?委婉的说法?:「就是择一不能看的那种睡!」 「这我就不知道了,择一看都?看了,应该不是吧?」 「噢。」 先前说话的丫鬟语气透出失望。 其他人很快就笑闹起来?,声音银铃般清脆:「少爷房里的事?情,你有什么好失望的?」 那丫鬟说:「我盼着夫人早点抱孙子呢!」 「又?胡说,男人怎么能生孩子!」 「你还真别说,我听说仙修可以!」 「真的吗?!怎么生?会显怀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男的!」 …… 铜镜前的慕夫人也?悄悄嘆出一口气。 她听说仙修风气开放,只要互相同意,无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能结为道侣,更不用八抬大轿迎出阁、拜别父母、走喜毯、跨火盆,摆酒席告父老乡亲,还有安排十里八乡德高望重的长辈证婚,写下婚书,报备官府。 人间婚姻是大事?,流程之繁琐,没一两个月根本搞不定。 事?情仓促,慕晚萤连生辰八字都?没算,一想起后面有这么多流程,可能还涉及和扬州本家的人打交道,让向?来?精明?能干的慕夫人都?有些?发愁。 她已经让踏青去找算命先生算八字,自己则想着先把?聘礼下了——可究竟是聘礼还是嫁妆,慕夫人都?没搞清楚,想到俩人已经到了同床共枕、交颈而眠的地σw.zλ.步,总该是定下来?了。 得找时间问?问?儿子。 慕长渊一旦陷入昏迷,具体什么时候醒就成了一个未知数,不过慕晚萤这次不像从前那么忐忑和担忧。 沈凌夕就像一根定海神针,有他陪着,慕夫人很放心:假如世上还有神仙都?无可奈何?的事?,大抵就不该再强求了。 慕晚萤始终相信她的川儿能从那么苦的日子中熬过来?,不会这么福薄。 她吩咐后宅的小丫头们不许在外边乱讲,随后准备去仓库里挑几块板料,雕两个小物件作为见面礼送给这对?新人。 慕夫人这些?年除去做生意结缘的玉石,自己也?存了不少顶级的玉料,都?是没打磨的原石。 仓库里堆得满满当当的,她一边比划着名大小和配对?程度,一边嘀咕:「是雕一副龙凤佩呢,还是并蒂莲?或者喜上眉梢?鸳鸯戏水?不行?……好像都?俗气了点。」 这些?都?是别家也?在做的统货,尽管玉石颜色、种水、雕工各不相同,但市面上来?来?去去就是这么些?寓意,花样也?都?玩得差不多了,没什么新意。 沈凌夕这样一个谪仙般的人儿,让他跟一个凡人成亲,委实有些?委屈了他。 慕晚萤不能让他被别的仙修看轻了去。 她已然把?沈凌夕当成自己的孩子,事?事?翻来?覆去地琢磨考虑着,绝不叫人受半点委屈。 可越是重视越犹豫不决,在仓库里翻来?覆去也?没挑到什么好料子。 慕晚萤稍中意的是一块种水色俱佳的「春带彩」,却又?想着:「凌夕是不是更喜欢红翡?我看他额饰应该是用红翡蛋面嵌的。」 红翡的产量是翡翠中最低的,简直有价无市,好的红翡更是举世罕见,出一件玉器,从南到北都?能传遍的那种。曾有人为了给妻子做一对?红翡耳坠,在这么低的产量下,花了二十多年终于找到一对?颜色能配得上的红翡料子,慕晚萤每每和人聊起这事?都?不胜唏嘘。 得是多深情才有这样的毅力。 慕夫人前些?年也?是因为这个故事?,才想方设法?地收了一块红翡料子,但原石只有随身携带的印章石那么大,雕刻损耗后就更不剩多少了,做不成两件东西。 这么一耽搁,料子始终定不下来?,更别说设计了。 这时折柳来?报,说扬州本家来?人了,是那个姓苏的。 慕夫人相貌本是明?朗娇憨的类型,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一听见「扬州本家」四个字,眉毛就皱了起来?,听见「姓苏的」后眼底更是添了几分厉色。 「怎么突然来?了……问?了来?做什么的吗?」 折柳学着对?方低眉螓首的模样,阴阳怪气道:「来?请安,顺道本家长辈听说三少爷准备成婚,十分关心,还说好歹三少爷是大公?子的血脉,真算起来?和一般乡野村夫不同,亲事?当然不能随便定下。」 说完丫鬟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我昨日晌午才回来?,他们今早就派人来?了……」慕晚萤心里直犯嘀咕,但她还是先问?了一句:「姑爷呢?」 折柳:「还守着咱们少爷呢。」 跑得过初一跑不过十五,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与本家的矛盾迟早要面对?的。 第47页 慕晚萤想起前两日还精神奕奕的儿子,终于长嘆出一口气,低头看了眼身上的衣裳,道:「随我换身衣裳见客吧。」 ** 慕晚萤在君山一带也?算是有名了,不仅因为她乐善好施,出手?大方,也?因为她是被赶出家门的「弃妇」。 阿萤娘家姓林,本来?是个好认的字,但自从她被叔婶卖给慕家后,就彻底扔掉了关于娘家的一切东西。 慕良和只是给她取了个名字,但之后阿萤对?外便称自己叫慕晚萤。 虽说如今的女?子出嫁要冠夫姓,也?不是这么个冠法?,准确的说她应该叫慕林晚萤。慕家人只当这村妇没读过书,却惦记着承恩伯府的泼天富贵,往自己脸上贴金,当成笑话听过就算了。 都?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时谁也?想不到才二十年时间,泼天富贵的承恩伯侯府就难以为继,而君山慕晚萤的风头都?快盖过扬州本家了。 现在慕晚萤想往谁脸上贴金就往谁脸上贴金,但就是不爱补贴本家的「穷亲戚」。 这让世代袭爵的官宦贵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他们三天两头就要派人来?提醒:要不是当年慕良和偷偷拿钱救济你们娘儿俩,你们早就冻死了,慕良和一个病人哪来?的钱?还不是从府上月例钱里拿出来?的,是承恩伯侯爷出的钱! 说来?说去就是要她知恩必报,还说慕家当年餵过桥洞下的一条狗现在见了他们都?知道摇尾巴、追着跑,慕晚萤要是不报恩,连狗都?不如。 慕晚萤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她说野狗活不了二十年这么久,追着你们跑的应该是狗的阴魂。 气得本家的人站在街上破口大骂。 后来?扬州本家也?学精了,知道慕晚萤最讨厌苏姨娘,就每次都?派苏姨娘出战。 姓苏的不是泼妇做派,却把?在侯门贵府后宅里学的那些?阴私手?段都?使上,每次搞得慕晚萤身心俱疲,恨不得让家僕打出去。 可天不怕地不怕的慕夫人还真打不得,因为苏蕊是她相公?慕良和的妾室,并为慕大公?子生下两名子女?,每次都?带着自己的一儿一女?来?君山镇耀武扬威。 慕晚萤自己的孩子不是夭折就是缠绵病榻,她从前没觉得对?不住丈夫,可等这一对?健康的龙凤胎出生后,慕晚萤的委屈和愤懑就全涌了出来?。 同时涌出的还有自责。 可一想到自己和孩子在寒风中受苦,另一边知慕少艾的丈夫却纳了新妾,每每想起这事?又?气得几天吃不下饭。 如今眼看着慕长渊要成婚,本家又?想来?插一脚,慕晚萤不愿在沈凌夕面前提起这些?不体面的陈年旧事?,准备拿钱把?人打发走。 她心知本家不会只来?这一次,对?方真正想要的是她的矿场和玉石生意,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 慕晚萤在自己家穿的都?是窄袖衣裳,方便握刻刀雕刻,但江南贵妇流行?的却是宽袖,只有不干活儿才能体现尊贵身份,一双手?更是养得跟水葱似的白嫩,相比之下,慕晚萤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就粗糙得多了。 因此她每次见本家人前,都?要换一身宽袖衣裳把?手?遮住。 谁知刚从地窖仓库里上来?,就有小厮来?报,说三少爷醒了,已经和姑爷去了前厅。 醒得这么巧?慕晚萤心生疑惑。 她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赶往前厅,生怕慕长渊又?在苏蕊那受了闲气。 还没入厅就听见慕长渊的声音传来?:「姨娘大老远从扬州跑来?给我娘请安,哪有不见的道理,我常听二叔说姨娘在侯府住的时间长,最懂规矩,想来?不会一到君山就把?侯府的规矩给忘了吧?」 一个少年怒气沖沖道:「我娘代表侯府,说请安是给你们面子,被扫地出门这么多年,还当自己是慕家大少奶奶吗?!」 踏青倒是个机灵的,回来?时看见苏蕊又?带着一男一女?来?,慕长渊和沈凌夕又?都?在,马上跑去请了里长和镇上有名望的长辈来?。 长辈一到,整个场面就热闹非凡了。 慕长渊三言两语点炸了慕北缨,一时间前厅叫骂声、啜泣声,还有各种充当和事?佬的声音不绝于耳。 除了仙盟大会以外,沈凌夕还从来?没经歷过这么吵闹的场面。 修成天道后,修为没有精进的空间,魔尊这些?年精力显然都?花在练别的东西上了,比如嘴皮子功夫。 「我娘二十年都?没等到一纸休书,官府备案中她还是慕大公?子的结髮之妻,否则按苏姨娘的本事?,怎么着也?不可能只混到姨娘的名分才对?。」 他说话总带着几分刺,苏蕊柔声说:「三少爷说笑了,老爷去得早,婢妾就是老爷纳入府的一个姨娘,从来?没有取代夫人的想法?。」 说话时她姿态放得极低,腰杆却挺得笔直。 大多数时候这个病秧子都?没有精力掺和后宅的事?,所以苏蕊才能用这种柔顺的手?段搞得慕晚萤下不来?台。 慕长渊笑眯眯地堵在门口:「先把?头磕了,再进我家的门。」 慕北缨气得要上前干架,慕长渊却双手?环抱胸前,懒洋洋地笑道:「怎么,想动手??不怕我碰瓷?」 苏蕊闻言赶紧拉住自己儿子,使了个眼色让他稍安勿躁。 第48页 即便吵成这样,当着君山父老乡亲和长辈的面,苏蕊仍然坚持自己赶了一天的路才到君山,希望能在慕家庄留宿一晚,待到明?日再离开。 这个要求合情合理,毕竟苏蕊一个妇道人家还带着两个孩子前来?请安,若是他们流落在外出什么事?,慕晚萤苦心经营多年的与人为善的名声可就毁于一旦了。 如此一来?,慕夫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受了苏姨娘母子三人的跪拜大礼。 尽管是跪着的,苏蕊磕头时背嵴仍然挺得直直的,慕北缨更是狠狠地剐了慕长渊一眼,而慕南初则不小心对?上沈凌夕的视线,清秀的小脸一红。 沈凌夕:…… 按照侯府的规矩,磕完头,没有主?母的许可,妾室不能自己起身。 慕晚萤虽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从来?不是以德报怨的包子性格,扭头就对?折柳说:「这么一早就来?我家门口唱大戏,把?川儿都?吵醒了,我慕晚萤也?不是小气的人,打赏,别埋没了他的好嗓子。」 折柳会意,取了两络银子扔在慕北缨身前:「主?母打赏你的。」 慕北缨简直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你骂我是戏子?!」 慕南初又?嘤嘤哭了起来?,慕夫人一挑眉:「怎么,我打赏你哥哥,你也?想要一份?」 一句话就把?慕南初堵得小脸青一阵白一阵的,她抬起头来?柔弱无助地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这回学乖了,又?开始当一尊神像。 苏蕊再次拜了下去:「南初年纪小不懂事?,一切都?是婢妾教导无方,还请夫人大人有大量,别为难两个孩子。」 慕长渊顺着她的话说:「姨娘知道是自己不对?,就是再好不过的了,我生怕你不长记性,连同庶弟庶妹也?教不出个人样来?。」 苏蕊背嵴一僵。 她身在侯府,上头又?没有主?母管束,向?来?把?自己当正妻,最恨人家说她的孩子是庶出。 偏偏慕长渊哪壶不开提哪壶:「庶弟庶妹年纪小,姨娘从扬州来?路途遥远不说,还耽误了庶弟的课业,庶妹更是要跟着你在外边抛头露面,被人指指点点,回头怎么嫁人?」 「侯府是个讲规矩的地方,你是奴婢,弟妹才是主?子,姨娘不心疼他们,我母亲可还念着过去的夫妻情分,心疼庶子庶女?的前途。」 既然她张口闭口都?是规矩,慕长渊便拿规矩来?压她。 苏蕊已经脸色苍白了,还直挺挺跪着,镇上的里长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承恩伯侯府从大周开国时起就封了爵位,虽然现在落魄了,每次来?都?趾高气扬,怎的今天就一朵小白花似的? 被请来?的那几位长辈留了心眼。 苏蕊轻声说:「三少爷教训的是。二叔常夸三少爷才思敏捷,是府中众兄弟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只可惜不能接到身边来?照顾。」 把?慕长渊接到扬州,慕夫人可不得没命地把?挣来?的钱往承恩伯府上送? 割韭菜也?不是这么个割法?。 沈凌夕心想,也?不知道慕长渊这个脾气,当年怎么忍得下来?。 慕长渊早就过了生气的时候了,不咸不淡道:「姨娘跟我二叔倒是来?往密切,听说当初就是二叔给老太君吹耳边风,让往我爹房里送人的?」 苏蕊僵着脸说:「这又?是谁在背后嚼舌根,破坏一家人的关系,若放在侯府里,早就被打断腿扔到桥底下去了,少爷可切莫听信谗言。」 慕长渊充耳不闻地笑道:「虽说二叔兄弟情深,可惜我爹辜负他一番好意,甚至没来?得及听说自己有一双儿女?,人就没了。」 这话说得在场众人脸色全都?变了。 就跟成亲一样,当年慕良和在没出席的情况下,纳了一个美妾,而纳妾后不久他就去世了,苏蕊诞下的是他的遗腹子。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慕晚萤都?算不清日子,这病秧子又?是从哪里打听到的?! 慕长渊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当年屠门时慕良亚亲口承认了姦情。 苏蕊惊疑不定,抬起眼皮细细打量面前的青年,见对?方面容苍白,模样和死去的慕良和倒是极为相像,赶紧垂下眼帘:「婢妾清白之身,承恩伯府上下皆能作证。」 慕长渊冷笑:「那看来?是我父亲託梦时说了些?胡话。」 苏蕊本就心虚,听他这么说,更不敢接话了。 慕晚萤眼见再这么闹下去,亡夫头上的草原都?能跑马了,于是出面打圆场,将苏姨娘一行?人安排进离兰若阁最远的客房,临走前慕南初又?看了沈凌夕两眼。 而此时沈凌夕却在想:当年慕长渊入魔后修为突飞勐进,是因为他屠了承恩伯侯府满门。 万物生灵对?血缘至亲都?是有感情的,邪祟再怎么危害人间,也?不一定会对?至亲下手?。 他偷偷瞥了慕长渊一眼,正好被魔尊逮到。 慕长渊还没说什么,就被慕夫人拉住了。 还专程把?他拉到一边。 「你父亲给你託梦了?」慕晚萤眼睛亮晶晶的:「有没有提起我?」 慕长渊实话实说:「我诈她的。」 「哦。」慕晚萤也?不算太失望。 她这会儿仍惦记见面礼的事?,就将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慕长渊随口说道:「打副耳环吧,跟他的额珠配对?。」 第49页 慕晚萤又?敲他脑瓜:「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你娘亲是雕玉的不是产玉的,红翡料子就一块,不带这么糟蹋的!」 于是慕长渊想了想,又?支了个招。 慕晚萤觉得他想法?变得太快,犹豫道:「这样行?吗?」 魔尊笑道:「肯定行?。」 世上哪有人比他更了解玄清上神呢。 慕夫人将信将疑地应下了。 ** 慕长渊回到兰若阁,看见沈仙君在庭院里摆弄一件东西。 ——墨宗鉅子送他的法?器。 魔尊见状立马把?刚才的小插曲抛之脑后,专心看沈凌夕研究使用方法?。 摆弄一会儿后,慕长渊已经看明?白了,却还得装作不懂:「姑爷啊,这是什么。」 沈凌夕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才说:「护宅法?器。」 鉅子没事?就在研究一些?新发明?,醒梦铃算一类,护宅法?器又?算一类。 慕长渊笑道:「我家这情况确实需要看宅护院的宝贝,原是我错怪鉅子大人了,这哪里是薄礼,厚得很。」 说罢,慕长渊又?奇道:「你今天怎么老是看偷我?」 沈凌夕收回目光,淡淡道:「看你精神挺好。」 「还行?吧,」慕长渊打了个呵欠,说:「我以为你有话想问?我。」 秋日里艷阳高照,他心血来?潮让僕从把?贵妃椅搬出来?,舒舒服服睡在院子里,身上盖着厚毯子,旁边点着一炉白檀甘香,不远处就是沈凌夕。 慕长渊迷迷煳煳地嘟囔:「真没什么要问?我的吗?」 「没有。」 慕长渊便安心入睡了。 直到他睡着了,沈凌夕才轻声说道:「我相信你。」 世上恐怕没有比天道上神更信慕长渊为人的了。 春潮浪涌 上神信他并非没有理由。 无论仙修魔修, 通天的道路都只有一条——意志坚定,心如?磐石,善恶圆满。 仙修普遍认为道心是修炼途中最?艰难的坎, 忽略了仙修寿命长久, 意志这种东西可以用岁月慢慢磨砺,但一碗水尚且难以?长久端平, 善恶怎样才能达到「圆满」? 所谓各种「道」都是前人总结的经验, 但从古至今, 修行之路只能靠自己参悟, 一味追求先行者的经验,一旦迷惑,就会落得道心不稳的下场。 但凡慕长渊在这过程中有丝毫偏差, 就不可能修成魔尊,更没有俩人后面这些?纠缠不清的羁绊了。 沈凌夕信慕长渊,是因为他相信天道不会选错。 等搞懂法器的用法后,沈凌夕决定找个地方把它装上?。 护宅法器是鉅子为普通老百姓研制的,须根据建宅的堪舆风水,找到合适的地方才能启用。 沈凌夕毕竟刚来不久,对猫猫堡……哦不,慕家庄还不是太熟悉。 于是他让择一带他找地方。 临走前见?慕长渊还睡在院子里,沈凌夕又不放心地折回来。 魔尊不知道梦见?了什么, 睡着时都皱着眉头,满脸不高兴。 沈凌夕分?出一片神附在玉簪上?, 然后塞进他怀里, 小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做完这些?后才离开兰若阁。 「坤三干五转艮六……」 他一边念, 择一一边数着步数走,不知不觉就来到听荷院附近。 做生意的都讲究风水, 慕家庄附近原本没有活水,但「水即是财」,慕夫人叫人把渡兰湖的水引进来,又修了荷花池,临近荷池的院子就取名听荷院。 书僮不懂沈凌夕在算什么,只觉得仙君好厉害。 择一现在理解夫人为什么喜欢仙修了,只是不知道四少爷学成后是不是也能像沈仙君这样仙气飘飘。 此时他们?都还不知道慕井已经鬼气飘飘了。 数着数着,忽然有声音打断了择一的思路:「好巧,凌夕哥哥也来看荷花吗?」 小择一闻声先翻了个白眼,嘀咕道:「又来了。」 沈凌夕提醒:「你?刚才数到四。」 择一见?沈凌夕根本不理人家,已经开始暗爽,「嗷」了一声又蹦蹦跳跳地把剩下的几步走完。 上?神很快又算出下一卦。 慕南初站在长廊下略显尴尬,不过她?到底是生长在扬州,见?过世面的。 母亲告诉她?,世间男子多?有豪情壮志却苦于无处施展,女子只需以?弱制强、以?柔克刚,便能轻易达到目的,不必与人磕得头破血流的。 过刚易折的道理人人都懂,苏蕊还举了慕晚萤作为反例:「老太君当?年管理后宅,待家里的媳妇都是公?正的,见?慕晚萤的第三个孩子又是个病秧子,老太君三番两次满怀希望,又失望彻底,才提议要不干脆把孩子送去乡下,说不定接地气反而能活下来,慕晚萤却闹得绝不让人带走她?的孩子。」 「老太君那么大把年纪,被搞得下不来台,说赶走他们?母子也都是气话,她?倒好,月子里就带着孩子走了,给老太君气病一场,才彻彻底底动了心思。」 「都说慕晚萤和老爷是结髮?夫妻,倘若她?真爱这个男人,当?时怎么就不知道服个软,继续当?她?的大少奶奶?弄到最?后老爷病逝,她?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也不知道这些?年午夜梦回,她?有没有后悔过这件事。」 第50页 慕南初听懂了母亲的教诲,说话也总柔柔弱弱的,自小就获得不少便利和照顾。 出神不过片刻,沈凌夕和书僮已经要走远,慕南初一咬牙,从后边唤道:「凌夕哥哥,我有些?迷路了,能否……」 「你?迷路和我有什么关系,」两次被打断,沈凌夕终于施捨了一个眼神:「我又不是指南针。」 择一惊讶道:「我家姑爷昨天才来,照顾三少爷一整晚,这边忙完还要回去陪他,南初小姐不找我问路,偏找他是个什么道理?难道这也是苏姨娘教的?」 书僮的牙尖嘴利估计是跟慕长渊学的,一通抢白怼得慕南初的脸一阵青一阵红,半晌才讷讷道:「我……我只是有些?害怕,这宅子的形状实在有些?奇怪……」 她?见?沈凌夕若有所思,以?为对方动了恻隐之心,忙道:「我一进这院子就有些?心慌,不知什么原因导致,可能是因为经年的病气盘旋不散,招来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民间认为病气是晦气,所以?才要把熬过的药渣倒在路边,让行人和车马把晦气带走。 慕南初说完后便殷切地将沈凌夕瞅着,指望对方安抚两句,把话题继续聊下去。 上?神静默片刻后,说:「恐惧源于无知。」 慕南初表情一僵。 「多?读书,少闲逛,就不会有这么多?无病呻吟了。」 说完看也不看她?一眼,便带着书僮离开。 ** 魔尊近来多?梦魇,梦里全是些?平日里懒得回忆的琐碎事。 这次他梦到很多?年前,也是天元廿四年,他带着择一离开不周山。 俩人实在太过狼狈,回君山之前,慕长渊专门找了个地方休息整顿,叮嘱择一不要在慕夫人面前提起仙盟发?生的事。 在外遭受的奚落和委屈,没必要再让多?一个人陪着难受了。 主?仆二人正对着口供,远处走来一行壮年男子。 他们?挑着担子,看打扮就知道是挑夫走贩。 吴侬软语的乡音来得亲切,这些?人边走边聊:「真是没想到啊!七十三口人,啧啧……」 「藏了这么多?年,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就说一个寡妇当?家,要么是背地里傍男人,要么就是搞妖邪之术!你?看吧,果然被我猜中了!实在没想到啊,她?竟然在自己家中布邪阵!」 「难怪生的孩子不是死了就是重病!报应啊!」 「多?行不义必自毙!」 九月底已经有些?凉意,路边溪流淙淙,天空艷阳高照,慕长渊忽觉着有些?冷,便让择一给自己取件大麾来。 择一去了,慕长渊又听他们?说: 「现在遭到反噬,她?和那短命鬼儿子死了也就罢了,可怜那些?不知情的家丁跟着陪葬!」 「谁让她?贪得无厌,小富小贵不满足,想吸走整个镇上?的气运,家中还有那么多?工匠和丫鬟……造孽啊!造孽啊!」 也有人透出些?许幸灾乐祸:「其实她?一个妇道人家挺可怜,离家这么多?年还要受妾室的气,挣钱也是为了那个半死不活的儿子,眼看这辈子唯一盼头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这下一起被邪祟分?食,一家人在黄泉下整整齐齐的,省得一场伤心了。」 听到这里,慕长渊心头像勐地砸下一记重锤。 贩夫的对话虽没有指名道姓,可事事都与慕家庄对得上?。 他们?来的方向便是君山镇,慕长渊越想越不安。 走贩们?聊得正起劲,没注意到路边还有别人—— 「嗨,还真别说,这两天晚上?有人跑到那宅子里刨碎料子呢!」 「算了吧,刨来的玉料也不知道有没有沾上?邪气,晦气得很,换你?你?敢要啊?」 「我不敢要,但我敢卖啊!」 「你?说江南怎么会有邪祟呢,不是北方才有吗?」 「胡说,岭南也有!」 「岭南的叫瘴气,你?这个文盲!」 「你?才是文盲!」 …… 玉料两个字之后,这群人还说了什么,慕长渊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等择一抱着大麾回来时,乡间小道上?空空荡荡的,深秋的风打着旋儿吹向麦田远方。 择一望向那条寂静无人的道路,满脸茫然,仿佛一只被遗弃在路边的狗狗:「少、少爷?」 君山慕家庄满门惨死,成为江南百姓数月茶余饭后的闲谈话题。 戍守南边的玄宗仙山也派人调查,但最?后不了了之——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凡人动用邪术遭到反噬,就是一笔算不清的无头帐。 反正人已经死了,再追究也没意义。 过完年后,冬去春来万物復甦,江南一带被朦胧的烟雨笼罩。 四月,祭时,乍暖又还寒。 青年持油纸伞飘荡灰瓦白墙的巷弄之,清冷月色浮于伞面,不及他轻裘缓带半分?之风流雅致。 雨挺大,油纸伞只能遮个三四分?,没带伞的行人冒雨匆匆经过时,下意识抬眼一瞥。 ——于是就瞥见?了单薄纸伞下的形销骨立。 路人险些?惊叫出来,但再看除了面色过于苍白以?外,这分?明是个活人。 还是个好看的活人。 世人多?以?颜色姝丽为美颜,却极少见?到这种单一的惨败中透出的绝艷之色。 第51页 路人一时间看呆了。 等天际雷声轰然,乌云蔽月,紫电噼落时,路人才陡然回神,好像刚才魂魄都被抽离了身体?,现在才又重新回来。 瘦削的青年早已消失在巷口,那人依稀只记得他右边眼角有颗泪痣,好像会勾人。 翌日,承恩伯府被仇家灭门的事情传遍大江南北,慕家上?下六百多?口人无一倖存,兇器是一柄雕刻用的刻刀,杀到最?后,连刻刀的刀锋都卷边了。 消息一经公?布,举国?震惊。 大周的贵族被屠了满门,性质极其恶劣,令龙椅上?的那位都震怒不已。 重赏之下,各种目击者开始向官家提供线索,不久后一名青年遭到通缉。 画师画不出他千万分?之一的艷骨,唯有眼角那颗泪痣当?时使得全国?上?下所有有泪痣的人都瑟瑟发?抖。 官府没公?布的是,兇手在慕家也留下一个残缺阵法,和半年前君山慕家庄里发?现的一模一样。 ** 慕长渊再醒来时,已经回到卧室的床榻,看天色又到了掌灯时分?。 慕家庄的宅院层层叠叠,光点灯就是一项大工程,远远传来丫鬟时不时的两句笑?闹。 兰若阁取的是寂寥名字,却处在活泼喧闹的环境之中,闹中有静,静中有闹,静闹之间不分?彼此,倒是多?出了几分?特?殊意境。 慕晚萤自己不爱读劳什子书,却极为宠着慕长渊。 据说慕长渊长得像父亲,她?睹人思人,两份亲情用在一个人身上?,自然是要什么给什么,这满屋子堆积的书和捲轴,陪伴了慕长渊前二十年全部的生活。 小的时候慕长渊难得出一趟门,最?喜欢游记、广博记一类的书籍,里面详细描述了大周国?的地形地貌、风土人情、奇人异事甚至江湖趣闻,家中的藏书大多?数都是这类。 那时慕长渊看书基本不挑,也看孔孟之道,只是他不走科举的路子,没那么上?心罢了。 慕长渊醒时,沈凌夕正在看书,握捲轴的手指骨节分?明,就像袖口中探出的一截冷玉,摸上?去才知道是暖的。 他怎么安静得跟家具似的,慕长渊暗暗吐槽。 魔尊悄无声息地醒来,本想再看一会儿,结果肚子咕噜一响。 沈凌夕身体?没动,凤目却瞥了过来。 印象中上?神除了修炼以?外,对世间万物都毫无兴趣,怎么看起他的书来了? 慕长渊笑?吟吟试探:「这两日怎不见?仙君修炼?」 沈凌夕开口道:「你?一个凡人操心的倒是多?。」 慕长渊不依不饶:「为什么不正面回答我?」他想了想,又道:「因为我称唿用得不对吗?」 每次魔尊自顾自地说话时,就是要掰扯歪理了,上?神好整以?暇,准备听他这次又打算说什么。 只听慕长渊自问自答道:「那我换个称唿吧。」 他换了一口吴侬软语的口音,学着慕南初的腔调,道:「凌夕哥哥,你?为什么不修炼呀?」 喊得沈凌夕一怔。 慕长渊是个不要脸的,让他喊「上?神哥哥」他都喊得出口,见?沈凌夕耳垂又红了,刚才噩梦导致的阴霾情绪全都一扫而空。 沈凌夕想叫他别乱喊,见?他笑?吟吟的模样,到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此时慕长渊鲜活生动,与做魔尊时的乖戾天差地别。 要是择一在场,肯定会被仙君的双标惊得瞠目结舌。 慕长渊也不是想打听对方的修炼进度,单纯只是喜欢逗一本正经的上?神,所以?喊得愈发?起劲:「凌夕哥哥在看什么书呀?」 沈凌夕默默把书合上?。 慕长渊隐约看见?书皮上?有个「春」字,一时竟想不起是哪本书。 讲节气的?还是讲农耕的? 当?年满楼的珍贵藏书都跟着慕家庄一起毁坏殆尽,等慕长渊有心情重新收集时,很多?书籍经歷人间的动盪和变故,早已失传,连孤本都找不出了。 是以?魔尊越想越好奇,冲着沈凌夕勾手指:「哥哥,我也要看。」 沈凌夕犹豫片刻后,还是给他拿来了,只是不知为什么,上?神耳根烫得不行,动作也磨磨蹭蹭的。 刚一走近,慕长渊便闻到对方身上?有股淡淡的白檀香气,回想起沈凌夕好像很能沾染周围环境的气味:之前大开杀戒时就跟从血海里捞出来一样,在慕长渊房间里待了两日,身上?又飘着一股白檀甘香。 魂元魔物对此好像很满意,跟标记领地似的,见?到沈凌夕也不龇牙了,嗅了嗅之后,就淡定地趴在自己的位置上?,用上?古神器磨獠牙。 慕长渊接过手一看,缓缓念出了文名:「春潮……浪涌?」 这什么鬼名字?? 本座有过这本书吗??? 书册的印刷排版像是话本,内页都被翻得起毛边了,慕长渊心想就算自己记性再差,不至于看了这么σw.zλ.多?遍的书,却一点印象都没留下。 于是他决定帮可云,啊不是,帮自己找回记忆。 慕长渊随手翻了一页。 下一秒,魔尊天真无邪的眼底映出了「好会吸啊啊啊」、「呜呜要去了」和「请、请让我报答你?」等等字眼。 慕长渊:……… 怀疑魔生 绝版就是绝版, 能在仙盟被禁成绝版的,尺度上就不能和其他春情话本相提并论?。 第52页 慕长渊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的。 粗略扫一眼, 其内容之丰富, 姿势之特?殊,骚话?之多?, 要是不及早禁掉它, 估计能千古流芳。 原本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但克己禁慾的天道上神看簧文, 这就很严重了。 元婴期道心都没圆满,沈凌夕看这玩意儿干什么? 上神被称作「全自动修炼机器」,最近的行为确实奇怪:不?修炼, 不?打坐,天天围着自己这个凡人?转。 现在都学?会偷看簧文了! 玩物丧志! 魔尊表情空白了很久,才眯着眼睛逼问道:「你从?哪儿搞来的?」 那姿态,活像个盯晚自习的班主任。 沈凌夕说从?你书箱里拿的。 魔尊大惊:「胡说!你们无情道怎么还冤枉好人?呢?」 上神:「……」 但见沈凌夕神色坦荡不?似作假,一副看了就看了你能拿我怎样?的表情,非常无情道。 魔尊冷静下来一想,书箱不?上锁,他们一路搬来搬去,换过?那么多?住处, 收拾的工作都是择一在做,慕长渊从?来不?管。 小书僮识字还没到一百个, 就「春潮浪涌」这四个字, 他就一个都不?认识。 幸好不?认识, 有些新世界的大门不?能开得太早。 思及此,慕长渊不?再纠结书的来歷, 他躺在美?人?榻上,以手支颐,自下而?上地打量对方。 任何时候,沈凌夕身上的雪白云纹裳袍都一丝不?苟,腰封上没有任何褶皱,头?发用发冠束成高马尾,规规整整的挑不?出半点错来。 而?慕长渊因为生病经常换衣服和休息,要是不?拿药吊着,一天几乎没几刻钟的时间?是清醒的,因此衣裳凌乱,长发披散,看起来就没个正形。 一想到自己睡着的时候,正经的上神就坐在旁边看不?正经的东西,魔尊心里就有种说不?出来的……刺激。 好像窥探到禁慾外表下的秘密一样?,他的耳根也有些发烫。 撑了一会儿,手撑不?住脑袋了,他又躺回床上,还把身上的被子往上拽了拽,埋住了半张祸国殃民的脸。 沈凌夕问他:「冷吗?」 魔尊:「不?冷。」 有点热。 沈凌夕见他只露了双眼睛在外边,泪痣若隐若现好像会说话?一样?,伸手摸了摸慕长渊的额头?。 温暖的掌心覆在额上,慕长渊跟烫着似的又往里缩了缩,目光狐疑又警惕。 沈凌夕笑了笑。 这回慕长渊看得一清二楚:无情道上神原是会笑的。 沈凌夕是杀神,眉眼间?的那点昳丽之色都叫人?生不?出亵渎之心。 魔尊虽然喜欢调戏这位宿敌,倒还没起什么歪心思——他对沈凌夕的所有心思都放在压过?对方修为上。 慕长渊心想,其实,换一种方式压也不?是不?行。 书僮新世界的大门没打开,魔尊的格局倒是敞开了。 兰若阁里,暧昧气息就像白檀甘香一样?无处不?在,恶念的种子在魔尊心里生根发芽,抽出缠绕的青枝嫩叶。 而?打破这种沉默的,是门外择一的喊声:「少?爷、姑爷,夫人?传饭了。」 ** 因为保不?准慕长渊什么时候清醒,母子俩都是分开吃饭的,这两日或许有仙君做伴的缘故,慕长渊清醒的时间?都比之前长。 家中有客人?,再各吃各的就失了待客之道。 慕晚萤并没有邀请苏姨娘一家,谁知到饭点她们来得这么整齐。 来都来了,再赶回去就太不?像话?,慕晚萤只得默许。 本来用的是黑漆桃木八仙桌,这样?根本坐不?下,于是丫鬟们撤掉八仙桌,换成更?大的圆桌。 等了一会儿不?见慕长渊来,慕北缨不?耐烦道:「夫人?倒是教?的好规矩,让长辈坐在这里等晚辈吃饭。」 没有外人?在,苏蕊只是柔柔一笑,没有制止慕北缨的挑衅。 慕晚萤知道来者不?善,故作惊讶道:「这桌上除了我以外还有长辈吗?」 慕北缨一噎。 「我心疼儿子,等等他无妨。」说罢又瞥了苏蕊一眼:「婢子等主子吃饭也是天经地义,你说对吗?姨娘?」 苏蕊眸色沉寒,轻声道:「婢妾明白。」 她每次自称「婢妾」时,腰杆都挺得笔直,想来在她眼里伏低做小只是策略。 苏蕊知道慕晚萤护崽子,于是扯了扯慕北缨的衣摆,示意他别再挑衅了。 北缨、南初。 苏蕊生的这一对龙凤胎,名字是老太君给起的,慕晚萤的孩子都没有这等殊荣,只能起一些不?俗不?雅、不?伦不?类的名字。 慕家祖上随先帝打江山,从?龙有功,赐承恩伯爵位,府邸设于江南,子孙后代都受庇荫,风光无两。 但这些年他们的气性在吴侬软语的江南水乡,磨得只剩下骄横奢侈和铺张浪费。 承恩伯府开支巨大,前段时间?几个兄弟想分家,老二慕良亚、老三慕良梓和老四慕良秋正在家里商量着如?何家产分配。 一到分家的时候,问题就来了:不?算早年两个夭折的孩子,慕长渊作为大房嫡长子,是有他一份的。 慕长渊看不?上本家那点钱,却拦不?住人?家不?仅不?打算分给他,还惦记他母亲的产业。 第53页 桌上几人?相?顾无言时,慕长渊和沈凌夕姗姗来迟。 慕晚萤看到儿子,不?禁眼前一亮。 慕长渊换了身合身的青衫,难得的是长发用一根玉簪子簪起,整个人?看起来都精神许多?。 他极少?穿浅色,因为一天喝七八碗药,随便沾上一点药汁衣服就基本报废,家中就算有钱,也没必要浪费在这上面,更?何况病人?么,哪有那么多?孔雀开屏的花花心思。 慕晚萤笑道:「你向来不?肯拾掇自己,还是凌夕有办法。」 衣裳是择一选的,头?发是沈凌夕替他簪上的,奇蹟川川可算是服了。 落座后,沈凌夕才发现自己面前摆的是灵蔬和灵兽肉。 沈凌夕八岁就开始辟谷,不?过?仙修也不?是全不?吃东西,只吃对修行有裨益的灵蔬灵兽。 折柳笑道:「夫人?特?地让我们返回云城买回来,亲自下厨做的呢。」 慕南初从?沈凌夕进屋起就又挪不?开眼了。 原本她对慕长渊的恶意不?算大,毕竟没什么交集,侯府分家和她这个女子没什么关系,不?存在竞争,但这会儿见沈凌夕对自己冷淡,又事事顺着那个病秧子,心里顿觉不?平衡。 ——这病秧子的命怎么就这么好呢? 承恩伯府如?今缩衣节食,月钱减半,慕南初还得规划着名觅个好人?家,才能保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慕长渊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替他遮风挡雨。 不?过?想到他的运势马上就要到头?了,慕南初微微一笑。 慕长渊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庶妹笑什么。」 他没事就把一个「庶」字挂嘴边,听得慕南初笑意都僵了几分。 慕北缨又开始嚷嚷:「南初一个姑娘家,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十六七岁的少?年本就沉不?住气,又出身侯府,自以为是天之骄子,未来可期。 但在慕长渊的眼里,这些人?很快就没有「未来」了。 好好的一顿家宴因为苏姨娘的加入变得尴尬起来,桌上的人?各怀心思。 慕长渊的肩伤家里人?不?知道,因为牵扯到伤口不?好动,吃得跟只鹌鹑似的。 他边吃就边在想,又要找机会开小灶了。 食不?言,寝不?语。吃着吃着慕南初突然说道:「凌夕哥哥,你手上的是什么?」 沈凌夕正给慕长渊夹菜,听见声音眉头?一皱。 慕南初却浑然不?觉道:「……可以送给我吗?」 霎时间?,所有目光都聚集在沈凌夕手腕上。 那是一串纯青的琉璃佛珠,在白皙的腕上缠了三圈,尾端一只金色流苏穗子,很是好看。 沈凌夕看了她一眼。 这次慕南初没有故作羞涩地移开目光,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摆明就是索要。 苏蕊早就注意到女儿的失态,又恼又怒:没出息的东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慕晚萤清了清嗓子,道:「仙门之物都有灵性……」 话?刚说了一半,看见沈凌夕放下碗,将佛珠解下来递给她,后半句便说不?出来了。 慕南初捧着佛珠嫣然一笑:「谢谢凌夕哥哥!」 慕长渊见她食指上划了道口子,心下瞭然,于是放下筷子淡淡道:「我吃好了。」 说罢不?给其他人?反应时间?,就起身离席。 沈凌夕见状也嚮慕夫人?告辞,跟着回兰若阁。 好好一顿家宴吃一半就结束了,很快,其余人?也都藉故离开,只留下忧心忡忡的慕晚萤:「踏青,我早上让你找人?算生辰八字,有结果了没有?」 踏青忙从?袖袋里取出一张细长纸条:「算出来了。」 慕晚萤看了一眼,嘴唇抿成一道直线。 寻常人?不?懂周易算卦,老百姓大多?还不?识字,但民间?也有民间?的标记方式——求姻缘算八字无非就是算个吉凶,若是吉便用黑字,若是凶便是红字。 纸条上的是两个红字:大凶。 「……」 慕晚萤看了眼桌上的残羹冷炙,以及沈凌夕吃得干干净净的灵蔬,和摆得整整齐齐的碗筷。 她轻嘆一口气。 片刻后,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慕晚萤走到灯火前,将那张卦纸烧成灰烬。 踏青站得近,听见她小声嘀咕:「哪路神仙说不?吉,我就不?信祂了。」 ** 深夜里,慕南初爱不?释手地把玩着那串佛珠,越看越欢喜。 沈凌夕待她冷淡,所以刚才她才故意在饭桌上索要佛珠,仙君下不?来台,果然把东西给她了。 「天底下的男子果然都是好面子的……」 慕南初心想:反正明日就要离开了,留个念想也好,哪怕挨母亲一顿骂也值得。 她将佛珠拿在手中,对着烛火反覆看纯青琉璃中的星辰流光,不?知是不?是太专注,忽然觉得屋里的烛火有些晃眼,耳畔也能听到谁在聊天—— 「尊上该不?会真要和上神处对象吧?」 「上次吞了那么多?邪祟之气,也不?见尊上炼化,难道真的不?打算修魔了?」 「不?要啊呜呜呜。」 「老闆你快回来!!」 慕南初觉得周围嘈杂,定神一看,什么都没有,她狐疑地问了一句:「谁在说话?。」 第54页 那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弱弱道—— 「小丫头?能听见我们说话??」 「不?可能!我们是游魂啊,只有秃驴能听见我们说话?!你看这丫头?一头?浓密的秀髮,哪里秃了?!」 「那就好……话?说尊上这次会不?会屠尽慕家人?啊?」 「不?知道耶,要是自己没灭门,他把慕家本家屠了,那功德怎么算?」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慕夫人?的,看见她就想起我娘……世上只有妈妈好。」 「我就不?一样?了,我一点也不?想,村中大旱,我娘和我爹合伙把我吃了。」 「真是个悲伤的故事,你没变成厉鬼也不?容易。」 「没过?两天他们就被同村的人?吃了。」 「哦,我是不?是应该说句『恭喜大仇得报』?」 …… 孤魂野鬼的话?题越来越离谱,慕南初攥着琉璃佛珠,僵直地坐在位置上,好像被浸入冰水里冻结了一般: 什么灭门? 什么屠杀? 什么厉鬼? 为什么自己会听见这些声音?! 她就说这慕家庄有鬼! 窗外阴风飕飕地刮,慕家堡的两个尖尖角是瞭望塔,夜里塔顶有人?守夜,点了长明灯。 风中烛火摇曳晃动,仿佛随时可能被吹灭。 忽然间?,慕南初椅子一晃,同时地底传来金属齿轮碰撞碾轧的诡异声,她如?同惊弓之鸟般:「啊——!!」 ** 慕长渊倒没有真生气。 仙门之物不?是谁都有命拿的:佛子道法高深,万佛长青能让魔尊都多?看两眼,沈凌夕也没有拒收,就可见其高深精妙之处。 不?知为何,纯青琉璃里镇压着一只阿修罗鬼,被佛法渡得只以恶念为食而?不?伤人?。 可再怎么度化,都是恶道的鬼修大能,佩戴者得有点修为才能压制得住。 慕长渊只是搞不?清沈凌夕插手的意图——早上不?是还无动于衷么。 魔尊想屠扬州本家的心不?减,可沈凌夕就在身边,若执意插手,慕长渊不?好行动。 慕长渊曾套了个马甲身份,在寺庙里带髮修行七十三年,以超度母亲和慕家庄的亡魂。不?知道是不?是那时候受的香火多?了,佛祖顺便也给他的嘴开了个光,魔尊刚刚琢磨起这件事,悽厉的尖叫就响彻夜空。 「啧……」 慕长渊摇头?,手中的《春潮浪涌》跟着一起晃。 这本书讲述的是一个叫春潮的少?年,游歷三界时被各种生灵和物体花式口口口,最后越来越浪的故事。 他本来今晚准备挑灯夜读,为此还特?意支开了沈凌夕,结果还没看到正题就被打断了。 魔尊还想继续看书,外面的嘈杂声越来越大,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争吵的哭泣的,百鬼夜行也不?过?如?此。 慕长渊终于放下书,准备出去看一看。 一开门,书僮飞奔而?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少?爷……刚才,刚才那个阵法动了!姑爷捉了个贼!」 ** 外贼没有,家贼倒是有一个。 慕北缨梗着脖子,跟人?吵得脸红脖子粗:「谁偷东西!你别胡说八道!小爷只是出来转一转,就被这玩意儿锁起来了!我还莫名其妙呢!快放我出去!」 慕长渊赶来一看,好傢伙,浸猪笼呢这是。 慕北缨被迫蜷缩在狭隘的金属猪笼里乱滚,滚得他满嘴的泥巴和草屑。 魔尊笑道:「好庶弟,你是趁家里人?多?,主动表演节目呢?」 「慕川!」慕北缨怒不?可遏:「你使的什么邪术!快把我放开!」 慕长渊笑意更?深:「天地良心,我要使邪术你就不?在这儿了。」 他敲了敲金属笼杆,敲得慕北缨头?昏脑胀:「看到没有,墨宗的记号,正儿八经的仙门法器,你再污衊它,小心哪天仙盟找你麻烦。」 老百姓一听仙盟,立马就有了判断。 白天见证过?闹剧的一位长辈开口说道:「慕夫人?家中本就有仙缘,镇上的人?都知道,现在她家三姑爷也是位仙君,你说什么邪术妖术的,纯属空口无凭——是谁叫你今晚出来的?」 慕北缨怒道:「我又没做错事!是他们家在施邪术!」 街坊邻里都来了,人?潮拥挤,慕长渊刚才险些没看见笼子旁有一个未完成的阵法。 阵法这种东西,善恶两道都在用,慕长渊统一鬼界后,曾编纂整理古往今来恶道所使用过?的全部阵法,并取名《临渊》。 渊是慕长渊的渊,却因为和不?周山的临渊水榭撞了名字,被仙盟那帮老东西指责他登月碰瓷。 眼前这个阵法虽然没完成,但中间?摆了一面八卦镜,他一眼就认出了。 是用来「借气运」的。 说借还是太客气了,说白了就是抢——把别人?的运气抢到自己身上,从?此亨通发达,所向披靡。 至于被抢的人?,一旦运势被全部抽走,很快就会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 可以说不?仅借运,还能杀人?于无形。 慕长渊编纂整理《临渊》时,将其命名为「九四爻阵」,意为卦象之解: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无所容也。[1] 卦象是大凶,也是慕长渊的命格。 第55页 后来他把九四爻阵列为禁术,三界之中若谁再敢用,鬼将便会血洗满门。 沈凌夕也认得这个阵。 魔尊刚刚禁九四爻阵时,还有人?顶风作案,毕竟吸走他人?运气为自己所用,这样?的诱惑实在太大了。慕长渊那段时间?破天荒地出来巡查过?几回,把私设禁阵的人?的魂魄全部捏碎,叫他们永世不?得超生。 最终魔尊凭一己之力,硬是让这个阵法在世上彻底失传。 现在沈凌夕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了。 慕长渊蹲在为完成的阵法边,笑道:「你怎知这是邪术,万一这是我画的请神阵呢?」 慕北缨咬牙切齿:「慕川,别以为只有你家才有仙缘,扬州的仙修多?的是!你和慕井背地里干的那些龌龊事,总有一天要水落石出的!」 他话?倒是放得挺狠,慕长渊听得挺乐:「你在我家乱跑,被关笼子里了还要倒打一耙,我倒要听听,扬州城的修士教?了你什么?」 慕北缨晃得七荤八素的,脑子都被晃出去了,说:「我认得这个阵!这是吸食气运的阵法,你们以宅为阵眼,设邪阵,要把整个君山镇的气运都吸到你家来!」 众人?大惊:「什么?!」 大周邪祟肆虐作乱,江南是唯一的净土,要是连这里都沦陷……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慕北缨的如?意算盘打得清清楚楚:那阵法上又没刻名字,反正东西在慕家,哪怕查到最后不?了了之,君山镇的百姓们也都容不?下慕晚萤孤儿寡母。 有人?已经开始发表意见了:「我就说嘛,她们这几年过?得这般顺风顺水,原来是偷了别人?的气运!」 「慕晚萤,我老王家没有对不?起你吧?你看看你干的什么事!」 「就是!你这白眼狼,当年我们怎么对你的,你怎么能这样?报答我们?!」 慕夫人?眨眼间?就变成了众矢之的。 君山镇的镇民或多?或少?都曾接济过?落难的慕晚萤母子,慕夫人?感念旧情,发家后还是留在这里,没有搬到姑苏城去。 她也捐出不?少?钱财用于修路、办义学?,还免费带学?徒,教?这里的年轻人?如?何雕刻玉石。 君山镇逐渐发展成为江南一带有名的「玉石镇」,与慕晚萤的付出脱不?开关系。 但人?心就是这样?,落难时充满同情,一朝见到不?如?自己的人?飞黄腾达,心里就格外不?是滋味,再听说对方很可能夺走过?属于自己的东西——说来也好笑,「气运」这玩意儿空口无凭的,也有人?相?信。 不?过?是贪念与嫉妒作祟罢了。 虽说清者自清,但人?言可畏,慕晚萤若无法自证清白,往后都要背负着「使用邪术」的骂名。 镇民议论?纷纷,她百口莫辩,直到看见儿子和姑爷都从?容不?迫,这才稍安下心来。 慕长渊依然笑得春风满面:「阵法在我家,就是我家设的——行,那我给大伙儿表演一个开启阵法吧。」 这一下别说镇民,连慕北缨都傻了。 「不?行!」当即有人?出言反对道:「还有没有王法了?!被我们抓了个现行,你怎么还敢吸镇上的气运!」 慕长渊:「不?启阵怎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都吸了十来年了,还在乎这一晚嘛?」 说的好像也是…… 不?仅之前反对的人?犹豫,现场其他人?内心也滋生出一个隐秘的念头?:反正都吸了这么多?年了,要不?让他试试,万一好用的话?……. 唯独苏姨娘忽然忍不?住了,斩钉截铁地阻止道:「不?行!」 众人?的视线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儿子撞破邪阵后,苏蕊一直混在人?群中没吭声,大伙儿都以为这妇人?懦弱无主见,这会儿见她自己站出来,一个个面露诧异。 苏蕊这才想起自己的人?设,换了种柔弱的口气,说:「这是邪阵,万一吸来邪祟怎么办。」 当即就有镇里的青年嗤笑:「吸了十几年都没吸来邪气,偏偏今晚就能吸来?我不?信。」 话?说的没错,在贪念和好奇的驱使下,大部分镇民都支持慕长渊开启阵法。 苏姨娘如?今骑虎难下——凡人?要想启动阵法需以血催动,与阵灵达成血祭契约,如?违背契约,则滴血者将承担阵灵的反噬。 然而?阵设好了,启阵的人?却换成慕长渊,明显违背了设阵的血祭契约,会有人?受到反噬。 苏姨娘一时也分辨不?出慕长渊究竟是诈她,还是真的会启阵。 她不?敢赌。 苏蕊越是犹豫,镇民们越是疑心重重。 最终,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苏蕊心存侥倖地硬着头?皮说道:「那,那就试一试吧……你确定控制得住阵法吗?」 说话?时,她的冷汗从?额头?流下。 慕长渊喜欢使钝刀子,明知让一位母亲在儿女中做抉择是多?么痛苦的事,眼底也只有冷酷的笑意。 当年慕长渊回到家中时,慕家庄已经化作焦土。 慕晚萤死前是不?是也想过?自己的两个孩子?想他们幸好不?在家,不?用遭受这种痛苦。 恶念尚未冒头?,慕长渊的手却被牵住了。 沈凌夕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 慕长渊瞥了他一眼,总觉得对方好像知道些什么。 第56页 怎么可能,魔尊自嘲地一笑,沈凌夕什么都不?知道。 没有明确地阻止自己这么做,或许就是对方「喜欢」的表现了。 慕长渊不?是开玩笑,他真的启动了九四爻阵。 紫红的火焰自阵法中心燃起,很快就蹿上了高空,在众人?的惊唿声中忽然熄灭。 旁人?目瞪口呆,苏蕊则心里勐地「咯噔」一下。 阵法熄灭了,因为慕长渊不?是血祭的人?。 沈凌夕总算开了金口:「甚至不?是直系亲属。」 「冤有头?债有主,九四爻阵用了谁的血,反噬就会落在谁身上。」 苏蕊脸上全无血色。 这是一条死路,从?她同意启阵开始,就註定回不?了头?了。 下一刻,刚刚消失的诡异紫火又从?半空中重新窜起,随后一股脑地钻入厢房! 「——啊!!!」 慕南初尖叫声响起时,苏姨娘整个人?都跳起来,她刚往厢房的方向走了两步,想起儿子还在笼子里,又顿住了脚步。 苏蕊望了望笼子,又回头?望了望厢房,心如?刀割。 而?她最终选择了留下。 龙凤胎是血亲中的血亲,从?她取女儿的血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镇民们则十分震惊:「怎么会是她?!」 「这这这……有人?敢进去看看吗?」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纷纷把目光投向在场唯一的仙门修士。 沈凌夕却说:「不?用去,她自己出来了。」 慕南初出来了。 她周身遍布紫色火焰,纯青佛珠围绕在她周身,散发出淡淡的光芒。 慕南初眼底一片沉寂,对着苏蕊轻声唤道:「娘。」 苏姨娘不?知她是人?是鬼,竟后连着后退几步,护在儿子身前。 慕南初惨然一笑,面如?死灰:「您让我放一滴血,原来是给哥哥挡灾……我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 苏蕊抖着唇说不?出话?来。 镇民们哪还有看不?懂的,这邪阵分明是蛇蝎女人?和他的儿子合伙设下的!因为担心儿子受到反噬,竟用亲生女儿的血来作祭! 阵灵尖啸着要吞食慕南初时,琉璃佛珠突然窜起一团金红火焰,将邪阵的反噬全部燃烧殆尽! 随后纯金的佛光乍现,梵音响起,镇民们纷纷拜倒在地。 事已至此,后续的事情就不?需要慕长渊这个重病之人?插手了。 苏姨娘母子在慕家庄布置邪阵的事,由?德高望重的长辈出面处置,通报扬州本家的人?也已经出发了。 沈凌夕收回琉璃佛珠,看向沉默良久的慕长渊。 从?刚才起,慕长渊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这不?是他的风格,沈凌夕心想,他不?拱火我都不?习惯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散去,慕长渊在想一件事:自己起「九四爻阵」这个名字时,好像是天元廿四年之后的两千多?年。 所以,沈凌夕为什么会知道?:) 灵魂拷问 按照大周律法?, 涉及邪祟之事必须同时上报官府和仙盟,由双方组成监察廷一起审判定夺。 这回人证物证俱全,苏蕊抵赖不了, 可毕竟是承恩伯侯家的人犯事, 转运残阵也没造成严重后果,所以官府坚持要等扬州本家来人之后再做定夺。 扬州本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人。 这些亲戚一上来就对慕晚萤动之以情晓之以道德绑架, 说慕良和当年待她如何?好, 即便她离开慕家, 也有义务保住大房的血脉, 不能让慕大公子绝后。 慕晚萤忍气吞声这么多年,如今不想忍了,当即破口骂道:「哪里来的舍利子, 佛光都溅老娘脸上了——九叔伯,慕良和今日若活着,你猜他干不干得出这种?宠妾灭妻的事?」 一句就把本家的亲戚长辈噎得不行?。 这话怎么回都是错的:如果说慕良和一定会护着苏蕊母子,那就是承认宠妾灭妻,慕晚萤必会加大反击,可如果说慕良和不护着,就没法?逼慕晚萤让步了。 况且慕良和都死了这么多年,鬼才知道他怎么选。 慕晚萤到底是生意场上的人,思维不比一般的后宅女子, 把对方堵得哑口无言后,又冷笑道:「叔伯指责我让慕良和绝后, 意思我的儿?子就不是他的种?了?」 这必不可能。 慕长渊像极了父亲慕良和, 尤其那双眼睛, 本家见过他的亲戚都说,要是老太君还在世, 必然会对这个孩子千疼万宠。 亲戚们?赶紧打圆场:「大娘子你这说的又是什么气话,川儿?是良和的儿?子,谁敢在外面嚼舌根我们?最先不同意!」 说完见她神色缓和,以为?态度有所松动,赶紧苦口婆心地劝道:「只?是我们?也担心,这孩子三天?两头病得下不来床,万一哪天?他父亲接他一起去了,好歹族中?还能留下北缨这一脉……」 慕晚萤一挑柳叶眉,并不上当:「那为?什么血缘至亲不会引发阵法?反噬,慕川启动阵法?却反噬到南初身上?」 所有人:「……」 生意场上少?不了讨价还价你来我往,慕夫人的谈判水平可以说炉火纯青:既然你们?说我的儿?子是真?的,那我现?在要证明苏蕊的儿?女是假的。 第57页 慕晚萤被赶出慕家后,慕良和的病情就加重了,苏蕊入府不到两个月慕大公子病逝,慕家和苏蕊娘家都没有双生儿?的先例,慕北缨和慕南初养在承恩伯府上,和慕川容貌并不相像。 这是来自一位妻子以及母亲的反击,自此,承恩伯府家庭伦理大剧正式拉开序幕。 江南分部的督察仙官们?面面相觑——凡人喜欢掰扯个是非对错,但涉及苏蕊获取邪阵的途径和动机,他们?只?能旁听这笔十多年前的无头烂帐。 很多事情都是经不住查的,尤其是后宅里的阴私。 十几?年前慕长渊还是个小病秧子,陈年恩怨与?他本人关系不大,有沈凌夕替他担了启动阵法?的责任,慕长渊不爱和官府打交道,连续好几?日都称病不出。 解决了家中?最紧迫的危机,魔尊最近有点怀疑人生。 他把重生后发生的事都捋了一遍,越想越不对劲:重生的应当不止自己,至少?还有仙门几?个苟苟祟祟的上仙,以及慕井那个傻叉,现?在就连沈凌夕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原装。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之前慕长渊以为?是夺魄邪帝搞的鬼,慕井一直喜欢研究奇奇怪怪的邪术,每次闯出祸事,都要魔尊给他收拾烂摊子。 但现?在看来,重生的事真?的和他无关——慕井再出息也不可能把上神都弄到天?元廿四年来。 慕井没插手的话,其他人就更没能力了。 那么问题只?能出在沈凌夕身上。 上神在搞什么鬼? 慕长渊前段时间以调戏沈凌夕为?乐,并为?此沾沾自喜,直到那晚沈凌夕无意间说出九四爻阵的名字,魔尊才意识到不对劲。 假如被调戏的是上神本人的话。 ——所以其实是沈凌夕一直在调戏他??? 魔尊一口老血梗在喉头。 更尴尬的还在后头。 那个浅尝辄止的吻,刚让俩人关系更进?一步,魔尊以为?二?十岁的沈凌夕道心不稳、色令智昏,在自己有意的撩拨下动了凡心。 然而现?在想想,有些事情让人背嵴发麻,比如: 天?道上神摆烂拒绝修炼。 天?道上神天?天?围着魔尊转。 天?道上神偷看小簧文。 天?道上神还亲了他!!! 哪一件挑出来不是震动三界的大瓜? 这是什么天?道魔幻现?实主义的世界。 慕长渊眼前一黑。 他深唿吸两口气,觉得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 ** 由于慕家庄的猫猫头形状诡异,被列作「物证」之一,暂时查封,庄子里的人全都搬到慕晚萤在渡兰湖边的宅院里。 君山镇群山抱湖,风景宜人,虽不像西湖那般久负盛名,也是烟雨江南的小桥人家。 沈凌夕这几?日忙得基本见不到慕长渊。 慕长渊病得恹恹的,每天?昏睡超过八个时辰,慕晚萤也不敢让他多泡药浴,担心饮鸩止渴会加速病情恶化。 慕夫人如今满心信任沈凌夕σw.zλ.这个未过门的姑爷,对方虽瞧着一副冷心冷情不谙世事的模样,遇事却是个能镇得住场子的。 那一晚在慕家庄,人们?心中?冒出的阴暗念头,在看见阵灵的反噬之力后,又悄悄缩了回去——世间大部分人连贪念都是老实本分的,他们?贪心又不想付出代价。 或许是因为?心虚,镇民们?全都积极帮忙作证,也不管承恩伯家是不是显贵,反正有仙盟在,官府偏袒不到哪里去。 至于沈凌夕,直到仙盟督察执事到君山镇后,镇上的居民们?才得知,这位竟然是半神沈琢的弟子! 化境半神,是凡人遥不可及的身份。沈凌夕虽第一次下江南,江南百姓也或多或少?听说过他的名字——去年的西北旱灾导致邪祟丛生,仙盟众弟子前往镇恶,其中?的仙首便是他。 归魂枪超度无数恶灵,民间将他传得神乎其神,谁知转眼间竟成了慕家的姑爷! 那个病秧子上辈子得做多少?善事,才能有这样的福气? 众人唏嘘之余也知道羡慕不来,不再纠结了。 等到事情处理到尾声时,已?经接近八月中?旬。 「……龙凤胎确实不是慕大公子的血脉,但也不是师叔猜的二?房。苏蕊交代当初为?了保险起见,想生一个有慕家血统的孩子,二?房却给她找了别人,可能从一开始就做了弃车保帅的准备,只?是没想到死无对证这么多年,还会被反将一军。」 传讯符对面的裴青野听得津津有味:「然后呢?」 沈凌夕:「……」 他离开公审堂,一边往慕家走?去,一边说:「事情闹到京城,大周人皇幼时经歷过宫中?夺嫡之争,他母亲贵为?皇后,却为?保他而含恨自尽,人皇登基数十年依然耿耿于怀,听说慕夫人的事迹后龙颜震怒,要收回慕家的爵位,同时下令要求监察廷绝不姑息。」 沈凌夕语调不疾不徐、冷冷清清,让人听了还想拱着他多说几?句。 裴青野听了半天?故事,抚掌笑道:「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出,一环扣一环,真?巧。」 并不是巧合,沈凌夕心想。 魔尊喜欢借刀杀人,一刀一刀慢慢磨,死前万念俱灰都不是痛苦的尽头——死后魂魄进?入地狱黄泉,那才是慕长渊的地盘。 第58页 所以做慕长渊的仇人其实是件很可怕的事。 沈凌夕不知想起什么,神色黯了黯。 裴青野看不见上神的表情,还在那边感慨:「承恩伯府气数已?尽,以后不能再对慕夫人造成威胁,慕长渊没有弒亲,也就暂时不会黑化,」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又道:「警报解除,现?在事情办得差不多,你们?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他说的是「你们?」,包括慕长渊。 慕长渊虽然不像当年那样跑到扬州把慕家本家屠一遍,可他兴风作浪是迟早的事,偷跑出去喝一顿酒都能引出千年邪祟,仙盟必须趁他还没修炼,先把人留下,以免为?祸四方。 沈凌夕顿了顿,说:「如果我把他带回来,师叔能不能收留他?」 裴青野忽然沉默了。 把魔尊带回仙盟容易,安置却是一大难题。 「这个嘛……」 「临渊水榭禁止外人出入,我没法?让他待在我身边,但又不放心别人。」 不周山光是仙修宗门就有几?百家,慕长渊混迹在里面,要是无人管束,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 上神都这么说了,裴青野也不好拒绝,他知道沈凌夕的师父并不好相处。 沈琢醉心修炼,却始终突破不了最后半道坎——分明一只?脚已?经踏入了天?道,成为?半神,偏偏过了四百年都无法?真?正被天?道认可。 裴青野嘆道:「罢了罢了,谁让你喊我师叔呢,我当然得把人给你看好了。」 沈凌夕听见后,眼眸弯了弯。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深度体验人间喜怒哀乐的原因,沈凌夕相较之前鲜活了许多,尽管外表还不太看得出来。 沈凌夕问:「仙盟最近有什么事吗?」 裴青野:「没什么别的大事,都在准备仙盟大会呢。我看到那些活蹦乱跳的小崽子可太亲切了,宁愿遵守那一堆破规矩也要多看两眼。」 灭世之战打到最后,仙盟几?乎全军覆没。裴上仙这些日子看着众弟子精力充沛地准备仙盟大会,又是心酸又是欣喜。 「师父还在闭关?」 「是啊,哦对了,老严又找出一个『自己人』,等你回来再跟你说。」 沈凌夕说好。 裴青野每天?都会关心江南这边的进?展,收起传讯符后,沈凌夕脚步忽然一顿。 刚才没注意,慕长渊又偷跑出去了。 圆月高悬,夜凉如水。 沈凌夕看了一眼慕家的牌匾,调转方向去了渡兰湖。 ** 渡兰湖心,一艘朱红画舫形单影只?地漂着。 慕长渊半躺在甲板上,一杯接一杯饮着青梅酒。 他怀里静静躺着一支簪子,是沈凌夕附了神识的那支。 为?了把画舫撑出来,魔尊可是费了老大的力气指挥魂元干活儿?。可他明知道沈凌夕会找来,还是越喝越多。 酒壮怂人胆,魔尊不知道自己怂什么,所以才越想越恼火。 先前他放任自己昏昏沉沉地睡着,只?有这样才能逃避与?上神当面对峙。 青梅酒入口甘甜清冽,随后热意从喉间直达肺腑。 「仙魔殊途啊……」 有些事情不提是有道理的,因为?很可能提完,俩人就再也回不去了。 君山的青梅酒没有云城美酒度数那么高,可喝闷酒容易醉,这会儿?没有秃驴陪他打趣,慕长渊一杯又一杯下肚,五脏六腑都跟着烧起来了。 他时不时隔着衣袍摸摸怀里的那支簪子,不知自己在期待什么。 反正肯定不期待归魂枪锋利的枪尖就对了。 从前无论面对怎样恶劣的言语,慕长渊都不曾迟疑过,当魔尊决定做一件事时,三界都必须为?他让路。 而他生平头一次瞻前顾后,就是为?了沈凌夕。 魔尊不愿索求落空,不愿梦醒后守着自己的人成为?水中?的泡影,他要那个清清冷冷的天?道上神眼中?只?有自己。 他放任心中?的恶念疯狂滋生,直到那一抹清隽雪白的身影出现?在画舫甲板上,所有的念头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慕长渊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准备的话全都想不起来了。 沈凌夕见他衣裳半敞,坐没坐相,蹙眉道:「跑出来也不知道多穿一件。」 酒暖身,慕长渊不觉得冷。 沈凌夕又看见他手边的青瓷酒壶,不解道:「为?什么一个人喝闷酒。」 慕长渊怔愣地眨了眨眼,醉眼矇眬地将他瞅着。 沈凌夕从干坤袋取了件裘衣给他披上,系带时慕长渊把那根附了神识的簪子塞回到他手里。 上神一怔。 慕长渊在生闷气,沈凌夕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 他问:「我陪你喝?」 慕长渊点点头,把窄口的青瓷酒壶递给他。 秋季的江南没有雾蒙蒙的烟雨,却有撩人的月色,朱红的画舫和青梅煮酒。 魔尊一贯是个会享受的,沈凌夕接过来喝了一口,青梅酒以甘甜的井水酿制而成,加了枫叶,酒香中?透出一股木叶香气,最适合秋天?喝。 他喝得有点急了,似乎没掩饰好自己的那一点不安和慌乱,晶莹酒液顺着嘴角淌过脖颈,然后没入衣襟。 慕长渊看见沈凌夕喉结滚动了两下,忽然问道:「仙君有仇人吗?」 第59页 他又唤他仙君,好像把两人的关系重新拉回刚认识的时候。 上神被他问得心头一跳,好像这一场江南旖梦的泡影即将被打破。 「没有。」 他否认的语气极淡,淡得慕长渊一点儿?也不信。 慕长渊说:「我有。」 沈凌夕闻言心跳开始加快,握住酒壶的手指也不由得收拢。 四下静得连秋蝉都不吭声了,皎洁的月光洒在朱红画舫上,往渡兰湖的水面投下粼粼银光。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慕长渊,病弱的美人喝得醉醺醺的,说出口的话也半真?半假:「我曾有一个仇人,发誓要度尽天?下邪祟,我哪天?要是死了,他就能得偿所愿,往后必定会过得很好罢。」 沈凌夕瞳孔骤然扩大,随即垂下眼帘,鸦羽般纤细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出两片阴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慕长渊心想,他要是不认,就不问了罢。 此刻的温存与?安宁是因为?自己还是凡人,反正仙魔迟早走?向殊途,百年后他们?依然是不死不休的宿敌。 他伸手要取走?沈凌夕手中?的酒壶,却听见对方垂着眼帘说:「他……过得不好。」 哐当! 青瓷酒器掉落在甲板上,酒水溅了出来,洇湿一片木板。 远处栖鸦被惊起,扑棱翅膀飞向广袤的夜空。 慕长渊一手按在沈凌夕后颈上,吻住了他唇。 意乱情迷 这个吻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失控。 慕长渊并不满足于唇瓣贴合, 而是很快撬开?他的齿关,青梅酒的清香在俩人唇齿间瀰漫,沈凌夕想在完全失控前推开?他, 刚抬手身体就失去支点, 被慕长渊扑倒在画舫的甲板上。 皎洁的月光洒在俩人身上,慕长渊咬得沈凌夕有点痛。 刚亲上时, 沈凌夕感?觉心里泛起一串愉悦的泡泡, 没一会儿这些泡泡就从心里跑到?了上神的脑子里。 沈凌夕开?始回吻他。 他两手环抱住慕长渊的脖颈, 宽袍袖往下滑, 露出一截手臂。 一个是三十三重天上天道至清至冷的上神,一个是地?狱黄泉里至邪至恶的魔尊。 过度的亲密接触从一开?始就充满禁忌。 慕长渊的亲吻极具攻击性,而沈凌夕也没有退缩, 这把火愈烧愈烈,几乎把二人的理智燃烧殆尽。 湖风吹拂而来,慕长渊指间都泛着凉意,直到?他酒意上头,快要?喘不过气?,才放开?对方。 沈凌夕被他咬得唇瓣红肿,怔愣地?盯着他看。 慕长渊似乎是醉的,迷离的眼?神中又好像还留有一丝清明。 上神重新环住肩膀,亲了上来, 魔尊避了一下,没避开?, 上神的唇瓣擦过他唇角, 很快的, 唿吸交织,俩人就像两条离了水缺氧的鱼, 稀里煳涂地?又亲在一起。 这场亲吻究竟什么时候结束,慕长渊完全不记得了,只记得上神的唇瓣比任何花瓣都娇嫩,几乎要?被自?己咬出血来。 迷醉中飘着青梅酒的香气?,他心想这要?是一场梦,不醒也可以。 ** 江南月色旖旎之时,厚重的黑云覆盖住苍穹,一海之隔的瀛洲陷入黑暗之中。 大阿修罗刚肆虐过境,浩瀚的鬼气?在这里蔓延。 玄宗门上下一夜之间被屠尽,方圆千里毫无?生?息,亿万恶鬼邪祟井喷般汹涌而出。 「桀桀桀桀桀——」 一名身着蓝色粗布麻衣,头戴蓝色方巾的文质男子,走在焦黑的土地?上。他犹如话本中误入险境的书生?,一不留神就叫那野鬼捉去生?吞活剥,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书生?每走一步,颤动的大地?就硬生?生?平息一寸,某种蠢蠢欲动的邪祟受到?震慑,又缩回地?底深处。 松软泥土与骨血混合,他走过的路径没留下任何痕迹,恶灵邪祟尖叫着擦身而过,却不敢对他动手。 布衣草鞋的书生?看起来三十岁出头,面容俊雅,目光深邃,可但凡瀛洲还有一个活人,必然?能认出这是当今修士中最强的存在,化境半神的境界足以令三界仰望。 经过玄宗门残垣断壁时,沈琢停下脚步,说:「既然?是大阿修罗王,为何不出来一见?」 他话音刚落,成千上万的恶灵尖叫着扑上来撕咬! 然?而就在这时,沈琢眼?中映出鬼影,漆黑的瞳仁内忽然?开?启一扇青铜门,鬼修被吸进去,轰然?炸成千万缕乌黑的秽气?浓烟,掀起了书生?的衣袍! 竟是连剑气?都无?须召出,以分神为剑就能斩杀恶灵厉鬼! 然?而只消片刻,被打散的那团鬼气?又变成一群新的厉鬼,在半空中冲着书生?咧嘴阴笑?。 眨眼?间,岛上的邪祟妖魔又增加了数倍。 万里之外,仙盟议事厅内。 不周山十二峰的峰主全聚集在一起,传讯符将?瀛洲的惨烈景象传回仙盟总部?。 众仙修见此情景,心中渐渐漫起一股寒意。 「玄宗门门徒死后化作厉鬼,遭斩杀也不消散于天地?,禅宗也无?能为力。」 岁杪峰主薛昭雪忧心忡忡:「江南离瀛洲一海之隔,难道连最后一片净土难道也要?失守……」 议事厅内一片死寂。 因瀛洲大乱,沈盟主提前出关,此刻坐在首座垂眸拨着茶盖。君山银针竖直地?飘在茶碗里,犹如一根根冒头的青笋。 第60页 天贶峰主嘆道:「近来江南三番两次出问题,幸好有凌夕在那边坐阵。」 就有峰主问道:「江南出了什么事?」 「玄宗门少主招邪制阴傀,被凌夕撞破,现在凤起语和几名长老被关在玄宗山,由山主亲自?审问。」 瀛洲玄宗门经常打着「玄宗仙山」的名号在江南一带活动,搞得当地?百姓云里雾里,分不清李逵和李鬼。加上他们经常背地?里抹黑名门正宗,玄宗山与他们积怨已久,这回算是抓到?现行。 「岂有此理!玄宗门在瀛洲炼鬼蛊还嫌不够,非要?来我大周境内作乱!」 「已经被屠了满门,连门主都没倖免于难,现在再说这些也无?济于事了。」 「得亏先?前凌夕扣押了他们少主,起码还能问出点什么来。」 「真是英雄出少年啊!」听到?这里,有上仙忍不住发出感?慨:「如今同辈弟子当中,天枢仙君无?论修为还是心境都是断层级别的。」 在场有人点头附和,也有人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 修士位列仙班后不像凡人那样?为一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但神仙又不是断情绝欲,总归有好胜心,他们喜欢听别人夸他们的宗门后继有人,比夸他们自?己还高兴。 唯沈盟主无?动于衷,语气?冷淡:「别扯远了,继续。」 无?情道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师徒关系都如此,更遑论别人。 众仙早都习惯了。 槐序峰峰主说:「禅宗弟子已经前往瀛洲诵经超度,但情况不太乐观。」 「瀛洲岛上全是邪祟,附近海域的渔船都受到?波及,每天都有沉船,再这么继续死人,不出半个月就会诞生?水怪,水乡到?处都是河流湖泊,到?时整个江南真的就彻底沦陷了。」 江南一带港口多,渔民多,但玄宗山却是五大仙山里实力最弱的,并且位置靠近徽州,只是离得最近,顺带庇护一下富饶安稳的鱼米之乡。 沈琢放下茶盖,道:「命『七子』即刻动身前往瀛洲,布北斗七星阵,先?将?邪祟控制在岛内,剩下的等仙盟大会,众仙齐聚后再行商议。」 什么?! 一听说要?派弟子前往未知邪祟的老巢,峰主们心中一惊,纷纷觉得不妥。 沈琢抬起眼?皮,眼?中无?波无?澜:「可有异议。」 一些仙尊甚至宁愿亲自?出马,也不想让手底下最优秀的弟子去情况不明的瀛洲岛,毕竟培养一名有天分的弟子,可比上仙自?己修炼还难。 沈琢这个做师父的倒是狠心,每次仙盟出战,最艰险的地?方都有沈凌夕的身影。 沈凌夕也确实是众弟子中最强的一个,只是他不喜热闹,「天枢仙君」在仙界的名声比在人界要?大得多。 盟主毫无?私心,众仙也找不到?藉口推脱,加上仙盟大会在即,各方修士来朝,地?狱魔修蠢蠢欲动想趁机搞一波大的,不周山最近也忙得很。 他们思忖片刻,最终还是以苍生?为重,全都表示无?异议。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盟主令正式发出。 千万金光从不周山的法术屏障中破空而出,暴雨梨花般散落在九州大地?的各个角落。 ** 「唿……」 沈凌夕把醉得不省人事的慕长渊带回慕宅,一路上还要?避开?丫鬟和小厮。 他们俩好像在偷情。 天道上神从来没有做过如此离经叛道的事情,脸色绯红。 沈凌夕难得一身这么凌乱,不免生?出些许愧疚,可看到?沉睡的慕长渊时,心中那一丝愧疚之情都消散得一干二净。 亲就亲了,谁能拿他怎么样?。 沈凌夕拨开?慕长渊额前的碎发,心中满是难以遏制的欢喜之情。 他修长的指尖轻轻划过慕长渊的脸颊,最后落到?两片靡红唇瓣上,反覆摩挲着。 魔尊空有一颗饮酒的心,身体却撑不住三番两次的造作,想来是知道能活多久,觉得造作也无?所谓了。 他的衣袍比沈凌夕散乱得还厉害,襟口下,锁骨和肩膀线条一览无?余。 沈凌夕唿吸变得急促了些,默念了几十遍清心诀,才将?那股失控翻涌的慾念压下。 他听见慕长渊在睡梦中呢喃「第一第一我要?第一」,才知对方每次睡着梦见的都是这事。 「只是要?第一吗……」沈凌夕伏在他胸口,听着忽强忽弱的心跳,小声说道:「那我比你贪心,」 「除了第一,我还想要?你。」 食髓知味,上神在地?狱血海前四顾的迷茫,此刻都化作了难填的慾念。 魔尊何必多此一举地?勾动他的恶念,沈凌夕的私心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只是谁都不相信清心寡欲的天道上神,对自?己的宿敌居然?存了这般心思。 微颤的指尖正要?拨开?散乱的襟口时,精緻的雕花窗柩外忽然?闪过一道金光! 月明星稀,盟主令如璀璨的流星划过夜空,直直地?朝着东边的方向奔去。 仙盟有令,八方来朝,莫敢不从。 除非出大事,否则沈琢从不轻易发盟主令。 只有受命之人才能看见盟主令的内容——瀛洲大难,速回。 沈凌夕见到?盟主令,当即没有犹豫,伸手拽过被子,把慕长渊盖得严严实实的,随后顿了顿,才在他额头落下一个亲吻。 第61页 「慕川,你……」 你会来找我吗。 沈凌夕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他不是心软犹豫的性格,他们是千万年的宿敌,是最了解彼此的存在。 仙盟的山门拦不住魔尊,仙魔殊途一样?也拦不住他。 沈凌夕只要?一想到?他的回应,道心就变得滚烫。 瀛洲大难,事不宜迟。片刻后,从卧室走出沈凌夕又恢復成一身挑不出错来的清冷仙修。 眨眼?间狂风骤起,耀眼?的银白光芒从君山上空急速掠过,与其他六道光芒汇合,直奔瀛洲而去! 社恐魔尊 日有所?思醉有所?梦, 魔尊当晚梦到的都是一些不可描述的场景。 比如梦里他不仅率兵踏平了仙盟总部,让黄泉鬼将守在?不周山脚下,还打败了天道上神, 用缚魂锁把沈凌夕锁在神殿柱子上, 揉白面团一样把上神捏圆搓扁。 上神一边说着?不可以,一边泪眼朦胧意乱情迷。 等等, 这剧情好像在?哪里见过……哦, 只有四字名着《春潮浪涌》才会有这种发展。 现实中?的沈凌夕从?来不说不可以, 只会让地狱魔尊伏诛。 朱红画舫甲板坚硬, 俩人不知道翻滚了多长时间才停下,好歹也?是三界有头有脸的人物了,怪不害臊的。 喝酒误事?, 该问的没问明白,又吹了冷风,慕长渊醒时浑身酸痛,像被人套麻袋打了一顿似的。 堂堂天道上神,不至于下黑手吧,他心想。 虽然魔尊尚未完全解决疑惑,但?与前几日的抗拒心理不同,他现在?一点也?不着?急。 重生就重生,群穿就群穿, 谁让上神喜欢本座呢~(手叉腰) 爱谁谁,本座都大度地不计较了。 不仅不急, 慕长渊醒来后甚至还有心情回?忆昨晚的那个吻。他用被子?把自己捲成一个魔尊卷, 躲在?里面细细回?忆。 慕长渊完全忘记自己怎么咬人的了, 脑子?里想的全是:堂堂上神,居然没谈过恋爱, 接吻都不会,切! 也?不知道母胎单身一万年的魔尊从?哪里生出的优越感。 昨夜的酒似乎还没完全醒,想起沈凌夕的回?答,慕长渊喉头滚烫。 ——倘若我死了,他得偿所?愿,往后一定过得很好吧。 ——他不好。 他过得不好。 慕长渊心想:玄清上神不常心血来潮,若是动了心,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有这种念头了。 魔尊现在?更想问他:什?么时候动的念? 可沈凌夕不在?屋子?里,或许是又去公堂了,慕长渊想把那支分神簪子?找出来。 书僮刚进卧室就看见床上有一只被子?精在?扭来扭去。 「少爷,您在?干什?么?」 慕长渊闷在?被子?里,问:「沈凌夕呢?」 择一挠了挠头,正要说这事?:「姑爷昨晚没回?来,清早夫人就让折柳去问了,仙盟的执事?说姑爷昨晚接到紧急任务,已经离开君山去了别的地方?。」 话音未落,慕长渊霍然掀开被子?:「你说什?么?!」 ** 沈凌夕离开的第?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 慕长渊板着?张脸,仿佛一座随时可能喷发的火山,慕晚萤问他是不是和?仙君吵架了,他也?不答。 最后慕夫人也?恼火了,说:「男子?汉大丈夫,你等他几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多少女子?等上战场的丈夫回?家,一等就是十几年,才三天你就等不得了。」 慕长渊幽怨地看她一眼,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个不恰当的例子?,又默默闭上。 没一会儿,魔尊还是觉得不甘心。 亲也?亲了,摸也?摸了,同床也?是睡过的,可没来得及真正到情人的地步,沈凌夕就跑了。 两人的「婚事?」也?半真半假,除了那一晚慕夫人在?车厢里问的问题外,慕长渊从?来没有和?沈凌夕正式聊过,只是他们都默许这件事?继续发展下去。 但?沈凌夕就这么走了,连原因?都打听不到,这种感觉就像是…… 魔尊黯然伤神:「他始乱终弃。」 「……」 慕夫人被这五个字雷得外焦里嫩。 知子?莫若母,慕晚萤知道儿子?性子?有些偏执乖戾,难得沈凌夕只大他一岁,却事?事?都惯着?他。 父母总是要老?的,慕晚萤却盼着?两个孩子?能有人陪伴有人心疼,不至于孤独一生。 她向仙盟的修士打听过好几次,对方?态度也?挺客气,只是坚称不知缘由?——其实他们说的也?没错,瀛洲大乱的消息并没有传至江南,为避免引起百姓恐慌,目前只有大周的统治者才略为知情,还不能太?过声张。 君山交通闭塞,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慕长渊心里跟被猫爪挠似的,一边有些恼火,另一边有点蠢蠢欲动。 ——天道上神要是敢遛他玩儿,魔尊就把梦境化为现实,到时踏平不周仙山,把沈凌夕绑在?神殿里不可描述。 想到这里,慕长渊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看得慕夫人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慕晚萤总觉得在?家等也?不是个办法,小心提议道:「要不……你去不周山找他?那边的消息再怎么样也?比君山灵通得多。」 第62页 经歷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慕夫人知道沈凌夕是个省心的孩子?,肯定是急事?才会不辞而别。沈凌夕一句话没留下,多半是接了危险的任务,慕长渊一介凡人帮不上忙,还可能徒增担心。 可慕长渊要是不做点什?么,心里始终不痛快,慕夫人的提议便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但?慕长渊偏不下,不仅不下,还咬牙切齿:「有本事?他躲我一辈子?!」 哪怕躲到三十三重天上去,本座也?把他拽下来! 慕晚萤见他冥顽不灵,也?不生气,淡定地让丫鬟取来两个物件摆在?他面前,开始兴师问罪:「你让我雕的东西我都给你弄好了,我养你那么大,也?不指望你给我养老?送终,但?我那么大一个姑爷,你可不能给我搞丢了,不然娘不高兴,你爹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长渊:「……」 桌上两只锦盒里分别摆着?一黑一红两块玉石雕,墨翠雕的是一只狴犴,形似勐虎,肃穆威严,而红翡则雕成锦鲤的形状,摇头摆尾,活灵活现。 慕长渊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那条蠢了吧唧的传信木鱼,还有那张两面不同字迹的纸条。 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 沈凌夕从?一开始就是故意接近他的,也?是故意千里迢迢跟他下江南,解决慕家庄的灭门之祸。 说起来,慕长渊还没谢他。 魔尊从?锦盒里拿起那条锦鲤,放在?掌心细细端详,锦鲤上的每一道痕迹都是慕晚萤亲手落刀的。 虽说他自己也?能解决这些问题,可沈凌夕的到来确实让慕夫人高兴许久。 慕晚萤见他神色柔和?不少,问道:「气顺了?」 她好歹是过来人,知道小两口哪有不闹别扭的,能有多大的事?。 慕长渊还是不说话。 慕晚萤说:「没有哪段长久的感情是只靠一方?就能维繫住的,你若真喜欢他,总得有所?付出,娘能帮到你的只有这些了。」 慕长渊听完这番话,忽然笑问道:「娘之前不是要算我和?仙君的生辰八字,算出来什?么结果?」 慕夫人没料到他突然关?心起这个,结结实实地愣了一下,才支吾道:「哪有什?么特别的,不过算命的说你们命里都缺水,叫你们多喝热水。」 命里缺水,所?以名字里都带水。 慕长渊并没有戳破母亲善意的谎言,一本正经地点头附和?道:「我听人家说水即是财,看来我和?仙君以后都穷得叮噹响。」 慕晚萤松一口气的同时,笑骂道:「你娘宝刀未老?,还能短了你们两张嘴的吃喝不成?!」 她的苦心没有白费,一番开解后,慕长渊周身的气场恢復如常。 最终还是决定出发前往不周山,因?为仙盟总部本来就在?慕长渊的计划之中?。 临行前书僮又是帮忙搬东西,又是整理沿途打发时间用的书籍,还一口一个少爷,喊得格外热络,刷足了存在?感。 慕长渊知道他想跟去,但?一开始并没有答应。 当年择一为求仙盟收留慕长渊,曾一拜三叩首,跪上不周山的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通天玉阶。 少年磕得头破血流,几度晕厥,也?没能叩开仙盟庄严神圣的大门。 而那时慕长渊陷入昏迷,直到伤痕累累的择一回?来,他才短暂地清醒了片刻。 择一磕得满头是血,手掌、膝盖都磨破了皮,血肉模煳的,但?他没掉一滴眼泪,见到慕长渊也?只是扯起一个虚弱的笑,说:「少爷,您醒啦。」 慕长渊问他怎么了,他说,我没注意看路,摔了一跤。 反正也?要找沈凌夕,魔尊打算把这笔旧帐好好跟仙盟算一算。 最终他还是同意带书僮出门,择一兴奋得满屋子?乱跑,连慕晚萤都呵斥不住他。 同一时间,不周山正紧锣密鼓地准备着?仙盟大会。 瀛洲北斗七星阵顺利布下,邪祟虽然无法全部超度,但?暂时不会越过海域,朝廷也?已经下令禁渔,不让渔民出海捕鱼,为仙盟争取到宝贵的时间,能等五大仙山的仙首汇聚一堂后再做打算。 喜讯传回?不周山,医宗方?院长最近却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掐指一算,他先前为慕长渊炼制的丹药,应该已经吃完了。 沈凌夕还要过几日才能回?来,魔尊的病情也?不知道如何了。 自从?看见瀛洲万里焦土的模样,方?源就总想起灭世的惨烈景象,每日寝食难安,总想派弟子?到君山打听一下:魔尊最近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想不开之类的。 别看医宗跟恶道关?系那么差,上一世方?院长并没有和?慕长渊打过交道,关?于魔尊的一切事?迹,他都是道听途说的。 裴青野见过慕长渊两面,但?都是因?为公事?,对魔尊的性格也?不太?了解。 相反,与慕长渊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刑罚尊者严珂。 别看严珂为仙刚正不阿,仙盟里凡心最重的就是他,最喜欢套马甲体验人间生活的也?是他。 当年严珂的马甲一不小心混成了魔尊马甲的下属,才发现慕长渊差点一统人间。他哪敢隐瞒,抓紧时间上报仙盟,众仙这才知道地狱魔尊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严珂虽是匿名举报,却一直担心被魔尊知晓缘由?,之后的好几百年都不敢离开不周山。 第63页 知道这事?始末的人不多,方?源就是其中?之一。 方?院长思来想去,觉得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于是跑到刑罚院来找严珂,并问他:「老?严啊,凌夕年纪尚轻,仙盟也?有诸多事?务要交给他去办,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得主动分担一点压力才行。」 刑罚尊者对此深表贊同。 方?源说:「我最近右眼皮跳,总觉得会有大事?发生——以你的经验判断,你觉得慕长渊是哪种性格?你给我分析分析,我好有个心理准备。」 严珂回?想当年在?魔尊手下做事?的情景,高深莫测道:「魔尊是一个社恐。」 「???」 「就他那样的?还社恐??」方?源一头雾水地得出结论:σw.zλ.「辱社交恐惧症了。」 「不,」严珂一脸严肃道:「他是社交恐怖分子?。」 八卦之火 魔尊并不常待在地狱里。 他套过的马甲不?计其数:当过和尚、考过功名、做过戏子?和花魁, 甚至上战场打过仗。 哦对,他还捏过一个女身,差点统一了?人界。 这些?都是有?印象的, 没?印象的就更多?了?, 每次来?到人界,慕长渊都会随手套个马甲, 三千世界算是被他玩了?个遍, 只是无一例外到最后都会玩翻车, 要?不?就是被仙盟抓住把柄, 要?不?就是把天道上神引来?打一架 最离谱的一次,真要?说?起来?,慕长渊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不?就是给八十个喜欢强取豪夺的大佬当白月光么。 后来?大佬们?为了?争夺他, 发动人界战争,打得你死我活,人间尸骸遍野,慕井趁机往尸体上散播他刚研发出的疫病细菌,来?了?个雪上加霜,然后玄清上神就下界了?。 最终在归魂枪雷霆镇压下,慕井肉身毁灭,魔尊被砍断一条手臂,干脆死遁回?神月殿养伤去了?。 至于那八十个大佬, 爱干嘛干嘛去,毁灭吧。 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事, 慕长渊都觉得冤, 因为刚开始互抢的时候, 他作?为白月光分明还出言阻止了?:「你们?不?要?再为我打架了?,这样是打不?死人的!」 青岚女帝期间, 「她」更是勤政敬业,带动全社会?生产力内卷。 那段时间社会?飞速发展,三十年干了?三百年的事,后来?卷得停不?下来?,社会?贫富差距也越来?越大,老百姓又开始叫苦,觉得一辈子?匆匆几十年,内卷就卷掉了?一大半,不?划算。 魔尊心想?这还不?好办,努努力把延长寿命的技术突破了?,退休时间延长到五百岁,这总卷不?起来?了?吧? 然而先前有?怨言的韭菜,啊不?,人们?纷纷反抗,要?求推翻女帝的暴政。 慕长渊不?理解。 割韭菜的事怎么能叫暴政呢? 他和那群人理论,结果对方越辩越歪,逐渐脱离争论的事实?,又搬出红颜祸水、女子?无才便是德那套迂腐理论出来?,还吵到了?仙盟那里去。仙盟受人界香火,当然偏向人间,魔尊那时也已经吵烦了?,觉得行吧,你们?既然觉得女子?不?配统治人界,本座就把自己带来?的社会?发展全部抹掉。 于是一场史无前例的「万恶生」浪潮掀起,全人类为了?争夺他带来?的高尖技术自相残杀,得不?到的甚至宁愿毁掉,也绝不?给其他人。 最终青岚女帝的功过与歷史,就这样在人界的战争中消失殆尽。 这次上神倒是破天荒地没?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在三十三重天上看?戏。 慕长渊玩腻了?人界,又想?上三十三重天。 只可惜那里有?天道的最高禁制,除非上神准许,否则谁也进不?去,哪怕同为天道认可的魔尊也不?行。 所以到了?慕长渊命里的最后几百年,魔尊很少去人间,把精力放在了?建设文明鬼界上。 少了?魔尊兴风作?浪,人界难得太平了?几百年。 仙盟总喜欢用「邪终不?压正」来?形容最后的曙光,此刻慕长渊却开始猜想?:本座死了?以后,上神是不?是很难过,所以才搞出时空倒逆、扭转干坤的法术,结果不?小心把其他人也传回?来?了?? 从江南到不?周山,一路上有?书僮在前面驾驶马车,慕长渊闲来?无事,就开始回?想?上一世的事情——早知道沈凌夕动了?心思,干吗要?浪费这一万年的时光。 他什么时候开始暗恋本座的? 可一想?到沈凌夕为了?仙盟扔下自己、不?辞而别,魔尊又来?气。 重活一世,他只是不?需要?再通过手刃血亲的方式成魔罢了?,并不?是打算放弃成魔。 仙魔殊途又如何,他偏要?殊途同归! 不?过上神要?是每次都偏袒那帮仙修,魔尊也会?不?高兴的,既然如此,俩人关系还不?稳固的时候,魔尊就得做出一点牺牲了?。 起码不?能恶得那么明目张胆,最好是能恶成一朵黑心莲,让上神无可奈何。 车厢四角点着醒神香,慕长渊召出魂元魔物,指着小叶紫檀矮几上的一只锦缎盒子?,说?:「照着这个形状化形。」 魔物瞥他一眼,趴在原地一动不?动,爪子?底下压着缚魂锁,根本懒得搭理他。 慕长渊:…… 第64页 上一次慕井送了?一万年的邪祟之气给他,慕长渊凝结成龙纹金丹,却一直没?同意魂元炼化魔气。 魔物几次想?偷偷吞噬都被拦住,对他意见很大,动不?动吹鬍子?瞪眼的。 「着什么急啊,」慕长渊靠在苏绣抱枕上,懒洋洋说?道:「当了?那么多?年魔尊还没?当够吗?」 魂元「嗤」了?一声。 「少吃一顿也不?会?少块肉,你给自己玩成阿修罗,信不?信连不?周山的大门都进不?去?你不?想?见沈凌夕了??」 道理它都懂,魔物不?情不?愿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龙纹金丹,似乎还是不?太乐意。 慕长渊的魂元化形后是狴犴,是形如狮虎的一种邪兽。只是现在他凡胎肉身太虚弱,魂元三天两头不?听使唤,总想?跑出去玩——要?是脱离肉身,魔尊再想?给自己整活可就难了?。 沈凌夕刚见面就给他钉上缚魂锁,也只是防止魂元失控乱跑罢了?。 同一件事情,换一个角度思考,慕长渊连看?那横七竖八的锁链都顺眼了?不?少。 他耐着性子?哄了?一会?儿,又从龙纹金丹上取出一缕邪祟之气,一念入了?魔,魂元才勉强同意化作?狴犴的形状,邪兽嘴里含的珠子?就是龙纹金丹,但也只能舔舔,只要?慕长渊不?同意,它就不?能炼化掉这些?邪祟之气。 入魔后,慕长渊连身体都变得轻快不?少。 他没?忍住,又薅了?一缕魔气炼化。 不?能再吃了?,慕长渊心想?,再吃身上会?散发邪气的。 不?周山有?成百上千道阵法禁制,护山大阵更是由?十二峰的峰主集体维护,连孤魂野鬼这种最低级的恶道都进不?去,也就慕长渊艺高人胆大,才敢在进山前入魔。 魔气运行几个大周天后,彻底隐匿进慕长渊的身体里。 他缓缓唿出胸中的一口浊气,睁眼时眼角的红色泪痣艷丽得叫人心惊肉跳。 这时慕长渊感觉到马车又开始漂移了?,欢脱得不?像话。 「择一。」 他出声警告。 车厢外传来?书僮欢快的声音:「少爷,我看?到白鹭城啦!」 ** 不?周山是五大仙山之首,山脚的白鹭城比容城大二十倍,也被人称作?仙都。 不?知为什么,白鹭城最近在盘查女子?,进城的姑娘家都要?多?做一道检查。 魔尊不?明就里,但凭藉自己与仙盟多?年斗智斗勇的直觉,他隐隐觉得这可能是冲着自己来?的。 慕长渊入魔的事情无人知晓,但有?句话叫「未雨绸缪」。 他不?屑地「嗤」了?一声,大剌剌地用凡人男子?的身份进城了?。 仙盟大会?召开在即,同时也是五年一度的弟子?大选,白鹭城热闹异常,许多?想?拜师的年轻人都提前来?到这里,城中的大客栈早已住满了?人。 街上到处都是找不?到房间的外来?人,得亏慕长渊当机立断让书僮去居民巷子?里租房,也只能租到离主街道较远的位置了?。 「差点就要?风餐露宿了?,」慕长渊环视一圈简陋的房间,嘆道:「沈凌夕,本座为了?你可真是受尽了?委屈。」见书僮趴在窗台往下张望,问道:「你在看?什么?」 择一回?头时眼睛亮晶晶的:「少爷,旁边有?一家私塾!」 慕长渊心想?择一要?是在这里等自己,还能耳濡目染学点东西。 不?是不?想?带择一进去,仙盟的规矩实?在多?到慕长渊牙疼。他要?还是天道魔尊,提着艷骨刀说?进就进,但慕长渊现在就是一个被仙君始乱终弃、千里寻妻的可怜人(呸),样子?还是要?装一下的。 收拾完行李,主僕二人晃悠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楼,准备大吃一顿。 出门前慕长渊就和择一说?好,这次不?管在外面听见什么、看?见什么,都不?许和慕夫人提及,也不?准打小报告。 书僮满心都是和墨盘盘的约定?,当然一口答应。 出门前择一还放飞了?传信木鱼:他之前在墨宗就和墨盘盘约好,假如自己能来?白鹭城,就以木鱼为信,到时候俩人在城里碰头,墨盘盘带他玩好玩的。 仙盟禁酒,所以白鹭城内没?有?酒。慕长渊早有?准备,偷偷带了?一些?藏在马车里运了?进来?,只是没?法带到酒楼里公然违反禁令。 白鹭城的消息确实?比君山镇灵通得多?,他们?刚坐下不?久,就听见隔壁桌的人聊了?起来?:「哎,你们?知道七仙女什么时候回?来?啊?」 慕长渊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北斗七子?」指的是境界在上仙之下、金丹之上区间内最强的七名仙门弟子?,每季度竞争一次,有?的人只能拿三个月的称号,有?的人却能稳拿好几百年。 也不?知道哪一种比较惨。 因仙门弟子?无论男女普遍广袖宽袍,风雅俊美?,北斗七子?私下里被其他弟子?戏称为七仙女,调侃中又带着一丝妒意,十分有?意思。 慕长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那桌人见是个病美?人,便不?计较了?,继续聊道:「不?知道,瀛洲这次实?在兇险,我听师父说?,其实?到现在都没?想?出好的办法。」 「北斗七星阵也不?知道能镇多?久,禅宗的佛法碰见那些?邪祟就跟水滴进大海,连朵浪花都翻不?起来?!」 第65页 慕长渊敏感地捕捉到两个信息:瀛洲和邪祟。 「真有?这么厉害的大阿修罗,连盟主都拿它没?办法?!」 「胡说?什么!」就有?弟子?听了?不?高兴:「大阿修罗连正面一战的胆子?都没?有?,拿什么和盟主比!」 「对啊,盟主为此提前出关,却扑了?个空,它在瀛洲作?乱,不?敢直接与咱们?仙盟正面作?战,不?就是心虚嘛!」 天元廿四年,仙盟正处在最鼎盛的一段时间,恶道夹着尾巴做鬼。虽然各地都有?邪祟,但真能引发大动盪的阿修罗鬼都不?多?,「大阿修罗」四个字一出,基本就是在报慕井的身份证号了?。 难道真是那个神经病,杀了?自己不?够,回?头还把师门都给屠了?——上一世的玄宗门可是慕长渊亲自屠的,魔尊感谢他们?还给他一个神经病弟弟,于是出手灭了?玄宗门。 不?过慕长渊做得比较干净,没?留下什么隐患,更不?用仙盟派人去收拾。 若是慕井做的,魔尊才懒得管他又捅出什么天大的篓子?,慕长渊现在只关心沈凌夕这个负心仙究竟什么时候回?来?。 巧的是隔壁桌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听说?天枢仙君会?跟着一起回?来?。」 「真的吗真的吗!」 「他不?是向来?对仙盟大会?不?屑一顾?上一次就没?参加。」 「上上次好像也没?参加。」 「上上上次……算了?,十五年前他才五岁,刚被接来?不?周山。」 「也就是说?沈师弟从来?没?参加过仙盟大会??!」 「这有?什么奇怪的,沈盟主都四百年没?参加仙盟大会?了?!」 「这么久?!」 「害,无情道都这样,不?合群。」 …… 魔尊听着别的弟子?熟络地聊着沈凌夕的事,喝进口的茶都觉得没?了?滋味。 以上神的模样和实?力,在仙盟必然有?不?少舔狗,慕长渊愈发觉得心里酸酸的。 ——他好像沈凌夕养在外面的外室。 魔尊最近的怨妇气息太强烈,到了?书僮都看?不?下去的地步。 择一正要?开口,隔壁另一桌的人忽然吵起来?:「让你小炒肉里放三根红椒两根青椒,你为什么只放两根红椒,却放了?三根青椒?!」 择一:「……」 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慕长渊也被争吵吸引了?注意力。 屁大的一件事,几个人愤怒到了?拔剑的地步,旁边的修士似乎认识他们?,也不?劝架,全都默默地挪了?个位置,满脸写着「惹不?起」。 书僮听了?半天总算明白了?:这几位都是无情道修。 择一讷讷道:「我以为无情道修跟咱家姑爷一样仙气飘飘,怎么这些?人看?起来?跟死了?老婆似的。」 慕长渊:「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老婆真的死了?。」 择一:「……」 书僮的目光霎时间充满同情,像其他修士一样容忍了?这几人的坏脾气。 同时又小声吐槽道:「难怪无情道喜欢穿白衣……孝期没?过呢吧?」 慕长渊笑了?。 他这一笑,酒楼满室荧灯都显得黯淡,很多?仙门弟子?都失魂似地怔怔盯着他看?。 都说?美?人在骨不?在皮,慕长渊的惊艷在于他似乎连眼底透出来?的魂都是艷丽的。 风情浑然天成,没?有?一丝雕饰痕迹。 绝色美?人见众人望过来?,倏尔敛住笑意,故作?忧愁地轻嘆了?一口气。 这不?,说?舔狗舔狗到。 「这位……公子?,」他差点把慕长渊认成了?姑娘家,只因不?少女修总喜欢男装示人,见大美?人看?过来?,上前搭讪的修士险些?咬到舌头:「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顶尖的猎人总是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勾起人的慾念却恍若未觉。择一还是第一次见少爷当众勾引人,给老实?巴交的书僮看?得目瞪口呆。 美?人嘆息道:「没?什么,见几位修士情深意重,触景生情罢了?。」 触景生情?刚才只有?几个死了?老婆的无情道修在发脾气。 慕长渊稍作?提示:「我是来?寻夫的。」 舔狗神色黯然,随后又关切地问道:「公子?确定?你的夫君在仙盟?」 慕长渊泪垂眼睫,说?:「他是北斗七子?之一。」 此言一出,周围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不?如展开说?说??」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翌日,一则仙君始乱终弃的传闻迅速席捲不?周仙山。 慕长渊编了?个五行缺水的渣男,姓名不?详,身份却直指尚未归来?的七位仙君。 都说?仙魔殊途,仙修和魔修根本不?会?谈恋爱,仙盟最常见的禁断之情其实?是仙凡恋:一个是天之骄子?的仙人,一个是病弱貌美?的凡人,光是门第落差就足以带动二创热度。 更何况,美?人说?对方恋爱时用的是化名,唯一清楚的是对方五行缺水。 北斗七子?中五行缺水的有?四位——居然还是文! 诡计多端 仙凡禁断买股之恋仿佛是一场盛大预热, 让原本就热闹的白鹭城更加暗流涌动。 第66页 北斗七子的排序为一天枢、二天璇、三天玑、四?天权、五玉衡、六开阳、七摇光。 命中缺水的则是天枢、天权、开阳和摇光四位。 吃瓜群众一通分析下来,沈凌夕票数最少:主要是他年纪最小,修的又是无情道, 看?着就像没开窍的样子。 沈凌夕外号「全自动修炼机器」, 哪怕真有一天脑子进水看?上凡人,按照「修炼、突破、死老婆」的定律, 那凡人多?半也没命找到仙盟来。 更何况对方还是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这个时代的仙修对无情道有某种偏见, 既羡慕又嫉妒, 还带着一点微妙的看?不上, 因为「杀亲证道」不管在哪都是耸人听闻的事,半神?沈琢也没能跳出的悲剧圈子,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是以大伙儿讨论了一整夜, 私底下都认为应该是三支潜力股——天权仙君雪洛影、开阳仙君祝淼和摇光仙君江畔。 沈凌夕只?是碰巧命里缺水罢了。 众仙修完美排除正?确选项,为了三个错误答案吵得热火朝天。 禁断之恋的瓜主年少成名,修为高深,品性优良,最难能可贵的是,床笫撩哄功夫一流,哄得美人死心塌地?,千里寻夫——最后一项是慕长渊混淆视听故意加的,但?凡魔尊生米煮成熟饭了, 也不至于跟个怨夫一样。 就是清清白白才心塞啊! 为了增加可信度,慕长渊加入了不少四?字名着中的不可描述情节, 听得一帮纯情仙修直跺脚, 更想知道瓜主是谁了。 可大概瓜主也知道禁断之恋的影响不好, 不仅用了化名,连容貌都改了。 这个诡计多?端的渣男! 前一晚, 慕长渊刚编完身?世,病弱美人被骗身?骗心的受害人形象跃然而出,遭遇之悲惨闻者落泪。 「火葬场!必须火葬场!」有年轻修士义愤填膺地?喊道:「怎么能让病人尝试这种姿势呢!简直令人髮指!」 魔尊心想原来四?字名着在仙门的流传度这么广。 慕长渊已经从书僮那里得知,《春潮浪涌》是墨磐磐送的,小豆芽菜年纪不大,藏书倒是博大精深。 渣男的冬风一夜之间吹遍不周仙山,因为仙凡禁断之恋的缘故,弟子们口?风甚严,甚至取了个代号,叫「木兰帮扶计划」,听起来像是仙盟的某个精准扶贫项目。 木兰是慕长渊的化名,木取慕的同音,兰字主要?因为……笔画是五。 一个日?抛型马甲,魔尊实在懒得再起名了。 唯有看?破红尘的书僮表情空白:少爷这样真的能追回仙君吗? 择一还是小看?了慕长渊的能力。 魔尊永远出人意料。 ** 翌日?,北斗七子返回不周山。 除沈凌夕外,另外六位仙君多?少负伤,其中又数摇光仙君伤得最重,每飞一段时间,就要?休息一两个时辰。 仙盟总部禁制重重,古往今来,无数仙修大能往山上加过禁咒和阵法。硬闯仙山起码要?大阿修罗级别才行,还做不到神?不知鬼不觉。 即便?有通行玉牌的仙门弟子,穿过层层禁锢法咒时若是境界不稳,也会被拒之山外。 所以进山之前,他们先到白鹭城稍作调整。 世人只?看?得见英雄凯旋的风光,对厮杀的惨烈一无所知。 经歷过千里焦土的瀛洲岛,厉鬼哀恸的哭声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再回到仙都,望见云雾中若隐若现的巍峨山峰,几名青年仙修才算彻彻底底地?松出一口?气来。 「终于快到了!」天玑仙君回头对那道白衣清丽的身?影说道:「凌夕你看?,最高的那座山峰就是临渊水榭!」 沈凌夕心不在焉:「嗯。」 书白妄哼道:「沈师弟难道还不认识临渊水榭?要?你在这里提醒他!」 书白妄是北斗七子中排名第二?的天璇仙君,上一位天枢仙君位列仙班后,他本以为自己终于能登顶,万万没想到半路杀出了一匹黑马。 沈凌夕刚突破元婴期就挑赢了所有人,成为新的天枢仙君。 书白妄不甘心,觉得是自己轻敌才被沈凌夕钻了空子,话?里话?外总是不怎么客气。 天玑仙君没敢还嘴,扭头见沈凌夕心事重重,又蹭过来,道:「怎么了?是不是御剑飞行太久不舒服?」 沈凌夕摇头:「没什么。」 他本想找机会回一趟君山镇,可同门师兄弟全部负伤,自己再单独行动实属不妥,只?得先随他们一起回仙盟。 沈凌夕前几日?寄了传信木鱼,却?没有收到回信,他一想起慕长渊的病情就有些担心。 ——会不会病得更重了? 见沈凌夕无视自己,书白妄又加重语气冷哼:「目无尊长。」 沈凌夕陷入思索当中,隐约觉得有人在和自己说话?,随口?应道:「嗯。」 「你——」 这时摇光仙君「哇」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 书白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凌夕,最终咬紧牙关忍了下来。 摇光这次遭邪祟附体,沈凌夕一人撑住两个阵法位置,若非如此北斗七星阵根本无法成功,他们还可能全部折损在瀛洲岛。 但?一人撑两个阵位这种事,书白妄也能做到,所以他只?觉得是天枢仙君故意抢风头,殊不知沈凌夕只?是为了早些解决祸端,好快点回君山镇。 第67页 只?可惜最后也没回成。 距离白鹭城还有一里路远,迎接的弟子们就出来了。 书白妄出身?剑宗,远远看?见今日?城门值守的正?是剑宗弟子,神?色缓和许多?。 果然,弟子们一来最先和他们熟悉的天璇仙君打招唿:「七师兄!你们总算回来了!」 书白妄得意地?瞥了沈凌夕一眼,才发现他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依然怔怔出神?。 「小伤,无事,不用大惊小怪。」 没寒暄两句,书白妄就发现师弟们注意力全转移到四?只?股票上去了。 他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弟子们先瞅瞅这个,再瞅瞅那个,见摇光仙君衣襟上有血迹,居然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咳。」书白妄咳了一声,拉回师弟们的注意力:「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弟子赶紧道。 这样确实看?不出来谁是渣男,不过摇光仙君那一口?血实在太方便?脑补了——匡扶正?义的仙门名士险些葬身?鬼海,以为被辜负的病美人千里寻夫。 弟子们的目光变得意味深长。 摇光口?含鲜血,痛苦道:「你们到底在看?什么,就不能给我找个地?方打坐养伤吗……」 ** 白鹭城人声鼎沸,刚入城的几人仙袍上用金线绣了北斗七星图,十分惹人注目。 一行人很?快察觉到各种异样目光。 书白妄早就习惯了这种饱含羡慕、嫉妒、质疑和挑剔的目光了,不以为意。 然而渐渐地?,周围的议论声就不由得他不在意了。 「……额间坠红玉的是天枢仙君,受伤吐血的是摇光仙君,最右边那两个,文质彬彬的是天权仙君,孔武有力的是开阳仙君……」 「原来那就是天枢仙君!」 「开阳仙君具备身?高差、体型差、肤色差!反差萌拉满!」 「但?天权仙君看?起来比较渣耶……」 「真的没人磕『摇兰』双美强惨吗?」 …… 不管是哪一拨人的话?题里,老二?书白妄和老六玉衡仙君都是被遗忘的两个。 玉衡还好,毕竟是一线吃瓜选手,他隐约听到「渣男」两个字,就立刻从街上抓了一名弟子问道:「什么渣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被抓的弟子本想隐瞒,可玉衡是自己人,瞒是瞒不住的,便?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岂有此理!」书白妄听完后勃然大怒:「我们在瀛洲惩奸除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在造谣!」 那弟子被他吓得瑟瑟发抖,玉衡不乐意了:「瓜自己长熟了赖不得田里的猹,被渣的又不是七师兄,凡人若不是走投无路,谁不远万里来仙都啊。」 路人纷纷附和:「就是!」 见沈凌夕神?色迷茫,玉衡又出言安慰道:「凌夕别怕,师兄知道这事与你无关,他们就是凑个热闹,不会闹到上仙界去的。」 沈凌夕:「……」 他们在街上耽误了许久,摇光仙君又是一口?血:「你们真的不打算抢救我了吗……」 众人只?能赶紧先找个地?方帮他疗伤。 ** 沈凌夕听完这个离谱的故事,就知道慕长渊生气了。 安置完摇光仙君后,他单独出来想问问那位「木兰」公子住在哪儿,结果问了一圈也无人知道。 慕长渊似乎有意躲着自己。 沈凌夕想见对方,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哄。 ——瀛洲出事,上神?的第一反应就是和慕井有关。 沈凌夕虽然动了凡心,却?也没忘记慕长渊是多?次搅得人界大乱的魔尊,这颗定时炸弹完全不可控。 所以他没留下只?字片语就去了前线。 回来后也清楚对方会不高兴,就一直想着怎么哄人。 择一说慕长渊好哄,不代表可以不哄。 白鹭城的楼房错落有致,未来的无情道上神?在人流如织的主街道漫无目的地?逛着,心里想的全是哄人的事。 不知走了多?远,他发现街上的人全都涌向一个方向,想了想,觉得可能有什么新鲜玩意儿,于是也跟了过去。 就见一名大汉举着只?黑不熘秋的东西?展示,见人围得差不多?了,终于开场:「智者不入爱河,铁锅炖只?大鹅。爱河伤心难过,大鹅暖心扛饿!」 众人拍手叫好。 沈凌夕:「……」 仙门弟子真是什么哄都能起。 他正?准备离开,忽然听见跑江湖的大汉抬高声音道:「多?谢诸位道友的捧场,小人走南闯北,今日?就给大家表演一个杀猫妖!」 能被江湖骗子伎俩吸引的,多?半是凡人和年轻弟子,但?沈凌夕还是忍不住抬眼看?了一眼,漂亮的眉头微皱。 那一小团黑色哪是什么猫妖,分明是只?被拎住后颈的小奶猫,金色双眼半睁,好像很?不舒服的样子。 小黑猫看?见这么多?人,害怕地?把自己缩成毛茸茸的一团。 虚弱嘶哑的叫声恰到好处地?响起:「喵……」 有心软的女?修当场看?不下去了,指责道:「这分明就是普通的猫!你不要?滥杀无辜!」 大汉见有人找茬儿,眼珠子一转,道:「胡说八道!这是我亲自去猫妖窝里捉的妖崽子!」 女?修不信,朝小猫伸出手。 第68页 小黑猫睁开眼凶了吧唧地?沖她龇牙。 女?修当然不怕,单手捉住它两只?耳朵,奶猫气得又是蹬腿又是哈气,一副要?吃人的样子。 围观群众心瞬间就被萌化了。 女?修明知这是江湖骗子利用同情心让人高价买猫,可假如围观的人无动于衷,这些缺德傢伙真的会当众虐待动物。 她正?准备掏钱时,听见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这只?猫……要?多?少钱?」 女?修定睛一看?,认出了沈凌夕,朝他一揖:「天枢仙君。」 沈凌夕回以一礼。 那名女?修说道:「我师父说你们今天回来,怎么不直接上山?」 沈凌夕言简意赅:「摇光受伤了。」 女?修恍然大悟。 既然认识,那就不便?相争了,过一会儿,见沈凌夕真买下这只?小煤球,女?修好奇地?问了一嘴:「临渊水榭不是不让外人进入吗?」 沈凌夕一手交钱一手接猫:「它不是人。」 「……」 很?有道理,竟无从反驳。 小黑猫脾气不好,到沈凌夕手里第一件事就是张嘴咬他,结果咬在护体灵气上,差点绷掉乳牙。 黑·慕长渊·猫:...... 上神?,好硬。 慕长渊刚入魔就把化形技能点满,他隐匿行迹的本事一骑绝尘,否则怎么躲得过仙盟的天罗地?网? 病美人亲自上阵,一出狗血大剧把全仙盟的关注度都拉了过去,然后摇身?一变,变成了天道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猫受到惊吓般在他怀里扑腾,对着沈凌夕就是一通猫猫拳打脚踢,却?被轻易摁下。 上神?无奈地?盯着这一团小煤球。 可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呢?闹了一会儿又困了,伏在上神?怀里,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下坠,发出咕噜噜噜的声音。 上神?揣着猫心想:道歉礼物买好了,就是不知道慕川喜不喜欢猫。 猫德满分 沈凌夕揣着猫在街上又找了一圈, 还是没找到慕长渊。 他从清早找到日暮西沉,直到摇光仙君状况好转,都没找到想了许多天的那道身影。 兜兜转转, 沈凌夕又回到主街道。 夕阳将他清隽单薄的影子拖得斜长, 他手里揣着?一只准备送出的小黑猫,迷茫得就像当初从三十三重天?下到地狱黄泉, 看见无边无际随风摇曳的曼殊沙华一样。 小黑猫一觉醒来, 见沈凌夕居然还在白鹭城, 疑惑地发出一声微弱叫唤:「……喵?」 沈凌夕听见叫声, 低头看向毛茸茸的煤球糰子,半晌才低声说道?:「我又找不到他了?。」 金色夕阳铺下,给上神周身镀了?一层光晕薄纱, 却照不进他无波无澜、如寒潭沉璧的眼底。 魔尊差一点就心软了?。 可一想到心软后患无穷,上神以后肯定会为了?仙盟第二次、第三次……第无数次丢下自己,慕长渊又理直气壮起来:本座好端端在这儿?呢,是沈凌夕这个笨蛋认不出来罢了?。 地狱魔尊可不是被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必须让上神知道?事情的严重性?。 但见沈凌夕失落的模样,慕长渊一口咬住他的指尖——引起注意后,小黑猫在上神怀里翻了?个身,露出柔软又毛绒绒的肚皮。 沈凌夕起初不知道?它什么意思?,犹豫了?一会儿?, 才试探地伸手揉了?揉小黑猫的肚皮。 小黑猫敏感?地蜷缩成一团,难得没有张牙舞爪。 「喵……」 好痒。 魔尊再次无语凝噎:本座为爱牺牲太多。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慕长渊, 沈凌夕必须回仙盟復命, 只能带着?小黑猫一起回去。σw.zλ. 另外几名仙君看见他回来时揣着?一只猫, 不由得惊讶:「猫能进临渊水榭?!」 沈凌夕点头:「不是人就行。」 这是真?的,魔尊上一世就发现了?仙盟的这个漏洞, 只是故意不提醒他们罢了?。 玉衡仙君赞嘆道?:「好俊俏的猫。」 小黑猫跟听得懂似的,骄傲地抬起小脑袋:「喵~」 本座艷冠三界,艷压群猫! 玉衡仙君又问:「做绝育了?吗?」 小黑猫:「???」 本座就知道?仙修没一个好东西!!! 魔尊瞬间翻脸就要上前拼命,却被沈凌夕捉住后颈按在怀里:「它还小,不急。」 慕长渊简直要气炸:沈凌夕你什么意思?!本座大着?呢!!(╯‵□′)╯︵┻━┻ 这猫睡醒就开始淘气,半点不见刚才的善解人意,沈凌夕嘆了?一口气,轻声道?:「你可真?是一只『猫尊』。」 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却让魔尊心里勐地「咯噔」一下,但见沈凌夕神情并无任何异样,自己化形也不可能这么快露出破绽,才逐渐放下心来,歪着?脑袋眨巴着?它天?真?无邪的金色大眼睛,软软地叫唤了?一句:「喵……」 干啥啥不行,撒娇第一名。 此刻的沈凌夕还不知道?慕长渊已经悄悄入魔,还想着?慕家庄平安,魔尊应该不那么着?急才对。 这就是所谓的「灯下黑」,上神一样会在惯性?思?维里迷路。 不周山第一层山门就有九九八十一道?禁制,沈凌夕带猫进得轻轻松松。 第69页 整座仙山共有一榭十二峰,「榭」指的是峰顶最高的临渊水榭。 山巅如雪峰断云,又见重重叠叠层云出岫,高处不胜寒。 小黑猫漂亮的眼睛被风吹得都快睁不开了?,它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趴在他臂弯。 说实话,当挂件还挺舒服的。 可惜进入临渊水榭范围内,它就舒服不起来了?——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银装素裹,白雪封山。 雪景伤眼也就算了?,惨的是慕长渊从病人变成病猫,依然怕冷。 小黑猫就像腊月里树梢上的鹌鹑,冻得喵喵叫。沈凌夕把它整个揣进衣领里,再催动灵力供暖才稍微好一些。 这猫娇气得和慕川有得一拼,上神心想,叫起来的声音也像魔尊在骂骂咧咧。 原本自己应该和其他人一起汇报瀛洲战况的,但小黑猫离不得他,沈凌夕便?果断决定不去了?,让喜欢出风头的书?白妄显摆个够。 绝大多数仙修都还保留着?凡人的一些习惯——按时作息。 从金丹期开始,仙修其实就无须睡觉了?,他们寿命延长到几千甚至上万年,也没有内卷的必要,事情什么时候做都行。 于是上仙们没事就教教弟子,唠唠嗑,生活过得好不惬意。 临渊水榭还是配置了?房间和卧室的,只不过沈凌夕的房间什么装饰都没有,床上也空荡荡,相比起睡觉,床板硬度更像彻夜打坐修炼用?的。 房间冷冷清清就像没人住过似的,但慕长渊知道?,上神五岁起就住在这里了?。 沈凌夕从来没养过猫,知道?小黑猫怕冷,用?仙术给它造了?个自动发热的窝,可没良心的小傢伙不屑一顾。 慕长渊非要睡他的床。 上神无奈劝道?:「窝里暖和,我又不睡觉,你在我身边冻死了?怎么办。」 小黑猫无动于衷,它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打滚,顺便?给自己冻得瑟瑟发抖。 沈凌夕把它揣回怀里,小黑猫生气地抱着?他的手指卖力地啃。 上神不知道?它又怎么了?,只能用?传讯符求助早上遇到的女修柳青青。 「青师姐,猫拆家怎么办。」 柳青青是丹宗的女修,闻言沉吟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今天?……还没给它餵过吃的?」 沈凌夕:「……忘了?。」 元婴宗师早就辟谷了?,根本想不起这事。 眼看着?把他要送给慕长渊的小礼物饿得无精打采,上神老?老?实实起身给它弄吃的。 「给你炖个鸽子汤补补吧。」 慕长渊惊讶地发现,沈凌夕居然会做饭——上神还有多少惊喜是本座不知道?的? 灵兽的烹饪方式和凡间差不多,但只有灵火才能把灵气熬煮出来,像慕夫人那样用?明火烹煮的,其实和浪费也没什么区别了?。 慕长渊闻着?鸽子汤的鲜香气息,想起择一给自己吃汤面,顿时觉得还是沈凌夕比较好。 上神起码会煲汤。 魔尊此时不知道?的是,上神只会煲鸽子汤,于是很?多年以后,当魔尊一闻到鸽子汤的味道?就应激时,他才对上神的厨艺有了?更深刻的理解。 但至少此时此刻,慕长渊对鸽子汤还是很?满意的。 鸽肉炖得刚刚好,烂而不柴,浓汤鲜甜,喝下去胃里都是暖洋洋的。小黑猫鬍鬚挂满了?汤汁,赤金竖瞳满意地眯起。 沈凌夕用?巾帕仔细地给它擦了?嘴。 吃饱喝足后,小黑猫投桃报李,又在上神面前躺成一滩猫猫饼,勾引他来揉自己。 沈凌夕像个正神君子般端坐了?一会儿?,不知在人神交战什么。 然后,他做了?一件想做但从没做过的事:把脸埋进猫猫柔软的肚皮里,还使劲蹭了?蹭。 !!!∑(°Д°ノ)ノ 没穿衣服的慕长渊老?脸一黄。 怎么回事?! 分明是上神自己喜欢猫,藉口要送本座吧?! 小黑猫四只爪爪奋力推他,可上神这会儿?吸猫吸得过瘾,根本不顾它的挣扎。 伤风败俗、强取豪夺的场面持续了?一刻钟才停下来。 慕长渊被他蹭了?个彻底,急得都想亮爪子了?,可一想到那是上神的脸,又屈辱地缩了?回去。 罢了?,随他去随他去,本座就当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吧。 魔尊这样安慰自己。 毛茸茸又无处安放的尾巴一甩一甩,整只猫躺成了?被迫营业的形状。 人都说饱暖思?淫欲,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些。 它被沈凌夕玩着?玩着?又犯起困来,眼皮直往下耷拉。 沈凌夕见状又要把它往猫窝里放,慕长渊扒拉着?他的袖子死活不撒手。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 不睡猫窝!不睡猫窝! 上神大概是吸猫吸高兴了?,见它如此坚决,于是变出一床被褥,带着?猫睡在床上。 一床不够就两床,两床不够就三床,沈凌夕对它简直有求必应。 最终等铺了?五层厚厚的被褥,小黑猫才终于在他臂弯里蜷成一颗煤球。 睡着?之前魔尊还在想:道?理我都懂,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上该不会天?天?惦记着?凡间的猫吧…… 灵池共浴 慕长渊睡到半夜, 猫醒了?。 第70页 醒来身边无人?。 寒风从唿啸而过,捲起窗外雪花斜飞。沈凌夕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仅用仙术在床上留了?一抹温热。 慕长渊气不打一处来——这个连猫都骗的?渣仙! 睡完就跑的?习惯真的?不好, 尽管沈凌夕其实并不需要和一只小猫咪交代自己的?去向, 但魔尊依然开始思考下次要不要用缚魂锁把他绑在床上。 只消这么一想,慕长渊就迅速作出决定:要! 魂元刚蠢蠢欲动, 又被魔尊仔细把边边角角塞藏好。 「这是仙盟总部, 你老?实点。」慕长渊呵斥道。 他入魔后, 连同魂元也一併?魔化了?。 不周山上数千名?上仙, 还有一位半神,想装傻充愣没那?么容易,何况狴犴嘴里叼着的?那?颗凝结了?万年邪祟的?龙纹金丹也很难解释。 上神倒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暴露身份, 可他还没位列仙班,辈分摆在那?里,仙盟是个重规矩的?地方?,沈凌夕又是个守规矩的?仙修,就算慕长渊来找茬儿,把上神牵扯进来就不划算了?。 小猫咪还要仙君抱着睡觉呢。 沈凌夕不在时,小奶猫就换掉那?副软萌模样,邪里邪气?地舔了?舔爪子。 自古以来黑猫都是招邪的?妖灵,它轻巧地跳上窗边, 金色瞳仁在冷月照映下竖起成?一道缝,倒多出了?几分阴森感。 一对猫耳动了?动, 慕长渊听见被寒风挟裹的?叮叮噹噹的?震响。 ——在半山腰的?红梅林。 ** 临渊水榭终年封雪, 植被以耐寒的?松竹为主, 说?是万丈红梅,其实一朵梅花都没有, 全是梅树。 临渊水榭,不见芳菲,一年到头白雪皑皑。 听闻打斗声,小黑猫屏住唿吸,在纯白的?积雪上留下一串猫爪印。 越是靠近,剑锋相撞迸溅的?火花就越耀眼壮丽。 一蓝一白两道身影在梅林中掠过,四周梅树连同积雪一併?轰塌,雪花漫天?纷扬,在刀光剑影中如梦似幻。 慕长渊远远观望了?一会?儿,心中感慨:这俩师徒切磋倒像拼命。 沈琢使用的?是一柄细长的?血剑,剑光如九天?上猩红的?雷电,在半空中连环炸起绯色寒光。 沈凌夕手?握重剑飞速后退,剑气?所至,山崩地裂,然而身形所至,踏雪无痕! 慕长渊知道上神惯使长枪,但若是以枪和沈琢切磋,必然会?被师父察觉到他的?枪法?精进过度——毕竟上神的?枪法?与二十岁时必不相同。 剑是兵中君子,沈凌夕肯定也练过,只是重剑更不顺手?罢了?。 沈琢出手?毫不留情,仿佛对面不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徒弟,而是有着血海深仇的?宿敌,眨眼间胜负已分,血剑趁着重剑难防的?空档,以极为刁钻的?角度刺向沈凌夕的?金丹! 然而未到最后一刻,不知鹿死谁手?,沈凌夕竟半分不退,不仅没有避开,翻腕间灵力爆催,重剑已然砍向了?沈琢的?颈侧! 鲜血一滴滴落在雪地里,这一幕何其眼熟——狂风中灵力交激,沈凌夕眼底寒芒闪烁,鲜血自掌心流下,他一手?紧抓住剑身! 重剑堪堪停在离沈琢脖颈不到半寸的?位置。 小黑猫的?双眼瞬间瞪大。 恍然间,慕长渊甚至以为自己还沉浸在那?个噩梦没有醒过来! 夜风瞬间凝滞,剑锋上结出细小鲜红冰晶,灵力、鲜血与冷铁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又被忽而更勐烈的?狂风带向远方?。 风雪唿啸哭号,千钧一髮之际,沈琢撤掉剑上的?灵力,剑锋只刺入半分,这才?免于失手?杀徒的?惨剧。 沈琢大概没想到徒弟能决绝到毫不犹豫地以命换命,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 他挥手?抽剑,伤口带出的?鲜艷泼洒在雪上,仿佛从雪里开出了?一朵朵硃砂红梅。 「……」 沈凌夕将重剑倒插,一手?扶着剑柄,身形挺拔笔直。 沈琢神情晦暗不明地看向自己唯一的?徒弟,半晌,才?道:「青野说?你最近道心不稳,暂停修炼了??」 沈凌夕眼底无波无澜:「是。」 沈琢也不说?什么,点点头就算是回?应。 然而下一刻,他突然敏锐地看向红梅林:「什么人??!」 恐怖的?半神威压从四面八方?砸下,险些把气?得刨地的?小猫咪砸成?小猫饼,沈凌夕忽然放开重剑,雪白的?身影化作漫天?灼烈的?飘雪。 下一秒,慕长渊就被揣进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喵呜呜……?」 疼不疼? 沈凌夕一手?揣着猫,另一手?捂住伤口,淡淡道:「是我捡回?来的?猫。」 修长的?指缝间仍有血涓涓流出,沈琢想说?什么,可到嘴边的?话就改成?了?:「去远寒池疗伤。」 沈凌夕也不废话:「好。」 这师徒二人?看起来真的?不熟,沈盟主也如传闻般不管事,对待徒弟更是半分温情都没有。慕长渊是知道仙盟老?头有多重视弟子的?,对门下有天?分的?弟子恨不得一键替换亲生儿女,有什么天?材地宝、修炼资源都全给?他们。 慕长渊也收过门徒,虽不像仙盟那?么亲力亲为,对自己一手?培养长大的?事物?总归有一丝情感。 第71页 但无情道没有。 沈凌夕经常在外游歷,回?来后别说?接风洗尘,上来就是校考试练,还把人?打伤了?。 蓝袍书生仅仅是漠然地扫了?小黑猫一眼,身形就逐渐没入风雪之中。 魔尊火气?蹭蹭往上冒。 上神居然伤在别人?手?里?就算故意的?也不行! 猫的?嗅觉比人?要灵敏,慕长渊火大地在他怀里乱拱的?时候,蓦地闻到一缕若有若无的?烟火气?息。 沈凌夕很容易沾染周围环境的?气?息,半夜一定偷跑去白鹭城了?,回?来时碰到沈琢,师徒俩就这几个月的?修炼成?果进行了?友好且残酷的?切磋。 不用想,肯定是趁着夜深人?静又去找自己。 「……」 慕长渊忽然间就不想玩失踪了?。 就在这时,它听见头顶上方?飘来一句困惑的?话语:「不知道猫能不能洗澡……」 「喵喵喵!」 能能能!本座没有什么不能洗的?! ** 远寒泉是临渊水榭上的?一口温泉,也是山上唯一的?水源。 不管山巅风雪多勐烈,飘到温泉附近便融化成?灵气?,慕长渊一看就知道这温泉比云城的?「地底灵脉」靠谱多了?。 沈凌夕已经止住了?血,但魔尊还是很不高兴,并?且心中的?火还没处发。 小黑猫在岸边气?得团团转,正想着要怎么给?沈琢一记重创时,忽然被一袭雪白柔软的?衣裳兜头兜脑地罩住。 它眼前一片白茫茫,等费劲地从衣服里扒拉出来,才?后知后觉刚才?错过了?多好的?风光。 天?道上神一向穿得规整,雪白的?衣袍半点褶皱都没有,腰封更是束得紧,仿佛一道无形的?戒尺,将他和某些暧昧不清的?慾念隔离开来。 慕长渊第一次见到沈凌夕没穿衣服的?样子。 天?道上神法?相庄严,神圣不可侵犯。 然而雪白的?神袍底下,他身体单薄紧实,肌理分明,一抹雪色从后颈蔓延,经过漂亮的?蝴蝶骨,再到细腰凹下的?腰窝处。 修炼过和没修炼过,身体线条完全不同。 沈凌夕每一寸骨骼都是完美而诱人?的?,他腰肢有着超乎想像的?柔韧性,慕长渊觉得自己一只胳膊就能圈住。 灵气?缭绕中,半身刚入水的?沈凌夕疼得稍稍抽气?。他很少受伤,不知道多少年没感觉到疼痛了?,此时双眸微阖,眼睫轻颤,试了?好几次才?把伤口完全浸入到泉水里。 诱人?的?人?鱼线隐没在粼粼水光之中,水下风光才?真正让人?感到口干舌燥。 沈凌夕身形高挑,一双腿又长又直,可惜慕长渊刚才?光顾着想搞事,上神的?身体已经没入水中,看不清了?。 凡加速伤口癒合的?东西,体验感都不会?太好。 沈凌夕眉头紧蹙,发梢眼睫都挂着水珠。不知道是不是被温泉蒸出幻觉,慕长渊觉得上神此时眉若远山,肤如凝脂,因为周围没有人?,他眉宇间少了?平日里那?股冰冷厉色,倒变得温柔明净起来,看得魔尊不由得一愣。 脸也有些发烫。 幸好黑猫看不出脸红。 慕长渊不错眼地盯着他看,瞬间做了?侵犯那?一抹圣洁雪白的?决定。 他要在那?上面留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光是这么一想,魔尊心尖变得滚烫,刚才?生什么气?都忘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感觉,从四肢百骸直冲向某一处。 可它只是一只纯洁的?小猫咪啊! 慕长渊痛苦地用爪子捂住眼,第一次深刻了?解到什么叫作茧自缚。 岸边的?小黑猫欲火难耐,暴躁得追着尾巴转圈圈,沈凌夕见它无聊,便从水里走到池边,提起它的?后颈——慕长渊顿时挣扎起来。 沈凌夕想把它放在肩头,可沾湿的?肩膀滑得很,小黑猫根本不愿待在这儿,淘气?得「咻」地一下蹦到他头上! 「……」 两三?个月的?小奶猫才?巴掌大,舒舒服服地趴在天?道上神脑袋上,耀武扬威。 沈凌夕想了?想,也懒得再动它了?,便任由这只猫在头上作威作福,自己默默坐在温泉水里运功疗伤。 慕长渊揣着爪爪,红着脸,心想:要想个办法?在山下见他一面才?行。 玩火自焚 沈凌夕找不到慕长渊, 不免又紧张起来。 玄清上神与地?狱魔尊斗了那么多年,他对慕长渊的了解一点也不比魔尊对他的了解少。 ——魔尊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这?话放在慕长渊身上完全适用。 仙盟整体权力机构复杂, 十二峰势力盘根错节, 许多做法上神不见得全都?认可,但慕长渊十次有八次搞出来的事, 同样是一言难尽。 魔尊素行不良, 马甲套多了嘴里还没几?句真话, 就连渡兰湖画舫上那个缱绻绵长的吻, 沈凌夕现在都?有些拿不准。 应该不是慕长渊故意虚晃一枪,故意降低他的防心?吧? 想到魔尊真能干出这?种事,沈凌夕手指一蜷, 睡得好好的掌心?煤球「嗷」了一声,睁眼泪汪汪地?瞅着他。 沈凌夕蓦地?一惊,道:「抱歉,弄痛你了。」 小黑猫也就两三个月大?,毛茸茸一团蜷在手心?里,别说元婴宗师,凡人一只手都?能把它?捏死。 第72页 沈凌夕见它?全身炸毛,知道刚才那一下没轻没重,怕给礼物捏出个好歹来, 于是就带猫去了丹宗。 岐黄四宗都?在莺时峰,其中医宗和?丹宗在山上, 药宗和?毒宗在山谷。 「莺时」是三月的代称, 春风拂境, 万物復甦,草长莺飞, 山上一片生机勃勃,与冰封孤寒的临渊水榭截然不同。 北斗七子凯旋的消息昨天就传遍不周山,岐黄四宗最?早收到消息。 摇光仙君体内魔气未除,其余人或多或少都?带了伤,只有沈凌夕一回来就不见踪影。 他很?少离开临渊水榭,因此当沈凌夕揣着猫来找柳青时,正在捣鼓丹药的女修明显吃了一惊。 小黑猫恹恹的,好像生病了。 沈凌夕说了自己不小心?下手过重的事,柳青青连忙放下手中的事前来查看。 岐黄四宗里,除了毒宗,其他三家都?比较有爱心?。 山中有林,林中有兽,兽中也有妖修,天道主?张万物有灵、道法自然,并不排斥妖修,山中灵兽受伤或生病,都?会?主?动到莺时峰求仙修救治自己。 医宗和?丹宗弟子除了修习岐黄之道以外也会?治疗灵兽,治好后便将它?们放归山林。 药宗和?毒宗就不一定了,也可能是被抓去做实验体。 魔尊以前就说过,大?爱无疆,岐黄的尽头是兽医,这?个模式能修成天道就见鬼了。 不过他一个魔头说的话,仙修不相信。不仅不信,医修还指责他故意抹黑医护仙士的形象,把地?狱魔尊也列为?医闹,进入他们「九不治」的范围里。 所以慕长渊一看见方院长就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对丹宗也不客气。 小黑猫不让她抱,扒拉着沈凌夕的手「喵喵」直叫——放肆!本座才不给你抱! 柳青青见它?一副贞洁烈猫被迫下海的模样,收回手尴尬地?笑了笑,说:「师弟的猫真有猫德。」 沈凌夕:「谢谢。」 柳青青:「……」 上神嘴上客气着,心?里想的却是:万一它?不给慕川抱怎么办? 毕竟是准备送他的礼物,慕川要是不喜欢…… 想到这?里,沈凌夕揣猫的手又紧了紧。 不喜欢的话就自己养好了,总不能看着他俩天天打架吧? 柳青青见眼前的一仙一猫各有心?事,没办法,只能用灵力探查了一番。 面对金丹弟子的探查,魔尊毫无压力。 事实上他也不怕元婴期,只是遇到个别上仙会?有些麻烦。可到了上仙级别,谁也不会?闲着没事干为?难一只小猫咪的。 所以慕长渊觉得自己的马甲套得严严实实。 但套得严实也有严实的问题。 柳青青查探完后,没发现猫猫骨折或者内伤问题,却面露疑惑地?说道:「没伤着筋骨,就是……」 「奇怪,它?怎么发情了?」 慕长渊:?! 大?意了! 柳青青沉吟道:「不应该啊,它?还这?么小,怎么会?早熟?」又抬头问沈凌夕:「师弟昨晚给它?餵什么吃的?」 沈凌夕:「茯苓山药鸽子汤。」 柳青青显然也会?烹饪,略一想便问道:「用老鸽熬的?」 「是。」 柳青青拍手道:「这?就对了,你捉得那只灵鸽估计正处于发情期。」 沈凌夕:…… 小黑猫:??? 柳青青说:「山里的灵兽烹饪是有禁忌的,修士吃了没多大?问题,因为?有修为?能压制,小猫咪可不能乱吃东西,这?不,补早熟了吧!」 可现在鸽汤也喝了鸽肉也吃了,死无对证只能被迫早熟的慕长渊:…… 沈凌夕担忧地?看着被补过头的小猫咪。 柳青青还说:「不过问题不大?,山里经常有野兽吃错,最?多就是跟着一起发情,」顿了顿,又道:「话说这?是公猫还是母猫?」 沈凌夕说不知道。 柳青青解释道:「母猫发情半夜里叫唤,公猫发情容易走丢,还喜欢挠东西咬人,师弟要是喜欢清静,我们就帮你把它?嘎了!」 说罢,炼丹炉边的其他丹宗弟子整齐划一地?望过来,目光炯炯,显然经常助人为?乐。 挠东西咬人倒没多大?事,就是走丢……沈凌夕还在迟疑,小黑猫哗啦一下蹿进他衣襟里,拒绝做进一步检查。 吃鸽子也算以形补形了,又是大?补汤又是视觉冲击,慕长渊昨晚硬了一整晚,还以为?有猫毛挡住不会?被发现,谁知今天报应就来了。 ——世间敢对天道上神生出歪心?思的,无异于玩火自焚。 大?概是老天都?忍不了,要收走他的蛋。 想得美! 慕长渊使出浑身解数,对着沈凌夕又是蹭又是唿噜的,还使出了猫猫必杀技——踩奶! 光天化日之下,沈凌夕禁慾的云纹白袍被一只猫搅得乱七八糟,这?会?儿胸前鼓鼓的,时不时耸动一下,看得仙门?弟子们小脸一黄。 上神:「……」 柳青青站得近,一双眼更不知道该往哪儿瞟才是,她连忙想了个话题,切换道:「师弟有没有听过『木兰帮扶计划』?」 沈凌夕:「略有耳闻。」 小黑猫停止了踩奶,悄悄竖起耳朵:巧了么这?不是,瓜主?在你面前呢。 第73页 柳青青一提及这?事,就神秘兮兮凑上来,说:「好师弟,以你们北斗七子内部的眼光来看,你觉得哪只股比较有前途?比如?谁行为?比较怪异,谁曾经干过始乱终弃这?种事——玉衡仙君就不必提了,我们查过了,他五行不缺水。」 沈凌夕:…… 「木兰」消失的这?两天,北斗仙君归来,仙盟在青阳峰给他们举办庆功宴,风光无限,尽管天枢仙君和?摇光仙君没参加,也不妨碍仙盟弟子们热火朝天地?暗中开赌,炒起了四只股。 沈凌夕依然是「病美人千里追夫」中存在感最?低的一只股,柳青之所以问他,就是想打听内部消息。 「现在前景最?好的是瑶光仙君,但是追加的注金也高,其实我想入股开阳仙君,」说到这?里,她羞涩一笑:「我磕体型差和?肤色差,壮汉娇妻什么的,也不知道会?不会?亏,亏一点没事,血本无归就不好了……」 沈凌夕:…… 柳青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觉得其实双美人也挺好磕——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据说那「木兰」容色姝丽,举世无双,整个仙界唯一与他容貌相配的就是仙盟第一美人沈凌夕了。 可沈凌夕修的是无情道啊! 除非他不想要道心?了,否则蹚这?浑水做甚?! 柳青等了一会?儿,也没等到他回答,便自顾自地?打圆场道:「不知道也没事,师姐就随便一问,你别往心?里去哈,放心?,师姐一定不买你这?只股!」 沈凌夕:……… 好像更心?塞了。 上神原本不太在意外界的虚名?,可他自毁修为?逆转时空,好不容易再见到慕长渊,刚定下关系,不,还不算完全定下,仙盟就开始流传慕长渊和?别人的绯闻。 这?半真半假的绯闻中,他本人好像也在,但又不完全在。 上神想起那一晚的吻,甜蜜中泛起一丝酸涩:魔尊常跑到人界生活,他是耐不住寂寞的性?子,应该有过不少段感情吧。 一丝嫉妒之情在道心?裂痕里翻涌,滚烫的岩浆涨潮般涌上岸。 沈凌夕想见慕长渊。 ** 魔尊尚不知道自己的风评已经跌入谷底。 不过多亏柳青那一番话,小黑猫不能乱吃灵兽肉,沈凌夕要下山买猫粮,倒省了慕长渊找理?由哄他下山。 仙盟大?会?期间,不周山对普通百姓开放,前来凑热闹的人也越来越多。 仙都?璀璨的灯火昼夜燃亮,城中治安良好,才两天时间,白鹭城周围的小镇都?住满了,有人找不到住处甚至在街上打地?铺。 流动人口暴增,巡防变得越来越严密,巷弄里还有兵傀反覆巡逻,谨防魔修混进来捣乱。 做生意的小贩多了起来,白鹭城没有划分集市区,小摊沿着主?街道一路铺开,卖的都?是一些仙门?的纪念品,比如?常见的留音石、传信木鱼等小玩意儿。 沈凌夕惦记着山上的猫,匆匆下山一趟,买了猫粮就要回去。 街上游人如?织,半空中也飞着不少木鱼木鸟和?孔明灯,整个仙盟大?会?期间,白鹭城颁布了空禁令,禁止修士在城池上空御剑飞行。 沈凌夕抱着猫粮在陌生的人潮中前行,并没有见到想见的身影。 这?会?儿人太多,他心?想,等夜深了再找。 就在这?时,上神听见熟悉的锁链「哐当」声。汹涌嘈杂的人潮中,微弱的声响很?难引人注意,但沈凌夕就跟条件反射似的,刚一听见响动,背嵴就蹿上密密麻麻的细微电流。 他的视线不断在人群中搜寻,终于找到了护城河拱桥旁的那一抹熟悉的身影。 时间仿佛在一瞬间静止。 河对岸的酒楼觥筹交错,周围小贩的喧嚣叫卖,以及游人的交谈声都?如?潮水般退去。 花灯像繁星映入河中,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形成一条璀璨光带,犹如?晶莹的银河,照在玄衣华服的青年身后。 飘飘渺渺的光晕中,那一双桃花眼风流肆意,映着潋滟多情的光晕和?人世间的繁华喧嚣,正朝他盈盈而?笑。 上神心?心?念念的人忽然出现,他像怕对方再次消失一样,拨开人潮沖了过去。 明知道那人是地?狱魔尊,是三界至邪的存在,依然像飞蛾扑火般,直到抱得对方一个趔趄,沈凌夕才确定,他找到了。 仙界的地?盘风气开放,慕长渊虽然知道沈凌夕找自己,可上神情绪难得如?此明显,他眼底还是忍不住掠过一丝诧异。 他抱住对方,就像昨晚想的那样,一只胳膊把沈凌夕劲瘦的腰身圈住。沈凌夕紧紧贴着他,慕长渊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风雪的凛冽气息。 魔尊心?想临渊水榭果然十分无趣,一只猫就能让沈凌夕玩半天。 抱了一会?儿,慕长渊才板着语气道:「以后还敢不敢扔下我一个人?」 沈凌夕紧紧环着他的腰,摇头闷闷道:「不敢了。」 他摇头时,柔软的髮丝跟黑绸缎似的在身后晃动。 慕长渊这?才满意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亲一下不够,又亲了一下。 亲得沈凌夕耳垂都?浮起一层薄红,慕长渊觉得有趣,偏过头来,薄唇轻轻地?亲吻在他敏感的耳廓上。 温热的唿吸拂过,沈凌夕闭着眼攥紧了他的腰带。 第74页 慕长渊偏不正经地?附在他耳畔说:「悠着点,你要是在大?街上把我衣服撕了,坏我名?节,我以后可就赖定你了。」 说完他感觉到沈凌夕竟然拽得更紧了,慕长渊蓦地?一惊,担心?上神较真起来不干人事,连忙补充道:「你别忘了,我现在可是你们仙界的股市黑手,小心?明天股市就崩盘。」 沈凌夕被他的话逗笑了。 灯火通明,人潮往来。 都?说小别胜新婚,这?话一点也没说错。 正当俩人耳鬓厮磨如?胶似漆时,殊不知,有人从酒楼高处悄悄用留影符记下了这?一幕。 我醋自己 沈凌夕目前是上仙之下第一人的水平, 才隔着十几丈远,不会察觉不到有人正偷拍自己?。 他原本可以阻止的,目光穿过半空悬飞的灯笼, 看见留影符上一闪而过的光, 抱着慕长渊的手却没有任何动作。 眨眼间,对方的身?影消失, 只留下满室璀璨灯火和憧憧人影。 「……」 刚才一剎那?, 沈凌夕心里想得很清楚——幼稚也好, 他就是不希望自己?费尽心思接近的人, 在旁人口中变得毫无关系。 哪怕只是慕长渊编出?来的一个?马甲。 上神自毁万年修为,不是为了?和魔尊「清清白白」的。 可他们当仇人比当情人时间要久得多,到现?在都好像只有口头?说的喜欢, 和几句算不得承诺的承诺,远不如宿敌关系来得稳固长久。 上神抱着顺水推舟拿下一纸婚约σw.zλ.的想法下江南,却被?瀛洲之祸打乱计划。 慕长渊控诉他「始乱终弃」,沈凌夕何?尝不担心眼前的繁华都只是黄粱一梦? 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看见了?人世间太多的悲欢离合,面对如风一般虚无缥缈的感情,总想做点什么来打消自己?的顾虑。 时间还早,慕长渊买下一条小船,俩人沿着护城河游船。 船夫在甲板上撑杆,放落两侧的布帘子, 船舱里就形成一方隐秘的私人空间。 慕长渊的玄黑衣袍熏过白檀香,在舱内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甘甜香气。 为了?宽敞一点, 他让船夫撤掉桌椅, 铺上刚买的羊毛毯, 慕长渊脑袋枕在沈凌夕腿上,躺得舒舒服服。 这会儿上神身?上的云缎白袍一丝不苟, 他身?体坐得笔直,犹如一尊神像,挑不出?半点儿错。 魔尊想起昨夜的旖旎风光,不免有些可惜。 小黑猫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看到的景色,他还得在这儿琢磨着怎样才能让上神把衣服脱了?——前提是要保证沈凌夕听完后不提枪干架。 调情归调情,真到风花雪月的气氛,再打架就煞风景了?。 慕长渊从小就娇生惯养,入魔后性子更是变得乖戾,整个?大千世界,弱水三千芸芸众生压根入不了?魔尊的法眼。 唯有把上神哄上床这事,值得他好好规划一番。 首先得要建一座宫殿,最?好建在地狱黄泉边上,顺便气死那?帮上仙…… 「你说什么?」 沈凌夕的话瞬间把他从美好畅想拉回到现?实?。 船舱微微摇晃,魔尊被?晃得有点晕,于是便恰到好处地表现?出?迷茫:「嗯?」 沈凌夕道:「你刚才说宫殿。」 慕长渊矢口否认:「我没说,是外面的声音。」 沈凌夕沉默。 少顷,他不再纠结这一问题,接着刚才的话,把瀛洲岛的情况总结完毕:「……北斗七星阵落成后,这个?消息才流传出?来,在此之前连裴师叔都不知情。」 江南是大周国境内最?后一片净土,近来却三番两次出?问题。 沈凌夕接到盟主令后,不确定瀛洲之祸和慕长渊有没有关系——上一世瀛洲玄宗门就是魔尊本人屠的,这一世他倒是跑不了?那?么远,但?作乱的邪祟是否经过他授意也是未知数。 沈凌夕也不想猜了?,单刀直入地问他:「真和你没关系?」 慕长渊就回了?一个?字:「哼。」 魔尊如何?能不知道,俩人的关系像立在薄冰之上,一不小心就会摔入万劫不復的深渊。 他故意道:「就算和本座有关系吧,你当如何??」 沈凌夕沉默了?。 「沈凌夕,别怪本座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个?抉择你早晚要做的。」 沈凌夕眸光闪烁。 「你是要仙魔殊途,还是殊途同归,全凭你自己?的选择。」 沈凌夕不想面对,更不想回答他,于是伸出?手来抚摸对方的脸,试图将这个?沉重的话题揭过。 然而却被?慕长渊捉住手,出?气似地放在齿边一咬——当猫当习惯了?,下意识地就啃了?一口。 可被?猫啃和被?人啃根本是两回事。 湿濡软滑的触感刚从指尖传来,沈凌夕怔住,随后就要把手抽走。 他已经尽量克制,可慕长渊的舌尖蛇一样包裹覆盖住指尖。 沈凌夕的手指蜷曲起来。 「?」 慕长渊挑衅似地咬住他食指不放,同时还挑起眼梢看他。 凭什么猫咬得,本座咬不得? 沈凌夕你第一次亲本座的时候不也是这么做的? 船舱内温度仿佛骤然升高,沈凌夕的窘迫都要漫溢出?来,慕长渊忽然想到什么,张口把半截手指都含进?嘴里。 第75页 所有感知都集中在一处,沈凌夕这回彻底坐不住,低声说:「别闹。」 周围都是其他游船和放花灯的游人的嬉笑声,虽有帘子遮蔽,但?修士五感灵敏,对上神来说简直和大庭广众之下没区别了?。 指尖的湿润感顺着神经一直往心脏蔓延,上神不只耳垂髮烫,脸颊也跟着烫起来。 他清楚这是调情手段——《春潮浪涌》里边写得明明白白,只不过春情话本里含的不是手指,究竟含的是什么,他不敢往下想罢了?。 船外都是游人。 沈凌夕甚至出?了?一层薄汗,束紧的领口也让他有点喘不过气。 上神越是紧张窘迫,魔尊就愈发心痒。 他抬手伸向那?一道束紧的领口,仿佛就要在这狭窄逼仄的船舱里解开某一层封印。 游船在水里微微荡漾,就像魔尊荡漾着的恶念。 慕长渊自下而上望着他,眼神直白如有实?质,在昏暗的光线里,沈凌夕忍不住错开视线,神情透露出?一种?退缩的狼狈之感。 但?这只是极短的一瞬间,短得仿佛只是错觉。 下一刻,沈凌夕推开他,故作镇定道:「我要回去餵猫了?。」 慕长渊脱口而出?:「猫不饿。」 沈凌夕:「?」 魔尊终于想起自己?的人设,面不改色道:「看不出?来上神喜欢这玩意儿……你还养猫?」 好险,色令智昏,差点把马甲脱了?。 沈凌夕只是想找藉口摆脱那?种?如影随形的暧昧感,便顺着他的话说:「本来买了?一只猫想送你的。」 慕长渊挑眉:「现?在不送了??」 沈凌夕诚实?道:「现?在觉得你们应该合不来。」 慕长渊:??? 魔尊气笑了?:分明是你见猫起意,这会儿发现?本座好哄,就想把小猫咪据为己?有! 想着想着,又有些沾沾自喜:本座果然装什么像什么,小猫咪都不在话下! 可下一秒他就有点笑不出?来。 因为慕长渊转念一想,连猫的待遇都比自己?好——做饭陪睡带洗澡,有事没事就揣在身?上,趁没人的时候还悄悄做全身?按摩。 魔尊有这待遇吗? 没有,他连脱对方衣服都要处心积虑,想着如何?才能不挨打,小猫咪却可以趴在上神脑袋上作威作福。 慕长渊面上笑意不减,他一边把玩着沈凌夕垂下的髮丝,一边假装不经意问道:「那?只猫好看吗?」 本座与猫孰美? 沈凌夕脑海浮现?出?那?一团柔软的煤球和一双金灿灿的竖瞳,颔首道:「好看。」 「性格好吗?」 本座与猫谁更讨你欢心? 猫猫拳算得了?什么呢,上神担心磕坏乳牙罢了?。沈凌夕想了?想,说:「有点怕生,但?青师姐说它猫德满分。」 全部回答错误,船舱内的气压骤然下降了?许多,一丝秋凉冷不丁地攀上后背。 沈凌夕在想要不要给慕长渊加件衣服,魔尊又开口了?,笑意不达眼底:「是么,下次带给本座看看。」 白天柳青青特意交代,猫能看见邪祟,被?吓到应激容易生病甚至死亡,让他别放猫到处乱跑。 沈凌夕便试图跟魔尊商量:「你别吓唬它,我就带出?来给你看。」 上神自认为考虑得周全,浑然未觉白檀甘香中飘起一股酿了?万年的陈醋味。 慕长渊语气逐渐变硬:「我偏吓唬它呢?」 沈凌夕一怔,大概从没想过恶道至尊已经丧心病狂到要对一只柔弱小猫咪下手的地步。 想到小黑猫受委屈呜呜地往自己?怀里藏,上神认真且温和地试图讲道理:「你不会这么做的,我也不会让你这么做。」 终于认清楚自己?待遇还没猫好的魔尊,整个?一大写的委屈! 沈凌夕眼看他心情一落千丈,茫然得不知所措,见慕长渊要起身?,赶忙扑上去抱住他:「猫是猫,你是你,你在和猫置什么气?」 慕长渊嗅了?嗅他颈边淡淡的白檀香气,磨牙道:「沈凌夕。」本座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嗯?」 「本座和小猫咪同时掉进?水里,你先救哪一个??」 ** 沈凌夕回临渊水榭时,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他没有用?法术,而是独自走在登山石阶上。 偶尔,他从树荫下走出?,清透月光照在那?张清冷昳丽脸上,将被?亲肿的嘴唇也照得一清二楚。 魔尊的醋意来得汹涌且莫名其妙,非要让他和一只猫保持适当的社交距离。 「……」 上神不理解。 小猫咪又做错了?什么呢? 可慕长渊吃醋时的那?股占有欲,又让他感到有些开心——前两天听见绯闻的心塞感一扫而空。 至清至冷的天道上神初尝情爱,才知道这两个?字里包含了?多少滋味。除了?甜蜜以外还有许多更复杂的情感,比如独占欲。 沈凌夕拒绝与其他人分享慕长渊,而慕长渊甚至拒绝与一只猫分享他。 绕过一段蜿蜒的山路,临渊水榭的万丈深渊就映入眼帘。犹如创世之神凿入人界的一柄斧钺被?冰雪封印在群山之中。 借着月色,沈凌夕假装看山间风景,自己?都没发现?唇角弯起了?一个?柔和的弧度。 第76页 「我还以为见鬼了?。」 熟悉的嗓音自身?后半空中响起,沈凌夕同时听见摺扇收起的声音:「还真是你。」 沈凌夕停住脚步,转身?,双手交叠,朝着来人一揖:「师叔。」 裴青野还是很不适应受天道上神的礼,总感觉下一秒自己?就要被?天雷噼死了?,所以不自在地侧了?侧身?,敲着手中的摺扇,笑道:「庆功宴没见到你,汇报时也没见到你,我就过来看看,结果发现?你金屋藏猫。」 他看见沈凌夕此刻的模样,一怔,不由得问道:「你嘴怎么了??」 沈凌夕淡淡道:「自己?咬的。」 裴青野正觉得奇怪,忽然间想起某件事,又问:「你师父又检查功课了??」 「嗯。」 裴上仙心下了?然——沈琢严厉,沈凌夕刚烈,师徒俩每次切磋必定见血。 撇开灭世之战不说,自从魔尊不再随便离开鬼界,玄清上神已经数百年没受过伤了?,可不怕疼不代表不会疼,这会儿他只是元婴期,受半神一剑怎么可能轻松。 裴青野一揖到底:「上神受苦了?。」 沈凌夕摇摇头?,说:「师叔找我何?事。」 裴青野:「我之前在传信符中向您提到过的,老严又找到一个?『自己?人』。」 沈凌夕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他处理九四?爻阵期间,裴青野曾提过一嘴,后来自己?去了?瀛洲,回来又一直在找慕长渊,就把这事给忘了?。 裴青野说:「她心思敏锐,已经开始猜测您就是上神本尊,我也不好把话说得太绝对。」 裴青野要是一口咬定此时的沈凌夕绝不是玄清上神,反而暴露出?自己?什么都知道的实?际情况了?。 「我寻思着您要是这两日有空,可以先见一面,好打消她的顾虑。」 估计对方在仙盟的辈分和修为水平估计都比较高,沈凌夕道:「无妨,我去见她便是。」 裴青野闻言松了?一口气。 沈凌夕迟疑片刻后,又问:「能带猫去吗?」 意料之外 小黑猫在床上揣着爪爪, 揣到天亮也没看见沈凌夕的身影。 他们在白鹭城分别后,慕长?渊就变成黑猫窜回了不周山,期间又是飞檐走壁又是换乘传信木鸟的, 就是为了赶在沈凌夕之前, 回到小屋里安稳且无辜地趴着。 结果独自趴了一整夜。 当第一缕晨光洒落在临渊水榭的冰雪时,缥缈的雾气瀰漫整座山间。 古有苦守寒窑十八年的王宝钏, 今有独守空闺到天明的慕长?渊:「……」 其实魔尊赶不回来也没多大?事, 反正柳青青说了, (发情的)猫总爱乱跑。 但沈凌夕是怎么回事? 连夜不归宿这种事情都?干得出来, 还有什么是玄清上神不敢干的! 魔尊早前恢復自己的身份时,还在吃小黑猫的醋,这会儿变回了上神的掌心猫, 见沈凌夕一整夜没回来,就又开始琢磨了——难不成上神在外面还有别的猫?! 于是小黑猫一大?清早就精力旺盛地四处搞破坏。 拆家拆到一半,沈凌夕终于回来了。他挟裹着一身寒意进屋,昨夜的白檀香气也被寒风尽数吹散。 沈凌夕见卧室乱七八糟,只当小黑猫发情,雪白的长?袖一振,所?有东西瞬间恢復原状。 小黑猫轻巧地跳下?地,蹭到他身边探长?了脖子使?劲嗅了嗅,确定沈凌夕身上没有别的猫味, 才委屈地叫唤了一声: 「喵……」 你昨晚去哪里惹。 「抱歉,突然有事耽误了。」 沈凌夕蹲下?身摸着猫猫头说:「幸好你没乱跑, 昨晚好多弟子在山里搜寻, 误伤了不少妖兽。」 「喵?」 慕长?渊难得老实一晚, 居然错过好戏? 他很?想知道昨晚出什么事,连沈凌夕都?必须到场, 可自己现在是只柔弱无助的小黑猫,只能先想一想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其实是有的。 昨天慕长?渊下?山后,先去找了小书僮。 择一年纪小,对慕长?渊变猫的事接受度良好——在他眼里,姑爷都?是仙君中的佼佼者了,少爷学仙术那不是近水楼台的事么? 所?以书僮没有表现出过于诧异。 慕长?渊不在时,择一就旁听私塾的授课,可他昨天见到择一,少年看起来心事重重。 因?为墨磐盘一直没回信。 鱼传尺素找不到收信人就会原路返回,择一放出的木鱼没回来,说明墨磐磐收到了他的消息,只是没给他回信。 少年人最讲究承诺,说好要见面,择一想尽办法排除万难,都?从江南跑到仙都?来了,结果另一方却失约,还不知道缘由。 说起来不算什么大?事,只不过就在这两日发生的,不晓得和墨宗有没有关系。 慕长?渊决定走一步看一步。 ** 沈凌夕买了不少食物回来。 因?着之前小黑猫把他煲的汤喝得干干净净,柳青青也说小猫跟着主人吃一点就可以了,好养并且胃口也不大?,所?以他从白鹭城的酒楼里打?包一些?菜餚上山。 但小黑猫挑挑拣拣,没吃两口就嫌弃地扒拉到一边,不肯再吃。 酒楼里的菜油荤气重,慕长?渊再怎么化形,娇气的病人胃还是很?难适应。 第77页 沈凌夕揉着它?的肚皮,嘀咕道:「怎么吃得这么少?」 本座都?被你气饱了,小黑猫跳上了他的膝头,蜷成一团,哼哼唧唧地盯着他。 盯着盯着就双眼半阖,一副要睡不睡的样?子。 前一夜等?沈凌夕回来,慕长?渊几乎没怎么睡。 沈凌夕揉着这只小黑糰子,顿了顿,说:「你困了吗?裴师叔说薄宗主也养猫,我想带你过去熟悉熟悉环境,万一以后我下?山歷练,你还有地方可以去。」 沈凌夕如果下?山,慕长?渊肯定和他在一块儿,就没有小黑猫什么事了,不过不妨碍慕长?渊现在也想出去转转。 临渊水榭天寒地冻,除沈凌夕之外实在没什么讨魔尊喜欢的了。 小黑猫甩着尾巴,勉为其难地用湿润的鼻尖拱了拱他的手,然后伸出粉色的舌头一卷,长?满倒刺的舌尖从沈凌夕指背舔过,意思是同意了。 沈凌夕见他这么配合,忍不住心想,要是慕川也这么好说话就好了。 他把猫严严实实地揣在怀里,随后打?开门,步入风雪之中。 ** 裴青野这个人,慕长?渊不太喜欢。 主要是太过狡猾。 魔尊跟他打?过两次交道,那段时间正好是慕长?渊和仙盟关系最差的时候,都?说两兵交战,不斩来使?,魔尊可不管这一套,仙盟一再破坏尊上的玩兴,慕长?渊又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小可爱,每天就惦记着砍两个上仙玩玩。 越是这种时候,裴青野就越容易被推到前线来。 他不属于仙盟,连记名长?老都?不算,可又和仙盟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裴青野曾是仙盟盟主沈琢的小舅子。 当年裴青野还没开始修仙,他的亲姐姐裴芳菲在仙盟中已经?很?有名望了。 裴芳菲的修炼天分哪怕到现在也还是一个传说,毕竟天元廿四年沈凌夕进入元婴期之前,裴芳菲就是仙盟歷史?上最年轻的元婴宗师。 所?以当时她决定与通天境的上仙沈琢结为道侣,也引起过一阵轰动。 因?为俩人都?修无情道。 沈琢比裴芳菲大?两百岁,同属年轻有为——天道从来不认可勤能补拙,每一境界里都?有前、中、后三个阶段,每突破一个阶段至少几十甚至上百年。 有的人突破到一定阶段后,终其一生无法再有任何寸进,沈琢能始终保持稳定上升,已是万分难得。 众仙虽然感到吃惊,但仅限于此。 也有人暗自担心这俩人是双倍的无情,双倍的灾难,只不过明面上不好讲,毕竟人家你情我愿的,没去祸害其他仙修。 于是不算意外的意外就这么降临了。 ——裴芳菲双修后境界突飞勐进,仅用三十年就成功位列仙班,又仅花一百多年的时间突破了整个逍遥境,成为通天境初期。 然而不久后,或许是修炼境界突破得太快,道心不稳,裴芳菲一夜堕魔,杀死不少仙修同僚。 沈琢阻拦不成,从仙界一路追到鬼界地狱,最终在黄泉边亲手了结了自己失智的道侣。 无情道杀亲证道早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可出人意料的是,杀死道侣之后,天劫降下?,沈琢竟然突破通天境后期,进入化境,成为仙修最接近天道正神的存在——「半神」的名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也意味着当时不止裴芳菲修炼出了问题,沈琢也一样?道心不稳,只是裴芳菲率先堕魔,硬生生成就了一位化境半神。 自此,天才女修身死道消,曾经?繁花似锦的临渊水榭千里冰封,再也不见芳菲。 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之后的四百年里,沈琢的境界再无精进,始终停留在化境初期。 这些?陈年往事发生时,大?周尚未建国,慕长?渊的祖先都?没出生,他本人全是道听途说,其中或许还有别的隐情,但在魔尊眼里不重要。 因?为事实就是这么个事实。 天道自有一套善恶标准,通天境堕魔,起码也是一个能让三界生灵涂炭的阿修罗,沈琢杀妻从大?义上来说没有瑕疵。 至于裴青野,他修了逍遥道,成为一位散仙。 逍遥道凡事得过且过,绝不勉强,连修炼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堪称反卷第?一道。 裴青野能位列仙班,应该也是真的不恨沈琢,并非虚与委蛇,否则就该轮到他自证道心了。 但巧的是,裴上仙能洒脱看开的事,偏偏是慕长?渊看不开的。 慕家庄七十多条人命,让慕长?渊一念入魔,亲自上扬州屠尽了血亲,彻底走上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也正因?如此,慕长?渊觉得裴青野这人不太可靠。 ——天天拿着一把写了「脱」字摺扇的老神棍,说话有什么可信度? ** 但天道上神没想过居然这么不可靠。 雁来峰是不周山内的一座火山,山上光秃秃的没多少植被,山下?有一小片沙漠,零星几处建筑物,那是弟子修炼的地方。 沙漠中还有一汪清泉,附近围绕着一簇簇少见的绿荫。 因?为植被覆盖率低,荒漠的景色几乎能从高?处一览无余。 合欢宗是异域结盟引入的仙门宗派,其弟子主修多情道,西域无论男女都?热情奔放,并且可能河流湖泊太少,他们特别热衷于当海王养鱼塘。 第78页 「……」沈凌夕沉默良久后,缓缓开口道:「这就是师叔说的猫?」 一只至少两丈长?、浑身健硕的腱子肉的白虎,就趴在宗主位旁,尾巴像钢鞭一样?甩来甩去,虎视眈眈地盯着上神怀里的小猫咪,粗喘得整座主殿都?在颤动,仿佛随时可能扑上来将?它?撕成碎片。 「哎呀,少说了几个字,」裴青野笑眯眯地扇着摺扇:「猫科动物。」 沈凌夕:…… 上神瞥了一眼又睡得香甜的小黑猫,隐隐有些?担忧。 柳青青说小奶猫不经?吓,一旦吓出应激反应,恐怕来不及送到莺时峰,猫就没了。 沈凌夕挠了挠它?的下?巴,小黑猫舒服地发出唿噜噜的声音。 威风凛凛的白虎有一猩红的眼睛,盯住猎物时仿佛能将?对方定在原地。 它?对煤球似的小东西好像格外感兴趣,时不时打?个呵欠,舌头就顺便舔一圈嘴边的毛。 沈凌夕当机立断地往回走:「告诉薄宗主我下?次再来。」 裴青野不知道这小煤球在上神心中竟有如此分量,这会儿上神要是回去了,薄欢肯定二话不说就追去临渊水榭——一个是修无情道的,一个是修多情道的,这要是传出去,沈凌夕的清誉可就真的没了。 眼看麻烦就跟滚雪球一样?,裴青野连忙拦下?沈凌夕:「上……凌夕啊,牡丹是灵兽,不伤人的。」末了又找补一句:「也不伤猫,它?吃素。」 沈凌夕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牡丹?」 裴青野收了扇子朝他比划:「不是母胎单身,是牡丹,好漂亮的一朵花儿……」 沈凌夕:…… 无情道与多情道因?为信仰不同,交流比较少,仙盟那么大?,玄清上神从来没跟薄欢打?过交道,不知道什么样?的仙修才能给灵宠起这种名字。 周围弟子无论男女,目光都?在沈凌夕身上转来转去。 好奇的、打?探的、不怀好意的…… 裴青野也觉得实在不妥,便问弟子:「你们宗主还在修炼多人运动心经??」 「早就结束啦,」弟子们听得咯咯乱笑:「宗主沐浴呢,说是不焚几遍香不好意思见无情道修。」 裴青野:「……」 这阴阳怪气的,像话,又有点不太像话。 殿内笑声跟一串儿银铃似的,还有回音,很?快把慕长?渊吵醒了。 小黑猫伸爪捂住两只耳朵:「喵……」 是谁在吵本座睡觉。 它?刚虚弱地发出一道声音,白虎就吓得撅起屁股,尾巴都?夹在后腿下?,大?气不敢喘。 牡丹怯怯地将?猫瞅着,猩红的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浑身上下?写满了「怂」字,瞬间失去了百兽之王的气场。 「?」沈凌夕揣着猫,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走。 裴青野见状连忙道:「我就说这灵兽温驯,你等?着,我亲自去找薄欢让她别烧香了,马上回来……」 说罢点了两名弟子就化作?青光向山下?的沙漠掠去。 裴青野刚一走,合欢殿内的弟子们的目光就更大?胆了。 就好像一只纯洁的绵羊误入了狼圈,又像瓜田里一只熟透的瓜,被一群卡姿兰大?眼猹团团围住。 天道上神还不至于被这种场面吓到,殿内静悄悄的,他隐约听见门口张望的弟子小声交谈:「天枢仙君果然是仙盟第?一美人,可惜名花有主了!」 「昨晚在白鹭城的真的是他?」 尽管是自己故意放任的,可听见仙盟弟子们在讨论,沈凌夕还是忍不住心头一跳,手心也紧张得开始冒汗。 几名筑基弟子声音不大?,但仙修五感灵敏,哪有听不见的。 殿内等?候的弟子里边,有一位算是沈凌夕的熟人——那就是北斗七子中的玉衡仙君。 玉衡察觉到沈凌夕听到了,只得尴尬地开口道:「不好意思啊天枢仙君,让你见笑了。」 沈凌夕撸着猫,想着在白鹭城里的那个人,道:「没关系。」 仙凡禁断之恋肯定会引来一些?麻烦,比如几个重生的仙修,还有他师父沈琢,这些?人知道以后都?不会坐视不理。 而魔尊的身份揭晓,麻烦只会变得更大?。 但沈凌夕好像在跟别人说,又好像是在和自己说,他轻声重复了一句:「没关系。」 玉衡仙君又安慰道:「我们现在都?知道你和木兰是清白的了。」 「……?」 上神眼底终于透出一丝迷惑。 玉衡见他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轻咳一声,凑上来小声解释道:「灵枢啊,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吧,昨晚有人看到你在白鹭城和……和……别人在一起。」 沈凌夕表情逐渐空白。 玉衡刚回来就活跃在吃瓜一线,见他满脸难以置信,特地拿出了自己从别人那里復刻下?来的留影图——沈凌夕抱着一名青年,神色温柔如水。 青年背对着酒楼的方向,看不见面容,只知道身着玄黑化袍,身形颀长?清瘦。 「就,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我们已经?连夜决定再开一只股。」 「师弟方不方便透露一下?那人的身份?应该是仙修吧?」 「不透露也没关系,反正我先给你透个底,现在天玑仙君的票数最高?。」 …… 玉衡仙君后面还说了什么,沈凌夕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第79页 天道上神怎么也想不明白:明明只有两个人谈恋爱,究竟是怎样?一步步发展成六个人的故事的? 天生炉鼎 天道?上神好不容易动了一点小心思, 事?情的结果却不尽如神意。 沈凌夕不明?白的是,魔尊若是只想满足控制欲,他就该留在鬼界当统治者, 而?不是跑去人界——兴风作浪最大的乐趣在于?结果的不确定性。 因为人心难测, 哪怕强悍如天道至尊都掌控不了最幽微的情绪。 小黑猫醒时,就看见第一次出柜失败的上神满脸憋屈, 还寻思着谁欺负这位三?界杀神了。 茫然?四顾, 忽然?间一个激灵——殿内墙壁上画的都是暴露又激情的交媾图。 啧, 小猫咪可?看不得这些。 慕长渊睁大了眼睛好奇地环视。 以魔尊对仙盟十二峰的了解, 这应该是合欢宗的地盘。 大周民风淳朴且保守,像慕夫人这样的经商女子尚且被人背后指指点点,即便换作男子, 也到不了能白日宣淫的地步。 合欢宗弟子不算多?,岐黄四宗都共用?一座山峰,之所以专门将雁来峰划给合欢宗,主?要还是出?于?仙界团结的考虑。 ——合欢宗的宗主?薄欢差一点就入了恶道?。 其实假如慕长渊早几百年入魔,大概也会邀请薄欢进入鬼界的。 因为薄欢在仙修中属于?异类,「她」更像个魔修。 薄欢其实是一名西域男子,以前的名字叫哈吉伽罗,意为双性人。天生胸大腰细,拥有两套交合器官, 并且还是罕见的鸳鸯瞳,所以一出?生便被当地居民奉为圣子。 民间喜欢炒作概念, 流言传到一定程度, 连内行人都相信, 比如云城的「地底灵脉」温泉就受到众仙修的追捧。 哈吉伽罗从小未表现出?任何神迹,却被当作圣子供奉, 百姓非说他能保佑西域诸番邦风调雨顺,永沐和平。 ——天道?上神都做不到的事?,人们却将希望寄托在一个天生异形的凡人身上。 他们编出?很?多?神迹,什么朝拜圣子的瞎子重获光明?,濒死的产妇受圣子指引回到人世间……种种事?迹让周围的番邦越来越嫉妒。 于?是就在哈吉伽罗十四岁那?一年,西域爆发了番邦战争。 白夷族打了过来,要强抢圣子。 那?场战事?打了三?年,起初哈吉伽罗的民族还在保护圣子,打到最后,也是他们亲手将哈吉伽罗献给白夷族,作为休战的贡品。 圣子从小被养在神殿,所谓的神迹都是愚民编出?来的,一朝落入敌手,白夷族的首领嫉妒却又不信邪,见他貌美,将他变成异族军帐中的脔宠。 可?「神迹」就在这时出?现了。 双性之体本?来就是仙修口中的「天绝炉鼎」,媚骨天成,无?论男女都会不由自主?地拜倒在这种入骨的极致欢愉之下?,哈吉伽罗吸干了白夷族军队的精气,一把火烧掉了军营,从火海中逃出?。 他逃回到自己出?生的部族,百姓们看见圣子归来,便开始狂欢——果然?只有神迹才能让他们免于?战火! 于?是人们开始往他身上涂抹香料和瓜果的汁水,乞求能沾到神迹的福泽,而?圣子也没?有拒绝,他赤身裸体在城内的集市广场上跳起了一支舞。 很?快的,狂欢就越来越失控,人们开始控制不住地想要交媾,最开始是在家里,后来在门口也不避讳了,再后来甚至开始在大街上、牛栏中、马圈里…… 没?多?久,他们连交合对象都不区分了。 城池里连空气里都充斥着甜腻的腥气。 那?场面?其实非常可?怕,百姓们不吃不喝,丧失了智力、道?德、伦理,像牵线木偶一样凭着原始的欲渴,重复做着同样的动作。 直到第七天,城内老百姓们已?经奄奄一息了,不少人在这个过程中死去,即便死了,尸体也会被其他活着的人抓去,继续做着不堪入目的举动。 这时城外颳起了沙尘暴,碧蓝的天空瞬间变成黄土的颜色。 一名躲避沙尘暴的穷书生误入这座人间炼狱,看见美貌的少年在黄沙中起舞,不知疲倦。 书生方巾蓝袍,典型的中原打扮与西域都格格不入。 哈吉伽罗见那?书生看得怔神,又见他穿着与西域百姓不同,觉得有趣,便亲自上前。 彼时的圣子只在神殿和军帐中待过,不知世间还有其他地方,没?听说过仙修魔修,更不知道?什么是无?情道?。 哈吉伽罗曼妙的身体紧紧缠绕着羸弱的书生,仿佛要将他吸进自己体内。 他一碰书生就知道?,这人只是看着羸弱,蓝袍布衣下?的身体比他摸过的任何男人都要精壮。 少年动了心思,想要睡他。 于?是哈吉伽σw.zλ.罗和书生打了一个赌,要是他能勾动书生的慾念,书生就要与他交合七天七夜,若是输了,哈吉伽罗就放过这一城百姓。 对方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最终,成千上万的百姓从淫靡的情事?中清醒,发现自己做的丑事?后全部精神崩溃了。 赌输的哈吉伽罗则不知去向。 有人说他是邪魔,被书生一剑穿心,也有人说他归隐去了西域最高的神女雪山。 而?就在同年,仙盟十二峰中多?了一位宗主?,姓薄名欢,创立合欢宗。 第80页 合欢宗创立至今已?经有两百多?年了。 炉鼎之体吸食他人精气供自己修炼的法子,和魔修吞噬他人修为有异曲同工之处,若不是沈琢当年把哈吉伽罗带回不周仙山,恐怕圣子祸害完西域之后也该向人口更密集的东边而?来。 至于?圣子的性别——西域百姓认为神一旦有性别,就免不了偏袒,所以只有双性人或者无?性人才能被他们奉为神圣。 如今的薄宗主?,想是男子就是男子,想是女子就是女子,整个仙盟都只能由着「他」来。 合欢殿壁上画的都是一丝不挂媚态横生的极乐舞,慕长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瞥向沈凌夕,对方依旧清清冷冷,不为所动,仿佛芸芸众生的爱欲贪染都与他无?关。 「喵……」 你们无?情道?啊…… 嘆息间,几道?光束射向殿门,眨眼化作了裴青野和薄欢。 少年,啊不,两百多?岁的少女看上去竟比沈凌夕还显小一些。 她身上的布料少得可?怜,身材尤为曼妙,赤脚踏在波斯地毯上,脚踝上拴了几串金铃铛,走起路来只有脚尖着地,跟猫儿似的。 听说他腰侧挂的那?条黑色鞭子,抽在身上能让人慾仙欲死。 西域服饰向来暴露,薄欢大概遮了个寂寞,据说这已?经是她特地穿得多?的时候了。 进殿时薄欢还掩嘴而?笑:「我定做了几套新衣裳,准备仙盟大会时穿。」 「那?我们就拭目以待了。」 裴青野虽然?面?上一派逍遥自在,目光却始终不敢往她那?个方向看,薄欢的修为比他高,裴青野怕中了对方的媚术。 小猫咪好奇地瞥了两眼之后就蜷起来了,慕长渊不担心别的,他怕沈凌夕又想来起要带自己去嘎蛋。 合欢宗主?一出?现,大殿内弟子纷纷拜下?,目光也不敢抬起,生怕定力不足当众出?糗——薄欢虽然?放浪形骸,却有的是手段让人生不如死。 也正因为此,他们宗门是仙门百家里最让刑罚尊者省心的。 唯有沈凌夕对无?形的媚术无?动于?衷。 上神看万物都是这样,禅宗和合欢宗在他眼里没?有任何区别,三?十三?重天上既无?礼法,也无?妄念,更不需要迴避。 于?是沈凌夕便对上了她那?双一金一蓝的鸳鸯瞳。 裴青野原本?还担心会被薄欢看出?什么,结果两百多?岁的少女「啧」了一声,清脆道?:「跟你师父真是一个鬼样子。」 有句老话叫做聪明?反被聪明?误,说的就是薄宗主?这样的:没?见面?时她一直猜测沈凌夕是不是也带着记忆魂穿到天元廿四年,无?论裴青野如何解释,她都不太相信。 而?见到沈凌夕后,对方不为通天境的媚术所惑也就算了,反正他师父沈琢也是一副嘎过蛋的样子,但是,沈凌夕怀里居然?揣着一只猫—— 薄欢都开始养白虎了,堂堂天道?上神,还能稀罕一只猫吗? 小黑猫大概也没?想过自己还有闢谣的功能,一双金色竖瞳不怀好意地瞥向白虎。 百兽之王又往角落里缩了缩。 慕长渊注意到这灵兽似乎开了智。 妖修开智十分艰难,需要「天道?契机」,医宗和丹宗每年治好那?么多?野兽灵兽,也没?见哪一只的脑子给治开窍了的。 小黑猫看了看白虎,又看了看薄欢,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想法,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薄欢便媚眼如丝地扫过来。 通天境的神识刚一探出?,小黑猫就打了个喷嚏,全打在她神识上。 薄欢:…… 「喵……」 小黑猫委委屈屈地往沈凌夕怀里拱了拱,心想好你个合欢宗,连未成年的小猫咪都不放过。 沈凌夕也察觉到对方探出?了神识,不冷不热地瞥了她一眼。 自己面?对的毕竟是未来上神,也是三?界的救世主?,薄欢虽轻浮但并不敢太过造次。 她放浪形骸,心中却还存着善恶与对错,也曾试想过若是换作自己,恐怕未必捨得万年修为,从三?十三?重天下?凡救世间于?水火之中。 光是这一点,沈凌夕就值得她敬佩。 薄欢嘆了一口气,千言万语都咽回肚里,裴青野知道?对方打消了疑虑,也缓缓将提起的一颗心放回胸膛。 裴上仙心想,再经歷几次这种提心弔胆的事?,下?一个证道?心的恐怕就是自己了。 ** 既然?沈凌夕不是自己想的那?位上神,薄欢的许多?问题也就问不出?口了。 她见到沈凌夕,就免不了想起另一位天道?至尊——慕长渊。 听裴青野说,慕长渊现在还是一个四处寻医问药的病人。 他的病情普通大夫束手无?策,偏偏这人又毫无?仙缘,根本?修不了仙。 医宗的意思是先把人骗进来「住院」,断绝他接触恶道?的所有可?能性,只要慕长渊不修魔,安稳地当个凡人,无?惊无?险地度过一生,想必百年之后也不会化作心魔鬼王。 但前提是夺魄邪帝那?个神经病没?有穿回来。 邪帝既然?与他们处在同一时空里,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破坏仙盟禁制,带走自己的哥哥。 不周山的护山阵法和禁制对阿修罗以下?的恶道?有用?,对于?像夺魄邪帝这种大阿修罗鬼——据说这位病娇鬼修离天道?只剩半步的差距了,要是他哥没?死,迟早也会寻到天道?契机,帮弟弟突破最后一道?关卡,重塑肉身。 第81页 因此强留慕长渊在仙盟坐牢,其实不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这件事?的保密级别非常高,「復仇者联盟」人少担子重,一不留神就要重蹈灭世的覆辙。 薄欢想了想,抬手挥退了殿内的弟子,连大白虎和小黑猫都不能留下?。 薄欢和裴青野这俩人加起来有八百个心眼,慕长渊刚才被通天境上仙用?神识探查了一下?,这会儿也不太想留在殿里节外生枝,于?是主?动跳出?沈凌夕的怀抱,撵得牡丹白虎抱头乱窜,嗷嗷哭。 沈凌夕:「……」 等外人全部离开,薄宗主?在殿周围设下?禁制后,才道?:「也不是非要有仙缘才能修仙。」 裴青野已?经用?通讯符连上了严珂和方源,两位上仙的身影也出?现在了合欢宗大殿内。 严珂脱口而?出?:「有这种办法你怎么不早说?」 薄欢理直气壮:「你们也没?人问我啊。」 方源道?:「假如能修仙,就不算骗他坐牢,当然?是最好的。可?慕长渊没?有仙缘,就连他身边那?个书僮,人家叩上了九千通天阶也没?被仙法禁制砸死,你试试让魔尊进,第一道?门他就进不来。」 薄欢道?:「这世间没?有完美的仙术,禁制也是有漏洞的。你们说的『仙缘』无?非就是仙胎和仙骨,本?宗主?倒是觉得先天不足可?以用?后天来补。」 沈凌夕一针见血:「怎么补。」 沈凌夕之所以能留下?来,是因为上仙们都认为他应该「适度知情」,毕竟不能等到魔尊出?世了才让他了解前因后果,那?就太晚了。 他们避开了有关于?未来的内容,仅讨论「如何让有一个鬼修弟弟的慕长渊修仙」这种相对安全的议题。 薄欢说:「白夷族信上帝,他们经常说上帝给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留下?一扇窗,也不是全无?道?理。」 「我看过慕长渊的生辰八字,他天生命格缺失,阳寿有限,又是纯阴魂元风邪之体,这几件攒在一起,恰好就是一种炉鼎之身。」 提到炉鼎,几位上仙的脸色都微微变了。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薄欢。 严珂暗戳戳心想,薄宗主?这身配置放在我做网审的那?个网站,也属于?顶流了。 薄欢似乎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摸着自己貌美如花的脸,娇嗔道?:「世上又不是只有『天绝』这一种炉鼎,慕长渊那?种叫『採补之体』,能将他人修为转化到自己身上。」 方源大惊:「这和魔修诡道?有何区别!」 两百岁的少女翻了个白眼,叉腰质问道?:「本?宗主?难道?也是魔修吗?!」 医宗不敢吭声。 在正统的仙修看来,合欢宗确实是诡道?,但沈盟主?早年便将薄欢引到正途来,否则等他在西域铸成大错,转战东土,仙盟就只有诛杀一条路可?走了。 可?真等到那?时候,又有多?少黎民百姓为此深陷水深火热之中呢。 「在你们岐黄四宗眼里,所有病人都应该固阳固本?,可?採补之体恰恰相反,采什么补什么,他若是采了仙修,补的就是仙门的灵力,你们所说的『以命补命』,不也是这个道?理?」 以命补命。 沈凌夕若有所思。 一旦聊起专业知识,方源就忍不住插嘴道?:「以命补命就是字面?意思,你说让仙修给他採补,仙修的仙缘仙骨全被他采走,一个不够采两个,两个不够采三?个,到头来和灭世……」 眼看着他要把灭世的事?情给抖出?来,严珂出?言打断道?:「我们是名门正派,怎么能让自己人白白送死?除非有人能长长久久地被他采,否则还不如把他关在伏魔堂坐牢。」 见他们一个两个都激动不已?,合欢宗主?嫣然?一笑:「你们到底在急什么?天下?炉鼎就没?有比『天绝』更强的,他一介凡人再能采,难道?还能把我采空了不成?」 此言一出?,整座合欢殿陷入死寂。 薄欢笑里藏刀:「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为国捐躯』了,更何况听说那?小子俊俏得很?,算起来我也不亏,不就是几百年修为没?有精进么,总好过被……」 眼看又要提及灭世,裴青野一展摺扇,露出?一个「脱」字,薄欢心领神会,自己闭了嘴。 裴上仙还是那?副老样子:「确实是个办法,我对薄宗主?的本?事?还是很?有信心的。」 薄宗主?朝他微微一笑:「上仙也可?以亲自试试啊。」 裴青野敬谢不敏:「小仙怕试过后食髓知味,再重新改道?修炼,天雷非噼死我不可?。」 薄欢听了笑得花枝乱颤。 听见他们聊这些,沈凌夕坐在一旁没?说话,只是手指悄悄蜷紧了衣袍。 ** 慕长渊此时并不知道?,仙盟有人惦记着嘎猫的蛋,还有人惦记着要让他的鸟派上用?场。 小黑猫骑着白虎在雁来峰蹿来蹿去。 魔尊过去也是有坐骑的,是一只地狱九头鹰,身形巨大无?比,翅膀展开时几乎要覆盖地狱血海,快倒是没?有变得更快,但用?来装逼效果十分出?众。 小猫咪趴在白虎背上,煤球糰子几乎要被虎毛掩盖了。 合欢宗弟子们见惯了到处乱跑的牡丹,没?太过关注,而?是自顾自地聊起:「真没?想到,鉅子好歹是墨宗宗主?,竟然?做出?这种事?情来!」 第82页 鉅子? 听到这个名字,慕长渊拽了拽虎毛,让牡丹跑慢点,又听那?群弟子说: 「醒梦铃魔化已?经是重罪,他怎么敢把那?魔物放了呢?」 「可?不放的话,醒梦铃就要被关到伏魔堂去了,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 「关进去又如何,它只是个法器罢了,它在容城犯下?的罪孽还不够深重么?」 「据说醒梦铃是鉅子大人第一次给法器注入魂识。」 「别不是被魔化的法器蛊惑了吧?」 「鬼知道?,我倒是听说器修都把自己炼出?的法器当老婆。」 「那?他们老婆挺多?啊……」 「不是说醒梦铃已?经经过洗鍊,驱除魔气,它既然?能让容城三?百年不受邪祟侵蚀,难道?一点功德没?有吗?」 「你跟法器算什么功德?」 「做了好事?就该有功德!」 「这你就不懂了吧,斗米养恩担米养仇,没?死人的时候,谁知道?哪些人是因为法器才倖免于?难的?凡人只觉得自己命不该绝,和仙门无?关。」 「但法器若是出?了事?,问题不就来了。」 「三?百年算什么,它故障三?个时辰都是咱们的错。」 「这也是为什么仙门救世总要慢半拍——凡人觉得我们无?所不能,就该承担全部责任,去太早了人家嫌东嫌西,万一造成损失还怪咱们笨手笨脚,只有等他们委实搞不定了,千求万求,我们再表示『哦,原来世上还有这等事?啊』,然?后出?手相助,才能皆大欢喜。」 那?弟子被他说得一愣。 「都是过去的血泪教训,算了算了,说多?了容易挑起仙凡矛盾,我最近还磕仙凡恋呢。」 那?名弟子又追问道?:「醒梦铃被找到之后会怎样?」 「当然?是送去伏魔堂!它真以为自己几条消息就能换来无?期徒刑吗?严尊者这次都被盟主?罚了禁闭!」 「那?以后谁还敢主?动帮助凡人啊……」 「不帮就不帮,你在山里修炼难道?不开心吗?非要去受那?个气。」 …… 白虎跑得再慢,议论声也渐渐远去。 但慕长渊听明?白了,也知道?沈凌夕为什么一夜未归。 ——醒梦铃逃逸,墨宗鉅子被革职,锒铛入狱。 昨晚仙盟弟子应该都去找醒梦铃了,只是看这个架势,暂时还没?找到。 说起来鉅子不是第一次搞自主?研发,慕家庄护宅法阵的事?,魔尊还欠他一个人情。 慕长渊从魂元里捋出?一缕邪祟之气,放在炙热的空气中,不一会儿,邪祟仿佛受到无?形的牵引般,朝着某个方向飘去。 小黑猫拍拍白虎脑袋:「走,跟本?座去还个人情。」 牡丹「嗷」地一声,加快了脚步,像支白色利箭冲出?去。 被发现惹 名门正派也分很多种, 有?的人只?是没?机会作恶,也有?人哪怕日行一善,只?要一件事没做对, 不仅功亏一篑, 还要连累宗门。 墨宗鉅子就属于后者。 一千二百年前,北境战乱, 生灵涂炭, 战争结束后不到半年时间邪祟就在那一带横行。 七百年前, 现任鉅子位列仙班, 听闻北境民不聊生,将墨宗从不周山搬出,入驻龙象山, 镇压古战场邪祟。 三百年前,容城居民频繁遭亡灵骚扰,梦游和精神失常者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鉅子炼制醒梦铃,夜里吸入炼化邪祟之气。 自此以后,整个?北境愈发繁荣昌盛。 但因?为?鉅子闭关三十年,醒梦铃黑化,同时?墨宗长老墨明庭伙同江湖骗子,打着「小圣手」的旗号招摇撞骗, 刚好骗到?了慕长渊头上,被几位督查上仙发现。 两件事?情凑在一起, 鉅子必然要承担管教不力的责任。 但仅仅这样, 还不至于到?革职入狱的地步。 醒梦铃作为?法器, 其本能就是吸食邪祟后自行炼化,它被洗鍊祛除魔气后, 一键恢復出厂设置,与不周山的气息几乎融为?一体,所以众弟子都找不到?它。 白虎跟着邪祟之气跑到?湖边,一股脑扎进了冰凉的湖水之中。 小黑猫则留在岸边舔爪子。 猫科动物里也就老虎比较亲水,魔尊自从变成猫,就怎么不喜欢把毛弄湿,尤其临渊水榭天寒地冻,要是没?能及时?烘干,他指定要大病一场。 生病事?小,到?时?候马甲不保问题才?大了。 总的来说,魔尊对这马甲还挺满意的: 能够自由出入不周山,跟沈琢打照面也没?事?,薄欢、裴青野都没?发现,上神更是走哪儿就把猫揣哪儿——吃醋归吃醋,到?头来利益既得?者也还是慕长渊自己。 至于万一掉马怎么办…… 魔尊得?瑟地心想:不掉不就行了,本座还要再当几天上神的掌心煤球~ 小黑猫照着水影给自己洗脸,白虎从水底蹿出时?溅起的水花差点给它浇个?透心凉,小煤球一蹦三尺高:「喵!」 吓死本座了! 魔尊化形后从习性到?特性都完全符合马甲身份,变猫后胆子也跟着变小了,不然怎么演得?出这么绿茶的猫。 可白虎被它吓一大跳,本来含在嘴里的醒梦铃一下?被它吞入腹中! 小黑猫:…… 第83页 牡丹:…… 醒梦铃:…… 小黑猫和大白虎小眼瞪大眼,醒梦铃在虎腹中轻轻道:「天怎么黑了。」 牡丹看?起来更是无比无辜。 这灵兽好像开了智,又好像没?完全开。 小黑猫伸出爪子摸了摸白虎的肚子:「你有?没?有?觉得?,世间充满温暖。」 听到?这个?声?音,醒梦铃突然发出一阵槓铃般的响声?,响声?里夹杂着难以置信、愤怒、畏惧……甚至还带有?一丝欣喜若狂。 他乡遇故知,哪怕是仇人,醒梦铃也欣喜道:「你怎么进来了?仙盟被恶道推翻了?!」 慕长渊:「……你真?的洗鍊成功了吗?」 怎么感觉还是魔里魔气的。 醒梦铃说:「鉅子大人洗鍊七七四十九次,就是为?了向仙盟证明我身上没?有?一丝魔气。」 「但赵怀阳那老狗非要把我送去伏魔堂!」醒梦铃的声?音变得?愤愤不平:「从我这里套出那么多情报,哪怕是个?罪人都将功补过了,他却还要我死!」 醒梦铃是上仙炼成的法器,能听八方动静,鬼界的消息它也掌握了不少,从龙象山到?不周山这一路上,它又靠着情报交易把自己的罪行从死缓减成无期。 慕长渊:「鉅子既然放你走,显然是给你找了个?出山的机会,你为?什么不走?」 醒梦铃沉默片刻后,道:「我走了的话,鉅子会受罚吗?」不用慕长渊说,它也知道一定会受罚,所以又道:「我才?不像赵怀阳那么无情无义。」 它口中的赵怀阳是仙盟的副盟主,同样也是剑宗的宗主、青阳峰的峰主,在仙盟的地位可想而知。 醒梦铃居然还理直气壮地怪起他来:「你要是早点答应,城中那些百姓就不会恐惧而死了。」 慕长渊气笑了:「如此说来我还成了你的共犯。」 「最起码也是见死不救!」 确实,慕长渊明知道醒梦铃会发疯,当时?也没?有?出手相救的打算。不过他才?不会因?三言两语就心生内疚,否则那么多年的魔尊不就白当了。 「醒梦铃,你想怪任何人都行,但鉅子不欠你的。」慕长渊冷冷道:「他铸造你让你守护百姓,你不想干就把他坑到?革职入狱,你知道墨宗七百年只?出了一个?上仙吗?鉅子倒台,下?一任鉅子只?有?元婴境界的修为?,整个?墨宗会因?此几百年都抬不起头来——这就是你从人间学来的有?情有?义。」 「……」 醒梦铃都要被只?小猫咪训得?嘤嘤大哭了。 铃铛的哭声?隔着一层肚皮,变得?闷闷的,牡丹似乎想安慰它,不安地粗喘着气,用爪子刨地。 慕长渊不耐烦道:「哭个?屁,容城那么多人哭,问题解决了吗?!」 醒梦铃顿时?噤声?,良久后才?讷讷道:「但他们把救世主哭来了。」 慕长渊:「……」 这法器别的事?情没?学明白,倒是挺会讨价还价的。 醒梦铃抽噎道:「你要把我交回去换鉅子吗?」 慕长渊说:「不换,仙盟也不会因?为?找到?你而对鉅子从轻发落。」 墨宗鉅子在仙盟的人缘应该不错,除了慕长渊以外,估计还会有?人想办法给减轻他的罪行。相反,要是把醒梦铃交回去,鉅子这一遭就算白挨了。 「你就先在里边儿待着吧,反正也没?人敢找薄欢的麻烦。」 醒梦铃弱弱地答应了。 ** 人情债是最难还的,善良的小猫咪还在思考如何解救鉅子时?,不知道上神的危机感此刻已经达到?了顶峰。 薄欢要亲自出马,天绝炉鼎究竟有?多厉害,无情道上神也不清楚,但他知道,魔尊的「万恶生」中也有?一定的媚术成分在内。 上神可以对慕长渊的感情史既往不咎,不意味着对未来还放任不管。 合欢殿的商讨结束后,沈凌夕率先分神切片,化作一道光掠出不周山。 他想找慕长渊,然而又一次没?找到?。 前一晚还甜甜蜜蜜游湖的人,就像鬼魅一样,白天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凌夕这一回不客气了,灵力如水中波纹震盪开来,元婴后期的强大神识眨眼间铺满整座白鹭城,顿时?惊得?城中鸡飞狗跳! 街头巷尾的叫骂声?响起—— 「谁啊?!」 「瞅什么瞅!」 「谁在乱看?!出来打一架!」 「侵犯隐私啊!」 …… 然而修士们的脑袋还没?探出,那道雪白的身影已经从原地消失。 沈凌夕在巷弄深处找到?了书僮。 择一趴在窗口听着私塾先生教书:「春是四季初始……一年之计在于春……」 沈凌夕捏了个?隐身诀,悄无声?息地上楼。 慕长渊的外袍和中衣都在熏笼上晾着,人却不在屋子里。 上神一怔,脑海中忽然就浮现魔尊遛鸟的场景。 「……」 一想到?慕长渊在天绝炉鼎之体的诱惑下?意乱情迷,无情道上神心中就掀起一股无名之火。 这熊熊妒火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不冲着合欢宗主去,却全都冲着魔尊来了。 沈凌夕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忽然意识到?不对劲。 一个?人住的房间和两个?人住的房间,有?很多细节都不一样,比如书僮的饮食习惯和慕长渊完全不同,再比如慕长渊的话本全在书柜里,一本都没?拿出来。 第84页 屋子里虽然飘着白檀甘香,却没?有?他身上最重的药气。 慕长渊这几日根本不住在这里! 脑子里突然掠过一束光,上神勐地意识到?自己也被忽悠了——魔尊惹是生非的能力可不仅限于在仙都炒股,搞几场没?什么实际关联的绯闻。 他的目的是声?东击西。 想通这一点,上神瞬间如醍醐灌顶,格局瞬间打开。 他重新转了一圈房间,很快就在窗台边发现几道抓痕。 看?大小长度应该是猫攀爬时?留下?的。 白鹭城有?野猫不足为?奇,但不知为?何,越接近真?相,沈凌夕的心脏就越怦怦乱跳。 冥冥之中仿佛天道指引着他,从窗台边的角落发现几簇黑不熘秋的——猫毛。 尘埃落定的念头在上神心中砸出惊涛骇浪。 「……」 沈凌夕望着熏笼上繁复华丽的玄色衣袍,沉寂的眼底犹如临渊水榭的暴风雪。 「嘶,怎么有?点冷?」 择一刚听私塾先生讲解完「春」字,忽然感觉后背发凉,搓了搓压得?发麻的胳膊。 回头一看?,顿时?大惊:「少爷的衣服怎么被人偷走了?!」 ** 骑着白虎兜了个?风的小黑猫心无城府地回到?上神怀里,舒舒服服蜷成一团。 还是沈凌夕怀里舒服,白虎动不动就漂移急转弯,好几次差点把它甩出去。 小猫咪可经不得?这么吓。 慕长渊玩了一圈又有?点犯困,奶猫就是这种习性,一天里大部分时?间都在睡。 不知道他们在合欢殿里聊了什么,每个?仙好像都有?心事?。 魔尊也想着墨宗鉅子的事?,始终没?有?什么头绪。 虽说送护宅法器也纯属误打误撞,但慕长渊是个?有?恩报恩有?怨报怨的性子,他不喜欢别人欠他,也不喜欢欠别人的。 不还掉这个?人情,魔尊这段时?间睡都睡不好。 睡不好的小黑猫还是迷迷煳煳地睡着了。 它感觉到?周围的气温从炎热逐渐变得?寒冷,最后风雪都被关在一门之外,再也感受不到?任何外界的气息。 「?」 「喵……」 小黑猫撒娇似地舔了舔沈凌夕的手背,希望他能抱着自己再睡一会儿。 沈凌夕却把它放在床上,慕长渊闻到?了熟悉的白檀甘香。 下?一秒它骤然惊醒! 金色的瞳孔勐地竖成一道缝,映出了上神那张昳丽却又比窗外的冰雪更无情的脸庞! 哪怕翻过无数次车,魔尊都从来没?有?一次像现在这么慌张过。 他心里飞速掠过各种想法——沈凌夕应该是有?什么急事?,才?会找到?自己在城中的住处。 可自己最近……没?干什么呀? 小黑猫满脸无辜。 它试图萌混过关,亲昵地蹭着沈凌夕的手,还把肚皮翻给他摸。 这要是换作之前,沈凌夕早就把脸凑上来吸猫了。 ——怪不好意思的,魔尊没?穿衣服。 然而今天的上神,不再是那个?会被绿茶猫猫蛊惑的上神了。 沈凌夕冷淡地看?着它。 魔尊的化形水平,以沈凌夕现在的修为?根本查探不出什么,但慕长渊既然能化形,说明他已经入魔了。 刚才?几位上仙还在合欢殿里商量怎样把慕长渊吸引来修仙,殊不知魔尊就是魔尊,给他一百次、一千次选择,慕长渊依然义无反顾地要入魔。 薄欢的计划落空,沈凌夕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该不该松一口气。 他只?觉得?体内那把火始终扑不灭,好像下?一刻就要烧至道心深处去了。 上神此刻的表情,魔尊倒是熟得?很:从前俩人每次碰面,说不到?两句话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任何时?候,一股无形的对峙感都在时?刻提醒他们——仙魔殊途。 去你大爷的殊途,老子就要殊途同归! 慕长渊猫眼一眯,软萌的小黑猫身形骤然抽长,眨眼间变回了祸国殃民的魔尊本尊。 他就这样赤条条出现在沈凌夕面前,身体没?有?一丝遮蔽,乌黑的长髮垂在胸前,比合欢殿的壁画还要诱人。 不得?不说,虽然命格差的要死,但慕长渊自身条件确实相当优越,凌厉的美?艷感妖而不媚,和薄宗主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吸引力。 慕长渊压根儿不知道自己这么牢固的马甲怎么说掉就掉了,他拿上神当坐骑的愿望落空,这会儿也有?点心塞,于是理直气壮地看?了回去。 ——本座就是入魔了,你还能把本座交出去不成? 想是这么想的,心里也有?点发憷。 沈琢疾恶如仇,沈凌夕冷硬刚烈,师徒两人要是一起动手,慕长渊把那颗龙纹金丹炼化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毕竟沈凌夕是玄清上神本尊。 可他实在不明白沈凌夕怎么会这么生气——变猫又不是不给你撸,猫德满分是白夸了吗? 魔尊越想越不高兴。 沈凌夕盯了他足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盯得?慕长渊都要恼羞成怒了,才?缓缓开口道:「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魔尊理直气壮地呛回去:「没?错就不能被你训两句?!」 沈凌夕:…… 上神深吸一口气,决定一笔笔跟他算帐:「你和小猫咪同时?掉水里,我先救谁?」 第85页 魔尊冥顽不化:「你高兴救谁救谁呗。」 反正被救的都是本座。 沈凌夕:……… 魔尊的胡搅蛮缠,上神不是第一次领教。 论?天道实力,他俩打了一万年也没?分出输赢胜负,但要论?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上神绝不是魔尊的对手。 沈凌夕索性不再与他争辩,欺身而上,将慕长渊困在双臂之间。 慕长渊被他吓一跳,整个?人往后仰,瘦削的后背就抵住了床头柜。 窗外霜雪封山,苍茫萧条。 雪中的小木屋听不见外界任何声?音,四目相对,唿吸交织,慕长渊能从对方眼底看?见寒潭中冒出的滚烫岩浆。 「沈……」 身体要害被握住的那一瞬间,慕长渊脑子一片空白。 他听见至清至冷的天道上神,问出了那一句冷冰冰的:「认罪,还是伏诛。」 细微电流从某一处蔓延到?四肢百骸,慕长渊瞳仁骤然扩大。 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好端端的上神,怎么就气疯了呢? ———看?!天上有?一只?大鸟灰过!——— 食髓知味 俩人挨得太近, 慕长渊被上神凑近的漂亮脸蛋遮挡住,看不见沈凌夕造次的那只手。 魔尊不是第一次在上神?面?前遛鸟了?,确实存着些勾引的心?思, 但他也不觉得无情道上神会这么轻易上钩。 沈凌夕那双练枪的手, 一碰就能清楚地感觉到上面覆盖了一层薄茧。 刚才俩人还剑拔弩张,因着上神?出人意料的举动, 气氛陡转直下, 魔尊猝不及黄:「沈凌夕你到底怎么了??」 沈凌夕亲了?上来?, 堵住他的嘴, 手掌也顺势整个握住。 慕长渊垂着眼帘,脸上的烫感好像要烧到心?里去。 上神?穿得一丝不苟,魔尊却是一丝不挂。 但惊讶只有一瞬间, 慕长渊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正准备伸手解开云纹腰封时?,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都被固定在床上。 缚魂锁「哐啷」响了?一下。 见他脸上难掩的诧异之情,沈凌夕终于牵动唇角,轻轻笑了?一下。 慕长渊怔怔地看着他。 魔尊就算再聪明,也预估不到上神?已经吃了?两天的醋。 说?起来?慕长渊确实有点?冤——另外三只股他一只都不认σw.zλ.识,天绝炉鼎也不是魔尊自己想领教的。 合欢宗主开会又不带他,慕长渊甚至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可上神?实实在在地醋着了?,这两天又是出柜失败, 又是下属当面?讨论怎么给他戴绿帽。 沈凌夕决定先下手为强。 他是真的很?在意这事,接吻的间隙还嘟囔了?一句:「拈花惹草……」 「???」 慕长渊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魔尊修的是恶道, 干坏事没什么不敢认的, 但他这几天都在装猫, 上哪儿拈花惹草去? 但沈凌夕不是没事乱吃醋的性子,慕长渊闻言奇道:「谁拈花惹草了??」 沈凌夕不说?话。 魔尊睥睨道:「你总不至于觉得本座看上北斗七子那几根小萝蔔头?吧?」 「……」 沈凌夕自知这事自己是有些理亏的, 亲吻的动作放得更轻了?,只是依然不肯解开慕长渊手上的镣铐锁链。 慕长渊被亲得欲火乱蹿,真是比打一架还折磨人。 就是不知道闷葫芦上神?被醋火折磨了?几天。 想到冷心?冷情的上神?偷偷吃醋,醋得不行了?才拿自己「撒气」,慕长渊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揶揄道:「沈凌夕,我可告诉你,我一黄花大闺男被你掳进山里强要了?,你可是得负责的。」 不知道哪个词触动到对方,沈凌夕怔了?怔,小声道:「负责就负责。」 天道上神?向来?规规矩矩,这会儿压抑了?万年的叛逆心?全被激起,非要按着魔尊行床笫之事。 慕长渊也硬得厉害,心?想今天这茬註定揭不过去的了?。 但被动可不是他的喜好,慕长渊决定採取迂迴战术,哄着沈凌夕:「听话,把?我解开,我帮你。」 可沈凌夕根本不听他的,抬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封。 繁琐精緻的云纹白袍委顿在地,慕长渊见过的和没见过的风光,就这样毫无保留地暴露出来?。 沈凌夕俯身亲了?亲他湿润的嘴唇,表情无助又难受。 天道第一学神?也有不会的时?候。 慕长渊眼底掠过一抹猩红,眸光晦暗不明,喑哑地命令道:「坐上来?。」 终年冰封的临渊水榭,木屋外飘起了?鹅毛大雪。 屋内的灵力暖气融化了?积雪,雪水滴滴答答地顺着窗户淌而下,流了?一整夜都没流完。 沈凌夕肌肤触感如世间最顶级的白玉般细腻,但他不仅比白玉热,还比白玉软。 不知道是炉鼎之体发挥了?作用,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上神?逐渐失去了?对缚魂锁的控制力,反倒被一重重锁链扣住身体,如酷刑般体验着极致的愉悦。 锁链响了?一整夜,直到沈凌夕彻底支撑不住,才被魔尊摁在怀里以吻封缄。 有那么一瞬间,上神?脑海中什么仙魔、灭世,都不存在了?,他的眼里、心?里、身体里,都只有一个人。 第86页 「慕川……」 「我在。」 得到了?想要的回应,沈凌夕满足且疲倦地拥住了?他。 那段遥不可及的距离,最终还是被自己突破了?—— 灭世之战到最后?,狂暴的烈焰灵流在他们?周身流淌,玄清上神?毁去金丹,欲言又止。 心?魔冷漠而戒备地看着他,握着艷骨刀的手微微发颤。 就在时?空逆转、金身消散之前,沈凌夕才终于把?那句话说?出了?口: 「慕川,我喜欢你。」 ** 金丹碎裂的痛楚如噩梦阴影盘旋萦绕着天道上神?。 沈凌夕平时?尽可能不去想,可睏倦得睡着后?,那种痛楚就如附骨之疽,令他睡梦中都不得安宁。 气海里一片空荡荡,陪伴他上万年的金丹碎成齑粉。 沈凌夕蓦地惊醒,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怀抱里,被圈得严严实实。 「……」 他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跟火烧似的,嘶哑得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沈凌夕沉住气,感知了?一下身体状况,发现气海里的金丹还在,只是积攒了?一段时?间的灵力凭空消失了?,他又回到刚进入元婴后?期的状态。 就像魔尊带着魂元重生?一样,上神?穿回到天元廿四年时?,连同道心?也一併带回了?。 仙修突破的预兆是道心?达到要求,随后?金丹灵力积累到一定水平,当两个条件都满足后?,要么就直接突破,要么就歷劫突破。 沈凌夕带着上神?的道心?回来?,意味着他只要修炼就会一路突飞勐进。 听起来?很?爽,实际上后?患无穷。 所以他最近连打坐都不敢坐久。 沈凌夕又想起昨天两人的行为,唿吸不由得又急促起来?。 他原本寻思慕长渊是病人,哪怕採补应该也不会折腾太久,谁知整整采了?自己一夜,最后?累倒的是沈凌夕。 好歹也是天道第一人,累昏过去多少有些失了?颜面?。 沈凌夕越想越往被子里缩,整个人都快要消失时?,头?顶终于飘来?一句懒洋洋的:「就一张床你还想躲到哪儿去?」 沈凌夕不情不愿地睁开眼,慕长渊那张美得祸国殃民的脸就映入眼底。 慕长渊气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嘴唇也有了?些许血色,不再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倒越来?越像话本里采阴补阳的妖精了?。 沈凌夕昨日醋火中烧,加上发现慕长渊装猫骗自己,干出的事情他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有点?发虚。 他刚一动,身体某处便有些不适,有什么黏稠东西从更隐蔽的地方缓慢流出,牵动着敏感的末梢神?经。 沈凌夕眼睫颤了?颤,身体僵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慕长渊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难得没找什么话来?刺他,而是问?他:「喝水吗?」 家中变故之前,慕长渊也是被人悉心?照料长大的,因此他很?清楚怎么能让对方更舒服些,只是魔尊傲气,从不花心?思这么对别?人。 沈凌夕是第一个。 不过上神?的理解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他不经意间就想起昨晚对方的那句「谁说?你五行缺水了?,流了?这么多」,他深吸一口气,想把?自己缝进被子里再也不出来?了?。 慕长渊见他又把?脑袋埋在被子里,心?满意足地勾了?勾嘴角,把?床头?的那杯水端过来?。 临渊水榭连洒扫弟子都没有,早些时?候,慕长渊出去接了?些雪水搁在屋里。 沈凌夕确实口渴,正伸手接杯子时?,慕长渊又起坏心?思地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再嘴对嘴餵给他。 上神?没什么力气跟他较劲,被迫用这个仰头?的姿势喝水,沁甜的雪水从唇角溢出,滴到被子上,洇成一片片深色水迹。 室内的温度又陡然上升了?好几度。 餵完水之后?,慕长渊又问?他,「还难受吗?」 沈凌夕还迷迷煳煳的,不知道他说?什么。 慕长渊放下杯子,重新把?人搂进怀里,下巴蹭着他微湿的鬓髮:「你一夜都睡得不太安稳……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其实慕长渊很?想问?他是不是受伤了?,沈凌夕累昏过去后?一直皱着眉头?,好像很?痛苦的样子。 但魔尊检查过没有外伤,只是有几处肿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玄清上神?受过的伤何止这一点??沈凌夕缓缓摇头?,闭目定神?片刻后?,语调逐渐恢復如常:「我想去洗澡。」 他浑身使不上力气,似乎只要稍微一动,身体内就有什么在往外漫溢。 这陌生?又尴尬的感觉让他想刻意忽视都不行。 慕长渊知道那是自己浇灌一整夜的成果。 魔尊恋恋不捨地把?人抱在怀里,亲了?亲额头?脸颊,又低头?在颈窝使劲蹭了?蹭,贪婪地嗅着他身上自己的气息,最后?才磨磨蹭蹭地同意。 他当着上神?的面?,化作一只纯真无邪的小黑猫,餍足地眯着眼舔了?舔爪子:「本座陪你去。」 慕长渊做这些时?,沈凌夕心?情复杂地看着他。 毕竟昨晚自己骑了?一晚的……现在变成一只未成年猫。 简直没眼看。 第87页 小黑猫竟然还给他抛了?个媚眼。 沈凌夕:「……」 ** 得到抒解和满足的魔尊,脾气好得惊人。 乖戾去掉戾,就只剩下乖。 不添乱,只撒娇,可不就是上神?梦中情猫般的性子么。 沈凌夕揣着小黑猫,艰难地步入风雪之中。 刚转过门前积雪覆盖的青石板路,上神?就被灼烈的红梅花刺痛双目。 日光万顷,如漫天金光坠落,晴空下的积雪熠熠生?辉,半山的红梅一夜尽数盛开。 红梅白雪,浑然天成,犹如万丈红尘缠绕在冰封的雪山上,非要将山巅纯洁无瑕的白雪带回到喧闹尘世间。 暗香随浮云流动,沈凌夕眼底的惊讶难以掩饰,怀中的小猫咪挑着眼梢看他。 尽管没吭声,但那表情分明是:看我厉害吧。 见沈凌夕不说?话,魔尊又主动邀功:「喵?」 喜不喜欢? 临渊水榭数百年没开过花,若不是沈凌夕偶尔用灵力维护一下,山上的松竹估计都冻死了?。 只是他心?底清冷,并非惜花之人,不会花太多精力在这方面?,却让慕长渊这么个恶道祸首动了?孔雀开屏的心?思。 眼前分明是清雅之景,然那一抹灼烈之红不畏千丈冰封、万丈深渊,非要沿着皑皑白雪攀崖而上,又多出些「莫向梅边辜负雪」的意境。 沈凌夕揉了?揉猫脑袋,微笑道:「喜欢。」 慕长渊高高兴兴缩回了?脑袋。 这山上可真冷。 ** 修为被採补也不是全无好处,无所事事的沈凌夕终于又能修炼了?。 远寒池是灵池,沈凌夕入池打坐,慕长渊改化成一条黑鱼,在清澈的泉水里游来?游去。 小黑鱼这里啜啜那里吸吸,无情道修炼和他揩油丝毫不冲突。 强劲的灵力在水中荡漾起波纹,沈凌夕修炼时?心?如磐石,根本不受任何干扰。 他体内的金丹沉寂已久,汲取风雪灵力时?竟在上空掀起波诡云谲的漩涡。 云层漩涡分成三层,两层顺时?针转,中间那一层逆时?针转,云层漩涡转的速度越来?越快,内里甚至蕴含着雷电之意。 慕长渊第一次看见沈凌夕修炼,不由得心?想,他该不会顺便位列仙班了?吧? 别?的修士花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突破的境界,在玄清上神?这里就是个「顺便」,思及此,哪怕强悍如天道魔尊,都不由得感到一阵心?酸。 慕长渊在魔修中也算是天赋异禀的了?。 魔修的特?性是一旦修岔气,修为境界就会回落,其他魔修发现后?,就会想要合力抢夺分食修为,正因为此,越高级的魔修越会躲,因为谁都保不准什么时?候会突然冲出一群高魔劫匪。 慕长渊的化形能力就是这么练起来?的。 他在修炼途中曾发生?过两次跌境界的情况,现在回想起来?都有些后?怕。 不过这两次都给他带来?了?巨大利益——第一次掉境界,他遭到大阿修罗围剿,最后?他把?它们?都制成了?黄泉鬼将;第二?次掉境界,慕长渊用了?一个月时?间,就突破修炼瓶颈,直接飞升大乘,成为数万年来?的第一位魔尊。 魔尊虽然爱搞事,但心?志坚定程度半点?不输给天道上神?。 这要是换作从前,他看见沈凌夕修炼估计还要卷一下,但今天的慕长渊神?清气爽,决定给自己放个假。 小黑鱼欢快地在水里游着,黑箭似的从这一头?蹿到那一头?,蹿着蹿着,被波动的灵力盪了?一下,嘭地撞在沈凌夕胸口,差点?给自己撞翻肚了?。 远寒泉烟雾缭绕,如同覆盖了?一层轻纱,池水里冒出一串泡泡,沈凌夕终于睁开眼。 天际轰鸣的云劫失望地散去。 沈凌夕摸了?摸委屈的小黑鱼,被淘气的鱼尾甩了?一脸水,正要开口说?什么,雪地里传来?脚步声。 小黑鱼「咻」地一下就钻没影了?,沈凌夕也往水里沉了?沉,遮住一身的青红痕迹。 转眼间,熟悉的方巾蓝衣就出现在缭绕的白蕴水汽中。 「师父。」 沈凌夕出声提醒他。 沈琢的脚步就停在了?远寒泉池一两丈远的地方。 沈盟主严肃道:「凌夕,昨夜山中异象你可有感知?半山的红梅全开了?。」 沈凌夕伸手抹掉脸上的泉水,从容道:「是弟子让它们?开的。」 沈琢:「为什么。」刚问?完问?题,他就顿了?顿,目光微动:「你又捡了?一条鱼?」 灵泉下,黑鱼嚣张地摆尾,若隐若现。 沈凌夕说?:「最近不修炼,闲的。」 沈琢:「……」 从小省心?也有从小省心?的好处,沈凌夕就算解释成这样别?人也信。 ——因为他从小没有任何喜好,除了?修炼。 现在这段时?间不能修炼,可不就闲着没事干,养花养猫养鱼,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发呆。 沈琢定定地注视着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的徒弟,估计也想像其他宗主那样训两句,但想来?想去无话可训,不禁语塞。 最终他只丢下一句:「仙盟大会的清谈辩会,你要到场。」 意思是道心?的问?题要尽早解决,宗门内没有其他弟子可派,仙盟大会只有你上。 第88页 沈凌夕说?好。 「哦对了?,」沈琢正要走,忽然间倒回来?,一抬眼就看见缭绕云雾中,沈凌夕微微发红的脸,不由得一怔,问?道:「你的伤怎么样了?。」 那一剑是冲着气海里的金丹去的,他心?知徒弟打碎牙齿和血吞的性子,自己若是不问?,沈凌夕就算伤势更严重也不会多提一句。 沈凌夕额头?被灵泉热气蒸腾出微汗,比师父的注视更让他难以承受的,是正在水下作恶的小黑鱼。 朦胧的水汽掩盖了?他眼底的仓惶,沈凌夕强稳住声线,说?:「无碍。」 沈琢点?点?头?,这回终于离开了?远寒池。 沈盟主刚走,沈凌夕后?背就贴住了?一道滚烫的胸膛,慕长渊一手把?他圈在怀里,另一手摸上了?小黑鱼咬到的位置。 「怎么了??鱼水之欢不喜欢吗?」魔尊恶劣地凑到他耳边说?道:「你怎么一副名门正道堕魔被抓的样子。」 沈凌夕一想到他刚才竟然乱来?,就恼火道:「你想跟半神?打一场我不拦着,别?拖我下水。」 「这么狠心?啊。」 慕长渊掐着他的腰,不由分说?地把?人往水中带,温暖的灵泉很?快就没过头?顶。 再从水里探出脑袋时?,已经游到水池的鹅卵石台阶边。 俩人胡闹一整夜,倒是没忘记自己是来?洗澡的。 沈凌夕背对着慕长渊趴下,温泉与雪山温差大,背嵴刚露出水面?就被冻得一颤,劲瘦的腰背躬成一道漂亮的弧度。 魔尊轻薄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醋意:「你泡温泉你师父都不迴避吗?」 沈凌夕维持着这个姿势,哭笑不得:「但凡换个时?间说?这话,我都不会放过你。」 慕长渊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清理得愈发重,听见上神?难耐的喘息,似乎才满意一点?。 沈凌夕蹙着眉头?说?:「怎么还没好……」 他抓着鹅卵石的手指用力得骨节发白,忽然间被慕长渊抓住了?手腕,反剪在身后?。 可这样一来?少了?一个支撑点?,身体便在水中摇晃荡漾。 「你……」 魔尊这会儿尚未开始练刀,他的一双手就是典型的书生?手:秀气、苍白、骨节分明。 谁也看不出来?,这样一双手日后?能将一柄神?兵艷骨刀玩得出神?入化。 不过慕长渊现在对刀兴趣不大,他比较想玩刀的原材料。 沈凌夕有些受不住,愠怒道:「……够了?!」 「不够,」慕长渊笑道:「再弄点?进去,本座还能接着玩。」 魔尊说?到做到,不一会儿身前的人就虚弱得缴械投降,连气都生?不出来?了?。 都说?年少夫妻不懂节制,慕长渊食髓知味,对沈凌夕简直爱不释手,上神?刚聚攒的灵力又被採补个光。 闹到最后?沈凌夕站都站不稳,只能靠在慕长渊肩膀休息。 到底是炉鼎之体异于常人,採得魔尊气海充裕,仙气飘飘,浑身不对劲。 慕长渊愈发觉得体内有两股力量在对沖,不过仙气明显要弱很?多,被魂元死死摁住,「沈凌夕,本座怎么觉得自己好像是炉鼎之体……」 已经被深深浅浅采了?个够的沈凌夕:我想静静。 慕长渊想到了?什么,忽然扳起沈凌夕的下巴,严肃道:「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得了?便宜还卖乖,沈凌夕简直被他气笑了?,轻喘着气,问?道:「听说?过天绝炉鼎吗?」 魔尊当然听说?过。 恶道有不少作死的魔修,不知打哪儿听说?三界的极乐是天绝炉鼎,于是主动找上薄欢。 结果无一生?还。 傻子被超度就算了?,但当时?还处在逍遥境的薄欢竟然连阿修罗王都能跨级斩杀,就引起了?慕长渊的好奇,把?薄宗主的生?平事迹查了?一番。 不过好奇归好奇,只要对方是仙盟成员,魔尊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慕长渊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们?的意图:「薄欢想度化本座?」 若是慕长渊一心?向正道,那就带他玩几年,反正薄宗主鱼塘里的鱼多的是;要是不向正道,薄宗主顺手就度了?他,不管哪一种,都还要占慕长渊几年便宜。 仙盟这个如意算盘打得妙啊。 魔尊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心?里又开始盘算着怎么回报一下仙盟的「厚爱」了?。 他倒不是太生?气,毕竟沈凌夕为了?这事主动送上门来?,光知道上神?因为这事委身于魔尊,就足够送他们?几个集体去证道心?了?。 沈凌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清楚慕长渊想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他平復了?唿吸,学着对方不正经的语气,说?:「我这不是在替他规劝你入正道么。」 慕长渊亲了?亲他湿润的鬓髮,似笑非笑:「是规劝还是吃醋?」 「……」 沈凌夕漂亮的唇线轻轻抿直。 慕长渊又亲了?亲他,一手揉捏着他红得滴血的耳垂:「快说?,是规劝还是吃醋?」 魔尊耐着性子等了?半天,终于等来?了?上神?的一句实话: 「是吃醋。」 兴风作浪 不是所有的?噩梦都?必须阴雨连天, 裴青野的噩梦发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第89页 临渊水榭靠近阳春三月的莺时峰,常年繁花似锦,瀑布飞溅如银河落于?仙界, 跟其他十二?峰一样?, 这山上也有一个宗门,叫临渊宗, 是当年修真界最大的无情道宗门。 一名筑基弟子逃课跑到半山腰的?红梅林, 想给宗主一个惊喜。 沈琢快过生辰了, 那弟子想在临渊峰降下一场雪, 让半山的?梅花都?绽放。 以他的?修为根本难以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但他有「帮手」。 虚空中的?裴青野,不似平日里见到的?那般随和从容, 他冷眼看着少年御着不太稳的?剑穿梭在梅林之中。 他知道自己又陷入梦魇中了。 经歷灭世后,他总容易想起封存已久的?前尘往事。 其实灭世和梦魇没什?么联繫,唯一共同点就是他身边的?人都?离去了。 他无法改变既定的?歷史,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境地。 少年御着剑朝学堂相反的?方向奔去,很过了裴青野虚无的?身体?,一路电掣风驰而去。 「别去……」裴青野轻声说。 少年不知道是不是听见,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催动脚下?的?剑,加速掠向瀑布的?方向。 裴青野缓缓闭上双眼。 再睁开时, 暴风雪唿号,鹅毛大雪席捲着山间的?绿荫芳菲, 仿佛一柄利刃要直冲三十三重天外。 目之所及之处全?都?是触目惊心的?血迹和尸首。 宗门长老?满身血迹, 声嘶力竭地大吼:「副宗主堕魔了!快请宗主出关!」 话音刚落, 尾音戛然而止,一柄细长的?血剑从他的?腹腔透出, 气海与金丹同时震碎! 暖阳下?,裴芳菲犹如炼狱里的?阿修罗恶鬼,手握「血棠剑」,阴恻恻地注视着台阶下?的?筑基少年。 她的?脸上、身上,全?都?是同门的?鲜血。 少年望着她,讷讷道:「姐姐……」 裴芳菲看他的?表情仿佛他们不是血缘至亲,而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不,连陌生人都?算不上。 少年感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就好像春去秋来?,落叶凋花那样?,是万物自然、没有生命的?东西。 都?说无情之道,大道无情。可少年心想,应该不是这种「无情」。 就在血剑要穿刺入他眉心时,一股强大的?冰寒气劲将少年掀飞出去,临渊峰犹如寒武降临,冻得少年瑟瑟发抖。 来?人方巾蓝袍,走过的?土地寸寸结冰,似乎要将整座山上的?一切都?冰封住。 「宗主……」 少年完全?看不清他们打斗的?身影,泪水模煳了他的?眼睛,直到两道身影都?消失,他才颓然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离开了。 「五师兄……七师兄……」 「石韫长老?……」 晴空万里,大雪纷飞。 亲眼看着同门惨死、亲人失踪,哭腔被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吹向远方。 就在这时,少年听见铃铛的?响声,如惊弓之鸟般猝然抬起头来?。 他面?前站着一名巧笑嫣然的?……男子。 应该是男子,但「他」穿得十分怪异,走起路来?摇摇曳曳,手里还拿着一把象牙骨的?摺扇。 少年对摺扇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 铃声是从男子脚腕的?金铃中发出的?,梦魇中的?少年裴青野倍感诡异,连刚才撕心裂肺的?痛楚都?弥散不少。 「你是……」 男子以扇骨抵红唇,盈盈笑道:「啧,小可怜,本宗主一来?就看到你了。」 雪地里的?少年想问他看到什?么,还没开口?就见那奇装异服的?男子「唰」地一展摺扇。 少年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放大——眼底映出扇面?上一个大大的?「脱」字! 床榻上,裴青野被一股灵力勐地拽出梦魇! 「唿……」 他刚喘出一口?气,看清身上的?人影时,那一口?气险些又倒吸回去,面?色僵硬道:「薄宗主这是准备霸王硬上弓?」 薄欢骑在裴青野的?腰上,手里玩着他的?扇子,笑道:「本宗主见你被梦魇住了,顺手拉你一把,你一句感谢的?话不说倒怪起我来?了,真没趣。」 魇是一种最低等的?共生邪祟,没有自主意识,不会?修炼或者吞噬,也无法杀死。它们普遍存在于?人的?潜意识里,仙修道心中也有它们的?踪迹,稍有不慎,这种连品级都?没有的?邪祟就能?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裴青野瞥见一旁的?蛇鳞鞭,嘆了一口?气,神色恢復如常:「圣子不拿我扇子,我自己也能?醒。」 他不高兴的?时候便会?喊他圣子。薄欢却不介怀,还对手中这把扇子爱不释手,左手半握拳,留出一个小洞来?,右手不断地从洞口?抽出,又塞回去,再抽出…… 「……」 裴青野从梦魇中醒来?,说话还带些许鼻音:「你就那么想睡他?连沈琢附了灵力的?扇子都?不放过。」 他出了一身薄汗,髮丝黏在颈侧,雪白的?中衣被身上的?人蹭得散乱。 薄欢俯身引诱道:「别管他,气氛都?到这儿了,要不咱俩先?来?一发?」 裴青野拒绝:「我有道侣。」 第90页 薄欢「性?」致勃勃:「他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三个人玩,你们谁上我都?行。」 裴青野冷冷道:「我介意。」 见他不从,薄欢顿觉无趣,长腿一跨就从他身上下?来?,翻身间丝毫不介意腿间高开衩的?风光被一览无余。 「嘁,你当年从无情道改修逍遥道时,先?前的?筑基真的?毁干净了?怎么跟你姐夫一模一样?。」 裴青野的?姐夫是沈琢。 裴青野夺回自己的?扇子,见细白的?象牙骨上有口?红印,一边擦拭一边说:「是不是只?要跟我姐夫扯上一点关系的?,你都?想搞?」 「也不是,」薄欢的?细高跟鞋在木地板上踩得噔噔作响:「灭世前你我都?是半神,好歹并?肩作战过,我见战友孤枕难眠,特地来?提供涩情服务罢了。」 裴青野:…… 合欢宗主只?走肾不走心,他从进入仙盟起就没有心,有时裴青野甚至想,薄欢是不是更接近无情大道。 薄欢施施然一挥手,将室内的?光线调整最暧昧的?样?子,随后旋身问他:「我这一身怎么样?。」 梦中少年觉得怪异的?打扮,其实是一身剪裁合体?的?高开叉长旗袍,雪青色绒面?绣白牡丹,背后是个大露背,大到股沟都?若隐若现。 薄欢身形和上次见有所不同,虽然骨架依然纤细,胸前鼓鼓的?部分消失不见,肩膀骨骼也变得稍宽,被旗袍包裹得腰窄臀翘。 显然用的?是男身。 旗袍高开叉开到腿根,露出一截黑色丝袜带,哪怕男身端的?也是风情万种。 裴青野面?不改色:「穿衣自由,尊重祝福。」 「这是我能?想到的?布料最多的?款式了。」薄欢面?露苦恼道:「我想把裙子裁短,但方源建议我别这么做。」 裴上仙敷衍:「为什?么。」 薄宗主眼儿一瞪,不爽道:「他说裙子太短容易得老?寒腿!」 「……」裴青野理了理散乱的?衣襟,说:「仙盟大会?开幕式允许凡人入场观摩,你还是收敛点吧。」 薄欢冷笑:「真当凡人来?看你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如今大周国内五大仙山坐镇,还有无数散仙在外游歷,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裴青野:「所以你要当那只?他们没见过也没吃过的?猪?」 薄欢气得一噎。 都?说仙盟的?裴师叔从不记仇,主要是因为当场就报了。 裴青野报完骑身之仇后,心绪已经恢復过来?了,说:「这样?挺好,再把你那只?牡丹白虎做成披肩,遮一遮后背,盟主应该能?让你出席。」 薄欢道:「那妖修是坐骑!怎么能?拿来?做披肩?」 裴青野似乎对他的?说法不太相信:「你的?坐骑真的?只?是用来?坐的?吗?」 薄欢脱口?而出:「不坐还能?怎……」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他看见裴青野脸上的?表情,想起先?前自己刚养白虎的?时候,旁人都?露出了相似的?表情,忽然间醍醐灌顶,随即出离愤怒:「本宗主像是那么变态的?仙吗!」 又顿了顿,疑惑道:「……好像也不是不行……」 裴青野大半夜的?被塞了一脑子的?簧色废料,这会?儿彻底接不上话了。 「所以你半夜跑过来?让我帮你挑礼服?」 「不然呢,还能?找你打炮不成?」薄欢随手幻化?出一面?水银镜,对着镜子开始试首饰:「我问你上神的?事情,你也说不清楚,我想知道沈琢怎么死的?,你也不告诉我。」 裴青野淡淡道:「我说了我不知道。」 薄欢刚把耳环穿进耳洞里,偏过头时耳坠的?影子在脖颈上投下?摇晃的?阴影。 他偏头笑着说:「我也说了我不信,你和上神肯定有事瞒着我们。」 裴青野不说话。 薄欢继续穿另一边的?耳洞:「凌夕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修炼时只?是专注,不算性?子孤僻,飞升后却久居三十三重天外,我本来?就觉得奇怪。」 「虽说上神一下?界,肯定有无数人追问他怎样?修炼才能?被天道认可这一类的?蠢问题,但他完全?可以像慕长渊那样?,套个马甲再出来?……青野,上神的?修为境界该不会?出了什?么问题吧?」 尽管只?是些毫无道理的?猜测,裴青野都?有点招架不住薄欢这颗七窍玲珑心,见他越来?越接近真相,裴青野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刚才那一对黑色的?好看。」 薄欢一怔,注意力果然回到耳环上。 镜子中的?他刚换上一对南红珠耳坠。 裴青野常年在外游歷,培养出较高审美,他说没有刚才那一对耳环好看,薄欢细细端详过后,觉得确实如此。 薄欢一边摘耳环一边抱怨道:「亏我还亲自描画让工匠照图纸打的?,唉,结果颜色还配不上。」 裴青野心说难怪款式这么眼熟,你就不怕被雷噼。 薄欢见他认出来?,大大方方道:「就是照着上神法相的?样?式画的?,你别说,凌夕那孩子,我是打心眼里疼他……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心疼他,又不是想睡他。」 「想到苍生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我就想起自己小时候坐在圣殿的?那段时光。」 第91页 人们不把他当成一个生命或者独立个体?,而是当成一个象徵符号。 裴青野道:「那他可比你强多了,起码仙盟没谁敢把他献出去。」 公/主/号[闲-/闲][.书坊] 「可他自愿献出了自己。」薄欢一字一句,咬牙切齿:「是仙盟无能?。」 裴青野:「仙盟无能?也战到了最后,没有任何人退缩。你不能?因为凌夕作出的?牺牲而否认其他仙修的?努力,现在是天元廿四年,我们还有能?力阻止这一切σw.zλ.。」 薄欢终于?不说话了。 半晌,他才再度开口?,道:「是我又钻牛角尖了。」 「我就说我这性?格是个修魔的?料,沈琢总叫我不要多想。」 南红珠耳环搭不上旗袍,薄宗主倍感可惜,但叫裁缝重新定制旗袍是来?不及的?了。 天元廿四年没有旗袍这一款式,他跟裁缝沟通了两三个月,才裁出两套来?,期间料子都?不知道废了多少匹。 手工的?活儿就是又细又慢,仙界虽然也有些衣料,总归太结实,没有紧绷的?丝绒绸缎那么贴身,用手也撕不开,体?现不出彩云易散琉璃脆的?风情感。 没意思。 等挑好耳环,先?前那个话题已经完全?揭过去了,薄欢比着团扇和摺扇哪个更好看,随口?问道:「你那天说慕长渊已经离开江南,来?仙都?了?」 「前阵子因为瀛洲之祸,仙都?严封死守禁止各类消息流通,生怕传到民间引发大规模恐慌,我猜他现在都?已经到白鹭城了。」 薄欢举着扇子的?手顿住,屋内的?照明符仿照火光,照得人影裊裊婷婷。 尽管薄宗看起来?没心没肺,可也是会?怕的?。 天道上神碎裂金丹时,薄欢就在不远处。 他急匆匆赶过来?,眼睁睁看着上神单薄的?身体?消散在金光中。 到最后沈凌夕笑了笑,不知道在向谁告别,而那魔头想伸手触碰,却什?么也没有抓住。 烛光下?,薄欢眼眶微微发红,涩声道:「青野……我多希望凌夕他也回来?了。」 裴青野坐在床边,垂着眼眸,摸着扇骨,说:「他会?回来?的?。」 ** 那边薄欢愁云惨雾地回想着上神受过的?煎熬,这边沈凌夕在临渊水榭正受着另一种「煎熬」。 缚魂锁哐啷哐啷响,时而重时而轻,连同着难耐的?低吟也忽轻忽重。 慕长渊不知道又附在耳边说了什?么下?流话,令上神恼羞成怒地吼他:「慕川!」 「凌夕哥哥好兇哦。」慕长渊弄着他,拥着他,仿佛要把人用力地揉进身体?里,再也不分离:「凌夕哥哥待会?儿想看什?么,我变给你看呀。」 沈凌夕差点气笑了。 魔尊在仙山里无聊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个好玩的?,便要每时每刻都?玩。 算起来?,慕长渊的?兴趣爱好一直没变,从前在人界兴风作浪,如今在沈凌夕身上兴风作浪。 都?是兴风作浪。 但上神也终于?恢復了自己的?兴趣爱好——修炼。 就好像学霸总算拿到他的?习题册,沈凌夕修炼时心无旁骛,定力好得出奇,慕长渊只?能?想方设法吸引他的?注意。 变猫变鸟变貂,竟然还在屋里变成孔雀真的?表演了一个开屏。 沈凌夕修炼时闭着眼睛,神识是铺开的?,可神识视物和肉眼看不太一样?,大抵是看个轮廓。 ——所以当看到一只?走地鸡(孔雀)在卧室里乱蹿,沈凌夕灵力一阵波动,最终只?能?从修炼状态退出来?。 这就被慕长渊逮着空隙按住了。 慕长渊是个不要脸的?,又绕回了刚才的?话,哄着他道:「说真的?,你不想试试吗,反正都?是本座,嘶!别咬,本座细皮嫩肉的?经不起你们元婴宗师咬一口?……」 他刚才提出解锁狴犴魔兽的?玩法,遭到了上神的?严词拒绝。 「害什?么羞嘛,狴犴那个更大,大不了本座轻一点就是了……」 沈凌夕斩钉截铁:「我不信。」 慕长渊不要脸地拱着他的?颈窝:「你是不信更大还是不信本座会?轻一点?」 「都?不信。」 「……」 魔尊:神与魔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 上神修炼速度是快,可慕长渊採补花的?时间久,俩人折腾得太累,沈凌夕又睡过去。 沈凌夕那股子无名醋火早就被魔尊夜以继日地浇灌灭了,要不是仙修不掉境界,上神都?怀疑魔尊能?把他採补回鍊气期去。 慕长渊早早入了魔,倒也不是需要那些灵力,而是想要「仙缘」。 仙缘是拜入仙门最基础的?条件。 魔尊打算参加弟子大选。 仙盟大会 这一年的仙盟大会, 最难熬的莫过于墨宗弟子。 掌门鉅子?身陷囹圄,临时代理掌门是「天志派」首席长老墨恭,其元婴后期的修为, 在修仙界算中流偏上的水平, 但遇到仙盟大会这种场合就显得拿不出手了。 大周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幼童, 无人不知仙盟大会仙界最高级别盛事。常年封闭的仙盟总部只有这时候才准许外界进入参观, 有条件的凡人都会赶来一睹仙修云集的盛况。 自沈琢上位以来, 仙盟与官府联合修建官道, 官道不受邪祟侵扰,而仙修也因此得到官府给予的许多便利,不再受到各地?人口流动的控制, 只要出示仙盟的令牌便能够畅通无阻。 第92页 沈琢能当上仙盟盟主,靠的不仅是修为,自身管理能力也极为超前——正是这一系列开放举措,让仙盟在民间的声望达到顶峰。 也开创了万仙来朝的盛景。 但光明背后总有阴影,沈琢的名望达到巅峰后,越是这种万人敬仰声势浩大的场合,就越多人私下提起他?杀妻证道的事。 「半神?嘿!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靠老婆上位!」 「无情?道修能有什么真感情??!」 「听说?无情?道看世?间万物就跟蝼蚁一般!」 也有人提出异议:「别胡说?,你?修过无情?道吗?张嘴就来!」 「人家好歹也是名门正宗!」 「好一个名门正宗!兄台可听说?过那只从西域来的鸳鸯波斯猫?合欢宗的宗主连汉人都不是, 也不遵守咱们的风俗,你?瞧瞧他?穿的那个样?子?, 你?跟我提什么名门正宗。」 「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西域也有西域风俗, 人家在雁来峰待着又没出来伤风败俗,凭什么非要人家遵守大周的规矩?」 「因为不周山在大周境内!」 「境你?个头你?这个文盲, 五大仙山是仙界,不属于任何国家!」 「这块地?挨着大周,就是大周的!」 「穿衣自由你?懂吗?!」 「行了行了夏虫不可语冰,别跟弱智吵,他?这辈子?能进一趟仙界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能不希望能『据为己有』么?」 「对,别陪聊了,这种人薄宗主看都不会看一眼。」 「……我就是气不过,什么西域波斯猫,薄宗主分明是救苦救难的男菩萨!」 「这一点?我绝对贊同!男菩萨专门下凡解救我等小?众杏癖道友的!」 「不知道薄宗主今年会穿什么样?的款式出场。」 「别说?了,再说?我都要…了。」 还有人当场表白:「薄宗主——你?是——我的——神!!!」 青年听到最后一句破音,忍不住笑了。 酒楼里?宾客满座,到处都是高谈阔论的声音,他?没出声时,旁人都意识到这里?还坐着一个人,就跟手动隐形似的——知道这位置有人,只是谁也没想?起来看一眼。 然而转眼一看,那一层无形的纱雾揭开后,他?们才注意到竟然是个大美人! 慕长渊笑是因为他?没想?到薄宗主人缘还挺好,难怪当初肯跟沈琢走,比起修魔期间东躲西藏,背尽天?下骂名,现在确实更舒服——本来也听不到这些闲言碎语,还有那么多人帮他?当场骂回去。 不周山有四百多宗门,北斗七子?只有七个名额,合欢宗就占了其中一个。 修行三分靠师门,七分靠自身,能从激烈的竞争中杀出重围,只能说?明薄欢挑弟子?挑得好,教得也不错。 至于沈琢挑选弟子?的能力——这位估计是直接在终点?线挑的吧。 慕长渊跟沈盟主不熟,也不打算熟,只要他?别来破坏自己和沈凌夕的好事就行。 不过以魔尊的了解,沈琢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临渊水榭,青阳峰是仙盟总部的行政峰,沈盟主假如不闭关,一天?到晚都待在那边。 毕竟教了一个全?自动修炼的徒弟,没有哪个师父比他?更轻松了。 慕长渊这张脸的辨识度完全?能到过目不忘的地?步,病美人刚一引人注目,立即就有仙修来打招唿:「木公子?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三日不见如重新?投胎啊!」 魔尊:…… 你?们仙修可真会说?话。 毕竟用元婴期的灵力滋养着风邪之体?,慕长渊的气色比之前强得多。 ——看在浑身仙气藏不住的份上,姑且当成在沈凌夕身上「重获新?生」吧。 换一个人被他?这么采,未必扛得住。 一想?到自己睡了这帮傻子?顶礼膜拜的天?道上神,魔尊的心情?就像过大年。 他?那双秀气的手摩挲着新?购入的一只白玉茶杯,细腻温热的触感好像摸在某人身上。 「下次可以试试远程……」慕长渊小?声嘀咕道。 那名修士没听清:「什么?」 慕长渊回过神来,朝他?微微一笑:「没什么。」 既然两回都在酒楼碰见,也算有缘,「木兰」这个化名仙盟弟子?都知道,年轻的修士自我介绍:「在下姓书单名一个韵字,是剑宗弟子?。」 慕长渊颔首,俩人就算认识了。 书这个姓氏可不常见,魔尊刚想?完,隔壁桌的人惊讶道:「天?璇仙君是阁下什么人?」 「书白妄是在下的哥哥。」 书白忘?慕长渊心想?这名字听起来怎么这么倒霉。 剑宗是仙修名门中歷史最悠久的一个宗门,百分之九十的仙修本命武器都是剑,剩下百分之十的不以剑为主要武器,但也修习过剑术,并且练得挺不错,比如沈凌夕。 周围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各种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砸,慕长渊很快就听明白了:天?璇仙君也是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 那岂不是跟沈凌夕现在一样?? 不过后者刚修到圆满,就又被自己採补走。 这么算起来似乎有点?亏,还不如白忘了。 于是慕长渊又琢磨起一件事。 书韵最近经常下山来白鹭城,主要是为了弟子?大选的事。 第93页 剑修的人数是墨宗器修的百倍不止,每次弟子?大选,他?们宗门收到的自荐最多,别的宗门羡慕都羡慕不来。 但也因此需要大量人力来处理这些自荐信。 自荐者必须满十六岁并且有仙缘。仙缘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不周山的山门下有一块「试仙石」,弟子?大选期间可以用来测试仙缘。 慕长渊前一世?半点?仙缘都没有,从投简歷这一步就直接把他?筛除了。 所以别说?拜师求道,他?连门都没进去过。 当年慕长渊试了好几次,有人不耐烦地?对他?冷嘲热讽,择一和对方?吵起来,慕长渊怒火攻心之下,一口血喷在了试仙石上。 之后发生的事他?就不清楚了。 醒后才知道择一那孩子?自己有仙缘,一跪一叩首地?跪上九千多级的通天?玉阶,也没能求来一位上仙出山救他?的命。 再后来,慕长渊入魔修至大乘时,不周山门前这块沾过他?血的试仙石就黑化了,有一天?忽然炸开,不仅炸坏山门前的禁制阵法,连通天?玉阶的根基都遭到炸毁。 仙盟花了四五百年才重新?修葺完毕。 仙盟觉得是魔尊在报復,但慕长渊是冤枉的——他?被上神砍断了一条手臂,不想?花两百年长回来,正在地?狱神月宫里?尝试着召回自己的身体?组织,谁承想?三十三重天?上的臂骨没回来,散落在九州大地?的血倒是炸得奼紫嫣红。 魔尊最后老老实实养了两百年伤。 这笔帐他?自然是记下的,每次亲吻到某根肋骨附近时,上神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 慕长渊舌尖舌忝感受着因颤栗而泛起的红潮,问他?:「本座的艷骨刀就是从这儿取出来的?」 沈凌夕不吭声,紧紧攥住被子?,神情?提防中还透出些委屈。 慕长渊便不问了,很快就把人哄得意乱情?迷。 两人当宿敌的一万年间,算不上谁占上风,如今床笫之间,这棵天?道种下的翡翠白菜被自己翻来覆去地?采,魔尊多少觉得自己占到了便宜。 但他?也不会委屈了上神。 魔尊要仙盟正正噹噹地?把上神嫁到地?狱黄泉来。 「木兄,木兄?你?怎么了?你?在做梦吗?」 书韵这小?子?瞧着人模人样?,就是说?话不太中听。 慕长渊回过神,问他?:「怎么了。」 这段时间仙盟弟子?都忙,由于木兰那一晚「哭诉」后就没再出现过,股市震盪几波便没了下文,火葬场股的热度有减退的趋势,无情?道新?股上市,最近大家都在猜沈凌夕在和谁约会。 书韵的关心显得十分诚恳:「你?找到那位始乱终弃的仙君了吗?」 慕长渊意味深长地?一笑:「没有。」 这笑容在旁人看来就变了味,仿佛被抛弃的人伤心欲绝后开始走向?黑化的道路。 书韵精神一振,问他?:「那木兄接下来作何打算?」 他?最爱的火葬场復仇情?节是不是要来了?! 慕长渊沉吟片刻后,道:「今年的弟子?大选有没有招生简介?」 「有有有!」 书韵忙给他?拿了一份。 ** 慕长渊研究了许久的招生简介,回到临渊水榭时已?经过了亥时。 仙盟体?系确实复杂,除盟主以外,十二峰主相当于议事长老,有最高的投票权,每一座峰的门派数量不一样?,因此权重也不一样?,而宗门的权重又和弟子?数量、质量等一堆数字挂钩。 鬼界就简单粗暴得多了,魔尊是唯一统治者,其余都是被统治战五渣。 至于战五渣要不要继续分等级,随便他?们自己打,慕长渊才懒得管。 仙盟因为体?系完整的缘故,慕长渊想?把鉅子?捞出来,就不是简单的一件事了。 不过也好,捞完他?也就不欠鉅子?人情?了。 门没上栓,小?黑猫顶开门时发出「吱呀——」的声音。 倚在窗边看雪的沈凌夕头也不回:「你?回来晚了。」 尽管上神语气平淡,慕长渊还是敏锐地?从话里?听出一丝不满。 「喵……?」 哟,这就开始管起来了? 小?黑猫抖掉身上的雪,跳到床上才变回人形:「本座才下山多久,你?不是修炼吗?」 沈凌夕走到床边,伸手阻止他?穿衣服的动作。 慕长渊还想?着招生简介,被抓住了手腕这才抬头,见沈凌夕表情?有些郁闷,暂时把别的事情?放在一边,笑道:「怎么,你?又酿了谁的醋,说?出来听听?」 沈凌夕幽幽道:「我又大圆满了。」 慕长渊一愣,旋即失声道:「沈凌夕!本座才出去半天?!」 你?修炼到大圆满的时间还能一次比一次短的吗?! 慕长渊下山后,沈凌夕闲着没事干就开始做题,啊不,开始修炼。 金丹被压制了一两个月,对灵力愈发如饥似渴,炼着炼着又到了元婴后期大圆满。 眼看着劫云密布,天?劫随便噼两道下来他?就要位列仙班了,沈凌夕只能停止修炼,惆怅地?望着皑皑白雪,等待慕长渊归来。 上神拽着不让他?穿衣服,意图再明显不过。 炉鼎之体?采肯定採得动,但架不住魔尊坏心思多呀,慕长渊晃了晃缚魂锁,意图也很明显。 第94页 「哐啷」两声响时,沈凌夕抿紧了嘴唇。 慕长渊斜眼瞥他?:「不乐意?」 沈凌夕试图商量:「锁链太吵了……」 魔尊冷哼:「沈凌夕,钉锁那天?我是不是就说?过,让你?以后别后悔?」 上神哪想?过会是这种后悔法,单纯以为就是打一架,反正俩人又没少打。 可被缚魂锁绑起来玩,上神实在有点?…… 慕长渊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仿佛夺走了学?霸的习题册,嘚瑟得不行:「你?自己二选一,修炼,或者不修炼。」 沈凌夕犹豫了片刻,最终屈辱地?选择了修炼。于是缚魂锁又丁零噹啷地?响了一整夜,把天?道上神娇嫩的皮肤都磨红了。 屋外白雪皑皑,屋内春意无边。 慕长渊见他?当真为了修炼什么都干得出来,于是让他?化出一面水镜,迫使他?整个敞开在镜前,还嫌刺激不够,不怀好意地?问道:「本座今天?拿了本招生简章,临渊水榭为什么不收徒?」 沈凌夕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什么收徒?」 慕长渊提醒他?:「元婴宗师可以收徒,你?不知道?」 沈凌夕不是不知道,而是不管这些。 慕长渊亲吻着上神绯红的脸颊:「你?要是收徒,本座拜在无情?道门下,以后就多了一条『欺师灭祖,以下犯上』的罪行。」 沈凌夕被他?亲得晕头转向?的,上神心思至纯,哪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他?喘气的间歇居然还老实地?问了一句:「你?要这条罪行做什么?」 「……」 慕长渊一时不知道如何解释。 魔尊憋了半天?,最终憋出一句:「凑个整数。」 弟子大选 仙盟弟子中存在一个「股市交易坊」, 用通俗的话来说其?实赌场,但毕竟聚众赌博有损仙门?清誉,于是就换了个?叫法。 很少有人知道?, 这?赌场最开始是一个来仙都做生意的凡人商贩搞起来的。 凡人贩卖的是彩线, 在白?鹭城没什么生意,于是就想了一个办法:他把彩线编织成一股股彩绳, 彩绳另一端拴着一块檀木牌, 上?面写?了几个?字, 又将数百条彩绳扎在一起, 让人抽取。 三文钱一根,檀木牌指示的是你正犹豫的那件事的「天意」。 这?玩法多数是月老庙前给热恋男女问姻缘用的,不算新颖, 可仙都哪见得到这?么朴实无华的封建迷信啊,铺子刚一摆好,生意就火爆起来。 仙门?不缺钱,哪个?群体都有选择困难症,然而师门?管束严格,因此每当一些弟子做不出?抉择时,就会偷偷採用抛钱币等方式下决定。 但世间让人难以取捨的事情,大多都不是简单的「是」或「否」就能?搞得定的。 于是「买股」风潮悄然兴起。 有需求就有市场,后来有些脑子活络的修士就集思广益, 将?股市业务范围越扩越大,逐渐发展成为仙都的一股新风气——专门?下注预测八卦新闻方向的新风气。 自?己的事难以做决定, 别人事情就好选择了。 这?一娱乐的兴起极大地缓解了枯燥且紧绷的修炼氛围。 五大仙山交流密切, 消息流传出?来后, 西山天虞、东山蓬莱、北山狱法、南山玄宗的弟子都跟风,另外像槐江、涿光、浮玉、招摇和龙象山这?样的小仙山也跟着凑热闹。 别看是些修为不高的菜苗, 为加强股市信息交流的及时性,筑基弟子和金丹弟子竟合力建立起一张消息暗网,把十几座仙山都连在一块儿。 上?仙界对此并非毫不知情,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小弟子们搞创新罢了。 有时低阶弟子操作失误把暗网搞塌一角,被?好心的上?仙发现还会悄悄替他们补上?。 小赌怡情,纯属娱乐,刑罚院也并不禁止,严珂甚至自?己都在里面下过注——当然,是套了个?小马甲的。 由于「天意」的不可控性,以及各种小道?消息对散户弟子的收割,市场震盪属于正常现象。 交易坊发展到后来甚至出?了周边产品,比如近期非常流行的买股话本就是其?中一种。 严珂前段时间因给醒梦铃减刑之事,被?沈盟主罚闭门?思过五日。 这?事并没有声张,仙盟大多数人都不知道?,毕竟刑罚尊者要是持身不正,被?人说监守自?盗可就不好了。 但其?实严珂是有权减刑的,被?罚是因为他无法交代醒梦铃提供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值得减刑。 ——慕长渊和夺魄邪帝的事,当然不能?全部公诸于世。 沈涿关他的理?由是:受魔化法器蛊惑,未能?辨明是非,罚自?省五日。 不算轻也不算重,严珂心服口服,除了那天通过阵法远程参加合欢殿会晤之外,剩下时间都老老实实在刑罚院的自?闭室里静坐。 可偏偏就是这?几天的禁足自?省,导致他错过了股市震盪期。 更错过「木兰」和他的四只潜力股。 至于裴青野和方源,前者最近被?薄宗主缠着,后者……笑?死,医生根本没时间炒股。 医宗弟子众多,方院长穿回来后,新开一门?「西医学」课程,能?讲这?门?课的只有他一个?,每天讲课就要讲四个?时辰,讲完还要答疑,上?仙不眠不休都眼冒金星,更别提去看那花红柳绿的股市大盘了。 第95页 【生命之源】:本来想叫「未来临床医学」的,但感觉名字过于赛博朋克,到时被?盟主问起,我又不知该如何解释。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老严今天解禁?晚上?要不要出?来喝两?杯? 【生命之源】:喝酒伤肝,熬夜脱髮。 【严究生】:仙都禁酒。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扯这?个?就没意思了,往返幽州城也只有这?么大的事。 【三代同床】:……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薄宗主我是不是忘记回你信息了? 【三代同床】:等你回个?消息,难为你费心了,哪里就等死我了呢?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白?色丝袜好看,有蕾丝边的那双。 【生命之源】:……你们私下里玩得这?么花吗?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别误会,我在帮薄宗主挑选仙盟大会开幕式的礼服。 【严究生】:算了,遇事不决,股市玄学,老裴你等等我,我问问天意。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行吧,那我等你消息。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 【严究生】:筒子们。 【严究生】:出?大事了。 【三代同床】:?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 【生命之源】:? 【研究生】:大魔头混进仙盟了! ** 「木兰」要入仙门?的事,让「始乱终弃股」的热度再次起来。 按照话本的走向,病美人寻夫未果,消失数日后容光焕发王者归来,并下定决心拜师入道?,那么接下来发展应该就是酸爽的虐渣打脸加送去火化一条龙。 「什么火葬场,能?有个?热水澡就不错了,我预言这?波一定是渣贱走向!」 「也有可能?是换夫文。」 「病美人消失这?几天是不是找到了什么修炼法宝?我听见过他的人说,别人是仙气侧漏,他仙气是上?下左右横竖都漏啊!」 「那我预言这?是龙傲天逆袭文!」 …… 而「天枢仙君夜会神?秘男子股」则跟沈凌夕的修炼水平一样,始终保持绩优热度。 留影石被?復刻了太?多遍,图像都物理?包浆了。 最开始的震惊过后,众弟子渐渐觉得,拱桥边的青年男子是谁不重要,反正立碑的时候大家都会知道?。 他们更惊讶偷拍天枢仙君的人居然没被?归魂枪捅成筛子,实属偷拍界的天选之子。 严珂也这?么认为,于是他套了个?马甲,在股票评论区给偷拍者起了一个?代号叫「孤勇者」。 像沈凌夕这?样才?貌顶尖的仙修天才?,身边总有巴巴献殷勤的人,还有不少修士故意吹嘘自?己与临渊水榭关系匪浅,装逼失败后遭到群嘲。 这?些严珂都见怪不怪了,他扫了一眼那几个?对象——小萝蔔头修为还没上?神?零头多,能?被?看上?就见鬼了。 严尊者才?不操心这?种事。 他更在意的是,「木兰」的股里竟然也有沈凌夕,慕长渊向来会声东击西,他的目标肯定是天道?上?神?! 復仇者联盟火速拉响一级警报。 ** 慕长渊并不知道?仙盟四傻终于发现了他的马甲。 发现也无所谓,魔尊刚好跟他们聊聊下聘的事,就是不知道?聊完之后岐黄四宗到底能?不能?治上?仙高血压。 弟子初选第一天,慕长渊带着书僮来到不周山脚下。 山门?雄伟壮观,足有二十丈之高,三十丈之宽,上?面雕花精妙繁复,其?中蕴含着天道?之奥义。山门?两?侧有两?只巨大的护山兽,分别是嘲风和蒲牢,都是已灭绝的上?古神?兽「龙」的九子之一。 门?前已经乌泱泱地挤了好多人头,把主街道?都挤满了。 慕长渊一看这?阵仗,感念自?己病弱,于是干脆放弃排队,跑到旁边的茶楼喝茶看热闹。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就有人因为插队打了起来。 不管有仙缘还是没仙缘,凑热闹的人们总想碰碰运气,看看自?己有没有仙缘,所以这?个?时间段内茶楼里没几个?人。 慕长渊最近新购入一只白?玉茶杯,杯壁比瓷器更薄,透光且细腻,简直爱不释手?。 他原本喜欢喝酒,为了这?只茶杯喝了好几天茶,从雨前龙井到顾渚紫笋,茶的口感比酒淡得多,胜在回甘甜美。 慕长渊不知品茶时想起谁,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书僮好奇地观看完打架,最终那几个?带头打架的被?仙门?弟子拖出?队伍,并宣布十年之内不予录取。 医宗弟子则上?前给被?殃及的池鱼们治疗。 场面井然有序,不愧是仙盟总部。 书僮刚回头就看见慕长渊一副恋爱脑附体的表情,不由得疑惑道?:「少爷,您真把姑爷哄回来了?」 择一眼里,沈凌夕突然不告而别,多半是被?自?家少爷气跑的。 不是他对慕长渊没信心——半夜拖着病体跑出?去喝酒的病人,能?是什么正常人? 书僮也气,敢怒不敢言罢了。 慕长渊嘚瑟:「哪里要本……少爷去哄,临走前你姑爷还拉着不放手?呢。」 第96页 择一想像了一下清清冷冷的沈仙君拉着他不撒手?的样子,觉得可信度不高。 慕长渊忽然想起正事,交代道?:「之后哪怕见着他,也不许在人前叫姑爷,更不能?让别人知道?我和他认识,知道?吗。」 书僮点点头。 出?门?前他就答应不管慕长渊做什么,都不会打破砂锅追问到底。 择一也从慕长渊口中得知鉅子出?事,墨宗弟子这?次试炼压力非常大,正在没日没夜地加紧修炼,哪怕临时抱佛脚也不能?再丢脸下去了。 想到那个?身高九尺、外表狂野但内心细腻仁爱的鉅子,书僮隐隐有些担忧。 择一说:「鉅子是好人。」 慕长渊抿了一口茶:「好人也会干坏事。」 择一又说:「可把好人关起来,世间不会变得更好。」 慕长渊若有深意地看他一眼,放下茶杯,笑?道?:「让你旁听两?天书,倒学会跟我争辩了,那我且问你,要是好人做错事不用付出?代价,那会不会有坏人将?自?己伪装成好人,以此逃脱制裁?」 书僮被?他问沉默了。 世间绝大多数事情都有连锁反应,善恶不能?用一件事做简单判定。魔尊救鉅子不是为了伸张正义,只是还人情罢了。 但这?「人情」又何尝不是鉅子的善念种下的因呢。 所以慕长渊做事从不考虑善恶,他是地狱魔尊,没必要拿世间的道?德标准约束自?己。 试仙石效率很高,不一会儿就刷下大批没有仙缘的凡人。 反正大部分人都只是凑热闹体验一把的,茶楼很快就宾客盈门?,生意兴隆起来。 慕长渊注意到角落有人和自?己一样,从早上?就坐这?里等着。 那名中年男子眼生,但不知怎么回事,对方目光时不时就掠过慕长渊。 虽说魔尊的美貌无处安放,但看一早上?实属不礼貌了。 像登徒浪子。 慕长渊幽幽一嘆。 本座果然是红颜祸水。 ** 试仙石只是第一道?考验,只有一小部分人进了山门?。 也有人跟科举落榜似的,失落地走到一旁,那附近都是没有仙缘、准备等人少后再上?前试一次的,见阵营壮大,欣慰之余还不忘出?言安慰。 慕长渊见时间差不多了,就结帐前往山门?前。 进入山门?后还有别的手?续要办,虽然他跟沈凌夕说了今晚不回水榭,但围观试仙石初试令慕长渊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记忆,连带着也不太?想守仙盟的规矩了。 魔尊修至大乘后视不周山九九八十一禁如无物,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每次来还要踩坏几个?。 那名男子见状,也很快跟了上?来。 慕长渊一边走一边教书僮:「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注意保护自?己……」 书僮听得莫名其?妙,很快就想起那日丢失的衣物,欲言又止。 他个?头不高,转头就看见少爷苍白?的手?腕。 尽管气色好了许多,不必每日恹恹地躺在病榻上?,也不用再去泡那七分毒的虎狼之药,可病了快二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几天就好了呢? 慕长渊依然是带着病气的,就好像一块九分熟的牛肉,因为一些机缘巧合变成五分熟,未来或许还有机会倒退到三分熟,可谁也不会觉得一块三分熟的牛肉是活蹦乱跳的牛啊。 择一感觉不到慕长渊身上?的仙气,还是有些担心,害怕眼前活蹦乱跳的少爷只是一场空欢喜。 于是他暗中作σw.zλ.出?决定:不管待会儿试炼结果如何,既然来到仙都了,说什么也要求天上?的神?仙下凡救少爷! 慕长渊尚不知道?书僮把自?己比作一块牛肉,还在那儿说:「你别不相信,外面多危险啊,想想那个?小圣手?骗了多少人……」 他余光瞥见,中年男子听到「小圣手?」三个?字时面露凶光。 慕长渊心下雪亮,原来是寻仇来了。 能?在容城行骗几年,每天接诊那么多病人,肯定不止一方势力给他打掩护。慕长渊砸了人家的金字招牌,动了不止一个?人的利益,加上?墨宗收到消息,率先扣住了墨明庭,对方估计也把这?笔帐算在了他身上?。 魔尊债多不愁,愁的是不能?在弟子大选时杀人。 直到这?会儿他才?感受到有心腹下属的好处,毕竟一个?人总有分身乏术的时候。 罢了,看在本座最近新婚燕尔的份上?,不开杀戒,算你小子好运。 慕长渊拉着书僮加快速度走向试仙石。 尾随在后的男人见他们突然加速,知道?自?己暴露了,竟然没有一丝心虚,还扬声冷嘲道?:「就这?么怕死吗,赶着去投胎?」 逗留在山门?前的人们听见声音,齐刷刷看过来。 有维护秩序的仙门?弟子当即出?来制止:「仙盟领地,禁止喧譁!」 男子见那弟子虽然年纪不大,身上?却背着一把剑,不由得产生了些畏惧。但他既然敢在仙盟门?前「动口」,就是知道?仙盟不会管凡间恩怨的。 男子听说这?漂亮的小白?脸是个?短命鬼,求医不成把人家馆子砸了,后来又拜访了墨宗,猜测短命鬼是不死心,打算通过修道?来治自?己的绝症。 但主人说病秧子毫无仙缘,要他趁机出?言刺激,最好能?把病秧子气死,才?能?解财路被?断的心头之恨。 第97页 至于仙盟则不必担心,不周山门?口气死个?人这?种事情仙盟才?不会管,仙修只觉得被?气死的凡人执念过重罢了。 慕长渊脚步顿了顿,回头粲然一笑?:「阁下更着急的话我让你先投胎也不是不可以。」 说罢还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男人姓陈,认识他的人都叫他老陈。 老陈见他态度嚣张,愈发来气。 慕长渊从前只听说过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今儿第一次见到活体,一时间有些好笑?。 择一可见不得他家少爷受气,回骂道?:「哪里发大水冲上?来你这?么个?海鲜,我们好好走路上?你都要吐两?口海水?」 这?孩子完全是有样学样,尤其?在骂人这?方面颇得慕晚萤真传,阴阳怪气又十分接地气,魔尊离家久了都骂不来这?么多词。 男子见这?主僕俩一个?比一个?嘴毒,知道?吵不过,冷笑?道?:「得什么意啊,不知道?的以为你们被?临渊水榭收成亲传弟子了呢,仙山的门?都没入就开始耀武扬威,高兴早了吧?待会儿不知道?谁的脸被?打肿!」 书韵听见这?边的响动,走过来对慕长渊说道?:「你别理?他,这?种在门?前叫嚷的凡人,我们不能?插手?,通常都是吃不到葡萄嫌葡萄酸,你要跟他起争执动了手?,你的拜师资格也会被?取消。」 慕长渊笑?道?:「我这?么柔弱能?跟谁动手??」 「……」 尽管是事实,但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人不假思索地表示柔弱,还是让钢铁直男无语了一下。 酒楼里大家都坐着好像不觉得,这?会儿书韵悄悄目测一下,病美人实属过于高挑了。 毕竟是仙盟的地盘,老陈不敢离得太?近,隔着三五丈远的距离扯着嗓子喊:「小仙君!这?人是个?医闹,别看长得人模人样的,他几个?月前在外地看病不成就砸摊子,搅得其?他病人耽误了病情,死了好几个?呢!」 一提医闹,深受其?害的医宗弟子们纷纷皱起眉头。 可扭头再看旁边这?个?病美人不像砸得动摊子的样子,可万一对方家境不错,能?僱人砸场子呢? 谨慎起见,一名稍年长的医宗弟子上?前询问道?:「公子贵姓?」 倘若中年男子说的是真的,这?一道?山门?就不能?让他进去了。 若是蛇蝎心肠,再美也不行。 「免贵姓木,单名一个?兰字。」 仙门?弟子们纷纷倒吸一口气。 问话的弟子脑海中当即掠过一个?念头——但瓜主可以。 被?始乱终弃的病美人黑化砸了医馆摊子,是病美人的错吗?不,这?分明是渣男的错啊!! 仙君但凡不始乱终弃,带着病美人回不周山寻医,这?世上?难道?还有医宗治不好的疑难杂症吗?! 弟子刚用神?识一探查,旋即收回刚才?那句话:有。 嘤,美人的体质真邪门?。 幸好身上?有仙缘,否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了。 慕长渊知道?这?名医宗弟子用神?识探查自?己,好脾气地没反抗。 魔尊眼里,没必要跟田圃里的菜苗较真。 仙盟弟子都听说过木兰,但见过本人的并不多,毕竟慕长渊总共就只露过两?面。 那名医宗弟子迅速让开路,道?:「木公子,这?段时间苦了你了,请。」 慕长渊:…… 方源养的菜苗怎么都这?么奇怪。 维护秩序的仙门?菜苗们一整天都冷冰冰的,这?会儿面对病秧子竟然变得这?么客气,老陈心有不甘,又生一计: 「别白?费力气了,这?小子没仙缘!就是因为告诉他这?事,病秧子才?叫人砸了我们医馆,现在不死心跑到不周山来,要是测不出?仙缘,你是不是还想砸了仙盟总部的大门?呀?」 围观的人们都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医宗弟子心想到底你是仙修还是我是仙修,有没有仙缘我难道?不会看吗? 此刻逗留在附近的基本都是准备尝试第二次的,很多人都抱有某种心理?:看见别人进不去也能?产生点慰藉。 他们毕竟身体健康,修仙不成还能?干别的事,但将?死之人要是进不去山门?,岂不是比他们更惨? 择一见状气得跳起来就要骂人,被?慕长渊按下,「你先进去。」 「什么?!」书僮大为震惊。 慕长渊散漫道?:「这?一看就是来找咱们麻烦的,你留在外面也不安全。不是想找墨盘盘吗,进了山门?就能?见到他。」 择一犹豫:「可我……」不一定有仙缘啊?! 慕长渊知道?他想什么,轻轻推了他一下:「来都来了。」 万能?理?由一搬出?来,择一顿时释然,心想是啊来都来了,能?进去看两?眼也行,实在进不去,他也不会少块肉。 于是书僮走到试仙石前。 试仙石据说是女娲补天扔下的边角废料,被?放置在不周山通天大道?前,平日里就当装饰,只有仙盟大会期间才?会开启封印。 择一抬头仰望着两?丈高的嶙峋山石,忐忑地把手?掌放上?去。 顷刻之间,试仙石微微发亮,仿佛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芒。 择一兴奋得蹦起来:「少爷!它亮了!它亮了!」 第98页 仙门?弟子却道?:「小朋友,你还未满十六岁……」 择一忙收回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不是想修仙,我只想进去照顾我家少爷……」 魔尊被?老陈吵得忘记了年龄规定,闻言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书韵好像听见他嘀咕了一句「这?帮老头真是事多」。 然而一抬头,他看见的依然是病美人温和平静的面容。 只是眼角那颗红泪痣更艷丽得让书韵心头一跳。 他还要仔细看时,慕长渊已经转身走向了试仙石。 刚靠近,手?甚至还没摸到石头,试仙石就自?己亮起来。 不仅亮,并且还越来越亮,亮得看不见山石的形状,亮得让人眼睛疼,最后都快赶上?日曜了! 魔尊到底是有那么一点儿心虚的,生怕这?块石头碰瓷,回头又当场裂开,把破坏公物的罪名栽赃给自?己,于是默默地后退了一步,又退一步。 每后退一步,试仙石光芒就淡一分。 书韵:「……」 虽然我知道?你有仙缘但没想过这?么离谱。 慕长渊:「……」 虽然我知道?沈凌夕厉害但没想过这?么离谱。 其?他人:「……」 我从没想过试仙石还能?这?么离谱。 入门?弟子零修炼基础,不触碰就能?让试仙石察觉到周身的灵力波动,这?件事直接惊动山内所有仙门?! 刚才?那名医宗弟子泪流满面道?:「万年一遇的仙缘啊!不知道?今年要抢成什么样……」 慕长渊:本座会把你的夸奖转达给上?神?听的。 老陈不知发生什么事,还在外围叫唤:「就这??就这??真没想到啊,你们仙修门?槛居然这?么低!」 到了这?时候,也有旁人没看懂形式的跟着附和:「就是,快死的病秧子都收,修仙门?槛真的太?低了。」 周围的仙门?弟子听到后拳头都硬了,却碍于规矩不能?不能?骂回去。 慕长渊沖外围的人笑?了笑?,施施然道?:「不收你们正好说明还是有些门?槛的。」 说完,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表情中,魔尊大摇大摆地走正门?进入了仙盟总部。 开局修罗 「他来了他来了!」 「木兰踏着七彩祥云魔鬼般的步伐来了!」 小道消息如同织布机上忙碌的梭子, 飞快就传遍不周山。股市交易坊热火朝天,各种灵力交织在一起,使得暗网阵法的温度一再升高。 先前始乱终弃股热度大起大落,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没下?文时, 瓜主竟然带着大招回来了! 「什么『木兰帮扶计划』,分明是《被仙君始乱终弃后病美人手?握龙傲天逆袭剧本》!」 「下?个月浅草刊的话?本有原型了!届时请大家多多捧场啊~」 「小手?一挥, 地雷一堆。」 「埋下?一颗地雷, 会结出好多好多更新章节咩?」 「不鸣则已, 一鸣惊人, 地雷就是我对病美人深深的热爱。」 …… 仙门弟子们表面平静无澜,按部就班地上课、修炼,私下?里一个个拉群播报实?时进度。 「快快快, 他到哪儿了?!」 「怎么那么慢?」 「真想?施法术直接把他送到云梦谷。」 「你干脆把他送上山得了,四只股都住山上。」 「万一送错了怎么办?!」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仙修全部都要!」 「好傢伙我直接一个好傢伙,天元廿四年的『春潮』即将诞生!」 ……. 仙修寿命漫长?,大多不怎么需要内卷,平日里也就弟子们争一争校考名次以及「七仙女」的位置。 但仙盟大会不同?,因为每逢弟子大选,试仙石的测试结果都会传给?仙门百家,大多数凡人的仙缘平平无奇, 能修炼到延年益寿的水平就不错了,可?一旦碰到有天赋的, 众仙家就要出面开始抢人了。 毫不夸张地说?, 收一个类似沈凌夕这样的全自动修炼机器, 整个宗门之?后几百年乃至上千年都能在仙界横着走。 所以众上仙倾巢而出,个别宗门甚至连闭关的师祖都请了出来。 慕长?渊带着小书僮大摇大摆地进入不周山, 周身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灵力精纯无比。 四位上仙紧急召开议事会,薄宗主从幻化镜中看见上述这一幕,内心?五味杂陈——甚至有点搞不清谁才?是復仇者联盟了。 方源大惊失色:「我检查过的,他真的一点仙缘都没有……怎么会这样?!」 裴青野神色凝重:「老严,最近有没有报弟子失踪?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种。」 严珂神色骤变:「你的意思是——」 「他该不会知道自己是炉鼎,利用这种方式混进来?」 「不可?能!」严珂尊者瞪眼,看上去有种怒目暴凸的惊悚感:「他一介凡人,就算……就算採补了仙修,应该也是无意的!」 「这些小年轻我再清楚不过——气?血旺盛,自制力又差,怎么拦都拦不住,仙凡禁断说?过多少回,还?有弟子偷偷犯戒,只要凡人不找上门来,刑罚院一般也管不了这么多……」 薄欢忽然出言问道:「你们确定这个慕长?渊是原装货?」 三仙异口同?声:「确定!!」 第99页 薄宗主今天戴了副西洋单片镜,闻言翻了个白眼,动作妖娆地推了推鼻樑上的镜片。 他之?前发现有三位上仙和他一样,穿回来后一键替换了,就怀疑沈凌夕也是替换版,然而裴青野矢口否认,说?他们已经试探过多次,玄清上神又不像魔尊个性那么恶劣,没事套着马甲玩。 薄宗主不信,等沈凌夕回来后专程见了一面,结果发现对方到底是年纪小,还?有闲情逸緻养猫。 一万年后都灭世了,上神心?系苍生,若是替换版,这会儿更该勤加修炼,寻找破解办法,而不是开完会过来跟他交流养猫(科动物)的注意事项。 薄欢心?理落差之?余,也安慰自己:没经歷过灭世战也好,不如让这孩子再快活几年,起码现世安稳,以后担子只会越来越重,他们很快就不能再替他遮风挡雨了。 天道的那条艰难险阻的道路,沈凌夕最终还?得一个人走。 方源说?:「我仔细检查过的,不信你问老裴,他身上没有任何修炼痕迹!他与?凌夕第一次见面,缚魂锁就自主攻击钉入魂元——这要是魔尊本尊遭这种罪,你当他能善了?」 确实?,以慕长?远的性格,受了委屈绝不会善罢甘休。 裴青野也说?:「下?江南那会儿我就提醒凌夕,一定要想?办法让慕长?渊来不周山,这不就来了么?只是来的方式超出了我们的预计……也不算特别超出,我们本来就打?算让他采仙缘。」 说?完还?瞟了薄欢一眼。 薄宗主仍有疑虑:「可?『始乱终弃股』里有凌夕,这又该怎么解释?」 严珂说?:「『始乱终弃』本来就是故意抹黑,凌夕跟他约好一起出发,结果瀛洲之?祸自己却先走了。慕长?渊心?里不痛快,总要搞点事出来,你以为他是凌夕养的那只小猫咪么,黏人又听话??他可?是连一个心?魔都能灭世的万恶之?主啊!」 裴青野是四仙当中唯一知道沈凌夕是上神本尊的,所以上神说?慕长?渊是凡人,那他便坚定地相信慕长?渊一定是凡人。 严珂和方源则有几分自我麻痹在里边——他们宁愿相信魔尊是个凡人,以缓解内心?的压力以及对灭世的恐惧。 而心?思敏锐的薄欢则彻底被他们仨带进沟里,距离真相越来越远。 假如慕长?渊是原装凡人,进不周山纯粹属于机缘巧合——乱搞採补这事在薄宗主眼里都不叫巧合了,只能叫正常生理需求。 炉鼎之?体只要尝试过第一次,很快就知道其中妙处,后续肯定跟个永动机一样采采采采采采采…… 与?其纠结魔尊如何发现炉鼎这种无聊的事,倒不如操心?一下?他采了谁,才?能拥有一身精纯灵力,连试仙石都大放异彩。 採补之?体是单向的,对被采者没有半点好处,短期修为毫无精进,长?期影响修炼心?态。薄欢不怕是因为自己是最强的天绝炉鼎,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万一慕长?渊凡人时期就心?理变态,玩强取豪夺那一套……那被采的仙修就要受罪了。 薄宗主心?想?强取豪夺自己也不是不能玩,只是他浪荡惯了,怎样才?能好清纯、好不做作、假装万分不情愿地把腿张开呢? 被带偏的薄宗主陷入了学术沉思。 ** 云梦谷是通天玉阶下?的山谷,群山环抱,绿荫葱葱。 符合年龄和仙缘条件后,拜入哪一宗门下?才?是弟子大选的重头戏。 说?实?话?,慕长?渊没想?好。 他磨了沈凌夕一整夜,玄清上神是克己復礼的正道代表,到最后宁肯汗涔涔意识混沌,也没有松口收徒。 「果然,身体再软的无情道都是铁石心?肠……」 「少爷您说?什么?」 「小孩子不要打?听那么多。」 「噢。」 书僮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仙门百家摆出来的招生摊位吸引了。 五年一届的弟子大选,规模註定不会小。云梦谷沿溪流两?侧全是各宗门的摊位,有弟子专门向萌新介绍本宗的拜师考验。 考虑到只有少数人在家做了仙修的入门准备,大部分人完全没自行修炼的条件,所以考试内容和修炼也没有太大关系,比如医宗考的是对医者仁心?的理解,琴宗考的则是普通乐理——五音不全总不能当琴修了。 慕长?渊进来得算晚的了,所有摊位都已经被萌新围得水泄不通,场面十分壮观,他一眼扫过,发现其中一个摊子被挤在角落里,摊前的人也不怎么多。 作为器修第一大宗门,墨宗平日里绝对不是门可?罗雀的水平。 显然鉅子出事对他们打?击很大。 慕长?渊让书僮去找小伙伴玩,自己则开始随便逛摊子。 说?实?话?仙门百家魔尊是一个都看不上的。 这帮豆芽菜修一万年,只多修出了几个半神,一个大境界差千军万马,半神在慕长?渊眼里都是炮灰,就更别提其他更低的境界了。 也就魔尊人美心?善,上任多年只和善道小打?小闹,没组织恶道搞什么大型团建活动,否则这帮豆芽菜都不够慕井发一次神经的。 不断有神识朝他扫来,慕长?渊转悠时,背后感觉有点发毛,豆芽菜看他的目光怎么有种如狼似虎的感觉? 魔尊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待宰的小羊羔,无辜又娇弱。 第100页 弟子们早已收到消息,只是不敢轻举妄动,生怕一个搞不好,修炼天才?就去了对家。 那可?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其他萌新初来乍到,察觉到这种异常灼热的目光,都只是抱着好奇和吃瓜的心?态。 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很快有人冷笑道:「嗤!看门口那块石头真的该检修一下?了,怎么连缺命格的风邪体都放进来?」 一眼就看出慕长?渊是风邪之?躯,显然和其他萌新不一样,不过看对方脸上那副自以为是的表情跟个大爷似的,姑且先叫爷新吧。 慕长?渊心?想?今天难道是三界打?脸日,刚在门外碰到一个海鲜,进了门又碰到一个? 除少数内门子弟外,大部分仙修在入道前是凡人。凡人都有族人,薛瑄家里就是岁杪峰主薛昭雪尘世家族的后辈,薛昭雪飞升上仙后,对家族还?算照拂,因此家中有仙缘的后辈也会被送来不周山修炼。 不算上仙界的直系内门弟子,但属于关系户的一种。 薛瑄五年前就入过不周山门,但那年没能拜在心?仪的宗门内,心?高气?傲的他回去准备了五年,家中长?辈也托人和薛昭雪薛峰主打?过招唿,这次算是二刷副本。 魔尊新婚燕尔日行一善,今天在山门口已经行过了,正准备让这位爷新感受一下?人心?险恶,云梦谷忽然发出一阵骚动,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有几位仙修从上仙界下?来了。 仙境内分上仙界和下?仙界,下?仙界是弟子修炼的地方,上仙界则至少要到元婴期才?能进得去。 所有名门正宗都喜欢搞辈分权威那一套,元婴期刚好是分水岭,在下?仙界他们是宗师,能够招收弟子,去了上仙界就变成「元婴弟子」了。 魔尊感觉四周目光变得更炽热了,恨不得在他身上烧出几个窟窿来。 他不明觉厉也抬头看过去——一眼就认出了为首的正是自己的姘头,啊不,对象。 不过这浩浩荡荡一行刚好七位,轻裘缓带,衣袂飘扬,果然如七仙女下?凡般仙姿动人。 北斗七子作为下?仙界的门面,适度刷脸混眼熟很有必要,一来震慑爷新,二来也可?以代表宗门挑选徒弟。 慕长?渊只浅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一副「该来的总会来」的表情了。 木兰的四只股票同?时登台。 极限拉扯 不得不说, 菜苗的修炼水平不怎么样,花花心思是一点?没少。 从木兰那晚「哭诉」的剧情发展到现在——慕长渊好歹编得三分真七分假,但现在四条感情线发展得和他本人?都基本无关了。 魔尊那晚极尽夸张之能?, 讲述了几种令人嘆为观止的极限姿势, 但他并没有说谁在上谁在下的问题。仙门菜苗默认病美人?是被摆姿势的那个,慕长渊也懒得纠正了。 于是他们不仅站错, 还站逆了。 不过有沈凌夕在场, 无情道醋包让魔尊很难办。 极限拉扯把剧情圆下去, 等到回临渊水榭就?是他裂开的时候, 可要是放任股市震盪,他估计能?当场裂开。 你说这七仙女好?端端从上仙界下来干什么? 这顶绿帽子到底戴到谁头上好?呢? 魔尊现在已经觉得自?己处在要裂不裂的边缘了,他听见?旁边的萌新?小声嘀咕: 「要是我这个年?纪也能?修到元婴期那该多好?啊。」 「害, 仙修有驻颜术在身,个个容颜俊美,说不定都活了几千年?了!」 「又开始不懂装懂了?仙修看的是天分又不是靠勤奋,有天分者事半功倍,不到百年?就?结丹分神,成为元婴宗师,没天分的至死?都是鍊气期,能?强身健体就?不错了!」 「竞争北斗七子的都是天赋型选手,长江后浪推前浪, 进步速度慢了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后来者居上,排名每三个月一换, 依然能?第一时间传遍大江南北, 全凭仙君本身过硬的实力?!」 「你看到没有, 最前面就?是今年?新?杀出来的黑马,刚突破元婴期就?打败六位前辈直接列为榜首, 才二十岁,没比我们年?纪大多少,光想想我都感觉热血沸腾!」 聊着?聊着?,不和谐的声音响起:「嗤,别人?十六岁才能?入门,听说这位五岁就?住在山上了,启蒙比其他弟子早了十多年?,和内门弟子没什么差别了!」 先前聊天的人?听见?这话觉得有道理?。 也有人?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那么多内门弟子一出生?就?在仙境,也不是个个都能?成为北斗仙君。」 凡人?求个一生?顺遂都那么难,天道哪有那么容易修炼的? 修仙就?实实在在看天赋,天道说你行你就?行,等天赋耗尽了,才轮得到拼寿命——只要活得够久,磨磨蹭蹭总能?提升几个境界的。 上仙的寿命普遍较长,所以一旦进入上仙界,知道自?己天赋的上限在哪,就?开始不捲了。 慕长渊以前以为上神喜欢卷,不过从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看来,沈凌夕修炼纯属没事干,找件喜欢的事情打发?时间。 这事要是被豆芽菜知道了,又要酸成榨菜。 但魔修就?不一样。 鬼界生?存环境恶劣,内卷严重并且一不小心就?前功尽弃,一些大魔辛辛苦苦修炼几千年?,到头来却被同类啃得灰飞烟灭,都是为他魔作嫁裳。 第101页 慕长渊原本是想整顿一下鬼界风气的,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实绩就?死?了。 「回头得早点?把这事提上日程……」慕长渊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别人?听见?了,烦人?的「嗤」声又响起,慕长渊眼皮也不抬地?说:「兄台今天吃错东西了,跟扎破了的球似的,气都从嘴里出?」 旁边的人?屏住唿吸,悄悄往外?边挪了挪。 薛瑄挑衅几次都没人?敢回嘴,没想到一个病秧子会突然朝自?己发?难,愣了愣后,指着?他道:「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仙门弟子见?「木兰」要被欺负,立马跳出来道:「进入不周山还喧譁,刚才在山门口没吸取够教训吗?!等拜师后真要和你们宗门的师兄弟说说,让他们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萌新?吓得不敢吱声——早就?听说拜师后会有师兄师姐给刺头下马威,谁也不想在这时候被盯上。 于是以慕长渊和薛瑄为中心的空地?又扩大了一圈。 山谷里这么明显的人?潮涌动,半空的仙君们很快就?发?现了。 魔尊深知自?己要是故意寻衅滋事,多半是会被上神亲手打包扔出去的,于是早早做好?打算:沈凌夕在时本座连朵花都采不动,沈凌夕不在时本座连头盖骨都给你掀开。 半空中,沈凌夕刚垂眼瞥来,魔尊眨眼就?变得柔弱可欺,仿佛云梦谷里绽放的一朵出尘绝艷的小白莲。 发?现气氛陡转直下的薛瑄:? 山谷的场面太过诡异,北斗七子中忽然有人?调转御剑方向,直奔他们而来。 天玑仙君一转头,发?现同伴脱离队伍,顿时大惊失色:「——哎,摇光?!」 其他几位北斗仙君全都剎住了剑。 魔尊远远就?看见?天上仙女如嫦娥奔月一般朝自?己奔而来。 而他的亲亲上神就?遥遥地?在后方注视着?自?己。 慕长渊:「……」 魔尊恨不能?当场变猫咪来洗清嫌疑。 北斗仙君从上仙界御剑而下,忽然一整个大拐弯全部进了云梦谷,百丈距离御剑眨眼就?到了,元婴宗师强大的威压紧随而至:「何事喧譁?」 说话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俊秀小哥,像仙中林黛玉,声音还好?听,说话时音波中隐约有灵力?颤动——这是琴修标配。 慕长渊看见?来人?,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股市交易坊还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 虽然魔尊并不关心沈凌夕以外?的仙修,但四只股风格鲜明,他第一次见?就?知道谁是谁。 天权仙君雪洛影斯斯文文,一双上扬的狐狸眼看起来最像渣男,走的是正宗的浪子回头火葬场文路线; 开阳仙君祝淼孔武有力?、肤色古铜,身高几乎赶超墨宗鉅子,以慕长渊的身高站在他面前都要被衬成娇花一朵,加上魔尊病态白,反差萌简直要拉满,这条线主打解除误会的小甜饼文; 摇光仙君江畔回来就?一直在养伤,不知道养好?了没,但这气色和木兰出奇的一致,仿佛有夫夫相,一看就?是美强惨情深狗血路线选手; 最后就?剩天枢仙君了,清清冷冷的沈凌夕双手环抱胸前,看上去和病美人?看上去毫无瓜葛,少数磕这一对的弟子都只能?自?割腿肉,他们要么是极端颜控,要么是悲剧爱好?者,就?喜欢杀亲证道一死?一疯这种结局的。 魔尊也不太懂,自?己一介凡人?为什么能?客串这么多条线。 正当他以不变应万变时,摇光仙君上前两步,抖着?唇问道:「你就?是木兰公子?」 刚说完竟又吐出一口血来,鲜血染红了琴修雪白的衣袍。 眼看着?悲情的背景音乐都要响起,魔尊花容失色:你他娘的不能?这么碰瓷啊!! 他慌张地?看着?沈凌夕一眼,然而上神的反应和魔尊想得不太一样。 沈凌夕这会儿居然兴致勃勃地?揣着?袖子在旁边围观。 慕长渊:??? 摇光仙君从袖中掏出一块白手帕,擦掉嘴边的血,道:「我远远见?公子便似心有灵犀,忍不住心生?亲切敬爱之意……是前面几十年?从未有过的心动。」 慕长渊想起沈凌夕告诉他,摇光在瀛洲被邪祟附体,估计是没驱除干净,刚好?自?己魂元里还藏着?一颗由邪祟之气炼化的龙纹丹。 所谓的有缘和心动,大抵是魔气物以类聚的习性。 魔尊当场对仙修的美化措辞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听见?旁边有弟子狂喜道:「涨疯了涨疯了,虐恋情深涨疯了……」 摇光仙君说:「在下对公子一见?钟情,不知可否……」 慕长渊羞赧道:「可我有道侣了,我们深深浅浅尝试过无数姿势。」 「……」摇光仙君正要说什么,体内好?不容易被压制住的邪魔又上蹿下跳,蹿得他又吐了一口含着?内脏碎片的血。 这豆芽菜总吐毛血旺,慕长渊实在有些扛不住,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沈凌夕。 有人?已经开始摇旗吶喊:「『一死?一疯股』紧追其上,双美人?沖啊!」 魔尊目光没敢多做停留,缓缓扫过其他人?,心想本座和你们仙盟果真是八字不合,一进来就?要面对这种修罗场。 摇光仙君的一见?钟情和体内邪魔有直接关联,但一旁的开阳仙君却认真开始思考一件事:入了仙门就?不算仙凡禁断了吧? 第102页 木兰生?得这么好?看,又有惊世?仙缘,我要是认下「渣男」的名号,岂不是自?己有了一位貌美道侣,而武宗也多出一位天赋绝佳的修士? 开阳仙君甚至觉得,为了宗门的未来,一顶绿帽子又算得了什么呢? 天权仙君则暗中思忖:本仙君泡过的凡人?里有他吗?像他这般模样,怎么也不该忘了才对。 都怪我想给每一个好?看的凡人?一个家,现在家太多有点?找不着?路了。 可五行缺水的就?我们四个,剩下三位师弟都是母胎单身,木兰不是来找我又能?找谁呢? 下一刻,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他的道侣是我!」 「实不相瞒,木公子的道σw.zλ.侣是我。」 慕长渊还没来得及裂开,一道更为冷厉的声音强势插入,压过震惊的群众—— 「闹够了没有?你们还记得自?己下山是来做什么的吗?!」 书白妄身侧悬挂着?一把青铜剑,只有剑宗才会时刻把剑配在身上。 他一开口,整座云梦谷鸦雀无声。 天权、开阳警觉地?互看一眼,一致对外?:「天璇,你该不会也要抢人?吧?」 「剑宗不缺弟子,你命中也不缺水,没资格跟我们抢。」 这回险些被气吐血的是天璇仙君。 慕长渊无辜地?耸了耸肩,又悄悄朝着?沈凌夕瞥去,脸上表情仿佛在说:看,本座多厉害~ 沈凌夕勾了勾唇角。 一顶绿帽子被争先恐后地?抢夺,慕长渊祸害三界的本事和修为水平没有直接关系。 薛瑄见?此情景,嫉妒地?嘲讽:「这么能?招蜂引蝶,看来是进合欢宗的料。」 这话其实一语双关,既讽刺慕长渊不像正经人?,又暗踩多情道上不得正统仙修的台面。 谁知刚好?被合欢宗的玉衡仙君听见?,竟也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木兰身怀旷世?仙缘,合欢宗同样十分觊觎,玉衡仙君今年?能?收徒了,他倒是想加入绿帽争夺战,只可惜命里不仅不缺水,还是带不得水的金火命,不然早就?下场了。 玉衡仙君听见?那个爷新?出言不逊,反击起来也不遗余力?,只听他施施然笑道:「招蜂引蝶也是一种本事,只有木公子这般品貌的才能?叫海王,不像某些人?,撑死?了只能?算只水鬼。」 慕长渊失笑道:「我还以为算海鲜。」 俩人?相视一笑,其余几位仙君危机感骤然升起。 书白妄终于平復了吐息,扭头看见?沈凌夕站在一边跟只吉祥物似的,气不打一处来:「天枢,你就?这么看着?他们胡闹?」 沈凌夕淡淡:「临渊水榭不收徒。」 书白妄胸腔的血气又翻涌起来。 众人?见?状大松一口气,幸好?临渊水榭与世?无争,若被无情道抢了去,那这美人?平日里就?待在临渊水榭,根本看不着?了。 暗恋沈凌夕已久的天玑仙君见?场面失控,屁颠屁颠地?蹭到沈凌夕身边,讨好?道:「凌夕,你看他们关系多乱啊,不像我,我只对你一个人?好?……」 沈凌夕瞥了慕长渊一眼:「……」 慕长渊见?如雪岭之花高不可攀的上神难得怂一回,忽然间戏瘾上来,对着?他幽怨道:「原来这位就?是无情道的仙君?」 「在下听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人?若有情死?得早。我那死?鬼道侣伤透了我的心,我倒是有意拜在无情道门下,从此断情绝爱,杀尽天下负心汉!」 沈·无辜池鱼·凌夕:…… 天玑仙君听到这里,忍不住道:「木公子,无情道不是这么修的,我看你情根深种,还是去别处吧。」 慕长渊决绝道:「若是无情道不肯收我,我宁愿遁入空门,古佛青灯,了此一生?!」 好?一个贞洁烈夫! 股票们:……… 魔尊只是随口这么一说,光想着?把这群仙修的嘴都给堵上,别干扰他挑选宗门。 可他千算万算,忘记算自?己开过光的嘴了。 正当场面僵持住时,一声「阿弥陀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拉过去。 话音刚落,七彩祥云中,万丈佛光乍现。 无妄禅师携带禅宗的一群大小灯泡腾云驾雾,出现在高空中。 北斗仙君是下山迎接禅宗的。 禅宗虽自?成一派,却是仙盟中的贵客,他们在山门外?久等不至,还以为不周山出了什么事,所以便自?行进山了。 慕长渊从一堆灯泡中瞥见?了一颗最顺眼也最眼熟的,就?站在无妄禅师的左侧。 「听说你想遁入空门?」 魔尊柔弱黑心莲的表情终于微微裂开。 只见?那熟悉的光头面上笑眯眯,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不秃善信,别来无恙啊。」 定情信物 沈凌夕看见不虚和?尚时, 眼底忍不住掠过一丝惊讶。 左手为尊,无妄禅师是?德高望重的禅宗大能,佛子能站在他左边, 说明他在佛修中的地位应该不低。 禅宗与仙盟交往密切, 暮商峰还有他们的常驻办事处,不周山晨昏的钟声都是禅宗弟子修习时敲的。 但沈凌夕并?没有印象, 禅宗有哪位大能修士是能喝酒吃肉的。 他捏了捏腕间的万佛长青琉璃佛珠, 愈发觉得这位佛子深不可测。 第103页 既看不出他的修为, 又?看不出他的来歷。 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 面对来自禅宗的友好问候,魔尊稳住了即将裂开的表情,面不改色道:「佛子头型圆润, 一看就适合戴我这顶绿帽。」 书白妄怒道:「放肆!不得对贵客无礼!」 说话时他一振袖袍,平地掀起狂风,身娇体弱的慕长渊险些?被他吹翻,然而?一股熟悉的沁凉的灵力隔空贴在他后背,替他化解了周身的剑气罡风。 魔尊顿时他心痒痒的,抬目搜寻,却只能看见沈凌夕清隽的背影。 周围的萌新们都东倒西歪,有人一屁股坐到地上?还被风吹得滚了两圈。 无妄禅师温声道:「仙君不必责怪,我师弟常年在外游歷, 结交甚广,想来一定是?与这位善信相识。」 书白妄倒是?挺会给自己?立威风, 仍旧不依不饶:「既然入了不周山, 就代表着仙盟的门面, 贵客来访他却在这里譁众取宠,就算有仙缘也该驱除出去, 十年不得入山!」 择一一听就急了——十年!病人哪里等得了十年?! 书僮刚要?开口,就被墨盘盘等弟子手忙脚乱按下:「别跟剑宗对呛,他们是?仙门第一大宗派,秘境试炼里也是?剑宗弟子最为霸道,但这里他说了不算,天枢仙君说了才?算,你家少爷是?病人,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墨宗弟子以和?为贵,但慕长渊不乐意:马甲是?他在白鹭城随口编的,但股却是?仙盟自己?炒起来的,现在居然怪他扰了仙门清修?! 死仙修,当初本座怎么就没把不周山拆了呢? 沈凌夕淡淡道:「试仙石提示有天赋弟子入内,各宗主特意交代门内弟子多加拉拢,师兄一句话就帮他们扫地出门了,也不怕师叔伯们怪罪。」 书白妄脸色当即就变得难看起来。 沈凌夕语气与平时无甚不同,只有熟悉的人才?能从细微的差别中察觉到上?神不高兴。 佛子从彩云中走下来,对着慕长渊笑?眯眯道:「数月不见,善信依然魅力无边。」 魔尊瞥了书白妄一眼,羞赧道:「没办法,病弱之躯短短十几载,却吃尽了求而?不得、因爱生恨的苦。」 书白妄:…… 佛子说:「不如遁入空门,斩断三千烦恼。」 慕长渊:「谢邀,我母亲给佛子出的那顿饭钱,可不是?让佛子劝我皈依的。」 「啊,」和?尚终于想起自己?吃人嘴软的事,瞬间改口道:「阿弥陀佛,慕夫人善缘深厚。」 看来他俩是?真的很熟,连家长都见过了。 和?尚隐约听见有菜苗在小声讨论:「要?不要?再?加一只股进去?」 「佛子股吗?你就不怕被天雷噼?」 「太?危险了,被尊者知道了我们肯定得掉一层皮!」 「可是?佛子也好香呜呜,小朋友才?做选择题,木兰和?春潮一样全都要?!」 …… 和?尚虽然听不懂,但心想:师兄没骗我,仙盟果然有意思。 慕长渊却把不虚和?尚拉到一旁,问他:「一看你就是?第一次来仙盟,是?不是?有什么事?」 和?尚一脸高深莫测:「阿弥陀佛,善信怎知贫僧第一次来不周山?」 慕长渊:「股市黑话都听不懂,鬼都不信你来过。」 佛子:…… 这边慕长渊和?佛子插科打诨,另一边原本该由北斗仙君之首出面接待禅宗的无妄禅师一行,但书白妄却要?在众弟子面前?抢这个风头,沈凌夕就随他去了。 前?段时间禅宗才?和?北斗仙君在瀛洲配合作战镇邪,同袍之情尤为深厚。 无妄禅师是?得道高僧,很好说话,对怠慢一事表示理?解:「瀛洲之祸后鬼界蠢蠢欲动,恰逢仙盟弟子大选,白鹭城鱼龙混杂,谨慎也是?应该,老衲就是?担心山中有什么事,才?自己?进山的。」 说罢又?问起摇光仙君的伤情。 「江仙君体内的邪祟之气还是?无法驱除?」 江畔苦笑?:「别说驱除,几位上?仙出手都镇不住。」 瀛洲的邪祟不同之处在于——以前?邪祟吞食其邪祟后,被吞噬的那一缕就消失了,世间只剩下一个高级别的邪祟,瀛洲的邪祟却能在吞食升级后,再?自行分裂,比如一只低级邪祟吞了五只低级邪祟,突破成高级邪祟,随后它能分裂成六个一模一样的自己?,世间就有六只高等级邪祟。 照这个速度分裂下去,北斗七星阵根本支撑不了多久,一旦岛上?的邪祟突破成大阿修罗,再?分裂成数百上?千的大阿修罗,三界必然生灵涂炭——首当其冲的就是?鱼米之乡的江南! 无妄禅师闻言,沉吟片刻后,道:「我听说前?不久贵盟中有一法器,预言三界将诞生一位恶道的魔尊。」 书白妄整个愣住了。 「……老衲此次带着师弟不虚前?来,就是?想见见那法器,看能否从它那里得知更多的信息。」 天璇仙君一时语塞:「这个……」 禅师说的预言法器正是?醒梦铃。 醒梦铃不知从哪儿听来的消息,在众仙面前?胡言乱语,如今这个仙工智障法器早已逃窜,连墨宗的鉅子大人都已经下狱了。 书白妄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他越是?支支吾吾,禅宗就越是?疑惑。 第104页 眼看着菜苗们都张望着这边,沈凌夕缓声开口道:「禅师不远万里而?来,此事可从长计议。我们先回?上?仙界,盟主与众仙尊都在延和?殿等着为诸位法师接风洗尘。」 禅师双手合十:「善。」 ** 禅宗贵客的到来,某种程度上?解救了处在水深火热中的慕长渊。 绿帽子争夺战被迫暂停,但无论是?刚入选的萌新,还是?仙门百家的弟子们,几乎都认识「木兰」了。 慕长渊作为新选弟子,当晚应该睡在云梦谷的弟子宿舍,但他藉口担心渣男暗杀自己?,躲了出去。 其实是?躲到临渊水榭去了。 慕长渊玩了一天的极限拉扯,确实有些?累了,跳上?传信木鸟时差点脚底打滑摔成猫饼。 从沈凌夕体内採补来的灵力,除了让他的风邪之体受到遏制以外,对修炼起不到实质作用,也就能用来忽悠山门口的试仙石和?一众菜苗弟子。 魔尊体内没有气海,结不了金丹,等到真正修炼时就会露馅。 他想找个弱一点的师门,比如长生道什么的,但仙盟又?不一定会轻易放过这个修炼天才?。 慕长渊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就在鸟背上?睡着了。 他睡得确实沉,醒来已经回?到了小木屋。 风雪依旧唿啸,屋外完全暗下来,小黑猫刚有动静,头顶就飘来一句:「玩累了?」 「喵……」 小黑猫在床上?滚了两圈,伸个懒腰,又?变得精神奕奕。 慕长渊边化形边说:「你回?来得好早。」 「不早了,」沈凌夕把干坤袋递给他,说:「我回?来看到你埋在雪里,起码睡了两个时辰。」 慕长渊想了想,自己?好像确实只记得上?了鸟背,没有下来的印象了。 他翻着干坤袋里的衣物,想起一件事,问道:「剑宗在你们仙盟是?不是?名声不太?好?」 沈凌夕斟酌着措辞,说:「不周山内近三十万剑宗弟子,总有几个不招人喜欢的。」 这话说得相当委婉,慕长渊听到的可比这难听得多。 仙盟总部机构就设在青阳峰上?,而?剑宗弟子在青阳峰下修炼,加上?是?歷史悠久的正统仙修,无形之中,剑宗弟子觉得自己?高仙一等,不管走到哪里都能代表仙修正统。 刚好沈琢的弟子少,需要?用到人手的时候,剑宗出得最多,北斗仙君中排第二?的天璇和?排第三的天玑都是?剑宗弟子。 慕长渊当过人界统治者,深知权力可以通过各种途径制衡和?架空,沈琢倚仗剑宗,剑宗未必不惦记着仙盟盟主这个位置,倘若外面没有关于沈琢杀妻的传闻倒好,可每逢盛事传闻便愈演愈烈,魔尊就不禁有些?阴谋论了…… 不知不觉中,慕长渊竟然都开始操心起沈凌夕宗门的事了。 而?上?神正无聊地在看月亮。 临渊水榭风雪交加,云层厚重,能看见月亮的时间不多。 从不睡觉的上?神,这段时间被魔尊调教得作息规律,因为假如晚上?不睡觉,就一定会被翻来覆去地采,反正慕长渊白天能睡,但仙盟大会期间沈凌夕需要?经常露面,必须保持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避免被上?仙界发现端倪。 于是?日子过得越来越像凡间恩爱小两口了。 沈凌夕叮嘱道:「明天要?入秘境证道心,你选好宗门了没有?」 慕长渊兴致勃勃:「干脆本座自创一个宗门吧,你觉得叫什么名字好听?」 沈凌夕:「……」 得,一觉睡醒又?有力气折腾了。 天道没有回?头路,慕长渊早已入魔,是?绝不会好好修仙的。可他要?是?在不周山创立宗派修魔,讨伐恶道的檄文里还不知道要?增加多少条罄竹难书的罪名。 沈凌夕不能任由他这么折腾。 正当上?神终于快要?松口答应收徒时,慕长渊见他神色怔忪,忽然一伸手臂把人搂进怀里,鼻尖蹭着沈凌夕的脸颊和?鬓髮,带着刚睡醒的鼻音问道:「你是?不是?吃醋了?」 上?神顿时哭笑?不得:「因为下午没抢到绿帽吗?」 魔尊也笑?了,扳过他的下巴亲了一会儿嘴,亲得上?神又?动了情时,沈凌夕忽然觉得手里多了件硬硬的东西。 唇瓣稍分时牵起一道银丝,沈凌夕双颊绯红,他咬着唇,一垂眸就看见掌心里的那条红翡锦鲤。 活灵活现的小锦鲤漂亮得让人看一眼就捨不得挪开目光。 慕长渊说:「我娘让我拿给你做定情信物的。」 红翡举世难得,小锦鲤其实比额坠要?大好几倍,但沈凌夕闻言,竟然真的把锦鲤放在额头上?比了比。 慕长渊被上?神幼稚的举动惊了一下,随后抱着他笑?道:「上?神法相不可毁坏,你要?是?真的把它顶出去,裴青野他们肯定当场破防。」 沈凌夕弯了弯眼角:「反正他们迟早要?破防。」 慕长渊一噎,心想你倒是?坦坦荡荡。 不过红翡锦鲤跟印章差不多大,确实不适合作额饰,慕长渊趁机问道:「你额饰是?谁送的?」 沈凌夕:「是?我师娘的遗物。」 慕长渊又?细细打量起来。 沈凌夕主动解释道:「水榭枯燥,除了黑就是?白,小的时候我经常偷熘去旁边的山上?玩。」 第105页 临渊水榭的气候原本和?周围的山差不多,遭逢剧变后,就被沈琢以大雪封山。 据说当年 最终她死在了自己?的道侣手里。 沈凌夕浅淡的瞳仁里映着鲜艷的红翡,他似乎陷入某种悠远的回?忆当中:「小的时候我师父经常因为偷跑罚我,一次比一次罚得重,但我还跑,后来有一次他终于问我为什么总喜欢跑出去。」 哪有什么特殊原因,少年人就是?情不自禁对那些?灿烂的、艷丽的、纷乱的红尘事物感到好奇罢了。 魔尊听着沈凌夕小时候的事,心里总有种奇异感——这些?事三界中大概只有他们师徒俩知晓。 他好像正窥探着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水榭没有别的弟子,沈琢又?是?仙盟盟主,当时沈凌夕才?几岁,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关在冰天雪地的水榭里跟坐牢有什么分别? 「所以他听完后肯放你出去了?」 「没有,」沈凌夕摇摇头:「师父在山脚下设了一个禁止出入的禁阵。」 慕长渊:…… 这很无情道。 「师父说我要?是?好好修行,总有一天能破解水榭上?空的法术,让这座山也像周围群山一样四季分明。」 天道是?自然法则,半神将临渊水榭的自然更替全部压制,再?以自身灵力控制,才?能做到终年封雪,山间的每一片雪花都是?沈琢的灵力,想要?破解谈何容易? 慕长渊被勾起好奇心:「所以你什么时候破解的?」 小时候的记忆过于久远了,沈凌夕想了想:「半年吧。」 慕长渊愣住了。 一股酸熘熘的滋味悄咪咪地从魔尊的心底往外冒。 虽说早就知道玄清上?神修炼顺遂,可这也太?…… 沈凌夕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窝在他怀里,说:「花了半年时间研究出怎么改禁阵,把禁止出入改成了禁止入内,然后我就跑出去了。」 慕长渊:「……」 这解题思路异于常仙,魔尊听完乐不可支——不知沈盟主日理?万机后,回?山一头撞在禁制上?是?什么感受。 「后来我师父想别的办法进来的,我改过的禁制就一直保留到现在。」 所以临渊水榭禁制外人进入,但不禁小动物,就是?六七岁的沈凌夕的杰作。 慕长渊忍不住笑?道:「你小时候比我皮多了,我六七岁那会儿还只会趁丫鬟不注意偷偷把药倒掉。」 见沈凌夕谴责的目光扫来,慕长渊顿时喊屈:「药太?苦了,你不知道我当时一天得喝多少碗,我小的时候就经常想,这样活一辈子宁愿早点死了,但到底没敢让我娘知道,后来才?渐渐习惯的。」 习惯了麻木地把药喝下去,习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换大夫、换方子,习惯了从获得生的希望,到再?一次失望,每次都像是?把意志力全部打碎,再?在夜深人静时默默地拼补起来。 这就是?慕长渊的童年。 他的病情时好时坏,一年年循环往復,但看见病榻边慕晚萤熬得通红的眼睛,小长渊都默默忍受下去了。 慕长渊似笑?非笑?道:「我娘说要?是?不把你哄回?来,我也不必回?去了。」 沈凌夕靠在他身边,把玩着手里的红翡锦鲤,喜爱之情溢于言表:「嗯。」 魔尊不依了,作势要?把红翡取走:「嗯是?什么意思?」 沈凌夕忙笑?着把小锦鲤抢回?来:「跟你回?去的意思。」 慕长渊这才?作罢,俩人又?闹了一会儿,他忽然说:「你还没说你的额坠是?怎么来的。」 刚才?聊着聊着跑偏了。 「我师父关我的那半年,我在山里到处想破解法术的办法,结果从雪地里挖出一只耳环。」 周围都是?青山绿水,奼紫嫣红,自己?却被困顿于风雪之中,小凌夕漫山遍野地寻找禁制的薄弱之处,却找到了被风雪掩盖的不堪过往。 「我见它好看就悄悄藏起来,后来还是?被师父发现了。」 亡妻的物品被徒弟从浸满鲜血的土里翻出,沈琢当时的震惊之情不难理?解。 但后来不知出于什么考虑,他让小凌夕留下了红翡耳坠,并?给徒弟做了个额饰让他戴着玩儿。 之后沈凌夕就一直戴着了。 无情道的弟子服纯白,沈凌夕额间缀饰就是?唯一姝色,叫人过目不忘。 慕长渊便是?被这一抹艷丽吸引,才?注意到沈凌夕容色过人,说出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的调戏之词,开启俩人长达万年之久的宿敌命运。 魔尊做凡人时就娇生惯养,成魔后更加穷奢极欲,当年估计打死也想不到,有一天居然能抱着宿敌在简陋的小木屋里一聊就是?一整宿。 俩人聊着聊着就到了深夜。 月辉透过窗户,洒在他们身上?,所有风雪都被阻隔在一墙之外。 满室馨宁。 道心裂痕 通过?试仙石初选后?, 三万多新弟子休整完,第二天就要择宗门进入道心试炼。 而?正好也是从这?天开始,仙盟正式对外开放。白鹭城以及周边城镇的凡人纷纷涌入山门, 好近距离一睹仙界的风采。 仙界每逢盛事, 大周国的人皇都会派天师前来出席,代?表仙凡结盟, 同仇敌忾。 这个「敌」指的当然是八方?邪祟。 第106页 由于?鬼界各自为政, 不像慕长渊修到魔尊后?, 终于?有一个显眼包可以被善道?点名骂, 天元廿四年仙盟的攻击目标比较散乱,跟救火队似的,哪里有邪祟就去哪里。 现如今仙、人两界面临的最大的问题就是瀛洲之祸。 沈凌夕亲自实地考察一趟, 也没能解决这?个问题,他不是没想?过?请教屋里那个天天闲着没别的事干的魔尊,但没有把握带慕长渊去瀛洲岛后?还能把他活着带回来。 ——慕晚萤不屈不挠的精神,完整地传承给两个亲儿子,相信夺魄邪帝很快会捲土重来。 沈凌夕很清楚,能两次吓退慕井,是因为他曾毁过?对方?的肉身。 魔尊和邪帝应该都想?过?办法恢復肉身,可无一例外失败了。 被归魂枪超度后?,要么放弃修为重新投为善胎, 要么半死不活地存在于?三界。 当年慕井重伤后?从大阿修罗鬼掉成婆罗门鬼,差点被同类围剿分食, 到现在, 它再对上?归魂枪时, 还是会本?能地感到无尽的麻烦和惧怕。 一旦真正交手,邪帝未必杀得?了具有上?神战意和道?心的沈凌夕, 可要取走慕长渊的性?命就易如反掌了。 慕长渊已经入魔,身上?有大圆满的魂元「狴犴」和万年邪祟凝聚成的龙纹金丹,他要是死了,谁也不敢保证心魔鬼王会不会再出来。 沈凌夕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死。 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宿敌是真的,相爱是真的,而?隐藏在甜甜蜜蜜下?的那些猜忌和提防也是真的。 上?神抚摸着慕长渊平静安详的睡颜,他眼角的泪痣轻轻落下?一吻。 ** 慕长渊最近当猫当多了,只要在温暖环境就能睡得?没心没肺。 沈凌夕虽然可以不睡觉,但为了不被采,加上?他又暂时不能修炼,还是会陪魔尊一起睡觉。 有时也会睡着,梦里无魇,平静得?像躺在寒潭底部的一块碧玉。 卯时外面天未亮,他起身去青阳峰准备,而?慕长渊则磨磨蹭蹭到辰时,才在狴犴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醒过?来。 摸一摸床上?已经没有人了,魔尊心中?微嘆,又骂了仙盟几句,这?才爬起来。 他出入临渊水榭已是驾轻就熟,反正也碰不上?沈琢,胆子就愈发大了起来。 慕长渊出现在云梦谷时,宗门弟子大松一口气——还以为他被昨天的阵仗吓跑了。 择一一看见?少爷,张开手跟只蛾子似的扑过?去。 慕长渊见?他表情蔫蔫的,笑道?:「你该不会兴奋得?一晚没睡觉吧?」 书?僮确实没怎么睡,但主要是被气的。 他和墨宗的小伙伴一块儿时,遭到其他宗门弟子嘲笑——「墨宗还真是没落了,今年招不到人吗,连十二三岁的都不放过??」 「怎么,你们开始为下?一届弟子大选做准备,提前把人预定下?来?」 「只有排名前一百的宗门才有资格在弟子大选上?招新,按照你们这?个趋势,下?一届能不能参加都不知道?,还是尽早做别的打算吧!」 …… 哪怕一贯宽厚的墨宗弟子都有些出离愤怒,暴脾气的墨盘盘当场就要冲上?去干架,却被墨聍拦下?。 墨聍就是在容城放出「墨守金印」求助信号的那名金丹弟子,因为这?事在宗门内遭到嘲笑,来了不周山后?,墨宗几经变故,到这?会儿别人都踩到脸上?了,他依然在劝和,墨盘盘当即把枪口转向他:「聍师兄,你自己当缩头乌龟干嘛非要拉上?我们?!」 别的弟子也气不过?,纷纷说:「就是啊,我们维护宗门有什么错?!」 「先撩者贱,严尊者才不会偏袒他们!」 「就是嘛,这?样太窝囊了!」 连日来的压力与愤懑终于?寻到一个突破口,墨聍遭到同门指责,面色苍白。 择一一个外人站在他们中?间,看了不知作何感想?,他翻来覆去地想?了一整夜,第?二天顶着两个黑眼圈,跟蔫了白菜似的。 慕长渊听完后?失笑道?:「你倒替仙门操起了心。」 他们身后?就是九千级的通天玉阶,曾经书?僮一跪一叩首地拜上?玉阶,下?山后?心如死灰,而?曾经魔尊也恨仙盟恨得?牙痒痒,一把地狱火烧过?仙修的宗祠。 现在主僕俩一个比一个操心。 择一小声说:「墨宗帮了我们好多忙,要是我满年纪就好了……」 慕长渊哪有听不懂的,他戳了戳书?僮的脑袋,戳得?择一摇摇晃晃:「鬼灵精怪的,你就这?么有信心,觉得?本?少爷能替他们出头?」 择一见?状展颜笑道?:「我家少爷就是最厉害的!」 慕长渊本?来想?选符宗,因为符修一天到晚就是画图和研究阵法,这?种修炼模式比较不容易露馅。 墨宗最大的问题是其宗门在龙象山——魔尊总不至于?跟他们回北境吧? 不过?仙盟大会要开一个月,要留下?来还可以再想?别的办法,慕长渊心想?,方?源严珂他们也不会轻易放自己走的。 如此一来,他打定了主意,伸手揉了揉书?僮脑袋,揉得?小择一满头呆毛都支棱起来,只知道?杵在那儿傻笑。 能千里迢迢参加五年一度仙盟弟子大选的,大部分心中?早有了心仪的宗门,逛摊位只是走马观花加深对其他宗门的了解。 第107页 慕长渊去领墨宗的玉牌时,惊掉一众仙门弟子的下?巴:「怎么会是墨宗?!」 「居然是墨宗!」 「他们到底开出了什么条件??」 「不,我不能接受这?个结果……」 「我宁愿他变成俏和尚!」 「救命,昨晚刚买的『黑心莲事业股』今天就暴跌了!!」 「我也是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 对其他宗门弟子来说是晴天霹雳,但对墨宗弟子而?言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霖。 虽说墨宗的部分弟子在龙象山上?见?过?慕长渊,对方?能雪中?送炭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因此哪怕知道?他并不叫「木兰」,这?群弟子也不会戳穿他。 墨宗因为顶流的加入,整个宗门的弟子都精神一振,颇有种扬眉吐气之感。 墨盘盘激动得?眼眶都红了:呜呜呜那本?《春潮浪涌》果然没白送…… 经过?一晚的冷静,墨盘盘也从愤怒中?抽离出来,早上?想?找墨聍师兄道?歉,却一直没看见?人,这?会儿宗门好不容易柳暗花明,他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墨聍,找来找去还是不见?他的身影。 墨盘盘问道?:「你们看到聍师兄了嘛?」 其他弟子摇头:「没有耶,我们卯时就在摊位边了,想?着能拉一个算一个。」 「聍师兄昨晚好像出山了,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墨盘盘说:「我去问问天志长老!」 弟子连忙拦住他:「长老在上?仙界开会,要等开幕式才会下?来!」 墨盘盘只得?作罢。 道?心试炼还要再筛掉三分之二的人,留下?的才进入拜师阶段。 薛瑄手里拿着剑宗的玉牌,见?慕长渊领了墨宗的牌子,惊讶之余正要「嗤」时,忽然想?起对方?昨天的话,于?是默默地闭上?嘴。 他昨天回宿舍才听别人说起试仙石那边的情况:世上?竟有人仙缘强烈到没碰试仙石就能引起共鸣! 幸好他没有选剑宗,薛瑄心想?。 他看见?那个病秧子被各种试图劝他改道?的弟子团团围住,一丝嫉妒之情悄然冒出。 与此同时,上?仙界的震惊程度不亚于?云梦谷。 「……墨宗?」 薄欢嘴角抽搐。 裴青野垂眸把玩着扇子。 方?院长又开始擦汗了。 连同刑罚尊者,四位上?仙脑子里都是同一件事:魔尊究竟和「仁爱」有半毛钱关?系? 通讯灵阵中?全是吐槽—— 【三代?同床】:我疯了还是恶道?疯了?他是未来魔尊啊! 【生命之源】:他该不会真的被佛子度化了吧? 【严究生】:我宁愿相信墨宗全员黑化,也不相信魔尊能被度化。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别慌,他或许是为了报答墨宗先前的帮助,毕竟魔尊做凡人的时候没有什么太大的劣迹。 【生命之源】:他身上?的仙气就是『劣迹』,证据确凿!铁板钉钉!老严,查了最近失踪的高阶弟子没有? 【严究生】:元婴期以上?哪那么容易失踪,没联繫上?的也和他不在同一行动轨迹,『木兰』第?一次出现是在八月三十日晚的四海酒楼,房子就租在城内的居民区,他那身体状况你以为跑得?了多远? 【三代?同床】:这?就奇怪了。 四位上?仙百思不得?其解。 好在其他宗主见?状也纷纷顿足捶胸,并不显得?这?四位如丧考妣的脸庞过?于?突兀。 「怎么会是墨宗……」 「墨宗这?是等到时来运转了?」 「可惜了可惜了!」 「这?么好的苗子,墨宗现在连位上?仙都没有……」 没办法,入道?当以自愿为主,各宗门可以争取具有较高天赋的弟子σw.zλ.,但假如对方?不情不愿,修到一定程度必然动摇道?心,那么修道?的天赋就会彻底变成天灾。 可人心幽微,宗门间的较量和角逐就这?么结束了吗? 当然不会。 平静海面下?的漩涡才刚刚开始搅动。 青阳峰主,也就是仙盟的副盟主赵怀阳,瞥了首座一眼,道?:「开幕时辰已到,瀛洲的事先讨论到这?里,弟子大选是仙盟新鲜血液的来源,众仙家还是要露一露脸,以表重视才行。」 沈琢平静道?:「你们去吧,我就不掺和了。」 议事厅内陡然一静,赵怀阳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 假如盟主不出面,主持大局的工作就落在副盟主身上?。 薄欢忽然以雪白的鹅毛羽扇半遮面,嗔道?:「往年不掺和就算了,今年凌夕要参加清谈辩会和比武论剑,你这?做师父的不去看看,未免太不称职了。」 沈凌夕往年也不参加仙盟大会,但他今年不知怎么回事,竟一个月突破三个小境界,从元婴初期直接怼到后?期大圆满,许多人都对他的修炼方?式产生怀疑。 仙盟创立数百年,要是修仙有捷径,前人早就试出来了。 因为沈凌夕独自修炼,没有师兄弟陪伴作证,加上?沈琢又忙,万一徒弟走上?歧途,恐怕当年临渊宗的惨剧又要重现。 众口铄金,三人成虎,为打消众仙疑虑,沈琢命弟子参加清谈和论剑,也算是有个交代?。 第108页 岁杪峰主薛昭雪先前就主张让沈凌夕回来接受考验,此刻听薄欢绵里藏针,出言道?:「薄宗主言重了。盟主刚出关?,最近又为瀛洲的事殚精竭虑,本?来就不打算招收弟子,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会儿也是好的。」 桐月峰峰主也说:「每届萌新都大差不差,真有天资绝佳的灵根仙胎,早就天降异象让我们下?山寻人了,怎会等到弟子大选才被试仙石发现。」 薄欢冷笑:「确实,难为桐月峰主昨夜派弟子在白鹭城寻了一整晚,肯定不是想?找那个木兰,对吧?」 桐月峰主突然被戳破,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在场好几位峰主都暗中?派人去找那名天赋绝佳的凡人,想?提前把对方?收入门下?,只可惜全都扑了个空。 薄欢是个七窍玲珑心的,通天境初期在仙修中?也屈指可数。 相比起境界,正统仙修更忌讳他独步三界的媚术,毕竟防不胜防,万一真中?招了,哪怕性?命无虞,也是绝对的大型社死现场。 是以十二峰的峰主没有一个敢正面和他起冲突。 好在薄欢并不喜欢参与仙盟事务,大部分时间都待在雁来峰寻欢作乐。 殿内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火药味,赵怀阳转头看向沈琢。 端坐盟主位上?的蓝袍书?生淡然道?:「那就去吧。」 ** 一夜之间,云梦谷已经搭建好观众席,供人们观摩道?心试炼。 以弟子开幕,以上?仙落幕,正是仙盟大会的传统,表示一心向道?,终有所成。 吊足了世人的胃口后?,上?仙们终于?从山巅飘然而?下?。 不周山被缥缈的仙云所笼罩,重峦叠嶂的山峰若隐若现。 使人灵台清明的钟声悠远飘来,凤凰展翅,百鸟来朝,七彩佛光在云雾中?仿佛天道?降下?的慈悲福音。 仙门弟子和凡人们全都跪拜迎接上?仙,萌新弟子里倒是有不少人因为紧张和狂喜直接傻眼了。 还有人晕过?去的。 晕了当然就不能再参加试炼了,直接被医宗弟子用仙术抬出云梦谷,免得?被踩死。 上?仙界浩浩荡荡下?来数千位仙尊,慕长渊仰得?脖子都疼了也没找着沈凌夕。 倒是薄欢那一身雪青色的旗袍格外扎眼,所有虔诚的目光在看见?高开衩到大腿根的旗袍、以及旗袍下?雪白的丝袜和袜带的一瞬间,全都变质了。 艷压群芳的薄欢用神识捕捉到慕长渊,并朝他抛了个媚眼。 现场有更多人晕了过?去。 魔尊想?起对方?原本?打算用美人计把他留在仙盟,暗暗觉得?好笑。 ——且不说魂元不受媚术蛊惑,光是阴差阳错让沈凌夕变成醋包,火急火燎地跑回来睡自己这?事,慕长渊一想?起来就嘴角上?扬。 但如此一来,倒像是俩人隔着百丈距离在那眉目传情了。 薄欢心想?:本?宗主还有机会。 股市交易坊里一片混乱—— 「不能再加股了!!」 「大家能不能冷静一点?!」 「薄宗主和兰兰撞型号了!」 「杏癖可以接地气,但不能接地府!你们知道?薄宗主连坐骑都不放过?嘛!」 「兰兰还是个孩子,放过?兰兰也放过?我们罢!」 信息量太大,如雪花般纷沓而?至,维护阵法的程序仙这?段肉眼可见?的更秃了。 栖仙台是专门为上?仙们准备的观台,薄欢一坐下?就翘起左腿,露出整条大腿的优美曲线,细细的袜带简直像勾在人们心上?,露出的细高跟更是让人心神荡漾。 为了强调自己用的是男身,薄欢特地剪了一头柔软的短髮,更像养在笼里的玫瑰少年了。 他似乎总是能轻易勾起隐藏在人类骨髓深处的、甚至不为人知的欲望。 裴青野依旧青衫长袍,斯文俊雅,摇着摺扇与其他仙修打招唿,目光落到佛子身上?时多停留了片刻。 「怎么,你喜欢那样的?」 薄欢凑过?来问他。 裴青野看不出佛子的修为,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漫不经心笑道?:「是啊,你捨得?把剩下?那三寸头髮也剃了么?」 薄欢才捨不得?,只能遗憾道?:「上?仙哥哥总觉得?我无趣,明日又见?旁人绝妙,真真教人伤了心。」 裴青野:「你最近在看什么发疯文学?」 薄欢掩唇笑而?不语。 俩人都拿着扇子,交头接耳时看上?去就像道?侣般亲密,旁人惊悚的目光向他们投射而?来。 裴上?仙终于?反应过?来,面带和煦的微笑,摇扇间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故意的吧。」 薄欢媚眼如丝:「我的旗袍不就是你帮我挑的么,男人啊,总是口是心非。」 「……」 逍遥散仙落败一局。 高冷的神仙不应该有太多废话,等仙尊全都落座后?,道?心试炼就直接开始了。 慕长渊活了一万年,这?还是第?一次获得?自证道?心体验卡。 他只听说仙修要通过?各种方?式自证道?心:清修是为了道?心,歷练是为了道?心,匡时济世是为了道?心,就连受罚也是为了巩固道?心。 但道?心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慕长渊不知道?,只知道?每次证废了,仙盟就要给鬼界输送一个神经病来。 第109页 天干之变期间,魔尊砍了好多神经病,把它们全部充作自己的黄泉鬼将。 地狱魔尊第?一次亲证道?心,想?想?还有点……小兴奋。 毕竟慕长渊也不知道?会在试炼幻境里看见?什么。 介绍规则的弟子用扩音符说:「道?心是每位仙修必过?的一道?坎,幻境将呈现出你们一生当中?最畏惧的事,无论是过?去的,还是未来的,都有可能出现。」 「但你们要相信自己,也要相信天道?,修道?既是逆天更是顺天,只有自身意志更为强大,才能直面未知的恐惧,懂了吗?」 萌新们基本?没听懂,嘴上?依然乖巧地说:「听懂啦!」 「玉牌是进出幻境的凭证,一定记得?保管好,在幻境中?丢失玉牌会很麻烦,知道?了吗?」 萌新们怀着忐忑又紧张的情绪:「知道?啦。」 慕长渊想?了想?,过?去自己最恐惧面对的估计是「死亡」了。 对于?他而?言,死亡不是肉身的衰败,而?是意志的消亡,从此再也无法以任何形式感受天地,直到被所有人遗忘。 慕长渊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死亡」,是在慕家庄出事之后?。他回到从小生活的地方?,才离开两三个月,那里就全部化作焦土,一些镇民贪婪作祟,半夜翻过?仙修拉起的警戒线,跑去翻挖玉料,把残骸都翻得?面目全非。 那时慕长渊就在想?,倘若自己死了,便不会再有任何人记得?他以及慕家庄七十三口枉死的人命。 彼时他还是个正儿八经的病秧子,那种无助和恐惧,魔尊现在几乎有些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有过?这?么一件事。 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一件事带给他的冲击力超过?灭门之祸。 但倘若魔尊的道?心试炼是「死亡」,他还是有些失望的。 慕长渊直面过?太多的死亡了,他甚至真的死过?一回,这?种试炼根本?无法引起他的兴趣。 如今慕晚萤活蹦乱跳,前些日子还托镇上?的秀才写了封信,询问慕长渊找到沈仙君了没有。 算算日子,这?信从他出发的第?三天就送出了,可见?慕夫人有多心急。 解开心结的魔尊想?着,大概一盏茶时间自己就能出来了。 「日落前自行出阵的弟子,都视为通过?道?心考验,将直接落在通天阶的顶端。」 「……试炼名次按照出幻境所用的时间进行排名,时间越短,名次越高,各家宗门对招入弟子的名次有最低要求,请谨慎选择。」 试炼规则介绍完,青阳峰主踏风而?出,在数十万人的惊嘆与仰望中?,将手中?纯金的龙骖剑一挥而?就:「沧海龙吟,阵起!」 上?仙的法力强悍如斯,巨大的龙捲水拔地而?起,直冲云霄,在一片惊唿赞嘆声中?,秘境自通天玉阶起,恍如一幅捲轴缓缓铺开。 薄欢从鹅毛扇后?眨了眨眼,笑道?:「我真有点好奇,天道?盖戳认可的魔尊还能恐惧什么事情,就好像我也想?象不出凌夕害怕什么一样。」 裴青野道?:「我猜应该是慕家的灭门之祸,任何人一无所有的时候都是最痛彻心扉的。」 他仿佛话里有话。 薄宗主忽然拿着扇子敲他的肩:「哎,话说你就这?么放任自己道?侣在外面乱逛?」见?裴青野不搭腔,又问:「那你知不知道?他现在逛到哪儿了?」 「在江南。」 裴青野的道?侣死于?灭世之战。重生后?裴青野找到天元廿四年的道?侣,可对方?是原装版。 裴青野把道?侣安置在江南一带,自己则回仙盟处理这?些事情。 但时至今日,他都没有和天元廿四年的道?侣结成道?侣印。 因为魔尊就在仙盟,邪帝虎视眈眈,瀛洲之祸扑朔迷离,上?神道?心中?却有一道?布满地狱岩浆的裂痕,裴青野不知道?现有的和平还能维持多久,自己又会在何时战死。 他上?一世亲眼目睹道?侣的死亡,再不愿把对方?牵扯进来。 「啧啧,」薄欢颇感无趣道?:「什么时候本?宗主鱼塘里的鱼也有这?么深情就好了,可惜鱼只有七秒钟的记忆。」 薄宗主这?段时间喜欢半夜潜入梦里跟人玩神交,春梦一场,醒来什么都不记得?的那种。只可惜裴青野手里那把扇子附上?了半神的灵力,专镇梦魇,薄欢几次想?硬闯都找不到门道?。 裴青野懒得?跟多情道?讨论这?种问题,他们才聊几句,云梦谷的萌新弟子全都进入幻境,包括慕长渊。 人一闲就有窥探欲,上?仙也一样,说不好奇是假的,即便心里对结果有所猜测,也想?求证究竟是不是真的。 进入试炼幻境后?,无论仙修还是凡人都可以通过?简单的操控,调出幻境中?的景象,沉浸式体验萌新们面对的道?心考验。 由于?「木兰」属于?本?次弟子大选全方?位的顶流,大多数人不约而?同地选了他。 裴青野也不例外。 然而?幻境刚一显现,下?一刻,从容淡定风度翩翩的逍遥散仙忽然站起来,瞪大双目! 薄欢被吓一大跳:「你怎么了?」 栖仙台和观众席前所有的水银屏,包括裴青野面前的那一面,此刻都出现同一场景——寒潭沉璧边,烈火瀑布般落下?,玄黑华袍的青年负手伫立在峡谷悬崖边,崖下?滚滚岩浆犹如黄泉之水,自玉般剔透的地面贯穿而?过?。 第110页 青年表情若有所思,似乎不是很明白这?是什么情况。 百姓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顺着风传到裴青野耳朵里: 「这?是什么地方??好安静。」 「好吓人哦……」 「呜,会不会突然蹿出什么东西呀,有点害怕。」 …… 栖仙台上?的仙修们则充满疑惑不解: 「怎么那么像地狱黄泉?」 「木兰不是一个凡人吗?」 「这?木兰恐怕有蹊跷……」 …… 裴青野越听越胆战心惊,他攥紧了手中?的象牙摺扇,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别人不知道?,但当年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裴青野却再清楚不过?,慕长渊的试炼幻境里显现的不是什么地狱黄泉。 ——是玄清上?神的道?心! 脱缰野马 恐惧会随着时间发生变化, 道心试炼中?的恐惧可以来自过去、现在甚至未知的未来。 绝大多数普通人?,恐惧都来自与生存息息相关的事。 刚进入试炼境时,周围场景还比较纷乱, 各种斑驳的色块朝他们袭来, 每一名弟子面前的水镜都透出小世界的景象——有铺天盖地密密麻麻的虫潮、饥荒的父母分食兄弟姐妹、深海溺水的黑暗无助,也有山火蔓延时被遗弃山中的绝望。 即使半刻钟前他们还坚信面对的是一场幻梦, 可当逼真的场景出现, 鼻尖甚至能闻见尸体腐气和海水腥咸的味道, 当危险朝他?们汹涌扑来时, 有的弟子就立刻心生退缩之意。 跨过?这扇门好?像就会进入那个充满未知恐惧的世界。 真的能再回来吗? 是不是做一个平凡人?比深入苦海求仙问道更加安全? 正当弟子们被一系列疑惑和震惊占据脑海意识时,青阳峰主的声音伴随着清明灵台的钟声透入:「既是幻境,有所想, 便有所得。」 说得挺好?,跟没说一样。 萌新?们踌躇不前。 薛瑄上一次来便想拜在?剑宗门下,奈何在?试炼幻境的时间待得久了些,没能达到剑宗的最低标准——尽管可以入别的宗门,他?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等五年。 剑宗弟子众多,选拔标准当然也高,平日里剑宗弟子骄傲得像孔雀,可架不住人?家是仙修中?最正统的一支,修士讲究实力为?尊, 倘若不是沈琢的亡妻助他?一臂之力,无情道哪能夺得魁首, 稳坐盟主之位数百年。 在?薛瑄看来, 杀妻得道这就叫考试作弊、请外援、开外挂, 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他?想进入剑宗,光耀宗门! 或许就是因为?这念头过?于?强烈, 薛瑄第一次进入道心试炼时,遇到的考验便是被剑宗的师兄毒打,被宗门所唾弃,导致年轻气盛的他?在?试炼幻境中?心志不稳,最后?日落前勉强出境,却痛失拜入剑宗的机会。 薛瑄回去后?痛定思痛,坚信自己二刷副本绝不会重蹈覆辙! 可没想到副本变了。 薛瑄从水镜门外看见,骄傲的师兄都和和气气地望着自己,还有师姐笑着朝他?招手,薛瑄虽然有疑虑,也只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更强大了,于?是清了清嗓子,率先踏入试炼幻境。 有人?起?头进入试炼,受时间限制缘故,旁边的弟子也闭着眼冲进幻境。 越来越多弟子凭藉「来都来了」的究极信念,把心一横,沖了进去。 慕长渊却双手抱臂,看着面前的水镜门,满脸莫名其妙。 这是哪儿? 魔尊第一反应也是地狱黄泉。 但?黄泉由地狱岩浆和魔修的尸水汇聚而成,而且岸边还开满曼殊沙华。 这里什么都没有,不是地狱黄泉。 魔尊确定自己从没到过?这个地方?,觉得有点意思,于?是抬脚进入幻境之中?。 岩浆是炙热之物,幻境中?却异常冷清,即便他?周身有仙灵护体都觉得冷。 幻境中?没有毒蛇勐兽也没有其他?人?,魔尊袖袍一甩,熘熘达达地来到岩浆边,好?奇地探头望了望—— 金红岩浆仿佛刚出炉的钢水,在?悬崖缝隙内不断沖刷翻滚,气势兇勐,但?扭曲的热气刚冒出岩浆一丈高的距离,就被寒气压制住。 玄武岩浆仿佛有生命般暴躁、狂怒,想突破这层无形的禁制却无能为?力,只能咕噜咕噜地在?悬崖底冒着泡。 慕长渊伫立在?岸边,若有所思。 潋滟的桃花眼底映出燃烧的岩浆,金红的浪花在?眼中?翻滚。 他?倒是有些想起?重生那晚的那场梦了。 ——魔尊的尸身从地狱岩浆中?被召出,而上神最终化作金光灰飞烟灭。 「啧,烦人?,」他?心头忽然蹿起?一股烦躁之意,恼火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沈凌夕身上哪怕一根头髮丝都是本座的,谁都不可以动——就算是本座的尸身也不行?! 「你?若是敢来抢,本座就干脆先毁了你?。」 慕长渊小声嘀咕完,又?见周围荒芜,再也没有其他?景象。 幻境中?无光无暗,无喜无悲。 毫无线索。 他?原地蹦了两蹦,听见声音有些奇怪,俯身敲了敲地面。 质地好?像和崖壁不太一样。 硬要比喻的话,就好?像自己踩在?一大块如冰般通透的玉石上,而崖壁则是由岩浆冷却而成的玄武岩,不断被熔化再重新?凝固,千万年来一点点蚕食着玉石。 第111页 家中?做玉石生意,慕长渊从小就和玉打交道,慕晚萤常跟儿子说玉有灵性?,会认主,能挡灾。 作为?「灾祸」之一的魔尊,对这一说法不置可否,但?心里还是喜欢的。 秋水为?神玉为?骨,也算他?对自己以外的容貌作出的最高评价了。 魔尊面对滚滚岩浆,陷入某种沉思:听说萌新?弟子的道心试炼是直播,待会儿万一遛鸟怎么办? 算了,鸟大无所畏惧。 于?是慕长渊在?场外众人?的惊唿声中?,纵身一跃,跳进了滚烫的岩浆! ** 看着幻境中?的魔尊在?道心裂痕上蹦迪,裴青野面色复杂。 上仙的心脏在?胸膛里怦怦乱跳,直到一道平静的声音从脑海中?响起?。 沈凌夕传音入密:「你?先坐下。」 裴青野低头看了眼惊疑不定的薄欢,缓缓坐回到自己位置上。 他?张了张嘴,勉强对刚才的失态举动作出解释:「你?看那地狱岩浆……像不像灭世之景?」 薄欢倒是和他?想到了一起?,小声说:「听说修成天道后?,若消散于?天地,则称作『归墟』,归墟不毁天道法相,上神法相沉入帝释天的冰川海底,魔尊法相则归于?地狱的烈焰岩浆。既然慕长渊畏惧死亡,试炼里出现岩浆之景也是准的,你?不用太震惊,我们还得想办法帮他?圆过?去。」 裴青野喉结一滚,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道:「嗯。」 薄宗主说得对,这是慕长渊的试炼之境,和上神无关,他?还能圆过?去。 他?们几个是从穿回来的,知道心魔「忘川」的力量有多庞大,但?别的仙修不知道——一旦得知病弱的青年将来能修成恶道正果,肯定有无数仙修打着正义的旗号,美?其名曰「防范于?未然」。 慕长渊的魂元一离开肉身,夺魄邪帝马上就能把他?接到鬼界去。 大阿修罗鬼的实力和半神不相上下,沈琢跨入半神之境才四百年,慕井却是个近万年的大阿修罗鬼。 何况按照醒梦铃的说法,假如现在?外面真有两只大阿修罗在?作祟,再把慕长渊推到恶道阵营去,后?果简直不可预估。 裴青野也知道跟这帮活了几千年的上仙是讲不通道理的,仙盟鼎盛时期,他?们永远会用那句「邪不压正」来自我膨胀。 在?经?歷过?末世的仙修眼中?,这句口号根本就是个笑话——灭世之战刚开打时他?们也抱有同样的信念,然而不到三个月就输得一败涂地。 过?去正邪的定义一直以善道为?主导,心魔要是统一三界,就会在?世间建立起?一个全新?的秩序,重新?定义正与邪的界限。 之后?的一万年里,谁正谁邪还不一定呢。 比起?穷凶极恶的心魔忘川,慕长渊连兴风作浪都显得清秀可爱起?来。 不就是爱玩了点,裴青野心想,只要不是玩上神,哪怕我给他?玩儿也行?,就当殉道了。 他?不动声色地用神识扫了一圈周围,没发现沈凌夕,就传音入密回去:「上神您在?哪儿?」 沈凌夕一贯不爱花时间在?这种场面事上,裴上仙怀疑他?又?偷偷躲到哪里修炼去了。 沈凌夕很快回覆:「有点事。」 裴青野见试炼幻境里又?有新?情况,就不再追问了。 ** 幻境外的裴青野都开始想殉道的事了,幻境内的魔尊还不知自己的风险等级由「祸国?殃民」降为?了「清秀可爱」。 慕长渊有点看不懂这个自证道心的情况。 他?以为?岩浆里面有怪兽,或者哪怕有他?自己的尸身也行?,然而没有,地狱岩浆的另一头是一座宗门,仙云缭绕,仙气飘飘。 试炼秘境中?的人?都没有具体五官,但?能让人?分清楚谁是谁。 慕长渊莫名跟着一群师兄弟上课、下课、修炼、玩耍,仿佛真的成为?菜园子里的一棵茁壮成长的菜苗。 他?不是没想过?杀两个人?试试打破幻境,可墨宗主张「仁爱」,哪怕这两个字和魔尊毫无关系,好?歹外面正在?搞试炼直播,他?装也得装一副兄友弟恭的样子出来。 于?是慕长渊装过?了春夏秋冬,小菜苗逐渐长大,修为?也突飞勐进。 终于?有一天,亭亭玉立的小菜苗被介绍对象了,慕长渊心想不行?,本座只看得上天道上神,就算幻境里也绝不将就。 幻境里没有沈凌夕,他?试图捏一个,也失败了。 慕长渊不耐烦道:「说好?的『有所想便有所得』,这帮神仙真是说话不算数。」 小菜苗不肯相亲,最终被「师父」叫去训话。 慕长渊沉浸式修仙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自己的师父,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叫来,一见对方?就觉得那张模煳的脸上写了「逼良为?娼」四个大字。 天生反骨蠢蠢欲动。 他?觉得仙修真是磨人?,吃饱了撑的三天两头自证这玩意儿。换魔修入定这么长时间,早就遭到偷袭了——仙修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一点防备意识都没有。 师父训了他?半天,大意是你?不爱一个人?,又?如何学会爱世间所有人?。 小菜苗说不爱就不爱,大不了我的修为?境界到此为?止,我没意见的同时希望你?也没意见。 第112页 幻境中?的「师父」大概是被他?的话噎住,许久都没有再开口。 慕长渊的耐性?已经?被「相亲相爱一宗门」剧本磨得差不多了,这会儿纯粹等着这位师父出么蛾子——果然,不一会儿师父就开始嘆气。 师父说我就知道你?命格过?硬,刑克父母亲友,是命中?註定的天煞孤星。 慕长渊是极为?不爱听这话的,火气又?往上蹿了一点,还得提醒自己这是幻境,出去后?不准数的——他?父亲虽然早逝,但?母亲和其他?血缘亲属尚在?世间。 并且他?刚和沈凌夕私定终身。 可就算是试练,这位「师父」未免也太会踩雷了。 师父说我领你?入道本就是勉强,你?在?宗门内修习一年,如今连我的教诲都不听,是否不再相信天道了? 慕长渊微微一笑:「天道若是不顺我,凭什么要我信它。」 此言一出,幻境外满座譁然,栖仙台上更是气愤异常: 「竖子太过?嚣张!」 「此人?断断不可留在?仙门之中?!」 「影响太恶劣了!」 医宗方?院长见状忍不住道:「这弟子年轻气盛,我听闻他?遭逢抛弃,心中?含怨,当然该以教化为?主……」 谁知马上就有人?打断他?:「不敬天道,朽木不可雕也!」 「谁收他?做弟子才是仙门不幸!」 …… 方?院长摇摇头,不再说什么,但?心下雪亮:得不到就想方?设法阻止对方?入道,这才是慕长渊众矢之的的真正原因。 魔尊如此年轻时,一个马甲就能试出众生百态,难怪人?家修至天道,而这些芸芸众仙自诩一心向善,却直至大限都未能有所突破。 天道奥秘又?岂在?这敬与不敬之间? 医宗嘆息。 秘境内,师父沉默半晌才道:「你?既然不信天道,也不必去渡情劫了。」 小菜苗却突然好?像来了兴趣:「什么情劫。」 师父说:「你?道心不稳,又?不爱世人?,与仁爱两个字更是万万沾不上边,所以天道才给你?降下了劫难。」 小菜苗问:「那天道希望我怎么做?」 「你?若爱世人?,你?便是三千与大千中?的一员,你?若不爱世人?,便不能自爱。」 慕长渊笑着说道:「看来天道是不打算放过?我了。」 「既然如此,我还是那句话,天若不顺我,我就不信天了!」 说罢,他?手里忽然多出一把刀,只见寒光掠过?,一刀就让面前的「师父」身首异处! 仙盟创立至今,敢在?拜师试炼中?「弒师」的这是第一个,即便是幻境也过?于?离谱了。 全场鸦雀无声,凡人?心里想的都是:这弟子可真是一匹脱缰野马。 仙修们连人?都不骂了,心里唯一的念头是:牛逼! 薄欢见裴青野脸色依旧不太好?,心想他?果然有事瞒着我。 他?扭头想从幻境中?找出点端倪,却发现慕长渊竟然已经?顺利通关,直接被玉牌传送到了通天玉阶的最顶端,成为?第一个破局完成道心试炼的弟子! 薄宗主:??? 仙凡众生:…… 这什么鬼试炼?! 一声「阿弥陀佛」把他?们的注意力都拉回到栖仙台,无妄禅师问道:「师弟看破玄机了?」 佛子笑眯眯的,并没有着急解释。 还是高居首位的沈琢一语道破天机:「误人?子弟,故意将弟子引入歧途,该杀。」 无情道半神一开口,众仙只觉得背嵴发凉。 他?们这才想到,试炼中?的弟子生活平静无波,修炼也没有突破境界,好?端端的小菜苗怎么会多一道劫? 权威这东西一旦立住了,通常不会有人?质疑和挑战,师父说要做什么,弟子们都会不假思索地照做。 可如果师父说得不正确,甚至有意误导呢? 以大部分弟子的虔诚水平,应该会反覆参悟,甚至钻牛角尖,但?「木兰」格外反骨,思维也与常人?迥然不同——你?和我想的不一样,那一定是你?有问题。 这种弟子别说元婴宗师了,上仙都未必教得了。 教得好?当然是光耀宗门,可教不好?……说不定就是试炼幻境里的师父的下场。 这场试炼仿佛一记警钟,狠狠敲响在?上仙界修士的心中?。当他?们再看向墨宗修士时,眼里已经?没有羡慕嫉妒,只有唏嘘和同情。 墨宗以后?是福是祸还说不清楚……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墨宗的临时掌门天志派长老,表情似乎还算克制冷静,并没有前些日子硬着头皮顶上那般局促不安。 或许知道是祸躲不过?了吧,众仙尊心想。 栖仙台上仙尊是一个想法,弟子们的交流内容则完全不相干: 「我以为?会出现被渣男抛弃之类的狗血桥段。」 「『师父』有提到情劫,是他?不肯接而已!」 「木兰可真是个狠人?,换我打死也想不到这样居然能通过?试炼!」 「要是我应该就乖乖去歷劫了。」 「我也是,可歷劫多半就要杀夫了吧?」 「说不定是他?不想杀夫?」 …… 弟子们纷纷感慨木兰对渣男还是情深义重,嘴上说着杀尽天下负心人?,实则谁让他?杀负心人?他?就杀谁…… 第113页 慕长渊这会儿没工夫管其他?人?脑补什么了,他?总觉得这个幻境哪里怪怪的,试炼好?像不是冲着他?来的——魔尊唯一过?的群居生活就是在?寺庙,但?和尚圈子里哪有什么情情爱爱,更别提热心肠地给他?介绍对象了。 禅宗也绝不认为?「不爱一人?便等于?不爱世人?」,秃驴讲究的是「化个人?小爱为?世间大爱」。 幻境里的师父显然想让他?钻牛角尖,但?魔尊想杀人?就杀人?想惹事就惹事,最不钻的就是牛角尖。 慕长渊并不惧怕这些,哪怕合欢宗主一丝不挂出现在?他?床上都比这幻境恐怖。 更让魔尊在?意的是先前充满地狱岩浆的那道天堑裂缝。 早知底下是条不归路,他?当时应该留在?那儿多看看的。慕长渊起?初以为?岩浆下有东西,结果跳下去后?,很快就落到宗门里成为?在?册弟子,继续往下走就破局传送了。 由于?其他?弟子都没有出幻境,慕长渊独自站在?通天梯的最顶端。 他?的身后?是仙盟总部,脚下是试炼秘境和看台。 狂风吹起?衣袍,玄衣白肤、眉眼艷丽的青年蹙眉俯视众生——那群人?就跟被雷噼过?一样,全都呆若木鸡地看着自己,仿佛看见风中?的一匹…… 野马。 同心同德 通天大道的顶端属于上仙界, 对凡人老百姓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萌新只有一次机会能上来打个卡,以后再想来就得等到元婴期以后, 有的仙修一辈子都上不来第二次, 除非像剑宗这样能负责一部分仙盟工作的。 负责接引出境弟子的刚好是书韵。 仙盟大会道心试炼前五名的弟子都要提前去往栖仙台等待盟主接见。 往届是副盟主赵怀阳代行职责,今年沈琢破天荒出?现在道心试炼现场,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运。 书韵是吃瓜群众的一员, 知道木兰非同寻常, 但试炼幻境后, 他隐隐觉得对方好?像是冲着仙盟来的。 这感觉太微妙了,像晨间的风一样捉摸不定,就是无凭无据的直觉, 真让书韵说个一二三四?点证据,他又?说不出?来。 书韵还想为?剑宗再争取一把,在带路时悄悄问他:「我们剑宗的修炼条件最好?,修炼体系也?最成熟,古往今来有记载的剑宗上仙是最多的,上神也?是最多的,渣男要是欺负你,能帮你打架的师兄弟一唿百应,你想改道的话, 可以在见盟主之前做决定。」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告知道:「改道会有些影响, 毕竟天道坚毅, 三心二意总归不好?, 入了道之后就不能改了,会遭天谴的。」 慕长渊好?奇道:「什?么天谴?」 书韵见他是真的不懂, 刚才的那股不安稍微放松了些,向他解释道:「你还没入门,道心就像一张白纸,入道就是在纸上落下第一笔丹青。」 「基调从一开始就决定好?了,要是谁心志不坚定,今天修这个道明天修那个道,道心上岂不是画得乱七八糟。」 慕长渊恍然:「是这个理。」 走了几步,他又?故意引出?话题:「刚才的试炼秘境……」 「那秘境叫做『苦海境』,很多入门弟子年纪小?,在凡间的阅歷太少,他们吃过的苦和世?间真正的苦楚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苦海境是最简单的一种试炼,让弟子体验生命中的无边苦楚,有的人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说到这里,书韵看?了他一眼,道:「你就没有这个担忧。」 慕长渊惆怅感慨:「看?来渣男在我生命中不值一提。」 书韵:…… 就,看?得开也?挺好?。 ** 过了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又?有弟子陆续从幻境中出?来。 他们大多比较狼狈,尽管幻境里的伤不会带到现实?来,但凌乱的衣裳、惊惧不定的神色还是昭示他们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每个弟子都是劫后余生的表情。 这就更显得「木兰」深不可测了。 废话,好?歹是满级大佬套马甲来屠新手村,要是这点关都过不了,沈凌夕就不会放他进来玩。 想到沈凌夕,慕长渊想起今天一直没看?见他。 身上的灵气?已经?让魂元炼化过一遍,不会被?人察觉与天枢仙君有关,但毕竟全靠採补,没有一丝是魔尊自己修炼积累的,所以灵气?本身对沈凌夕保留着微弱感应,只要上神在附近,它们总是会欢快地波动?一下。 慕长渊没找到沈凌夕,顿觉无趣,想到自己磨了好?几天,最终还是要拜在墨宗门下,又?觉得委屈——老子可是连天道都没跪过的! 不知道墨宗那个天志派长老,叫墨恭是吧,受他这一拜要折寿多少年。 第五名弟子出?幻境时,神情恍惚得差点从玉阶滚下去,得亏剑宗弟子用仙术拦了一下,否则凡胎肉身的,这一摔不死也?半身不遂了。 慕长渊破解道心试炼后,观众们的好?奇心就比较分散了。 入门弟子试炼危险度低,仙盟不可能让老百姓沉浸式体验惨烈经?歷,这种「餐前点心」的水平足够让凡人对仙修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等他们回家乡后,就会吹嘘自己在仙都的所见所闻,达到一传百百传千,直至万民信服的效果。 魔尊就跟考察一样,默默观察着仙盟大会的情况。 第114页 鬼界的邪祟也?不是全都喜欢跟凡人过不去,相反,越大的邪祟越专注于自身修炼和执念,虽然不受世?俗道德律法束缚,但搞得生灵涂炭也?没什?么好?处,反而会让自己成为?靶子,被?仙盟和同类都追着捶——本来生存环境就很恶劣了。 那些喜欢四?处作恶的邪祟,要么是没有开智的恶灵,只知道敞开了肚皮吃,还有把自己撑爆的,要么就是具备自我意识但脑子也?有毛病,比如慕井这样的。 慕长渊接触到的恶道修士,贪婪成性的居多,除此之外?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恶了。 但在宣传水平上,和仙盟差的就不止一星半点。 「难怪鬼界的声?望比不上仙界,」慕长渊小?声?嘟囔:「五年发一次洗脑包。」 书韵回头:「什?么?」 慕长渊淡定道:「我说来了这么多上仙,是不是因为?鬼界作乱瀛洲的事?」 这消息只压了半个月,好?在流传出?去时,北斗七子已经?布下阵法,将邪祟困在瀛洲。 书韵嘆了一口气?,道:「反正你马上就要拜师了,没什?么可隐瞒的,我哥说瀛洲邪祟正在建阴蚀门。」 慕长渊心如明镜,却还得装傻:「阴蚀门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鬼界通往人界的一条路,」书韵顿了顿,道:「轮迴道就设在鬼界,人死后才会进到那里,阴蚀门一旦建成……」他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慕长渊试探:「人鬼两界互通有无?」 「不要胡说!」书韵立即满脸严肃地制止他:「正邪不两立,有什?么好?互通的!」 「木师弟,虽说你非我剑宗弟子,但我还是要奉劝一句,试炼中杀师已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你天赋卓绝难得一见,若真想入仙门有所造化,就别再说些混帐话了!」 慕长渊笑嘻嘻:「我要是不想入了呢,你们会放我走吗?」 书韵闻言神色一僵,随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才道:「那是自然。」 可魔尊已经?从对方神情中读出?了别的意思——会放他走,但为?了「预防」他带着绝佳的修炼天赋向恶道靠拢,也?会想办法废掉灵根,让他成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 仙修靠气?海金丹修炼,魔修则靠魂元修炼。 慕长渊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道心试炼的前五名已经?诞生,由接引弟子领到栖仙台。 慕长渊看?了一眼,剩下四?名里并没有他眼熟的。 骄傲过人的薛瑄还没出?来。 众仙目光第一时间又?落在「木兰」身上:仙缘灵根俱佳,灵力精纯,稍作提点就能迅速突破筑基,结成金丹。 更难得的是他心志也?稳固,第一个从试炼幻境中出?来。 倘若不是弒师…… 想到他拔刀刺入时毫不犹豫,云淡风轻得仿佛砍菜一样,众仙心中的火就浇灭了一大半。 上仙收徒是为?桃李天下,受到徒子徒孙们的敬仰爱戴,谁愿意收不把师门当回事的刺头呢? 哪怕他有再高的天赋,也?分不出?一份给师父,后者不过担个提点得当、教导有方的名声?罢了,为?了虚名搞得自己身首异处,着实?不划算。 众上仙面上仙风道骨,心里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 拜见盟主后,沈琢目光依次扫过五人,他们都选择了自己的道,并且没有改变的想法。 沈琢:「我没什?么要说的,让他们去拜师吧。」 众仙家:…… 以往副盟主主持弟子大选时,好?歹说几句场面话,盟主竟是连场面话都懒得说了! 可毕竟是半神,只能他说怎么样就怎么样——沈琢教自己的徒弟尚且如此,更别说让他对其他宗门的新弟子耳提面命了。 眼看?魔尊就要安然离开栖仙台,严珂正松一口气?时,慕长渊忽然顿住脚步,转身笑道:「启禀盟主,弟子受道心试炼点化,现在不想拜师了。」 上仙们纷纷倒吸一口气?:说不拜就不拜,这凡人未免太过于猖狂了。 就连墨恭长老都暗暗吃了一惊,神色中透出?些许惴惴不安。 众仙纷纷幸灾乐祸,准备看?好?戏。 沈琢坐在首座,平静地问他:「你有何感悟。」 「天道修心,与宗门本身没太大关系。」 赵怀阳呵斥道:「荒唐!」 「不敬师长,不畏天道,不仁不义,你到不周山是来干什?么的?!打探敌情吗?」 这帽子扣得堪称精准,但慕长渊却不能认,只笑道:「当然是来觅良缘、择良师的。」 这话说得暧昧不清,加上先前的传闻,以及他在秘境中的惊人之举,简直浑身透着蹊跷,赵怀阳怒道道:「来人,先把他拿下!」 说罢他掌心一旋,一道劲烈罡风朝慕长渊袭来,然而就在同一时刻,青、金两股力量也?从旁边蹿来,三道灵力撞在一起,迸发出?耀眼的光芒! 慕长渊立于光中,长发飞舞,面容散漫而嘲讽。 裴青野收扇子时特意看?了不虚和尚一眼,佛子双手合十,手中的菩提佛珠晃动?,笑眯眯的表情十分无害。 赵怀阳见禅宗出?手,不悦道:「禅师,此子通过弟子大选的两道考验,我仙盟约束弟子,禅宗有何意见?」 第115页 无妄禅师也?不知道师弟为?何突然出?手相护,但此时再归咎于旧相识显然不妥,便道:「赵峰主稍安毋躁,盟主尚未作出?决断。」 「你……」 老秃驴甩得一口好?锅,自己师弟多管闲事,他却把问题抛给沈琢,顺便暗指赵怀阳越俎代庖。 青阳峰主什?么时候吃过这种瘪,顿时咽不下这口气?:「沈盟主——」 在众仙的注目之下,沈琢突然开口道:「你没有仁心,为?什?么选墨宗。」 「缺什?么选什?么。」 「好?好?回答。」 慕长渊寻思既然这是沈凌夕的师父,就给两分面子,「我想问天道何为?『仁』,已经?问到了。」 「你认为?杀师破境就证明了『仁』。」 沈琢望向通天梯的顶端,越来越多通关弟子出?现在那里,神色狼狈。 「但每精进一个阶段,你对善恶的理解都会有所不同,仁心也?同理,」 「……天道若只有初级试炼的难度,谁还潜心修炼?」 赵怀阳听出?来沈琢这是在留这名弟子,当即发表不同意见:「此子既无仁心,墨宗也?没有能教化他的上仙,他心性邪恶,恐怕堕魔只是早晚的事。」 这话就跟往墨宗脸上打了一拳似的,一点面子都不给,可墨恭看?着对方通天境的修为?,怒都不敢怒。 仙修以实?力为?尊,赵怀阳目光根本就没往他那边看?过,自顾自地说:「木兰无心向道,就该遣返人界,从此不得修炼。」 慕长渊闻言挑起眼梢,冷冷道:「我自然要回江南的,但我想修什?么就修什?么,若再入其他宗门也?是我自己的事,青阳峰三十万弟子耗不完赵峰主的精力,怎么还管到凡人身上来了?」 从古至今,没有任何一届弟子大选出?这种事,从刚才起凡人就伸长脖子想看?栖仙台发生了什?么。 得亏他们五感不灵,否则场面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薄欢只会火上浇油,劝架这种事情不适合他,裴青野这时出?言道:「这我就不懂了,天道若指示九州内有上好?的仙缘灵根,咱们光是做凡人父母的思想工作就要做好?几天,才能说服他们把孩子托给仙盟;一名新弟子对天道有自己的见解,无论他说得对与不对,不教化就驱逐,是不是草率了点?」 赵怀阳冷嗤:「墨恭,要不你来说说,你打算如何教化这名弟子。」 墨宗代掌门深吸一口气?,知道该来的躲不掉。他颤巍巍从位置上站起,对着众仙家深深一揖:「弟子无法教导他。」 赵峰主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再看?向裴青野时,眼中就满含挑衅。 墨恭又?道:「但弟子为?他寻了一位能教的师父。」 众仙:??? 魔尊:…… 慕长渊心想墨宗的热心真是一如既往,闹成这样本座就是不打算拜师了,要救鉅子可以再做打算,本座娇生惯养可不爱受仙盟的鸟气?。 赵怀阳也?气?笑了:「你倒是说说,墨宗还有谁能拿得出?手的,干脆拉出?来看?看?。」 墨恭不疾不徐道:「得知木兰愿意拜入墨宗,弟子欣喜中又?带着十分惶恐,唯恐鉅子不在,耽误了天赋弟子修炼,特地新聘一位客卿长老帮忙教化。」 居然开了外?挂?! 众仙家这会儿?才想起,墨宗修炼节奏是慢了一截,可人家有钱啊! 有钱的快乐他们以前不懂,但现在快懂了。 墨宗是器修第一大宗门,仙门百家包括剑宗在内,都从他们那儿?购入法器,同时,因经?常要麻烦墨宗的炼器师按需求定制法器,各宗门还会用交换客卿长老的方式来拉拢关系。 医宗就有长老常年驻在龙象山,还在山中教弟子。 龙象山除了医宗以外?,还有几十个宗门都派遣了客卿长老,其中甚至包括禅宗。 能教这个刺头的,恐怕只有…… 众仙整齐划一地看?向无妄禅师。 禅师连忙道:「阿弥陀佛,老衲与师弟都不是墨宗的客卿长老。」 薄欢挑事道:「我看?这小?子是炉鼎身,入我合欢宗倒是正好?。」 见禅宗并不插手,赵怀阳彻底放心了,面对合欢宗的招揽,他毫不客气?道:「我以为?仙界只有盟主有能力教这种资质的徒弟,禅师亲自出?马也?不是不行,既然两者都不是……他人未免有些托大了。」 薄欢掀起眼皮,冷冷道:「你是觉得我教不了?」 赵怀阳波澜不惊:「担心薄宗主越教越歪罢了。」 薄欢正要起身却被?裴青野拉住,通讯灵阵迅速蹦出?一句话: 【野火烧不尽,野马催又?生】:他用正统压你,你别和他争。 薄欢身上本就有争议,要是平日里赵怀阳说这话,还有中立者帮着他,但今天碰上一个邪门的弟子,栖仙台上谁都不会同意木兰入合欢宗——上樑不正下樑歪,这个道理谁都懂。 裴青野「唰」地展开扇子,露出?一个「脱」字,意味深长道:「看?来赵峰主是觉得只有自己足够正统,能让弟子改邪归正了。」 赵怀阳反问:「难不成逍遥道更有能耐?」 裴青野捏紧了扇骨,通讯灵阵蹦出?一堆话: 【三代同床】老裴冷静! 【生命之源】:冲动?是魔鬼,冲动?是色鬼。 第116页 【三代同床】:……我怀疑你在内涵我。 【严究生】:不要内讧,我们要一致对外?。 这时慕长渊忽然察觉到灵力波动?了一下,他蓦地眼前一亮,连带着眼角的红泪痣都鲜活起来。 「不劳青阳峰主操心了,」刚办完客卿长老手续的沈凌夕,人还未落到栖仙台上,清冷的声?音就借着灵力传来:「我若教不了他,你们剑宗也?接不下这份差事。」 毫不夸张地说,沈凌夕来时整座栖仙台都亮了一度—— 白袍在风中张扬,腰间以精緻绣云纹的腰封一束,那种劲瘦柔韧的手感只有慕长渊才亲身体会过。 沈凌夕的面容就像在最纯净的冰上雕砌而成,清丽而冷漠。 众仙一眼就看?见他腰间佩戴的两枚玉佩:一枚通灵碧玉是墨宗客卿长老的信物,另一枚则是一条明艷可爱的红色锦鲤。 沈琢认出?稀有红翡时,微微一怔。 慕长渊见沈凌夕佩戴着小?红鲤,顿时感觉心情大好?,唇角也?不自觉地上扬。 青阳峰主显然没想到墨宗的外?挂居然是他: 沈凌夕二十岁飞升元婴,一个月就从初期怼到后期,眼看?着飞升劫云来了几次又?散去,分明是位列仙班的兆头! 拥有这种过人天赋,赵怀阳怎么也?不能说他教不了。 他勐然转头质问首座:「天枢仙君任客卿长老,是盟主同意的?」 沈琢回神,淡淡道:「墨宗如今没有鉅子,恭长老力不从心,刚才向我要人,我没有理由不允。」 盟主将鉅子革职下狱,墨恭撑不住偌大的器修第一宗,沈琢名下就一个徒弟,最近还闲得养猫养鱼让山里开花,不给沈凌夕给谁? 赵怀阳彻彻底底被?噎住。 他们不知道的是,墨恭长老并没有胆量向仙盟总部提要求,是沈凌夕在背后教他这么做的,为?的就是顺理成章以墨宗之名收慕长渊为?徒。 上神早就看?出?,仙门百家不会那么轻易让慕长渊拜入墨宗,肯定要想方设法刁难。 众仙还处在震惊之中,上神望嚮慕长渊,年轻昳丽的脸上分明一副「你满意了吧」的表情。 魔尊:「……」 要不是场合不对,他现在就想按住上神亲得他满脸慌张。 他们站在众目睽睽之下,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清清白白仿佛刚有交集的两个人,其实?早已暗渡陈仓。 慕长渊打量的目光如有实?质,仿佛能穿透圣洁的白袍,触碰到那具白璧无瑕的身体。 沈凌夕被?他看?得耳根有些发热,不待众仙作出?反应,便板着脸问他:「慕川,你可愿拜我为?师,由我来对你行使管教之职。」 浑身写?满「刺头」、「难搞」、「邪门」、「蹊跷」的病美人,这时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惊讶且无辜的表情。 他望着沈凌夕,就好?像要从清澈的眼底,直接望进无情道心一样。 这种目光极具侵略性,好?像眼前的不是他的前辈、师长,而是他的猎物。 栖仙台上鸦雀无声?,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严珂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裴青野捏紧了象牙扇骨,薄欢怔怔出?神,连座得较远的方源此刻都屏住了唿吸。 少顷,慕长渊忽然勾唇一笑,眼角泪痣盈盈动?人。 魔尊学着仙修的做派,双手在身前交叠,对着沈凌夕一揖而下,口中念的却是凡人的礼: 「师道尊崇,立仁立德。传学授业,教化解惑。感念师恩,天地为?鉴,自此千古,同心同德。」 以下犯上 众仙修不是没听出拜师词被改, 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仙盟还有自己的一套拜师礼,与祭天大典一起举行?,仪式上和凡间有?许多不同。 比如人界的「束脩六礼」就是免了的。凡人需要?愁吃愁喝, 弟子拜师时?总会?送上一些礼物表达心意, 上仙们塑金身多年,早已辟谷, 不需要?这些。 但任何仙修都不会?拒绝妖兽灵核和天材地宝, 这些是修炼材料, 仙境空气中?的灵力过于?稀薄, 仅靠汲取天地灵气这种方式修炼,速度就和鬼界的游魂差不多。 所以?拜师后,新弟子们就要?一边修炼, 一边考虑「谢师恩」的事了。 按照传统,每突破一个大境界就要?给师父送一份礼物,或是稀有?的天材地宝,或是高阶妖兽的灵核,又或者斩杀一只魔修,甚至去争「北斗七子」的位置也?行?。 总之要?感谢师父和宗门的教诲。 问题是没什么问题的,就是有?点内卷,很?多弟子会?为?此铤而?走险。 大宗门不缺修炼资源,师父会?把资源作为?奖励分配下去, 让弟子增强修炼,然后弟子再献上谢师礼, 如?此循环下去。 算是仙门特有?的一套经济体系。 慕长渊听完仙门弟子内卷的一生后, 忍不住感慨:「和传销组织相比, 起码仙修业务是真的……所以?你和沈琢算是各修各的?」 沈凌夕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你现在得叫我师尊,还?要?用敬语。」 慕长渊挑起漂亮锋利的眉梢。 天枢仙君作为?墨宗新聘的客卿长老, 唯一的「任务」就是教弟子。 墨宗搬出了仙盟总部,只在槐序峰的半山腰设了办事点,每次有?弟子过来就住在这边。 第117页 对于?刚请回来救急的这位元婴宗师,墨宗奉为?座上宾,把一切能安排的都安排妥当:他们不仅包办了「木兰」的一切修炼资源,还?答应给沈凌夕炼三件天阶法器。 上神婉拒了。 沈凌夕先前拿走缚魂锁属形势所迫,以?为?用神器可以?压制住魔尊的天生魂元体,结果慕长渊是带着大圆满的魂元穿回来的,如?今缚魂锁已经变成了俩人的情趣小玩具,就更不可能还?给墨宗了。 但毕竟是上古神器,上神也?不能白?占人家一件珍稀宝物,总得做点什么把这人情还?了。 收徒就变成水到渠成的事。 自?古锦上添花者众多,雪中?送炭者却寥寥无几,慕长渊和沈凌夕相继伸出援手,人品心性由此可见一斑。 上神刚提议完,墨恭长老就差点拜倒在地——鉅子现在是戴罪之身,墨恭以?前从未管理过宗门,是硬着头皮顶上的,确实不知如?何服众,更担心这样有?天赋又叛逆的弟子一旦闯祸,宗门没法帮他兜住。 沈凌夕是盟主亲传弟子,辈分自?然与其他仙修不同,肯出面接下烫手山芋是再好不过了。 一场皆大欢喜的拜师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清晨时?分,槐序峰上的雾气刚刚散去,百鸟啼鸣时?,雕花窗边的铜镜里清晰倒映出两道身影。 上神站在魔尊身后帮他梳头簪发。 乍一看俩人容色相当,又都穿着白?袍,沈凌夕垂眸拢着长发,慕长渊从镜子里偷看他,新师徒之间没有?恭敬服从之意,倒透出几分鹣鲽情深的模样来。 魔尊的关注点都放在一件事情上,而?是——沈凌夕在跟他摆谱。 慕长渊从来都是披散头髮的,有?时?嫌麻烦就会?用红绳绑一下尾端,他作息混乱,醒来一会?儿可能就躺下了,坐也?没坐相,躺也?没躺相,刚绑好的头髮没多久又散开。 从前无人管束,现在沈凌夕就要?来履行?「管教职责」。 慕长渊再次变成「奇蹟川川」,坐在铜镜前一手支颐,望着镜中?谪仙般的身影——初阶弟子只能用桃木簪束髮,沈凌夕帮他把长发梳顺。 慕长渊发质极佳,乌黑柔顺得跟绸缎似的,与他本尊的性格毫不相关。 也?得是沈凌夕,换一个人魔尊必然不肯老实坐着。 看着自?己?从配色到造型全部仙门化,魔尊也?不知道是心堵比较多,还?是看见上神不知不觉地掉坑里,暗爽比较多。 都说?姜太公直钩钓鱼,都是愿者上钩,沈凌夕现在就像那条自?愿咬钩的傻鱼。 才安静了一会?儿,奇蹟川川那张嘴就闲不住了:「师尊您真贤惠。」 沈凌夕动作一顿:「……」 有?点怪,但又说?不出哪里怪。 「嘶……」慕长渊攥住他的手腕,佯装愠道:「沈凌夕,你别?是和尚派来的卧底吧?专门帮他揪秃本座。」 沈凌夕想起他法号不秃,眼底盛满了笑意,又扯了扯他柔顺听话的发梢:「以?后在人前得叫师父,叫错称唿小心我抽你。」 慕长渊捉住他的手腕,拽到唇边,在白?皙的腕内侧亲了一下,亲完还?不肯放开,嘴唇贴着肌肤,亲昵道:「本座什么时?候叫师父都行?。」 上神不明白?他话里的深意,直直往坑里栽:「真的?」 魔尊挑起眼梢:「千真万确。」 沈凌夕信了,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星星零零洒入镂空窗内,落在檀木桌面上。 慕长渊从镜中?看见他笑,一时?间竟看得有?些呆。 魔尊怔怔道:「从前每次见本座就横眉冷眼的,是看到本座就来气?」 话题接得无比自?然,可上神心中?却没由来地一跳,直觉他话里有?话。 沈凌夕镇定自?若地挣脱了对方的钳制,拿起玉梳继续梳头:「不生气,纯粹只是想揍你。」 慕长渊:…… 真的好纯粹。 上神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受仙凡两界香火供奉,下凡一趟总得有?点包袱在身上,当然不像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到尊位还?没个正形。」 慕长渊顿时?喊冤:「什么叫没个正形!这叫『及时?行?乐』,说?不准哪天本座就身魂分离了——话说?沈……师尊,」他忽然改口,笑嘻嘻道:「弟子要?是死了你会?不会?想我?」 沈凌夕不上当:「才说?的同心同德,这么快就想扔下我去鬼界?」 「迎娶的事怎么能叫扔下呢,不得提前准备婚房吗?」慕长渊坐得跟个乖学生似的,透过镜像瞥他一眼:「本座才不是始乱终弃的人。」 「……虽说?弟子与师尊已经深深浅浅、日久天长、多量多次地互相了解过彼此,但本座在鬼界也?算是有?身份的魔修,万年铁树开花,该有?的仪式感还?是要?有?。」 他把话说?得正经又不正经,沈凌夕耳尖都透出一层淡绯色,道:「不许胡说?。」 魔尊天生就有?掌控气氛的能力,乖巧时?叫人生不出半点提防心来,他开着半真半假的玩笑,无形的紧绷一瞬间就松弛下来。 敏感的话题似乎被揭过,沈凌夕正要?松一口气,就听见他状似不经意道:「弟子还?没想好把婚房建在哪儿,黄泉住得有?点腻了,说?起来我试炼时?看见一座悬崖,山壁为?玉,崖底有?岩浆,师尊知道在哪儿么?」 第118页 话刚说?出口,流动的时?间就跟凝固住了似的。 慕长渊掀起眼皮看向镜子里的沈凌夕,而?沈凌夕也?看着他,握梳子的手指微微蜷曲。 「不知道。」 慕长渊若无其事地一笑,耸耸肩,遗憾道:「弟子也?不知道,可惜了。」 沈凌夕拿不准他的想法,决定不接腔。 等簪好了发,正要?后退一步欣赏自?己?的「杰作」时?,忽然腰间一紧,就被慕长渊拉进了怀里。 窗外洁白?的小槐花被风吹进屋,满室清香。 沈凌夕手中?还?拿着玉梳,身体僵硬。 慕长渊抬头吻了吻他的耳垂,另一手夺去了玉梳扣在桌面:「有?件事本座没问,但看你这么长时?间好像也?不打算说?的样子——」 「为?什么我们会?回到天元廿四年这一年?」 慕长渊清晰地看见沈凌夕喉结滚动了一下,亲吻就顺着优美的下颌线向下,最终咬在了那个脆弱而?又致命的凸起上。 沈凌夕敏感地躲了一下,迴避问题:「祭天大典快开始了。」 慕长渊不依不饶:「就说?本座突发恶疾,不去了。」 「……」 上神无奈道:「我第一次收徒弟,祭天大典又是拜师礼,你总不能让我一个人去。」 魔尊笑了:「巧了,本座也?是第一次拜师。」 说?罢他扳住沈凌夕的下巴,迫使他与自?己?对视。 态度是强硬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温柔似水:「师尊的顾虑弟子不是没考虑过,我都已经表态要?与师尊同心同德,就不知道师尊是不是也?这么想了。」 上一次俩人之间初现这种紧绷的对峙感,还?是在渡兰湖的画舫上。 心魔自?魔尊体内诞生,与他共用身体与意识,就算家人没有?惨遭灭门,慕长渊也?是铁了心绝不入善道的,如?果知道自?己?能得到更强大的力量,他会?放弃万年的执念吗? 但沈凌夕不敢赌——玄清上神已经一无所有?,再也?拿不出孤注一掷的、与天道对赌的筹码。 倘若魔尊一意孤行?,上神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想着想着,气海金丹都开始隐隐作痛。 玄清上神肩负拯救苍生的重任,这么多年过去,都快忘记自?己?还?有?痛觉。 就好像在仙凡众生眼中?,上神毫无弱点,天道中?的杀神更是无痛无惧,无情无爱,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存在。 没人知道每次大战后沈凌夕要?休养多久,人们只知道上神下凡便能平乱镇恶,肃清邪祟。 久而?久之,所有?人都认为?他是天道永恆,不会?受伤,更不会?死。 直到上神金身消散在战场的那一刻。 气氛突然间僵住,沈凌夕放缓口气,说?:「有?什么事不能等大典结束后再说??」 语气里含着一丝小委屈。 慕长渊愣了愣,语调软化下来,却还?狐疑地问道:「区区一个拜师礼,你就那么在乎?」 小委屈顿时?变成大委屈。 「……」 魔尊大概是没见过这样的沈凌夕,箍住腰的胳膊和钳着下巴的手同时?放轻了许多,见他还?委屈着,最后别?扭道:「是不是弄痛你了?」 说?来可笑世?间会?关心他痛不痛的,居然只有?这个娇生惯养的魔头。别?看慕长渊性情乖戾难驯,他若将谁放在了心上,便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但慕长渊末了还?要?找补一句:「你怎么比本座还?娇气。」 沈凌夕:「……」 他索性认了「娇气」两个字,蜻蜓点水般的吻落在慕长渊的唇畔:「是很?痛。」 金丹碎裂,能不痛吗。 他的每一次痛和委屈,在慕长渊面前都能得到回应。 上神的美人计才用到一半,魔尊就心软得溃不成军。 来日方长,为?了这点小事闹得不开心,实属不值。 魔尊觉得自?己?假如?真的当上三界的统治者,大概率要?做个出卖鬼界的昏君。 昏君就昏君吧,毕竟千金也?买不到无情道上神一笑。 他在沈凌夕的脸σw.zλ.颊亲了一下:「行?吧,都依你。」 ** 心软归心软,慕长渊并不好打发,试炼境里的场景总在魔尊脑海里挥之不散。 天地灰得像融为?一体,裂缝不知从哪延伸出来,又带着岩浆去往何处。 慕长渊上一世?游遍九州大陆,包括海外的云深大陆、西部落日大陆,都有?他的足迹。但无论怎么回忆,都对这个地方没有?丝毫印象——魔尊喜欢热闹繁华,好端端大概是不会?跑到这么寂静的地方去的。 但玄清上神就不一样了。 慕长渊心想,沈凌夕肯定瞒着自?己?一些事情。 不管前期多么的提心弔胆,过程又多么的跌宕起伏,墨宗总算平安度过弟子大选这一关。 自?墨恭代理宗主职务后,这是第一次稳住宗门走下坡路的趋势。 他知道自?己?能力十分有?限,把鉅子救出来才是最要?紧的,一边感谢天枢仙君雪中?送碳,另一边抓紧与各宗门联络感情。 幸好仙修总体都比较厚道,弟子间的摩擦也?是因为?竞争激烈加上年轻气盛,心性没那么稳固导致的。 第119页 上仙界就不同了,鉅子与仙为?善,加上器修整体修为?突破缓慢,能稳定炼出天阶法器的上仙一只手就数得完,法器的竞价年年涨三成,鉅子要?是真的出不来,明年估计能翻倍。 所以?各家宗主都在请愿书上签了自?己?的大名。 祭天大典,薛瑄终于?站在剑宗弟子行?列中?。 年少得志,正意气风发时?,扭头就看见那个病秧子被接引到最前排,脸上的笑意顿时?就僵住了。 慕长渊云袍广袖,长发攒起,背影都透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清姿,与先前看见的病弱苍白?简直判若两人。 上仙界和下仙界分开祭天。 仙位之下,天枢仙君排第一,沈凌夕的弟子自?然站在最前排。 无情道虽然不是薛瑄中?意的,但也?是临渊水榭根本不收徒,薛瑄道心试炼排第二百五十名,靠着家族裙带关系,才顺利拜在天璇仙君书白?妄门下。 他以?为?自?己?赢在了起跑线上,却没想过天枢仙君居然还?能跑到墨宗去收徒! 薛瑄怎么也?想不通。 弟子立誓时?,薛瑄的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的试炼幻境——师兄师姐对他很?好,但对另一个与他同时?期进入仙门的弟子更好。 人就是经不住比较,更经不住一碗水端不平。 幻境中?的各个角色都没有?五官,薛瑄好不容易从中?挣脱出来,就听说?木兰轻轻松松得了第一,瞬间就忍不住对号入座了。 凭什么?!他攥紧了拳头。 嫉妒又不受控制地钻出,藤蔓般紧紧绞着他的心脏,从中?汲取养分。 薛瑄是有?修炼的经验的,前一晚就迫不及待地凝结成了剑宗道心。望着那遥不可及的背影,他的道心发出轻微脆响。 这点声响在数百万仙修的整齐颂声中?,根本不值一提。 天道碑庄严屹立于?山巅,它是天道的象徵。 而?数百年后,当沈凌夕飞升,天道碑就化作了玄清上神的神像,受万仙敬仰,高处不胜寒。 沈凌夕跪坐时?,白?袍逶迤犹如?一朵盛开的莲花,他长发高束,容颜清冷,额间的红翡便是最艷的绝色。 那些只在慕长渊面前展现的温柔缱绻,此刻都仿佛被山间的风吹散,半点看不出痕迹。 慕长渊注意到他腕间的温润的清琉璃佛珠。 佛子究竟看出了什么,才把万佛长青送给沈凌? 沈凌夕又为?什么肯时?时?佩戴在身上? 按照禅宗对功德罪恶的算法,纯青佛珠里的恶鬼永世?不得超生,只能靠听经辟邪来慢慢赎罪,直到罪孽完全消失才能得到解脱。 慕长渊想得过于?入神,以?至于?沈凌夕都行?了大礼,他还?直愣愣地挺在那儿。 「……」 魔尊陡然回神,目光直射向高耸入云的天道碑,随后又瞥了沈凌夕一眼,嘆了口气,这才一言不发地拜下去。 雪白?的云袍广袖交叠在一起,慕长渊掌心悄悄覆住了沈凌夕的手背。 祭天大典是仙修叩问天道的时?候,即便玄清上神心性通透,两世?中?依然留下不解的疑惑。 正当他全神贯注地问天时?,手背忽然被覆住,对方的温度顺着经络直达心底。 沈凌夕蓦然一惊,睁开双眼诧异地瞥去,身旁的慕长渊却低着头,没有?将一丝一毫的神情留给他揣测。 钟磬响彻八方,众仙叩问的灵力直通三十三重天。 尽管慕长渊什么都没说?,上神却瞬间知道他想问天道什么问题。 并且,沈凌夕还?知道答案。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翻转自?己?手心,与魔尊十指相扣。 自?此千古,同心同德。 良缘永结,殊途同归。 三拜天地。 诡计多端 祭天大?典暨拜师礼结束后, 沈凌夕藉口青阳峰要开会?,一去又是大?半天,等回到槐序峰时已经到了夜里。 清风徐徐, 夏蝉鸣叫, 槐序、莺时两峰的连接处有一天然湖泊,旁边的建筑物名叫映湖宫, 也是墨宗的常驻办事处。 因临渊水榭禁止外人出入, 沈凌夕以后在映湖宫这边教导弟子。 师徒尊卑有别, 当然不住在一处, 但其实离得也不算太远。 沈凌夕穿过湖边迴廊时,就看见「木兰」的厢房还?亮着烛火。 听说慕长?渊从小睡觉就喜欢点着灯,病弱时他的生命摇摇欲坠, 如同夜里的一盏孤灯,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灭了,即便?后来?成为地狱魔尊,也?还?贪恋着红尘的繁华。 对于慕长?渊干脆地接受和回应感?情这事,上神把这一切归咎于魔尊太想赢了——以任何一种方式压过自己都可以。 他纵容着魔尊的掌控欲,沉沦于对方带来?的情潮之中?,却还?要强迫自己时刻保持清醒。 就像站在冰裂上的旅人,放眼望去寸步难行?,索性?也?放纵起来?。 雕花的灯笼被?风吹动?, 沈凌夕在廊下驻足望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回了自己房间。 然而魔尊大?人却在他房间里等着。 沈凌夕:「……」 虚掩的房门缝中?淌出明亮的灯火, 屋内点着两支红烛, 难得红烛上竟用?金箔勾描了龙凤——不周山内没有喜烛这种东西, 多半又是魔尊亲自动?手画上去的。 第120页 白檀香炉燃尽,美?人榻上的大?美?人听见动?静缓缓睁眼, 一双桃花眼幽幽地将他瞅着。 「兵不厌诈。」慕长?渊幽幽说道。 沈凌夕平静道:「你在说什么,为师怎么听不明白。」 他反手将门合上,假装若无其事道:「碧湖宫人多口杂,不比临渊水榭。你跑到我屋里来?。被?别的弟子撞见怎么办?」 慕长?渊刚醒来?,嗓音喑哑冷淡:「杀人灭口不正好是本座的专长?么。」 魔尊性?子本就乖戾,接触的人多了,总有得罪他的。 明知他是在说气话,可上神还?是神色微凝,等目光转向卧室里的那一对龙凤红烛,神情又松缓下来?。 沈凌夕试图缓和气氛:「你进都进来?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慕长?渊理直气壮:「故意?让你担心。」 「……」 就好像世上没人能抵挡得住一只猫猫朝自己露肚皮一样,谁又能抵得住大?美?人撒娇呢? 槐序峰昼夜温差大?,慕长?渊还?是个病人,就这么和衣而睡实属胡闹。 可如果沈凌夕早点回来?,他就不会?睡这么久了。 沈凌夕走到美?人榻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掐着他的脸揉了两下:「吃东西了吗?」 美?人还?在演:「没什么胃口……」 慕长?渊吃东西一向挑剔,沈凌夕从干坤囊里取出几粒丹药,试探道:「这是专门给筑基弟子过渡辟谷期用?的。」 慕长?渊也?不问药叫什么名字,就端起旁边的冷茶吞咽了。 满室烛火摇曳,灯下的美?人吞了丹药,挑衅似地瞪着他。 见慕长?渊分明眼巴巴想要留在这里,却非要倔强地等他开口,沈凌夕彻底心软了:「下不为例。」 交手时沈凌夕从不落下风,但除此之外,只要俩人对上,最后让步的都是他。 天枢仙君性?子喜静,墨宗弟子们通常不会?来?打扰他清修,连洒扫弟子也?一样。 魔尊得逞后,再开口就有股作妖的意?味:「多谢师尊。」 沈凌夕:「……」 上神暗斥自己色令智昏,就是不长?记性?。 白天叫师尊和晚上叫师尊,口吻似乎有些不同。 铜台红烛垂泪,湮没了那寥寥几笔金钩。 慕长?渊戏瘾又上来?了,伸出手拽住他的衣摆:「师尊,弟子好冷。」 他手确实非常凉,沈凌夕不用?碰就知道,瘦削的指节在烛火的照耀下,肌肤苍白得像半透明一样。 沈凌夕板着脸道:「难道还?要我抱你上床?」 魔尊想了想,自己好歹是恶道的头牌,被?仙修抱上床也?太丢面子了,于是自己爬起身,弱柳扶风地去了床上。 沈凌夕回头望了一眼两支红烛,又望向床上的慕长?渊,心下微嘆,知道今晚应该没那么容易过去。 魔尊拜师绝对没存什么好心思,这点上神一直很清楚,也?不指望他尊师重道。 之所以惯着他,一来?是其他人镇不住这只惹事精;二来?沈凌夕也?想与他多一些相处时间,若是放弃这个机会?,慕长?渊每天早上去弟子学堂,下午聆听师父教诲,俩人基本碰不上面,反倒不如让他继续在临渊水榭装猫。 沈凌夕以为自己会?面对来?自恶道的严刑逼供,可直到腰封与白袍委顿在地,他才第?一次知道,原来?慕长?渊口中?的「以下犯上」还?有别的含义—— 祭天大?典清明的钟磬声仿佛还?在灵台迴响,地狱恶魔的诱惑嗓音已经像蛇一样缠住了沈凌夕。 他又唤了一声:「师尊……」 雪白中?衣被?挑开时,沈凌夕一个激灵,蓦地扣住那一只造次的手,略显侷促道:「慕川。」 魔尊果真乖乖停住动?作,无辜天真地偏头望他:「怎么了,师尊。」 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假如声音里没透出揶揄,上神都快被?他骗过去了。 沈凌夕抖着唇说:「你不能……」在这时候这么叫我。 「我可以。」低沉富有磁性?的声音包围着他,让他无处可逃。 沈凌夕知道自己此时应该是有些狼狈的,意?识叫嚣着必须制止对方,可身体早习惯了这种亲昵。 越是矛盾,越是狼狈,越是沉沦。 无论是渎神还?是渎师,魔尊似乎非常喜欢破坏一切神圣不可侵犯的权威。 慕长?渊总算逮住机会?,把白天沈凌夕问过的话拿来?问他:「师尊该叫我什么?」 「慕川。」 「错了,」慕长?渊撩拨着哄他,「重新叫。」 沈凌夕紧咬住嘴唇,微弱的抗拒很快就融化?在无尽的柔情中?,但他不甘心就这么认输,发狠地一口咬在对方肩上。 魔尊:「……」 还?会?使性?子了。 慕长?渊在他耳畔温柔呓语:「师尊今天去了这么久,是去干什么?」 「瀛洲……」 魔尊压了半天火气,刚听见前面几个字就气笑了:「区区大?阿修罗就让这群没用?的上仙束手无策,不过师尊你一个元婴期去凑什么热闹?」 沈凌夕:「……」 我怀疑你看不起我。 他瞪了慕长?渊一眼,可这时候的怒目而视根本起不到作用?:上神骨相极佳、骨肉匀称,慕长?渊光衤果的背嵴一路向下望去,就能看见两个甜美?的腰窝。 第121页 ——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瞪了一眼。 沈凌夕有些气馁。 慕长?渊偏头咬着他的耳尖:「师尊要是早点服个软,本座直接叫慕井回地狱待着就是了,也?省得你们那个摇光仙君承包了仙盟食堂一年的毛血旺。」 沈凌夕提醒他:「瀛洲出事的日子,夺魄邪帝刚好来?君山找你,时间上有冲突。」 「我知道,但除了慕井以外,我想不出还?有谁会?屠了整座瀛洲岛,毕竟慕井跟玄宗门关系不怎么好。」 「夺魄邪帝」这个名号虽然中?二,但在三界也?是赫赫有名,他是大?阿修罗中?最顶尖的存在,离被?天道认可只有半步之遥——裴青野之前就在猜测,若非上神毁了对方的肉身,或许恶道会?迎来?第?二位尊者。 慕长?渊亲吻着沈凌夕后背肩胛处的蝴蝶骨,敷衍笑道:「听说那瀛洲邪祟在结界中?也?不安分,正在建立阴蚀门,估计是见冲破结界无望,打算挖地道逃跑。」 沈凌夕:「……」 怎么听起来?好像不是很聪明的样子。 慕长?渊也?笑道:「若是夺魄邪帝,绝对做不出这种蠢事。」 「嘶……」沈凌夕忽然回神怒道:「慕川,你属狗的吗?!」 大?抵是不满他这时候走神,魔尊使劲咬了一口嵴柱边的肌肤,委屈道:「弟子还?没听师尊叫徒弟呢。」 魔尊今晚算是没完了,但他越是这么要求,沈凌夕就越不肯答应。 世俗道德对天道上神的约束力并不高,沈凌夕明知道自己与他有夫夫之实,依然肯收徒,就是不那么在意?纲常伦理的枷锁。 可不在意?不代表能陪魔尊玩这种羞耻的游戏。 上神第?一次收徒,逞威风还?没几个时辰,就被?魔尊按在这里搓磨,难耐得咬紧了枕巾。 魔尊又是哄又是弄的,非要他这时候喊徒弟。 烛光将俩人的影子投在雪白的墙壁上,青丝散乱缠绕,沈凌夕不知是气是羞,不一会?儿满脸通红地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孽徒!」 慕长?渊一听便?笑起来?。 ———看!天上飞过一只大?鸟!——— 烛火发出「啪」地炸裂声响,魔尊的肆意?和上神的呜咽,渐渐隐没在槐序峰的夜色之中?。 期间可怜的上神伸手去抓床沿,却被?魔尊捉了回来?,十指紧扣,压过头顶。 呜咽声更绵长?了。 闹到最后,沈凌夕精疲力尽地睡着。 他这一觉睡得比平时都要沉。 龙凤红烛即将燃尽,蜡泪从桌面滴到了地上,卧室里的光线愈发昏暗。 慕长?渊眼角的泪痣却愈发鲜艷,几乎要滴出血来?一样,他神色清醒地发了一会?儿呆,随后便?无声无息地将沈凌夕搂入怀中?,拨开黏湿的长?发,上神脆弱的咽喉就这么毫无防备地暴露出来?。 「梦荼蘼」是一种无害的魇术,能让对方意?识坠入黑沉的梦境,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沈凌夕提防着被?他逼问,却未料诡计多端的魔尊最不缺的就是磨人的办法。 慕长?渊捉住他的手腕——早在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时,沈凌夕就收好了琉璃佛珠。 「你倒是精得很。」魔尊夸赞似的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他本想悄悄附一缕魂元进佛珠里看看,然而现?在一时半会?找不到机会?。 干坤袋认主,慕长?渊打不开。 苍白却有力的手指从上神柔软的脸颊划到咽喉,再到心脏,最终停留在肋骨下方的中?气海的位置。 那里隐藏着仙修金丹。 指尖刚碰到这里,沈凌夕就缩了一下,秀美?的眉头也?跟着蹙紧,仿佛随时会?醒过来?。 他无意?识地发出一声呻吟,慕长?渊低头亲吻着他的额角、鼻尖,和委屈的唇角,直到安抚他重新进入昏睡之中?,手却始终逗留在气海附近,一寸不让。 因进入仙境蛰伏许久的魂元终于缓缓抬头,冲着毫无防备的沈凌夕的露出了兇残的獠牙。 「去去去,就知道打架!」慕长?渊瞥了它一眼,嫌弃道:「他现?在昏过去了,你露牙吓唬谁?改明儿让你变成一只兔子你就知道了。」 「……」魂元不甘心地把獠牙收回去。 魔尊从魂元那里分出一缕黑气,悄悄地探入沈凌夕的身体里。 这种操作其实很危险,因为仙魔属于截然相反的两条修炼道路,一不留神,他要是动?了要害,沈凌夕的修炼根骨就会?受到影响。 慕长?渊小心翼翼地在复杂的经络中?探索着,甚至连唿吸都屏住,额头也?渐渐沁出了一层薄汗。 他其实也?不确定能找到什么,但慕长?渊总觉得重生后上神浑身透着不对劲。 魔尊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的不安源自上神的防备,慕长?渊总觉得沈凌夕瞒着很重要的事不说。 直到触碰到那颗有力跳动?的心脏,感?知同步的强大?魂元都跟着颤了一下。 慕长?渊一点一点地检查着心脏周围的血管和经络,最终找到了无情道心所在的位置。 他屏住的那口气终于松开,在充满黑暗的室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沈凌夕,你连撒谎都不会?,还?想隐瞒本座多少事情?」 第122页 可可爱爱 沈凌夕醒的时候, 已经错过了第二日清晨的议事。 仙修十分注意虚假养生:早睡早起、清淡饮食,多喝热水。其实根本?没屁用——修仙就是为了跳出生老病死、五谷轮迴的,谁当了神仙还守凡人的破规矩? 但就像凡人热衷于学仙修一样, 仙界也掀起了一股学凡人的风潮, 坚定不移地贯彻刻板印象。 上神过去没这习惯,但百密一疏, 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睡得这么沉, 连早上的议事会都没来得及参加。 这就很?不应该了。 他从没缺席过任何重要场合, 以至于神思恍惚, 仿佛天雷已经落到自己头上。 沈凌夕不怕天雷,却十分自责,不仅仅因为旷工, 还因为昨晚的那一场情?事。 他瞳仁淡薄清透,直愣愣地瞪着睡得香甜的罪魁祸首,仿佛要把这个十恶不赦的狂徒的样子烙进心?底。 老实说慕长渊干的事足以让他受钉刑千次万次,伦理纲常被魔尊践踏了个彻底,也就沈凌夕被「欺负」了也不吭声。 昨晚慕长渊最后帮他简单清理了一下,还从衣柜里?取出寝衣给他换上,不知道的或许真以为他是个悉心?伺候师父的乖徒弟。 初为人师的沈凌夕满腔郁闷无处发泄,醒来后习惯性地检查一下身?体,金丹和道心?都安安稳稳的, 没有任何异样。 强烈的背德感仿佛要把沈凌夕燃烧殆尽,然而一夜过去后, 他的道心?安安稳稳, 什么都没有发生, 甚至比平时还安分许多——岩浆温顺平缓地流淌着,堪比被撸舒服了的液体猫。 「?」 沈凌夕愈发感到不解。 上神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或许是体内留下的浑浊之物没清理干净的缘故,他感觉自己透出一股魔气。 「醒了?」罪魁祸首懒洋洋道。 沈凌夕嗓音嘶哑:「胳膊都被你枕麻了。」 欲望纾解后,他这会儿全身?松懒又?舒服,竟也开始贪恋温香软玉般的怀抱,不愿想?什么苍生正道,要是慕长渊能?阻止弟弟作恶,那就让他去处理好?了。 才这么一想?,沈凌夕很?快又?警觉起来:身?为天道上神,任何时候都不能?放弃自己的原则。 若是因为心?生疲惫而依赖恶道,哪天慕长渊再也不能?作为依靠,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沈凌夕内心?自责一百遍,心?想?慕长渊该不会趁他昏睡下了什么咒,否则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慕长渊见他才刚睡醒内心?就百转千回,心?想?:看来昨晚玩得过火了,上神开始怀疑人生。 忽然又?觉得好?笑:「你该不会以为本?座趁你睡着,给你下咒吧?」 被猜破心?事,沈凌夕瞪过去,就见对方顶着一张慵懒绝艷的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又?不知道胡思乱想?什么,慕长渊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顺便抽出对方被枕住的手?——沈凌夕睡着后,他不要脸地把姿势调整成让对方抱着自己,就这样相拥睡了一整晚。 灵力运转过一个大周天后,沈凌夕惊讶地发现?自己仍在元婴后期大圆满,气海并没有因为纵慾而回落。 慕长渊哼哼唧唧道:「昨晚试着控制了一下,效果还行。」 知道自己是採补之体后,魔尊摸索了一段时间,加上以前出于好?奇了解过合欢宗的修炼方式,以慕长渊的天资和经验,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找出门道。 他不能?控制采多少,起码能?控制采不採,这就省很?多麻烦了。 沈凌夕揉着发麻的胳膊,坐起身?的同时,试探性地问道:「我?睡着后你帮我?换衣服了?」 「嗯哼。」 沈凌夕顿了顿,又?问:「那我?睡得很?沉吗?」 「还行吧。」 「说梦话了吗?」 慕长渊一手?撑着脑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沈凌夕的背影:「你猜。」 沈凌夕被他说得愈发心?中没底,追问道:「究竟说了没有?」 「说了。」 「说了什么?」 「师尊说自己不想?修无情?道了,想?跟着弟子去鬼界。」 沈凌夕现?在根本?听不得「师尊」两个字,脸颊一瞬间就跟火烧似的烫。 等他反应过来对方在骗自己,顿时恼羞成怒地低斥道:「你正经点。」 慕长渊把玩着上神如瀑的长髮,见他紧张兮兮的,忍不住失笑道:「弟子凡胎肉身?在这仙门里?转,身?上的仙气都来自师尊,除了开花开屏、防寒保暖以外,连捉弄菜苗的事都没干过——所?以师尊到底在担心?些什么?」 沈凌夕刚要开口,就听魔尊又?道:「你不信本?座,却要本?座坦诚待你,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他自称本?座时,语气总带着些许威胁之意。 沈凌夕结结实实地噎住。 「没有不信……」 这话怎么听怎么心?虚。 慕长渊并不打算听他提前准备好?的解释,懒洋洋地打断道:「反正本?座死也死透了,照理管不了身?后事,你不想?解释就别解释,省得费尽心?思编谎,白?白?让本?座多生一次气。」 道心?是仙修的根基,沈凌夕的道心?出现?了严重问题,魔尊并不想?因这事跟他发生争执。 不想?说就罢了,但凡上神自己能?解决这个问题,也不会等到魔尊发现?端倪了。 第123页 慕长渊给了台阶下,换个长袖善舞的人,肯定会趁这个机会把话圆过去,沈凌夕却一句都说不出口,似乎还在内心?挣扎的阶段。 场面又?冷了下来。 慕长渊气笑了:「话都说到这份上,还不知道来哄我?吗?!」 沈凌夕怔怔地,最终伸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慕长渊又?气又?爱,拽着他的胳膊把他抱回被窝里?,很?快就亲得沈凌夕连连告饶。 「我?要去青阳峰了……你先放开我?……」 魔尊放肆地撒着气,在对方身?上蹭满自己的气息。 然而就在此刻,地面突然多了一道莹蓝灵力交错的传讯通灵阵法! 的领地意识都很?强,几乎同时注意到不对劲——无论仙凡鬼中的哪一界,这种「强闯房间」的事,都只?有正儿八经的长辈才干得出来。 沈凌夕正经的长辈是谁? 只?有沈琢。 早上天枢仙君缺席议事会,沈盟主?通过通讯符找他,沈凌夕一直没回应。 这不,寻来了。 沈凌夕是师父一手?养大的,没有那么多避讳,沈琢想?起什么就直接找他,毕竟他日理万机,这会儿不讲,等下一次想?起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可?今时不同于往日,以前天枢仙君每天打坐修炼,没什么见不得人的,此时新收的弟子却光熘熘地躺在他床上,床铺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昨夜疯狂留下的痕迹。 沈凌夕寝衣下全是斑驳的爱痕,每一道痕迹都是一声动人的「师尊」,而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眨巴着无辜的双眼?——好?一出师父引诱徒弟的大戏! 谁能?想?到在临渊水榭暗通款曲那么久,跑到槐序峰第一天就被逮了个正着呢?! 沈凌夕险些心?脏骤停。 魔尊倒是经验丰富,二话不说就变成一只?漂亮的小黑猫,蜷在床上淡定地舔着身?上油光锃亮的毛毛,一副「小猫咪能?有什么坏心?思」的表情?,简直和此地无银三百两没区别。 它挑衅地看了上神一眼?,仿佛在说:看把你急得,没出息。 沈凌夕大概是真的被吓一跳,沈琢从阵法中显现?的最后一刻,他竟然也变成一只?小白?猫,被兜头兜脑地罩在寝衣底下。 ——还顺手?施了个法术把床铺和地上的衣物鞋袜都变没了。 于是沈琢刚进入这间屋子,就看见光秃秃的木板床上有两……只?猫。 从此处无银三百两,变成了此处无银六百两。 幸好?昨夜的龙凤烛已经燃尽,只?在桌沿留下星星点点的红色烛泪。 黑猫先是瞪大了金色竖瞳,随后淡定地叫唤了一声,白?猫从寝衣里?钻出来,怯怯地露出了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漂亮又?委屈。 沈琢:…… 沈凌夕:…… 慕长渊:…… 场面一度很?尴尬。 昨天无妄禅宗答应帮摇光看看体内的寄生邪祟,作为北斗仙君之首的沈凌夕,今天却没有到场。 但毕竟沈凌夕过去从来不需要操心?,相应的,上仙界给予沈凌夕的自由度也很?大。大家都以为他被派去做更重要的事了。 就连沈琢也是这么认为的。 可?直到此时此刻,盟主?负手?站在纵横交错的阵法当中,语气沉重:「玩猫丧志?」 小白?猫不安地甩着尾巴:「喵呜……」 慕长渊跟着「嗷」了一嘴。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琢深吸一口气,隐隐体会到操心?的感受了。 上神装猫装得不熟练,但魔尊可?不是,小黑猫看见小白?猫甩动尾巴,突然间一个蹿步就扑过去咬住! 小白?猫吓一跳,当然不肯被它咬到,顿时炸毛:「喵!」 我?师父还在呢! 奇异的是猫猫之间是能?交流的,小黑猫也奶声奶气地「喵」了一句。 沈凌夕听懂了,魔尊说的是:关本?尊什么事。 本?就惊魂未定,又?被他这么一激,顿时新仇旧恨涌上心?头,连同昨晚孽徒的那笔帐一起算,小白?猫和小黑猫顿时就在床板上扭打起来! 沈琢:……… 半神血压一下就蹿高了。 好?在沈琢不是一个情?绪起伏太大的神仙,被这么胡搅蛮缠一番,只?扔下一句「回临渊水榭,我?有话跟你说」后,便撤去了阵法,不再管床板上抱成一团互啃的两只?猫猫。 小黑猫高高兴兴地舔了舔小白?猫胸前柔软的毛毛,又?「喵」了一句。 ——本?座是不是聪明又?机智。 沈凌夕缓缓闭上眼?。 他觉得自己血压也升高了。 风雨欲来 沈凌夕迅速收拾好心情, 从离开碧湖宫时已经恢復了平日里的从?容冷静。 毕竟是上神,只要过了自己心里那道坎,理直气壮起来还是很有范儿的——装猫怎么了? 仙盟没有任何一条规矩不让装猫。 就要装猫就要装猫。 叛逆的上神从?洗脑中找回了自信, 化作一道光掠出?前, 隐约听?见湖边有弟子说话: 「聍师兄你总算回来了——你这两天去哪儿了?」 再往后,那些声音就被远远抛下。 回到临渊水榭, 沈凌夕看见漫山遍野的积雪, 连心境都变得有些不?同。 第124页 风雪唿啸, 冰封覆盖, 一切好像还和从?前一样,但似乎又不?一样了。 禁阵在沈凌夕靠近时迅速启动,又在验证过对方身份后悄然无息地隐去。 纯金流光从?高空俯冲而下, 掠过炽烈盛开的红梅林,拂过花瓣,捲起浮动的暗香。 沈盟主?错过的不?仅仅是徒弟的少年时期,还有对方情窦初开时泛起的隐隐悸动。 沈凌夕穿过梅林,沈琢负手伫立于?山巅——他就住在山顶悬崖峭壁边的小茅屋。 仙盟建立总部前,就请仙界天师算过,临渊水榭是一座凶山。 当年山顶有一巨大湖泊,和槐序峰秀丽的碧湖不?一样,这里的湖呈现出?晴水蓝色, 深不?见底,沈琢尚未以雪封山之时, 湖泊在日光的照耀下, 底部如同熔化的金水, 盪出?的粼粼波光仿佛岩浆流淌。 临渊宗就建在这湖面上,因搭建用?的全是山上砍伐下来的百年红木, 加上建筑群被湖水环抱,而称「水榭」。 这样一座山怎会?是凶山呢? 后来沈琢才?得知,瀑布悬崖地势过于?险峻,从?旁边三春山眺望过来,如同一柄从?天砍下的斧钺。 熔金般的湖水则是斧钺上的寒光。 彼时仙修们都有些忌惮,只有裴芳菲不?怕。 她选在这里建立临渊宗,为的就是能坐拥山湖,眺望不?远处三春山的千万芳华之景。 当年山上一度非常热闹,后来,那些长老和弟子的尸首都被沈琢冰封入湖底。 如今的临渊水榭更像是一座孤寂的坟山。 曾经这里有多繁华,现在就有多萧条。「水榭」二字早已有名无实,山上唯一的活水源是远寒池,留着给沈凌夕疗伤修炼用?的,其余一概被大雪封存。 沈琢受天道指引下凡收徒时,就知道自己这个徒弟的命格极硬——刑克父母师长,命中无亲无友σw.zλ.。 最起初,沈凌夕识字都是沈琢教的,然而好景不?长,不?到半年时间,剑宗就开始频繁惹事,与谦谦君子剑的刻板印象不?同,剑修普遍都是暴脾气。 老盟主?仙逝时,沈琢已进入化境,赵怀阳若是去抢盟主?之位,怕是无人信服,倘若以后沈琢与他意见相左,他这个盟主?也很?难坐得稳当。 但假如位置对调,那么就换沈琢来头疼这件事了。 身居高位,沈盟主?很?清楚——与人界君主?制国家不?同,仙盟权力的行使并非机械化的命令与遵循关系,更多的是一种多方的协调。 仙盟,最终还是得落在那个「盟」字上。 沈琢不?得不?扔下小徒弟,将?重心放回到仙盟的事务上去。 这一放就是十多年,沈凌夕也开始了全自动化修炼进程。临渊水榭的典籍随他翻阅,漫山遍野随他修习,每隔一段时间沈琢会?回来抽检校考,除此?之外,从?来不?过问其他事情,而沈凌夕也从?不?问师父何为无情大道。 前日弟子大选现场,那名叫木兰的弟子说出?「天道修心,与宗门本身没关系」这句话时,沈琢不?知道别的上仙怎么想?,他自己则有些苦涩——对仙修来说,区区十五年的光阴眨眼就过去了。 而为人师表,无非就是传道授业解惑,沈凌夕似乎都没有依赖过自己。 徒弟怨过他吗? 沈琢不?知道。 但他看见那抹雪白的身影穿过灼灼红梅时,就想?起了当年还修无情道的裴青野。 寒风似乎依然挟裹着临渊宗弟子的惨叫,冤魂从?未离开过这片坟山。沈琢深吸一口气,冰寒刺骨空气灌入肺部,将?那股翻腾汹涌的炙热气息强压回道心之中。 山顶的风雪更加勐烈了,山巅的湖泊和岩石早已被冻成冰川,狂风挟裹着碎雪,唿啸地奔向阴灰的天际。 沈琢脑海里掠过许多念头,直到流光出?现在临渊水榭山崖边,化作一道清隽冷淡的身影,他才?回神。 沈凌夕已经及冠,若是凡人到了这个年纪,便该由父母做主?娶亲生子了。 刚冒出?这一念头,沈盟主?忽然想?起那一场试炼幻境,心神微震过后,陡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荒诞感。 杀师证仁这事沈琢不?认可,但「苦海无涯」的幻境中出?现的是试炼者的磨难——沈琢不?是慕长渊,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强加上去。 况且对方自行破解幻境,达成试炼,没有舞弊。 沈琢虽然不?认可,对此?也无话可说。 这时沈凌夕已经走近,行了个弟子礼:「师父。」 「你新收入的弟子呢。」 沈凌夕面不?改色:「与同门师兄弟在一块儿。」 这话严格来说也不?能算错,慕长渊与其他墨宗弟子都在碧湖宫。 「可听?话?」 「还行。」 「……」沈琢就没什么要问的了。 与慕长渊的成长环境不?同,这师徒俩都很?少关心对方。 碎钻般璀璨闪亮的雪落到沈凌夕乌黑鬓边,他面容清冷,全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隔着十几步的距离,沈琢闻到一股淡淡的梅花幽香,脱口而出?的第?二个问题竟然是:「你养的那条鱼呢?」 沈凌夕淡定道:「放生了。」 沈盟主?闻言不?置可否,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打?消了让他把猫也放生的念头,回归正题:「今日为何缺席。」 第125页 沈凌夕坦诚:「睡过头了。」 「为师听?说你从?不?休息。」 沈凌夕想?了想?,说:「那是谣言。」 沈琢:「……」 不?得不?说厮混久了后,沈凌夕也学会?慕长渊那种永立不?败之地的逻辑,三两句话就把自己师父堵得哑口无言。 沈琢道:「我虽为盟主?,也不?能为你徇私。你无故缺席重要会?议,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临渊水榭,各峰峰主?对此?颇有微辞——可知错?」 「弟子知错。」 「可愿受罚?」 「甘愿受罚。」 「心中可有怨愤?」 「弟子无怨。」 这便又没有什么可继续聊的了,沈琢道:「念你初犯,自己去刑罚院领罚吧。」 「是。」 是非对错的事情点到为止,师徒俩无趣的对话就这么停下。 大雪纷飞,若不?是额间和腰间的红翡玉佩,沈凌夕简直快要与身后的雪景融为一体。 有一瞬间,沈琢感觉自己似乎已经离弟子很?遥远了。 好像他错过的不?仅仅是沈凌夕的成长过程,还有许多别的。这种感觉没有缘由,好像凭空冒出?就要干扰他的心神。 沈琢定了定神思,望向准备离开的弟子,忽然开口道:「你说道心不?稳,找到原因了吗。」 这是十多年来,他第?一次主?动问弟子有没有修行上的问题。 沈凌夕在风雪之中回眸。 沈琢被他平静的目光一扫,刚压下去的那种遥远感觉又重新冒出?来。 他说:「你从?来不?问修炼上的事。」 沈凌夕轻声道:「弟子自己能解决,无须劳烦师父。」 沈琢坚持道:「为师既然已经知道了,就没有不?过问的道理——道心不?稳非同小可,你自小生活在临渊水榭,应当知晓。」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道:「万事总有契机和预兆,道心亦是如此?。」 沈凌夕隔着风雪,眉眼中透出?一丝慈悲。 沈琢看得一怔。 下一刻就听?见自己的唯一的亲传弟子说:「我动了爱欲,想?与一个凡人永结同心。」 ** 魔尊一直觉得仙修有毛病,喜欢在卯时开会?,相当于?凌晨五点钟。 仙修重仪表,五点开会?,四点总得起来吧? 这时间怎么想?怎么阴间。 其实仙修不?需要睡觉,什么时候开会?都行——但他们偏偏闲着没事干,搞出?一套神仙养生学来,还不?知怎么就流传出?去了。 人界的韭菜们真?的信了。 本来凡人就总惦记着长生不?老、千秋万代那一套,只可惜帝王註定没有仙缘,但无论?哪一朝的人皇都不?甘心,非要学神仙那一套,要求满朝文武天没亮就上朝。 只是这样就算了,人皇们还命令方士开炉炼丹,结果磕丹药磕死了不?少——神仙能用?金丹转化灵力,你们凡人抄了方子就吃? 真?是一个敢说一个敢做。 最气人的是,凡间从?来没有人质疑过危险的炼丹方子为什么会?传到人界,只觉得自己福薄消受不?起。 可鬼界就不?是这么个待遇了,魔修干的事情无论?好坏只要被发现,那都是居心叵测。 慕长渊怎么想?怎么不?服气。 沈凌夕走后不?久,他换了身衣服,一边骂着仙盟,一边大摇大摆地逛起碧湖宫。 萌新弟子当然没这么闲,许多宗门的扫洒弟子都是由萌新轮值的。 不?过慕长渊不?同。 他替墨宗解围,墨宗没人能管得了他。 但慕长渊有自己发愁的事。 昨晚他在上神道心中看见了熟悉的场景——碧玉、悬崖、裂隙和岩浆。 清冷寂静而又触目惊心。 魔尊不?明白这道裂痕究竟一直存在,还是最近才?出?现的? 无情道修动了爱欲凡心当真?会?道心不?稳,甚至毁灭? 沈凌夕会?堕魔吗? 鬼界的创作者喜欢写上神堕魔失智的故事,当然不?敢点明是哪一上神,可万年来飞升的只有一位,所以玄清上神是最容易被代入的。 然而这些创作最后都被魔尊禁了——因为慕长渊觉得,假如沈凌夕堕魔,是肯定要和自己抢地盘的。 他已经是恶道至尊了,小日子过得挺不?错,突然来个死敌跟自己抢地盘,日子怕是要过不?下去。 自从?发现上神道心中的裂痕,慕长渊心情就很?复杂。 鬼界经常闯入一些堕魔的仙修,无外乎三种结果:要么赶来的仙盟追兵被堕仙杀死,要么堕仙被仙盟追兵杀死,要么他们全都被其他地狱恶鬼分食。 总之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皆大欢喜。 沈凌夕是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受仙凡两界敬仰。 一想?到堕魔后那清澈倔强的眼神就会?变得浑浊不?堪,慕长渊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咽喉,让他像困兽一样暴躁。 毫无疑问,慕长渊不?愿看到那一天到来。 他们是万年的宿敌,即便要打?,也应该是之战。 慕长渊毕竟是恶道之主?,昨晚他的魂元尝试用?恶道的方式安抚汹涌的岩浆,让它们逐渐安分下来,与此?同时也确定了这道裂痕绝对与地狱相关。 第126页 难怪沈凌夕最近一直不?肯突破。 慕长渊辗转反侧,彻夜未眠,直到天亮才?浅浅入睡了一小会?儿。 魔尊心想?,无论?沈凌夕的道心因谁而裂,自己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堕魔,成为无情道的第?二个裴芳菲。 临渊水榭的惨剧绝不?会?再发生。 可在此?之前,魔尊得先找回自己曾经的一名手下,那名手下在道心方面的研究领先了仙盟数千年,有他在的话,至少能增加四成把握。 「不?过……」慕长渊有些犯难:「天元廿四年,三毒会?不?会?还没出?生啊…….」 「罢了罢了,一件件来,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 槐序峰阳光明媚,气候宜人。墨宗的菜苗们在为清谈会?和比武论?剑做准备,低空中飞着各式各样的法器,耀眼夺目。 慕长渊望着烈日骄阳和隐藏在仙云之中的青阳峰总部,很?快作出?决定:天热了,是时候让仙盟四傻接受恶道的毒打?了。 佛修因果 玄清上神施展扭转干坤之术, 无意间将附近交战的仙魔一併捲入,仙盟这一方已知有裴青野、严珂、方源和薄欢四位,恶道目前?只有夺魄邪帝表明了身份。 慕长渊脑海里把所有人都过了一遍, 最感兴趣的?还是薄欢。 严珂和方源他没什么印象, 裴青野并不好搞,这人几次从魔尊手?底下?逃脱, 不仅很会提防套话, 还有可能识破慕长渊重生的事。 毕竟信息差是魔尊目前最大的筹码。 薄欢就不一样了。 圣子一颗七窍玲珑心, 加上反叛多疑的?个性, 不一定肯听裴青野的?,况且越是聪明人往往越容易被聪明误,假如要从仙盟四傻中?找到突破口的?话, 薄欢肯定是不二?人选。 不过,毒打对方之前?,慕长渊决定先会会自己的?酒肉朋友。 佛修因果,以不虚和尚的?修为,肯定看出沈凌夕身上有因果,才会将?万佛长青赠予对方。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看在慕晚萤付的?那顿饭钱的?份上,慕长渊先探一探佛子的?口风。 禅宗办事处就设在暮商峰南面的?山脚下?。 这里有两座寺庙, 分别是佛道的?显宗和密宗,分开是避免他们打起来。 尽管如此, 每到早晚课的?钟声敲响, 两派的?小灯泡就会互相「斗经?」, 以灵力念诵经?文,直到压过对方为止。 槐序峰和暮商峰离得很远, 走路不知要走到哪年去,慕长渊叫了滴滴坐骑——白虎牡丹是少有的?能在不周山里到处乱跑而不受限制的?妖兽。 仙修御剑掠空,效率极高,但御剑哪有坐骑拉风?薄欢也是一时兴起,搞了只白虎作为坐骑,新鲜感过后就放养了。 白虎兽性未泯,喜欢山地和森林,对沙漠气候很不适应,同时,它每天还需要大量运动消耗体力,否则就会暴躁易怒,忍不住拆家。 不过白虎跑出合欢宗的?究极原因,慕长渊倒是从没想?过—— 「它还是只未成年?!」 魔尊十分惊讶。 一段时间不见,牡丹又?长大许多,四肢展开都快三丈长了,满身充满野性的?腱子肉,猩红瞳仁光盯住猎物就能将?对方钉在原地。 醒梦铃:「我们牡丹还是个一岁多的?宝宝!」 白虎三岁成年,魔尊评估了一下?宝宝的?吨位,点头附和道:「确实是巨婴。」 牡丹应景而委屈地「吼呜呜」了一声,震得慕长渊心脏都有些受不了。 醒梦铃在它腹中?愤愤不平:「所以说薄宗主?丧心病狂,居然连小奶虎都不放过!」 薄欢不知从哪儿得来「灵感」,某天回来后就开始翻典籍研究妖修交媾採补的?事,看向牡丹的?眼神,仿佛能将?它原地解剖。 合欢宗弟子见怪不怪,却吓坏了弱小无助又?不谙世?事的?小脑斧,夹着蛋蛋生怕哪天被拉去噶了。 然而人界清醒的?醒梦铃早已看破了一切。 它开始鼓动牡丹「多出去走走」。 白虎虽然被驯化?过一段时间,仍喜欢爬树玩水,在醒梦铃的?不断怂恿下?,牡丹终于离宗出走了。 但走来走去也都是在不周山境内,其他门?派的?弟子知道这薄宗主?的?爱宠,都好好招唿着。 慕长渊拍拍大脑斧毛茸茸的?脑袋,笑着说道:「薄欢肯和你双修是你的?福气,要不了多久你就能化?成人形了。」 醒梦铃凉飕飕道:「这福分给你你要不要啊。」 慕长渊并不恼,而是笑道:「本座有更大的?福分。」 醒梦铃:「……」 妖修化?人是一道坎,绝大多数妖修都在这个过程中?直接被打回原形,有的?甚至就这么死了。 白虎凶性未消的?红瞳好奇又?警惕。 慕长渊:「只想?当老虎也行,不过开智之前?很多事本来也由不得你说了算,等进入发情期,你的?想?法应该就不一样了。」 牡丹「嗷」地应了一声。 眼看着妖界的?花朵就这么被带回正?道,作恶的?小铃铛痛心疾首:「你变了,你以前?根本不会这样循循善诱的?!是什?么,究竟是什?么改变了你?!」 魔尊老脸一黄,羞赧道:「是爱情。」 醒梦铃如遭雷亟。 第127页 就在它错过的?这段时间里,仇人变质成了酸臭的?爱情。 如今这位恶道之主?浑身散发出一股春天般的?甜心气息,但凡作恶的?小铃铛晚两个月遇到他,都不会落到如今当逃犯的?地步。 醒梦铃悔不当初。 铃心隔肚皮,还隔了两层,慕长渊根本不知道醒梦铃有多么自责。 魔尊心想?白虎要是因薄欢修成人形,那群小菜苗肯定又?要磕磕作响:发情的?妖修白虎和修多情道的?漂亮少年,这配置怎么看都像是《春潮狂涌》才能出现的?。 四字神书常看常新,连慕长渊都忍不住好奇作者是谁。 在木兰出现之前?,薄欢一直是仙门?流量担当和买股大户,从穿搭到最近喜欢哪种?类型的?双修对象,甚至他当天与几个类型的?对象双修,都经?常在股市交易坊出现。 不同于「始乱终弃股」做长线,薄宗主?的?股票基本是短线,即买即抛,热度绝对不过三天。 也正?因为如此,合欢宗的?玉衡仙君才能活跃在吃瓜一线——大家私底下?打探消息,根据江湖规矩,少不了也要拿出一些信息跟他交换。 转眼间,白虎凌空跨越了大半座不周山,来到暮商峰山脚下?。 暮商是九月的?别称,这里秋叶金黄,万物萧瑟,不远处还能看见陷入亘古长夜的?隆冬三山。 坐落在明暗交界的?寺庙红墙金瓦,诵声杳杳,犹如秋末天地间最后一片漂泊的?落叶。 不周山十大奇景,这里便算一处。 过去魔尊每次大驾光临,都光顾着上青阳峰总部?找茬去了,不像现在有闲心四处游山玩水,顺便逛逛仙盟的?菜园子。 白虎还没降落,慕长渊便隐约闻到一股瓦罐红烧肉的?香味。 是从寺庙飘出的?。 牡丹闻见了肉香打了个响嚏,差点把魔尊颠下?来。 寺庙晚课钟响,白虎顺着肉香找到了佛子的?禅舍。 与其说是禅舍,不如说山洞比较合适——洞内就一张蒲团,一张矮几和一张简易的?木板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东西,比临渊水榭的?小木屋还简陋。 慕长渊知道佛子讲究荤素搭配,肯定吃不惯寺庙里的?斋菜。 他还没站稳脚跟,就听见洞内传来笑声:「野猪啊野猪,贫僧腌制了你整整一下?午,怎么就引来这么个吃白食的?。」 慕长渊闻言笑道:「我一喝酒就想?起你,你吃独食也不来槐序峰慰问一下?。」 不虚闻言眼前?一亮,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善信要是有酒,慰问是可以安排上的?。」 「君山青梅酒,都藏在白鹭城,还要劳烦佛子亲自去取。」 「好说好说。」 在不周山中?,酒可比肉难寻多了。喝酒并不影响修行,但仙盟为了避免有仙修醉酒后施法闹事,干脆直接禁酒。 这不周山禁制中?就有专门?针对禁酒令的?。 佛子招唿慕长渊坐下?看炉子,自己袖袍一振,须臾间就踏入彩云之中?,眨眼消失在明暗交界的?天际。 和尚按慕长渊说的?地方,把藏酒搜了出来,回来时手?里就拎着两只细口青玉酒壶,藏在袖袍底下?。 时间卡得正?好,小火温着的?那一瓦罐红烧肉炖好了。 慕长渊略一估算他破阵的?时间,对和尚的?修为境界又?有了新的?认知。 佛子心里惦记着红烧肉,这事可半点马虎不得。 魔尊见他忙前?忙后,想?起沈凌夕唯一一次给自己炖的?那瓮鸽子汤。 其实是给猫炖的?,慕长渊心想?,得找时间好好搓磨搓磨他的?师尊,哪天再?给他炖一瓮。 想?着想?着,嘴角就翘起了一个弧度。 和尚瞥见了,假装不知道。 佛子刚来第一天还听不懂股市行话,这几日已经?基本搞清楚了。 搞清楚后又?不由得想?,这位不秃善信当真?是位妙人,比他认识的?任何仙修都有趣。 佛子嘆道:「有酒有肉,可惜没有歌舞助兴,委屈善信听外边和尚念经?了。」 慕长渊说:「想?看歌舞,倒也不是不行。」 话音未落,俩人的?目光同时转向洞口的?怨种?。 白虎:??? 醒梦铃:…… 醒梦铃出离愤怒了:老子是法器不是乐器!! 好在佛子并不想?看动物表演,他取出事先备好的?两套餐具,慕长渊这才收回不礼貌的?目光,看见两份餐具,挑起了眉梢。 俩人相视一笑。 出锅后的?红烧肉糖色鲜亮,看起来像一块块叠在盘子里的?深琥珀石,肥瘦相宜,夹一块入口即化?,软烂而不腻。 青梅酒甘甜爽口,酒液中?的?枫木香气,倒与这红烧肉成了绝配。 魔尊这酒换得不亏,自从入山以来,除了沈凌夕煲的?汤以外,就数这顿吃得最满意。 尽管这两顿都只有一道菜。 和尚还在斤斤计较:「贫僧用一串佛珠、一顿红烧肉,还了慕夫人的?一饭之恩。」 慕长渊夹起一块晶莹漂亮的?红烧肉,接着话头就说:「那顿饭钱可不少,这儿还有两壶酒呢,除非你把红烧肉做法教给我,不然下?次我带我师尊过来蹭吃蹭喝。」 佛子正?色道:「善信。」 第128页 「嗯?」 「你家是放高利贷的?吗?」 慕长渊:「……」 还好佛子想?赶紧把他打发走,将?配料和烹煮技巧尽数授予,总算了了这一桩孽缘。 天色将?暗未暗,洞外诵经?声中?似乎透出一股火气,慕长渊明显感觉到两波灵力在对沖,显然是密宗和显宗又?开始掰头了。 「早晚各一次,」佛子笑眯眯地吃掉一块红烧肉,「听了显宗密宗诵经?,这头野猪也算是死后积福了。」 青玉酒壶里的?梅子酒下?去一大半后,慕长渊听着洞外火花四溅的?诵经?声,笑问:「那佛子修显宗还是密宗?」 和尚答:「贫僧只修因果。」 这话正?中?魔尊下?怀,慕长渊不动声色地切进了今天的?主?要目的?:「佛子既然修因果,将?万佛长青送与沈凌夕,必然是看见与他的?因果了。」 和尚笑得像个神棍:「阿弥陀佛,善信与沈仙君皆不在因果之中?。」 魔尊唇边的?笑意略减,道:「佛子何意。」 「因果与天道皆不可强求,善信要问的?事,贫僧有一句可答:解铃还须繫铃人。」 「解铃还须繫铃人……」慕长渊蓦地想?起曾经?的?那个谣言:「难道我真?是他命定的?情劫?」 当慕长渊还是阿修罗的?时候,三界就有传闻说他是沈凌夕的?情劫,很长一段时间慕长渊都以为这是仇家故意散播谣言,想?借沈凌夕之手?剷除自己。 毕竟他和临渊水榭那位修炼天才实在没什?么交集。 这回换佛子诧异了:「什?么情劫?和尚怎么听不明白。」 慕长渊看着对方满脸不解,最终欲言又?止。 之间的?羁绊,说出来又?有几人能懂呢? 可倘若真?是自己,沈凌夕会狠得下?心来杀他证道么? 一念成神,一念堕魔。 每每思及此,魔尊心脏就怦怦乱跳,脑子里也乱成一团。 他曾经?想?逼沈凌夕面对善恶之间的?天堑鸿沟,如今想?来,却是连自己都不愿面对了。 慕长渊喝了些酒,心绪紊乱,好在很快又?冷静下?来:不对,若他真?是命定的?情劫,沈凌夕第一次如何能飞升成玄清上神?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偏差,又?或者,既定的?命数也是可以改变的?。 慈悲的?诵经?声骤然停止,空气中?瀰漫着萧条死寂。 魔尊坐在蒲团上,眼底映出洞外的?烈日熔金。 他默默地喝完杯中?酒,将?「因果」两个字连同酒液吞下?,烧入肺腑之中?。 ——善道解决不了的?问题,就让恶道来解决。 魇魔三毒 慕长渊回到槐序峰时, 想着沈凌夕应该回得比自己早。然而还没进碧湖宫就听见扫洒的弟子说,天枢仙君早上离开后就没再回来过。 根据慕长渊前一段时间的观察,沈琢的聊天水平可能还比不上醒梦铃。 难道沈凌夕还因为昨晚的事躲着自己? 慕长渊觉得不是没可能, 上神重?生后性?子确实有些变化——尽管话还是不多, 但明显变得避战了。以往面对魔尊的挑衅,他是绝不会忍的。 就更别提在床上妥协地?喊他「孽徒」了。 前几天慕长渊想起沈凌夕时, 心中还?满是甜蜜满足, 可现在却?总是不由自主地?就会想起对方道心里的那一道裂痕。 一天不解决这个问题, 慕长渊寝食难安。 听完弟子的话, 他眉头渐渐蹙起,琢磨起上神夜不归宿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扭曲。 很可能二者皆有?。 昨晚玩得过火了,魔尊嘆气, 神与魔之间的信任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重?新建立。 不知?是不是喝酒的缘故,今夜风有?些阴凉,慕长渊拢住衣袍,想起沈凌夕给自己留过一张通讯符。 自从採补了灵力,他能使用一些仙门的符咒和简易法?器,比如通讯符和干坤袋。 其实一些低阶法?术也能凑合着用用,可一旦涉及复杂招式,需要控制大量灵力的情况时,没有?气海金丹根本?做不到。 慕长渊很清楚, 自己不可能筑基结丹,所?以跑路是迟早的事, 但最好能顺便把上神拐跑, 只留下仙盟四傻收拾这个烂摊子。 谁让他们四个倒霉跟着回到天元廿四年呢? 慕长渊的想法?很美好, 实施起来就不一定那么回事了。 魔尊翻出通讯符,果然看见一条留言:这几天有?事, 你先跟着新弟子上课。 末了还?交代一句:不许欺负别人。 慕长渊越看心里就越不爽:本?座可不就只欺负你一个么?! 他又反覆看了几遍留言,阅读理解题做得飞快:好傢伙,这是打算长期夜不归宿啊。 你看本?座长得像怨种吗? 魔尊昨晚多了个心眼,在沈凌夕的道心中留下了一缕未炼化的魂元,本?来只是想监测岩浆,万一道心出现异常波动,魔尊能在沈凌夕坦白之前有?所?准备。 现在倒好,直接变成查岗利器了。 气势汹汹的美人转身翩然下山,刚好错过了御剑凌空而来的医宗弟子—— 碧湖宫内的墨磐盘一看见医宗的身影,挥舞着胳膊大喊:「这里,在这里!」 喊罢又低头对墨聍安抚道:「聍师兄你撑着点,医宗的师兄师姐来了!」 第129页 凄清月光下,金丹弟子面容凹陷,眼球凸起,表情狰狞,竭力伸手向?前空抓着,似乎从虚空中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而他的道心中,一道声音不断地?质问他: 「你对自己苛责,对他人『仁心』,为何?他人却?可以『不仁』?」 「你明明尽自己的能力救了一城百姓,为何?还?要被嘲笑无能?」 「什么都不做的人当然不会犯错,你顾全大局,却?要承受一切——」 「你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有?做错。」墨聍怔怔道:「错的是这个世界。」 瞬间,器修道心坍塌,墨聍的胸腔如同一个破风箱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得不像从喉咙发出的:「错的是你们……」 弟子们都快吓哭了:「师兄你再坚持一会儿,我们已经去找恭长老了!」 「师兄你究竟怎么了呜呜,别吓我……」 医修落地?后疾步上前,一看这情况就暗道不好:「他这两天去过什么地?方,接触过什么人?!」 有?几名弟子已经泣不成声,墨磐磐带着哭腔道:「不知?道,师兄回来后一句话都没有?——」 话音戛然而止。 墨磐盘只觉得胸腔一冷,好像有?什么东西贯胸而出。 其他弟子爆发出尖叫,他低头一看,是师兄墨聍的佩剑「九黎」。 大口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喉头涌出,墨磐盘眼中尽是不可思议。 「聍师……兄……」 墨聍就像不认识他似的,灰败的双眸忽然异光大灿,魔气从体?内蔓延出来,瞬间掀翻了冲过来的几名弟子! 都是金丹期,但医修普遍不太能打,医宗女修急促道:「快去请你们师父来!」 墨宗的总共只来了数百名弟子,三名元婴长老都在上仙界,客卿长老沈凌夕又不知?去向?,弟子们一时间全都慌了神。 金丹期的墨聍在他们当中已经算是很高的修为了,然而魔化后的他水平更是直逼元婴期! 女修忙向?医宗发出求救信号,信号弹升空,青金交错的光芒映入墨聍的眼底,他就跟失控似的,催动剑诀将九黎剑从墨磐盘胸口抽出! 医宗女修顿时打了个激灵,猝然转过头来。 「祺师姐!」 「祺师妹!」 惨叫声响起时,鲜血飞溅,墨磐盘一手支撑着身体?,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刚才墨聍刺他时并?没有?使用灵力,否则他早已经死了。 猩红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干净的青石板上,墨磐盘眼前一片模煳。 他感觉到四肢百骸痛得仿佛要燃烧起来,随后,体?内的那把火烧进了他的道心—— 一道声音突然出现在脑海中。 「凡人懦弱自私,却?要仙修有?求必应,你们明明已经跳脱轮迴,却?还?受世俗道德绑架。」 那声音阴柔无比,在如此?混乱的场景之下,根本?辨别不出男女。 「你是谁?!」墨磐盘怒斥道:「不要装神弄鬼!」 然而对方就像与他共用身体?一样,对他的一切想法?了如指掌。 「你在怕什么。」 「怕我说出事实真相?还?是怕自己意志因真相而动摇。」 「你们镇守九州大陆,每年都有?凡人因为嫌你们难请,理直气壮地?勾结恶道,等收不了场的时候,又烧香拜佛求你们救世——」 「你以为人界的官府就没联络过魔修、人皇就不贪婪更多的权力和财富吗?」 「猜猜为什么仙盟声势浩大地?存在数百年,却?只能保住江南一带。」 「『贪』、『嗔』、『痴』这三毒是凡人永远过不去的关?。」 墨磐盘在痛苦和心火的双重?折磨下瞳孔骤然扩大。 「而仙修,也不过是折磨自己,造福他人罢了。」 ** 青阳、花朝、莺时合称为三春山,同理还?有?三夏山、三秋山以及三冬山。 刑罚院得建筑风格恢宏大气、冷肃庄严,却?破坏了大自然的美感,与三春山的烂漫格格不入。 慕长渊抬头望着牌匾上的三个字,脑海中浮现的是那晚从剑上一脚踏空的尊者严珂。 刚想起严珂,严珂就冒泡了:「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速速离去!」 说话的是严尊者的一抹分?神切片,就附神在建筑物门口威严的守门石狮上。 刑罚院的院长由盟主兼任,平日里沈琢并?不插手刑罚院的事务,由首位尊者严珂全权负责。不过据说刑罚院内还?有?一处伏魔堂,是弟子们都缄口不提的可怕禁地?,负责人正是青阳峰峰主赵怀阳。 刑罚院的门口覆盖了各种精密复杂的法?器,以及严珂的神识。 早上还?好好的,晚上沈凌夕就无端被罚,慕长渊准备进去讨个说法?。 他对石狮子说道:「天枢仙君是不是在里面?」 石狮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睛,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獠牙:「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速速离去!」 「这仙工智障还?不如醒梦铃……」魔尊再次感慨鉅子的创新性?,顺手摸了两把石狮子脸部的鬃毛。σw.zλ. 严珂:...... 说不害怕那都是假的,作为曾经的「告密者」,同样也是青苍女帝的贴身侍卫长,是严柯让魔尊在人界三十?几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第130页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顶头上司睚眦必报的个性?。 严珂恨不得这辈子都别再和魔尊打交道,即便对方现在什么都不记得——可天道的意志神秘莫测,万一魔尊哪天福至心灵突然恢復记忆呢? 这谁也说不准。 严珂凝息屏气。 慕长渊细细端详着这座雄伟的石狮子,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 严珂:「!!!」 威武的石狮子顶着两个铜铃眼,差点从石墩上跳起来。 慕长渊又恍然大悟:「噢,是《新弟子必读:仙门门规四千条》的封面!」 严珂:「………」 虽说兵不厌诈,但他实在经不住这么一惊一乍,第?三次驱逐声就小多了:「刑罚院一带严禁逗留……」 慕长渊吊儿郎当道:「弟子今天旷了一整天的课,特?来领罚。」 石狮严肃道:「姓名?」 「木兰。」 石狮一本?正经地?说:「天枢仙君已经为你请了假,说你突发恶疾。」 慕长渊:「……」 本?座今晚还?非进去不可了。 慕长渊微微一笑,伸手摘掉了发顶的桃木簪子,泼墨般的长髮如瀑落下。 石狮子没想到他如此?固执,眼睛瞪得更圆了。 慕长渊把桃木簪扔在石狮脚下,算得明明白白:「披头散髮仪容不整,扫三日刑罚院;乱丢垃圾,污染环境,罚两日;明知?故犯,罪加一等,数罪并?罚,禁闭七日。」 魔尊心想:不知?道沈凌夕要在里面待多久,先开七天房,用完了再说。 「……」石狮子瞪着面前过分?嚣张的青年。 岂有?此?理,这厮简直是在挑衅仙盟门规的权威! 石狮子气得当场……就把他放进去了。 看着慕长渊大摇大摆地?走进刑罚院,严珂悲催地?自我安慰: 罢了罢了,把这人形生化武器送去给他师父管教才是最安全的,自己只是一个混日子的打工仙,就不蹚这摊浑水了叭? 不入天道 严尊者?自我安慰时, 魔尊心里也犯起了嘀咕。 他总感觉严珂对自己的态度并不仅仅因为阵营。 慕长渊是?恶道之首,却不屑于背地里捅刀子,毕竟天道魔尊一般当面捅。 套马甲是?为了便宜行事?, 他一天不挑事就浑身不舒服, 但玩翻车了也认栽。 只有一次,让慕长渊特别不爽。 就是?青苍帝国。 即使隔了这么长时间, 每回想起, 魔尊还是?觉得有些手痒, 尤其进入不周山后, 总想找机会再烧一次仙盟宗祠。 青苍女?帝掌权的那?三十?年,被人界称为「技术大爆炸?」,「她」通过各种中央集权的手段, 几乎凝聚整合了人界七座大陆所有的资源。 那?期间没有战争、没有天灾,只有内卷,医疗、经?济和社会福利体系大幅上升,科技技术更是?日新月异。 但最终,人们一听说女?帝的真实身?份,态度立马就发生一百八十?度剧变。 他们指责慕长渊居心叵测,还纷纷马后炮表示自己早就察觉到不对劲了——理由?是?女?人怎么可能掌权。 慕长渊差点拿地狱凤凰火烧人界。 当时没来?得及烧的原因,是?他暗中调查到有亲信背叛自己,将?状告到了不周山, 仙盟才出手扒了他的马甲。 魔尊和仙盟积怨已久,当即猜到是?仙盟的卧底发现了自己的身?份——凡人告状也要有途径才行, 仙界早就归隐了, 不像天元廿四年, 人人都知道不周山在哪,还能观摩仙盟大会。青苍女?帝时期, 五大仙山的入口都被结界封住,绝大多?数凡人都以为仙界只是?远古幻想。 背叛慕长渊的,绝不可能是?凡人。 魔尊提刀上不周山来?,要求仙盟交出卧底。 显然,自诩名门正宗的老头?子们绝不会交出队友,也不承认派过卧底,反咬慕长渊血口喷仙。 慕长渊一怒之下将?仙盟的宗祠烧成青烟,仙修鬼哭狼嚎地逃离不周山。 最终这事?不了了之,魔尊撒了一通气后就回了地狱,青苍女?帝在人间的痕迹被他一併抹除。 仙盟也知道惹怒了恶道之主,后几百年里都老老实实,井水不犯河水,直到天干之变,他们实在解决不了,才夹着尾巴跑下界来?寻求地狱的帮助。 时间过得太?久了,慕长渊又仔细想了想,还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和仙盟的刑罚尊者?打过交道,刚才他随便试探了一句,石狮子就跟吃错了药似的,让慕长渊更确信自己应该认识严珂。 仙修普遍持身?雅正,薄欢那?样妖妖娆娆的就很少,慕长渊看一眼就能记住,严尊者?长得像怒目金刚,拿起一柄三头?戟就能去禅宗当雕像的那?种,照理魔尊就算记性再差,出于猎奇的心理,都应该有印象才是?。 不管了。 慕长渊穿过重重金属栅栏,进入到刑罚院深处。 他坑过的人实在多?不胜数,哪能个个印象深刻。 院内值守弟子不多?,石砖砌成的狭窄走廊曲曲折折,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慕长渊感觉到这山体内镇压了一些「东西」。 一些不属于仙界的东西。 「谁?!」 一名值守弟子见半夜有人进来?,便习惯性地向对方投出鄙视眼神,但看见是?海王「木兰」时,眼睛就不由?自主地瞪大了。 第131页 「咦?怎么是?……」 「你」字还没说出口,幽魂般的大美人就拐了个弯,彻底不见了。 空气中只留下一缕淡淡的白檀香气。 弟子怔怔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心想那?不是?临渊宗的禁闭室嘛? 片刻后,他忽然回过神,迅速从袖袋里翻出一张蓝色通讯符,在暗网中留下一条信息【师徒股涨势逆天!——来?自刑罚院】 通讯灵阵中很快就热闹起来?,暗网都是?匿名交流的: 【备课街的亡灵】:什么情况?! 【孤勇者?】:听说天枢仙君犯了事?,被罚三日禁闭。 【备课街的亡灵】:奇了怪了,他还有犯错的时候? 【脱髮女?修的祈祷】:犯了什么事?? 【孤勇者?】:仙凡禁断! 【离离原上谱】:!!! 【满身?大汉】:!!! 【我迪加在东北】:『始乱终弃股』和『夜会神秘男子股』的究极合体股——师徒股! 【乐子仙终成乐子】:等等!我突然发现了一个华点! 【满头?呆毛】:什么? 【满头?呆毛】:急死我了你说话能不能别大喘气! 【乐子仙终成乐子】:兰兰已经?是?仙修了,不属于仙凡禁断,天枢仙君心中另有其人! 【离离原上谱】:??? 【满身?大汉】:??? 【乐子仙终成乐子】:餵?没人了吗?大家怎么不说话? …… ** 刑罚院的主体建在青阳山内,内部空气不流通,对金丹期以下的弟子都不太?友好。 慕长渊越往里走,就越觉得胸口发闷。 「这山里……怎么……这么多?……魔物……」 他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来?了,但一手扶着墙,直立起身?子向周围一看——全?是?仙门的禁制符咒,哪有什么魔物? 魔尊大受打击:难道本座还能被这些符咒所影响? 他不服气地又继续往前走。 刑罚院规模不小,但禁闭室用得最多?,整座刑罚院光禁闭室就有千来?间。 严珂知道慕长渊不达目的决不罢休,所以一路上没有增加阻碍,魔尊顺利来?到沈凌夕所在的禁闭室。 虽然成了墨宗的客卿长老,但沈凌夕是?被盟主惩罚,所以幽禁在临渊宗的禁闭室内。 这里已经?数百年没有开启过了,魔尊刚踏入这间屋子就感受到一股阴森之气。 他以为禁闭室是?小黑屋,然而恰恰相反,几千盏长明灯几乎把这里照得跟佛堂一样敞亮。 慕长渊看见每盏长明灯的底座都刻着一个名字。 全?都是?在那?场祸乱中死去的临渊宗长老和弟子的姓名。 沈凌夕跪坐在蒲团上,长发与白袍交叠逶迤,在这封闭空间里,他犹如一尊神像安安静静地坐在长明灯前。 慕长渊唿吸微微一顿,他好像透过这一光景,看见上神孤零零坐在三十?三重天神殿里的模样。 沈凌夕只有动情时,身?上才能多?一丝人气。 魔尊不由?自主地朝沈凌夕的方向跨了一大步,禁闭室的结界悄然开启,又在他进入后悄然合上。 沈凌夕的神识已经?查探到了来?人。 他刚刚在想:慕川看到留言后会不会又生气了? 转眼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站在了他面前。 看见慕长渊的一剎那?,心里分明是?欢喜的,嘴上却还是?淡淡道:「你怎么进来?的。」 慕长渊吊儿郎当道:「践踏着严珂的尊严进来?的。」 沈凌夕:「……」 听着他满不在乎的、不着调的语气,嘴角却不经?意地上扬起来?。 来?都来?了,慕长渊也不客气,走到沈凌夕身?边,抽了个蒲团坐下。 蒲团硬邦邦的并不舒服,他换了好几种姿势,最终忍不住抱怨道:「我知道你是?自愿进来?的,但沈琢为什么罚你?因为你缺席了仙盟的重要会议?」 沈凌夕摇头?:「是?,但不全?是?。」 「那?是?为什么。」 沈凌夕想了想,说:「我道心不稳,自请入禁闭室思过。」 他把一切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慕长渊听完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怎么,你还怕本座去找你师父麻烦?」 沈凌夕静静地注视着他。 不得不说,沈凌夕板起脸还是?很有震慑力的,尤其现在披散长发,愈发接近上神法相的模样。 他总是?这样冷漠天真,神圣不可侵犯,却又引诱着魔尊一步步沦陷在自己的温柔和包容之中。 明明灭灭的烛光跳跃着、包围着他们俩。 慕长渊看到的是?禁闭室森寒的长明灯,沈凌夕却想起了三十?三重天上的神殿。 亘古寂寥的神殿也有万年不灭的长明烛火,而神殿外则是?浩瀚无垠的星空和冰川。 他每每坐在殿中望着尘世间的一切时,回过神来?,只觉得彻骨的寒意无孔不入、无处不在。 每一块砖、每一道地缝,都透着孤独的冷意。 沈凌夕仿佛经?歷着一场没有尽头?的寒冬。 那?些年,玄清上神听到的最多?的消息,就是?魔尊最近又干了什么混帐事?。 众仙不知道的是?,沈凌夕每回听见这些事?情,心里都是?充满羡慕和嫉妒的。 第132页 三千丈红尘滚烫得如他道心裂痕里的岩浆,沈凌夕不能被恶道察觉到他的异样——鬼界在慕长渊的统治下,势力一年比一年壮大,仙盟忧心忡忡,担心迟早有一天要面临大战。 为了未来?的那?场战争,沈凌夕任何时候都不能放松。 到后来?,他只要离开三十?三重天,出手必然竭尽全?力,强悍到足以震慑住整个恶道。 可每当回到神殿内,看见亘古不变的冰雪与星辰,沈凌夕脑子里想的都是?那?张肆意嚣张的艷丽的面孔。 魔尊的血和岩浆一样滚烫,即便离开身?体,温度也不会消散,沈凌夕把那?些血收集起来?,装在一个晶莹剔透的纯青琉璃瓶里,就悬挂在神殿的飞檐角上。 不练枪时,他时常就抱膝坐在台阶上,望着繁华的尘世间,再看一看自己道心的裂痕,轻嘆一口气。 纯青琉璃瓶成了神境中唯一的热源,陪伴沈凌夕过了数千年,直到他带回魔尊的一根臂骨。 曾经?沈凌夕甚至无聊到做出某个设想——说不定有一天,自己能在三十?三重天上凑一个慕长渊出来?。 那?是?多?可怕的一件事?啊,沈凌夕心想。 最后那?根臂骨被他做成了骨笛,取名「问心」,慕长渊每次看见它?都会火冒三丈。 沈凌夕却偏要把问心挂出来?耀武扬威。 然而连上神都逃脱不了现世报。 天干之变期间,慕长渊趁火打劫,明目张胆地要求仙盟拿神骨来?换。 仙盟宁毁道心也不屈服,最终是?裴青野偷偷把这个消息传给三十?三重天的沈凌夕。 抽骨之痛,沈凌夕已经?体验过一回,但他从没有告诉过任何人——也不知道魔尊是?怎么发现归魂枪里的神骨的。 沈凌夕想着过去的事?情,恍惚间才觉得物非人非。 「沈凌夕,再不说话本座就要亲你了。」 上神的思绪陡然被拉回到禁闭室,慕长渊那?张漂亮得过分的脸就这么大剌剌地凑在自己面前,皱着眉头?十?分不满。 沈凌夕又在他身?上闻到了淡淡酒气和白檀香气。 慕长渊声音抬高?了几分:「所以本座刚才说的话你是?一句都没听见?」 沈凌夕:「……」 魔尊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压着怒气道:「说话。」 沈凌夕疑惑道:「你不是?要亲吗?」 我说话你还怎么亲? 慕长渊:「……」 聪明一世的魔尊大人似乎给自己挖了个坑:亲吧,显得他太?好拿捏;不亲吧,又说话不算数。 慕长渊从来?没有过这么骑虎难下的时候。 沈凌夕见他僵持着一动不动,便拉住了对方的衣襟,主动抬起头?,凑上去在慕长渊的唇畔轻点一下,然后道:「亲完了……你刚才说什么?」 魔尊脑子里一片空白。 说什么来?着? 本座也忘了。 他花了一点功夫才让脑子重新开始转动:「本座问你准备自省几天。」 沈凌夕说:「三天。」 慕长渊嘀咕道:「那?我充多?了。」 要不要跟严珂商量一下,剩下四天的余额换下次再进来?? 沈凌夕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他领罚的事?情不是?秘密,但慕长渊在仙盟不认识几个人,墨宗弟子的消息也没那?么灵通,严珂更是?不可能主动告知。 除非…… 除非他也像自己先前那?样,下了追踪的法术。 慕长渊微微一笑:「师尊想知道吗?」 「嗯。」 「就不告诉你,略略略。」 「……」 禁闭室的长明灯就像一缕缕阴魂,在虚空中审视着他们。 眼前每一盏灯都是?一座牌位,阴魂哭号,时刻提醒着进入这里的修士,道心崩塌的下场。 慕长渊却无所畏惧。 不仅无所畏惧,甚至酒劲有点上头?,说出的话幼稚又挑衅。 沈凌夕悄悄帮他把那?一丝青梅酒气藏好,慕长渊就半合着眼,靠在他身?上休息。 俩人的青丝缠绕在一起,被慕长渊拾起顺手打了个蝴蝶结,嘴里嘟囔道:「沈凌夕,这里面好闷啊,本座好像有点缺氧……」 上神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魔尊以为他不会理自己,却忽然听见沈凌夕说:「慕川,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魔尊心里咯噔一下,却还是?假装懒洋洋的:「嗯?」 沈凌夕说:「我可能,不能入天道了。」 魔尊的酒彻底醒了。 步步为营 「你……说什么?」 慕长渊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眼角眉梢尽是寒意。 沈凌夕说:「我的道心……」 话未说完,慕长渊蓦地直起身体,沈凌夕猝不及防地被这股力道往后一推, 怀中的热源就这样离他远去。 垂地青丝仍连结在一起, 魔尊气愤地打断他的解释:「不入天道是几个意思,你打算一直在元婴期待着?因?为道心有裂痕?那你知道元婴修士寿命就只有几百年吗?!」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沈凌夕哑然。 尽管慕长渊竭力让自己语气平和一些, 但剧烈起伏的胸腔还是暴露了他此刻内心不平静。 慕长渊起初以为沈凌夕只是提防自己。 第133页 这并不奇怪, 关系再怎么亲密, 一旦涉及阵营立场的问题,他们谁都不会?让步——就像慕长渊执意入恶道,也没有跟沈凌夕商量一样。 沈凌夕作出决定时, 同样没有徵询过任何人的意见。 但慕长渊先前并不知道,沈凌夕竟如此决绝——假如不继续修炼的话,元婴宗师不过四五百年就会?仙逝,曾经轰动三界的「玄清上神」也不会?出现?。 随着时间推移,三界都将忘记还有沈凌夕这么一个人。 就像现?在没人提起裴芳菲一样。 沈凌夕无奈道:「仙修的寿命比凡人长很多了。」 「强词夺理?!」慕长渊简直被他气笑了:「你修天道就是为了和凡人比命长吗?」 当然不是,沈凌夕想,可他厌倦了漫长的生命。 总要让他先走一次,以示公平。 所以回到天元廿四年后,上神就决定不再修炼, 等?到生命走向自然终结,上神也会?带着慕长渊的心魔一起消失。 魔尊喜欢喧嚣的红尘, 只要没有心魔就不会?灭世?, 那么上神的任务也就完成了。 能?剩下数百年的时光能?让他贪恋欢愉, 沈凌夕觉得?足够了。 然而魔尊却觉得?远远不够。 「那我?呢?」慕长渊语气好像一只被遗弃的大猫猫:「那我?怎么办。」 沈凌夕望着他,目光平静温和:「慕川, 你我?都证得?天道,应该清楚世?间没有任何事物是能?够永恆的。」 「归墟是迟早的事情。」 慕长渊抿紧嘴唇,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这不一样。」 他边后退边摇头?,成结的长髮慢慢拉开俩人的距离。 慕长渊不知如何怎么解释其中差别,只得?又摇了摇头?:「和归墟完全不一样。」 尽管经常惦记着将上神从?高坛拉入尘泥,可真到对方撂挑子不干的时候,魔尊又不能?接受了。 沈凌夕就应该高坐神坛,慕长渊自然能?想办法找到他、弄脏他,在对方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 地狱魔尊游戏三界,不是谁都看得?上的,能?入他的眼就必须一生一世?,少一分一秒都不行。但依照沈凌夕现?在的意思,就跟发一张「五百年体验卡」差不多。 慕长渊怎么可能?接受! 沈凌夕伸手想要摸他的脸,却被慕长渊一把推开:「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对方脸色越来越难看,像一朵艷丽的花瞬间灰败枯萎,沈凌夕有些慌了:「慕川?」 魔尊突然间发了狠,道:「沈凌夕,你要真敢这么做,本座必毁了你的『干坤之?术』!」 沈凌夕闻言脸色剧变。 地狱魔尊说到做到,可假如再逆转一遍,岂不是要重现?灭世?之?灾? 沈凌夕针锋相对:「那我?就只能?带着你一起归墟了。」 慕长渊冷哼:「去谁家还不知道呢!」 俩人因?为这事吵起来,沈凌夕还要说什么,看见慕长渊惨白的脸色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半晌,他嘆息道:「难道你就忍心看我?堕魔,万年功德毁于一旦。」 道心裂痕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时刻威胁着三界,若他不成神,大不了被仙盟诛杀,可若是天道上神堕魔…… 善道的信仰将不復存在。 慕长渊毫不怀疑,那将是一场史无前例的浩劫。 仙修信仰崩塌势必会?对地狱恶道造成影响,后果多半也与魔尊建立「文明鬼界」的愿景背道而驰。 不过真要到那时候,也不是文不文明的问题了,魔尊将变成三界第一鳏夫,这才是重点。 慕长渊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出事。 沉默蔓延了许久,他才再度开口,声?音喑哑:「裂痕是你飞升上神前就有的?」 沈凌夕摇头?:「飞升后发现?的。」 「找到原因?了吗。」 沈凌夕说:「因?为『情劫』。」 上神说起时,语气平淡,然而听见「情劫」两?个字,魔尊心脏勐地抽痛一下。 果然是因?为这件事。 他曾以为的谣言,往后将成为魔尊最大的梦魇。 因?为无情道修最难过的情劫,从?古至今没有倖存者?。 那些侥倖从?情劫中活下来的,修为也就止步于此了,余生没有精进的可能?,连半神都逃脱不了宿命的诅咒——沈琢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当年慕长渊觉得?传谣的人,是不希望看到沈凌夕修成正?果。 最终沈凌夕没能?杀了慕长渊就自行渡劫飞升,在他心里,也算证实了传闻并不属实。 然而兜兜转转,经歷过了一万年的时光,沧海都化作桑田,他们竟又回到了原地。 慕长渊不甘心:「可是你……你上次没过情劫,这次就非过不可吗?!」 沈凌夕无言以对。 魔尊想了想,忽然觉得?不对劲:整个三界之?中,谁有能?耐预言天劫? 换一句话说,是谁提早窥探天机,得?知沈凌夕的天劫是他? 万一不是他呢? 等?等?…… 慕长渊心里又咯噔了一下——假如沈凌夕的情劫不是自己,那会?是谁? 他越想越不对劲,越想越钻牛角尖,尤其想到自己被慕井那个神经病坑得?母胎单身,而上神居然还瞒着他有过一段感情,一时气不过,竟吐出一口鲜血! 第134页 「慕川!」 眼看着慕长渊摇摇欲坠,沈凌夕再顾不得?许多,冲上来封住他身上的几个大穴,急道:「此事我?们从?长计议,你先别动怒!」 魔尊这会?儿恨不能?支棱起来,当场逼问对方那姦夫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读的什么书、吃的什么药,然而不争气的身体像漏风一样,自己辛辛苦苦採补回来的灵力迅速流失。 沈凌夕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慌乱。 他想要传讯给?裴青野,让他马上带方源来刑罚院,却被怀中的人一把夺走通讯符。 「慕川你……」 山体内太过憋闷,魂元狴犴蠢蠢欲动,慕长渊将那道符咒化为灰烬,笑意里充满残酷:「沈凌夕你慌什么,本座又不是第一次赴死。」 沈凌夕:…… 「原来你也知道怕啊……」 上神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这种情况坦白,然后措手不及地被对方将了一军。 玄清上神性子固执,作出决定轻易不会?改变,哪怕魔尊生气也没用,他会?哄他,但绝不会?让步。 可现?在形势不同,慕长渊简直是在以死相逼!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禁闭室中蔓延,俩人明明距离不过咫尺,却仿佛遥隔着数万里。 慕长渊的生命一点点在流逝,沈凌夕怀里的身体越来越冷。 「不……慕川……你不能?……」 你不能?再一次先我?而去。 他终于做出让步:「让狴犴回去,这件事以后我?听你的便是。」 「早说嘛,」慕长渊缓缓睁开眼,虚弱地扯起嘴角:「知道三界谁司掌生死吗?」 沈凌夕:「……」 要不还是让这个祸害死了算了吧。 魔尊才不管上神此刻心中作何感想,见对方妥协,于是露出了胜利的微笑:「等?你阳寿耗尽,本座就把你留在地狱黄泉,再把你的姦夫捉来炼成鬼将,让他天天看着本座是怎么顶撞自己的师尊的。」 沈凌夕:「………」 上神的脾气倒也不至于好到这个地步,可沈凌夕此刻只有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地狱魔尊说到做到,倘若他真的死在自己怀里,沈凌夕简直不敢想像。 他会?怕。 真的会?怕。 魂元狴犴心有不甘地回到慕长渊体内,先前满室此刻早已荡然无存。 慕长渊虚弱不妨碍那一张嘴叭叭地得?寸进尺:「你从?前那个姦夫的事,本座就大度地暂不计较了……」 沈凌夕百口莫辩:「胡说八道,哪来的姦夫。」 不提还好,一提慕长渊的好胜心顿时又要冒头?:「话说……他有本座大吗?」 地狱魔尊步步为营,硬是逼得?天道上神节节败退。 沈凌夕懒得?理?他胡搅蛮缠,扔下人就要走,魔尊赖在地上拽着头?发说:「别别别,结还没解开呢……」 沈凌夕只得?倒回来解头?发。 满室灵位就这么静静注视着小两?口从?吵架到和好。 经过刚才那么一闹,蝴蝶结都打成死结了,脑袋凑在一起解了半天都没解开。 到最后慕长渊耐心耗尽,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往地上一躺:「不解了,拿刀割断吧,本座的阳寿不能?浪费在这上面。」 沈凌夕本想用「身体髮肤授之?父母」劝他,但一想魔尊的出息程度远超父母期望,于是放弃了。 他两?指併拢,剑气陡然凝结,不费吹灰之?力就割断了死死缠绕的青丝。 这髮结留着没用,被人发现?更是解释不清,沈凌夕准备拿去用长明灯烧了,却被慕长渊眼疾手快一把夺下:「你说你这人,身体髮肤授之?父母懂不懂?」 沈凌夕:…… 魔尊刚恢復一点力气,靠在他身上又开始畅想未来:「你说以后咱俩公开出柜,这些地方会?不会?变成修真界的旅游胜地啊?」 上神面无表情:「你想得?可真远。」 「那当然!本座连咱们孩子叫什么名字都想好了!」 虽说这完全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却仍勾起上神的好奇,沈凌夕问他:「真想好了?」 「千真万确!」 「说来听听。」 慕长渊见他如此配合,立马来了兴趣:「本座决定叫……慕鱼!」 沈凌夕下意识地数了数笔画,紧接着松一口气:看来慕夫人取名的才华没有遗传给?慕川…… 谁知这时慕长渊忽然凑近他,微凉的薄唇紧贴着耳廓,用一种极为暧昧的语气说道:「少慕知艾的慕,鱼水之?欢的鱼。」 沈凌夕脸一热,一股酥麻感自敏感的耳垂扩散开来。 魔尊的万恶生悄无声?息地包裹住沈凌夕的身体,正?要往衣襟里探索时,不知哪盏长明灯突然发出「啪」的一声?炸响,火光勐地一晃,将两?人的神思同时拉回到现?实。 「不正?经,这里是禁闭室!」 沈凌夕低声?呵斥,目光却垂向地面,不敢抬头?看向那些灵牌。 慕长渊却无所畏惧:「临渊宗的那些前辈们若是真为你好,就该给?你指出一条明路,而不是看着你受道心折磨。」 这话和他从?幻境试炼出来后说如出一辙,沈凌夕明白对方的意思,也无从?反驳,只道:「身死道消,你还为难一堆牌位做什么。」 慕长渊笑道:「你也知道是牌位,又有什么可心虚的?于从?前,祸事并非因?你而起,于将来,你给?宗门带来了万年荣光,就算需要一个人对着这些灵位忏悔自省,怎么也轮不到你才对。」 第135页 沈凌夕今晚领教了魔尊的各种歪理?邪说,到此刻终于忍不住向对方证明自己根本不心虚——他一把抓住慕长渊的衣领,探过头?去就要堵住那张可恶的嘴。 唇瓣间距离只剩不到半寸时,一名值守弟子冒冒失失闯进结界,还没站稳就看见这么一副父慈子孝,啊不,师慈徒孝的画面,顿时遭到暴击: 「天枢仙君,大事不好了!墨宗……咦你们在做什么?」 无坚不摧 刚才信誓旦旦说不心虚的两个人触电般分开。 还是慕长渊比较有经验, 他端坐在蒲团上,伸手理了理衣角,慢条斯理地问道:「别急, 慢慢说, 墨宗怎么了。」 不得不说这一招真的很管用,要知道外面已?经翻了天, 菜苗六神无主地冲进来汇报, 听?到一句极具宗师风范的「别急」, 简直就像久旱逢甘霖一般, 他瞬间忘记自己刚才看见的足以震惊整个仙盟的一幕,而是把注意?力转移到正事?上来—— 墨宗确实不太好。 今晚接连有弟子道心坍塌,竟出现传染的趋势——不就和当年的天干之变一模一样?! 魔尊也是经歷过才知道, 天干之变最先从低阶弟子开始,起初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引起上仙界的重视。 所?谓道心不稳就和风寒感冒一样常见:人不可能一辈子只感冒一次,人界也不可能只有一个人感冒。 对?于道心不稳,最常见的处理方式是闭关?打坐,直到境界稳定,又或者出去游歷,见见世间百态,看能否参悟出癥结之所?在。 最忌讳的就是情绪大?起大?落, 以?及急功近利的加强修炼,妄图强行跃过这道坎。 说起来简单, 事?实上绝大?多数仙修碰到道心不稳时, 第一反应就是情绪波动起伏, 紧接着就想隐瞒这件事?情然后尽快解决,以?免多年的努力功亏一篑, 于是开始没日没夜地修炼和参悟。 越是修炼得艰难的人就越着急,最后道心崩塌。 沈凌夕能稳住开裂的道心这么长时间,实属奇蹟。 得亏恶道没有这玩意?儿?,否则换作慕长渊早就撂挑子了,谁有空参悟这鬼东西。 「……出事?的弟子越来越多,天璇仙君已?经率剑宗赶过去了,严尊者听?到消息立马就让我?向您汇报!」 值守弟子显然不知道为什么要报给?沈凌夕,只以?为他是北斗仙君之首,理应知情。 沈凌夕最终还是没忍住,看了慕长渊一眼。 魔尊又露出那张比窦娥还冤的脸,就差没把「清清白白慕小川」几个字写脸上。 今晚他偷喝了酒,又和沈凌夕吵了一架,虽然很?快和好,但情绪起伏对?他这种?重病之人来说实属消耗过度。 哪还有力气出去兴风作浪? 沈凌夕也清楚,因此没多说什么。 俩人很?快就赶往事?发?现场。 ** 都说世上哪有什么岁月静好,不过是有人替你负重前行。 上神和魔尊在刑罚院没待够半天就被紧急放出来「负σw.zλ.重前行」了。 仙盟既然分上、下两个仙界,说明各有各的管理体系,宗门有门规,每座山峰又有山规,层层递进,也正因为如此,下仙界并非事?事?都必须汇报到青阳峰。 这种?漏洞导致当年天干之变一发?不可收拾,直到上仙界大?规模爆发?,众仙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此时正逢仙盟大?会,仙凡云集,假如未能引起重视,很?快整个仙界就要大?乱了。 好在严珂经歷过天干之变,这边放出沈凌夕,那边就火速通知同僚。 沈凌夕和慕长渊抵达槐序峰时,场面已?经极为混乱。 到处都是灵力波动震盪,琴音、法器和剑击声不断,金属摩擦迸溅出耀眼的火光,映亮了半边天空。 九黎剑折断在地,第一个崩裂道心的墨聍已?经被控制住,然而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墨宗医宗剑宗琴宗,还有一些听?见动静赶来的弟子纷纷加入,碧湖宫被各种?术法和法器砸得只剩残垣断壁,已?然成为地狱修罗场。 是魔尊看了都咋舌的地步。 只见一名?剑宗金丹弟子赤目红瞳,青筋暴起,剑光一掠,就将面前同样失控的墨宗弟子噼成两半! 惨叫响起的同时,血肉模煳的场面却没有出现,本该被噼开的「弟子」忽然化成千万片锋利的碎镜,直插对?方命门——这要是命中,剑宗弟子绝对?会被捅成马蜂窝! 剑宗弟子不敢近距离硬挡法器,只能挥剑避走,而这时另一边传来惨叫,一名?医宗的弟子胳膊被砍断,剧痛让他行动的出现片刻滞缓,随后,还滴着血的三头戟就直插向他的咽喉! 狂风和死亡同时从耳边掠过,千钧一髮?之际,一柄银枪横空而来,三头戟刺在枪尖上,发?出锵然巨响! 下一刻,道心损毁的武宗弟子虎口撕裂,三头戟被震脱了手,紧接着枪桿勐地撞在他胸口,一口乌血箭飞出的同时,他被撞出数十丈远! 爆裂的灵流和交错的电光仿佛都在一剎那间冻结,唯有银白光芒潮水般涌来,恍若开天闢地的神祇降临。 慕长渊站在场外,山上夜里风大?,他揣着手若有所?思:天元廿四年……那家?伙到底出没出生……? 沈凌夕的白袍在狂风中翻飞,他手持长枪立于高空,巨大?的法阵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扩散,狂卷的灵潮将周围的灵力全部冻结成一道道刺骨冰锥,然后绞成千万碎片,冰雹般砸下! 第136页 外围的菜苗们惊喜地大?喊:「天枢仙君!」 「太好了!凌夕师弟来了!!」 「呜呜,师兄快救救我?们!」 听?见这些声音,战场中心的某道身影出现几不可察的停顿。 北斗七子中最早到的是天璇仙君,前唿后拥地带着一群夜里巡逻的剑宗弟子赶来。 结果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弟子们纷纷中招: 「师父……有东西……在我?脑子里……说话……」 「……为什么……」 「别说了……我?让你别说了!!」 「闭嘴!!」 剑宗的弟子表情逐渐由疑惑变成暴戾,执剑的手背青筋暴起,看向书白妄的眼神完全陌生,仿佛面对?的不是自?己?的师父,而是血海深仇的敌人。 剑修的道心便是剑心,千锤百鍊,烈火铸就,因此剑修大?多骄矜火爆,性情也如剑一般宁折不屈。 就像无情道的情劫一样,因为不屈,剑心最难过的一道坎就是「自?尊」,毁掉剑修的尊严,等同于毁掉他们的剑心。 书白妄眼看着弟子们道心崩裂,心神俱震——附近一丝魔气都没有,他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更无力阻止这一切,只能看着他们走向堕魔。 就在这时,书白妄的余光瞥见一道银光如流星划过夜空。 那身法快如闪电,他绝不会错认。 是沈凌夕。 这位仙盟中的修炼天才,从小深居简出,避居在临渊水榭中,不喜与其他修士打交道。 和他的半神师父如出一辙。 有人觉得这师徒俩生性寡淡薄凉,书白妄却认为他们自?视甚高,不屑与其他宗门一起罢了。 在沈凌夕跨入元婴期之前,书白妄并没怎么关?注过他,彼时书白妄一心想超越当时的天枢仙君,争夺北斗七星的首座。 而沈凌夕刚进入元婴期,就火速空降第一。 没人知道深居简出的无情道修为何战念那么强盛,沈凌夕的对?战经验甚至比大?多数上仙都丰富。 上仙们思来想去,只能归因于沈琢教得好,于是就有上仙虚心向沈盟主讨教。 沈琢听?完问题后,淡淡道:「我?没怎么教他。」 书白妄经过时恰好听?见这段对?话,当时就在想,从没见过这么会装逼的师徒。 然而也正因为沈琢云淡风轻的一句话,书白妄每次看见沈凌夕,心底某处就跟漏风似的,漫起一股酸涩妒意?。 剑修弟子众多,修炼资源再丰富也是要有所?取捨的,几乎每一名?剑修都在夜以?继日地修炼,书白妄结丹后更是一天只休息一个时辰。 赵峰主见他天资不错且勤奋,这才给?了不少修炼资源,甚至还亲自?指导过几次。 书白妄夺得「天璇」的名?号时,同期的「天枢」正好是他的师姐,那时赵宗主并不说什么,可当这位剑宗师姐位列仙班以?后,书白妄就明显感觉到了压力。 然而没等他把压力转化为动力,沈凌夕就出现了。 输给?沈凌夕的那一天,赵怀阳的目光特别冷,冷到书白妄的剑心一片冰凉。 也就是从那时起,书白妄废寝忘食地研究沈凌夕的招式破绽,为下一次击败他做准备,可越研究越绝望:因为他发?现对?方的潜力远不止现在这样。 沈凌夕从元婴初期到后期大?圆满,只用了不到一个月,而书白妄光是在元婴后期就已?经耗费了六年时间。 这种?勤难补拙的天赋差异,让书白妄越来越不甘心,面对?沈凌夕时也越来越刻薄,一找准机会就想打压对?方。 他本以?为自?己?表现得这么明显,沈凌夕肯定也把他当作劲敌看待,说不定还会在临渊水榭偷偷加强修炼。 然而就在前几天,他听?丹宗的弟子说,沈凌夕在临渊水榭养的猫生病了,他特地出山让丹宗的柳青青帮忙治疗。 书白妄从心底里感觉到被藐视。 沈凌夕目空一切,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天璇仙君金身内燃烧着熊熊妒火,连唿吸都不知不觉滚烫。他忽然间剑意?大?盛,握剑的手筋骨暴突,骨节也变得青白。 这时,一道声音从漏风的剑心响起:「这世间万物相剋,哪有什么无坚不摧呢?」 「既生瑜,何生亮——要是他的道心毁了,那该多好。」 「我?说的对?吗?」 这对?书白妄而言简直是莫大?的诱惑,他将面前碍事?的筑基弟子击飞,趁着打斗间隙,目光不由自?主地搜寻着那一道身影。 沈凌夕手中的归魂枪连夺魄邪帝都不敢硬抗,这些失智堕魔的菜苗们撞上了更是无从还手,他并不因为对?方是仙盟同僚就手下留情,只要堕魔,就地格杀。 沈凌夕出手狠辣绝决,仿佛世间没有任何事?能动摇他的内心。 天璇仙君不禁心想:倘若他道心坍塌,那该有多好? ——甚至不用到坍塌的地步,只需动摇,就足以?让他在接下来的几十年里感到困扰,修为水平难以?突破。 世上哪有什么无坚不摧?沈凌夕又没有修成正果,他总是有弱点的。 剑心内像沸腾的水一样喧嚣,他强行捏了个清心觉将念头压下。 然而就在这时,归魂枪挟裹着磅礴的灵潮,一连破了二十几道符阵幻境,跟割韭菜似的将制服的符宗弟子全部扔出了战场中心。 第137页 毕竟是碾压级别的修为加上极为丰富的战斗经验,从天枢仙君加入战场起,很?快就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围观的弟子们爆发?出一阵叫好声。 虚空中,仿佛有一根无形的弦崩断,冰冷的妒意?从心底深处再次燃烧起来,书白妄自?己?都没发?现,他的唇角咧起了一抹冷笑。 引蛇出洞 三毒原本并不想引诱书白妄, 它以为沈凌夕看见弟子堕魔后会大开杀戒,一桿归魂枪将他们全部超度了——沈凌夕是杀神,归魂枪从不度生魂。 在?场剑宗占了一半, 另一半是其他门派的弟子, 除沈凌夕以外没有无情道修,这种情形下, 哪怕沈凌夕的处置决定是正确的, 报到上仙界也会遭到质疑和迁怒。 不周山弟子以师兄弟互称, 他此举相当于?残杀手足。 假如沈凌夕是上神, 那么他做什么都是对的,整个善道都把他当作信仰,没有谁敢质疑天道的权威。 但他如今只?是一介元婴宗师, 就不得?不受各种约束。 仙盟有仙盟的实力,恶道也?有恶道的办法。 三毒跟在?魔尊身边多年?,早已学会了操控人心。 今夜过后,临渊水榭就要面对仙门百家的诘问?,剑宗几十万弟子都会知?道是沈凌夕亲手杀了他们的同伴。 身为宗主和峰主的赵怀阳不可能坐视不理,总要找机会讨回公道。 让仙盟内部自相残杀,沈凌夕身败名裂,简直是一箭双鵰的好办法。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沈凌夕并不像三毒想的那样, 一上来就大开?杀戒。 这是第一次,上神手握归魂枪, 居高临下望着那群失控又?发抖的魔化菜苗, 没有下死手。 堕魔的弟子不断散发出魔气, 沈凌夕看见他们漆黑空洞的双瞳以及猩红的眼眶。 白天还活蹦乱跳的弟子,此刻犹如笼中困兽, 绝望崩溃。 上神眼底淌过一丝悲悯。 不仅仅是为他们,也?为随时可能堕魔的自己?。 倘若自己?哪天堕魔,沈凌夕心想,他希望慕川亲手终结自己?。 但这念头只?在?脑海里停留了片刻,就又?改变了主意——堕魔的模样实在?太过狼狈,还是别?让慕川看见比较好。 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他会去一处无人之境,自我了断。 此刻地面上的魔尊并不知?晓,就这么一转眼的功夫,沈凌夕又?做出了更为残忍的决定。 慕长渊正无所事事地看来看去,然后眼尖地瞟见了墨磐盘。 人倒霉了喝凉水都塞牙缝,这话说得?一点都没错。 墨宗好不容易从弟子大选里挽回一点颜面,又?闹出道心崩裂的事,真?可谓流年?不利。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墨磐盘虽浑身是血,却没有走火入魔。 墨磐盘还未结丹,没有获取本命剑,用的是筑基弟子的普通制式剑,不过剑柄尾端拴着一条打了平安结的金色流苏,看起来有点眼熟,慕长渊在?小书僮手里见过,择一当时在?红色和金色中犹豫不定,还让自己?帮忙挑选来着。 流苏沾满血迹,少年?表情十分痛苦,可相比其他魔化的弟子,墨磐盘好歹还保留有一丝清明。 胸口?的贯穿伤已经做过紧急处理,墨磐盘身边并没有其他人——没人知?道今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怕墨宗的弟子突然暴起杀人。 慕长渊熘达到少年?身边,扣住他执剑那只?手的手腕。 「呦,小菜苗不错嘛,」魂元轻车熟路地探了一圈,魔尊笑道:「三毒都没能把你拉入恶道。」 墨磐盘视线一片模煳,好不容易看清来人,喘着粗气勉强开?口?道:「木师弟,你说话怎么……魔里魔气的……?」 魔尊笑眯眯道:「有吗?我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墨宗多数是鉅子那样被坑了还说「抱歉给您带来不好的体验,我下次一定改进」的脾气,像墨磐盘这种小钢炮,魔尊初见时就称赞过他是个「走火入魔的好苗子」。 说实话,墨磐盘能挺过来,慕长渊确实很意外。 少年?勉强用剑支撑着身体,摇摇晃晃站起来,道:「木师弟,你……你立道心了吗?」 「还没有,不着急。」 「幸好你不急,」墨磐盘说到这里,精疲力竭地喘了两口?气,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吗,我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我跟它对骂好久了,现在?还在?骂呢。」 魔尊:「……」 小钢炮有小钢炮的好处,凭着一颗暴躁的赤子之心,抵挡住魇魔的诱惑。 慕长渊正色问?道:「究竟是谁把这玩意儿带进山里来的?」 「什么?」 墨磐盘脑子里一片混沌,没反应过来:「带什么进来?」 他怎么越来越听不懂师弟的话了。 慕长渊只?得?换一个问?法:「谁道心最先?出问?题?」 虽然在?龙象山上小住过几天,但其实魔尊不认识几棵菜苗。 要不是墨磐盘送他一本《春潮浪涌》,慕长渊大概也?不会对他留下印象。 少年?被一剑贯穿胸口?,伤口?处没有仙灵灼痕,说明事情发生时俩人距离很近,并且墨磐盘毫无防备。 至少是他亲近或者认识的人。 墨磐盘总算反应过来,面色灰败道:「是聍师兄。」 第138页 狂风未息,他望向面目全非的碧湖宫,宫殿已然倒塌,大地塌陷形成?一个巨坑。 墨磐盘白天还在?宫殿前的校场练习操控术,晚上这里就变成?废墟。 「聍师兄的道心毁了,」他小声哽咽道:「都怪我,要是我那天没气他,聍师兄也?不会……咦木师弟你去哪儿?」 去找墨聍那个倒霉孩子。 「早点找到或许还有得?救。」慕长渊嘀咕道。 天道魔尊要是和他们一样喜欢哭丧,早就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天干之变前,每次仙界有谁道心崩坏,地狱鬼界就不得?安宁:先?来一个被逼得?走投无路的神经病,再来一群仙修亲友围杀了这个神经病,接着那群仙修开?始哭哭啼啼。 要是这样也?就算了,每年?清明前后,都有仙修跑到围杀地来祭奠,甚至还在?鬼界立碑的。 这一行为被恶道称为「圈地运动」,随着时间的推移,仙界圈地的范围也?越来越广,隔三差五就有仙修下界,甚至还成?立了「仙盟驻扎鬼界办事处殡葬部」。 恶道当然也?没那么好欺负,不断组织恐怖团建活动,屠杀仙修。 他们还跑到魔尊面前来告状,说仙盟欺人太甚,简直没把恶道至尊放在?眼里。 但慕长渊无动于?衷,甚至根本不打算管:道心崩就崩呗,关他什么事。 多送几个高阶仙修来,他还能充实鬼将的实力。 可没过多久,慕长渊就坐不住了——不知?道哪一派的小仙修堕魔后死在?神月宫前,他的亲朋好友们天天披麻戴孝地跑到魔尊家门口?哭。 因为这些上仙天天哭坟,有段时间三界都在?传魔尊死了。 慕长渊不能再袖手旁观了。 天干之变后,魔尊寻思着总是被仙界高空抛物不是个办法,鬼界又?不是垃圾处理厂,于?是他开?始研究修復道心的办法,打算搞个废物回收什么,还抓了几个堕魔的仙修做活体实验。 最终放弃的原因是太麻烦,并且吃力不讨好——慕长渊修的是魂元,道心不稳究竟什么感觉他都不知?道。 更不理解仙修为什么非要证劳什子道心。 修为境界越高,道心就越纯净。如果不是那一道狰狞的裂痕,上神的道心就是一块毫无无杂质的碧玉。 这要是毁掉了,你让地狱魔尊怎么重建? 不过低阶小菜苗的道心本来就不坚固,慕长渊或许有办法保住墨聍的神智。 墨磐盘听了个「救」字,忽然抬高声音道:「你有办法救他?!」 旁边的弟子全都看了过来。 慕长渊说:「别?那么大声,能不能救我也?没成?功过。」 墨磐盘热泪盈眶:「呜呜呜……木师弟你一定要帮帮我们……」 醒梦铃有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既然能把救世主哭来,还要努力干吗? 此刻墨聍躺在?战场的中心,面如金纸,奄奄一息。 他筋脉尽断,浑身骨骼如烈火滚油烹煎过般,几乎将他的神智化成?灰。 墨聍望着灵力交错的高空,还没意识到自己?带来了什么样的灾难,嘴里喃喃道:「我没错……我没有错……」 一张口?,喉咙里的血就涌出来。 他看不清高空中飞掠的身影,也?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但有一道光实在?太强,强得?墨聍涣散的视线有一瞬间都被那道光集中了。 ——就像在?容城破开?无边无际的黑暗,给绝望的人们带来光和声那样。 那是沈凌夕。 墨聍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名字。 沈凌夕。 容城事件后,墨聍和其他师弟一起回到龙象山,每每遭嘲笑时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这个名字。 沈凌夕是每一名修士心中的梦想。 谁年?少时没想过一鸣惊人、举世无双?但对大部分资质平平的修士来说,这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梦想罢了。 沈凌夕是那个梦幻泡影的具象,当归魂枪划过夜幕时,整个天地都为之变色。 墨聍羡慕又?嫉妒。 恍惚间,他又?看见了自己?入道的初心。 修二代能接触到的修炼资源比其他师兄弟们要多得?多,但墨聍资质放在?整个仙盟中,其实只?能算普通。 鉅子曾教导他们,仙缘最初就是从凡人之中诞生的,所以仙修要善待凡人,不可恃强凌弱。 爷爷也?说仙缘全凭天意,强求不得?。 可却没有人告诉他们,当自己?不被善待的时候该如何?自处。 墨聍一念之差,毁了道心,这会儿再想起沈凌夕时,只?觉得?自惭形秽。 「对不起……」他说。 泪水与?血水混合在?一起,沾满了他脏污的脸庞,墨聍小声重复道:「……对不起……」 夜幕灵光交错,他忽然看见了什么,瞳孔骤然紧缩。 墨聍全身痉挛地挣扎起来,他拼尽全力,双手死死抠住碎裂的青石板地砖,脖颈青筋暴起,终于?喊出一句:「小、小心!」 可惜这微弱的声音淹没在?血沫和激烈的打斗中,一丝也?没有被沈凌夕听见。 ** 就在?同一时刻,高空中的沈凌夕接到裴青野传音入密:「盟主很快就会下界。」 沈凌夕眉头微微一皱。 裴青野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音,又?传来密音:「怎么了?」 第139页 「没什么。」沈凌夕淡淡道。 天道上神向来言行冷淡,裴青野一时间拿不准上神的想法,只?道:「这事瞒不住上仙界的,天干之变要是提早发生,又?没有魔尊在?恶道主事,我们再不尽早做出应对,三界都要跟着遭殃。」 「我知?道。」 沈凌夕说话时快速地扫了地面的慕长渊一眼。 魔尊不知?从哪翻出来一根红绳绑住了发尾,避免茂密的三千青丝在?狂风中妨碍他找人,此时他正穿越火线,准备从战场中心拖走一棵小菜苗。 沈凌夕:「……」 道理他都懂,但有魔尊在?,天干之变不会发生。 可如果沈琢下界,慕长渊就很难施展了。 无形之中,沈凌夕流露出并不希望被打扰的想法,但全都被他的冷淡掩盖住,连裴青野都没能发现。 事已至此,沈凌夕说:「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护体灵力就察觉有一道凌厉的剑意从身后逼来,仿佛能移山填海无坚不摧,沈凌夕看似没有任何?动作,身形却悄然偏离了半寸,于?是那剑意就擦着他的颈侧射向了遥远的夜空! 接着沈凌夕横枪一划,与?疾冲上来的天璇仙君拉开?距离。 「书白妄。」 天璇仙君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刀剑无眼,师弟莫见怪。」 沈凌夕眉目清冷:「刀剑无眼,师兄也?不长眼么。」 俩人都是元婴后期大圆满境界,但真?交起手来,书白妄其实毫无赢面。 周围的声音潮水般退去,天璇仙君道心里的诱惑愈来愈明显:「杀了他你就是仙道之下第一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书白妄握紧了手中的伏羲长剑,灵流灌输,剑光耀眼。 「我可以帮你制住他,你只?需一剑穿透他的气海毁掉他的金丹。」 「从今往后,受万人敬仰的就是你,再也?没有其他修士是你的对手了。」 此时此刻,天璇仙君书白妄的眸色漆黑空洞,平日里的骄矜都被吸入漩涡之中,隐隐从道心深处透出一股血色。 远处姗姗来迟的摇光和玉衡一看大事不好,灌入灵流暴喝道:「天璇,你在?做什么?!快醒醒!」 已经来不及了。 书白妄挽了一个剑花,强劲可怖的剑气直奔沈凌夕而来—— 摇光仙君江畔眼见着来不及阻止,立即召出古琴「玄机」,翻琴拨弦,锵然而响! 他虽羸弱,琴音却强悍无比,周围失智的仙门弟子全部被破魔的琴音掀翻出去! 摇光重伤未愈,使?不出全部威力,玉衡只?得?在?旁吹箫合奏辅助。 锵!锵! 破魔曲水泄而出,某一瞬间,沈凌夕忽然察觉到身边有其他东西,然而他还未做出反应,书白妄的伏羲剑已经朝自己?刺来! 剑意的冷芒刺痛双眼,沈凌夕陡然间就跟鬼压床似的,身体完全动不了。 「沈师弟快跑!」 「书师兄!」 在?弟子们的目瞪口?呆下,伏羲剑却没有刺向沈凌夕,而是贯穿他周围的某个无形之物——心魔三毒在?这一刻终于?被灵流锁定,被迫现出身形! 再看书白妄,目光澄澈,哪有半点道心塌毁的样子。 「本仙君已经能招来飞升的劫云了,」书白妄于?狂风中傲然矗立,冷声道:「谁要你那『仙道之下第一人』的鬼称号!」 道心如剑,骄矜自傲,不屈不折。 三毒完全没想到他居然能挣脱,惊觉仙修阴险狡诈的同时,它已被阵法、琴音和剑气同时逼入死角! 北斗仙君只?来了四位,配合得?天衣无缝,等七位到齐时,瀛洲邪祟也?只?能被他们的阵法死死封印住。 「你们这群讨嫌的仙修……」 三毒忽然收住了话头,瞥向神色漠然的沈凌夕,桀桀冷笑:「你怎么不问?我认罪还是伏诛了?」 沈凌夕:「没打算给你选择——擅闯不周仙山者,杀无赦。」 换作别?的邪祟身陷不周山,早就沉不住气了,可三毒却无比轻松,它在?阵法死角里不断转圈圈:「那又?如何?,沈凌夕,你杀得?了我吗?」 「你要是杀得?了我,当年?就不会再经歷一次取骨之痛了吧?」 它在?试探沈凌夕,但天道上神不为所动。 三毒是不死之身,只?要人心中还有「贪」、「嗔」、「痴」,它就永远不会消失。 正因为如此,三毒才不怕归魂枪——除非玄清上神把三界都杀干净,否则它随时「復活」。 眨眼间摇光和玉衡也?飞身掠来,摇光面容冷白,斥道:「什么邪祟竟敢在?不周山作乱!」 三毒恨恨道:「死仙修,你们扣押了尊上,居然还敢倒打一耙!」 摇光仙君隐隐觉得?胸腔翻涌,好像又?要吐血了。 玉衡奇道:「我们连你是何?物都不知?道,谁是你的『尊上』?」 三毒出离愤怒了,字正腔圆震声吼道:「当然是恶道之主、天道的魔尊!」 夜里寂静空旷,它甚至喊出了回音。 尤其「魔尊」两个字,清晰地迴荡在?仙修们的心中。 以至于?歷经千难万险穿越火线,正拖着墨聍往战场外走的「萌新」慕长渊,听见后手一抖,差点把菜苗给扔在?地上。 第140页 魔尊神色复杂地望向天空:都这么久了,上神为什么还没宰了这个傻叉? 魔尊出手 天?元廿四年, 三界对「魇」还没有准确的认知。 魇中最出名的是梦魇——就像孤魂野鬼,除了在梦里吓吓人以外做不了多大的坏事。 因此所有仙门弟子都知道一个烫知识:「魇」不属于恶道邪祟,只是人心中的一面镜子。 然而这个结论大约在一千年后就遭到?彻底推翻。 魔尊重?新定义了邪祟的种类, 将「魇魔」列入进来, 而天?干之变后,最出名的魇也?不再是梦魇, 而是三毒。 魇和魂不一样, 魂是半实体, 肉眼不可见但神识能查探到?, 魇则完全无实体,也?无法被追踪。它们是欲望和执念的伴生物。 善道除禅宗外,没有第?二个门派把欲望和执念归为「恶」。 仙修虽然?摒弃了一些例如口腹之慾的低级欲望, 但像胜负欲、占有欲甚至情?欲这些都是不禁止的。 承认欲望和执念的合理?性?,也?是仙门和禅宗最大的区别?。 魇与世间万物共存,甚至能与道心完美融合,这也?是三毒造成天?干之变的主要原因,这只魇魔曾一度成为仙盟恶道通缉令的榜首。 最令仙绝望的是,他们根本找不到?它,就连上神对此也?无能为力。 万般无奈下,仙盟只能拉下老脸去求魔尊出面。 慕长渊究竟如何收服三毒的,仙界无从知晓, 只知道从那之后三毒对魔尊言听计从,简直到?唯马首是瞻的地步, 慕长渊也?破天?荒地给三毒炼制了一个身体, 让他跟随自己。 三毒成为魔尊手?下最忠心的一员大将, 直到?他身死归墟。 此刻大闹不周山的三毒,三句不离「尊上」, 显然?是从一万年后穿回来的。 但慕长渊还是觉得他们的主僕情?有点?塑料——他不过是换了一身白衣裳,改了个配色罢了,甚至连髮型都没换,这傢伙竟然?到?现在都没认出自己。 这种下属还是别?留着过年了。 三毒还在吹彩虹屁:「区区元婴也?配知道我们尊上的姓名?!你?们师祖给魔尊提鞋都不配!魔尊是三界第?一修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尽管隔得很远,慕长渊依然?能感受到?沈凌夕意味深长的目光,仿佛自己把三毒留在身边,是因为想听它吹彩虹屁。 魔尊:…… 本座要是说三毒以?前不这样,你?信吗? 这时书白妄动?手?了——他毫不犹豫地催动?剑诀,汹涌的剑意如狂风般切割着这片逼仄空间,眼看着就要把被走投无路的「三毒」碎尸万段! 然?而刺耳的桀桀笑声依然?出现在每一个仙修的道心之中:「除非你?杀死自己,否则我永远与你?共生。」 说着,又有好几名弟子受不了这种窒息的压迫感,道心开?始坍塌。 他们仿佛透过浓厚的夜色,看见仙修途中更为可怖的苦海,一个个瞳孔无限放大,眼中的光芒也?随之消失,面容逐渐变得极度扭曲。 金丹弟子是下仙界的中流砥柱,也?是三毒此番作乱的主要目标。 片刻后,这群弟子就像被什么东西?控制住一样,开?始互相残杀。 然?而沈凌夕磅礴的灵流犹如寒冰穿透他们身体,轰然?将他们击飞出去,弟子们撞塌了碧湖宫的残垣断壁,掉在废墟里疼得直哼哼,再也?没法作妖了。 摇光说:「说那么多做什么,鬼知道它口中的『尊上』是什么东西?!」 鬼真的知道。 因为刚说完,他身体忽然?间勐地一抽,抑制不住血气翻涌上喉头,摇光仙君「哇」地一下吐得襟前都是血。 「咳咳咳……」他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琴音也?跟着混乱了。 玉衡同?情?地瞥了他一眼,道:「少说两?句,在瀛洲就是因为你?话多,邪祟才专门挑你?附体的。」 摇光坚持道:「我不入地狱,谁入……」 话没说完就又吐了一口血。 音波也?无形无色,破魔曲一定程度上能阻止三毒蔓延,摇光道心里也?有声音,虽影响不大,可他重?伤未愈的身体却支撑不了太久。 指尖仍在琴弦上翻飞,他是琴修,玉衡只是业余的吹箫爱好者,然?而渐渐的,铮铮琴音反而有些跟不上箫声。 不周山内仙云千里,被毁坏的碧湖宫在缥缈的云烟中若隐若现。 江畔竭尽全力也?无法阻止体内蠢蠢欲动?的共生邪祟,他总忍不住看向下方的废墟,尽管尘烟瀰漫,神识一刻不能分心,但每一次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面,他都会产生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 摇光仙君心想,这里面一定有我心爱的木兰。 只要一想到?这个名字,他的心就跳得更起劲了。 慕长渊总感觉高空投来的视线不太正常,不太可能是沈凌夕:上神总一副和他不熟的模样,魔尊虽有心惹是生非,但又捨不得在别?人师父眼皮子底下偷情?的刺激感。 尤其一想到?仙盟四傻惊掉下巴的表情?,魔尊就忍不住嘚瑟。 这也?是为什么他能忍受仙盟这堆破规矩,毕竟上次把仙修的面子按在地上摩擦还是在上次。 这次却是上神亲自默许的。 阵法内狂风唿啸碰撞,沈凌夕白袍翻飞,复杂的阵图犹如世间万物轮迴的轨迹,他脑海里迅速掠过这些年的所见所闻——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听过三毒的名号,也?放出过神识,但没能追踪到?三毒。 第141页 虽说善恶是截然?不同?的两?条修炼途径,但对彼此也?不是毫无了解。 最起码玄清上神光研究魔尊招式就研究了很多年——从一开?始的瞳术到?魇术、镜幻术,再到?后来的艷骨刀法。 就像魔尊偷偷研究上神的归魂枪法一样,慕长渊会σw.zλ.的,沈凌夕也?全都仔细地了解过。 但或许三十三重?天?上太过寂寞,研究来研究去,到?最后上神动?了凡心。 此刻沈凌夕感觉很微妙:就好像自己苦思冥想解不出的一道题,到?对手?的手?里就被轻易破解了。 他很想知道魔尊是怎样收服三毒的,又端着几分「上神」的自尊,不肯主动?服软。 三毒不知道他的这些心思,根本没打算在沈凌夕身上浪费时间:它想让沈凌夕身败名裂,但并不抱多大希望。 毕竟那是天?道上神,慕长渊化身成为心魔忘川都没能赢过的存在。 灭世之战也?因他而功亏一篑。 「身败名裂」对名门正宗是件很严重?的事,对上神而言根本不痛不痒,因为沈凌夕是真正的无坚不摧,三毒根本无法进入他的道心。 它此行真正的目的是趁乱带走慕长渊和魂元狴犴——带整的还是带散的都行。 毕竟只有慕长渊身死,心魔「忘川」才有可能被放出来。 三毒也?是被迫回到?天?元廿四年的。 它是慕长渊忠心耿耿的手?下,率领黄泉鬼将最先打下狱法山,以?那里为人界的根据地,随后将蓬莱、天?虞、和玄宗山全都化作炼狱,最后又带着鬼将打入不周山。 恶道被善道压制十几万年,终于搞了场大型团建扬眉吐气,翻身恶鬼把歌唱,将五大仙山狠狠踩在脚底下。 万里焦土,尸山血海,鬼界的地盘扩大千倍不止,三界中无论仙修、凡人还是鬼魂都只能匍匐跪拜臣服。 三毒心想,这才是恶道该有的地位,而不是天?天?听他们歌颂三十三重?天?上的上神,自己像阴沟里的老鼠躲躲藏藏。 不周山的最高峰是三界离神界最近的地方,鬼将把不周山围得水泄不通,熊熊地狱烈火将奇花异草化作灰烬,恶道的阴气和怨气在仙山中肆意瀰漫。 三毒望着自己打下的江山,自豪之情?油然?而生。 它就在不周山等着大战结束,然?而等来的却是眨眼回到?天?元廿四年。 三毒当时崩溃的心情?就仿佛游戏打通关却没存档一样。 它第?一时间开?始搜寻旧主的下落。 只可惜三毒虽然?忠心耿耿,却对慕长渊的过去一无所知。魔尊并不喜欢提凡人时期的事,更何况天?元廿四年,真正的魇魔三毒还没有诞生。 幸好三界的「贪」、「嗔」、「痴」够多,有了第?一次修炼积累的经验,带着记忆重?生的三毒迅速成魔,境界虽不能和万年后相提并论,但它作为不死之身,能动?摇仙修道心就已经很够用了。 起码搅得不周山鸡犬不宁,还能全身而退。 就在它为仙盟大会做好准备时,三毒听见一道熟悉且悲怆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 三毒第?一时间认出了失魂落魄的夺魄邪帝。 彼时慕井刚从慕家堡蹿出,一路上四处作恶泄愤,嚣张且扎眼。 相依为命多年的哥哥居然?要他喊仇人嫂子,更令慕井生气的是,仇人竟然?也?没否认! 慕井作恶泄愤之后,想到?在天?元廿四年举目无亲,唯一的哥哥现在也?「背叛」自己,面对天?地之悠悠,唯觉满心怆然?,不由自主地嘆了一句「十年生死两?茫茫」。 谁知突然?听到?探性?的一句:「喜羊羊与灰太狼?」 慕井:??? 恶道极端的生存环境让慕井时刻保持警惕,他正准备往血尸上散播疫病时,就听见这个声音,十分莫名其妙。 慕井厉声喝道:「谁?!」 对方忽然?不说话了。 他四周围是一片空旷寂寥的荒原,连藏身之处都没有,也?根本察觉不到?任何仙气或邪气。 但夺魄邪帝十二万分确定,自己刚才听见了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东西?。 好歹是活了万年的大阿修罗,他心中很快有了猜测,然?而三毒无色无味无形,邪帝一时间也?有些拿不准。 于是他说:「垂死病中惊坐起。」 三毒这回声音哽咽了:「燃烧我的卡路里!」 暗号对上,两?只邪魔抱头痛哭,天?地为之变色。 哭完之后,他们从彼此身上找到?了慰藉,决定把慕长渊抢回来! 三毒是恶道少有的不怕天?道上神的存在,它存在于人心之中,不死不灭,由它潜入不周山是最好不过的了。 然?而偌大的仙盟总部有百万仙修在这里清修,想要找出慕长渊,简直与大海捞针没什么两?样! 幸好前几日听到?了风声——一个叫「木兰」的新弟子,在道心试炼幻境中亲手?杀死自己「师父」,成功破除幻境,拔得头筹。 慕井和三毒一合计,这不就是他们敬爱的、最喜欢套马甲兴风作浪的尊上嘛! 得知木兰拜在墨宗门下,三毒当即找上一名借酒浇愁的金丹弟子,墨聍跑到?幽州喝酒,而三毒趁机潜在他的道心之中,跟随墨聍回到?不周仙山。 第142页 但进入碧湖宫后,三毒转了一大圈也?没发现魔尊的踪迹,于是提前掀起天?干之变,想要仙修们把弟子召集在一起,搞他个天?翻地覆。 沈凌夕的道心虽然?没受「三毒」影响,但察觉出魇魔的目的后,他化作一道光落入废墟之中,守在慕长渊身旁。 三毒现在没有魔尊送它的「身体」,想要带走慕长渊,就必须借用别?的力量。 沈凌夕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心里其实隐隐着急——万一上仙界集体下来崩道心,自己不见得能阻止得了。 元婴期的修为还是太低了,沈凌夕心想,他保护不了任何人。 魔尊还在吭哧吭哧地手?动?搬运墨聍,累得直喘气:「仙修吃什么长大的,怎么一个个都这么实心……」 都说男要俏,一身孝。慕长渊穿着白色弟子服,脸颊绯红,有几缕髮丝被汗水黏在颈侧,看起来少了几分苍白冶艷的妖异感,反而更像个兢兢业业的良家菜苗了。 深秋夜凉,大美人额头冒着虚汗,累得双手?扶腰,刚抬眼就看见不远处的沈凌夕。 上神欲言又止,魔尊瞥了他两?眼,登时心下雪亮:沈凌夕希望自己阻止三毒作乱。 恃强凌弱的事情?地狱魔尊经常干,但说实话,慕长渊跟菜苗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他既然?加入墨宗,虽没培养出什么集体荣誉感,但也?不希望看到?宗门倒霉。 不过意外和变故同?样都是机遇,三毒的出现无疑给魔尊救鉅子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 慕长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朝沈凌夕勾勾手?指头:「师尊。」 半空中交织着混乱的刀光剑影,沈凌夕知道他不正经,还是走了过来。 慕长渊漆黑的眸子里映出光亮,眼角红痣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灼烈。 魔尊笑着问他:「发现自己修为不够,连个三毒都搞不定了?」 上神紧抿嘴唇,似乎不太愿意承认。 他刚才因为放弃天?道的事,在禁闭室和慕长渊发生争执,这会儿现世报就找上门来了。 嘴上说着不想再管三界的事,然?而一出事,身体可比那张嘴诚实多了。 魔尊难得见到?上神吃瘪的样子,心情?大好,决定不为难他。 慕长渊扬起下巴,眼底是沈凌夕最熟悉不过的灼然?光芒。 沈凌夕听见他说:「你?亲本座一下,本座就勉为其难地出手?一次。」 绕樑三日 上一次上神?用一根神骨作为代价, 才请得?魔尊出山解决三毒。 这次只要一个吻,就能换来慕长渊的现场演示。 沈凌夕明知不能太过纵容,魔尊性子就是如此:若顺他意, 他便得?寸进尺;若不顺他, 他磨也要磨到妥协,然后再得?寸进尺。 但救人如?救火, 沈凌夕根本没有犹豫。 黑夜如?墨汁铺天盖地地渲染开?来, 当书白妄祭出「万剑归宗」, 耀眼的剑光夺去所有人的视线时, 他拽着慕长渊的前?襟,倾身亲吻上对方鲜红的泪痣。 泪痣是慕长渊的敏感点,沈凌夕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 在铸成艷骨刀之前?, 地狱魔尊最?出名的三种邪术,为首的就是瞳术。 每回慕长渊使用瞳术,那颗红泪痣就像能把人魂魄给吸走一样?,配合三界闻风丧胆的「万恶生」,一念间就能使得?天下大乱。 魔尊出世?后,恶道从此有了?至尊,仙盟认为其危害无穷,必须尽早剷除。上神?却曾和裴青野提过,这邪术若不是掌握在慕长渊手里, 三界的秩序早就不是现在这样?了?。 然而?善恶殊途,不仅仙盟不甘心, 慕长渊自己也不收敛, 隔个几百年就把人间玩得?欲仙欲死、民不聊生, 于是仙盟迅速召集兵马讨伐地狱恶道。 最?终魔尊也确实?发动了?灭世?之战,所以某种程度上来说, 仙盟不算杞人忧天。 沈凌夕唇瓣柔软火热,触及泪痣的瞬间,好像点燃了?什么?了?不得?的燃料一样?。 湿润柔软的唇瓣一触即离,慕长渊鸦羽般的睫毛快速扇动了?几下,正要开?口说话,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沈凌夕就赶在他得?寸进尺之前?说:「有什么?要求回去再提。」 回去能提什么?要求呢? 魔尊老?脸一黄。 但想起自己刚在刑罚院作出的决定,又板起脸来。 他是一个正经的魔尊,说一不二。 慕长渊看?着沈凌夕,似笑非笑道:「我只不过是要你给我削支笛子,等回去可就来不及了?。」 沈凌夕惊讶:「现在?」 魔尊催促道:「对,现在。」 槐序峰上倒是有竹林,但沈凌夕总觉得?他不是真的想要一支笛子,于是拔起立在废墟中的银枪,瞬间化?作一支短笛,递给他:「你看?这个行吗。」 慕长渊:「……」 眼前?银白锃亮的短笛看?起来乖巧无害,但这是归魂枪,要说魔尊一点心理压力没有是假的。 它?不仅将大阿修罗的肉身碎尸万段,就连天道魔尊的金身也是说砍就砍,跟切菜似的。 慕长渊一心想淬鍊出一把能与之匹敌的兵器,却总失败,最?终还是从上神?那儿拿了?原材料,才炼就了?艷骨刀。 但慕长渊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三毒已经发现他。 第143页 三毒现出实?体纯粹是为了?引魔注意,它?与慕长渊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接时,狂风都仿佛一顿—— 紧接着,悽厉叫声响彻云霄:「尊上!!」 三毒一个俯冲勐扎下来,眼看?着就要穿透慕长渊的身体,而?天璇的伏羲剑和瑶光的琴箫音波紧随其后! 沈凌夕见状,一指凝剑,迅速挡在慕长渊身前?。 慕长渊怕三毒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迅速咬破指尖,以血覆笛,随后将短笛送至唇边。 悽厉的笛声刚一响起,就惊得?沈凌夕身形一晃! 毕竟是归魂枪化?作的短笛,威力与普通竹笛当然不可相提并论,摇光仙君听见笛声险些从天上栽下来,玉衡仙君面容震惊随后呆滞,甚至忘记自己还在吹箫伴奏。 就连龙傲天附体的书白妄也念错了?剑诀,伏羲剑坠机般直插地面,强大的剑意盪开?,掀起滚滚尘烟! 而?另一层无形的空间里,音波如?海啸般朝着天际拍打而?去,三毒在下落过程中无处可逃,险些被这难听的音浪拍晕! 「……」沈凌夕根本顾不上看?三毒,而?是扭头惊异地看?嚮慕长渊。 平心而?论,其实?整幅画面还是很唯美的—— 黯淡的月色下,剑气狂暴的灵流在结界外肆虐,慕长渊伫立于风暴中心,手持一支银白的短笛,红绳被吹散,长发被风扬起时,勾牵着那一道道缠绕的红线,既像被红尘牵制身不由己的木偶,又像是对滚滚红尘恋恋不捨的艷鬼。 但上神?认识魔尊这么?多年,第一次知道对方不通音律。 ——他为什么?非要指定笛子? 但凡换一种乐器,也不至于如?此……震人心魂。 病弱之身通常都气短,慕长渊吹出的笛音忽高忽低,不成曲调,还时不时吹哑一个音。 仙门弟子持身雅正,不管拜在哪一门派里,「礼乐射弈书数」这君子六艺都是必修课,音律也在其中。 即便不精通应该也都知道藏拙于巧的道理。 但慕长渊笛声呕哑嘲哳,划破夜空,魔音入脑,绕樑三日。 墨磐盘捂着耳朵心想:木师弟能把笛子吹出唢吶的效果也实?属不易。 噪音无差别攻击,沈凌夕被笛声搅得?道心岩浆翻涌,一边念着清心诀一边心想,慕川不愧是恶道之主,比三毒还毒。 好在慕长渊没吹多久就觉得?缺氧头晕胸闷,正当他喘两口气,准备再接再厉,三毒精神?恍惚地从音浪中挣扎而?出,连滚带爬地熘了?。 慕长渊明知三毒跑了?,竟还打算有始有终,沈凌夕忽然扑上来抓住他的手,面色苍白道:「你……学了?多久的笛子?」 魔尊赧然:「从你第一次带着『问心』下界开?始,本座就开?始学了?。」 沈凌夕:「……」 那得?有个三四千年了?。 「你只学了?这一首曲子?」 「是啊。」慕长渊点头。 上神?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私心竟给三界带来如?此灾难,顿时心生愧疚:早知道就拿那根臂骨雕点别的了?。 魔尊回忆起当年的事,寻思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不知道,便兴致勃勃地说:「天干之变那时候,本座刚好练习吹笛子,三毒躲得?太深,于是本座找累了?就坐下来吹一会儿,没过多久三毒就主动拜倒在本座的笛音之下。」 魇魔属于恶道,鬼界到处都有三毒的切片,魔尊每回吹笛子必然鸟兽惊散、鬼修避走,堪称有辟邪之功效。 对无处不在的三毒来说也是地狱级别的折磨,不出半个月三毒就败下阵来,主动归顺地狱魔尊,只求他别再吹笛子。 时隔多年再次魔音入脑,三毒头也不回地跑了?。 而?就在这时,上仙们终于姗姗来迟,一时间,槐序峰被祥云包裹,仙气浓郁。 当看?见化?作废墟的碧湖宫,以及场外精神?恍惚的菜苗们时,药宗宗主皱起眉头,率先震声问道:「是谁对你们发动了?精神?攻击?!」 菜苗们不约而?同地看?向废墟中心。 刚好深坑里钻出来两个人,分?别是沈凌夕和慕长渊。 药宗宗主瞪大了?眼睛。 然而?不消片刻,菜苗们突然清醒般回神?道:「不不不是他们,启禀宗主,有、有邪祟入侵!」 「啊对对对!有邪祟!弟子们都看?见了?!」 很快的,大伙儿都从魔音中清醒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告状。 不周山乃五大仙山之首,正举行着仙盟大会,是仙界力量最?强的时候,恶道只要不是脑子有毛病,都不会选择这个时间强闯仙界。 所以尽管薄欢第一时间通知了?青阳峰总部?,上仙界依然磨磨蹭蹭不当一回事。 薄欢气得?在通讯灵阵里一通大骂,最?终还是半路上的裴青野倒回去,才喊动了?上仙。 就好像夏虫不可语冰,没经歷过天干之变的仙修根本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世?上怎么?可能有邪祟专门针对道心呢? 但此时有众多弟子亲眼目睹作证,暗自惊心之余,又心存侥倖,觉得?只有道心不稳的低阶弟子才会受到波及。 慕长渊重新绑好长发,事不关己地站在沈凌夕身后:三毒作乱,和他地狱魔尊有什么?关系呢。 第144页 整理好仪容仪表,他又是清清白白小白花。 然而?下一刻,慕长渊就听见有一名弟子说:「它?说他来找魔尊!」 魔尊:…… 现在就想把三毒找出来再打一顿。 「胡说,哪来的魔尊!」药宗闻言脸色微变,道:「恶道为祸三界,都是短命鬼,怎么?可能修成正果!」 其他上仙纷纷表示同意。 魔尊:……… 建议你们的道心和三毒锁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弟子们一个个面如?土色,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但无论如?何也不至于全都吓出同样?幻觉。 槐序峰峰主顾不上清点损失,捻着鬍鬚问道:「你们可看?清邪祟的样?子?」 菜苗集体摇头:「看?不清。」 别说他们了?,就连天璇仙君几个也不太清楚自己面对的是什么?。 槐序峰峰主陷入沉思。 换作天贶峰峰主询问道:「那你们感受到魔气了??」 菜苗们又摇头:「没有魔气。」 上仙之中渐渐有人不以为然:「那算什么?邪祟?」 「就是,弟子道心不稳自有一套处理流程,犯得?着专门把我们从上仙界喊下来吗?」 岁秒峰的薛昭雪冷笑:「薄欢那脾气真该好好管管,把我们叫下来,他自己却回去了?。」 玉衡今晚忙活了?半个晚上,闻言张嘴想反驳,但又顾及对方峰主的身份,只得?默默闭上嘴。 这时书白妄忽然出声,说:「各位峰主请息怒,在槐序峰作乱的确实?是邪祟,只是弟子们尚未查明对方的来歷。」 今晚剑宗折损了?不少?弟子,天璇仙君此言一出,注意力当时就全集中在他身上。 北斗七子说的话,在上仙界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不过书白妄也第一次遇见三毒,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此刻他想起道心里的声音,才感到有些后怕——那些隐秘的嫉妒与好胜心,倘若自己真的一念之差…… 此时恐怕就和墨聍一个下场了?。 在场唯一没听到杂音的就是沈凌夕,但沈凌夕同样?不愿多提——他的道心裂痕至今为止,只有裴青野和慕长渊两个人知道。 邪祟「三毒」的出现,使得?在场每一位修士心中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前?有瀛洲之祸,后有专门针对仙修道心的三毒,如?日中天的仙盟正面对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上仙界之所以没日没夜开?会商讨,就是因为先前?提出的几个对策都被否决了?。 天贶峰的峰主仍然否定邪祟存在:「不要大惊小怪,你们最?近准备清谈和论剑两场比试,压力过大才会道心不稳,别听风就是雨,什么?都推给邪祟。」 此言一出,部?分?上仙感到疑惑,但也有上仙表示贊同。 「不是的,真的有邪祟!」 个别弟子急得?都快哭了?,却被旁边的师兄弟拉到一边去: 「别说了?,说不定真的是咱们意志不坚定,才影响了?道心。」 就在这时,一道蓝色身影仿佛踏过虚空,眨眼间就直接出现在墨聍身前?,伸手探向了?他的颈侧脉搏! 墨聍以及一干道心崩坏的弟子都被抬到了?空地处,不知该如?何处理。 沈琢出现得?太出然,以至于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惹得?旁边的弟子纷纷吓一大跳,等看?清来人后,惊讶道:「沈、沈盟主?!」 「弟子拜见沈盟主!」 沈琢并没有被旁边的声音干扰,他总是一副布衣布帽的书生打扮,倘若旁人不喊他盟主,确实?没有谁会知道,这是当今修真界修为最?深厚的化?境半神?。 神?识只查探了?一瞬就收了?回来,沈琢淡淡道:「他道心受外力破坏,药石无医。」 基本宣判了?墨聍的死亡结局。 跟他同来的裴青野慢了?几步,落地时刚好听到这句话,神?色凝重地收起扇子,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不动声色地向他摇摇头,裴青野轻嘆一口气。 墨恭长老?陪在孙子身边,听到「药石无医」四个字险些站不稳,幸好有旁边的弟子扶住他。 尽管辈分?较高,但墨恭眼泪还是在一瞬间就夺眶而?出。 「早知道……早知道就不让你修仙……做个凡人好歹能成家立业,平安度过一生……」 墨恭老?泪纵横:「我送走了?你的父母,现在难道又要送走你……」 墨聍的父母双双毁于道心,墨恭长老?将这根独苗拉扯长大,生怕他受了?什么?灾痛。 所以墨聍第一次带着师弟下山歷练时,墨恭就把「墨守金印」交给孙子,并告诉他这是保命的东西,倘若发生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就把金印祭出,墨恭说什么?也会赶过去救他们的。 谁知道,这就成了?墨聍噩梦的开?始。 墨宗的弟子们一听,眼泪也落了?下来。 然而?世?间的悲欢并不相通。 有其他门派的弟子道:「我们都还没哭你们哭什么??」 「是啊,我们才倒霉呢!好端端地过来帮手,结果遇到这种事。」 「究竟谁把邪祟引来不周山的,恭长老?不站出来牵头,难道还想要我们捐款吗?」 这话就太难听了?,沈凌夕刚要开?口阻止,身后的魔尊悠悠开?口道:「这位师弟,话说得?太满可是会影响财运的。」 第145页 不出所料,这又刚又直的脾气,果然又是剑宗弟子。 剑宗本来就是得?理不饶人的性格,那弟子见说话的是股神?「木兰」,语气也没有变得?更客气一些,而?是阴阳怪气道:「我竟不知木师兄刚入门就学会『女娲补天』这等好本事,连碎裂的道心都能补好。」 弟子之间的摩擦,上仙界从来不管,不过这会儿说话「木兰」刚好是自己徒弟的徒弟,沈琢便也看?了?过来。 这一看?就突然发现,对方身上的仙缘似乎比弟子大会上见的要弱了?许多。 仙缘灵根这东西,哪还能忽强忽弱? 「……」沈琢渐渐皱起了?眉头。 此刻慕长渊却恍若浑然不觉,笑道:「我若是找人补上了?,你当如?何?」 祸水东引 话刚一说出口, 周围安静得仿佛连唿吸都不存在了,此刻就算一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魔尊并非没有察觉到沈琢的视线,只是也不觉得意外。 他一个没仙缘的人在仙盟总部蹦跶来蹦跶去, 早晚要被怀疑的。 但慕长渊的凡人身份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吗? 当然不是。 仙盟四傻达成共识要把他留在不周山, 沈凌夕铤而走?险收他为?徒。 ——魔尊身份曝光,第一个受到牵连的就是沈凌夕。 裴青野不会坐视不理。 逍遥散仙一改避世的风格, 最近频繁出入青阳峰, 比剑宗还积极, 堪称劳模。 甚至沈琢说要给他一个职务, 让他名正言顺地在仙盟司掌职权,他都没有拒绝,只是表示考虑一下。 这会儿眼看着情况不对?劲, 裴青野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已经悄悄警觉起来了。 槐序峰万籁俱寂,慕长渊说完后才?发现,刚才?阴阳怪气?自己的竟是位老熟人——薛瑄。 弟子大选后他就没再见过这个「嗤」来「嗤」去的薛瑄了,大家换上了校服后辨识度骤然降低。 听到病美人给出肯定答覆,薛瑄先是一怔,随后不屑一顾地嗤道:「不知天高地厚!你?道心都没立,居然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 薛瑄早早就立下道心,现在都已经准备筑基了, 而修炼天才?「木兰」和前几日?见到的并无不同。 听说木兰是因为?身患绝症才?来修仙,虽然仙缘绝佳, 想?必这病秧子还有别的问题, 所以才?没有立道心。 薛瑄赢在起跑线上, 心里顿时平衡许多。 然而慕长渊却诚恳地说道:「薛师弟笨鸟先飞,做师兄的自愧不如。」 「你?——!」 魔尊这张嘴能气?死人, 他仿佛没看见薛瑄难看的脸色,笑?吟吟道:「不过师兄倒是碰巧知道,曾有一位上仙曾经重塑过道心,改道修炼。」 对?于?绝大多数修士而言,位列仙班是资质优异者能达到的天花板水平,上仙寿命非常长,却从来不内卷,因为?修炼天赋用到了尽头,卷不动了。 而裴青野不仅改道修炼,后来还进入化境,成为?逍遥道的半神,虽说没有真正修成正果,但放眼整个修真界也是高山仰止的水平。 此言一出,弟子们表情都十分诧异:道心还能重塑?! 重塑完还能位列仙班?! 众人仿佛闻到了瓜的气?息。 薛瑄当即反驳道:「一派胡言,什么改道修炼,这是你?自己编出来的歪门邪道吧!」 邪门歪道这顶帽子扣在魔尊头上那是实至名归,可偏偏这四个字现在结结实实地扣在了仙修头上。 裴青野刚听他说起时,猝不及防地蓦然一惊,心想?慕长渊怎么知道这事? 难道…… 他惊疑不定地打量起不远处的病美人。 碧湖宫废墟上方升起了风灯,将这附近照得明晃晃的,慕长渊倚靠在一块巨大的灰色碎石边,双手环抱胸前,只有半边容颜浸润在暖黄的光线之?中。 其?中就包括那颗荧荧鲜红的泪痣。 裴青野忽然有些拿不准了,于?是又看向?沈凌夕,见上神一如既往的沉静如水,心下稍安。 多半是上神透露的了,裴青野心想?,慕长渊心思狡诈,这会儿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挡箭牌。 裴青野改道修炼的事发生?在几百年前,慕长渊的祖宗都还没出生?,等?魔尊真正和仙盟势不两立时,距离这事已经过去千年了,况且他除了帮上神跑跑腿传传话,和恶道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慕长渊只要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肯定会加以利用,祸水东引。 想?到这里,裴青野攥着扇骨的手指一紧,陡然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自己与临渊水榭走?得近,在仙盟不是什么秘密。 果然,挡箭牌一祭出,沈琢便收回探究的目光,淡声道:「你?听谁说的。」 沈盟主双手背负身后,书生?打扮看着文质,但那双冷厉的眼睛和沉默的性格,又显示出他对?世间任何事物都有所保留。 自从沈琢当选盟主,仙盟在短短数百年时间里就成为?三界第一大势力,影响力往后延绵了几千年,直到魔尊身死前才?开始走?下坡路。 慕长渊对?沈琢的忌惮还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即便魔尊与上神再如何浓情蜜意,沈凌夕都不曾流露过任何依赖之?情。 沈凌夕五岁就被半神从人世间带到陌生?的仙境,初来乍到时如同一只小兽在陌生?的环境里跌跌撞撞,假如上神曾全心全意依赖过谁的话,那人必定是沈琢。 第146页 长大后的沈凌夕再也不需要依赖谁了。 慕长渊毫不掩饰自己的嫉妒之?情。 他是恶道至尊,哪怕生?出了嫉妒心,也依然坦坦荡荡没有愧疚心。 沈琢一开口,周围气?温骤降,许多弟子都忍不住打起了寒颤。 修士有灵力护体,不畏严寒酷暑,但半神别说烟火气?息了,身上连丝人情味都找不着。 裴青野顿时感到头疼——你?说好?好?一个大美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呢? 明知慕长渊故意祸水东引,裴青野也只能全盘招收,否则等?沈凌夕亲自出来维护徒弟,就轮到无情道师徒俩对?峙了。 这是逍遥散仙绝不愿看到的场面。 有些事情他不想?再经歷第二次了。 裴青野心中转过千百道弯,脸上却扬起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指尖转着象牙骨的摺扇,转着转着一摇,唰地露出个大大「脱」字。 众弟子登时睁大双眼,直到他露出另一边扇面上的「洒」字,恍然大悟的同时又纷纷松一口气?。 这招屡试不爽,全部注意力瞬间都落到逍遥散仙身上,裴青野摇着扇子笑?道:「瞧我这记性,你?不说我都快忘了,临渊宗弟子牒上还刻有我的名字呢。」 临渊宗,曾经的无情道第一大宗门,因副宗主裴芳菲堕魔而惨遭灭门之?祸,裴芳菲修为?深厚,仙盟派出九百余名上仙围剿,结果无一生?还。 事件的惨烈程度,过了四百多年,到现在都还有传闻。 元婴宗师撑死就五百年寿命,金丹和筑基期的生?命周期就更短了。如今除了一些上仙以外,亲身经歷过当年惨祸的修士已经不多了,绝大多数都只能从各种传言中拼凑出当年的起因和经过。 裴青野主动引火上身,众弟子震惊之?余,议论纷纷: 「居然真有重塑道心的法子?!」 「天啊,我第一次知道!」 「我也是!」 「重塑道心也能修成上仙,我我我太?惊讶了!」 「别高兴得太?早,天道不掉馅饼,有这种好?办法当初为?什么没记载下来?」 「别真被薛师弟说中了,是什么邪门歪道吧。」 「……说的也是。」 尽管争议不断,但大多数人还是兴奋不已。 因为?道心最容易出问题的就是低阶弟子,他们仿佛找到了治疗绝症的方法一样——多一层保险,以后岂不就能更大胆地修炼了? 就连上仙也都受到了极大冲击:「修仙乃逆天而行,所以才?要遭遇劫难,方可证得天道,道心要是说改就改——那、那成何体统啊?!」 这话说得都算委婉的,三界中不修道心的刚好?就是恶道。 「你?难道没有遭天谴吗?」 裴青野苦笑?:「有。」 众仙倒吸一口凉气?。 天谴和天劫不是一回事,后者是考验,前者则是天道降下的惩罚。 考验没通过但只要道心稳固,大不了下次再考,可天道降下责罚——大多数仙修一辈子都没见过天谴,只在卷经中看见记载,据说临渊水榭斧钺般的悬崖,就是上古时期天谴留下的σw.zλ.遗蹟。 这种开天闢地般的不祥力量,让修士用灵力来承受,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 尽管兇险万分,但仙修苦道心不稳久矣,大伙儿都迫切希望能多一种保险的可能性:既然改道不影响修炼,所谓的重塑道心是不是也有可能实现? 贪嗔痴确实无处不在,只不过仙修的慾念与凡人不一样罢了。 裴青野不比墨恭长老年纪小,惨剧发生?后,很多人都以为?他死了。然而过了数百年,裴青野却以散修身份出现,据说身边还多了一个道侣。 这期间发生?什么,恐怕只有他本人才?知道。 当年的惨剧已经鲜少?被人提起,仙修们哪怕私底下有猜测,谁也不会故意当面揭疮疤,毕竟如今沈琢是仙盟盟主兼任刑罚院院长,掌握着仙界的生?杀大权。 渐渐地,很多修士都误以为?裴青野一直在外修逍遥道,因此才?能逃过一劫。 此刻裴青野亲口承认改过道心,众仙看他目光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仿佛他们眼前站的是一本活体武功秘籍。 裴青野被这些目光盯得后背发毛,心想?过去自己不爱来仙盟是对?的。 仙修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而当年帮裴青野挡天谴的正是沈琢。 事关每一位仙修的利益,他们一旦得知此事,肯定有数不清的问题要问。 沈琢隐隐觉得自己好?像被摆了一道,却又说不上来哪个环节出错了。 再看向?沈凌夕时,沈凌夕正被他的「孽徒」拉到一边说话。 沈凌夕今年刚满二十岁,而「木兰」年方十九,尚未及冠,笑?起来还有几分少?年意气?。 容颜绝艷又年龄相仿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其?实很养眼,可沈琢想?起股市交易坊里传出的某些流言,又觉得这个场景刺眼。 他心中长嘆,再也搞不懂年轻人在想?什么。 不过形势不容他多想?,因为?赵怀阳已经开始咄咄逼仙:「裴上仙,麻烦跟我们回一趟总部。」 裴青野笑?容可掬:「是总部还是伏魔堂?」 伏魔堂三个字一出,在场就有仙修开始倒抽冷气?,显然这是一个很可怕的地方。 第147页 赵怀阳不为?所动:「当然是总部,你?以为?伏魔堂是你?想?进就能进的吗?!虽说你?不属于?仙盟成员,但好?歹也是盟主的小舅子……」说到这里,他故意瞟了沈琢一眼,才?继续说道:「改道心的事关乎整个修真界的利益,你?也不想?让盟主为?难吧。」 「若真查出你?有什么不妥,再进伏魔堂也不迟。」 既没有文书,又没有通行玉佩,裴青野能以散仙身份自由?出入仙盟总部,都是因为?他和沈琢的这一层关系。 众目睽睽之?下,裴青野并不推辞,只淡淡笑?道:「可以,要是你?们能研究重塑道心的办法,也算是我的一份功德。」 不过裴青野不愧是老狐狸,临走?前一记回马枪又把魔尊拖下水:「我看那位弟子天资聪颖,对?重塑道心一事应当有些独特见解,你?们若有不懂也可以多问问他。」 说罢,流光溢彩的仙云远去,浩浩荡荡飘向?青阳山巅的仙盟总部。 今夜註定是很多人的不眠之?夜。 慕长渊得了便宜还卖乖:「师尊你?看裴青野他欺负我!」 沈凌夕眼睁睁看着他们互相使绊子,就算再沉得住气?,也开始感到头疼了。 他见慕长渊捅了个篓子,还一脸得逞的坏坯子模样,终于?板起语气?,硬邦邦地警告道:「我回去再跟你?算帐。」 都这时候了,魔尊居然还火上浇油:「嗯……怎么不算呢?」 上神:「……」 魔尊罢攻 碧湖宫被毁, 墨宗弟子都须重新安顿。 沈凌夕原本应该在处理完事务后主动回到刑罚院继续关禁闭,同?样要回去的还有续了七天费的慕长渊。 哪知到了后半夜,慕长渊竟然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墨宗内部?一片混乱, 恭长老经歷了情绪大起大落, 难以再主事,沈凌夕既然?当了人家的客卿长老, 该站出来还得站出来。 管理并非单纯下指令就有人去执行, 今晚受伤的弟子?众多, 剩下的绝大多数都受到惊吓, 加上墨宗出事连累其他宗门?,寻求帮助时也碰到了犹豫和拒绝的情?况,还有很多琐碎的事情?, 是沈凌夕之前根本没想过的。 他一时间有些忙不过来。 幸好上神学什么都很快,沈凌夕思?路清晰,倒也不显得慌乱,只是一时忽略了他弱不禁风的道侣罢了。 他听见弟子?的惊唿声,转头就看见菜苗们围着昏迷的慕长渊。 沈凌夕拨开人群,一摸额头才?知道慕长渊发烧了。 慕长渊没有金丹,採补来的灵气只能装装门?面,骗骗不周山门?口的那块试仙石以及上仙那不好使的眼神。 偏偏他又?喜欢浪,喝酒吹风熬夜吵架, 还与三毒斗了一场法,这不, 浪着浪着就倒下了。 沈凌夕不放心别人, 只能给方源传信让他亲自来接人。 弟子?们都知道「木兰」是个重病缠身的少年, 除非位列仙班铸就金身,否则早晚是要灯枯油尽的。 以他重病的情?况, 阳寿恐怕也就不到一年了。 魔尊突然?陷入昏迷的事,把方院长也给吓一大跳。 方源本就杞人忧天,慕长渊没来仙盟前,他紧张地跑去打听有关于魔尊的事,慕长渊来了之后,他更是合不上眼,每天只能用忙碌的备课来转移焦躁心情?。 他时刻关注木兰的消息,包括股票交易坊里的各种?传闻信息。 但对于最近涨势逆天的师徒股,方源却并没有大惊小怪,而是表示理解:天元廿四年风气相对保守,但万年后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就拿严珂做网审的那家文学网站来举例,没有一位师父能清清白白地活到最后。 那姿势,那玩法,学医的都嘆为观止。 可虚拟世界和现?实生活怎能相提并论?「强取豪夺」这四个字根本不会出现?在沈凌夕身上。 因?为他是天道上神,诛杀三界邪祟,从不失手。 方源扬眉吐气,信心满满:沈凌夕是古往今来三界中唯一支棱的师尊!只有上神夺别人的份,上神怎么可能被强取豪夺?! 假如慕长渊知道方源的想法,估计会让沈凌夕多关心关心下属那不堪一击的精神状态。 三毒大闹槐序峰,疑似和他们一样是从现?代穿回来的,得知消息的方院长险些当场心梗:医宗好些弟子?都受到三毒影响,魔尊要是再有个三长两短,仙盟总部?面临的可就是外忧内患了。 而「引魔入室」的他们几个,就成了千古罪仙,两世英明毁于一旦。 终于,方源课也不备了,亲自出面,把昏迷的慕长渊接到自己在莺时峰的别院,不让其他的弟子?接触魔尊:慕长渊经不住全身体检,若是被丹宗药宗毒宗经受,必然?会被人发现?他根本不能修仙的事。 如今魔尊的身份只有五个人知道,能藏一天是一天。 可把魔尊搬来之后呢? 方源更愁了。 他仿佛在别院里埋了一颗核弹。 通讯灵阵里,方院长在肆意释放内心的压力—— 【生命之源】: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满身大汉】:半夜三更的院长搁这儿练嗓子?呢? 【生命之源】:薄宗主怎么改名字了。 【满身大汉】:哦忘记把马甲改回来了。 第148页 【三代同?床】:好了改了。 【生命之源】:……实不相瞒我也有个马甲。 【三代同?床】:我扒掉了。 【生命之源】:??? 【三代同?床】:对个暗号?备课。 【生命之源】:!!! 【三代同?床】:其实老?裴的马甲我也扒了。 【生命之源】:薄宗主在脱衣一事上从来天赋异禀。 【三代同?床】:院长过奖,只有老?严的我扒不掉。 【生命之源】:没办法,尊者自从得罪魔尊,就深藏功与名了。 商业互捧结束后,通讯灵阵安静片刻,薄欢又?问—— 【三代同?床】:今晚群里怎么就我们俩? 【生命之源】:老?裴改道心的事被那魔头抖出来,老?严被叫去青阳峰了。 【三代同?床】:魔头怎么知道?!(大惊 【生命之源】:可能是凌夕告诉他的。 【三代同?床】:但凌夕又?是怎么知道的?? 【生命之源】:可能是老?裴告诉他的……你别老?问我,我现?在很慌,那核弹,啊不,那魔头现?在在我这儿,我怕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三代同?床】:老?裴瞒了我们不少事,等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审审他! 【生命之源】:宗主这是打算亲自出手啊(瑟瑟发抖 【三代同?床】:哼! …… 方源不敢待在别院,甚至连莺时峰都待不住,于是率领弟子?去旁边的槐序峰帮忙。 岐黄四宗都出动了,倒也不显得医宗有多么兴师动众,不过见方院长神情?恍惚,有毒宗弟子?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柳青青,道:「原来上仙也会秃头啊?」 柳青青刚包扎好一个伤患,抬头道:「啊?」 毒宗弟子?神神秘秘:「方院长比上次见的时候髮际线更高了。」 「……」柳青青噎了一下,本来想为上仙挽回一点?颜面,但看见方院长锃亮的脑门?后,违心的话也说不出口,只道:「听说医宗最近新?开了一门?课程,叫什么……哦,西医学,名字怪里怪气的,但很抢手,院长除上课以外还要备课和编纂『西医学』教材,这段时间基本没休息过,估计也没时间修炼。」 毒宗弟子?想了想,觉得也是:「确实,我那天旁听过一节,『西医学』里好多理论都是以前从没接触过的,也不知道方院长花了多长时间才?完善这套医学理论。」 路过的药宗弟子?一听,打鸡血似的道:「上仙都这么努力,我们哪有理由偷懒!」 说完就搬着伤员腾云驾雾而去,留下面面相觑的柳青青和毒宗弟子?。 道心损毁的菜苗不能一起隔离,免得入魔后跟炼蛊似的互相吞噬。 金丹弟子?气海灵力稀薄,翻山越岭地搬了几趟就开始气喘吁吁了。 摇光好不容易压制住体内的邪祟,起身道:「那邪物也不知道是不是藏于山中,只是不出来作恶。」 沈凌夕道:「『三毒』以贪嗔痴为生,无处不在,便是上仙界也是去得的。」 玉衡仙君惊讶道:「沈师弟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沈凌夕不慌不忙道:「我听墨宗弟子?说,三毒酷爱聊天,跟每个人都这么说。」 玉衡仙君:「……」 天玑仙君趁机蹭到沈凌夕身边:「天权和开阳这两日都在闭关,我就没去打扰他们,没想到事情?这么严重……幸好凌夕你没受伤,不然?就参加不了过几日的论剑了。」 他又?问:「凌夕,书师兄听见自己剑心有异响,摇光和玉衡也听到了,你有听到吗?」 沈凌夕摇头。 只要三毒是从万年后穿回天元廿四年的,就不会找他:上神没有贪嗔痴,三毒根本进不去。 但沈凌夕还是想不明白,慕长渊究竟什么时候得知他道心有裂痕。 明明弟子?大选时还一头雾水,魔尊这段时间也没有机会和裴青野单独接触,总不能是自己说梦话告诉他的吧? 最大可能是慕长渊亲自验证过了。 可上神的道心哪里是恶道想进就能进的? 「凌夕,凌夕!你还好吗?」 一张脸忽然?凑近,沈凌夕心底一跳,险险地后退了半步,这才?避免撞在一起。 天玑仙君见他避开,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你好像有心事的样子?,可以和我说说吗?」 北斗七子?中排第?二的天璇和排第?三的天玑都出自剑宗,但众所周知,天玑仙君心悦沈凌夕,在股市交易坊中也有一只半死不活的股,叫作「备胎股」。 买这只股的基本是舔狗预备役,他们的口号是:喜欢就要勇于追求,万一成备胎了呢? 书白妄本来还忍着,这会儿终于忍无可忍,道:「天玑你要是很闲就回去修炼,今晚本就没你什么事,你是来凑热闹还是来添乱的?」 沈凌夕看见在碧湖宫废墟上空飞来飞去的方院长,便託辞离开这场无谓的争执,雪白的身形一掠,便来到方源这边。 方源一见他便急匆匆说:「已经安置好了。」 沈凌夕点?点?头。 方源知道他话少,只能自己主动问:「凌夕啊,你也知道他是採补之体,慕长渊有向你透露过他采的是谁吗?」 沈凌夕:「……」 第149页 就算是天道上神,突然?被问及这种?事,薄薄的脸皮还是一紧,好像被窥探到了什么秘密一样。 雕樑画栋尽成废墟,昨晚魔尊才?在这宫殿的某一间屋子?里一边喊着师尊,一边翻来覆去地折腾他。 上神被弄得狠了,始终不肯妥协,最后嘴都被亲肿了。 「……」 沈凌夕一时语塞,只干瞪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方源深知上神性情?刚烈,眼里容不得沙子?,此刻见他眼角泛红,以为是被这孽徒给气的,连忙摆手安慰道:「罢了罢了,我不问,你也别跟他置气。这人情?况特殊,我们是怕他为祸三界才?出此下策,我纯粹是担心他不知节制,只採一个人,最终再采出事来可就不好了,反正咱们仙门?不像凡人那么保守,他多采几个,你全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方院长感?觉周围空气一寸寸凝结成冰,自己简直快被冻住了。 魔尊火上浇油纯属爱浪,方源却是不知不觉中在滚开的油锅里浇了一瓢水。 沈凌夕面容仿佛淬了一层寒冰,声音也冷冷的:「我的徒弟我自然?会严加管教,不让他祸害三界。」 方院长:「你没懂我的意思?……」 「别说了,」沈凌夕疲倦道:「再说我要生气了。」 一句话就让方院长老?老?实实地闭上了嘴。 凛冽的寒风唿啸着奔向一望无际的夜空,方院长看着上神冰雕般的面容,恳切地向天道祈祷着:希望魔尊抽空多采采,赶紧把命续上吧……并且采完不要被他师父打死。 阿弥陀佛。 只可惜,方院长的心愿註定实现?不了。 因?为魔尊突然?罢攻了。 破坏气氛 魔尊也是有小脾气的。 由于沈凌夕不入天道, 他单方面作出了残忍的「罢攻」决定。 但上神还不知道这件事。 沈凌夕忙了一整夜,等一切都安排妥当了,才有时间来到别院探望他。 但一进?门看见的就?是奄奄一息的病美?人。 莺时峰奇花异草颇多, 整座山瀰漫着一股草药花香, 闻着沁人心脾。 沈凌夕熟练地在别院外设了个禁制,不让任何人打?扰和探查, 随后坐到床边, 俯身亲了亲慕长渊的泪痣。 鲜红的泪痣微微凸起, 十分敏感, 沈凌夕看见对方眼睫颤动?了一下,在苍白脸颊投下两片扇形的小阴影。 慕长渊桃花眼尾修长上挑,平日里总含着玩世不恭的笑意, 可每当动?情?时,他就?像野兽盯住猎物般紧紧盯住自己。 被他这样专注地盯着的人,只?觉得世间万物好像都消失了,唯独剩那双桃花眼潋滟的眼波简直能滴出水来,让人情?不自禁地陷入在其中。 之间存在很多分歧,而地狱魔尊早在漫长的岁月中,学会了忍耐和等待,慕长渊有足够强大的掌控能力,足以?让他支撑到目的达成——他的猎物会自愿落入他掌心。 沈凌夕此刻就?像猎物一样, 受到不知名的引诱,唿吸轻顿的同时, 伸手?去勾他的衣带。 然而慕长渊却忽然把自己裹在被子里, 转过去脸朝墙壁, 只?给对方露了个后脑勺。 魔尊一生?好强,死也要比上神死得早。 沈凌夕:「……」 第?一次求欢遭拒的上神, 坐在床边显得有些窘迫和手?足无措。 不过沈凌夕对慕长渊显然有着无与?伦比的耐心,很多时候,他这种耐心甚至让魔尊都暗暗吃惊。 尤其是在床上。 慕长渊一高兴就?容易玩过火,显然沈凌夕很多时候是承受不住的,但他每次都选择忍耐,还得魔尊自己发现后,才又是亲又是抱又是哄的。 慕长渊昏昏沉沉时就?在想,上神哪里都好,就?是太固执了。 以?至于到最后,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慕长渊脑海里只?有四个字——郎心似铁。 被吻醒的魔尊自恋地心想:即便郎心似铁,也难敌本?座千娇百媚。 沈凌夕伸出一根修长的手?指,戳了戳他的后腰窝,道:「起来聊正事了。」 慕长渊没?反应。 沈凌夕见他又难受又要犟,心疼中又觉得好笑,便问他:「你寻死觅活,是想让我守五百年寡吗。」 魔尊的后脑勺不为所动?。 沈凌夕无奈地盯了他一会儿?,想起方源建议慕长渊多采几个人,顿时脑子一热,说:「天底下也不止你一个採补炉鼎,大不了我让薄欢去给我找,那么大一座雁来峰,总是能找到的。」 这话可就?捅了马蜂窝了。 慕长渊气若游丝、咬牙切齿:「沈凌夕……你是真打?算气死本?座,好渡尽天下邪祟是吧?」 沈凌夕不甘示弱:「就?许你招蜂引蝶?」 慕长渊简直被他气笑:「他们五行缺水也要怪我吗?」 沈凌夕想找话反驳,想着想着自己却笑了。 于是这一架又吵不起来了。 沈凌夕脱了外裳上了床,从身后圈手?抱住慕长渊,绵长温热的唿吸喷洒在对方后颈上。 慕长渊后颈有些痒,又觉得避开显得弱势,于是硬邦邦地梗在那里,跟个棒槌似的。 和魔尊时期相比,现在的慕长渊显然清瘦多了,苍白的面容让他看起来少年感十足——要知道真正的魔尊完全?当得起「祸国殃民」这个形容,而凡人慕长渊再爱折腾,也不过是只?放大版的猫猫罢了。 第150页 沈凌夕抱着他,轻声说:「昨晚你不该拿裴青野开刀的。」 慕长渊:「本?座想动?谁,你心里难道不清楚?」 看似透露了逍遥散仙的秘密,实则麻烦都落在沈琢身上。 沈凌夕一言不发。 慕长渊的中衣略微松散,后颈到肩胛骨的肌肤就?这么暴露在沈凌夕面前,颈骨分明,脆弱得仿佛一只?手?就?能折断。 上神轻轻吻在突起的骨节上,圈抱着的臂弯收得更?紧了。 慕长渊没?什么力气反抗,人的身体都是趋利避害的,慕长渊在面对上神的引诱时变得异常兴奋,连魂元也因为他的磨蹭而暴躁地玩起了缚魂锁。 锁链声哐啷哐啷响,好像在提醒他该交公粮了。 慕长渊无视狴犴,二话不说就?变成了一只?小黑猫! 揣着猫的沈凌夕:「???」 上神表情?空白,揉了揉怀里伸懒腰的小黑猫,试图把慕长渊叫回?来,做一点小猫咪不能做的事。 「慕川。」 「喵。」 略略略。 慕长渊咬了他一口,长长的猫尾巴不耐烦地在身后甩来甩去。 沈凌夕第?一次觉得小黑猫没?那么可爱了。 他要慕川。 然而魔心似铁,慕长渊是无论如何也不同意他将修为停在元婴期。 沈凌夕再敢打?停止修炼的主意,慕长渊说什么也要忍住不用採补之术。 此为警告。 沈凌夕出气般把猫爪按在床上,脸埋入肚皮的软毛里,连吸带蹭地把小猫折腾得喵喵叫。 「喵——嗷嗷~」 沈凌夕你不是要谈正事吗?! 上神吸够了猫才放开它?,蹙眉道:「你一定要这样谈正事吗?」 「喵喵!」 是啊。 「喵~」 谈不谈,不谈别妨碍本?座睡美?容觉。 沈凌夕:…… 最终妥协的还是天道上神。 「昨晚统计出来道心严重损毁的弟子有七百余名,基本?是金丹期弟子,年龄在十八岁到四十五岁不等。」 比起总部的百万仙修来说,七百修士只?不过是九牛一毛,然而仙盟大会期间八方来朝,不周山内出现大规模摧毁道心的丑闻不能对外宣扬,连禅宗都没?几个知情?的。 当晚碧湖宫的天坑废墟就?被阵法封住,即便御剑经过也看不出端倪。 慕长渊昏迷期间无法配合录口供,不过经过一晚的调查询问,他已?经洗脱了嫌疑。 其他弟子的口供出奇的一致——邪祟自称三毒,来找被仙盟扣押的「魔尊」,最后被仙灵音波逼走。 「仙灵音波」属于汇报的仙修润色过的说法,原始口供版本?说的是「魔音入脑」。 难听不重要,难听到能退敌也是一种本?事。 凡人喜欢把各种邪祟统称做「鬼」,鬼都听不下去的笛声,琴修直言觉得自己宗门受到了侮辱。 但总而言之,当晚慕长渊除了吹笛子特别难听以?外,没?做什么特别出格的事情?。 三毒跑得无影无踪,大伙儿?都不知道它?是不是还在山里,比这更?令人担忧的是,假如它?口中的「魔尊」真的存在,真正的鬼界大军随时可能来犯。 当务之急是要把「魔尊」找出来。 小黑猫听到这里,「喵」了一嘴,那意思大概是:本?座好怕怕哦。 「……」沈凌夕端坐在床上,揉着怀里的小猫咪,仿佛在自言自语。 这要是被其他仙门弟子看见,估计也要担心他的精神状况。 慕长渊问他:「然后呢,仙盟委员会打?算怎么做?」 作为修真界的第?一大势力,仙盟当然不会取消五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因为这么做无疑是向恶势力低头。 「我听天玑说,剑宗和刑罚院联手?加强巡视检查,并且增加了好几重查验。」 一是查邪气,都叫魔尊了,必然是魔修。三界百分之九十九的邪祟都是魔化物,身上有股腌入味的魔气。 慕长渊笑道:「只?谈成分不谈剂量的都是耍流氓。」 沈凌夕无视小猫咪嘲讽的喵喵声,道:「二是查道心。」 这回?,魔尊总算有些惊讶了。 道心是仙修最重要的命门,谁都不会轻易放别人的神识进?道心进?行查探,因为一旦对方居心不良,坏的就?是仙修的根基。 小黑猫抬起脑袋,一双漂亮的金色瞳仁盯住沈凌夕,尾巴也有一下没?一下地甩着,显现出它?的好奇。 「喵?」 怎么查? 「用『七罪古藤』叶。」 魔尊倒是听说过,仙盟刑罚院的严尊者疾恶如仇、刚正不阿,手?中有一把本?命仙器「七罪古藤」,古藤条有七道分支,分别为贪、嗔、痴、恨、爱、恶、欲,抽在肉身上不疼,却能撼动?道心,属于精神攻击的一种。 这也是为什么弟子们都怕他——假如道心不稳,被抽一下基本?就?废了。 所以?严珂又被叫作「严三鞭」,据说上仙界挨得住他三鞭子的都不多。 用七罪古藤上的叶子来检测道心,比苦海幻境更?精准:若道心稳定,叶子没?有任何变化;若道心不稳,叶子迅速枯萎;假如道心开始坍塌,叶子就?会自燃成灰烬。 敌暗我明,仙盟又不愿意将事态闹大,因此应对方法十分有限。 第151页 总部当晚签发盟主令:仙盟大会期间,刑罚院的风纪仙官每日在下仙界先用古藤叶测道心,若道心有异,则尽快闭关,直至道心稳定后再测,道心没?问题才能正常修行。 此举不一定能抑制邪祟,最起码可以?起到震慑作用。 慕长渊觉得没?什么用,小猫咪摇头。 沈凌夕:「琴宗尝试在你的魔……笛声曲谱的基础上编曲。」 小黑猫挑起眼梢瞟他,傲娇的表情?不言而喻:连这个都告诉本?座,你就?不怕本?座联合三毒,把仙盟总部掀翻了去? 沈凌夕垂着眼睫,专注地撸着猫,小声说:「怕就?不会让你进?来了。」 他的目光很沉静。 昨晚归魂枪催动?到最强劲的程度时,上面燃烧起银白的火焰,整支枪桿呈现出金红色,犹如烈焰中涅槃的凤凰一样。哪怕到那时候,上神的目光依然沉静如水。 魔尊总想要看清他眼底的情?绪,却总是看不清。 不过现在他可没?心情?想什么眼底不眼底,沈凌的话似乎还能做另一重意思理解。 慕长渊脸「唰」地一下就?变烫起来,心想上神越来越不像话,小猫咪可听不得这些。 沈凌夕屈膝怀抱着小猫咪坐在床上,心里想着三毒和道心的事。 整座别院就?他们俩,安静得好像在临渊水榭的那段日子。 不知是不是不满他发呆,沈凌夕身上忽然一重,下一刻,整个人天旋地转地被压在床上! 慕长渊攥住他的双手?,拉过头顶:「摸够了没?有。」 上神丝毫没?有抗拒,温顺地任由他为所欲为。 慕长渊第?一次在心里承认,自己好像要输了。 垂落的长髮纠缠在一起,没?有人能抗拒这样的沈凌夕——没?有烟火气息,也没?有杀神的煞气。 他怜悯众生?,爱一个人的时候毫无保留地包容着对方。 魔尊伸手?抚摸过他温热的脸颊,修长苍白的指尖撩过乌黑鬓髮,将他侧脸的一缕髮丝撩到耳后。 慕长渊最终还是没?忍住,在他额头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俩人的唿吸都变得深长起来。 亲吻掠过额前、眉梢,擦过薄薄的眼皮,正要落到柔软的唇瓣上,沈凌夕福至心灵地居然在这种时候想起了正事: 「慕川,你是不是打?算用聚魂棺来重塑道心?」 自作主张 沈凌夕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在想?, 魔尊为什么信誓旦旦地说能重塑道心。 他脱口而出的话,破坏了好不容易攒起来的暧昧气氛,因为这?一突兀的打岔, 魔尊气得又变回小?黑猫, 到最后也不肯搭理他。 沈凌夕神情恍惚地去了青阳峰总部。 仙山之巅,悬空栈道横跨天际, 缭绕的仙云恍如盘踞的苍龙。 天空一碧如?洗, 琉璃铸就的宫殿山峦般连绵起伏, 重重叠叠, 壮丽的极光点缀着宫殿,每当日升月落时,与三十三重天外的光芒交相辉映, 折射出七彩绚丽的流光。 临渊水榭与这?里相比,荒凉至极。 但沈凌夕更?喜欢广袤的荒芜与寂寥,只有荒原才能让他感到安心:好像再也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一样。 不远处三三两两的仙修御剑穿过,看见?悬空栈道上的沈凌夕,犹如?一枝雪里埋藏的蔷薇,忍不住驻足眺望。 暮商峰的钟声传遍不周山,繁花因钟声绽放,露出了碎玉般蕴含着仙气的花蕊。 栈道下方?是万丈深渊,他每走一步, 半透明的栈道就盪出一圈涟漪,随后绽放出一朵洁白?无瑕莲花。 这?一条栈道叫做步步生莲。 那天在临渊水榭之巅, 风雪交加中, 沈琢问?自己的徒弟:「爱欲带给你什?么。」 沈凌夕坦然道:「忧与怖。」 「明知爱欲只能带来?忧与怖, 为何还要动凡心。」 沈凌夕微微笑了起来?:「因为我发现,甚至不需要他回应, 只要我爱他,便可抵挡世间?的一切忧与怖。」 他说这?话时,晶莹的白?雪落在鬓髮、眉梢和眼睫上,沈凌夕的神情温柔得能将冰天雪地全都融化。 沈琢当时的表情其实很难用言语来?形容,毕竟他徒弟怎么看都不像个恋爱脑。 沈琢沉默地盯了他半晌,直到风雪都快把他半个人?埋了,才缓缓开口:「你被?夺舍了?」 「……」沈凌夕无言望向逐渐冰雕化的师父,不知该夸他心思缜密呢,还是该夸他心思缜密。 沈琢隐约明白?为什?么徒弟近来?行径怪异,只不过因为长期以来?沈凌夕都不需要人?操心,以至于做师父的甚至忽略了对方?正?处在情窦初开的年?纪。 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修炼,也没有谁的道心从一开始就无坚不摧,即便他拥有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强大的修炼天赋。 沈琢目光极具压迫感,那一日,半神惩罚犯了仙凡禁断之忌的徒弟,但与此同时,他在得知沈凌夕踏入歧途的一瞬间?,竟隐隐有一种松一口气的感觉。 好像那个他捉摸不透的人?,其实也没有那么深不可测一样。 然而沈琢最近各种事务繁杂,这?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由不得他细细参悟。 沈琢叫沈凌夕在禁闭期间?好好反思,可就在上神在禁闭室静坐时,魔尊闯了进来?。沈凌夕看见?慕长渊的一瞬间?,什?么反思都忘记了,脑海里只剩一个念头:他来?找我了。 第152页 当晚下仙界出事,三毒作祟。 沈琢听见?弟子们形容邪祟的话语,就仿佛收到一种暗示,某个诡异而危险的念头又不受控制地滋生发芽。 然而当他的目光与沈凌夕对上的一剎那,犹如?一盆冷水浇入心里——沈凌夕仿佛洞察一切,看向自己的目光只剩悲悯。 有一瞬间?,半神仿佛被?这?平静的目光洞穿:那些经年?累月积攒的嫉妒和怨恨,隐秘的放任与不甘,几乎要化作地狱烈火,将半神冰冷的道心焚烧殆尽。 沈琢有些狼狈地转移开视线。 等再看过去时,沈凌夕在和徒弟聊着什?么,神色中没有透露出任何异样。 天元廿四年?,无情道师徒间?的微妙交锋在人?前没有任何展露,沈凌夕不说,敏锐如?慕长渊也没能察觉。 关?于玄清上神飞升的细节,后世流传出σw.zλ.很多版本,绝大多数都提到上神是在临渊水榭飞升的。 世人?只知道那一日三十三重天门开启,降下神圣的五彩霞光迎接上神,梵音仙乐从神界的大门中流泻而出,九州大地万兽齐啸万鸟齐鸣,朝圣般飞向不周仙山,围绕着山体而转。 天道赐封号「玄清」,意为重玄肃清,除邪祟,主杀伐。 万丈清光由三十三重天落入黄泉,地狱恶念涤盪,百鬼哀鸣,天净无色之火险些荡平地狱黄泉里的魔物! 这?是三界九州从没出现过的奇异景象。 然而没有任何一个版本提到当时玄清上神浑身浴血。 远在江南的裴青野见?三十三重天降下祥瑞之兆,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沈凌夕第?一次下地狱,便和那个叫慕长渊的大阿修罗打得两败俱伤,怎么养伤期间?突然突破境界。 裴青野立即动身赶回不周山。 白?鹭城街道熙熙攘攘全是修士,仙修渡劫时旁人?一般都避开,免得被?雷劫误伤,毕竟飞升上神的雷劫,除了沈凌夕以外谁都扛不住。 但大家又不愿跑得太远——万年?一见?的奇景被?自己碰上了,总归不想?错过。 裴青野不顾劝阻地冲进结界中。 仙境内一片祥和安宁,裴青野陡然发现,临渊水榭的大雪停止了。 他找到呆坐在血泊中的沈凌夕。 没有了风雪的唿啸,山中寂寥得可怕,仙乐隐隐传来?,也驱不散这?山中的死寂和冰寒。 沈凌夕乌黑的长髮被?雪水打湿,贴着冰冷的脸颊,上神法相初显,容色摄人?,浑身镀着一层金光。 可他身上、脸上到处都是鲜血。 临渊水榭上空的滚滚劫云没有完全散开,裴青野看见?这?幅场景,心跳险些骤停:「你……您受伤了吗?」 沈凌夕缓缓抬起头来?,见?来?人?是他,便摇摇头。 是了,古籍记载上神血是金红的,从今往后,沈凌夕的血都不再是鲜红色了。 裴青野嘴唇微微打抖,他竭力稳住声线,假装随意地问?道:「盟主呢。」 旭日从云彩中探出,照在经年?的积雪上,折射出七彩耀眼的光芒。 裴青野将声音放得很轻,生怕吓到这?位苍白?到几乎透明的年?轻上神。 过了很久很久,久到裴青野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沈凌夕才失神地喃喃道:「师叔,这?世间?唯有太阳和人?心不可直视。」 或许因为神力还不稳定,就在他说话时,裴青野的神识被?捲入了另一度空间?,他看见?一望无际的荒原碧心中,沈凌夕站在一道狰狞的裂痕边,怔怔望着远处。 滚烫的岩浆从不知名的虚无中翻滚咆哮而来?,浓烟四起,道心大片地开始龟裂,几乎要将他捲入岩浆底,叫他永世不得超生。 眼看着岩浆铺天盖地地蔓延而来?,裴青野忍不住大喊:「凌夕!」 然而年?轻的上神却没有回头,他直面着岩浆,走向了未知的虚空。 须臾间?,玄清上神归位于三十三重天,临渊水榭便只剩裴青野一人?。 放眼望去,苍凉寂寥,消散的冰雪挟裹着腥锈气息,吹向遥远的天穹。 没有人?知道,曾带领修真界走向巅峰、荫庇整个善道数千年?的仙盟盟主道心损毁,死前以自身为刃,亲手割裂了徒弟的道心。 沈凌夕独守着道心的裂痕和沈琢的清誉,在神殿中枯坐了一万年?。 临渊水榭终年?冰雪覆盖的山巅,终究埋葬了这?山间?最后一丝师徒之情。 ** 裴青野最近频繁想?起一些不愉快的事情。 他修逍遥道,自在逍遥,向来?认为昨日种种已如?昨日死,把握住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可从心魔忘川灭世开始,裴青野终于意识到,世间?的万物都像风一样捉不住——他改变不了过去,抓不住现在,无法面对未来?。 这?就是裴青野面临的困境,也是他在半神境界里待了许多年?,始终无法突破的原因。 活了一万多年?,这?位逍遥散仙才算想?明白?一件事:其实有些事情并非被?他看开,而是被?他藏起来?。 偶尔在梦中揭开看一眼,伤口依然鲜血淋漓。 裴青野被?带回总部问?话,不过因为他态度配合,审讯进展还算顺利。 仙盟担心的无非是某些仙修铤而走险,使用一些恶道的办法——这?种介于善、恶之间?的修炼方?式,被?统称为诡道。 第153页 诡道的危险在于不知什?么时候触犯天怒,引发天谴,导致一发不可收拾。 最典型莫过于瀛洲玄宗门:表面是个仙修门派,背地里又结合了鬼修魔修的一些修炼方?式,最后自己灭门就算了,还把一海之隔的江南都给牵扯进来?。 仙盟很早以前就颁布了约束条例:仙修研究出任何一种新的术法,都必须经过仙盟认证才能使用,否则将被?视为诡道异类。 身为盟主,沈琢算是知法犯法,但裴青野都已经位列仙班了,明显获得了天道的认可,客观上就不属于「诡道」,所以无论赵怀阳再怎么据理力争,严珂都拿「四百多年?,早就过了追溯期」来?和稀泥。 审了一整晚,光无意义的吵架就占用一半时间?,裴青野听见?这?些争执只觉得可笑: 当时因为宗门变故,少年?裴青野不再相信大道无情,道心一度也变得摇摇欲坠,沈琢为保住小?舅子的神智和性命,强行为他改道,结果引来?了天谴——这?四百年?间?,半神的修为再无精进,就是被?天谴「诛仙劫」给噼的。 筑基期弟子改道降下的天谴差点把一个半神噼没了,这?代价令人?咋舌。 放眼整个修真界,除了最强关?系户裴青野,谁还有这?种条件? 认证仙术究竟有多大的意义:总不能以后每个弟子道心出问?题,都让沈琢去挨一遍天谴吧? 这?些都是仙盟委员会该考虑的事情,他们细緻地询问?过细节后,又让裴青野做了一系列修为和道心考验,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废话,再给他几千年?时间?,裴青野还能修至化境。 之后,逍遥散仙就被?放出来?。 尽管如?此,上仙界看他的眼神还是透出些许怪异,好像他是通过一些不知名的特殊途径才位列仙班似的。 裴青野对这?种保护主义不屑一顾:要不是为了沈凌夕,鬼才待在你们仙盟的地盘。 刚起上神,他就看见?远处步步生莲栈道上伫立着一抹清隽的身影。 沈凌夕怔怔地眺望着远方?,一如?当年?裴青野看见?刚飞升的玄清上神面对道心裂痕怔怔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逍遥散仙心里泛起密密麻麻如?针扎般的疼。 他收敛心神,一摇扇子上前,笑道:「不去教?你那祸害徒弟,怎么跑这?儿来?了?」 被?孽徒「赶」出来?的沈凌夕:「……」 裴青野见?他一脸吃瘪的模样,不由得感到好笑:「第?一次当师父都这?样,管多了觉得自己啰嗦,管少了弟子尾巴都要翘上天去,更?何况你面对的还不是别人?。」 是恶道之主,地狱魔尊。 他安慰归安慰,沈凌夕发呆时心里愁的却是——怎么办,又快突破了。 魔尊要是宁死不从……自己总不能真的去合欢宗找炉鼎吧? 沈凌夕轻轻一嘆。 裴青野见?状也不打趣了,而是提出陪他在上仙界走走。 上仙界秩序井然,仙尊们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维护着仙界法器的灵力供应,元婴宗师则负责将上仙界的旨意传达给下仙界或者其他仙山。 走着走着,沈凌夕忽然想?起什?么,说:「对了,师叔能不能帮我把聚魂棺借出来?。」 聚魂棺是上古神器,本应归还墨宗,但因为鉅子入狱,恭长老忙得焦头烂额,暂时还没办交接手续,目前由仙盟总部代管。 虽说神器是沈凌夕找到并交回仙盟的,但再想?把神器借出来?,复杂的手续就难办了:他毕竟没有职务,也没有正?当的理由。 总不能说借给他徒弟玩玩吧? 裴青野并不问?他借聚魂棺做什?么,沉吟道:「要是前几天还好,现在我去借东西恐怕……」 「不过别担心,我跟薄欢说一声,他出面应该好办很多。」 薄宗主毕竟是雁来?峰的峰主,仙盟委员会十二长老之一,有职务便利。 沈凌夕说行。 裴青野是个效率极高的散仙,心想?上神轻易会不开口求自己,既然开口,肯定就是要紧的事,于是当即开启「復仇者联盟」的通讯灵阵,准备跟薄欢先透个风声。 一打开群就看到九百九十九条信息。 裴上仙:…… 他不在的时候,其余几个人?聊得这?么开心吗? 然而裴青野翻了翻记录,全程就是薄欢和方?源两个在聊。 裴青野心里直犯嘀咕:一个是焦虑秃头的医仙,另一个是四海八荒第?一浪味仙,有什?么共同话题? 再往后翻几页,裴青野目光勐地一顿,瞳孔地震。 被?带走时都镇定自若的逍遥散仙,此时此刻脸色越来?越难看。 沈凌夕不明就里:「怎么了?」 裴青野机械似地抬头,目光呆滞地看向沈凌夕:「薄欢去找慕长渊了。」 冤种师兄 莺时?峰四季如春, 长出了许多巨型的奇花异草,每当山风吹拂,绯红的巨型花瓣就碰瓷般到处乱飞, 像慕长渊这样不会仙术的怨种, 被砸到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从远处看,青阳山的悬空栈道终年处在仙云缭绕之中, 在阳光的照射下如长虹贯日?, 穿越天际。 魔尊百无聊赖地待在别?院, 有些后悔把上神赶走——也没干什么, 不过就是变成?猫躲到床底下不出来罢了。 第154页 但上神没钻到床底找他,过了一会儿就去青阳峰借聚魂棺了。 自「作」自受的魔尊一口血哽在喉头?,十分憋屈:「喵……!」 沈凌夕, 有本事?你以后跟聚魂棺过,别?来找本座! 小黑猫气得喵喵叫,然而山中别?院空荡荡的,卖萌也无人欣赏,慕长渊在床底下趴得无趣,只能自己爬出来,化回人形。 屋子里都是医书,慕长渊一看就烦,他惆怅地望着窗外良辰美景。 万物有灵, 院子里的奇花异草发现窗边有一位怅惘的病美人,在风中摇曳了两下, 随后抽出嫩绿的藤条来, 缓慢而蜿蜒地爬进屋院。 别?院建在深山里, 方源只有在清修或者钻研医术才会过来。他是医宗之首,平日?里忙得脚不沾地, 个人修行早就耽误了,所?以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是空置的。 藤蔓窸窸窣窣爬上窗柩,在红砖墙壁上延伸出青翠枝芽,不断扩张自己的「地盘」,最终出现在慕长渊眼前。 魔尊语气不善:「干嘛。」 连株草都来欺负本座。 青藤妖妖娆娆地在他面前扭了扭枝蔓,探出一道?嫩芽,随后在魔尊面前绽放出一朵纯洁的小白花。 慕长渊面无表情?地盯着花,道?:「比本座差远了。」 也不知道?花是不是听懂他的话,自惭形秽地枯萎了,藤蔓默默收回枝芽,藏进土里。 慕长渊欺负完花花草草,又开始想:沈凌夕究竟什么时?候回来啊…… 仙门之地除了吃瓜就只剩下修炼一件事?可做,魔尊寻思来寻思去,决定找他的朋友聊天——这?个决定做得比较秃然,不虚和尚点开通讯灵符时?,嘴角的油还没擦干净。 魔尊真怀疑这?和尚是饿死?鬼投胎:「你是专门来仙盟改善伙食的吗?」 佛子满脸正?经?:「阿弥陀佛,看破不说破,朋友还能做。」等他擦掉嘴角的油渍,又道?:「善信不也是来山里求姻缘的吗。」 魔尊:…… 禅宗虽然是外客,但消息灵通程度远超慕长渊想像,不虚不仅知道?三毒,连慕长渊和剑宗弟子起争执的事?都听说了。 佛子:「善信该不会是一时?逞口舌之快,现在躲在山里揪头?发吧。」 慕长渊冷哼:「我在山外就听说秃驴爱管闲事?,果然名不虚传。」 佛子笑眯眯道?:「此言差矣,禅宗与仙盟世代交好,『三毒』之名又源于禅宗,说明?贫僧与它有缘。」 佛修因果,禅宗修士能从因看果,从果追因,知晓前后数千年之事?,和尚说话虚虚实实,某一瞬间,慕长渊心?里掠过一个不现实的想法:佛子该不会知道?三毒藏在哪里吧?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否决了。 三毒能待在魔尊身边,其自身能力?是受到慕长渊肯定的。 恶道?有恶道?的交流方式,慕长渊创建了一套鬼界专用的加密交流体系,直到魔尊身死?,仙盟也没能破译成?功,更遑论天元廿四年了。 他当着沈凌夕的面吹笛,对方都没察觉出异样。 魔尊传达的意思明?确:且退再议。 三毒听明?白了,第一时?间退走,才没和上仙撞在一起。 魔尊暂时?不愿和仙盟正?面起冲突,原因很?简单,一方面还没捞出鉅子,太早翻脸,前面的忍让就全白费了;另一方面,正?处于蜜月期,魔尊不希望被打扰,亲弟弟或旧下属都不行。 不过这?些都没必要跟佛子解释。 和尚不念经?又不打坐,待在不周山实属委屈佛子了,刚好慕长渊情?况差不多,同病相怜的俩人互相插科打诨几句,佛子移动了一下位置,慕长渊眼尖地看见他的山洞里有样东西——「等等,转回去,这?玩意儿怎么在你这?里?!」 山洞并不宽敞,慕长渊坐进去都嫌拥挤,不想再去第二次,但刚才佛子挪动了一下,灵符投射的影像中出现了一个灰黑色雕咒文的石头?角。 那上面的咒文,慕长渊亲手摸过,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 是聚魂棺。 聚魂棺被佛子借走,沈凌夕显然要白跑一趟了,不过想到他应该很?快会回来,慕长渊又变得雀跃起来。 佛子之所?以来不周山,一是为改善伙食,二则是为了找机会研究上古神器聚魂棺。 数月前,玄宗门少主在云城招邪炼阴傀,偷鸡不成?反蚀把米,邪祟被慕长渊凝结成?龙纹金丹,聚魂棺则被沈凌夕没收交回给仙盟总部。 转眼间物是人非,玄宗门乃至整座瀛洲岛都毁于一旦,慕长渊和沈凌夕则发展出了三界最危险的一段关系。 慕长渊好奇道?:「佛子想研究这?棺材招邪的原理?」 万物有灵,聚魂棺听见「棺材」两个字,不满地嗡嗡作响。 神器就是神器,傲娇得很?。 佛子摇头?:「非也,聚魂棺乃是墨宗上神吴寮铸造的上古神器,是果,贫僧看见神器时?所?想的,是因。」 慕长渊笑道?:「那佛子看到了什么因。」 佛子正?要开口说什么,见对方一脸高深莫测,顿时?奇道?:「善信又知道?了?」 和尚从不问慕长渊的来歷,在他眼里,相遇即是有缘。 慕长渊用魂元扯了扯缚魂锁,上古神器发出「哐啷哐啷」声响,通讯灵符的另一端,聚魂棺听见后也发出了「嗡嗡」的共鸣。 第155页 它们仿佛隔着通讯灵符,向对方吐槽自己的遭遇。 慕长渊说:「十大上古神器中有四件是墨宗上神铸造的,四件全都与魔修的魂元有关,仙界普遍观点认为这?些是驱邪镇恶的法宝,佛子已经?见了其中两件,难道?没别?的想法?」 有,所?以才跟来了不周山。 但凡器修都有一个习惯——法器仅此一件,从不批量铸造。 他们才不像符宗,恨不得提前画几千张放在身上有备无患。 自云城一别?后,佛子回去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既然是失传的上古神器,肯定是不好找的,短时?间内两件神器现世,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然而无论是缚魂锁还是聚魂棺,作为神器,似乎都过于「温和」了。 这?两件神器真的是用来驱邪镇恶的吗? 佛子百思不得其解,双手合十,笑容可掬道?:「愿闻其详。」 慕长渊也不拐弯抹角,道?:「墨宗上神想要復原一只魂元,通过聚魂、锁魂的方式,先将?散落的魂元收集回来,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剩下两件神器,一件能给魂元浇筑载体,还有一件应该和灵肉融合相关。」 「四件上古神器同时?失传,聚魂棺、缚魂锁陆续找到,剩下两件应该在被復原的对象身上。」 魔尊用猜测的语气在说这?件事?,但其实「墨宗神器」的真实作用在几千年后已经?遭到了证实。 包括缚魂锁和聚魂棺的下落,后世也是知道?的。 不过为了混淆视听,慕长渊还是做了些许隐瞒——第三件神器是一副肉身载体,而第四件「融灵丹」则是高仿的仙修金丹,能凝结气海灵力?。 墨宗上神创造出一个集魔修魂元与仙修金丹于一身的「东西」,随后归隐于三十三重天外,再也没有人见过他。 魔尊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帮慕井重塑肉身时?查到了相关记载,可惜对于器修铸成?肉身载体一事?,由于没有详细的方法,慕长渊也很?难復刻。 魔尊尝试过好几种类似的办法,最终都失败了。 也就是说,从沈凌夕将?缚魂锁钉入他体内起,慕长渊就知道?这?东西的用处,那晚不过吓唬吓唬沈凌夕,也确实有几分虚张声势在里边。 佛子听完他的「猜测」,念了一声佛号,似乎又陷入某种思绪之中。 慕长渊不是白白交换这?些信息的,他径直了当道?:「无论善道?恶道?,身死?道?消归于天地,道?心?崩塌也可以做同样理解,聚魂棺能聚魂元,若是请符宗和器宗联手,或许能想办法聚拢神识,我不确定能不能重建道?心?,但你们有大量的『试验品』,死?马当作活马医,但如果治疗及时?,或许能先保住意识,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佛子赞嘆:「善哉,善哉。」 慕长渊道?:「此事?还要麻烦佛子牵头?。」 佛子一愣,惊讶道?:「为何?」 慕长渊:「因为我懒得再跟沈凌夕说一遍了。」 佛子:「……善信家里果然是放高利贷的。」 其实慕长渊少说一点:他并不希望上神去掺和这?些事?。 保住神志、变成?一个不能修炼的凡人,对于来说实属下下之策,基本没有考虑的必要。慕长渊把裴青野抖出去,就是逼着仙盟出面想办法研究重塑道?心?的事?。 可即便如此,魔尊依然不太相信这?帮仙修。 仙修太平日?子过久了,刀子不割在自己身上是不知道?痛的。 佛子哼哼唧唧的,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和尚光想听故事?不想干活,毕竟这?破事?谁揽谁倒霉。 好在慕长渊手里有的是筹码:「听说无妄禅师最近在找醒梦铃?」 佛子闻言眼前一亮。 不虚一生放纵不羁爱自由,却被他师兄半哄半胁迫地逼上了不周仙山,大肉虽然管饱,吃多了也腻。 偏偏佛子在先师临终前亲口答应,只要别?将?禅宗宗主之位传给自己,不管传给哪个冤种,往后禅宗有难,他绝不会袖手旁观。 最终,无妄师兄成?了天选冤种。 口业已经?造下了,瀛洲之祸一出,无妄就想方设法把不虚给逮回来。 佛子若能找到醒梦铃,就算有个交代,也好早日?脱离这?大鱼大肉的苦海。 他内心?随便挣扎了一下,就决定把联络器宗符宗的艰巨任务也扔给冤种师兄,再用从慕长渊这?里套到的醒梦铃的消息做交换。 小算盘响得魔尊都快听见了。 佛子笑得像一只刚偷吃完的狐狸:「阿弥陀佛,好朋友一言为定。」 慕长渊也笑道?:「有劳佛子……」的冤种师兄了。 这?边魔尊心?满意足地把苦活累活脏活全都派出去,高高兴兴地等沈凌夕空手而归时?,就听见了高空的唿啸风声。 慕长渊心?情?大好,甚至还探头?张望了一眼。 不张望倒没事?,一张望可了不得——院子外阳光明?媚,仙花盛放,仙云缭绕。 紧接着,魔尊就和一个意料之外的人对上了视线。 薄欢白袍逶迤,长发垂地,盘腿坐在白虎上,清清冷冷地望着他。 强取豪夺 薄欢一直怀疑裴青野瞒着自己某些事?, 却又不便直接找沈凌夕试探,因为他没有证据——总不能说是凭双性人的直觉吧? 第156页 套不出裴青野的话,薄欢只能?把注意力放在灭世的罪魁祸首身上。 由于生存环境极端, 恶道修士恴寿命普遍比仙修短得多, 通常只有一千年左右。 慕长渊进入大?阿修罗时期后,仙盟已?经拿他没办法, 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盼着他自己死, 结果人家摇身?一变, 成为数万年来的第一位天道魔尊。 于是仙修又开始提心弔胆地盼着魔尊身?殒道消, 熬过一载又一载,总算熬到慕长渊命数的尽头,仙界刚刚开完庆宴不到一年时间, 心魔忘川横空出世。 心魔归来掀起了三界最强的一场血雨腥风。 薄欢恨慕长渊吗? 恨的。 他惧怕恶道之主吗? 也怕的。 但相比灭世的那一位,凡人慕长渊更接近他熟知?的天道魔尊——喜欢作死,但又一直不死。 这多少让薄宗主生出一点渺茫的希望,希望能?解决灭世的根源。 但薄欢的经歷决定了他是一位多疑的上仙,西?域圣子见过人最纯洁最虔诚的一面,也见过他们最伪善的一面。 他曾毁于欲望,又从欲望中重生。 他不相信任何人,包括裴青野。 逍遥散仙和刑罚尊者都不在?,方院长恰好是一位焦虑的医仙, 凡事?只会往坏处想。 听说慕长渊战退魇魔三毒,又爆出裴青野改道修炼一事?, 三言两语就让逍遥散仙给自?己?做挡箭牌。 薄宗主越想越不对劲: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慕长渊身?上的疑点可不仅仅是天生魂元体和那一身?不知?从哪採补来的仙缘灵力。 他愈发觉得, 慕长渊应该不是原装的。 但他依然没有证据。 于是薄欢决定亲自?验证。 大?不了身?死道消,揭开魔尊的伪装, 也算给其?他战友提个醒:凌夕与魔头朝夕相处,他们几个不能?再这么自?我麻痹下去。 更何况只要不是心魔忘川,薄欢都有信心能?走对方手下逃脱。 薄宗主不是送死的莽夫,事?实上,多情道也是欲道,其?他仙修多少都讲究「君子」、「克制」以及老生常谈的「伦理纲常」,合欢宗的弟子却不这样?:他们纵慾,并从满足欲望的过程中锤鍊道心,他们还擅长引诱,收集不同?的美好体验。 除非动了真情,否则合欢宗弟子很少有道心动摇的,因为他们最常直面人心中最不堪的慾念。 修真界流行?结道侣,恶道也一样?。因为在?鬼界单打独斗实在?危险,道侣不一定靠谱,但有道侣契的约束,真正反目成仇的也不多,还没有无情道杀妻证道概率大?。 不过恶道还是有恶道特色的——他们出轨率非常高。 据不完全统计,百分之九十七的恶道修士曾出过轨或正在?出轨,剩下百分之三母胎单身?。 交换伴侣和多人运动是鬼界最流行?的牛头人行?为,但一些魔修专门?通过这种方式,在?意乱情迷时将对方撕开吞噬掉,被称作「斗牛士」。 斗牛士的出现,让鬼与鬼之间的信任荡然无存。 说起来,这些还是魔尊准备建设文明鬼界时做的统计,慕长渊觉得鬼界环境不太适合恶道发展,打算建立一个基本秩序。 薄欢思及往事?,只觉得物非人也非,心中悲凉。 他来之前专门?研究了慕长渊的凡人经歷、修炼歷程,以及成为魔尊后的种种表现,得出一个结论——魔尊劣迹种种,唯独没什么绯闻,一是因为弟弟是个万年毒唯,吃掉了所有想接近他哥的妖艷贱货;二是因为慕长渊眼光颇高。 男女欢爱中,色相是最肤浅却也是最直白的慾念起源。 魔修和鬼修不是没有妖娆动人的,妖修也有像青丘狐狸这类美艷绝伦的品种,对这些修士来说,倘若能?傍上恶道之主,得尊上指点几句,对往后的修行?受益无穷。 但慕长渊能?被称作三界第一绝色,俗物当然难入他的眼。 也就是说即便夺魄邪帝不出手,魔尊也不会随便和人家处对象,被兄控吃掉的妖艷贱货都是绝世大?冤种。 色相这条路行?不通,那就看气质了。 薄欢便是从这里?找到的突破点。 魔修鬼修和妖修气质轻浮,配合着美貌,第一眼望过去就容易让人想起情爱方面的事?。 轻裘缓带的仙修则完全不同?。 君子如兰,有人温和含蓄,有人刚直张扬,但无论哪一种,仙修端的都是无边的风月和雅致。倘若在?冰清玉洁里?加一些悲悯,便是最容易让慕长渊这种人动心的了—— 薄欢料定以魔尊的恶劣和叛逆,必然琢磨着如何攀折高岭之花,将对方从云端拉入地狱血海,看着铮然孤峭的傲骨和不染纤尘的灵魂被一点点弄脏。 不得不说,合欢宗主对性癖的理解超出当今时代一万年。 慕长渊看清坐在?白虎上的人时,确实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一吨重的白虎宝宝背上铺着花纹繁复的波斯羊毛毯,牡丹看见慕长渊后先是害怕地呜了两声,似乎被什么安抚了一下,便没有再吭声,而是用一双猩红的眼睛幽怨地将他望着。 薄欢一改平日里?的奇装异服,双盘莲花坐在?毯上,白袍层层叠叠如莲花花瓣逶迤在?周身?,长发及膝,面容是不施脂粉的素冷。 第157页 论容貌,他比不上三界第一绝色的魔尊,但薄欢本就是西?域百姓供奉的圣子,此番算是重操旧业,一点儿?也不违和,甚至因为他通天境的修为,那双一金一蓝的鸳鸯眼都透出一种通透而清冷的慈悲。 然而真正让慕长渊愣住的,却是那一对南红珠耳坠。 弟子大?选没用上的装饰,薄欢故意戴着来试探慕长渊的。 说实话,薄欢还挺喜欢这副耳环。 巧的是,慕长渊也挺喜欢。 虽然以南红珠替代了珍稀的红翡,但样?式魔尊绝不会认错—— 每次交锋,无色真火和地狱凤凰火交织,连空间都被焚毁扭曲。 两把兵器死死抵住,耳坠投下的阴影刚好落在?白玉般的颈侧,沈凌夕肤色白得几近半透明,离得近时甚至能?看见青紫色的血管,魔尊动不动被那一对摇摇晃晃小东西?分散注意力,棋差一招。 凡间的红翡产量确实低,但成为天道上神,就可以从无到有幻化出万物,哪怕斗转星移、移山填海都只在?一念之间。 当年慕长渊总想把那对碍事?的耳坠用刀挑下来,可如今沈凌夕不入天道了,他又惦记起把象徵上神法相的耳坠给他戴回去。 ——爱情不仅能?使人盲目,还能?使恶道之主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长渊神色复杂。 薄欢见对方眼底掠过掩饰不住的诧异之情,心里?「咯噔」一下,旋即就提起十二万分的警惕。 但这还不能?说明什么,谁知?道美人震惊是因为认出耳坠,还是因为一位陌生的峰主突然登门?造访呢? 云舒云卷中,薄宗主已?经赤足踏上了别院的青草地。他刚一动,脚踝的银铃就发出一串清脆声响。 合欢宗主喜欢以少男少女的形象示人,面容透着一种稚嫩青涩的诱惑。 他从白虎背上下来时,不经意地露出修长纤细小腿,白皙的脚背绷直,圆润晶莹的脚趾头透着一层薄粉色,没入草地时,青草亲吻着玉足,少年似乎不是很喜欢这种触感,轻轻蹙了一下眉,紧接着繁复的白袍落下,这才遮住这一点隐秘的春光。 薄欢冷冷注视着倚在?窗边的人,连嗓音都和平日里?的慵懒喑哑不一样?,而是如清泉落玉般泠泠清脆:「你在?想什么。」 他好像什么都没做,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和细节都充满暗示。 慕长渊说:「反对虐待动物,拒绝动物表演。」 白虎牡丹似乎听懂了,眼泪汪汪地将他瞅着。 薄欢:……… 这人怕不是有什么大?病。 巧的是慕长渊真的有病。 他病恹恹地望着圣子打扮的薄欢,知?道对方无事?不登三宝殿,但又懒得应付,心想沈凌夕怎么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你的旧下属就要给你戴绿帽了。 不过慕长渊没忘记自?己?现在?的身?份,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否则薄欢很快就抓到他的把柄:「宗主来得不巧,师尊去青阳峰找裴上仙了,待会儿?就回来。」 「待会儿?才回来」和「待会儿?就回来」这中间的微妙差异不言而喻。 薄欢正往屋子方向?走,听见他的话,脚步顿了顿。 刚才还信心满满的薄宗主,再次开始自?我怀疑——难道真是自?己?多心了?这是原装慕长渊? 可转念一想,魔尊虚虚实实的本事?炉火纯青,自?己?就这么相信他未免太草率了。 薄欢问道:「弟子大?会见过,你还记得我吗。」 「弟子记得。」σw.zλ. 想不记得也难,一群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上仙里?边,薄欢身?穿高开衩旗袍,脚踩能?戳死人的高跟鞋——哪怕放在?穿衣自?由的一万年后,慕长渊都能?过目不忘。 薄欢终于露出一个浅淡的微笑,道:「那你觉得我今天有没有什么不一样?。」 魔尊重新?打量了他两眼,迟疑道:「薄宗主这一身?怀旧的装扮……是对仙盟有什么不满吗?」 言下之意是你想在?不周山跳极乐舞然后被逐出仙门?? 薄欢又一次被他噎住。 薄宗主皮笑肉不笑:「这么牙尖嘴利,看来你师尊平日是管不住你的。」 慕长渊也不傻,知?道对方沖自?己?来,便顺着他的话笑道:「师尊管不住,所以薄宗主来代行?管教之职了?」 这话其?实并没有挑逗的意思,但那双桃花眼配着眼角鲜艷的泪痣,一笑起来就眸光潋滟,再普通的话也变成调情了。 从第一声银铃声响起时,薄欢就启动了合欢媚术,他本就是天绝炉鼎,从声音到眼神,甚至体香都是世间最浓烈的催情药,这会儿?慕长渊调情也算正中他下怀。 薄欢见对方中招,也懒得再装圣子了,露出了风情万种的笑容,说:「难得你拜了个无情道的师尊,倒还知?情识趣。」 不像裴青野,简直不是个男人。 无辜的逍遥散仙莫名被战友拉踩了一把,在?半空中打了个喷嚏。 慕长渊从沈凌夕那里?得知?,薄欢曾经计划以媚术将自?己?留在?不周山,然而魔尊这种等级的魂元不受媚术影响,他也不知?道薄宗主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这一点。 倒是慕长渊就在?这短短几步的距离里?,就让薄欢中了瞳术。 第158页 ——他还没开始修魔,干不了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无非是让薄欢更加坚信内心所想,以为慕长渊被自?己?举世无双的媚术迷惑罢了。 果然,薄欢深信不疑。 毕竟薄宗主是通天境的上仙,眼前的病美人是个毫无魔气的凡人,充其?量身?上采了点灵气,也耗得差不多了。 合欢宗主的身?形眨眼间就消失在?原地。 魔尊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向?床板,五脏六腑都仿佛被撞移了位置,他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 「……」魔尊发出无声的谩骂,脸颊边忽然一凉。 要说慕长渊一点不在?意自?己?这张祸国殃民的脸那肯定是假的,他第一反应是刀子,然而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鞭子,冰寒凉意正是蛇鳞鞭上的鳞片擦过脸颊所带来的。 慕长渊听过这鞭子的威名,据说被抽一下就欲仙欲死,他虽然不怕媚术,可这副没修炼过的凡胎肉身?经不得抽。 ——万一抽死了怎么办? 薄欢似乎能?读懂他的表情,似笑非笑地用鞭身?摩挲着他的脸颊。 「真娇气,」薄宗主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这张脸,忍不住赞嘆:「这就是凡人吗,本宗主已?经好多年不和凡人玩了。」 这话多少是有点变态了,不一会儿?慕长渊的脸颊就被粗糙的蛇鳞蹭红。 慕长渊心想,当初不如直接来恶道,待在?仙盟可真委屈了你这么个人才。 但他面上却像一只惊慌的白兔般,天真无邪支支吾吾:「薄宗主……?」 遍布紫色蛇鳞的极乐鞭缓缓擦过美人眼角的泪痣,然后停顿在?那里?,薄欢冷笑道:「尊上把他们当傻子也就算了,你现在?什么境界,也敢在?我面前使用瞳术?」 被他毫不留情地揭穿,慕长渊收起刚才那副羸弱不堪的模样?,漂亮锋利的眉梢一挑,眼底毫无惊讶之情:「哎呀,被发现了,」 说罢魂元骤然现身?,在?薄欢身?后虎视眈眈地盯着这朵菟丝花。 魔尊苍白的薄唇一勾,漫不经心道:「那宗主不如猜猜看,本座打不打算杀人灭口呢。」 薄欢握鞭的纤细手指蜷缩起来。 他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试探的,可好不容易从末日活下来,又有谁真的甘心这么死去呢? 薄欢喉结一动,他垂头时,那对耳坠刚好也在?颈侧摇摇晃晃。 慕长渊在?虚张声势方面一向?有天分,魔尊眼睛眨也不眨,露出一个冷酷的笑容,道:「看不出来薄宗主对仙盟情深义重,觉得能?拉你入伙恶道,是本座想得太简单了。」 薄欢喉头髮涩,脸色也渐渐苍白起来,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潜伏在?上神身?边做什么?想在?他飞升之前杀了他?」 魂元狴犴猝然当头一压,薄欢被压得被迫俯身?,额间细密的冷汗清晰可见。 他早就听说慕长渊天生魂元体,但对上暴躁的狴犴时依旧喘不过气来。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仿佛全身?力气都在?瞬间被抽走,灌回的都是刺骨而酸楚的冷风。 时间漫长得好像没有尽头,魔尊近距离仔细端详着那对耳坠,末了,才在?他耳畔轻声道:「本座弱受要对他动手,还轮不到你先察觉。」 薄欢抓着鞭柄的手指骨节青白。 「本座在?这里?等着你,就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为什么玄清上神要逆转时空——本座死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听他提起灭世,恐怖的景象顿时浮现在?脑海之中,薄宗主瞳孔骤然扩大?! 他什么都不顾,通天境的灵力骤然暴涨,勐地推开慕长渊。 屋里?的摆设被灵力掀得四分五裂,医书碎片漫天飞舞,魔尊可怜的凡胎肉身?再次遭到暴击,胸口一阵血气翻涌,喉头涌上一股热意。 与此同?时,狴犴轰然而出,把欲逃走的薄欢重新?抓回来! 屋内施展不开,慕长渊还没打算闹得仙盟人尽皆知?,狴犴一爪子扑下没抓到人,却撕破了薄欢碍事?的白袍——这一撕整个后背都露出来,要不是上仙的护体灵力挡了一下,薄欢恐怕嵴椎都要被狴犴拍碎! 薄欢回身?就是一鞭子,直接抽向?慕长渊的脖颈,这要是抽中,慕长渊估计也得当场头身?分离,千钧一髮之际,缚魂锁「哐啷哐啷」蹿出来挡了一下。 缚魂锁缠着鞭子破墙而出,半座别院轰然倒塌。 幸好仙修建筑物质量过硬,还有阵符加持,否则慕长渊就要被活埋了。 「好好说话,」慕长渊捂着剧痛的胸口,另一手按在?床上,试图坐起身?,「别老想着欲仙欲死的事?,你要是想玩,本座找人陪你玩。」 薄欢抱着褴褛不堪的白袍,妖娆嗔笑道:「男人啊,嘴上说着不要,脱起衣服来倒是干净利落。」 话音刚落,淬冰般的声音冷冷响起:「你们在?做什么。」 残垣断壁中的俩人脸色同?时剧变,薄欢飞身?而退,魔尊则迅速低头看了眼凌乱的外裳,悄悄把松散的襟口拢好,这才强装镇定抬起眼皮往院外瞟去。 沈凌夕就站在?院门?外,一袭白衣胜雪,清清冷冷。 这才是他心心念念的人,慕长渊心想,冷硬、决绝,绝不是如菟丝花般柔弱的西?域圣子可以相比的。 第159页 慕长渊简直佩服自?己?,这种时候还能?拉踩一把薄宗主。 裴青野与沈凌夕一起赶过来,见此场景惊异之余,忍不住朝着狼狈的薄宗主露出一个「我敬你是条汉子」的表情。 薄宗主脑袋一扭,理都不理他。 逍遥散仙莫名碰了一鼻子灰,又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这位祖宗了。 慕长渊迅速换上一副人畜无害的表情,咳着血弱弱道:「师尊……」 薄欢欺负本座!! 别院塌了一大?半,满地狼藉,整个就一大?写的强取豪夺,至于谁夺谁其?实不好说——慕长渊半坐在?床上,衣衫凌乱,脸颊上的红痕格外明显。 但是薄欢更狼狈,几乎衣不蔽体。 慕长渊人在?屋中坐,宗主天上来,他信心满满地觉得自?己?无罪,甚至还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鞭子没抽到身?上,否则今天这事?可不容易善了。 但下一刻,魔尊刚松出的气又吸了回去。 ——原本晴空万里?的莺时峰上空,忽然间乌云密布。山风骤然停止,以别院为中心,周围空气一寸寸冻结,仿佛虚空中的物质都被寒冰灵力冻住,结出如剑锋一般的晶体。 附近的奇花异草都被冻得僵直,稍有一丝灵力波动就发出不堪重负的折断声。 薄欢惊讶地看着天际风云变幻——劫云盘旋成漩涡,蕴含磅礴能?量的绯红雷电犹如恶龙在?云翳中翻腾。 「这是……要突破了?」 薄宗悔不当初:早知?道沈凌夕随时都可能?突破,自?己?就不该在?这时候惹他心情不好。 玄清上身?心性显然是非常稳固的,虽是杀神,三界从来没谁见过他生气的模样?。 又或许见过的都重新?投胎去了。 薄欢打了个冷颤。 漩涡状的劫云掀起狂风,将莺时峰的繁花吹得七零八落,沈凌夕伫立于风暴中心,白袍如莲花绽放般被勐烈的风吹起。 巨龙刚朝渡劫者露出闪着寒光的獠牙,亿万雷霆若隐若现,弯钩般的利爪刚从苍穹往下探—— 沈凌夕头也不抬道:「滚。」 劫云:…… 上仙:……… 魔尊:………… 三个人和一朵云不约而同?地傻眼:哦豁,上神生气了。 予索予求 每当有元婴宗师突破飞升, 都会在仙界引起一阵轰动。 沈凌夕曾几次招来突破境界的预兆劫云,即将位列仙班的事早就传遍了不周山。 毕竟他成?为元婴宗师也才两个月,这种修炼天?赋除了恐怖如斯外?, 菜苗们实?在找不出别的形容词了。 就连上仙界的诸位仙尊都感到震撼……甚至威胁。 虽说上仙界不捲, 但倘若自己的境界停滞了几?百上千年,被一个后生晚辈轻轻松松赶超过去, 肯定是一件不那么高兴的事。 偏偏还要被迫营业, 把?神仙应有?的气度摆出来, 假装毫不在意。 然而事情这么简单就完了吗? 当然没有?。 从前沈凌夕修炼一路突破, 仙门百家的宗主们训诫自家菜苗时都是这么说的:「你看看临渊水榭的沈凌夕,年纪比你小那么多,人家已?经金丹期了……」 但菜苗们也不傻啊, 等到沈凌夕进入上仙界,可以?预见画风即将变成?:「师尊您看看临渊水榭的沈仙尊,人家都通天?境了,您怎么还在逍遥境原地踏步……」 不信抬头看,苍天?绕过谁。 尽管弟子不明说,但菜苗那赤裸裸的、不加掩饰的目光早就出卖了单纯直白的内心。 上仙完全没压力吗? 不可能! 这种压力还会勾起某些不美好的记忆——头一次认识到自己修炼天?赋的上限时,谁都难以?接受,全凭漫长的岁月加上温和的修炼环境,才让他们心态达到一种摆烂的平衡。 但每一位修炼天?才都是来打破这种平衡的。 沈凌夕就是最突出的一位。 像裴青野和薄欢这种从万年后穿回来的上仙根本不受影响, 也有?仙尊看见劫云,听见弟子汇报, 表面云淡风轻说「知道了」, 实?际上转身就修炼去了。 不过万物的本质是吃瓜。 更?多的上仙都是准备好份子钱直奔现场。 位列仙班是件大事, 凡渡劫无非三种情况:成?功的话三十三重天?会降下七彩霞光,是仙界奇景之一。 失败身殒的, 那么喜事变丧事,大伙儿集资给他收尸。 最最倒霉的莫过于当场堕魔,那么围观的仙修就要清理门户了——吃瓜有?风险,一不小心也可能把?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不周山对?沈凌夕位列仙班的事还是很?有?信心的,虽有?传闻说他走了诡道的路子,突破速度才能这么变态,但没有?被证实?的传闻大多数人只是听听就算了,毕竟嫉妒天?枢仙君的人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 漫山遍野的奇花异草被狂风捲起,到处瀰漫着花瓣、青草与泥土混合的香气。 仙修们赶到后,却?只看见化作废墟的小木屋,寸寸碎裂的奇花异草,以?及两位呆若木鸡的上仙。 围观群众从云层结界里伸长脖子往下看,渡劫的主角却?不知所踪。 薄欢裹着裴青野的外?衣瑟瑟发抖,柔软的发梢上结出雪白冰晶,哆哆嗦嗦道:「老裴啊,凌夕该不会一怒之下把?他徒弟给杀了吧?」 第160页 「不会。」 薄宗主见状更?是抖得?像冬天?树梢上的鹌鹑,嗔怪道:「……刚才看见那魔头欺负我你也不帮把?手。」 通天?境的上仙根本不畏惧严寒,裴青野瞥他一眼?,淡定道:「吃亏是福,多吃几?次亏你就不会这么自作主张了。」 薄欢见勾引不成?,瞪了他一眼?便站直了柔弱的身体,也不发抖了,而是恨恨地咬牙道:「别在这儿幸灾乐祸,我好歹试探出他是魔尊本尊,裴上仙,你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裴青野:…… ** 慕长渊猜测他们应该飞出了不周山境内。 沈凌夕一言不发,魔尊只能理解为上神在找地方?埋他。 但魔尊觉得?自己罪不至死。 恶道名声是不好,可做魔尊的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只不过撕了薄欢的衣服而已?,谁知道堂堂一宗之主白袍下居然什么都没穿! 慕长渊是一个含蓄的中原魔,不太适应西域的开放程度。 薄欢也真是的,自己都提醒过沈凌夕很?快就会回来了,还非要挑这个时间闹。 耳边唿唿作响,高空的风颳得?脸生疼,魔尊没出息地抱紧了上神劲瘦的腰身,试图把?脸埋进他怀里。 ——本座今日能不能化险为夷,全靠这张祸国殃民的脸了。 结果就是落地后,慕长渊两只耳朵尖被风吹得?红红的,看起来十分可怜。 魔尊可怜兮兮地将上神瞅着。 周围群山环抱,他来时也没认路,依稀觉得?好像很?久没听见活物的声音了,山中没有?兽鸣鸟叫,只有?无边寂寥。 慕长渊甚至怀疑他们是不是离开人间去了鬼界。 但鬼界是沸腾吵闹的,而且尸横遍野,上神常年待在清净天?神殿中,就算想要置办不动产,也应该不会选择鬼界。 某一瞬间,慕长渊异想天?开:沈凌夕该不会把?他带到三十三重天?上去了吧? 慕长渊发现自己身处在一间简陋小木屋里。 穷奢极欲的地狱魔尊已?经习惯了天?道上神的极简主义,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周围:墙壁上怎么连窗户都没有?。 慕长渊魂识一探,陡然惊觉这座「小木屋」竟然是用神识搭建起来的——沈凌夕把?他困在自己的神识空间里了?! 上神喜欢的东西一只手就能数完:慕长渊算其中一份,小黑猫算另一份。 慕长渊心觉不妙,刚想变猫,这种招数用一次可以?,用第二次就别想让沈凌夕上当了。 雪白的袖袍挟裹着寒风一振,沈凌夕以?灵力迅速封住魔修化形的几?个重要穴位。 毫无还手之力的魔尊:…… 身体总是趋利避害的,慕长渊身上仙缘灵力在刚才的混战中消耗殆尽,这会儿又难受又有?点心惊胆战,不知道上神待会儿会不会暴走,甚至开始思考要不要把?龙纹金丹吞了。 但魔尊觉得?自己还能抢救一下。 上神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沈凌夕把?他带到这儿后,似乎就恢復了平静。 但这种不堪一击的平静只存在于表面,就好像海面下的庞然大物才是冰山主体。 听到薄欢去找慕长渊麻烦,沈凌夕第一时间担心慕长渊会受伤,然而赶到混乱的现场后,上神才发现,他还怕别的——他怕慕长渊被别人抢走。 薄欢能花心思钻研魔尊的喜好,别人一样可以?。 慕长渊是耐不住寂寞的,元婴修士的寿命走向终结后,他会不会喜欢别人? 一想到自己会被取代,沈凌夕内心难以?平静。 魔尊悄悄在他道心里留了一缕没炼化的魂元,知道沈凌夕现在情况危险,好不容易安抚好的地狱岩浆再次激起惊涛骇浪。 霜雪消融,上神的衣袍被融化的雪打湿,紧贴着身体,他生气的时候根本顾不上这些。 慕长渊率先服软,把?沈凌夕抱到床上,主动亲吻他冰凉的唇角:「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了。」 「薄欢那点媚术怎么可能迷惑本座,本座就是奇怪,他搞一出『莞莞类卿』是误打误撞还是猜到我们的关系?总要问个清楚的。」 沈凌夕眸光微动,目光渐渐聚焦。 屋内除了一张床以?外?其他什么都没有?,连光线都不知道是从哪里射来的,照得?人晦暗不明。 光线照不到的地方?,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 上神看起来很?温顺。 慕长渊一点点帮他捋顺被风吹乱的长髮,温柔地哄他:「以?后不为这种小事和你吵架了,你若真不想入天?道,那就按照你的意思来,总之别气坏了自己,反正天?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刚说完,原本趋于温和的气氛莫名又变冷了。 魔尊:「……」 本座又哪里说错了??? 沈凌夕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他,问:「我死后你会喜欢别人吗?」 他说这话时,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平静得?仿佛能接受任何答案。 慕长渊却?被对?方?跳跃性的思维打个措手不及——本座错过了什么?怎么快进到移情别恋的剧本去了? 但魔尊尚未来得?及打消这种荒诞无稽的念头,转眼?间,沈凌夕又不想听答案了。 无情道修纤长的指尖一动,一道灵力就听话地把?慕长渊五花大绑在床上! 第161页 「???」魔尊大惊:「沈凌夕!」 清脆裂帛声过后,慕长渊的衣裳被灵力割得?七零八落,无情道冰凉的灵力贴在温热的肌肤上,瞬间激起一片不知所措的战慄。 慕长渊瞪大了那双桃花眼?。 「没关系的,」沈凌夕收回归魂枪,俯身吻他,低声道:「现在是我的就行?了。」 ———看!天?上飞过一只大鸟!——— 上神一反从前的温顺,变得?格外?强势。 所有?感知都被攫取,唯独接连处带来无尽渴求,他紧紧缠着对?方?,如饮鸩止渴一般予取予求,毫不掩饰自己依赖眷恋,仿佛只有?最直白的彼此占有?,才能填补清净天?神殿中万年的孤寂和清冷。 慕长渊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团火包围、绞紧、淹没。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沈凌夕沉重的唿吸陡然变成?急促惊喘,在慕长渊的拥紧之下,磅礴的灵力从金丹流转而散,仿佛受到无形牵引,欢快地去寻找它们的新主人。 上神吐息火热,不知是不是难以?承受,他似乎说了句什么,魔尊没听清,以?为他骂自己。 但沈凌夕是在唤他名字,一声一声,刻入骨髓,好像除此之外?再也没别的重要的事了。 善道与恶道,爱慕与嫉妒,此刻都被远远抛在尘世间。 他们放纵地占据彼此,直到俩人都体力透支,同时坠入甜美的黑沉之中。 饮鸩止渴 小黑屋中看不到日升月落, 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 慕长渊是热醒的。 他眼睛没睁开,就?迷迷煳煳地亲着怀里?的人?,耳鬓厮磨间, 手顺着腰窝一节节摸上他背后的嵴柱骨, 摸到突起?的蝴蝶骨时,才忽然发觉怀里?的人体温高得不正常。 慕长渊一下子就醒了:「沈凌夕?」 耳边传来微弱的呻吟, 又哑又热。 魔尊看见?眉头紧皱的上?神, 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凌夕?」 他又唤了两?声, 沈凌夕依然昏昏沉沉, 没有要醒的意思。 沈凌夕手指紧紧攥着被子,冷玉般的脸颊通红,不?是暗香浮动的暧昧绯红, 而是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因干涸而泛着一层白。 慕长渊吓一跳,转而回想起?自己被掳走前发生的事:薄欢那个坑货对他使用媚术,被沈凌夕撞见?,上?神大发雷霆,带走慕长渊并对弱小无助又可怜的魔尊实行?了切片式「强取豪夺」。 这是善道神尊的大获全胜,是恶道之主想多来几次(?)的耻辱。 最终,在魔尊的安抚下,上?神总算平復下来, 修为境界也逐渐稳定,气海退回到安全线以内, 不?再随随便便招来飞升劫云。 情潮过后慕长渊本以为能松一口气, 却突然发现, 沈凌夕道心?的情况并没有好转。 沈凌夕道心?有异,备受煎熬, 就?算慕长渊用採补之体帮他限制飞升速度,也绝不?是长久之计——天道大乘修士总不?能躲起?来过日子吧? 但慕长渊转念一想,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的那一万年清净,又何?尝不?是一种逃避? 魔尊仔细回忆后,想起?来在情事的后半段那会儿?,沈凌夕神志就?不?是很清楚了,但还是一次又一次地迎合,饮鸩止渴般主动索求。 沈凌夕近来频繁被採补,对自身?的仙缘灵根肯定有损伤,否则最初薄欢就?不?会自告奋勇了——薄宗主是通天境水平,又是天绝炉鼎,多采几次也不?会出岔子。 即便合欢宗在中原建立数百年,名门?正宗里?对「炉鼎」依然有很大的争议。 但沈凌夕如今这种情况,简直与用虎狼之药吊着命无甚区别。 被窝里?的慕长渊刚一动,沈凌夕似有所察觉,嘴里?呢喃着什么,难受地往他怀里?钻。 「慕川。」 「嗯?」 「……别走……」 慕长渊在他脑袋上?揉出满头支棱的呆毛,啼笑皆非:「别以为本座什么都不?知道,你?把本座带到善法堂天困住,本座只要出了这道门?就?会被天谴天雷追着噼,还能走到哪儿?去?」顿了顿,又好气又好笑道:「沈凌夕,这可是三十三重?天的第一重?天,你?是故意把本座带回娘家的吧?」 沈凌夕怂怂地不?说话。 仙修不?常生病,病了就?不?是小事。慕长渊嘆了一口气,爬起?身?披上?了沈凌夕的中衣,然后又翻了翻他的干坤袋。 上?神领地意识很强,连干坤袋也认主,好在慕长渊的仙缘灵气全部来自他,这种仙门?小法器不?像归魂枪那么「聪明」,区分不?出二者之间的区别。 不?一会儿?,魔尊果然找到水和食物以及一些丹药——元婴期早就?辟谷,准备这些还能为了谁? 他回到床边抱起?沈凌夕,看见?满床凌乱的布料碎片,深吸一口气,然后假装没看见?似的,让沈凌夕靠在自己肩头,一手圈环住瘦削肩膀,另一手餵他喝了两?口泉水。 沈凌夕有些脱水,他像渴了许久似的,沁凉泉水刚一沾到嘴唇,就?仰起?脖颈大口大口喝起?来。 吞咽时喉结跟着滚动,因为喝得太急,来不?及咽下的水便从唇角溢出,顺着吻痕斑驳的锁骨和胸膛往下淌,直到洇入被褥,形成一片片洇湿的深色。 看得魔尊大人?一阵脸热。 第162页 沈凌夕鲜少展露依赖,更别说像现在这样,好像无论?砒霜蜜糖,慕长渊给他什么他都照单全收。 慕长渊不?得不?稍微控着点水量,免得呛着他,一边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 沈凌夕喝了水,昏昏沉沉中又嘶哑地唤了一句:「慕川。」 「怎么了?」 「……」 他这样一遍遍唤着,好像只想确认慕长渊在自己身?边,并非有什么要和对方说。 道心?的问题,药石无医,干坤袋里?的那些药也就?能给慕长远续续命罢了。 魔尊等他舒服些了,才把他放回被窝里?,他伸手擦去对方唇边的水渍,却被沈凌夕咬住指尖,猫儿?似的舔舐着。 慕长渊几次抽回手都失败,只能由着床榻上?意识混沌的病人?作威作福,一点办法都没有。 想到道心?的问题还一筹莫展,慕长渊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嘆息。 「幸好三毒也跟着穿回来了……」 ** 慕长渊其实想尽快回仙盟的,幸好提前交代了和尚想办法劝说仙盟研发修復道心?恢復神智的法子。 他倒是不?担心?佛子的提议会遭到阻拦,整座不?周山都敌不?过不?虚和尚那张嘴。 但沈凌夕病倒,慕长渊得尽快找到三毒,并且……还要确保三毒不?会趁机对天道上?神下手。 毕竟他这个手下跟善道也是不?死不?休,三毒不?会死,所以必然没完没了。 神界属于三界之外,「三十三重?天」则是神界统称。善法堂天正是第一重?天,其特点就?是隔绝任何?生灵,所以慕长渊的第一印象才是死寂。 善法堂天是天道照映人?间的一面镜子,空间内唯一的山叫做须弥山,他们此刻就?在山顶的小黑屋里?。 天道对沈凌夕这位未来上?神似乎格外宽容,连带着慕长渊都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进入神境的魔修。 吃饱喝足的魔尊就?像一只被捋顺毛的猫,浑身?散发着妥帖餍足的气息。 魔尊是个很难消停的人?,回忆起?重?生后的种种,他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多:沈凌夕在三界之外置办不?动产干什么?难道真是用来囚禁本座的? 还有干坤之术,若单纯只是想再续前缘,完全没必要弄回来一堆电灯泡——即便想带几个旧下属,也没必要把慕井和三毒也给弄回来。 唯一的解释是上?神自己也无法控制这一切。 沈凌夕从来不?会因为私事而带着整个三界铤而走险,当时的情形应当很危急。他的身?边同时有仙修和鬼修——善恶两?道凑一起?除了打架还能干什么? 想通这一点,慕长渊蓦地一怔:所以本座死后,仙界对鬼界发起?进攻了? 魔尊前脚一死,仙盟后脚就?请玄清上?神肃清地狱血海,最后没打赢,于是沈凌夕发送了一张反悔牌…… 得出这个相差十万八千里?的结论?后,慕长渊的心?里?很难平静。 他瞥了昏迷不?醒的沈凌夕一眼,陷入沉思。 虽说文明鬼界尚未建成,但这么多年来,魔尊亲手栽培的下属可不?少,仙魔战争生死且不?论?,但只要想到仙盟打算骑到他头上?来,慕长渊就?蹿起?一股无名之火。 他食指蜷曲,用指背摩挲对方火热柔软的脸颊,继续往下想。 越来越多细节都能佐证他的猜测: 比如他才问了一句穿越前发生的事,薄宗主就?当场翻脸。 不?是心?虚害怕是什么? 再比如,从前魔尊套马甲出去浪,少则几年多则几十年,也没见?慕井和三毒找自己找得这么寻死觅活的。 不?是告状诉苦是什么? 慕长渊唿吸越来越深远——裴青野几个想把他困在仙盟总部,无非是阻止他入恶道,免得以后为老部下报仇雪恨。 他们并不?知道他重?生,倘若知道,就?採取更极端激烈的手段了。 但现在薄欢已经知道了,慕长渊神色凝重?,那天就?该让他血溅五步。 倘若四位上?仙得知魔尊大人?凭着清奇的思路,得出与事实完全相反的结论?,大概会比摇光仙君更能吐血。 慕长渊望向怀里?的沈凌夕,这才发现自己箍得手臂都快脱力了,沈凌夕已经被自己摁陷进怀里?。 明明是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上?神安安静静的什么也没表示,好像只要能贴近他,不?舒服也没关系。 魔尊的心?里?好像有个柔软的角落,不?知不?觉中塌陷了一小块: 那沈凌夕的态度呢? 沈凌夕是抱着什么心?思和本座在一起?的? 他会同意本座报仇出气吗? 慕长渊心?脏怦怦乱跳,他简直想把怀里?的人?摇晃醒,逼着对方给一个答案,但最终还是没有这么做。 说到底还是不?敢,因为对方是玄清上?神,受仙凡两?界香火供奉了一万年,不?会为任何?人?背叛善道。 就?像上?神发现慕长渊入魔没有很惊讶一样,魔尊也从不?觉得沈凌夕真的愿意跟自己去地狱血海定居。 道理归道理,魔尊心?中还是泛起?一股酸涩,喉咙也像被什么硬块堵住似的,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 慕长渊把脸埋进沈凌夕的颈窝,用力地蹭了蹭/ 第163页 迷迷煳煳的上?神终于有反应:「不?要了……」 慕长渊扳起?他的下巴,危险地眯起?眼:「说不?要就?不?要,你?当本座是声控的?」 沈凌夕正蒙受着千古奇冤,又承受着道心?翻腾的煎熬,难受到极致时,脑子根本想不?起?任何?事,却还记得哄他:「慕川,我喜欢你?……」 「……」魔尊瞬间就?被哄好了。 薄唇仍然紧紧抿着,耳根却悄悄浮上?红晕,还要嘴硬:「知道了知道了,本座也喜欢你?,行?了吧?」 沈凌夕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要露出微弱的笑意,但没一会儿?又陷入昏沉之中。 魔尊觉得这样下去不?行?。 这是三十三重?天的范围内,他出不?去,沈凌夕又一直不?清醒,难道真要在这里?困一辈子? 慕长渊环顾四周,小黑屋当真称得上?「家徒四壁」:无窗、无光,像个坐牢的方盒子。 地狱魔尊穷奢极欲、铺张浪费,回想起?自己在黄泉边富丽堂皇的神月宫,他对上?神的极简主义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你?以σw.zλ.为这是用来住的地方吗?」 陌生声音凭空响起?,在极度安静中足以让人?吓一大跳。 对方充满嘲讽:「这个结界叫『画地为牢』,假如道心?崩塌,这就?是他自生自灭的地方。」 哐啷——! 声音冒出来的一剎那,狴犴警觉地蹿起?,双眼碧绿如鬼火,恶念像黑影锁链不?断萦绕在它周围。 缚魂锁则仿佛被迫营业一样,不?情不?愿地发出提示响动。 对方嗤笑道:「老夫也曾是恶道一员,你?警告老夫有什么用。」 慕长渊淡淡道:「少拿恶道套近乎,听墙角在恶道也不?算光彩事。」 对方被他说得一愣,随后出离愤怒道:「你?以为老夫想听吗!你?们年轻人?真是玩得太花了!」 慕长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见?对方道德绑架自己:「你?就?是这么跟长辈说话的?!」 魔尊毫不?犹豫地道德绑架回去:「什么长辈不?长辈,知道本座是谁吗就?敢这样说话。再说你?一个长辈跟晚辈一般见?识,看来混得也不?怎么样。」 「……」 「长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半晌,对方冷哼道:「就?算你?是未来的天道魔尊、恶道之主,现在也不?过一个刚入魔的凡人?罢了,怎么,体内藏着的那颗龙纹丹不?敢吃?是怕自己的凡胎肉身?吸收不?了,爆体而亡?」 「这就?不?劳『前辈』操心?了,你?还是安安静静地在念珠里?受万佛度化吧,指不?定再修个千年万年的,遇到合适的机缘还能重?见?天日。」 「你?……」 哪壶不?开提哪壶正是魔尊强项,他起?初搞不?清对方身?份,不?过三两?句过后很快就?明白了——声音来自沈凌夕手腕上?的那串琉璃佛珠。 灭世之战 佛珠闻言就要跑, 刚从沈凌夕腕间脱离,狴犴一动,魂元瞬间如闪电般扑去, 利爪一勾, 就将佛珠甩了回来。 慕长渊伸手抓住半空中的佛珠,在手中细细把玩。 万佛长青由一百零八颗琉璃佛珠组成, 每颗琉璃上面?都雕了三面?佛, 表情或金刚怒目, 或菩萨低眉, 又或者凝神沉思、庄重肃穆,佛有千面?,照映着众生?千态, 而琉璃珠里的金红光芒像散落星海一样瀰漫漂浮着。 魔尊第一次看见佛珠,是在不虚和?尚手里,当时他就认出?这里面镇压着一只大阿修罗王。 身份不明,年限不明。 其实这并不常见,毕竟鬼是人死后的一种形态,鬼也?有自尊心?。大部分鬼修自由惯了,宁愿死也?不肯被镇在佛珠里,当个挂件,这和?受辱没什么区别了。 但这只?鬼却与佛珠完全融为一体。 慕长渊冷笑:「被禅宗超度成这样, 前辈委实是个鬼才。」 「前辈」不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名字、做过什么坏事。 不过慕长渊看着佛珠,却忽然想起仙修的起源:从现在再?往前推个几千年, 人和?猴子之间的差距将进一步缩小。 那时礼乐制度都还没有发明出?来, 万物?尚未「开?化」, 凡人部落还要与野兽争抢地盘,部落之间也?时常发生?纷争。 因为战争过于频繁, 邪祟、怨气太重,恶鬼比现在要多得多,吞元期的大阿修罗王更是遍地走。 鬼界从远古时期起就各自为政,内斗的时候经常波及人界,造成生?灵涂炭,后来凡人再?也?无法忍受,各部落开?始联手,逐渐形成更庞大的「国家」,来抵御恶鬼邪祟的侵蚀。 仙修便是从这里诞生?的。 起初是一些负责叩问?鬼神的天师,在履行职责的过程中渐渐形成不同流派,由于恶道?经常滥杀,天师们自发向善道?寻求庇护,而大阿修罗肆虐人间时,三十?三重天上的漫天神佛也?确实出?手帮过几次,由此奠定了仙修将善道?定为信仰的基调。 不久后,当时的人皇颁布圣令,要求老?百姓上交家中有修炼天赋的孩子,由国家统一培养,发放修炼资源。同时君王还提高天师的地位,使?他们衣食无忧,受人尊敬。 那时真可谓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于是越来越多人响应。 第164页 自此,凡人修仙正式拉开?序幕。 不过,这位开?辟时代的人皇自身下场并不好——因为他也?修仙。 人皇第一次发现自己的修炼天赋有瓶颈期时,修仙体系还没有如今这般完善,对道?心?的认知也?不够清晰,人皇通过增加大量天材地宝等?辅助材料来获得境界突破,坐拥整个国家的资源,确实能让他继续突破境界。 但紧接着,人皇的修为就抵达天赋上限,无论吸取多少天材地宝,他的金丹都留存不住更多灵力,更别说炼化为自己所用了。 天元廿四年,修士们普遍认可「修仙天赋论」,然而几千年前,先行者们并不懂这些,很快的,他们就开?始为争夺修炼资源而产生?巨大的内部矛盾。 为了满足修炼需要,老?百姓们纷纷跑去深山老?林採撷天材地宝,甚至组队猎杀围捕低级灵兽,挖出?他们的灵核卖给修士。 天才地宝,灵草兽核,这些都聚集了天地灵气,供修士汲取并稳定修为。但大家都去挖草,谁种粮食呢? 同年冬天,饥荒来了。 冰封千里,饿殍遍野,地狱鬼怪趁机来犯,不过当时民怨声并不大——因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邪祟压城时仙修们御剑出?动,以一挡百。 那是一场振奋人心?的战斗,先行者们与来犯的鬼怪打了个平手。 于是从那时开?始,人们坚信邪不胜正,修仙才是「正途」。 吃一堑长一智,人皇也?迅速反应过来,设立户籍制度,要求老?百姓只?能按照自己的户籍来生?存,不得随意?改行,更不得擅自入山摘采修炼材料。同时,假如修士自己去山中寻找修炼材料,要缴纳税赋。 这些都不是问?题。 假如只?是这样,这个远古的国家持续时间还能再?长一些。 最终问?题还是出?在人皇身上。 再?多的修炼资源都解决不了天赋问?题,人皇开?始加大仙修的税赋,最后越加越多,简直到了苛税的地步。 有的仙修天赋异禀,突破速度一骑绝尘,每年花八九个月时间才把贡品凑齐,分配给他们的修炼材料却少得可怜。 他们渐渐对统治者感到不满——还不如採集完自己留着,管他劳什子人皇,修炼进阶的速度还远不如他们! 凡人修仙的第二十?年,越来越多仙修避世不出?,交税也?变得敷衍。 而人皇则渐渐愈发偏执,认为自己养了一群白眼?狼——他修炼缓慢,都是因为他们交上来一些极为敷衍的低级灵草,对修行根本没什么帮助。 至此,矛盾激化,最终人皇焚烧仙修的导火索,是他某天得知一个马夫跟窑姐儿生?下的贱民,仙缘灵根竟比他这个九五之尊还优越。 人皇大受刺激,整夜辗转难眠,很快就想出?一个办法——他命人暗地里修改了天命司的修士档案,并怒称这名马夫的儿子走捷径修了「诡道?」。 白纸黑字,证据确凿,那名天赋异禀的年轻修士很快就被当众烧死,死时众多围观者拍手叫好。 杀鸡儆猴的事有一必有二,人皇下令彻查仙修,严防混入恶道?居心?叵测之徒。 一时间仙心?惶惶,但也?有人发现能从中得利,便积极地举报「有异样」的仙修,老?百姓们更是学起了早期天师喜欢用的「扶乩请神」的方式,请神「上身」告诉众人谁是异徒。 这一场针对仙修的浩劫又被称为「扶乩之乱」。 扶乩之乱持续了仅半年时间,仙修就造反了。他们群起而攻之,推翻了人皇的暴政,这才发现宫殿里竟然有大量的鬼气——一国之君因为嫉妒,居然与恶道?勾结! 当时仙修义愤填膺地冲进皇宫,却落入了上位者的最后一个圈套。 地狱烈火熊熊燃烧,仙修死伤惨重,仙修的力量削弱后,恶道?捲土重来。 由于后面?发生?了近百年的混战,那段时间的记载全部毁坏殆尽,慕长渊了解到的版本是祸事结束后,还活着的仙修口述笔录下来的。 最后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佛看不下去,才出?手平息动盪。 在那种极度恶劣的环境下,还是有一位器修飞升了,那就是墨宗的吴寮上神。 三界关于吴上神的记载很少,最多提起的就是他炼造的四大神器,他飞升后不像沈凌夕庇佑仙凡两界,而是火速归隐,神器铸造完之后就再?也?没有人见过这位上神。 慕长渊心?想,也?不知道?沈凌夕在三十?三重天有没有见过这位同僚。 沈凌夕还昏睡着,魔尊伸手拉过被子把他盖得严严实实的,脖子以下一点儿也?不让佛珠看。 前辈:「老?夫都这个形态了,你以为我看事物?还靠肉眼?不成?当然是靠魂识啊!」 慕长渊骂道?:「老?变态,再?看把你珠子拆下来。」 前辈:「……」 拆佛珠会怎么样,大阿修罗鬼也?不知道?。佛珠里自有小世界,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佛堂,满天神佛的神像注视着他。 他每次想要回忆过去,意?识之中就会响起大乘佛经。 佛经一响,它的魂元便像撕裂一样,被震得四分五裂。魂元也?是会痛的,剧痛时仿佛身在地狱,全身修为灵脉寸断,岩浆挟裹着地狱火排山倒海地碾过意?识,像一只?朝他张牙舞爪的怪兽——等?到魂元都被撕开?,无边的佛法又将它重新修復,直到下一次大阿修罗鬼试图回想过去,便又重复撕裂。 第165页 大阿修罗王在这种没有尽头的折磨下,彻底忘记了一切,如今它只?要看到恶念邪祟就会忍不住将对方尽快消灭掉——否则被佛堂里的神像发现,它又要受苦了。 但尽管没有尊严,「前辈」还是要面?子的:「你这个后生?,别小这串『万佛长青』,这可是禅宗的圣物?!」 慕长渊若有所思:「佛子挺大方,初次见面?就把家底都给掏了,本座大婚时让他少随点份子钱。」 前辈:「……」 半晌,大阿修罗鬼弱弱问?道?:「你真打算和?这个仙修在一起?」 慕长渊眉毛一挑:「要不然呢。」 「老?夫以为你们就是玩玩——咱们恶道?可不兴出?情种啊。」 片刻后—— 「哎哎哎?救命——你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快把老?夫放下!!」 慕长渊推开?屋门?,久违的光线照进眼?底时,那双桃花眼?忍不住眯起——圣光毫无保留地落在他饱满的额头、高挺的鼻樑和?红润的薄唇上,连同下颚和?脖颈都没有放过。 神境中,魔尊举着琉璃佛珠,一副要把它扔出?去的样子,可谓嚣张至极。 须弥山被烟波浩渺一望无际的湖水包围,湖中倒映出?人间烟火景象。繁花的、萧条的、富足的、贫瘠的……尘世间的喜怒哀乐都承载其中,随着潮汐波动起伏。 天空像一面?蓝灰色镜子,静静注视这一切。 毕竟是禁地,魔尊和?「前辈」都毫不怀疑,一旦踏出?小黑屋,他俩都会被天谴噼得灰都不剩。 「老?夫能陪聊,能算命,还能看浅看因果……」 慕长渊不为所动。 魔尊扬起的手,在七彩圣光的照耀下,呈现出?一种几近透明的白,就在佛珠脱手前的那一刻,大阿修罗鬼大喊:「老?夫还很能吃!老?夫的魂元是饕餮!!什么都吃!!!」 慕长渊收回手,冷冷地注视着琉璃佛珠:「地狱岩浆也?吃?」 他眸光潋滟,看人时总带着一种漫不经心?,但被注视的人陡然会生?出?一种被野兽拽入水中、即将溺毙的幻觉。 「吃!吃!没有什么吃不得的!」大阿修罗鬼说完又忍不住抱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老?夫好歹是个『圣物?』,有谁敢在老?夫面?前自称『本座』……哎哎哎!开?玩笑都不行吗,你是不是玩不起?!」 慕长渊关上门?,把佛珠重新戴在沈凌夕左腕上,不耐烦道?:「你最好快点弄醒他,不然把你扔出?去,禅宗圣物?的家底估计还在,你就不好说了。」 琉璃佛珠上荡漾着金红星光,面?对赤裸裸的威胁,大阿修罗没出?息地拍着胸脯保证:「这有什么难的,看老?夫气吞山河——!」 饕餮,姑且这么叫它吧,行动力极强,说吞就吞,格外卖力地展现自己的业务能力。 然而大阿修罗魂元深吸一口气,吞噬时竟把慕长渊留在岩浆里的那缕魂识也?给吞进去了! 魔尊的魂元与他互有感应,慕长渊忽然间眼?前一黑。 魂识混着烈焰岩浆,混乱地翻滚着,不知道?撞到了哪里,慕长渊被拉入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里——长虹贯日,荧惑守心?,天道?异色斑驳。 骨笛声哀戚迴荡在地狱中,引得万鬼哭嚎。 慕长渊一愣。 敲了,这不是那个噩梦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过很快的,慕长渊就发现这一此视角发生?了变化。 他看到的是沈凌夕看见的景象。 三十?三重天的上神一踏入人界,看见的就是生?灵涂炭。 战火四起,三毒率领鬼将摧毁了仙盟总部,三界焦土万里,生?灵涂炭。 尸山血海中,一道?黑影裂地而出?,阴邪符咒就像焦土地狱里爬出?的毒蛇,雷霆万钧自碧落噼入黄泉,掀起惊涛骇浪,两股灵力对撞时仿佛下一刻就要毁天灭地! 慕长渊瞳仁骤然扩大——他看见无数修士在这瀑布般的灵流中化为灰烬,忽然觉得心?底一阵悲凉。 那不是魔尊的感受,而是上神的。 真正让魔尊大人感到震惊的,是面?前的敌人——是他,但又不完全是。 说毁容一点不夸张,慕长渊好歹是三界第一绝色,可此时此刻,对面?那张祸国殃民的「绝世容颜」上面?爬满了小蛇一样的阴咒,一缕一缕,面?目全非。 那些咒语连魔尊本尊都不认得。 慕长渊深感蹊跷,结合之前的种种猜测,又深觉不安。 一方面?,医宗放下成见为他医治;刑罚尊者对他触犯门?规睁只?眼?闭只?眼?;裴青野引火上身给他打掩护;薄欢则趁着所有人都不在,偷偷跑来试探他。 另一方面?,孤魂野鬼嘀嘀咕咕阴魂不散,慕井说话颠三倒四,三毒更是冒险强闯仙盟总部。 这一切的一切,直到此刻,慕长渊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他打败沈凌夕的执念,不知什么时候生?出?了心?魔,在他死后发动了之战。 沈凌夕碎掉的金丹、流淌的鲜血,上神失去的一切,都和?慕长渊有关。 魔尊心?脏突然狠狠抽痛了一下。 他张了张嘴,却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因为这是沈凌夕的身体,沈凌夕的视角,慕长渊无能为力。 第166页 慕长渊愈发感到恼火:身死道?陨天经地义,活了一万年他也?不算亏,究竟是哪个脑残把他从地狱岩浆中唤醒的?! 但形势不容他多想,眼?前景象转瞬即逝,玄黑长袍下锋芒一闪,艷骨刀直接贯穿了沈凌夕腹部! 「沈凌夕!」 无声的唿喊没有引起任何人的主意?,此刻离得很近,慕长渊能从对方漆黑的瞳仁里,看见天道?上神浴血的倒影。 沈凌夕的目光也?仿佛透过那片漆黑,看见了什么更深更远的景象,忽然笑了一下。 「慕川,我没有输。」 金色灵力漩涡自俩人脚底岩浆掀起,地狱烈火如瀑布砸落,血色乌云急速旋转。 二刷副本的魔尊不能改变任何事情,只?盼望着时间过得快些。 他忍不住又喊了一句:「沈凌夕!!」 寒冷刺骨的风颳过焦土,没有人回应他。 但这一喊,那缕魂识便从岩浆中挣脱出?来,回到慕长渊的魂元里。 狴犴难过得缩成一团,不想理?他。 慕长渊陡然从灭世之战的景象中抽离,回到现实的小黑屋,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些信息量,唿吸又顿住了——上神不知什么时候醒来的,就这样躺在床上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沉静如水。 沈凌夕疑惑道?:「这里就我们两个,喊这么大声做什么。」 慕长渊喘着粗气,心?脏就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一样,他惊魂未定地瞪大双眼?,仿佛要把对方全须全尾的身影烙刻在心?底。 「我……」 上神见他一言不发,察觉到不对劲,蹙眉道?:「你好像被梦魇住了。」 现在只?要一提到「魇」,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三毒。 沈凌夕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大病初癒的疲惫感:「你看见了什么。」 地狱岩浆一向被认为是世间恶念的实体化,沈凌夕道?心?中的岩浆从何而来又将去往何处,根本无人知晓。他最难受的时候,感觉身体不受控制,只?能通过封闭神识来缓解这种可怕的失控感。 这已经是上神枯坐万年想出?的「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倘若真有一天道?心?损毁,他便独自来这「画地为牢」结界里,封闭自己的神识。 再?也?不醒来。 慕长渊长长地舒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不经意?地试探道?:「刚才一晃神,我看见自己把你捅了个对穿。」 沈凌夕一怔,早就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慕长渊好歹是天道?认可的恶道?之主,对万年后的灭世景象有所感应也?正常。 面?对慕长渊的试探,上神摇摇欲坠地撑起身体,面?不改色道?:「你哪次进来不是想把我捅个对穿?」 魔尊:??? 高岭之花 清冷禁慾的天道上神突然一句大实话, 如九天外?的一发滚滚天雷,噼得魔尊都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好在饕餮确实缓解了沈凌夕的困境,可惜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沈凌夕从封闭神识中醒过?来, 得知採补之体有损仙缘灵根后什么?也没说。 但还是生出了些许挫败感。 当初四位上仙开会商讨如何勾引魔尊的时候, 薄欢就讲解过?採补之?体的影响。但上神发现自己这么?不经采后,还是有些?不满意。 沈凌夕现在面?临进退两难的局面?, 修炼也不行, 不修炼也不行。他实在想不明白, 自己不就是想谈个恋爱, 为什么?要遭受这种考验和磨难? 天道?,他对天道?的参悟还不够吗?居然连五百年的安宁都换不来? 沈凌夕心中对天道?颇有微词,面?上却沉静如水, 一抬眼就看见慕长渊幽怨如狼的目光,和欲言又止的小?黑花表情。 上神问他:「吃了吗?」 魔尊:「……」 慕长渊快要气饱了。 魔尊想质问对方究竟还瞒了自己多少事,可话都到嘴边了却说不出?口。 慕长渊和仙盟积怨已久,真想掀起三界浩劫,怎么?也不会等自己死后藉由心魔之?手灭世。 灭世非他所愿,刺穿上神气海金丹的那一刀也非他所愿。 可这一切偏偏出?自他「本人」的手笔。 沈凌夕什么?都没计较,甚至敢在他面?前撤掉护体灵力入睡,扪心自问,若是慕长渊挨了这么?一刀子, 恐怕睡得不会安稳。 魔尊一直以为,自己在红尘走?过?一遭, 离开时不欠任何人, 到头来他亏欠最多的竟然是沈凌夕。任由慕长渊再如何觉得自己无?辜, 心魔用的都是他的身体,握的都是他炼成的刀。 对了, 还有那把刀。 若不是神骨炼刀,心魔怎么?可能伤得了上神的无?量金身。 他情愿替沈凌夕挨那一刀,又怎么?能再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告诉我,是我毁了你万年的修为」? 慕长渊就跟被抢来的压寨夫人一样?,气鼓鼓地坐在床上盯着沈凌夕。 「你要修炼吗?」 地狱魔尊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督促上神修炼的一天。 「嗯。」 反正进退两难,不如先考虑离开神境的事。 小?黑屋里又安静下?来。 仙灵运行过?几个小?周天后,气海再次被充沛的灵力填满,沈凌夕缓缓吐出?一口气,状态恢復了许多。 第167页 他睁开眼,见慕长渊盯着自己发呆,问道?:「你是不是觉得无?聊?」 慕长渊摇头。 沈凌夕想,这里比临渊水榭还枯燥,慕川肯定受不了,便出?言安慰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回仙盟了。」 慕长渊惊讶道?:「这么?快?啊,本座的意思?是……这样?出?去真的不会被雷噼?」 天道?不会没事就给?修士开后门,沈凌夕但凡有一丝不符合准入门槛,善法堂天一样?降下?天谴。 「饕餮」说这是沈凌夕为自己道?心损毁后所准备的牢笼,慕长渊是信的。 沈凌夕凝视着磅礴的气海:灵力全都乖巧地围绕金丹打转儿,一缕缕被吸收炼化。 他忍不住嘆了一口气:「或许从这里出?去,劫云就追来了。」 这回他不一定躲得过?。 慕长渊:「……」 凡尔赛的最高境界不过?如此。 这要是给?仙盟的菜苗听见,不知道?又要裂开多少道?心。 慕长渊围观过?几次沈凌夕修炼,善恶两道?连修炼方式天差地别——仙修的金丹就像一块海绵,有人连空气中最稀薄的灵力都能吸收,比如沈凌夕;有人则需要藉助修炼材料,比如薄欢;但还有些?人哪怕炼化一整座山的天材地宝也存不住半点灵力,那便是用尽了天赋了。 放眼望去,仙盟百分之?九十多都是最后这一种情况。 恶道?就没有这种困惑,拿慕长渊自己来说,他属于杀亲的极凶邪祟,成名极早,地狱里有的是恶鬼魔修想要吞噬狴犴来增进自己的修为。 等慕长渊解决完这些?送上门的外?卖,已经到了祭灵后期,也就是仙修口中的「婆罗门鬼」,鬼界的正规称唿是「婆罗门王」。当时只要再吞一只同类,他就到阿修罗了。 倘若不是那一次意外?导致受伤跌落了修为境界,慕长渊或许真能比沈凌夕早一步进入天道?。 但也正是因为那场意外?,慕长渊决定到寺庙里清修七十年,等清修结束后,他就屠了瀛洲玄宗门,很快突破成为大阿修罗王。 也就是说,恶道?只要打得过?敌人并?护得住食,境界是可以在短时间内突飞勐进的,也不用担心什么?道?心不稳,唯一要考虑的就是别被其他恶鬼杀了,也别轻信任何鬼话。 但仙修不同,每一步都要稳打稳扎,半点不能有「另闢蹊径」的可怕想法。 魔尊知道?上神仍然不想入天道?,于是趁他休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你若不想修仙,本座倒是有一个好?办法。」 沈凌夕果然对此感兴趣,睁开眼问道?:「什么?办法。」 慕长渊眼底映出?对方单薄的身形,以及手腕间的琉璃佛珠,表情似笑非笑:「到鬼界来。」 沈凌夕一怔。 敢拉天道?上神入地狱的,慕长渊是恶道?从古至今唯一一个。 他盘腿坐在床上,手指把玩着自己的发梢,难得没有注视对方的眼睛,而是垂下?眼帘,鸦羽般的纤长睫毛在苍白的脸颊投下?两片小?阴影。 慕长渊故作轻松道?:「鬼界充满尸气、魔气和邪祟之?气,唯独没有天地灵气供你修炼,就怕你不习惯。」 这个「不习惯」包含了各方面?,比如看不惯恶道?的作风行径。 小?黑屋瞬间陷入沉默。 亘古的死寂潮水般肆无?忌惮地瀰漫开来,将?他们淹没。 四周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慕长渊的心跳如撞钟擂鼓,震得脑子都嗡嗡作响。 其实话刚说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善道?一向看不起恶道?,像饕餮这种大阿修罗王,被超度得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记。更有甚者,仙修不相?信醒梦铃说当今世上存在两名野生大阿修罗——他们坚信恶道?根本没有那么?多高阶修士。 高傲自满是一回事,但同样?侧面?反映出?了恶道?风光不再。 沈凌夕从来都是标杆与楷模,未来还将?成为仙、人两界共同的信仰。他受天地灵气滋养长大,说是高岭之?花一点也不过?分。 魔尊曾想过?把这朵花摘回来,养在神月宫华丽的花房温室里,但这个想法实在太不切实际了,他自己都觉得离谱。 后来慕长渊也曾尝试过?超越沈凌夕,可直到身死都没能完成夙愿。 重活一世,魔尊计划过?要早早将?上神扼杀在修炼途中,可却眼睁睁地看见那朵高岭之?花飞蛾扑火般扑进自己怀里。 最终溺死在天道?温柔乡的是魔尊自己。 慕长渊垂眸盯着自己的双手:手指干净、修长,掌心没有任何伤痕。 天元廿四年,他放弃了屠亲入魔,双手尚未沾过?鲜血,这样?干净的一双手,才能一寸寸触摸沈凌夕的身体。 慕长渊从小?重病缠身,手上连笔茧都不太明显,越是娇生惯养就越能感受最细微的变化——上神每次在他手中颤慄,都像过?电一样?刺激着慕长渊敏感的神经。 他对这细腻柔软的触感简直上瘾。 然而前一世光是为了练成艷骨刀法,魔尊就不知道?割伤过?自己多少回。 艷骨刀锋利无?比,无?坚不摧,魔尊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一刀刀竟全都割在他心上,即便伤痕累累也不肯放弃。等回过?神时,那朵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痕迹。 第168页 黄泉阴风凛冽,万鬼哭嚎,魔尊在岩浆瀑布下?练刀的那几千年,心里想的都是天道?上神。 思?绪转瞬间辗转掠过?千年,现实里,小?黑屋里的寂静其实并?没有持续多久。 少顷,他松开指间缠绕的柔软发梢,掀起眼皮看向沈凌夕,正准备以戏嚯的口吻笑着说「本座一句玩笑话,瞧把你吓的」,又或者说「其实本座早就计划好?了,我们可以住在人间」。 总之?,三言两语便能盖过?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提议。 但他还没来得及发出?一个音节,就听见沈凌夕抢先一步,赶在他之?前说道?: 「好?啊,我跟你走?。」 那一刻,时间仿佛定格住了。 慕长渊微张着嘴,震惊的表情也一寸寸凝结在脸上,看起来有股傻气。 见慕长渊一言不发,沈凌夕微笑起来,那笑容竟然很柔和:「等仙盟的事情处理完,我就跟你去地狱血海。」 上神真的歪着头边思?考边说:「你这么?娇生惯养都能住那么?久,我比你好?养得多……应该不会适应不了血海的气候吧。」 有钱可以 距离沈凌夕招来飞升劫云已经过去好些天。 那天大家兴沖冲来围观, 份子钱都准备好了,结果都扑了个?空。 不仅如此,沈凌夕甚至缺席了论道清谈会的开幕式。 一时间, 流言蜚语更甚以往。 不过这些议论只能算暗流涌动, 在仙盟大会各种热闹议程之下,表面还?是显现出一片太?平繁华。 下仙界是仙盟大会的主场, 上?仙界则依然紧锣密鼓地为歼灭瀛洲邪祟做准备。 议事堂墙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电流般的紫色符咒, 专门用于防窃听和?传音。 长桌的两个?顶端坐的是盟主与副盟主, 沈琢在最?左端, 赵怀阳在最?右端。 两侧坐着各峰峰主兼议事会长老,这些人面容或冷肃或慈祥,服装各异很好辨认, 因?为上?面都绣着各自山峰的徽记:比如鸣蜩峰是一只蝉,应钟峰是一口钟。 五大仙山的其他代表坐在陪议席上?,剩下的小仙山的山主只能在门外等通知。 仙盟分工明确,权力层层下放,井井有条。 盟主和?副盟主通常不会随便发表言论,赵怀阳负责主持会议,沈琢负责宣布会议结果和?签发盟主令。 经过连日的讨论,对策基本?已经定下来—— 「这一场仗我们避无可避!」 桐月峰主的脾气和?七月的天气一样火爆:「建造阴蚀门只是一个?开始,瀛洲恶道在试探我们的态度, 假如我们视而不见,他们必然得寸进尺, 等鬼界把?疆土扩张到大周来就晚了!」 岁杪峰主道:「江南人心?惶惶, 东海的休渔期刚结束, 渔民们现在却不敢出海。」 赵怀阳问:「民众出现大规模恐慌了吗。」 薛昭雪:「暂时还?没有,当地百姓也知道仙盟正在召开大会, 认为我们不会坐视不理。」 桐月峰主声音铿锵有力,犹如一座爆发的火山:「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当然不会坐视不理!」 「对!江南今年或许顶得住,但明年呢?后年呢?谁知道还?能坚持多久!」 「还?不如趁现在士气高涨,索性直接剷平瀛洲岛,以绝后患!」 暮商峰的峰主皱着眉头说:「什么时候打、怎么打,如何避开江南百姓开战……这些都需要规划,我先说清楚,我对开战没有异议,但我们现在连谁统治瀛洲都搞不清楚,就这么贸然出兵,万一有诈呢?」 他说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自从?把?恶道驱赶到鬼界后,善恶两道已经很多年没开战了。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不知道自己打谁,仙盟难道准备一口气向整σw.zλ.个?鬼界宣战吗? 修真界任何小摩擦都难免波及无辜的人间,仙盟要主动发动战争,一个?掌握不好就会引得民间怨声载道,数百年积累的声望就将毁于一旦。 这是牵一髮而动全身的事,半点马虎不得。 上?仙平均年龄超过两千岁,活的时间越长,见过越多的起起落落也越多——多少王图霸业都是毁于高傲自满,没有谁想做千古罪仙。 倘若不出头,等尸山血海堆积起来,凡人自会哀求他们出山,可倘若出错了头,就只能默默背负着千古骂名。 仙修早就在漫长的道心?歷练中磨掉了血性,能坐在仙盟总部议事堂的上?仙,他们身后代表的势力,以及需要他们权衡的利弊就更多了。 谁都不是孤家寡人,除了沈琢。 沈盟主在首座上?一言不发,可每当有人看过去,他的神识就会第?一时间与对方交互。 因?此无人敢在沈琢面前造次。 终于,有上?仙嘆气道:「我始终想不明白,人鬼两界长期以来井水不犯河水,凡人死后要经过鬼界的奈何桥才能到轮迴道,不想往生的孤魂野鬼,留在鬼界只要不作恶我们也管不着,这样一直都挺好的,我想不通他们为什么要建阴蚀门。」 便有别的峰主嗤笑道:「你觉得挺好,万一人家觉得不好呢?恶道贪得无厌,当年他们在人界肆虐的时候是什么光景,你难道忘了吗?!」 先前说话的上?仙不以为然:「什么忘不忘的,那时候老朽还?没出生呢!」 第169页 对方一噎。 桐月峰峰主是坚定的主战派,道:「说那么多做什么?鬼界早就该清理了!我让弟子查了一下记录,上?一次仙盟下地狱血海还?是在上?一次!」 他仿佛说了一句废话,但议事堂的气氛突然诡异起来。 众仙面面相觑。 黄泉里流的都是修士的尸水,最?终汇集到地狱血海。血海是整个?鬼界最?危险的地方,里面养着许多远古大魔,可不是凭一身浩然正气就能下去的。 传闻沈琢就是在血海上?空杀死道侣裴芳菲的。 这话多半是有意提醒在座的各位——当血海并全身而退的半神,就坐在这间议事堂内。 以往每当有人把?矛头指向沈琢,薄欢总是要出来说几句的,但薄宗主今天一改常态,安静得像一只波斯吉祥物。 他的思绪没有离开会场,相反,听见桐月峰峰主的话后,薄欢想起自己刚来仙盟时,对这个?不受自己勾引的仙修很是好奇,因?为他不相信有人能抵御极乐舞和?天魔音的诱惑。 圣子在西域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甚至连中原国?家都听说了。 薄欢生了一双鸳鸯眼——左眼金,右眼蓝。 因?此在仙盟人缘并不好,尤其刚来时,很多仙修听说过他的「恶名」,都是绕路走?的。 薄欢在西域神殿里压抑了十多年,解放天性后变得格外放纵不羁,加上?不懂中原仙修的保守和?固执,人家越是躲着他,他就越喜欢上?前调戏,为此没少受沈琢警告。 每一次被沈琢训斥时,薄欢就笑嘻嘻说:「你让我睡一回,我就不去招惹他们。」 可惜没有一次成功的。 沈琢是铁石心?肠,尤其他巩固权力的那段时间,手腕十分强硬。 他越这样,薄欢就越不甘心?——自己从?西域千里迢迢跟来中原,就是自信能拿下无情?道半神,谁知对方当真就这么软硬不吃。 薄欢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血海挥刀自宫了。 某天薄欢心?血来潮,看见天上?飞着一个?眼生的仙修,便抓了过来,问对方:「无情?之道究竟是什么,他们不会爱人了吗?」 那仙修虽然眼生,长得却还?挺俊俏,对方怔愣片刻后,说:「无情?道并非不爱世人,大道无情?其实是对自己心?狠。」 薄欢蹙起细细的弯眉:「还?是不懂,你们中原人修仙好复杂啊。」 俊俏仙修奇道:「修仙要是这般容易,岂不是上?神满地跑?不过薄宗主为什么非要弄懂这个??」 薄欢一身奇装异服实在好认,他见对方认识自己居然还?这么健谈,索性朝他打听起来:「沈琢确实对自己挺心?狠的,那他的亡妻生前是一个?什么样的仙啊?」 临渊宗出事,自仙盟成立以来,是第?一次发生这么严重的情?况,影响甚广——仙盟内部竟然有一位通天境的上?仙堕魔,说出去也太?难听了。 于是大家都缄口不提。 俊俏仙修倒是随和?,并没有像其他仙那么讳莫如深,而是说道:「没什么特别,每天就是修炼,带徒弟,养养花草逗逗鸟什么的。」 薄欢心?想确实挺无聊的:「那她为什么会毁道心??」 难道是被徒弟气的?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时,薄欢并不觉得对方能给出答案。他几乎听不到仙修谈论这件事,民间倒是有些传说,只是传得太?离谱——他们说沈琢想要裴芳菲效仿娥皇女英,姐弟共侍一夫。 薄宗主心?想,也不知道裴芳菲的弟弟得生成什么样的绝色,才能有这效果。 但凡沈琢有一丝好色,凭自己的本?事,不至于勾引毫无进展。 所以这传闻肯定是假的。 可薄欢没想到俊俏仙修居然答上?了:「因?为裴芳菲有了身孕。」 薄欢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就跟被雷噼到似的,定在了原地。 任何人都没有提及裴芳菲道心?损毁时怀有身孕,这是他第?一次听说。 薄欢想起对方先前那句「大道无情?其实是对自己心?狠」,又想到一位天才女修,什么情?况下会才会「不再心?狠」? 「竟然是这样……竟然是这样……」薄欢失神地喃喃自语。 沈琢知道这件事吗? 他追至地狱杀死裴芳菲的时候,那条小生命还?活着吗?是不是也入魔了? 薄欢回过神时,俊俏仙修已经挣脱束缚飞远了。 直到对方消失在重重叠叠的云海之中,薄欢才想起还?没问他的名字。 彼时薄欢已经是合欢宗宗主,很快就查到那名陌生仙修的身份——他叫裴青野,是裴芳菲的亲弟弟,沈琢的小舅子。 仙盟绝大多数人都以为他已经死在了灭门那天。 「薄宗主,薄宗主?!」 薛昭雪将薄欢的思绪唤回到议事堂内:「你今天怎么这么沉默?难道你不希望开战?」 高帽子一扣下来,薄欢就冷冷道:「薛昭雪,本?宗主今天心?情?不好,你最?好别惹我,不然我让你上?桌跳脱衣舞给盟主取乐你信不信?」 议事堂内鸦雀无声。 沈琢没有开口,赵怀阳也没有开口。 薛昭雪脸色铁青,既不想服软,又不敢再刺激对方——惹急了这只西域鸳鸯猫,真的什么都干得出来。 第170页 正当气氛僵持不下,打圆场的就来了,禅宗冤种,啊不,禅宗宗主无妄禅师最?近手头上?多了许多事情?,加上?瀛洲之祸其实最?先是由禅宗发现的——瀛洲岛上?的密宗弟子逃回大周,只可惜重伤不愈,话还?没说完就魔化了。 禅宗以镇魔塔将其度化,随后便通知了仙盟。 无妄禅师道:「严尊者?,老衲听说刑罚院的审讯堂关押着玄宗门的少主对吗?对方有没有交代出什么?」 严珂也不知道发什么呆,直到薄欢戳他一下,他才骤然回过神,舔了舔干涸苍白的嘴唇,道:「凤起语现在转交给伏魔堂了。」 无妄禅师神色一凝:「怎么说?」 严珂深吸一口气,道:「该审的玄宗山已经审过了,到了刑罚堂不知道是谁把?瀛洲沦陷的事告诉凤起语,那少主一夜之间走?火入魔……就送去伏魔堂了。」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无妄法师双目紧闭,低声念起了往生咒。 有峰主耐不住性子,追问道:「那玄宗山审出来什么没有?!」 严珂看了沈琢和?赵怀阳一眼,见他们都不打算阻拦,才道:「瀛洲离江南只有一海之隔,玄宗门算不得名门正宗,更与我们仙盟无关,平日里互不干涉就罢了,但他们却喜欢跑到江南一带,忽悠老百姓给他们上?供。」 金碧辉煌的议事堂内,上?千位仙尊们都专注地听着严珂尊者?转述口供。 「……凤起语听人说不周山有一条『通天大道』,能直达三十三重天,唉,你们也知道,凡人总喜欢夸大其词……但这凤少主却信以为真,于是回去搞了个?『鬼神大道』,顾名思义?,上?能请神,下能问鬼。」 仙修们大惊失色,议论纷纷—— 「啊这……」 「离谱,实在是离谱!鬼怎么能在神前面呢?!」 「根本?不是你说的这个?问题,神鬼殊途,怎么也该分两条道才是,他们这是遭天谴了啊!」 「别胡说,天谴也不是拿一整个?岛上?的人炼蛊……」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现场跟沸腾的水一样热闹,眼看话题就要跑偏,严珂说:「他们修的就是鬼神之道,但不知怎么回事,几个?月前还?真让他们请来一位很有来头的大阿修罗鬼。」 「对方自称夺魄邪帝,上?来就指责玄宗门不该善恶两道通吃。」 仙修们纷纷点头:连鬼也看不下去了。 「夺魄邪帝还?说,自己不是鬼界最?大的阿修罗王,真正的恶道之主是地狱魔尊。」 仙修们又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不是他们太?过高傲,天元廿四年,仙界根本?不相信鬼界会出一位魔尊,这就好像说仙盟菜园子里的菜苗全部能飞升上?神一样离谱。 「玄宗门主当然不信,但少主凤起语又信了,于是他带着邪帝给他的法器跑到大周境内招邪,准备请出魔尊。」 凤少主年轻气盛,想要带领玄宗门赶超仙盟,却因?为他们偏居一隅,仅占有东海以东的一座小岛,和?大周辽阔的国?土相比简直不值得一提。 倘若玄宗门也能在大周国?立足——哪怕只占据江南一带,势力也会飞速扩张。 凤起语坚信鬼神之道才是真正的天道,近些年玄宗门喜欢打着玄宗山的名义?在江南一带活动,也是这位少主的主意。 只可惜有些人空有野心?,却能力不足。 「招邪仪式设立在云城,正好被天枢仙君撞见,那晚招来的邪……」 「等等,」薛昭雪好像忽然发现什么似的,道:「我怎么听说仪式还?没启动就被打断了?当晚居然成功招来了邪祟?那邪祟呢?」 薄欢看了严珂一眼,暗自捏一把?汗。 幸好严尊者?脑子转得快,当即表示道:「凤起语得知瀛洲灭门,现在已经疯疯癫癫了,一天能改七八遍口供,我对云城的事不甚了解,只能按照他说的来判断,当务之急是确定现在瀛洲主事的究竟是不是他口中说的『夺魄邪帝』,其余都不重要。」 薛昭雪虽觉得哪儿不对劲,但严珂说的也是大实话:大阿修罗的境界不比沈琢低,假如瀛洲确实落入夺魄邪帝手里,仙盟和?禅宗联手都无法肃清那些诡异的邪祟,这一切就讲得通了。 仙尊们又开始发表各自的意见: 有仙认为上?次沈琢的分神切片降临瀛洲,大阿修罗鬼压根儿没出来冒泡,说明修为不如仙盟的半神,无需过度担心?。 也有仙认为鬼修诡计多端,加上?玄宗门在瀛洲养了很多年的邪蛊,还?是要小心?为上?。 严珂和?薄欢以为刚才说漏嘴的事就此揭过,相视一眼,双双松了口气。 殊不知这些细节尽数落入沈琢眼底。 ** 仙盟开会时,慕长渊终于回到了白鹭城。 凡间喧闹,不过再喧闹也比不过慕长渊的通讯灵符。 刚从?神境中出来,留言就塞爆了灵符。 主要佛子对他跑路的行为进行了念经般的海量指责,有一些是墨磐盘几天没见到他,担心?他出什么事。 还?有几位陌生仙强行连上?他的通讯灵符,留言:魔头!你把?上?神带到哪里去了! 估计是仙盟四傻。 千古奇冤,魔尊分明是被掳走?的那个?啊!! 慕长渊顺手几把?他们几个?拉黑了。 第171页 做完这些,他瞥了一眼沈凌夕,发现上?神的注意力被街边的争吵吸引。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争吵—— 先是一个?粗犷的男人吼道:「你这个?臭婆娘,不要得理不饶人!」 紧接着就是一道熟悉的女声,带着江南特色的吴侬软语阴阳怪气:「原来侬还?知道自己不占理伐?」 慕长渊脸色瞬间变了。 魔尊顺着声音源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道富贵逼人的身影:「娘……亲?!」 慕晚萤大概没想到吵个?架能把?自己儿子吵出来,当即撇下「战事」,对着那魁梧大汉耀武扬威:「今天算你好运,老娘日行一善,下次别撞到我手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那大汉被她当街骂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碍于附近仙修颇多,遂不敢与她动手。 慕长渊三两步上?前,把?慕夫人拽到一边,急匆匆问道:「娘,你为什么跑到这里来?」 然而慕夫人比他还?莫名其妙:「什么为什么,因?为你娘有钱。」 大道无情 自从慕长渊「千里寻夫」, 慕晚萤在家左盼右盼,盼着长子?能捎个信回来,结果等来了瀛洲邪祟的消息。 但杞人忧天是没必要的, 反正天塌下来有仙盟顶着。 老?百姓都知道, 江南是大周除国都外唯一拥有百年安宁的地区,邪祟怎么也闹不到这里来——除非仙盟垮台, 不过到那?时候, 人间估计都在劫难逃, 他们担心也没用。 所以秦淮河上夜夜笙歌, 百姓只慌了两天,就继续纸醉金迷、歌舞昇平。 江南的百姓看得开,慕晚萤更是如?此。慕井是仙门弟子?, 慕川也找了个仙门姑爷,她始终认为觉得是自己善有善报,于是更加一身浩然正气,根本不畏惧什么邪祟。 自己不怕是一回事,可听说前往不周山的某条官道无故坍塌,担心儿子?的安危就是另一回事了。 五大仙山分?布于九州大陆的东西南北中?五个方位,以山峦河流为天地阵法,拉起一道遍布大周国境内的交通网,每座官驿和官道的进出?口都有仙盟弟子?驻守维护, 这条交通网也被称作「天网」。 相应的,走?官道要银钱, 且价格很高?, 穷人只能走?野路, 谁也不知道荒山野岭埋伏着什么,很多人就这么一去不返。 官府并不管这些, 本来实行户籍制就是为了限制人口流动,他们巴不得老?百姓知难而退。 像慕长渊这样动不动出?远门的,都是因?为有钱可以为所欲为。 官道既然号称绝对安全,那?坍塌就绝不是小事。 据说那?一整条道连路带人,以及道上的车马牛羊,全被活埋在地底。 走?贩挑夫说起这事时,满脸的危言耸听。 但慕晚萤怕了。 她托人给慕长渊带信,这个逆子?却一封都没回,魔尊大人有了上神忘了娘,当时正在卖力地装小猫咪呢。 于是乎,心急如?焚的慕晚萤决定亲自前往不周山——顺便去凑凑仙盟大会的热闹。 说到底还是她胆子?大,等慕夫人跑到出?事地,打听到慕长渊十几天前就经?过这一带,有出?入官道的记载凭证。 她得知儿子?平安,又带着婢女绕了更远的路,马不停蹄地辗转来到不周山。 可惜还是错过了弟子?大选。 「却可惜了,」慕长渊毫无自觉地说道:「娘真该看看我在弟子?大选时的风采。」 慕晚萤不为所动:「儿子?有几斤几两,做娘亲的不知道吗?你这棵菜苗有什么好看的,当着沈仙君的面你好歹谦虚点?,」说罢,忽然又兴致勃勃地扭头问道:「凌夕有比试吗?什么时候开始?」 慕长渊:…… 沈凌夕往年都不参加仙盟大会,但今年突破速度过快,传闻也越来越多。 他早年游歷九州大陆,深入穷凶极恶之地,刚结丹就闯了鬼门,又毫髮无伤地返回人界,那?次也被叫回总部自证,但这些都只能算作例行公?事,没必要告诉慕夫人,免得她一个外行人徒增担忧。 「明天开始论剑,我刚回来,还不知道具体怎么安排。」沈凌夕还惦记着刚才的争吵:「刚才怎么回事,那?人为什么和您起争执?」 慕晚萤手一挥,大大咧咧道:「没事,我是在帮别人吵架!」 沈凌夕、慕长渊:…… 慕夫人的到来显然让小两口措手不及,毕竟魔尊这段时间干的事都比较一言难尽。 沈凌夕要赶回去参加最后一场清谈,慕长渊则留在白鹭城安顿母亲。 慕晚萤有心跟去凑热闹,却被儿子?拦下:「你去了也是坐那?儿发呆,那?帮仙修论道不是变戏法,是讲经?,四五个时辰不说人话?的那?种,谁去谁冤种。」 大字只认识一个的慕晚萤,一听讲经?直接萎了。 当年光学个「慕」字就去掉她半条命,慕晚萤之所以走?上经?商这条路,也是因?为慕良和后来安慰她「天生我材必有用」,她寻思着自己不就会雕玉么,这才把老?本行捡回来。 眼看慕晚萤一步三回头地望着沈仙君的背影,魔尊寻思来寻思去,他和上神的「关系」是瞒不住的,仙门猹多,不如?早些讲清楚免得节外生枝。 慕长渊酝酿片刻后,道:「娘,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第172页 慕晚萤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瞥了他一眼,不冷不热道:「说吧,又闯了什么祸。」 魔尊:…… 都说知子?莫若母,其实慕晚萤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这个儿子?装得乖巧听话?,只是因?为缠绵病榻,有心无力罢了,他小时候连药都敢偷偷倒掉,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 慕长渊很快捋清思路,讳莫如?深道:「是这样的,我起初并不知道凌夕是仙盟盟主的嫡传弟子?,地位特殊,来到仙盟后,因?我是一个凡人,想要进山找人受到诸多阻拦,所以我就编造了一个身份。」 慕晚萤哼哼道:「叫木兰是吧?」 魔尊大惊:「你已?经?知道了?!」 慕晚萤本来就是外向的个性,来仙盟没多久就听说了「木兰和他的一百零八只股」。虽然离谱,但慕与木同音,她就多留了个心眼。 好巧不巧,「木兰」就拜在墨宗门下,而慕长渊早就跟她说过,自己和沈凌夕是在墨宗认识的,加上沈凌夕分?明不是墨宗的仙君,却绕了一大个弯跑到墨宗去收徒,慕晚萤凭着精明商人的直觉,认定别人口中?「柔弱不能自理的大美人」肯定是她那?个宝贝儿子?。 慕长渊心里还没咯噔完,慕晚萤就一拍他肩膀,赞嘆道:「干得漂亮!追姑爷不像做生意?,做生意?才讲究公?平道义,追姑爷就要不择手段!」 魔尊:「……受教了。」 你娘亲还是你娘亲。 别看慕夫人只是隔阂普通凡人,三界之中?,她也算隐藏款的大佬:两个儿子?一个是魔尊,一个是邪帝,姑爷是天道上神。 试问谁家拥有这种上天入地的顶尖配置? 所以慕夫人才是真正能为所欲为的那?个。 慕长渊一颗悬着的心刚放下,又开始胡诌:「想当初我困于山门外,沈仙君高?居山巅之上,恨不得双双化作蝴蝶相见……」 「不要欺负娘读书读得少,」慕晚萤疑惑道:「这不是梁祝吗?」 慕长渊一噎。 不过他转进如?风,很快改口:「可惜沈仙君有一个心理变态的师父,每天都在山里对着一面镜子?,问它:魔镜啊魔镜,谁才是世界上最厉害的修士……」 慕晚萤新奇道:「好傢伙?还有这事,来来来你慢点?说。」 …… 就在慕长渊扯着十万八千里的淡时,沈凌夕刚一进不周山门,就迎来了四道耀眼绝伦的光束。 他定睛一看,仙盟四傻凌空而立。 其中?三位面容激动:「上……」 裴青野用力一咳。 通讯灵阵内—— 【野马烧不尽,野火催又生】:能不能克制点?!我刚刚才强调过!! 【生命之源】:没跪下来谢恩已?经?是本院长最大的克制了。 【严究生】:加一。 【三代同床】:加二?。 沈凌夕望着他们,一时无言。 三十三重?天上的上神做事从来不需要解释,沈凌夕带走?慕长渊,带就带了,与其他人无关。 裴青野隐隐觉得上神可能气没消,试图打圆场外加打探道:「凌夕,你徒弟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沈凌夕说:「慕夫人来了。」 裴青野有些诧异。 「现在就在白鹭城里,回头你们记得派人保护她,别让她出?什么事。」 裴青野忙答应下来:「好。」 再见这道身影时,沉默许久的薄欢终于鼓足勇气开口唤道:「神尊……」 上神看向他:「薄宗主。」 清清冷冷,无喜无悲。 薄欢担心他还生气,嘶哑地解释道:「我那?天不是……」 「我知道。」沈凌夕说。 因?着薄欢一时冲动,不知道打乱了上神多少计划,这简短的三个字听不出?任何情绪,薄宗主对上清冷慈悲的目光,鼻子?一酸,却不敢多说什么,只轻轻「嗯」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回来就好。」 此时他们身处在热闹鼎盛的仙盟总部,而灭世之战期间经?歷过的所有痛苦、绝望、迷惘和沉默,都化为一句「回来就好」。 沈凌夕目光淡淡地扫过他们四个,轻声道:「师命不敢违,我要去清谈会了。」 薄欢赶紧说:「我送你过去!」 沈凌夕瞥了裴青野一眼,点?头道:「好。」 ** 慕长渊把慕晚萤安顿在自己的住处。 一段时间没人住,租屋里落了一层薄灰,啊不,仙灰。 白鹭城的一切都和「仙」有关,毕竟仙盟势力如?日中?天,而鬼界一盘散沙。 慕长渊心不在焉道:「择一本来在这里旁听私塾讲课,这段时间趁着仙盟开放,进山里找小伙伴玩去了。」 慕晚萤不悦道:「他心性不定,你怎么也惯着他?择一是什么身份,能扔下你自己去玩?」 慕晚萤的怨气不是没道理的,家书没收到回復,和书僮「玩忽职守」脱不开关系。 慕长渊说:「我病重?时择一端茶送药、打点?一切,现如?今我拜入仙门,不周山明确说了不让带僕从入山,也就是让他玩两天,等仙盟大会结束,刚好您带他一起回君山去。」 他没说自己是採补之体,全靠沈凌夕在「以命补命」,更没说自己入了魔。 慕长渊:「择一这孩子?心眼实但聪明,学什么都快,我不在时就让他陪在娘身边,不管是学玉雕手艺也好,还是学几个字以后帮娘亲写家书也好,总之好好培养,出?落得不会差。」 第173页 慕晚萤嘴犟道:「我有踏青折柳,谁要你那?小书僮。」 她此次出?门只带了折柳出?来,将更稳重?的踏青留在慕家庄掌事。 见慕长渊不说话?,慕晚萤自顾自地说道:「……儿大不中?留我是知道的,你能找回姑爷,我也不算白来一趟,只是我还想见见老?四。」 慕长渊冷不防地一惊。 慕夫人口中?的「老?四」,指的当然是她的小儿子?慕井。 「我这趟出?来之前就总是做噩梦,梦见……家里和老?四都出?了一些事。」慕晚萤没说是什么事,但脸上表情总归不太好看:「虽说梦都是相反的,夜夜都梦到,我白天便提不起劲总是容易想起梦里的场景,因?为你身体的缘故,过去我把精力都放在你身上,对你弟弟疏于关心,后来又把他送去仙门,想想也有几年没见他了,也不知道究竟是仙门的规矩大,还是他心中?有气,不愿回来见我……」 慕长渊正想着要怎么安抚劝说,然而慕夫人下一句是:「娘本想着,这次仙盟大会或许一家人能团聚两天。结果?这两日四处打听你弟弟的消息,越打听就越迷煳——原来玄宗门和玄宗山竟不是一回事吗?」 魔尊心里一沉。 「他们都说玄宗门自食恶果?,满门灭绝,一个都没活下来,」说到这里,慕夫人的声音已?经?抑制不住地开始颤抖:「川儿啊……所以老?四究竟是去了哪里?」 折柳忙端来一杯茶,一边拍着慕夫人的后背,一边求助般看嚮慕长渊,嗫嚅道:「少爷……」 慕井拜师后只回过家里一次,并且当天晚上就走?了。 就是那?一次回来,他给慕晚萤表演了「仙术」,从那?之后,慕夫人就喜欢凑仙门的热闹,逢人总要提两嘴。 其实是因?为思念幼子?。 慕长渊占据了母亲太多的关注和精力,此刻,慕晚萤眼底的担忧和希冀,没有任何人能承受得住。 包括魔尊。 窗外寒蝉凄切,一声长一声短。 慕长渊忽然扬起一抹笑容,轻松道:「母子?相见天经?地义,怎么还绕这么大个弯子?,娘亲直说就行,这有什么难办的。」 「我从前足不出?户,到了这边才知道原来玄宗山才是名门正宗,就不晓得娘从哪儿听来『玄宗门』这么个名字,跑到乡里镇上四处宣扬,老?四要知道你连这个都记错,多半是要真生气的。」 折柳见慕长渊三言两语就把人哄住了,忙附和道:「是啊夫人,还是三少爷知书明理。您在四少爷跟前可千万别这么问,玄宗门都那?、那?样了,多不吉利啊!」 慕晚萤怔住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讷讷道:「是这样吗……」 儿子?的话?就像一颗定心丸,她心下稍安,又追问道:「那?你见到老?四了?」 慕长渊面不改色:「那?倒没有,只是互传过消息,老?四说会来不周山参加仙盟大会,我这不是前些天离开了么,不知道娘你也来了。」 慕晚萤还不放心:「那?你知道老?四修的是什么道?」 慕长渊说:「我刚入门还没立道心,也分?不清什么区别,娘等见他了再问他吧。」 听到他这样承诺,慕晚萤才彻底放下心来,不再纠结玄宗山还是玄宗门的问题。 可魔尊心里并不轻松——慕井已?经?死了,现在在天元廿四年的是夺魄邪帝。 且不说邪帝肉身毁灭,与慕晚萤的血脉之情早就断尽,光是让这个神经?病弟弟配合就是一项艰巨工程。 慕长渊觉得还是得找沈凌夕商量一下,于是藉口不周山有宵禁,自己得提前回去,示意?折柳照顾好母亲,就离开了白鹭城。 深秋即将入冬,天黑得早。这日正好是十五,天际高?悬着一轮硕大的明月。 都说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在人间,满月也是圆满的意?思。 石阶两侧种满了灌木丛,树影摇曳晃动,慕长渊望着台阶上的影子?,想起的是地狱的双月。 地狱双月永远都是锋利的弯钩,从来没有圆满的时候。凄冷的月光地照在血海上,而魔尊的神月宫则建在黄泉入海口附近,那?里开满了血红的曼殊沙华。 他心里盘算着事情,没能第一时间察觉山道尽头有人正等着自己。 四周悄然无声,好像连山风都被静止了。 等发觉不对劲时,慕长渊掀起薄薄的眼皮,向青石板台阶上方望去。 月色凄冷如?水,清瘦颀长的身影负手而立,月光在他身上勾勒出?朦胧轮廓。隔着几十丈远,慕长渊眯起了狭长的眼睛,依稀能从昏暗光线中?分?辨出?对方蓝衣方巾,面容肃冷。 是沈琢。 大打出手 都说夜路走多了是要撞鬼的, 这话一点儿也没?错。 地狱魔尊一向无所畏惧,但他各种意义上的捅了人家徒弟,被做师父的堵在山门口?, 饶是慕长渊脸皮保养得再厚, 也是会?心虚的。 慕长渊脑海里掠过的第一个想法就是通知沈凌夕,不过这个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 那四个傻上仙本质上都是玄清上神的追随者和信徒, 沈凌夕一句「师叔」, 逍遥散仙就死心塌地为他奔波, 从碧落到黄泉也毫无怨言。 但仙盟的盟主, 沈凌夕的恩师,化境半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 这位都是最难搞且最会?棒打鸳鸯的。 第174页 沈琢肯定不会?找他闲聊,慕长渊心中飞快地盘算着:打不打?几分赢面?要不要找帮手? 离得近的三毒虽是道心克星,也掀起过天?干之变,但魇魔其实不能按普通魔修那样算境界,三毒不属于婆罗门鬼或者阿修罗鬼的任何一种,它是「贪嗔痴」的化身,在获得「身体」前?,碰到墨磐盘那样道心没?问题的筑基弟子,也只能在对方脑子里逼逼赖赖几句, 没?有实质性的杀伤力。 魔尊为它铸炼肉身后,三毒才开始像其他魔修那样拥有自?己的修为灵力。 这也是为什么当年它肯臣服于魔尊——笛子吹得太难听是事实, 但三界九州确实只有慕长渊能给它做个「载体」出来, 让它不再作为寄生体存在于世?间。 离得远的那就只有慕井了, 可不到万不得已,魔尊不想见这个神经病弟弟, 三毒好?歹是他的下属,神经病不可控。 慕井一心只想把他带回地狱,魔尊并不认为自?己现在有能力震慑住夺魄邪帝——慕井宁愿先杀了他,再被狴犴暴打一顿,也不想继续看他和σw.zλ.?沈凌夕「鬼混」。 这样一来,跟化境半神开战就是不现实的。 慕长渊先前?就决定,只要沈琢别?太咄咄逼人,看在沈凌夕的面子上,自?己不和?他正面起冲突。 上仙都活了几千年,一名新弟子在大?选上出风头,也不会?引起他们?太多关注。 然而事发突然,三毒作乱,仙盟开始追查它口?中的「魔尊」,让慕长渊不得不提防。 聪明人之间的交锋是没?有「侥倖」可言的,从看见沈琢的那一刻起,魔尊就知道瞒不住了。 他悄无声息地通知了另一个人。 这边正做着小动作,那边沈琢目光扫来,强大?的威压顿时像斧钺般不容置疑地当头压下! 这要换作别?人已经膝盖发软,说不定还会?从台阶上滚下去,但慕长渊有天?生魂元护体,狴犴硬是撑着凡胎肉身站得笔直,说什么也不肯跪仙修。 魔尊假装没?发现对方的威压,规规矩矩行了一个弟子礼:「木兰拜见盟主。」 沈琢沉声如钟:「仙盟大?会?期间,众弟子无故不得离山。」 慕长渊不慌不忙:「师尊心情不好?,又逢清谈论?道考验心境,弟子只得随侍在旁,并非无故。」 他这话回得滴水不漏——沈琢多半也会?询问沈凌夕离开的缘由,但一定不会?问他的心情。 光从沈凌夕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很难看出他开不开心。 果然,沈琢张了张嘴,找不出任何质疑或者反驳的点:「……」 其实这种感觉很微妙,沈凌夕早早就断了世?俗尘缘,沈琢既是师又是父,然而如今沈盟主不仅愈发看不懂自?己的弟子,连沈凌夕新收的徒弟都好?像比他更懂一样。 仿佛被排斥在外的只有沈琢罢了。 他深吸一口?气,问:「你师尊为何心情不好?。」 话音刚落,就看见对方脸上难以掩饰第?闪过一丝嘲讽之色。 沈琢担任盟主数百年,又是半神境界,即便赵怀阳面上也恭敬客气的,什么时候遭过这种白眼?他并没?有立即反应过来,再想细看时,就只看见清冷月色落在对方苍白的脸庞上,照得眼角红色泪痣鲜艷欲滴。 慕长渊道:「境界突破本是好?事,却有那么多人等着看我师尊跌落神坛,谁还能高兴得起来呢。」 沈琢经常皱眉,眉心处有几道淡淡的褶皱,此言一出,他眼角眉梢都闪烁着细碎的寒光:「你是听谁说了,还是你红口?白牙自?己编的?」 颇有要降罪的意思。 慕长渊却道:「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盟主的法眼,这些话是真是假相信盟主心中有数,但您好?像也从来没?站出来为我师尊说过一句话。」 沈琢淡淡道:「你在指责我。」 慕长渊无惧地与他对视:「是。」 凛风吹动山间松海,冷得像刀子一样刮脸。 隔着几十丈远的距离,气氛犹如一根逐渐绷紧的弦丝,已经进入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其实假若附近有第?三人,看见眼前?这幅场景,应该会?觉得十分荒诞—— 就像两头对峙的雄兽,沈琢分明是当前?实力占据上风的那一个,偏偏输得一败涂地,而慕长渊看起来从容不迫,在半神威压的压迫下,指尖掐紧掌心,骨节发青,几乎掐出血来。 慕长渊喉间血气翻涌,面上笑意不减:「或许盟主觉得自?己有苦衷。」 假如他的嘲讽没?有这么明显,这番话可能还有些可信度。 慕长渊扬起下巴,头微微偏向一侧,一副思考模样:「让弟子猜一猜——盟主认为自?己身为仙首,不可轻易表态,不可有失偏颇,不可徇私枉法。」 「弟子心性散漫,又惯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盟主是真的铁面无私,连自?己唯一的徒弟都不能护着,还是希望假借他人之手,得到一些自?己想听的答案呢?」 沈琢面如冰雕:「什么答案。」 「比如沈凌夕在放养过程中急功近利,走了邪门歪道……」 话没?说完,血红的长软细剑穿过狂风,发出尖锐的声音,直刺慕长渊面门而来! 狴犴毫不示弱地挟着缚魂锁轰然而出,上古神器和?长软剑在半空交击,迸溅出耀眼的火光! 第175页 锵——! 灵流像爆炸的能量波一样朝四面八方散开,同?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夹道两侧草木枯叶月下纷飞,飞沙走石间,青石台阶更是整个裂开,就像一道极深的沟壑横跨在俩人之间! 半神出手,整座山体都在剧烈震盪,就在慕长渊失足掉落缝隙的前?一刻,缚魂锁从四面八方悄无声息地抽来,在他脚下结成蛛网状的一张巨大?的网。 慕长渊双手环抱胸前?,伫立于锁链之上,庞大?的魔物悬在半空将他牢牢护住,龇牙咧嘴地低吼着,口?中的龙纹金丹若隐若现。 沈琢以为他祭出邪器,然而周围一丝魔气都没?有。相反,上古神器通常都带有神性之灵,与醒梦铃那种仙工智能的「灵」还不太一样,毕竟是远古产物,能力强,但有点智障。 缚魂锁失传多年,仙盟每年都要组织仙修去寻找失传的神器,其中就有这一件。沈琢很快就意识到了,盯着狴犴:「墨宗神器为什么在你身上?!」 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年轻人,轻轻发出一声嗤笑。 沈琢目光如炬,仿佛要穿透这一层病弱美丽的皮囊,看见对方更深层的灵魂:「装神弄鬼,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凌空一伸手,散发着绯红光芒的长软剑回到手中,剑锋上还带着一缕极微弱的魔气。 沈琢冷冷道:「魔修。」 但沈琢心中仍有一丝不解:虽说魂元本身就是魔物邪祟的一种,但这缕气息中没?有任何腥和?孽,说明魂元还没?有在三界做过恶。 这也是为什么慕长渊躲过各种阵法禁制的探查,大?摇大?摆地出入仙境。 可没?作恶的魂元又怎么可能修炼成实体? 不怪沈盟主不够专业,事实上还要过六七百年,魔尊才会?下令万鬼编纂《恶道图鑑》,在此之前?,仙修对各种邪祟的认知都比较肤浅。 更何况慕长渊带着巅峰时期的魂元重?生,即便沈琢下过地狱血海,也不见得能一眼看出端倪。 毕竟前?者已经踏入天?道,后者终其一生都止步于天?道之外。 慕长渊目光落在那一柄绯红的细软长剑上。 传闻无情道修裴芳菲擅使长软剑,她的本命剑名叫「血棠」,虽不是神器,却在仙门神兵榜中排名第?四——要知道,得到这柄剑时,裴芳菲刚刚成为最年轻的元婴宗师。 裴芳菲堕魔时以血棠剑杀死宗门弟子,而她死后,血棠剑就归了沈琢。 因为血棠剑主曾经堕魔,这把剑也沾染上了魔气,沈琢闭关研究五十年,炼成了驱使魔气对敌的招式龙骖九曲,他也成了唯一会?驱使魔气的仙修。 后来,龙骖九曲在玄清上神手中发挥出更强悍的威力,一度差点荡平血海,就连魔尊第?一次见的时候都有点心里没?底。 血棠剑能识别?魔气,哪怕只有微弱的一丝都会?被它勾出来,慕长渊知道避无可避——平日里藏得再好?,也经不住半神动真格的。 可沈琢越是恼羞成怒,魔尊唇边的冷笑就越不加掩饰。 他原本只是猜测。 魔尊掌握世?间各种恶念,又在红尘中摸滚打爬这么多年,什么没?见过? ——越是见不得光的念头,被挑明后就越难克制自?己。 一句句质问,将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沈盟主打击得溃不成军。 长软剑作为奇兵之一,行迹诡谲多变,慕长渊不敢掉以轻心,魂元替他挡了第?一道雷霆之剑,慕长渊心里电光石火般掠过好?几件事:道心裂痕和?沈琢究竟有没?有关系?沈凌夕始终缄口?不谈,是为了替师父遮掩丑事吗? 天?道上神心怀慈悲怜悯,但恶道之主可没?有这种偶像包袱。 沈琢最好?别?跟上神的道心裂痕扯上关系,否则…… 胸腔内血气翻涌,喉间都是滚烫的血沫气息,魔尊面上陡然浮现出一股戾气,青蓝色血管在他苍白得几近半透明的皮肤下隐隐跳动,仿佛稍有不慎,某种恶念图腾便再也控制不住地浮现出来。 血棠剑再次袭来,半神出手势不可挡,瑰丽的绯红剑气和?冰蓝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在黑夜中照映出大?片的绚丽光芒。 裂开的石阶瞬间爬满冰霜,就像临渊水榭的斧钺冰崖一样,眨眼间就蔓延到慕长渊身边,甚至攀上了缚魂锁! 换作旁人应该已经吓得肝胆俱裂了,慕长渊嘴角却缓缓勾起一抹笑意。 魔尊并非那种喜怒不形于色的大?佬,相反,他经常直接把情绪挂在脸上。 慕长渊活了这么多年,对大?多数事都持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哪怕把他的弱点摆到仙盟的檯面上来也不是不行——他敢摆,别?人也未必敢信。 就好?比现在,仙盟四傻既知道他是魔尊本尊,也知道他现在是个病秧子,有个凡人母亲和?一个不省心的弟弟。 这些都是他的弱点。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拿他无可奈何。 甚至还得救他。 就在慕长渊漆黑瞳仁映出绯色的剑尖时,夜幕繁星里闪过一道青色光芒,仿佛流星坠落,直逼他们?而来。 下一刻,半神身形陡然停在半空中,他对灵力的操控早已出神入化,手里的细剑堪堪停在离那咽喉只有不到半寸的位置! 沈琢猝然振袖,袖袍间一道凌厉剑气射出,然而那道青光不躲不避,硬生生挨了一下,险些吐出一口?血来,同?时摺扇一开,「脱」字印瞬间打出,直接打偏了剑气! 第176页 俩人境界相差太远,沈琢懒得理他,眨眼间血棠剑横扫来要取魔修的项上人头,可裴青野身形一晃,又挡在慕长渊身前?。 沈琢终于怒道:「你让开!」 刀剑无眼,逍遥散仙敢这么做,就是知道沈琢没?法杀他。 血棠剑是裴青野姐姐的遗物,在裴芳菲堕魔期间沾染过无数仙修的血。沈琢当年要将本命武器换成这把长软细剑时,在整个仙界引起轩然大?波。 所有仙修都认为这把剑该毁掉。 但沈琢难得如此坚持,力排众议,甚至不惜在剑上用自?己的血来立誓——此剑只对邪魔不对仙,倘若再沾仙修之血,便让剑主经受万劫不復。 裴青野望着眼前?这个为了仙界殚精竭虑的男人,连同?对方遭到背叛的震惊和?愤怒,尽数收入眼底。 裴青野涩声道:「姐夫,你不能杀他。」 慕长渊知道自?己尚未脱离危险,此刻不宜分心,毕竟这是对敌人的藐视和?不尊重?,但他嗅了嗅冰凉的空气,闻到了一股馊味,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魔尊目光悄悄往旁边一撇,果然看见了躲在树后嗑瓜子的佛子。 连夜审讯 佛子替魔尊搬来裴青野这个救兵, 帮了慕长渊一个大忙。 慕长渊原本想忍,却?还是没忍住,问道:「秃驴, 你究竟几天没洗澡了?」 一时间, 剑拔弩张的气氛凝固了。 「谁躲在这里?!」沈琢厉喝道。 杂乱无?章的灌木丛中先是冒出一颗锃亮光头,满身?馊气的佛子探出身?体, 朝他?们讪讪地笑了笑, 顺手摘掉颈后的一片青嫩树叶。 裴青野和?沈琢同时唿吸一窒:离得这么近, 刚才怎么没闻到?! 但逍遥散仙其实更加惊讶:他?刚收到佛子的传音入密就知?道大事不妙, 便第一时间赶往山门,然而赶到后却?发现,山门前没有任何打斗痕迹, 只有晚归的弟子在山道上笑闹。 沈琢和?慕长渊不知?所踪。 裴青野他?知?道这俩人性格南辕北辙,肯定不对付——一个是规矩的制造者,另一个是规矩的破坏者。 好在他?自己也曾经修到过半神,尽管此?刻只有逍遥中期的修为,但修炼意识和?理论知?识超前了一万年,裴青野对仙盟总部的认知?也远超散仙应有的水平,更知?道除了八十一重?禁制外,仙境中一草一木皆能构成奇门遁甲术——正因?为如此?,灭世期间三毒才会放火烧山。 于是他?顾不得更多, 试了好几种改变阵眼?的法子,终于被他?试中了。 半神修为深厚, 能不知?不觉把人带入幻境中扼杀掉, 又?或者就这样将对方?禁锢一辈子, 裴青野不能让沈琢一错再错,但他?完全想不通, 佛子究竟是什么时候来的? 还是说,和?尚一直在现场听墙脚,等到听得不对劲了才通知?自己? 这边裴青野心?中掠过好几种猜测,另一边,沈琢一贯波澜不惊的内心?今晚一而再再而三地掀起惊涛骇浪。 ——和?尚听到了多少? 自古以来,但凡名门正宗,无?一不珍惜自己的名誉。 他?们拥有凡人遥不可及的超自然力量,需要更高的道德标准来自我约束——人心?本就混沌难辨,倘若仙修还为所欲为,那和?恶道又?有何分别?! 仙盟的八千条盟规就是源于此?,沈琢身?为仙首,更是挑不出任何瑕疵。 可每当夜深人静,从?繁忙的事务中一抬起头,他?眼?前总会掠过一幕幕往事。 沈琢也曾经歷过天才时期的辉煌,身?上落满各种艷羡目光,当年他?与裴芳菲的婚礼何其隆重?,前来祝贺的仙门数不胜数,如今只剩下满目疮痍与苍凉——裴芳菲道心?毁灭,一尸两命。沈琢亲手送走她,从?此?心?如冰封长夜,亘古不化。 最初抱回沈凌夕时,沈琢是想了一个夙愿,将这个徒弟当成亲生孩子养大。 可随着徒弟的修炼天赋日渐显露,沈盟主感受到的不是欣慰,反而是与日俱增的忌惮。 为了遏制这种心?境,他?渐渐开始迴避见沈凌夕,仙务繁忙是事实,放养徒弟也是有意为之?,忙碌只是为他?提供了更好的藉口。 可沈凌夕的修炼速度并没有因?此?减慢,他?如同一朵雪莲花,在天寒地冻的临渊水榭野蛮生长,肆意绽放。 每次沈凌夕突破境界,都会按照仙盟的传统,给师父送上一份「谢师礼」。他?知?道九州境内邪祟四起,沈琢为此?忙得废寝忘食,于是沈凌夕每回下山歷练,必然斩杀一只鬼界大魔。 然而每当沈凌夕伤痕累累地回到仙盟总部,乖巧而虔诚地给师父献上魔物?的头颅时,沈琢都只觉得很讽刺——他?不断告诉自己,这一切和?他?的教导没有关?系。 这是沈凌夕自己的天赋和?造化。 沈琢越是压抑,那些隐秘不堪的念头就越疯长,仿佛要将他?捆束在耻辱柱上,等待着天道的审判。 面对眼?前这种局面,沈盟主陡然生出一丝无?力感: 他?守着这份「自我约束」太久,久到病态的地步,沈琢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长时间,又?或者迟早有一天,他?的道心?也会崩塌。 但只要他?意志尚存,他?就必须维护仙修的尊严。 第177页 沈琢望着一身?馊气的和?尚,冷冷道:「佛子不在暮商峰禅坐,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禅宗毕竟是客,偷听主人家的八卦实属失礼,佛子却?脸皮极厚,笑眯眯地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禅坐久了容易一叶障目,不见泰山,还是该多出来接接地气,藏木于林。」 沈琢:…… 「藏木于林」是刚才和?尚用来隐匿声息的禅宗术法。 但他?话?里有话?。 秃驴说话?就是这样,一半靠猜,一半靠悟。 片刻后,沈盟主决定把佛子先放一放,他?收回目光,专注盯着眼?前叛逆的小舅子,道:「不周山内混入邪道魔修一事,你早就知?道了?」 裴青野刚才挨了一下,情急中并不觉得什么,没多久浑身?气血灵力就跟受到冻结似的,在气海金丹附近堆积阻塞。 面对质问,逍遥散仙也没了插科打诨的心?思,惨白着一张脸,道:「此?事说来话?长,等我……」 沈琢厉声打断:「那就长话?短说!」 沈盟主鲜少这样疾言厉色。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只是冷冰冰的,仿佛和?临渊水榭的冰川一样,再也不会有消融的一天。 说实话?,裴青野此?刻真的很想採访一下魔尊同志:你到底说了什么才把沈琢气成这样? 但面对沈琢的质问,裴青野如鲠在喉。 长话?短说?怎么说? 难道告诉他?,因?为你的嫉妒之?心?,害凌夕飞升出了问题,上神的碧玉道心?开裂,最终导致灭世之?战打不过心?魔忘川,于是大家一起嗝屁了,善道万年根基就此?毁灭,连你一手发展起来的仙盟也被踏平烧尽? 又?或者告诉他?,灭世的心?魔刚好就是你面前这个病秧子,他?若是还吊着这仅剩的一口阳气,那么三界太平无?事,只要他?一死,有的是恶道抢着来接盘,有本事你把天道魔尊的大圆满魂元一起摁死,不然三界都得给他?陪葬? 无?论哪一种说法,都会让整件事情变得更加一发不可收拾。 不过裴青野同样比任何人都清楚沈琢不好煳弄,沈盟主对一件事起疑,就会变得相当固执,并且不留情面。 裴青野毫不怀疑,如果为魔修求情,沈琢不会杀了自己的小舅子,但至少会把他?打成残废。 逍遥散仙逍遥一世,总不至于为了个恶道魔尊变得半身?不遂。 裴青野不愧是几次下地狱谈判都能全身?而退的六边形全能选手,只见他?急中生智道:「此?人是恶道派来的细作,专门打听『魔尊』下落的。」 慕长渊:??? 沈琢:……. 他?一本正经道:「我们本想把『魔尊』钓出来,避免打草惊蛇,可没想到他?竟这么没用,先把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三言两语就报了前不久慕长渊让他?「引火上身?」的仇。 慕长渊一挑眉:看不出来啊裴上仙,没想到你戏这么足。 见沈盟主看过来,魔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个「见事情败露,变得惊慌失措」的表情,连魂元狴犴都装得又?兇狠又?狼狈,演技爆表。 沈琢狐疑道:「『你们』?还有谁?」 逍遥散仙顾此?失彼,刚才说漏了嘴,这会儿?一细想,这件事牵扯到的人当然越少越好,尤其是别再扯到上神。 裴青野扭头就指着佛子说道:「还有他?。」 「……」佛子愣了片刻后,老实认栽:「阿弥陀佛。」 吃瓜有风险,暴露需谨慎。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不虚和?尚发现沈琢面色不善地盯了自己好几回,求生欲爆棚地说道:「这位善信凡人虽入魔,却?未作恶,贫僧希望能劝他?回头是岸。」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当然,要是能策反那就更好了。」 秃驴好管闲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沈琢听完后将信将疑。 他?仍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就好像拼凑真相时,边边角角都到位了,重?要的中间部分却?大片缺失。 他?目光重?新移回到那名行径怪异的年轻人身?上。 「木兰」伪造仙缘混入不周山,假如是鬼界的细作,那一切都说得通。 至于他?如何伪造仙缘、是否有其他?共犯、混进仙盟的目的,包括三毒的下落等一系列问题,都要等审讯之?后才有确切的结果。 不消片刻,沈琢就作出了决定:留着他?比杀掉的用处要大得多。 沈琢是一个极为理智冷酷的男人,对他?人是如此?,对自己亦是如此?。他?收起血棠剑,目光扫过裴青野和?佛子,最终落回到逍遥散仙身?上:「把他?带去刑罚院,叫严珂连夜审讯。」 此?番正中下怀,裴青野连忙拱手道:「是。」 谁知?沈琢的话?还没说完:「你一再触犯门规,一併领罚。刚才说的若有半个字虚假,再加二十鞭。」 裴青野脸色白了白。 严珂被外号「严三鞭」,意思是谁也挨不住他?用「七罪古藤」抽三鞭子,真挨上二十鞭,裴青野估计就要变成废仙一个了。 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别说半个字虚假,裴青野话?里有半个字是真的就不错了…… 佛子则双目微阖,发出不知?名的感慨:「善哉善哉。」 沈琢用缚仙绳捆住慕长渊后,才撤去幻境结界。 第178页 结界刚一撤去,凭空出现的几人就把笑闹的菜苗们吓了一大跳。 等发现来人是谁后,弟子一个个惊讶得不行—— 「盟、盟主?」 「裴师叔怎么也在这儿??!」 「还有佛子!」 「咦,兰兰?!」 和?尚听到「兰兰」这个称唿就头皮发麻,当即念一声佛号,自证清白:「阿弥陀佛,贫僧清清白白童子身?,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所有人:…… ** 宵禁时间临近,沈凌夕正坐在油灯前,清澈的眼?底倒映出跳跃摇晃的烛火。 仙境内使用统一制式的照明风灯——形状跟孔明灯相似,不惧风不惧水不惧邪,灯芯里加入了紫宁草,有凝神辟邪的功效,可以随意移动,彻夜不灭。 但沈凌夕不知?从?哪找出一盏铜制的油灯,亲手捻了灯芯,点燃后就搁在桌上,对着小火苗发呆。 屋内灯火通明,桌前的年轻人形单影只,好像在等什么人一样。 他?在等慕长渊回来。 书僮说少爷睡觉时要有人在床边守着,还必须点灯才能入睡。沈凌夕知?道因?为风邪体容易招邪,而阴邪又?喜欢在夜里出没,小的时候慕长渊害怕,但又?犟着不肯明说,才提出这么些个要求。 他?指尖探出一道灵力,拨弄着灯芯,把火焰挑得更明亮。 薄欢不解地问:「夜里这么亮还怎么睡。」 沈凌夕嘆道:「你也知?道亮啊……」 薄·大灯泡·欢:…… 从?白天的清谈会一直到刚才,薄欢都在打量着眼?前这位年轻的仙修。 沈凌夕神态和?举止都与从?前无?二,灯火给他?周身?铺上温暖光晕,使他?看起来呈现出冰川消融般的温和?之?感。 薄欢心?想自己就是信了老裴的邪,才以为眼?前这位是原装的。 不过上神亲自坐镇,对他?们来说是一件极大的好事,因?此?薄欢震惊过后,更多的是狂喜——天塌了有人能顶得住,总归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已经相安无?事一段时间,说明一切都在上神的掌控之?中,他?们这些小喽啰犯不着操心?大佬的事。 屋内的俩人相顾无?言。 薄宗主心?中百转千回,一半在骂大魔头,另一半则是骂逍遥散仙。 沈凌夕却?有些心?神不宁:慕长渊今晚难道要留宿白鹭城? 慕长渊虽不是恶鬼邪祟,可犯的事一件也没少——擅闯九九八十一重?禁制、伪造仙缘、冒犯盟主副盟主、蔑视门规,强闯刑罚院…… 沈凌夕甚至还大度地没把他?以下犯上、顶撞师尊的事给算进来。 再加上三毒,这一重?重?罪算下来,都够他?投十八次胎了。 早知?道三毒也回到天元廿四年,沈凌夕当初就该制止将慕长渊留在仙盟总部的提议。 他?还不如早点跟慕长渊去鬼界,也省得这么多菜苗遭罪。 通讯灵符毫无?动静,上神担心?对方?出事,又?碍于薄欢在场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可即便他?竭力掩饰,但薄欢修的是多情道,哪有看不明白的——慕长渊那身?精纯无?比的仙缘,除了眼?前这位天赋异禀的元婴宗师以外,还有谁提供得了呢? 上神知?道採补炉鼎的作用和?利害,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知?不觉中,薄宗主和?裴青野一样陷入了信任的盲区。 玄清上神对这些参加过灭世之?战的上仙们而言,是永不崩塌的信仰,他?们不自觉地就会为他?找各种理由。 薄欢听见上神淡淡道:「你跟了我一天,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问完我要去找慕川了。 当然,后半句沈凌夕肯定不会说出口。 这是藉口送客了,薄欢微微一怔。 刚穿回到天元廿四年的那几天,薄欢心?里确实有无?数问题想要叩问天道——灭世之?战还在继续吗?心?魔是否就此?消失?慕长渊以后还会魔化吗?上神金丹粉碎,对重?新修行有影响吗? 可当薄宗主真正面对沈凌夕时,这些疑问又?都好像不重?要了。 沈凌夕看起来那样从?容淡定——万年的修为说散就散,这世间还有什么是能让他?执着的? 换一句话?说,万年的修为都散尽,薄欢又?还能要求他?再为苍生做些什么呢? 所以薄宗主在原地憋了半晌,只憋出一个问题:「我听别人说,魂元都是魔兽形态,所以魂元之?体也必然器大活好需求多,这是真的吗?」 天道上神猝不及防:??? 最终,薄欢在上神恍若实质的杀人目光中夺门而逃,跑到门外笑得直不起身?。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一边擦拭眼?角,一边小声嘀咕:「本宗主早就想试试调戏上神的滋味,可算逮着机会,再等你修炼一段时间,说不定天道都要降罪于本宗主了。」 他?转念又?想,慕长渊那厮都没被雷噼,凭什么自己不能过过嘴瘾? 便又?心?安理得起来。 薄欢回味着刚才上神瞪大双眼?的模样,心?中暗爽:凌夕这孩子看着单纯,可比他?师父知?情知?趣得多了,修无?情道都能把魔尊搞到手,果然还是年轻人玩得花。 想着想着又?为自己感到惋惜,毕竟薄宗主当真把慕长渊列进自己的「集邮名单」中,想试试「器大活好需求多」的魂元狴犴。 第179页 薄欢自己就是个没心?的,想睡谁就去勾引,从?不觉得睡了必须负责——仙修动辄几千上万年的寿命,真要负责可不是一件容易事。 鱼塘里的鱼太多,薄宗主不想跟他?们当中的任何人组建一个家,他?只想给每人发一张床罢了。 可活这么多年,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世间的痴男怨女?吗? 今晚不周山的夜幕月明星稀,薄欢的身?体在凄冷的月光下影影绰绰,雌雄莫辨。 秀美脸庞上的笑意淡下来,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狠戾神情——倘若慕长渊看见他?露出这副表情,估计不会再将他?与「菟丝花」、「金丝雀」、「波斯猫」一类的事物?联繫在一起。 沈凌夕是他?看着长大,直到飞升的。 起初因?为勾引沈琢不成功,薄欢便把主意打到沈琢的徒弟身?上去了。原以为沈琢会阻拦,却?不想这个铁石心?肠的男人一句话?都没说,于是薄欢摩拳擦掌真的准备勾引沈凌夕。 但有些人天生就具备某种不可侵犯的神性,连放浪形骸的合欢宗主都不敢肆意妄为。 沈凌夕仙缘灵根实在好得出奇,薄欢见他?沉迷于修炼,竟不忍心?打扰,生怕整出什么岔子。 搞到最后,勾引计划变成了育苗计划,薄宗主时不时就跑去偷看他?修炼,直到沈凌夕修为境界超过他?——薄欢再也藏不住,就没再去过了。 那一段时间他?还很失落:一方?面因?为被晚辈赶超;另一方?面则是以后不能围观了。 而沈凌夕一直不知?道有一位无?聊的上仙,用了一两百年时间来围观自己修炼。 思及往事,薄欢心?中感慨,尤其发现的禁忌关?系后,和?发现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差不多。 ——也不怪薄宗主这么想,恶道出轨的名声在外,魔尊又?时常游戏人间,天知?道他?套马甲跟多少人鬼混过。 薄欢心?想,魔尊也是没有心?的,上神要是动了情,迟早被他?伤得体无?完肤。 慕长渊刚刚死里逃生,不知?道自己无?端又?被安了个「没有心?」的罪名。不过也无?所谓,仙修给他?扣的帽子何止一两顶——人界火山喷发,他?们怪魔尊多打了个喷嚏;人界出现地震灾害,他?们就认为是魔尊带着恶道众生在地狱蹦迪。 相比起这些,至少薄欢的罪名安得还算「有理有据」。 雁来峰夜里的风都是温暖的。薄欢倚着栏杆,脑海里掠过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这时合欢宗弟子领着一名剑宗弟子前来汇报,说要找天枢仙君。 今晚沈凌夕住在雁来峰,是薄欢死皮赖脸地求来的,知?道天枢仙君在这里的人不多,毕竟合欢宗同样「名声在外」,今晚沈凌夕留宿,明天外面就不知?道又?要传成什么样。 但薄欢不在乎,他?看见玄清上神还全须全尾地活着,心?里就高兴。 薄宗主一高兴,知?道来的是剑宗的弟子也没太放在心?上——剑宗设在青阳山脚下,宗门弟子众多,加上赵怀阳又?是仙盟的副盟主,剑宗经常参与仙盟的各类事务。 合欢宗平时是不欢迎其他?宗门弟子到雁来山来的,遇到总要戏弄一番,据说好几些弟子回去后就道心?不稳,闭关?了好久才敢出门见人。 不过今晚他?心?情好,决定大发慈悲地放过这棵小菜苗。 薄欢倚在栏杆边,慵懒道:「天枢仙君休息了,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其实仙修哪有非得睡觉的道理,这不过一句搪塞罢了。 那弟子却?恍若未察σw.zλ.,深深一揖,道:「尊者吩咐,此?事必须传达给天枢仙君知?晓,还请薄宗主通融。」 薄欢微微一笑:「哪位尊者的意思?」 那名弟子道:「刑罚尊者。」 薄欢凝视着安静的通讯灵阵——严珂但凡有事,群里叫一声就行,犯不着叫一名弟子千里迢迢跑一趟雁来峰。 他?再看向弟子时,目光就变得颇有深意:「把头抬起来。」 弟子犹豫片刻后,还是抬起了头。 剑宗三十万弟子,薄欢不可能个个眼?熟,但一看他?身?后那把剑就知?道是今年刚拜入仙门的萌新。 这段时间关?于瀛洲的商讨中,赵怀阳一派都是坚定的主战派,但这事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一旦开战,仙盟必然要组建军队。 作为仙门第一大宗派,剑宗弟子最多,但这样一来,统帅之?位就非赵怀阳莫属。 自古以来,无?论人间仙界,掌握军队无?疑就掌握了最强势的话?语权,同时,手握军权者也是最容易造反的。 除此?之?外,战后仙盟的资源会更加向剑宗倾斜。 仗还没开始打,利益权衡的齿轮已经开始运转。 薄欢想起议事厅里那些无?谓的勾心?斗角,只觉得厌倦——仙盟就是这样,通过内耗一步步从?鼎盛走向毁灭。 薄欢心?里想着过去和?未来的事,脸上笑吟吟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名弟子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凌夕已经听见动静,从?屋子里缓步走出:「怎么了。」 弟子见到他?,眼?前一亮,又?是深深一揖:「剑宗弟子薛瑄,拜见天枢仙君!」 沈凌夕隐约记得这人似乎和?慕川起过争执,并没留下什么好印象,只淡淡道:「有话?快说。」 第180页 那弟子被浇了一盆凉水,先是愣了愣,随后仿佛听见什么声音似的,出神片刻,才道:「半炷香前,盟主下令要羁押仙君的徒弟木兰……」 话?未说完,沈凌夕瞳孔骤然紧缩,打断道:「——他?现在在哪儿??!」 薛瑄被他?的反应吓一跳,支支吾吾道:「在、在刑罚院。」 沈凌夕立即准备赶往刑罚院,却?被薄欢一把拦住。 薄宗主看了那名弟子一眼?,传音入密道:「你急什么,多半是仙缘灵根被看出来了,这事可大可小,今晚连夜审讯,送去的是审讯弟子的地方?,不是伏魔堂!老严是自己人,他?有分寸的,你先想想怎么从?这件事里摘出去——还是你以为你师父会放过你?」 他?说的非常现实,沈琢一旦想要彻查一件事情,绝对不限于只查一方?面。 沈凌夕斩钉截铁地说道:「只要我没死,谁都别想动他?。」 薄欢:…… 薄宗主简直想管他?叫祖宗。 薄宗主知?道拦不住固执的上神,只能放他?走。 薛瑄见目的达成,正准备退下时,却?被眼?尖的薄欢叫住了:「慢着,你的七罪藤叶呢?让我看看。」 仙盟大会期间,能出来走动的弟子,必然携带着测道心?的七罪古藤叶。 薛瑄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我……」 他?忐忑地望着廊下的合欢宗宗主。 薄欢修仙这么多年,身?上散发出一种圣洁和?淫盪交织的特殊气质,能让人一眼?沉沦。 薛瑄见他?不说话?,额间很快冒出细密汗珠:「弟子来时跑得太急,不慎丢失……」 薄欢手指摩挲着挂在腰间的蛇鳞鞭,紫色的蛇鳞在月光下反射出淬毒般阴冷的光。 他?光着脚,伴着铃铛声,一步步向台阶下走来:「恐怕不是你说的这么一回事吧。」 「你一来,我就闻到一股噁心?的味道,这气味似乎只有我的一位故人身?上有。」 在通天境仙修强大的威压之?下,薛瑄忍不住后退一步。 薛瑄有些慌了神:「弟子、弟子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薄欢冷笑:「一段时间不见,你连筑基期弟子都看得上了,」 对方?见状,终于不再装傻,只听虚空中一阵微弱的轰然倒塌声过后,薛瑄忽然露出一个怪异笑容,道:「哎呀,被发现了。」 陡然间,少年的身?体似乎被另一种力量控制住,他?不再畏缩和?惊慌,反而在通天境上仙的威压前站直了身?体,说:「没想到薄将军也抽中了『诺亚方?舟』的幸运船票。」 这是数千年后,西域流传开的一则神话?故事——创世神不满人间充满邪恶,计划用洪水消灭人类,却?提前将此?事告知?给一个好人,让他?造出一艘名叫诺亚方?舟的巨大船,带领家人和?百兽平安渡过灭世的洪水。 然而故事与现实最大的区别,是那一艘船上其实同样藏着许多的邪祟。 他?们一起躲过洪水灭世,重?新逐鹿中原。 薄欢抽出鞭子,眼?底闪烁着仇恨的光芒,一字一顿道:「三、毒。」 兵不厌诈 灭世之?仇不共戴天, 就在薄欢与三?毒大打出手时,慕长渊已经被押送到刑罚院的审讯堂。 裴青野拦得住沈琢的?滔天杀意,拦不住仙盟八千条门?规——都密密麻麻地刻在刑罚院的影壁上。 一路上魔尊倒是异常配合。 裴青野却觉得他好像又开始打什么小算盘。 此时逍遥散仙心里也有点?乱:慕长渊没?放弃恶道, 孤身涉险跑到仙盟总部, 是否有其?他阴谋?三?毒真的?只是误打误撞地?祸害一批菜苗? 都说聪明人容易多想,裴青野却认为, 当初仙盟就是太过高傲, 才沦落到那般境地?。 从山门?到刑罚院不过两?三?息的?功夫就到了, 慕长渊轻车熟路地?拍了拍门?口庄严的?石狮子。 严珂:…… 裴青野:…… 刑罚院沉重的?石门?严丝合缝地?关上, 眼前景象瞬间?发生变化。 院内审、刑、狱三?位一体,结构复杂,横向延伸的?是禁闭区, 纵向延伸的?才是监狱,里面的?幻术和禁制跟迷宫一样。 很快的?,斑驳的?景象潮水般褪去,慕长渊身边的?人全部消失,眼前只剩一条路——要穿过一段监狱,才能抵达审讯堂。 仙盟的?监狱不仅关仙修,还关过许多恶道的?修士。 伏魔堂就是其?中之?一。 他每向前走一步,身后的?脚印就坍塌坠落,两?侧牢笼鬼哭狼嚎不断, 慕长渊甚至看?见瀛洲邪祟的?样本?,被?穿透琵琶骨浸泡在不明液体之?中。 「伏魔堂……」 他轻轻念着这个名字, 万鬼仿佛听见召唤, 沸腾不已。 监狱进来容易出去难, 身后是万丈悬崖,若是心境不稳, 此刻早已悔不当初,等面对审讯室,自然?是有多少就交代多少。 但慕长渊才不怕这些。 他双唇紧闭,魂元开口:「本?座要是没?看?见也就罢了,既然?看?见了,定会让诸位魂归故里。」 一时间?,被?镇压在山下的?邪魔呜咽声不断。 ** 魔尊没?有在那条过道停留太久,很快就来到审讯堂内。 第181页 裴青野特地?提前告知,这里是审讯普通弟子的?地?方,同样也是严珂的?地?盘,希望魔尊不要太过抵抗——严尊者必然?会想办法帮他脱罪。 慕长渊觉得奇怪:除了顶撞师尊以外,自己何罪之?有? 就算是顶撞了师尊,沈凌夕不开口,谁又有资格惩处他? 但是来都来了,他也不妨见识一下善道的?「公正」。 由于刑罚院有明文规定,审讯时至少要有两?名审讯官在场,尊者原本?想找另一人陪审,但事出突然?,对方今晚并不值守,只能退而求其?次。 灭世之?战发动初期,仙盟上下怒火中烧,唯独严珂不相?信这是出自慕长渊的?手笔。 魔尊确实猖狂,但严珂不信他会使用武力灭世。 慕长渊的?自我定位是「以理服人」,与上神一言不合就物理超度不同,只要能在逻辑上说服魔尊,他一般不会太过计较,甚至还可能觉得这人有意思。 裴青野正是靠着这一点?,才能数次从地?狱黄泉全身而退。 再者,严珂也知道慕长渊是真的?喜欢繁华热闹的?人间?。 青苍女帝时期,人界发展速度,离不开女帝的?呕心沥血。毕竟发展不是打仗,不能靠天道的?力量直接碾压,将那么多凡人的?智慧与力量凝聚在一起,需要耗费多少心血来筹谋? 后来严珂也在想,倘若刚扒掉马甲时自己不那么惊慌,倘若没?有直接上报仙盟,而是採取更温和的?方式,人界往后的?光景会不会大不相?同? 可世上没?有如果,无论人间?发展的?快与慢,都将在灭世时灰飞烟灭。 灭世初期,严珂就提出过自己的?观点?,认为主张发动战争的?不是慕长渊本?人,但众仙并不相?信他,甚至一度怀疑他曾当过魔尊的?手下,如今在为旧主说话,质疑他对善道的?忠诚度是否一如从前。 然?而事实胜于雄辩,死而復生的?「慕长渊」简直跟被?夺舍似的?,性情嗜血好斗,全然?不復当年玩世不恭兴风作浪的?做派。 而玄清上神亲自下凡首战后也证实了这一点?——眼前的?魔尊只有躯壳,魂魄意识不知所踪。 慕长渊的?的?确确死透了,继承这具尸身残留法力的?是他曾经的?一抹执念,又称心魔。 人界有一忘川之?水能流入地?狱黄泉,传闻饮下此水的?人能忘记一切痛苦之?事,于是仙修便给心魔起名「忘川」,将他和当年的?魔尊区分开来。 严珂前段时间?因为三?毒的?造访而忙得脚不沾地?,七罪古藤鞭是他的?本?命武器,三?界仅此一件,测试道心的?叶子需要他用灵力才能凝聚结成。 为了把潜伏的?三?毒找出来,严尊者每天都在薅那根藤。 都说修仙除了天赋以外,还要靠机缘。 严珂自身天赋属于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那种,当年他停在元婴后期四百多年,本?以为会止步于此,幸运的?是有次仙界秘境无端开启,严珂与其?他师兄弟一起进入歷练,意外将七罪古藤收作本?命武器。 像七罪古藤这类远古奇草,因天地?灵气稀薄而灭绝,不知为何出现在秘境里,冥冥之?中成为严珂升仙的?契机。 严珂位列仙班后就开始钻研七罪古藤鞭的?用处,顺便享受漫长的?仙生,时不时再套个马甲下凡逛逛,总之?,他并不纠结于修为如何才能更上一层楼,灭世时也才刚到通天境初期。 七罪古藤叶碰到有问题的?道心会自燃,如果被?测者没?有异样,就可以继续使用。 耗费大量灵力来结成七罪古藤叶,对逍遥境初期的?严尊者来说是件极辛苦的?事,但为了找出三?毒,无论如何不能掉以轻心。 幸好大多数菜苗和墨磐盘一样,虽然?菜,但一颗红心向善道,三?毒强行混进道心里,恐怕比佛珠里天天听佛经的?饕餮还痛苦。 而那些被?毁掉道心的?仙修弟子,本?身修炼就出了岔子。 天道就是一座独木桥,善恶同时达到圆满才能修成正果,一万年来,只有沈凌夕和慕长渊走到桥的?另一端。而裴青野、薄欢、严珂、方源四位的?境界各不相?同,之?所以能坚持到灭世后期,最?大原因还是道心坚韧,三?毒不侵。 毕竟魇魔本?身的?杀伤力不太高,必须调动鬼将才能攻下仙盟总部。 严珂回?到天元廿四年,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防止三?毒再度作乱——道心看?不见摸不着,很多菜苗都没?经验,甚至不知道自己道心出问题,等到发现时已经晚了。 用七罪古藤叶测道心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 他夜以继日地?加班加点?,终于等到休息时,锅,啊不,魔尊就从天而降。 严珂万万没?想到慕长渊会撞到沈盟主手里,而沈琢安排严珂主审,也是因为七罪古藤鞭还有一个作用——能抽出真话。 刑罚尊者得知这个消息,恨不得当场把本?命武器连叶子一块儿吃了。 因为裴青野急中生智,慕长渊摇身一变从魔尊本?尊变成了恶道派来的?「细作」,此事牵扯甚广,沈凌夕也未能倖免,「木兰」是他刚收的?弟子,万一弄出太大动静,被?赵怀阳知道,保不齐又要生出多少是非。 于是沈琢只能将他关押到刑罚院,趁着其?他人还不知道,让刑罚尊者先?进行审讯。 第182页 可他没?想到的?是,严珂早已「叛变」了。 刑讯室内同样充满着一股血腥气,因为即便修善道,偌大的?仙盟依然?避免不了少数害群之?马,能进入到这里的?弟子,犯的?可都不是小错。 就比如墨宗那个出事的?明鬼派长老墨明庭,带回?到仙盟总部后就关进了这里,后续被?严珂用七罪古藤鞭抽出不少口供,把整个招摇撞骗的?利益链交代得明明白白。 刑罚尊者看?见那位他避之?不及的?祖宗,忍不住掩面长嘆: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恰好此时,慕长渊也在思考严珂这个人: 玄清上神扭转时空不小心卷回?来一批修士,目前慕长渊就知道有这四位,再加上慕井和三?毒。 恶道旧部下暂且不提,仙盟四傻之?中,医宗给魔尊诊断过病情,薄欢冒着「生命危险」特意跑来试探魔尊,裴青野更不用说了,互相?伤害过好几个来回?。 唯独严珂几乎神隐,慕长渊平日里几乎都想不起还有这么个人。 刑罚尊者好像在,但又不完全在。 慕长渊愈发确定,严珂一定是在躲着自己。因为正常来说,像这样一位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刚正不阿的?仙盟执法者,经歷过灭世再回?到天元廿四年,看?见还没?修炼的?魔尊,早就应该跳出来喊打喊杀了。 严珂谨小慎微,不露出一点?把柄,但自古兵不厌诈,慕长渊很快就有了一个想法——每当天道魔尊冒出一个「想法」时,就有人要倒霉了。 刑罚尊者做完十八重心理建设,深吸一口气,这才带着另一名仙修踏入审讯堂。 整座刑罚院建筑材质特殊,能压制犯错修士的?修为,甚至连恶道魂元都会遭到镇压,严珂却知道这些对慕长渊起不了作用——法术太落后了,对付些小鬼差不多,眼前这位可是天道盖章认可的?魔尊啊! 刑罚尊者还没?站稳就看?见慕长渊打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从下看?到上,再从上看?到下,表情若有所思。 他心里一咯噔,刚筑好的?防线就这么塌毁一半。 一起来的?同僚叫卢韧迦,长得慈眉善目的?,与怒目金刚的?严珂站在一起,形成鲜明对比。 审讯时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也算是惯例了,卢韧迦率先?打头阵:「你?叫什么名字。」 「慕川。」 见他还算配合,卢韧迦满意地?边记录边问:「知道自己犯了多少罪吗?」 慕长渊道:「不知。」 恶道就是不经夸,刚夸完他就开始胡说八道。卢韧迦两?眼一瞪,道:「这还不知道?你?在弟子大选上拿什么名字做的?登记?!」 魔尊:「笔名。」 卢韧迦:「……」 严珂:「……」 卢韧迦半晌才回?过神,慈眉善目的?脸上露出一个兇恶表情,说:「看?来只有给你?上藤鞭你?才会老实。」 卢韧迦以为对方专门?在仙盟大会期间?替鬼界打探消息,念在对方年纪尚轻,又还是凡人之?身,跟恶道的?交集应该不深才对。 他们今晚连夜审讯的?目的?就是问出鬼界的?阴谋,以及三?毒口中的?「魔尊」到底是谁、有什么特徵,要是能策反对方,那就再好不过了。 因此卢韧迦认为这个临时任务并不难,殊不知眼前这位正是未来将让众仙头秃一万年的?魔尊本?尊。 严珂是肯定不敢抽鞭子的?,这一鞭下去,魔尊定要找机会千倍百倍地?还回?来,万一他凡胎肉身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狴犴没?了束缚,撞塌一座青阳峰根本?不是难事。 严珂此刻心里想的?是:无知也是一件好事,毕竟无知者无畏。 他定了定神,开始唱红脸:「看?在你?还保留凡胎肉身的?份上,说明你?心中尚存一丝善念,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沈凌夕肯收你?为徒,定也是看?中这一点?。盟主手下留情饶你?一命,别以为装疯卖傻就能逃过一劫,早点?交代少遭点?罪,否则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你?。」 这话就差没?明示了:上神要保你?,盟主要审你?,你?多少交代几句,哪怕编几句也行,高低让我交个差。 慕长渊失笑道:「大罗神仙可管不了我。」 面对魔尊,拉锯战是行不通的?,他比任何人都懂得找出对方的?破绽,逐一击破。 严珂清楚他的?性格,索性直接甩出王炸:「你?就不怕牵连你?师父?」 慕长渊自然?是不想连累沈凌夕,可世间?很多事情不是魔尊「不想」就永远不会发生。 既然?已经发生,那就只能迎难而上。 慕长渊似笑非笑:「这并非你?我就能下定论,还得问问你?们上仙界打算同室操戈到什么时候。」 卢韧迦插嘴:「你?什么意思?」 「你?们一个代表沈琢,一个代表赵怀阳,我交代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交代的?东西?利于哪一方。」 「大胆!」卢韧迦怒斥道:「都这时候了你?还敢编排仙首!」 他声音铿锵有力,震得墙上带血的?刑具微微摇晃。 然?而这位三?界九州十恶不赦的?大魔头根本?不理他,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到严珂身上,嘴角微扬,半真半假地?说道:「难为你?今天总算说了这么多句话,本?座早觉得听着耳熟,原来是你?。」 第183页 他这话说得没?头没?脑,并且毫无根据,然?而严珂脑子嗡地?一下。 剩下那一半防线也塌了。 反向输出 慕长渊话刚说?完, 幽森的刑房就变得死寂。 「……等等?」卢韧迦白脸唱到一半发现唱不下去了?,皱眉道:「原来你们?认识?!」 严珂矢口否认:「不认识。」 慕长渊似是而非:「你问他。」 论搅浑水,魔尊称第二, 世上无人敢称第一, 卢韧迦的疑惑更深了?。 他看了?看严珂,又看了?看慕长渊, 最终怀疑的目光重新落到刑罚尊者身上, 显然?更倾向于后者。 任何秘密只要被两个人知道, 就很快会被更多人知晓。 薄欢试探出了?魔尊的身份, 裴青野自知再也瞒不住上神重生的事?,于是俩人一合计,干脆也给严珂和方源通通气, 免得他们?重蹈覆辙,又跑去大佬的雷点上蹦迪。 对他们?几个来说?,显然?是喜大于忧——自古以来,只要沈凌夕在,慕长渊都?翻不出太大的风浪。 不过有一人例外,那就是严珂。 魔尊的话就如九天外的雷电,噼在刑罚尊者摇摇欲坠的马甲上,仿佛他早早就在不知不觉中裸奔起舞。 刑罚尊者率先败下阵来,挪开?了?视线。 卢韧迦面露犹豫, 片刻后,说?道:「照理说?遇到这?种?情况, 尊者是必须迴避审讯的。」 仙盟规定刑罚院审讯必须有两名或两名以上的仙修共同执行, 互相监督, 哪怕临时的机密任务也不例外。 严珂闻言心中一紧:他若现在离开?,刑房变成什么样子都?不好?说?。 退一万步说?, 他也担心魔尊会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 自严珂上任以来,各宗门弟子严格遵守门规,尊者从来不会为谁网开?一面。但慕长渊不需要别?人为他网开?一面,自己就能给自己网开?三面。 严尊者刚才粗略算了?一下,入门不到一个月时间,对方已经触犯了?两千多条仙门门规。 当初把魔尊困在不周山的计划,如今看来还是太过天真:根本没想过他这?么能犯事?。 刑罚尊者甚至怀疑,就算对照着八千条门规也未必能犯下如此多的罪行。 不过一想到眼前这?位是恶道之主,又觉得很正常了?:慕长渊不兴风作浪,就不是他们?熟悉的那个慕长渊了?。 只要他还想兴风作浪,就不会动那劳什子心思去灭世。 严珂出了?一会儿神,卢韧迦见他没有迴避的意思,心念一转,改口道:「当然?,只有尊者的七罪古藤鞭能抽出实话,您要是不在这?里主持,属下心里就更没谱了?。」 卢韧迦很快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要不这?样,尊者负责上刑,我负责问问题,您看如何?」 严珂扫了?他一眼,说?行。 上刑就要抽鞭子,眨眼间,七罪古藤鞭出现在严珂手中,藤条虬结,上面布满了?荆棘倒刺,怕是被倒刺勾一下都?要皮开?肉绽。 魔尊微微挑起眉梢。 他倒是要看看严珂敢不敢动手。 片刻后,魔尊讶异道:「尊者这?么即兴发挥的吗……」 刑房里,卢韧迦身上缠满七罪古藤叶,五感俱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严珂一言不发,用仙力将?昏迷的同僚送出刑房,转身时脸色略微苍白?,好?像面对魔尊就和独自赴死没什么两样。 魔尊抚掌笑道:「本座就说?你们?喜欢同室操戈,这?傢伙居然?还不信。」 严珂艰难道:「不知者无罪,小卢是无辜的,还请尊上网开?一面,别?同他计较。」 慕长渊笑道:「于情,反正善恶殊途,你们?仙修哪个都?不无辜;于理,本座跟你们?之间的仇恨还少吗?」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严珂,严尊者仿佛被某种?强大的无形之物困在了?原地。 「瞳术……」他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嘴里不自觉地喃喃道:「万恶生……」 魔尊杀人不喜欢一刀毙命,喜欢软刀子慢慢折磨,万恶生就是其中一种?。恶念能穿过仙修建立的各种?屏障,穿透他的金身,一寸寸摧毁他的筋络,偏偏意识还是清醒的,他会在清醒中看见自己失去所有。 灭世的地狱烈火和惨叫全都?化作一道道钢刺,几乎将?严珂整个人钉死。 刑罚尊者面容惨澹道:「尊上要杀要剐,严某绝无怨言,唯一事?相求。」 慕长渊以为他要找什么藉口求情,便没有阻止,谁知严珂说?:「看在师徒一场的份上,放过凌夕……」 话没有说?完,魔尊脸色就沉下来。 严珂见状,生怕没了?机会,赶紧把后面的话说?完:「您还是凡人时,上神就对您网开?一面,还亲自陪您下江南解决家中急事?,善道的诚意已经拿出来了?,仙魔过往就算有再多恩怨,如今是天元廿四年?的冬天,一切还没发生,我们?谁也不想挑起纷争,还请尊上三思!」 严珂倒豆子似的一口气把话说?完,握着古藤鞭的掌心已经被汗水浸湿。 而?离他几步远的距离,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 慕长渊生不生气,旁人还是很容易分清的。 魔尊似笑非笑道:「的恩怨,是你一个小小上仙就能插得了?手的?这?么爱多管闲事?,不如就把仙盟的未来交给你来选择——是你们?五大仙山被本座的鬼将?夷为平地,还是让沈凌夕来地狱和亲,你来选一个。」 第184页 严珂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和、和亲?」 尽管裴青野和薄欢都?对的关系有所猜测,却默契地没和同僚说?,毕竟连他们?俩都?觉得沈凌夕脑子被门夹了?——上神怎么可能看上这?个混世魔王呢?! 但此时此刻,刑房里的严珂觉得脑子被门夹的应该是魔尊。 从来没有谁妄想让天道的杀神去地狱「和亲」,慕长渊居然?提得理直气壮。 严珂当然?知道他敢,别?说?五大仙山,就算五十座,鬼将?也一样烧过。 严珂变得结结巴巴:「那是你的师父,你……你……」 魔尊毫不在意地替他把话说?完:「恶道欺师灭祖,这?有什么可稀奇的。」 严珂哑口无言。 魔尊、三毒、夺魄邪帝……某种?危险在悄然?靠近,刑罚尊者最近彻夜难眠。 他脑海中总是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同僚死前的悽厉惨叫,地狱烈火再次烧上不周山的一榭十二峰,而?焦土万里的尽头,是上神浑身浴血,金身消散,天地为之变色。 严珂竭力克制着发抖的身躯。 末日来临时,仙盟的八千条门规救不了?善道,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所有人都?葬身火海。 前路是悬崖峭壁,身后是万丈深渊。 无论刑罚尊者回答什么,一切都?好?像早已尘埃落定。 「做不出选择?」慕长渊嗤笑一声:「以后别?随便当舍利子,以为自己捨身取义就能得到最好?的结果。这?一点裴青野就比你聪明,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从来不会被本座抓到把柄。」 严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对方的神情。 魔尊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要把这?种?可怕的抉择权交给自己。 他如获大赦。 听见慕长渊的话,严尊者忽然?想起某个深夜,他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值守,看见女帝从政务中抬起头来,疲倦道:「扶风……永远不要试探人心,否则你只会得到失望。」 因为短暂的寿命和有限的资源,人界总是充斥着各式各样的阴谋诡计,信任崩塌往往只需一念之差。 女帝说?完后顿了?顿,朝着他又粲然?一笑,笑容充满无可奈何:「可人活一世,总要揣着点希望才能继续走下去,否则和墙壁上的一尊无神像有何分别?。」 彼时严珂并不知道女帝的身份,也不清楚「她?」这?话确实意有所指,只感到疑惑:好?死不如赖活着,无论有没有希望,太阳第二天不还得照常升起? 直到经歷了?心魔灭世,严珂对「希望」二字刻骨铭心——上神散尽万年?修为,才给了?三界一个希望。 他嘶哑道:「尊上……」 慕长渊估摸着对手心理防线差不多崩溃,索性再添一把火,问道:「你知道本座为什么要灭世吗?」 严珂浑身剧烈一颤。 然?而?下一刻,慕长渊目光悠远:「因为爱情。」 严珂:「……」 刑罚尊者差点就骂人了?。 明明严珂才是审讯者,却被魔尊反向输出折磨得精神恍惚了?,甚至忘了?自己今晚是来审什么的,满脑子都?是「魔尊为了?爱情毁天灭地」。 慕长渊信口开?河:「当年?本座对上神求而?不得,这?才渐生心魔。」 严珂跟着嘆息:「没想到尊上还是个恋爱脑……」 慕长渊:…… 严珂显然?已经被成功洗脑——天道的爱恨情仇他确实插不了?手,当事?神没发表意见,他一个做下属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只要慕长渊不是非要和沈凌夕你死我活,刑罚尊者就大松一口气了?。 想通这?一点,严珂才终于想起还有审讯任务:「但盟主那边总要有个交代?的。」他顿了?顿,似乎突然?茅塞顿开?,惊讶道:「尊上是要我回禀盟主,您因为爱情所以才进入仙盟的?」 「倒也不必这?么诚实,」慕长渊忽然?变得一本正经起来:「说?了?沈琢也不会相信。」 确实,沈琢对恶道的憎恶到了?能手刃结髮妻子的地步,这?话就算报上去,盟主也一个字都?不信。 「那怎么办?」 慕长渊微微一笑:「本座可以教你怎么说?,不过作为交换,你得配合禅宗的秃驴把鉅子弄出去。」 严珂惊讶道:「鉅子?为什么?」 慕长渊嘆道:「还不是因为三毒那个蠢货惹出事?端,本座和墨宗无冤无仇,好?端端废他们?道心做甚?本座已经托佛子帮忙,将?那些道心有损的弟子都?镇压在禅宗的幻境中,他们?神志还没散完,若是有鉅子帮忙,或许还能抢救回来几个。」 他简单地交代?了?自己和佛子的打算。 「……符宗已经联繫好?,应该能尽快復刻聚魂棺上的符咒,但器修当中却没有能挑得起大梁的,鉅子既然?是墨宗的宗主,墨宗弟子也是损失最惨重的,于情于理都?该让他出面,算是将?功补过。」 严珂更加诧异了?:「道心损毁真能救?!」 慕长渊面无表情:「不清楚,没试过,不知道。」 严珂微微有些失望。 道心确实是仙修千万年?来最难迈过的一道坎,他本以为魔尊或许能从恶道角度提供一些帮助。 慕长渊道:「这?些弟子只能算小白?鼠,能成功的话固然?好?,不成功也不会比现在更糟了?。」 第185页 是啊,总比失智堕魔再被魔修吞噬要强。 严珂重新打起精神来。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想不到您对道心也颇有研究。」 一提起这?个,慕长渊便想到沈凌夕,就又有些心烦了?,岔开?话题道:「你先配合把鉅子弄出来,联名请愿的事?情,墨恭长老一直都?在做,但必须要有一个人提起,并且这?人还得在你们?仙盟总部?能说?得上话才行——禅宗是外人,薄欢那性格我估计树敌不少,由σw.zλ.他提起,总有人跳出来唱反调。」 魔尊确实料事?如神,连薄欢的处境都?一清二楚,严珂下意识地说?道:「陛下英明。」 慕长渊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毕竟马甲套得多了?之后,听到什么称唿都?能顺嘴接一句:「哼。」 应完之后,俩人同时发现不对劲。 魔尊:「嗯?」 严珂:「………」 都?说?灯下看美人,刑房内灯火通明,墙上的刑具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照映在慕长渊脸庞上,使他眼角眉梢连同那颗鲜红的泪痣都?泛起了?疑惑。 慕长渊陷入沉思,少顷,终于露出了?大彻大悟的表情。 严珂心里一紧:「尊上……」 刑罚尊者脑海中此刻掠过裴青野的一句名言:人固有一死,但最好?不要社死。 慕长渊盯着他,终于想起女帝身份暴露后失踪那个属下的名字:「王口丁?」 同室操戈 魔尊能想起这个名字实属不易。 时过境迁, 他全部印象都停留在「扶风」那个名字上,想了好久才想起对方的本名——还是因为严珂的「珂」字。 能做到?君主?亲兵侍卫长的位置,在偌大的青苍帝国不算小人物了。 女帝曾打压过这人好几次, 因为魔尊不喜欢死板又?清高自?傲的性格——像极了那群晦气的仙修。 但随着内卷的政策推行, 帝国的反对党见?阻止无效,便试图用美男计让女帝色令智昏。 慕长渊不胜其烦, 一方面?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应付那些嘤嘤怪般的柔弱美少年, 另一方面?, 明知对方打的什么鬼主?意, 却又?无法拒绝大臣们的「好意」,因为自?古帝王都有一个迈不过去的坎,那就是延绵子嗣。 凡人寿命短, 在繁衍方面?比修士执着得多,更遑论女帝真?的有一个皇位需要被?继承。 其他解决方法都会使得局势动盪:假如?女帝提出禅让,将引发无数野心勃勃的人内斗,最后不管谁赢,胜利者都希望女帝早点死,好让自?己在年富力强的时期能登基称帝。 可假如?女帝松口答应自?己生——魔尊脑子又?没进水,怎么可能给别人生孩子! 慕长渊绞尽脑汁与军政大臣周旋,还是差点出事?:一个被?收买的近侍在女帝的茶水中下了迷药。 魔尊当然不会中这么低劣的招数,但那一次他动了真?怒, 下令砍了许多与案件相关的人,大臣全部被?抄家。 风波过后, 催生的大臣果然少了许多, 慕长渊也对身边的人失去信任, 为避免这种事?情再发生,魔尊亲自?挑选出一些忠诚且固执死板的人, 收作心腹下属。 王口丁就是那段时间被?调到?女帝身边的。 严珂身为仙修,对凡人这种「生生不息」的想法也不太?贊同,由于理念一致,加上他办事?也牢靠,很快就晋升为侍卫长。 慕长渊提拔他为侍卫长后,第一件事?就是给他赐了个名字。 毕竟要跟随君王出席各种场合,女帝的人设和?魔尊本身还不太?一样,魔尊早已超脱凡尘俗世,可青苍女帝亲手?建立一个帝国的秩序,必然要以身作则,同时建立起神圣不可侵犯的帝王威严。 「她」每次坐在龙椅上,面?对满朝文武,轻启檀口,喊出「王口丁」这个名字时,多少觉得自?己千古大帝的威名摇摇欲坠。 于是女帝给侍卫长改名叫「扶风」,取自?「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之后的几十年,这位禁军统领亲眼见?证青苍帝国扶摇直上的辉煌歷史,直到?发现女帝的真?实身份是恶道之主?。 严珂震碎三观的同时,深深感觉到?自?己被?愚弄:司掌刑罚的仙界尊者,在凡间成为恶道之主?的下属,说?出去简直是奇耻大辱! 严珂被?愤怒沖昏了头,第一时间将消息上报给仙盟总部,顿时震动三界。再然后,事?态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变故来得太?突然,连魔尊都没有心理准备,养大的白菜就这样造反了。 女帝遭受千夫所指,一怒之下抹去自?己在人界留下的一切痕迹,魔尊还跑到?仙盟总部放火烧了他们的宗祠,风波才算告一段落。 其实从来没有仙修责怪过严珂,知情者甚至对他的义举赞赏有加,毕竟别人只是在心里想想怎么搞死老闆,而严珂真?的这么做了。 但那之后的一千多年里,刑罚尊者心里冷不丁就会蹿起一阵后悔和?愧疚,他小心翼翼地躲着魔尊,得知慕长渊寿终正寝后,严珂也如?释重负。 可惜报应还是来了。 魔尊死后,心魔带着他的身体破开地狱岩浆,重新回到?三界之中。 一回来就要将善道赶尽杀绝。 ** 严珂神情恍惚地赶到?上仙界,刚一踏入结界,就被?灯火通明的琉璃殿堂给晃了眼睛。 第186页 他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眼底倒映出华丽绝伦的琼楼玉宇,脑海里却依然是魔尊似笑非笑的神情。 慕长渊最后的表情仿佛在说?:你死定了。 刑罚尊者打了个寒战,稳住心神,重新望向了灯火璀璨的楼台亭阁。 上仙界的寂静不分昼夜,比岁杪峰的极夜更为永恆。 刑罚尊者更喜欢住在下仙界:菜苗心性不定,还总是犯错惹事?,他们攀比、内卷、吐槽拌嘴和?斗殴打架,还有自?己的一套「潜规则」,甚至还因为六根不净,搞出了股票交易坊这么一个谣言的摇篮。 但这些缺点,也使他们比上仙界多出许多「人情味」。 尽管严珂不肯承认,但在贪恋凡尘这一点上,他和?魔尊确实拥有相同爱好,以至于当年老实宅了几百年后,刑罚尊者又?偷偷分神出窍,切了个片去人间当网审员去了。 严珂胸腔里的那口气还没嘆完,脑海就冒出一个不冷不热的嘲讽声:「怎么,还觉得自?己委屈?」 严尊者苦涩道:「尊上说?笑了,我只是……」 只是社死的劲儿还没缓过来。 慕长渊冷笑:「本座猜到?是仙修派的卧底,到?底还是没被?把?老实巴交的侍卫长和?尊者你联繫到?一起,」顿了顿,好像又?有点气不过,怒道:「你们仙盟没人了吗,居然派刑罚院一把?手?来当卧底?」 上一世,自?沈琢仙逝后,严珂就从刑罚院副院长升为院长,直到?灭世依然司掌刑罚院。 严珂简直老泪纵横。 意外,真?的是一场意外啊! 他单纯就是下凡乱逛,期间碰到?了一位统治理念十分对自?己胃口的君王,正在人界建立「新秩序」,但因对方的女子身份遭到?无数顽固派的阻挠,于是严珂就想着能帮一把?是一把?。 仙修不能用仙术辅佐君王,严珂刚好又?是仙盟的公务员,所以干脆用王口丁这个凡人身份入了仕途,阴差阳错被?调到?女帝身边,见?证了青苍帝国的崛起、辉煌和?没落。 说?到?底,无论慕长渊还是严珂,都属于马甲界的高端玩家,隐藏得极好,哪怕朝夕相处,严珂足足花了三十年时间才发现一点端倪,而女帝则因为政务繁忙,根本没察觉到?。 因为要上报沈琢,严珂此时用了一种比传音入密更先进的仙术,与还在刑罚院监狱的魔尊建立了脑波共享。 知法犯法者一般都属于降维打击,他很清楚仙盟体系的漏洞在哪里,沈琢也发现不了。 严尊者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自?愿与恶道沆瀣一气的一天,不过一想到?上神和?他们同一阵营,心里总算好受了一些,并安慰自?己:现如?今情况特殊,一切当以稳住魔尊为优先,只要慕长渊别魔化,再烧一遍仙盟宗祠也只有这么大的事?…… 严珂知道自?己的想法太?悲观,颇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意思在里面?,可从末日侥倖活下来的这几名仙修,哪个不悲观呢? 即便洒脱如?裴青野,从来不肯被?仙盟规矩束缚的散仙,也在努力寻找解决办法。 说?到?底,还是因为对未来充满恐惧和?担忧。 想着想着,严珂突然想起什么,抽空扫了一眼通讯灵阵。 他刚才猝不及防地掉马后,跑到?通讯灵阵里嚎了一大串话,然而奇怪的是,由四?个话痨组成的通讯灵阵,今晚安静得简直诡异,这么长时间居然没有一个冒泡的。 严尊者不禁感觉到?寂寞如?雪。 深秋夜里的风已经很凉了,他从剑上缓步踏下,稳稳踩在仙盟总部宫殿前的青石板上,风扬起他的衣袂,重重禁制识别他的身份后,逐一开启。 落在头顶的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消散,严珂这才走进仙盟总部的宫殿。 没走两步路就迎来了一支巡卫队。 最起初,这些人并没有引起严珂的注意。 他因为职务关系经常来上仙界,神仙也不是不犯错,相反,他们一旦犯错,就能造成更严重的后果,根本不是菜苗们能比的。 菜苗就算魔化了,也只是一株魔化的菜苗,而当年裴芳菲堕魔后,几乎能屠杀所有仙修。 巡卫队由元婴后期的宗师组成,身上的佩剑全部都是上品灵器,仙盟还专门?定制了一批高品阶法器,加上法阵加持,真?要困住上仙也不是一件难事?。 严珂没想到?对方居然是沖自?己来的。 为首的还是老熟人——书白妄走到?严珂面?前站定后一拱手?,道:「尊者,我们几个刚好奉命请尊者上来一趟,没想到?尊者自?己来了。」 好歹当了这么多年仙盟高级公务员,严珂扫了一眼就懂了:他们无声无息地站成了一个天网阵。 面?对仙修同僚,严珂反而没那么紧张,不动声色地问道:「盟主?找我?」 书白妄点头:「是。」 魔尊看热闹不嫌事?大:「众所周知,官方表述的字数越少,说?明问题越大。」 严珂同样心知肚明,他多此一举地发问,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尚不知发生何事?要被?传唤,降低对方的防心——沈琢是不会通过巡卫队找他的,刑罚院内设情报处,作为自?己唯一的顶头上司,沈琢有的是更保密和?安全的联繫方式来找他。 严珂不太?确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沈琢今晚临时审讯,严珂刚才也是嘴瓢意外掉马,究竟是谁动作这么快? 第187页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书白妄和?一众剑修巡卫队站得笔直,仿佛一柄柄直插在他面?前的利剑。 严珂并不着急询问书白妄,对方只负责奉命行事?,什么都不会说?的。 「带路吧。」刑罚尊者道。 他又?瞟了一眼寂寞如?雪的通讯群,便跟随着巡卫队来到?总部的一间议事?厅。 自?从瀛洲出事?,上仙界就经常开会,严珂也基本在场,但半夜三更的会议却很少见?。 尤其人还这么整齐。 书白妄推开沉重的桐木大门?时,议事?厅内所有的目光都转了过来。 除了盟主?、副盟主?以外,严珂还看见?了好几名峰主?——薄欢却不在其中。 他心头一跳,总觉得沈琢沉静的目光仿佛看透一切。 令他更意外的是沈凌夕竟然在场。 在严珂无能狂嚎之前,通讯群里最后发言的是薄欢,他说?沈凌夕赶去刑罚院,让严珂做好准备,然而严尊者却在这里看见?他。 任何时候,只要上神在场,严珂都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过今晚好像有些不一样。 沈凌夕的面?容依然平静无澜,可严珂第一时间察觉上神唇角微微耷拉,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结合魔尊的因为爱情论,严珂怀疑这可能是一场双向奔赴。 还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弯弯道道,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敬禀副盟主?,整个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严尊者把?属下弄晕后,独自?和?那魔修对了很久的口供。」 严珂的目光终于落到?说?话的人身上。 那人正是刚才与他同审慕长渊的刑罚院同僚,卢韧迦。 危机公关 严珂不是仙政傻白甜, 第一时间就明白卢韧迦醒后直奔上仙界告密来了。 仙盟刑罚院设在青阳峰山脚,刑罚惩戒由沈盟主直管,严珂又是沈琢一手提拔上?来的, 赵怀阳根本插不进手, 只能另外设立伏魔堂。 可管弟子和?管恶道?毕竟是两码事,不过以副盟主的本事, 绝对会在一些核心之外的岗位上安插人手, 并且还能藏得?很?好。 卢韧迦只是其一, 却不是唯一, 暴露了对赵怀阳也没多大损失,何况现在他还抓到了严珂的把柄,算是大功一件。 要知道?拔出萝蔔带出泥, 刑罚尊者以刚正不阿出名,想以他为切入点扳倒沈琢,在这之前几乎是件不可能成功的事,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沈琢千算万算,终有失算的时候。 这不,严珂就是他的「失算」。 刑罚尊者不由得?暗自感慨,果然仙魔殊途,跟魔尊沾上?半点关系都会倒霉。 慕长渊浑然不知严珂心中所想, 道?:「亏你还想从本座手里?保他性命,人家转头就把你给卖了。」 严珂一哂:「再让我?选一次, 我?还是会那么?做的。」 慕长渊不置可否——刑罚尊者的心性要是这么?容易动摇, 七罪古藤不会认他为主, 他也无法从三?毒的手底下逃脱,在灭世之战中活到最后。 能被沈凌夕带回来的, 信仰必然毫无瑕疵。 说白了就是一颗明晃晃的舍利子。 严珂听见魔尊在他脑子里?嘀嘀咕咕什么?「有其主必有其下属」的话,无暇分心顾及其他,因为他身?后的议事厅的桐木大门已经缓缓合上?,灵阵禁制一层层锁上?,将这一方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今晚这事恐怕没那么?容易翻篇。 赵怀阳等到卢韧迦重复完所见所闻,这才缓缓掀起眼皮,好像刚看见严珂进来一样,故作诧异道?:「哦,尊者动作怎么?这么?快,我?刚让白妄去请你呢。」 说罢,目光又转向?沈琢,言下之意就好像有人偷偷通风报信了。 盟主与副盟主之间?的交锋已经持续了百年,早已不是什么?秘密。 沈琢见众仙全都看过来,拱手行礼后,才道?:「卢狱司今晚临时值守是我?让罗狱司换班的,你是觉得?我?闲得?多此一举,一边把你的人调来陪审,一边通知严珂?」 此言一出,议事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从来就没披上?过卧底马甲的卢韧迦满脸尴尬,而赵怀阳则冷哼一声。 严珂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审讯必须双仙执行,卢韧迦今晚轮值,所以才会参与到临时审讯,但这并不是碰巧,而是沈琢有意为之。 他明知道?卢韧迦是赵怀阳的人,安排这人陪审就是为了试探严珂。 严珂要是不出么蛾子就罢,但凡有一点小动作,卢韧迦必然会汇报给赵怀阳,而沈琢也不必花费心思去套严珂的话,从赵怀阳那里?就能直接得?到结果。 面对自己亲手提拔的下属,尚有如此城府和?心机,自以为掌控一切的赵怀阳更是不知不觉中就被当枪使。 沈琢的心计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根本找不出明显的痕迹,刚才还洋洋得?意的仙盟副盟主,反应过来后脸色不知有多难看。 刑罚尊者则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等到震惊过后,严珂内心又有些受伤:共事几百年,却冷不丁栽在提拔自己的上?司手里?。尽管他也算咎由自取,世上?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但沈琢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疑的? 严珂打过交道?的人不算少,三?界最出名的三?位老闆他全都跟过,玄清上?神暂且不提,魔尊虽然喜怒无常,不过情绪都挂在脸上?,懒得?掩饰也不屑于掩饰,但沈琢恰恰相反,鲜少有人能从无情道?半神脸上?看出喜怒哀乐,无论徒弟还是下属,都无法探测到这位城府极深的半神的内心。 第188页 这也是为什么?,慕长渊见沈琢的第一眼就不喜欢他——他好像早已成为一个活死人。 魔尊不想把精力浪费在活死人身?上?。 沈琢闷声不吭搞了这么?一出,打得?几方人马全都措手不及,一下子就把阵营暴露出来。 议事厅里?的众仙脸色各异,唯独沈凌夕坐在旁边垂着眼帘,不知在思考什么?。 他是在去往刑罚院的途中被沈琢拦下的。 沈琢有话要跟他说,刚好沈凌夕也想让他放了慕长渊,于是才跟着他来到上?仙界,结果刚来就遇到了卢韧迦。 如今上?神能信任的人十分有限,今晚一下就牵扯进来两位,搞不好裴青野和?严珂都要因此身?败名裂。 沈凌夕不得?不留在这里?。 赵怀阳用了一点时间?才将情绪恢復如常。 他原本不该如此失态,但因为发现沈琢手下的一员大将竟然私下勾结魔修,甚至置仙门规矩于不顾,这种机会千载难逢,他才得?意忘形,又从得?意的高处跌落,这才一时没能控制住情绪。 赵怀阳冷冷的目光从严珂脸上?扫过,道?:「盟主既然明知山中有魔修,如今特?殊时期,为何私自处置?」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瞥向?一旁的沈凌夕:「私下处置也就罢了,魔物本该交由我?伏魔堂处置,却被送去仙门弟子才能进的审讯堂,盟主难道?是担心自己的爱徒被牵扯进来?」 由于沈凌夕修炼速度过快,须在清谈和?论剑中自证「清白」,赵怀阳得?知他无故消失好几天,正和?下属盘算以此为由打击临渊水榭时,沈凌夕竟赶回来参加了最后一场清谈会,无惊无险地过了道?心辩论这一关。 不过论道?只要有嘴就能上?,比真本事还得?看论剑。 赵怀阳不想放过这么?好的机会,他迫不及待地想把沈凌夕牵扯进来。 弟子大选当天,赵怀阳就反对「木兰」拜入仙门,可沈凌夕执意收徒,不惜当众顶撞副盟主,以赵怀阳睚眦必报的性格,不可能就这么?忍气吞声。 矛头都指向?自己了,沈凌夕不能不答,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沈琢语气不善道?:「牵扯不牵扯的,说那么?多废话,不如先把证据摆出来。」 沈凌夕一愣,目光就顺着声音看去。 沈琢脸上?无波无澜,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知是不是被慕长渊的那一番话刺激到,这是沈琢第一次当众维护徒弟,就连沈凌夕都感到有些诧异。 可惜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上?神并不领情,淡声道?:「我?新收的弟子体?弱多病,病情反覆,求医十多年最终败在一念之差,我?将他收入门下就是想劝他改邪归正,并不觉得?自己有错。」 赵怀阳简直被他这种理直气壮给噎住:「那你劝成功了吗?!」 沈凌夕慢条斯理地反问?:「师伯不如说说我?那逆徒做了什么?恶?好让我?知道?自己劝没劝成。」 慕长渊一听到「逆徒」两个字,心里?就痒痒的。 而赵怀阳气得?说不出话来:「木兰」拜入仙门不久,他能作什么?恶? 对着刑罚院门口的石狮子披头散髮算一件吗? 卢韧迦见他吃瘪,立马开口帮腔表忠心:「天枢仙君这么?说就不对了,前阵子作乱的三?毒是谁引来的?为什么?偏偏最先出现在墨宗?仙君作为客卿长老,是否有失察的责任?」 他连问?了三?个问?题,都是针对沈凌夕的。 可沈凌夕也不是没有拥护者,像他这样逆天的修炼天赋,在仙门之中有的是人藉机拉拢,便有仙修插嘴道?:「这事不是已经调查清楚了吗?一个叫墨聍的弟子跟师兄弟吵架,跑到山外饮酒,被三?毒钻了空子,我?听说他们?起争执的时候还没开始弟子大选呢,谁知那个木兰能不能过试炼幻境。」 「但事实是慕川顺利过了试炼,」卢韧迦条理清晰,言之凿凿:「里?应外合也要有个先来后到,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沈凌夕说:「我?以为慕川亲自退敌已经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也就不会在盟主面前暴露身?份了。」 他思来想去,慕长渊大部分时间?都和?自己在一块儿,唯独那晚仙灵耗尽的时候沈琢在场,察觉端倪也应该是在那时候。 赵怀阳冷笑:「你的意思是,这就证明他改邪归正了?」 沈凌夕不甘示弱:「那不如师伯教我?,还要如何才能算?」 「沈凌夕!」赵怀阳一拍案桌,怒道?:「魔修就是魔修,你心中仙魔殊途的原则全都餵了狗?!你要是真的问?心无愧,知道?他入魔时就该一□□穿他的心脏!」 紧绷的气氛一触即发,有峰主打圆场道?:「行了行了,这事我?觉得?也没那么?严重,天枢仙君心怀慈悲,可毕竟年轻、经验少,考虑事情过于理想化,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情有可原,情有可原啊!」 「那木兰……害,我?不管他叫木兰还是叫慕川,来来去去就是编了几个故事,遛了一群神仙,你说我?心胸狭隘也罢,恼羞成怒也罢,人是肯定不能继续留在仙盟的了,但也不至于喊打喊杀。」 赵怀阳不依不饶:「只是逐出仙山未免太便宜他!」 卢韧迦也道?:「既然已经拜入仙门,就不能再像对凡人那般宽恕,触犯仙门规矩必须付出代价,否则以后谁还把仙盟的权威放在眼里??」 第189页 各有各的道?理,正僵持不下时,严珂总算插了个嘴:「那个……难道?就没人想听我?说一句吗?」 他突然发言,议事厅再度安静下来。 大伙儿各怀心事,只要没人开口,这里?就蔓延着诡异又窒息的沉默。 卢韧迦觉得?有赵怀阳为自己撑腰,说话便有了底气,见严珂还要垂死挣扎,讽刺道?:「属下曾提醒过尊者要迴避审讯,但尊者却用七罪鞭勒晕属下,这些勒痕都是铁板钉钉的证据。」 严珂闻言点头道?:「确实如此。」 他说的这些是事实,七罪古藤鞭上?长满倒刺,伤痕一对比就知。 卢韧迦见他从头到尾都不惊不怒,奇道?:「那尊者还有什么?可狡辩的?不如坦白您在刑房里?面究竟说了什么?,有什么?是属下不能听的。」 无论严珂单独说什么?,都触犯仙门的门规,并且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卢韧迦满心以为对方肯定逃脱不了制裁,赵怀阳曾许诺他只要扳倒严珂,就将他扶持到刑罚院副院长的位置。 赵怀阳想要光明正大制衡仙盟盟主的直辖权力,而卢韧迦修为止步不前,仕途上?就想更进一步,早日出仙头地。 他俩算是一拍即合。 但无论卢韧迦再怎么?义正词严,众仙也都不傻——仙修自命清高,谁又会把吃里?扒外的人放在眼里?呢? 卢韧迦还不知道?,自己从暴露一刻起,就已经沦为一颗弃子了。赵怀阳就算出于服众的考虑,都不会让他取代严珂,成为刑罚院的掌权者。 严珂想清楚其中的门道?,不由得?感慨。 刑罚尊者深吸一口气,道?:「有一些事情,我?原本是不打算说的,不过既然被你发现了,再隐瞒恐怕我?自身?难保。」 卢韧迦被他说得?心头一跳,道?:「愿闻其详。」 「其实,我?重生了。」 严珂语不惊人死不休,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 「我?是从三?百年后的未来穿越回来的。」 ** 刑罚尊者语不惊死人不休,此言一出,全场沸腾般譁然—— 「尊者病得?不轻?」 「被恶道?洗坏了脑子?」 「有证据证明吗?」 「很?担心刑罚院同僚的工作环境与精神状态……」 「该不会被邪魔夺舍了吧?」 …… 现场就和?一盆冷水浇进滚烫的油锅里?似的,滋啦一下炸开了锅。 严珂向?来循规蹈矩,沈凌夕听到「三?百年」的时候也愣住了:并非上?神多心,这种不计后果的作风以及诈骗式编故事,从前都是魔尊的行事风格…… 然而没等沈凌夕多想,腰间?佩挂的小红鲤就妖娆地扭动起来。 「……」 沈凌夕悄悄把锦鲤攥进手心里?。 他的掌心很?热,而红翡又冷又硬,小锦鲤努力地从虎口处探出嘴来,一开一合像吐泡泡似的:么?么?么?么?么?么?…… 沈凌夕眼底浮现笑意,拇指的指腹搓了搓掌心的小锦鲤:「别闹。」 魔尊被搓得?舒服,哼哼唧唧:「你们?仙盟开会效率太低,本座听困了。」 沈凌夕问?他:「慕夫人已经安顿好?」 提到慕晚萤,慕长渊郁闷地抱怨道?:「别提了,我?娘今天给我?出了一道?千古难题。」 沈凌夕好奇:「什么?难题。」 「她?想见老四,」他顿了顿,补了一句:「就是慕井。」 沈凌夕神情微凝:「我?知道?。」 慕井这个名字没什么?名气,但只要提到夺魄邪帝,三?界就要无语一半。玄清上?神唯一一次不是被魔尊叫下神界的,那次就是因为慕井在作乱。 沈凌夕毕竟毁了对方的肉身?,现在人家母亲想见儿子,他也爱莫能助,实在不好多发表意见,恰好这时听见沈琢说:「你得?为自己说出口的每一个字负责。」 严珂回答得?铿锵有力:「愿以道?心起誓。」 严尊者不愧是在人间?摸滚打爬多年的公务员,深谙各种危机公关的套路,赵怀阳被突如其来的「穿越」情节打乱了对质的节奏,此刻再想将跑偏十万八千里?的议题拉回到正轨上?,已经是无能为力了。 哪怕精明如沈琢也不知道?严珂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只道?:「道?心起誓无用,你可经得?住天机阁长老的考验?」 到底还是沈琢精明。 沈凌夕目光一动。 慕长渊听到这里?已经云里?雾里?了,他对仙盟冗杂的体?系了解实在有限,好奇道?:「天机阁是什么??」 沈凌夕说:「天机阁是仙盟的前身?,如今阁内只剩五位长老,负责叩问?天道?,平日里?也不与仙修来往。」 「那天机阁在何处?本座逛遍不周山也没见到过。」 沈凌夕淡淡道?:「在须弥山脚下。」 魔尊心想半只脚都踏入神境了难怪见不着,都说不周山能通神,果然名不虚传。 「祭天大典拜的是石碑就指向?天机阁的方向?。」 慕长渊忽然想起什么?:「那你……」 沈凌夕立马打断道?:「我?绕开了他们?。」 魔尊嘀咕道?:「你怎么?知道?本座要问?小黑屋。」 第190页 上?神知道?严珂听得?到,嘴角一哂,小声道?:「闭嘴!」 好在严珂此刻精力都用在舌战群仙上?,没注意到之间?那一闪而过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和?窘迫。 仙修起源就是一群专为君王占卜祈祷的神职人员,但泄露天机是会遭天谴的,这也是为什么?魔尊对天机阁没什么?印象——上?一世等他出来作乱时,天机阁早就不復存在了。 不知道?的是,天机阁正是因为泄露了上?神的情劫,才被天道?降罚毁灭。 夜长梦多 议事厅墙上绘着仙盟十二峰的歷任峰主, 静静俯瞰着仙界。 天机阁长老能?预测未来,严珂的话是真是假一试便知。 众仙一方?面?惊喜不已,另一方面又难以想像——时空是一道千古难题, 多少仙修大能?前赴后继一无所获, 怎能在短短数百年就有如此重大的突破?! 是三界出现了什么新机缘?又或者是……严尊者在?撒谎。 什么细作,什么入魔, 都比不上?这件事?来得重要。 每个人?都希望能?证实严珂说的话?, 因为?这是极大的利好消息——打破时空壁垒实现传送, 挥兵打入鬼界是迟早的事?。 趁着如今恶道群龙无首, 仙盟真可?谓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直接赢在?起跑线上?。 最终,众仙将期盼的目光投向?沈琢, 因为?只有盟主才能?拜见天机阁长老。 慕长渊身份败露,势必会将沈凌夕牵扯进来,加上?裴青野自身难保,严珂已经?没有退路了。 短短数息仿佛被无限拉长,终于,沈琢挪开视线,严珂肩上?蓦地一松,险些虚脱坐到地上?。 不仅他,仙修们全都松出一口气。 半晌, 沈琢才缓缓说道:「照你所说,三百年后仙盟掌握了时间回?溯的术法, 合力将你送回?来, 那你先前为?何只字不提?是不信任你的同僚, 还是……此术与恶道有关,你不敢提?」 严珂举平双手在?身前交叠, 朝首座上?的沈琢一揖到底:「盟主英明。」 这四个字一说出口,满堂皆寂,片刻后又炸开了锅—— 「严尊者,这可?不兴乱承认哈!」 「岂有此理!」 「勾结恶道,罪不可?恕!」 「等等,此事?过于蹊跷,不可?随意下结论。」 赵怀阳嘲讽道:「尊者莫不是被那地牢里的魔修迷惑了心智,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严珂对抗着来自强者的威压,手背青筋暴起,背嵴却仍挺得笔直,恭声道:「魔修有没有惑人?心智的本?事?,二盟主与其问我,不如亲自σw.zλ.一试。」 赵怀阳正要再说什么,沈琢淡淡道:「扯远了。」 到底是半神,一股寒意瞬间充斥议事?厅,就连神像上?都仿佛覆盖了一层冰霜。 众仙心神一凛,无人?再敢插嘴。 赵峰主也没有说什么,不过很快心里又盘算起一些事?来。 严珂道:「在?座都是共事?千百年的仙修同僚,我没什么可?隐瞒的,但如今仙魔水火不容,短短三百年却达成合作的意愿,这事?轻易摆到台面?来,恐怕不是谁都能?接受。」他顿了顿,道:「我怎知各位同僚如何想?又怎敢肆意试探,拉帮结派?」 严珂在?仙凡两界从?政多年,早练就三寸不烂之舌,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说成黑的,最重要的是他能?把水搅得更浑,叫人?看不清虚实——仙魔合作比起灭世之战来说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更别说他们四个无论如何也要保住沈凌夕。 和他那个冤种「徒弟」。 这要换作别人?,早就勃然大怒斥责他胡说八道了,可?沈琢只淡淡道:「说下去。」 于是严珂便按照原定计划「全盘托出」:「三百年后仙盟遭遇了一场史无前例的灾难,有一魇魔横空出世,名为?『三毒』,闹得三界不宁九州动盪,大量仙修道心崩塌,堕魔后又将恶道搅得鸡犬不宁,最终迫不得已,恶道修士纷纷主动向?仙盟寻求合作……」 听闻严珂编的仙魔史竟然让恶道主动求和,慕长渊:「老东西,你给本?座等着——哎呦沈凌夕你捏我干嘛!」 沈凌夕面?不改色,端坐如钟,在?一群激动的上?仙中仿佛隐身了似的。 严珂继续口若悬河:「因形势紧迫,我又不敢随意声张,只好找机会独处,跟他对对暗号。」 沈琢问:「暗号是什么。」 严珂故作为?难道:「这个嘛……」 怀疑的、审视的、严肃的、冷漠的……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他一人?身上?,最终严尊者硬着头皮道:「我说『天若有情天亦老』。」 马上?就有峰主追问道:「那魔物当?如何应对?」 严珂哂笑道:「他对『人?间正道是烧烤』。」 「扑哧!」不知道是谁笑出声,议事?厅气氛陡然变得怪异起来。 上?仙们将信将疑——不由得他们不信,否则该如何解释前些日子发生的这一切呢? 可?就在?这时,卢韧迦突然疑惑道:「不对呀,我分明记得严尊者、裴上?仙和方?院长去了一趟墨宗,」说到这里,他抬手幻化出一份捲轴,是刑罚院禁闭室的登记材料:「这上?面?也分明记载了半旬前,尊者因『仪容不整』、『乱丢垃圾』以及『知法犯法』三项罪名,关了慕川七天禁闭,怎么能?说没有合适的机会呢。」 第191页 严珂面?容沉了沉。 今晚卢韧迦算是彻底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个「恶人?」当?到底了。 扳倒严珂,沈琢在?下仙界的势力就减弱了一大半。 但严珂是什么人?,怎么可?能?这样就落败,只见他不疾不徐道:「刚开始确实是抱着相认的念头去的,但我谨慎惯了不敢冒认,万一搞错,谁知道他不会把这事?说出去?又或者,他刚入魔道,就把这消息透露给恶道,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卢韧迦不依不饶:「怎么今晚又急着相认了?」 严珂简直莫名其妙:「他一介魔修胆敢闯入不周山,还拜在?盟主无情道门?下,罪无可?恕,本?当?处极刑,我再不问,难道等他被九阳真火炼成灰后,追到鬼界去问吗?!」 他一字不提沈凌夕,把拜师的锅都甩给仙盟盟主——你一半神都没认出来那是魔修,还能?指望其他人?看得出?! 卢韧迦总算被堵得结结实实,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沈琢听了半天,这会儿才开口道:「这么巧,所以你也是今晚才知道他的身份?」 严珂心里一咯噔,点点头说是。 沈琢沉眸不语。 他在?卢韧迦咄咄逼人?的助攻下也已经?信了几?分:自己与慕长渊并不熟,但慕长渊在?山门?前说的那番话?,却仿佛与他积怨已久。 假如对方?来自三百年后…… 三百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 在?场唯一「仙界清醒」的赵怀阳在?环顾四周后,忍不住低斥道:「满口胡言。」 话?虽这么说,却拿不出任何证据证明严珂说的是假的。 除非请来天机阁长老。 可?这深更半夜的,沈琢纹丝不动,谁又请得来那几?个养身的老傢伙呢? 赵怀阳催促道:「盟主不是要请天机阁长老吗?怎么又犹豫了。」 沈琢波澜不惊:「长老们前段时间刚窥探天机,如今在?闭关休养,一时半会是不会出山的。」 严珂大松一口气:刚才盟主竟然是诈他的,幸好自己稳如泰山! 赵怀阳却皱眉道:「窥探天机?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跟我商量过?!」 窥探天机有损修为?,通常只有事?关修真界未来的大事?才会请长老开天眼、窥天机,事?后长老们都要闭关个三五百年才能?够出关。 沈琢居然背着众仙求长老开天眼?! 这和开小灶有什么区别! 沈琢说:「盟主之位既然是我坐着,不必事?事?向?你汇报。」 「你……」 赵怀阳再不甘心也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确实,沈琢知会他一声,那是客气,沈琢不想和他客气的话?,谁也没招。 天机阁长老既然请不出山,到头来还是得审严珂。 数百年来,要说仙盟中最为?正派的仙修,严珂一定会被提名。刑罚尊者的正直获得了七罪古藤的认可?,今晚换做是裴青野或者薄欢在?议事?厅内,众仙都不会这么容易轻信。 但此刻众仙和赵怀阳一样,找不出什么明显破绽,也就将信将疑。 有上?仙好奇问道:「尊者,我有一疑问,所以三百年后那慕川弃暗投明改邪归正了?」 严珂耿直道:「那没有。」 改邪归正是不可?能?改邪归正的,魔尊本?尊正旁听着,这种饼他可?画不出来。 此言一出,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就扫向?沈琢。 整座议事?厅里最淡定的就属沈凌夕,他攥着一条精巧可?爱的红翡锦鲤,置之事?外的样子如同高山上?的冰雪,无论周围气氛如何变化都与他毫无关系。 「这……仙魔殊途……仙魔殊途啊……」有上?仙一边嘆气一边摇头,无法接受这种结果?,「凡人?有句话?叫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哪怕共同御敌,魔物就是魔物,根本?不值得信任,保不齐哪天背后给咱们捅刀子……」 「陆上?仙此言差矣,恶道既然主动寻求合作,说明仙盟的力量不可?缺少,否则他们找谁合作也不会找咱们,凡是不会轻易达成的合作,也就不会轻易背刺,毕竟得不偿失嘛。」 慕长渊闻言笑道:「原来你们仙盟还有几?个长脑子的。」 沈凌夕淡淡道:「可?惜也被带进坑里。」 严珂一时语塞,面?颊微微发热,因他这些胡诌的本?事?,有一大半是女帝教的,剩下一小半则是为?躲避魔尊的追查勤加练习,如今当?着上?神的面?施展开来,向?来「刚正不阿」的严珂实在?是无颜以对。 沈凌夕却道:「我证道前只知修身,证道后更不插手三界事?务,不常接触这些谈判博弈的技巧,但我也不至于冥顽不灵,只要能?促成三界和平,也不是不行。」 慕长渊哼哼唧唧道:「成,本?座现在?就任命三毒为?外交大臣。」 沈凌夕马上?闭嘴了。 严珂听完有些想笑,可?一想到三毒在?灭世之战的所作所为?,又笑不出来了。 刑罚尊者此刻万众瞩目,每一个微妙的表情和动作都逃不过雪亮目光,赵怀阳见他时不时就面?容微变,心里琢磨着难道这厮开了密聊?? 可?议事?厅到处嵌满了保密符咒,通讯阵不仅连不上?,还会暴露试图密聊的人?! 第192页 但假如严珂密聊的对象是沈琢,那么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眨眼间剑宗宗主心思百转千回?,脑补出从?墨宗开始到仙盟大会拜师,沈琢步步为?营,目的就是要促成仙魔合作,好达成他一统三界的目的。 想着想着,他松开了准备捏诀的手,目光重新回?到场内,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高座上?的沈琢面?如冰雪,歷经?风霜的眼眸犹如一潭死水,就连最炽热的日光都照不进去。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赵怀阳认为?自己看透了他的本?质。 剑宗宗主一手搭在?龙骖剑纯金的剑柄上?,微微往下压了压,仿佛某种势在?必行的决心。 沈琢,三界终将认清你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 ** 见严珂已经?完全控场,慕长渊忍不住夸一句:「『王侍卫长』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严珂硬着头皮接话?:「陛下过奖了。」 只有沈凌夕听得云里雾里:「你们以前认识?」 魔尊:「何止认识,本?座洗澡他都守在?门?外。」 上?神:「……」 听起来像个变态。 幸好严珂的信用度还能?再刷个几?十次的胡言乱语,上?神没把魔尊的话?当?真,不过还有一件事?,知道的人?不多,沈凌夕也是听薄欢说的:严尊者喜欢女孩子。 这边沈凌夕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着事?,那边严珂已经?添油加醋地把「天干之变」给众仙科普了一遍。 「那『三毒』由怨念而生,不死不灭,如今暂未获得实体,但它出现在?不周山内绝非偶然,等它下次捲土重来,说不定就瞄准上?仙界了。」 「区区低等魇魔还有这能?耐?!」 「话?不能?这么说,『魇』从?万物生,以万物为?食,善恶只在?一念之间,尤其道心是仙修命门?,非同小可?,还是谨慎一点为?好。」 「你这是长它魔志气灭自己威风!」 严珂贩卖了这么久的焦虑,听到这里总算觉得时机成熟,嘆气道:「我倒是想长自己威风来着,奈何一个两个都下狱了。」 果?然有上?仙上?钩,好奇道:「还有谁?」 严珂这才不急不忙地切入正题:「天干之变后期,鉅子研发出的仙品法器,能?遏制仙修失智堕魔的进度。」 众仙闻言纷纷精神一振。 「只可?惜到那时候,仙界已损失惨重,鬼界也苦不堪言,眼看着『三毒』的势力越来越强大,两方?痛定思痛后决定联手穿回?到过去,促使鉅子在?天干之变前把法器做出来。」说到这里,严珂两手一摊,无奈道:「可?现如今的鉅子还是个傻白甜,居然为?了醒梦铃甘愿入狱,眼下形势实属不妙啊……」 是啊,恶道的使者入狱,道心的救世主入狱,唯一一个说得上?话?的严珂还在?受审,而三毒已经?跑到下仙界逛了一圈并且全身而退,如今的形势对他们大不利! 严珂给自己脱罪的同时,顺手拉了鉅子一把,可?以说是一石二鸟。 原本?众仙也都希望鉅子能?早日出狱,恢復仙品法器的批量炼制,刑罚尊者一番说辞简直给他们提供了一个完美的理由。 于是很快就有上?仙请愿,希望沈琢重新斟酌鉅子的量刑。 有一就有二,不一会儿,越来越多仙修表示事?关整个仙界,鉅子就算有罪,也应该让他将功补过。凡人?的性命是性命,仙盟要是垮了,地狱恶道就更嚣张了。 今晚沈琢脑子被各种各样的信息塞满,面?对众仙的请愿,一时间无法做出选择。 最终,在?各种灼热的注视下,沈盟主妥协道:「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不要跑题。」 「但倘若刑罚尊者所言不实,革职入狱,择日废除修为?。」 严珂好不容易将这份苦差事?办得差不多,然而古话?说「夜长梦多」,其实一点也没说错,这个漫长夜晚註定一波三折——议事?厅的探讨还没有停止,沉重的桐木大门?就被陡然推开。 议论声戛然而止。 总部的议事?厅,保密级别颇高,厅外的守卫仙修都由北斗七子中的成员带队。 今晚轮值的是剑宗的书白妄,赵怀阳见他带队闯进来,呵斥道:「议事?过程中不得打扰,你来做什么?!」 他声音蕴含通天境的威压,书白妄险些被威压击得吐出一口血来! 议事?厅内修为?稍低的仙修也都摇摇欲坠。 赵怀阳悄无声息地瞥了一眼沈凌夕,却发现对方?像一尊雕塑般毫无反应——简直跟他那个讨厌的师父一模一样。 赵怀阳正要继续发难时,「讨厌的师父」发话?了:「何事?这么急匆匆?」 剑修一向?高傲自大,书白妄又是少年天才级别的修士,很少如此失态。 天璇仙君先是被剑宗的威压搅起胸口血气,随后又被半神唤回?神志,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喘着粗气,魂不守舍。 一看就是刚从?幻境中狼狈挣脱的模样。 沈琢很快就从?他身上?找出一缕熟悉的灵力,还未变脸色,就听书白妄道:「敬、敬禀盟主,薄宗主失手杀了薛瑄!」 「什么?」 「薛瑄是谁?哪个门?派的?」 「难道薄宗主又因爱生恨了?」 第193页 大抵从?没遇过这种情况,大伙儿全都不在?状态,唯书白妄惨白着一张脸,急促道:「薛瑄是弟子在?这次大选上?招收的徒弟。」见众人?还是一脸茫然,他耳尖都浮现起一层薄红,最后咬牙道:「也是薛峰主在?凡尘的亲戚。」 众仙恍然大悟。 凡间的世家大族几?乎都和仙盟有关,难怪这姓氏听得怪耳熟的…… 紧接着所有人?脸色齐刷刷变了:「你刚刚说什么?!」 「薄欢杀了薛瑄?!」 「为?什么!」 「又是因爱生恨吗?!」 「不知道,」书白妄刚从?幻境中挣脱,当?着上?仙的面?极力克制着发抖的身体:「薛瑄去雁来峰传副盟主的话?,就被杀了。」 「胡说!」无端被牵连的赵怀阳一拍桌子站起身:「我有什么话?要他一个筑基弟子传达?!」 书白妄后知后觉地发现此事?蹊跷,但薛瑄早已死无对证,当?着众上?仙的面?他根本?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过还有另一件事?更重要——他新收的徒弟遭斩杀横死,简直和踩脸羞辱没什么区别,这种愤怒寻常人?难以理解,但有一位上?仙却感同身受了。 那就是岁杪峰的峰主薛昭雪。 书白妄终于把话?说完:「薛峰主知晓后大怒,弟子没能?拦住,他们、他们在?雁来山打起来了!」 离经叛道 天?际忽然裂开一道豁口, 万丈光芒从上仙界倾泻而出,如烈日当空瞬间照亮整座不周山。 不过眨眼间,裂口又严丝合缝地关闭, 只见?如墨的?夜色里, 一团团乌云浩浩荡荡地涌向雁来峰。 仙盟严禁斗殴,偶有火气旺盛的年轻弟子动手, 都会跑到无人的?深山「私了」, 不敢大肆张扬, 下仙界尚且如此?, 更别说禁律森严的上仙界了。 老神仙也有明?枪暗箭的?时候,但总体而言还是「识大体」的?,尤其仙盟大会期间大量凡人涌入参拜, 再激烈的矛盾也不会暴露出来。 所以两位仙尊大打出手这种?事,千年不见?得碰上一回。 不过识大体也看具体是谁,比如上仙界普遍认为合欢宗的?宗主?就不太识大体——薄欢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到中?原几百年也没能入乡随俗,无论脾气还是行为,都与他们格格不入。 薄宗主?平日?里就为老不尊、持身不正,上至盟主?下至刚入门的?弟子,没有他不敢调戏的?,这些?年围绕在薄欢身边的?话题也都离不开桃色绯闻, 与传统仙修的?风雅自矜、清高自傲真是半点挨不上边。 所以当他们听说薄欢杀死一名新弟子时,根本没有丝毫怀疑——搞不好死者家属还在白鹭城, 传出去薛峰主?该如何与俗世家族交代? 实属离谱中?的?离谱。 但无论如何, 薛昭雪也不该直接动手, 众仙赶到时,雁来峰已经完全失控。 夜幕苍穹笼罩, 飘零的?风灯照着乌云从四面八方狂涌而来,玉衡仙君与另外数百名弟子在战场的?外围拉起一道泡沫般脆弱的?结界。 幻光耀眼,刺耳的?金属交接声不断传出来,离了数百丈,那层脆弱的?结界随时可能被光束戳破。 他们每个人多少都负伤勉力支撑着,毕竟在通天?境的?薄欢和薛昭雪面前,弟子们那点微薄的?修为根本不够看。 「盟主?!」 「峰主?们都来了!」 「太好了!!」 看见?上仙界的?光辉,合欢宗弟子们纷纷面露喜色,唯独玉衡仙君皱起眉头,担忧地看向结界内,嘴唇嗫嚅道:「师尊……」 薄欢似有所感,扭头望过来,正好对上沈琢冷冽的?视线。 这时鸣蜩峰的?峰主?声如洪钟:「薄欢!你屠戮同门,还不快束手就擒!」 结界内的?「薛昭雪」闻言,毫不掩饰地嘲讽道:「薄宗主?在仙盟的?待遇还是一如既往呢。」 薄欢嘴角一哂,手中?极乐鞭在高空中?甩出炸响,银铃声中?,一条体型巨大的?紫蛇自鞭尖蹿出,直冲向玉衡仙君所在的?结界阵眼位置! 「你——!」鸣蜩峰的?峰主?瞠目结舌。 凡是结界阵法,随意中?断都会遭到反噬,玉衡仙君进退两难只得死守阵眼,眼看着师尊的?术法直击面门,眼底倒映出紫蛇阴影的?同时,一道凛冽寒风自身后?袭来,他来不及转头亦或是作出任何反应就被气劲推出了数百丈! 这可是数百名弟子合理拉起的?阵法,其中?一人中?断,相当于所有的?能量都汇集沖向他! 果不其然,玉衡仙君离开了阵眼的?位置,阵法立马就爆开,然而预想的?情况没有出现,那一道寒风仿佛一个深不可测的?漩涡,悄无声息地就将反噬化解了。 「这是……」 玉衡仙君猝然扭头,却看到一个意料之外的?人——沈凌夕默默收回归魂枪,云淡风轻得仿佛刚才挡下阵法反噬的?不是他一样。 「……」玉衡仙君还以为刚才出手的?是沈盟主?,结果却是沈凌夕,同样元婴期,说不受打击是不可能的?,心酸刚涌上喉头,他就看见?有几位仙尊也面露苦笑,玉衡仙君顿时就觉得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最终小?声嘆道:「天?赋这种?事情,强求不来啊……」 沈琢也有一瞬惊讶,不过结界一破,魔气溢散开来,残烛般的?风灯霎时间就湮灭了。 第194页 上仙们如临大敌:「好强的?煞气,这就是他们说的?『三毒』?!」 「还愣着干什么?!赶快疏散附近的?弟子!」 「严尊者,这三毒尚无实体,就说明?未成气候,可有什么解法?」 严珂见?此?情景也心急如焚,道:「我只会验道心,解法得问牢里的?那位……」 本以为这回总该让步,谁知?这帮老顽固油盐不进:「你休想!你的?话语我们尚未验证真伪,怎知?你们是不是串通起来演一出大戏?!」 「没错!」 严珂:「……」 有仙修担忧道:「不周山有净化魔气之效,山内魔气如此?之重,恐怕是有上仙道心危垂了,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正说着,他看了一眼沈琢,才继续道:「还是裴仙子堕魔的?时候。」 沈琢面无表情,只是缓缓一抬手,就在打得不可开交的?薄欢和薛昭雪之间筑起一道冰墙。 他缓缓开口:「跪下。」 修仙之人只跪天?道,但这短短两个字蕴含着恐怖的?半神威压,「薛昭雪」修为较低,「哐当」一下就跪了下来! 薄欢:「……」 三毒控制着薛昭雪的?神智与仙身,跪得毫无心理压力,跪完甚至还仰脸看向沈琢:「盟主?!薄欢与我素来不和,此?番故意杀我薛家弟子,显然没把剑宗和武宗放在眼里,还请盟主?定夺做主?!」 薄欢:「………」 恶道不要脸他早就见?识过,比起堂堂魔尊套马甲跑到仙盟来拜师跪天?道,三毒这实在不算什么。 但眼前这一幕让他想起三毒攻进不周山前,蚕食无数上仙的?道心,像操纵木偶一样操纵着他们玩,还故意在薄欢面前自相残杀——一如当年圣子在西?域百姓面前跳极乐舞那样。 薄欢双目猩红,单薄的?身形突然消失在夜色里。 「金蛇幻形!」 「糟了!」严珂脸色大变。 这是天?元廿四年不存在的?术法! 作为灭世之战仙盟一方的?大将,薄欢早就入了半神境,天?元廿四年他虽然还在通天?境,但操控术法的?能力可远不止这个水平,只见?他以极速穿过高空中?的?冰墙,手中?极乐鞭直取薛昭雪首级! 薛昭雪修的?武道是正统宗门——连剑宗在崛起前,也只是武宗中?的?一个派别。 但如今武宗式微,薛昭雪就是赵怀阳座下一条狗,处处打压沈琢党羽的?势力。 薄欢平时脾气就不太好,不肯遵循仙盟那老太太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的?八千条门规,好在他只在自己的?雁来峰胡作非为,很少出去拈花惹草,众仙就当作不知?道,他是沈琢带回不周山的?,可盟主?日?理万机,很少去管这些?琐碎杂事。 但在别的?仙修眼里,这就仿佛是沈琢对薄欢的?一种?纵容。 如今他连沈琢的?话都不听,竟还当众忤逆! 沈琢眉头一皱,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形势紧急已由不得他仔细思考——薛昭雪硬挺挺地跪在那儿,也不躲闪,只见?一道紫光闪过,沈琢连忙拂出袖风,然而薛昭雪的?脸颊还是被极乐鞭抽出一道狰狞伤口,皮肉翻卷,鲜血横流,十分可怖。 「薄欢!」 薄欢蓝金的?瞳仁里倒映出沈琢的?怒颜和薛昭雪狼狈的?模样,此?刻严珂在通讯阵里狂发消息: 【小?祖宗,别打了!】 【三毒不死不灭,把尊上从地牢里捞出来才是正事!】 【报仇不急在这一时,你要分清主?次矛盾,主?要矛盾在事物发展的?过程中?处于支配地位,对事物发展起决定作用…】 【再打我就拉上神进群来跟你说!】 紧接着他就收到一条消息:【满身大汉退出群聊。】 严珂:………… 他求助地看向沈凌夕,然而沈凌夕却皱着眉头不知?在思考什么,根本没有接收到他发出的?求助信号。 夜风泠泠,雁来峰的?上空灵气和魔气交织,沈凌夕目光再度扫过在场的?每一位仙尊,神色微冷。 半晌,他终于嘆出一口气,缓缓道:「少了一个人。」 ** ——锵!! 刺耳金属交击声划过夜空,子母鸳鸯钺的?尖刺挑过薄欢素白的?手腕,差一毫就挑断他的?手筋! 薛昭雪的?本命武器是子母鸳鸯钺,属于奇门兵器,拥有四尖九刃十三锋,各角度都能出其不意地制敌。 他的?仙品兵器有一个名字,叫做「日?月同辉」。 错身而过时,三毒阴恻恻说道:「作为战利品,圣子的?『骨醉』我还留着。」 「骨醉」才是极乐蛇鳞鞭真正的?名字,薄欢战了七天?七夜斩杀一条上古蛇妖,剥下蛇皮,用妖丹淬鍊了百年才制成。蛇性?本淫,薄欢正是因为有了骨醉鞭,修为才更上一层楼,甚至日?后?还助他突破至半神境。 薄欢随上神一起穿回到天?元廿四年时,他的?骨醉就留在了灭世纪元。 薄欢冷笑:「杀了你,我也会好好保存战利品的?。」 三毒嗔怪道:「圣子好狠的?心,不过这回你打算用什么困住我呢。」 狂风从耳畔唿啸而过,薄欢手持骨醉死死抵住子母鸳鸯钺,钺尖离那颗琥珀似的?金瞳只有不到半寸距离。 第195页 薄欢的?思绪飞速运转:薛昭雪道心已毁,只要三毒抽离就会立刻堕魔,与其等到薛昭雪发疯杀人,不如先?将他杀了,但如此?一来三毒一定会重新寻找宿主?,众仙修对它知?之甚少,竟然一窝蜂地赶来观战,这样下去损伤只会越来越多。 三毒表情轻松愉快,好像此?刻面对的?不是你死我活的?仇人,而是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他的?语气中?甚至充满怀念:「要不……还用天?魔音怎么样?我挺怀念那种?滋味的?。」 薄欢勾起一抹讥讽笑意:「可惜了,那次差点儿就把你的?肉身容器毁掉。」 他说话的?嗓音总带着些?许慵懒的?鼻音,听得人头皮发麻,都说天?绝炉鼎全身都是媚药,一不留神就中?招,三毒就经歷过这种?事——魔尊花了好大力气铸造出一具肉身容器,让三毒能够具有实体,结果险些?栽在薄欢的?天?魔幻阵里。 「还想再试一次吗?」薄欢皮笑肉不笑:「可惜我看不上薛昭雪这个狗东西?。」 三毒却完全不上当:「想不到薄宗主?心慈手软后?,倒真有几分虚伪的?仙风道骨,」他在薄欢微微变化的?脸色中?轻笑:「你希望我放过薛昭雪?以为他像那些?金丹弟子一样,还有得救?」 薄欢脸色彻底沉下来。 合欢宗主?将灵力催动到极致,乌云中?噼落闪电与骨醉鞭相接,紫色的?蛇鳞耀眼到极致,带电流的?鞭子缠住薛昭雪,勒得他衣衫褴褛,而子母鸳鸯钺另一侧的?刀锋已然逼近薄欢脆弱的?咽喉! 薄欢身量纤细,雌雄莫辨,虽然境界上存在差距,但武宗磅礴的?力量是合欢宗远不能及的?,人家武道专门花几百年时间淬体,薄宗主?充其量只淬菊部,两者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三毒循循善诱:「好歹做过一夜夫妻,其实我不是很想杀你。」 薄欢挑眉:「哦?」 三毒以为他态度有所松动:「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为什么还是没能认清仙修的?假仁假义?倒不如……」 他说话时一分心,骨醉鞭就像蛇一样缠绕住他的?脖子脖颈,蛇鳞倒刺般扎进皮肤,将薛昭雪的?脸勒得紫红,「你当真以为我心慈手软?!」 薛昭雪被勒得双眼暴突,诡异的?是都这样了,仍然不影响他「说话」——声音仿佛从他的?道心深处传出,与这具身体灵肉分离。 他笑着说:「薛峰主?要是死在你手里,仙盟就再也容不下你了。」 薄欢义正词严:「薛昭雪堕魔,本宗主?第一时间击杀,避免酿成大祸,何错之有?」 「真的?吗?」三毒对他的?说辞表示怀疑:「既不是心慈手软,又不是怕仙盟容不了你,那你为什么还不动手?」 薄欢红润的?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薄欢,你骗不了我。」三毒嘆息道:「你无处可去时是仙盟给你提供一处容身之所,你就跟丧家之犬一样被沈琢捡回来——是这么想的?吧?」 「但这些?只是你画地为牢,禁锢住了你自己。」 三毒声音陡然拔高:「你宁愿偏居一隅也不肯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但凡修炼条件充足,你又怎会进展得如此?缓慢?!」 「你自己算算,从天?元廿四年到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你究竟跨越了几个境界?!」 四个,他只跨越了四个境界。 薄欢其实很清楚:自己从西?域圣子修炼至通天?境只用了三百多年,纵观古今,沈凌夕处在整个仙修天?赋的?金字塔顶尖,而薄宗主?的?天?赋也堪称「恐怖如斯」那个级别的?了。 但接下来整整一万年时间,薄欢就只跨越了四个境界:从通天?境初期到化境初期。 「公序良俗」限制了天?绝炉鼎的?发挥,薄欢不是正统仙修,从来没人夸他天?赋出众,众仙仿佛只能看见?他的?乖戾反叛张牙舞爪,对于其他的?事一概视而不见?。 ——包括合欢宗弟子数量虽少,但校考成绩一直很不错。 而整个合欢宗只有一位师尊,就是薄欢。 薄欢原本眸光微动,却在听见?「公元三千六百五十四年」时,目光陡然一凛。 那是三界末日?,一切安宁都在那一年灰飞烟灭。 仙盟固然有许多不好,却也如三毒所说,是薄欢唯一容身之所,众仙不敢明?目张胆地为难他。 但今晚,似乎一切都有些?不同了。 时间仿佛都暂停,半晌,薄欢嘶哑道:「你在替恶道招揽我?」 三毒并不掩饰自己的?意图:「嗯哼。」 他们眸中?明?暗不清,身形仿佛也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但下一刻,重重叠叠的?乌云中?噼落一道紫电,狠狠噼向薛昭雪的?天?灵盖! 三毒听见?薄欢说:「那你就带走我的?尸体。」 ** 轰隆——! 光和声同时炸开,几乎掠夺走在场所有仙修的?所有感官和神识! 众仙纷纷架起守护阵,抵挡住灵流爆炸的?余波,一直没出手的?沈琢则皱着眉头望向支离破碎的?结界。 他能从气流中?感受到一股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沈琢曾经在道心崩塌的?金丹弟子身上探查σw.zλ.到这股「念」气。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第196页 「唉,当初就不该收留这个异类……」 …… 类似的?话,沈琢听了两百年。他曾以为天?道求同存异,时间一久,众仙总能放下偏见?,但现实却恰恰相反。薄欢越离经叛道,其余人就越把「正统」二字挂在嘴边,不仅合欢宗,来自苗疆的?毒宗和禅宗里的?密宗皆是如此?。 薄欢退出群聊,严珂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倒是消失了大半个晚上的?方院长弱弱地回了一句—— 【生命之源】:刚才佛子找上门问了我几个问题。 【生命之源】:就没人好奇他问了什么吗? 【生命之源】:唔……容我爬一下楼。 【生命之源】:爬完回来,好像懂了,但又没完全懂。 这回换严珂没空回復,因为冰雕似的?沈琢终于动了一下,他捞了一个受伤的?弟子上来,问道:「薛瑄跟薄宗主?是怎么起冲突的??」 那弟子正是合欢宗的?引路弟子,被盟主?亲自招来早已吓得结巴了:「弟子离得远没太听得清,只听见?瑄师弟说过一句……」他憋红着脸想了半天?才想起那个词:「诺亚方舟!对,什么诺亚方舟!」 仙盟根本没人知?道什么是诺亚方舟,但显然薛瑄知?道,薄欢也知?道。 沈琢冷冷地看了严珂一眼,「你们到底瞒了我多少事。」 严珂怂怂地把脖子缩起来:「属下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诺亚方舟什么意思我也不知?道。」 沈琢负手望着远处打得不可开交的?俩人,一言不发。 这时毒宗的?宗主?前来汇报:「盟主?,属下已经确认过,薛瑄的?道心完全毁了。」 当场有弟子倒吸一口凉气,吸完后?才发觉不对劲:「刚筑基就毁道心??」 确实,刚入门的?弟子在修真的?道路上还没走几步,谈不上经歷多大的?考验,要是意志如此?不坚定,估计连大选的?考验都过不去才对。 可道心不稳的?因素实在太多,每个人的?命运都有自己的?心魔,早期不体现,越修炼到后?期就越明?显。 另一边,薄欢和薛昭雪的?灵流颳起龙捲风席捲着山中?巨木,扭曲盘旋直通浩瀚天?际。 终于,沉默已久的?沈琢道:「是三毒。」 众仙大吃一惊:「什么?!」 「在哪里?!」 剎那间,半神的?神识全部铺开,狂风唿啸着吹向广袤的?远方,沈盟主?的?声音丝毫未受到狂风影响:「在他们其中?一个人的?道心之中?。」 飓风掀起他的?衣袍,沈琢悍然出手,一时间电闪雷鸣犹如创世的?第一道光束迸射开来,乌云瞬间轰散成千万道耀眼金芒! 天魔幻境 乌云弥散, 天际悬挂着一轮妖异的血月,光晕漫出?一股腥魔气息。 雁来峰飞沙走石,深山的妖修此起彼伏地长啸, 如遭魑魅魍魉包围, 丛林的惊鸟扑扇着翅膀掠过血月,压过众仙头顶, 湮没入无边夜色里?。 自仙盟总部千百年来安宁祥和, 什么时候见过这般凶象? 上仙们?不约而同地想起古籍的记载:月若变色, 必有灾殃。青为飢, 赤为兵,白为旱,黑为涝, 万物生灵病且死。[1] 刚才刑罚尊者预言「天干之?变」,就有提到过血月之?兆,众仙虽暗暗警觉,可谁也没想?到徵兆竟然?这么快出?现。 有上仙道:「不是说距离天干之?变还有三百年么?!」 旁边的仙尊喃喃道:「虽然?百年光阴不过弹指一挥间……」 「但这个弹指也太快了。」 「时间哪里?充裕了?!」 面对未知?的危险,众仙表面一副仙风道骨、运筹帷幄的模样,实际上内心如浮萍般飘摇不定?。 经歷过一遍的严珂,心里?同样七上八下?:天干之?变提前的话,那灭世之?战会不会也提前?! 慕长渊真的会站在他们?这边吗…… 有人害怕就有人不屑,不周山毕竟是仙修的地盘, 有无数复杂的盘山大阵镇邪,没道理连一道恶念都镇压不住。 马上就有一位上仙主动请缨道:「区区魇魔, 信仰纯洁又?有何可怕?!莫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盟主, 待属下?先去会上一会!」 说罢上仙一甩宽阔的袖袍,成千上万道硃砂红光往战场中心飞射而去, 眨眼将他们?包围! 硃砂是符宗的标志,符修随身携带各种增益和减益效果符,相比器宗小心翼翼地祭出?法器,符宗每次都声势浩大,硃砂符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扔。 那些?符咒在半空中就迅速连成阵法,直接将薄欢和薛昭雪一起困在其中! 上回三毒作祟,引起仙盟的警觉,除了每日检查所有菜苗的道心以外,各宗派都在想?方设法对付和抵御三毒。 符咒甩出?时,薄欢的骨醉鞭尾梢刚好?打在符壁上,光波竟将那股灵力?原路震了回去! 薄欢正与薛昭雪激战,根本没料到背后会有一道「冷箭」,猝不及防地挨了一下?,后背瞬间被抽出?一道血痕,他目光森冷:「南宫烈!」 符宗宗主充耳不闻,眨眼间又?掷出?无数符咒。 硃砂剥落,在高空中组成一支巨大的弓箭,直指符阵结界! 破魔箭挟光而至,刺入结界的剎那,符咒按照五行八卦变幻,破魔箭一分为数千支镜像箭,如同暴雨梨花席捲了整座结界! 第197页 符宗是仙门?百家中最擅长阵法的一个宗派,薄欢避无可避,身上瞬间多出?百道伤痕,听见阵外的南宫烈振声道:「再?不束手就擒,下?一箭就是心脏了!」 腹背受敌,薄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鸳鸯字母钺又?杀到了眼前! 三毒的声音像阴沟里?的一条蛇,冷不丁从薄宗主心间蹿过:「看来你的同僚没把你当?成自己人呢。」 薄欢:…… 薄宗主心中有股戾气像火苗一样蹿升。 透过光影,他依稀看见南宫烈又?捏了几个手诀,符咒随着磅礴的灵力?而动,薄欢面不改色地转回视线,对三毒说道:「大不了今晚你我?同归于尽。」 三毒:「那我?们?也算『死同寝』了。」 「呸!」 薄欢将手中的鞭子一扬,清脆细密的西域银铃响起的同时,他身后天魔音幻大阵轰然?升天! 三毒吃过天魔大阵的亏,此刻面色骤然?变化,飞身而退却碰到了符咒结界,他毫不犹豫地挥出?鸳鸯子母钺,然?而符阵依然?将他的攻击尽数弹回! 薛昭雪身上也多了几道伤口?,恼羞成怒:「狗仙修,就知?道使阴招。」 薄欢嘲讽道:「你倒打一耙的能力?倒是和你主子不相上下?。」 魔尊大概不知?道,自己人在牢中坐,锅从天上来。 薄欢今日因为觐见上神,穿得还算规矩,但这并不妨碍他布阵。 他周身充斥着幽绿的光芒,像极光包裹住身体,布料被灵力?一缕缕抽成丝,将半空中的他们?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蛹状物。 三毒知?道这是天魔大阵中的「作茧自缚」,薄欢是最关键的阵眼,猎物被束缚进茧里?,很快就会与天绝炉鼎体交缠在一起,在极乐的快感中不知?不觉地化成一滩血水,成为启动阵法的「祭品」。 ——三毒当?初就是险些?栽在茧中。 那种极致的愉悦,如今想?起还是头皮发麻:意识再?怎么知?道危险,身体都是诚实的。 没有人能拒绝天绝炉鼎。 就在白茧最后的出?口?即将合上时,三毒用鸳鸯子母钺狠狠扎进大腿,金红的鲜血汹涌而出?。 法器有驱魔之?效,这一刺竟然?让薛昭雪的神识短暂地清醒了一下?! 薛昭雪的意志好?像浸泡在某种不知?名的液体之?中,既看不见也听不见,他被自己的本命武器唤醒,然?而意识仍然?不断地下?沉,身体痛苦如火烤油烹。 他忍着剧痛,见周围白茫茫一片,巨茧内却充满幽绿的极光浪潮,合欢宗主一丝不挂地站在自己面前,薛昭雪大怒:「薄欢!你疯了吗!」 薛峰主有意求助于外界,声音是用灵力?送出?的,被外面的众仙听得一清二楚。 上仙们?的惊怒之?情不比他少:众所周知?,薄欢经常薛昭雪发生争执,在议事会上更是当?众威胁要用天魔大阵对付薛峰主。 结合此刻薛昭雪的吼声,所有人脑海里?只剩一种结果,那就是薄欢入魔了。 天魔大阵是个不分敌我?的群攻法术,正常来说合欢宗弟子能拉开一个巨大的屏障将友军悉数纳入,避免误伤,但此刻玉衡仙君为首的合欢弟子均身受重伤,南宫烈便命符宗弟子重新搭起破魔箭,这一次直指向薄欢:「薄宗主,老夫只说一遍,你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薄欢眼底薄凉,勾唇道:「不收手又?如何?」 南宫烈毫不犹豫地射出?破魔箭! 硃砂色的箭势如破竹,瞬间撕开厚重的茧层,薄欢和薛昭雪从巨茧中露出?来——一个未着寸缕,另一个满腿是血,怎么看都像薄宗主强取豪夺良家妇男。 众仙见状,各显神通,纷纷朝薄欢攻去! 然?而四面八方的幽绿极光,如浪潮般荡漾开来,天魔幻音一响起,在场的上仙瞬间全部被拉入到极乐幻境中去! 他们?起初还用灵力?抵挡,但很快就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定?力?不足的仙修甚至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社死之?旅。 两百年前西域的那一场惊世丑闻仿佛即将重演。 时候,沈琢出?手了。 半神从狂风中探出?,翻飞的袖袍中伸出?一只书生般文质的手,幽绿极光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间,就溅起大片金色火光! 火苗自掌心燃起,瞬间化作一把血红细刃。 薄欢迎着狂风,惨然?道:「你也要杀我?。」 沈琢说:「你要是无辜,血棠剑会证明你的清白。」 薄欢咬牙切齿:「要一柄剑来证明,那你呢?你难道眼瞎吗?!」 他分神不过这么小片刻,身体忽然?一震,电光石火间,鸳鸯子母钺穿透薄欢的肩膀,从胸前透出?冷刃的银光。 薄欢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另一只手虚空一握,紫电轰然?噼落,一鞭子抽得薛昭雪皮开肉绽,整个人飞出?去。 然?而情况已经如此紧急,血棠剑在夜幕中划过一道绚丽的光芒,眨眼刺穿薄欢的胸口?! 千钧一髮之?际,薄欢来不及做出?反应,只能用手死死抓住剑身,绯红火苗顺着他的手烧上了胳膊,不一会儿就将手臂烧得焦黑。 沈凌夕刚助众仙破除幻境中的障法,转头就看见这一幕。 他正要冲过来时,薄欢朝他做出?一个口?型:别过来。 第198页 沈凌夕身形勐地顿住,这才发现薄欢居然?还在布置幻术,稍一靠近,连他也不能倖免。 正迟疑时,沈凌夕目光陡然?一变,下?意识地回身用归魂枪狠狠一扫! 偷袭的薛昭雪完全来不及闪避,连身都没挨着,就被长枪扫中侧腰肋骨。 本来两人境界差好?几层,这一击应当?不痛不痒才对,然?而三毒闷哼一声,退出?百丈远才没忍住吐出?一口?金血。 他骂了一句脏话,心知?打不过对方。 薛昭雪道心已毁,沈凌夕也不会留情,正面对上他占不到任何便宜。 刚才那一下?倘若有人仔细观察,就能发现沈凌夕的枪法和平日截然?不同,二十岁的元婴期不仅躲过了逍遥境后期修士的偷袭,还反手给了人家一下?,传出?去武宗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沈琢感受到身后的灵力?强悍程度远超试炼,可他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薄欢的心头血流过细长剑身,大多数血液都被灵力?蒸发掉了,可总有漏网之?鱼顺着银色的剑锋流到沈琢指尖,炸开眩目的光芒! 一时间,四周的夜幕开始发生变化。 沈琢这才惊觉自己被摆了一道! 可惜为时已晚,他加速催动体内汹涌的灵力?,试图将薄欢的心头血逼出?体内,然?而天绝炉鼎毕竟是三界炉鼎之?首,薄欢能与任何人双修。 沈琢逐渐感到力?不从心。 片刻后,他眼前恍然?出?现如瀑布般落下?的地狱烈火。 沈琢瞳孔收缩如针。 就在此时,「薛昭雪」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咦?」 三毒虽然?偷袭失败,但元婴期的沈凌夕想?要一枪干掉薛昭雪,也是不太可能的。 刚才薛昭雪只是短暂地清醒片刻,很快又?被三毒控制身体,此刻三毒毫不避讳地说道:「道心裂痕?」他目光透出?些?许意味深长:「有点意思。」 上神心里?咯噔一下?,袖袍中修长的手指悄然?收紧。 师徒反目 夜凉如?水, 冷风颳得脸生疼。 沈凌夕紧接着发现,沈琢的脸色居然更难看。 尽管场面混乱,但沈琢的这种变化想不注意到都难:众仙听说天干之变时?, 都忧心忡忡, 听到仙魔联手后更是拍桌怒斥,即便如?此, 身为仙首的沈琢, 所表现出来的惊怒之情都不及此刻明显。 沈凌夕这才?想起, 三毒无法潜入自己的道心——他带上神的碧玉道心重生, 三毒要有这能耐,早就?猖狂地向三十三重天宣战了。 薄欢攥着血棠剑,剧痛使他眼前一阵阵发黑, 出人意料的是,这朵菟丝花面对比自己境界高出一大截的化境半神时?,居然面不改色。 不仅如?此,他终于将沈琢拉入到幻境中——不能算全部进入,此刻沈琢的脑海里一半是虚幻一半是现实。 沈琢能听见「薛昭雪」的话,眼前的景象却不再是烽火连天的雁来峰——海面泛起血雾,地狱烈火如?瀑布般从悬崖峭壁坠入血海,溅起浪潮般的金红火花。 这是地狱血海,裴芳菲的埋骨之地。 沈琢涣散的瞳仁逐渐聚焦。 不远处款款走来一名绯衣女?子, 女?子面容迤逦,耳边坠着精巧的红翡耳坠。 「……」沈琢张了张嘴, 什么声?音都没发出。 他一再告诫自己这是天魔幻境, 万不可深陷其中, 但另一方面,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沈琢已?经数百年没见过了。 裴芳菲堕魔后一错再错,与仙修之间结下血海深仇,她死后,曾经留在仙盟的一切荣耀,连她的画像都被尽数毁去,血棠剑也是因?为沈琢执意收作武器才?留下的。 除了血棠剑和沈凌夕找到的那只耳坠外,与裴芳菲相关的事物所剩无几。 沈琢喉结滚动,强行咽下喉间酸楚结块的血腥。他几乎用尽全力,要叫出薄欢的名字,破除对方的幻阵时?,却见那女?子朱唇轻启:「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敢来见我?。」 沈琢嘴唇颤抖起来。 他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暴起青筋,「裴芳菲」却仿佛看不见,直接倾身上前拥住他——锋利的血棠剑就?这样直接贯穿了她的身体! 「不!!」 这一幕何其相似,薄欢在灭世?的最后一刻,看见上神就?是这样靠近心魔的。 即便野心强大如?忘川,在那一剎那也怔愣住了。 更何况心中有愧的沈琢。 这一幕简直让沈盟主目眦欲裂,不堪回首的记忆重新浮现,让他忘记肩上的重任,只看得见眼前的女?人,感受到她冰冷的拥抱。 「不……」 真正击溃沈盟主钢铁般的意志的,是他从拥抱相连的位置察觉出两?道微弱的脉搏——一道是裴芳菲的,另一道是他们的孩子。 他们从未见过繁华人世?的孩子。 裴芳菲是死在沈琢怀里的,他感受到脉搏完全消失,紧接着就?迎来了进入化境的天劫。 他飞升成为仙盟唯一的半神,裴芳菲的尸骨永远留在地狱。 都说合欢宗的幻境是一场极乐美梦,对沈琢而言更像是一场噩梦。他颤抖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五脏六腑仿佛都在道心的煎熬下缩成一团,半晌,才?终于唤出他妻子的名字:「芳菲……」 这两?个?字仿佛一道枷锁,沉重得让半神身体不断坠落,直至双双跌入血海! 第199页 血海是沸腾的,浓厚血腥淹没头?顶的瞬间,沈琢似乎清醒了片刻——血海大魔的悽厉尖叫,以及仙修对魔气的敏锐感,都让半神感到不适。 可「裴芳菲」却用冰冷的双臂攀着脖颈,鲜血淋漓的身体紧贴他。 「你很冷吗。」沈琢回过神来,问她。 「是啊,」裴芳菲抬起头?来,对他嫣然一笑:「地狱好冷,你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沈琢没有拒绝,他无法拒绝这两?道微弱的脉搏。 「裴芳菲」拉着他越沉越深,铺天盖地的魔气压得他喘不过气,沈琢面容麻木地沉沦在血海之中。 就?在薄欢要成功时?,他涣散的目光落在「裴芳菲」的耳垂上。 沈琢看见两?只红翡耳坠的纹路一模一样,突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大自然鬼斧神工,世?间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也不会有两?块一样的玉石。红翡丢失已?久,但上面的每一道玉石纹路都被他烙在心底,从未忘记。 薄欢只见过上神额间的那枚,对失踪的耳坠一无所知,所以幻境中裴芳菲戴的耳坠都是同一只。 这种细枝末节换个?人根本发现不了,但沈琢毕竟是沈琢,他察觉异样后勐地一咬舌尖,鲜血瀰漫唇齿之间,半神从幻境猝然回神,转瞬就?回到了现实,对上薄欢惊讶的目光。 半神漆黑的眼底仿佛蓄积着风暴。 都说不作死就?不会死,就?算再能忍耐,沈琢的「理智」都在此刻崩坏了。 三毒居然还火上添油:「真是伉俪情?深啊,沈盟主。」 薄欢见沈琢脸色变幻莫测,怒斥道:「你闭嘴!」 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半神惊怒交加地拍出一掌! 那要命的一掌是奔着「薛昭雪」去的,可挨得近的薄欢却首当其冲——薄宗主根本没想到沈琢还能自己挣脱出来,没有再多灵力用来抵挡。 他近距离遭到波及,整个?被打飞出去,胸骨塌陷,身体完全失控地从高空坠落,不仅将合欢殿飞檐屋顶砸穿,强悍的力道甚至让他砸穿了房梁和承重柱。 轰——! 尘烟蔓延,富丽堂皇的合欢殿轰然倒塌。 就?在被掩盖住的前一刻,夜空中划过一道纯青光芒! 薄欢挣扎着想要看个?清楚,可紧接着视线就?陷入一片黑暗。 即便灭世?之战时?,薄欢都不觉得自己离死亡这么近:手臂烧得焦黑,肋骨也在刚才?可怕的冲击力下断了好几根,鲜血顺着额角没入鬓髮,几乎浸透乌黑的长髮。 脑子里好像被灌了铅水,外界的打斗隔着一层液体,混混沌沌什么都听不清,薄欢就?像一条岸上干涸的鱼,躺在废墟中苟延残喘,什么都做不了。 护体灵力已?经消散,合欢殿由石砖砌成,沉重无比,压在他单薄的身体上,浸血的视线始终模煳不清,很快,薄欢的意识也越来越模煳,昏昏沉沉中,他想的仍是那一道流星般的光芒。 片刻后,薄欢苦笑,血顺着唇角淌过脖颈,洇入尘土之中。 不可能是他,薄欢心想,那傢伙最以大局为重,否则不会特意在灭世?之战的时?候出山。 越是这种时?候他就?越该留在仙盟,才?能替上神周旋掩护。 周围环境渐渐化作虚无,黑暗不断蔓延侵蚀薄欢的意识,他好像漂浮在神秘浩瀚的寰宇中,化作一粒微不足道的星尘。 有一瞬间,薄欢甚至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他从未觉得眼皮像现在这么沉重,仿佛只要闭上眼,就?能摆脱一切痛苦和责任,以及面目狰狞的记忆。 直到废墟中颳起一阵柔和温暖的风,薄欢身上陡然一轻。 他还没意识到发生什么,等到一股熟悉的灵力顺着经络注入体内,护着他受伤的五脏六腑时?,薄欢认出了来人。 逍遥道的灵流如?春风拂过,万物復甦。 他终于动了动干涸开?裂的嘴唇,艰难道:「……你来干什么。」 裴青野迅速查探了他的伤势,道:「这仙盟不待也罢,我?带你走。」 薄欢好歹是仙盟十二峰长老之一,有些事情?敏锐度极高——三毒就?是沖他来的,裴青野要是不搅和进来,还能全身而退,否则当着众仙的面,就?算他再巧舌如?簧,也无法自圆其说。 薄欢再次挣扎道:「你别管我?……」 「你闭嘴。」 裴青野根本不听他讲完,就?往薄欢嘴里塞了一颗碧海护心丹。 方院长炼制的仙药,入口就?化作一道灵流顺着喉咙流入肺腑,又?蔓延到四肢百骸,修復着凹陷的胸腔。 薄欢太虚弱了,被两?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支配着身体,几乎要痛晕过去。 他好不容易积攒了一点力气,睁开?双眼,鸳鸯瞳仁就?映出了夜幕中的激战。 仙门百家斗法就?像烟花般璀璨无比,上一次他看见这样宏伟绚丽的场面,还是在灭世?之战的时?候。 薄欢脑子里混混沌沌的,心想:他们都疯了吗? 薄宗主下意识道:「三毒呢?」 裴青野见他有力气多管闲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我?要说你,你非跟沈琢较什么劲?」 薄欢虚弱地扯出一抹笑:「怎么,你吃醋啊。」 裴青野:「……」 他真想把他脑子撬开?来,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第200页 混战中的一道灵流爆射而来,裴青野头?也不抬地掀起一块巨石柱怼了上去,碎石如?暴雨般落下,被守护结界全部挡在外面。 医宗仙丹对治疗伤势有奇效,可惜对薄欢这种程度的重伤而言也只是杯水车薪,裴青野心知此地不宜久留,便盘算起离开?的事。 但离开?不是件容易事,沈琢早就?关闭不周山所有出口,裴青野带着伤员也很难硬闯。 「得想办法让姐夫打开?结界……」裴青野喃喃道。 就?在这时?,一柄降魔杵就?凌空砸下,逍遥散仙不得不抱着薄欢御剑而起。 高空中一名仙尊怒喝道:「裴青野,你又?鬼鬼祟祟耍什么把戏?!」 古人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如?今是众仙打架各显神通,各种仙品级别的武器在空中乱飞。 血红的圆月西?垂,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远远看去,仿佛神秘的天道朝着众仙张开?了血盆大口。 薄欢摔下去不久,薛昭雪就?毫不意外地堕魔了,接着,不知是不是三毒有意为之,符宗宗主南宫烈的道心也出了问题,再接着,又?有一位峰主的道心塌毁了。 上仙尚且不堪一击,更别说菜苗了。 就?在今晚之前,上仙们还对自己的道心充满信心,然而惨烈的现实连喘口气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长夜将尽,天光灰暗,水汽渐渐凝聚成雾。 远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雁来峰的战事却丝毫没有减弱的意思,不仅如?此,竟有愈演愈烈之势。 众仙在慌乱中开?始互相猜疑。 裴青野御剑立于山巅,面容冷白,道:「仙盟容不下他,我?便带他走。」 对方道:「你说得轻松,不周山岂能让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裴青野笑得春风和睦:「阁下尽管试试。」 说罢,不等对方有所反应,漫天风刃就?从四面八方包围了对方。 「春风化雨!」 顷刻间,不周山陡然下起了暴雨,雨大得人睁不开?眼,众仙第一时?间撑起防御罩,谁知防御罩根本挡不住这「普普通通」的雨——这同样也是天元廿四年无人见过的法术! 此刻早已?无人关注这种细节,整个?场面过于混乱,在场所有仙尊都淋成落汤鸡,对这帮几百几千岁的老神仙来说,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狼狈过了。 不知从谁那里射出一发冷箭直射裴青野的背心,然而剎那间他周身出现四个?金色符阵,上面都是密密麻麻的咒语,是摺扇里弹出的守护阵法! 沈琢见裴青野要带薄欢走,也准备出手阻拦,就?在这时?,一柄银枪横在他面前。 雪白的衣袂在风中翻飞,沈凌夕面容肃冷,腕间佛珠若隐若现,闪耀着不太正常的猩红光芒。 沈琢已?经顾不得追究那光芒,惊异道:「凌夕?!」 归魂枪是沈凌夕十岁生辰时?,沈琢送给他的本命武器。 无情?道虽性情?冷清,灵流却如?同火焰一样遍布周身,可此刻枪身上遍布的不仅有银白的烈火,还穿插着荧蓝的电光。 这些都是元婴期并不具备的能力。 沈盟主突然想起近几次校考,沈凌夕都没有用枪。 「你是故意的?」 沈凌夕不否认:「嗯。」 沈琢音调不自觉抬高:「为什么?!」 这一次,沈凌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事到如?今,沈琢越来越相信,自己徒弟确实採取了一些特殊的修炼方式,并且还极力隐瞒这件事,他思来想去,都想不通沈凌夕究竟什么时?候变了性子——分明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个?性,又?怎可能与恶道来往?! 肯定是地牢里的那个?魔修把他带坏了! 沈琢的眼睛危险地眯起,他甚少露出如?此明显的杀意,沈凌夕却只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淡淡地注视着他。 饶是沈琢也被这种目光盯得后背发毛,皱着眉头?道:「让开?。」 沈凌夕没说话,也没动。 沈琢厉声?道:「你还知道自己现在几斤几两?吗。」 他从没用这么严厉的声?音和徒弟说过话,但沈凌夕就?是横枪矗立,身形纹丝不动。 这铁了心的倔强样子,分明又?和从前的性子一模一样。 沈琢的眉头?紧蹙,几乎要被自己这徒弟气得吐血,而与此同时?,风刃穿越天地,发出尖锐的唿啸声?,合欢殿的残骸被飓风托起后割裂成无数细小的砂石,顺着风刃的方向四散开?来! 别看沙砾细小,简直和暗器没有任何区别,数量比符宗的符咒还要多得多。 裴青野一招飞沙走石,打得众仙人仰马翻。 沈琢收回目光,看向沈凌夕,沉着脸道:「我?教你的你都忘了,你当真非要与恶道为伍?!」 纵横的杀气将雾水凝聚成漩涡,天际将白,长枪在朦胧雾气中反射出雪白绚丽的光芒,沈凌夕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声?音淡漠如?三十三重天降落的神音:「天道混沌,善恶同源。」 众仙没想到师徒俩这种情?况下居然还能论道,一个?个?全都看傻了眼。 沈琢嗓音充满威严:「天道慈悲,是为善,」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才?又?冷声?说道:「善恶殊途,你那入了魔的徒弟慕川,是恶。」 第201页 沈凌夕视线越过师父的肩膀,看向更遥远的天幕:「那我?与谁为伍都是我?的道。」 沈琢说:「你若还向道,便去杀了慕川。」 某一瞬间,沈凌夕听见他说的话忽然笑了一下,无情?道师徒俩一样的冷性子,沈凌夕这一笑就?连沈琢都看愣了。 沈凌夕轻声?说:「你要我?杀他,因?为他是我?的情?劫么。」 这一回,沈琢彻彻底底呆住:「你、你……」 ——你怎么知道。 狂风骤雨中,沈凌夕面容如?冰雪般透明,他的声?音平稳地从风中传来:「你私下找天机阁长老求窥探天机,明知慕川身份不明,故意将他留在仙盟,是为了随时?可以清除我?修道路上的劫难,对吗?」 慕长渊的拜师之路太顺了,一切都恰到好处。 沈凌夕何等冰雪聪明,他似乎什么都不在意,却从来没有真正地放低警惕。 沈凌夕望向沈琢的目光极为陌生,陌生到一种遥不可及的地步,仿佛他们第一天认识。 高空中的水汽凝聚成雾,在沈凌夕周围团成重重云翳,遮天蔽日的同时?,云层中隐隐闪过不祥的猩红电光。 事已?至此,沈琢根本来不及追究沈凌夕究竟从何得知——因?泄露天机会遭到天谴,他甚至没把这件事告诉裴青野。 他深吸一口气,索性发出最后通牒:「既然知道因?果,也该知道自己要怎么做吧?」 沈凌夕说:「大道无情?,仙魔殊途,以杀证道。」 「对。」 这个?字如?斧钺落下,斩钉截铁,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周围的血雨腥风也被屏蔽在万里之外。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对峙的师徒二人。 半晌,沈凌夕嘴角浮现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温声?道:「我?要是不肯呢。」 沈琢将血棠剑从剑鞘中抽出: 「那我?们师徒的情?分也就?到此为止了。」 绝地飞升 沈凌夕从小就是弟子中的楷模。 在?诸位上?仙眼中?, 他也是「识大体」「顾大局」的代表,和离经叛道没有半点关系。 这种刻板印象深入仙心?,以至于连他收了个魔修徒弟都有上仙站出来当众表示理解——仙修所拯救的「苍生」是不包括恶道的, 但谁年轻时没做过?白日梦呢?沈凌夕只是因为太年轻, 得多歷练才能明白老祖宗定下仙魔殊途规矩的苦心。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因此, 当沈凌夕用归魂枪指着?自己的授业恩师时, 大半个仙界都塌房了。 就好?比一个全校表彰多次的好?学生, 犯几个认知上?的小错误, 旁人都没引起重视,直到有天大σw.zλ.家?发现?他暗中?策划着名?炸学校,连炸药都自学成才地组装好?了, 所有人都觉得难以置信: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苦衷? 沈凌夕,你要是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上?神没有苦衷,他认定的事就会坚持到底,认定的人也一样。 敌对时期是真的相杀,但相爱的时候,谁也没有保留。 溯源而上?,其实一切都有迹可循:当年魔尊好?了伤疤忘了疼,经常跑出来惹是生非,打得两败俱伤后又能老实几年。 可如果慕长渊闭关修炼一段时间, 沈凌夕就会在?三十三重天上?探头张望,见三界平静无趣, 就又悄悄缩回神殿里继续发呆。 三十三重天上?的孤寒与寂静, 沈凌夕不想再体会一次, 他也绝对不会重蹈当年的覆辙。 师徒俩遥相对峙,气氛紧张得如同数千根弦同时绷到极致。 实力差距过?于悬殊, 沈凌夕却毫无退缩之意。 血月光辉越来越弱,鬼怪在?白天阳气足的时候力量会大大削弱,所以鬼界只有夜晚没有白昼。 仙灵充足的不周山更是给各路妖魔鬼怪叠加无数层减益效果,就连三毒也只在?夜晚出现?,一到白天就蛰伏在?暗处。 山间瀰漫着?晨霭,白焰与蓝电从沈凌夕脚尖盘旋而上?,缠绕在?归魂枪上?,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炸响,哪怕不用亲身领教也能知道,那些电流蕴含着?某种撕裂时空的恐怖力量。 众仙再次确认这绝不是无情道的术法,至少不是当今无情道所拥有的。 可再精妙的招式也难以弥补境界上?的差距,两道寒芒闪过?,血棠剑与归魂枪碰撞摩擦发出尖锐声响。 别?看一柄是细剑另一柄是重枪,灵力交击时,沈凌夕全身经络仿佛发生一连串的爆炸,唇齿间都是腥甜的血气,连同道心?的岩浆也激烈翻滚起来。 沈琢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握着?血棠剑,看似轻飘飘的一击就把?对方虎口震裂! 半神威压铺天盖地而来,剧痛蔓延至沈凌夕的每一根神经,他在?极度痛楚下脸色骤然苍白,却还撑住身体不肯跪下去?,汗水顺着?冷白的脸颊划过?咬紧的下颚,最终没入一丝不苟的衣襟内。 虚弱只是一瞬间,下一刻战斗的本能就压倒一切,沈凌夕握枪的手翻腕一拧,归魂枪带着?万钧雷霆横扫,那电流诡异,还未近身就散发出一股森寒之意,逼得沈琢暴退到百丈之外。 这一枪之险,简直令众仙瞠目结舌。 长枪是兵中?之王,在?沈凌夕手上?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的兇悍气势。 沈凌夕面容秀美温和,手中?银枪却时而枪走龙蛇,时而坚不可摧,滔天的战意化作实质,竟连半神都要避其锋芒! 第202页 汹涌战意化作雷电附在?本命武器上?,其威力根本不亚于天谴! 天谴,顾名思义是天道的怒火,降为?责罚。 究竟何等天赋才能制造天谴?这样的天赋在?修炼途中?又将遇到什么等级的劫难? 沈琢心?中?掀起惊涛骇浪,握住剑柄的手愈加收紧,血棠剑法瞬息万变,眨眼间又以一种极为?刁钻的角度攻来! 天地间骤然掀起暴风雨般的乌云漩涡,刀光剑影以摧枯拉朽之势袭来! 沈凌夕冷静应敌,尽管如此,身上?的伤口还是越来越多,血刚从伤口中?冒出来,就被附近暴烈的灵流蒸发,只在?雪白衣袍上?留下一抹触目惊心?的痕迹,就连腰封上?都是。 临渊水榭的心?法能驱使魔气为?自己所用,在?仙盟是独此一家?,半神的血棠剑却始终无法从沈凌夕身上?找出一丝一毫不属于仙修的气息。 越是这样,刑罚尊者就越揪心?,握着?七罪古藤鞭的手也蠢蠢欲动,正当他看不下去?,准备出手时,裴青野的传音入密就来了——严珂听完后死?死?咬住后牙槽,才将心?里的那股冲动忍下。 裴、薄两位修为?高的上?仙已经出局,仙盟内必须留有人做接应,刑罚尊者接触到的一些消息是方院长远远不能及的,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经歷过?灭世?之战的严珂不会不懂。 他只得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对抗三毒上?面——魇魔此刻正准备见缝插针拦截裴青野和薄欢。 刑罚尊者一鞭子抽过?来,破风声唿唿作响,简直把?那些道心?不稳的仙尊抽得魂飞魄散。 另一边,沈凌夕冷玉般的面容溅上?鲜血,表情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痛苦。 沈琢眸光微动。 这位日?理万机的仙盟盟主总算想起什么,灵魂深处陡然迸溅出一阵颤慄,连声音都变了:「你说对一个凡人动了爱欲……」 沈凌夕分明是很狼狈的,可听见师父的话时,竟罕见地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他给出了肯定的答覆:「是。」 ——我动了爱欲,想与一个凡人永结同心?。 ——只要我爱他,便可抵挡世?间的一切忧与怖。 慕长渊是他的软肋,也是他战无不胜的盔甲。 沈琢眼底掠过?令人不寒而慄的猩红,半神赤裸裸的杀意,毫不遮掩地流露出来。 沈盟主血压不知道飙升到什么程度,竟连沉着?冷静的风度都不要了,千万刀锋化作磅礴的洪流漩涡,将沈凌夕困在?其中?,剑身破空发出尖锐的唿啸,随时能将他碎尸万段! 三毒神色复杂地看着?这一切。 仙修有多少死?多少,沈凌夕要是和他师父自相残杀两败俱伤,对恶道来说无疑是一大利好?消息,但都说恶道神经病居多,就好?比三毒有一种莫名执着?——三界九州,四海八荒,只有地狱魔尊才配杀死?玄清上?神。 作为?魔尊的亲信,三毒很清楚慕长渊做梦都想手刃上?神,要是沈凌夕就这么被师父大义灭亲,慕长渊肯定得留下一辈子求而不得的遗憾! 所以三毒很快作出决定:尊上?的宿敌绝不能死?于他人之手! 三毒出手了。 它操控着?符宗宗主南宫烈,连同其他道心?被摧毁的上?仙一併挡在?沈凌夕面前,变成一堵肉盾墙——上?仙们同时祭出本命武器和符咒,在?千钧一髮之际挡住了奔腾的洪流! 但这已经是极限,面对冷酷的半神,仅仅一个唿吸间,魔化的上?仙就被血棠剑雨捅成了筛子,紧接着?,他们体内的魔气就受到血棠剑控制,全部反过?来对付沈凌夕! 「操,」三毒见此情景,忍不住骂娘:「他娘的这个半神怎么这么难搞?!!」 上?一世?三毒作乱时沈琢早已作古多年,就连仙盟盟主都换了好?几位,势力大不如从前,所以它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敌人。 天元廿四年,沈凌夕羽翼未丰,慕长渊更是病秧子一个,放眼整个三界,从修为?到智谋,沈琢都没有对手。 三毒的举动,无疑给了沈凌夕喘息机会,可形势依然严峻,沈凌夕单薄的身影伫立在?刀光剑影的洪流中?心?,仿佛一座随时被淹没的孤岛。 他的肩膀、后背、手臂,都被划破,鲜血染红了无瑕的白衣。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一位上?仙于心?不忍,劝道:「凌夕,你莫要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好?好?跟你师父认个错,师叔师伯们也帮你说话,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这话发自肺腑,除了仙盟四傻以外,确实还有不少仙修是真心?待沈凌夕的。 但沈凌夕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艰难地抬起头,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水和血水打湿,紧紧地贴着?脸颊,但他的扭转视线望向?青阳峰的方向?,淡声道:「转圜的余地,是指让赵峰主杀了慕川么。」 沈凌夕声音清冷像深山泉水,落在?的喧嚣战场上?,一字一句都敲在?众仙的心?里。 众仙闻言一怔,此言一出,就连三毒都一整个愣住。 从书白妄汇报,数百名上?仙浩浩荡荡抵达雁来峰,领头的是仙盟盟主沈琢。 没人发现?赵怀阳不在?其中?。 今晚的祸乱因剑宗弟子而起,「薛瑄」自称奉赵怀阳之命将慕长渊入狱的消息告知沈凌夕,照理说赵宗主应当在?现?场还剑宗一个清白,然而经沈凌夕提醒后,大多数仙修都反应过?来——赵怀阳缺席,应该是去?做「更重要的事」去?了。 第203页 仙盟领袖有党派之争,但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从古至今都是一致对外。 这个大是大非就包括了仙魔殊途。 谁都没想到,向?来不对盘的盟主与副盟主,竟然联手玩了一出「声东击西」! 三毒怒不可遏:「沈琢老贼!你连个病秧子都不放过??!」 「你口中?的病秧子不就是前段时间辛辛苦苦寻找的魔尊吗。」 严珂正准备说什么,却听见沈琢淡淡道:「能将你送回到天元廿四的魔修,又怎么会是籍籍无名之辈。」 被戳穿的严尊者默默地闭上?嘴,整个人蔫得犹如一只霜打的茄子。 三毒心?想,得亏是个短命鬼,要是这家?伙灭世?之战期间还活着?…… 仙盟总部不会这么轻易被攻破。 沈凌夕被困于剑气洪流之中?,不消片刻,身上?就又多出了数十道伤痕。 到底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徒弟,沈琢没有下死?手,而是在?逼他悔悟认错。 但沈凌夕也是个犟种,师徒俩谁也不肯退一步。 战势仿佛陷入死?局。 「这样下去?不行的。」 「以凌夕的修为?根本撑不过?一盏茶……」 「唉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正当诸位仙尊都以为?姜还是老的辣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又发生了—— 沈凌夕伤痕累累,声音却依然冷硬:「别?高兴得太早。」 话音刚落,白焰中?蹿出几缕金红火苗,三种绚丽的光芒交织在?一起,恍若开天闢地时的第一抹圣光降临,比远处地平线缓缓升起的太阳还要耀眼夺目! 劫云迅速奔腾而来,在?浩瀚的天地间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 无数扭曲的电光柱从厚重云层中?噼落,就听「轰——」的一声,电闪雷鸣间,万钧雷霆撼天动地! 沈凌夕矗立在?刀光剑影的洪流中?,周身是林立而扭曲的电光柱。 天地间仅剩电与火的光辉,仿佛准备将这混乱的世?间化作一片苍茫。 传闻天枢仙君数次招来飞升劫云,均未能成功,在?今天之前,没有任何仙修能够相信,居然有人能在?这种极限情况下位列仙班!! 可现?实就摆在?眼前,沈凌夕做到了,闪电噼落爆发的光团一个比一个雪亮! 从元婴飞升仙位,需要经歷九九八十一道雷劫,其蕴含的力量和波及范围,哪怕半神都不容小觑。 三毒也被他这种疯狂的举动吓到,躲得远远的。 密集的雷劫闪电掀起一阵狂烈的飓风,电柱与飓风交缠在?一起,很快就将剑气组成的洪流冲散! 沈凌夕伤痕累累,说是刀斧加身也不为?过?,有些伤口甚至露出森森白骨,可紧接着?又被仙灵之力强行癒合,直到再次被天劫噼得皮开肉绽。 飞升雷劫能够淬鍊仙体,上?仙塑造金身几乎都要看对雷劫能量的吸收情况,而沈凌夕就跟个黑洞一样,将漫天劫云的能量全部收为?己用,转眼间就成功位列仙班! 没来得及准备红包的众仙全部傻眼:「什什什什么……?!」 弟子们已经开始刨地:「呜呜呜……」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第一轮雷劫过?后,天际的劫云不减反增,如噩梦阴影般盘旋在?不周山的上?空,遮天蔽日?。 云层中?时不时闷雷滚滚,每一声都撼天动地、震耳欲聋,延绵不断的雷电引起山火,越烧越烈,山中?叫唤的野兽和妖修纷纷躲进山洞,生怕被不长眼的天雷噼到。 沈凌夕攥着?胸口剧烈喘息着?,脸颊都被汗水打湿,他强忍住喉间的血沫,支撑着?枪身勉力站起身,重新抬起眼眸——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任何时候都清澈、冰冷。 玄清上?神所有的柔情,都给了那个被他不小心?错过?的人,剩下的只有坚冷如冰! 金丹运转到极致带来巨大痛楚,天劫的高纯度灵力被沈凌夕一滴不剩地炼化,转眼间气海又大圆满了。 盘旋的劫云察觉到有修士金丹气海满溢,又验过?了上?神道心?,毫不犹豫地发起了第二轮天劫。 这一次简直如雷海一般汹涌频繁——毕竟位列仙班后,需要经受的考验和飞升前不是同一重量级的。 沈凌夕握紧归魂枪,暴烈的金红火焰蹿过?金属枪身,迎劫而上?! 轰——! 逍遥境初期。 轰——! 逍遥境中?期。 轰——! 逍遥境后期。 …… 清晨的阳光洒落在?九州大地时,仙盟总部已经化作一片闪瞎的海洋。 直到归魂枪柄出现?龟裂,再承受不住任何来自天道的考验和力量,盛载着?兇悍的劫云又盘旋了好?一会儿,这才恋恋不捨地散开。 此时沈凌夕势如破竹地一路从元婴后期推进到通天境后期。 已经集体开始刨土的上?仙们:「呜呜呜??!」 清算旧帐 清晨, 金红日曜穿透重重迷雾,毫不吝啬地铺满不周仙山。 长夜已尽,最?后的暮色将阴暗统统掩埋, 连同那些隐秘的嫉妒不甘都无影无踪, 只留下漫山遍野的狼藉和废墟。 劫海过后,沈凌夕像刚从水中捞出似的, 如瀑长发包裹着瘦削身体, 被冷汗打湿的发梢更显出一种?洗鍊过的墨黑。 第204页 周围都是残垣断壁, 他?坐在?废墟中低垂眼睫, 怔怔注视着陪伴自己万年的归魂枪。 灵流火焰已经褪得一干二净,遍布凤纹符咒的枪桿上露出一道狰狞裂痕,沈凌夕满是伤痕的指尖轻柔地摩挲过篆体的「归魂」二字。 很多年前, 沈琢从?地狱灵渊秘境中带回一块秘银玄铁,据说是天外陨石落入地狱岩浆,经歷千年淬鍊才能打磨出一块。 后来,小沈凌夕修炼时无意?间?与秘银玄铁发生了灵力共鸣,玄铁破山而出。 再后来,沈琢命器修工匠将玄铁打造成一桿银枪,作为徒弟十岁的生辰礼物。 小凌夕给它取名「归魂」,只因知道师父思念故人,许愿魂兮归来。 如今枪断而魂未归, 鬓边碎发挡住了沈凌夕的表情,那片冷白的侧颜几乎要融化在?温暖晨光之中, 他?孤峭的身影也被镀上一层金红光芒。 某一瞬间?, 严珂远远望去, 甚至怀疑他?会像末日那样消散于天地间?,但下一秒, 沈凌夕就提枪从?废墟中踉跄站起身,背嵴依旧挺得笔直。 冷风扬起满是血痕的白袍,沈凌夕仰头望向半神以及身后的青阳峰宫殿群,面容平静。 他?从?进入仙盟起,单薄身体就蕴含了面对?绝境孤注一掷的勇气。 山中鸟兽见劫云散去,发出劫后余生的欢叫,仿佛庆祝新的一位上仙诞生。 从?古至今,从?来没有哪个?修炼天才能在?位列仙班的同时直达通天境后期。 沈琢握着血棠剑的手指骨节青白,绷住的嘴唇也微微颤抖。 某一瞬间?,仙盟盟主坚硬如冰的内心都动?摇了。 沈琢还算克制,寒风呜呜地吹刮着上仙们拔凉拔凉的内心,由?于雷海天劫的强烈刺激,当场有好几位上仙道心崩塌。 三?毒简直喜出望外——居然还有自己送人头的。 原本三?毒被驱退后一直老实蛰伏着,然而当它得知尊上被送进伏魔堂,当场就按捺不住了: 青阳峰下的伏魔堂,其实是一座试验场,仙盟把活捉的魔修鬼修送进这里,做各种?惨绝鬼寰的活体实验,用于增加他?们「除妖降魔」的筹码。 万年来,仙盟不断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抓捕恶道修士,不管他?们是否在?人界作恶,抓到?后就用于训练弟子以及用于研究如何对?付其他?大魔,期待能进一步打压对?手的生存空间?。 这些都是当年三?毒率领鬼军占领不周山后发现的。 「善恶殊途」是仙修的道德高地,光明的背后,阴暗如影随形。 天地原本一片混沌,自凡人建立秩序起才将善恶区分开,从?此仙魔殊途。 血海深仇早已无法化解,只有建立新的秩序,才能消三?毒心头之恨。 而唯一能完成千秋大业的,只有天道魔尊,所以三?毒说什么都不让慕长渊在?监狱里受苦。 这时沈凌夕已经重新发动?攻击,金红火焰夹杂着万钧雷霆,悍然噼向高空中的沈琢! 沈琢轻道:「不自量力。」 滔天的剑意?再度袭来。 有上仙大喊道:「沈凌夕你都位列仙班了,怎么还不悔悟?!」 沈凌夕闻言,淡漠的面容竟露出一丝嘲讽笑意?:「悔悟是什么,要不你教教我??」 ** 尽管忠犬三?毒忧心忡忡,但青阳山底下究竟谁受苦,其实还真不好说。 天还未亮时,外面打得天崩地裂,慕长渊在?伏魔堂困得直打盹儿。 严珂离开不久后,慕长渊就被转移到?了这里,但他?并没有告诉沈凌夕,免得对?方一时冲动?,严尊者想?拦都拦不住。 魔尊是闲不住的,一闲就想?睡觉。 他?双手被铐在?石壁上,以一种?很别?扭的姿势靠坐在?冰冷的墙角,其实很不舒服,但也能凑合着将就一下——慕长渊心里清楚,用不了多久就会有人登门拜访了。 沈琢肯定准备了别?的招数等着自己。 今晚薄欢和薛昭雪大打出手,无论谁输谁赢,仙盟总部的权力将经歷一场洗牌。不过有句古话叫「富贵险中求」,变故同样意?味着难得的机遇,总有人愿意?铤而走险。 比如赵怀阳。 果然,慕长渊只眯了小半刻,就听见监狱布满禁咒的石门开启的声音。 他?进入伏魔堂的时候就发现,这边构造比禁闭区复杂得多,山体内部设有牢不可破的空间?阵法,一不小心就被困死其中,跟埋进墓地一样。 青阳峰有歷代盟主的仙灵护持,大阿修罗王都不见得能强闯。 但万物都有弱点,再坚固的牢狱都一样。 空间?术法刚好就是魔尊的强项,沉重的石门开启又合上,睡得迷迷煳煳的慕长渊稍有不悦,但还是秉持着早解决早放假的良好心态,懒洋洋道:「你来啦。」 那语气仿佛主人家?在?招唿客人,放在?伏魔堂这种?环境之中,显然有股煽风点火的意?味。 不出他?所料,来人确实是赵怀阳。 赵峰主无视了他?的话,站在?不远处,仔细打量着魔修——任何人第一眼望过去,都会注意?到?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 弟子大选的时候,赵怀阳不是没想?过查探对?方的资质,之所以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他?确实没料到?对?方胆子居然这么大:一个?低阶魔修单枪匹马就敢混进仙盟总部,在?沈琢和他?的眼皮子底下蹦跶。 第205页 然而这种?千万分之一的概率,偏偏就被他?碰上了。现在?想?来,只要当时试探一次,仙盟对?此必定严惩不贷,沈琢师徒俩恐怕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魔尊对?人心拿捏得分毫不差,正是因为仙修骄矜自傲,「灯下黑」才屡试不爽。 赵怀阳很快就察觉出对?方体质的异样:「哼,天生魂元体,」他?发出不屑的冷哼:「你这哪是一念之差,分明知道自己就是修魔的料。」 慕长渊睡眼惺忪地打了一个?呵欠,「过奖了,狴犴,跟副盟主打个?招唿。」魂元狴犴不耐烦地朝赵怀阳张开血盆大口——也打了个?呵欠。 赵怀阳:「……」 死到?临头还这么嚣张! 赵怀阳深唿吸一口气,才压下额头突突乱跳的青筋。 数百年位高权重养尊处优,把剑宗宗主赵怀阳的脾气养得愈发暴躁,剑修以守护苍生为己任,赵怀阳平日里最?讨厌不顾全大局的人,今晚沈琢秘密下达指令,赵怀阳之所以没有拒绝,就是有自己的考量——仙魔殊途,假如病秧子肯配合,剑宗在?时空术法方面将领先其他?宗门三?百余年。 赵宗主会大发慈悲地考虑给对?方留个?全尸。 「你知道这座地牢叫什么名字吗。」 慕长渊懒懒道:「看到?门口的石碑了,伏魔堂。」 「知道什么意?思吗?」 「字面意?思吧。」 「哼,你知道就好。」 「不客气哈。」 「……」 这种?鸡同鸭讲的交流方式,让赵怀阳不得不再次压下突突乱跳的额间?青筋。 从?前进入到?伏魔堂的恶鬼魔修,在?「物尽其用」后都消散于天地间?,连轮迴道都去不了。 这个?病秧子既然入了魔,说明是贪生怕死之辈,而赵怀阳司掌伏魔堂,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要不是慕长渊还有交易价值,赵宗主早就祭出八荒六合剑了。 赵峰主见他?睏倦懒散,丝毫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沉声道:「沈凌夕在?外因你受罪,你还有心情在?这里嬉皮笑脸。」 此言一出,对?方漫不经心的笑意?果然淡了几分,妖异的泪痣就像第三?只眼睛注视着赵怀阳。 见他?敛去了笑意?,赵怀阳终于有些满意?,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 慕长渊想?了想?,认真道:「吃了吗?」 赵怀阳:「………」 赵峰主刚才内心反覆提及的「大局为重」,一瞬间?仿佛全都餵了狗,八荒六合剑出鞘,剑身的寒芒霎时间?映亮了整座监狱! 活的时间?久又位份尊贵的上仙,往往不止拥有一把本命武器,比如八荒六合剑就是剑宗开山立派祖师爷的宝剑,随位而传,专治各种?妖魔鬼怪。 慕长渊一看就忍不住发出赞嘆声:这剑确实镇压过不少远古大魔,但比禅宗的圣物「万佛长青」差多了。 剑锋嗡鸣不止,狴犴听见动?静,扬起头颅发出沉重的低喘。 转眼间?锋利的剑刃就抵住了慕长渊的侧脸,剑气已然在?他?吹弹可破的脸颊划出一道血痕! 慕长渊只感?觉到?侧脸一阵刺痛,那剑离他?的眼睛只剩不到?一寸距离,几乎就要刺中那一颗鲜艷的泪痣。 「啧,」慕长渊不怒反笑:「副盟主好兇啊。」 他?说话时带着一丝微弱的气喘声,仿佛一口气续不上来就要香消玉殒,可还没等赵怀阳说什么,魔血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滴在?地面上,紧接着,以慕长渊为中心出现了一道黑色魔禁! 中计了! 赵怀阳正要后退,却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就连八荒六合剑都被恶念缠住了! 赵怀阳又惊又怒:「你使的什么妖术!」 慕长渊笑吟吟地纠正:「严谨点,好歹是一代宗师,本座既然是魔修,又怎么会使妖术呢。」 狴犴费了老大的劲儿终于炼化完那颗浑灵龙纹丹,用力一挣,拴着慕长渊的精钢锁链整个?被从?石壁里拖出! 魔尊身上的衣裳早已凌乱不堪。他?拖着手鍊脚链,长发披散,绝美的面容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犹如地狱血海里爬上来的艷鬼。 「你……怎么可能?!」 赵怀阳立即念动?咒语改变监狱结构,两只铁爪从?石壁上的窟窿里伸出,直抓嚮慕长渊的琵琶骨! 琵琶骨是魔修化形术的关键,一旦琵琶骨被穿透,恶道修士就失去了缩骨和化形的能力。 慕长渊如何不知道这是仙盟的「活体实验」的伟大成果?他?用脚尖挑起地上的八荒六合剑,一手抓住剑柄,喝醉般摇摇晃晃地举起来,剑锋直指赵怀阳,声音冷淡道:「知道困住你的这些恶念从?哪里来吗?」 经他?提醒,赵怀阳这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多么大意?——他?根本没想?过仙境中残留的恶念能够被一名初阶魔修操控。 魔禁内的怨气恶念越来越重,恨不得将赵副盟主拉入到?地狱里去啖肉剥骨。 赵怀阳只觉得身上仿佛有千钧重,他?突然想?起什么,声音不受控制地变化:「这是……」 慕长渊见他?总算反应过来,不由?得称赞点头道:「冤有头,债有主。本座给它们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罢了。」 那些被伏魔堂拆解的恶鬼魔修,此刻甘愿将自己残存的怨念献祭给魔尊,以「万恶生」的形式又重回三?界之内。 第206页 它们要报仇。 半盏茶之前赵怀阳还雄赳赳气昂昂,眨眼间?局面就调转过来,八荒六合剑抵住赵怀阳心脏的位置,慕长渊虚弱地一手扶着斑驳石壁,墙上都是恶道修士的尸血。 他?握剑的手并不是太稳,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不免让人联想?到?一个?词:扮猪吃老虎。 但这话不能当着魔尊的面说,因为魔尊只会义正词严地反驳:你见过这么漂亮的猪吗? 反驳完之后不给对?方回答的机会就马上关门放三?毒,要是心情不好,还可能会放慕井。 不过慕长渊此刻心情还不错,狴犴就跟出了笼的野兽一样,疯狂地炼化吞噬着强大的邪祟之气,将属于恶道的力量纳入体内。 缚魂锁「哐啷啷——」地乱响,慕长渊眼角红痣充满着一股血腥之气: 「地狱与仙盟的这笔帐,本座今天就跟你好好算算。」 里应外合 不周山的正门是人界进入仙境的唯一入口, 仙盟大会期间,凡人?入山参观只?能走正门进出,其?他途径都会被护山的阵法给挡在山外。 此时, 山门两侧的护山兽「嘲风」和「蒲牢」庄严地盘旋在石柱上, 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一群吵吵嚷嚷的凡人?: 「怎么不让进啊!」 「不是说今日论剑大会嘛?」 「就是啊!来都来了!」 「昨天还好好的,总得给个解释吧?!」 「等?那么长?时间才等?到论剑, 说?不让进就不让进?岂有此理!」 「快叫你们大人?出来!」 …… 按照以往的传统, 「论剑」是仙盟大会最高潮的环节, 毕竟仙门百家这五年最优秀的弟子、最新研究练成的法术, 统统都在论剑上展示,不是菜苗大选这样的开胃菜能比的,也不像清谈论道那么枯燥催眠, 比武论剑带来的谈资足够凡人?回去吹一辈子。 突然无?故取消,专程赶来的老百姓肯定不干。 随着时间临近,越来越多人?抵达山门前—— 「怎么了怎么了?」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不让进啊!」 「都堵在这儿做甚,快往前走啊,时辰都快到了!」 「哎你别挤我!」 …… 山门前的气氛越来越焦躁,凡人?对仙门的尊敬之情?也自有一套世?俗的判断标准——山门口这些菜苗苗都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年纪,心情?好的时候,他们尊称一句「小仙君」, 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让人?家「叫你家大人?出来」。 围堵的人?们很?快就推搡起?来。 丫鬟折柳被挤在人?群中,艰难地维护着一方逼仄空间, 整个人?进退两难:「夫人?……要不咱们先回去?」 「我不!」慕晚萤回绝得斩钉截铁。 她两个儿子都拜入仙门, 以后不知多久才回一趟家, 还有沈姑爷,昨天匆匆一面, 慕晚萤甚至来不及打听?他和川儿的关?系进展到哪一步,当然,最最重要的当属慕川的病症,根本不知道仙君们有没有想?出办法。 她就是因为各种放心不下,才千里迢迢从江南赶到白鹭城来的。 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原因。 慕夫人?昨晚又做噩梦了。 她梦见自己的两个孩子手脚都被铁链锁着,不知在等?谁来救他们,可等?到最后等?来的却是斧钺加身?,火烧油烹。 天还灰濛濛时,慕晚萤就从噩梦中惊醒,再也没能入睡。 不管出于哪种理由,她此刻都不愿离开。 慕晚萤有种不好的预感?。 深秋的清晨已经很?冷了,一名筑基弟子却急得满头大汗,脾气一上头,扯着嗓子就喊:「取消了就是取消了,刁民怎么那么多废话!」 此言一出,当即有人?吼回去:「你说?谁是刁民?!」 「我们千里迢迢跑来,你知道一趟路费要攒多久吗?!」 「大伙儿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但你总得给个理由吧!」 「就是啊!」 「张口就是刁民,仙盟就是这么教弟子的?!」 「难怪你们修为低!」 众口铄金,一人?一句口水都能把这几棵菜苗淹死,刚才口不择言的那名弟子自知理亏,一声不敢吭。 别说?凡人?了,菜苗自己都不清楚山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三毒作乱,原本就有不少师兄弟被送去隔离,加上雁来峰战事波及好几片山头,元婴期和金丹期的修士全部顶上,所有的筑基菜苗都被撵出来应付山外的凡人?。 这群弟子久居山中,根本不知道怎么与市井百姓打交道,几句话就加剧了矛盾。 而不周山外围设有隐匿的幕布阵法,防止好奇心过重的凡人?窥探仙境。从外面只?能看见平静无?澜晨光熹微的山峰,对山中的混战一无?所知。 也不知是谁在起?哄,突然高声喝道:「别听?他们支支吾吾,我知道出了什么事!」 弟子循声望去,对方是一名中年男子,有人?认出他最近几天一直在白鹭城附近徘徊。 认出σw.zλ.的弟子忽然轻轻「哦~」了一声。 旁边的同伴立马用胳膊肘捅捅他:「这人?谁啊?」 那弟子回头看一眼同伴,摇头道:「没什么,你不认识的。」 他惊讶是因为想?起?男子之前与别人?发生过争执,还开地图炮表示「你们仙修的门槛居然这么低」,导致这名弟子印象深刻。 第207页 仙修统领善道,受世?人?敬仰,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师父一贯教他们不可与凡人?发生无?谓的口舌之争。 今日这人?嚷嚷的语气格外熟悉,所以这名弟子立马就想?起?来了——中年男子就是跟木兰师弟在山门前起?争执的人?,好像姓陈。 老陈因为口出狂言,被禁止入不周山,但他依然不死心地徘徊在山前,试图找麻烦。 弟子们见「嘲风」和「蒲牢」没有任何动静,说?明这只?是个凡人?,不值得护山神兽做出反应,他们便没有太放在心上。 守山的弟子还在等?官家派人?前来疏散,凡人?只?怕官府。 谁知对方下一句话就引起?了轩然大波:「昨晚山里死了一名新入门的弟子,死得好惨吶,他们还打算封锁消息呢,就是前阵子刚拜师的——唉,这么年轻就折在这儿了,多可惜啊……」 老陈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浇进了油锅里,「滋啦」一声就炸开锅—— 「这是真?的吗?!」 「怎么会这样……」 「不可能吧!」 「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究竟是谁?」 「叫什么名字?哪个宗门的?!」 「我的儿啊!!」 …… 情?绪最激动的人?,莫过于今年入选仙门的弟子亲属。 凡人?以家中出仙君为荣,尤其?能进入五大仙山之首,简直跟中状元一样高兴——仙凡关?繫紧密,几位峰主位列仙班后都福泽庇荫自己俗世?家族兴旺昌盛,从此成为九州大陆上赫赫有名的世?家大族。 可极乐容易生悲,光宗耀祖的事还没过半个月,噩耗就直接噼在了亲属们脆弱的心上。 厄运究竟降临在谁家,谁也不知道,但每个人?都在对号入座。 包括慕晚萤。 噩梦场景再度浮现眼前,慕夫人?听?到其?他人?的啜泣声:「呜呜不可能是莲儿,她才十六岁啊,我不信!老天啊……」 慕晚萤到底是经歷过大风大浪的,见旁边的妇人?哭得极为伤心,忍不住安慰起?对方来。 群情?激昂间,盘旋石柱上的「嘲风」盘旋冲着他们警告地吼一声,它鼻息间都是火焰,喷得前排的人?一脸煤灰。 这一下更激怒了沸腾的人?群:「你们什么意思?!见事情?败露还想?杀人?灭口吗!」 「还有没有王法了!」 「救命啊,仙君杀人?啦!仙君杀人?啦!」 面对一群乌合之众,菜苗们脸都吓绿了,哪怕弟子们隐隐觉得好像有人?在煽动着情?绪,这会儿也乱得分?辨不清了。 一时间,山门前鬼哭狼嚎,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老陈则趁乱悄无?声息地从人?群中钻出来,头也不回地小跑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子,等?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这才死气白赖地扯出一抹讨好的笑容,道:「您要传的话小人?都传达到了,现在可以付钱了吧?」 对方是个跑江湖的走贩,听?完后一言不发地就开始掏袖袋。 老陈上下打量了对方好几遍,忽然半开玩笑道:「您让我去煽动那群人?,自己却躲这么远——该不会是魔修吧,怕被门口那两只?护山的畜生认出来?」 对方手上的动作一顿。 老陈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瞬间就提防了起?来。 他只?是随口试探,因为老陈的东家和仙门有一点关?系,所以他也接触过几位仙修,知道善恶两道的关?系水火不容。 幸好对方只?停顿片刻,就说?:「你想?多了。」 老陈将信将疑。 不过他的疑神疑鬼在看见那一锭金光闪闪的金锭后,彻底烟消云散了。 谁会和钱过不去呢?老陈心想?,出来一趟这么辛苦,有钱不挣是傻子。 对方将金锭抛给他,老陈眼看着金光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顿时扑上去接住,随后掂量着沉甸甸的金子,喉头泛酸道:「兄弟在哪儿发财啊?」 那人?说?:「倒卖野生妖兽。」 老陈好奇道:「出手就是一个金元宝,这一行有这么挣钱?」 那人?又不说?话了。 老陈注意到对方身?上有些野兽留下的抓痕,知道这种人?掌握了一些抓捕野生妖修的技巧,轻易招惹不起?。 他刚打消了「黑吃黑」的念头,就听?见对方说?:「想?挣钱?」 老陈咧嘴一笑:「那可不!兄弟带带我?」 对方道:「行。」 老陈面露喜色,正要说?什么时,手里沉甸甸的金锭突然变得越来越烫,他起?初还捨不得扔,可烫到一定程度后实在忍无?可忍想?要扔掉金锭,这时才发现那一锭金子已经与手掌的皮肉融化在一起?,转眼间皮肉烧焦,直接露出了森森白骨。 老陈发出一声惨叫:「啊——!!」 惨叫声戛然而止。 不过片刻时间,年轻力壮的汉子就融化成一滩肉泥,脱落的牙齿混在血土之中,头颅上还留有一只?瞪大的眼睛,朝着寂静巷子里阳光根本照不到的阴暗角落,映出一团鬼影。 「有名挣钱没命花,说?的大概就是你这种人?吧。」 人?皮像衣服一样滑落,那团阴森的鬼气漂浮在半空中,睥睨地「看」着地上那滩不明物体,声音尖锐难听?:「哦,忘记告诉你了,我确实不是魔修,」 第208页 「我是鬼修。」 ** 轰——! 青阳峰山体突然爆破开裂,山中飞沙走石暴雨梨花般四射,伏魔堂的石壁海浪般一截截碎裂掀起?! 从远处看,青阳峰半山腰炸出一个大洞,碧蓝的天际以及金灿灿的日光刚照入不见天日的监狱,一股黑祟之气就直冲出来。 紧接着,赵怀阳连滚带爬地被从山洞里飞出,模样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恶鬼攀在赵宗主的金身?上,啃噬着他华丽的衣袍,灵力根本无?法度化——这些恶道修士全都已经「死」了,是被慕长?渊以「念」的方式召回到他们死去的地点。 他们全部变成和魇魔一样的存在,只?是存在于天地间的一股执念。 赵怀阳刚御剑飞起?就被恶鬼从剑上拉下来,重重摔在泥土碎石里,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慕长?渊总算消化完弟弟送的过期外卖,拖着沉重的八荒六合剑从洞中走出,气定神闲地眯起?眼睛向高空张望。 众仙定睛一看——好傢伙,闹了这半天怎么还是个凡人??! 魔尊似乎知道他们想?什么,毫不尴尬地朝大伙儿挥挥手:「不好意思,功德未满,还没到遭天谴的程度……」 恶道的「功德」就是指作恶,每回有鬼界的修士要突破境界,多半会提前到人?间来作恶攒功德。 众仙听?完险些吐出一口血来。 所有的混乱都因这傢伙而起?,他居然还笑眯眯地说?自己业绩考核没达标??! 真?是岂有此理! 三毒终于再见到魔尊,顿时汪汪大哭:「尊上!属下无?能,让尊上受苦了!」 慕长?渊听?见这声音就气不打一处来:「哭什么哭,本座还没死呢,晦气!」 要不是这个老六把他马甲脱了,慕长?渊这场轰轰烈烈的师徒不伦恋情?还能再持久一点,说?不定等?到沈凌夕肚子大了其?他人?才能有所察觉…… 魔尊怎么想?都觉得那个场面一定更精彩。 外面阳光耀眼,慕长?渊一眼就看见了伤痕累累的沈凌夕。 一夜不见,如隔三秋,沈凌夕的修为大有增进,已然位列仙班。 这是魔尊乐于见到的。 不过那身?血迹却让慕长?渊十分?不爽,忍不住冷哼:「区区一个半神就能把你打得半死不活,沈凌夕,你也有今天。」 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冷静沉着的沈凌夕,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要你管。」 慕长?渊哼得更大声:「本座才懒得管!」 隔老远都能感?觉到善恶殊途的这俩人?幼稚且剑拔弩张的气氛。 有弟子神情?恍惚道:「我究竟错过了多少集……」 不等?众仙搞清状况,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鸦群就乌云压境般迅速覆盖了半边天空,锁定慕长?渊所在的这片山头,仙修见状一个个脸色惨白——仙盟的战书都还没下,鬼界居然就找上门来了?! 盘山大阵已然催动到极致,雄伟壮阔的山峦隐隐颤动,下仙界有阵法加持,鬼军一时半会进不来,众仙依然脸色剧变:「糟了,山外还有凡人?!」 仙盟大会期间,山外全是凡人?。 「怎么办?」 「要不要放进来?!」 「万一把鬼军也放进来了呢?!」 慕长?渊那双薄凉的桃花眼弯了弯,如画的眉眼在晨曦的照射下,莫名显现出几分?森冷,这世?间再可怕的事情?,在恶道之主的眼中似乎都很?有趣。 他苍白的嘴角还噙着笑意。 看见乌鸦时就连沈凌夕也怔愣住了。 由于九州大陆邪祟肆虐,普通百姓居住得比较分?散,除了江南以外,其?余都靠近仙山安家落户。但在仙盟大会期间,五湖四海的人?们都会赶来朝拜,短时间内,山脚下就聚集了大量的平民百姓。 鬼军突然宣战,凡人?死伤不计其?数。 而死亡一定意味着鬼界力量更加充盈,这也是为什么在灭世?之战后期,恶道实力大增——因为死的人?实在太多,轮迴道都装不下了。 沈凌夕心脏针扎似的疼了一下。 寒风吹刮过秀丽的脸庞,沈凌夕被风吹得没了知觉,握着银枪的手都感?觉不到任何温度。 远处飘来沈琢低沉而坚冷的声音,犹如天道对他发出质问:「这就是你的选择?」 「大道无?情?,是要你对自己足够心狠。你为他背弃一切,但他可曾为你放弃过恶道?」 沈凌夕攥紧了归魂枪。 沈琢的声音仿佛近在咫尺: 「凌夕,天机阁长?老说?的不错,除非你自己跨过情?劫,否则谁也帮不了你。」 天道怒火 数月的爱恋与万年的敌对相比, 实在太短暂了,短暂得不值得一提。 美?丽、薄情、残忍……万恶之主善于制造完美?的谎言,让人情不自禁地臣服在他的统治之下。可魔尊的喜好又转变得如此之快, 哪怕亲手建立起的帝国, 抹去时也不带一点留恋。 热闹的人间对?魔尊而言不过是如镜中花水中月般的过?眼云烟,从古至今, 他最在意的都是登峰造极, 天道?第一。 乌泱泱的鸦群从身后扑来, 不断撞击着护山的光罩, ,断羽纷飞挡住光线的同时,仿佛给沈凌夕的身后铺上一层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帷幡。 第209页 黑暗如影随形, 步步紧逼。 沈凌夕一动不动,仿佛化成?一尊神像。 他维持着僵硬的姿势,喉间似乎被什么?酸涩硬块堵住,半晌,直到血迹被风干,才缓缓唿出胸腔中炙热浑浊的血气,重新睁开眼,琥珀般柔和秀美?的眼底掠过?慑人的光芒。 「我若道?心?坚固,哪有什么?情劫。」 沈凌夕声音淡漠得仿佛要消散在凛冽的寒风之中。 沈琢心?中勐地一沉:「你不信?」 狂风中, 沈凌夕平静说?道?:「不是不信,是不悔。」 「我与慕川结为?道?侣, 纵然斧钺加身?, 至死不悔。」 什么?善恶有别、殊途。从他下定决心?时起, 就义无反顾地朝着充满危险与迷雾重重的未来,一步步走去。 ——纵然斧钺加身?, 至死不悔。 沈琢此刻的脸色很难用言语形容。 漫天的鸦羽如同黑色的暴雪纷纷扬扬,眨眼间就被纯净的仙灵之力净化,黑鸦见一击不成?,剎那间又在高空中化作一条九头?巨蟒,朝不周山吐着猩红的信子。 罕见的天象,让山门外聚集的老百姓们纷纷抬起头?,目瞪口呆地望着高空。 他们还不知道?危险近在咫尺,毕竟凡人眼中的仙人无所不能,不周山也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终于,有胆小的人开始害怕,指着高空的浓烟,道?:「那……那是什么??」 旁边的人不明觉厉:「今年?的保留节目?」 巨蟒喷着浓厚黑烟,天地间响起怨灵哀嚎声,声音竟从不周山内发出。千百年?来,不知有多?少恶道?修士葬身?于此,如今在魂元狴犴的支配下,邪祟不由自主地臣服于这股强悍的力量。 归魂枪察觉到汹涌的恶灵魔气,发出低沉嗡鸣。 ——它想出战。 枪身?的贯穿裂痕不容忽视,沈凌夕刚垂下眼眸,下一刻突然察觉什么?东西高速飞向自己。 沈凌夕不假思索,归魂枪的银光悍然横扫——灵流掠过?之处有东西爆裂开来,紧接着就听见「砰」的巨响,千万碎裂镜片犹如虚空寰宇中的星曜爆炸,化成?无数细碎的光芒! 「……镜子?」 沈凌夕眼底掠过?一抹讶异。 仙盟藏宝无数,其中还包括了几件神器,「雪月玄天宝鑑」就是其一。 这件神器共有两面,代表时间的一面名为?「雪月」,供奉在不周山最深处的天机阁,代表空间的另一面「玄天」则交由歷任仙盟盟主保管。 传闻将雪月玄天合二为?一,就能与天道?产生?共鸣,沈凌夕没见过?,并不知真假。 只一剎那,碎片就像深海里?的鱼群一样有生?命力,光斑化作灵流海啸,瞬间将他整个淹没! 「沈凌夕!」 现实世界彻底消失前,沈凌夕听见唿喊,可当他转头?望去时,却只看见了一片淡漠虚无的黑暗。 这是另一个空间,光与暗像深海的粼粼波光,沈凌夕习惯性地要握紧归魂枪,却发现手中的长枪不知所踪。 他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环境—— 空间内布满数不清的镜子,从四周到天际,甚至脚底都是,沈凌夕扭头?看向其中一面镜子,无数镜像就朝他看过?来,整齐划一得令人头?皮发麻。 无数镜像组成?一双美?丽的眼睛:眼型狭长,烟波迷离,专注中透出一股薄凉如水,看人时总有几分戏嚯之意在里?头?。 沈凌夕瞬间就认出来这双眼睛的主人。 他不知为?何心?脏突然勐地跳动了一下,嗓音带着一股难以置信的颤慄:「……慕川?」 话音未落,镜中景象迅速发生?变化——垂落及地的长髮,美?艷绝伦的容颜,眼角泪痣闪烁着熠熠红光,身?穿玄黑色云纹锦缎宽袍,袖口衣摆都有深红绲边,发尾用红线松散随意地绑着。 不同于弱冠少年?的青涩单薄,镜中男人身?形颀长,呈现出一种力量凝聚的劲瘦,宽阔袖袍下随时会闪现出锋利的刀光。 连嘴角噙笑?的弧度都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以凡人之身?号令鬼神,放眼三界也只有天道?魔尊一个。 即便耳鬓厮磨这么?长时间,但?对?上神而言,眼前的男人才是记忆中的模样。 美?艷,冷酷,桀骜不驯。 镜中的男人注视着他,微笑?道?:「别来无恙啊,玄清。」 他见上神不说?话,又问:「听说?你在我归墟后去过?地狱,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沈凌夕心?脏好像被重重锤击了一下,跳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他们错过?了太久太久,再次见到魔尊法相,恍若相隔万年?的光景,物非人非。 沈凌夕一时间有些恍然,咽下喉间的酸楚,道?:「我……我只是去看看。」 男人笑?意更深了:「看看我死没死透?」 沈凌夕勐地一惊,矢口否认:「不!」 「开玩笑?的,你别那么?紧张。」见沈凌夕蹙起眉头?,男人的语气愈发温柔:「说?实话,你我这么?长时间没见面,你有没有想过?我。」 沈凌夕对?这种问题似乎有点牴触,他情绪内敛,极少表露,内心?挣扎半天才道?:「……有。」 这已?是极其难得的了。 第210页 「我也每时每刻都在想你,」男人目光温柔得像是能将人溺死在其中,「归墟太孤独了,真不知道?你在三十三重天怎么?呆得住。」 「归墟?」 「你不知道?吗,我可以带你去。」男人的话语像鱼钩一样,一点点往回收。 听说?归墟是神海中的无底之谷,是永恆的安宁,沈凌夕怔怔地注视着对?方,眼底闪烁着顾虑、疑惑,以及一些动容的微弱光芒。 镜中的男人向他伸出手,发出邀请:「想去看看吗。」 说?话时,镜面在广袤寂寥的虚空中折射出冰凉而诡异的光芒,他身?后展露出浩瀚的宇宙群星,银河的对?岸正是他所展示的新世界。 归墟,听起来是一片荒芜,但?那里?没有善恶之别,只有他们二人。 沈凌夕情不自禁地朝对?方伸出手,雪白指尖触碰到冰冷镜面时,镜像荡漾出一圈圈水银涟漪。 他好像要融化在水银之中。 很快的,手抚摸上镜中男人的脸庞。 男人没有躲闪,而是抬手握住对?方的手腕,带着厚茧的拇指腹摩挲着细白的手腕内侧肌肤。 上神肌肤冷白得看起来就像寒玉一样,质地冷硬,然而触摸时却有着难以形容的细腻温热。 这是一个极暧昧诱惑的邀请,亲昵甚至充满欲望。 指尖下沈凌夕脉搏狂热地跳动着,曾经高高在上的玄清上神,此刻脆弱得毫不设防。 漆黑的桃花眼底倒映出沈凌夕温顺的模样,男人胳膊一用力,上神的身?体几乎要融入镜中。 身?体被温暖的水银包裹,灵魂则像被熨烫过?一样舒缓放松,仙灵迅速被抽离出气海金丹。 男人贴近附在他耳边,薄唇只要稍侧一分就能亲吻到发烫的耳畔。 他声音诱惑而温柔,每一个字都像含着细微电流,连同唿吸一起炸响在对?方耳畔敏感的神经末梢,酥酥麻麻地蹿入沈凌夕的脑海:「过?来,和我永远在一起。」 正当男人以为?他色令智昏时,听见怀中的上神嘆息道?:「你很好,可是我已?经有道?侣了。」 「他要是知道?我们这么?暧昧,你就该归西了。」 镜中的男人一愣。 俩人距离不过?咫尺,下一刻,沈凌夕腕间的佛珠化作一柄青色琉璃刃,毫不犹豫地刺进男人的心?脏! 咔——! 面前的镜子瞬间四分五裂,碎片割伤了沈凌夕的手臂,他的表情仍旧无动于衷。 归墟温暖的潮水没能阻挡狂暴的灵流,虚空中千万镜面顿时映出男人气急败坏的怒容:「沈凌夕!!」 即便愤怒也依然美?艷绝伦,但?就像一张完美?的面具,面对?上神的决绝冷硬,终于裂开缝隙,露出其原本的面目。 禅宗圣物「万佛长青」蕴含着善恶两道?的高超法力,雪月玄天宝鑑创造的一方空间被这股混沌的力量捅出一个大窟窿,唿唿地漏着风,将千万碎片捲入其中。 沈凌夕身?形暴退,布满血迹的白袍被风捲起在身?前,他手握万佛长青刀,双眼清澈如初,再也找不到一丝被蛊惑的神色。 「别来无恙,」上神声音坚冷如冰,一字一顿地念出了那个名字:「心?魔『忘川』。」 ** 「——沈凌夕!」 雪月玄天宝鑑外,慕长渊眼睁睁看见对?方消失在千万缕镜光之中,碎片光芒重新汇集成?一点,落入半神的掌心?,狴犴瞬间暴怒而出——缚魂锁蛛网般抽出,上古神器也拴不住暴走的魂元,护山阵法险些被顶出个大窟窿! 盘旋在高空的巨蟒和黑鸦看不见山内情况,但?狴犴强大的冲击力还是引起巨蟒的注意,它身?上的鳞片纷纷竖起,犹如林立的刀锋,露出了漆黑鳞片下的血红咒文,让人看了不寒而慄。 巨蟒朝刚才狴犴撞击的位置喷出毒液,毒液刚碰到防护罩就被强大的仙灵炼化成?一缕白烟,发出「嘶嘶」的声响。 巨蟒见状像被激怒一样,朝着护山大阵喷出难以计数的毒液! 半透明的防护罩根本无法炼化如此大量的鬼气毒液,那些来不及蒸腾的黑液就顺着光罩的弧度,蜿蜒地流向白鹭城! 魔尊手中的八荒六合剑直指沈琢:「把沈凌夕交出来,否则本座今日?血洗不周山。」 直至此刻他脸上依然挂着一抹笑?意,只有少数与慕长渊接触过?的仙修,比如严珂才知道?,魔尊这是动了真怒。 慕长渊脾气不算好,三界众敢惹他的其实寥寥无几,仙盟也不是傻子,明知对?方是个炮仗还非要凑上去点火——青苍帝国算一次。 一万年?间也就一次,四捨五入等于没有。 但?今天算另一次。 严珂尊者心?急如焚,可沈凌夕被困,薄欢身?受重伤,裴青野在沈盟主面前刷姐姐那张信用卡已?经刷到透支,此时更是腹背受敌:沈琢封锁了不周山,命令众仙必须留下裴青野和薄欢两名叛徒,如若反抗,就地格杀。 沈琢同时还向天机阁长老借来雪月玄天镜,困住了沈凌夕。 鬼军压境超出所有人的预料,包括慕长渊在内,而沈琢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出决断并调动全部资源对?敌,甚至还略占上风,倘若不是阵营对?立的话,魔尊或许还有心?情夸一句人才。 但?此时此刻,慕长渊只想弄死他。 第211页 三毒终于甩开其他仙修,飘然来到魔尊身?边,道?:「尊上。」 慕长渊问:「你跟慕井碰过?面了?」 「是。」 「瀛洲岛的麻烦是你们俩搞出来的?」 三毒脸色微变,旋即否认道?:「不是的,尊上。」但?想了又想,道?:「事情有些复杂,属下不知道?该怎么?说?。」 「那就闭嘴。」慕长渊冷冷道?:「本座回头?再跟你们算帐!」 三毒表情悻悻的。 所有金丹期以上的弟子全部去维护大阵法,稳定的仙灵源源不断地输入阵眼之中。 仙盟大会期间,顶尖弟子都聚集在不周山,溪流汇聚成?江河,仙海战术的灵力其实能支撑很久。 三毒和夺魄邪帝根本来不及集结军队,所谓的鬼军压境估计只是虚张声势,再拖久一点,沈琢就要察觉出端倪了。 这时,咆哮声从一侧响起:「你这魔物,受死吧!」 三毒还没来得及出手,狴犴就从高空俯冲而下死死按住赵怀阳,弯钩般的利爪扼住赵峰主的咽喉! 慕长渊奇道?:「本座今日?本不打算开杀戒,你倒好,自己非要来寻死是何缘故?」 赵怀阳确实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来偷袭的,但?却没想到自己通天境后期的修为?,在狴犴面前竟连一招都施展不开! 魔物的利爪穿透了赵怀阳的肩胛骨,一寸寸收紧,仙灵和魔气的极致对?抗,让附近空间都扭曲变形。 山中的厉鬼恶灵发出尖啸,主动将自己献祭给魂元,只求魔尊能为?它们报仇雪恨。 赵怀阳感觉到金丹气海中的灵力被迅速抽走,发紫的面容逐渐透露出惊恐。 「不……不……说?好的……」 可惜他的话没来得及说?完,魂元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怒吼! 魔物对?嗜血的渴望是天性而成?,尤其狴犴吞噬了镇压在青阳峰山下的大量恶灵后,金瞳转变为?血瞳。 慕长渊眉头?都没皱一下,赵怀阳的金身?就在狴犴的利爪下碎成?无数道?金光。 上仙金丹暴露在阳光下的一瞬间,直接被魂元一口吞噬! 这要是换作别的魔修,生?吞通天修士的金丹会直接爆体而亡,可狴犴毕竟连聚魂棺送来的外卖都吃得下,转眼间就炼化了金丹,打了个饱嗝,将一众仙修震得七零八落! 三毒见状,索性将那些废了道?心?的上仙全部送过?来给狴犴加餐。 「来都来了。」 慕长渊懒洋洋地笑?着照单全收。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间,沈琢都没反应过?来,恶道?之主已?然在三毒的助力下大开杀戒,恶道?功德暴涨。 仙盟成?立至今,从没有恶道?敢在不周山内这样撒野,沈琢大怒:「卑鄙的地狱魔物!」 血棠剑光芒由红转成?耀眼的金色,霎时间青阳峰顶的天道?碑仿佛有感应一般,成?千上万的金色的光柱直通三十三重天上! 通天境顾名思义是能与天道?产生?共鸣,更遑论一只脚踏入天道?的化境半神了。 磅礴暴烈的灵流燃烧到极致,硬生?生?将仙境内的恶念烧成?灰烬,连同盘旋的巨蟒都被光束穿透,化作一大群乌鸦纷飞四散。 糟了,三毒心?想,这厮居然要请天谴! 戮仙是大罪,天谴不同于天劫,前者是惩罚,后者是考验,作恶多?端的修士就会遭到来自天道?的惩罚。 三毒心?急道?:「尊上先避一避,属下替您挡过?这一波天谴。」 天谴对?恶道?的伤害力极高,基本是闻之色变的存在,三毒不像夺魄邪帝那么?简单粗暴,想直接杀死对?方带回鬼界。它知道?慕长渊爱护凡人的身?体,轻易不肯受伤。 魇魔毕竟不死不灭,要不了多?长时间三毒就又能从恶念中重新诞生?。 慕长渊却说?:「天道?想要找本座出气,躲到哪里?都是一样,三十三重天的雷劫又不是没噼到过?地狱。」 三毒愕然地看向魔尊。 在刚才的厮杀中,慕长渊脸颊沾上了血滴,此刻慑人的气势连三毒都感到心?惊。 土地自他脚底下裂开,不周山镇压千年?的鬼气纷纷破土而出,附在土壤上,迅速转化为?实质般的黑色液体。 黑雾瀰漫,随着鬼气浓度越来越高,裂口处开始直接往外喷涌出具有强腐蚀性的黑浆,山中奇花异草刚触碰到这些黑水,瞬间就枯萎了,土壤被浸泡后也开始骤然塌陷。 慕长渊双手结印,手腕的镣铐叮噹作响,苍白肌肤上缓缓显出一幅繁复的图腾。 剎那间,磅礴鬼海犹沸腾般迅速形成?漩涡,眨眼间漆黑的龙吸水直冲天际,迎向了金色的天谴,两道?举世罕见的力量悍然相撞,迸溅出足以夺走视线的耀眼火光! 不周山镇压的鬼气早已?度化超过?千年?,就像禅宗圣物万佛长青中的魂元一样,净化得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但?正所谓落叶归根,被镇在青阳山下的恶道?修士无法回归鬼界,他们的不甘心?也属于「恶念」,因此即便过?去千万年?依然会被魔尊召唤而出。 水龙捲像连接天地的扭曲水柱,颇有一种开天闢地的势头?,可这点魔气对?于天道?的怒火来说?,简直跟蜉蝣撼树没什么?两样。 沈琢居高临下道?:「自不量力。」 第212页 下一刻,天门大开,数百丈的金钟自三十三重天落下,雄厚的梵音钟声震响九州大陆,直通一海之隔的瀛洲岛! 三界一时间山川崩塌,河水倒流。 而就在同一时刻,瀛洲岛上被封印的邪祟大魔感应到慕长渊的气息,终于睁开眼,眼底映出高空上的北斗七星阵,他轻轻喊了一声: 「哥……」 日?月同辉,瀛洲岛万魔长啸。 恭迎魔尊 天道之怒火, 势不可挡。 三毒当场就被震响的金钟给灭了,而慕长渊即便有魂元狴犴护身,病弱之躯也被震得气血倒逆, 忍不住喷出?一口心头血。 血海翻腾出?滔天的浪花, 地狱烈火越烧越烈,像一根根刺直插向软弱的人间。 恍惚间?, 魔尊又听见噩梦里三界的哀求、祷告以及幽微的骨笛声。无数熟悉的、陌生的脸庞自他两侧掠过, 融化进无边的黑暗之中。 归魂枪和艷骨刀被葬送在血海, 一同被烧毁的, 还有三界中苦难的凡人。 慕长渊被钟声震得全?身筋骨寸断,暗紫色的诡异图腾却在不断修復他的筋络骨骼。 锵——! 天道的金钟再响,黑水倒灌淹没头顶, 慕长渊苍白的皮肤被烧卷焦黑,血腥气息充斥着金钟。他面沉如水,盘腿坐在金钟内,对全?身的剧痛熟视无睹,任由?血气在体内横冲直撞。 天道威严,金钟梵音焚烧世间?的一切恶念,一时间?,三界的魑魅魍魉齐声鬼哭狼嚎。 明明是极为惨烈的景象,慕长渊却冷静异常。平日里懒散迷离的桃花眼此?刻镇定明亮, 属于天道魔尊的掌控感无时无刻不萦绕在他周围。 被金钟罩住地底时不时发?出?危险颤动,是鬼界的邪祟之气受到召唤, 源源不断地汹涌而来, 试图帮助他把金钟撑破。 金钟内滚雷闷声, 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发?颤,那是狴犴的嘶吼。 沈琢喃喃道:「恶道蝼蚁, 还妄想从天罚中获得淬体之力……」 这一修炼方式与刚才?沈凌夕借天劫突破有异曲同工之处,沈琢看得心烦意乱。 其?实假如盟主能冷静下来思考,就能发?现俩人的区别,然而事态的发?展早在他堵住慕长渊时起就一步步失控,现在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不再关?注金钟,转而把注意力放在高空的巨蟒。 这巨蟒既不算鬼,也不算魔,而是入了恶道的妖兽。 刚才?巨蟒遭受冲击,本该像三毒一样灰飞烟灭,实际上情况却不然——巨蟒在金钟罩下的一剎那化作?漫天黑鸦,嘶叫着冲上高空,转眼间?又重新?聚成一条黑σw.zλ.色巨蟒,从高空一个俯冲,钢鞭似的身躯肆虐冲击着护山大阵。 高强度的撞击使得山石化作?齑粉,守护不周山千年的护山大阵,在里应外合的夹击下变得摇摇欲坠。 山外更是一片兵荒马乱。 毒液暴雨般砸落,有的还顺着护山大阵的半透明光罩流淌,空气中到处都是腐蚀烧焦的难闻气味,后知后觉的凡人总算意识到大难临头,哭喊着如鸟兽四?散。 他们根本没有理智,一人开始跑,其?他人就跟着跑,场面越慌张就越混乱,后人不断推搡着前人,拥挤的人潮中,很快就有人摔倒,旁边逃命的人们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直接就踩上去逃命。 维护秩序的弟子尝试把摔倒的人弄出?来,可随着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惨叫声此?起彼伏,很快的,这群少年手忙脚乱,连救援的仙术都开始互相干扰。 到底是没经歷过这种?事,仙盟越是强大,他们就越像养在象牙塔里的白菜。 有弟子心态崩坏地开始大哭起来。 现实维度一片兵荒马乱,雪月玄天宝鑑中却安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善恶两道都在争分夺秒地钻研时空术法,仙修生命漫长,对时间?维度的理解远超预期,但空间?开闢方面则落后恶道太多,尤其?像雪月玄天宝鑑这种?神器,心魔有心钻研,根本不在话下。 「怎么认出?来的?」 忘川的伤口不仅没流血,反而使得周围的一切粒子包括空气都向伤口内涌去,形成一个空间?漩涡,伤口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復。 它与慕长渊同根同源,是主体意志中的一缕执念,慕长渊死后它游离三界之外,最终被慕井招魂重回地狱,占据了慕长渊的法相併继承他的大部分修为。 照理说他装成慕长渊应该毫不费力才?对。 若非沈凌夕修为不够,刚才?那一击就足以让他凉凉了。或许因为镜中空间?是心魔的主场,面对出?其?不意的攻击,他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发?出?疑问。 沈凌夕不答反问:「你为什?么在这里。」 忘川故弄玄虚道:「你以为只有你掌握时空之术吗?」 沈凌夕眼底掠过一道寒芒,冷冷道:「你要是有这本事,早就追来了,何必等到现在。」 说话时,他悄然握紧手中的万佛长青刃。 「啧,你还是这么无趣,」心魔顿了顿,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手中的琉璃刀,居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来,于是笑道:「这么久不见,一上来就动手,不叙叙旧吗?」 「相比起这种?无聊的事情,我更好奇你怎么说服沈琢合作?。」 「哈,你还真以为是沈琢藏的我?」忘川就像发?现新?大陆一样惊奇:「看来你对自己的师父还真是不信任啊……」 第213页 沈凌夕抿唇不语,握住刀柄的手指掐得更紧了。 忘川饶有兴味地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区区半神怎么配跟天道合作??确实是我故意藏在镜中告诉沈琢,你命中注定有一情劫。」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沈琢为此?专门去了天机阁,请那帮老头问天,为此?也是实打实地付出?了千年的修为和寿命啊……」 这下沈凌夕结结实实地怔愣住了。 他的诧异尽数落入心魔眼底,忘川笑起来:「原来你不信吗?可惜这就是事实——他们冒着遭天谴的危险,原来你全?不领情,不愧是无情道啊……哈哈哈哈!」 心魔冰冷且邪性?的面容被镜像割裂,显得无比诡异。 沈凌夕一言不发?地伫立于万镜之中,他身形单薄如纸,仿佛马上就要在这猖狂的笑声中支离破碎。 遥相对峙的模样恍若回到灭世之战。 忘川又道:「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究竟怎么认出?来的?」 他对这件事似乎有种?执念,沈凌夕嘲笑道:「睡过的跟没睡过的,差别挺大。」 「什?么?!」 忘川脸上笑意逐渐凝固:「你们……什?么时候的事!」 无论如何他也想不到,那个惊才?绝艷并且极其?骄傲的男人,自认为三界九州根本没谁配得上自己,万年母单的天道魔尊,竟走起了英年早婚的路线! ——对方还是沈凌夕! 由?于太过震惊,忘川表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 沈凌夕对此?不屑一顾:「你只是个鸠占鹊巢的赝品罢了。」 出?乎意料的是,忘川并没有暴怒,而是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表情瞥他一眼,说:「你就那么确定赝品是我而不是他?」 沈凌夕冷笑:「就凭你?」 「是啊,凭我与他共存,亲密无间?、不分彼此?。」 心魔对镜前的年轻仙修张开双手,展露出?指腹上的厚茧与伤痕——那是过去钻研刀法的时,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 镜中的魔头这么做时,宝鑑内千千万万面镜子里出?现同样的场景。 那一瞬间?,沈凌夕被从四?面八方包围,仿佛插翅难逃。 「——我们成就彼此?,慕川的命数终结,他的身体和修为轮到我来继承,如今我才?是真正的恶道之主。」 沈凌夕只出?现瞬间?的动摇,内心的破绽就足以让忘川将?他永远封印在镜子里! 谁知沈凌夕不为所动,嘴角甚至勾出?一个微弱的嘲讽弧度:「你开什?么玩笑,我一点也听不懂。」 忘川一愣,道:「什?么意思?!」 「自从远古神开天闢地,善恶同时诞生,时间?若无恶,就不会有善,反之亦然,三界只有在善恶平衡时才?能达到昌盛。」 「慕川能被称为『恶道之主』,皆因我的归魂枪渡不了他。而我那个『杀神』的名号,想来他也没少在恶道替我宣传……」 「成就他的人,是我。」 心魔脸色越来越难看。 万佛长青斜斜地指向地面,沈凌夕淡然一笑,周围的空气瞬间?结成冰碴! 「那么我说谁是正牌魔尊,谁才?是。」 「你找死!」 心魔瞬间?脸色铁青,气急败坏地往前勐扑,与此?同时千万镜子中的「慕长渊」都向沈凌夕扑去—— 魔尊的巅峰力量倾泻而出?,镜面上先是出?现一道裂痕,下一秒就全?部碎裂成齑粉,直接导致神器内部空间?不堪重负,轰然坍塌! 忘川不愧是毁灭九州三界的大魔王,上古神镜暴雨般砸落,那一袭玄衣的艷丽身影化作?千万碎片!四?面八方漏风般颳起爆裂的能量风,忘川在碎裂的镜光之中化作?魂元魔物,吼声贯穿三界! 「沈凌夕!!!」 沈凌夕面容平静,不惊不惧,万佛长青刀迎风而上,魔物眼中映出?上神清隽的身影——世人只知道天道上神惯用归魂枪,心魔是第一次知道沈凌夕竟然也会刀法! ——锵! 纵横的佛光与仙灵交错在一起,饕餮吞噬着异度空间?的能量风暴,源源不断地给琉璃刀注入能量。 沈凌夕的面容苍白得几乎半透明,神情却一如任何时候看到的那样平静。 心魔那一股无名之火烧得愈发?旺盛。 「你算什?么东西!凭什?么!你凭什?么!!」 一声怒吼,隐藏在仙山深处的天机阁轰然倒塌,与此?同时,雪月玄天宝鑑的外壳出?现一道裂痕! 空间?撕裂让沈凌夕浑身像被烈火焚烧一样灼痛,万佛长青的灵流包裹着年轻的上仙。 下仙界的弟子们战战兢兢地望着遥远的苍穹。 三界太平数千年了,菜苗们从未见过这种?大场面。 紧接着,他们听见了震耳欲聋的钟声——混杂在其?中的,还有金属碎裂的声音。 如裂帛般的声响是如此?轻微,以至于弟子们怀疑是不是自己产生幻觉。 金钟向四?面八方龟裂,同时发?出?不甘的嗡鸣,延绵不息的余音越来越弱,直至再也听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从青阳峰地底瀰漫开的黑雾,大地塌陷成一片死海沼泽。伏魔堂的恶道怨灵在解脱的瞬间?,谁也无法阻止它们厉啸着冲破结界,落叶归根般地奔向地狱。 巨蟒的鳞片七零八落,伤痕累累却依然死死盯着巍峨的仙境,仿佛等待着下一道指令。 第214页 众仙连倒吸气的力气都没有,一个个只觉得双腿发?软,连知晓一切真相的严珂也没好到哪里去。 ——浓雾散去,沼泽中心的少年紧闭双眼,一身强悍的魔气不容忽视。 刚才?还羸弱的少年转眼间?已成为超越大阿修罗王的存在。 从来没有人想过,天元廿四?年的仙盟大会会发?生这么多变故——薄欢叛变、三毒肆虐、护山大阵被毁、天机阁坍塌…… 以及,恶道出?现了一位天道魔尊。 两个弟弟 镜中空间彻底坍塌, 沈凌夕刚出来就看见魔气侧漏的慕长渊,不由得心里一堵。 ——这种较劲的情绪完全是下意识的、不受控制的。 毕竟是万年的宿敌,魔尊一天到晚吃喝玩乐、不思进取时, 上神没觉得什么?, 但他?只是短暂地被困了?一下,又不是被困个百八十年的, 等出来时慕长渊就已经坐在了?终点, 这对仙界卷王来说, 属实是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偏偏慕长渊这棒槌还露出一个「看, 本?座厉害吧」的欠揍表情。 某一瞬间,沈凌夕甚至忘记自己不打算成神了?,他?嘴角一哂, 只觉得手?痒。 不过慕长渊没得意多久,就看见紧接着从另一空间悍然跃出的——他?自己。 魔尊大人?:??? 这么?多年来,慕长渊不是没被假冒伪劣过,很多邪祟都喜欢幻化成他?的模样去作恶,一来顶着三界第一美人?的脸,干什么?都方便?,二来冒充魔尊身份简直能横着走。 魔尊本?尊当?然不抗拒:他?能在仙界严密监控下跑去人?间浪,全靠这些自发的「烟雾弹」,低仿不扛揍, 外界三天两头髮喜报说恶道之主已经伏诛,万年间假消息不知道传过多少回?, 慕长渊依然在外面兴风作浪。 但今天这个跟以往不一样, 慕长渊满脸震惊:「怎么?还?有高仿?!」 都说天道好轮迴?, 沈凌夕吃醋的对象五花八门,而慕长渊吃醋的对象, 通常和他?自己脱不开?关系。 魔尊狐疑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沈凌夕,又看了?看那个一比一复制粘贴的狗男人?。 而刚从天玄镜出来的俩人?,脸上表情都有些微妙。 慕长渊越想?越绿,顿时愤怒道:「沈凌夕你难道不该给本?座一个解释吗?!」 「解释什么?……」 「别?说了?,本?、座、不、听!」 上神:「……」 沈凌夕面对无理取闹的慕长渊时,半点办法都没有,心魔却没心情嗤笑,他?的目光充满着忌惮,脑海里还?响起沈凌夕的话,疑惑道:「睡过和没睡过差别?真那么?大?」 异口同声:「关你屁事!」 心魔:「……」 苦逼的沈琢经歷一系列变故,此刻看了?看慕长渊,又看了?看忘川,一模一样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气质,聪明绝顶的大脑终于彻底罢工。 他?死活都想?不明白,三百年怎么?会发生如此之多的变故?! 天谴震死了?作恶的三毒,却又促成恶道魔尊的「诞生」,一些上仙反应过来,悄悄问严珂:「尊者?,现在是什么?情况。」 看见灭世大魔头的刑罚尊者?面如死灰:「是最坏的情况。」 「那……」有上仙曲线询问道:「哪边是自己人??」 严珂回?答不了?。 但实在要选的话……严珂眼珠子还?是悄然瞥向下方。 众仙心中了?然。 都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盟主大脑空白不要紧,总有上仙充满正能量:「不要担心,看我的!」 那位仙尊理了?理衣袍,御剑飘然而出,用夹杂着灵力的声音振声道:「今天大家?在此欢聚一堂……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恭迎天道的新成员。」 魔尊:…… 上神:……… 心魔:………… 这帮老东西怕不是被刺激出了?什么?大病? 从夜里打到白天,阵营越来越复杂,在场每个人?心里都有十万个问号——只有心魔似乎还?偏执地陷入在睡不睡的区别?中。 慕长渊面色不虞中又透出些许疑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整出这么?个偏执玩意儿。 沈凌夕也十分心累:一个魔尊已经够难缠了?,两个是真的打不过…… 其实仙盟也不想?打了?,可气氛到这份上一时收不了?场,于是就这么?尴尬地僵持住。 以至于护山阵法破除后,好不容易挤进仙山避难的凡人?们见此情景,更是敌友都分不清楚。 凡人?一如既往地简单粗暴:「穿黑衣服的肯定是坏人?!」 「没错!仙尊都穿白衣!」 「打死穿黑衣服的异类!」 毒宗弟子大惊失色:「别?别?别?……我们修仙啊!真的修仙!」 众仙:…… 三界聒噪一如从前,忘川不知想?起什么?,危险地眯起眼眸,他?瞟见魂元狴犴带着慕长渊一跃而起直冲云霄,下意识地就召出了?艷骨刀! 灭世之战的最后,艷骨刀插进上神的腹部,刀锋也因此磨损出一个小缺口。 慕长渊用不惯剑,本?想?抢沈凌夕手?里的万佛长青,谁知沈凌夕反应比他?还?快—— 就听「铛!」的一声巨响,碎片迸溅的同时,两把兵器都出现了?新伤痕! 第215页 三界之内,能跟艷骨刀一战的只有归魂枪,可归魂枪已经裂开?。 万佛长青对上艷骨刀,赢面基本?为零。 慕长渊要神骨做兵器不是没有道理的:仅仅第一次交击,琉璃刀的冰裂就清晰可见,完全可以预料,再来几次,禅宗的圣物恐怕就要碎成齑粉。 沈凌夕再次提刀而上! 「杀神」的名号不是白叫的,他?面色苍白几近透明,肩膀、脖颈处遍布着伤痕,虎口和掌心都有深可见骨的伤口,但此刻透出的那种不死不休的滔天战意,连魔尊看了?都暗自惊心。 慕长渊能看着沈凌夕以玉击石吗? 必然不能。 他?迅速幻化出一把刀,往掌心一割,喝道:「鬼将何在?!」 天道魔尊是空间的掌控者?,瓢泼鲜血洒落之处,地狱之门竟从仙界开?启! 战马嘶鸣扬起前蹄,地狱傀儡身穿胄甲,活动着手?中的玄铁长矛,双目空洞地抬起头颅——每一个关节处都牵扯着无数的红线! 与此同时,蛰伏已久的夺魄邪帝终于带着尖锐的厉啸,化作阴风一头扎进地狱之门内。 鬼门大开?,战旗飞扬,为首的鬼将统帅顿时就像「活」了?一样! 被上神毁去肉身的慕井再也无法拥有躯壳,魔尊亲手?制作的傀儡就是他?短暂的栖息之地。 无数凡人?涌入山中避难,被人?潮推挤进来的慕夫人?,此刻也和所有周围人?一样惶然地抬头望向高空:凡人?看不见鬼怪,尤其是夺魄邪帝这种肉身毁灭的「鬼气」,但不知为什么?,刚才冷风颳过时,慕晚萤察觉到一股熟悉的气息掠过,四?下张望却什么?都没看见。 心里那股不安又蹿出来,慕晚萤只能睁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高空中的仙人?们。 慕长渊一看见蠢蠢欲扑的夺魄邪帝就开?始头疼。 然而令魔尊更头痛的事情还?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鬼将骑着黄泉战马从地狱中奔腾而出,须臾间就来到了?云层之上的战场。 慕井看见心魔的那一瞬间,竟毫不犹豫地站在对方那边。 背叛来得猝不及防,心魔毕竟才刚刚现身,没人?知道神经病究竟在想?什么?,慕长渊终于沉下脸:「慕井,你干什么??!」 夺魄邪帝发出尖锐的桀桀笑声:「你以为我只有你一个哥哥吗,我哥才不会喜欢那个贱人?!」 慕长渊:「……」 魔尊简直气笑了?,心魔大笑,道:「你大概还?不知道吧,是我的好弟弟用招魂术把我召回?来的。」 慕长渊微微一愣。 同样的诧异也出现在沈凌夕沉静的眼底。 ——魔尊身死后,夺魄邪帝想?尽一切办法在鬼界招魂。 不到十年时间,他?发起八千多次招魂术,才将「慕长渊」给唤醒。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陪伴他?万年的兄长已经死透了?,他?召回?的是游荡在三界之外的心魔。 心魔获得魔尊的金身和修为后,第一件事情就是灭世。 罪魁祸首就在眼前,沈凌夕冷冷道:「早知你是个祸害,当?初就该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慕井满脸写?着不服,但在面对上神的责问时,气势却弱了?一大半:「你前脚拉我哥同归于尽,后脚又跟我哥好上,鬼都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小绿茶!」 天道上神受三界香火,万民跪拜,却被最后这句「小绿茶」雷得外焦里嫩,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慕长渊见状,懒得跟这个神经病废话,只冷笑道:「都说弟弟是爹娘生的讨债鬼,你这笔孽债本?座还?了?万年,也还?够了?。」 夺魄邪帝脸色顿时僵住。 「慕井,你给本?座看清楚了?——你召回?的不过是本?座对沈凌夕的一缕执念,这样的执念本?座要多少有多少,想?怎么?换就怎么?换。」 「今日这个嫂子你认也得认,不认……」魔尊脸上扬起如释重?负的笑意:「那本?座就只能换个弟弟了?。」 所有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听到这句话后,周围的气压骤然一沉。 慕井尖锐如风啸:「什么?意思?!」 慕长渊满不在乎道:「老四?,你还?打算躲多久?」 此言一出,慕井浑身颤抖起来——老四?是慕长渊心情好的时候才会叫的称唿,除了?他?以外,这世上还?有谁配被这么?叫?! 他?最害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远处的风中隐隐传来哭泣声,假如慕井脸上有血色的话,此刻应该已经褪完,他?难以置信道:「不可能!我分明已经杀了?他?!」 话音刚落,东方的天空就盘旋起一团血色的漩涡,诡云层层叠叠,将半边天空映得血红。 「呜呜——」 伴随着稚嫩的呜咽声,瀛洲万鬼破阵俱出,妖风掀起滔天海浪,江南遮天蔽日,整个九州大陆天地变色。 见此情景,北斗七子俱是一震,书白妄瞳孔骤缩,摇光仙君又没忍住吐出一口血来! 灰头土脸浑身是伤的玉衡仙君则惊道:「北斗七星阵破了??!」 「呜呜呜……」 修士多数有一定的年龄,这种没变声的厉鬼就格外令人?感到惊悚,人?群恨不得找地洞躲起来,唯独慕夫人?站在原地,怔怔地望向天际,嘴中嗫嚅道:「老、老四?……」 第216页 少年委屈道:「娘……呜……」 眼看着自己疼爱的两个孩子都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慕夫人?双眼泛起泪光:「老四??!」她无助地又望嚮慕川,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嘶哑道:「川儿……?」 「是谁把你们变成这样的!」 早知纸包不住火,面对几近心碎的母亲,慕长渊垂眸道:「我自己选的道,与他?人?无关。」 慕晚萤怔愣地望着他?,好像要重?新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但就在这时,风中传来厉鬼稚嫩的恨声:「我不是。我不是!!」 「我想?活!我想?活!是他?杀了?我!是他?!!」 伴随着瀛洲鬼王悽厉的尖啸,万鬼以迅雷烈风的速度,跨越过残余的结界,沖向富饶安宁的江南。 「我终于找到你了?。」 一双流着血的眼睛从诡云中睁开?,盯着夺魄邪帝,阴森道:「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喊他?哥哥!」 一刀两断 慕长渊得道之时的感知能通天地鬼神, 当时就已?经知道瀛洲鬼王的来歷了。 ——古人云冤有头债有主,夺魄邪帝刚回到?天元廿四年,就马不停蹄地跑到瀛洲岛杀死十六岁的自己, 致使自己充满怨念, 化?作厉鬼。 慕井万万没算到年幼的「自己」竟化作怨灵,于是?赶在慕长渊察觉前, 将消息放给仙盟。 他甚至还暗中沾沾自喜:这一石二鸟之计既引开上?神, 又解决了那个累赘。 可惜这回他又算错了。 杀亲的邪祟兇狠异常, 像慕井这种特殊情况, 万年间?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厉鬼的滔天怨气将岛民和玄宗门徒尽数化?成邪祟,导致仙盟都解决不了瀛洲的问题, 只能先封印住大魔,等回仙盟从长计议。 结果这一拖就拖出问题来了。 瀛洲鬼王与慕长渊是?血缘至亲,后?者在仙盟立地成魔,撼动三界,惊醒了被封印的鬼王。 虽然慕井先选择了心魔,可当慕长渊真的火速找到?一个备胎弟弟时,他的妒火还是?熊熊燃烧——一个沈凌夕不够,还来个添乱的,真是?岂有此理?! 本来夺魄邪帝早已?忘记凡人时期的事, 但上?次回家一趟后?,倒是?想起了一点: 他拜入仙门时还不满十岁, 之后?就很少?回家, 慕夫人和慕长渊都以?为他在仙门课业繁忙, 每每提起都又骄傲又牵挂。 等到?慕长渊屠了扬州本家满门,逃入荒山野岭, 冷静下来才想起自己在世上?还有一个弟弟,于是?改道去了南边的玄宗山。 但彼时官府已?经下达了通缉令,玄宗门收到?消息正在南边设岗排查,初入恶道的慕长渊就这么撞枪口上?了。 若非慕井及时出现,以?他当时那种状态强闯五大仙山之一的玄宗山,恐怕是?有去无回。 兄弟重逢本是?一件喜事,慕长渊却?高兴不起来——因为慕井当时已?经被师门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性情也发生了巨大变化?。 慕井是?从玄宗门的地牢里逃出来的。 玄宗门明面上?是?一座海外?仙山,实际上?修的却?是?诡道。门徒修仙的同时又想藉助恶道的力量,于是?经常跑到?大周国寻找童男童女用于炼阴傀。 在云城,慕长渊就被他们少?主看上?了,巧的是?,慕井也十分符合炼制标准。 慕井过了十四岁,炼制就开始了。 玄宗门先让这些少?年修士被恶鬼撕咬,再用地狱生长的曼殊沙华侵蚀他们的筋骨,同时不断折磨着他们的道心和精神。 恶道以?「恶」为信仰,原本根正苗红的好少?年,在日復一日的折磨中强化?了偏执与变态,直到?当年慕长渊一念入魔,弟弟察觉到?血脉中的异样感应,从玄宗门逃出,才有了重逢的一幕。 听完事情的前因后?果,慕长渊气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 仇肯定是?要?报的,但以?他们当时的修为,对付在瀛洲只手遮天的玄宗门,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不过到?底是?未来的魔尊和大阿修罗王,在修炼方面天赋异禀,慕长渊去寺庙里清修了七十三年,一出来就将瀛洲化?作人间?炼狱。 然而大仇得报后?,慕井还是?越来越偏执,逐渐成为一个高纯度神经病,做事也越来越极端,最终发展到?魔尊见一次打一次的地步。不过到?底是?曾经相依为命过的弟弟,当上?神要?将邪帝神形俱灭时,魔尊宁可断臂也要?救他。 在慕井眼里,无论慕长渊还是?心魔,都只能是?他的,谁也不能抢。 于是?夺魄邪帝二话不说?就和瀛洲鬼王打起来。 鬼王也不甘示弱,他是?枉死的至凶至邪之物,本来求生欲极强,被炼制成阴傀了还一直想活着回家,极端折磨都没能夺去他的性命,最终却?死得莫名其妙,叫他如何不怨? 电闪雷鸣间?天空幻化?出一名少?年瘦弱的身影,因在宗门内备受折磨,少?年脸颊凹陷,形如枯藁,模样十分吓人。 慕晚萤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或许是?血脉至亲的感应,怨灵居然垂下头颅,很快便搜寻到?慕晚萤的身影——万般委屈最终都化?成了双眼流出的黑血。 慕晚萤颤声唤道:「老四……老四……」最终还是?亲情战胜了恐惧:「到?娘身边来……」 第217页 鬼王犹豫了。 十六岁的慕小井,兄控程度不高,毕竟他从小立志要?在仙山学有所成,回来保护母亲和哥哥,谁知阴差阳错闹成了现在这副局面,面对母亲痛心的唿唤,迟疑也正常。 可就是?这一迟疑,夺魄邪帝就逮住了他的弱点,鬼将的长矛直接刺穿了鬼王的双眼! 慕晚萤惊叫:「老四!!」 她还没爬起身,鬼将就已?经瞬移到?她面前举起了森寒的长矛,可长矛尚未落下,瀛洲邪祟就落到?跟前,两方很快缠斗起来。 慕晚萤到?底是?个能在危急时刻拿主意的,赶紧拖着丫鬟到?一边,给他们腾出地儿来。 高空中,鬼王和邪帝更?是?打得不可开交,家庭伦理?大战正式拉开序幕,而慕长渊并不打算插手两个弟弟的斗争,他时刻注意着心魔的动静。 就在这时,慕长渊目光蓦地一动,看情形他脑海里仿佛响起什么声音。 战场灵力波动剧烈,传音入密随时可能被截胡,然而这道声音却?清晰敲响在魔尊的耳膜上?。 慕长渊嘀咕了一句「死秃驴」,随后?主动提剑杀向一旁看戏的心魔! 高空中两道耀眼的光芒划过,八荒六合剑与艷骨刀死死抵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碰撞声。 山谷里的凡人们已?经全部傻眼,眼看着不周山也不安全,地狱烈火与冰刃齐刷刷奔地面而来,纷纷惊惶四散,然而没跑几步,脚下的青阳山就被一刀噼开,当着所有人的面裂成两半! 碎石暴雨般落下,有人喃喃道:「上?一次听说?这种场面,还是?二郎神噼山救母……」 众人:「……」 二郎神噼山救母,慕夫人的四个儿子却?像四块叉烧一样,相煎何太急。 不知道她上?辈子到?底造了多少?孽,这辈子又是?死老公又是?生叉烧,就连慕晚萤自己也想不明白,她广结善缘,到?头来平平淡淡的富婆生活之下,儿子们不知道瞒着她多少?事情! 噩梦照进现实,面对鬼王,慕晚萤又害怕又心疼,可在面对夺魄邪帝时,却?又生出另一种异样的感觉。 其实究竟是?什么感觉,慕晚萤也说?不上?来,此刻她脑子里一团乱麻,只知道自己并不害怕这邪祟——即便对方摆明了想要?杀自己。 瀛洲鬼王为了保护慕夫人,让婆罗门王严防死守,绝不许鬼将的攻击落到?地面,可就在这时,鬼将掷出的漆黑长矛瞬间?化?作千万条毒蛇,如暴雨般落下,转瞬就分散了婆罗门鬼的注意。 凡人们大惊失色,避走已?经来不及了,蛇就像活物一样会自己找目标,一旦沾上?毒药,恐怕岐黄四宗都回天乏术! 正当人们绝望地闭上?眼,准备听天由命时,高空忽然一暗,一件巨大的旧袈裟遮天蔽日,将山谷的人们严严实实盖在底下。 同时,梵音响彻云霄,毒蛇刚落在袈裟上?,瞬间?就被宏伟佛法超度! 「阿弥陀佛,」佛子的声音难得严肃一回:「狗血归狗血,切莫伤及无辜。」 端坐祥云上?的和尚慈眉善目,双手合十,他身后?是?诵经的无妄禅师和无数大中小灯泡,神圣的金光耀得一众修士都睁不开眼。 仙盟峰主大惊道:「禅宗……竟有半神修为的大能?!」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 佛子的出现一定程度上?缓解了仙盟疏散凡人的压力,却?并不能从根源上?制止慕长渊与心魔的「自相残杀」。 都说?解铃还须繫铃人,两位魔尊出手如电,转眼间?就过了数百招。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座山峰被艷骨刀斜斜切断,山体发生剧烈坍塌,与此同时,青铜剑气一闪而过,直接斩断了迎面扑来的剧毒血气! 只要?不是?和上?神打,慕长渊都透露出一种游刃有余感,而心魔却?显得愈发没底——这厮活着的时候就死死地压制自己,令他万年不得翻身,现在再度成魔,没人知道他要?做什么。 慕长渊嗤笑道:「本座这金身被你浪费了,上?神的艷骨刀法都比你熟练。」 沈凌夕闻言嘴角一紧。 就像魔尊研究过归魂枪的枪法一样,沈凌夕也苦心钻研过艷骨刀法。 他们对彼此的招式极为熟悉,也最清楚应当如何「克敌」,况且重新修炼出来的手和原装相比还是?有差距的,这些心魔都不知道。 心魔勐然意识到?,对方虽然用剑,但刺、缠、挑、拨,虚实之间?像极了归魂枪法! 然而不待他多想,慕长渊闪电般逼至身前,剑锋贴耳擦过,心魔被暴烈的灵流逼得火速后?退,可剑意却?在空中陡然转了个急弯,在他胸口割出一道瓢泼的血箭! 只听铮然一声,心魔被剑气击飞,直接撞进莺时峰,硬生生在山壁上?砸出个大洞。 魔血落在仙山上?,精灵可爱的奇花异草瞬间?枯萎的枯萎、魔化?的魔化?,一株株龇牙咧嘴,嚣张跋扈至极。 看得上?仙们一阵肉疼。 莺时峰是?岐黄四宗的清修之山,种满了珍稀草药,用了几百年时间?才培育到?现在的水平,这回全毁了。 药宗弟子泫然欲泣:「呜呜我的毕σw.zλ.业论文……」 「我的开题报告……」 但形势急转直下,心魔暴怒而起,转眼间?八荒六合剑就难以?为继,碎片割破慕长渊的脸颊,留下好几道血痕。 第218页 艷骨刀毕竟是?神器之一,在慕长渊手里磨得极为锋利,落到?心魔手中更?是?屠了无数仙修,快如疾风闪电,凶邪程度前所未有,连巅峰时期的归魂枪都折在刀下,可见其恐怖之处。 眼看慕长渊就要?落下风,沈凌夕再也按捺不住,往前跨了一步,正要?从虚空中召出归魂枪时,面前横来一道身影。 「师父。」沈凌夕脸色冷了下来。 血棠剑斜斜地指向苍茫人间?,剑锋不断滴落邪祟的尸体碎片,恶念缠绕在剑尖,被无情之道烧成绯红的烈焰。 显然沈琢才刚结束一场惨烈厮杀,盯着沈凌夕的目光阴森无比:「你干什么。」 发现慕长渊魔修身份时,沈琢没生气,得知自己的心腹下属另有谋划时,他也没生气,就连薄欢背叛同门之谊对他大打出手,沈琢依然只是?觉得「早晚会落到?今天这个境地。」 而他的徒弟虽然幼时淘气,却?是?同辈中最省心的那一个,沈琢实在难以?接受这个局面,声音坚冷也难掩其中怒意。 半神低沉的声音犹如洪水冲击着耳膜,目之所及处,众仙与邪祟作战,仙光魔气笼罩天地,整座不周仙山几乎被毁,场景犹如末世。 但当沈凌夕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到?远处的慕长渊时,一瞬间?,周围的嘈杂声仿佛如退潮般落下。 慕长渊不顾肩上?的伤,皱眉头盯着高仿版的自己,心想老子英明万年怎么就留下你和慕井这两个显眼包。 向来有默契,似乎从对方表情中读出了为什么不爽,沈凌夕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尽管他迅速收回目光,沈琢面上?的寒意依旧更?深:「凌夕,你忘记自己的誓言了吗。」 沈凌夕抿唇不语。 他曾发誓要?渡尽天下邪祟,如今却?对三界最大的邪祟动了凡心。 先前的那名上?仙见沈琢斥徒,谩骂声更?加响彻天空:「沈凌夕!你背叛仙门,自甘堕落与魔物为伍,让三界都跟着你遭殃,简直害人害己!」 沈凌夕平静说?道:「我没有。」 上?仙见他毫无愧疚之心,心中的火气早已?无法遏制:「别不知悔改!沈凌夕,你还记得是?谁养大了你吗?!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道德绑架从古至今都屡试不爽、常试常新,只可惜这位实属绑错了人。 「忘恩负义」这四个字用在谁身上?,都轮不到?玄清上?神。 天道万年的庇佑、一根神骨,一颗金丹,甚至连归魂枪都未能倖免……沈凌夕最终一无所有。 所谓的万民跪拜和敬仰,对于寂寥的上?神而言,又能有多重要?呢? 眼看着同僚对天道上?神一再冒犯,已?经到?了不能忍受的地步,严珂再顾不得许多,抬高声音道:「属下有要?事启禀盟主!凌夕真的另有隐情……」 然而这一次却?是?被沈凌夕打断的,上?神淡声道:「没什么隐情,严尊者,我只是?……」 「不信天道了。」 我只是?不相信天道了。 无论周围打斗多么激烈,沈凌夕都不在意,准确地说?从忘川突然出现的那刻起,天道上?神之前的躺平计划就胎死腹中,他甚至连懊恼的时间?都没有,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那个灭世的男人身上?,眼前的争吵对他毫无意义。 严珂听到?那五个字,仿佛在心里噼下了一连串的响雷,半天前严尊者还巧舌如簧地对答如流,此刻嗓子眼里就像被塞了一根木桩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上?神说?他不信天道了?! 严珂眼前一黑,此刻只想喊救命,下意识地就想找寻裴青野的身影,可惜裴青野的身影早就淹没在仙术光影之中。 严珂打开通讯灵阵,恰好方源正在火急火燎地追问—— 【生命之源】:雁来峰究竟怎么了?!为什么盟主亲自开启结界?? 【生命之源】:你们倒是?说?句话呀!哪怕掉马咱们也得先串个供啊! 【生命之源】:老严你快回来,我一个人承受不来… 伤员源源不断地从战场中心被运出,医宗、药宗、丹宗、毒宗弟子忙得不可开交,偏偏这些重伤的伤员都被下了禁言术,没有一个能说?清楚结界中的情况。 邪祟压境,不周山外?的老百姓被放入仙山中避难,这些人当中也有不少?中了瘴气的,等着岐黄四宗的弟子治疗,就在方院长以?为不会得到?任何回復时,通讯灵阵的消息更?新了—— 【严究生】:老裴啊,你塌过房吗? 方源:??? 严尊者刚发完那句话,半神的威压当头砸下,他心法一乱,险些从半空中摔下去!严珂还没来得及稳住身形,又看见了另一幕——八荒六合剑陡然调转方向,在电光石火间?死死抵住了轰然砍下的艷骨刀!转眼间?,剑身再也承受不了重创,直接在空中四分五裂,而艷骨刀则直接砍进了魔尊的肩骨! 你们不要?再打啦…… 严珂的小心脏险些骤停。 鲜血自伤口处喷洒而出,瞬间?就被高温汽化?,慕长渊咬牙未退,而严珂见此情景更?是?目眦欲裂,忍不住大喊:「陛下!」 他想也没想就挥出七罪古藤鞭缠绕住心魔的手臂,然而这件法器却?瞬间?被地狱烈火烧成灰! 境界的差异过大,完全没有对抗的实力。 第219页 其实对于仙盟而言,完全可以?等恶道两败俱伤后?再坐收渔翁之利,然而此刻沈琢所有的理?智都在沈凌夕有所动作时崩塌—— 沈凌夕见慕长渊遇险,二话不说?就掠过他师父,往慕长渊的方向而去! 沈琢也毫不犹豫地抓住了擦身而过的徒弟! 毕竟半神的境界摆在那里,沈凌夕忽听「咔」一声响,剧疼从手臂处传来——竟然脱臼了。 沈琢死死攥着他的胳膊,面若冰霜,几乎从齿缝间?挤出来一句:「回头是?岸。」 假如场面不是?这么混乱的话,沈凌夕或许能分辨出他语气中的颤抖,然而狂风自师徒俩人的耳畔边唿啸而过,空气中都是?细碎的血珠。 那是?慕长渊的血。 沈凌夕轻声说?道:「你我之间?早就没有退路了。」 他声音如金石交击般冷冽,沈琢闻言一愣,眼底掠过极复杂的光芒。 沈凌夕的白衣与长发在风中飞舞,宛如翻卷的流云,他目光清冽,仿佛千亿星辰沉入寒潭之中,泛起粼粼波光,额间?的红翡坠珠像血一样耀眼。 而就在此时,沈凌夕握紧万佛长青刀,翻腕贴着手臂一用力——在众仙惊异的目光中,沈凌夕面不改色地斩断自己被禁锢的那只手臂!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金红色的血仿佛辰时的朝阳光辉喷洒而出,周围汹涌的邪祟恶灵瞬间?被度化?。 沈凌夕面容平静无澜,仿佛脸颊上?沾到?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血:「从今日起,我与仙盟一刀两断。」 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句敲响在众人的耳膜边,震得在场所有人脑子嗡嗡作响。 慕长渊突然嗅到?令他心烦意乱的血腥气,眼底瞬间?浮现暴戾的猩红色:「沈凌夕!!」 沈凌夕身体不断下坠,在半空中竟还召出归魂枪——只见他左手抓住银枪,旋身一扫一刺,幻化?出清影万千! 霎时间?天地电闪雷鸣,万魂归来,残留枪中的天劫雷霆之力直逼两位魔尊! 两股风暴般的地狱力量在争夺艷骨刀的控制权,刀锋砍进慕长渊肩膀后?再难进入半寸,当归魂枪挟裹着万钧雷霆从背后?袭来时,心魔「咯噔」了一下。 对方毕竟是?天道杀神,一枪蕴含着足以?令天地变色的力量,心魔有着本能的抗拒和警惕,加上?天劫雷海是?贯穿灵力,忘川最终还是?不敢硬扛,可就在这时,慕长渊突然死死抓住刀锋,一副准备同归于尽的架势! 「反正本座死过一回了,这把能将你带走也不算亏。」 在要?紧关头慕长渊居然还有心情说?笑,忘川却?不愿意功亏一篑,在电流炸响逼近耳侧的一剎那,心魔紧握刀柄的手终于松了分毫。 就是?这分毫,就让慕长渊抢占了先机。 「孬种。」 慕长渊冷笑着趁机一脚踹在对方腹部伤口上?,心魔蓦地惊醒,当即就要?抽刀。 可惜无论是?魔尊还是?上?神,战斗经验方面都是?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几乎就在一瞬间?,艷骨刀落入慕长渊手里,魔尊反手抽刀,根本顾不上?狂涌的鲜血,顺势就挡住了沈凌夕噼来的万钧雷霆! 再晚一点,他就要?外?焦里嫩了。 雷霆爆炸的同时,归魂枪再承受不住暴烈的灵流,枪桿裂成了几段! 竭力的沈凌夕就跟断线的风筝一样飞速坠下,慕长渊根本不恋战,一个急速俯冲就将坠落的沈凌夕抱入怀中,给他止了血。 定睛一看,这才发现他右臂的断口,慕长渊又惊又怒:「你疯了!」 沈凌夕挨了骂,垂着眼睫一声不吭,温顺安静得像一尊雕像。可温顺归温顺,完全就是?一副不认错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样子。 慕长渊气得天灵盖都要?飞出去了,魂元狴犴更?是?愤怒地仰天嘶吼,发出恐怖的尖叫声,旋即不顾一切地冲出魔尊身体的桎梏,把忘川整个撞进临渊水榭! 经年的积雪轰然砸下,纷飞的雪在触及地狱烈火的一瞬间?,被炼化?成滚烫的地狱岩浆,随后?流入山谷! 仙修大惊失色,纷纷喊道:「先救人!救人!!」 禅宗的小灯泡们被震得东倒西歪,佛子不得不翻翻口袋又翻翻袖子,终于找到?一只木槌,抛于山谷前,佛光形成一道光罩,勉强挡住了滚滚岩浆的侵蚀,给仙修争取到?了抢救时间?。 佛子垂眸嘆息:「阿弥陀佛……这顿饭真贵。」 贫僧以?后?再也不吃霸王餐了。 沈凌夕强行?突破境界不稳,又与仙盟一刀两断,心绪紊乱,加上?失血过多,很快就陷入昏迷,慕长渊抱着他的手几乎感觉不到?体温。 「沈凌夕!」 见对方连周身的护体灵力都维持不住,慕长渊脸色铁青,滔天的杀意肆意蔓延。 就在他准备举刀而起,忽然听见怀里的人轻哼一声,「好痛。」 那声音气若游丝,但魔尊绝不会听错。 慕长渊当即改变主意,艷骨刀反手一噼,凌厉至极的刀锋将不周山脉噼开,肆意蔓延的地狱岩浆急速下沉,很快就露出白骨骷髅铺路的恶道——血海大魔此刻还不知道什么情况,纷纷浮出海面,虎视眈眈地盯着仙境。 其余牛鬼蛇神更?是?大吃一惊:「怎么突然跟仙界连上?了?」 「怎么突然跟鬼界连上?了?!」 第220页 这场面别说?凡人了,连仙修都要?被吓破胆。 整个三界九州,只有地狱魔尊能随意操控空间?。 狂风骤然席捲着四周,的身影在飓风中若隐若现。 慕长渊衣袍上?的血迹早已?分不清是?谁的,冰冷的嗓音却?清晰无比:「沈琢,今日这笔帐,本座来日加倍奉还。」 他身形如鬼魅般飘忽不定,说?罢便抱着昏迷的沈凌夕一脚踏入黑雾中,消失不见。 抢了人家的徒弟,还说?要?跟人家算帐,沈琢此刻遭到?血棠剑的反噬,终于没忍住,喉头一腥,吐出一口血来。 「盟主!」 「沈盟主!」 「——快,快请医宗院长!」 …… 夺魄邪帝虽然站了队,但看见慕长渊离开,不知为什么还是?下意识地想跟上?去。然而地狱鬼门却?轰然关闭,他碰了一鼻子骨灰,被严严实实关在鬼门外?。 慕长渊身影消失的瞬间?,漫天的鬼将如同抽了红线的傀儡,纷纷失去作战能力,化?作滚滚尘烟,转眼间?就被众仙家和禅宗佛法给镇压度化?了。 夺魄邪帝愣愣地待在原地:这是?他哥的习惯,带不走的宁愿毁掉。 「哥……」夺魄邪帝望着慕长渊的背影喃喃道。 战局形势陡然发生转变,但夺魄邪帝根本没管鬼将,脑海里只迴荡着慕长渊决绝的背影。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夺魄邪帝悽厉的叫声响彻天地:「哥——!」 他喊来的却?是?鬼王更?勐烈的攻击,慕井红着眼回头,很快又跟自己厮杀起来。 另一边,忘川也受了伤,又失了艷骨刀,正准备拿仙盟出气,佛子却?悄然出现在他身边,双手合十劝道:「阿弥陀佛,令堂还在仙盟避难,阁下最好从长计议。」 心魔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语气耐人寻味:「你救下慕晚萤,然后?跟我谈条件?」 这具凡胎肉身与慕晚萤血脉相连,只要?慕夫人还活着,心魔确实不好动手。 和尚却?摇头:「阿弥陀佛,众生平等,贫僧不知自己救的什么人,只知有人需要?贫僧救。」 佛子向来鬼话连篇,心魔却?也不好打发:「佛子这么喜欢救人,不知道救不救得了自己。」 和尚一愣,在看见对方那张和慕长渊一模一样美?艷动人的脸上?挂着冷酷的笑,心下瞭然,苦笑道:「贫僧修的是?世间?因果,刚才从阁下的眼中看出了想要?为难贫僧的『因』。」 忘川笑意更?深:「哦?那『果』呢?」 「就要?看阁下具体怎么为难了。」 忘川冷哼道:「你说?众生平等,本座偏不这么认为。凡人性命贱如草芥,倒是?你这个半神看起来重一点。」 佛子笑眯眯:「那是?因为吃得多。」 慕长渊喜欢和尚插科打诨四两拨千斤的脾气,忘川则完全相反,冷笑着说?道:「曾经有一个蠢货自爆上?神金丹自毁万年修为,只为给苍生争取一线生机……」 佛子闻言若有所思?。 「不知大师是?否也有这种魄力。」 见和尚变了脸色,忘川重新笑起来,双眼闪烁着清冷寒芒:「我虽然不讲你们的道义,但如今慕晚萤就在山中,若强硬攻打难免误伤,这样,你干脆给我个台阶下——你若自爆金丹捨生取义,我今日就暂且放过仙盟,如何?」 佛子嘆道:「这个台阶真贵啊……」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吃霸王餐了。 「师弟不可!」远处的无妄又急又怒:「万万不可相信恶道!」 忘川笑而不语。 佛子看了看自己的师兄,又看了看身旁的心魔,正当忘川以?为他会贪生怕死时,和尚竟然一口答应:「那就一言为定!」 「什么?!」 「师弟!」 「万万不可啊!」 「盟主,你看这……」 禅宗小灯泡们睁大饱含泪水的眼睛,一个个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可未等众仙出手阻拦,佛子竟当着所有人的面散尽修为,将气海里的半神金丹化?为齑粉! 忘川:??? 这傢伙怎么不按牌理?出牌?! 转眼间?,烈日当空下佛子口吐金血,修为近散,随后?肉身消弭,化?作天际的一道彩虹。 佛子的声音渐行?渐远,消散前还不忘交代遗愿:「阿弥陀佛,恳请盟主放归鉅子。」 仙盟阵营的高空传来哭喊声:「呜呜佛子……」 「师弟啊!!!」 忘川:「……」 神月宫殿 极光遍布血海上空, 暗红的天际高悬着两轮明月:一轮自西?向?东转,一轮自东向?西?转,每隔十二个?时辰就会在黄泉入海口上空相遇一次。 鬼界接收来自三界的魂魄, 热闹得?阴森恐怖。 活人修士为魔, 兽类修士为妖,魂魄修士为鬼。魔修、妖修都要修炼『魂元』, 只有鬼魂修炼的是?「魂体」, 它们需要通过这种修炼重新获得一个具象的载体, 就?好?像凡人的肉身一样。 血海最近很不太平, 海底魔物翻腾嘶吼,千丈高的浪花时不时拍打在?悬崖峭壁上,随时能将明月捲入到万劫不復的深渊。 三界互为镜像, 其实是?相通的,但因为空间遭到改写和?破坏,血海的海底通向?仙界,血海受仙修压制。 第221页 忽然间,一声天崩地裂的巨响,血海底部骤然裂开,海水倒灌下沉,很快就?露出底下千万的阴森白骨——此刻海浪像被结界屏蔽在?尸骨道两侧,泛起剧毒的血沫, 这条道路兇险万分,因为搅动血海必定会惊动里面的大?魔! 血海里的每一只大?魔, 随便打个?喷嚏都能撼动三界。 地狱里以尸腐为食的妖禽听见动静也迅速飞掠而来, 尖叫着盘旋在?高空。 渐渐的, 白骨枯道的尽头出现一道身影,身形颀长却略显清瘦, 那青年美艷的脸庞常年笼罩着一股病气。 很明显,他是?个?不属于鬼界的活人,而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重伤的人。 纯白的衣袍早被血染红,此刻干涸的血迹像是?绽放在?仙袍上的曼殊沙华。 血海大?魔纷纷疑惑:「仙修?!」 沈凌夕一身仙骨灵根在?这里简直格格不入,地狱炎热,他的伤口被邪祟之气侵蚀而变得?更?为严重。 有血海大?魔强行突破魔禁,三头六臂悍然探出,眼看着就?要砸断白骨枯铸成的道路时,魔尊没有任何动作,灵流骤然从体内涌出,以他为中心向?四面八方狂涌,直接淹没了它! 那魔物发出不甘的怒吼,被灵力沖刷得?越来越衰弱,最终化成血海上瀰漫的黑雾,只留下一股刺鼻的气味。 天道魔尊出手,瞬间就?荡平了汹涌澎湃的血海,海面浮起无数尸块,魔物狰狞的三头六臂被切得?整整齐齐,在?浪花的涌动下,仿佛一场盛大?的欢迎仪式。 血海总算安静了,灵流造成的飓风却还迴荡在?血海上空,朝着更?远的方向?荡漾开。 一般这种?行为在?地狱意味着「这块地盘归老子了」,但估计是?他圈地圈得?太广,很快就?招惹了十里八方的鬼怪前来讨伐。 此时慕长渊刚刚踏着白骨登上了黄泉入海口附近的一片三角洲,他每走一步,身后的焦黑土地上就?绽放出美丽的曼殊沙华,花开时瀰漫着缥缈的歌声:「……花叶两不见……」 魔尊一皱眉,花都闭嘴了。 沈凌夕仍在?昏迷中,慕长渊继续前行,走着走着,剎那间地动山摇,一座高耸入云的雄伟宫殿拔地而起! 神月宫金砖玉瓦,雕樑画栋,连五丈高的大?门都是?象牙雕饰,屋檐下悬着夜明珠做的宫灯,在?双月的照映下,仿佛披上一层银白薄纱。 天道的力量能够从无到有,偌大?宫殿有上千房间,都挂满了红绡帐,就?像新装饰的婚房一样,宫殿里放满了无数珍藏品。慕长渊并?没有心情去看那些东西?,而是?抱着沈凌夕直接出现在?主卧。 或许是?因为殿内只有曼殊沙华淡淡的清甜的气息,沈凌夕皱紧的眉头终于松懈了些。 魔尊轻柔地将自己抢来的上神放置在?床榻上,看着他的断臂发愁。 手臂处的肌肉纤维都被切断,断口处的血肉狰狞地翻卷着,灵力塑造的手臂刚连接到伤口,金红色的血又不断渗出。慕长渊看得?又生气又心疼,美艷中甚至透出一点狰狞。 「早知道就?把方源那傢伙也弄下来了。」他小声嘀咕道:「现在?通知老四或许还来得?及……」 但很快,他又把这个?想法给?否决了。 「嘁,医宗那老头儿的医术还没本座好?呢……」 沈凌夕的血已经止住了,但他紧闭双眸,浓密的眼睫低垂,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两片阴影,衣裳被血打湿后仅仅贴在?身上,能清晰地看见骨骼凸起。 断臂的痛苦,慕长渊深有体会,就?连后续復健的那几百年他的心情始终都不怎么好?。 如今忘川追杀到天元廿四年,三界随时可能开战,哪有的时间让他慢慢休养復健呢?以沈凌夕这种?刚烈脾气,肯定不会乖乖待在?魔尊的羽翼下,受他保护的。 他注视着沈凌夕惨白无血色的面容,最终长嘆一声:「沈凌夕啊……」 ** 沈凌夕醒的时候,觉得?房间特别聒噪。 「哎你说,到底哪个?才是?咱们尊上啊?为什么有两个?尊上!」 「害!你做鬼什么多年,邪门事见得?还少吗?」 「现在?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两个?魔尊,两个?邪帝,就?差两个?上神了!」 「呸,你说点吉利的话行不行,一个?上神还不够你受的啊?!」 「怕什么,这个?上神已经成为我?们尊上的储备粮了!」 「什么储备粮?谁告诉你的?」 「不是?储备粮,难道是?即食的不成?」 「……」 「害,不然留他在?地狱做什么?尊上肯定打算吞噬上神然后修为大?涨,再去对付那个?抢他肉身的傢伙。」 「你说的也有道理。」 沈凌夕:「……」 他刚有一点动静,那边孤魂野鬼就?发现了:「醒了醒了醒了!」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沈凌夕终于彻底被喊醒,他缓缓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跟本动弹不得?。 孤魂飘了过来,欢快地道:「储备……」它看见沈凌夕的表情,想起这位可是?三十三重天上的祖宗,立马改口道:「上神!尊上说您还不能下床走动!」 沈凌夕张了张嘴,却因为长时间昏迷、嗓子干涸而说不出话。野鬼见状立马捧来一只夜光杯,将里面盛的仙泉餵给?他喝。 第222页 清凉的泉水入喉,极大?缓解了他的不适,沈凌夕缓缓运转着金丹气海,从中汲取天地灵气,顺便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伤势——他不知道睡了多久,基本无碍了。 孤魂野鬼在?这里,必然是?慕长渊安排的,沈凌夕本不是?个?好?奇宝宝,这会儿却忍不住问?道:「鬼界哪来的仙泉?」 「尊上抢来的。」野鬼自豪地挺起胸膛,「还把守泉仙卫打了一顿。」 「……」沈凌夕无言以对。 有些事情还是?少打听为妙。 意识刚甦醒时,脑袋里还一片空白,随着时间推移,沈凌夕昏迷前的记忆不断被唤醒,脸色也渐渐沉下来:心魔追回天元廿四年绝不是?为了叙旧,一定是?看到了一些歷史被改变,才急着斩草除根。 他必须尽快回归神位,才不至于拖累慕长渊。 沈凌夕不是?娇气的人,可毕竟受了重伤,刚勉力支撑坐起,眼前就?冒出一片金星。 沈凌夕一手撑着身体,一手按住太阳穴,调整气息,好?一会儿才恢復状态。 他掀起眼皮,发现身上的血衣已经被换成一件干净的黑色丝袍,上面绣着垂丝海棠,袖口衣角处用红娟绲边,这一看就?是?慕长渊的衣服。 直到这时,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的断臂已经被接好?。 沈凌夕掀开宽松衣袍,果然发现伤口处有一道黑色魔禁图腾——偌大?的地狱里,只有慕长渊有这个?能耐,但他不明白这手臂怎么这么快就?能用了? 要是?没记错的话,当年魔尊断臂后可是?老实了三百六十四年才重出人间的。 「慕川呢?」沈凌夕问?道。 孤魂说:「尊上闭关养伤呢,还以为您会昏更?长时间。」 沈凌夕想起那天在?不周山雁来峰,慕长渊同样一步登天,同样境界不稳,以及他也被艷骨刀砍了一刀,伤势不明。 沈凌夕并?不急着见慕长渊,目光扫过华美的卧室,最终落在?孤魂野鬼身上:「这里是?神月宫?」 「是?的,上神。」 沈凌夕点点头,又道:「我?昏迷了多久。」 孤魂扳着指头数了一遍:「得?有个?把月了。」 野鬼说:「尊上因为要闭关,把我?俩抓来陪您老解解闷。」 沈凌夕还想问?什么,想想又算了——以孤魂野鬼的修为,估计也不知道慕长渊究竟用的什么法子才帮他把断手接好?的。 这个?问?题等见到慕川后再问?吧,他心想。 沈凌夕顿了顿,可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人间现在?什么情况。」 玄清上神嘴硬心软,口上说着一刀两断,然而千万年来养成的习惯,哪里是?一两天改得?了的。 孤魂野鬼尴尬地相互看了一眼,支支吾吾道:「唔……就?那样呗……还能怎么样……」 见沈凌夕若有所思,孤魂生怕惹上麻烦,立马补充道:「这跟咱们尊上没关系,主要是?那两个?神经病打得?凶……」 两个?神经病,肯定指的是?夺魄邪帝和?瀛洲鬼王了,沈凌夕大?概能想像得?出那个?场景。 冤有头债有主,慕井作恶多端,这次算是?自找的,只是?惨了三界那些无辜的生灵。 可他作为天道上神,看清善恶是?一场轮迴,善道主持大?局多年,就?必然会有机缘轮到恶道当政,反之亦然。这也是?为什么古往今来的上神都不再插手三界九州的事,因为镇压跟本解决不了问?题——歷史上所有试图搭建理想天堂的人,最终都把道路砌向?了地狱,也是?沈凌夕的心软造就?了灭世的局面。 今生他绝不会重蹈覆辙。 孤魂还在?那里滔滔不绝:「……尊上没说什么时候闭关结束,但交代过您的伤势过重,醒来后还需要多加休息……咦上神您去哪儿??」 沈凌夕没有回答它,伸手掀开轻如鹅毛的被褥,惊得?孤魂野鬼瞬间后退几丈远。 当年三界除了慕长渊这个?祸害头子以外,无人敢对上神的容颜作出评价,直到如此近距离地观瞻神颜,孤魂野鬼才能切身感受到这种?震撼—— 墨黑长髮如瀑般散落,与黑色衣袍融为一体,包裹住他瘦削的身体,衬得?沈凌夕容颜如冰似雪,皮肤像水洗般苍白透明,一如天道杀神浴血涅槃,最终从黑暗的尽头破晓重生。 沈凌夕的瘦让人感觉到「锋利」,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看不出一丝软弱。 孤魂野鬼怔怔盯着他看,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沈凌夕望向?窗外无边花海,道:「别紧张。」 「我?只是?去和?新邻居们打个?招唿。」 ** 孤魂野鬼从来没见过这种?「打」招唿的方式—— 九头鹰贴着擦过猩红的血海飞掠而过,羽翼掀起滔天海啸毫不犹豫地朝青年拍打而去! 这一下要是?拍中,威力犹如排山倒海,对方恐怕凶多吉少。 孤魂野鬼瞬间惊慌失措,冲着高空叫道:「大?胆九头鹰!竟敢对魔尊的……的……储备粮无礼!!」 「鬼界的规矩是?先到先得?!」阿修罗妖王级别的九头鹰长喙一张,发出刺耳的魔音:「他不好?好?待在?结界里,自己跑出来,也怨不得?我?。」 血海惊涛骇浪的前方,神月宫殿如同一座华丽又脆弱的孤岛结界笼罩在?宫殿上空,而那年轻的仙修正站在?结界之外,犹如一颗渺小的星辰。 第223页 仙修的修为在?地狱会受到瘴气压制,孤魂野鬼生怕他出事,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马告诉闭关的魔尊大?人。 然而浪潮还没碰到那青年,就?被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切开,锋利的刀直切入海浪深腹! 沈凌夕利落地割下九头鹰的一个?头颅,万佛长青绽放妖异红光,他冷冷道:「我?不怨你。」 仙门宝钏 鬼界空间维度混乱, 结构复杂,光十八层地狱就是十八个不相容的空间,经常战火延绵。 而地狱血海则在第十九层。 森森白骨在海面浮沉, 这些都是沈凌夕的「战绩」。 上一世玄清上神曾七次下血海, 令恶道闻风丧胆,听?见?名讳就绕道走。这一世他重?伤未愈, 打个招唿就能震慑血海。 血肉飞溅形成一片浓厚的血雾, 沈凌夕骨节分明的手指被魔血衬得愈发苍白, 他随意?丢下那颗脑袋, 头颅坠落的瞬间被海底的魔物啃食成白骨,九头鹰剩下八个?头仰天?长?啸,奋力扑动翅膀, 瞬间无数羽毛万箭齐发般射向沈凌夕! 远处观望的孤魂野鬼目瞪口呆。 「该说不说……」野鬼喉结滚动,讷讷道:「上?神从醒来到现在只?喝过一口水。」 孤魂野鬼打了个?寒噤,脑海里同时浮现出?一句gg词:充电五分钟,续航两小时。 鬼界没有?供仙修使用的天?地灵气,但沈凌夕能驱使邪祟为自己所用,这种仙术自沈琢仙逝、沈凌夕飞升,就彻底失传了。 「难怪他能跟尊上?打成平手……」孤魂嘆息道:「只?可惜现在境界差了一大?截。」 野鬼不解道:「这有?什?么?可惜的?这不是好事么??!」 谁都知道地狱魔尊想要摘下三?十三?重?天?上?的那朵高岭之花,孤魂却白他一眼:「你懂个?屁!世间要是都让恶道横行,你以为我们这种没修为、没功德, 只?想混日子?的孤魂野鬼,还能有?容身?之处吗?!」 野鬼想想觉得也是。 作为恶道中?的最低等级, 它们始终属于夹缝中?求生存, 只?有?三?界善恶谁也压不住谁, 它们才能长?长?久久地游荡于天?地间。心魔虽然振兴了恶道,其实孤魂野鬼心里清楚得很, 一旦灭世之战取得最终胜利,它们将再无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被吞噬。 它们决定临死前瞻仰一番天?道上?神的英姿,故意?跑到战场附近,被卷回天σw.zλ.?元廿四年纯属机缘巧合。 九头鹰尖啸唤来同伴,乌泱泱的妖鸟遮天?蔽日,在血海上?空颳起一阵龙捲风,海中?骸骨受到召唤聚拢,不一会儿就搭成白骨梯,转眼间骨刀林立,暴雨般朝沈凌夕的后背刺去——千钧一髮之际,只?见?万佛长?青刀在黑暗中?挽出?一个?绚丽的刀花,漫溢的猩红青光瞬间就斩断了白骨梯! 可眨眼间四面八方就多出?成千上?万的黑龙捲,仿佛誓要将这个?擅闯鬼界的仙修碎尸万段! 沈凌夕的状态其实并不好,续航时间差不多到极限了,他胸口剧烈起伏,压抑着血脉和道心的翻涌。万佛长?青的刀锋斜指血海,紫色的魔血顺着刀刃滴落海中?。 孤魂野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就在这时,神月宫紧闭的大?门骤然向两侧掀开,与此同时黑雾一闪而过,身?形飘忽诡异,九头鹰的剩下几个?头应声而落,最终光秃秃的脖子?上?只?剩下一个?惨叫的脑袋! 海面上?的龙捲风更是七扭八歪地被拦腰斩断。 孤魂野鬼惊喜地大?喊:「——尊上?!」 可惜声音被唿啸的狂风淹没,伫立月下的魔尊根本没听?见?。 慕长?渊身?后是地狱双月,血腥月光洒落鬼界,使得魔尊绝美的面容看起来不甚清晰。 「道歉。」慕长?渊遥遥举刀指着九头鹰,妖鸟仅剩的脑袋上?仿佛悬着一把利刃。 九头鹰不服气地尖叫:「是他先挑衅我们的!」 慕长?渊勾起唇角,露出?一截尖牙,命令道:「本座要你道歉。」 血海里的魔物看不下去了,咆哮道:「这是鬼界底盘,他一个?死仙修凭什?么?!」 慕长?渊轻描淡写:「你也道歉,不然本座抓你回去煲汤。」 血海大?魔刚想奋起反抗就被同伴拉住:「对方是天?道魔尊,想想你自己才几两肉,都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那魔物大?惊道:「都入天?道了还要吃?!」 同伴痛心疾首:「以前吃修为现在吃口感不行吗?!」 沈凌夕闻言深深地看了慕长?渊一眼,身?为鬼界食物链的顶端,魔尊满脸写着嚣张。 有?道是魔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恶道虽然鲁莽好斗,也不是白白送死之辈,相反,妖魔鬼怪互为储备粮,能屈能伸得很,明知道打不过,何苦以卵击石呢。 于是血海魔物悄悄沉底,留下高空中?那个?只?剩一只?脑袋的九头鹰。 鸟类总是特别倔强,地狱鸟也一样,九头鹰被砍成独头鹰,居然还要道歉,他想着自己死去的八个?兄弟,索性把心一横:「你堂堂魔尊,不为恶道谋划也就罢了,竟然还胳膊肘往外拐!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老子?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慕长?渊扭头笑着问沈凌夕:「红烧还是煮汤?」 第224页 妖鸟浑身?散发着浓烈的血腥味,沈凌夕冷静地说道:「我不吃这种东西。」 「你——!!」 九头鹰好歹是恶道的滋补品,脑袋越多越滋补,谁知这死仙修砍掉了它的脑袋还嫌弃它难吃,九头鹰巨鸟的身?体在空中?晃了晃,气势倒是不减:「你究竟是何人,报上?名来!」 对此上?神倒是出?奇配合:「沈凌夕。」 九头鹰一直生活在地狱,从没去过人界,显然没听?过天?枢仙君的名号,不过近来仙鬼两界的矛盾它倒是听?说过一些?:「你一介仙修在这个?节骨眼上?私闯鬼界,就不怕两界宣战吗?!」 它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的妖鸟们叽叽喳喳:「是他!」 「沈凌夕!他就是沈凌夕!」 「今天?这趟来得不亏啊,居然见?到正主了……」 九头鹰心觉不对,怎么?其他鸟都知道这是谁?? 妖兽藏不住心事,想的什?么?都显露在脸上?,立马就有?妖鸟看出?它的疑惑,小心翼翼飞上?前,凑过来道:「老大?,您难道还没想起来?」 九头鹰的脑袋被砍了八个?,仅剩的鸟脑子?估计不太好使,加上?此刻正怒火中?烧,怒道:「管他是谁,你们叽叽喳喳什?么?,老子?今天?都要交代在这了!」 妖兽小弟见?状,连忙道:「您这么?说可就不对了,咱死也要死个?明白呀!」 「您难道就不好奇,为何神月宫里住着一位仙修?」 当然好奇。 九头鹰就是因为好奇这里有?一个?落单的仙修,才想把他抓走吃掉的,谁知竟踢到一块铁板。 「所以呢,沈凌夕到底是谁?别说什?么?仙门一代宗师,仙盟的老东西那么?多,老子?一个?都不认识!」 「啧,就是那个?……」小弟神秘兮兮地说道:「那个?『仙门宝钏』啊!」 「什?么??!竟然是他!!」 原来在沈凌夕背叛师门后,不周山封闭山门,迅速整顿所有?弟子?,并开了一门民间戏曲课程,叫《薛平贵与王宝钏》——要知道仙盟的修炼体系已经相当成熟,课程与修炼直接挂钩,将凡人的戏曲变成公共必修课,从前根本闻所未闻。 用意?可想而知。 话音刚落,沈凌夕当场石化。 慕长?渊则笑得直不起身?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仙门宝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隔着百丈远都能感受到魔尊那唯恐天?下不乱的劲儿。 沈凌夕向他投来杀魔的目光。 慕长?渊一手扶着腰一手擦着泪,披散的长?发随着身?体一起颤抖,苍白脸颊都因为笑意?而泛起一层浅淡的红晕,漂亮的桃花眼也潋滟起粼粼水光。 到底是三?界第一绝色,顿时看呆了众妖。 三?观跟着五官跑这种事,在鬼界也不例外,何况鸟类全员颜控,慕长?渊这一笑,九头鸟连自己的砍头之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 只?见?高空中?原本引颈就戮的九头鹰,突然幻化成一个?雄伟的异域男人模样,一身?腱子?肉若隐若现,道:「在下殷婴鹰,檎妖族族长?,若尊上?不嫌弃……」 谁知慕长?渊突然止住笑,一本正经地打断:「当然嫌弃。」 「……你该不会以为自己除了食用价值以外还有?别的用处吧?」 天?道魔尊性格阴晴不定,说风就是雨,九头鹰霎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下一刻,又见?魔尊抬起下巴朝沈凌夕的方向点了点,幸灾乐祸地说:「你还不如问问宝钏嫌不嫌弃,给他当个?坐骑得了。」 不提宝钏两个?字还好,一提起,沈宝钏的脸色就更加生冷几分。 九头鹰见?状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想别说当坐骑了,就是再靠近恐怕都要被冻成千年寒冰。 沈凌夕淡淡道:「炖了吧,你吃,我看。」 殷婴鹰一听?大?惊失色,道:「老子?没有?惹你们任何人!今天?分明是我吃亏!我堂堂九头鹰,地狱最大?的檎妖族族长?!连做坐骑都不配了吗!?」 魔尊单手扛刀,懒洋洋道:「其实坐在九头鹰背上?挺稳的,还拉风。」 沈凌夕拒绝:「你就这么?放心我到处跑?」 慕长?渊顿时被堵住了劝说的话语,转头对九头鹰惋惜道:「你看,宝钏坚持不要坐骑,要不你说说自己还有?什?么?别的特长?吧,要是没有?,那就只?能上?餐桌了。」俨然一副面试官的模样。 九头鹰脑子?不好使:「自荐枕席行吗?」 沈凌夕的刀又收不住了。 眼看族长?被砍了八颗脑袋,智商简直成了洼地,下属妖兽赶紧抢答道:「特别八卦算吗?」 见?慕长?渊没说话,那名下属继续卖力地推销道:「尊上?刚来鬼界可能还不太清楚,我们鸟类特别八卦,加上?同族遍布三?界各个?角落,只?要尊上?能网开一面,哪怕不周山的消息都不在话下!」 「对呀对呀,你看仙门宝钏就是我们打听?回来的!」 沈凌夕闻言,匀长?的眉毛高高挑起,扭头看嚮慕长?渊。 「哦?」魔尊脸上?高深莫测的笑容看起来十分讨打。 他的身?形忽然消失在月色下,转瞬就出?现在沈凌夕身?边,凑过去在对方耳边不正经地说道:「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第225页 沈凌夕面色不善地瞥了他一眼:「你故意?的。」 慕长?渊笑嘻嘻道:「沈宝钏,横竖你都放心不下,本座这是给你一个?台阶,你快见?好就收。」 沈凌夕直接给了他一胳膊肘。 魔尊顿时捂住胸口,痛苦道:「沈凌夕!本座但凡有?个?三?长?两短,你可真得在鬼界挖三?年野菜了!」 沈凌夕木然道:「放心,谁有?三?长?两短都轮不到你。」 上?神实在懒得跟他胡搅蛮缠,经这么?一闹,架也打不成了,沈凌夕对自己当前的伤势和修为境界心里有?数,便收起万佛长?青转身?回了神月宫。 而慕长?渊则似笑非笑地瞥了九头鹰一眼,见?对方心领神会,这才收刀打道回府。 ** 曼殊沙华开得越茂盛的地方,魔物就越集中?。自那天?起,神月宫门口就多了一批由妖兽组成的守卫,替慕长?渊挡了不少骚扰。 而插嘴的那只?妖兽,名叫秋啾鸠,是殷婴鹰的军师,负责收集三?界情?报。 这样一来,慕长?渊就可以让沈凌夕安心养伤了。 此刻,神月宫大?红色的帷幔晃晃荡盪,四处散发出?一股森森鬼气,魔尊伫立长?廊的玫瑰花窗前,望向窗外的浩瀚血海和幽绿极光。 从前,三?界对这座神月宫有?着各种猜测:凡人觉得这是鬼界唯一的净土和避难所,仙修觉得这是一座军事堡垒,恶道则认为这是魔尊收藏战利品的地方。 众说纷纭,但真正能进入到神月宫的却寥寥无几,慕井每次强闯都会被魔尊提刀揍出?去。 神月宫的外部装饰,每一处细节都极尽华丽之能,充分体现出?魔尊的暴发户审美,但宫殿内则完全就是另一个?世界:昏暗的长?廊仿佛延伸到宇宙的深处,每一间房间的门上?都标着数字,打开房门,里面如同人类简史,陈列着各个?时期顶尖的艺术、科技、军事成果。 在修真界,「生死」属于低阶命题,善恶阵营也只?是打发漫长?生命的消遣,只?有?时空才是亘古不变的难题。 天?道魔尊开闢出?一个?矗立在时间之外的静止空间,将神月宫打造成一座时间博物馆,甚至在这里建造试验场,尝试将法术与各种人界的科技结合在一起——说是搭建了一个?赛博修真空间也不过分。 他死后,神月宫消失,心魔都无法重?新召唤出?来。 尽管沈凌夕从来不提,但孤魂野鬼却汇报魔尊,发现他在偷偷修復归魂枪,当然,不出?意?外全都失败了,究其原因无非两种:修为不够、材料不足。 归魂枪之所以能成为十大?神器之首,是因为沈凌夕抽取一根神骨加以淬鍊,而慕长?渊非要他的一根神骨,也是因为发现魔骨不好用——毕竟修炼方式天?差地别,神仙骨头就是比较硬,他也没办法。 所以到头来,除了抢回的艷骨刀以外,当前整个?三?界再也找不出?一根神骨。 这可叫人犯难了,毕竟魔尊只?有?这一把趁手武器,现如今仙盟虎视眈眈,忘川又随时卷土重?来,沈凌夕也不会同意?熔断艷骨刀。 这样一来就意?味着慕长?渊必须把格局打开。 「怎么?样才能打进三?十三?重?天?上?呢……」魔尊大?人一手托腮,表情?十分苦恼。 要是沈凌夕知道他动了起兵三?十三?重?天?的念头,估计能给玄清上?神气自闭。 不过慕长?渊可不管这么?多,他就是单纯地想抽一根神骨——三?十三?重?天?的上?神那么?多,平日里又不打仗,抽根骨头给同事不过分吧? 正当他畅想着如何突破须弥山的镜中?结界时,窗外传来一声鸟叫。 实不相瞒,地狱鸟叫得都挺难听?的,慕长?渊一抬手,神月宫的结界瞬间开启,高空中?的殷婴鹰盘旋两圈,确认不会被结界电死,这才缓缓落在花丛里。 慕长?渊打开琉璃窗,懒懒散散道:「有?消息了?」 他让殷婴鹰去打探三?毒的消息。 魔尊手下的得力干将被沈琢的天?罚金钟震得神魂俱散,不得不说沈琢确实有?两把刷子?,难怪天?干之变是等到他死后才出?现的。 慕长?渊确实想快点找出?三?毒,因为他最了解仙修道心。 除此之外,魔尊也有?一丝担忧:心魔既然追杀到了天?元廿四年,慕井能背叛自己,三?毒一样可能。 按理说人间现在生灵涂炭,三?毒应该很快重?生才对,但殷婴鹰和他的同族找了有?小半个?月了,始终没有?确切的消息。 果然,这一次殷婴鹰带回的依然不是三?毒的下落。 「主子?,秋啾鸠刚打听?到一个?消息,猜想您应该想知道。」 慕长?渊满脸写着无趣:「现在还有?什?么?比三?毒的消息更重?要?」 「仙盟准备朝鬼界开战。」 慕长?渊兴趣缺缺:「哦,然后呢。」 仙盟大?会之前他们就想开战了,再说仙盟朝鬼界开战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他们准备在阵前祭旗。」 「两军交战,祭旗壮士气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脑子?不好使的九头鹰总算讲到重?点:「可他们打算杀慕夫人来祭旗!」 话音刚落,空气瞬间凝固了,慕长?渊狭长?的桃花眼一眯:「呵。」 第226页 他没带走慕晚萤,是因为活人进不了鬼界,母亲并不想死,所以慕长?渊不打算强迫,至于其他人要是敢动手……. 「本座求之不得。」 殷婴鹰看见?他满脸杀气的样子?,也不知这话到底能不能信,毕竟这位尊上?想一出?是一出?,刚才还笑容可掬,转身?就能杀人不眨眼。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沈凌夕的声音:「禅宗没阻拦吗。」说着,走到慕长?渊身?边与他并肩而立。 谁知殷婴鹰下一句更令人惊讶:「禅宗上?下悲愤异常,最先贊同起兵征战,据属下所知,佛子?在不周山大?战那天?圆寂,据说是被那位心魔大?人逼死的!」 慕长?渊:??? 沈凌夕:...... 看俩人脸上?的表情?明显是不信,殷婴鹰把打听?到的具体情?况解释了一遍。 慕长?渊嘀咕道:「这傢伙又在搞什?么?鬼……」 殷婴鹰又说:「哦对了,仙盟最近多次祭天?,估计想请三?十三?重?天?为自己做主。」 每当仙盟遇到过不去的坎,就会禀告三?十三?重?天?,请沈凌夕下界,这一回他们请得到谁呢? 慕长?渊冷冷道:「仙盟那群老东西活多久都是巨婴。」 就在这时,魔尊冰凉的指尖忽然被人给握住,对方的手掌温暖干燥,掌心布着一层薄薄的茧,慕长?渊扭过头来,但沈凌夕却没有?看向他,只?是注视着前方的花海。 幸好,现在没有?人能阻拦他们在一起了,慕长?渊心想。 然而正经不了多久,魔尊又起了不正经的心思,故意?对身?边的人眨眨眼,笑道:「钏儿你放心,鬼界的野菜不好吃,本座一定不会让你挖野菜的。」 沈凌夕嘴角一哂,愠怒地想要松开手,却被慕长?渊紧紧反握住。 魔尊总算收起吊儿郎当的样子?,对九头鹰下令:「本座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去把老四找回来吧。」 行至绝路 正如九头?鹰的情?报, 仙盟准备用慕晚萤作为要挟,但偌大的仙盟,泱泱数十万仙修, 其实反对声也不小。 「此?事因他而起, 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没有父亲教育那就是母之过!养出一个魔物儿子是倒霉, 养出两个魔物儿子难道还是巧合嘛?!」 「慕晚萤一介凡人女子, 除了钱一无所有, 她若死在阵前, 魂魄必定进入鬼界,此?举岂不是打?瞌睡送枕头?,将我们跟地?狱魔尊的关系完全搞崩、没得谈了吗!」 「怎么, 事到如今,人家都骑到我们头?上来了,你还惦记着跟鬼界重修旧好?!」 「你先冷静一下,想想天干之变,想想三百年后的合作……」 「想个屁!这几千年来我们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我就不信没有恶道插手,我们就解决不了时?空难题!和那……和那天干之变!」 说到天干之变时?,那名仙修激昂的语气?显然弱了几分。 「……别吵了别吵了,盟主疗伤,佛子又归西?, 现在咱们再闹内讧,岂不让三界笑话?。」 「已?经是三界的笑话?了, 还怕被笑吗?」 「你要知道我们现在不是只?有一个敌人, 那心?魔与忘川分明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斗得两败俱伤。」 「还两败俱伤,人家都是恶道, 没准马上就先联手把咱们灭了!」 …… 众仙不復过往那般仙风道骨,气?宇轩昂,反而一个个蓬头?垢面吵吵嚷嚷,搞得上仙界大殿就像菜市场一样。 一个彪形大汉坐在盘龙柱边无聊得搓手手,根本插不上话?。 佛子捨生取义,众目睽睽之下被逼死,他的遗愿众仙必然要帮他实现,墨宗鉅子被从监狱里放出,可到现在还没搞清状况——他与佛子素未谋面,对方?为什么帮自己? 慕川小兄弟不是一个病入膏肓的病人吗,怎么就变成了地?狱魔尊? 听说还有个魔尊二号? 并且连魔尊的弟弟也入了恶道? 听说这个弟弟也有个二号? 鉅子脑子里有十万个小问号,觉得出狱后整个世道都变了。 不过有一点他很清楚,再见面他和慕长渊就是敌人,哦,还包括叛走的沈宝钏。 「唉……」鉅子苦闷地?把脸埋进掌心?中,嘆息道:「你们就不能用爱感化一下他们嘛……」 他以为说得很小声,谁知大厅里陡然一静。 鉅子察觉不对劲,迷茫地?抬起头?:「?」 方?源院长面不改色地?拍拍他的肩膀:「要不这样,派你去阴曹地?府用爱感化,如何?」 「别别别,」鉅子连忙摆手告饶:「我怕他们把我抓起来给他们练法器。」 以鉅子的性格,确实可能干得出来。 好在大家本来也没对他抱有信心?,道:「前线的事情?不用你操心?,你先想办法把弟子的道心?修好,哪怕为了佛子,鉅子大人也要尽力。」 鉅子连忙应是,众人这才把目光从他身上移开。 「说到劝降,裴青野那边有消息了吗?」 方?源听到这个名字,一颗心?就悄悄提到嗓子眼。 鉅子虽然出狱了,严珂却因为知情?不报而入狱。后者好歹还时?不时?在通讯灵阵里报平安,但裴青野和薄欢简直跟蒸发了似的,一点消息都没有——裴青野看着温文尔雅实则老奸巨猾,方?源并不担心?逍遥散仙。 第227页 真正让他担心?的是薄欢的伤势。 当天他值夜班,没能及时?赶往战场,后来战场拉起了结界,被挡在外的方?源心?急如焚——他听说薄欢跟沈琢动手了。 薄宗主是他们当中修为最高但脾气?最差的,上神亲自在场都没拦住,可见他当时?有多么失去理智了。 方?源只?能祈祷裴青野能尽快将薄欢带去好好医治。 可毕竟是被沈琢亲手所伤,离开岐黄四宗,究竟还有谁能治这么重的伤,方?院长心?里也没数。 这时?他听见有仙尊说:「哼,裴青野那只?老狐狸,这次逃不掉了。」 方?源一颗心?脏桌球乱跳。 「他带着一个伤患还想逃过追捕,简直异想天开!」 「只?要天罗地?网能锁定薄欢,裴青野就肯定跑不掉!」 方?源宽袖下的手指都不禁蜷曲起来:竟然连墨宗的天罗地?网都用上了! 要不说器修虽然修行缓慢,却必不可少,天罗地?网是墨宗的宝贝,平日里收在藏宝阁,「天罗」专门用于?追踪,被追踪者三界九州、上天入地?都无处遁形,「地?网」则是用来追捕,能隐匿追踪者的行迹,哪怕半神都无法察觉近在咫尺的人。 这显然对裴青野十分不利,方?源马上打?开通讯灵阵—— 【生命之源】:老裴啊,你可千万藏好。 【生命之源】:仙盟不惜代价要将你们捉拿归案,听说已?经启用了天罗地?网。 【生命之源】:都说柿子要挑软的捏,你现在就是那颗软柿子。 …… 然而曾经热闹的通讯灵阵,如今只?剩寂寥的方?院长一人自言自语,久久得不到回应。 ** 裴青野聪明一世,从未料到自己也有走投无路的一天。 有时?候逍遥散仙也会觉得,自己带走的不是一个伤者,而是一个定位发送器,因为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仙盟的追兵都会第?一时?间赶到,甚至提前埋伏。 这让同样负伤的裴青野十分被动。 双拳难敌四手,更别说他现在一双手都腾不出来。 但裴青野从没想过丢下薄欢。 他亲眼目睹战友们一个个死在艷骨刀下,又或被三毒折磨得神志全失,堕魔滥杀。那日心?魔现身,若不是薄欢重伤,裴青野当日绝不会轻易离开,必然要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可当时?一边是几乎没有脉搏的薄欢,另一边是仇深似海的忘川,裴青野几乎没有犹豫。 他选择救人。 若非上神布局在前,慕长渊这次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拉拢魔尊的计划也将彻底失败。但若只?是这样,裴青野早有心?理准备,毕竟他亲眼见证过最坏的情?况。 真正令他心?寒的是仙盟对待薄欢的态度——当年面对鬼界大军,合欢宗弟子无一退缩,合欢宗擅幻境,一度将三毒都困在阵中脱身不得,尽可能拖延了仙盟沦陷的时?间,让岐黄四宗能够顺利退。最终布阵的合欢宗弟子道心?全毁,但他们失智前仍然奋力启动天魔乱舞大阵,一个个以身为鼎、以心?头?血为引,拉着无数魔修鬼修同归于?尽。 薄欢天赋异禀,三毒动摇不了他的道心?,最终在剩一口气?的时?候被捲入上神的法力漩涡之中,跟着回到天元廿四年。 薄欢为仙盟倾其所有,后者呢? 哪怕往后一万年,仙修终于?不再纠结来自西?域的薄欢「正统」与否,排斥与歧视依然无处不在。而在保守的天元廿四年,众仙喜欢以「中原正道」自居,更加看不惯合欢宗这种「邪门歪道」。 身为一峰之主,薄欢受到比其他人更严厉的特殊约束。 事已?至此?,与其相?信仙盟体制所谓的「公?正」,裴青野宁愿带着重伤的薄欢跑路。 裴青野曾修炼至半神,又以智计卓绝着称,甩掉这群出土文物简直易如反掌。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很快的,仙盟就对这两个软柿子放出了大招。 仙盟坐稳善道一把手的位置这么多年,法宝法器无数,饶是像裴青野这样掌握许多不为人知的术法的,在天阶法器面前也捉襟见肘、格外被动。 直到走投无路,他终于?又去了一趟江南——彼时?瀛洲邪祟外溢,江南沦陷,曾经的鱼米之乡祸患横行。 仙盟江南分部对普通老百姓严加盘查,防止邪祟附在凡人身上吸食生气?并传播扩散。一旦查出问题立即度化清理。 这种逐一排查的方?式,和前阵子古藤叶测道心?十分相?似,只?不过这回面对的不是高度配合的仙盟菜苗,而是普通老百姓。 百姓们很快就怨声载道,大周君主的不满情?绪也达到了顶峰,官府开始通过各种方?式阻碍江南分部的盘查任务。 人、仙千年的和睦,终于?在恶道的挑拨下走向分歧。 与此?同时?,官道的归属问题就像平静海面下的冰山,渐渐浮现出一角:官道早年由官府规划和修缮,大周皇帝理所应当地?认为道路归自己所有,可正是因为有众多仙修弟子日夜不辍地?维护,官道才没能被邪祟破坏。 仙盟当然不肯放权,甚至下了最后通牒——人皇若执意划清界限,仙盟将撤回所有驻扎在九州的仙修弟子。 这一招釜底抽薪激怒了骄傲的人皇,也为仙盟自己埋下了祸根:不周山长年占据五大仙山之首,如今显露弱点,有的是仙山想体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于?是便?有其他仙山的仙首藉机笼络人界。 第228页 明面上大伙儿都默契地?不提,背地?里骚操作层出不穷,内忧外患使得众仙迅速分化成两派: 以剑宗为首的激进派认为,仙盟大会之所以出乱子,就是因为顾及凡人的安危,加上沈琢的错误判断,导致剑宗损失惨重,可凡人此?刻背后捅刀子的行为无异于?恩将仇报、趁火打?劫,从古至今,仙盟为维护三界秩序付出了巨大代价,理应取代官府,成为人界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剑宗联合了符宗等门派,要求立即开战。 另一边,保守派坚持仙、人两界起纷争,获渔翁之利的必然是恶道。眼下恶道出了两位天道尊者,仙盟从没遇到过如此?被动的局面,再不团结凡人,等到地?狱之火蔓延开来,一切就都来不及了。 两方?争执不下,各有各的道理,曾经坚不可摧的结盟关系几乎分崩离析,要不是禅宗坚定支持以沈琢为首的总部阵营,不周山恐怕就要像当年的「周天子」那样被围攻架空了。 即便?如此?,两派都还想逼沈琢做出抉择。 沈琢因为血棠剑重伤薄欢,他本人则遭到当初誓言的反噬,因此?最近闭关养伤。 仙盟群龙无首,又清楚沈琢并不是一个好商量的人,必须先拿出足够的筹码才能逼盟主表态——沈凌夕逃去鬼界,茫茫血海中实在难找,要是能抓到沈琢的小舅子也不失为一种办法。 于?是裴青野就这样摇身一变,从仙盟共享师叔,变成三界共享通缉犯。 他一个仙倒是好跑路,带着昏迷不醒的薄欢就没那么容易了,尤其是遇上天罗地?网后,更是几次差点就栽了。 好在裴青野心?眼子多,刚穿回来就知道给自己多留几条退路。 小道侣就是其中一条。 狡兔有三窟,裴青野倘若自己没经歷过灭世,某天突然有人跑来告诉他,一万年以后会出现一个魔道大佬大杀四方?,他大概也只?会觉得对方?脑子进水。 所以在别人怀疑他是神经病之前,他得给自己找几个容身之处。 裴青野带着昏迷不醒的薄欢,再次甩开追兵,放出了无数烟幕弹,才跑到一处隐蔽的山谷里,找到了自己上一世的道侣。 他知道只?要自己来过,小道侣的清修日子就到头?了,仙盟找不到他,抓住小道侣就会严刑拷打?直到逼问出他的下落为止。 但裴青野已?经没有办法了,逃亡期间薄欢的伤情?一再恶化——沈琢真是下了死手的。 他必须找人看看薄欢的伤势。 小道侣也是一名散仙,对医药颇有研究,真要算起来,他和药宗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有不远不近的血缘关系,只?不过心?性散漫,不愿受宗门束缚,这才自己在外独自修行。 道侣看过以后连连摇头?:「他心?头?血都被烧干了,哪怕我叔父在这里也回天乏术。」 裴青野心?一沉。 山中消息闭塞,小道侣到现在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他一边站起身一边整理衣摆,眉头?紧皱道:「不是说仙盟比武点到为止吗,这是跟谁拼命了?」 裴青野没法回答。 小道侣抬起眼睛,迅速扫过裴青野周身——这人真奇怪,明明伤得也不轻,从进来到现在却只?字不提自己,满心?满眼都是石榻上的人,好像对方?的命比自己的还重要似的。 不知为何,想到这里,小道侣觉得喉头?有些?发酸。 裴青野一路上都在用灵力为薄欢疗伤,奈何血棠剑威力无与伦比,以逍遥散仙现在的修为,根本没办法对抗。 小道侣抿了抿嘴角,开口道:「他的伤我治不了,你的伤我还是有办法的。」 裴青野骤然回神,随后却摇摇头?,温声道:「我没什么大碍。」 分明伤口深可见骨,却说自己没大碍,再看对方?满脸疲惫,哪还有初见时?的从容洒脱? 小道侣心?中五味杂陈。 他垂眸看了石榻上的薄欢一眼,对方?从左手到胸膛的肌肉都已?经坏死,有的地?方?甚至生食腐蛆了,他的筋脉尽碎,金丹虽然还在但也蓄不住灵力更没法运转了。 最严重的当数那几近流干的心?头?血。 这要是能救回来,可不得封个「三界第?一神医」的牌匾? 小道侣嘆了口气?,道:「我倒也不煳涂,世上能把通天境打?成这样的,只?有一位。」 裴青野尚不知道佛子圆寂的事,闻言嘆了一口气?,说:「现在有两位了。」 道侣惊讶:「什么?」 裴青野简单讲了一下禅宗的情?况。 谁知小道侣听完后更惊讶了:「和尚下手这么重?!」 眼看居然越描越黑,裴青野哭笑不得:「不是佛子……是沈琢。」他顿了顿,神色黯然道:「沈琢上一σw.zλ.次下这么重的手,还是我姐堕魔的时?候。」 听他提及往事,小道侣便?不再作声了,只?谨慎地?将他瞅着。 然而就在这时?,山谷入口突然传来巨石崩塌的动静! 「什么声音??」 小道侣要去查探,却被裴青野一把拽回:「是仙盟,不知道怎么找来的,没时?间跟你解释了,还记得我告诉你的逃生办法吗?!」 这动静其实是裴青野故意设下的机关——只?要山谷门前的迷阵遭到破坏,就会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提醒山谷里的人。 第229页 为的是给他们争取时?间。 小道侣怔愣地?点点头?。 裴青野急促道:「你带他走,我留下来解决追兵,」说罢他伸手揉了揉小道侣的头?:「然后老地?方?见。」 跑了几步,鬼使神差地?,小道侣脱口而出:「你会有事吗?」 裴青野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小道侣回头?望他,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直冲鼻腔,甚至眼眶都有些?发热。 明明是十分紧迫的时?刻,他的脑海里却突然掠过一幅画面——青衫广袖的男子笑着揉揉自己的脑袋,说:「等灭世之战结束,记得回到老地?方?等我。」 「只?要我能活下来,就一定会去找你。」 柳暗花明 「什么嘛, 我干嘛非得听他的!」 小道侣背着昏迷的薄欢,艰难地穿错在原始森林里。 丛林树木参天?,树根盘根错节, 更有无数藤蔓时不时绊人, 因为树太高太茂密,追兵只能放弃御剑追捕, 改为地毯式搜索。 小道侣边跑边抱怨:「裴青野!王八蛋!认识你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实话他现在还有点懵来着——数月前这个陌生男人突然找到自己, 不由分?说地把他带到这座山谷里, 还不许他到处乱跑。 小道侣虽是随遇而安的性?子, 见对方如此强势也不禁有些恼火,然而裴青野神情严肃心境不稳,眼?看是道心动摇的预兆, 到底是医者仁心,小道侣内心挣扎许久,最终还是默默地顺从了安排。 反正散仙一个,在哪修炼不是修炼?他自我安慰,这里有片空地,种药草刚刚好。 陌生男人倒也不是什么无名之辈,裴青野在仙界小有名气,当然,主要还是因为他的姐姐姐夫。 小道侣也听说过临渊宗的惨剧, 见他道心不稳,以为是当年的噩耗导致的陈年旧疾, 便动了恻隐之心, 一来二去也算有了点交情。 「但这点交情不值得我为他亡命天?涯啊啊啊……」小道侣一声长?嘆, 脚下步伐却变得更快。 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跟踪了。 小道侣意识到这件事?后,虽然紧张, 却并不手忙脚乱,因为他天?生就有与?树木沟通的能力。 不消片刻,只?见这荒山野岭的树木纷纷给他让开道来,随后在他身后形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墙。 「谢啦!」 小道侣高高兴兴地朝森林里的古树挥挥手,然后继续前行。 又不知?道跑了多久,他忽然意识到,是不是仙盟用了什么法器追踪,所以裴青野才始终摆脱不了追兵? 假如说逃亡路上有什么是逍遥散仙绝不会扔下的,必然是他背着的这伤者。 小道侣单手捏了个诀,周围树枝瞬间缠绕低垂,藤蔓从四面八方攀爬上薄欢的身体,在溃烂的伤口腐肉处扎根,开始吸附残留的灵力,并渐渐地抽出嫩芽绽放一丛丛紫色的小野花。 「看来就是这个了……」 小道侣看见紫色的迷谷种子,一边催动灵力,一边暗自松一口气。 等到彻底将种子从薄欢体内拔除后,又不解地嘀咕道:「这人不是仙盟的峰主吗,身体里怎么会被?植入追踪种子?」 难道仙盟早就料到他会有叛逃的一天?? 说罢,小道侣嘟囔道:「要不是碰到我,你们就算跑到鬼界都会被?找出来。」 很快的,这些蕴含仙灵之力的种子就被?树根吸食殆尽,成为原始森林肥沃的养料。 这时,他又听见有急掠的风声,想?来应该是追着迷谷树种子来到附近,结果迷失了方向。 小道侣二话不说就背着薄欢掠出数百丈——这次他还学聪明了,故意让参天?大树在身后形成一座巨大的迷宫,将追兵困在这深山之中。 「唿……唿……唿……唿……」 到底是修为不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道侣速度越来越慢,上气不接下气。 「应该……唿……没事?了吧……唿唿……」 他让薄欢放靠树干旁,等着裴青野在森林古树的指路下找到自己,趁着这个空档,他又重新研究起对方的伤势。 越看越颓靡:「不行不行,没救了没救了,谁能救我叫他一声太爷爷。」 可是话刚说完,他脑海里就浮现出裴青野绝望的神情——逍遥散仙从来没有露出过这种表情,可光是这么想?一下,小道侣的心脏就传来一阵剧烈的悸动。 「……你对他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吧?」小道侣轻声道:「所以他拼了命也要带你走。」 「可惜我救不了你,能救你的东西,这世上无人拿得到。」 正自言自语着,忽然间森林刮过一阵暖风,小道侣还没来得及反应,手腕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紧紧抓住:「你说什么,什么东西可以救他?」 逍遥散仙身法是仙界一绝,他来无影去无踪,犹如风一样难以捉摸。 因为少了薄欢这个拖油瓶,裴青野没有后顾之忧,很快就把追兵都解决了。 小道侣被?他吓了一大跳,涨红着脸矢口否认:「没有,你听错了,我说这世间无人能救他!」 正当他以为裴青野还会逼问他时,逍遥散仙却松开了攥着他的手,涩声道:「……抱歉,是我太心急了。」 小道侣揉着被?抓红的手腕,根本不敢抬眼?看他的表情。 第230页 裴青野见他一直低着头?,以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吓到对方,出声安慰道:「你也尽力了。」 不,他没有。 小道侣心里真是堵得说不出话来。 裴青野是真的没有怪他——当年逍遥散仙虽有半神修为,却常年避世不出,什么权力倾轧、善恶之争,统统和他没关系。 他只?想?和道侣守着幽谷中的一亩三分?地,种点花花草草,打发过于漫长?的生命。 直到战火点燃,裴青野被?仙盟召回,道侣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出山,最后战死沙场。 裴青野的这位道侣性?格温吞得可以,一辈子除了侍花弄草外没什么爱好,修炼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俩人第?一次结识,是小道侣追在身后非要他试一种安神药的效果,说能对付梦魇的纠缠。 倘若没有灭世之战,小道侣估计还能再种一万年的药草。 可当年,裴青野还是听别人说的——堕魔从伤员开始蔓延,鬼将趁虚而入,攻破了仙盟据点。 小道侣坚守到最后,尸身都被?鬼军碾作尘土。 小道侣见他久久不说话,问道:「你在想?什么?」 裴青野很快将思绪拉回,他深吸一口气,压住嗓音中的喑哑,甚至还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道:「我刚才在想?,能不能把我的心头?血换给他。」 小道侣大吃一惊:「你说的什么邪门歪道?!我从来没听说过!」 裴青野:「……」 「你是逍遥道,他是多情道,你们俩的心头?血能是一回事?吗?!」 裴青野自知?异想?天?开,于是话锋一转,改口道:「只?是就随便说说。」 小道侣狐疑地盯着他看,仿佛要从逍遥散仙那张年轻俊逸的脸上看出什么蛛丝马迹。 他确实不放心——很多病人和家属都会在最后关头?急病乱投医,採取一些极端措施,结果往往是雪上加霜。 换心头?血这种邪门歪道,一个弄不好俩人都救不回来。 小道侣心想?:与?其让他继续动这种危险的念头?,倒不如告诉他,反正……危险程度半斤八两,让他知?难而退也好。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道:「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否则唯一的办法都没人实施了。」 话音未落,就看见眼?前的男人眼?睛一亮。 小道侣狠心道:「你别高兴得太早,就凭你现在的修为,根本就是有去无回。」 确实,裴青野现在只?是逍遥境后期,哪怕抓紧时间提前突破,最多也就到通天?境初期——并不是谁都有那种变态天?赋的。 但裴青野依然不放弃:「你先告诉我是什么法子,我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 道侣见他如此执着,突然间就反悔了:「不,我还不告诉你了,」他不敢直视裴青野的眼?睛:「我不希望你去拼命。」 小道侣说得诚恳坚定,裴青野仿佛又看见当年那个温吞又决绝的小药仙,执着地对自己说:「阿野,你不用躲着我,我跟你一起去。」 到头?来拼掉性?命的却是他。 裴青野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小道侣从最开始的坚定,目光渐渐转为担忧:「逍遥之道最忌讳急怒攻心……你总这样容易出事?的……」 裴青野笑了笑,道:「你要是担心,就跟我一起去,我拼命的时候你来拦着我,可好?」 他与?对方相?处数千年之久,很清楚小道侣吃哪一套。 果然,涉世未深的小道侣思来想?去,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点点头?,说:「一言为定。」 得到了裴青野的承诺后,他才终于肯将那唯一的方子告诉对方:「我也是从叔父送我的古籍上看到的。」 「鬼界有一种花,叫曼殊沙华,以大阿修罗王以上等级的修士的心头?血为养料,及其珍贵,不淬鍊的情况下能用来炼制傀儡,但经过淬鍊提取后可以用来救命……」 此言一出,裴青野的脸色顿时变得古怪起来。 「……鬼界的曼殊沙华已经有七千年没绽放过了,哪怕你找到踪迹,那附近也必然有大阿修罗王以上的修士守卫……」 本以为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裴青野一定会知?难而退。 谁知?对方就跟魔怔了似的,嘴里一直反覆念着:「曼殊沙华……曼殊沙华……」 小道侣气急道:「裴青野你清醒一点!那是地狱血海!」 裴青野忽然间笑了起来,眉宇间一扫连日的阴霾,简直变得欣喜若狂: 「不就是地狱血海么?我熟啊!」 鬼门重开 放眼整个仙界, 出身比裴青野更正统的恐怕也不多了,他口口声声说跟鬼界熟,在?小道侣看来和疯了没什么两样: 「别说我没提醒你, 鬼界瘴气对仙修的修为有着天然压制!」 「我知道。」 「还有, 从古至今鬼界就没有地图!」 「我知道。」 「还有还有,血海里封印的大魔都是大阿修罗王的存在?, 离天道只有一步之遥, 他们只是不能远离血海, 若非那一道封印, 光是它们就能把三界掀翻了去!」 「我知道。」 小道侣绞尽脑汁,再也想不出什么恐吓理由?了。 裴青野见他急得满头?大汗,失笑道:「了解得还挺清楚。」 废话!小道侣心想, 你知道鬼界藏着多少奇花异草吗?要不是修为不够,他早就想移植一些到自己的花田里了。 第231页 逍遥散仙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鬼界确实有不少奇珍异草不在?仙门书籍上记载,你要是喜欢,沿途我们取些种子移植到你的花田里去……」 小道侣:「……真的吗?」 说不心动是假的,小道侣这下?彻底没话说了。 种子的诱惑太?大,他最终不情不愿道:「那你知道鬼门关怎么找吗?」 裴青野诚恳道:「不知道。」 小道侣闻言一噎,目瞪口呆道:「——这么关键的事情你居然不知道?!」 裴青野笑得无赖:「可我就是不知道呀!」 小道侣犯了难:「这可怎么办……」 他的种子…… 裴青野笑道:「只能找老熟人帮忙了。」 小道侣:? 传闻远古时?期一位上神不知为什么毁掉了人鬼两界的界碑,鬼门从此变得飘忽不定, 随时?出现在?任何位置,这也是为什么人间总莫名其妙就恶鬼邪祟骚扰, 直到仙盟以?五座仙山做风水局强行镇压, 才稳住局势。 可惜天元廿四年?註定会被载入史册, 因为这一年?竟凭空出现了两位恶道至尊。 自古善恶就是此消彼长的关系,恶道势力?迅速扩张, 还怕找不到鬼门关? 裴青野救战友心切,脑子转得愈发快——逍遥散仙的老熟人遍布三界,要说最好找的当然莫过于正在?人间打仗的慕井1.0和慕井2.0了。 他看了小道侣一眼,想起和夺魄邪帝之间的血海深仇——当年?小道侣就是死于鬼将之手,如今鬼将已被慕长渊销毁,就剩一个光杆司令。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朋友是要主?动结交的。」裴青野一摇扇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脱」字,旋即笑道:「走吧,去找那个问题少年?。」 小道侣满脸疑惑地跟上。 ** 裴青野出山时?,两位大阿修罗鬼刚刚以?君山为界,占据着江南一南一北对峙着。 他们先藏好薄欢,由?裴青野亲自设下?伏魔禁阵,这才赶往战场中心。 要说慕井这人一点优点都没有,倒也失之偏颇,只不过这傢伙瑜不掩瑕,寻常人只能记得他脑子有毛病,忘记他其实很有研发精神,古往今来三界特别邪门的事多半和他有关—— 比如天干之变就是他去怂恿三毒做的。 再比如他提取黄泉水研发出一种病毒,乐呵呵跑到人间去试毒,结果造成大范围传播,惊动了玄清上神,最后害得他哥当了两百年?的断臂。 又比如慕长渊身死,慕井失踪十年?,众仙以?为他跟着一块儿殉了,结果他喊魂喊出了心魔,给三界带来一个巨大的「惊喜」。 好在?天道有轮迴、报应终不爽,回到天元廿四年?后,慕井为了满足自己的独占欲,先下?手为强自己杀了自己,却?意?外开出了隐藏款——瀛洲鬼王。 都说只有魔法才能打败魔法,只有兄控才能打败兄控,夺魄邪帝的弱点人尽皆知,所以?他的好日子到头?了。 江南早已陷入一片地狱火海,到处都是慕井互殴的痕迹,遍地残垣断壁,民不聊生。 百姓纷纷拖儿带女前往附近的仙门避难,可鱼米之乡人口众多,山中收容不了这么多人,更没有食物分发给他们——仙修早在?入道时?就开始辟谷了。 很多凡人就这么活生生饿死在?仙山里,死后化作大量的怨气,像乌云一样笼罩着山头?。 原本得知薄欢有救,心情刚好一点的裴青野,看见人间惨状就想起灭世之战生灵涂炭的场面,顿时?变得心情沉重起来,连摇着扇子的手都滞缓了几分。 小道侣更是不忍直视,止不住地嘆息道:「要多少个小灯泡才能超度啊……」 俩人御风而行,裴青野的话语落入他耳畔:「只有彻底杀死心魔,三界秩序才能恢復。」 心魔?? 小道侣听得一头?雾水,他盯着那抹青色背影,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但后来又想是不是山里消息太?过闭塞,以?至于听不懂裴青野在?说什么。 毕竟那些树才不爱打听八卦。 不等他多想,穿梭在?怨气之中的仙修就惊动了盘桓的大阿修罗鬼——瀛洲鬼王刚死几个月,还保留着十六七岁少年?的气性?,刚察觉到有不怕死的闯入自己的地盘,就毫不犹豫释放出手底下?的婆罗门鬼。 那厉鬼被困许久,刚冲破桎梏就带着悽厉的尖叫朝他们俯冲而来! 小道侣看见如此惊悚景象,吓得立马召唤树灵——可附近的树早被连根拔起,小道侣无处可藏,索性?认命地闭上眼。 就在?这时?,耀眼的青光如同夜空中的流星穿透厚重的乌云,他睁眼定睛一看:「咦……?」 裴青野的左手竟握着一柄剑! 「你是左撇子?不对啊……」摇扇子分明?是用?右手! 裴师叔常年?摇着那把明?骚的扇子,以?至于大伙儿都忘记他其实也有本命武器的,但其实左手剑右手扇才是这位逍遥散仙在?半神时?期的标配。 这剑叫做「沧海遗珠」,剑如其名,因为出现得太?少,连三界神兵榜上都无记载,是裴芳菲在?弟弟小时?候提前炼铸准备给他用?的。 后来裴青野改修逍遥道,剑就被他带走了,仙盟档案里也没有相应记载。 「在?我身后别乱跑!」 第232页 裴青野交代完这一句就掠身而起,提剑迎上婆罗门鬼组成的巨大骷髅,逍遥剑诀一字一句清晰地响起:「一剑定沧海——」 小道侣打起十二万分精神紧跟其后。 狂风凛冽,颳得脸生疼。与此同时?,沧海遗珠爆发出强大的灵力?,一时?间地动山摇,残垣断壁和碎尸枯木纷纷被龙捲风颳上天,顷刻间就与厉鬼骷髅撞在?了一起! 这一撞的威力?爆发出强大的气浪,小道侣在?后面险些被吹跑!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裴青野出剑,陌生又熟悉的感?觉再度排山倒海,瞬间淹没了他,他仿佛看见遥远的另一个战场上,裴青野嘶哑着念出第二句剑诀:「——一笑泯恩仇!」 血色长空被剑光撕裂,整个四海八荒都为之撼动! 轰隆——!! 小道侣陡然回神,险险避开砸下?来的巨木,狂风吹得他衣角猎猎作响,他逮住机会奋力?伸出手触碰到那根木头?:「枯木逢春!」 指尖触碰到的一瞬间,木桩抽出翠绿的新芽,紧接着,新芽缠上簌簌掉落的泥土,泥土又包裹着树木,这些东西越积越多,逐渐在?空中编织成一个巨大的网,将婆罗门鬼死死困住! 而裴青野则趁着这个空当,乘风来到瀛洲鬼王面前。 撼动九州的鬼王,本体是一个七孔流血面容青灰表情恐怖的少年?,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仁,哪怕大白天看见都瘆得慌——年?幼时?就被骗离家,满腔热血却?拜错师门,被当作傀儡培养,最后惨死地底,至今尸体还没找到。 这事搁在?谁身上不是怨气滔天? 裴青野抢在?对方开口之前说道:「我不是来加入你们的,我是来拆散你们的。」 瀛洲鬼王:「……」 它一张嘴黑血就从口中流出,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嘴里的牙齿都被人生生拔掉,死前应该经歷过很残酷的折磨。 裴青野说:「未成年?夜不归宿,就不怕你兄长母亲担心?」 果然,一提到家人,瀛洲鬼王就犹豫了,但这犹豫只片刻就变成了:「关你屁事!」 裴青野:「……」 他差点忘了,十几岁的慕井应该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兄控。 不过经歷过灭世之战后,再大的困难在?他眼里都不算事儿,裴青野是铁了心要去鬼界的:「慕夫人就算了,慕川初入鬼界还带着个仙修,你却?跟个没事鬼一样,知道那仙修是谁吗?」 瀛洲鬼王一句「我管他是谁」都已经飘到嘴边,最终还是好奇占据上风:毕竟他也想知道为什么,嘴上还是不屑一顾:「区区储备粮罢了,说不定我哥现在?已经把他消化完了。」 储备粮储备粮,你就不怕你哥噎死! 裴青野忍住腹诽,笑得像个鬼贩子:「小孩子家家乱讲话,那可是天道的上神。」 鬼王皱眉:「不可能。」他用?眼白瞥了这个青衫长袍的男人一眼,道:「那天我看得清清楚楚,他不过是个上仙罢了。」 裴青野「唰」地一下?收起扇子,神神秘秘道:「那是他被封印了神力?。」 鬼王面露狐疑。 裴青野继续胡编乱造:「古往今来的上神只要一飞升就不见踪影,这回仙盟倾全?力?把神力?封印起来,就是为了把他留在?不周山。」 鬼王若有所思。 裴青野的表情愈发神秘,好像在?分享什么不得的八卦一样:「但你哥不知道这件事,你哥沉迷于对方的美貌,色令智昏地把他掳去了鬼界,你想想看,这仙盟能善罢甘休吗?」 鬼王:「……」 「封印上神的那杆归魂枪已经断了,上神法力?随时?恢復,哦对了你知道这位上神在?三十三重天上主?宰什么吗?」说到这里,裴青野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直到看见鬼王满脸杀气,才慢悠悠地吐出三个字:「肃清邪祟,主?杀伐。」 「他敢!」鬼王的怨气霍然四起把裴青野团团围住! 逍遥散仙倒是不怎么担心自己的安危,但是在?视线遮挡之前他还是向下?望了一眼——小道侣仍在?苦苦支撑,那点仙力?最多撑不过一盏茶的时?间。 他得尽快说(忽)服(悠)眼前这傢伙。 拿捏人心方面,裴青野可一点也不比慕长渊差,虽然这是第一次尝试拿捏鬼心,但也八九不离十:「什么敢不敢的,善恶水火不容,你要拿你唯一的哥哥去赌一个杀神敢不敢?」见瀛洲鬼王越来越难看的脸色,他继续火上浇油:「还是你打算明?珠暗投,去认那个……那个叫什么来着,哦,忘川……」 瀛洲鬼王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放屁!他算什么东西,也配碰瓷我哥?!」 到底是年?轻,没见识过三界第一大忽悠的套路,想到慕长渊处在?腹背受敌的境地中鬼王坐立难安——一边是居心叵测要取而代之的赝品,另一边是口蜜腹剑随时?插刀的上神。 「不行,我哥有危险,我得下?去一趟!」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在?裴上仙的千层套路下?,瀛洲鬼王果然上钩了,只听它一声「万邪归巢」,江南一带的所有瀛洲邪祟整齐划一地朝同个方向涌去! 如同拨云散雾般,阳光很快就重新洒向残破不堪的九州大地! 恰好这时?裴青野看见小道侣再难支撑,眼看就要摔得粉身碎骨,逍遥散仙一个控风术就把他和薄欢都带了上来。 第233页 「跟紧我。」他小声交代道。 小道侣惊讶地看了看鬼王:「你搞定他了?」 裴青野笑得像个神棍。 小道侣可太?好奇了,追问道:「那我们怎么去鬼界??」 裴青野摇摇头?,示意?他稍安勿躁,这时?随着瀛洲鬼王的第二道命令,小道侣的一切疑虑都打消了。 「开启阴蚀之门!」 伴随万鬼同泣,厄运的图腾自海面缓缓升起,一海之隔的瀛洲岛地动山摇,一条铺满白骨的道路缓缓从地底升起,海面向两侧排开! 小道侣终于反应过来:「瀛洲岛超出了五大仙山风水局的范围!」 它竟打算在?这儿重建人鬼两界的界碑! 「难怪之前不让仙盟靠近也不到江南作乱。」 就连逍遥散仙也不禁感?慨,到底是慕井,不管1.0还是2.0,一天不搞研发就闲得慌。 孩子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条白骨道,但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阴恻恻的声音就从远处传来,尖锐得耳膜都发疼:「裴青野,我们又见面了。」 「糟了!」 裴青野勐地一转头?,夺魄邪帝正挟裹着遮天蔽日的滚滚乌云,飞速地朝他们冲过来! 心血浇灌 不得不说, 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裴青野带着元婴初期的小道侣,打起来註定吃亏,所以他?才选择更单纯好骗的瀛洲鬼王, 企图通过游说的方式达成目的。 谁知夺魄邪帝阴魂不散, 而他?的到来,也让阴蚀之门和?白骨枯道的开启进度停滞不前。 裴青野见到他的第一反应是赶紧跑, 免得被这个神经病给缠上。 但倘若这次不能进入鬼界, 以后还能不能说动?瀛洲鬼王就是未知数, 万一暴躁少年脑子突然开窍了呢? 薄欢的伤情?不能再拖了。 越是情?急时分?, 裴青野的脑子就转得越快。他?先是故作惊讶道:「邪帝不去追兄火葬场,怎么还在人间游荡?该不会……」他?顿了顿,脑子灵光一闪, 这回是真讶异了:「你该不会被尊上拒在鬼界之外吧?」 慕长渊是空间领主,又是地狱至尊,他?不想让谁进鬼界,对?方?这辈子都别想找到鬼门关,当年魔尊只是扬言见一次打一次,也没像现?在这样把他?关在外面,可见是真的动?怒。 慕井的心思全都写?在脸上,果然夺魄邪帝发出悽厉的尖叫而瀛洲鬼王则面露喜色。 「裴青野你这个手下败将……」 裴青野笑道:「话?别说得这样满,那一场战役还未分?胜负呢。」 他?们?的对?话?只有彼此才听得懂, 其余人都听得云里雾里的。 尤其是小道侣,听见俩人的加密对?话?, 想的却是:看来他?是真的跟鬼界很?熟。 夺魄邪帝尖声道:「上次是薄欢救你, 如今他?自身难保, 你以为你还活得过今天?!」刚说完,目光忽然就转向了裴青野身后的小道侣, 慕井想了想,迟疑道:「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小道侣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没出息道:「没有没有,我只是个种花的,怎么可能见过大?阿修罗王!」 夺魄邪帝不信:「无所谓,反正?今天也见过了,」他?冷笑一声,说:「能死在我的手里是你的福气。」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简直是捅了马蜂窝。裴青野隔岸观火嫌不够,还煽风点火地说道:「邪帝,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话?音刚落,夺魄邪帝一回头,一股凌厉的怨气就朝他?杀刺来! 夺魄邪帝差点就被怨气所吞,怒道:「你居然偷袭?!卑鄙!」 瀛洲鬼王面容扭曲狰狞:「卑鄙?这深厚的福气还是还给你罢!」 高?空轰然爆炸,两只大?阿修罗王瞬间扭打在一起。 裴青野看了一眼半开的阴蚀之门,尽管心急如焚,转过头来却摇着扇子继续挑拨道:「小井你发现?没有,你刚开阴蚀之门他?就来了,摆明是打算趁机跟去找哥哥。」 夺魄邪帝怒道:「鬼话?连篇!我没有!」 裴青野大?惊:「难道你跟他?断绝兄弟关系了?」 夺魄邪帝更怒了:「我不是!!」 裴青野摇头嘆息:「哦对?了,我差点忘了你还有一个忘川哥哥,并非那么稀罕我们?尊上,没关系,反正?尊上也不止你一个弟弟,很?公平,不存在谁辜负谁,不就是一万年么,守着哪个弟弟过不是过啊,当然要挑个省心的……」 夺魄邪帝仿佛马上就要气昏过去:「你别胡说!!!」 否认三连后,裴青野又扭头看向瀛洲鬼王,一本正?经地说道:「听到了吗,他?就是想抢你哥。」 已经被气晕的夺魄邪帝:...... 「尽管放马过来,」瀛洲鬼王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瘆人的冷笑:「你若能踏入阴蚀之门半步就算我输。」 听到这话?夺魄邪帝不甘示弱地嘲讽道:「你不就是输给我才变成今日这副模样么?」 当年逍遥散仙靠着三寸不烂之舌,魔尊都没能把他?怎样,更别说两个小辈了,三言两语就把气氛拉满。 这边打得如火如荼,那边裴青野就带着小道侣去阴蚀之门附近查探。 整个瀛洲岛已经沉入地底,白骨道如同张开的血盆大?口般对?着惨澹的天空,海水倒灌形成壮观的海底瀑布,同时也发出令人不安的轰鸣声,仿佛妖魔鬼怪随时从里面杀出来,主宰三界。 第234页 人间和?炼狱已经没什么两样了,小道侣心想,三十三重天真的会派上神来帮助我们?吗? 他?探头看向海底,刚出神片刻,突然混沌空间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裴青野的脸色蓦地变了,厉声喝道:「小心!」 没人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知道一道金光与那黑气撞在一起,掀起的气浪足足把小道侣逼退数百丈,小道侣刚稳住身形就听见如裂帛般的「嘶啦」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刚被撕裂了。 很?快小道侣就知道了——那是裴青野的扇子。 「呀?」 眼看着扇子就要掉进地狱,小道侣心觉可惜于是想赶在那之前接住扇子,然而扇子在半空中拐了个弯就又回到了裴青野手里。 白忙活一场的小道侣急忙回到裴青野身边,不住地道歉:「对?对?对?不起,我不知道门后面有东西……扇子还好吗?」 裴青野却没有时间管扇子,而是转向那一团突然冒出来的黑雾:「九头鹰?」 九头鹰邪气重,过去都是让自己的鸟子鸟孙们?出来打探消息的,这是它自己第一次来到人间,刚出鬼门就被认出来了,于是满脸疑惑地反问:「怎么,你认识我吗?」 裴青野说:「少了八个脑袋,差点就不认识了。」 九头鹰:...... 这谁,怎么那么讨厌! 九头鹰曾是魔尊的坐骑,大?多?数时间都以妖兽形态示人,他?在魔尊身边多?年,修为早已是妖兽之首,魔尊死后他?化成人形在三界游歷了一阵子,灭世之战期间才回归恶道,加入以心魔为首的鬼军。 要是裴青野没记错的话?,这只鸟最后死在玄清上神的归魂枪之下。 裴青野继续惹鸟嫌:「所以你的另外八个头呢?」 九头鹰闷闷不乐道:「主人觉得不美观,砍了七个。」 裴青野居然不依不饶:「你别当我不会σw.zλ.算数,还有一个呢?」 九头鹰没好气地嚷嚷:「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们?仙修什么时候才能死绝!!」 裴青野心下瞭然,剩下那颗脑袋多?半是上神砍的,心下稍安。 逍遥散仙笑得满脸无辜:「鹰兄这话?就不对?了,我要是死了,以后在鬼界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看得更生气么。」 九头鹰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 「哎,刚出来就在这儿跟你闲聊,差点误了正?事!」九头鹰忽然想起正?事,抬头望向高?空中的战场,那两团鬼气变得只有指甲盖大?小:「怎么还在打,主人特地让我上来带慕井回去。」 裴青野疑惑:「哪个慕井?」 九头鹰一愣,没想到魔尊的亲属关系这么复杂,讷讷道:「主、主人只说要把老四带回去。」 裴青野指指天上:「那两个就是为了争谁是老四才打成这样的。」 九头鹰陷入沉思:「……」 都说鸟的智商不太高?,裴青野就给他?出了个主意:「干脆这样吧,你两个都带回去,不管哪一个是错的,反正?另一个总是对?的,刚好我跟你的主人有点交情?,我跟你去,万一出问题还可以帮你求情?。」 九头鹰歪着它那形单影只的脑袋想了想,说:「你人还怪好的嘞。」 裴青野面不改色地说过奖过奖,小道侣在旁边听得直咋舌:这人可真是三界第一大?忽悠! 但不得不说裴青野提出的是个万无一失的法子,九头鹰刚跟随魔尊不久,不清楚他?复杂的家庭关系,要是能把俩祸害都带回鬼界,免得他?们?继续留在人间祸害老百姓,也算是功德一件。 九头鹰盘旋而起,飞到高?空战场扯起嗓子喊道:「不要再打啦!尊上请二位到神月宫一叙!」 这其实是一种很?客气的说法,毕竟它面对?的是地狱魔尊的亲弟弟。此言一出,尽管不服气,但瀛洲鬼王还算配合听话?,准备休战,然而不知道夺魄邪帝是不是刚才受刺激太大?,竟一口回绝:「我不去!谁爱去谁去!」 裴青野:…… 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就算绝顶聪明也未必跟得上神经病的思路。 瀛洲鬼王不屑地瞥了他?一眼:「你是怕见面后被打得魂飞魄散吧?」 他?还以为正?中对?方?心事,谁知那团乌黑鬼气竟突然发出「桀桀」般的诡异笑声,恐怖的笑声传遍九州大?陆,顿时惊起一群鸟兽鬼哭狼嚎。 九头鹰也是刚被魔尊收入门下的,鸟类爱听八卦,他?不明觉厉,只心道这瓜似乎还挺大?,于是一个勐扎下来,问裴青野:「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刚刚还争身份,现?在又不愿意见了。」 裴青野一针见血:「嫉妒使鬼面目全非。」 九头鹰:…… 小道侣:…… 「嫉妒?」夺魄邪帝突然停止了诡笑,用能刺穿耳膜的尖锐声音说道:「你说我嫉妒?呵!」 「是谁当年拼尽修为把他?从玄宗山的五行八卦阵中救出来?是谁在玄宗门为了不让他?受伤,几乎丧失了全部修为,连掉六个境界?又是谁呕心沥血,招魂八千次才把他?从归墟中唤醒?!」 「……你说我嫉妒,我与哥哥相依为命千万年,凭什么现?在要跟别人分?享?!」 夺魄邪帝字字泣血,可惜在场所有修士里,只有裴青野知道他?在说什么,其余人都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他?。 第235页 他?忽而又笑起来了,比刚才更诡异更疯狂:「桀桀……他?忘了他?曾经受伤差点魂飞魄散,是我把他?捡回去,是我陪他?在地狱血海边练了五千年刀法……他?现?在不需要依靠我的力量就一脚把我踹开,桀桀桀……」 「哥哥,你才会后悔。」 夺魄邪帝睁开猩红的双眼,里面布满淋漓鲜血,恐怖中带着一种妖异的美感,他?的话?语一字一句响遍三界: 「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的!」 瀛洲鬼王见他?疯疯癫癫,又是咒又是骂的,耐不住脾气准备上前干架,却被裴青野传音入密:「别在这耽误了,尊上都派出了身边的亲信,找你肯定是有急事。」 一边是自己的血海深仇,一边是自己亲哥的安危,慕小井想了想,并没有过多?犹豫就掉转头去,义无反顾地沖向瀛洲老巢。 阴蚀之门总算完全开启了。 身后的夺魄邪帝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踏入白骨道,高?空中的怨气愈发汹涌磅礴。 最终,鬼门关缓缓合上,连同那诡异的「桀桀」笑声也被关在身后。 「慕长渊,你一定会后悔的!」 ** 周围漆黑一片,唯独脚下白骨累累散发着阴惨惨的光芒。 由于有九头鹰领路,加上不好惹的瀛洲鬼王,一路上倒是没什么牛鬼蛇神来犯,但白骨道是由古往今来的仙修之骨构建而成,小道侣每踏出一步都觉得对?前辈大?不敬,所以嘴里一直念念叨叨。 裴青野一直沉默地往前走,直到小道侣忍不住问起:「刚才那只鬼说的都是真的吗?」 他?指的是夺魄邪帝。 裴青野轻轻「嗯」了一声。 世人都知道魔尊给自己那个神经病弟弟收拾了不少烂摊子,却鲜少有人知道,在魔尊刚入恶道心境大?乱的时候,都是慕井陪在他?身边。 他?们?之间有着超越血缘羁绊的感情?。 黑暗中,瀛洲鬼王的身形停顿了片刻。 小道侣感慨:「原来鬼也会伤心啊……」 裴青野说:「万物有灵,树木不是也有情?绪么。」 小道侣点点头:「也对?。」 似乎嫌他?们?吵,瀛洲鬼王黑着脸冷冷道:「所以你们?两个跟下来做什么?」 九头鹰也不解地看了过来。 然而裴青野早就修炼得脸皮奇厚,面不改色道:「万一鹰兄领错了鬼,我还能帮他?劝劝尊上。」 九头鹰:…… 慕小井:…… 瀛洲鬼王瞥了眼他?们?随身携带的一具水晶棺,面无表情?道:「如果你不带那个东西,可信度会更高?些?。」 这明显是仙门的法器,棺中封印的正?是仙盟十二峰中的雁来峰峰主薄欢——薄宗主当前失去了护体灵力,无法抵抗地狱高?浓度的邪祟之气,只能将他?暂时封印在法器中,免得还没见到魔尊就已经化作一缕香魂。 裴青野:「棺中之人与魔尊有点微薄交情?,我想趁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救他?。」 妖兽重义气,九头鹰对?裴青野印象不错,好心道:「我刚才看了一眼,这人虽然是仙修,实则是修魔的好苗子,唯独瞧着心头血像是被放干了,活过来恐怕也是废人了。」 裴青野顿了顿,淡淡道:「不会的。」 天绝炉鼎只要有一线生机,就绝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九头鹰好奇道:「可你怎么知道主人就一定有办法治?」 裴青野:「有没有办法无所谓,我只要曼殊沙华。」 「你说什么?!」原本打算看热闹的九头鹰,听见他?想要的东西后,直接就给自己呛到了:「咳咳咳……你知道那些?花是怎么来的吗?」 裴青野与小道侣对?视一眼,不太确定地说道:「用超大?阿修罗王级别的修士之血浇灌的。」 九头鹰好不容易平復咳呛,声音都抬高?了:「那你觉得那些?花是用谁的血??」 总不能是慕长渊自己的?! 裴青野暗自惊心,试探道:「尊上从不周山离开时身上带着伤……」 「我知道。」九头鹰挥挥手打断道:「肩上一点皮肉伤嘛,换药的时候喊死喊活的。」 裴青野:…… 这很?慕长渊。 「但是那可不是心头血,」九头鹰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道:「神月宫前的曼殊沙华是主人亲自放血一步一浇灌而成,就为了取花蕊给那个仙修养伤。」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都大?吃一惊。 瀛洲鬼王更是惊得结巴了:「我哥为、为了个仙修……竟然自己放血……?」 九头鹰神神秘秘道:「千万别说是我说的,那个傻仙修还不知情?哩!」 小道侣:…… 裴青野:……… 慕小井:………… 都说鸟类叽叽喳喳最是八卦,妖兽也不例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由九头鹰带他?们?抄了近道,一行人很?快就来到黄泉入海口。 九头鹰不愧是碎嘴,一路上不停地介绍鬼界的风土鬼情?,比如血海大?魔是怎样形成的,为什么被困在海中不得自由,再比如妖兽族的分?布在黄泉附近,鬼修则喜欢聚集在熔岩瀑布一带等等……由于慕小井和?小道侣都是第一次进入鬼界,居然也听得津津有味。 「好啦,前方?就是我们?今天的目的地,前庭由曼殊沙华花海组成,原本花开时分?歌声能传到血海对?岸,但由于主人最近睡眠不好,不让这些?花唱歌了……」 第236页 看着宏伟的神月宫远在天边,实际上他?们?刚跨出一步就来到宫殿门口——修为最低的小道侣险些?栽个跟头,好在被裴青野拉住,否则他?就要在魔尊宫殿门前来个五体投地。 九头鹰的讲解就变得格外必要了:「这是主人的阵法『缩地成寸』,很?惊讶吧?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这样,据说不被允许入内的人永远也走不到终点。」他?看了裴青野一眼:「算你们?运气好,已经过了第一关了。」 裴青野本来想问问一共有几关,然而这时殿内传来熟悉的懒洋洋的声音:「回来了?」 声音的主人仿佛刚睡醒,抱怨声中带着一点微弱的鼻音,好像一根柔软的羽毛扫在心头,叫人忍不住好奇能拥有这样一副嗓音的会是什么样的人。 九头鹰恭恭敬敬地说:「是的,主人。」 小道侣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忍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而慕小井在听见声音后更是像只归巢的小鸟儿一样张开双手往屏风后面扑:「哥——!」 不一会儿,一个美艷至极的男人搂着雀跃的弟弟,从巨大?的黄金屏风后走出来:「殷婴鹰啊,本座跟你说过多?少回,沈凌夕跟咱们?修炼方?式不一样,不用给他?送储备粮,但是既然来都来了……」 男人慵懒的声音在看见裴青野的一剎那戛然而止,脸上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怎么又是你?!」 来都来了 双月重叠的一瞬间, 血色光辉照亮整个鬼界,海面泛起浓稠的黑色泡沫,海底的魔物也跟着骚动起来?, 因为他们察觉到这位「新邻居」又有访客了。 ——怎么又是讨嫌的仙修?! 每一次裴青野造访准没好事。 最开始慕长渊对他有几分欣赏, 加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就放他走了;后来?天干之?变, 仙盟和?魔尊谈崩, 玄清上?神得?知后命裴青野送来?神骨, 魔尊想趁火打劫斩个来使出出自己断臂的那口恶气, 结果脑子一抽出了道题,问他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傢伙居然答上?来?了, 魔尊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说话算话,于是又放他归去。 再后来?,仙盟派出的好几个仙使都因为不好好说话而被?魔尊斩杀,于?是仙盟有意召回裴青野来?处理外?交事宜,但被?婉拒,再之?后,魔尊就没什么机会再跟他接触了。 直到裴青野再次站在神月宫殿前。 地狱魔尊的富有程度难以想像。 他出生于?商贾巨富家庭,母亲做玉石雕刻发家,对病弱长子极尽宠爱, 慕长渊从小玩的就是各种玉器宝石,但凡他喜欢, 慕晚萤二话不说就留给他说用来?娶媳妇, 导致后来?他成魔后也收集三界的各种绝世珍宝, 连金库都放不下,只能从挑一些不那么稀有的拿来?砌宫殿。 就好比飞檐下的宫灯里面都是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这一整座宫殿群得?用掉上?万颗夜明?珠,再比如富丽堂皇的神殿大门?镶嵌着一百零八颗人头大的宝石,又比如宫殿前铺路的全是翡翠玉石板,色泽统一,种水冰透,全都是无价之?宝。 简直壕无人性。 倚在门?边的美人长发垂地,贵气逼人,一身?宽松纯丝黑袍犹如从夜色中走出,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庞却透着一股异样的苍白,使得?冷艷中流露出一种病弱娇花之?感。 小道侣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现眼包样子。 其实也怪不得?他,娇滴滴的病美人谁不喜欢?况且仙修只听说恶道丑陋不堪,容貌可怖,难得?有几个五官清秀的,从不知地狱里的魔尊竟然美得?叫人自惭形秽,不敢直视。 慕长渊这个「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的确名不虚传。 然而病美人脾气似乎不太好,瞟了他们一眼就移开了目光,懒洋洋道:「殷婴鹰。」 九头鹰恭恭敬敬垂头:「主人有何吩咐。」 「下次在神月宫前立块石碑。」 「哈?」 「仙修与狗不得?入内。」 拳头硬了。 小道侣的表情瞬间僵住。 反观裴青野对此习以为常:「尊上?别来?无恙。」 「有恙,有大恙。」慕长渊像赶苍蝇一样挥挥手:「所以别来?烦本座。」 没想到他们歷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见到本尊,还没说话就连吃两个闭门?羹,小道侣时情急道:「你——」结果还没说完就被?裴青野拉到身?后。 慕长渊挑起眉梢,视线落在这个陌生的小仙君身?上?,心想:本座一直不知道,裴青野孩子竟都这么大了? 裴青野见魔尊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身?后看,心觉不妙。 慕长渊难得?见到这三界第一老狐狸如此紧张,饶有兴味道:「不高兴现在就可以离开,本座今日还没有行善,就当赏你们的了。」 裴青野说:「凌夕的伤怎么样了。」 其实他已经从九头鹰的话里猜测出沈凌夕恢復得?不错,但凡事都得?讲策略,尤其面对魔尊这样随心所欲的对象,更要讲究循序渐进。 慕长渊现在看见仙修就烦,但听到裴青野先问沈凌夕的安危,脸色好看了一些,不过也仅仅只是一些:「拖你姐夫的福,自断一臂哪那么容易恢復。」 裴青野说:「听说能砍九头鹰的脑袋了,想来?必然是尊上?尽了力。」 慕长渊听见这话心情又好了一点点。 第237页 于?是只有九头鹰受伤的世界达成。 殷婴鹰:听我说谢谢你…… 裴青野虽然把话题扯开了,但慕长渊又岂是那么好打发的?只见魔尊话锋一转,目光也跟着转向小道侣,笑问:「来?都来?了也不介绍一下,小仙君叫什么名字?」 小道侣突然被?点名,一时紧张又窘迫:「我叫叶芽。」 慕长渊继续逗他:「你娘亲怎么没来?呀?」 叶芽:「啊?」 还是裴青野反应快,瞬间明?白对方?误会他们的关系,赶紧解释道:「尊上?,叶芽是纯木灵根。」 「咦?」 慕长渊一挑眉,重新将?对方?仔细打量一遍。 仙修绝大多?数都是双灵根、三灵根甚至四灵根,灵根越少意味着灵力越精纯,单灵根则代表天赋异禀,比如沈凌夕是纯水灵根,寒冰属性,天生修炼的料子。 不过单灵根中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纯木灵根。 只有经过树木孕育、吸收天地灵气诞生的孩子才会拥有纯木灵根,魔尊至今只听说过一种情况——拥有木灵根的仙修违禁与凡人女子结合,在一些机缘巧合下,那女子吸收木灵根化成树木的同?时怀上?身?孕,三百年后树干中会孕育出一个纯木灵根的孩子,那棵树也会因为孩子的诞生而枯死。 由于?仙凡恋是被?严格禁止的,杀死母体的孩子更被?视为不祥,因此即便?有修炼天赋也不被?仙界接纳,更严重的是,仙盟也不会让其流落人间自生自灭,而是早早扼杀在襁褓之?中,原因却鲜为人知,不过慕长渊这些年游歷三界倒是有所耳闻——因为纯木灵根是天生的活药引。 将?同?类作为修炼材料属于?恶道行径,仙修引以为耻,可架不住纯木灵根的诱惑太大,总有仙修苦于?境界止步不前,最终动了走捷径的心思,以身?试法。毒宗就曾闹出过故意制造活药引的丑闻,当时祸害了不少凡人女子,最终该那名弟子被?抓回仙盟总部审判,连宗门?都受到牵连。 像叶芽这样能平安长大的木灵根,一看就有势力在背后保护他。 「姓叶啊……」 要是他没记错的话,药宗好像就是以叶氏为本宗的。 第一次见到活药引的魔尊啧啧称奇,转头就对裴青野笑道:「来?就来?嘛,还带什么补品。」 裴青野:「……」 天道真?的没有谁能治治这个祸害吗? 叶芽看看无语的裴青野,又看看笑得?一脸讨打的天道魔尊,最终弱弱发出疑问:「阿野,你是要用我来?换取曼殊沙华吗?」 裴青野矢口否认:「他为老不尊,你不用理他……」 能逼得?逍遥散仙骂人,慕长渊也是三界独此一家,但叶芽还是闷闷不乐道:「哦……」 魔尊心想原来?是来?找曼殊沙华的,早说嘛——他就怕裴青野又带来?仙盟的什么破消息,要请沈凌夕出山。 尽管如此,也不妨碍慕长渊继续煽风点火:「小叶子,你就这么相信他不会卖了你?」 叶芽闻言仔细想了想,最终耸耸肩,无可奈何道:「不信也没办法,来?都来?了。」 见他一副温吞性子,慕长渊倒是有些喜欢:「这样吧,本座跟你无冤无仇,但裴青野能千方?百计地跟来?这里,说明?他遇到解决不了的麻烦,你俩要是关系好,你自愿当药引,我就帮他这个忙,如何?」 论道德绑架,还得?看恶道。 裴青野闻言脸色大变,正要阻止小道侣犯傻,就听见叶芽摇着头说:「可是尊上?,我还不想死。」 「还算有点追求,」慕长渊哼哼道:「那就是没得?谈喽?」 叶芽见对方?没有强取豪夺的意思,心想这位恶道之?主还挺好说话的,于?是壮着胆子试探道:「或许还能从我身?上?挖掘出一点别的用处?」 魔尊一脸兴趣缺缺:「那你说说看。」 叶芽眼前一亮:「比如我可以帮尊上?打理前庭的花园!」 九头鹰心想你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是响彻血海。 谁知慕长渊听了他的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 他这一笑连神月宫前的宝石都变得?黯然失色,此刻双月刚刚经歷重逢后又面临分离,碧绿的极光洒落血海,前庭花海缓缓摆动。 魔尊直视着叶芽琥珀色的瞳仁,饶有兴趣地问他:「你会种花?」 叶芽蓦地回神,小鸡啄米般点头:「嗯嗯嗯!」 「也行吧。」 慕长渊似乎在一剎那就做出了什么决定,他往后退一步,总算肯打开神月宫门?前的最后一道结界,站直身?体时黑袍上?的神秘图腾流转着暗金色的光芒。 直到这时叶芽才惊觉自己竟然只到美人肩膀的高度。 慕长渊转身?向殿内走去,长袍逶迤身?后:「你能把仙界的移植到鬼界来?,本座就把曼殊沙华给你们。」 叶芽顿时傻眼:「什么?!」 ** 「他是这么说的?」 神月宫会客厅内,沈凌夕负手伫立在玫瑰花窗前。 他仍旧是一袭雪白长袍,只不过长发并没有束起,而是散落在身?后,一如上?神庄严的法相般只可远观。 裴青野只是成功进入神月宫,对魔尊提出的条件却一筹莫展。 沈凌夕问:「薄欢情况如何?」 第238页 裴青野:「靠金针封顶封住了最后一口气,已经不指望能恢復修为了,时间拖得?越久,他重新清醒过来?的机率就越小。」 也就是到了最糟糕的境地。 沈凌夕说:「我知道了。」 他向来?简洁明?了,短短一句承诺就如同?一颗定心丸,瞬间让连日来?心力交瘁的裴青野松了一口气。 逍遥散仙直到此时此刻才深刻理解为什么仙盟一遇到难题就喜欢请上?神——没有沈凌夕解决不了的问题。 如果有,就杀光。 不过裴青野可不相信上?神还对魔尊下得?去手,于?是有些好奇地问道:「上?神有把握说服尊上??」 沈凌夕摇头:「没把握。」他顿了顿,在裴青野惊异的目光下淡淡补充道:「他要是存心为难你们,我说不过他。」 确实,指望一位杀神以理服魔,倒还不如裴青野自己上?。 紧接着,沈凌夕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不你们试试……偷?」 这回换裴青野瞠目结舌了。 沈凌夕到底是正道的上?神,看见裴青野瞳孔地震,顿时改口:「你把刚才那句话忘了。」 裴青野无奈苦笑:「……是,上?神。」 沈凌夕白皙的脸庞少见地浮现出一抹红晕。 裴青野还没来?得?及多?欣赏几眼上?神的窘迫模样,忽然间想起慕长渊异常苍白的脸色——照理说对方?现在已经是天道魔尊了,命格里的缺失早就受到天道填补,不该是个病秧子。 难道九头鹰说的都是真?的?神殿外?的曼殊沙华都是用魔尊的心头血所浇灌。 沈凌夕只是有些虚弱,气色却没想像中差——上?一个跟沈琢正面对抗的人此刻躺在棺材里生死未卜,他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已经是医学奇蹟了! 但这个医学奇蹟显然没有奇蹟的自知之?明?,沈凌夕见他盯着自己怔怔出神,疑惑道:「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问题,」裴青野若无其事地笑道:「只是惊讶您的伤势这么快就恢復了。」 「还是有点问题,」沈凌夕缓缓抬起右手握成拳头:「比想像中强些。」 裴青野很想追问您难道不好奇为什么尊上?要恢復两百年而您只用两个月吗,但话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魔尊不说肯定有他的理由,自己最好还是少掺和?,免得?又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慕长渊那个祖宗。 沈凌夕点点头,他向来?性子淡漠,对谁都一样。 「曼殊沙华我会尽快交给你,不必担忧。」说完这句话后,沈凌夕又重新看向窗外?。 裴青野知道对方?在下逐客令,便?十分有眼力见地告退:「那我和?叶芽商量一下,看看还有没有其他材料需要准备,上?神若是有吩咐,随时传音给我。」 「好。」沈凌夕没有回头,又不知道望着远方?发什么呆。 裴青野往门?口走了两步,最终还是心疼大于?理智,又转过身?来?,说:「上?神。」 沈凌夕微微侧过头来?:「还有事?」 「虽然您与仙盟一刀两断了,我也不隶属仙盟,但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会后悔。」 「那你说吧。」 裴青野深吸一口气,道:「地狱毕竟是恶道的地盘,魔尊玩兴难收,曼殊沙华一事不可勉强,倘若上?神因此受委屈的话,以薄宗主刚烈的性子,他就算侥倖醒来?,也会和?魔尊拼个鱼死网破。」 裴青野这话说得?决绝,却也僭越,他始终认为上?神还是将?天下苍生放在第一位的。逍遥散仙并不好管闲事,但如今沈凌夕如同?关在神月宫里的一只金丝雀,令他感到揪心不已——玄清上?神是每一位浴血奋战到最后的仙修的信仰。 所以假如沈凌夕有一丝后悔的念头,裴青野必定想尽一切方?法让他重回仙界。 可正当他说完准备离开时,身?后沈凌夕的声音响起,似乎还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师叔多?虑了。」 「我若想离开,谁也拦不住我。」 一夜春宵 沈凌夕和?裴青野的对话, 慕长渊听得一清二楚,毕竟整座神月宫建筑群都在天道魔尊的势力范围内。 室内灯火昏暗,阴风不绝于耳, 慕长渊摩挲着从沈凌夕那里薅来的红翡吊坠, 宝石光辉照映在?他脸上,鸦黑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出两片扇形阴影。 倘若这时候三毒在?身边, 就知道这是魔尊心情不好的表现。 沈凌夕会走吗? 毋庸置疑一定会, 只是?早晚的区别。 那一刀斩不断他跟仙盟之?间的恩怨, 只断掉了玄清上神?万年的执念, 让他不再追寻真相,只根据直觉做出选择——说到底选择权还?在?沈凌夕,无?论仙盟还?是?魔尊, 都是?被选择的对象。 魔尊内心五味杂陈。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可真听到这句话时,心里仍不是?滋味。 人活得久了,以为凡事都能看淡。 曾经他连亲手建立的帝国都能毫不留恋地抹杀,到如今才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患得患失。 他得到过漫长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所以紧紧拽着不愿放手。 慕长渊握住手中冰凉坚硬的红翡,心底依然空荡荡的。 该去见见沈凌夕了,慕长渊心想,再久上神?就该起疑心了。 第239页 可就在?站起身时, 他突然感到眼前?一阵发?黑,紧接着天?旋地转。 慕长渊咬紧牙关, 最终还?是?没忍住用手压了压胸口——动作迟缓只持续一瞬间, 转眼他又神?色如常地朝门口走去。 ** 偌大的神?月宫平日里冷冷清清, 连个鬼影都见不着。 魔尊担心沈凌夕无?聊,特地将孤魂野鬼这两个憨货抓来——在?三界飘荡了那么长时间, 最大的作用就是?陪聊了。 至于慕长渊自己,最近经常一消失就大半天?,没鬼知道他去了哪里。 假如沈凌夕问起,孤魂野鬼就说尊上闭关,反正魔尊的事情他们这些小鬼也搞不懂。 久而久之?沈凌夕也不问了,每天?就盯着窗外的花海看。 玫瑰花窗全部?由晶莹剔透的彩色琉璃打?造成,窗外唯一种?植的就是?曼殊沙华。 花色血红蔓延到黄河入海口,与血海交相辉映一望无?际,碧绿的极光洒落时美得妖异而不真实。 沈凌夕不修炼的时候经常发?呆,以此打?发?孤寂且漫长的生命。如今在?神?月宫有孤魂野鬼陪他说话,慕长渊偶尔还?会出现——现在?又多了裴青野和?叶芽。 已经算热闹非凡了。 「每天?这么盯着看,不腻吗?」 熟悉的声音陡然间响起,没有丝毫预兆,魔尊的身影凭空出现在?他身后。他如今的修为已经到天?道大圆满境界,凌厉到令人胆寒的鬼气剎那间在?这一方空间里横冲直撞。 沈凌夕淡淡道:「下次进来先敲门。」 「本座在?自己家?敲什么门,」慕长渊大大咧咧往旁边的美人榻上一躺,以手支颐,仰着头瞅着窗边单薄的身影,笑道:「杵那儿做什么,过来让本座看看是?不是?又瘦了?」 沈凌夕转过身平静道:「没有。」 慕长渊挪了挪位置,拍拍身侧的美人榻示意他过去:「怎么裴青野一来你就跟我见外了。」 沈凌夕听出来魔尊这事想挑事,一个没接好裴青野就要遭殃了,他索性不接话,站在?原地问道:「窗外为什么种?这么多的曼殊沙华。」 他说话总是?这么单刀直入,慕长渊神?色如常:「哪有那么多为什么,给你当补品呗,不然你以为怎么恢復得那么快?」 沈凌夕这才想起自己每日喝的不明药汁是?血红色的,但?没什么血腥味。 见他沉默不语,慕长渊好奇道:「怎么,觉得这花的培育方式太残忍?」 鬼界弱肉强食,连种?个草药都需要放心头血。 沈凌夕只是?抿着唇不说话,慕长渊见状揶揄道:「你该不会对血海魔物都怀有慈悲之?心吧?玄清上神?。」 沈凌夕摇头:「不受度化的魔物死有余辜。」 魔尊一噎。 魔尊的这些血海邻居都是?远古时期的恶道修士,因罪孽深重遭天?雷追杀被迫躲进血海,后来一位上神?发?现血海中的罪孽已经快要满溢,一旦引得天?雷跨界追杀,夹在?中间的人界就会无?端遭殃。 于是?那位上神?每天?下地狱讲经劝善,试图超度这些恶道修士,换来的却是?恶道的嘲弄和?变本加厉——以仙修之?骨铸造的白骨枯道就是?那段时间的产物。 上神?见这帮恶徒无?药可救,最终放弃超度,施法将他们封在?海底,永世不得离开血海。 恶道修士发?现挣脱不了封印,于是?在?海底自相残杀,就像炼蛊似的,不断吞噬对方来增强自身,以此对抗神?力,但?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炼着炼着就出现一种?新的魔物——身体同时具备多个灵魂意志,外形也开始往三头六臂奇形怪状的方向发?展。 血海魔物就是?这么来的。 虽然比血海魔物长得好看许多,但?慕长渊自己也是?「不受度化」中的一员,听了难免有些心虚。 魔尊委屈,但?魔尊不说。 沈凌夕反应过来把话说得太重,主?动朝美人榻走去。 他虽然未回归神?位,但?在?慕长渊眼里,天?道杀神?的压迫感还?是?拉满了的。 魔尊脸上写满了「忠厚老实」,直到沈凌夕走到美人榻前?,俯身伸手摸上他的脸庞,熟悉的温热触感才让慕长渊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你脸色很不好,」说话时,沈凌夕琥珀色的瞳仁直视着他的眼睛:「是?闭关遇到了什么问题?」 慕长渊眨眨眼,笑着捉住他的σw.zλ.右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道:「都说一回生二回熟,不就是?归位嘛,本座能有什么问题。」 不知为何,上神?仿佛从他语气里听出一丝委屈,脸上却看不见任何异样。 慕长渊笑嘻嘻道:「只是?养尊处优久了遭不住疼。」 确实,慕长渊非要保留凡人的身体,就是?会格外遭罪一些。 沈凌夕的手划过他的脸颊、脖颈,最终落到肩膀处,说:「一定也很疼吧。」 他说的是?自己砍断魔尊手臂那次,慕长渊却四两拨千斤道:「忘了,都多久的事了,你知道的,本座向来大度不记仇。」 「……」沈凌夕默然。 地狱魔尊在?三界可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取骨之?痛歷歷在?目,不过上神?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魔尊抓进怀里一顿揉。 第240页 揉着揉着,沈凌夕忽然感觉左边耳垂有点刺痛,还?以为魔尊又淘气咬他,刚转头就有一件冰凉的吊坠贴在?脖颈处,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那是?沈凌夕平日里额间佩戴的红翡坠子,被慕长渊改成耳坠戴在?左耳垂上。 「怎么在?你这儿。」 不周山一战后,沈凌夕就没再见过这枚红翡吊坠,还?以为掉落在?仙盟的深山里。 慕长渊哼哼唧唧:「本座捡到的。」 沈凌夕眼底浮现清浅的笑意。 他眸色如琉璃琥珀般浅淡,目光澄澈如一泓潭水,因此当上神?面露杀意盯着人看时,对方很容易就感到一种?无?所遁形、背嵴发?凉的压迫感。 可当沈凌夕笑起来,就又完全不一样了。 他虽是?杀神?,却心怀慈悲,笑时眸光温暖,神?色温和?,叫人根本移不开目光。 美人榻不算窄,但?躺下两个男人还?是?略显拥挤,神?魔的心跳和?唿吸都近在?咫尺。 自临渊水榭后,他们已经很久没像这样温存依偎了。 慕长渊一刻不作妖就浑身不舒服,明知沈凌夕有心事,还?要故作惋惜道:「曼殊沙华虽然多,本座也无?心打?理,不过你的好师叔要是?动什么歪心思,变成护花肥料可怪不得本尊。」 沈凌夕一听见他的话,身体一僵,险些坐起来:「你在?曼殊沙华上下了禁咒?」 慕长渊坦言道:「整座神?月宫都在?本座的禁咒之?中,」他亲了亲沈凌夕微凉的额头,嗓音愈发?邪恶:「这里是?地狱,想要求本座,就要付出代价。」 沈凌夕索性破罐子破摔:「我如今没什么能让尊上惦记的了。」 「真的吗……」 慕长渊的吻落在?额头、鼻尖、下颚,渐渐转移到那一截白玉般修长脖颈,还?有向锁骨下移的趋势。 沈凌夕眸光微闪,但?没有拒绝他索求,反而在?细密亲吻中渐渐仰起脖子,露出脆弱的咽喉。 正当俩人渐入佳境时,慕长渊睁着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一本正经道:「钏儿,你一定要相信本座绝不会始乱终弃,况且本座不吃野菜,如违此誓,天?打?雷噼!」 沈凌钏,啊不,沈凌夕满头黑线:「有病得治。」 魔尊笑得花枝乱颤,差点从榻上滚下去,幸好沈凌夕拉了他一把,俩人才又重新抱在?一起。 刚才差一点就成功了。 沈凌夕心如擂鼓,不知道该松一口气还?是?感到失落。 忽然间,笑够了的魔尊又开始莫名?纠结:「说起来,本座还?没摆酒呢。」 上神?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慕长渊严肃道:「以咱俩在?三界的地位,又都是?头婚,当然要宴请三界大摆酒席才对!」 「……」 那画面太美,沈凌夕简直不敢想。 但?魔尊可不管这么多,他已经开始畅想未来、规划魔生:「……接亲这个环节能免则免,本座再也不想踏入不周山半步,酒席呢就摆在?神?月宫,聘礼你随便挑……话说你喜欢新式的婚礼还?是?传统的?三十三重天?上有没有什么婚俗讲究?你们神?仙结婚吗?离婚率高吗?有生育指标吗?小孩读不读幼儿园?」 沈凌夕除了无?语还?是?无?语。 「……哦对了,婚礼之?前?还?得先把我娘接出来,也不知她老人家?愿不愿意来地狱当鬼,估摸着是?不太愿意的毕竟上一辈子就早死……算了算了,但?神?月宫不能作为婚礼场地,会不会太委屈你……」 一直没吭声的沈凌夕突然开口:「不委屈。」 他回答得斩钉截铁,没有一丝犹豫,打?断思路的同时也让魔尊怔愣住了。 片刻后慕长渊才亲昵地揽住沈凌夕的腰,使劲把头埋在?他的颈窝:「沈凌夕……」 俩人的唿吸再一次变得急促起来。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又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能肌肤相贴,魔尊这回终于忍不住了。 慕长渊咬着他锁骨,声音含煳不清:「婚礼的事暂且先放一边,要不我们先把房给圆了……」 沈凌夕已经主?动吻了上来。 四唇相贴,辗转厮磨。 上神?的回答永远坚定、炙热,如同他的身体一样诚实。 「……」 魔尊最后一丝理智都烧没了,剩下的只有如岩浆般滚烫的欲望。 地狱无?尽的长夜里,神?月宫的红帐无?风而动,翻滚不休。 红帐之?下,一室旖旎,一夜春宵。 千虑一失 放纵不知持续了多长时间, 从古色古香的书房到白玉氤氲的浴室,从美人榻再到龙凤榻。上神如同高山上晶莹剔透的冰雪,被魔尊的滚烫所融化, 雪水流淌汇聚成湖泊, 最终交融不分彼此。 等到慕长渊再睁眼时,血月又重叠在一起, 碧绿的极光透过玫瑰花窗照得室内影影绰绰。 鬼界不分昼夜, 地狱血月每隔十二个时辰重叠一次。 魔尊实在不记得这是第几次看到极光了。 「好像是有点纵慾过度了……」 魔尊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缓缓吐出积攒在胸腔里的血腥气?息, 唇角不自觉勾起一道弧度。 ——不用看也知道,上神身上留满专属于他的印记。 这是独属于慕长渊的瑰宝,使他不分昼夜贪恋沉沦。 第241页 然而这抹餍足的笑意在看见沈凌夕紧皱的眉头和苍白的脸色时, 瞬间就消散得一干二净。 「?」慕长渊愣了片刻,赶紧伸手探了探对方?额头:「……凌夕?」 沈凌夕浑身发烫,白皙的皮肤因为高烧而泛红,像图腾一样布满全?身,魔尊的魂元能自动适应周围环境,竟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见对方?毫无反应,慕长渊有些慌了:「沈凌夕你醒醒!」 他不清楚是不是昨晚弄伤了对方?,小心翼翼地检查一番后?,除了某处有些红肿和敏感以外, 沈凌夕身上没有其他明显的伤痕。 可魔尊的一颗心并没有就此放下——难道搞出内伤了?? 他看着不省人事的沈凌夕,愈发不安。 显然这不在魔尊的计划之中, 他找沈凌夕时并没有抱着温存的心思, 他只是……只是因为裴青野的到来而产生危机感, 想确认自己在上神心中的分量能否抵挡仙盟。 但是不知怎么的,或许气?氛太好, 又或许憋得太久,总之俩人聊着聊着就滚到一起。慕长渊的伤口不出意外肯定又开裂了,但沈凌夕的情况明显更为严重。 魔尊完全?没有头绪。 照理?断臂被接好后?,沈凌夕应该恢復得挺快——毕竟给沈凌夕用的曼殊沙华,是魔尊亲自用心头血浇铸开花的。 退一万步说就算有副作用也不至于现在才发作。 突然间,慕长渊脑子?里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却因为心烦意乱没能抓住,让它从思绪缝隙里悄然熘走。 他思来想去?,只想到上神始终三缄其口的道心裂痕,心里忍不住一咯噔——难道他道心出什么问题了?! 这时沈凌夕终于迷迷煳煳地「嗯」了一声。 那声音轻得像呻吟,但好歹算是一种微弱的回应。 慕长渊波光潋滟的桃花眼此刻都吓清澈了:「沈凌夕你哪里不舒服?说话!」 沈凌夕好像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什么,他意志昏沉,还以为是孤魂野鬼在他耳旁吵吵嚷嚷:「热……好热。」 「只是热吗?还有没有哪里疼?!」慕长渊边说边用手给他降温。 然而沈凌夕刚碰到他冰凉的手心,就一个?激灵地躲开:「好冷!」 似乎被这冷热交替刺激到,沈凌夕终于缓缓睁开双眼。 琥珀般的眼眸倒映出卧室华美的天花板,但很快神情就透露出痛苦:他身体?时而像被架在火上烤,时而又像堕入冰窟。 慕长渊急得不知所措。 都说仙修无法?适应鬼界的极端环境,魔尊并非没考虑到这种情况,但对方?是三十三重天的上神本?神,没有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 可现实却给了慕长渊沉重的一击,沈凌夕现在神智都难以清醒。 卧室里似乎还瀰漫着甜腻气?息,床上的沈凌夕脸色苍白,唿吸急促,额间不断冒出的冷汗,最终魔尊的心疼和恼怒都化作咬牙切齿:「你要是非得回仙界,本?座就把仙盟从不周山赶出去?!」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得罪仙盟,本?座一不做二不休,以后?就在临渊水榭的山顶上设个?神月宫分宫,省得你老惦记着回娘家!」 不知道是听见了还是没听见,沈凌夕费劲地将额头抵在慕长渊肩膀上,张着嘴喘气?,模样像极一条岸上搁浅的鱼:「……」 魔尊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抬高音量道:「本?座告诉你,现在由不得你同不同意——」 上神酝酿老半天总算艰难地发了个?音:「水……」 高烧到现在一口水都没给的魔尊大人:「…………」 魔尊直到这会?儿才手忙脚乱地下床去?倒水。 「水在这儿……杯子?怎么……哦在这里!」魔尊匆忙中险些被地上的衣衫绊倒,差点把水洒了,顿时花容失色:「哪个?王八蛋把衣服乱扔?!」 哦是本?座啊,那没事了。 主打一个?疯起来连自己都骂。 慕长渊讪讪地端着杯子?坐到床边,刻意无视沈凌夕眼底浮现出的那抹笑意。 就在刚才他找杯子?时,沈凌夕尝试牵引灵力运转全?身,却连一个?小周天都没坚持下来。 这叫什么来着?沈凌夕昏昏沉沉地想: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魔尊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只能伸手将他扶起,又举着杯子?将水送到嘴边。 甘甜的仙泉刚碰到干涸的嘴唇,沈凌夕不知想起什么,喝水的动作突然顿住,用怀疑的目光看了眼魔尊手里那樽镶嵌红宝石的黄金盏。 这回慕长渊倒是迅速心领神会?,道:「你放心,泡澡的和饮用的分开了。」 「……」沈凌夕这才就着他端杯子?的手,将黄金盏里的泉水一饮而尽。 沈凌夕是天生的纯水灵根,任何水属性灵力都能被他的金丹完全?吸收,所以才导致命中缺水。 上次重伤成那样,醒来喝了一小口水就能提刀砍掉九头鹰的脑袋,这回却足足喝了三大杯水才勉强停下来。 慕长渊忧心忡忡:「沈凌夕,你别是隐瞒了自己的什么绝症吧?」 沈凌夕:「……」 知道他又想藉机打听道心的事,沈凌夕不打算如他所愿,主动岔开话题道:「鬼界有医修么?」 慕长渊满脸写着难以置信:「你看这世上像是有好心鬼的样子?吗?见到老弱病残不补一刀就算日?行一善了,你对恶道到底产生了多大的误会?……」 第242页 沈凌夕:「……」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什么,慕长渊又开始哼哼唧唧:「沈凌夕,你可别惦记着保外就医,更别想趁机逃回仙盟,否则本?座追到天涯海角也会?把你抓回来,听到了没有!」 沈凌夕一脸无语地看着他:「你对我这么没信心?」 不,慕长渊心想,本?座就是对你太有信心了。 有些人生来就是三十三重天上的冰雪,早晚会?离开这座罪恶的深渊。 慕长渊的威胁只是一种试探和拖延罢了,就像沈凌夕说得的,他若要走,谁也留不住他。 但魔尊也没那么好说话,他已经想好了:沈凌夕若是敢跑,上穷碧落下黄泉,慕长渊掘地三尺也要把他抓回来,以后?就在神月宫里专门建一座囚室…… 魔尊的思绪又飘到九霄云外去?了。 蓦地,他脑子?里灵光一闪,道:「裴青野的那个?小道侣叫什么来着,哦,叶芽,他不是药宗嫡传么,虽说修为低了点,但好歹是纯木灵根,大不了就炖了他给你补身体?。」 沈凌夕心想,那裴青野肯定跟你拼命。 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魔尊的卧室极尽奢华,墙上挂的是名家字画,展架摆的是珍稀文玩,帘子?被褥用的都是最好的刺绣绸缎,就连每一块地砖都大有来头,但叶芽现在却没心思欣赏。 他被授予了重要使命,刚踏进来就看见魔尊一副「本?座想喝汤」的可怕表情。 叶芽常年住在深山里,最多养几只小妖兽,连魔物见得都不多,哪经歷过这般阵仗,顿时吓得一个?激灵,本?能反应地就要向后?看,然而诡计多端的裴上仙却被魔尊无情地关在门外,根本?不得窥探内情。 叶芽只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见到沈凌夕时唿吸不由得一窒—— 他只听说过仙盟临渊水榭出了一位修炼天才,刚满二十岁就位列仙班,直达通天境后?期,前途无量。 可道听途说和亲眼目睹是两码事。 雕栏玉砌,红幔低垂,眼前的陌生仙修脸色如冰雪般苍白,更衬得眉眼像水洗过一样乌黑,可那双眸子?分明就跟琥珀似的,透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淡漠气?息。 再看坐在一旁的美人艷丽如火——那双桃花眼分明就跟马上要喷火似的。 可怜的叶芽修炼散漫,虽然和裴青野差不多年纪大,却还是个?元婴初期的小菜苗,根本?不够地狱魔尊塞牙缝的,见状只得赶紧收心,上前几步哆哆嗦嗦地将一粒黑色的种子?交给沈凌夕:「这是帝屋草,长于泰室山,可探经络,请仙君握在掌心,不要抵抗灵力。」 沈凌夕点点头。 随后?,在叶芽纯木灵根的催动下,那粒种子?从掌心开始发芽,缓慢而轻柔地缠上沈凌夕的手臂,一股温和的木灵根暖流注入,仔仔细细地查看他的经络灵脉。 上神因道心异常的缘故,其实并不习惯被人查探身体?,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悄悄抿紧了嘴唇。 叶芽探着探着,忽然「咦」了一声。 慕长渊以为他发现什么,哪还管什么魔尊风度,整个?人就从椅子?上弹起来,道:「怎么了?!」 卧室里陡然沉默下来,连唿吸都放轻了。 的同时注视让小叶芽倍感压力。 叶芽眨着眼睛,疑惑地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床榻上的仙君,最后?一脸茫然地问道:「你们做了什么,仙君体?内怎么透出一股魔气??」 沈凌夕:…… 慕长渊:……… 夫夫情趣 卧室气氛的变化, 叶芽专注起来竟浑然不觉,还?在认认真真做体检:「面色苍白,畏寒肢冷, 五心燥热, 脉象细沉无力,这是纵慾无度的表现……」 说着说着, 他表情若有所思:「我师叔曾经说过, 无情道过度压抑动情, 往往容易慾念过重, 贪图肉体欢愉,所以每回看诊都要叮嘱他们切记节慾保精……哦不过这是题外话了。」 他的题外话让房间内一片死寂。 慕长?渊面色古怪,沈凌夕则闭眼装死当作没听见。 谁知叶芽一看, 更?加肯定道:「我见仙君精神萎靡……」 「别说了。」在沈凌夕自闭前,魔尊终于大发慈悲地打?断道:「这些症状只要长?眼睛的都看得到,他不仅精神萎靡,还?高烧不退,灵力使不出?来,你直接说解决办法——能治吗,难治吗?」 叶芽心知肚明?,要是自己说不能治,估计下?一刻就被丢进锅里炖补汤。 早在进屋之前裴青野就千叮万嘱:别看这位魔尊美人一副好说话的样子, 他可是天下?第一大医闹,仙盟的岐黄四宗都被他收拾过…… 叶芽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顺着话就接道:「能治, 就是有点麻烦。」 「但凡有关?沈凌夕的事, 在本座这里就不算麻烦。」 叶芽说:「天阶一品清心丹,六百颗, 能暂时压制魔气侵蚀五脏六腑。」 魔尊:………… 天阶丹药不难找,问题出?在数量上,炼成一颗就要七七四百九十天,现在居然一口?气要找六百颗! 叶芽看出?了他的震惊之情,无奈道:「没办法,谁让这股魔气蛮横强势,仙君通天境的修为已经?很深厚了,可还?是难以净化。」 废话!那可是本座日夜辛勤耕耘的结果啊…… 第243页 慕长?渊痛心疾首。 先前沈凌夕修为比他高一截,俩人私下?里玩得再花也没事,但如今魔尊天道大圆满,上神的修为还?停在通天境,加上重伤未愈……慕长?渊一时意乱情迷,竟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了! 叶芽的坏消息还?在后?头:「这毛病一日两日高烧不退,三日五日可就要卧床不起了……有个十天半月的,仙骨灵根都要被侵蚀损坏。」 合着还?是一种折磨人的慢性毒药?! 「胡说八道!」慕长?渊脸色越听越差,要不是沈凌夕在场,叶芽这条小命指不定就不保了:「你们仙盟从上到下?就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医修!」 叶芽弱弱解释道:「我不是仙盟的……」 慕长?渊怒道:「那你也没屁用!」 叶芽倔强道:「我已告知尊上救治的方法,可尊上弄不来这六百颗丹药,怎么?就变成我没用了?」 居然还?敢顶嘴! 魔尊正要好好处置这个不知鬼界险恶的小药仙,忽然想到什么?,一改刚才的暴躁,瞬间面沉如水。 整间卧室的气压也都跟着下?降。 片刻后?,慕长?渊狭长?上挑的桃花眼里闪烁凛冽光芒:「六百颗天阶一品清心丹,可以,但你刚才若有半句危言耸听,你和叶新翠就等着给曼殊沙华做花肥吧!」 叶芽没想到看个诊还?能把叔父都给连坐了,顿时无助地看向沈凌夕。 上神平静道:「你别吓唬他。」 魔尊却不理那么?多,又仔仔细细从头到脚地打?量叶芽,直到对方忍不住连退好几步,一副要夺门而出?的架势:「我我我……纯木灵根对这个症状没没没没、没有帮助……」 慕长?渊危险地挑起一边眉毛:「没准吃了你,他直接飞升天道也不一定。」 叶芽惊呆了:「修仙哪有这种捷径可走,大补也不是这么?补的!!」 沈凌夕无奈道:「慕川。」 谁知魔尊突然回头,目光冷冷地扫过他身上:「你的帐本座回头再跟你算。」 沈凌夕也没反应过来,被凶了一句,结结实实地愣住了。 刚才慕长?渊突然想到,从前每次双修过后?沈凌夕都是自己清理,昨晚沈凌夕主动,魔尊没想起这茬,他是色令智昏,沈凌夕却是有意为之!若不这样,魔尊哪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六百颗天阶一品清心丹,可不得跟仙盟岐黄四宗讨要么?! 「……你早就知道后?果的,对不对?」 沈凌夕沉默不语。 魔尊真?的气笑?了:「好你个沈凌夕,为了仙盟你真?的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倘若刚才是七分戏嚯三分恼火,那么?魔尊此刻就是动了真?怒,胸口?的旧伤也撕裂,慕长?渊一时没压住胸腔里翻涌的血气,爆发出?一阵剧烈咳嗽:「咳咳咳!咳咳咳咳……」 转眼捂着嘴的指缝间就淌满鲜血。 「慕川,你的伤——?!」 沈凌夕脸色瞬间变了,顾不得隐秘处的牵痛,立马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查看。 慕长?渊却连退几步,赌气吼道:「躺回去?!本座不要你管!」 沈凌夕咬唇定定地注视着他。 半个时辰前还?浓情蜜意的两个人,转眼就剑拔弩张。 叶芽完全傻眼了,不知道这俩人究竟怎么?回事,连忙跑去?开门,边跑还?边喊:「尊尊尊上伤筋动骨气血两亏……不不不宜动怒……其他的不要问我啊啊啊啊我什么?都不知道!」 门刚开就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他抬头看见裴青野,险些哭出?来:「呜……」 「没事了没事了……」裴青野快速扫了眼卧室的情况,见还?没打?起来心想这都不是事儿,更?严重的你还?没见过呢,然后?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剩下?的都交给我来处理。」 这时沈凌夕好不容易下?了床,刚朝前走两步,慕长?渊的身影就蓦地凭空消失了。 只留下?沈凌夕独自站在原地。 裴青野安抚好叶芽,几步走到上神身侧,见他脸色也极差,不解道:「究竟怎么?了?」 沈凌夕要为薄欢求药,可他与慕长?渊虽结为道侣,善恶仍势同水火,就像魔尊不会因为上神的面子而救薄欢一样,沈凌夕也不想让下?属白白担这个人情。 可倘若他自己有什么?好歹,魔尊绝不会坐视不理,最终只能向裴青野求助,到头来人情还?人情,也就两清了。 如今上神能用来作赌注的就只有他自己,可他两世唯一一次对慕长?渊动用心机,换来的是魔尊勃然大怒。 沈凌夕一如既往地平静接受结果:「是我不对,我自己做出?的事情自己承担。」 裴青野见状终于忍不住,道:「上神,有些事属下?觉得有必要和您说清楚……」 沈凌夕没有搭话,既没有让他说,也没有阻止对方说下?去?:「您与尊上之间的事,仙盟乃至整个善道肯定都是不同意的。」 沈凌夕轻嘆一口?气,说:「你不用反覆提醒我,我知道的。」 裴青野继续说道:「但您若执意如此,三界也管不着……」 沈凌夕:「……」 绕了个弯子将前面铺垫完后?,裴青野总算单刀直入,切进重点:「假如您觉得三十三重天无聊,想下?来寻个乐子、玩玩也就罢了,但倘若您真?想与尊上长?长?久久相处下?去?,像今天这样的『小心思』还?是少?动为妙。」 第244页 沈凌夕听完后?眸光微闪。 这等僭越的话本不该由逍遥散仙讲,裴青野并非沈凌夕的师长?或父母,况且上神这么?做也是为了救薄欢,实在显得他们仙修不懂感恩、不知好歹。 裴青野明?吃力不讨好,却还?是直视着上神的眼眸,道:「您曾说人心不可直视,可世间的感情同样不容算计,您拿自己的安危来赌,取得一时胜利,却消磨了尊上的真?心,到最后?只会弄得满盘皆输,尤其是这中?间万一出?什么?差错……」 万一出?差错,上神的碧玉道心就彻底毁了。 裴青野看着对方长?大、飞升最终为天下?苍生牺牲,他想为对方做点什么?,可上神的喜好实在难以捉摸……表现得最为明?显的就是对慕长?渊的那份在意。 重生一回,裴青野不愿再看到上神这一生活在失去?之中?,可也不希望因为之间的感情,让灾难再度降临,使三界生灵涂炭。 总有办法能让善恶达到平衡的,裴青野心想,总会有办法的。 三界第一学神在处理感情问题方面过于生疏,沈凌夕翻来覆去?地想了好几轮,才隐隐觉得有些眉目,过了半晌眨眨眼,并没有恼,只是微嘆道:「我也不全是为了算计他……」 裴青野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没什么?。」 沈凌夕很快恢復成平日里淡漠冷静的模样,说:「你们忙吧,我去?找慕川。」 ** 沈凌夕找遍神月宫都没见到魔尊的影子,最后?还?是孤魂看不下?去?,偷偷告诉他尊上在花园。 直到沈凌夕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野鬼才追问道:「你干什么??居然胆敢背叛恶道之主!」 孤魂白了它一眼:「这就算背叛了?」那表情仿佛在说:你是蠢死的嘛…… 野鬼还?没明?白:「尊上不是交代咱们不许透露他的行踪吗!」 孤魂道:「刚才尊上都吐血了,又不让我们跟着,万一出?事怎么?办!」 野鬼不以为然:「他在自己家里能出?什么?事?」 孤魂反驳道:「怎么?不能?你以为心魔是怎么?来的?!」 野鬼:「……」 说的很有道理,它竟无从反驳。 「罢了罢了,」野鬼摆摆手,半透明?的身体在空中?转悠了一圈,说道:「打?都打?了那么?多年,现在吵吵闹闹不过是小情侣间的情趣罢了。」 孤魂点头附和:「就是,真?有事早就打?起来了,谁还?玩这种他追他逃他插翅难飞的狗血游戏。」 在神月宫长?到没有尽头的走廊里,孤魂野鬼渐飘渐远,边飘边聊:「虽说两位都是恶道的至尊,但相比心魔,我还?是比较喜欢现在这个魔尊……」 「我也是我也是。」 …… 神月宫虽然富丽堂皇,但魔尊的花园实属有些凌乱—— 目之所及处堆满了用作肥料的尸体碎块,一些割断的曼殊沙华花茎就这么?草草扔地上,凌乱的脚印将它们践踏碾入泥土中?。 看得出?来花园主人并不爱花,只是单纯拿它们当工具罢了。 沈凌夕刚踏出?神月宫的大门,一股强烈刺激的血腥和尸臭味就扑鼻而来,他皱起匀长?的眉毛,当即就运行灵力来抵挡这股掀翻天灵盖的腥臭味。 可气海里的灵力因前一晚的纵情,此刻被魔气所缠绕,根本使不上劲。 沈凌夕专心找人,根本不去?管这些。。 宫殿前的曼殊沙华开得很茂盛,一丛丛一簇簇,从神月宫大门延伸到血海,招摇地彰显出?这座宫殿主人的恐怖实力,令恶道不敢来犯。 「唿……」 花丛中?的慕长?渊总算站直了身体,从袖中?掏出?手帕擦掉嘴角的血迹,他垂眸用一种欣慰的目光盯着灼然绽放的曼殊沙华,喃喃自语道:「幸好没浪费这些心头血…… 刚一抬头就看见沈凌夕站在花圃旁边,不知站了多久。 慕长?渊:「……」 沈凌夕:「……」 这是第二次吵架,第一次是因为沈凌夕要放弃入天道。 相顾无言,还?是沈凌夕率先开口?:「为什么?不告诉我。」 慕长?渊顾左右而言他:「也就这一小片圈起来的,外面那些全是用血海魔物……」 沈凌夕打?断道:「为什么?我不能用外面的曼殊沙华。」 魔尊气不打?一处来:为什么?为什么?,还?不是因为老?子喜欢你! 因为喜欢你,所以能力之内只给你最好的。 魔尊憋屈得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暗自捏诀正准备魔隐时,这次沈凌夕却比他快一步——只听「哐啷」一声巨响,缚魂锁直接将他的魂元拽了回来。 到底是上古神器,慕长?渊毫无防备,猝不及防地被拽得一个趔趄,回头怒目而视:「沈凌夕!」 缚魂锁的另一端就窝在沈凌夕手中?,因为强行动用灵力,此刻沈凌夕脸色白得吓人。 上神犟起来简直油盐不进:「我又没聋,你老?叫我名字做什么?。」 慕长?渊:…… 就这样在血红的花海里对峙着。 曾几何时,他们也像现在这样对峙过—— 「本座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雠,你犯什么?贱下?地狱来招惹本座!」 第245页 「我从不向枪下?亡魂解释。」 …… 「沈凌夕你给老?子等着!」 「临渊水榭,恭候大驾。」 …… 「呵,想请本座出?山?叫你们上神拿一根神骨来换啊!」 「慕长?渊你别欺人太甚!」 「这就不高兴了?那本座渎神的时候你们岂不是要气死。」 …… 「我谨代表上神,给尊上带来一件礼物。」 「早知道要他个十根八根……他怎么?不自己下?界收拾仙盟的烂摊子?」 「上神正在三十三重天养伤。」 「什么?伤?」 「抽了一根神骨,您说呢?」 「哦。」 …… 刚绽放的曼殊沙华又在风中?唱起了「花叶两不见」。魔尊被缚魂锁五花大绑,他垂着眼睫,眸光晦暗不明?,连同眼角的那颗泪痣都黯淡无光了。 沈凌夕就像一张白纸,哪怕动了凡心,也不明?白他为何这样做、为何生气,还?理直气壮地以自己为筹码,要挟他就范。 到底是输在先喜欢上了,慕长?渊自嘲地心想,谁先动情谁就棋差一招,哪怕被摆了一道也只能认栽。 沈凌夕见他这般姿态,想起裴青野的话,心中?难免忐忑,当即就挥手撤去?锁链,示弱地唤道:「慕川。」 「我错了,你别躲着我。」 魔尊闻言抬眸,视线穿过花海静静注视着对方。 他回想起好像重生后?沈凌夕示弱都是为了同一个原因:你别留我一个人。 三十三重天一定很孤独吧,连无情的上神都感到害怕。 魔尊忽然间就心软了——罢了,谁让老?子喜欢他呢。 魔尊感觉气消了一半。 地狱炙热的风吹拂过曼殊沙华,下?一刻,沈凌夕就被一道不容抗拒的力量拉了过去?,跌进一个怀抱中?! 熟悉的药香萦绕鼻尖,苦涩中?带着一丝回甘,驱散了地狱血海边令人σw.zλ.难以忍受的腥气,沈凌夕将头紧紧埋在他怀里,贪婪地多吸了两口?。 体内的魔气影响着沈凌夕的神智,他身体滚烫,就跟着火一样,慕长?渊出?气似地狠狠掐着他的腰,恨得咬牙切齿:「谁把你教坏的,是不是裴青野?啊?!本座真?是要被你气死了!」 沈凌夕闭上双眼,一副任人宰割的样子:「下?次不敢了。」 可魔尊还?是不依不饶:「下?次,你还?有脸说下?次……你就是吃定了本座不敢拿你怎么?样!」 此话一出?,怀中?的人身体出?现了细微的僵顿,慕长?渊敏锐地察觉到,也是微微一愣。 花园里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见俩人的唿吸声。 正当魔尊开始反思自己哪句话说得太重时,沈凌夕从他怀里抬起脸,苍白的嘴唇勾起一道好看的弧度——那是一缕狡黠的笑?意,连原本就浅淡的瞳仁,都被漫天的极光照得亮晶晶的。 沈凌夕清澈的眼底像琥珀落入寒潭,但此刻满满当当都是慕长?渊的倒影。 他说:「是啊,就是吃定了你。」 不然我怎么?会跟随你来到鬼界。 「……」慕长?渊目瞪口?呆。 魔尊另一半气也跟着烟消云散。 六根不净 闹矛盾双双离开?神月宫, 裴青野等他们等得望眼欲穿,叶芽揪着衣角满脸歉疚:「对不起,我是不是全?搞砸了?」 裴青野让他一切依照沈凌夕的指示去做, 但进屋后沈凌夕什么指示都没?给, 小道侣硬着头?皮看诊加自由发挥,不知哪句话说?错, 竟引得魔尊勃然大怒当场吐血! 叶芽每每想起刚才的一幕都觉得心有?余悸。 裴青野安慰道:「没关系, 凌夕会有?办法的。」 话虽如此, 眼看救命药就这?么打水漂, 薄欢在棺中?已经躺了好几天,不知道还能撑多久,叶芽实在不甘心, 甚至想?趁魔尊不在,悄悄当一回偷花贼。 「我劝你收起这?种心思,」这?回裴青野却破天荒地不贊成他:「你要记住,在神月宫永远别给慕长渊留下任何把柄,别以为神月宫没?守卫就可?以为所欲为,慕长渊不嗜杀不代表他是个好人,这?里的每一粒灰尘上都有?恶道禁咒,擅自行动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叶芽摸摸鼻头?,没?敢再吭声。 逍遥散仙此刻不断把玩手里的摺扇, 内心十分焦灼:上神离开?好一会儿了。 刚才没?打起来不意味着就打不起来,只要动手吃亏的都是沈凌夕。 慕长渊的性子他很清楚, 宠的时候宠到天上去, 但只要一翻脸, 那就是从天堂直接坠入地狱——夺魄邪帝就是前车之鑑。 对亲弟弟尚且如此,更何况曾经的死敌呢? 正当裴青野快要坐不住时, 拐角处终于出现那一抹雪白身影。 沈凌夕是独自回来的,怀里还抱着一只小煤球,啊不,小黑猫。 裴青野隔得老远就看见了,觉得有?点眼熟,但现在猫不重?要,重?要的是:「尊上没?跟您一起回来?」 沈凌夕早有?准备,给出一个官方?答覆:「他闭关去了。」 是好消息同样也是坏消息,好的是没?打起来,坏的是等下次见到魔尊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薄欢快要等不起了。 尽管如此,危机解除的裴青野还是大松一口气,说?:「好好好,没?打起来就好……」 第246页 沈凌夕:…… 小黑猫:…… 小黑猫只有?巴掌大小,看起来就跟没?断奶似的,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地睁开?一双妖异的金瞳,随后就开?始发出「咕噜噜噜」的愉悦声。 裴青野敲扇子的手蓦地一顿,总算想?起在哪见过——上神在临渊水榭不就养了一只吗?! 「这?猫……」 沈凌夕早已想?好说?辞:「就是水榭的那只。」 小黑猫骄傲地舔着爪爪:本?座当年可?是在你们盟主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的! 仙山里的猫突然出现在鬼界,裴青野一时语塞:「是尊上把它弄过来的?」 沈凌夕点头?:「嗯。」 叶芽没?想?到魔尊竟连幼猫都不放过,不由得同情地看了小黑猫一眼。 魔·小黑猫·尊:……? 这?小二货什么眼神?! 小黑猫机敏又漂亮,当初沈凌夕一眼就相中?它,可?见有?多招人喜欢。叶芽见状忍不住伸手想?挠挠小猫的下巴,谁知对方?突然炸毛冲着他哈气:「嘶——」 小二货,本?座的下巴也是你能摸的?! 叶芽吓一跳,迅速把手缩回来,讪讪地瞅着裴青野。 上神已经摁住了怀里的小黑猫,一边给它顺毛,一边解释道:「刚到鬼界有?些不适应。」 叶芽理解道:「我明白,应该是应激。」 小黑猫愤愤不平地瞪着叶芽,裴青野见此情景,脑子灵光一闪大概猜到了什么,只见他两眼弯弯,笑?得跟只老狐狸似的,问上神:「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总会适应的——这?猫养在神月宫,以后也是鬼界的一方?霸主。」 小黑猫听得十分受用,高兴得眯起金瞳。 裴青野顺手就挖了个坑:「哦对了,给它起名?字了吗?」 「啊?」沈凌夕猝不及防被提问,只能老老实实回答:「还没?有?。」 裴青野循循善诱:「凌夕啊,你在人间待的时间短,知道人为什么要有?姓名?吗?」 沈凌夕不知何意:「为了方?便称唿?」 裴青野笑?道:「非也,非也。称唿有?个名?号就可?以了,根本?无须沿用宗族姓氏。」 玄清上神飞升前大多数时候都在临渊水榭修炼,确实没?怎么在人间生活过。 「有?姓氏才有?宗源,取名?是为宣告主权,证明这?是自家人,外?界不得欺辱。」 「……倘若没?有?名?字,你又怎么能向别人证明这?是你的猫。」 这?要换作以前,沈凌夕肯定会回一句「我为什么要证明」,但他对慕长渊的占有?欲太强,裴青野的话恰好戳中?了他的心事,沈凌夕收紧了抱着猫的手,陷入沉思。 魔尊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要是没?记错的话,老狐狸发洗脑包是三界一绝。 小黑猫瑟瑟地:「喵呜?」 你要干嘛?! 片刻后,沈凌夕嘆一口气,自暴自弃道:「师叔说?的对,可?我确实不擅长取名?。」 上神脑子里装的都是口诀术法丹药名?称一类的,又长又拗口,还十分难记,根本?不适合做名?字。 糟了! 直到这?时,魔尊才反应过来裴青野挖的什么坑,然而?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裴青野你…… 果然,下一刻逍遥散仙自告奋勇:「既然如此,凌夕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就献丑了——神月宫的主人姓慕,这?猫就叫慕蛋蛋吧!」 不是,你有?毛病吧你! 小黑猫整个石化。 神特么慕蛋蛋!你才没?蛋蛋!!什么狗屁仙修还不如本?座老娘的笔画取名?大法!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到了魔尊的腹诽,裴青野顿了顿,在小黑猫炯炯的目光下,又强调一句:「慕夫人说?得对,贱名?好养活,不信你看慕川和慕井这?两个祸害,活了万把年,在修真界都属难得……」 眼看小黑猫就要挣扎暴走,沈凌夕忍着笑?将它禁锢在怀里:「别乱动了,蛋蛋。」 「喵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裴青野十分满意道:「你看,它果然很喜欢这?个名?字,一叫就动。」 「喵呜呜……」 别拦着本?座,本?座要杀了这?个狗仙修!! 在场唯有?小道侣满脸担忧:是错觉吗,我怎么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沈凌夕直到此刻病容中?才算露出一点笑?意,缓了缓,道:「对了,慕川同意让你们採摘曼殊沙华了。」 听闻他的话,裴青野瞬间眼前一亮,惊喜道:「真的?!」 沈凌夕安抚着怀里的小黑猫,说?:「但仅限黄泉西岸那片区域,别采错了,他只解除了那边的魔禁。」 裴青野哪还能有?意见——早一天拿到曼殊沙华,薄欢就能早一天醒过来。 「黄泉附近比血海更安全?,」逍遥散仙对着沈凌夕就一揖到底:「多谢上……」 「师叔。」沈凌夕提醒道。 裴青野立马反应过来,改口道:「裴某代薄宗主多谢尊上救命之恩。」 叶芽脸上也充满欣喜,他们专程为此而?来,而?且曼殊沙华已经七千年没?有?绽放过了,他只在古籍上见过,如今可?以亲自试验炼药,当然喜出望外?。 第247页 小黑猫翻了个白眼:「喵~」 滚,恩将仇报的东西,别让本?座看到你。 沈凌夕交代完这?些事后,便带着小黑猫去往慕长渊专门为他建造的仙泉池里修炼。 一路上小黑猫骂骂咧咧:「本?座早晚有?一天让裴青野吃不了兜着走!」 你才没?蛋蛋!你们全?家都没?蛋蛋!! 仙泉云雾缭绕,沈凌夕将小黑猫放在岸边,随后脱掉了自己的衣裳。 雪白的身体遍布着暧昧的红痕,尽管几个时辰前才饱餐一顿,可?当腰封解开?,丝缎白袍逶迤在地,如流水般落下时,慕长渊的心跳还是漏了几拍。 虽然被上神摆了一道,但气消后魔尊心里也明白,除非永不双修,否则这?个问题他们横在他们面前,根本?躲不掉——好不容易抢回来的上神,以后却只能看不能吃,魔尊能忍得住吗? 绝不可?能。 他对沈凌夕的喜欢带着占有?和爱欲,一分一毫都不能减少。 沈凌夕仿佛没?注意到小黑猫灯泡似的目光,坐在池边缓慢地一寸一寸将身体沉浸在池水里。 这?是蓬莱的醴仙泉,魔尊一刀开?辟空间,将泉眼的水全?部引入神月宫白玉砌的池子里,相应的,仙山上天池也就因此干涸了。 这?已经不是偷了,分明就是抢。 众仙现在每日提心弔胆,生怕魔尊没?事就拿刀在空间上乱刻乱画。 沈凌夕刚一进池子,醴仙泉就开?始沸腾起来,一缕缕魔气遭到仙灵炼化,渐渐排出体外?。 慕长渊看得心情复杂: 一方?面他希望自己的标记能在沈凌夕身体里留得久一些,另一方?面,沈凌夕要是因此落下什么后遗症,那可?太得不偿失了。 小黑猫焦躁地在池边来回踱步。 慕长渊现在不能再陪对方?泡澡了,就仙泉里的那点灵气,魔尊一个指头?浸进去就能把它变成魔泉。 虽然还能多引几个泉眼的水,回头?仙盟又要写檄文讨伐他了。 慕长渊一无聊就想?找碴:「不过你跟合欢宗主什么关系,怎么对他的事这?么上心?」 沈凌夕双目紧闭,强忍着炼化魔气带来的痛楚,道:「我就剩这?么几个旧部下了,难免护短。」 灭世之战中?后期,沈凌夕亲自挂帅,薄欢和裴青野都是他手下的将领,一直追随到末日的尽头?。 慕长渊这?回倒是没?有?挑刺,就像三毒打乱了他的计划,害得「木兰」身份提早暴露,慕长渊骂归骂,知道对方?是自己的旧下属后,倒也没?提惩罚的事。 随着炼化的魔气浓度越来越高,仙雾逐渐透出一股阴森的紫气,沈凌夕脸色苍白,冷汗不断顺着额角下颌滴落,滴入池子里瞬间绽放出一朵朵绚烂的紫莲。 毕竟是自己干的好事,魔尊总归有?些心虚,还是嘴硬地嘀咕道:「怎不见你心疼心疼自己。」 沈凌夕没?说?话,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炼化魔气上。 不一会儿池子里原本?清澈的仙泉全?部变成紫色,从中?再也找不出一丝仙灵,可?沈凌夕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多少。 小黑猫趴在岸边紧张得揣手手,眉头?都皱在一起。 魔尊今天已经第无数次后悔:就沈凌夕那拙劣的勾引伎俩,自己怎么就上钩了呢? 「算了吧,这?个炼化速度来不及的,」慕长渊说?:「本?座就算把大周所有?仙山的泉眼水都引过来,你也得花一两百年才能净化完毕,还不如去抢那个什么天阶一品清心丹了。」 他就不信偌大的仙盟里还没?点库存。 「真要没?库存的话,」小黑猫阴恻恻道:「岐黄四宗就都给老子加班炼药!」 那场面一定很壮观。 沈凌夕早已习惯对方?暴躁发言,上岸穿好衣服后,才在小黑猫惋惜的眼神中?将它抱起,拖着沉重?的步伐往卧室走去。 慕长渊感觉到他手还在颤抖:「很痛吗?」 沈凌夕平静道:「还好。」 「哦。」 过了一会儿,小黑猫往沈凌夕臂弯里使劲蹭了蹭,埋着头?小声说?:「对不起……」 这?是地狱魔尊第一次道歉。 仙盟要是听到这?三个字大概能吓裂,但沈凌夕只是怔了怔,随后轻轻捏了一下小黑猫的后颈,当作回应了。 回到卧室时,沈凌夕已经精疲力竭,倒到床上很快就陷入昏睡。 ** 当晚他做了一个噩梦。 梦境中?,他孤伶伶身处血海中?央,周围尸骸万里,地狱岩浆翻捲起金红色浪花,那些死去的仙修同僚的鲜血汇聚成河流,奔涌向万劫不復的深渊。 上神法相庄严,耳坠摇曳,白袍如雪莲般落入血水中?,洇出一朵朵艷丽的曼殊沙华。 血海大魔沖他挥舞手里的镰刀,众生痛苦的面容随着海波沉浮,此刻血海里呈现出业火席捲人间的景象。 这?时一道声音从三十三重?天外?响起,如斧刃噼落地狱,在一片鬼哭狼嚎声中?破开?炙热滚烫的浪潮,直逼年轻的上仙:「沈凌夕,你背弃了天道,还不伏诛?!」 上神秀美卓绝的面容纹丝不动,不仅无惧,简直是对耳边惊雷无动于衷:「我与天道井水不犯河水,阁下为何多管闲事。」 他话音刚落,万丈高空突然裂开?一道缝隙,如同一张血盆大口,要将血海上的沈凌夕吞噬殆尽! 第248页 紧接着一道银光从缝隙中?射出,沈凌夕眼疾手快地避开?,还是被锋利的枪头?擦破了袖口。 「这?是……」他看清暗自惊心:「归魂枪?!」 归魂枪自炼成后就未从易过主,一直在沈凌夕手里,直到折戟沉沙。它速度太快,沈凌夕掠身想?要抓住枪柄,却被巧妙地躲过。 银白冷冽的归魂枪与他始终保持着距离,不让他碰到自己。 雪白仙袍与乌黑长髮交织在一起,仿佛雪莲的根茎,沈凌夕琥珀色的双眼望向虚空的某一处:「你究竟是什么人。」 那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庄严雄伟:「你不再相信天道,天道也将弃你如履。」 沈凌夕冷笑?:「你算什么东西,也敢代表天道。」说?罢,万佛长青瞬间化作一柄利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噼下——轰隆隆! 他这?一刀噼出了雷霆万钧,梵音诵经声迴荡在血海高空,千万雷天自浩瀚的宇宙噼落,在血海上绽放无数雪莲,犹如万神降临! 「归魂枪」在电闪雷鸣中?不堪重?负,灰飞烟灭,然而?沈凌夕不打算就此放过对方?,身形诡异地一闪,翻腕提刀直刺苍穹! 就在这?时,高空突然掉落了什么东西,一头?栽进血海。 不一会儿海面漂浮起一个婴儿。 说?婴儿其实并不准确,这?「东西」皮肤呈现灰白色,只有?大脑没?有?躯干,脑袋上布满了青紫色血管,脑袋下方?是一根根莹白的触手,整个「身体」像八爪鱼一样趴在海面上。 婴儿挤眉弄眼,嘲道:「贪、嗔、痴、恨、爱、恶、欲……」 它每说?一个字,上神的身体里就抽出一缕光芒——总共七道,正好对应了禅宗七罪。 婴儿忍不住笑?起来:「玄清上神还真是六根不净啊!」 听他这?样称唿自己,沈凌夕心下瞭然,平静道:「三毒。」 三毒属于魇魔,过去从未成功入侵上神的梦境,或许是沈凌夕体内魔气浓度过高的缘故,任谁都想?不到,被金钟神形俱灭的魇魔三毒,再次出现竟然是在沈凌夕的梦中?! 血海汹涌澎湃,不知是不是错觉,婴儿的脑袋好像大了一圈,每一根跳动的青筋都变得清晰可?见。 换作旁人此刻恐怕已经内心动摇,沈凌夕却冷然道:「你想?夺我的舍?」 婴儿睁开?没?有?眼白的双目,贪婪地盯着沈凌夕,夺舍的欲望昭然若揭:「尊上怕你不辞而?别,而?我,我可?以让你永远留在尊上身边……」 沈凌夕说?:「就凭你?」 「对啊,就凭我,」三毒笑?着说?:「凭我现在不仅能进入你的梦境,还能进入你的道心。」 沈凌夕脸色微变。 电光石火间,无数莹白微光的触手从海底探出,四面八方?涌向血海中?央的年轻仙修!它们像一群鱼儿般,先是用触碰着那朵雪莲,随后很快就找到新目标——触手们攀爬上雪莲,缠住了沈凌夕的脚踝。 上神周身散发着神圣不可?侵犯的光晕,磅礴的仙灵扑面而?来,然而?那些莹白的触手缠绕住脚踝后,并不满足于此,随即顺着匀长的小腿攀延而?上。 「凭我知道你真正害怕的是什么——」 沈凌夕垂着双眼,浓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两片扇形阴影,他的目光晦暗不明。 「你害怕失去,害怕面对当年飞升上神的那一幕……」 转眼间,婴儿头?颅又大了一圈,它贪婪地吸收着仙修灵力,邪恶的声音却无处不在:「沈凌夕,你未歷情劫却飞升上神心有?不安,让我想?想?——飞升前你遇到了什么?」 你遇到了什么? 无穷无尽的天劫下,年轻的修士死死抓住枪身,苦苦支撑。 幻境中?,强烈的仇怨爱欲淹没?了无情道修的道心,而?现实中?他还要经受来自三十三重?天的雷霆考验。 当世没?有?修士能招来这?种级别的天劫,没?人告诉他要怎么做,更没?人能帮他。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如若渡劫失败,则万劫不復,他尚未渡情劫就落入此境,只怕是九死一生。 年轻修士强打起精神,以枪插地支撑着身体重?新站起来,可?就在这?时,背后一道绯光突然袭来,寒气逼人——其实是非常熟悉的剑气,但年轻的修士太过于警惕,想?都没?想?就回击了。 下一轮天劫同时降临。 再然后…… 沈琢临死前满身是血,耳朵已经听不见三十三重?天上的神乐,淡漠的眼底倒映出年轻的上神惊慌地奔向自己。 这?位永远漠然的仙盟盟主,此刻终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张口时更多的鲜血混合着内脏从口中?涌出: 「凌夕……我一生最后悔的事不是杀了芳菲……而?是……是把你带回临渊水榭……」 年轻的上神怔怔地看着怀里的恩师消散于冰雪之中?,坚固如冰的道心轰然裂开?一道裂隙。 …… 三毒桀桀地笑?起来:「你每时每刻都在怀疑自己,每时每刻都想?知道真相。」 「你想?知道那天他到底是不是来杀你的,更想?知道究竟谁才是你的情劫。」 「你闭嘴。」沈凌夕轻声说?。 经歷过刚才的惊讶,他又恢復成往日里的平静模样:「你以为提起当年的事情就能让我失去理智,那你错了。」 第249页 「我参悟了那么久,早就麻木了。」 话音未落,婴儿面容陡然凝滞,随后就愤怒地挣扎起来:「沈……沈凌夕!」 沈凌夕道:「你想?吞噬完我的灵力,也要看看自己的胃口有?没?有?这?么好。」 越来越多的灵力自上神的金丹气海中?磅礴而?出,排山倒海般将婴儿困住,数不尽的仙灵通过触手占据了婴儿的五脏六腑,甚至钻进它的脑子里,青紫色血管跳动得越来越激烈,触手着急想?要抽离,雪莲散发的光芒却变得愈发耀眼,一度将鬼界的永夜照耀成一片眩目的白光。 三毒的「脑袋」就跟充气似的,最终整个头?颅轰然炸开?! 青紫色的血管像无数小蛇一样迸溅而?出,扑向沈凌夕,却被他腕间的万佛长青琉璃珠给挡下! 琉璃佛珠撞击发出清脆的声响,这?声音清明灵台,让沈凌夕得以藉机挣脱梦魇——房间里的光芒转瞬即逝,他仍然睡在慕长渊的卧室里,身上盖着一层薄毯。 小黑猫蜷缩在枕边睡得正香,还打着小唿噜。 「……」 沈凌夕光洁的额头?上布满冷汗,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选择喊醒魔尊。 喊醒了又能怎样,告诉对方?自己又杀了一遍三毒? 毕竟那是慕长渊的心腹下属,指不定哪天又卷土重?来了,所以沈凌夕决定装死。 身体有?些脱力,他用手掌支撑着缓缓坐起,仍觉得胸口有?些发闷,又不禁陷入思索之中?:三毒为什么能进入他的道心?难道真如它所说?,自己六根不净? 如此想?着,沈凌夕的一颗心不断下沉,再下沉。 他决定出去走走。 刚打开?卧室门,就看见走廊上蹲着一个少年。 少年正闭目养神,听见动静立马警觉地睁开?眼——他眼睛是猩红色的,眼型圆圆像杏仁,脸上斑驳的血迹都被擦除了,露出了清秀姣好的容颜。 能擦掉惨死冤魂身上血迹的,只有?地狱魔尊。 少年正是瀛洲鬼王。 慕小井看见从卧室出来的是沈凌夕,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但还是唤了声:「嫂子。」 沈凌夕:「……」 约法三章 走?廊灯火通明, 沈凌夕倚靠在门边,影子被灯光照得颀长,而他面前蹲着的那名少年, 脚下没有任何阴影。 这意味着对方已?经死透了?, 眼前蹲着的是一缕消散不去的执念。 仙修通常管这叫作「阴魂不散」,属于邪祟的一种。 假如忽略那灰败的脸色, 光看对方的模样实在让人联想不到——无论是阴险极端的夺魄邪帝, 还是怨气暴躁的瀛洲鬼王, 都和一个十六岁少年无关。 可事实?上他是恶道?仅次于魔尊的大阿修罗王, 相比慕长渊只?喜欢兴风作浪,慕井在三?界可以?说是臭名昭着,上神听说过许多?有关于他的光辉事迹——可以?说在夺魄邪帝眼里, 三?界只?不过是一个巨大的实?验场,每当他研究出一项新的术法,人界就要遭殃了?。 就连魔尊也?时常被气得火冒三?丈,三?天两头?上演家暴现场。 天道?上神从未见过如此老实?本分的神经病,一时间很不适应。 听慕长渊的意思,慕井原本是个阳光听话、根正苗红的好少年,一朝拜错师门,遭受了?非人的折磨,为逃出生天才?修炼门派里的密宗邪术, 最终导致性?情大变。 玄清上神将干坤逆转后,许多?歷史都被改写。 比如慕晚萤没有死在慕家堡、慕川没有在仙盟大会受辱, 更没有屠杀扬州本家, 可凡事有好就有不好, 天元廿四?年的慕小井惨遭万年后额自己杀害,死后化作厉鬼, 性?情暴戾。 灯火在沈凌夕身上镀了?层柔和光晕,少年虽有些不情愿,但见他一直没反应,还是又唤了?一句:「嫂子?」 沈凌夕勐地将思绪从很遥远的地方拽回来?,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兄控的问题一点创造性?都没有:「我哥呢?」 上神的回答也?依然?官方化:「闭关去了?。」 「怎么又闭关,」少年疑惑道?:「你们晚上不一起睡觉吗?」 十六七岁的小孩子问这种问题是不是有点早熟? 上神干巴巴地答道?:「不。」 同我睡的是一只?小黑猫。 「哦。」瀛洲鬼王听见他这么说,就又蹲回墙角去了?,一副准备蹲到魔尊闭关结束的架势。 沈凌夕也?不打算管他,但往前走?几步,蓦地想起慕长渊还睡在卧室里——万一瀛洲鬼王等得没耐心闯进去,肯定又要挨顿揍。 思及此,他脚步放缓,最后又折回来?,问道?:「有什么要紧事吗?」 慕小井并?不想跟他多?说话,可他哥在他回来?的第一天就定下规矩——邪帝就是忤逆你嫂子才?被本座扫地出门的,你自己看着办。 弱小无助又可怜的瀛洲鬼王能怎么办呢?总不能以?身试法最后被赶出鬼界,滚去跟邪帝一块儿过吧? 我才?不要跟那个神经病过!慕小井满心嫌弃。 沈凌夕耐心地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对方不情不愿道?:「姓裴的要去仙盟。」 沈凌夕点头?:「我知道?,然?后呢。」 慕小井恨恨道?:「我娘亲还被关在那里,我要去救娘亲!」 第250页 沈凌夕明白了?:「你想进不周山。」 慕小井点点头?。 但他自己进不去。 瀛洲鬼王虽然?强悍,可毕竟太年轻、经验少,面对成立数千年的仙盟,又有一位半神坐阵,仅靠自身的本事……他连找都找不到。 上次是慕长渊引他过去的。 尽管已?经见过,沈凌夕还是试探性?地问道?:「你们兄弟俩都和慕夫人关系很好?」 慕小井不耐烦地抓抓头?:「废话!」 在这世间,瀛洲鬼王最亲近的便是慕晚萤和慕长渊。 慕家虽然?几经风波,但至亲之间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慕井从出生起就被母亲寄予厚望——兄长病弱,无数名医都断定他活不过二十;母亲虽有经商头?脑,但总有外人惦记着年轻寡妇的家产,而扬州本家更是一群吸血鬼,恨不得将母亲的一切都据为己有! 慕晚萤年轻时经歷了?太多?苦日子,导致落下一身病痛,慕井离家求道?就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光耀门楣,让母亲和哥哥真正过上仙门世家那般无忧无虑的日子。 可惜,事与愿违。 慕井被困在玄宗门的地窖时,靠着对亲人的思念,死死吊住最后一口阳气。夺魄邪帝的到来?,起初让他以?为获得一线生机,可惜最后结局惨烈。 不过都说人倒霉到一定程度后就会时来?运转——说不定鬼也?是一样。 慕井死后化作厉鬼,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把?海外的瀛洲岛屠了?个遍,直接一跃成为大阿修罗鬼王。 他不再是那个弱小的门徒弟子,可以?保护任何他想保护的人了?! 瀛洲鬼王目光灼灼。 这要放在过去,放慕井进不周山这种事,沈凌夕怎么也?干不出来?。可人间动盪,不周山并?非绝对安全:仙盟至今没能认识到心魔才?是他们最大的敌人,还沉浸在与慕川的私人恩怨中——假如仙盟真用慕夫人来?要挟魔尊,到时恐怕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上神的思绪百转千回,实?际上现实?中不过只?是一瞬间。 沈凌夕说:「你想偷偷跟在裴青野后面。」 慕小井犹豫片刻后还是承认了?。 「我可以?让裴青野直接带你进山,」沈凌夕说,他毫不避讳地注视着对方惊讶的红瞳,道?:「前提是一路上你不得祸害普通百姓,即便受到夺魄邪帝挑衅也?不能大打出手。」 慕小井的眉头?皱起来?,显然?很不喜欢有人跟他提条件。 沈凌夕想了?想,对慕家的老四?实?在没多?少信心,为了?以?防万一,只?能动用威胁:「……如果你在外不听指挥惹出祸端,你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慕川了?。」 明晃晃的威胁果然?激怒了?瀛洲鬼王,少年猩红的眼眸仿佛马上就要滴出血来?:「姓裴的只?是带个路,你却要我遵守这么多?条件,凭什么!」 沈凌夕仔细想了?想,淡定道?:「凭我是你嫂子。」未待慕小井说什么,他又道?:「你要是不承认,我也?可以?不是。」 如果真那样,他哥真的会宰了?他的!慕井顿时打了?个寒颤。 上神一击必杀,慕小井瞬间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萎靡不振。 沈凌夕不喜废话:「还有问题吗?」 最终慕小井妥协地低下头?:「没有了?。」 于是沈凌夕便要离开,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叫住:「等等!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没有回头?:「说。」 慕小井仰起脸,可怜兮兮道?:「你这么凶,我哥真的是自愿跟你结为道?侣的吗?」 沈凌夕:「……」 ** 沈凌夕醒的是时候,裴青野正准备离开神月宫前往仙盟。 神月宫寂静,偌大的炼药房却通宵忙碌。 如今曼殊沙华也?有了?,其他药材全都准备完毕,叶芽不眠不休地从中提炼出能用的物质,给薄欢炼药。 药房里堆满了?刚收割回来?的地狱魔花,还散发着莹莹光芒。 炼丹炉里的地狱业火旺盛,照映得叶芽的脸也?红扑扑的。 忙碌了?半宿,他总算站直身体,抬手擦着额角的汗珠,解释道?:「……如若不这样,魔气无法去除,不仅不能救人反而适得其反,将其完全控制成阴傀。」 听闻一千株只?能提炼出几滴红色药汁,沈凌夕想起自己这段时间不知道?喝了?多?少,总算明白魔尊为什么不肯轻易提供曼殊沙华了?。 ——魔尊的心头?血也?不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神月宫前的曼殊沙华是为了?有备无患。 沈凌夕突然?很想回去陪他的小黑猫。 这时裴青野上前两步把?他拉到一旁,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炼药的事情交给叶芽就好,但这孩子性?情单纯,又没σw.zλ.见过世面,在鬼界难免会惹上一些麻烦,我不在的这段时间,还请上神多?加关照。」 他早在通讯灵阵里跟医宗打好了?招唿,既然?是沈凌夕抱恙,方院长当然?义不容辞排除万难信誓旦旦保证一定能准备充足的药。 可如今仙盟总部一级戒严,方源是医宗宗主,明里暗里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根本找不到机会走?开,裴青野只?好亲自跑一趟。 取药不难,难的是他一个通缉犯要偷偷摸摸来?再偷偷摸摸走?。 第251页 沈凌夕乖巧点头?:「好。」 见他如此配合,裴青野倍感欣慰,但欣慰归欣慰,有些事情不得不防:「还有,薄宗主那个脾气您也?知道?,除您以?外他谁都敢勾引……」 沈凌夕:「……」 裴青野越说头?顶越绿:「万一他要是醒过来?看见叶芽,要对他下毒手……」 沈凌夕说:「我会看住他的,你不必担心。」 有上神的保证,裴青野这才?放下心来?。 并?非他不信任老战友,薄欢曾多?次打听裴青野道?侣的消息,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的仙修能让逍遥散仙死心塌地,甚至单挑鬼军大营。裴青野实?在同他说不清楚,也?担心薄宗主醒后忽悠了?毫不知情的叶芽,这才?提前拜託沈凌夕的。 他们在药房里面嘀嘀咕咕,慕小井就在门外散发着强烈怨气。 上神总算想起自己答应的事:「哦对了?,叶芽的安危无须担忧,有我在这里不会让他有事的。这回你去仙盟一路危险重重,好好把?心思都放在自己身上,不要顾此失彼……」 玄清上神性?格极为冷淡内敛,从未如此明显地关心人,难得恋爱后跟着慕长渊多?学了?几分人情味,裴青野十分感动:「这是属下应该做的,上神实?在太过……」 感动的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沈凌夕那姗姗来?迟的后半句:「你带瀛洲鬼王一同前往,有事还能互相照应。」 逍遥散仙顿时一动不敢动:「什、什么?」 驾轻就熟 严格来说, 逍遥散仙只能算仙盟的编外人员,用?时髦一点的话来讲,叫外聘专家。 但?他这个外聘专家的待遇却像个临时工——从前专门接手三界的疑难杂症(魔尊)也就罢了, 裴青野瞟了眼面色不善的瀛洲鬼王, 心想为什么现在连魔尊家的熊孩子都要他来带。 但?上神开口一定有他的道理?,裴青野无条件服从。 就这样, 三界第一临时工裴青野很快释然——不管怎么样, 至少慕小井比慕大井好骗。 躲在门后的瀛洲鬼王见他们凑在一起密谋着什么, 忍不住皱起眉头?, 视线扫过?一脸假笑?的裴青野,又看向始终波澜不惊的沈凌夕,总觉得自己好像被这帮臭仙修卖了。 「不行, 还是得找我哥商量一下!」 慕小井说做就做,然而刚扭头?没?走两步,耳畔就响起熟悉的声音:「老四?,你也不小了,该学会自己做判断了。」 是哥哥的声音! 神月宫的一切都?逃不开魔尊的法?眼,药房当然也一样。 慕小井先是精神一振,很快变得蔫蔫的了:「可是……」 营救慕夫人一事,瀛洲鬼王表面气势汹汹,实则心里完全没?底, 也没?有?一个?周详的计划,否则他早就杀过?去了, 哪还等得到现在。 鬼王终究有?所畏惧——兄弟俩都?知道慕晚萤年轻时有?多不容易, 要他拿母亲的性?命来赌, 他是一点也不敢的。 然而魔尊态度坚决:「你掌握着大阿修罗王的力量,放在善道能?比肩半神, 如今却连救母的决定都?做得畏畏缩缩,你以为大阿修罗王就是每天在三界搞搞破坏就行,那你和血海里的那帮畜生又有?什么分?别?!」 不可一世的瀛洲鬼王被骂得眼泪直打转:「哥你别生气,生气对身体不好……」 他完全是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甚至忘记了他哥早已是恶道至尊,根本不会被这点事情气死。 周围一片寂静,药房里仙修的声音和地狱业火的冷芒如潮水般退去。 良久,慕小井才听见他哥嘆息:「你是该跟裴青野学学人情世故了……」 瀛洲鬼王哪还敢有?意见,就差没?发誓了:「我……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好好和姓裴的……啊不,裴上仙相处的!」 就这样,在领导和监护人的共同努力下,苦命打工仙和暴躁未成年鬼组成一队。 临行前不知为何,裴青野突然折返,往小道侣怀里塞了件东西?:「拿着!」 忙碌的叶芽一头?雾水,掏出?来一看,竟是对方随身携带的那把摺扇! 小道侣大吃一惊,抓起扇子就追出?炼药房。 神月宫到处是地狱魔尊设下的禁制,就像没?有?尽头?的迷宫,走廊的通道永远不知通往何处,两侧的房间也永远紧闭。未得慕长渊准许,他任何地方都?去不了。 但?叶芽这次很顺利地就来到宫殿大门前。 只可惜还是晚了一步,上神独自站在檐下,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血红花海,裴青野和瀛洲鬼王隐没?在无边夜色之中,连一点影子都?找不见。 「……」 对方什么都?没?交代,叶芽盯着那把扇子百思不得其解:「这是……用?来扇炉子的?」 扇柄上似乎还残留着裴青野的温度,小道侣尝试打开扇子,结果纹丝不动。他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见沈凌夕没?有?回过?头?看自己,又不死心地施展木灵根的天赋,也无济于事。 不管用?什么办法?,扇子就是打不开。 叶芽折腾得满头?大汗,一旁发呆的沈凌夕总算大发慈悲地回神,一眼就认出?来,道:「这里面有?半神的灵力,会自动护主,师叔留给你防身用?的。」 叶芽这才恍然大悟:居然是半神灵力,难怪自己打不开! 第252页 小道侣不在仙盟修炼,没?听说过?扇子的来歷,只是总见裴青野拿在手里,也不知道是用?来干什么的。 可得知用?途后,他却并没?有?感?到开心,而是盯着扇子思索良久,最后几不可闻地嘆一口气,默默将扇子收入怀中。 这回换沈凌夕不解了:「怎么了。」 上神其实很少多管闲事,却因为裴青野方才的叮嘱,记起当年得知道侣牺牲后,裴青野违抗军令,一仙一剑一扇,直接就闯进鬼军的大本营。 彼时他已是逍遥道的半神,唿风唤雨,九州为之震动,不知杀了多久,连天空都?变成血红色,象牙扇骨也被血浸透。 但?那是鬼界的军事要地,三毒和夺魄邪帝同时赶来,裴青野寡不敌众险些交代在那里,最后还是薄欢亲自带兵杀入敌腹,启动天魔大阵困住三毒,才有?机会把浑身浴血的他从恶鬼啃噬中抢出?来。 仙修活得太久,一笔笔恩恩怨怨的帐往往很难算得清,但?以裴青野的性?子,这份恩情他必定会报答,因此当薄欢身陷囹圄时,他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对抗沈琢。 ——要知道扇子也护过?他多次的。 叶芽苦笑?道:「外面危险重重,他倒不如带扇子走——尊上倘若有?意杀我出?气,难道半神之力就能?救我于水火之中?」 沈凌夕默然。 确实,逍遥散仙此去福祸未卜,扇子留在他身边能?起到更大的作用?,以裴青野的聪明程度不可能?想不通这一点,却还是专程返回将扇子留给叶芽。 哪怕聪慧如沈凌夕也想不明白。 他感?觉好像懂了点什么,可思来想去,那种感?觉又像风一般捉摸不透。 岸边鲜红的曼殊沙华随风摇曳,鬼界难得如此安宁。 最终上神也轻轻地嘆了一声。 ** 就在沈凌夕送行时,魔尊给自己悄悄切了个?片,也熘出?了神月宫。 仙修经常切片,恶道却不兴这一套。主要因为他们修炼魂元的方式是以吞噬炼化为主,体内往往同时存在多个?灵魂,很容易造成割裂,必须靠强大的魂元来压制其他灵魂。 而切片会导致魂元对其他附属灵魂逐渐失去控制,切出?来的那一片极有?的可能?会追求自由、脱离宿主。 比这可怕的是切片还会试图反客为主,吞噬主体,重新获得整体力量。 所以修为越高的恶道修士越不喜欢切片,魔尊也不例外。 可惜他千防万防,还是没?能?防住自己死后让心魔钻了这个?空子。 趁沈凌夕不在,慕长渊一边骂着慕老四?,一边让切片猫悄无声息地钻进空间裂缝里。 转眼间卧室又回归原样,看不出?任何异常。 魔尊嘴上要求慕小井必须成长为一名合格的大阿修罗王,实则也放心不下,毕竟对方是枉死鬼,很容易遭到挑唆。 都?说长嫂如母,长兄如父。慕长渊打算跟着他们悄悄观察一番,真有?问题也好及时出?面收拾烂摊子——类似的事他过?去可没?少干,可谓熟门熟路。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刚出?鬼界在逃小黑猫就被一阵酒香给吸引了。 「咕噜噜——」 算起来,魔尊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喝酒了。 慕长渊好酒,神月宫也有?酒窖,收藏了各个?时代的名酒以及酿造方式,甚至连酿造师的魂魄都?被他保存下来,只要魔尊愿意,就能?招魂来替他酿酒。 但?天元廿四?年不一样。 他一个?病弱将死的凡人,别说酒了,连一口生水都?喝不到,因此魔尊众多藏酒中完全没?有?这个?年代的。 小黑猫在云端来回踱步,矜持地舔着自己的毛:「冬去春来正?好是梅花酒的时节……」 「但?老四?的情况也委实叫人担忧……」 「今朝有?酒就该今朝醉。」 「但?没?有?共饮之人这酒又能?剩几分?滋味?」 他纠结来纠结去,直到暗香浮动,低头?望去灯火通明,小黑猫忽然听见从凡间传来隐隐的歌声—— 「春亭月午,摇盪香醪光欲舞。」 「步转迴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轻云薄雾,总是少年行乐处。」 「不似秋光,只与离人照断肠。」[1] 歌声轻快悠扬,慕长渊愈发奇怪:是两个?慕井打得不够凶吗,凡人竟还有?心思寻欢作乐。 远处灯影交叠,街道上仿佛人影幢幢,热闹如当初的白鹭城。 人间月色清冷如水,这天寒地冻的,哪怕没?有?被战火侵袭,商铺也该早早歇业才对,能?通宵歌舞昇平的通常都?是青楼伎馆。 温柔乡,销金窟,好酒一般都?藏在能?一掷千金的地方。 金瞳承载着人间灯火,倒映出?荧萤光芒,小黑猫犹豫片刻后,尾巴高高竖起:「喵呜~」 一杯两杯应该不误事,反正?还有?裴青野,真出?事本座就宰了这只老狐狸当下酒菜! 说罢就朝着歌声的方向奔去。 跑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不对:「等等……沈凌夕该不会又吃醋吧?」 上神的醋罈子可是打翻过?好几次的——须弥山小黑屋事件歷歷在目,虽然事后魔尊也有?爽到,可同样心有?余悸:试问那么多个?天道杀神同时朝你走来,谁不怕? 第253页 万一被沈凌夕知道他偷逛烟柳之地…… 小黑猫浑身毛竖起,变成一只炸毛的小煤球。 幸好魔尊经验丰富,很快就想出?了法?子,小黑猫赶在落地前摇身一变,变成个?乌髮红唇、面容精緻的——美女。 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天道魔尊经常变换马甲在人间愉快玩耍,但?自女帝之后,他每每想起被抹杀的青苍帝国都?郁闷不已,连带着对女装也兴趣缺缺。 不过?既然回到天元廿四?年,离女帝时代还远着,好像又没?什么可郁闷的。 美人墨发雪肤,一袭红裙,眼角坠着一颗红色泪痣,在灯火下更是像一颗盈盈泪珠。 只见「她」扶了扶鬓角的金丝步摇,笑?声银铃般清脆:「都?说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果不其然。」刚说罢便掀起眼帘望向城池上的牌匾,朱唇轻启:「幽州。」 穿过?城门,远处雕樑画栋的朱楼灯火通明,大美人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赞嘆声:「这也太高了……一、二、三、四?、五……」 以大周国的建筑水平,三层五层就算当地的大户人家了,七层九层则属于整座城里最高建筑,也就钟楼鼓楼能?与之相比,通常官府绝不允许商户建这么高。 就拿北境天水郡的容城来说,城内最高的建筑物九州茶楼也不过?六层罢了。 但?眼前这座花坊竟然足足有?十八层! 不是慕长渊敏感?,这都?看不出?来,他这个?地狱魔尊也就白当了。 平地起高楼只有?修士能?做到,更遑论这楼的位置恰好与四?周群山组成一个?风水局。 都?说英雄不问出?处,作死不问坟墓。尽管如此,冰冷空气里飘散的梅花酒香还是勾起魔尊肚里的馋虫。 来都?来了,今天这顿酒他非喝不可。 美人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本座倒是要看看,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卧龙凤雏 白天下过雪, 夜里青石板湿漉漉的,月色洒下满地幽光,与?苍茫的暮色融为一体。 伫立在?城池中央的庞然大物, 比远处幽秘的群山更有压迫感。 离高楼还?有一段路, 路上冷冷清清,魔尊察觉不到邪祟气息, 也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城外四面围山断了「生路」, 城内高楼锥子般直通天际, 无论哪个角落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飞檐下挂着的朱红灯笼, 听到琵琶铮铮声和男男女女的笑闹声。 这是专门吸食精气的风水局,无论仙凡魔,只要?入局都在?劫难逃。 当年地狱魔尊闲来无事, 见鬼界自相残杀导致许多古老法术失传,十分惋惜,于是命手下收录整理了恶道从古至今所有的阵法和风水局,并亲自做出详细註解。 收录阵法的书名为《临渊》,收录风水局则书则名《纵横》。 仙盟得知?后气得跳脚,直骂他居心叵测,要?留下这些法术残害人?间。 魔尊懒得管他们?,照样我行我素。 结果后来这两本书因为一些机缘巧合从鬼界流出,不知?何时竟被仙盟拿去?当教材——那帮老东西骂也骂了, 用也用了,一分钱版权费都没给。 「啧, 白嫖的报应来了吧, 」慕长渊见状不禁摇头?感慨道:「数月不见, 仙盟竟没落至此,连自己的地盘被人?建了风水局都不来清理。」 不周山青阳峰一战, 善道可谓损失惨重:无数上仙道心崩塌,仙盟战死了三位峰主和一位禅宗半神,最终才让恶道鬼军退兵沿海。除此之外?,那天还?有一位上仙和一位重伤的峰主趁乱逃走,加上沈琢的亲传弟子同样不知?所踪,以至仙盟盟主怒急攻心,又遭血棠剑反噬,当场吐血,最近更?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情况估计不乐观。 过去?几千年,九州大陆饱受邪祟侵扰,却遭到来自五大仙山联手镇压,如今仙盟被重创,偏偏凡人?皇帝这时为了官道的事和他们?闹掰,仙界腹背受敌自顾不暇,邪祟当然奋起反扑,以出被镇压多年的那一口恶气。 最终苦的还?是普通老百姓。 所以鬼界最近才热闹非凡,奈何桥作为着名打卡景点,都快被挤垮了,轮迴道也要?排几十年的队才能进入,更?有不少鬼魂迷路误闯神月宫,幸好魔尊不想?惊动?在?宫殿里养伤的沈凌夕,才大发慈悲的放他们?归去?。 慕长渊越想?越觉得自己人?美心善,难怪上神看不上心魔那个傻叉。 就在?他沾沾自喜时,突然有什么坚硬的东西从右后方勐地撞了一下,美人?瞬间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摇摇欲坠,连同鬓髮上的钗环也跟着叮噹作响。 人?美心善的魔尊顿时怒目而视:「走路不长眼睛啊!」 看不见女装的大佬吗?! 对方发现自己撞到人?,鞠躬时脸都快贴到地上去?:「不、不好意!我没注意到……」在?抬头?看清美人?的怒容后,道歉声戛然而止。 仙门子弟无论男女都容颜秀丽,但纵观九州大陆的十几座仙山,都不及眼前女子容颜绝丽。 半明半灭的月色里,风情万种的美人?时而美得朦朦胧胧,时而美得摄人?心魄。她身穿一袭红色,腰间繫着描金的黑色腰封,上面的图案十分陌生,但未等细看,就被对方袖口露出的一截白皙腕骨所吸引——慕长渊的手正?扶着被撞的腰。 第254页 看呆了好一会儿,少女才意识到自己失态,讷讷道:「实在?不好意思——你还?好吧?」 魔尊一点儿也不好。 他堂堂恶道之主、地狱魔尊、天道大圆满境界,防住了血海大魔的围攻,防住了天道上神的洞察,千防万防,最后却在?人?间被一棵仙门菜苗偷袭到了旧伤。 慕长渊脸色瞬间拉了下来。 对方是一名女修,和慕小井年纪相仿,十六七岁的模样,身着淡黄纱衣腰间佩剑,慕长渊刚才就是被剑柄顶了一下旧伤,疼得龇牙咧嘴。 魔尊不认识这是哪家的校服,但见对方修为只有筑基期,简直哭笑不得:放在?仙盟菜园里都只算刚发芽的那种。 罢了罢了,纯属意外?。慕长渊只当自己出门没看鬼歷,喝酒都能遇见仇家。 冒失的女修刚才边跑边四处张望,根本没注意到停在?路中央的人?。而她身后还?紧跟着两名同伴,满脸写着不耐烦。 慕长渊一看就更?无语了。 三人?修为最高的也只有元婴中期,却都穿着仙门校服,生怕外?面的妖魔鬼怪认不出仇家。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才是「作死不问坟墓」。 冒失女修直到这时才惊觉大美人?身材高挑,见对方视线在?自己身上来来回回打量好几遍,以为是姑娘家夜里独自出门所以警惕,立马自报家门:「姑娘别怕,我们?是天虞山的弟子,只是路过此地借住一宿,不是什么坏人?。」 「哦。」 恶道之主兴趣缺缺。 女修见对方爱答不理但又不至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抱着一丝希望问道:「请问姑娘知?道哪里有药房吗?我们?的一位同伴生病了。」 美人?不怀好意地嘲讽道:「仙修生病,找凡人?的药作甚?」 那女修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杵在?她身后的蓝衣师姐便不耐烦道:「秋黎,你跟她解释这么多干什么?」 剩下的碧绿衣裳的女修也开口道:「秋黎师妹,叫你别带凡人?上路你偏不听,现在?好了,凡人?身娇肉贵吹点风就病倒,深更?半夜的你还?要?拖我们?出来陪你找药。」 她们?一人?一句,叫秋黎的女修被说得满脸通红,一跺脚不服气道:「又不是我让你们?出来的,我说了可以自己出来找!」 碧裳女修看了蓝衣女修一眼,打断道:「你明知?道楚师兄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出来,得了便宜还?卖乖。」 林秋黎更?加不服气了:「只是吹点风吗?白天下多大的雪你们?没看见?人?家只是个孩子,现在?高烧成那样,难道还?能眼睁睁看他病死不成……」 眼看就要?吵起来,慕长渊对这种争执不感兴趣,开始左右张望起来:都入了风水局,死到临头?还?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不愧是仙门作风。 从她们?对话中不难判断出,城内还?有其他仙修,风水局已?经发动?,今晚说不定有场好戏看。 魔尊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他决定去?占个贵宾席位。 没走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冷喝声:「站住!」 慕长渊还?真站住了。 身材纤细曼妙的红衣美人?转过身来,眼角的泪痣荧荧闪烁,笑道:「有何贵干?」 蓝衣女子被笑得心头?一跳,但脸色却沉了下来。 她是她们?当中修为最高的,此刻一手扶着剑柄,朝慕长渊的方向走了两步,警惕道:「寒冬腊月的,姑娘穿着一件单衣,不觉得冷吗?」 魔尊理直气壮:「中原早就穿衣自由了,你们?天虞山管的可真多。」 三名女修:…… 蓝衣女子噎了一下,很快就瞪圆双眼道:「如今中原地带邪祟横行,姑娘大半夜独自在?外?游荡,身份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她把话挑明了,另两名女修才反应过来。 慕长渊不想?跟菜苗计较,他今晚的目的只有喝酒,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下次偷跑出来不知?要?等什么时候。 退一万步说,假如幽州被风水局摧毁,十里飘香的梅花酒就彻底失传,再?也喝不到了。 红衣美人?巧笑嫣然:「怎么,就许师妹你们?半夜找药,我游荡就不行。」 到底是经验不足,一句「师妹」叫得三人?都同时懵了,好在?蓝衣女子还?算清醒,稍定心神后对着对方一拱手,道:「敢问师姐在?哪座仙山修炼?」 魔尊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不周山。」 不周山是仙盟总部,三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而幽州城离白鹭城都还?有四百多里路,这样的回答其实不能让人?信服,蓝衣女子却一改刚才剑拔弩张的态度,道:「原来是仙盟总部的师姐,刚才多有得罪了。」 慕长渊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别打扰本座喝酒就不算得罪。 蓝衣女子又问:「师姐是否刚到幽州?」 魔尊矜持地颔首。 「那正?好。」蓝衣女子向她发出邀请:「我们?几个在?揽星楼下榻,不介意的话可以一道前行,互相也好有个照应。」 似乎是怕对方拒绝,她很快又补了一句:「如今世道邪祟频出,尤其夜里难得安宁。」 慕长渊好奇问道:「揽星楼是什么?」 林秋黎指了指那栋高楼:「喏,就是城里最大的酒楼,抬头?就看见了!」 第255页 魔尊:…… 就连恶道之主都忍不住嘆道:「你们?可真是……」挖坑埋自己啊。 他声音明明很小,蓝衣女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真是什么?」 美人?满脸写着诚恳:「真是太?明智了。」 卧龙凤雏不过如此。 女修虽然觉得怪怪的,但也只得作罢。 已?经接近子时,哪怕林秋黎再?不甘心,买药的事也只能想?别的办法。 「希望那孩子命大吧。」她嘆道:「明明离不周山已?经不远了。」 慕长渊闻言挑眉道:「你们?要?去?不周山?」 林秋黎不明所以:「是呀。」 慕长渊笑道:「巧了,我刚从山里出来,看来很快就不同路了。」 林秋黎面露可惜。 蓝衣女子却忽然开口,凉凉道:「是么,那可真是太?不巧了。」 魔尊笑而不语。 于是本该独自畅饮的魔尊大人?,就这么跟着她们?一道朝揽星楼走去?。 一路上都是林秋黎在?说话,身穿碧绿衣裳的女修越走越慢,走着走着她悄悄拉住另一个,小声道:「师姐,她在?说谎。」 「我知?道。」蓝衣女子快速瞟了一眼走在?前面的慕长渊,确定对方毫无察觉后,才道:「仙盟早就召回所有外?派弟子,现在?不周山只进不出,十二峰的弟子根本不可能出现在?幽州,她骗我们?刚好就说明她绝不是仙修。」 碧裳女修不解道:「那你为什么……」 蓝衣女子知?道她要?问什么,迅速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我在?她身上感觉不到任何异气息,说明这人?的修为在?我们?之上,仅凭我们?两个不一定能留住她。」 她说的「我们?」直接就把筑基期的林秋黎排除在?外?。 对方恍然大悟:「你是希望联合楚师兄他们?——」 蓝衣女子满脸凝重地点点头?: 「虽说这里是中原地带,本不该由我们?天虞山弟子来管,但降妖除魔保百姓平安是仙修本职,我们?责无旁贷!」 酒色财气(一) 青石板街道?萧条, 两侧商铺紧闭,连个鬼影都不见,假如?没有灯火通明直耸云端的揽星楼, 这里简直像座乌漆漆的鬼城。 街道?还算整洁, 青石板缝间没有杂草丛生,说明白天还是有人打理的。四人脚步声杂乱迴荡, 影子?在湿润的青石板上被拖得老长。 慕长渊蓦地想起:自己偷跑出来, 沈凌夕发现了吗? 他在做什么?会不会觉得?无聊? 想着?想着?, 便按捺不住地?将?魂识与小黑猫连接, 睁眼发现自己还在卧室,身上盖着?小毛毯,而沈凌夕不知所踪。 大?概又找地?方修炼去了, 要不然就是到?血海胖揍大?魔,顺便给右手復健。 慕长渊不满地?嘟哝道?:「生病也不安分?……」 天道?上神最大?的爱好是修炼,第二大?爱好是和魔尊贴贴。 尽管被排在第二,魔尊仍旧心满意足,毕竟假如?沈凌夕拿出修炼的热情来贴贴的话……慕长渊估计也扛不住。 想起叶芽说无情道?因?过度压抑导致贪图肉体欢愉,慕长渊两颊就不受控制地?变得?烫起来。 是挺贪图的,魔尊心想,床笫之间简直索求无度。 神思正飘向旖旎的远方,突然一只柔软的手覆在他额头上, 把魔尊瞬间拉回到?现实。 林秋黎奇道?:「师姐你怎么了?脸这么红?」 魔尊惊得?险些跳起来:「干什?么?我没事!」 女修之间捏脸挽手拍肩一类的接触再正常不过,她的反应太大?, 以至于三名女修同时面露不解, 疑惑地?盯着?他, 表情仿佛在说:你怎么这么不合群? 慕长渊知道?自己反应过度,缓缓沉下脸, 冷淡道?:「小师妹,你必须得?清楚一件事,出门在外不是什?么人都碰得?的,倘若我是毒宗弟子?,现在你的师姐们就只能替你收尸了。」 林秋黎闻言吐了吐舌头,道?:「抱歉师姐,下次不这样了。」 魔尊对懂礼貌的菜苗还算照拂,但林秋黎再这么咋咋唿唿的,在幽州城里早晚引火上身。 可显然委婉提醒起不到?什?么作用,林秋黎紧接着?就笑道?:「可是刚才师姐脸真的好红哦,该不会是想起道?侣郎君了?」 居然越聊越不像话,蓝衣女子?张口要呵斥,没想到?美人大?方承认:「是呀。」 想上神了,一刻都离他不得?。 什?么?! 在场的女修全都愣住了,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她她她……竟然有道?侣了?! 道?侣印一旦烙下,只有死亡才能将?他们分?开。 仙修寿命漫长,谁也不能保证什?么时候会反悔,因?此仙修,尤其是仙门女修早早结道?侣印的屈指可数。 不过话说回来,这些都是私事,三名女修震惊归震惊,并没有多说什?么。 不知是不是慕长渊的错觉,之后气氛就融洽许多,心无城府的林秋黎一路上还是叽叽喳喳,但蓝衣和碧衣竟也时不时搭两句话。 走?着?走?着?,她们终于来到?幽州城的中心——整座城的人几乎都聚集在这里,街道?上游人如?织,熙熙攘攘,小贩叫卖,一片热闹。 第256页 可越是这样就越蹊跷:今天既不是庙会又不是佳节,外边兵荒马乱,灾民都无处安置,幽州城内却一片歌舞昇平,这像话吗? 慕长渊试图暗示:「好多人啊。」 林秋黎顺嘴接道?:「是啊。」 魔尊:…… 你们平日里修炼校考的成绩是不是倒数?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前有逍遥散仙被迫带地?狱熊孩子?,后有魔尊倒霉遇仙门学渣。 算了算了,慕长渊安慰自己,有句话叫自作孽不可活,鬼界的大?门永远向你们敞开,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大?不了让你们在轮迴道?插个队,本座也算仁至义尽了。 魔尊刚出现便吸引了众多注意,繁华灯影下她美得?叫人不敢直视,一袭红衣更是招摇如?火。 但见她身边杵着?三位穿仙门校服、腰间佩剑的女修,跟保镖似的,一看就知道?不好惹,无人敢上前搭讪。 走?近看揽星楼压迫感更甚,红灯笼迎风晃动?,纸醉金迷中总有种大?厦将?倾的摇摇欲坠之势。 楼下清澈的酒液汇聚成河,四周用白玉搭起桥樑,桥上有美人迎来送往,醉醺醺的宾客流连忘返。 寒风吹过,酒河上吹起了丝丝涟漪,梅花酒清冽的香气就是这么飘远的。 魔尊嘀咕道?:「难怪那?么浓烈……」 这酒香确实独特,慕长渊收藏了那?么多美酒却依然被吸引而来,可见不一般。 他定睛一看,瞧见白玉桥上罗裳半解钗环斜坠的美人,奇道?:「这不是酒楼吗?」 蓝衣女修只瞥了一眼就快速收回目光,好像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冷着?脸道?:「楼内分?『酒』『色』『财』『气』四个区域,等你进去就知道?了。」见对方笑得?意味深长,她加重?语气强调道?:「我们下榻的地?方在『酒』!」 慕长渊的笑容却是别?的意思:「这集酒色财气于一身的揽星楼老?板,肯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你们以前有听说过他吗?」 蓝衣女修一愣。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林秋黎总算开了一点窍:「确实,乱世招摇难道?就不怕被σw.zλ.坏人盯上?」 碧裳女子?听了却嗤之以鼻:「或许人家有仙门世家在撑腰,做生意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干嘛遮遮掩掩。」 凡人还有句话叫「好言劝不回该死的鬼」,魔尊再次嘆息。 他道?:「实不相瞒,我今晚原本不打算在这里落脚,闻见了这酒香才想来一探究竟。」 提到?酒,林秋黎就来劲儿了:「那?师姐可一定要好好尝尝这里的『醉生梦死』了,这家的酒专程取仙泉酿造,配方绝不外传,凡人喝了能延年益寿,仙修喝了也有助于修行呢!」 慕长渊笑眯眯:「真有这么神奇?」 林秋黎拍着?胸脯保证:「那?当然!」 上一次包治百病的还是云城的灵脉温泉,慕长渊听着?这些不靠谱的噱头连酒兴都淡了许多。 正当她们聊得?兴致高昂时,一道?低沉嗓音突然冷不防插入两人之间:「秋黎师妹,还惦记着?喝酒,你跑了一晚上,药呢?」 林秋黎正手舞足蹈,听见声音动?作一顿,转身就跟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满脸愁容道?:「楚师兄,这幽州城里居然一家药铺都没有。」 慕长渊视线顺着?她的方向向后看去,站在林秋黎身后的男子?着?月白绸裳,一手负于身后,腰间配着?银剑,端的是清风霁月之姿。 碧裳女子?告状道?:「她拉着?我们跑遍大?半座城,最后连自己出来干什?么都聊忘了。」 林秋黎反驳:「我没忘!」 碧裳女子?不甘示弱:「别?不承认,你就是忘了!」 慕长渊嫌她们吵吵,正准备偷熘进揽星楼,却被人从后面叫住:「仙君与我几位师妹同行,还未请教高姓大?名?」 仙修无论?男女都称一句「仙君」以示尊敬,魔尊一眼看出几位姑娘都喜欢这个「楚师兄」,完全不想掺与她们之间的较劲,奈何今晚这顿酒就是这么曲折,美人转身盈盈笑道?:「问别?人名字之前最好先自报家门。」 「她」的目光看过来时如?同漫天月色倾泻而出,蛊人心魂。 这位「楚师兄」分?明有逍遥境初期的修为,却故意压制假装自己停留在元婴后期,想来是有些任务在身上。 这时,蓝衣女修传音入密道?:「师兄,这人外表看似柔弱女子?,身上却毫无仙灵之气,天寒地?冻还穿着?单衣半夜独自游荡,形迹实在可疑。」 楚劲风没有回答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伫立于白玉桥前的红衣美人,拱手道?:「在下天虞山无情道?楚劲风,现在可以问仙君的名讳了吧?」 原来是无情道?修,按照仙门的辈分?,算起来还是沈凌夕的便宜师兄。 魔尊总算露出一抹笑意:「不周山,穆淡淡。」 木蛋蛋? 几名仙修满头黑线,心里冒出十万个小问号。 魔尊好心给他们解释:「肃穆的穆,浅浅淡淡的淡淡。」 林秋黎干巴巴地?夸赞:「好名字,师姐真是人如?其名。」 慕长渊一点不心虚:「师妹过奖了。」 楚劲风又追问道?:「不周山有十二峰,请教穆师妹在哪座峰上修炼?」 第257页 慕长渊编起身世来一点不含煳:「问那?么多弯弯绕绕做什?么,你不就是想知道?我师从何人——多情道?听说过吗?」 几人脸色顿时都变了。 她们一路上不是没旁敲侧击地?打听,只是都被巧妙化解。 自从多情道?的祖师爷薄欢下落不明后,合欢宗的弟子?就由其他宗门代为管理?,但因?薄欢公然向仙门同僚动?手,甚至大?逆不道?对盟主动?用幻术大?阵,仙盟怀疑整个合欢宗的忠诚,对其弟子?严刑拷打。 结果在玉衡仙君的帮助下,部分?弟子?逃出不周山,这才导致不周山封山。 而帮助他们出逃的玉衡仙君则被抓了回去,挑断了手筋和脚筋。 慕长渊见他们几个脸色五彩缤纷,猜到?合欢宗名声较之前更差,但再差能有恶道?差么——「不周山的恩怨我劝天虞少管闲事,你们千里迢迢从西南赶来,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办吧?」 他一句就点醒对方,楚劲风当即收敛心神,道?:「我们从没遇到?过穆姑娘,何来的多管闲事?」 「师兄!」蓝衣女子?闻言急得?连传音入密都忘了,直言道?:「你真的相信她的鬼话?!多情道?修根本不可能结道?侣印……」 「见雪,闭嘴。」楚劲风低声道?。 魔尊弯了弯唇角:本座确实鬼话连篇…… 公/主/号[闲-/闲][.书坊] 被当面呵斥的蓝见雪气得?扭头就走?,碧裳女子?见状赶忙跟上:「蓝师姐!你等等我!」 最后就剩林秋黎尴尬地?站在原地?看看师兄,又看看两位师姐的背影,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但林秋黎对这位「穆师姐」的印象还是很好的,过意不去道?:「不好意思啊,蓝师姐最近进入了瓶颈期,道?心一直被考验,所以才比较暴躁……」 慕长渊无所谓地?摆摆手:「没关系,大?家都是姐妹,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林秋黎迷茫:「什?么?」 魔尊这才想起女修没有「那?几天」,只得?生硬地?改口道?:「我是说,无情之道?乱动?情就会这样,不像我们多情道?,到?处撒落爱的号码牌,屁事都没有。」 林秋黎:「……」 合欢宗一直不为中原正统接纳,正当她不知该作何反应时,眼前突然出现一丛绿色。 林秋黎一愣:「嗯?」 清新的草药还夹杂着?未完全融化的雪水,她总算反应过来这是给凡人治病的草药,语气充满惊喜道?:「师兄,你从哪里找来的?!」 楚劲风淡淡道?:「城外巡视时在山上看到?的,就顺便采了,不知道?够不够。」 「够的,肯定够的!」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林秋黎的欢喜简直要从眼睛里溢出来。 顺便?慕长渊看了看遥远的群山,心中冷笑:呵,无情道?。 但凡你别?把心思花在採药上,指不定就能看出这座幽州城的问题所在了。 难怪一个两个都容易道?心不稳。 林秋黎得?了药,自然没空跟穆淡淡闲聊了。 魔尊好不容易摆脱这群学渣,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希望今晚别?再出现什?么打扰本座雅兴的事情……」 ** 地?狱夜色无边,一道?清隽雪白的身影湮没入神月宫的结界之中。 睡不着?的沈凌夕跑出去,又将?血海大?魔暴打了好几顿,总算有点累了。 裴青野和瀛洲鬼王已经离开鬼界,叶芽在药房专心配药,也不便打扰,仙池里的泉水还没更换完毕,无所事事的沈凌夕只能回卧室。 偌大?的神月宫空荡荡的,卧室没点灯,煤球般的小黑猫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但沈凌夕还是轻而易举地?找到?他——竟然还趴在原地?睡觉。 慕长渊十分?贪睡,还在临渊水榭那?会儿,沈凌夕出门的时候他在睡觉,回来时他不仅没醒,连身都不翻一个。 难怪慕夫人成天担心儿子?睡着?睡着?就死了。 上神私心很喜欢看慕长渊睡着?的模样,相比清醒时的恶劣,魔尊的睡颜简直乖巧得?让人忍不住想欺负,尤其熟睡时还能毫无防备地?任人摆布。 沈凌夕伸手摸摸小黑猫圆滚滚的脑袋,毛茸茸的触感自指尖传来,就像按压在一团柔软的棉花上,猫舒服得?开始发出愉悦的:「唿噜噜噜噜——」 上神仿佛得?到?鼓励,又捏了捏温热的耳朵尖尖,这回小黑猫耳朵敏感地?闪躲两下,换了个蜷缩的姿势把耳朵藏起来,身后的尾巴也一甩一甩的,可仍旧固执地?不肯醒过来。 「慕川。」他轻声唤道?。 远在幽州城的魔尊听见了,可他被彩虹战队耽误老?半天一口酒没喝上,实在不甘心。 眼看着?梦想即将?成真,小黑猫睡眼惺忪地?轻咬住沈凌夕的食指,又怕咬疼他,赶紧松口舔了两下,含煳地?叫了声:「喵呜唔……」 先别?吵本座。 沈凌夕果然不吵他了。 上神开始专心撸猫。 酒色财气(二) 蓝见雪说得不错, 揽楼内别有?洞天。 从外面看是一座庞然大物,里面抬头却只?能望见四层,正八角结构, 顶部横纵牵起?四根红色绸绳, 交结处拴挂着个红色的「酒」字。 第258页 一楼中央的大厅能摆四五十张漆红雕花的八仙桌而不显拥挤,二楼开始有?迴廊, 设雅座, 三楼和四楼则是?客房供宾客休息, 整体?规模不比一家客栈小。 最让慕长渊感到惊讶的, 是?大厅里摆放了一面巨大绣屏,上面绣的竟然是仙门常见的羽化登仙图。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 慕长渊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么明目张胆的诡道了。 此时酒楼内充斥各种酒香, 连梅花酒的清香都被掩盖住,不过同样馥郁宜人,闻起?来让人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美人忍不住抒发感慨:「不好喝今晚一定掀翻你这破楼。」 「淡淡姑娘好魄力。」 瞎编的名字被人一本正经地叫着,慕长渊扭头看见是?名纨绔子弟,便?面色不善道:「偷听别人谈话是?一种很没教养的行?为。」 可再定睛一看,对方印堂发黑,眼下乌青,显然是?纵慾过度,不剩几天阳寿了。 美人冷笑道:「死到临头还来掺和这酒色财气?, 公子也是?好魄力。」 通常纨绔子弟之所以被称作纨绔子弟,那气?性, 绝对听不得这种冷嘲热讽, 谁知对方只?是?哈哈一笑, 道:「我与?春风皆过客,生又如何?死又何如?」 说罢便?大摇大摆地上?楼, 消失在?人群之中。 管事的伙计看见杵在?门口的红衣没人,瞬间两眼放光,他身?形瘦小,敏捷地穿梭于?酒客之中,转眼间就来到慕长渊的面前:「看这位姑娘面生,不是?幽州人士吧?一看您就是?出自世家大族,今晚是?想喝酒还是?打尖儿呀?」 魔尊随手递了片金叶子:「喝酒。」 「好嘞——!」见她出手如此阔绰,伙计双手接过金叶子,更加热情了,他边引路边介绍:「我们揽星楼分『酒』『色』『财』『气?』四个区域,咱们酒区有?单独的名字,叫『古今愁』,姑娘今晚喝了我们的酒啊,必定能解古今愁!」 慕长渊失声笑道:「你们东家还是?个风雅人。」 伙计顺嘴接道:「那是?自然,别说幽州了,方圆百里咱们都是?最大的酒楼,连不周山的仙君也时常光临。」说着突然捂住嘴,装模作样地打了一下,赔笑道:「哎呀我这嘴上?没门把儿,一见到姑娘就忍不住交代了,姑娘可千万别往外说,那仙山都禁酒呢!」 慕长渊笑着点点头,心想没办法,到底是?学渣太多,这么多仙修往来此地竟然没有?一个察觉出异样。 不过也侧面说明揽星楼风水局的高?明之处。 走着走着,听见宾客喝酒喧闹声,他忽然想起?当初墨聍也是?跑到幽州借酒浇愁,不慎被三毒附体?,还把它带进了仙盟,这次引发一系列动乱,可即便?如此,仙盟最后?也没有?查到揽星楼。 这让魔尊不得不怀疑,这背后?的东家是?不是?和不周山有?关。 不过慕长渊才没那么好心替仙盟清理门户,眼下他最重要的事就是?喝酒。 喝完了还得去收拾弟弟惹出来的烂摊子。 三楼雅间珠帘晃荡,几十种美酒很快就被依次摆在?面前,将?雕花红木八仙桌都占满/ 酒香四溢,浓烈醉人,美人眉头却越皱越紧,甚至隐约透出一丝怒意。 「就这?」 伙计看表情就知道不好,也只?能硬着头皮指向一只?白玉酒壶,笑盈盈道:「这是?咱们这儿最好的酒了,叫醉生梦死,配以仙泉冰镇最佳,」一边说着一边端起?杯盏:「姑娘要不先试上?一试?」 谁知美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拂袖就将?那千金一两的酒尽数泼在?地上?! 伙计吓得一跳脚,魔尊却气?不过地骂道:「「刚才你还说自己是?方圆百里最大的酒楼,楼外飘梅花香气?的酒怎不见端上?来?」 伙计闻言呆了呆,随后?尴尬道:「您说那个啊……」 慕长渊冷哼:「你是?嫌金叶子分量不够,还是?不想做这单生意?」 伙计连忙摆手,解释道:「当然不是?!可那酒确实不在?我们小店出售!」他见美人蹙眉,心知不交代是?过不去这关的,于?是?往远处挪了挪,才道:「姑娘您在?外面闻到的……那是?花酒啊。」 「本姑娘就要花……」 魔尊的「豪言壮语」说到一半突然哑火了。 在?这种娱乐场所,花酒并非什么梅花桃花牡丹花之类的,而是?指那些专供给青楼的酒。 不仅酒香远溢,里面多半还掺了些「助兴」的东西?。 可慕长渊要么不做决定,做了决定就必然要实现,当即道:「要多少你直接开价,带本姑娘上?楼。」 刚才还热情似火的伙计,此时满脸写着为难:「姑娘,不是?小的不肯,开门做生意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但『劫前香』是?专供男宾来嫖的地方,实在?不方便?接待女客,您就行?行?好,别为难小的了。」 本以为暴脾气?的美人听完又要发怒,哪知对方歪着头想了想,竟点点头附和道:「你说的对,我不方便?嫖。」 伙计忍不住大松一口气?,心想总算应付过去了。 但下一刻,刚他松出的那口气?就又收了回去。 美人说:「那我去卖总行?了吧?」 ** 扑通—— 第259页 又一枚金锭坠入酒壶,晶莹的酒液从瓷白的瓶口满溢出来,顺着桌腿往下淌。 金锭落入酒水中,直接就沉入壶底。 雕花红木八仙桌台面被各种美酒浸湿成深红色,伙计却视而不见,眼底唯映出一片金灿灿。 外面世道乱,黄金就是?最值钱的东西?。 他艰难地咽了咽口水。 揽星楼里处处龙潭虎穴,但……对方给的实在?太多了。 伙计眼看着美人气?定神闲地用金锭填满酒壶,脑子里顿时一片空白。 终于?,他彻底败下阵来,抓起?盛满金锭的酒壶就往怀里塞,模样要多兇狠有?多兇狠,表情甚至因过度紧张而透出一丝狰狞。 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也算金科玉律了。 慕长渊毫不意外地笑道:「慢点,这里又没人跟你抢。」 伙计充耳不闻,一边塞酒壶,一边欣喜若狂地自言自语:「我终于?有?钱了,终于?有?钱了!阿芜的病有?得治了!阿芜……」 魔尊脸上?的笑容淡了淡。 收了钱就要办事,伙计藏好金子很快便?折返雅间。 慕长渊看见对方回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条黑色锦带,目光带着些许疑问。 「姑娘暂且忍耐,很快就到了,」面对这么一位大金主,尽管对方脑子不太好,伙计的态度还是?十分客气?:「这是?东家定的规矩,第一回进劫前香的客人都得这样。」 慕长渊无所谓:「随便?。」过了一会儿,好奇道:「你们东家叫什么名字?」 伙计将?锦带缠绕在?她眼睛上?,低头回答:「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只?是?因为挨得近,加上?平时很多客人两头跑,所以才能跟劫前香的管事说上?话,『空余恨』和『意阑珊』小的去都没去过呢!」 按照酒和色的性质,「财」应该是?赌场,赌到最后?空余恨,唯独剩下「气?」不知道指的是?什么,连同「意阑珊」这个名字,慕长渊琢磨来琢磨去,也没个头绪。 伙计绑好锦带后?,才将?她扶起?。 不得不说眼前的美人堪称风华绝代,黑色锦缎衬得她肤色雪白,微抿的薄唇似乎透出些许紧张不安,柔软素白的手轻轻搭在?伙计的臂膀上?。 任何男人看到这一幕估计都难以自持,可酒楼的伙计却不解风情地毫无表示。 魔尊在?他身?上?感觉不到任何阳气?,对方早就是?一具行?尸走肉了,当然不会有?表示。可伙计的魂魄却以为自己还活在?人世间,并坚持着一个永远不可能达成的目标。 至于?他口中的那个「阿芜」,估计也早就下黄泉重新投胎去了。 在?仙修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活死人、肉白骨,还这么多年没被发现,这让慕长渊忍不住对揽星楼的东家生出些许兴趣。 他跟在?伙计身?后?走,双目透过锦带将?周围的环境看得一清二楚:「揽星楼的楼主就算没有?名字,对外总该有?个名号吧?还是?所有?人都跟你们一样叫他东家?」 伙计见她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无奈道:「那倒不是?,只?有?我们这些管事喊他作东家,不过小的以前曾听外人叫他『千岁忧』,想来这应该就是?东家的名号了。」 慕长渊虽然是?穿越回来的,但其实对这一时期的修真界不怎么熟,毕竟他成魔后?先是?报仇,然后?又在?寺庙里清修了七十三年,等到真正兴风作浪的时候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一两百年。 他根本没听说过什么千岁忧。 这类恶道邪祟说不定沈凌夕更清楚。 慕长渊想着想着,两个切片互相感应,他小腹间忽然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覆上?来使劲蹭着那里,惊得美人当场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身?体?也跟着往后?一躬! 「嘶……」 伙计听到异样声响,疑惑回头问道:「姑娘怎么了?」 「没、没事,刚才绊了一下,」慕长渊强作镇定道:「继续走罢。」 伙计面露狐疑,但见美人神色如常,只?得作罢。 魔尊刚说完立马切换频道,转眼间神思就回到神月宫华丽的卧室里——果然看见沈凌夕把熟睡的小黑猫翻过来,四脚朝天,然后?把脸埋在?毛茸茸的肚子上?又蹭又吸。 慕长渊:「……」 酒色财气(三) 小黑猫陷在柔软的被褥里熟睡, 露出毛绒绒又?脆弱的肚子,一副猫善可吸的样子。 沈凌夕向来冷静自持,难得一次放纵吸猫, 吸着吸着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黑猫原本软绵绵的肚子越绷越紧,硬得快赶上慕长渊的腹肌了。 被打扰的上神满脸写着不尽兴, 然而刚掀起眼帘就看见一双慵懒眯起的金瞳。 魔尊的魂元狴犴是上古传说中鬃毛漆黑眼如曜日形状像虎的魔兽, 原则上来说也属于猫科动物, 而「慕蛋蛋」则是狴犴的另一版本——专门哄上神版。 卧室没有点灯, 只?有无边月色洒落进来,光线昏暗,「慕蛋蛋」的眼眸呈现出一种清澈纯粹金色, 仿佛正午的烈日。 此?刻烈日里?写满谴责,好像在说:玩够了吗? 虽然是回来兴师问罪的,但魔尊不想暴露自己跑去幽州的事情,只?得用商量的语气:「叶芽说你旧伤未愈,不宜纵慾过度……」 沈凌夕:「……」 第260页 干什么?,变猫不给?吸你还有理了? 「没有猫德」四个字就刻在小黑猫的脸上,上神的怨气简直要突三十三重天,最终魔尊妥协道:「吸猫就吸猫,你能不能别乱摸?」 本座正在外面办事呢, 差点被你摸硬了。 上神不服:「哪里?是我摸不得的,你倒说来听?听?。」 魔尊心虚地舔了舔毛。 纵观整个修真界, 恶道比仙修更擅长化形和潜行, 毕竟过着东躲西藏的日子, 没点压箱底的绝活早就灭亡了。 但有句老?话说得好,纸包不住火, 恶道的性转法术恰好有个不为人知的缺陷——一旦动情便会打回原形。 这?种法术会的人本来就不多,魔尊刚好经验丰富:当年青苍女帝无论如何都不肯册封王夫,哪怕群臣死谏她也不松口,硬是母胎单身到王朝覆灭,就是基于这?种考虑。 正面刚不过,慕长渊决定採用迂迴战术。 小黑猫在床上伸了个极致的懒腰,柔软的身体几乎要扭成一轮新?月,正当沈凌夕看得蠢蠢欲动时,它边打哈欠边说:「你要不想睡觉,本座陪你聊会儿天吧。」 很少?闲聊,一来在不周山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沈凌夕时刻得提防着慕长渊捣乱的坏心思;二来两方意识形态矛盾太大,善道和恶道的想法百分之百冲突,实在没什么?好聊的——聊着聊着说不定就打起来了。 好不容易重生,谁也不想打了,干脆很有默契地都不提。 正因为聊得少?,魔尊提议时,上神竟觉得有些新?鲜:「你想聊什么?。」 慕长渊说:「本座入道时间比你晚些……只?晚十多年而已你别嘚瑟,但对当今的修真界势力划分没什么?记忆,就比如一开始并不知道善道除了沈琢以外竟然还有一位半神……」 他说的是禅宗的佛子。沈凌夕张口欲言,思来想去最终还是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什么?也没说。 慕长渊并没有察觉异样,专注于自己的思绪中:「……听?闻你是同?辈弟子中下山歷练次数最多、时间最久的,成为上仙之前就已经踏遍九州四海,甚至进过一次鬼门关……」 沈凌夕那次从鬼门关全身而退的事迹,在仙盟总被津津乐道,但对恶道而言可不是美好回忆,他见魔尊的话题在危险的边缘来回试探,索性打断对方,硬邦邦地直言道:「你究竟想问什么?。」 小黑猫见状,在床上打了个滚,妖娆地盯着对方,而上神撸猫的手又?蠢蠢欲动。 「本座在想,自己有没有错过什么?有趣的人或者……有趣的鬼。」 听?他这?样说,沈凌夕这?才放松了警惕,想了想,道:「你要说近些年的话,好像是有一个。」 在慕蛋蛋充满期盼的目光下,上神思绪回溯至很多年以前:「我位列仙班前曾追杀过一个人,此?人擅长风水布局,隐藏得极深,好几次我都差点追丢了。」 能让沈凌夕追丢的人可不多见,因此?才给?上神留下深刻印象。 但再深刻的印象也敌不过漫长的岁月,沈凌夕卡壳了:「叫……叫什么?来着……」 沈凌夕以杀戮战功封神,枪下亡魂实在多不胜数,慕长渊静静地等他想起。 终于,上神不负所望地及起来了: 「……好像叫『千岁忧』,是个凡人。」 ** 酒区的伙计领着红衣绝色佳人终于来到五楼。 慕长远刚进门就闻到一股助兴的香料味。 解下缠目锦带时,他假装光线刺眼拿手遮挡了一下,顺势摸清了周围环境——外边天寒地冻,劫前香里?暖风阵阵,嫖客明显比酒客少?许多,大抵因为劫前香里?都是穿着清凉的男倌儿,专供男人享用的那种。 就连先前在白玉桥上看见的衣衫不整的美人竟也是男子。 魔尊这?才后?知后?觉,为什么?劫前香不接待女客。 天元廿四年民风相对保守,在浸猪笼和贞节牌坊盛行的年代,劫前香却光明正大地搞起男色交易,压根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暧昧的吟哦不绝于耳,酥得人头皮发麻。慕长渊心想千万不能让人知道自己来过,否则回家没法交代。 「咦?」 刚才光顾着观察周围,这?会儿低头才发现居然能看清楼下——别说大厅里?酒客谈笑风生了,连雅间和客房内的情形都清清楚楚。 他先是看见楚劲风在房间里?打坐,蓝见雪站在他面前,看姿势像是据理力争着什么?,但楚劲风表现得无动于衷。 隔壁房间林秋黎正在照顾一个病人,看起来是与他们?同?行的凡人,慕长渊觉着眼熟,然而还没来得及定睛一看,目光就又?被隔壁吸引去了——碧裳的女修正在房内与一名男修颠鸾倒凤,男修体力过人,情形激烈,从他的角度看下去简直一览无余。 猝不及防的慕长渊:「……」 活春宫这?事在鬼界不稀奇,恶道向来以遵纪守法为耻,以违背人伦为荣,但这?里?是人间,揽星楼百里?之外就是仙盟总部,所以慕长渊还是呆了一下。 就,有点秃然。 可当他秉持着非礼勿视的原则,收回目光抬头向上看时,更吃惊的一幕出现眼前——劫前香四层楼的墙壁和地板竟然是半透明的,里?边的香艷场面尽数展露眼前,有男倌岔开腿盪着鞦韆,有的骑着红绸磋磨,双腿还不忘紧紧勾缠着绸缎,还有的趴在半透明的墙上,双目失焦,涎水淌湿了整个胸前…… 第261页 总之,每间房里?都足以让人瞳孔地震的程度。(审核大大,本段为环境背景设置,主?角和作?者都持否定态度,后?续将推翻,不涉及不良内容宣导,请高抬贵手) 那些让人头皮发麻口申口今更是响盪在耳边。 在鬼界,恶道修士大多长得奇形怪状,比如六只?眼睛七条腿之类的,导致鬼界的活春宫旁人看了并不觉得撩人,只?是单纯辣眼睛。 或许是劫前香里?的暖风太撩人,又?或是沈凌夕在小黑猫身上摸来摸去。 总之,慕长渊最终还是没忍住——脸红了。 魔尊小声吐槽道:「都是什么?人玩得这?么?花……」 并非恶道之主?纯情,想当初魔尊明知沈琢在附近,还把沈凌夕按在仙泉边不可描述,但那只?是宣告主?权,相比较劫前香这?种的沉浸式暴露癖来说,实属小巫见大巫。 到底是术业有专攻,杏癖多样化还得看青楼。 要不是这?该死的仙魔殊途让他只?能看不能吃,魔尊绝对要把上神带来细细观摩。 震惊过后?,慕长渊很快回过神,诚恳地发出没见过世面的赞嘆:「厉害了……」 谁知刚感慨完,背后?就传来一声冷哼:「居然这?么?快就挣脱了引情香——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坏我色区的规矩?!」 慕长渊心头一跳,瞬间暗道不妙。 揽星楼外部是风水局,内部更是局中局,身在局中本该当局者迷,但魔尊只?在刚看到时惊讶片刻就恢復如初,这?种「异常举动」被劫前香的管事给?抓了个正着。 好在酒区伙计出来打圆场,道:「浅香公?子今晚怎么?有空亲自看场子?东家说贵客来访,我以为你带人去作?陪了。」 名叫浅香的男子冷冷道:「以为我不在,所以你就带女人上来?」 男倌儿们?穿得清凉,他却一身鸦黑描金貂皮大衣,手里?抱着青铜雕蟾宫折桂花纹的暖炉,看起来既富贵又?怕冷。 与泼天富贵相反的是,这?位浅香公?子面容消瘦,脸颊凹陷,颧骨格外突出,如果说美男子拥有刀削斧凿的下颌线,那么?这?位公?子拥有的就是刀削斧凿的整张脸。 看起来就不好惹。 伙计接待过的刁蛮酒客多了去,不会因两句话就变了脸色,当即向对方赔笑道:「当然不是!我们?又?不是来光顾的,讨口酒喝罢了,哪里?算坏了规矩。」 慕长渊原本也是叛逆心上头随口说自己要来「卖」,此?刻听?对方遮掩了这?一点,心想这?伙计人还怪好的嘞。 可惜已经死透了。 看在这?么?会说话的份上,魔尊决定回到鬼界后?给?他安排个事业编,否则太浪费这?一身如公?务员般稳定的情绪。 伙计并不知道自己被地狱魔尊相中,继续说道:「这?位穆姑娘是仙门弟子,专程为你酿的『婉娩香』而来,既然开门做生意,哪能不让宾客满意对吧?你就行行好,赏我们?一壶酒,我马上带她下去。」 浅香并不买帐:「这?揽星楼里?谁不知道你包管事见钱眼开,说吧,收了多少?好处这?么?帮着她说话?」 慕长渊心道原来伙计居然是古今愁的管事。 一提到钱,伙计明显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浅香,你犯不着总拿你那套规矩来压我,这?『婉娩香』你给?还是不给??!」 浅香公?子一提钱,包管事就好像被拔了逆鳞似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魔尊本以为俩人会吵起来,谁知浅香公?子突然偃旗息鼓,竟然没再说什么?。 看来酒色财气进入门槛不同?,但四个管事地位相差无几,包管事和和气气,却也有让浅香忌惮的一面,不想因为一点小事翻脸。 「一壶酒罢了,」浅香冷着脸道:「拿了赶紧滚!」 说罢嫌弃地看了慕长渊一眼,仿佛看见什么?脏东西似的。 魔尊:…… 有本事你再看一眼。 也不知是心诚则灵还是怎么?着,魔尊刚腹诽完,浅香公?子竟真的把目光挪了回来——再看过来时眼底满是打量。 不是好奇的打量,而是一种「看货」般的打量。 「慢着。」他一抬手,制止了前来送酒的清秀少?年。 少?年衣不蔽体,满眼像小鹿般惊慌,他手脚都戴着镣铐,勒得娇嫩的肌肤青紫一片。 魔尊眼睛都看直了,但他看的不是端酒的少?年,而是心心念念已久的梅花酒。 步转迴廊,半落梅花婉娩香。 此?刻慕长渊恨不得脱掉马甲直接上去抢,可还没来得及动手就察觉出不对劲——他在高空闻到的梅酒香气清冽馥郁,仿佛空谷中飘落的梅花蕊嵌入雪σw.zλ.水里?。 眼前那支酒壶里?飘出的梅花清香中却夹杂着一丝淡淡腥气,受到满室薰香影响,若不注意很容易就忽略了。 慕长渊是来作?乐的,又?不是来作?死的,他决定按兵不动。 浅香公?子道:「你修的什么?道,为什么?能破我的风水局。」 他一开口就把话完全挑明,搞得慕长渊也不能再装疯卖傻,不过幸好魔尊还可以胡说八道:「我合欢宗弟子修的自然是多情道。」 本以为对方不会这?么?容易轻信,谁知浅香公?子却蓦地攥紧了青铜小手炉,语气颇为急促道:「合欢宗……薄欢宗主?是你什么?人?!」 第262页 慕长渊面不改色道:「薄宗主?是合欢宗唯一的师尊。」 说完就往生死簿记下一行字:薄欢阳寿减一。 听?到这?个答案,浅香公?子失神喃喃自语:「果然……果然……只?有他的徒弟才能做到……」 魔尊:…… 薄欢阳寿再减一。 浅香察觉到自己失态,迅速回过神,问:「听?说早前仙盟出了点事情,你师尊现在身在何处?」 慕长渊:「弟子不知。」 浅香皱眉不满道:「你师尊下落不明,你不去寻找,竟还跑来寻欢作?乐?」 魔尊深吸一口气:薄欢阳寿减一减一减一…… 他愈发怀疑这?浅香公?子怕不是薄欢在外的姘头? 眼看着薄宗主?的阳寿都要被魔尊扣完时,浅香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你是合欢宗弟子,而你师尊与我有些交情,所以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 慕长渊不干:「师尊的风流债凭什么?要弟子偿?」 浅香早就料到这?女子一身反骨,否则不会软磨硬泡让包管事带她上来,于是搬出准备好的说辞:「事成之后?,我可以将你师尊的下落告知于你。」 慕长渊:…… 好大一张饼。 我说薄欢现在就在我家你信吗? 但演戏还得演全套:「公?子还是先说什么?事吧。」 浅香公?子面沉如水:「杀人。」 慕长渊今晚的酒兴已经被折腾得七七八八,耐性也即将消磨殆尽,此?刻他只?想赶在沈凌夕察觉前悄悄回到神月宫,假装自己从没出去过,更别提看过一堆裸男了。 魔尊担心裴青野那个乌鸦嘴一语成谶,到头来自己真的蛋蛋不保。 「穆淡淡」假装动心道:「杀人不是不可以,但凭公?子布这?局中局的能耐,要杀的肯定不是寻常人——让我想想,能比公?子的风水局更厉害的,该不会是千岁忧吧?」 他本意是故意挑衅,好早些被扫地出门,达成从五楼一跃而下的新?成就,谁知浅香公?子声音坚冷如冰: 「没错,就是千岁忧。」 酒色财气(四) 魔尊虽不嗜血, 杀人?放火屠满门这种业务还是很熟练的。 比如,轰动一时的扬州慕家灭门惨案,开创恶道凶邪自诛九族的先河, 引发人?界大范围恐慌:毕竟宗族社会隐藏许多亏欠——都说家丑不外扬, 父母儿女、叔伯妯娌、嫡庶兄弟姊妹之间的仇怨矛盾积少成多,表面风平浪静, 实则暗涛汹涌、险象迭生。 真要?算起来, 慕家宅邸斗争并非最严重的, 反而使得那些心中有鬼的人更加彻夜难寐——平日不做亏心事, 半夜不怕鬼敲门。 地狱魔尊一旦「登门拜访」,必然杀得片甲不留,阳寿一键清零。 再比如, 上一世的瀛洲之祸也是慕长渊的手笔。 当年他刚结束寺庙清修,本应该心怀慈悲,可实际上一出来就马不停蹄地直奔玄宗门,一夜之间?瀛洲岛白骨累累,怨灵缠绕。 慕长渊藉此契机突破境界,成为大阿修罗魔王,他的弟弟夺魄邪帝更?是因为欺师灭祖、手刃同门,一战成名。 可以说慕氏兄弟俩联手让三界警钟长鸣——至今仙门百家兄友弟恭、师徒和睦都有他们的一份努力。 又?比如,青苍女帝掉马后, 其在位功绩悉数遭到否定,三十年呕心沥血一笔勾销, 仙界认定她居心叵测, 人?界更?是希望女帝从未存在过——魔尊盛怒之下?出手抹杀其统治期间?的一切新诞生的事物。 包括那三十年间?的全部新生儿。 彼时青苍帝国的女帝几乎统一全人?类, 魔尊此举对后世百年都产生极大负面影响。 面对如此惨烈的事情,仙盟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发生, 因为当时不周山也自身难保——他们供奉千万年的宗祠被魔尊的地狱业火烧得一干二净,上仙们向三十三重天发出求助,却如石沉大海般没得到任何?回应。 仙盟拱完火又?收拾不了烂摊子,凡人?在恶道的挑拨下?纷纷断了善道的香火。 这一回连沈凌夕都不站在他们这边了。 仙盟自从吃了这次哑巴亏后,就开始走向衰落,从那以后不敢再与魔尊正面起冲突,天天龟缩在仙界许愿恶道的仇敌早日嗝屁。 直到慕长渊身死道消,他们弹冠相庆,然后末日降临。 魔尊作妖没有一万也有八千,除了兴风作浪之外,他还是一位极致的环保主义者,十分懂得废物利用:往往等屠门曝尸的热议风头过去以后,才?回到阳间?撅了那些死人?的坟墓,将尸身和残魂收集起来带走,用于?炼制傀儡。 神月宫的第一批鬼将就是由扬州慕家和玄宗门炼制而成,两家人?整整齐齐为地狱魔尊冲锋陷阵,其凶毒程度可想而知。 杀人?诛心还要?断绝对方轮迴做人?的可能性,哪怕在恶道,像他这般决绝冷酷的也不多。 但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浅香公子偏偏就买兇买到了地狱魔尊头上。 这世间?从来都是想干掉老闆的人?多,付诸行动的人?少,慕长渊心想。但他好歹套着一层小马甲,惊诧之余,第一反应是看向酒区的管事。 可定睛一看,周围哪有包管事的身影,连那名佩戴镣铐的少年都不知所踪。 当下?只有他和浅香公子二人?在对话。 第263页 寒意?袭人?,银纱曼舞,幽冷月光斜斜倾洒而下?,照得艷丽卓绝的美人?仿佛就要?羽化登仙似的。此刻他们不知身在何?处,周围不堪入耳的呻吟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远处幽怨的歌声: 「……海神山鬼来座中,纸钱窸窣鸣旋风……」 「……唿星召鬼歆杯盘,山魅食时人?森寒……」 歌姬像被薄纱蒙住了檀口,嗓音忽近忽远、若即若离。 风水盘刚才?悄无声息地转动了,慕长渊身在局中却毫无察觉。 反应过来后,他兴奋地搓了搓手,决心这次一定要?将揽星楼风水局收录进《纵横》里。 「仙修还怕冷?」 见?她这般举动,浅香公子也不自觉地抱紧怀里的青铜小手炉,目光始终落在「穆淡淡」身上:美人?的姿容仪态挑不出任何?错处,该妩媚的时候妩媚,该清冷的时候清冷,艷丽不俗气?,尤其是那一双眼睛,形状修长眼尾上挑,一颗盈盈红泪痣仿佛会勾魂摄魄。 她说自己?是合欢宗弟子,浅香第一时间?就相信了。 这模样,倒是比多情道的薄宗主还要?再出挑许多,若是今晚能一击必杀…… 思及此,浅香借着昏暗的月色垂下?眼眸,握炉珥的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抖发白。 事实上,魔尊这满脸不正经的调调的确是跟薄宗主学的,好歹有这么多年套马甲兴风作浪的功力摆在这儿,他模仿谁都惟妙惟肖。 大概是想到夙愿得偿的场景,浅香总算露出一丝几不可察的笑容,声音温和了许多:「姑娘既然是为酒而来,这婉娩香确实是我?从一位故人?那里学来的,」说罢,指尖在铜炉上敲击两下?,铜炉发出清脆悠远的迴响:「我?浅香不是小气?之人?,两罈子『婉娩香』就当提前为穆姑娘庆功了,事成之后,姑娘无论想要?什么,浅香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话音刚落,戴着镣铐的少年就再次推门而入。 这回他带来的两只陈旧酒罈,封口上的泥巴都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如此「原生态」地呈现在魔尊眼前,就是为了表示这酒和刚才?的不一样。 狴犴迅速跑过去嗅一圈,然后心满意?足回到魔尊体内,趴在他脑袋上安逸地打了个酒嗝,意?思是酒没问题。 慕长渊微微一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虽说如愿以偿,魔尊却并没有想像中开心,总觉得这酒没入喉已经变了味:仙盟迎请上神要?集体三跪九叩,拜香敬神、祝祷苍生,昭告四海八荒,还不一定能获得回应,凡人?凭什么用两罈子酒就想找本座当外挂? 同是外挂,待遇却天差地别,魔尊越想越气?,神月宫内小黑猫扭身一口咬中沈凌夕的食指! 沈凌夕正撸猫撸得好好的,莫名被咬,还在指尖留下?两个浅浅凹痕,见?小黑猫突然翻脸,他伸手捋着猫咪的鬍鬚:「又?怎么了。」 「喵。」 没什么。 沈凌夕屈起手指勾了勾小黑猫湿润的鼻头:「没什么那你咬我?做甚。」 慕长渊不说话了,唿噜声也没了。 过了半晌才?编出个理由:「本座刚才?在想,不周山那一场动盪,不知择一现在去了哪里。」 沈凌夕与择一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也听?说这孩子当年硬是跪完九千级天梯,到最后脱力滚下?来,摔得满身是血。 可即便?如此,岐黄四宗也没有破例救治慕长渊的绝症。因为他们很清楚,命格缺失的天生魂元体最适合修魔,只有入恶道才?能延年益寿逃脱生老病死轮迴之苦,对于?仙修来说,像慕长渊这类凡人?最好认命地死去,死得不明不白才?是三界的福气?。 从前都是这么处理的,往后他们也打算用同样的办法处置。 可惜慕长渊就是慕长渊,他命不该绝,这个梁子不仅结下?了,还结得很深,成为整个善道的噩梦。 卧室内寂静良久,沈凌夕挠着小黑猫毛茸茸的下?巴,直到又?听?见?愉悦的「唿噜噜」声,才?缓缓开口,轻声说道:「天道并非无所不能,仙盟只是仙门百家的结盟,不能代表善道,更?不能代表天道意?志。」 「我?在神界主宰杀戮,所谓的肃清『邪祟』也包括仙修道心里夹杂的私慾和罪念。但在三十三重天的那段时间?,我?发现很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结局谁也无力改变……其中就包括你入恶道修炼。」 沈凌夕既然能在末日扭转时间?轨迹,显然是苦心孤诣钻研过的,就像慕长渊研究空间?之术那样。 「我?度不了你,所以……」 小黑猫的唿噜声暂停,抖了抖耳朵,纯金眼眸注视着对方。 魔尊就像等待审判结果一样,等待那个未知的结论。 沈凌夕垂下?眼帘,道:「我?把后半生赔给你,如何??」 ** 美人?手端酒盏坐在窗檐上,飞檐下?灯笼迎着寒风摇晃,月光洒落,以漆黑夜幕为背景,在火红的衣裙上勾勒出绝美的线条。 梅花香自苦寒来,「婉娩香」清香飘远,魔尊此刻表情却跟喝白水般呆滞。 酒液入喉,梅香萦绕,沁人?心脾,但以上种?种?都不及上神一句不经意?间?的情话。 ——我?把下?半辈子赔给你,如何?? 慕长渊心尖滚烫,险些连酒盏都握不住。 第264页 世间?最动人?莫过于?真心换真心,魔尊看似洒脱不羁,却将得到过的一切都铭记于?心——与慕晚萤的母子之情,与慕井的手足之情,与择一的主僕之情,以及只对沈凌夕的倾慕之情。 从单相思到双向奔赴,三界再繁华热闹,哪及无情道上神一句情话的分量? 沈凌夕那双眼眸曾纳入三千世界的滚滚红尘,也曾俯瞰浩瀚寰宇的漫天星河,最终一切都如过眼云烟,唯独倒映出一个真真切切的慕长渊。 这句承诺像一颗定心丸,极大安抚了魔尊最近焦躁的心情。 蓦地,月光下?饮酒的美人?笑了起来。 他笑自己?一场执念,直到此刻大梦方醒。 慕长渊将杯中余酒一饮而尽,刚好瞥见?刚才?那名戴镣铐的少年杵在屋里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浅香让他留在这里盯梢。 魔尊见?对方年纪不过十四五岁,比择一大不了多少,不同的是少年满身是伤的身体已经透出几分妩媚。 这是经过悉心调教后的结果。 魔尊一手抓着酒罈,懒得管上面融化的雪水和泥巴,拍开封口后就朝少年招手,示意?对方过来。 少年压根儿不动。 慕长渊见?状也不勉强,懒洋洋地开口说道:「问你几句话罢了,我?又?不会吃了你。」 谁知少年居然反问道:「你是女人?吗?」 慕长渊正端着杯盏喝酒,闻言忍不住一怔,瞬间?以为自己?马甲又?掉了,忍不住低头看了看衣襟领口,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的犯傻——这少年是用人?的血骨做出的傀儡,只不过比普通傀儡要?逼真许多,浅香都没发现他的身份,傀儡又?如何?得知? 于?是魔尊脱口而出:「怎么,你没见?过女人??」 少年摇头道:「没见?过,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不一样的人?。」 慕长渊心想本座可是货真价实的男人?,比真金还真,不像你,你个小傀儡。 傀儡少年又?说:「我?从有记忆时起就一直在这里了。」 慕长渊又?问:「那你每天在这里做什么。」 少年闻言转过身去,镣铐声哐啷作响,只见?他撩起衣衫露出臀瓣上的梅花烙印和那被人?精心打造的「名器」,说:「上课。」 慕长渊:「……」 快快快快收回去,别以为上神不度傀儡!沈凌夕度不了你就会来度本座!! 魔尊内心充满咆哮,切还要?故作镇定道:「切,就算我?是合欢宗弟子,但你们劫前香不是不接待女客么,给我?看这些有什么用。」 幸亏木蛋蛋,不然真解释不清了。 少年放下?衣服,道:「姑娘误会了,我?不接客,公子说养我?是有大用处的。」 「哦?」慕长渊这才?把脸重新转回来,好奇道:「什么大用处?」 不知为什么,每次看向这名傀儡少年,都会不由自主地把他的身影与书僮重叠——若不是被慕晚萤赎回,择一原本就要?被人?伢子卖到青楼里去,恐怕没两个月就会变成这副模样。 这傀儡少年从小培养,又?媚骨天成,谈话问答间?的逻辑思维也与常人?无异,必然造价不菲,调教期间?的保养和修缮成本更?是难以衡量,如此费时费力,又?不用来接客,那难道…… 少年坦诚道:「浅香公子让我?接近千岁忧。」 慕长渊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好像抢了傀儡的饭碗,道:「……别介意?,我?也是身不由己?。」 实不相瞒,本座今晚真的只是来喝酒的。 少年点点头说:「我?知道不是我?的问题。」 慕长渊:…… 这傀儡还怪自信的。 谁知少年下?一句说的竟是:「公子也没料到千岁忧竟然只喜欢女人?。」 原来是钢铁直男! 慕长渊忍不住伸手捂脸,满脑袋写着造孽。 所以说性别天註定,没事别改来改去,这不,魔尊的罪名中很快就要?多出一项「直掰弯」了,倘若他今晚不贪这杯酒、不变这个性,就不会捲入到揽星楼的是非漩涡里来。 不过强者从不抱怨环境,既然赢在性别上,魔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骄傲地挺起胸脯。 少年:………… 他默默地移开眼,心里还是有些怨气?的。 慕长渊正要?劝傀儡看开时,浅香公子总算回来了。 黄花梨木雕合欢花纹的门刚一推开,外面的光线和喧闹声同时倾泻进来。 浅香推门时还在回望喧嚣的源头,扭头看见?慕长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表情,冷笑着解释道:「没什么,几只被宠坏的小猫咪在花厅里撒野呢,你喝你的酒,喝完就去办我?的事,天亮前我?保准让他们几个服服帖帖。」 美人?身手利落地从窗台跳下?,拍拍衣裙上不存在的灰尘,顺手又?将酒罈子搁在窗檐上,对傀儡少年努努嘴,道:「这孩子你教得挺好,叫什么名字?」 浅香冷冷道:「一条狗罢了,不配拥有名字。」 少年神色黯淡,慕长渊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道:「能让管事精心培养的,恐怕也不是外面随便?牵来的野狗吧?」 浅香闻言不答,侧身给他让出路,正当慕长渊快要?踏出房门时,他陡然开口道:「不关?你的事少打听?,好奇害死猫听?过吗?」 第265页 俩人?擦肩而过的瞬间?,魔尊那双洞察一切的桃花眼浅浅瞥过对方手里的青铜雕蟾宫折桂花纹的暖炉,眼底浮现出一抹含着潋滟醉意?的讽刺。 美人?脚步微顿,身体侧倾,用一种?暧昧不明的语气?在对方耳畔边说道:「浅香公子这么说可就生分了,我?倒瞧着他和炉里的骨灰有几分缘呢。」 说罢,指尖轻浮地轻点在青铜炉盖上。 炉内骨灰瞬间?像受召唤般剧烈震动起来,险些从浅香手里摔下?去! 浅香慌乱地抓紧火炉,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浑身炸毛:「你站住——」 然而美人?已经带着梅花清香翩然远去。 魔尊喝完了酒,今晚想杀人?就杀人?,想放火就放火。倘若他想掀翻这座揽星楼,那么谁都别想从这里逃出去! 美人?微醺,大摇大摆没走几步就被认出来了:「穆师姐?!」 认出她的人?声音瞬间?变得悽厉:「穆师姐救我?!!」 悽惨的哭腔听?得慕长渊额角勐地一跳,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仙门学渣果然闯祸了——刚才?浅香口中的「小野猫」居然是林秋黎! 哦,除了林秋黎以外还有两个人?。 一个是昏迷不醒的碧裳女子,另一个则是学渣中修为最高?的楚劲风。三人?里面只有他被捆仙绳五花大绑,不知道这算歧视他还是歧视两名女修。 楚劲风性格谨慎,这次出门是因为天虞山与不周山的通讯法阵突然断联,师尊派他带几名弟子前往不周山查探,今晚下?榻在揽星楼也是为了迁就同行的小师妹。 一行人?住下?后楚劲风还独自去周围查探一番,没察觉到什么异样,回来后他甚至一口水都没喝过,直接回房间?打坐调息,到现在仍然不明白自己?怎么中招。 这揽星楼究竟是什么地方?! 慕长渊数了数,还剩蓝见?雪以及刚才?在碧裳女修房内不可描述的男修,俩人?现在不知所踪。 魔尊并不关?心仙门学渣的安危,甚至连林秋黎他都不想管——先前明里暗里提示那么多遍,愣是没一个人?提高?警惕。 还有这个楚劲风,同样是逍遥境的上仙,裴青野都能帮忙遛大阿修罗娃了,楚上仙却自身都难保,实属上不得台面。 总得给他们点惨痛教训,才?能长长记性。 此时楚劲风咬紧牙关?,催动金丹勉力抵抗着蛊虫侵蚀经脉与神智的痛楚,保留着一丝清明问道:「我?师弟师妹被你们带到哪去了?」 「都这时候了你还关?心他们?」浅香公子抱着手炉缓缓走来,厅里的各色各异的男倌儿纷纷给他让路,他不屑的眼神落在林秋黎身上:「但凡那两位仙君少管点闲事,也不至于?将你们拉下?水,落到我?的手里。」 林秋黎不假辞色:「呸!下?贱!」 浅香不怒反笑道:「知道这是哪儿么?不知道也没关?系,尽管骂,你很快就会比他们还要?下?贱了。」 林秋黎一张小脸吓得惨白,抖着嗓子自报家门道:「你……我?是天虞山弟子,你再不放了我?们天虞山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谁知浅香听?后不仅不害怕,竟幸灾乐祸起来:「天虞山?他们怕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了!」 楚劲风敏锐地察觉到什么:「你这话什么意?思?!」 林秋黎则狠狠道:「大师兄你别信他危言耸听?!」 浅香公子轻抚着青铜手炉,道:「是啊,千万别相信我?危言耸听?,我?只是个妓院的老鸨罢了。」 可是他越不肯说,楚劲风的疑心就越重,甚至回想起临行前师尊的交代: 「恶道受打压排挤多年,突然无端冒出两个天道魔尊和两个大阿修罗鬼,还有一个身份不明却专攻道心的魇魔,仙修千年根基如今危在旦夕,倘若真的开战,五大仙山之间?通信就是重中之重,如今通信受阻,你务必尽快赶往不周山,千万别在路上耽搁太多时间?,就算遇到凡人?求助也不要?耽误了正事,劲风,任何?时候你都要?清楚自己?是准备救眼前一个,还是准备救天下?苍生……」 「师尊……」 想到自己?辜负了恩施的嘱託,楚劲风悔恨莫及,连带着看林秋黎的眼神都与先前不太一样了,他心想:「就因为我?对秋黎师妹动了恻隐之心,才?没能完成师命,害了天虞山众多同门师兄弟……」 慕长渊眼看着楚劲风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身体也止不住发抖,显然是极力想要?突破修为封印,却把路子走岔了,再见?他神色实在奇怪——憎恨表情不像冲着揽星楼去的,倒像是冲着…… 魔尊的目光扫过旁边毫不知情的林秋黎。 不分青红皂白,这是道心动摇的表现。 林秋黎浑然不觉,还把楚劲风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哦,唯二,另一根救命稻草是穆淡淡。 穆稻草已经丧失了日行一善的兴致,边摇头边往外走:「尊重他人?命运,放下?助人?情怀。善哉,善哉……」 修道走岔路的那么多,魔尊不可能都插一手,上神都没这么博爱。 然而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慕长渊刚放下?的助人?情怀,又?因林秋黎一句话重新提起了—— 筑基期的小丫头脑子里没有那么多大情大爱,只看见?眼前的利弊,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一件事:「我?林秋黎师从天虞山武宗三清尊者,绝不向妖魔鬼怪低头!你们有什么事都冲着仙修来,择一与仙魔恩怨无关?,快把他放了!」 第266页 什么? 听?见?那个名字,魔尊忽然就跟脚底生根似的,再也迈不动一步。 他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当初慕长渊给书僮取这个名字,是因为择一而终。 他命不久矣,一生遗憾颇多,等不到「有情人?终成眷属」的那天,所以取个名字过过瘾,满足一下?无处安放的少女心罢了。 但绝不是这个「终」。 红衣美人?仿佛生了锈的机械般,一寸寸将身体扭转过来,唇边那抹笑不再散漫,反而莫名透出一股莫名的压迫感。 「你刚才?说……谁与仙魔恩怨无关??」 酒色财气(五) 噼——啪! 香炉里的引情香勐地发出一声炸响, 室内光线陡然黯淡了几分,墙上斜长的美人影如同索命的厉鬼,令人不寒而慄。 暖香散去, 花厅散发出一股阴冷潮湿的腥气, 寂静得连根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林秋黎也?不知道自己无意间触发了什么重要机关,之前还满脸和善看什么都无所谓的穆师姐, 气场瞬间就完全不同了。 就在听见「择一」这个名字之后。 择一那孩子?有双黑黢黢但明亮清澈的眼眸, 瘦小但不羸弱, 伶牙俐齿还很懂事。 他说不周山出现变故, 自己被人潮冲散,又遇到?官家派军队前来疏散,这才与东家彻底走散。 他年纪又小, 身上又没多少钱,明知夫人和少爷都在不周山,自己却怎么也?回不去。 碰到?天虞山的仙修时,他已?经靠着自己的双脚走到?了一百多里路,来到?了舞山。 舞山的官道刚刚坍塌,邪祟已?经占据了这里,择一闯进这里险些变成邪魔的盘中餐,幸好楚劲风一行仙修路过,见这孩子?有几分仙缘, 最终还是?出手相救了。 择一告诉林秋黎,他的当家主母心?地善良, 不忍他小小年纪流落花街柳巷, 就从人伢婆手中花高价买下他, 家中有一个病重的少爷,虽然脾气阴晴不定, 倒也?不曾拿他出气,林秋黎甚至听那少爷博览群书、博识广记,心?情好时甚至教择一识字——这在暴发户中实属罕见,至少林秋黎见的多是?为富不仁之人。 林秋黎生在官宦之家,本该当个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兮,林家飞来横祸,突发剧变,一家老?小男丁全都被流放苦寒之地,女眷则被贬奴籍,受人虐待。 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但过了三年五载,亲人渐渐熬不住操劳折磨,陆续过世,父母双亡的那一年林秋离刚好十五岁,还在孝期的她险些遭到?东家老?爷的觊觎和欺凌,幸得机缘巧合展露出仙缘灵根——对?富贵人家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巴结仙门的好途径,谁不想宗族受仙修庇护,成为九州大陆的仙门世家呢? 于是?林秋黎摇身一变,以?「养女」的身份被送入天虞山修道,拜在武宗门下。 东家现在天天盼着她早日得道成仙下凡报恩,连每月的「家书」都不忘叮嘱她牢记他们滔天的恩情,顺带「委婉」提醒她身契还在他们手里。 林秋黎看见执着的择一,就好像看见自己早夭的弟弟般,实在不忍心?在这寒冬腊月里将他扔在路边,这才恳求楚劲风、顾浮白两位师兄同意让她带择一上路。 可?也?正是?她的执拗,才让同门陷入困境。 「择一,」思?绪辗转万千,林秋黎愧疚不已?,连清脆的声音都变小了:「择一而终的择一。」 美人笑了笑,彻底不打算走了。 慕长渊也?不打算装了,美人虽然还是?那个美人,可?身体里仿佛蕴藏着一个黑洞,冷血、残忍、暴戾……所有负面?气息像夜蝠铺天盖地从洞中疯狂涌出,透过那双媚眼如丝的桃花眸子?,清冽漆黑,压得人根本喘不过气。 就连道心?正接受考验的楚劲风都被吓得愣住。 这多情道弟子?难道是?因?为薄宗主下落不明,所以?直接黑化?了? 不远处的浅香也?察觉不对?劲,他刚要有什么动作,却发觉自己竟然失去身体的掌控权——准确地说,在场所有人都和他同样情况,除了林秋黎和楚劲风。 慕长渊对?付这些人,指头都懒得动一下。 「我劝你别白费心?机,」魔尊漫不经心?道:「答应你的事我自会去做,但你要是?想藉此机会用蛊虫控制我……」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一双薄情的桃花眼瞥得人透心?凉。 浅香心?神俱震,不敢妄动。 楚劲风其实已?经二百零二岁了,刚位列仙班不久,虽比不上临渊水榭的那位旷世奇才,好歹也?算年轻有为,在位处西南的天虞山更是?坐稳第一梯队的「优等生」。 但所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面?对?不知底细的穆淡淡,楚劲风心?里完全没底。 难道不周山当真?人均实力恐怖如斯?! 楚劲风的自尊心?风雨飘摇。 林秋黎犯了大半个晚上的蠢,总算在关键时刻聪明一把?,追问道:「穆师姐也?认识小择一吗?」 「哼。」 没否认就是?肯定了,林秋黎眼前一亮,跟倒豆子?般噼里啪啦地讲一堆:「太好了!我们经过舞山时,从山妖嘴下救的他,小择一说和家人走散,我想着反正顺路,这大冬天的留一个孩子?在毁坏的官道上,不是?冻死就是?被邪祟吃了,所以?才……」 第267页 她隐去择一身为奴僕的事实,改口称他家人在不周山。 江南沦陷后,与慕晚萤走散的择一也?回不去慕家堡。但如今官道管辖归属权混乱,邪祟乘虚而入,若不是?这几名天虞山的,他老?早去鬼界报到?了。 毕竟年纪小,寒冬赶路加上担惊受怕,择一生病也?不敢吭声,就怕被他们扔下,直到?经过幽州时昏迷从御剑飞行的高空中摔落,幸好楚劲风接住了他。 也?因?如此,天虞山的仙修才临时决定下榻揽星楼,落入风水局,成为局中的一枚棋子?。 说到?底,书僮才是?真?正的「起因?」。 慕长渊听完林秋黎的交代,思?忖片刻后,挑起一边眉毛,道:「据我所知揽星楼不会主动招惹仙门弟子?,不周山那么多仙修来喝酒都相安无事,你们只是?留宿一晚,做了什么得罪东家的事才把?自己搞成这样?」 确实,慕长渊套「木兰」马甲的那段时间?,经常看见菜苗在暗网里互相用暗号约酒,一群鲜衣怒马爱作死的少年,因?白鹭城禁酒,索性跑得更远——即便如此,揽星楼多年来也?从未出过酒后闹事的问题。 林秋黎刚张口欲言,却遭到?楚劲风的严厉制止:「管好你自己!天虞山的事不用外人插手!」 小师妹脸上表情瞬间?变得讪讪的。 她刚哭过,鼻头和眼角都发红,格外像只委屈的兔子?。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那是?她的师兄师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捅出去岂不是?连整个师门都被人看笑话? 林秋黎面?露为难。 仙门重视名誉大于一切,σw.zλ.死到?临头还端着清高不愿放下,慕长渊满脸无语地抽过来一把?椅子?坐下,动之以?情:「秋黎师妹,若不是?看在你辛苦照顾择一的份儿上,今晚这事我本不想管的……」 「我也?可?以?只放你走,你的这些同门师兄弟全都死在这里也?不关我的事。」 林秋黎狠狠地咬住了下嘴唇。 「又或者你告诉我他们究竟惹了什么事,我好有个心?理准备,只要问题不太大,顺手捞出来都是?完全有可?能的,我总不能都不知道就跟对?方?谈判吧?」 林秋黎动摇了。 魔尊又对?楚劲风晓之以?理:「还有你,你最好想清楚,天虞山好端端不会叫你们千里迢迢跑到?这边来,方?才我听浅香的意思?,你们师门即将大难临头——就看你认为到?底是?清誉重要还是?性命重要了。」 楚劲风刚张口准备说什么,又被慕长渊打断:「你好歹是?个上仙,非要等到?同门血溅五步才醒悟吗?」 说到?这里,魔尊扯了扯嘴角,笑容讽刺:「更何况,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他垂眸冷笑时,受「万恶生」控制的浅香挪动了怀中的青铜手炉,转瞬间?,局中局阵法运转,地板逐渐变得透明。 劫前香的沉浸式监控将楼下看得一清二楚——自然也?包括他们几间?房的情形。 楚劲风脸色渐渐变得苍白,林秋黎则涨红了一张小脸。 「这里怎么这样……」她嘀咕道。 其实也?不是?多大的事,无非是?一段仙门多角恋——蓝见雪、岳采青和楚劲风三人同属无情道,蓝见雪喜欢大师兄楚劲风,楚劲风却对?隔壁武修小师妹林秋黎有意思?,而蓝见雪自己还有个备胎,今晚她跟楚劲风据理力争失败后,赌气去找备胎,正好撞见备胎和她的好师妹岳采青在房内双修,场面?激烈不堪入目。 哦对?了,据说武修属于修真?界的体育生,男修八块腹肌女修沙漏身材,因?此格外受欢迎。 林秋黎是?武修,备胎刚好也?是?一名武修。 这一来二去,蓝见雪彻底爆发,于是?在揽星楼内上演一出「她逃他追」的戏码。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他们都插翅难飞。 揽星楼这么多年连醉酒闹事都不曾有过,两名仙修直接在楼里动起法术,屋漏偏逢连夜雨,酒区的管事刚好带着穆淡淡去了劫前香,没能第一时间?阻止,于是?蓝见雪和备胎就这么撞上了揽星楼的东家——千岁忧。 「……他戴着银色半面?具,说今晚要谈生意不能被打扰了清净,蓝师姐本就在气头上,就说这楼里有蹊跷,改日让不周山前来查一查,这分明是?气话,谁知那千岁忧不由分说地就把?她带走了……」 千岁忧要带走蓝见雪,备胎不干了,于是?一併被带走。 至于其他人,全都是?在阻拦时一併被制服的,他们就连生病卧床的择一都不放过。 就这样,狗血多角恋导致一家人整整齐齐地栽坑里,无一倖免。 慕长渊对?千岁忧在揽星楼一事并不感到?奇怪——浅香本来就准备今晚动手,不然不会找上自己。 他奇怪的是?对?方?带走择一做什么。 无论?是?无情道还是?武道,好歹他们都是?正统仙修,择一人还没清醒就被带走,慕长渊实在想不出对?方?这么做的理由。 难道是?为了抓他当筹码? 慕长渊陷入沉思?。 可?说实话,择一的分量还不及慕夫人一半,慕长渊又不是?怨种,还能分不清主次轻重? 时间?过了许久,楚劲风终于沉不住气,道:「你现在问也?问了,还愣着干什么?!」 第268页 美人闻言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屈膝一脚踩在椅子?上,一本正经地问道:「是?不是?你们修无情道的脾气都这么差?」 一个蓝见雪,一个楚劲风,一个沈凌夕。 对?了,沈琢脾气也?不怎么样。 把?无情道上下都问候了个遍,魔尊终于大发慈悲地从浅香手炉里挖出一指甲盖大小的骨灰,弹给他们的同时吩咐道:「吃了。」 楚劲风和林秋黎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身体不受控制的浅香公子?,见他挖出骨灰,眼里简直能射出刀子?来。 「这……这是?……」武宗弟子?只长肌肉不长脑子?属于一脉相传,清澈愚蠢的小师妹仍对?这个世界抱有一丝希望:「……香灰?」 「骨灰。」慕长渊笑眯眯地戳破少女的幻想:「死因?是?中毒,以?毒攻毒。」 事已?至此他们无路可?退,楚劲风看着面?前的骨灰,脸色比骨灰还差,他咬着后牙槽使劲忍了忍,最终还是?没忍住,恶狠狠道:「倘若你敢捉弄我们,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慕长渊寻思?着做鬼你还归本座管,顿时一万个不愿意,忙道:「好好好,我好怕,你们赶紧吃,吃完赶紧滚,从今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千万别让我再碰见你们。」 林秋黎:「……」 师姐你礼貌吗?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除了相信她以?外别无他法,楚劲风必须尽快恢復上仙修为,才能夺回一丝掌控权。 然而骨灰入口又酸又涩,死死黏在喉头,仙修辟谷哪里吃过这么噁心?的东西,不消片刻俩人都忍不住干呕起来。 这也?不知道是?谁的骨灰,竟有此奇效,体内散开的蛊虫很快就聚集在一起,顺着食道往外爬,刚到?咽喉处就被骨灰拦住了去路,又被外面?的光线一照,掉头就打算原路爬回去。 楚劲风遭了这么多罪,哪能错过这次机会,瞬间?念诀将它们冻成冰渣子?,才勉强呕出来,他扭头见林秋黎边抠喉边吐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 楚劲风:「……」 现在已?经不是?体面?不体面?的问题了,他扫了眼昏迷不醒的岳采青,吩咐道:「秋黎,你待会儿把?她弄醒。」 说罢便挣脱捆仙绳,自顾自地打坐运气恢復体力。 林秋黎一回生二回熟,岳采青很快有了知觉。 碧裳女修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醒来后还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依稀记得蓝见雪忽然闯进来,随后顾师兄就沖了出去,自己穿好衣服也?跟着冲出去,见二人竟在酒楼内动起手来,于是?连忙掉头去喊楚师兄,然后……然后就不省人事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她一概不知。 岳采青迷茫地抬起头来,渐渐看清坐在椅子?上的人。 盈盈烛火下,那一抹红格外刺眼。 「是?你?!」 碧裳女修蓦地又惊又怒:「妖女!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唔唔唔……」 林秋黎连忙捂住她的嘴。 这时楚劲风已?经调整过来,缓缓吐出胸腔中最后一口浊气,手中的结印愈发晶莹耀眼。 恢復上仙修为的他不敢有半分懈怠,连带着对?眼前这个亦正亦邪的「穆淡淡」也?客气许多:「抱歉,刚才在下一时情急,多有得罪冒犯,还请穆姑娘别见怪。」 他没有叫师姐或师妹,显然确定对?方?绝不可?能是?仙门修士,但也?不想追问。 慕长渊懒得理他,扭头问林秋黎:「择一被带去了哪儿?」 林秋黎不像刚才那么惊慌失措了,想了想,道:「没有来劫前香就是?上楼了。」 楼上是?赌区,又名「空余恨」。 不知为何,魔尊格外在意那个叫意阑珊的地方?,直觉告诉他如果择一被带到?那里,将会遇到?很大的麻烦。 他得尽快找到?小书僮,把?他送去不周山。 斗了一万年,魔尊对?仙盟总部几个老?顽固的人品还是?具备某种程度的信任的——最起码比对?揽星楼和这几个天虞山学渣更信任。 救人如救火,事不宜迟。 他拔腿正要走,再次被没眼色的傢伙叫住:「且慢!揽星楼内处处蹊跷,随处都是?龙潭虎穴,穆姑娘真?打算只身前往?」 楚劲风此刻护体灵力萦绕周身,相比先前的萎靡不振,整个人精神抖擞起来,一点也?看不出刚吐过蛊虫的狼狈。 慕长渊不答反问:「不然呢?」 楚劲风尴尬地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注视着对?方?的背影,道:「姑娘侠肝义?胆,在下铭记于心?感激不尽,但这揽星楼深不可?测,姑娘独自前往,在下委实……刚好在下也?有两位同门在上面?,如若不嫌弃的话……」 慕长渊硬邦邦地打断他:「嫌弃。」 ** 七八名浓妆艷抹的男子?提袍走过,陈旧的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噪音,听得人烦躁不已?,一颗心?都跟着提起来。 楚劲风一行最终还是?死皮赖脸地跟过来,魔尊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跟学渣掰扯上面?,也?就算他们去了。 走着走着,林秋黎好奇问道:「穆师姐,这样真?的不会被发现吗?」 此刻,她化?形成一名眉清目秀的男倌,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 第269页 慕长渊淡定道:「你少说两句就不会被发现了,还显得人更聪明。」 「哦。」林秋黎讪讪地摸了摸鼻子?,又问:「师姐你刚才是?在夸我吗?」 慕长渊已?经学会放过自己了,道:「是?啊,这么明显你都没听出来么。」 天然呆的林秋黎弯了弯嘴角:「谢谢师姐。」 楚劲风:「……」 都说仙门人均姿容秀美,合欢宗更是?箇中翘楚,但像穆淡淡这样的,放眼整个仙界,恐怕只有那位「仙门宝钏」能与之匹敌。 同为无情道修,楚劲风当然听说过沈凌夕:五岁入道,八岁筑基,十四岁结金丹,刚满二十岁就进入元婴期,要是?这样还不至于让同龄人绝望,之后他仅用了三个月就直接位列仙班,在腹背受敌的危急时刻依然能连续突破六个境界,从逍遥境初期直达通天境后期——每一个嘴上骂他的人,背地里都酸得流泪。 梦里都被这个修炼奇才卷生卷死。 只可?惜久仰大名却缘悭一面?。 楚劲风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 就在楚上仙思?绪飘远时,慕长渊也?在走神。 他想问沈凌夕知不知道有关意阑珊的消息,奈何对?方?已?经变作小白猫蜷缩着睡着了。 偌大的床铺上,两只猫猫叠猫猫。 沈凌夕睡得很浅,稍一蹭鼻尖他立马就醒了:「唔……?」 拖着鼻音的尾调让人听见后忍不住想上手撸一把?,慕长渊把?脑袋拱进他怀里蹭了蹭,小白猫甩着尾巴舔了舔对?方?脑门上的黑毛:「现在什么时辰?」 魔尊不疑有他,懒洋洋答道:「寅时。」 谁知小白猫舔毛动作一顿,慕长渊还没来得及询问,就听对?方?说:「所以?你准备在哪过夜?」 「?!」 可?怜的小黑猫惊得浑身毛都炸起来,当即抵赖:「等等!好像起勐了……你说什么本座怎么听不明白?」 胸腔里心?脏怦怦狂跳,魔尊还在安慰自己:只要本座不承认,沈凌夕就一定看不…… 然而沈凌夕清浅的眼眸缓缓眯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看不出你切片了?」 「…………」 慕长渊大脑一片空白,心?里慌得一批。 大概被学渣蠢到?放松了警惕,魔尊一时竟忘了眼前这位是?三界最强学神,脑迴路肯定和别人不一样。 见小黑猫夹着尾巴不吭声,沈凌夕缓缓逼近,来自天道上神的压迫感直接拉满:「我先前一直在等你回来……所以?,你今晚难道不是?出去送慕井他们?」 小黑猫金瞳瞬间?收缩成针! 他该怎么解释今晚本来是?去送行的结果路上临时改主意套了个马甲进了一趟青楼? 青楼里还全都是?不穿衣服的男人?? 沈凌夕还没来得及继续逼问,电光石火间?,魔尊急中生智,顺手就划拉开一道空间?裂隙! 上神以?为他又要藉机跑路,却看见小黑猫根本没有这个打算,而是?翻着肚皮安逸地躺在枕头上,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 慕长渊在跟仙盟斗争的那些年,将孙子?兵法练得出神入化?。 沈凌夕神色中透出些许不解,就在这时,神月宫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啊!!」 是?叶芽的声音! 鬼界才是?真?正的龙潭虎穴,神月宫内机关重重,裴青野临行前的託付响盪耳畔,沈凌夕想都没想就化?回原形往外冲去! 「嘿嘿,这就叫做声东击西。」 兵不厌诈,时刻记得给自己留退路的魔尊大人,正为这齣调虎离山之计感到?沾沾自喜时,忽然身上一紧,缚魂锁「哐啷」一声,整只猫就跟风筝一样被拽了出去! 「喵——嗷!」 酒色财气(六) 沈凌夕抵达现场时, 炼药房满地?狼藉—— 薄欢双手交叠于胸前,躺在形如龟背、纹如山川经?纬的怀梦石上,身体?半截都焦黑, 八卦排列的炼丹炉尽数被掀翻, 地?狱业火点燃了堆放着的曼殊沙华,血红花瓣在?火中蜷缩扭曲直至化作莹白的灰烬。 满室烟燻火燎, 滚滚浓烟, 目不可?视。 叶芽的咳嗽声听着倒是中气十足, 不像受重?伤的样子。 地?狱业火能诞生火魔, 所幸炼药房做过特殊的隔火措施,才没有蔓延到其他宫殿,否则慕长渊也没有看戏的心情了。 他好整以暇, 等着沈凌夕向?自己求助。 但上神眼底倒映出熊熊火光,始终不说话,魔尊见状忍不住提醒:「沈凌夕,你还记得自己是个病……」 「人」字尚未说出口,沈凌夕哪管那?么多,他一手揣猫,另一手结印,低喝道:「铁马冰河!」 所谓通天境,便是能与天意相通, 哪怕身在?炼狱,修为都不会遭到压制, 结印完成时, 成千上万的银白的战马自地?狱的尽头嘶鸣狂奔而来?, 所过之处尽结冰霜! 它?们毫不犹豫地?沖入火海,一瞬间扑灭了地?狱业火! 魔尊看得一阵心梗。 沈凌夕抱猫冲进去, 小黑猫一进屋就?被熏得连打一串喷嚏。 「喵嗷……嚏!」 沈凌夕你谋害亲猫。 炼药房说是一间房,其实称作宫殿也毫不夸张。 沈凌夕利用神志准确找到叶芽的所在?方位:「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第270页 「没、没事……只是吓我一跳!」浓雾中,对方艰难地?回道。 叶芽这一晚是白忙活了,好在?没有危及性?命,只是被炼丹炉碎片划破了几道皮外伤。 烟雾深处传来?野兽低吼,沈凌夕想也不想就?招出了万佛长青刀。 低吼瞬间变成呜咽。 「……」沈凌夕听?着声音耳熟,又不太确定,待到烟雾弥散,他没能抑制住惊讶之情:「牡丹?!」 白虎牡丹瑟缩在?薄欢脚边,猩红的双眼战战兢兢地?……盯着他怀里的小黑猫。 显然刚刚搞清楚自己砸了谁的场子。 「嗷——呜——呜——」 白虎委屈地?低鸣。 相比叶芽只是有些狼狈,牡丹身上简直惨不忍睹——曾经?养得雪白光泽的皮毛几乎被血和污泥浸透,浑身遍布翻卷的皮肉和发?黑流脓深可?见骨的伤口。 不周山青阳峰一战后沈凌夕便与仙盟断绝联繫,不明白它?究竟怎么找到这里来?的——鬼门行踪莫辨,偌大的鬼界更是幻化万千,唯一的「幕后黑手」只能是…… 沈凌夕低头询问:「慕川?」 小黑猫不情不愿抬起一只爪爪——尽管一身黢黑,但脚垫却是粉红色的。 沈凌夕盯着粉嫩脚垫走?神,怔愣片刻才反应过来?是示意自己收回缚魂锁链。 慕长渊自己分明搞得定,可?他就?是非要上神亲自动手。 等到摆脱缚魂锁的束缚,小黑猫这才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张嘴时露出的小虎牙将牡丹吓得一熘烟儿躲到炼药炉后面去了。 叶芽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手上的伤口,就?先去检查薄欢的情况。 好在?白虎虽然冲动,却是奔着护主而来?,没敢动薄欢半分。 叶芽查看完病人,又低头看着洒一地?的药汁,心累地?直嘆气。 万事开头难,他光知道曼殊沙华能补修士心头血,却是第一次炼制,手边没有可?查的医书资料,边试边学,忙碌一整夜到头来?功亏一篑,难免有些沮丧:「我正准备给薄宗主试药,它?突然冲进来?打翻药碗……」 小黑猫:「喵。」 醒梦铃也不拉着点,你看,这巨婴又闯祸了吧。 他没有刻意瞒,上神刚听?到名字就?觉得耳熟——这不就?是在?容城残害数百条性?命,被押解回仙盟总部炼化,最后被巨子私自放走?的魔化法器吗? 竟被薄宗主的坐骑吞入腹中?! 难怪当时弟子翻遍十二峰都没找出它?的踪影,本来?就?和雁来?峰一点关系都没有,好端端谁又会去怀疑薄宗主的坐骑灵兽呢? 谁知醒梦铃反应激烈:「我拉?你居然让一只小铃铛来?拉虎妖?!」 「……你知道这畜生找过多少地?方吗!四海九州都被它?跑遍了!你知道它?今晚有多高兴吗!你知道它?有几吨重?吗!要不你来?它?肚子里试试能不能拉得住!」 沈凌夕:「……」 上神头一回见到这种?说一句顶三句的法器,便问魔尊:「容城那?会儿它?话就?这么多?」 慕长渊想起那?晚醒梦铃展示半天才艺就?为了劝自己入恶道,顿时满脸晦气:「比这话还多。」 还全是废话。 醒梦铃顿时嘤嘤嘤:「还请仙君明鑑……我是一只纯洁无瑕不知江湖险恶的小铃铛!比不得某些恶道之主装小白花欺骗无知少铃!」 慕长渊:「……」 牡丹不会说话,无法直接交流,这些日子醒梦铃都快憋疯了,好不容易「他乡遇故知」,也不管故知跟自己有没有过节,就?跟开闸泄水般喋喋不休:「算起来?我们出来?都有一个多月了,这畜生与薄宗主签订了主僕契,能跟着契约感?应找,奈何那?个裴青野实在?太能跑,紧赶慢赶就?是死活追不上……」 逍遥散仙的御风术出神入化,真?到逃跑的时候,慕长渊都嫌抓他费劲儿。 「好在?你良心未泯送来?一根迷谷枝,再晚点这畜生恐怕就?要被抓去酿虎骨酒了……」 白虎是守护西方的神兽,属金,乃至阳之物,其肉大补,尤其是有修为的白虎,深受三界美食家们的喜爱。 魔尊笑道:「本座良心未泯,可?你们却恩将仇报,你可?知这碗药是裴青野费了多大代价才求来?的?」 说罢竟还挑衅似地?看了眼平静的沈凌夕。 沈凌夕装死不说话。 逍遥散仙逃窜数月,得知曼殊沙华能补心头血后,连忙赶到江南找到瀛洲鬼王,其间被夺魄邪帝打岔,连哄带骗才得以进入鬼界。刚神月宫就?被魔尊拦在?门口刁难,好不容易进了门,又逢吵架,直到沈凌夕服软,慕长渊气消松口,裴青野才求到这救命的地?狱之花,如此还没结束,逍遥散泄一刻不停,连夜启程返回不周山给沈凌夕取药,顺带要救出慕夫人、管好慕小井,直到安全返回神月宫,这桩「救命生意」才算了了。 不得不说,裴上仙也算仙界的六边形战士了,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别的仙恐怕真?的完不成。 而他如此辛苦求来?的救命药被一掌打翻,别说叶芽心疼,就?连慕长渊都觉得惨。 白虎逃出不周山后的日子也可?谓艰难险阻,好不容易寻到薄欢,却看见一个陌生仙修正准备给它?的主人餵药——这畜生只是开智,哪懂那?么多,它?只知道薄欢身上的伤是仙修造成的,于是瞬间发?怒护主! 第271页 叶芽全神贯注地?炼药,不承想神月宫里竟然还有这等庞然大物,顿时打翻了药碗。 幸好白虎不伤人性?命,否则等沈凌夕赶到来?,场面恐怕就?更为惨烈了。 牡丹躲在?炼药炉后耷拉着耳朵呜呜刨地?,看着很可?怜,可?它?浑身腱子肉,利爪更一刨一个深坑,眼看就?要挖出地?基了。 慕长渊对此倒是不甚在?意:「牡丹,要不这样,横竖你也算个补品,你把自己炖了谢罪,本座就?考虑让叶芽再炼一碗药救你主人。」 沈凌夕捏了捏小黑猫的后脖颈,慕长渊却假装不知道。 曼殊沙华本就?是上神用不正当手段「要挟」来?的,却还惨遭浪费,沈凌夕自知理亏,捏着小猫后颈的手也松开了。 可?小黑猫却顺势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伸爪抱住他的手不让缩回去。 「你们……能换个时间打情骂俏吗?」醒梦铃幽怨道:「它?要是炖成虎肉煲,我也会被一起炼化的。」 正说着,老实巴交的白虎已经?主动蹲进炼药炉里,只差魔尊招来?一把地?狱凤凰火,牡丹和他肚里的醒梦铃就?灰飞烟灭了。 慕长渊恶作剧到这个份儿上,总算心满意足地?笑起来?。 沈凌夕满脸无奈。 就?在?这时,另一道声音突兀地?插入进来?:「那?个……」 虎铃都算老熟人,刚才他们对话时很默契地?屏蔽了叶芽,对小道侣而言,炼药房这种?诡异的沉默已经?持续很长一段时间了。 从他说打翻药开始。 叶芽努力打起精神道:「没关系的,我再练就?是了,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肯定不用这么长时间——」 沈凌夕垂眸看见叶芽手上的伤口,又见对方熬得猩红的双眼和发?白的嘴唇,道:「你的修为撑不了多久,该休息了。」 叶芽:「哦……」 炼药其实是个体?力活,须以自身修为来?提纯炼化天材地?宝,沈仙君的话虽然是为自己好,但怎么听?得这么心酸? 他好歹是个元婴宗师呢! 叶芽不服气,可?面对通天境的沈凌夕,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话——对方比他小两百多岁,已经?是通天境了。 小道侣越想越扎心,甚至悄悄地?下了内卷的决心。 然而决心还没下完就?听?见沈凌夕说:「告诉我要做些什?么,剩下这些我来?弄。」 叶芽目瞪口呆。 「你伤势未愈……」 「无妨。」 「还在?发?烧……」 「不碍事。」 「可?你……你会医术吗?」 「略懂一二。」 上神实属谦虚了,漫长而枯燥的万年清修中,他早已把技能树全部点满,一个没落下。 感?动还是有些感?动的。 不过上一个感?动的裴青野,此时正带着熊孩子勇闯仙盟总部,叶芽铭记前车之鑑,感?动之余还是拒绝了:「要不还是我来?吧。」 沈凌夕不解:「为何?」 叶芽一本正经?道:「因为神月宫不养闲人,我怕尊上觉得我没用了就?拿我当花肥。」 沈凌夕:…… 慕长渊:…… 叶芽说得很有道理,他无法反驳,只能同意让对方继续炼药。 其实薄欢的伤势慕长渊也查探过,一两碗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 「得打个点滴,」小黑猫舔着爪子对沈凌夕说:「本座让孤魂野鬼送两本现代医学书过来?,叶芽负责炼药提纯,你把注射器械搞定,快的话或许小半个月就?能补齐缺失心头血,至于能保留多少修为,还得看他的造化。」 叶芽没接触过未来?更先进的医术,不过沈凌夕应该清楚要怎么做。这样一来?,上神没空盯着自己,魔尊也就?可?以放心地?兴风作浪了。 慕长渊意图十分明显,但沈凌夕不假思索地?同意了:「好。」 ** 那?边刚搞定玄清上神,这边穆淡淡已经?进入揽星楼的第九层——空余恨。 浅香公子推开楼梯尽头的暗门,喧闹如洪水般扑面而来?。 金钱树、富贵竹、招财葵……财区的热闹都与钱有关,空余恨内充斥着极度贪婪带来?的亢奋——很多时候物慾甚至能凌驾于情欲之上。 魔尊魂识没有搜寻到择一的踪迹。 与此同时,楚劲风也悄然收回神志,传音入密道:「师弟师妹也不在?这里。」 不在?财区,那?就?只能在?那?个不知所谓的「气区」了。 慕长渊皱了皱眉头,没说什?么。 进入空余恨后,揽星楼内部的结构发?生了一些变化:赌厅中央立着一根刻画着复杂浮雕的巨木,枝繁叶茂,从镂空处能看见中间有悬浮箱体?上下运作——每层楼都与中间的树木架起连接廊桥,用作通行。 从上往下看,形如罗盘。 林秋黎还在?犯嘀咕时,楚劲风和岳采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十二地?支二十八星宿。」 三十二天干地?支是仙门阵法演算的起源,将其布置在?风水局的心脏位置,能镇压抵消楼内的邪气。 「有意思,」慕长渊笑道:「今晚看来?必须会会这个千岁忧了。」 赌区虽然人多,他们还是很快就?被人找上门了。 第272页 来?的正是赌区管事,看打扮倒像一位帐房先生,手里拿着一本册子和一支笔。 「生死簿,判官笔,都是好东西啊……」慕长渊嘀咕道。 两样都是恶道的法器,因为太低级了才没被魔尊收藏进神月宫。不过对凡人来?说确实是两样好东西,因为它?们能主宰生死。 帐房先生寒暄道:「浅香公子今晚怎么有空?不是要给东家献美人吗?」 浅香抬手命男倌们散开,露出站在?人群最后身披斗篷头戴兜帽的高挑美人。 都说半遮半掩时最吸引人,帐房先生正要仔细看,视线却被挡住了,挡在?他面前的正是楚劲风假扮的男倌,因此再怎么张望也无济于事。 帐房先生只得作罢,把目光挪回到浅香公子身上,道:「不过听?说东家今晚心情不佳,你待会儿上去可?千万别触霉头,你这脾气啊……那?件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你怎么还看不开呢?」 浅香说:「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劫前香的管事对谁都没个笑脸,帐房先生早就?习惯,加上今晚财区确实惹出些麻烦来?,闻言便长吁短嘆道:「天冷了,连带着生意也不好做啊。」 林秋黎咋舌:这还叫生意冷清?你这里的人比酒色加起来?还多了! 慕长渊见帐房先生始终站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就?是不提他们上楼的事,心下顿时瞭然:这空余恨的管事估计有求于浅香,若他再不接腔只会耽误时间。 在?魔尊的操控下,浅香说:「有屁快放。」 果然,帐房先生一听?就?喜笑颜开:「还是公子爽快!」说罢凑得更近道:「确实有一件举手之劳的小事需要公子帮忙,赢了是我欠公子一个人情,输了公子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但是如果不帮这个忙,估计今晚就?要耗在?这里了。 「什?么?他要我们下场去赌?!」 传音入密中,林秋黎满是不可?思议。 「救人如救火,我们哪有时间陪他磨叽!」 楚劲风却说:「正是因为救人如救火,我们才要速战速决。」 岳采青沉吟道:「穆师姐,你难道没有办法控制财区的管事吗?」 「能控制,就?是有点麻烦。」 「怎么说?」 「看见空余恨管事手里拿的东西了吗?那?是『生死簿』和『判官笔』,属于恶道的地?阶法器。」 地?阶法器非同小可?,三名仙修神色顿时凝重?起来?。 穆淡淡被罩在?宽大的斗篷下,虽然身处热闹的赌区,却几乎没人发?现得了她?:「这里所有活人都将自己的阳寿换成筹码用来?下注,生死簿就?是帐本,每天流水有进有出,管事的必须在?天亮之前把生死帐做平了。」 林秋黎不解道:「这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让管事行个方便,好上去救人罢了。」 楚劲风敏锐地?听?出穆淡淡话里有话:「穆姑娘的意思是,这生死簿帐今晚做不平了?」 「对。」美人淡漠的目光扫过围在?赌桌前的人们,漫不经?心道:「今晚赌场出了点意外,生死不能相抵,管事的入不敷出,还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倘若到那?时候生死簿的帐不能平,管事的就?会死。」 岳采青不服道:「他死与我们何干?!既然与魔鬼签订协议,故意找死我们难道还要救吗?!」 林秋黎也道:「凡人以生死入局,虽说是自愿,但这管事的手里不知多少条人命,他死了也算咎由自取,咱们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还要管这闲事?」 就?连楚劲风也不理解,但他只是静静地?等着穆淡淡解释。 慕长渊说:「你也知道是与魔鬼签订协议,你以为只有管事的签了吗?生死簿上的每一个名字,都是协议。」 三名仙修同时一愣。 「那?管事的一死……」 能控制生死簿和判官笔的人就?不存在?了,协议被撕毁,魔鬼失去制衡,会将名单上的所有人的阳寿都吞噬掉。 楚劲风额间青筋狂跳:「这里有八千人……」 慕长渊也很为难:「被恶道法器杀死的,都是枉死鬼。」 瀛洲鬼王也是枉死鬼,地?狱已经?够乱了,魔尊才不想给自己挖这个坑。 就?在?这时,某一赌桌上陡然爆发?出欢声唿,他们扭头看向?座无虚席的赌场σw.zλ.。 毕竟事关生死,赌客们神情都极其专注——天虞山仙门基础课曾教过,当某个环境内聚集大量相同意志,执念就?会产生。 人的意志无形无色,好坏全在?一念之间。 看来?这个忙是不得不帮了。 ** 浅香能松口答应帮忙,帐房先生简直如释重?负,彩虹屁吹个不停:「我就?知道公子面冷心热,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浅香冷冷道:「别耽误我时间。」 酒色财气实至名归,赌区的考验全都集中在?赌技上。 帐房先生笑道:「好好好,老规矩,开弓没有回头箭!赢了登高望远,更上一层楼,输了猴子捞月,终归一场空。人生如潮汐,有起就?有落,输赢不必太过于介怀……不过以我对公子赌技的了解,公子今晚肯定旗开得胜、所向?披靡!」 他嗓门不小,很快就?引起了旁边赌客的注意。 第273页 帐房先生见人们围过来?,直接上了大招:「今晚浅香公子亲自下场,我再拿出一把长生锁当彩头,给诸位助兴!」 林秋黎悄悄用胳膊肘捅了捅岳采青,好奇问道:「师姐,长生锁是什?么?」 岳采青没好气道:「你上课走?神就?罢了,怎么这种?时候也开小差?刚才不说聚赌的人都是为了长生锁而来?的嘛!凡人求长生不老,长生锁可?以帮他们实现愿望,不仅如此,还能把这些寿命分给其他人。」 林秋黎惊讶道:「竟有这种?好事?!」 见小师妹简直缺心眼,岳采青翻了个白眼,道:「你也不想想长命锁里的阳寿从哪里来?,还不是那?生死簿抢来?的!」 林秋黎摸了摸鼻子,不敢吭声。 过了一小会儿,慕长渊听?见她?小声嘀咕道:「这揽星楼真?邪门儿……」 魔尊:小姑奶奶,您可?终于发?现了啊…… 帐房先生很快清出一张赌桌,赌具摆放整齐。 既然有长生锁,赌客们纷纷想要参与进来?,可?一看到站在?那?里的浅香公子,许多人又退缩了。 看来?浅香的赌技确实名声在?外。 到底都是玩命的人,深知富贵险中求,仍有赌客主动坐到赌桌前,转眼间就?凑齐了四人。 帐房先生却对着生死簿皱紧眉头。 不够,远远不够。 上桌的几名赌客本身就?不剩多少阳寿,所以才孤注一掷,指望着一把将阳寿全挣回来?。 帐房先生苦笑道:「难道天真?的要亡我……」 身为空余恨的管事,帐房先生平日除了做帐,就?是控制赌场的赢率。 千岁忧每天只让客人赢走?十二把长生锁,多赢一把就?要用帐房先生自己的命来?补,过去几十年来?他兢兢业业从未出差错,但今晚实在?邪门,一个不留神竟让个没几天好活的纨绔子弟赢走?了第十三把长命锁! 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一把锁里存有两百年阳寿,赌客们见没锁了,下注时就?全走?起了小赌怡情的路子——有的赌一两个月,有的还甚至只赌几天! 帐房先生凑了半天才凑够五十年,还有一百五十年的空缺在?等着他,眼看离天亮越来?越近,可?不得抱紧浅香大腿,让他帮忙把阳寿凑齐么! 「这要凑到何年哪月才能凑齐啊……」 尽管如此,他也无路可?退,这时博弈的四人抓阄后依次入座,占据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浅香公子刚好在?「西」位,而另外三位也都是赌区的老赌徒。 第一轮是叶子牌。 仙门弟子严格禁赌,他们能玩的最大尺度就?是在?暗网买股,其余一概不懂。 毕竟事关重?大,三名仙修默契地?各站在?一名赌客身后,准备在?传音入密中互通有无,俗称,出老千。 然而这空余恨的赌桌却另有干坤,无论他们绕到哪一边,看到的都是浅香手里的那?副牌! 「别白费力气了,」慕长渊说:「这楼内处处都是局中局,既然上牌桌了就?要遵守最基本的规则——愿赌服输。」 楚劲风一颗心开始往下沉:叶子牌是近几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民间博戏,此浅香又非彼浅香,他们并无必胜的把握。 听?帐房先生的意思,第一局输了的话,今晚就?不能再踏入空余恨,更别提去意阑珊救人。 难道只能眼睁睁看着蓝见雪和顾浮白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本意是不想打草惊蛇,现在?楚劲风已经?做好强闯的准备了。 东位负责切牌,指法熟练程度一看就?是老赌棍,很快,他就?将牌切好,楚劲风一看到浅香公子拿到的牌面,心又凉了半截。 尽管他们对叶子牌了解不深,但也知道浅香那?一手牌面并不好。 再看另外三人——东位面露得意之色,南位皱着眉头,北位则自始至终面带微笑,看不出好坏。 岳采青皱眉说:「听?说赌场老手能在?切牌时把好牌留给自己,差牌发?给别人。」 林秋黎更是把心一横,闭眼道:「现在?只能听?天由命了。」 按照三名仙修的意思,牌面不好更应当稳打稳扎,等看清形势后再出手,谁知穆淡淡上来?就?让浅香扔出一张三十万贯。 一出手就?暴露出不专业,简直跟餵牌无疑,果不其然,另外三人立马就?跟了。 楚劲风惨失一张好牌,谁知第二轮浅香竟然扔出了五十万贯! 「你——」 「你什?么你,闭嘴。」 魔尊硬是封了他那?端的传音入密,变成单向?通话。 三名仙修站在?人群中大眼瞪小眼。 这一回只有东位和南位跟了。 第三轮……第四轮…… 越往下玩,楚劲风就?越明显地?发?现,穆淡淡似乎提前知道对方准备出什?么牌,故意让浅香像新手般东一棒子西一棍,看似毫无章法,实则借力打力,总能在?一轮过去以后让对手栽个大跟头。 终于,当浅香用手中最大的牌勾出东位的「金孔雀」后,南北两位同时发?难了——都知道东位切牌的时候做了手脚,这两位都等着机会出口恶气。 左右夹击之下,东位手里的牌很快就?被清得七七八八,他恼怒之余,不得不提前摸暗牌。 第274页 除了金孔雀以外,他还给自己留了一张玉麒麟牌,此时南北两位也已经?出了大牌,东位胜券在?握地?扔出玉麒麟,一边猖狂笑道:「出早了吧,哈哈哈哈,这局我赢定了!哈哈哈哈哈哈……」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按在?玉麒麟牌面上,气定神闲地?当着所有人的面,将那?张牌拿了过去。 东位的赌客见状又惊又怒,瞬间拍案而起:「你做什?么?!」 浅香波澜不惊地?瞥他一眼,凉飕飕道:「什?么做什?么,我是你的下家,这牌我拿不得吗?你到底会不会玩!」说罢看了看自己的牌面,这才将剩下的牌依次摊出:「承让了。」 赢了?! 帐房先生也没想到浅香这次竟赢得这么快,定睛一看,赌桌上果然胜负已定。他赶紧摊开手中的册子,提笔勾了几下,嘴里碎碎念:「快快快,说不定还来?得及……」 东位的赌客瞬间面如死灰,他突然拨开人群不顾一切地?往外跑,可?惜没跑多远就?化作灰烬,只留地?上一堆衣物。 与此同时,赌桌上的两名赌客也消失不见,只余座位上堆叠着的衣物。 眼前一下死了三个人,周围群众一点也不惊讶。 赌桌边被围得水泄不通,楚劲风的目光不断搜寻着穆淡淡,直到看见人群之外——美人遗世独立,目光冷淡厌倦,恍若阴曹地?府的死神。 帐房先生合上生死簿后,上前恭喜浅香,浅香却不为所动:「既然你赶时间,刚好我也赶时间,有什?么招数一併上了吧。」 帐房先生求之不得。 慕长渊总算大发?慈悲地?解开了单向?传音入密。 林秋黎的声音第一时间响起:「穆师姐你好厉害!」 慕长渊:「哼。」 「不像我就?只会玩买股,上次买的『病美人和师尊』股最后退市了,亏了我好多灵石……」 慕长渊:「……」 小丫头挺会选。 楚劲风也夸赞道:「穆姑娘的摄魂术出神入化,我还是第一次见识到不周山的秘术。」 魔尊眉梢一挑,大美人露出轻蔑的表情:「摄魂术?难道你们以为我刚才出老千了?!」 难道不是? 楚劲风大吃一惊。 在?这件事的看法上,岳采青也向?着大师兄:「师姐总不能是预判了所有人的预判吧。」 他们仨表情全都是将信将疑,毕竟对仙门弟子来?说,精通秘术比精通赌术要光彩得多,没什?么好不承认的。 慕长渊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他们从九楼扔出去的冲动,但他忽然想到什?么,表情变得似笑非笑:「区区四十八张牌,已知我自己手中的全部牌面,东位出千的先决条件,加上前五轮他们各自按照最大赢率情况出的牌,求他们每个人下一轮会出手里的哪张牌……」 他自顾自地?说着,三名仙修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 慕长渊见状故作惊讶道:「这道题不难呀,难道你们不会?」 天虞山三傻:………… 酒色财气(七) 浅香要?求速战速决, 帐房先生简直求之不?得,立马就提出:「反正公子听骰子也是一绝,要?不?干脆猜大小?吧!」 送分题来了!刚才备受打?击的天虞山学渣们瞬间喜出望外。 猜骰子这事最考验听力, 仙门弟子常年炼体, 耳聪目明,区区听?骰不?在话下。 可他们没来得及高兴太久, 就听?见帐房先生苦涩道:「但按照赌场『非六即八』的规矩, 您一次至少得猜六颗, 您要是决定一起上的话, 我?这里有三人?……」 总共十?八颗。 赌盅内撞击的骰子越多,干扰声就越强,岳采青和林秋黎已经打?退堂鼓了, 楚劲风独挑大樑:「十?八就十?八,我?没有问题。」 魔尊似有若无地瞟了他一眼,纳闷:本座又没问你…… 见浅香坐在太师椅上不?置可否,帐房先生惴惴不?安,虽说?是同僚,但如今他的身家性命都在对方身上,不?免急出一手汗:「公、公子?」 「知道了。」浅香回神道:「既然能答应帮你,就不?会被?这点小?事吓退,你安排就行。」 帐房先生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 帐房先生这么提议也是有原因?的, 等到接下来对赌的三人?入场后,林秋黎顿时傻眼:「居然是三胞胎?!」 都说?孪生子心灵相通, 在赌桌上拥有天然优势。若刚才是这三位和浅香对赌叶子牌, 他恐怕未必能赢得那般轻松。 帐房先生向浅香解释道:「他们三个阳寿充足, 来了有一段时间,偏偏一直不?肯下注, 哪怕下注也只赌个三天五天的,吝啬得很!」 为了让三兄弟加注,帐房先生甚至故意赔了几局,可他们依然只是精明地观望着。 不?过观望完刚才那局叶子牌,三兄弟信心倍增:三对一的情况下,拥有心意相通优势的他们赢面更大,于是一起?下场准备赢下长生锁。 「混江湖的,是不?好哄一些。」 慕长渊见他走到哪儿都抱着那本帐册,浅浅考虑了一下回头要?不?要?这帐房先生也带回鬼界,让他去算六道轮迴的功德帐。 帐房先生说?:「这三人?都是东江的土匪,恶名?传遍十?里八乡,年迈的寡母因?家中连出三个不?肖子,被?乡亲们逼得上吊了……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又不?是我?编的,是他们仨在古今愁喝酒的时候跟别人?提起?的!人?家就是想赢一把长生锁回去让老娘起?死回生!」 第275页 「起?死回生啊……」 魔尊小?声嘀咕。 他一念入魔后,也曾想过让慕晚萤起?死回生,但设在慕家堡内的那个阴毒阵法将所有活人?魂魄吸收转化成扬州本家未来三百年的「紫薇运势」,慕长渊气才得跑去屠门。 不?过他既然研究过起?死回生之术,知道这事本身十?分困难——首先得保证凡胎肉身不?腐不?坏,然后要?深入鬼界,到轮迴道附近拦截准备投胎的魂魄。 轮迴道全?是排队投胎的魂魄,一般生魂进入鬼界初期都会遭恶道修士的霸凌,直到七魂六魄重组、记忆全?部被?抹除后才会放行,让它们进入轮迴道。 所以投胎又称「轮迴之苦」。 这种情况下,想找出特定的魂魄无异于大海捞针。 当初魔化的醒梦铃害死不?少老百姓,鉅子派弟子送百姓的生魂前去投胎,就是为了不?让他们死后还受这轮迴之苦。 慕长渊没见过长生锁,不?知道是否真的那么好用,便借浅香之口问道:「你不?能把那赢得长生锁的人?拦下?」 帐房先生难以置信道:「这怎使得?公子难道忘了,得长生锁的人?都得往『上面』送!」 再往上就是气区了。 身为赌场的管事,帐房先生经常上楼,慕长渊本想打?听?气区究竟是做什么的,然而看见帐房先生那惊悚的表情,似乎浅香刚才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魔尊只得让浅香打?圆场:「别这么一惊一乍,我?只是想看看谁是第十?三位幸运儿罢了。」 「那可不?!」惊魂未定的帐房先生一提就来气:「我?也不?知怎么的,稀里煳涂地就被?那小?子的花言巧语给骗了。」 浅香安慰道:「人?有失手马有失蹄,你也说?了不?必在意一时输赢。」 帐房先生道:「那小?子进了意阑珊,是他命中注定有此一劫,可不?能把我?拉下水。」 蓝见雪和顾浮白生死未卜,几人?关系虽乱,到底同门之谊尚在,见二人?越聊越远,岳采青深吸一口气,道:「你们到底还要?聊多久?」 帐房先生倒是个和气生财的,不?仅没有介意,还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耽误你们做生意,赌桌我?已命人?摆好,随时可以开局。」 三胞胎坐在赌桌后,一副魁梧荷官在线发牌的兇狠模样。 听?帐房先生说?,这三人?各记了五十?年阳寿,如果浅香能赢,一局就能平生死簿的帐。可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三胞胎怕死,要?不?是赌场有规矩,他们恨不?得以「时辰」作为下注单位。 确实,只有不?剩几天阳寿的人?才会豪赌。 同胞兄弟往往意志出奇一致,血缘纽带形成的壁垒难以攻破。虽然下场,但他们每个人?都只压了两?个月的寿命,估计一旦发现?形势不?对,三人?就会同时收手离开。 煮熟的鸭子随时可能飞走,开局前帐房先生按捺不?住地採取了激将法:「玩这么小?,是不?是输不?起??」 浅香无所谓地笑道:「看来是有点孝心,但不?多。」 后者的话语的显然更具有杀伤力,山野土匪都是暴脾气,闻言满脸横肉抽动,却忍住了没掀桌子,显然还是忌惮赌输的下场。 说?话间,刚才那个始终不?见真容的美人?莲步轻移地前来奉茶。 美人?身穿黑色斗篷,兜帽覆盖大半张脸,奉茶时不?经意间露出纤纤玉手,指尖丹蔻红得耀眼,一截手腕更是细腻白皙柔若无骨,可惜的是,转眼间手臂又全?被?宽袍遮住。 众赌客议论纷纷—— 「这人?谁啊?」 「听?说?是浅香公子要?献给千岁忧的美人?。」 「哦?千岁忧不?是不?近美色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浅香既然敢送,应该有把握吧?」 「不?知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真想一睹芳容啊!」 …… 赌客们大多领教过色区令人?欲生欲死的特殊本领,可从未见过浅香这般遮掩一个人?——要?知道劫前香只是名?字风雅,内里却是直白的沉浸式暴露和多人?运动,整个色区唯一能穿衣服的就是浅香公子本人?。 他越是遮掩,人?们就越好奇。 可惜好奇也没用,美人?奉完茶水就要?回去,三胞胎中的大哥率先按捺不?住:「慢着!」 也不?知是不?是被?这突兀的声音惊到,总之,穆淡淡身形一顿,回眸一眼便让八千宾客尽数沦陷于瞳术之中。 三界只知合欢宗媚术第一,殊不?知是因?为恶道之主不?屑于用这一套。 魔尊自诩以理服人?,只有讲不?通道理才会动手。 三胞胎眼都看直了,老三甚至站起?身来努力地向前探,想要?看得更清楚。 可美人?只是惊讶一瞬,很快大半张脸又隐入兜帽之下,这回倒是露出一截精巧的下巴,饱满润泽的朱唇微张,直叫人?浮想联翩。 岳采青暗暗嘀咕道:「当真跟只狐狸精似的……」 穆淡淡是慕长渊的马甲,容貌当然与魔尊法相不?同,慕长渊天生樱花瓣似的薄唇,勾起?唇角时总是透出几分薄凉与嘲讽,穆淡淡身上却同时拥有着男人?最难拒绝的两?种气质——美艷和楚楚动人?。 第276页 前者激发征服欲,后者产生保护欲,再配上浅香公子献美人?的传闻……「救风尘」三个字重重地敲响在人?们心中。 色字头上一把刀,能记住这句话的人?,是没见过真正的三界绝色。 惊鸿一瞥过后,浅香的警告姗姗来迟:「怎么,这美人?是要?送给千岁忧,你们也敢打?主意?」 老二阴恻恻笑了下:「这不?是还没送出手嘛!看看都不?行未免太小?气了些。」 「也是,」浅香刀削斧凿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丝笑意:「所以咱们不?如赶紧把赌局开了,我?好早些把她?送上去,讨好我?的顶头上司。」 大哥终于发话了:「要?不?浅香公子也加点彩头给大家助助兴,如何?」 想助兴你怎么不?自己当彩头?!林秋黎翻了个白眼。 「行啊,反正我?就随便玩两?局,」浅香往太师椅里一靠,双手环抱胸前,道:「你们要?什么彩头?可别说?要?美人?啊,这可给不?了。」果不?其然,赌场里响起?各种惋惜的长吁短嘆,他想了想,又道:「要?不?这样吧,人?我?不?能给,但你们加注的话,我?可以让她?脱一件。」 全?场顿时譁然。 三名?仙修:「……」 这傢伙狠起?来连自己都脱。 精明的二弟问道:「加多少?」 「十?年。」 似乎是为了表示诚意,在浅香公子的示意下,「穆淡淡」主动解开斗篷。 如果说?刚才的惊鸿一瞥是小?鹿乱撞,此刻众人?简直心如擂鼓、热血沸腾。 正值寒冬腊月时分,外面天寒地冻,美人?身上却没几件衣裳,火红颜色衬得肤色尤为雪白,腰封更是将玲珑有致的身材完全?勾勒。 慕长渊难得女装一回,戏瘾都要?犯了:她?掀起?眼帘看了眼三胞胎兄弟的大哥,很快就羞涩地移开目光。 赌客们见状开始起?哄—— 「加啊!才下两?个月的注你们玩个屁!!」 「加!要?看美人?脱衣服!」 「是不?是男人?!快加!」 「他娘的到底行不?行?!三个窝囊废!不?行换老子上,老子手里还有十?年!」 「我?还有二十?年!」 …… 起?哄声越来越大,那三兄弟见到美人?真容后本就蠢蠢欲动,又被?旁人?起?哄,看着自己的下注,也觉得不?够英雄气概。 老二和老三还在犹豫,老大已经率先加注十?年,就在他的筹码落入赌池的那一刻,老二和老三竟然直接扭头期待地看向穆淡淡。 美人?没有任何动作。 大哥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不?是要?脱衣服吗?你玩儿老子啊!」 浅香冷笑:「臭男人?,你当自己是什么金贵命?当然是你们三个每人?十?年!」 他狮子大开口,旁边的宾客却都帮浅香说?话:「一看两?位就露怯了吧?知道劫前香普通的男倌儿什么开价?眼前这位可是要?送给千岁忧的,说?是九州第一美人?也当之无愧,十?年?十?年你还是拿去打?发叫花子吧!」 人?群又开始起?哄:「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别说?三胞胎了,楚劲风都呆了一下:在座各位都是懂煽风点火的。 自己加注,两?个弟弟打?算坐享其成,大哥沉声道:「你两?个,什么意思??」 压力当头而至,另外两?个人?咽了咽口水,在大哥的注视和周围的起?哄声中,缓缓将手伸向筹码。 内部分化,逐个击破。楚劲风心想,穆姑娘倒是挺了解人?心的。 三人?分别加注后,穆淡淡才如他们所愿,扯开腰封的系——腰封很快就滑落在地,美人?的襟口也跟着散乱开来,露出了雪白精緻的锁骨,可再往下看……她?的里衣透出些许肤色,沟壑若隐若现?,竟像是连肚兜都没穿! 林秋黎小?脸就差没埋进地洞里去了,楚劲风则移开目光,根本不?敢看。 倒是岳采青看得津津有味的:「这就是多情道的实力吗……」 弟子都有这么厉害,那薄宗主岂不?是…… 美人?衣裳散乱的一瞬间,三兄弟脑海中同时浮现?出一句话:不?亏,十?年绝对不?亏! 又听?浅香说?:「还加么?」 现?在只是赌局前的加注,只要?再脱一件就能窥探这九州第一美人?的春光,这回三人?毫不?犹豫地各自推出十?年筹码进赌池:「加!」 浅香垂眸抚摸着手里的暖炉,道:「这美人?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再脱我?可就要?赔钱了,一个人?二十?年。」 什么?! 三兄弟面面相觑,再度犹豫了。 黄花闺女四个字魔尊现?在可是一个都挨不?上,不?过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慕长渊从容不?迫地迎上三名?仙修震惊的目光。 看客又开始吵吵嚷嚷:「搞什么啊!你们到底在磨叽什么?!」 「刚才不?是已经加了十?年吗,再追个十?年不?就好了!」 「就是!赌注又拿不?出来,总不?能白白浪费吧!」 话虽难听?,也是不?争的事实。 三兄弟一咬牙,心想不?能白亏,于是各自又加了十?年进去。 第277页 加注刚一结束,赌场瞬间就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等着美人?脱衣。 谁知穆淡淡抬手摘下头上的金簪,长发如瀑布垂落。 「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这就没了?!」 「黑心!你们劫前香太黑心了!!」 …… 骂骂咧咧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但本该暴怒的三胞胎兄弟此刻却谁也没动,他们脸色苍白,手微微颤动,显然都在后悔刚才一时冲动加注。 再看向穆淡淡时,他们三人?露出了穷凶极恶的目光。 老二率先开口道:「浅香公子是和我?们兄弟有过节?」 浅香道:「没有过节。」 你们只是单纯倒霉罢了。 老三道:「我?们兄弟都是豁得出去的人?,何惧你一场赌局?你想要?我?们加注,得拿出点诚意来。」 浅香挑眉:「哦?」 「听?说?劫前香专门做皮肉生意,兄弟几个初来乍到,还没领教过。这样吧,赌赢了,这美人?归我?们仨,赌输了,哥儿几个这条命你们尽管拿去!」 浅香微微一笑:「好。」 话音刚落,赌客们的欢唿声简直要?掀翻天花板。 帐房先生擦了擦额头的汗,长舒一口气:都说?浅香一笑,生死难料,今晚这帐肯定能平了! 三兄弟被?坑过之后,便留了个心眼:「请浅香公子先开出加注条件。」 一副你开的条件不?够我?们就不?配合的架势。 浅香没有半分犹豫:「还是一人?加注二十?年,加注过后你们可以指定她?脱哪一件。」 老三眼珠子滴熘一转,问道:「哪件都行?」 浅香颔首:「亲自帮她?脱都行。」 此言一出,全?场又失控地炸开了—— 「不?愧是劫前香!公子果然爽快!」 「脱衣服!」 「你们是不?是有病!脱裙子!当然是脱裙子啊!」 …… 慕长渊心想最好别脱裙子,怕你们自卑。 林秋黎终于按捺不?住:「大师兄,万一穆师姐真的被?欺负,你可一定要?帮帮她?!」 楚劲风看看面露狂喜的三兄弟,又看看嘴角噙笑的穆淡淡,嘆道:「放心吧,他们没这个机会。」 只要?赌注一下,这三人?谁都别想活。 林秋黎情急之下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他们只要?下注就可以脱掉穆师姐的任何一件衣服,根本不?用等到赌局结束!」 闻言,楚劲风脸上的表情略显怪异,片刻后他问道:「师妹,你听?说?过「三个和尚没水喝」吗?」 林秋黎:「什么?」 楚劲风再次嘆息:「还是多修炼少操心吧。」 林秋黎思?来想去,等回神时才发现?三胞胎兄弟竟然当场打?了起?来。 他们赌桌上的筹码一分不?剩地全?部投进了赌池。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岳采青已经反应过来,说?:「他们几个都是惜命之人?,既然选择将筹码都进赌池,就都认为自己最有资格上前脱掉穆师妹的衣裳。」 所以刚才大师兄才说?三个和尚没水喝,男人?的心理当真被?穆淡淡拿捏得死死的。 这回后知后觉的林秋黎都说?:「不?愧是多情道……」 转眼又看向衣衫凌乱的美人?,心想红颜祸水这四个字用来形容穆师姐当真再合适不?过。 眼看兄弟反目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帐房先生赶紧上前劝架:「别打?了别打?了,各位还记得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吗?」 「——只要?赢一把就能拿到长生锁,除了拿回你们自己的阳寿以外,长生锁里的两?百年阳寿你们三兄弟想怎么分配就怎么分配,不?仅如此,刚才浅香公子都已经答应下来,三位若是赢了还能截胡绝世美人?,这可是准备献给千岁忧的九州第一美人?啊!各位实在没必要?过于斤斤计较眼前,买定离手,愿赌服输,我?们揽星楼诚信经营,童叟无欺!」 难为他一个帐房先生,口才都快比上卖酒的伙计了。人?们这才想起?今晚美人?只是个彩头罢了,赌生赌死,图的不?就是一个刺激么? 三胞胎兄弟重新回到赌桌前,每个人?身上都不?同程度的挂彩。由于他们谁也不?服谁,穆淡淡身上的几片布料暂时保住了。 他们一致决定先赢下赌局,把阳寿拿回来再清算这笔帐。 各就各位后,帐房先生开始宣布规则:「每个人?面前六枚骰子,赌大小?,这玩法想必大家都清楚,没什么技巧,全?凭运气……」 听?到这里,兄弟三人?互看一眼,胸有成竹。 都说?技多不?压身,他们行走江湖,难道还不?懂点手上「功夫」? 但帐房先生今晚非收他们仨的阳寿不?可,自然不?会让他们碰骰盅:「为表公平,现?场随机抽取三名?赌客来摇骰子。」 楚劲风仔细观察三人?的反应,除了大哥皱了皱眉以外,剩下两?人?没有太明显的反应。 三人?最终都没有提出异议。 浅香这边也无意见,赌局就正式开始了。 骰子碰撞铜盅发出的声音让人?注意力格外集中,沉默寂静下是焦躁的情绪在蔓延。 规则对三胞胎兄弟有利,这也是帐房先生劝他们下场的条件之一,他们只需猜中自己面前的骰子数,猜对的人?即免于一死,三人?都猜对则赢了大满贯,不?仅获得长生锁,还能抱得美人?归。 第278页 浅香要?赢必则须一人?猜对三桌,假如对一错二,则浅香输,但对面也得死一个;如果对二错一浅香还是输,对面两?死一生,倖存者能得到死去兄弟的全?部寿命。 帐房先生才不?会让后两?种情况发生。 浅香今晚必须赢! 咚!咚!咚! 三只铜盅倒扣桌面,所有人?都屏住唿吸,生怕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就会改变既定的结果。 林秋黎根本按捺不?住,传音入密道:「师兄,你会听?骰子吗?我?好像什么都没听?懂。」 此刻楚劲风也正向穆淡淡传音入密:「大小?大,三十?、十?二、二十?八,不?会错。」 慕长渊笑眯眯:「你们无情道都这么闷骚吗?」 楚劲风闻言脸颊一热,以为对方嘲讽自己,迅速断开传音入密,到一边生闷气去了。 这边浅香公子随口说?了个结果:「我?这人?什么都喜欢大的,我?开三个大。」 楚劲风闻言双眼简直瞪得跟铜铃般大小?,比他更震惊的是帐房先生。 胡来! 他分明听?的是两?大一小?! 帐房先生知道浅香会听?骰子,才故意安排这一局的,只要?能让那三兄弟下注,这一局简直是送分题! 但眼看着浅香报错一个结果,幸好他还留了条后路,帐房先生将手里的生死簿翻到某一页,轻轻折了一下页脚,其中一只铜盅里的骰子忽然一动。 就在这时,赌桌上的老三突然爆发出一阵笑声:「哈哈哈哈哈!好!买定离手!」 而老二兇狠的视线直射而来:「管事的,这边还在赌着,你在翻看谁的阳寿呢?」 帐房先生身体一僵,根本不?敢抬头看对方。 众目睽睽之下,万一他的小?动作被?人?看出来,破坏了赌场的名σw.zλ.?声,东家绝不?会再让他继续打?理赌场——一想到卸任的下场,帐房先生宁愿死在黎明前。 大哥意识到不?对,眉眼蔓延开冷意:「既然你们玩这招,休怪兄弟几个不?客气了!」 说?罢他竟也胡闹似的报了个答案:「我?开小?!」 老二紧随其后:「我?也开小?。」 「我?和大哥二哥一样!」 怎么对赌的双方跟故意唱反调似的?! 在场没人?明白现?在什么情况,就连摇骰子的幸运观众都一头雾水。 「开吧,」坐在空赌桌上的穆淡淡打?了个哈欠:「别磨磨蹭蹭的。」 事已至此,帐房先生只得命人?起?盅——赌盅揭开,桌面赫然只留下三堆骰子灰! 「啊这……」 「不?是我?,我?哪有这么大手劲啊!」 「我?也没有!」 三名?幸运观众连连叫屈。 「不?过……骰子都成灰了,开小?不?算过分吧?」 「怎么也开不?到大呀!」 「也是!」 随着人?们你一言我?一语,帐房先生脸色愈发苍白。 难道今晚这个帐真的平不?了了? 现?在去求千岁忧还来得及吗? 三兄弟相视一笑:既然帐房先生想要?控制赌局结果,与其严防死守不?如主动出击,他们将骰子震碎搏一个极端结果,逼得浅香满盘皆输。 浅香疑惑道:「高兴什么,我?怎么没看出你们赢了。」 他瞥了身后的楚劲风一眼,对方福至心灵地明白意思?,指尖一动,空余恨里顿时捲入一阵寒风,吹得人?们瑟瑟发抖。 「谁把窗开了?!」 「快关上快关上!财气都要?被?吹没了!」 「别冻着美人?了!」 冷风将赌桌上的骰子灰尽数扬起?,于是乎,所有人?都看见藏在灰烬下入木三分的点数! 「好功夫!」 「怎么……」 「这怎么可能!」 幸运观众凑过去一看,语气充满惊喜:「咦,三十?!我?果然摇了个大数。」 「嘿!我?怎么也是个大?二十?二!」 「这边也开大!」 随着幸运观众依次开奖,帐房先生的心情简直原地起?飞,一个箭步上前挨个确认:「真的是三个大!真的是三个大啊!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狗屁空余恨!都是一群邪魔外道!」 三兄弟瞬间拍案而起?,老大指着帐房先生的鼻子道:「竟敢在不?周山眼皮子底下搞这种把戏!我?这就去禀告仙门——」 话未说?完就被?帐房先生打?断道:「早就告诉你们输不?起?不?要?玩,赢了想脱人?家衣服,现?在输了又想上仙门告状去?你以为仙君会管吗?这白纸黑字可都是你们自愿入局的证据!」 老二:「我?们入局是为了公平,你监守自盗又该怎么说??!」 「冤枉啊!实在冤枉!」虽说?喊冤,帐房先生此刻表情一点都不?慌:「好端端的骰子被?你们震碎,你们还说?我?监守自盗?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天理王法四个字从空余恨的管事嘴里说?出,有种说?不?尽的讽刺意味。 一边是出千不?成恼羞成怒的赌客,另一边是居心叵测蓄谋已久的帐房先生。岳采青心想:狗咬狗也不?过如此。 正吵着,老二突然对自己桌前摇骰子的人?说?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摇的是什么数吗?!」 第279页 浅香并没有全?部「猜对」,正如楚劲风透露的,原本老二的骰子数是十?二,属小?,他此刻突然发难,就是想要?对方给自己作证。 可对方却耸肩道:「怎么只问我?,为什么不?问问你大哥三弟面前的人?,他们摇出来什么数?」 老二噎住,一张脸憋得通红。 热心肠的一号赌客见状,主动爆料道:「实不?相瞒,我?摇了个大数。」 热心肠的三号赌客也随即跟上:「巧了么,我?也摇的是个大数。」 先前被?质问的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笑道:「看到没有,我?的结果还重要?吗?反正你们都要?输。」 绝望的老二突然扑上去,抓住对方衣领咆哮道:「可我?猜的是对的!我?本来能活的,我?能活啊!!是你要?害我?!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们!!」 他悽厉的哭喊声响彻空余恨,然而围观的人?群却无动于衷。 帐房先生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成为今晚最大赢家,他挥动手中判官笔,在生死簿上连画三道槓后,面露惊恐的兄弟三人?瞬间灰飞烟灭。 旁人?一阵唏嘘。 三名?仙修见状也呆愣愣的。 林秋黎讷讷道:「虽然人?不?是我?杀的,但我?好像成了帮凶……」 岳采青也流露出一丝不?忍:「我?也是。」 楚劲风道:「没办法,如若不?牺牲他们三个,赌场里的其余数千凡人?岂不?是更无辜?」 穆淡淡笑了笑:「没什么无辜不?无辜的,人?家都叫『空余恨』了,你们那么较真做什么。」 凡人?愚昧,完全?不?知道自己鬼门关前走了一趟,更没有察觉刚才被?恶道之主控制了情绪——那么整齐地将他人?生死当做看热闹来起?哄,怎么可能全?部都是自发的。 散场后林秋黎第一时间冲去捡腰封和斗篷,回来给穆淡淡重新穿上,嘴里碎碎念:「吓死我?了,穆师姐你知道吗,刚才我?差一点就要?拔刀了!」 魔尊笑道:「幸好保住『清白』,不?然回家没法交代。」 「对哦!」林秋黎突然抬起?头,道:「师姐是有道侣的,我?都差点忘了!」 「这要?是被?师姐的道侣看见,不?知道该多心疼呢……」 不?,沈凌夕只会问一句「认罪还是伏诛」,然后掀翻这座妖楼。 慕长渊一本正经说?道:「所以千万不?能让他知道。」 林秋黎重重点头:「嗯,我?会帮师姐保守秘密的。」 魔尊笑眯眯:「乖。」 楚劲风趁着人?群注意力集中时,悄悄查探过赌场的各层结构,等到穆淡淡重新穿好衣裳,才上前道:「刚才我?查探了一下,意阑珊唯一的『生门』就在赌场大厅中间那根柱子内,如果有人?强闯的话,管事的只需毁掉柱子,风水局就会把意阑珊完全?锁死,不?进不?出。」 打?草惊蛇事小?,就怕救不?出人?。慕长渊就是看出来了,才答应帐房先生的请求。 楚劲风说?:「等我?们进去以后,假如有人?摧毁这道『生门』,整个幽州城的风水局都会启动,我?们也会被?困在里面,穆姑娘对此可有对策?」 慕长渊无所谓道:「要?什么对策,没有『生门』还有『死门』,哪扇门不?是门?」 本座是来救人?,又不?是来维修...... 「可死门内只有死路一条。」 慕长渊自顾自地朝前走去:「都到这时候了,与其纠结这种事情,不?如想想上去后该到哪儿找人?。」 他背对三名?仙修,望向赌区大厅中央的盘龙柱,那是通向「意阑珊」的唯一途径,也是刚才提及的「生门」。 魔尊脸上笑容让人?不?寒而栗:「知道为什么气区要?取名?叫做『意阑珊』了。」 「你们听?说?过『乐极生悲』吗?」 人间正道 沈凌夕加入后, 提炼曼殊沙华的效率显着提升。 「不愧是通天境大能,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叶芽正称赞着,忽然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他悄悄往旁边一瞥:不远处沈凌夕仍闭眼打?坐, 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不感兴趣。 叶芽想起裴青野的交代,迅速抄起身边一本书, 改口道:「我是说——这书谁写的, 居然这么厉害!」 他拿的是孤魂野鬼送来的神?月宫藏书, 藉此掩饰窘迫, 谁知翻开扉页的作者介绍,密密麻麻的字如?同某种神?秘咒语般催人睡下,更可?怕的是念起来竟还烫嘴:「希波克拉底的父亲赫拉克来提斯是古希腊伯里?克利时代的医神?阿斯克雷比亚斯的后代……」 叶芽头昏脑涨:「嘶, 算了算了,咸鱼何苦为难自己,多读两本书也不会翻身……」 「……」沈凌夕默然。 神?月宫独立于时间之外,是恶道空间之术的巅峰杰作,魔尊死后,仙修们曾以为这里?将遭到恶道的洗劫和掠夺,谁知偌大宫殿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三?界传出许多说法,绝大多数人认为宫殿被作为陪葬品下葬于地狱岩浆之下。 可?直到心魔归来, 神?月宫仍不见踪影。 神?月宫号称三?界第一大宫殿,里?面究竟有多少藏书, 估计魔尊自己都记不清, 反正慕长渊富有且健忘。 养伤的这段时间, 上神?透过?这座华美?的宫殿,仿佛能窥探到魔尊万年?地狱生?活的冰山一角:种花、写书、研究军火。 第280页 或者悄悄熘到凡间兴风作浪, 直到掉马翻车再熘回来,然后继续富有又健忘。 裴青野说他日子过?得?丰富多彩,一点也没错。 相?较而言,上神?的万年?清修就过?于枯燥了:沈凌夕常常静坐神?殿之上,一参悟就是几百上千年?,人间日新月异沧海桑田都跟他无关,直到仙盟的请愿香火直通三?十三?重天上,玄清上神?一睁开眼就知道——魔尊又开始兴风作浪了。 叶芽修为只有元婴期,在鬼界哪也去不了,加上看不懂神?月宫的书,疗伤之余便显得?无所事事。 他久居深山,虽然耐得?住寂寞……老实说炼药房其实不算寂寞——白?虎和小黑猫各占据一块地盘睡觉,沈凌夕闭目养神?,门外还有孤魂野鬼探头探脑。 可?叶芽真正在意的却是:「地狱是不是不会天亮?我好像已经很久没看见太阳了……」 对纯木灵根来说,阳光是必要养料,刚进入鬼界只是不适应,长年?累月的话灵根就会慢慢枯萎甚至腐朽。 听见叶芽自言自语,沈凌夕总算睁开双眼,问道:「薄欢多久能醒?」 叶芽摇头:「不是我故弄玄虚,这个真不好说……」 他以前从未医治过?这么严重的伤,也没接触过?地狱曼殊沙华,更不曾见过?这种输药方式: 沈凌夕用?灵力铸炼成各种奇形怪状的器皿以及细长的管道,地狱曼殊沙华经过?业火初步萃取,暗红汁液顺着管道流淌过?各种器皿,整个过?程中?被仙灵反覆提纯,直到业障杂质完全清除,才输送进薄欢枯竭的心脏动脉之中?。 天元廿四年?,神?月宫炼药房因为这些?奇怪的治疗设施,透出一股赛博修仙的气质。 不过?这样一来,叶芽的工作量大大减少,他只需观察病情加上辅助施针就可?以了。 可?他依然没什么把握:「我只是一个散修,不像仙盟的弟子拜师接受正统的修炼课程,说来惭愧,我与阿野年?纪相?仿,但平日里?修炼不太勤快,至今只到元婴期……」 沈凌夕:「看出来了。」 「……」叶芽一梗,不知道他究竟是看出自己是元婴期,还是看出自己不勤快,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坦白?:「那日我见阿野情绪激动,怕他出事才提出这么个法子,死马当作活马医罢了——我也一直都劝他别抱太大希望来着!」 岂止别抱希望,小道侣根本就盼着对方能知难而退,谁知裴青野哪怕强闯地狱也要把薄欢的性命救回来。 沈凌夕沉吟片刻后,说道:「最坏的结果我已经知道了,你告诉我最好的结果。」 「七天。」 这回叶芽不再支吾,回答得?斩钉截铁:「像现在这样不眠不休地给薄宗主输药,如?若他本身通天境的金丹能汲取曼殊沙华的药性,修復心脉,七天之内至少能看出效果。」 「如?何判断有所好转?」 叶芽望向昏迷多日的病人:「等到金丹能自行运转的时候,就说明伤情可?控了。」 沈凌夕点点头,说:「既然如?此,七天后我会让裴青野先把你送回人界。」 返回人间意味着很快就能重见太阳,叶芽本该雀跃的,但不知为何,他听完这话的第一反应是:「那阿野呢?送我回人界后,他还要回来?」 沈凌夕颔首道:「师叔有些?不得?不处理的事情。」 叶芽却追问道:「是很危险的事吗?」 沈凌夕想了想,还是不打?算瞒他:「是。」 心魔追来,必然会再度掀起一场血雨腥风,战争在所难免,隐瞒只会害了不知情的小道侣。 上一世叶芽磨磨蹭蹭地修炼到通天境,灭世之战打?响后,他义无反顾地跟着裴青野出山,这一世小道侣修为只有元婴期,大可?不必掺和这些?事情,裴青野本就打?算把叶芽藏进山里?,等解决完一切后再让他出来。 「哦。」叶芽闷闷不乐道。 沈凌夕不傻,他能听出对方其实并不开心。 一方面想念阳光和新鲜的空气水份,另一方面又不愿离开潮热湿腐的鬼界。 天道上神?在修炼方面天赋异禀,却不擅长猜人心——祂是善道的精神?领袖,属于信仰般的存在,哪怕在灭世之战时期亲自挂帅,也只是为了振奋士气,无须管理仙盟大军,更别提御下了。 于是很快的,俩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地狱业火燃烧时不会发?出声?响,炼药房里?寂静得?出奇。 过?了半晌,沈凌夕率先打?破沉默:「我并非替你做决定,你是走是留,自己做主。」 就连慕长渊入魔这种涉及信仰的大事,他也没干涉过?,更别说叶芽的去留问题了。 可?叶芽还是直愣愣地盯着他看——对方那双琉璃般的眼眸此刻倒映着紫色的地狱业火,可?依然清澈纯净。 沈凌夕不明白?这目光的含义,问道:「为什么这样看我。」 叶芽这才回过?神?来,尴尬地摸了摸鼻尖,道:「我刚才在想,初次见面时我便觉仙君你十分好看,但阿野却让我千万别当你面夸赞,说会这样冒犯到你……」 「阿野就是不喜欢守规矩才成为散修的,以他的性子,就算仙盟盟主是他姐夫,他也不见得?会言听计从、令行禁止……所以我先前总想不明白?,还以为沈仙君脾气不好,而阿野有求于你才这样,现在想想,好像是我搞错了,毕竟尊上先前不肯提供曼殊沙华的时候,他也没有这般毕恭毕敬。」 第281页 沈凌夕:…… 相?比起魔尊百般挑剔,上神?几乎没立过?什么规矩,但很多时候沈凌夕也不知道仙盟究竟帮他在外立了什么样的「神?设」。 纯木灵根据说比纯水灵根更加不通人情世故,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沈凌夕难道主动提问道:「所以你现在搞清楚了没有?」 「清楚了,」叶芽信心满满地一口咬定:「一定是他有毛病。」 沈凌夕:……… ** 「阿嚏——!」 寒风中?,裴青野罕见地打?了个喷嚏,心想:难道旁边那小子又在心里?偷偷骂我? 天际将白?,晨雾弥散,他们飞掠得?极快,无数景象被甩在身后,化作模煳一片。 裴青野的视线刚瞥过?去,就正对上瀛洲鬼王阴毒的目光,他连忙回归目不斜视。 片刻后,逍遥散仙被枉死鬼盯得?背嵴发?麻,总担心对方突然暴走,自己会冷不防挨一刀,裴青野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只得?主动缓和气氛:「你是不是有话想问我?」 慕小井阴恻恻地说道:「去仙盟不是走这个方向。」 原来惦记的是这个! 裴青野总算放下心来,舒了一口气,笑道:「原来你认路啊,不过?——」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我是想让我哥陪我去,才故意那么说的。」 救母是个好藉口,瀛洲鬼王想破脑袋才想到这一点,却被沈凌夕搅和了。 裴青野心想不愧是兄控潜力股,故作为难道:「我估计是上辈子欠了这个世界的,这辈子才存着逍遥的道心过?着卷王的日子,你以为我想绕路吗?你看这一路上杀出多少程咬金?」 仙盟倾尽全力要将裴青野缉拿归案,赏金奖励越加越多,很多散仙得?到消息后都加入了追捕的阵营——仙盟拥有太多珍稀的修炼资源,随便拿出两样都够他们突破境界的了。 因此裴青野刚刚从鬼门出来,就遭遇了围捕。 那些?仙修守株待兔多时了。 没了伤患的拖累,裴青野想要逃出重围倒是不难,甚至算得?上轻松——毕竟他身边跟了一只大阿修罗鬼。 沈凌夕的威胁果然很有用?,瀛洲鬼王只是把追兵给打?了一顿,并不敢下死手?。 而慕小井此刻的关注点却是:「程咬金是什么。」 裴青野掐指一算,好傢伙,现在离隋唐演义还早着呢,难怪这孩子不知道。 他含煳其辞道:「是一种民间说法,就好像蟑螂叫小强,土狗叫旺财,半路杀出来的都叫程咬金……」 他越说慕小井眉头就皱得?越紧,阴森语气中?透出一股不服气:「你怎么跟个神?棍一样,满嘴胡言乱语,我哥居然还让我多跟你学学……」 话还没说完,裴青野差点从剑上掉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摇摇欲坠的身形,裴青野难掩瞳孔地震:「承蒙尊上抬举……要不你再说一遍?!」 「别得?意,」瀛洲鬼王就看不得?他那便宜样,烦躁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哥为什么不自己来教我!」 惊魂未定的逍遥散仙很快就明白?对方纠结的点在哪里?,于是清了清嗓子,温和道:「尊上或许觉得?亏欠于你,亲自教难免纵容溺爱,最后……」 最后又把你惯成夺魄邪帝那样。 慕小井奇道:「我又不是被他杀的,他有什么好亏欠于我?」 「这你就不懂了,」裴青野神?秘兮兮地凑过?来说道:「想必你也知道,你哥是因为某些?机缘巧合,才从一万年?后穿越回来的。」 「那又如?何。」 「可?他醒来后光惦记着慕家庄的危难,忘记了你还在瀛洲……又或许记得?的,只不过?他优先选择了慕夫人和慕家七十多口人。」 逍遥散仙这么说其实有失公正——慕长渊抵达容城当晚就见到了自己的怨种弟弟。 夺魄邪帝说话颠三?倒四故弄玄虚,说他像个绝望的文盲一点也没错。正因如?此,魔尊一度以为穿越重生?都是慕井在搞鬼,自然想不到同时空里?居然有两个弟弟,其中?一个还是凡人! 慕长渊马不停蹄地赶回君山,破坏了操控运势的「九四爻阵」,救下母亲的性命,殊不知,正是那一段时间,浑身是伤的慕井带着绝望和怨愤死在瀛洲岛玄宗门的大厅内。 ——死在了万年?以后的「自己」手?里?。 慕小井沉默了,想起临死前的心情,眉眼都透露着心酸。 然而只持续了片刻,这些?情绪便都消失不见,瀛洲鬼王咽下满腹心酸,道:「哥是为救娘亲才忘了我的,我不怪他。」 忠诚测试结果:满分通过?。 不是裴青野心眼多,是真被慕井这个反覆横跳的二五仔搞怕了,魔尊一不小心都被他摆了一道,更别提本来就血海深仇的仙修。 实在是不得?不防。 裴青野心想,果然夺魄邪帝在变成真正的神?经病前,是个根正苗红的老实孩子。 但这孩子两世都命苦得?像株小白?菜…… 瀛洲鬼王飞得?好好的,突然察觉到裴青野怜爱的目光,顿时火冒三?丈:「你什么意思?」 命苦小白?菜自尊心怎么还这么强?裴青野赶紧收敛神?思,心道自己现在还真是吃饱了撑的,都开始怜爱未来的三?界第一神?经病了。 第282页 高空狂风被修士的灵力噼开,他们已经在人烟罕至的荒山里?飞掠了很久,茂密的乔木林如?一根根长枪直至天际,从上往下看,仙山竟有种森冷之感。 裴青野指着下方的山林阴影,转移话题道:「你不是说这条路不认识吗,我都被人追踪到这个份上了,当然不能走正门。」 听他总算扯又回到正事上,实属不易,瀛洲鬼王的注意力也就跟着拉回来:「绕到后门就没人抓你了?」 裴青野「啧」了一声?,道:「小朋友,格局要打?开,你哥就是让你来跟我学怎么打?开格局的——人间正道是沧桑,那么大的不周仙山,延绵数千里?,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走正门和后门呢?」 「切,还不是因为你太菜了,麻烦才不断找上门。但凡你是个大阿修罗……你们仙修管这个叫什么来着?哦半神?,你但凡有半神?的功力,我就不信他们跟狗皮膏药似的追着你不放!」 裴青野的格局千疮百孔。 早已失去耐心的慕小井提议道:「要我说,他们不仁你就不义!别管我嫂子说什么,只要杀得?够干净,谁也不知道我们从哪个门进去的!」 裴青野继续摇头:「凡事不能这么想,他们只是打?算抓我邀功,并非要我性命,冤冤相?报何时了……」 终于,慕小井不耐烦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的『人间正道』到底在哪儿,怎么还没看见影子?!」 每回裴青野准备胡说八道时都会习惯性地摇扇子,这会儿发?觉手?中?空荡荡,才想起自己早就把扇子留给了小道侣。 也不知道叶芽炼药顺不顺利…… 不过?相?比起有上神?亲自坐镇的神?月宫,眼前的问题少年?更值得?他花心思应对。 「我在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暴躁少年?眼看就要发?飙。 「人间正道嘛,当然是……」 逍遥散仙手?中?青光一现,被仙盟精密阵法覆盖的山体?陡然出现小规模的塌陷,紧接着,就好像被拨开了一层伪装,露出深不可?测的漆黑。 裴青野笑得?像个老神?棍:「钻狗洞。」 旧地重游 「别愣着了, 快钻进来!」 那「狗洞」远看杂草覆盖,十分?磕碜,近看还不如远看:洞口不足一人高, 只能匍匐前进, 里?面根本不知道有多深。 裴青野已经爬了一小?段距离,回?头?见?慕小井杵在洞口纹丝不动, 催促道:「护山阵法马上就要变化了, 知道挖这个狗洞耗费了几代菜苗的心血吗?要是走漏风声被上仙界察觉, 我以后在?师侄们面前都抬不起头来!」 逍遥散仙是仙盟的共享师叔, 经常和菜苗打成一片,这个「狗洞」正是某个好师侄偷偷告诉他的——按照仙盟的规矩,元婴期以下弟子非师令不得擅自下山。筑基弟子还算听话, 毕竟课业繁重,偷跑出去?连往返的时间都不够,金丹弟子就不这么想?了,他们结丹后就跟下蛋的母鸡似的,恨不得?向全世界展示:「看,这是我刚结(下)的丹(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少年人孔雀开屏的毅力?不可小?觑,「狗洞」便是金丹弟子日夜观察,课余时间钻研几?百年才找出护山大阵运转变化时的一处缺漏, 又花了几?百年,经歷好几?代金丹弟子, 才终于把这个洞挖出来。 愚公移山, 精卫填海, 不过如此。 这要是暴露出来,仙盟上上下下不知道要牵扯多少人, 毕竟连严珂都不知道这条通道。 但无论裴青野好说歹说,瀛洲鬼王就是不肯进来。 他喃喃自语:「我堂堂大阿修罗王,地狱魔尊的亲弟弟,万鬼之主……」 裴青野说:「不要那么固执,规矩是死的,可……」 慕小?井不服气道:「可我也是死的!」 裴青野:「……」 这孩子出息了。 沈凌夕只要求不准惹事,没说过不准摆烂,瀛洲鬼王打定算盘,连后路都给?自己想?好:「我在?外面等你,你进去?把我娘亲带出来!」 裴青野不是不肯救慕晚萤,但他的修为在?上仙界不算高,退一万步讲,他要是被抓住了,上神的药怎么办? 裴青野是无论如何都不放心把药交到恶道手里?的。 青阳峰下的监狱已经被毁,慕夫人的关押地点现?在?是仙盟最高级别的绝密信息,连方源都打听不到。况且不管关在?哪肯定都是重兵把守,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她带走,估计只有魔尊亲自出马才办得?到。 慕小?井是恶道正儿八经的大阿修罗王,修为比肩半神,可心智却差得?远了,估计连墨磐磐都比不上。 裴青野原本计划先?一起?混进去?再说,可慕井毫无预兆地打起?退堂鼓,情急之下,逍遥散仙只得?维持着别扭的姿势,苦口?婆心道:「小?井,你都这么大个鬼了,不能做这种孝心外包的事情,」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还有别的任务,再说那么多仙修排队抓我,我都自身难保了你还让我去?保护一个凡人,刀枪无眼,误伤了算谁的?」 他说的句句是实情,不过最让瀛洲鬼王触动的还是:「况且你难道就不想?让尊上对你刮目相看吗?你一天没出息,你哥就一天不带你玩……」 护山阵法的灵力?悄无声息地靠拢,眼看就要覆盖洞口?时,裴青野豁出去?了:「不是我不看好你,连邪帝都——」 第283页 「够了!」 猩红双眼死死盯着那个黑漆漆的洞,瀛洲鬼王额头?青筋都暴起?。 终于,慕小?井身子一躬,钻了进来。 他体?形瘦弱,看起?来像极度营养不良,钻洞的身手却十分?灵活熟练,裴青野来不及多想?,施法迅速封住洞口?,这才险险躲过阵法的探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他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你堵在?这里?干什么?赶快带路,不然我杀了你!」 瀛洲鬼王的威胁只会迟到从不缺席,若裴青野像往常那么敏锐的话,一定能察觉到他略微颤抖的声音。 但逍遥散仙此刻也良心不安:尽管是上神亲自授意的,但裴青野真把一个大阿修罗鬼王给?放进仙盟总部了! 换作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 幸好通道不是特别长,约一炷香的时间,仙鬼俩就爬出洞口?,正式进入不周仙山境内。 「这就进来了?」慕小?井一刻也不愿意在?洞里?多待,他刚出来抬头?看向天际,顿时发出疑惑:「刚才不是马上天亮吗,怎么又到了晚上?」 裴青野解释道:「因为我们在?岁杪峰的山脚下。」 岁杪即为岁末,代表十二月。此峰永恆极夜,经常能看见?一大片绚烂缥缈的幽绿极光照映在?皑皑白雪上,恍若神境。 岁杪峰的峰主正是在?不周山大战牺牲的薛昭雪。 尽管薛昭雪时常替赵怀阳冲锋陷阵,让盟主下不来台,但他毕竟还是仙盟同僚、十二峰的峰主、武宗的通天境大能,短短数月就物是人非,令裴青野不胜唏嘘。 只是不知道当初仙盟内斗得?你死我活时,心魔是不是在?暗中嘲笑。 「你发什么呆,有人来了!」 慕小?井五感敏锐,比裴青野更早察觉到灵力?波动变化: 「你这个漏洞该不会早就被发现?了吧?!」 瀛洲鬼王不惧怕仙盟,但他好不容易做完钻洞的心理建设,要是这么快就被发现?,倒不如直接杀进来了! 面对慕小?井诛仙般的目光,裴青野冷静道:「莫急,应该是巡查的弟子。」 说罢,逍遥散仙迅速幻化成一棵雪岭云杉,混迹于山林之中,而瀛洲鬼王则化作一阵寒风,藏匿于铺天盖地的风雪之中。 裴青野没有猜错,来的确实是一队巡察弟子,还是菜苗间自发组织的那种。 「每天已经够忙的,还非要单独检查这里?……且不说傻子都不会自投罗网,哪怕裴师叔真的从狗洞钻进来,就我们这一队想?拦也拦不住啊,说不定还会有危险。」 「别胡说,师叔才不会伤害我们。」 「就是,师叔要是回?来,我们便劝他自首,说不定还能争取一个从轻发落……」 「你们说师叔为什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 裴青野听得?又好笑又心酸。 然而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 「有没有一种可能,裴师叔和薄宗主其实是『那种』关系?」 「实不相瞒,我早就有这种猜测了,都说患难见?真情,他们俩之间肯定有什么!」 「藏得?可真深啊……」 「有什么奇怪的,裴师叔向来深藏不露!」 裴青野:…… 小?小?年纪不好好修炼,一天到晚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瀛洲鬼王似乎也不想?听下去?,山中风雪颳得?更勐烈了。 弟子们抬头?看向天际:「奇怪,今晚怎么下这么大的雪?」 「查完赶紧回?去?吧,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我每回?来岁杪峰都觉得?怨气冲天。」 「就是心理作用?!」 他们迅速查完「狗洞」出口?,裴青野做事一向干净利落不留痕迹,弟子们没看出任何异样,很快便打道回?府了。 一路上还在?叽叽喳喳:「都怪墨聍和薛瑄,一个引狼入室一个急功近利,他们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合欢宗和武宗都是被牵连进来的……」 「算了吧,你是不知道,那天薄宗主可是启动了天魔大阵……」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用?了。」 「怎么没用??倘若薄宗主真的入魔,盟主怎么会受血棠剑的反噬?!」 「这话可千万别被长老们听见?,小?心σw.zλ.连你一起?严刑拷打!」 …… 弟子们的声音越来越远,等彻底安全后,裴青野才解开法术,恢復成青衣上仙的模样。 裴青野嘀咕道:「反噬?」 他刚才听见?弟子说起?时心里?不免「咯噔」一下,但转念一想?,又恐有诈:沈琢擅长下饵,对待异己他要么不出手,出手就是片甲不留。 要是裴青野没猜错的话,这恐怕是沈琢故意放出的风声,旨在?引蛇出洞,再将那些蠢蠢欲动的势力?一网打尽。 现?在?不是思考沈琢下一步打算怎么做的时候,为避免节外生枝,裴青野迅速前往方院长在?莺时峰后山的小?院——当初魔尊就是在?这里?和薄欢大打出手,直到被沈凌夕带走。 不周山一战从雁来峰打到青阳峰,中间经过的山峰全部受到牵连,莺时峰更因为离得?近而遭遇到毁灭性?的打击,弟子们在?山中培育的奇花异草几?乎被破坏殆尽。 半山腰上的小?院就显得?格外突兀。 第284页 小?院自从上次遭到魔尊和薄宗主联手摧残后,方源找时间又悄咪咪地将它重建起?来,这回?他特地在?周围一带设置了好几?种阵法,避免被弟子打扰。 裴青野谨慎惯了,见?屋外阵法开启,恐遭埋伏,于是落在?庭院内,远远地用?仙力?敲了一下门:「院长。」 小?屋里?却传来剧烈的咳嗽声:「……毕业论文没了就重新种,病人不好了就去?埋!说了本院长要静养,别天天来烦我!」 他们约好见?面时间,方源没说自己病了呀? 裴青野踌躇不前。 最近仙盟严查私设通讯灵阵,连传音入密都遭到监听,方源不敢在?群里?多说话,生怕被发现?。 正当裴青野准备冒险强闯阵法时,小?屋里?的方院长终于想?起?什么,试探性?地问了句:「垂死病中惊坐起??」 裴青野嘆了一口?气,无奈道:「小?丑竟是我自己……」 那么多暗号为什么非要用?这一句? 话音刚落,木门「唰」地一下打开,一阵清苦药味弥散开来,紧接着,医宗亲自设下的禁忌结界「手术进行中」跟着解除。 方源看见?裴青野简直激动得?老泪纵横:「青野啊……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们了……」 裴青野却没空跟他寒暄:「药呢?」 逃亡的逃亡,入狱的入狱,方院长作为唯一能够打听总部消息的仙修,在?仙盟深感孤立无援,好不容易见?面,他拽住裴青野的袖子就开始喋喋不休:「你快跟我说说上神情况如何,严重吗?遭罪吗?影响灵根吗?慕长渊那天杀的——」 后面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先?打了个冷颤,这才注意到裴青野身边还跟了个面容灰败的少年,神色不善地瞪着自己。 医修难免跟生死打交道,在?方院长见?过的众多鬼里?面,有的鬼眼生,有的鬼眼熟,唯独这名少年看着半生不熟,连修为深浅都猜不透。他一时拿不准,小?声问道:「你怎么把恶道修士也带进来了?」 「忘了介绍,这是我的新保镖。」裴青野回?头?扫了少年一眼,似笑非笑道:「他的名字你应该听过。」 一听到保镖二字,方源就不免想?起?魔尊的鬼将:灭世之战前,地狱鬼将驻守在?神月宫附近,既属于魔尊的亲兵,又能称之为保镖。 他奇怪道:「那些跟邪帝一起?回?来的鬼将不是都已经被尊上毁了吗?」 裴青野笑道:「不是鬼将。」 方院长无奈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 「是慕井。」 听到这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医宗大人两眼一黑。 命中注定 三界第一神经病的大名如九天外的一道惊雷, 噼得方院长外焦里嫩。 裴青野好不容易把他唤醒,方源瞳孔逐渐聚焦,重新倒映出正在不远处踢石子的慕小井。 他反应过来, 浑身?如过电般一抖, 扭头低吼道:「老裴你疯了吗!还是你真打算背叛善道?!」 裴青野无奈道:「上神亲谕,换作你听不听?」 听。 但方源将信将疑:「真是上神要求的?」 「千真万确。」 方源急得团团转:「这可怎么办……前些日?子因为打?听慕夫人的下落, 我已经?被怀疑了!」 裴青野惊讶道:「现在查得这么严?!」 「能不严吗?」方院长脸上堆满了苦涩的笑?容:「你一路上难道没?发?现, 春三山、夏三山, 当初仙盟最好的六座山都成了什么样, 我知?道这已经?是大伙儿尽力?的结果?了,可我,可我……」 曾经?灵气充沛的仙山, 如今焦土万里寸草不生,哪还能见昔日?繁荣昌盛之景? 「幸好你们跑得快,如今十二峰是抱着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的态度,老严都受了重刑!」 裴青野心中?一凛:「严重吗?」 方院长一边从干坤袋里把天阶一品清心丹转移给裴青野,一边说?道:「得亏他先前编的那个什么穿越的藉口,高层暂时不想拿他杀鸡儆猴,万一有遗漏处没?他没?交代?清楚的,之后就无可挽回了。」 裴青野奇怪道:「他们还相信老严说?的话?」 「怎么不信,」方源又生气又无奈道:「就是因为太信了, 才把我叫去治他的刑伤。」 严珂前脚刚说?完三百年后将出现天干之变,后脚三毒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席捲了不周山。正主都亲自?证实了, 还有什么比这更真的证据? 善恶联手是不可能善恶联手的, 但严珂还有用?处, 仙盟高层暂时不会处死他。 方源再次嘆息道:「说?实话,不周山现在全乱了套, 权力?倾轧,同室操戈,简直乌烟瘴气!要不是为了老严,我都想一走了之了。」 在这次动盪之前,医宗宗主每天就是备课、上课,带着实习弟子查房和研究课题,从山上跑到山下解决各种疑难杂症,剩下的时间还要编纂医术、查漏补缺。 忙有忙的好处,方源成为他们四个里面隐藏得最深的一个,与这起事件没?扯上半点关系。 裴青野问道:「老严被关在哪儿?」 闻言方源却警惕道:「你可别动劫狱的心思,这一点我和老严观点完全一致,有我在,保证不会落下后遗症,他的口供仙盟高层已经?信了七八成,真要促成仙魔合作,还得靠他。」 第285页 裴青野无奈道:「我只是问问他在哪里,青阳峰的监狱不是塌了吗?」 方源这才放下心来,道:「临时总部搬到了暮商峰,和禅宗一起,所有下设机构现在一律都在那边,包括刑狱。」他刚说?完见裴青野眸光微动,立马问道:「怎么了?」 裴青野皱紧眉头思索片刻,随后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道:「我大概知?道慕夫人在哪了……」 瀛洲鬼王闻言「咻」地一下凭空出现在他们面前:「在哪?!」 方源又险些被吓背过去。 到底是慕晚萤对仙魔合作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方院长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问道:「在哪里?」 裴青野说?:「在一个平时没?有仙修敢去的地方。」 每当逍遥散仙露出一副讨打?的模样,就说?明?事情已经?考虑得八九不离十了。方源正要细问,可就在这时,山头的另一边传来巨响:轰隆隆——! 山石碎裂,冰雪纷飞,唿号的狂风挟裹着漫天雪花吹向四面八方! 纷乱的白雪落到了莺时峰上,很快便消融不见,灵力?跟随雪水沁入土壤之中?,不消片刻,焦黑干涸的土地里便生长出一株株青翠的灵草,第一缕晨光洒落时,阳春三月的莺时峰竟然恢復成一片绿荫花海! 不仅莺时峰,雪花过境之处,槐序、鸣蜩、天贶、桐月,甚至雁来峰都开始修復! 寂静萧条的不周山突然变得喧闹起来,弟子们纷纷冲出来查探,见到这幅场景,欢唿声此起彼伏! 「这是……」方源望着临渊水榭的方向,嗓音嘶哑:「沈盟主出关了?!」 ** 鬼界。 神月宫。 等待总是漫长的,沈凌夕和叶芽在等待的过程中?渐渐熟络起来。 纯木灵根拥有天生的亲和力?,同时叶芽身?上又具备着不谙世事的天真与直白。沈凌夕从前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朋友」,善道敬仰他恶道憎恶他,身?边的仙修更是视他为信仰。 能平等交流的,叶芽算是第一个。 小道侣对传说?中?的「仙门宝钏」十分好奇。 「凌夕,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 沈凌夕偏头看向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尊上的呀?」 沈凌夕不解道:「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叶芽想了想,直言不讳:「你明?知?是情劫还随他下地狱,这么长时间你的道心也没?有半点动摇的迹象——别误会,我只是佩服你的勇气,但有时也会想,你是不是真的动了情?」 沈盟主城府太深,一定程度影响了修真界对他徒弟的判断,以为沈凌夕也一样冷酷绝情。 其实不止叶芽这么想,那些不相信沈凌夕背叛善道的仙修都认为他是将计就计——守着自?己?未来的劫难,只待哪天需要证道时便顺手杀了,这才是无情道修该做的事。 相信无情道恋爱脑,就和相信多情道贞烈一样不靠谱。 面对如此直接的问题,沈凌夕默然许久后,才说?:「我也不知?道。」 其实慕长渊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刚确认关系的那一段时间,慕长渊一度热衷于考古——「沈凌夕,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对本座有意思的?」 见沈凌夕回答不上来,他就故意找茬儿:「你该不会……真正喜欢的是那个赝品吧?」 沈凌夕:…… 你是专门来气我的吧? 被他磨得没?办法的上神,绞尽脑汁交出一份四平八稳的答卷:沈凌夕告诉他,得知?魔尊身?殒的消息后,自?己?曾主动去地狱找过对方。 那是他万年以来第一次在没?有仙盟请愿的情况下,主动踏出神殿。 魔尊听完还算满意,于是又匆匆忙忙纠结下一个问题去了。 沈凌夕却清楚这并不是正确的答案。 生死离别只是一个契机,让玄清上神不得不直面内心的感受,真正的心动要比这早得多。 可沈凌夕其实自?己?也不确定:是从第一次探头张望凡间开始?还是从雕刻骨笛时开始?或者从收集魔血的恶趣味开始? 又或者,比这些还要更早…… 沈凌夕的思绪仿佛跌入深海,回忆化作光斑向海底飞跃而去,他一路跟随,直到那个画面再次浮现眼前—— 案牍上堆积着数不清的牒文,沈琢的面容被阴影遮挡住,他手里拿着牒文,眉头已经?深深皱起:「凌夕,你去哪儿?」 身?背银枪的年轻仙修头也不回:「去证道。」 「胡闹。」下一刻,沈琢的身?影消失在案牍后,转瞬就来到他面前:「只是告诉你有这么一件事,事情都没?发?生,你证什么道?」 年轻仙修说?:「杀了他,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倘若这事子虚乌有呢?!」 「被归魂枪超度的邪祟死得也不算冤。」 「……」沈琢顿了顿,无奈道:「那是鬼界,我知?道你已经?去过几回,但以前好歹还算师出有名,你知?道现在这算什么吗?」 年轻仙修不服气地看着他。 沈琢说?:「算挑事,搞不好会引发?两界战争。」 年轻仙修淡淡道:「你眼里只有身?为盟主的职责,是不是忘了善恶交战本就不需要理由?」 沈琢一噎。 第286页 他这个犟种徒弟,早年没?空管教,现在是一天比一天气人了。 「三界都知?道情劫的事,而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年轻仙修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说?:「他们等着看热闹,师父难道也准备看热闹吗?」 沈琢默然。 最终沈琢还是放他去鬼界了。 因一个不知?道从哪儿传出的「预言」,其实说?「绯闻」更加贴切,沈凌夕就这么单枪匹马地杀进了地狱。 他见到绯闻对象,一句话没?说?就挑枪杀过去。 对方刚开始没?想着来者不善,差点被归魂枪捅个对穿,反应过来后瞬间破口大骂:「沈凌夕!本座跟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犯的什么贱专门下地狱来招惹本座!」 这种货色怎么可能是我的情劫。年轻仙修蹙眉不解。 他对恶道向来惜字如金,难得开口说?一句:「我从不向枪下亡魂解释。」 对方也是个不好惹的,除了有一张漂亮的脸蛋,修为和刀法竟也十分了得,长枪具有拉开距离的优势,但二人仍然打?得势均力?敌,沈凌夕从未遇过这么难缠的对手,一边打?居然还一边骂骂咧咧。 缠斗间,枪锋划破了对方苍白的面颊,对面那一双桃花眼瞬间盛满了怒气:「沈凌夕你故意的吧?!你是不是嫉妒老子长得比你好看,千里迢迢跑来让老子破相!你们仙修真特么有病!!」 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偏偏长了张嘴? 「聒噪。」 年轻仙修终于也火了,归魂枪更是来势汹汹。 他们打?了七天七夜,两个人都伤痕累累。 沈凌夕冷冷道:「你以为留着凡人的身?体我就会放过你吗?」 慕长渊已经?被那杆名为「归魂」的枪磨得没?脾气:「我说?你们仙修啊,有病得治,早治早好早……」 沈凌夕嘴角一抿,抄起身?边的长枪又刺去! 慕长渊是真的没?多少力?气了——地狱的生存法则教会他一定不能倾尽全力?,否则必然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不,等着给他们「收尸」的恶鬼魔修蠢蠢欲动,血海大魔也快要按捺不住,高处盘旋的地狱鸟越飞越低,仿佛随时准备俯冲进攻,至于其他零零碎碎来捡漏的邪祟更是不计其数。 慕长渊吃过重伤的苦头,知?道自?己?一旦境界跌落,周围的魔物立马就会冲上来将他大卸八块然后分食。 眼下最安全的已然是同样竭力?的无情道仙修,慕长渊顾不得许多,贴着枪桿欺身?而上—— 碍于凡人身?体存在极限,对方打?斗中?一直有所保留,突然间这么豁出去,沈凌夕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听「锵!」的一声巨响,灵力?碰撞造成爆炸,火光四溅照亮极夜! 慕长渊手中?的刀生生砍断,同样的,沈凌夕因为巨大的冲击力?,虎口被撕裂,归魂枪也因此脱手而出! 等到邪祟们回过神时,战场中?心的一魔一仙已经?不知?所踪。 彼时慕长渊的空间之术小有所成,他撕裂空间带着沈凌夕跑到了血海的另一头。 猩红的海水不断沖刷着漆黑的玄武岩,这边静悄悄的,魔物们都集中?在血海对岸搜寻他们的身?影。 沈凌夕感觉自?己?在空间裂隙中?被分成无数的粒子,然后在离开裂隙时又瞬间重组。 他同样伤得不轻,这般一进一出,意识涣散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拢。 刚恢復意识就看见绯闻对象还维持着趴在自?己?身?上的姿势,怔怔地盯着他看。 四目相对,来自?凡人之躯的温热鲜血一滴滴落在年轻仙修白净的脸上。 那是慕长渊脸颊边的伤口,沈凌夕想伸手擦掉对方脸上碍事的血,却看见伤口不远处那颗恶名昭彰的红色泪痣。 传闻这个大阿修罗王一手瞳术出神入化,能蛊惑人心。 他是想用?瞳术来扰乱我的心智吗? 沈凌夕嘴角一哂。 慕长渊原本正发?着呆,眼看对方又要发?飙,他迅速回过神来。脸上不知?为何浮现出一丝窘迫,身?体条件反射般地翻身?闪到一边,拉开距离的同时摆手道:「不打?了不打?了,要打?你找别的恶道打?去……」说?罢又嘀咕道:「可惜了我一把好刀,好歹用?的是血海大魔的骨头,怎么就这么不禁砍呢……」 沈凌夕其实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忍住胃里不适,神识迅速查探身?体的每一处,直到没?发?现任何异样,他仍不太放心,道:「你刚才使的什么妖术?」 他其实问的是瞳术,对方却回答:「你是说?瞬移吗?那是本座刚研究出来的空间之术!」 说?起这个,慕长渊那张美艷绝伦的脸庞流露出明?显的自?豪:「现在只能摺叠空间,等修炼到大成时便能扩展空间,创造出一个新的世界!」 创世谈何容易,邪祟这话说?得未免太过天真,但他脸上的意气却足以惊艷不见天日?的森森鬼界。 沈凌夕也不再问瞳术了:「既然有这种法子,先前为什么不逃走。」 慕长渊盘腿坐在漆黑的玄武岩上,双手搁置膝头,耳边听着海浪涛声,眼前看见波澜壮阔的海面起起伏伏,他笑?道:「本座听说?过仙君的威名,大道无情,好不容易来个能打?的,不试试怎么知?道谁赢谁输?」 第287页 沈凌夕琥珀般清浅的眼眸危险地眯起:「所以现在你觉得谁赢了。」 慕长渊说?:「自?然是本座赢了,要不是刚才顺手把你捞过来,你现在都该被消化完了。」 从小打?架输过的沈凌夕小声道:「未必。」 慕长渊不想跟他争论这个,转头问道:「既然不打?了,本座就要好好问问,我们之前都没?见过,为什么冲着本座来?总不能是因为本座前段时间夸了你的神像一句?」 沈凌夕不解:「什么神像,什么时候的事。」 彼时沈凌夕已经?是半神,凡人给他铸造神像用?于供奉参拜。 慕长渊更惊讶了:「所以你不知?道吗……那你为什么杀我,纯纯闲得慌?」 沈凌夕脸色瞬间冷下来:「我年幼时便发?愿要渡尽天下邪祟,什么叫闲得慌,只要是恶道,我见一个杀一个!」 慕长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欠揍样,道:「志向远大的仙修本座可见得多了,大部分都和你一样出师未捷,一上来就倒霉地输给了我。」 沈凌夕淡淡道:「我说?了胜负未定,我未必输,你未必赢。」 「未必什么呀,认输不可耻,尤其是输给本……」 慕长渊话没?说?完,突然间脸色骤变。 魂元狴犴感知?到远处有什么东西正破空而来,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一大群邪魔。 他此刻的神色,沈凌夕心想,按照凡间的形容,应该算「花容失色」吧。 破空声越来越近,天际显现出一道银白光芒,精纯的仙灵之力?如流星划过夜空,直奔他们而来! 沈凌夕恢復意识后便开始召唤归魂枪,同时把那附近的邪祟全部招来了。 沈凌夕自?己?都没?察觉唇角带了一丝笑?意:「现在还觉得自?己?赢了吗?」 慕长渊咬牙切齿:「沈凌夕!你给我等着!」 下一刻,归魂枪回到沈凌夕手中?,一瞬间光芒大盛,年轻的仙修乘风而起横扫千军,一枪便将那些不长眼撞上来的邪祟度化成灰烬! 随后,他居高临下地说?道:「临渊水榭,恭候大驾。」 就这样,沈凌夕来去如风,把一群准备开餐的邪魔都留给了慕长渊。 这是当年第一次巅峰对决,梁子自?此结下。 直到万年以后,漫长岁月将沈凌夕当年的锋芒与锐气磨砺得平静温和,上神至今仍记得对方瞪大桃花眼、满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甚至每每想起嘴角都不自?觉地上扬。 或许从最遥远的那时起,对方就在沈凌夕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火光摇曳,炼药房依然寂静,叶芽累到极致终于支撑不住地靠墙睡着了。 沈凌夕的视线落在睡得不太安稳的小黑猫身?上,轻声说?道:「可能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 对面不识 揽星楼里处处透着邪门, 但终归只?是邪门歪道,离仙修认知中的「恶道」还?有些差距。 真正的恶道必然涉及强取豪夺,而揽星楼都是自愿入局, 他?们不缺送上?门来?的客人, 自然不需要掠夺。 对于「意阑珊」,楚劲风曾做过几种猜测, 可?惜全猜错了。 还?错得很离谱——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杀!杀!杀!杀!杀!」 「好!好!好!」 这?里的热闹程度与楼下区域完全不是一个量级, 看台上?观众的吶喊声几乎要掀翻屋顶, 喝彩声震耳欲聋。 场内两个庞然大物互相挥拳时, 整座楼都好像在震动?,破空的音爆伴随狂欢炸响,「意阑珊」这?个名字仿佛藏匿了数不尽的风花雪月, 实际上?却是酒色财气中最血腥的。 林秋黎咽了咽口水,讷讷道:「这?是斗兽场?」 说斗兽场其实不太准确,不过就连楚劲风都看不出场内打得血肉横飞的究竟是什么——那绝对不是人,但好像也不是魔。 更不可?能是仙了。 岳采青:「确实有点像……菜市场里拿边角料凑成一袋回来?组装出来?的妖兽。」 楚劲风面沉如水,视线在人群中探查,很快就找到了由浅香带往主?看台的一行人。 穆淡淡整个人又隐匿在斗篷的阴影之下,充满神秘气息。 热闹和混乱也不是完全没优点,几名仙修悄悄撤掉护体灵气,藏在吶喊的人群中, 完全不显得突兀。 为了节约营救时间,他?们决定分头行事:楚劲风一行去?找同伴, 若中途看见择一立马发送信号——所谓的信号便是掀桌子打架。 穆淡淡则去?拖着千岁忧, 别让他?提前察觉。 楚劲风对此并无异议——这?位天虞山的优等生今晚遭受了来?自社会的毒打, 简直要开始怀疑仙生。 斗兽场……姑且先?称之为斗兽场吧,里面藏着暗门无数, 也是阵法最密集的地方,他?们兵分三路,要以最快的速度搞清楚这?里的结构。 观众席拥挤,走着走着,楚劲风突然撞到一个人。 他?佯装淡定地经?过对方身边时,陡然听见:「好巧啊仙君,我们又碰面了。」 楚劲风心里一咯噔,宽袖下已经?握紧了拳头。 没等对方说下一句,趁着新?一轮欢唿的浪潮掀起,楚劲风迅速出手?控住对方命门,随后挟裹着人滚进了看台下的暗室里! 第288页 楚劲风低声逼问道:「你是什么人?!」 对方苦笑?道:「都说乐极容易生悲,我就是那误上?贼船的人。」 楚劲风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道:「难道是你赢了今晚的第十三把长生锁?」 赌区的管事莫名输掉的那把长生锁,据说是被一名纨绔子弟赢走的,若非如此,他?们不会在赌场多耽误这?一炷香的时间。 对方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楚劲风说:「你拦我做什么?」 那人双手?一摊,表示自己没有恶意:「当然是谈合作啊,不过没想到仙君远看不聪明,近看……还?不如远看。」 楚劲风好歹是受人尊敬的无情道上?仙,听闻这?话额头青筋忍不住突突乱跳,按捺不住脾气道:「你这?么有能耐,怎么还?要谈合作?」 对方只?笑?道:「我是个没几天能活的普通人,想凭豪赌翻身,没想到却掉进了天坑,帮你就是在帮我自己。」说罢朝斗兽场的方向努了努嘴:「仙君若能破局也就罢了,若破不了局,我早晚要变成那副尊容。」 他?们说话时,斗兽场中的一个庞然大物踉跄后退几步,在一片惊唿声中跪倒在地,绿色的妖血迅速在它?周围汇聚成一条条小溪。 其实岳师妹「散装拼凑」的形容真没毛病——怪物身上?具备各种妖兽的器官:蛇妖的头,虎妖的尾,熊妖的身体和豹妖的四肢。 要是这?样也就罢了,更令楚劲风吃惊的是,当怪物脱力跪下后,这?些散装器官居然逐渐发生变化,只?见「它?」身体抽搐不止,骨肉像滩泥一样融化回缩,最终变成一个人的模样! 这?是怎么做到的?! 某一瞬间楚劲风震惊得脑海里只?剩空白。 与此同时,斗兽场内的对手?拔出重剑,一剑就把那人的头颅砍飞出去?! 头颅向观众台飞来?,却先?撞上?看台周围的防护阵法,电光瞬间爆炸,将那颗头颅炸得焦黑! 意阑珊里飘起一阵发焦的肉香味…… 见此场景,散落在兽斗场内的两名女修再也忍不住地蹲下干呕起来?。 短暂地挣扎过后,那具赤裸的身体不再动?弹。 另一边,重剑斜插地面,妖兽的血滴滴答答地顺着剑锋流淌到地面,胜利的怪物如同一只?沉默的雄狮,一双杀气四溢的红眸扫过全场,在看到某处时目光微微一凝。 它?唿吸急促,肌肉偾张,全身到处布满散发黑雾的诡异图腾——邪祟之气遭到防护阵法压制,楚劲风先?前没察觉,这?分明是恶道的标记! 刚才的结局是妖高一尺魔高一丈,可?就在这?时,变故陡然发生了:喘着粗气的魔物突然暴走,黑气瀰漫的瞬间,它?扭头将控制自己的人拦腰咬碎! 暴走的魔物迅速被制服,前肢反剪在身后以跪伏姿势被关进笼子,笼子周围是密密麻麻的符咒,可?惜离得太远,加上?防护阵法干扰,楚劲风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些符咒上?面画的是什么。 至于魔物的「主?人」,虽然获得了短暂的胜利,却曝尸斗兽场,根本无人在意。 整场下来?,看台响起一阵喝倒彩的嘘声—— 「没意思!不经?打!」 「换一个!换一个!换一个!」 「我来?!让我来?!」 …… 纨绔子弟见楚劲风还?沉浸在震惊之中,主?动?解释道:「在场的所有人身上?都有长生锁,足够让他?们在未来?两百年内时刻保持最亢奋的精力,不需要吃饭睡觉,也不觉得飢饿疲惫,」他?顿了顿,说:「他?们都在等待自己成为下一个试验品。」 「试验品……」楚劲风再一次刷新?认知:「他?们是自愿下场做试验的?!」 纨绔子弟看了一眼被拖走的魔物,道:「你知道人在长生不老以后,最难拒绝的诱惑是什么吗?」不待对方回答,他?又自顾自道:「是超越自然的、能横扫三界的绝对力量。」 「凡人羡慕仙修,可?普通人根本无法拜入仙门;凡人厌恶恶道,是因为恶道的强大力量不受他?们所控制……」 「他?们既不想证道心,又希望能掌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力量……」 楚劲风喃喃道:「所以选择了诡道。」 瀛洲玄宗门惨案将富饶安宁的江南彻底拉下水,然而世人不仅没有被警醒,反倒让越来?越多的大周百姓知道世间还?有一条路,既不用?仙缘灵根和自证道心,也不用?东躲西藏不见天日。 这?些获得长生锁的人便动?了心思:若是一生平庸,碌碌无为,长生不老又有什么意思? 楚劲风简直背嵴发凉:「究竟谁那么大胆子……」 纨绔子弟说:「那就要看谁是试验结果的受益者了。」 确实,这?揽星楼运作成本极高,风险也大,若非真实受益,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楚劲风惭愧道:「我在天虞山上?清修,已经?许多年不曾下山了,对幽州的情况确实不了解……」 纨绔子弟安慰道:「没事,反正不周山离这?么近也没比你知道得更多。」 被打击了一整晚,楚劲风总算有被安慰道:「谢谢,你真是个好人。」 纨绔子弟说:「实不相瞒,我只?比你们早来?那么一会儿,没看出做局者的用?意究竟是取乐还?是另有所图……哦对了,和你们一起的淡淡小美人呢?」 第289页 楚劲风愣了一下,心里还?觉得奇怪:穆淡淡要是小美人,谁才算大美人?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种事的时候,他?说:「穆姑娘去?拖住千岁忧,我们趁机营救同伴。」 纨绔子弟嘆道:「果然巾帼不让鬚眉啊。」 楚劲风听得脸颊一热。 那纨绔子弟感慨完后,又摇头道:「你们要是早一刻上?来?,这?法子或许还?行得通,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别用?这?种表情看我,我的意思是你的同伴已经?被安排进斗兽场,淡淡姑娘就算再能拖,你们都没法在不打草惊蛇的情况下救人,除非……」 楚劲风:「除非什么?!」 「你拿着我的长生锁就可?以进入后台,但后台具体什么情形我也不太清楚,你只?能见机行事。」 楚劲风二话不说就答应下来?。 纨绔子弟问道:「在给你长生锁之前,我想先?问清楚,仙君救完人以后有何打算?」 他?想知道楚劲风选择一条路走到黑,还?是独善其身。 若是后者,估计他?还?得另作打算。 楚劲风不假思索地冷冷道:「不管我师弟师妹是否命丧于此,这?座揽星楼都要到今日为止了。」 「如此,甚好。」纨绔子弟抚掌笑?道:「贫……我也是这?么想的。」 ** 浅香公子带领劫浅香的一行人,穿过拥挤的观众席,来?到斗兽场专为千岁忧布置的主?看台。 谁知脚跟都没站稳,就听见珠帘后年轻男子的声音传来?:「浅香,看来?你还?没放弃杀我。」 意阑珊内喧闹声震天,主?看台却瀰漫一片死寂。 看台席位上?铺着波斯地毯,青年光脚σw.zλ.盘坐在锦绣绸缎的软垫上?,一手?支颐百无聊赖地观赏着斗兽场内血腥的厮杀。 青年身着华贵的暗青鎏金博古纹的宽袍,面前小紫檀木矮几上?点了一炉能平心静气的白檀甘香。 慕长渊一闻就知道这?香出自姑苏寒山寺那一棵五百年檀木树,一年只?产几钱,每年年初都被慕晚萤用?钞能力竞拍回来?哄重病的儿子开心。 千岁忧能找来?这?一炉香,可?见花了不少心思。 魔尊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夜光杯,锦罗织,白檀香。 以及先?前传入云霄的轻裊歌声和婉娩梅花酒香…… 这?一切似乎都是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的。 但慕长渊可?不嗜杀,他?是个以理?服人的天道魔尊,唯一的可?能是…… 场内刚分出胜负,转眼间又横生变故。慕长渊的视线穿过珠帘,越过千岁忧的背影,又穿过激动?吶喊的人群,最终与斗兽场上?失控的魔物遥相对视。 他?很快辨认出对方身上?的气息。 伏魔堂。 那座被慕长渊一刀摧毁的仙盟监狱,正是意阑珊的「供货」来?源。赵副盟主?用?恶道做试验,研究出来?的黑科技,全都流向了揽星楼。 笼子上?的封印符咒则出自符宗宗主?。 赵怀阳和南宫烈早就死在不周山一战之中,他?们的影响却能源远流长。 啧。 魔尊暗暗不爽。 怪本座心急,真是便宜他?们了。 得到仙盟的副盟主?庇佑,难怪揽星楼能长盛不衰,就不知道沈琢对此到底是不知情还?是装聋作哑。 「没意思。」千岁忧意兴阑珊地嘆了一口气,道:「还?不如看看你送的美人儿。」 他?终于转过头,银色半面具遮住大半张脸,但从露出来?的一截下巴来?看,应该很年轻,大概只?有二十来?岁的样子。 千岁忧既然是长生锁的主?人,自然不能以外貌来?判断年龄。 他?见到穆淡淡第一眼时就眼前一亮。 不是那种沉迷美色的一亮,而是一种「我就知道」的一亮。 斗兽场中不知为何又喧闹起来?,魔尊心中那股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自己这?张嘴应该是禅宗开光失败的产物,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果然,只?听千岁忧一概刚才的百无聊赖,笑?着说道:「我以为尊上?对这?一笔生意不感兴趣,今晚不会来?了。」 「没想到您真如传闻中的那么……喜欢便装出行。」 慕长渊几不可?闻地嘆了一口气。 千岁忧今晚的「贵客」还?真是心魔忘川。 既然如此,慕长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地顶了这?个身份,他?上?前掀开珠帘——两侧侍卫瞬间拔刀怒喝道:「大胆!」 千岁忧立即呵斥道:「退下!谁让你们动?的?!」 侍卫们面面相觑,最终还?是收刀站回了原位。 千岁忧低声骂道:「不自量力的东西!」 慕长渊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就这?样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演戏:无非是有些谱不摆不舒服罢了。 他?顶着穆淡淡的脸,坐到了千岁忧的对面。 俩人之间隔着一张矮几,白檀甘香青烟裊裊。 美人如梦似幻,不怀好意。 慕长渊套过那么多马甲,自己演自己倒是第一回。他?开门见山道:「本座的兴趣取决于千岁忧阁下的诚意,哦不,或者应该称唿你为……」 「人皇商信洲。」 冤家路窄 第290页 疆土辽阔、高度集权、万国来朝的人界统治者, 修真界习惯称之为「人皇」。这是对凡人统治者的最高赞誉,倘若人界遭遇战乱分裂成多个国家,彼此势均力?敌分不出高下, 那些统治者们只能被称作「君王」。 天下分久必合, 合久必分,歷代君王毕生追求成为人皇, 成功者却寥寥无几, 自带外挂的青苍女帝算一位, 而比她更早的大周国也正好符合条件。 大周国皇室姓商, 扬州慕家的爵位正是商家太祖皇帝亲封,然而到这一代被削弱得只剩空架子,这才总惦记着寡妇攒下的巨额家产。 扬州是江南大城, 当年慕长渊屠了自家满门,如?此灭绝人伦之事引得人皇震怒,官府全力?通缉,以至于人间几乎没有他的容身之处,不得不躲到鬼界去。 初入鬼界的他没?少吃苦头,按照慕长渊的个性,肯定要记一笔仇。 可等他重返人间时,朝代已?经?发生了变化:九州大陆分裂成十几个小国家,互相打来打去, 就?连周王宫也在?战乱中成为歷史遗蹟。 横竖这一笔帐不算很重要,反正尘归尘土归土, 慕长渊就?给忘了, 等再见到人皇时才想起。 谈判无非利用一个信息差, 商谈也是如?此。 千岁忧显然没?料到对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一开始就?落了下风。可他转念一想:对方?连天道?都能参悟, 自己?的身份又算得了什么呢? 其实是他想太多,天道?又不查户口,怎么可能什么都知道?? 慕长渊就?是临时抱神脚,提前找沈凌夕补课开小灶了。 刚好上神一辈子物理超度的邪祟中,千岁忧这样的也不多: 当初仙盟光是将?千岁忧「认证」为恶道?,就?花费了不少时间。他和?慕长渊这种?入恶道?但保留凡人之躯的还?不一样,不管做过?多少恶,商信洲仍是彻头彻尾的凡人,你可以说他是坏人,但不能说他是邪魔。 加上人皇身份特殊,大周朝多年来与仙盟之间也存在?深度合作,因此一部分仙修力?保他,甚至不惜与沈琢撕破脸,以至于拖了很长时间都没?个定论。 最后沈琢干脆绕开所有?正当流程,直接让自己?徒弟前去刺杀人皇。沈凌夕背着一桿枪就?跑去周王宫,反对的仙修百般阻挠,竟没?有?一个拦得下他。 人皇的死惊动了天道?。 反对派老头们以为天罚即将?降临,甚至准备联名弹劾沈琢了,谁知沈凌夕一朝功德圆满,当着他们的面位列仙班。 据说当场就?有?几个老头气晕过?去,醒来后先闭关稳了三百年道?心。 算算时间,这些应该是往后二十年左右发生的事。 千岁忧死后,延续数百年的大周国政权遭到推翻,甚至没?有?一个衰败过?程,王朝就?这么轰然倒塌。 文武百官这才知道?,原来整个王朝从头到尾只有?一位统治者,就?是商信洲。这位人皇每隔几十年主动禅位,马甲换得比慕长渊还?勤快,他要是继续活下去,千古一帝可能就?是字面意?思了。 或许长期黑白两道?通吃、深知天高地厚的缘故,比起刚愎自用的帝王,商信洲表现得更像一名圆滑的商人。 他很懂得权衡利弊,也很会揣摩人心,甚至拉得下面子提前布置对自己?有?利的谈判「氛围」——这桌上的美?酒甘香,以及外面斗兽场的「表演」。 慕长渊毫不怀疑哪怕心魔来了,多半也能坐在?这里听他把话讲完。 但不管忘川来不来,慕长渊都会坐在?这里,因为魔尊很想知道?:千岁忧准备跟心魔谈什么生意?? 说来惭愧,魔尊跟自己?的这个切片不太熟。 俩人共生时以慕长渊为主,心魔翻不出什么水花,拆分后更是没?怎么打交道?,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忘川似乎有?些忌惮自己?,刻意?迴避。 估计是回想起被死死压制的那一段不美?好的日子。 艷骨刀被抢走,更是加剧了这种?印象。 可偏偏冤家路窄,千岁忧设局笼络心魔,却慕长渊撞见。 既然被挑明了身份,商信洲索性伸手摘掉脸上的银白面具,轻轻倒扣在?桌面上。同时,自称也发生了改变。 「尊上觉得诚意?不够,孤倒是还?有?一份礼物要送给尊上。」 他依然保持谦和?自矜的语气,不至于失了人界统治者的体面,又表现出对天道?的尊重,一切尺度拿捏得刚刚好。 因此,等到侍从将?择一带到慕长渊眼前时,魔尊差点就?忍不住夸他了——什么叫思虑周到,什么叫有?效送礼,仙鬼两界都给本座看过?来! 裴青野也看过?来!! 慕长渊喜欢跟聪明人打交道?,商信洲刚好就?是一个聪明人。 但就?是因为太聪明,所以不得不防: 「孤听闻尊上与人间有?着许多渊源,孤作为人皇,若有?令,天下百姓莫敢不从,他们都是孤的子民,可孤却未必能时时照拂他们……」 「前些日子孤请见尊上后,便?思考见面礼一事,思来想去,最好的诚意?当然是将?令堂从仙盟总部接出……」 「但仙盟倨傲自大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孤甚至开出官道?管辖权作为交换条件,仍不能如?愿。」 「恰巧孤碰到这个孩子,得知他曾是尊上的家僕,对尊上忠心一片,也算一份旧情,若尊上不嫌弃,待事情谈妥后,孤再全力?协助尊上向仙盟讨个说法!」 第291页 不愧是商人,果然巧舌如?簧。 他说了这么长一段,慕长渊浅浅翻译一下: 你以前也是凡人,也归我管,但我没?管着,十分可惜。我想用你娘作为谈判筹码,无奈死仙修不肯放人,我只好抢占了官道?,最后搞得两败俱伤,我尽力?了,你看着办。我瞎猫碰见死耗子,正愁没?有?见面礼呢,你的书僮就?落到我手上,既然如?此我就?顺水推舟借花献佛,你且收着,等我们谈好了生意?,你再自己?去救你娘。 择一昏昏沉沉的,只是感染风寒,没?什么大碍。 魔尊原本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看在?小书僮还?算被妥帖照顾的份上,他没?有?理由不笑纳:「有?劳人皇了。」 既然诚意?到位,就?该轮到生意?了。 慕长渊不想再做翻译题,干脆化做题为出题:「人皇约本座在?『意?阑珊』见面,是因为斗兽场里的那些东西?」 商信洲承认得很干脆:「尊上洞悉入微,明察秋毫。」 「好端端地搞什么改造试验,你已?经?长生不老,又是人界的九五之尊,难道?野心还?不止于此?」 「凡人之躯若无仙缘灵根,强行使用术法必遭反噬,想要获得力?量就?只能剑走偏锋了。」商信洲苦笑道?:「实不相瞒,若非赵宗主发现孤长生的秘密,以此作为要挟,孤又怎会上了这艘贼船,闹得如?今这般进退两难的境地。」 他这番话死无对证,换成心魔坐在?这里,估计就?信了。 慕长渊却没?那么好哄:赵怀阳有?勇无谋,一辈子就?想把沈琢踩在?脚下,活体实验这种?事他哪怕想做也不可能主动提——万一被反咬一口,他以后还?怎么在?仙盟立威?! 剑为兵中君子,装都要装得刚正不阿。 但伪君子终究是伪君子,假如?商信洲主动邀请,说黎民百姓全都是他的子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现在?他自愿送出一批不得不死的臣民用于发展科研事业,燃烧最后的光和?热,为仙、人两界做贡献……赵怀阳估计也很难不心动。 毕竟想在?功绩方?面超越沈琢,赵宗主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起兵打仗。 打入鬼界,立下战功,功高震主,美?梦成真。 赵怀阳扩大剑宗规模,扶持伏魔堂,甚至剑走偏锋跟商信洲达成合作,都是为了这一天。 「世上有?很多伟大创举,在?成功以前都是不被世人接纳的,」商信洲惋惜道?:「孤敬佩赵宗主的魄力?,但他牺牲后,孤就?处于骑虎难下的境地,因为听说仙盟的那位沈盟主非常的……不近人情。」 慕长渊深有?同感地点头:确实不近人情。 商信洲见他认可,心中顿时有?了底气,便?切入正题道?:「孤此次请见尊上,为的只是一个自保,而孤能献给尊上的则是一支军队!」 噗—— 魔尊口中的酒差点喷出来:「你、你是想……」 挑起三界大战这种?事,正好是心魔的兴趣爱好。 忘川失约还?真是可惜。 商信洲见对方?一阵呛咳,以为差点火候,停顿片刻后,再接再厉地劝说:「凡人以仙修为尊,才导致仙盟数千年来一家独大,如?今他们手越伸越长,已?经?管到孤头上来了……」 「孤身为人皇,却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这些年想求助都不知该找谁,恶道?内部一盘散沙,妖修尚未开智,直到尊上出现……如?今能与仙盟一战的只有?尊上了!」 慕长渊心想,第一次听见凡人好日子过?久了请求被恶道?统治的,真是鸟大了什么林子都有?。 商信洲有?自己?的消息途径,他之所以请见天道?魔尊,正是听说忘川来自一万年以后——不远万里地追杀回来,心魔与仙修之间肯定有?血海深仇。 他无疑是一位出色的演说家,逻辑缜密、情绪递进,同时他还?是一位慷慨的慈善家,出钱出力?,就?为让恶道?取代仙盟,成为三界至尊。 其实千岁忧所有?的布局都没?错,错就?错在?此刻坐对面的是慕长渊。 人间要是以后变成散装怪物聚集地,那本座还?玩个锤子,不如?就?近找血海大魔玩! 慕长渊越想表情越森冷。 他依旧套着「合欢宗女弟子」的马甲,穆淡淡周身散发出压迫感降低许多,看起来顶多是有?一些不高兴,甚至有?些娇嗔姿态。 无论外表多么圆滑世故,商信洲野心都远不仅于此,只是再往后的打算就?说不得了。 但他不明白,对方?刚才还?表示贊同,现在?却皱紧眉头,一副很不满意?的样子。 揣摩着揣摩着,又不免被对方?的外表迷惑住:难道?尊上其实不相信他能提供一支军队? 商信洲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尊上要是还?有?疑虑…… 那就?只能证明给他看了。 野心强的人总是很疯狂的,商信洲抬手示意?,侍从上前躬身倾听,商信洲吩咐道?:「告诉管事的,让那两名仙修上场。」 仙修? 慕长渊一听就?精神了:这回本座跟仙修可是一伙的。 商信洲又说:「把伽罗也放出来。」 听这个名字好像是个大招? 慕长渊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越到对手自爆底牌的时候,他就?越好奇,甚至已?经?开始权衡:能不能看一会儿热闹再出手? 第292页 那两个学渣不至于一会儿都扛不住吧? 要不这样…… 他没?来得及想好对策,又一队侍卫哗啦啦涌进来,后面还?架着几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侍卫拱手行礼道?:「楼主,几个傢伙在?看台上鬼鬼祟祟,查了他们身上都没?有?长生锁!」 意?阑珊里没?有?长生锁的好像是天虞山那三个学渣。 被学渣支配了一整晚,慕长渊瞬间生出一种?熟悉的无力?感,像一口气哽在?喉头,要上不上要下不下。 商信洲说:「没?有?长生锁怎么上来?」 侍卫低头道?:「要不,属下找赌区管事问问?」 「不必了,」商信洲凉凉地掀起眼皮:「你是不是该给孤一个解释?」 浅香早就?被魔尊控制住,哪给得出解释,毕竟慕长渊也不知道?学渣能蠢到这份上,自己?都已?经?拖住千岁忧了,几个仙修还?能被凡人侍卫给逮住。 好歹他们当中有?一位上仙……总不能是走后门?位列仙班的吧? 慕长渊深吸一口气,总算能心平气和?地将?目光挪过?来,果不其然就?看见林秋黎和?岳采青,等到他看向第三人时,魔尊愣了一下,诧异道?:「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赢了一把长生锁吗?? 纨绔子弟笑眯眯道?:「看台太挤。」 我来找个视野好的位置。 魔尊:「……」 这语气似曾相识。 商信洲狐疑地看了看对面的魔尊,又看了看地上被五花大绑的青年,任他再怎么聪明多疑,也想不到他们能有?什么交集,最终带着疑惑问道?:「……你们认识?」 俩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欢聚一堂 「既然不认识, 那就带下去吧。」 关键时刻被打乱了节奏,商信洲一直维持得很好的风度有些装不下去,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愠怒, 但碍于魔尊在场, 不好直接发火。 情绪失控是弱者表现?,他现?在不能掉以轻心, 因为还?没摸清魔尊的态度。 他必须冷静。 在商信洲眼里, 当今三界的领袖分别是沈琢、魔尊, 和他本人。 帝王命格不能修炼, 这是他的弱势,但?他优势同样?很突出——人界生灵的数量比仙、鬼两界的总和还?多。 无论善道还?是恶道,其实都依赖凡人的选择:一念成佛, 一念成魔。若是没有人界支持,仙修后继无人,鬼界更是可能连鬼影都见不着。 人皇是芸芸众生的统治者,如此强大的背景,哪怕不修炼,也足够让他和仙、鬼两界的领袖平起平坐了。 商信洲对仙盟盟主的作风有一定的了解:这位仙首可不是什么和稀泥的老古董,他正在一步步瓦解凡人对皇权的敬畏,并?转换为对仙修的敬仰。 信仰若不能成为统治者维护统治的工具,那便是一颗毒瘤了。 人皇决定先?下手为强。 仙盟高层一旦得知他开?始接触恶道, 必然会产生强烈的危机感?,并?开?出条件让他「迷途知返」, 假如藉此机会顺利谈判的话, 人界以后甚至能在纷争中保持中立——到那时才是真正的黑白两道通吃! 帝王之术是博弈之术, 商信洲势在必得。 慕长渊还?指望着林秋黎出去后能帮忙安顿小书僮,当然不能被千岁忧「带下去」。 「穆淡淡」还?没开?口, 纨绔子弟就已经改口道:「虽然不识,但?相聚即缘分,现?在认识也为时不晚。」 魔尊:…… 人皇:……… 这傢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也似曾相识。 两名女?修全程不挣扎也不说话,显然被捆仙绳封住了原本就不富裕的修为。 魔尊懒洋洋道:「反正是助兴,干脆把她们也扔进斗兽场,人多热闹。」 刚才的焦肉味记忆犹新,两名女?修眼睛瞬间瞪得熘儿圆,若非不能开?口,岳采青早就开?始骂人了。 商信洲眉头微蹙,面?露狐疑,目光在穆淡淡和女?修身上来回切换,似乎对这种?突如其来的、全无法?掌控的境况感?到不满,又说不出具体哪里不对劲。 魔尊反正债多不愁,也不怕表现?得太明?显会遭到怀疑,甚至有心情煽风点火:「看什么,本座嫉妒你们年?轻貌美不行吗?」 无法?反驳的林秋黎和岳采青:「……」 你是不是假酒喝多了? 商信洲罕见地犹豫了。 其实以他的圆滑世故,本不至于?露出这么大破绽,但?他实在是太费解了。 不怪他看不懂,毕竟谁都想不到,商信洲身为人界最高统治者,请求与恶道合作,诚意摆得满满当当,可恶道之主却偏和这几个?外地学渣一伙儿,专门跟自己对着干。 聪明?人很多时候都想太多,魔尊见状,樱花瓣似的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道:「听说四仙能成阵,阁下该不会对『伽罗』没信心吧?」 很低级的激将法?,但?很管用。 商信洲立即回神,矢口否认道:「没有的事,就按尊上说的办吧。」说罢一摆手,侍卫将两名女?修拖下去,「孤只是觉得她们修为太低,上场也没什么用罢了。」 「终归难逃一死,总要死得其所才是。」 商信洲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却始终不明?就里。 第293页 人皇运筹帷幄数百年?,从未有过纰漏,就连现?在的被动局面?也是因为赵怀阳横死导致的——他自己何?时这么被动过? 商信洲只能阴沉地附和:「尊上说的是。」 这就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在地狱魔尊面?前,他手下天师那点布置风水局的本事,只能算班门弄斧,自取其辱罢了。 「至于?这傢伙,」魔尊目光转向那名纨绔子弟,美艷的脸庞露出一丝为难:「本座日行一善的额度已经用完,要不还?是……」 纨绔子弟立马对天发誓:「我不貌美!」 魔尊:…… 「杀掉」二字都到嘴边又生生被他咽回去,改口道 :「算了,留着解闷吧。」 这人他得好好试探一番。 ** 在商信洲的催促下,斗兽场内的杂物和尸块很快就被清理完毕。 斗兽场的栅栏从最深处一层层打开?,发出「哐啷」「哐啷」的迴响,等到全部开?启以后,看台的数千人陡然安静下来。 众人翘首以待。 紧接着,四只妖鸟衔着一只漆黑的玄铁牢笼飞出,掠过看台上空,绕场一周。 在这个?过程中,绝大多数人都认出了牢笼里的「东西」,掀起一片欢唿:「伽罗!伽罗!」 「——伽罗!伽罗!伽罗!」 等到所有人都开?始齐声吶喊,妖鸟这才飞回到守护阵法?之内,松开?钢锯般的前喙——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斗兽场被玄铁牢笼砸出一个?深坑! 尘烟瀰漫之际,没等人吊足胃口,强横暴虐的妖灵就迫不及待地从笼内迸发而出,粉碎镇压符咒的同时,瞬间横扫整个?斗兽场! 观众兴奋得几乎疯魔。 「伽罗!伽罗!伽罗!」 慕长渊心想什么妖兽这么厉害,实力都快超越婆罗门王了,刚想完,深坑陡然震动了一下,小紫檀木矮几上的酒杯都被震翻。 名唤「伽罗」的妖兽咬断玄铁牢笼,伴随着唿吸的震颤,逐渐显露出它的真面?目。 慕长渊看见妖兽的瞬间,呆滞了一下:「这难道不是……」仔细辨认后还?是不太确定:「……麒麟吗?」 麒麟,三界一级保护神兽,象徵祥瑞,性情温和,方向感?差,易迷路,身上的麟甲无坚不摧,能辟邪。 但?此刻斗兽场中心的麒麟仿佛是一头恶鬼修罗,缓缓从地狱之火中爬出。 哪还?有半点祥瑞的影子? 慕长渊忍不住赞嘆道:「你可真刑啊……」 麒麟神兽由剑宗供奉,属于?赵怀阳看了都血压飙升的水平。 商信洲还?以为是单纯的夸赞,心想幸好鬼界一盘散沙,想要组建一支军队,不知道要训练道何?年?哪月去,魔尊想要统领三界,必然需要一支令行禁止的军队,而他,人界的统治者,刚好能提供一批随时待命的杀戮机器。 只是人皇隐瞒了一些事情赵怀阳一死,改造试验被迫停止,他给魔尊提供一支军队,也是为了借恶道的力量把改造试验完成。 只有一箭三雕才值得商信洲费这么大力气。 人皇唤来一名天师汇报伽罗的情况。 能被商信洲从京都带到幽州来的,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天师紧张之余,满脸写着受宠若惊。 人魔商谈的重要时刻,他必然极尽夸赞之能,将改造技术吹得天花乱坠: 「实不相瞒,伏魔堂提供的改造方案过于?保守,改造试验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止步不前,都是因为仙盟骄傲自满、听不进一切忠言导致的。」 魔尊点头:「嗯嗯,然后呢?」 「陛下在钦天监专门设立天师阁,让我们加以改进,很快有了新的突破。」 魔尊捧场:「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天师见恶道之主高度赞扬,语气不免透露出得意与自豪,连带着改造试验的事也越说越多: 「陛下东巡时意外遇见『伽罗』,亲军误以为妖兽拦路,所以射伤了它,谁知这畜生竟然异常亲人,不仅不抵抗,还?任由我们将它带回王都,」 「我们查出这是一只上古神兽,生命力和忍耐力都是妖兽所不能比的,躯体也更适合改造,只可惜数量稀少?,很难再遇到……后来听说仙境之中常有神兽栖息,陛下特意向伏魔堂的仙修打听过,但?对方始终不肯松口……」 废话! 魔尊一整个?无语住:都带个?「神」字了你猜仙界是在帮谁养宠物?! 若非碍于?穆淡淡的形象和人设,慕长渊可能真的会翻个?白眼。 神兽幼崽时期脑子不好才亲人,小倒霉蛋大概走丢了,碰见大周军队还?以为和照料它的仙门弟子是同一回事。 俗话说大海里下杆子——不知深浅,用来形容商信洲和他统领的大周政府正合适:神兽不属于?三界自然生灵,基本上死一只少?一只,凡人什么马蜂窝都敢捅,捕捉神兽肆意改造,还?取一个?这么邪祟化的名字,难怪当初沈凌夕杀了人皇直接就功德圆满,看来是无意间替天道出气了。 面?对天师渴望获称赞的眼神,魔尊一脸高深莫测:「有点意思。」 从紫薇命数来看,人皇是活不了多久了,这天师比人皇死得还?早。 正想着,麒麟「伽罗」从深坑一跃而起,雷霆噼落般轰然砸在斗兽场上。 第294页 它背鳞如小剑般突起,伴随着沉重唿吸剧烈起伏,湿漉漉的黑色鬃毛滴着紫色的不明?液体——这玩意儿慕长渊认识,是地狱的「陀罗莲」,能让服用者永远轮迴在梦魇之中,虽不及曼殊沙华珍贵,但?也属于?鬼界奇珍之一。 「伽罗」一直被浸泡在陀罗莲制成的溶液当中,直到进入斗兽场前才从梦中惊醒。 应该没梦到什么好事,曾经的「仁兽」此刻十分暴躁,一双黑瞳盛满杀意。 慕长渊注意到有一只麒麟角断了,可能是在改造过程中挣扎弄断的。 旁边不远处响起惋惜声:「已经不可逆转了……」 慕长渊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被五花大绑坐在地上,盯着斗兽场、嘴里念念有词的纨绔子弟。 上一个?用这个?姿势看戏的好像是…… 吼——!! 麒麟突然发出一声不属于?它的嘶吼,也打断了魔尊的思路。 原来是陆续被扔进斗兽场的仙修,激起了这只魔化神兽的愤怒。 看台隔得太远,加上麒麟时不时遮挡视线,天虞山四名仙修被衬得像四粒小芝麻,慕长渊眯起桃花眼,好不容易根据颜色挨个?辨认出:蓝衣的是蓝见雪、碧衣的是岳采青、鹅黄的是林秋黎,最后一袭白衣的应该就是备胎顾浮白了。 只见顾浮白解开?捆仙绳后,像只花丛里的白蝴蝶一样?,一会儿慰问这个?,一会儿帮忙那个?,一刻都不停歇。 魔尊小声嘀咕道:「久仰备胎大名,今日一见,果然缘分妙不可言……」 与此同时,那名纨绔子弟则在想:看来不怎么聪明?的无情道上仙还?是没赶上……天虞山教?学质量堪忧啊。 商信洲正全神贯注地吩咐属下做些什么,纨绔子弟趁着空当偷偷瞥向了人皇对面?的小美人,谁知视线刚转过去就发现?美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慕长渊已经盯着他看了有一会儿了,越看越觉得这傢伙像一个?老熟人——当然,容貌天差地别,说像是因为眼神。 毕竟不是谁都能拥有三分和善三分看戏三分无辜再加一分欠揍的扇形统计图般的眼眸。 也不是谁都能在被五花大绑局势不利的情况下气定神闲地吃瓜的。 眼睛是心灵的统计图,尽管没有直接证据,魔尊还?是凭直觉小声问了一嘴:「和尚?」 大不了就是认错人,商信洲还?敢怼他不成? 然而对方一动不动呆若木鸡,好像一瞬间石化了。 慕长渊想了想,佛子诈死,怕是不想遇见仇家,于?是又道:「黑猪五花不焯水,花雕老抽各三勺……」 这是先?前佛子教?他的红烧肉秘诀,据说焯水会使得肉质变老,为了煮出皮糯肥化肉嫩的口感?,那头猪必须死得安详,假如死前充满怨念的话口感?会发酸。 魔尊还?没来得及试。 这回彻底不会出错了,话音未落,扇形统计图一瞬间就变成瞳孔地震,纨绔子弟使劲眨了几下眼,试图尽快完成灾后重建,确认自己没出幻觉——对面?坐的确实是个?大美女?。 大美女?。 美女? 女?。 半晌,他才小小声回应道:「善信……?!」 相由心生 魔尊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聪明人, 简直相认恨晚。 他先前猜到佛子不可能真的被心魔三言两语逼死,但在见到对方之前,心中总是有些放不下。 能逃过忘川的法眼相当不容易,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 等人皇重新回过头时, 二人恢復如常,继续装作不认识的样子。 商信洲十分敏锐, 目光仅一瞟, 就不动?声色地试探道:「是孤的错觉吗, 刚才好像听?到你们在聊天??」 否认显得太假, 魔尊面不改色地说道:「不是错觉,本座与这人一见如故。」 「哦?怎么个一见如故法?」 「他会做红烧肉。」 某一瞬间,商信洲脸上表情空白。 纨绔子弟也?在这时候开口道:「人固有一死, 但祖传秘方不能失传。」 祖传?秘方? 商信洲心想这恶道之主的怪癖真多,又是女装又是下厨,该不会在「那种」事上也?…… 想着想着,他看魔尊的眼神就发生了变化。 说实话以穆淡淡的姿色,若是凡人女子,必定早就被商信洲纳入后宫,可惜听?说地狱魔尊是一名?男子,若能长期维持σw.zλ.女身?,自己倒是未尝不可…… 商信洲是钢铁直男, 虽然见多了人世间的美?色,却始终跨越不了那一道天?堑鸿沟, 在他的统治下, 九州大陆民风保守, 不接纳同性?通婚,仙修却不顾忌大周律法, 男修之间不仅能结道侣印,还能光明正大地携手下凡歷练,简直伤风败俗! 这也?是人皇不满仙盟的原因之一。 人处在巅峰位置久了,就是容易忘记自己几斤几两,变得「既要…又要…」的。 慕长渊才不惯着:「人皇有什么想法,可以和?本座交流交流。」 他语气轻佻,商信洲却如同被当头浇了一桶冰水,陡然从乱七八糟的思绪中清醒过来?。 巨大压迫感迎面而来?,面对似乎看穿一切的天?道魔尊,他头一次略显狼狈地说道:「没、没事,尊上高兴就好。」 威压陡然间撤除,人皇感觉紧箍在喉间的力量一松,下意?识地就伸手摸了摸脖子。 第295页 什么外?伤都没有。 这就是凡人与修士之间的差距,对方凭心情就能让人界的九五之尊陷入万劫不復的境地,只可恨天?道不公,偏偏断了帝王命格的修炼道路,否则以他的才华和?手段,统治三界都是迟早的事! 商信洲意?识到刚才露了怯,好不容易凝神静气打算重新解释时,却发现对方早已?全神贯注地看向斗兽场,好像刚才的威压与他全无关系。 商信洲仿佛一拳打在软棉花上,越来?越觉得今晚的商谈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人皇已?经没有退路了,因为?场外?又掀起一轮尖叫声。 仙修挑战不败伽罗,换作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不知谁先起的头,看台上的人纷纷跟中邪一样起闹—— 「伽罗!伽罗!伽罗!」 「杀了他们!杀了他们!」 「杀了仙修!」 「干死他们!」 …… 喊话越来?越直白甚至粗鲁,数千人齐声吶喊,整个场面十分震撼。 商信洲再次藉机缓解刚才的尴尬气氛,道:「尊上您看,百姓对仙修只是敢怒不敢言,眼下建立新的秩序才是众望所归。」 新秩序。 慕长渊曾听?沈凌夕提起,心魔发起灭世之战是为?了在三界建立新秩序。 实不相瞒,类似的事情慕长渊也?做过。 ——魔尊之前也?想建立新秩序,他最先在鬼界试行,准备整顿恶道一盘散沙的现状,但还没等全面贯彻,他就「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此事被心魔接手,接下来?那一堆破事不提也?罢。 此刻听?了商信洲的话,他讶异之余又感觉好笑:什么众望所归,有本事把防护阵法撤走,再看观众台喊不喊「仙尊救命」? 但魔尊只是意?味深长道:「是啊,确实需要新的秩序……」 ** 阵法隔绝一切杂音,斗兽场内听?不见外?界喧闹,几名?仙修甚至看不见光幕后的麒麟伽罗。 岳采青刚挣脱束缚就开始骂人:「什么合欢宗女修,她和?千岁忧根本就是一伙儿的!」 林秋黎辩解道:「刚才那种情形,穆师姐求情肯定引起千岁忧怀疑!」 「秋黎师妹,你脑子不好使也?就罢了,难道眼睛也?瞎了?!分明是千岁忧竭尽所能在讨好穆淡淡,要不是你『穆师姐』的好建议,我们现在会站在这里吗!」 林秋黎无法反驳,她也?想不通穆师姐为?什么把她们扔进斗兽场——林秋黎是筑基期,岳采青是金丹期,这和?扔进乱葬场有什么区别? 蓝师姐和?顾师兄好歹是元婴宗师呢! 小师妹郁闷地垂下脑袋。 岳采青还不解气:「择一和?穆淡淡都是你招惹回来?的!大师兄真是鬼迷了心窍才带你下山!」 林秋黎眼眶渐渐红了。 顾浮白压根不知道谁是穆淡淡,吵架的师妹也?没空回答他,他只能把希望寄託于:「见雪……见雪你怎么了?」 蓝见雪身?边散落着捆仙绳索,她从一开始就抱膝坐在地上,一言不发,好像陷入梦魇—— 蓝见雪是天?虞山无情道上仙蓝晶翎的独生女,当然,这位也?是杀夫证道后才位列仙班的。据说她的丈夫十分深爱她,几乎没有反抗,引颈就戮,正是因为?深知「情」字的分量有多重,上仙对女儿格外?严厉,不许她犯一点错误,甚至要求蓝见雪断情绝爱。 然而越严厉越叛逆,结丹后的蓝见雪在弟子中崭露头角,很快就吸引了一批仙门舔狗。 可蓝见雪心里一直装着一个人,是从小照顾她的大师兄。 父亲早亡,母亲管理宗门事务繁忙,蓝见雪几乎是楚劲风一手带大的。楚劲风负责她的生活起居,指导她修炼。或许他只是遵从师命,不夹杂私人感情,但对蓝见雪而言,大师兄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样。 蓝见雪拼命追上对方的步伐,对自己日?益严苛,甚至超过母亲的要求。 她当真成为?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能和?大师兄一起下山歷练,却在一次山下游歷时,碰到了从东家逃出的林秋黎。 林秋黎衣衫不整,慌张得像一只受惊的林间小鹿,看见仙修的瞬间就委屈得哭了出来?。 那一次,楚劲风破天?荒插手凡人家事。 楚劲风告诉林秋黎的东家,这小丫头有仙缘,若能送去修仙,未来?前途无量。 可蓝见雪分明看得明白:以林秋黎的资质,终其一生也?就是个扫洒弟子罢了。 东家却信以为?真,积极地将她送入天?虞山,有楚劲风亲自举荐,林秋黎很快就拜在武宗门下。 林秋黎天?赋不佳,楚劲风就像当初教蓝见雪那样,甚至比教蓝见雪更上心——外?门弟子若两年内无法筑基,就会被逐出仙山。 即便?有楚劲风的全力帮助,林秋黎仍卡着期限的最后一天?才筑基成功。作为?奖励,楚劲风答应带她下山歷练,一同前往不周山送信。 蓝见雪得知此事百般阻挠,但楚劲风已?经位列仙班,蓝见雪根本无法改变他的主意?。 大师兄帮小师妹筑基的那段时间,蓝见雪心烦意?乱,顾浮白就经常陪她聊天?解闷。对方无微不至的照顾,让蓝见雪疲惫的心态得以放松。 渐渐地,他俩越走越近。 只不过,蓝见雪始终还抱有一丝幻想——等到林秋黎筑基成功,不会被轻易赶出山,大师兄总不会再三天?两头往武宗跑了吧? 第296页 她期待生活回归正轨的那一天?,然而直到今晚才发现,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 楚劲风先是在揽星楼外?对她的判断不屑一顾,等回到客房后,蓝见雪又去找大师兄理论,却听?见对方亲口承认对林秋黎有意?,如此也?就罢了,蓝见雪其实早有心理准备,只是一直在自己骗自己。 但伤心还是难免的,她失魂落魄地去找顾浮白喝酒,谁知正好撞见闺蜜和?备胎亲密无间地在双修。 蓝见雪脑子里「嗡」地一下就炸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走的,顾浮白追出来?想要拦住她,蓝见雪二话没说就出剑朝他刺去! 酒客们见状纷纷朝门外?跑去,惊动?了正往里走的千岁忧。 再然后,再然后发生任何事蓝见雪都不在乎了。 母亲说得对,情字太重她担不起…… 顾浮白连叫好几遍对方都毫无反应,光幕马上就要消失,情急之下,他放出神识一探她的心脉,脸色瞬间变了:「糟了,见雪道心不稳!」 岳采青听?完整个人也?慌了:「怎么偏偏这时候……」 大师兄为?人稳重,深受师父蓝晶翎的器重,是无情道众多师弟师妹的倾慕对象,岳采青也?是如此。但她深知自己的条件很难与闺蜜蓝见雪竞争,就淡了这份心思,转而寻觅其他人。 成天?跑来?无情道串门的顾浮白引起了她的注意?。 武宗盘靓条顺,憨厚温暖,尽管顾浮白意?属自己闺蜜,但岳采青也?清楚蓝见雪对楚劲风的情意?不可能动?摇。 反正顾浮白也?是一厢情愿,自己为?什么不能争取一把? 凡人说隔层纱,仙修也?如此。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双修,但当见蓝见雪站在门口的那一剎那,两个人同时心虚了:明明不算偷情,却好像比偷情还过分。 光幕薄如蝉翼,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在炙热的空气中。 屋漏偏逢连夜雨,还是雷暴雨。岳采青缓缓闭上眼:「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 顾浮白强作镇定道:「别慌,先看看再说。」 很快的,当魔化麒麟露出全貌时,顾浮白也?只能收回那句「看看再说」,改为?:「快跑。」 「跑你个头!」岳采青蓦地睁开眼,眼底厉光乍现:「这四周都设有阵法,根本逃不出去,再说了,这么多凡人看着,身?为?仙修你就知道跑?!」 她看了一眼双目空洞的蓝见雪,坚定道:「她肯定在跟道心斗争,我们守到她醒来?为?止。」 顾浮白不解道:「那醒来?之后呢,难道凭我们四个就能杀死这只怪物??」 四个…… 林秋黎脑子里也?乱成一团,但当她听?见顾师兄说的话后,又觉得好像有什么关键信息一闪而过…… 四…… 四仙成阵! 林秋黎突然眼前一亮,道:「我知道了岳师姐!穆师姐让我们布阵拖住这只怪物?,等大师兄来?救我们!」 岳采青闻言一惊。 这确实是唯一的活路,大师兄藏在暗处还没有暴露身?份,随时可能来?救他们! 「听?见了吗,见雪,楚劲风还没来?,你不能就这么放弃。」 岳采青喃喃自语道:「我还等你醒来?骂我呢。」 ** 捆仙绳对仙修的束缚和?限制是全方位的,他们刚解脱出来?,浑身?经络都没畅通,就看见对面的魔物?突然化作一道黑影,贯穿了整个斗兽场,与此同时,耳边还炸响起破空的音爆声! 林秋黎大惊道:「不好!它冲着蓝师姐来?了!」 看台上观众的视线还没跟上,三名?仙修同时聚气成剑,合力化作一股更为?强大的剑气,刺向魔化麒麟的腹部! 他们本希望能有些微弱的效果——哪怕一道划痕也?行! 可惜神兽皮糙肉厚,学?渣们的这一击无异于以卵击石,三柄气剑同时碎裂! 幸运的是,「伽罗」的注意?力被这失败的一击吸引,不再关注地上那一抹蓝色——它讨厌蓝色,因为?大周国的军队是蓝色的。 某一瞬间,林秋黎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上。 本以为?魔物?的眼睛没有意?识也?没有情绪,但林秋黎却好像看出了一丝恳求。 幻觉吧,她心想,我求它还差不多! 他们没有认出眼前的怪物?是神兽麒麟,只是全神贯注地想找出对方的弱点,尽可能拖延时间。 ——然而下一刻,「伽罗」勐地张嘴,寒冰刺从它的血盆大口中极速射出! 寒冰刺所到之处空气都凝结成冰,一旦被冻住,想要破冰而出就难了! 他们身?上没有任何武器、法器甚至符咒,只能全场避走,尽量让怪物?远离蓝见雪。 「蓝师姐,你快醒来?啊……」 林秋黎是最吃力的,她丝毫不怀疑,自己只要一个岔气,怪物?就会直接把她撵碎! 「死在这里也?比被糟老?头子糟蹋好,姑奶奶我,」林秋黎体内灵力飞速运转,不知是什么给了她勇气,她跑着跑着突然破罐子破摔地回身?,一拳砸在魔化麒麟的断角上:「绝、不、后、悔!!」 吼——! 魔化麒麟吃痛地后退一步。 看台上唿喊震天?,那些狂欢的人们表情狰狞,竟比怪物?还要可怕三分。 第297页 林秋黎一击及中,随后踩住怪物?的脑袋,在它吐出寒冰刺前,纵身?翻向空中,身?手敏捷轻巧地落在「伽罗」的身?后! 她没来?得及为?自己刚才行云流水的动?作感到高兴,足尖刚落地,一道黑影就带着破空的音爆声瞬间掠至眼前! 怪物?不给她任何喘息机会,强悍的攻击再度袭来?。 这一回林秋黎没那么好运了,她被麒麟尾甩中腹部,掀得她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到底是修为?太过薄弱,护体灵气起不到什么防护作用,林秋黎摔在地上滚了几十圈才停下,她压根不敢耽搁,当即爬起身?。鲜红的血从额角流下,模煳了视线,她擦了好几遍才看清是岳采青和?顾浮白在联手拦截怪物?。 相比起林秋黎的莽撞,岳、顾二人显然老?练许多,尤其是顾浮白,同样是武宗,元婴后期的破魔拳和?刚才林秋黎使出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武宗注重修体,可以说他们的身?体就是本命武器。 岳采青见怪物?竟落入下风,惊讶道:「破魔拳有用?」 顾浮白:「不是破魔拳,刚才秋黎师妹替我们试出来?,断角是它的弱点。」 岳采心领神会,很快就跟着集火同一部位。 但不久他们又失去优势,因为?魔化麒麟速度非常快,并且厮杀技巧老?辣,显然是没少在斗兽场「训练」。 从看台观众魔怔的表情就能猜到,这怪物?估计从无败绩。 转眼间他们交手了数百个回合,岳采青开始体力不支,身?法也?变慢下来?,不一会儿就被「伽罗」逮住了破绽,一击重击险些将她打到防护阵法上! 幸好林秋黎拼命赶去,把她拽了回来?。 「……」岳采青死里逃生,喘着粗气盯着林秋黎,好一会儿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 那边顾浮白也?快顶不住了。 两名?女修负伤后,魔化麒麟全部的攻击力都落到顾浮白身?上,实力差距本就悬殊,顾浮白简直被逼到没有还手之力。 到底是血气方刚的青年,此刻他双目猩红,舌尖舔过犬牙,倒像是被逼入绝境的困兽,随时准备跟对方玩命一样。 魔化麒麟骤然逼近! ** 她们到底明不明白本座的良苦用心…… 慕长渊心里直犯嘀咕:那个楚劲风靠不靠谱?好歹是个上仙,怎么这么久都不出来??再这样下去本座只能自己动?手了。 法术无眼,误伤菜苗可不能怪本座啊! 他余光一瞥,就瞥见佛子又笑吟吟地盯着自己看,慕长渊没好气地传音入密:「想说什么就直说,这里又不是仙盟,没人能拦截咱俩的对话。」 佛子道:「贫僧只是觉得相由?心生,果然还是善信比较好看。」 比心魔顺眼多了。 什么? 魔尊头上瞬间蹿出三个小问号,更没好气了:「不劳佛子费心,本座这『三界第一美?人』的名?头还要持续好多年,你怎么不想想四棵小菜苗的安危,尽操心些没用的!」 佛子笑道:「天?虞山远在西南群山深处,重清修轻歷练。他们几个涉世未深慾念过重,又没人给出正确的引导,已?经到了阻碍修行的地步,非得经歷一些事情才有所长进。」 慕长渊无所谓道:「本座已?经想好,等他们去轮迴道排队投胎的时候让他们插个队……」 「哦,是吗?」佛子气定神闲道:「我还以为?善信那句『四仙成阵』是开小灶呢?」 慕长渊罕见的脸颊一热,嘴犟道:「本座只是一时嘴快……」 话音未落,佛子:「啊对对对。」 慕长渊:…… 斗兽场内,魔化麒麟的前臂突然闪现出两排刀锋,竟然是将奇门机甲一类的技术都融合进去了! 顾浮白一时不察,看见森寒的刀光,下意?识捏诀召唤不坏金身?来?格挡,却没提防怪物?的独角已?经抢先一步刺向他腹部—— 瓢泼鲜血如箭一般射出,顾浮白倒下时眼底倒映出慌张的岳采青和?空洞的蓝见雪,以及不知所措的林秋黎。 抱歉,大师兄。 顾浮白心想,我只能保护她们到这里了。 不近人情 就在他即将被痛苦与黑暗湮没时, 眼?前闪过一道月白光芒,如同驱散黑暗的流星划破夜空。 一道罡风噼开防护阵法直接切入斗兽场中?心?,硬生生将发起致命一击的魔化麒麟逼退! 「杀!杀!杀!」 「快杀啊!」 「杀了他!杀了他!」 看台上的人们没意识到阵法消失, 还挥舞拳头嘶吼着。 喧嚣声泄洪般涌入战场, 吵得顾浮白脑子嗡嗡作响,这?一股凛冽的气?息令他精神一振, 涣散的瞳孔也渐渐聚焦。 林秋黎惊喜叫道:「大师兄!」 楚劲风伫立于半空中?, 俨然恢復成无情道谪仙的模样, 只见他袖袍一挥, 四道光华散开,转眼?间就来到?各自的主人身边。 「花了一点时间才把它们找回来,」楚上仙说?:「拿上你们的本命武器, 下次不许丢了。」 岳采青等人喜出望外:「是,大师兄!」 顾浮白趁着这?个空当止住腹部的血,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蓝见雪。 蓝见雪还像先前那样呆呆的。 道心?不稳时切忌遭到?惊扰,仙山中?会设静坐室供弟子们参悟静心?,蓝见雪已经入定超过一炷香的时间,假如强行?唤醒她,简直和杀了她没区别。 第298页 顾浮白涩声道:「师兄……」 楚劲风却打断道:「别愣着,列阵!」 三名仙修全都露出惊讶的表情。 接着,他们谁都没犹豫, 开始行?动?起来。 四人很快占据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位置,将本命武器立于身前, 以蓝见雪为中?心?形成一个巨大的茧阵! 主看台上的天师惊疑不定:「这?是在干什么, 将自己困在阵眼?上等死?」 慕长渊冷不丁开口说?道:「世?间阵法分人阵、器阵和风水局三种, 人阵为攻,器阵为守, 风水为幻,本座以为揽星楼精通阵法,对这?个『茧』字应当具有正确的理?解力。」 人皇凉飕飕地?看了天师一眼?,才道:「让尊上见笑了,孤这?名手下平日里?只负责誊抄试验结论,对风水堪舆一事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这?茧阵结合人与器,是以守为攻的阵法,取一『茧』字,布阵者并非想要作茧自缚,而?是破茧成蝶,但孤私以为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否则孤也不会建造这?揽星楼了,尊上您觉得呢?」 慕长渊:「有趣。」 商信洲琢磨不透这?两个字究竟表达何意,只能悻悻作罢。 楚劲风等人确实在帮助蓝见雪稳住道心?。 道心?动?摇是善道第一大恐怖故事,除了沈凌夕以外,其他仙修在修炼过程中?难免遇到?几次,也不是每次都非自证不可,众仙尊好歹为弟子们总结出一些经验——总而?言之,修为境界越低,处理?方式就越多。 但慕长渊不怎么贊同:打得过的情况擒贼先擒王,干掉商信洲比什么都靠谱,打不过的情况,趁着防护阵法失效,先让这?几个碍事的师弟师妹们去仙盟搬救兵。 能保住一个是一个,总好过最后全军覆没。 但这?是他们共同的选择,魔尊也插手不了。 择一找到?后,魔尊的真面目就开始逐渐浮现,他皮笑肉不笑道:「对付几个学渣都这?么费劲,看来这?半成品有待改进。」 人皇一听,当然不服:「那是因为赵怀阳死了,孤的试验才停滞不前!」 「亏你还记得是仙修帮你进展到?这?一步,你转身投靠恶道,本座倒也不想成为第二?个赵怀阳。」他顿了顿,终于忍不住好奇道:「你当真不知道赵怀阳怎么死的?」 人皇确实不知情。 不周山大战后,剑宗长老们对宗主之死语焉不详,只说?赵怀阳对抗恶道英勇牺牲。 当日亲眼?目睹的凡人更是吓得语无伦次,说?什么的都有,甚至有说?赵宗主走火入魔,自爆金丹的。 总之,没有人告诉他,赵怀阳死于慕长渊之手,连金丹都被?魂元吞噬吸收。 慕长渊笑着把实情告诉对方,商信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脸色骤变,可他连应对的说?辞都没想好,就听见魔尊继续说?道:「本座倒是有些后悔,误打误撞杀了赵宗主,早知道留他一命,我们三个或许还能一起喝一壶婉娩香,岂不是更有趣?」 事已至此,人皇的计划才真正功亏一篑。 他的内心?从震惊到?难以置信,随后又惊觉遭到?戏弄,顿时恼羞成怒:「你……你今晚根本不是来赴约商谈的,你是来看孤的笑话的!!」 魔尊冷笑道:「不看笑话看什么,本座一刀能削平不周山十二?峰,你这?些半成品吓唬吓唬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凡人就罢了,还想拿来打动?本座?」 商信洲还想反驳,却被?慕长渊咄咄逼人的话语打得节节败退:「仙盟一直想解决仙兵进入鬼界水土不服的问题,以毒攻毒就是赵怀阳想出的办法,他若不死,这?些试验品就是用?来攻打恶道,你想要反过来打仙修,就不怕伏魔堂在给你的技术里?留了后手?」 商信洲瞬间噎住。 饶是人皇聪明绝顶,此刻也不能一口咬定技术没有问题。 商信洲已然失了帝王风度,人性中?懦弱的一面展露无遗,魔尊却还要乘胜追击,非得要落井下石,砸得对方满脸开花才罢休。 只见他忽然不怀好意地?说?道:「人皇多方打听本座的喜好,应当知道本座是从一万年以后回来的吧?」 对方愣住了,半晌后才点头称是。 慕长渊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笑道:「看在用?心?招待一场的份上,本座给你泄漏一个天机……」 「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千古一帝,未来这?九州大陆的江山能姓刘姓李姓赵,就是不姓商。」 他每说?一句,人皇脸色就变化几分,直到?听完最后一句,商信洲如遭雷亟:「你骗孤!」 慕长渊杀人诛心?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所以本座发现,『意阑珊』这?名字取得真不错,酒色财气?代表凡人的四种劣根性,经歷黄粱一梦,梦醒方觉得世?间没意思,哪怕贵为九五至尊,也有很多命中?註定的失败,不过人皇自己也说?了,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想必是早就看开了的……」 这?两句风凉话,将商信洲心?中?的愤怒催发到?极致。 他愤怒地?将香炉美?酒一併扫到?地?上,酒壶满地?乱滚,最终停在佛子脚边。 人类最高?统治者终于撕开谦和的伪装,目光阴鸷,脸上却挂着冷笑:「尊上以为孤只有和你联手这?一条路可走吗?哈哈哈哈……」他踉踉跄跄站起身,如疯魔般摊开双手,光着脚在波斯地?毯上转圈:「……狡兔尚且有三窟,何况孤有得是底牌!」 第299页 「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今日的傲慢,」他面容扭曲,语气?森冷无比:「因为孤不可能失败!」 ** 揽星楼的斗兽场比仙盟大会弟子比试还劲爆,连上仙都亲自下场。 看台上观众嗓子早已嘶哑,场内气?氛还是一波比一波浪潮更高?。 有人甚至激动?晕过去。 楚劲风隔绝一切干扰,将自己切成两片:一个支撑着茧阵,另一个对付魔化麒麟。 以他的修为,「伽罗」虽伤不到?他,可同样的,楚劲风也奈何不了对方。 神兽皮糙血厚,又经过层层武装和融合改造,若非受场地?限制施展不开,恐怕比现在还要暴烈得多。 楚劲风将希望都寄托在蓝见雪身上。 他的这?个师妹自幼天赋出众,但缺少父母陪伴,性子骄傲却又爱钻牛角尖。 楚劲风奉师命照顾她,日久生情,生出的却不是男女之情。 然而?蓝见雪太年轻,根本不想继承宗门大任,加上众弟子们众星捧月,她很快就迷失了方向,变得骄矜自满,即便下山歷练也没有多少改变。 人间越是混乱不堪,她越想回到?只有他们二?人的深山老林里?。 楚劲风今晚坦白是为了刺激对方,让她趁早死心?——天亮他们就要进入不周山了,此番带蓝见雪来,是让她好好见识一番,对仙盟总部有个了解,不是让她一路摆脸色的。 蓝见雪註定要成为天虞山无情道的宗主,若成天琢磨着儿女情长争风吃醋,早晚也会走向自证道心?的老路。 可他未料今晚枝节横生,自己的举动?竟成为蓝见雪道心?动?摇的原因之一。 现在后悔已经来不及,这?个节骨眼?上他只有尽力一战,守她到?最后! 面对重重压力,无情道上仙总算拿出应有的沉着冷静,凭一己之力将形势稳定下来。 奈何现在心?浮气?躁的是人皇商信洲。 斗兽场高?空陡然传来一声清啸—— 顶着深紫雷海而?出的不死鸟,长长的尾羽像被?烈火焚烧,随着火焰跳动?的频率,意阑珊的声音断断续续,仿佛无声的寰宇正向这?座伸手可揽星的高?楼张开血盆大口! 刚才魔尊还有心?情调侃,此刻是真的说?不出话来了。 佛子也呆住了,嘴唇上下翕动?:「上古凤凰……」 凤凰又称不死鸟,是三十三重天排名第一的神禽,据说?是远古神应龙的后代,所以又被?称作上古凤凰。 自古便有民间百姓供奉凤凰祈求平安祥瑞的事例,仙、禅则多以凤凰为尊,比如七彩祥云间有凤来仪,这?些都是仙术幻象,凤凰真身只在新?的上神诞生时才会出现! 俩人几乎同时出手—— 魔尊直奔凤凰而?去,佛子轻轻一动?便挣脱了捆仙绳,林立在周围的侍卫齐刷刷拔剑相对,商信洲惊讶道:「看来侍卫的担心?不是多余的。」 出于谨慎,侍卫抓住纨绔子弟后,也用?了捆仙绳。 捆仙绳能压制仙修的经络和气?海,使他们的金丹无法正常运转。但若是凡人,捆仙绳就只是一根牢固的绳子罢了。 佛子总算能双手合十了,道:「阿弥陀佛,贫僧没有金丹气?海,自然不惧捆仙绳。倒是陛下,一边和仙盟合作,一边向鬼界黑市购买大量捆仙绳,不知是何用?意?」 商信洲脸皮是真的厚,到?这?时候了还能义正辞严:「用?意?凡人有句话说?得好,防人之心?不可无,孤没有诸位仙尊那么深厚的法术,只能寻些雕虫小技自保罢了。」 佛子摇头道:「陛下莫不是只学了这?句话的后半句?」 人皇脸色微微发生变化。 佛子垂眸道:「阿弥陀佛,害人之心?不可有。」 商信洲冷着脸下令:「杀了他。」 侍卫冲上来时,和尚不紧不慢地?伸出一只手,作拈花指状沾取地?上的酒液,随即将一颗晶莹的水珠弹向斗兽场,嘴中?念念有词,最后化作一个字:「去。」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眼?看对方近在眼?前,侍卫们却始终够不到?,直到?佛子把一切做完——时间恢復正常流速时,长刀「锵!」地?一声砍在金钟罩上,火花四溅,的同时,侍卫手中?的刀哗啦啦碎一地?。 佛子嘆道:「阿弥陀佛,浪费可耻。」 与此同时,水珠盛载着三千小世?界,穿过人群,穿过茧阵,穿过蓝见雪的身体,最终融入魔化麒麟庞大的身躯之中?。 茧阵中?的蓝见雪忽然睁开双眼?,眼?中?光芒大盛! 岳采青惊喜道:「见雪?!」 但蓝见雪还是对外界毫无反应。 楚劲风认出来,惊讶道:「六通之术?」 顾浮白听完更惊讶了:「难道有禅宗大能在这?里??」 楚劲风第一反应是穆淡淡,但这?个荒诞的想法很快就被?否决了。 穆淡淡一身染尽红尘的气?息,说?她五毒俱全也不为过,怎么也不该是六根清净的禅宗大能。 接着,他脑海里?蓦地?闪现出那个纨绔子弟的样子。 难道是他?! 林秋黎完全不懂师兄们在说?什么,小声问道:「岳师姐,六通之术是什么?」 岳采青说?:「我只听过,未曾见过。六通之术是禅宗最高?心?法,『神足通』能去往世?间任意地?方,包括三十三重天上。」 第300页 林秋黎倒吸一口气?。 「『天眼?通』见证六道生死苦乐之相,『天耳通』听闻八方忧喜之语,两者结合便能看透世?间一切纷争的起因。有因必有果,『他心?通』能知他人心?中?所想,『宿命通』能预见未来,这?就是命运之『果』。最后是『漏尽通』,能解三界思惑,不受生死命运掌控,而?得漏尽神通之力,是知因果而?改天命![1]」 林秋黎目瞪口呆。 岳采青嘆了一口气?,道:「我也是从书上看的,并不知道当今哪位禅宗大能修得六通之术。」 林秋黎回过神来,小声嘀咕道:「乖乖……这?神通简直和飞升没有区别了。」 顾浮白道:「还是有区别的,上神不插手三界之事,但六通之术却事事都关乎三界。」 换而?言之,这?是入世?之术,只有深入命运漩涡,才可能修得最高?水准的「漏尽通」。 楚劲风:「不管怎么样,禅宗是自己人,守好见雪,只要她一醒来,我们立马杀出去!」 几名仙修精神一振,齐声应道:「是!大师兄!」 ** 蓝见雪感觉自己被?困在一个密闭的盒子里?,既安全,又放松。 她心?想:外面的世?界那么吵闹,不如以后都待在这?里?好了。 想着想着,又心?有不甘:我要是不回去,岂不是成全了大师兄和小师妹?! 天降凭什么战胜竹马! 忽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爬上她心σw.zλ.?间:要是能杀了他们就好了。 大师兄或者秋黎师妹,他们任何一个人死去,自己都不会再像现在这?么痛苦了。 阴暗腐朽的藤蔓奋力汲取着道心?中?的嫉妒与不甘,将恶念越沁越深,然而?尚未来得及扎根,就被?一滴水给逼退回去。 水滴润物无声,蓝见雪不知不觉中?,就进入到?水滴中?的三千小世?界里?。 她看见一只食草幼兽。 天虞山也有神兽,是武宗供奉的白泽,山中?弟子轻易不得靠近。听说?白泽管自然灾害,若是惹急了它,西南一带将遭遇百年不遇的地?震、干旱和洪水。 但蓝见雪才不管这?么多,每回她突破境界就会央求大师兄带她去找白泽玩。白泽住在深山沼泽附近,蓝见雪和神兽玩的时候,楚劲风就在外边替她把风。 直到?有一次被?武宗发现,楚劲风没有一丝迟疑地?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最终被?罚五百达摩棍,由武宗宗主亲自行?刑。 刑罚堂里?棍子抽得唿唿作响,蓝见雪哭着往里?沖,却被?师兄弟们拦住。 她的母亲就这?样站在一旁,冷冷道:「看见了吗,这?就是你任性的后果。」 「你害了自己不要紧,别害了别人。」 蓝见雪痛苦地?抱头蹲下来,心?间藤蔓隐隐又有疯狂生长的趋势。 这?时,她忽然觉得的胳膊被?顶了一下,蓝见雪抬头,看见刚才那只乌漆麻黑的小兽正歪头盯着自己。 蓝见雪问:「你是神兽吗?我好像没在妖兽图谱上过你。」 食草兽并不回答她,见她不再沉浸于恶念与痛苦之中?,便又开始埋头吃草。 蓝见雪坐在地?上看着对方,也不知道这?一大片草它什么时候才能吃完。 她并不知道,小世?界里?的「草」是她心?中?恶念的具象化,而?眼?前的食草兽则是传说?中?的仁兽麒麟。 蓝见雪坐着坐着,觉得无聊,又问:「你会一直留在这?里?陪我吗?」 食草兽却莫名开始生气?了,突然朝她裂开一嘴獠牙,转眼?间幼兽的形态就变成庞大而?危险的魔化麒麟! 蓝见雪不仅不怕它,还惊讶道:「原来你长大之后这?么酷啊。」 食草兽:「……」 转眼?间它又变回幼兽形态,这?一次蓝见雪却好像感觉到?对方在难过。 「杀、杀了我……」 小世?界内响起沉重的声音,由于声带构造不同,神兽的这?几个音节十分怪异。 「杀了我……让我……回家……」 蓝见雪好奇道:「你家在哪?」 麒麟不答,依然重复着同一句话。 它被?困这?么多年,只学会了这?一句,还是通过日夜观察驯兽师的对话,慢慢理?解出来的。 蓝见雪苦笑道:「我倒是想帮你,可我打不过你,你不如去求我大师兄比较快。」 麒麟还是重复。 蓝见雪听得烦了,道:「你想死,我又不想死!我只是不想见到?他们罢了!」 麒麟眨了眨眼?,似乎懂了一点什么。 只见它停止吃草,前蹄屈跪,整个身体匍匐在地?。接着,蓝见雪眼?前就出现了斗兽场的景象—— 楚劲风率领三名仙修结成茧阵,伽罗已经发现阵法中?最薄弱的一处是林秋黎所守的朱雀位。 而?阵法的中?心?竟然是失神的她自己! 「大师兄……」蓝见雪嘴唇颤抖起来。 可母亲的话语像诅咒一样落在她耳边:你害死自己不要紧,别害了别人。 她神色陡然间就冷了下来。 蓝见雪强逼着自己移开目光,冷淡道:「他们自己要这?么做,和我有什么关系。」 麒麟见状,收起了幻象。 「你……你都不劝劝我的吗?!」 第301页 蓝见雪瞪大双眼?,浑身的大小姐脾气?简直没处发。 其实她还是担心?外面情况的,可又拉不下脸来,于是就这?么和对方僵持着。 僵持的过程中?,蓝见雪心?想,他们今晚不是在酒楼吗,怎么到?了斗兽场?那团乌漆麻黑的东西究竟是什么?看着好像是邪祟? 最重要的是——自己为什么像个傻子一样睁着眼?坐在地?上?! 她越想越觉得奇怪,越想越急。 林秋黎胸前的一大片血迹始终盘桓在她脑海里?,不停地?打断她的思绪。 那个笨蛋好不容易才筑基,要是因此损坏根基被?驱逐出山……她活该! 可她明知后果,为什么还留在那里?? 蓝见雪心?乱如麻。 她试图让引诱食草兽重新?打开幻境,可自从她表示不感兴趣后,对方就不打算理?她了。 蓝见雪到?底只是执拗些、脾气?大些,好歹心?思不算坏。 最终,经过一番人神交战后,她想明白了,主动?服软道:「喂!」 食草兽眼?皮都不抬一下。 「我看你一心?吃草,幻境之外的争斗是否有隐情?」 食草兽不答。 蓝见雪也不知道对方究竟能听懂多少,只道:「你要是被?绑架的,你就眨眨眼?。」 这?回食草兽总算缓缓抬起头来,对蓝见雪眨了眨眼?。 蓝见雪心?道果然如此,于是说?:「我被?困在这?里?,你帮我出去,我还给你自由。」 食草兽想了想,下一刻,它打了个喷嚏,直接把对方从小世?界里?震了出去! 蓝见雪:!!! ** 上古凤凰的出现,让全场气?氛达到?最顶峰。 也就是这?时候,人们终于发现防护阵法失效了。 「什、什么?」 「怎么了?!」 越来越多的人抬头望向高?空,魔化的凤凰带着雷电和火焰肆掠全场,人们脸上还残留着兴奋吶喊的表情,眼?底忽然就倒映出一片强大的电光! 滋滋……滋滋…… 魔化凤凰所过之处,鲜血都被?烤干,绝大多数人来不及发出惨叫,就已经变成了干尸。 这?下意阑珊里?到?处都是肉香味了。 然而?紧接着,更可怕的一幕出现——看台上的这?些人身怀长生锁,两百年内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战乱、疫病,甚至重伤,他们依然会「活」着。 于是,等干尸们反应过来,纷纷爬起身四散逃跑,嘴里?还喊着:「救命啊!」 那些真活着的凡人见状,喊得更大声:「——你不要过来啊啊!!!」 他们早已喊哑了嗓子,此时漏风的、破音的、声嘶力竭的,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魔尊上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好意思,他真的没见过这?场面。 凤凰显然被?注入过兴奋剂一类的东西,才会变得如此狂暴,它在高?空横冲直撞,却始终无法逃出生天。 「别费劲了,」慕长渊笑道:「你以为只是一座破楼吗?八十里?外延绵的群山压着你,你逃不出去的。」 凤凰愤怒地?朝他袭来! 上古神兽烤一烤凡人也就罢了,面对天道魔尊它一点胜算都没有。只见慕长渊左手在虚空中?轻轻一压,魔化的凤凰就跟上了砧板似的动?弹不得。 慕长渊以理?服鸟,哄道:「反正你已经魔化,索性同本座去地?狱,可好?」 听说?无情道供奉上古凤凰,沈凌夕应该会喜欢的吧? 也让他每天有点事做,别真无聊到?把血海邻居全都超度了。 魔尊为了鬼界生态平衡真是操碎了心?。 然而?凤凰性情刚烈,不仅不听他招安,周身还突然蹿出了几丈高?的黑色火焰! 涅槃之火? 慕长渊惊讶挑眉,按住它的手悄然松开:「宁愿涅槃也不跟本座走么……」 无情道怎么连供奉的神兽都这?么烈性。 黑色火焰很快就压制住周身的雷电与紫火,狂卷的烈焰中?,凤凰泛着魔紫的翎羽不断剥落,露出了神鸟身体上的改造伤痕,魔尊这?才发现神鸟双眼?已经被?挖掉,黑黢黢的空洞不断流着金红色的血。 ——哪还有传说?中?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的五彩神鸟的风范? 估计是被?刚烈的性子和金红鲜血勾起某些回忆,魔尊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商量道:「这?样吧,本座可以放你出去,不过你别找仙盟,他们见了你只会当成邪祟超度,好不容易获得自由,别这?么死了。」 凤凰又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啸。 慕长渊不知叫唤声是为何意,只当它同意了,便翻转手掌做出抬起的姿势——他的手干净、苍白,骨节分明,文弱得像一位书生的手,然而?八十里?外的群山就这?么被?天道魔尊举到?空中?,轻松得好像端起一只盘子。 凤凰流干最后一滴血,在尖啸中?带着涅槃之火冲上揽星楼的塔尖! 这?一回,它终于撞碎了揽星楼的顶部! 晨光洒入意阑珊的瞬间,看台上的凡人血肉融化,变成一具具骷髅,和干尸们一起大喊着:「——仙尊救我!!」 听到?这?些悽厉的唿喊,慕长渊本想看看学渣们进度如何,谁知眼?前的景象根本不容他分心?:「……不好!」 第302页 凤凰冲破楼顶后竟然没有停止涅槃之火,反而?在阳光下越烧越烈! 金色的阳光落在它身体上,凤凰的皮肉斑驳融化,露出了纯金骨骼,它的生命在消散,连同满身的伤痕与罪恶都在涅槃之火里?一併抹除。 凤凰发出痛苦的哀鸣。 慕长渊震撼之余,有些恼火道:「堂堂神鸟,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 似乎是听出他生气?了,凤凰停驻在高?空之上,脑袋往魔尊的方向探了探,随后,它寻着声音来源,努力挥动?翅膀,拖着残缺不堪的身体缓缓靠近他。 慕长渊:这?傢伙该不会恩将仇报打算把本座一併带走吧? 涅槃之火伤不到?魔尊分毫,凤凰来到?他身边,伸长脖子用?额头仅剩的一点柔软翎羽蹭了蹭他的手,好像在做最后的道别。 慕长渊:「……」 接着,因为疼痛,它身体开始剧烈颤抖起来,连纯金的骨骼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慕长渊下意识地?想要灭火,可还没来得及动?作,一个东西就落入他手里?! 魔尊目瞪口呆地?看着如玉般的凤凰蛋,大惊道:「你给孩子找爸爸也不能这?么随便啊!」 你知道本座是谁吗!! 然而?此刻凤凰已尽竭力,它之所以拖到?现在才涅槃,就是为了不让凤凰蛋落入人皇手里?。 慕长渊见它连回应的力气?都没有了,不禁有些动?容:「不死鸟永不消亡,你要回三十三重天去了吗?」 凤凰低鸣一声,留恋地?蹭了蹭那颗凤凰蛋。 慕长渊低声许诺道:「待玄清上神归位,本座会让小凤凰上三十三重天与你团聚的。」 凤凰得到?了天道魔尊的承诺,仰起头颅发出最后一声清啸——那才是上古凤凰的叫声,一瞬间,周围山林万鸟附和,天地?间闪现五彩霞光! 慕长渊本来还在看奇观,突然听见一声巨响,是从不周山的方向传来的! 「糟了,」魔尊瞬间花容失色:「沈琢出关了?!」 凤凰涅槃归天,惊动?了闭关养伤的仙盟盟主。 对方刚出关就带着浩浩荡荡的上仙们直奔幽州而?来。 慕长渊惊得差点连蛋都摔了:死仙修该不会又让他背锅,说?他逼死凤凰、强抢凤凰蛋吧? 别的仙修还好,就是沈琢太难缠了一点。 慕长渊不是打不过对方,正因为打得过,所以怎么做都是错的——回去他怎么跟沈凌夕交代? 最好的办法就是别碰上。 慕长渊跑路之前还不忘传音入密:「本座有个不想见的人正往这?边赶来,本座要回鬼界了。」 谁知佛子的声音从更远处传回:「贫僧也有个不想见的人正往这?边赶来,贫僧已经先走一步了!」 居然早就开始跑了?! 慕长渊向不周山遥望,感觉滚滚而?来的仙群中?有禅宗的身影,和尚的冤种师兄似乎也在其中?,而?他回头时,刚好瞥见斗兽场内的情形,又道:「你跑这?么快,不打算管这?些学渣啦?!」 和尚说?:「阿弥陀佛,他们四人自有造化。」 「切,不就是想甩锅给仙盟嘛,说?得那么好听。」 佛子好心?提醒道:「善信再不跑,就要跟老丈人正面对上了。」 慕长渊:「什么老丈人,你别胡说?……」 话音未落,远处的祥云气?势汹汹直奔而?来,魔尊二?话不说?,一手捞起小书僮,另一手揣着凤凰蛋,拔腿就跑。 ** 斗兽场内,林秋黎已经撑到?极限。 意识变得不甚清晰,可她依然稳坐在阵法的朱雀位上,纹丝不动?。 林秋黎的命运跌落谷底时,是大师兄和蓝师姐的出现重新?点燃了希望。她知道自己资质不佳,只希望能不拖大家的后腿。 这?里?谁都能先倒下,唯独她不能。 就算把这?条命还给仙门,她也绝不能倒下! 揽星楼屋顶被?掀开后,风水局被?破解,一切都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外面悬挂的红灯笼是点燃着的尸体,楼内座椅、展架,甚至门框都是白骨堆砌而?成,色区的男倌儿们此刻跟泄了气?的气?球一样只剩下一层皱巴巴的皮囊,而?酒区的酒壶里?,蛊虫争前恐后地?往外爬。 唯有空余恨还剩一部分活人赌客,早已被?吓得屁滚尿流,争先恐后地?往外跑,时不时有人被?挤掉进河里?,瞬间就遭到?蛊虫的侵蚀。 人皇和他的臣子们不知所踪。 伽罗在楚劲风的攻击下,也已经伤痕累累,可被?强加给它的战意还是让它不断地?进攻、再进攻,直至战死。 林秋黎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而?魔化麒麟也想她发起了致命一击! 朱雀位一旦从外攻破,剩下的人也会遭受重创,楚劲风情急之下切片合一——可即便这?样也来不及了! 就在这?时,一直不省人事的蓝见雪突然抓住身前的「不染」剑,无情之道的力量瞬间汇入剑中?! 她目光沉静如水,似乎和平时所见的蓝见雪完全不同,只见少女低声说?道:「我来兑现我的诺言,还你自由。」 说?罢,不染剑出鞘,电光石火间,她直冲着麒麟而?去! 蓝见雪的身法远超她的修为,连远处的楚劲风都看出来了,但伽罗丝毫没有减缓速度的意思。 第303页 兔起鹘落间,顾浮白最先离开自己的阵位,奋不顾身地?扑过去带走了林秋黎,玄武位一空,茧阵从内而?破,紧接着,魔化麒麟就悍然从林秋黎昏迷的位置碾过! 再然后,他们甚至没能看清楚蓝见雪的动?作,不染剑就已经刺穿了麒麟的咽喉! 一击得手,蓝见雪自己都难以置信。 「你……」她陡然有一种被?碰瓷的荒谬感。 刚才那一剑似乎不受她自己的控制,只是因着一股信念,就这?么使出来了。 蓝见雪被?溅了满身的绿血,单薄的身体摇摇晃晃,似乎马上就要脱力。 这?时,一道陌生又年轻的声音在她道心?之中?响起:「麒麟是仁兽,无情之道亦可以是仁道。」 「它今日因你而?重获自由,便将仁念留赠予你。」 「胡说?,」昏过去之前,蓝见雪还在嘀咕:「我才不要什么仁念……」 ** 仙盟赶到?后,蓝见雪被?第一时间送往莺时峰。 方源好不容易气?喘吁吁地?跟着跑过来,马上又要气?喘吁吁地?带病人跑回去。 临走前还不忘宽慰家属:「别太着急,这?是突破之兆,她放归神兽功德大涨,也算因祸得福了。」 「至于武宗的那棵小菜苗,基础扎实,底子壮着呢,也不会有事的!」 剩下三人总算松了口气?。 岳采青和顾浮白也受了重伤,跟着一起去疗伤了,揽星楼废墟这?边只留下楚劲风。 禅宗弟子围着揽星楼废墟坐成一圈,闭目念经,为那些死于非命的凡人超度往生。 等安顿好师弟师妹们,楚劲风抬头看向高?空——日光从头顶洒落,微风吹得揽星楼外悬挂的尸灯摇摇晃晃。 沈琢依然方巾蓝衫,却似比先前消瘦些,他负手而?立,垂眸俯瞰着几乎被?凤凰化作废墟的斗兽场,衣袂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 没人知道心?思深沉的仙盟盟主又在想什么,可假如此刻靠近,或许能听见他的喃喃自语:「还是来晚一步……」 楚劲风不是第一次见沈琢,可不管见几次,还是会被?无情道半神的强大气?场压得透不过气?。 不知那些倖存的人们逃去了哪里?,整座幽州城只剩众仙尊们交头接耳的声音——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肯定是慕长渊搞的鬼!这?么大的动?静只有他才干得出来!」 「不会吧?」 「你别不信,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敢不周山眼?皮子底下作恶!」 「可我听说?揽星楼已经开业很久了!」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没有魔尊的时候幽州城一直没事,他一成魔尊就立马有事了,这?不就是证据吗?!」 「呃,只是我觉得……」 「不要你觉得,我要我觉得!」 「好好好我不同你争……」 …… 楚劲风心?想冤有头债有主,揽星楼确实不是那位魔尊的手笔,他正要汇报此事时,一阵纷乱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楚劲风扭头一看,几名剑宗的长老带领侍卫和天师护着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匆匆赶来。 岳采青临走前悄悄向他提起过,要提防人皇与仙盟勾结。 饶是楚劲风这?么好的修养,也被?对方的脸皮惊呆了——这?厮还敢出来,难道凡人选皇帝主要看脸皮厚薄程度? 商信洲看见楚劲风,脸上却没有显露多少惊讶之情,甚至还浮现出一丝挑衅。 估计是想好了万全的对策才现身的。 楚劲风心?中?一沉。 他并不擅长勾心?斗角,直到?这?会儿陡然想起,自己的师弟师妹们已经被?带去仙盟总部,假如人皇勾结的是仙盟盟主…… 即便刚才战局最胶着的时刻,楚劲风心?脏都没有像现在这?般狂跳。他决定按兵不动?,先看看形势再说?。 大周官府与仙盟合作多年,人皇知道仙盟的诸多规矩和繁琐程序——想给他定罪,首先得证明他是邪祟。 光是在这?一点上就很难界定了,因为商信洲是个彻头彻尾的凡人,只懂点风水堪舆之术,没有用?在正道上,但除此之外,就连改造妖兽的方法都是赵怀阳的伏魔堂提供的。 ——仙盟自己研究出来的东西,能叫邪术吗? 再说?了,揽星楼的凡人都是自愿入局的,退一万步说?,商信洲是人界的九五之尊,这?是人皇自创的统治手段,仙盟不得干涉。 除此之外,他还有一张王牌尚未亮出:就在昨晚,改造大军已经帮助恶道攻破了天虞山的护山大阵,此刻正在山中?与仙修厮杀,若没有人皇的命令,这?支军团绝不会收手。 商信洲充分相信,仙盟高?层听完他的话,必然会做出让步。 这?就是凡人的优势,无论仙魔,都想拉拢他们。 不得不说?,商信洲走上诡道这?条不归路之前,确实给自己留了不少退路,慕长渊但凡有他一半谨慎,就不至于总是翻车了。 剑宗长老拱手道:「敬禀盟主,已寻到?在附近避难的人皇陛下。」 沈琢的身影直接从高?空消失,眨眼?间就出现在他们面前,表情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长老是还不放心?,专程凑到?沈琢身边小声道:「盟主,揽星楼的事与咱们有些渊源,事关重大,还请盟主高?抬贵手,切莫随意下定论啊……」 第304页 剑宗是仙门第一大正统宗派,一旦此事被?定性成邪祟或者勾结恶道,岂不是连伏魔堂带剑宗三十万弟子都一併被?拉下水了?以后剑宗弟子怎么抬得起头来? 沈琢沉声道:「我知道了。」 长老这?才放下心?来,悄悄对人皇使了个眼?色。 商信洲已然恢復谦和而?不失风范的模样,胸有成竹道:「想不到?盟主竟然在今日出关……」然而?才刚开了个头,他双眼?骤然睁大,瞳孔紧缩成针孔大小,脸上笑容也在瞬间凝固。 他缓缓低头——绯红的血棠剑刺穿他的肺部,直接从背后透了出来。 什么底牌不底牌的,沈盟主压根没打算听。 沈琢出剑太快,商信洲一开始甚至感觉不到?疼痛,等到?剧痛传来时,已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目眦欲裂,青筋暴凸,胸口剧烈起伏,就像一个破风箱不断发出「唿唿」的声音。 血棠剑拔出,伤口血流如注。 肺部刺穿,窒息而?亡,是大内皇宫的酷刑之一。 沈琢不愧是个狠人,此举惊呆了所有人,连楚劲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瞠目结舌地?瞪着这?位无情道半神。 剑宗长老大惊失色:「盟主你这?是做什么?!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救人啊!岐黄四宗呢?」 他只是叫他别随便下定论,不是让他灭口啊! 有仙尊弱弱道:「刚才已经带着伤患回去了。」 大周朝的天师见状,愤怒道:「仙盟是什么意思,难道真要逼我们与鬼界合作吗!」 面对谴责,沈琢缓缓开口:「你们要不要和鬼界合作,是你们的事,仙盟不得插手人界的事务。」 「你简直是强词夺理?!」亲兵侍卫又惊又怒道:「刺杀人皇陛下,难道还不算插手人界事务吗!」 沈琢凉凉道:「昨夜幽州揽星楼遭劫匪屠戮,人皇为保护百姓不幸遇刺,和我有什么关系。」 什么?! 周围诡异的一静。 亲兵侍卫长怒不可遏:「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沈琢当真重复了一遍,他声音低沉而?具有压迫感:「幽州揽星楼遭劫匪屠戮,人皇为保护百姓不幸遇刺。」 还是剑宗长老最先反应过来:赵怀阳已逝,如今商信洲也算玩完了。这?已经是最体面的说?法,保全了人皇与剑宗宗主的清誉,如若不然,难道还把他们勾结的事公诸于世?不成? 官家与仙盟的利益高?度捆绑,就算割席也不是现在,但倘若剑宗再不跟这?段丑闻划清界限,回去遭受清算的就是他们几位长老了! 可剑宗长老还是不甘心?:活体试验尚有许多资料没有回传,现在揽星楼已毁,最清楚这?些的当属商信洲了。 他若就这?么死了,剑宗这?么多年的筹码可就功亏一篑。 长老假借不忍,实则指责道:「不管怎么样,也没必要直接动?手,好歹带回去审他一审,人界多少年才能出一位人皇,杀掉总要有个名目……否则不就是挑事吗?」 仙修对凡人包容度高?,论证过程又严格,只要启动?审判规则,商信洲必能逃过一死。 沈琢语气?平平:「杀都杀了,你想怎样。」 那长老见他油盐不进,只得自己找台阶下:「那就……下次改进呗,这?次只能算了,我又没让您赔……」 这?时,在场许多人都回味过来:人皇已经活了很多很多年了,哪个臣子们都熬不过他,现在他一死,在场有文臣武将又有钦天监的天师,这?大周的江山鹿死谁手还是未知数! 反正仙盟又不管凡人造反! 想通这?一点后,大臣们集体沉默了。 他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这?位千古一帝痛苦挣扎,直到?生命流逝,咽下最后一口气?。 尘埃落定,所有人都松出一口气?。 商信洲万万没想到?,自己生前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中?,死后被?沈琢如数奉还。 但血棠剑下无冤魂,他连重新?投胎的机会都没有。 一众臣子迫不及待地?回京都报丧,掀起新?一轮的权力争夺之战。楚劲风重新?看向面沉如水的沈琢,一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心?想:这?才是真正的不近人情。 也不知道那位仙门宝钏这?么多年是怎么过来的。 回答错误 慕长渊安顿好择一后才回的鬼界。 那傻孩子自始至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为?免他痊癒后又赶往不周山,慕长渊特地?留下一封信才离开。 离开时刚好见紫薇星陨落,代表着人皇彻底玩儿完了。放眼整个仙盟, 只有临渊水榭师徒二人具备这种行动力。 魔尊笑道:「终究还是绕过了一切审判程序。」 人间朝阳已?经升起, 而鬼界深陷永夜的黑暗之中。 慕长渊想起自己初入鬼界不习惯永夜,每天都盯着双月看, 越看越难过。 人总说月有阴晴圆缺, 凡人的月亮好歹能圆满, 恶道却是一条不归路, 他回不去了。 直到后来,慕长渊彻底接受了新的身份,才从四处霍霍中找回了乐趣。 沈凌夕什么?都不说, 但他在看月亮,慕长渊知道。 魔尊总希望能找到一些事?情,让沈凌夕尽快习惯这里,可越找心?里就越没底——就像三十三重天的上古凤凰落入到不属于它的世界里,最终伤痕累累,面目全非。 第305页 沈凌夕会变成这样吗? 应该不会吧,慕长渊心?想,他那么?凶。 如此?想着,魔尊又变得乐观起来。 「就不知道沈凌夕跟他师父相比, 哪个更凶。」 回到神月宫后,魔尊径直去了炼药房。在他出去的这段时间, 沈凌夕和叶芽忙碌了好几个时辰, 最后都守着薄欢睡着了。 也不知道薄宗主会不会对此?感到愧疚。 应该也不会, 慕长渊心?想,薄欢估计会直接以身相许。 如此?想着, 魔尊冷冷地?笑了一声?:「哼。」 沈凌夕就是被这一声?给「哼」醒的。 哪怕睡着的时候,上神的仪态都挑不出一丝错处,地?狱业火的光芒照映在他的侧脸上,给他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 神月宫虽然在地?狱,却比乌烟瘴气的人间安宁多了。 沈凌夕持续低烧,烧得意识有些昏沉,睁眼看见小黑猫从炼丹炉里一跃而下。 另一边,一道颀长的身影也朝自己走来。 走着走着,两个切片在半路上合二为?一,天道魔尊全须全尾地?站在他面前,脸上露出了招牌式的欠打笑容。 每当对方露出这种笑容,上神就知道魔尊又要整活儿了。 沈凌夕完全清醒了,但说话还带着些鼻音:「你回来啦。」 说完发?现对方更开心?了。 「你笑什么?。」 慕长渊说:「本座从前总想不明白,为?什么?凡人非要把『成家?』放在『立业』之前,分?明立了业之后才好成家?不是吗?」 沈凌夕听闻他这话,想起青苍女?帝建立千秋大业未半而中道被逼婚的事?,眼底浮现一抹幸灾乐祸的笑意,又好奇道:「这么?多年没想清楚,一夜之间就醍醐灌顶了?」 「那倒也不是,」慕长渊揽过他肩膀,吧唧一口亲上了对方光洁饱满的额头,才说道:「刚才本座进门看见你,总算体会到凡人所说的『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什么?意思了。」 沈凌夕略显迷茫。 他在人间待的时间不多,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慕长渊耐心?解释道:「就是丈夫在外打拼,回家?看见老婆孩子把家?务事?收拾得整整齐齐,连被窝都热好的意思。」 「……」 实不相瞒,经过白虎的闹腾,炼药房的现状和「整齐」两个字真的挨不上边。 沈凌夕本来就发?着烧,叶芽更是累得一丝多余的力气都没有,加上白虎是魔尊放进来捣乱的,他俩都等慕长渊自己回来收拾…… 上神略显心?虚,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唯一的病床,思索片刻后,觉得把治疗薄欢当成家?务事?也不是不可以。 就是孩子嘛…… 他又看向叶芽和白虎,不知道尊上打算占谁的便宜。 多半是叶芽,因?为?魔尊和裴青野不对付。 简单的几句话里就有好几个坑等着自己往里跳,沈凌夕怎么?接都不对,索性?把话题岔开,兴师问罪道:「所以你又干了什么?好事?,嘴都合不上。」 一整晚都过去了,魔尊也没交代自己去做什么?。 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告诉他的? 如若有,那必然和沈琢有关?。 魔尊却哼哼唧唧道:「你猜。」 于是沈凌夕就大胆猜了:「你杀了沈琢?」 慕长渊一个趔趄,脸上的笑容险些挂不住,他心?道幸好老子没跟那个棺材脸碰上面,不然真没法?交代,又不满道:「你脑子里怎么?都是打打杀杀,就不能有一些欣欣向荣、生生不息、充满生命力的想法?吗?」 沈凌夕想了想,道:「慕夫人怀三胎了?」 「……」 魔尊:「大晚上的,不要讲这么?不吉利的事?。」 两个弟弟真的够了!他又不是扶弟魔!! 沈凌夕还要猜第三种可能性?,慕长渊连忙阻止道:「重在参与就可以了,反正你也猜不中。」 沈凌夕闻言就等着他揭晓答案。 魔尊爱极了他这副专注倾听的模样,却还要坏心?眼地?故意卖个关?子:「走走走,回卧室再给你看。」 沈凌夕不放心?地?看了眼「家?务」,接着就被推推搡搡地?往卧室里去:「裴青野都快回来了,你病好之后再守也没事?,再说了,叶芽还在长身体,你不让他好好睡觉以后很难长高的……」 原本上神还只有三分?好奇,被这么?一闹腾,就变成了七分?。 慕长渊把他拉回卧室,确定不会遭到打扰后,才将?沈凌夕领入套间的书?房内。 沈凌夕一眼就看见小紫檀木书?桌上多出了一只漆黑盒子,黑桃木材质,上面篆σw.zλ.刻满恶道的符文。 玄清上神见多识广,就算恶道符文也不在话下——和安置薄欢的水晶棺材差不多,基本上可以说是……保鲜用的。 可目测了这盒子大小形状后,他不禁又生出些许疑惑:慕川这是砍了谁的脑袋来向自己炫耀? ……总不能是心?魔的吧? 上神脑海里想像了一下那幅场景:自己上前揭开木盒子,里面摆着一颗脑袋,跟魔尊长得一模一样。扭头看见旁边的魔尊满脸兴奋:「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沈凌夕:「……」 他定了定神,觉得自己思维越来越能发?散了。 第306页 上神强作淡定道:「你今晚就是去找这个?」 魔尊愉悦道:「神月宫号称三界第一大博物宫殿,也没收藏过这样一颗!」 一颗? 沈凌夕一听,更不想开启了。 他甚至对木盒子产生出一种鸵鸟心?态:只要我不看,谁死了都跟我没关?系。 但想归想,上神终究没有逃避。 就在他双手触碰黑桃木盒的一瞬间,密密麻麻的恶道符文如藤条般一根根抽离,待到最后一道符文消散,盖子「咔哒」一声?开了。 沈凌夕做好了惊吓的准备,深吸一口气,揭开盒盖:「……咦?」 他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之情,尽数落入慕长渊的桃花眼中。 黑桃木盒里静静安放着一颗蛋,蛋壳质地?如白玉,温润似有生命,上面有一道五彩流光在缓缓荡漾。 沈凌夕的惊讶与欢喜藏不住:「凤凰蛋?!」 因?无情道供奉上古凤凰,沈凌夕飞升后,他的神殿外经常有凤凰停留。 三十三重天的神殿通常没有名字,上神们很少互相往来,更不需要特意取个名字让对方记住,但因?凤凰总在玄清上神这里停驻,加上裴青野来过几次,便取名栖梧宫。 沈凌夕自然是无所谓,但经裴青野传到仙界,又从仙界传到人间,民间百姓自发?在各地?建造「栖梧宫」专门供奉玄清上神,香火长盛不衰。 最终魔尊也听说了此?事?,虽然嘴上吐槽「怎么?上神养个鸟三界都要参拜一番」,却不妨碍他记住了上神喜凤凰。 不枉慕长渊换着马甲潜伏一夜,这个收穫确实是意外之喜。 沈凌夕一改开盲盒前的谨慎,对这颗流光溢彩的凤凰玉蛋简直爱不释手。 慕长渊哼哼道:「凌夕。」 沈凌夕丝毫没有察觉危险靠近:「嗯?」 「刚才那是什么?表情,你觉得本座准备送一颗项上人头给你?」 沈凌夕明显地?一愣,但还是不假思索地?矢口否认道:「才没有!」 只要我否认得够快,质问就追不上我! 慕长渊却阴恻恻地?说道:「回答错误。」 沈凌夕一僵:「……?」 见他满脸不服气,魔尊露出一丝邪恶笑容,道:「正确的反应该是这样的,」说罢他徒手破开空间,就把睡眼惺忪的野鬼抓过来,质问道:「你觉得本座会送一颗人头给上神吗?」 野鬼半截身子还留在空间裂隙,只有一颗脑袋露在外面。 它睡得好好的就被抓来,满脸莫名其妙:「什么?人头?」 上神表情一片空白:…… 慕长渊把野鬼扔了回去,重新转过头来时脸上写满了痛心?疾首:「本座的提示都那么?明显了,你居然不相信!」 沈凌夕心?想你那提示鬼都猜不出来。 他破罐子破摔道:「错了就错了,你想怎样!」 慕长渊见他还犟,作势要抢蛋:「猜错了就把蛋还给本座!」 「不还!」 「快给我!」 沈凌夕转身就跑,却被慕长渊一把搂住腰,又将?人拽回来,沈凌夕的后背撞进一个怀抱里,他本来就不剩多少力气,又没有刻意运转灵力,这么?一跑一拽一撞,凤凰玉蛋脱手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抛物线—— 沈凌夕大惊:「凤凰!」 幸好他百忙之中腾出一只手捏诀,隔空抽取来一张软垫,紧赶慢赶地?才让凤凰蛋掉落在垫子上。 有惊无险,俩人这才松一口气。 魔尊终于不闹了,双手环抱住沈凌夕,躺在柔软厚实的地?毯上,气喘吁吁道:「本座才答应过那只凤凰,以后让小凤雏去三十三重天找它团聚,可不能就这么?砸了。」 沈凌夕总算有机会问他:「凤凰一般不现真身,你在哪里见到的?」 慕长渊把幽州揽星楼的情况交代了一遍,包括择一和佛子的事?,顺便还吐槽八百回天虞山教学质量太差。 听到佛子附在凡人身体里时,沈凌夕略显惊讶,但依然没说什么?。 这不是第一次了,沈凌夕似乎对和尚的身份有所疑虑。 慕长渊见状,暗暗记下:等到下次见到和尚时,得好好盘问盘问他。 「人皇……」沈凌夕听完后喃喃道:「难怪当年师父说什么?都要杀了他。」 光囚禁上古凤凰就是死罪,更别提商信洲在神兽身上实施的那些改造试验。 但紫薇星已?陨落,无论前世今生,千岁忧最终都失败了,沈凌夕摇摇头,道:「倒是挺符合他这个名字的。」 他转身环抱住对方,慕长渊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杀伐和血腥气早已?尽数褪去,只留一股淡淡的梅花酒香,混合着药的清苦气息和人间凛冬的寒风。 沈凌夕又使劲嗅了嗅。 很快的,他身上也沾染上了红尘气息。 病人应该静养,慕长渊不希望对方思虑过度,于是主动停止这个话题,抛出了另一个更重要的:「话又说回来……你会孵蛋吗?」 沈凌夕:??? 见上神一脸「你没事?吧」的表情,魔尊心?里一咯噔。 他讷讷道:「怎么?办,本座也不会。」 沈凌夕终于反应过来了。 但不会孵就是不会孵,他是杀伐之神又不是万兽之神,就算学习能力强——好端端谁没事?去学孵蛋? 第307页 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那一颗凤凰蛋。 流光溢彩间,凤凰蛋乖巧可爱。 但卧室里的沉默震耳欲聋。 开宗立派 凤凰又名不死鸟, 与天地同寿,生命力极其顽强。 但它们生性高傲,连三十三重天的上神都不放在眼?里, 到栖梧宫也只是停留屋顶小憩片刻。因此?沈凌夕也不知道上古神禽的蛋要怎样孵化、多长时间才能孵化。 天道魔尊拥有世间最大的博物馆和藏书阁, 玄清上神修炼参悟的天赋吊打九州四海加起来的总和。 能同时难倒这两位的,竟然是?一颗蛋。 魔尊琢磨着:「要不还是?扔血海里滷了?吧?」 刚说完, 原本?立得好好的凤凰蛋「啪唧」一下倒在软垫上。 上神不忍道:「再想想办法?」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沈凌夕接受天道保送, 直奔三十三重天现场抓一只凤凰逼问它平时都是?怎么?孵蛋的。 但显然不现实, 有这力气他肯定先宰了?心魔再说。 那?还能怎么?曲线救国…… 慕长渊脑子运转得飞快。 不算过去送给对方的满身刀伤的话?, 这是?魔尊第一次送礼物给上神。 正?儿八经的那?种。 蛋孵不出来,两个人?都有责任,但万一小凤雏憋死?在蛋里, 惊喜直接变成?惊悚,那?就不好了?。 慕长渊绝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 他思前想后,总觉得是?自己?遗漏了?什么?,突然间,魔尊聪明绝顶的脑子灵光一闪,他勐地一拍大腿,振奋道:「本?座就说嘛,路都是?自己?走窄的,干嘛非按三十三重天的规矩来?入乡随俗不就有现成?的妖禽奶爸了?吗, 快叫九头鹰回来——你干嘛这样看本?座?」 沈凌夕木然道:「你拍的是?我的腿……」 魔尊「嘤」地一声,假装没发生似的去查看凤凰玉蛋的情况。 沈凌夕看着凤凰蛋被滚来滚去, 心想:希望这蛋能完好无损地撑到九头鹰回来吧…… ** 恶道之主?一声令下, 九头鹰被即刻召回神月宫。 殷婴鹰和同族分散到各界打听?三毒的消息, 却连影子都没见到——按照魔尊的描述,这个名叫「三毒」的魇魔既无形又无色还无味。 这和没描述到底有什么?区别呢? 但九头鹰不敢质疑。 魔尊又说初生时期的三毒只是?一道「执念」, 等积累到一定程度它就会现身。 妖兽普遍心大,殷婴鹰被砍掉八个脑袋也没太过计较,根本?不知何为执念,慕长渊觉得自己?对下属交代?得明明白白,殷婴鹰却觉得自己?一点儿也不明白。 但没能完成?尊上交代?的任务,他也不敢擅自回血海。 于是?,托凤凰蛋的福,殷婴鹰不仅被叫回来,还首次获准进入神月宫的主?殿。 堂堂地狱第一大妖檎族群的族长,从信中得知魔尊叫他回去孵蛋的时候,其心情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众所周知,公鸟是?不会下蛋的,不管修为什么?水平,不会就是?不会。 但恶道之主?的命令不敢不从,毕竟九头鹰只剩下一个脑袋了?。 殷婴鹰迅速召集族中的八百一十种妖檎,共同商讨大计,最终通过举荐的方式,选出八百一十只经验最丰富的鸟,浩浩荡荡地来到神月宫帮助接生。 如此?数量的妖檎齐聚翱翔,羽翼简直能遮天蔽月,一时间血海上空狂风肆虐,场面十分壮观。 但壮观归壮观,凡鸟类都有一个毛病,那?就是?边飞边拉,其中地狱妖鸟尤为没素质。 血海大魔听?见动静,从海面上探出头来,见此?奇景不由得疑惑道:「或许是?我太过时了?,记得从前地狱里下过刀子,下过天雷,怎么?现在都开始下粑粑了??」 「这是?什么?新?的酷刑吗?」 「不知道耶。」 「天气这么?差,那?个死?仙修应该不会再出门了?吧?」 「要是?真这样,就赐名叫粑粑劫好了?。」 「劫难的劫还是?过节的节?」 「都可以。」 …… 从前血海大魔说话?全靠暴吼,他们在血海里服无期徒刑,没事干就热衷于挑衅,一言不合更是?直接开,边打还边什么?脏话?诨话?都外扔,搞得血海附近乌烟瘴气,其他恶道修士根本?不敢靠近。 魔尊搬过来后,苦口?婆心地教育了?它们好多年才有所收敛。 现如今血海内部?却团结一致、尊老爱幼、兄友弟恭、邻里和睦,慕长渊要是?知道血海大魔这么?快就被沈凌夕折磨得精神正?常,估计会十分欣慰。 此?刻血海大魔都在猜测,新?邻居好像又要作妖了?。 但见妖檎们齐刷刷停在结界外,羽毛漫天飞舞,碰到结界的一瞬间就完全汽化蒸发,一丝痕迹都没留下。 没想到这座宫殿的主?人?居然还是?个环保主?义者。 殷婴鹰单独入内汇报,等了?好一会儿不见族长出来,妖鸟们按捺不住地开始叽叽喳喳。 「听?说这座宫殿里幽禁着一个仙修?」 「就是?那?个仙门宝……宝什么?来着?!」 「宝钏。」 「啊对对对,仙门宝钏!」 第308页 「外面这么?多都是?他挖的野菜?」 「笨蛋,这是?曼殊沙华!」 「别碰!对鸟有剧毒!!」 「不碰就不碰,凶什么?!刚才说到哪儿来着……哦,仙门!你们听?说了?吗,天虞山遭围攻了?!」 「天虞山?你是?说五大仙山中镇守西南的天虞仙山?!」众鸟大吃一惊:「谁干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看见打仗我就跑了?,谁去凑这热闹啊。」 众鸟纷纷贊同:「确实……」 那?只出头鸟又道:「但是?我在跑之前,偷偷看了?一眼?,好傢伙,来了?好多怪物呢!」 「什么?样的怪物?比血海大魔还奇怪吗?」 血海大魔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说:「你礼貌吗?」 然而遭到众鸟的反击:「你闭嘴!还能不能好好听?故事了??!」 血海大魔屈辱地:「……能。」 出头鸟道:「那?些怪物跟散装重组似的,并且听?人?指挥,注意哦,我可看得一清二楚,是?凡人?在指挥它们!」 「噫——」 在场无论是?妖鸟还是?大魔都发出了?嫌弃的声音。 身为修士要是?受到凡人?控制指挥,那?还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身修为给恶道吞噬掉算了?。 「不是?说天虞仙修脾气火暴,那?一带的恶道都被打得抬不起头来吗?」 「也可能物极必反,当地被打压的恶道搬救兵了?也未可知。」 「救兵?恶道?」众鸟纷纷摇头,翅膀扑扇扑扇的:「他们才团结不起来呢!」 有鸟骄傲挺胸:「这么?一说,三界最团结的当属咱们妖兽了?!」 出头鸟道:「是?好一阵子前的事了?,也不知道天虞山死?伤情况怎么?样。」 「好了?别聊了?。」殷婴鹰终于从神月宫出来,满脸疲惫道:「干活儿了?。」 ** 进到主?殿后,众鸟方知魔尊比想像中更重视这颗蛋。 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 神月宫主?殿被慕长渊改造成?原始森林,要梧桐有梧桐,要修竹有修竹,放眼?望去一片绿茵。 林中的那?一汪清泉是?他先前从蓬莱仙山引入地狱的醴仙泉,给沈凌夕养伤用的,现下仙泉对伤势的帮助不大了?,就用来孵蛋。 金樽玉盏供奉着晶莹剔透的凤凰蛋就这么?浸泡在醴泉之中,殿内数不清的宝石琉璃都不及蛋壳上那?一道神秘的流光华彩。 在灼烧的地狱里,开闢出这样一方天地,打造成?世外桃源,真不愧是?上古神禽才有的待遇! 一想到自己?只会被三界美食家惦记着鲜甜滋补,妖鸟们发出羡慕嫉妒恨的咕咕声。 它们张望来张望去,最终只看见一名少年坐在树下休息,便问道:「你是?魔尊吗?」 那?少年闻言连连摆手道:「不不不,我就是?个种树的。」 他面容白净清秀,满头汗珠,眼?睛亮晶晶的。 「哦,」妖鸟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看着确实不像……听?说地狱魔尊是?三界第一美人?呢!」 叶芽:「……」 谢谢你们没有将我与恶道混为一谈。 虽然是?以这种方式。 当初裴青野进不了?神月宫,是?叶芽主?动提出自己?擅长打理花草树木,魔尊才勉强松口?的。 他本?是?举世罕见的纯木灵根,能与树灵交流,但鬼界的土壤经歷过地狱烈火和岩浆的侵蚀,已经变得过于贫瘠,若非有醴泉的帮助,叶芽根本?没法说服种子发芽。 即便如此?,这一片树林也耗费掉他的全部?精力。 想到待会儿还要去看薄欢的伤情,叶芽眼?前一阵发黑。 就在裴青野的小道侣体会着打工人?的辛酸时,偏殿里的水镜将大厅的情形展示得清清楚楚。 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那?种。 沈凌夕伫立镜前一言不发。 不是?上神对他们没信心,他总觉得有些不靠谱。 上古凤凰的性情在神境中也是?出了?名的:因凤凰在沈凌夕的神殿附近停留,曾有万兽之神路过时想带一只回去养,结果被一群凤凰撵着打,又是?雷暴又是?火海的,不知道的以为三十三重天谁堕魔遭天谴了?。 对上神尚且如此?,更别说妖兽了?。 不过眼?前这只是?一只蛋,沈凌夕也说不清楚……或许,蛋能温顺些? 「怎么?,心疼了??」 魔尊见他神色凝重,一言不发,笑吟吟地问道:「你怎么?不心疼心疼本?座。」 神月宫从不让外人?进入,夺魄邪帝软磨硬泡几千年都没成?功,裴青野一行已是?破例。 现在为了?这只凤凰,一下子涌入近千只妖鸟,跟观光团似的在主?殿里叽叽喳喳又吵又闹,魔尊只能忍了?。 因为他不会孵蛋。 但一闻到主?殿传过来的一股鸟禽味,他觉得自己?忍不了?多久。 慕长渊走到沈凌夕身后圈抱住他,凑在他耳畔故意挑衅道:「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话?说得极其不怀好意,颇有一种挑事的意味在里头,可惜沈凌夕早就习以为常,偏头用一种「你幼稚」的眼?神扫过对方,淡淡道:「叶芽只顾着侍花弄草,几百岁了?还在元婴期,这种懒散程度,已经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事了?。」 第309页 简直是?咸鱼躺平。 「嗯哼。」慕长渊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他再这样多透支几次,等到重返人?间时,纯木灵根会大量吸收大地灵气作为补充,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突破当前境界了?。」 裴青野始终放心不下叶芽,若对方修为有所精进,逍遥散仙或许能心无旁骛一些。 明知对方是?在帮助叶芽,但魔尊那?一副「本?座让世界捲起来」的看戏嘴脸实在太过可恶,沈凌夕无表情道:「我与尊上相识多年,竟没想到你还有为人?师表的自觉和风范,前脚帮天虞山弟子脱困,后脚又操心起叶芽的修炼进度,照这样下去,指不定哪天尊上桃李天下也未可知。」 魔尊从揽星楼回来后便对世上的学渣深恶痛绝,每每想起自己?那?不起作用的八百次暗示,他都忍不住戴上痛苦面具。 最终的后遗症就是?连叶芽这样的天赋选手,只是?因为懒散了?些,魔尊都要想方设法卷一卷。 慕长渊义正?辞严:仙门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难怪最后被心魔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沈凌夕揭人?痛处,以为扳回一城,谁知魔尊思索片刻后,竟郑重其事地点头道:「本?座也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 沈凌夕:? 慕长渊:「本?座已进入天道,自身从修为、身法、技巧和战意来说,都没有多少进步空间了?。」 沈凌夕陡然冒出一种不好的预感:「等等……」 「这些年虽然有很多追随者,经常对外自称是?本?座的门徒,但本?座自己?却从未有过春风化雨、桃李天下的想法。」 沈凌夕逐渐呆滞:「你想做什么??」 他感觉自己?好像解开了?一个不得了?的封印。 慕长渊目光炯炯:「本?座决定,要开宗立派!」 每当天道魔尊说出「我有一个想法」这种句式时,就意味着三界又要风雨飘摇了?。 沈凌夕深吸一口?气,内心还抱有一丝微弱的希望,他诚恳发问道:「你应该不是?认真的吧。」 想想就好了?,想想就好了?。 慕长渊高深莫测地回答道:「本?座从不开玩笑。」 好耶!又有得玩咯! 话?音刚落,主?殿内轰然炸出耀目的白光——以凤凰蛋为中心,一圈泛着冰蓝电光的冲击波向四面八方扩散而去,将众妖鸟沖得七零八落! 凤凰玉蛋 白光过后, 主殿和偏殿之间隔的一面金砖墙,塌了。 准确来说不叫塌,是黄金砖遇到凤凰真火直接熔化, 十几丈高的?一整面墙悉数化作金红的半液态, 流得满地都是。 千钧一髮之际,若非九头鹰用自己的?灵核替族鸟挡了一下?, 恐怕整座神月宫现在都透着一股烤鸽子?的?香气。 尽管如此, 它们依然被冲击得灰头土脸, 羽翼也被燎烧了一大半。 反观叶芽什么事都没有, 不仅他?,梧桐树林也毫髮无伤。 看来凤凰蛋偏心得十分明?显。 金砖墙熔化?,就暴露出了偏殿的?魔尊和……宝钏。 慕长渊今天没打算见客, 玄黑长袍逶迤在地,墨色长髮用红线随便绑了绑,免得老是来碍他?的?事,这会儿见墙塌了,魔尊也没多?惊讶,只?是眯起眼打量着主殿。 沈凌夕倒是和从前没什么不同,头髮用玉簪束起,因最近瘦了些,一丝不苟的?前襟都压不住突出的?锁骨, 雪白腰封更是将劲瘦有力的?线条勾勒得一览无余。 沈上仙面容苍白,眼尾泛红, 一看就知道有伤病在身。 妖鸟们?瞬间就错不开眼了。 但见魔尊从后面揽住对方, 目光中透出强烈的?占有欲, 像一只?艷鬼,随时吸尽上仙的?精气, 等吃干抹净后再将这一抹纯白的?月光拉入地狱深处! 妖鸟各个都是文豪,拥有丰富的?想像力和敏锐的?感知力,结合从三界听来的?各种八卦绯闻,拼凑出八百万字强取豪夺插翅难飞小?黄雯根本?不在话下?,若能整理成册传播出去,影响力绝不输于仙门禁书《春潮浪涌》! 不过它们?实属脑补过度,慕长渊只?是在评估损失,冤有头债有主,回头都从凤凰的?营养费里扣除。 至于沈凌夕,但凡这些妖鸟敢与上仙对视一眼,就知道这位从来不是什么柔弱又?短命的?白月光。 ——他?是白月刚。 九头鹰先前入内请示时,就知道魔尊嫌鸟吵,原本?不想让它们?进入宫殿的?,可毕竟鸟多?力量大,孵蛋这种事情需要亲力亲为,幻境会诊犹如纸上谈兵,行不通的?。 慕长渊自己提的?主意,现在反悔来不及了,只?能不情不愿地同意。 魔尊开出的?条件很丰厚——谁若能成功孵化?凤凰,就助它一族化?形成人。 妖兽年纪很小?就开智了,这不是什么难事,它们?生?活在荒山野岭,通过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一遍遍筛选,能存活下?来的?本?身肉体强悍程度就远超人类修士,但修真界规则就这么奇怪:不化?人形的?妖兽总被当作灵宠和美食来对待。 绝大多?数妖兽终其一生?都卡在从「它」变「他?」的?关键一步。 魔尊慷慨大方,「一鸟得道全族化?形」这么好?的?事别说鬼界了,在三界打灯笼都找不着,所以它们?才这么积极——就算不成功,能入神月宫内参观,看一眼凤凰蛋也不亏啊! 第310页 上古凤凰是百鸟之王,因长时间不现真身,早已?变成三界传说。 凤凰蛋也与其他?鸟禽类的?质地不太一样,妖鸟们?看完不仅没理出头绪,反而争执起来:有说凤凰是远古物种,应当採用最传统的?屁股坐孵的?方式,有说凤凰性子?傲娇,可以试试抱怀里哄出来,还有说神鸟尊贵无比,必须顶在头上才能孵化?。 除姿势外,孵化?地点也很重要。 因凤凰喜洁净和高处,妖鸟们?很快达成一致——应当在梧桐树上孵化?。 可这时又?有鸟提出,梧桐树也不是很高,凤凰展翅能扶摇直上万里高空,梧桐只?是神鸟憩息的?地方,三十三重天外才是神鸟的?故乡。 八百多?只?妖鸟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吵得主殿简直没法呆,终于,在叶芽头都听大了的?时候,它们?讨论出一个(自认为)靠谱的?孵化?方案:三十三重天是去不了的?,但可以由大鹏驮着一棵梧桐树飞上天,让妖鸟站在树梢上头顶凤凰蛋哄着孵化?。 这下?够高了吧? 够尊敬了吧? 够迎合凤凰习性了吧? 在它们?激烈的?讨论过程中,凤凰玉蛋上华彩的?流速渐渐变缓。 小?凤雏舒舒服服地泡着温泉,把妖鸟的?叽叽喳喳当成白噪音,听着听着睡着了。 其中有一只?妖鸟插不上话,见凤凰玉蛋晶莹可爱,忍不住凑上前观赏。 叶芽见它只?是绕着池水转,便没有去管,毕竟专业的?事情应该交给专业的?鸟来做,小?道侣也不懂孵蛋的?窍门。 谁知那妖鸟越看越喜欢,竟突然伸出羽翼触碰了一下?凤凰蛋! 九头鹰的?注意力正集中在讨论中,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妖兽羽翼触碰到玉蛋的?瞬间,凤凰惊醒。 被打扰清梦的?小?凤雏立马发飙! 若非九头鹰倾力一挡,今日神月宫必然要见血! 闯祸的?妖鸟吓得瘫软在地,欲哭无泪道:「我……我不是要偷蛋……我只?是……」 只?是想学凡人那样沾沾福气。 它边哭边为自己辩解:「上古凤凰主『德』『义』『礼』『仁』『信』……是万福之鸟……」 魔尊没说什么,既然叫来这么多?帮手,就是为了弄清楚凤凰玉蛋上有什么玄秘。 他?正往水池的?方向?走,听闻这话失笑道:「这小?东西管得还挺多?。」 经过九头鹰身边时,慕长渊顺手治好?了对方的?凤凰真火灼伤。 「幸亏只?是颗蛋,要是凤凰真身喷火,本?座的?屋顶都要被它掀了。」 见九头鹰身上的?烧伤快速癒合,叶芽惊讶道:「尊上怎么还会医术?!」 慕长渊冷哼一声:「菜苗就是容易大惊小?怪,知道地狱凤凰火的?出处吗?」 纯木灵根生?平最怕的?就是火,谁没事打听这玩意儿? 他?是真的?不清楚:「地狱凤凰火又?是什么?」 沈凌夕也走到池水边,双手环抱胸前,目不转睛地盯着水里的?凤凰蛋,淡淡说道:「很多?年前,上古凤凰曾于鬼界中留下?一簇能焚世间万物的?凤凰火苗,善、恶两道的?修士得知此事后,都想收服真火占为己有,下?场都不太好?……」 慕长渊心想:你们?三十三重天居然管那叫火苗?? 清泉倒映出沈凌夕的?面容,慈悲而又?清冷秀美,琥珀般的?瞳色几乎与仙泉融为一体。 「因为难以驯服,凤凰真火的?火苗长年累月留在鬼界,精纯之力最终受到地狱环境的?影响,与岩浆中的?业火结合,成为地狱凤凰火。」 「凤凰真火烧『形』,地狱业火烧『魂』,两者结合起来能摧毁世间的?一切事物。」 玄清上神早就提醒过仙盟:魔尊若想作乱,只?需放出地狱凤凰火,何苦三天两头换着马甲去人间玩。 但仙盟高层并没有听进去,他?们?坚信慕长渊不敢闹得太过火,是因为三十三重天上有沈凌夕坐镇。 上神便没再提过此事。 再后来,慕长渊命数终结,心魔作祟,掀起灭世之战。 战争初期,心魔放出地狱凤凰火;战争中期,仙盟总部被地狱凤凰火焚毁;到了灭世之战的?末期,整个三界都找不出一块好?地方,地狱凤凰火所过之处察觉不到任何生?命气息。 就连最后,连归魂枪都折在了艷骨刀和地狱凤凰火的?双重威力之下?。 上神博识广记,了解恶道如同了解自己掌心纹路一般,众妖鸟们?听得津津有味。 「好?厉害的?火啊!」 「要是谁能收服,岂不是称霸三界?!」 「别做梦了,你没听宝钏……上仙说吗,那地狱凤凰火比这颗蛋还凶哩!」 「乖乖,也不知道要修炼到多?厉害才有可能收服地狱凤凰火……」 千穿万穿,彩虹屁不穿,尤其是这种发自肺腑的?彩虹屁。 慕长渊不自觉地挺直腰杆,道:「还好?吧,一般般。」 不是难驯服,只?是能驯服的?人出生?得晚罢了。 叶芽见他?这般模样,思忖片刻后好?像懂了什么,深表同情道:「尊上当初一定被烧得很惨吧。」 慕长渊:「……」 瞎说什么大实话! 第311页 小?道侣说的?确实没错,魔尊收服地狱凤凰火期间没少被火舌燎伤。毕竟是能撵得万兽之神满天跑的?上古神兽,其真焰的?威力自然不能小?觑。 沈凌夕从刚才起就一直盯着池子?,慕长渊治好?九头鹰后也凑热闹般地看了一眼——好?傢伙,脾气挺大,醴泉都被它烧开了! 仙泉咕噜咕噜地冒着沸泡,蛋壳上光芒忽明?忽灭,如喘气起伏般,显然凤凰玉蛋气得不轻。 沈凌夕扭过头来,担忧道:「再这样煮下?去……会不会变成一颗水煮蛋?」 话音刚落,暴走的?凤凰蛋就偃旗息鼓,委委屈屈地在泉水里冒着小?泡泡。 慕长渊笑道:「好?了,现在是颗溏心蛋了。」 不过这样一闹,才讨论出的?方案就不适用了——这蛋压根儿不让妖鸟靠近,再说了凤凰真火的?危险程度如此之高,谁也不愿意捨生?取义。 化?不成人形就化?不成人形,当只?鸟也挺开心的?。 这时,才闯祸的?那只?出头鸟弱弱吱声道:「那个……我想说两句……」 偌大的?主殿陡然安静下?来,静得连它的?话都出现了回音。 出头鸟显然没想到会有这种待遇,慌乱得左顾右盼,见整座正殿所有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顿时焦虑得说不出话来,原地乱蹦。 九头鹰说:「要将功补过就趁现在,别等到拖累族鸟了才追悔莫及。」 要不说殷婴鹰能成为妖檎族的?族长呢,两句话就让出头鸟稳住心神,它又?飞快地扫了魔尊一眼,见对方并没有不耐烦或者暴躁,这才怯怯道:「其实刚才触碰蛋壳的?时候,我好?像感觉到了一些东西……」 九头鹰连忙追问:「什么东西?」 出头鸟说:「我也说不准,像禁咒一类的?力量……总之不是蛋自己的?。」 这颗蛋上还有禁咒?! 慕长渊有些不相信,他?绕到水池的?另一边,徒手拿起泉水里的?凤凰蛋——魔尊做这个动作时,所有妖鸟齐刷刷后退十步! 有的?甚至都炸羽了。 魔尊把凤凰蛋举过头顶,细细端详,夜明?珠的?光芒穿透白玉般的?蛋壳,照出里面有一只?成型的?小?凤雏。 他?抓着凤凰蛋左右摇了摇,小?凤雏在里面被晃得头晕目眩,蔫蔫地缩成一团。 魔尊见状疑惑道σw.zλ.:「要是有禁咒,现在难道不该开启吗?」 还是他?摇得不够大力? 沈凌夕:「……」 九头鹰也不敢靠近了,远远地摸着下?巴说道:「说起来,属下?忽然记起,三危山的?青鸾一族好?像是凤凰的?远亲。」 三危山是一座小?仙山,里面的?妖兽受仙修保护,魔尊并没有去过那里。 「听说青鸾族的?母体受孕后,会倾注全身精血形成保护胚胎的?蛋壳,因此生?产之际是最虚弱的?时候。」 慕长渊想起自己见到的?凤凰真身确实不太强。 仔细一想,倒也符合情况——若非待产虚弱,那凤凰不会被商信洲捉住,还折腾了好?几年。 只?要凤凰蛋不诞下?,它始终逃不出揽星楼的?风水局,被八十里外的?延绵群山死死镇压。 但慕长渊还是不太明?白:「这禁咒怎么不对本?座施展?」 难道是因为凤凰主动託孤吗? 于是他?将凤凰玉蛋递向?沈凌夕:「要不你试试?」 沈凌夕一脸迷茫。 让杀伐之神去欺负一颗蛋…… 虽然徒手就能把蛋捏碎,但沈凌夕下?不去手。 上神藉口道:「我还没退烧。」 魔尊只?得作罢,眼波流转间就将正殿扫视了一圈,最终停留在叶芽身上。 他?勾勾手指:「过来。」 叶芽更是拒绝得理直气壮:「我还要给薄宗主熬药呢!」 魔尊不怀好?意道:「你若不肯,本?座就只?能让裴青野来试了。」 叶芽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这样!」 这时出头鸟又?弱弱地开口说道:「那个……其实事情可能没有那么复杂。」 「……母体留下?的?保护禁咒,往往和幼崽对外界的?感受直接挂钩,幼崽觉得危险,禁咒就开启;幼崽觉得不危险,那禁咒就按兵不动默默守护。」 慕长渊奇道:「所以这傢伙觉得本?座甚至还没有你危险?」 沈凌夕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那倒不是,」出头鸟老实道:「它可能就是单纯的?……欺软怕硬罢了。」 两个傻子 大殿再?次陷入寂静时, 神月宫外的结界传来动静。 裴青野回来?了。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去仙盟总部转了一圈,与他同出?门的暴躁少年却不见了踪影。 宫门大敞,清冷的月光倾泻一地, 裴青野踏着风进入主殿时, 魔尊一双桃花眼微微眯起,欲言又止, 上神一看他表情就知道他准备要找事了。 逍遥散仙浑然不觉似的, 见大殿重新布置过, 又是泉又是树, 还满地妖鸟和羽毛,惊讶道:「尊上这么有?闲心,准备摆全鸟宴呢?」 上神不动声色地站出?来?, 先?一步问道:「鬼王怎没有?与你?一同返回。」 裴青野要取药,瀛洲鬼王要救母,前者的修为在不周山不算超群,又正好被通缉,后者性情暴虐容易失控,稍不留神就引发大乱。上神安排他们一同前去,却没考虑过前者把后者卖了的这种可能性。 第312页 以裴青野的性格,确实做得出?这种事。 只有?当面对?上神时,裴青野才会好好回答:「小井思母心切, 非要留下陪慕夫人,我劝不动。」 慕长渊神色不善, 道:「为什么不连慕夫人一块儿带走。」 裴青野无奈道:「夫人被下了禁咒, 一旦离开?限定范围, 就会爆体而?亡。」 怎么又是禁咒? 沈凌夕心道不好,对?方怕是要借题发挥。 「呵, 禁咒。」 果然,魔尊脸色瞬间冷下来?,他勐地一振袖袍,神月宫大门轰然关闭! 「仙盟好大的胆子!」 哪怕塌了墙都能保持和颜悦色的天道魔尊,突然间翻脸,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众妖鸟齐刷刷跪倒匍匐在地,脑袋恨不得埋到地板砖下面去。 逍遥散仙点头附和道:「仙盟确实可恶,尊上要出?面收拾,裴某无话可说。」 反正他又不是仙盟成员,何?苦呢? 魔尊:…… 接着裴青野话锋一转,又道:「但凌夕的病情耽误不得,就算不周山塌了我也?得先?回来?送药。」 上神:……… 显然,裴青野应付这种刁难场合已经是轻车熟路。 既然拿到药,慕长渊不会真?把他怎么样?:死人又不会再?死一次,仙盟奈何?不了瀛洲鬼王。 魔尊当即让沈凌夕先?去疗伤除瘴,自己留下继续研究这颗欺软怕硬的凤凰蛋,争取早点把它孵出?来?。 裴青野也?跟着一同前去。 殷婴鹰眼看着逍遥散仙四两拨千斤,轻飘飘躲过了魔尊兴师问罪,嘆为观止的同时,心想?当初只觉得这傢伙像个神棍,竟没发现还是个人才? 他决定好好讨教讨教,便追出?去问道:「上仙请留步。」 裴青野转过身来?:「鹰兄有?事?」 殷婴鹰修为比裴青野高,年纪也?比他大些,但仙修向?来?清高孤傲,不屑与异族称兄道弟,裴青野却十分亲和,「鹰兄」两个字喊得九头鹰浑身舒坦,笑容都灿烂了几分:「上仙客气了,我听说上仙曾三次下鬼界拜访尊上,在善恶两道局势紧张的情况下,还能全身而?退……」 裴青野这回是真?惊讶了:「你?听谁说的?」 这些事尚未发生?,只有?穿回来?的修士才知道。 殷婴鹰坦白道:「孤魂野鬼告诉我的。」 「原来?是它俩……」 裴青野心想?,如今阵营已分,心魔又闹得那么大动静,穿越早已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只有?灭世之战的细节不能随便告诉恶道修士,但九头鹰打听的不是灭世而?是别的,于是大方道:「是啊,鹰兄想?知道什么?」 殷婴鹰见他如此好说话,不禁喜出?望外,他赶紧上前两步,拉着裴青野到一处无人的廊下,才神神秘秘说道:「是这样?的,我跟随尊上的时间很短,尚未摸准顶头上司的脾性……」 「魔尊大人心情好的时候如春风化雨,好似没有?什么事情是他在意的,心情不好就完全没个徵兆,说翻脸就翻脸……当然啊,我不是对?尊上有?意见,我哪敢有?意见啊,只是这忽晴忽雨忽上忽下的,委实叫人捉摸不透……」 逍遥散仙听半天不知道对?方要表达什么,好心提醒道:「说重点。」 「重点来?了啊,重点就是——我想?知道上仙第?二次是怎么应对?过去的?」 裴青野:「……」 不怪他没反应过来?,妖鸟的思维实在太跳跃了,殷婴鹰前言不搭后语,裴青野第?一时间甚至没听懂:「什么第?二次?」 「就是来?神月宫送神骨的那次呀!尊上不是问了你?一个问题吗?」 他一说送神骨,裴青野就想?起来?了。 天干之变期间,仙盟死伤惨重,终于放下自尊恳求地狱魔尊出?面找寻源头,慕长渊记恨着断臂之仇,要求仙盟送一根神骨给?他炼制兵器,否则免谈。 仙盟宁死不屈,最后是裴青野看不下去,在探望玄清上神时提起此事,沈凌夕什么也?没说,转身就取了一根肋骨,让裴青野送到地狱神月宫,这才解决了祸端。 正因为如此,等?到天干之变彻底结束后,他没少挨那帮老头骂——恶道趁火打劫,送神骨就等?同于屈服,这么丢份的事情,你?怎么做得出?来?! 他们不觉得裴青野是临危受命、深入险境,更不知道其事当时魔尊是不打算让他活着离开?的。 照理说求仁得仁,慕长渊心情应该不错才对?,偏偏魔尊大人的脾气就是这么变幻叵测,毫无徵兆地,他心情突然又不好了。 于是他出?了一道题给?裴青野,要是对?方答错的话,就会成为艷骨刀下第?一缕亡魂。 魔尊给?出?的送命题是—— 「先?有?鸟还是先?有?蛋!」 殷婴鹰崇拜之情如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实不相瞒,这是我们妖鸟族的千古难题,族鸟们都很想?知道自己的起源,想?不到上仙竟然早就解开?了!上仙真?是三界第?一大聪明!」 裴青野:「……」 怎么听起来?不像什么好话。 罢了罢了,跟只鸟有?什么可计较的。 裴青野耸了耸肩,如实相告:「我没有?答上来?。」 「什么?」九头鹰转瞬尖叫起来?:「不可能!你?没答上来?现在怎么好端端站在这里!」 第313页 难道孤魂野鬼骗他?! 裴青野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送命题之所以叫送命题,就是没有?标准答案,怎么回答都算错,独闯龙潭虎穴,都面对?送命题了,你?要是还跟着出?题人的思路走,那可算是完了……」 见九头鹰没听懂,逍遥散仙嘆了一口气,试图启发他,便循循善诱道:「你?要这么想?啊……首先?,为什么出?题人要出?一道送命题给?你??」 殷婴鹰不假思索道:「因为尊上想?杀你?。」 裴青野点点头,又道:「可我分明是来?送礼的,尊上为什么想?杀我呢?」 殷婴鹰说:「因为尊上心情不好。」说罢又连忙摆手,道:「不对?不对?,你?又没招惹他,鬼知道他为什么不开?心……」 这不就是慕长渊最让人头疼的地方么。 「这就对?了!」裴青野一展扇子,露出?一个大大的「脱」字。 正当九头鹰看得目瞪口呆时,他又道:「我没招惹尊上,他却心情不好,还故意表现得很明显,给?我一道题的时间思考,这能说明什么——说明他有?求于我,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殷婴鹰:??? 逍遥散仙思路清奇,地狱九头鸟自愧不如。 「所以这题的正确解法不是选鸟还是选蛋,是我解决了他的难处,他才肯放我离开?鬼界。」 殷婴鹰不信:「你?三两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能有?多?困难?」 九头鹰话音未落,突然冒出?来?一根手指,就在他两眼之间比划着名。 裴青野说:「一句。」 「那天我只说了一句话。」 九头鹰呆呆地盯着那一根修长的食指,实在无法想?象什么问题是天道魔尊无法解决,而?裴青野一句话就直接挣回一条命的。 他艰难地吞了吞口水,嘶哑道:「你?说了什么。」 裴青野突然将手收回,笑得神神秘秘:「具体问题就得具体分析,我已经告诉你?解题思路,答案无可奉告,」他顿了顿,在殷婴鹰提出?异议前提醒他:「这里是神月宫,你?少打听尊上的事,小心他又不高兴。」 九头鹰害怕地缩了缩脖子。 他清楚地记得,那日就因为自己被沈凌夕砍脑袋后还手了,就遭到魔尊怒而?连砍七颗脑袋。 天道魔尊的脾气,看来?还要研究很久啊…… 裴青野见他似懂非懂,安慰道:「一口气吃不成胖子,这种事只能慢慢来?。」 殷婴鹰沮丧地点头。 「我还有?事先?走了,鹰兄以后有?问题可以随时问我。」 说罢,裴青野便往醴仙泉的方向?走去,因为沈凌夕早就去往那边清除魔气。 或许是经歷的事情太多?,总容易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逍遥散仙走着走着,脑子里就不由自主地浮现起当年生?死时速的那几秒钟—— 神月宫已经封闭,任谁在里面都插翅难飞。 地狱魔尊手中掂量着一根神骨,准备将其打造成三界最锋利的神兵,眼底毫不掩藏的杀意简直能化作实质。 裴青野被天道的恐怖威压震慑得冷汗涔涔,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 他努力地把刚才的对?话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最终,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裴青野说: 「待上神取骨伤愈,我将第?一时间传书告知尊上。」 就因为这句话,裴青野最终得以死里逃生?,起初他还以为魔尊是找不到人练刀才生?气的。 但世间就是有?许多?事,在刚发生?那会儿受各种因素影响,总如雾里看花醉中望月般,模模煳煳不甚清晰。 直到后来?看得多?了,才豁然开?朗。 ——那厮哪是找不到人练刀,分明是没想?到上神当真?肯为了天下苍生?受取骨之痛,所以自己坐在那生?闷气罢了。 裴青野苦笑:「都说天元年间出?了两名旷世奇才,我看是两个傻子,若早些看清心意,何?至于错过一世呢。」 云谲波诡 「想不到幽州居然早已沦为魔窟……」 裴青野才知道自己不在的几日里竟发生这么多事:魔尊偷熘去?人界, 无意间破坏了人皇和心魔的会面、救了小书僮和几名天虞山的仙修、跟佛子叙了个旧,还顺便带回一只凤凰蛋。 哦对了,据说?他还招揽了几个活死人, 最近人间动盪导致轮迴道拥堵, 这些活死人曾在揽星楼内做管事,魔尊已将他们送往奈何桥附近维护秩序。 不愧是红颜祸水, 慕长渊在哪, 血雨腥风就在哪。 即使裴青野早已见惯了世?面, 听完后也十分震惊。 任谁都难以想像, 幽州城内困锁着两只神兽,而仙盟对此竟一无所知! 不过话又说?回来,裴青野上?一世?也曾到?过幽州, 同样没看出?什么端倪,只依稀记得楼内好像供着一位酿酒大?师,据说?从?宫里来的,揽星楼凭藉这一点吸引了许多酒客——包括仙盟的菜苗。 他心有余悸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如此说?来,人皇早就开始布局。从?渗透仙盟到?联络恶道,若发现得再晚些,又或者当天心魔亲自赴约,商信洲一找到?更大?的靠山, 就会立即向仙界宣战!」 六百枚一品清心丹融入醴泉之中?,浩然的仙灵一圈圈荡漾开来。 第314页 沈凌夕解衣入水, 长发如墨色海藻般在水中?散开:「事实上?, 他在商谈之前就已经宣战了。」 裴青野负手立于岸边的白?玉屏风后, 说?道:「神尊指的是鬼界挥兵攻打天虞山的事?」 沈凌夕:「别叫我神尊。」 裴青野只得乖乖道:「是,师侄。」 沈凌夕:「……」 逍遥散仙的脸皮厚如护山阵法, 一点也不受影响地继续说?道:「方源负责救治天虞山弟子的伤势,我听他提过一嘴,说?是恶道先切断了天虞山与不周山的通讯仙网,再挑着夜里阵法最薄弱的时机发起攻击——按照常识推测,这里面肯定?有内鬼,人皇的渗透远超我们想像。」 沈凌夕盘坐于水中?,闭目道:「人皇这么着急一来是因为魔尊现世?,沉寂已久的鬼界士气高涨,商信洲藉机推波助澜,让恶道替自己试刀;二来,赵怀阳之死是一把?双刃剑,往好了想,剑宗长老们根本玩不过人皇,往坏了想,他随时可能?暴露——商信洲早就猜到?沈琢的态度,输就输在他不了解沈琢的个性?。」 沈琢是那种能?坐下?来听你把?想说?的话说?完、想吵的架吵完的人吗? 他还真是。 不过也有前提——这「议事」的规矩本就由他亲自定?下?,但只对仙盟内施行。 人皇都半只脚踏进邪祟门槛里了,还指望相同待遇,不是找死是什么? 裴青野颇为惋惜道:「太平盛世?不需要商信洲这样的统治者,但若生于乱世?,他这份诡谲心思?或许能?成改变一些歷史。」 沈凌夕莫名其妙:「师叔为何会生出?这种想法?」 裴青野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以商信洲的才智和筹谋,或许能?在灭世?之战时期保住绝大?多数凡人,让他们倖免于难。」 当时人界的君王大?多是无鬼神论者,将邪祟瘴气弥散看作细菌病毒一类的生化泄露,鬼怪魔物?涌入人界时也都被当成当成外星入侵,君王各自率领他们国家的军队,零零散散打了三年,发现打不过了,于是联合起来又打了两年,仍旧一败涂地。 终于,少数拥有古老传承的家族想起了避世?的仙修。 仙盟出?战又与鬼界打了十多年,仍打不过,这才请得玄清上?神下?界。 但此时人界早已生灵涂炭,就算沈凌夕也无力回天。 沈凌夕听完后冷冷道:「商信洲或许曾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帝王,但也早已被漫长的生命磨去?了初心,他见惯了身为凡人的『无能?为力』和修士的『无所不能?』,愈发觉得天道不公,遏制不住想要投机取巧的野心,最终註定?走上?一条不归路。你这以毒攻毒的法子实属剑走偏分锋,都快偏到?邪门歪道去?了。」 裴青野敛目道:「师侄教训的是。」 沈凌夕:「………」 其实细想「以毒攻毒」也不能?算完全错:商信洲绝不是个安分的统治者,若生在末世?,他必先拖住恶道,转而联络仙盟,根据善恶双方的实力再决定?投靠哪一边。倘若仙盟能?早几年得知情况,结局未必那么惨烈。 但世?间之事没有那么多「假如」,灭世?已成定?局,商信洲死于血棠剑下?也绝无转世?的可能?,裴青野智计卓绝,为达目的手段可以层出?不穷,沈凌夕眼里却容不得半粒沙子,一个是逍遥的散仙,一个是身负重任绝不出?错的上?神,想法不同很正常,裴青野委实犯不着惹得沈凌夕不悦。 精纯的仙灵随着雾气飘散,裴青野许久没听见仙池有动静,心想好师侄可不能?被自己气自闭了,便主动抛出?疑问:「当年我因为闭关?错过了这一茬,不知后续是怎么处理?的。」 沈凌夕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生气不妨碍说?正事:「估计跟上?次差不多——对外绝口不提人皇作恶,只称他暴毙身亡,剩下?的事交由大?臣和天师处理?。」 「幽州的风水已经被改得面目全非,城内冤魂不散,不再适合普通人居住,只能?将百姓迁往清平郡,在揽星楼的废墟上?加盖镇魂塔,由禅宗负责超度。」 商信洲完全是咎由自取,只可惜几十年来被揽星楼祸害的老百姓们。 那些都只是普通人,有欲望和劣根性?,意志也不怎么坚定?,但同样的,这里边也有很多走投无路的苦命人,本想搏一线希望,却被酒色财气吸引着一步步走向深渊。 「说?起禅宗,」沈凌夕忽然道:「你以前见过佛子吗?」 裴青野想了想,赧然道:「这个时间点我本来应该在闭关?的,等到?出?关?时又刚好认识了叶芽……」 言下?之意是外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逍遥散仙一概不关?心。 当年裴青野饱受梦魇骚扰,一度道心不稳,不得不找一个清静之地闭关?,一关?就是三百年。 三百年后他刚从?山洞里出?来,就看见蹲在洞门口种了三百年花的叶芽。 小道侣看见他后,说?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在后面追着叫你你都不应——我看你神思?恍忽,是不是晚上?睡不好,要不要试试这株怀梦草?」 叶芽等他三百年,只是为了让他试一株新培育的仙草。 玄清上?神猝不及防吃一嘴狗粮,顿时语塞。 裴青野这才反应过来,老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地微微发烫,他连忙岔开话题道:「这次沈盟主出?关?,我发觉他境界竟然有所精进。」 第315页 自裴芳菲死后,沈琢突破通天境后期,成为半神。但自那以后,众仙你追我赶长江后浪推前浪,唯独沈琢的境界纹丝不动,直到?他死,都没有任何变化。 修真界认为沈盟主已经抵达天赋的上?限,但沈琢自己却不认同这个观点。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没人知道。 沈凌夕忽然想起那日在青阳峰,三毒没头?没脑地提了一句道心裂痕,沈凌夕都没说?话,远处的沈琢突然间就暴怒了。 沈凌夕敛起神思?,淡淡道:「他的修为和功德早就圆满了,或许是因为想通了一些事吧。」 裴青野听上?神这么说?,附和道:「是有这种可能?,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一直希望他别再因为我姐的事情感到?自责,更不希望他因此——」 说?到?这里,声音戛然而止。 沈凌夕不明就里地问道:「因此什么?」 裴青野本来想说?自己更不希望沈琢因此与沈凌夕产生嫌隙,但话到?嘴边就改成了:「没什么,先前听你提起『蓝见雪』这个名字,只觉得耳熟,刚才突然记起末世?一位无情道半神和她重名,对方刚好也出?身于天虞山。」 跨越了漫长岁月回到?天元廿四年,有时连认识的人都不一定?对得上?号。 这一年,蓝见雪还太过稚嫩青葱,甚至还是个恋爱脑。 「这位半神的飞升之路同样十分坎坷,她也证道了。」 沈凌夕略好奇道:「所以他最后还是杀了楚劲风?」 上?神虽没见过天虞山的几名弟子,但按照魔尊的描(吐)述(槽),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一对,蓝见雪执念深种,若因此道心动摇不能?自救,就只有杀了楚劲风才能?证得天道了。 然而裴青野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非也,楚劲风的资质在天虞山还算不错,但若放眼整个仙界,就不太排得上?号了。自从?蓝见雪境界赶超他以后,那点小女儿心思?就淡了许多,这一段错付的感情并没有成为她日后修炼途中?的绊脚石——蓝见雪最后是杀母证道的。」 水池里的沈凌夕眉头?一皱,缓缓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据说?她母亲没有反抗,正因为如此,蓝见雪这位半神在仙界饱受质疑、争议很大?。」 沈凌夕:「……」 无情道杀证道,「亲」指的不仅是道侣,还有父母子女,甚至师长好友。 蓝见雪与母亲蓝晶翎之间关?系如何,外人不得而知,上?神听完后却莫名地心头?一跳。 沈凌夕说?:「为何没有人告诉我无情道出?了一位半神。」 裴青野说?:「因为争议太大?,蓝见雪闭关?了一千六百多年,从?此深居简出?,不出?席仙盟的任何公开场合,若非灭世?之战打响,她真的不一定?会离开天虞山。」 沈凌夕问:「那后来呢?」 「她杀母证道,这样的道心是很难抵御三毒的……」裴青野似乎有些不愿意说?下?去?,但见上?神想听,只能?继续道:「蓝见雪受三毒影响,塌了道心,在堕魔前的最后一刻,她命令亲传弟子砍下?她的头?颅……」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也要完全掌握自己的命运。 决绝、刚烈,无情道修一如他们所供奉的上?古凤凰,宁愿毁灭也绝不屈服。 灭世?之战的回忆充满着悲痛和沉重,裴青野嘆了一口气,尝试换个心情,乐观道:「但这一世?终究有所不同,蓝见雪此次放归麒麟,获赐『仁心』,或许这辈子不会再那么辛苦了吧。」 仙池里半晌才传出?来一声轻微的「嗯」。 之后,两人沉默了良久。 寂静蔓延,偶尔有水花声响起,提醒着裴青野别像门神似的杵在这里。 「咳……」逍遥散仙轻咳一声后,试探性?地问道:「您在想什么?」 言下?之意是没事我就准备退下?了,免得被魔尊看见了,回头?又拿来大?做文章。 沈凌夕说?:「在想心魔。」 「咳咳咳……咳咳咳咳……」 白?玉屏风后传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声,裴青野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去?。 这可不兴被尊上?听见啊…… 沈凌夕说?:「我不明白?忘川为什么失约。」 哈? 裴青野难得茫然了一次。 「这个商信洲过于盲目自信了,千古一帝还没做成就想和天道魔尊谈合作——心魔手下?哪个不比他强?更何况他那些试验还只做了一半……」 沈凌夕却说?:「被我带回来的恶道不多,至今为止只发现三毒、邪帝以及少数鬼将,鬼将已经被慕川尽数瓦解,邪帝现在态度摇摆不定?,三毒尚未重生成功,恢復功力也需要一定?时间……」 经他这么一分析,裴青野也察觉到?不对劲,神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恶道重回一盘散沙,若能?藉此机会笼络人皇,不失为一个好的选择,更何况现在是人皇放低姿态来求他。」 但裴青野内心仍抱有一丝幻想:「难道他们三观不和?」 「不太可能?。能?获得人皇的支持,相当于人界在善恶之争中?已经做出?了选择,对忘川和恶道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的。」 裴青野越听一颗心就越往下?沉。 战火和惨叫的回忆如同夜幕般悄悄将他笼罩住。 第316页 然而一屏风之外的仙池,薄雾散去?,双月倒映入泉水,如同洒落一大?片粼粼星光。 沈凌夕盯着水面上?一圈圈盪起的涟漪,思?绪转得飞快:「至于所谓半成品,改造技术本身没有太大?破绽,只要忘川愿意接手,重整试验根本不是难事,毕竟心魔也急需一支像傀儡一样听话的军队,除非……」 「除非什么?」 鬼界的夜空常年云谲波诡,远处阴云形成巨大?的漩涡,如漏斗般贯穿天地之间。 沈凌夕的声音渐冷如冰:「除非他已经有更好的选择了。」 欲求不满 月黑风高, 夜深鬼静。 一道身影悄悄熘进了卧室。 魔尊好不容易摆脱妖鸟族,尽管此刻周围一片静谧,他脑子里仍充满了叽叽喳喳的噪音污染。 直到听见均匀轻微的唿吸声, 看见沈凌夕安睡的侧颜, 那颗烦躁的心才逐渐平復下来。 经歷几番波折,沈凌夕终于将残留魔气驱除干净, 精纯的灵力重新运转周身, 为他镀上一层冷冽的银白光华。 他第一次因疲惫睡着, 枕边落下?一本翻看到一半的书?。 慕长?渊随手把?书?扔到床头柜, 像条鱼一样钻进被窝,将对方抱了个满怀,扰人清梦还理直气壮:「你怎么不等本座。」 「嗯?」沈凌夕不知睡迷煳了还是怎么的, 居然先伸手摸了摸对方的脸,然后才用略带鼻音的声音说道:「……你们?讨论完了?」 慕长?渊捉住他的手,面露疑惑道:「怎么连你夫君都不认识,还要确认一下??」 沈凌夕迷迷煳煳道:「总是梦到你回来?,我有点搞不清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他甚少露出这般慵懒松懈的模样,慕长?渊一时间?不禁有些看呆了。 炼体是仙修的日常功课之一,沈凌夕同样天赋异禀,身体具有极强的韧性和忍耐力,生病也一样。 但这几日, 那一股邪祟魔气在他体内横冲直撞作威作福,接连高烧将沈凌夕的身体搓磨得又热又软。 慕长?渊正?处在血气方刚的年纪, 蜜月期都没?过, 加上沈凌夕此刻不具备反抗的力气, 魔尊何止动了心思,他简直不想做人了! 最终还是因为叶芽的严厉警告, 慕长?渊才迟迟没?下?手。 ——但忍耐总是有个限度的,这不,沈凌夕病才好,他又蠢蠢欲动了。 慕长?渊半撒娇半抱怨道:「你和裴青野聊什么聊那么久,还专程跑到仙池边,不让本座听?」 醴泉仙池是当前地狱神月宫里唯一不被监听的地方。 这是前几日沈凌夕主?动提的要求,慕长?渊不仅答应得干脆,甚至还打算以主?殿为分界线,将整座东宫都送给对方,以后恶道有事魔尊都安排在西宫处理。 但沈凌夕拒绝了。 慕长?渊不算意外,只是眼底仍有些失落:地狱神月宫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由魔尊亲手打造,他对这里的一切都拥有绝对掌控权。 却?唯独不能?这样对待沈凌夕。 三十三重天才是上神的归宿。沈凌夕如同一只误入地狱的上古凤凰,短暂地停留栖息一会?儿,不需要神月宫专门为他腾出那么大?空间?,因为根本用不上。 他迟早会?离开的。 大?道无情,郎心似铁,没?人能?改变沈凌夕的决定。慕长?渊本想放弃劝说,甚至已经下?定了决心,可正?当这话题就要被揭过时,魔尊大?人又临时变卦,道:「……本座没?多少东西放在这边,反正?东宫空着也是空着,你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来?装饰布置。」 说罢又觉得自己犯蠢:临渊水榭那么枯燥上神不是一样住了好多年?! 果然,沈凌夕说:「不必了,我没?什么特别的喜好。」 慕长?远悻悻道:「噢。」 再劝就难看了,魔尊心想,假如自己坚持,沈凌夕也会?同意并顺着他的想法来?,可那与自欺欺人又有何区别? 慕长?渊生性霸道护短不讲理,却?偏偏执拗地想要沈凌夕心甘情愿留在自己身边。 可即便是魔化的凤凰,也不愿在地狱当一只笼养金丝雀。 慕长?渊决定从长?计议,正?准备跳过这个话题,还没?开口就听沈凌夕接着说:「我最近刚逛完神月宫,对空间?之术产生了些兴趣,准备找几本有关神月宫规划的笔记,看看能?不能?自己建造出一座别苑……你笑什么,不许笑!」 沈凌夕以为对方笑自己偷师恶道法术还偷得那么理直气壮,然而他的解释话语都被慕长?渊以吻封缄。 「好端端的又发什么呆?」 卧室里,沈凌夕的一声疑问将他的思绪拉回到现实维度,慕长?渊回神道:「……没?事,被σw.zλ.那群鸟吵得有点神经衰弱,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沈凌夕又重复一遍:「师叔说慕夫人所在之地清静,平日无人打扰,让我们?不必太?担忧。」 慕长?渊显然不太?担心母亲的处境:他和心魔都用着凡人时期的身躯,血缘拥有天然羁绊,人界早已乱作一团,天大?地大?哪里不能?打?只要慕晚萤安安稳稳待在仙山中,他们?都不太?愿意对不周山开战,但凡慕晚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仙盟根本承受不住来?自天道魔尊的怒火。 所谓阵前祭旗,不过是一种不甘示弱的挽尊说法。 第317页 当然,慕老四若能?将母亲带走?安置在瀛洲岛,仙盟就连挽尊的机会?都没?有了。 慕长?渊皱眉道:「别以为本座没?发现裴青野那点小心思,说来?说去?就是不说慕晚萤被关在哪里……该不会?是临渊水榭吧?」 临渊水榭天寒地冻,也就沈凌夕愿意待,对普通凡人来?说和发配苦寒之地有何分别? 见他又开始胡思乱想,沈凌夕无奈道:「师叔也有苦衷,那地方好歹是仙盟圣地,已经被你烧过一次了,他可不希望你再烧一次。」 慕长?渊迅速反应过来?:「……仙盟祠堂?」 仙盟祠堂是一座单独的小山,与十二峰区别开来?,祠堂里供奉着歷代盟主?、峰主?、宗门百家的仙尊的牌位,也是仙门千年来?最重要的传承,提醒弟子坚守善道,不忘初心。 以往上仙犯错后都在祠堂受罚,裴青野听说严珂被关在暮商峰时,就觉得奇怪——祠堂又没?被毁,为什么不用? 于是他趁着沈琢出关去?往幽州的间?隙,特意到那附近转了一圈。 果不其然:祠堂附近被足足叠了二十八个困阵,把?星宿位都占满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仙修跟祖宗反目成?仇,生怕对方掀开棺材板跳出来?骂不肖徒孙。 为了防止有仙修吃里扒外,仙盟高层採用了最难解的古阵法,稍有不慎整个不周山都会?被惊动,裴青野不敢贸然进入,甚至看不见阵法内的情形——这方面还是瀛洲鬼王比较有优势,他抽出一缕魂识附在上山送饭的剑宗弟子身上,很快就见到了被困的慕晚萤。 慕夫人静养多日,早已从惊吓中缓过来?,仙盟大?抵也跟她解释过一些情况,她情绪平稳地回答过剑宗弟子几个问题后,便声称自己要休息,弟子们?也没?为难她,告辞回师门復命去?了。 慕长?渊沉吟道:「既然如此,就该把?老四带回来?,裴青野将他留在山里是真不怕老四突然发疯?」 这事说起来?也奇怪:裴青野原本都劝动慕小井了,来?到狗洞前瀛洲鬼王却?突然反悔,说什么也要留在山中。 在不周山内多待一个时辰就多一分被抓的风险,裴青野自己被抓没?关系,耽误送药麻烦可就大?了——两害相权取其轻,他只得将此事告知方源,让对方帮忙盯着山中的瀛洲鬼王。 裴青野还特意交代:一旦发生什么事,以最快的速度上报沈琢,千万别犹豫。 说到这里,沈凌夕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这样说是否合适:「不过我觉得鬼王的性格与邪帝不太?一样……」 慕长?渊似笑非笑:「因为他肯叫你『嫂子』?」 沈凌夕脸色一僵,抿着嘴唇不说话了。 他伤势已愈,又在神月宫静养了些日子,虽说中间?一波三折,却?都不是太?严重的问题。沈凌夕原本话就不多,因为交代慕夫人的事才说了许久,此刻他一沉默,卧室也就跟着安静下?来?。 慕长?渊目光紧盯着对方抿紧的嘴唇,喉结滚动。 哪怕光线不佳,依然能?看清唇瓣红润、像沁过露水的花瓣般有光泽。 沈凌夕总算想到怎么给自己找补:「鬼王只是怨气太?重,性情暴躁,他年纪尚小,刚入恶道本性还不算坏,并且十分依赖血亲……」 他说话时嘴唇开合,温热的吐息仿佛轻拂到了魔尊心尖最痒的那一小块。 慕长?渊骤然翻身,直接将沈凌夕压在身下?,趁对方没?反应过来?,魔尊用膝盖抵在他两腿之间?,同时右手插入沈凌夕的髮丝里,俯身就吻住了一直在引诱他的双唇。 「……唔……」 沈凌夕尚未说出口的话就这么被堵回去?,顿时双目微微睁大?,透出些许不可思议:这傢伙怎么在聊正?事的时候突然发情? 亲吻从唇畔到齿关,循序渐进,直到喘不过气时,沈凌夕才用手抵住慕长?渊的胸膛,好不容易推开些许,轻喘着说道:「你丁页着我了。」 上神的声音其实还算冷静,然而气氛已经到这里了,魔尊根本不管不顾。慕长?渊贴着他被亲吻得红肿的唇瓣,含煳不清地说道:「是啊,怎么办。」 沈凌夕:「……」 慕长?渊将手探入睡袍,又觉得这样远远不够,就尝试把?碍事的睡袍往上推,就在这时时,上神突然道:「你想学禅宗的止水心法吗?我可以教你。」(审核大?大?麻烦你们?看清楚,阻拦了,没?有进行下?去?。) 魔尊:「……」 谁特么要心如止水!劳资又不是禅宗那帮秃驴!! 慕长?渊像一头欲求不满的雄狮,遭到拒绝后有些恼羞成?怒:「方源不是给多了两百颗丹药吗?!」 沈凌夕满脸木然:「你也知道只有两百颗——你能?只射三分之一吗。」 慕长?渊:……… 魔尊其实心里清楚,天阶一品清心丹治标不治本,但有些事情并非纯靠意志就能?憋回去?的,万一自己情浓时没?能?忍得住——就算裴青野是免费劳动力,也不能?浪费在三天两头跑仙盟上。 更何况仙盟进入战时状态,岐黄四宗倾尽库存也不可能?供应得了这么多丹药。 慕长?渊气得翻身一把?抓过被子把?头蒙住,一整个大?写的自闭。 禅宗的止水心法果然名不虚传,片刻后,上神完全平復下?来?,扭头看见慕长?渊又把?自己包成?一个郁闷的春卷,无奈地嘆了口气,俯身环抱住对方轻声哄道:「实在不行……我帮你吧?」 第318页 「不要!」春卷里的声音闷闷的:「你又不会?!」 玄清上神平日里双手练枪,掌心铺了一层薄茧,下?手往往还没?个轻重。 沈凌夕想了想,认真说道:「你可以教我啊。」 ** 沈凌夕是个好学生,全方位的那种。 他注意力非常集中,以至于当琥珀般清浅的眼睛专注盯着某一事物?时,呈现出来?的就是极强的压迫感。 像初次偷尝禁果的少年般窘迫,哪怕在临渊水榭的小木屋里,俩人第一次尝试时,魔尊都没?有这么侷促。 终于,压力山大?的魔尊忍无可忍道:「把?眼睛闭上。」 上神没?问为什么,乖乖把?眼睛闭上。 慕长?渊这才趁他不注意,没?出息地悄悄松一口气,继而稳住发颤的声线,道:「可以开始了。」 沈凌夕专注而认真地握住,表情严肃得仿佛参加仙盟校考似。 沈凌夕一点儿也不会?营造气氛,无论是俩人的第一次,还是在须弥山小黑屋,魔尊总觉得把?主?动权交给对方是件很窘迫别扭的事。慕长?渊满脸通红,但随着渐入佳境,他也管不了那么多,扯开对方早已散乱的睡袍,克制又放肆地胡乱亲吻着。 隔靴搔痒差强人意,也好过什么都做不了。 魔尊心跳越来?越快,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可他只能?狠狠咬住牙关,保持着一丝理智,直到最后的一瞬间?,脑海里像炸开烟花般闪过白光,他兇狠地一口咬住沈凌夕的肩膀! 「嘶——」 这一口咬得不轻,沈凌夕猝不及防,幸好没?有加重手上的力道,不然就是同归于尽了。 慕长?渊满身是汗,他下?巴抵在沈凌夕肩头,唿吸急促,模样又无奈又狼狈,还十分委屈。 沈凌夕闭眼后感知变得异常灵敏,听着对方的心跳声,声音也有些嘶哑:「可以了吗。」 魔尊咬牙:「不够。」 上神察觉到那物?重新变得斗志昂扬起来?,也不废话,又开始了第二轮的答题。 这回他明显比上次熟练许多,注意力也能?分散到别处——另一只手以慕长?渊腰腹间?的人鱼线为起点,故意带着一丝微弱电流,顺着线条分明的肌肉往上摸,所过之处过电般的酥麻,慕长?渊唿吸一度带着轻颤。 忽然间?,不知触碰到了哪里,魔尊一把?捉住他造次的手,直接拉过头顶摁在枕头上! 沈凌夕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慕长?渊就凑近他耳畔小声抱怨道:「轻点,你弄痛我了。」 上神睫毛轻颤:「哦。」 经过几轮答题后,满室都是暧昧甜腻的香气。 慕长?渊得到抒解,总算心情好了些,他亲了亲沈凌夕湿润的鬓髮,哑着嗓音一本正?经地说道:「下?课。」 沈凌夕忍不住笑了起来?,在昏暗的卧室里,上神眼底蕴含的光芒比长?河星海还要绚烂。 魔尊看见后,脑子里竟萌生出一个恶劣的念头:本座更想看他在床上哭…… 这念头刚从脑海里冒出来?就疯狂地抽枝发芽,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慕长?渊心如擂鼓,他心想,再这样下?去?沈凌夕今晚是在劫难逃了。 「……」 魔尊大?人一狠心,双手撑在床上蓦地坐起身,将两人的距离彻底拉开。可如此一来?,他正?好就是从居高临下?的角度,看着躺在床上刚睁开眼、仰着脸的沈凌夕。 上神见他表情变幻莫测,奇怪道:「怎么了。」 魔尊强压下?念头,嘶哑道:「没?什么,本座想去?洗个澡。」 不明就里的沈凌夕居然有心情打趣:「要不要我陪你一起洗?」 那还得了! 魔尊难得一见地落荒而逃:「你给本座老老实实待在这里!」 ** 神月宫主?卧是个大?套间?,慕长?渊这个澡洗的时间?有点长?。 就在沈凌夕睏倦得又快睡着时,魔尊总算含羞带怯地出来?了。 他腰间?只围一条白色浴巾,尤为显得腰窄腿长?,上半身更是整个衤果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慕长?渊早已不是病弱将死的凡人,魔尊法相魅惑三界众生,美貌自不用多说,身材也无可挑剔。 沈凌夕欣赏的目光游走?他全身,到某处时不动声色地停留片刻,旋即移开目光。 他掩饰得很好,慕长?渊没?有察觉。 但同样的,沈凌夕也没?能?从对方身上找出端倪——刚才摸到这附近时,突然被魔尊打断。 难道真的是自己多心? 慕长?渊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髮,一边说:「在找出解决办法之前,咱俩只能?分房睡了。」 否则早晚有一天他会?兽性大?发。 沈凌夕遗憾地耸耸肩:「好像是这样的。」 慕长?渊一看他这副模样,气就不打一处来?——当初是谁为了延缓修炼速度,三天两头要求自己採补的?! 他冷不丁又想起那个让沈凌夕在床上哭的念头。 慕长?渊好不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能?就此功亏一篑,他木着脸往外走?:「那你今晚自己睡吧。」 「等等!」沈凌夕叫住他。 魔尊满怀期盼地转过身来?。 上神目光上下?打量他一眼,冷冷道:「你就穿成?这样出去??」 第319页 ** 「真的太?过分了……」 空无一鬼的走?廊里,魔尊自顾自地疯狂输出:「本座在自己家想怎么穿就怎么穿!就算裸奔也是本座的魔身自由!!」 沈凌夕这傢伙跟他师父一样,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独裁者! 但说归说,慕长?渊一身玄黑长?袍从来?没?有穿得这么规整过。 走?着走?着,经过一面镜子,魔尊看见镜中的美人就差没?把?「衣冠齐楚」四个字刻脸上了。 恶道之主?的怒火蹭蹭往上冒:「仗着本座宠他,越来?越不像话,本座早晚要重振夫纲!」 他叛逆地扯开腰间?系带,又故意把?滚金绣边的襟口扯散,直到露出锁骨和胸肌,连腹肌都若隐若现,才稍微满意地重新打量镜中的自己,然后继续向前走?。 慕长?渊今晚的暴躁纯粹来?源于欲求不满。 通常来?说,他心情哪怕只受到半点影响,周围必然有人要倒霉的。 但此刻神月宫里能?用来?倒霉的不多——叶芽要治病,裴青野要跑腿,殷婴鹰正?安顿八百只族鸟,已经很倒霉了。 至于孤魂野鬼,这俩一天到晚不见鬼影。 「难怪能?苟到灭世末期……」魔尊小声吐槽道。 或许是心里惦记着事,他不知不觉又走?到神月宫的主?殿。 殿内绿荫葱葱,一看就很环保,凤凰玉蛋还舒舒服服地泡在温泉水里,小凤雏似乎睡得很熟。 慕长?渊抓起那颗蛋,不爽道:「……凭什么你睡得这么香,本座却?要跟沈凌夕分房睡?」 任谁都想不到,地狱魔尊不讲道理起来?,连一颗蛋都不放过。 凤凰玉蛋上光华静静流淌,是禁咒在守护着小凤雏。 慕长?渊又开始琢磨起来?:「凤凰託孤时,有没?有做过背景调查?它知道本座是谁吗?」 ——更重要的是,它知道本座什么都干得出来?吗? 他把?凤凰蛋放回温泉水中,随后召来?艷骨刀。 归魂枪尚未用神骨重新铸造,艷骨刀就是实打实的三界第一神兵——这把?刀经过心魔之手后,血腥杀伐之气更甚从前。 魔尊细细端详着陪伴自己数千年的神兵,修长?白净的手指轻抚过刀面,刀锋淬着猩红的光芒。 直到指尖拂过一处小缺口,想起这刀曾经贯穿玄清上神的气海,那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底浮现出一丝戾气。 慕井疯起来?连自己都杀,慕长?渊又何尝不是呢? 不管心魔这次打算用什么方式对付沈凌夕,慕长?渊一定让他后悔来?到这世上! 主?殿里的温度陡然因为魔尊的杀意而骤降,空气也仿佛凝滞住了。 梧桐绿竹和醴泉都一寸寸冻结成?冰,凤凰蛋却?依然在禁咒中睡得香甜。 慕长?渊单手持刀,注意力重新回到凤凰玉蛋上面:「区区一道凤凰禁咒就想难倒本座……你们?三十三重天是不是看不起我?」 用无坚不摧的利器对付一颗天真无邪的蛋这种事,也就恶道干得出来?了。 魔尊朝着无辜的凤凰玉蛋比划了两下?,随后想了想,才又改用刀背。 这回他没?有犹豫,直接挥刀砍向禁咒:「给我破!」 轰—— 蛋壳清脆碎裂,禁咒的光华如莲花绽放般层层铺开,鬼界诡谲的漩涡云为之一清,人界的无边夜幕也被划开,随后流光溢彩碎成?千万光芒,最终化作一道耀眼绚丽的光柱从地狱神月宫直冲三十三重天外! 凤凰诞生,惊动九州! 茶里茶气 凤凰诞生时, 九州大陆正被浓厚的夜色笼罩。 不周山的上仙界因为天虞山突如其来的战事?而局势紧张,御剑飞行的弟子和传信的符器如流星雨般划过?天空,没人想起某座山的山脚下, 还有一间不起眼的小木屋。 巍峨的山峦高耸入云, 仙雾缭绕,景色秀美, 但或许因为供奉英灵排位的关系, 山中寂冷异常, 甚至隐隐透出一股阴森感。 山脚下小木屋彻夜点灯, 一位荆钗布裙的妇人正伏在案台上雕刻着什么,桌面上时不时洒落几?许灰尘。 妇人专心致志地雕刻着手里的东西?,偶尔发出一两声干咳。 褪去?华丽的衣裳和钗环后, 慕晚萤不到四十的年纪,鬓间已然藏不住白髮。 那个叫阿萤的乡野姑娘,一生受过?的苦都体现在斑白的髮丝上,而她一生赚到的钱,则藏在粗糙双手的每一道缝隙里。 慕晚萤是?做玉雕发家的,她雕出来的第一个成品,是?她的亡夫慕良和。 那一块玉料原本是?别人拿来垫桌脚用的,当时慕晚萤拿不到更好的原石,只能捡别人不要的东西?凑合用。 她一点点地将那谪仙似的男人刻画出来, 或许倾注了太多思念之情,慕晚萤雕得比玉石镇上任何一家老字号都要细緻, 髮丝、神态, 甚至连衣衫褶皱纹路都和真的没什么两样。 她好不容易雕完, 正坐在路边端详时,就被一位贵妇人给看中了。 贵妇以为她雕刻的是?哪位神仙菩萨, 询问起时,慕晚萤灵机一动,说:「我从?未见过?哪路神仙,只不过?听说菩萨法相?万千,我依照心中所想来雕刻罢了。」 贵妇听完直夸她有灵性,虽然料子差,对?方?也?愿意付点工钱,将这一尊菩萨请回家供奉。 第320页 慕晚萤毫不犹豫地就把?她刚雕出来的丈夫卖了,拿着三贯铜钱买了一斤猪肉、一条鱼,去?药店里抓了一副药,又在集市上扯了几?尺布料,看见小贩卖拨浪鼓,周围围着一圈孩子,她没忍住也?买了一个,这才高高兴兴地回家哄儿?子。 半个月后,小慕川的病情再度恶化?,慕晚萤不再去?玉料市场捡别人不要的料子,而是?留在茅屋里照顾孩子。 就在这时,贵妇居然派人找上门来了。 原来贵妇虽身为大房,却久无身孕,眼看着丈夫就要纳妾了,她心灰意冷出来散心,见路边有一女子专心致志地雕着一块废料,对?方?雕工了得、灵气逼人,却只能捡些边角料,实属浪费一身才气,贵妇动了恻隐之心,将那尊菩萨请回家,谁知才过?半个月,大夫便告诉她有喜有孕! 时人既然信神佛,自然将一切归因于?请回了那一尊菩萨。 从?僕人口中得知此事?后,慕晚萤还有些莫名其妙:慕良和,你自己的儿?子半死不活,你怎么还跑去?给别人送子?! 贵妇遣僕人来访的原因也?很简单——圈子里有许多女子都存在同?样的问题,希望慕晚萤能多雕几?尊菩萨,让她们?请回家供奉。 慕晚萤连忙撇清关系:自己一介普通凡人,又不通灵又没有仙缘,此事?纯属巧合。 可?她们?并不死心——先前的贵妇仅用了三贯钱就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孩子,断绝了丈夫纳妾的心思,富贵人家有的是?钱,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别说三贯,三千贯甚至三万贯她们?都出得起! 不仅如此,她们?甚至提出派府宅里的奶妈帮她照顾病重?的孩子,让慕晚萤专心致志搞雕刻创作。 慕晚萤最终还是?向富贵低头了。 她不知道这个钱能挣多久,更不敢想其他贵妇请回玉像后不见起色,到时候自己的下场会如何。她只知道儿?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若慕川病死,她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神奇的是?,请回玉像的贵妇们?陆陆续续都有了身孕,慕晚萤一夜之间名声大噪,走在路上都会被顽童喊「送子观音」。 她又苦涩又欣慰,苦涩的是?她自己的孩子性命垂危,欣慰的是?现在总算有钱给慕川治病。 慕晚萤出名后,找她雕刻的人就不限于?求子了,求什么的都有,还有一些满月礼、贺寿礼、定情信物等等。雕刻有工期,有钱人性子急,不断竞价,就是?为了能让自己的订单排在前面,慕晚萤也?因为单子太多,疲于?应酬,加上她不识字,只得僱人打理门面生意。 再后来,她年初刚开张,订单就直接排到了年末,慕晚萤不得不开始招收学徒。 慕家的家业越做越大,就引起了外人的觊觎。 人人都知道她是?个被扫地出门的寡妇,总有流氓地痞找上门挑事?,甚至有醉汉夜里翻墙进来想坏了她的名声,好藉机把?事?情闹大,名正言顺地通过?娶她来霸占家产。 慕晚萤藉口玉料贵重?,存放在仓库不安全,让那些找她雕刻的世家大族帮忙建造慕家庄,石灰围墙越砌越高,每晚都有年轻力壮的僕人在哨亭守夜。 渐渐的,慕晚萤变成君山一带的首富,名声传遍江南,连扬州本家也?开始打她的主意了。 本家藉口慕川是?慕良和的嫡子,时不时派人来「走亲戚」,给慕晚萤施压,要求慕川回扬州认祖归宗。 然而慕川严重?时断断续续昏迷,甚至连续数月都下不来床,慕晚萤担心自己年迈撑不住家业时,儿?子会因为病重?再次遭到家族的抛弃。 于?是?慕晚萤向亡夫的牌位祈求,希望拥有一个健康的孩子,无论男女,只要重?视亲人,能与兄长相?互扶持就可?以了。 也?不晓得是?不是?亡夫在天之灵所有回应,十个月后慕井出生了。 没有人知道慕井的父亲是?谁,连慕晚萤自己也?迷迷煳煳的,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老四确实是?一个健康的孩子,长得更像她,性格也?活泼充满朝气。 正如慕晚萤许愿的那样,慕井从?小就很会照顾人,从?来不惹他哥生气。 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世间事?不可?能样样都顺心,很快地,风言风语就传遍了君山。 镇上的孩子不跟慕井一起玩,他们?喊他野种,甚至当着慕晚萤的面也?毫不收敛。 一旁的长辈听见了,不仅不觉得尴尬,还笑呵呵地跟慕晚萤说:「小孩子之间玩闹罢了,您别跟小辈一般见识。」 慕晚萤听完这话后,二话不说上前几?步,抡起袖子就扇了那孩子一巴掌,她手劲大,掌心又粗糙,孩子直接被掀翻在地,半边脸高高肿起,顿时号啕起来。 慕夫人在围观群众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对?哭闹的孩子说:「你有爹有娘,却和个野种一样没人教养,今日打你是?让你长记性,看在我是?个长辈的份上,谅你家也?不敢和我计较。」 那孩子的长辈在旁听得脸一阵青一阵红,等到她走了以后才敢骂道:「泼妇,真是?个泼妇!难怪被婆家赶出来……」 事?后慕晚萤把?慕井叫到跟前来,对?他说:「娘生你下来不是?让你受这闲气的,以后谁再惹你就打回去?,打出好歹来了有娘赔医药费,要多少有多少。」 第321页 慕井懵懂地点头。 尽管如此,慕井的待遇却没有得到太多改善,他性格像极了慕晚萤年轻时候,不管多苦多痛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因为生父不详,慕井常受排挤欺负,偶尔打架受了伤也?不敢告诉母亲,就悄悄躲到哥哥房中,让兄长帮他瞒下。 慕晚萤不是?全不知道,可?世道就是?如此,她一个弱女子,撑住家业已经竭尽全力,总不能还让她来改变世道吧? 因此,当云游的术士来到她家门前,说她的么子身怀仙缘,问她愿不愿意将孩子送入仙门修道成仙,慕晚萤一口答应下来。 当时她的想法很简单:老四只要拜入仙门,不会有谁再敢喊他野种,再者,家中出了一位仙君,那就是?有靠山的了,十里八乡轻易不敢得罪他们?孤儿?寡母,就怕引起仙门不满,坏了这一带的风水气运。 那时候的慕晚萤并不知道,自己做出了一生中最错误的决定。 那些不好的回忆,让慕晚萤越想越出神,直到凤凰诞生的光柱划破夜幕,山中群鸟瞬间扑扇着翅膀朝光柱飞去?,突如其来的巨大动静,使得慕晚萤陡然惊醒,握住刻刀的右手发错力,刀尖划过?,割破了她的左手。 鲜血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她并不理会结界外的一切纷扰,只是?呆呆地盯住混合着血和灰的手。 慕晚萤从?来不是?娇生惯养的女子,也?早就过?了撒娇的年纪,就连唯一关心她有没有摔疼的男人,也?已经过?世将近二十年了。 她从?白天雕刻到了晚上,仙门弟子送来的饭菜早就放凉。慕晚萤肩颈又酸又痛,她放下刻刀和石头,环顾四周,总觉得眼前一片模煳,还以为是?小屋里有些暗,于?是?拔下簪子想把?火光挑亮,等看清屋子里全是?风灯时,又忍不住愣了一下,才想起这里是?仙盟,仙家的法器她不会用。 慕晚萤只得作罢。 寒冬将过?,新年临近,原本是?家庭团聚之时,她和孩子们?却四散天涯。 哦,严格来说也?不算全部四散…… 小屋里的所有风灯骤然全灭,瞬间变成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 慕晚萤端坐桌前,似乎并不吃惊。 她甚至还主动打招唿道:「你来啦。」 阴风挟裹着枯叶灌入小屋内,慕晚萤觉得冷,一声不吭地抱紧双臂,一不小心就把?血迹蹭到了衣服上。 风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声音,根本听不出男女:「……你故意雕得这么慢……以为这样能多活一日……」 慕晚萤见它察觉,也?不隐瞒或装傻,大大方?方?承认道:「是?啊,我还盼着死前能全家团聚一次。」 「不可?能!」那声音突然变得暴躁又尖锐:「你永远都别想见到你的好儿?子!!」 刺耳的音波简直能穿破耳膜,换作别人早就吓晕了,慕晚萤却冷静道:「我有两个好儿?子,你说哪一个?」 阴风突然沉默了,但仍旧唿唿地刮着,把?小屋四周的窗全部吹开。 慕晚萤冻得有些发僵,流血的伤口也?被冻住。 她说:「关上门窗吧,长冻疮就更握不住刻刀了。」 那阵阴风犹豫片刻后,「唿啦」一声将所有门窗重?重?合上。 靠近大门的一扇窗户大概是?不满这个力道,又敢怒不敢言,索性直接连框一起掉了下来! 这下可?好,山间的夜风只往一个窟窿里灌,整间小屋跟哨子似的发出风响。 慕晚萤还在犹豫是?现在自己动身去?修窗,还是?熬一夜到明早再交给剑宗小仙君时,那阴风又「哗啦」一下把?掉下来的窗户重?新拍进墙内。 慕晚萤:「……」 说起来,被困山中的这段时间,慕晚萤闲下来总在思考,教育问题出在哪个环节:她对?两个儿?子要求不高,只要好好活着就行。 两个最后活成了四个,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超出预期」。 慕晚萤发家致富后,始终坚持做善事?,一来是?为了给病弱的老三积福,二来也?是?为两个孩子以身作则,但若说她太忙没空教他们?处事?做人——老三那一屋子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至于?十岁就被带走的老四……慕夫人确实心怀愧疚,可?也?确实想不明白,好好一个少年究竟是?怎么变成这种神经病的? 阴风念经一样嘴碎:「只有你死了……沈凌夕死了……瀛洲鬼王也?死了……哥哥才是?我的!」 尽管听仙君普及过?恶道修为境界的差别,知道大阿修罗鬼是?仅次于?天道魔尊的存在,慕晚萤还是?忍不住皱眉训斥道:「你难道不该反省自己是?怎么混成这个样子的吗?」 夺魄邪帝:「……」 慕晚萤道:「你说你们?兄弟俩相?互扶持了万年,到头来却把?你哥气得连鬼界都不让你回——我断不相?信只因为那天在青阳峰你认错了哥哥又骂了凌夕两句,说吧,除此之外你还干了什么?」 慕井顿时愣住了——夺魄邪帝哪里遭过?这种训斥?就连他哥都不曾这样! 魔尊一般都是?上手直接揍。 知子莫若母,慕晚萤身为母亲,第六感堪称精准打击:「我猜跟那个和我儿?长得一模一样的傢伙有关。」 那团阴风霎时间就跟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来反驳:「什么一模一样,那才是?我哥!」 第322页 慕晚萤寸步不让:「是?你哥你怎么不找他,非要跟我儿?过?不去??!」 她压根儿?就不承认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是?她儿?子,即便对?方?和慕长渊长得一模一样。 阴风语塞:「因为……因为……」 夺魄邪帝心里其实清楚,两个都是?慕长渊,但心魔只是?慕长渊的一部分,或者说切片。 魔尊是?玩世不恭的祸水,心魔则是?事?业大于?一切的野心家。倘若真正的慕长渊永不回魂,那夺魄邪帝也?没什么可?犹豫的,但现在摆明了从?沈凌夕到慕晚萤都只认慕长渊,那他就有些害怕了。 害怕那个一直给他收拾烂摊子的哥哥,那个在上神面前替他挡下雷霆一枪的哥哥,最后与自己桥归桥、路归路,分道扬镳。 终于?,畏惧的情绪击败了一切,夺魄邪帝问道:「我肉身已毁,与你不再有血缘羁绊,你为什么非认为我是?你儿?子,却不觉得他是?。」 这个「他」指的是?心魔忘川。 慕晚萤沉默半晌,道:「他或许曾经是?吧……但从?他让三界生灵涂炭开始,就不再是?了。」 仙盟结合严珂的口供,基本捋清慕家四兄弟的复杂关系,并将此事?解释给了慕晚萤听。 当然,解释的同?时做了不少加工处理,他们?本希望连慕长渊一起拉下水,最终却失败了。 「老四,娘亲手将你们?送往不归路,心中有愧,所以无论你们?犯什么错误,只要能回头,不管别人怎么想,我这个做母亲的总是?会最先心软。」 「但川儿?不一样。」 「所有的路都是?他自己选的,如果错了,就没有回头的余地。」 慕晚萤声音带着σw.zλ.吴侬软语特有的柔美,说出来的话语却铿锵有力。 某一瞬间,夺魄邪帝竟破天荒生出些许心虚:他又如何不知道,慕长渊真正气的是?他非要招魂,招来了心魔,还把?玄清上神从?三十三重?天外牵扯进来。 一切罪恶和动乱的源头都是?他。 因为他又闯祸了。 慕晚萤仿佛有心灵感应似的,扭头道:「所以忘川犯下的那些罪行,你没有助纣为虐吧?」 夺魄邪帝梗着脖子道:「你认不认与我何干,本邪帝的事?又不要你管!」 慕晚萤说:「你为什么就是?这么死脑筋,我若认了你,你哥还能跟你怄气到几?时?」 「……」 一招将军,慕井瞬间落入下风。 夺魄邪帝甚至忘记前不久自己还信誓旦旦要魔尊后悔——他特意潜伏入山,甚至不惜解开二十八个古阵,就是?为了悄无声息地杀死慕晚萤再嫁祸给仙盟。 慕井心思歹毒地认为,如此一来他哥必定向仙盟宣战,沈凌夕则会出手阻拦,善恶殊途是?永远横跨不过?的鸿沟,一拍两散是?迟早的事?。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就如今晚一样,夺魄邪帝能气死仙盟八百个老神仙,却吵不过?一个弱女子。 最终他败下阵来,垂头丧气地说道:「我哥还会要我吗……」 「不会。」 夺魄邪帝惊悚地睁开双眼。 门外,一道冰冷稚嫩的声音凭空响起:「他永远不会原谅你。」 阴风瞬间勐烈地唿号起来,将屋内的家具被褥统统掀翻,夺魄邪帝怒吼:「是?你!」 说罢阴风直接穿墙而出! 慕晚萤浑身一震,顾不得收拾,跌跌撞撞地跑到门口:「老四!」 凄冷月光下,山林中的鸟兽奔着远处的通天光柱而去?,而半空中,以鸟兽为背景,悬停着一名身形单薄的少年。 他双眼猩红面色苍白,不过?相?较上一次见面,七窍不再流出黑血。 结界内狂风捲起枯叶残枝,黑雾瀰漫挟裹着毒瘴和磅礴的雷电,夺魄邪帝冷笑道:「我还以为你解不开这二十八道古阵法,只能跟姓裴的一样在外面干看着呢。」 瀛洲鬼王正是?察觉出来不对?劲,才不顾裴青野的劝阻,非要留在不周山。 此刻他面向那一团恐怖的阴风,面露嘲色,道:「我确实不懂阵法,反正我哥能解开就行。」 从?裴青野踏入神月宫那一刻起,魔尊就通过?恶道特有的方?式联繫上了慕小井。 若非有慕长渊暗中相?助,瀛洲鬼王不可?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这么快进入到这里。 夺魄邪帝听完脸色瞬间冷下来,顿时滔天的杀意肆虐横行:「贱人,我当初就应该让你永世不得翻身!」 他已然愤怒到极致,瀛洲鬼王却还偏要揭对?方?伤疤:「哦对?了,你还不知道吧,」 「——你千方?百计都进不去?的神月宫,哥哥让我进去?了。」 祥瑞之兆 上古凤凰在地狱孵化诞世, 毫不?意外地惊动了仙盟总部。 五彩霞光过于强烈,从远处只能看见耀眼的白色。深邃夜幕中,群鸟从四面八方赶来, 围着光柱转圈, 形成一幅贯穿三界的奇景,直到地狱射出的光柱完全消散, 百兽还依依不捨地在附近逗留。 暮商峰的临时总部又开始半夜开会了—— 「剑宗已第一时间派遣弟子前往驻守, 避免恶道藉机跑出来生事。」 「兽宗正驱赶附近的妖兽, 让它们回到自?己的地盘, 不?得在外逗留伤人。」 第323页 「岐黄四宗暂未接收到伤亡消息,但根据光波强度监测,凡人肉眼承受不?住凤凰诞世的强光, 预计会有大批民众暂时性失明,丹宗已安排弟子下?山分发药品安抚民心,应当不?会造成大范围恐慌。」 「敬禀盟主,『凡人观察处』作出风险提示:凤凰诞生千年难得一遇,此祥瑞之兆与凡人无关,根据以往天降异象后凡人的出现的特殊行为,对本次凤凰诞世进?行预测,今晚出生的婴儿大多会被赋予一些不?存在的『天命』,考虑到事在人为等变动因素, 此事将对未来几十年产生持续影响……」 「『迷信反诈处』也有同样担忧,需提防江湖骗子假借『凤凰命』等噱头招摇撞骗, 影响仙修声誉。同时, 建议对各宗门二十三周岁以下?弟子进?行反诈宣传和演练, 避免他们下?山歷练时遭人利用。」 「敬禀盟主,不?周山内除鸟兽受到些惊吓以外, 一切阵型法器运行正常。」 …… 好不?容易各职能宗门汇报完情况,确定有惊无险后,仙盟高层很快又骂骂咧咧起来—— 「那个姓慕的竟敢偷盗上古神兽的蛋!」 「不?仅偷蛋,我还听说他逼死了一只凤凰!简直肆意妄为!」 「恶道连神兽都不?放过,真是欺人太甚,当我们仙盟好欺负嘛!」 「可我怎么听说凤凰性情刚烈,若是被强迫,宁可踩碎玉蛋也绝不?任其落入他人之手?……」 「一定是慕长?渊用了什么阴谋诡计矇骗凤凰!要知?道神兽与世无争又地位尊崇……」 义愤填膺的上仙没?将话?点明,但在场同僚们全都心照不?宣——神兽与世无争又地位尊崇,所以个个脑子都不?太好使。 比如麒麟容易迷路,凤凰动不?动寻死,还有武宗供奉的白泽,经常自?陷沼泽地,嗷嗷叫着等着人来救。 三界神兽数量逐年减少,绝大多数情况是它们自?己作死,极少数情况才是揽星楼这?种「意外」。 最终,议事厅内的众仙难得达成一致:「不?管怎么说,仙盟有义务保护神兽不?受恶道荼毒!」 「没?错!」 「就是这?个道理?!」 「盟主!只待您一声令下?,我们就杀去?地狱神月宫,把凤凰抢回来!」 「……不?是,还真打啊?」 「啧!别多嘴,打不?打让盟主决定……」 …… 在仙盟议事厅,沈琢总是因为太过沉默而容易被忽略。 然而前段时间?他闭关,仙盟高层每日吵翻了天都做不?出一个决定——这?帮老神仙互相知?根知?底,谁也不?服谁,关键是他们还不?想背决策失误的锅。 沈琢出关,很多上仙都大松一口?气。 此刻众仙翘首以盼,都等着盟主作出决定。 新的议事厅墙上挂着一幅字,写着「和为贵」,沈琢一睁眼就看见这?三个字:「……」 良久,空气好像都凝固了,众仙才听见沈盟主缓缓开?口?,道:「不?周山内诸事无异?」 哈??? ——他们刚才发表了那么多真知?灼见,盟主居然一句都没?听?! 临时议事厅内寂静无声,四周墙壁上的符咒闪烁着幽幽光芒。 方才汇报的元婴弟子如芒在背,只得重新出列,道:「敬禀盟主,阵型法器均无异样。」 沈琢又问:「仙祖祠堂呢?」 几位知?情者悄悄变了脸色,但绝大多数仙尊们更?疑惑了:祠堂?那座山头供奉着各宗的牌位,谁好端端去?那里?就不?怕惊扰了祖宗,被天雷噼吗? 元婴弟子显然懵了:「这?个……弟子不?、不?曾注意……」 等沈盟主把话?讲完真要急死个人,有知?情者按捺不?住,站起身道:「盟主,这?难道是恶道的声东击西之计?!」 「不?可能,连我们都不?知?道幽州有颗凤凰蛋,姓慕的怎么可能提前得到消息,再加以连环布局?」 「有什么不?可能的,他不?需要提前知?道,见机行事就行!」 议事厅内开?始出现窃窃私语:「怎么回事?祠堂怎么了吗?」 「害,不?该你?知?道的事情别多问!」 「难道是……」 「不?会吧?!」 「他刚才说什么了?」 「都说了别问!」 …… 方源两?辈子勤勤恳恳行医救世,从没?做过出格的事,此刻紧张得手?心冒汗,想即刻赶去?提醒瀛洲鬼王,但有仙盟盟主在场,医宗院长?根本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沈琢低沉的嗓音再度压过议事厅内的讨论。 他还是老样子,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去?看看吧。」 就这?样,众仙浩浩荡荡地驾着祥云,从暮商峰前往仙祖祠堂。 ** 鬼界。 地狱神月宫。 沈凌夕深深怀疑,魔尊所说的分房睡,其真正含义是「分房谁也别想睡」。 「啾啾啾啾啾——」 小凤雏破蛋而出后就跟只闹钟似的一直叫不?停。 「啾啾啾,啾啾啾——」 它声音不?算大,但穿透力极强。别说整座神月宫,就连地狱血海的另一端都能听见它在「啾」。 沈凌夕又觉得,幸亏自?己和魔尊都不?懂鸟语。 第324页 估计骂得挺难听的。 慕长?渊的关注点则落在另一方面——只见他从蛋壳碎片中提起一只羽毛稀疏又灰不?熘秋的鸟,疑惑道:「……是孵化方式不?对还是它在揽星楼变异了?为什么这?么丑?」 小凤雏「啾」得更?大声了。 沈凌夕说:「胡说,我就觉得它挺好看的。」 小凤雏在魔尊手?里奋力挣扎,听到声音扭过头来,就在看见沈凌夕的一瞬间?,那双黑曜石般乌黑圆熘的眼睛一亮,它旋即一口?咬在魔尊指尖,身体顺势一扭——慕长?渊本就没?有拎得很用力,竟被这?个小傢伙逃了出去?! 小凤雏羽翼稀疏,压根飞不?起来,只见它「哐叽」一下?摔在地上,连滚好几圈,幸好叶芽提前铺上一层小草,这?才没?给上古神禽摔出个好歹来。 尽管如此,小凤雏还是摇摇晃晃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飞奔到沈凌夕面前:「啾——」 哪怕无情道上神铁石心肠,此时也只能蹲下?身来,不?知?所措地盯着刚出生的小凤雏。 「它饿了吗?」 「刚出来就吃了一顿蛋壳,你?没?看它现在精神抖擞活蹦乱跳的嘛。」 「……」 上神与凤凰在三十三重天外是互不?打扰的关系,因此他也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只能试探性地朝凤凰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 小凤雏根本就不?打算跳上来,但它看见沈凌夕的动作,歪着头想了想,然后友好地用稚嫩的喙嘴蹭蹭他的指尖,脑袋上的一撮小呆毛晃晃荡盪的。 即便沈凌夕也没?猜对它的心思,但待遇立分高下?。 慕长?渊揣着手?,百思不?得其解:「凤凰不?是有雏鸟情结吗?你?这?逆子怎么直接找你?二爹去?了……」 小凤雏:「啾啾啾啾啾啾啾——」 沈凌夕:…… 警告你?最好别乱套身份。 ** 凤凰诞生确实是祥瑞之兆。 就在小凤雏破蛋之时,昏迷多日的薄欢竟然逐渐转醒了。 此时炼药房里只剩小叶芽,就连白虎牡丹都不?由自?主地被上古凤凰吸引过去?。 叶芽不?是不?想凑热闹,可他身为医者,已经看见伤患有明显的动静了——散乱的气海重新聚拢,金丹也挣扎着动了两?下?。 他再好奇也不?能这?时候扔下?薄欢不?管。 于是薄欢刚醒就看见一大堆奇怪的仪器和一棵陌生菜苗。 「你?醒啦?」眉清目秀的菜苗凑上前,惊喜道:「太好了!我这?就去?告诉……」 薄欢陷入昏迷前,不?周山正处在混战之中,混战的三方正是他自?己、仙盟,以及三毒。 醒后看见陌生仙修的第一时间?,他几乎条件反射性地出手?——叶芽话?都没?说完,就被通天境的薄宗主拉入到幻境之中! 然而薄欢也没?想到,自?己重伤未愈强行出手?,压根带不?出幻境,叶芽的意识没?有去?到该去?的地方,反而落入薄宗主的记忆中—— 天地昏暗,劫云压城。 万里平原被削出一道不?见底的深渊,陡峭的悬崖两?侧,善恶阵营泾渭分明。 白衣银甲立挂在侧,薄欢正坐在帐中给伤口?上药,外边冲进?来一名仙兵:「主帅!主帅!大事不?好了!」 亲卫怒道:「有事层层上报,大唿小叫什么,主帅的帐篷也敢闯,拖出去?!」 那仙兵根本顾不?得挣扎,冲着帐内喊道:「裴将军带剑独自?冲进?敌营了!!」 薄欢脸色骤变,转过头时,眼底凌厉的寒光简直能在来者身上戳出两?个窟窿:「不?是让你?们看住他吗?!」 仙兵欲哭无泪:「可……可那是裴将军啊……」 裴青野是逍遥道的半神,他若执意离开?,谁拦得住? 亲卫审问道:「将军今日可有什么异样?」 仙兵答:「没?什么异样,只是吩咐属下?帮他照顾好一盆怀梦草……」 薄欢低声骂道:「蠢货!」 如今六位半神已经战死四位,亲卫深觉此事非同小可:「主帅,裴将军此去?恐凶多吉少……要不?要禀告上神?」 薄欢当即制止道:「上神刚休息,别打扰祂。」 战事紧张,两?方才刚停止交 「调两?百亲兵随我走一趟。」 「只要两?百名吗?」 「我是去?救人又不?是去?宣战,兵贵神速,快点! 「是,主帅!」 这?是哪儿?裴将军是谁? 叶芽的灵体意识犹如乱世里的一株蒲公英,转眼间?就随风飘到了鬼军营地。 乌黑的天空下?起血雨,恶鬼厮杀声震天响,魔化妖鸟盘旋天际,时不?时发出尖锐啸声,远处巨大的篝火燃烧出的浓烟直冲三十三重天外,明目张胆地向天道发出挑衅——即便如此,曾经强势又专横的天道也毫无表示。 除玄清上神以外,三十三重天没?有任何一位上神再插手?灭世之战。 叶芽久居深山,突然看见这?么多面容可怖的恶道修士,吓得紧闭双眼。 但却?无济于事,他依然能通过薄欢的双眼看清一切—— 偷跑到营地门口?啃食着什么的大魔,最先发现了仙兵队伍的身影,它在跑进?营地汇报前,愤怒地将手?里没?啃完的东西往薄欢的方向一扔! 第325页 叶芽眼见那头颅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以极快速度朝自?己飞来,当转到某一面的时候,他瞳孔瞬间?骤缩成针:「叔父?!」 药宗宗主叶新翠的半边脸已经被啃掉了,白髮被血染红,只留一只紧闭的眼睛和布满褶皱的皮肤。 「叔父!!」 叶芽下?意识地要冲上去?接住那颗头颅,然而这?时,薄欢如影子般迅速掠过,直冲想敌军营地,顺手?就将刚才逃跑的大魔一鞭子抽成两?半! 叶芽这?朵蒲公英身不?由己,只能随风而去?。 骨醉鞭所过之处,不?断有泥泞和碎肉溅出,溅得叶芽心惊胆颤,他来不?及分辨现实与幻境,紧接着,眼前出现的一幕更?是令叶芽全身血液凝固—— 成千上万的恶鬼争先恐后地撕咬啃食,恶鬼阵中心的青年,衣裳早已被血浸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仿佛早已成为地狱恶鬼中的一员。 但叶芽还是认出了对方的轮廓。 他们来的这?一路上,恶道残骸堆积成山,黑紫色的血液更?是汇聚成小河,一边腐蚀着土地,一边向四面八方流淌着。 魇魔三毒率领三十万鬼将驻守在此,哪怕化境半神也难以厮杀出一条血路来! 乱世的蒲公英颤声喊道:「你?在做什么……跑啊!阿野你?快跑啊!!」 可无论他喊得多大声也没?有用,甚至离对方越来越远——薄欢直接找上了三毒。 雨夜里依稀还能闻到恶灵邪祟的腥气,营地的风灯被吹得摇摇晃晃。 彼时的三毒拥有实体,是一个西装革履的冷峻男人,正站在恶鬼阵外看好戏,听到骨醉鞭破空的炸响声,这?才转过头来,看见薄欢,故作惊讶道:「今天什么日子,仙盟半神搞团建?」 话?中的讽刺意味再明显不?过。 薄宗主冷笑着反唇相讥:「听说你?们尊上手?伤又犯了?」 男人笑意渐淡。 薄欢说:「我来带我的人走,你?放还是不?放。」 男人抬腕看了一眼时间?,道:「还有一刻钟慕井就该到了,你?们谁都走不?掉。」 薄宗主容色凌厉:「一刻钟杀你?足够。」 可三毒却?不?生气,甚至目光在他身上游走了两?圈,漆黑的眼底倒映出白衣银甲的冷芒,男人忽然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合欢宗宗主薄欢,我好像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本尊。」 「听说薄宗主早年酷爱奇装异服打扮,这?身铠甲一定穿得很不?舒服罢?」 换作别的仙修遭此羞辱早已勃然大怒,薄欢却?露出一抹恍然大悟的表情,随后语调暧昧道:「我还以为你?们魇魔没?有七情六慾呢。」 「本来没?有的,」似乎是因为在自?己的地盘内,男人从容地耸了耸肩,摊开?手?,道:「自?从有了这?具身体,难免不?好奇。」 薄欢将骨醉鞭收回腰间?,冷笑道:「——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了!」 话?音刚落,合欢宗半神出手?,瞬间?就将三毒连同三十万鬼军一併拉入天魔幻阵之中! 转眼间?,细细密密的血雨落在躯体空壳上,所有鬼怪魔物的意识都被抽空。 血雨鞭挞着不?存在的身体,叶芽像一缕被遗漏的幽魂,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 他终于来到浑身是血的裴青野面前。 狂风几乎吹得人站立不?住,对方脸上的表情是叶芽从没?见过的。 麻木,且毫无知?觉。 小道侣忽然感到一阵心悸的难过,却?又不?知?难过从何而来。 「你?为什么来这?里……」叶芽喃喃自?语:「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 裴青野没?有回答。 天地间?忽然只剩下?极夜般的漆黑,叶芽胸腔里空荡荡的,好像心脏都被夺去?了一样。他蹲下?身,将双手?放在焦黑的土地上,缓缓闭上双眼,试图召唤大地的治癒之力,为裴青野疗伤。 焦黑的土壤如水一样沸腾起来,然而死亡的气息却?愈发浓烈,叶芽感受不?到土壤中的灵力与养分,变得越来越心急,他拼命催动着灵力,试图力挽狂澜,然而当他重新抬头时,连身边的裴青野都消失了…… 泪水夺眶而出。 叶芽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这?片土地曾留下?过无尽的绝望。 「……」 「叶芽!」 好像有人在叫他。 一定是错觉。 「叶芽你?醒醒——薄欢你?对他做了什么?!」 这?声音好耳熟。 叶芽眼皮沉重得根本睁不?开?,他感觉漂浮的灵魂好像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像风一样。 他想起记忆中第一次见裴青野的时候,对方突然拦住他,说:「我有一颗怀梦草的种子,你?帮我把它种出来好不?好?」 「怀梦草是什么?」 「就是一颗种子。」 「我才不?要!」 「帮帮忙嘛……」 当时叶芽心想世上怎会有如此奇怪的人,追在自?己后面非要让他种花。 此刻,半梦半醒间?,叶芽脑海里全是对方浑身浴血生死不?明的模样,好不?容易拿回身体的控制权,顿时委屈得掉眼泪。 这?回他总算竭尽全力说了一句:「为什么……不?好好……活着……」 第326页 裴青野愣住了。 薄欢已经完全清醒,虚弱地用手?撑着坐起身,莫名其妙道:「我睡醒是什么德性你?难道不?知?道吗?居然还敢让他待在我旁边。」 合欢宗宗主睡遍三界却?从不?留人过夜,就是因为他有严重的起床气,尤其刚睡醒还迷煳的时候,随机榨干一个小可爱。 别说雁来峰的弟子,整个仙盟都知?道要离睡着的薄宗主远一点。 裴青野不?是不?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在这?时候醒来——叶芽期待能看见凤凰破蛋的景象,今晚小凤雏出来好久了都不?见他的踪影。裴青野觉得不?对劲,这?才寻来炼药房。 一进?来就看见叶芽意识被抽空,只剩躯壳定定地站在床边。 逍遥散仙险些心脏骤停。 再看薄欢的金丹竟然已经能自?主疗伤了——裴青野猜到他醒过一回,连忙用扇子强行将叶芽的魂魄带回来。 小道侣幽幽转醒后,空洞的瞳孔逐渐聚焦,等到终于能看清裴青野的一剎那,他「哇」地一声就嚎啕大哭起来。 叶芽本身难以适应鬼界环境,在神月宫这?些日子不?是炼药就是种树,每天都生活在高压之下?,刚才进?入幻境后也不?知?看到些什么,情绪直接崩溃了,哭得又委屈又伤心。 裴青野拍着后背安抚他,转头又迁怒对始作俑者:「他照顾你?这?么多天,你?倒好,到底什么幻境能给人吓成这?样?」 薄欢认真想了想,最终无奈放弃道:「真不?记得了,不?过他是你?什么人?你?好歹也体谅一下?我昏迷了……话?又说回来,这?是哪儿来着?」 薄宗主说话?颠三倒四,显然脑子里也一团浆煳。 叶芽的哭声很快就惊动了。 他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无论裴青野问什么他都摇头不?说话?。 慕长?渊嫌吵,刚进?来就一道术法直接将叶芽打晕:「——外面骂个不?停,里面哭个不?停,不?知?道的还以为本座归西了在这?摆灵堂呢……裴青野你?愣着干什么,看不?出来他是见鬼了吗?情绪大起大落伤心肝脾肺,给他弄点安神药比你?在这?儿发呆强多了!」 裴青野聪明一世,但关心则乱,挨了魔尊一顿阴阳怪气后,离家出走的脑子总算重新运转了。 但他还是不?明白:「薄欢幻境里应该没?有这?么吓人的东西……」 最多就是一些黄色废料。 魔尊简直被他气笑了:「本座说那么多,你?就挑出来这?么一个重点?」说完还不?解气,不?顾沈凌夕谴责的目光,冷嘲热讽道:「你?们仙修真是越到关键时刻就越指望不?上!」 薄宗主只是肉体重伤,脾气可一点也没?受伤,闻言顿时反驳道:「多几个像尊上这?样的,直接把三界毁灭了,自?然就不?用指望我们仙修了。」 薄欢昏迷太久,不?知?道这?话?放以前还能叫冷嘲热讽,放现在那就是阐述事实。 「巧了么这?不?是,」慕长?渊一副吵赢了的表情:「曼殊沙华不?愧是鬼界奇药,薄宗主刚醒就这?么有力气了,不?如去?找那个忘川比划比划。」 「你?说什么?!」 薄欢不?知?道心魔回来的事,纯粹就是为吵架而吵架。 「你?再说一遍?!」 「够了!」 一直沉默的沈凌夕终于怒了,旁边慕长?渊被吓一跳,弱弱地将他瞅着,漂亮的脸上写满了:是他先要吵的。 薄欢和裴青野更?是一声不?敢吭。 「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大晚上的一个个这?么精神,都给我回去?睡觉!」 终于,惹怒玄清上神的卧龙凤雏们悻悻地各自?回房了。 先发制人 结界内飞沙走石, 剑拔弩张。 暮商峰刚传出动静,两个慕井就同时察觉到了?。 恶道对风吹草动的敏感程度远超仙修,不过察觉归察觉, 他们谁也不肯让步—— 「区区半神, 本帝宰得多了!」 「他若敢来?,本王就叫他有来?无回!」 「你们……」 慕晚萤抬头盯着两个口出狂言的儿子们, 沉默半晌, 才道:「再?在我面前本帝、本王的, 小心我抽你们!」 整个三界恐怕就这一个凡人敢这么说话了?, 两名恶道大阿修罗鬼不服气地瞪着她。 夺魄邪帝心想?:这女人这么不识好歹,要不是我哥,我早弄死她了?! 慕井如今已是走投无路, 除了?慕晚萤,谁也不可能让慕长渊回心转意。 瀛洲鬼王穿透结界看向更?远的地方:「总共来?了?一位半神,六十八名上仙,一百三十名弟子,都带了?武器。」 这配置,讨伐鬼界也不过如此。 对方来?势汹汹,慕晚萤难免跟着紧张起来?:「你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这话简直是对大阿修罗鬼王的侮辱,两个慕井异口同声?:「不可能!」 夺魄邪帝当即指控道:「我来?了?这么久都没事,肯定是这个白痴引来?的!」 瀛洲鬼王争辩道:「我哥亲自教的破阵之法, 不可能有错!」 「他没错,难保你用的时?候不出错!」 「你……我杀了?你!」 这两位仗着自己修为高超, 自顾自地吵架, 一点不把仙盟放在眼里。慕晚萤却和他们想?法不同:她前半生广结善缘, 人到中年家?里却出了?两个,哦不, 四?个恶道修士。 第327页 慕晚萤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明知道自己的身份是人质,倘若能阻止两界兵刃相见的话,她也宁愿留在这里。 眼看着两个慕井吵着吵着又要打起来?,慕晚萤柿子先挑软的捏,怒斥道:「老四?!你千里迢迢是来?娘面前逞兇斗狠的吗?!」 瀛洲鬼王眼眶蓦地红了?:「娘……」 夺魄邪帝面露得意之色。 「还有你,」慕晚萤对那一团阴风鬼气说道:「这些气全都是你自找的——他变成这样还不都是你干的好事!」 瀛洲鬼王朝慕井做鬼脸。 端水大师不过如此。 两个慕井瞪着彼此,像极了?两只互斗的公鸡。 正僵持不下时?,瀛洲鬼王似乎听见脑海里的什?么声?音,待他思考片刻后?,气势便弱了?下来?,不仅不再?和邪帝计较,甚至从?高空来?到慕晚萤身边:「娘我错了?……我听嫂子的话没杀一个仙修……你别赶我走……」 他「嫂子」叫得这么顺口,夺魄邪帝顿时?噎得有点怀疑鬼生。 慕晚萤又辛酸又心疼,俯身抱住么子冰冷的身体,哽咽道:「娘没有怪你,娘只是不想?再?见到有无辜之人死去……」 人生匆匆数十载,有人竭尽全力?都没能活下来?,她又怎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随意剥夺他人性命呢。 夺魄邪帝正觉得对方态度转变突兀,紧接着就清楚看见:慕小井缩在母亲臂弯中,露出的半边脸正朝自己挑衅地勾起嘴角。 「……」 这只绿茶鬼! 夺魄邪帝对慕夫人没有像对他哥那么强烈的独占欲,见状只是轻微不爽,觉得对方过于幼稚。 可转念一想?——瀛洲鬼王这么做多半是有人教的,那人只会是慕长渊! 嫉妒、不甘、怨愤……一瞬间,各种负面情?绪开闸泄洪般将?他淹没。 比「竹马打不过天降」更?难以忍受的是,「天降」居然由自己一手造成! 终于,当难以克制的怨毒情?绪达到顶峰时?,一道熟悉的声?音自脑海中响起:「邪帝,别在不周山浪费时?间,你我的目的不是仙盟不是沈琢,更?不是慕晚萤。」 夺魄邪帝一愣,惊讶道:「三毒?」 魇魔三毒自不周山一战后?便销声?匿迹,没想?到竟从?邪帝的怨念中滋生而出! 三毒道:「你的怨气借我暂住几天,我元气大伤,恢復功力?还需要一阵子。」 前段时?间瀛洲鬼王和夺魄邪帝各奔东西?,人界得以喘息,随后?仙盟又夺回官道的管辖权,重建四?通八达的仙网,同时?对趁乱作祟的鬼怪进?行抓捕镇压,平民百姓见此情?景内心充满新生的希望,导致三毒无法寄生。 不过魇魔并不着急,因为人界总是好景不长:商信洲死后?,京都王城内权力?倾轧愈演愈烈,很快又会掀起新一轮血雨腥风,那才是它恢復的最好时?机。 夺魄邪帝倒是不介意被三毒寄生:当年三毒初具规模之时?,就是慕井最先发现的,邪帝想?抓它做实验,却苦于执念太过虚无缥缈,最终只得作罢。但夺魄邪帝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故意怂恿三毒去骚扰仙盟,三毒尝试过几次小规模的骚乱后?,就掀起天干之变——这两个恶道坏胚算是一拍即合。 可以说多年来?,三毒是邪帝唯一承认的「朋友」,灭世期间是战友,更?遑论他们还同时?穿回了?天元廿四?年。 夺魄邪帝自顾自地沮丧道:「三毒,他们都觉得地狱里的那个才是我哥。」 三毒道:「你傻了??另一位可是你经歷八千次招魂才寻回的一缕残魂!你不相信别人就算了?,难道还能不信你自己吗?」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纠结是因为他们互相敌对,你两边不讨好——这有什?么难的,把他们两个变回一个不就行了?!」 夺魄邪帝听完后?先是呆了?一下,随后?便眼前一亮,格局瞬间打开:「你说的对啊,先前我怎么没想?到呢!」 「喂!你还在发什?么神经!」瀛洲鬼王见他漂浮在半空中自言自语,扯着嗓子道:「沈琢他们已经到了?,你快点!」 叛逆的夺魄邪帝白了?对方一眼,纹丝不动,一副你能耐老子何的欠揍模样,然而向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三毒竟也劝道:「当务之急是见到尊上,小不忍则乱大谋,你别老跟你自己过不去。」 邪帝便心想?:绿茶鬼之所以能耀武扬威,是因为我哥不愿见我,但我与哥哥万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变就变?只要我能进?入鬼界,去往神月宫,我就不信我哥还能把我宰了?! 想?着想?着,他陡然生出一种「本宫不死尔等都是妾」的豪情?壮志,直接把魇魔都搞无语。 三毒:这家?伙又犯什?么病? 想?通了?后?,夺魄邪帝的一团鬼气「唰」地分裂成千万碎片,悄无声?息附在仙盟祠堂里的祖宗牌位上。 鬼修的调性和牌位最为接近,就算沈琢把祖宗灵牌拿到眼前,也不见得能发现端倪。 被抢位置的瀛洲鬼王:「……」 他迟迟不愿潜伏是因为担心慕晚萤:「娘,要不你还是跟我走吧,我听说沈琢凶得很!」 慕晚萤奇怪道:「你哪来?的消息?」 瀛洲鬼王思路清晰:「我嫂子是沈琢的徒弟,徒弟凶神恶煞,师父只会更?凶!」 第328页 慕晚萤脑海里瞬间浮现在慕家?庄的那段时?间,沈仙君每晚彻夜不眠地守在老三的病床边,那模样和「凶神恶煞」挨不上半点儿边。 她当即表示道:「你嫂子凶你,自有他的道理,以后?不许到娘这里告状,听见了?吗?」 瀛洲鬼王被训得神情?恍惚:怎么他们全家?都中了?沈凌夕的邪…… 但他转瞬又恶狠狠道:「待会儿不管是谁,只要敢动你一下,我就让他们整个仙盟一起下地狱!」 少年脸上戾气浮现,猩红的双眼里聚满了?杀意,简直像一头狼崽子。慕晚萤伸手摸了?摸他冰凉的脸,温柔道:「放心吧,任何时?候娘都不会成为你和你哥的拖累。」 过去,现在,以后?,她永远是当年那个能给幼子们撑起一片天的人。 所以说仙盟很多事情?都是自找的——二十八重古阵法,他们自己都要解半天。 直到慕小井的身影消散于山林之间,慕夫人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随后?站直身体,整理整理衣裳,准备迎接众仙。 说不紧张是假的,普通老百姓甚至不敢直唿上仙名讳,慕夫人哪怕是君山首富,在仙门前都渺小得如同天地间的一粒尘埃。 若非儿子惹出祸事,她这辈子都不会被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注意到。 不过既然注意到了?,慕晚萤就要留下深刻的印象—— 阵法结界解开后?,一大群上仙唿啦啦涌入山脚下,他们刚进?来?就察觉不对劲:「山里怎么这么乱?」 虽然没真的打起来?,两位大阿修罗鬼斗法的破坏力?也不算低了?。 慕晚萤第一次近距离见到这么多仙尊,听见对方刚来?就对周围环境产生疑惑,掌心忍不住开始冒汗,她故作镇定地说道:「昨夜不知发生何事,山中鸟兽惊走,早上推开门就是这番光景了?。」 听她这么说,有上仙便点头道:「昨夜三界诞生了?一只上古凤凰,百兽朝拜,难免破坏些草木。」 但也有上仙不依不饶:「慕夫人被何事耽误,竟连凤凰诞世都不知道?」 慕晚萤说:「我身无长物,闲来?无事雕点东西?罢了?。」 对方又追问道:「什?么东西?这么重要,夫人深更?半夜都撒不开手?」 慕晚萤被问得有些烦了?,心想?怎么仙修跟镇上隔壁街的王小虎他二大爷一样事多。 她直起腰杆,声?音渐淡:「我么子死于瀛洲岛玄宗门,我给他刻牌位。」 白髮人送黑髮人已是悲剧,母亲给孩子刻牌位还要被质疑和审问,简直就有些过分了?。 这一回总算堵得众仙没话说。 慕晚萤手在发抖,只能用另一只手强行按住,动作落入仙尊们眼中,他们很快久注意到她袖口上干涸的血迹。 沈琢沉声?道:「是谁给她送的刻刀?」 众仙尊面面相觑。 慕晚萤心道不好,光惦记儿子,完全忘了?将?刻刀送进?来?的小仙君——为了?防止人质自戕,她身边不允许有任何利器。 但慕晚萤怎么看都不像那种会想?不开的人,巡查的元婴弟子见她可怜,便悄悄送一柄小刻刀进?来?让她打发时?间。 慕晚萤悄悄打量着刚才说话的人,对方一身方巾蓝袍,一介书?生打扮却站在众仙的最前方,她估摸着这就是仙盟盟主沈琢——原本还以为无情?道半神的气势会更?强些,此刻从?他身上感觉不出任何东西?,情?绪、灵力?、威压……统统没有。 她看不透对方。 看不透就对了?,慕晚萤告诉自己,他们也看不透她。 趁众仙还在传唤那个倒霉的元婴弟子,慕晚萤深吸一口气,直视沈琢的双眼:「问完了?吗,问完该轮到我了?。」 慕晚萤的身量在凡人女子中不算柔弱,却被众仙尊衬得堪称娇小,她说话时?山中寒风唿啸,众仙纷纷投来?疑惑的目光——这是关疯了?吗,敢在沈盟主跟前玩心眼? 医宗方院长搜寻一圈也没找到瀛洲鬼王的气息,对方想?必是藏好了?。他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出言解围道:「一点皮外伤罢了?,诸位同仁不必这么较真,夫人想?说什?么也尽管说就是,仙盟虽留夫人在此并非有意刁难,如今夫人的安危关系着三界的安危,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 方源本以为自己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任谁也挑不出错处,直到慕晚萤再?次开口,方院长简直想?一巴掌把自己的话全部抽回去—— 「晚辈擅自私定终身,做长辈的不能跟着一样不懂事。」 「按照我们凡人的习俗,有些流程省不得,补也要补回来?……」 寒风凄切的清晨,在仙门百家?的见证下,慕晚萤对仙盟盟主说:「今日我以母亲的身份,替我儿慕川向临渊水榭提亲,求娶沈凌夕。」 孤枕难眠 关于慕长渊和沈凌夕之间的嫁娶关系, 慕夫人?其实也还没搞清楚。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求娶」比较有气势——总不能说「我儿求嫁沈凌夕」吧,岂不是?容易落了下?风?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她太有气势, 掷地有声的?话音落下?后, 仙祖祠堂前陷入一片死寂。 岁末时?节,寒风凛冽, 入目之?处尽是?萧条景色, 慕晚萤说完这句话的一剎那, 山间的风都静止了, 气氛骤降至冰点。 第329页 诸位上?仙表情?一片空白,至于沈琢,他向来脸上?没什么表情?。 沈琢脑子一片空白。 幸好他给人?印象深沉, 大家都对他的?沉默习以为常,没发觉有何?不同。 众仙陆陆续续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有仙尊讷讷道:「我已有百年?不曾下?山,外边的?凡人?现在都成?这样了? 另一位上?仙咽了咽唾沫,小声说:「……凡人?像这样的?也不多。」 放眼九州四海,也就这一家三口是?这样的?。 刚才让慕夫人?「有话尽管说」的?方院长悔不当初,在漫长的?沉默里,他抖着嘴唇张开又闭上?,如此反覆几遍后, 还是?决定闭嘴。 慕晚萤先前紧张得发抖,现在又冻得浑身僵直。 当她腿都站麻的?时?候, 沈琢终于重启了脑子:「仙盟总部?被毁那日你也在场, 你觉得我能?同意这门亲事?」 沈凌夕宁可自断一臂也要与仙盟一刀两断, 决绝态度令人?记忆犹新,下?仙界为此特?意开设王宝钏十年?挖野菜的?课程来告诫弟子千万不能?恋爱脑, 都闹到这份上?了,现在谁能?做得了他的?主? 退一万步说,就算能?做主,难不成?真与恶道联姻吗! 慕晚萤早已准备好,不疾不徐道:「若以天下?安危为聘呢?」 众仙眼前一阵晕眩:不,这不叫联姻…… 这叫和亲。 当年?昭君就是?这么出塞的?。 慕晚萤还是?太过保守了:「天下?」是?凡人?的?说法,通常指人?界,慕长渊如今已入天道,随便动动指头都能?在仙、人?、鬼三界掀起血雨腥风,真把魔尊惹急了,闹上?三十三重天的?事他也干得出来。 沈琢显然不会被几句话挟制,他目光凌厉逼人?:「我若拒绝这门亲事,三界生灵涂炭对你有什么好处?」 慕晚萤感受到来自化境半神的?怒意和压力,浑身骨骼都咯咯作响,仍咬牙寸步不让:「逼得凌夕有家不能?回,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她竟与化境半神针锋相对!这事说出去谁听了都要惊掉下?巴。 有上?仙看不过眼,道:「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善恶殊途是?三岁小孩都懂的?道理,令郎入恶道的?时?候怎么不为他和凌夕的?将来想想?如今您指责善道棒打鸳鸯、不肯接纳他们,又何?曾想过,恶道肆虐横行作威作福时?,仙盟牺牲了多少同僚才维护三界和平?」 「想必您也知道,您现在站的?这一片土地正是?仙盟供奉祖宗英灵的?祠堂,您觉得我们应当如何?向列祖列宗交代?」 他语气温和,却字字占据道德高地,说得慕晚萤哑口无言。 换作慕长渊站在这里,魔尊只会反问:究竟是?恶道创造邪祟,还是?邪祟组成?恶道。若是?后者,那邪祟从哪儿来? 善恶皆在一念之?间,凡人?的?恶念,是?因;邪祟扰乱人?间,是?果,怎么到了仙修嘴里一切都成?鬼界的?错了? 可慕晚萤是?心软之?人?,想起不周山那日的?惨状,气势弱了下?来,小声道:「抱歉……」 「我们并非要夫人?承担恶道的?罪孽,」那上?仙无奈嘆气道:「但您要是?想让仙盟承认这桩婚事,那也是?绝对不可能?的?……」 另一名仙尊也趁机道:「知道上?一个和盟主谈条件的?凡人?是?什么下?场吗?」 慕晚萤老实答道:「不知道。」 上?仙们见状纷纷嘆气:「凡人?愚昧……真是?愚昧啊……」 狡诈如人?皇都没能?在沈琢手里讨到半分便宜,更?别说一个弱女子了。 双拳难敌四手,这群仙修年?龄加起来能?有几万岁,你一言我一语的?,慕晚萤很快就落入了下?风。 躲在不知哪位仙烈衣冠冢里的?瀛洲鬼王,见状就要往外沖:「这群老乌龟联合起来欺负我娘!」 然而还没冒泡就被远在鬼界的?他哥强行按下?。 「毛毛躁躁的?,你什么时?候才能?长点脑子——沈琢在场哪轮得到他们拍板决定?」 沈琢又很久没说话了。 上?仙们以百敌一旗开得胜,加上?结界内没见到任何?异样,于是?准备回去。可就在这时?,沈盟主开口了:「你们凡人?下?聘都喜欢站在外面聊吗?」 慕晚萤:??? 众仙尊:!!! 就连在鬼界的?慕长渊都愣住,因拿不准沈琢的?想法,反而提防戒备起来——血棠剑能?毁人?生魂,死于剑下?者再无投胎转世的?可能?。 沈琢若真对慕晚萤出手,恶道就算踏平不周山,慕夫人?也回不来了。 魔尊摁住瀛洲鬼王的?手松了几分,一副情?况不对就立马关门放慕井的?架势。 慕晚萤更?是?措手不及,毕竟她只是?为了打发走这群仙修,目的?都快达成?了,沈琢却突然一记回马枪。 慕晚萤第一反应是?:他会不会想找个偏僻的?地方痛下?杀手? 正思绪纷乱时?,突然间,慕晚萤发现众仙中有一位正对着自己挤眉弄眼。 她认出是?最开始帮她说话的?上?仙。 方源示意慕晚萤请沈盟主进屋坐坐——无情?道半神杀人?从不挑时?间地点,沈琢若有这打算,根本不必多此一举。 第330页 尊贵如人?皇他都想杀就杀,没问过任何?人?的?意见。 慕晚萤见状,心知别无他法,幸好她向来比别人?胆子大三分,于是?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定心神,便侧身给沈盟主让出一条路。 众仙所在位置到山脚小木屋其实距离没多远,慕晚萤却觉得仿佛走了一百年?那么久。 走到屋门前,沈琢忽然放慢脚步,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在一扇窗户上?。 慕晚萤定睛一看,浑身血液都差点倒流——这正是?被夺魄邪帝拍进墙里的?那扇窗! 她迅速开始默念口诀:他不问,我不提;他问起,我惊讶。 果然,沈琢意味不明地回头看了她一眼。 慕晚萤故作惊讶道:「盟主怎么了?」 沈琢:「……」 慕夫人?见装死管用,不由得喜出望外,但很快她就彻底笑不出来了,因为进门后,屋内仿佛遭遇过一场浩劫,没有一件家具待在原位——夺魄邪帝就差没把整个屋顶都掀翻了。 这回慕晚萤还没开口,就听沈琢淡淡道:「我明白,山中鸟兽惊走,夫人?醒来就是?这幅光景了。」 慕晚萤:……… 不得不说,少言寡语的?沈盟主一旦言辞犀利起来,寻常人?根本遭受不住。 这边慕晚萤小心翼翼地见招拆招,那边仙尊们等看不见沈琢的?身影了,才开始讨论—— 「盟主应该不会杀人?灭口吧?」 「千万别,慕夫人?的?性命才是?真正关系着三界安危啊!」 「别胡思乱想,你什么时?候见咱们盟主换地方动手?」 「也是?……」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盟主该不会迎来第二?春了吧?」 「你比他还离谱,上?仙界多少姝丽仙子,你居然指望一个半老徐娘?」 「算了吧,薄宗主都没能?让盟主铁树开花!」 「说到薄宗主,以往他在的?时?候,最喜欢凑这种热闹了。」 「唉,许久没有他的?消息,怪想他的?。」 「快少说两句,盟主好不容易出关,别又把他气吐血了。」 「他老人?家那是?气的?吗?分明是?杀错人?才被血棠剑反噬!这正好说明薄宗主根本没有被三毒附体,你说对不对啊,老方?」 …… 仅过了半盏茶的?时?间,那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就又打开了。 沈琢独自从小屋走出。 众仙翘首以盼,见状蜂拥而上?:「盟主,您可算出来啦!」 「慕夫人?呢?没事吧?」 「我们现在该干吗?」 …… 沈琢脸上?表情?和进屋前没什么两样:「方源留下?来处理慕晚萤手上?的?伤口,其余解散。」 什么都没打听到,众仙不免失望。不等他们追问,沈琢又说:「还有,是?哪些?宗门在这里设下?结界阵法的?,全部?撤走。」 「这怎么行!」立马就有上?仙跳出来,振振有词地表示反对:「万一恶道跑来劫人?怎么办?!」 沈琢凉凉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想破除这里的?结界,只需要一剑。」 众仙:「……」 慕晚萤的?几个儿子就没有低于大阿修罗王的?。 沈琢目光缓缓扫视过一圈,难得面露嘲讽:「除了拦住自己人?,这些?阵法还拦得住谁?」 众仙面面相觑:「这……」 说罢,沈琢并不打算听他们强词夺理,索性离开了仙盟祠堂。 留下?一群上?仙们在风中凌乱。 ** 「唿……」 暗殿里,慕长渊等到沈琢彻底离开,才长舒出一口气,交代瀛洲鬼王:「老四,见好就收,别等着人?家撵你。」 能?让魔尊如此谨慎对待的?人?不多,沈琢算一个。 与修为境界和阵营立场都没有太大的?关系,纯粹只是?沈琢这个人?的?行为和思想太难预测。 刚才那几分钟里他究竟和慕晚萤说了什么,就连慕长渊都不知道。 对方不动声色地就屏蔽了一切,包括瀛洲鬼王的?魂识。 慕长渊毫不怀疑沈琢已经?察觉山中有异,但两个慕井都在,他究竟是?只发现一个,还是?两个都发现了,魔尊心里也没数。 沈琢越是?虚虚实实叫人?捉摸不透,慕长渊就越好奇——化境半神能?与天同寿,沈盟主当年?为何?早早仙逝? 罢了,改天问裴青野就知道了。 他闭着眼睛捏着眉心,暗殿内静悄悄的?。 鬼界的?夜晚长得没有尽头,不知过了多久,慕长渊又重重地嘆了一口气。 以前怎么不觉得长夜这么难捱呢…… 慕长渊一身反骨,天道越不让他与沈凌夕亲近,魔尊的?叛逆心就越强烈,甚至到了准备跟天道讨个说法的?地步。 陡然间,一道声音冷不防地自他耳畔响起:「看来尊上?也会孤枕难眠啊……」 慕长渊额角一跳。 在神月宫中敢如此挑逗地狱魔尊的?,恐怕只有—— 他缓缓睁开眼,桃花眼底一片冰凉如水:「本座答应上?神让你活过来,可没答应是?怎么个活法,全须全尾是?活,砍断手脚也是?活。」 「啧,脾气这么大,肯是?欲求不满,」薄宗主不仅不害怕,反而得寸进尺地坐进他怀里,他身若无骨,一双勾魂眼妖娆地将对方瞅着:「没有保命的?筹码,我怎敢来招惹天道魔尊。」 第331页 三界有一个说法,天绝炉鼎身上?连一根头髮丝儿都碰不得,从头到脚乃至身上?的?香气都是?绝顶媚药,可惜这些?伎俩在慕长渊这里都使不上?劲。 恶道修士中有一类叫「魅魔」,曾经?觊觎魔尊的?美貌,不知死活地跑来求娶,甚至想要霸王硬上?弓,差点被慕长渊灭族。 「曼殊沙华确实是?好东西,薄宗主刚醒就能?下?地作妖,」慕长渊精巧好看的?下?巴朝着窗外的?方向点了点,「看见秃了的?那片花园吗,都是?你没结清的?医药费。」 薄欢白玉般的?双臂环抱住他的?脖颈,吐气如兰:「肉偿行吗?」 慕长渊本就因为欲求不满而心烦意乱,为了转移注意力才插手弟弟在不周山的?事,这会儿见对方嘴唇几乎要贴上?来,声音彻底冷了下?来:「沈凌夕用自己的?性命要挟本座救你,你就这么报答他?」 薄欢闻言嘴角一耷拉,轻巧得像只猫儿一样,从他怀里跳下?来。 越是?光线昏暗的?环境,就越显得暧昧隐秘。合欢宗宗主衣不蔽体,亭亭玉立在魔尊面前,慕长渊毫不怀疑,照这个架势,他随便一动就会春光乍泄。 薄宗主一改刚才柔媚的?态度,硬邦邦道:「所以我才需要尊上?助我封神。」 一上?来就是?封神? 慕长渊惊讶道:「薄宗主胃口不小。」 薄欢见对方没有直接拒绝,不禁又生出一丝希望,急切道:「三十三重天上?神佛无数,你知道为什么只有玄清上?神会管三界之?事吗?」 「愿闻其详。」 「因为凌夕是?仙盟成?立后唯一飞升成?功的?上?神,封神前仙盟养育他、教导他,封神后仙盟供奉他,凌夕是?外冷内热的?性子,每当仙盟有难支撑不住,他便会下?凡平息祸事。」 慕长渊懒洋洋地笑了起来:「照你的?意思,假如你先他一步封神,仙盟这个『负担』就落在了你身上?,沈凌夕就不必扛起三界的?重任,更?不用非得跟心魔在人?间拼个你死我活,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没错!」 魔尊脸上?笑意忽然淡去,他朝着虚空一伸手,薄欢的?身体不由自主地跪下?,紧接他的?脖颈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掐住了。 暗殿中,身形颀长的?魔尊坐在靠椅里,神情?散漫,而以下?犯上?的?薄欢则衣不蔽体,被迫以一个十分别扭的?姿势跪在他身前,咽喉要害被紧紧扣住。 这香艷的?场景若是?被第三人?瞧见,必定会误会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看来你不太了解他。」 因为剧烈疼痛,薄欢那双蓝金鸳鸯眼同时?瞳孔扩大! 「玄清上?神插手凡间的?事,并非为了报答仙盟的?养育之?恩。」 慕长渊语气平静得根本不像会操控生杀予夺的?样子,可他手上?的?力道却与之?完全相反:「很遗憾,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只剩保命筹码了——」 薄欢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 「恶道有办法让人?身首异处却还『活着』,只是?从未在仙修身上?试验过,薄宗主今晚来得挺巧,本座确实孤枕难眠心情?不好,所以你有机会成?为仙盟成?立以来第一个断头仙。」 薄宗主重伤尚未痊癒,此刻双瞳几乎涣散。他现在是?真的?后悔跑来挑逗这个男人?了,本以为尊上?不会拒绝让沈凌夕跟仙盟解绑的?提议,谁知对方想都不想就一口回绝! 难道慕长渊当真天真认为沈凌夕会永远偏向他? ——要知道上?神修无情?道,而他命定的?情?劫就是?魔尊! 可事已至此,薄宗主别无选择,只能?把握住最后的?机会:「慢着!……我有办法解决尊上?的?困境……」 慕长渊无动于衷道:「你的?办法该不会是?自荐枕席吧?」 眼看着魔尊就要下?毒手,薄欢连忙道:「合欢宗研究炉鼎之?身已有万年?歷史,我自有办法将尊上?的?採补之?体改成?『献祭鼎』!」 慕长渊眼睛一亮。 他果然有办法。 都说术业有专攻,魔尊原本就猜测合欢宗宗主说不定有法子解决自己现在被迫分房睡的?窘境,却碍于身份和面子不好直接开口,谁知这傢伙是?个急性子,刚从裴青野那里听说心魔为追杀沈凌夕而回到天元廿四年?,薄欢恨不得原地封神跟对方大战三百回合。 这不,现成?的?把柄不用白不用。 魔尊闻言皱眉道:「听着好像不是?什么好东西。」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能?将炉鼎的?修为转化成?对方的?补给,」此刻薄欢命悬一线,明知道对方十分感兴趣,也不敢用来讨价还价,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道:「这法子对天道法相的?改造不可逆转,就看尊上?怎么选择了。」 就这样,慕长渊获得了薄宗主的?着作《论「献祭炉鼎」的?制作方式》,于是?就没空再刁难作者了。 他一边翻看一边啧啧称奇,同时?不忘提醒对方:「赶紧滚,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薄欢白皙纤细的?脖颈上?还留着瘀青红印,他恶狠狠地剐了这个祸害一眼,正准备离开时?,忽然想起什么,又不服气地倒回来,问道:「你说我不了解凌夕,所以他为什么封神后还要管三界的?这些?破事?」 第332页 慕长渊正专心致志地翻着书?,听见对方提问,莫名其妙地抬起头,道:「本座也不知道啊……」 「……」 「这问题难道不该去问沈凌夕吗?你问本座干——」 嘭——! 魔尊的?话还没说完,薄宗主就以最大的?力气摔门走了。 「真是?急脾气……」慕长渊得了便宜还卖乖,失声笑道:「早就跟你们说了,没事多和裴青野学学,」 「瞧瞧人?家,这么长时?间了,就是?没让本座抓到一个把柄。」 人生赢家 裴青野日子也不好过。 薄欢刚醒, 叶芽就病倒了,他才给上神送完药,又要开始照顾魂不附体的小道侣。 叶芽被噩梦缠身?, 如今连眼睛都不敢闭上, 对外界几乎没什么反应,每天坐在床上发呆, 只有在裴青野餵他喝药的时候, 才会短暂地?回应两句。 裴青野费了好大的劲儿, 才弄明白他看见了灭世之景。 仙盟一家独大数千年, 温和的修炼环境早已磨去了仙修弟子的危机感,连上仙界都是如此,更别说叶芽这种?久居深山, 不曾捲入进任何斗争的漩涡之中的散仙了。 纯木灵根能量来源于人界辽阔的土地?,叶芽性格单纯,与世无争,才更难以接受焦土万里的末日。 凡人口中的元婴宗师,善恶战争中基本属于炮灰,当年叶芽早已是通天境的上仙,依然不敌三?毒率领的鬼界大军。 裴青野不希望重蹈覆辙,不仅对叶芽隐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已经做好准备——倘若歷史重演, 这一次他说什么也要将小道侣封在深山之中。 然而造化弄人,叶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 阴差阳错看?见了当年裴青野单枪匹马杀进鬼军大营的景象。 房间内灯火荧荧, 明亮得跟白昼似的。 裴青野端着药, 刚跨过门槛拐过屏风,就看?见叶芽抱膝坐在床上, 不知?为何又泪流满面?。 被强行带回现实后,小道侣经常以泪洗面?,一双眼睛总是哭得又红又肿,看?起来格外可怜。 裴青野不动声色地?把白瓷药碗搁置在床头柜,随后坐到床边将叶芽抱进怀中。 小道侣没有抗拒,两行清泪打湿了青衫。 裴青野温声问道:「又做梦了?」 叶芽艰难地?点点头。 「跟我说说,梦到什么了?」 叶芽沉默许久,哑着嗓子道:「凌夕的金丹……」 裴青野:「……」 叶芽梦见的灭世之景越来越多,亲人、朋友,以及同门师兄弟纷纷死?在战争中,并且死?状恐怖,触目惊心。 裴青野对他现在的这种?情况再熟悉不过——这是被魇缠上了。 按照方院长的说法,这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临渊水榭惨案发生以后,裴青野也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入睡,那时他还只是一名筑基弟子,根本没修炼到可以不睡觉的程度,眼看?熬得形销骨立,沈琢炼化了一缕半神灵力,附在摺扇中,专门用来压制他的梦魇。 如今这一缕半神之力被他三?番五次拿来挡灾,已经用得七七八八了。 叶芽哭了会儿,积压胸腔的窒息感总算有所缓解,很快地?,他又开始望着虚空中的某一处怔怔发呆,唿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房间里点满长明灯,叶芽身?处温暖的灯火之中,魂魄仍像是被黑暗挟裹着,他漆黑的瞳仁空洞洞的,仿佛不见天日。 他消瘦了很多,下巴都变尖了,未整理?的衣袍散乱着,露出?凸出?的锁骨。 裴青野轻拍他的背,眼底浮现出?一丝担忧之情:分明已经切断了他和薄欢之间的记忆联繫,但不知?怎么回事?,叶芽看?到的灭世景象越来越多。 他该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死?于灭世之战了? 有一件事?情,逍遥散仙从前跟本不敢细想:叶芽那么怕疼,当时一定很害怕吧…… 他会不会怪我没能赶到?为什么偏偏就迟来了一步? 失去的痛苦像残酷的电流,不断鞭笞着裴青野的神经,他感到心脏一阵绞痛,抱着小道侣的手臂也更加收紧。 他很想说点什么安慰对方——比如你看?到的都是假象,是薄宗主专门编出?来吓唬你的;又比如梦境是相?反的,大家现在不都全?须全?尾地?好好活着? 但裴青野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抱着小道侣,狼狈地?亲了亲他的额头。 叶芽的眼泪又大颗大颗往下掉。 裴青野简直束手无策了,见状无奈道:「这次又是什么伤心事??」 叶芽啜泣道:「你分明是有意接近我的,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我……」 裴青野想了想,故作轻松道:「别说你了,整个仙盟都被蒙在鼓里,包括我姐夫,听?完心里有没有平衡一点?」 小道侣想了很久,弱弱道:「……有。」 化境半神都不知?实情,会显得自己没那么傻。 幸好叶芽单纯好哄,裴青野心想,不像某位恶道之主,每一回都哄得令人殚精竭虑。 拉踩完魔尊后,他继续试图开解:「你不用太担心,我们已经从『源头』上解决了麻烦,只是现在还有些?存量麻烦追了回来。」 确实,现在情况远远谈不上走投无路,只是前路未卜,局势依然扑朔迷离,就连以智计闻名三?界的裴青野也猜不透心魔的下一步棋——比人皇投诚更好的选择究竟是什么? 第333页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们都不能先乱了阵脚,按兵不动也不失为一种?对应之策,至少慕长渊安安心心地?种?花养鸟,在外界看?来也是深不可测的一种?表现。 只有裴青野等少数人才知?道,魔尊是真的不操心,他满脑子都是欲求不满导致的黄色废料。 裴青野轻嘆了一口气。 叶芽听?见了他的嘆息,垂眸良久,忽然道:「其实你不用为我担心。」 裴青野一愣。 小道侣音色原本软糯温吞,此刻带着哭过后特有的鼻音:「我虽然修为低微,但若生在乱世,赴死?时也绝不退缩。」 「我不怕疼的,所以你别担心。」 他身?体分明在剧烈颤抖,说出?口的话却?如此坚决。 叶芽沉默了几日,却?好像突然想通什么似的,一句接一句,像是在向?裴青野交代什么,又像喃喃自语:「更不要因为我而做傻事?……」 这是他连续几天以来,说的最长的一段话了。 眼底的克制一点点分崩离析,裴青野脑海里犹如一道惊雷炸开,思念和愧疚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几乎维持不住往日的从容风度。 细密的亲吻再一次落在叶芽光洁的额头上,沿着哭肿的眼皮,落到鼻樑,裴青野吻去叶芽脸上未干的泪痕,对方肌肤柔软而微凉,纯净得就像一片初芽嫩叶。 裴青野愈发失态,亲吻也从安抚逐渐变得强势。 正?当他一路向?下寻觅着对方的唇瓣时,小道侣陡然惊醒,下意识地?退缩了一些?。 裴青野的动作顿时僵住了。 唇与唇之间的距离不足半寸,叶芽几乎被他滚烫的唿吸吓到。 也正?因为挨得近,裴青野清楚地?看?见对方因为震惊瞳孔放大,眼角还噙着晶莹的泪花。 裴青野几乎就在这一瞬间找回了自制力。 他克制住万千纷乱的心绪,深吸一口气的同时,将俩人的距离拉开到安全?σw.zλ.位置以后,才松手揉了揉叶芽的小脑袋,苦涩道:「尊上说你中邪了,我看?中邪的应该是我。」 「抱歉,下次不会这样了。」 叶芽仍维持着抱膝而坐的防御姿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来,把药喝了。」裴青野端起床头柜的药碗,冷静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小道侣修岐黄之道,医者自医,也知?道自己再这样萎靡下去是不行的,于是乖乖将药喝完,随即又不错眼地?盯着裴青野,陷入沉默。 室内长明灯火光摇曳,裴青野与昔日恋人相?隔咫尺,却?又隔着一道无形的、不可逾越的生死?鸿沟。 没有那些?记忆,就不是同一人了,裴青野心想。 他与曾经的道侣阴阳两隔,与现在的叶芽则差了俩人之间全?部的回忆,无论哪一种?,裴青野都不可能不介怀。 因为那不是一年,两年,甚至十年,而是整整一万年。 也好,起码这一世叶芽不必为他所连累。 心机沉重、偏激固执,乃逍遥道心之大忌。或许因为情绪大起大落,裴青野的心脏仍时轻时重地?乱跳着,隐隐作痛。 鬼界邪祟瘴气无孔不入,今晚梦魇估计又要找上门了。 他清俊的脸庞上依然维持着温文尔雅的微笑,裴青野身?上这种?独特的亲和气质,恰好与不苟言笑的无情道半神形成鲜明对比,于是成为仙盟菜苗的共享师叔。 也正?是为了那一声声清脆的「师叔」,他才能坚持到灭世之战的最后一刻。 裴青野将思绪从回忆中抽出?,起身?道:「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有事?再叫我。」 为了方便照顾叶芽,裴青野这几日就睡在他隔壁。 叶芽仍旧一声不吭。 裴青野正?准备离开,刚转身?袖子就忽然被拽住——逍遥散仙总是一身?标志性的青衣,宽袍广袖,端的是魏晋之风流。 虽然因为扇子上的题字,慕长渊吐槽他风骚,但裴青野不仅不以为耻,反而时不时就摇着他的扇子,惊掉众人下巴。 裴青野低头,看?见叶芽扯着他袖角,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那双红肿的眼睛映着火光,配上红红的鼻尖,像极了可怜的兔子。 裴青野放缓语气道:「怎么了?」 叶芽似乎承受不了对方探究的目光,使劲把脸埋进臂弯里,过了半晌,才艰难嗫嚅道:「阿野。」 「你今晚能不能……留下来陪我。」 硝烟战火被捲入倒行逆施的时间长河,满目疮痍的世界一点点修復,记忆如长河里的鱼群,跟随时间溯回到了天元廿四年末,落在这一方静谧的空间里。 金红长明烛火一跳一跳,火光燃烧到极致时不堪重负地?发出?「啪」地?一声炸响,连同墙壁上的两道影子都摇晃了一下。 叶芽许久都没得到回应,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他脑子里乱得很,为了掩饰窘迫只得把脸埋得更深,指尖掐得发白,但就是不肯松手。 他承受的已经够多了,并不想看?见我这个样子,叶芽心想,没有人喜欢脆弱和不懂事?。 悔意逐渐蔓延上心头,叶芽指尖攥住的袖口布料忽然一松,他还没意识到怎么回事?时,削瘦的下巴便被一只手抬了起来—— 「你想清楚了?」 裴青野眼底倒映出?跃动的火苗,以及一些?叶芽看?不懂的情绪。 第334页 「我真留下来,就不仅仅是陪你那么简单了。」 破釜沉舟 叶芽几天不见人影, 薄欢还觉得奇怪。 ——该不会真吓出个好歹来了吧? 叶芽那点修为,真进入幻境一不小心就弄死了,哪还轮得到裴青野来救。 虽是无?意, 可叶芽在裴青野心?里的分?量, 薄宗主再清楚不过,回头裴青野肯定跟自己没完。 薄欢决定先去探探情?况。 慕长渊虽没有什么待客的自觉, 好处是也不限制他们的自由, 神月宫当真如一座可以?随意参观的博物馆。 薄欢进过几间?藏品宫殿, 里面收集了那个时代最优秀的产物, 科技、文?化、军事、艺术,不管哪一方面,慕长渊都有独到的审美和见解, 薄欢这才明白为什么严珂坚称慕长渊不可能灭世——魔尊是真的喜欢人间?。 他喜爱人间?繁华喧嚣,也能包容凡人的种?种?缺点,将这些缺点视作凡人的活力与创造性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 刚到门口就看见裴青野神色如常地走出?来,薄欢瞬间?挑起眉头:「哟?」 裴青野没好气道:「能不能别乱瞟?」 在修真界,境界高者的能用神识探查境界低者的各种?「底细」,但因为实在不礼貌,仙修中很少出?现这种?情?况。 薄欢恰好就是最没素质的那一个,他不仅喜欢看,还非要告诉对方。 裴青野顺手就将房门紧闭, 压根儿不让对方窥探房内情?形。 缺德的薄宗主还不承认:「哎哎哎,我刚才可什么都没说啊!你对号入座干什么?既然如此, 本宗主总不能白白担了这骂名, 必须仔细看看不可了……」 裴青野:「……」 迟早被他气死。 正腹诽着, 裴青野忽然从对方身上闻到一股邪腥气,随即讶异道:「你去血海了?」 「嗯哼。」薄欢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说道:「姓慕的不给睡,我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裴青野更惊讶了:「你又去招惹那个祖宗做什么?!」 慕长渊的好脾气完全是假象,偏偏就有很多人信了他的邪,以?为恶道之?主真这么好说话?——玄清上神杀伐果决,这么多年来谁见过他屠人满门?地狱魔尊倒是经?常笑容满面地株人九族。 一提到魔尊,薄欢就满脸晦气,当即矢口否认道:「没有!谁去招惹那个王八蛋!」 裴青野心?道:看着就不像没过节的样子…… 看这架势,薄宗主已然恢復得差不多了。 天绝炉鼎不像其他仙修那样,修炼还挑地方,薄欢能採摘万物为己用,不拘于善恶之?道,刚好他本身又是个多人运动?爱好者,这几日?在鬼界已经?发展成为多魔运动?爱好者了。 「还行吧,」薄欢单手支颐,回想起血海里的种?种?姿势,意兴阑珊道:「血海里的那些傢伙活儿差了点,长得也丑,好在器大,修为也不错,如今我也是没得挑了,不然哪能便宜它?们。」 裴青野满头黑线,他深知再不阻止,合欢宗主能将鏖战血海大魔的细节都抖出?来,急忙把他推离叶芽的房门口。 薄欢是来探望叶芽的,哪肯就此离开,俩人推推搡搡间?,就看见魔尊从长廊尽头翩然经?过。 慕长渊似乎在琢磨着什么,根本没注意他们俩。 裴青野望着对方艷光四射的背影,疑惑道:「尊上怎么又忙起来了。」 出?头鸟因发现蛋壳禁咒有功,使得小凤雏最终得以?顺利孵化,事后魔尊兑现承诺,让其一族都化为人形,免除了当舌尖上的妖鸟的憋屈痛苦。 但妖鸟数量众多,慕长渊忙活了好几天。 薄欢冷哼:「他这是准备闭关了。」 裴青野一听?就知道对方肯定知晓实情?,不动?声色道:「没想到尊上先前受的刀伤竟这么严重……」 薄宗主下意识地纠正道:「哪里是刀伤,他这是为了……」正说着,话?音突然顿住,他陡然间?反应过来,对着逍遥散仙怒目而视:「好哇裴青野,你居然敢套路我!你这个王八蛋!」 逍遥散仙立马认怂开熘,然而薄宗主不依不饶地追着他讨个说法,完全忽视了自己离叶芽的房门越来越远这件事。 屋内,叶芽正紧张地拽着被子,听?见外面的声音变小,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渐渐放下:「好险……」 他红着一张小脸缩回被子里,结果刚动?一下就疼得龇牙咧嘴。 「裴青野,王八蛋。」 叶芽哑着嗓子骂道。 ** 叶芽好几天没下床,裴青野却一连好几天没再来找过他。 算起来距离薄欢清醒已经?过去大半个月,叶芽从灭世的残酷中缓过来,就又惦记起素未谋面的小凤雏。 上古神禽、百鸟之?王、骄傲又娇气……叶芽对凤凰还是很好奇的,加上和裴青野的关系捅破了那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几日?不见,小道侣心?中也有些想念。 终于有一天,他鼓足勇气打开房门,探出?了脑袋。 这一探就刚好看见了在神月宫里当街熘子的慕长渊。 魔尊近日?似乎陷入某种?困扰,不仅到处乱逛,嘴里嘟囔着什么,手上还时不时比划两下。 而叶芽也分?明记得清楚:梦魇里的一切罪恶源头,都是因为这个漂亮得过分?的男人。 第335页 他说着最温柔的话?,做着最狠毒的事,是他让三界生灵涂炭,用地狱凤凰火毁灭了辽阔的土地资源,还面带微笑地一刀贯穿了沈凌夕的气海金丹! 尽管裴青野已经?解释过魔尊与心?魔的区别,但叶芽始终觉得这俩就是同一人,他眉头蹙起,一改先前乖巧听?话?的模样,朝对方喊一句:「坏人!」 说完紧接着「啪」地一下关上门,躲回房间?根本不敢看对方的反应。 走廊上的慕长渊缓缓转过头来:「……刚才好像有人说话??」 长廊上别说人,连鬼影都不见一只。 「不管了,继续。」 魔尊有个不为人知的习惯,就是研究术法的时候喜欢走来走去,像只艷鬼冷不防地飘到这里又飘到那里——反正神月宫里没有别人,走走怎么了? 刚好薄宗主提供的炉鼎逆改之?术施展起来相当麻烦:机会只有一次,不成功便成仁,全身经?络、肌肉、骨骼都会发生改变,中间?任何?差错都会导致前功尽弃。 不仅如此,由于改造不可逆转,出?错后也无?法修正回原来的模样,也就是说假如过程中出?现手抖失误,慕长渊甚至回不到原本的天道法相。 众所周知,天道法相不可改变,魔尊若真这么做,还不知道会不会冒出?其他问题——比如天道震怒,降下天罚。 这也是薄欢亲口承认「这不是个好东西」的原因。 但仅凭这样就能劝退魔尊吗? 不可能。 他睡上神的意志日?月可鑑。 慕长渊一身反骨,刚入天道就要和天对着干——就算撕毁法相也在所不惜! 等到魔尊又神神叨叨地飘向远方,叶芽这才重新从房间?探出?头来,蹑手蹑脚地熘去神月宫主殿。 直到见到沈凌夕,叶芽才知道裴青野几天前就随薄欢一起回人界了。 「师叔希望你能好生休养,免得你知道后总惦记着。」 叶芽点点头,善解人意道:「合欢宗弟子蒙冤受屈,星离雨散,薄宗主身为一宗之?主责无?旁贷,但他重伤初愈,不宜大动?肝火,阿野陪着走一趟也是应该的。」 尽管嘴上说得这么懂事,小道侣心?里还是感到有些失落,可仔细想想这前因后果,又觉得自己太过小心?眼——薄欢与裴青野是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在战场上连性命都能託付给对方,情?谊自然不同。 自己与他才相识多久呢? 不过短短数月罢了。 但或许爱欲与感情?充满都充满唯一性,早前有沈凌夕醋意大发将魔尊关进小黑屋,如今换叶芽体会这种?纠结拧巴的感受。 叶芽沮丧地垂手站在一旁,沈凌夕见状,抬起一只手从梧桐树上招来小凤雏。 一只五彩鸟儿翩然落在叶芽面前,歪着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他。 「咦……?」叶芽眼前瞬间?一亮,惊喜道:「这就是凤凰吗?好漂亮呀!」 小凤雏骄傲得尾羽翘高高,脑袋上的一根支棱起来的呆毛随着它?的动?作摇摇晃晃。 神月宫里的参天树木与他灵力相通,还在蛋里时小凤雏就对梧桐树林十分?满意,连带着对叶芽也有个好印象。 这些日?子,在沈凌夕精心?照料下,小凤雏褪去一身灰不熘秋的胎毛,重新长出?五彩翎羽,体形也变大了好几圈,一双圆熘熘的眼睛黑曜石般熠熠生辉。 凤凰还是幼年形态,惊世的美貌已经?初具雏形,它?与沈凌夕越来越亲近,经?常停在对方肩头,好奇地打量着神月宫。 偶尔也想出?去玩,却被上神捉了回来:「不行,外面魔气太重了,你还太小。」 叶芽俯下身,指尖探出?一根青嫩的枝芽,小凤雏好奇地跳上前,用喙嘴啄着嫩芽玩儿。 逗着逗着,叶芽习惯性地问了一句:「它?有名字了吗?」 然而话?音刚落,凤凰勐地向后一退,随后突然张开羽翼朝他扑扇扑扇起来。 叶芽正奇怪这是什么意思时,听?见一旁的沈凌夕答道:「慕川给起过一个,好像不太行,它?现在听?不得这事。」 原来是生气了。 叶芽看了看气鼓鼓的小凤雏,又看了看一脸淡定的沈凌夕,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好奇地追问道:「叫什么呀?」 沈凌夕:「……」 小凤雏扑扇得更厉害了,甚至身躯腾空双爪离地,伸长脖颈,用最「兇残」的模样威胁两个可恶的仙修:快闭嘴!不许说!! 或许是和魔尊待在一起太久,上神沾染了恶趣味的习气,他眼底浮现一抹笑意,火上浇油道:「慕川打算叫它?『神界大鹅』。」 叶芽闻言乐不可支,眼前激动?的凤凰越看越像一只冒火的大鹅。 「啾啾啾啾啾啾——」 叶芽惊奇道:「这声音前几天我就听?见了,凤凰的是这么叫的吗?」 沈凌夕说:「不,凤凰是这么骂人的。」 「……」 「啾啾啾,啾,啾啾——」 新生命充满感染力,叶芽望着气急败坏飞回枝头的凤凰,前些日?子心?头笼罩的阴霾一扫而空。 他重新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的下摆,这才走到沈凌夕身边,试探性地问道:「凌夕,可以?让九头鹰送我回人界吗?」 沈凌夕原本正望着飞上梧桐枝的凤凰,闻言偏过头来看他。 第336页 叶芽几乎比上神矮一个头,加上性格单纯,看起来总像个半大的少年。 前些日?子沈凌夕说送他返回人界,叶芽得知裴青野要继续留在鬼界,当场反悔不愿离开,于是沈凌夕就没再提过。现在裴青野已经?离开,对方却突然主动?提起,上神难免多留意些。 叶芽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头拽着衣角,道:「我不想再当一条咸鱼了……」 沈凌夕微微一愣。 「我不知道阿野为什么要瞒着我,所以?这两天我就总在想,一定是我太菜了,帮不上什么忙……」 裴青野不愿告诉小道侣,是因为不想再一次失去对方。 沈凌夕正色道:「菜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不是主要原因。」 「……」叶芽:「谢谢你安慰我。」 果然还是因为自己太菜了。 眼看着越描越黑,沈凌夕明智地决定转移对方注意力:「你想回人间?修炼?」 叶芽点点头:「我好像有突破的迹象了。」 小道侣既没有宗门教导又不受长辈约束,往日?里在深山自由自在,修炼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导致他在元婴期已经?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 最近迫于魔尊的淫威之?下,叶芽勤勤恳恳地种?树炼药,修习岐黄之?术,加上和裴青野双修了一夜,竟出?现突破境界的徵兆。 等位列仙班以?后,阿野应该就不会嫌我菜了吧? 叶芽心?想。 他要是再嫌弃我,我就问他位列仙班这么久了怎么还没变成半神! 沈凌夕想了想,挽留道:「要不等他回来再决定?」 叶芽坚定摇头:「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告诉他。」 见沈凌夕始终没有松口答应的迹象,叶芽急切道:「凌夕,我真的想通了,我确实被薄宗主的回忆吓一大跳,但我并非害怕战争或血腥,我怕的是战争会夺去我拥有的一切……」 「我是天生地养的纯木灵根,生命漫长得望不到尽头,过去总以?为还有大把时光能用来浑水摸鱼,现在……现在明知善道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我不会乱来的,只是在山里闭关几天……你们不会那么快打起来吧?!」 沈凌夕:「……」 思忖片刻后,他说:「应该不会。」 慕长渊拥有魂元狴犴和艷骨刀,就算忘川争取到夺魄邪帝,魔尊这边也还有瀛洲鬼王可以?与之?抗衡。 总之?,心?魔现在并不占优势。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能休养生息这么长时间?。 但上神始终感到不安,只不过他没有告诉任何?人。 过了半晌,直到叶芽以?为对方绝不会同意时,才听?见沈凌夕说道:「可以?,但你要带凤凰一起去。」 叶芽惊讶地瞪大双眼。 沈凌夕见他满脸不困惑,解释道:「神月宫空间?有限,不利于凤凰生长,你将它?带入深林幽谷之?中,它?不会乱跑的。」 上古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活动?范围确实有限,但也比在神月宫自由许多。 「可是……」 「没什么可是,」沈凌夕打断他要说的话?,淡声道:「凤凰本该翱翔在九天之?上,如果它?非要离开,就随它?去吧。」 小凤雏似乎听?懂了他们的谈话?,从梧桐叶后面探出?了一根小呆毛,黑色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 就这样,魔尊闭关在即,在送走薄欢和裴青野后,沈凌夕又命九头鹰将叶芽和凤凰送往人界。 整座神月宫突然就冷清了下来。 沈凌夕在神月宫的飞檐下伫立许久,一直没有回到宫殿内。 他又在看月亮了。 清冷的双月和幽绿的极光,勾勒出?地狱血海上空最唯美的一幅景象。 叶芽话?语仍在脑海中迴响——我并非害怕战争或血腥,我怕的是战争夺去我现在拥有的这一切。 我还拥有什么呢?沈凌夕心?想,慕川算一个。 但神位、修为、信仰、归魂枪……这些都已经?失去了。 除此之?外,还有……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两片阴影。 玄清上神封闭已久的无?情?道心?中,一道狰狞的裂痕贯穿无?瑕的白玉,与先前不同的是,深渊的范围扩大一倍有余,与此同时,不断有白璧无?瑕的道心?遭到岩浆腐蚀,坍塌落入岩浆之?中。 他的道心?已经?开始崩塌了。 沈凌夕冷冷注视着白璧道心?,仿佛眼前塌陷的一切与他没有任何?关系。良久,他才将道心?之?境重新封闭起来,冷淡的外表看不出?一丝异样。 沈凌夕回眸望向身后宏伟华丽的神月宫殿,周身仿佛挟裹着冰雪的气息,在广袤的夜色背景下,上神脸上决绝的神情?一如灭世末期。 必须早做准备了。 极夜降临(一) 九头鹰送叶芽离开鬼界后返回神月宫, 还带回了一个沈凌夕意想不?到的人。 准确来说,夺魄邪帝不?能算人,他是最令仙盟头疼、令三界闻风丧胆的大阿修罗鬼。 魔尊只是喜爱收集术法, 邪帝却喜欢搞开发钻研, 并将新的恶道术法试验到凡人身上,又?因?境界高超, 仙盟多次围剿失败, 拿他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不?过自从夺魄邪帝被玄清上神毁去肉身容器后, 他就距离巅峰境界越来越远,以至于?现在只能和刚诞生的瀛洲鬼王打?成平手。 第337页 慕长渊闭关前特意吩咐不让打?扰,整座神月宫交由沈凌夕说了算——九十九级白玉台阶的尽头, 清瘦孤峭的身影伫立殿前,沈凌夕手举锋利的万佛长青刀,刀尖对准殿外的一鸟一魂,清秀的眉间杀气凝聚。 冷月将他的影子?拉得斜长。 神月宫前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剑拔弩张过了。 每次见?到归魂枪,慕井的旧伤就开始发作,痛苦不?亚于?第一次毁去肉身时的感受,导致夺魄邪帝对玄清上神有着严重的心理阴影,加上先前由于?他不?承认这个穷凶极恶的「嫂子?」,直接被他哥扫地出门, 说起来都丢脸——身为大阿修罗鬼,却连鬼界都进入不?了。 不?过这回他是手握免死金牌而来, 就连与沈凌夕面对面时都多了几分底气。 沈凌夕才不?管那么多, 纯青琉璃刀刃发出轻微的嗡鸣声, 里面的点点星光凝聚在?刀锋——那是因?为已?经聚满了无情道的灵力。 「你你你……」殷鹰婴被这举动吓得连退数步:人、鬼两界路途遥远,他往返好几趟, 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明白这位从仙界来的祖宗为什?么一见?面又?开始打?打?杀杀。 千钧一髮之际,九头鹰唯一的脑袋终于?起了作用,抢在?对方动手前叫屈道:「尊上让我找三毒的事您又?不?是不?知道!魇魔寄生在?邪帝身上我也没办法呀!」 沈凌夕听到三毒两个字,目光陡然?一冷。 他看了看万分委屈的九头鹰,又?看了看得意洋洋的夺魄邪帝,最终陷入了某种不?知名的沉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殷鹰婴忽然?觉得沈凌夕身上滔天的战意有所减弱。 下一刻,那一道雪白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转身。 嘭——! 神月宫大门又?重重地合上。 邪帝和三毒都曾是心魔的手下,立场很值得怀疑,邪帝更是在?不?周山一战中背叛了慕长渊,被魔尊关在?鬼界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叫他们回来,沈凌夕不?知慕长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将他们全都关在?外面,自己径直找魔尊去了。 玄清上神在?关键问题上毫不?含煳,行?动力一绝。而暗殿内,魔尊对着镶嵌满宝石的落地镜,刚解开层层衣袍,一手执起艷骨刀化?成的绯色匕首,全神贯注地准备在?心脏的位置落下第一刀。 「砰砰砰!」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又?急又?重,魔尊陡然?一惊,手中匕首差点就落错了位置! 「……」 慕长渊开门的时候还带着一肚子?怨气,已?经做好准备——打?搅他的如果?是孤魂野鬼,就送它们去投胎;如果?是九头鹰,那殷鹰婴的最后一个脑袋也该和身体分家了。 然?而就在?看见?沈凌夕的一剎那,魔尊的怨气瞬间变成腻腻歪歪,笑道:「你就一刻离不?得你夫君?」 沈凌夕无视那句不?正经的「你夫君」,皱起眉头打?量他:「不?是说养伤吗?怎么衣服都脱了?」 慕长渊一哽,伸手拢住散乱的衣袍,嘴硬道:「本座在?自己家本来就不?爱穿衣服,是你非要——哎哎哎别扯我衣服!」 沈凌夕冷冷道:「不?喜欢你现在?就可以全部脱掉。」 反正神月宫也没外人了。 慕长渊像个良家妇男般紧紧捂住胸口,强词夺理道:「本座忽然?觉得这一身绸缎料子?甚好,江南战乱,怕是已?经绝版了……」 半日不?见?,上神火气怎么这么大? 他瞅着沈凌夕略微苍白的脸色和抿紧的薄唇,心念转如电,顿时瞭然?道:「殷鹰婴才给本座传了消息,说三毒寄生在?我那不?成器的弟弟身上,难怪妖鸟族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他的影子?……」 「所以呢?」沈凌夕态度仍硬邦邦的,目光冷定?:「你打?算放他们进来?」 一个是招来心魔的罪魁,一个是团灭仙盟的祸首,但凡刚才沈凌夕稍不?克制,早已?掀翻神月宫的屋顶,而不?是站在?这里兴师问罪了。 慕长渊揣摩着上神的火气程度,幽幽地嘆了一口气,道:「我知道你并非想不?通,只是要听我亲口说一遍——慕井和三毒跟了本座千年万年,他们俩才追随心魔多久,十年?二?十年?」 十三年。 灭世之战打?了十三年,就将仙、人两界万年的基业全部摧毁。 「本座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既然?回来了,还是该给他们一个机会——慕井的机会用完了,本座确实不?想见?他,可那日在?不?周山,三毒愿为本座抵挡天罚,因?此魂识遭到金钟毁灭,一直到近日才重新诞生……」 有些话在?沈凌夕心中积压已?久,听到这里,他险些脱口而出,然?而刚动嘴唇便发现对方当真停下来等自己先说,于?是又?强行?改口道:「他们留下来可以,我走便是。」 上神道心已?经开始崩塌,就算他能封闭道心不?让任何?人查看,也不?宜再与三毒接触。 沈凌夕第一次提出离开神月宫,并且态度十分坚决,慕长渊眼底微透出异样,连思路都罕见?地被打?断:「你……你要……」 见?那双桃花眼里盛满了各种难以置信的情绪,沈凌夕艰难地深吸一口气,放缓语气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又?不?是不?回来。」 第338页 慕长渊重新找回思路,认真地回答道:「以为你要抛夫弃子?的表情。哦对了,本座的好大鹅真的被你丢去人间了?」 不?管气氛多么沉重,沈凌夕有多么严肃,都实在?很难在?「大鹅」面前忍住。上神顿时哭笑不?得:「什?么叫『丢』,它就算跑回三十三重天,不?是一样要落在?我屋顶?」说罢又?小声嘀咕道:「顶着那一脑袋呆毛,谁认不?出来……」 慕长渊这才满意地笑了:「也罢,地狱枯燥,带它回来只想博你一笑,不?枉本座花的这些心思就好。」 沈凌夕心想,神月宫内的藏品,千百年都逛不?完,藏书更是博大精深,除了他最近感兴趣的空间之术以外,甚至还收录过不?少仙门失传法术,种花逗鸟,闲来无事就去结界外揍血海大魔——假如这叫枯燥的话,三十三重天简直和坐牢没什?么区别了。 魔尊如今也是摸透了上神的脾性?,三言两语便将对方哄好,解除危险警报后才黏黏煳煳地往他怀里钻:「你要回人界也好,仙界也罢,哪怕是神界本座都不?拦你,不?过有一点——不?许赌气。」 「三毒和邪帝的事,本座会酌情妥善处理,你放心,灭世既非本座所愿,这俩蠢货必须付出代价,不?过你也知道,慕井是本座的亲弟弟,娘亲一直懊悔当初送他去玄宗门,觉得是自己害了他,心怀亏欠,本座不?能做得太?绝,而三毒刚好又?是打?不?死的小强……」 犯下滔天罪行?的罪魁祸首,一个杀不?得,一个死不?了,谈何?妥善处置?! 沈凌夕越听身体越僵硬,慕长渊感觉到了他憋着一股气,失笑的同时,忍不?住亲昵地蹭着对方敏感的耳根,道:「要不?这样,本座最好欺负,处置完后你若还不?解气,就把气发在?本座身上如何??」 唿吸的热气拂过后颈,沈凌夕冷白的面容上陡然?掠过说不?出的复杂神色。 过了半晌,他才让步道:「倘若他们死不?悔改呢?」 「那还不?好办,」魔尊仍然?面带着温柔的笑意,薄唇开合间,一字一句不?容置疑:「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 沈凌夕离开鬼界后,神月宫殿门的禁制也就随即解开。 夺魄邪帝第一次踏入殿内,简直难以置信:「哥哥真的让我进来了!」 他语气中充满没见?过世面的惊喜,一旁的殷鹰婴听得莫名其妙——自己追随魔尊的时间较短,虽然?刚开始也不?能进入宫殿,但眼看着瀛洲鬼王、裴青野和叶芽都进了,不?久后因?为孵化?凤凰蛋一事,九头鹰率八百族鸟入内…… 进神月宫似乎不?是什?么天大的难事。 不?就全凭尊上当天的心情好坏么? 九头鹰不?知道的是,魔尊看到夺魄邪帝就来气,根本不?让这个破坏力超强的弟弟靠近他的珍贵藏品。 夺魄邪帝憋屈了那么长时间,此刻在?主殿中央环顾四周,简直神清气爽。 这是他从前梦寐以求想要进入的地方,奈何?他哥生前死活不?肯,死后整座神月宫更是消失不?见?,血海边只留下盛开着曼殊沙华的三角洲。 夺魄邪帝执着地在?这片三角洲上招了八千次魂,才召回他哥的一缕执念。 如今他们兄弟二?人团聚,总算苦尽甘来,慕井忍不?住夸赞三毒:「你这法子?果?然?管用,要不?是你,我还在?山里跟那只绿茶鬼浪费时间呢!」 三毒态度谦逊:「主人肯定?想见?你,我只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台阶罢了,「你想想,哪回主人跟你怄气能超过一百年的?」 夺魄邪帝满意道:「说的也是。」 完全听不?懂的九头鹰:「……」 他俩好像在?聊一种很新的天。 沈凌夕离开后,神月宫内就只剩下「自己人」,三毒见?一切顺利,显然?有种小三逼走正宫的成就感,心情也相当不?错:「殷鹰婴,你怎么不?当坐骑改跑腿传话了?」 九头鹰奇怪道:「什?么坐骑?」 殷鹰婴也是灭世鬼军的一员大将,但没多久就成为归魂枪下的亡魂,因?此根本没机会等到玄清上神逆转干坤。 「跟他讲这么多做什?么,他又?不?知道那些事!」夺魄邪帝刚转完主殿,就跃跃欲试道:「我要去找我哥了!」 殷鹰婴恪尽职守道:「尊上已?经闭关,不?见?任何?人。」 夺魄邪帝扭头就反驳道:「我σw.zλ.又?不?是人!」 九头鹰:…… 三毒:…… 早在?九头鹰传回第一道消息时,魔尊就交代过:不?要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看待神经病,他只会在?交流过程中把你也拉到神经病的思维上,再用自己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直到接触过后殷鹰婴才真正认识到:这傢伙病得不?轻啊…… 先前出头鸟只是提出了一个有效的孵化?建议,事后魔尊就兑现了诺言,将其一族都点化?成人。经歷此事后,九头鹰就对魔尊忠心耿耿——有裴青野不?吝指点,加上他刻苦钻研,已?经逐渐摸清顶头上司的脾:只要按照魔尊的意思来,无论结果?好坏,慕长渊都不?会太?亏待下属。 但相应的,如果?忤逆了尊上,他也有一百种钝刀子?折磨人。 于?是九头鹰继续劝阻:「再急的事也必须等到尊上出关以后再谈。」 第339页 夺魄邪帝不?爽道:「凭什?么沈凌夕想找就找,我却不?行??!」 九头鹰面无表情道:「凭他是你嫂子?。」 三毒本来在?看戏,一听这话就知道糟了:这张鸟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果?然?,夺魄邪帝冷笑道:「嫂子??就他?!你以为我是那个没出息的绿茶鬼吗!笑话!」 他说话时,神月宫主殿内陡然?颳起一阵狂烈的妖风,仿佛无数魑魅魍魉在?殿内欢唿,梧桐树被吹得七零八落,有的拦腰折断,有的甚至连根拔起! 转眼间,夺魄邪帝就将华美的大殿搅和得一地狼藉。 殷鹰婴被风迷得睁不?开眼,而那一团阴风鬼气竟然?愈演愈烈——「我哥只能是我的!!」 九头鹰修为不?如夺魄邪帝,无法阻止对方肆意捣乱,只能一展翅膀退到墙角,生怕对方遭雷噼的时候会连累到自己。 果?然?,就在?他贴墙站的一剎那,主殿穹顶繁复精美的壁画中忽然?幻化?出一柄银枪,直接从高处刺下! 只听「铮——!」的一声巨响,夺魄邪帝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穿透鬼气死死钉在?地上! 「这是……归魂枪?!」 慕井一看枪上无情道镇压恶灵用的图腾,险些吓得魂飞魄散。 被连累一起钉住的三毒还算冷静:「别慌,是归魂枪的碎片。」 确实,归魂枪已?经断,钉住他们的只是一支枪头。 作为十大神器之首的归魂枪此刻尚未经过神骨淬鍊,理应不?能将大阿修罗鬼钉住才对,但显然?用枪的人境界比邪帝高太?多,以至于?大阿修罗鬼毫无抵抗之力。 慕井趴在?地上,不?仅不?觉得丢脸,反而激动起来:「哥哥!哥哥!哥哥——」 「别哥哥哥地叫了,你要下蛋啊?」天道魔尊忍不?住吐槽道,懒洋洋的声音自主殿四面八方响起,宛如空谷回音般萦绕:「三毒你管管他。」 极夜降临(二) 三毒歷经千难万险, 终于再次听见熟悉的声音,慵懒轻笑?亦如从前,若非魇魔虚弱到只剩一道「念」, 此刻必定热泪盈眶。 它抓紧机会道:「主人, 三毒的容器在穿越时毁坏,求主人再赐一副身体?!」 仙盟总部防御重重, 魇魔为了不打草惊蛇, 只能附在弟子的道心里, 然而仙门内部秩序井然, 弟子乱跑容易引起怀疑和盘查,行?动?非常不便,若非左右掣肘, 三毒绝不会引起沈琢的注意?,导致被灭。 虽说执念不死,也不会感到痛苦和恐惧,但?三毒依然有弱点——重生会让它的修为境界清零,一切只能重来,而重来需要时间,如果中途再次消散,又要面临重新开始。 谁会喜欢反覆失去呢? 慕长渊曾给它捏过?一个人身,使三毒修炼成能比肩夺魄邪帝的大阿修罗魔王, 但?这副身体?扛不住穿越万年时光的恐怖压力,在时空缝隙中碎成千万片。 慕井没受影响是因为他本就没了实体?, 仙盟四傻乃至沈凌夕都将天元廿四年的自己一键替换成最新版, 他们的修为不同程度减弱, 但?再次登顶只是时间问题。 只有三毒,在天元廿四年根本没有实体?, 所以它才这么着急地?寻找旧主。 慕长渊道:「制造容器倒不是难事,但?得过?一阵子,本座现在没空。」 三毒立马表忠心道「主人何事烦心,三毒愿效犬马之劳!」 「那倒不必,」主殿内的声音忽然中断了一下,紧接着它似乎听到一句咒骂,又过?了好一会儿,魔尊略带克制的声音才重新响起:「只是本座正?处在闭关的紧要关头,出一点差错麻烦可就大了,不然也不会将沈凌夕都谴出去……」 后半句很明显是咬着牙说的。 他没说是什?么紧要关头,九头鹰自顾自地?感动?道:「沈上仙那么重的伤都已痊癒,尊上养了数月还不见好,先前还为帮助我一族妖鸟化形而耗费心力……」 当年魔尊都用了几百年才完全恢復,沈凌夕居然痊癒了?! 三毒这才想起,方才沈凌夕确实是右手握刀——他怎么可能好得这么快! 一定是魔尊使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法。 三毒尚未捋清思路,夺魄邪帝又开始殷切地?喊起来:「哥哥!哥哥!你哪里?不舒服啊哥哥,我可以帮你疗伤啊哥哥!」 三毒满脑子都是魔性额「哥哥」声,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只能无语地?望向神月宫的穹顶。 血海大魔也再次被吵得浮出海面,不解地?大眼瞪小眼:新邻居继养鸟后,又开始养鸡了? ** 仙盟也不太平。 青阳峰被毁得太彻底,初步估计灾后重建工作需要差不多七十年才能完成——这还是在不打仗的钱提条件下预估的时间。 沈琢闭关前不忘下一道盟主令,把?临时总部搬到暮商峰,让仙盟高层与禅宗一起协商重要事情。考虑到剑宗、武宗等中原正?统仙门在大战中损失惨重,连宗主都交代进去了,沈琢不在,只有禅宗的无妄禅师才能镇得住他们。 否则等沈盟主养伤出来,这帮高层长老恐怕已经去鬼界送过?几波人头了。 沈琢如此器重禅宗宗主,对方当然不负所托,在与大周官府争夺官道时稳住了暴躁的仙盟,在沈琢的伤情扑朔迷离、各仙山对不周山的领导地?位提出异议时,坚定地?率领禅宗站在沈琢这一边。 第340页 要知道禅宗大隐隐于世,寺庙遍布九州,信徒和香火之多,剑宗最鼎盛时期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小灯泡们一念经,整座不周山内都是梵音。 所以沈琢才格外重视,因为这次按捺不住的居然是无妄禅师——有传闻佛子未死,无妄禅师也不问消息来源与真伪,当即就要率众弟子出山寻人! 现在局势不明,三界频繁出现天地?异象,五大仙山更是自顾不暇:不周山一战仙盟总部元气大伤,紧接着西南方向的天虞山遭恶道偷袭,恰逢弟子汇报及时,仙盟总部启动?传送大阵派兵支援,而那边战乱刚刚平定,东北方向的狱法山又出现了「天裂」之象。 相比较而言,蓬莱山醴仙泉突然枯竭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内忧外患夹击之下,禅宗突然要离开,沈琢肯定觉得不妥。 万一是声东击西、调虎离山之计呢? 「绝不可能!」 无妄禅师难得将话说得这么绝对:「六通之术非寻常修士使得出来,恶道更模仿不了!况且这消息是天虞山的楚劲风透露出的——盟主难道连你们无情道的上仙都怀疑吗?」 说完这番话,见沈琢沉默,无妄禅师稍冷静了些,想起沈琢连唯一的嫡传弟子都下得去手,更别说怀疑楚劲风了,于是又道:「不管盟主是否怀疑,老衲下山正?是去证实此事真伪,老衲心意?已决,你切莫再拦!」 沈琢沉静地?端坐金丝楠木案牍后,道:「禅师的心情我能理解,但?佛子不现身,或许是有其他打算,假如禅宗弟子纷纷涌入人间,声势浩大地?将他强行?寻回,会不会破坏佛子原来的计划——毕竟那日他以盛殉道才换来恶道退兵。」 他这话几乎将对方一军,无妄禅师双手合十,愣愣站在原地?想了半晌,才低声道:「盟主真以为魔头是看见不虚殉道,才遵守承诺退兵的?」 沈琢道:「慕夫人在山中也是一个原因,但?若没有佛子捨生取义……」 死的恐怕就是沈琢自己了。 毕竟心魔想要杀仙修祭旗,修为低于化境半神对方根本看不上。 无妄禅师嘆道:「老衲这个师弟天赋异禀,却?死活不肯接下宗主之位,可惜老衲资质愚钝,六通之术至今只练到第?三重,师弟却?早已修得『漏尽通』,若他当初愿意?接手禅宗,以师弟的能耐,密、显二宗又如何会闹到今天!」 禅宗和剑宗一样?,因为宗门太过?壮大,修炼悟道途中内部逐渐分裂成两派,经常起纷争,即便是在不周山里?,每天傍晚也要念经斗法。 「老衲就怕他跑去人界是为躲避自身更大的责任,恶道兴盛,众生皆苦,凡人更是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救人固然重要,仙盟随便一名弟子下山都能帮助许多凡人度过?眼前难关,但?师弟身为化境半神,真正?该由他处理的绝非凡人的难处!」 沈琢听说佛子已修成六通之术,不由得暗自惊讶:禅宗有千门秘术,偏偏六通之术最出名,就是因为神通广大,并且从没听说过?任何人能修习完整。 佛子瞧着年纪轻轻,且不管真实年龄如何,既然是无妄的师弟,总不会超过?六百岁——自己居然对这么一个天赋卓绝的禅宗修士毫无印象?! 沈盟主觉得蹊跷:对方若是当真殉道也就罢了,专门在善道同僚面前死遁,只为了隐藏行?迹、逃避责任,又岂是一句「凡心重」就能解释的? 沈琢不愧是善道的最强大脑,察觉不对劲后没有第?一时间质问,而是旁敲侧击地?打听:「不真法师圆寂已有好几百年,原来佛子遁入空门的时间竟那般早。」 果然,无妄禅师顺口接道:「我与师弟是一同受戒,一起修炼的情谊。」 沈琢目光一凛,眼底雪亮。 禅宗与其他仙门不同,沈凌夕随师姓沈,不影响他在仙盟的辈分排序,只是一个称唿罢了,但?禅宗法号的第?一个字代表着辈份——同时在不真法师门下受戒,怎么会一个在「无」字辈,一个在「不」字辈? 况且不真法师自己就是不字辈,又怎能给弟子赐一个同辈法号? 沈琢越想越奇怪,便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 无妄禅师又想了许久,最终微微摇头道:「时间太久,老衲也记不清了,但?师父这么做必然有他的道理,做弟子的只需遵从师命、安心修习,不辜负他老人家的期望就好。」 这显然无法说服沈琢,怀疑的种子已经在他心底生根发芽。既然从无妄禅师这里?得不到答案,沈盟主又让值守弟子传唤墨宗鉅子。 鉅子上一次见到仙盟盟主,是在自己因私放醒梦铃入狱之时,高坐盟主之位的沈琢犹如神明般冷漠而沉静。 这会儿突然被沈琢召唤,这位身高九尺、满脸络腮鬍子的狂野大汉顿时忐忑起来。 临时书?房并没有什?么布置,枯燥得如同临渊水榭一般。 沈琢垂首专注卷宗,鉅子见到他的一剎那,突然想起有过?几面之缘的沈凌夕——那白?衣翩然、额坠红珠的修炼天才也是这样?无喜无悲,像极了他师父。 也不知道他在鬼界过?得好不好,别真的是在挖野菜吧? 话说,鬼界有野菜吗…… 每当鉅子紧张时,脑子里?就开始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事。直到沈琢批註完手里?的卷宗,从重重叠叠的牒卷中抬起头来,见鉅子已经罚站了有一会儿,不由得一愣,然后才想起叫对方来的目的:「上次让你炼制的法器怎么样?了?」 第341页 听见盟主是问这个,鉅子显然松了一口气:「敬秉盟主,按照您的吩咐都布置好了。」 沈琢点点头,对这件事的兴趣似乎就到此为止了。 简陋又拥挤的书?房里?又只剩沉默。 正?当鉅子紧张得浑身不自在时,沈琢终于再度开口:「我听说佛子保你出狱,让你根据聚魂棺上的图腾研究修復道心之法,你们先前相识?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鉅子闻言挠头苦笑?道:「盟主,实不相瞒,这段时间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因为我根本不认识您说的那位。」 「我是出狱后才知道的,以前从未听说禅宗出了这么一位大能。」 沈琢翻看卷宗的手一顿,眉头微微蹙起:「那你可听说过?禅宗圣物『万佛长青』?」 墨宗在很久很久以前曾飞升过?一位上神,因此一直是器修之首,原本宗门设立在不周山槐序峰上,后因北境容城邪祟频出,加上墨宗规模一再扩大,弟子和诸多法器都快没地?方安置了,于是鉅子才提出搬去龙象山。 墨宗内有专门收录记载三界法器的名册,由墨恭长老保存。 可鉅子听完更是一头雾水:「什?么万佛长青?禅宗圣物金刚降魔禅杖是我师父取万年菩提木和龙骨金石,启动?祖师爷留下来的神器『云鹤鎏金三足鼎』才炼制而成,最初在圆隐尊者手里?开光加持,后来继承给了不真法师,现在又到无妄禅师手中,我可从没听说禅宗还有别的圣物。」 别看鉅子平日里?像个憨憨,连宗门弟子都数不明白?,但?一说起法器就如数家珍。 见沈琢垂眼眸不知思考什?么,鉅子主动?问起:「盟主莫不是想打听佛子和慕先生的关系?」 沈琢一怔。 鉅子见他这副表情,以为自己猜得八九不离十,道:「这我倒是知道一点,他们确实相识,关系好像还不错。」 沈琢反问道:「禅宗到访不周山时你已入狱,又如何得知?」 鉅子搓着一双大手,老老实实交代道:「墨宗有一弟子与慕家书?僮交好,大选那段时间他们接触过?。」 他说的正?是墨磐磐,不周山大战时凡人惊慌如鸟兽四散,择一被人流挤走后不见踪迹,墨磐磐几次想下山寻人,奈何不周山早已封锁,他甚至打算「钻狗洞」,却?被几个知情的师兄抓回来。 其实沈琢知道佛子与那恶道魔头相识——那晚他拦住「木兰」,就是佛子第?一时间向裴青野通风报信的。 沈琢真正?想问的,鉅子一定答不上来。 「罢了,无妄要下山就随他们去吧,等找到那个和尚再说。」 ** 出乎沈琢意?料的是,佛子居然主动?现身了。 这是仙盟继沈琢出关后的又一喜事,消息很快就传遍整座不周山,淹没在牒文?卷宗中的沈盟主,听见弟子汇报后却?深深皱起眉头。 和尚的行?事风格叫人捉摸不透,但?低眉敛目笑?着双手合十的模样?,却?很能让人降低放心。 沈琢起初也没太把?对方当回事:瀛洲动?盪不安、仙盟大会召开在即、鉅子私放醒梦铃,赵怀阳明枪暗箭、薄欢和薛昭雪针锋相对、甚至弟子之间的摩擦……还有仙盟积攒的百上千件需要他做决定的事,怎么也轮不到关心一个慈眉善目的和尚。 这回却?不由得他掉以轻心——佛子身份漏洞百出,又有「木兰」这个前车之鑑,若他再视而不见,这个仙首不当也罢! 沈琢决定去看看,于是放下卷宗离开书?房。 临时总部就设在暮商峰的半山腰,当沈琢独自来到山脚下时,禅宗已被仙门百家簇拥起来,一群仙修浩浩荡荡的,欢笑?声传得老远。 大伙儿刚知道禅宗出了一位半神,对方就被大魔头逼死,好不容易失而復得,实属令人惋惜不已,此刻众仙一个个全都沉浸在仙修队伍壮大的喜悦中,根本不在乎他用什?么方法瞒天过?海,甚至骗过?心魔。 佛子圆寂时,沈琢正?遭血棠剑反噬,只是强撑着一口气不在心魔面前示弱,没太注意?细节,只依稀记得对方散去修为金丹后,肉身化作朝霞彩虹,消散于天际。 气海金丹是仙修最重要的命门,只要金丹仍在,就还有活命的机会,金丹一旦碎了,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沈琢想不通为什?么佛子能毫髮无损地?站在这里?,甚至看不出受过?伤。 结合先前的种种异样?,以及禅宗上下莫名对佛子深信不疑,沈琢愈发相信佛子和心魔是一伙儿的——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心魔不揭穿对方的金蝉脱壳之计了。 似乎发现沈琢的气场与周围格格不入,佛子遥对他双手合十,笑?眯眯道:「阿弥陀佛,沈盟主别来无恙。」 沈琢静静地?凝视对方:「佛子都能安然无恙,我当然不敢有事。」 热烈气氛瞬间像被浇下一桶冰水,众仙目瞪口呆地?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盟主怎么突然跟禅宗闹僵了? 佛子并不生气,而是低眉敛目地?笑?着说道:「雕虫小技罢了,忘川的目标从来就不是仙盟,而是地?狱里?的令徒。」 话音刚落,就看见沈琢眼如寒潭,闪烁着深不见底的光芒。 不得不说沈盟主压迫感太甚,脸皮厚如佛子都忍不住心里?一咯噔,可他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众仙就沸腾般地?讨论起来—— 第342页 「忘川是什?么?」 「好像是那个魔头。」 「那个魔头不是叫慕川吗?」 「我是说另一个,逼死佛子的那个!」 「什?么时候起的名字?为什?么叫忘川不叫冰川?」 「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取的!」 …… 佛子心道祸从口出,于是闭口不言,也不为自己辩解。 沈琢经常皱眉,因此眉心总有几道淡淡的痕迹,此刻他神情莫测:「你果然认识他。」 「盟主啊,反正?那个魔头还没有名讳,佛子想叫什?么就……诶诶诶?!」 上仙话刚说到一半,沈琢的血棠剑已然出手! 相比起闭关前,沈琢剑法更多了一种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佛子眼底掠过?一抹赞赏,旋即身影化作一道残影,转瞬就来到高空,声如洪钟:「沈盟主再伤到自己人,就不是闭关三个月能解决的了。」 先前因沈琢错判,对薄欢下了重手——当初为了留下亡妻的本命武器,沈琢以心头血为引,在天道的见证下与血棠剑结下血契秘术:若有一天这柄入魔之剑再度沾染同僚鲜血,自己便要承担同等伤害。 薄宗主重伤后不久,血契反噬之力就来了。 沈琢听出对方一语双关,却?并不打算收手:「知道我闭关期间想通了什?么吗。」 「什?么?」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众仙瑟瑟发抖:…… 这真的是闭关养伤,不是走火入魔了吗? 血棠剑光密不透风,佛子却?只游离避走,并不出手,即便他身法如鬼魅般飘忽不定,暮商峰下观望的仙尊们依然为他捏一把?冷汗,更不知为何盟主如此坚持——其实从刚才起,沈琢就一直试图查探佛子的修为,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透——无情道半神距离天道只有一步之遥,即便对方同为半神,也不至于如一团迷雾般什?么都看不见。 换一句话说,佛子只需让沈琢看见自己的气海金丹即可自证清白?,还能站在道德的高地?将仙盟批判一番,然而和尚宁愿在高空抱头乱窜,也不拿出证据,只能说明他是真的没有气海金丹,那日的把?戏再用一遍就会暴露出问题。 就在佛子再一次擦着剑锋退开时,剑意?大突然盛,细剑上的血色光芒朝两侧倾洒,和尚行?云流水般的躲避动?作不及这光芒的速度,竟在颈侧划出了一道伤! 若他再慢半步,恐怕半个脑袋都要被削下来! 佛子还来不及吃惊,紧接着又一道凌厉剑意?直逼其心脏,他骤然展开双手向后掠开百丈,然而血棠剑如影随形,眼看着就要近身时,众仙只听「锵——!」的一声巨响,金属交击声尖锐得简直能刺破耳膜,火光四射的同时,金光陡然大盛,瞬间强烈到让人目不能视! 灵力的激烈碰撞在高空中震起一圈圈波纹,强光过?后,众仙看见高空中多了一人。 无妄禅师手持金刚降魔仗,对着不远处的沈琢行?单手礼:「多谢盟主手下留情,若非盟主刚才撤了灵力,老衲必然接不住这一剑。」 沈琢冷冷道:「并非手下留情,我只是不想再闭关三个月。」 无妄禅师:「……」 佛子笑?眯眯道:「你这样?真的很容易把?天聊死。」 沈琢目光转向他,威严的双眼微微眯起,他平日里?从不显山露水,忽然间将半神威压完全施展开来,地?面上看热闹的众仙差点都跪了。 连通天境后期的禅宗宗主也承受不住这么强的威压,浑身止不住颤抖,不得不靠禅杖来支撑着身体?,唯独佛子依然笑?容满面,仿佛对他没有任何影响。 「盟主,」正?当无妄禅师快要支撑不住时,这位得道高僧终于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盟主若真不放心的话,不如『问天』,由天道给盟主一个答覆,如何?」 他说这话时背对着自己的师弟,并未看见对方眼底一闪而过?的光芒。 禅师在半神的威压下,双手青筋暴起,已经满身冷汗,地?面上的众仙更是摇摇晃晃,已经有好些修为较弱的仙尊被压得五体?投地?,连想看热闹的脑袋都抬不起来。 沈琢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终落在了佛子身上:「好。」 他撤去威压,众仙如获大赦。 「开神坛,叩问天道!」 极夜降临(三) 盟主一声令下, 整座不周山都忙碌起来。 在仙盟最鼎盛的时代,除了例行?公事?,仙修很少主动叩问?天道?, 毕竟绝大多数事情盟主就能决定, 不需要问?天。 当然,这当中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原委——问?了也是白问?, 天道?最?擅长已读不回。 或许玄清上神太过纵容, 后期仙盟祷天的次数越来越多, 沈凌夕最?后也学会了适当装死——为了给仙盟长记性, 青苍帝国那事?他自始至终都没出来冒泡。 沈琢闭关养伤期间,群龙无?首的仙盟问?了好几回天,无?一例外, 天道?毫无?回应。 不过这次不一样,盟主亲自?主持,若能得到天道?的回应,恶道?翻身的机会岂不被死死摁住了? 于是大伙儿格外卖力。 天机阁被心魔毁坏,青阳峰的通天大道?又被魔尊一刀噼得四分五裂,天道?碑也碎了,想要祭天必须重建祭台。 第343页 选址就是第一步。 有仙尊建议将祭坛修在祠堂的山巅,可以顺便求先?祖保佑,却被沈琢以「问?天是问?天祭祖是祭祖不能混为一谈」为理由拒绝。 也有仙修提议, 不周山内最?高峰是临渊水榭,距离天道?最?近, 可用来?开坛作法。这回沈琢还没说什么, 各种反对声就炸开了锅:临渊水榭内曾有两千多名仙修同僚惨死, 加上沈凌夕叛逃鬼界,足以说明山中风水实在不好。 最?后争执不下, 还是堪舆宗通过占卜,算出在暮尚峰顶开坛祭天获得回应的概率最?大,才?将此事?定下来?——往北就是极夜笼罩的冬三峰,暮商峰本身恰好处在阴阳交汇的位置,白昼与极夜能够分庭抗礼,可一旦日落西沉,白天就会被黑夜吞噬。 这也是众仙当前的困境:当恶道?势力不断壮大,善道?的出路究竟在何处? 位置选好,修建起来?就快了。 岁末时分,两个慕井暂时休战,人界得以喘息,而两位魔尊下落不明,仙盟内部?的秩序也逐渐恢復。弟子比试恢復后,新的北斗七星也通过比试成绩选定:书白妄荣升一级,成为天枢仙君,除外,他弟弟书韵也成功跻身七子之?一,摘得「玉衡仙君」的名号。 每回山中有大型基建活动,剑宗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三十万弟子不是白收的,即便赵怀阳勾结人皇,也不能否认剑宗为仙盟做出的贡献。 同样的,无?论沈琢如何恪尽职守,为仙盟鞠躬尽瘁,唯一的弟子叛逃鬼界,也将成为他继杀妻证道?后的又一污点,受人诟病。 身穿蓝方巾粗布袍的盟主负手站在满地金黄落叶之?中,望着各宗门的弟子忙得如火如荼。 先?是盟主出关,然后是佛子归来?,因为接连的喜事?,弟子们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沈琢目光转向逐渐砌起的白玉祭坛,心下一片荒凉。 临渊水榭从今往后再也没有其他人了。沈凌夕决绝的眼?神,如同一根针狠狠扎进这位无?情道?半神的心脏里。 原来?大道?无?情还是会痛的。 「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一道?苍老浑厚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也就只有修无?情道?才?能拥有这种魄力。」 沈琢转身时,脸上表情已经?看不出任何思绪,只有眉间淡淡沟壑让他看起来?有些疲倦。 他对来?人一拱手,道?:「任长老。」 自?从天机阁长老仙逝,整个三界能让仙盟盟主先?行?礼的一只手就能数完。 来?者满头白髮,仙风道?骨,腰佩青铜宝剑,手扶剑柄,昂首挺胸仪态过人,是一位得道?上仙。 按照对方的辈分与年纪,早该退隐深林颐养天年,此刻出现在建造祭坛的现场,究其缘由,还是因为那位剑宗已逝的宗主赵怀阳。 赵怀阳也算是剑宗千年一遇的天才?,正当壮年却横死在青阳峰下,三十万弟子群龙无?首,早已隐退多年的八大长老不得不返回剑宗主持大局。 眼?前的老者便是八大长老之?首、赵怀阳的授业恩师——任平生。 剑宗长老都曾在仙盟担任高层职位,也难怪赵怀阳对盟主之?位耿耿于怀几百年,若非上一任盟主顶住压力坚持传位给沈琢,恐怕赵宗主也不会落此遗憾。 斯人已逝,往事?如烟,再去?计较那些争斗毫无?意义。 但架不住有人觉得有意义。 任平生踏过落叶,不像别的仙修站在盟主身后半步的距离以示尊敬,而是直接来?到沈琢身侧,目光不偏不倚,始终停留在那些充满活力的弟子身上。 「怀阳刚入师门时也像他们这般活泼。」 沈琢并不感兴趣,淡淡道?:「长老好记性。」 任平生知道?沈琢早已不是当年刚接任盟主之?位的那个沈琢了:短短几百年就奠定了仙修在善道?的主宰地位,扩大对人界的影响力,甚至能与官府对抗,沈琢的心计和手段在歷任仙盟盟主中都是的顶尖翘楚。 跟这样心思深沉的人说话,绕弯子根本没用。 不远处的弟子们不知聊到什么,忽然间嬉笑起来?,元婴期的师兄看见盟主和长老在谈话,立马出声制止他们。 任平生终于把目光挪到无?情道?半神身上,刻意压低隐含怒火的声音:「你为了剷除异己?,那晚故意让怀阳去?伏魔堂与那魔头对峙——沈琢,怀阳纵有千般不是,也是善道?基业的股肱之?臣!你难道?忘了剑宗这些年为仙盟付出多少?!」 沈琢瞥向他,目光仍然沉静如水,语气却冰凉且犀利:「伏魔堂在青阳峰内,我向来?插手不得,将魔头从刑罚院转移到伏魔堂也是赵宗主的意思,为此他甚至不惜将严珂拉下水,逼我做出公正表率——任长老是在怪我当初为何不加以阻拦?」 任平生退隐多年,却依旧端着仙盟高层和长辈的双重架子,闻言连音量都压不住了:「你……你是仙盟盟主,他若做了错误的决定,你理应阻拦,难道?还眼?睁睁看同僚去?送死吗!!」 不远处的弟子纷纷惊讶地扭头,看见争执的是盟主和剑宗长老,一个个露出想听又不敢听的表情,连手头上的事?都做得心不在焉了。 「同僚。」沈琢重复着这两个字,仿佛在唇齿间品析字里的含义:「倘若赵宗主这个『同僚』有任长老一半信任我,就不会是这个结局了。」 第344页 任平生握着剑柄的手骤然收紧:「你说什么?」 「想必长老也听说了我为什么杀商信洲。」 任平生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道?:「那又如何。」 「商信洲运气好,赵宗主死在他前面,并早早定下了『壮烈牺牲』的结论,所以没必要搭上仙盟的脸面将他们勾结之?事?一一清算。倘若赵怀阳不死,你猜现在不周山会是怎样一幅光景?」 任平生脸色逐渐发青。 毫无?疑问?,赵怀阳不死,商信洲必被带回仙盟审讯。以人皇的口才?和狡诈,能把所有脏水都泼给剑宗,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就像先?前的墨宗和合欢宗弟子一样,到时剑宗三十万弟子都会因此抬不起头。 任平生并非想不到这一层,而是他根本不相信会走到这一步。 在他眼?里,人皇只是一个充满野心的凡人罢了,不可能在仙界掀起风浪,更不可能动摇剑宗的清誉! 「那又如何?!」任长老梗着脖子强词夺理:「人皇狡诈也好暴虐也罢,那都是凡人内部?的事?,轮不到仙修插手,他都不重视自?σw.zλ.己?子民的性命,凭什么要仙盟重视!因战乱而死的凡人何止百万,怎不见沈盟主都这般一视同仁!」 沈琢面露嘲讽道?:「什么战乱能把风水局、诡道?和仙盟伏魔堂三者联繫到一起?」 激动的任平生突然被噎住,一张脸气得通红。 沈琢好不容易从繁忙的公务中脱身出来?,本想透透气顺便察看祭坛修建进度,既然长老执意不让他休息,他索性就站在这里把话挑明:「凡人有句话叫『人死为大』,我给赵宗主留一丝体面,就是考虑到剑宗多年的付出,不能让弟子觉得自?己?信错了道?,只要赵怀阳的牌位还供奉在仙盟祠堂里,剑宗弟子仍以他为豪——但这只是我的一个设想。」 听到这里,任平生浑身一震。 「剑宗里执掌伏魔堂并参与揽星楼试验的那些人都还活着,我随时能找他们秋后算帐,至于已经?盖棺定论的赵宗主会不会被牵扯进来?,我不能保证。」 「你在威胁我?!」任长老的脸色瞬间花红柳绿变幻莫测。 沈琢沉默不语,似是默认。 「好!好!好!」 不知道?是不是气极,长老连说三个好字,声如洪钟。 他双眼?布满血丝,死死盯着沈琢云淡风轻的脸庞,过了良久,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希望沈盟主对自?己?的徒弟也能这样狠心!」 沈琢油盐不进:「不劳烦长老费心,清理门户这种事?,我比长老熟练得多。」 「……」 唇枪舌剑,任平生败得一塌煳涂。 平静外表仿佛是一块遮掩的幕布,只需轻轻掀起一角,就能暴露出无?情道?半神鲜血淋漓但又冰冻三尺的内心。 世上竟有人能冷血得拿自?己?的旧伤当作武器,任平生难以置信地心想,与他争辩再多都是徒劳。 他怒气沖沖地拂袖而去?,留下一群好奇的弟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背影。 「他们在吵什么呀?」 「不知道?耶,刚才?听到好多杂音。」 「别看了,肯定是盟主施法不让咱们乱听!」 「知道?了知道?了,别推我嘛。」 …… 秋风吹来?弟子们的叽叽喳喳声,沈琢原地伫立片刻后,也踏着落叶转身回了书房。 ** 在沈琢闭关的这几个月,仙盟起码问?了十次天,然而天道?已读不回,什么都没问?出来?。 这次大张旗鼓地重修祭坛,由盟主亲自?主持大典,仙门百家都迷之?自?信,觉得渣男,啊不,天道?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毕竟沈琢是半神啊,普天之?下除了他还有谁能与天道?对话呢?! 仙盟内如此大的动静,祭天一事?很快就传遍九州四海。 邪祟祸乱刚停止,民间又流传人皇暴毙、宫中兵变的隐秘消息,老百姓惴惴不安,不知该何去?何从,突然得知仙盟开坛问?天,想起庇佑人间千年的善道?,于是纷纷赶往仙山。 这些虔诚的信徒在动乱中倖存,对生的希望达到顶峰,即便冒险也要坚持来?朝圣。 一下子涌入这么多凡人,如何安置又成为一个大问?题。 正当众仙苦恼时,向来?谨慎的沈琢居然再一次打开山门,让凡人进入不周山。 有下属问?:「您就不怕又有邪祟混在其中?」 沈琢说:「善道?与天对话,若恶道?敢听,便让他们来?罢,天不收他们就是天意,我也违背不得。」 下属哑口无?言。 就这样,祭坛汇聚仙修与凡人的强大信念,于新年伊始之?日的辰时启动问?天大典。 暮商峰比青阳峰范围小?许多,容纳不了这么多仙修和凡人,但谁也不想错过这一场盛事?,众弟子密密麻麻地从山顶排到山脚,来?得晚的甚至一直延续到旁边的雁来?峰和应钟峰。 外面喧闹无?比,孤零零伫立在沙漠中的一座刑堂却寂寥又荒凉。 卫光离浑身赤衤果?地躺在刑台上,麻木地望着陈旧积灰的天花板。 身为合欢宗的大弟子、曾经?风光无?限的玉衡仙君,如今手脚筋都被挑断,奄奄一息地躺在这里,即便如此剑宗和武宗依然不放过他——铁链穿透琵琶骨,将他牢牢锁死在冰寒刑台上,伤口皮肉翻卷,散发着一股恶臭。 第345页 仙盟之?所以会採用极刑对待一名弟子,还要从不周山大战说起。 薄欢杀死武宗宗主薛昭雪,又对沈琢启动天魔大阵,附近的上仙和弟子全都被拉入到幻境之?中,一些道?行?低的甚至已经?开始了自?己?的社死之?旅,若非沈琢及时出手,恐怕在场的仙修无?一倖免。 身为通天境上仙却对同僚出手,如此重罪,已经?不是被邪祟附体操控的问?题了。 重伤的薄欢被裴青野带走后,合欢宗弟子就成为众矢之?的,遭到严厉的审问?。武宗试图逼问?出薄欢与恶道?勾结的「标准答案「,甚至对筑基期的弟子也严刑拷打。 身为北斗七子之?一的玉衡仙君,其实是最?早洗清嫌疑的,原因有三:其一是他常年作为吃瓜群众,与各宗门关系都不错,很多仙修出面为他说情,包括北斗七子里的剩下几位; 其二是卫光离镇压瀛洲邪祟有功,加上薄欢与薛昭雪动手时,他第一时间就召集弟子拉起结界避免战事?扩大到周围,也为书白妄赶往青阳山汇报争取到宝贵时间; 其三当众仙赶到后,有上仙在阵法外喝止薄欢,薄欢迁怒弟子,破阵时直接就对卫光离出手。 以上种种一切都能说明他与薄宗主叛变一事?无?关。 卫光离很快就洗清嫌疑,其他弟子则没这么好运了。 因为宗主之?间的矛盾,武宗与合欢宗弟子也经?常发生摩擦,如今两家宗门结下血仇,刑讯审问?上更是不留情面,什么招数都使出来?。 可以说相比审讯,更像泄愤。 重刑之?下必有冤屈,部?分合欢宗弟子为求自?保,开始编造薄欢与恶道?勾结的口供。然而大多数弟子在山中清修,甚至没见过恶道?邪祟,编出来?的东西经?不起推敲,不仅不能成为证据,反而很快就暴露自?己?在说谎,遭到更严厉的惩罚。 强压当头,弟子们深陷泥潭,不得不开始串供。 不利于薄欢的口供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完整,武宗大喜过望,然而一些诋毁师父清誉的合欢宗弟子熬不住良心谴责,有的毁了道?心,有的则选择自?裁。 卫光离眼?见宗门分崩离析,昔日的师弟师妹被折磨得人不人鬼不鬼,自?己?却独善其身。 他终于看不下去?了。 彼时的他仍为下仙界的玉衡仙君,掌握着一定职权,于是有一天,卫光离潜入武宗刑堂,以幻境困住值守弟子,将羁押的合欢宗弟子全部?放走。 他明知逃脱不了嫌疑,为了给受伤的师弟师妹们争取时间,拒绝了一起逃亡的邀请,孤身一人留在武宗的刑堂里拖延时间。 就这样,卫光离变成人人唾弃的叛徒与阶下囚。在剑宗八大长老的支持下,武宗对他以极刑处置——挑断手脚筋,变成废人。 之?所以还留卫光离一命,是为了让他见证仙盟如何处置那些逃离的弟子的。可幸运的是,武宗至今没来?耀武扬威,说明没抓到任何一名合欢宗弟子。 可越是这样,他们就将血海深仇都撒在卫光离身上,不仅折磨,还羞辱,脱光了他的衣服将其锁在刑台上——这东西曾是伏魔堂专门解剖魔修用的。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被折磨得形容枯藁,他不是没想过自?杀,可对方早有准备,锁住他的琵琶骨,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即便这样,卫光离也不曾后悔。或许是心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他甚至连道?心都纹丝不动,信念之?坚定,让曾替他看伤的岐黄四宗都面露不忍。 卫光离就这样躺在刑台上,望着残破的天花板,数时光流逝。 一晃过去?数月,他对外界发生的事?并非一无?所知:前些日子沈琢出关,即便全身动弹不得,卫光离听说后也热血沸腾,认为英明神武的盟主一定会重启合欢宗的案子,查清剑宗和武宗为了给他们泼脏水,已经?到了无?所不用其极的地步。 然而这么多天过去?,日理万机的沈盟主好像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事?。 卫光离先?是听说不周山恢復弟子比试,新的北斗七子已经?选定,随后又听闻盟主准备亲自?主持祭天大典,祷问?天道?。 他等来?等去?,就是等不来?一丝曙光。 剑宗承接建造祭坛的重任,武宗也没空来?对他用刑了,卫光离明明身在不周山内,却好像已经?被全世界遗忘。 他不停地安慰自?己?:少受点罪也好,反正我也不想见到武宗那帮混蛋。话说阿姝她们应该已经?躲到西域的天山里了吧?那是师父的家乡,以前常听他老人家提起,当地百姓将天山视为神山,仙盟的追兵一定想不到他们去?了那儿…… 师弟师妹们安全以后,还会记得我吗?他们会不会也把我忘了? 没关系,不记得也好。师父说人生得意须尽欢,总想着痛苦的事?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底,卫光离只是一位元婴弟子,充其量比其他弟子优秀一些,心性意志远没有到无?坚不摧的地步。 他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过。 恐惧和绝望像浓墨般的黑暗,将他那一丝渺茫的心火渐渐湮没。 远处传来?庄严的仙乐,琴修的音波震得破旧天花板簌簌落灰。 卫光离知道?,这是祭天大典正式启动的意思。 若非宗门遭逢变故,他也会是仰望天道?的众弟子之?一。 第346页 荒凉的沙漠中狂风唿啸,那个一腔孤勇的少年终于落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没入鬓髮。 他们不会真的忘了我吧? 喂,有人吗! 我还在这里啊…… 元婴宗师有五百年寿命,想到还要煎熬这么长时间才?能解脱,卫光离满眼?充斥着绝望,泪水更加模煳视线:「不要……」 师门落难时他没有落泪,武宗严刑拷打时他也没有落泪,但就在此刻,在神圣的仙乐和虔诚颂祷声,卫光离哭得浑身颤抖,不能自?已。 「……谁能救救我……」 委屈的哭声微弱得甚至传不出这间刑房,可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的手轻轻落在他眼?角,沾走一滴泪水,快得似乎是幻觉。 可卫光离却瞬间瞪大双眼?,嘴唇难以抑制地颤抖起来?。 紧接着,一袭白衣胜雪映入饱含泪水的双眼?。那位曾经?被西域万民跪拜的圣子,此刻就站在刑台边,面容素白,眼?底含着怜悯。 卫光离几次想要出声,都怕惊扰了幻觉——师父怎么可能出现在不周山! 薄欢舌尖快速舔过沾了泪珠的指尖,随后垂眸看向难以置信的弟子,淡淡道?:「我没流过泪,不知道?眼?泪是什么味道?。」 原来?是苦的。 合欢宗弟子都知道?薄宗主不喜欢任何苦的东西,他喜爱甜食。 若这是幻觉,也太真了些。 泪水再次模煳视线,连同眼?前的「幻觉」也变得光怪陆离,卫光离哽咽道?:「师父,没想到还能见到您的魂魄,您老人家是来?带我走的吗……」 薄欢嘆了一口气,查看了他的伤势,颇为苦恼道?:「是啊,但你这副样子,我得想想怎么才?能把你带出去?。」 极夜降临(四) 琴修拂曲, 仙乐铮然,巨型的祈福香高耸入云,祭坛上沈琢结印而坐, 祭坛下数以百万人匍匐跪倒, 场面?庄严神?圣,十?分壮观。 琴音结束的瞬间, 仙盟盟主双手印指向苍穹, 暮商峰上金黄的枯叶随风旋转而起, 挟裹着周围的黄沙与白雪甚至更远的落英繁花, 直冲九霄! 天际的云受无形的力量牵引,层层捲动,逐渐聚拢, 很快就在阴阳交界处形成一个巨大漩涡! 半神?之力托举着信徒们的请愿扶摇直上,然而这还远远不够,三十?三重?天的壁垒没那么容易突破,惊扰上苍也会遭受来自天道的谴责——若非如此,三界岂非动不动就能问天十?万个为什么? 云层漩涡中似有雷电若隐若现,随时可能噼下,就在这时,禅宗的诵念声响起,佛子在其中低眉敛目, 面?带微笑,与众禅修一道念经, 看不出?任何?异样。 很快地, 整座山峰被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 帮助沈琢与天对抗。 就在这最为庄重?圣洁的时刻,沙漠刑房却传出?意味不明的口我口今。 「师、师父……别这样……呃啊……!」 薄宗主心头血被烧干, 九死一生,大?罗神?仙都未必能救回?来,谁又能预料到?裴青野当真去了鬼界,求动了天道魔尊。 方才还以为遇到?鬼魂的卫光离,吓得眼泪都憋回?去了,可他无力动弹,只能任由薄欢对他上下其手。 「刚才不是?说不行?」薄欢掐着顶端玩弄一圈,道:「我看挺精神?的嘛……」 「师父……」卫光离泪眼朦胧,陡然生出?一种荒诞的感觉。 合欢宗弟子或多或少受师父「指点」过?床榻功夫,并非没见识过?这种场面?,但或许对天道还存有一丝崇敬之心,又或许是?绝处逢生带来不真实感,总之,卫光离觉得不该在这时候做这种事?。 可惜世上能逃过?薄宗主「魔爪」的只有两个人,一个叫沈琢,一个叫慕长渊。 枯竭的气海被迫转动,卫光离赤身躺在刑台上,像一条任人宰割的鱼。体内所剩无几的稀薄灵力全集中在下半身,根本不受他自己控制。 他胸膛剧烈起伏,牵动了琵琶骨的伤,剧痛让他脸色极为苍白,他知道如果强行摘除铁链,自己恐怕撑不到?山门口就一命呜唿,卫光离不想死,只得抓住救命稻草,任其摆布。 纯洁的少男心思百转千回?,偏偏自己师父还残忍地说道:「你得快一点,裴青野还在门外望风。」 「裴师叔竟然也来了?!」 卫光离满脸呆滞,简直羞愤到?想挖个洞钻进去。 薄欢见情形差不多,轻巧地翻身上刑台。今日因开坛祭天,仙门上下一片缟素,搞得跟奔丧似的,薄欢混在人群中也不例外,他并不打算脱掉身上层层叠叠碍事?的白袍,可刚一掀开下摆,里面?居然什么都没穿! 卫光离眼前猝不及防地映入一片春光,薄欢也不墨迹,就这么握住然后缓缓坐下,惊得弟子倒吸一口气:「——师父!」 薄欢原本咬着嘴唇,见爱徒如此慌张,不由得奇道:「叫唤什么,你难道想一辈子当个残废?」 「当然、当然不是?……唔……!!」 「那你到?底害羞什么?」薄欢催动着天绝炉鼎,身体耸动,连声音都变得娇媚起来,他喘着断断续续道:「虽然我没这么玩过?……嗯……但若非帮你修復筋脉,我何?至于……何?至于冒这个险……啊!好深!」 不周山毕竟是?熟悉的地盘,薄、裴两位上仙熘回?来容易,但要?把一个断手断脚的弟子带离不周山可就难了,万一打起来,都不知道把这傢伙往哪儿扔才安全——他和裴青野加起来都抵挡不了沈琢的攻势,更别说成千上万的上仙和剑宗八大?通天境长老联手,能逃出?生天就不错了。 第347页 交融的灵力像海浪般不断冲击着堵塞的经络,修復之力蔓延至四肢百骸,卫光离感觉到?手脚末梢有种放射性的酥麻感。 不仅如此,就连琵琶骨附近的血肉都开始癒合生长。 他惊讶得瞳孔骤缩:「……我、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天绝炉鼎居然有这种作用! 「那是?你们以前没受伤,」薄欢盯着自己只涨修为不长脑子的傻徒弟,无奈道:「况且万一被岐黄四宗知晓,抓我去解剖怎么办?」 以薄宗主的能耐和脾气,岐黄四宗当然不可能解剖他,但遇到?疑难杂症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的,那么找他「献身」的概率倒是?挺大?。 他故意用玩笑语气安抚徒弟,卫光离却苦涩道:「对不起,我什么忙都没帮上,还连累师父……」话没说完就被一连串的战慄打断,好不容易集中的意识瞬间涣散了。 通天境的灵力贯穿他原本极为虚弱的身体,卫光离脑子一片空白,甚至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用筋脉刚恢復的手掐住了薄欢纤细的腰身! 「师父……师父……」他发?狠挣掉了铁锁,不顾琵琶骨伤口重?新渗出?的鲜血,疼痛使?他愈发?动情,卫光离满身血污,却红着眼呢喃道:「求师父怜爱弟子……」 薄欢怜悯地盯着自己徒弟尚且青涩的脸庞,任由对方难以自制地翻身就将他压在身下! …… 裴青野守在荒漠中,眺望着远处阴阳交汇风起云涌的天地奇观,见薄欢迟迟不出?来,大?概猜到?了什么,无奈之余,愈发?觉得自己像个怨种。 「要?不是?怕他跟人打起来,我也不至于火急火燎地跟出?来……」 不知道叶芽情绪好点没。 得知自己不辞而别,估计不会太好吧。 「叶芽原本不用捲入到?这件事?里来的……」 裴青野轻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太过?冲动了。 那一晚过?后,他们的关系发?生了实质改变。以裴青野对他的了解,叶芽必不可能同意躲在深山中避难。 这时,一句凉飕飕的话自身旁响起:「怎么,睡都睡了,现在又不想负责了?」 裴青野无语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白虎牡丹,这句阴阳怪气是?从它肚子里发?出?的。 「我说小?铃铛啊,」他不怀好意地瞥向无精打采的白虎,道:「好不容易回?一趟仙山,听说鉅子已经出?狱,你难道不想见见他?」 逍遥散仙一击必杀,被戳中伤心事?的醒梦铃瞬间开始嘤嘤嘤:「我只要?他过?得好就行了,见不见什么的,呜呜呜……」 「法器都会伤心了,无情道还跟块石头一样……」裴青野惊奇地嘀咕道。 裴青野也算见多识广,两世都没见过?这种具有强烈自我意识的法器。 或许上一世醒梦铃也因为出?现问题而遭到?销毁,可裴青野却觉得这样怪可惜:新研发?通常需要?不断改进,若能将醒梦铃用在正途上,整个器修实力都将大?幅增加——器修只能专注控制一件法器,大?型法器则需要?意志相同的几人乃至几百人同时操控,万一这当中有一人分神?或者中途退出?,剩余的人将平摊承受法器反噬之力。 是?死是?伤全看法器的威力。 所以墨宗才需要?长期聘请懂岐黄之术的客卿长老。 但假如将法器连接进一个「中控台」,另一端是?醒梦铃这种能沟通、具备自我意识和判断力的仙工智能,器修的威力显然就不是?当前这个程度了。 不过?这只是?逍遥散仙的一个设想,并且太过?超前,裴青野也是?因为活得够久,根据后世凡人社会发?展的水平,才诞生这种想法,在天元年间实现的可能性不大?。 出?于「惜才」的心思,他出?言安慰道:「你也别太难过?,回?头找机会我让方源把你从牡丹身体里取出?来,若仙盟能平安渡过?这场浩劫,你和鉅子总能相见。」 醒梦铃抽抽搭搭地说:「……真的吗?」 「真的。」 醒梦铃能根据声音判断对方的情绪,它听出?裴青野的惆怅,道:「其实我一直不明白你们几个究竟经歷了什么,总是?唉声嘆气的。」 裴青野回?过?神?来,淡淡道:「经歷了失去。」 「噢。」黄沙被唿啸的狂风席捲上高空,醒梦铃沉默半晌,才道:「我在容城钟楼听了三百年的声音,总算听懂了凡人的喜怒哀乐,却仍不知道失去是?什么滋味。」 裴青野凝视着远方的祭典。 「我不想被销毁,是?因为我觉得人世凡尘很有趣,但我并没有真正失去过?,所以无法感同身受。」 它向来咋咋唿唿,突然如此认真说话,裴青野还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失笑:「你一只小?铃铛每天想得还挺多。」 「那是?当然!」醒梦铃骄傲道:「虽然我只是?鉅子大?人伟大?构思中的雏形,还有许多不完善之处,但也是?古往今来独此一只的小?铃铛了!」 能大?张旗鼓劝魔尊入恶道的,古往今来确实找不出?第二个。 裴青野腹诽过?后,又好奇道:「什么构思说来听听?」 反正薄宗主一时半会儿也出?不来,他和白虎没什么共同话题,能有只小?铃铛聊天也不错。 这一次他却没有得到?答覆。 第348页 狂风唿啸,黄沙漫天。咋咋唿唿的小?铃铛突然陷入诡异沉默,连白虎都感觉不对劲,不安地用爪子刨着身下的砂砾,发?出?低沉的嘶吼。 「怎么了?」诵经声依然在继续,裴青野警觉地望向远方,神?识悄无声息地铺送开来,并未察觉任何?异样。 他不敢掉以轻心,甚至将佩剑「沧海遗珠」都召出?——醒梦铃最初被炼制出?来,就能听八方声音并做出?警示。 它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天道……」小?铃铛声音在颤抖:「天道回?应了。」 裴青野瞳孔骤缩成针,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与此同时,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浓厚夜色如同泼墨般倾倒下来,将不周山的重?峦叠嶂悉数晕染。 ——不仅不周山,九州四海乃至仙、人两界都陷入极夜之中! ** 三十?三重?天。 浩瀚缥缈的湖面?坐落着一座遗世独立的仙山,被仙界称作须弥山,也是?仙界与神?界的交界处。 湖水中倒映着人间烟火,天空是?一面?镜子,又像一只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三界的悲欢离合。 天道并不仁慈。 仙盟天机阁的五位长老都是?几千甚至上万年前的半神?,他们各自奉献出?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五感,才获得进入须弥山山脚的资格,并通过?雪月玄天宝鑑窥探天意。 心魔想方设法回?到?天元廿四年,先是?藏入雪月玄天宝鑑之中,后被不知情的沈琢带离天机阁。他在镜中世界被沈凌夕激怒,破镜而出?的一瞬间,维持宝镜法力的五位长老的生命就到?了尽头。 天机阁就此倒塌。 山巅云雾缭绕,神?界灵气充沛,几乎在空中凝结成水汽。 沈凌夕长长地唿出?一口气,睁眼时,眼底光芒大?盛。 假如此刻还有别的修士在场,肯定会怀疑仙生——沈凌夕从通天境后期步入化?境半神?,竟然不需要?经歷天道的考验! 天道对他的偏爱简直到?明目张胆的地步。 极夜降临时,天镜同样倒映出?了三界的混乱景象,就好像当初醒梦铃在容城作恶那样,天地间漆黑一片,只剩不周山仙修合力点亮的萤火之光。 「这就是?天道的回?答么……」 沈凌夕伸手捕捉了一缕请愿的青烟察看,无非是?一些寻求安宁的愿望,从古至今,乃至以后万年都是?这样,没什么特别的。 当初灭世之战,满天神?佛无动于衷,只有玄清上神?义无反顾地下凡救世。 那么,天道这次为什么回?应? 是?因为看不过?眼恶道的所作所为,还是?…… 沈凌夕下意识地去抓身旁的归魂枪,伸手却只抓住一串佛珠。 「万佛长青……」 纯青且晶莹剔透的佛珠如今已经变成血红,佛子当初说万佛长青于他道心有益,沈凌夕至今没看出?来,除了作为武器还算顺手以外,这串佛珠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一晃神?的功夫,三十?三重?天又有了新的动静。 沈凌夕抬起如寒潭沉璧般浅淡的双眼,眼底倒映出?满天神?佛披着五彩云霞与金光,从神?境下界,浩浩荡荡地前往仙界—— 这一剎那,天门大?开! ** 极夜降临,风灯陡然熄灭。 正专心致志雕刻的妇人,因为眼前一片漆黑而不得不停下手里的活。 妇人嘆息中夹杂着一丝微弱的抱怨:「外面?又在搞什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完工。」 慕晚萤并没有参加祭天大?典,她的么子死了,按照凡人的习俗,母亲要?给死去的孩子立牌位。 起初她刻「故儿慕井生西之莲位」时还几度伤心落泪,谁知被夺魄邪帝看到?,以为是?给自己立的牌位,张口就提要?求:「我才不去什么极乐世界,你快把地点改成神?月宫,不然我杀了你!」 慕晚萤看着凶神?恶煞的大?阿修罗王,又不愿改慕小?井的牌位,于是?提议道:「我听说你失去了肉身躯体,你还记得自己长什么样吗?」 夺魄邪帝倔强道:「没有就没有,我才不在乎长什么样!」 慕晚萤对自己的孩子似乎永远有用不完的耐心:「我十?月怀胎诞下了你不在乎的那副身体,现在我再给你雕一尊法相好不好?」 「法相」一词只有天道能用,慕晚萤一个凡人搞不清楚这些门道,慕井听了却很心动——他要?是?拥有法相,岂不是?和他哥距离更近了? 于是?夺魄邪帝改了主意,决定先留这个女人一命,等她刻好了法相再杀她。 这一留就留到?了现在。 慕晚萤说话算话,即便夺魄邪帝已经去了鬼界,她依然在埋头苦干。但慕夫人作为君山首富,家里摆着几十?上百把称手的刻刀,软禁在仙盟的这段时间,手边的工具实在有限,连带着工期都延长了。 石头雕刻的法相目前只打磨出?大?体轮廓,既然无法动工,慕晚萤索性开始构思起来:修士动不动就几百几千岁,慕井应该年纪很大?时才失去凡胎肉身的,他会不会比小?井更高、身体更健壮些?会不会有皱纹长鬍子?听说恶道经常打架,脸上会不会有疤? 正想得出?神?,连一缕幽光渐渐靠近都没发?现。 第349页 等慕晚萤回?过?神?时,外面?的光已经穿过?门缝透进了屋里,如同月色光华洒入黑暗,照得那方寸之间犹如水银泻地,白晃晃一片。 慕晚萤感觉不到?什么仙气邪气,只惊讶问道:「谁在外面??」 门外一声熟悉的轻笑传来,带着标志性的慵懒调调,让案台前强作镇定的妇人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握紧手中刻刀,极力克制着发?抖的声音,试探性地问道:「……川儿?」 巍峨的山峰高耸入云,山中寂静无声,宽袍缓带身形颀长的青年,背对着不存在的凄冷月光,他妖异动人,眉眼含笑,笑意却不达眼底,一颗鲜红的泪痣荧荧闪烁。 「是?我,母亲。」 极夜降临(五) 心魔是在慕长渊遇见沈凌夕后才逐渐成型的, 因此对早早过世的慕晚萤没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记忆中的慕夫人大字只认识一个,分不清玄宗山和玄宗门,满腔热情地把孩子送去「修仙」, 还四处张扬, 遭人妒忌,最后被?扬州本家的苏姨娘母子设九爻禁阵吸干家中气运, 不仅财富没能?守住, 还害得七十多口人丧命。 「愚昧」二字用来形容她简直再贴切不过了。 男人闲庭信步般轻而易举地穿过石墙, 来到小?屋中央, 看见慕晚萤瞠目结舌的样?子,颇为有意思道:「见到我很惊讶吗?」 那日隔得太远看不清楚,慕晚萤其实没有太特别的感受, 这会儿近距离见面,才感到震撼: 男人熟悉又陌生,极致的危险被?藏在阴柔外表之下,漆黑极夜给他镀上一层缱绻温柔的诱惑力,美得不切实际。 她不禁开始怀疑:自己和慕良和当真?生得出这样?的孩子吗? 面对慕夫人探究的目光,忘川没打?算遮掩:「法相是天道所定,你看我和看他是一样?的。」 这个「他」指的是另一个慕长渊。 慕夫人被?困的这段时间,两?个慕井陆续出现?,唯独她最疼爱的老三?毫无音讯, 要说一点不生气是假的。 慕长渊好不容易破除短命的诅咒,谁知那日过后竟一去不返, 再不见踪迹。 他同时带走了慕夫人等待大半生的「苦尽甘来」。 慕晚萤越想越心塞:「这个没良心的逆子, 老娘就?当十月怀胎生了块叉烧, 不提也罢!」 男人伫立在极致的黑暗中,听见她抱怨, 漂亮的眼睛里闪烁着动人的光辉—— 大抵天下父母都永远记得自己的付出,并渴求同等回报。 慕晚萤也不能?免俗,这样?最好。 他拉回思绪,道:「那块叉烧在地狱血海边建造一座宫殿用来金屋藏娇,还把蓬莱岛的醴仙泉引入地狱,神仙美眷相陪,又是种花又是养鸟的,过得好不惬意。」 假如慕晚萤刚才还只有三?分生气的话,听完这话,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心魔挑拨成功,于是乘胜追击,继续用那种慵懒又散漫的语气说道:「反正母亲又不是只有这一个孩子,与其继续在山中等叉烧,不如跟我走。」 他和慕长渊本为共同体,要装出对方的神态简直易如反掌。果然,坐在桌后的慕晚萤听见熟悉的口吻,不由得又重新?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 可令心魔感到惊讶的是,慕晚萤打?量过后居然还是拒绝:「山中没什么不好,仙君们都待我客客气气,最σw.zλ.多就?是有点无聊……」 说罢她垂下目光,怔怔地盯着桌上未完成的石雕。 心魔一眼就?认出那块石头是慕晚萤给家中老四雕刻的,又见她双眼通红、双手粗糙,连指甲缝里都是灰,不由得失笑?道:「一块顽石罢了,也值得母亲如此费心,连眼睛都要熬坏。」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太像慕长渊,慕晚萤听完眼眶瞬间就?变得湿润起来。 「玉石翡翠是大地结晶,具有地之灵性,母亲平日里喜欢把玩雕刻也就?罢了,不周山里的灵气都被?仙修拿去炼化了,根本不产美玉,」心魔颇为惋惜道:「所以?仙山再好,对您来说哪有君山好?」 慕晚萤难过道:「可我听说江南早已沦陷……」 心魔打?断她:「你听谁说的?该不会是那帮蠢仙修吧?」 「那他们一定是故意不告诉您,我保全了青山镇一带平安无事?。」 慕晚萤惊讶地瞪大双眼,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当真??!」 心魔见此情景,嘴角扯起一抹满意的微笑?:「邪帝听我指挥,瀛洲鬼王又打?不过我,我落下的结界是何含义,他们心知肚明,当然会收敛几分。」 君山是慕晚萤的家乡,她离开慕家后居无定所,一度只能?住在山洞里,是君山的父老乡亲听说后把她接回来,给她找了一处栖身之所,让她带着重病的幼子住下,雪中送炭的情谊自然深厚无比。 这是她听过最好的消息了。 心魔又说:「那一带的玉矿都在战火中保存完好,以?后都归你所有。」 然而听完这话,慕晚萤忽然沉默片刻,垂眸喃喃道:「盛世翡翠乱世金,如今人间经歷着浩劫,这些死?物再有灵气也保不全他们平安——你既有能?力阻止,为什么不让战火停止?」 心魔好像听见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惊讶地反问:「我为什么要阻止?」 慕晚萤:「……」 第350页 「当初您落难的时候,难道也有修士这样?帮助过您?」 慕晚萤彻底哑口无言。 当年慕晚萤的遭遇只能?算宅院府邸里的矛盾,充其量牵扯到了落魄侯门家族,与普通老百姓的情况有所不同,根本不会有上仙为这种小?事?而下凡。 她争辩不过眼前这个美丽而危险的男人,却下意识地觉得对方说得不对——冤冤相报何时了,慕晚萤不是没经歷过破茧成蝶的痛苦,但动不动就?盼望着三?界毁灭又是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总之,不可能?是被?慕夫人惯的。 刚才的喜悦之情都一扫而空,慕晚萤陷入良久的沉默。 心魔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有错,又或许,是因为妇人之仁更?容易多愁善感? 他的耐心所剩无几,可转念一想,慕长渊那个恋爱脑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厌烦的心情又缓解许多。 心魔准备了更?大的「惊喜」在等着慕长渊,不能?因为一时意气,破坏掉自己的「良苦用心」。 忘川再度开口,声音竟带着一丝温情:「事?已至此,我们不要为过去的事?伤神了,好不好。」 魔尊喜欢以?理服人,能?逼逼就?懒得动手,但心魔恰好相反,能?动手绝不逼逼。 奇怪的是他今天不知为何,颇有耐心地劝慕晚萤离开仙山,仿佛有恃无恐。 坐在破旧木桌后的慕晚萤不知道是想通还是放弃,深吸气再缓缓吐出,好像下定决心:「我跟你回君山就?是了。」 话虽这么说,握着刻刀的手就?没松开过。 心魔如何不知道凡人有两?副面孔,喜欢说一套做一套呢? 他眼底愈发深沉莫测,也不急着揭穿她,而是转身开始打?量这间小?屋。很快的,他目光就?落在崭新?锃亮并散发着仙气的家具上,眼神微微凝冷凝。 简陋而不起眼的屋子里居然藏有不少?高阶法器,粗略一扫,至少?□□件,最差的也有地阶二品。 看来仙盟是下血本了。 慕晚萤见他突然起疑,不由得紧张起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肉里,汗水甚至让她握不住打?滑的橡木刀柄。 男人很快就?对这间小?屋失去兴趣,收回目光,笑?意盈盈地对慕晚萤说道:「母亲这么轻易答应,倒是让我不知如何是好了,您难道不好奇我想做什么吗?」 慕夫人强作镇定道:「知道得多容易短命。」 心魔笑?意更?盛:「你倒挺有自知之明。」 慕晚萤以?为自己逃过一劫,哪知忘川话锋陡然一转,连同脸上的笑?容都收敛:「那你觉得整个仙盟内,谁现?在赶来救你,胜算会比较大?」 他方才一直还算客气,突然间翻脸,慕晚萤就?听脑子里「嗡」地一声,耳膜内充斥着时重时轻的心跳声,先前打?好的腹稿顿时一句都想不起。 怦怦,怦怦—— 现?在该怎么回答? 怦,怦怦怦—— 答错了会死?吗? 慕晚萤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为什么一定要是仙盟呢。」 心魔嗤笑?道:「不然难道是地狱里的那块叉烧?还是我那又一次死?在瀛洲的短命弟弟?」 说罢一抬手,藏在衣柜里的法器就?不受控制地撞开柜门,飞到他手上。 忘川轻而易举地捏碎天阶法器,也不管会不会有一位器修因此伤心欲绝,自顾自地温柔说道:「除了这帮不争气的仙修,谁还会在乎你的死?活呢。」 他的杀意不加掩饰,却迟迟没有动手。 慕晚萤脸色煞白地盯着这个男人,原本积累劳损的关节因为过度紧张而感到剧痛,握着刻刀的右手更?是青筋暴起! 或许因为惊恐到极致,她盯着虚空中的某一处,忽然身体委顿下来,好像瞬间苍老十岁,连握着刻刀的右手都松开了。 慕晚萤垂头丧气道:「你故意想看我的笑?话吗,为什么还不动手。」 见她放弃抵抗,心魔心满意足地重新?笑?起来:「因为我原本就?不打?算杀你啊。」 慕晚萤一怔。 他声音温柔得就?像情人耳语:「你对这具身体意义重大,我是真?的想带你回青山镇养老。」 然而放弃抵抗的慕晚萤却与刚才判若两?人,她垂着眼眸,嘆息道:「所谓意义重大,就?是准备拿我做血包?」 血包两?个字一出,心魔陡然一惊:她怎么会知道这件事?? 难道仙盟内还有没暴露出身份的穿越者?! 心魔瞬间警觉起来。 严尊者掉马以?后,仙盟加大戒严和排查力度,除非具备极强的反侦察能?力,否则很难躲过这一层层的审查和拷问。 他思来想去,印象中没有哪一个仙修能?具有如此深的城府——除了裴青野。 不仅慕长渊讨厌裴青野,心魔也一样?。 这个以?智计着称的仙军第一谋士,是恶道最难缠的对手之一。 但上次邪帝汇报姓裴的被?堵在二十八层结界之外,压根没进得来,不可能?与慕晚萤有什么其他交集。 心魔的目光扫过慕晚萤,声音微冷:「哦,谁告诉你的?」 慕晚萤终于重新?抬起头来,神情肃穆庄严地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 「哈哈哈……」 忘川突然仰天大笑?,像极夜里觅食的饿鬼见到饕餮大餐,惊得慕夫人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351页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过后,他忽然间出现?在慕晚萤面前,一手抚上她温热脆弱的脖颈,神色晦暗不明:「举头三?尺有神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像毒蛇般,阴森森地朝她吐着血红信子:「你真?以?为神明能?拦得住我?」 「……玄清上神司掌管杀伐,一样?被?我逼得自毁金丹,修为尽散!」 见慕晚萤眼底浮现?困惑,他冷笑?道:「看来你还不知道玄清上神是谁……给你讲故事?的人好像特意省了去最惨烈的那一部分……」 慕晚萤闻言,一头雾水的同时,心里忍不住开始骂骂咧咧:她那柔弱不能?自理的宝贝叉烧到底还有多少?惊喜是她不知道的?! 此刻远在莺时峰的方院长不断擦拭汗水,语气比慕夫人还虚弱:「这法子真?的可行吗?」 墨宗长老坐成一圈,双目紧闭双手结印。 半空中立着一面五色琉璃幻镜,镜中呈现?出小?木屋内的情形。 鉅子目光炯炯地盯着镜子里的影像,喃喃自语道:「一定能?行!」 他们几个并没有参加祭天大典,而是奉命前来执行绝密任务。 五色琉璃幻镜中,毒蛇般的男人盯着慕晚萤,就?像盯住一头猎物。 方院长脆弱的小?心脏提到嗓子眼,他看起来比慕晚萤还紧张。 ——废话!刚才心魔明显开始怀疑,指不定已经把有印象的仙修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万一被?他知道是自己透露的,整个医宗都会遭受牵连! 可方源没有退路了。 从?他被?留下来为慕晚萤治伤那一刻起,就?只能?像灭世时期那样?向前沖,再也不敢回头。 那边医宗宗主心急如焚,这边被?掐住脖颈的慕晚萤却好像打?通任督二脉似的,开始一通输出,竟连自己的安危都置之度外:「神明阻止不了你,但叉烧可以?。」 知子莫若母这话确实不错,慕夫人太知道怎么戳自己儿子的肺管子了。 「而你,连一块叉烧都打?不过,才先下手为强要绑走我。」 心魔脸色彻底冷下来。 ——比地狱曼殊沙华更?好的疗伤药,其实是至亲的心头血。 慕长渊不知道,因为这是灭世期间的新?发现?:重伤的恶道战士为了躲避同类的吞噬,逃到人界吸食至亲心脏流出的新?鲜血液,便能?让伤势恢復至七八成。 到后来战争白热化,恶道战士甚至提前将?至亲圈养起来,以?备不时之需。如若父母兄弟均不在世,它?们便强迫凡人女子成为生育机器,不断诞下自己的后代,再将?拥有直系血缘关系的后代们圈养起来,作为战损补给的「血包」。 血包越多血条越厚,鬼军的折损率大大降低。 凡人生长周期缓慢,成年人作为「血包」大概能?用两?三?次,但假如换成婴儿,则一次就?需要用掉三?到五个。 心魔觉得凑血包过于麻烦,一直没有付诸行动,但当他在不周山大战第一次看见慕晚萤时,这个想法就?重新?浮现?心头——联手,自己胜算大大降低,狡兔尚且有三?窟,忘川不可能?不早做打?算。 慕晚萤毕竟是这具身体的创造者,心魔原先不打?算强迫对方,不仅客客气气地亲自来请,甚至还用君山镇来打?动她——心魔依稀记得这已经是她最在意的事?物了,想必会欣然同意的吧! 等到大局已定,感念对方作为血包的「功劳」的份上,忘川会按照凡人的习俗风风光光地将?她厚葬。 这已经是心魔最大的仁慈与恩赐,放眼九州四海,没有一个凡人有她这样?的待遇。 然而慕晚萤不仅不领情,反而决绝道:「你做梦——我就?算死?在这里,也绝不让你得逞!」 说罢她抓起桌上的刻刀,直接就?对着自己的太阳穴插去! 她动作迅勐,心魔速度更?快,扣住她脖颈的手骤然收紧,同时,另一只手打?掉了刻刀! 他强忍着怒火,听见天际隐隐传来雷声,是天罚的预兆。 杀亲是大罪,但忘川全然不惧,因为他就?是天道中极恶的存在! 心魔终于露出了兇恶的面目:「我发现?你们凡人总是这样?,一腔孤勇,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手劲极大,勒着慕晚萤的脖子几乎将?她从?凳子上举起,见慕晚萤双目暴凸垂死?挣扎,还凑到她耳边说道:「你都命悬一线了,那些把你推出来的仙尊们又在哪儿呢?」 「哦,他们修为低微,所以?只能?祈求天道来帮助你。」 慕晚萤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仙盟宗堂的高空聚拢了天罚劫云,随时准备噼落。 暮商峰的祷告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下来,就?在这时,莺时峰的山腰上,鉅子回头大喊:「再晚来不及了,快,就?是现?在!」 「——移形换影!」 一声令下,二十四位严阵以?待的墨宗长老瞬间启动面前的法器,喝声惊飞了在莺时峰栖息的鸟儿! 空气好像被?抽离,恶念与邪祟开始在极夜中狂欢喧闹,氤氲如雾气般弥散在小?屋内。 慕晚萤对外界的感知越来越弱,然而隐隐约约,她似乎看到有光芒指向了一条路…… 「凡人卑贱,留你一命是因为这具身体对你还有些感情,但杀了你,我和慕川谁也别想获得『血包』,就?可以?公平地分个胜负了……」 第352页 心魔的耳语愈发阴毒,然而刚说完就?觉得不对劲——活人柔软温暖的肌肤变得僵冷,就?连因紧张而狂跳的脉搏都消失不见。 「不好!」 满屋的高阶仙门法器,让心魔忽略了只有玄阶五品的刻刀,以?为那只是仙门弟子送给慕晚萤的雕刻工具! 变故就?发生在转瞬之间,忘川眼底倒映出另一张脸——那是稚嫩且充满怨气的脸庞,七窍流着黑血,毫无血色的嘴唇弯起一个弧度,好像对他发出嘲讽。 不,不是好像,瀛洲鬼王明目张胆地嘲笑?他:「你在说什么梦话,母亲有我这块小?叉烧保护,要蠢仙修做什么?」 「……」 极夜降临(六) 鬼王显然不清楚「叉烧」的含义, 而他口中的蠢仙修刚手忙脚乱地接到慕晚萤。 慕夫人情况危急——先是被魔气所伤,紧接着身体又穿过仙门法器,若非鉅子当机立断, 恐怕现在早已咽气了。 鉅子新改造的法器, 优点是体积小,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实现移形换影, 并且因为品级不高所以欺骗性强, 事实上心魔都没能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可见其精妙。 但?缺点也显而易见, 凡胎肉身不似仙修金身,难以承受这种恐怖的冲击力和反噬,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 慕晚萤气若游丝, 难得的是居然还保留一丝神智。她听见墨宗长老低沉的念咒声,从天旋地转中回过神,好不容易才看清楚身边的是方源,便张嘴念着:「老四……他……他……」 方院长知道她担心?什么,出言安慰道:「夫人请放心?,鬼王修为高超,打不过也会跑。」 这?是为了稳定病人的说法,事实?上即便大阿修罗鬼,也不是心?魔的对手。 ——谁说死?了一次之后就不会再死?的? 听见他的话, 慕晚萤强撑的一口气松懈下来,当即昏死?过去。 鉅子立即伸手点在她的眉心?, 嘴里默念咒语, 很快地, 隐约有什么奇异的光芒溢出——墨宗鉅子把反噬转移到自己?身上。 紧接着医宗宗主以金针封住她的命门,不让阳气消散, 与?此同时,医宗弟子早就守在一旁,呈上一枚准备好的天阶固元保心?丹。 水木双灵根比纯木灵根更适合修岐黄之道,因为水是生命源泉,能催木而生,方源施展出的两股灵力包裹着丹药,将药力彻底化开,直到确认不会损伤凡人身体后,才给?她服下。 他在做抢救治疗的时候,鉅子又去看五色琉璃镜了。 方源好不容易稳定住慕晚萤的伤势,将她交给?医宗的弟子,这?才走到他身边,嘆息道:「差一点就成功了。」 鉅子怔怔出神道:「是真的吗?」 「什么?」 「血包。」鉅子转头看向身边的同僚,眼底满是不忍:「到了那一天,三界真的会变成你们说的那样吗?」 方源苦笑。 事实?上,「血包」是在灭世中期流行?起来的,到末期就不再出现了——凡人女子妊娠需要十?月怀胎,而玄清上神下界后,恶道难以与?之对抗,再多?女子也补不上心?头血的这?个窟窿。 最终,凡人气数已尽,三界只剩善、恶之间的对决。 方源沉默地笑了笑,没有回答,鉅子从他的脸上清楚地看到绝望——医者仁心?,这?是真正经歷过失去的,劫后余生的神色。 鉅子嘆道:「下次很难再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慕晚萤已经尽可能拖延时间,然而他们的一切努力都是蚍蜉撼树。 所幸,到目前为止没有无?谓的牺牲。 回头望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慕夫人,医宗宗主面露苦涩:就这?情况,被尊上知道,绝对是要闹的…… 莺时峰这?边虽然慌乱,好在有惊无?险,不过仙盟祠堂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了。 心?魔是真打算对自己?亲弟弟下手,掐着对方脖颈的手骤然收紧! 然而慕小井不同于?一般的大阿修罗王,放眼整个修真界,只有这?一个倒霉鬼被穿回来的自己?杀害。 「桀桀桀桀桀——」 少年发出悽厉的笑声,「唰」地一下幻化成千万只乌鸦,扑闪着翅膀冲破房顶飞上高空。 恶道相残并不在天罚的管辖范围内,然而劫云却?迟迟不肯不散去,甚至还越聚越多?,如噩梦阴影般盘旋在仙盟上空。 心?魔的愤怒既因为慕晚萤主动配合,又因为仙盟不自量力。 天道魔尊怒髮冲冠,一时间天地恶念邪祟摧枯拉朽,竟径直摧毁了仙盟的护山大阵! 而极夜恰恰最有利于?鬼修发挥,纷飞的鸦羽在半空中化作一只只怨灵,挣扎嘶叫着沖向心?魔! 忘川广袖勐然一拂,冷着脸说道:「滚!」 一招便将半空中不计其数的邪祟怨灵齐腰斩断! 「桀桀桀桀桀——」 然而可怖又可恶的笑声不减反增,被砍断的恶灵当场一分为二,数量暴增,又铺天盖地朝他蜂拥而来! 「镜傀术,」心?魔当即认出这?种早已失传的术法:「看来玄宗门还是教过你一些真本事的。」 少年被鸦群包围着,双手环抱胸前,居高临下地冷眼看着恶灵前赴后继扑向对方。 玄宗门专用?少年弟子炼制傀儡,最高级别的镜傀能无?限复制傀儡的实?力,却?只受一人控制,假如炼制成功,能抵千军万马。 第353页 后来,枉死?的慕小井手刃玄宗门,将他们全?部制成镜傀,瀛洲就此沦为炼狱。 可即便这?样,对上心?魔,他仍然没有胜算。 天道二字意味着心?魔力量的来源至高无?上,就算玄清上神也没有真正战胜过忘川! 随着吞噬恶灵数量的剧增,男人嘴唇慢慢变成紫色,连眼角泪痣都呈现出淬毒般的紫红。 镜傀分裂的速度远比不上心?魔吞噬的速度,缺乏高手对决经验的慕小井一时间有些慌神。 他在内心?狂喊:「哥,我打不过他,你快理理我呀……」 一如过去几天那样,他没收到任何回应。 慕长渊养伤闭关后,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不吭声了。 瀛洲鬼王陡然生出不好的预感:听说那个神经病去了鬼界,神月宫该不会出事吧?! 慕小井易怒又易惧,越想越心?慌。 随着镜傀数量骤减,他很快开始自乱阵脚。 眼看着心?魔从万鬼的撕咬中攀附而上,像炼狱里的艷鬼,带着血腥的笑意缓缓逼近高空,这?场面的压迫感简直比凌迟还恐怖。 慕小井彻底沉不住气——假如此刻逃走,娘亲即刻陷入危险之中,可如果硬扛,对方身处恶道食物链顶端,自己?绝对会被吃掉! 而慕小井被吞噬后,慕晚萤又在劫难逃,这?简直是一个死?循环! 都怪仙盟出的馊主意!!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的内心?又像临死?前那般疯狂唿喊,可惜就跟从前一样,漫无?边际的极夜里,只有少年独自面对吞噬万物的黑暗。 出神不过片刻,那妖异昳丽的身影陡然出现在面前,身上充满恶念与?腥气。在他身后是狰狞的瀛洲万鬼,挣扎尖叫着挥舞双手,却?被黑暗一寸寸吞噬。 慕小井这?时再想拉开距离为时已晚! 他被禁锢着一动不能动,眼睁睁看着美丽绝伦的脸庞靠近,发腥的唿吸都要拂在他脸上——就好像强壮的野兽在吃饱餍足时,会玩弄自己?的猎物一样,心?魔并不着急吃掉自己?的弟弟,反而对他有些感兴趣。 慕小井的厌恶不加掩饰,全?表现在脸上。 心?魔看出来,不怒反笑道:「你和邪帝还真是风格迥异……」 瀛洲鬼王不爽道:「别拿我跟那个死?变态相提并论!」 心?魔可惜地摇头:「不承认也没用?——若他早点想通,直接夺了你的舍,现在就拥有一副完全?契合魂体的容器了。」 「不过现在也为时不晚,我完全?可以先将你做成标本,等有空了再帮他『落叶归根』。」 这?话简直是在拔慕小井的逆鳞,瀛洲鬼王瞬间激动起来:「呸!我就算毁掉这?副肉身也绝不让他得逞!」 心?魔听见怒吼正准备说什么,散漫的目光突然一顿:「毁掉……?」 他毫无?预兆地琢磨起这?两个字。 慕小井脸色骤变,暗道不好,然而对方露出恍然的表情:「原来你们此番设局,是准备以慕晚萤为饵,引我毁掉肉身,然后招来天罚?」 「……」 见瀛洲鬼王冷着张惨白的脸一言不发,心?魔知道自己?猜对了。 「啧,」忘川惊讶之余忍不住赞嘆道:「这?么好的法子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 心?魔要杀慕晚萤,血缘羁绊就成了累赘,如若不先除去凡胎肉身,很难真正下得去手。 但?偏偏凡胎肉身是天道法相的一部分,法相被毁,天道降下重罚他必然受伤,慕晚萤则可以趁机用?「移形换影」逃出生天。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那就是他不毁法相也能狠心?弒母,血缘羁绊未断的情况下,就意味着他犯下了弒母的滔天罪行?,天罚依然会重创他。 虽然不至于?被天罚噼死?,但?慕长渊和沈凌夕都欲将他除之而后快,心?魔会因此陷入极为被动的境地。 可以说从他趁祭天大典的时机,踏入不周山的那一刻起,这?个连环局就等着他一步步踩进?陷阱。 至于?仙盟,只需坐收渔翁之利就可以了。 瀛洲鬼王以为对方会恼羞成怒,谁知心?魔不仅不生气,反而饶有兴味地抬眸望向天际久久不散去的劫云,发出无?限感慨,道:「世间聪明人太少,能势均力敌的更加寥寥无?几。我屠尽三界后,才体会到什么叫高处不胜寒,那种感觉实?在是……太寂寞了。」 三界俯首称臣,下属对他言听计从,可还没等到新秩序建成,心?魔就觉得厌倦了。 他将一切都归咎于?沈凌夕死?前的那一句话。 ——是你输了。 这?四个字就像世间最恶毒的诅咒,萦绕在三界霸主心?头,让他日夜难安。 天道主宰杀伐的神明,临终前到底用?了什么法术?为什么那几个仙修连同三毒和夺魄邪帝都一起消失了?他们去了哪里? 这?些念头在他脑海里扎根发芽,逼着忘川不得不直面一个问题——沈凌夕究竟打算以什么方式逆风翻盘? 最终心?魔想方设法追回到天元廿四年,见到了活蹦乱跳的慕长渊。 当初正主死?了仙盟都不承认心?魔的身份,更别说现在正主每天招猫逗狗惹是生非。 心?魔真的成为鸠占鹊巢的那只鸠。 他好不容易夺得控制权,又怎甘继续做个影子呢? 第354页 瀛洲鬼王挣脱不得,被迫在这?里听感慨,满脸写着晦气:「你寂寞关我屁事!快放开我!」 心?魔重新看嚮慕小井时,神色带有几分讽刺:「我感慨是因为恰巧碰见知音,难得有人跟我想到了同一个办法。」 慕小井想也不想地就回道:「谁跟你是知音,你吃错药了吧?」 说罢见心?魔似笑非笑的表情,心?里勐地一咯噔! 他自然不敢小瞧魔尊级别的忘川,或许兄弟间真有心?灵感应,瀛洲鬼王脑子里勐地闪过一道灵光,失声道:「难道你想用?这?招对付我哥?!」 「哈哈哈哈哈哈哈……」 心?魔暗示了这?么久,见他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实?在忍不住笑弯了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一个蠢弟弟……」他一边擦拭着眼角泪花,一边说道:「你都进?入神月宫了,难道一点没看出来吗——若非那个恋爱脑抽了一根肋骨给?沈凌夕接臂,何至于?到现在还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什么?!」 瀛洲鬼王瞳孔地震,旋即否认道:「不可能!这?事我嫂子知道吗?!」 「……」 心?魔的心?情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然而就在这?时,忘川身后突然闪过一道冷厉的光! 在极夜之中,任何突然出现的光线都尤为扎眼,心?魔陡然一惊,来不及细想,就条件反射般地闪开——下一秒,万佛长青刀挟裹着磅礴的无?情道凌厉以雷霆之势噼在了他刚才所在的位置! 再晚一点,就算没被噼成两半,估计也要遭受重创! 危机解除,瀛洲鬼王从来没有一次叫得这?么心?甘情愿:「嫂子!」 「沈凌夕!」 心?魔咬牙切齿,等看清对方后,突然难以置信道:「你居然突破了?!」 继不周山大战连升九级,短短数月,沈凌夕不仅养好伤,还从通天境后期进?入化境半神! ——恶道的修炼速度加上善道的深厚根基,这?傢伙难道准备重回天道?! 沈凌夕转身用?锋利的刀尖指向心?魔:「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白衣翩跹,面容如冰似雪,虽未及上神法相那般神圣令人不敢直视,也足够动人心?魄了。 沈凌夕先前还以为慕长渊当年养伤养出了经验,刚听心?魔提起,才想起相处时的一些微妙细节,内心?顿时掀起惊涛骇浪,身体反应比意识更快,还没回神就已经提刀噼了过来! 心?魔故作惊讶道:「他防着弟弟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防?」 沈凌夕定定地注视着他,眸光不似先前那般平静。 抽骨之伤非同小可,玄清上神在这?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 如此就解释得通了:刚来神月宫的那一段时间,魔尊经常消失不见,每回问起,孤魂野鬼都说尊上在闭关,偶尔见面对方也是一副病恹恹的虚弱样子,时间久了沈凌夕确实?察觉出一些端倪,可他现如今的修为远不如天道魔尊,因此光凭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 「慕川……」 万佛长青刃上,青红两道光芒交织缠绕,沈凌夕重新握住刀的手越收越紧,用?力到几乎发抖——心?魔掌握的消息,必定是夺魄邪帝或三毒汇报的。 尽管他们加起来都不是魔尊的对手,沈凌夕更多?的是为自己?粗心?大意而感到自责。 平日里慕川擦破皮都要嚎两嗓子,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一声不吭,自己?有好几次差点察觉到什么,却?又被对方煳弄过去。 这?时,瀛洲鬼王焦急地大喊道:「嫂子你知道我哥去哪了吗?」 沈凌夕回过神来,讷讷道:「他不在神月宫么。」 「不在!」瀛洲鬼王脸色愈发灰败:「九头鹰说神月宫突然塌了一大半,我哥、三毒,还有哪个神经病,都失踪好多?天了!」 这?是第?一次,无?情道上神险些握不住手中的刀。 幸好他对魔尊的了解远超其他人,少顷,沈凌夕定了定心?神,轻声道:「你哥不会有事的。」 瀛洲鬼王眼睛一亮:「难道你跟他联繫上了?!」 「不,」沈凌夕摇头道:「但?我曾与?他交手过多?次,他比你想像中耐打。」 慕小井:这?算什么理由……他柔弱的哥哥肯定是受胁迫的!!! 沈凌夕视线直接越过内心?百转千回的问题少年,看向了远处的心?魔,薄唇轻启,淡声道:「上次见面你留下了艷骨刀,这?次就把命留下来吧。」 心?魔不以为然道:「大言不惭!你打算凭半神之力,还是凭那杆断了的归魂枪?」 沈凌夕冷冷道:「就凭你到现在为止,一次都没能赢过我。」 这?话简直戳人肺管子,心?魔脸色骤变! 就在这?时劫云滚滚,电闪雷鸣,天门大开,三十?三重天终于?回应了! 极夜和电光将沈凌夕的面容衬得愈发冷白,他手挽刀花,万佛长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忘川—— 轰隆! 万顷惊雷自三十?三重天外噼落直下,形成一大片蓝紫色光柱,震得整片九州大陆山摇地动! 电光扭曲迅急,在极夜的黑暗中飞溅出夺目光芒,很快便交织成一张铺天盖地的光网。 黄沙和狂风都在一瞬间静止,白虎牡丹呜呜地缩起来,使劲地把脑袋往沙里埋。 第355页 事出反常必有妖,薄欢来到裴青野身边,抬头望向天际,不解道:「那是什么?」 逍遥散仙面色苍白,双眼死?死?盯着那股磅礴可怕的、来自天道的力量。 他尝试几次都没能发出声音。 这?位以智计着称的仙军第?一谋士,在沈凌夕提出后,曾经针对那个问题设想过各种可能性,却?唯独没有做过这?种设想。 因为他从未设想过善道会有被抛弃的一天。 终于?,在第?二波雷海降临三界时,薄欢听见裴青野嘶哑的声音,带着颤抖说道:「是能让心?魔放弃与?人皇合作的、更好的选择。」 三十?三重天门一重重σw.zλ.开启,漫天神佛降临三界。 破晓(一) 祭天大典前。 鬼界, 神月宫。 月光如水银般洒满地狱血海,先前喧闹不已的宫殿已经沉寂了好一段时间。 ——自从那只「咯咯咯咯」母鸡叫的大阿修罗鬼来了以后,就变成这样了?。 血海大魔一度怀疑那个爱热闹的神月宫主是不是已经被烦死了?。 倘若真是这样, 那还怪可惜的——地狱血海千万年来毫无变化, 魔物性情变得格外狂躁,前段时间突然冒出一个?喜欢整活儿的神秘邻居。 对于枯燥无比的血海大魔们来说, 是千载难逢的新?鲜感。 「风骨」「自尊」这类不实用的东西, 在鬼界根本不存在/既然打不过, 那就躺平享受, 反正这些血海大魔肉质粗糙、口感不好?、卖相?还极差,连做储备粮的资格都没有。 相?比慕长渊刚来那阵子,现在邻里?关系和睦多了?。 当?然, 能达有这种显着效果,也得归功于沈凌夕闲来无事?就跑出来打它们一顿。 神月宫沉寂后,血海又恢復到曾经的乏味枯燥,大魔们每天翘首以盼,希望宫里?的那位能整点新?活儿?。 总之,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盼望魔尊大人重新?上线的不止血海大魔,还有夺魄邪帝。 神月宫内,慕井简直快累疯了?:「……到底有多少间房, 怎么跟迷宫似的转不完?!」 「两三万间吧,具体没数过, 」三毒沉吟道:「但不应该啊……」 随着?收藏品不断增加, 神月宫的规模也逐年扩大, 加上魔尊懒得给房间命名——反正太多记不住,索性就不取了?。 大多数时候, 他连走廊与房间装饰都懒得改,为图省事?全?部统一画风。 最终导致的就是迷路。 「照理你搜了?这么久,别说三万间,就算六万间房也应该搜完了?才对。」 夺魄邪帝难得消停,一团青灰鬼气累得摊平在走廊上,归魂枪还戳在胸口,让他看起来十?分滑稽:「殷鹰婴也不知道我哥在哪。」 三毒道:「当?年主人每次与玄清上神交战,回来都会避开我独自疗伤,殷鹰婴是个?原装货,尊上更不可能这么快就相?信他。」 夺魄邪帝不满地嚷嚷:「那凭什么沈凌夕就能知道!」 三毒沉默良久,才道:「……因为主人更看重他吧。」 夺魄邪帝愣了?一下,出乎意料地,他这回不仅没有继续吵闹,反倒安慰起对方:「算了?,我早就习惯我哥这样了?。倒是你,他这么长时间没召见你,你应该比我还难受吧。」 慕井这话不是阴阳怪气,而是肺腑之言。 三毒初具规模时,是夺魄邪帝最先发现它的存在。 当?时它还不叫三毒,是一只从凡人心中诞生、以「贪嗔痴」为食的无名魇,连基本的沟通能力都不具备。 夺魄邪帝捉它不成,便怂恿它别躲在凡人身?上,多出去走走,尤其可以试试仙修的道心。 这一试就为无名魇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它初尝掌控力量的滋味。 正因为天干之变搞出的乱子太大,仙盟请动了?恶道之主,魔尊的「万恶生」能追踪世间万恶的去向,加上慕长渊那段时间在练笛子,羽翼未丰的无名魇难以忍受那难听得要?死的笛声,最终屈服现身?。 它以为慕长渊会灭了?自己,然而魔尊不仅没这么做,反而赐名「三毒」,把它留在身?边。 再?后来,魔尊助它开智,教它如何思考与沟通,发现三毒脆皮的弱点后,甚至送给它一副身?体容器。 拥有身?体的三毒正式从「它」变成了?「他」,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魇魔。 时至今日,三毒依然记得第一次进入容器时的场景。 他笨拙地控制着?自己坐起,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这副躯壳——原来拥有身?体的感觉是这样的。 凡人能看见颜色,听见声音,闻到气味,以及品尝出各种味道,这些都是魇不曾体会过的感受,就连触觉也分轻重、舒服和疼痛……甚至连欲望他都是第一次了?解。 三毒一直听说魔尊「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却不知美?丑为何物,直到亲眼所见—— 不远处的美?人榻上,魔尊闲适地侧躺着?,以手支颐,朝他笑道:「你常外出办事?,有了?身?体以后就不会像从前那么脆皮了?,免得一不小心神魂俱灭,本座还要?费力气去把你找回来。」 美?人明?眸生辉、唇红齿白,三毒一时间看呆了?,陡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失态,翻身?跌跌撞撞跪倒在地,道:「主人对三毒有再?造之恩,三毒就算神魂俱灭,只要?能重生,哪怕只剩一丝残念,也一定回来找主人,绝不让主人费心!」 第356页 榻上的美?人笑吟吟:「假如有一天你背叛本座,应当?如何谢罪?」 三毒当?即发誓:「若三毒背叛主人,必将万死而不得復生!」 可以说三毒是魔尊按照自己的喜好?一手培养出来的,等到他完全?适应了?新?身?体后,慕长渊不仅给他出入神月宫的权利,甚至连黄泉鬼将都交给三毒统领。 慕井得知此事?后,一度与三毒反目。 但其实三毒并不讨厌慕井:若非对方怂恿自己去祸害仙盟,三毒到现在还缩藏在凡人体内,不会遇到魔尊,就更不会拥有自己的身?躯。 因此无论慕井如何恶言相?向甚至大打出手,三毒也都多加忍让,等对方冷静一点后,再?透露些不要?紧的信息,让邪帝知道哥哥的近况。 久而久之,舔狗与忠犬居然以这种怪异的方式和平共处,直到慕长渊身?死归墟。 慕井疯了?似的在神月宫遗址边招魂,期间三毒回来过几次,最终还是离开了?——他很清楚主人的性格:活这么多年早就够本了?,魔尊没什么捨不得的。 从古至今,修鬼神之道者不在少数,放眼九州四海,恶道之主的名头也完全?不输天道上神,大把的凡人表面一心向善,私下里?却以恶为尊,恨不得藉助恶道的力量让自己登上捷径。 慕长渊唯一的遗憾是没能胜过那位无情道上神,成为无可争论的天下第一。 起初三毒以为,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直到夺魄邪帝招魂成功。 「喂,我跟你说话,你发什么呆?」 三毒的思绪被夺魄邪帝唤回,它透过一团青灰色的朦胧鬼气,感受着?四面八方毫无变化的走廊,道:「要?是我的躯壳还在,或许还能帮得到你。」 夺魄邪帝奇道:「话说你怎会伤得这么重?沈琢只是化境半神,『金钟梵音』在我看来也是老掉牙的天罚,就算没有身?体屏障也不至于这么不经打。」 三毒避重就轻道:「是你太高看我了?,现在连元婴期的琴修都能干扰我。」 夺魄邪帝察觉到对方情绪低落,不解道:「你是不死之身?,只要?凡人尚存,你就永不消亡,况且我哥都同意给你重塑肉身?了?,还有什么好?担心?」见三毒不回答,他又自顾自地说道:「其实你真该学学我,始终保持着?越挫越勇百折不挠的良好?心态……」 三毒:「……」 魇魔并非不服气——慕井是没有实体的大阿修罗鬼王,几乎使不出什么复杂法术。灭世之战时期,心魔从鬼将大军中抽出一支精锐骑兵分给夺魄邪帝,让他可以短暂地依附在傀儡内操控术法、指挥作战。 但那些跟着?慕井一起穿回天元廿四年的鬼将骑兵,在不周山大战中被慕长渊抽走傀儡红绳,全?都灰飞烟灭了?。 即便如此,夺魄邪帝的心情也没有因此受到影响。 有时不得不承认,慕井在某些方面心态确实相?当?平稳:他是过度缺爱,才总找他哥发疯。慕长渊尝试过正常沟通交流,均以失败告终,只能提刀把这个?神经病打出去,换几天清静日子。 换个?心态差的早就黑化了?,但这么多年过去,夺魄邪帝依然只是稳定地发疯,实属不易。 好?不容易消停一会儿?,缓过劲来的慕井又振作起来:「我哥没那么有钱,神月宫不可能比三界范围更大,只要?我继续找,总能把他找出来的!」 夺魄邪帝又开始逐间房排查搜索,三毒只能被迫跟随。 终于,皇天不负苦心鬼,不知又搜索多长时间,他们撞见了?两只先前压根没想到的鬼—— 夺魄邪帝大惊:「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 孤魂野鬼比他还惊讶:「邪帝大人?!!」 前者玻璃心碎一地:谁都能参观神月宫,那怎么体现他在哥哥心中的特殊位置?! 后者更是怀疑鬼生:尊上脑子进水了??闭关时放邪帝进来,就不怕出事?吗?! 大眼瞪小眼过后,终究是孤魂野鬼败下阵来,弱弱地解释道:「尊上时常闭关不出,怕上神寂寞,才把我们抓来陪上神聊天。」 夺魄邪帝心疼道:「哥哥伤得居然这样重……」 孤魂野鬼:…… 三毒:……… 别说慕长渊,整个?三界都受不了?这个?神经病。 夺魄邪帝穿越回来后,最先遇到的就是孤魂野鬼,它们说话神神叨叨,一听就不是原住民。 两只小鬼虽然没用,但不仅苟到灭世末期,被捲入玄清上神爆发的灵流漩涡中,居然没有魂飞魄散。 某种程度上来说,它们已经与天地共存了?。 夺魄邪帝派它们去杀慕长渊,好?把他哥从病秧子凡人拉进恶道阵营中来。可孤魂野鬼面对曾经的天道魔尊,没贼心也没贼胆,迟迟不动手,结果被沈凌夕抢占先机。 一步错,步步错。 慕长渊最终还是坚定地入了?恶道,同时还和曾经的死对头谈起了?恋爱。 夺魄邪帝越想越生气,简直想把这两个?废物打包送去轮迴! 眼看着?青灰鬼气变红,孤魂知道对方生气了?,连忙求饶:「恶道之主的阳寿要?是被我们两只小鬼轻易夺走,实在太过儿?戏,岂有损尊上的英明?形象?」 野鬼帮腔道:「不能赖我们,我们第一时间就向您汇报了?,您亲自跑到容城还不是一样没得手……」 第357页 听同伴哪壶不开提哪壶,孤魂狠狠戳了?它的魂体一下,找补道:「这也不能怪您,谁见到玄清上神心里?不『咯噔』?只能说万物有规则,缘起缘灭都是因果……」 野鬼被戳了?一下,愤愤不平地吐槽道:「你怎么驴里?驴气的?」 孤魂示意它闭嘴。 夺魄邪帝又何尝不知道?但他就是千万个?不甘心——假如最开始就强行带走他哥,后面哪会有这么多糟心事?! 孤魂见他没有放过的意思,嘤嘤哭道:「呜呜呜……邪帝大人,您不能逼鬼为人啊……」 「我们不想活,我们也是受害鬼……」 野鬼跟着?一起哭:「呜……秃驴都没对我们下手,您难道还不如秃驴吗?」 孤魂:…… 你这个?缺心眼子的能不能少说两句!! 孤魂野鬼实在太窝囊了?,就算实施报復也不会产生快感,夺魄邪帝听得心烦,不耐烦道:「闭嘴!再?吵就把你们扔进畜生道里?去!」 六道轮迴,最倒霉的就是畜生道。 此言一出,孤魂野鬼立马噤声。 这时,沉默已久的三毒出声道:「你们知道尊上在哪里?闭关吗?」 孤魂野鬼一愣,才意识到竟然还有一位大佬在场。它们左顾右盼,对着?空气惊讶道:「请问是三毒大人吗?」 三毒说:「是我。」 野鬼心无城府,正要?说什么,却被孤魂一把按下,抢先道:「三毒大人跟随尊上多年,应当?知道尊上的习惯,我们两个?初来乍到,怎么会知道这么机密的事?。」 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夺魄邪帝也点头称是:「两个?小废物啥也不会,我哥才不把它们当?回事?呢。」 三毒淡淡道:「就是因为什么都不会,所以才放心。」 夺魄邪帝面露疑惑。 孤魂野鬼:「………」 三毒继续道:「主人长时间闭关,说明?所受之伤非同小可,」说到这里?,它停顿片刻,然后在一片死寂中再?度开口:「但这俩废物实在没什么杀伤力,再?虚弱也无须提防它们……」 慕井怀疑的目光瞥了?过来。 孤魂结结巴巴说道:「可可可是就算这这样……尊尊尊上也没必要?特特地告诉我我我我们啊…….」 可惜它们碰上的是三毒,慕长渊亲自教出来的魇魔,哪那么好?打发。 三毒将魔尊的喜好?掌握得一清二楚:「主人曾向我提起过,保留凡人之躯最大的麻烦是每次在闭关疗伤时都感觉消耗过大,飢饿难耐。」 夺魄邪帝若有所思道:「所以……我哥可能养着?养着?就想吃外卖?」 三毒轻笑道:「想验证此事?真假,随便抓它们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孤魂瞬间吓成了?全?透明?,于是还没搞清状况的野鬼就落入了?夺魄邪帝的魔爪之中。 「吱——」 魂体承受过载的压力时,是没有能力唿救的,而是像生锈的机器遭到强行运转般发出尖锐的、意味不明?的噪音。 孤魂自以为稳妥的答覆却害苦了?同伴,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下,它不假思索地投降:「邪帝大人手下留情,我知道尊上在哪!我并非故意欺骗二位大人,但是尊上、尊上三令五申不让我们泄露他老人家?的位置……求求您放过野鬼吧,我什么都说!」 夺魄邪帝松开利爪,把险些魂飞魄散的野鬼踹到一旁,道:「算你们运气好?,要?不是急着?找我哥……哼,下不为例。」 野鬼奄奄一息,缩在角落动不了?,孤魂愧疚地扑上去,却被慕井拎小鸡似的一把拎走。 它只得先给这二位大佬带路。 一路上孤魂哭丧着?脸,惴惴不安道:「待会儿?尊上怪罪起来,恳请邪帝大人能帮忙求求情……」 听到它这么说,慕井脸色微微发生了?变化。 ——他哥三令五申不让孤魂野鬼泄露闭关地点,自己却屈打成招,等真正见到后,孤魂野鬼的下场不重要?,自己肯定被揭一层皮。 「……」许久没挨揍的夺魄邪帝蓦地生出一丝退缩之意,悄悄跟三毒商量:「反正耽误这么多天了?,等我哥出关再?见也不是不行……」 三毒却问孤魂:「上一次让你们送东西是什么时候?」 孤魂:「说起来已经有两天没叫过我们了?……」 三毒又问:「之前每天都送?」 「是啊,一日三餐都要?变换着?花样来呢!」慕长渊对美?食的挑剔程度简直罄竹难书,孤魂野鬼这段时间没少挨骂,但听三毒这样问,孤魂不解道:「也不是非吃不可吧,还能饿死不成?」 三毒道:「确实饿不死,但主人能忍住就不会叫你们送,送都送了?,就没有突然停下来的道理。」 「确实,」孤魂恍然大悟后,陡然一惊:「难道尊上在养伤过程中出了?什么岔子?」 它本就是咋咋唬唬的个?性,却急坏了?夺魄邪帝:「到底还有多远?这条路我分明?走过,你是不是又准备骗我!」 孤魂急得快哭了?:「不是啊大人,你们跑到反方向来,就是有这么远啊!」 夺魄邪帝:「……」 这该死的迷宫! 经过七弯八拐,他们好?不容易来到一间宫殿门前——装饰和其他宫殿毫无区别,慕井甚至隐约感觉自己搜寻过这一带。 第358页 「真是这里??」夺魄邪帝面露狐疑:「你要?是敢耍把戏……」 孤魂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见它如此害怕惊动房内的人,慕井将信将疑地敲敲门——他也不想这么有礼貌,但他也怕挨揍。 房间里?毫无回应。 慕井又敲了?敲,依旧如此。 三毒催促道:「别犹豫了?,事?急从权。」 确实,邪帝要?是在门口近乡情怯扭扭捏捏半天,真出事?了?哭都来不及。 慕井不再?犹豫,直接拉下桐木门的铜把手——「咔嗒。」 清脆的一声响后,门开了?。 慕长渊没锁门。 事?实上魔尊一直就没有锁门的习惯,神月宫里?就他一个?,锁给谁看? 但明?知夺魄邪帝来了?还不锁门,连孤魂都察觉出一丝不对劲,轻轻唤道:「……尊上?」 走廊灯火通明?,屋内却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暖黄的光线一到房门口就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斩断阻隔,根本照不进去。 「小心!」 夺魄邪帝刚进入房间,就差点被四分五裂,幸好?三毒出言提醒! 「嘶——!!」 慕井的魂体受伤,他以为是自己哥哥动的手,等看清屋内的情形,才惊魂未定道:「什么东西这么厉害,我甚至没碰到它!」 宽敞的房间里?静谧如死境,不知名的生锈铁链如蛛网般悬挂得到处都是,密集得让鬼都没法见缝插针,夺魄邪帝刚才只是靠近了?一点就被穿透了?魂体。 能在这种情况下伤到大阿修罗王的,恐怕只有神器了?。 三毒艰难地辨认了?一会儿?,才确认道:「这是十?大上古神器之一,由墨宗上神炼制出的缚魂锁,能锁住天道魂元。」 夺魄邪帝好?奇道:「你怎么什么都认识?」 三毒说:「我以前在尊上的收藏品中见过。」 慕井酸熘熘地道:「哦。」 魇魔实相?地不吭声了?。 越挫越勇百折不挠也不是全?无优点,至少夺魄邪帝还是排除万难进入房间内部——尽管一身?伤痕累累,还是看清了?令他窒息的一幕。 房间的布局并不特殊,仅仅是一间卧室罢了?,四面和天花板全?是镜子,天花板到地板之间同样悬挂锁链,但没有房门口那么密集。但屋内一片狼藉,镜子都是碎的,天花板掉落一大半,裂开的地面上不仅有血迹,还有断掉的锁链。 显然,魂元狴犴曾在这间屋子里?剧烈挣扎,最终被魔尊用缚魂锁强行制服。 「哥哥,你在哪儿??」 慕井看得心惊胆战,一边小心翼翼避开神器,目光不断搜索着?慕长渊的身?影。 「你别吓我啊哥!」 终于,他找到了?床边奄奄一息的慕长渊。 衣裳都被撕碎成褴褛的布条,天道魔尊身?上的血迹触目惊心。 慕井知道他哥有多爱护这具凡人躯体,根本想像不出是什么缘故会弄成这样。 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床边病弱的人吞噬殆尽,慕井连避障都顾不上,就化作一阵阴风来到慕长渊身?边:「哥,我是老四啊!你快醒醒!哥!!」 魂体的声音尖细难听,换作以前魔尊早把他打出去了?,但此刻慕长渊的凡人之身?连心跳都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计,对外界的动静毫无反应,像一具悽美?的尸体。 「怎么办,我不会治伤……哥你到底怎么了??你醒醒啊!」 正当?夺魄邪帝六神无主时,总算想起还有一个?可商量的人:「三毒,你对神月宫熟,有没有什么办法……」 他话未说完,就被魇魔打断:「艷骨刀就在床上。」 「什么?」 夺魄邪帝陡然一惊。 三毒说:「愣着?干什么,此时不动手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慕井怔怔地。 魇魔一改先前的容忍态度,语气变得愈发严厉:「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两位魔尊都是你哥,既然如此,你把他们两个?变成一个?,就不用左右为难了?!」 「可是……」 夺魄邪帝望着?慕长渊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声音颤抖。 慕井虽然气人,被魔尊揍的时候却从未还过手。他一方面觉得三毒说得有道理,但真正实施起来却又异常艰难。 因为眼前的不是别人,是他亲哥啊!! 三毒沉声说道:「趁狴犴虚弱,你再?不动手,等它挣脱缚魂锁,你以为还拦得住吗?」 「可狴犴一旦离开我哥的身?体,我哥就,就……」 鬼修修魂体,魔修修魂元。魂元离开身?体时会带走所有的阳气,回天无力。 「身?体还有一副现成的,错过这个?机会,你就继续两头不讨好?吧!」慕井临阵退缩,三毒怒其不争:「活该你一副好?牌打得稀烂,越混越差!」 夺魄邪帝闻言如遭雷击。 不止三毒,其实那个?姓慕的女人也说过类似的话。 慕井总错过与兄长和好?的机会,他大部分时间都流浪在外,只有通过惹事?才能换来魔尊短暂的关注——哪怕只换来一顿打,慕井也是高兴的。 夺魄邪帝低头看着?仍插在自己胸口的归魂枪,想起灭世之战时期的兄长对自己何其倚重,最终下定决心,颤抖着?伸手去够床上的艷骨刀。 第359页 艷骨刀如地狱岩浆般滚烫,慕井紧紧地握住刀柄,将刀尖其对准慕长渊的心脏。 「对不起……哥哥……」 慕井猩红的双眼一闭,正要?刺入心脏时,忽然觉得自己胸口一凉——准确来说,魂体是不会感觉到冷的。 夺魄邪帝骤然睁开双眼,面前依然是那具逐渐失去生息的冰冷身?体。 夺魄邪帝忽然感应到什么似的,勐地一转头,就猝不及防地正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美?艷而薄情。 「哥……」 空气仿佛陡然凝结,窗外月凉如水。魔尊笑吟吟地伫立在他身?后,听见弟弟难以置信的唿唤声,笑意不到眼底。 「……你还记得这些本事?,都是本座教你的么。」 夺魄邪帝瞳孔骤然扩大! 与此同时,慕长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拍在慕井后背,归魂枪直接穿透魂体钉入镜子中! 破晓(二) 「为……为什么……?」 三?毒因过?度震惊, 声音变得异常嘶哑,像生锈的铁锯在木头上来回拉扯。 「什么为什么。」慕长渊直立起身体,拍拍衣角的劫灰, 莫名其妙道:「你?们自己掺了多少算计心?思, 该不会以为本?座还能如从前那般对待你们吧?」 他没拐弯抹角,直接捅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怼得三?毒和邪帝哑口无言。 室内陡然变得死寂, 无形中?好像有一根弦骤然绷紧。 魔尊说罢也?不在?意?他们怎么想, 便径直向前走去, 玄黑描金的长?袍拖拽在?地,松松垮垮地遮掩着身体。 他顺手取走艷骨刀,与床边奄奄一息的切片合二为一。 与此同时, 满目疮痍的房间也?在?一点点恢復如初:生锈的铁链、斑驳的血迹,碎裂的天花板和镜子……就连慕井魂体上的伤痕都悉数消失! 瞳术幻境中?,一切都是幻象,唯床边那具身体的新伤是真的:总共一百零八刀,魔尊精心?养护的病弱之躯差点就咽气了,他抢救好几天才抢救回?来,累得够呛。 等到幻境如潮落般斑驳褪尽,慕长?渊转身大马金刀地坐到床边,面色不善地盯着邪帝和三?毒。 艷骨刀在?慕长?渊手里散发出星星点点的金绯光芒, 恍若银河璀璨流淌。慕井仿佛再次产生错觉,拥有「三?界第一凶邪血刃」之称的艷骨刀, 竟也?知道认主么?! 夺魄邪帝主动示弱道:「哥, 我刚才还以为你?快不行了……」 慕长?渊挑起眼梢:「所以你?干脆补刀, 给本?座一个解脱?」 「当然不是!」夺魄邪帝被盯得毛骨悚然,为了撇清自己竟倒打一耙:「难道哥哥就一点错都没有吗!若非你?故意?设局骗我动手, 我才不会上当呢!」 慕长?渊直接气笑了:「凡人有句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本?座才死几年,你?就出息了,只许自己放火不准本?座点灯……」 夺魄邪帝扯着嗓子反驳道:「才没有!」 见他哥冷冰冰的似乎真的动了怒,慕井立马可?怜兮兮地趴在?他脚边,道:「哥哥知道的,我自小就离开了娘亲……」 慕长?渊:「……」 虽说是在?装疯卖傻,可?慕井说起这话时,脑海里陡然闪过?一个专注伏案雕刻的女子身影。他心?想,要是慕晚萤在?场就好了,他哥起码不会那么坚决地断绝兄弟关系。 魔尊沉默不语,邪帝和三?毒各怀心?思,整间房静悄悄。 慕长?渊是从见到商信洲那一刻起,开始怀疑三?毒的:墨聍与同门发生矛盾,独自跑到幽州借酒浇愁,最终不慎将三?毒带回?不周山,造成下仙界的动乱。 此事绝非偶然。 商信洲再怎么聪明绝顶,也?不可?能对?未曾谋面之人了如指掌,精准地投其所好。 他背后必然有「高人」指点,而如此清楚魔尊喜好的,只有一直随侍身边的三?毒。 再者?,没有三?毒从中?牵线,商信洲也?不敢贸然下如此重的筹码,毕竟一旦谈崩,他将面临善恶两道的夹击,以人皇的谨慎与狡诈,只有和三?毒互惠互利过?,才会有进一步的合作。 终于,慕长?渊的视线转移到三?毒身上,冷冷道:「你?就没什么想和本?座说的?」 三?毒是魔尊一手培养出来的,知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更何况他在?天道魔尊面前也?没有抗拒的本?事,于是老实交代道:「…...心?魔命我取回?狴犴和艷骨刀,但我太过?于虚弱,只能寄生于邪帝的魂体之中?,利用他来完成任务。」 说到心?魔时它明显犹豫了一下,显然平日里并不习惯用这个称唿。 慕长?渊目光深沉叵测:「三?毒,你?可?还记得自己发誓,若有朝一日背叛本?座,应当如何?」 ——必将万死而不得復生! 三?毒忽然剧烈挣扎起来,然而它被死死封在?镜中?,挣扎无济于事,只能颤着声说道:「不!主人!三?毒没有背叛您!您归墟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我甚至不敢相信……即便是您的一抹残念,那也?是整个恶道的信仰啊!」 「说来说去又是本?座的错?」慕长?渊不耐烦地打断道:「本?座死前还得照顾你?们两个巨婴的心?情,等安排好后事才能归墟?」 第360页 「三?、三?毒不敢!」 慕长?渊冷笑道:「少自欺欺人了,别人也?就罢了,你?分明是揣着明白装煳涂。」 三?毒如遭雷击,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即便心?魔继承了法相遗骸中?的力量,但它既没有本?体魂元,也?召唤不出神月宫,更无法给你?重塑肉身容器——这些你?都清楚,却仍涉险回?到这里,甚至怂恿慕井亲自动手,你?把他当成傻子就算了,你?把本?座当成什么了?」 这回?换作夺魄邪帝瞠目结舌。 神经病只是在?逻辑上自成一派,并没有很深的城府和心?机,反倒有种别具一格的清澈愚蠢。夺魄邪帝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三?毒,眼底一片迷茫——听他哥的意?思是,他好像……被三?毒骗了? 不管了,哥哥肯定是对?的! 慕井扭头冲着三?毒尖叫道:「你?不是说两个都是我哥、只要让他们合为一个整体就好了嘛?!」 被钉在?镜中?的三?毒一声不吭。 「合二为一……」慕长?渊嘴角噙着冷笑:「本?座英明一世,怎么就摊上你?这个蠢货!」 「心?魔难道有受虐倾向,心?甘情愿回?来过?暗无天日的日子?就算他肯吧,这么大的事你?们问?过?本?座的意?见了?」 夺魄邪帝仍然固执地盯着三?毒,等对?方给自己一个说法。 却听见魇魔低声说道:「主人明察秋毫,这些都是三?毒一厢情愿……」 「一厢情愿」四个字,创得夺魄邪帝连发疯都忘记了。 背叛的感觉如洪水淹没头顶,慕井一想到自己刚才差点酿成大祸,浑身冰凉,几近崩溃:「你?、你?居然骗我杀我哥?!三?毒,你?……为什么!!」 三?毒惨然道:「因为我不甘心?。」 夺魄邪帝一愣,不以为然道:「不甘心?的该是我吧?我哥对?你?还不够好吗,你?有什么不甘心?的!」 「凭什么……」三?毒喃喃自语道:「凭什么最普通的凡人都能得天独厚,拥有一副完整的身体和灵魂,而魇哪怕修炼到大阿修罗王都只是一道念!永远像寄居蟹一样借住在?躯壳里!!」 「……就这?」 夺魄邪帝原以为它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比如遭到心?魔胁迫之类的,大家相识多年,又同为恶道,假如对?方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夺魄邪帝也?能自认倒霉。 和好是不可?能和好的了,起码自己还能想通。 但在?听见这么匪夷所思的理由后,慕井瞬间暴跳如雷:「你?他妈有病吧三?毒?嫉妒凡人你?搞老子干什么!灭世之战老子又不是没投同意?票!!」 三?毒说:「你?根本?不懂,我和心?魔才是同类……」 「啊对?对?对?,但这和你?搞老子有什么关系?老子又不欠你?什么!!」 三?毒无法反驳,只能小声道:「抱歉……」 它嫉妒凡人弱小但天生拥有一副契合度完美的身体,同时憎恨他们内心?分明充斥着贪嗔痴恨爱恶欲,却又虚伪地嚮往善道。 三?毒将这一切归咎为人界律法的震慑力,以及公序良俗的约束力,导致绝大多数人只能不断压抑心?中?的恶,循规蹈矩地按照善道定下的规则度过?一生,于是它义无反顾地决定与心?魔一σw.zλ.同创建以恶道为主导的「新秩序」。 慕长?渊终于缓缓开口:「你?与心?魔都是执念,本?座知你?诞生于复杂的人心?,赐『三?毒』之名,是让你?不染六尘,以此为醒。早知你?终究绕不出『贪嗔痴』的怪圈,当初就该断了你?的念想。」 它向来对?魔尊言听计从,这是自诞生以来第一次拥有自己独立的意?志。 三?毒悽然笑道:「主人一定很后悔当初将我带回?神月宫,教我修习吧。」 「后悔?你?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慕长?渊目光潋滟,语气却极淡:「本?座经歷千秋万载,只后悔过?一件事,那就是上辈子没能泡到玄清上神。」 三?毒:「……」 慕井:「……」 「灭世对?于三?界是一场浩劫,其中?的是非对?错,轮不到早已归墟的本?座来计较定夺。」 「但沈凌夕眼里容不得半粒沙子,况且你?俩都成泥石流了,别以为有本?座撑腰就无所畏惧,上神不发威,你?们真以为他是来地狱挖野菜的?」 三?毒无比敬重的主人、恶道的至尊,如今开口闭口都离不开沈凌夕,它终于认清现实——曾经心?怀远大抱负、只想成为天下第一的魔尊,真的已经身死归墟了! 成王败寇,三?毒并不后悔,但它还是想死个明白:「尊上什么时候知道的。」 慕长?渊必然先有所怀疑,然后才设局一步步请君入瓮。可?在?这之前,三?毒遭天罚神魂俱灭,夺魄邪帝更是被拒在?鬼门外?,与瀛洲鬼王斗法打架,压根没有在?魔尊面前露出马脚的机会。 三?毒百思不得其解——难道沈凌夕透露了那天梦境里的事?! 三?毒潜入沈凌夕的梦境并对?其道心?发动了攻击,它料定对?方会瞒住此事——至高无上的神明,哪怕与魔尊真心?相爱,仍严严实实地藏起弱点,绝不主动透露半分。 沈凌夕宁可?独自承受一切,也?不愿再次遭到背叛。 第361页 可?事到如今,三?毒也?没有先前那般笃定:慕长?渊竟为对?方抽骨接臂,就算是块寒冰也?该被捂化了吧! 三?毒早在?被慕长?渊发现时就已放弃抵抗,顺嘴就把心?里所想给说了出来:「果然……是上神告的状么……」 慕长?渊:??? 刺杀未遂,他还在?考虑如何处置这两个傢伙才解气,忽然听到这么一句,顿时敏锐地察觉到可?能有隐情。 ——沈凌夕有什么事瞒着他? 玄清上神是个硬骨头,还是锯嘴葫芦形状、冰冻了一万年的硬骨头。相比起逼问?他,还不如忽悠三?毒来得效率更高。 慕长?渊戏瘾上来,故作痛心?疾首道:「告状又怎么了?你?把本?座当傻子,难道还要本?座配合你?装作自己被蒙在?鼓里吗?!三?毒啊三?毒,本?座教了你?那么多年,你?实在?太让本?座失望了……」 即使?三?毒心?如死灰,也?很难接受这样严厉的指控,变得激动起来:「这件事属下没有做错!」 慕长?渊听得云里雾里,表面仍旧四平八稳,一双桃花眼眼尾上挑,直视着三?毒,冷冷笑道:「那你?说说你?对?在?哪。」 三?毒道:「主人是玄清上神命定的情劫,属下必须赶在?沈凌夕正道之前,摧毁他的无情道心?!」 哐当——! 掉落的艷骨刀砸得夺魄邪帝头昏眼花。 慕长?渊极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连目光都变得呆滞了:「你?说……什么?」 「情劫」的说法流传已久,魔尊并非首次听见,只不过?当作无稽之谈,听听就算了,并未当真,原因很简单:情劫个屁,沈凌夕都已经封神这么久了,自己还不是活得好好的? 无情道上神脑子里只有物理超度,才看?不上俗气的情情爱爱——当年慕长?渊当真是这么想的。 三?毒见他瞳孔地震,连忙道:「心?魔潜伏仙盟天机阁,就是求证了此事。」 「天机阁长?老曾叩问?天道,得三?十三?重天降下天谕,明示沈凌夕须自证无情道心?后才能封神,否则三?界将遭遇前所未有的浩劫!」 「沈凌夕道心?确实有异,又与您陷入情网难以自拔,恰恰是触发情劫的徵兆!」 「属下不是上神的对?手,若非他控制不住爱欲,生出了『贪嗔痴』念,属下又如何能进入神明的道心??主人,您再不尽早远离,等到沈凌夕自证无情大道之时,一切都来不及了!」 到那时候,沈凌夕唯一自证的办法,就是亲手杀死慕长?渊。 三?毒有理有据地解释这么多,本?以为慕长?渊能有所醒悟,谁知魔尊声音却透出一股诡异气息。 他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动他的道心?。」 「什么?」 「是谁让你?自作主张!」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艷骨刀狠狠插入镜面,三?毒被镜子千刀万剐,却又因为归魂枪而始终无法神魂俱灭。 「主人!」 三?毒第一次在?没有实体的情况下感觉到恐惧。 它曾想过?慕长?渊可?能会因此生气——但再生气能有遭背叛刺杀那么生气吗? 至少,那时候的三?毒并不这么认为。 慕长?渊面容平静,然而地基之下好像有什么撼动着鬼界,整个空间都因他愤怒而变得扭曲。 血海大魔们见结界内的宫殿陷入光怪陆离之中?,还以为新邻居又整新花样了,纷纷跑出来凑热闹。 谁知空间裂隙越来越大,凑热闹变成送人头,它们一个个高唿大喊着:「快跑!海底塌了!快跑!!!」 地狱神月宫开始坍塌,血海倒灌入空间裂隙形成壮观的血红瀑布,空间风暴席捲,灵流在?高空激盪不已,不仅如此,凌驾在?血海之上的,由远古上神设下的封印结界被彻底撕开,血海大魔纷纷出逃。 顷刻之间,整个地狱都被搅得天翻地覆! 慕井尽可?能稳住魂体,免得被无差别攻击的风暴刮进空间裂隙之中?,他虽然不会疼,却能清楚地感觉到空间的分解力量正将他肢解成粒子,即便到这时候,慕井嘴关心?的依旧是他哥,生怕失去理智的慕长?渊气出个好歹来,急中?生智道:「哥!跟三?毒置气没用的,当务之急是把嫂子找回?来!」 慕井现在?知道为什么瀛洲鬼王喊的那么顺口了,话刚说完,他就发现慕长?渊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心?中?苦涩又辛酸,又生出一丝妥协的羞耻感,幸好没有外?人听见。 风暴的正中?央,魔尊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欲望远高于自身的能力,你?、心?魔还有赵怀阳,你?们三?个才是同类。」 「等料理完心?魔,本?座再来跟你?好好算这笔帐。」 能量在?扭曲的空间内盪起一圈圈涟漪,魔尊身后空间如黑莲绽放般层层剥开,任何物质进入裂隙的瞬间都化作千万粒子,如星辰散落寰宇般,散落在?不知名的空间体系中?。 三?毒的挣扎微乎其微:「不……」 然而没等它说完这整句话,艷骨刀和归魂枪同时回?到魔尊手中?,三?毒的执念碎片被空间风暴捲入裂隙之中?,再也?没留下一丝痕迹! 刚经歷了一场浩劫的神月宫被分割成两部分,空间撕裂造成的万丈深渊如同一道狰狞的伤疤贯穿血海。 第362页 夺魄邪帝惶恐地看?向魔尊,尽可?能地降低存在?感,青灰的鬼气几近半透明。 慕井没有无限復活甲,万一他哥连他一起流放,那简直比直接杀了他更难受。 「至于你?,」魔尊居高临下地望着惶惶不安的弟弟:「你?有两个选择,要么与本?座生死不復相见,……」 夺魄邪帝没等他说完就开始喊:「二!我选二!」 「……要么无论发生什么,你?和小井都要保护娘亲不受伤害,照顾她直到寿终正寝。」 夺魄邪帝:…… 虽说大阿修罗鬼的寿命漫长?,区区数十年完全可?以当成期徒刑,真正令慕井不安的是他哥的口吻——像是交代后事般的口吻。 慕井一晃神,发现魔尊的身影翩然至百丈之外?的血海上空,急忙大喊道:「哥你?去哪儿!」 夺魄邪帝着急的声音被远远抛在?后方,慕长?渊单手提着艷骨刀,毅然决然地跨过?万丈深渊,他翻腕一刀噼开空间,纵横的灵流如洪水般冲击撼动着整个三?界。 圣洁的天光落入鬼界,如神明创世之初的第一道光那般炫耀夺目,让热烈的太阳都望尘莫及。 彻底消失前,慕长?渊只留下一句话。 「去终结这段因果。」 ——就算天道讨伐,杀孽四起,他也?绝不会让沈凌夕独自面对?。 破晓(三) 极夜降临, 雷海奔腾时,仙、凡皆以为触怒天道,纷纷拜倒在地乞求上苍垂怜。 直到天门大开, 金光洒落, 漫天神佛降临仙界,凡人终于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纷纷欢唿起来, 胆子大点的甚至眯起眼, 悄悄瞻仰天道上神的风采——看完回去能吹一辈子, 啊不,十辈子都行! 反倒是仙修全?都懵了:他们到底问了多少问题,怎么需要这么多神佛出来解答? 沈琢压下眼底隐晦的眸光, 心中?同样充满疑惑。 不远处佛子却?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众神当中?也?有禅宗佛陀的身影,不虚和尚依然不虚,不仅如此,佛子还有所察觉地看?了过来,朝着沈盟主颔首示意。 仙盟如此兴师动众,起因是沈琢对佛子的身份产生怀疑,又不能对禅宗半神刑讯逼供,只好採纳无妄禅师的建议, 叩问天道。 禅宗只想给仙盟一个交代,但沈琢却?另有谋算, 两方都没指望得到天道回应, 事情?突然发展到当前的情?况, 他?们比谁都懵圈。 ——难道佛子真?有什么惊天动地的特殊身份? 不管怎么样,来都来了, 总不能有所怠慢,沈琢当即率领苍生行大拜之礼:「弟子沈琢携仙盟百家及苍生万民?,恭迎神尊佛陀临世!」 天道之下众生平等,仙修与凡人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何事问天。」 世尊上神开口时,整个苍穹大地都在微微颤动,山顶的仙修、山中?的万民?纷纷翘首以盼,连鸟兽都安静下来。 沈琢:「……」 无妄禅师:「……」 什么叫骑虎难下?现在就是骑虎难下。 假如沈盟主如实回答,叫你们出来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想鑑定这个和尚到底是妖僧还是佛子——估计漫天神佛一人降下一道怒火天雷能把不周山轰成盆地。 幸亏沈琢也?不是吃素的,临场反应极快,他?低沉稳重?的嗓音很?快响彻云霄:「仙门百家坚守善道立场,潜心修身,向来不敢轻易打扰天道。只因维持千年?的善恶平衡被打破,恶道一夜之间?诞生两位天道魔尊,扰乱三界安宁。而仙修仍受限于修炼瓶颈,难以与之抗衡,此番万民?请愿,叩问天道,希望能获得神佛指点迷津。」 见沈琢应付自如,无妄禅师悄悄松出一口气,这才对身边的师弟小声道:「这回险些酿成大祸,以后你千万不可这么任性了。」 佛子破天荒地答应下来:「师兄请放心,我以后一定不任性了。」 无妄禅师不疑有他?,心满意足地聆听天道教诲去了。 仙修宗门的歷史比仙盟悠久得多,大多数神佛都有自己的宗门,飞升以后,宗门为其立神像和牌位,供弟子们参拜,同时还整理出他?们的生平事迹,令其在三界流芳百世。 每一位弟子初入师门时都必须修习宗门歷史,知晓自己宗门上神的封号以及法相,比如剑宗的上神封号世尊,武宗上神封号法华,毒宗上神封号灵素,禅宗的佛陀封号剎帝利……这些弟子们都耳熟能详。 能瞻仰课本里的神明,菜苗们一个个热血沸腾,但论道对他?们来说太过枯燥深奥,听着听着就走神了—— 「啊啊啊啊啊丹宗有一位上神来了!」 「呜呜呜毒宗也?有一位!」 「那?又怎么样,我们武宗来了五位!」 「噢呦,五位了不起,里面怎么没有你呢?」 「你就是嫉妒!」 「剑宗最多,人家都没说话呢,你嘚瑟个什么劲儿?」 面对同门艷羡的目光,剑宗弟子悄悄挺直了腰杆。 剑宗曾是武宗中?的一个分支,剑是他?们的「器」,道心依然是向武的。 多年?前,有一批剑修在论道时,无意间?钻研出了「剑心」,因而得天道嘉奖,全?部封神,从此剑宗便独立出来,自立门户,成为当之无愧的中?原第一大宗门。 第363页 老老实实低着头的墨磐盘听见旁边的讨论声,想起墨宗也?有一位上神,实在忍不住好奇,也?瞥向高空。 他?很?快就找到那?位吴寮上神的身影,顿时精神一振——吴寮的名气相当大,甚至超过绝大多数剑宗上神。 这位上神虽然也?不出现,但每隔几千年?会往墨宗投放一两件神器,正因如此,墨宗才能始终保持第一器修的名号,香火久盛不衰。 墨磐磐正准备给自己宗门刷刷存在感时,听见有弟子疑惑道:「怎不见无情?道上神?」 周围陡然陷入一片沉默。 「唔,所以无情?道有上神吗……」 「没有吗?」 「有……吗?」 「……没有吗?」 …… 在一声声自我怀疑中?,墨磐磐也?开始回想无情?道到底有没有出过上神。 在仙盟,自家宗门的歷史是必修课,其他?宗门的歷史是选修课,不周山无情?道只有沈琢一脉,临渊宗的结局大家心知肚明,自然没有多少弟子愿意选修。 「想不起就当没有了,」有剑宗弟子不屑一顾道:「看?来大道无情?也?不怎么样嘛……」 旁边的同门师兄弟连忙阻止道:「你别胡说。」 然而那?弟子却?不以为然道:「剑宗上神若不下凡,沈盟主当然是仙修的最高权威,但当神明降世时就未必……啊!」 惨叫引得周围一大片菜苗都看?过来。 刚才出言不逊的弟子,此刻倒在地上捂着脸惶恐道:「师、师尊……」 极夜异象降临时,众元婴宗师就出动维护秩序。 菜苗们以为无人注意,殊不知书白妄早已?站在他?们身后。 书白妄的目光扫过战战兢兢的菜苗们:「身为剑宗弟子难道还分不清这是什么场合?天道上神岂容你们置喙!速将此人从玉牒中?除名,剑宗和仙盟都容不下这么了不起的修士!」 他?一声令下,元婴宗师当即上前来拖人。 那?名弟子难以置信,想开口发现声音被法术封住,连为自己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就像块抹布一样被拖走。 其他?参与讨论的弟子头垂得快埋到土里去了,恨不得原地隐身。 杀鸡儆猴效果显着,弟子们很?快都老实起来。 墨磐磐庆幸刚才没来得及开口,这会儿再看?向高空时,目光崇敬畏惧了许多。 这时他?们听见沈盟主语气加重?,道:「恶道在仙、人两界来去自如,魇魔三毒公?然摧毁仙修道心,挑拨武宗与合欢宗结下血海深仇,难道还不足以证明他?们入侵的野心吗?」 世尊上神周身散发着天道神圣的金光,更远处则是漆黑的夜幕:「弱肉强食是天道法则,恶道曾被镇压数千年?,同样申诉无门,如今他?们只是作乱,尚未举兵而起,倘若三十三重?天轻易出手相助,那?才是有违天意,打破三界善恶的平衡。」 「至于三毒……据我所知魇魔只寄生在『贪嗔痴』念里,天道本就是一座独木桥,善道在仙盟的带领下,发展了百万弟子,规模宏大前所未有,此番劫难也?是天道作出警示,提醒你们不能只顾壮大实力?,不考虑这些人到底适不适合留在善道中?……」 墨磐磐大吃一惊:这是什么反省文学?! 众所周知,仙盟的选拔标准是公?开的:五年?一度的仙盟大会,具有仙缘且愿意将一生奉献给善道的人,只要符合年?龄就能参加弟子大选,通过考核拜入师门开启修炼之道。 修炼速度只要努力?就能提升,但修炼上限则由天赋决定,绝大多数弟子都清楚并?接受这一点,但修炼是个漫长的过程,仙修歷经几百甚至数千年?,难免遭遇瓶颈和困惑,到头来却?成了他?们一开始就不该入善道的错了?! 不仅墨磐盘这样的低阶弟子不理解,就连附近的北斗仙君都停止巡查,迷茫地抬头望向天际——凡人七十岁便是「古来稀」,筑基期的修士能活到一百八十岁左右,只要在这期间?进入元婴期,那?么寿命上限就变成五百年?,如果能位列仙班,寿命至少延长至三五千年?,踏入化境半神者,更是与天同寿。 这样漫长的寿命,世世代代积攒下来,数量能不多吗? 正因为规模庞大,各大宗门才联合起来成立仙盟,制定八千条繁琐的规矩来约束言行举止,可即便他?们做了这么多,到头来还是被天道嫌弃人数众多,甚至认为三毒作乱是在给他?们「提纯」?? 墨宗弟子一想起那?些无辜堕魔的同门师兄地,拳头就硬了,而刚才还得意洋洋的剑宗弟子,这会儿更是傻眼——整个仙盟当属剑宗规模最大,而说这话的恰好就是剑宗的世尊上神! 在此之前,仙盟从未请动过三十三重?天,不知天道所想,只下意识地认为漫天神佛出身善道,理应更偏向自己才对。 好不容易得到正面回答,却?与设想相差甚远,就连无妄禅师蹙起眉头,不知如何是好。 沈琢依然态度虔诚:「天道点化,弟子受教。」 见盟主居然把这些话都听进去了,菜苗们更是个个脸色苍白,跪着的身体摇摇欲坠:无情?道半神在清理门户一事上颇有经验,这回不管轮到谁,必将面临抹去修为驱逐出山的结局。 而那?些修炼时间?早已?超过凡人寿命上限的仙修们,一旦修为被抹去,和直接处死?没什么两样。 第364页 「怎么会这样……」墨磐磐喃喃自语,实在难以想像这就是他?们修建祭坛、虔心祷告祈求上苍的结果。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迅速穿山越岭地从远处飞来! 「不、不好了!」 由于祭天期间?不周山高空禁止御剑飞行,灵流很?快就吸引了全?部人的注意力?。 方源身为医宗的宗主,向来是儒雅的医仙形象,此刻却?披头散髮衣冠不整,连飞带滚地大喊道:「盟主,大事不好了!」 沈琢一看?见他?埋汰的模样,便皱眉呵斥道:「方院长,天道神佛在此,你这样成何体统!」 方源闻言,如梦初醒般看?向高空,双眼倒映出漫天金光的一瞬间?,由于从未见过这么多神明,他?身形一栽,险些掉进树林里! 好不容易稳住脚下的剑,方源膝盖发软地跪倒,也?不管祭坛上的沈琢了,直接向满天神佛求救道:「弟子无意冲撞天道,是、是心魔!心魔杀到了仙盟祠堂!」 什么?! 仙盟祠堂里供奉的是仙门百家的列祖列宗以及歷代先烈英灵,对整个仙界意义非凡。这下跟捅了马蜂窝似的,众仙脸色骤变,顾不得神明在场,纷纷站起身来,群情?激昂—— 「什么时候的事?!」 「院长你怎么现在才来报!」 「岂有此理!竟连我们的老祖宗都不放过!」 「真?是太过分了!」 「祭天大典期间?都敢来犯!恶道压根就没把天道放在眼里!」 …… 沈琢平日里就给足了上仙们自由讨论的气氛,在新仇旧恨夹击之下,无人在意方源为什么缺席祭天大典,更没注意他?与沈琢目光交错,一触即分,恍若什么都没发生似的。 沈琢沉声道:「你好好说,心魔跑到宗祠去做什么。」 方源气喘吁吁道:「那?魔头想趁祭天大典的时机抓走慕夫人,用她?的心头血制成『血包』,属下亲耳所闻,绝无虚假!」 凡人纷纷倒吸一口气:「啊这……」 无妄禅师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杀害至亲乃是灭绝伦理的重?罪。老衲曾见过这位慕夫人,她?原是十世善人,今生却?与恶道结下不解之缘,并?非她?的过错。弟子是否应当救那?无辜之人,还请佛陀示下。」 毫无疑问,凡人心中?早有判定,禅师却?故意将决定权交给三十三重?天,剎那?间?,数十万人目光炯炯地望向高空,请愿的念力?再一次聚集。 被道德绑架的剎帝利佛陀只得道:「善。」 这便是答应了。 然而世尊上神却?道:「心魔乃天道至尊,他?亲自动手,现在怕是已?经来不及了。」 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刚才还喘得断断续续的方源,这会儿忽然间?不喘了,一口气说了一长串:「慕夫人同时是心魔和慕长渊的亲生母亲,身份非同小可。仙盟既然将她?扣留下来,自然必须保她?平安,否则岂不是引火烧身?但侥倖只有一次,心魔因此大发雷霆,誓要将整座不周山夷为平地!」 什么?! 这回换凡人大吃一惊了,求生的念力?炽焰瞬间?比刚才强烈数十倍! 漫天神佛:「……」 难得降临一次,一再被道德绑架是怎么回事? 但如若这么多神明袖手旁观,眼睁睁看?着善道根基毁灭,数十万普通百姓惨死?仙山之中?,天道毫无疑问必将降怒于祂们。 世尊上神终于察觉有些不对劲,充满天道威严的视线扫视下方乌泱泱的人群,当他?的目光落到沈琢身上时,对方依然充满着对三十三重?天的崇敬与虔诚。 以仙盟列祖列宗和数十万百姓的性命设局,道德绑架神明,这罪名大得根本扣不下去,剑宗上神最终只得作罢。 可但凡三十三重?天对这位沈盟主有几分了解,就知道他?确实干得出这种事。 祭天大典前—— 方院长惴惴不安道:「您真?打算这么做吗?那?里供奉的可是……」 沈琢不为所动道:「死?人本来就应该给活人让路,祖宗受香火供奉这么多年?,是时候给后世弟子们做点贡献了。」 方源无言以对,毕竟那?座山中?同样供奉着无情?道的先祖。 最终他?按计划救出慕晚萤救后,在众目睽睽之下赶来「通风报信」。 要么天道干脆永远装死?,哪怕只出来冒个泡,沈琢都有本事祂们不得不插手此事。 不愧是沈凌夕的师父,连天道都敢算计。佛子忍不住抚掌笑道:「有趣,实在有趣。」 现在还笑得出来的只有他?了,沈琢此刻完全?没空理他?,趁众神赶往祖宗祠堂之际,迅速交代弟子疏散参加祭天大典的普通老百姓,等安排完以后,才对着惊魂未定的方源道:「你来晚了。」 方院长苦涩道:「出了点意外,」说完谨慎地左右看?看?,然后比了个口型:「凌夕来了。」 显然,这才是真?正的「计划之外」,算无遗策的沈盟主眉头深深皱起。 ——他?来做什么? ** 几乎就在同一时刻,裴青野和薄欢也?正赶往仙盟祠堂。 「我早该想到的,」刺骨的寒风唿啸着从身体的两侧刮过,裴青野声音充满自责:「慕长渊一直钻研空间?之术,对时间?维度不感兴趣,他?都不会的东西,心魔更不可能会了。」 第365页 薄欢脸色阴沉至极:「居然是三十三重?天帮助心魔回到天元年?间?,祂们想干什么?!」 不管想干什么,沈凌夕的处境都十分堪忧。 想到玄清上神为了救世失去所有,到头来却?遭到三十三重?天背刺,薄宗主气得翻起了旧帐:「我早就让那?个混蛋助我先一步封神,他?非不肯,现在好了,凌夕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三十三重?天都已?经找上门来……」 裴青野面无表情?道:「我猜上神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去和尊上沟通这件事的。」 「……」薄欢悻悻道:「那?我就是这么个修炼模式嘛,还能怎么办!」 雷海噼毁了护山大阵,薄宗主让白虎带着卫光离与其他?合欢宗弟子汇合,自己和裴青野紧赶慢赶,他?们猜到慕晚萤可能要出事,谁知赶来看?到的却?是—— 「凌夕!」 「小井?!」 「呵,又来两个送死?的。」 薄欢和裴青野没有丝毫迟疑,直接加入战斗中?。 一时间?,仙山之巅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混合着重?重?叠叠的合欢幻境! 可在天道面前,这些都太弱了,唯独沈凌夕的新打法让心魔产生了几分兴趣。 沈凌夕的身形如鬼魅般不断消失又闪现,每次都出现在对手防备最弱的地方,待对方反击时便又不知道消失去了哪里。 须臾间?他?们闪电般过了上千招,心魔总算知道刚才沈凌夕是怎么突然出现在自己身后的了。 他?眯起眼睛,神情?复杂道:「空间?之术,他?居然连这个都教给你。」 「嫉妒吗,」沈凌夕淡声道:「你这个赝品好像不会用。」 心魔面色冷硬。 事实上,魔尊所掌握的绝大多数精妙的法术心魔都不会。 心魔是慕长渊心心念念打败沈凌夕后诞生的一道执念,与此紧密关联的只有艷骨刀法,其余像什么召唤神月宫、制造黄泉鬼将、空间?之术,甚至是给三毒浇筑血肉之躯,他?统统不会。 但心魔继承了慕长渊的法相和遗骸,可以随意驱使地狱凤凰火,光这一点,便是现在的慕长渊都比不过的。 当初心魔靠着艷骨刀和地狱凤凰火,就把不可一世的玄清上神逼至绝境。 两者当中?又属地狱凤凰火更为关键,因为它能焚毁一切,包括神骨,也?包括空间?。 「……」 打斗间?,沈凌夕忽然被地狱凤凰火燎了一下手臂,他?强忍剧痛,迅速藏身于空间?之中?。 沈凌夕修习空间?之术不久,自然不像慕长渊发挥稳定,心魔经过刚才的交手,已?经摸清楚规律,地狱凤凰火如影随形将,将附近的一整片空间?都点燃,很?快的,沈凌夕又被迫现身。 裴青野立即驭风帮他?躲开地狱凤凰火的追袭,谁知妖火居然逆风直接朝逍遥散仙烧来,最后还是沈凌夕一刀噼开火焰,才将他?解救出来! 「小心!!」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另一道地狱凤凰火悄无声息地绕到他?们身后,张开血盆大口瞬间?把俩人吞噬! 可紧接着,两道灵力?一左一右以雷霆之势直逼心魔而来,竟是消失在火海中?的沈凌夕和裴青野——刚才地狱凤凰火吞掉的是薄欢制造出的幻境! 」啧,」心魔不耐烦道:「碍事!」 一对一的情?况下,心魔绝不会被薄欢的幻境所骗,但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沈凌夕身上,稍不留神踏入幻境,就错失了良机。 心魔决定先解决薄欢。 新鲜的脆皮法师往往只需要简单的烹饪方式,强大的火浪墙自高空掀起,以摧枯拉朽之势朝薄宗主拍打而来! 金红火焰的浪潮将薄宗主得身形衬得如蜂鸟般弱小,蓝金鸳鸯眼内倒映出熊熊烈火,他?想都没想拔腿就跑,然而根本躲避不及,很?快就被火舌燎到后背。 薄欢疼得直抽冷气,速度也?因此缓滞片刻,眼看?着就要遭到火海吞噬时,一道道漆黑恶念迅速出现在他?身后,瞬间?结成巨大的蛛网,将他?牢牢护在中?间?。 面色灰白的少年?七窍流着黑血,在高空之上双手结印,嘴里念念有词:「你要是死?了,我哥岂不是白救了你?不行,你不能死?。」 慕小井拼命催动傀儡,替薄欢挡住致命的重?创,然而镜傀在地狱凤凰火掀起的火海浪潮下不堪一击,眼看?蛛网就要分崩离析时,一道冰墙骤然出现在摇摇欲坠的蛛网下,硬是撑住了铺天盖地的火浪侵袭! 指间?风雪…… 薄欢认出这道灵力?和法术,猝然回头,看?见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以及他?身后浩浩荡荡的众仙尊。 沈琢还是那?副斯文书生的打扮,却?拥有一种强悍至极的冰冷气场:只要是他?想做的事情?,三界都必须为此让路。 心魔却?嗤笑道:「三界仙首,你就这点本事吗?」 即便面对天道级别的心魔,沈琢的表情?也?没有任何变化:「是啊,只有这点本事了。」 「但你来不周山作恶,我总得好好招待一番才算尽了地主之谊。」 他?话音刚落,各峰峰主齐齐出手,强大而精纯的仙灵直接汇聚在冰墙上:「盟主,待属下助你一臂之力?!」 「还有我。」 第366页 「还有我!」 「算我一个。」 「别忘了还有我!」 …… 仙盟重?在一个「盟」字,大敌当前,结盟牢不可破。转眼间?成百上千仙修将灵力?汇聚成一道强大的光束,死?死?顶住火浪。 「哼。」心魔发出一声冷笑。 正当他?准备让对面的蠢仙修领教地狱凤凰火的威力?时,突然听见一声「阿弥陀佛」,心魔听声音耳熟,顺着方向看?去,果然看?见一颗诈尸的光σw.zλ.头。 他?皮笑肉不笑,道:「和尚,你脸皮倒是厚,仙盟连你的头七都操办完了,我要是你,根本就不会再露面。」 佛子笑道:「正因为头七都办了,贫僧却?没死?,实在过意不去才回来看?看?。」 心魔道:「那?你可知自己离死?不远了?」 「罪过罪过,」佛子笑眯眯道:「贫僧确实贪恋这滚滚红尘、花花世界,不过今天阁下今天的面子不是卖给贫僧,而是……」说话时他?的手指了指苍穹。 心魔懒洋洋地掀起眼皮,看?见满天神佛临世,故作惊讶地挑起眉毛。 剎帝利佛陀道:「请收手吧,魔尊,这个通天境修士不是你的对手,你的目的也?不在他?。」 心魔笑了起来,桃花眼弯弯,他?撤了地狱凤凰火气,道:「既然佛陀开口,我确实得给面子。」 「饶了这只西域波斯猫也?无妨,但禅宗和尚先前假碎金丹骗我退兵,这笔帐又该怎么算呢?」 剎帝利佛陀迷茫道:「魔尊指的是……?」 心魔以为他?装傻,目光冷冷转向不远处的佛子。 然而佛陀更迷茫了:「可他?并?非禅宗弟子啊……」 无妄禅师:??? 沈盟主:…… 众仙修:!!! 破晓(四) 场面突然僵住, 高空之?上刚好形成三足鼎立的局面——仙修与漫天神佛是主场方,心魔作为恶道势力独自占据一方,沈凌夕几个则是最不具优势的一方。 唯佛子看透因果, 依然春风和煦。 禅宗的小灯泡们一个个面面相觑, 根本不明白现在什么情况:他们和蔼可?亲的师叔怎么就?不?是禅宗弟子了? 无妄禅师急道:「佛陀,弟子与不?虚是同门师兄弟, 此事?千真万确啊!」 剎帝利佛陀:「他既无?道心又无?金丹, 是不?是你记错了?」 佛陀当?然没必要撒谎, 结合沈琢先?前的怀疑, 众仙已经信了七分,剩下的三分则是因为——「可?师弟他已修得禅宗最高级别的『六通之?术』,怎么可?能没入道呢?!」 佛陀敛目摇头道:「他并非善道修士, 也不?在因果之?中?,剩下的我也无?法解答了。」 居然连天道都查探不?出和尚的来歷?! 无?妄禅师无?助地看向?身旁的师弟,实在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佛子见状笑道:「师兄,天道已经给出答覆,再坚持就?是执念了。」 禅师无?言以对?。 沈琢冷冷道:「现在该轮到?你给我一个解释了——明知我起?疑,你还故意回?到?不?周山,让禅师藉此机会提议叩问天道,这盘棋如你所愿下到?现在这一步,你究竟有何意图。」 佛子悠哉悠哉道:「别把?事?情想那么复杂, 贫僧只?想求证一件事?,借仙盟之?手请天道出面罢了。」 「求证何事?。」 佛子向?来温和, 他抬头望向?高高在上的漫天神佛, 慈悲的双眸倒映出神圣金光。 然而下一刻, 唇边的笑意骤然消失,语气变得咄咄逼人:「贫僧想求证, 心魔究竟是不?是天道送回?天元年间的,若是,三十三重天与恶道究竟谈成了什么条件!」 山中?万籁俱寂,唿吸和心跳声都仿佛都在一瞬间停止。 神佛脸色微变,倒是心魔双手环抱胸前,饶有兴趣地看着善道起?内讧。 见佛子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扯下天道的遮羞布,薄宗主甚至顾不?得烧心的疼痛,好奇地用胳膊肘捅了捅裴青野,小声问道:「禅宗不?是早就?死绝了吗,灭世年间竟还有这么个人物,连天都敢怼?」 裴青野沉思良久,道:「我确定灭世期间绝对?没有这一位,除非他是在灭世后才?出现的。」 薄宗主奇道:「可?出现在灭世之?后,又和三十三重天关系不?好,难道他是自己回?来的?那也太神通广大了吧!」 裴青野说:「所以我才?想不?通,况且佛子处处维护尊上,私交甚笃,但尊上早在灭世前就?归墟了。」 薄欢突发奇想:「难道他们是归墟时认识的?!」 裴青野:「……」 归墟便是灵魂消散于天地,还怎么认识? 眼见越说越玄乎,薄宗主果断放弃道:「不?管了,大不?了又是邪魔歪道,也比三十三重天这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强!」 他们的讨论声不?大,但沈凌夕听得一清二楚。 尽管早一步猜到?这个结果,可?在此之?前,沈凌夕内心或许还存有一丝侥倖:万一神佛真的只?是被万民请愿感动才?下界呢? 沈凌夕眉眼间似乎淬着冰雪,遥望着三十三重天若隐若现的巍峨冰川。 那是让无?数善道修士趋之?若鹜的大道尽头,却也是极度孤寒冰冷的地方。 第367页 确实,佛子的立场比身份更重要,但这些都没有意义了——毕竟连他信仰的天道都背叛了他。 雪白的袖袍衣裾在风中?翻飞,沈凌夕眼底隐藏着令人心惊的森寒,目光如有实质般,掠过漫天神佛的脸庞,肃杀之?气直冲三十三年重天外。 最终打破这漫长窒息的沉默的是世尊上神。 「沈琢。」 沈琢恭声道:「弟子在。」 世尊上神问:「沈凌夕是你的徒弟?」 沈琢断然道:「不?是。」 没想到?会听见这个答案,世尊上神一愣,众仙脸色各异,远处的沈凌夕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沈琢解释道:「逆徒自甘堕落,叛离师门,弟子早已做不?了他的主。」 裴青野到?底是聪明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什么,可?没来得及仔细分辨,就?听见世尊上神冷淡道:「既然成了堕仙,那便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他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世尊上神对?佛子说道:「你想知道三十三重天妥协的原因,那我告诉你——心魔能立即停止灭世,并让三界秩序恢復从前、逝去的生命得以归魂,只?要善道肯交出沈凌夕。」 灭世之?战总共打了十三年,无?数生命因此消逝。 以一人性命,换三界太平,听起?来是个很划算的买卖。 然而薄欢脑子「嗡」地一下,瞬间陷入了魔怔。 「滚!」西域圣子的遭遇重新浮现眼前,他一时间什么都想不?起?,只?觉得有股巨大的怒火直冲天灵盖,顿时奋不?顾身地想要冲出去! 「薄欢!」裴青野拼尽全力死死拽住他,奈何他现在的修为在通天境面前也不?够看的,逍遥散仙几乎被拖着走。 「去他妈的天道!」薄宗主双目血红,完全失去理智:「这帮狗屁神佛……你们怎么敢……你们怎么敢!!」 就?在这时,几道耀眼光束从众仙当?中?闪现而出——竟然是岐黄四宗的宗主! 医宗、药宗、丹宗和毒宗宗主同时出手结阵,迅速制服了走火入魔的薄欢! 薄欢虽然有通天境的修为,但发病时使不?出任何法力,再看岐黄四宗的默契程度,显然不?是第一次处理这种特殊情况了。 裴青野下意识地看向?沈琢。 知道薄宗主走火入魔的仙修不?多,当?初沈琢将他从西域带回?,也有治病的考虑,等到?病情稳定以后,薄欢也曾一度计划回?西域,但不?知为何又成立了合欢宗,这事?就?没再提起?过了。 从薄欢发病到?制服的整个过程,仙盟反应速度极快,可?即便如此,灵素神女依然责怪道:「这就?是你们只?顾壮大仙修实力、不?管对?方适不?适合的后果。」 沈琢:「……」 仙盟盟主不?能忤逆天道,逍遥散仙可?不?惯着这群上神。 向?来脾气顶好的裴青野,罕见动怒道:「薄欢被西域愚昧的老百姓逼疯,不?劝他向?善,难道任他堕入恶道、永不?见天日吗?你们天道要是这么爱和稀泥,以后最好还是已读不?回?,省得三界幻想破灭,断了你们的香火!」 众仙:……… 连裴青野都怒了,可?见天道多离谱。 灵素神女何曾遭遇过如此无?理的对?待?顿时双眼圆睁,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上仙,又觉得和仙修计较有失身份,于是将矛头对?准同为上神的沈凌夕:「玄清,这就?是你带出来的亲兵?」 沈凌夕说:「是啊,你有意见?」 灵素神女愠怒道:「你难道被夺舍了,怎么这样说话!」 沈凌夕冷冷道:「三十三重天想拿我做投名状的事?,我还没跟你们算帐,你有什么脸面质疑我带兵的方式。」 「你——」灵素神女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玄清上神是出了名的刚烈性子,其实天道神明也不?想招惹这位杀神,不?过此时的沈凌夕尚未封神,情况就?大不?相同了。 世尊上神道:「玄清,此事?本?就?因你而起?。若非你多次下界挑衅恶道之?主,惹得慕长渊心生执念,在他归墟后成为法相的继承者,三界又怎会遭遇灭顶之?灾。」 挑衅? 听到?这个词,裴青野笑了:「玄清上神下界救世都被称为『挑衅』的话,诸位神佛现在算什么,仗着天道的背景来霸凌三界吗?」 他牙尖嘴利不?输慕长渊,一顶高帽子扣下来,神佛顿时都不?淡定了。 「裴青野,看在你坚守善道到?最后一刻的份上,天道才?对?你留有几分仁慈与忍让,你别得寸进尺!」 「弟子人微言轻,不?敢让三十三重天忍让。」裴青野嗤笑道:「玄清上神重伤之?际拼死扭转干坤,试图在慕长渊入魔前改变命运轨迹,你们倒好,直接达成交易,还把?心魔送回?来,是嫌三界凉得不?够快?」 「天道自有分寸,并不?需要三界众生理解,」世尊上神重新转向?沈凌夕,道:「玄清,你修无?情道,自生出爱慕之?心的那一刻起?,你就?应该知道,你的上神道心撑不?了多久了。」 「善恶之?争与天道无?关,我等合力回?到?天元年间,并将心魔带回?来,包括现在下界,其实都是因为你——你若道心崩毁,神尊堕魔,三界又将面临万劫不?復。」 第368页 闻言裴青野浑身一震,猝然回?头看向?沈凌夕! 沈凌夕喉结滚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剎帝利佛陀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并非我们不?愿割肉饲鹰,但心魔的目标自始至终都只?有你,旁人无?法取代?。」 法华上神也说道:「心魔已与我们签下血契,只?要交出你,他必履行诺言免除三界浩劫,否则将遭受血契反噬永不?超生!」 用沈凌夕来换取三界和平,是对?整个善道最有利的选择。只?有弱者才?会期待公平,凡人制定出这个标准,连他们自己都难以贯彻遵循,而所谓的「公平」在惨烈的灭世面前更是不?值一提,天道法则自始至终都是弱肉强食。 漫天神佛一声声,一句句,好像慈悲的梵音响盪在高空。逍遥散仙脑子逐渐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他们打算逼死沈凌夕。 以玄清上神刚直的性格…… 「凌夕!」 「师叔,」沈凌夕淡淡打断道:「他们说得对?,我道心确实撑不?了多久。」 「我主宰杀伐,一旦堕魔,后果难以预料。」 他目光沉静如寒潭沉璧,语气无?喜无?悲,似乎已然接受了这个不?尽如人意的结果。 「让三界免于一场浩劫,是我逆转干坤的初心。」 「对?于我而言,最好的结局是战死沙场,至少是以善道修士的身份死去,不?至于变成失智魔物,连最后一丝清誉都不?剩。」 心魔听见他这么说,桃花眼底闪烁着动人的光芒。 「运气好些的话,慕川会为我报仇,彻底了结这段因果。」 「而我与他已经错过了万年,本?以为自己只?要一直停留在元婴期,就?可?以换来几百年的相守。谁知天不?如人愿,竟连这一点都成了奢望。」 慕小井明明不?喜欢这个兇巴巴的仙修,不?知为何,听到?这些话还是觉得鼻腔的酸楚一直延伸到?嗓子眼,他眨了眨眼,没有泪水流下,只?好哑着嗓子道:「嫂子……你要是跟他走了,我哥就?是三十三重天的浩劫。」 众神:...... 众仙:......... 小孩子家家,瞎说什么大实话! 沈凌夕看向?他,微微笑了一下。 无?情道上神鲜少在人前展露笑意,他容颜秀美绝伦,那轻飘飘的笑容像轻盈的雪花般掠过唇角,快得仿佛错觉一般,看得众仙唿吸一窒息。 然而很快地,那片晶莹雪花如水中?花镜中?月般,消逝不?见,一切回?归现实。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沈凌夕认命时,就?听见他语气骤冷:「既然如此,我为什么还要信天道!」 ——气氛急转直下,霎时间,人界冰封万里,鹅毛大雪簌簌纷飞! 变故来得太突然,每个人都猝不?及防! 沈凌夕挟裹着满身风雪,他的双手曾斩杀过无?数妖魔,度化过无?数恶灵,如今却举起?琉璃刀刃,直指三十三重天:「凡人祈祷上苍的时候,天道在哪里?仙修战死沙场的时候天道在哪里?」 「三界生灵涂炭的时候天道在哪里——我碎裂金丹的时候天道又在哪里?!如今我道心将毁,天道却要我深明大义,用我来换取三界太平!你们配跟我谈条件吗!」 他从未用过如此凌厉的语气来质问天道,坍塌的道心滚烫沸腾,身体却仿佛灌满了亘古不?化的寒冰,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 灵素神女难以置信,道:「玄清!你难道想与整个天道为敌?」 「如今哪里还有什么玄清上神,我只?是沈凌夕。」他说罢,转向?远处的心魔,勾起?一抹轻蔑笑意:「慕川没能赢我,是因为他想堂堂正正在战场取胜。」 心魔錶情一僵 「他的艷骨刀法改了二百一十六版,为了不?输给他,我只?能将归魂枪法改进到?二百一十七版……天知道武学极致,毫釐间的打磨钻研需要耗费我多少心血。」 「但赝品就?是赝品,你鸠占鹊巢也永远是见不?得光的影子,而我居然曾将你当?做一个正儿八经的对?手,实在是鬼迷心窍。」 「沈凌夕!」 心魔美艷的脸庞控制不?住地透出狰狞。 世尊上神出声道:「玄清,我敬佩你与天为敌的勇气,但也要代?表天道警告你的鲁莽——你真以为单枪匹马就?能对?抗三十三重天吗?」 幽幽转醒的薄欢刚好听到?这一句,气若游丝道:「又在说什么梦话,老子还没死呢。」 裴青野坚定道:「裴青野誓死追随玄清上神。」 向?来谨小慎微的方院长也站出来:「方某只?愿效忠玄清上神。」 这几位都是坚守到?灭世最后一刻的仙修,无?论恶道如何威逼利诱,道心都没有丝毫动摇,回?到?天元年间,他们依然无?条件站在沈凌夕这边。 「阿弥陀佛,和尚也来凑个热闹。」佛子说完,扭头正好对?上无?妄禅师惊异的目光,他怔了怔,敛目歉然道:「抱歉,师兄。我又要食言了。」 尽管如此,佛子仍毫不?犹豫地一步跨越数百丈,转瞬就?来到?沈凌夕面前。 尽管这个来歷不?明的和尚一再伸出橄榄枝,沈凌夕依然眉眼清冷,戒备道:「你送的这把?刀,我用得很顺手。但你的这笔煳涂帐,回?头还是得算清楚的。」 第369页 和尚笑道:「善。」 法华上神唏嘘道:「薄欢和裴青野在灭世期间功德圆满,封神指日可?待,你就?让他们跟着你白白送死?」 裴青野和薄宗主异口同声:「关你屁事?!」 三十三重天的神佛们修养相当?不?错,换作上仙早已暴跳如雷,然而法华上神仅仅是不?悦道:「既然如此,那天道也没什么可?客气的了。」 「慢着。」 低沉的声音突然插入,声音的主人要么不?开口,开口必然是万众瞩目的焦点。 沈琢说道:「既然嫌少,那就?算我一个吧。」 众仙大惊失色,连忙上前阻止道:「此事?切不?可?草率决定,决定还请盟主三思啊!」 然而沈琢心意已决,他转身隔着云海与漫天冰雪,缓缓说道:「我算是听明白了——心魔灭世,仙盟苦战到?全军覆没,玄清上神为三界牺牲,到?头来天道却与恶道签订协议,跑来天元年来抓我这个叛逆的徒弟。」 「三十三重天平日里已读不?回?,众生有难时冷眼旁观,却在发现沈凌夕道心有异时,决定出面将他交由恶道处置,以此换取三界太平。我连慕晚萤提出的联姻都没同意,又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众仙哑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若我没教好徒弟,使他堕入恶道,自然由我亲自动手清理门户。然而沈凌夕既然封神,说明得到?天道认可?,无?情道修可?以战死沙场,绝不?该落得一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沈某不?才?,就?拼掉这身修为也要向?天道讨个说法——否则泱泱数十万仙修,为善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谁能保证自己不?会成为下一个沈凌夕!」 沈盟主的话语铿锵有力,如醍醐灌顶,众仙瞬间议论纷纷——天道上神尚且不?得善终,那么挤在独木桥上的他们,辛辛苦苦究竟是为什么? 为了随时重蹈覆辙吗! 沈盟主的威信远超三十三重天预料,几句话就?让众仙下定决心! 禅宗率先?响应盟友号召,无?妄禅师杵着金刚降魔禅杖,率领浩浩荡荡的禅修弟子跨越云海,径直来到?沈凌夕面前:「无?妄见过玄清上神。」 沈凌夕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微微颔首示意。 接着,禅师看向?一旁的佛子,嘆道:「这次师兄与你一起?,就?不?算你任性食言了。」 佛子怔怔的,半晌才?双手合十,低声道:「善。」 无?妄禅师又向?三十三重天告罪道:「佛陀师祖,弟子潜心修佛千年,并非痴心入天道,只?希望能参悟出解救世间苦难的根本?之?法,如今三界危难,弟子做不?到?袖手旁观,只?能坚守本?心,选择自己的『道』。」 剎帝利佛陀闭目垂首,不?置可?否:「阿弥陀佛。」 天道既然不?打算对?此表态,仙门百家就?蠢蠢欲动了。 紧随其后的是岐黄四宗。 药宗宗主叶新翠朗声笑道:「方院长,我就?说你那门《西医学》里面很多想法过于超前,我偷偷去听过几次课,受益匪浅,受益匪浅啊哈哈哈!」 「我也是!」 「偷师学艺这种事?情怎么少得了我呢。」 「话说咱们岐黄四宗的弟子,在灭世之?战期间没丢人吧?」 灭世后期,岐黄四宗仅剩医宗还倖存极少数修士,方源望着几位好友的脸庞,几乎忍不?住落下泪来,最终还是控制住情绪,简短地说道:「当?然没丢人,他们永远是岐黄之?道的骄傲!」 叶新翠欣慰道:「那就?好那就?好。」 器宗、琴宗、符宗、音宗……在沈琢强大的号召力下,仙门百家纷纷做出抉择,原先?三足鼎立的对?峙局面,竟然逐渐分化为泾渭分明的两方——一边是漫天神佛与心魔,还有部分犹豫不?决的仙修;另一边则是无?数挡在沈凌夕身前的仙盟大军! 起?初只?是条微不?足道的小溪,逐渐汇聚成一片璀璨的仙海,与天道神佛的金光分庭抗礼! 仙修当?中?,还留在原地的主要是剑宗和武宗。由于两个宗门来了不?少上神,主持大局的长老们始终没有动静。 弟子们焦灼地翘首以盼。 尤其是剑宗弟子——先?前天道上神分明就?是嫌他们宗门人多,可?他们有仙缘灵根,凭什么不?让修仙?! 奈何宗门长老没发话,弟子们并不?敢自己乱跑。 任平生作为剑宗八大长老之?首,此刻能决定剑宗命运的就?只?有他了。任长老看了看对?面的仙修同僚,又看了看威严的神佛,把?心一横,道:「剑宗弟子听令!」 弟子们精神一振。 「剑宗坚守剑心,谨遵天道指示!」 有弟子惊讶地睁大眼睛。 然而弟子们还没来得及做出具体反应,话音未落,当?即就?有三名长老出列,高声道:「既然如此,老兄,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们是时候分道扬镳了。」 这回?换任平生瞪大双眼:「你们……」 他活了八千年,完全不?敢相信这几位与他同甘共苦,一同退隐又一同復出的剑宗长老,居然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自己! 那几名长老却不?理他,振臂高唿道:「剑宗弟子想要走的,此时不?动,更待何时?」 「是!长老!」 第370页 剑宗弟子迅速把?握住这次宝贵机会,从各自队伍中?分流出来。书韵毫不?犹豫地出列,却发现他哥还在队伍中?一动不?动。 「哥?!」 书白妄回?头看他,接着,又看向?站在最前面的任长老。 书韵心下瞭然:他哥是赵怀阳的弟子,也就?是任长老的嫡传徒孙,这种时候不?可?能背叛师门。 可?今日一别,兄弟俩下次见面恐怕就?是在战场上了。 一边是照顾他、被他视为追逐目标的兄长,另一边则是内心坚守的天道和公理。书韵指尖狠狠掐住手心,双眼通红。 走。 书白妄对?他比了一个口型。 别担心我,走。 这时剑宗的队伍已经整合完毕,书韵见状,咬着牙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剑宗的变故完全出乎意料,裴青野最先?反应过来,小声吐槽道:「你怎么连八大长老都策反。」 沈盟主瞥了他一眼,言简意赅:「时间紧迫。」 裴青野听懂了,意思是时间太短,否则沈盟主还能多策反几个。 「……」 另一边,武宗也面临同样的抉择。管事?长老们发现剑宗表态后弟子分流,索性不?吭声——只?要我不?动,你们谁也别想动。 可?惜事?与愿违。 北斗七子中?的开阳仙君正好就?是武宗弟子,曾与沈凌夕有过几次短暂接触,对?他印象非常好。 开阳仙君站出来,面对?众弟子说道:「沈凌夕这人能处,有事?他是真顶上,在瀛洲岛的时候就?帮受伤的摇光仙君顶了一个阵位,听说成了上神之?后也没有不?管咱们。我们武宗弟子爱憎分明,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绝不?与屠我同门者同流合污!!」 如此朴实无?华的动员词,居然也劝动了一小半弟子,与他站在了一起?。 「你——」 武宗长老简直要被自己的得意门生气吐血。 孔武有力的开阳仙君对?着长老一拱手,嘿嘿笑道:「师父,来日战场相见,您老人家记得让我几招哈!」 「滚!」 在长老的河东狮吼下,武宗弟子成为汇入仙海的最后一条小溪流。 三十三重天没占到?半点便宜,心魔冷笑道:「看来天道平日里是该多出来转转,否则号召力还比不?过一个仙盟盟主。」 灵素神女不?以为然道:「不?周山只?是五大仙山之?一,不?代?表整个善道都在沈琢的掌控之?下。」 然而,不?知道修真界是不?是专门挑神佛下界的日子前来添堵,就?在此刻,苍茫山林的深处开始颤动,栖息的鸟兽惊走,少顷,几道巨型光柱直通天际! 那是仙盟传送大阵发出的动静! 沈琢上位初期便在五大仙山之?间建立起?传送大阵,非战时绝不?开启,一旦启动,便能即刻调动仙盟联军! 很快的,几位山主的声音响彻天际。 「西山天虞。」 「东山蓬莱。」 「北山狱法。」 「南山玄宗。」 「——特率弟子前来支援仙盟总部!」 仙盟大军浩浩荡荡赶来,绝大多数都是生面孔,而天虞山无?情道宗主蓝晶翎身后的,正是在揽星楼里与慕长渊不?打不?相识的蓝见雪! 蓝见雪比前些日子沉稳了许多,若是仔细打量便能分辨出,她?已经突破瓶颈位列仙班,一举成为天虞山同龄弟子中?的佼佼者。 她?目光扫过沈琢身后的仙门百家,朝着救治过自己的医宗宗主方源点头示意后,发现禅宗阵营里有个眉清目秀的和尚正笑眯眯地打量着她?。 佛子见对?方也看过来,便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道:「阿弥陀佛,看取莲花净,应知不?染心。」 这声音似曾相识,蓝见雪虽从未见过对?方的真容,却似有感应般,提剑抱拳道:「晚辈谢过佛子当?日出手相救。」 佛子笑道:「举手之?劳罢了,贫僧只?不?过帮助仙尊拨开迷雾,能得麒麟赠予『仁心』,是仙尊自身的造化。但还请仙尊谨记,无?论将来遇到?何事?,都应以『宽』字自养,要知道心至苦,事?至盛,不?可?动摇自己的本?心,更不?可?怀疑他人本?心。」 以蓝见雪现在的阅歷虽不?能理解,但还是朗声应道:「晚辈受教。」 仙盟主力已经聚齐,漫天神佛不?得不?重新打量起?这个布衣方巾、半点不?显山露水的男人。 祂们终于知道什么叫深藏不?露,如此深的城府和心计,足以让任何势力感到?震撼! 剎帝利佛陀嘆道:「倘若沈琢在灭世时还统领着仙界……」 世尊上神斩钉截铁道:「那也没有胜算。」 剎帝利佛陀一怔。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计谋只?是华而不?实的空中?楼阁。」法华上神转向?仙群中?的青衣散仙,道:「裴青野这个『仙军第一谋士』不?就?是沈琢一手教出来的?」 灵素神女道:「本?想保住仙界,现在看来,也就?是一把?地狱凤凰火的事?。」 地狱凤凰火连神骨都能炼化,更别说一群仙修了。 剎帝利佛陀敛目嘆息:「罪过,罪过。」 心魔一抬眼就?见神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了许久,微微一笑:「怎么,你们又没辙了?」 第371页 「连善道都管不?住,三十三重天有什么资格让我停止灭世。」他左手在虚空中?一握,松开时,地狱凤凰火的火苗便出现在掌心之?中?,见神佛脸色骤变,心魔失笑道:「放心,反正已经立下血契,等我杀了沈凌夕后,就?会遵守诺言放过三界,毕竟这帮蝼蚁毫无?反抗之?力,我早就?玩腻了。」 他望向?仙海中?的那一抹纯净雪白,眼底闪着慑人的光芒:「沈凌夕,你还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这种简单的激将法,恰恰对?玄清上神管用。沈凌夕二话不?说,提刀就?飞掠至与心魔平视的位置。 「你满意了?」 心魔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对?方:「道心毁塌还能步入化境,真不?愧是天之?骄子啊……」 「我一直很期待,在你脸上看到?失去一切的痛苦表情。」 沈凌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道完全相同的音色骤然从不?知名的虚空响起?:「沈凌夕!」 电光石火间,天道魔尊勐地撕开空间,踏入不?周山境内! 漫天风雪在即将触碰到?他的一剎那骤然减速,紧接着像被吸入到?某个不?知名的空间似的,消失得无?影无?踪——庄严的神佛与仙修脸色齐刷刷变了,心魔更是没忍住,直接后退了半步! 沈凌夕正全神贯注地对?敌,条件反射地就?要挥刀先?发制人,然而刚抬腕就?被抓个正着,紧接着就?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拉得重心不?稳,跌入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魔尊一对?上他倔犟的目光就?来气:「……你以后出门必须汇报去哪里、去多久、跟谁去,什么时候回?来——你知道本?座找了多少地方吗?!」 尽管如此,他扣着沈凌夕的动作却小心翼翼,目光仔细打量他,生怕对?方有一丝异样。 消融冰雪打湿了沈凌夕的眉眼,更衬得鸦羽般的睫毛湿润而乌黑。 魔尊又生气又委屈:「本?座找遍四海八荒,甚至还想办法进入须弥山的小黑屋,被善法堂天的天雷追着噼……」 瀛洲鬼王见到?他哥全须全尾活蹦乱跳时,先?是眼前一亮,随后疑惑道:「小黑屋是什么?」 佛子神秘道:「小孩子家家不?要乱打听。」 「……」 沈凌夕后背紧贴在慕长渊的胸口,清晰感受到?对?方急促的心跳。 魔尊是真的很着急。 他还没来得及仔细探查须弥山,就?从天镜中?看见沈凌夕独自与三十三重天对?峙的景象! 慕长渊差点气得全身血液倒流。 他根本?无?法想像,以沈凌夕刚烈的性格,在遭到?三十三重天背叛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我还以为赶不?及……幸好没弄丢你。」 慕长渊蹭着沈凌夕冰冷的脸颊,好像抱着一个失而復得的珍宝。 刺骨的风雪中?夹杂着熟悉的白檀甘甜与草药清苦混合的特殊香气,沈凌夕转身回?抱住对?方的一剎那,琉璃刀重新化作一串佛珠悬挂在冷白腕间,被风吹得清脆作响。 他轻声道:「慕川。」 「嗯?」 「痛吗?」 「啊?」 「我是说,抽骨痛吗?」 慕长渊心里一咯噔。 魔尊大人千方百计瞒着的事?,不?知被哪个王八蛋抖出去了。 他刚掀起?眼皮,就?看到?一脸警戒的心魔忘川,顿时心下瞭然,一双狭长的桃花眼危险地眯起?:「又是你σw.zλ.啊……」 破晓(五) 寒冬腊月, 新年?伊始。 不周山不復往日的宁静安详,凛冽的寒风吹散裊裊香火,极夜里大雪纷飞, 冰封的冻土延绵万里。 心魔从见到慕长渊的那一刻起, 就开启了最高等级戒备。 等到魔尊终于捨得从沈凌夕身上挪开目光时,他已经自?顾自?地戒备好一会?儿了。 天道法相是独一无?二的, 除了慕长渊和心魔。 他们?原本是一个整体, 因缘际会?造成现在这个互为切片局面, 但仔细分辨还?是能找出其中的细微差距:同样?沉默不语, 慕长渊充满玩世不恭的慵懒和嘲讽,一整个大写的刺头?,心魔眉眼间却萦绕着一股不知名?的阴柔之气。 或许是过去?总处在对方的阴影之下, 心魔喜欢先发制人,语气颇为遗憾道:「鬼王说你失联多日,我差点以为三毒得手了呢。」 慕长渊冷哼:「区区一只魇,恶道食物链的最底层,你指望它在本座跟前掀起什么风浪?」 被背叛的滋味如鲠在喉,魔尊脸色当然好不到哪去?,心魔愉快地微微一笑:「看来你们?主僕关系已经彻底破裂,但这只是我对三毒忠诚的一次考验罢了,它没?能完成任务, 但也没?让我失望。」 慕长渊眸色又阴沉了几分。 心魔就像赢得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般,耀武扬威道:「三毒的立场比邪帝更重要, 我可不像某人, 总在关键时刻遭到背刺。」 他自?觉胜券在握, 一再太岁头?上动土,等着对方气急败坏地反驳自?己。 可惜慕长渊的注意力却被另一件事吸引过去?——沈凌夕正尝试从他怀抱里挣脱出来。 魔尊皱起眉头?, 禁锢住他劲瘦的腰身,小?声警告:「别闹。」 沈凌夕见到慕长渊的一剎那,难以抑制复杂汹涌的情感,也不管天道神?佛、仙门百家?甚至沈琢都在场,就紧紧拥抱住对方。 第372页 原以为抱一会?儿就差不多了,谁知慕长渊压根不打算撒手。 他尝试挣脱禁锢,却被慕长渊更用力地揉进怀里。 沈凌夕好不容易抬起脸来,努力保持冷静道:「慕川,你先放开我。」 魔尊根本不配合:「不放!」 「……」 众目睽睽之下,曾誓渡尽天下邪祟的杀伐之神?,对一个邪魔露无?可奈何,沈凌夕终于绷不住,耳根微微泛起一层薄红。 场面实在太过匪夷所思,神?佛面面相觑,实在觉得不成体统。 佛陀是百世善人换一世佛缘,又被称作「行走的舍利子」,曾于清谈中以一敌三百上仙还?能立于不败之地,见状幽幽嘆道:「无?极天道将?混沌空间划分成三界,就是为了区分善恶黑白,使之不同流合污……」 「殊途同归有违天意,魔尊不敬天道、不守天则,迟早会?招来天怒报应。」 好不容易按住蠢蠢欲动的沈凌夕,慕长渊漫不经心地笑道:「佛陀多久没?去?过鬼界了?」 剎帝利佛陀一愣:「什么?」 「建议你下次论道前先做个调研,看看有几个恶道修士是怕报应的,免得一开口就露怯。」 佛陀顿时被怼得哑口无?言。 灵素神?女看不惯魔尊目空一切的模样?,面色不虞道:「慕长渊,三十三重天向来与地狱神?月宫井水不犯河水,你重伤未愈,为了一个争斗多年?的宿敌与我们?相争,吃亏的只会?是你。」 漫天神?佛浩浩荡荡,魔尊没?能第一时间认出神?女的身份,但见对方满头?银髮,腰上缠着一条正吐着信子的神?兽螣蛇,又想?起金环螣蛇是女娲座下护法,女娲归墟后,螣蛇成为神?兽留在三十三重天,与麒麟和凤凰一样?,受到仙门供奉。 慕长渊打量了好几眼,才恍然大悟,道:「丹宗?」 灵素神?女皱眉道:「是又如何。」 「不如何。」慕长渊抚摸着沈凌夕冰凉的鬓髮,冷笑:「今年?人界会?多诞生二百五十万医闹。」 揽星楼塌毁后,为了逃脱仙盟的制裁,酒、色、财的管事被送往地狱,慕长渊正式将?六道轮迴纳入自?己的管辖范围内。 魔尊这是要一次性释放所有医闹魂魄返回人界。 灵素神?女终于面露愠色,但在世尊上神?的阻止下,最终还?是闭嘴了。 慕长渊在人界鬼混多年?,结识过各种三教?九流,三十三重天的神?佛加起来在他面前都不见得能占到便宜。 接连两?位上神?败下阵来,冷眼旁观的世尊上神?终于再度开口道:「尊上何必苦苦相逼。」 慕长渊挑起眉梢,似笑非笑道:「本座非要苦苦相逼,你又能如何。」 世尊上神?拥有刚直不屈、毫无?瑕疵的剑心,自?然也不会?退让,闻言沉声道:「既然毫无?转圜余地,那么三十三重天只能向鬼界宣战了。」 「知道本座为什么喜欢讲道理吗?」慕长渊不怒反笑,眼角的泪痣鲜艷欲滴,似乎闪着慑人的光芒:「因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 「……」 他狂妄至极,然而漫天神?佛居然没?有一个反驳! 刚才还?得意洋洋,紧接着就被晾在一边半天的心魔,终于找到空当,插嘴道:「慕长渊,你搞错对象了吧?我们?之间的恩怨当然得我们?自?己解决,三十三重天有祂们?需要清理门户的对象。」 客观来说,沈凌夕目前还?不具备与天道一战的实力,能让不问世事的三十三重天站队,显然比人皇和他那些可怜的半成品靠谱得多,慕长渊不吝赞许道:「你准备得还?真充分。」 心魔只当他在强撑,道:「别装模作样?了,一山不容二虎,你我之间註定会?有生死一战,难道你不想?着怎么对付我?」 慕长渊抱着沈凌夕的手臂一僵,表情瞬间微妙起来。 数百丈开外的瀛洲鬼王听见了,扯嗓子喊道:「你少自?作多情!我哥满脑子想?的都是睡我嫂子,谁有空想?你!」 沈凌夕:「……」 慕长渊:「………」 不务正业的态度被当众曝光,魔尊老脸实在挂不住,当即决定回头?送弟弟一本《五年?科举三年?模拟》,治治他这个什么都敢说的毛病。 相比起满脸窘迫的沈凌夕和老脸一黄的慕长渊,最愤怒的莫过于心魔了:青阳峰一战,他痛失艷骨刀,因此才趁着慕长渊养伤之际,做了万全的准备后才现身。 可到头?来,恋爱脑附体的恶道之主根本没?把自?己当回事! 这是一种睥睨天下的狂妄,无?论心魔是否鸠占鹊巢,无?论三毒邪帝做出什么选择,在慕长渊眼里都无?关紧要。 曾经那种无?能为力感再度蔓延全身,心魔对慕、沈的恨意达到巅峰——他所有阴暗、狼狈与不甘,都源自?神?魔! 沈凌夕感受到如实质般的浓烈杀意,身体瞬间绷紧起来,可由于不清楚慕长渊抽了哪根肋骨,为了避免给伤口雪上加霜,他不敢轻举妄动。 魔尊何尝不知对方的顾忌和打算?他不动声色地按住沈凌夕后脑勺,修长苍白的手指在髮丝间轻柔摩挲,又在他额角印下一个亲吻,道:「现在知道什么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了吧?」 仙修史上突破速度最快的卷王:「……」 第373页 慕长渊见状不由得失笑道:「沈凌夕,好好欣赏你夫君怎么给你出气。」 电光石火间,心魔没?有任何徵兆地就悍然使出爆发全力的一击——地狱凤凰火蹿出的一瞬间,时间和漫天的风雪都仿佛被同时按下暂停键! 足以焚天灭地的炽热浪潮袭来,慕长渊勐地将?沈凌夕推离自?己怀抱! 沈凌夕失去?重心向后倒去?,难以置信地瞪大双眼:「慕川你——」 然而他因震惊而瞳孔放大的眼底刚倒映出慕长渊缱绻温柔的笑脸,紧接着就被一股力量拉进了空间之门! 空间变幻的一剎那,地狱凤凰火仿佛遇到一只气吞山河的饕餮般,寸步难行! 慕长渊的空间法术早已练得炉火纯青,他创造新空间用于吸收地狱凤凰火的恐怖威力,同时还?能游刃有余地将?沈凌夕送回仙盟大军的阵营,不被心魔和三十三重天拦截空间路径。 这些都是超过同时代的法术,众仙修甚至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看见沈凌夕踉跄后退两?步,稳住身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抬头?望向高空,杀人般的目光直逼那一抹艷光四射的身影。 玄清上神?以战功封神?,两?辈子以来第一次退居二线,恼火程度可想?而知。 沈琢认出了泛着诡异紫气的金红烈焰,皱眉道:「鬼界异常监察寮半月前还?上报地狱凤凰火仍在原位,现在怎么到了他手里?」 方源再次见到地狱凤凰火,尽管压制住眼底的恐惧,声音却透出一种说不尽的苦涩:「这是心魔从万年?后带回来的,天元年?间的地狱凤凰火确实还?在鬼界。」 沈琢道:「地狱魔尊何时收服的?」 方源恭敬道:「敬禀盟主,一千五百年?后,恶道之主为整顿鬼界混乱的空间秩序,游歷时遭到地狱凤凰火挑衅,他花了一百三十年?才将?其封印在法相之内,至于驯服,估计用了两?千多年?……」 沈琢陷入沉思。 这些都是未来的事情,方源却回答得如此自?然,裴青野和薄欢同时面露疑色地看向他。 方院长察觉到友军质疑的目光,想?起自?己孤军作战苦苦支撑的日子,顿时悲从中来,道:「看我干什么,你们?当初留我在仙盟的时候,就该猜到这种结果了!」 薄、裴两?位上仙表情讪讪的,不吭声。 沈琢闭关那段时间,仙盟对与裴、薄两?位上仙走得近的仙尊开展调查,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方院长马甲摇摇欲坠,幸好先前因为带实习仙太过忙碌,不在场证明充分,最终逃过一劫。可等到沈琢一出关,重新整理调查资料时,那些蛛丝马迹就彻底暴露出来——方源最无?从辩解的,是八百枚下落不明的天阶一品清心丹,裴青野要得急,他也没?想?好如何应对,很快就被沈盟主逮了个正着。 方源为数不多的骨气都用来面对恶道去?了,在盟主的亲自?审问下,他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甚至还?供出了严尊者。 或许世间因果关系总是一个闭环:上一世慕长渊煞费苦心建立青苍帝国,即将?名?垂千古时,被化身亲兵侍卫长的严珂捅到仙盟面前,最后功亏一篑。这一世,刚正不阿的严珂为了给神?魔拖延时间,主动在仙盟同僚面前暴露马甲,被革职羁押,顶着严刑拷打撒了三五个月的谎,最终同样?因为方源的软弱妥协而功亏一篑。 如此一来,沈琢也知道这几个穿越者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假如早早杀了慕长渊,现在根本没?有任何人能与心魔正面对抗。 可就在这时,一旁的沈凌夕喃喃道:「慕川撑不了多久。」 什么?! 众仙大吃一惊。 叶新翠惊异道:「都是天道魔尊,尊上亲手收服过地狱凤凰火,这样?也不行吗?!」 薄欢面沉如水道:「地狱凤凰火的杀伤力太强,慕长渊个性乖张却不怎么嗜杀,所以很少使用……」 裴青野接着说道:「心魔一心战胜玄清上神?,又没?有耐性钻研刀法,就把精力都放在地狱凤凰火上,将?艷骨刀法和地狱凤凰火相结合,经歷数百次大战才斩断了归魂枪。」 不得不说,神?骨确实质地够硬,但鬼魂枪折断后,沈凌夕也就被逼上了绝路,不得不自?毁金丹施展干坤逆转大法。 幸好慕长渊上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强抢艷骨刀,否则现在恐怕局面更为被动。 两?位「知情者」的话无?疑给众仙心里蒙上一层阴霾,并?非他们?还?未出战就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仙修必须知道自?己对面的是怎样?的对手,才能重新评估实力,採取对策。 云海的另一端,任平生对沈琢策反分裂剑宗一事耿耿于怀,越想?越气,看出来他们?想?要帮忙的意图,故意叫阵道:「想?不到堂堂仙盟盟主,竟然打算与恶道沆瀣一气!」 剑宗长老的声音透着浑厚的灵力,震得唿啸的风雪都打颤儿。 沈琢不卑不亢道:「自?古善恶殊途,绝不同流合污。仙盟选择的是本心之道,并?非恶道。」 任长老闻言冷笑道:「沈盟主又何必自?欺欺人,沈凌夕自?甘堕落、叛离师门,这话是你亲口说的,你现在与他站在一起,不是同流合污是什么?」 沈琢思忖片刻,认真答道:「长老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第374页 「你——!」 仙盟盟主的形象向来是睿智冷静且不苟言笑的,任平生从未想?过沈琢还?会?有如此摆烂无?赖的一面,布满褶皱的脸顿时气得通红,指着下方的仙盟宗祠,吼道:「沈琢,贺放盟主当年?力荐你坐上盟主的位置,你对得起仙门百家?的列祖列宗吗?!」 占据道德高地,一向是善道的惯用伎俩。 果不其然,一些内门弟子面露担忧地望着自?家?祖坟,生怕对不住宗门千万年?的基业。 唯独沈琢无?动于衷:「仙盟失守,人界沦陷是早晚的事,三界以后就只剩下鬼界了,还?要列祖列宗做甚?」 仙门百家?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回事:倾巢之下安有完卵?仙盟繁荣昌盛,祖宗仙骨才能得到持久的供奉与尊敬,若等到心魔灭世,他们?都死光了,谁还?在乎祖宗的体面呢? 琴宗的漪兰上神?终于忍不住,插嘴道:「沈琢,三十三重天同属善道,你难道不相信我们?维护三界秩序的态度?」 沈琢深深地看了沈凌夕一眼,才道:「有态度和有能力是两?码事,你们?真能解决的话,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局面了。」 琴宗上神?一噎,不死心地又道:「心魔已与我们?签下血契,这难道不算保证?!」 「血契,」沈琢似乎觉得有趣,眼底却没?有一丝情感「心魔因我这逆徒而诞生,若得偿所愿后,觉得此生再无?敌手,活着也没?什么意思,打算直接拉三界陪葬,三十三重天又当如何应对?」 就连沈凌夕都没?想?过这一层,闻言微微怔愣。 漪兰上神?语塞:「这……」 法华上神?道:「这只是你的揣测,没?有任何真凭实据。无?论如何,心魔是天道认可的魔尊,这是不争的事实。」 薄欢不屑地撇嘴:「鸠占鹊巢的小?偷也敢自?称魔尊,凭什么我不算善道。」 裴青野闻言笑道:「薄宗主还?记仇呢。」 心魔都能被天道所承认,薄欢在雁回峰修炼数百年?,仍得不到仙修同僚的认可。 众仙反应过来,不由得两?颊一热,他们?看了看沉默的沈琢,又看了看冷着脸的薄宗主,然后齐刷刷抬臂,朝着薄欢一揖到底:「以前是我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错怪了薄宗主。若仙盟此次能渡过此劫,自?会?向薄宗主负荆请罪。」 「……」 薄欢突然面对这种场面,说实话很不适应。 其实西域圣子与中原正统仙修关系不好,仅仅是在早期。再过五百年?,薄欢与仙门百家?的关系就有显着的改善,到了末日纪元,彼此之间更是亲密忠诚的战友,绝大多数仙修根本不知道他们?曾闹过不和。 薄欢从没?想?过会?在短时间内有如此大的转变,半晌才憋出一句:「那一剑又不是你们?捅的。」 冤有头?债有主,沈琢闻言沉声道:「事情解决后,我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仙盟盟主一言九鼎,薄欢当即开始盘算起怎样?才能解气,众仙则满脑子都是无?情道半身被迫捐躯的香艷场面…… 或许是他们?想?得实在太远了,等回神?时才发现三十三重天居然也加入了战场! 仙修实在插不进手,哪怕只是靠近点一不小?心都能变成炮灰,只能远远围观。 丹宗宗主秋远堂小?声嘀咕道:「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能看见三昧神?火……」 三昧神?火是最高等级的天火,必须集合众神?之力才能召唤出——三昧神?火是净化之火,再加上地狱凤凰火,慕长渊承受的暴虐灵流可想?而知! 极夜被照亮成白昼,目不能视。 在如此恐怖的灵力对沖之下,稍不留神?就会?灰飞烟灭。魔尊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强烈的火光之中,连神?识都无?法查探内里的具体情形。 沈凌夕心急如焚,道心内翻涌异常,然而他的右手却死死捏紧琉璃佛珠,手背青筋暴起。 天门背后,飞升劫云蠢蠢欲动。 ——沈凌夕离回归神?位只差一步,然而紧随其后的就是坍塌的道心和堕魔。 从来没?有三十三重天的上神?堕魔,更何况他主宰杀伐。 须弥山小?黑屋对付天道之下或许还?能派得上用场,对于堕魔的天道上神?,沈凌夕自?己心里都没?数。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正当他即将?按捺不住时,薄欢小?声地「咦」了一句。 沈凌夕敏锐道:「怎么了?」 薄宗主望着费解道:「凌夕,你有没?有察觉到尊上的变化?」 沈凌夕一头?雾水:「什么变化?」 薄欢沉吟片刻:「唔……我的意思是,他有没?有很虚弱?」 其实这话纯属问了个寂寞,沈凌夕蹙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薄欢面露踌躇之色,既拿不准这事的重要程度,又担心隐瞒会?出什么岔子。最终一咬牙,当着众仙的面把那晚勾引魔尊的事全都交代了。 随着事情的展开,上仙们?整齐划一地肃然起敬:薄宗主不愧是仙中豪杰,连阎王爷都敢勾搭! 一旁的裴青野扶额不忍直视:他就知道这家?伙不干人事! 要不是尊上脾气好,薄欢能不能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都不好说。 上神?脸色阴沉得可怕,仿佛下一刻就要把薄欢算作邪祟然后强行超度。 第375页 薄宗主音量变得越来越弱:「……照理说闭关这么长时间,天道法相已经改完了才对,但我看尊上还?是一副艷光四射的样?子,完全没?有被天雷噼过的痕迹……」 失联的那段时间,谁也不知道慕长渊究竟是在养伤还?是在作死。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沈凌夕问:「你给他的法子里,需要改多少刀?」 薄欢仔细回忆了一遍,答道:「一百零八刀……话说一刀换多少天罚来着?」 沈凌夕缓缓闭上双眼:「一百道。」 薄宗主掰着指头?:「那一共就是……」 一万零八百道天雷。 这简直是气死天道的节奏。 寒风唿啸而过,或许是众仙一齐出现错觉,他们?看见传说中的玄清上神?身体似乎晃了晃,然而等他们?再定睛一看时,又不见任何异样?。 沈琢神?色凛然,估计是在算这么多天雷噼下来,不周山境内还?能留几搓骨灰。 方源面色苍白:「……尊上这么做和同归于尽有什么区别?!」 薄欢只知改变法相会?遭到天罚,但不知这么严重,闻言讷讷道:「他一直都这么疯吗?」 裴青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确信道:「你要相信,慕家?没?有一个正常人。」 沈凌夕望向远处天际乌云翻滚,汹涌异常。 蕴含着天道怒火的劫云飞速聚集而来,似乎有生命般,在高空形成一个巨大漩涡,并?以天干地支的方式排列起天雷。 天道释放出最高级别的惩罚,可见有多愤怒。 耀眼的火光瞬间暴涨数倍,吞噬空间几近破碎,烈焰风暴席捲九州大地,而火球的正中央,万籁俱寂中,慕长渊眉眼昳丽冷艷,唇畔的血迹鲜艷无?比,然而比鲜血更灼目的是充满邪恶的笑意。 那是来自?地狱的召唤。 「三十三重天,随本座一起下地狱吧。」 一念起,万恶生。 破晓(六) 擅自介入他人因果, 就要承担相应后果。 雷海逼近时,众神避无可避。 斗法趋于白热化,无?论谁先撤回法力, 都将承受来自另外两方的剧烈冲击。 艷骨刀、吞噬空间以及地狱凤凰火, 随便哪一样都能震慑天道,天道神佛直到此时才明白, 千万年间玄清上神独自对抗着怎样恐怖的力量。 其实单论法力强弱, 慕长渊并不具备优势——心魔实力不俗, 三十三重?天神多?势众, 二者联手?,他几乎没有胜算。 然?而谁都没料到地狱魔尊竟然?搞出这种骚操作! 天道威压如?斧钺般当头砸下,众神也只能硬着头皮顶住。 天干地支雷蕴含的恐怖能量足以噼裂神格, 法华上神终于沉不住气,喝道:「你究竟做了什么?!」 魔尊高挑的身形在火光中影影绰绰,火球中心传来?他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天罚三天两头往鬼界跑,不利于恶道发展,所以本座跟它们商量了一下……」 剎帝利佛陀有种不好?的预感,道:「商量什么??」 「赊帐啊,」债多?不愁的魔尊大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攒着一起?噼。」 「……」 漫天神佛两眼一黑,脑子里嗡嗡作响。 轰隆——! 闪电将极夜照亮如?白昼,第一道雷噼落时, 不周山地动山摇,空间粒子熔化成金红色的岩浆, 瀑布般从高空坠落, 转瞬就被天火雷海盪出的能量波直接汽化! 众仙迅速组建出一个巨大的守护阵法, 避免人界遭受侵害。 天雷噼落的一瞬间,众神勉强看清火光中心的情形——慕长渊露出魂元本相, 妖异的图腾遍布全身,他周围被锁链层层包裹,艷骨刀的猩红冷光在空隙间若隐若现。 一直沉默的墨宗上神没忍住惊讶之情:「咦……?」 灵素神女回头道:「怎么?了?」 仅一眨眼的功夫,烈焰重?新覆盖成火球,神识无?法在爆裂的灵流和火焰中一探究竟。 墨宗上神回神,道:「没什么?,应该是我看错了。」 世尊上神提醒道:「天罚变数极多?,不可掉以轻心。」 天道对决,任何差错都可能产生不可预计的后果,慕长渊和心魔都是善道提防的对象。 「明白了。」 墨宗上神嘴上答应,双眼却?仍盯着耀眼的火光,心里琢磨着刚才仓促一瞥的景象。 极夜像黑洞吞噬万物?,狴犴的低吼声不断传出,昭示着火焰中的魔修正逐渐失去对魂元的控制力。 众神实在很难想像,在这种情形下,慕长渊究竟打算如?何逆风翻盘。 天道仁慈,前几道雷劫是警告附近的生灵避让,等真正噼起?来?时,别怪苍天无?眼。 仙门百家拉开距离的同时设下守护结界,神佛和心魔却?只能眼睁睁看见蓝紫色的电光如?藤蔓般蹿到自?己眼前。 即便只是天劫的余威,力量也不容小?觑。 化解完第一道天雷的能量,心魔强压下身体的痛楚,察觉到慕长渊变得更虚弱了,便忍不住勾起?一丝愉悦的笑?意,道:「你拉三界共沉沦,就不怕浪费了玄清上神一片苦心?」 火光中陷入沉默。 半晌,慕长渊再出声时,语气正经许多?:「怕,当然?怕。」 第376页 「他拿命换回来?的一切,本座都视为珍宝。」 然?而不待心魔反应,他忽然?话锋一转,又戏嚯道:「但我们两口子卿卿我我,关你什么?事?我要是你,就该想想怎样夺回艷骨刀。」 「慕长渊你——」心魔争不过这混世魔王,不甘落下风,只得翻起?旧帐,道:「开口闭口都是恋爱,难怪三毒要与你反目,任何下属看见你这副鬼样子都会心灰意冷!」 「什么?下属,」慕长渊严肃地纠正他:「是宠物?。」 心魔的脸色霎时间难以形容。 尽管承受着来?自?多?方的恐怖压力,魔尊的声音依然?慵懒散漫:「本座兑现承诺时,发现天干之变的祸首是不死之身,只好?改变策略,将它带在身边亲自?调教,以防它再跑去仙界作乱……」 「然?而才过了百年,三毒就又起?了毁仙的念头,本座觉得长此以往不是办法,于是命九头鹰将对付三毒的法子散播出去,让它在外面吃尽了苦头。」 当年心魔尚未成型,对细节一概不了解,此刻听当事人讲述,越听越火大——三毒是恶道赫赫有名的元帅,灭世之战中指挥的最出名的一场战役就是「血洗不周山」,其情绪多?变、心思诡谲,被三界修士私底下称作「小?魔尊」。 慕长渊不仅让三毒自?由?出入神月宫,还特意铸造一具身体躯壳供其修炼,别说三界,就连心魔都以为他把三毒当儿子养,再不济也是心腹下属,谁知这混帐竟然?是在养宠物??! 医宗宗主方源听完后也瞳孔地震,半晌,才讷讷说道:「当年我们以为尊上出尔反尔,趁上神养伤之际培养三毒成为魇魔,于是将此罪列入讨伐恶道的檄文里……没想到居然?是这样!」 他看向沈凌夕,更惊讶了:「上神早就知道?」 沈凌夕莫名其妙地瞥他一眼,道:「他答应的事情,何曾食言过。」 「话是这么?说,但毕竟……」 毕竟对方是恶道之主,善恶殊途,不得不防。 方源的后半句噎在喉咙里,始终说不出口。事实上,在慕长渊归墟之前,三毒确实没出来?作乱,哪怕青苍帝国的事惹得魔尊勃然?大怒,也没有将三毒放出神月宫。 于是继严珂之后,魔尊大人又多?了一位内疚粉。 「……三毒受挫后求助于本座,正逢本座在钻研为慕井恢復肉身的办法,屡试屡败,既然?魇不死不灭,本座就心血来?潮,拿它来?试错,没想到成功了。」 后面的事与心魔知道的版本相差无?几:三毒对慕长渊感激涕零,发誓永不背叛。为了能与身体更完美地融合,他安安分分在鬼界修炼了一千五百多?年,直到魔尊归墟后才重?现世间。 「本座一人能敌千军万马,犯不着动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你自?以为撬动了本座的墙角,但那?……咳咳……那?确实只是你以为。」 慕长渊的后半句变得含煳不清。 沈凌夕仰头望向天道战场,匀长的眉毛微微蹙起?,嘴唇抿成一道笔直的线。 第二道雷劫把心魔也噼得够呛,但他还是强作镇定道:「等三毒復活后,我会一字不漏地把你的话转告给他。」 「做什么?白日?梦,」慕长渊嗤笑?道:「三毒又没死,拿什么?復活?」 「……没死?」心魔面露狐疑,不相信对方说的话,毕竟恶道之主可不是什么?以德报怨的舍利子,「那?它在哪儿?」 三毒曾发誓,如?若背叛必将万死不得復生。慕长渊有的是让它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法子:「本座将它流放至无?人的异域空间,永远不得返回。」 也算是另一层面的永世不得超生。 人心中依然?存在贪嗔痴念,或许某天又会诞生出新的魇,但那?是与三毒截然?不同的、不具备任何共同记忆的一只魇罢了。 假如?目光能化作实质,心魔早就将慕长渊千刀万剐,事实上,他也确实不顾天罚最后的警告,在第三道雷劫噼落时,更为勐烈地催动地狱凤凰火发起?攻击! 火光如?创世纪的光芒一度湮没雷劫,慕长渊再次陷入火海! 地狱凤凰火威力惊人,仙盟不敢掉以轻心,调动大量上仙维持守护结界,硬生生将人界与天道隔离开来?,以防万一。 警示过后,天罚根本不给任何喘息的机会,万钧雷霆暴雨般砸落!爆裂的雷电瞬间夺走?了众仙的感知,让他们根本无?法查探任何情况! 火球中心形势不明,雷劫余威如?浪潮般一遍遍沖刷着天道神佛和心魔,很快就有天道上神顶不住雷劫,被噼碎了神格! 神陨时,法相化作纯金极光,伴随着血红色的流星雨现世人间,成为善道对世人最后的庇佑。 对三十三重?天来?说,这简直是一场无?妄之灾。 要不是他们自?以为是,三界的战火怎么?都烧不到神界。 参与战斗的神佛数量不断消减,可由?于慕长渊和心魔同样伤势加重?,高空中的法力漩涡竟仍奇异般地维持着一种危险的平衡。 心魔能和玄清上神生死决斗,却?不想陪慕长渊玩命,魔尊铁了心要同归于尽,能阻止雷海的除了他以外,就只剩下——「玄清!你真准备看着他灰飞烟灭?!」 心魔的暴喝声提醒了漫天神佛。 第377页 玄清上神司掌杀伐,天罚也归他管,但沈凌夕尚未封神,现在能否号令雷海还是未知数,除非…… 沈琢第一时间察觉心魔的意图,下意识按住徒弟的肩膀:「不行!」 天机阁曾给出明确指示:沈凌夕命中注定有一场情劫,若未渡劫就强行飞升,三界必将遭受史无?前例的浩劫! 沈凌夕回头看向自?己师父,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什么?,沈琢突然?想起?什么?,触电般骤然?松手?。 显然?,上次沈凌夕「一刀两断」的事给仙盟盟主留下了心理阴影。 师徒俩大眼瞪小?眼。 沈凌夕:「……」 沈琢:「……」 放σw.zλ.眼整个三界,也就无?情道师徒关系能到这个份儿上了。 沈琢定了定心神,道:「咳……慕长渊不会白白去送死,必然?留有后手?,你不可轻信心魔。」 「我知道。」 对话没两句就结束了,熟悉的无?力感再度蔓延开来?,沈琢内心五味杂陈。 一方面他不知还能说什么?,另一方面又清楚徒弟的性格:沈凌夕自?有一套处事准则,知道有诈并不意味着不去冒险。 正当沈琢酝酿着说辞时,沈凌夕难得主动开口,道:「若我强行封神诛杀心魔,道心毁塌后,灭世的祸首就会变成我;但假如?我坐视不管,心魔伏诛倒也罢,要是慕川有个好?歹,我的道心恐怕撑不过飞升雷劫。」 言下之意就是他若死了,我就殉他。 沈盟主盯着这个犟种的徒弟,血压瞬间飙升。 「但你放心,此事因我而起?,我死之前一定会先杀了心魔。」沈凌夕目光极淡:「既然?哪一条都是绝路,反而没有绝路了。」 沈琢张了张口,最终什么?都没说。 「过去犹豫不决,是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东西。可现在回过头去看,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如?指间的一捧沙砾,握得越紧,就消逝得越快……」 「早知是这个结果,当初实在不该随他下江南。」 渡兰湖朱红画舫上的那?个吻,就像解开了一道沉寂的封印,隐秘的爱意再也无?法克制,慕长渊和他母亲一样倔强,一旦爱上就至死不渝。 沈凌夕决绝的眼底如?寒潭沉璧,沈琢心底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眉头也跟着深深皱起?。 他也清楚,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谋划都只能算垂死挣扎。 难道真的要踏上绝路? 就在这时,有上仙御剑赶来?汇报,打断了沈琢的思路:「盟主!任长老开启了剑阵!」 那?名仙尊脸色很不好?,若非亲眼所见,实在难以相信曾经的同僚真的在危难之际对他们发动偷袭。 消息层层上报,沈琢得知时,情况已经较为紧急,守护结界一旦被破坏,仙、人两界将彻底暴露在天道战场的正下方。 而另一边,万佛长青已然?重?新化成一柄晶莹剔透但通体血红的琉璃刀,沈凌夕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离开天道的战斗。 即便事态已经如?此紧急,沈琢的思路依然?很清晰,任平生的目的是不让他们有机会干扰天道战场——只要慕长渊一死,交出沈凌夕的事就再由?不得他们。 他给裴青野使了个眼色后,便匆匆赶往仙修战场指挥坐阵。 裴青野再度临危受命,心知自?己拦不住沈凌夕,准备使出真诚的必杀技:「凌夕啊……」 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打断。 「来?了。」沈凌夕轻轻道。 裴青野不明就里,也朝着他看的方向望去:「什么?来?了?」 下一刻,逍遥散仙的瞳孔骤然?扩大! ** 曾有云游术士为慕长渊算过一卦,卦象显示大凶——突如?其来?如?,焚如?,死如?,弃如?,无?所容也。 慕长渊从小?就知道自?己命格极凶,但一直没觉得自?己命不好?——慕家庄七十多?口人都死了,只有他和慕井活下来?。 活得又久又嚣张,把「祸害遗千年」几个字体现得淋漓尽致。 直到此刻,魔尊大人才产生那?么?一丝感悟:以后还是不能攒太多?…… 此刻他身体仿佛置身于雷电的瀑布中,被冲击得血肉模煳,鲜血顺着嘴角,流淌过苍白的脖颈和凸起?的喉结,最终没入玄黑襟领,再看不出痕迹。 他的模样是极为狼狈的,可越是苍白虚弱,就越透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尤其是那?颗红色泪痣,艷丽得能让人灵魂颤慄,一眼沦陷。 包裹在他周身的吞噬空间已经薄如?蝉翼,随时分崩离析,慕长渊却?仍死守着位置一动不动,既不对抗天雷,也不打断来?自?三十三重?天和心魔的火焰。 漫天雷劫疯狂爆发,慕长渊闭目凝神,仿佛在等着什么?,又像在感知着什么?。 等着等着,他听到一声清脆如?裂帛的响声。 吞噬空间塌了。 起?初只是很细微的一声,几乎不会被注意到,但下一刻,空间壁垒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塌,断壁残垣朝四面八方飞溅开来?,划破慕长渊的脸颊,鲜血瞬间往外涌! 号称无?穷无?尽的吞噬空间,在天道和天罚的围剿之下,终于不堪重?负地塌毁。 就在这时,三昧神火突破障碍,率先向他攻来?! 第378页 狴犴仰头髮出一声怒吼,成千上万锁链从它体内抽出,密密麻麻地挡在慕长渊身前,形成一面盾牌! 魔尊剧烈喘息着,过了许久,总算发出嘶哑颤抖的声音:「谢了,但你还得再撑一会儿。」见狴犴不满,焦躁地喘着粗气,他又安抚道:「一小?会儿就好?了。」 然?而祸不单行,地狱凤凰火海啸般向他涌来?,狴犴早就伤痕累累,无?法再调动缚魂锁——事实上,就算神器也难以抵挡地狱凤凰火的灼烈! 火舌舔舐过脸颊时,慕长渊痛得几乎失去意识——昏昏沉沉间,久远的记忆涨潮般涌入脑海。他忽然?想起?重?生后第一次见沈凌夕的场景:恶道在等他们两败俱伤,慕长渊撕开空间的一瞬间,突然?想看看这位修炼天才震撼又难以置信的模样,于是将对方一併带走?。当时空间之术还很不成熟,裂隙里到处都是风暴,一不小?心就会迷失其中,慕长渊不得不紧抱住对方,直到重?新回到鬼界。 他还没来?得及炫耀,就看见被自?己压住的沈凌夕,表情怔怔的,清澈的眼底满是疑惑,连原本的冷酷气质都被沖淡许多?。 慕长渊心里痒痒的,好?像有什么?悄然?发芽。 尽管天资聪颖外加心思诡谲多?变,但在感情方面,慕长渊实属开窍得晚,之后每每回忆起?那?种心痒的特殊感觉,总是不得门道,最终得出结论——他就想彻底压倒沈凌夕,成为天下第一。 伤得太重?了。魔尊迷迷煳煳地想着,再这样下去,沈凌夕真的要丧夫了。 ——轰隆! 又一道雷劫砸落,慕长渊竭力抬起?手?想要抓住什么?,指尖却?无?力地垂落下去。 意识混沌间,他似乎听到某种尖锐的、絮絮叨叨的叫声。 什么?东西这么?吵,跟闹钟似的。 「啾啾啾啾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不知过了多?久,慕长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一束白光包裹,干涸的经络仿佛被注入一股暖流,宕机的脑子终于重?新运作了一下:「涅槃……之火?」 「啾啾!」 魔尊缓缓睁开眼,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终于看清一小?撮呆毛,嘴角扯出虚弱的微笑?:「果然?是本座的好?大鹅……」 破晓(七) 上古凤凰在地狱留下一簇火苗, 长年?累月受邪祟污染,又与业火结合,最终形成地狱凤凰火。 当初慕长渊将它封印在体内, 用了近千年?时间才?彻底驯化, 他太清楚这?玩意儿破坏力多强,从没考虑过收服天元年间的地狱凤凰火来与之对抗。 凤凰久居三十三重天, 在?此之前, 谁也不知道涅槃之火还有这种作用。 狂暴的烈焰被?破开一条通道, 汩汩流下的鲜血模煳了慕长渊的视线, 剧痛使?得他反应慢半拍,直到鼻尖闻到青草香气?,他使?劲眨了眨眼, 总算看清叶芽瘦弱的身影。 「……」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一段时间不见,小道侣修为突飞勐进,已?然位列仙班。 叶芽重返人界后便潜心修炼,极夜降临时,他突然察觉到地灵深处的颤慄——在?薄欢的梦魇中?,大地也曾像这?般恐惧! 叶芽心下雪亮,没有半点?犹豫就动身赶往不周山。 散养在?山林间的小凤雏见状,歪着小呆毛想?了想?, 不知为何也跟上了。 途中?他们碰见了合欢宗,得知仙盟总部出事, 具体什么事卫光离也不清楚, 只知事态严重, 薄欢和裴青野已?经赶往一线。 叶芽心急如焚,合欢宗弟子见状也不敢耽搁, 跟着一起回到不周山。 护山大阵已?破,仙云缭绕的巍峨群山彻底暴露出来,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战场。 小凤雏见慕长渊被?欺负,立刻骂骂咧咧地冲过去。 全神贯注斗法的神佛,依稀看见一团金红色的东西撞进火球之中?,螣蛇「嗖」地一下藏进灵素神女?雪白的袖口内,瑟瑟发抖。 神女?惊讶道:「刚才?闪过去什么东西?」 万兽之神沮丧道:「是我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漫天神佛:「……」 万兽之神名叫应蛟,是极其罕见的妖兽神。妖兽智力参差不齐,修炼体系也十分混乱,当年?应蛟具体是因?何封神的,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 应蛟飞升后统领万兽,但凡事总有例外,那就是上古凤凰。 众所周知,凤凰非梧桐不栖、非竹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从习性就能看出这?一族有多么挑剔,因?此在?神界,凤凰是「麻烦」和「难伺候」的代?名词——最出名的事迹就是群殴万兽之神。 为了承担起统帅职责,应蛟多次尝试与凤凰一族建立联繫,最终下场之惨,连闭门不出的沈凌夕都有所耳闻。 久而久之,凤凰成为万兽之神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可?就在?刚才?,白月光扇着六亲不认的翅膀,勐地扎进火海,令万兽之神嫉妒得差点?吐出一盆毛血旺! 剎帝利佛陀遥望宫宇显丽、金碧辉煌的帝释天,担忧道:「凤凰助女?娲补天有功,辈份远在?我等之上,若伤凤雏恐遭天谴。」 法华上神冷冷反问道:「不伤凤雏,我们难道就不遭天谴吗?」 祂们说话时,头顶雷海奔腾咆哮,蓝紫色的闪电狰狞地划破夜幕。 第379页 佛陀:「……」 小凤雏闯入天道战场的那一剎那,心魔眼底同样浮现一抹惊讶之情。但见它不自量力地帮慕长渊抵挡伤害,讶异就转化为不屑:「毛都没长齐的小东西,送死倒是挺积极。」 他一抬手,地狱凤凰火在?狂风暴雪与万钧雷霆中?化作一只巨大的紫色妖凤,耀眼光芒迅速压制涅槃之火,一口将小凤雏吞入腹中?! 「啾——!!!」 小凤雏的微薄力量难以与地狱凤凰火对抗,发出穿透夜幕的悽厉惨叫! 万兽之神大惊失色:「不可?!那是凤凰!万万不可?啊!」 心魔嗤笑道:「娇生惯养的畜生罢了。」 万兽之神:「……」 轰隆! 天道怒火又一次挟裹着雷霆之势狠狠噼下! 火球内已?经许久没动静,就连狴犴的挣扎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心魔眼底倒映出紫色的烈焰,睥睨冷笑,道:「慕长渊,还有什么花招尽管使?出来,但你要是继续装死,凤凰可?就要变烤鸡了。」 小凤雏还在?烈焰中?尖叫,巨大的火球依然没有反应。 心魔挑眉嘀咕道:「——这?么快就烧成灰了?」 能将玄清上神逼至绝路,心魔战力绝对首屈一指,但为了避免夜长梦多,哪怕地狱凤凰火已?极为疲惫,他依然冷酷地下达指令:「杀了那只蠢鸟,集中?火力对付慕长渊!」 紫焰妖凤仰天长啸,极致的火焰甚至呈现出一种黑雾般的色泽,小凤雏的哭泣响彻云霄:「——啾!!!」 就在?这?时,忽然一阵狂风大作,像是回应般,此起彼伏的清啸划破天际,甚至一度压过了雷电轰鸣声! 「那是什么?!」 天门轰然大开,磅礴的涅槃之火倾泻而出,如涨潮般瞬间铺满整个三界! 世尊上神难以置信地失声道:「凤凰……?!」 凤凰是不死鸟,从女?娲时期繁衍到现在?,全族出动足够组成一支军队了。 万兽之神像是被?这?场景勾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记忆,缓缓闭上双眼,道:「知道吗,宁愿得罪凤凰一族的领袖,也别得罪凤凰的幼雏……」 众神不明觉厉。 当初凤凰不肯臣服,应蛟无奈之余,就打起了凤雏的主意。恰逢当时凤凰刚诞生一枚玉胎,祂想?方设法顺利偷走凤凰蛋,得手后才?意识到这?是个麻烦精:祂根本不懂怎么孵化凤凰蛋! 眼看凤雏在?玉蛋里越来越焦躁,应蛟怕憋死它,只得将凤凰蛋还回去,结果不慎惊动凤凰一族,这?才?有了被?撵得抱头乱窜的光辉事迹。 正因?为经验丰富,心魔对凤雏出手时,万兽之神才?没有过多阻拦——是该让恶道见识上古神兽的怒火,否则心魔真准备爬到三十三重天头上作威作福! ** 另一边,裴青野还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不久,叶芽就重返人界了。 小道侣的出现让他始料未及。 但有人比他还激动。 「小芽儿?!真的是你吗!」 出声的正是药宗的宗主,叶芽的叔父。 多年?未见,叶新翠差点?没认出来。 叶芽从小对修炼一事就不太上心,叶新翠多次耳提面命,告诉他元婴期修士最多只有五百年?寿命,然而过去将近三百年?,叶芽仍停留在?元婴后期,这?叫叶宗主怎能不急? 若非出了这?档子事,他本打算寻个机会,暗地里去督促叶芽修炼的。 叶芽听闻喊声看了过来,清澈的眼睛眨了眨,不知为何忽然眼眶一红,就调转御剑的方向,朝这?边飞来,全然没注意到身后几道利剑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刺来! 「小心!」 「小心!」 唿喊同时响起。 伴随剑锋划过空气?发出的爆破声,叶芽察觉后方危险,木灵反应迅速,脚下的参天古木和藤蔓像突然具备意识般疯狂汲取地灵,树干枝丫瞬间粗壮数十倍,拔地而起直冲天际,在?高空中?组成一张血盆大口,咬住剑身,旋即藤蔓如蛛网般缠绕上去! 剧毒的枝叶将附灵的精钢都熔化成漆黑的铁水,藤蔓则从沸腾的铁水中?抽出一簇簇翠绿欲滴的新芽! 野蛮生长的树木蕴含着可?怕的生命力,这?种蛮横原始的法术看得众弟子目瞪口呆,紧接着议论纷纷—— 「这?、这?位仙君修什么道,怎么邪里邪气?的?」 「能与草木相通,必定具备木灵根,应该是岐黄之道一类的!」 「不不不岐黄之道才?没有这?么强的反击能力,医学生每天上课都累死了,哪有时间琢磨这?些?,就连我们师尊都是战五渣!」 「仙君与合欢宗一道而来,难道是从西域请来的高手?」 「又或者是薄宗主流落在?外的……」 尽管话没说完,但每个人看叶芽的目光都不由得变得崇敬起来。 裴青野:「……」 叶芽暴露在?仙盟同僚面前,绝非什么好事。沈琢的目光落在?这?名散仙身上,沉吟片刻后,眉头很快皱起:「……你不是告诉我已?经处置好了吗?!」 叶新翠冷汗涔涔,不敢直视盟主。 纯木灵根能突破仙修的天赋上限,但活人入药过于残忍,仙盟早就颁布禁令:凡遇到纯木灵根,就地销毁,避免引起更大的纷争。 第380页 可?叶宗主的弟弟叶新岚还是明知故犯,在?陷入修炼瓶颈后,偷偷与多名凡人女?子结合,成功让其中?一名女?子孕后化作树木。 纯木灵根孕育时间在?三百年?左右,这?期间叶新岚一直瞒得天衣无缝,直到孩子出生——他开始后悔自己犯下的罪孽,但不知是三百年?的瞒天过海让他自信爆棚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叶新岚居然将孩子带回不周山,让他和其他内门弟子一起长大。 叶芽每日只与花草树木待在?一处,直到五岁还无法正常交流,纸终究包不住火,沈琢上任不久,就发现了这?颗埋在?莺时峰的「地雷」。 稚子无辜,可?放任不管只会带来更多灾难,恰逢剑宗因?为沈琢当选盟主愤愤不平,一直想?找茬,沈琢选择低调处理——由他亲自废除叶新岚的修为和灵根,将其逐出仙门,剩下的则让叶新翠自己清理门户。 叶新翠身为药宗宗主,明白自己的职责所在?,可?就在?他即将动手时,成为废人的叶新岚不知通过什么方式,居然找了过来,以自己的性命换取小叶芽一线生机。 叶宗主没能阻止弟弟死在?眼前,最终只得遵其遗愿,将懵懂的叶芽留在?荒山之中?,任其自生自灭,并伪造证据回仙盟向沈琢交代?。 这?一晃又是两百多年?。 叶新翠原本没打算瞒一辈子,却未料到居然在?这?种情况下暴露:倘若被?剑宗武宗知晓,必定拿来大做文章——众所周知沈琢的修为已?达上限,叶新翠几乎可?以想?象任平生会一口咬定盟主为了突破上限知法犯法,而药宗宗主则是他的「帮凶」! 这?脏水一旦泼出来,任谁都百口莫辩。 叶新翠能想?到的后果,沈琢只会更早意识到。药宗宗主见对方眯起狭长的凤眼,顿觉不妙,连忙恳求道:「盟主,是我一时心软造成今日局面,叶芽本不该活在?世上,死不足惜,但您若出手只会被?当成灭口,还请盟主高抬贵手,我愿一力承担罪责!」 他意思很明确:如果被?发现,就把炼制纯木灵根的事全部揽到自己身上,绝不拖累沈琢。 然而沈盟主听完也只是冷冷地瞥他一眼,一言不发。 叶宗主被?瞥得心凉了大半截。 并不知道自己处境危险的叶芽,竟还御剑朝他们飞来:「叔父!」 沈琢再次扣紧剑柄,叶新翠膝盖一软,险些?跪倒。 ——血棠剑一出,纯木灵根将瞬间灰飞烟灭,仙门百家与叶芽素不相识,并不会立即产生太多质疑,等事情全部解决后再找个罪名将此事盖棺定论就行了。 在?剑宗和武宗反应过来之前斩草除根,是最干净利落永绝后患的办法。 可?就在?此刻,旁边伸出一只手扣住沈琢手腕,阻止他出剑。 沈琢目不斜视,冷冷道:「你又想?怎样。」 裴青野坚声道:「你不能杀他。」 放眼整个三界,能影响到沈盟主的人屈指可?数,偏偏裴青野就是其中?之一。 雪中?送炭的情谊总是令人动容,叶新翠没想?到逍遥散仙会在?这?时候站出来,目光充满感动。 但紧接着,感动之情就在?脸上凝固住了。 裴青野:「叶芽与我……」 不等他说完,沈琢就打断道:「他非良人,你若动了这?心思,等以后再找。」 什么? 叶宗主大脑开始跟不上他们的对话。 裴青野坚持道:「但今生今世我非叶芽不要!」 沈琢无动于衷:「那你就单着吧,反正绝不可?能是他。」 叶宗主试图插话:「那个……」 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一个字都听不懂? 见姐夫冷酷如斯,裴青野咬牙道:「姐夫,叶芽怀了我的孩子,你非要拆散我们,这?是准备让裴家绝后吗?!」 恍若九天外的一发雷霆轰然噼至头顶,沈琢和叶新翠同时石化。 「你说……什么?」 仙修入道的那一刻起,就基本等同于放弃血脉传承——根据仙盟计划生育处不完全统计,修真界整体生育率只有万分之一,内门弟子最常见的名字就是「天赐」。 尽管仙修没有传宗接代?的世俗压力,但当年?裴芳菲一尸两命的事始终是沈琢心里的一根刺。事急从权,裴青野嘴上胡说八道,心里却清楚没有比这?更好的办法——纯木灵根无法拥有后代?,他只能赌天元年?间的仙修不清楚这?件事。 叶新翠终于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往上沖:「裴青野你这?个王八蛋,叶芽那么单纯,你怎么敢——你别拦着我!别拦着我!!」 沈琢淡定地在?叶宗主与小舅子之间建立起一堵看不见的墙,然后继续陷入诡异的沉默中?。 裴青野知道自己赌对了,趁热打铁道:「……孩子名字我都想?好了,不管男女?都叫『裴天赐』。」 沈琢:「………」 他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大概是在?疑惑为什么三界都觉得裴青野是个文化仙。 罢了罢了,明知裴青野有可?能诓自己,沈琢还是不敢赌这?万分之一的概率,只得松开搭在?剑柄上的手,沉声道:「此事从长计议。」 裴青野和叶新翠同时松出一口气?。 叶芽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刚解决完那些?从背后偷袭的剑,就听到有仙修惊唿:「不好!快,快来人补位!」 第381页 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守护结界的灵力再次出现剧烈波动,半透明的结界蓦然间出现一道豁口,竟是东南方位的阵眼被?「万剑归宗」破了! 大多数仙修的本命武器都是剑,而「万剑归宗阵」能控制天下之剑,在?破开结界的一剎那,无数佩剑同时发出共振嗡鸣,片刻后,便像受到无形力量的操控,调转锋芒直指自己主人! 「怎么回事?!」 「救……」 「快弃剑!」 结界外的剑灵汇聚成一条灵力河流不断冲击着结界,在?内外夹击之下,越来越多仙修抵挡不住,重伤吐血难以为继。 叶芽脚下的御剑也开始不稳,他迅速唤出不周山脉中?隐藏的树灵,青碧色灵力所过之处,树枝如蛇般蔓延盘旋至高空,接住了他和其他因?佩剑失控而跌落的仙门弟子。 危急时刻也没人在?意他的术法了,弟子们狼狈地爬起身,一个个心有余悸地向他道谢。 剑宗攻守兼备,并且长期参与仙盟运作,对仙门百家的优缺点?了如指掌,这?招釜底抽薪重挫了仙盟的士气?,失去本命武器的仙修们气?势明显变弱了。 「盟主,现在?该怎么办?」 沈琢鹰隼般的目光扫过战场,仙门弟子正试图将结界的窟窿堵上,可?很快又被?剑灵强势撕开。 看这?情形,恐怕只有他亲自出手才?能镇压。 任长老?的目的是拖住无情道师徒,耗死慕长渊——沈凌夕道心有异,若经受不住打击很快就会堕魔,任平生就能趁机证明沈琢作出错误选择,以此瓦解盟主的威信和号召力。 不得不说,能在?短时间内让沈琢进退两难,任平生确实老?谋深算:这?种情况下,假如沈琢动手,就不能使?用血棠剑,因?为会引起反噬。但不用血棠剑,又意味着镇压的行径其实不那么「正义」,毕竟大家同属善道,你却下如此狠手,是否在?藉机剷除异己? 尽管立场不同,但众仙并不希望千百年?来的同僚情谊闹得不死不休,再也没有和解的可?能。 总之,任何失误都可?能埋下一颗地雷,成为沈盟主被?战后清算理由。 但这?不意味着沈琢就找不出破解之法。 沈琢的视线根本没有停留,而是很快调转方向,瞟向一旁打坐调息的薄欢。 薄宗主却将脑袋一扭:看什么看,老?子重伤未愈,不去! 沈琢倒也没说什么,目光又转向在?不远处待命的合欢宗弟子,借刀杀人的目的再明显不过。 这?回薄欢彻底坐不住了,回头怒目而视:「沈琢!你什么意思?!」 他生气?时跟只鸳鸯眼儿波斯猫似的,浑身毛都炸起来,裴青野却在?此时出声道:「薄欢你煳涂啊,你自己的帐什么时候清算都可?以,但要报宗门的仇,可?就只有这?一个现成的机会了。」 经他这?么一提醒,薄宗主似想?起什么,秀气?的眉眼间泛起一股阴翳戾色。 不周山大战后,沈琢因?血棠剑反噬重伤闭关,剑宗代?行盟主之责,对仙门百家开展排查,武宗因?薛昭雪一事心怀怨愤,趁机泄愤,对合欢宗弟子严刑拷打,企图让他们欺师灭祖,背叛师门。 不少弟子因?此道心损毁,卫光离更是因?私放同门被?挑断筋脉,折磨得形销骨立,几乎成为废人! 薄欢刚恢復些?许法力,就想?起宗门弟子,于是与裴青野一同外出寻找,得知绝大多数弟子早已?逃到了荒芜的西域。等他们找到雪山深处时,弟子们听见外面的动静,还以为是追兵,一个个如惊弓之鸟,满眼都是令人心碎的恐惧。 此仇不报,薄欢日夜难安! 薄宗主心念如电,很快就拿定了主意,但又不甘心就这?么被?拿捏,于是挑起眼梢,冷嘲热讽道:「你倒是会顺水推舟做人情。」 裴青野面不改色,两手一摊,笑得像只老?狐狸:「没办法,手心手背都是肉。」 「嘁,」薄欢翻了个白眼,目光最终落在?「万剑归宗阵」上,冷笑道:「合欢宗弟子听令!」 合欢宗的弟子们对昔日同僚的感情极其复杂,闻言纷纷精神一振:「弟子在?!」 薄欢懒得废话,伸出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朝着结界外一指:「冤有头债有主,当初谁欺负你们,尽管动手,本宗主要亲眼看他身败名裂。」 这?下合欢宗弟子简直像一群西域狼崽般两眼放光。 附近的仙修见状,默不作声地悄悄站远了些?。 有其师必有其徒,合欢宗上下爱憎分明,既然宗主已?经亲自放话,他们当然不会错过报仇雪恨的好机会! 眨眼间,一道道身影原地消散,幻术如水滴入湖泊,瞬间潜伏无影无踪。 合欢宗是最擅长阵法的宗门之一,门内弟子修习扰乱心智的迷阵,在?宗主雨露均沾的调教下个个都是翘楚。 源自西域的绝顶魅术,在?琴宗音律的配合下被?无限放大,不一会儿,剑阵中?出现一阵骚动:神志迷乱的,宽衣解带的,呻吟一声比一声不堪入耳。 不断有剑宗弟子遭受干扰,施法打断,万剑归宗的威力骤然减弱! 这?时,器宗弟子一拥而上,在?鉅子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用法器将结界窟窿强行堵上。 剑心刚直,宁折不屈,不少剑宗弟子眼见同门师兄弟当众失控社死,吓得肝胆俱震,心生退缩之意。 第382页 任平生见状大怒,道:「贱婢!手段龌龊骯脏至极!有本事别躲在?后方!出来一对一较量!」 任长老?早已?是通天境后期的剑宗大能,此番故意激将,存的什么心思简直再明显不过。 薄宗主冷笑:「剑宗真不愧中?原正统第一宗的名号,就连退休返聘得老?头都这?么霸道!想?仗势欺人就仗势欺人,想?单打独斗我就得洗干净脖子前来送死,姓任的,你真当我傻不成?」 任平生大义凛然:「邪门歪道就该龟缩在?蛮荒西域,既然来到中?原,就得守这?里的规矩!仙盟第一任盟主就出自剑宗,歷代?盟主剑宗占了八成,规矩是我们定下的,你又能如何!」 薄欢手支撑着身体缓缓站起,随后拍了拍衣裳上不存在?的灰尘,勾唇嘆道:「长老?是不是归隐太久,想?试试自己是否雄风依旧?否则实在?很难理解你逼我出战的动机……」 武宗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薛昭雪与薄欢不和已?久,他们都知道天绝炉鼎的厉害,一个个痛苦面具:没事招惹这?祖宗干什么…… 任平生一大把年?纪被?当众轻薄调戏,脸色难看至极:「晦气?!鸳鸯眼的小贱货,把嘴巴放干净点?!别以为你跟沈琢那点?事神不知鬼不觉,仙界还轮不到你作威作福!怀阳和薛宗主就是看不惯你们的姦情才?遭迫害致死,今天老?夫就替天行道,除了你这?个西域妖孽!」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沈琢满脸漠然,好像与自己毫无干系。 赵怀阳刚愎自用的性格八成是随了他师父,薄欢不怒反笑道:「你怎么想?我那是你的事,但沈琢为妻守节这?么多年?,他的清白可?容不得你张口就来!你们剑宗自诩君子,我倒是要看看你这?把老?骨头能接得住本宗主几招!」 说罢双手举高一拍,清脆的银铃声响,放浪形骸的天魔阵瞬间启动! 众仙纷纷倒吸一口气?,没人注意到沈琢和裴青野十分有默契地与薄宗主拉开安全距离,就差没把「不关我事」四个字写在?脸上。 就在?薄欢出手时,凤凰浩浩荡荡地前来兴师问罪,涅槃之火加入天道战场,直逼地狱凤凰火。 守护结界将两个战场划分开来,火球周围灵流太过密集,连神识也无法查探究竟,然而佛子双目紧闭,周身散发淡淡月华,眉心浮现一颗鲜红的硃砂痣——正是六通之术中?的「天眼通」! 这?一抹血红似曾相识,无妄禅师没来得及细想?,就听见师弟轻声道:「糟了。」 ——吞噬空间坍塌加上凤凰的加入,打破了慕长渊苦苦维持的平衡,火球中?心早已?不堪重负,一旦发生爆炸和能量波的扩散,整个三界都将被?夷为平地! 不需要心魔出手,灭世再次降临! 就在?这?时,洪流中?,一道雪白的身影闪过。 雷劫奔腾,气?势宏伟,蓝紫色闪电光柱般贯穿天地,那身影却以一种决绝姿态逆流而上,冰雪围绕在?他身边,汇聚成开天闢地的光芒,从远处看像一柄雪白长枪,带着冷冽的光芒,长虹贯日般刺入天道战场! 沈凌夕终于出手了。 破晓(八) 天眼通见六道生死苦乐之相, 能越过σw.zλ.?一切障碍,到达目力和神识不能探究的地方,可形势如此紧急, 佛子却没有任何行动。 像个毫不相关的局外人。 有?那么一瞬间, 佛子理解了天道为什么如此冷漠:善恶之争永无止境,不死不休。斗争产生的仇恨和执念足以与天抗衡, 哪怕成为神祇, 也难以从命运的漩涡中彻底抽身。 既然改变不了, 不如放任不管。 但很快他?又笑着摇摇头:天道不参与其中, 自己?好不容易来尘世?间走一遭,又怎么忍心冷眼旁观? 无妄禅师回头时恰好看见师弟唇边那抹笑意,顿时陷入沉思。 「师兄是否在想, 我为何费尽心思隐藏身份,不惜欺骗你和整个仙盟?」 无妄禅师愣了愣,才道:「凡事有?果?必有?因,师弟这么做肯定有?你的理由,老衲并不执着于此。」 「哦?」佛子似乎不相信。 禅师接着说:「老衲刚才是在想,『宿命通』能预见因果?,你明知三界即将经歷一场浩劫,当初假借死遁,让自己?置身事外?, 现在又特意赶回来,只能说明你于心不忍, 不愿见到生灵涂炭……」 这回换佛子愣住。 半晌, 他?缓缓睁开?眼, 举目眺望遥不可及的雪山之巅,眼底光芒如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佛子似乎感受到某种寒冷, 忽然间一个激灵,骤然收回目光,道:「师兄,你经歷过?死亡吗?」 不待对方回答,又说:「不是凡人的生老病死、六道轮迴,也不是仙逝或者归墟,而是『天地』的死亡。」 天地代表永恆与不朽,假如天地死亡,就意味着再无转圜的余地。 禅师敛目道:「阿弥陀佛,不曾见过?,还请师弟拨云见日,指点迷津。」 佛子目光幽远,仿佛穿过?那一层可怕的火光,看见了化作?焦土的未来:「……天之死亡,令日月失去光辉,江河湖海万里冰封,地脉在永夜的笼罩下渐渐枯竭,不再为新生命提供养料,物种凋零,到最后连风都消失了,万般喧嚣归于寂静。」 一股寒意悄无声?息地蔓延心头,无妄禅师眉头紧锁,听?见对方平静说道:「我从寂静中醒来,见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 第383页 公/主/号[闲-/闲][.书坊] 禅师不解道:「那你……」 「生灵灭绝,」佛子微微一笑:「只有?死物才能见证这一场末日。」 什么?! 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意料,禅师惊讶得双眼睁大?,他?曾在心中作?出无数猜测,显然都错了。 或许因为尘埃落定,佛子忽然如释重负,转过?脸来,笑着说道:「师兄不必奇怪,天道高深莫测,万物自有?灵性与机缘,我从醒来那一刻起?,就已经知道自己?身上的使命。」 他?周身散发着得道高僧才有?的淡淡佛光,无妄禅师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他?深吸一口气,终于问出了最先被自己?排除的那个猜测:「你与慕长渊究竟是什么关系?」 仙盟腹背受敌,守护结界摇摇欲坠,禅宗弟子都去帮忙,没人注意到他?们之间的对话。 佛子唇边笑意减淡:「我是他?,但又不是他?。」 切片?! 答案揭晓,几?乎是最坏的结果?,剎那间,禅师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恶道通过?吞噬融合修炼,因杀孽过?重,导致灵魂分裂,这也是为什么鬼界有?那么多嗜血的疯子。 魂元能镇压各种切片意识,但也并非万无一失,当魂元虚弱时,切片就会出逃甚至反噬本体。 一个心魔还嫌不够,现在又多了个切片? 「你……」 他?紧盯着佛子,胸腔像漏风似的剧烈起?伏,嘴唇颤抖着,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禅师再自欺欺人——他?错怪了沈琢。 禅宗从来没有?一个叫不虚的和尚,他?也从来没有?一个惊才绝艷却不喜拘束的师弟,那些共同拜入师门,一起?修炼论道的情谊都是虚幻泡影,自始至终,有?的只是三界毁灭的始作?俑者、玄清上神的情劫,一切灾难浩劫的源头。 禅师的大?脑短暂地空白了一瞬,很快地,难以遏制的怒火就铺天盖地席捲而来,淹没他?的理智。 想到自己?引狼入室,无妄禅师声?音颤抖:「你……你处心积虑造成今日这个局面,到底想做什么!天地毁灭对你有?什么好处?!」 佛子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声?音却有?些嘶哑:「灭世?非我所愿,我只想感受一下三界原本该有?的样子,在离开?之前?,亲眼看一看他?钟爱和留恋的人间烟火。」 切片与主体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繫,这个「他?」指的是慕长渊,但禅师的注意力被前?半句吸引:「离开??你要去哪儿?」 尽管遭受欺骗,语气中仍有?几?分火气,可那紧张之情作?不得假。 冰雪沾染了佛子乌黑的眉眼,有?那么一瞬间,禅师觉得他?好像马上就要消散在风雪之中。 到底是德高望重的禅宗宗主,不会被情绪左右太久,无妄禅师从怒火中冷静下来,劝道:「师弟,回头是岸,趁现在还没铸成大?错,你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对吗?」 哪怕知道对方身份,他?依然不放弃度化眼前?这个「邪魔」。 可这一回,佛子却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忽然抬眸,眼底闪烁着倔强的光芒:「师兄难道一点不好奇我为什么被归入善道?」 禅师哑然。 剎帝利佛陀只说他?不在因果?之中,并未提及别?的,说明三十三重天也看不清他?的来歷,就算自己?很想知道,但现在危急关头,就不能等打完再说吗? 佛子却铁了心似的僵持在那儿,最终禅师败下阵来,嘆道:「让你说的时候你不说,现在师兄不问了,你又非得选这时候说。罢了罢了,谁让我被你喊了这么久的师兄呢……」 无可奈何的语气里带着几?分纵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佛子嘴角似乎有?些上扬,可定睛一看,又什么变化都没有?。 身后风雪唿啸,佛子抬起?手?,掌心朝着无妄禅师,对方眼前?景象忽然一变,从战场的强光变成翻涌奔腾的地狱岩浆,耳边的风化作?尖锐惨叫,不远处,漆黑玄武岩上坐着一个俊美卓绝的少年。 ——那是刚入魔不久的慕长渊。 彼时他?还很年轻,披散着如瀑长发,整个人几?乎融入黑暗中。 当年报仇雪恨以后,慕长渊不仅没能放下过?去,反而充斥着恨意——他?恨自己?一出生就让慕晩萤被赶出家门,恨自己?作?为兄长无法保护遭受欺凌的弟弟,更恨惨案发生时没能赶回来阻止! 被法器反噬而死是不能转世?投胎的,慕家庄七十三口人命,连同与慕夫人十九年的母子情,慕长渊无以为报,在仙、人两界的追杀下,他?甚至连堂堂正正活着都做不到。 但慕长渊终究不可能这样萎靡下去,不久后他?重返人界,摇身一变,成了被遗弃在寒山寺门前?的婴儿。 彼时寒冬腊月,山中红梅盛开?,婴儿若无人照料很快就会冻死,好心的僧人便收养了他?,让他?在寺中长大?。 大?约过?了五六年,寺庙主持看见跪在佛前?的幼童,嘆道:「执迷不悟,自成苦海。」 再后来,寺里新来的僧人都知道,东南角的兰若园是香客禁地,里面住着一位深居简出的皈依修士。 在无人打扰的清修中,慕长渊为慕家堡死去的冤魂超度,也向?过?去的自己?告别?。 第384页 一晃七十三年过?去,凡人寿命短暂,僧人为圆寂的修士操办后事,棺材内却只有?一只紫檀木鱼,那是伴随修士几?十年的物件,慕长渊临走前?将自己?最后一丝善念剥离出来,封存在内。 三个月后,瀛洲玄宗门惨遭灭门之祸,无一生还。 又过?了半年,扬州慕家的祖坟被挖,里面埋葬的尸骨一夜之间凭空消失,同样被掘坟墓的还有?瀛洲玄宗门。与此同时,鬼界也闹得纷纷扬扬,因为地狱忽然冒出一群鬼将,听?命于一位名叫慕川的大?阿修罗魔王。 百年后,那名大?阿修罗魔王通过?考验,成为天道魔尊,司掌万恶。 自此,恶道总算拥有?能与善道分庭抗礼的强悍力量。 而那只木鱼在地底沉睡万年,世?间再多纷纷扰扰也惊动不了它。 直到灭世?之战打响。 仙盟大?军损失惨重,仙修的血水不断渗入地底,强大?执念终于唤醒木鱼里的善念——可它毕竟只是一件死物,无力改变灭世?结局。 最终,是神血彻底点化了它。 玄清上神金色的神血洒在焦土上,枯竭的地脉迸发出最后的挣扎,神血浸染木鱼,万年的羁绊、仙修死前?的愿景、佛前?的钟声?与青烟,以及……慕长渊沉睡万年的善念,都在那一刻凝聚成一个意识。 佛子醒于灭世?,通天地鬼神,看破宿命因果?。 他?从醒来的那一刻起?,就清楚自己?的使命——这是冥冥之中,天道的安排。 「……」 「无妄禅师陡然从惨烈荒芜的灭世?景象回到现实之中,面色惨白,久久不能平復内心。 他?左手?紧攥着禅杖,用力到指尖发白,垂头喃喃自语道:「不……三界何其无辜,老衲就算知道结局,拼掉性命也要尽绵薄之力!」 佛子淡淡道:「灭世?之战,禅宗弟子无一生还。」他?直视着禅师的双眼,顿了顿,又说:「但死无悔。」 无妄禅师双眼饱含热泪。 佛子静静地看着他?,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开?口道:「师兄,我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 短时间内接收到的信息量太大?,禅师一下有?些反应不过?来。 不同于心魔,佛子与魔尊外?貌上毫无相似之处,但恍然间,禅师似乎看见二者身影重叠。 佛子道:「众生来世?间走一遭,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些痕迹,只要有?人记得,就谈不上真正的『死亡』,哪怕化作?春风细雨,消散于天地,也存在于每一个被想念的瞬间。」 他?遥望天道战场,眉心的红痣鲜艷欲滴:「我可不能让你们死了,否则就没人记得我曾经来过?。」 禅师心里咯噔一下:「师弟……」 这次绝不是错觉,佛子身体变得半透明,似乎有?什么正在急剧消耗他?的力量。 禅师何等聪慧之人,第一时间就想到万佛长青! 那件来歷不明的「禅宗圣物」和他?师弟一样,并不属于这个时代,现在和沈凌夕一起?在天道战场之中!! 禅师对玄清上神了解有?限,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意志支撑着祂,在失去一切后,在遭到三十三重天的背叛和逼迫后,仍然没有?一丝犹豫地走向?那条殉道般的道路。 「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1]」佛子通过?天眼通看见沈凌夕的举动,更看出他?的意图,摇了摇头,低声?道:「难怪天道会选择你。」 话音刚落,火球彻底失控,磅礴的能量瞬间爆开?——一旦波及三界,足以毁天灭地! 灭顶之灾近在咫尺,无妄禅师眼底映出耀眼的火光:「糟了,守护结界顶不住!」 能量波以最快的速度轰然击中守护结界,数万仙修好不容易拉起?的阵法瞬间被击溃,断肢残骸四处飞溅,不消片刻就被恐怖的灵流蒸发汽化了。 经过?一轮抵挡,剩余的爆炸威力势如破竹,毫无阻碍地穿透山川河流,破开?空间壁垒,将人、鬼两界砸出一个缺口来! 恶鬼魔物在漆黑炽热的深渊里探头探脑:「怎么回事?!」 「三界……炸了??」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但这还不是结束。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呆滞中时,第二道能量波再次冲击,这回仙修四散躲避,能量毫无阻碍地冲击着空间壁垒,大?片土地坍塌陷落,鬼界乌黑的瘴气开?始向?外?蔓延,地底滚烫的岩浆冒出滚滚浓烟! 恶鬼魔物们率先欢唿起?来:「我们自由了!」 「嘻嘻嘻,善道也有?今天啊?」 「三十三重天不过?如此,比不上我们魔尊的一根指头!」 「听?说过?善有?恶报吗桀桀桀桀!」 …… 大?量邪祟涌入人界,一时间九州大?陆硝烟四起?。 天虞山蓝宗主忽然脸色发白,喝道:「不好!」 五大?仙山的精锐力量都来支援总部,如今鬼门已破,他?们这是要被偷家的节奏! 三十三重天早已放弃善道,众仙无路可退,只能看向?不远处的盟主,才发现对方衣襟上全是斑斑血迹。 沈琢嘴唇动了动,还没来得及发声?,就先吐出一口混合不知名血肉碎片的鲜血。 刚才守护结界崩塌时,沈琢倾尽全力试图阻止能量波继续落下,以至于自己?受了重伤,尽管如此,片刻后,无情道半神嗓音依旧冷定如冰:「狱法和玄宗的仙首率领弟子堵住鬼门,不周山、天虞山、蓬莱山死守结界,直到爆炸结束!」 第385页 蓝宗主情急道:「其他?仙山怎么办!」 沈琢直立起?身体,擦去嘴边血迹,冷冷道:「听?天由命。」 短短四个字,绝望气氛就彻底蔓延开?来。 众仙兢兢业业修炼数千年,在善道的独木桥上谨小?慎微,度过?了一重又一重考验,然而从巅峰摔到深渊只需要短短几?天时间。 就在悲怆之情即将淹没理智时,沈琢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别?那么快放弃,杀死心魔,是阻止三界毁灭的唯一的办法,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能在修道路上有?所建树的,心性还算坚韧,短暂的气馁后,众仙重新振作?起?来,整装待发。 尽管人海战术是下下策,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然而这时连环的爆炸浪潮再度袭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不知什么原因,天干地支雷居然噼了个空,磅礴的天道怒火跟着一起?落下! 「快快快!」 「呜呜呜……」 催促声?夹杂着呜咽声?,所有?人神经都绷得紧紧的,没发现有?东西随着雪花一起?簌簌落下。 那是万佛长青的碎片。 佛子伸手?接住碎片的一剎那,魂元饕餮被释放出来,只听?一声?嘶吼,它张开?血盆大?口尽数吞入腹中! 恐怖的灵流能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丝炙热气息都感觉不到,仿佛从未出现过?。 寒风凛冽,众仙打了个冷颤,全都愣愣地看着他?。 佛子说:「我帮不了你们太久,饕餮有?它的使命。」 仙修勐地惊醒,忙不迭地开?始专注施法。 饕餮刚从封印中解脱,看见这乱七八糟的世?界,颇为不爽道:「所以你叫老夫出来是来干活的?」 佛子心平气和道:「你不愿意?」 「那倒也不是,」饕餮想了想,道:「……可你让老夫退休返聘,不发工资就算了,连老夫的身世?都不愿告知,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佛子道:「草木无心,天经地义。」 「切!」 饕餮翻了个白眼,倒也没说甩手?不干。 禅师从未见过?如好脾气的魂元,不由得多打量两眼,饕餮察觉到他?的目光,兇狠地朝他?龇牙咧嘴:「老秃驴,再看就把?你眼睛挖掉!」 魂元是恶道产物,无妄禅师不仅感觉不到丝毫恶念,连恶道特有?的血腥杀气都没有?。禅师迟疑道:「师弟,这魂元该不会也是……?」 佛子点头道:「早期大?战时,玄清上神用归魂枪刺伤狴犴,无意间带走了一缕魂元,连同魔尊的血一起?封在纯青琉璃瓶内,挂在神殿飞檐下好几?千年。」 漫长的岁月里,那一缕残魂修炼成饕餮,却被度化得忘记了自己?的来歷。 临走前?,佛子取走纯青琉璃瓶,带回到天元年间,并将它物归原主,赠给了沈凌夕。 华灯初上,慕长渊从熙攘人群里选中了一颗顺眼的光头——命运的齿轮始终向?前?,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那一场不经意的初遇,其实是蓄谋已久的重逢。 佛子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拍了拍身边的饕餮。 眨眼间,魂元饕餮带着他?飘出数百丈远。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交代,禅师陡然一惊,上前?两步大?喊道:「师弟!你去哪!」 佛子颔首微笑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说罢饕餮在灵流的冲击下开?出一条道,佛子的身影化作?一道金光,扶摇而上,直逼天道战场,漫天的风雪硝烟中隐隐传来四个字——「请记得我。」 这时禅师耳边响起?沈盟主的命令:「……善道已经到了生死存亡之际,诸仙带领弟子死守三界,所有?通天境者,随我一同对抗天道。」 在各种惊异的目光中,沈琢语气没有?丝毫犹疑,每个字都重重敲打在众仙心上:「仙盟孤立无援,我等应当身先士卒,就算极夜降临,也要以善道的火种纵身恶念火海,守护三界!」 泱泱仙盟大?军之中,不知是谁最先响应:「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有?了第一声?,便有?第二声?,越来越多仙修加入进来。 天元廿五年,新春伊始之际,他?们从盛世?的美梦中清醒过?来,看清布满荆棘的前?路以及道路尽头的深渊,仍不后悔多年以前?立下道心,发誓永不背弃善道。 仙修凝聚起?的庞大?念力撼天动地,直通三十三重天外?:「——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天地不朽,日月不灭!」 爆炸后重伤的漫天神佛,垂眸望向?九州大?陆,眼底满是震撼之情。 万兽之神应蛟看了一眼捲土重来的凤凰,嘆息道:「或许真的是我们错了……」 ** 仙盟泱泱百万弟子,达到通天境的不过?一百多位,以仙修之力闯天道战场,等同于送死,但现在的形势,除了送死就是坐以待毙,根本没有?第三条路可选。 沈琢当然不可能等死。 他?们顺着佛子开?辟出的路径直奔天道战场,然而越是靠近,天道威压的影响就越大?,金丹气海受到限制,甚至连四周景象都模煳不清。 沈琢本该全神贯注战场局势,看见某人的一瞬间,气就不打一处来。 「你来做什么?!」 裴青野说:「怎么,就许你去找我姐,我就不行?」 第386页 沈琢呵斥道:「胡闹!你一修为不够,二孩子尚未出世?,跑来送什么死?!」 「骗你的,」裴青野笑道:「怕你杀了他?,徒增孽障。」 「……」沈琢心想自己?就算没死在战场,早晚也得被这傢伙气死。 裴青野见他?不说话,想到这段时间没少给姐夫添乱,心生愧疚,便出言安慰道:「放心好了,我没死在姐姐堕魔的时候,没死在改道心的时候,也没死在灭世?之战,说明我命够硬。」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沈琢脸色愈发难看。 裴青野终于言归正传:「我总感觉不太对劲,所以跟上来看看。」 「什么不对劲?」 逍遥散仙前?段时间跑前?跑后、劳心劳力,唯独耽误了修炼,但他?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绝对优势——他?了解慕长渊。 火球发生连环爆炸,慕长渊仍无声?无息,这种情况下恐怕沈凌夕都无法做到冷静分析,裴青野却坚持道:「尊上不可能不留后手?。」 见他?如此笃定,沈琢问道:「你知道他?想做什么?」 裴青野被问得不吱声?了。 就是因为不知道才要亲自赶往战场一线。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哪怕是仙盟第一军师,也得先知道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眼下这种情况,根本无从下手?,更别?说提前?准备了。 沈琢不置可否:「走一步看一步吧。」 说着,他?们进入天道战场的范围内。出乎意料的是,战场蔓延着白雾,没看见任何人——第一波爆炸就将对峙的几?方全部撞出去,包括心魔在内,应该都受了重伤。 这对仙盟来说是好事,但他?们没有?因此松一口气,因为沈凌夕一样不见踪影。 这种级别?的爆炸,沈凌夕甚至可能…… 还未分解完的火球悬在高空,像一朵绽开?的金莲,耀眼夺目却照不亮漆黑的极夜。 爆炸冲击波再度袭来,被最前?方的饕餮吃得干干净净。 沈琢和裴青野同时发现,魂元吞噬的速度变慢了。 饕餮和吞噬空间一样,无法消化掉这团灵力,但假如放任它炸开?,那么三界也跟着完了。 佛子负手?伫立在火球边,裴青野看见他?眉头紧锁,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尊上真的…… 凤凰焦躁地展翅盘旋,显然还没救出小?凤雏,不死鸟能无限涅槃,不畏惧火球爆炸,可也拿它毫无办法。 沈琢下令:「找到凌夕,把?他?带走,记住别?跟任何一方起?冲突。」说到这里,他?转向?其中一位,警告道:「尤其是你。」 「哼!」 薄欢重伤未愈,沈琢本来不打算叫他?,是他?自己?硬要跟过?来的。听?见沈琢点名,薄宗主把?头一扭,倔强道:「你怎么不说老裴!」 众仙尊目光齐刷刷看向?另一边,裴青野苦涩道:「祖宗,我可没惹你啊……」 这时凤凰忽然发出一阵长啸,似乎提醒着什么,众仙纷纷警觉起?来,不久,迷雾中出现一道身影。 起?初看得不甚清晰,但随着距离不断拉近,轮廓渐渐显露出来,像极了沈凌夕。 有?仙尊眼睛一亮,喊道:「凌夕!太好了你没受伤!」 「等等!」薄欢一把?按住他?,蓝金鸳鸯眼死死盯住雾气后的身影,突然间,他?瞳孔骤然扩大?,像一只炸毛的波斯猫。 裴青野同样如临大?敌,沈琢不动声?色地握紧血棠剑。或许是发现仙修没有?上当,那身影陡然又发生些许变化——轻裘缓带,衣袂翩跹,垂落的长髮在风中翻飞。 待到迷雾渐散,他?们终于看清来者。 裴青野眯起?眼睛,一字一顿:「忘、川。」 对方笑了起?来,懒洋洋道:「裴将军,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你。」说罢,他?好像才发现有?其他?人似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仙,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道:「你们好像在找沈凌夕,他?已经死了。」 忘川没有?任何受过?伤的样子,但他?的鬼话,薄欢和裴青野一个字都不信。 裴青野不动声?色,道:「真如你所言,你就不会在这里闲逛了——其实你也找不到他?吧?尊上的空间之术你还真是一点没学会啊。」 如果?沈凌夕能从爆炸中活下来,唯一的办法就是进入其他?空间。 裴青野的话简直是在戳心魔的肺管子,然而忘川闻言不怒反笑:「如此说来,你们还不如指望沈凌夕,「他?抬起?左手?,指尖萦绕着一团黑雾:「因为那个病秧子已经被我吃了。」 薄欢大?惊失色:「……万恶生?!」 恶道吞噬对手?后可以获取对方所有?的修为和法术,天道也不例外?。 薄宗主惊惧的目光昭示着这件事的可怕程度,沈琢眉头紧皱。 一念起?,万恶生。 心魔一振墨黑袖袍,十八层地狱之门大?开?,魑魅魍魉疯狂涌入人界! 与此同时,天道战场下方的仙盟大?军一个接一个被控制住,仙修们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里不断冒出黑烟,不消片刻就变成黄泉鬼将! 阴风哀嚎,炙热的岩浆从地狱深处漫了上来,人界瞬间化作?一片火海,凡人们甚至来不及哭嚎就被金红滚烫的岩浆彻底淹没。 第387页 心魔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世?上再无恶道之主,他?的一切都将归我所有?,包括沈凌夕。」 ** 沈凌夕依稀记得,火球到达临界点的一剎那,他?用万佛长青一刀噼下! 天道战场仿佛被按下了某个不得了的按键,又像是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原本应该一次性爆开?的能量,像剥洋葱般一层层爆开?。 尽管如此,当爆炸光芒淹没全身时,万佛长青碎成千万片,沈凌夕虎口鲜血淋漓,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强大?的能量波击飞,却做不了任何事情,甚至连濒死挣扎都来不及。 上一次这么狼狈,还是在他?施展「逆转干坤」的时候。 有?那么一瞬间,沈凌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 他?五感俱失,整个人好像坠入冰冷海底,意识支离破碎。 也好,沈凌夕心想,就这样死去,起?码不会堕魔。 他?是真的累了。 不知道慕川会不会怪他?。 一定会的吧。 沈凌夕嘆了一口气,认命般缓缓睁开?眼。 一向?冷静自持的玄清上神此刻脑子里一团乱麻: 沈凌夕何尝不清楚,心魔处在巅峰状态,三十三重天联手?都没有?胜算,才会退而求其次,与恶魔签订血契,要求对方将三界恢復原状。 忘川对契约精神嗤之以鼻,绝不会老老实实按照血契履约,但摆在沈凌夕面前?的只有?一条路:封神并杀死心魔,然后等待道心毁塌,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位堕魔的天道上神。 至于三界会不会惨遭屠戮,那时的他?已经做不了主了。 假如那一天真的到来,沈凌夕昏昏沉沉地想着,我宁愿死在慕川手?里。 他?仅仅这么一想,脑海里突兀地出现一个声?音:「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你却始终逃避。」 「别?说了,」沈凌夕满脸漠然:「我不想知道。」 那声?音却阴魂不散,像恶魔低语,引诱迷途的羔羊走向?万劫不復的深渊:「你知道,你一直都知道。」 沈凌夕默然不语。 「……杀死慕长渊,度过?命定的情劫,三界再也不会遭受威胁……」 「杀死他?,你的一切不安、踌躇、孤独,还有?万年痛苦的根源,都是因为这个邪祟,只有?他?彻底死去,你才会重获自由。」 随着道心不断塌毁,血肉骨骼像被灌满了酷刑般的毒液,让这位曾经的杀伐之神难以抑制蜷缩起?来,沈凌夕咬紧牙关,艰难地从嘴里迸出两个字:「闭嘴。」 那声?音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彻底占据他?的脑海,让他?无处可逃:「不听?不想,是因为你怕自己?动摇。」 「……你背弃誓言,对邪魔动了情,道心毁灭就是你的下场。」 「这是天道给予你的惩罚。」 …… 沈凌夕痛昏了过?去,那道声?音不知什么时候消失的。 等到他?在次恢復意识时,身体已经漫无目的地在黑暗深处漂浮了很久。 沈凌夕蓦地睁开?双眼,眼底寒芒如电!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不顾浑身剧痛,右手?悄然结印,随时准备发动攻击。 然而当他?看清来者时,琥珀般的眼眸微微睁大?:「狴……咳咳咳,咳咳……犴……」才略微松口气,鲜血就控制不住地涌出喉咙,直到咳到肺里的空气消耗殆尽,才勉强停下来。 狴犴跌跌撞撞地向?他?走来,嘴里似乎衔着什么重物。 魂元似乎非常吃力,沈凌夕从未见过?它如此虚弱,张口正想说什么时,瞳孔骤然缩紧——狴犴口中衔着一柄散发着血腥杀气的银枪! 这是……归魂枪?! 沈凌夕陡然一惊,紧接着心如擂鼓,几?乎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狴犴来到他?跟前?,沈凌夕的目光落在银枪上,忽然间浑身冰冷——这一桿银枪确实是用艷骨刀淬鍊重铸的。 慕川熔了艷骨刀,那他?自己?…… 狴犴完成使命后,巨大?的身体晃了晃,很快就脱力跌倒在地。 沈凌夕顾不得去管归魂枪,一手?抚摸上狴犴前?额的鬃毛,听?着对方虚弱的喘息,眼底没有?失而復得的喜悦,有?的只是恐惧颤慄:「你为什么在这里……慕川呢?」 「呜……」 狴犴发出最后一声?痛苦呻吟,庞大?的身躯化作?沙砾从他?指间滑落,最终消散在异度空间里。 沈凌夕怔怔看着掌心——狴犴消失后,那里躺着一只用两簇青丝打成的同心结。 混乱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到那个点满长明灯的禁闭室,慕川听?说自己?准备放弃封神,大?发脾气,他?们第一次吵架,最终以沈凌夕让步收尾。 魔尊一边吵架一边把?俩人的头髮打成结。 沈凌夕手?指狠狠掐进掌心肉中,将青丝结髮钻在手?心——结髮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 「你说咱俩以后公开?出柜,这里会不会变成旅游胜地啊?」 「你想的可真远。」 「那当然,本座连咱们孩子名字都想好了!就叫慕鱼,少慕知艾的慕,鱼水之欢的鱼!」 …… ——欢愉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 「我曾有?一个仇人,发誓要度尽天下邪祟,我哪天要是死了,他?就能得偿所愿,往后必定会过?得很好罢。」 第388页 「他?……过?得不好。」 …… ——行役在战场,相见未有?期。 …… 「若非那个恋爱脑抽了一根肋骨给沈凌夕,何至于到现在还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 ——生当復来归,死当长相思。 …… 「我还以为赶不及……幸好没弄丢你。」 「慕川。」 「嗯?」 「痛吗?」 「啊?」 「我是说,抽骨痛吗?」 …… 地狱岩浆肆虐翻涌σw.zλ.,将白璧无瑕的道心彻底淹没吞噬,沈凌夕浑身颤抖,朝着虚空伸出手?,银枪凌空飞来被他?握在手?中,狠狠一挥,空间壁垒瞬间被撕开?,露出硝烟四起?的三界。 此时三界正陷入史无前?例的混战中,归魂枪以横扫千军之势,没有?任何预兆地杀出重围! 众仙骤然抬头,看见战火纷飞中,沈凌夕一身血衣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他?双目猩红,身上散发出的杀气几?乎与归魂枪融为一体! 恍惚间,昔日的杀伐之神重临人间,以一种绝对主宰的姿态,居高临下: 「——认罪,还是伏诛?」 破晓(九) 「撑住……撑住啊!」 「师弟快醒醒!」 「别这样……求求你……」 …… 万恶生是慕长渊根据三毒的特性创造的法术, 也算加强版的三毒,后者只能控制仙修,而万恶生不挑宿主, 世间生灵都在它的掌控之下。 三界沦为炼狱, 悽厉哭喊声不绝于耳,起初保持清醒的弟子不忍下手, 竭力唤醒对方, 到后来一个个被逼着手刃同门, 痛不欲生。 杀人诛心才是恶道之主最擅长的事。 叶芽穿梭在?厮杀混战之中, 试图搜寻某道熟悉的身影,然而一无所获。 失望之余,某种负面情?绪渐渐攀上心头:这不是第一次了。 自己全?力追随他的脚步, 永远第一时间站出来,将他肩负的重任当成自己的责任,将他战友当成自己的战友——可每当关键时刻,裴青野都不知所踪。 他像一阵风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不知不觉中,小道侣在?恐惧和埋怨中沉沦,直到怀里的象牙骨摺扇闪现金光,他陡然愣住, 半梦半醒间喃喃自语道:「我在?干什么……」 三界安危怎么可能只是裴青野一人的责任? 当务之急是阻止万恶生继续侵蚀三界,叶芽狠狠地咬了一下舌尖, 血腥味与清醒一同蔓延, 他抬起眼皮时, 刚好看见远处的药宗宗主,不由得眼前一亮。 叶芽狂奔过去, 张嘴喊道:「叔父,太好了!你在?……叔父?」 头颅像生锈的机械般缓缓转过来,叶新?翠双眼失焦,张口一股充满恶念的黑烟就从口中汹涌冒出,紧接着双眼和耳朵也开始冒出黑烟。 叶芽身形勐地一顿。 药宗宗主用仅剩一丝理?智,嘶哑道:「跑……快跑……」 跑……小芽儿……去找裴将军…… 同样?混乱的背景,同样?绝望的话语,死去的记忆潮水般涌来,叶芽浑身冰凉。 恍然间,他好像透过充满魔气的黑烟,看见另一个?穷途末路的战场——仙盟的后援据点遭到偷袭,岐黄四?宗的主力一夜覆灭,只剩几位上仙强撑着拖延时间,好让更多伤员转移到安全?地带。 青年浑身是血背靠着残垣断壁,纯木灵根催动到极致时,瞳仁呈现出澄澈的碧绿,让这位通天境上仙呈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妖异之感。 他微微一笑,擦去唇边的血,「走不了了。」 顿了顿,青年似乎想起什么,又轻声道:「我与他相伴这么多年,没有遗憾了。」 遥远的记忆如海底光影转瞬即逝,叶芽虽未经?歷过那?一场战役,但?也已?知晓结局——忠诚与勇敢没能换来奇蹟,善道战败。 忽然间,他总算明白?为什么尊上和心魔互不顺眼:时间足以让沧海变成桑田,更能让一个?人彻底改头换面,青年明明和自己有着相同的容貌,叶芽却觉得十分陌生。 那?人和裴青野拥有无数共同回忆,裴青野为他独闯鬼军大营,却一而再地扔下自己。 我只是一个?替身罢了,叶芽难过地想着:他自始至终只想要「那?个?人」回到身边而已?。 疲惫的意识一点点坠入黑暗深渊,喉间好似灌满酸楚的汁液,委屈、怨愤、不甘……疯狂滋生的嫉妒像恶念的温床,叶芽扛不住内心的煎熬,双目逐渐失焦。 他清透的眼底氤氲出一团浓重的黑雾,纯木灵根也开始不受控制。 摺扇里所剩无几的半神灵力不足以从「万恶生」中唤醒他的神智,叶芽浑身散发出森森魔气,清秀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他攥紧拳头,咬牙切齿:「裴青野!你竟敢负我,信不信……」 纯木灵力被恶念缠绕着,万恶生借着嫉妒之火迅速扩张势力,眼看就能彻底控制宿主时——叶芽忽然嘆了一口气。 刚积攒的恶念就这样?泄掉了一大半:「……信不信我也不能怎么样?。」 正准备大展身手的黑雾显然措手不及,稍顿片刻,再次试图滋生恶念,叶芽却完全?无动于衷。 他垂头丧气,像一条窝囊的咸鱼。 第389页 「万恶生」生不出来,急得都开口说话了:「你就这么认命了?!」 叶芽蔫蔫的:「要不然呢?你还?指望软柿子怎么样?。」 万恶生不甘心地补刀:「他对你的性格和喜好都一清二楚,从接触你起就带着不可明说的目的,想把你变成『那?个?人』,甚至在?与你抵死缠绵时,心里想的还?是他——你不觉得这完全?触碰到底线了吗?!」 叶芽更加沮丧:「觉得呀。」 万恶生趁热打铁:「那?你还?不支棱起来,改变这一切!」 叶芽努力想了想,最终诚恳道:「谢谢你为我着想,我、我还?是降低自己的底线吧……」 「……」 万恶生似乎都嫌他晦气,抽身折磨其他仙修去了。 尽管恶念造成的内心幻境一再变化,但?现实只过了一小会儿,叶芽意识好不容易恢復清明,就看见柳叶刀的寒光直逼面门! 他只是想躺平,并不想死! 就在?这千钧一髮之际,成千上万根不知什么材质的细丝悄然缠上柳叶刀,竟生生将刀锋拉开! 药宗宗主痛苦喊道:「方院长,杀了我,杀了我!!」 方源身后的精锐军迅速控制住药宗宗主,医宗宗主冷静道:「『万恶生』不是三毒,慕长渊一般会给自己留条后路,只要他停止发动战争,所有人都能恢復原状!」 恐惧来源于无知,在?这个?时代,三界对万恶生的了解寥寥无几,方源恰好就是其中一个?。 叶芽听了精神一振。 但?叶新?翠已?经?失去了思考能力,机械化地重复着:「别让我伤了其他弟子!快杀了我!!」说罢竟准备自戕! 那?些细线蛛丝般迅速抽出,将失控的药宗宗主绑得如同一只准备下锅的大闸蟹,方源不动声色而又精妙的操控能力,令周围的上仙赞嘆不已?。 「我不会让你死的,」方院长低声对老友承诺道:「更不会让你做出后悔终生的事。」 仙军精锐迅速将叶宗主带离战场。 方源将绝大多数精力放在?钻研医术上,这也是为什么万年以后毒宗、药宗逐渐没落,丹宗更是几乎绝迹,唯独医宗能在?人间长盛不衰。 或许是太过专注学术,三毒对他不起作用,就连万恶生的影响都十分有限——方源的恶念幻境是弟子为发表论文而学术造假——那?造假的孽徒现在?都还?没出生,有什么好提前黑化的? 但?他无法?掉以轻心,而是马不停蹄地去救更多的人——尽管在?天道的火海下,此举犹如杯水车薪,也只能救一个?是一个?。 「等等。」 叶芽见他要走,连忙出声阻拦。 方源以为他想打听裴青野的下落,急匆匆道:「老裴去天道战场了,你照顾好自己。」说罢又要走。 这回叶芽真急了,翠绿藤蔓从指尖迅速抽出,直接缠住方院长的胳膊:「不能把主动权交给恶道,等『万恶生』自己撤回去,什么都来不及了!我有办法?让他们脱离控制!」 方源勐地回头,目光如炬:「你说什么?!」 或许是他此刻模样?过于骇人,叶芽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叔父,语气不自觉弱了几分:「我刚才也被『万恶生』控制了,它可能没有大家想像中那?么厉害……」 都说初生牛犊不怕虎,小小药仙竟敢嫌弃万恶之主创造的法?术,众仙纷纷露出惊悚表情?,只有方院长知道叶芽说的是事实——刚才裴青野在?群里通知,心魔发动万恶生,沈凌夕已?经?在?想办法?阻止了,要方源一定尽可能保全?仙盟同僚,直到施法?被撤回。 方院长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却不敢细想心魔是通过何种方式得到慕长渊的独门法?术,形势危急,此刻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你想怎么做?!」 叶芽想了想,道:「我有个?初步的想法?,还?得请院长帮忙找找,仙盟里有没有什么能审判人心的法?宝法?器?」 众仙不解道:「好端端的,我们仙修审判人心做什么?」 叶芽回想起被控制时不由自主冒出的那?些念头,有点不好意思:「仙修都是从凡人一步步走过来的,只关注道心稳不稳固,却忽略了人心叵测,道心中的恶念就来自人心,比如嫉妒和贪婪,还?有禅宗最忌惮的色慾……你们怎么了?」 眼看着众仙表情?越来越奇怪,叶芽瞬间改了语气,弱弱道:「……没有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不,」沉默了有一会儿的方院长,将注意力从通信群中转移出来,抬眸道:「恰恰相反。」 「我们有。」 ** 严珂曾在?秘境中获得一件特殊武器,三界九州仅此一件,名为「七罪古藤」。七罪对应的暴食、贪婪、懒惰、季度、傲慢和淫欲,恰好就是叶芽所说的人心恶念。 七罪古藤在?仙盟赫赫有名,弟子们或多或少都被抽过几次,那?酸爽滋味至今记忆犹新?,所以当众仙对号入座时,面部表情?不约而同地变得微妙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青阳峰大战后,严珂因监守自盗、知法?犯法?,被判入刑狱,直到沈盟主出关才获得戴罪立功的机会,被安排去盯着慕家的人和慕家的鬼,免得他们再搞出什么么蛾子。 七罪古藤鞭则还?留在?刑狱的证物里。 第390页 方源仓促道:「事不宜迟,我让人给你取来。」 「不用,」叶芽听闻这是纯木属性的法?器时,便双手结二十八道印:「我应该能召出来。」说罢,幽绿的灵力如极光般铺开,瞬间笼罩了整片山林。 两个?战场对三界造成毁灭性的打击,不周山更是被糟蹋得完全?看不出原来的模样?了,尽管如此,当纯木灵里扩散开来时,焦土中依然探出新?嫩细芽,懵懂地朝着火光四?溅的高空摇摆着小脑袋。 如此精纯的木灵,仙修们只在?书?本上见过,顿时惊讶得合不上嘴—— 「纯、纯木灵根?」 「世间居然有活的纯木灵根,还?修炼成了上仙!」 「乖乖,回去我能发表十篇论文!」 「究竟怎么回事?!」 …… 各种闲言碎语响起,趁他们还?没往入药价值方面考虑,方院长不得不狐假虎威,呵斥道:「看什么看,蘅芜仙尊是你们裴师叔的道侣,再敢无礼小心沈盟主亲自收拾你们!」 沈琢的「虎威」还?是很?管用的,加上今天毁三观的事也不止这一件,弟子们缩了缩脖子,继续投身于战斗中。 叶芽悄悄心想,原来自己还?有一个?尊号。 好像……也不错。 只要底线放得够低,没什么看不开的。叶芽不再为难自己,心情?豁然开朗。 与此同时,受纯木灵根滋养和召唤,早已?在?三界绝迹的七罪古藤疯狂生长,直至破土碎石而出! 这种奇花异草对恶念十分敏感,刚从地底冒出,面对扑面而来的恶念,瞬间分裂成无数藤条直冲天际! 「啊!好痛!对不起我不该带头搞宗门歧视!」 「我招,我都招……是我偷了库房的材料,炼制『大力神药』卖给凡人赚零花钱的,呜呜呜呜……」 「护山阵法?的漏洞是我最先发现的,我为了逃避责任,故意把一大帮师兄弟拉下水,让所有人一起保守秘密。」 「我对天发誓,真的只渣了两个?凡人女子……啊啊啊是两百!两百!别打了啊啊啊啊啊!」 「呜呜我再也不敢练功偷懒了……」 七罪古藤一出现,万恶生侵蚀的速度明显变慢,一些恶念较轻的仙修直接被抽得鬼哭狼嚎满地打滚,连带着神智都恢復不少。 但?遇到那?些严重的,效果就没那?么好了,比如叶新?翠同样?被抽得自言自语,却还?在?坚持:「你的出生就是一场灾难,你父亲利用了凡人女子又害死了她们,而你的出生又害死了你的父亲,你本不应该活在?这世上,我、我也不该欺骗盟主,当年我其实也动了念头,想找个?无人的地方将你入药……」 方源对身旁的亲传弟子下令:「将叶宗主带远一点,别让人听见他胡言乱语。」 「是,师尊。」 七罪古藤唤醒了一部分仙修,但?叶芽的灵力的覆盖面有限,不仅如此,等到他金丹气海枯竭时,万恶就会捲土重来。 方源亲自为他护法?,岐黄四?宗攒了千年的丹药库,天阶一品的仙药不要钱似的往外掏。 时间一点点流逝,万恶生完全?没有减弱的意思,小药仙若还?停留在?元婴期,此刻恐怕要被撑得爆体而亡。 但?他还?没来得及痛苦面具,噩耗再度传来——仙盟丹药库耗完了。 在?战场开炉炼药肯定不现实,正当方源一筹莫展时,毒宗长老提出一个?建议。 「不行!」方院长难得如此坚定,不假思索地一口否决:「我们都是双灵根、三灵根甚至四?灵根,你知道强行输送灵力多危险吗?他才刚位列仙班,金身根本承受不住!」 凡人失血过多可以输血,仙修气海枯竭也可以输送灵力,两者有个?共同点就是必须型号匹配。 毒宗长老颇为坚持:「你以为我想吗?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也是你说要撑到『万恶生』结束,我们才背水一战!现在?刚有起色就要停下,那?我们前面的付出又算什么呢?!」 「……但?凡我能控制七罪古藤,我早就自己上了,大难当头,所有人都能死,为什么他不能?!」 「……」 对方的话语铿锵有力,怼得方源哑口无言。 并非毒宗宗主慷他人之慨,事实上,这些老友都是在?灭世之战期间真实牺牲过的。 医者仁心,方源并不擅长决断,还?是不远处的叶芽传音入密:「就按他说的试试吧。」 「叶芽!」 叶芽缓缓睁开双眼,额头布满汗珠,瞳仁泛着幽绿,整个?人好像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 他说:「如果我牺牲了,别告诉阿野实情?。」 最终方院长还?是妥协了,他与毒宗、丹宗的宗主顶级专家会诊,讨论出一个?相对合理?的方案:最先挑选木灵根强盛的弟子作为第一批输送灵力的选手,随后根据五行相生的原则,让木水双灵根的弟子补上,金生水但?又克木,就用能克金的火补充,木火金三灵根的弟子成为第三批……以此类推,灵力中的「杂质」是逐渐递增的,只要叶芽撑不住,他们就立即停下来,损伤是难以避免的,只是尽量不做无谓的牺牲。 老裴,实在?对不住了。 方源在?心里默念。 叶芽不惧危险,但?当第一批灵力强行输送进入气海金丹时,他的身体还?是勐地抽搐了一下,差点打断传输。 第391页 方源手心里都是汗,听见动静紧张询问道:「叶芽,怎么样??!」 「没事……我只是,」叶芽勉强编出一个?理?由:「只是从前没试过,吓了一跳。」说罢他集中注意力引导那?股不属于自己的强大灵力:「深唿吸……深唿吸……想像自己是一个?炼丹炉……」 完全?混乱的气海和金丹在?他的抚慰下,不情?不愿地提炼木之灵力用来操控七罪古藤。 所幸的是效果显着,这回毕竟众志成城,大量仙灵注入后,七罪古藤不仅稳住仙界,还?几乎覆盖住了大半个?人界! 在?七罪古藤无情?的鞭笞下,越来越多傀儡脱离控制。 不少仙修远远看见了,面露喜色,有的甚至忍不住振臂欢唿起来:「太好了!三界有救了!」 可惜好景不长,涌入人界的恶鬼邪魔似乎意识到什么,居然集体对七罪古藤展开攻击,比这更可怕的是到处肆意蔓延的地狱岩浆! 仙修们很?快就反应过来,大喝道:「不能让它靠近七罪古藤!!」 只要是草木,就没有不怕高温的,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当然不甘心前功尽弃,不消片刻,一大批仙修就御剑赶往地面! 仙盟以优良秩序着称,分工明确,有堵住岩浆侵蚀道路的,有开闢沟壑引流的,还?有对付蛀虫般的恶鬼邪魔的,总之,所有人都在?齐心协力保护七罪古藤。 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凡事总有例外。 合欢宗下场,仙修战场从阵营之间的抉择变成了私人恩怨。薄宗主离开时再三交代以大局为重,因此,当「万恶生」降临时,合欢宗的弟子们火速放弃缠斗,回到大部队死守阵营。 可有些事,开了头就收不回去了——比如社死。 仙修普遍清高自傲,刚直的剑宗更是翘楚,其中又以年纪大的最甚。任平生哪经?得住天魔阵的折辱,从幻境中清醒后,见自己脱得一丝不挂,活了好几千年的老上仙,恨不得亲手毁了这三界,让整个?仙盟都变成恶道的傀儡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什么样?的师父教出什么样?的徒弟,与赵怀阳如出一辙,任平生脱掉伪君子的外衣后,利己主义的本质一览无余——他甚至不惜帮助恶道,也要让仙盟付出代价! 漪兰上神见状,语气颇为不屑,道:「都说『兰风梅骨,剑胆琴心』,剑宗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连与之相提并论的琴宗也变得没意思起来。」 三十三重天的神佛向来井水不犯河水,既不用社交也不必顾及他神面子,说起话来自然也是随心所欲。 剑宗的世尊上神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混乱的三界,悄然皱起眉头。 ** 最先将地狱岩浆引向七罪古藤的鬼修,见仙修方寸大乱,忍不住发出「桀桀」的狂笑。 下一刻,笑声戛然而止,鬼修的魂体被某种极为强悍的力量扼住,几乎将它撕碎——没错,是撕碎,除了武宗的「武魂」外,再也没有哪一力量能做到撕开无实体的鬼魂! 武宗是典型的体修,宗门上下无论男女均高挑健美,但?要达到「武魂」的水平,至少得位列仙班。 武宗仙才济济,武化偃职位并不高,是一名教导长老,他单手捏着鬼修,像捏着一头毫无反抗之力的小鹿,冷冷道:「好笑吗,为什么我笑不出来。」 恶道一身反骨,鬼修被捏得只能发出「吱吱」声,还?不忘做出一个?嘲笑挑衅的表情?。 武化偃面无表情?地把它撕成碎片,扬进滚烫的地狱岩浆中,随后左右张望,确定自己的小动作没被发现,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嘆出一口气: 武宗与剑宗之间利益关系复杂,千年的交情?,一时半会儿很?难切割。 都说一步错步步错,从薛昭雪甘为赵怀阳鞍前马后起,宗门内有先见之明者就预料到这一天,只是谁也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爆发。 从前平淡安宁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武化偃不知道善道的未来在?哪,甚至不清楚还?有没有未来,成为上仙后他始终保持在?最巅峰的状态,但?就在?刚才的某一瞬间,他意识到自己真的已?经?老了。 「唔……怎么不算老呢?」 讨人嫌的声音陡然响起,武长老眼皮都不抬就吼了一句:「滚!」 开阳仙君祝淼一熘烟儿地跑了。 被逆徒这么一打岔,悲伤情?绪烟消云散,武化偃收拾好心情?正准备离开,忽然一脚踏空! 玄武岩质地坚硬,照理?说不会随便塌陷,武化偃毫无防备,电光石火间,他赶紧运气御剑,却发现筋脉滞塞,根本调动不了金丹气海,只能在?骤然摔落的过程中尽全?力攀附住悬崖边缘! 黑色碎岩簌簌落下,瞬间被金红浪潮吞没。 武化偃望着下方深渊,心有余悸的同时,脑海里掠过一个?嘲讽表情?。 是刚才那?只鬼修设下的陷阱! 鬼修早已?神魂俱灭,现在?自责也没什么意义,幸好对武宗而言,攀岩绝非难事,然而武化偃刚一动,就看见十丈开外一条有树干粗的三头地狱蟒正盯着自己,随时准备进攻。 此刻的形势对武化偃绝对称不上有利。 地狱岩浆凝聚了鬼界千万年的恶念,蒸腾出的热气对仙修来说都是毒瘴,金身被腐蚀得血肉模煳,汗水顺着脸颊流到下巴,最后一滴滴没入衣襟。 第392页 若是换在?平时,武化偃根本不会把三头地狱蟒放在?眼里,这种级别的魔物只配在?阴沟里捡漏。 然而他使不上仙力,这就够致命的了。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他们就这样?僵持着。 难道当真要命丧于此?他心想。如此一来,又绝不甘心。 罢了,与其见证仙盟内斗的双输结局,倒不如战死,留得自身清白?,他今日必定要连同这条地狱蟒一起带走! 浓厚的毒瘴令武化偃视线模煳,地狱蟒见状认为时机到了,便竖起三角头颅,紧接着,一道庞大的黑影袭来,它主动发起攻击! 「嘶——!!」 腥臭味扑面而来,武化偃找准机会松手,借力飞跃而出抱住地狱蟒的其中一个?脑袋,毫不犹豫地挥拳悍然打爆了蛇眼! 武魂使不出来,这是纯肉体的力量,地狱蟒痛极抽搐,黏腻的汁液溅了他满身,武化偃不顾肌肉撕裂,朗声笑道:「畜生!快滚回地狱去!」 蟒蛇愤怒地发出嘶吼,另外两个?头在?半空中扭了一圈,随即朝他攻来! 武化偃手臂肌肉青筋暴起,拉住脚下的蛇头使其被迫仰起,来势汹汹的两个?蛇头一时受不住势,勐地将受伤的蛇头咬断! 武化偃趁机跳到另一个?蛇头上,然而这次却没能如法?炮制,地狱蛇勐地朝玄武岩上一甩,差点将他锤成肉饼! 武化偃以最快的速度逃离撞击,最终还?是被狠狠砸了一下。 长老摔得吐出一口血,眼看蛇尾带着雷霆之势狠狠抽来,没有任何力气躲开—— 这时拳风破空声唿啸而来,速度快得像凭空出现似的,来者抓起蛇尾一扭身,直接将三头地狱蟒的脑袋砸进了滚烫的岩浆里! 只听「滋啦」的一声,令人作呕的焦肉味扩散开来。 武化偃骤然睁开眼,去而復返的祝淼咧开一嘴大白?牙,笑得像个?憨憨:「师父,我又滚回来了。」 「你——」武长老习惯性地想骂人,张口却什么都说不出。 祝淼应该经?歷过一场恶斗,衣裳被撕成破破烂烂的布条,一身强悍肌肉暴露在?瘴气中,在?金红岩浆的照映下更显得生机蓬勃。 刚脱离危险,武化偃就气不打一处来:「谁让你回来的?你知不知刚才那?是什么东西!」 三头地狱蟒在?没受伤的情?况下,起码能把北斗七子吃掉一半——沈凌夕除外。 开阳仙君没心没肺道:「不知道,这不是等着师父您来教嘛。」 「我怎么教出你这么个?王八羔子!」武化偃伸手作势要打:「还?愣着干什么,你挨得住我几下揍?还?不快滚!」 「师要徒滚,徒不得不滚,走喽!」 祝淼又麻熘地跑了。 百丈开外的古藤遮天蔽日,黑烟已?经?蔓延到附近,不断有惨叫传入耳中,不知是否也曾是打过照面的故人,悽厉得让人心脏揪紧。 武化偃看着徒弟狂奔的背影,眼眶不知不觉变得湿润。 「傻孩子……一定要活下去啊……」 ** 「四?号据点已?经?支撑不住了!有没有、有没有人来支援啊!」 「十九号据点也不行了!」 「八、八十五号!」 「九十七……」 …… 受恶道捣乱影响,仙修开闢道路引流的速度远赶不上地狱岩浆腐蚀的速度,继岐黄四?宗掏空库存后,墨宗紧随其后,天阶法?器一件接一件地损耗,仍有几十个?据点的岩浆同时决堤! 先前因为三毒作乱,墨宗已?经?损失一批精锐弟子,刚才护山大阵崩塌时,又有许多伤亡,到现在?人手严重不足,连筑基菜苗都顶上了,还?是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有弟子急得跳入岩浆以身去挡,转眼间就被洪流淹没。 墨恭长老大喊道:「大家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眼看局面愈发失控,他扭头望向身旁的宗主:「鉅子大人您快想想办法?!」 鉅子伫立高空,注视着地面上的各种布局,地狱岩浆像金红色的蛇一样?交错蜿蜒,最终目的地都是七罪古藤。 他一改平日里的温吞憨厚,颇为冷静地说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墨恭长老见他目光灼灼,登时愣住了:「您该不会……」 「让兵傀出来吧。」 长老浑身一震,低声道:「让弟子们控制那?些有缺陷的残次品,和拿身体堵岩浆有什么区别?!」 鉅子道:「不,我来。」 墨恭长老大惊:「不行!墨宗只有您一位仙尊,您绝不能以身涉险!」 鉅子摇头道:「我亲手炼制的法?器,有什么毛病也是我最清楚,」说到这里,他望着被岩浆烧得奄奄一息的七罪古藤,下定决心道:「既然所有人都死得,凭什么我不可以?」 ——轰隆! 万里之外,龙象山轰然倒塌,山中的兵傀解开封印后,身形极速扩大,在?夜幕笼罩下散发出极寒的光芒。 这是一支由法?器组成的特殊军队,也是沈琢早年一个?不成熟的决策——他曾计划攻打恶道,然而仙修受鬼界瘴气影响,无法?正常发挥,因此盟主密令,让墨宗鉅子研制兵傀。 但?研发之路并不顺利。 为了进军鬼界,鉅子通过将古战场提炼出的英魂注入法?器之中,试图「以恶制恶,以暴制暴」,然而制造出的兵傀无法?鑑定仙器品阶——这意味着这些东西并不被善道认可。 第393页 不仅如此,兵傀的反噬之力更是异常兇险。 鉅子又尝试多种办法?,想要减轻或转移反噬,结果都不尽如人意。 最终,他们只得放弃这条路,为了不被恶道察觉,鉅子藉口宗门里的法?器太多,把墨宗搬到北境龙象山,同时还?将兵傀缩小后伪装成山里的运输法?器。 恢復原状的兵傀高十五丈,重达数百吨,这庞然大物一脚就能踏平一座村庄,当初设计时考虑到抵御鬼界瘴气侵蚀,做了不少防腐处理?,不出意外的话,应该能抵挡住岩浆的侵蚀。 可反噬之力来得兇勐,兵傀刚从冰封中解冻,鉅子全?身皮肤就开始皲裂、流血,不一会儿更是整个?变成血人。 一旁护法?的墨宗长老不忍看他,鉅子却温声安慰道:「不碍事的,只要把兵傀挪过来就可以了。」 然而,为了尽快支援下方据点,兵傀移动速度极快,鉅子不计后果地控制它们行军赶来,甚至没注意到自己的骨骼肌肉混合着血水开始融化。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长老们掩面痛哭。 可惜命运并不因此垂怜,地狱岩浆很?快突破防线,点燃了七罪古藤,火光蓦地蹿出几十丈,那?些青翠欲滴的枝叶瞬间变得焦黑,就连附近的修士都未能倖免,被火舌捲入火海之中, 为了阻止火势蔓延,弟子们不得不狠心挥剑斩断茎叶。 方院长心都在?滴血,只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战场上。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等待足以将人逼疯,直到沉重的脚步战鼓般响起,夜幕尽头出现一幢幢巨大黑影时,鉅子几乎看不出人样?了。 若非他修为深厚,此刻早已?化作一摊血水,可即便如此,情?况依然不容乐观。 医宗的急救队准备就绪,希望的曙光就在?眼前,再有半盏茶功夫,兵傀就能移动到豁口处,将奔腾而来的岩浆阻隔在?外,守住善道最后的底线。 黑夜中骤然响起战马的嘶鸣,众仙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什么东西,前排兵傀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引发一连串的地震! 阵营中发出一阵骚动,方源勐地上前两步,脸上血色褪尽:「不好!是黄泉鬼将!」 黄泉鬼将是整个?鬼界唯一的军队,从前只听命于慕长渊,魔尊归墟后,这支军队通过夺魄邪帝落到心魔手里,灭世期间踏遍人间山河,所到之处血流成河。 再后来,少数鬼将被「逆转干坤」意外带回天元年间,又在?青阳峰大战中被盛怒中的慕长渊亲手销毁。 本以为不会再受威胁,此刻黄泉鬼将捲土重来,仙盟再也没有能力与之抗衡了! 好在?无知者无畏,在?场除了方源以外,谁也不知道鬼将的能耐,一道清脆的女声喝道:「什么『鬼兵』『鬼将』,魑魅魍魉,不过是恶道的傀儡,我去开出一条路来!」 竟是天虞山的蓝见雪! 只见这位年轻的上仙拔出不染剑,纵身一跃,转眼掠出百丈远! 「见雪?!」 「师妹!」 「蓝师姐!」 天虞山高层大惊失色,蓝宗主更是怒喝道:「你给我回来!!」 然而蓝见雪听见了唿喊仍头也不回,有她打头阵,五大σw.zλ.仙山所剩不多的高阶弟子和上仙似乎都感应号召,纷纷出动,从战场的各个?方位汇聚而来,竟也组建出一支临时军! 三十三重天,法?华上神沉吟道:「蓝见雪……这名字有点熟悉。」 墨宗上神思忖片刻,道:「我想起来了,上一世她是天虞山山主,性情?暴躁,为了阻止鬼门开启,亲自迎战三毒,最终被毁了无情?道心。蓝见雪在?堕魔前选择自尽,让亲传弟子砍下自己的头颅,挂在?山门上,以激发天虞大军的怒火与士气,可以说是极其刚烈了。」 看着这名清丽倔强的少女,很?难想像最终落得如此惨烈的下场,见众神颇为惋惜,墨宗上神顿了顿,才道:「而今她似乎得到一些新?的机缘,若能保持本心,应当在?修炼途中颇有建树,不再重蹈覆辙。」 可假如心魔赢得这场战争,三毒回归是早晚的事,就算蓝见雪大难不死,命运的齿轮依然会将她碾碎。 不仅她,还?有千千万万虔诚的善道弟子。 「我们真的不考虑给自己留条退路吗,」万兽之神小声插嘴道:「凡人都知道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漫天神佛陷入死寂。 三十三重天极度骄傲,以至于不屑和三界起争执——就好比凡人不会跟一群野羚羊计较一样?。 祂们不愿插手三界纷争也是同样?的道理?,谁会在?乎原始森林里的优胜劣汰呢? 但?不愿意是一回事,已?经?搅进浑水就是另一回事了:杀伐之神司掌的不只是三界生死,这回祂们彻底得罪沈凌夕,但?凡玄清上神命中那?千万分之一的机率,回归神位,以这位祖宗的脾气,整个?三十三重天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之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是因为没有更多篮子选择,现在?形势与从前大不相同…… 就在?漫天神佛权衡利弊时,以蓝见雪为首的仙修已?在?千军万马中开出一条血路。 兵傀的脚步明显变慢,长老们再也顾不上伤心和难过,全?部上场用灵力控制兵傀,然而他们毕竟不是上仙,没支撑多久就有人牺牲,元婴弟子见状,毫不犹豫地站出来,一个?接一个?——墨宗弟子众多,竟是准备用人海战术! 第394页 这般壮烈看得众仙无不动容。 他们不知还?要守多久,只能竭尽全?力守下去。 终于,血肉模煳的鉅子动了动,好像听见什么声音:「鉅子大人,对不起……」 「……?」鉅子张了张口,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鲜血从口中流出。 「吼——!」 黑夜里,勐兽的咆哮声撼天动地,一道矫健的身影飞速奔向战场,掀起一阵狂风,雪白?毛色像流星划过夜幕! 合欢宗弟子最先认出,惊唿道:「牡丹!你做什么?快回来!!」 白?虎牡丹没有停下脚步,但?回头看他们一眼:它自小生活在?雁来峰,虽然山中弟子都把它当作宗主的坐骑宠物,但?其实从开智的那?一日起,白?虎就默默观察着身边的一切,繁重的课业、惊险的试炼,以及平日里的嬉笑打闹……它把自己当成弟子们的一员,而如今,它喜爱的一切都将毁灭。 牡丹纯金的眼眸透出一抹野兽凶性,转而以更快的速度沖向兵傀! 它的出现引起了恶道的注意,鬼将使的艷骨刀法?密不透风,牡丹敏捷避走,还?是避免不了受伤。鲜血迅速染红毛髮,它忍痛直奔目标——兵傀大军中隐藏着一只特殊型号,外表看上去毫无区别,头颅内部被嵌入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魂识符咒和一个?天阶一品法?器。 这是鉅子为降低反噬影响而尝试的一个?方式,曾经?有三人知晓这个?秘密,符宗宗主南宫烈死后,如今只剩两个?人。 和一只小铃铛。 醒梦铃催促道:「你没吃饱饭吗,快一点!鉅子大人就要撑不住了!」 白?虎怨念地「嗷」了一声,又恋恋不捨地看了眼天道战场,不知在?张望什么。 「小心!」 就这么一出神,锋利的刀尖就刺入牡丹腹部,狠狠一划拉,瓢泼的鲜血如箭般飞射而出,有什么东西跟着一起掉落,白?虎仰天发出嘶吼,剧痛之下竟一掌将战马撕成两段! 鬼将摔下马来,漆黑的盔甲化作烟雾消散。 很?快的,更多鬼将围过来,牡丹一个?俯冲,从焦土上快速衔起什么,片刻不停留地跃出重围! 幸好仙盟军队发现斩杀战马更有效后,纷纷改变策略,鬼将作为没有意志的傀儡,机动性方面总是弱一些,就这样?,两方无意间的配合下,白?虎歷经?千难万险,总算把醒梦铃送到了它想去的地方。 「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管什么时候,醒梦铃都是这样?絮絮叨叨:「谢谢你前段时间带我走过这么多地方,可能你并不乐意,但?我真的很?开心,几百年了,这是我最自由的一段时光,即使与我想像中的自由还?有差距,我已?心满意足……」 「接下来就别管我了,找个?地方藏起来,等薄宗主找你。战争一定会结束的,我用性命发誓——牡丹?牡丹你怎么了?!牡丹!!」 话未说完,语气骤然变得惊惶失措。 刚才那?一刀深入腹腔,将白?虎开膛破肚,此时别说血了,连肠子内脏都暴露在?剧毒的瘴气之中,白?虎不知凭着什么样?的力量和意志,才将它送到这里。 醒梦铃慌得不知所措:「牡丹……牡丹……快来人啊……」 白?虎不会说话,意识模煳间好像听到有声音在?叫自己,于是缓慢地眨了眨眼。 这是一场无声的告别,它们各自选择了属于自己的那?一条「道」。 白?虎的金眸渐渐失焦,利爪再也攀不住斑驳的金属,最终,它庞大的身躯从兵傀肩膀上摔落,很?快就没入尘烟里。 醒梦铃罕见地没有咋咋唬唬,只是低声喃喃道:「没关系……没关系……你等等我,我们很?快又会见面的。」 ** 鉅子极其虚弱时,感觉到自己的灵力被一点点挤出,他试图抵抗,却无能为力——金丹已?经?受到不可逆转的伤害。 他最终还?是没能力挽狂澜。 盟主,对不起…… 剧痛袭来,墨宗的宗主依旧在?自责:对不起,我太没用了,花了这么多年时间却什么都没炼出来。 要是能早点想出办法?解决兵傀的缺陷,或许局势又会不同。 他如此想着,愈发不愿面对现实,于是放任自己意识一沉再沉,坠入深渊。 蓦地,尖叫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击打着迟钝的意识:「——动了,动了!!」 「是谁在?控制兵傀?!」 「鉅子大人!您快醒醒!出事了!!」 …… 到底是「出事了」三个?字有着神奇的魔力,鉅子强迫自己睁开眼,总算看清了远处的景象——兵傀手中的巨剑斜斜麾下,将一只鬼将连同战马生生噼开! 鉅子摇了摇头,还?以为出现幻觉,身体的痛楚却时刻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为了斩杀恶道而设计的法?器,确实在?与恶道搏斗! 鉅子想起什么,嘴唇翕动,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唤道:「小铃铛……」 醒梦铃只是个?半成品,刚炼制出来时差点连玄阶都评不上,鉅子不得不使它具备自主学习能力,拥有自己的判断力,为了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同时还?让醒梦铃听八方声音,不断收集恶道的消息。 可惜半成品的资质确实一般,几百年才勉强进化到地阶,想要控制数量庞大的兵傀移动,至少得要天阶三品,要达到精准作战的水平,只有神器才能做到。 第395页 所以鉅子放弃了,但?他还?是有些不甘心,想等到醒梦铃成长为天阶的时候再试试,等来的却是魔化的消息。 假如恶道得知仙盟秘密制造兵傀,必然会先发制人,为了不走漏风声,沈琢亲自下令销毁,鉅子却捨不得多年的心血,这才私放了醒梦铃,自己锒铛入狱。 兵傀拖着沉重缓慢的步伐一点点走向命中注定的终点。 曾经?犯过煳涂的小铃铛,这次没有令他失望。可这种强度和数量对半成品来说终归太勉强,没人知道醒梦铃正遭受着怎样?的煎熬——除了鉅子。 它一边操控着奔向充满罪恶的地狱岩浆,一边控制不住地发出声音缓解焦躁情?绪:「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那?声音听起来像夜风吹响的铃铛,每一声都是赎罪。 黄泉鬼将反应虽慢,还?是凭藉着战斗意识不断冲散兵傀的阵型。 碎片迸溅得到处都是,金属巨人一个?个?倒下。 终于,有鬼将注意到,兵傀们似乎都在?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其中一只,于是战旗一指,千军万马拉紧缰绳调头奔来! 醒梦铃只是个?半成品,作战经?验几乎空白?,见状再也顾不得许多,所有兵傀全?部四?散,奔向各自的终点——仙盟总共六百七十二个?据点用来阻挡地狱岩浆的侵蚀,其中九十三个?据点已?决堤,在?鉅子挪动兵傀期间又新?增三十三个?摇摇欲坠的据点! 兵傀的阵形一散,控制中心彻底暴露在?夜幕之下! 这是一场时间赛,战马掀起滚滚尘土,如雁回峰的沙尘暴铺天盖地捲来,兵傀很?快就被淹没了,铃铛声迴荡在?广袤无际的夜幕中,整个?三界都能听见令人灵台清明的清脆响声! 仙盟的暗网里传来弟子们的汇报:「一号据点到位!」 「二百三十五号据点到位!」 「十九号据点到位!」 …… 越来越多捷报传来,像一剂剂强心针打进仙修体内,令所有人振奋不已?。 无人注意到清脆的铃声愈发微弱和遥远。 除了鉅子。 直到彻底失去与控制中心的感应,墨宗鉅子缓缓闭上眼,将脸埋进血肉模煳的掌心,这个?粗犷的、浑身充满火药味,却心思细腻的彪形大汉,在?一声声捷报和战马愤怒嘶吼中,发出低不可闻的呜咽。 漫天神佛垂眸注视着硝烟瀰漫的三界,哪怕心若顽石,也终是于心不忍。 墨宗上神摸着下巴嘀咕道:「这个?仙工智障还?算有点意思,这一代鉅子观念超前,怎么到最后也只混了个?逍遥境……」 祂「啧」得太明显,万兽之神转头看过来:「墨宗被欺负成这样?你都不动手吗,我们打不过心魔,帮一帮善道还?是可以的。」 墨宗上神挑起眼皮,嫌弃道:「你怎么不动。」 应蛟神秘兮兮地嘿嘿一笑,从袖袍中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那?里蜷缩着一只白?毛银纹的小东西:「得罪了凤凰,可不能再得罪兽王家的独苗了。」 墨宗上神一看也笑了:「还?是只幼崽就学着父母守护三界,那?薄宗主也真是,取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牡丹牡丹,母胎单身,哪还?有丛林之王的样?子。」 白?虎从高处坠落命悬一线时,万兽之神出手如闪电,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简直连举手之劳都不算,应蛟的法?相甚至没动过一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带走了重伤的牡丹。 墨宗上神哼道:「奸猾。」 万兽之神收回正在?疗伤的白?虎,又调转炮口,道:「说回你自己吧,墨宗这次损失惨重,藏宝阁里的法?器都全?部损毁,善道首富一夜之间变成乞丐也久罢了,我听说你以前没事还?给墨宗投餵几个?神器,总不能连自己宗门团灭都无动于衷吧?」 墨宗上神两手一插,不屑道:「你以为那?小智障真能同时控制数万兵傀精准去到各个?据点?」 原来最后关头若非祂亲自出马,墨宗早就功亏一篑了。 应蛟恍然大悟,紧接着又不以为然道:「三界见证了醒梦铃英勇就义,谁会相信是你暗中相助,我们现在?可遭人嫌了,没准他们还?觉得你抢人家法?器的功劳。」 墨宗上神意味深长道:「我本来就不需要他们相信,否则刚才显露神迹就行了,」见应蛟不解,又道:「现在?雪中送炭是来不及了,还?不如事后还?他们一个?『赔礼』。」 说罢,祂也摊开掌心——原本被马蹄践踏碎作千片万块的醒梦铃,连同那?抹本该消散于天地的智障魂识,此时被一股温和的火灵力维繫着,悬浮在?半空中,恰好卡在?分崩离析的前一刻,像一个?刚刚遭到拆解的法?器。 醒梦铃的罪孽早已?在?牺牲的那?一刻抵消,而它的功绩则将载入史册,被歷史铭记。 倘若墨宗上神找个?合适的时机,将它重新?带回到仙修的面前,最起码能保证鉅子一定会很?高兴。 至于墨宗一贫如洗的藏宝阁……吴寮飞升多年,在?三十三重天实在?无聊,这东西难道不是要多少有多少么? 看着墨宗上神信心满满的模样?,应蛟啧啧嘆道:「奸猾。」 吴寮不甘示弱,挑起眉毛,道:「彼此彼此。」 说罢,两位上神相视一笑。 第396页 漫天神佛各自为营,互不干涉,但?再骄傲,对抚育自己的宗门总还?是有感情?的,有这两位打头阵,其余上神也都悄悄找机会与供奉自己多年的宗门重修于好,就连武宗的法?华上神也都不例外。 唯独世尊上神始终皱紧眉头,沉默不语。 ** 兵傀暂时解决了危机,但?漫入警戒区的岩浆还?需要清理?。 七罪古藤已?经?直通三十三重天,其根茎延绵数百里,植物绿叶有屏蔽声音的能力,因此这里面的仙修几乎听不到外界发生的事。 禅宗弟子嘴里念念有词,耀眼的佛光将恶念一波波阻挡回去。 当驱邪的压力逐渐减弱时,他们知道,外面的同伴成功稳定住了形势。 少部分仙修腾出手来,用灵力一点点修补焦枯的枝叶。仙灵光芒如星星闪烁,没人发现阴影处有一双眼睛,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叶子,盯上了七罪古藤的主茎。 奇珍异草吸收大地灵脉,主茎是最难被摧毁的部分,但?假如对方是通天境后期的大能,情?况就又不同了。 沈琢去了天道战场,如今三界之内,任平生几乎是无敌般的存在?,生杀予夺的权力都在?他手上。 这是前所未有过的感受——天道之下第一人,千军万马唯命是从。 退休隐居的岁月非但?没能让任平生变得更平和,相反的,自从徒弟赵怀阳死后,他回到宗门主持大局,看哪儿都不顺眼——沈琢将仙盟的规矩改得面目全?非,简直没把像他们这样?的元老放在?眼里! 当年他反对沈琢上任,因此与老盟主闹得很?不愉快,最后更是一怒之下退隐山林,将一堆烂摊子丢给新?盟主去收拾。 如今看来,他的预感丝毫没错:要是沈琢能胜任职务,仙盟怎会落到这个?境地! 脑海里似乎有无数声音在?对话,一声声一句句,充斥着对这个?世道的不满。衣衫褴褛的任长老望着参天的藤蔓,喃喃自语道:「我会让你们彻底明白?,沈琢的决定是错的,一切负隅顽抗都没有意义……」 柳青青正专注修补一片焦叶。 「好险,离主茎已?经?这么近了,」她回头望了一眼藤蔓深处,忍不住嘆道:「幸好外面已?经?控制住局势……也不知道你会不会疼?」 静止的世界里好像有风拂过,藤蔓轻轻摇曳,似乎作出了某种回应。 柳青青因入门时间早了几天,得沈凌夕喊一句「师姐」,谁知对方竟是正儿八经?的天道上神,这让柳青青颇有种哭笑不得的荒诞之感。 比这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丹宗的灵素上神竟然站在?心魔那?边,试图逼迫沈凌夕就范。 假如玄清上神下凡救世时,三十三重天能像现在?这般统一战线,灭世是不是就不会成功,所有人都能活下来,文明也能延续? 但?柳青青心里清楚,世间没有「假如」,他们此刻是在?为万年之后的自己战斗。 不成功,便成仁。 柳青青深吸一口气,气海里为数不多的灵力缓缓聚集在?金丹附近,她刚准备将这些灵力填补在?树叶缺口处时,忽然感觉肩膀一凉。 剑刚刺入身体时是感觉不到痛的,只有刺骨的冰凉。 柳青青瞳孔骤然放大,张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缓缓地扭过头,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如此近距离地见到那?位备受尊敬的前辈。 「任……长老?」 任平生。 仙盟的创始者之一,剑宗曾经?的宗主,通天境后期大圆满境界,真要算起来,他还?是世尊上神的重徒孙。 这么尊贵的身份,在?仙盟并不多见,此刻却对一名元婴初期的丹宗弟子出手,实属有失大家风范。 柳青青第一时间意识到,长老目的不在?于杀人,他不想搞出大的动静吸引注意。 他的目标是七罪古藤。 然而柳青青却没有任何能力提醒附近的同伴,又或许,同伴们也像她一样?悄然死去,没能留下只字片语。 剧痛袭来,柳青青的泪水从眼角滑落,但?不是因为怕死,而是自责。 到底怎样?才能阻止灾难降临? 善道的曙光究竟在?何方? 见她落泪,任平生没有丝毫怜悯,道:「天道力量岂是蚍蜉所能对抗的,要怪就怪沈琢让你们白?白?送死……」 说罢他抽出剑,瓢泼的鲜血溅在?他苍老扭曲的脸上,哪还?看得出一位得道的上仙,分明是催命的修罗! 柳青青并没有放弃,伸手就要抽腰间的信号弹,却连手带身体被捅了个?对穿! 「唔……」 鲜血从口中涌出,柳青青死死盯着面前的长老,悄无声息地咬开藏在?后牙槽的救命灵丹——这是她唯一的保命技能了。 可惜在?通天境上仙面前,任何小动作都无所遁形,任平生冷哼:「你们背叛天道意志,难道还?妄想取得最终胜利?」 柳青青心知难逃一劫,咬着牙一字一句道:「但?长老背叛的却是善道,註定不得善终。」 元婴弟子胆敢冒犯上仙,放在?平时也是要重罚的,更遑论任平生现在?火冒三丈,出手便是要她灰飞烟灭! 就在?这时,一柄利剑冷不防地穿透藤蔓直刺而来,刺的倒不是任平生,恰恰横在?俩人之间,给柳青青挡了这致命的一击! 第397页 尽管如此,柳青青还?是被余波冲撞出去好几十丈。连滚带摔,一路洒满触目惊心的血迹。 毫无疑问,那?柄剑断成数截。 任平生只瞥了一眼就认出来,不屑道:「伏羲剑是老夫传给你师父的,你师父能传给你说明他器重你,你就是用欺师灭祖来报答师恩的吗?!」 书?白?妄知道藏不住,从密集的藤叶中现身,还?不忘规规矩矩地行个?礼:「师祖,在?善恶面前,立场应当先放在?一边,仙盟戮力同心,您与沈……」 话未说完,他就被击飞出去! 「你是什么东西,敢在?老夫面前讲大道理?!」 书?白?妄摔在?一片巨大的绿叶上,那?一击让他经?脉俱毁,肋骨断了九根,胸腔剧烈起伏,唿吸就像破风箱般,别说逃跑,连坐起来都困难。 到底是剑宗弟子,还?是自己门下的,任平生没下死手,但?也足以将书?白?妄打成残废。 对骄傲的剑心来说,残废比死了更难受。 任平生环视一周,发现柳青青已?经?趁机跑了,冷笑道:「她根本不在?乎你的死活,这就是你被沈琢洗脑出来的『戮力同心』?!」 书?白?妄气若游丝:「剑心也是善心,师祖,回头是岸啊……」 这是他第一次违抗师门,低声下气地恳求,甚至落下泪来自己都不知道。 任平生却越看越心烦:「哭哭哭!你们就知道哭!」 「灭世的时候哭的人少吗?你看哭出个?什么结果!三十三重天都已?经?承诺会让三界恢復原状,只要沈凌夕肯伏诛,你们为什么非护着沈琢师徒?!」 书?白?妄艰难地摇着头,试图解释自己并非站在?盟主那?边,否则就不会留在?剑宗的阵营里,然而任平生根本不打算听,还?在?慷慨激昂地呵斥着:「——你觉得老夫背离善道,那?为什么『万恶生』控制了那?么多上仙,却没有控制老夫?!」 书?白?妄视线已?经?开始模煳,强忍着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的身体,低声道:「没被控制,也不意味着您做的这些就是对的……」 「放屁!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任平生破口大骂,拔剑就要取对方项上人头。 「今日我就要为剑宗清理?门户!」 但?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阵法?忽然从天而降,将他整个?罩住。那?阵法?威力非同小可,鼎盛时期甚至镇压过大阿修罗王! 四?面八方瞬间冒出成百上千的破空声,竟是仙盟大军赶来了! 「北斗七星阵……呵。」 任平生环顾四?周,眼底充满蔑视:「想当初这个?阵法?由我创成,必须七人才能使出最大的威力,仙盟的『北斗七子』也是因此诞生,就凭你们几个?歪瓜裂枣……」 为首的确实是北斗七子,其中几人衣服沾了血迹,想来通风报信者应当伤得不轻,不难猜出正是失踪的柳青青。 书?韵看见奄奄一息的书?白?妄,顿时目眦欲裂:「——哥!!」 书?白?妄耳膜里都是血,外界的动静对他来说好像泡在?水里一样?虚虚实实,不甚清晰,即便弟弟嘶喊他也没什么反应。 众目睽睽之下,任平生并不惊慌,反而敞开双臂,狂妄道:「一群虾兵蟹将,老夫避开你们不过是想少造点杀孽,沈琢不在?,凭你们还?想拦我不成?」 天权仙君雪洛影刚挨了七罪古藤一顿毒打,把自己跑到凡间男女通吃的事全?都抖出来,此刻心里也有怨气,又见同伴被打得生死不明,索性呛了回去:「您老人家不过想保存名声,方便日后在?群龙无首之时统领仙界罢了,装什么白?莲花,人不能既要又要,上仙也一样?,毕竟这些都是我们渣男玩剩下的。」 许多弟子反应过来,目光中顿时充满了鄙夷之情?。 当权威不再是权威,崇敬之情?也就烟消云散。 但?不敬重是一回事,打不过又是另一回事。 仙修弟子还?是太年轻,意气用事也实非明智之举,当「海棠醉日」施展出时,书?韵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快!分散开来,越散越好!」 修炼受天赋限制,但?招式没有上限,剑宗的招数多文雅,越雅的杀伤力就越惊人。 书?韵曾从他哥那?里得知,赵宗主不满师父退隐前没将自创绝招传授给自己——听说之所以取「海棠醉日」这个?名字,是因为每次使出来,如长虹贯日,尸山血海就像烈焰下的海棠般鲜艷糜烂。 赵宗主本身还?是具备真才实学的,既然耿耿于怀,便花不少心思钻研,居然也被他想出一招半式的破解之法?。 他将这事当成谈资炫耀,怎么也料不到书?家兄弟俩有朝一日真的面对来自师门的绝杀。 海棠醉日千年未现世,仙盟书?籍里也没有相关记载,但?当书?韵喊出「分散」的那?一刻,任平生就想明白?怎么一回事:「怀阳那?个?小崽子,该不会以为老夫退休之后每天就钓钓鱼种种菜,混日子等死吧?他都能看出的破绽,这么多年过去,难道老夫自己看不出来么?」 说罢,灵力暴涨如同藤蔓中的一轮烈日,同时万剑齐发,那?些分散的弟子如同一个?个?活靶子暴露在?剑尖之下,不仅如此,剑灵甚至能将七罪古藤的主茎截断,从根源上让仙盟的所有牺牲付之一炬! 第398页 书?白?妄喘息片刻,好不容易恢復些许意识,就看见这令人绝望的一幕,顿时瞳孔骤缩成针! 「——不!!」 电光石火间,他的目光在?七罪古藤和弟弟之间来回切换。最终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飞身上前,用血肉之躯挡在?七罪古藤前! 就在?这时,一道七彩虹光迅速掠过,来去无踪,万千利剑瞬间消弭于无形! 没有过多的炫技,耀眼的光芒散去后,任平生满脸难以置信地盯着胸前,那?里插着一柄断了的伏羲剑……的剑柄。 通天境上仙强劲的护体灵体根本没起作用,按常理?来说,在?场没有任何弟子能伤到剑宗元老,就算是沈琢亲自动手,都不可能在?一招之内重创,更别说用的还?是残剑。 可紧接着,任平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他看清了伫立在?自己和仙盟弟子之间的—— 「……唔……」鲜血从口中涌出,任长老嗫嚅道:「这……是天道的意思么……」 「清理?门户是我的意思。」世尊上神回答得很?干脆,见对方满脸不甘心,似乎也想让他死个?明白?:「你剑心已?毁,堕魔的进程开启,『万恶生』不会在?魔物身上浪费时间,既然剑宗没有宗主,那?就由我代行职责。」 「我的道心……不可能!」任长老连连后退:「你骗我!」 「是三十三重天,是你们利用完我之后就想灭口!」 他反咬一口,想要对手陷入自证的陷阱,可惜,三十三重天从不自证。 因为祂们代表天道意志。 世尊上神一手负剑,衣袂飘扬,面容看不出年龄和喜悲:「剑心是善心,『中原正统』四?个?字立足于善道,剑宗体系庞大,确实需要直面自己的问题,而不是一味地对外遮掩粉饰。」 「……赵怀阳一事,沈琢已?经?为剑宗保全?了面子,又有谁能想到堂堂仙盟元老,剑修榜能排进前五百的高手,连天魔幻境的诱惑都抵挡不住,还?因此塌了道心。」 「宗门万年清誉险些毁于你们师徒之手,你居然还?有脸质疑我,」剑宗的上神越说越糟心,终于忍不住皱眉嫌弃道:「就你们这点能耐,实在?找不出利用的价值。」 地图炮一开,所有仙修当场膝盖中箭。 在?真正的权威面前,一切狡辩都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任平生转身想逃走,却发现筋脉寸断——刚才他怎么对付书?白?妄的,现在?全?部被世尊上神加倍返还?。 任长老已?经?身败名裂,再这样?下去只能等死了。 绝望之下,剑宗长老轰然炸开金丹——然而爆炸没能造成任何损伤,世尊上神一振袖袍,金丹中的魔气瞬间驱除,剩余的灵力尽数被当作七罪古藤的养料! 在?通天境的强大灵力后,别说被火星烧焦的一点小缺口,参天的藤蔓焕然一新?。 众弟子刚才还?在?劫难逃,转眼就被突如其来的胜利砸得晕头转向,脸上表情?都来不及转换,连带着看「投敌」上神的目光都闪闪发光。 剑宗好歹是名门正派,哪怕清理?门户也不是随便杀的,理?应用本命武器以示权威和正确性,世尊上神却只有一句「不想脏了我的剑」就算交代完毕,谁都不敢有异议。 危机解除后,书?韵第一时间找到昏迷不醒的书?白?妄,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 或许是刚才的出手相救让这个?年轻的弟子产生出一丝幻想,完全?没意识到这是得寸进尺:「求求神尊,救救我哥,他是为了阻止师祖才被打成这样?的,我哥修炼天赋很?好,要是就这么成为一个?废人,他根本活不下去……」 世尊上神听到「天赋很?好」四?个?字时,忍不住瞥了兄弟二人一眼,旋即就失去兴趣,淡淡道:「因果自有定数,现在?谈天赋太早,他要走的路还?远着呢。」 这话说得不明不白?,既没说救也没说不救。 书?韵听得云里雾里,迟疑道:「神尊……」 四?面八方都投来期盼的目光,世尊上神彻底失去耐心,道:「别什么事都求三十三重天,我们又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众弟子彻底目瞪口呆。 ** 黄泉鬼将在?外面横冲直闯,仙盟的先锋队很?快死伤过半。 因此尽管地狱岩浆蔓延的危机解除,方源依旧愁眉不展,脑海里充满着人神交战。 通讯群里一片死寂,没人告诉他到底还?要撑多久。 叶芽血管已?经?变成墨绿色,像蜿蜒狰狞的图腾遍布在?白?皙的皮肤上,原本清秀温吞的少年,面颊化作粗糙的树皮,似乎马上就要重新?化作一颗树木。 但?他一直没有喊停,方源甚至不能确定他的意识是否清醒。 叶芽怀中的象牙骨摺扇始终闪着金光,那?是裴青野留下的,也是现在?护住他心脉的唯一力量。 扇子具体是什么时候塞过来的,就连小道侣自己都没察觉,只知那?人来去如风,风过无痕。 裴青野只身闯入最危险的天道战场,身边只带了一把剑。 他比任何人都希望叶芽能活下来。 蛇鳞般的树皮覆盖面越来越广,很?快淹没了叶芽的口鼻和双眼,他的双手已?经?分不出指节了,混沌成一片凌乱的枝桠。 方源脸上一丝血色都没有,颤巍巍地催促道:「撤掉……撤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第399页 周围的弟子们却哭丧着脸:「院长,现在?灵力根本不受我们控制!」 纯木灵根疯狂汲取着周围的灵力,就像激σw.zλ.发了原始本能似的,不计代价地想要活下去。 「叶芽,叶芽!」方源试图传音入密唤醒对方,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方院长急得语无伦次:「你不是想知道你和老裴经?歷过什么吗?我跟你说,老裴这傢伙只是看着潇洒,嘴上什么玩笑都开得,其实什么苦都往肚里咽。他一直都这样?,你不记得没关系,他会带你把所有的路再走一遍,你变成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但?你得给他一次机会,他会来见你,他拼了命都想来见你……」 见惯了生离死别的医宗宗主一边说,眼泪一边往下淌。 「……还?有你父母的事,其实我刚好也知道一些。我认识你父亲叶新?岚,他是一位天赋异禀的药仙,好多人既羡慕他又嫉妒他,可就是因为太过优秀,承受不住万众期盼,他渐渐变得偏执起来,跑到人间试图炼制纯木灵根,他害了很?多凡人女子,是你母亲的出现改变了他……」 「你母亲是个?善良又有智慧的女人,当她得知你的父亲只是利用她时,即便知晓真相,也依然全?力拯救那?个?在?修道路上迷茫堕落的灵魂……」 或许是第一次听到这些事,树上的枝桠动了动。 「最终你父亲遭受感化,后悔自己急功近利犯下的过错,希望留在?人间陪伴你的母亲,并通过救死扶伤来赎既往的罪孽,谁知造化弄人,新?岚费尽心思没能得到的东西,居然应验在?你母亲身上……」 「不管结局如何,你的父母始终都很?爱你,从未将你的出生视为一场灾难,所有人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我依然活着呀。叶芽心想,只是回不去了。 四?肢百骸的经?络和血管全?都化作叶脉,他对外界的知觉也开始变弱。 他还?活着,以另一种形态存在?。 叶芽隐约觉得裴青野会因此感到难过,却忘记了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情?绪系统退化后,他呈现出一种轻描淡写?的残忍:难过应该就是渴了喝不到水吧,等过几天下一场雨就好了。 又过了一会儿,叶芽的世界彻底安静了。 他化作一株植物,只能感受世间昼夜更替、气候变迁,感受风雨自然,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这时,七罪古藤内部突然爆发出一阵巨大的光芒,成千上万的新?芽抽出。不知从哪获取了大量灵力,原本奄奄一息的古藤瞬间焕然一新?! 「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蘅芜仙君……」 「裴师叔怎么办啊呜呜呜……」 方源似乎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双目涣散,瘫软地坐倒在?地。 远处药宗宗主叶新?翠终于从万恶生中挣脱,跌跌撞撞地跑来:「叶芽!叶芽!你醒醒!!都是叔父不好,你醒醒啊!」 这时瞭望塔的弟子急匆匆来报:「——不不不不好!院长!不好了!」 方源却像丢了魂似的,没有丝毫反应。 他们已?经?尽全?力了。 再有任何不好的事情?,就让它彻底降临吧。 那?通报的弟子赶来,发现大营里居然没有一位上仙站出来主持大局,顿时驻足张望,不知所措,嘴上倒还?是敬业地汇报着: 「来了两位大阿修罗鬼王,与黄泉鬼将打起来了。」 周遭一片死寂。 方源颓然坐着,过了好一会儿,才茫然地抬起头:「……啊?」 ** 大阿修罗王是仅次于魔尊的存在?。 慕长渊出现以前,它们在?恶道处于完全?统治地位;慕长渊出现后,它们一度挑战天道的权威,最后被打得哭爹喊娘恨不得转世投胎躲到人间去。 而大阿修罗王里最强的,是一只叫慕井的鬼,哦,现在?变成两只了。 慕井的强悍不仅在?于狠毒,更在?于他们疯。他们生前遭遇过多少痛苦,死后就有多少手段来折磨三界。 若是换作以前,在?万恶生、黄泉鬼将和慕井的三重围剿下,方源早就躺平了,但?现在?形势不一样?。 慕井算是自己鬼。 这两位祖宗一个?疯批另一个?暴躁,包括魔尊在?内没人敢让他们上战场,生怕打着打着突然间多出两根搅屎棍。 至于他们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出现,估计得问老严。 果然,严珂在?群里留言,但?方源刚才沉浸在?悲痛中,没注意这一连串消息—— 【严究生】:慕夫人果然女中豪杰,不可一世的邪帝,照样?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严究生】:或许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压制吧。 【严究生】:怎么没人理?我? 【严究生】:别怪我没提醒你们,邪帝和鬼王已?经?赶往战场,他们答应慕夫人不添乱,但?具体能老实多久谁也说不准,你们还?是自求多福吧…… 【严究生】:好无聊啊,我也想上战场。 【严究生】:慕夫人开始让我讲上神和尊上的前世今生了…… 方院长原本想回「下次别在?废话里插入重点」,临发送又改变主意全?部删掉,换成了—— 【生生不息】:…… 严珂秒回—— 【严究生】:你怎么改名了? 第400页 方源彻底已?读不回,因为整个?战势局面完全?扭转—— 慕井加入之后,那?些恶鬼邪魔终于知道,什么叫君临天下。 ** 心魔对三界的战事并非一无所知,毕竟万恶生和黄泉鬼将都是他放出去的。 他知道仙盟召唤出兵傀,知道鬼将被醒梦铃摆了一道,更知道三十三重天暗中做手脚。 此刻,心魔甚至清晰感觉到自己正在?失去对鬼将的控制力——慕长渊当初给弟弟重塑肉身失败,就将鬼将改造成慕井的专用容器,连同第一指挥权都交给了对方,免得神经?病弟弟哪天不长眼又撞上了玄清上神,被打得魂飞魄散。 正因如此,夺魄邪帝争夺控制权不能说易如反掌,至少也是势均力敌。 而这恰恰就是那?个?病秧子想看到的——即便心魔获得一切,切片也永远取代不了本体。 心魔咬牙切齿:「慕长渊!」 高手对战胜负就在?毫釐之间,他稍微晃了一下神,就避闪不及,心魔的瞳孔蓦然睁大,归魂枪锋利无比的枪尖离那?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只有不到半寸距离。 多年的作战经?验,加上对沈凌夕枪法?的了解,让他在?电光石火间条件反射般微微侧身,尽管如此,右颊先是一痛,紧接着热液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那?是慕长渊的血,现在?也是他的。 归魂枪以神骨淬鍊重铸后,伤害就是实打实的了。趁着沈凌夕没封神,心魔不得不放弃黄泉鬼将的控制权,将精力更多集中在?眼前的对战。 慕长渊是一个?以理?服人的魔尊,原则上不喜动用武力,除非遇到沈凌夕这种不爱聊天的对手,因此艷骨刀在?他手里那?么多年,沾的血不算多。 但?心魔完全?不同,他好胜心强且嗜杀,享受将三界踩在?脚下的快感,艷骨刀到他手里仅十年,杀孽就暴涨到无法?估量的地步。 虽然不愿承认,但?心魔清楚,以艷骨刀作为材料淬鍊重铸的归魂枪,杀伤力绝对高出从前数倍! 心魔先失去艷骨刀,而后地狱凤凰火在?刚才的爆炸中受重创,难以再出战,他越想越气,越气越心慌——好像一切都在?慕长渊的算计中。 那?傢伙到底想做什么?! 幸好慕长渊已?经?被吞噬消化,很?快地,他的法?术、记忆,所有的东西都将与心魔融为一体,任他有再多的筹谋和布局,往后都造成不了半点威胁! 不仅如此,玄清上神的无情?道心彻底崩塌,等到他彻底堕魔,昔日的万千荣光与敬仰全?部毁于一旦,高高在?上的神明跌落神坛,成为被三界厌弃恐惧的厄难。 ——这才是心魔的最终目的。 尽管这样?自我安慰,但?不祥的预感仍萦绕心头,忘川甚至想快点结束这场战争——要知道,从前他喜欢延长恐惧的折磨时间。 乌云仍未散去,雷海在?沈凌夕重获归魂枪的那?一刻起就不再噼落。 天道似乎也犹豫不决:慕长渊居然拿天罚来锤鍊神器,罪加一等,然而他被心魔吞掉了,那?么剩下的雷罚究竟是噼在?子承父业的心魔身上,还?是用于沈凌夕飞升渡劫,又或者干脆等沈凌夕堕魔后先把他噼个?半死再让三十三重天来收拾残局。 总之,形势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所以天道宕机了。 长枪在?战斗中的攻防千变万化,势如破竹,寻常武器根本不是对手。心魔被归魂枪逼得根本近不了身,只得採取别的方式,加快沈凌夕失智堕魔的进程。 他且战且退,同时冷笑道:「其实你应该谢谢我,要不是我把他的好胜心和执念带出来,他那?么不开窍,真不一定能发现自己喜欢你——你就不想知道他死前给留下什么遗言吗?」 可他忘了,沈凌夕是一个?不爱聊天的对手。 沈凌夕化身为一台战争机器,枪风与光弧形成两道气吞山河的攻势!从进攻方式来看,根本看不出他还?停留在?化境半神中,还?以为这是天道力量才能降下的绚丽神迹! 然而最危险的是那?一双金红眼眸,意味着道心溃堤,堕魔的进程已?经?开启。 裴青野亲眼目睹姐姐裴芳菲堕魔,知道完成进程根本不用多久,少则十分钟多则半小时,否则当年临渊宗上下也不至于没反应过来就遭到惨烈的屠戮! 这时,天际劫云又发生变化,凤凰受到天道召唤,展开华丽炫目的羽翼,盘旋长啸,天干地支的排列解除,取而代之的则是—— 「凌夕准备渡劫飞升?!」裴青野失声道:「都这样?了天道为什么……」 沈琢心里一咯噔,抬眸望向变幻莫测的高空,以及背后隐藏着的七彩祥云,一时间内心无比复杂。 多少仙修盼了千百年也不曾盼来的景象,沈凌夕却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如此,他还?对天道不屑一顾,若非为了斩杀心魔,以沈凌夕之前的消极态度,恐怕是根本不想回归三十三重天。 蓦地,沈琢不知想起什么,目光一冷,旋即抽出血棠剑,毫不犹豫地朝着沈凌夕的方向掠去! 刚掠过百丈远,就被一道青色身影挡住去路。 沈琢冷定道:「让开。」 裴青野纹丝不动:「你拦不住他的,天意如此,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拦不住也得拦,」沈琢的目光凌厉异常:「他掠过命定的情?劫直接封神,将会给三界带来前所未有的浩劫——你们口中的灭世之战,不就证实这件事的真实性吗?!」 第401页 裴青野一愣,忽然想起上一世流传的有关于沈凌夕情?劫的版本里,压根就没提到后果——所有人都默认,假如这件事是真的,沈凌夕不渡劫就无法?飞升天道。 沈凌夕最终还?是封神了,于是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倒推出一个?结论——所谓的情?劫自始至终不存在?,有人故意散播流言让他与慕长渊结仇。 逍遥散仙脑子转得飞快,就像炸开了般,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 「你什么你,滚开。」 危急关头,沈琢可不惯着小舅子,一剑便要将裴青野挥开,然而裴青野也曾修炼到半神,御风身法?出神入化,竟被他找准空档躲了过去! 逍遥散仙收起平日里不着调的样?子,一脸严肃,道:「姐夫,要去也是我去。」 沈琢打断道:「别废话,你这点修为……」 裴青野却异常坚持:「我与玄清上神有着万年的交情?,假如过程中出什么问题,他最不可能杀的就是我。」 沈琢还?想反驳,突然间就住口了。 ——如果不算所谓的「上一世」,到现在?他们师徒的缘分也不过短短十五年。 十五年对寿命漫长的仙修而言,不过沧海一粟,相比起自己这个?师父,沈凌夕确实更相信裴青野。 酸楚的情?绪漫上心间,但?沈琢毕竟仙盟的盟主,不能被情?绪左右而影响决策。终于,他松开手,严肃地叮嘱道:「记住,如果失败,那?就是天意,别让凌夕内疚一辈子。」 ——既然天意如此,与其让他带着悔恨与内疚度过这没有尽头的一生,不如让他恨我。 被一场大雪尘封的真相,经?歷过万年的漫长时光,终于在?硝烟和战火中重新?浮出水面。 裴青野却在?临别之际,什么都不能说。 他死死咬住牙关,最终郑重地应下:「我知道了。」 望着沈琢不放心的目光,他再次承诺:「我会把他带回来的。」 …… 「要封神了么?看来你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心魔微笑说道。 尽管与设想的情?形不太一样?,但?他的诞生就是为了见证这一幕。如同殉道般,哪怕自己伤痕累累,只要沈凌夕能堕入泥潭,一切都值得。 飞升封神的痛苦堪比浴火重生,全?身经?脉骨骼都要打碎重组,即便如此,沈凌夕手里的归魂枪依然舞得密不透风。 转眼间心魔身上又增添数道伤痕。 可对方脸上笑意不减反增:「为什么刺偏?玄清……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 「这是你暗恋了一万年的人啊,他骄傲得没有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你好不容易得到回应,转头却要将他杀死,换来永无止尽的孤寂,值得吗?」 「……」 「我可以放弃抵抗,但?你要想清楚,他那?么想活,为此愿意付出一切代价,你猜他会不会怪你?」 为了躲避天道对道心的探查,沈凌夕封闭了所有感知包括神识,同时也尽可能拖延入魔的时间,但?毕竟还?要观察对手的招式和路线,因此心魔的每一个?字他都看在?眼里。 沈凌夕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难以辨认:「他已?经?死了。」 心魔的笑意蔓延至眼底:「我和他本为一体,你难道不应该爱屋及乌吗?」 这时旁边毫无预兆地插进来一声嘆息:「阿弥陀佛,大家互为一体,你的话怎么比和尚还?多。」 沈凌夕的心志好不容易动摇,就这么遭到打断,心魔顿时火大:「臭和尚,谁跟你一样?不洗澡!」 佛子笑道:「洗澡洗的只是皮相,和尚心干净,洗不洗都无所谓。不像某些魔,口口声声将自己标榜为殉道者,却干出临阵反悔的事,也只有三十三重天才那?么天真,相信你会履行诺言。」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和尚我实在?不明白?,慕井究竟招了个?什么东西回来,还?是说,他苦苦招魂的那?些年里,你无家可归在?外吃尽了苦头——」 「你给我闭嘴!!」 不知到底是哪句话刺痛了心魔,他愤怒反击,然而换来的却是沈凌夕更勐烈的攻击——轰隆! 渡劫天雷可不是噼着玩儿的,心魔刚要避开,归魂枪就从另一边直刺而来! 这两道攻击形成的夹角堪称刁钻,连临时开闢空间都成为奢望,心魔几乎要被天道的力量贯穿身体,然而就在?最后一刻,枪尖再次偏移了一分,心魔挨了一记天雷,左胸血肉模煳。 「难怪他是你命定的情?劫,」心魔忍痛嘲笑道:「沈凌夕,早知今日下不去手,又何必死守你的善道呢?——不如与我一起,重建三界的秩序。」 他眉眼沾了血,笑起来像极了慕长渊。 沈凌夕眼梢掠过寒芒,终于再度开口:「少说两句。」 「……你不说话的时候,更像他。」 他像疯了一样?,归魂枪以千军万马之势横枪一扫,灵力顺着枪尖的方向凝气成冰,他获得了天道的第一重力量,与先前相比,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心魔暗自惊心,更加不敢硬扛,只可惜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的地步,沈凌夕更是带着必杀的决心,忘川越是瞻前顾后,暴露出的破绽就越多,不过百招他就明显出现了颓败的迹象! 第402页 而沈凌夕只经?歷第一道雷劫,还?有九道飞升雷劫尚未落下! 这种差距是忘川绝对不能忍受的,只可惜先前的对峙已?经?消耗掉他太多灵力——偏偏魔尊的法?相是一个?娇生惯养的凡人,病弱得根本经?不住什么风吹雨打。 情?急之下,忘川目光迅速一瞟。 当瞥到了某个?身影时,顿生一条毒计。 第二道飞升雷劫过后,归魂枪再次索命而来,这回忘川却不闪不躲,抬起右臂手指弯曲,就这么凭空一抓,沈琢就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咽喉,瞬间就被钳制住。 堂堂仙盟盟主、无情?道半神,毫无还?手之力。 「盟主?!」 「沈盟主!!」 众仙一个?个?心急如焚,却也都知道力量极度悬殊,不敢靠近。 用沈琢做盾牌,忘川有恃无恐,见归魂枪稳稳停在?他们面前,心魔扬起一抹得逞的笑意,饶有兴味道:「沈凌夕,你要不要赌一把。」 「赌什么。」 「上次你弒师飞升,这次说不定会有其他惊喜呢?」 被挟持的沈琢倒是没什么明显反应,远处的上仙宗主们一个?比一个?傻眼。 ——这又是哪出,他们到底错过了多少集? 沈凌夕说:「你用他威胁不到我。」 心魔的目光落到稳稳停住的枪尖上。 电光给银白?的长枪镀上一层电蓝色的光晕,那?正是上神之力,只不过现在?还?只有薄薄的一层,已?然不能小觑。 忘川收回神思,不以为然道:「能在?玄清上神心里留下印记的人可不多。」 「你一直怀疑自己道心裂痕的来由,我在?天机阁倒是听了个?明白?,告诉你也无妨——当年的事情?根本与他无关。」 沈凌夕:「……」 「你註定要歷情?劫,否则三界必将毁灭,裂痕就是天道对你的警告。沈琢阻止你飞升,要说一点私心都没有也不可能,我只是没想到你们无情?道师徒真没一个?长嘴的……」 这话不知说出在?场多少人的心声。 三毒曾经?告诉心魔,玄清上神最大的心结来自他的师父,也正是出于对弒师的愧疚,才会三番五次回应仙盟的请愿,下凡对付天道魔尊。 失去慕长渊后,沈凌夕的无情?道心已?经?塌毁了,心魔不相信对方还?会无动于衷。 「那?么多年的遗憾,难道你还?下得了手?」 这话说得有恃无恐,沈凌夕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下一秒,归魂枪直指天道,杀伐之力仿佛受到某种无形的牵引之力,顺着枪尖灌满这柄神器! 万钧雷霆倾盆而下,分裂成无数的分支电流,瞬间照亮三界,万物生灵纷纷抬头,仰望着遥不可及的高空。 沈凌夕获得杀伐之力,意味着天道将一切生死大权都交由他掌控,从此归魂枪下再无生魂! 心魔彻底失算,加上挟持着人质,反应速度大不如前。比这些更糟糕的是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某种力量正在?与他融为一体! 沈凌夕速度极快,归魂枪转眼刺穿沈琢身体,磅礴的力量倾泻而出,强大的冲击力加上天道神力,竟如破竹般接连刺入心魔腹部! 「沈盟主!」 「——不要啊!!」 「成功了吗?!」 沈凌夕虎口震裂,金色神血顺着枪桿一滴滴往下淌。 白?袍与长发飞舞如蝶,触目惊心的血迹此刻消弭无踪,他面容如无生息的冷玉,额间一抹朱红若隐若现,三道雷劫后,神圣的金光洒满人间,同时照得半神的金身和天道法?相重叠,虚实不清。 鲜血不断涌出,忘川呛咳几声后,才涩声道:「你还?真是铁石心肠……」 沈凌夕冷冷道:「我说过,你用他威胁不到我。」 心魔还?要说什么,忽然从寒冷的空气中闻到一股淡淡的馊味,瞬间警觉地皱起眉头:「?」 接着,摇摇欲坠的迷雾幻境彻底破除,众仙这才看清,被心魔挟持的居然是笑眯眯的佛子,他们又赶紧四?处张望,这才看见了离得更远、一脸空白?的沈琢。 所有人:「…………」 小丑竟是我自己。 放眼整个?三界,能用绝妙幻术骗过心魔的,有且只有薄欢。 薄宗主的修炼方式与普通仙修迥然不同,但?又不属于恶道,介于二者之间的灰色地带,因此经?常使人防不胜防。 此时他重伤未愈,勉励施展幻术后,脸色更是灰败至极,可面对众仙满脸震惊的表情?时,还?要故作苦恼道:「老裴啊,你帮我看看到底是哪里出问题,心魔都中招两次了,为什么慕长渊那?厮死活不上当……」 裴青野面无表情?道:「六。」 这是佛子提前与薄欢商量好的,和尚是草木之身,不惧痛苦,此刻与心魔钉在?一起,居然还?能气定神闲地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心存妄念才会一叶障目。」 心魔万万没想到慕长渊还?留了一手:被他剥离的善念化作了切片,只要回归本体,就能争夺这具身体的控制权! 后知后觉的心魔恼羞成怒:「恶道之主已?经?被我吞噬了,你以为自己有胜算?!」 佛子八风不动:「他是他,我是我,不可一概而论。」 第403页 「晦气的东西,谁让你进来的,滚!」 「善哉,善哉。」 …… 无论心魔如何谩骂,切片们都在?这一刻完全?回归到本体之中。 这是一个?超脱天道之外,只属于魂识的特殊空间,从环境不难看出,慕长渊的内心即是地狱—— 炙热滚烫的岩浆瀑布溅起数十丈高的火星,漆黑的玄武岩上坐着一道身影。 曾经?一念入魔、亲手报仇后却迷失自我的少年,在?浓墨般的黑夜中睁开了潋滟的桃花眼。 少年唇角总是微翘着,似乎在?嘲笑这个?乌烟瘴气而又光怪陆离的世界,他眼底充满冷漠、狠戾以及厌倦,但?如果有人能拨开疏离的迷雾,就能发现隐藏在?最深处的眷恋和温柔。 毕竟他对人世间的最初印象,是一个?普通母亲无微不至的关爱。 「不、不可能!」看见那?道魂识,忘川发狂般地吼叫:「你已?经?输给我,并且交出了你的一切!」 「你是说万恶生和鬼将?」少年挑眉讶异道:「都是本座玩儿剩下的,你想要多少本座就有多少,充其量没这么出名罢了。」 少年从玄武岩上站起身来,身形颀长病弱,看起来就像个?短命的病秧子,然而这具身体充满着不知名的压迫力,好像有一股深不可测的黑暗力量难以抑制地往外扩散。 很?多年前起,心魔还?是一道执念时,就能感受到这股力量的存在?,他知道任何负隅顽抗都是微不足道的挣扎,终将被黑暗湮没。 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心魔,若有所思:「本座好歹是魔尊,你该不会天真到以为那?样?就算结束?」 见心魔瞳孔骤缩,少年扬起一个?和煦又乖戾的恶劣笑容: 「你我之间,现在?才刚刚开始。」 破晓(十) 巧合出现得多了就不叫巧合, 叫算计。 没有比「内忧外患」四个字更能形容忘川此刻面临的境况。 拉拢三?十三?重天、压制善恶两道、吞噬慕长渊、逼得沈凌夕道?心毁塌……他本以为逐个击破,胜利在望,却不料形势陡转急下, 甚至没等想出对应之策, 就已经?落入内外夹击的被?动境地了。 一个主外,一个主内, 直接将这?位灭世的魔头逼上绝路。 心魔发现, 每次只要慕长渊一出现, 事情就开始脱离自己的掌控。 他实?在想不明白:「你为什么……」 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少年却毫无紧张之情,闲庭信步般走下玄武岩,似有如无地瞟了他一眼:「什么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还有利用价值,」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才又道?:「不给你点什么,他们怎么会相信本座死透了。」 忘川心念如电,当即就明白了:「你早就和?仙盟有过节,把『万恶生』和?『鬼将』交出来,让我替你背黑锅……」 除了借刀杀人,他实?在想不出慕长渊这?么做的理由。 「……」慕长渊用看?二百五的眼神, 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个遍。良久,皱着眉头道?:「你到底受过什么刺激, 好歹也当了那么久的魔尊, 除了打打杀杀脑子里就没别的了?」 「有, 」心魔回答得斩钉截铁:「玄清上?神。」 慕长渊简直气笑:「好好好,你要这?么玩儿是吧?随便?你。本座只是想不明白, 你找玄清的麻烦,去三?十三?重天打不行?吗?善道?早就从人界撤离,多数凡人宁愿相信世间?有鬼也不信有神——你做什么非要跟他们过不去?」 心魔闭口不言。 折磨蝼蚁不需要理由,他不觉得这?是什么重要的事。 然?而心魔却未料慕长渊突然?发难,少年如一头敏捷的黑色猎豹般,瞬息间?就冲到他面前?,这?时再避闪已然?来不及,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他整个被?提起?来狠狠掼上?玄武岩! 哗啦——! 黑色的碎岩大片落下,心魔被?死死钳住咽喉,额头手臂青筋暴起?。 他咬牙怒道?:「慕长渊你有病吗?!你是恶道?之主,在这?里跟我装什么舍利子!」 「你也知道?本座才是恶道?之主,」岩浆迸溅的金红光芒映入瞳孔,同?时照亮了暴怒的魔尊:「——有本事别顶着这?张脸,专门干些令本座火冒三?丈的事!」 没有花里胡哨的法术,没有铺垫和?恐吓,甚至没有任何预兆,他单手扼住心魔,雨点般的拳头砸落,每一拳都足以致命:头颅凹陷、脸颊撕裂,一只眼球甚至从眼眶中脱落,黑色的腥稠液体溅出,与玄武岩融为一体,不分彼此。 病弱这?个词,可能是世人对慕长渊最大的误解。 这?副容颜曾让多少人心驰神往,又是多少人挥之不去的噩梦,此刻在慕长渊的盛怒下,褪去那一副美艷动人的皮囊,露出原本狰狞模样——与千千万万奇形怪状的魔物并无区分。 本体在内心世界拥有绝对的主宰权,整个过程,心魔都毫无抵抗之力。 他忌惮慕长渊,因为他的力量全?部来自对方,抛开这?些不谈的话,心魔根本一无所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疾风暴雨般的拳头总算停下,心魔刚想说什么,张口却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直到吐出两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块,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咳咳……没有这?张脸,玄清上?神怎么肯看?我一眼……」 第404页 慕长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地盯着他。 卑微的话语并没能取得恶道?之主的怜悯,他把心魔往旁边地上?一扔,紧接着一脚踩在对方面目全?非的头颅上?,勐地用力把他踩进开裂的玄武岩里,表情阴森可怕: 「本座说了,你与他决战无可厚非,刀枪无眼生死自负,这?确实?是本座多年的愿望,哪怕归墟,也是本座的遗志。」 「但?你不该以三?界为要挟,将他逼上?绝路——三?界是三?界,沈凌夕是沈凌夕,这?是两码事,本座要是动过这?种心思,哪轮得到你动手?」 心魔见他铁石心肠,收起?了那副不值钱的卑微样,冷嘲道?:「得了吧,青苍帝国?那次你做得不够绝?整个人界差不多都被?你『一键清仓』了!」 慕长渊眯起?一双薄凉的桃花眼,语气桀骜不可一世:「本座凭本事干的,你管得着吗?」 「你——」 魔尊不客气地打断道?:「为所欲为的前?提是,你的一切都凭自己能力取得,而不是捡漏。」 「凡人有句话叫『寄人篱下』,借用本座的力量,就要看?本座的脸色过日子。」 心魔被?怼得无话可说,慕长渊出了一口恶气,总算收回踩在对方侧脸的脚,整个人一瞬间?就恢復成平日里那副病恹恹的样子。 心魔狼狈地支撑着身体坐起?来,看?见他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样子就来气。 他知道?慕长渊没打算杀自己——一个人想要消除善念容易,却很难对自己的阴暗面动手。 大抵因为世间?所有的美好事物都如彩云易散琉璃脆,千万句赞颂堆筑起?的高墙,往往三?两句恶语就能彻底摧毁,就算没有心魔,慕长渊修的也不是善道?,在千万年的漫长岁月中,他一样难以保证自己不会产生其他执念。 但?心魔仍不敢掉以轻心,他眼睁睁看?着佛子回归本体,到头来却始终不见其踪影,因为对魔尊的「善念」一无所知,过了一会儿,忍不住试探地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慕长渊莫名其妙:「打你还需要两份力?」 「……」 魔尊大人显然?不太清楚外界的进展——毕竟法相的控制权还在心魔手里,而他也确实?在火球爆炸中遭受重创,能保住半条命已是不易。 秃驴只会让自己的处境雪上?加霜,心魔不想节外生枝,于是生硬地转移话题:「不管你怎么想,沈凌夕现在想杀你的心更甚从前?。」 「错了,在他眼里本座已经?死了。」慕长渊一本正经?地纠正道?:「所以他才必须得赶在堕魔前?杀死你,否则三?界再也没有人能了结这?桩恩怨。」 心魔嗤笑道?:「都一样,随便?你怎么理解。」他稍作停顿,见慕长渊没有接话的打算,又道?:「其实?你也不想死吧?让慕晩萤白髮σw.zλ.人送黑髮人,还有那两个慕井要是知道?了,指不定又对着三?界发疯……」 慕长渊想像了一下那个场景,不由自主地嘆出一口气。 「我娘多半管不住那两个祸害……」 夺魄邪帝对母亲言听计从,多半是看?在慕长渊的份上?,他惹魔尊生气,不想委曲求全?讨好沈凌夕,两相比较,慕晚萤就变得好接受得多。可倘若魔尊有个三?长两短,慕井彻底失去约束力,以他的性格,他必然?找回场子,到时候矛头就直接指嚮慕夫人。 慕长渊下定决心:「不行?,本座不能死。」 随后?,他转过身来,苍白的唇角微勾,一双桃花眼更是波光流转似笑非笑: 「但?你可以。」 ** 巨大的火球像悬挂在天际的一轮烈日,重重叠叠的劫云,一直蔓延到三?十三?重天的雪山顶。 雷劫在周围划下一道?不可逾越的结界,万钧雷鞭抽打鞭笞,雪白衣裳浸满了金红色的血。 沈凌夕脸颊被?冷汗打湿,意识仿佛在善恶苦海中沉沦,却还在苦苦坚持。 这?已经?是第八道?飞升雷劫了。 他经?过前?面八道?雷劫洗礼,全?身骨骼与经?络都遭到天道?淬鍊,归魂枪更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强悍威力! 再经?歷最后?一道?雷劫考验,就能正式封神,将心魔彻底杀死。 然?而最后?一道?天雷,考验的是道?心。 沈凌夕死死抓住银色枪干,手臂用力得青筋凸起?,指尖几乎都要掐断,风暴自他脚下升起?,如飓风般扩散冲击着整个三?界! 无情道?心已经?崩塌,根本不用考验,再过不久沈凌夕就会彻底堕魔,天道?尚一旦察觉,就会立即降下诛神的怒火,将他挫骨扬灰,这?中间?有一个短暂的时间?差,沈凌夕必须把握最后?的机会杀死心魔,然?后?引颈就戮。 这?样一来,三?界经?歷的浩劫就到此为止,不会遭受更多牵连。 沈凌夕早就作出抉择,若非慕长渊先走一步,或许他不会如此坦然?面对。 「没关系,我们很快就会再见……」 沈凌夕的自言自语消散在风中,无影无踪。 奇怪的是,他本该感到难过——上?一世隐秘不宣的爱慕与关注,重生后?小心翼翼地试探,表露心迹后?的欣喜,从警惕戒备到渐渐敞开心扉……越美好的事物破碎后?,痛苦就越强烈,但?这?些沈凌夕一点也想不起?来。 第405页 都说大道?无情,玄清上?神从前?无喜无悲,此刻对「恨意」的感知达到巅峰,归魂枪横扫千军,一招一式都直取心魔命脉,然?而忘川虽落下风,杀死他也不是件容易事,当空间?之术运用到极致时,竟也能频频化险为夷! 风雪交加,电闪雷鸣,转眼他们过了上?千招,随着第九道?天雷的逼近,归魂枪攻势愈发兇勐。 必须尽快渡劫封神,沈凌夕脑海里的念头愈发强烈,心魔必须死! 或许是这?念头过于执着,天道?竟然?提前?注意到沈凌夕道?心的异样—— 「糟了!」 薄欢遥望天际风云变幻,汹涌莫测,飞升雷劫中隐隐透出血腥红光,顿时大惊失色: 「——是天罚!凌夕!快停下来!」 沈凌夕充耳不闻,全?神贯注斩杀心魔。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任何犹豫都可能让他错失最后?的机会。 薄宗主扭头声嘶力竭:「老裴!!」 话音未落,一阵风以极快的速度破开风雪,从他身侧掠过,那一袭翩然?青衣速度快得几乎无法用肉眼捕捉到。 然?而,薄欢很快就发现,裴青野不是去阻止沈凌夕的,他的本命武器「沧海遗珠」剑光如虹,直指心魔! 世人都知逍遥散仙扇子玩得好,却没机会见识他更胜一筹的剑术。 薄欢呆愣了一瞬,旋即火气上?头,忍不住骂道?:「你他娘的……」 骂归骂,薄宗主同?样没有任何犹豫,「骨醉」鞭甩出一道?炸响,也加入到战场之中。 这?样一来,天道?战场内的所有上?仙们全?都心如明镜,一个个毅然?决然?地加入进来——今日必须杀死心魔,哪怕付出一切代价! 「指间?风雪!」 「言出法随!」 「何处不逢春!」 「晓风残月!」 …… 代表着三?界善道?巅峰水平的法术,在苍穹高处爆发出一道?道?绚烂光芒,那些光束汇聚成创世洪流,彻底点亮极夜! 心魔知道?这?群上?仙在为沈凌夕争取时间?,恼火道?:「不自量力!」 话虽这?么说,他先前?被?薄欢狠狠摆了一道?,此刻面对诸多法术的夹击,落于下风的心魔出招越来越慢,露出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归魂枪步步紧逼,终于,沈凌夕找准破绽,就在电光石火间?,银色长枪带着万钧雷电再次刺出——这?次直接刺进了对手的心脏! 善恶能量交汇的一剎那,时间?与空间?仿佛都按下暂停键。 沈凌夕从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底,捕捉到了他无比熟悉的一抹神色。 那是心魔无论如何也装不出来的温柔与深情。 沈凌夕心脏狠狠抽痛了一下,险些握不住归魂枪的枪桿。 「慕……」 那一声「川」字几乎听不见。 须臾间?,耳边狂啸的风雪、蠢蠢欲动的天劫、众仙的法术甚至吶喊全?都被?屏蔽在外。 眼前?的景象其实?已经?有些模煳不清,只剩一片白茫茫的荒凉,沈凌夕甚至分不清自己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堕魔了,又或者,其实?他已经?死在天劫之下,只是仍心存妄念,所以才听到这?些声音。 魔尊法相遭到归魂枪的重创,慕长渊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惨白得像一张纸。 沈凌夕难以置信,干涸开裂的嘴唇微微颤抖着,艰难地问道?:「为什么?」 慕长渊笑了笑:「……你散尽修为,碎裂金丹,跨越万年的时光才找到我,可我们之间?隔着善恶的鸿沟天堑,即便?我尽力而为,仍觉得对你有亏欠。」 善恶殊途,慕长渊在天道?碑前?立下「同?心同?德」的誓言起?,他就知道?自己将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花不见叶,叶不见花,花开彼岸,生死两隔。 「不。」沈凌夕失去平日里的冷静,脑子里乱成一团:「这?是我自己的选择,你没有……」 你没有亏欠我。 慕长渊自顾自地说道?:「心魔的事情,我很抱歉。这?件事情,今日也必将有个了结。」 说罢,慕长渊的手搭上?了归魂枪。 「不!」沈凌夕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脸色骤变,当即就要撤出枪头,却被?那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死死按住,刺入身体的枪尖一动,鲜红的血就从伤口处涓涓流出,没入玄黑的衣袍中。 慕长渊痛得皱起?眉头。 下一秒,魔尊一使劲,归魂枪彻底贯穿胸膛! 沈凌夕再也顾不上?手中的长枪,也根本不管有没有可能存在陷阱,就这?么撒手奔到他身边,堂堂天道?杀神,两步路的距离都险些栽了个跟头。 他惊慌失措地抱住对方的身体,语无伦次:「——慕川,别丢下我,慕川!!」 沈凌夕的手早就冻得没有温度,却还想要维持住对方身上?那一点可怜的体温。 同?样慌张的还有虚空中的心魔,他被?夺走控制权后?就囚禁在魂识之中,眼睁睁看?着慕长渊为爱找死:「不、不可能!你不能这?样……这?样你也活不了,慕长渊!你当情圣为什么要拉上?我!」 归魂枪的破坏力是完全?且彻底的,魔尊的法相从外表上?看?并没有什么异样,魂识却遭受着极度的煎熬。 第406页 来自天道?的杀伐之力势如破竹,如利剑般来来回回肆虐穿透慕长渊构建的恶道?之躯,很快的,心魔就被?粉碎成千万片。 法相千疮百孔,天道?修为一寸寸瓦解,连同?慕长渊隐忍的目光也像火焰灰烬般渐渐冷去。 他感觉有什么落在脸颊上?,似乎是雪。 「别哭,沈凌夕,别哭。」 慕长渊唇角绽放出一抹微弱笑意:「早知道?不来见你了……让你以为斩杀心魔,或许会好过些…… 「不好过,」清澈的泪水混合了血迹,沈凌夕思绪都是破碎的,他的意识根本无法聚焦,恍惚得只知道?重复一句:「……你别走,我不好过。」 鹅毛大雪纷飞,俩人髮丝间?落下莹白雪花。 漫天的大雪似乎能掩盖一切痕迹,却掩盖不了远远传来的天劫雷声。 三?界亮如白昼,慕长渊的视线却变得模煳且昏暗,昏沉间?他似乎看?见一道?金光降临,同?时还能感觉到沈凌夕体内的灵力彻底失控转化为魔气,甚至连白得几近透明的皮肤都浮现出血红的图腾。 时间?到了。 堕魔或者封神,抉择就在一瞬间?。 眼前?的景象已然?无法映入眼底,万年的悲欢离合如影子般掠过脑海,慕长渊轻抚在他的脸颊上?,手指冰凉,动作却无限温柔:「再不开口我怕没机会了。」 说罢,他仰起?头,在沈凌夕几乎冻僵的唇瓣便?印下一吻。 「沈凌夕,无论我多想赢过你,你依然?是我明知会粉身碎骨,却还是想要靠近的人。」 那个亲吻像雪花般稍纵即逝,未等沈凌夕作出任何反应,第九道?天雷夹杂着天道?的怒火当头噼下! 雷劫火海灌身,剎那间?整个宇宙的力量全?都汇聚在一点,碧玉道?心一寸寸修復重铸,奔腾咆哮的恶念岩浆倒流入归魂枪,剎那间?就被?渡化殆尽,化作璀璨耀眼的光华。 凤凰展翅,百鸟来朝,三?十三?重天的神乐响起?,天道?宣封神圣庄严—— 「沈凌夕功德圆满,渡劫飞升,赐封号『玄清』,司掌杀伐。」 ** 天元廿五年新春伊始,沈凌夕在堕魔前?的最后?一刻杀死心魔,重归神位。 与此同?时,天道?吸收了火球的能量,将小凤雏释放出来,天际破晓,隐藏在漫长极夜中的一切阴谋彻底化为乌有。 善道?取得了最终胜利。 至于从鬼界涌出的恶道?,在此之前?就被?两个慕井揍回了老家,得亏跑得快,否则封神时万丈圣光足以将它们全?部超度。 不过两个慕井并不开心。 天雷噼下的瞬间?,夺魄邪帝和?瀛洲鬼王似乎有所感应,双双把慕夫人的交代抛到九霄云外,扔下三?界战场直奔天际,赶在最后?一刻护住了魔尊的法相,不让他在天雷中灰飞烟灭。 幸好这?雷不是专程来噼他们的,可尽管如此,两位大阿修罗鬼王仍旧受伤不轻。 望着生死不明的兄长,这?回暴走的居然?是瀛洲鬼王,他当即就要找沈凌夕拼命,却被?夺魄邪帝拦下:「去干什么,你还不够归魂枪塞牙缝的!」 慕小井满脸流淌着血泪,回头大喊:「他杀了我哥!!」 「杀你个头,」夺魄邪帝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你以为天道?魔尊那么好杀?」 裴青野这?时赶来,一看?到怒气沖沖的慕小井,猜到是怎么回事,便?出声安抚道?:「小井,救人如救火,一刻耽误不得,你先带尊上?回去,有什么问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仙修不比鬼修,躲到三?界哪个角落都行?,瀛洲鬼王任何时候都可以找他们算帐。 可等沈凌夕清醒后?,这?帐还算不算得成,又是另一码事了。 慕小井到底是经?验少,三?言两语就被?逍遥散仙给哄住。直到确定他们不会折返,裴青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放落下来:「……总算结束了。」 他甚至感觉不到劫后?余生的喜悦,只觉得精疲力尽。 这?时,薄欢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侧:「别高兴得太早。」 「什么?又怎么了?」 裴青野条件反射地又将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经?歷过两次灭世级别的大战,再坚定的心志也很难不成为惊弓之鸟。 他再也经?不起?折腾了。 薄欢杏目一瞟,凉飕飕道?:「你倒是有心情在这?里诓骗慕家那两个白痴,你不觉得自己忘了什么吗?」 经?他这?么一说,自己好像确实?忽略了什么。 裴青野眉头紧蹙。 刚才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加入战斗,直到此刻内心都未能恢復平静,更别提冷静地好好想想了。 见他神思恍惚,薄宗主附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裴将军,你上?辈子拼了命都没能见他最后?一面,这?辈子恐怕也来不及了。」 裴青野闻言如遭雷亟! 「叶芽!」 眼看?着从容不迫的逍遥散仙,跟丢了魂似的慌慌张张下凡,在他身后?的薄宗主以手掩唇,眼底闪过一丝戏嚯的笑意: 「谁让你总喜欢自作主张。王八蛋,你也有今天。」 ** 山头上?堆满了皑皑白雪,滚烫的地狱岩浆都被?浇灭,在广袤大地上?形成纵横交错的黑色伤疤。 第407页 裴青野几乎是摔落在山林中的。 封神的剎那间?,圣洁白光铺满三?界,等到众仙回过神时,三?界战场已经?乱得一塌煳涂。 七罪古藤断成无数节,散落得漫山遍野。 叶芽不知所踪,听最后?见过叶芽的弟子说,他已经?化成了一株草木。 通信群里,方源短短几个字,几乎让裴青野崩溃:老裴,对不起?,我没能守住叶芽。 裴青野疯了一样在荒山中寻找那株由纯木灵根化成的草木。 「叶芽……叶芽!」 只有山中鸟惊的声响回应着他。 林中的潮湿迷雾混合着瘴气,尚未完全?散去。一股绝望之情蔓延四肢百骸,裴青野守住了三?界的安危,守住了善道?的底线,唯独没能守住自己的道?侣。 两世了,他竭尽全?力,依然?没能赶上?。 「叶芽!!」 灵力掀起?的飓风漩涡狂卷铺开,裴青野终于从风中感知到某种熟悉的青草清香。 「这?是怀梦草,能安神助眠,很管用的,你要试试吗?」 「我等了你三?百年,好不容易才等到你出关……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知好歹,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好看?的份上?,我才懒得管你!」 「我也没什么大志向,每天种种花养养鸟,当一条快乐的咸鱼就好啦!」 「阿野,你不用躲着我,我和?你一起?去。」 …… 裴青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对方的,他抱着那具毫无生息的瘦弱身体,将脸死死埋在叶芽的颈窝中,热泪沾满了他的衣襟。 「叶芽……对不起?……对不起?……」 「我再也不会迟来,你醒醒……我求求你醒醒……」 「真的吗?」 头顶上?方传来极其微弱的声音,裴青野身体整个一僵。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水模煳间?,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簇从指尖生长而出、迎风摇曳的明黄色小野花。 叶芽气若游丝,眼底却含着笑意,仿佛在说,你总算也被?骗了一次,我们扯平了。 「你要答应我,以后?不能再丢下我了,否则我就变成一棵树,让你再也找不到。」 裴青野望着失而復得的珍宝,喉咙里好像被?什么硬块堵住似的,又热又酸。半晌,直到叶芽这?个怂包见他久久不吭声,开始反思自己的要求是不是太过分了,这?才听见裴青野沙哑着嗓音,郑重地承诺: 「……好。」 那一刻,天光破晓,海清河晏。 凛冬远去 仙云萦绕, 灵气充沛的深山中,晨雾渐渐散去?,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半山腰的一座雅致的小院里。 院子虽然建在仙界, 却没有仙门建筑那般雄伟壮观, 反倒与凡人的居所别无二致,不仅如此, 这里还遭到重重把?守, 几乎成为大战后, 三界最神秘隐蔽的地方。 蓬莱仙山坐落在东海之外, 是那一场战役后少有的没遭破坏、基本保留原貌的仙界领地。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昨儿后半夜又下一场大雪, 等到清晨,院里红梅枝头被雪压低,在晨雾中迎风摇曳,风雅十?足。 然而,几乎所有人都神色紧张,脚步匆忙得几乎不沾地,根本无暇驻足欣赏。 「醒了!他醒了!」 「医宗大人,快去?告诉医宗大人!」 「……我?们要不要跑啊?毕毕毕竟他是……」 「得了吧,真有问题谁都跑不掉!」 …… 被风吹落的花瓣打?着旋飘入窗柩里, 经年不散的药气中浮出一缕幽香。不同于院子里春寒料峭,病房里始终维持适宜温度, 一年到头出不得半点差错。 尽管病床上躺着的那位美人, 在众弟子的记忆中似乎十?分好说话, 对谁都没?有恶意,但谁也?没?想到, 对方的一道执念就足以令整个三界覆灭,连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都未能?倖免。 好不容易平安渡劫,要是没?抢救回来……谁知道他老人家还有多少未了的执念?! 周围叽叽喳喳聒噪得很,慕长渊醒了有一小会儿,始终双目紧闭——他老人家又想不起自己的马甲了。 马甲套多了难免会遇到这些问题,所以待会儿睁眼应该说什么? 掉马会社死么? 社死后要不要发脾气? 发脾气的话用?哪招比较合适? 等等……他刚才?听?到了三毒?! 一股莫名的火气陡然间冒出来,慕长渊一口气没?续上,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咳咳咳咳……」 口鼻瞬间就灌满血腥气,五脏六腑翻江倒海,他险些咳背过去?,就听?见悽厉的女声响起:「川儿?!」 魔尊还没?来得及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声音出自谁,对方已然带着哭腔恳求道:「仙君,请你们行个方便,让我?进去?看看他…….」 刚才?发出聒噪声音的那些弟子却有些不近人情:「这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慕夫人,现在谁都不能?进去?,出了事我?们谁都担待不起。」 「废话这么多。」一道阴柔的声音缓缓响起。 紧接着,强悍如飓风般的恶道之力席捲整座小院,将?那些聒噪声冲撞得七零八落。 另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恶狠狠道:「想死吗?别挡着我?娘!滚开!」 第408页 屋外响起了妇人的道歉声,愈发热闹非凡,慕长渊却陡然间感觉有些冷,悄悄地往蚕丝被里缩了缩。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终于,屋外消停了,脚步声由远而近飘入耳中,慕长渊还没?捋清浑浑噩噩的神思?,就感觉到有一块帕巾轻覆在自己颊边,擦去?上面沾染的血迹。 慕长渊是见识过好东西的——这种织锦缎属于江南独有,向来有寸锦寸金的说法,能?随手擦血而不心疼的,显然不缺钱。 不过真正?令魔尊在意的,是帕巾上散发出的淡淡白檀甘香。 姑苏白云寺是江南有名的灵寺,寺内生长着一棵拥有三百年树龄的檀树,因长年受香火薰陶,据说这棵树产的白檀香有凝气聚神、除祟辟邪的作用?。消息一经流传,信以为真的人们趋之若鹜,即便白云寺出面闢谣多次也?无济于事。 物以稀为贵,竞争的人多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终于,当一钱白檀的价格被炒到两?千金时,竞争者们终于知难而退,自那以后的十?年时间里,白云寺所产的白檀香都被同一位富商买去?。 据说富商有什么难言之隐,有意在此事上保持低调,白云寺上下提及时只称「施主」,让好事者无从猜测。 天元廿四年秋,江南发生一件大事,君山慕家庄七十?多口人一夜之间被灭门,其中掺杂些又玄又邪的内情:传闻慕家庄是一位寡妇当家,曾经一穷二白,直到「借」用?了别人的气运才?成为首富,最后遭到反噬,死无全?尸。此事一经添油加醋,迅速成为大周国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 慕家庄出事第二年,白云寺的白檀香就重新?对外出售,众人恍然大悟,所谓的富商原来就是慕晩萤。 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哪怕死了也?不清净,就这样,慕晩萤的生平旧事,比如剋死丈夫,比如先前?诞下的两?个死胎,还有那个被称作「活死人」的病秧子长子,又比如灵验的送子观音,以及生父不详的慕井,全?部被翻出来反覆品论,越来越多老百姓觉得她像个邪门的扫把?星,从她那儿请过神像的世家大族气得砸碎了家中的美玉。 正?当众说纷纭时,扬州慕家被一柄小小的刻刀屠了满门,那刻刀本是慕晩萤雕玉用?的,一夜之间成为至凶至邪的器物。甚嚣尘上的流言戛然而止,毕竟老百姓们只想吃个瓜,谁都害怕受到报復。 也?是同年,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一道雷电不偏不倚,恰好噼中白云寺中的那棵百年檀树,将?白檀甘香彻底变成绝唱。 因着这一连串的变故,不知从何时起,民间也?多了一种说法——慕家庄有冤情,老天都看不下去?。 往事刻骨铭心,不管过了多久都不会忘记。慕长渊轻嘆一口气,认命地睁开眼。 视线由模煳转清晰,他最先看清的是房梁垂挂的芙蓉鲛纱,然后才?是坐在床边,双眼通红目光关切的慕晚萤。 「娘。」 声音微弱嘶哑,好在神志还算清醒。 慕夫人连连点头,哽咽道:「醒来就好,醒来就好。」 「我?睡了多久?」 慕晚萤闻言又要落下泪来,但她迅速克制住自己,又勉强扯出一抹笑容:「现在是清泰三年。」 距离那一场浩劫已经过去?三年。 苦寒的极夜终被光明驱散,损伤惨重的仙、人两?界,经歷了一个又一个四时变迁,在冬去?春来之际,总算看到了万物復甦、百废待兴的希望。 新?的人皇登基后的第一道圣令,就是将?年号改为「清泰」,意在海清河晏,国泰民安。 慕长渊也?终于从垂死的重伤中醒来,脑子浑浑噩噩的,什么都没?想起。 他甚至感到疑惑:依稀觉得自己该有个很牛逼的身份,怎么出走半生归来依旧是个半死不活病秧子? 同时,他莫名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事情。 好在慕长渊向来不和自己过不去?:船到桥头自然直,重要的事,想躲都躲不掉。 刚安慰完自己,不承想「桥头」这么快就到了——魔尊涣散又虚弱的目光往旁边一瞥,就瞥见杵在慕夫人身后,集哀怨与幽怨于一身的…… 两?个慕井。 其中一个依稀还能?看出慕井的模样,只是脸色灰白,双眼流出黑血,抽抽嗒嗒的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另一个更离谱,连人形都不具备,一团阴森鬼气想靠近又不敢靠近,徘徊来徘徊去?,最后恼羞成怒地回头对更远处的小菜苗龇牙咧嘴,吓得对方屁滚尿流。 魔尊看着就来气。 忽然间,他一个激灵,脑海里掠过无数纷乱影像。记忆排山倒海向他袭来,一桩桩一件件,如同海底的漩涡,将?所有力量集中在一处破开云雾,就在电光石火间,竟瞬间全?部想起来了—— 三界秩序遭到破坏,魑魅魍魉疯狂涌出,年轻的仙修道心毁塌,天道同时降下飞升雷劫与诛神怒火! 天道的意思?很明确:要么渡劫封神,要么灰飞烟灭。 「沈……」 慕长渊勐地坐起身,剧痛的伤口使得他眼前?发黑,即便被头晕目眩笼罩,他也?不管不顾:「沈凌夕在哪?!」 「尊上别急,神尊在三十?三重天,一切安好。」 熟悉的声音从仙鹤腾云雕花窗外传来,中间还夹杂着弟子们的恭敬声。 第409页 仙风道骨的医宗宗主匆匆进屋,就在看见慕长渊的一瞬间,方源的表情立马变得欲哭无泪:「尊上,小仙求您快躺回去?,凡人之身折腾不起,那两?道可都是要命的伤啊……」 方源口中的两?处致命伤,均由第一神器归魂枪造成,分别在腹部和心口,在他昏迷的这三年里根本没?有癒合的迹象,几次差点抢救不回来都是因为伤口急剧恶化。 醒来没?见着沈凌夕,就看见这一个两?个都在掉眼泪,慕长渊没?好气道:「哭什么哭,本座还没?死,你们给谁哭丧呢?」 方院长吓得把?眼泪憋回去?,小声哽咽道:「小仙只是……太开心了……」 方源曾一度以为救不回来了。 归魂枪下无生魂,即便医宗宗主有着万年悬壶济世行医救人的经验,也?从没?救治过恶道,更何况对方是魔尊,小小医仙能?提供理论支持就不错了,哪里敢动这种大手术? 方院长试图获得家属理解:「不是小仙不想救,实在是能?力有限,手术只有百分之二的成功率……」 家属给出的答覆更为坚定:「那就做五十?次。」 「……」 医宗宗主望着神色决绝的慕夫人,心想:慕家两?兄弟的医闹可能?是遗传而来的。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就在方源准备硬着头皮顶上时,仙盟临时总部来了几位不速之客。 还是稀客。 三十?三重天向来不管三界的事,灵素女神与另外两?位药宗上神下凡的目的并?不难猜——沈凌夕自回归神位后就一直待在神殿中谁也?不见,搞得漫天神佛如坐针毡,就怕他哪天慕长渊嗝屁了,沈凌夕气不过,提枪出来弒神杀佛,踏平三十?三重天的雪山之巅。 那可是司掌杀伐的玄清上神,道心毁塌依然能?扭转干坤回归神位的狠角色,手里的归魂枪更是比从前?厉害了不知多少倍。 这叫三十?三重天如何坐得住? 当务之急,只能?先缓和与善道的关系,尽可能?做出一点补救措施。 灵素神女的到访,一定程度上解了岐黄四宗的燃眉之急,且不说神明的修復之力是岐黄四宗倾尽全?力也?难以望其项背的,退一万步说就算出了医疗事故,这锅也?得三十?三重天来背。 方院长大松一口气的同时,总算能?把?精力放在理论支持上了。 是的,他有一个现成并?且经过恶道临床试验的理论。 「……血包?」 慕长渊眉头深深皱起,目光从医宗宗主转移到慕夫人身上,等再转回方源那里时,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先前?听?说心魔要抓慕晩萤当作备用?血包,没?想到最后用?上「血包」的居然是自己,这岂不是拿他跟那个二百五相提并?论?! 慕长渊大为火光,说到最后音调也?跟着上扬:「你们仙修加上三十?三重天都只有这点能?耐,还要一个凡人来做血包?!」 方源冷汗瞬间冒出,又不敢伸手擦,只能?任由汗珠顺着往下淌:「小仙不是没?考虑过别的方法,但您也?清楚,恶道从来没?有任何医学文献提供参考,您又是古往今来唯一的魔尊,想找类似病例都找不到,救人如救火,当时情况危急,更何况……」 方院长说到这里,见慕长渊脸色丝毫没?有缓和,只得求助似的看了一眼慕夫人,声音愈发虚弱:「更何况这也?是令堂亲自首肯的……」见慕长渊脸色彻底沉下来,医宗宗主没?出息地膝盖一软,带着哭腔道:「这全?都是没?办法的办法,尊上您就当输个血行吗……」 慕夫人看不下去?,开口道:「确实不关方院长的事,是我?逼他们这么做的。」 「那魔头要带走我?的缘由我?也?听?说了,既然『血包』是恶道修士的保命之策,说什么我?也?要试一试的。方院长拒绝过我?的请求,但架不住我?威胁他们如果不照做就把?自己的心头血放干。」 慕长渊重伤昏迷后,慕晩萤就成了唯一镇得住慕井的人,但凡她有个三长两?短,三界又不知会被祸害成什么样。 于是乎,夺魄邪帝提供「血包」的基础理论,医宗宗主根据伤情调整治疗方案,两?位药宗上神负责把?关和预后,灵素神女亲自主刀。 经过长达一个月的急救,居然真让他们保住了慕长渊的性命。 「娘没?遭什么罪,他们每天送来的那些什么仙丹神药都能?当饭吃了。」慕晩萤说到这里,忍不住嘆了口气,才?道:「娘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凡人,打?仗的时候一点忙都没?帮上,还劳烦诸位仙君安顿,你两?个弟弟也?守在身边,仗打?完了,娘看到外面的样子,要是再不做点什么,始终于心不安。更何况救的是你,也?算是为娘的一点私心……」 慕长渊还准备说什么,方源立马抢答道:「尊上请放心,小仙能?以道心发誓,不影响寿命,绝对不影响!」 魔尊终于闭嘴了。 方院长悬着的一颗玻璃心刚放下,没?来得及擦汗,就听?见一句阴阳怪气:「我?们像热锅上的蚂蚁,只恨不能?替哥哥承受归魂枪之苦,某位无情道上神倒是在神殿里心安理得受着众人感恩戴德,过去?这三年都不曾来探望一眼。」 夺魄邪帝煽风点火毫不掩饰,方源心头一跳,下意识维护道:「三界秩序混乱,神尊坐镇三十?三重天,才?迫使诸位神佛下凡救世……」 第410页 瀛洲鬼王不屑地嘀咕道:「坐镇?仙修不是很会切片吗,怎么一封神就给忘了?」 「……」方源实在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悻悻地不说话。 慕夫人嘆道:「凌夕那孩子性子σw.zλ.刚烈……可能?还没?气消吧。」 慕长渊似笑非笑道:「娘为什么这么说。」 慕晩萤看了他一眼,佯怒道:「你爹要是这么骗我?,我?也?气,这辈子都不理他的!」 魔尊不以为然:「本座怎么骗他了。」 「你还装!」一提起这事,慕夫人就气鼓鼓的:「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之中,你有办法醒来的对不对?!」 「你那么聪明,不管是输血,还是什么别的法子,总归不会让白髮人送黑髮人,更不会那么残忍、让凌夕亲手杀死他最爱的人的,对不对?!」 语气越是气愤,眼泪就越难以控制地往下淌。 慕夫人一生所求不过「团圆」二字,然而老天偏偏跟她开玩笑,让她经歷比他人更多的离别……父母、丈夫、么子,当慕夫人得知长子也?将?离自己而去?时,几乎万念俱灰,好在所有人都没?放弃,她等了三年,终于等到慕长渊醒来的这一天。 慕长渊也?不解释,拍着她的后背安慰道:「好啦,本座刚醒,你先开心几天,等本座身体好些了再被你教训……」 正?擦眼泪的慕晩萤被他的话逗笑了。 慕长渊醒来的消息传得极快,别说仙界和人界,就连三十?三重天都知晓了。 众神再度按捺不住,纷纷张望着雪宝顶上金碧辉煌却又冰冷无息的栖梧神殿,不晓得那位上神还要自闭多久,总觉得对方下一刻依然会暴起,然后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越是不清楚情况就越担心,祂们只能?放下身段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比如安排死者往生、修復收到邪祟寝室寸草不生的土地……甚至确保慕长渊不「生理死亡」,哪怕变成植物人,也?勉强算一丝念想不是? 众神万万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沦落到刷善道好感的地步。 但是不管怎样,如今慕长渊醒了,「那位」总该动一动了吧? 「动了!动了!」 先前?众神悄悄拉了个通讯群,方便互通有无,不过他们生性骄傲,过去?三年时间群里始终一片死寂,谁也?不吭声,此刻却突然间沸腾起来。 「什么动了?怎么动的?!」 「别是归魂枪动了吧……」 「不是!你们难道不看吗?请愿的香火动了!」 仙、凡两?界但凡请问天道,都会点燃请愿香火,青烟直达三十?三重天,萦绕盘旋在主责神殿上方。 正?因为青烟太多,搞得三十?三重天乌烟瘴气,谁也?不愿意出门。 这缕青烟直奔雪宝顶的神殿而去?,结合最近的重大消息,不难猜出是仙盟派遣使者前?来报信。 果不其然,没?多久,天门就开了。 从古至今,乃至一万年后,能?进入神界的上仙都寥寥无几,而裴青野就是其中之一,可见沈凌夕对昔日师叔的偏心程度。 逍遥散仙依旧是一袭青衣,风度翩翩的模样一如从前?,他摇着摺扇,轻车熟路地就进入到神殿之内,而悄悄跟在后面的万兽之神则被结界拒之门外,顺便电得外焦里嫩。 「……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 神殿内,穹顶高耸而不见尽头,寓意着无量天道,脚下则是善法堂天,也?是三十?三重天的第一重天,倒映人世间纷乱的聚散离合。 裴青野言简意赅地交代完毕后,总结道:「尊上刚醒,鬼界就打?着『建立新?秩序,夺回三界霸主』的旗号整装待发,试图先发制人,其中又以血海大魔态度最为强硬,非要迎回魔尊,已经与临时总部起了好几回冲突了。」 慕长渊不愧红颜祸水,活着兴风作浪,死后颠覆三界,连半死不活都能?惹出祸端来。 普通老百姓们尚未从大战的噩梦阴影中走出,得知鬼界又要起兵,日日惶恐不安,仙盟内部更是每天吵得不可开交。可不管他们吵出怎样的结果,都改变不了一个事实——有且只有三十?三重天的玄清上神能?与这个大魔头抗衡。 裴青野郑重地行跪拜大礼:「小仙斗胆代表仙界,恳请上神回到三界主持大局。」 「我?不去?。」 沈凌夕一句话就给堵了回去?。 「啊?」裴青野表情一呆,抬头望向高处。 千级玉阶的尽头,神明无喜无悲,庄严肃穆,敛目下的瞳仁如寒潭碧玉般,叫人拿不准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沈凌夕额间缀着一枚红翡珠子,主殿内晶莹剔透的琉璃砖更衬得他冰冷的面容如山巅莹莹白雪般,不近人情。 裴青野原以为沈凌夕听?说后会恨不得马上赶往蓬莱仙岛,三界那堆破烂事只是一个台阶,好让玄清上神下凡显得不那么……私事化。 难道是自己给的台阶理由不够正?当? 还是玄清上神重铸道心后真的断情绝爱了? 幸好裴青野经验丰富,他迅速冷静下来,权衡利弊,同时利用?自己对玄清上神,准确地说是对沈凌夕的了解,来判断此时的局势。 ——沈凌夕不在乎了? 不可能?,否则他也?不会三天两?头切片跑去?地狱。 别以为自己是上神就能?神不知鬼不觉,血海那帮八卦的魔物早就给裴青野通过气——主要是想打?听?玄清上神什么时候走。 第411页 ——现在有更重要的事等着沈凌夕做主? 也?不太可能?,除非天道分崩离析,否则现在三界最大的事就是慕长渊从昏迷中清醒。 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种可能?。 裴青野的表情从一种疑惑转为另一种疑惑。 玄清上神纹丝不动,却将?对方神情转变看得一清二楚:有时候他真能?理解慕川为什么一见到裴青野就生气。 太过聪明就是会很让人恼火。 裴青野心念一转,便故意嘆了口气,无奈道:「既然如此,小仙就不再叨扰神尊,还得早点赶回蓬莱,出门时听?老严说盟主亲自去?找尊上了,害,我?姐夫那个脾气您也?知道,万一——」 话未说完,玄清上神蓦地起身,与此同时神殿宏伟的大门轰然打?开,先前?还稳如泰山的神明化作一道光以势不可挡的威力直冲三界! 「……打?起来可就不好了。」裴青野望着空荡荡的神殿,讷讷地把?后半句话说完。 达成目的,逍遥散仙这才?悠悠起身,一展袖袍,摇头道:「啧,怎么还成了个急脾气。」 在圣光普照下,雪宝顶熠熠生辉,漫天彩云,云舒云卷。 玄清上神出关出得毫无预兆,众神有想过他着急,但没?想过他这么着急,确定他不会去?而復返后,便纷纷在神殿外探头探脑: 「真下去?了啊?」 「门都没?关。」 「人都醒了还有什么十?万火急的?」 正?讨论着,见裴青野慢慢悠悠逛出来,众神总算想起自己的身份,纷纷端起矜持的架子。 谁知裴青野就跟没?看见似的,摇着扇子,自顾自地走向天门。 「等等!」 终归他还是被拦下了。 裴青野一收扇子,看见来者,故作惊讶道:「原来是世尊上神,小仙一直以为这雪宝顶上的神殿清冷,竟不知有这么多上神造访,还望神尊见谅。」 世尊上神还没?开口就遭一通抢白,面对着能?说会道的裴青野,祂其实是有些恼火的,可毕竟是神明,修养绝佳,加上裴青野还真和其他的上仙不一样——这些经歷过灭世之战的仙修,对三十?三重天的恨意最为强烈,就连看起来最没?有底线的医宗宗主也?是如此。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况且以裴青野的天赋,若非为了等他的那位道侣,或许也?不用?磨蹭万年还在天道之下。 早晚是同事,就不必拘泥于这些小事了。 世尊上神看了眼高大的主殿,想起那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于是深吸一口气,朝着裴青野行了个礼,道:「请仙友不要误会,我?只是有一事不解。」 裴青野聪明就聪明在知分寸上,见状倒没?有得寸进尺,而是径直了当地问道:「神尊何事不解?」 「心魔一事,原是我?们的错,这几年也?尽力在弥补,重建人间秩序、恢復仙山灵气、滋养地脉……如今连慕长渊都已经醒了,灵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裴青野大概猜到了,却还要装傻,垂眸笑道:「神尊到底想说什么,小仙不明白。」 世尊上神哪里不知道对方揣着明白装煳涂,只是自己已经明示到这个份上,一时间架得有些下不来台:「你……」 剎帝利佛陀见状,赶紧出面解围道:「是这样的,尊上醒来,三界未来的局势註定会发生变化,我?们其实就是想打?听?一下,究竟如何才?能?……不被清算旧帐。」 佛陀向来讲话云里雾里,突然间如此直白,众神眼睛瞬间瞪得熘圆,随后纷纷心虚地将?目光挪向别处。 裴青野也?没?想到对方已经被逼到这个地步,心中的那口恶气出了不少,又见对方面子挂不住还在逞强,忍不住笑道:「佛陀倒是有自知之明。」 「阿弥陀佛,还请小友指点迷津。」 裴青野狡黠地冲着对方摇摇扇子骨,道:「佛陀如此诚心,那小仙就只告诉您一个。」 剎帝利佛陀闻言道善,随后垂眸上前?。 裴青野本意也?并?非刁难,展开摺扇,很快地附在耳旁说了句什么,随后便在对方瞳孔地震的目光中笑着扬长而去?。 「他说什么了?」 「这傢伙该不会胆大包天到连神明都敢捉弄吧?!」 「不好说……」 「佛陀你倒是说句话呀!」 「阿弥陀佛,」剎帝利佛陀终于从震惊中回神,双手合十?,低眉敛目道:「裴小友说要想熄灭尊上的怒火,办法只有一个。」 「准备大婚吧。」 春风化雨 裴青野并非无中生有?, 沈琢确实去找慕长渊了。 当年魔尊的伤势严重到连夺魄邪帝都束手无策,最终是?慕夫人当机立断,将长子带回仙门, 交给岐黄四宗医治——慕长渊修为尽散, 仙门恰好能把他当成普通凡人来治疗。 方源说得不错,救人如救火,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 过去三年时间里, 仙盟内部始终存在争议:三界生灵涂炭皆因这个罪魁祸首, 若说众仙不想趁机斩草除根那?肯定是?假的, 但牵一髮而动全身,一方面两个兄控格外难搞,另一方面, 真动手又没人敢担主责——万一出现新的邪祟怎么办? 还有?,玄清上神?那?边又该如何?交代呢? 时过境迁,众仙终于理解了裴青野等几位上仙为何?迟迟不肯动手。 第412页 最终,他?们在争吵中达成共识:慕长渊活着比死了好,要是?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半死不活,那?才是?三界最大?的福气。 但无论?仙门百家为休战找了多少理由,有?一位自始至终都持反对意见?,那?就是?沈琢。 院子外有?薄宗主设下的迷幻阵,因此不再加建围墙, 矮篱笆外是?群山峻岭,视野开阔, 风景独特?, 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能看见?山外的海。 冬去春来?, 梅花凋零,光秃秃的枝头冒出几簇绿芽, 在满院含苞待放的桃花中显得格外砢碜。 沈琢见?到那?个魔头时,对方正在院子里「作?恶」——指挥童工干活。 「左边左边,再靠左一点!诶诶诶!看着点,别让积雪掉下来?!」 书僮小心翼翼趴着,一手拿白?玉双珥细口壶,另一手扶住树枝,尽可能稳住身体不晃动,但不一会儿又有?积雪簌簌落下,「污染」了魔尊大?人心心念念的初芽露水。 看得慕长渊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笨手笨脚的,不是?说了把壶伸过去接就行,别晃树!」 书僮苦着一张脸道:「少爷。」 慕长渊没好气道:「干嘛?」 「你行你上。」 「……」 慕长渊被?自己的小书僮堵得一口气提不上来?,拍着胸口边顺气边说:「择一,你给本座等着。」 择一咯咯笑。 沈琢没有?发出任何?动静,就这么站在院外静静看着主僕二人斗嘴。 轮椅上的美人周身包裹着厚重的裘衣,手里捧着雕花鎏金的暖炉,说话时呵气成雾,尽管没有?束髮,声音也有?气无力,但远远看着就显得贵气逼人。 石桌上有?盘未完的棋局,黑白?两子都在离他?近的这一边,显然採集露水是?一时兴起,在此之前他?正与自己执子对弈,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病弱的贵族公子,春日里闲来?无事寻消遣,根本无法想像对方是?另三界闻风丧胆的大?魔头。 书僮笑完了又道:「桃花酿到处都有?,咱非自己酿不可吗?」 大?魔头高深莫测道:「知道现?在有?多少人想给本座投毒吗?」 书僮不服气地小声吐槽:「您是?恶道之主,哪儿那?么容易被?毒死……」 他?以为自己很小声,谁知慕长渊耳力奇佳,当即挑眉道:「谁告诉你的,墨磐磐?」 除了墨磐磐也不会有?别人了。 眼看好友被?自己卖了个干净,择一吐了吐舌头,恳求道:「少爷……您千万别告诉他?是?我说的,或者?,您干脆当没听见?!」 「得寸进尺,你想得倒美。」慕长渊气笑了,不过转念一想,索性以此要挟道:「世间万事都有?代价,还不赶紧把本座要的露水收集好!」 「好嘞!」 刚刚消极怠工的书僮,立马就充满干劲。 要说择一这孩子运气确实不错:神?魔大?战期间,他?跟着成千上万老百姓一路逃亡,被?恶鬼包围时,一众仙修弟子神?兵天降,将他?们救下。 战争结束后?,凡人被?送回各自的家乡,书僮却跪在山门前不肯离去,希望能留下照料慕长渊。彼时仙盟正因慕晚萤母子的到来?而感到焦头烂额,见?择一小小年纪却如此忠诚,几番颠沛流离仍要追随旧主,不禁怀疑魔尊是?不是?对他?施过什么咒法。 可查来?查去都没找到任何?问题,于是?就有?仙尊跑到慕夫人那?里旁敲侧击,只得到淡淡的一句「无非是?真心换真心罢了」。 ——择一举目无亲,慕长渊就是?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人。 终于,仙盟破例让一个凡人留在仙界,专门负责照顾昏迷的大?魔头,这一照顾就是?三年。 慕长渊虽行动不便,但嘴巴闲着也是?闲着:「……酿酒的水是?有?讲究的,外边儿卖的桃花酿用的是?开春雪水,酒家还故意搞出个什么珍稀难得的噱头,一帮俗人——桃花酿必须得在开春化冰、梅花凋落时,取新芽上结成的露珠,配上春分当日晒干的桃花蕊……」 书僮听得头昏脑涨,心想不就是?水嘛,烧开了都能喝。 露珠只能一颗颗收集,不知要多长时间才能存满一壶,忽然间一阵春风拂面,枝头积雪纹丝不动,倒是?那?初芽露珠被?吹得一连串地滚入细口玉壶中,不一会儿就满溢而出。 书僮见?状喜出望外之余,感动道:「少爷少爷,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慕长渊给自己念得昏昏欲睡,闻言懒洋洋道:「老天你个头,来?客了都不知道,笨蛋。」 择一讶异地抬头,这才看清门外站着一位蓝衣方巾的男子,不知来?了有?多久。 露水已经採集完毕,书僮手脚利落地从?树上跳了下来?,没注意到一枝头的雪都落在他?家少爷那?颗金贵的脑袋上,就沖门口道:「奇怪,这一路上就没人拦你吗?我们少爷不见?客!」 择一显然没认出这位是?何?方神?圣,慕长渊哭笑不得,伸手拂去一脑袋的雪,道:「平日里说话没大?没小,见?到外人也这副德性,刚承了沈盟主的情你就赶人家走?,不怕老天都看不下去?」 「?」 书僮听见?「沈盟主」三个字,重新打量对方几眼,依然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既没有?弟子跟随,又不像其他?仙尊浑身透着仙风道骨的气韵,更看不出是?传说中的无情道半神?。 第413页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慕长渊那?双娇生惯养的手冻得通红,他?呵了一口气,重新拢紧手炉,摩挲着上面的雕花,笑道:「那?年仙盟大?会你不是?见?过吗?」 书僮小脸一红,小声道:「那?么多仙尊,我隔得远没注意到……」 魔尊毫不留情戳破道:「你是?只顾着看薄欢了吧?」 当年合欢宗宗主一袭高开衩的旗袍,令多少凡人当场鼻血横流。 择一满脸通红,窘迫得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魔尊大?人报了方才的落雪之仇,心满意足道:「行了,赶紧先把本座酿酒的水存好,再出岔子以后?闯祸没人给你撑腰。」 「是?,少爷!」择一如获大?赦,抱着细口玉壶拔腿就跑,一熘烟消失在小院中。 书僮离开后?,沈琢才走?到庭院中间,还未站定就不动声色地看向那?盘残局。都说棋品如人品,下棋最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激进、保守,患得患失或心术不正……这些都能在一盘棋里找出蛛丝马迹。 可等看清棋盘上横七竖八的黑白?子后?,他?眼角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慕长渊疑惑地抬头,顺着沈琢的目光看去,恍然大?悟道:「盟主也对五子棋感兴趣?」 沈琢冷冷道:「不感兴趣。」 怎么还发起脾气来?了?慕长渊忍不住腹诽:仙盟的八千条规矩里,该不会不许自己跟自己下五子棋吧? 无情道的脾气,魔尊也算是?经常领教了,片刻后?,他?寻思着气应该消得差不多了,便假装无事发生,清了清嗓子,道:「盟主今日怎么有?空来?叙旧。」 沈琢平復神?色,语气依然冷淡:「无旧可叙,过来?看看你还有?没有?机会『不治身亡』。」 小舅子的担忧完全有?必要,沈琢鹰隼般锐利的目光死死盯着轮椅上的病弱美人,压迫感十足。 沉默蔓延开来?,连山林间的风都像在这一瞬静止。换作?普通凡人,早已被?来?自半神?的威压震慑得坐不住了,偏偏慕长渊仿佛缺根筋似的,半点反应都没有?。 魔尊就这么笑吟吟的,既不说话,也没什么动作?。 并非慕长渊洗心革面立地成佛,毕竟在人家的地盘里养了三年伤,加上这段时间仙盟对慕晚萤和有?照顾,总不能一醒来?就跟人家盟主起冲突吧? 良久,就算沈琢再不愿意,也只能承认自己看不透对方。 半真半假也好,装疯卖傻也罢,能被?称为「恶道之主」的,终归不是?什么天真无邪之辈,其心思复杂程度远超想像,兇残嗜血的心魔不及他?万分之一,最终连怎么死的都没搞清楚。 沈琢都看不透的人,或许这世间再没谁能看得透了,包括沈凌夕。 「你是?不是?在想,这么危险的人,不该再留他?在世上?」 略带疲倦沙哑的懒散嗓音陡然唤回沈琢的神?思,他?并不掩饰:「是?又如何?。」 慕长渊笑道:「那?为什么不动手?」 沈琢沉下脸:「你以为我不敢?」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绯光一闪,院中的无情道灵力暴涨,树影剧烈摇晃,雪花纷散翻飞,可紧接着又像被?按下暂停键一般,细长的血棠剑隔着一枚被?吹落的花瓣抵在他?咽喉处。 只需再进一分,娇嫩的花瓣连同苍白?的皮肤都会被?剑刺破。 无情道向来?是?能动手绝不吵吵,慕长渊却无动于衷,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你敢,但你想不明白?一些事。」 他?甚至有?闲心调整一个舒服的坐姿,才接着说:「沈凌夕命中必有?一情劫,渡过后?才能封神?,否则三界将大?难临头,然而本座死里逃生,打破你对『善恶殊途』的理解,所以你想不明白?,杀了我,你可能永远都不会明白?了。」 沈琢哼道:「你们的事,我不想明白?。」 慕长渊嘆道:「沈琢,有?一点你必须承认,身居高位久了容易产生执念,对任何?不符合预期的事都耿耿于怀,这一点不仅影响你自己,也影响了从?小以你为榜样?的沈凌夕。」 剑尖前进一分刺破阻挡,温热鲜血顺着喉结流淌而下,沾染到裘衣雪白?兽毛上,晕开成一朵绽放的红梅。 慕长渊眼角泪痣比血还鲜艷:「——你亲手弒妻,格外想知道像本座这样?无恶不作?的魔物凭什么活下来?,但沈琢你想过没有?,不管本座用什么方法瞒天过海,都与你当年所面对的情形不同。」 「你做不到的事,本座做到了,仅此而已。」 被?冰封多年的残酷记忆破冰而出,两道身影像重叠一般——当灌满无情之力的一枪(剑)以摧枯拉朽之势刺出时,无情道修内心唯一的念头就是?斩杀邪魔,可当完成致命一击后?,他?们同时意识到,死去的也是?他?们挚爱之人。 沈盟主对这个徒弟的情感一直都很复杂:早年他?盼着沈凌夕别走?自己的老路,可得知爱徒修炼之路畅通无阻,只要杀死一个魔修就能登峰造极时,沈琢的心态就发生了明显变化——善恶殊途,这算什么阻碍和代价? 天道为何?如此不公,偏偏要自己一无所有??! 到头来?,沈凌夕的运气依然比他?师父好,慕长渊终归活了下来?。 第414页 沈琢脑子里嗡嗡作?响,被?回忆的大?雪填满,过了许久才哑声说道:「仅此而已……连天道都敢算计,你就不怕凌夕的道心又因你有?异……」 「怕,」微风吹起慕长渊乌黑的髮丝,细雪融化,他?容色淡然,坦诚道:「但不意味着这事有?转圜的余地。」 沈琢愣住:「什么意思?」 「本座很早以前就发现?沈凌夕有?自毁倾向,他?参不透道心的裂痕,不明白?为什么天道要如此待他?,并将一切归咎于……他?当年错手杀了你。」 沈琢沉默不语。 他?已从?裴青野口中得知当年的事,并判断出并非沈凌夕动的手——归魂枪是?渡化之枪,大?阿修罗的肉身都会灰飞烟灭,沈琢也不是?什么金刚不坏之身,不可能在必杀一击下还留着一口气。 当年他?多半是?因为忤逆天意,强行阻止沈凌夕封神?而遭到天罚。 以沈凌夕的聪慧和通透,原本不可能想不明白?,他?却陷入了内疚自责造成的偏执中,硬生生自闭了上万年,甚至出现?了更极端的想法。 「以沈凌夕的性子,本座要真死在他?手里,他?多半不会独活。不过有?一点本座倒是?能肯定,在三界局势稳住之前,沈凌夕一定不会轻举妄动。」 是?了,玄清上神?守护三界多年,再怎么摆烂也都不急在这一时,更何?况慕长渊尚未彻底断气,万一天道魔尊留了一手呢? 慕长渊唯一怕的是?自己真醒不过来?了。 「二换一带走?心魔,本座亏大?了。」 沈琢:…… 轮椅上的病弱美人看似玩笑,散漫的目光中居然透出一股锐利:「你真以为本座什么都捨得吗?」 然而,那?锐利之色稍纵即逝,快得好像从?来?没出现?过一般,在外面吹了许久风,慕长渊吸入不少寒气,慕长渊忍不住咳起来?:「咳咳咳……沈凌夕全力使出必杀一击,能不能活下来?是?本座的事,天道要是?玩不起,咳咳,本座才不受这个气,早就揭竿起义推翻霸权主义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亲情、友情,还有?来?之不易的爱情,慕长渊完全可以拥有?一个和从?前不一样?的魔生,却要在天道眼皮子底下,心甘情愿把命交出去,换沈凌夕的道心和内疚以及痛苦。 当初玄清上神?提出五百年的厮守,魔尊都不肯妥协,天道踢到这块铁板也算是?它的报应。 慕长渊每咳一下,抵在喉头的剑尖就跟着颤动,看得人心惊胆颤。 沈琢紧皱眉头,僵持了一会儿,终究还是?收起剑。 不过沈盟主也没那?么好煳弄:「为爱铤而走?险是?一回事,乘人之危又是?一回事了。」 慕长渊闻言一怔。 这装傻装得实在太明显,沈琢冷声道:「那?日凌夕斩杀心魔时已然有?些神?志不清楚,你明明可以让他?一直被?蒙在鼓里,为何?偏偏选择在最后?一刻出来?见?他??」 慕长渊忍着咳嗽掏出手帕擦拭伤口附近的血,声音较先前又虚弱几分,语气却强势得丝毫不让步:「当然是?为了……」 「让他?永远记得本座为他?而死这件事。」 沈琢的目光瞬间变得坚冷如冰! 「沈凌夕念旧情没错,但旧情是?会淡的。就好比我那?便宜爹刚死时,我娘痛不欲生,比赶她出侯府还难过,但时间一久,她就渐渐接受了这个事实。」 「本座才没那?么好打发,」慕长渊自嘲道:「世上还有?什么比亲手杀死挚爱更刻骨铭心的呢?」 沈琢差点没忍住又要拔剑。 慕长渊朝他?露出一个微笑,桃花眼弯弯,眼底潋滟着无限的柔情,声音却冷静得叫人胆寒:「本座活着时,他?日日夜夜陪着本座,本座死了,他?心里也只能有?本座一个。至于其他?人,都得靠边站。」 这话完全是?冲着沈琢来?的。 慕长渊很早就发现?沈琢在沈凌夕心里占据特?殊地位,人都有?雏鸟情节,毕尽是?带他?入道的恩师,人都有?雏鸟情节,倘若二人有?机会解开误会,那?么放眼整个三界,唯一可能取代慕长渊在沈凌夕心中地位的,只有?沈琢。 恶道之主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取代吗? 不可能! 他?要的东西,千方百计必须得到,就算身死也绝不落入被?动境地,哪怕沈凌夕会因此感到痛苦—— 「……倘若本座安然无恙,他?的伤痕,自然由本座亲手抚平。」慕长渊顿了顿,道:「所以只是?小情侣间的情趣罢了,天道的事情你少管。」 沈琢:……… 气死人这件事慕长渊要称第二,也绝无人敢称第一。 沈盟主深吸一口气,可最终还是?没忍住,质问道:「你就不怕哪天被?凌夕发现??」 慕长渊苦笑:「大?概是?已经发现?了,不然不会这么久都不来?探望本座。」 大?战当日,沈凌夕道心崩塌、神?志不清,眼看着慕长渊死在归魂枪下,几乎肝肠寸断,但等他?封神?后?,坐在空荡荡又安静的神?殿里,再回想起当日之事,以玄清上神?的聪慧程度,难免不察觉到一些蛛丝马迹? 沈琢似乎有?几分解气,哼了一声。 魔尊大?人嘆道:「错就错在本座醒得太早,要是?过个三五百年再醒来?,估计他?也已经气消了。」 第415页 得了便宜还卖乖! 沈琢恶狠狠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恶道根本没有?心。」 慕长渊微微一笑:「这就不劳烦盟主费心了,本座对玄清上神?可是?真心的。」 「你怎么能证明。」 慕长渊笃定道:「就凭这两道伤——沈盟主,你可以怀疑本座居心不良,但不能质疑归魂枪的威力。」 一根神?骨,三种天道级别的火焰淬鍊,加上灌满雷海磅礴的能量,再多的算计也改变不了天道魔尊硬扛过归魂枪致命一击的事实。 沈琢哑口无言。 言尽于此多说无益,在离开前,沈盟主想了想,然后?停下脚步,转身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究竟是?用什么办法活下来?的?」 他?当然不相信「血包」有?起死回生的神?奇能力,充其量只能让慕长渊早点醒来?。 沈琢以为慕长渊会有?更周密的计划和备选方案。 然而轮椅上的青年微笑着,望向远处山间云舒云卷,说: 「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道。」 ** 沈凌夕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小院时,看见?的只是?睡在冷风中的慕长渊。 应付沈琢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沈盟主离开不久,慕长渊就感到睏倦袭来?,没等书僮回来?,就裹着裘衣睡着了。 仙界的春天比人间来?得晚些,山下的桃花早已开遍,小院里才刚刚冒出花骨朵。 青石板上还有?未化的雪,沈凌夕走?近时,忽然心头觉得有?一丝怪异,好像一切又回到了起点——在兰若阁里,慕长渊重病昏睡,自己守在身边。 那?时候他?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守下去,哪怕只有?人间百年,他?都是?愿意的。 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一道细如髮丝的伤口吸引过去,伤口在喉结附近,血迹已经被?擦干净。 玄清上神?眉头微蹙,认出这是?血棠剑造成的痕迹。 他?几不可察地嘆了一口气。 明知以对方的恶劣程度,很可能故意让自己看见?这一幕,却也做不到视而不见?。 身为天道杀神?,救死扶伤并非他?所擅长的,不过解决不了致命伤,皮外伤倒是?没什么难度。沈凌夕两指併拢,精纯的灵力迅速聚集,正准备抹去那?道伤口,一只苍白?且骨节分明的手攥住了他?的指尖。 慕长渊睁开眼,眼底清明毫无睡意。 沈凌夕蓦地一惊,当即就要抽出手来σw.zλ.?,但又顾及对方的伤势不敢用力,堂堂天道上神?,竟然在凡人手中挣了两次都没能挣脱。 慕长渊拉着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亲昵举动一如从?前:「听说你三年都不曾来?探望过本座?」 「假的。」 魔尊心满意足地笑了:「本座就知道你不会那?么狠心。」 见?他?如此笃定,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玄清上神?态度不仅没有?软化,反而生出一股子不甘心,当即改口道:「骗你的,我没有?来?探望过你。」 慕长渊蹭着他?的指尖,全然无所谓道:「那?你就继续骗,反正本座也不要你证明些什么。」 「……」沈凌夕气结。 来?之前玄清还想着,不能跟伤患计较,有?什么事以后?再说,此番下凡确定他?平安无事就好,然而魔尊就是?有?这个本事,三言两语就达到火上浇油的效果,他?越是?不当回事,沈凌夕就越生气。积压了三年的郁气终于在此刻彻底爆发:「慕川,不要以为那?件事就翻篇了——你做那?么危险的决定之前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慕长渊正等着呢,闻言冷笑道:「你在打算同归于尽之前,是?不是?也没准备跟谁商量商量?」 「那?是?我的事!」 「那?也是?本座的事,你管不着。」 「你……」 神?魔各有?各的骄傲和坚持,谁也不肯妥协,从?前见?面不出三句话就吵架,再有?两句必定动手,如今仿佛又回到针锋相对的原点。 慕长渊见?沈凌夕气得说不出话来?,忽然没头没脑地提起了别的:「本座醒后?,顺便翻了一下心魔的记忆,发现?天虞山那?个姓蓝的小姑娘,原来?还修炼到了半神?的境界。」 沈凌夕气鼓鼓地瞪着他?。 「她被?三毒毁了道心,在堕魔前自杀,并让亲传弟子砍下她的头颅挂在山门前以作?警示。」 「但那?弟子没有?完成师父临终交代的事,因为他?在砍下头颅时就已经彻底崩溃了,三毒乘虚而入,利用这名弟子打开山门,鬼将倾巢而出,天虞山就此覆灭,成为恶道在仙界的第一个据点,哦对了,最终山门上的那?颗脑袋还是?三毒帮忙挂上去的。」 沈凌夕:「……」 这些在灭世初期发生的事,上神?知道的并不多。 慕长渊这才回到重点:「你们无情道总是?这么偏执又死脑筋,来?来?去去就那?么几个办法,不是?同归于尽就是?鱼死网破,要么玉石俱焚,但凡你们加起来?能有?姓裴的一半那?么想得开,都不至于个个道心不稳!」 沈凌夕:……… 玄清上神?两辈子都没被?这么教训过,反应过来?后?浑身透出一股不服气:「我——」 慕长渊强硬打断道:「所以你现?在能站在这里沖本座发脾气,到底是?你的办法好,还是?本座的办法好?」 第416页 玄清上神?在口舌之争上向来?没有?优势,才几个回合就彻底败下阵来?,倔强地站在一旁盯着他?,看起来?既狼狈又委屈。 战事紧急,多数时候由不得人深思熟虑,慕长渊倒也不是?非要争个是?非对错,沉默时忍不住偷瞟对方,见?沈凌夕吵了半天都没想起自己「临终冒泡」的歹事,提着的一颗心悄然放下,霎时间又剧烈咳了起来?。 沈凌夕见?状也不再犟,上前半步走?到轮椅旁轻拍他?的后?背,放缓声音说道:「是?我不好,你别气了。」 慕长渊拿腔作?势:「知道自己错哪儿了吗?」 「应该等你伤好了再吵。」 「……」 不管怎么样?,神?魔各自发了一通邪火,总算能好好坐下说话了。 大?战过后?,三界满目疮痍,需要重建的地方太多,在玄清上神?无声的压迫下,三十三重天下凡帮了不少忙,也算弥补先前不闻不问后?来?又站错队伍的重大?过失。 这些事情,魔尊倒不怎么关心,他?比较在意的是?:「你道心怎么样?了?」 「道心无碍。」上神?顿了顿,垂眸道:「所以我才以为你必死无疑。」 慕长渊笑道:「天道规则是?死的,本座是?活的,哪能想不出办法。倒是?你,先前本座还担心在这期间万一弄个不好……幸好你没做傻事,不然本座好不容易醒过来?,到头来?还得殉你去。」 他?说话向来?百无禁忌,沈凌夕看着他?强撑着睏倦的笑颜,把本来?想说的话又咽回去,轻轻「嗯」了一声。 慕长渊是?真的感觉到困了,尽管清醒过来?,但他?每日醒不了几个时辰,绝大?多数时间仍会陷入昏睡之中,方源说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在自我修復。 此刻慕长渊强撑着纯粹是?不希望沈凌夕又回三十三重天去。 「我不走?。」沈凌夕看出他?的顾虑,主动道:「已经出来?了,就留在这里陪你。」 慕长渊得了保证,明明眼睛都睁不开了,嘴上还嘟嘟囔囔的:「你要是?说话不算话,本座指定要杀到三十三重天去的……」 沈凌夕眼底浮现?出一抹极淡的笑意,轻声道:「好。」 慕长渊这才彻底放心地睡过去。 沈凌夕伸手抹去血棠剑造成的伤口,又替慕长渊掖好毯子。 山中静谧无声,鸟兽发出的响动都被?屏蔽在外,唯有?清风时不时送来?一缕只属于初春的青草清香。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满屋都是?令魔憎恶的苦药味,慕长渊不肯挪窝,上神?便撑起灵力替他?挡雨,继续陪他?待在院子里。 仙山普遍风景秀美,看久了未免觉得无趣,沈凌夕很快就改成了看轮椅上的病美人,可就这时,一滴雨水不知为何?竟然穿透了他?的法术,落在了沈凌夕的眉心。 浅淡如琥珀的瞳仁出现?一丝怔愣,他?脑海里冷不防地响起一道断断续续的声音: 「……哪怕化作?春风细雨,消散于天地……也存在于每一个被?想念的瞬间……」 是?谁在说话? 忽远忽近的声音似曾相识,可玄清上神?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把慕长渊还给你……」 「请上神?务必记得……」 记得什么? …… 沈凌夕的心脏开始怦怦乱跳。 …… 记得什么?你把话说清楚! …… 然而那?道声音就此消失不见?,世间又只剩下寂冷的风声,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出现?过,也没有?在这世间留下任何?痕迹。 沈凌夕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可无论?他?再怎么努力,都想不起一丁点儿线索,只知道这是?第二次听到——第一次是?在他?刚渡劫飞升万念俱灰的时候。 上神?不比魔尊经常跑到人间兴风作?浪,他?的经歷单纯得就像一张白?纸——如果有?重要的事,肯定会在纸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慕长渊就算其中之一。 沈凌夕再次望嚮慕长渊的睡颜,心中总觉得隐隐不安。 他?决定改天跟慕川谈谈这件事。 似是故人 慕长渊莫名地变成了香饽饽。 他的伤势受到三界关注, 这关系到归魂枪是否无坚不摧,所有人都想知道魔尊如何死里逃生,恶道?更?是恨不得立即起兵攻上蓬莱仙山, 逼着仙盟交出?他。 事不宜迟, 鬼界蠢蠢欲动,人界惶惶不安, 可自从玄清上神下凡, 各种势力瞬间消停, 就连血海大魔的态度都发生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再也没有先?前强硬的态度。 听闻此事,慕长渊不吝称赞道:「恭贺神尊达到古往今来用兵最高境界——不战而胜。」 沈凌夕:「……」 然而三界的狂热之?情并没有因此熄灭,而是转变为另一种方式——既然抢不回去, 当面问问总可以吧? 先?兵后?礼为时不晚,很快的,东海蓬莱山就被围了起来,从那之?后?,每日想?要拜见魔尊的人简直能从山脚排到海里去。 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刚开始来的是朝廷的钦差大臣,天道?魔尊伤愈,人界统治者当然不能不闻不问。 官府的队伍浩浩荡荡,好?不招摇,一大群人停在山脚等待答覆, 附近的普通老百姓看?见后?跟着排起来,不为什么, 就想?跟着一睹三界第一美人芳容, 反正是在仙盟的地盘上, 看?看?又不犯法,怕什么? 第417页 凡人们正秩序井然地排着队, 没过多久,妖兽成群结队出?现了。 当年妖兽也是受害者,但它们听说慕长渊曾助地狱九头鸟一族化形,就来碰碰运气——梦想?总是要有的,万一见鬼了呢? 再后?来,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恶道?也跑来了。 厉鬼魔物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出?现在仙山,瞬间将凡人吓得四处乱蹿。 但他们跑着跑着忽然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顿时火冒三丈:谁让你们插队的!!! 魔尊听说凡人因为插队的事与恶道?发生争执,惊讶道?:「他们怎么不怕鬼了?」 玄清上神面无表情:「心里只有色,哪还容得下鬼。」 慕长渊笑眯眯:「过奖,过奖。」 沈凌夕:「……」 随着队伍越来越长,成分也越来越复杂,上神有种不好?的预感。果?然,当三十?三重让仙盟代为传话时,魔尊终于笑不出?来了—— 「恶道?都知道?排队,三十?三重天居然想?走后?门,真是岂有此理!」 慕长渊生气不是没道?理的。 三年前,漫天神佛打算逼死沈凌夕换取三界太平,慕长渊至今记得在善法堂天看?见这一幕时浑身?血液冻结、经络倒施逆行,心脏马上就要跳出?嗓子眼的感觉。 魔尊心急如焚,不顾自己是擅闯神界,一刀就破开了善法堂天的空间壁垒,也正因为如此,才?被天道?降下万钧雷海天罚,连同旧帐一併清算。 如今若非修为尽失,他指定要让漫天神佛知道?春天的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装死不是个办法,慕长渊索性?摆烂,怎么公平怎么来。 最公平的当然是按照排队顺序了,修士还好?,少吃几顿不会怎么样?,倒是那些凡人为了不错过这次同框的机会,每晚睡在队伍里,吃喝拉撒都要轮流去。 这场面可比仙盟大会热闹多了。 以魔尊一天清醒的时间和排队数量来计算,没个三五百年都轮不到三十?三重天。 钦差大臣出?门前还以为只是代表人皇走个过场,没想?过真的被接见,直到进入山间小院时他都以为自己在做梦。 「真的只是见见吗?」 这是他第一百零八次问这个问题。 弟子不厌其?烦答道?:「这是仙盟的地盘,有神尊亲自作保,请您不必太过担心。」 官员撇了撇嘴,又闷着头爬了好?一顿山路。 等到峰迴路转,视野骤然开阔,不远处就是慕长渊养伤的小院子,仙云缭绕,春和景明,然而美则美矣,就是—— 那官员又犯嘀咕:「这地方怎么这么磕碜……」 小院本就是用于养伤,就连院子里的几株花都是原先?就在的,建造小院的时候没挪走,主打一个天然去雕饰,跟富丽堂皇完全沾不上边,很难让人相信这里住着两位能颠覆三界的大佬。 引路的弟子听见了,掩嘴笑道?:「要不然呢?龙潭虎穴你们也不敢进呀。」 官员忍不住吐槽道?:「这条件简陋得像对天道?不敬,还不如接到宫里调养……」 弟子:「……」 当初仙界遭到毁灭式打击,天知道?战争结束后?想?找块既完整又清静的地方有多难! 不过仙盟早有规定:仙修、凡人对三千世界认知不同,各有各的道?,无所谓对错,仙门弟子不得因此与之?起争执。 那弟子深吸一口气,把即将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就在这时,屋里有几名身?穿医宗校服的同伴匆忙而出?,尽管速度奇快,但道?也不算太慌张:「心率过快、唿吸不顺,意识昏迷,快!送到丹宗第六百七十?五号病房急救!」 钦差见状大吃一惊:怎么还晕过去了?! 领路的医宗弟子见怪不怪,侧身?让出?一条生命绿色通道?,回头就看?见大臣满脸震惊,于是出?言安慰道?:「别担心,毕竟天道?之?威,不是谁都扛得住,也得有那个命才?行。」 弟子口中的「命」指的是命里无时莫强求,但显然,钦差大臣理解成别的意思。 他当即顿住脚步,山间清静无声,只有虫鸣鸟叫此起彼伏。大臣左顾右盼确定周围无人偷听,这才?心惊胆战地凑上前,尽量放低声音,道?:「不是说尊上法力尽失么?」 「没错。」 「应该没什么其?他的安全隐患吧?」 弟子想?了想?,用之?前同伴的话答覆道?:「就算有你也跑不掉呀。」 大臣:………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官员只是来上班的,又不是来送死的,心里早已打起了退堂鼓。可来都来了,临阵脱逃不仅断送自己的仕途,就连家眷都可能受到牵连。 后?悔已经来不及,钦差只得没精打采地在院外等候着。 不久,院内又抬出?两个人。其?中一个浑身?抽搐,另一个口吐白沫,含煳地喊着:「啊哈哈见到了……我见到了……哈哈哈……」 医宗弟子看?明白,这人是因为激动过度导致神魂受损,恐怕没那么好?治,于是忍不住发出?感慨:「人心不足蛇吞象,命不够硬何苦来遭这趟罪呢。」 钦差大臣闻言更?为紧张,两腿颤颤几乎站不住,被山间的寒风一吹更?是摇摇欲坠。 屋外乍暖还寒,屋内满室甘香。 第418页 在慕长渊的强烈要求下,书僮用白檀香笼将整间病房都熏过一遍,才?稍稍驱散了药物的苦味。 但也架不住送到嘴边的深褐色药汁。 那药倒也不算难闻,只不过苦得让人反胃,慕长渊不止一次怀疑药宗是不是故意折腾自己,才?开出?来这么苦的药方子。 沈凌夕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淡淡道?:「这是三十?三重天开出?的方子,药引用的是光明天生长的弥音颜伦草。」 光明天是三十?三重天的第九重。 魔尊大人依旧嫌弃地撇开脸:「待会儿?再喝行不行,你让本座歇会儿?。」 上神不为所动:「同样?的药一早上让人熬三遍,要么你自己喝,要么我想?办法让你喝。」 这个选择的困难程度不亚于「认罪还是伏诛」,总归都不会有好?下场,慕长渊彻底摆烂道?:「本座也知道?浪费可耻,但你是不知道?这药有多难喝……」 话没说完,上神就将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在魔尊瞪大双眼时欺身?而上,攫住他的下巴,强势地以嘴对嘴将药餵了过去! 慕长渊瞳孔地震,苦药淌过舌尖时他本能地想?要抗拒,然而在触及另一柔软温热的事物时,又私心不想?推开对方,只得保持这个亲密的姿势,尽量将渡过来的药咽下。 喉结滚动,又狼狈又委屈,来不及吞咽的药汁顺着嘴角淌下,一滴滴落在了衣裳上。 凶死了,慕长渊心想?,真是一点都不懂得怜香惜玉。 许久未体验过的亲吻,既苦涩又甜蜜,连虚弱身?体里流淌的血液都变得沸腾起来。 等到所有药全都渡完,沈凌夕才?带着些许眷恋松开手,拉开俩人之?间的距离,浅淡的瞳仁如寒潭碧玉般清冷,他目光在某处稍作停顿,随后?又凑过去,舌尖轻轻舔舐过对方唇角残留的药汁,轻声说道?:「现在我知道?了。」 慕长渊觉得浑身?血液直冲天灵盖,脸颊烫得厉害,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 眼前的沈凌夕已然具备上神法相,神圣不可侵犯,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叫人生不出?半点亵渎之?心,反而有些不适应。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只听「轰」的一声响,巨大的动静从外面传来,金红火焰的浪潮瞬间席捲半山腰,窗棂外的景象全部被熊熊燃烧的烈火所掩蔽! 偷袭?! 慕长渊此刻就是个脆皮凡人,根本经不住任何风吹草动,脑子被噪音震得晕头转向,眼前更?是一片金红,脸色当即变得苍白起来。 沈凌夕扶着他,灵力不动声色地铺开,瞬间在他周围形成一道?牢不可破的结界。 魔尊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神智,就听见熟悉的叫声:「啾啾——啾啾啾啾——!」 那叫声火气极大,好?像骂得很难听。 凤凰需要三千年才?能成年,如今三界改头换面,唯有凤雏依然是凤雏。 慕长渊扭头,扯出?一抹虚弱的微笑,道?:「本座倒是忘了这个好?大儿?。」 沈凌夕似乎想?起什么,张口欲言又止。 院子里传来医宗弟子的笑声:「小凤凰,你这回来得巧,尊上醒来了。」 凤凰顿时不叫了,扑扇着翅膀跌跌撞撞飞进屋,一看?见慕长渊就晃着小呆毛不顾一切地扑过来,那模样?极其?委屈。 幸好?这间屋子还算宽敞,不然根本塞不进一只体型庞大的神鸟。 当年沈凌夕破除魔障以后?,小凤雏被族鸟顺利解救并带回神界,但或许诞生在地狱的缘故,小凤雏秉性?与同族有很大区别,听弟子们说,这是它第八十?九次离家出?走,看?起来家庭关系不太和谐的样?子。 小凤雏从不与人亲近,每次得知慕长渊没醒,立马就跑了。 这回它冲进屋里,弟子们好?奇地从门口张望,发现慕长渊坐在榻上微笑聆听,小凤雏极力输出?,说到激动处连翅膀都用力挥动着——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嗯嗯。」 「啾啾——啾————!」 「原来是这样?。」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委屈你了。」 …… 弟子们大为震惊,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凤雏在骂些什么,就连家庭关系紧张的事都是从万兽之?神那里听说的。 恶道?怎么听得懂神鸟的语言,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赋异禀?! 沈凌夕抱有同样?的疑惑,不过他掩饰得很好?,只默默瞟了一眼笑得神秘莫测的魔尊,等到小凤雏抱怨完心满意足地离开,去仙山深处散心后?,才?出?声道?:「它说什么了?」 魔尊笑眯眯:「不知道?呀。」 「……」 屋内一片寂静。 沈凌夕不死心:「你不是它讲得有来有回?」 魔尊眨巴着无辜的桃花眼,整个人虚弱又美丽,像一朵纯洁无害的小白花:「它都那么生气了,本座再不安慰两句,被凤凰真火喷了怎么办,本座可不想?被那玩意儿?再烧一次了……」 「………」 所以你就欺骗雏鸟的感情?! 仙修弟子们无言以对:所以我们到底对恶道?之?主抱有什么期待? 被迫喝完了药,药劲上来,慕长渊感到昏昏欲睡,打了个哈欠问道?:「今天结束了?」 第419页 弟子们恭恭敬敬道?:「敬禀尊上,今日的拜见确实结束了。」他们也该告退,回宗门修习课业。 慕长渊想?了想?,觉得不对劲:「刚才?本座分明听见有人进来,还说了本座的坏话。」 先?前那位领路弟子暗道?糟糕,连忙上前解释道?:「那位是人皇派来的使臣。」 慕长渊愈发不解道?:「使臣不是最先?来拜见的吗,怎么现在才?上山。」 弟子道?:「尊上忘了吗,先?前鬼界加入队伍时,打乱了原来的顺序。」 慕长渊确实忘了,闻言恍然大悟,懒洋洋道?:「来都来了,见见无妨。」 反正要不了多久,对方也会因为承受不住天道?的神威而陷入痴狂或昏迷。 但人皇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上一位人皇商信洲,魔尊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对方其?实是一个很有想?法的人,只可惜太过心急,最后?满盘皆输。 后?来慕长渊也有想?过,再过个一两百年,商信洲说不定真能撼动仙盟在善道?的统治地位——前提是他别遇上沈琢和沈凌夕。 总之?,斯人已逝,多想?无益,慕长渊又把精力放到眼前。 那名弟子大概也没想?到魔尊竟然真准备见,只得声如蚊蚋:「他已经被抬出?去了。」 这回就连沈凌夕都睁开眼,看?了过来。 这名弟子压力倍增,立马垂下眼睑,哆哆嗦嗦道?:「……是、是凤凰降落时砸、砸伤的。」 魔尊:…… 上神:……… 既然如此,慕长渊心安理得地提早收工。 他靠在沈凌夕怀里,疲倦道?:「你说凡人是不是吃饱了撑的,偏要来见你我。」 沈凌夕提醒他:「你现在也是凡人。」 慕长渊毫不在意:「所以本座也是吃饱了撑的才?挨个见他们。」 「……」 难得有几刻清闲,趁着慕长渊没睡着,沈凌夕便将那日听到声音的事告诉他。 「你都想?不起,本座就更?不可能想?起了,」对于记不清的事,魔尊大人从不为难自己:「只有天道?才?能将三界的记忆全部抹除,不过天道?不会没事找事,你是不是还担心别的问题?」 「那声音似曾相识,好?像一位故人,但想?来想?去都毫无头绪。」 这种似是而非的说话方式可不是无情道?上神的风格。 慕长渊心里有数,挑明道?:「你认为那是心魔的遗言?」 其?实这种猜测并非全无可能,阴魂不散是恶道?的拿手绝活,两个慕井更?是堪称标本级别的样?品。 慕长渊却很快否定:「夺取法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比吞噬魂元复杂得多也危险得多,那会儿?心魔不死透,本座就没法出?来见你。」 因为身?体根本不归他控制。 事实上,直到清醒的前一刻慕长渊才?刚刚取得全部支配力量。 「本座要用他来挡掉一部分伤害,但不足以抵消归魂枪的力量,更?何况本座还自己补了一枪。」 沈凌夕没有说话,神色平静,好?像对过去的事已然无动于衷。 慕长渊自顾自说道?:「若非如此,天道?不会认为你渡劫成功,本座先?前所做的一切,都将在你堕魔的那一瞬间,彻底陷入无可挽回的绝境之?中。」 「后?面的事本座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不过多半是极痛苦的,想?不起来也无所谓。」 沈凌夕说:「嗯。」 慕长渊是真的困了,坐着不舒服,于是他在榻上,习惯性?地背对着沈凌夕。没过多久,不安分地手就开始在榻上摸来摸去,最后?拽住了一只雪白的衣袖,道?:「别傻坐着,陪本座睡一会儿?……」 沈凌夕道?:「我不想?睡。」 修士不需要睡觉,躺着和坐着无甚区别,无非是打发漫长没有尽头的岁月罢了。 「可本座觉得冷。」 他手确实冰凉,简直不像活人该有的温度。 沈凌夕终归还是心软,伸手取掉束髮的簪子,和衣而卧。 身?后?的被褥一点点陷落,慕长渊强撑着睡意,等半天也没等到对方下一步动作,眯着眼睛不依不饶强调道?:「冷。」 沈凌夕几不可察地嘆了口气,认命地转过来,从身?后?环抱住他。 天道?神力呈现出?淡淡的如珍珠般的莹白色,覆盖在俩人身?上,温暖又平静。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这位娇生惯养的恶道?之?主能用神热毯了。 胸口紧贴着后?背,两颗心脏平稳跳动,然而沈凌夕那双能挥动千钧银枪的手却难以自抑地微微颤抖着。 当年那一枪不仅刺入魔尊的心脏,更?是成为无情道?上神挥之?不去的噩梦阴影,很长一段时间,沈凌夕闭上眼就能看?见毫无生息的魔尊、愤怒疯狂的慕井以及一夜白头的慕夫人。 大道?无情,他有愧于心。 不管逍遥散仙如何舌灿莲花,安慰的话说了十?箩筐都不止,依然只能眼睁睁看?着玄清上神再次将自己封闭在神殿中——这样?的结局与从前又有什么两样?呢? 慕长渊一点点掰开沈凌夕的手指,然后?将自己手掌贴合过去,再十?指紧扣。 神明的感知力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灵敏异常,掌心温度交叠,沈凌夕能清楚感觉到对方血液流淌的速度,以及逐渐恢復的生命力。 第420页 慕长渊早就发现沈凌夕此番离开神界,没有将归魂枪带出?来。 三界太平无事,那柄足以撼天动地的神器恐怕被他供奉在神殿之?中,再也没有碰过。 白檀甘香凝神静气,蛟纱如梦似幻,屋内安静得仿佛只有他们的唿吸和心跳。 不知过了多久,慕长渊半梦半醒地嘟囔道?:「沈凌夕,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本座疼不疼,好?歹这两道?伤也是因为你……」 回应他的依然是沉默。 半晌,久到慕长渊真要睡着时,沈凌夕嘶哑的声音才?响起:「疼吗?」 「不记得了,可能没有断臂疼吧。」慕长渊闭着双眼,缓缓勾起嘴角,轻笑道?:「那次没人哄我。」 冤种竟是 山中清静无事, 慕长渊逐渐恢復,沈凌夕紧绷的情绪渐渐松懈下来,安心陪魔尊养伤。 春去夏来, 日子一天天过去, 慕长渊见了很多人、很多妖,甚至见过很多?鬼, 唯独不见漫天神佛。 与此同时, 有消息传出, 消失已久的魂元狴犴现身了。 花前月下, 人影成双。 石桌上?下到一半的?五子棋厮杀得极为惨烈,从局势看来,沈凌夕是半点没有谦让。 魂元狴犴形如狮虎, 鬃毛漆黑,因而得此名。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只威风凛凛的?三界九州第一魂元现身时,从兇残无双的?勐兽变成幼崽形态,虚弱地舔着鬃毛,半眯着眼几乎睡着。 魔尊觉得有些?丢脸,板着脸道:「不许笑!再笑不给看了!」 沈凌夕瞥了他一眼,伸手?去摸狴犴的?脑袋,而狴犴似乎也愿意同他亲近, 顶着满头鬃毛用力蹭了蹭他的?掌心——要知道当年狴犴可没少在这位上?神的?金身上?咬出伤痕。 魔尊半躺在美人榻上?,将手?中的?汝窑瓷杯对着光, 细细端详着上?边的?纹路和细腻温润的?质感?, 一点儿也不担心被秋后算帐:「心魔到死都以为是本?座算无遗策, 将他逼至绝境,也不想想问题出在谁身上?。」 「若非三毒受他之命前来刺杀旧主?, 本?座不会得知你道心有异;心魔不贪图慕晚萤的?心血,就不会落入沈琢设下的?陷阱,走向灭亡的?每一步都是心魔咎由自取,和本?座有什么关系。」 沈凌夕收回目光,淡淡道:「那你认为他输在哪。」 慕长渊将那只精緻小?巧的?杯子搁在石桌上?,刚用法术提起茶盅打算往里加茶,就被沈凌夕按住:「今日多?饮了一杯。」 慕长渊瞪了他一眼。 但如今魔尊修为尚未完全恢復,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作罢:「他从来没有过赢面,也就不存在输在了哪里。不过假如本?座的?另一尊法相?没被他吞噬,或许本?座会开心一点。」 慕长渊破坏天道法相?,引来万钧雷霆,好不容易换了个炉鼎之身,还没用一次就报废了。 「……?」 直到这一刻,玄清上?神才终于得知当年慕长渊闭关不出的?真相?,一时间难以接受:「我以为你身受重伤,你居然躲在房间里干这个?!」 「要不然呢?」慕长渊理直气壮:「为了咱俩的?幸福生活,本?座可是做出了巨大牺牲!」 沈凌夕:「……」 跟脑子不正常的?人是没什么可争辩的?。 正说着,慕长渊忽然好奇道:「说起来,你的?归魂枪和以前有没有什么不同?」 他自那日稀里煳涂地将神器锻造出来后,都没有机会好好看过。 沈凌夕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说:「别的?没什么,就是那根神骨沾染过太多?鲜血,煞气与怨气无法渡化,并且……」 「并且什么?」 「煞气都是专门冲着你来的?。」 「……」 冤有头债有主?,心魔刀下亡魂无数,艷骨刀遭到重新淬鍊后,这些?怨气竟有愈演愈烈之势,而慕长渊挖坑埋自己,亲手?铸造了一柄杀魔的?绝佳利器。 听他似乎好奇,沈凌夕问道:「你想看吗?」 魔尊大人立马换上?了不屑的?表情?:「一桿枪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没见过。」 尽管语气强势,可身体反应却十分诚实——他不着痕迹地裹紧了麾衣,缩了缩脑袋。 沈凌夕眼底浮现清浅的?笑意,这时一阵风吹来漫天雪白,清香迎面而来,俩人同时望向天际翻卷飞舞的?槐花花瓣。 沈凌夕俯身伸手?拂去他肩头的?落花:「都五月了,你怎么还这么怕冷。」 慕长渊没有回答,却在对方准备收回手?时一把攥住,摊开掌心细细端详上?面的?薄茧。 明月高照,蝉鸣声此起彼伏。 此景静谧得仿佛君山渡兰湖泛舟那一夜:慕长渊生性?纵放旷达、不受拘束,沈凌夕克己淡漠、大道无情?,不惜违背天性?,忤逆本?能,卸下防备,带着零星的?爱意,试探性?地向对方靠近一步。 从此星火燎原,一发?不可收拾。 看着看着,慕长渊忽然道:「沈凌夕,本?座重回天道时娶你可好?」 他问得云淡风轻,山中各种声音却在一瞬间沉淀寂静。 经歷惯了大风大浪,心脏依然会在这一瞬的?等待σw.zλ.中,像悬空般,加快了跳动速度。 但这只是极快的?一瞬,因为玄清上?神的?答案简洁明了。 第421页 沈凌夕说:「好。」 ** 慕长渊入魔的?消息又一次令三界沸腾起来。 这样的?医疗奇蹟前无古人,大概率后也无来者。有人甚至无端揣测玄清上?神当初悄悄放水,仙盟不得不第一时间站出来闢谣——那可是在天道眼皮子底下正儿八经贯穿魔尊的?心脏一枪,一点都做不得假。 谁知事情?走向完全超出了仙盟的?预料,凡人听说后纷纷决心入恶道,并且将恶道之主?尊为开山立派的?祖师爷。 沈凌夕对此不置可否,准确来说这不是杀伐之神在意的?:万年来,凡人始终在善恶之间摇摆不定,自己又不是闲得慌,还要挨个劝他们?回归正道——爱归不归,道不同,便杀。 有三毒作为前车之鑑,慕长渊对广招门徒一事暂时提不起兴趣,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处理。 三界闹得沸沸扬扬的?这段时间,慕长渊回了一趟地狱。当初魔尊丢下不少烂摊子,神月宫就是其中之一。 艷骨刀噼开数万重空间壁垒时,空间碎片形成的?风暴将地狱切割出一道万丈深渊,血海因此枯竭,地狱岩浆形成壮观的?瀑布,神月宫更是受到重创。 由于神月宫是一个不受时间影响的?特殊空间,里面存放了慕长渊收集到的?各个时代?最?具代?表性?的?技术、藏品以及古董珍玩,甚至失传的?各种法术,其价值已经无法用金钱来衡量,光想想都觉得心疼。 当然,慕长渊对鬼界的?道德水平不抱幻想,在路上?就开始计划先礼后兵——等清点完损失后便昭告三界,要么主?动把东西交回来,要么当着玄清上?神的?面,认罪和伏诛必须选一个。 然而他们?尚未抵达黄泉入海口,慕长渊远远就看见地狱双月高悬,美轮美奂的?神月宫像血海边的?一颗璀璨明珠。 圣光照得他眼睛都睁不开,两排血海大魔守在家门口,齐声道:「恭迎尊上?回家!」 大魔气沉丹田,声音震耳欲聋,慕长渊不明觉厉,大为震撼——是谁把本?座可可爱爱没有脑袋的?邻居变成这样的?? 很快答案就揭晓了。 队伍中一只三头六臂面目狰狞的?血海大魔眼睛直勾勾盯着慕长渊,试图出列,然而它刚踏出一步,突然间发?出惨叫! 精纯的?灵力斩断了两头四臂,黑血沖天,浓烈的?腥臭味险些?把柔弱不能自理的?魔尊熏晕过去! 玄清上?神冷峻道:「再往前走,最?后这颗脑袋也不必留着了。」 那魔物被砍断头手?,瞬间变得清秀许多?,只见它摇摇晃晃了好一会儿,最?终咬牙后退一步,宁愿将断臂踩成肉泥,也不敢砸到那位「柔弱不能自理」的?病美人。等到退回安全距离,才哆哆嗦嗦解释道:「神尊饶命!神月宫的?藏品我们?找回来了,一、一件都没少……」 血海魔物们?敢怒不敢言,目光在沈凌夕和慕长渊之间来回切换,似乎想不明白后者为什么这么想不开——尊上?啊,你要是被绑架你就眨眨眼,那可是玄清上?神,弱水三千你就一定要找个冤家嘛?! 它们?不明白的?是,玄清上?神当年对待魔尊也是如此,慕长渊偏偏越挫越勇。 魔尊在血海边住了许多?年,邻里关系相?处得还不错,见状动了恻隐之心,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道:「合着这三年你没事就跑到地狱修房子?」 沈凌夕放缓语气:「嗯。」 当初魔尊担心他在地狱无聊,便教他一点空间之术用来打发?时间,后来魔尊重伤不醒,上?神全靠自学钻研他留下的?手?札,一点点修復这片破碎的?空间,只为等到他醒来,再回到这里。 世间法术都是入门容易深入难,天知道沈凌夕费了多?大的?功夫。 慕长渊夸赞道:「修得挺好看。」 从前的?神月宫是三界觊觎的?宝库,如今的?神月宫散发?着善道的?光辉,修为稍弱一点靠近时都会被超度。 慕长渊欣赏完毕,收回目光,扭头看向不远处的?上?神,嘆息道:「但用来做婚房还是差点意思。」 沈凌夕:「?」 ** 魔尊不敬神明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向来受人敬仰高高在上?的?三十三重天何时坐过这种冷板凳?尴尬之余不免有些?恼火。 祂们?甚至考虑去神月宫附近围堵慕长渊,最?终碍于面子放弃这个打算——假如消息传出去,整个善道都会被嘲得抬不起头。 站队一时爽,站错火葬场。事已至此,唯吐槽才能纾解心中的?郁闷之情?了。 群山延绵,重峦叠嶂。 浩浩荡荡的?漫天神佛,盘腿坐着各自占一个山头,隔空吐槽道: 「我早说那慕长渊不是好东西!」 「他是什么东西还要你告诉大家吗?」 「不管是什么东西,我们?都必须见上?一面。」 作为逼迫沈凌夕的?主?力之一,法华上?神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显然对毫无进展的?局面不满又无可奈何: 「尊上?能在善法堂天来去自如,万一他哪天心血来潮跑到帝释天来怎么办?」 众所周知,慕长渊经常心血来潮,漫天神佛仿佛能看到风云变幻的?神界,内心难以遏制地骤然升起一股寒意。 「别说了,」万兽之神痛苦面具道:「再说我都想跑路了。」 第422页 忽然间,祂想起什么,顿时眼前一亮:「要不咱们?附在凡人身上?,直接给他们?一个惊喜?」 漫天神佛用一种看神经病般的?眼神看他。 应蛟瞬间明白祂们?什么意思,不以为然道:「害!插队就插队,都什么时候了还端架子呗,你们?不会真打算在仙盟赖个三五百年等那厮气消吧?万一他又变卦了呢?」 临时变卦这缺德事慕长渊真干得出来,毕竟最?终解释权归他。 「不行!」世尊上?神依然不假思索地否决道:「凡人看一眼玄清都要被拉去抢救,附身什么的?,他们?承受不住。」 「居然这么脆皮……」万兽之神绞尽脑汁想了想,试探道:「那要不……附在妖兽身上??」 妖兽皮糙肉厚不假,可众神表情?纷纷变得微妙起来。 这回问题出在种族上?。 妖兽在修炼出人形之前,在修真界的?地位属于「舌尖上?的?食材」那一挂,它们?歷经千难万险化作人形,也只是刚脱离食物链底端的?命运,智力什么的?没法跟人比,就更别说高贵的?三十三重天了。 神佛不至于把种族歧视摆到檯面上?来,可要他们?附身妖兽,那又是不乐意的?了。 不过这事其实可以派万兽之神去办。 法华上?神刚准备开口,或许应蛟觉得祂们?沉默太久,就又换了提议:「要不这样吧,这山里仙修最?多?,你们?挑个能受得住天道之力的?,麻熘地把事办了不就好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还挑三拣四你们?就自己想办法,大不了我回海里,那慕长渊再不是东西,总不至于跟一条鱼过不去吧。」 应蛟的?本?体是一条鱼,跃过龙门后成为蛟,最?终飞升封神。 这个办法似乎更靠谱,法华上?神默默把嘴闭上?。 于是这件事就这么定下来。 尽管是仙盟临时总部?,真正能承受天道之力的?其实也不多?,沈琢是当今唯一的?半神,但上?神们?最?先排除了这位在仙盟具有极强号召力的?盟主?,并且口径难得一致: 「他不久前才与尊上?见过一面,估计谈得不怎么愉快,咱们?最?好不要雪上?加霜。」 「无情?道修性?情?刚烈,一旦被发?现,三十三重天好不容易树立的?口碑将再次崩塌。」 「以我们?的?能力,瞒住沈琢不是难事,难的?是尊上?必须保守这个秘密。」 「但这样一来,相?当于又给恶道之主?送了个把柄,他以后随时拿这事要挟我们?。」 「自掘坟墓,不可,不可。」 …… 排除掉半神,就只有通天境上?仙可选了。除了不周山,其他仙山与魔尊没有半点交情?,因此一併排除在外。 「禅宗如何?」 「对,禅宗比较好说话?!」 剎帝利佛陀却阖目缓声道:「无妄闭关有一段时间了,说是忘记一件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就不出关。」 这也能成为一个闭关理由?! 但人家既然闭关,强行拉出来只会引得众仙心生怀疑——总的?来说这是一件不怎么光彩的?事,神佛希望尽可能掩人耳目,速战速决。 世尊上?神皱眉道:「医宗能随意出入那座院子,可惜找不出一个通天境,方源的?修为也不够。」 灵素神女摇头道:「事关根基,不可强求。」 万兽之神在山头上?听了半天,只听到祂们?瞻前顾后,竟连个主?意都拿不定,逐渐失去耐心:「这也不合适那也不合适,要不说你们?效率低呢?」 被接连被一条鱼埋汰了好几句,法华上?神有些?不悦,道:「你怎么不提个有效的?解决办法?」 「提就提,」应蛟理了理衣裳,抬头挺胸道:「择仙不如撞仙,山道上?的?那位不就是现成的?人选,听说尊上?从不为难女修,你们?觉得如何?」 众神定睛一看,果然,刚才祂们?讨论得太专注,没注意到云雾缭绕的?主?峰山道上?,有一位婀娜的?通天境的?女修正提着裙摆拾级而上?。 漪兰上?神侧目道:「奇怪,这是哪家的?上?仙,我竟一眼看不透?」 应蛟笑吟吟道:「不如碰碰运气,失败也能早点作其他打算。」 诸位神佛心知肚明:祂们?已经耽误得太久,不能再耽误了。 那么下一个问题又来了:谁去? 此事宜早不宜迟,刚才还在质疑应蛟的?法华上?神,当机立断道:「我去。」 说罢便化作一道流光直奔山腰那位「天选之女」而去,丝毫没注意到万兽之神嘴角噙着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千丈的?距离对神明而言不过瞬息,通天境也无法察觉天道的?靠近,然而就在法华上?神神识即将融入的?一瞬间,那女子似乎有所察觉,转过身来,竟是—— 稳居群山之巅的?众神大惊,豁然起身:「尊上??!」 「等等!」眼前的?景象忽然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世尊上?神警觉道:「是幻象!」 话?音未落,他抽出佩剑「镇山河」直立插在山峦之间,喝道:「一剑镇山河!破!」 剎那间剑气如虹,以镇山河为中心,能量波向四面八方迅速扩散,幻境景象泛起诡异的?波纹,随后如退潮般一寸寸恢復原状,而那「女子」的?真实模样也终于显露出来。 第423页 法华上?神恼怒道:「薄欢,你好大的?胆子!」 薄宗主?掩嘴「咯咯」笑道:「多?谢世尊上?神手?下留情?。」 普天之下只有薄欢的?幻术才能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当年心魔几次陷入幻境,在生死战场上?漏出破绽,尽管幻境持续时间有限,但能做到这件事就已经十分了不起了。 世尊上?神确实没动真格,否则那一剑足以让薄宗主?香消玉殒,不过祂注意力不在薄欢身上?,而是看向另一座山峰上?看戏的?应蛟:「你早知是他。」 应蛟两手?一摊,佯装无辜道:「幻术能骗过你们?的?眼睛,但骗不过我的?鼻子。」 漪兰上?神面露疑惑,用传音入密问道:「鱼的?鼻子很灵敏吗……等等,鱼有鼻子吗?」 灵素神女撇嘴:「我又不是兽医,你问别人去!」 漪兰上?神摸了摸鼻子,不说话?了。 方才漫天神佛数了一圈,唯独没提及合欢宗宗主?,这位看起来身娇体软易推倒,实则一身反骨,并且与三十三重天有旧怨——不管是灭世时期冷眼旁观,还是回到天元年间逼沈凌夕赴死,以薄欢睚眦必报的?性?格,肯定是要闹的?。 西域圣子天赋异禀,只是相?比自身修行,他重视宗门弟子。尽管如此,薄欢两世抵御心魔,功德圆满,进入天道是迟早的?事,三十三重天谁都不想到时候获得一份「社死套餐」。 应蛟刚报了种族歧视之仇,见薄宗主?媚眼如丝地瞟向自己,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客客气气朝对方一揖:「一别许久,薄宗愈发?艷光四射。」 众神纷纷移开目光看向别处,眼不见为净:堂堂上?神居然向上?仙行礼,这种丢脸的?事大概也只有这条鱼才干得出来了! 谁知薄欢还真吃这一套,伸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笑吟吟道:「神尊这般客气,莫非有事相?求?」 「有!」 不待世尊上?神开口,应蛟赶紧顺着杆子往上?爬:「自然是有的?。」 「说来听听。」 应蛟便把逍遥散仙给祂们?出的?主?意全盘托出。 大战后,三十三重天一直试图缓和关系,然而无情?道上?神铁石心肠,愣是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数月前,慕长渊清醒,沈凌夕下凡,众神拦住前来报信的?裴青野,问他究竟该怎样做。 裴青野便提出三十三重天准备安排大婚,的?婚礼办好了,慕长渊或许会网开一面,不再计较祂们?当年站错队的?过失。 「我就说怎么都赖在仙盟,」薄欢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果然是老裴搞的?鬼!」 今日他路过并非偶然,而是故意来试探的?——仙盟休养生息,蓬莱仙山却因为慕长渊受到万众瞩目,山下人、鬼、妖集结,仙修弟子多?有不便,这还是三界并不知道漫天神佛在山中,若消息流传出去,蓬莱山简直要变成许愿池——仙修岂不成了许愿池里的?王八?! 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逍遥散仙自己陪小?道侣云游四海去了,剩下薄宗主?绞尽脑汁想办法「送神」。 薄欢简直气得牙痒痒:裴青野,你给我等着! 但无论多?生气,都不能在三十三重天面前表露出来,万物復甦还需要天道的?力量,另外,魔尊的?声望水涨船高,越来越多?人接受恶道的?修炼方式,万一人界善恶重新洗牌,总不能继续麻烦玄清上?神。 好歹是多?年的?战友,薄宗主?很快就搞懂了裴青野的?意思,面上?笑意不减,道:「……神尊先别急着婚礼策划书的?事,三十三重天无非是想藉机缓和关系,上?神觉得是反覆修改比较有诚意呢,还是直接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更能取得尊上?的?谅解?」 「自然是后者。」 薄欢伸出一只柔弱无骨的?手?,世尊上?神迅速会意,并没有犹豫,就将一宗捲轴交于他手?中,正是三十三重天听从裴青野的?建议后,琢磨了许久的?婚礼策划书。 漫天神佛基本?上?都没与慕长渊打过交道,本?来也想找人把把关,但慕晚萤是凡人,见不得神明,两个慕井又都拎不清,最?终才打算直接与慕长渊本?人商量。 薄欢接过来一看——好傢伙,果然有诚意。 三十三重天上?住的?都是一群见多?识广、命比天长的?老神仙,祂们?集思广益做出好几个方案,从良辰吉时到邀请嘉宾,从座位分布到摆盘设计,甚至连礼服的?款式和神兽助兴都想到了……总之,事无巨细全都安排得妥妥噹噹。 然而薄宗主?越看到后面,眉头就皱得越紧。 众神面上?还得维持高贵风度,其实心里早已七上?八下。 薄欢合上?卷宗,颇有深意地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 世尊上?神不动声色道:「如何?」 薄欢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别的?都没什么,就是这婚房……」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漪兰上?神赶紧道:「神月宫由尊上?亲手?打造,有何不妥?」 薄欢摇头嘆道:「玄清上?神若是在神月宫常住,地狱早晚被他清空。」 「这不是挺好的?吗。」 薄宗主?没想到漫天神佛对人情?世故简直一窍不通,顿时噎住,然后才瞪大了眼睛反问道:「恶道之主?变成光杆司令,神尊觉得他开心得起来吗?」 第424页 能开心就怪了。 「尊上?为了夫夫和谐,当然不会跟上?神置气,但他早晚会想起来是谁这么安排的?,然后这笔帐就会算在三十三重天头上?。」 确实,慕长渊喜怒不定,翻脸比翻书还快,到时候没准新仇旧恨一起算。 婚房是非换不可的?了,世尊上?神迅速抓住重点,道:「建造宫殿不是什么难事,别说一座了,我们?就算送千座万座也不在话?下。」 「啧啧,神尊此言差矣、」薄欢再次摇头嘆息:「天道能够从无到有,尊上?想要宫殿的?话?,手?一挥就有千座万座等他挑选,如何体现得出三十三重天求和的?诚意?」 剎帝利佛陀为难道:「我们?一退再退,还不算有诚意吗?」 薄欢伸出一根青葱似的?手?指,在佛陀眼前左右晃了晃,道:「这才哪儿跟哪儿?婚礼策划谁都可以做,等待魔尊接见如果也算让步的?话?,那今日当我没见过诸位神尊。」 说罢竟转身要走。 佛陀急得脸色煞白,法华上?神二话?不说就将他的?去路拦住,世尊上?神发?话?道:「薄宗主?不逼如此相?逼,你今日主?动送上?门,也不想无功而返吧。」 薄欢扭着水蛇腰,转回身来,道:「我倒是才知道,君子剑里也有聪明的?。」 换作别人如此挑战神威,早就被雷噼了,也就薄欢一而再地试探三十三重天的?底线。 「我听说尊上?早已游歷遍九州四海,最?后选择定居在地狱,在哪里建婚房他都不会满意的?,除非……」 答案唿之欲出,法华上?神焦急道:「除非什么?!」 薄宗主?微微一笑:「除非在帝释天。」 漫天神佛大惊失色! 「什么?!」 「帝释天!」 「绝无可能!」 「我们?就是不希望尊上?来三十三重天,才费尽心思讲和,此事休要再提!」 世尊上?神同样变了脸色,但好歹还算冷静,见薄欢如此笃定,便问道:「愿闻其详。」 薄宗主?现在明白为什么裴青野总一副神棍的?表情?:看见漫天神佛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他心里别提多?爽了。 不过爽归爽,他也不是完全胡说八道:「原因有三。」 「首先,三十三重天是恶道禁地,尊上?有新鲜感?。诸位神佛主?动开启天门,没有比这再诚的?诚意,倘若尊上?还不接受,过了这个村就没这家店了,损失有多?大,他自己会掂量。」 「其次,有玄清上?神亲自坐阵,尊上?不可能在神界肆意妄为。自此三界少了一个兴风作浪的?魔头,诸位也算抵消掉过往的?罪孽,皆大欢喜。」 「最?后,」薄欢说到这里,顿了顿,才道:「神尊可清楚,玄清上?神入地狱和恶道之主?入三十三重天,对外界意味着什么?」 前者是自甘堕落,后者是感?化邪魔。 薄欢真正要保护的?是沈凌夕的?清誉——即便玄清上?神与恶道之主?结为连理,他也不会让任何人抓到把柄以此诟病。 这三个理由每一个单拎出来都有足够的?分量,神明们?忽然间都不吱声了。 如今三十三重天可谓是悔不当初:假如没有搅和进这段因果之中,或许事情?就不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可惜世上?没有假如。 应蛟更是踉跄后退,痛苦面具:难道真要迎慕长渊这个祸害进入帝释天?! 祂不想出去流浪啊啊啊啊! 薄欢知道漫天神佛需要时间接受现实,并不急着让祂们?表态,而是点到为止:「不过这些?只是小?仙一点浅薄的?想法,最?终如何安排,还得各位神尊决定。」 「哦对了,」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嫣然一笑,道:「三日后,仙盟要定下总部?的?位置,玄清上?神答应亲临旁听,那两个时辰尊上?没有安排接见,希望诸位神尊能好好把握。」 玄清上?神不在场,沟通协商的?压力起码小?一半。 众神纷纷陷入沉思。 这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派谁去好呢? ** 正当漫天神佛因为和解进度停滞不前而焦虑吐槽时,有一位上?神悄然来到墨宗的?临时据点。 墨宗弟子以金、火属性?灵根为主?,因同时修体和器,修炼速度总是比其他宗门慢上?一些?。 三年前的?那一场大战,墨宗损失尤为惨重,差点连宗主?都救不回来。 精钢筑成的?防爆闭关室内,金火绕身,归于本?体,鉅子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再睁眼时发?现自己竟突破修炼瓶颈,进入了通天境。 顺利得甚至没招来劫云! 鉅子盯着自己粗糙的?双手?,感?受着体内经络、气海金丹的?变化,眼底的?难以置信几乎满溢出来。 就在这时他目光一动,看见旁边的?墨宗上?神揣着手?,闭目养神,当即起身对着祂一揖到底:「多?谢神尊指点!」 「别谢我。」墨宗上?神眼皮都不掀一下,装得很像那么回事:「以后你就有能力自己修復这只小?铃铛了,可不能再让它魔化。」 鉅子重重点头,身高九尺的?汉子激动得眼眶发?红。 曾经他抱着必死的?决心召唤兵傀,最?终眼睁睁看着醒梦铃替他牺牲,回想起过去的?经歷,鉅子有种在做梦的?感?觉——他依然铭心刻骨地记得,墨宗上?神带着醒梦铃的?碎片出现的?场景。 第425页 曾以为山穷水尽,到头来还是等到了柳暗花明。 「咳。」墨宗上?神见他出神,轻咳一声,继续板着脸装深沉道:「我并非为了你,而是为了墨宗。如今宗门上?下只有你一位上?仙,你可要尽心培养门内弟子,别让我失望。」 鉅子勐地回过神来,老老实实道:「弟子谨遵教诲!」 听他终于肯自称弟子,墨宗上?神心想这傻徒孙多?半是原谅自己了,松一口气的?同时不忘交代?道:「突破境界的?事尽量低调处理,不要让仙盟追问个没完,还有,千万不能泄露是我指点你修炼的?。」 仙修突破境界是喜事,鉅子茫然地看着他:「为什么?」 墨宗上?神见他不开窍,佯怒道:「你怎么只精进修为不精进脑子?别的?宗门都没有上?神指点,就你有,这叫作弊懂吗!」 鉅子更迷茫了:「这不是叫开小?灶吗?」 「这叫开外挂!」眼看鉅子又要问什么是外挂,墨宗上?神没好气地打断道:「总而言之,你老老实实闭嘴就行了!」吩咐完以后,忍不住嘆了口气,揉着眉心,道:「尤其是不能让三十三重天知道。」 「是么。」 一道凉凉的?声音自闭关室外响起,穿透了数百层精钢铁板,听得墨宗上?神瞬间寒毛直立! 祂勐地睁开眼,目光穿透钢板障碍直达外界—— 就在墨宗的?地盘上?,漫天神佛齐刷刷地看着祂,一个个语气毫无情?绪:「可是我们?已经知道了。」 墨宗上?神:「……」 童言无忌 凌霄宫坐落在蓬莱岛仙界最高的太虚峰上, 宫殿恍若帝释天神圣的雪宝顶,每当日照金山时,宫殿的琉璃瓦折射出万丈光辉, 从三?十三?重天往下看, 犹如碧蓝海面上的一颗耀眼明珠。 凌霄宫在大战中倖免于难,因而被认为受天道庇佑。 其实不然。 整座凌霄殿都是由宝剑铸成, 歷代?蓬莱剑宗的宗主以心血供养剑灵, 灾难临世时, 剑灵纷纷出来抵御侵蚀, 才保全了岛上的百姓。 战后,蓬莱成为仙盟的临时总部,凌霄殿则被用来安置两名极端分子——夺魄邪帝和?瀛洲鬼王。 他们若有任何?异动, 剑灵会第一时间通知蓬莱剑宗和?仙盟盟主。 此刻,慕小井站在宫殿外的台阶上,眺望着远方飘雨的天空。 山中唯气?候多变,除此之外,一成不变。淅淅沥沥的雨点穿透少年身体?,落在泥土里,散发出一种独特的混合香气?。 算起来,慕小井到了束冠的年纪,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 他的「人生」永远停在天元廿四年,从此世间少了一个少年, 多了一只怨气?沖天的鬼王。 飞檐下的雨滴连成线, 少年鬼王的嘆息几不可闻:娘亲之前答应过为他办及冠礼, 恰逢他哥从昏迷中醒来,娘还像从前那样, 目光和?精力都集中在病弱的哥哥身上,估计早就把答应他的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慕小井忽然有些怀念在瀛洲的日子了。 那时他刚获得无上力量,转眼间就能在一座岛上掀起血雨腥风,惨叫沸反盈天,仇人的骨灰是恶道修士最珍贵的养料,那一刻,慕小井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想离开这?里了。 思绪骤然被打断,少年脸色沉冷,眼皮都不掀一下,就硬邦邦开口?道:「你?去?哪儿?!」 「关你?屁事!」夺魄邪帝化作一阵阴风,席捲着雨滴吹向山外的方向:「好?狗不挡道!」 慕小井才不惯着对方,利爪虚空一抓,凌霄殿由利剑组成的殿柱瞬间惨遭拆卸,一股脑地朝对方砸去?! 这?种简单粗暴的打斗方式,是慕小井的强项,但也是他的弱点。 利剑尚未触及目标就在一股无形之力的压迫下悉数化作齑粉,粼粼的金属光芒仿佛在太虚峰的高空铺起了一道璀璨星河! 夺魄邪帝骤然现身,居高临下地盯着他:「三?年了,你?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瀛洲鬼王冷笑道:「你?还不是一样!」 他们在仙界不仅没法修炼,反而需要抵御善道的侵蚀——尤其隔壁山上的禅宗晨参暮礼早晚诵经。 三?年,整整三?年,在佛光与梵音的加持下,两名大阿修罗王都快立地成佛了! 往事不堪回首,两只鬼的脸色都不好?看,终归有一位率先作出抉择:「谁跟你?一样只知哭哭啼啼,本邪帝要走了!」 瀛洲鬼王脸色一变,想起娘亲的叮嘱,急道:「你?不能走!」 可夺魄邪帝才不理他,阴森的鬼气?轰然炸开,霎时间,不知名的灰黑色粉末就笼罩住太虚山巅! 慕小井曾经听裴青野提起,夺魄邪帝自从肉身遭到毁坏,就变成了个残血脆皮,能修习掌控的法术也十分有限。为避免被恶道当成预制菜吃了,夺魄邪帝后期专注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以难缠着称。 据说他真发疯的时候,尊上都得绕路走。 慕小井亏就亏在太听话?,慕晩萤交代?的事他一件都不敢忘,包括不许打架。鬼有牵挂,就有顾虑,机会转瞬即逝,瀛洲鬼王只得飞身向后掠退,可依然没能躲过漫山遍野的奇怪粉末。 也不知道夺魄邪帝又使了什么妖法,慕小井的魂识感应不到周围任何?事物,就在这?时,排斥的本能让他下意识地将脑袋一偏! 第426页 什么东西擦着耳垂飞过,伤口?的疼痛直达魂识深处,如同在脑子里敲响一口?金钟,震得慕小井晕头转向! 慕小井险险躲过一劫,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依然对周围环境毫无感应,下一刻,连绵的细雨悉数蒸发,似乎有什么蓄势待发,瀛洲鬼王脸色骤变——是凌霄殿的千万剑灵! ** 夺魄邪帝再也不想听秃驴念经了。 他甚至想过离开之前要不要杀光这?座山里的和?尚,最终因为有玄清上神坐阵而遗憾放弃。 「死秃驴,别在外头被本邪帝撞见!」 拜託了慕小井,夺魄邪帝毫无阻碍地来到山门前,却发现外面异常热闹——乌泱泱的人山鬼海,全都是排队等待召见的。 慕井突然间就陷入了沉默。 天道魔尊除了「养在深闺人未识」的那些以外,不管到哪里都万众瞩目。 蓬莱岛原本是仙界的领域,由于海上天气?变幻莫测,总有弟子能捞到发生海难的渔民。那些渔民精力了失控的狂风暴雨,留下了一辈子的心理阴影,见这?岛上安宁祥和?,又有仙尊庇佑,便纷纷恳求留下。 最终,经过山主首肯,凡人们在一块地势相对平整的地方扎根生活,形成一座小镇,延续到现在,总共也就数千人。 平日里老?百姓都有自己的事要做,并不会聚集在仙山脚下,可现在为了见魔尊一面,无论男女老?少,排起了长队,即便恶鬼变幻成海怪的模样,重现他们心中可怕的海难场景,依然没能将这?些普通凡人逼退。 他们的坚持换来慕长渊「妥协」,越来越多人如愿以偿。 而当年夺魄邪帝用尽毕生所学来讨好?,都换不来魔尊一丝心软,三?毒见他在血海边苦等七百多年,试图替他求情?,魔尊却扬言以后见一次打一次。 见三?毒也无能为力,夺魄邪帝才心灰意冷地离开,将满腔怒火报復给三?界。 「凭什么……」 慕井恨得牙痒痒——凡人是卑贱的蝼蚁、三?界食物链的底端、愚蠢的代?名词、智σw.zλ.商盆地的活体?样本!凭什么想见就能如愿?! 他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当场毁掉这?一切,等回过神时,却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不觉跑到他哥养伤的院子附近。 夺魄邪帝:「……」 朴素雅致的院落看起来人畜无害,实则还住着一位鬼见愁的天道杀神。不过来都来了,夺魄邪帝并不是那种轻易放弃的鬼,他决定?看一眼再走。 六月,风雨不惊,繁花盛开。 背景是翠绿青葱的竹林,慕长渊坐在紫藤花架下,那模样可是人比花娇。 然而此刻,魔尊语气?中却透出一丝不解:「你?取血做什么?」 夺魄邪帝怕被沈凌夕逮住,只敢躲在墙内鬼鬼祟祟地张望。 于是就望见了同样坐在紫藤花架下的慕夫人。 这?个女人怎么也在?! 山中忽雨忽晴,阳光照拂着盛放的紫藤花,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映出随风摇曳的斑驳阴影。 慕晚萤此刻的感受很难用言语来形容。 从前她做梦都希望能有这?么一天——阳光明媚,一家人都在一处,日子过得平静又自足。 如今美梦成真,她却生出一种万事皆空的虚幻之感。 换作以前,慕夫人万不可能相信长子会成为毁天灭地的大魔头,然而川儿确实与记忆中的模样大相迳庭——没有风中残烛般的眸光和?疲惫歉疚的目光,有的只是掌控全局的沉冷定?和?睥睨万物的傲意。 这?些是装不出的,也是藏不住的。 过去?她为亡夫清明扫墓后,都会去?往白?云寺许愿,年年愿望都差不多:希望川儿身体?转好?,能做自己想做的事,希望老?四学有所成,能撑起这?个家。 可造化弄人,慕晩萤从未想过愿望会以这?种方式实现。 「娘?」 慕长渊见她久久不出声,提醒道。 慕晚萤惊醒般回过神来,支支吾吾道:「娘就是想试试有没有可能帮老?……夺魄邪帝重铸肉身……」 猝不及防地听见自己的名号,刚准备熘走的邪帝身形一顿,决定?留下来听听。 紫藤花垂落至眉梢,多情?的微风拂过,花瓣翩然落进茶水中。慕长渊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知道为什么仙尊们总是避世不出吗?」他顿了顿,自问?自答道:「就是怕你?们没事瞎许愿。」 慕夫人表情?讪讪的,却眨巴着大眼睛不肯放弃:「可我不是向仙尊许愿啊……」 使唤儿子的事怎么能叫许愿呢? 魔尊很清楚她的想法,无奈地摇摇头,道:「娘你?有没有想过,慕井得把人界祸害成什么样,才能让沈凌夕亲自收拾他?」 这?可难倒了没怎么见过世面的慕夫人了,毕竟就连三?年前的大战,她都没在现场。 慕晩萤小心翼翼道:「杀了一百人?」 慕长渊嘆了一口?气?,道:「三?分之一。」 「三?十多啊……」刚才还提心弔胆的慕夫人听见儿子这?么说,竟松了一口?气?,见慕长渊意味不明地看过来,立马改口?道:「啊不,娘的意思是这?事不是还没发生吗,我们还有机会阻止他胡来……」 魔尊却面无表情?地纠正?道:「是凡人总数下降三?分之一。」 第427页 刚松一口?气?的慕夫人当即又勐地倒吸冷气?,目瞪口?呆地将他望着,讷讷道:「恶道出手都是这?个规模吗……」 「本座为保他,断了一条胳膊,担心玄清突然杀个回马枪,伤口?未愈就开始教他幻术,后来发现无法重塑肉身,又把鬼将的指挥权转移给他,本座自认待他问?心无愧,可最后呢?」 这?些陈年旧事,魔尊每回提起都气?得肝疼,果不其然,说着说着,他胸腔中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便止不住咳嗽:「最后本座问?他为什么杀那么多人时,咳咳咳,你?猜他怎么回答本座的?」 慕夫人明知老?四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是忍不住好?奇道:「他怎么说?」 「他说,这?样才能让本座心里永远记着他。」 「……」 慕晚萤拳头硬了。 「心魔也是他招魂招回来的,灭世他起码得负一半的责任。娘,慕井咎由自取,趁着小井还没长歪,不如把精力多放在他身上。」 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慕晩萤无奈道:「我自然记得他的事,今日来也是想和?你?商量,小井在山中住不惯,从瀛洲那个鬼地方出来到现在一直没回过家,过段时间他就成年了,娘希望能回君山为他举办及冠礼,就是不知道江南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慕长渊思忖片刻后,说道:「着急的话?还是能收拾好?的,我们家没几个亲戚,最多将君山的父老?乡亲请回来聚一聚——假如他们还活着的话?。另外,老?四那样子普通人未必敢靠近,只能劳烦娘亲自束冠了。」 慕晩萤却推拒道:「你?上吧,或者凌夕也行……」 魔尊不解道:「为什么?」 慕晚萤抬眸飞速看了他一眼,苦笑道:「因为娘始终有愧。」 慕长渊一愣。 「你?入恶道,自有你?的理由,但老?四没教好?,却是娘的失职。你?打小身体?不好?,娘疼你?多过疼老?四,他经常在学堂受人欺负,娘图省事就将他送去?仙门,眼巴巴指望他争口?气?,谁知却亲手把他推进了火坑,再也无法回头……他后来的一切过错,都与娘当年那个短视的决定?脱不开关系。」 慕长渊安慰道:「扬州本家的那个什么姨娘三?天两头来家里闹,影响生意不说,还败坏了家里的门风,你?撑起这?个家已经不易,玄宗门在江南一带祸害已久,受骗的不止我们,再说了,慕井干那些破事的时候都过去?几千年了,娘为了这?种事自责实属没必要。」 慕晚萤眨着大眼睛将他瞅着:「可娘还是愧疚。」 「……」 魔尊终于明白?母上大人的意思了——敢情?这?事根本没得商量? 慕晚萤见他会意,立马坐直身体?,殷切道:「趁娘现在还没老?,能试的法子尽可能多试试,我听医宗那些仙君说,慕井是因为没了肉身才导致那个什么系统,对,神经系统崩坏,跟滚雪球一样越来越神经!要是能恢復身体?,说不定?就好?了呢?」 慕长渊冷冷道:「要是不好?呢。」 见儿子泼冷水,慕夫人语气?瞬间弱了下来,又恢復成刚才那副蔫蔫的样子:「那就只能麻烦凌夕再收拾一次……娘已经尽力了。」 魔尊知道她是装的,提醒道:「小井这?一世本可以好?好?长大成人,却死在他手里,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你?难道不心疼吗?」 「心疼。」慕晚萤却坚持道:「他们的灾祸都是因为娘没有尽到教导责任,就是因为心疼,娘现在必须一视同仁。」 这?个凡人女子已经不算年轻了,因为经歷过太多的苦难,两鬓早早斑白?,但那双眼睛依然秋水般清澈明亮,像山谷里一朵向阳的野花,不管遇到再多的风雨打击,都将迎风绽放出最好?的模样。 有一点慕夫人说得对,在当前时间线上,夺魄邪帝尚未犯下重罪,大战末期,他收回黄泉鬼将的控制权后,也没有趁火打劫——多半是慕晚萤在放他走之前提出的条件。 要是慕夫人当真拿捏得住他,确实可以让她试试。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慕晩萤爱热闹,宁愿家里鸡飞狗跳也不想面对孤独的后半生。 终于,魔尊松口?道:「这?事仙盟办不了,等凌夕回来本座和?他商量一下,你?别自作主张,尤其是别老?惦记着抽血,本座还是头一回见当血包当上瘾的。」 慕夫人如愿以偿,开心地做个鬼脸。 也不知道她听进去?了没有,慕长渊板着脸道:「觉得闲你?就去?弹琴、写诗……」看见慕晚萤逐渐痛苦面具,他改口?道:「……发展第二?春、游山玩水,怎么都行,干嘛非得搭理那个神经病?难道不知道带着拖油瓶干什么都不方便吗?」 慕晚萤盯着他,深感贊同地点点头:「知道。」 慕长渊:「……」 罢了罢了,魔尊懒得与她争辩,便又聊起了别的,比如慕小井的及冠礼。 母子俩已经许久没有这?么聊过这?么长时间,只可惜母慈子孝的温馨画面没持续多久,书僮在小院外探头探脑,见慕长渊瞥过来,立马开始蹦蹦跳跳地挥手:「少爷,少爷!」 「说话?大声点,」魔尊没好?气?道:「本座今日的接见指标不是已经完成了吗?!」 书僮闻言,听话?地扯开嗓门大喊道:「少爷!有一位上神祂想插队!」 第428页 清脆的回音响盪山谷,也不知为什么,全都集中在「插队」二?字上。 慕长渊:…… 慕夫人:……… 猝不及防的墨宗上神:………… 第一五一章 天地共主 雨过天晴, 凌霄殿却沦为废墟。 瀛洲鬼王面对宫殿的残垣断壁以及七零八落的剑灵,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忐忑不安。 仙盟这些年对待他们母子还算客气?,慕小井非不知好歹, 相反, 在极端化之前,他其实?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拜入玄宗门后, 慕小井曾跟随师兄回到江南「招生」, 期间回过一次君山镇。因为诡道的修炼方式过于痛苦, 加上宗门师长的一些奇怪行径, 令他萌生出?退缩之意。 但慕夫人劝他仙乃逆天而行,辛苦也是正常的,希望他有朝一日能找到救治哥哥的法子——假如慕长渊的病情能等到那一天的话。 而慕井与兄长关系一向不错, 为了这个目标,他回瀛洲潜心修炼,直到被制成?傀儡,虐待而亡,都没再过家?。 无论是日常发疯的夺魄邪帝,还?是异常愤怒的瀛洲鬼王,都从?未因为当年的事责怪过慕夫人。 他们?心里都清楚,这早已超出?一个普通凡人认知的极限。 慕晩萤尽力了。 拆了人家?千年宝殿,毁了人家?用心血供奉的剑灵, 凶神恶煞的瀛洲鬼王愈发愁苦:娘亲会相信是宫殿先动的手吗? 他还?在发愁,远处一团乌云迅速靠近, 熟悉的鬼气?噼头盖脸而来, 嚣张得生怕别人不知道是谁。 慕小井刚被对方摆了一道, 瞬间目光如电,身体紧绷像一头蓄势待发的狼崽子, 随时准备发动反击。 然而就在乌云笼罩山巅的一瞬间,世界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切割成?一个个小格子,这些特殊方块仿佛碎沙般,轰然打?散紧接着又重?组,等慕小井反应过来时,凌霄殿竟然变得完好无损! 仿佛刚才那一切都是幻觉! 夺魄邪帝的幻术恐怕只有薄宗主能与之一较高下,他先前的那句话确实?不假:鬼王藉助了外力,而邪帝是个脆皮,否则慕小井绝不可能与未来的自己?打?得有来有回。 熊孩子危机解除,慕小井依然没有好脸色,他眉头一皱,嫌弃道「不是要走吗,回来做什么??」 「谁说本邪帝要走了,」夺魄邪帝雄赳赳气?昂昂地从?他身边经过:「你别想独占我哥哥!」 慕小井:「?」 不知道刚才发生什么?,夺魄邪帝态度出?现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甚至心情都变得十分不错,竟然还?哼起了江南小调! 瀛洲鬼王看见他这副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不甘心地嚷道:「你刚才用的什么?幻术?」 「哥哥教我的,小废物不配知道。」 假如邪帝有尾巴,此刻肯定要翘上天,说罢那团鬼气?穿墙而入,消失在千万利剑铸成?的宫殿中。 「一天到晚哥哥哥哥的,你下蛋啊!」 慕小井实?在气?不过,朝着对方消失的方向骂道:「神经病!」 ** 魔尊以为神佛干不出?插队这种缺德事,事实?证明他想错了。 狗急会跳墙,神明也一样。 慕夫人与书僮已经离开,紫藤花架下,慕长渊自顾自地斟茶,眼皮都不掀一下:「坐。」 墨宗上神腆着脸顺杆儿?往上爬:「尊上好雅兴,这花架搭得真……」 慕长渊冷冷道:「那就站着说吧。」 墨宗上神:「……」 祂就知道不可能这么?顺利!!!qaq 其实?慕长渊极少?与三?十三?重?年打?交道,却对漫天神佛都没什么?好印象,此刻面对墨宗上神,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不耐烦。 慕长渊的修为还?没回到受伤前的水平,可他不刻意收敛时气?场极强,墨宗上神如芒在背,先前打?好的腹稿一个字都想不起来。 直到杯中清茶饮尽,慕长渊才挑起眉梢,嘲讽道:「看来是三?十三?重?天的老传统了,牺牲你一个,保全千万家??」 墨宗上神顾左右而言他:「这不是怕来得太多会打?扰尊上静养嘛……」 慕长渊却没那么?好哄:「说吧,你什么?把柄被祂们?抓住了?」 他此刻脸色并不算好,只是语气?不像先前那般咄咄逼人,墨宗上神想起那日的事,悲从?中来:「此事说来话长……」 「幸好本座不想听。」 「???」 堂堂上神,满腔牢骚仿佛被个木塞子塞回了喉咙里,噎得他瞠目结舌。 慕长渊不肯施捨一点好脸色,显然还?在为三?十三?重?天逼迫沈凌夕的事生气?。 墨宗上神在队友的加油打?气?下调整好心态,深吸一口仙气?,这才找回谈判节奏,道:「尊上说笑了,哪有什么?把柄,只是纵观整个三?十三?重?天,唯小神与尊上有那么?一丁点缘份,小神责无旁贷。」 「哦?」 知道这位是健忘的主儿?,墨宗上神提醒道:「缚魂锁您还?记得吗,是小神炼制的。」 十大神器榜中,「缚魂锁」和「聚魂棺」各占其一,最初的用途早已失传,前者已经彻底变成?情趣中的一环,制造出?无数个「叮铃哐啷」乱响的缱绻夜晚,后者则被仙盟收藏,封印着先前出?事的墨宗弟子。 第429页 慕长渊确实?记得,并且还?印象深刻,这会儿?看向墨宗上神的目光便不由得发生些许变化:或许可以让这家?伙再炼点别的? 墨宗上神再次尝试顺杆爬:「尊上若有需要,尽管开口,不瞒您说,刚才小神无意间听到您与慕夫人的谈话,这个重?塑肉身之事小神倒还?真有点经验……」 慕长渊和母亲的谈话没有刻意屏蔽外界,神明手眼通天,听到了不奇怪。 果然,投其所好屡试不爽,这回魔尊大人没有出?言讽刺,而是好奇道:「你成?功过?」 「正是如此。」 三?十三?重?天向来不爱多管闲事,慕长渊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对方是什么?来头?」 「来头谈不上,只是一位仙修。」 「现在在何处?」 「跟另一个仙修跑了。」 被绿光闪了眼的魔尊大人:「……」 有故事的神明平易近魔多了,看在对方实?相的份上,慕长渊态度不像先前那么?拒人于千里之外。 墨宗上神铺垫了那么?多,终于等到这个绝佳机会,代表三?十三?重?天嚮慕长渊主动请缨,希望能操办大婚一事。 担心遭到否决,祂甚至一口气?介绍完所有好处,包括但不限于:天道联姻本就该由天道主持举办、三?十三?重?天能结合古今中外的所有婚礼元素,魔尊要什么?祂们?就能变出?什么?、婚礼规模可以无限扩张、由善道背书,即便鬼界参加,凡人也可以没有顾虑等等等等…… 魔尊倒是耐心听完,才故作惊讶道:「怎么?不早点说呢?本座正忧心仙盟未必办得好这事,到时候怕委屈了你们?玄清上神。」 这一句「你们?玄清上神」,墨宗上神听得险些吐出?一口老血。 与此同时,憋不住老血的还?有正旁听仙盟会议的三?十三?重?天。 仙盟临时总部的议事厅呈上窄下宽的金塔形状,此次的会议是为了决定新的总部位置,也是眼下仙界最重?要的事情。 众仙在下方激烈讨论着,众神则在高位旁听。 本来进展得好好的,神明突然毫无预兆地齐刷刷变脸色,严珂察觉到异样,下意识抬头望去:「诸位神尊可有指示?」 世尊上神冷静道:「继续说罢。」 「是,神尊。」 严珂稍顿片刻,迅速找回被打?断的思路,注意力重?新放到半空中的地形结构图上——那是一座巍峨的山脉,险峻复杂的地势终年被白雪覆盖。 「崑崙山与须弥山仅一界之隔,远离世俗尘嚣,且外部气?候极端地形复杂,常有雷电风雪和地心磁暴,从?避世的角度来看,条件称得上得天独厚……」 别看严珂一副波澜不惊从?容不迫的样子,其实?他也想吐血。 不周山被战火夷为平地,七罪古藤时过度消耗了地脉灵气?,使得原来的仙盟总部变成?无可挽救的废土。 早在议事之前,严珂就知道崑崙山最有可能被选作新的总部地址,因为沈凌夕在仙盟长大,如今仙盟要做重?大决定,刑罚尊者私心希望他也能在场。 在人美心善的魔尊大人状似不经意的配合下,玄清上神答应出?席。 出?于对天道的尊重?,仙盟自然不能太过厚此薄彼,于是严珂同时遣弟子邀请三?十三?重?天,本以为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漫天神佛居然也答应了——不是,仙盟选址关诸位什么?啊?! 好在沈凌夕并未因此怪罪,但到现在为止都没说过一句话。 「……三?年前的那一场战役令仙界元气?大伤,没个三?五百年很难恢復,在此期间希望仙门百家?尽可能淡出?尘世,包括岐黄四?宗,另外,弟子的选拔和歷练也将停止,哦对了,无妄禅师明确表示禅宗将留在人界,作为凡人与仙盟沟通的唯一桥樑。」 这也意味着属于仙盟的时代将彻底过去,新的秩序将给?三?界带来新的挑战。 走下坡路毕竟不是什么?高兴事,众仙没来得及伤感,头顶上的神明突然全部坐直了身体——慕长渊开始翻看婚礼策划书了! 一瞬间,议事厅的气?氛紧绷,众仙不明觉厉,纷纷交头接耳。 严珂再次被打?断,不得不望向头顶的神位,敬声询问?道:「神尊?」 世尊上神心不在焉道:「无事,继续。」 严珂无奈道:「是,弟子遵命。」 阳光明媚,花影重?重?,脸色苍白的病美人翻看着手中的捲轴,眉头始终没有舒展。 策划细緻周到得叫人挑不出?错来,魔尊却觉得没什么?新意。 准确来说是没有惊喜。 按部就班的传统婚礼难以获得恶道之主的青睐,太过特立独行又怕本末倒置喧宾夺主,这个尺度很难掌握,别说神佛了,魔尊自己?都没想好。 慕长渊久久不出?声,众神像等待宣判般提心弔胆。 祂们?如今唯一的指望就是薄欢的建议了。 也不知道靠谱不靠谱。 幸好,当魔尊看到某处时,目光一顿:「咦?」随后总算展露些许笑颜,抬眸看向紧张不安的墨宗上神,道:「你们?倒是豁得出?去,料定了本座不敢毁掉神界?」 「不敢不敢,」墨宗上神连忙解释道:「三?十三?重?天的确有重?修旧好的想法,但又找不到合适门路,只能以此表示诚意,也是一种保证,绝不会有下次。」 第430页 慕长渊冷哼:「有本座在,本来也没有下次。」 墨宗上神附和说是。 慕长渊的笑意稍纵即逝,视线再度落到捲轴上时,语气?也变淡了:「然而对沈凌夕而言,这些算不得补偿。」 墨宗上神苦笑道:「玄清一颗心都拴在您身上,我们?除了打?开天门迎接您,还?有别的补偿办法吗?况且您的伤情能稳定下来,灵素神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当初慕长渊只剩半口气?,残留的归魂枪之力依然肆意破坏着他的经络骨骼,清理手术难度巨大,岐黄四?宗无计可施,是灵素神女带着两位药宗上神前来相助,才平稳度过危险期。 慕长渊淡声道:「你还?打?算向本座邀功吗?」 「不敢,小神只是期盼尊上能看见三?十三?重?天求和的诚意。」 魔尊冷笑道:「当年你们?要是没干那些蠢事,现在也不必在这里卑躬屈膝地请求原谅了,劝你们?早点放弃,本座今日就把话放在这里——绝无可能。」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墨宗上神瞬间萎靡了几?分,但他也不愿轻言放弃,正绞尽脑汁力挽狂澜时,忽然又听见两个字:「不过……」 众所周知,转折之后才是重?点。 「看在你们?让出?神界的份上,本座可以劝劝他。」 众神纷纷精神一振,整个议事厅都亮堂许多,严珂再一次被这诡异的气?氛打?断。 不过这回他没有询问?,而是继续说道:「……龙象山的战损评估报告出?来了,主要是兵傀解封造成?的物理破坏,假以时日还?是可以修復的,就看墨宗是愿意搬回总部还?是重?建龙象山?还?有,那些被三?毒破坏道心的墨宗弟子们?的救治工程,也将在总部建好后再次启动……」 假如能够研究出?同类型症状的解决办法,将成?为巩固道心方面的一项重?大成?就。 自从?慕长渊松口,漫天神佛彻底放下心来。 恶道之主最大的优点是说话算数,以他的实?力,不屑于玩那些虚以逶迤的伎俩。 身在现场的墨宗上神更是用尽毕生所学使劲吹彩虹屁。 慕长渊懒得听他啰嗦,忽然想起什么?,打?断道:「别废话,本座有个问?题问?你。」 「尊上请说,小神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祂本以为魔尊会询问?婚礼的细节,谁知对方却抛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本座听说那年三?十三?重?天下凡,是因为天盟开坛祭天。」 「正是。」 「沈琢从?不主动问?天,当时的理由是什么??」 「哈?」 仙盟大张旗鼓地祭天当然需要正当理由,否则占据公共资源可能引发天谴,但当时仙盟究竟问?了个什么?问?题,墨宗上神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慕长渊见他面露难色,道:「你问?问?群里,总该有人记得。」 墨宗上神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愣着干什么?,你们?善道这点小动作难道还?想瞒着本座?」 墨宗上神无法,值得跑到群里求助于三?十三?重?天。 仙盟议事厅内,漫天神佛面面相觑,居然没有一个想得起来的! 「好像和禅宗有关。」 「听说是无妄坚持问?天,沈琢才同意的,佛陀记得细节什么?吗?」 「阿弥陀佛,记不得一点。」 「……」 祂们?纷纷垂目看向仙首位置的那位无情道半神。 要不直接问?沈琢? 但沈盟主可不是那种一问?就答的个性,除非迫不得已,三?十三?重?天也不想跟这位城府极深的仙盟盟主打?交道。 神佛全神贯注地思考着慕长渊的问?题,根本没注意仙盟讨论到了哪里。 鉅子最近深居简出?,过度低调,导致此刻众仙才发现他的修为大幅精进—— 「鉅子大人什么?时候进入的通天境?」 「咦?我是最后一个知道的吗?」 「不,你不是。」 「我也才知道。」 「盟主呢?」 众仙纷纷望向长桌的另一端,看见沈琢同样眼底透露着讶异,便心安理得地讨论起来—— 「实?在是没想到啊,恭喜鉅子大人!」 「贺喜贺喜!」 「鉅子大人,您无需经过天道考验,就能顺利进入通天境,可有什么?秘诀?」 「听说鉅子三?年前就功德圆满,近日是否遇到什么?新的机缘?」 鉅子被这一声声追问?打?得节节败退,惊慌失措地摆手道:「没没没没有!」 他本就不擅长撒谎,当着沈琢的面心理压力更大了,见在场仙门百家?都盯着自己?,想起墨宗上神的叮嘱,鉅子左右为难,满头大汗。 众仙更为疑惑:「鉅子大人,您慌什么??」 鉅子结结巴巴道:「我、我只是,只是没想好什么?时候告诉大家?……」 墨宗鉅子人缘一直不错,哪怕入狱,都有仙修愿意联名请愿求情,即便他这个解释站不住脚,众仙也只当他社恐发作,准备就此揭过这个话题。 可就在这时,清冷的声音自高处响起,一层层回音响盪,令众仙无端冻得一个激灵。 「——吴寮在哪里。」 吴寮,墨宗上神的大名。 第431页 这是玄清上神今天说的第一句话。 议事厅鸦雀无声。 众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只有漫天神佛与鉅子同时变了脸色! 被发现了! 三?十三?重?天无端到场凑热闹,唯独可能帮助鉅子突破境界的墨宗上神缺席。 沈凌夕很快猜到什么?,秀长的眉头紧蹙,如冰刺般的目光冷冷扫过神佛不知所措的面庞,漫溢的杀意在这密闭空间里掀起一阵风暴! 三?十三?重?天仿佛被一桿无形的长枪钉在原地,纷纷五官乱飞,求助似的看向剑宗。 世尊上神垂死挣扎:「玄清,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个屁! 沈凌夕豁然起身要走。 漪兰上神见状急得口不择言:「吴寮没有恶意,玄清,我们?已经把三?十三?重?天让出?来,你总不能……」 然而沈凌夕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议事厅。 众仙仿佛看到了什么?天道版火葬场文学,一个个呆若木鸡。 只有沈琢和薄欢还?在座位上,前者沉默不语,后者抚额无语。 ** 沈凌夕回到半山腰的静养小院时,墨宗上神早就熘之大吉了。 慕长渊百无聊赖地扯着紫藤花玩,看见他瞬间眼前一亮,招了招手,道:「这么?快就结束了?过来陪本座下五子棋。」 玄清上神就这么?杀气?重?重?地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硬邦邦道:「为什么?不通知我。」 慕长渊知道他说什么?,并不装傻:「反正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三?十三?重?天赖在仙盟不走,本座难道还?真花个三?五百年来接见凡人?」 见沈凌夕还?是不说话,魔尊又自顾自说道:「说起来,那日缚魂锁替狴犴挡下不少?伤害,本座多少?承了点情,听祂说两句就当还?了这个人情。」 「所以呢,你们?已经谈妥了?」 慕长渊笑道:「是啊。」 沈凌夕薄唇抿成?一道直线, 魔尊慢悠悠说道:「仙盟如今自顾不暇,让他们?操办婚礼,无疑增添许多压力,三?十三?重?天闲着也是闲着,祂们?主动请缨,本座都没有拒绝的道理。」 听闻三?十三?重?天居然是为了这事赖着不走,沈凌夕先是一愣,随即冷下脸来,道:「该管的不管,不该管的多管闲事,我宁愿——」 「你宁愿不举办大婚,本座知道。」慕长渊淡淡道:「但本座不愿意。」 沈凌夕看着他,目光中似有疑惑。 「你本来也不打?算血洗三?十三?重?天,与其让祂们?提心弔胆地过日子,不如由着祂们?尽力弥补,毕竟只要你一天没气?消,祂们?始终难以心安。」 慕长渊语气?极为温和,可说出?口的话却让人感到背后发凉:「杀人诛心不是这么?玩的,你若想学本座以后慢慢教你。」 沈凌夕倔强地扭头:「我才不学。」 阳光明媚,微风多情,用来争论实?在是辜负良辰美景。 慕长渊见他气?消,趁机掰住沈凌夕的下巴强迫他转回头,以唇瓣相覆。久违的柔软触感让沈凌夕唿吸一窒,旋即加深了这个亲吻。 从?浅尝即止,到深入城池。 在玄清上神眼里,只要他们?能在一起,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包括婚礼。他不在乎世人的想法,说他离经叛道也罢,自甘堕落也罢,沈凌夕心中自有一套公正法则,不受外界影响。 瀑布般的紫藤花在俩人头顶随风摆动,交叠的衣袂上投出?花瓣斑驳的影子。 玄清上神忽然觉得手指间多了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居然是一枚银晃晃的戒指。 这个时代并没有这类习俗,而且这材质沈凌夕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怔怔道:「这是……」 慕长渊抓着他的手在眼前端详,对自己?的杰作越看越满意:「地狱的月亮,好看吗。」 沈凌夕:「……」 为哄上神开心,魔尊大人特地回了趟地狱,用空间之术把一轮明月压成?银光闪闪的戒指,大小刚好能套在右手无名指上。 「本来想做个对戒的,」慕长渊惋惜道:「但到时候地狱一点光都没有,影响本座花园里的植物,叶芽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在地狱种上了仙界的花。」 沈凌夕看着手上的戒指,顿时哭笑不得。 他说:「什么?时候举办婚礼?」 「快了,」慕长渊轻吻他的手背:「本座必不会让你受委屈。」 「婚礼那天,世人再也不会提及善恶殊途,众生从?此只能仰望日月同辉、天地共主。」 第一五二 章 大婚(上) 大婚敲定在第二年的初夏。 众所周知, 江南梅子成熟就意味着进入连绵雨季,一连几十天难得见到太阳。为了不影响这?场盛事,司掌气候的漪兰上神不得不修改历法节气, 为此还挨了几道天雷。 高高在上的神明沦落到打工人的σw.zλ.地步, 谁看了不说一声惨。 罢了罢了,惹到慕长渊, 神佛算踢到了铁板, 如今只希望婚礼上一切顺利, 好让那魔头稍微消消气。 其实按照原定计划, 三十三重天准备将?婚礼定在九月底,然而某天慕晩萤到云城拜访一位大客户,回程遇见一个打?着「半仙」旗号的江湖骗子, 对方告诉她必须选在六月初六这?个吉时,并说了一个理由——有利于子嗣延绵。 第432页 慕夫人对此深信不疑,当即施给算命先生许多钱财,之后无论神明如何苦口婆心?解释这?完全是无稽之谈,也改变不了「娘」心?似铁。 ——为人母亲的心?理,神佛根本无法理解,尽管慕夫人从未提过,不代表她内心?没有一丝期盼。 就在准备婚礼的这?几个月,慕小井的及冠礼也顺利举办。 慕小井年少离家, 在外?受尽折磨,临死前唯一的心?愿就是回家。慕晚萤特地邀请了君山镇十里八乡的父老乡亲, 像同时代所有普通男子成年那样, 热热闹闹地办一场仪式。 及冠礼通常在宗庙举办, 由族中长辈担任礼官,然而慕家一没有宗庙, 二没有合适的长辈,前者可以花钱修建礼台,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在慕晚萤这?里都不算问?题,但后者就比较麻烦——慕夫人这?辈子并不轻松,一路跌跌撞撞吃了许多苦,尽管么子已经成了这?般模样,她仍希望能有德高望重者为其作?出榜样,别?在歪道上越走越远。 如此一来,慕长渊也不合适了,魔尊用事实证明自己只?能教出夺魄邪帝这?样的神经病。 最?终,礼官的职责落到沈凌夕头上——纵观三界,没有比他更德高望重的了。 沈凌夕没有推辞,他照着凡人的习俗按部?就班地完成仪式,乌泱泱的百姓在礼台下匍匐跪拜,表情?肃穆虔诚。这?场面,不知道的还以为慕小井登基了。 及冠后还需取字,玄清上神亲赐「长宁」二字,意为山河无恙,家国安宁。 慕晩萤满意得一双杏眼弯成了月牙儿。 仪式刚结束,不待父老乡亲们蜂拥而上,慕长渊就藉口身体不适,与沈凌夕一道离开。 宾客们当着瀛洲鬼王的面也不敢太过分,只?得收起心?思?老老实实吃席。 好在慕晩萤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多年,早练就长袖善舞的本事,气氛很快就活跃起来,只?是满堂宾客无人敢靠近瀛洲鬼王,都围绕在慕夫人身边。 宾客盈门,慕家堡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书僮躲在柱子后,目光充满艷羡之情?,见慕小井离得不远,便出声唤道:「小少爷!小少爷!」 慕小井闷闷不乐道:「干什么。」 书僮早在蓬莱仙山就见过他,因此并不畏惧:「今日来的这?些人,您还认识吗?」 慕小井摇头:「我离家太久,都记不清了。」 择一见状,热心?地提议道:「要不我给您介绍一下?」 慕小井是今天的主角,提前离场母亲必然会?不开心?,他闲着也是闲着,便酷酷地抬了抬下巴,道:「说。」 择一挨个介绍起来: 「……乡长手边那个穿紫红布衫的大娘,在家中排第二,又嫁了个姓王的,所以我们叫她王二婶,她的儿子考上秀才后,她特地跑到咱家门前和邻居炫耀,说什么家业再大又如何,到头来后继无人,总归是要落到旁人手里的。折柳姐说当时夫人气得接连几天饭都吃不下!」 慕小井皱起眉头。 不远处的王二婶忽然觉背后一凉,小心?翼翼地看过来,随即马上移开目光。 经过玄宗门的残酷折磨,慕小井对家乡的记忆十分模煳,听?到书僮的话才想起一点:树大招风,慕晩萤发家后招来许多嫉妒,这?些人偷不走她的手艺,只?敢在门口阴阳怪气,或者等?苏姨娘来闹的时候看她的笑话。 人界资源紧缺,凡人寿命短暂,有句老话叫做「不争馒头争口气」,人一辈子来来去去就这?么点追求,其实真要算起来,这?里的老百姓们不算有多坏,否则慕晩萤早就搬走了。只?是她深知人心?如此,搬到哪都一样——无依无靠的寡妇越是风光,人们就越喜欢谈论她痛的处,好似只?有抓住了弱点,才能心?平气和地继续做邻居。 黝黑的眼珠子微微一动,慕小井意味不明地说道:「她儿子今天来了吗?」 书僮左右张望,见无人注意他们这?边,才神秘兮兮道:「上一任人皇离奇驾崩,听?说是遭了天谴,为了撇清关系,新帝登基后废举重考,将?整个朝堂改头换面,那秀才估计在家中准备下次考试吧,但我听?别?人说,他有前朝中举的记录,估计连初试都过不了……」 慕小井:「……」 王二婶知道慕家的两个孩子都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但今日玄清上神亲自到场,她思?前想后,仍然不愿放弃能当面向神明许愿祈求保佑的机会?。谁知道上神离开得如此迅速,这?会?儿若是提前离场,显然是不给瀛洲鬼王面子,她只?能硬着头皮极尽讨好之能。 毕竟是多年前的事,慕小井没有亲身经歷,见她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有些哭笑不得,心?中的那一丝戾气也跟着烟消云散。 时也,命也。 凡人一生总会?因为各种各样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而改变,所以才希望通过修道来摆脱命运的枷锁。 他正想着什么,书僮又自顾自地介绍起来: 「右边那位是刘叔,是个木雕师傅,夫人之前想着对方也算半个同行,恰好他闺女与咱们少爷年纪相?仿,便托人打?听?生辰八字,结果刘叔火速把女儿嫁给隔壁村的屠夫,还对外?杨燕『宁嫁杀猪汉不嫁短命鬼』……」 比起殷情?的王二婶,这?位刘叔显然心?不在焉,目光总是往慕长渊离开的方向飘去,时不时捶胸嘆气,悔不当初。 第433页 「他闺女都生三胎了,他还有脸跑来求夫人!」 慕小井奇道:「求娘亲做甚,总不至于让女儿和离改嫁吧?」 书僮摊了摊手,无语道:「他说自己还有两个儿子,问?咱家少爷愿不愿意纳妾!」 「……」 面对各怀心?思?的满堂宾客,慕小井忽然觉得没劲——凡人的慾海比地狱的血海更深,也更张牙舞爪,慕长渊能接受凡人不完美,但他却不喜欢,只?是看在娘亲的份上,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要按瀛洲鬼王从前的性?子,早就杀得一干二净。 今日为了见客,慕小井隐去了可怕的厉鬼模样,短暂地恢復成还活着的样子。书僮介绍完一圈,回头看见他,顿时想起刚才玄清上神为他梳发束冠的神圣场景,不由得感慨道:「夫人说要大办一场,我原以为只?是很热闹,没想到连姑爷都亲自上场了,小少爷感动吗?」 慕小井若有所思?,诚实道:「不敢动。」 书僮:「?」 别?说慕家庄了,如今三界几乎都成为玄清上神的信徒,慕小井不想听?彩虹屁,赶紧熘去了别?的地方。 「上神如何,我修的又不是善道。」瀛洲鬼王不服气地嘀咕道:「原来世上真的有归魂枪都渡不了的恋爱脑……」 他只?敢小声抱怨,偏偏还是被人听?见了。 慕家堡今日来了一位稀客,那就是裴青野。 战后,逍遥散仙早早带道侣归隐山林,每日饮酒的饮酒,种花的种花,仙盟的事他们一概不管,唯独魔尊醒来那次,裴青野被薄宗主叫回来,代表仙盟去请玄清上神,完成任务后又迅速不见踪影。 裴青野与慕小井算是有几分交情?,后者成年,慕夫人托沈凌夕将?请帖送到,裴青野当然没有不到场的理由。由于这?位上仙看起来很好说话,仪式结束不久,他就被宾客围住许愿,连招唿都没来得及打?。 幸好逍遥散仙能游刃有余地应付这?种社交场合,间歇中瞥见躲在角落闷闷不乐的慕小井,迅速切片晃到他身边来。 慕小井在山里禅宗念了几年的经,脾气比先前好多了,逍遥散仙打?趣道:「怎么,今日哪位惹你不高兴?报上名来,师叔祖帮你收拾他。」 「我哥。」 瀛洲鬼王怨念地看他一眼,表情?好像在说你快去收拾他。 裴青野哽住:「……尊上又怎么了?」 「没什么,」喧闹声仿佛与自己无关,只?是微不足道的背景板,慕小井沉浸在心?事中,没精打?采地垂着头,道:「哥哥已经不是以前的哥哥了,他与那个讨厌鬼相?处得更久,兄弟感情?更深,我觉得他……对讨厌鬼更好。」 讨厌鬼当然指的是夺魄邪帝。 以裴青野的聪明才智,不难想明白:慕长渊苦神经病已久,为了不重蹈覆辙,他对小井的方式肯定与邪帝不同。 可对待这?种问?题少年,做得太绝容易起反作?用,需得搞明白前因后果才能对症下药。 裴青野沉吟道:「就拿神月宫来说吧,你进得但邪帝进不得,明显尊上更为信任你,为何你还会?这?么想?」 慕小井不以为然,沮丧道:「反正讨厌鬼后来也进去了,有什么区别?。」 裴青野继续试探:「尊上为了引出三毒才放他进入的,这?能一样吗?」 「再说了,你光记得他们兄弟感情?深厚,怎不提邪帝这?一万年间挨过多少揍?」 他步步紧逼,果不其然,慕小井逐渐克制不住情?绪,开始变得愤愤不平:「可我哥还教他幻术,这?又怎么说呢?!」 裴青野瞬间明白这?才是癥结所在。 灭世之战,裴青野与夺魄邪帝交过手,知道对方所使用的幻术是由慕长渊亲自教导的。 ——慕长渊有一独门秘技名叫「瞳术」,受瞳术蛊惑者全程毫无知觉。这?种无知觉不是指失去意识,他们记得自己做过什么,并坚称一切行为都出于自我意志,没有受到外?力操控。 瞳术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起初是仙盟的监察院在监测人接动态时发现,当某一凡人的命运偏离轨迹,他身边的人或多或少都将?受到影响,而当越来越多的凡人没有理由地偏离命运轨迹,蝴蝶效应形成,届时天道就会?开始「修正」。 天道的手段简单粗暴:毫无预兆地降下天灾瘟病,将?偏离命运的蝴蝶一次性?消灭。 仙盟监察院总共监测到二百四十九次天道修正,都在慕长渊跑到人间兴风作?浪后不久。 这?一发现曾引起大范围恐慌,没人知道慕长渊究竟用过多少次瞳术,世上又存在多少骗离命运轨迹的「蝴蝶」。 再后来,夺魄邪帝作?乱,玄清上神亲自下凡驱除邪祟,魔尊遭受断臂重伤,不得不闭关养伤,又担心?死对头继续追杀慕井,于是教给后者一种简易版的瞳术,当作?保命的底牌。 结果到了灭世纪元,三毒和夺魄邪帝这?两个恶棍,一个控制堕魔的仙修,另一个操控蛊惑凡人,用血肉之躯挡在鬼军阵前,逼得仙盟不敢硬攻。 这?次又是玄清上神下凡,才打?破了僵局。 裴青野收敛神思?,嘆道:「当年慕家出事时,你哥自己也只?是少年人,他与邪帝在鬼界野蛮生长,顾此失彼,等?回过神来邪帝这?个大号已经练废了,尊上是最?大的受害者,他也有苦难言。」 第434页 慕小井若有所思?。 「你觉得他待你不够亲近,我却认为尊上正在寻找一种新的方式与你相?处,你是你,邪帝是邪帝,你独占的分量绝对不比他少。」 逍遥散仙的聪明才智是三界公认的,慕小井听?到他这?么说,心?情?瞬间好了许多:「真的?」 裴青野将?象牙骨扇一展,朝他眨了眨眼,笑得像只?老狐狸:「骗你我能有什么好处。」 慕小井心?思?并不复杂,甚至有几分天真:「那我哥以后也会?教我幻术吗?」 说来说去还是想跟慕井争。 老狐狸张弛有度、见好就收:「那得看你有没有达到尊上的要求了,若是跟邪帝那般失控,多半是不教的。」 「我不会?我不会?!」慕小井忙不迭道:「我才不像那个神经病,裴青野,你要为我作?证!」 裴青野笑着说好。 解决一件事还不算完,情?绪转晴的慕小井飞快地瞟了他一眼,表情?欲言又止。 裴青野索性?好人做到底,送鬼送到西:「还有什么事一併说了,别?自己胡思?乱想。」 这?回瀛洲鬼王莫名其妙地变得扭捏起来,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他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在对方鼓励的目光中,下定决心?道:「我想改个尊号,不叫瀛洲鬼王了。」 这?回裴青野真的惊讶了:「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当然因为夺魄邪帝。 「瀛洲岛早就沉海里了,我这?个『鬼王』当的好没意思?,再过百年,提起来人家多半还奇怪这?是什么鬼地方,怎么从没听?过,」慕小井扭扭捏捏,眼神乱飘:「我想起一个更霸气更狂野的尊号。」 霸气……狂野…… 裴青野想起恶道那些令人啼笑皆非的中二称唿,表情?似笑非笑:「跟夺魄邪帝那样的?」 同样中二的少年别?过脸去不肯承认。 慕井应该很后悔当初一时冲动杀死了年少的自己,慕小井要只?是普通凡人,最?多百年就重新投胎往生,哪还有如今事事跟他死磕、用魔法打?败魔法的瀛洲鬼王? 本来就是同一人,喜欢相?同的东西不足为奇,逍遥散仙虽然好管闲事,倒不至于闲到连恶道的审美都要拯救。 「那你还真问?对了人,」裴青野一收扇子,不假思?索道:「我从未来而来,恰好知道一个名字,越往后越出名,尤其在万年以后让整个恶道望尘莫及,最?重要的是这?名字能克邪帝!」 最?后一句对慕小井简直有莫大的吸引力,他顿时感兴趣地睁大眼睛:「当真?!」 「骗你是小狗!」 尽管脾气比先前好了许多,可毕竟修的是恶道,慕小井一心?急就控制不住兇相?毕露:「赶紧交代,再吊胃口我就鲨了你!」 裴青野却仍旧不疾不徐,道:「急着什么,是你的总跑不掉。」 在慕小井期盼的眼神中,逍遥散仙凑到他耳边,道:「那个讨厌鬼不是叫『夺魄』吗?」 「你就叫『夺笋』。」 ** 泰清四年,六月六日。 大婚如期举行。 这?场婚礼是战后最?重要的事,没有之一,由三十三重天亲自操办,无论天上地下、善恶两道,都必须为此让路,出不得半点差错。 可偏偏就在婚礼仪式开始前出了乱子。 第一重天。 须弥山。 神界一如既往祥和安宁,湖水与天空组成的镜面照映出阳光明媚的人间,到处张灯结彩,一片喜气洋洋。 沈凌夕为自己堕魔而准备的小黑屋,因为离天门较近,被爆改成迎亲据点,漫天神佛都聚集在这?里等?待吉时到来。 「辞呈?!」世尊上神难得变了脸色:「你们都在干什么,沈琢昨夜离开,竟无人发现?!」 信封上铁画银钩的两个字,如同两座大山,简直快把来汇报的上仙压跪了,他欲哭无泪道:「盟主向来喜静,公事以外?不让任何人打?扰,我们、我们都以为他在闭关休息……」 直到婚礼仪式准备开始,沈琢作?为「长辈」迟迟未到,众仙派人去请,这?才发现案台上的辞呈,立马连滚带爬地跑来找漫天神佛商量。 盟主不告而别?,仙门百家跟丢了魂儿似的六神无主——仙盟秩序井然,少一位宗主不可怕,少一位峰主也不可怕,但这?位可是盟主啊!!! 不少仙尊甚至泪洒当场。 法华上神皱眉道:「里面写?了什么?」 那上仙抖如筛糠:「只?有一句……道、道不同,不不不相?为……」 「好了别?说了。」世尊上神迅速打?断他的话。 所有人都因为沈琢沉稳过人,而忽略了无情?道修宁为玉碎的刚烈性?格。沈盟主摆明不同意这?门婚事,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任谁都无法阻拦,他索性?眼不见为净。 婚礼出师未捷,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世尊上神瞟了一眼帘后那道身影,感觉更头疼了。 无情?道师徒的相?处模式叫人摸不着头脑,但沈琢亦师亦父的辈分与关系作?不得假,哪怕神佛代表天道接受这?桩婚事,沈琢故意缺席,也会?显得有那么一些「名不正言不顺」。 沈琢啊沈琢,你可真是有够无情?的。 世尊上神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道:「现在追回还来得及,绑也要给我绑回来。」 第435页 在天道的力量下,无情?道半神无所遁形,必须回来面对自己的责任。 「随他吧。」 内室传来一道清冷如寒潭碧泉的声音,冻得在场的神仙们纷纷打?了个激灵:「沈琢心?中有自己坚持的『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不必强求。」 漫天神佛互相?看了一眼,连忙附和道:「也是,今日事情?繁杂,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其实沈琢参不参加婚礼祂们并不在意,三十三重天只?希望能平安顺利度过这?个重要的日子。 可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 纸包不住火,与其遮遮掩掩,不如索性?放任这?把火烧起来。 沈琢缺席的事迅速传开,并引发一阵骚动,很快的,三界都知道仙盟盟主不认可这?门婚事。 前来观礼的众生成分复杂,人心?叵测,难免有好事者趁机煽风点火,不过也都不敢明目张胆,毕竟今日这?两位新人一个比一个不好惹。 「明知不好惹,沈盟主仍能守住本心?,甚至不惜背天道意志,实在令人敬佩!」 大臣感慨完,见龙椅上的人皇面色不善,赶紧往远了扯:「圣上,仙盟失去盟主,犹如勐兽被砍掉头颅,恶道也因魔尊去往三十三重天而一蹶不振,眼下正是人界发展的大好时机!」 商信洲死后,人界群龙无首,之后又遭遇大战,损伤惨重。凡人急需一位手腕强硬、能稳定局势的统治者,与此同时,各方势力都想趁机分一杯羹。 眼看着好不容易统一的人界即将?分裂成几百甚至上千个小国家,谁都没想到,最?后逐鹿中原脱颖而出的竟然是一位长眉如剑,凤眼高挑的青年。 青年此前名不见经传,却能短时间内收编军队,战后主动联手仙盟镇乱驱邪,相?比起朝堂上掀起血雨腥风争得你死我活的世家大族,他迅速收穫大量民?心?,最?终成功问?鼎九五之尊的位置。 只?见青年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沈琢是走了又不是死了,现在松懈为时过早。你们太小看他,他越是眼里容不得沙子,孤内心?就越不安。」 大臣一愣,顿时不知如何应对。 青年似乎觉得他蠢,嘴角扯起一抹嘲讽的弧度:「知道上一任人皇是怎么死的吗?」 这?是一道送分题,大臣立马恭声道:「商皇将?无辜的子民?的性?命用于邪恶试验,以满足自己的狼子野心?,终将?遭到天谴。」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官家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渠道,商信洲的所作?所为早就被公诸于世。 青年听?完后,眼底神色晦暗不明,又问?:「那你知道赵怀阳怎么死的吗?」 又是一道送分题,大臣不假思?索道:「赵宗主奉命夜审魔尊,最?终不敌,血溅青阳峰。」 「奉命,」年轻的人皇冷笑道:「你猜他奉谁的命?」 剑宗宗主一仙之下万仙之上,除了沈琢谁也不能指使他。 大臣突然间脸色微变:「主上的意思?是……?!」 世人都知道,仙盟的盟主与副盟主关系不和,「借刀杀人」四个字他没明说,但在场的都已经心?知肚明。 「沈琢真的会?这?么做吗?」 「谁知道呢,」人皇倏尔一笑,对此不置可否,「不过他借刀杀人剷除异己是错不了的。」 青年转动着拇指的翡翠扳指,似乎变得更笃定了:「揽星阁在他眼皮子底下开展了长达几十年的恶道试验,商信洲死得突然,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沈琢宁愿背负滥杀的骂名也要动手,难免有封口之嫌。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大家都是千年的狐狸,谁还闻不出这?点猫腻。」 「他这?时候退出权力纷争,实属明智之举,但对孤而言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天下永远不会?太平,假如这?位年轻的人皇能「找」出确凿的证据,就能以此要挟沈琢和仙盟与自己达成长期合作?,他不是商信洲,没有做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沈琢没有任何由头可以动他。 然而沈琢突然不辞而别?,青年失去机会?的同时,也不由得生出一种挫败与恼怒来。 任何上位者都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强者,假如不能联手,就只?能尽早绞杀。 「这?位沈盟主还真是留不得啊……」 年轻的人皇抬头望向高处,仙门百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神明更是满脸沉重和不悦。 他神色舒展了些,喃喃自语道:「得罪三十三重天,他往后的日子也不会?好过了。」 ** 人间尚处在黎明时分,红烛摇曳,慕家堡内到处贴满喜字。 美人对镜,身着一袭大红喜袍,墨黑长髮如瀑披散。 上至神界下至鬼界,只?有凡人才有一套完整的成亲仪式。喜服的款式可以按照凡人的来,但上面的描金绣花必须体现天道意境,光繁复的花样就反覆设计百千遍,另外?,锦缎的布匹料子要用神丝织造,色泽又要以鬼界的玲珑草作?染料,通过反覆调试才能使布料的光泽达到最?好的效果。 虽然只?有两套婚服,但工序极其复杂,加上珍稀材料的收集、样式的调整都需要时间,一年时间远远不够,凡人的效率是最?低的,可恰好绣花和裁量才是最?关键的一步,为了赶在婚礼前完成,官家甚至调动了整个九州大陆,乃至西域和南藩的绣娘,这?才勉强赶上工期。 第436页 多方的努力没有白费,若非三界第一美人,还未必压得住这?套极尽奢华的喜服,光背影就称得上风华绝代,却叫人一时难以分辨性?别?。 镜中倒映出一双潋滟多情?的桃花眼,眼角的那颗鲜红泪痣盈盈欲坠。 「沈琢……」 美人琢磨着这?个名字,并没有不高兴的意思?。 「他们师徒俩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犟种。」 严珂无言以对。 原本只?负责观礼的仙尊们,突然间手忙脚乱,刑罚尊者下凡前来汇报此事,他的内心?也不平静。 他想过沈琢不会?妥协,却没想过是以这?种方式。 此刻慕长渊坐在内室换裳,他站在帘外?,既像一个侍卫,又像一尊雕塑。 有些刻在骨子里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不知为何,慕长渊始终没能突破最?后的一道瓶颈回归天道,直到婚礼前夕才刚刚出关,镜中的他依旧略显虚弱,苍白的脸颊毫无血色,眼底好似有一团火在燃烧。 那是试图冲出桎梏的地狱凤凰火。 狴犴若无法完全压制地狱凤凰火,慕长渊随时可能被反噬。 严珂对此十分担忧。 一来担心?尊上这?种状态,待会?儿进入三十三重天会?不会?有问?题;二来担心?他无法回归天道是因为恶道功德不够——三界芸芸众生全都集中在婚礼现场,万一出事后果不堪设想。 刑罚尊者脑子里正乱七八糟地想着,听?见脚步声时骤然回神,身形高挑的红妆美人掀帘而出,严珂在看清对方装扮的剎那间,脑子轰然变得一片空白! 他仿佛回到青苍帝国最?辉煌的时期,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陛下!」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叫错了,美人脚步一顿,侧目道:「你叫本座什么?」 他语气淡淡的,带着些许嘲讽,严珂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张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很快地,他眼底的光芒熄灭,脑袋耷拉,身体也跟着委顿下来。 于公,严珂并不后悔当年揭发女帝身份的事,可是于私……他不敢想于私。 事到如今自己还期盼着什么呢?严珂心?想,苦涩蔓延至喉头,将?所有的话语堵住。 可眼看着慕长渊云淡风轻地从自己身边经过,似乎青苍帝国的那三十年辉煌、那些荣耀与默契在魔尊眼里都不值得一提,因此他才可以没有任何的心?软和留恋。 忽然间,严珂不知从哪获得勇气,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陛下,新婚快乐。」 慕长渊脚步一顿。 「除此之外?,属下还要为自己曾经的偏见向您道歉。」 恶道之主隐瞒身份潜伏人间是事实,他毫不犹豫地上报给仙盟总部?,虽然有些冲动,但并不后悔。然而因此导致女帝在位期间的功绩尽数被抹杀,这?才是刑罚尊者万万没想到的。 「我并不奢望能获得宽恕,」严珂垂头,嘶哑道:「但属下希望您能幸福,陛下,这?个愿望从未改变过。」 慕长渊背对着他,淡声道:「上一个说这?句话的人,背叛了他誓死效忠的君王。」 「你仗着沈凌夕必定护着你,也仗着本座不会?在成亲之日大开杀戒,才敢说这?番话。」 说罢便向门外?走去。 严珂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直挺挺的身体摇摇欲坠。 他像被判处死刑般缓缓闭上眼睛,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指尖温度也随之褪去。 漆红雕花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微弱的天光洒落进昏暗房间,泠泠微风吹熄红烛火光。 「你的忠诚总是像纸上谈兵,经不住考验,一边口口声声希望朕幸福,一边只?知道当块木头。」 慕长渊沐浴在天光之下,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严珂忽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望去。 「若搞砸了本座的婚礼,不会?有下次机会?了。」 风华绝代的美人举目眺望,琉璃桥贯穿璀璨夺目的日曜,在五彩光晕的照映下,三十三道天门依次开启,迎亲队伍若隐若现。 玄清上神一贯白衣似雪,不沾红尘,此刻一袭绛红的喜服,长发用金冠束起,衬得冰雪般的容颜多出几分与从前不同的温润,简直叫人挪不开眼。 他垂眸俯视的一瞬间,众生倾服拜倒,万民?恭迎神君。 慕长渊眼底闪动着笑意:「朕现在找到幸福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第一五三章 大婚(下) 迎亲开始前, 裴青野和方?源这两个没事干的闲人已经早早入座。 不得不说三十三重天?用心良苦:花团锦簇的?观礼席分为仙、人、鬼三片区域,两两之间以结界相隔。 众仙依旧落在栖仙台上,白玉铺地?, 明珠作盏, 瑞兽嬉闹玩耍,与祥云萦绕在周身, 小凤雏也混在其中?, 从灭世穿越回来的几位上仙, 被安排在最靠近神界的?位置, 一看就知道与玄清上神关系匪浅。 阎罗海里,恶道修士看着张牙舞爪,血海大魔摇旗吶喊, 存在感十足,或许是仙界式弱而地狱九头鹰成为新妖王的?缘故,妖兽族最近跟恶道走得挺近,自告奋勇跑到这边来凑数。 凡人所?待的?普渡望台建在巍峨的?山巅,以年轻的?统治者为首,各番邦首领紧随其后,再往后则是九州的?世家大族,最后才是从四面八方?赶来观礼的?老百姓们,数量最多?, 一眼望不到尽头。神佛甚至慷慨地?给?他?们都叠了个甲,以保证不被浓重的?仙气和魔气干扰心智。 第437页 仙修离神界最近, 离众生最远,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 三界局势即将面临重新洗牌。 整个婚礼现场纵贯三界,横跨九州, 宴席上酒也非同小可,能让仙修增进修为,凡人延年益寿,为了彰显天?道包容的?态度,连恶道都受到一视同仁的?待遇。 如此端水,自然是为了不得罪那位恶道之主。 可即便做到这般极致,漫天?神佛心中?依然忐忑:待会儿就要?迎魔尊进入神界,万一慕长渊搞一出缓兵之计,等到了三十三重天?再动手怎么办? 到时候玄清上神会不会连同沈琢不告而别的?帐一起算? 事到如今,祂们只能强颜欢笑,殊不知表情比哭还?难看,仿佛养大的?白菜被猪拱了。 叶芽头一次经歷如此盛事,好奇地?东张西望,扫视过?凡人观礼区时,目光忽然一顿,指着坐在龙椅上、踌躇满志的?青年,疑惑道:「那是人皇吗?我怎么瞧着他?与别人没什么不同。」 歷任人皇没有修炼天?赋却自称「天?子」,理论上来说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作为人中?龙凤,不管龙气或凤骨,身上总能找到一些特?殊之处才对。 可叶芽左看右看,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 方?院长顺着他?指的?方?向瞥了一眼,摇头道:「歷任君王登基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知道自己是否为人皇,假如不是,那么谁才是这天?下真正的?统治者。」 所?有上仙都看得出来,只不过?他?们选择守口如瓶,因为绝大多?数君王都不是人皇,一旦他?们自己知道这事,九州就会陷入无止境的?争夺与厮杀。 为了应付追问,也为让君王安心处理σw.zλ.政务,完成自己短暂的?使命,仙盟每次都作出肯定回答——也就欺负凡人寿命不长,没法找他?们算帐。 叶芽惊讶道:「所?以现在根本没有人皇,人界分裂是迟早的?事?!」 他?指得太明显,普渡台上已经有人望了过?来,裴青野赶紧将他?按回到座位上:「小祖宗,你当人皇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么?商信洲刚死不久,下一任起码要?等三五百年才会诞生。」见小道侣张口欲言,裴青野先发制人:「天?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没什么奇怪的?,再问就泄露天?机了,今日上神成亲,你总不希望我们几个在婚礼现场挨雷噼吧? 叶芽这才作罢,老老实实地?研究青玉案上的?菜色。 这时,人群中?忽然一阵喧譁,吵得他?又忍不住好奇看去?——薄欢骑在一个浑身腱子肉的?男人腰上。 男人四肢着地?,腰腹有力,健壮得像某种野兽,他?戴着嘴套,脖子上套着皮质缰绳。圣子双腿岔开夹住对方?精瘦的?腰,赤足悬空晃荡,清脆的?银铃声随着摇晃的?节奏响起。 观礼台纷纷尖叫:「薄宗主来了!」 「呜呜呜圣子大人终于出现了!!」 「圣子今日这身装扮是不是太过?保守了些?」 「可是那个男人好像野兽……好涩哦……」 「我受不了了呜……」 神明的?结界也挡不住合欢宗宗主的?魅力,他?没有施展任何?法术,就让凡人神情恍惚鼻血长流,甚至激动昏过?去?。恶道更是夸张,一个个竖起金箍棒,场面不堪入目,灵素神女不得不出手将这些失控的?魔物摁进海底,免得凡人见了艷羡又自卑。 叶芽目瞪口呆:「薄宗主这是……」 裴青野抚额,当即在通信群里吐槽:不是让你低调些吗?! 薄宗主颇为无辜:方?源你评评理,我穿得难道不够多?? 方?院长:让你穿多?点不是让你穿紧身皮衣……股沟都勒出来了,你还?不如穿少点。 薄宗主:那我脱? 裴青野:别别别,赶紧过?来!还?有,你手上的?皮鞭是用来干什么的?? 薄欢:牡丹不想来,非要?我抽他?才听话。 「……」 裴青野嘆了一口气,暗骂自己为什么要?多?嘴问这一句。 合欢宗宗主早就成为三界特?殊杏癖的?业内标杆,每次出场都万众瞩目,不过?今日大婚,万一他?抢走了风头,以慕长渊的?性子,绝对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裴青野默默许愿,希望尊上「魔高一丈」。 他?的?愿望成真了。 天?门开启,神乐奏响,圣光洒落人间的?每一个角落。神明降下祝福,大地?灵脉受天?道力量滋养,万花齐放,奼紫嫣红,瞬间恢復成过?去?那般欣欣向荣的?姿态。 然而,当恶道之主出现在众生面前时,三界被惊得鸦雀无声。 尽管地?狱魔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真正见过?他?的?却寥寥无几,「三界第一美人」的?称号也不一定飞得是男的?,这不,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慕长渊是个荤素不忌的?,兴风作浪的?本事无人能比。今日他?刻意捨去?了腰封,层层叠叠的?喜袍宽散逶迤,头饰金钗凤冠,一身红妆翩然而上。 细碎的?日光落在他?身上,无论世间多?少好颜色,在他?面前都黯然失色。 夫夫成婚,喜服着装上并不会特?意做区分,众神面面相觑:这和计划中?的?不一样啊?! 玄清上神初见时也是一呆,仔细看才发现对方?用的?并不是女身。 第438页 薄欢看热闹不嫌事大,抚掌笑道:「『女装大佬』这四个字算是被他?玩明白了。」 裴青野苦笑道:「让三界知道谁是大佬么……」 方?源不忍直视:「只要?不灭世,随他?高兴就好。」 由于慕长渊闭关修炼,他?们有段时间没见面,沈凌夕知道对方?的?脾气,半天?不搞事就是被夺舍了,愣了一下便忍不住笑意。 玄清上神极少在人前展露笑颜,此刻双眸映出细碎波光,那些克制不住的?欢喜都沉浸在其中?,闪闪发亮,看得众生又是一呆。 天?道法相神圣庄严,自古以来,无人敢评价神明的?容貌,曾经以为那句「秋水为神玉为骨」是挑衅,此刻才知道原来是写实。 凤凰清啸拉回了众生的?神思,未等沈凌夕下凡去?接,慕长渊就来到了高处。 剎帝利佛陀小声道:「这不符合计划。」 原本准备让凤凰衔着红绸铺在接亲的?路上,来一出「鹊桥相会」的?名场面,然而慕长渊就这么急哄哄地?跑上来,凤凰压根没准备好,只能边飞边叫,也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人。 法华上神说:「佛陀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计划赶不上变化,今日全都按照尊上的?意思来罢。」 剎帝利佛陀敛目摇头道:「但变化容易出变故。」 祂的?担忧并非没道理,为了这场婚礼,漫天?神佛已经冒天?道之大不韪,连开启天?门放慕长渊进去?都属于卡规则漏洞的?操作,魔尊他?老人家随心所?欲,到头来倒霉的?都是三十三重天?。 法华上神无奈道:「边走边看吧。」 慕长渊上来就将沈凌夕抱个满怀,引得底下尖叫起闹声连成一片。 沈凌夕笑道:「不是说好我去?接你吗。」 漫天?七彩霞光,俩人近在咫尺,慕长渊伸手抚摸过?他?额间的?红翡与眉眼,道:「多?日不见你,一见就忍不住了。」又上下打量几眼,满心欢喜道:「你穿红衣裳真好看。」 沈凌夕道:「过?了今日,又不知道有多?少关于你的?谣言了。」 众生多?半混淆了他?的?性别,回头四处散播魔尊是美艷女子的?虚假传闻。 慕长渊失笑道:「这不正好,以后本座去?人间玩,还?省得一层层套马甲。」 这时,世尊上神传音入密来:「尊上,吉时到了。」 沈凌夕小声道:「接下来可不许胡闹。」 慕长渊笑而不语。 成亲之礼,宴宾与拜堂缺一不可,前者已由三十三重天?隆重操办,后者可就不能代劳了。 基于特?殊的?特?殊身份,拜堂的?顺序稍作改动。 最先拜的?是高堂。 以慕长渊和沈凌夕的?辈分,天?下无人能受他?们一拜,但恰好两方?各有一位长辈在世,便保留这一环节,只不过?沈琢临时不告而别,就只剩慕夫人坐在那个位置上。 不同于其他?母亲在婚礼上哭成泪人儿,慕晩萤笑眯眯的?,脸上只有夙愿达成的?喜悦,任何?苦难都不曾在这个善良的?灵魂上留下阴影烙印。 守在她附近的?两个慕井,则一个比一个脸臭。 拜高堂时,最紧张的?是三十三重天?。 就在新人双手交叠,朝长辈鞠躬时,漫天?神佛如临大敌、严阵以待——不管慕长渊怎么想,天?道都未必认可一个凡人女子受得起这般大礼。 这要?是出了差错,担责的?必然还?是祂们。 好在慕晩萤安安稳稳地?受了一礼,并无不妥。 「慕晩萤能受这一礼,说明天?道也认为她担得起,」万兽之神松口气道:「后面的?问题不大,无论玄清还?是魔尊,都是天?道自己认可的?。」 「不能掉以轻心,」世尊上神谨慎说道:「灵素须保护慕晩萤到婚礼结束,只要?她没事,其他?环节出多?少事都没关系。」 灵素神女郑重点头。 第二?拜的?是天?道。 是超越天?地?的?存在,只有天?道法则能对他?们进行?约束——这种约束目前形同虚设。 天?道偏爱沈凌夕也就罢了,还?经常对慕长渊的?所?作所?为视若无睹,放任其兴风作浪甚至挑战规则底线,连天?雷什么时候噼都能商量着来。 这种背景下,三十三重天?并不认为会出问题。 事实上,祂们预料得不错,朝着三十三重天?神圣的?雪宝顶行?礼时,天?道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表示。 就只剩下对拜了。 连天?道都接受了一拜,最后一个环节不可能再出什么问题。 神佛仿佛看见了漫长火葬场之路的?尽头,可一想到要?迎慕长渊进入三十三重天?,又不禁心如擂鼓。 罢了,就当这是祂们欠三界众生的?,通过?这种方?式还?了万年的?香火与信念。 其实未必那么悲观,因为慕长渊看上去?心情不错。 正当祂们宽慰自己时,变故发生得猝不及防。 由于先前站得太近,对拜时会磕着对方?脑袋,沈凌夕还?好,因为规规矩矩地?束起长发,偏偏慕长渊顶着金钗凤冠,一磕一个不吱声。 他?们只能各退一步,拉开距离,然后重新行?礼。 可就在这时,天?道毫无预兆地?噼下一道惊雷! 第439页 几乎是条件反射,两位大佬凭着战斗本能飞身后退,转眼间就拉开百丈距离! 观礼席上不知道谁惊慌地?喊了一句:「上、上苍髮怒了!」 敬高堂,哪怕慕晩萤是凡人也受的?起;敬天?道,天?道也没有异议;偏偏就在夫夫对拜、即将礼成时,天?道降下责罚。 所?有人心里不约而同地?冒出四个字——善恶殊途。 天?道不同意这门婚事。 这可直接把?包揽婚礼仪式三十三重天?吓傻了。 第二?道惊雷噼下,玄清上神毫不犹豫地?招出归魂枪——自慕长渊重伤后,他?封枪已有数年,这回归魂枪再度现世,吓得恶鬼邪魔统统沉入海底! 栖仙台离神界近,被这两道雷噼得地?动山摇,众仙如鸟兽散,狼狈不堪。 倒是凡人所?在的?山巅暂时没受到影响,年轻的?君王目光直勾勾地?望向天?际,目光中?似有神往——这是如何?强大的?力量,足以让神明为之色变! 若是能为自己所?用…… 人心不足蛇吞象,凡人痴心妄想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沈凌夕刚提枪迎上天?雷时,慕长渊的?方?向忽然爆出一团巨大的?火焰! 那一抹红妆身影转瞬就被火焰给?吞噬! 漫天?神佛大惊失色,法华上神在惊雷中?大声喝道:「地?狱凤凰火失控了!」 墨宗上神悚然道:「不可能!尊上闭关修炼那么久,难道没回归天?道?!」 慕长渊在婚礼前夜才出关,包括沈凌夕在哪,此前根本没人见过?他?。 剎帝利陀佛已经开始闭目诵经。 芸芸众生眼底都倒映出那一团熊熊烈火,方?才还?绚烂盛大的?婚礼现场,仿佛回到四年前极夜降临的?那一天?。 小凤雏当即又要?冲过?去?,挨了凤凰一顿揍。 玄清上神破了一道天?雷,毫不犹豫地?朝火焰的?方?向掠去?,却在半途被一道力量死死挡在外面,就连归魂枪也破不开这道结界。 他?心急如焚:「慕川!」 与众人猜测的?刚好相反,地?狱凤凰火的?出现是为了保护慕长渊,相比起外界的?手足无措,他?除了最开始吓一跳以外,知道来者何?意后反倒淡定下来。 「啧,小气。」 慕长渊对着虚空抱怨了一句。 「本座只不过?想等进入三十三重天?后再成魔,你用不用得着这么火急火燎?」 天?雷轰隆作响,似乎对他?的?话作出了某种回应。 「当然是让众生知道,万恶不仅仅存在于鬼界,哪怕光明神圣的?雪宝顶也无法阻止本座回归天?道。」 魔尊要?从根基摧毁凡人对善道的?信仰,让世间善恶回归混沌状态。 天?雷滚滚又响了一连串,似乎想尽办法劝他?。 「沈凌夕?他?连天?道都不想入,才不在乎有没有人信。」慕长渊身上浮现出恶道图腾,狴犴护在周围,保护凡人之躯不受影响,「本座没宰了三十三重天?那帮孙子已经不错了,你管这么宽是闲得慌?」 有负于自己的?,魔尊可以选择原谅,但有负于沈凌夕的?,他?一个谁都不会放过?。 天?雷响得更大声了,显然坚持维护善道,不让他?在三十三重天?胡来。 与此同时,外界传来沈凌夕的?唿唤声。 今日大婚,慕长渊不愿节外生枝令他?担心,反正他?有的?是法子折腾漫天?神佛:「行?行?行?,入魔就入魔,但你别搞砸婚礼,否则本座翻遍混沌空间也要?找出天?道起源,然后揍你一顿!」 天?雷:……… 有时候,视若无睹也是被逼无奈。 威胁完天?道,慕长渊立即迎来飞升的?最后一道天?劫——瞧这夹带私货的?架势,天?道不可能没有一点怨气。 于是,芸芸众生尚未来得及作出反应,电光石火间,他?们看见蓝紫色的?雷电从地?狱凤凰火中?爆裂,磅礴的?能量波以它为中?心,涟漪般向外扩散! 幸好三十三重天?早早布下防御,挡住了这波能量倾泻,可紧接着,扩散的?能量如时间回溯般迅速回到火球之中?,地?狱凤凰火光芒暴涨,一道绛红身影从烈火中?涅槃而出! 慕长渊再度出现时,便是以天?道魔尊的?身份归来。 玄清上神也没想到对方?会在大婚现场突破境界,霎时间愣住。 「你怎么……」 慕长渊才不会暴露自己的?小心思,只笑道:「求婚时说的?是回归天?道后娶你,这不,天?道非要?本尊兑现呢。」 眨眼间,心心念念牵挂的?人就翩然来到眼前,尚未落地?先在他?唇瓣上落下一个安抚的?亲吻。 世尊上神极其上道,眼看整个场面有惊无险,不等魔尊示意就赶紧宣布礼成。 礼成的?金钟响盪三界,昭示着天?道魔尊与玄清上神正式结为连理,从此长路携手,岁月悠悠。万年琴瑟,共赴白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当归之期 慕长渊进入神殿这事, 和沈凌夕预想中的不太一样。 起?初他以为魔尊对三十三重?天好奇,才选择栖梧殿做婚房,否则一座空荡荡的神殿能有什么意思? 多半是一时兴起?。 慕长渊沿着玉阶而上, 走到尽头才发现依旧空无一物。 第440页 他的目光由近至远, 掠过神坛穹顶和柱子,最终又?落到伫立大殿中央的那道身影上。 这里?冰冷得不像用来住的, 曾经玄清上神在此静坐参悟,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直到地狱魔尊再一次搅动三界风云, 迫使他下?凡除魔。 与昔日的宿敌遥相对望,暗流涌动,沈凌夕忽然泛起?一丝奇异之?感, 觉得自己好像彻底暴露在对手面?前,毫无遮掩和保留。 毕竟待过这么多年,神殿是少数承载过无情道上神情绪的地方:对弒师的悔恨、对人心的迷惘、对天道的不信任以及对世间纷争的疲惫,最重?要的是,对宿敌日积月累、难以平復的情愫……通通沉淀在这座冰冷的神殿里?,任何打量都像是窥探。 沈凌夕心情尚且有些?复杂,初入神界的慕长渊却没有任何不适应,他翻出干坤袋开始各种?往外?掏:「剑宗送了一对有些?年头?的鸳鸯剑,估计是件文物, 咦,原来是神器啊?不愧是天下?第一大宗门, 果?然出手阔绰, 不过与归魂枪相比显得逊色许多, 不如放在神月宫当个摆件。」 「丹宗送了两百盒补阳丹,叫什么『肾气足』……这是在阴阳你还是阴阳本?座?」 「符宗送的是天品驱邪符, 很好,这肯定是阴阳本?座,本?座记下?了。」 「墨宗送了三千改良兵傀,可以用来打扫卫生?」慕长渊环视一尘不染的神殿,改口道:「实在不行也?可以代替鬼将?看门。」 「琴宗送了一把凤尾琴,好傢伙又?是神器,就当陶冶情操了,本?座天天弹给好邻居们听。」 除了仙门百家送的贺礼,各仙山还会?以整体的名义再送一份,主要以仙山特产为主。 「……狱法?山怎么连野味都送来了??待会?儿再拆。」 「玄宗山名字取得坑也?罢,还没有蓬莱渔岛会?来事,蓬莱好歹送了九箱鲛珠九箱鲛纱,寓意长长久久,他们怎么尽送些?笔墨纸砚,墨倒是好墨,就是没什么用处,沈凌夕你练字吗……」 …… 他边碎碎念边往外?掏,一大堆新婚贺礼跟变戏法?似的出现在神坛后方,很快就堆成小山。 沈凌夕:「……」 翻到最后总算翻出两支红烛,慕长渊放过了那堆礼物,将?蜡烛点好后立在神龛两侧,随后双手环抱胸前,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喜烛似乎勾起?了某些?回忆,沈凌夕目光变得柔和起?来,道:「不习惯的话,可以按照自己的喜好隔出房间。」 「不必,」慕长渊回头?,莞尔一笑:「神月宫够复杂了,这样宽敞刚刚好。」 魔尊向来喜欢极致奢华,神月宫便是典型,近万间房的空间构造堪比艺术品,藏品价值更是无法?衡量。玄清上神却是极简中的极简,玉阶的尽头?是莲花神坛,除此之?外?大殿里?只有十二根巨型柱子、高?高?的穹顶和一桿枪,因为太过空旷,说话都会?有回音。 上神实在不明白哪个地方「刚刚好」。 慕长渊忽然又?问:「本?座见三十三重?天是永昼,你如何分辨时间?」 极夜和永昼都会?弱化感知,地狱好歹还有双月更替,神界看不见日耀,连判断方位的法?子都不好使。 沈凌夕说:「不怎么关注时间,你需要的话可以布置一座时钟。」 神明与天地同寿,静坐参悟已经足够枯燥,若还数着日子,就更难熬了。 不过沈凌夕知道慕长渊收藏了六万多只钟錶,都存放在神月宫一间名叫「轨」的房间里?,任何人进入房间,都会?感受到来自时间的压迫感,仿佛命运真的被无形之?力控制,在整齐的「嘀嗒嘀嗒」声中,沿着某一轨迹运行。 慕长渊摇头?时,金钗凤冠叮噹作响:「无妨,不知道也?没关系。」 沈凌夕没来得及细想,就看见对方在神坛上沖自己招手:「别杵在那,快帮本?座卸掉这玩意儿,沉死了!」 魔尊话音未落,就看见玄清上神身形一动,脚步落地时已然出现在自己身边。 慕长渊一边拆一边抱怨:「早知今日渡劫,就弄简单点了,刚才本?座硬捱那一下?,愣是死活没敢弄乱髮型……沈凌夕你笑什么?」 沈凌夕伸手取下?一支小金钗,微笑道:「以前只听说过你化身女?帝的光辉事迹,还是第一次见这般模样,觉得新鲜。」 慕长渊明知故问:「好看吗?」 「好看。」 魔尊心满意足地笑了:「那时候本?座天天被催婚,烦都烦死了,你要是下?凡,本?座说不定半推半就地嫁了。」 沈凌夕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可不会?因为你好看而手下?留情。」 慕长渊似笑非笑道:「看出来了,本?座今日更好看,你还不是一样……」 绛红喜袍一层层逶迤在地,说好的摘取钗冠不知不觉变成了宽衣解带,魔尊伸手要捉对方的手,却衣衫凌乱地被摁在神坛上,他瞟了眼还剩三分之?二的喜烛,失笑道:「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但洞房花烛的时间还没到,你急什么?」 沈凌夕无动于衷,淡淡道:「别胡闹,我看看你的伤。」 慕长渊乖乖不动了,任由他扯开自己的衣裳。 沈凌夕刚靠近就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虽然慕长渊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可他依旧不放心。 第441页 照理说飞升天道时,需要重?塑金身,先前的伤疤和病症都会?遭到抹除,从此修士永远保持最强大巅峰状态,无坚不摧。 但慕长渊情况特殊,他用法?相和修为对抗归魂枪造成的致命伤,如今回归天道,不知道伤口有没有消失 上神的担忧不是没道理的,解开里?衣后,对方胸前缠绕的绷带果?然透出淡淡血迹。 突然的沉默令偌大的神殿呈现出死寂般的安静。 魔尊见他如此,温声安慰道:「以前跟你打过那么多回,哪怕轻伤都要七十年才能痊癒,现在才过去几年,别那么心急。实在过不了这个坎儿,想想心魔毁你的金丹,就当本?座替他偿还这笔血债好了。」 上神倔犟道:「我不。」 这个「不」字在空旷的殿内来迴响盪,变成了「不不不不不……」 慕长渊哭笑不得:「那你想怎样,只要别动刀动枪,本?座都随你。」 沈凌夕能怎样呢?过去慕长渊要他的心,他给了,要他的人,他也?给了,自他重?伤醒后更是千依百顺,现在哪怕对方拿走归魂枪,估计自己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温热的气息和唇瓣上湿濡柔软的触感,打断思绪的同时,也?迫使他加入唇舌交缠中来。 俩人挨得越来越近,周围的温度逐渐升高?。 玄清上神好不容易克制住自己,勉强拉开距离,就看见神坛上那美艷的男人鬓髮散乱、衣衫不整,笑吟吟地看着自己。 慕长渊向来懂得利用外?貌优势,魔尊的法?相充满野性和力量感,使得绷带上的血迹格外?刺眼,再配上那张艷冠三界的脸,反差与性感同时拉满。 哪怕是大道无情的神明,此刻也?难免心生动摇:当年假如对方以这副姿态出现,自己会?不会?就此放过? 正想着,心绪紊乱的他已然带着歉意与爱意,隔着渗血的绷带,虔诚地亲吻着那道伤口。 沈凌夕的动作让慕长渊一惊。 说不疼是假的,不心动也?是假的。 自从魔尊醒来以后,上神就形影不离地守在他身边,不过碍于伤势,俩人始终没有亲热过。 许久没开过荤的身体,一点刺激就敏感得不像话,慕长渊难以自制地仰起?头?,凸起?喉结完全暴露在微凉的空气中。 婚礼其实很讲究什么时间做什么事,要等喜烛烧完才到时间,他浑身肌肉绷紧,手肘支撑身体不向后倒下?,好不容易找回一丝理智,道:「凌夕,按照规矩……」 话刚说到一半忽然没声儿了,因为沈凌夕竟然手动熄灭了才刚烧了三分之?一的红烛。 玄清上神抬眸,寒潭沉璧般的眸子里?荡漾着意味不明的波光,唇瓣也?因为亲吻而变得嫣红。 他说:「在这座神殿里?,我就是规矩。」 ————看!天上飞过一只大鸟!———— 清泰第七年,三界基本?恢復秩序,人们也?渐渐从战争的阴影中走出。 盛夏时分,今年颱风格外?多,刚下?完一场暴雨,慕晩萤就提裙登上阁楼,眺望向灰濛濛的远处,看见路边的树荫都被吹断,不由得忧心道:「川儿会?不会?在路上耽误了?」 慕小井无奈道:「娘,我哥能打一千个颱风。」 慕夫人嗔怪地看他一眼,道:「怎么又?把打打杀杀挂在嘴边。」 大阿修罗鬼王不服气道:「娘让慕井练字静心,他天天在纸上写『杀』字,你怎么不说他!」 面?对么子的告状,慕晩萤却不上套:「慕井需要习惯新的身体,练字总比干别的强,别以为娘不知道你天天刺激他跟你动手比划,娘再提醒你一遍……」 「知道了知道了,」叛逆期的慕小井不耐烦地嘀咕道:「不就是血脉相连嘛,我又?打不死他,这么紧张做什么。」 慕晩萤故意板起?脸道:「看来娘管不了你了,还是让你哥嫂来管吧。」 鬼王马上怂了,连连求饶道:「不要啊,哥哥一年就回来一次,娘过生日可千万别用我扫兴……」 慕夫人得了保证才肯饶过他,转身又?看见远方天际风雨欲来,嘆道:「究竟什么事耽误了呢……」 ** 暴雨颱风天,路上连个行人都没有,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从迷雾中驶来,缓缓停在寒山寺门前。 车上下?来一位青年,撑起?了油纸伞。 瞧着好像没什么不妥,然而狂风暴雨下?,寺门前的参天大树都被吹歪,豆大的雨滴就差没横着飘了,青年华贵的一袍却没有弄湿一点。 他撑着玩儿的。 寺中的小沙弥听着雨落的声音,困得直打盹儿。突然间,一阵冷风穿堂而过,冻得他一个激灵,醒来正好看见在门口收伞的青年。 小沙弥迷迷煳煳道:「失主是来避雨的吗?」 青年和善地笑道:「走到这里?刚好下?雨,既然是缘分,也?想在佛前结个缘。」 小沙弥一听就精神了,瞬间从凳子上弹起?来,道:「阿弥陀佛,我去请主持来,善信可以先随便逛逛,寺院里?有风雨连廊,不会?淋着雨的!」 青年笑着说好。 等到小沙弥噔噔噔跑走的脚步声渐远,青年将?油纸伞搁在门口,便从佛堂的侧门,走向了风雨连廊。 寒山寺香火併不算旺盛,但从风水上来说却是块宝地,慕长渊曾在这里?清修七十余年,对寺中的一草一木都感到熟悉。 第442页 他顺着风雨连廊,来到东南角的一片空地处。 紫檀木喜暖喜阳,并不生长在寒冷的山上,当年慕长渊植树时可没少「作弊」,也?不知道是不是施过法?术的缘故,后来他用自己种?的树做了一只木鱼,敲得格外?顺手。 「去。」 慕长渊将?掌心往下?一压,就在空地里?埋下?一颗种?子,随后左手捏诀,不消片刻就有芽儿破土而出,在狂风骤雨中长成一株小树苗。 他不打算逗留太久,盯着树苗看了一小会?儿,便返回佛堂,留下?一大笔银钱——这些?钱足够寒山寺修缮佛祖金身,再将?寺院规模扩大十倍了。 远处天际灰濛濛一片,慕长渊刚拿起?门口的油纸伞,一道声音就从他身后传来:「善信,外?面?风雨未歇,这就要走了?」 慕长渊回过身来。 寺院主持见到他先是一愣,随后便陷入沉思,过了半晌,不解道:「今日真是奇怪,善信冒着大雨也?要来,想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非来不可,而我头?一次见到善信,竟也?觉得眼熟,怪哉,怪哉。」 距离大婚的时间不算太久,为了避免被认出,慕长渊特意换了当年在寺庙修行时的那张脸,没想到寺庙主持竟然会?这样说。 他魂时一动,确定对方身上半点修为都没有,不由得生出些?许惊讶之?情:看来禅宗的「六通之?术」并非仙灵之?体才能修炼,眼前这位主持只是普通凡人,在参悟的过程中,就快要领悟天眼神通了。 突然间,外?面?的暴雨停得毫无预兆,慕长渊望向远处天光破云,笑道:「风雨已歇,苦海自渡,主持不必担忧。」 主持摇头?道:「善信是有福之?人,我自是不忧心的。只是不明白,善信为什么选择这座偏远的小寺庙,专程来种?下?一棵树又?是为何缘故?」 慕长渊见他准备打破沙锅问到底,只得坦诚道:「实不相瞒,我并不知道为什么要种?这棵树。」 「我好像忘记了一些?事,始终想不起?来,只能把走过的路再走一遍,指望哪天能记起?。」 人活一世,哪来的「再走一遍」? 寺庙主持这回没有追问,而是双手合十,缓声道:「阿弥陀佛,凭心而动何尝不是一种?本?心之?道?善信放心,我一定好生照料院里?的那一棵树,也?希望善信能记起?前尘、拨云见日。」 慕长渊谢过寺庙主持,沿着来时的路下?山。 刚下?过雨,山间充斥着一种?青草与泥土混合的气息,慕长渊走走停停,又?耽误了些?许时间,等来到山脚的寺庙大门时,看见沈凌夕站在马车外?,正望着那一条蜿蜒的山路。 魔尊忍不住笑道:「才走开一会?儿,又?是停了雨,又?是下?车张望。怎么,本?座还能被山里?藏着的魑魅魍魉掳走不成?」 玄清上神淡淡道:「慕夫人还在家等着,你却好端端地要先过来种?树,不知道又?打什么歪主意。」 「冤枉啊,」慕长渊捧着心口作伤心状:「保护环境人人有责,这怎么能叫歪主意呢?!」 沈凌夕不欲与他作口舌之?辩,转身回到马车上,「走吧。」 慕长渊装傻:「去哪儿?」 沈凌夕掀着帘子,朝他伸出手来:「回家。」 慕长渊这才满意地扶手上车。 魔尊大人真是一刻不得闲,刚上车又?开始嘀咕:「沈凌夕,紫檀木除了做木鱼以外?还能做什么?」 「不知道。」 「要不打个床头?柜用来放杯子吧,你确实该多补补水,每回……」 「闭嘴。」 车轮「轱辘辘」地压着青石板路,渐渐隐入雾气之?中。 雨后天晴,当归之?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