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世之刀》 北天马蹄疾 第一章 把酒诉平生 浩瀚苍穹,茫茫大地,近处原野连绵起伏,蔓草枯黄,远处群山峰峦叠翠,郁郁苍苍,这幅雄浑大气的画面,让人看了顿感胸襟开阔,豪气暗生。 “书生,你们江南可有这样的风景?” 一座山丘上,一个灰衣少年张开双臂,似要把眼前的天地揽入怀中,他叫姜文玉,是河套炎国的王族子弟,因不甘整日骑马射箭的枯燥生活,便一个人从家里偷跑出来。 “不曾见到过。” 被称作书生的少年感叹道,他名叫崔书生,是江南崔家的公子,自幼入西川书院,攻诗书,习剑法。 秉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先师遗训,崔书生在满十六岁的这一天,禀明老师和父亲,携带一卷书一柄剑,只身离家游历红尘大地。 “人生天地间,当纵马狂歌,快意平生。”姜文玉傲然道。 崔书生微微点头,想着自己出生的那个森严家族,礼仪重,规矩多,实在令人不痛快,不禁心生感慨。 他收回目光,转头看向山丘的另一边,那儿坐着一个青衣少年,也在怔怔地看着远方。 那张神色坚毅的脸,在绚烂的夕阳下,显得柔和了许多。 但见肤色娇嫩,眉清目秀,一个少年却拥有一个少女的秀美。 青衣少年名叫赵翊,是一名四处流浪无家可归的孤儿。 那日在姑臧城咋一遇见赵翊,崔书生便被他的身手和气度所折服,而崔书生的翩翩形象和广博见识也吸引了赵翊,两人一见如故,相约一起游历三秦大地。 崔书生微微一笑,俯身一把抓起一只不小的黑褐色酒坛,口中喊道:“赵翊,接着!” 那坛酒被他平推出手,稳稳当当地飞向青衣少年。 正在发呆的赵翊,闻声伸手来接,不想平平稳稳飞过来的酒坛,蕴含的力道却不小,他双脚一蹬,抓住酒坛的手却不放开,整个人从酒坛上方翻腾而过。 落地后,他瞪了崔书生一眼,然后直接往嘴里灌了一口,烈酒下肚,脸上顿时显现出两片红晕,更增其颜色。 “身手俊俏,人也爽快。”姜文玉拍手称赞。 崔书生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姜文玉嘿嘿两声,知道自己又用错词了,这是他常有的事情,也不以为意,走到赵翊身边,一把抓过酒坛放到嘴边,正准备喝,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放了下来,看着蹲在地上的青衣少年道: “我说赵翊你要去救的到底是你的什么人?” 等了半天却见赵翊依旧呆呆地看着远方,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姜文玉扯了扯嘴,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真是好一片绝佳的战场。” 崔书生走到姜文玉的身边,一把抢过他手中的酒坛,笑道:“你满脑子的都是打仗,还能有点别的吗?” 姜文玉扯嘴道:“我炎国男儿生下来便是为了打仗。” 崔书生看着眼前的这个好战狂人,摇了摇头,不再去理会他,而是往赵翊身边走来。 谁知赵翊这时站起身来,轻声说道:“这里本来就是一片古战场。” “是吗?谁在这里打过仗?”姜文玉听后忙屁颠地跑过来。 “你们可知这里叫什么地方?” 崔书生和姜文玉对看一眼,然后又去看着赵翊,都摇了摇头。 “这里叫逐鹿塬。”赵翊轻声道。 “你说的是上古的那场惊天大战?”崔书生惊呼道。 姜文玉见两人一个面色深沉,一个咋咋呼呼的,顿时不满道:“我说你们两个别欺负俺老姜读书少好不好,有屁就痛快地放出来。” 崔书生微笑道:“你可知道上古圣皇黄帝和魔神蚩尤?” 姜文玉一手握住刀柄,一手插腰,如一位视察战场的将军一般,他点头道:“这哪能不知道,我自幼听了魔神蚩尤的故事,就特别佩服他,俺老姜有一天也要如他一般战地战天。” “沙场千里,百万个赴死英灵,圣皇功业的背后也是累累白骨。”崔书生负手而立,看着眼前的茫茫原野。 一直面色深沉的赵翊罕见地露出一个笑容,说道:“你这个读圣贤书长大的人,竟然会说出如此对先贤不敬的话来。” 未等崔书生开口,一旁的姜文玉哼声道:“啥敬不敬的,谁的刀硬我就敬谁,我说书生,你们读书人也焉儿坏,引我们说着话,你自个在这里偷喝酒。” 姜文玉一把从崔书生手里夺过酒坛,摇晃了几下,皱眉道:“果然被你喝得没剩下多少了。” “谁叫你不多读点书,满脑子就知道打打杀杀。”崔书生笑道。 听着两位志气相投的好友在一旁拌嘴打趣,赵翊那颗沉重的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四年前的洛城之变,不但让大风王朝的格局为之一变,也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由一个养尊处优的尊贵王子,变成了一个要改名换姓才能行走于世的流浪孤儿。 他的父王被世人痛骂为祸乱天下的“乱臣贼子”,他的母后成了受世人唾弃的“妖妇”。 这四年来,他入过流民营,进过并州军旅,受了无数的痛苦磨难,硬生生将自己从那个养尊处优、生活难以自理的尊贵王子,变成了一个坚毅果决的沙场将军。 赵翊举目远眺,望着天边的那一抹残阳,用一副历尽沧桑的神色吟诵道:“红尘三丈,八千里旖旎风月。” 崔书生怔怔地看着青衣少年,弄不清楚这个年纪和自己差不多的好友,为什么心思却是如此的沉重,他的身上到底有着怎样的经历? “呦呵!你们俩都拽上了是吧,还真欺负我老姜不读书啊。”提着酒坛的姜文玉很及时地破坏了气氛。 赵翊伸手从姜文玉手里夺过酒坛,仰头喝尽最后一口酒,然后将空酒坛远远地扔了出去,斜了姜文玉一眼道:“有本事你也拽一个看看。” 不知道为何,一直以来,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姜文玉,自打遇到赵翊后,像是一只座山猴遇到了一只过山虎,变得规矩了些,在赵翊面前说话也变得细声细语了。 “我们姜家虽说是圣王的后裔,但自先祖流落在北狄大漠后,便就只知道挽弓骑马,没有人再去识文断字。自祖父率领族人南下河套,进入略阳城建立炎国后,才请来了先生,学着大风王朝开办官学,让族人们学习圣人先贤的教诲。我自小在父亲的指导下,也读了不少诗书典籍,想着要做个马上书生,既能挽弓提枪征战沙场,又能手握书卷吟风弄月,只是书那玩意,不如手中的刀亲切。” 崔书生憋了一眼难得一脸诚恳说话的姜文玉,感慨道:“天下文运十分,大风王朝独占八分,但自洛城之变后,漠北草原的拓跋部南下关中,在西京建立了戎国,将好好的一个天下一分为二。” 听着崔书生的话,赵翊的眉头深深皱起,这一次他来秦州,一是为了救一个人,顺便再去西京看看那号称天下第一的戎国玄甲铁骑。 据说当年拓跋天率领五万玄甲铁骑,从漠北南下,过并州,占雍州、秦州、梁州,一路所向披靡,最后玄甲铁骑的马蹄踏进了西京城。 姜文玉却不屑地说道:“拓跋族算什么,戎国又算什么,就是整个天下,我老姜也是一刀劈他个人仰马翻。” 赵翊转头看着姜文玉,目光灼灼如两把破甲刀,看得姜文玉缩了缩脖子,瞪眼道:“看什么,我老姜从不打那个什么诳语。” 崔书生甩了甩宽大的衣袖,笑着道:“姜兄对手中的刀就这么自信?” “那当然,除了我媳妇,我最喜欢的就是手中的刀了。”姜文玉挑了挑眉神气地说道。 “姜兄年纪轻轻就已经有家室了,改天带我们看看,也让我们见识一下嫂子是何等人物。” 听崔书生要见自己的媳妇,姜文玉忙嬉笑道:“我这不是还没有媳妇嘛,所以就先用手中的刀代替了。” 崔书生看着姜文玉的无赖样,摇了摇头,说道:“我说你也太狂妄了吧,就你一人一刀,你能劈几个人,就算你劈了庙堂,那不还有个江湖吗,就算你劈了江湖,那也还有个士林,再说了,读书人可不怕你的刀。就算你让天下的读书人也闭了口,那不还有一个山林仙宗吗?那些可都是身怀大神通的神仙人物。” 崔书生的一通话,把姜文玉说得哑口无言,最后他转头看着赵翊,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带着些不服气道:“我一个人不行,不是还有赵翊吗?我们两个人一南一北,管他什么庙堂江湖、士林山林的,统统的都踩在脚下。” 谁知道赵翊根本不给姜文玉面子,看了他一眼,说道:“就你那几招杀猪刀法,说大话也不怕闪了舌头,我说你回去喝两坛酒再来吹牛吧。” “赵翊,你小子少说几句能死啊,既然这么能说,平时跟我们装什么深沉。”姜文玉竖眉瞪眼道。 赵翊一脚提出,姜文玉闪电躲开,怒道:“赵翊,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可以随便动手。” 赵翊双拳紧握,目露寒光,一副随时出手的样子,姜文玉见状,脸上立马变得一片晴朗,谄笑道:“老赵,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你虽然平时一声不吭,说话比放屁还矜持,但是我知道你的心胸是天底下最宽广的,别说脚下的山丘,就是九州山川、五湖四海,你也能塞得下,书生你说是不?” 崔书生耸了耸肩,冲赵翊笑了笑。 赵翊回了姜文玉一个凌厉的眼神,心里却是一片灿烂,许久时候了,大概有四年多了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开心,心底这么温暖过。 姜文玉拍了拍手,冲赵翊笑道:“老赵,你不是要去救人吗?走,我陪你一起去。” 北天马蹄疾 第二章 遭遇偷袭 梁州境内的一条官道上,走着一队约五六百人的流民,个个风尘满面,容色憔悴。 日色西沉后,已经带着寒意的晚风开始肆虐起来,吹得衣衫单薄的流民浑身直哆嗦。 行至一处山阪脚下时,行主便让流民们停下来宿营。 这群流民的行主是一位麻布粗衣的老者,佝偻身子,须发花白,虽然其貌不扬,但陆午这个名字,无论是在森严庙堂还是巍巍士林,都享有盛名。 陆午在大风王朝官位做到黄门侍郎,他笃信“墨学”,以墨者自居,才学博识,又特立独行,与太常张茂先并称“士林双奇”。 他身边站着一名少女,同样粗布麻衣,她领着流民中的青壮安排宿营,从容有序,有条不紊。 做好了安排后,少女扶着陆午在火堆旁坐下,然后转身去板车上拿来一只皮水袋递给陆午。 “心儿,你再去看看族人都安顿好了没有。” 少女点头应道:“爹,你休息一下,我这就去。” 陆午微笑点头:“辛苦你了丫头。” 少女回了她爹一个甜甜的微笑,虽然不施脂粉,但依然玉色生辉,美艳非凡。 她起身离开,只是刚走出几步,蓦然停下脚步,然后又快步走回陆午身边,伸手去扶起陆午,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 “爹!” 陆午看了一眼四周的流民,沉声道:“让大家不要慌乱,把老人孩子围在中间,其他人准备迎敌。” 几名青壮快速去了,散乱的人群快速聚拢过来,如受了惊的鸡群。 来路的方向,马蹄声划破了夜色。 几百双可怜巴巴又警惕非常的眼睛,紧紧盯着传来马蹄声的方向,二百多的青壮汉子,有的手里握着刀剑,有的手里握着农具木棍,总之手里的武器五花八门,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挺身而出,同仇敌忾。 被围在中间的老人妇人小孩,相互搀扶搂抱着,满脸的惊恐和绝望。 像催命符一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终于越过了那道山梁,进入了流民的视线里,他们无一人举火把。 营地上几十堆燃着的火堆,将周围照得通亮。 那是怎样的一队骑兵? 但见坐下的马高大雄壮,晃头打着响鼻呼着白气,背上的主人身披玄甲,跨腰刀,背长弓,箭壶中露出一截百色箭羽。 一队玄甲骑兵,犹如来自地狱的幽灵。 为首的是一名年轻人,他身上的明光玄甲甚是打眼,坐下的白马龙驹更是突出了他在骑兵中的地位。 年轻人左手紧握住长刀,催动胯下的白龙马驹上前几步,他左手边的一名中年随从也紧跟着上前来,只落后年轻人半个马身。 一身布衣青衫,嘴角两撇八字胡须,宽额下生着一双斗眼,很是惹眼。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剑,浑身的气势盖过了前面的年轻人。 神色倨傲的年轻人偏过头去瞪了一眼,再转过脸时瞬间嘴角拉长,笑道:“陆老先生,你们这是要去哪儿?在我安定郡住得好好的,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了,要走也应该和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吧?” 陆午身边的少女一双水灵的眼里露出寒光,俏脸紧绷着,插在腰间的一把短剑被她握在了手里。 陆午那张干枯的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一双如老狼眼的眸子,并没有去看白马龙驹上的年轻人,而是紧紧盯着他侧后的那名布衣青衫的中年人。 年轻人见老者并不应他的话,而且连看都不看他,怒气顿时上涌,他作为戎国王室子弟,镇守一州的将军,平日里只有他斜眼看人,从没有人敢无视他,何况眼前的人刚到秦州时,碍于老者的名气,他很是做出了一番礼贤下士的姿态。 在得知陆午带领族人偷偷离开了安定郡,年轻人本已是怒火中烧,只是为了不破坏自己宽宏大度的形象,一路上故作轻松,甚至还当着手下的面谈笑风生。 这会儿是再也忍不住了,一股怒火喷涌而出:“陆午,别给你脸不要脸,我对你一忍再忍,是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我拓跋骑兵称雄大漠几百年,如今入主关中,不日便要东进,整个大风王朝也将要在我戎国铁骑下臣服,天下气运唯有德者据之,我的意思你明白的。” 老者对拓跋宏的声色俱厉依然置若罔闻,仿佛在他的眼前,就只站着那个中年人。 他身旁的少女扬头道:“拓跋宏,你对我们陆家惺惺作态,无非就是想从我爹口中得到墨家宝藏,不过我劝你别枉费心机了,别说我们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对你这种人说。” 拓跋宏眯起两只眼睛,狭长的眼眸如阴冷的蛇眼,紧盯了少女一会儿,陡然间睁大,冷笑道:“清心姑娘,你生的真美。” 少女冷哼一声。 火光闪烁中,那队玄甲骑士逐渐散开,一股凌然之气在空中蔓延。 拓跋宏盯着少女,一丝贪婪在眼中闪过:“都说西京城陆家的女侍郎,明艳动人,文采绝世,今天一见,果然不凡,不如我们切磋一番,如果清心姑娘能赢过我手里的刀,我就任你们离去,怎么样?” 少女转头看了陆午一眼,冷声道:“出刀吧!” 拓跋宏边抚摸着白马的马鬃边笑道:“但是,如果清心姑娘输了,不但你陆家的人都走不了,你也得归我。” ------ 一百步外的一座小土包上,伏着三个身影,静静地看着这一边,当听到拓跋宏放肆的话后,姜文玉首先就要忍不住了,还是被赵翊伸手按了一把,才又老实地趴在地上,不过眼睛里已经泛起阴冷的目光。 那群骑兵,身披玄甲,腰悬破甲刀,背挂飞羽箭,不用想都知道是戎国骑兵,他们姜家虽然坐拥西北三州,建立炎国,但那都是苦寒之地,地瘠民贫,哪有富余的钱粮来置办如此奢侈的铠甲,也就姜家王室的亲卫骑兵,才有这样的待遇。 数百年来,拓跋部一直是姜氏部族的死敌,这也是他眼露寒光的原因。 “再看看!”赵翊轻声道。 四年前,赵翊仓皇逃离洛城,跟随在一队流民群中,形单影只,挨饿受冻,赵翊从一名锦衣玉食的王子,沦为流民中的一叶飘萍。 他娘亲临别时对他说过一句话:人死只在一瞬间,死了便一了百了,最艰难的是一直痛苦地活着。 四年来,他一直深深体味着娘亲说的这句话。 他清楚地记得,她娘亲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翊儿,你爹毁了祖宗的基业,让天下祸乱四起,我们愧对先人,愧对百姓。将来你如果能让这天下恢复平静,那就是为爹娘赎罪了。但是娘还是希望你去过平静的生活,娶妻生子,平平安安最好。” 少女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右手蓦地拔出短剑指向拓跋宏,却无半点剑修的气势,倒像是一个邻家丫头拿着一柄短剑在玩耍。 白马龙驹上的拓跋宏不禁笑了起来,对面的少女虽然粗布灰衣,不施脂粉,但玉容难掩,我见犹怜,让他的心忍不住痒痒起来。 突然,气势剧变,少女手里的短剑变作一束白光,如利箭一般刺向拓跋宏,紧接着她也动了,一股锐利的气机,直指拓跋宏,落后拓跋宏半个马身的中年人脸色一变,身影从马背上跃起,一掌迎向那个飘过来的灰色身影。 对于那束白光他倒是没有去理会,以拓跋宏的修为,还不至于躲不过一把明里飞来的飞剑。 只是当他手掌发出的罡气沾上那个灰色身影时,他的脸色又是一变,少女如一条游在水里的滑溜泥鳅,从他的掌罡上一滑而过。 而被拓跋宏躲过的那束白光,竟然在他身后转了一个弯,又飞了回来,刚到他身前的少女,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握着那束白光,然后在拓跋宏的脖子上轻轻一划,带着轻笑的嘴角动了动,发出只有拓跋宏能听到的声音:“告诉你,我还是一名剑修。” 少女回到陆午身边时,白马龙驹上的拓跋宏一只手紧紧捂住脖子,一双眼睛争得大大的,有惊讶,有后悔,有恐惧,最后身体一歪,掉落下马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当所有人反应过来时,一切已经结束了。 远处伏地的三人,也只有赵翊看清楚了少女的手法,崔书生看到一个恍惚,姜文玉则完全没有看清楚,这大半的原因也是他的注意力都放在那队玄甲骑兵上了。 “出手!”赵翊轻喝一声。 如三只狸猫从荒草中窜出,快如轻风,一百步的距离一瞬间便到了,赵翊一拳将一名身披玄甲却毫无防备的兵士给打飞了,同时一只脚重重地踢在另外一名玄甲兵士的头上,那名兵士如一捆柴禾般一个倒栽葱摔到地上。 霸道勇猛,干净利落。 崔书生手中的剑如一条灵蛇,剑尖飘忽不定,不断有士兵中剑落马。 几乎是同时,一声怒吼之后,姜文玉双手握刀,高高跃起,然后力劈华山般向那队玄甲骑兵劈出一刀,当场便有三人三马变成了六人六马,三人出手倒是以姜文玉最有气势,场面也最是震撼人心。 布衣青衫的中年人抱着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的拓跋宏,退到了一边,他只是略一迟疑,便放下拓跋宏的尸身,转身拔剑,往老者身边的少女纵身而去。 剑如青光,身似鬼魅。 少女也没有迟疑,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御使飞剑,而是握剑迎上了中年人手中的那道青光,同样快速绝伦。 陆午一挥手,几名手握刀剑的汉子,都聚集到他的身旁,准备挡住眼前骑兵的冲击,而那些手握农具棍棒的青壮,和同老幼妇人都远离了战场。 一百人的玄甲骑兵,被突其而来的赵翊、姜文玉、崔书生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给打懵打乱了,委实是三人的攻击太过迅速霸道,加之首领拓跋宏被杀,没了主心骨,这队人数虽少,却是戎国一等精良的玄甲骑兵,也只有覆灭的下场。 这一切都得益于赵翊对出击时机恰到好处的把握,还有三人凌厉无比的手段。 少女凭借轻灵的身法,躲避着中年人手中的剑光,不过依然挂了彩。布衣青衫的中年人这时才显示出他的可怕,自古剑修都以轻灵著称,而他手中的剑走的是罕见的霸道路子,青光剑气中隐隐有风雷之声。 少女在一道道青光剑气中,如点水蜻蜓,凶险之极间却飘飘似仙。 赵翊回头见姜文玉和崔书生两人对付残余骑兵游刃有余,他俯身捡起一把戎国骑兵的佩刀,一个纵跃,在空中双手握刀,全身气机灌注道双臂,如姜文玉般力劈华山,一刀斩断了中年人的霸道剑势,落地后看了一眼少女,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少女手握短剑,脸色有些苍白,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定,她看了一眼救她的男子,顿时眼睛一亮,那是一张秀美的脸,桃花眼眸,白齿红唇,竟是须眉不让巾帼。两道眉毛下,目光冷峻,使得他多了一份英气,少了几分女子气。 生得这么俊美的人,竟然是名男子。 少女忍痛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布衣青衫的中年人静静地站在两丈外,他对即将覆灭的骑兵马队丝毫不关心,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提刀少年。 布衣青衫的中年人像是看清楚了双方的处境,便没有一刻犹豫,干净利落地走了。 这场战斗已经到了尾声,地上的尸体横七竖八,鲜血染红了沙土,失去主人的战马发出一声声悲鸣,在空旷的原野上远远传出。 有些战马在用嘴拱地上的主人,像是在催促他们站起来继续战斗。 一刻钟前,还是身跨白马龙驹,身后百骑护卫,掌控着众多人的命运。一刻钟后,已经变成了枯草丛中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这就是时下的天下,赵翊的心里一阵低落羞愧,娘亲说过,这样的天下是他敬畏的爹一手造成的。 姜文玉和崔书生两人来到赵翊身边,少女已经扶着陆午走了过来,陆午抱拳道:“多谢三位少侠出手相助,救了我姜家这几百条性命。” 当他看到赵翊时,脸色一震,忙又掩饰过去了。 赵翊微笑回礼,却没有出声,一旁的姜文玉盯着少女看,嘴里发出一声赞叹:“姑娘,你真美!” 北天马蹄疾 第三章 悔婚 少女指挥流民中的青壮将戎国兵士的尸体就地掩埋,那些已经成为无主的战马,成了流民的战利品。陆午带领流民先行一步,到前面去寻新的营地,远离了这片血腥的战场。 赵翊三人没有即刻离去。 姜文玉自打见了那名叫清心的少女后,一双眼睛如生了钉子一般,钉在了少女的身上,如不是因为他们出手救了流民的命,姜文玉这么肆无忌惮地大行注目礼,早要挨少女的短剑了。 赵翊说要留下来护送这队流民,不过他却有意躲开陆氏父女,尽量不和他们打照面。 躲着他们是他不愿意面对一些事情。 当初在西京,他们两家的关系可不一般,那时的陆午刚刚做上了拿二千石俸禄的光禄大夫,因直言敢谏而闻名朝堂。 又因他通晓墨学,醉心机关工匠之事,而倍受士林中清谈家们的诟病,认为他入了奇巧淫技的小道,而丢了安身立命的圣人大道,是对读书人天大的亵渎和背叛。 好在当时的文帝喜爱一些奇巧的玩意,陆午算是投了文帝的喜好,令得龙颜时常大悦,才一直官运鸿通,做到了离朝廷中枢更近的黄门侍郎。 赵翊和陆家的关系,也是在那时候建立起来的。 或许是又死里逃生了一次,又或是从戎国的那队骑兵身上获得了不少的物资,以后的很长一段时日的生活有了着落,到了新的营地,流民中之前那种因为旅途疲惫和无希望的流浪而生出的低落情绪,已经不见了,火堆旁到处是欢笑声。 无恒的苍穹下,茫茫的旷野上,几十堆篝火组成的临时营地,显得无比的渺小和简陋,但却拥有着这个世间最温暖最真挚的欢笑。 这是只有身在其中,并且经历过的人才会懂得的。 那些死伤的战马,都成了人们口中的美食,一堆堆篝火上,架着一方方已经熏烤得焦黑的马肉,或大或小的,才一会儿肉香便开始四溢了。 人们都瞪大了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如果有人认真去听的话,就会听到此起披伏的吞口水的声音。 陆午作为这队流民的行主,却也没有什么特权优待,他面前的篝火上架着的马肉,也不比其他人多多少,篝火旁除了陆午父女外,还有赵翊、姜文玉、崔书生三人。 篝火上的那方马肉,被自告奋勇的姜文玉照料着,还嬉笑着说烤肉是他的拿手戏,他的身旁坐着陆清心,不过她的注意力不在身旁的姜文玉身上,也不在篝火上散发出香味的马肉上,一双妙目不时看一下坐在她爹身旁的赵翊。 这么一个生得如姑娘一般的男子,居然会使出那么凌厉的刀法,而且从他出刀的气势和力道来看,武道修为至少达到了五品境地。 一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武道修为就达到了这样的境地,这不能不使人感到惊奇。 须知武道的磨砺,可不似道法修真,也不比剑修的剑气,一朝顿悟,一步成圣人。 所谓武道练四肢,说的是对人身体的磨炼,走的是迎难而上的路子;修真修五灵,乃是通过道法修炼,凝聚天地间五灵元气,走的是道法自然的道路。 武道品阶是需要一个步子一个步子艰难走上来的,就如同把一块矿石,打造成刀剑,中间的捶打和磨砺,只能用千锤百炼来形容,武道磨砺就是如此。 马肉烤得差不多时,陆清心摸出一把小刀,割出一条一条的肉,分给众人,最后自己割下一小块马肉低头吃着。 赵翊最先开口:“陆伯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除了陆午,其他三人都抬头看着两人,陆清心的脸上更是露出一丝惊讶,这名救了自己的男子居然认识她爹。 姜文玉只是看了一眼赵翊,就又转头去盯着陆清心看。 崔书生边啃着手中的马肉边用诧异的眼神看着赵翊,他不明白赵翊为什么这么说,他们不就来救陆午一行人的吗? 陆午吃掉手中最后一块马肉,满是油脂的手在地上的一丛枯草上擦了擦,然后又在衣服上擦拭了一下,这才微微笑道:“我是该叫你翊殿下呢,还是赵翊?” “翊殿下?”一心只在陆清心身上的姜文玉好奇道。 “老赵,原来你还是什么殿下?” 崔书生和姜文玉两人只知道赵翊之前是并州军的步兵校尉,后来离开了并州军营,这才有三人在秦州的相遇。 崔书生也是一脸惊讶,不过他只是看着赵翊,并没有出声。 “看来连你的两位朋友都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陆午又说道。 赵翊也如陆午一般,将满是油脂的手在枯草上擦了擦,转头看了一眼姜文玉和崔书生,然后低声道:“再也没有什么翊殿下了,在这个世上只有一介平民赵翊。” 陆午捋了捋花白的胡须,微微点头道:“看来这些年你经历了不少!” 赵翊坐直了身体,有些忐忑地问道:“陆大人,你不恨我?” 一旁的陆清心没有抬头看众人,依旧小口地吃着手中的马肉,只是一张俏脸已经变得冷若寒霜。 一声叹息声响起,有些无奈,更带着些老年的迟暮:“那都是你父王做下的事,和你没有关系,何况事情的真相到底是怎样,谁也不清楚,胜利者的口诛笔伐,也未必都能相信。” 赵翊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一双手不自觉想去握陆午的手,在半途又停了下来,声音有些打颤道:“你的意思是?” 陆午依旧仰头看着天空,但像是知道赵翊心中所想,只见他摇了摇头,道:“我不清楚,而且这个世上也不会再有人去关心事情的真相。” “不!我关心。”赵翊断然道。 陆午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赵翊一眼,摇头道:“没用的,洛城中的那位不会让你知道,也不想让世人知道。” 姜文玉又插话道:“陆老爷子,你说的洛城中的那位,是说东海王轩辕山吗?听说他已经超越了地神境,被世人尊为天下第一,相传他曾一刀斩破虚空,本可飞升成仙,他却放弃了,依旧留在人间做着富贵王爷,他还有一个很威风的外号,叫天刀。” “天刀,天刀。”陆午口中喃喃念了两声。 一直没有作声的崔书生,这会儿也接话道:“天刀的传说,我在江南时也就听说了,据说只有巴山蜀水的剑仙和终南太一山的道家真人能与之匹敌,就连九流中各家的圣人也不能与之匹敌。” 却听到一声冷哼声响起,众人都转头看向姜文玉,见他一甩头,嘴角上扬道:“将来我定要去会一会这被尊为天下第一的天刀,你们俩随不随我去?” 赵翊冷冷地道:“我会去的。” 崔书生则抹了一把满是油脂的嘴,笑着道:“这热闹我肯会去看的。” 赵翊沉吟半晌,轻声道:“陆伯伯,但毕竟是我们连累了你们陆家,我……” 陆午挥了挥手,打断了赵翊的话,然后对陆清心说道:“心儿,你去看看守夜的人安排好了没有。” “好的,我这就去。” 陆清心应了一声,站起身转身走了,至始至终都没有看任何人一眼。 看着陆清心的背影,姜文玉也忙起身笑道:“我与陆姑娘一起去。” 崔书生见陆午看着自己,瞬间也明白过来,也起身笑道:“我也去帮陆姑娘。” 火堆边只剩下陆午和赵翊两人。 “赵翊,你有什么打算?”陆午问道。 赵翊盯着噼啪燃烧的火堆,从火堆中飘出的烟尘,随风飞起,不知道会落向何方,就好像现在的他一样。 赵翊怔怔出了一会儿神,才收回思绪道:“我娘亲对我说过,洛城之乱,让天下百姓陷入了水深火热的境地,天下人都恨我们赵王府,这是我们的命,我或许也不能够置身于事外。” 陆午本来在拨弄火堆的手停了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叹息道:“按理说,我们两家的关系还在,算是一家人,只是你身上背负的使命和责任,以及要走的路,我们陆家支持不了,这却不是我们毁约,实在是不能搭上这一大家子。” 赵翊转头去看着陆清心,见她正在查看营地的情况,苗条的身影,如一支风中百合。 陆午也看向陆清心,轻声道:“不错,当初与你结下婚约的便是心儿。” 赵翊收回目光,低头看着脚下,神色变得漠然,轻声说道:“我懂陆伯伯您的意思,今天我便和陆姑娘解除婚姻,从今以后我和陆家也不再有任何的关系。” 陆午满是沟壑的干枯脸上,露出一丝无可奈何的神色,他举目张望,怔怔地看着那些老幼妇孺,这件事确实有违他做人的本分,只是为了陆家的生存,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不得不这么去做。 一阵夜风吹过,火堆里的火焰被吹得呼呼响,周围的人群因为有肉吃,又暂时安全了,欢笑声一直不断。 赵翊本以为自己能潇潇洒洒地放下,只是真的到了这一步,心里却觉得十分的委屈。 陆午看到赵翊的神情,心里突然有一丝不忍,脱口道:“你可以隐姓埋名做一名普通人,和心儿成婚过安安稳稳的生活。” 赵翊望着火堆,轻声说道:“娘亲她也曾说过,更希望我做个普通人,娶妻生子,安安稳稳地过一生。” “可是你做不到,是吧?” 赵翊犹豫了片刻,点头说道:“我曾经也这么想过,只是我实在做不到,开始是不忍心爹娘永远背负着骂名,无论如何,作为人子也要尽一份孝心。后来看多了战乱的残酷,妻离子散的惨像,我越发不能置身事外了。” 陆午对于赵翊的话,没有任何的表示,而是眯起双眼,像是在回忆什么:“当年虞道施对你父王说过一番话,恰好当时我也在场,虞道施说你有道缘仙骨,如能入山林潜心修炼,百年之后飞升成仙不是没有可能,可你父王并没有这么做,而是让你去继承了另一派的气运。” 赵翊的脑海里蓦地闪现出一副画面,那是在祖庙里列祖列宗的灵位前,那位白胡子老人将一束耀眼的白光,打入了他的眉心。 “我知道。”赵翊轻声道。 陆午一只手吃力地撑在地面上,挣扎着站起身来,拂了拂身上的尘土,抬头看了一眼浩瀚无恒繁星闪烁的苍穹,轻叹了一声,说道:“你好自为之吧。” 陆午的身形有些佝偻,步履缓慢,赵翊看着这个苍老孤单的背影怔怔发呆。 突然,他心里生出一股闷气,让他觉得极不舒服,三年的军中历练,使得涵养功夫极好的赵翊,忍不住暴口道:“他妈的!” 北天马蹄疾 第四章 北天风寒沙尘暗 一缕晨曦驱散了漫漫黑夜时,露宿在荒野中的流民已经在收拾了,各自的家当都被搬上了马车。 昨天的一场惊险变成了意外收获,让这支行走多日的流民,多了许多的物资,也多了拉车的马匹,这真算是雪中送炭了。 无数次这样的露宿和上路,不但没有淡化人们对故土的思念,反而在心底更加的强烈,只是因为生计和生存的逼迫,关山的阻隔,故土已经回不去了,他们只好把这种思念留给了每一处露宿之地。 每次拔营的时候,他们都会将营地收拾干净,绝不留下一叶狼藉。 一道山梁上,赵翊和崔书生并肩站立着,望着远处忙碌的人群,两人都没有说话,仿佛都不愿破坏此刻的气氛。 姜文玉和他们刚道完别,正往流民队里走去。 昨晚晚些时候,姜文玉找到陆老先生,建议他带领这队流民去凉州落脚,那里是姜氏部族的地盘,姜氏与戎国是死对头,正好可以庇佑他们,而且姜文玉拍着胸脯保证会为他们提供一块安身之地。 陆老先生一口就答应了,这让本来准备了满腹说辞的姜文玉,顿时没有了用武之地,不过他心里已经高兴得无法形容,这不但是为凉州招揽了几百的青壮人力,以及一位名望很高的陆老先生,最关键的是清心姑娘也会跟着去凉州。 姜文玉找到赵翊和崔书生,把这件事说了,并说他要待在流民队里,一路护送流民去凉州,还叫两人同他一起,说刚好可以去见见他的父兄。 赵翊说要去西京,崔书生也表示要去西京看看,姜文玉知道赵翊去西京的目的,只好不再勉强,说他安顿好这队流民便去西京找他们。 崔书生依旧负手而立,神情轻松潇洒,这一趟北地之行,不但让他见识到了不同于江南的北地风光,而且还结识了两位好朋友,他的这趟远游已经不虚此行。 不过也有让他心底沉重,残酷血腥的战场,长长的流民队伍,这些是他在江南所看不到的。 在他心里有了一些明悟,江南士林的吟风弄月,如今看来,只能算是在肤浅地消磨时光;而燕赵的慷慨悲歌,才真正是由无数人的生命谱写出来的华彩乐章。 哪怕这些生命被看作是卑微的。 他第一次感觉到了那些被世人尊为圣人的先贤,他们的功绩可不只是著书立说,更在于身体力行的力缆狂澜。 崔书生这么想着,在心底倒真为自己以前的那种轻浮生活感到汗颜了。 赵翊那张略带稚气的脸,经历过风沙硝烟的侵染,但是依旧红润娇嫩,不失秀美,在晨曦的映辉下,清晰的轮廓显现出来,坚定而又明亮的眼睛,使得他眉宇间多了一份英气勃勃。 人们已经收拾妥当,开始启程往西北去,晨曦的旷野上,拉起了长长的队伍。 一人一骑脱离队伍,往赵翊和崔书生站的山梁上奔腾而来,胯下的骏马马蹄翻滚,枯黄的蔓草在马蹄下翻飞,马上的少女身材苗条,头上的秀发伴着有节奏的马蹄声上下起伏。 山梁上的两人,都怔怔地看着向他们策马而来的少女,直到少女策马来到两人的身前,他们才回过神来。 少女翻身下马,身姿矫健,犹如沙场健儿,娇艳俏脸,犹如迎风的鲜花。 “陆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崔书生笑着问道。 在两人身前站定的少女,脸蛋微红地冲崔书生笑了笑,说道:“我想和赵翊说几句话。” 崔书生那还不明白,忙笑着走到一旁去了,同时在他心里已经开始替姜文玉感到惋惜了。 等到崔书生离开后,少女板起了脸孔,看向赵翊的眼神也有些冰冷起来,赵翊被少女的眼神一扫,心里变得有些局促,不敢去正视,却也好奇她要跟自己说什么。 少女伸出手来,将她随身携带的那柄短剑递到赵翊的面前,口中说道:“给你!” “啊?” 有些慌乱的赵翊怔怔地看着那只白皙玉手中的短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把短剑给他。 少女眼神明亮,脸色却依然平淡如水,见赵翊没有接,便又说道:“拿着!我爹爹说的话并不能代表我。” 说这话时,少女再表现得如何平静,脸色依然遮掩不住,有些红晕浮现出来。 她将手里的短剑往赵翊怀里一塞,然后转身上马,催着坐下的马跑回流民群中,留下身后怔怔发呆的赵翊。 “赵翊,陆姑娘跟你说什么了?咦,这不是陆姑娘随身的那把短剑吗?这都给你了啊!”崔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赵翊的身边。 赵翊将短剑插在腰间,转身朝与流民相反的方向走,崔书生见赵翊神色低落,心事重重的样子,忙跟了上去,笑道:“赵翊,我正有件事想跟你说呢。” 赵翊边走边问道:“什么事?” 崔书生学着姜文玉的模样嬉笑道:“你和陆姑娘的关系不一般吧?难道你和她有婚约?” 赵翊骤然停步,转身惊讶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的,原来还真是啊!” 赵翊默然低头,又转头去看流民去的方向,轻声道:“现在没有了。” 崔书生喜道:“那正好!” 赵翊不解地看着崔书生,还以为他也喜欢上了陆清心,盯了他一眼后,摇头往前走。 崔书生察言观色,知道赵翊误会了他的意思,忙快步跟上去解释道:“大哥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想把我姐姐介绍给你,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了。” 赵翊瞬间觉得一向稳重斯文的崔书生,变得比姜文玉还轻浮随意,只是转头看他脸上的神色时,又不似只是随便说说逗他开心,便问道:“你是说真的?” “当然是真的了,这种事我能随口乱说吗?你们一个是我兄弟,一个是我最亲的姐姐,我是要负责的。”崔书生一脸诚恳,努力把这个媒人的身份坐实。 赵翊被崔书生的诚恳神色和有些荒诞的举动给逗笑了,这一笑,连一直淤塞郁闷的胸口也变得通透了些。 “书生,没想到你说话也有这么直接的时候。”赵翊笑道。 崔书生甩了甩衣袖,背负着双手道:“那是,我一向喜欢直来直去的,就如我家一般,开门就能见到山。” 赵翊一笑了之:“书生,你有心了,不过这事以后再说吧。” “好,等咱们去完西京,然后直接去我家见我姐。” 两人在旷野中一路走,一路说,不过大多半是崔书生在唠唠叨叨,说的事情也大多是关于他那位姐姐的。 一开始赵翊就当是听着玩儿,后来经崔书生那张读书人的嘴添油加醋的一说,倒是对那位名叫崔凤吟的女子有了些好奇。 “赵翊,你知道吗,我姐姐自小立志非当世一等一的人物不嫁。” “书生,那你可就点乱了鸳鸯谱了,我可不是什么一等一的人物,现在就是一介平民,肯定入不了你姐的眼。” “我的眼光岂能会错,有道是,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说的就是赵翊你。” 赵翊听着崔书生一本正经的夸赞,不自觉大笑起来。 暂时卸下心里的负担后,两名少年恢复了本来面貌,青春洋溢,笑容灿烂,他们时而欢声大笑,时而引吭高歌,声音在旷野中远远地传出去。 “书生,你姐姐不会长得很丑吧?”赵翊突然问道。 正在举手投足意气风发的崔书生,听了赵翊的话后,如被鱼刺卡住了喉咙一般,他伸长脖子吞了一口口水,然后使劲摇头道:“不不,我姐生得很美很美的,而且文学才识更是令我望尘莫及,我姐的名字已经传遍了江州,多少豪门大族上门来提亲,都被我姐给推掉了。” 赵翊看着崔书生一脸的激动样,心里不免更加怀疑起来,嘴上却说道:“有你这么一位贴心的弟弟,真是你姐的福气。” “那是那是!” 两人爬上一道山梁,举目眺望,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的两岸被一些翠绿点点给装饰着,空气中也多了一些生气。 “赵翊,那边就是姑臧城吗?”崔书生伸手遥指向远处的一座黄土城墙环绕的大城。 “不错!”赵翊点头道。 “大河九曲通天池,落晖遥看连洛城,这北地的风光与我们江南真是不一样,如果姐姐来这里,不知道要做出多少优美的诗句来。”崔书生一脸痴迷,欣喜若狂。 三句话中总要提到他姐。 赵翊看到远处的那座大城,许多往事在脑海中浮现出来,那是一年的冬天,比现在寒冷多了,他奉命率领一队兵马偷袭姑臧城,却不想对方早有准备,一场偷袭变成了明攻,并且对方还有武道高手坐镇。 一场惨烈的大战下来,虽然他们最后攻下了这座城池,但是他率领的两千兵马,有七成倒在了姑臧城下。 就是那场大战,让他失去了最得力的助手,最好的兄弟。 “这里不是大河,也没有洛城。”赵翊苦笑道。 崔书生搓了搓手,笑道:“赵翊,你就是在军旅中待久了,一点浪漫情趣都没有,我那是做诗,所谓风雅颂,赋比兴,不是言志便是抒怀嘛。” 赵翊一愣,然后转身作揖,夸张地道:“让你这位才子见笑了,我这是牛嚼牡丹,坏了崔大才子的雅兴。” 赵翊出身江南,长在关中,少年时期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他也是在诗书堆里泡过的,既见识过花前月下的吟风弄月,也参与过流觞曲水的清谈作态,只是那种风趣雅兴,在这几年的金戈铁马中,消磨得差不多了。 崔书生收起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赵翊你过谦了,在江南时,我见识过不少所谓的少年名士,但与你一相比较,都成了跳梁小丑了,做些酸腐诗文自吹自擂还可以,真正说到气势胸襟,那给你提鞋都不配。” “是吗?那你觉得你我是什么样的人?”赵翊饶有兴致地问道。 他对于这位江南书生,心里也着实喜爱,不但为人真诚坦率,而且不似那些酸腐秀才,只做得几篇搜肠刮肚来的拼凑诗文,崔书生肚子里着实有些文采学识。 崔书生负手走了几步,几蔟枯草被他踩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装模作样的抬头看了看天,又低头看了看脚下,然后清了清嗓子吟诵道: “北天风寒沙尘暗,蔓草枯黄马蹄疾。” 赵翊轻声念了几遍,刚想称赞崔书生几句,突然想到了一点,失声道:“不好,我们得赶紧回去。” “怎么了?”崔书生急忙问道。 “他们有危险。” 昨晚陆午说的话和他的态度,让赵翊的心里极不好受,此刻想到他们有危险,却还是狠不下心去不管。 这次从并州匆匆西来,赵翊的主要目的就是救陆氏父女。 陆午可以跟他撇清关系,但是他不能改变初衷。 北天马蹄疾 第五章 蔓草枯黄马蹄疾 云州往凉州去的道上,五十骑怒蹄狂奔在原野上,气势如一条席卷大地的棕色蛟龙,扬起了漫天的沙尘。 如果崔书生在这里的话,看到这队气势如奔雷的骑兵,真要出声赞叹高声吟诵了。 蔓草枯黄马蹄疾。 坐下的马儿都是罕见的清一色漠北龙驹,坐上的主人身披玄色轻甲,腰跨戎国特制的破甲刀,个个威武雄壮,是戎国最精锐的玄甲死士。 这样一队奇特不凡的玄甲骑兵,为首的却是一名女子,她身穿五彩云衣,身段曼妙,脸上覆着轻纱,遮住了半边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妖艳而阴冷。 离此三四百里外的北边,并州通往凉州的大道上,同样有一队骑兵马队在风驰狂奔,马上的士兵身披棕色皮甲,腰悬长剑,比之戎国的玄甲死士,无论是体格还是气势上都输了一大截。 两队骑兵马队的目标不约而同都指向了凉州。 傍晚时分,陆午带领的那队流民终于进入了凉州地界,只是不幸的是,戎国的那队漠北龙驹也终于追上了破衣烂衫容色憔悴的流民队伍。 当这一队骑数上比昨天的那队少了一半,但在气势上却更盛的玄甲骑兵出现在流民队伍的面前时,行进中的人们瞬间出现了慌乱。 这队骑兵委实来得太过突然。 希望和绝望之间的转换太过突然。 流民中的青壮迅速分成两队,一队负责聚拢老幼妇孺,一队手持武器站到行主陆午的身边,准备抵抗这队突然出现的骑兵。 姜文玉站到陆清心的身边,打小舔着刀口长大的姜文玉,面对眼前的境况,不但没有表露出丝毫害怕,还不忘向心上人表露心迹:“陆姑娘,你别害怕,我会护你周全的。” 姜文玉的一句话,换来的只是陆清心的白眼,而一旁的陆午却轻声道:“姜公子,如果待会形势危急,麻烦你带小女离开。” “爹,我不会离开你的。”陆清心平静道。 他们所处的地方是一处谷地,不过谷地很宽,两边的山梁也不高,那以身穿五彩云衣的女子为首的骑兵,此时正一字排开地站在左边的山梁上,居高临下俯视着谷内的流民队伍,如一群龇咧着嘴的凶狼,盯着到嘴边的肥羊。 他们似乎不着急着进攻,也不害怕谷内的流民逃走。 夕阳映射下,身穿五彩云衣的女子周身泛起了一层绚烂光圈,衬得她如驾马临尘的仙子。 可惜她身边的那队让人望而生畏的玄甲死士,破坏了气氛,她不过是披着仙子外衣的女魔头。 她催动胯下的漠北龙驹,一人一骑下得山梁来,在谷地离流民三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除了姜文玉外,其余人都神色凝重,如临大敌。 “戎国焱妃?”陆午一双苍老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一人一骑道。 悦耳的声音自白色轻纱下传出:“陆先生好眼光,居然知道奴家的身份。” 陆午迈出一步,站定后说道:“既然如此,老朽这一把骨头就在这里,焱妃想要拿去悉听尊便。” 马上的女子轻笑了一声,道:“陆先生倒是爽快,不过……如你能把心中的秘密告诉奴家的话,我可以考虑一下,你身后那一干无关紧要的人,放他们离去也无妨。” “那我爹呢?”陆清心上前一步问道。 马上的女子认真打量了一番陆清心,眼睛一亮,称赞道:“陆家的女侍郎,果然天姿国色,我儿死得倒是不冤。” “你儿?” “便是死在你剑下的拓跋宏,都说杀人要偿命,所以陆先生的命无论如何都得留下,我好向陛下交代。” 马上的女子娇声细语,客客气气的,一点也不像是来找他们麻烦的样子。 谷中流民的眼睛,看山梁上的骑兵马队多过于谷中的一人一骑,不过一向镇静自如的陆午,此时却眉头深皱,一张本以沟壑纵横的老脸,更加拧得紧了。 一旁的陆清心也感觉到了她爹爹表露出来的异常神色,心里不禁一紧,眼前这位爹爹口中的戎国焱妃,她从未听说过。 这倒不是她孤陋寡闻,而是这号人物,无论是江湖还是士林,又或是庙堂,就算是山野云海,都没有听说过,不过从她爹爹表露出的神色来看,这位戎国焱妃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一心扑在陆清心身上的姜文玉,发觉她神色有异,忙问道:“陆姑娘,怎么了?” 陆清心微微摇头,也不理会姜文玉,一双眼睛只紧紧盯着马上的女子不放。 陆午将双手背负到身后,朗声笑道:“焱妃真是好气量,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东西,居然连自己儿子的生死大仇都可以放得下。” 马上的女子轻笑了一声,然后抬头看着山梁上的玄甲死士,朗声道:“我拓跋氏的男儿,为邦国的千秋伟业流血献身,那是无上的荣耀。” 姜文玉见那女子说的话极不中听,便扬头道:“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你们戎国所谓的千秋伟业,除了滥杀无辜还会什么!总有一天,我要让你们这群大漠蛮子滚回漠北去。” 姜文玉的话刚落下,谷中的空气蓦地变得沉闷起来,一阵风沙骤然吹起,吹得众人的衣服猎猎作响,谷中瞬间变得尘土弥漫。 马上的女子眼神锐利,目光如两把凌厉至极的利剑,紧紧盯着姜文玉,像是要把他刺穿一般,姜文玉拔刀横在身前,咬牙坚持站在原地,一步也不后退。 “放肆!哪来的黄口小儿,大言不惭,想找死吗?”马上的女子厉声道。 陆午依旧双手背负在身后,佝偻的身子横跨一步挡在陆清心的身前,一双浑浊的眼睛瞬间变得清明起来,看着马上女子时,如有两道神光射出。 他伸出右手大袖一挥,将那股直奔身后流民而去的强大气机给阻挡住了。 拼命死撑的姜文玉嘴角已经有鲜血流出,不过他双目圆瞪,双手撑刀,咬牙硬挺着一步也不后退。 马上的女子冷哼一声,伸手一挥,那股强大的气机瞬间消散了,漫天飞舞的沙尘如雨滴般降落到地上,谷中恢复了清明。 看到谷中风沙骤起而变得慌乱的流民,在风沙退去后,依旧一脸茫然地四顾,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 有些小孩子已经被吓得哇哇大哭起来,孩子的大人着急地哄着,生怕孩子的哭声会惹来不幸。 姜文玉在那股强大的气机散去后,一口鲜血喷出,脚下一个踉跄,幸好旁边伸过来一直白皙的手及时扶住了他,才没让他倒下去,本来难受至极的姜文玉转头看到玉手的主人是陆清心,心情顿时大好,郁闷阻塞的胸口似乎也顺畅了许多。 姜文玉脸露笑容道:“我没事,多谢陆姑娘了。” 只是他嘴角还挂着血迹,露出的笑容有些凄惨,陆清心白了他一眼,然后松开了扶着他的手。 至始至终,左边山梁上的那队骑兵死士动也不动地端坐在马上,连胯下的马儿也没有发出丝毫的声音。 如果赵翊在这里的话,便会一眼看出这队骑兵的可怕之处。 马上的女子身体前倾,伸手摸了一下马鬃,让有些焦躁的马儿安静下来,嘴里说道:“世人只知道陆先生学贯士林,一手机关匠术声闻天下,却不知道陆先生还是一位圣人境的大宗师。” “谁人又知道,一位深藏深宫的柔弱女子,会是一位圣人境的阴阳师。”陆午摇头道。 在刚才的一场交锋中,两人都试出了对方的根底。 北天马蹄疾 第六章 苍龙匣 “陆先生,你不妨再好好考虑一下,生死大事可要想仔细了。” 马上的女子媚声媚气,言语间带有一股极强的诱惑力:“当然,如陆先生能归顺我大戎国,我不但可以求陛下开恩,对之前的事情既往不咎,陆先生还可以入我戎国庙堂,位列三公也不是不可能,如何?” 陆午心下敞亮,左边山梁上的那队骑兵人数虽少,但却是戎国最精锐的玄甲死士,个个能以一当百,且不畏死,谷中的五百多流民,人数虽然多过对方十倍,但是在这群虎狼之师面前,也只能是待宰的羔羊,什么时候上砧板,也是看对方的胃口。 可以说,他陆午的一句话,便决定了他身后这五百多流民的生死,是屈辱苟且地生,还是挺身慷慨赴死,自古很多人都很难决定的。 有道是,决个人生死容易,决众人的生死就难了。 不过,对于陆午来说,这是一个不需要考虑的问题,是非大义面前,是不存在委屈求全、苟且偷生的,墨家之士向来是:大义所趋,死不旋踵。 陆午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捋须道:“焱妃在戎国的地位尊宠,想来阴阳家已经选定了戎国,既然如此,又何必再觊觎我墨家呢。” “问鼎天下,当有容乃大。” 焱妃说这话时,收敛了身上的媚气,身上的五彩云衣无风自飘,竟然生出一股凌然之气。 陆午伸手挡在陆清心的身前,这次连姜文玉也包括在内了,他摇头道:“焱妃虽然身为女子,却是好胸怀,只是怕戎国的胸襟却未必如焱妃,容不下这许多,蛇吞象的下场想必你是知道的。” 在场的所有人,明显感觉到了那马上女子的怒气,只是听她说话的语气却依旧不急不躁,客客气气的:“陆先生多虑了,我戎国既能自大漠南下,入关中,进中原,就必定会有容纳天下之胸襟海量。” 陆午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摇头笑道:“焱妃就不要欺负我这个遭老头子了,对于你们戎国入西京后的所作所为,老夫虽然一直流浪荒野,却也有些耳闻的,所听到的和所看到的,与焱妃所说可是大相庭径啊。” 马上的女子似乎终于失去了最后一点谈论规劝的耐心,只见她伸手一招,左边山梁上的那队骑兵开始动了。 “既然陆先生执意要一意孤行,就怪不得奴家不留情面了。” 谷中的流民队伍也开始骚动起来,看着那队缓慢下来的玄甲骑兵,人人脸上都露出惊恐的表情,一个年轻的母亲将一个五六岁的孩子紧紧搂在怀里,眼睛里一片死灰。 姜文玉横刀在前,挡在陆清心的身前,还不忘回头提醒一句:“陆姑娘,我会护你周全的。” “不用!”陆清心冷冷道。 此时的她,注意力并不在从山梁上缓慢下来的骑兵,也不去看三丈外的白马女子,而是看着来路的方向。 对于那人,只一面之缘,在她陆清心的心里,没有什么情义可言,而且听了她爹的话后,对那人还产生了一些厌恶。 但轩辕家与陆家间的义还在,今日她如果命丧于此,自己并没有违背两家之间的那份义,总算没有让陆家蒙羞。 她心心念念的,是她爹打小教她的为人之道。 小义心不辜负,大义死不旋踵。 白马上的焱妃似乎并不打算亲自动手,对于那队人数只有五十骑的玄甲死士,她有着足够的信心。 果然,五十骑玄甲死士催马下到一半时,骤然发动,一声声响彻山谷的战马嘶鸣声如催命符音钻入流民的耳中。 五十骑漠北龙驹瞬间变队,组成一支锋利的长矛,插向流民队伍的中腰。 那些手持刀剑的流民青壮,面对骑兵马队的逼人气势,都没有后退半分,反而挺起胸膛,握紧了手中的刀剑,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快速靠近的骑兵马队。 他们身上的破衣烂衫与脸上死不旋踵的精气神,一点都不搭。 接下来的交锋中,几乎没有听到刀剑的相撞声,只有马蹄声和惨呼声此起彼伏,由玄甲死士组成的锋利长矛眨眼睛便刺穿了流民的队伍,留下满地的尸体和侵染沙土的鲜血。 五十骑未失一骑,实力的巨大悬殊,结果已经可以预见。 宽阔的谷底为这支骑兵提供了纵横驰骋的空间,他们勒马掉头后并不停留,又一次朝流民队伍冲杀过来,携带着血腥杀气的骑兵马队,气势更盛第一波的冲杀。 山谷呼啸,刀光森寒。 玄甲死士手中的破甲刀,划出一道道干脆利落的直线,不管是流民中的青壮,还是老弱妇孺,都在那一道道森寒的直线下,血肉纷飞,魂归幽冥,沉默了不知道多少岁月山谷,变作了惨不忍睹的屠宰场。 白马龙驹上的焱妃,一双桃花媚眼紧盯着佝偻迟暮的陆午,想从他脸上读出一些信息,只是那苍老沟壑纵横的老脸如一截枯木树皮,竟然看不到半点表情,仿佛他只是一个游历时光长河,观看桑海沧田的局外人,身后的杀戮与他没有任何的关系。 焱妃冷哼一声,沉声道:“墨家死士,果然名不虚传。” 不知道是说陆午,还是那群手握刀剑的青壮流民。 就在戎国的那队玄甲死士第二波冲击到底,正值气衰之时,陆午身旁的陆清心动了,她的随身短剑送给赵翊后,手中已经换成了一柄普通的精钢长剑。 姜文玉提刀紧随其后,一人身形飘忽,一人奔腾如雷,一柔一刚的两股气势竟然配合无间。 他们的目标是那支骑兵组成的长矛的中腰,出击的策略与玄甲死士冲击流民一样。 而这时,白马龙驹上的戎国焱妃,曼妙的身影突然飞离马背,冉冉升空,五彩云衣无风自飘,如冯虚御风的仙子。 她双手在胸前交叉,做出一个奇特的法诀,指尖间隐隐有五色豪光闪现,轻纱下遮住的朱唇轻启,一连串怪异的声音在山谷中响起,谷中的流民都抬起头来,渐被空中的曼妙身影和那奇怪的声音所吸引。 才过片刻,那些流民的眼神变得痴呆起来,脸上都露出茫然的表情,青壮流民举着刀剑的手也慢慢垂了下来,那股誓死不退的死士气势从他们的身上消失了。 杀向戎国玄甲死士的陆清心和姜文玉也受到了这股魔音的影响,飞奔的身影突然止住,如正在快速飞行的鸟儿突然断了翅膀一般。 在摔倒前的一刻,一个身影快速从二人身边掠过,一手提着一人,又窜回流民堆里。 放下陆、姜二人后,陆午伸手从怀里掏出一物,是一个暗黑色的古朴木匣,陆午左手托着木匣,暗运圣人元气,右手一指点在木匣面上的一簇纹路上,只听见嗡的一声,木匣发出沉闷的轰响,一道青光自古朴木匣面上的纹路中射出,迎风化作一条张扬舞爪的黑色神龙。 巨大的龙身在空中盘旋飞舞,咆哮如雷,威势笼罩了整个原野。 盘旋几周后,飞舞的神龙仰天发出一声气势恢宏的龙吟,声震原野,响彻天外。 冯虚御风的戎国焱妃,如遭到五雷轰击,五彩云衣裹着的盈盈身躯,如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从半空中直线往下掉。 她咬紧牙关双手在空中一划,身躯如五彩云朵往左边山梁上飘去,落地时,她一手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之色,嘴角有鲜血溢出。 就在黑色神龙出世后,谷中的流民已经从痴呆中清醒过来,看到天空中的黑色神龙,都匍匐在地上膜拜起来。 戎国焱妃双眼盯着陆午手上那只四方形的古朴木匣,惊容道:“这就是墨家的仙道至宝苍龙匣吗?” 此时的陆午也不好受,为了激活苍龙匣中的龙魂,他耗去了自身大半的圣人元气,本来苍老黝黑的脸,露出一些惨白来。 陆午收回点在木匣纹路上的右手,空中那条黑色神龙盘旋数圈后,身躯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陆午将古朴木匣收入怀中,抬头看着山梁上的戎国焱妃,平静道:“好一个言出法随,好一个五行魂咒,焱妃想必已经到了大阴阳师之境了吧?” 戎国焱妃好不容易平息了胸中翻涌的气机,她居高临下俯视着山谷,轻声叹息道:“那又能怎样,还不是败在陆先生之手,墨家至宝果然惊人。” 说完后戎国焱妃轻笑了起来。 “苍龙挂角,翻江倒海,这句流传千年的墨家真言是真的吗?”山梁上的焱妃幽幽问道。 “无可奉告!”陆午断然道。 其实这两句,就镌刻在刚才那只古朴木匣的面上,只是它真正的含义,连陆午这位当代的墨家巨子,也并不清楚。 自千年前墨家祖师仙逝后,墨家一分为三,为了争夺正宗之名,三方实力发生了惨烈的内斗,鼎盛一时的墨家开始势衰,后来在春秋乱战中,墨家势力又进一步被削弱,最后连墨家总院都损毁在战乱中,墨门弟子有的流浪江湖,有的归隐山林,一个曾经辉煌无限的墨家逐渐隐迹了。 无论是江湖里还是庙堂上,没有了声名赫赫的墨侠身影,墨家的仙道至宝苍龙匣也随之消失了,只在民间留下无数的动人传说。 至此,春秋九流十家中的一派显学,就这么在岁月长河中销声匿迹。 谷中的流民都退到了右边山梁下,老弱妇孺被围在中间,外围依然站着手持刀剑棍棒的青壮,他们面前的空地上,留下了数十具家人的尸身,鲜血已经将沙土浸成了暗红色,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空中。 流民们心中悲愤,欲哭无泪。 陆清心看着眼前的惨像,眉头深深皱着,眼睛微红,嘴唇已经被她咬成了暗紫色。 她身旁的姜文玉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一双眼睛瞪得如沙漠中孤狼的眼睛,凶狠血红。 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强烈,他想挥刀杀尽那些戎国的玄甲死士,特别是看到了身旁的陆清心脸上露出悲愤之色时,他心里的这种感觉就如火上被浇了油,变得更加的强烈。 那一队戎国玄甲死士在左边山梁下重新列队,队伍整齐,不动如山,又如一队紧盯着猎物的饿狼,蓄势待发。 一场短暂的厮杀后,山谷中又恢复了平静。 日色渐沉,西边天空上最后一抹火红的云彩也暗淡下去了,山谷中清风兮兮,让人感觉有些惨淡和压抑。 突然,一阵闷鼓敲响一般的声音传来,由小到大,渐渐变成滚滚春雷般,感觉山谷都开始震荡起来一般,所有人都转头看向山谷西边,那是声音传来的方向。 山谷转弯处,出现一队清一色身披棕色皮甲的骑兵,气势如奔雷,当先一骑更是如旱地蛟龙,势不可挡。 这队突其而来的骑兵在离戎国骑兵和流民五十步开外的地方急速停了下来。 一时间战马人立,嘶鸣声不断,一百人的骑兵马队,动作整齐划一,气势不散,就这一手来看,绝不输给那队戎国的玄甲死士,但是去看马上兵士的装备,与戎国的玄甲死士相比,就差了一大截了。 当先的一骑驱马往前走了几步,就在马上冲陆午抱拳行礼,朗声道:“大风并州骑兵校尉魏骁勇见过陆先生。” 身如其名,马上的人身材雄壮,气度不凡,挺身按剑时,自有一股卑窥沙场的气势。 “好一个勇猛的将军。”山谷中的众人都不禁称赞喝彩。 北天马蹄疾 第七章 一人一刀,抵过一队骑兵 陆午一听魏骁勇是来自并州郡兵的骑兵校尉,神色便冷淡了许多,只是微微额首,算是对那位年轻将军回礼了。 不为别的,道不同不相为谋而已。 四年前,大风王朝的赵王偷出西京返回封地,起兵“清君侧”,不知为何,他竟然废了文帝和太子,自己登基做了皇帝,把自己从正义之师,变成了谋反之贼。 好景不长,不到三个月,就被赶来勤王的“四王大军”给打败了,赵王轩辕黎身死族灭,还落得个“扰乱天下的乱臣贼子”的名声。 文帝虽然又被迎回,只是大风王朝却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统一安定的王朝了,勤王的四位亲王,东海王占据东部五州之地,都督中外军事,遥控洛城,成为天下第一王。 楚王据荆、交二州,表面上东海王马首是瞻。 琅琊王占据东南三州,偏安一方。 成都王占据巴蜀四州,做起了名副其实的蜀王。 这时,北边大漠的戎族拓跋氏趁乱南下,玄甲骑兵攻入西京,建立了戎国,成了大风王朝的心腹大患。 陇西的姜氏部族,也占据凉、肃、甘三州,号称炎国。 还有一些化外部族,也都问着香风而来,都想着来咬一口富庶的大风王朝。 但是最大的祸患还在于大风王朝的内部,各个地方的郡守都督们,名义上向洛城的文帝称臣,实质上都各自称霸一方,做起了拥兵自重的诸侯。 朝堂已乱,士林已乱,江湖更乱。 并州是大风王朝的北部边境,自来是中土神州与大漠的连接点,战略位置极为重要。 大风立朝以来,与大漠上戎族战乱不断,作为大风王朝北部前哨的并州,一直驻有重兵,并州刺史历来同时兼任着镇北将军,指挥大军与大漠上的宇文部作战。 大风强盛时,朝廷的大军曾一度深入大漠,将捣乱不断的戎族赶到了漠北,那场针对戎族的大战,便是由时任并州刺史的徐合指挥的,如此功业,让刘合名声大振。 四年前,大风王朝几位手握重兵的王爷挑起战乱,让大风王朝这座恢宏大厦陷入了风雨飘摇的境地。 已经被赶到漠北的戎族找准时机,趁机南下,戎族中的拓跋氏攻入关中,建立戎国。宇文部游猎骑兵的足迹又出现在并州的边境上。 此时朝廷中早已没有人来注意北部边境了,阻挡宇文部骑兵南下的重任,全部落在了并州一州和刘合一人的身上,两年多与宇文部不间断的大小战,小小的并州打穷了,两万多的并州军也死伤过半,无奈之下,刘合改变了策略。 在一个风雪夜,刘合突然派出剩下的并州骑兵,连夜奇袭了与并州相连的朔州,闪电般占据了朔州城,并自封两州都督,将并州和朔州合在了一起。 接下来,刘合派人与宇文部取得联系,达成了盟约,具体的盟约条件只有刘合的几名亲信知道,自此以后,并州一线便恢复了平静。 时任并州军步兵校尉的赵翊,便是刘合的亲信之一,他得知刘合与宇文部达成盟约后,当场便表示出对刘合所做所为的不满,并且还多次向刘合陈述其中的利害大义,但都遭到了刘合的反对。 最后引起了刘合的警惕,对赵翊生出了暗害之心,赵翊不得已逃离了奋战三年的并州,离开了那群与他出生入死三年多的生死兄弟。 陆午作为文帝亲信,对于像刘合这些拥兵自重的地方豪强,心里很是痛恨,认为他们是让天下陷入祸乱的根源,尽管他现在早已远离了朝堂,但对于这些割据一方豪强的痛恨之心,不但没有减弱,反而优胜以前。 魏骁勇自然不知道陆午心中所想,当初刘合命他领一百骁骑军,星夜赶至凉州,任务就是将陆午带领的这一队流民带回朔州,并叮嘱他,就算遇到什么变故,也无论如何要将陆氏父女带回朔州。 魏骁勇知道陆午曾经是朝廷高官,且是一位饱学之士,不管是在庙堂还是在士林中,都拥有极高的声誉。 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陆氏在中原是望门大族,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尽管戎国玄甲骑兵就在眼前,魏骁勇也不敢怠慢了陆午,依旧保持礼数周到。 在接受这项任务时,刘合便对魏骁勇说过,现在不止他一方势力想拉拢陆午,其中最大的两股势力,是南边的戎国,以及西北的姜氏部族,至于其它的坞堡势力和江湖势力,倒是没有让刘合太担心。 看谷中的情形,戎国近水楼台已经抢先了一步。 陆午在陆清心的搀扶下后退到了流民队里,姜文玉也已经收起了刀,跟在陆氏父女的身旁,接连遭遇了两场截杀,姜文玉已经看出了陆午的身份不同寻常,现在又一队人马到来,事情是越来越复杂了,也越来越热闹了。 这群流民本来已经陷入绝境,新一队人马的闯入,而且看样子是针对戎国那队骑兵的,这人流民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左边山梁上的戎国焱妃,一直都没有移动身体,她此时的关注力不在谷中,而是在西北边,那里出现了一股强大的气息。 同样是圣人境,对于能操控五行元气的阴阳师来说,焱妃能感觉到陆午所不能感觉得到的。 一个作壁上观,一个注意力在另外一股势力上。 于是,对于谷中两支小队骑兵一触即发的战斗,两位圣人境的大宗师,都选择了沉默。 山谷中的两队骑兵,自相遇的那一刻起,便如两只猛虎相遇,都已经在刨爪磨牙,准备着给对方致命的一击。 魏骁勇在向陆午打完招呼后,注意力全部放在了戎国那队玄甲死士的身上,与大漠上宇文部的骑兵打了几年的仗,魏骁勇对于骑兵的实力和特性有很深的认识,面前的这队戎国骑兵比之宇文部的王庭禁军,也有过之,就说那坐下清一色的漠北龙驹,就是驰骋大漠的宇文部,也只有单于的亲兵卫队才有资格配备。 戎国的玄甲死士,他以前听说过,却没有遇到过,这次竟然在这无名山谷中遇到,对于在战场上厮杀半生的魏骁勇来说,心里生出的不是害怕,而是热血沸腾的激动,就如一名武痴,最渴望的便是与当世第一高手对决一场,至于生死输赢,全不在关心之列。 魏骁勇缓缓抽出腰间的长剑。 山谷寂静无声,一股强烈的压抑气息在空中弥漫,就连自小刀不离身胯不离鞍的姜文玉,也面露凝重,打小对自家姜氏骑兵有着绝对自信的他,在看到这两小队骑兵对决时,那千钧一发的气势也不禁令他动容。 魏骁勇手中的长剑一挥,一百骑骤然发动,他一马当先,整个骑兵队如一支离弦的巨箭射向戎国的玄甲死士。 几乎是同一时间,那队戎国的玄甲死士也开始动了,他们本来是面向着流民队伍的,就是在魏骁勇率领的骑兵到来后,也一直未改变队形。 只见领头的那名百夫长手中的破甲刀一挥,他用力一拉缰绳,坐下的马头往右急转,开始小跑起来。 他身后的玄甲死士与他一般,也调转坐下的马头,紧随其后,不出二十步,五十骑马队便完成了冲击队形的转变,然后骤然加速,如一柄锋利的冲击长矛,刺向同样奔涌而来的并州骑兵。 真正的刀剑相向,没有一丝的花俏,双方似乎都是有意为之,选择了检验骑兵实力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直接对撞对方的骑兵。 魏骁勇手中的剑与那名戎国百夫长手中的破甲刀首先相撞,两人都侧身避过对方的后手,冲向各自后面的兵士。 整个战场上充斥着怒吼声、刀剑相撞声,刀剑捅破身体的沉闷声,当两队骑兵互换位置后,即刻便显示出了双方实力的优劣。 第一轮的对撞,戎国的玄甲死士损失不到十名,而并州骑兵却为之付出了两倍还多的代价,两队骑兵的实力高下立判。 双方都没有就此停下来,而是立即又组织了新的一轮攻击,就如两位武道高手在擂台上对决一样,只要一方没有倒下,这场战斗就不会停止,何况与战擂台不同的是,这两队骑兵是生死大战,不死不休。 作为观众,聚集在山谷右边的流民,都紧张地看着两军对战,他们依旧保持着青壮持刀剑守护在前,将老弱妇孺挡在身后的队形,同样被保护的还有一些简陋的生活物资,而昨天抢来的那些珍贵的战马,除了少数丢失外,也都被看管着。 陆清心没有去关注谷中的骑兵对战,她在流民队里穿梭忙碌着,为受伤的人包扎伤口,姜文玉自然是跟在她的身后,不过这一次他的注意力多半都放到了那两队骑兵的冲杀上。 男人对于战斗,有着天生的兴趣。 在山谷右边的山梁上,一处隐蔽的枯草丛中,伏着两个身影,一个容色俊美却面色冷峻,一个容色俊秀却满脸紧张,正是赵翊和崔书生。 他们先于魏骁勇一步到达,一直潜隐在山梁上的草丛中,偷偷观看着谷中发生的一切。 崔书生完全被两队骑兵的冲杀阵势给镇住了,生长在江南温柔乡里的公子哥,那曾见过这般血腥的厮杀,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一旁的赵翊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书本上虽然不缺少杀人盈野、流血漂橹的描写,但身临其境时,却又是另外一种感受,再一次让他明白书本与现实间的差距。 崔书生转头去看赵翊时,见他脸上平静无波,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任何的激动和紧张,似乎眼前的两军冲杀,对于他来说,只是在观看一场两军对战的戏。 一向心气颇高的崔书生,心里不禁对这位同龄人生出了一丝佩服,更坚定了他之前的想法。 在第五轮冲杀之后,山谷中两百步的战场中,已经堆满了血肉模糊的尸体,失去了主人的战马有些逃离了战场,有些就立在战场的中间,在用嘴拱着地上的尸体,似乎在催促地上的主人赶紧站起来继续战斗。 戎国的玄甲死士还剩下二十多骑,那位倚马在最前端的百夫长,浑身被暗红色的血给侵染了,有自己的,不过更多的是对方的,他的左脸颊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血肉翻转,狰狞可怖,不过他的眼神依旧如他手中的破甲刀一般坚定。 并州兵一方,就显得凄惨多了,魏骁勇的身后只剩下凄凄惨惨的几骑,而且身上都挂了彩,就连魏骁勇也浑身是伤,此刻他还能坐在马背上,完全是靠他多年在沙场磨砺出的意志支撑着。 一百骑对五十骑,以完败的结局收场。 伏在右边山梁上的赵翊动了,如一只潜伏着的猛虎,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个起落便到了对战的两军阵前,他两只脚站在血泊中,背对着魏骁勇,面向远处的戎国玄甲死士。 正在流民队里帮助陆清心打下手的姜文玉,突然看到赵翊现身,顿时喜出望外,也顾不得身边的陆清心,放下手中的活计,往前奔了几步,口中大声喊道:“赵翊!” 崔书生落后赵翊一步,下得山梁后,来到姜文玉的身边,与他并肩站立,两只眼睛盯着战场中的赵翊看。 “书生,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姜文玉捶了崔书生一拳道。 崔书生目不转睛地看着赵翊,口中说道:“赵翊猜出你们会遇到危险,所有又转回来了。” “真是好兄弟!”姜文玉用力一拍崔书生,然后也转头去看赵翊。 流民队伍中的陆午突然脸色一变,急忙抬头看向左边山梁上,一直站立在那儿的五彩身影,已经不知去向了,刚才赵翊的突然出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那山梁上的戎国焱妃,应该就是在那一刻消失不见的。 陆午眉头跳了跳,便不再去理会,他又去看站在两军之间的赵翊,最后摇了摇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个执拗的孩子。 正在帮流民包扎伤口的陆清心也站起身来,举目望向战场,尸体堆里那个不甚壮健的身影,对她来说一点都不熟悉,她看到送给他的那柄短剑,正插在他的腰间,陆清心眉头微皱,眼神复杂。 一时间,山谷中所有人的眼睛都注视到了战场中的那个身影上。 “你们的主人已经走了,你们也走吧。”赵翊望着那名百夫长朗声道。 那名百夫长轻笑一声,本来狰狞可怖的脸显得更加惊心动魄。 “玄甲死士要离开它的战场,只有两种情况,要么战胜敌军胜利离开,要么全军覆没。” 赵翊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他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破甲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然后缓缓举起,刀尖指的方向是那名戎国百夫长。 一人一刀,散发出一队骑兵的气势。 “赵将军!”魏骁勇喊道。 自赵翊出现在战场中起,魏骁勇便一脸激动地看着那个不甚壮健的身影,这一刻见赵翊举刀迎敌,往日那种熟悉的感觉瞬间涌上心头,不禁脱口喊道。 赵翊没有回头,用轻松的口吻说道:“魏骁勇,你的命是属于我的,我现在要你好好地活着。” 北天马蹄疾 第八章 古怪的姑娘 刀剑、战马、风沙、烽火、血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赵翊看到这些,身体里的热血会开始沸腾起来。 他握着破甲刀的手垂到一侧,然后迈开脚步向一百步外的戎国玄甲死士走去,每一步落地都很重,如重锤砸地一般。 随着他步伐向前移动,一股逼人的气势渐渐散发出来,不亚于魏骁勇所率领的百骑冲锋所造成的气势。 赵翊的缓慢前行,让远处的陆午心里一惊,一双老眼眯起来,内敛寒光。 以他圣人之尊,感觉到了赵翊身上不同寻常之处。 太古凶兵,太白为先。 他心里的决定更坚定了,杀伐只会制造更大的祸乱,作为“兵子”的赵翊,杀伐之气,已经不亚于太古凶兽, 陆午心中的理想人选,当心怀“兼爱”,“非攻”才能让天下回归平静,既然要与赵翊撇清关系,自然也不能让他成为自己的女婿。 陆午转头去看自己的女儿,见她的目光也正落在赵翊身上,眉头紧紧拧着,似乎感觉到自己在看她,往这边憋了一眼后,又埋头去帮受伤的流民包扎。 就在赵翊迈开步伐的同时,戎国玄甲死士的百夫长将手中的破甲刀向前一指,也催动坐下的漠北龙驹向赵翊冲去,他身后的二十骑紧随其后。 残兵是残兵,却也不减气势。 那些流民不明所以,见赵翊一个人提刀冲向那队身披玄甲的骑兵,都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的惊容的夸张程度,不亚于看到一头莽牛挺着双角去撞山时的表情。 一颗急剧跳动的心,感觉都要破胸口而出了。 注意力全在那队玄甲死士身上的赵翊,那会知道旁人心里复杂的想法。 姜文玉一声喝么,赵翊突然加快了步伐,在距离那名百夫长只有十步时,右脚重重地在地上一蹬,整个人向前激射而去,同时挥动右手中的破甲刀,向为首的百夫长横劈出凌厉的一刀。 戎国百夫长手中格挡的破甲刀应声而断,赵翊没有给那名百夫长反应的时间,跟着左手一拳砸在百夫长的胸口,将他雄壮的身躯砸飞,撞上了后面跟上来的玄甲死士,接连撞落马了五名玄甲死士,一阵翻滚混乱后,落地的玄甲死士包括那名百夫长都没有再站起来。 赵翊携带着这一击的威势,迎向后面的玄甲死士,手中的破甲刀上下翻砍,或横削马腿,或竖劈马上的玄甲死士,如一头凶狠的猛兽,以霸绝的风雷之势,从那队迎面冲击而来的骑兵马队中穿过。 战斗很快结束了,当赵翊拄刀而立时,他身后留下的是一片惨烈,所有的玄甲死士都已经倒在了血泊中。 都是一刀毙命,干脆利落。 就在那名百夫长说出那句话时,赵翊便已经做了决定,为了尊重他的对手,赵翊让对手以一个老兵最引以为傲的方式,选择自己的归宿。 老将百战死,马革裹尸还。 此时的赵翊,在流民眼里已经不是普通的人,而是一尊横行无忌的魔神,他们不明白,那个并不雄壮的身躯,为何会在一瞬间变得如此的凶猛。 谷风习习,没有一人说话,连呼吸声都小心控制着,借着昏暗的天光,都默默地看着那个像是来自地狱的身影。 终于,天空中最后一抹亮光消失在了地平线下,山谷中变得暗淡下来。 距离那处让人惊悚的战场五里之远的西边,山谷地势要更加宽敞些,一堆堆篝火噼啪地燃着,篝火旁的人们,容色憔悴,神情肃穆。 除了不时传出小孩的哭闹声外,还有一声声因伤痛而产生的哼声,使得这偏僻的山谷有了些生气,但声音听在耳里,让人的心情变得更加沉重。 远处响起的一阵马蹄声,让本来有些吵闹的山谷顿时安静下来。 一共是四骑。 战斗结束后,陆氏父女带领流民中的老幼妇孺和受伤的流民,加上那几名受伤的并州兵,由一部分青壮护着,先行去前面找营地安顿,余下的流民青壮留下来帮助掩埋尸体。 赵翊等四人在掩埋好所有尸体后,让那些流民青壮先行去和家人会合,他们四人在那座埋着并州兵的巨大坟堆前,默默的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姜文玉出声打破了沉默,:“咱们先回营地吧?” 站在最前面的赵翊,怔怔地盯着那块临时做的石碑,石碑上光溜溜的,什么都没有写。 魏骁勇突然跪到地上,伏身痛哭起来。 崔书生和姜文玉站在一旁,默然地看着。 坟前的赵翊,清瘦的身躯在微微颤抖。 “你不该带兄弟们来这里的。”赵翊冷冷道。 魏骁勇收起哭声,却止不住眼泪,他紧握双拳,一脸悲愤。 赵翊轻轻叹了口气,然后转身扶起地上的魏骁勇:“魏大哥,还记得我们的誓言吗?” 魏骁勇点了点头,一张满是沧桑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水。 为国为民,奋不顾身。 这是当初他们并肩作战的信条。 当初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很多都已经永远的离开了,剩下的竟然成了刘合实现野心的工具,这不得不令他感到痛心。 “咱们走吧!” 赵翊走到一匹漠北龙驹前,翻身上马,然后催马冲入夜色中,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坐在火堆旁的流民青壮,不时看向西北边那堆独立的篝火,那里有三个人围坐着,流民的目光大多都落在那个背对着他们的人的身上,眼神中充满了深深的敬畏。 这一切都落在姜文玉和崔书生的眼里,一人羡慕不已,一人震惊不已。 姜文玉将手中一块烤得焦黑的肉递给赵翊,带着些不满的情绪道:“咱们冒死救了他们,这陆老儿不但不来好好感谢咱们,还将咱们晾在一旁不闻不问,这是什么道理?” 看到低头沉默的赵翊,崔书生用手碰了碰还想继续抱怨的姜文玉,笑道:“文玉,你这么喊陆先生,小心陆姑娘揍你。” 姜文玉急忙转头看了一眼,似乎真的怕陆清心听见似的。 “今天对战戎国骑兵,赵翊那一手刀法,真是绝了,我看了都心有余悸。”崔书生又说道。 姜文玉顿时明白了崔书生的用意,忙接话道:“对对!老赵你今天真是太帅了,我们族里的那些女孩子如果见到你,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崔书生捅了姜文玉一拳,瞪着眼睛道:“说什么呢,赵翊早就属于我姐的了。” “你姐和赵翊有什么关系?”姜文玉疑惑道。 “怎么没有!” 崔书生挪到赵翊身旁,伸手拉住赵翊道:“赵翊你说,我是不是要把我姐介绍给你,你是不是答应我了的?” 本来心情沉重的赵翊,被他们两人弄的苦笑不得,看到姜文玉一脸好奇地看着自己,便说道:“是书生说的,我也没说答应。” “我就说嘛,老赵是何等人物,寻常女子怎么会看得上。” 姜文玉说完也把屁股往赵翊身边挪了挪,继续说道:“老赵,要不跟我一起去略阳城吧,我们姜氏的女子英姿飒爽,明艳动人,到时你随便挑。” 崔书生不满道:“我姐可不是寻常女子。” 赵翊挣脱了姜文玉的手,然后推了推靠过来的姜文玉和崔书生:“去去!你们把我当什么了。” 崔书生捡起一根树枝扔到火堆中,有些气道:“那陆老儿狗眼看人低,觉得赵翊现在落魄了,竟然干起了悔婚的腌臜事,真是丢尽了咱们读书人的脸面。” “竟然有这种事!”姜文玉一脸惊讶道。 然后瞬间又把头凑到赵翊面前,有些忐忑地问道:“老赵,那个……这么说你和陆姑娘是有婚约的?” 赵翊心里装着事,没有发觉姜文玉的表情,只是苦笑道:“那是以前的事情,现在没有了。” “谁说没有了,以前有,现在有,将来依然有。”陆清心的声音突然响起,正在谈论她的三人被吓了一跳。 三人忙寻声望去,只见十步外站着陆清心那苗条的身影,这会儿正黑着脸盯着三人看,见到三人站起身来,她狠狠地盯了一眼赵翊,便转身走了,连姜文玉的叫唤也丝毫不理会。 火堆旁,站着的三个少年面面相窥,都不知道陆清心是什么时候来到的,又被她听去了多少话。 崔书生见姜文玉苦着脸紧紧盯着远处的陆清心,把脸凑过去打趣道:“文玉,听陆姑娘的口气,怕是你没有机会了。” 姜文玉瞪了崔书生一眼,怒道:“你姐姐不是也没机会了吗!” 说完转身准备坐回到火堆旁,瞥见怔怔发呆的赵翊,想了想脸上露出歉意道:“老赵,对不住啊,我之前不知道你和陆姑娘的关系。” 赵翊伸手拍了拍姜文玉,摇头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默默走回火堆旁坐下。 陆午的态度是很明显的,不过他也能理解,只是陆清心的态度让他觉得云里雾里的,自那晚她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便一直对自己冷冷淡淡的,甚至还表现出厌恶的表情,只是她又两次表明,她会遵守两家定下的婚约。 真是个古怪的姑娘。 崔书生伸手拍了拍姜文玉的肩膀,没有再去取笑他,拉着他又坐回了火堆旁。 深秋的夜晚,天高气寒,空旷的山谷中,让人觉得孤冷孤冷的,流民都围坐火堆旁,相互依偎着取暖。 陆清心巡视了一遍营地,又回到了她爹的身边,陆午盘坐在一张破旧的毯子上,闭目养着神,陆清心看了他爹一眼,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她双手抱膝,将下巴枕在腿上,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盯着火堆看。 陆午是晚年得女,而且陆清心又无姐妹兄长,陆午对她是百般怜爱,自小到大,从未让她受过丁点苦,如今陆家落难,她怎么能置身事外,哪怕是牺牲自己的幸福,也要赌上一赌。 崔书生看了一眼流民的营地,见他身边的两人都苦着脸,情绪都不高的样子,便开口道:“你们说陆午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为何戎国一再纠缠,连那什么焱妃都出动了,那可是圣人境的人物啊!” “现在连北边的刘合也出动了兵马来争夺,越来越让人好奇了。”姜文玉也说道。 “文玉,你们姜氏会不会派人来?” 姜文玉摇了摇头,转头去看赵翊:“老赵,你知不知道其中的原因?” 赵翊也摇了摇头道:“不知道。” “总不会是为了陆姑娘吧?”崔书生盯着姜文玉笑道。 姜文玉狠狠瞪了他一眼,扯着脸道:“书生,你这样说嫂子,小心老赵也给你来一刀。” 崔书生吐了吐舌头,冲赵翊笑了笑,小声嘀咕道:“大不了把我姐陪给赵翊。” 听到崔书生的嘀咕,姜文玉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赵翊则黑着一张脸。 这时魏骁勇走了过来,他手上拿着两个皮水袋,先扔给姜文玉一个,将另外一个递给赵翊。 姜文玉拔开塞子放到嘴边,惊喜道:“这是酒!魏大哥真有你的。”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一脸满足地吐了口气,然后将手里的皮酒袋递给崔书生。 赵翊喝了一口后,将手里的皮酒袋又递回给魏骁勇,问道:“都安排好了?” 魏骁勇点了点头,也将皮酒袋放到嘴边喝了一口酒,说道:“我和兄弟都说好了,不回并州了。” 赵翊脸上一怔,随即点头道:“这样也好,你的伤怎么样?” “不碍事。”魏骁勇摇了摇头。 “太好了,咱们都去略阳城,到时我请你们喝最烈的酒。”姜文玉高兴道。 崔书生刚好喝完一口酒,咽下后问道:“文玉,有没有最烈的姑娘?” 姜文玉一脸坏笑道:“呦,瞧不出来,书生你看着斯斯文文的,居然会喜欢烈性子的姑娘。” 崔书生本是顺着姜文玉的话,随口开的一句玩笑,被姜文玉一抢白,脸蛋顿时通红起来。 就连一直心情沉重的赵翊,听了他们的玩笑话,也不自觉笑起来。 未入睡的流民们听到笑声,纷纷往这边看来,陆清心也抬头看了一眼,一张俏脸黑了黑,以为那几个臭小子又在说她什么。 陆午一直盘坐着不动,闭着的眼睛一直没有睁开过。 北天马蹄疾 第九章 枪名惊龙,气势如虹 一连几日,都是行走在地势崎岖的大山峡谷中,少树木林子,也绝少人烟生气。 行到高处时,放眼望去,收入眼底的满是连绵不断的黄土山,漫山遍野都是漫过膝盖的枯黄蔓草,大风吹过后,灰白的绒絮满天飞舞。 早晚的吹风,已经有些割脸。 两次从戎国骑兵那儿夺来的马匹,一些被套上了板车,供老人和孩子乘坐,还有一些用来驼物资,这倒让这队流民在表面上显得富裕了些。 剩下的四百多流民,个个满面风尘,破衣烂衫的,形象上越发的像一队叫花子。 赵翊三兄弟和魏骁勇四人,走在了队伍的最后面,也是灰头土脸的,赵翊那张秀美的脸蛋,变得有些粗糙,就连崔书生也看不出一丝的潇洒风姿了。 陆氏父女一直走在队伍中,再没有主动与赵翊打过招呼,赵翊自己也很识趣,总是离他们父女远远的,有事情都是让姜文玉去说,魏骁勇也经常去看被安排在马车上的那几名受伤的士兵。 姜文玉倒是很乐意这件差事,虽然碍着赵翊与陆清心的关系,心里有了些芥蒂,但总也管不住自己要去与陆清心亲近。 如果能与她说上两句话,或是碰巧赵清心对他露出了笑容,那姜文玉会高兴好一会儿,连赶路的疲劳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自那天见识过赵翊力劈戎国玄甲死士的刀法后,这一路上,姜文玉一直嚷嚷着要赵翊教他,同样是使刀,姜文玉就对他的这位大哥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翊也不藏私,把自己的领悟对姜文玉倾囊授出,姜文玉受益匪浅,使刀时,无论是在力道上,还是气势上都有提高,只是与赵翊相比,却还差距甚远。 有一次练完刀之后,姜文玉又在抱怨自己使出的刀,为什么就没有赵翊那般气势,一路上说话很少的魏骁勇走到他的身边,对姜文玉说了一句话,听得姜文玉瞬间为自己的抱怨感到惭愧。 魏骁勇说赵翊的刀势不是练出来的,而是过去三年多的时间里,在和宇文部的大漠飞骑的千百次惨烈厮杀中,磨砺出来的。 姜文玉转头去看赵翊时,目光已经与往常不同,赵翊同样带着一丝稚气的脸上,却有一种同龄人所没有的坚毅和沉稳。 姜文玉暗叹一声,自小生活在马背上的他,对于战场厮杀的惨烈毫不陌生,心下不免对赵翊又多佩服了几分。 这一日,他们行进到一条大峡谷中,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中间一线天,从峡谷抬头往上看,天空被割裂成一条长长的蓝色带子。 “兄弟们,过了这一线峡,再走上三天,便可以看到阆水了,略阳城便是在阆水边上。”姜文玉站在大路中间,伸手往前面指了指。 崔书生一改疲惫的面容,欣喜地四处张望,高兴道:“这地方真不错。” “是吧!你们江南看不到这样的风景吧?”姜文玉笑道。 两人见赵翊没有作声,只是在四处张望,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很严肃。 姜文玉走到他身边,不解地问道:“赵翊,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赵翊摇了摇头,沉声道:“这地方地势这么凶险,如果有人在这里截住我们,那就不妙了。” 姜文玉拍了拍胸脯,傲然道:“这个你放心,这里已经到了我的地盘了,谁敢来我姜家门口撒野!” “是吗?老姜你可别是吹牛吧?”崔书生走过来,有些不相信地说道。 “我老姜需要吹牛吗?我跟你说……” 姜文玉正想解释一番,却看到魏骁勇突然趴到了地上,将耳朵贴到地面,姜文玉立马闭嘴,睁大眼睛看着他。 魏骁勇听了一会儿,站起来对赵翊点了点头:“五里之外总共三十骑,直奔我们而来。” “你确定?”姜文玉犹自不信。 赵翊却对魏骁勇的话深信不疑,他对姜文玉吩咐道:“你去和陆先生一起,带着流民迅速通过峡谷,我们留下来阻拦他们。” 姜文玉犹豫了一下,说道:“那我们在出了峡谷的路边等你们。” “不用,你们一直往前走,尽早赶到略阳城。”赵翊断然道。 见赵翊说得坚决,姜文玉也不犹豫了,他看了看崔书生和魏骁勇,说了声“你们多加小心”,转身去追赶流民。 陆午听了姜文玉的话后,远远地看了一眼赵翊,只说了声:“那走吧。” 看到陆清心站着不动,便又叫了一声:“心儿,赶紧走了。” 陆清心犹豫地看了一眼远处那个不甚壮健的身影,一咬嘴唇,转身追上陆午。 托着长长队伍的流民,蹒跚着迈开步子,朝峡谷的另一头走去,他们的身后,有三个身影横在大路上,在更远的地方,一队人马气势汹汹地朝他们奔来。 赵翊手中握着的是破甲刀,崔书生和魏骁勇手中握着的都是剑。 终于,飞奔而来的三十骑在他们面前刹住了脚,高大雄壮的马人立而起,发出的嘶鸣声响彻山谷。 崔书生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顿时被对方的逼人气势给镇住了,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赵翊回头看了崔书生一眼,然后又去看对面马上的人。 为首的是一名胡须花白的青衣老者,在他的左右是两名年轻人,一男一女,男的高大威武,女的娇小柔弱。 他们身后的二十七骑都是手握大刀的威猛大汉。 青衣老者打量着横在路中间的三人,问道“你就是那个一人一刀斩杀戎国玄甲死士二十骑的年轻人?” 赵翊点了点。 “你知道我是谁吗?”青衣老者又问道。 赵翊摇了摇头。 “听说过白马照青衣吗?”青衣老者又问道。 青衣老者似乎很有耐心,也表现得很和颜悦色,似乎他们飞奔而来不是为了别的,就是想问他妈几句话,顺便再打听一下自己的名号,是否人尽皆知。 赵翊再一次摇摇头,他真是不知道,初涉江湖的他,也就名气大的那几处他有所耳闻,比如被称为“天下第一”的东海王,巴山蜀水的剑仙,还有终南太一山上的道教真人。 除此之外,他就一无所知了。 青衣老者身边的那双男女面露愠色,似乎涵养的功夫已经用到了极限,眼前的这个少年不识抬举也真是过了头。 赵翊的冷静坦然,看在他们的眼里,变成了目中无人。 见马上的老者一直好脸色,赵翊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抱拳道:“对不住,我是第一次来凉州,而且之前也从未涉足过江湖。” 青衣老者哈哈一笑,不住的上下打量赵翊,欣赏道:“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老夫倒是不忍心出手了,你让开吧!” 就如一头大象不忍下脚踩死地上的一只蚂蚁一般。 赵翊回头看了看崔书生和魏骁勇二人,然后冲青衣老者摇了摇头。 青衣老者似乎并不着急,见赵翊拒绝了他的话,也不生气,微笑着询问道:“那陆先生是你什么人?值得你这么卖命。” 还没等赵翊回答,他身后的崔书生已经抢先开口了:“陆先生是我大哥的老丈人。” “原来如此!” 青衣老者点了点头道:“那个女侍郎倒是值得你为她拼命。” 赵翊默认了崔书生的话,他右手握紧了破甲刀,浑身的气机却内敛起来,眼前的青衣老者给他一种高山仰止的感觉,他有点后悔没有让身后的崔书生和魏骁勇离开。 看到青衣老者从马背的一侧抽出了那杆长枪,他身旁的那名年轻男子忙道:“师父,让徒儿来吧。” 青衣老者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长枪,摇头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然后又对赵翊道:“年轻人,我手中的这杆长枪名叫惊龙,你没有好一点的刀吗?” 赵翊摇了摇头,提刀示意了一下,意思是就用手中的破甲刀接他的长枪。 在青衣老者报出“惊龙”二字时,魏骁勇脸色变了变,他比赵翊和崔书生年长些,而且一直在北部边关,对于边关上流传的一些传说知道的多些,而这杆“惊龙抢”的传说他自然是有所耳闻的。 前朝云州边关上,朝廷驻守着一支骁龙军,骁龙将军名叫傅青衣,他有一杆长枪,名叫惊龙。 “将军小心。”魏骁勇提醒道。 魏骁勇提醒的话刚落,只见青衣老者从马背上腾升而起,手中的银枪向前一挺,寒光冷冷的银枪如活过来一般。 枪名惊龙,枪势如虹。 赵翊冷喝一声:“退!” 他双手握刀挡在胸前,惊龙枪离他尚有一步之遥,赵翊只感觉一股霸绝的力道撞在刀上,将他整个人撞退了十步,地上被他的双脚犁出了两条沟痕。 崔书生和魏骁勇在听到赵翊的那一声“退”时,便已经快速退到十步之外了,看到赵翊被青衣老者的一枪之威,撞退了十步,两人相看一眼,又后退了十步。 峡谷中扬起了尘土,皆是因为青衣老者刚才的那一枪之威。 “不错!再看!” 青衣老者赞许一声,手中的银枪再动,如蛟龙出海,泛起阵阵波涛,点点浪花。 赵翊这次不再是握刀格挡,他向前跨出一步,依旧是双手握刀,向前横扫一刀,使出的是战场上最常见的一招:横扫千军。 他全身的气机全部灌注在双臂上,然后随着这一招横扫千军,喷涌而出。 其实赵翊的这一招看似简单平常,却有个说法叫做“刀斩蛟龙”,无论是出刀的时机,还是全身气机的调动和贯穿,无不是他在战场上经历过千百次的锤炼后,才得以完美掌握的。 两股气机相交,犹如龙虎交战,一线天的峡谷瞬间被撞得抖动起来,两边的悬崖上,有大块的石块被震落下来。 这一次赵翊后退了五步,两脚在地上犁出来的沟痕比之前的更深,他满脸胀得通红,嘴角溢出了鲜血,但双眼依旧冷峻明亮。 青衣老者负枪挺立,面色红润,目光烁烁,身上的那一袭青袍一尘不染,看起来全然不似一位沙场老将,倒有几分潇洒神仙的样子。 “武道三品,年轻人,真是可惜了。”青衣老者看着赵翊说道。 青衣老者身后的二十九骑,除了领头的那一男一女面色傲然有些不屑外,其他的雄壮汉子都面无表情。 赵翊伸手拂拭了一下嘴角的鲜血,头微微向后转,沉声道:“再退!” “大哥!”崔书生满脸担心道。 他身边的魏骁勇伸手拉了他一把,两人又向后退了十步。 青衣老者这时脸色一沉,声音中已经带了怒意:“老夫再问一遍,你真的不让开?” 赵翊摇了摇头,道:“前辈也曾是征战沙场之人,战场上有死无退。” 青衣老者看着对面那张还略带着些稚气的年轻脸,心里不禁生出些感慨,这世上什么时候生出了这样的少年? “好,如果你再接我一枪不死,我便饶你一命。”青衣老者说道。 “前辈是否就此回转?” “气运之争非同儿戏,绝不相让!” “那么前辈请出枪吧!” 看到眼前很不识抬举的少年,一再忍让的青衣老者,一股怒火终于窜出胸膛,超越武道三品的气机牵引着那杆银枪,如一条性情狂暴的蛟龙,直奔赵翊而去。 狂乱的气机肆虐着峡谷,狭窄的峡谷中顿时变得飞沙走石,赵翊强忍着胸中上涌的气血,咬牙向前跨出两步,然后高高跃起,同时将全身的气机再次全部灌注到双臂上,高举起破甲刀,一招简单至极的力劈山岳,斩向那杆汹涌而来的银枪。 那杆如性情狂暴蛟龙的银枪,向前的气势顿时被阻,但是紧接着又爆发出更加威猛的气势,赵翊手中的破甲刀瞬间化为碎片,他整个人也如断了线的风筝向后摔去。 一招之间,势力的高下立判。 崔书生一步跨出,奔上去伸手接住赵翊,魏骁勇则闪身横在两人的身前,提剑挡住了青衣老者,以及他身后的那二十九骑。 青衣老者提枪冷对,看着眼前这位身材雄壮得多的青年人,一时间没有再出手。 崔书生怀里的赵翊,七窍流血,面色由之前的通红变成了惨白,早已经昏死过去了。 北天马蹄疾 第十章 此处岁月尚且安好 第十章此处岁月尚且安好 赵翊醒来,发现自己是躺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 身体下的炕,虽然简陋而且邋遢,但着实的暖和,重伤初醒的赵翊,就想这么躺着,一动也不动,就像是幼时躺在母亲的怀里一般。 这是一件木屋,屋里的墙壁上,挂着包谷、干辣子和几串蒜头,在一面墙壁上,赵翊看到几张放干了的毛皮,色值有些陈旧。 房屋四角的棱角上,各贴着一张陈旧得有些变灰的黄纸符。 这是一户普通农家,四年前流浪并州时,赵翊也曾在这样的人家住过。 稍微一动气,赵翊就觉着五脏翻滚,五灵混乱,疼得他只龇嘴咧牙。 左边的粗布门帘被掀起,一个身影走进来,看到炕上的赵翊正在挣扎,顿时喜道:“赵翊,你终于醒了。” 进来的人正是崔书生,换了一身粗布麻衣,颇有些落难公子的形象。 他的手上端着一个暗黑的土碗,散发出一股浓浓的刺鼻药味。 崔书生将手里的土碗放到炕的一边,伸手去拿放在炕另一头的一床被子,然后扶起赵翊,将被子垫在他背后,做完这一切后,才又去端起一旁装满药的土碗,将碗里的药给赵翊喂下。 “赵翊,你总算醒了,感觉怎么样?” 赵翊皱了皱眉头,那不知道是什么草药熬的汤药,实在是太苦太刺鼻了,不过喝下去后,腹中顿时生出一股暖流,慢慢浸入脏腑,使人无比的舒服。 “这里是什么地方?”赵翊问道。 从窗子上透进来的光,将屋子里照得很亮堂,外面的天气不错。 “这里叫天福塘,是南山下的一个小村子,这里的风景秀美,比我们江南也不相差多少,村里人淳朴热情,待我们很好,我都感觉来到一个世外桃源了。” 赵翊听着崔书生絮絮叨叨地说着村子的风景和人,脑袋有些昏大起来,索性闭起眼睛,试着去调息内息。 或许是喝了那一碗灵气充盈的药汤,赵翊再次去探气海时,之前那种气机翻涌的感觉没有再出现,却发现自己的气海中多了一团灰蒙蒙的烟云,烟云缓慢旋转,神秘莫测,有些一元伊始,万物乃生的味道。 赵翊自幼跟随白胡子老头练拳练刀,淬炼体魄,走的是武道路子,白胡子老头曾经说过,武道磨砺与战场杀伐,相辅相成,他赵翊终究是要走向沙场的。 是以道家“修真”和练气士“练气”,这种以“内修五灵”为根基的修炼功法,他是从来未接触过的。 赵翊震惊之余,又陷入了沉思,反正都是闭着眼睛,坐在旁边一直在介绍本地风土人情的崔书生毫无察觉。 这时,门帘一动,又有一个身影走进来,步履轻盈,身材纤细,面目清秀,是个着农家打扮的少女。 她看到赵翊睁开眼看着她,便露出一个甜甜的微笑,两个小酒窝亲切可爱,有些天真无邪。 崔书生闭上了嘴,忙起身站到一旁。 少女在炕边沿坐下,将一只纤葱般的玉手搭在赵翊的腕脉上,凝神倾听。 赵翊看着近在咫尺的陌生少女,一方淡黄色的丝巾将她的一头秀发包住,只有几缕青丝垂在耳侧,她的鼻子比中原女子略高,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带了一点蔚蓝色。 不知道为什么,赵翊生出一股想伸手去帮少女那几缕垂着的青色撩到她耳根后的冲动,这个念头一起,赵翊吓了一跳,忙眼观鼻,鼻观心,强行收敛自己的邪念。 好在少女在凝神听脉,没有去注意赵翊的表情,让他不至于太过窘迫。 少女凝神听了一回脉,收回了那只纤葱白皙的手,脸露喜色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多谢你了,西琳姑娘。” 一旁的崔书生谢道,然后忙又对赵翊解释道:“赵翊,这次多亏西琳姑娘,她不但医术高明,人也很好。” “谢谢你!”赵翊轻声说道。 心里却还在为刚才的无礼冲动感到惭愧。 少女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歪着头道:“外面天气不错,如果能下地了就可以去外面走走,对恢复身体有好处的。” 赵翊点点头,再一次诚恳地说了声谢谢。 少女虽然一身粗布麻衣,地地道道农家女孩的装扮,但却给人一种美丽圣洁的感觉。 初次见面,却好似许久之后的重逢,赵翊望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连气海里多了一团神秘烟云的事都给忘记了。 少女走后,崔书生一直怔怔地往窗口看,眼神炙热,前一刻的笑容一直僵在脸上,赵翊伸手捅了他一下,轻笑道:“怎么,看上人家了?” 崔书生像是一只正在发呆的猫,突然被踩着了尾巴,手足无措,神色慌乱道:“没……那个赵翊你能下地吗?要不我扶你去外面走走?” 赵翊点头嗯了一声,笑着摇头。 崔书生扶着赵翊出了堂屋的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赵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特别的清爽,他用手遮挡着日光,抬头往院子外望去,一座高大的青山横在眼前,再往上看,是一片蔚蓝的天。 这户人家的院子很简陋,东边摆着一方石磨,西边的黄土墙下有一口井,井上的轱辘很旧。 崔书生扶着赵翊走到石磨边坐下,笑着说道:“赵翊,这家的主人马大哥,人非常的好,今早说进山帮你找点补身子的东西。” 赵翊点点头,然后问道:“我们来这几天了?” “已经三天了。” 赵翊转头四处张望了一下,随口问道:“魏骁勇呢?怎么没看到他。” 见崔书生半天没出声,赵翊转头去看他,见崔书生本来微笑的脸耸拉下来,一副不知道怎么说的样子。 “怎么了?” 崔书生轻叹一声,脸露悲伤道:“那日青衣老头打伤了你,魏大哥叫我带你先走,他一个人留下来阻拦青衣老头一行人,后来……后来怎样我也不知道。” 那意思不言而喻,魏骁勇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赵翊听后,沉默不语,只把拳头握得紧紧的,因用力而牵扯到伤痛,让他眉头深深皱了起来。 那位昔日并肩驰骋沙场的耿直汉子,在两人决裂后,竟然还能为了他赴死,一股酸酸的味道涌上赵翊的心头。 晚些时候,屋子的主人马姓汉子果然抓了几只山鸡回来,又亲自下厨给赵翊顿了一锅汤,山里人的淳朴热心,让赵翊和崔书生两人倍感温暖。 吃晚饭的时候,三人边吃边闲聊,才得知这位面色黝黑身体壮健的马姓汉子,也是四年前逃难到这里的。 “四年前,那位赵王爷将一个好好的清平世界搅得大乱,战祸不断,民不聊生,无奈之下,我便躲到了这里。”马姓汉子有些感慨道。 赵翊听后心里沉重,面露郁色,轻声问道:“马大哥你还有其他亲人吗?” 马姓汉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低头默默吃饭。 赵翊心下默然,崔书生看到赵翊的脸色变得异常,心下也明白,有关赵翊身份的事情,在一次喝酒的时候,赵翊向崔书生和姜文玉随口提到过,崔书生知道赵翊心里一直背着个包袱,他咧嘴笑了笑,将话题引到别处,三五三六地与马姓汉子聊着。 马姓汉子之前走过江湖,见识着实广博,随口道些江湖轶事,山林秘闻,就让好奇心重的崔书生听得如痴如醉。 这天一大早,赵翊便爬了起来,每天喝着那位名叫西琳的少女熬的汤药,赵翊的外伤基本痊愈,内伤也好得七七八八。 早晨的山里有些寒凉,他没有惊动崔书生,一个人出了房门,看到院子里忙着打水的马姓汉子,笑着打了声招呼,说出去走走。 马姓汉子点点头,又忙着提水去厨房。 这个山间村子有几十户人家,都是土砖院墙围着木房子,没有规律地建在一片山坡上。每家的屋前屋后都种着树,已是深秋季节,却还枝繁叶茂,郁郁葱葱。 出了院门,赵翊沿着一条小路往下走,小路的两边也都栽着树,清风一吹,有些哗哗的响。 山间的鸟儿叽喳地叫着,偶尔传来一声公鸡打鸣声。 小小的山村感觉特别祥和。 赵翊沿着小路往下面走,一路上遇到好些村民,看到赵翊时,都略带着点羞涩点头问好,赵翊毕竟出身豪门大家,这些年的经历也不少,见到这些陌生的村民,不再有少年人的羞怯,反倒能大大方方地应对。 走到小路的低端,赵翊看到约五十步外有一条小河流过,河边上,有好些农家妇人在洗衣服,其中有一个灰红相间的纤细身影,赵翊特别熟悉。 她与旁边的妇人一样,扬起手中的捣衣棒,正有节奏地捶打着石板上的衣服,发出“砰砰砰”的声音,捣衣声杂乱无章,却在心情颇为不错的少年听来,甚是悦耳动听。 那少女捶打几下后,拿起石板上的衣服放在河水里揉搅清洗,然后站起身来,将水中的衣服提起来用力拧干。 赵翊坐在路边的石头上,怔怔地看着河那边,脑海里突然涌现出以前读到过的一句诗: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 河边浣衣的少女,素手芊芊,容色剔透。 “赵翊,西琳姑娘是不是特别美?” 崔书生的声音突然在赵翊的身边响起,只见他一屁股坐到赵翊的身旁,睁大眼睛往河边看。 “你什么时候来的?” 崔书生瞥了一眼道:“来了好一会儿了,看到你垂涎欲滴的盯着人家西琳姑娘看,我心里真是着急。” “你着急什么?”赵翊不解道。 然后又白了崔书生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什么垂涎欲滴,不能好好说话?” 崔书生将手搭在赵翊的肩上,一脸严肃道:“赵翊,我都已经退了一步了,就算你有了陆姑娘,我还是会把我姐介绍给你,但是如果再加一个西琳姑娘,那可不行。” 赵翊拿掉崔书生的手,瞪他一眼道:“说什么呢,我只是碰巧看到西琳姑娘在洗衣,就看了几眼而已,再说陆姑娘也不是我的。” 崔书生还有些不相信地问道:“真的只是碰巧看几眼?” “当然,不然你以为什么啊!我说书生你紧张什么?” 赵翊一脸好奇地看着崔书生,目光中露出一丝狡黠:“书生,你不会真看上人家西琳姑娘了吧?” “当然……没有!” 崔书生脸颊微红,目光躲闪道:“我是在替我姐担心。” 赵翊一阵无语,但也忍不住好奇问道:“书生,你姐真有你说的那么好?” “那当然,我姐是我见过的最美最有才气的女子。”崔书生眼神坚定地说道。 “和西琳姑娘比怎么样呢?”赵翊一脸笑着指了指蹲在河边捶衣的少女。 “这个……怎么说呢。” 正吞吞吐吐的崔书生瞥见赵翊在得意地笑着,顿时明白自己中了赵翊的圈套,瞪眼一拳捶了过去,完全不顾他读书人举手投足的礼仪。 “有你这么戏弄兄弟的吗?” 赵翊笑着咳嗽几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问道:“书生,你真觉得我适合做你姐夫?” 崔书生上下打量赵翊,有些犹豫道:“以前我是觉得很合适的,不过现在我有些不确定了。” “为什么?”赵翊不解道。 崔书生转过身体,面对着赵翊,一脸埋怨道:“赵翊,不是我说你,我一直以为你挺老实的,是一个说一不二靠得住的人,不过刚才看到你看西琳的眼神,我很是怀疑了。” 赵翊笑着捅了崔书生一拳,然后板起脸孔道:“我说书生,到时候如果你不介绍你姐给我,或是你姐生得五大三粗、面如那什么魑魅魍魉的,看我怎么收拾你。” 崔书生立马嬉笑道:“肯定不会,不会的!” 两个少年一大清早的,坐在路边谈论着人家姑娘,嘻嘻哈哈的,兴致颇高。远处浣衣的妇人们早看到坐在路边的两少年,都在频频瞩目,嗤笑连连。 浣衣的少女西琳,也一早发现两人,见两人有说有笑指指点点的,虽然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觉得有意思,嘴角的微笑一直挂着。 “书生,你看这个村子真好,风景秀丽,村民淳朴,没有外面的纷争和灾难,大家都过着和和睦睦的生活。” 赵翊将一根枯草放在嘴里嚼着,两只眼睛痴迷地看向河边。 崔书生伸了个懒腰,朗声道:“了却君王天下事,一船一蓑做渔翁。” 赵翊点了点头道:“这诗听着不怎么样,想法倒是很不错的。” 崔书生突然伸手拉了拉赵翊,低声道:“咱们走吧,西琳洗完衣服了。” 赵翊诧异道:“我正要去感谢西琳姑娘呢,为什么要走?” 看到赵翊已经迎了过去,崔书生剁了跺脚,只得跟了过去,心里却有些忐忑。 “赵大哥,你今天的气色不错。”西琳手里端着木盆,朝两人笑道。 容色淳朴,亲切可爱。 赵翊对着少女一揖到底,然后起身道:“感谢姑娘的救命之恩。” 少女掩嘴格格笑道:“赵大哥,文绉绉的夫子礼仪,我可学不来。” 赵翊讪讪笑道:“总之是万分感谢姑娘。” 少女又格格笑了起来,她将手里的木盆往赵翊手中一放,大大方方地说:“既然要感谢我,那就帮我把盆拿回家吧。” 说完蹦跳着往小路上走去。 赵翊看了一眼崔书生,将木盆推到他的怀里,道:“你拿!” 崔书生一把推开,挤眉瞪眼,一甩头走了。 赵翊无奈耸了耸肩,只是抬头看到前面那个背影纤细脚步轻快的少女,心里又有股说不出的开心。 炊烟袅袅,鸡鸣狗吠,人如桃花,心似秋兰。 红尘虽乱,此处岁月却尚且安好。 北天马蹄疾 第十一章 千年老松,南山之民 悠悠南山,叠嶂苍翠。 看着好像在眼前,感觉又像是隔着一个天地。 高山仰止,这是赵翊此时的感觉。 “赵大哥,你看什么呢?看得这么入迷。” 西琳已经在东墙边晾好了衣服,这会儿走到赵翊的身边,探头探脑地打量发呆的赵翊,她的身后跟着崔书生,手里端着木盆。 “南山给人的感觉真奇怪。”赵翊指着远处的大山道。 西琳急忙伸手拉了一下赵翊的手,急道:“赵大哥,南山可不能乱指的。” 赵翊一脸奇怪地看着西琳,崔书生也走上前来问道:“西琳,为什么不能指?不就是一座山吗?” 西琳双手合十,脸色虔诚地对着南山做了一个揖后,才说出原由:“村里的老人说,这南山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一座神山,如果谁对它不敬,就会有灾难降临。” 赵翊听完后,又抬头去眺望那座巍峨大山,如果说是神山,倒真有几分不凡。 自小读着“君子不以怪力乱神”长大的崔书生,一脸的不相信:“一座山而已,那有这么神奇?是不是这山中有鬼魅精怪在装神弄鬼,愚弄村民?” 西琳狠狠地瞪了崔书生一眼,罕见地做了一个生气的样子,责怪他亵渎了神山。 “九州中有五湖五岳,四海中有八荒三山,这天下的名山大川,包罗万象,其中不乏神奇,或许这南山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神山也未可知。”赵翊点头道。 西琳又瞪了崔书生一眼,然后伸手挽着赵翊,脸上已经变作笑颜如花:“还是赵大哥有灵根。” “他不就会拍马屁嘛,怎么又有什么灵根了。” 崔书生见西琳很自然地就挽住了赵翊的胳膊,而且看他和看自己的脸色有天壤之别,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一脸不服气地辩解道。 “赵大哥一点就通,当然有灵根了,你亵渎了神山,我不和你说话。”西琳冲崔书生耸鼻翘嘴道。 崔书生的脸拉得更长了,却又无可奈何,也怪自己说错了一句话,见西琳一点儿也不帮自己,还对自己生起了气,心里顿时委屈欲哭。 “我何尝不知道赵翊所说的,比起读过的书,我可比他多多了。”崔书生心里由委屈生出不满,由不满生出不服气,犹自嘀嘀咕咕,碎碎念念。 赵翊憋住肚子的笑意,打着圆场道:“西琳,你能给我们说说南山的神奇之处吗?” 西琳瞪了一眼满脸委屈的崔书生,然后收起笑容,一脸虔诚道:“南山是一座圣山,千万年来保佑着村民,她不但拥有不可思议的神奇之力,而且遍山是宝,我给你治伤的药便是从那里采来的,你伤得那么重,没有圣山上的药,我可治不好。” 西琳露出笑容,又说道:“不过你要想知道更多有关圣山的事情,那就要问松爷爷了,他是村里的守门人。” 对于西琳口中的“守门人”,是什么意思有什么含义,赵翊和崔书生都没有在意,赵翊边张望边说道:“怎么没有看到松爷爷?” “他一早就进山了,先不管他,咱们进屋吧,我炖有兰芝红豆粥,我盛给你们吃。” 西琳边说边拉着赵翊进屋,还不忘回头叫崔书生一起。 崔书生噘着嘴,耸拉着一张脸,委屈欲哭地看了看手中的木盆,摇头唉声叹气地跟着进屋。 在西琳去厨房盛粥的功夫,赵翊出了堂屋的后门,去后院看了一眼。 见后院的院子里,木架上放满了簸箕,里面晒着各种草药。 看来西琳这少女,平日里就是和这些药材打交道。 西琳的家比之前马姓汉子的家,要阔绰很多,除了前面的堂屋,还有一个后院,后院中还有几间矮房,不过后院不住人,主要做药房用。 听到西琳的叫喊声,赵翊又走回堂屋,西琳拉着他坐到炕上,看得崔书生又是一阵唏嘘,不免又露出哀怨的眼神。 炕几上摆着三碗紫红色的粥,清香扑鼻,闻之令人食指大动。 赵翊也不去管黑着脸的崔书生,端起来喝一口,入口香甜口口,竟是食色俱佳。 “西琳,这粥真好喝。”赵翊对坐在身旁的西琳称赞道。 “你要是喜欢,以后我天天熬给你喝。” 崔书生猛地咳嗽一声,强忍着才没把嘴里的粥喷出来。 “你们适可而止啊,亲亲我我的,别拿我当透明的,估计一下我的感受好不好?”崔书生有些抱怨又有些生气道。 本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赵翊,看到坐在对面的崔书生的神情,故意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然后有些夸张地摇头晃脑称赞,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崔书生狠狠地瞪了赵翊一眼,低头边喝粥边嘀咕道:“还说不喜欢,骗子!唉,我命苦的姐姐呦。” 西琳听了崔书生的话,又见两人的神色各异,也不出声,只格格地笑,两腮微红,如鲜花盛开。 回去马姓汉子家的路上。 崔书生如审犯人一般,絮絮叨叨个不停。 “赵翊,我今天才看清楚你的本性,你隐藏得可真深,把我跟姜文玉都骗过了,小心有一天西琳看清楚你了,看如何自处。” 赵翊毕竟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无论生活强加给他多少磨难,让他心里担着多少负担,但他的少年心性依旧还在。 自打来到这如世外桃源般的天福堂后,赵翊的心里如卸下了一众负担,变得轻松和安宁,就如到了家一般,心底深处有了一个可以依靠的地方。 那些个烦恼、忧愁、担心,甚至是害怕,都暂时从心底消失了。 没有了这些沉重包裹,人也变得开朗活泼起来,那份稳重还在,神态中多了一份阳光朝气。 “我本来就是这样啊,有什么可隐藏的?再说我也没做什么啊,你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赵翊摊开双手说道。 然后又指着崔书生笑道: “书生,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活脱脱一个苦大仇深的怨妇,看来是你情根深种,泥足深陷了。” 崔书生的神色变得忸怩,脸微红,随即又耸眉拉脸,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伸出脚来对着赵翊猛踢。 “这一脚是替我姐姐踢的。” 赵翊向前跨出几步,躲开了崔书生踢来的脚,嘴里说道:“我说书生,你这小舅子,还是等你姐看上我以后再认吧,当然,也得我看是你姐才行。” 天福堂的村民,见到这两个外来的少年,样貌俊秀,神态俊朗,过路的人指指点点,点头称赞,也有好些人站在自家院子的墙边,伸出脑袋偷偷往这边张望,好奇地看着两个外乡少年。 村民淳朴得好笑,又善良得可爱。 两人回到家时,马姓汉子外出未归,赵翊和崔书生躺在院子里的石磨上晒着太阳,神色慵懒,一副舒服享受的样子。 “书生,那天我昏过去之后,你是怎么带着我来到这儿的?” 见崔书生半天没响动,赵翊用脚碰了碰他,却听到崔书生如梦呓般道:“咱们要不要去帮西琳干干活,白吃晚饭不好吧,再说她一个女子家家,也挺辛苦的。” 赵翊用力踢了崔书生一下,大声道:“我问你话呢,你又在想什么!” 崔书生如被针刺了一般,翻身而起,盯着赵翊怒道:“干嘛踢我!” 随即又露出笑脸问道:“那个你刚才问我什么了?” 赵翊偏头白了崔书生一眼,无奈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我是问你那天我昏过去之后,你是怎么把我带来到这儿的?” “当然是背你来的呗,你以为是抱你来的,想都别想!”崔书生耸着鼻子道。 对于崔书生的答非所问,赵翊也没有在意,他将双手枕在脑后,从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村口那棵老松树的树顶。 苍老古朴,却依然苍翠葱葱。 “书生,村口的那棵老松应该很有年头了吧?” 崔书生转头看了一眼,又躺下身来,学着赵翊将手枕在脑后,说道:“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高的老松,至少得有上千年了吧?” 说到这里,崔书生突然坐起身来,伸手碰了一下赵翊,声音放低道:“赵翊,我好几次都看到村里的人路过那棵老松时,都恭敬行礼,好生奇怪。”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村里的人生性淳朴呗,这样大这样老的松树,村民们肯定觉得已经成精了,你没听西琳说,村里人对那南山不也很崇拜吗!”赵翊随口道,他的目光一直盯着老松树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觉不觉得这村里的人都很奇怪?当然是除了西琳,对了,还有马大哥。”崔书生一脸认真地说道。 赵翊听崔书生语气认真,便也翻身坐了起来,看着崔书生,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思索片刻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是也觉得了,村民们虽然很和善,做什么也热情,但他们似乎从不主动来和我们说话,除了西琳和马大哥两人。” 崔书生不确定地道:“或许是这里少有外人来吧,他们不习惯和外人打交道?” 赵翊下意识地点点头,这几天他在村子里逛,也发现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比如有时他听到有人说话,仔细去看时,却又没看到人。 赵翊拍了拍崔书生,说道:“咱们别乱想了,去问问西琳就知道了。” 崔书生点点头,慢慢又躺下身去,突然一下又挺起身来,抱怨道:“还说你对西琳没想法,西琳西琳,都叫得这么亲热了。” 赵翊彻底无语了,不再理会崔书生,他双手一撑跳下石磨来,然后往院子外走去。 “你干什么去?” “你不是说要去帮西琳干活吗?” 赵翊头也不回地说道。 崔书生顿时眉开眼笑,一个潇洒翻身,从石磨上跳下来,快步跟上去。 “赵翊,你等等我,我可不放心你单独和西琳待在一起。” 北天马蹄疾 第十二章 初一关门祈福 西琳家的后院中,放着许多木架子,上面摆满了盛满各色药材的簸箕,身着一袭翠绿衫子的西琳,蹲在簸箕旁,左瞧瞧右看看,不时从簸箕里拿出一味味药材放在鼻子边闻一下,嘴角轻动,玉容生烟。 阳光一如既往的好,高大苍翠的松树,遮在院子的上空,却不没有挡住阳光。 一个身着粗布麻衣的佝偻老者从前院走进来,背上背着一个很旧的竹篓,手里拄着一根树枝,步履蹒跚。 他那如松树皮般的脸上,眉毛胡须拉茬,满脸污垢,唯有那双眼睛,目光烁烁。 “松爷爷,您回来了。”西琳不经意间看到走进来的老者,立即眉开眼笑地迎了上去。 西琳帮老者拿下背上的竹篓,放到一旁后,又伸手去帮老者拂拭身上的尘土。 “松爷爷,粥在厨房给您温着,您先清洗一下,我这就给你去盛粥。”西琳又笑着道。 老者自己也用手在身上上下拍打,呵呵笑道:“丫头,那两个外乡人怎么样了?” 西琳一边将老者头上沾着的茅草拿掉,一边说道:“赵大哥的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元气也恢复得很好。” 见老者自顾拍打身上的尘土没有作声,西琳又说道:“今天还听他们说要离开了呢。” 老者停下了拍打的手,眼睛里有一丝异样的光芒一闪而逝,他微微转头瞥了一眼忙碌的西琳,然后又继续着清尘除土的大业。 “西琳,你待会去跟他们说一声,晚上就来家里吃饭,顺便我再帮那小子看看。” 西琳转头笑道:“我一早就跟他们说好了。” 老者有些吃力地直起身子,扫了一眼满院子的簸箕,然后对西琳道:“你将我今天采回来的药材整理下,唉!这老腰不行了,我得去躺会儿。” 老者边说边捶打着后腰,转身慢慢朝前院走去,西琳见状忙放下手中的一味草药,跑过来搀扶着老者。 “松爷爷,您累坏了吧?” 老者转头眯眼笑道:“鬼丫头!” 西琳吃吃地笑着,脚步不紧不慢地跟上老者的步伐,她一只手轻柔地搀扶着老者,另一只手在背后挥了几下,只见那些刚采回来的草茎树根花果如生了脚一般,纷纷从竹篓里爬出来,满院子地跑动起来,如玩闹的孩童,最后又都爬上了不同的簸箕里。 与马姓汉子叨唠了一声,赵翊和崔书生两人出了院子,身后的马姓汉子看了一眼大门口,又埋头去打着草鞋,嘴里嘀咕道:“真是不省心。” 走在后面的崔书生一路张望一路吟诵,摆出一副游山玩水的作态,最后不忘加上一句:“也只有这样的山水才能生养出这样灵秀美丽的女子。” 崔书生在唠叨这些的时候,在赵翊看来,完全不像是个读了多年圣贤书的士族公子的做派,倒像是只发了情的猫,管不住自己的嘴,一直不停地乱叫着。 赵翊刚开始还回头瞥他几眼,一脸的鄙夷,不明白一个好好的翩翩公子,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这要是被他家里那些老爷们知道了,非唉声叹气怒其不争不可。 不过再后来,赵翊的心思就全放在那些大门紧闭的一座座院子上了。 很普通的一户户农家,旧灰色的大门,黄土色的院墙,院子里鸭声嘎嘎,鸡声咯咯,农家气息十足。 有些院子里栽着各色果树,居然还郁郁葱葱,枝繁叶茂的,赵翊也没有去多想,这会儿已经是深秋初冬的季节了,那些树居然像是生长在春夏季节一般。 “书生,快别唠叨了,你仔细看,今天村里一家家的是不是很奇怪?大白天的家家户户大门都紧闭着。”赵翊停下脚步,回头对崔书生轻声道。 崔书生忙收住了嘴,也认真往四周瞧去,只见一户户大门紧闭,也没听到人声,这样阳光艳丽温暖舒适的天气,院墙外,小路上,小河边,村民的踪迹全无。 “奇怪,这样好的天气,怎么都没人出门?” 赵翊蹲下来,扯了一根不知名的青草,随意地放在嘴边叼着,如一只觅食的鸟,两只眼睛灵动地四处打量,离他不远处的路口边上,有几堆灰烬,那是烧纸钱留下的,再远一些的路口,也有同样的灰烬。 “难道都外出了?”赵翊仰望着那座高大的南山,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村子南边屹立的那座大山,苍苍茫茫,巍巍峨峨,总透着一股神秘,时刻散发着一种让人臣服跪拜的魔力。 崔书生负手而立,士族公子的气派又显露出来,他顺着赵翊的目光,举目望向那高大的南山,顿时有些目眩神迷的感觉。 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 崔书生用脚踢了踢蹲在地上的赵翊,用催促的语气说道:“赵翊,你的伤好得也差不多了,我看咱们还是尽快离开这里吧,这里风景是美不假,但我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总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盯着我们一般。” 正在认真观察周边的赵翊闻言点了点头,皱着眉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何况我们还要出去寻魏骁勇,不管他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 “要说呢也有些舍不得离开,这地方可真美,何况还有西琳这样钟毓灵秀的女子,真是舍不得啊!” 看着已经情根深种的崔书生,赵翊饶有兴致地问道:“你是舍不得这地方呢?还是舍不得西琳?” 崔书生有些慌乱地整理了一下衣襟容颜,咳嗽一声道:“都舍不得!”。 赵翊笑了笑,说道:“走吧,西琳该在等我们了。” 一阵风吹过,那几堆纸钱灰烬被吹得洋洋洒洒漫天扬起来。 两人踏进院子,正好看到西琳端着一个簸箕准备往后院去,簸箕里是些清洗干净的新鲜药材。 西琳看到两人进来,立即站定了身体,脸露喜色道:“赵大哥,你们来啦。” 崔书生赶忙上前一步,脸有些微红道:“西琳,这些药材要放后院去晒吗?” 一向聪明潇洒的崔书生,一见到西琳,顿时变成了一个拘束口拙的羞涩少年,平时的口若悬河全化作了呵呵傻笑。 赵翊暗中伸手捅了一把崔书生,他转过脸来询问,看到赵翊在给他使眼色,崔书生人本来就不笨,书读得不少不说,打小在官宦士族大家庭里长大的他,察言观色见机行事的眼里劲早就练得有些火候了,只是一时为情所困,把个聪明劲都给封闭起来了。 这时见身旁的赵翊捅了自己一下,又给自己使眼色,那还不明白,忙把嘴咧起来,满脸笑容地走上前去,从西琳的手中接过装满了清洗好的药材的簸箕,嘴里说道:“我来帮你拿。” 西琳将两人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也不说破,这时见崔书生红着脸露着些羞涩,顿时勉嘴笑了起来。 她对崔书生说了声谢谢,蹦跳着来到赵翊身边,很自然地挽起赵翊的胳膊,高兴说道:“松爷爷回来了,他说要留你们吃饭,顺便再帮赵大哥看看伤势恢复的情况。” 看到这一幕,本来还有些害羞的崔书生,立马拉长了脸,幽怨地盯着不远处亲密无间的两人。 赵翊闻着西琳身上传来的阵阵幽香,感受着手臂接触到的柔软,心跳有些加快起来。他瞥见崔书生的表情,立即定了定神,装作一本正经地说道:“书生,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帮西琳把药材拿到后院去啊。” “谢谢啦,崔大哥!”西琳不忘往崔书生的伤口上撒一把盐。 崔书生机械地冲西琳露出一个要多勉强就有多勉强的微笑,然后转身往后院走去,嘴里嘀咕道:“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再一次踏入西琳家的院子,不知道怎么的,赵翊的心里莫名的生出一丝慌乱不安,具体又说不出是什么原因,就像是心里爬进了什么东西,使得整个人觉得有些压抑,只是仔细想去弄清楚,却又消失不见了。 少年的脸色不变,不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遮了一半院子的苍松,然后不动声色地抽出被西琳挽着的手,冲西琳笑道:“松爷爷人呢?” “他说去躺会儿,跑了一天的山累了。” 西琳边说着边又伸手去拉着赵翊的衣袖,拽着他往后院走去。 多年战场厮杀的经历,多少次在生死边缘上徘徊,使得赵翊那份预知危险的感觉,变得敏锐许多,进入院子后,心里产生的那种不适应感,一直没有消失。不过多年的战场厮杀,同样使得赵翊那份临事的镇定劲也异于常人,他顺着西琳的话说道:“来村子几天了,都还没见过松爷爷,他老人家有很大年纪了吧,还能进南山那样的大山,真是了不得。” 西琳天真无邪,对赵翊的话也没有去深究,依旧笑容满面地说道:“那当然,松爷爷可厉害了,村里人都叫他老神仙,那天也是他让我去救你们,没有松爷爷的允许,外人是进不来天福堂的。” 赵翊不知道的是,在靠东边屋子的窗边,有一双露着贪婪目光的眼睛,紧紧盯着两人的背影。 看到西琳已经松开了赵翊,崔书生的脸色转好了许多,他将簸箕交到西琳的手里,把脸上的笑容挤得自以为最灿烂,问道:“西琳,今天村子里的人都是怎么了,大白天的怎么家家户户都关起了门?” 西琳将簸箕放到一个木架上,边拨弄簸箕里的药材边说道:“哦,今儿是月初,村里人一早烧完“送鬼钱”,都会在家闭门祈福,一整天都不出门的。” 至于村民们为什么“月初闭门祈福”,崔书生也没在去深究。 崔书生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赵翊,见他频频回头看前院,便走过去轻声问道:“你怎么了?” 赵翊放下心里的疑惑,拍了崔书生一下,勾了勾下巴示意道:“你不是说要帮西琳干活吗?去啊!” 崔书生鄙夷了赵翊一眼,然后一把拉着赵翊,边走边说道:“你也别闲着了,一起!” “我说书生,读书人要有读书人的斯文,你这么拉拉扯扯的,别吓着了人家西琳姑娘。” 正在埋头清理药材的西琳抬头看来,脸上露出一个比花儿还灿烂的笑容,她身上永远散发着一种欢乐,对人也永远是笑脸相迎,似乎世间的一切凝聚到她脸色,都会化成一片欢乐的笑容。 不大的院子里,风和日丽,笑语晏晏。 而神秘的南山中,风起云涌,变幻莫测。 北天马蹄疾 第十三章 守门人 晚饭时分,赵翊和崔书生终于见着了神秘的松爷爷。 他坐靠在炕上,佝偻着身子,有些老态龙钟,但看向赵翊和崔书生的目光,却给两人一种深邃无底的感觉。 两人肃然起敬,躬身行礼。 西琳不但人美心灵,而且手也相当的巧,一桌别具特色的乡下农家菜,让久在羁旅中吃多了凉水兑干粮的赵翊和崔书生两人,眼口具馋。 松爷爷将他尘封了十几年的松子酒也拿了出来,一时间屋子里饭菜馋人,酒气迷人。 屋子西窗边的炕上,四人分宾主坐下,西琳给每人面前的土碗里倒上酒,赵翊坦然而坐,心思全在眼前的酒饭上了,崔书生显得有些拘束,往日的潇洒一概不见了。 等到西琳在赵翊的下手边坐好后,松爷爷端起炕桌上的酒碗,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声音有些干煸道:“天福堂很久都没有外乡人来了,两位能来皆是缘分,我就以这陈年的松子酒欢迎你们。” 赵翊和崔书生都端起面前的酒碗,等松爷爷说完,赵翊接话道:“松爷爷和西琳姑娘的救命之恩,赵翊心里十分感念,日后定当报答。” 崔书生在一旁陪笑道:“是啊,那天在山外要不是遇上了西琳,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说完崔书生怯生生地偷看了西琳一眼,见她正落落大方地看着自己,崔书生顿时生出一丝惭愧之感,自己一个读了多年圣贤书的上门士族子弟,也是见识过世面的人了,今日面对西琳姑娘,竟然变得如此的扭扭捏捏,畏畏缩缩,是不是丢了崔家的脸先不说,读书人的脸是丢定了的。 心里一番自责批斗后,崔书生暗自舒了一口气,坐挺了腰杆,尽量让自己放松,往日那份潇洒如意的神态又渐渐显露出来。 “咱们乡下人懂不了那些个规矩,只知道救人天经地义,不图啥感恩的,喝酒吧!”松爷爷摇了摇头说道。 一位历经了无数沧桑的老人,光那份坦然处之的神态就令人肃然起敬。 陈年松子酒入口,赵翊和崔书生两人顿时一阵称赞,浓烈中带着一股清香,犹如山川之气息,令人神清气爽。 崔书生更是摇头晃脑的掉起了书袋:“入口清冽,历久弥香。松爷爷,我可从来没喝过这样的好酒,世人常说的琼浆玉液也不过如此吧。” 西琳噗嗤笑了一声,边给大家倒酒边笑道:“啥琼浆玉液,不过是采些山里的松子回来放在地窖里,过上一段时日便变成酒了,逢年过节村里人都喝这个。” “这酒是西琳一手整治出来的,这孩子的手巧着呢。”松爷爷看着西琳夸赞道。 西琳被松爷爷在人前夸赞,脸上顿时飞起两片红晕,再去看赵翊时,眼睛里满含着羞涩,心里却是十分高兴。 自从进屋坐下来后,赵翊的心里就一直有些慌乱不定,先前在院子里莫名地感觉到一丝让人不舒服的气息,多年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直觉本能,使得他心里时刻警惕着。 眼前的老人和少女,淳朴热情,待自己亲切如家人一般,不似有一丝的作伪,赵翊在心里暗自惭愧,自己是不是过于紧张?以至于草木皆兵了。 两碗松子酒下肚,崔书生打开了话匣子,据他所说,大风王朝的士林中,喝酒玄谈那是一件风雅之事,不管是身居庙堂高位,还是潜隐山林闲居,那些读书士子达官贵人,都以能玄谈妙论为荣。 而崔书生生长的江南,此风尤盛。 这会儿美酒下肚,崔书生虽然没有起题阐发什么妙论,但谈话的兴致盎然:“松爷爷,咱们村里人为什么每月初一要闭门祈福?” 对于这个村子的好奇之心,赵翊并不比崔书生少,见崔书生问起,忙放下筷子,坐直了身体看着左手边的松爷爷。 老人对两人的好奇之心并不感到奇怪,呡了一小口酒后,放下黄褐色的土碗说道:“你知道咱们这里为什么叫天福堂吗?” 赵翊和崔书生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就连西琳也停下了下来,端坐着听松爷爷说。 “天福堂,顾名思义就是上天赐福之地。” 松爷爷眯起眼睛幽幽道:“据传在远古时候,这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直到有一天,天生异象,一座神山从天而降,将这片荒漠给覆盖了,清澈的溪水从神山上流下来,汇流成河,草生木长,大地一改以前的荒凉,变成了青山绿水,生机盎然。后来我们先人逃难到这里,并在此扎根,取名叫天福堂,认为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块福地,让我们的先人得以安居乐业。” “松爷爷,你说的天降神山,指的是那座南山吗?”崔书生见缝插针地问道。 松爷爷点了点头。 崔书生略微思索一下,说道:“我曾在一本古卷上读到,说是在远古时候,突然有一天,苍穹开裂,电闪雷鸣,风云变幻,无数流星划破天际,一座座巨大的高山从天而降,砸向大地,一时间天崩地裂,洪水肆虐,世界变得暗无天日。这一场天灾,让红尘大地上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远古的圣王圣人们带领人们披荆斩棘筚路蓝缕,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才使得红尘大地上的灾难得以平复,人们重建家园,过上平静的生活。” 坐在崔书生左手边的西琳,两眼放光地盯着崔书生看,称赞道:“崔大哥,你懂得真多!你说咱们的圣山也是那个时候从天上飞下来的吗?” 得了西琳的称赞,崔书生如饮下比面前松子酒还香的醇香美酒,有些怡人自得的飘飘然起来。 松爷爷看了一眼赵翊,见他在低头沉思,便说道:“想来是了,先人们一来感念上天赐予我们这片安居乐业的福地,二来是祈求圣山保佑我们的生活平安富足,于是在每月的初一,都会进行闭门祈福,久而久之,这传统就这么传下来了。” “这里果然是一块福地,不但保佑村民安居乐业,福祚绵长,还在危急时刻救了我们这对难兄难弟的性命。”得了西琳称赞后的崔书生,说起话来也自信大方多了。 “这你们还得感谢松爷爷呢,他是咱们天福堂的守门人,未得他的允许,外乡人是进不来的。”西琳吃吃笑道。 崔书生忙端起酒碗,先看了一眼对面的赵翊,然后又冲着松爷爷慷慨说道:“赵翊,咱们一起敬松爷爷一杯,感谢他在危机时刻施以援手,救了咱们俩的性命。” 赵翊端起了酒碗,看着松爷爷,眼睛里一片诚恳,却不说话。 “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头子也只是为自身积一分福,不图什么感恩。” 这种酒桌上的唠嗑,赵翊本来就不擅长,这些年待在军营里,因为战事频繁,能和弟兄们聚在一起喝酒的次数,也是屈指可数,而且聚在一起时,大多时候也都是心情沉重,根本没有心思海天胡地。 以至于崔书生和姜文玉常说赵翊是个闷葫芦,放屁比说话多。 松爷爷一直在一旁劝酒,西琳也很配合地及时倒酒,加之这松子酒确实酒香诱人,赵翊一边听他们唠嗑,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中已经酒气上头,有些晕乎了。 满脸红润,眼波流转,赵翊本来就生得有些女人气,这时更显得有些秀美气,惹得一旁的西琳频频瞩目。 崔书生也好不到哪去,他的酒量比起赵翊差了一些,酒气上涌,说话时舌头已经有些僵硬了,但是犹自不停,挥手间,那份书生意气展露无疑。 松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点上了一杆旱烟,怂搭着身子吧嗒吧嗒地抽着。 烟雾缭绕间,更增醉酒氛围。 西琳忙着给三人的碗里夹菜,赵翊当然被特殊照顾,惹得一旁的崔书生抱怨连连,似乎是有了酒壮胆,崔书生说起酸酸话来,也不像之前那般忸怩了,这让赵翊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喝了酒脸本来就红,倒看不出他的害羞局促。 西琳只是勉嘴微笑,依旧落落大方,天真无邪。 松爷爷闷声抽了几口旱烟后,抬头看着赵翊道:“听西琳说你们准备要离开了?” 赵翊点头道:“我的伤差不多好了,有些事等着我们去做,已经耽搁了这么些天,我们想明天就走。” 正在低头扒饭的西琳,听了赵翊的话,停顿了一下,脸上变得有些黯然,她把头埋得更低,默默地吃饭。 松爷爷将旱烟杆放在一旁,点头道:“既然这样,我也不留你们了,今天就算是给你们送行了,咱们这里别的没有,这松子酒管够。” 说完对正好抬起头来的西琳使了一个眼色,西琳忙放下手里的碗筷,直起身来给大家倒酒。 或许是心中感激,或许是临别不舍,就连西琳也端起酒碗大口喝起来。 天色渐晚,西琳走下炕去点灯。 炕上的赵翊和崔书生,已经歪斜着身子,醉眼朦胧,崔书生犹自大声说着。 “松爷爷,咱们村里的人就不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松爷爷将身子靠在窗下的墙壁上,怂搭着眼皮,一口一口地抽着旱烟,时不时抬眼看一眼歪斜着身子的赵翊。 他吐出一口烟雾,说道:“出去做什么,这里什么都不缺。”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松爷爷的眼睛却闪过一丝无奈,突然隔着烟雾看了一眼赵翊,然后又低眉默默抽烟。 松爷爷的细微表情,一旁的三人都没有去注意。 随即,松爷爷又抬眼道:“咱们这天福堂,也不是随便能进来的,得有缘才行。” 桌上的灯光摇曳,墙上的人影重重,一时间谁都不做声。 北天马蹄疾 第十四章 变故 压抑了太久的人,往往一次醉酒是最好的释放。 多少年了,仿佛沧海化作桑田,岁月荣了又枯,枯了又荣。赵翊觉得自己就如一叶飘萍,时而淹没在光阴长河中,时而又艰难地露出一个头来。 一幕幕熟悉的画面,一个个熟悉的身影,在他眼前浮现,有些是他日思夜想的,有些是他埋藏在心底深处的。 庭院深深,楼阁叠翠的王府内,百花艳丽,枝叶葱葱,小赵翊舒适地趴在母亲的怀里,感受着母亲的温暖与怜爱,一旁的父亲手持书卷,在低声吟诵,园子里的空地上,哥哥姐姐在嬉闹玩耍。 阳光灿烂,五彩的蝴蝶在花丛中乱飞。 突然间,王府内的景象变了,只见行人脚步匆匆,神色慌乱,王府内到处都是惊恐的惨呼声,一队队手持刀剑的士兵,面容冷峻,见人就杀,鲜血染红了台阶、廊里…… 昔日森严富贵的王府,变成了人间地狱。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天气,一队破衣烂衫的流民行走在荒野里,个个面黄肌瘦容色憔悴。其中有一个同样衣衫破旧的少年,夹在队伍中丧魂落魄地走着,他脚上踢着一双已经破烂得露出脚趾的布鞋,露出的脚趾乌黑且带有血迹。 但少年毫无知觉,也毫不关心,只是随着流民大流麻木地走着。 呼喊厮杀声响震天地,一座高大巍峨的城墙下,一队队身穿皮甲,手持刀盾的士兵嚎叫着沿着攻城梯往上爬,头顶上带着呼啸声的檑木滚石,如雨点般落下,冲杀的嚎叫声瞬间变成了惨呼声。 战场的上空,阴云滚滚,沉闷至极,一股股肃杀气息笼罩着整个战场。 不远处的方阵前面,有一个骑马的少年将军,他神色坚毅,双目圆瞪,紧紧盯着远处惨烈的攻城大战,最紧要关头,少年将军大声一喝,一马当先,加入惨烈的厮杀中。 …… 梦魇如跗骨之蛆缠绕着赵翊,一幅幅画面最终在赵翊的脑海中汇聚成一个血腥恐怖的大“杀”字。 赵翊猛然睁开眼睛,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苍老得如松树皮一般的死灰老脸,灰白的长眉下,睁着一双阴冷的眼睛,正贪婪地盯着赵翊。 看到赵翊醒来,老人收回按在赵翊头顶的手,退开了一步。 然后是如老枭的声音传来:“小子,这颗兵种被你温养得不错,杀气之盛,出乎我的意料。” 站在赵翊面前的老人,面色苍老,身材佝偻,赫然就是之前一起喝酒的松爷爷,只是眼前的老人,脸上全然没有了之前的慈祥,而是换成毒蛇般的阴冷和贪婪。 赵翊心里一惊,身体逐渐恢复了知觉,完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 略微一挣扎,才发现自己被盘根错节的灰黑色树根给缠住了,如困了一个粽子一般。 赵翊清楚自己的处境后,心里一开始因本能生出的惊慌慢慢平息下来,他四周打量了一下,见四周灰蒙蒙的,隐约见到这里像是一个洞穴,四周的穴壁凹凸不平,却不像是石壁,反倒看着像是树壁一般,地上有粗大的树根隆起,只觉得这地方阴冷潮湿,犹如幽冥地狱。 在他的右手边两步远的地方,一个少女也如他一般被树根给缠绑在一根柱子上,脑袋耸拉着,还昏迷着未醒。 加上面前的老人,这阴暗潮湿的鬼地方就三个人,没有看到崔书生的身影。 “松爷爷,你这是做什么?”赵翊试探道。 老人背负着双手,嘶咧着嘴,兴致颇高地笑道:“老夫在此犹如看门狗一般困守了千年,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个鬼地方,今天终于被我等到时机了。” 说到这里,老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赵翊,继续说道:“你们人类的圣人们,尽管说的大多数话如同放屁,但不得不承认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就比如‘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句,在老夫身上就应验了。” 赵翊紧盯着眼前因惊喜而生出些狂态的松爷爷,听到他说的那句“你们人类的圣人们”时,心里不免疑惑,老人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不过他没有去深究,而且也不是时候。赵翊挤出一个笑容道:“松爷爷,你要离开村子,与我和西琳有什么关系?是有人拦着你吗?” 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四周,随口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人似乎不着急,又或是在等待什么,他背着手佝偻着身子来回走了几步,然后抬头往上看,赵翊顺着老人的目光,也往上看去,见那里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这里的景象与天福堂全然相反,却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老人的脸上带着悲愤道:“一千年了,当初他们将我拘禁在此,就是想让我给他们做一条看门狗,帮他们守护住这片后花园,年复一年的一成不变,我受够了。” 突然,碎碎念念发着牢骚的老人低头盯着赵翊,那目光和神情如一头被欺压了很久的凶兽,狂暴凶狠,一副时刻要一扑而上的样子。 “今天终于被我集齐了天地间至柔至刚之气,我可以借此打破他们拘禁我的枷锁,离开这个鬼地方,从此天高地阔,任我遨游,哈哈……”老者面色狰狞,音色狂放。 老人的话让赵翊越听越疑惑,也越心惊,他知道,眼前的松爷爷一定不是寻常人,先前他走入西琳家院子的时候,心里就生出过一种不舒服的感觉,或许就是与眼前的老人有关。 只是那时的他怎会想到,如世外桃源般的天福堂,居然住着这一样一个恶魔般的老人,何况还是和西琳朝夕相处的松爷爷。 赵翊心底疑惑,却也没有害怕,三年来他日夜与死亡相伴,心底那一丝恐惧早被研磨掉了,只是他看到不远处昏迷着的西琳,心里又有一丝不甘,这样好的女子不应该被眼前的恶魔毁掉。 赵翊没有去激怒眼前情绪无常的老人,而是依旧挤出笑容说道:“松爷爷,您越说我越糊涂了,那些拘禁你的人是谁?还有,我和西琳就是两个普通人,跟那什么至柔至刚之气有什么关系?” 在抬头看着上面的老人,扫了赵翊一眼,嘿嘿笑道:“你小子倒有几分胆识,死到临头居然毫无惧色,也好,咱们还有时间,我就跟你说说,不至于让你稀里糊涂的死去,黄泉路上也好做一个明白鬼。” 老人伸出一只手,遥指了一下西琳,赵翊看到老人的指端射出一束青光,如一只飞虫般从西琳的头顶钻了进去。 紧接着,听到西琳“嗯呢”一声,本来耸拉着脑袋的西琳动了动,慢慢举起脑袋,茫然地看着四周,突然看到松爷爷和赵翊两人,眼神一定,惊呼道:“松爷爷!赵大哥!” 然后用力挣扎了几下,知道自己被捆绑住了,西琳抬头惊恐地看了一眼松爷爷,又看了一眼同样被绑住的赵翊,心里有些弄清了眼前的情况,急道:“松爷爷,您为什么要将我和赵大哥给绑起来?这……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老人微笑地看着西琳,如一只凶兽看着一只落入牙口下的猎物一般,老人以平常和西琳说话的口气说道:“小丫头,你别害怕,听松爷爷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北天马蹄疾 第十五章 他们是谁? 在这如幽冥地狱般的地方,松爷爷的说话语气和神态,越是保持和平时一样,听到西琳的耳朵里,心里就越发觉得毛骨悚然。 这么年来,与自己朝夕相处一向慈眉善目的松爷爷,此刻表现得像是一个阴险可怕的恶魔,这么大的反差,让一个少女一时间如何能承受得了。 这个恶魔当初在荒漠中救下自己,将自己带回天福堂,给自己饭吃,教自己医术,对待自己完全如亲孙女一般。就如一只老狼圈养羊羔一般,养的时候百般呵护,到了宰羊的时候,凶相毕露了。 西琳这时再看面前的老人时,脸上已经不再是如往常一般撒欢讨好的神情,眼睛里满是看到什么可怕事物而产生的恐怖。 赵翊见西琳的脸色非常不好,关心道:“西琳,你还好吧?” 听到赵翊关切的声音,西琳就如一个独自行走在茫茫夜色中的孤独少女,在害怕得几近绝望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亲人的叫喊声,她本来努力咬住嘴唇拼命忍着不让流出的眼泪,这时如决了堤的洪水,喷涌而出,瞬间便哭成了一个泪人。 赵翊一句关切的话,不仅是黑夜里的明灯,也是压坏西琳心里防洪大堤的最后一根稻草。 西琳咬着嘴唇眼泪汪汪地看着赵翊,不停地摇头。 少年少女的神情都被老人看在眼里,让他心里更加笃定了自己的选定没有错,而且在这少年的身上,老人还感应到了一股不同凡响的气运,一个拥有如此强大不凡气运的少年,如潜心修炼的话,有很大希望能登顶修行的至高境界,而这个少年如果不夭折的话,假以时日必定能成为一个左右一方的大人物。 可惜啊!可惜,这样一个好苗子,就要折毁在自己的手里。 老人边摇头边长吁短叹的,做出一副十分不忍心的样子,像是因为一位天才人物折损在自己的手里,而感到十分的惋惜。 老人叹息道:“你小子倒是有情有义,心地不坏,放心吧,丫头没事。” 赵翊也是揣测不到眼前老人的真实心意,老人和他们说话时的语气,依旧如之前一起喝酒一般,亲切平和,就如长辈和晚辈之间的对话一般,没有流露出丝毫的恶意,只有说到他自己的事情时,才会变得龇牙咧嘴,目露凶光。 不过现在赵翊也没有想到其他的法子,只能顺着老人的话去说:“松爷爷,你还没说这其中的原由呢。” 头顶上有水珠在不断滴落下来,滴在地面上的积水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老人伸出舌头快速地卷入一滴水珠,舔了舔嘴唇,又砸吧了几下,那神情和动作犹如捕食苍蝇的青蛙。 似乎觉得自己在两人面前表现得不雅,老人忙咳嗽一声以掩饰自己的尴尬,说道:“你们口中的南山可不是什么神山,只不过是那些人休养生息的陵墓而已,而我们所居住的天福堂则是这座陵墓的大门。” 老人在说话的时候,总是会不经意地抬头往上看,赵翊仔细看过头顶,上面是灰蒙蒙的一片,如漆黑且密布着乌云的天空,除此以外没有任何的特别之处。 “我就是那条给他们看大门的狗。”老人自嘲道。 赵翊瞥了一眼西琳,见她已经收住了眼泪,沉默不语,目光变得有些呆滞,老人虽说她没事,但此时的赵翊对老人的话已不能全信,只不过担心归担心,却也无可奈何。 这是赵翊第一次看到西琳面色低沉,也是他第一次看到西琳哭泣,往日那个满面春风,天真无邪的少女,此时变得楚楚可怜,惹人怜爱。 这幅画面赵翊看在眼里,心里阵阵的痛。 少年收起心情,又问老人:“松爷爷,您口中所说的他们又是什么人?” 老年人低头看着赵翊,突然脸色一变,那本来深邃镇定的眸子中显现出惊慌来,像是赵翊的问题让他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物,撩动了他心底的那一丝恐惧。 好一会儿,老人眼中的惊慌惧怕之色才慢慢隐退,面色虽然平复了,却少了之前的那份镇定,老人怀着些忌讳的神色道:“他们可不是人,唉!算了,不说也罢,说与你知道,也只会让你徒添一份恐惧而已,你只要知道他们是一群非常可怕的存在就行了。” 或许是老人装好人装得太久,以至于使得自己的本性有了转变,生出了良善之心,又或许是老人的心本来也是善良的,只是因为拘禁的太久,从而生出了戾气,尽管是在当下的这种境况中,老人说话时也会流露出一份关心,就如长辈关心晚辈一般。 其实老人说与不说,对于赵翊和西琳两人没有什么区别,他们两人被老人捆绑得结结实实,早就是两只等着下锅的羔羊了。 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他们临死时,心里是否会多知道一个秘密而已。 赵翊还不清楚老人接下来要对他和西琳两人做什么,他只是从老人先前说话的口气中隐约听出,老人似乎是要拿他和西琳做祭品,好帮老人脱离此地的禁锢。 当下能多拖延一刻是一刻,崔书生那里去了呢?不会已经遇害了吧。 赵翊叹了口气,装作一副绝望的样子,说道:“松爷爷,反正我们也没有多少时间好活的了,你就给仔细说说呗,别让我们到死了都还带着一肚子的疑问,这不让我们做一对糊涂鬼吗?” 老人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竟然也轻叹了一口气,说出些没头没脑的话:“这世间隐藏着太多的秘密,连九天之上的存在也不能做到尽知尽能,一个凡夫俗子又如何能够穷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知道一点还不如少知道一点,须知什么因便会种什么果,轻轻松松,逍遥自在岂不更好。” 在这样一个阴暗封闭的所在,老人的声音如空谷滴水,显得格外的清晰悠扬。老人说的话又如山林深处的道观里传出的唱经声,似乎将这鬼地方的阴冷之气冲淡了一些。 在老人满怀感慨的时候,赵翊平静地说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人人都是这种想法,那天下的事谁去做?天下岂不是会变得更坏!” “天下?他们才不关心你们这个天下的好坏,如不是要等待时机收割,他们有谁又会屈尊去耐心等待。”老人冷哼了一声说道。 “松爷爷,你所说的‘他们’到底是什么人?”赵翊忍不住问道。 或许是被赵翊三番五次地问,老人被问不过,没好气地丢了一句:“什么人?和你一样的人。” “和我一样的人?”赵翊心里更加迷惑了。 老人似乎很不愿触及这个话题,闭口了便没有了开口的兴致。 赵翊见自己的一时好奇,让气氛有些紧张起来,他生怕老人变得不耐烦,即刻对他们俩下手,便又另外换了一个话题,继续拖延:“松爷爷,你去过外面的世界吗?” “外面的世界……你指的是外面的哪个世界?”老人两眼迷糊,口中喃喃道。 “外面还有很多个世界吗?”赵翊脱口问道。 从来得这个鬼地方后,老人说的话总是透着玄乎,赵翊听得丈二摸不着头脑,他越发觉得眼前的老人来历不简单。 老人冷笑一声,看着赵翊说道:“对现在的你来说,也就知道一个世界,你们的世界我……我还没有去过,不过我马上就可以去了,待会时机一到,我便将你们作为祭品,祭祀在法阵中,到时乾坤之力便可开启枷锁,我也就可以逃离这鬼地方了,这一刻我等得太久了,真的是太久了。” 老人越说越兴奋,本来灰黑的脸色,随着他情绪的高涨,似乎也逐渐变得有光泽些,只不过老人的脸上多了这份光泽后,就越发显得阴森了。 “西琳不是您的孙女吗?你怎么能……”赵翊颤声道。 “那又如何?她本来就是我找来的一个祭品,这么些年我对她的养育,我已经对她够好的了,现在轮到她报恩了。”老人说这话时,再没有一丝的感情。 突然,一直沉默不语的西琳“哇”的一声,大声痛哭起来。 听到西琳的哭声洪亮,赵翊悬着的一颗倒稍微缓和了一些,不经意间,他瞥见地上的树根和如树壁一样的穴壁,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中一惊,脱口道:“你是那棵松树!” 北天马蹄疾 第十六章 旋涡 赵翊突然记起来,之前西琳有说过,松爷爷是天福堂的“守门人”,没有得到他的允许,外乡人是进不来天福堂的。 村口立松,明明有迎客之意,而在这里偏偏却是用来拒客的。 当时赵翊和崔书生两人对西琳话都没有放在心上。 谁知面前的老人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只是守松人。” 正当赵翊因为自己猜测错了而思索时,老人又补充道:“不过,你要说我是那棵松树,其实也对,千年的漫长岁月,我早就和它融为一体了,肢体是它的,精魂却是我的。” 赵翊对老人的话略微思索一下,也大致明白了一点,他转头去看西琳,见她这时止住了哭声,不过脸上依旧梨花带着雨,在她的一双泪眼中已经看不到多少害怕,但是多了伤心绝望。 赵翊冲西琳点了点头,送过去一个鼓励的眼神,也不管她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心意,又转头来看着站在面前的老人,继续问道:“松爷爷,那天福堂居住的村民都有什么来历吗?” “也不过是些可怜人罢了,终究会变作那些存在的食粮,只是早晚的事情。” 老人再一次抬头看上面,突然脸现喜色,说话的声音也因为高兴的原因而变得有些颤抖了,“我等的时机就要到了,我终于可以逃离这个鬼地方了。” 赵翊也抬头顺着老人的目光往上看,却什么也没有看到,心下正疑惑着,却听到西琳开口道:“松爷爷是在等待冬至这一天夜晚的到来。” 老人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的喜色还未退去,“丫头不愧是心灵至纯之人,竟然读懂了老夫的心意。” 老人边说边背着手在两人面前的地上来回走动,脸上的喜色不减反增,似乎是朝思暮想已久的幸福终于要来临了,那颗无以言表喜悦至极的心再也抑制不住,以至于老人一改平时平和的神态,显得有些得意忘形起来。 “也好,我就与你们说说我的计划,也好让你们知道老夫是如何摆脱那些存在给我下的禁锢的。我本是一名药农,年轻时常听村里老一辈的人说起南山的事迹,对他们口中所说的南山中多奇珍异宝的话,上了心,起了贪念,一心想进南山寻找传说中的仙药,妄想着自己也能成为‘药王’那样流芳百世,世代令人敬仰的圣人。” 老人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干煸的眼帘眯了起来,目光变得迷离,似乎在回忆那件已经淹没在岁月里的陈年往事。 “后来怎样了?”赵翊问道。 “后来?” 老人神色不变,似梦呓般喃喃道:“我进入了南山,也见到了许多从未见过的,甚至是连听都未听过的奇珍异宝,我顿时欣喜如狂,不能自已,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像药王一般的人物了,这是一件怎样的喜事,那是封侯拜相都不换的。在那一刻,我对自己能成为药王深信不疑。” 老人的脸上又渐渐泛起了笑容,就连那干枯的脸皮也似乎变得红润起来。 随即,老人的脸色一变,眼睛里显露出惊恐之色,“在那座巨大的石门前,他们突然就出现了,那是我从来未见到过的存在,我看他们就如蚂蚁看大象,燕雀仰望大鹏。他们将我拘禁在一棵松树之中,要我帮他们守陵,为此,我可以得到永生,也可以随意进南山采药,但是前提是我永远都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 “您真的已经活了上千年了?”赵翊不禁问道。 老人转身面对着赵翊,张开手臂,面目狰狞道:“不错,因为我已经不是人了,我是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听过鬼神之说,却从未见到过鬼神的少年,对于面前的老人,已经从他口中说出的话,每一样都震撼到了他的心灵。 对于事情的前因后果,赵翊终于大致明白了,只是老人口中的“可怕的存在”,到底是些什么样的人,老人不愿意提及,赵翊就是想破脑袋也猜测不到。 “松爷爷,您放过赵大哥好不好?我愿意帮您打开禁锢。”西琳突然说道。 赵翊转头看着西琳,见她面色平静,眼神坚定,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赵翊心里感动,脱口道:“西琳!” 西琳也看着赵翊,那双干净无尘的眼睛里,生出如秋水般的柔情,看得赵翊的心都要化了一般。 西琳缓缓地摇了摇头,柔声道:“赵大哥,你还有许多事情要去做,你不能死,就让西琳替你好了。” 赵翊心里一酸,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那根弦,瞬间被触动了,一股酸楚的感觉一下子冲上了脑门,然后把他整个人都给占据了,“西琳,谢谢你,赵大哥不会让你一个人去死的。” 一个萍水相逢的姑娘,竟然能置自己的安危于不顾,来保全他的生命,赵翊感觉自己那颗已经变得有些冰凉僵硬的心,又有些松动了。 “你们也无须悲伤,黄泉路上可以作伴,也不会感到寂寞。” 老人说完,伸手对着两人一挥,他自己则后退几步,远离了两人。赵翊感觉脚下的地开始震动起来,巨大的轰隆声自地底传来,犹如山在崩地在裂一般。 他转头看一眼西琳,见她也正一脸惊恐地看着自己,赵翊心里一热,大声喊道:“西琳别怕,我会陪着你的。” 远处的老人离地浮空,双手在胸前不停地指画着,本来佝偻的身子,此刻变得挺拔起来,一头灰白的长发散落开来,遮住了他的脸,使得老人越发变得神秘起来。 以赵翊和西琳为中心,方圆一丈的地方,在轰隆的震动中缓慢抬升,渐渐高出周边的地面,灰蒙蒙的雾气也从地底冒出来,环绕在两人的周边,并开始缓慢的流动,最终在两人之间形成一道神秘的旋涡。 “这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阵法,以至刚至柔之气对冲,形成乾坤之力,然后一举冲破松树的封印,到时我就可以出去了。” 老人的声音在赵翊和西琳两人的耳边响起。 赵翊暗自调动全身的气机,用力挣扎,想挣脱树根的束缚,只是这些树根犹如寒铁一般,赵翊几次用力都是徒劳无功,反而被树根越勒越紧了。 赵翊心里一急,大声喊道:“死老头,你就是挣脱了禁锢,就不怕那些人再把你拘禁回来吗?” 老人的神情已经有些疯狂,他哈哈大笑道:“他们都还在沉睡中,暂时不会醒来。知道我为什么要选在冬至的夜晚吗?因为今天的夜晚是一年当中最漫长的,等到他们醒了,我早就逍遥天地去了。” 混乱中,西琳依旧在大声哭求着:“松爷爷,请您放了赵大哥吧,你要西琳做什么都行。” 只是对于西琳的哀求声,老人置若罔闻,他已经启动了阵法,整个人陷入了狂喜的巅峰之中,已经没有什么能让他回心转意了。 随着脚下的地逐渐升高,地底弥漫出的雾气越来越重,赵翊感觉到他与西琳之间的那个神秘旋涡中,有两股气流开始对冲起来,使得旋涡旋转速度加快,旋涡的吸扯之力也逐渐增大。同时赵翊感觉自身的精气开始被那股吸扯之力牵扯,导致外泄,开始还是一点点,但是随着漩涡牵扯之力的增强,外泄的精气也逐渐增多,精气外泄的速度也在加快。 赵翊咬牙竭力对抗那股牵扯之力,只是于事无补,依然止不住自身精气的流失。他转头去看西琳时,见她脸上也露出痛苦之色,嘴上却依然在哀求着,但是声音明显比之前小了一些。 这个似洞穴般的空间里,气机紊乱,云雾翻滚,一股股强劲的风自那旋涡中激射而出,开始撕扯周围的空间。 赵翊已经放弃了反抗,在这般天地伟力面前,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感觉到自己的生命之力在一点一点失去,赵翊的心里反倒平静下来。 他不再去管那道已经变得恐怖的旋涡,也不再去理会悬浮在空中已经变得有些疯狂的老人,只是转头去看着不远处的少女,眼神平静而祥和,这种心境是他自身世遭遇变故以来从未有过的。 死亡对于他来说,真的是一种解脱,无论是仇恨,自责,羞愧,责任,又或是藏在心底深处的追求,他统统都可以置之不理了,这种解脱后的轻松,犹如幼时躺在母亲的怀里享受母亲的爱抚一般,只管尽情享受,无须去理会什么。 赵翊突然笑起来。 有这样一位少女陪着自己赴死,还有什么不能满足的呢,或许死后他还能带着西琳一起去见父王和母后。 这是赵翊觉得最欣慰的一件事了,上天也算待他不薄,死时也没有让他孤身一人奔赴黄泉。 那股旋涡吸力已经侵入到赵翊的泥丸、绛宫、气海三处窍穴,这三处窍穴对于道家修真来说,那是温养尊神所在之地,而对于武道练气来说,也是真气气机储存之所,是内力之源。 此时的赵翊,就如放弃了抵抗的一城之主,下令放开了所有城门关隘,任由敌军进来横冲直撞,直捣黄龙。 眼看着就要城破人亡了。 北天马蹄疾 第十七章 脱困 便在这时,洞穴顶上闪过一道亮光,如一道闪电划破暗黑的天空,随后一声沉闷的惨叫声响起,本来悬浮在空中的松爷爷掉落了下来,摔倒在湿地上,他一手捂住胸口,睁着一双满含怨毒的眼睛紧盯着上方,嘴角溢血,脸色死灰。 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三人都始料未及,精神委顿的西琳茫然地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已经放弃挣扎的赵翊被这突其而来的变故,弄得心神剧变,满脸错愕,刚才头顶闪过的那道亮光,他明显地感觉到了,是一道霸道至极的刀气,悬浮在空中的老人被那凌厉的一刀斩成了重伤。 没有了老人主持的法阵瞬间发生了逆转,被法阵吸扯的精气又快速回归到赵翊和西琳的体内,两人的身体如旱地逢甘露,周身已经干涸萎缩的经脉和窍穴,又变得灵润充盈起来。 赵翊感觉经脉中的武道真气相比于之前,变得更加精纯了,这一失一得之间,竟然有了天壤之别的变化,就如一把锋利霸道的宝刀,经过一番回炉锻造后,在锋利霸道之上,宝刀本身又增添了韧性。 这算得上是因祸得福。 赵翊顾不得去感受身体的变化,转头去看西琳,见她面色呆滞,眼神迷离,急道:“西琳,你怎么样了?你还好吗?” 赵翊连问几遍,处在茫然中的少女才回过神来,呆滞的脸上也瞬间有了表情,“赵大哥,我没事,你怎么样了?” “我也没事。” 得知西琳没事后,赵翊一颗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地了,他看了一眼萎靡在地的老人,见他正怨毒地盯着头顶上方,赵翊心里一动,刚才那道凌厉的刀气自上往下,直接斩在老人的身上,也是因为这突其而来的一刀,中断了这神秘的法阵,才没有使他和西琳变成两具干尸。 使出这样一刀的人,一定不是平凡的人,赵翊自以为没有达到这样的修为,会是谁呢? 赵翊正思索间,只见朦胧中一个身影自顶头降落下来,待那身影落地后,赵翊才看清楚那人的容貌,心里不免大吃一惊,站在面前的人一身麻布粗衣,头上挽着一方灰布头巾,五短身材,面容粗犷,竟然是他和崔书生在天福堂居住的房屋的主人马大哥,那个憨厚老实的庄稼汉。 “马大哥,怎么是你!”赵翊惊呼道。 马姓汉子从赵翊咧嘴笑道:“你们俩娃娃可真不让人省心。” 说完,只见他伸出右手,以掌做刀对着赵翊和西琳的方向,凌空竖劈一刀,捆绑在两人身上的那些粗壮树根纷纷断开,如受了惊的蛇尾一般快速缩回地里,隐隐中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得了自由的赵翊一步跨到西琳的身边,伸手扶住她,关切地问道:“你没事吧?” 西琳摇摇头,露出一个笑脸道:“赵大哥,我没事。” 在少年少女的心里,都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 几番眼神交流后,两人才想起旁边还有两人在,西琳破天荒脸红了红,忙挣脱赵翊的手,几步跨出来到坐在地上的老人身旁,用一种既愤怒又失望又带着一丝关心的眼神看着地上的老人。 地上的老人,她叫了十几年的松爷爷,在少女的心里早就把老人当成了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亲人了,只是这位平时面目慈祥,对少女百般溺爱的老人,心里竟然隐藏着这么残忍的一个秘密。 老人的境况如是被少女主动知晓,又或是老人像往常一样亲口告诉少女,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欺骗的手段来牺牲两人以达到他的目的,以少女的心性,肯定会主动献身来帮老人脱离“苦海”。 至于赵翊,当然不会主动献身牺牲自己来拯救老人,但是他会以自己的方式来帮助老人,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松爷爷,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将西琳放在心上吗?”盯了老人许久的少女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老人看向少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愧疚,瞬间又变得狰狞起来,老人如一只斗败后的老公鸡,颓废自嘲般笑了笑,说道:“老夫真是看走眼了,没想到在这圈养之地,竟然还隐藏着一位高人,难道老头子的命真该就永世在这里做一条看门狗吗?” 说这话时,老人一直盯着马姓汉子的那双眼睛里,之前的怨毒表情换成了悲观绝望,脸色也变得死灰。 马姓汉子垂手而立,看着老人的目光中没有怜悯,反倒是一脸的鄙夷,他哼了一声,道:“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命不命的,我就知道种什么因就结什么果,你现在的遭遇都是你自己一手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地上的老人哼哼两声,满脸怨气道:“我不过就是想成为一名像药王一般的医者,又有什么错?我进南山不过是寻找能治百病的仙药,又有什么错?我不过是不想再做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又有什么错?” “你错就错在总是通过算计别人来达到你自己的目的,你为什么被禁锢在这里,想必你自己很清楚吧。” 马姓汉子没有被老人掏心窝的愤懑之语所影响,心里反而对老人更加的厌恶。 两人的对话,赵翊都看在眼里,却没有出声。 马姓汉子说自己是个粗人,放在以前赵翊是相信的,因为自打他与马姓汉子第一个照面起,马姓汉子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乡下的庄稼汉子。 这一次连他这个身经百战的人也看走眼了,马姓汉子是不是个粗人他不管,但绝对是位隐姓埋名的高人,而且还是一个武道高手,至少是宗师级的。 少女看着眼前的老人,心里突然变得不忍起来,往日与老人在一起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在眼前浮现出来,眼前的老人不但带给她生命,也带给她欢乐。 不知不觉中,少女已经泪流满面了。 马姓汉子似乎不愿意在这里多待,又或许是不愿再面对地上的老人,他见西琳扭扭捏捏的没完没了,便出声催促道:“咱们赶紧离开这鬼地方吧。” 也不管两人答不答应,马姓汉子一手抓一个,提着两人往上纵身一跃,如天地变幻,如穿梭宇宙时空,到三人的脚再次沾地时,周围已经是一片明亮,但见空气清新,风景宜人。 三人身边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树围要好几个人才能抱得过来,苍老的树皮开裂着,如被烈日晒裂了的大地。树高得一眼望不到顶,开散的巨大树枝四处散开,长满了苍翠的松针,遮天蔽日的。 人们常说,人老成妖,树老成精。 赵翊顾不得去仔细观看身边的大松树,他伸手去扶住西琳,少女犹自一脸戚容,泪流不止。 北天马蹄疾 第十八章 白马照青衣 北国风寒,大雪皑皑。 今年初冬的第一场雪来得早了些。 凉州道上的一线峡。 谷中大雪淹道,一个月前的那场战斗所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被风沙吹平,复又被大雪掩盖。此时的谷中,别说人迹,就是兽迹也全无。 山谷空旷寂静,就越发显得穿谷而过的风,声凄音厉。 一辆算不上豪华但却很结实的马车自西北方向快速驶来,拉车的马,高大雄壮,四只翻飞的马蹄稳健而有力,周身毛发乌黑油亮,竟然是一匹难得的漠北龙驹,这漠北龙驹是戎国军中一等骑兵才配备的军马,竟然被人用来套车,却是实属罕见。 赶车的车夫,头脸被斗篷遮住,看不清楚容貌,被单薄衣服所包裹的身躯高大孔武,像是一名男子。车夫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挥舞马鞭,口中也不喝么,只是偶尔挥鞭催赶前面的漠北龙驹,挥鞭的手势潇洒流畅,力道沉稳。 在这样的大雪天里,驱马在荒野中赶路,是不多见的,须知在这样的天气,别说寻常百姓窝在家里禁足,就是那些在世人口中争议最多,让世人又憎恨又羡慕的,被世人诟病为“趋利之徒”的商人,也是会避开这样的风雪天气的,除非所获之利远超所需要承担的风险,则又另当别论。 马车上的人似乎很着急赶路,在一线峡口也没有做停留,一头便扎了进去。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车轮的压雪声和马蹄翻飞的踏雪声,打破了本来寂静的峡谷。 马车的后面雪地上,拖着两条长长的车轮印,两条车轮印中间的马蹄印,凌乱无序。 在峡谷的东南出口,已经有一队人马堵在路口,总共是十八骑,坐下是清一色的漠北龙驹,马上的人一色青衣,身姿威武挺拔,雄气纠纠。他们手握长刀,都用围巾遮面,只留两个眼珠子在外,紧紧盯着峡谷内。 为首的是一男一女。 马车上那名孔武有力的车夫急拉缰绳,硬生生拽住了飞奔的马儿,同时双脚用力下压,阻住了因惯力向前的马车,手段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马车停下的地方距离峡谷口的马队有五十步之远。 就在马车停下来的那一刻,马队为首的男子拔出了手中的刀,只见那刀身长三尺二寸,柄长一尺三寸,刃锋背厚,是一把戎国精锐骑兵所配备的破甲刀,男子挥刀向前,遥指马车,他身边的女子以及身后十六名随从也都跟着拔出手中的刀,挥刀向前。 一时间,十八柄银刀映雪,气势暴涨。 为首的一男一女相互对望一眼,似心有灵犀般同时催动坐下的马而,向峡谷内的马车奔去,他们身后的十六骑也随即发动,几十只马蹄翻飞,不但踏乱了地上的白雪,也踏乱了空谷幽音。 在距离马车只有二十步的距离时,为首的一男一女同时从马背上跃起,飞身到空中,男子双手握刀高高举起,如劈山岳般劈向马车,女子单手握刀,挥刀向马车横扫,两人两刀配合亲密,无丝无缝。 两股刀势裹挟着风雪,以雷霆之势冲向马车。 面对突其而来的攻击,那名车夫依旧端坐不动,没有丝毫躲避的意思。他双脚用力,坐下的马车往下一沉,然后双拳微微抬起,猛然间向前挥出,竟是要以双拳对双刀。 双刀刀势如两道划破长空的闪电,迅速凌厉;双拳拳罡如两条陆地蛟龙,浑厚凶猛。 凌厉的刀势和勇猛的拳罡在空中相遇,发出沉闷的声音,如地底闷雷轰响。 两道刀势突破拳罡,重重地击在车夫的胸口,车夫的身体又重重地撞向身后的车厢,只听见哗啦一声,车厢被两股刀势劈的四分五裂,散落在四周的雪地里,车厢内的景象顿时显露出来。 一名黑衣女子端坐着,她右手伸出抵在车夫的背上,左手里揣着一个暗红色的木盒。 空中的一男一女借助碰撞之力,在空中猛翻两个筋斗,又落回在跟上来的漠北龙驹的背上,两人一手用力提僵,拽住了坐下正在向前冲的马儿,停在距离马车十步之远的地方。 他们身后跟上来的十六骑依旧向前,对只剩下车底板的马车上的两人形成包围之势。 那名车夫遮头脸的斗篷也被刀势劈碎,露出了真容,是一名面色黝黑留着浓黑胡须的中年男子,他一只手捂住胸口,嘴角鲜血流个不停,脸上露着痛苦之色。 在刚才的那一场毫无花哨的拳刀交锋中,中年男子的一对拳头明显不敌,结果是身体受到了重创,若不是他身后的那名黑衣少女出手抵住他,中年男子必定也会如马车的车厢一般被那凌厉的刀势给劈飞。 黑衣少女缓缓收回抵在中年车夫背上的那只手,环顾四周,尽管强敌环伺,她那张容色平庸且肤色略显蜡黄的脸上没有表露出对方所期待的慌乱,反倒面色如水,显得非常的平静。 一男一女青衣人收起了刀,似乎不着急进攻了,只是紧紧盯着黑衣少女手中的那只暗红色的木盒,眸子中闪过一丝贪婪。 黑衣少女旁若无人般拿出一方火红色的丝巾,上面绣着火凤的花纹,她将那只暗红色的木盒用丝巾包裹起来,然后背在背上,做完这一切后,才缓缓站起身来。 黑衣少女容色平庸,窈窕的身姿着实不凡,而且黑衣少女生得比一般的男子要高,风雪中显得颇为傲然挺立。 “白马照青衣,今天的这笔账我荆州景府记下了。”黑衣少女冷冷道。 为首的男子围巾遮面,虽然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但露在外面的那对眸子却显露出一丝戏虐,用满不在乎的口气说道:“景府算什么,不过是楚王麾下的一只狗而已,就算是老楚王自己亲来这西北道,我白马城也不会放在眼里。” 早听说西北匪盗桀骜不驯,无法无天,从来都是以实力为尊,尤其以凉州与并州相邻的大青山白马城的马匪为匪中之最,这伙马匪以白马城为据点,有平民有军队,俨然是一个实力不弱的乌堡。 这伙马匪有一个相当响亮的名号,叫做“白马照青衣”。 在大风王朝尚且安定的时候,凉州和并州的守军,曾有过几次合力出兵戡剿,只是结果却颇不如人意,不但未将其剿灭,反而损兵折将,损失惨重,而且经此几役后,反倒使白马城以及“白马照青衣”的名号更响亮了。 对于为首男子的出言不逊,那名中年车夫尽管重伤在身,依旧龇牙咧嘴地出声怒斥,而他身后的黑衣少女却显得冷静多了,只是平静地说了句:“记住你今天说的话。” 尽管谷口风雪声呼啸,但黑衣少女的话依旧清晰地传入围住他们的十八骑的耳中,回应黑衣少女的是十六道乘风雪而来的刀势,这十六道刀势若论单独的每一道,相比为首的一男一女刚才使出的刀势要弱许多,但从不同方向攻来的十六道刀势组合在一起,场面气势又要盛大了许多。 千钧一发之间,黑衣少女低声说了一句:“动手!” 然后一把扯下背上用火红色丝巾包裹着的暗红木盒,连同丝巾一起扔向为首的一男一女。中年车夫脚下用力一蹬,整个人如离弦之箭紧随火红丝巾包裹而去,在空中双拳全力挥出,目标是那一男一女。 而黑衣少女扔出火红丝巾包裹之后,左手抓起一把剑反身向与中年车夫相反的方向纵去,在滚滚的刀势风雪中,黑衣少女如一条灵活滑腻的黑色泥鳅,从刀势的缝隙中钻过,危险至极,却也潇洒至极。 躲过刀势之后的黑衣少女已经握剑在手,轻轻一抖,风雪中闪现几点剑花,下一刻便演变成几朵鲜红的血花,在雪地中显得分外的妖艳。 一名马上青衣还未来得及反应,胸前便多了几个血窟窿,人也摔下马来。 黑衣少女如一朵乌黑的云彩轻飘飘地落在那匹漠北龙驹的背上,她左手抓住缰绳用力一拽,调转了马头,同时右手分别向左右挥出了一剑,将离她最近的马上青衣逼退,然后双腿用力一夹坐下的马儿,向她来时的方向奔去。 当剩下的十七骑反应过来时,那匹漠北龙驹载着黑衣少女已经飞奔在二十步以外了。 为首的男子纵身跃起迎向黑衣少女抛来的包裹和后面的中年车夫,男子先将飞来的包裹拨向他身后的女子,然后也挥出双拳迎上中年车夫的双拳,后发而力道更盛。 飞身空中的中年车夫如被一记风雷击中,本来一副誓死如归的神色刹那间化作一脸惊恐,并且就此定格,他那雄壮的身躯被巨大的力道击打得四分五裂,血肉洒满一地,在谷口的雪地上留下了大小不等的猩红画面。 似乎是东西已经到手,本次劫道的目的已经达到,在击杀了那名中年车夫后,在场余下的十七骑都没有再出手,而任由黑衣少女打马离去。 为首的那名男子已经驱马回到那名女子身旁,看着她打开用火红丝巾包裹的暗红色木盒,两人都睁大各自的一对眸子,紧紧盯着女子双手的动作,女子正在剥开火红丝巾的手竟然有些微微颤抖,显然是十分的激动。 就在暗红色木盒的盖子被打开的那一刻,两人脸上的激动之情展露无疑,但是瞬间面色又变得惊讶、失落,最后又变得愤怒异常,两对眸子中显现出能化雪三尺的怒火。 木盒中盛放的是一块石头,极其普通的一块石头。 这种石头在西北道上随处可见,他们显然是中了黑衣少女的“石头换宝”之计。 为首的男子猛然抬头,看向黑衣少女逃离的方向,用力一拽手中的缰绳,坐下的漠北龙驹顿时被拽的仰头嘶鸣,随即在男子的一声怒吼中迈开四蹄,向黑衣少女逃离的方向追去,那名女子紧随其后,再后面是剩下的十五骑。 一时间,高深狭窄的一线峡内,雪地上奔马如席卷之龙,轰隆阵阵的马蹄声,震得两边崖壁上的白雪瑟瑟直下。 北天马蹄疾 第十九章 雪花飞溅马奔腾 赵翊从南山下那处风景秀美安静恬然而又处处显得神秘的小村落天福堂出来,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想去的地方,还是当日他与那青衣老人一战的峡谷。 当然,赵翊急于去那个峡谷看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一个人,那个精通骑兵战法而勇猛忠贞不计生死的魏骁勇,他是赵翊进入军旅后所遇到的第一个对手,当然不是战场上生死厮杀的那种,也是当年并州军中最好的几位兄弟中仅存的一位。 赵翊和魏骁勇最后分开的地方是一线峡,尽管他知道现在的一线峡或许早没有了魏骁勇的一丝痕迹,但是魏骁勇既然是在那个地方消失的,他还是想第一时间赶过去看看。 这或许就是所谓的情结,人总是最在乎事情经历中的那几个特别点。 从温暖宜人春意盎然的天福堂来到白雪纷飞寒风呼啸的凉州,让赵翊一下没能适应的不是割面如刀的寒风,这对于他这位武道磨砺已经入了三品的人来说,这点风力和寒气给他挠痒痒都嫌没有力度。是赵翊惊讶的是映入眼帘的一片白茫茫,无论是山林河流,还是旷野村落,都被披上了一层银装,而耳边听到的只有偶尔的寒风呼啸,大多的时候都是万籁俱静了。 这是从春天一下进入了冬天,季节的瞬间转变,让赵翊这个生于红尘世界长于红尘世界,对自然万物的认知未超出阴阳四时五行八卦循环交替范畴的凡人来说,这样有悖常理的现象让他一时间无法理解和接受。 满天飞舞的雪花不知道从何而来,落地后又不知道去向何处,大自然的一花一叶,一枯一荣都蕴藏着天地至理,或许他赵翊活着的意义,不仅仅或者说不应该,也可以说不能够只是为了完成父王母后的那个遗愿,这世间还可以有很多的事情,他赵翊是可以去做的,比如那神秘的天福堂为何不受四季交替大道的束缚,他可以去弄明白其中的原因。 甚至他都在想,这是否就是道家修士或阴阳家方士口中所说的修真呢? 站在飞舞的雪花下的赵翊,想明白了这一点,他那有些惊讶疑惑的心顿时平静下来,仰头深吸了一口气,任由雪花落在脸上,享受般地感受雪花带给他的阵阵寒凉。 那日那名赵翊后来才知道大名唤做马六风的汉子出手救了他和西琳,并将他和西琳带回了天福堂,在天福堂村口的那棵巨大的松树旁,赵翊从马六风的口中知道了事情的一些核心秘密,事情的起因都源于他们身边的那棵巨大松树。 当日赵翊和西琳被老人捆绑拘禁的地方便是在这棵松树里,树老成精,自然能幻化出一方世界,难怪赵翊看那地方四周的穴壁与树壁相似。 而与松爷爷的精魂融合在一起的也就是这棵巨大的松树。 松爷爷经过千年的秘密修炼参悟,他从妖类生灵修真历劫的法门中,悟到了脱困之法,只是他所凭借的不是天火雷电和山川灵气,而是拥有至刚至柔之性的人类精气。 听完马六风随意而简短的解说后,赵翊越发觉得这位样貌憨厚老实的中年汉子,实则是一名修为高深识见不凡的神秘隐士。 自那晚在西琳家醉酒醒来后不见的崔书生,其实一直就睡在西琳家堂屋里的炕上,当三人走进屋来时,崔书生犹自歪躺在炕上呼呼大睡,至于赵翊和西琳所经历的生死大劫,这小子是梦也没有梦到。 少女西琳自打从松树里的世界出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郁郁寡欢的,赵翊本想安慰她一下,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想起她之前苦苦哀求松爷爷甘愿奉献自己的性命来救他的那副情景,赵翊的心里既感动又心疼,眼前的这名少女注定是他这一生所不能忘怀的。 在崔书生昏睡不醒期间,赵翊和马六风两人坐在堂屋大门前的台阶上,闲聊着有关天福堂的一些事情,马六风也不做隐瞒,只要赵翊所问的事情是他所知道的,马六风都会用他简短精炼的说话方式一一做回答,脸上还时常挂着那憨厚的微笑。 这幅情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一名外乡的游学士子在向一名乡下农人打听他家里和村里的情况呢。 只不过当赵翊问起马六风作为一名已经跨入了宗师级的刀客,为什么会选择隐居在这天福堂时,马六风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做任何的回答。 既然马六风不愿意对他说,赵翊也只好作罢,哪怕那颗好奇之心惹得他心里极痒痒,他也只能苦苦地憋着。 不过在一段不长的沉默之后,马六风居然主动提出要教给赵翊一式刀法,就是他斩破松树内部世界的那一刀。 赵翊问马六风那一式刀法叫什么名字,马六风那张挂满风霜的老脸居然红了,露出一副乡下农人般憨厚中带着羞涩的笑容,扭捏了半天才说他这一式刀法是在劈柴时想到的,一直就没取名字,还红着脸说要不就叫“劈柴”如何,说这个名字既简单好记又直白容易领悟。 马六风教完这一式刀法后,赵翊犹自贪心想多学几式,不料马六风竟然板起了面孔,很认真严肃地说道:“有用的刀法一式就够了,不管敌人如何强大,也不管敌人有多少人,咱横竖就一式劈柴应对。” 这是赵翊听到的最简单平常也是最高深莫测的武道理念,简单平常得一如马六风的说话风格,高深莫测得一如马六风的身世来历。 不过赵翊倒是很赞同马六风的说法,心里也很受用,他自习武道开始,就如大多数人一般,被告知招式练得越多越好,越多才能应付得更多,就如读书人一般,总是要博览群书才能做到才识渊博的。 后来身逢剧变,四处漂泊躲避的赵翊无奈之下投身军旅,在战场上经历了最直接最实用的历练后,赵翊手中的刀剑,出手时已经没那么繁杂,花哨好看却不适用的招式,已经被他淘汰不用了,留下的都是最实用最直接,同时又是能让他把威力发挥到最强的招式。 因此,当赵翊听到马六风说出那句“有用的刀法一式就够了”的话时,顿时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他的武道修为虽然没有提升,但他的武道见识的视野却打开了不少。 看到赵翊沉默不语,像是在思索咀嚼,脸上却露出欣喜的表情,马六风咧嘴笑了笑,就不再去理会赵翊了。 西琳从堂屋出来,默默去了厨房,说是要给他们熬粥喝,只是她进了厨房后,许久都没有出来,赵翊也是一直听到厨房里有动静传出,才放心没有进厨房去看。 崔书生一觉直睡到太阳落山才幽幽醒来,下了炕走到屋外时,崔书生依旧是一副茫然的表情,愣愣的,谈不上一丝的潇洒。不过等到他彻底清醒后,浑身的精气神看起来更盛从前。 晚饭喝粥时,马六风提出赵翊尽快离开天福堂,最好明天就离开,赵翊听后点头答应,他本来也是想尽快离开的。 坐在一旁埋头喝粥,脸上情绪一直不高的西琳,突然抬头看着赵翊,轻声说她也想跟着赵翊离开天福堂,去外面的世界。 本来愁苦不舍的崔书生听了西琳的话,顿时喜上眉梢,露出一个比蜜饯还甜的微笑,欢呼道:“太好了!” 谁知坐在崔书生左手边的马六风及时地对他泼了一盆凉水,而且是哪种数九寒冬里的冰水,“西琳还不能离开天福堂,她在这里生活太久了,不是想离开就能离开的。” “为什么?”崔书生的语气从欢呼变成了惊呼。 崔书生感觉自己如同从九天之上一下子跌落到了九地之下,什么滋味感觉都摔没了。 谁知马六风接下来的一句话又让崔书生感觉自己一下子又从九地之下升回了九天之上,“我希望你也暂时不要离开天福堂,留在这里照顾一下西琳,并且我还有事情需要你做。” 崔书生心中狂喜,他飞快地看了一眼正低头小口喝着粥的西琳,然后满面春风地对赵翊说道:“赵翊,你也看到了,不是我不愿意陪你闯荡了,是马大哥要我留下来。” 赵翊那还不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他看了一眼西琳,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觉得如果有崔书生在她身边陪伴照顾的话,那再好不过了,他也能放心的离开。 事情最后就这么决定了,第二天一早,赵翊独自上路。 ------ 风雪弥漫,天色越发变得昏暗了。 赵翊迈步在及膝的雪地里,一步一步地走着,不紧不慢得像一个平凡人一样。 他身上穿的那件麻布长衣是西琳亲手为他缝制的,两层麻布中间夹着“须草”,西琳说这“须草”是在南山中采来的,不但能保暖而且清香提神。 但赵翊这样的一副形象打扮,真真的像是一名乡下少年了。 突然,大路的前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和喝么声,像是有快马在奋蹄狂奔,在这样厚的雪地里,还能放蹄狂奔,那定然不是平常的马匹了。赵翊仔细一听,那声音已经到了五里开外,前面有一骑在快跑,而离它后面约两里地又有一队十几骑快马在狂奔追赶。 赵翊抬头张望,见大路左边的山上山石林立,适合藏身,从那里往下看,又能窥视到下面大路上的情景。赵翊再不迟疑,纵身一跃,如一只山豹一般,几下轻巧的蹦跳后,来到一块大石后面,忙蹲下身来,就听到下面的大路上的马蹄踏雪声变得清晰起来了。 他远远望去,只见一人一骑奔跑在雪地里,马蹄翻飞,白雪四溅。 马背上坐着的是一个黑衣少女,只见她右手中的马鞭在不停地鞭打马屁股,催促着坐下的马儿加速奔跑。 眼见那一人一骑越跑越近,赵翊已经能看清楚马上黑衣少女的表情了,那是一张平庸得略微带点丑的脸,神色冷漠,一双眸子却明亮锐利,锋芒毕露。 赵翊正在考虑要不要出手帮忙,却看到那黑衣少女用力挥舞手中的马鞭,在马儿的屁股上狠狠抽打了几下,然后伸手在马背上一按,整个人如一只凌空飞起的燕子,在空中盘旋几周后轻巧地落在离赵翊的藏身处不到五步远的地方。 黑衣少女落地后立即发现旁边的大石后藏有人,只见她一只脚轻点雪地,同时挺着带鞘的剑掠了过来,下一刻,赵翊的脖子上已经横着那把剑了。 赵翊装作惊恐万分,连声说:“别杀我!别杀我!” 黑衣少女看清楚眼前的人不过是一个麻布粗衣胆小无知的乡下少年,紧绷着的一颗心也松懈下来了,见眼前的少年一直惊恐地说着“别杀我”,黑衣少女急忙伸手捂住赵翊的嘴,拉着他重新蹲下来,同时在赵翊耳边轻声说道:“别出声,我不杀你。” 黑衣少女相貌平凡,但声音着实好听,加上黑衣少女是在赵翊的耳边说话,近在咫尺,那吐气如兰的芬芳,使得赵翊心里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 赵翊忙点了点头,不再作声了,但身子却一直在微微颤抖,像是很害怕一般。 黑衣少女握着赵翊嘴巴的手一直没有拿开,像是准备着随时让赵翊永远都出不了声来。 她紧紧盯着下面的大路,远处那一阵阵气势大了许多的马蹄踏雪声和喝么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终于出现在少女的视线中。 十七骑奋蹄狂奔,白雪被翻飞的马蹄高高扬起,整个马队如一条在雪地里飞奔的蛟龙,张扬舞爪,气势如虹,很快就从赵翊和黑衣少女藏身处的下面大路上飞奔过去了。 马蹄踏雪声和喝么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在风雪中。 赵翊一动也不敢动,背靠着黑衣少女,他的嘴巴被黑衣少女的一只手给捂住,而身体依然在微微颤抖,不过这次不是装出来的害怕,而是真正的紧张,赵翊胸膛里的那颗心,紧张得砰砰直跳,比平常快了许多。 除去母后和姐姐以外,赵翊这辈子还没有和女子这么亲密接触过,陌生女子更是头一遭。 黑衣少女长长地出了一口气,拿开了捂住赵翊嘴巴的手,然后抓住赵翊的衣领一起站了起来,赵翊战战巍巍地转过身来,一脸惊恐胆怯地看着眼前的黑衣少女,口齿不清地说道:“姐姐,求你被杀我。” 赵翊发现眼前的黑衣少女,身材修长挺拔,竟然比他还要微微高出几许。 黑衣少女冷声问道:“你是什么人?在这里做什么?” 赵翊缩了缩脖子,依旧惶恐道:“我是那边石头村人,我是个孤儿,家里没东西吃了,想上山掏山货。” 黑衣少女一双灵动而锐利的眸子,又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少年,见他除了长相很是俊秀以外,无论是穿着还是表现出来的神情,都显示出确实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 黑衣少女本来动了杀机,想一绝后患,但见到赵翊那淳朴老实的样子,就又不忍心了。黑衣少女略微沉吟了一下,用稍微柔和了一些的声音说道:“你跟我走吧,我管你吃喝。” 黑衣少女的心思是,既然不杀他,当然也不能任由他留下,况且带上这个乡下少年,或许在以后能帮她的忙也说不定。 赵翊怯生生地看着黑衣少女,眼里闪过一丝高兴,然后轻声问道:“真的吗?姐姐你不骗我?” 黑衣少女点点头,似乎是不想再多说话,她伸手抓住赵翊的一只胳膊,然后纵身跃起,如道家修士冯虚御风般向正南方向飞奔,赵翊心里诧异,这黑衣少女看着年纪不大,修为却着实不弱,少说也得在五品以上。 转眼间,两人便越过了眼前的原野,在翻过那座山梁之后,黑衣少女飞奔的速度放慢了一些,但是依旧身轻如燕,踏雪无痕。 赵翊几次想出口问黑衣少女,问她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只是想到自己一直是在装傻充楞,因此他不敢主动开口,怕被黑衣少女识破,反而会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赵翊干脆紧闭着双眼,一动也不动,任由黑衣少女抓小鸡般提着。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章 俊俏小厮 赵翊跟随黑衣少女离开凉州进入秦州地界已经是两天之后了。 进入秦州北边的安定城后,赵翊吃上了两天以来的第一顿热饭,那是在安定城西一条热闹大街上的一座酒楼里,酒楼的名字倒是满足了大多数来此地聚餐会友商客的愿望:聚福。 大门上的门联不但喜气洋洋,且气度不凡: 聚八方财。 福天下客。 已经换了一身衣服做一名游历公子打扮的少女,领着也换了一身衣服做一名随从小厮打扮的赵翊,大摇大摆地走进聚福楼。 走在少女身后的赵翊,目光完全被前面少女的修长身姿和风度翩翩的举止神态给吸引住了。少女身穿一袭冰蓝色对襟窄袖长衫,衣襟和袖口处用宝蓝色的丝线绣着腾云祥纹,一头乌发束了起来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在头顶,把少女那修长纤细如羊脂般的脖颈给展露无疑。 身姿玉亭,风度翩翩,如此人物幸好是一名女子,要不然赵翊的心里要生出嫉妒之心来。 赵翊低头打量了一番自己,标准的一名大户人家随从小厮的装扮,与前面的少女形成了鲜明的反差。 少女姓景,这还是在少女装扮成翩翩公子后,为了赵翊不随便乱叫以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而让赵翊称呼她为景公子,赵翊才知道相伴了两天两夜的少女原来姓景,只是闺名叫什么,少女没有说,赵翊当然也就装作不敢问。 进入聚福楼的大门后,一名瘦小机灵的小二哥,领着两人直接上了二楼,或许是时间还早的缘故,临街的佳位居然还有空置的,化作景公子的少女很自然地选了一个靠窗临街的位置坐下。 而一直在后面跟随的赵翊却没有坐到少女的对面位置上,而是走到她的身旁垂手候着,小二哥那双阅人无数的机灵眼,在女扮男装的少女身上转了转,又瞄了一下垂手站立的赵翊,心里狠狠地喝彩了一声。 坐着的公子容貌虽然平常得很,但是那傲然挺立的身姿,风度翩翩的神态,就与一般的人拉开了一大截的距离。而一旁垂手候着的小厮,不但身姿卓越,而且还生得眉清目秀,好看得很。 这对主仆的来路定是不平凡。 小二哥快速打量一番后,脸上顿时挂上了那种让人无法拒绝的笑容,“客官,您想吃点什么?” 坐着的少女将目光从窗外大街上收回,随口道:“给我来几样清淡小菜和一壶本地的名酒。” 像是突然意识到身旁站立的赵翊,少女忙又补充道:“另外再来几样肉食。” 小二哥连连点头,说了一声:“客官您稍作休息,酒菜马上就来。” “赵翊,你坐到对面吧。”少女瞄了一眼赵翊说道。 赵翊搓了搓手,笑道:“姐……景公子,我可以坐下吗?” 少女露出一个微笑,顿时将她那种像是长在脸上的冷漠给冲淡了不少,只见她心情颇为轻松地说道:“坐吧,我说过要管你吃喝的。” 赵翊一副大喜的样子,眉开眼笑地说了好几声谢谢,就连“姐姐你不但人生得美,而且心地也好”之类的马屁话也脱口而出了。然后麻溜地坐到少女对面的座位上,那干净利落的身姿真就像是有他平时上山赶山货时的利落劲儿。 少女假装皱着眉头嗔道:“好啊,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老实稳重的乡下少年,原来也是一个油腔滑调的坏小子。” 赵翊心里咯噔了一下,刚才有些装过头了,一张嫩脸红了红,有些尴尬地说道:“不是的,我是觉得姐姐你人真的很好,竟然肯让我这样一个乡下少年跟你坐在一起吃饭,我心里是真的很感动。” 赵翊半真半假的话配合真情流露的神情,让坐在对面的少女完全相信了他的话,少女勉嘴吃吃地笑,一改她以往那副冷漠的表情。 “好啦,我是逗你的。” 赵翊呵呵傻笑着,心里莫名地感到一阵温暖。 少女睁着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仔细打量着赵翊,认真地说道:“赵翊,你真的是孤儿吗?一个亲人都没有了吗?” 赵翊低下头来,脸色变得黯然,要说亲人,如果那些人还能算是他的亲人的话,他倒是还有不少,只是他觉得,那些所谓的亲人,没有比有会更好些。如果他要去完成他父王母后的遗愿的话,在将来的某一天,他必定是要去面对他的那些亲人的,只是不大可能是用微笑去面对,有很大的可能是用刀剑。 赵翊摇了摇头,低声道:“没有了。” 少女像是被赵翊的情绪所感染了,生出了同情心,她微微点头,一阵默然后又微笑地说道:“赵翊,那你就跟着姐姐去吧,到时姐姐给你安排一份事情做,保证你以后衣食无忧,怎么样?” 赵翊猛地抬起头来,大胆地看着对面的少女,想看她到底是真心的收留他,还是另有图谋。赵翊见少女面色平和,眼睛里露着浅浅的笑意,不像是对他有什么利用图谋,心里不免对少女生出了一丝好感。 赵翊露出一个感动且显得很真诚的笑容,嗯咽道:“谢谢姐姐肯收留我,姐姐是赵翊的恩人,赵翊一定会好好报答姐姐,以后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赵翊的话说得极其诚恳,如果能挤出眼泪的话,他都要拼命去挤出几滴了。 少女像是做了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一般,她那有些僵硬冷漠的脸,在心情大好之下,也多了一份柔和。 “好了,我也不图你什么报答,只是随手的事情而已。” 这时小二哥领着一名小厮端来了酒菜,等小二哥上完桌躬身退去后,少女开心地说道:“咱们开吃吧!” 几天来都没好好吃过一顿像样的饱饭,赵翊早已经忍不住了,也不管自己的吃相是不是会让对面的少女产生厌恶,自顾自地大开大合地吃喝起来,完全是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乡下少年模样。 自离开王府流落到民间,他从开始的孤苦无依,到投身军旅,开始时只是为了那一天三顿饱饭,却没想到三年的军旅征战,这种每天都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不但让他学会了如何去生存,更让他结识了一帮生死兄弟,让他感受到了人世间最直接也最真诚的兄弟感情。 曾经一度赵翊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的后代,命运只会让他去承受苦果,来替先辈们赎罪。 世人会接纳他这样一个陷天下百姓于水火的人的后人吗?这是他始终在心里自问的一个问题。 会或是不会,他不能确定,也不敢去确定。 而这几年的经历告诉他,命运并没有将他往赎罪的深渊上去引,反而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无论这个世间乱成什么样,世人在生活中变得如何的狡诈,真情实意永远都会存在,不在这个地方,就必定会在那个地方。 赵翊埋头边吃边想,想到了触情之处,眼睛还真的开始变得湿润了,他的心里不由得生出了一份惭愧之心,自己这样去欺骗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陌生少女,真的好吗? 赵翊心里一阵冲动,就想向对面的少女坦白了,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把到嘴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事情已经这样了,现在坦白也是于事无补,反而会令少女生气,还是等以后有适当的机会再说吧,自己以后多帮助帮助她就是了。 少年的心里经过一番激烈的争斗后,想通了一些事情,卸下了一些不必要的包袱,赵翊感觉轻松开朗多了,有一个一直没有问的问题也自然而然地问出了口:“景公子,咱们这是要去哪里?” 少女闻声沉吟了一下,轻声说道:“去荆州。” 赵翊点点头,心里却在踌躇,如果跟少女去荆州的话,那就离西京远了,而离凉州就更远了。之前与姜文玉约好了,他和崔书生去略阳城找姜文玉,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想来姜文玉一定在担心自己和崔书生的安危。还有失踪了的魏骁勇,不管生死,他都是要弄清楚。 想到这里,赵翊的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陆清心的身影来,那个倔强孤冷的少女,不知道她和姜文玉的关系如何了? 她真的会遵守与自己的那一纸婚约吗?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一章 陆清心的烦恼 “北风其凉,雨雪其雱。” 陆清心一个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院子里飞舞的雪花,树枝上、盆栽里、地上、台阶上,已经被纯白无暇的白雪给覆盖了,白雪将整个庭院映得特别明亮。 这些一尘不染的白色精灵从何而来,又会消失去何处? 一股茫然无助的感觉突然涌上陆清心的心头,。 “惠而好我,携手同行。” 陆清心轻声地吟诵,随着这一句出口,仿佛多日来淤积在她胸口的烦闷情绪一下子都被激发了起来,瞬间将她笼罩,使得她越发提不起精神来。 “在这红尘世界中,谁又能与我一起同行呢?”陆清心轻叹了一声。 她的手里握着一块龙形雕花古玉佩,那是赵王府给她的定亲之物,十六年来她一直贴身藏着。 自从那日她父亲带她去那座森严的王府后,她在心里对那座王府产生了厌恶,陆清心记得,那年她十岁。王府里太压抑了,她不喜欢,想到自己以后要嫁过去,一辈子住在里面,陆清心便感觉自己失去了活着的指望。 四年前的一天,陆清心突然听到一则消息,说她的那位未来公公赵王领兵造反了,废了宫中的文帝,自己做了皇帝。在之后的三个月里,陆清心发现他父亲关上了自家大门,谢绝了一切宾客,整日里在后园读书养花。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洛城里又发生了一场战乱,几天后陆清心才从他父亲的口中得知,她那位做了三个月皇帝未来公公,被四位来京勤王的王爷给杀了,而且当初的赵王府也混乱中被勤王大军给血洗了,一个人也没有留下,而她那位只见过一面的未来丈夫,生死不知。 以前,在陆清心的心里,只对那座王府厌恶,自从那座王府里的主人为了一己私欲,将好好的一个安定天下给搅乱之后,便是那座王府的人,陆清心也恨起来了。 但恨归恨,那座王府里的人终究是不存于世了,自那以后,陆清心感觉以前那种时刻困扰着她的厌烦消失了,就像是放下了一个在心底背负了许久的包袱。 一个月前的那次遇险,那个挺身救她的少年,竟然是当初她要嫁的那个人,也是那座王府里唯一活下来的人,不过他已经改了名字,叫赵翊。 那晚在篝火旁,父亲对她说,他已经和赵翊说清楚了,他们俩的婚约解除了,听了父亲的话,陆清心一脸平静,一句话也没有说。 只是那一晚她没有入睡,而是双手抱膝对着篝火想了一夜,直到天明时,她做了一个决定,或许是出于那么一点点同情,但主要的还是坚守那份信义。 既然坚守和放弃都会让她的心备受煎熬,那她甘愿为坚守信义而煎熬。 于是,她骑马追上了赵翊,将自己的随身短剑给了他,以表明自己的心意。 远处廊间有两个小丫鬟不时往这边张望,遭到过陆清心几次无缘无故的冷漠对待后,两个小丫头已经学乖了,只要是看到陆清心在发呆时,就离得远远的,不去触她的眉头。 这座宅院是姜文玉特意给陆午陆清心父女安排的,最主要的原因是离他家近,就只隔着一条巷子。 但这也是造成陆清心心里烦闷的主要原因。 按着陆午的意思是要和流民一起住到城外的村寨的,那是村寨是炎国官府特意为陆午带来的流民安排的安身之地,不但为他们修建了房屋,还分给了土地。 这些来自中原腹地的流民可不像姜氏部族的族人,过着半农半牧的生活,流民们都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庄稼人,靠侍弄土地过活的日子都过了好几辈人了,畜牧打猎他们可是一点都不会。 陆午自离开洛城后,看着已经无可挽回的王朝混乱局面,心已灰意也冷了,再也没有一点另投明主建功立业的雄心了,只想带着一帮族人找一处安宁之地,耕地为生,读书为乐,延续祖上耕读传家的传统。 不过陆午的决定,却让满心欢喜的姜文玉急了,他硬是缠着他那位官拜炎国大将军的父亲姜元才,使出了浑身解数将他父亲说动,答应延请陆午作府中的先生,教府中小儿读书。 陆午一是被姜元才卓识胸怀和诚恳所感动,而来也顾虑到自己和族人寄在炎国这棵大树下,行事也不能太我行我素。陆午一行人刚到略阳城时,受到过炎国国主的召见,有过一番简短对话,最后面对国主的招揽,陆午很客气的婉拒了,奇怪的是,那位国主也没有坚持,就遂了陆午的意了。 这已经是炎国第二次要求他,如果再拒绝的话,那就显得他陆午太不近人情,有些过于清高了,他不是一个迂腐的夫子,况且姜元才是请他做府中的教席,这也正好符合他的意愿。 姜元才也真是一个爱才之人,经过他儿子的一番添油加醋的推荐,后来又亲自与陆午交谈一番,发现这位据称在大风王朝担任过皇帝亲侍的老人,确实学识不凡。 于是特意在大将军府旁为陆午父女安排了一座宅院,并拨了几名下人照顾他们父女的起居生活。 这个安排非常合姜文玉的意,不过却让另外一个人过得不安生了。 开始的几天里,姜文玉表现得规规矩矩的,虚心向陆午请教学问,除了勤于参加陆午每天在府中的讲课,偶尔还会上门去请教,当然真正的目的就只有姜文玉自己清楚。 姜文玉的为人是粗豪了一些,这是寒凉之地大多男人的性格,但姜文玉把这种粗豪化作了直爽大气,关键的是,陆午发现姜文玉是一个不甘平凡的人。 于是,陆午便特意地对姜文玉做了一些引导和培养。 对于陆午来说,他是发现了一个可造之才,而且在将来或许会惊天动地,但是对于陆清心来说,不堪其扰的烦闷开始了。 在来凉州的路上,姜文玉就对陆清心表明了心迹,只是后来知道陆清心与赵翊订有婚约,就收敛了很多,不过在姜文玉寻找赵翊三人无果之后,情况就有了转变。 当初姜文玉领着陆氏父女和流民到达略阳城后,他立即领着府中的精干族兵,返回一线峡,只是那里早没有了赵翊三人的踪迹,他只看到那场大战后留下的痕迹。后来他又领着族兵在周围四处寻找打听,依旧没有赵翊三人的任何音讯,无奈之下只好返回了略阳城。 姜文玉到底不是中原人,自小也没有受到“三纲五常”这些道理的熏陶,在他心里更崇尚实力为尊,兄弟固然重要,但是心爱之人只有一个,既然天赐良机,陆清心跟着他来到了略阳城,而赵翊恰好又不在,这不是上天特意给他制造的机会吗? 中原的读书人不是常说一句话吗?叫“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自打姜文玉有了这个念头,他心里的芥蒂也就都除去了,对陆清心的追求也更直接更频繁起来。 终于有一天,陆清心留下一封书信,独自离开了陆府。 陆午是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书信的,见上面就写着一句话:心儿外出去寻找赵翊,请父亲多珍重,勿念。 陆午手里捏着书信,脸色瞬间变得苍老了许多,口中喃喃道:“终究是逃不过。” 对于这一切,远在秦州的赵翊毫无知情。 此时的赵翊,正跟着化名景公子的少女东躲西藏,以躲避几路人马的追杀。他身边的少女身上不知道有什么秘密,惹得好些势力闻风而来,就如恶狗闻到香喷喷的骨头一般。 迄今为止,赵翊发现向他们出过手的,至少有四股势力,他能认出的有两路,一路是当初他交过手的“白马照青衣”,几次他都想出手抓他们一个人来问问魏骁勇的信息,碍于那个少女在身边,一直没有出手;另一路是戎国人,秦州现在归属于戎国,因此追杀他们的戎国人又分为两部分,一部分是秦州的守军,明里四处缉拿他们俩,一部分是来自戎国都城龙城的神秘人。 赵翊想起了那日在无名峡谷遇到的那名叫焱妃的戎国女子,赵翊当时躲在一旁,将焱妃和陆午两人的交手全看在眼里,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圣人境的人物交手,也是赵翊第一次觉得自己在他们面前,是真正的一只蝼蚁。 不知道这一次那名叫焱妃的戎国女子是否有来。 这天夜里,赵翊睡到半夜,突然听到响动,见一个身影破窗而入,快速来到他床边,躺在床上的赵翊已经看清楚来人是化名景公子的少女,但依旧出口喊道:“谁?” “别出声,快气来跟我走。”少女轻声道。 “姐姐?” “快点起来走!”少女催促道。 赵翊一骨碌地爬起来,拿上长衫就跟着少女走出了房间。 两人刚离开住宿的客栈,便看到黑夜中有好几个身影,从不同的方向窜入客栈中,那些人一身黑衣,身手矫捷,无声无息,如夜间出来捕食的狸猫。 少女带着赵翊出了巷子,来到外面的大街上,却看到大街的中间早有一个人站在那里,挡住了两人的去路。 少女身后的赵翊,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街两边的屋顶上还隐藏着人,看来他们两人自客栈出来,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然后在这里设好了陷阱等着他们俩。 强敌环伺,退路被断,少女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竟然没有撇下赵翊一个人逃走。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二章 无名荒谷,春光乍现 昏睡中,不知道被什么挠着鼻子,痒痒的,赵翊打了一个喷嚏,清醒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枯黄的蔓草,赵翊侧卧在草地里,一阵风吹过,把枯草叶子吹进了赵翊的鼻子里,才把他挠醒的。 赵翊翻身坐起身来,胸口和手臂上顿时传来一阵阵刺疼,他看了一下,流出的鲜血将衣服和伤口粘在了一起,刚才起身时牵动了伤口,他轻手将衣服掀开,勉不了又是一阵剧痛。 这里是一处山谷,遍地长满了那种漫过人头顶的蔓草,这季节已经变得枯黄,一个人躲在里面,很难被发现。 在离赵翊一丈远的枯草丛中,还躺着一个身影,赵翊挣扎着拨开枯草走过去,定睛看时,顿时满脸通红,一颗心怦怦直跳。 枯草丛中躺着的人,是那个景姓少女,她仰面躺着,胸前的衣襟被抓破了,露出了一大片白花花的胸脯,娇嫩如羊脂。 怦然心跳的赵翊艰难地移开目光,然后别过头伸出一只手想将少女坦露的胸脯盖住,不想赵翊是别着头的,伸过去的手失了分寸,抓在了少女坦露的胸脯上,入手柔软滑腻,还带着一丝温暖。 赵翊像是被雷劈了一下,同时心底生出一股邪火,噌的一下,窜上了脑门,他忙缩回那只邪恶的手,心跳的更快了。 不过已经晚了,只听到少女嘤咛一声,睁开了眼睛。 她先是茫然地看了一眼赵翊,然后挣扎着想坐起来,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忙低下头来看。 “啊!” 少女尖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响彻山谷,她慌乱地抓紧胸前的衣服,然后吃力地坐起身来,只听到啪的一声,赵翊的脸上已经吃了少女的一记耳光。 原来赵翊听到少女的叫声,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正好给了少女出手的机会。 情急之下,少女出手特别的重,只打得赵翊的脸颊火辣辣的痛。 “你个流氓!” 少女说完,眼泪便流出来了,第一次在赵翊面前显露出一个柔弱少女的形象,如一朵在风雨中摇曳的鲜花。 “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想帮你拉上衣服。”赵翊捂着脸辩解道。 少女打完赵翊后,一手死命地抓住胸前的衣襟,脸上挂着泪水,看赵翊的目光犹如两把利剑。被少女一巴掌打得坐倒在地上的赵翊,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人沉默不语,赵翊像是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委屈地坐在一旁。 赵翊记得昨晚他们陷入那群神秘人的包围中,他身边的少女竟然凭着手上的一柄剑,斩杀三人后,硬是拉着他冲出了神秘人的包围,逃出了安定城,不过少女也受了不轻的伤,只是这少女不只是性格倔,还是出于别的考虑,依旧拉着赵翊跟她一起逃。 后来见神秘人紧追不舍,他们便脱离大路,朝着一座大山逃去,在一道山岭上他们被一名神秘人追上,乍一交手,少女便中了神秘人一拳,本已受伤不轻而后又加上长途奔袭,周身的气机已显乱象的少女再也支持不住,昏死了过去。 赵翊将昏迷的少女放在一旁,一改一名无知少年的形象,挥着一双拳头砸向神秘人,拳罡威猛,暗含风雷,四周的树草都被赵翊浑身散发的强劲气机给带得哗哗响。 神秘人那双露在外面的深邃眸子微微眯起来,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的事物一般,有惊讶,更多的是兴奋。 神秘人挥拳迎上赵翊,两股霸道的气机不停相撞,如敲夔鼓,如响闷雷。 在这座无名的山梁上,两个身影不停地对撞,分开,又对撞,最后一次分开后,两人都停息下来。 神秘人负手而立,犹如不败战神,霸气四溢,威风凛凛。 而赵翊蹲在地上,一手捂住胸口,嘴角的血迹已经被他擦去,两只本来秀气的桃花眸子,燃着熊熊怒火。 这一战是他败了,要不是对方手下留情,他赵翊早已经从这个世上消失。 “为什么不杀我?”赵翊问道。 神秘人似乎笑了一下,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小小年纪就有了武道三品的修为,实为难得,今日你暂且去吧,日后学有所成,可来龙城找一个叫拓跋楼的人。” 赵翊默念了一遍拓跋楼,这个名字他从未听说过,不过既然姓拓跋,又是来自龙城,想来是戎国王室中人了。 赵翊也不多话,走到景姓少女身边,伸手抱起昏死的少女,正准备离去,却听到名叫拓跋楼的人说道:“你可以走,她必须留下。” 赵翊一愣,随即调动全身气机于双脚,猛然撞向拓跋楼,想趁对方无防备之际,给对方一击,好为自己赢得逃离的机会。 三丈外的拓跋楼,像是知道赵翊的意图,深邃的眼睛眯起来,同时右手缓缓抬起,猛然间向前挥出,迎上了冲撞过来的赵翊。 “砰!” 这次赵翊使出了全力,拓跋楼也加重了力道,顿时强劲至极的气机掀起的气势,如一阵狂风刮过山岭,飞沙走石,遮星蔽月。 赵翊和怀里的景姓少女被拓跋楼猛烈的一拳,打得直飞出去,当然也有赵翊的接力,只是让他失算的是,拓跋楼的这一拳,已经超出了他承受的极限。 然后赵翊就失去了知觉,醒来后已经躺在这个荒谷之中了。 听到少女发出一声强忍着的轻吟,赵翊忙抬起头来看,见少女正咬牙忍痛,一只手抓着胸前的衣服,另一只手抓着左脚。 “怎么了?”赵翊关切地问。 少女却回应了他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不就是不小心碰了一下你的胸脯嘛,至于这样吗?”赵翊轻声嘀咕了道。 “你说什么?”少女瞪眼凶道。 赵翊见少女没完没了,心里也来了气,不过看到少女一脸痛苦,孤零零地坐在那里,烂好人的心里又开始泛滥了。 赵翊将外面的长衫脱了下来,上面除了血迹斑斑,袖子上破了几处外,还算完好。赵翊将衣服给少女递去,少女冷眼看着他,没有伸手来接。 赵翊想了一想,便将手中的衣服放在少女身边,然后转过身去,看向别处。 “好了。” 身后传来少女的声音,赵翊转过身去看时,见少女用自己的衣服遮住了前胸。 总算看到少女的脸色,缓和了一些,赵翊趁机问道:“姐姐,你伤在哪里?” “我的左腿动不了,像是摔断了。”少女紧着眉头说道。 赵翊走过去,在少女的脚边蹲下,然后看着她说道:“姐姐,我帮你看看行吗?” 少女迟疑了一下,板着脸冷声道:“你会看?” 少女看着赵翊的神色,像是很怀疑这坏小子是不是又在想趁机占她便宜似的。 赵翊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们家小黄以前断了腿,就是我接好的。” 说着赵翊也不管少女同不同意,伸手轻轻地摸着少女左小腿疼痛地方,那里已经开始红肿,他稍微一用力,少女咬牙皱眉忍着,竟然不出声呼痛。 “是断了,你等一下,我找树枝帮你固定一下。” 也不等少女回答,赵翊起身走到一边,用陆清心送他的短剑砍了一根树枝,然后砍成两截,每一节又从中破开,他拿起四块简陋的固定板,走回少女的身边。 坐在地上的少女冷冷地看着赵翊的一举一动,眼睛里的警惕之色,没有消失。 赵翊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两片来,结成长布条,然后将四瓣树枝,用布条固定在少女的小腿的断骨处,做完这一切,赵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以前在军中,赵翊看到那些医卒就是这么处理断了腿的伤卒的。 “好了,你的左脚暂时不能走路。” 少女见赵翊为她处理好断腿处后,就往后退了一步,离她远了一些,不禁迟疑了一下,随即又警惕地看着赵翊,怕他还有什么意想不到的举动。 见少女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善,看他的目光也不正常,赵翊又后退了一步,离少女再远一点。 火红的日头,已经有一半落入远处的大山背后,日头旁边的云彩,被染成了火红色。 一阵寒风吹过,蔓草发出沙沙的声音,这里像是很久都没有人来过了。 两人自昨晚跌下来,竟然在草丛中昏睡了一整天。 “姐姐,天色晚了,我们是不是要找个过夜的地方。”柳剑臣说道。 “可是我的脚,我没办法走路。”少女皱了皱眉,一脸为难道。 赵翊咳嗽了一声,壮着胆说道:“那个,我的意思是说,要不我背你?” 看到少女又柳眉倒竖,脸色不善起来,赵翊忙挥动双手,解释道:“我没别的意思的,真的!” 过了好一会儿,赵翊的心里正忐忑不安,却听到少女轻声道:“也只能如此了。” “你过来。” “我不!” 赵翊被少女的那一巴掌,打得至今还心有余悸,听到少女叫他过去,不由得心里一紧。 “过来背我啊,你难道想在这谷中过夜?”少女狠狠瞪了赵翊一眼。 赵翊试着移步靠近少女,眼睛盯着少女的一双手,已经到了够少女动手的距离了,见少女也没有动手的意思,赵翊松了一口气,伸手扶起少女站好,转身将少女的手搭在肩上,然后身体微蹲双手抄起少女的两条腿,背起少女慢慢站起身来。 一点都不重,这是赵翊的第一感觉。 赵翊不敢再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只是与一名少女如此地亲密接触,尽管她样貌平平,也勾得赵翊心里的那只猿和那匹马不受他掌控。 赵翊刻意地深吸一口气,辨明了方向,朝着谷外走去。 背上的少女,温暖柔软,赵翊的脑海里,忍不住又浮现出开始看到的那一幕,少女胸前的衣襟张开,露出一片如羊脂般的胸脯,不由得心中一荡,顿时吓了一跳,赵翊晃了晃脑袋,把心中的邪念掐灭。 走了一阵,出了那片长满蔓草的山谷,外面却还是大山,没有见到一个人影,不过总算看到了一条山下的小路。 眼看着天色暗了下去,赵翊的心里不免有些着急起来。 他倒无所谓,找个山旮旯窝一宿就行,可背上的少女却不行,受了重伤后的她肯定会很虚弱,况且难保那些人不会追来。 这么一想,赵翊的脚步又加快了。 “你练过武?”背上的少女突然问道。 赵翊心里一愣,顿时明白了,忙解释道:“我倒是想,可是没有机会,我从小在山里长大,翻山越岭赶山货那是常有的事,所以不怕走山路的。” 也不知道少女信了他的话没有,不过没有再问了,为了不言多必失,赵翊也闭上了嘴。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三章 少年的烦恼 最后的一抹亮光,消失在了天边,天空便暗淡了下来,如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把整个世界给笼罩住了,幕布上悬挂着无数的米粒荧光,那是闪耀的星星。 赵翊沿着一条小路走着,路两边的荒草,埋过了人的头顶,荒野山岭,空寂孤冷的,好在两人都不是平凡人,一个是武道三品且经历过沙场磨砺的武人,一个是势力不俗的剑修,身处这样的环境里,也丝毫不感到害怕。 为了不显得寂寞冷清,赵翊时不时找话与背上的少女说,不过少女似乎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不怎么待见他,往往是赵翊说三句,少女才会应上一句。 赵翊知道少女还在生他的气,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他本来在少女面前的形象,就是一个俗不可耐的乡下少年,入得了少女的眼才怪。 或许在少女的心里,就没有注意起他这种没有什么身份也不特别的人。 不过,那又怎样,就是他赵翊出身贫寒,毫无身份,也一样可以青春年少,笑颜如花,一样可以踏歌长行,喝烈酒骑烈马,做出一些不平凡的事情来。 何况他赵翊本来就出身不凡。 “风吹裙摆起,马惊鸿雁飞,一壶烈酒伴身随,谁识孤行滋味。” 赵翊突然扯开嗓子,高声唱起来,荒野中,他的声音远远传了出去,惊得不知名的野鸟呱呱直叫。 “什么破歌,鬼哭狼嚎的,吵死了。”背上的少女埋怨道。 “姐姐,你见过鬼哭,听过狼嚎?” 赵翊故意问道,好不容易引动了少女的尊口,他可不想让她又快速沉默下去。 “刚才不就听到了吗?不过你一个乡下少年怎么会唱这么文绉绉的诗歌?” 赵翊嘿嘿笑了几声,继续说道:“我是在一个教书先生那儿听来的,不过也就是那么学着吼一嗓子,并不知道唱的是什么意思。” 或许是和少女厮混熟了些,同时也是为了装得更像是一个纯情乡下少年,于是大着胆子说出一些懵懂的话:“姐姐,这荒山野岭的,也不知道哪里有人家,要是找不到过夜的地方,我就这么背着你一直走好了。” 背上的少女哼了一声,说道:“你想得倒美,如果你再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旧账新账加在一起和你算。” 赵翊听后,顿时叫起屈来:“姐姐,你这就不讲理了,之前那事我真不是故意的,而且我也跟你道过歉了。” 谁知背上的少女冷哼了一声,冷冷道:“流氓!” “我不是流氓!姐姐你要相信我。”赵翊再三辩解道,那样子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 “油腔滑调,我本以为你是一个老实人,却没想到心里憋着坏主意。” 见少女的语气越来越充满敌意,赵翊只好投降,他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跟这位样貌平平却心思灵巧的少女讲理,那是自讨没趣,唯一的办法,就是闭上嘴,什么都不要说。 陆清心虽然对他神情冷淡,说话的语气也有些冷漠,但却也不像这位少女这般蛮横不讲道理。 赵翊一边走着,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 “怎么不说话了?”背上的少女突然问道。 “是你说我的声音像鬼哭狼嚎的,这荒郊野岭的,天又黑了,我怕吓着你。” 见赵翊说话的语气酸溜溜的,少女哼了一声,说道:“小气鬼,说说就生气了,一个大男人比个女子的气量还小。”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赵翊打定主意,不去和少女去争论了。 “你!” 少女被赵翊的态度气得不行,重重地哼了一声后,便不说话了。 心里却暗自在想,这小子果然是个流氓,不但会装傻充楞,气量还小得很,有时又呆头呆脑的,没一点眼力劲,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带着他,早知道当初一剑结果了,还省去了诸多的麻烦。 进入寒冬后,那刮脸的寒风不要命地吹着,特别是在这荒郊野外,孤寂荒凉,加上寒风阵阵,让人更加觉得难受,不过对于在沙场上磨砺过三年的赵翊来说,一点都没有觉得不适应。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耳边只听见寒风兮兮,林涛阵阵。 “喂!你看前面有亮光。”少女突然轻声说道。 赵翊听到少女说前面有亮光,便没有去留意少女喊他的语气,他抬头往前方看去,远处还真有一个人影,手里提着一盏灯,在慢慢地走着。 这荒山野岭的,又是在晚上,怎么会有人独自走夜路呢?他浑然忘了,自己背着一个少女不也走在这荒山野岭,而且还没有举灯。 “前面像是有人,这么晚一个人走在这荒山野岭的,居然也不怕。” “咱们不也一样吗?” 柳剑臣没有理会少女的话,他脚下加快速度,不一会儿便追上了前面的那人,是一名佝偻身子行走的老者 “老丈,请等一下。”赵翊喊道。 前面的那人停下脚步,慢慢地转过身来,举起手中的灯来照,口中喊道:“你们是什么人?” 赵翊看到老者的神色有些慌张,也是,在这样的地方,突然听到有人喊,不吓一跳才怪呢。 “老丈,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姐弟俩走山路遇到了大虫,一路逃到了这里。”赵翊又往前走了几步,让那老丈看清楚。 背上的少女见赵翊撒谎的本事张口就来,心里对这少年的怀疑之心又浓了几分。 老丈举着灯来看,看到两人狼狈不堪的样子,确实像是从虎口逃难的,绷紧的脸瞬间缓和了许多。 赵翊也打量那老丈,见他头发花白,一身粗布麻衣,不过收拾的倒是很干净利落,举止也不俗气,不像是寻常的庄稼人。 “这大晚上的,你们怎么还在这里走?不怕虎豹给叼了去。”老丈说道。 赵翊苦着脸道:“我和姐姐遇到了大虫,好不容易逃了出来,一路逃到了这里,请问老丈,这里是什么地方?” 老丈瞪着一双昏花的眼睛,又仔细打量了两人,才说道:“这里是寡妇山。” “寡妇山?这名字好怪啊!” 赵翊默念了一句,然后又问道:“老丈,您知道这周边有村落吗?我和姐姐想去借宿。” 老丈用依旧带着些怀疑的目光看着两人,伸手指了指前面,说道:“沿着这条路往前走,大约走十里地,有一处村庄,你们可以去那儿借宿。” 赵翊顺着老丈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前面是一处树木密集的林子,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老丈您老这么晚是去哪儿?”赵翊又问道。 老丈边转身往前走边说道:“我从我三女婿家吃酒回来,走的晚了,赶上夜路了。” 赵翊赶忙移步跟上老丈。 “我看你们伤得不轻,赶紧走吧,我年老体衰,走路不快。”老丈边走边说道,他佝偻着背,慢慢走着。 赵翊想了想也是,自己可不能陪着老人这么慢腾腾地走,那得要走到何时才能到前面的村庄,便向老者叨扰一声,背着少女快步朝前走了。 进入了林子后,光线变得更暗淡了,好在赵翊的目力不凡,漆黑中也能看得清楚。 走了一会儿后,背上的少女突然轻声说道:“刚才的那个老丈不是普通人。” 赵翊边走边问道:“是吗?我怎么看那老人家就是一个普通人,我们村里的老人也是他这副样子。” “你当然看不出来了。”少女冷笑一声。 赵翊对于少女的嘲讽并不放在心上,他思索了下,刚才的那位老人就样貌来看,还真看不出有什么不凡之处,只是这样一位老人,黑夜里独自一人走在这荒凉的大山里,就有些奇怪了。 “停下来!”少女突然冷声道。 赵翊依言停下,嘴里却问道:“怎么了?” “咱们这样是走不出这片林子的。” “为什么?” “鬼打墙!” 赵翊心里一惊,小时候在读前人留下的志怪书籍中,读到过有关“鬼打墙”的记载,说是一个人走夜路,如果遇到了“鬼打墙”,自己是不会知道的,只一直走啊走,一直走到天亮了,这才发现,自己走了一夜,却还是在原地,原来一晚上都是在原地打转了。 “真的是鬼打墙啊?那有鬼吗?”赵翊说话的口气有些颤抖。 他趁机往四周看了看,只见四周的林子都是一个样子,没有什么区别,刚才一路走来,赵翊心里只想着快点到老丈说的那个村庄,好找户人家,看能不能弄两身衣服,把身上这身满是血污的衣服给换掉,就没有去注意周围的环境。 自己是什么时候遇到“鬼打墙”,背着少女走到这里面来的,赵翊却是想不明白。 “没有鬼那儿来的鬼打墙,白痴!”少女轻声骂道。 赵翊注意到少女的一双眼睛,发着昏黄的光芒,像是能看透周围的一切似的。 “放我下来。”少女拍了拍赵翊的肩膀,轻声说道。 赵翊依言放下了少女,同时伸长一只手去扶着少女,看着她,却不知道少女要做什么。 只见少女用她那双带着黄色光芒的眼睛,快速地扫视了一便周围,然后以指做剑向正前方挥出了一剑,点点涟漪自少女手指中发出,林子中顿时如湖面一般,荡起了一阵阵涟漪,然后又快速地向四周扩散去。 林子中响起了一声声凄厉的叫喊,让人毛骨悚然,如厉鬼惨嚎。 不一会儿,柳剑臣发现眼前的景象发生了变化,他与少女身处一条青石板台阶上,四周都是参天古木,阴气森森,好不瘆人。青石板台阶尽头,有一栋宅子,宅子被周围的巨树给笼罩着,院里透出昏黄的灯光。 “那里有户人家,不会是鬼宅吧?” 赵翊脸现惊恐之色,说话的声音也在不自觉地颤抖,扶着少女的手改为紧紧抓着少女的胳膊。 少女冷笑一声,说道:“听说鬼怪最喜欢吃坏人的心肝,你要小心了。” “我……我为什么要小心。” “你自己知道。” 赵翊偷看少女脸上的神色,知道自己是彻底把她给得罪了,而之前辛苦竖立起的纯情老实的乡下少年形象,也毁坏得一点不剩。 赵翊只得做出拼命拽着少女胳膊像是怕极了的样子。 少女也不去关心赵翊是否害怕,只冷声道:“背我过去看看。” 赵翊颤颤巍巍地背起少女,朝那栋林间宅院走去,步履显得异常沉重。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四章 误入深山遇险 天上月儿圆又圆,地上万家盼团圆。 倚门望,两眼长。 儿未归,娘思量。 离家三年音讯绝,苦等到心伤。 …… 赵翊背着犹自生气的少女,慢慢走近那座宅子,只听见院子里飘出女子的歌声,赵翊停下脚步,细细去听,不自觉就入了迷,站在门外台阶下不动。 那女子的歌声,如秋来枯叶离树,悲凉空寂,如冬至夜雪轻下,凄凉婉转。 父王背负千秋骂名,终于心有不甘地离去了,善良的母后忍痛撇下自己的手,在王府中自刎,追随父王而去,哥哥姐姐在当日的混乱中生死不明…… 一个个至亲的人的身影,一副副悲惨的画面,在赵翊的脑海中浮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泪流满面了。 院子里的歌声,已经停了,一声带着无尽思念的叹息声落入赵翊的耳朵里,把赵翊从恍惚里拉回了现实。 背上的少女轻轻叹息一声,却没有说话,似乎也被院子里的歌声所感染了。 山深林密,夜深人静,真有点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感觉。 赵翊伸手擦拭了一下脸色的泪水,轻声道:“歌声真好听。” 少女这次没有出口反驳或嘲弄赵翊,而是轻声念道:“东郭府。” 赵翊抬头去看宅子的大门,只见有些森严气象的大门上,挂着一方漆黑的牌匾,上面有三个鎏金大字:东郭府。 大门的两边,挂着两盏红色灯笼,给人的感觉不是增添了多少光明,反而让人更觉得鬼气森森。这宅子像是有着官身的官人府邸,只是看起来有些颓败了。 “姐姐,咱们怎么办?” 赵翊胆怯地问道,这次他心底是真正的凝重了,看这座宅子,阴气环绕,幽暗不明,不似平常的活人宅子,加之又地处这深山老林中,周边古木参天,谁会把宅子建在这鬼地方。。 “这是一栋幽冥鬼宅,宅子的主人不是活人。”少女凝重道。 少女的话音刚落,那漆黑的大门,发出一声长长的吱吖声,向里边开去,有一种鬼门开启的感觉,好在里面没有瘆人的恶鬼跑出来。 只见一个华贵夫人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两名粉衣小鬟,她们的手里,各提着一盏宫灯,再后面又跟着一名老丈,正是赵翊他们在路上遇到的那名独行老丈。 华贵夫人身穿一袭红色长裙,配上高高的云鬓金钗,显得雍容贵气,仪态不凡,她脸上略施脂粉,一双秋水般的眼睛,仿佛能勾人魂魄。 尽管已是半老徐娘,却依旧不输于二八佳人。 “二位深夜到来,东郭娘很是荣幸。”那华贵夫人先施了一礼,轻笑道。 赵翊咳嗽了一声壮胆,见那自称东郭娘的华贵夫人礼数周到,说话客客气气,便也道明来意: “姐姐,我和我姐姐在这山中迷路了,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你家门前了,对不住啊。”。 “呸!见谁都叫姐姐,流氓!”少女低声怒道。 看到赵翊一阵脸红,那华贵夫人勉嘴笑了起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貌似老实的少年,还有他背着的做男装打扮的少女,说道:“可真是一对俊后生,这夜也深了,不如进到府里暂且休息一下,怎么样?” 还没等赵翊开口,他背上的少女抢先说道:“也好,那就打扰夫人了。” “黄老,你去叫人去收拾两间屋子,再命人整治一席酒菜,我要好好招待这两位贵客。”华贵夫人对身后的老丈吩咐道。 老丈躬身应道,然后对赵翊二人说道:“二位请随老朽进府。” 赵翊心下不解,既然知道这是一座幽冥鬼宅,这华贵夫人和那老丈也都不是人,这心意难测的姑娘为什么还要进去呢,只是当着那些鬼怪的面,他不好出口问,只好在心里寻思着。 进了大门,是一处天井庭院,院里栽有两棵大槐树,对面是三间客厅,廊下都挂有风灯,将院子照得通明。 老丈领着他们走入东边的廊中,绕到后院里,只见西边的厢房,灯火通明,有几名壮汉正抬着热水进屋,还有几名粉衣小鬟进出忙碌。 “老丈,原来你是住这里,你怎么走到我们的前面来了。”赵翊问道。 前面的老丈嘿嘿笑道:“公子两人是走了岔道了,老朽路熟,虽然走得慢,倒先到家了。” “原来是这样,感谢老丈收留我们姐弟。” 赵翊想套老者的话,一时忘了装害怕,幸好背上少女的心思都放在观看院子上。 到了西厢房的廊上,老丈指了指两间屋子,说道:“已经给两位备好了热汤,你们先收拾一下,换一身干净衣服,夫人已经在前厅备好了酒菜,等着二位。” 赵翊放下少女,躬身谢道:“多谢老丈,我们收拾好后就出来。” “两位有什么需要,叫唤一声即可,府里有下人给你们去准备。”老丈客气道。 “谢谢老丈了。” 赵翊看到那老丈离去后,门口却还有两名粉衣小鬟在伺候着,便看着少女,等她示下。 少女瞪了他一眼,然后单脚跳进了右边的屋子,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赵翊耸了耸肩,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两名小鬟,走进了左边的屋子。 前厅中,东向的窗边,一张精美的暖榻上面,华贵夫人娇体横陈,塌边坐着一名粉衣小鬟,轻轻地挥拳给华贵夫人捶腿。 看到老丈走进来,娇声道:“都安排好了?” 老丈一脸恭敬道:“回夫人,都已经安排好了。” 暖榻上的华贵夫人挥了挥手,那名捶腿的粉衣小鬟,默默起身躬身走开了。 华贵夫人伸了伸手,幽幽地说道:“又是一年到头了,我要和孩子们好好吃一顿团圆饭。” 老丈的脸色微微一变,恭敬地说了声:“是!” 然后也不在大厅逗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跳到盛满热水的特大木桶里,赵翊差点舒服得大叫起来,虽然身处鬼怪窝里,却也不妨碍他享受,何况少女不在身边,他也不用刻意去装。 他胸口和手臂上的伤口,已经结成了一块黑褐色的痂,早就不疼了。 赵翊的头枕着木桶边沿,闭起眼睛,全身放松,驱除心里的一切杂念,存想气海窍穴,窍穴中那团灰朦雾气正在缓缓运转,犹如一方混沌世界,旋转的中心不时有丝丝雾气溢出,那雾气出气海窍穴,如一股清流流入经脉中,顿时遭到沿途窍穴中储藏的武道真气的激烈相抗,而那股雾气清流犹如一直披坚执锐所向披靡的骑兵,一路过关冲隘,将各道窍穴中的武道真气给冲散,然后在百会窍穴盘恒片刻后,又一路逆流而下,最后经由绛宫窍穴分散入四肢之中。 赵翊顿觉神清明觉,从未有过的通体舒泰。 随后又生出担心,自己多年苦修的武道真气,竟然就这么给耗散掉了。 至于气海窍穴中的那团灰朦雾气是什么,赵翊一直想不明白,只觉得那是进入天福堂之后才出现的。 赵翊以前听王府中那位白胡子老头提到过,说外练四肢是武道磨砺走的路子,内修五灵是修真之士走的路子。 但这两条路殊途同归,最终都会走到一起的,就如攀登高山一般,无论你选择哪条道,最终都会登上山顶,无非就是难易程度不同罢了。 赵翊当时问过白胡子老头,那一条道更容易登上山顶,白胡子老头捋了捋他那如雪的胡须,微笑不语。 赵翊想到景姓少女冯虚御风的本事,想来她就是一名内修五灵的修真之士。 想到景姓少女,赵翊的脑海里不禁又浮现出那一片白花花胸脯的景象来,色如羊脂白玉,入手滑腻柔软,想着少女此时就在隔壁的房间,赵翊的身体渐渐地有些燥热起来。 赵翊猛地把头埋进水里,逼着自己停下胡思乱想,心里却渐渐地有些害怕起来,自己怎么老是会想到这些,那邪念如跗骨之蛆,竟然怎么丢都丢不掉。 正在发呆的赵翊,听到门外传来少女喊他的声音,急忙从木桶中出来的,穿好衣服开门出去,看见少女扶着廊上的柱子站着,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 “你怎么洗这么久?” 赵翊没来由心跳加快,脸有些发烫,搪塞道:“泡在热水里太舒服,不小心睡着了。” 少女已经换了一身翠绿长裙,外面披着一件白纱,身段婀娜,亭亭玉立,衬托得她那本来平平的容貌都感觉艳丽了不少。 赵翊不敢再看,忙转身背对着少女,微微蹲下,少女很自然地趴到赵翊的背上,赵翊背起少女,在一名粉衣小鬟的引领下,往前院走去。 华贵夫人换了一身装扮,褪去了周身的华丽,做一个居家夫人的打扮,脸上的脂粉也洗掉了,朴素干净,看着舒服多了。 前厅里早备好了一桌酒菜,旁边有两个粉衣小鬟伺候着,见到赵翊两人进入大厅,华贵夫人忙迎了上来,伸手扶着已经换回女装的少女坐到凳子上,然后又拉着赵翊坐下后,自己才坐到对面的凳子上。 “又是一年团圆时,在家的爹娘这时候都期盼着在外游历的孩子能回家团聚,今晚你们都是我的孩子,让为娘的好好看看你们。”华贵夫人柔声细语,眼睛里满是爱怜,好似真看到许久未见面的孩子一般。 赵翊和少女对视一眼,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疑惑和瘆人的惊慌。 “真是两个好孩子,为娘的今儿真高兴,我们一起来喝一杯。” 赵翊看旁边的少女端起了酒杯,便也举杯迎上华贵夫人,杯中酒入口清香甘甜,似江南一带的屠苏美酒。 华贵夫人又笑着起身给两人夹菜,详细说着每道菜是怎么做的,对身体有什么益处,不厌其烦地叫他们多吃,完全如一位慈祥的母亲,在照顾两个远游归来的孩子。 赵翊有那么一刻觉得,眼前的华贵夫人就是自己的母后,一颦一笑,都与母后一样,赵翊眼睛一酸,心里有一股暖流升起,如不是旁边的少女掐了他一下,他差点就一声“母后”冲口而出了。 “唉!欢乐总是在一瞬间失去,为娘的真是舍不得啊!” 华贵夫人已经坐回了凳子上,她用爱怜的目光看着两人,惋惜道:“别怪为娘的心狠,为了让你们不抛下我远走,我只好将你们永远地留下了。” 赵翊这时已经回过神来,见华贵夫人说话的语气如一位慈母,但话的意思却是要活埋他们俩,心底不免冷气直冒,他害怕的倒不是自己会被永远地留下,而是华贵夫人作为母亲的变态想法。 景姓少女冷眼旁观,既不出声,也未流露出害怕。 华贵夫人端起酒杯,仰头喝了,然后看着杯子说道:“只要是有孩子回家来,我都会做这么一桌子酒菜,来招待我的孩子。” 少女突然问道:“那吃完了饭,你的那些孩子们都去了哪里?” 华贵夫人微微一笑,脸上尽显母亲的慈爱,说道:“吃完了饭,我便将他们埋在了后园里,这样他们就不会再走了,可以一直陪着我。” 赵翊咳嗽一声,惊呼道:“你把他们埋了?” “对啊!你们快多吃点,以后就没得吃了,我已经命人挖好了坑,待会就埋你们。”华贵夫人吃吃笑道。 赵翊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怒目盯着华贵夫人,他愤怒的不是华贵夫人要埋自己,而是这女魔头做的事太丧尽天良,今天无论如何他都要斩妖除魔,除去这害人的女魔头。 华贵夫人一边喝着酒,一边说着,说话的神色,依旧如一位慈祥的母亲一般:“我的乖孩儿,别着急!” 少女也终于动气了,冷哼一声道:“那也未必。” 只见她右手捏诀,口中念念有词,突然大声喊道:“疾!” 只听见后院里,响起一声剑吟,紧接着,一束白光从东边的窗户飞入,在屋里盘旋几周,停在少女的身前,剑尖对着华贵夫人,正是少女的那把佩剑。 “御剑术!” 华贵夫人脸色一变,不过瞬间又恢复了,沉声道:“那又怎样,老娘还是不怕你。” “那就试试看!” 少女右手向前一指,空中的剑便向华贵夫人刺去,快如闪电,只听见“当”的一声,华贵夫人的手里,多了一个圆盘,挡住了空中的飞剑,那圆盘竟是她梳洗用的铜镜。 少女一口鲜血喷出,空中的飞剑摇摇欲坠。 “原来你受了重伤。” 华贵夫人收起了那面铜镜,笑咪咪地看着少女。 “姐姐,你怎么样?” 赵翊不知道少女原来还重伤未愈,先前少女一直对自己警惕严防,就没有去深问,这时见她嘴角溢血不止,脸色也变得极差,赵翊顿时担心起来,忙伸手去扶着她。 “来人,将我的两个孩子埋到后园里。”华贵夫人吩咐道。 只见外面走进来几名壮汉,手上还拿着粗大的铁链,柳剑臣情急之下,再也顾不得去假装,一脚踢翻桌子,然后抱起重伤的少女,急速往厅外冲去,那几名挡在门口的壮汉被赵翊给撞飞了。 赵翊抱着少女到了外面的院子里,却见到华贵夫人已经挡在前面,她身后站着那名老丈。 “你这个孩子,真有意思,娘欢喜的紧。” 华贵夫人瞬间来到赵翊的身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如一名母亲疼爱自己的孩子一般。 这时,异变突生,一束白光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华贵夫人的身后,自她后背刺入,华贵夫人面露狰狞,一张俏脸变得猩红,犹如恶鬼,同时嘴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 而被赵翊撞飞的那几名壮汉,也都倒在地上,变成几具白骨。 “快走!” 赵翊怀里的少女急道。 被少女的剑刺中的华贵夫人,像是被飞剑给定住了,急剧地挣扎着,嘴里发出一声声怒吼,一双幽幽的眼睛怨毒地盯着赵翊两人。 赵翊不再去看那女怪,抱着少女往大门口冲去,站在一旁的老者盯着两人,浑身瑟瑟发抖。 出了大门,赵翊突然听到西边的林子里,有哗哗的响声,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在往这边靠近。 赵翊正着急时,只听到西边的林子里一声巨响,一根参天大树被什么东西给撞断了,随后,林子里伸出一颗巨大的脑袋,瞪着两只灯笼一般的眼睛,注视着赵翊和他怀中的少女。 赵翊啊的一声,哪管得许多,撒腿便往东边的林子里急速奔去。 身后传来哗哗的声音,那条庞然大物紧追着两人而来。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五章 好不好杀? 赵翊背着少女如一只猿猴在密林中跳跃穿梭,他终于明白这山为什么叫寡妇山了,那寡妇说的不就是那鬼宅里的东郭夫人吗,久居红尘的赵翊,哪里知道这方外之地的妖魔鬼怪之事,今天碰上了算是长了见识。 他父王似乎是知道这些事情的,那位白胡子老头应该也知道,但却从未对他说起过,在赵翊十三岁之前,他就如养在王府中的一朵名贵鲜花,被王府里的所有人细心呵护着,一点风雨也不让他沾着。 之后的一年流浪三年军旅生活,不但洗去了赵翊身上的那股娇气,也让他面对生活时,有了一些适应的能力。 只是若要面对整个红尘世界,那他需要成长的地方可就太多了。 尽管被身后的巨蛇狂追,两人命悬一线,但少女依旧不忘嘲讽赵翊:“臭小子,终于装不下去了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都这个时候了,赵翊也不再装得小心翼翼,大声说道:“狐狸尾巴我没有,倒是有一条该死的长虫像尾巴一样在后面紧追不舍。” 赵翊没有来得及看清楚后面那条蛇长什么样,不过从看到的蛇头可以推测出,那是一条大到让他无法想象的巨蛇。 几个人才能围抱得过来的大树,被那巨蛇一撞便给撞断了,那是有多么大的蛮力。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敢掉以轻心,何况背上还有个少女,虽然脾气古怪,说话阴阳怪气,但是毕竟人家姑娘曾对他好过,面对他的走投无路,尽管他是装出来的,人家姑娘还是好心要收留他,就冲这一点,赵翊也不能让少女喂了身后的巨蛇。 周身气机急转之下,赵翊感觉气海中的那团灰朦雾气运转得快了一些,溢出的一道道“清流”,滋养着他的周身窍穴和经脉,让他感觉浑身力道更盛以前。赵翊纵跃的幅度越来越大,到最后,赵翊背着少女也能跨山越岭,飞渡大河。 只是那条巨蛇也不似凡品,无论赵翊速度如何快,如何机灵,总是能咬住两人的身影不放。 在一处断崖边上,赵翊刹住了狂奔的脚步,断崖外云雾缭绕,不知深浅,听到身后丛林中的响声越来越近,赵翊在心里虔诚地默念一句,也不询问少女的意见,只喊了一声:“抱紧了!” 然后一步垮出崖外,冲入云雾中,毫无悬念,两人急速往下面坠去,只听到耳边风声呼呼直响,不知道这崖底有多深。 下坠的过程中,赵翊看到崖壁上有一棵树,树干弯曲,往外伸出了一丈多长,他看准时机,伸出一只手在树干上一搭,两人下坠之势顿时被阻,只是两人的下坠力道实在太大,这股巨力压在这颗树上,顿时将树干压断了,“咔嚓”的一声,一截树干连同两人又往下摔去。 这一系列惊险的过程中,赵翊居然没有听到少女出声呼叫,她只是一双手如铁箍一般紧紧勒住赵翊的脖子,整个人贴在赵翊的背上。 云雾中终于现出地面的影子,赵翊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最后以双脚着地。 “砰!” 断树以及赵翊撞地的声音响彻峡谷,打破了荒谷的寂静。 赵翊的两条腿如两根铁柱插入了长满藤蔓的地里,这一刻才真正显示出他的实力,为了不使少女受伤,他承受了下坠的大部分力道。 吐出了胸口中憋的一口浊气,赵翊除了因周身气机运转猛烈使得脸有些红外,倒是没有受什么伤,当然这得多亏了那棵不惜断肢来救他们的树。 “放我下来!”一直没作声的少女突然说道。 赵翊见前面不远处有一块平滑的大石,便走过去将少女放在大石上,转身去看少女,顿时整个人呆住了,脸上露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喉咙如被人掐住了一般,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坐在大石上的少女,还是一身碧绿长裙,婀娜挺拔,只是那张脸却是赵翊不曾见过的。 这是一张鹅蛋脸,黛山眉,一双细长的眼眸,眼尾微翘,鼻子小巧精致,红唇水润性感,椭圆的下巴撑起了一张似水含春的脸,如云梦水泽,似洞庭烟沙。 见赵翊直呆呆地盯着自己,少女心中顿时不喜,瞪眼呵斥道:“你看什么!” 少女的声音没有变,赵翊顿时安心了些,但犹自惊讶道:“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少女忙用双手捧着脸颊,一下子明白过来了,在刚才的逃亡中,自己脸上的化妆掉了,恢复了本来面目,少女顿时皱起眉头,目露寒光,向赵翊看来。 赵翊见少女脸色突变,露出一副要杀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后退一步。 “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装成一个乡下少年来接近我?”少女冷冷地道。 赵翊见少女又老调重弹,对他的怀疑始终没有解除,哪怕是刚才两人一同经历了生死,少女竟犹自没有释怀。 赵翊心里也有些生气,不过还是耐心辩解道:“我没有想接近你,那日是你自己来到我身边的,还非要带我走。” “你!” 少女被赵翊的话给怼着了,当日的情景确如赵翊说得一般,少女眉目含怒,要不是她腿上有伤,行动不便,估计早就要拔剑刺赵翊两剑了。 正当两人互相对峙,气氛紧张时,一物沿着崖壁而下,停在离两人三丈远的地方,巨头瞪着一双巨眼看着两人。 这是怎样的一条巨蛇,墨青色的蛇头,黑色蛇身,得有水桶粗,三丈长,全身是乌黑的蛇鳞,森森然泛着寒光。 “巴蛇!”少女看着巨蛇脸色也变了。 赵翊后退几步站到少女的身边,同时陆清心赠送给他的那把短剑已经被他握在手中。 “巴蛇是什么?”赵翊问道。 少女的脸上犹自带着些惊恐,低声道:“相传巴蛇来自幽冥世界,是魔主庆甲豢养的魔物。” “魔物?那好不好杀?” 少女闻言一愣,用诧异的眼光看了赵翊一眼,嘲笑道:“好不好杀,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谁知赵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摆出一个随时出击的姿势,一双眼睛紧紧盯着三丈外的巨蛇,口中又说道:“我会将巨蛇往谷内引,你找机会走吧。” 谁知少女冷哼一声,并不接受赵翊的一番好心,“你说过要跟我去荆州的,你别想着一个人逃走。” 少女的蛮不讲理,让少年真的很无奈啊。 赵翊不再去理会身旁的少女,注意力已经全部放到巨蛇身上了,他右手倒持短剑,左脚一蹬,人如离弦之箭冲向巨蛇。 那巨蛇见到赵翊竟然主动向它攻击,一双如灯笼般的巨眼里顿时燃起怒火,一个蝼蚁向它挑衅,极大地伤了它的自尊。巨蛇高举着硕大舌头,吐着如剑般的猩红舌头,冷眼看着快速奔向它的那只蝼蚁。 赵翊一个高高跃起,右手中的短剑对准巨蛇的一只眼睛刺去,如沙场冲阵一般,直截了当。 远处的少女看到这一幕,扯了扯嘴,觉得这个愣头青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与巴蛇直接对抗,那可是巴蛇!同时,在少女的心里也不禁佩服赵翊的勇气,这还是她自出生以来,见到的第一个如此勇敢胆大的人。 就在赵翊离巨蛇只有两步距离时,一条蛇尾从旁边横扫过来,带着一股强劲的风。赵翊随机应变,一拳挥出迎上那条横扫而来的蛇尾,拳尾相撞,赵翊如受重锤,只撞得他胸口气血翻滚,气息不畅,人也被蛇尾的巨力扫得往一旁的崖壁撞去。 赵翊连手带脚,四肢并用,好不容易消除了蛇尾的巨力,他一手抓住一条藤蔓,身体悬在崖壁上。经过刚才的交手,赵翊知道凭自己的实力无法与巨蛇对抗,既然不能力敌,那就只能智取了。 少年在战场上磨砺了多年,不但磨砺了他的胆量,也磨砺了他的意志,面对强敌,不退反进。 赵翊将巨蛇从头到尾认真观察了一遍,常听人说,打蛇打七寸,这巴蛇通体乌黑,一身蛇鳞坚硬似铁,看来只有眼睛和七寸是其弱点。 赵翊嘴角扯了扯,冷笑道:“不管你是来自地狱的恶魔,还是幽冥的邪神,今天你杀不死我,我就会杀了你。” 巴蛇像是被赵翊话彻底给激怒了,只见它举着那颗大脑袋,向赵翊猛窜而来,途中张开大嘴,一条猩红的舌头吞吐不定,口中传出一股腥臭味,同时发出一声声嘶哑的声音,如恶鬼厉叫。 走翊瞧准时机,往上一个纵身,往崖壁上方攀高了一丈,躲开了巴蛇巨头的撞击,赵翊还刚刚稳定身体,见巴蛇的尾巴又向他拍来,紧急之下,赵翊一只脚在崖壁上一蹬,手抓住一条藤蔓,整个人又往左边荡开了两丈远,堪堪躲过了巨蛇首尾结合的连环一击。 轰隆声连响,被巴蛇尾巴击中的岩壁,掉落了好几块大石头。 少女看着远处一人一蛇大战,一颗心也吊到了嗓子眼上。 赵翊一只手抓住藤蔓,稳定住身体,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地上的巴蛇。 巴蛇一击未中,怒火更盛,仰着巨头鼓着腮帮冲赵翊狂怒咆哮,那情景似要把崖壁上的赵翊撕碎吞下才能解恨。 突然,一道黑气自巴蛇口中吐出,如一把黑剑朝崖壁上的赵翊刺去,威势凌厉,赵翊没料到这巴蛇居然还有如此神通,手依旧在岩壁上一按,整个人又往旁边横移了两丈远,躲过巴蛇这突然的一击。 那道如剑的黑气,击中了岩壁,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碎石四处飞溅,掉落谷中。 巴蛇像是知道赵翊会故技重施,先是一颗大脑袋跟着窜过来,张开大口想一口吞掉赵翊。赵翊以手中的短剑做刀,对准巴蛇的大脑袋挥出一刀,而他整个人又向往一旁的崖壁退去。 这次,赵翊的人还荡在空中,一条粗大的黑色尾巴就席卷过来,赵翊只觉得如遭雷劈,巴蛇的巨尾击中了赵翊,如拍苍蝇一般,把赵翊给拍飞了,赵翊先是撞在岩壁上,然后又掉落到地上,只摔得他五荤八素,胸口剧痛。 巴蛇的一击非同小可,好在他一身筋骨似铁,周身窍穴中的“清流”及时护住了要害,饶是如此,落地后的赵翊也是一口鲜血喷出,浑身酥软,气息不畅。 原来巴蛇的杀招,是尾巴的那一击,前面的口吐黑气,张嘴吞食,都只是用来迷惑赵翊的幌子。 看到赵翊落地,巴蛇竟不给他喘息之机,又扭动着巨身朝赵翊奔来,张开血盆大口准备一口吞掉躺在地上的赵翊。 这一口如是咬实了的话,赵翊就得去见他父王母后了,而那王图霸业、娇妻佳人的美好愿望,也全都化作了如梦云烟。 都说人在生死瞬间,会激发出最原始的本能,往往也是最强的本能,只见赵翊在匆忙中握紧了手中的短剑,在巴蛇低头来咬他的一刻,突然将手中的短剑往上一刺,正对准了巴蛇的七寸处,听见噗嗤一声,直没剑柄。赵翊见刺中巴蛇,当下豪不迟疑,握住短剑的手用力一划,短剑往巴蛇腹部方向划出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口子。 在巴蛇剧烈的挣扎中,赵翊拔出短剑,和身往一旁滚去,然后翻身起来几个纵跃,远离了正在垂死挣扎的巴蛇。 这突然的变故,不但连胜券在握的巴蛇未曾料到,远处观战的少女未曾料到,就连赵翊本人也未曾料到。 刚才的那一幕,只能用千钧一发、死里求生来形容。 巴蛇被开膛破肚,生机已断,最后的几下挣扎也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待到巴蛇的巨身彻底瘫在地上不动后,赵翊紧提着的一口气才松下来,他翻看了一下手中的短剑,剑身通体乌黑光亮,不知道是什么材质锻造,竟然会如此锋利,剑柄处刻着两个字:明蛇。 这一次能侥幸活下来,多亏了陆清心送给他的这柄短剑,看来冥冥之中,自己与那位孤冷的少女联系,并没有断绝。 赵翊收起短剑,拖着伤体蹒跚着走到少女身边,一屁股坐在少女身边的石面上,露出一个嬉笑的表情,“这魔物还真不怎么好杀。” 少女却没有被赵翊的俏皮话给逗笑,而是关心道:“你怎么样?伤得重吗?” 赵翊顿时眉开眼笑,开心不已,不过面上不敢表现得太得意忘形,“伤得不重,谢谢关心。” “谁关心你了,你的账我还没有跟你好好算呢。”少女翻脸比读书人翻书还快。 少年心里很忧伤,很忧伤的那种忧伤。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六章 偶遇老楚王 赵翊跟着景姓少女进入君山城,是大风王朝祥瑞五年正月,这一年的元宵节刚过,君山城里的大街小巷,还残留着元宵节的气息。 赵翊知道景姓少女的真实身份和她的名字,也是在到达君山城的当天。 在很多年之后,身份地位早已经不一样的赵翊,回忆往昔时,常说跟随景兰进君山城的那天,是他一生机遇转折的开始。 少女名叫景兰,是景府的小姐,而这景府是楚地三姓大姓之一,家主景虎官拜楚王麾下神凤军主帅,而景虎的儿子景松则是神凤军斥候营校尉。景家是典型的军旅世家,楚地的高门权贵。 景兰带着赵翊进景府的当天,正值楚王轩辕彦来景府,这位楚王正是当年领兵进洛城勤王的四大王爷之一,在灭了赵王迎回文帝后,得封一个司徒的虚衔,除此之外,其他三位实权王爷还默许楚王轩辕彦出兵南疆,这倒算是实打实的利益了。 轩辕彦的封地在荆州,后来他又趁机占据了南边的交州,再往南就是有着十万大山的南疆,被各色蛮夷部落占据着,如果能将南疆拉入楚地版图,并取得蛮夷部落的支持,那楚国就有了北上问鼎天下的资格。 况且十万大山的南疆,那可是一个神秘的所在,世人都说那里不但隐藏着无数的奇珍异宝,而且还隐居着许多的奇人异士,据传说,当年让中土正邪两道人士都闻之色变的巫神教,便是出自南疆。 中土道教式微,到如今就剩下终南太一山这一支的道统香火还在,也都是与当年巫神教入侵中土有关。 楚王回到自己的封地后,韬光养晦,潜心经营,以荆州和交州为根基,倒是让他经营出了一个颇有气象的郡国。 但这位楚王近年来却是忧愁缠身,过的异常的憋屈,这一来是因为后继乏人,本来就子嗣凋零,唯一的世子还在两年前与南疆蛮夷部落的大战中不幸战死了,诺大一个郡国失去了继承人,公主倒是有几位,但毕竟不能撑起拥有两州之地的郡国。 这二来是因为楚王占据的荆州属于四战之地,东北边是东越王的封地,东南边有琅琊王的属地,西北边是野心勃勃的戎国,西边大江上游的益州则是成都王的属地,这几方势力无时无刻不在觊觎着荆州这块肥肉。 况且在南边,还有一个时常有蛮夷部落作乱的南疆。 年纪已过花甲的楚王,整日里都处在忧心焦虑之中,眼看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只是干着急,却是一筹莫展。 新年刚过,就有一份密报传到老楚王的手里,不安分的东越王正在暗中筹划,准备出动大军围攻江夏郡的江陵城。今日老楚王来景府,便是与神凤军主帅景虎商议应对之策的,顺便也表现一下对景府的恩宠。 景虎领着府中管家送楚王出景府大门时,正巧遇到了回府的景兰和跟在她身后的赵翊。 眼看避无可避,景兰只好上前去向老楚王见礼,老楚王见是景家有“兵家才女”之称的大小姐景兰,顿时老怀开畅,忙伸手扶起景兰,一双已经有些昏花的老眼上下打量,口中赞不绝口。 对于眼前的这位景家女郎,不但是景府自己,就是老楚王也没有对其以寻常的大家闺秀视之。 巾帼何曾让须眉,景家的这位女郎便是楚地的巾帼。 老楚王身后的景虎对景兰微微额首,对一旁站立着的赵翊却没有留意。 赵翊冷眼旁观着自己的亲叔叔,当今楚地的掌权者老楚王,心里有些触动,这位老楚王他是有过几面之缘的,而且他父王在世时,与老楚王的关系也不坏,今天乍一遇到,赵翊的心里顿时生出许多感慨来。 老楚王一边和景虎景兰父女说着话,一边不经意瞟了一眼一旁的赵翊,突然浑身一震,一双有些昏花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对赵翊几番打量后,老楚王暗自舒了一口气,脸上不动声色地问道:“兰侄女,这位少年是?” 对于老楚王看到赵翊后的神色变化,一旁的景虎景兰父女都看在眼里。 景兰见老楚王关注到了赵翊,并且还主动询问,心里的诧异一闪而过,笑着回答道:“回王爷,这是兰儿这次出行在外面遇到的一位乡下少年,他名叫赵翊,兰儿见他孤苦无依,为人倒也还机灵,便带回府中,想给他安排一个糊口的差事。” 说完冲赵翊招了招手,说道:“赵翊,还不过来给王爷磕头。” 赵翊好歹也是王子出身,而且在军中也做到过步兵校尉,就这样被人召唤,心里难免有些不舒服,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发作,只得装作若无其事,乖乖地走到老楚王的跟前跪下行礼,心道:“给自己的亲叔叔跪下行礼,也没有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赵翊从走到楚王身前,到跪下磕头行礼,再到起身离开站到一旁,举止从容,不卑不亢,没有表现出一丝的紧张慌乱。 景虎把赵翊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作为一军之主,一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多少还是有些眼里劲儿,眼前的这名少年绝对不是如自己的女儿所说,是一名孤苦无依的乡下少年那么简单。 老楚王默念了几声赵翊的名字,心里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尽管时隔多年,眼前的少年样貌神色也有了些变化,但到底是血亲,况且当年他与那人是有过多次接触的,记忆犹新。 老楚王冲赵翊微微一点头,没有动声色,只是像随口一说一般道:“我楚国正是用人之际,这少年来的正是时候。” 景虎不知老楚王的心思,听了老楚王的话,还以为是对眼前的少年表示出了欣赏,这同时也是在夸赞他女儿慧眼识人,便在一旁附和道:“王爷说的是,这也正说明我楚国人心所向嘛。” 老楚王哈哈一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赵翊后,便冲景虎挥了挥手,然后上了停在路旁的车驾,在几名王府内侍和一队王府护卫的簇拥下,离开了景府。 景虎目送楚王车驾消失在街东尽头,这才回头仔细打量自己的女儿,额首间,把脸上的坚毅威严都化作了慈爱。 景兰一改平时稳重冷静的神态,如小女儿般伸手挽住自己父亲的手臂,亲热地撒着娇,看得一旁的赵翊两眼直翻白,这少女真是让他看不懂。 景虎微笑着说了几句安抚自己女儿的话,除此以外,什么也没有提,他拍了拍女儿的肩膀,抬头往赵翊看来,脸上的表情瞬间变了,目光平静,锋芒内藏。 赵翊见景虎在打量他,忙上前来行礼,举止不卑不亢,与当初见景兰时的神情判若两人。 景虎微微额首,然后对一旁侍立的老管家吩咐道:“冰公,好好替我安顿一下这位赵翊兄弟。” “是,老爷。”老管家应道。 赵翊向景虎行礼表示感谢,随即又冲景兰行了一礼,才跟着那名唤做冰公的老管家从侧门进入景府。 赵翊不知道老楚王是否有认出他来,不过对他来说,也无所谓,他早已不是当年那名被圈养在赵王府中的娇贵王子,也不再是被篡位后的赵王轩辕黎分封的霸城王,他现在是赵翊,一名父母双亡,经历过流浪,经历过战场厮杀,靠着自己生存于世的少年。 赵翊这次之所以跟随景兰来荆州,原因有两个,一是因为老楚王是他父王生前唯一一个交情不错的藩王兄弟,尽管那场勤王大战老楚王也有参与,但据赵翊后来所了解到的信息,老楚王所率领的军队并没有进洛城,也就没有参与城内的那场屠杀。而且整个勤王的过程中,楚王的军队也只是象征性地与赵王大军接触了几次,由此可以看出,老楚王并未忘记与他父王的兄弟情分,率军进京勤王之举或许只是受形势所逼,逼不得已才做的。 如今赵翊无地方可去,恰好当初景兰提出要他跟她来荆州,这算是提醒了赵翊。 赵翊来荆州的第二个原因,倒更直接也更重要一些,从第一次遇到景兰时,便看到她被白马城的马匪追杀,后来赵翊跟在景兰身边,又遇到过几方势力来截杀他们,这其中除了一些神秘的江湖势力外,就连戎国也加入了进来。 这不得不让赵翊生出好奇心,一个正直豆蔻年华的少女,哪怕她是楚地大户景府的大小姐,可就是这样的身份也引不来各方势力的追杀吧?唯一的解释,就是这位少女身上藏有那些人想要的秘密或东西。 赵翊一来觉得少女不像是罪大恶极的坏人,同时又被少女对他的态度所感动,二来也是想一探究竟,看少女的身上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于是,在尽管受到少女白眼甚至敌意的对待下,赵翊也一路忍气吞声地跟着少女来到这君山城。 在景府门口遇到老楚王,却是个意外,赵翊也没有想到能在那儿碰到老楚王,本来他还打算私下里去楚王府打探一番,了解一下这位亲叔叔的真实态度,这一下照面了,倒是省去了他不少麻烦。 无非就是几种情况,老楚王如果认出了他,相信接下来会有所行动,或是来与他相认,或是暗地里除掉他以绝后患。 老楚王如果没有认出他,那么说明他的这位亲叔叔对他的印象不深,早已经忘记了他这位本该在那场战火中死去的侄儿。 如果是这样的话,赵翊便放下了一桩心事,既然连与他有过多次交集的老楚王都已经认不出他了,那他就不用去担心其他三位当年进京勤王的王爷了,那三位与他连面都没有见过。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景府对赵翊还算客气,并没有拿他当来景府中谋差事的下人看待,每天好酒好菜地招待着,也不限制他的自由,任由他外出,而且那位老管家冰公每天都会来向赵翊嘘寒问暖。 只是自那天以后,赵翊再也没有见过景兰,景家的家主景虎也没有再见过。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七章 朱雀乘风之象 大风王朝祥瑞五年正月刚过,楚地江夏郡的局势变得异常紧张起来。 相关的军情、民情的奏报雪片似地飞入位于君山湖畔的楚王府。 君山城章华台云梦阁。 老楚王命人在阁中设下坐席,每桌上都放有泡好了的君山茶,雾气袅绕,茶香四溢,飘满阁中,如是在平时,倒不失为谈书论道的好氛围。 今天有资格来这云梦阁品茶的人,不是楚王府重要属吏,便是居住在君山城的楚地高门大族的代表人物。 大风王朝自洛城之变后,割据各地的实力藩王已经开始效仿前朝的封国治理,除了已经设立的治军制度以外,地方的官吏设置也做了改革,从国相到地方县令,官制健全,俨然成了一个独立的诸侯国。 端坐在阁中王位上的老楚王,一改往日的垂暮之色,显得颇有精神。 两边的席位上,坐着的都是老楚王的肱骨之臣。 国相昭永,神凤步军主帅景虎,骁龙骑军主帅章雄,沧浪书院祭酒谢观,荆州刺史范阳,交州刺史刘苌。 众人脸色凝重,个个正襟危坐地看着主位上的老楚王,按照以往惯例,若非有特别重大的事情,老楚王是不会齐召众人来此云梦阁喝茶的。 一开始阁中气氛便严肃、沉闷,完全不符合品茶该有的氛围。 老楚王微微一笑,说道:“众位都是孤王的左膀右臂,我楚地的中枢栋梁,今日召集众位来此,原因想来大家也都知道了。” 坐在右边首席上的谢观,是一位典型的士林夫子模样,面清目朗,虽然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但风采依然,他首先发声:“王爷,老夫有一言,兵戈之事,事关死生存亡的大事,不到万不得已,能不动就不动,我楚地好不容易有这么几年的安宁,实是百姓之福。” 这谢观不但是楚地谢家的家主,还执掌着天下四大书院中的沧浪书院,他一生嗜书如命,博猎经史,尤为精研王道之学,是楚地最有名的读书人,同时也是天下士林中儒门一派的圣人。 有评价说,楚地士林气运十分,这谢观就独占了八分,可见对其的评价之高。 老楚王微微额首,对于谢观的话不置可否,而是端起案几上绘着神凤图案的精美茶杯,说道:“这是今年的君山新茶,大家都尝尝,感觉一下今年的新茶味道相比往年如何?” 众人不明所以,都端起了案几上的茶杯,低头细细品尝了一口,然后闭眼回味。 刚才第一个亮明观点的谢观,对于老楚王不接他的话,也没有放在心上,那认真品茶的模样,是众人之中最有风范韵味的。 老楚王见席上众人有模有样,顿时哈哈大笑,全然没有因前方危机而忧虑的样子,倒真像是请他们来品尝的一般,“众位感觉如何?” 席上众人面上都点头说好,心下里却各怀腹议,平时老楚王有事都是直接说,从来不像今天这么云里雾里的,按说这些天前方的奏报雪片似地飞来,说明事情已经到了很危险的地步了,可老楚王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着急。 “孤王也觉得不错,那些读书人不都常说什么‘却道云梦何所有,请君一品君山茶’,诗非好诗,茶却是好茶。” 老楚王一口喝尽杯中茶,自己又给添上,这哪是在商谈军国大事,倒真像是在品茶论道了。 国相昭永认真地琢磨老楚王的话,一时也不得要领,他贵为楚王府的国相,是楚地属官之首。昭永少年时期便跟随老楚王,经历过不少的风风雨雨,算得上是楚地资格最老的老臣了,如今两鬓虽已白,但神气仍在。 昭永为官,一直兢兢业业,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因为品性温和,与人为善,倒是左右逢源,把楚地的小小官场协调得中正平和,诸事皆顺风顺水的,因此昭永被一帮官场同僚尊称为“子阳翁”。 只是世人不知道的是,这位品性温和的“子阳翁”,实则是一位修习纵横之学的策士,只不过昭永赶上了大风王朝安定繁荣的好时期,没有用武之地。 许多个把酒对月的夜晚,昭永都会举杯邀月来安慰自己,并常说:“如此虽是我昭永的不幸,却是天下百姓的大幸。” 骁龙骑军主帅章雄,是一员冲锋陷阵的猛将,性格粗豪,喝酒喝茶从未有心思来细细品味,哪能品尝出个中滋味。但是他粗是粗,却一点都不傻,今日老楚王明面上是邀大家来喝茶,说的也是品尝的事,章雄心里敞亮,这是该说事的时机还未到罢了。 景虎少年入军旅,此时刚过不惑之龄,性格沉稳睿智,执掌神凤军,端得骁勇善战,且颇有谋略,好读兵书,有将略之才,是楚地军中灵魂式人物。 景虎早得老楚王的旨意,也同老楚王达成了共识,此时便没有过多的表露,只在一旁静静观看。 范阳和刘苌是荆、交两州的地方官员,与大风王朝官制不同的是,楚地的州郡官长只有治理地方之权,没有统兵之权,州郡的驻军都是由领军的校尉统领,这也是老楚王做的官吏改制之一。 两人见老楚王身边的几位文武大臣都没有表态,便也就闭口不言,装作认真倾听的样子。 正当众人各自在心里猜测老楚王话中的意思时,只听见老楚王话锋一转,不再似之前的轻松口吻:“不过,如此好茶,却要被人抢去了,孤王心里不甘啊!” 听了老楚王的话,席上众人变得沉默,云梦阁中,时间仿佛停止了流淌。 章雄环顾了一下众人,心里的话早已经是憋不住了,他挺直身板,向老楚王道:“王爷,东海王那老小子一直就心比天高,老想着吞了我楚地,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依我看咱们不能退缩,为了楚地百姓的安宁,也为了咱们辛苦打下的基业,咱们得和东海王那老小子干到底,他不是自诩什么武道天下第一吗,鸟!我章雄就不怕他。” 章雄一番连说带骂,说得慷慨激昂,打破了云梦阁中的沉郁气氛 老楚王哈哈一笑,称赞道:“都说你章雄是个粗人,可是这账算得倒是蛮清楚的嘛!” 被老楚王当众一夸,章雄爽朗的笑了笑,一张被风雨打磨得颇为粗糙的脸露出些不好意思的表情。 “逞一时血气之勇,换不来我楚地的万世安宁,我们还是得将各方面的因素估计的足一些,一旦开战,那就是生灵涂炭啊!”右边首案上的谢观满脸忧虑道。 未等老楚王开口,左边次席上的景虎一拍案几,说道:“章将军说得好!” “敢问景将军所说的好,好在哪里?轻易与东海王大动干戈,祸福难料啊!”国相昭永问道。 景虎微微一笑,向老楚王一拱手,说道:“有三好,一好,我楚国地处四战之地,若我楚地之人都没有像章将军一般的敢战之心,那又如何能在强敌环伺下生存?这二好,现在形势有利于我楚国,一来西北的戎国忙于东进中原,二来我们已经暗中与琅琊王达成了联合抗击东海王的协定,三来目前南疆的各蛮夷部落没有北上的迹象,我们除了要防备西边的成都王以外,可以腾出大部分的实力来对抗东海王的入侵。” 昭永微微点了点头,算是对景虎观点的认可,老楚王则是会心一笑,事前为了能尽快统一大家的认识,不贻误时机,老楚王特意与景虎详细分析过其中的利弊,景虎的一番话,算是给大家吃了一记定心丸。 “还有第三好呢?”谢观问道。 景虎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水,才继续说道:“这第三好,通过此战,正好可以让各方势力看看我楚国的实力,我们敢于和东海王对抗,相信可以震慑一下西边的成都王。” “哈哈,景将军好一个‘三好’妙论,真是精彩绝伦,王爷,老夫赞同出兵了。”坐在右边首席上的谢观大笑着说道。 老楚王两眼精光一闪,扫视了一下左右末席上的范阳和刘苌,沉声问道:“两位刺史大人的意见如何?也都说说。” 范阳和刘苌对望一眼,同时拱手道:“属下赞同出兵。” 老楚王听后,高声大笑起来,朗声道:“好,既然众位已然达成共识,那么就让我们君臣一体,楚地上下一心,共同面对此次劫难。” ------ 位于君山城西的景府,门第与主人的身份倒十分的贴切,大门左右卧着一对石虎,暗红色大门上嵌入一对豹头门环,大门正上方挂着一块门匾,上面书着“景府”两字,据说这两个字是老楚王亲笔书写的。 景府后园,有一处名为“修园”的庭园,园子不大,却极具山水特色,池子中假山耸立,池子边上花草成荫,一株上了年月的桃树此时已经鲜花怒放,极其争艳。池子的另一边,几株木芙蓉,亭亭玉立,如绝色佳人临水而照,波光花影,令人赏心悦目。 一条石板长廊连到池中的亭台水榭,在一片水色花木中,颇显得曲静暗幽。 一身宽大长袍的景虎静静地躺在亭中放置的一张藤椅上,闭目养神,他的怀里抱着一只白色的狸猫,也在眯眼昏睡。旁边的石桌上,放着一副茶具和几样精致点心,一位长相俊俏的婢女在一旁安静地伺候着。 树上偶尔有几只鸟儿停留,叽叽喳喳地叫着,池子中的鱼儿畅快地游着,争相地冒头争食。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进修园,走在前面的是一位二八佳人,身穿鹅黄色绣花对襟长裙,梳着楚地流行的少女头式,容色温柔,内含刚健,正是有楚地“兵家才女”之称的景兰。她身后跟随的是一名男子,虎步稳健,刚毅勇猛,是一个不怒自威的高大少年,他是景家的嫡亲长子景松,他还有一个身份:神凤军斥候营校尉。 两人走进亭子,对着藤椅上的景虎见礼:“父亲。” 藤椅上的景虎缓缓睁开眼睛,对两人微微点头示意,冲一旁的侍女挥了挥手,那名俊俏侍女躬身离开了,景松和景兰也退到一侧,安静地看着景虎,等候父亲的示下。 景虎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怀里的白色狸猫,轻声说道:“我景氏一族自先父立誓效命老楚王起,便执掌着楚王府步军主力神凤军,到现在已经两代人了,可以说我景氏一族的命运已经和楚王府紧紧地系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这里,景虎拍了一下怀里的白色狸猫,狸猫蓦地睁开眼睛,蹬腿从景虎身上跳下来,喵叫一声离开了亭子。 景虎从藤椅上站起身来,将双手背在身后,望着池子中争食的鱼说道:“这次东海王派军进犯江夏郡,意图很明显,就是想试探一下我楚国的反应,如果我们一味后退,那必将迎来东海王的大军进攻。因此,王爷决定派松儿的斥候营秘密北进,连同江夏守军共同御敌,务必一战将来犯之敌歼灭,使得东海王对我楚国产生顾虑。” “父亲放下,松儿必定不辱使命。”景松应道。 景虎点点头,对这个儿子他是放心的,然后又说道:“王爷的意思是将那个赵翊编入你们斥候营当一名普通士卒。” 景兰皱了皱眉,说道:“只怕那小子不会同意。” 景虎额首道:“这个我们不用理会,同不同意在于他自愿,不用去强求。” “父亲,王爷对那小子……” 景虎挥了挥手,打断了景兰的话,“我们不用去猜测王爷的心思,王爷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 “是,父亲。” 景兰尽管心里有一大堆的疑惑,但父亲既然说了,也只好收在肚子里。 “松儿,这件事你去和赵翊说。”景虎对景松吩咐道。 “是,父亲。” 景松倒是也见过赵翊一面,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那日他正访友归来,在大街上碰到一群公子哥在为难一个少年,那群公子哥景松都认识,都是楚地权贵大族家的公子,整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打着聚友论文的旗号,专干些欺男霸女的勾当。 景松当时看那群公子哥对那少年动手动脚,而那少年却一直在赔笑道歉,一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后来是景松的随从提醒说那少年是景兰带回来的客人,景松才出面解了少年的围,不过景松心里最看不起胆小怕事没骨气的人,因此对那少年没有好感,只是留下一句“没事少出来逛”的话,便转身走了。 既然父亲说王爷要那小子进入斥候营,景松也就不多问,一口答应。 景虎突然一脸疼爱地看着景兰,笑道:“我的宝贝女儿,景家的一朵鲜花,也该是到了嫁人的时候了。” 景兰到底是女儿身,对父亲突然提及自己的婚姻大事,一时不及反应,一张俏丽羞得通红了。 “父亲!”景兰娇喊道。 景松和景兰走后,景虎犹自盯着池子中的鱼,喃喃地自语道:“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已经涌动,有朱雀乘风,却也还有玄武当权、白虎持势、青龙腾行、勾陈得位啊!”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八章 老楚王的打算 二月二,龙抬头。 按照往年的惯例,老楚王率领楚地的文武百官在东城郊举行了一年一度的祭祀祈福大典。从君山城出东门,一路上人头簇拥,好不热闹,君山城的百姓都跑来观看,大多数热也是想来沾沾福气。 老楚王一来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二来他身体一直有顽疾,一趟程序繁杂的祭祀大典下来,老楚王已经累得精神委顿,面色苍白了。 日落时分,云梦阁。 已经变成火红的霞光掠过君山湖面,把个烟波浩荡的君山湖映得霞光凛凛,如梦如幻。 云梦阁三楼外的华台上,老楚王舒服地在一张藤椅上躺着,时而闭眼养神,时而睁眼看看美丽的君山湖。 近来老楚王的心情大好,以至于老楚王觉得连伴随了自己多年的顽疾也似乎好了一些,有那么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感觉。往年从郊外参加完祭祀大典回来,老楚王非得在床上躺上两天不可,而今天他只是让人在华台上摆下一张藤椅,躺着休息一会儿后,就已经觉得精力恢复了不少。 尽管此时楚地的北方边境不安宁,但相比去了隐藏在老楚王心里多年的一块心病来说,已经算不得什么了。因为那些都是细枝末节,而他心里时常挂着的那块心病才是楚地生死存亡的根本。 一名王府中的老内侍匆匆往云梦阁三楼外的华台走来,他身后跟着两名手中端着托盘的侍女。老内侍轻手轻脚地走到老楚王跟前,见老楚王在闭目养神,便轻声叫唤道:“王爷?” 老内侍也没有想到他只是轻轻地叫唤了一声,老楚王竟然就睁开眼睛来,老内侍顿时眉开眼笑道:“哎呦,王爷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老楚王看着眼前这位已经跟随了自己大半辈子的老内侍,心里莫名起了些感慨,这岁月过得可是真快啊,当年聪明伶俐的小伙子,如今已是两鬓斑白,满脸皱纹,老态毕现了。 “是黄庭啊!” 老楚王边说着边用手撑着藤椅想坐起身来,老内侍忙弓腰去伸手扶起老楚王,脸上挂着笑容说道:“王爷,今天是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我让厨房做了龙眼,你也吃一碗?去去寒气也去去邪气,保佑王爷您身体康健,咱们楚国隆运昌盛。” 老楚王伸了一个懒腰,刚才眯了一觉,这会儿感觉精神不错,便爽朗地笑道:“一碗龙眼而已,那就为我楚国带来福运咯,不过你说的倒不错!好,那我就吃一碗,不求多福多寿,就希望老天爷让我多活一些时日吧,让我把该做的事情做完。” 老内侍口中所谓的“龙眼”,其实就是混沌,或许是老楚王心情好,本来说的吃一碗,结果一碗吃完,又添了第二碗,老内侍见自己的主子吃得香,心里也高兴。 老内侍从老楚王手里接过碗勺,又从身后侍女手中的托盘里拿了一方面巾递给老楚王,待老楚王擦完嘴收拾妥当后,老内侍便冲身后的侍女挥了挥手,让她们退下。 “黄庭,我让你查的事情有结果了吗?”老楚王问道。 “今天传来的消息,小王子自洛城大难后,便在流民堆里待了一年,后来随着流民一路到了并州,不知怎么就入了并州军的军旅,不过小王子可真厉害,三年的时间,硬是一刀一枪地积累战功,一直做到了并州军的步军校尉,后来因为刘合叛乱了大风王朝,小王子就又离开了并州军,暂时查到的就这些。” 老楚王微微额首,背着双手走到栏杆边上,举目望着日暮下的君山湖,脸露微笑道:“这就好了,我起先还担心他还是当年那个养尊处优的小王子,怕他经受不起风雨吹打。对了,他进入神凤军斥候营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在一旁垂手而立的老内侍杜黄庭回道:“景松将军已经去找了小王子,只是……只是小王子没有答应,景松将军也没有勉强,只是说让小王子好好想想。” 老楚王点点头,然后转身看着老内侍又吩咐道:“黄庭,你派几名得力的巫影暗中照看着他,以防万一,还有,这件事情暂时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安排。”老内侍拱手准备退下。 老楚王想了想又叫住了老内侍:“等等,你安排他与我见一次,见面的地点就安排在这里吧。” 老内侍又拱手称是,然后才退出华台。 凭栏而立的老楚王又重新面向君山湖,他将双手拢在宽大的袖子中,仰着的脸上满是欣慰,嘴里喃喃道:“大哥,翊儿还在人世,我知道这是你的安排,你放心吧,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了。” ------ 对于景家大公子景松来亲自上门找他,赵翊倒是没有感到多大的意外。 出于职业的习惯,赵翊在来君山城的这十几天里,几乎跑遍了君山城,明里暗里将君山城以及楚地的各方势力大致作了一番了解,同时对楚王府麾下的几只主力军队的情况也做了一番打听。 景松的斥候营的战力在整个楚军中,也是一等一的军队了,能成为这样一支军队的统帅,肯定不是等闲之辈。 赵翊和景松有过一面之缘,那日他在街上遇到几个无赖公子的纠缠,就是这位景家大公子帮他解的围。 景松走进赵翊住的院子,也不进屋去坐,只是站在院子中。 “我是神凤军斥候营的校尉景松。”这是景松开头第一句话。 赵翊倒是不失礼数,他抱拳道:“见过景将军,感谢将军当日替赵翊解围。” 景松微微额首,一双虎目内藏锋芒,紧紧盯着赵翊看。 “我这次来是想邀请赵兄加入我斥候营。”这是景松的第二句话。 赵翊没有表露出惊讶,也没有立即做出表示,只是迎上了景松的目光。 说实话,去这样的一支军队做一名士卒,赵翊倒是无所谓,只不过他还没有下定决心留在荆州,一来不知道自己的那位叔叔的真实想法,二来他还想着去凉州找姜文玉和崔书生,还有魏骁勇的下落他也要去弄清楚。 赵翊的目光先妥协下来,他微微笑道:“感谢将军的厚爱,不过赵翊现在还不能做决定,还请将军谅解。” 景松像是知道赵翊会是这样的反应,依旧微微额首,说道:“让你如我斥候营是王爷的意思。” 赵翊一脸疑惑看着景松,不明白景松说这句话的意思。 景松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留下一句“想好了来找我的话”后,便转身离开了院子。 目送景松离去后,赵翊站在院子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景松最后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自己的那位叔叔已经注意到了他?既然是这样,又为何要自己进斥候营呢? 一连串的疑惑在赵翊的心里冒出,只是不管他如何想,都得不到答案。 最后,赵翊收拾起心情,又抬头看了院子外面,这景家还真是兵战世家,老子儿子都是威名赫赫的将军,而且,生的那名女儿也不简单,景兰那“兵家才女”的名号,想来也不是凭空叫出来的,想起这位少女,赵翊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想到这个景兰,赵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这段时间光顾着打听君山城和楚王府的情况,倒把那件事情给忘记了。 当初从凉州一路过来,少女始终受到几方势力的追杀,必定是她身上藏着什么秘密或是什么紧要的东西,她一个景家大小姐跑去凉州那种寒凉之地,绝不是游山玩水那么简单。 只是不知道景兰是受了景虎的指令去的凉州,还是受了老楚王的指令。 闷在家里无事,赵翊看看天色尚早,便出了住的院子,准备去街上逛逛。 北天马蹄疾 第二十九章 醉风楼,喝酒惩恶少 景兰虽然没有来主动找赵翊,而且对他也没有什么好感,但这不影响景兰对赵翊的暗中监视,自赵翊住进景府那一刻起,事无巨细,赵翊的一举一动景兰都了如指掌。 比如赵翊那次在街上遇到几名世家公子的找茬,景松的出现并不是偶然,而是受了随从的刻意引领才出现在那条街上的。 而那名引领景松去那条街上的随从又是受了景兰的授意。 又比如日常进出赵翊居住院子的下人,其中就有“秋水”中的人,而这“秋水”是景兰在景虎的授意下,一手创办的专门刺探情报的组织。 因此,包括赵翊暗中调查楚王府情况的事情,景兰也是知道的,只是见赵翊并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因而并没有对赵翊的行为采取措施,而只在暗中监视。 对于这一切,赵翊并不知情。 赵翊信步走出景府,沿着景府门前的大街,一路往热闹处走去。 君山城是楚王府所在地,东临君山湖,北靠大江天堑,是荆襄大地上的第一大城,又是连接南北水路的重要城镇,加之这些年楚地还算安定,是以君山城里每日南北商旅来往不绝,街两边店铺林立,市井繁华,端得热闹不凡。 赵翊心里装着事,心思沉重,对于街上的热闹情景并没有去过多注意,只是一个人低头走着。 听见前面人声喧哗,同时鼻子问到一股酒菜香味,赵翊抬头看去,原来他一路低头游走,已经走到了一家酒楼前,只见酒楼门口食客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赵翊见日头已经偏西,他不自觉地摸了摸肚子,已经有了些饿意,便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见酒楼的大门上挂着“醉风楼”的牌匾,牌匾古朴,上面字迹苍遒有力,颇有风范,却不知是哪位大家所题写。 闻着楼里飘来的阵阵酒香,赵翊不但饿了,连酒瘾都给勾出来了。 赵翊咧嘴一笑,摸了一下口袋,顿时把心里的烦心事抛到一边,抬腿往酒楼走去。 守候在大门口的小厮见赵翊走过来,边打恭边热情地将赵翊往二楼上引,二楼人头簇拥,说话声、喝么声不绝于耳,赵翊也不去考虑什么佳座,特意选了一个靠角落的座位坐下,这里清静没人打扰,正好可以一人自饮自酌,乐得自在。 赵翊向热情的小二哥随便要了两个小菜,却要了一壶二两银子一壶的上好花雕。 喝酒嘛,菜可以一般,但酒却不能马虎。 这酒楼地处君山城繁华地段,旁边就是闻名天下的“软绣天街”,有名的烟花之地,自古相传楚女细腰水灵灵,不但引得过往商客忍痛阔绰一回来这着尝一尝鲜,“软绣天街”的脂粉气更是引得许多文人骚客闻风而来,在这里留下了许多供人茶余饭后谈论的佳话。 相传“软绣天街”的花魁弄玉姑娘每次出行,来观望她的油壁车想一睹花魁风采的人群,都会堵上好几条街,可见名气之盛。 醉风楼开在“软绣天街”的隔壁,不但体现了老板的眼光,也证明了老板的实力不一般。 酒菜上来了之后,赵翊先倒上一杯,一口饮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不愧是二两银子一壶的上好花雕,入口醇厚清香,回味无穷。 赵翊心情顿时大好,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起来。 像这样坐下来喝酒的时候,赵翊想了想还真不多,但是让他喝得最痛快,也最高兴的一次,却是那次与姜文玉、崔书生两人在那无名山包上的一顿痛饮,可见喝酒不但要酒好,也要找对人。 喝得正高兴时,赵翊的耳边却传来了刺耳的吵闹声。 赵翊放下酒杯,举着一双微微有些醉意的眼睛寻声看去,在离他有三张桌子远的一席上,有一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领着一帮人,正在为难一个身穿白衣的青年人。 青年人一脸涨红,像是极其愤怒,只是两只手被人抓住了,面对华贵公子的调笑,却束手无策。 赵翊厌恶地摇了摇头,那个华贵公子和他身后那群人他认识,那日当街纠缠他的就是这帮人,赵翊也不想多管闲事,生出事端,便又低头喝着自己的酒。 突然,一个人影飞了过来,狠狠地砸在赵翊面前的案几上,他的那壶二两银子的上好花雕,也被砸碎在地,连赵翊的身上也溅到了不少酒菜残渣。 被扔过来的正是那位白衣青年人,他狼狈地爬起来,脸上和身上都是酒菜污渍,白衣是还留下斑斑血迹。 赵翊酒气上涌,一股怒气顿时直冲头顶,他大声问道:“谁弄的?” 赵翊的一声大吼,让本来喧闹的酒楼,顿时安静下来,像是一个本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人,突然被人掐住了脖子。 那名华贵公子领着身后的几人,慢悠悠地走到赵翊身前,一脸嘲弄地笑看着赵翊,嘴上说道:我以为是谁呢,原来是咱们的赵大侠啊,呦!这么有雅兴,一个人在喝上了。” 赵翊心情本来随着几杯酒下肚,已经变得稍微好了些,听到那华贵公子冷嘲热讽的话,顿时心里的火直往外冒。 他慢慢站起来,也不去看华贵公子以及他身后的人,自顾自地整理衣服上的污渍,脸上却渐渐地如笼罩上了一层寒霜,神色冰冷得吓人。 二楼的那些食客们都在一旁观看着,有些人一脸幸灾乐祸,等着接下来的好戏。有些人则摇了摇头,一脸的惋惜。 那华贵公子乃是国相昭永的二公子昭华,仗着昭家在君山城财大势深,平日里纠集一帮同样游手好闲的世家公子,整日地在君山城里游荡,专做些欺男霸女的事来取乐,倒是整治出了好大的名声来,君山城里的大多数人,对这群混世魔王唯恐避之不及。 “呦呦,这脸绷的跟个西瓜似的,咋地,你还想咬人不成!今儿又找了景府哪位来帮你啊?” 昭华将他那张油光满面得有些臃肿的头脸伸到赵翊眼前,挤眉弄眼地嘲笑。 昭华的话就如砸入君山湖中的石头,让那些本来在闭口观看的人群,顿时都大声笑起来,昭华身后那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浪荡公子,更是吹起了口哨,以增加气氛。 “这是你弄的?”赵翊冷冷地问道。 昭华收住笑声,一本正经地说道:“对!是我弄的。” 谁知下一刻,只听见啪啪两声,昭华的那张油脸上,两边各出现一个鲜明的手指印。 他两眼发直地瞪着,一时间傻愣住了。 随即,昭华往后躲了多,同时嘴里爆发出了一声杀猪般的嚎叫:“你敢打我!给我剁了他。” 昭华身后的几名恶奴,听到了他的喊声,立马气势汹汹地冲向赵翊。 赵翊猛踢一脚身前的案几,一张案几连同上面的碗碟飞向那几名恶奴,赵翊的这一脚使上了一成的气力,那几名恶奴虽然蛮横,气势汹汹的,但毕竟只是练过几手粗浅的功夫,被赵翊踢来的案几一撞,顿时都被撞得向后摔去,撞坏了不少的案几席位,倒地后已是口吐鲜血,大声惨呼。 赵翊连看都没有去看那些恶奴,他身形一晃,便出现在满脸惊恐的昭华面前,冷冷地看着昭华,两人的脸相差不超过一寸。 昭永被唬了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逃离,却被赵翊捉住一只胳膊,然后用力一甩,他那肥大的身躯如一堆肉山飞起,砸向另外几名没有受伤的恶奴。 只听见乒乒乓乓的声音连着响,昭华和那群恶奴摔在了一起,接连砸坏了好几张案几,流出的鲜血和酒菜污渍混合在一起,那样子要多惨有多惨。 那昭华自打娘胎出来,从未有过今天的这般惨像,他在地上爬了几次没爬起来,顿时躺在地上大呼小叫起来,什么恶毒的狠话都喊出来了。 赵翊拍了拍手,顺手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壶酒,往嘴里灌了一口,入口清冽绵长,居然比上好花雕的口感,还要好上几分。 那名白衣青年人见赵翊这般生猛,也像是被惊着了,见赵翊在这种场合下,犹自能悠然地喝酒,心里不免对赵翊又生出几分佩服,他走到赵翊身前,拱手道:“多谢兄弟相助。” 赵翊打量了一下白衣青年人,见他右胳膊上的衣服被鲜血染了一大片,便问道:“你伤得怎么样?” 白衣青年人摇了摇头,说道:“一些皮肉伤,不碍事。” 别看他一个文弱书生模样,说话倒也硬气得很。 赵翊转身见与昭华同来的那几名公子哥,都一脸惊恐地看着他,便大声说道:“你们给我听着,以后要是让我再看到你们,见一次我打一次,还不快滚!” 那些公子哥如被松了绑的兔子,转身一溜烟跑了。 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都站得远远的,生怕被赵翊这个长相秀气手段生猛的猛人给误认为是和那些公子哥一伙的。 奇怪的是,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也没见酒楼的老板出来,只有几个小二哥在一旁看热闹。 赵翊今天索性不再忍着,也不怕这群公子哥背后的世家找他麻烦,大不了离开荆州,在战场上舔过刀口的人,还怕他们。 赵翊走到昭华和那群恶奴面前,蹲下来看着已经被摔打成猪头的昭华,冷声道:“你也给我听好了,今天只是给你个教训,让你长长记性,以后再看到你仗势欺人,小心我拿你这一身肉去喂狗。” 说完站起来往楼梯口走去,看到一个小二哥在一旁站着,赵翊停下脚步对那小二哥说道:“打坏了的东西你们找那位昭公子赔偿。” 那名小二哥连连点头,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赵翊再不管其他人,一路下楼走出醉风楼的大门,到了街上,迎面吹来一阵清风,赵翊顿感一阵舒畅,今天的酒喝得也尽兴,心里的闷气也发泄完了。 “看来酒量以后还得练练。”赵翊自嘲了一句。 他打量了一下四周,街上依旧车水马龙的,热闹非凡,只是他没了兴致,准备就着酒意,回景府住的院子去好好睡个觉。 正往回走着,赵翊的身后传来一声叫喊:“兄台请留步。” 赵翊停下脚步,回身看了一眼,见是刚才那个白衣年轻人,便问道:“怎么了?” 白衣年轻人快步走到赵翊的跟前,拱手道:“在下孙景略,还未请教兄台的姓名。” “我叫赵翊。” “再次感谢赵兄刚才出手相助。” 赵翊见眼前这位叫孙景略的年轻人,虽然一身狼狈,却神态自若,器宇轩昂,心里便多了几分好感,也回礼道:“孙兄不必客气,那几个恶少我找就看不顺眼了。” 孙景略笑了笑,说道:“赵兄不但身手好,而且出手干脆利落,真是让人看得痛快。” 赵翊看着眼前比自己稍微年长一些的孙景略,越看越顺眼,便邀请道:“孙兄家住哪里?不如我们明天找时间好好喝一杯?” 听了赵翊的话,孙景略脸上露出一些难色,苦笑一下说道:“孙某双亲早逝,早已无家可归,只身漂泊,浪迹江湖而已。” 赵翊走上前去,抓住孙景略的一只胳膊,激动道:“看来孙兄的身世与赵翊相似,也是个只身漂泊江湖的人,如果孙兄方便的话,不如与我一同回去?” “如此甚好!”孙景略大喜道,竟然一点也不客气。 赵翊也不管是在大街上,抓起孙景略的一只手便走。 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辆马车,在赵翊和孙景略身前停了下来,车帘掀起,从马车里走下一名两鬓斑白的老人,他走到赵翊的跟前拱手道:“赵公子,唐突了,在下是楚王府的内务总管杜黄庭,奉王爷之命来请赵公子赴楚王府一叙。” 老人态度诚恳,礼数周到。 赵翊心里一惊,心道这一刻终于来了,他仔细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老人,见他一脸诚恳,不像是有什么阴谋,便说道:“老人家客气了,只是在下还有一位朋友……” 孙景略见状忙打断赵翊的话:“赵兄如果有要事的话,请去办就是了,不用理会我。” 老人打量了一下孙景略,见他也颇有些气度,像是名读书人,便说道:“无妨,赵公子可以带着您的这位朋友一起。” 赵翊转头看着孙景略问道:“孙兄你意下如何?” 孙景略冲老人拱了拱手,然后对赵翊说道:“赵兄请先去王府赴约,我会客栈收拾一下东西,你告诉我一个地址,我晚些时候来找你。” 赵翊想了想,便点头同意了。 “孙兄收拾妥当后可去景府找我,就说是我的朋友。” 孙景略躬身行了一礼,口中道:“如此我便先告辞了。” 等孙景略走后,赵翊才问眼前的老人:“杜总管,不知王爷找我何事?” 杜黄庭躬着身自道:“王爷没让我多说,赵公子去了便知。” 赵翊看了看老人身后的马车,心想既然来了君山城,终究是躲不过去的,是福是祸去看了就知道了。 赵翊点点头,道:“如此,还请老人家带路。”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章 楚地第一世家 国相昭府,是位于君山城西北的一座颇为气派的府邸,这座昭府在楚地百姓心中的威望,仅次于楚王府。 是被公认的楚地第一世家。 昭永作为一名从年轻时候就跟随老楚王的老臣,不但在楚王府资历深,而且为楚王府立下的功绩也不少,现在的楚国能拥有两州之地的藩土,并且能在四周强敌环伺下安然生存,昭永确实是功不可没。 特别是洛城之变后,天下局势动荡,地方豪强并起,在此关键之时,昭永献上了关键的一策,他让老楚王上书文帝尊东海王为都督中外兵马大元帅,以换取楚地北部的暂时安宁,然后东连琅琊王,西拒成都王,再用楚王府三分之二的军力以迅雷之势抢占交州,一举壮大了楚王府的势力。 老国相昭永常标榜自己是一名修习王道之学的儒士,但这份手腕却更像是能拨动天下运势的纵横策士才有的。 至此之后,楚地的各大世家势力再也不敢轻视这位年过花甲的老人。 老楚王也没有亏待这位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先是让昭永做了楚地百官之首的国相,又让昭永的大儿子昭明做了君山城令,负责一城安危。还赐下府邸奴仆,各种奇珍异宝、金银财货就更不用说了,最重要的是老楚王将自己的大女儿君兰翁主下嫁给了昭永的大儿子昭明,可见老楚王对这位老臣的恩宠,有多么的不一般。 楚地人常说,楚地文有昭府,武有景府,一文一武,得保楚地一方平安。 今日老国相昭永从王府议事回来后,便一直待在府中的书房里,看看书眯眯觉,人上了年纪,最是容易犯困。 书房中只有一名身段窈窕的花季侍女在一旁伺候着。 二月的楚地,一旦天阴就会便得寒冷,犹如又回归到刺骨的寒冬天气一般。 昭永的书房分为里外两间,中间是用一面格子架隔开的,格子架上摆放着各种瓷器、玉石雕品、砚石等精美饰物,书房里除了有窗的一面墙空着,其他墙面都立着书架,上面摆满了一摞摞的书籍。 书房的里间是昭永平时处理事务的地方,一般人是不能随便进去的,外间才是昭永喝茶看书的地方。 那名花季侍女将火炉烧得旺旺的,又在火炉旁边温着一壶茶,以便及时地给半躺在藤椅上看书的昭永添热茶水,如果案几上的香炉里的熏香烧完了,她便悄悄起身去换一块。在没事做的时候,这位花季侍女便用一手支着头,睁着一双大眼睛去看着外面院子里盛开的桃花。 昭永看了一会书,觉得有些累了,便将持书的手放在肚子上,另外一只手在持书的手上面搭着,闭起了眼睛,慢慢进入迷糊中,做起了少年郎的美梦。 一个灰白头发的老管家,脚步轻轻地走进书房,先看了一眼那名花季侍女,然后对着藤椅上的昭永轻声叫唤了两声。 多年警惕的习惯,使得老国相昭永的睡眠很浅,只要有一些动静便会使他从梦中惊醒过来,因此,昭府订立了一条规矩,只要是昭永睡觉的时候,房间里是不允许有任何的响动的。 有一次,一名新来的侍女不知道这个规矩,在伺候老国相昭永午睡时,在房间里弄出了声音,惊醒了已经入睡了的老国相,当场就被老国相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顿,后来就再也没有在昭府看到过这名可怜的侍女。 老相国嘴里哼哼了几声,慢慢睁开眼来,脸色因为美梦被打断而变得有些不善,当他看到唤醒他的是府里的老管家,便收起了脸上的愠色,用依然带着些不高兴的语气问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老爷,不好了,二公子在醉风楼被人给打伤了。”老管家虽见昭永一脸的不快,却也管不了那么多,一脸着急地说道。 那名身段窈窕的花季侍女走过来扶老国相昭永坐起身来,昭永坐好后眯眼看了一眼花季侍女,将手里的书递给她,因睡梦被打断而产生的不快已经被他收起来了,只见他语气平静地问道:“是什么人动手打的华儿?伤得如何?” 老管家走上前一步,面带难色道:“是一名叫赵翊的人打的,二公子伤得不轻,身上有好几处伤,最严重的是左手被打断了。” 老国相昭永突然伸手在藤椅的扶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一双被皱纹包裹着的眼睛里,射出一道骇人的目光,一股上位者的威严自老国相身上散发出来。 那名花季侍女被吓得瑟瑟发抖,老管家也不自觉后退了一步,老国相上一次表现得如此盛怒还是在四年前。 “对府中的门客吩咐下去,就说是我说的,谁能将那个赵翊打残了带到我跟前,我重重有赏。我不管他是什么人,有什么背景,他既然敢断我儿一只手,我就要废了他四肢。” 老管家心里一惊,一脸踌躇道:“可是……” 老国相忽的一下转过头来,盯着老管家看的眼睛里,露出骇人的凶光,冷声道:“可是什么?” 老管家忙弓腰低头,一脸惶恐地解释道:“老奴去查清楚了,那个赵翊是景家大小姐景兰带回来的,目前就住在景府中,还有……还有老楚王似乎也认识这个赵翊,已经派了杜黄庭把赵翊接进王府了。” 老国相听了府中老管家的话后,顿时变得沉默起来,虽然他收起了脸上的盛怒之色,但目光却变得阴鹫起来,犹如一头潜伏等待捕猎时机的老狼。 “福老,你派人去暗中调查一下这个赵翊的来历,他和老楚王、以及景府是什么关系。” 老国相说这话的时候,神色已经变得平静,可那位被称作福老的老管家知道,自己的这位老主人一旦露出这幅表情来,便是证明他在心里已经做出什么决定了。 老管家恭敬地应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还有,叫明儿马上回府。” “是,老爷。” 醉风楼的事情,没过多久便闹得满君山城皆知了,赵翊可谓是一战成名。 有些人欢喜,有些人忧愁。 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等着做好戏给别人看。 一介布衣的孙景略回客栈略微收拾了一下,便赶去景府,他见到景府的管家冰公时,说明了来意,冰公一听是赵翊的朋友,便也没有为难他,亲自带着孙景略去了赵翊的住处,并吩咐下人为他准备饭食。 孙景略在这之前是知道景府的,对于楚地的兵战世家在心里也很是仰慕,但是在这之前他对于赵翊是一无所知的,也不知道赵翊和景府是什么关系。 不过对于已经身无分文的孙景略来说,此刻最重要的是有一份饭食填饱肚子,有一间屋子遮挡风雨,至于其它,则是他活下来以后才会去考虑的问题。 冰公去向景虎禀报孙景略的事时,景虎正在和自己的一对儿女在偏厅中说着醉风楼的事情。 景兰听说赵翊又拉了一个朋友来府里白吃白喝,顿时满色一沉,皱着眉头道:“这小子倒是一点都不见外,竟然自作主张领着外人来景府住。” 景松看了一眼秀眉紧蹙的妹妹,然后向冰公问道:“知道这孙景略是什么来历吗?” 冰公摇了摇头,说道:“老奴从未听说过这个人,看样子像是个读书人。” 景虎低头喝了一口茶,然后拂了一下衣袖,说道:“冰公,你先好生招待这位孙景略,别怠慢了客人,只要这人不闹事就不用去管他。” “是,老爷,那老奴退下了。”冰公微微躬身应道。 景虎冲冰公微微额首,看到冰公转身离开后,才转头看向坐在左手席位上的景松,“松儿,你是说赵翊对于加入斥候营的事情没有当场表态是吧?” “是的,父亲,他说要考虑一下。”景松应道。 景虎微微点头,如自言自语般说道:“老楚王与这赵翊到底是什么关系?为何指名要赵翊加入斥候营呢?两人绝不像只是一面之缘那么简单。” “父亲,您说老楚王把赵翊叫进王府去是做什么?”景兰问道。 景虎还是摇了摇头,脸色有些茫然,说道:“为父也不清楚,兰儿,从这一刻起,你时刻关注着老楚王和赵翊的动向,一有情况立即告诉我。” 景兰点头答应,又问道:“父亲,那醉风楼的事情该怎么应对?” 景虎微微一笑,说道:“这倒不用担心,既然老楚王在醉风楼事情发生后,还将赵翊接进王府内,说明老楚王不会不管的,你只要时刻注意昭府的动向就行了,以老国相的心性,是不会放过赵翊的。” 景兰冷哼一声,有些幸灾乐祸道:“倒要看看,那小子该如何去应对眼前的局面。” 坐在景兰对面的景松微微一笑,经过这次醉风楼事件,他对于那位只见过两次面的赵翊,倒是生出了些好感。 之前他看不上赵翊,是因为觉得这人没血性,如今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敢于一个人面对那么多世家,冲着这份胆量,就是一名非常合格的斥候兵卒。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一章 亲人相见泪满衣襟 楚王府濒临君山湖,这里原是一处荒野山村,只因堪舆家说这里“山势藏水”,水为气运当福泽绵长,可使楚王府人才辈出,可使楚地国运恒昌,因而老楚王花大力气在这里依山傍湖之地建立王府。 结果这几十年来,楚王府男丁凋零,后继乏人,女儿倒是生了一个又一个,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傍临君山湖水气太盛的缘故。 到了后来,老楚王也只得认命了,不管是当日那位堪舆家的有意为之,还是因其功力未到,没能利用好此地的山水气运,老楚王都不再去纠结,或许这就是他的命。 在云梦阁三楼里的北面墙壁前,树立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在这道屏风上,绘画的却不是寻常的山川湖泽、凤鸟瑞兽的图案,而是整个红尘世界疆域图: 九州中有五湖五岳 四海中有八荒三山 已经步入垂暮之年的老楚王,背手站在屏风前,身子微微有些佝偻,他正凝神仰望着这幅红尘世界疆域图,眉头深皱,目光锐利。 几乎是每天,老楚王都要来这儿站一会儿。 以往这个时候,老楚王都会心生感慨,想起昔年自己的那位大哥对他所说的话:咱们眼前的这九州山川、五湖四海,不过是某些神秘存在的羊圈,而生活在其中的人类,也不过是那些存在豢养的食物而已。 大哥的这番话,当时的老楚王听后震惊不已。 老楚王年轻时也曾游历天下,访圣寻奇,有一次在会稽山探禹穴时,得到过一卷古书,上面记载的是有关上古圣王率领族人治水救世的事迹。 上古时期,天塌地陷,滔天洪水肆意红尘大地,妖魔鬼怪趁机祸乱人间,大禹圣王为平滔天洪水,灭猛兽妖魔,以其宏大胸怀和圣王伟力,十三载足迹遍及红尘大地,开山凿河,疏通山川脉络,灭巫水蛟龙,服四方异族,使得红尘大地重归于安宁。 红尘世界中万族感恩大禹圣王的绝世功绩,尊其为红尘大地的共主,永世朝拜,大禹圣王在治水的过程中,深感红尘世界的疆域浩大辽阔,难于治理,于是分天下为九州,分置九州牧,分领天下。 大禹圣王分封天下之政,使得混乱杂居的神州万族变得有序,人们安居乐业,百业兴起,神州大地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繁荣昌盛。 那卷古书上除了详细记载了大禹圣王治水除妖的丰功伟绩,还讲到一则事情,说得是大禹圣王成为天下共主后,命工匠铸造了九尊神鼎,用来镇压九州气运,以求祸乱不起,国运绵长。 如此,后世便有了“问鼎”一说。 但是老楚王的大哥告诉他说,圣王九鼎镇压的不光是九州气运,更是为了镇压沉睡在九州秘境中的可怕存在。 上古圣王曾经有训示,九州大地一旦起战火,使得九州气运不能凝聚,那些可怕的存在就有可能从沉睡中苏醒,从而突破封印。 如今九州已乱,而大哥也已经离他而去。 老楚王站在巨幅地图前久久出神。 ------ 赵翊跟着那名自称是楚王府内务总管的老人进入楚王府,一路走来,楚王府中亭台楼阁的宏大气象和山水景致的布局,让赵翊这位打小在王府中长大的王孙也赞叹不已。 路上遇到的王府下人,都纷纷驻步向他们行礼,这让赵翊又有了一种回到儿时的感觉。 他们走在一段回廊里的时候,赵翊看到一名衣着华丽的女子领着几名侍女迎面走来,像是王府中的女眷,当那名女子走到跟前时,赵翊见走在前面的老人向华丽女子躬身行礼,口中称呼其为“德阳翁主”。 德阳翁主见老人身后的赵翊直着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看,心里顿时不喜,蹙眉道:“黄伯,这人是谁?怎么这么没有规矩?” 老人打恭笑着回道:“回德阳翁主,这位赵公子是王爷请来的贵客,第一次来王府,不知道咱们的规矩,还请翁主见谅。” 赵翊见老人在给他打圆场,也不想让他太过为难,便也向华丽女子躬身行礼,口中说道:“赵翊见过德阳翁主,有失礼之处,还请翁主原谅。” 赵翊边行礼边在心里想道:“这位女子看来是自己的堂姐或堂妹了。” 德阳翁主打量了一番赵翊,见他生得俊美,颇有些气度,虽然神色有些倨傲,但态度还可以,便也没有再去追究赵翊先前的无礼,向两人微微欠了欠身,便领着侍女走了。 杜黄庭见赵翊频频转头去看已经走远的德阳翁主,便笑着道:“赵公子,这德阳翁主是王爷的第二位千金,不但人生得美,而且聪慧大度,自小便跟随巴蜀的一名剑仙学剑,在众多的翁主中,王爷最是喜欢德阳翁主。” 赵翊只是态度谦恭的嗯了两声,算是对老人的回应,并没有再说什么。尽管是自己的堂姐,也不便在身后对她评头论足的,更何况老人还不一定知道自己和那位德阳翁主的关系。 当赵翊跟随老人来到云梦阁前,他看着眼前这座有“天南第一阁”美誉的云梦楼阁,见那雕梁画栋,琉璃飞檐,既气象不凡,又华丽精致,赵翊顿时赞叹不已,这云梦阁胜过当初自家王府中的弘义阁多矣。 老人领着赵翊径直走到云梦阁的三楼,他们看到老楚王佝偻着身子站在一副巨大屏风前,正仰头看着屏风中的地图画面。 杜黄庭走到离老楚王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躬身道:“王爷,赵公子来了。” 老楚王闻声收回目光,慢慢转过身来,先是冲杜黄庭点点头,然后举目向赵翊看来。 赵翊看着眼前这位在这世上唯一还能算得上是亲人的亲叔父,心里有股抑制不住的激动涌上心头,但是他还是克制住这股激动,极有分寸地向老楚王跪下行礼,“草民赵翊见过王爷。” 老楚王走上前来伸手扶住赵翊的两条胳膊,瞪着一双微红湿润的眼睛,一脸激动地看着赵翊。 “翊儿,没想到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大哥大嫂泉下有知,可以欣慰了。” 老楚王的一句话如一剂炸开心门的火药,赵翊心里被压制的那股激动瞬间如山洪般爆发出来,整整四年来,多少个白天和黑夜,赵翊独自承受着失去家人的痛苦,独自面对陌生世界所带来的磨难。 在这一刻,赵翊心里压抑的所有心酸被老楚王的一句话给勾动了,他流涕嗯咽道:“叔父!” 赵翊的痛苦流涕和哭喊声,将老楚王也勾动得老泪纵横,嗯咽不已。 一旁的杜黄庭看到这一幕,那张满是皱纹的脸露出了笑容,一双老眼里却也变得湿润。 叔侄二人许久才从重逢的激动中恢复过来。 老楚王拉着赵翊走到席上坐下,杜黄庭亲自跑过来给他们斟茶,一杯茶喝完,老楚王对杜黄庭吩咐道:“黄庭,你去让人准备酒菜端来这里,我要和翊儿痛饮几杯。” 杜黄体笑着道:“王爷和翊殿下稍坐,老奴这就去安排酒菜。” “黄庭,把德阳叫来,让她也来认一认她的这位堂弟。”老楚王又吩咐道。 杜黄庭躬身答应后,快步退了出去。 阁中只剩下老楚王和赵翊两个人,赵翊此时的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他仔细打量老楚王,见自己的这位亲叔父依稀有父王的样子,只不过他头发花白了,脸上也长满了皱纹,精气神也显得不足。 自己的父王是一名武道一品的高手,无论从形态还是神态来说,都比这位叔父显得器宇轩昂得多,霸气威猛得多。 “翊儿,这些年你受苦了。”老楚王满脸爱怜地说道。 赵翊虽然经历过沙场的生死历练,且也经历过残酷的武道磨砺,但毕竟是少年心性,在经历今年的孤单生活之后,咋一遇到亲人,见到的和听到的都是亲人的关切之情,心里的激动情绪难免又失控而无法控制的时候。 他拱手嗯咽道:“谢叔父关心,翊儿不苦。” 老楚王点点头,欣慰道:“以后就跟着叔父,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或许是人老了,就喜欢叨叨絮絮,再加上见到失联许久的亲人,老楚王的嘴就一直问这问那的说个不停,恨不得一下子了解清楚赵翊这些年的经历。 赵翊也不觉得老楚王罗里吧嗦,心里反而很高兴,自己这些年的经历和心里的苦楚,早就想向自己至亲的人倾诉了,老楚王给了他这个机会。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二章 赵翊有麻烦了 昭府,西院。 已经是入暮时分,院里灯火通明,各色下人往来不绝,神色慌张。 西院的北边厢房中,不时传出嚎叫声,声音洪亮,音调凄惨。 老国相昭永领着一名身材威武的年轻人匆匆走来,神色慌张的下人们见到二人,都纷纷避开,在一旁躬身低头候着。 自踏入西院里,老国相远远便听到了厢房中传出的嚎叫声,眉头拧得如麻绳一般,目光更是越来越冷。 而老国相身后的那名年轻人,步履矫健,面色深沉,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在床上半躺着的昭华,一张脸肿的跟个猪头似的,上身多处用白布缠着,左手打上了夹板,然后用白布缠绕着,白布的一头挂在脖子上。 这幅形象确实不忍直视,可见赵翊下手之重,又恰到好处。 昭华看到父亲和哥哥走进房间,顿时把那如杀猪般的惨叫声,又提高了几个音阶,真正的撕心裂肺起来。 尽管明知道自己的儿子有演戏给自己看的成分在,但看到儿子浑身的伤时,老国相还是心疼得落下泪来,匆忙走到床边,关切地问道:“华儿,让你受委屈了。” 老国相的一句话,引来昭华的一顿嚎啕大哭,鼻涕眼泪沾湿了他胸前的白布。 “父亲,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一生心肠颇硬的老国相被儿子的这一声叫喊,几乎把心都给叫碎了。 自己的两个儿子,打小就娇生惯养着,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就是当初大儿子昭明习武从军,见到他受苦受累时,老国相也都是心疼了好长一段时间。 而如今,竟然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在君山城里,敢出手将他的儿子伤成这样,那不是想反了他老国相的天吗? 老国相安慰了昭华几句,然后起身对自己的大儿子昭明说道:“明儿,你也看到了,那人竟将你弟弟伤成这样,如果不为你弟弟讨回一个公道,咱们昭家如何还能在楚地立足。在君山城里寻衅滋事,并且还伤了人,你这个君山令知道该怎么做吧?” 昭明神色一变,忙拱手道:“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严惩凶手,为弟弟讨回公道。” 老国相眯起他那双老狼眼,冷笑道:“他景家一直仗着他父子手握兵权,对我昭家指三画四,天赐良机给我昭家,这次我倒要看看他景虎怎么应对。” “请父亲放心,这次我非让他景家脱层皮不可。”昭明也应和道。 老国相点点头,然后说道:“明儿,你专心去对付景家就行了,至于那个姓赵的小子,就交给府里的门客去处理。” 昭明点头应道。 老国相好客之名,在楚地是有名的,这些年他借助自己的好名声,以及优厚条件,明里暗里养了一帮门客,有读书士人,有江湖豪客,还有山林修士。 这些门客不但为他出谋划策,还出手做一些他老国相和昭家都不方便出面的事情。 老国相又转身去看床上的小儿子,满脸关切地道:“华儿,你安心把伤养好,其他的交给父亲和你大哥来处理。” 昭华臃肿的大脸配合着哭像,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嘴里嚎叫道:“父亲你一定要为我做主啊!” “好好,为父一定给你做主,你安心养好伤就行。”老国相耐心地安慰道。 ------ 景兰神色匆匆地踏进景府,径直走到东院南边的书房中,景虎正端坐在案前,手里拿着一卷书翻看,案上点着一盏油灯,灯光被走进来的景兰带得摇曳闪烁起来。 “父亲,昭府有行动了。”景兰急道。 景虎放下手中的书,抬头看着景兰,微笑道:“慌什么,没什么大不了的。” 景兰被父亲一说,顿时也觉得自己太过于紧张了,深呼吸了一下,放缓了说话的语气,“父亲,老国相准备利用此次事件来找我们景府的麻烦,他已经找过章家、潘家和元家了,还去过范府和杜府。” 景虎沉吟片刻,从暖榻上站起身来,一只手背在身后,一直手捋着下巴上的胡须,缓慢地走了几步,停下来看着景兰,说道:“兰儿,你即刻派人去王府外,如看到赵翊从王府出来,即刻将他带回来。” 不等景兰回答,景虎又一挥手,说道:“不,还是我亲自去趟王府。” 景兰看着神色凝重的父亲,知道这次事情对于景府的影响不一般,便问道:“父亲,需要兰儿做什么?” “你派人看紧孙景略,同时要保证他的安全,另外你时刻注意昭府还有君山城里其他世家的动向。”景虎吩咐道。 景兰点头道:“请父亲放心,兰儿知道该怎么做了。” 君山城宵禁稍晚些,入暮的君山城里,除了城南的平民区,其他地方都是灯火通明,大街上也是人头簇拥,热闹不凡。 城正北边的楚王府,景象一如往常,只是在靠东边的云梦阁中,人声不绝,谈论得胜欢。 杜黄庭离去没多久,阁外的走廊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阁门开启,走进来一名华服少女,正是赵翊先前在廊间遇到的德阳翁主,老楚王的二女儿。 “德阳,快过来见一见你的堂弟。”老楚王招呼道。 赵翊听了老楚王的话,忙站起身来,对已经走到自己身前的德阳翁主躬身行礼道:“见过堂姐。” 德阳翁主一双妙目上下打量赵翊,先前在廊间遇到时,不知道赵翊的身份,因而没有过多注意,这会儿认真看后,见自己的这位堂弟端得仪表不凡,只是生得太俊,过于女子像,好在他眉宇间有股不怒自威的威严,让他显得有些男子气概。 德阳翁主欠身还礼,高兴道:“这下好了,突然多出了一位弟弟,姐妹们肯定高兴得了不得。” 赵翊见这位堂姐模样美丽,落落大方,心里也就不怎么拘谨了,待德阳翁主坐到对面的席上,便也坐了回去。 老楚王笑着道:“德阳,以后可不准欺负你堂弟。” 德阳翁主撒娇道:“父王,你怎么就说我,如果是堂弟欺负我怎么办?” 赵翊讪讪地笑了笑,心想这位堂姐说话如男子一般大胆,倒是和景家那位大小姐有得一比。 老楚王听后哈哈起来,摇了摇头道:“你这个妮子,嘴跟你手里的剑一样,一点都不肯吃亏。” 德阳翁主顿时不依了:“父王,你怎么当着堂弟的面这样说我,堂弟,你觉得我好吗?” 赵翊没想到德阳翁主会这么直白地问自己,已是许久没有和女孩子这么说话的他,顿时脸红起来,讪讪笑道:“姐姐很好。” 德阳翁主给赵翊使了一个眼色,那意思是说:算你会说话。 然后又看着赵翊说道:“父王,堂弟以后就住在府里吗?安排那个院子给他住?” 老楚王却说道:“你堂弟暂时还不住到府里来,而且他的身份你暂时也不能告诉其他人。” “这是为何?”德阳翁主不解道。 “我自有安排。” 老楚王又对赵翊说道:“翊儿,这段时间就委屈你了,你暂时还住在景府,等叔父安排好了一切,便把你接到王府来。” 这时,杜黄庭匆匆忙忙从外边走进来,躬身禀道:“王爷,景虎将军来了,说有事情禀报。” 老楚王沉吟片刻,说道:“黄庭,你引景将军来这里吧。” “是,王爷。” 赵翊和德阳翁主准备回避,却被老楚王给叫住了,让他们就坐在原位。 不一会儿,杜黄庭领着景虎走进阁来。 景虎看到德阳翁主也在,脸上一愣,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了,他躬身行礼道:“见过王爷,见过德阳翁主。” 老楚王冲杜黄庭点点头,后者会意,转身离开了。 老楚王又对景虎说道:“景将军,请坐下说话。” “谢王爷。” 景虎坐到赵翊下手的一席上,然后看着老楚王说道:“王爷,臣下来此是为了赵翊的事。” 赵翊心里好奇,却不知道是什么紧急重要的事情,还劳驾这位景将军亲自来王府一趟。 老楚王也是一脸好奇地看着景虎,“哦?不知道景将军找赵翊何事?” 未等景虎回答,老楚王又笑着说道:“景将军你来得正好,你知道赵翊是谁吗?他是我大哥赵王的儿子,我的亲侄子。” 老楚王的话,让景虎这位百战沙场的老将也震惊得脸上的神色有失,瞪着一双虎目看一眼赵翊,又去看一眼老楚王,最后醒悟过来,忙拱手说道:“恭贺王爷和世子今日重逢大喜。” 老楚王笑得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点点头道:“景将军,你刚才说是为了翊儿的事来此,到底是何事?” 景虎收起脸上笑容,凝重地问赵翊:“敢问世子今天是否在醉风楼打了昭家的二公子昭华?” 赵翊坦然道:“不错!我是出手惩戒了一番这位仗势欺人的昭家二公子。” 景虎点点头,脸色依旧凝重道:“可能会有些麻烦。”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三章 谈笑间四两拨千斤 荆州别驾杜良晚饭也顾不得吃一口,便一个人匆匆出了门,连随从都不曾带一个。 皆因白天突然有一人来府中拜访,并对他说了一些明里暗里的话。 别驾杜良的府邸和刺史范阳的府邸在同一条街上,中间相隔也就两百来步,这也是为了这两位荆州的地方父母官方便议事。 刺史府的一名中年管家见别驾杜大人突然来访,而且神色着急,开口就问范刺史在不在家,管家是知道这位别驾大人和自家老爷的关系的,也不多问什么,忙将杜良领去书房见范阳。 范阳轻袍缓带,靠坐在书案后面的暖榻上,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凝神翻看着,书案上的一角,点着一炉沉香,淡淡青烟,轻慢袅绕,一缕清香入鼻,省人心神。 四周的壁灯都已经点燃,将书房照得通亮,书架上书卷高磊,书房里奇巧之物随意摆放,很有点古色书香的味道。 杜良跟在管家后面走进书房,书案后的范阳直到管家躬身禀报后,才将目光从书面上移开,见是杜良来了,忙将手里的书放在案上,起身来迎接。 杜良也拱手作揖,口中说道:“子良唐突,打扰了范大人看书,还请见谅。” 范阳上前来抓住杜良的一只手,将他拉到南窗前的席位上,两人分宾主坐下,范阳笑道:“子良,你我的关系还需要如此客气吗?” 然后又对一旁侍立的中年管家吩咐道:“去将我日前得到的一罐君山茶拿来,我要和子良品一品。” “是,老爷。” 中年管家转身匆匆去了。 未等杜良开口,范阳又笑着道:“子良可知我刚才在读何书?” 杜良一愣,不明白范阳的意思,随口应道:“范大人出身四大书院之一的沧浪书院,寻常的子史典籍早已烂熟于胸,刚才范大人所读之书,怕不是寻常之书吧?” 范阳听了杜良恭维的话,顿时哈哈大笑起来,抬手指着杜良道:“我说子良啊,你这张嘴啊真是了不得,都说天下多口不饶人,措大打头,优伶次之,你也不是个落魄书生,但这张嘴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杜良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只讪讪地笑着。 两人年纪相若,但出身经历却大不相同,范阳出身楚地世家,而且自幼进入沧浪书院,说起来还是书院祭酒儒家圣人谢观的弟子,是一个真正的上门上品士子。 而杜良则出身楚地寒门,父亲是一名小商贾,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母亲是一名织人,杜良便是被守寡的母亲一手拉扯大的。 杜良的母亲虽然只是一名乡间妇人,但却有些见识,她没有让儿子上山下乡去当一位侍弄田地的农人,也没有让儿子子承父业去做一名商贾,而是将儿子送入了乡间一家大户的私塾里读书,杜良也没有辜负他母亲的期望,还真读出了一些名堂,成为乡间小有名气的小夫子,被举了孝廉,机缘巧合下又得了老楚王的赏识,做了荆州地方官的二把手。 范阳也没有再卖关子,坦白道:“我刚才在翻看太史公的《史记》,正读到了‘子房拾履’这一段,子良对这一段有何点评?” 杜良还是云里雾里的,不知道范阳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却也不好拂了范阳的意,毕竟眼前坐着的可是他的顶头上司,便深吐了一口气,说道:“子良愚钝,留侯由儒林再入道家,入则为帝王师,出则为仙家圣人,实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但究其一生机遇的起源,在这‘圯桥拾履’,能忍平常,方能成就非常。” 范阳拍手称赞道:“妙哉,子良说到一个‘忍’字,道出了个中三味,所谓潜居抱道,以待其时,说的就是一个忍字。能把握住这个忍字,就时而隐,待机而动,则能极人臣之位,成就不世之功业,子良以为如何?” 杜良挺直腰杆,拱手一礼,诚恳道:“范大人说得是,子良受教了。” 这时,中年管家领着一名侍女端来沏好的一壶茶,中年管家叨扰一声后就退出了书房,留下那名侍女在一旁伺候,侍女给两人各斟了一杯,范阳端起茶杯,说道:“子良无须这么客气,来尝尝我这新到的君山茶。” 不愧是名满天下的君山茶,历代皇室点名要的极品贡茶,尚未入口,已是清香满鼻,沁人心脾。 杜良一口饮尽,回味一番后,赞道:“真是好茶。” 范阳又是一阵爽朗的大笑。 在侍女给二人添茶期间,杜良插空说出了此番的来意:“范大人,今日老国相突然上门找我,期间说了一些明里暗里的话,子良不知道该如何决定,特意来向范大人请教。” 却见范阳微微一笑,说道:“老国相今日也来找我了,说的话想必和他与子良说的话差不多。” 杜良一愣,本来去端茶杯的手顿时僵住了,思索片刻,心里豁然开朗,他本就是心思敏捷的人,一下明白了范阳为何突然跟他说起“圯桥子房拾履”的典故,就是在借古喻今,来点拨自己。 杜良整理了一番,起身站定,郑重地给范阳行了一礼,面色诚恳道:“多谢范大人的指点,子良明白了。” 范阳坦然地受了杜良这一礼,点头微笑道:“好了,既然子良放下了心里的忧虑,不如咱们就边品茶边来手谈一局如何?” “如此甚好!” 杜良欣然重新入座,脸上的神态已经变得自若,再无一丝忧虑。 书房中,范、杜二人正在凝神对弈,范府中的那名中年管家又匆匆走进书房,他的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礼盒。 “老爷,刚才王府中的杜总管亲自来到府上,给大人送来了这个礼盒。”中年管家禀道。 范阳站起身来,急忙问道:“杜总管人呢?” 中年管家面有难色回道:“杜总管放下礼盒便走了。” 范阳一脸凝重地看着中年管家手中的礼盒,杜良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到范阳的身边,同样注视着那个礼盒。 范阳看了一眼杜良,然后伸手去打开礼盒,只见礼盒中放着两罐名贵的君山茶,就是那日老楚王在云梦阁招待他们几位王府重臣所用的茶。 杜良惊讶道:“王爷这是何意?” 范阳沉吟片刻,突然脸露微笑,转头对杜良说道:“如果为兄没有猜错的话,子良府上定然也会收到王爷的这份礼物。” 杜良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也如范阳一般,脸上露出笑容来。 范阳将礼盒盖上,然后对中年管家挥了挥手,待中年管家离开后,范阳又笑着对杜良说:“子良,咱们这一局还未见胜负,我们继续如何?” “这也是子良想说的。” “子良请!” “范大人请!” 范、杜两人又开始心无旁骛地继续未完的棋局。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四章 突然到来的交易 杜良回到府上,府里的管家来禀报说,入夜时分王府的杜总管来过,送来了一个礼盒,杜良看那礼盒时,果然和送给范府的一模一样。 杜良心里明白,老楚王必定是知道了老国相来找过他,而且也知道所谓何事,给他送来君山茶,那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明面上是让他待在家中喝茶,实际意思是让他置身事外。 对于杜良这样寒门出身的士子来说,官场上的每一步都要走得稳稳当当,这其中就要学会观风,学会借势,当然也要懂得进退。 君山城里突然有一则消息在坊间流传,而且传得相当的快,才一天时间,便已经成为了城里百姓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了。 景府的大小姐景兰招夫婿了,而这位“兵家才女”的未婚夫婿居然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名叫赵翊。 此消息一经传开,惊叹着有之,艳羡者有之,愤怒者有之,伤心者有之,总之在君山城里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就别提君山城的百姓如何如何,就连两位当事人也是被这则消息弄得措手不及。 赵翊是当场就得知了的。 而景兰则是事后由她父亲转告所得知的。 不管两位当事人的意愿如何,这件事情的发展,不以两位当事人的意愿为转移,完全在老楚王和景虎两人的一手包办下,成就了好事。 那晚景虎说赵翊在醉风楼打了老国相的儿子昭华,这件事会有些麻烦。 一旁的德阳翁主听说自己刚相认的堂弟,竟然出手惩治了那个令人生厌的恶徒,当场就拍手称赞,只是被老楚王挥挥手打断了。 老楚王沉吟片刻后,说道:“虽说如此,但老国相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赵翊见老楚王和景虎都眉头深深皱着,像是很为难的样子,知道自己的这一拳,定是牵动了王府官员之间的争斗,便朗声道:“叔父,景将军,你们不用为我操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自己处理吧。” 老楚王挥了挥手,摇头道:“翊儿,这事就算交给你自己处理,恐怕老国相还是会找景府的麻烦。” 景虎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翊,紧紧皱着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然后起身对老楚王躬身行礼,说道:“王爷,请恕景虎大胆。” 老楚王心里一愣,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说道:“景将军有事但说无妨,无须顾忌。” 景虎垂手而立,朗声道:“景虎想向王爷讨一门亲事,还请王爷看在景家忠心为楚的份上,务必答应。” “哦?这是大好事,景将军快说,是何人的亲事?”老楚王高兴道。 景虎一咬牙,说道:“臣下想将小女景兰许配给翊世子,还请王爷做主。” 阁中有那么一刻变得非常安静,最后还是德阳翁主打破了安静的气氛,她拍手高兴道:“太好了,兰儿成了我的弟媳,太好了。” 老楚王一双深邃的老眼,紧紧盯着景虎看,听到德阳翁主的话后,脸上的神色也变得缓和了,笑着点头道:“是好事,本王赞成。” 景虎面露喜色,朗声道:“多谢王爷成全。” 作为当事人的赵翊,却如坠云里雾里,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见老楚王一口答应了,忙开口道:“叔父……” 赵翊还未说出自己的意思,就被老楚王挥手打断了,老楚王明白景虎这样做的用意。 自打他唯一的儿子不幸战死后,他这个世袭罔替的楚王便没有了继承人,而景虎得知赵翊是他的侄儿后,想必心里也清楚了他要将翊儿作为楚王的继承人,景虎趁这个时机将景兰嫁给翊儿,一个原因是想将翊儿的事情完全揽过来,第二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景虎在向他这位楚王表心意,愿将整个景府都绑在楚王府这架马车上。 既然景虎有这样的心意,老楚王也求之不得,因而他不会让赵翊有异议甚至反对的机会。 当晚,为了安全起见,赵翊没有跟随景虎离开,而是留在了王府里。 景府中,景兰一反平时冷静有礼的姿态,变得横眉竖目,坚决不同意她父亲的决定。 尽管不忍逆了爱女的心,但是为了景家的未来,景虎毅然硬起心肠,无论景兰的态度如何坚决,他就是不松口,强逼着景兰答应这门婚事。 到了最后,景兰见自己的父亲态度异常的坚决,自己无计可施,心里委屈得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景虎看着女儿瘦弱背影,心里深藏的那道不忍之心,瞬间就要崩溃,他蓦地转过身去,不再看伏在地上哭得伤心的女儿,偷偷地用手擦拭了一下已经溢出眼眶的泪水。 过了一会儿,景虎用满怀着疼爱的声音说道:“兰儿,你自幼丧母,打小就少了父母的疼爱,这是父亲欠你的,这件事确实违背了你的意愿,但是父亲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景家要在楚地立足,就必须要这么做,希望你能体谅到父亲的一片苦心。” 景虎背对着女儿说完这番话,便移步走出了房间,留下萎靡在地上发呆的景兰。 赵翊要做景府女婿的事情传开了,但是他作为老楚王侄儿的身份,却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知道。 老国相昭永听到景府要招赵翊为女婿的消息,顿时眉头拧成了一股麻绳,一张老脸比锅底还要黑,紧握着双手在书房里走来走去。 来向老国相告知这个消息的君山令昭明,静静地待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尽管他是一名领兵多年的将军,但是面对父亲的这幅神情,他依然感到有些害怕。 老国相来回走了几趟后,蓦地停了下来,转头看着昭明,扯着嘴冷笑道:“明儿,你照常带人去景府拿人,去的时候带上那几家的公子,还有醉风楼的老板。” 昭明脸现难色,带着些怯意拱手道:“父亲,可是赵翊已经是景府的女婿。” 老国相冷哼一声,依旧冷笑道:“他景虎是下定决心要和我作对到底了,那我就让他看看,到底是他景虎的拳头硬,还是我昭永的口气硬。” 老国相昭永之所以敢这么说,并不是他的口气真的硬过了景虎的拳头,而是他麾下招揽的一干能人异士。 坊间流传,昭府老国相麾下,有四尉四凶。 四尉指的是暗中效忠昭府的四名地方领军校尉,而四凶则指的是老国相麾下的四名神秘杀手。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五章 红尘疆域图 能夜宿云梦阁的人,在楚地只有一人,那便是楚地之主——老楚王。 如今又多了一人,赵翊在云梦阁中留宿了三日,这三日他没有下过云梦阁一步,连饭食都是杜黄庭亲自领着人送来的。 老楚王天亮后便离开,入暮时分又回到云梦阁中。 白天,赵翊就在云梦阁中喝茶看书,不过他也不寂寞,德阳翁主做一身学子打扮,每天都来阁中陪他,说说话,捣捣乱,姐弟俩的关系在玩闹中急剧升温。 楚王府的藏书还算是丰富,云梦阁总共有七层,藏书类别有清晰的划分:一楼是史部、二楼是儒部、四楼是集部、五楼是子部、六楼是艺部、七楼是道部。 前三楼中的藏书还算丰富,后三楼中的藏书就相对要少了许多。 这晚,老楚王带着赵翊来参观他的藏书,在一楼书架间,赵翊望着高到天花板的书架,随口问了一句:“叔父,这么多的书籍,您是怎么搜集到的?” 老楚王竟是一脸感慨,“一部分是在楚地搜集的,大部分是从洛城搬运来的。” “从洛城?”赵翊惊讶道。 老楚王点了点,然后边用手摸着书架上的书册边说道:“四年前我率军进京勤王,我和当时勤王联军的统率东海王说,待洛城攻破后,我一不要金银财宝,二不要土地奴隶,只希望能得到太学内库的藏书。” 说道这里,老楚王笑了起来,笑容中带着嘲讽又含着一丝欣慰,继续说道:“当初前朝的高祖率大军攻入西京时,众将士都忙着在皇宫和城内搜刮金银财货、奇珍异宝,唯独酂侯让人加紧搜集各府所藏的律令和图书。当日我们进入洛城时,所遇到的情况,与前朝高祖入西京时一样,也亏得是一样,我才能轻而易举的将这些无价之宝搬来楚地,也才有现在的云梦阁和沧浪书院。” 赵翊站在一旁沉默无语,这云梦阁中,有一部分藏书便来自赵王府的弘义楼。 老楚王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笑着道:“你父王也是个爱书之人,不知道你小子继承了你父王的几成?” 赵翊讪讪道:“侄儿打小不喜读书,只爱舞刀弄枪,为此还常挨父王的打。” 老楚王听后哈哈大笑,然后摇头道:“这可不行,以后你要多读书,作为赵王和楚王的世子,你肩上的使命可不轻,不多读书,如何能明理知人,如何能治理楚地,如何能争霸天下,又如何……” 老楚王说到第四个“如何”时,突然停了下来,转头看着赵翊,脸露慈爱,微笑道:“总之你要记住,匹夫之勇或许能征服天下,却不能征服人心,尊天礼地是君王之道,识人之才知人之用也是君王之道。” 赵翊默默地点点头,从老楚王的身上,赵翊看到了他父王的影子。 前天晚上,老楚王当着德阳翁主和景虎的面,宣布他为楚王府的世子,赵翊除了有些惊讶不安外,倒是没有什么惊喜。 后来老楚王拿出老赵王的一封书信,赵翊认真读后,才对这个似乎是计划之中的意外之喜,在内心有了一份激动。 老赵王信中的大概意思是说,他所要做的事情,他已经无能为力,唯有一死了之,如果赵翊能在乱世中活下来,就请老楚王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对待。 刚才老楚王的一番敦敦教导,让赵翊感受到了长辈亲人的倾情关爱之情,这对他来说,比楚王世子的身份重要多了。 赵翊双手合拢对老楚王一揖到底,口中道:“感谢叔父的教诲,翊儿记下了。” 老楚王上前一步扶住赵翊的双手,看着他说道:“翊儿,叔父有一事求你。” “叔父请说,翊儿一定全力给叔父办到。” 老楚王见赵翊一脸郑重,便笑了笑,说道:“叔父现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的那几个堂姐堂妹,以后就拜托你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请叔父放心,她们是我的亲人,我定会护姐姐妹妹周全。”赵翊点头答应。 “好好!那我就放心了,走吧,我再带你去楼上看看。” 老楚王去了心里的最后一丝担忧,畅怀大笑,拉起赵翊的一只手往楼上走去。 云梦阁三楼,与临近君山湖的华台有一座虹桥相连,是唯一没有藏书的楼层,老楚王常在这里独处静思,有时候处理事情累了,老楚王也会走过虹桥去到华台稍作休息。 老楚王牵着赵翊的手上到三楼,就没再带他去看后面楼层里的藏书,而是拉着赵翊来到那张巨大的地图前面。 赵翊早就注意到了这幅巨图,只是未得老楚王的同意,他没有来地图前细看,也就不清楚巨幅地图中的详情。 “翊儿,你看!”老楚王指着地图激动地说道。 赵翊仰头去细看,心里一震,惊道:“这是整个红尘世界的疆域图!” 老楚王高兴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幅《红尘世界疆域图》是我与你父王耗费无数奇珍异宝,召集了数百位能人异士,花费二十年的时间才踏勘绘制而成的。” 老楚王伸手指着地图画了一个大圈,傲然道:“九州五岳、五湖四海、八荒三山尽在其中。” 赵翊心中的震撼之感,无以复加,就这一项,父王和叔父的形象在他心里瞬间变得伟岸起来。 看到赵翊脸上的表情反应,老楚王满意地点点头,过了一会儿,才问道:“翊儿,你在其中看到了什么?” 赵翊认真地扫视一遍地图,然后摇了摇头,老实说道:“翊儿不懂叔父话的意思。” 老楚王微微一笑,突然豪兴大发,说道:“去,拿酒来,咱们就在这《红尘世界疆域图》前喝一杯。” 赵翊见老楚王突然变得红光满面,意气颇高,忙笑着应了一声,跑去一边的案上拿了一壶酒两只酒杯回来。 叔侄俩一杯饮尽,老楚王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用握住酒杯的手指着《红尘世界疆域图》,看着地图的两眼射出的目光如炬,说道:“在这九州五岳、五湖四海、八荒三山中,大多数人都会去盯着其中蕴藏的无数的天材地宝,这是人性使然。可是翊儿你的眼光不能只看到这些,你要看到森严巍峨的庙堂、刀光剑影的江湖、波诡云谲的士林,还有那看似风淡云轻,实则高高在上又正邪难辨的山林仙宗。” 赵翊茫然地点了点头,老楚王所说的太过高大,太过深远,他一时难以理解。 不过老楚王的寥寥几句,引导赵翊看到了一个他以前从未看到过的世界,这个世界宽广博大,山高水深,云雾弥漫,神秘非凡。 “如何?站在整个红尘世界面前,小小的楚地又算得了什么?” 老楚王说这番话时,那神情犹如一个脚踏红尘疆域的垂暮皇者,既有傲视天下的雄心,又有岁月无情的无奈。 在这一刻,赵翊心里一丝的骄傲之心都没有了,他犹如一个初入书院的学子,看到的和听到的,都深深震撼着他那无知的心灵。 “翊儿今日才知道世界之大。”赵翊一脸惊叹道。 老楚王老怀开畅,看着赵翊大笑起来。 “觉得世界大,那是因为你的心太小,叔父让你多读书,便是借助前人的智慧来开阔你的心境,当然,这多读书之后,还要加上多走路。” 赵翊如一个完全被老师折服的学子一样,深深一揖,说道:“翊儿定不负叔父的教诲。” 老楚王点点头,脸上激动的神色已经变得平静了,说道:“好好!你暂且在这云梦阁中再住上一天,明日我让黄庭送你回景府。” “是,叔父。”赵翊躬身应道。 赵翊突然又想起了一事,忙问道:“叔父,醉风楼的事情处理如何了?昭府有去为难景家吗?” 老楚王微笑道:“你安心在这里待着吧,你的那位岳父可不是等闲之辈。” 赵翊忸怩地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老楚王笑着摇摇头,说道:“你自己琢磨吧。” 待老楚王走出阁,一直站在原地不动的赵翊,暗自叹了一口气,然后朝阁外走去。 外面的天色,已是夜深人静,星空寥落,清风徐徐。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六章 景府门口的争锋相对 就在赵翊一个人在云梦阁中过着读书静思的日子时,景府却迎来了一场好戏。 这场好戏的奇特之处在于,故事中的核心人物都没有出场,不过这不影响这出戏的开张,也不妨碍这出戏的精彩。 在赵翊被老楚王召进王府隔一天的晚些时候,君山城令昭明带着一队士兵来到景府,与他一起来的还有那位醉风楼的老板,这位老板姓金,他有一个很商人的外号叫金算盘。 这位醉风楼的老板平常很少露面,但他金算盘的大名在君山城甚至是整个荆襄大地都很有名气。 君山城令昭明来景府只有一个目的:拿人。 开门的是景府的老管家冰公,他见到一身甲胄且面色冷漠的君山城令昭明,以及他身后的带剑士兵,倒也没有被吓到,而是躬身作揖,礼貌问好。 没有看到意料之中的惊慌失措,倒使得乘势而来的君山城令昭明,心里极为不满,他冷哼一声,冷冷道:“本城令接到禀报,说你景府中有人在醉风楼恣意闹事,并且将人打成了重伤,本城令要将滋事的人带回去审讯,还请老管家将人叫出来。” 老管家冰公一个人挡在大门口,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听了昭明的话后,微笑道:“哦?竟然有这样的事情?不知城令大人要捉拿我景府中的何人?” 老管家冰公的态度,让本来气势有些受挫的昭明更加不舒服,他冷眼盯着老管家,一股气势向前逼去,同时冷声道:“这人叫赵翊,本城令已经查明,他就住在你们景府,还请老管家不要为难本城令办案。” 昭明的每句话都不离公事,说得极有分寸,合情又合理。 老管家冰公当仁不让,双手暗自握拳,迎上了昭明的那股逼人气势,脸上故作惊讶道:“城令大人说的是我们家姑爷啊,这事可是真的?” 见老管家竟然敢和自己争锋相对,昭明心里怒极,表面上却依旧一副冷静从容的样子,他招了招手,醉风楼的老板金算盘忙嬉笑着走上前来,先是对昭明哈腰点头,然后又对老管家冰公拱手作揖,真正一副八面玲珑、和气生财的商人模样。 “金老板,你说说,昨日是谁在你的酒楼闹事还打伤人的?”昭明说道。 金算盘哈腰笑道:“回城令大人的话,昨日在本店生事打伤人的叫赵翊,是他自己在当场说的,后来在场的人也做过确认。” 昭明点点头,然后看着老管家冰公说道:“你都听到了,赶紧将赵翊叫出来,不然的话,你们景府就算是窝藏罪犯,以同罪论处。” 老管家冰公见昭明一副不拿到人誓不罢休的样子,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城令大人可不要乱扣帽子,我家姑爷昨日是去了醉风楼,但却没有闹事,反而被人用酒水菜汁淋了满身,而且他的一位朋友还被人打伤了。” 昭明明显不知道还有人被打伤的事情,眼中的诧异之色一闪而过,冷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让赵翊随我回城令府查明真相,是非对错,本城令自会秉公处理。” 昭明的用意有两个,如果景府肯交出赵翊让他带走,只要到了城令府,要怎么办理赵翊,那还不是他说了算。 如果景府拒绝交出赵翊,那他就有理由一直闹下去。 无论景府选择交人还是不交人,他昭明都占着主动权。 景府门口的这场交锋,两方都有幕后的主持者。 昭府中,老国相在后院的庭院中修剪花草,老管家福老在一旁垂手候着。 “明儿带人去景府了?”老国相问道。 “回老爷,大公子已经带了人与醉风楼的金老板一起去了景府。” 沉默了半晌,在细心修剪一株山茶的老国相又说道:“明儿去景府只是阳谋,只是做做样子,能拿住赵翊那是更好,不过以景虎的精明,想来明儿是讨不到什么好处的。” 老管家在一旁认真听着,并不插话。 老国相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关键的在于阴谋,他景家不是想保赵翊吗?还有……他们不都一直想打压我昭家吗?那我就让他们长个记性,我昭家可不是他们想怎样就怎样的。” 老国相语气平静,但却比咬牙切齿更让人可怕。 老国相停下手里的活,站起身来看着老管家说道:“福老,去告诉他们可以干活了,什么时候干,怎么干,我都不管,我只要结果。” “是,我立即去通知。”福老躬身应道。 “不过告诉你告诉他们,不要让我等太久。”老国相又补充道。 “是,老爷,我一定把话带到。” 景府的堂屋内,景虎端坐在案前喝茶,手里还拿着一册兵书在读。 在他的对面跪坐着一身锦衣绣袍的景兰,她在默默地煮着茶,不是抬头看一眼自己的父亲。 “爹,冰公怕是拦不住他们吧?”景兰终于忍不住出口来问。 景虎眼不离书,只是随口道:“到了拦不住的时候,爹爹就出去。” 景兰“哦”了一声,又去给景虎添茶水,嘴里却咕噜着:“惹事的却躲起来当缩头乌龟,坏小子!” 景虎像是没有听到景兰的轻声抱怨,他放下手中的书,端起面前的茶喝了一口,皱眉道:“按老国相的性格,应该不止这一招,肯定还会有暗手,只是他会怎样做呢?” “父亲,老国相不会派他手下的杀手一刀宰了那小子吧?这样也好,一了百了。”景兰嘟嘴道。 景虎听了女儿的话,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寒光,说道:“兰儿,从这一刻起,你要保护好赵翊。” 景兰却不以为然地说道:“放心吧,想要那小子的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景兰想起那天在无名峡谷中赵翊斩杀巴蛇的情形,嘴里又冷哼一声。 景府大门口,老管家冰公见昭明的口气缓和了些,他紧绷着的脸也松弛下来,说道:“城令大人说得原也不错,只是事情不凑巧,我家姑爷昨晚被王爷叫进王府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府。” 其实赵翊被老楚王召进府去这事,昭家早就知道了,只是不相信老楚王会将赵翊留在王府中过夜。 这会儿见老管家冰公如此说,昭明顿时拉下脸来,用呵斥的口气说道:“老管家如此三番阻拦本城令捉拿罪犯,不知道是何居心?你不过是一个下人,和你说这么多,本城令已经是很有耐心了,快给我让开!” 昭明身后的那队士兵将剑拔出三寸横在胸前,做出一副“如有阻拦就地格杀”样子,景府大门口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如弥勒佛一般的金算盘,看到此情形,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 早听说景府的这位老管家不同寻常,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以一个下人的身份,用几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将堂堂的君山城令挡在大门外而使得其无计可施,最后不得不使出强硬手段。 “我说冰公啊,你又何必为难城令大人呢?再说我作为受害者,总也得听听景将军说句公道话不是。”金算盘走上前来哈腰笑道。 他这说话是在提醒君山城令,不要和景府中的一个下人做无谓的纠缠,既不济于是又失了身份,得去找景府中的正主才是。 “不错!我与景将军同殿为臣,相信他不会为了自己的姑爷而徇私枉法吧?” 能做到君山城令的昭明还不算笨,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不知道昭明贤侄这么兴师动众的来我景府,所为何事?”景虎的声音从府内传来。 只见身为楚地步军统领、景家的家主景虎,背负着双手从府里缓步走出。 从景虎身上散发出的逼人威势,让一身甲胄在身傲然挺立的君山城令昭明,顿时感觉自己气短了几分。 景虎身上的威势和他父亲老国相身上的完全不一样,他父亲身上散发出的威势,让他感到阴气森然,使人不寒而栗,而景虎身上的威势正气凌然,让人心生敬畏。 “见过景将军!下官来此是为了捉拿滋事的罪犯,还请景将军行个方便。” 昭明的神色变得毕恭毕敬,说话的口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咄咄逼人。 景虎走过来后,老管家冰公默默退到一旁,微微弓着身子,一脸恭敬,与刚才和君山城令昭明争锋相对的神情,有着天壤之别。 景虎脸色平静,微微点头道:“贤侄要小婿回去协助你做调查,原也是分内之事,只是真不凑巧,小婿自从昨晚去了王府,想是与王爷相谈甚欢,被王爷留宿了,至今都没有回府来。” 昭明听了景虎的话,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心里顿时有些慌乱起来,本来他以为轻而易举的一件事情,没想到意外竟然会频频出现。 站在昭明身边的金算盘察言观色,知道这位看似精明强干的城令大人,已经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了。 气势汹汹而来,没几个回合便成了斗败的公鸡。 这位外表随和而内心真正精明的醉风楼老板,暗自叹息了一声,用上他商人的那副嘴脸,对景虎点头哈腰道:“小人醉风楼老板金算盘见过景将军。” 景虎看了他一眼,又把目光移开了。 金算盘也不以为意,依旧如哈巴狗一般笑道:“禀将军,小人也是这次事件的受害者,既然赵姑爷不在府里,那小人就恳请将军行个方便,让另一位肇事者孙景略跟随城令大人去趟城令府,把事情的原委说清楚。” 金算盘是知道的,昨晚赵翊在打昭华时,闹出了那么大的动静,他当时就躲在暗中观看,知道事情的起因都是因为那个文弱书生而起。 “孙景略?”景虎疑惑道。 金算盘在心里暗骂一句,依旧笑道:“是的,他也参与了闹事,并且我店里的伙计昨天看到他出了醉风楼,回了一趟客栈后便进了景府。” 金算盘不愧是一名老奸巨猾的商人,把话说得滴水不漏,不给景虎任何辩解和否认的机会。 景虎转头去问老管家冰公:“冰公,咱们府上有叫孙景略的人吗?” 老管家忙在一旁应道:“老爷,您忘记了,就是昨晚住在府里的孙先生,今早跟随谢大人回了沧浪书院,还是您送出大门的呢。” 景虎笑了笑,点头说道:“瞧我这记性,把这事给忘了,不错,那位孙先生是谢大人的高徒,已经跟随谢大人回沧浪书院了。” 事到如今,就连精明细算的金算盘也是无计可施了,看来对方早就想好了对策,亏得老国相还胸有成竹,认为这次一定要让景家吃一个大亏。 景虎收起脸上的笑容,平静地说道:“贤侄,醉风楼的事情我也让人去了解了一下,事情的起因,想必贤侄和这位金老板都是知道的,是令弟昭华欺负孙先生在先,小婿因为令弟将酒菜倒到他身上,质问了几句,令弟昭华便唆使随从动手打人,小婿这才出的手。” 说到这里,景虎说话的口气一变,同时脸上也露出笑容来:“当然,不管如何,小婿下手不知道轻重,伤了昭华贤侄总是不对的,还请贤侄回去转告老国相,景虎打算明日去府上看望一下昭华贤侄,同时代小婿向昭府赔罪。” 到了这个份上,昭明也没有再坚持下去的理由了,何况就算他继续坚持下去,面对景虎,他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昭华收起了城令大人的派头,对景虎抱拳行礼,说道:“小侄一定转告家父,既然赵翊不在府上,那小侄就改日再来。” 景虎点点头,然后对老管家冰公说道:“冰公,代我送送昭明贤侄和金老板。” 老管家一脚跨出了景府大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道:“城令大人、金老板,慢走!” 昭明转身看了金算盘一眼,一挥手,领着士兵匆匆走了。 金算盘在走之前,还不忘向景虎和冰公行礼作揖,真正是礼数周到,一团和气。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七章 老楚王的一片苦心 第二天一早,景虎让老管家冰公备了一份很厚重的礼,套了一辆马车去了昭府。 老国相倒没有将景虎拒之于大门外,而是拄着拐杖在福老的搀扶下,亲自来大门口迎接,一点也没有生出嫌隙的样子,倒显得楚王府的这对将相之间很是和谐。 寒暄过后,景虎在昭府管家福老的引领下,去西院看望依旧躺在床上的昭华,景虎向昭华说了很多安慰的话,并且还以赵翊长辈的身份,代赵翊赔礼道歉。 一个大世家的家主,手握数万兵马的将军,竟然在向一个后辈赔礼道歉。 昭华本来一直在大声哼哼,装得凄惨不已,看到景虎这样,心里一阵慌乱,差点就露出了马脚。 还好一旁的福老眼疾手快,及时将景虎领出了房间,才没有闹出笑话。 就在老国相和景虎在堂屋里坐着喝茶闲聊时,门子来报说老楚王来了。 不但老国相一脸诧异,就是景虎也是一脸惊讶。 老国相以为是景虎请来帮忙的,想着老楚王居然会这么偏袒景家;而景虎却是在想老楚王为了赵翊,竟然肯屈尊亲自来到昭府。 老楚王显然知道景虎来昭府的事,看到自己麾下的一文一武在和和气气地喝着茶,并没有出现闹僵的局面,至少表面上是如此,老楚王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就放下了。 现在是关键时候,东海王的军队入侵江夏郡的意图已经很明显了,而如一把利剑时刻悬在楚国头顶的戎国,具体会有什么行动,还尚未可知。 这个时候楚国需要的是团结一心,而不是将相不和,甚至是发生内乱。 老楚王在尊位上坐下后,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老国相,本王听说府中的二公子被人打伤了,不知道伤的如何?” 老国相昭永眼角跳动了一下,笑着拱手道:“有劳王爷费心了,虽然伤得不轻,庆幸的是性命无碍,那不孝子成天在外面给我惹事,这次受点伤算是给他一点教训。” 老国相停顿了一下,收起脸上的笑容,继续道:“不过如是有人故意欺负我儿,把我儿伤成了这样,到时还请王爷为我儿做主。” 老楚王笑着点了点头,如一个和事老一般,说道:“二公子在醉风楼被打伤的事情,本王也听说了一些,毕竟是涉及到了昭府和景府两家,你们一个是我的左手,一个是我的右手,伤了谁都不好,如果两家为了此事闹了矛盾,损失的还是本王我啊!” 老国相和景虎两人见老楚王口中说得轻松,实质上却是在责怪他们因为这点小事而不顾楚地的安危,两人忙伏身下拜,口称“不敢”。 “两位快起来,本王没有责怪的意思。” 老楚王忙边说边身体前倾,伸出双手做扶的姿势。 等老国相和景虎起身坐好后,老楚王才继续说道:“现在是多事之秋,我们君臣更要团结一心才是啊!” 老国相和景虎两人不约而同地口称“是”。 老楚王哈哈一笑,继续道:“好了,我也不说这些了,二位都是我楚国的肱骨之臣,这些道理肯定都明白,我今天是特意给二公子送来几样礼物。” 老楚王说着,一旁的杜黄庭从一个侍从手里接过一个礼盒,送到老国相面前。 老国相一脸激动地接过礼盒,赶紧伏身下拜,口中喊道:“老臣感谢王爷对不孝子的厚爱,感谢王爷对老臣的一片苦心。” 听老国相的声音,竟带着哭腔,像是被老楚王的举动感激得痛哭流涕。 老楚王又是几声大笑,“我的老国相,不用这般客气,咱们相识已经有三十多年了吧,我来看看侄子,也是理所应当的。” 老国相再次说了几声感恩的话后,当着老楚王的面,伸手战战巍巍地打开礼盒,看到里面除了几样补药外,还有一册拳谱,顿时脸色一变,又伏身谢道:“王爷如此大礼,老臣可承受不起啊!” 一旁冷眼旁观的景虎看到老国相的脸色变化,不似先前的那般假,不知道老楚王拿出了什么珍品,竟然能令老国相如此失态。 老楚王挥了挥手,微笑道:“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几样补品给二公子补补身子,那本《崩字拳谱》等二公子身体恢复了,就好好练练,强身健体。” 这次轮到景虎变色了,须知“体炼五行,首练五拳”,说的是武道炼体,炼的就是人体的五行之精,而与之相对应的拳法也有五种:劈、崩、钻、炮、横。 所谓劈拳之形似斧,性属金,崩拳之形似箭,性属木;钻拳之形似锥,性属水;炮拳之形似炮,性属火;横拳之形似梁,性属土。 这是极高明的五种炼体法门,修武之人视为珍宝,云梦阁藏书丰富天下闻名,但像这种级别的武道秘籍在云梦阁的艺部中也不多。 老楚王居然将如此珍贵的《崩字拳谱》送给昭府的二公子,可见老楚王也是迫不得已到了极点。 “老臣一定督促不孝子勤加修习,绝不辜负王爷的一片苦心。”老国相又痛哭流涕地道。 这之后,老楚王挥退了所有的下人,他身边的杜黄庭除外,四人一起又商议了一番如何应对江夏郡的局势,以及北边戎国的态势。 一直快到晌午时分,老楚王和景虎才先后离开昭府。 等他们都走了之后,老国相叫来管家福老,沉吟了片刻才说道:“你去通知一下他们,任务取消。” “老爷……” 福老想说什么却被老国相挥手打断了,只见他抬头看着院子里的一棵桃树,说道:“王爷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给我昭府送来了如此厚礼,我如果再不识相的话,便是得罪王爷了。” 福老躬身应道,不再说话。 “你吩咐人暗中查一下,这个赵翊除了做了景府的女婿,还有什么其它身份没有。”老国相又吩咐道。 “是,老爷。” 老国相一直注视着那棵桃树,只见树枝上绿牙微吐,盛开的桃花,香艳醉人。 ------ 醉风楼得到了景府的一笔丰厚赔偿,也就没有再继续追究了,而当事人之一的孙景略,也表示不再追究此事,而且他成为了沧浪书院的一名学生,也没有人揪着此事再去找他的麻烦。 君山城令昭明也撤销了对赵翊的抓捕。 一场风波就这么平息了。 赵翊是乘坐王府的马车回到景府的,如今他的身份已经大不相同。 老管家冰公不但给赵翊准备了新的院子居住,而且景府上下赵翊的态度,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而景府的大小姐景兰,平时都尽量地躲着赵翊,不过偶尔见面时,竟然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对赵翊表现得很不客气,而是一脸平静,有时候一句话中还夹带着一点温柔。 这让赵翊大惑不解,难道有了婚约后,这姑娘对他的态度就改变了? 其实回到景府的赵翊,也并不是没有苦恼,这如从天上突然掉下来的婚约,让他不知所措。 赵翊的耳边还时刻回响起陆清心的话,而她送给他的那柄短剑就躺在他的怀里。 这一天,赵翊一大早起床,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拳桩后,便没有了练功的兴致,他索性就躺在院子里的长条石凳上,怔怔地看着天空。 早晨的天空,蔚蓝无云,一练如洗。 院子里的树上有几只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十分的聒噪。 赵翊心神不宁,想着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还有遇到的人。 他始终为不能去略阳城赴约,在心里感到不安宁,那日之后,姜文玉是否带着流民顺利到达略阳城? 魏骁勇独自留下来面对那伙强盗,是生是死? 崔书生和西琳在天福堂过得如何? 这些赵翊都不知道。 赵翊本想着从天福堂出来就去找魏骁勇,然后再去略阳城看姜文玉和陆氏父女,结果机缘巧合下他却来到了君山城。 赵翊最纠结的还是陆清心,他从怀里拿出短剑,盯着剑柄上镌刻的“明蛇”两字,想着那日陆清心送给他短剑的情形。 他是喜欢上陆清心了吗?这个问题突然出现在赵翊的脑海里,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正在他想的入神时,院子门口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赵翊忙翻身坐起,转头去看门口,看到景松正缓步向他走来。 这是他们第二次见面,但是彼此的关系已经发生了实质性的变化。 赵翊没来由一阵紧张,主要是不知道如何称呼景松,最后还是老实地叫了一声大哥。 景松冲他点点头,算是认可了。 “这柄短剑很不平凡。”景松的目光落在赵翊手中的短剑上。 赵翊心里一阵慌乱,忙露出微笑掩饰道:“一个朋友送的,我对这剑也不熟悉。” 景松点点头,没有再去深究,而是罕见地冲赵翊笑了笑,“我们明天就出发去江夏郡,你好好收拾一下。” 赵翊巴不得快点离开这里,忙点头道:“好。” 景松微笑点头,又说道:“父亲叫你待会去书房见他。” “是,我收拾一下就去。”赵翊躬身答道。 已经走到门口的景松突然停下脚步,转头对赵翊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短剑好好收着,别让妹妹看到,还有,如果你让妹妹不开心,我不会饶你的。” 赵翊苦着一张脸待在原地,久久都没有动。 一个七尺汉子却心细如发,景松似乎看出了短剑的来历,有些不同寻常。 关键的是,他还没有正式成为他的大舅哥,就已经摆出大舅哥的姿态了。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八章 赠刀 赵翊去书房见准岳父景虎,特意绕道走,避开景兰的住所。 从楚王府回到景府,赵翊总共就见过景兰三次,每次见面都觉得有些尴尬,最主要的是,重新面对这位少女,他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因此,能不见还是不见的好。 不过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奇怪凑巧,你越想避开的人,却越容易遇到。 有一句说:前世冤家,今世夫妻。 可见这世间很多事情,避是避不开的,更何况是同住在一片院墙内的两个人呢。 在通往西院书房的走廊上,形色匆匆的赵翊迎面撞上了一个人,当肩膀处感觉到柔软,耳边听到惊呼声时,赵翊就知道已经晚了。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赵翊忙打恭作揖认错,那速度比他出刀的速度还快。 景兰的脸一片红晕,脸上的神色似嗔似怒,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眸紧紧盯着赵翊,片刻后,她忍住了心中的怒气,平静道:“你怎么都不好好看路的?” 赵翊见景兰身后的小丫头侍女在勉嘴偷笑,更觉得尴尬难持,讪讪道:“我在想明天去军营的事,就没注意。” 两人沉默了片刻,还是景兰打破了沉默:“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个……那个景将军让我去书房见他。” 当着景兰的面,赵翊不知道如何称呼那位未来岳父为好,最后嘴里还是蹦出了个中规中矩的军职称呼,反正这么叫总不会错。 景兰红着脸点点头,最后细声细语地说了一句:“到了战场上,好好照顾自己。” 赵翊躬身低头道:“我知道的。” 等到景兰和那位小丫头侍女走远了,赵翊才重新站直身体,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远远地还听见那个小丫头侍女在说:“姑爷一个大男人,竟然会害羞脸红。” 赵翊苦笑一声,他宁愿景兰如以前一般,对他表现出恨恨的样子,一见面就叫他坏小子,要打要骂的,总好过现在温柔的尴尬。 西院的书房中,景虎正凝神注视搁在兵器架上的一把通体黝黑的刀,这把刀的特别之处,一是刀柄为双龙盘绕,二是刀身纹路繁复杂乱,很难识辨。 赵翊走进书房时,景虎的目光也没有从刀身上移开。 “赵翊见过景将军。”赵翊拱手行礼。 景虎听到赵翊的声音,目光才不情愿地从那柄刀身上移开,转头看赵翊时,脸上已经露出了一丝微笑。 “翊儿你来了。” 景虎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两声,又说道:“其实,我倒是挺想你称呼我为岳父大人。” 赵翊见这位未来岳父一点都不客气,心里倒也坦然了,改口道:“岳父大人。” 景虎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心情似乎因为赵翊的一声“岳父大人”而变得十分的舒畅。 “翊儿,你过来。”景虎冲赵翊招了招手。 待赵翊走到身边,景虎指着兵器架上的那柄刀说道:“你来看看这把刀,觉得如何?” 经未来景虎的提醒,赵翊才把注意力放到那把刀上,只见这把刀初看倒没有感觉出什么异样,但赵翊仔细深看后,顿觉得一股肃杀之极的杀气从刀体中透出。 赵翊端详半天,摇了摇头说道:“回岳父大人,小婿看不出这刀的特别之处。” 景虎一手捋须看了赵翊一眼,然后微笑道:“你既能说它有特别之处,就已经很不错了,这柄刀名叫太白,从名字上就知道,它是一把主杀之刀。” 赵翊点点头,老实道:“小婿确实从它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惊天的杀气。” 景虎围着兵器架走动两步,叹息一声后,带着些感慨说道:“这把太白先后有过两位主人,上古时期的魔神蚩尤和春秋乱战时期的战神白起。” 听说这把太白竟然是魔神蚩尤和战神白起用过的佩刀,赵翊肃然起敬,对于兵家来说,这两个人是兵家中两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是众多兵家弟子心目中的两尊“兵圣”。 只是可悲的是,两位兵家圣人因为杀戮太甚,在被一向提倡仁义道德的儒家把持的庙堂中,二圣的神位始终未能进入武庙。 景虎对着兵器架上的太白拱手一礼,将太白归入一个镂刻着猛虎纹路的褐色刀鞘中。 然后转身拉着赵翊走到一旁的案席上坐下。 景虎从旁边的火炉子上提起铜壶,往案几上的茶壶中倒开水冲茶,待过片刻之后,景虎又拿出两只陶制茶杯,然后拿起茶壶斟满两杯,将其中一杯放到赵翊的面前。 王子出身的赵翊,什么样的茶具,什么样的泡茶方式,什么样的名贵茶叶,他都是见识过的,眼前这一幕,无论是从茶具还是景虎的泡茶方式来说,都是赵翊见过的最粗俗最简单的。 不过尚未入口品尝,便已经闻到了茶香,这一点倒是不错。 “谢谢岳父大人。”赵翊谢了一声,然后恭敬地端起一杯茶。 毕竟是未来的岳父大人,少年再怎么样也得留下个好印象不是,因此,在景虎面前,赵翊每说一句话,每做一个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 景虎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后,看着赵翊说道:“翊儿,明天你就要入军旅了,你的身手我倒不担心,听兰儿说,你曾经以一人之力杀死过一条巴蛇,有这样的武道修为,在你这个年纪是很少见的。” 赵翊挺直腰杆端坐着,一脸认真地听取未来岳父大人的教诲。 景虎继续说道:“但是两军对垒的战场,并不是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取胜的,当然……” 景虎叹了一口气,又说道:“如果你是一位达到地神境的兵家圣人,或许可以凭借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只是在现在的红尘世界,这样的人物不知道还有没有。” “因此,翊儿你要知道,在战场上,对一个将领的要求,除了勇敢以外,也需要见识、决断和随机应变的能力,为将之道,智、信、仁、勇、严,说得就是对一个领兵之将的要求。” 景虎不知道赵翊有过三年的军旅经历,更不知道赵翊曾经做过一州之军的步兵校尉。 但是赵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傲气。 他犹如一个学生听了老师的用心传授一般,诚恳地说了一声:“翊儿受教了。” 景虎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动手给两人的杯子斟满茶水。 “翊儿,你说一说,咱们楚国当前所面临的形势。”景虎说道。 赵翊拱手行了一礼,思索片刻后,才说道:“当前的楚国地处四战之地,来自三方的危险时刻悬在头顶,东北有东海王的觊觎,北边有戎国的随时南下,西边有成都王占据大江上游,随时会顺江而下。” 赵翊见景虎一双虎目灼灼有神,紧紧盯着自己看,便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反观我楚国,所有的两州之地,被大江从中隔开,一旦荆州有难,交州因大江天堑阻隔,未必能及时救援。” 赵翊见景虎面色如常,没有丝毫变化,便暗自咬牙,继续说道:“这是我楚国在地理上的弱点,因此,要使楚国转危为安,就必须消除地理上的危险。” 景虎微微额首,问道:“那你以为我楚国要如何做,才能弥补这地理上的弱点?” 赵翊拱了拱手,说道:“待解除东海王的这次危机后,我楚国应当找准时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然出兵攻占西边的梁州,与现在的荆州连成一片,如此,我在江北就有了回旋的余地。” 景虎的灼灼目光盯了赵翊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你有这般见解,做为楚国世子倒也算基本够格了。” 赵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面对未来岳父的拷问,他还真有点紧张,生怕有班门弄斧之嫌。 尽管他赵翊已经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将军,但依然勉不了这个俗,往常他面临大敌时,这种紧张都未曾有过。 景虎长身而起,快步走到兵器架的旁边,双手捧起那把太白,然后又走回席边,将手中的刀往赵翊面前一送,口中郑重说道:“翊儿,这把太白就赠与你,算是岳父给你的礼物。” 赵翊一脸震惊,却没有伸手去接,也没有说话,只是紧紧看着景虎手中的太白。 “不要推辞,希望你能带着太白,给我们楚国打出一个更好的未来。”景虎语气坚定道。 听到景虎如此说,赵翊再不迟疑,改坐为跪,伸出双手去接刀,脸上的神色犹如跪在祖宗灵位前祷告一般,郑重,肃穆。 太白入手极其沉甸,一股肃杀之气,直透肌骨。 “多谢岳父大人赠刀。”赵翊谢道。 景虎那张习惯了严肃的脸绽放出灿烂的笑容,他一个送礼物的比收礼物的还高兴。 只是他在心里难免也有些唏嘘感慨。 这把“神刀”他一直收藏着,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传。 世间事难以预料。 他竟然将这把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的太白,传给了才认识一个月,而成为自己的女婿又只有那么几天的赵翊。 或许这里有因为赵翊是楚王世子的缘故,但景虎心里似乎更相信另外一个原因。 人选择刀,刀亦选择人。 北天马蹄疾 第三十九章 遇袭 自古最撩动人心弦的是两类人,征夫和商人。 有道是“不识征夫三十万,几人生入玉门关”,悲壮的是征夫的累累白骨,伤心的却是独守空闺的梦里人。 征夫的离别伤痛或许就那么一次,而商人却是反复多次。 商人重利轻别离。 不过,这两种身份所带来的感觉,赵翊都没有。 他觉得,离开君山是逃离,或许景兰也是这么想的。 他与景兰的这一纸婚约,更多的是关乎家族的未来利益,景家的,同样也是楚国王室的。 至于情爱,他赵翊是有欣赏之意,但也只是欣赏。至于景兰,在赵翊看来,看不起的成分或许更多些。 如果要赵翊来选,他会更偏向陆清心,尽管那位“女侍郎”对他似乎也没有情爱。 在赵翊离开君山城前,他的那位堂姐德阳翁主,居然来到景府找他,送了他一个她亲手绣制的平安符。 “弟弟,姐姐等着你凯旋归来。”德阳翁主笑道。 赵翊硬如精铁的心被这一句话给融化了,他两眼红润道:“谢谢姐姐,翊儿一定打一个大胜仗回来。” 景府西院的兰园中,一身粉色绣花轻丝长袍的景兰,端坐在园中亭子里的石桌旁,手里拿着一册《兵书战策》,在凝神翻看。 旁边侍立的小丫头侍女,一双灵动的眸子看看凝神观书的景兰,又转头看看兰园门口,脸上竟然有些着急。 “青鸾,你怎么了?一脸焦急的样子。”景兰问道。 小丫头侍女忙垂手低头站好,惊讶道:“小姐,你眼不离书,怎么知道我焦急的?” 景兰嘴里轻轻哼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小丫头侍女吐了吐舌头,然后试着问道:“小姐,姑爷今天就要去江夏郡,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景兰放下手中的书,转头憋了小丫头侍女一眼,说道:“就你小丫头操心多。” “本来就是嘛,姑爷走你也不去送送。”青鸾低头嘀咕道。 景兰轻叹一声,然后脸露笑容道:“放心吧,你的这位姑爷命大得很呢。” 小丫头侍女见自家的小姐,对那位未来的姑爷这么有信心,顿时也笑了笑。 自己倒是白替小姐担心了一回。 她却不知道景兰心里在想着一句话:好人命不长,祸害遗千年。 自知道赵翊骗了她,还在荒谷中对她图摸不轨,景兰在心里就认定,这个长相不俗的男子,坏心却不少。 云梦阁外的华台上,老楚王负手而立,远眺着烟波浩渺的君山湖,他心里在不停地向轩辕家的列祖列宗祈祷着。 赵翊或者说轩辕翊,是楚国的最后希望,也是他和那位逝去的大哥的最后希望。 这一次老楚王执意让赵翊加入死亡率最高的斥候营,是对赵翊的一个磨炼,也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如果赵翊这次能活着回到君山城,那么他便会当众宣布赵翊为楚国世子,作为下一任楚王的人选。 三步外的杜黄庭,明显感觉到他的这位老主子心里的紧张,迟疑一下,还是拱手道:“王爷,您放心吧,世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老楚王收回目光,转头看着杜黄庭,沉吟片刻才说道:“黄庭,派几名顶尖的巫影暗中保护翊儿,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事,我楚国输不起啊。” “是,王爷,老奴都已经安排好了。” 老楚王点点头,然后收起担忧之色,又恢复成那个从容冷静的老楚王,说道:“走,陪我去章府一趟。” 杜黄庭躬身拱手应道。 同时他心里也是一惊,老楚王终于下定决心了。 ------ 景松和赵翊在君山城外的十里桥亭上分别,景松取道北上去江陵,而赵翊一路东进去江夏。 至于景松为什么不和赵翊一起直接去驻扎在江夏的斥候营,景松不说,那么作为斥候营的一名普通士卒的赵翊,自然无权过问。 赵翊一人一马,除了赶路比较急以外,倒也逍遥自在。 不一日便进入了岳郡的桑植县,岳郡本是闻名天下的粮仓。 自洛城之变后,三王纷争,这一代常有战事,加之流民沦为草寇,劫掠不断,使得岳郡难以安宁。 世代生活在这里人们,在连年的战乱中,死的死,逃难的逃难,原本美丽的村镇都变成了断壁残垣,大片的良田沦为荒野。 这两年老楚王与东南边的琅琊王达成了互不侵犯的盟约,而老楚王又往岳郡派出了好些精干官吏,才使得原本荒芜的岳郡得以稍稍恢复。 只是战乱虽已经平息,但是盘踞在山间水旁的草寇,却依旧是很大的祸患。 这些自诩为江湖大侠,却干着打家劫舍的勾当,不但十里乡间不得安宁,就是岳州城的官吏,如没有军队随从护卫,也是不敢上道的。 赵翊一路东来,路过的村子大多都荒芜了,只有几座大城镇还算繁荣。 看到房屋倒塌,庭前长草,蛇鼠乱窜,路边白骨散乱的荒凉景象,赵翊心里难免一阵感慨。 他在汉水边看到一个很大的村子,房屋建的井然有序,有几栋已经破败的砖瓦房,想来建得是很气派。 如今整个村子变得颓垣败壁,乱草丛生,赵翊想起以前读到过的一首诗: 水自潺湲日自斜,尽无鸡犬有鸣鸦。 千村万落如寒食,不见人烟空见花。 当时他身处富贵王府,而且年纪也尚小,在听府中先生解诗时,只能懂其意,却不能懂其心。 这些年来,赵翊流落民间,尝过许多艰辛,经历过生死,也懂得了民间疾苦,家国危难,只是在当时,他并有去想太多,毕竟天大地大,能活下来才最大。 现在他的身份不同了,以后他不但要管自己的死活,还要去管众多人的死活。 赵翊没有在桑植县停留,而是沿着汉水北上,一连走了好几天,才终于见到前面有一座不大的村镇,看起来不像是座废弃了的村镇。 不管怎样,好几天没有看到活人,突然见到人烟,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赵翊牵着马匹,加快脚步朝村里走去,村口有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桑木村三个大字,字迹古朴。 赵翊没有心情去观赏石碑上字迹的优劣,而是左顾右盼的快步朝村里走去。 村里的房屋都好好的,很多人家的屋前还晾晒着东西,几只公鸡尾随着一只母鸡,在路两边上跳下窜,追逐求欢。 奇怪的是,一个人影也没有看到。 赵翊勒马站定,举目往四周张望了一下,只见这个村子不大,约有三十来户人家。 村子三面环山,一条小河从村口流过,一座石桥横跨在小河,刚才赵翊进村,便是从石桥上走过来的。 多年的沙场经验,让赵翊心生警惕。 他看到前面有户人家,大门开着,便将马拴在路边的树上,轻轻地走过去。 进了院子,迎面是两层楼的木房子,左边有一间矮屋,像是厨房,右边是一小块菜地,种着白菜萝卜,还有一个竹子搭的架子,上面缠绕着枯藤。 这是一户农家,赵翊心里一动,正想退出院子去,只听见嗖的一声响,从屋里飞出一只黑色短箭,插在他脚边,再往前一寸,便要射到他的脚掌上了。 赵翊站定不动,如被吓傻了一般,木屋里窜出两个身着皮甲的士兵,手里拿着弩箭对着他,士兵的眼睛犀利,看赵翊如看落网的猎物。 屋里又走出一个首领模样的人,他手持一把长刀,走到赵翊的跟前,仔细地看了看他,赵翊顿觉像是有两把冰冷的剑,在自己的身上刺来刺去。 这是只有在血海中拼杀过的人才会有的目光。 三人身上穿的是楚军的军服,而且所佩之刀,是戎国精锐骑兵才配备的破甲刀。 “你是什么人?”那个首领开口问道,带着一腔楚地方音。 赵翊装作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用哭腔道:“兵爷,我就是个过路的,实在饿了,看到这个村子,就进来讨口吃的。” 赵翊说话时,也故意带着点楚地音腔。 那个首领模样的人,听了赵翊的话,戒备的脸色稍微有了一些放松,问道:“你也是楚地人?” 赵翊点头如捣蒜,“是的,是的,小的是君山城人。” 那个首领又上下打量赵翊一番,最后点了点头,像是认可了赵翊的话,这么破衣烂衫,头发蓬松的一个少年,也不想是敌国的探子。 “你这是要去哪里?”那个首领又问道。 在刚才的时间里,赵翊早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忙笑着说道:“我是从家里跑出来游学的。” 首领点点头,看了看四周,对两个士兵使了一个眼色,然后转身朝屋里走去,一个士兵上前拉住赵翊的胳膊,快步跟了上去。 这时,毫无征兆的从外面飞来一只箭,将押着赵翊的那个士兵一箭穿喉,巨大的力道,带着士兵的尸体撞在了木屋的门框上。 赵翊早听到身后飞箭的风声,这时恰好有人伸手拉他,赵翊便就势躲进了屋里,几只弩箭从他身边飞过,钉在了屋里的墙上。 感觉好像,要不是那个首领反应快,拉了赵翊一把,这会儿他也和地上的那个士兵一般模样了。 大门已经被关上,赵翊躲在一旁,浑身颤颤抖抖的,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心思却在快速地感受周边的情形。 屋里加上那个首领共有五名楚兵,那个首领看了赵翊一眼,一个士兵用弩箭对着赵翊的后背。 屋外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首领从门缝向外看,院子里除了门口地上的那具士兵尸体,其它一切如常,刚才那几只箭像是凭空飞来的一般。 首领四周看了看,然后抬头示意了一下上面,一个士兵走到堂屋最里面,推开一个小门,里面是一座楼梯,直通二楼。 首领让一个士兵守在门口,然后示意其余三人连同赵翊一起上二楼去。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章 斥候营 木屋子的二楼上,杂乱地摆放了很多农家用具,可以藏身的地方倒是有很多。 众人上楼后,都猫着身子慢慢移动,首领握刀在手,一双如鹰般锐利的眼睛往四周观望,浑身气息绷紧,如满月之弓。 一个士兵死在屋外,一个士兵在下面堂屋里留守,楼上除了那个首领,还有三个士兵,每个士兵都手持一把弩箭,警惕地看着四方。 从他们的反应、藏身、对周围情况的判断来看,这几名士兵应该是斥候兵,而且还是精锐的那种。 赵翊心里有了个想法,他待在一个士兵身旁,一动也不动,犹如被吓傻了一般。 对于木屋中的几个人来说,现在的处境是,明知道猎人来了,却不知道他们躲在哪儿。 随时都会有一支弩箭从不知道的方向射来,结果人的性命,这就是危险,而且这种危险很让人憋屈。 首领见左边不远处有一台吹谷风车,吹谷风车旁立着几床掼稻簟,刚好可以做隐藏,便打手势让众人过去。 赵翊感觉自己体内的血,在一点点热起来。 这种危险又刺激的战场,对于一个久在沙场的人来说,是无比渴望的。 赵翊身边的那个士卒,一刻也不放松地看管着他,只要他有一丝异动,估摸着弩箭便会射进他的身体。 赵翊想了想,干脆一屁股坐在楼板上,看管他的士卒用弩箭捅了捅他,眼睛冲他一瞪,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赵翊哆嗦了一下,忙不停点头答应。 那个首领回过头来看了这边一眼,没有说话,又转过头去看着楼下的院子和周边的院墙。 “我说咱们还不如趁机从这屋后面逃走,再这么等下去,等对方都布置完毕了,我们就都成了缸里的王八,任人剥壳剔肉了。”赵翊小声地说道。 首领回过头来瞪着赵翊看,低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们还没有布置好?” 赵翊缩了缩脖子,怯生生地说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如果对方都布置好了的话,就不会急着出箭射死那个......兵大哥了,这叫打草惊蛇。” 首领的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然后看了看四周,思索片刻后,吩咐道:“屋子后面是一座山林,左右都是房子,正面院子的外面是一片开阔地,但是过了开阔地,便能进入对面的林子里,那片林子茂密,适合隐匿。对方一定会在屋后和左右布下重点埋伏,所有我们从正面冲出去,出其不意地直奔对面的那片山林。” “那万一对方在院子的门口布下很多拿箭的人呢?那我们岂不是去送死!”赵翊担忧地说道。 首领居咧嘴一笑,瞬间又目露寒光,说道:“那咱们就赌一赌运气。” 然后又对赵翊说道:“小子,如果这次咱们都不死的话,你就做我的兵吧!” 首领又将计划说了一遍,众人听后缓缓点头,都屏住了呼吸,默默地蓄积力量。 只见首领手掌一挥,率先朝前冲去,脚一蹬便跳入了院子中,随即大喝一声:“冲!” 一楼堂屋的那名士卒也破门而出,跟在首领的后面。 赵翊被身边的一名士卒夹带着,跳入院子中,也跟在首领的身后往外冲。 赵翊一双眼睛像是不经意般,迅速扫视了一遍周围。 背后弩箭破空射来,赵翊假装往前猛冲,带动拉着他的那名士兵躲过了弩箭。 首领已经率先冲出了院子的大门,赵翊只听到后面又是一阵弩箭扣机声,他拉着那名士兵往前一扑,连同前面的一名士卒一起,滚出了院门,堪堪又躲过了几支要命的弩箭。 赵翊倒地后,忙又一骨碌地爬起来,边大喊着“救命”边往前面跑。 那几名士卒确实训练有素,反应和速度都超过了普通的士卒,在这关键时刻保住了性命。 他们确实是赌对了,对方并没有在院子正门外布置人手,以至于让他们六人有了足够的时间跑进对面的林子里。 当进入林子的那一刻,赵翊扑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一副消耗和惊吓都过度的样子。 这时,一只大手伸了过来,拉起他往山上跑去。 赵翊定睛一看,拉着他的人,竟然是那个首领,赵翊暗自笑了笑,一边大口喘气,一边跟上首领的脚步。 他们翻过两座山,来到一处山神庙旁才停下脚步。 此时,算上赵翊,还有四个人,刚才逃命中,又死了两名士卒,要不是在出门时,被赵翊及时扑倒了两个士卒,躲过了一劫,还要多死两人。 赵翊一屁股坐在山神庙前的台阶上,然后顺势躺在地上,面朝着天空,大口地喘着气。 首领吩咐两个只受了一点轻伤的士卒去警戒,然后走到赵翊的身边坐下。 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赵翊,说道:“好小子,刚才多亏了你的提醒,要不然我们还真就被他们当做王八给炖了。” 赵翊咧嘴笑了笑,边喘着气便说道:“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运气好呗。” 首领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笑着说道:“我说过,要是不死,你就是我的兵了。” 赵翊听后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惊愕地看着首领道:“你不怕我是敌国探子?。” “你是吗?” 首领目光灼灼,如两把利剑般盯着赵翊。 赵翊忙摇头道:“我不是。” “那不就得了。”首领笑着说道。 赵翊也笑了笑,心想这个小头目不错,不但本事不弱,做事也果决。 “军爷,你容我想想嘛。” 这时,一个派出去警戒的士卒走过来,向首领禀报:“头,周围一里之内没有动静。” 首领点了点头,然后对赵翊说道:“我叫姜勇,是名伍长。” 赵翊顿了顿,小声地问道:“伍长大人,加入你们一天管几顿饭?” 姜勇听后一愣,随即又哈哈大笑起来,旁边的几名士卒也都跟着笑起来。 “小子你放心,饿不着你,保管把你养得结结实实的。”姜勇拍着赵翊的肩膀说道。 姜勇的手掌不但大,而且沉稳有力。 赵翊傻呵呵地笑着,口中不停地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姜勇问道。 “伍长,我叫赵翊,今年十七了。”赵翊起身应道。 姜勇点点头,赞道:“好小子!” 众人在山神庙只小歇息了一会儿,便离开了。 赵翊跟着这几名楚兵一路向北,在第二天中午时,到达离江夏郡首府西陵三十里的安陆。 姜勇让那几个一起回来的士卒带赵翊先去营地休息,自己则去了校尉营帐。 校尉营帐是临时征用一处民宅,斥候营副将范咸正端坐在案前,凝神观看案几上的地图。 姜勇在门口大声通报,副将范咸见是姜勇,忙起身来,一脸喜色道:“你小子可算回来了。” 姜勇拱手道:“禀范将军,情况已经基本摸清,东越的两万步军由虎威将军刘霸率领,汉水以东的雷泽,另外还有两千骑兵紧随其后。” 副将范咸转身去看案几上的地图,沉声说道:“步军在前,骑兵在后,对方这是要做什么?” 姜勇呵呵一笑,说道:“管他娘的呢,不管是步军还是骑军,都叫他又来无回。” 范咸微微一笑,伸手在额头上摸了一下,沉声道:“传闻这位虎威将军不但领兵有方,而且还是一位武道二品的高手,被东海王称作为东越的一只猛虎,倒是不容小觑。” 姜勇哈哈一笑,挥了挥手,说道:“那咱们就拔掉这只猛虎的虎牙,让东海王那个老小子看看,是他的猛虎厉害,还是我们的神凤厉害。” 范咸见姜勇说得豪气冲天,也不禁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姜勇的肩膀,说道:“好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好好准备一下,马上有大仗要打了。” “是,范将军,咱等得就是这一刻。”姜勇喜道。 然后一抱拳,转身离开了校尉营帐。 范咸看着姜勇离去的背影,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这位外号称作‘虎须子’的粗壮汉子,性格豪爽,办事果决,而且身手也不凡,是斥候营最厉害的伍长。 姜勇进入斥候营的这几年,屡立战功,但就是有一条,宁死也不升官,只愿做一名伍长,在前面冲锋陷阵。 因此,每逢重要大战,姜勇这一伍必定是斥候营的前哨。 范咸走到门口,看到军中属吏来回忙碌,一副大战就要开始的情形,不自觉握紧了拳头。 作为一名兵家之士,战场是他们最向往的地方。 兵家一派的气运,都来自战场,要不古人为什么说:乱世出良将。 一名传令兵打断了范咸的思绪。 “禀范将军,景将军已经到了西阳,明日便可到达安陆。” 范咸点点头,说道:“知道了。”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一章 出战 姜勇出了校尉营帐,没有做停留,径直回自己什的驻地。 姜勇觉得自己就是为战而生的,打仗好比喝酒吃肉,一样是人生乐事。 到了营地,老远就听见屋里传出笑声,像是有人在说什么有趣的事,引得众人发笑。 姜勇放慢脚步,到了门口偷偷往里一瞧,只见十几个兵卒围着一人,正聚精会神地听那人摆龙门。 “我们躲在木屋里,外面全是敌人,只要我们一露头,嗖的一下就是一弩箭,保管没命,可以说我们已经是生死一线了,就在这个时候,你们猜我们头是怎么做的?” 说话的人问了一句,便停顿下来,将众人的胃口吊的十足,显然是深谙此道。 果然,众人瞪大眼睛看着他,齐声问道:“怎么做的?快说!” 那人环视一圈,然后在大腿上猛地一拍,说道:“就在这危急时刻,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头双脚一蹬,从二楼飞身而下,如猛虎下山,如天神从天而降,还没等院子中的敌人反应过来,就已经命丧我们头的刀下,找他姥姥去了。” 众人又是哄堂大笑。 被众人围着的人,正是赵翊,他自攻读诗书,口才原也练得不错。 在洛城的时候,赵翊也时常去酒楼茶馆听说书人讲书,对那说书的技巧,也通晓一点。 无非就是添油加醋,在关键时候吊足胃口。 他面前的这些兵卒,都是斗大字不识一筐的粗人,还不被他三两下给忽悠得云里雾里。 “你小子还有这吹牛的功夫!”一个雄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众人听到这声音,忙都站好,目不斜视,大气也不敢出。 赵翊混在人堆里,见姜勇在看他,便回应一个尴尬的笑容。 姜勇看了一圈,然后说道:“今后赵翊加入到我们什了,大家要把他给我招呼好了。” 众人大声回应了一个‘是’,人人面露喜色。 赵翊无奈地叹口气,心想这天下士兵果然是一家,到了哪儿规矩都是一样。 姜勇走到赵翊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你小子要是真厉害,就别用在嘴皮子上,上了战场,别给老子拉稀。” “得嘞!”赵翊嬉笑着应道。 “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从这一刻起,作为我斥候营的兵,把你那股子精气神给我拿出来。”姜勇大声训道。 “是!”赵翊大声回答道。 只要是到了军营,无论是当将军,还是做一名普通士兵,赵翊都感觉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晨鸡刚叫过,外面的天还是漆黑的一片,赵翊便被同伍的兵卒叫醒,开始晨练。 赵翊这一伍的伍长,外号叫老倌子,真名叫什么,大家已经不记得了,虽说叫老倌子,其实他才过而立之年。 姜勇的这一什在前几天执行任务中,阵亡了两人,不过立马又补齐了,队列中依然是十人。 队伍中,赵翊身穿皮甲,腰跨破甲刀,身姿挺拔,精神抖擞。 黑暗中,姜勇一双如鹰眼一般的眸子,从众士卒的身上扫过,在赵翊的身上稍稍停留了一下。 “今天,每人负重五十里,天亮前回到营地。”姜勇朗声道。 “是!” 赵翊暗自点头,看来这斥候营果真是楚军的精锐之师,他倒是有些明白他叔父让他来斥候营的原因了。 负重越野的过程中,赵翊收敛了浑身气息,也如其他人一样,跑得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和他并肩跑的一个年轻人,名叫严冲,听他自己说才十九岁,但已经是斥候营的老卒了。 “赵翊,行啊你,能跟得上我们。”年轻人气喘吁吁地赞道。 赵翊回了一句气喘吁吁的话:“我在家时天天上山打柴,跑山路是常有的事。” “难怪,要不咱们比比?”年轻人扬了扬眉道。 赵翊毫不示弱,“比就比,谁怕谁!” 回到营地时,天色还未大亮,大多人都给跑累下了。 赵翊和严冲两人背靠背地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赵翊,我服你了,居然和我同时到达。”严冲有气无力地说道。 赵翊丝毫不谦虚:“这算什么,我每天打的柴可比这重多了。” 接下来的半个月中,赵翊除了参加负重越野,还跟着练习刺杀格斗,以及一名斥候所需的一切技能。 赵翊每样一学即会的本能,倒是让一什的人都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姜勇都乐呵呵的,觉得自己捡了一个宝。 赵翊挥动手中的破甲刀时,不禁让他想起了他岳父景松赠送给他的那把太白,这次他是以兵卒的身份来斥候营,自然不能携带那么好的刀。 按说这破甲刀也是和他有缘。 当初在秦州和凉州道上,他就手握从戎国骑军手里夺过来的破甲刀,先是一人一刀斩了戎国玄甲死士二十骑,再是在一线峡,他一人一刀拦住“白马照青衣”十八骑,不过最后没拦住,自己倒下了。 半个月的相处,赵翊和同伍的四人都混熟络了,和他最要好的严冲,力大憨厚的蛮牛,机灵滑腻的野猫子,还有就是伍长老倌子。 在这期间,赵翊被景松叫去过一次,当然是单独见他。 景松从妹妹景兰口中得知过赵翊杀死巴蛇的事情,见他拥有如此武道修为的人,能够心平气和地待在斥候营中做一名普通士卒,也不禁对他的这位准妹夫高看几眼。 在赵翊离去时,景松说了一句话:“我斥候营不会对你特殊照顾。” 赵翊没有转身,而是冷冷地丢下一句:“不需要。” 这一日傍晚,什长姜勇传达了一条军令,让所有人即刻休息整装,今晚子时,斥候营全体开拔,目标是雷泽。 雷泽城是东越虎威将军刘霸的帅帐所在,斥候营具体的任务是什么,没有说明。 吃得七分饱后,姜勇命令所有人回营休息,赵翊因为心里装着事,躺下后一丝睡意都没有。 他们伍的其他四人,要么鼾声如雷,要么不动如山。 这确实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的军队。 “什么都别想,放松,睡觉!”一个细小的声音传入赵翊的耳朵,是伍长老倌子的声音。 赵翊会心一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然后调整呼吸,尽量放松自己的身体,不一会儿也进入了梦乡。 震天的喊杀声、惨叫声,满天箭雨的呼啸声,战马的嘶鸣声,赵翊手持长剑和藤盾,奔跑在攻城的队伍当中,身边不时有人中箭倒地,后面马上又有人跟上。 鲜血已经点燃了每个人心里的狂热,死亡在这一刻已经不可怕,所有人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登上城墙。 看着不断倒下的兄弟,赵翊心如刀割。 他仰天咆哮一声,脚下用力一蹬,人如离弦之箭一般激射出去,很快冲到城墙下。 赵翊不顾头顶落下的石头檑木,手脚并用,迅速往城墙上爬去。 接近墙垛时,赵翊一剑将一名敌军刺死,然后翻过女墙,挥剑砍杀冲过来的敌军。 终于,赵翊一剑斩杀了最后一名敌军将军,他自己也成了一个血人。 当他按剑往城下望去时,见到是堆积如山的尸身,他的士兵,他的兄弟全部倒在了城墙下。 赵翊顿时悲愤难忍,不禁仰头长啸。 这一声大叫,将同室的其他人都给吵醒了。 昏暗中,赵翊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表情有些呆滞。 “做梦了?”睡在一旁的严冲问道。 赵翊茫然地点了点头。 严冲伸过一只手,拍了拍赵翊,安慰道:“别紧张,第一次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赵翊,我跟你说,严冲这小子第一次上战场时,头天晚上做梦都吓得尿裤子了。”机灵鬼野猫子笑着说道。 众人都唧唧哄哄地笑了起来,严冲脸一红,笑骂了野猫子一声。 老倌子咳嗽一声,说道:“都别废话了,赶紧收拾,一刻钟后集合。” 众人赶紧起来收拾,赵翊伸手摸了一把脸,晃了一下脑袋,苦笑一下,也起来收拾。 趁着夜色,斥候营一千人,在校尉景松的率领下,马口衔枚,马蹄裹布,直插雷泽县城的西北,在雷泽西北面的一处山谷中,潜藏了起来。 这次斥候营是作为战场奇兵,配合江夏郡守军作战。 已经是阳春三月天,惠风和畅,鸟语花香。 本是昔日‘天下粮仓’的雷泽县,此时的景象不忍视睹,田地荒芜,村庄败落,唯有山间的林木,枝叶青翠,一派欣欣向荣。 战乱使得这里的人们,早已经背井离乡,只留下一片荒芜。 在以前,赵翊看到这幅景象,最多也就是在心里感慨唏嘘几声。 而如今,赵翊想的更多了,迟早有一天他要解决掉东边的危险,让这片土地重新焕发生机。 在雷泽城的南边高山上,站着一个道士模样的中年人,正在举目望着雷泽城。 中年道士头戴莲花冠,样貌清奇,一缕长须随风飘荡,那双如朗星的眸子里,露着深深的忧色。 他身后两步外,站着一个小道童,右肩上挎着一个包裹,也如中年道士一般,举目望着雷泽城。 “师父,是不是又要打仗了?”小道童的声音还带着点稚嫩。 “是啊,又要打仗了。”中年道士应道。 在他的声音中,蕴含着一丝悲愤,一丝无奈。 小道童天真无邪,又问道:“那这次咱们还去阻止吗?” 中年道士摇了摇头,叹声道:“阻止不了了,杀星临地,为师也是无可奈何。” 小道童一脸惊讶道:“杀星是谁?师父是我道家圣人,可控大地山川灵气,有移山倒海之能,也不能阻止他吗?” 中年道士听小道童说得天真,便转过身来走了两步,伸手摸了摸小道童的头,笑道:“师父再厉害也不是仙人,又岂能阻止得了身怀兵家气运的杀星。” 小道童听了师父的话,脸色逐渐变得黯然,小嘴里嘀咕道:“那就是说我道家敌不过兵家咯。” 话进到中年道士的耳朵里,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认真对小道童说道:“这不一样的。” 过了片刻,中年道士又补上一句:“要是论打架,他是打不过师傅的。” “真的吗?”小道童的脸上顿时绽开笑容。 中年道士笑着点了点头。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二章 东越的蜃 斥候营在雷泽县北边的山谷里潜藏了两天,斥候营的兵士除了吃了两天的冷食,睡了两天的觉,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做。 赵翊心里清楚,定是敌军有了什么变化,他背靠着一棵松树坐着,嘴里叼着一根枯草,两眼望向山外的方向。 这两天赵翊只远远见过景松,但没有打招呼,景松的营帐,他也一次都没有去。 那天在营帐中两人最后说的话,就已经相互说明,在斥候营中,只有士卒赵翊,校尉景松,除此以外,他们没有其他的关系。 小机灵鬼野猫子如一只灵猫一般,无声无息地坐到赵翊身旁。 “赵翊,在想什么呢?” 野猫子只有十七八岁,和赵翊年纪最相近,为人最是古灵精怪,好似一颗童心未泯。 赵翊转头冲野猫子笑了笑,摇头道:“没想什么。” 野猫子伸过头来,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小声道:“没想什么,两眼都发直了,您是不是在想女人?” 听了野猫子的话,赵翊的少年心性突起,立马笑道:“你可不知道,君山城里的软绣天街,可是天下闻名的烟花之地,那里的姑娘,那水灵得,啧啧......” 赵翊那副老游客的表情,装得倒是有七分相像。 “兄弟,以后我带你去见识见识。” 一番话,把个情欲懵懂的野猫子说得满脸通红,心里却是无比的期待。 这时伍长老倌子走了过来,伸手拍了一下赵翊的头,骂道:“半大的屁孩就在这里说女人,不要把你市井流氓的那一套拿来教坏野猫子。” 老倌子这么一说,野猫子更脸红了,一个劲儿的呵呵傻笑,赵翊夸张地捂着头,也对老倌子呵呵直笑。 旁边还有几名兵卒,也偷听了他们的谈话,也都暧昧地笑起来。 斥候营在这无名山谷待了三天,才接到开拔的命令,让他们绕道东边的芒山,秘密进入已经被东越军占领的淮州,伺机攻击东越军的后方。 斥候营不愧为楚国第一军神凤军的尖刀营,对于任务,不问难易,不辞辛苦,执行坚决,行动果断。 绕道芒山,一路都是走的深山小路,道路崎岖,他们必须要留下战马,徒步行走,但就是这样,三百多里的路程,他们用不到两天时间就跑到了。 到达淮州城外,提前一步到达的斥候,已经摸清了淮州城里的情况,正在约定的地点等候。 熟悉了淮州城内的情况后,景松当机立断,率领一千人的斥候营,连夜偷袭了淮州城,打了东越军一个措手不及,城内守军除了少部分死伤外,其余全部被俘。 就在斥候营拿下淮州城的同时,东越虎威将军率领的两万步兵和两千骑兵,也到了江夏郡府西陵城下。 在斥候营袭占淮州城后的第三天,神凤军校尉卫田率领五千兵马赶到淮州城接防。 卫田是神凤军十二校尉中,少数几位非世家子弟出身的校尉,凭着军功和忠心,一步一步升迁到现在的位置,是有真才实干的。 景松虽是年纪轻轻,却为人爽直,没有世家子弟的傲慢习气,崇尚真才实干,素来与出身卑微却有将才的卫田交好。 此次刚好遇到,要不是军情紧急,两人一定要找个地方,痛饮一番了。 城楼上,景松和卫田对坐,不过喝的不是酒,而是茶。 “卫大哥,这次小弟就以茶代酒敬你了,等咱们胜利回到君山城,咱们再痛痛快快地喝一场。”景松举着手中的茶杯说道。 卫田也端起茶杯与景松碰了一下,说道:“预祝我大军取得胜利,干!” 景松放下茶杯,皱着眉问道:“卫大哥,咱们如此轻而易举便夺回了淮州城?这里面是否有什么阴谋?” 卫田笑了笑,说道:“刘霸大军在雷泽虚晃一枪,他们的目标还是西陵,如今他们的大军已经兵临西陵城下了。” 景松点点头,说道:“他们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目的就是为了迷惑我们,想调出西陵守军。” 卫田站起身来,按剑而立,举目望着城外,那个方向的二百里外,正是江夏郡府西陵城。 一场攻城大战,正在那里发生。 “大将军已经决定,在西陵城下彻底吃掉刘霸的两万步兵和两千骑兵。”卫田说道。 景松猛然站起身来,也站到城墙边,举目望着城外,右手狠狠地拍在城墙上,“便是如此!” 城防一应事宜交接完毕,卫田拉住了急匆匆要赶往西陵的景松,请求他留下一部分斥候,协助防守淮州城。 景松二话没说,便留下了一百斥候,任命姜勇为斥候队长,赵翊所在的那一什,当然也被留下了。 在春秋乱战时期,淮州城就是南方诸国争夺的战略要地,历代占领者,都有对淮州城的城防进行过修缮加固。 是以淮州城的城墙既高且厚,且用的是黄土混合糯米汁,用夯土打实、夯实筑成的,非常的坚固耐用。 卫田接管淮州城后,立即着手做了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恢复城内的正常秩序,实行外紧内松。 第二件事,重新布置城防,并命令副将李镇率领一千兵马隐蔽驻扎在城北,和城内形成掎角之势。 第三件事,派出姜勇率领的一百斥候,在淮州的北部和东边活动,时刻监视东越军的动向。 姜勇让一百斥候,以伍为单位,全部脱去斥候军服,化作平常的老百姓,在房县、谷城、南漳等地活动。 房县毗邻东越的砀郡,在收到淮州城被东越大军攻占后,县令姚树德便率领县府一干属吏及一百城防营归降了东越。 离西城门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名叫老张家的酒馆,酒馆不大,只够放四五张桌子,老板是个本地人。 这时正是午饭时间,酒馆里三三两两的几个人,生意不咸不淡。 一行五人走进酒馆,都是乡下人打扮,进来后找了一张桌子坐下。 酒馆老板眼神贼,早就瞧见了,五个人的酒饭,这可是店里挺大的一单生意了,忙上前去笑脸招待。 这五人也不含糊,点了一壶酒,好几样荤菜,酒馆老板心里一高兴,又送了五人一小壶酒。 这五个人便是在房县活动的老倌子等人。 点完酒菜后,五人看了看四周,装作寻常的乡下人闲聊着。 “情况紧急,东越王已经秘密派出奋威将军呼延卓率两万大军,直奔淮州城而来,我们必须尽快赶回淮州城,把情况禀报给卫将军。”老倌子低声说道。 众人点了点头。 赵翊突然皱了皱眉头,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看外面街上,然后又低头喝水。 “吃完后立即动身。”老倌子又吩咐道。 斥候营虽然辛苦,而且也时刻面临危险,但是军饷要高出一倍,倒真如姜勇对赵翊所说的:不但管饱,还能把他养壮实。 酒菜不一会儿就上来了,酒馆老板为人实诚,菜的分量很足,众人拿起筷子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老倌子像是想起了什么,边吃边小声道:“大家记得一定要小心,东越每逢大军出征,必会有‘蜃’先行。” “‘蜃’是什么?”赵翊好奇道。 老倌子看了看四周,然后低声说道:“‘蜃’据说是由东海王亲自统领的暗子组织,里面不乏一些能人异士,负责刺探和刺杀的行动。” “原来是暗子。”赵翊点点头。 这时,酒馆里又进来两人,也是平常人打扮,进来后就坐在老倌子那一桌的隔壁。 老倌子扫了一眼,没有在意,仍旧低头吃着饭菜。 赵翊吃得快,三大碗米饭下肚后,便放下筷子不吃了。 他起身走到柜台边,问老板要了一根竹签子,然后手肘靠在柜台上,慢慢地剔着牙,剔完牙,竹签子咬在嘴里没有丢掉,然后又慢悠悠的走回座位。 这一来一回,早把隔壁桌的那两人都看清楚了。 赵翊坐下之后,给老倌子使了个眼色,众人把赵翊的眼色都看在眼里,老倌子点了点头,示意大家继续吃饭。 两壶酒,老倌子没喝,严冲也没喝,野猫子想喝来着,被老倌子给打回去了,赵翊拿起酒壶闻了闻,说酒太差,没兴趣喝,最后就只蛮牛喝了两大碗。 严冲去柜台会了账,五个人便出了门,老倌子故意大声说:“我跟蛮牛去集市看看,买些家伙事,你们几个玩也玩了,就趁早回村吧,免得你们娘老子担心。” 赵翊嬉皮笑脸的说道:“叔,让我们再玩会呗,好不容易进趟城,这就回去了,多没意思啊!” 一旁的严冲拉了一把赵翊,埋怨道:“小翊子,咱们还是回吧,要不然我又要挨婶婶的骂了。” 赵翊心里着急,他是想让老倌子带人先走,他来料理那几个“蜃”,只是老倌子不了解赵翊的真实实力,定要让他和严冲、野猫子先走去报信。 赵翊装作一副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跟着严冲和野猫子往西城门走去。 老倌子和蛮牛则慢慢踱步往城东集市去。 刚才的一番对话,既是演戏,又藏着暗语。 老倌子的意思是要赵翊、严冲、野猫子三人先把情报带回去,由他和蛮牛应付那几个东越的“蜃”。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三章 华池起风云 豫州新南郡华池县,这是毗邻荆州的一个郡县,不但历史久远,而且人杰地灵。 前朝以及大风王朝中,有好几位左右朝堂的重臣,都是出自华池县。 因此,多少士林中人,无不以能主政华池为荣,一来借助这方宝地的灵气,希冀自己能脱胎换骨;二来将这里当做自己仕途的踏板,希冀一飞冲天。 华池县现任县令名叫吴不贵,祖上并不是世家,只是一个行走天下的商贾,做的是看人脸色的生计。 到了他父亲这一辈,家族有了一些积蓄,富则思变,有了想将处于上九流之末的“商”身份,做做改变。 这个光耀门楣的重任便落在了吴不贵的身上,吴不贵自小富窗苦读,孜孜不倦,而且自身的士林气运,也还算有一些,富窗苦坐二十几年,真让他读出了些名气。 恰逢东海王招纳贤才,吴不贵的父亲远见卓识,毫不吝惜钱财,果真在东越给吴不贵谋到了华池县令的差事。 吴不贵主政华池期间,除了抑制不住自己好美的习惯,给自己多取了几房妾室以外,倒也将华池县治理得百业兴旺,百姓安居乐业。 不过最近这位县令大人却苦恼不已,茶饭难咽,惶惶不可终日。 这一切都源于一个梦。 一个月前的晚上,吴不贵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他晚饭后躺在自家中庭的藤椅上歇息,这本是他每天常做的事情。 突然,天空中出现一团耀眼的白光,像是自天外飞来,不偏不倚,恰好落入了吴不贵家的院子中。 那景象,璀璨耀眼,亮如白昼,刺的让人睁不开眼。 那团白光在院子里盘旋了一圈后,竟然径直朝吴不贵的怀里扑来,犹如天火烧身,吴不贵就此惊醒了过来。 醒来后,吴不贵一身大汗淋漓,贴身的衣服都给湿透了,当时刚是入春的天气了,华池地区的夜晚还颇为寒凉。 这梦来得太蹊跷了,不知道是吉是凶,一向对鬼神占卜笃信不已的吴不贵,心想定是要有大事发生了。 吴不贵也管不得怜香惜玉,赶忙连推带拽的摇醒了身边如花似玉的小妾,把刚才的梦对她说了。 那小妾平日里常去城外的天象庙进香,知道那里的主持能给人解梦,便建议吴不贵明天去庙里让主持师父给解解看。 深信鬼神之事的吴不贵,觉得这个梦,不会是无缘无故,就像是四年前,他也是做了一个梦,有人给他解梦说这是他要高升了,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吴不贵就被任命为华池的县令了。 这一次的梦奇怪至极,到底是吉是凶呢?吴不贵再也没有了睡意,一个人起身走到院子里,仰望满天星斗一直到天亮。 这一天,吴不贵放下了所有的公务,推掉了一切应酬,只带着那个小妾,套了一辆马车,一大早就去了城外的天象庙。 他们到的时候,天象庙的大门都还没有开,吴不贵想着是来解梦的,为了不节外生枝,冲撞了吉祥之气,竟是没有上前去敲门,而是在大门外愣站了半个时辰。 这天象庙在道教的宫观庙宇中,属于庙这一等,一个小小的华池县就有这样一座庙,足见这一方道教气运的兴旺了。 一个少年道士开门时,见到有两个人站在外面,也是一阵惊讶,没想到有这么早就来庙进香的,不过待少年道士仔细去认后,立马眉笑眼开了。 那个衣着华丽的美丽女子他是认识的,常来庙里进香,是他们天象庙的大香客。 少年道士忙将吴不贵和他的小妾让进庙里,请到茶房落坐,先给他们烧了茶水,这才去叫主持来。 吴不贵心急如焚,寒暄后,立即把梦中的情形对主持说了,主持师父是个头发花白满脸沟壑的老者,一身青布道袍,还算干净。 听完吴不贵的梦,老道士就端坐蒲团上闭起了眼睛,犹如平常打坐一般。 看得一旁的吴不贵心里那个着急,却又不敢去打扰老道士,坐在蒲团上的屁股挪来挪去,两手交叉也不是,放着也不是,就算年前他去见刺史大人时,都不像今天这般。 就在吴不贵的心里快要急得崩溃的时候,老道士终于长吐一口气,睁开眼睛来。 老道士说的是一句偈语:白日入梦风云起,福兮祸兮。 说完,老道士摇了摇头,本来苍老的脸,似乎在这么一会儿又老了几分。 “大师,您能说清楚一点吗?” 吴不贵着急问道,那两句偈语,对他这位读过几本圣贤书的县令来说,也是听得一头雾水,一旁的如花小妾也是一脸希冀。 老道士看了一眼两人,摇了摇头,说道:“祸之福之所依,福之祸之所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吴不贵听后一愣,一旁的如花小妾着急问道“大师,那到底是福还是祸啊?” “对对!大师,这是福还是祸啊!”吴不贵回过神来也急忙问道。 让两人傻眼的是,老道士又已经闭上了眼睛,去玉京山见道祖去了。 吴不贵还想问,在一旁伺候的少年道士却提醒道:“两位施主,师父他老人家已经入定了,两位还是暂且回去吧!” 吴不贵没有办法,只得先行回去,心里记着老道士的那两句偈语,临走之时,吴不贵往功德箱中投了一笔不菲的香火钱。 少年道士待两人走后,往功德箱里瞧了瞧,更加的眉开眼笑了。 吴不贵自从天象庙回来后,便整日心绪不宁,满脑子都是那个梦和老道士的两句偈语。 有一天,吴不贵突然收到郡守李大人的秘密手令,说洛城有位非常重要的人物会经过华池,着他提前做好一切接待的准备,并要绝对的保密。 吴不贵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人物,但听郡守李大人的口气,来的人绝对不简单,吴不贵找来县尉,将此事说了,并着县尉做好防卫事宜。 至于招待等事宜,吴不贵亲自领着一班县衙属吏去准备。 几天后,吴不贵没有等来那位神秘的大人物,却等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二王子轩辕革在华池县城的城郊遇刺身亡,他身边的一干随从也全都被杀了。 吴不贵听到这个消息时,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了那个梦,果然是祸躲不过啊。 二王子轩辕革被刺杀的当天,就有新南郡的府军包围了现场,并进驻了华池县衙,自县令吴不贵以下,一干县吏都被软禁在府衙之中,等候进一步的发落。 吴不贵自做了华池县令,也还算勤勤恳恳,他在士林的名气虽然比不得那些出身名门的士子,但他继承了祖上的优良传统,为人机灵,懂得投人所好,也舍得投资,因而官场的关系处得还不错。 在这个注重名门正统的官场,吴不贵倒也混得风生水起,春风得意。 这几年,官做久了,身体和心思也都跟着膨胀起来,虽说原配夫人给他生了个大胖儿子,但是终究是捺不住寂寞,以公务繁忙需要照顾为名,年轻貌美的小妾取了一房又一房,过着神仙般的生活。 吴不贵觉得人生之美,也不过如此了吧。 不曾想晴天来了霹雳,如此大的一个惊雷落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事可不是自己能承受得起的,他以往的那些运作手段再高明,也难以通天。 他的顶头上司,新南郡守李守尊已经是自身难保,这会儿怕是也顾不上他了。 吴不贵心里怨恨的是,老天既然给了自己预兆,为何不说得明白一些呢? ------ 东海王听到自己的儿子被刺杀的消息,当场就雷霆大怒,满屋子的物件被他身上散发的狂暴气机碾的粉碎。 正直他东越对楚国用兵之时,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这是有人要揪他的虎须啊。 除了命令各级官府彻查此事,东海王又给“蜃楼”下了死命令,让他们务必查清二王子被杀原因和凶手。 他是很久都没有这样愤怒过了。 自洛城之变后,在庙堂上,东海王官任太傅,掌控洛城皇庭,统领兖、豫、司、冀、幽、并六州,以此为根基建立东越。 在士林,东海王府大开养士之风,诸子百家,争相估价于东海王府,并且东海王兼领有“天下文正”之称的洛城学宫的大祭酒。 在江湖,东海王有“天刀”之称,以武入道,相传已经入了地神之境,红尘世间唯有终南太一山上的道教真人和巴蜀剑仙,能与之匹敌。 东海王的一身荣耀,可谓是已经到达了登峰造极地步,就算是那些主管大地山川、五湖四海的灵官,也要让他三分。 而那些高高在上的方外修士,有许多也摄于这位世俗王爷的武威,放下自家身段,纷纷前来投效。 平日里,王子们各自培植势力,并将手伸入了庙堂之中,相互之间明里暗里的争斗,还有东越境内的地方豪族,也借此培植势力,隐隐有不臣之心。 但这一切都还没有越过东海王心里的底线,他可以暂时容忍,待将来找准时机来慢慢解决。 二王子轩辕革,在东海王诸多的儿子中,是最得他宠爱的一个,这不免招来他其他兄弟的嫉妒甚至是怨恨。 这一次他派二王子轩辕革去前线观战,行程是很隐秘的,而且还派了“蜃”在暗中保护,竟然只走到华池就遭到了暗算,这给了东海王一个警醒。 不管是东越还是天下的其它势力,都已经敢挑战他的威严了。 自从二王子轩辕革遇刺的事件后,东海王就一直待在东平园中的东堂秘阁中,明里由光禄勋轩辕恪统领左右威武军护卫,暗中有蜃楼中的“蜃”隐藏在周边。 没有人知道东海王的想法,也没有人知道他的下一步行动。 就在东越上下都在对二王子轩辕革被刺杀一事议论纷纷时,一则同样惊人的消息,分别由蜃楼和边关军报一前一后送到了东堂秘阁中的东海王手里。 “虎威将军刘霸的两万大军,在西陵城外遭到楚军围攻,奋战一夜后,全军覆没,虎威将军刘霸战死。” 同时蜃楼还送来另一则消息:戎国骑兵陈兵司州边境,似有行动。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四章 一颗将军的心 楚王和东海王两位藩王的军队在西陵城的一场交战,对于已经习惯了战乱的百姓来说,没有倾注过多的注意力,这不是不关心,实在是已经麻木了。 因为结果无非是一方战败,死伤了一些军队,丢失了一座或几座城池,然后其他几方势力又趁机来捞点好处,如此这般而已。 还不如听到张家傻儿子竟然取着了媳妇,李家那已经过了气的女儿竟然也能收到丰厚的彩礼,王大个子与他新取的媳妇一个晚上来了多少次等等。 诸如此类的消息,更能让普通的老百姓上心,也更能在乡里乡亲之间津津乐道。 当然,凡是也会有出人意料的时候。 有消息说,在东海王的军队进入楚地的江夏郡,楚王出动军队迎击时,一向弘扬“止杀宏愿”的道家圣人聂师道,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对垒的两军阵前,任由西陵城前的两军殊死拼杀,血流成河。 有一些好事之人,为此特意去了一趟罗浮山的紫极宫,想去看看那位圣人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但无不都是乘兴而去,失望而归,都是被一个小道童拦在了山门之外。 小道童说他师父在闭关,不见任何人。 不过这些台面上的事情,普通老百姓是操不到这个闲心,倒是东越的两万大军被楚军在西陵城外全部歼灭,连虎威将军刘霸也战死在阵前,这倒是出人意外。 就连东越,也对楚国的实力重新做了估量。东越庙堂更关注两万大军被楚军全歼,而东海王府更关注是楚军中的谁杀死了刘霸。 在战前,各方都不看好老楚王,因为两方的实力太过于悬殊。目前,天下敢撄东海王锋芒的只有戎国。 而东越二王子轩辕革遇刺身亡的消息,不但让东越六州和临近的荆州、扬州的百姓为之哗然,就连西边的戎国和巴蜀的成都王,还有北边诸胡也都为之侧目。 这是真正的有人欢喜有人愁,不过终究是欢喜的人多过为之忧愁的人,就如一尊高高在上的神人,竟然有凡人敢去打一拳踢一脚,甚至还抠下了一小块肉来。 神话被打破了,这是让大多人感到惊讶的,但是大家最关心的,还是那个敢去揪东海王虎须的人。 ------ 地处江夏郡南部的淮州城,已经全面戒严。 当日赵翊、严冲、野猫子三人,伺机离开房县后,一路马不停蹄,终于在天黑前赶回了淮州城,将东越奋威将军呼延卓率军攻打淮州的军情禀报给了卫田。 就在第二天,卫田又收到了大将军景虎的密令,让他务必守住淮州城,拖住呼延卓的大军,并且还有一项死命令:拖住呼延卓大军三天。 这三天,就是为了围歼刘霸大军准备的,卫田知道,因而他无论如何都要完成这项任务。 尽管东越大军来攻淮州城的消息被卫田封锁了,但是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消息在淮州城里迅速传开,城里的百姓开始人心惶惶,甚至都开始出现混乱。 卫田将军紧急颁下三条军令: 一是在城内张贴告示,告诉城里百姓,凡是不愿留下来一起守城的,限在一日内,自行出城离开,绝不阻拦,一日过后,淮州城将闭城,严禁出入。 二是城外一千兵马全部撤回城内,与城内四千兵马合在一起共同守城。 三是斥候营的一百斥候回城后也加入守城军中。 卫田站在南门城楼上,身披战甲,腰悬长剑,他的身材并不高大雄壮,却自有一股锐气。 卫田长相平常,一张尚显年轻的脸,粗糙黝黑,唯有那道剑眉给人印象深刻。 城下的官道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百姓,他们争相往城外跑,大多神色慌张。城上的卫田看到这一幕,一点也不生气也怪罪,反倒是在心里生出一丝不忍。 他本是一名普通的农家子弟,知道百姓心里最想要的生活,不是高官厚禄,荣华富贵,而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有个四口之家,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每天有口热饭吃,如此而已。 只是,连年的战乱,将百姓心中这个最简单的愿望也打破了。 卫田从神凤军中的一名普通兵卒,凭着一场奇遇,成为了一名兵家修士,加上他打起仗来从不怕死,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积累军功,累迁至现在的一军校尉,独挡一面的将军。 这些年,卫田一直跟随着大将军景虎艰难抵御外敌,为保卫楚国两州之地的平安,不辞辛劳和生死。 只是仗越打越多,百姓流离失所、妻离子散的场面,也是越见越多。 大风王朝已经变得四分五裂,北方胡人又趁机南下,还有卫田与之打了几年交道南疆,那些蛮夷部族也是时常不安分。 有时在卫田的心里,会生出一些他无法想明白的疑惑,为什么这世道,越打越乱,而这战乱像是永无休止一般。 一名自东边回城的斥候,打断了卫田的思绪,这名斥候带来一则军情,呼延卓的前锋兵马已经到了离淮州城五十里处的断蛇山,奇怪的是他们在断蛇山驻扎下了,并没有急于来攻城。 卫田看了一眼这名斥候,只见他个子并不如何壮健,拥有一张俊秀如女子般的脸,一双秀美的眸子锋芒内敛,偶尔闪过一丝精光。 竟然是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看着不像一名时常处在残酷厮杀中的斥候,更像是一名在书院中舞文弄墨的书生。 正当那个少年斥候要离开时,卫田叫住了他,少年斥候快速转身,应声候着,动作干净利。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卫田问道。 少年斥候回道:“禀将军,我叫赵翊,今年十八岁。” 卫田点了点头,说道:“和敌人遭遇上了?” 赵翊看了一下身上沾染的血迹,说道:“和对方的斥候在城外二十里的村庄遭遇,对方五人,我方三人,对方被我们全灭,我方一人重伤,其余轻伤。” 少年说话语气平稳,一丝不苟。 卫田满意地点点头,上前两步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嘴角露出一丝笑容,问道:“家里还有什么人?” 赵翊迟疑了下,他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赵翊想了片刻,最后还是老实说道:“还有一个叔父。” 卫田又打量了一番赵翊,眼前的这个少年他是越看越喜欢,不禁脱口道:“你来跟着我吧。” 赵翊也抬头去看着卫田,眼前这位个子不高的将军,浑身透着一股惊人的锐气,如一把藏在剑匣里的飞剑,随时都会破匣而出。 沙场将军本来就是一身锐气,如果还是一位兵家修士的话,那就更不同凡响了。 卫田见赵翊沉默不语,又笑着说道:“来做我的护卫,如何?” 赵翊咧了咧嘴,露出一丝感动,说道:“感谢将军厚爱,不过我不想离开斥候营。” 卫田绕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少年,很有些意外,让他做自己的护卫,等于是为他铺了一条晋升的路,却不想被这少年轻易的就给拒绝了,依然选择做随时都会丧命的斥候。 “哦?喜欢做斥候?”卫田问道。 赵翊摇摇头,平静地说道:“我还要给我们伍长报仇。” 卫田一双锐利的眸子,紧紧地盯着眼前这位把仇恨说得如此平淡的少年斥候,沉默了一会儿,才点头说道:“下去吧!” 赵翊一抱拳,转身走了。 望着赵翊离去的身影,卫田心里突然有些感慨,仿佛看到了少年时的自己。 自那天在房县与伍长、蛮牛两人分别后,赵翊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们俩了,是生是死也不知道,他心里特别自责,为了让自己表现得像一名普通的士卒,竟然失去了两位好兄弟。 还有这一次,他们三人在一个叫下庄村的地方执行任务,与一队东越的斥候相遇,战斗中,严冲替他挡下了一剑,失去了一条右臂。 战斗结束后,赵翊抱着失血过多已经昏死过去的严冲,自加入斥候营以来,第一次流下了泪水。 当时在一旁的野猫子也痛哭流涕,他与严冲待在一起的时间更久,兄弟情深。 当年从洛城逃出来,混在流民里,赵翊受了不少苦,遭了不少白眼和欺负,后来进入军旅中,在一次次的生死战斗,一次次感受到战场兄弟的以命相托。 赵翊相信,这个世界是存在真心和赤城的,是存在不求回报的关心的,哪怕是为此丢了性命。 赵翊自来到斥候营,他又感受到了这种关怀,老倌子每次吃饭时,怕他吃不饱,都会从自己的饭菜中,匀出一份给他。 每次训练完,严冲觉得他是新兵,都会不顾自己辛苦,跑过来帮他按摩放松。 每次机灵鬼野猫子不知道从哪里弄来好玩的东西时,也都会来和他分享,憨厚的蛮牛总会在一旁呵呵傻笑,默默地给他鼓励。 赵翊暗自发誓,等打完这一场仗,他一定要去房县找老倌子和蛮牛,不论生死。 同样,赵翊也告诫自己,不再怕暴露身份,而在危机来临的时候,还隐藏自己的实力。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五章 隐士岩上的隐士 皓月当空,繁星点点,古老的夜空,浩瀚无极,隐藏着多少玄谈奥秘,观看过多少人世沧桑。 荆州南阳城外的鸿山深处,有一座峰名为隐士岩,这座山峰很是奇特,整座山峰就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山顶结了一间草庐。 颇有点“闲坐山顶,观看天下”的味道。 此时,两位老人站在崖上,背手而立,仰观星空,如两位出尘仙人。 其中一位青衣布衫,神态潇洒,赫然是那位胸怀“止战宏愿”的道家圣人聂士道。 另一位老人,看着比聂士道更为苍老,满头白发如雪,脸上一道道皱纹如深沟纵横,一袭白色无尘的儒服包裹着一具瘦小的身体,在风中摇摇欲坠,唯有被皱纹包裹的眼睛,犹如两颗朗星,似乎能洞察天下。 聂士道首先打破沉默:“咱们两个老头子有三十年未见面了吧?” 儒服老人很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才点头道:“好像还真有了。” 然后白眉往上一挑,脸露笑容继续说道:“你老兄这次怎么有闲工夫,赶山货似的硬是将我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子给赶了出来,听说江夏那边正在打仗,你怎么不去阻拦一番。” 对于这位几十年未见的老友笑脸式的埋怨,聂士道丝毫不以为意,听到儒服老人说起江夏的战事,他倒有些忧心起来。 “似乎是兵家的那位终于出世了,我去了也是自讨没趣。” 儒服老人轻哼了一声,说道:“六十年前我就对你说过,你那止战的宏愿,纯是那镜中花水中月,永远也只是想想而已,我记得当时你倒是大言侃侃,弄得我差点以为你是一名纵横策士。” 聂士道扯着嘴笑了笑,“或许在当时听了你的劝,我就不会蹉跎这一甲子的岁月了。” 然后聂士道又顾左右而言他:“这荆襄之地,自古多有识之士,人杰地灵又首推咱们脚下的南阳,外界流传的‘一座南阳就是一座士林’的话,虽说有些夸张,却也说明这片土地的不凡。” 儒服老人就着聂士道的话往下说:“还不都是那些将相王侯做出来的好事,明里游览山川寄情风月,实则寻贤访才,不过倒是留下了不少礼贤下士、士子建功的后话。” “老兄,当年武帝就是在这遇到你的吧?”聂士道转头看着儒服老人笑道。 儒服老人爽朗地笑了笑,得意之色溢于言表:“那还不是我略施小计,在这隐士岩上来了一场龙虎风云际会。” 聂士道看到老友偌大年纪了,仍不失稚子童心,便点头笑道:“你与武帝的那场龙虎会,在整个士林中引起的轰动可不小,引得九流十家众人艳羡不已,以至于后来起了效仿之举。” 儒服老人兴致高起来,提了一下宽大的袖子,挥手道:“那些沽名钓誉的读书人,自以为读了几句圣人经典,便也是治国大才了,可笑的是也学老夫一般,找一个乡野山谷,做起了待价而沽的隐士,等待着明主来三顾草庐。” 聂士道一笑着一边用手指着儒服老人,说道:“你这老骗子,这张嘴损人的功夫依旧不减当年。” 儒服老人大袖一挥,神色傲然道:“咱们策士以舌取国,嘴上的功夫就是再过一甲子也不会落下。” 聂士道叹息一声,两眼望着茫茫夜色,轻声道:“你这一身上下,也就这一张嘴还让人惦记。” 儒服老人不去理会聂士道的感慨,用手提着衣服一侧,一屁股坐到地上,并将双腿盘起来,然后举目望着夜色中的莽莽群山,默不作声。 山顶寂静,唯有徐徐清风。 终究是儒服老人忍不住打破沉默:“老兄,你今天上来我这隐士岩,不会就是找我来闲话几句吧?” 聂士道也学着儒服老人坐到地上,然后瞥了儒服老人一眼,道:“怎么,不行吗?咱们都三十年不见了,你这隐士岩也不是说上就上的,多闲话几句你也嫌我烦?” “哪里!哪里!你老兄能来找我,我当然高兴,几十年不说一句话,这肚子里就像憋了一肚子的屁,今天一次全放了,身心舒畅至极。”儒冠老人一脸笑容道。 聂士道突然收起脸上的笑容,一脸郑重地看着儒冠老人,说道:“我这次来找你,是想你出山的。” 儒冠老人咧嘴笑了笑,说道“让我跟你一起去做那镜中花水中月的事?老夫六十年前就跟你说过了,没那闲工夫。” 聂士道摇了摇头,依旧一脸严肃,“如今大风王朝四分五裂,四方蛮夷觊觎红尘九州,如此大势中,正是你这纵横之士用武之时。” 儒服老人依旧一脸平静,不为聂士道的话所动,只见他大袖一挥,顿时在儒服老人和聂士道之间的空地上出现一壶茶,两只茶杯。 儒服老人慢条斯文地伸手提起茶壶将两只茶杯注满,然后也不客气,自顾自地端起一杯茶放到嘴边小喝一口,吧唧了一下,又放下茶杯。 “老夫已经过惯了这清风明月相伴,闲来观山喝茶的日子,你说的那些纵横捭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事情,我老了不再有兴趣了。” 儒冠老人随意显露的一手凭空造物的手段,让聂士道心里一惊,想不到这位纵横策士,远离尘世三十年,居然修到了地神之境,他是在这隐士岩上参透了世间至理?亦或是转修了别家之学? 聂士道定了定神,说道:“你不为自己考虑,就不为你的那些徒子徒孙考虑考虑?” 儒冠老人认真地打量一番坐在对面的聂士道,然后用看到什么有趣的事情的语气说道:“这世道真是变得有趣了,你一个无为的道家圣人,今天怎么变成了一个鼓动三寸不烂之舌的策士,而要说服的对象,却是一个本来就拥有三寸不烂之舌的老策士。” 聂士道捋须笑道:“道家有一句至理名言,无为而无不为。” 儒服老人瞪了一眼聂士道,摇了摇他那颗苍老的头,叹息道:“九流十家争了上千年,争来争去的,无非就是想在庙堂拥有一席之地。我现在倒是有些敬佩那两位开宗立教的老祖,一个坐忘方外,不理尘世,省去诸多烦恼。一个埋首书案,著书立说,行教化之事,也是一场功德。” 聂士道看了儒服老人,然后默默起身,准备转身离开。 儒服老人立即瞪眼喊道:“你老兄这策士做的也太不敬业了,一言不合就要拍屁股走人。” 聂士道转身看着儒服老人,微笑道:“一来我刚才没有拍屁股,二来我只是想站起来透透气,如此而已。” 儒服老人顿时一愣,然后举起手对着聂士道竖起一个大拇指。 这时,聂士道又变得一脸严肃,说道:“最后一句话,要想这红尘天下的气运不散,滴仙人永无出世之日,便得有真龙出世,使天下重新归为一统。九流十家除了争那庙堂的一席之地,也还得做些别的事情。” 聂士道说完,再没看坐在地上的儒服老人的反应,一步跨向崖外,飘然下山。 儒服老人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然后一双眼睛瞪着崖外说道:“明明是两句话,再说我也没有说拍屁股不管啊。” 然后儒服老人又眯起眼睛,自言自语道:“小小的楚地,不但让天下人小看了,就连老夫的眼睛也被瞒过了,厉害!厉害!” 儒服老人起身站到崖边,抬头仰望星空,沉默了一会儿,嘴里又喃喃道:“你老哥就别笑话我了,你一个道家的丧家之犬,我一个纵横家的阴险之徒,哪能就有左右这天下局势的能力。” ------ 确实不能,楚地和东越之间的战争依然在进行,并且在小小的淮州城,就有一场惨烈至极的血战。 阳春三月,花开草长,春意盎然,本是一年之中最美灿烂的季节,而淮州城的空气中,却弥漫着一股萧杀之气。 淮州城外,东越奋威将军呼延卓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将淮州城三面围住,独独留下了南边。 呼延卓将中军大帐设在了淮州城东面的一座山坡上,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淮州城。 此时,呼延卓与一干将领齐聚中军大帐,商量着攻打淮州城的对策。 呼延卓站在悬挂的淮州城地势图前,他身后坐着一众将领和行军属吏。呼延卓已经年过四十,生得膀大腰圆,一双环眼,锐利而庄重,一身甲胄披挂,很有一股威严。 自对淮州城形成围困之后,接下来怎么攻打,众将领却是争论不休。 副将刘景主张将城内守军引诱出城,在城南外的原野上与楚军决战。 左军校尉赵固主张三面佯攻,一面主攻,把城南的空档也堵住。 还有将领说为了减少伤亡,可以一面进攻,一面挖地道通往城内,出其不意地杀城内守军一个措手不及。 总之,众将领莫衷一是,没有统一的意见。 呼延卓右手大拇指和食指撑着下巴,一双环眼盯着地图看,对于将领们的争执没有任何表示,这是他的习惯动作,熟悉他的将领们知道,一旦呼延卓放下撑着下巴的右手,便是他做决定的时候到了。 坐在角落里的行军司马李彦,默默整理着手里的文书,目不斜视,对于将领们的争论充耳不闻。 “行军司马说说,这仗应该怎么打?”呼延卓突然发话,但依旧没有转过身来。 李彦闻言,抬头看了一眼帅帐里的将校,然后对呼延卓一拱手,脸上透着自信道:“呼延将军,众位将军,淮州城里只有五千楚军据城死守,而我方有两万兵马,是楚军的四倍。虽说楚军的将领卫展,坚毅沉稳,且富有谋略,是位极难对方的人,但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终究势力太过悬殊。如此,我有一策。” 众将校都睁大眼睛看着李彦,其实他们是不怎么看得起这位白面书生的。 李彦顿了顿,继续说道:“我军可以留下南门不攻,对其余三门进行强攻,不分主次,而且一旦开始进攻,就要轮番而上,不给城内守军任何的喘息之机。” 众将校听了李彦的话后,有人下意识地点头,有人却摇头,也有人沉默不语。 呼延卓转过身来看着李彦,笑着说道:“行军司马还有后招吧?” 李彦也是微微一笑,拱手道:“将军明鉴,的确还有后招,兵法说正奇才能相生,在我军奋力攻城时,我们可以让人在城南对城里的守军和百姓喊话,告诉他们,我们只要淮州城,他们可以从南门撤走,我们绝不阻拦。但是如果等我们攻破城门,则必将屠尽城中所有抵抗过我大军的人。” 呼延卓慢慢放下右手,站直了身体,一双环眼慢慢扫过每一位将领,沉声说道:“我们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攻下淮州城,然后直插荆州腹地,配合刘霸将军攻下西陵城。” 众将领抱拳领命。 在这天黄昏来临之时,东越军开始攻城。 从一开始,淮州城东、西、北三个方面,都遭到了东越军的强攻,而且是轮番不休,从黄昏到深夜没有停止过。 由于楚军守城的人少,根本没又办法休息,一个晚上下来,城池虽然还在楚军的手中,但是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照此下去,能不能守住明天都还未知。 卫田看着城墙上疲惫的士兵,一筹莫展,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无力感来。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六章 一个人可以守一座城门 远处的夜色苍茫神秘,近处被城墙上的火把照得通亮,空气十分沉闷,浓烈的血腥味能让人作呕。 城墙上的尸体被动员来的百姓给及时抬走了,城墙下,护城河里,再远一些的地方,东越兵的尸体散乱地躺着,身上插着箭,有未断气的还在地上扭动着。 东门城墙上,一处还算完好的女墙下,靠着两个人,尘土、汗水、鲜血混合在一起,掩去了他们本来的面目。 不过他们毫不在意,这会儿两人和旁边的其他兵卒一样,手里都拿着一块饼,一个人大口狼吞,一个人却在细嚼慢咽。 也许是饿得很了,也许是已经习惯了,在这满地死尸血腥冲天的战场,两人依然吃得很香。 夜猫子狼吞完手里的饼,起身往城外瞧了一眼,对身边还在细嚼慢咽的少年说道:“赵翊,你说那狗日的东越军不会又马上进攻吧?龟儿子的!这都攻了多久了,感情是想把我们活活累死吧!” 赵翊将嘴里嚼的食物咽下去,说道:“估摸着一盏茶的功夫又要进攻了。” 然后将手中的饼咬了一大口,边咀嚼便说道道:“希望这帮没人性的再稍等片刻,等老子将手里的饼吃完。” 野猫子冲赵翊嘿嘿笑了一声,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个水壶,放到嘴边咕噜喝了一大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一副很满意的样子。 却见一只手快速伸过来,一把将他手里的水壶夺了去。 赵翊拿着水壶怒道:“你不是说没有水了吗?这个是哪儿来的?” 赵翊的声音有点大,引得旁边的士兵都转过头来看他们,一张张脸表现得疲惫、茫然。 野猫子鬼叫一声,讪讪笑道:“我忘了我还有一个水壶。” 见到赵翊放到嘴边去喝,野猫子肉疼道:“赵翊,你给我留点,咱就剩这么一点了,还留着救命用呢。” 赵翊瞪了他一眼,喝了一小口,然后吧水壶放到自己的腰边系好,“你大爷的,真是猴精猴精的,刚才净喝我的水了,自己的藏着,这个算是赔偿我了。” 野猫子可怜兮兮地看着赵翊腰间的水壶,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猩红的舌头顿时变黑了,似乎感觉到味道不对,忙狠狠往旁边的地上吐了一口痰。 东越军这次停歇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不过越是这样,反而越让人觉得不安。 连续进攻了不下四个时辰,突然一下停了,事不寻常即为妖,就怕对方在憋什么坏招。 这会儿城墙上,除了负责放哨的士兵外,其余的人都一屁股坐在地上,靠着女墙,有的在吃东西,有的闭着眼睛睡着了。 除了赵翊和野猫子在嘀咕外,没有人说话。 “赵翊,你要不要眯会儿?”野猫子问道。 赵翊摇了摇头,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城楼,那里是城东防守的指挥所,有一个让他印象深刻的将军,坐镇在里面。 野猫子靠着女墙,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说道:“我也睡不着,从我从军来,还没有像今天这么杀得痛快的。 赵翊转头看了一眼野猫子,见他脸上虽然呈现出疲惫,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发着炙热的光芒,便问道:“你很喜欢打仗?” “谈不上喜欢,只是不打仗我也不知道去做什么。” 赵翊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这么说,他咧嘴笑道:“打仗可不比过家家玩,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一刀一箭要了小命。” 野猫子居然哈哈大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怕啥,人死卵朝天,反正老子死无牵挂。” 赵翊一愣,转头认真去打量野猫子,见他脸上还残留着一丝自嘲的表情。 赵翊想了想,最后还是问道:“你的家人呢?” 野猫子低下了头,一双拳头不自觉握紧了,“都死了。” 旁边的赵翊被野猫子的话触到了心底的那根弦,他伸手摸了一把脸,抬头看着天。 这个世间是怎么了?孤儿何其之多! 赵翊沉默片刻后,努力挤出点笑容,问道:“野猫子,你的真名叫什么?” 野猫子伸了一个懒腰,呵哈两声,才道:“我真名叫昭弃,我是一名私生子,娘直到临死前也没有说出我的身世,也许是想让我活得轻松一些吧。” 赵翊能感觉得到,此时的野猫子,和平时那个机灵鬼模样完全两样,原来这样的人心里也会藏着千斤重的事情。 野猫子不想过多他自己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赵翊,第一次打这样的死仗,你怕不怕?” 赵翊沉吟了片刻,这样的仗对于他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他也不表露,其实就是说了野猫子也不会相信。于是赵翊在鼻子里哼哼两声,傲然道:“这算什么,我见过神仙打架的场面,那真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我跟你说野猫子,那场面你无法相信。” 对赵翊已经有些“熟悉”了的野猫子,知道这小子又开始吹牛了,不过还真是奇怪,他平时就是喜欢听赵翊吹两段,听着心里舒坦。 赵翊嘴上吹着牛,脑海里突然冒出当日他和西琳,被松爷爷关在松树世界里的情形。 不知道那个善良的小姑娘怎么样了,自从离开天福堂后,赵翊时常想起那个世外桃源般的小村庄。 “唉!”赵翊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野猫子瞧着赵翊脸上的表情,突然把头伸过去一点,低声坏笑道:“又想起什么女儿了?” 赵翊憋了野猫子一眼,也变脸坏笑道:“这时候不想想女人,还能想什么?。” 野猫子用手捅了一下赵翊,一本正经地说道:“赵翊,如果这次咱俩能活下来,回到君山城后,就一起去你说的那什么软绣天街大玩三天如何?” 赵翊睁大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野猫子,轻笑道:“就你这身板,瘦了吧唧的,别说三天,一晚上你还能有命出来就不错了。” 野猫子初试没明白过来,略微思索了一下赵翊话的意思后,这才恍然大悟,顿时抡起拳头砸过去,“你大爷的,谁会玩不过一个晚上。” 伴随着野猫子砸过去的一拳,空中也传来呼啸声,随即城墙上响起“砰砰砰”的响声,还有士兵的惨叫声。 东越军的投石机投过来的石弹都砸在了城墙上,几处女墙被砸塌了,躲在背后的士兵被砸得血肉模糊。 东越军新的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嘶声裂肺的嚎叫,如来自地狱的丧音,针对城上楚军的,同样也是对他们自己的。 赵翊和野猫子两人同时抓起地上的破甲刀,一跃而起,伸头往城外看。 两百步外,东越军队伍整齐,队列前面的士卒身穿皮甲,手持盾牌护着头胸,扛着攻城梯往城墙奔来,后面的士兵手持剑盾,紧跟在后面。 想来是估计着城墙上的守军,已经将箭簇用的差不多了,这一次来冲击的东越军,连轒轀车、木幔这些冲击时护身用的攻城器具都舍弃了,实行了轻装上阵。 不过当东越军进到两百步以内,开始冲击起来后,所造成的威势倒比以前更盛了。 与此同时,淮州城的其它三个城门也传来喊杀声。 东门城楼上,卫田一身戎装,按剑而立,一张黝黑的脸上没有半点表情。 城墙上手握剑盾的守军都躲在女墙后面,透过墙垛往外看,在他们身后是两排弓箭手,箭已经上弦,背上箭壶里的箭簇还插得满满的。 一时间,城墙上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也安静到了极点。 当城墙外的东越军进入到离城墙五十步的距离时,城楼上的战鼓“咚咚咚”地响起,一排弓箭手迅速走到墙垛边,一阵弓弦声响起,一排箭镞应声飞出,如一条条会飞的灵蛇。 第一排弓箭手射完后,立即退后装箭,第二排迅速补上,如此做到箭不停歇。 满天的箭雨顿时“嗖嗖嗖”地飞起来,有向城外射去的,也有往城墙上射来的,震天价的喊杀声中顿时出现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以死伤了三分之一的攻城士兵的代价,东越军终于越过护城河,靠近了城墙,一架架攻城梯在外城墙竖立起来。 这时候,就该赵翊他们出手了,城墙上堆积的石头被他们当做武器,一块块砸向正在往上爬的东越军。 一方在上面,一方在下面,在下面的一方拼了命相接近在上面的一方,而在上面的一方却拼了命地阻止在下面的一方的接近。 突然,赵翊听到对面的空中传来几声刺破空气的凄厉声,下一刻便看到几根一丈长的长矛,如一根根巨箭一般钉入城墙。 城上的士兵还未明白过来敌人的意图,只见几个黑衣快速越过护城河,如一只只猛虎一般往城墙上扑来。 那些黑影先是纵身跃起,然后伸手在钉入城墙的长矛上一攀,又如一只只身手敏捷的猿猴,飞身登上了城墙。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城上的守军大多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一把把明晃晃的剑便出现在他们眼前,然后是一剑割喉,倒地身亡。 赵翊看清楚了,这些飞身上来的人,都不是普通的武人,全部都是武道修士,虽然修为都不高,但是只要给到他们半柱香的时间,这城墙上的几百名士兵就都要倒下了。 赵翊再不迟疑,飞身往最近的一名黑衣人靠近,手中的破甲刀高高扬起,一刀往下,很朴实的一劈。 那名黑衣人见到一个普通士兵模样的人向他劈出一刀,竟然嘴角露出一丝轻蔑,他将手中的剑横在头顶,想以此格挡赵翊劈下的一刀。 黑衣人都没有后悔的时间,赵翊的一刀先是劈断了他的剑,然后从他头顶开始一劈而下,一个黑衣人瞬间变作两个半边黑衣人。 赵翊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老倌子、蛮牛,断了一条手臂的严冲,浑身气机急速运转,人如一头解了封印的凶兽,手中的破甲刀就是他的獠牙。 城楼上的卫田注意到这边的情况,本来已经拔剑在手,准备亲自来解决掉那几名黑衣武道修士,当看到赵翊出手后,先是一愣,再是一惊,然后便站立不动了。 卫田的一双眸子,在黑暗中光芒闪烁,紧紧盯着如一头荒古凶兽的赵翊,这还是那个长相清秀的斥候吗? 这一次,连他这个位列神凤军十二校尉之一、身怀秘术的兵家剑修都看走了眼。 赵翊,他完全可以一个人守一座城门。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七章 分寸 东方的天际,那一抹让人望眼欲穿的光亮,终于还是出现了。 淮州城墙上的许多人,为还能亲眼见到这抹光亮而激动得流泪,为能挺过那如地狱般的一夜而感到欣喜如狂。 城外的东越军终于又消停了,只是淮州城墙上的所有人,都不知道这消停的时间是多久。 经过一夜的激战,淮州城的东、西、北三面城墙都已经变成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城墙上,到处都是尸体,有楚军的,也有东越军的,满地是刀剑和箭镞,有完好的,也有断裂了的,暗红的鲜血已经洒满了那古老的城墙。 城墙下,更多是东越军的尸体,中间还夹杂着大块石头和未燃尽的滚木,城墙的外墙面也已是坑坑洼洼,且被大火熏得漆黑。 在城楼上,一面绣着一只神凤的旗帜,迎着清晨的风,舒展飘荡,在向城外的敌人宣告着这座城池的归属。 城墙上往来忙碌的士卒和百姓们,人人面色焦黑,神色憔悴,已经开始有些错乱的脚步,让人觉得他们随时都会倒下。 野猫子的左臂上被敌军划了一剑,经过包扎处理后,勉强还能用力。 不过他此时并不关心自己的伤势,一双猫眼时刻不离赵翊,犹如一个进了软绣天街的游客,一双眼珠子恨不得掉下来,随着赵翊去了。 这是隐藏在斥候营中的一尊神,野猫子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么想的。 当野猫子面对着赵翊,差点就要三叩九拜的时候,赵翊却双眼含泪地看着他,小声说着让他震惊的话。 “都是我不好,如果在房县我再坚持一下,不让伍长和蛮牛留下,他们就没有事了,如果在下庄村,我能够及时出手的话,严冲就不会丢到一只胳膊,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野猫子怔怔地看着赵翊,最后居然也蹦出了一句很体己人的话:“赵翊,你不要自责,你有你的苦衷,我想他们会理解你的。” 会理解他是一回事,有没有机会理解他又是另外一回事。 东城墙上活下来的士卒,都看到了赵翊如一尊神人挥刀劈杀敌人的情形,现在赵翊在他们的心中,就是上天派来帮助他们守城的。 本来已经在心里认定这次定是凶多吉少的士兵们,随着东边天际那一抹光亮的出现,心中也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 有赵翊在,这淮州城就丢不了。 淮州城的守将卫田缓步走出城楼,朝着赵翊走来。 “卫将军!” 赵翊及站在他周围的士兵向走过来的卫田行礼。 卫田冲大家点点头,然后对赵翊说道:“你随我去检查城防。” 赵翊知道这一刻是躲不过的,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卫田身后。 “赵翊,你还有另外的身份吧?”卫田突然问道。 走在后面的赵翊没有一丝慌张,很是镇定地回答道:“是!” “不方便透露?”卫田缓步走着,没有回头。 赵翊迟疑了一下,回道:“暂时还不方便,我只能说我没有恶意。” 卫田向几位正在清理墙道的士兵点头示意,然后说道:“我知道,昨晚如果不是你挺身而出,淮州城或许就已经被攻破了。” 赵翊跟着卫田走下城墙,然后上了卫兵提前准备好了的马匹,一路朝北门奔驰而去。 赵翊是越发地敬重这位其貌不扬的将军了,懂分寸,知进退,由小事可窥见其大略。 卫田对于赵翊昨晚超出一名斥候能力的非凡表现,只是简单地询问几句,像是他只是在例行公事,在得到赵翊那些意料之中的回答之后,便没有再深问下去。 按常理来说,一名普通的属下突然表现出极为不普通的能力,就是抓起来深问一番都不为过,可是卫田没有这么做,这就是他的高明之处。 负责守北门的姜勇,除了三十名斥候兵以外,同样也是一千神凤军。 正在城墙上指挥青壮百姓加固防御的姜勇,已经大变样了,浑身血迹,一身皮甲也多处破损,一张大脸更是被血污掩盖了原来的模样。 看到卫田走上城墙,姜勇立马小跑过来,当见到赵翊跟在后面时,先是一愣,然后冲赵翊点点头。 卫田毫无废话,直接问道:“还剩下多少士兵?箭镞还剩多少?” 姜勇回道:“能战斗的还有六百人左右,箭镞剩下不到三分之一。” 然后又骂骂咧咧地道:“这帮挨雷劈的东越军,一个个像是狼狗发了情似的,硬是嗷嗷地往上扑,一刻的不停歇,我们伤亡还好,就是不休息都累瘫了。” 卫田依然没有多话,“还能坚守吗?” 姜勇也没有二话,抖擞精神道:“将军放心,只要有我姜勇在,这帮狗日的就别想登上城墙。” 卫田点点头,说道:“提高警惕,敌人随时都可能进攻。” “将军放下,我时刻睁着眼睛呢。” 姜勇见卫田带着赵翊走下城墙去,满肚子的疑惑还没来得及问。 姜勇想着,等打完这一仗一定得问问赵翊,他是如何走到卫将军的身边的,据姜勇了解,卫田可不是光听好话就会认可一个人的。 副将李镇守卫的西城门,情况要糟糕些,同样的一千士卒,经过一夜的激战,到现在还能持剑参加战斗的,已经不足五百人了,箭镞倒还剩下不少。 卫田同样没有一句多话,在了解情况之后,立马从作为预备队的一千人中,抽调三百人补充西门。 之后赵翊又跟着卫田马不停蹄的去了南门,这里同其他三门一样,同样放了一千士卒戒备。 在南门,卫田待的时间更短,只是和守将简单交代几句,便带着赵翊策马离开了。 他们穿城而过时,一路看到许多面容憔悴,神情沮丧的老百姓,都是些老幼妇孺,青壮汉子都已经上城墙帮忙了。 卫田一脸严肃,眉头紧紧锁着,一路上再没有说过话。 城外山坡上东越军的中军大帐中,呼延卓盯着悬挂着的淮州城防图,正在琢磨正在发生的战事,军司马李彦则依旧坐在角落里,慢条斯理的整理文书。 李彦是个二十二三岁的年轻人,出身关中没落世家,祖上在前朝做过大官。经过本朝的立国之战,以及这些年的战乱,到了李彦这一代,整个家族也就剩下他一根独苗了。 李彦先是在洛城学宫中混了几年,然后觉得“秀才不出门,未必就能知晓天下事”,于是乎便走出洛城学宫,想用脚去丈量外面的世界。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一个人行走在乱世之中,九州山川、五湖四海,这么一通走下来,竟然屡逢奇遇,居然也让他混到了贤人的级别。 只不过李彦虽然主修儒学,但在他心里,倒更偏爱兵家和纵横家。 “李彦,你说这淮州城还需要多久可以攻下?”呼延卓直接了当地问道。 李彦的目光从案上的文书中转到呼延卓身上,口气平静地道:“呼延将军对淮州城的战事已经成竹在胸了吧?” 呼延卓转身看着李彦,哈哈笑道:“就你小子聪明,据探子传来消息,城内的百姓已经人心惶惶,城墙上的守军也开始有些松动了。” 李彦笑了笑,说道:“将军想开始落下一步棋?” 呼延卓没有正面回答李彦的话,而是皱了皱眉头,说道:“当时你说我们直接绕过淮州城,直奔雷泽,与刘霸将军率领的两万步兵及五千骑兵形成掎角之势,从而稳固我东越军在江夏郡的局势,现在看来是本将军走错棋了。” 李彦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没有作声。 其实李彦心里想说的是,东越看似兵强马壮,猛将如云,东海王府九流十家的能人异士更是不计其数。 只是多是多,却也派系林立,为在东海王面前争功而明争暗斗,相互掣肘。 他的那一计长策,就算是呼延卓认同,也过不了他上头的那一关。 呼延卓沉吟片刻后,说道:“如果我拿下淮州城之后,再挥军北上,与刘将军率领的大军会合一处,再聚歼江夏守敌,你以为如何?” 李彦却摇了摇头,有些泄气地说道:“已经晚了,我们能否能立刻拿下淮州城,还尚未敢打包票。而且,我隐隐觉得,事情怕不是这么简单,神凤军主帅景虎,乃是兵法大家,精于谋略,不会不想到我们的计划。我担心的是,西陵城外的刘将军,怕是凶多吉少了。” 呼延卓脸色一沉,一双环眼盯着李彦,说道:“你说的有几分把握?” 李彦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只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种判断,他李彦也只能稍稍提一下,不能表露得太多,这并不是他李彦对自己的判断没有信心,而是在东越复杂的庙堂和士林里,多一言不如少一言,明哲才能保身。 李彦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经过一夜的激烈战斗,东越军已经伤亡了近四千人,如此得知,楚军的战力可见一斑。 呼延卓也没有再去追问李彦,毕竟在他的心里,也是不相信楚军有那个实力,能一举吃掉刘霸的两万五千大军。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八章 艰难的抉择 西陵城的都尉营中,景松站在一张形势地图前,江夏郡守和都尉在一旁看着景松。 屋内的气氛异常压抑,特别是郡守上官奎,已经做不到“镇静自如,藏事于心”的为官之道了。 他在这个郡守的位置上都坐了三年了,还从来没有如此紧张担忧过。 淮州城的消息已经传来,东越的奋威将军呼延卓的两万大军已经将淮州城围住,那里可是只有五千兵马啊。 一旦淮州城破,那么就直接威胁西陵的局势了,况且淮州城乃是江夏郡内的第二大城池,如果再次丢了,上官奎的这个郡守有很大的把握是做到头了。 在这阳春三月天里,已进入中年体型稍微发福的郡守大人,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上官奎终于忍受不了沉默带来的压抑感,对一直盯着地图看的景松问道:“景将军,大将军的神凤军主力什么时候能到?” 景松抬头看了一眼上官奎,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上官大人终于憋不住了?” 一旁的都尉本也是想知道答案,听到景松说的有趣,也忍不住笑了。 上官奎瞥了都尉一眼,本来不住冒汗的脸一下又变得通红了,讪讪道:“下官这不是着急嘛。” 然后又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像是在给自己辩解一般,“东越刘霸率领的两万大军已经在城外驻扎,随时都会攻城。还有淮州城,卫将军只有五千人,不知道能不能守住?万一……” 景松挥了挥手,先是看了一眼那名都尉,然后走到郡守面前,依旧是平静的口吻说道:“上官大人请放心,一切都在父亲的掌握之中。” 郡守大人点点头,表面上是信了,但心里还是在打鼓,毕竟这不是儿戏。 景家在楚地树大根深,就是吃一次败仗也无关痛痒,可他上官奎不一样,他可没有这样的背景,弄不好不但要丢官,这吃饭的家伙怕是也长不稳当了。 好在这时一名斥候走进屋里,一句话让郡守大人的心稍稍安稳下来。 那名斥候禀报:“禀将军,大将军率五万神凤军已经到了城外,并且已经将城外的东越军围住。” 屋里的三人同时露出喜色,景松咧嘴微笑,眉头彻底舒展开来;年轻的都尉喜形于色,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郡守大人则先用袖子抹了一把汗,长长地出了一口胸中的闷气,笑道:“这下好了。” 景松没有再去笑话上官奎,他走到门口,抬头看着天空,暗自道:“卫大哥,你可一定要坚守住啊!” 楚王府云梦阁三楼。 老楚王站在那张巨幅红尘疆域图前,睁着一双有些浑浊的老眼凝神观看。 杜黄庭侍立在一旁,垂眉低目,默不作声。 老楚王看了一会地图,然后转身问杜黄庭:“巫影有回报了没有?” 杜黄庭抬眼看着老楚王,摇头道:“王爷,还没有。” 老楚王点点头,然后走到暖榻上坐下,杜黄庭赶紧走过去,给老楚王倒了一杯热茶水。 虽然老楚王没有过多的问,但杜黄庭从老楚王那紧锁的眉头就可以看出,王爷心里是担心得紧了。 景虎这一去,是否能一举歼灭西陵城外的东越军,卫展是否能守住淮州城,这两件事都不是有百分之百的把握的。 而且此前巫影已经来报,赵翊就在淮州城。 这三件事,每一件都牵动着老楚王的心。 老楚王喝了一口热茶,紧绷着的脸稍稍舒展了些,问道:“黄庭,你说我将翊儿送入斥候营,是不是做错了?” 杜黄庭躬身应道:“王爷,您也是一片苦心,也是为了世子日后能服众,才送他去军中历练的。” 老楚王犹如一位老父亲一般,心心念念着自己的儿子,“话虽如此,可是万一……” 下面的话就连他这位历经沧桑的老楚王,也不敢往下说。 杜黄庭在一旁安慰道:“王爷,您不用太担心,当心身体。世子厉害着呢,他不会有事的。” 老楚王看了杜黄庭一眼,像是在自我安慰,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说道:“那是,能在与草原胡族千百次的拼杀中活下来,而且还做到了一军校尉,我的翊儿怎么会是普通人。” 杜黄庭见老楚王笑了,忙顺着他的心意,也笑道:“王爷说得是,何况还有巫影在暗中保护这世子呢。” 不知道是自我安慰起到了作用,还是杜黄庭的话让老楚王稍稍安心,他那拧得如麻绳般的眉头也舒展开了。 淮州城中留下来的百姓,在经历了一夜地狱般的激战后,也都开始惊慌起来,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往南门跑,准备逃出城去。 在又经历了一上午惨烈的激战后,那些被临时召集来帮助守城的青壮,也都纷纷逃离了城墙,找到自己的妻儿老小后,跟着往南门跑。 南门到目前,还没有发生战事,这是其一,最主要的还是东越军下得一剂猛药。 从今天的第一轮进攻开始,每次攻城前,东越军都会在阵前喊话,喊话的内容便是行军司马李彦所说的。 城内百姓和守军,可以从南门撤离,东越军绝不阻拦,但如等到东越军攻破城门,一切参与守城抵抗的士兵和百姓,都将被处死。 东越军的这一招,如决堤的洪水,瞬间将城内百姓那摇摇欲坠的心里防线给冲垮了。 卫田麾下的五千神凤军,以及姜勇麾下的一百斥候军,毕竟都是训练有素,且都是经历过生死大战的,东越军的这一剂心药虽猛烈,但还是药不倒这些兵卒。 聚集在城南门口的百姓越来越多。 情况被迅速报给正在城东督战的卫田,正在督城墙上守军抢修城防的卫田,听到这则消息后,先是脸色一变,瞬间又恢复如常,他与一名都尉交代一句,然后叫上赵翊,迅速上马,赶往城南。 卫田心里一直担忧的事情,终于变成了现实。 赵翊跟随卫田到达城南门口时,城门边的街上,已经聚集了城中大部分的百姓,妇女抱着幼儿,男人扶着老人,人人神色慌张、激愤。 城墙上一排弓箭手箭已经上弦,城墙下的守军都拔出长剑,抵住作势要冲击城门的百姓。 竟是到了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境地了。 卫田翻身下马,站在外围略微一思索,深吸了一口,然后朝城门楼上走去,赵翊跟着卫田的身边。 卫田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激动慌乱的人群,再不迟疑,伸手拔出腰间的长剑,他身后所有士兵也都跟着拔出了剑,这股气势,使得城楼下慌乱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都抬头来看。 卫田目露神光,扫视着下面的人群,大声喊道:“众位淮州城的父老乡亲,我是守城将军卫田,你们要出城的心我能理解,但是,这城门一旦打开,埋伏在外面的敌军就会乘机攻进城内,后果不堪设想,因此......” 卫田故意停下来,只紧紧盯着城下的百姓,当下面的所有人都抬头看着他时,卫田才继续大声道:“因此,请等我稍作安排,再送你们出城,我卫田从来说话算数,你们既然要离开自己居住多年的家园,我不拦你们,但是我要对大家说的是,我卫田,要所有守城的将士,誓于淮州城共存亡。” 半个时辰后,卫田在南城门布置了剩下的所有预备军,亲自在南城门坐镇。 所有想出城的百姓被分成两排,站在城门口等候。 以为能逃出生天的人们,在城门开启的那一刻,鱼贯而出,争相往城外跑,由于出城的人数实在太多,一时间难以关闭城门,卫田和所有守军,都万分警惕着。 当出城的百姓才走出去一半时,大地传来震动,一队东越骑兵出现在原野上,并快速奔向城门。 已经出城的百姓瞬间慌乱起来,犹如炸了群的鸡窝,四处逃窜,还有很多人开始往回跑。 负责关闭城门的守军紧张地看着卫田,等待关城的命令。 站在卫田身旁的赵翊,举目望向那队快速奔来的骑兵,只是得有一千人。 赵翊再去看卫田时,竟然看到卫田的眼角挂着两滴晶莹泪珠,两只手紧握拳头,身体在颤抖。 突然,卫展右手一挥,大声喊道:“关闭城门。” 紧接着又喊道:“弓箭手准备,阻止敌军靠近城墙。” 已经出了城的百姓,只有那些跑远了的没有再进城来。那些还未出城的百姓,以及重新又进了城的百姓,都暗自庆幸,也有一些亲人没来的及进城的百姓,在一旁空哭流涕,伤心欲绝。 他们终于知道,相比在城内苦熬,城外更危险,几乎没有活路。 看到高大的城门已经关闭,东越骑军的后方传来一阵声响,那些策马狂奔的东越骑士纷纷用力勒住缰绳,让疾驰的马儿慢慢停下来,然后在一箭之地外列阵。 既不攻城,也不离去。 卫田那张黝黑的脸,终于不平静了。 一开始他就觉得城南这边,东越军肯定不会真的空出,没想到的是,竟是留了一队骑兵在这里。 卫田的收到的情报里,并没有显示呼延卓的两万大军中有骑兵。 卫田下意识地转头看了一眼身旁的赵翊,见他那张清秀的脸上,平静如水,一双秀美的桃花眸子,内藏锋芒,也在盯着城外的骑兵看。 北天马蹄疾 第四十九章 淮州战事 无论是权势地位,还是文治武功都已经登峰造极的东海王,其实心里仍然有两丝遗憾。 波诡云谲的庙堂,刀光剑影的江湖,口诛笔伐的士林,他轩辕山都已经将至踩在脚下,唯有那高山仰止,云雾弥漫的山野仙宗,尚未臣服在他的脚下。 他轩辕山虽贵为东海王,掌六州之地,却始终未能一统天下。南有楚王、琅琊王割据,西有大漠胡族建立的戎国,巴山蜀水被成都王占据,就连北边也还有诸多的胡族作乱。 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龄,轩辕山不得不开始急躁起来。 这一日,他收到了蜃楼传来的消息,戎国虽然陈兵司州边境,但是一时尚无进攻的打算,而盘踞扬州的琅琊王也终于递来了归降的文书。 东海王在听完这两则消息之后,又在东堂秘阁待了一夜,第二天清晨他走出了东堂秘阁。 每天守候在东平园的朝廷高官和王府内的重要门客,都眼巴巴地看着东海王走出东堂秘阁,但却正眼也没有瞧他们一下,径直出了东平园,不久后收到消息,说东海王直接去了皇宫。 东海王连日来的反常举动,让这些依附他的朝廷高官和享受优待的门客都摸不着头脑,后来见东海王已经出了东平园,只好都各自散去了。 朝廷高官还好,毕竟名正言顺的有朝廷俸禄养着,但是王府中的那些门客们可就着急了,主人的忧愁就是他们的用武之地。 诸多门客中,有一位名叫郭奉贤的人,本是一名落魄书生,因为管不住嘴,喜欢高谈阔论一些针砭世家的诳语,遭到某世家的迫害,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东海王,被招为了王府门客。 在东平园候架的许多人中,郭奉贤虽然躲在角落,但却一直关注着东堂秘阁的动静,而且把东海王走出东堂秘阁后的表情举止,一点不落的都看在眼里。 等到听说东海王进了皇宫的消息,郭奉贤一直因苦思而紧绷的脸,顿时舒展开来了。他没有再王府停留,而是心情舒畅地回到了自己的住处,一个人自酌自饮地喝了个酩酊大醉,然后倒头就睡。 东海王果然还是那个卑窥天下的东海王,也是他要为之付出一切来辅佐的东海王。 据他的推测,东海王征伐天下的计划开始启动了。 且不说东海王如何,只说东越与楚国在江夏郡的战事。 在一次次攻城受挫后,淮州城外,东越大军再一次集结,和一晚以及上半天不同的是,东越在东、西、北三面的攻城军队,在人数上都多增加了,投石机,攻城梯、撞车等攻城器具也都用上了。 东越军在南门攻心之计失败之后,终于消磨掉了所有的耐心,开始不顾一切地攻城了。 淮州城的守军,面对的压力再一次增强。 卫田依旧坐镇东门,不知他是故意为之,还是只是为了守城的需要,他将赵翊留在了身边,就算是在赵翊一而再、再而三地要求去城墙上参与血战,也被卫田给断然拒绝了。 到了最后,赵翊也只能归结为是卫田知道了他的身份,这样做是对他的保护。 东门城楼上,卫田按剑而立,一张黝黑的脸紧绷着,眼睛始终在盯着战场。此时他的身边就只剩下赵翊一个人,其余的士卒都在城墙上抵御东越军的进攻。 赵翊手握破甲刀,就站在卫田的身旁,越来越残酷的战局,让他也开始担心起来,今天是关键的一天,东越军既然加大了攻城的力度,说明他们也开始着急了。 东越军不及伤亡地疯狂进攻,只能说明一点,西陵城外的刘霸大军已经陷入危险了。 不管是兵家修士,还是统兵将军,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爱惜自己的士兵,一旦违反了这个常态,那名说明战事已经到了关键时刻了。 “呼延卓开始拼命了。”卫田突然说道。 赵翊点点头,说道:“应该是进攻西陵的刘霸大军有了危险了。” 卫田转头看着赵翊,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最后用很严厉的口吻说道:“赵翊,你给我听着,我不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世家子弟,既然来到了我的麾下,就是我帐下的一名士兵,不会有任何的特权。” 赵翊咧嘴笑道:“我有向你要过什么特权吗?我要上城墙厮杀都跟你提了多少次了,都是你不同意。” 对于赵翊带了点牢骚的话,卫田只回了两个字:“有种。” 卫田紧盯着城墙上那些奋不顾身的士兵,心里突生出一丝感慨,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赵翊听:“自古楚地男儿多豪雄,春秋乱战时,当时楚国的一名读书人就为我楚地男儿说过几句颇有气概和风骨的话。” “这个我知道。”赵翊接着卫田的话道。 然后赵翊将声音提高了些,吟诵道:“带长剑兮挟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诚既勇兮又以武,终刚强兮不可凌。” 赵翊吟诵完,城楼上的两人都变得沉默,耳边只留下呼天喊地的厮杀声。 过了一会儿,卫田突然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说道:“不管你以前是哪里人,从这一刻起,我就当你是楚地人了。” 赵翊听了卫田的话后咧嘴笑了,笑得很开心,如一个受了长辈表扬的少年。 卫田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情绪颇为高涨地说道:“今日我卫田就算力战而死,我楚地的五千男儿血洒这淮州城,那又何防!但叫天下人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楚国男儿。” 赵翊听后,咧嘴笑道:“卫将军,我手痒得很,请你允许我上城墙杀一会儿。” 卫田转头看着赵翊,这次没有再阻拦,“去吧,不过这轮进攻结束后,你小子得给我回来。” 当听到卫田口中的“去吧”时,赵翊已经转身下了城楼,以至于卫田后面的话提高了声音。 野猫子的身上已经多处受伤,鲜血已经染满全身,但他犹自双眼血红,如一头发了狂的野猪,疯狂地对想攀上城墙的东越军出手。 一只利箭射来,在离野猫子的脸只有几寸远的距离时停住了,一只突然伸过来的手,紧紧握住了利箭。 野猫子犹自不觉,仍旧疯狂地挥动手中的破甲刀,砍杀源源不断沿着攻城梯往上爬的东越军。 又是一箭飞来,野猫子只感觉自己被人拉了一把,身体跌向一边,他定睛看时,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等稳住身体后,野猫子一把抓住拉了他一把的那只手,激动道:“王八蛋,我还以为你小子贪生怕死,躲在城楼里不敢出来了呢。” 赵翊咧嘴笑了笑,也骂了一句:“奶奶的,你小子先把命留下,以后再来骂我吧!” 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阵呼啸声,一颗颗几十斤重的石弹裹挟着巨大的威势,呼啸着砸向淮州城。 有的砸在外城墙上,有的直接落在城墙上,有的更是越过城墙砸向城内的房屋。 一片片女墙被砸倒,正在城墙上啦喊着杀敌的士兵,也有许多被砸中,瞬间变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但凡还能动的神凤军士兵,毫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是轻还是重,都咬紧牙关挺着,挥舞着手中的刀剑,不让东越军越雷池一步。 紧跟飞石之后,是东越军的一队攻城步军,快速奔向靠近城墙,他们的身后,是一排排的弓弩队。 东越军沿着登城梯,不要命地往上爬,城上的守军用弓箭往下射,用大石檑木往下砸,冒着被射杀的危险,用撑杆将云梯推倒,总之是用尽一切办法打退东越军的进攻。 双方都杀红了眼,就连身经百战的卫田,看到这一幕,也禁不住流下了泪水。 终于还是有东越军登上了城墙,有了第一个,后面就有东越军不断的登上城墙。 赵翊和野猫子背靠背,挥剑杀敌,四溅的血肉,已经将两人染成了一个血人。 野猫子厮杀之余,抽空对赵翊说道:“赵翊,看今天这情形,我怕是不能陪你去软绣天街看姑娘了,到时你叫上两位,有一位就当是替我叫的。” 赵翊哈哈大笑,高声说道:“这个还是你自己去吧,我已经有媳妇了!” 卫展也上了城墙,那把他师父传下来的剑,已经被他拔出了鞘,只见剑光翻飞,已经冒死登上城墙的东越军,纷纷在剑光下丧命。 兵家修士,不但能率领千军进行沙场对决,也能一人一剑对抗千军。 一个浑身鲜血的士兵急速奔上城墙,在卫田的身边站定,带着些哭腔道:“将军,西门失手了,李将军战死,其它士兵已经开始四处逃窜,敌人攻进城来了。” 卫田一剑砍掉一名奔过来的东越军,眼神凌然,大声喝道:“随我杀敌!” 那名浑身是血的士兵,在接到卫田的命令后,也拔出手中的长剑,疯狂地刺向上了城墙的东越士兵。 卫田杀到赵翊的身边,大声吼道:“跟我去西门。”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章 绝地 西门被攻破后所引起的一系列反应,比赵翊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东越军攻破城门后,一开始并没有引兵深入城内,而是先控制城门,巩固防御,牢牢地将西门掌握在手里。 与此同时,东门和北门的攻击则更加猛烈,让这两门的守军无法抽身去救西门,最关键的事,一直弃而不攻的南门,也出现了东越军的攻城步兵。 看到西门已经被东越军占领并加强了防御,卫田当机立断,调来城内余下的全部军队,加上重新聚集到的西门溃散的兵卒,总计得八百余人。 在离西城门一百五十余步的地方,有一条南北流向的深沟,沟宽约有十步,两边种满了柳树,深沟上就只有一座石拱桥连通东西两边。 这里本是城内百姓散步游玩的地方,卫田将聚集到的八百人全部布置在深沟的东边,由赵翊统领。 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城西的敌军,敌不进攻,我不出击,敌若进攻,我必死守。 卫田留下这样一条命令后,带着几名士兵策马赶往城南。 现在的淮州城就如一栋已经有些破损的房子,再经历一阵狂风暴雨,就有全面倒塌的危险了。 深沟的东边,八百士卒据民房而守,其中的弓弩手和弓箭手,重点盯住那座石拱桥。 一座民房二楼的窗前,赵翊按刀而立,盯了一会儿城门方向,见那边始终没有动静传来,派出监视的士兵也没有传来消息。 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赵翊想着手下的八百士兵,这一仗之后还能剩下多少人,又或是还会不会有人剩下,他心里也没有底。 这位少年将军此时想到了历史上那些败亡之君、败亡之将常会说的一句:尽人事而听天命。 城东的山坡上,草木都抽出了嫩绿的叶子,不知名的山花遍地都是,正是踏春游玩的好时节。只是在此时,无论是淮州城内的守军和百姓,还是城外的东越军,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去欣赏这上天赋予这方世界的美景。 呼延卓站在帐外的一处高地,举目眺望着淮州城的战事,行军司马李彦就站在他的身旁。 在东越军攻破城西门时,李彦就及时提出,让攻城的军队先巩固西门,不要立即往城内的纵深冲击。 李彦的话不但让呼延卓身边的将领不理解,就连这位奋威将军自己也对李彦的话有疑惑。 李彦完全不理会那些将领置疑的目光,平静地对呼延卓说道:“等我军再攻破一门,不管是那一门,到那时,我西门的军队再往城内冲击,两厢夹击,形成风雷之势,如此无论是守军还是城内百姓,都会一举而降。” 呼延卓最后听取了李彦的建议。此刻,他就是在等待那个时机的到来。 “将军,我看要不了等到天黑,我军必能再攻破一门。”李彦说道。 呼延卓没有接李彦的话,而是问了一个问题:“李彦,你说城内守军还剩下多少人?” 李彦没有一丝犹豫,说道:“照如今情况来看,城内守军至少还有两千之众,不过是否还有两千人的战力,这就很难说了。” 在这即将看到胜利曙光的时候,作为这支东越军一军之首的奋威将军呼延卓,居然面露忧色地叹了口气,说出了一句完全不是胜利者该说的话:“李彦,本将军真后悔没采纳你的建议,以至于在这小小的淮州城外折损了这么多东越将士,而且还致使刘霸将军的两万五千兵马全军覆没。” 李彦心里一惊,问道:“将军何以知道刘霸将军的两万五千兵马会全军覆没?” 呼延卓不答话,而是从怀里摸出一方绢帛递给李彦,“你自己看吧。” 李彦见是黄色的绢帛,便双手恭敬地接过来,展开来看时,被里面的内容给震惊了。 这是东海王发给呼延卓的密令,上面写道:放弃救援,全力攻下淮州,务必全歼守军。 李彦看完后,稍稍平复内心的震惊,说道:“王爷这是想和楚国打消耗。” 呼延卓转过头看了一眼李彦,有些意外道:“哦?你是这么看王爷的这道密令的?” 李彦思索片刻,说道:“想来是戎国和北边诸胡有异动,我们必须尽快结束与楚军的战事,想必这也是王爷在新的形势下做的决定。况且,如此结局也未必就是我东越吃亏了。” 呼延卓知道这李彦虽是一介书生,且毫无世族豪门的背景,但却为人聪慧、博学,每每有奇思妙策应对,心里对他很是欣赏。 “如何我东越就不吃亏了?李彦,你仔细给本将军说说。” 李彦微微一笑,拱手说道:“再说之前,我想问问将军,东越和楚国哪一个人口多?哪一个军队多?哪一个将领多?哪一个国势强盛?” 呼延卓毫不犹豫地说道:“这还用说,当然是我们东越,老楚王就那两州之地,而且交州还有一半是从蛮夷转化来的。” 李彦点点头,脸上依旧带着微笑道:“如此来看,我与楚军同样丧失一军,哪怕我东越多伤亡几千人,从最终的结果来看,是谁更吃亏?” 呼延卓先是一愣,然后用手指着李彦放声大笑起来。 听了李彦的一番话,呼延卓半日来淤积在心里的烦闷,顷刻间烟消云散了。 西陵城南门,一队骑兵风驰电掣,为首一骑胯下的马儿更不是凡品,乃是西域所产的天马,端得高大雄壮,威猛无比。 相传此天马来自青冥世界的仙品,乃是仙人坐骑,通灵性,怀异能。 这队十几人的骑兵在进入城门后,便停了下来,为首的将军翻身下马,然后将手里的缰绳扔给一名士卒,便大步往城墙上走。 刚刚结束战斗的西陵城,城墙损坏多处,遍地狼藉,城墙上、城墙下,老百姓正协助守军清理士卒的尸体。城内的房屋街道,也有多处遭到石弹的破坏,并有多处起火,此时尚有浓烟没有熄灭。 硝烟滚滚,尸横遍地,说的大概就是这幅景象吧。 正在城墙上巡查的景松得到属下士兵禀报后,连忙赶来迎。 景松对迎面走来的中年将军抱拳行礼,口称称呼道:“父亲!” 景虎一身乌黑玄甲,腰悬长剑,没有带头盔,露出了两鬓霜白。 打了这么大的一个胜仗,景松却未从他父亲的脸上看到一丝喜色,反而眉宇间透着深深的忧虑。 景虎没有跟儿子寒暄客套,也没有说一句关心的话,开口便问:“城内伤亡如何?” 景松回道:“百姓伤亡不大,江夏守军死伤一半,斥候营死伤三分之一。” 景虎微微额首,沉吟片刻,说道:“松儿,你即刻带领斥候营所有未受伤的斥候,为父再给你两千骑兵,即刻启程赶往淮州,十万火急。” 景松一听父亲的口气,便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多话,转身对身后的一名斥候营士卒道:“传令斥候营所有将士,立即到南门集合,一人两马,带足一天干粮。” 那名斥候营士卒领命去了,景松从来没有看到父亲如此着急忧虑,便问道:“父亲,淮州的局势如何?” “城破怕就在今天了。”景虎也没有隐瞒。 守卫淮州的是父亲的爱将卫田,难怪父亲会如此着急忧虑,他却不知道,让他父亲景虎紧张的另有其人。 自从老楚王接受景虎的计策,以淮州城为诱饵,吸引东越呼延卓的两万大军,而由景虎亲自率领神凤军主力出其不意地围歼刘霸大军。 景虎只所以敢如此将东海王一军,出于两点考虑,一是他知道东海王会顾虑戎国和北边诸胡,不会放手与楚国打长久的仗,二是他利用东越军不将楚军放在眼里的骄横心里,可以起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从这个计划开始实施起,景虎就知道,作为诱饵的淮州必定是凶多吉少,因而他派出了有“神凤军第一校尉”之称的卫田来守卫淮州城。 只是让景虎没有想到的是,赵翊竟然也在淮州城里。 让他心里更加不放心的是,老楚王知道了这个情况,居然也没有对他这位战场统率下过任何的命令,连提都没有提过。 可越是这样,他景虎就越不能让赵翊有任何的闪失。 深居在云梦阁中的老楚王,心里并非不担心,可以说他比任何人都紧张,特别是接到东越军已经攻破淮州城西门的消息时,老楚王差点就急火攻心了。 待心里稍稍平复后,老楚王给杜黄庭下了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将赵翊活着带回君山城。” 杜黄庭知道老楚王这话的分量,忙躬身退出云梦阁,没多久,一只长相奇特的鹰从楚王府飞起,在空中盘旋一周后,向东展翅飞去。 自从景家男人都出征后,景兰便终日待在景府西院的花园中,喝茶看书,下棋抚琴,一张祸国殃民的脸上,一双剪秋水般的眼睛里,竟没有看到一丝的担心和紧张。 “秋水”早已经有密报传来,淮州城的情况她也了然于胸,倒不是她盼望着那个可恶的少年从此一去不返,而是在少女的心里,近乎倔强地认为,那个可恶的少年不会就此死在淮州城。 这种想法到底是怎么得出的,连少女自己也不清楚。 如果赵翊知道,在这世上竟然有人如此的相信他不会短命,不知道赵翊自己会做何感想。 不过此刻的赵翊,确实没有去考虑自己的生死。 赵翊就站在八百士卒的身后,他一直在思索着,如何应对东越军破城之后的局面,只是在这近乎陷入绝地的情况下,他也没有万全的应对之策。 不过有一点他是肯定要做的,绝不能让卫田战死,尽可能地保留这支军队,能少死一个也是好的。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一章 石桥上力战 一切如李彦所说,在还未日落之前,淮州的东城门又被东越军攻破了。 当时卫田在北门督战,当天晌午过后,北门在只剩下姜勇和二十几名斥候坚守的情况下,一度被大队东越军攻上了城墙,要不是卫田及时率领三百守军赶到,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打破敌军的进攻后,姜勇那张满是血污的大脸,在面对卫田时,破天荒露出了惭愧,右手紧紧抓住刀柄,左手始终不知道怎么放为好。 卫田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说了一句:“姜勇,要是这次我还能活下来的话,你的一百斥候兵,我还你!” 姜勇顿时泪盈满眶,哭着连连点头,像是一个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得到了长辈的安慰。 好不容易控制住了激动的情绪,姜勇往四周看了看,没有看到那个人的身影,顿时脸色又是一变。 卫田一眼就看破了姜勇的心里,伸手拍了他一下,笑着道:“放心吧,赵翊没事,他带领八百人在守城西。” 姜勇伸出大手摸了摸头,憨厚地笑了笑,说道:“卫将军,其实我是想问,你为什么挑了赵翊那小子带在身边?还让他率领八百人守城西?他入军旅还不到一个月呢。” 卫田诧异的看了姜勇一眼,说道:“你竟然不知道?” 姜勇心里疑惑,又伸出大手摸着头,脸上愕然道:“知道什么?” 卫田盯着姜勇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先不忙着说这些,咱们先商量一下接下来的打算。” 姜勇听后立马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往四周城墙看了看,城墙上士卒的尸体横陈,短剑断矛箭簇到处都是,城墙上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黑色,至于是什么气味,姜勇已经闻不出来了。 剩下的二百余名士卒,有许多负了伤,但最关键的还是身心疲惫,士气已经低到了极点。 征召来城墙上帮助守军守城的青壮百姓,现在还活着都累瘫在城墙下,只有少数人还能上城墙来帮忙清理战场。 姜勇犹豫了许久了,最后还是仗着胆轻声说道:“卫将军,就我军现在的情况来看,顶多还能经受住东越军的两次进攻,具体如何做,还请卫将军早定计策。” 卫田知道姜勇说的是实事,北城是这样,东城和南城也未尝不是这样,西城的东越军应该就是在等其它城门被攻破那一刻,然后趁势杀出,一鼓作气打败城内的守军。 卫田抬头望着远处,心想山那边的那边,那场大战应该结束了吧,景虎给他的命令是坚守三天,可他只坚守了两天不到,眼看就要城破人亡了。 不过只要能全歼了刘霸的大军,他卫田就是战死在这淮州城,也值了,只是可惜了这五千大好男儿。 卫田蓦地转身看着姜勇,待身边的士卒都走过去后,轻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姜勇听后沉吟不语,脸上的犹豫之色显露无疑。 未等姜勇回答,卫田又轻声补充了一句:“总得有人将此地的情况向大将军和王爷禀明。” 姜勇想了想,最后抱拳应道:“是!” 赵翊望着沟边的柳树,长长的柳絮已经抽出嫩绿的叶子,一阵风吹来,摇摇晃晃的,如果崔书生在这里话,想必会诗兴大发,做出几首缠缠绵绵的诗来。 赵翊自幼在王府里的那位老师的逼迫下,也读过不少诗书,但那也只是读而已,读诗和做诗,虽然只是一字之差,但却有着天壤之别。 正被眼前的景色勾起一腔春思的赵翊,突然抬头凝神看着西城门方向,左手握紧了破甲刀。 攻破城门后,止步于城门口的东越军终于开始行动了。 赵翊传下准备作战的命令后,心里一沉,他知道,又有一座城门被东越军攻破了,不知道是卫田守卫的东门,还是姜勇守卫的北门,一个是身材魁梧的斥候营什长,一个是样貌普通的神凤军校尉,不管哪一个倒下了,赵翊心里都不好受。 城西的百姓在东越军攻破城门的那一刻,都逃往其它地方了,况且城中留下的百姓本来就不多了。 诺大的城西显得空荡荡的。 西城门响起了东越军的喊杀声,声音震天,躲在民房中的八百士兵听后,脸色都变了变。 喊杀声中,一队手持高大盾牌的东越军出现在守军的视线中,正一步步往深沟这边走来,后面跟着大队士兵。 赵翊紧紧盯着那队手持高大盾牌的东越军,心里在急剧思索对方要做什么,同时命令驽手和弓箭手做好迎敌准备。 敌军的喊杀声和脚步声,犹如一股力量巨大的激流,不停地冲击着八百守军的心里防线,如果不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在这样的逼人威势下,早已经撒腿跑了。 东越军在深沟的西岸停了下来,距离八百守军的藏身地约有一箭之地。 赵翊正疑惑东越军喊得震天响,却没有立刻往深沟这边攻击,突然看到那队手持高大盾牌的士兵后面,冒起了一阵阵烟雾,他突然明白了,立即大声喊道:“所有人退出屋子,快!” 伴随着赵翊的声音,从东越军的军阵里射出了一支支火箭,犹如一条条浑身冒着火焰的火蛇,飞入深沟东岸边的民房中。 一排排房屋不多时便冒起了滚滚浓烟,火势也以无可阻挡的气势迅速燃烧起来。 趁着东岸守军从屋子里慌乱逃出时,深沟西岸的东越军发起了冲锋,一队队东越士兵拼命地往那座唯一的石拱桥冲来。 八百士兵毕竟都是训练有素的神凤军,在短暂的慌乱之后,迅速又形成了防御军阵,在东越军快接近石拱桥时,弓弩和弓箭上的箭离弦而去,射入跑在最前面的东越军的胸膛。 楚军的一轮箭射完后,马上迎来了东越军更多的箭簇,来不及躲避的楚军纷纷中箭倒地。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深沟东岸的楚军已经无箭簇可用了,而成队的东越军却已经跨上了石拱桥。 赵翊再不迟疑,手握破甲刀,大吼一声:“兄弟们,宁可战死也绝不让东越军跨过石桥!” 说完,赵翊率先朝东越军冲去。 活着的楚军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少年,竟然如此的不怕死,当初赵翊被卫田任命为城西守军统领时,军中的伍长、什长们嘴上虽然没说,但是心里却是非议不少。 看到主将已经挺身而出了,那些楚军也不再迟疑,都持剑跟在赵翊身后向东越军冲去。 赵翊浑身气机流转,在距离东越军只有十步远的距离时,纵身跃起,然后双手握刀狠狠地劈出一刀,已经越过石桥奔在前面的东越军,顿时被凌厉的刀势劈成两半,血洒满地。 如此凌厉威猛的刀势,不少士兵从未见过,不禁为之胆寒。 赵翊在脚着地后,顺势冲入东越军,手中的破甲刀都是最直截了当的劈、砍,只见身边的东越军纷纷中刀毙命,没有一名东越军能够挡得住赵翊的一刀之势,无不是剑断人亡。 楚军见他们的少年将军竟然如此的神勇,顿时激发了他们心里的斗志,纷纷嚎叫着冲入东越军中,犹如一头头被激起凶性的饿狼。 东越军的攻势稍稍被阻挡住了。 似乎是没有想到楚军经过一天一夜的激战后,竟然还会有如此的战力,东越军一上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渐渐没有了先前那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攻打西城门的东越军主将是一名中年将军,姓赵,出身豫州的世家豪族,这次跟随呼延卓来攻打楚地,想着是趁此机会捞点军功,然后就回家过含饴弄孙的生活,不再干这劳心劳力又劳命的差事。 上天也真是眷顾他,居然让他得了破城的首功,已经在开始盘算日后悠哉生活的赵将军,未曾想到在这条深水沟前,又遇到了激烈的抵抗。 那名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将军和他手中的刀,竟然给了他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就算在之前的攻城血战时,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 赵姓将军暗自吸一口气,表现出一副镇静神情,正准备发令,他身边的一员副将这时说道:“赵将军,调弓弩手上吧。” 赵姓将军一挥手,沉声道:“不,对方也就这么些人了,已经是穷途暮路,只是在垂死挣扎而已,在这个时候,岂能有损我东越的威名。” 然后赵姓将军又将声音提高几分,命令道:“让盾甲兵上,我倒想看看,这个少年能撑到几时。” 那队手持高大盾牌的东越军开始往前移动,他们身后还跟着一队长矛兵。 越过石桥的东越军在楚军的截杀下已经全部阵亡,赵翊缓步走上石桥,然后横刀而立,一人一刀,竟然没有沾染到一丝血迹。 赵翊身后的楚军在刚才的血战中死伤不少,尚能战斗的只有二百来人了,但是不管是受伤倒地的,还是持剑站着的,他们人人都目光炙热,神情高涨。 军中崇拜英雄,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一条传统。 面对东越军的盾甲兵,赵翊眯起眼睛,深深地呼吸一口,然后脚下骤然发力,人如离弦之箭奔向盾甲兵。 盾甲兵及时变阵,中间的士兵停下脚步,作势抵住盾牌,而两边的士兵则快速向前移动,他们的目的是要将赵翊困住。 赵翊就势一个打滚,然后手中的破甲刀横斩,只听见砰的一声,刀势撞上了高大盾牌,将盾牌连同后面的士兵给劈得倒飞出去,但是马上就有旁边的盾甲兵及时堵过来。 而且未等赵翊起身,离他最近的盾牌间隙中突然刺入几杆长矛,矛头寒光闪烁,犹如几条突然窜出的毒蛇。 赵翊又翻身往旁边一滚,躲过长矛的刺杀,同时手里的破甲刀再次横劈,一股更加凌厉的刀势撞上高大盾牌,被劈中的盾甲兵顿时又是人盾倒飞了出去。 只是这盾甲阵委实太过坚固,持盾的士兵不但力大无穷,而且相互之间的配合也相当的默契,随时刺过来的长矛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赵翊虽然多次劈飞盾甲兵,但依然未能打破这个盾甲阵,身上已然受了几处伤,都是被长矛冷不丁刺伤的。 越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赵翊越是斗志高昂,他撕下一块战袍,将破甲刀和自己的手掌缠在一起,一双秀美的桃花眸子紧紧盯着周围的高大盾牌,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在石桥的东岸,剩下的两百余名士兵,都睁大眼睛看着对岸的激战,默不做声,但都咬牙切齿,神情激愤。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二章 最后时刻 日落之后,清风吹过山林,吹过原野,吹过城镇,吹散了空气中的热量,天地间有了一丝凉气。 淮州城已经陷入一片混乱,东越军队分别从东、西、北三个方向进城,携带着胜利者的疯狂,向城中奔去,见人就杀,见值钱的东西就抢。 城内成规模的抵抗已经不多,零散的守城士兵,以及普通的百姓,都成了东越军发泄的对象。 如果说开始的攻城之战,是在打开地狱的大门,那么此时的淮州城便是地狱。 城西的石桥旁,浑身血迹的赵翊依旧持刀而立,那张已经被血污覆盖了的脸,唯有那双眼眸明亮有神,清晰可见,眸子发出的光,凶残狰狞,倔强不屈。 赵翊的身边,躺满了东越士兵的尸体和破碎的盾牌,东越的那队盾甲军全部命丧在赵翊的破甲刀下,其中还包括两名平时在兵卒心目中地位颇高的武道高手。 赵翊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全身窍穴中储藏的武道真气已经枯竭,气海中那团灰朦雾气提供的“清流”,也已经跟不上急剧的消耗,赵翊整个人已经显露出强弩之末之象。 正在进攻的东越士兵,都站在离赵翊有十步之远的地方,谁也没有再往前踏出一步,盯着赵翊的一双双眼睛里,都带着极大的恐惧。 东越军的主将,那位赵姓将军,也被眼前触目惊心的场面给震住了,从军数十年,他何曾见过这样的人物,并不是说赵翊如何的厉害,比赵翊更厉害更霸道的人物,他也曾在战场上见识过。 但是如此倔强死战不退的少年,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被兵卒、将领团团围住的赵姓将军,在距离赵翊三十步之远的马上大声喊话:“楚军小将,本将军敬你铮铮铁骨,是条汉子,如果你能放下武器投降,我保你不死,并且回京后向王爷举荐你。” 一阵风吹过,吹起了赵翊一头凌乱的头发,赵翊那双已经杀红了的眼睛,透过遮挡在眼前的头发,盯着三十步外的那位东越军主将,同时缓缓举起手中的破甲刀,指向那位东越军的主将。 虽是强弩之末,但气势不减。 赵姓将军望着那个身形不甚壮健的少年将军,心里莫名起了一阵酸楚,他暗自叹息一声,然后大声喊道:“既然你要做英雄,那我就以英雄之礼送你一程。” 说完,赵姓将军拔出腰间的宝剑,向前一指,喝道:“长矛军,上!” 先前持剑的东越兵卒纷纷散开,在街道中间让出一条道来,一队身披厚重玄甲,戴覆面头盔,手持尖锐长矛的兵卒缓步上前来。 这是东越军中有名的攻坚长矛军,尤以力战闻名天下。 石桥东岸的楚军都纷纷持剑奔向前,赵翊手中的破甲刀往上一抬,口中喊道:“退!” 自有一股气势发散开来,持剑往前奔的楚军都纷纷止步在石桥前。 一个个七尺汉子,都已经泪盈满眶。 赵翊深吸一口气,然后缓慢地吐出,气海窍穴中的那团灰朦雾气,旋转的速度比平时快了许多,一股股“清流”从中溢出,流入周身经脉和窍穴中,赵翊顿感一身气力恢复了几分。 东越长矛军在距离赵翊二十步远时,都改为双手持矛向前,脚步也开始快起来。 赵翊的右脚后退一步,整个人成弓步站立,双手握刀缓慢地举过头顶,一双眸子紧紧盯着前方。 在东越长矛军离自己只有十步距离时,赵翊猛吸一口气,将周身残余的气机全部灌注在双臂上,然后向前猛地劈出一刀,一道威猛刀势犹如卷地之龙,以迅雷之势翻滚向前,又如一只下山的猛虎,张着森森獠牙,舞动前爪,奔涌向前。 迎面奔来的一百名长矛兵,跑在前面的士卒被刀势撞上后,顿时四分五裂散落开来,后面的兵卒被刀势一撞,身体飞撞向身后的兵卒,然后层层相撞,都被撞得口吐鲜血,向后倒飞出去。 一百名长矛兵,有三分之二命丧在赵翊这一刀之下。 这霸绝的一刀,也耗尽了赵翊的所有气力,他将破甲刀立在身前,双手按在刀柄上,以支撑着身体不倒。 这一次,他是尽了全力了,再也挥不动这柄破甲刀了。 赵翊咧着嘴,毫无顾忌地露出一个笑脸,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轻松。 他在想,如果他就此死去,这个世上会有谁会为他伤心呢? 那位亲叔父会为此感到痛惜,但会不会伤心就不知道了,自己的那位未来岳父应该也是一样吧? 那位未过门的妻子肯定是不会伤心的,说不定因此还会感到轻松。 陆清心呢?她会不会因为终于不用遵守那一纸承诺而感到开心呢? 还有在西北道上遇到的几位好朋友,崔书生、姜文玉、西琳,一个个鲜活的面容浮现在赵翊的脑海中。 他们如果知道自己死了的话,应该会伤心一阵吧? 赵翊心里激动,一口鲜血涌上喉咙,然后喷出。 石桥东岸的楚军个个神情悲愤,泪流满面,赵翊对面的东越军也是人人肃穆,脸上并没有露出喜色来。 赵翊抬头望着东越军,咧嘴微笑道:“来吧!” 赵翊的话仿佛是东越军的号令,一队队士兵在没有得到主将的命令下,都纷纷挺剑向前,朝赵翊冲杀过来。 石桥东岸的楚军,不知道是谁高喊了一声:“誓死保卫将军!” 然后二百余名楚军冲过石桥,奋勇向前,在赵翊的面前铸成了一道人墙,抵挡住东越军的冲杀。 每一名楚军都是在身受多次重创倒地后,再也挥不动手中的剑时,才带着遗憾死去。 赵翊双手拄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依旧咧嘴笑着。 果然战场上的兄弟情分是最牢靠的,就是相互之间不知道姓名,但依然可以以命相抵。 这时,深沟东岸的街道上,响起了阵阵马蹄声,下一刻,一队楚军骑兵呐喊着冲杀过来,人数在五百左右,领头的是卫田和姜勇。 这队骑兵冲过石桥,如一根离弦的巨箭冲入东越军中,杀了东越军一个措手不及,城西的东越军在赵翊的神威下,本已经有些军心动摇,再被这突然杀来的骑兵一冲击,顿时都纷纷转身开始逃命。 为首的赵姓将军在几名都尉的卫护下,也仓皇往西门退去。 杀退东越军后,为首的卫田翻身下马,走到赵翊面前,见他浑身是血,便伸手去拉他,谁知一碰之下,赵翊便往一边倒去。 卫田眼疾手快,一手抄起赵翊,那张黝黑满是血污的脸震惊不已,急切问道:“你怎么样?” 赵翊忍着全身剧痛笑了笑,说道:“对不起,我没有力气站稳了。” 说完这句话后,便闭上了眼睛昏死过去。 卫田双手抱起赵翊,大声喊道:“全体上马,杀出去!” 这时,两名士兵打扮的男子突然出现在卫田面前,其中的一个人拿出一块金色令牌。 卫田失声道:“楚王令!” 那人点点头,收起令牌后,说道:“卫将军,请将世子交给属下,让属下护送世子回君山。” “世子?”卫田心神具惊,自己怀中的少年竟然是世子。 那人又说道:“卫将军请放心,我们是王爷派来暗中保护世子的,请将世子交给我们,您带着其余士兵赶紧突围吧。” 卫田木然地将怀里的赵翊递给面前的一人,那人伸手抱过赵翊,再不迟疑,转身纵身跃起,在一处屋顶上轻轻一点,然后犹如两只飞鹰快速飞走了。 卫田清醒过来后,顿时明白了,这两名做士兵打扮的人,定是杜大人手下的“巫影”了。 卫田再不迟疑,翻身上马,拔出腰间的长剑,挥舞道:“兄弟们,随我杀出城去!” 五百楚军同仇敌忾,士气高昂,卫田一马当先,姜勇紧随其后,五百骑兵如一支离弦巨箭,朝西门口飞驰而去。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三章 贫寒落魄子 郭奉贤大醉后便倒在榻上酣睡,他雇的一个小厮对此也是见怪不怪,站在院子里瞥了一眼郭奉贤的屋子,摇摇头嘀咕几声,然后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主仆之间的缘分,也是要看两人的脾性的。 这位名叫阿福的小厮,本是洛城里的一个破落户,受过同样落魄的郭奉贤的一饭之德,两人便这么相识了。 后来阿福听说郭奉贤进了东海王府,而且做上了一日三餐不用愁的门客,顿时喜上眉梢,觉得自己的好日也要来临了。 阿福打听清楚后,径直找上了郭奉贤的门,拼了九牛二虎之力挤出了几滴眼泪,见到郭奉贤倒头就拜,感恩的话说得那叫一个撕心裂肺,连郭奉贤的十八代祖宗都能感受到阿福那份感恩戴德的心意。 郭奉贤初来洛城,正好也需要一个跟班的人,有许多跑腿的事情需要这么一个人去办,于是便让阿福留下了。 这阿福打小混迹市井,人还真是百般机灵,有了这么个再也不愁吃穿的活计,阿福也很珍惜,平时干活手脚活路,勤勤恳恳的。 且说阿福为什么对郭奉贤醉酒酣睡的事,见怪不怪呢? 原来这郭奉贤出身贫寒,但却自视甚高,机缘之下修得一身纵横谋略,一心要想寻一位明主投靠,来辅佐明君成就一番经天纬地的大业。 只是在这说话分品级,做官讲世家出身的世界里,郭奉贤一无士族身份,二不是书院名门出身,也没有像吴不贵那样有几个钱来运作,最关键的是,他还长着一张喜欢乱说话、不讨人喜的的嘴。 就这样的人,如何能在洛城里混好,特别是在东海王府这样高士满座、能人异士遍地的地方立住脚。 起先郭奉贤的几句惊世之言,倒真唬住了不少人,以至于传到王府老总管的耳朵里,那位老总管听了后颇觉惊讶。 这位王府德高望重的老总管是经手过不少名士的,还有些耳力劲儿,于是又急忙将那几句惊世之言说给了东海王听,因此郭奉贤捞着了一个三等门客的身份。 可后来那些对郭奉贤怀有一丝好奇的世家、官吏、王府门客等,在打听清楚郭奉贤的底细之后,一个个的态度就发生了天上地下的变化。 一介寒士,能有什么大见识、大本领?想来洛城皇庭碰运气,这种行为比那些商贾投机取巧还可恶。 开了个龙头,却得到了个蛇尾,郭奉贤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打击,既然人不待见他,就只能拿酒来撒气了。 每次受了气回来,郭奉贤都要大醉一场,醉后又大哭大闹,没完没了的,倒是害苦了阿福,一个人忙上忙下,往往是一整夜都没个停歇。 这次倒是有些不一样,阿福心里也奇怪,平常这位主子都是喝醉了就闹得不行,这次一点都不闹,喝醉后倒头便睡,而且一睡就是三天。 第四天的清晨,阿福早早起来,却发现自己的那位主人正拿着扫把在院里扫地,见到他还冲他笑了笑。 阿福连忙跑过去,想伸手去拿郭奉贤手里的扫把,口中还说道:“公子,这活那是您干的。” 谁知郭奉贤伸手一挡,笑着说道:“阿福,赶紧去给我弄三碗面来,本公子饿坏了。” 阿福愣了愣,下意识地点头道:“是公子,阿福这就去给您弄。” “记得多放些酸辣啊!”郭奉贤又补充道。 阿福一边往厨房走去,一边回头去看郭奉贤,总觉得今天自己的这位公子那儿不对劲。 郭奉贤吃完三大碗面,然后走回自己的屋里拿出一个包裹,带上房门后,将包裹夹在腋下便往外走。 正在堂屋收拾的阿福见状,急忙跑出来拉住郭奉贤,“公子,您这是要走啊!那阿福怎么办?以后谁管我的吃喝啊?” 郭奉贤打了一个哈哈,将阿福拽着他的那只手拿开,安慰他道:“谁说我要走啊?我这是去王府找王爷商量大事。” 阿福一脸忐忑地问道:“您说的是真的?那你怎么还拿上了包裹了?” 郭奉贤拍着阿福的肩膀,说道:“我说的当然是真的,这包裹是我给王爷准备的礼物。再说了,我就是要走,也一定带着你的。” 阿福一双眼珠子转了转,稍稍心安道:“可吓死我了,那……那公子您早去早回啊!” 郭奉贤点点头,“行啦,你好好看家。” 一个三等门客想要面见东海王,又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郭奉贤第一天便被王府老总管打发来的下人给回绝了,但这回郭奉贤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到东海王的面他决不罢休。 第一天,郭奉贤在王府外站了一天,第二天依然如此。 王府的下人赶了他几次,见郭奉贤依然死不离开,便也就不赶他了,怎么说郭奉贤也是一个三等门客,不能太过无礼对待。 进出王府的达官贵人,对这位杵在王府大门口且有面熟的布衣书生,都投来玩味的目光,一些好事者不免再指点几句,当然不是什么好话。 郭奉贤对此都视而不见,有时候还特意从怀里拿出布巾包着的大馒头,放到嘴边狠狠地咬上一口,像是对那些指指点点的人的回敬。 到了第三天,那位东海王府的老总管被郭奉贤的坚持磨得没脾气了,派人来将他请进了府去。 郭奉贤见到老总管的第一句话,让这位在王府几十年且位高权重的老总管,不禁愣了愣。 “总管大人,能不能先给我弄碗面吃,我已经三天没好好进食了。”郭奉贤说道。 老总管那双看尽沧桑的眼睛,上下打量一番郭奉贤,然后对旁边的一名下人挥了挥手,那名下人躬身退了出去。 老总管看着郭奉贤说道:“你小子还真有几分毅力,说吧,这么坚持要见王爷,所为何事?” 郭奉贤先躬身行了一礼,然后说道:“感谢总管大人拨冗见我,郭奉贤感激不尽。” 老总管挥了挥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客套话就免了,直接说正事吧。” 郭奉贤将腋下的包裹一层层打开,取出一方折成四四方方的绢帛,然后小心翼翼地递给老总管。 老总管拿起那方绢帛,在手里掂量一下,又看了一眼郭奉贤,然后慢慢打开来,见是一张绘着山川大河的地图。 老总管眉头皱了皱,问郭奉贤:“地图?” 郭奉贤躬身说道:“不错,这就是我要进献给王爷的礼物,并且我还有几句话想亲口对王爷说,还请总管大人帮忙引见。” 老总管又去仔细瞧手里的那方绢帛地图,脸上的疑惑之色越来越浓。 这时,一名下人端来一大碗鱼儿面,老总管站起身来,对郭奉贤说道:“你先吃面,我把这张图拿给王爷看一下,在我回来之前,你先不要离开。” 郭奉贤脸露喜色,忙拱手行礼,口中道:“多谢老总管!” 在王府的书房中,威震天下的东海王,身穿蓝缎平金绣蟒袍,头顶玉王冠,端坐在一张镂雕着龙凤图案的书案前,他身后的墙面上,挂着一幅《万里江山图》。 此刻,东海王正拿着老总管递上来的那张郭奉贤进献的地图,沉默不语,随着时间的推移,东海王脸上的那两条浓黑的眉毛,慢慢地往中间挤,本来宽阔的印堂被挤出了几条沟壑颇深的皱纹。 一旁的老总管将东海王脸上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心里不禁忐忑起来。 郭奉贤的那张地图,他仔细看了半天,居然一丝也没看懂,正因为这样,他才冒险一试,将地图拿来给东海王看。 终于,东海王放下手中的地图,抬头来看着老总管,用他那不怒自威的声音说道:“东叔,那个郭奉贤还说了什么?” 老总管名叫郭东叔,在东海王少年时便跟随左右了,东海王一直叫他做东叔,一来是直呼他的名字,二来也有些对他表示尊敬的意味。 老总管身体前倾,脸露微笑道:“回王爷,那郭奉贤说有几句话想亲自对您说。” 东海王又拿起书案上的绢帛地图看了看,然后说道:“那就叫他来书房吧。”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四章 惊心动魄 郭奉贤等在老总管的住处,一碗鱼儿面吃得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倒有几分读书人的气度。 一旁候着的青衣小厮不住地打量郭奉贤,眼神里倒也没有多少崇拜和羡慕,反倒有些玩味。 像他们这种常跟在老总管身边的人,什么场面没见过,什么人没见过,特别是像郭奉贤这类穷书生,一天不打发三个,至少也要被他们扫地出门两个。 但是像郭奉贤这般连吃个鱼儿面也要矜持做作的穷书生,倒也少见。 不过还是被他看不起,再怎么装,还不是一个挖空心思、削尖脑袋想进王府混完饭吃的穷书生。 每当青衣小厮在默默评价别人时,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是如何进的王府,又是如何进到老总管的身边办差的。 郭奉贤将一碗面才刚刚吃完,就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进入院子来,郭奉贤咧嘴笑了笑,然后起身整理一下仪容,垂手等待老总管进屋。 郭奉贤刚才注意到,老总管回来的脚步和去时完全不同,明显急切了不少。 要说这老总管心急,也的确如此,一路上他都在回想着刚才的画面,王爷先是看着那副绢帛地图沉默不语,然后脸色逐渐变得凝重起来,再后来竟然答应见郭奉贤。 而且当他的一只脚即将跨出书房时,王爷的声音又传来了,“记得请郭先生来时,注意礼数要周到。” 让老总管最不能理解的就是他临出书房时,王爷“多此一举”的那句话。 一个出身贫寒又没有什么背景的穷书生而已,用得着堂堂的东海王如此用心对待吗?不过既然王爷发了话,老总管也只好收起心里的轻慢,换上宾之礼来接待郭奉贤。 果然,再次见郭奉贤时,老总管的脸上明显多了亲切的笑容,说话也不再那么高高在上,颇有些礼贤下士的姿态了。 毕竟是在东海王府这个大漩涡中混迹了几十年的老人,他不但没有被旋涡给吞没掉,而且一路高升,只做到了总领王府一切事物的总管,且地位稳如磐石。 这不单单靠的是运气,或是与东海王的那点香火情,更重要的是自身的本领过硬。 像这种见风使舵、看碟下菜的宵小伎俩,他郭东叔早已经修炼得炉火纯青了。 尽管老总管已经改变了态度,而且那位高高在上的王爷也答应见他,郭奉贤神态依旧如常,在老总管面前还是表现的毕恭毕敬的,不敢有一丝的无礼。 老总管领着郭奉贤刚走到院子中,一个衣着光鲜华丽的年轻公子领着两名随从走了进来。 老总管眼尖,忙加快两步迎上去躬身行礼,“老奴见过大王子。” 碍于老总管在王府中的资历和权势,以及老总管与东海王的香火情,这位东海王的大王子也不敢怠慢了眼前的老人。 年轻公子也拱手向老总管行了一礼,口中问道:“郭爷爷,您脚步匆匆,这是要去哪儿啊?” 在老总管面前,年轻公子虽然一副礼数周到的样子,但眉宇间仍旧透着一股倨傲。 老总管如实回答:“回大王子,老奴是要带郭先生去书房见王爷。” 年轻公子这才注意到站在老总管身后的郭奉贤,听到是连父王也要召见的人,不禁上了心,便走上前一步,打了个稽首,笑道:“在下轩辕集,这位先生怎么称呼?” 郭奉贤早就在注意这位东海王的大王子了,而且平时也听说他的一些事情,郭奉贤一心想进到东海王的麾下,自然对他身边的人,特别是他的几位王子做过一番调查了解。 最后,郭奉贤给了这位大王子八个字的评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样子是一位礼贤下士的王子殿下,实则一个草包而已。 见这位大王子主动来问,郭奉贤躬身行礼道:“小人郭奉贤见过大王子殿下。” 轩辕集上下打量了一番郭奉贤,眼睛里逐渐流露出失望之色,一介布衣,口称小人,能有高明到哪儿去? 最关键的是一声“小人”便已经暴露出了此人身上的奴性,一个人一旦失了风骨,还能有多大的出息,充其量也就是一条摇尾听话的狗而已。 轩辕集点点头,然后转身对老总管笑道:“郭爷爷,我听说你得了一幅《仕女秋行图》,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老总管如一位长辈一般,伸手点了点轩辕集,脸上则露出一片无奈的笑容,摇头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大王子的眼睛,既然大王子看中了那幅《仕女秋行图》,我只好割爱了。” “那就多谢郭爷爷了,改明儿我如是遇到可心的女子,一定先送给郭爷爷。”轩辕集高兴道。 老总管拉长着一张老脸,苦笑道:“大王子您就别消遣我老头子了,我现在连上床睡觉都要人扶着才能爬上去,那还有那个闲余的精力。” 然后又一脸正经的说道:“王爷等着见郭先生,老奴就不配大王子说笑了。” 轩辕集让开路,一脸高兴道:“我就在屋里等着,郭爷爷您忙完了就过来。” 老总管叨扰一声,然后回头对郭奉贤说道:“郭先生请随我来。” 等到老总管和郭奉贤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口,轩辕集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他对其中的一名随从招了招手,说道:“你去查查这位叫郭奉贤的人,看他是什么来历,有什么背景。” 那名随从低声应道,然后快速离去。 郭奉贤对于自己刚才的表现,还算是满意,至少在一定程度上打消了那位大王子对自己的兴趣。 自己是要做大事的人,可不想把精力浪费在王子间无聊的争斗中。 东海王府占地极广,它是在原来赵王府的基础上,又大肆地扩建,宫殿规模虽然不如洛城皇宫的雄伟,但府内的楼阁的精巧布局,山水园林的设计,已然超过了洛城皇宫。 郭奉贤尽管自视甚高,且骨子里的一股傲气,不输于当时所有的读书人,当年以布衣之身参加西川书院的一场论争,举手投足间,也是挥洒自如,侃侃而谈。 但真正要面对那位无论是在庙堂上,还是在江湖中,又或是在他们读书人的士林里,实力和地位都得到绝大多数人一致认可的东海王,郭奉贤心里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起来。 在书房门口等候通传时,郭奉贤连续做几次深呼吸,以减轻胸中的气闷,且不停地在心里安慰自己,这才让紧张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这样的状况,他是第二次遇到,第一次是他去私塾念书,当他站在门口等候老师时,心情也和现在一样。 老总管走到书房的门口,对站在外面台阶上候着的郭奉贤说道:“郭先生,王爷召见。” 郭奉贤点点头,然后挺了挺胸膛,两只手掌用力互掐了一下,深深地吸一口气,再缓慢呼出,做完这一切之后,这才举步跨入东海王的书房,走路时,他尽量让自己做到全身放松。 东海王的书房没有郭奉贤想象的那么金碧辉煌,一应摆设透着古朴之气,他觉得自己像是进入了一间有些年月的阁楼中。 在匆匆的一瞥中,郭奉贤注意到了东海王身后墙上的那幅《万里江山图》,心里顿时又安心了几分。 书案前的东海王一直埋着头,在认真地看着书案上的东西,在老总管的一声通报后,东海王才抬起头来看。 眼前的这位年轻人虽然一身布衣,却难掩他身体里散发的那股傲气,一张脸狭长如马脸,但脸上的五官还算生得匀称,当东海王注意到郭奉贤的那双眼睛时,顿时生出了一丝兴趣。 见多了在自己面前唯唯诺诺的人,东海王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但他从眼前的这个年轻人的眼睛里,并没有看到应有的畏惧和害怕,他看到的是一种坦然,还有一股坚毅不屈。 在东海王的一双眼睛盯上郭奉贤时,他就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头洪荒凶兽给盯上了一般,浑身顿时变得僵硬,唯有心里还保持着一丝清明。 郭奉贤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他从幻境中清醒过来,然后从容地跪在地上,对东海王行跪拜大礼,口中称道:“学生郭奉贤见过王爷。” 东海王看着地上的郭奉贤,脸上罕见地露出笑容来,说道:“起来说话吧。” 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在自己的威压下清醒过来,可见其意志的坚强程度。 “谢王爷!”郭奉贤说完,从容地爬起来,然后垂手站在原地,垂眼低眉,面无表情。 一旁的老总管在时刻关注郭奉贤的一言一行,见他在王爷面前表现得如此镇定,不禁也暗自称赞。 “东叔,你先退下吧。”东海王说道。 老总管拱手称是,然后快步退出了书房。 诺大的书房里,只剩下东海王和郭奉贤两个人,压抑的气氛在急剧扩散,郭奉贤觉得像是有一头凶兽在张开血盆大口,在慢慢靠近自己。 东海王拿起书案上的绢帛地图,对郭奉贤说道:“这幅地图是怎么回事?你给本王说说。” 郭奉贤往前走了一步,站定后拱手道:“敢问王爷,您可认识图中的景象?” 面对威震天下的东海王的问话,郭奉贤没有及时做回答,反而出口反问,如果是被那帮出身高贵的门客给看到了,定要骂郭奉贤胆大包天了。 东海王却不以为意,微笑道:“本王看出了一点,只是不明白郭先生献图的用意。” 郭奉贤深吸一口气,然后语出惊人:“回禀王爷,学生所献之图,只是抄录了那张全图的一角,学生大胆猜想,王爷要实现心中的鸿鹄之志,如果能得到那张全图,必定会事半功倍。” 东海王听了郭奉贤的话,沉吟片刻,突然长生而起,右手中还抓着那张绢帛地图,他将双手背负在身后,然后缓步向郭奉贤走来。 东海王每踏出的一步,郭奉贤就感觉像是踏在自己的心上一般,几乎要将他的心脏震碎。 东海王走到郭奉贤面前站定,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紧紧盯着郭奉贤,从他的身上散发出一股巨大的无形威压笼罩着郭奉贤。 郭奉贤顿时汗流浃背,身上的衣衫尽湿,但他咬紧牙关苦苦地撑着,脸上的神色一点都未变。 东海王突然伸出右手一把牵起郭奉贤的左手,冲郭奉贤露出一丝微笑,说道:“郭先生,咱们坐下说话。” 东海王拉着郭奉贤在书房西侧的茶几前坐下,并亲手为郭奉贤斟茶。 郭奉贤强忍着心中的忐忑,双手从东海王的手里接过白玉茶杯,道了声谢后,便一口饮尽,将白玉茶杯放到茶几上后,郭奉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才说道:“王爷,学生给您的这张地图,它的原图唤做《红尘疆域图》,九州五岳,五湖四海,八荒三山尽在其中。” 东海王听后,低头沉吟了片刻,才说道:“请问郭先生,你所说的《红尘疆域图》如今是在何人的手里?” “此图在老楚王手中,被他张挂在云梦阁里。”郭奉贤凝聚目光,口中一字一句地吐出。 东海王虽然极力掩饰,但眼睛里闪过的那丝惊讶,还是被郭奉贤给捕捉到了。 “看来不但本王小看了我的那位王兄,怕是这天下也小看了这位表现平庸的老楚王了。”东海王苦笑道。 随即东海王又变得情绪高涨起来,“世人常说耳听为虚,看来这个世界上,还真是有许多事情是不能光靠耳朵去听的,看来本王不会再寂寞了。” 郭奉贤这时才知道,眼前的这位东海王,也并不全如外界所传闻的那样,不拘言笑、仪态威严、凶猛如神等等。 在郭奉贤看来,眼前大风王朝的第一王爷,除了身上时刻散发着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之外,其它方面一如平常之人。 郭奉贤再不迟疑,挺直腰杆,拱手对东海王道:“王爷,就让学生为您去讨来那张《红尘疆域图》如何?” 东海王饶有兴致地看着郭奉贤,笑问道:“你能做到?” 郭奉贤垂下双手,坦然面对着东海王道:“有王爷您为学生撑腰,学生定会不负使命。” 东海王对于郭奉贤表露出来的再明显不过的忠心,并没有当即有所表示,而是再给郭奉贤斟满茶杯,笑着示意道:“先生请喝茶。” 郭奉贤敏锐地注意到,东海王对他的称呼由“郭先生”变成了“先生”,这多一字和少一字,在东海王心里的分量,那可是有着本质的区别。 东海王的一声“先生”称呼,就表明他已经认可了郭奉贤这个人,心里已经不再将郭奉贤做外人来看待了。 郭奉贤明察秋毫,顿时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忙拱手道:“多谢王爷厚爱!学生认为目下正是向老楚王讨要那《红尘疆域图》的最好时机。” 东海王对于郭奉贤激动之下的肺腑之言,没有表现出应有的激动,反而是平平地说了一声:“先生的心里既然已经有了谋略,那向老楚王讨要这《红尘疆域图》之事,就全权交由先生去办,如何?” 东海王的过于痛快和当机立断,打了郭奉贤一个措手不及,只是已然骑虎难下,只得先答应下来再说,“多谢王爷的信任,学生一定不辱使命。” 东海王点了点头,又露出笑脸,“先生有何要求,可以直接去找东叔,他会全力协助你的。” 郭奉贤知道谈到这里,是该起身告退的时候了,忙从席上起身,然后曲腿跪下行礼,“谢王爷,学生告退。” 东海王看着转身离去的郭奉贤,脚步不急不躁,也不轻浮,微微点点头。 倒是个人才,就看他是否能讨来那《红尘疆域图》。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五章 春雨花草 郭奉贤从东海王府出来的时候,天空中下起了毛毛细雨。 细细微微,朦朦胧胧,经风一吹,便如柳絮一般满天飞舞起来。 当他快走到家时,毛毛细雨已经转成了哗啦的大雨了,打得周边的屋檐噼里啪啦地响。 阿福正在自家门口张望,看到自家公子从雨中奔来,忙一步冲进雨中迎上去,抓住郭奉贤的一条胳膊和他一起往家里跑。 进了自家院子,阿福便开始絮絮叨叨起来:“公子,您怎么不打把伞,老人说了,这春天的雨水养万物,可人经不起淋啊,会生病的。” “再说了,你病了还不是得我忙上忙下的照顾。” “再说了……” 郭奉贤自顾着拍打衣服上的雨水,见阿福唠叨个没完,瞥了他一眼,打断他的话:“别顾着唠叨了,赶紧去烧热水啊,你还不是也淋湿了,明知道下雨了,还往雨中跑,你怎么不唠叨唠叨自己?” 阿福冷不防被子自家公子的一句话给逼住了,心中感叹公子果然是读书人,一句便让自己落了下风,阿福立马变埋怨为幽怨,装出一副可怜像,“我这还不是为了公子您吗,看到你在雨中跑,我心里一急就想去迎迎您。” 郭奉贤因为事情顺利,这会儿心里高兴,也不再烦阿福的唠叨,只是用手推了他一把,让阿福赶紧去烧水,他想好好泡个热水澡,扫一扫连日来的疲惫和郁闷。 淮州城的战事已经结束三天了。 这雨也下足了三天,像是老天爷也看不得淮州城的惨像,想用雨水将大战留下来的痕迹给冲刷掉。 江夏战事的结果,让君山城里的百姓喜忧参半,喜的是大将军在西陵城外全歼了东越虎威将军刘霸的两万五千大军。 这可是一个天大的胜利,大多人都在想,谁叫那东海王仗着自己位高权重,东越的实力强过咱们楚国,就老想着欺负咱们,这下把他给打疼吧! 有喜也有忧,淮州城的五千守军几乎全部战死在了淮州城,还有东越军破城后,对淮州城内的百姓也大肆的屠杀,那东越军真是一群丧失人性的魔鬼。 但楚地百姓想得更多的是,我楚国五千男儿都是好样的,他们用手中的剑和身上的鲜血告诉了东海王那个老王八蛋,咱们楚国虽小,但也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不信的话,咱们再来干一场。 这些在楚地民间流传起来的话,一句不落地传进了老楚王的耳朵里,他听了后连叫了三声好,还有什么比这话听着提气? 有这样的底气在,楚国就不怕别人再来攻打。 王府花园中,老楚王身穿暗灰的束腰窄袖粗布衣服,一头花白头发挽在头顶,一副楚地乡间老农装扮,一个人蹲在花草丛中忙碌着。 不远处立着几个青衣小厮和粉色侍女,他们对老楚王的装扮和作为见怪不怪。 这花园中的许多花草,都是老楚王亲手栽种的,只要是不忙时,他都会来这里细心照料一番,施肥、浇水、修剪等等,都是他亲自干。 现在正是花开草长的季节,雨过天晴之后,各色花草像是吃饱喝足了一般,一株株显得青翠鲜艳,引来一群狂蜂乱蝶。 老楚王也不怕花草上残留的雨水将衣服打湿了,只一心扑在那些鲜活的花草上,苍老且沾满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珠脸上,时不时露出惊喜之色。 杜黄庭走进园来已经有一会儿了,他看到老楚王在专心花草,便让那些粉衣侍女不要出声,只在一旁静静地候着。 老楚王起身用手捶打腰时,瞥见了远处的杜黄庭,便将手里的花锄递给身后的青衣小厮,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从花丛中绕出来。 杜黄庭上前躬身行礼,笑道:“王爷好兴致啊!” 老楚王一手叉腰,环视了一下周围的亭台楼阁,用另一只手指着园中的花草,开怀道:“黄庭你看,雨天过后,我这些花花草草长得愈发鲜活了。” “这还不都是王爷细心照料的好。” 老楚王平时不爱听马屁话,但杜黄庭的这句话却让他听来十分的舒服。 老楚王指着一株花草道:“黄庭,你来看这丛紫薇花,红白蓝紫,相互辉映,各的异彩,而且紫薇花开花时间最久,有百日红之称。” 杜黄庭伸手搀扶着老楚王往园中的一座石亭走,一边走一边说道:“那些喜欢附庸风雅的读书人,看见花花草草的,就喜欢显摆,吟个诗做个词的,但真正如王爷这般爱花草的人,这世上又会有几人呢!” 老楚王伸手指了指杜黄庭,一双老眼笑得眯了起来,显然是很受用杜黄庭的话。 年轻时,老楚王并不喜欢这些花花草草的,总觉得一个大男人,要爱就爱刀剑拳谱,这才是男人的正道。 那时他刚就藩楚地,而当时楚地的南边的百蛮之地,百蛮部落时常背上侵扰楚地,老楚王年轻气盛,亲率一支兵马深入百蛮之地,誓要将那些捣乱的百蛮部落给剿灭。 但是打仗的事情跟年轻气盛没有啥关系,跟一厢情愿的关系也不大,老楚王乘兴而去,大败而归,并且自己还中了南疆大山中独有的瘴气之毒。 最后是一名叫宫盈的南疆女子救了年轻的楚王,宫盈不但美丽聪慧,且心地善良,尤其喜欢花草,百蛮族人都认为这位叫宫盈的女子是花神下凡。 年轻的楚王爱屋及乌,从那个时候也开始喜欢上了花草,回到王府后,更是在王府划出了一块地,亲自种起了各色花草,便是现在的这座花园。 岁月荏苒,光阴易逝,那位美丽善良的女子可还好? 在石亭中,两名粉衣侍女先服侍老楚王更换了外面已经湿了的长袍,然后杜黄庭扶着老楚王在石亭中的软席上坐下,自己则站到一旁。 老楚王接过一名粉色侍女递过来的茶水,喝了一口后放在面前的茶几上,这才说话:“要说这作诗,本王看过一句吟诵这紫薇花的诗,倒是觉得很有些让人咀嚼的味。” 杜黄庭笑问道:“王爷可还记得那诗是怎么说的?” 老楚王眯起眼睛,回想了一下,然后摇头晃脑地吟诵起来:“朝开暮落浑堪惜,何似雕阑白日红。” 杜黄庭思索了片刻,躬身笑道:“王爷的意思,老奴明白了。” 老楚王收起赏花的心情,正色道:“翊儿的伤势怎么样了?” 杜黄庭对石亭中的两名侍女挥了挥手,待她们离去后,才说道:“回王爷,世子的伤已经大好了。” 老楚王扭头看着杜黄庭,满脸疑惑道:“大好了?翊儿不是伤得很重吗?到底是怎么回事?” 面对老楚王的一连串发问,杜黄庭依旧脸色平静,不急不躁地回道:“老奴在想,应该是世子有过什么奇遇吧,身体的修复能力超出常人,而且世子的武道修为真是扎实深厚。” 老楚王点点头,沉吟了片刻,手上端着的茶没有喝又放回了茶几上,沉声说道:“黄庭,你去和景虎说一下,让他做好准备,翊儿和兰儿的婚事就与册立世子的大典在同一天举行。” 杜黄庭一听,面露喜色地应道:“老奴这就去景府传达王爷的意思,老奴先在此恭贺王爷了。” 老楚王从软席上站起身来,杜黄庭忙伸手去扶了一把,此时的阳光正好照进了石亭中,老楚王用手遮挡着看了一眼碧蓝的天空,心情变得大好,微笑道:“待翊儿把本王身上的这副担子接过去后,我便在此弄弄花草,好好过几天清闲日子。” 杜黄庭跟着笑道:“那感情好,王爷这是要过神仙日子了。” “神仙神仙……” 老楚王在嘴里念叨了几声,然后问道:“黄庭,你说这红尘世界里真的有神仙吗?” 杜黄庭偷瞄了一眼老楚王,然后说道:“老奴听世人说,终南太一山上的道教真人,相传已经参破红尘,与天地参了。” 老楚王却摇了摇头,苦笑道:“世人的传言,大多都不可信。” 沉默一阵后,杜黄庭突然笑着说道:“王爷刚才说传言,老奴倒想起了最近在君山城的市井坊间流传的一个传言。” 老楚王“哦”了一声,满脸兴致地看着杜黄庭,“是什么传言?” 杜黄庭笑道:“我想是关于世子的,当初淮州城西门被攻破后,卫田将军便让世子率领八百士卒防守西城,在金沟桥边,世子一人一刀挡住了东越的攻城大军,硬是没有让东越军越过金沟桥,而且世子破了东越的盾甲阵和长矛军,百姓们说世子一定是战神下凡。” 老楚王听后,捋须的手停顿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畅怀至极。 当初老楚王让赵翊入军旅,而且加入的是楚军中最精锐,同时也是危险系数最高的斥候营,现在看来,效果是达到了。 老楚王转身走出石亭,高兴说道:“黄庭,你跟我一起去云梦阁看看翊儿。” 北天马蹄疾 第五十六章 婚事 楚王府内的东北角,有一座北山,山顶有一座六角芷兰亭,这里是王府的最高处,也是王府的禁地,唯有王府眷属才能登山。 站在芷兰亭中,不但可以俯瞰王府全景,还能看得更远,君山城里的熙熙攘攘,君山湖面的烟波浩荡,北边大江的一带如练,都能尽收眼底。 当年老楚王选择将王府建在此处,有一半原因是因为这座北山。 春风细雨过后,便是惠风和畅。 在王府养伤期间,赵翊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这北山山顶的芷兰亭,每天爬上来后,往往一待就是好半天的时间。 淮州城一战所受的重伤,竟然神速般的恢复了,这让赵翊也觉得不可思议,当年在并州军时,那次姑臧之战,赵翊所受的伤也并不比这一次轻,但那一次他足足卧床了一个月,方才能勉强下地行走。 这一次他之所以能恢复的这么快,完全归功于他气海窍穴中的那团“灰朦雾气”所溢出的“清流”。 神秘的“清流”不但能修复经脉,还有滋养窍穴的神奇功效,把它称作仙露甘泉都不为过。 那团“灰朦雾气”是在赵翊到了天福堂后,才突然出现在气海窍穴中的,连赵翊自己也不知道那是何方神圣。 当然,他也不知道如何修炼以使其壮大。 赵翊躺在亭子里的坐栏上,仰望着芷兰亭的六角亭顶,见那里架构精巧,绘画精美,似乎暗含着自然万物的道理,赵翊不禁在心里赞叹那些工匠的奇巧之心。 工匠一流在上九流中虽然排在倒数第二,但赵翊倒觉得,工匠最得“专心”二字的要领,若非能专注到极至,又岂能在这世上建造出那么多的宫殿楼阁、山水园林,还有那么多的奇巧机关、玩意物品。 这是一种心境,一种修道者的心境。 一阵山风吹来,如一双温暖的手拂过赵翊的身体,让他舒服得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赵翊才睁开眼睛,脸上有一种舒服的惬意,他把目光转向亭子另一边的坐栏上,那里斜靠着一个消瘦修长的身影,一身黑色长袍,怀里抱着一把剑。 这是他叔父给他安排的贴身护卫,所谓的贴身护卫,就算是吃饭拉屎睡觉也都要跟着他的人。 赵翊刚见到这个名叫巫剑的人,以为他是女的,便客气地叫了一声巫剑姑娘,结果被人家瞪眼相向,冷声说明他是男的。 不过对此事,赵翊心里一直持怀疑态度,他曾仔细打量过巫剑,不知道是衣服的缘故,还是他自身发育的缘故,巫剑的胸前没有像一般女子那样高高隆起,但是除此一点外,无论是巫剑的那张脸,还是她的整体外观,都太过于像女子了。 有好几次赵翊为了想弄清楚真相,差点要对巫剑上下其手了。 不过当赵翊看到巫剑脸上冷峻的表情和他怀里抱着的剑后,他又打消了这个让人心痒的念头。 斜靠在坐栏上的巫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在坐栏上躺着的赵翊,面无表情地说道:“世子,咱们该回去了。” 说话的声音清脆,只是由于巫剑说话的语气太过于冷漠,以至于分不清是男是女。 赵翊一脸不情愿地爬起来,然后伸了一个懒腰,瞥了巫剑一眼,开玩笑道:“我说巫剑,你到底是我的贴身护卫,还是管我的大爷?就知道命令我,我起身时也不伸手来扶我一把。” 巫剑快速地往四周看一眼,嘴上依旧是冰冷的声音:“巫剑只负责世子的人身安全,不负责其它。” 赵翊翻了翻白眼。 几天下来,赵翊早已经熟悉了巫剑的脾性,遇到一个比自己还沉闷的人,赵翊反觉得自己倒显得像是一个开朗活泼的人。 不过自从赵翊离开军旅之后,人也确实开朗活泼了不少,对着一个沉闷的人,也能主动地开上几句玩笑话。 下山的路,是一条由青石板铺就的长长石阶,至于总共有多少级,赵翊倒没有闲心去数。 赵翊走在前面,巫剑走在后面,只要是赵翊不开口说话,巫剑就一直沉默无语,连走路也是悄无声息。 下得来山,两人又沿着一条石子路往东走,路两边栽满了梧桐树,形成了一条林荫道。两人往前走了约一里路,眼前出现一座湖,湖边是一片枯黄中带着青绿的芦苇荡。 两人又沿着湖堤转而向南走,约走了一盏茶的功夫,进入到一片梧桐遮挡的庭苑前,一座雕花大门的上方,用鎏金写着“太白”两个字。 这便是赵翊现在的住所,这里以前叫“兰苑”,是老楚王的大女儿金萱翁主的住所,金萱翁主嫁入昭府后,这里便一直空着。 这“兰苑”临近北山,靠近雅湖,离南边的云梦阁也不远,环境清静幽雅,老楚王便让赵翊住在了这里。 赵翊住进来时,觉得“兰苑”不像是一个男子的住所,便起了改名的意,想来想去想到了他岳父大人赠送给他的那把太白刀,便就以“太白”做为新住所的名称了。 当时在一旁的德阳翁主打趣他,说要是大姐哪次回来王府省亲,得知自己住的兰苑被改成了太白,不知道会不会那板子打他。 赵翊则摸着后脑勺傻笑,说如果大姐真要打的话,那就让大姐打吧,只要她高兴就行。 太白苑中除了巫剑外,还住有四名丫鬟,负责赵翊的起居。 自从住进了太白苑,赵翊是真正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以前的王府生活。 熟悉却又陌生。 赵翊自从淮州回来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王府,当然也没有再去过景府,在他养伤期间,他的老岳父来太白苑看过他。 翁婿俩随便聊了几句,但赵翊发现,眼前的这位岳父,无论是举止还是说话,都没有再表露出对他的轻视,特别是景虎谈到淮州守城一战时,很是夸奖了一番赵翊。 景虎对赵翊的夸奖,并不是因为赵翊是楚王世子,而是以一个军队统帅的身份,赞扬自己表现出色的下属。 或许在这一刻,这位楚国重臣才真正觉得赵翊配得上做他的女婿吧。 赵翊今天爬上北山散心,还有另外一个原因,下个月初一,老楚王就要为他举办册封世子的大典,还有在同一天,他要与景兰完婚。 他不是反对与景兰成婚,只是事情来得太突然了,让他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 何况还有关键的一点,在赵翊的心里,他始终觉得要给陆清心一个交代。 这些天他时常拿出那把贴身带着的短剑来看,而陆清心那张冷艳倔强的脸,也常常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他们俩之间需要一个了结,等了结之后才能进行新的开始。 只是这件事,赵翊无法向身边的人去说,谁的都不合适,只能藏在心里,期待哪天有机缘能再次见到陆清心。 一晃多日过去,已经到了四月中旬,离楚王府册立世子的日子越来越临近了。 君山城里的市井街坊里,都在议论这件事情,对于突然冒出来的这个楚王世子,有着太多的猜测,只是无论有什么样的猜测,大多数人对这位世子殿下是很满意的。 淮州城一战,这位世子都成了战神下凡,还能不满意吗? 但凡有些血性的楚国汉子都放出话来,谁要是不满意咱们的这位战神世子,老子就跟他急。 除了立世子的事以外,还有一件事情,百姓们更喜欢私下议论,在这位世子册封大典的同一天,世子殿下还将迎娶景府的大小姐景兰。 一天之内,这位世子殿下把世间所有的好事都给占了,真正的“羡煞旁人”了。 可谓是有人欢喜有人忧愁啊,也可以说是墙里忧愁墙外欢喜。 楚地风云变 第五十七章 初涉江湖 清晨,君山城的城门缓缓开启,吱吱吱的声音远远的传了出去。 城门口的年轻门卒打了一哈欠,听到一阵马蹄声响起,然后就觉得一阵风从身边刮过,门卒抬头去看时,两匹红棕色的高大骏马早已经跑出了城门。 马上的两人光看背影,就觉得长相不俗。 “又是哪家的公子哥趁着清晨空气好、清静,跑去郊外野游了,真搞不懂这些吃了饭没事干的人,荒山野岭的有啥好看的,不就是树多、草多、石头多吗!” 年轻门卒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揉了一把脸,让自己清醒清醒。 马上的赵翊,一张俊脸紧紧绷着,眉毛下的那对桃花眼眸在发着呆,没有什么神采,他也不紧抓缰绳,而是任由着坐下的马儿沿着大路甩蹄狂奔。 落后赵翊一个马身的巫剑则依旧是面无表情,他除了不停地催促坐下的马儿外,还时刻注意着四周。 赵翊这次离开君山城,是和老楚王商议过的,理由是他要去南阳郡看一个很重要的人。 当日赵翊从重伤昏迷中醒来后,找了一个他和杜黄庭单独待在一起的时间,拜托杜黄庭帮他找一个人,他知道杜黄庭掌握着楚王府的谍报组织巫影,要找一个人对杜黄庭来说,是很容易的事情。 杜黄庭听了赵翊说出人名及对那人的描述后,脸上是有过一丝惊讶的,不过最后还是答应帮赵翊去找。 赵翊要找的这个人,前几天杜黄庭就回复他了,说那个人在南阳郡青山县壶口镇。 昨晚赵翊找到老楚王,他向老楚王说明了原由,赵翊本来是准备了一肚子的说辞的,谁知老楚王一下子就答应了,只是提醒他要在下月初一之前赶回君山城。 老楚王还强调过,要是觉得赶不回来,那就等过了五月初再去,册封大典和婚事是决不能耽搁的。 赵翊向老楚王保证,五月初一前一定赶回君山城。 为了安全,也是为了快去快回,赵翊只带了巫剑一个人,两人两马今天一早便出发了。 从君山城到南阳郡,一路上没被耽搁的话,骑马三天时间就可以赶到。 上次赵翊跟随景兰从北往南来,因为走得急,就没怎么留意一路上的景色。 这一次出君山城往北去,赵翊同样没有兴致留意路边的风景,他只想快点赶到那个地方。 只用了半天时间,赵翊和巫剑两人两马就赶到了沮水边。 渡口岸边,渔民和过路商客来往不绝,巫剑提议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再赶路。 赵翊想了想便同意了,他虽然心急,而且也不觉得累,但是马儿经不起这么折腾。 就在赵翊和巫影栓好马儿,在岸边一家面摊前坐下的时候。 在渡口上游三里处的河流交叉口,有两伙帮派的船队骤然相遇,一伙船上挂的旗子上写着渔阳帮,另一伙船队挂的旗子上写着青水坞。 这段沮水江面本来是青水坞的地盘,渔阳帮的船队开到了此地,已经算是过界了。 两伙船队的领头人两言三语没有说到一块去,便挥舞令旗指挥船队干了起来。 宽阔的沮水江面上,二三十条快船往来穿梭,一支支弩箭飞过江面射入对方的船中,一轮交战后,两边互有人员死伤落水,江面上飘起了一朵朵红色血花。 下游渡口的摆渡人和渔民们,听到喊杀声后,赶忙将已经划至江中的船又划了回来,渡口边的过路商人和游客也顿时混乱起来。 正在面摊前吃面的赵翊和巫剑,也听到了上游传来的喊杀声,不过都没有动,依旧稳稳当当地坐着吃面。 一碗面吃完,连碗里的汤都没有浪费,赵翊这才放下筷子,伸手抹了一把嘴,然后向摊主打听道:“老伯,这喊杀声是怎么一回事?” 面摊的摊主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汉,可能是见惯了这种场面,在听到喊杀声时,竟然没有像渡口上的那些他人那样慌乱。 老汉连头都没有抬,带着满腔的抱怨道:“听这声音,应该是渔阳帮和青水坞两伙人又打起来了。” 赵翊又问:“这渔阳帮和青水坞都是做什么的?这样的厮杀官府也不管管吗?” 老汉抬头看了赵翊一眼,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露出些惊讶,“两位客官不是本地人吧?” 赵翊笑了笑,说道:“老伯,我是从北方来楚地游学的,刚到此地,对这里的情况完全不清楚。” 老汉将另外一张桌子上的碗筷收拾好后,从腰间摸出一杆旱烟,装上自制的烟丝,在火炉上点燃,眯着眼睛吧嗒了两口,然后走到赵翊这一桌坐下来,打量了两人一眼,点点头道:“原来是两位游学的士子,年轻人就是要多出来走走,整天闷在屋里摇头晃脑的读书,不会有什么出息的。” 巫剑冷冷道:“他是我不是。” 赵翊瞥了巫剑一眼,对老汉笑道:“老伯您别见怪,他是家父给我找的随从,平时不爱说话,也不懂什么礼数。” 老汉多看了巫剑两眼,最后只是摇了摇头,又去吧嗒手里的旱烟。 赵翊听了老汉刚才的那番话,不像是一个支摊卖面的人能有的见识,便也不开口,静静地等待老汉的下文。 老汉一阵吞云吐雾后,眯着眼睛说道:“这沮水上有三帮三坞两凶之说,三帮说的是三个帮派,三坞说的是三个外来的家族势力,两凶指的是在沮水上出没的两名强人。” “他们有什么区别吗?”赵翊问道。 老汉狠狠地吧嗒一口旱烟,吐出烟雾后,说道:“能有什么区别,都是清一色打家劫舍的强盗,专门祸害过路商旅。一年前听说从什么大瑶山来了几名上师,在三帮三坞中走了一遍,结果他们都归附了大瑶山,这么一来,咱们南郡的百姓可就更惨咯。” 赵翊不解道:“老伯,这又是为何?难道那几名什么上师也是坏人?” 坐在赵翊身旁的巫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对于老汉刚才的话,也像是上了心,赵翊为此瞪了他一眼,巫剑却视而不见。 老汉一炮烟抽完,将烟杆嘴在凳子脚上敲了敲,然后面带愠色道:“为何?你以为那些上师是让他们白归附的,每年都是要往大瑶山上贡的,上贡的东西从哪里来?还不是从过往商旅和南郡百姓的手里来。” 赵翊在洛城王府时,倒是从书本上读到过一些刀客剑侠行侠江湖,扶危济贫的故事,也从王府老人的嘴里听说过一些山上神仙、化外妖魔鬼怪的事迹。 但也仅此而已,要说军旅之事,他是很在行,但世人嘴边常说的江湖,对赵翊来说就十分的陌生了,而那虚无缥缈的山上神仙和化外妖魔鬼怪,就更只是听说而已,具体如何,一概不知。 一个在渡口支个小摊卖几碗面的老汉,居然也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赵翊不敢失了礼数,更不敢怠慢。 他小时候听王府老人说,这江湖中就有许多奇人异士,模样平平,但本事却大得吓人。 赵翊对巫剑说了一声:“结账!” 谁知道巫剑丢还了一句给他:“没钱!” 赵翊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巫剑,最后还是一旁的老汉提醒道:“两位要是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吧,出门在外的,也不容易。” 赵翊一下反应过来,忙道:“不是的,老伯,吃面给钱,天经地义。” 赵翊从身上摸出一个钱袋,从里面捡出一块碎银子递给老汉,然后又将钱袋放进怀里好生藏好。 结完帐,赵翊提出去那有喊杀声的地方看看,却被巫剑给拦住了,赵翊知道巫剑不让做的事,他是很难如愿的,只得打消了念头。 渡口上游三里外的宽阔江面上,两方的战斗还在继续。 青水坞领头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已入中年,女的看起来很年轻。 渔阳帮一开始占据了好的水面位置,并且第一时间使用了火攻,毁了青水坞这边好几条船。 眼看情况危急,青水坞主船上的一男一女都开始着急起来。 那名女子首先喊道:“二哥,咱们怎么办?” 那名中年男子知道自己带出来的这支船队,存亡就在这一刻了,便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思考应对之策。 思索片刻,中年男子对身边的年轻女子说道:“水莲,你来指挥船队。” “二哥,那你呢?”年轻女子喊道。 中年男子面目狰狞,狠狠地说道:“既然到了这份,那就跟他们鱼死网破。” 然后中年男子转身走到船的另一头,对几名坞兵吩咐了一番。 不一会儿,青水坞这边便有许多人口里咬着短剑,悄悄下水潜入江底。 而年轻女子这边得了指示后,指挥所有船上的弓箭手向对方放箭,箭上都浸了桐油做出了火箭。 一时间,江面上火箭纷飞,浓烟弥漫,喊杀声不绝。 双方潜入水中的帮众,在水里展开了厮杀,江面上不停地冒出一朵朵鲜红的血花。 青水坞的一队船众,在中年男子的带领下,从水底偷偷摸上了渔阳帮的船,这一队青水坞的坞兵都是身怀武艺的好手,中年男子更是一位武道好手。 渔阳帮在猝不及防之下,被中年男子带领的青水坞的坞兵毁掉了好几搜船。 这个时候,年轻女子趁机挥舞令旗,指挥青水坞所有的船向渔阳帮的船攻去。 这一场战斗,直打了一顿饭加一盏茶的功夫,双方才分出胜负来。 渔阳帮在三当家的带领下,驾着残余的船只狼狈逃离战场,青水坞付出惨烈的代价获得胜利。 江面上到处是破船、落水物品、尸体,被染了血的江水裹挟着朝下流漂去。 赵翊雇了一艘大一点的船,载着两人两马朝沮水对岸划去,到了江面上,赵翊看到上游漂下来的破船、物品、尸体等,眉头紧紧地皱着,脸色变得很难看。 最后,赵翊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望着见面说道:“巫剑,原来江湖上的仇杀就是这样的吗?” 巫剑鄙夷地看了一眼江面,说道:“江湖?几个毛头小帮派算个狗屁江湖!” 如果是以前,赵翊一定会忍不住去嘲弄巫剑几句,原来这个闷葫芦也有爆粗口的时候。 但是今天赵翊没有这个心情,这位经历过沙场上成千上万军阵对决的少年将军,并不是因为眼前的两个小帮派的一场小规模厮杀就感慨万千,而是听了卖面老汉的话后,又亲眼看到了这场厮杀后的战场,让赵翊心情有些沉重。 以前听那些前辈们说,庙堂之外还有个江湖,那个时候赵翊对这话是没有什么概念的。 但今天亲自见识过后,少年的心里突然想到,不管是小江湖还是大江湖,其实并不在庙堂之外,而是和庙堂并肩而坐的。 这是他作为一个楚国世子,以楚国那个小庙堂的半个主人身份感觉到的。 赵翊看了一眼巫剑,见他怀抱着剑,笔直站在船头,眼睛看着对岸,便向他靠近几步,然后自言自语道:“以前常听老人说,自古庙堂兴则江湖衰,庙堂乱则江湖兴,好像还有那么一些道理,看来老人的话还是要听的。” 很少接赵翊话的巫剑,这次居然顺着赵翊的话开口了:“王朝庙堂有气运一说,世俗江湖同样也有气运一说,气运盛则兴,气运衰则亡。” 赵翊扭头看着巫剑,嘴里啧啧两声,打趣道:“巫剑,原来你还懂这些啊!” 巫剑对赵翊的玩笑话充耳不闻,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 赵翊见巫剑一点都不配合,哪怕嘴角上翘一下都没有,顿时泄气道:“巫剑,那你能和我说说这气运吗?” 这次巫剑倒没有推辞或沉默,只是冰冷的声音里带了一丝沧桑:“庙堂江湖,士林仙宗,九流十家而已,各有各的追求和宗旨,道教慕修真,山林仙宗慕长生,十家士子志在庙堂,以求流芳百世,宗旨长存。但到最后,都是在争那虚无缥缈的气运而已。” 赵翊对巫剑的话一知半解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以前听一位老人说过一句话,我觉得这句话更有道理,他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巫剑终于两边嘴角微微翘起,鼻子里哼了一声,有趣地看了赵翊一眼,说道:“你家的老人可真多。” 可惜赵翊一直盯着江面,巫剑刚才的表情他没有看到。 赵翊被巫剑的话给逗乐了,这一笑出声来,他心里的烦闷也消解了不少,顿时嬉笑道:“我家大啊,什么老夫人老先生、老管家、老仆人、老花匠、老厨子……” 赵翊还在往下列带“老”字的人物,巫影冷声打断了他:“知道你出身高贵,就别臭显摆了。” 赵翊的话虽然被巫剑打断了,但是兴致却还在,扭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巫剑,装作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巫剑,我再问你一遍,你真的不是女的吗?” 巫剑丢了一个嫌弃的眼神,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赵翊。 赵翊顿时指着巫剑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 到了对岸,巫剑首先跳下船去,然后站在岸边往四周观望,赵翊无奈地看了一眼,嘴里低声咕噜道:“真不知道谁是世子,谁是护卫。” 赵翊嘴里边发着牢骚,边从船老板手里接过缰绳,然后又从怀里掏出钱袋,将余下的船费给船老板。 背对着赵翊的巫剑听到赵翊的牢骚话后,两边嘴角上翘,一双秀美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新月。 楚地风云变 第五十八章 过江 赵翊和巫剑两人过了沮水,一路不停歇,在日暮时分便赶到了大江天堑边上。 但见江势浩荡,茫茫无际,水波渺渺,如烟如纱。 赵翊从没有如此近距离的靠近过大江,有一种心潮澎湃的感觉,眼前的大江天堑,似乎蕴藏着无比雄浑且无穷无尽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毁天灭地,也可以化生万物。 赵翊见巫剑双手环胸抱着剑,两眼怔怔地看着大江,便问道:“巫剑,你在看什么?” “大江。”巫剑回答的很干脆。 赵翊翻了翻白眼,不再作声,扭头又去看着江面。 却听见巫剑像是自言自语一般:“儒门至圣曾经说,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这茫茫天堑,自古到今,不知道埋葬了多少英雄豪杰和人世沧桑。” 赵翊诧异地看了一眼巫剑,然后就着巫剑的语气说道:“道祖也说过,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巫剑对于赵翊破坏氛围的抬扛并不在意,接着赵翊的话说道:“由此可见,儒门和道家从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同了,一个喜动,一个喜静,就如阴阳两面。” 赵翊放开马儿的缰绳,由着它在岸边啃草,然后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片,斜着上身用力往江面上扔去。 石头片打着一连串的水漂,犹如一只踏水而飞的鸟儿,只是那石头片还没有漂过江面的十分之一,就被大江给吞没了。 赵翊似不经意一般问道:“巫剑,你以前到底是做什么的?怎么懂得这么多?” 巫剑却答非所问,“我刚才在想,我们怎么过到大江的对岸去。” 赵翊终于不得不承认,他的这名贴身护卫,不但身体生长得有问题,让人分不清男女,就是脑子长得也很问题,说话没头没脑,不三不四。 承认了这个事实,赵翊的心里就不再纠结了,奇怪的人,自然不能以平常之心去看待。 赵翊问了一句:“巫剑,你身上到底带没带钱?” 巫剑瞥了赵翊一眼,紧闭着的嘴丝毫没有张开的意思。 赵翊彻底服了,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怀里,那只钱袋已经干扁下去许多了。 此时的天色已经暗了许多,江面上起了风,吹得平稳的江面起了一层层的皱纹。 巫剑突然说道:“来了!” 赵翊正准备问他什么来了,却看到芦苇当中慢慢悠悠地飘出一艘船来,船头站着一个白发老翁在慢慢地摇船,在离岸边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来。 白发老翁张望了一下,喊道:“两位后生,要过江吗?” 赵翊扭头看着巫剑,意思再明显不过了,一切都听他的。 巫剑张嘴吐出一个字:“过。” 赵翊像得了指令一般,忙开心地说一声:“好嘞!” 然后他向船上的白发老翁挥挥手,大声喊道:“老爷爷,我们要过江,您能送我们过去吗?” 白发老翁应了一声,然后又摇晃着船慢慢悠悠地朝岸边来。 船到了岸边时,赵翊心里犯了难,白发老翁的船载上他和巫剑两个人没有问题,但是两匹马怎么办? 赵翊问道:“老伯,我们这马怎么办?您的船也载不下啊!” 白发老翁站直了身体,似模似样地打量了一番两人身后的马,然后笑着说道:“后生,将你们的马一并牵上船吧,我也不多算你们的,就再加两个人的船钱吧。” 赵翊心想这是遇到巫剑的同类了啊,早知道应该让他出面的。他忙摇了摇手,说道:“老爷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不是船钱,虽然它也那个什么的,我是想说你的船能装下我们的马吗?” 白头老翁摸了摸下巴,那里只有几根稀疏的灰白胡须,乐呵呵道:“后生是在嫌我这船小啊,不满你们说,我这船它有一个特点,它碰上大人物时,它就是小也会变大。如果是碰上小人物时,它就是大也会变小。” 见赵翊仍旧一脸狐疑,白头老翁又说道:“如果不信的话,两位可以上船来试试就知道了。” 然后转身从船舱里托出一块木板,一头架到岸上,一头架在船头。 赵翊怀着一肚子的好奇,转身去牵了马,然后往船上走去,这一次巫剑居然没有去阻拦赵翊,也没有说让赵翊等他先上船。 到了船边,赵翊先自己一步跨上船去,那木船身顿时一阵摇晃,白发老翁忙撑了一下杆稳住船身,笑着说了一声:“后生你可真不轻啊!” 赵翊回头带着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又去用力拉马的缰绳,那马儿有些怕水,起先挣了几下不肯上船来,在赵翊用力拽的情况下,才前脚试着踏上了木板,然后两步就上到了船上。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看着不大的船,现在装了赵翊和他的马,旁边依然还有多余的空地。 巫剑在赵翊上船后,也跟着牵马上船来。 这船上多了两人两马,居然一点都不拥挤,赵翊摸着脑袋都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白发老翁一脸欢笑地道:“怎么样?后生,我说能装下吧。” 赵翊终于明白,眼前的老人怕不是一名老船翁那么简单,他在洛城时就常听人说,荆襄大地,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山野乡村中,多能人异士。 他这一趟出行,才走出家门口,就已经遇到两位不平凡的老人了。 赵翊对着白发老翁讪讪地笑了笑。 白发老翁从赵翊和巫剑的手里接过缰绳,将两人的马拴在船头的一个铁桩上,然后又将木板收回放到船舱里,这才拿起撑杆在岸上用力一撑,船就慢慢离岸了。 白发老翁收起撑杆,然后开始有节奏地摇桨,木船便慢慢悠悠地往江心漂去。 站在船前头的赵翊,望着迎面而来的江面,心里愈发感到这大江的浩瀚雄浑,在岸边观望和身在江上,是两种不同的感觉,差别就如冷眼旁观和身在其中一样。 白发老翁边摇着船桨,一边扯开嗓子唱起来,歌声清冽绵长,使人听了心里一片安详。 赵翊见白发老翁唱的有趣,便认真去听他唱的歌词:“子为芦中人,吾为渔丈人,芦中人,渔丈人,三两黄土二两木,双双都已成先人。” 赵翊听白发老翁唱完,转身面对着白发老翁,笑着问道:“老爷爷,您歌声里唱的是春秋乱战时期的故事吧?” 白发老翁那张被风霜水气浸染过的脸,有一股说不尽的沧桑感,但总是乐呵呵的,“是嘞,那两位先人也都是楚地人,歌词里的渔夫还是老汉的祖上呢。” 赵翊瞥了一眼站在船尾的巫剑,见他在看向别处,赵翊干脆一屁股坐在船头,然后表现得很有兴趣一般,“老爷爷,那都是一千年前的事情了,这么说您老人家几代人都生活在这大江上了?” 样子看起来如风中残烛的白发老翁,摇了大半天的船,却也没见他累,不知道是老人本来就健谈,还是和赵翊很是投缘,第一次见面的一老一少,犹如忘年交一般,有说有笑的,就差坐下来勾肩搭背地喝酒了。 “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老汉祖上世世代代都住在这大江边,都是守着大江过营生的,怕是难离咯!”白发老翁感叹了一声。 赵翊想了想,又问道:“老爷爷,您家世代都住在这里,那对咱们楚地是很熟悉的咯?” 白发老翁咧嘴笑道:“熟悉熟悉,这大江连着南北东西,没有什么风是不经过这里的,自然也会钻到老汉的耳朵里来。” 赵翊见这么一会儿了,船还没有到摇到江心,到对岸怕是还要一段时间,便想趁这个时间多和白发老翁聊几句。 于是又说道:“老爷爷,那您能我说说吗?我刚从北方来到楚地,对这里还不熟呢。” 白发老翁看着坐在船头的赵翊,摇头道:“真是怪呢,北方那风沙满天、苦寒阴冷的地方,居然能生出你这么个清秀俊俏、细皮嫩肉的小哥来,要是在咱们江南山水清秀的地方,那还说得过去。” 赵翊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人这么描述自己,听多了以后,也就不再脸红害羞了。 白发老翁摇了摇头,又说了一声“奇怪”,这才介绍起楚地的情况来,“咱们楚地常被中原人称为南蛮子,说我们愚昧不开化,其实对也不对,说咱们愚昧,是因为咱们楚地以及百越、百蛮这些地方,信邪神,崇巫教,不读圣贤书,到处可见稀奇古怪的淫祠。唉!这些邪神巫教可是把寻常百姓害得不轻。” 白发老翁说到这里,扭头去看着茫茫江面,满是沧桑的脸上,透彻一股愁郁。 沉默了片刻,白发老翁又转过头来看着赵翊,笑了笑,说道:“不说这个了,且说为什么说我们楚地愚昧不开化是说错了呢,那是因为也只有那些读书把脑子读坏了的老迂腐才这么说,他们没听见世人常说,咱们楚地多奇才么,从这儿往西两百里外的三千里云梦大泽中,就隐居着不知道多少奇人异士,再说自前朝末年天下混乱后,便不断有世家豪门迁来楚地,不但增强了楚地的财力人口,也为咱们楚地带来了中原的文采风流。” 赵翊听到老人说起世家豪门,便问道:“老爷爷,咱们楚地都有哪些世家豪门啊?” “这个还真不少。” 老人停下摇桨,转身进入船舱,再出来的时候,右手提着一个陶壶,左手拿着一只陶碗,到了一碗茶递给赵翊。 “这是家里老婆子自制的粗茶,后生你尝尝,解渴得很嘞” 赵翊见老人一片热情,便接过陶碗放到嘴边喝了一口,入口有点苦涩,但接着便舌底生津,生出一股甘甜来。 赵翊不禁点点头,然后一口喝掉了一碗,边将陶碗还给老人,边大声赞道:“真是好茶!” 白发老翁乐呵呵笑着,又转身去给船尾的巫剑送茶,赵翊忙道:“老爷爷,他不喜欢喝茶的。” 谁知巫剑老拆他的台,扭头对白发老翁露出一个微笑,说道:“我喜欢喝的。” 这还是赵翊第一次见巫剑笑,虽然中间隔着一个船舱的距离,但赵翊依旧看清楚了。 赵翊在脑海中拼命搜刮着,想用个什么词来形容,最后终于想到一个“甜”字,没错,巫剑的笑容给人一种甜的味道。 赵翊心底狐疑再生,一个男人怎么会是这样笑的?已经被他压制住了的好奇心,又开始闹腾起来,他恨不得现在就跑过去扒了巫剑的衣服,来个一探究竟。 不知道是不是巫剑感受到了赵翊的龌龊想法,他喝完茶后,有意无意地往赵翊这边看了一眼,那眼神有些犀利,透着一股来自苦寒之地的寒凉。 楚地风云变 第五十九章 酒馆 白发老翁去到船头也只是给巫剑送了一碗茶水,并没有和他说什么。 当然,能和巫剑这个怪胎聊上几句的,到目前为止,除了自己偶尔厚着脸皮能纠缠的巫剑蹦出几句连贯的话以外,赵翊还没有发现其他人。 赵翊曾向杜黄庭打听过巫剑的来历,杜黄庭说他只知道巫剑是来自云梦泽,因为王爷对他有救命之恩,就一直跟随在王爷身边效力。 白发老翁放好茶壶回到船尾开始摇桨,才又开始说:“要说这楚地的世家豪门还真有几家,君山城里的那几家都是和楚王府沾着关系的,这些年跟着老王爷,家族声望是越来越高。其它的地方豪族,有南阳郡的崔家,苍梧郡的虞家,南岭郡的赵家,这些世家豪族可都是一方的王侯,连咱们的楚王爷都要对他们礼让三分呢。” 赵翊听到白发老翁说到崔家时,突然想起崔书生,他自称是江南崔家人,南阳郡不是在江北吗?难道崔书生的崔家和南阳郡的崔家还不是同一个? 这次他要去的地方也是在南阳郡,如果有机会的话,倒是要去见识一下这崔家,看看是怎样的地方豪族。 赵翊心里这么想着,不自觉抬头去看船头的巫剑,他留给赵翊的是一个消瘦匀称的背影。 好容易到了江对岸,白发老翁泊好船,拿出木板架好,赵翊走到船头时,见巫剑早一步跨上岸去了。 赵翊暗自叹息一声,怪只怪自己的运气不好,他唉声叹气地跑去解马缰绳,先将巫剑的马牵上岸去,然后又来牵自己的马,最后从怀里掏出钱袋,捡出一块碎银子递给白发老翁。 白发老翁开心地接了过去,在手里掂了掂,然后收进了怀里,笑着对赵翊道:“老汉多谢后生了。” 刚才赵翊给了老汉银子后并没有离开,眼眼睁睁地看着白发老翁把手里的银子收入怀中,一点也没有打算找还他钱的意思,赵翊也不好开口,勉强笑道:“老爷爷,这次多谢您送我们过江了。” 白发老翁乐呵呵地笑道:“不用这么客气,您不是也多给了我老汉银钱了么,老汉要替全家感谢您呢。” 赵翊咧嘴笑了笑,说声告辞,转身牵着自己的马往大路上走,脸色已经黑下来了,经过巫剑身边时,也没有作声。 巫剑冲白发老翁笑了笑,算是打招呼,然后牵着马去追赶赵翊。 在船头上站着张望的白发老翁,直到看不到赵翊和巫剑的身影后,才撑船离开,嘴里还嘀咕了一声:“人是个好人,就是对钱财上心了一点。” 过江之后,天色已经开始昏暗下来了。 赵翊和巫剑一路没有遇到村镇,便只好在荒野中胡乱对付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又继续赶路。 两天后,两人终于来到南阳郡的青山镇。 这青山镇是南阳郡鸿山下的一个镇子,背靠着鸿山,镇外有一条小河流过,小河的两边是稻田,这会儿已经都插上秧苗了。 赵翊和巫剑在看到镇子时,便从马上下来了,两人牵着马缓步而行。 走过小河上的一座石桥,一座青石砌的大门出现在两人的眼前,走在前面的赵翊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着青山镇三个大字怔怔发呆。 巫剑发现赵翊的神色有异,便上前来和赵翊并排站着,“你怎么了?” 赵翊收回目光,吐了一口气,摇头道:“我没事。” 其实自当赵翊看到青山镇起,心里便开始有些纠结,想着要如何去面对那个人,见了面说什么,是见了面打声招呼就走,还是留下来长谈,这些他都没有想好。 连上阵搏命厮杀都没有紧张过的赵翊,这会儿心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 “走吧。” 赵翊轻轻说了一声,然后牵着马往镇子里走去。 青山镇就一条主街道,青石板铺地,马儿踏在上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声音。 街上行人不多,穿着和神色来看,都是些本地人,对于赵翊和巫剑这两个外乡人的到来,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赵翊一边走一边向遇到的本地人点头微笑,巫剑则两眼看着前方,目不暇视,他总是抱着的那把剑被他用布包裹了起来,放在马背上。 街上的铺子都开着,这会儿已经过了晌午,伙计要么坐在门口打盹,要么在里面靠着柜台打盹。 转过一道弯后,已经到了主街道的尽头,这里是很大的一块平地,平地边上有三条巷口,赵翊停下来,伸手指着一个地方,下意识地扭头问巫剑;“是那里吗?” 巫剑瞪了赵翊一眼,“我怎么知道。” 赵翊话问出口后就后悔了,这一件事,巫剑确实不知道,赵翊冲巫剑笑了笑,然后立马又拉下脸来,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赵翊左手边的那个巷子口,有一棵很大的老槐树,槐树下有一个酒馆,飘着的幌子上面写着:兄弟酒馆。 这会儿酒馆门前没有人,一阵风吹过,酒幌子飘荡起来,赵翊感觉那是在向自己招手,心里一激动,便深呼吸一下,牵着马朝酒馆走去。 巫剑牵着马跟在赵翊的身后,他不时往四周看看。 就这么一百步的距离,赵翊走得既激动又紧张。 酒馆里这会儿没有人,赵翊将马缰绳扔给巫剑,也不管他是不是愿意接,然后往酒馆里走去。 酒馆分为两层,说是两层其实是里面一边的地势要高出约三尺,然后就在中间做了一道隔栏隔开,成了上下两间,边上有一条台阶连通。 进门的地方是柜台,颜色很旧。下面一层摆了四张桌子,上面一层摆了两张桌子,桌椅板凳看起来都是新做的。 青山镇,槐树下的兄弟酒馆,这个地方应该就是他要找的地方。 赵翊走到那道隔栏边,看着上面摆放着的一坛坛酒,酒坛有大有小,酒坛上贴着的红纸酒字,那字写得歪歪斜斜的,像个蒙童写的。 “客官,您是来喝酒的吗?”门口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赵翊刚才看得入神,连门口来了人都没有发现,他听了后并没有转身,而是出口应道:“是啊!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兄弟陪着喝。” 赵翊说这话的时候,脸颊上早已划出了两条长长的泪痕。 “既然叫兄弟酒馆,喝酒当然有兄弟陪。”门口的那人说道。 赵翊深吸一口气,然后慢慢转过身去,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只是又哭又笑,那表情却有点难看。 门口那人也是泪流满面,带着惊喜的哭腔道:“赵翊,真的是你!” 赵翊也是一样,笑道:“不是我是谁!” 门口的那人,十八九岁,脸上眼泪汪汪,但却是嬉笑眉开,左手中抱着一个酒坛,右边的衣袖空空的,正是斥候营兵卒严冲。 赵翊走到严冲身前,伸手去抓住那只空衣袖,心里又是愧疚又是伤心。 “对不起,兄弟!”赵翊轻声道。 说这句话时,赵翊似乎是用了全身的气力。 严冲却含着泪水笑道:“比起那些把命留在淮州城的兄弟,我这算不得什么。” 然后严冲又将怀里的酒坛递给赵翊,说道:“赵翊,尝尝我酿的酒。” 赵翊伸手擦了一把眼泪,接过严冲手里的酒坛,见酒坛上的封泥还是好的,显然是一坛新酒,便撕开封泥,端起来喝了一大口,酒气浓烈火辣,竟是一坛烈酒。 赵翊吧嗒了一下,咧嘴笑道:“这酒真烈。” 严冲哈哈笑起来,伸出唯一的那只手抓住赵翊的胳膊,走到桌边坐下,“赵翊我跟你说,我现在就喜欢喝烈酒,越烈越合口味。” 赵翊笑道:“我也是。” 严冲看到老槐树下站着的巫剑,忙问道:“那是你的朋友吗?” 赵翊点头称是,严冲赶忙站起来走到门口,冲着巫剑喊道:“姑娘,快进屋里来坐吧!” 赵翊听见严冲喊巫剑作“姑娘”,顿时眯眼偷笑起来,扭头去看屋外的巫剑,果然见他黑着脸,慢慢朝酒馆走来。 严冲笑着将巫剑让进酒馆里,巫剑则冷着脸正眼都没瞧严冲。 当巫剑走到赵翊右手边坐下时,赵翊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地狂笑起来。 巫剑狠狠地瞪了赵翊一眼,一张俏脸更冷了。 严冲则一头的莫名其妙,看了看巫剑,又看了看赵翊,两人的表情恰好相反,便问道:“怎么了?赵翊你笑什么?” 赵翊将屁股往严冲那边移了一下,然后伸手搂住严冲的肩膀,忍着笑在他耳边小声说道:“巫剑是男的。” 严冲听后一脸茫然,突然“啊”的一声站了起来,满脸胀得通红,心里着急得一个劲儿对巫剑说对不起。 赵翊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嘴里的笑声要多畅快就有多畅快。 巫剑冷冷地看着两人,一声不吭,但越是这样,严冲就越不知道该怎么做,好在他急中生智,忙转头对赵翊说:“赵翊,你和你朋友先坐着,我去后厨给你们准备酒菜。” “马上来,马上来。” 严冲边说边往酒馆里面走,很快就不见踪影了。 赵翊还在笑,不时偷偷去看巫剑一眼,巫剑见这小子没完没了,便测过身子,一双眼睛如两把利剑盯着赵翊,那神情像是要立即将赵翊刺个满身窟窿。 赵翊见巫剑的神色不对,立即努力逼住笑,一本正经地坐好,一张脸因为憋笑给憋的通红。 故人再次见面时的激动,就这样被这个小插曲给冲淡了。 赵翊心里的那份因为愧疚进而生出的忧郁,也淡了许多。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章 相遇 赵翊在青山镇一住就是三天。 头天晚上,赵翊和严冲俩在老槐树下,把盏交杯,一直鬼哭狼嚎到深夜,一直喝到旁边的居民来赶他们,才勾肩搭背地回走回酒馆里,一人找了一张凳子当床,倒下就睡,居然都鼾声冲天。 巫剑走一夜没合眼,为他们守了一夜。 第二天,赵翊换了一身跟严冲一样的粗布衣服,在兄弟酒馆做起了店小二,每天迎来送往,端菜上酒,帮着严冲招呼酒馆里的客人。 本来这件酒馆从老板到伙计,都是严冲一个人在做,现在有了赵翊的帮忙,生意更加火了起来。 巫剑一如既往地保持着他的风格,每日里白吃白喝,一点事都不干,对此赵翊只能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严冲自从那日叫了巫剑“姑娘”后,就再也不敢与巫剑单独相处了。 在赵翊来到青山镇的第三天,镇上的外乡人突然逐渐多了起来,而且来的都不像是普通的商旅游客。 有衣着华丽的富家公子,有背剑携刀的江湖侠客,有一身儒服背着书箱的读书士人,有一身白衣如雪如方外神仙的俊男淑女,更有背悬长剑腰虎符的俊朗男人。 刚开始,赵翊也没有怎么在意,青山镇作为南阳郡的一个古镇,来一些外乡人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到了后来,他见来的人越来越多,而且都不像是普通的人物,便上了心。 这些天,赵翊还发现巫剑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并且时刻跟在他的身边,就连他吃饭拉屎睡觉,巫剑也做到了一个贴身护卫的职责。 小小的青山镇顿时变得热闹起来,小镇中的居民一生中都未见到过如此多的外乡人,而且这些外乡人无论是穿着打扮还是神情气质,都不像是他们见惯了的庄稼人和商旅,倒真是让小镇的居民开了一回眼见。 这一日,镇口又来了一位白衣公子,他在石桥前下了马,然后牵着马缓步徐行。白衣公子好奇地打量了一番青石砌成的大门,犹豫了片刻后,牵着马往镇子里走去。 白衣公子长得异常俊美,柳眉杏眼,唇红齿白,脸上的皮肤如羊脂,吹弹可破,加上苗条的身材,尽管他作一身男子的打扮,但让人看来,更像是一位二八芳龄的美貌女子。 这样一位人物,让这些天已经见惯外乡人的小镇居民,又都纷纷跑出来观望,不少人目瞪口呆,两只眼睛跟着白衣公子移动。 还有人一脸迷醉,小声赞叹着:“世间居然有这般人物,怕不是神仙下凡吧!” 总之又让小镇居民大饱了一次眼福。 白衣公子牵着马走在小镇的街上,他左顾右盼,一双水灵的杏眼,像是随意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店铺,又像是在寻找什么似的。 走到街道的尽头,白衣公子四处张望了一番,看到一棵很大的老槐树下开着一间酒馆,有许多人外乡人进出,而且老远就闻到了酒香味。 白衣公子嘴角动了动,便牵着马朝酒馆走去。 尽管已经过了晌午的饭点,酒馆里依旧坐着不少的人,都是这些天来的外乡人,作为小镇中最像样的酒馆,正好为这些外乡人提供了最好的消闲场所。 白衣公子将马拴在槐树下的桩子上,从马背上拿下一个包裹,然后朝酒馆里走去。 正站在柜台边的赵翊见又有客人进来,忙走出柜台来笑脸相迎,“客官是喝酒还是吃饭?” 白衣公子一双眼睛扫视了一遍酒馆,嘴里随口道:“吃饭。” 或许是等了一会儿没有听到店小二的声音,白衣公子转头来看,眼前的店小二虽然一身粗布衣服,但那张脸却是熟悉的很,俊秀的脸蛋,一双桃花眼眸,唇红齿白的,白衣公子心里一惊,一双杏眼顿时睁得很大,怔怔地盯着店小二看。 赵翊在看清楚白衣公子的样貌后,心里先是一惊,这张娇艳如桃花的脸,他是见过的,而且印象还很深刻,特别是那双杏眼,总是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神色。 两人就这么呆呆地盯着对方,像是顷刻间变成了两尊雕像。 最后还是白衣公子先反应过来,惊呼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赵翊有些慌乱地收回目光,也是一脸惊讶道:“你怎么到了这里?” 两人问的方式不一样,但其实意思是一样的。 白衣公子正是陆清心,她离开略阳城后,一路往南来,先是到一线峡看了看,当日她便是在这里与赵翊分别的,陆清心看到峡谷冷清,人影兽迹全无,心里顿时起了一阵惆怅。 后来陆清心又一路去了西京城,只是一路来,连一点有关赵翊的讯息都没有打听到。 陆清心就这么漫无目的的一路找寻,最后来到了荆州地界。 有一次她在南阳城里的一间饭馆吃饭,听到旁边桌的人在说青山镇,说青山镇前段时间异象频生,老一辈人说是有稀世珍宝要出世,已经很多人赶过去了,都希冀着能去捞一两件宝物。 陆清心听了后,便上了心,想着有许多人去那里,或许能在那里遇到他也说不定,抱着这么一个侥幸的心里,陆清心便策马来到了青山镇。 不曾想,在这里真的遇到了他。 陆清心蹙着双眉,面露寒色,嗔道:“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赵翊转头看了看四周,伸过手去抓起陆清心的手,然后拉着她朝酒馆外面走去,来到老槐树下,赵翊才放开陆清心的手,红着脸道:“你怎么来到这里了,你不是去了略阳城吗?” 陆清心一脸寒霜,冷声道:“你先回答我。” 熟悉的容貌,熟悉的神情,熟悉的声音,一点都没变。 赵翊见陆清心不依不饶,只得退让一步,说道:“我是来这里看望一个朋友的,就是这间酒馆的老板。” 陆清心伸手指了指赵翊身上的衣服,对赵翊刚才的话有些置疑。 赵翊拍了拍身上的衣服,讪讪道:“酒馆就我朋友一个人,他手又不方便,正好我也没事,就帮他两天忙。” 陆清心咬着嘴唇,一双杏眼中含着泪水,她拼命地忍住不让泪水流出来,近四个月来,她从北边的凉州一路餐风露宿往南来,一路上,忍受了多少寂寞,吃了多少苦头,终于见到了要找的人,这一刻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委屈了。 “你让我找得好苦!”陆清心嗯咽道。 见眼前的少女激动得流泪,赵翊顿时慌了手脚,忙安慰道:“你怎么了?你别哭啊!” 谁知赵翊几声语无伦次的安慰,让陆清心深藏心里的委屈如决了堤的洪水,一下子全面爆发了。 陆清心不顾一切地扑入赵翊的怀里,一双手紧紧抱着赵翊的腰,将头埋在赵翊的怀里,嘴里呜呜地哭着。 陆清心的举动,彻底攻破了赵翊心里的防线,他顿时变得手足无措起来,一颗心砰砰直跳,又极其的慌乱。 最后他试着也将双手去搂住陆清心,因为不知道说什么,所以只好紧紧地闭着嘴。 陆清心在赵翊的怀里尽情地痛苦了一场,泪水将赵翊的胸前染湿了一大片,不知道过了多久,赵翊觉得至少过了有一场战斗的时间,陆清心才止住了哭,脸红着离开赵翊的怀里,一张俏脸梨花带雨,娇艳绝伦,一双杏眼中,目光闪烁,露着一丝娇羞。 赵翊在一旁踌躇了好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问道:“你怎么到了这儿?其实我也想找你,我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陆清心深吸一口气,再缓慢地吐出,然后抬起头来,目光坚定地看着赵翊,说道:“不管发生了什么,自咱们订立婚约的那天起,我就是你轩辕家的人了,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你的。” 陆清心说的坚定无比,让人不能有一丝的置疑。 赵翊听了后,本来想好的说辞,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最后赵翊露出一丝苦笑,看着陆清心道:“你这丫头,让我怎么说你好呢?真是傻!” 陆清心伸手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珠,脸上的神色变得漠然,冷声道:“信义乃为人之本,我陆清心既然与你订立了婚约,我便会坚守到底,除非……除非你休了我。” 在这样的情形下,赵翊还能说什么呢,即是他有些受不了陆清心的想法,但也被她的执着和坚定所感动。 世间的女子,如她这般的应该不多吧? 严冲向镇上的居民借了一栋闲置的小宅院,让陆清心住了进去,赵翊和巫剑则与严冲一起住在兄弟酒馆。 私下底,严冲问赵翊与那美丽少女是什么关系,巫剑当时也在一旁听着,赵翊倒没有隐瞒,将他与陆清心的关系一丝不落地坦白了。 严冲听后,一脸的艳羡,瞪着的一双眼珠子都差点要掉下来了。 从第二天起,陆清心便也换了一身店小二的衣服,来到兄弟酒馆帮忙,酒馆中有了赵翊和陆清心这两位俊俏的小哥,慕名而来的客人与日俱增,小小的兄弟酒馆大有红火的气象。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一章 人祸造天灾 每天一大早起来,赵翊要做两件事,挑水,买早点。 赵翊挑上一副木水桶,从酒馆后面出来,经过老槐树往右拐入一条巷子,走到巷子底便到了镇子里唯一的一口水井边,水井的旁边有一棵榕树,相传已经有上千年了。 这口井的名字听起来很吓人,唤做仙人古井。 这名字不是镇子里的人给取的,而是井口旁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写着“仙人古井”是个古篆字,什么年代留下的,镇子里没有人知道。 赵翊挑着水桶在巷子口停住了,他看到水井边有一男一女,女的身材娇小,男的儒雅斯文,男子的手中拿着一把黑鞘长剑,女子腰间插着一把暗红色剑鞘的短剑。 这几天,像这对男女一般的人,赵翊在镇子里遇到不少,他都是尽量避开,不与他们有什么交集。 这两人赵翊没有见过,应该是刚到镇子上的,两人装作在井边洗手喝水,但赵翊一眼就看出来了,他们是在寻找什么,洗手喝水只是做的掩饰。 一男一女发现了巷子口的挑水少年,他们见是一个身穿粗布麻衣,肤色黝黑的少年,脸上还有些呆色,便放下心来。 男子冲他微微点点头,女子则冲他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赵翊觉得她长得也挺美的。 赵翊也傻傻地笑了笑,就在巷子口站着,也不下来打水。 一男一女见有人在一旁看着,不方便再继续寻找,于是装作喝完了水,从另外一条巷子离开了。 等一男一女走了后,赵翊才走下来打水,他趁在井里打水的时候,也仔细看了看井里面,见仙人古井清澈见底,除了井底的石子外,没有其它特别的东西。 心里好奇,这一男一女到底是在找什么。 赵翊将一口缸挑满水后,又跑去龙畔巷的一家早点铺子买早点。 这家铺子是严冲的一个叔叔开的,赵翊已经来这里买过好几次了,跟铺子老板也厮混熟悉了。 每天早上,赵翊都会买一大堆,什么包子、油条、糕点等等,每样都要一些,还有三杯豆浆,也是少不了的。 像他这样的主顾,这家早点铺子自开张来就没有遇到过。 正当赵翊提着早点准备离去时,严冲的婶子又叫住了他:“赵翊,等一下,这个你拿着。” 赵翊见严冲婶子又递过来一包粽子,看样子得有十几个,忙说道:“婶子,我没有要粽子。” “拿着,这是婶子包来自家吃的,也给你们一些拿回去尝尝。”严冲婶子走出铺子,将一袋粽子放在赵翊的手里。 “这……谢谢婶子。” 赵翊没再推辞,连着说了几声谢谢。 严冲婶子又将头伸过来,轻声对赵翊说道:“最近镇子里来了许多外乡人,我看他们都不是什么善良人,你们要多注意点,不要去招惹他们。” 赵翊连连点头,笑道:“婶子您放心,我们理会得。” 两人正说着话,一个中年汉子来到铺子前,他一脸络腮胡子,浓眉大眼,一身灰色粗布衣服又脏又皱,脖子系着一块灰色围巾,手里端着一把厚背大刀。 “老板,给我来两斤肉包子,两斤馒头。” 严冲婶子给赵翊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去招呼中年汉子。 “好嘞,您稍等,我这就给您包去!” 赵翊往前走了几步,然后等在街边倾听,听到那中年汉子问了一下仙人古井的情况,还问起了镇子里有什么年代久远物事。 听到严冲婶子笑着说:“我一个外乡嫁过来的媳妇,对这些不清楚。” 赵翊回兄弟酒馆时,又特意经过仙人古井,看到井边除了镇子里的居民来挑水洗菜外,还有一些外乡人在有意无意的喝水,一双双眼睛边四处打量,边向镇子里的居民打听情况。 赵翊有预感,这青山镇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自从陆清心来了后,严冲和巫剑也跟着享福,每天的早餐都吃得特别满意。 吃完早餐,在严冲和陆清心都去了后厨时,巫剑问赵翊什么时候动身回君山城,说只有八天就到五月初一了。 赵翊说再等两天,这两天他也心里着急,陆清心的事情他还没想好怎么处理,直接把她带回君山城吧,又不合适,真要送她一纸休书,赵翊又狠不下这个心。 他是否喜欢陆清心这是另一回事,关键是人家一个女孩子就为了信守信义,不辞辛苦地满天下找他,最后他赵翊送给人家一纸休书,那他赵翊这人品就大大的有问题进了。 另外,他看到最近这么多外乡人来青山镇,都像是来找什么东西的,他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巫剑最后说再给他三天时间,到时如果他再不走,就把他绑走。 赵翊对这话深信不疑。 这一天日间没事时,赵翊搬了一条长凳在酒馆里的一根柱子边,然后背靠着柱子坐着,两只脚平放在凳子上,旁边的一张圆几上,放着一碟花生米,一壶茶。 陆清心说要出去走走,严冲去了酒房,巫剑那小子不知道躲在那里,酒馆里就只剩下赵翊一个人在,他也落得清闲。 不时有人从屋外的老槐树下走过,听着说话人的口音,赵翊便能知道,有镇子里的人,也有外乡人。 赵翊吃完了一碟花生米,一壶茶也差不多全部进入了他的肚子,他伸了个懒腰,然后两手抱着膀子,眼睛也闭起来。 这时,一个女子的声音钻进赵翊的耳朵:“师兄,你看这棵老槐树,得有些年头了吧。” 赵翊睁开眼睛,起身悄悄往外面瞧了瞧,看到老槐树下的石凳上,坐着一男一女,正是他那天早上在仙人古井边遇到的那对男女。 “师妹不会以为这老槐树也是宝物吧!”男子笑道。 娇小女子像是冲男子撒了个娇,然后吃吃地笑着。 片刻后,又听到男子说道:“石桥开裂,龙神倒台,看来这青山镇真的是解封了。” 女子问道:“师兄,我爹说这青山镇乃是上古时期那次大劫难时,从天上掉入红尘世界的,必定隐藏着不凡的机缘,师兄你说这青山镇里到底有什么机缘?” 那名男子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咱们赵家虽然贵为交州第一家族,就是在楚地众多世家中,能胜过赵家的也没几家,只是这些年战乱不断,各路豪强割据一方,许多宗门也都在发展实力,我们赵家坐拥南天城,那老楚王早就开始忌惮我们了,为了赵家能长盛不衰,我们得早做准备。” 男子口中的南天城,赵翊有听到过,那是靠近南海的一座大城,连交州州府所在的武州城都比不上。 “师兄,这次来青山镇的人真不少,有好些人我都看不出来历,你说那些仙道宗门的人会不会派人来?”那名女子又问道。 最近外乡人来小镇的有很多,老槐树下坐着一男一女也不凸显特别,过路的人也只是会看上几眼而已。 “自太平道被朝廷剿灭后,道教也就只剩下终南太一山上那一支,有传言罗浮山有道教真人立派,却不知真假,至于他们会不会来青山镇,就不得而知了。”男子说道。 女子又紧跟着问:“那巴蜀的剑仙呢?” 赵翊没有听到男子出声,不知道他是点头还是摇头。 女子似乎有些失望,说话时也有些泄气,“那些传说中的海外仙山,就更不会派弟子前来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只听见那女子又问道:“师兄,你说这青山镇里的机缘到底在哪里?” 听到那女子问到了关键,赵翊忙竖起耳朵凝神去听。 男子抬头看着老槐树,轻声说道:“师妹,今晚我们去那鸿山看看,我总觉得,神物并不一定是在镇子里。” 男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很轻,但还是被赵翊听到了,他心里一动,决定今晚也跟着两人去看看。 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再有声音传来,赵翊起身透过窗户向外瞧去,只见老槐树下已经空无一人了。 天黑了一会儿后,赵翊叫上巫剑,避开陆清心和严冲,两人悄悄出了镇子。 鸿山是由很多座山峰构成,临近青山镇的是一座巨大岩峰,犹如一把巨剑倒插,剑锋指着天空,因为这样,镇子里的居民就叫它剑峰。 剑峰山体上稀稀疏疏地长着树和荒草,赵翊和巫剑先上到山顶,从山顶可以看到镇子的全貌,这时的镇子里,还有一些星星灯火在亮着。 两人在山顶找了一圈,没有找到合适的藏身地,于是又往下找,终于在半山腰处找到了一处岩坳,适合隐藏。 入夜后,山间清风不断,吹得人特别舒服。 赵翊坐在一块石头上,仰望着星空,他身边的巫剑,看了赵翊一眼,低声说道:“明天是最后一天了。” 赵翊扭头怒瞪了巫剑一眼,说道:“扫兴!” 约莫三更时分,躲在岩坳里的赵翊都快睡着了,突然耳边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去看身边的巫剑时,他依然如一块木头般端坐着。 赵翊本想探身出去看,突然又停住了,只听见又传来脚步声,看来今晚来这里的人不止南天城的那两人。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空已经变得暗云压低了,山间一片漆黑,远处的几座大山犹如屹立着的巨人,给人以一种莫名的压迫感。 赵翊没有动,也没有去叫巫剑,只凝神倾听外面的声音。 走在前面的是两人,应该是南天城的一男一女,而他们的后面还跟着好几个人,离他们俩有一段距离。 前面的两人上到山顶后,也到处搜寻了一遍,没有什么收获,就又从山体的另一边下山,那面山体是悬崖峭壁,根本没有路的。 赵翊推了巫剑一把,然后悄悄走出岩坳,弓着身子在在半山腰上走了一圈,没有任何发现,于是又朝山体的另一边走去。 赵翊看到悬崖峭壁上,有两个黑影,一会儿如两只岩鹰般跃起,一会儿又如两只壁虎贴着岩石往下爬。 黑暗中,赵翊瞧不大清楚,只能依稀看出是一男一女,是不是南天城的那两人,赵翊不敢肯定。 赵翊坐靠在岩石上,凝神听着山上的动静,心里一直好奇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巫剑则牢牢跟着赵翊,但他一点都不关心那些的行动。 后来上来的人在剑峰上找了好一会儿,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现,就又原路返回了。 赵翊挥了挥手,然后也悄悄往山下走,走到一个小山坳时,又遇到了两个人,见他们站在一块大青石面上,在小声地说着话。 “师兄,咱们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怎么办?”一个女子轻声问道。 男子抬头看了看天,低声说道:“暗云压低,遮住了星象,无法通过星象来判断,看来只能凭机缘了。” 女子似乎有些急躁起来,“师兄,你不是向我爹学习过堪舆术吗?能不能使用寻宝的术法?” “不行,这青山镇神秘异常,不能轻易施展术法,以免遭遇不测。”男子断然否定了他师妹的提议。 “师兄,你看!” 那女子突然惊呼道!伸手指向镇子的东边。 赵翊心有感应,忙扭头顺着女子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镇子东边的一座山峰,在剧烈地抖动,然后像是被人一斧从中间劈开一般,出现一条大裂缝,一股耀眼的光芒从裂缝中透出。 片刻后,赵翊感觉脚下的地也开始抖动起来。 只见东边那座山体的裂缝中,越来越亮,突然,一道火红的岩浆从裂缝中喷涌而出,如从山中窜出的一条火龙,瞬间照亮了漆黑的夜空。 岩浆火龙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没上升多高,便斜着往镇子散落去。 顿时,如下了一场流星雨,落在了镇子里,镇子里火星点点,不一会儿便弥漫成了大火。 赵翊再顾不得许多,从草丛中一窜而出,朝镇子里飞奔而去。 东边火山爆发,镇子里墙塌地陷,一路上,尽是惨不忍睹的景象,到处是哭喊声和痛苦的呼叫声,好好的一座镇子顷刻间变成了地狱。 亏得赵翊和巫剑两人的修为不弱,一路纵跃躲避,好不容易来到有老槐树的那块平地。 这里的景象也好不到哪儿去。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二章 好一场忙活 青山镇如一头被惹怒了的远古凶兽,爆发出毁天灭地的破坏力,横扫世间的一切生灵。 整个青山镇,在逐渐被这头远古凶兽吞没。 赵翊和巫剑从剑峰上下里,不顾一切地往镇子里纵去。 一切都发生的太突然,镇子里大部分居民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倒塌的房屋埋葬,被大火葬身,陷入裂开的地缝中。 赵翊路过龙畔巷时,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拼命想搬开一堆屋梁,那下面压着她的母亲。 赵翊认得她们,那个小女孩是严冲婶子的女儿,赵翊还逗过她。 被压在屋梁下的严冲婶子,已经奄奄一息了。 小女孩见到赵翊,顿时大喜,如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枯草,似在最无助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位亲人来到身旁,她哭喊着道:“赵翊哥哥,求你快救救妈妈。” 赵翊毫不迟疑,一只手揽住压在严冲婶子身上的屋梁,往上用力一提,只听见哗啦一声,连带着上面压着的梁杠瓦片等物都掀在了一旁,小女孩忙伸手去扶她母亲。 严冲婶子满嘴鲜血,眼神已经变得迷离,胸部以下都变得血肉模糊,他知道是无论如何也救不活了,赵翊没有去动她的身子,只是蹲在她身边看着。 小女孩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痛,跪在地上拉着她母亲的手,呜呜地哭着,看得让人心碎。 严冲婶子嘴里吐出一口血沫,眼巴巴地看着赵翊,艰难道:“赵翊,求……求你,帮我……照顾小小,求求你!” 赵翊咬着嘴唇,拼命忍住不让眼眶里的泪水流出,毫不犹豫地说道:“婶子,您放心,我会照顾小小的。” “谢……谢你!” 严冲婶子每说一个字,都要带出一大口血沫,小女孩慌乱地擦拭着,眼睛里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珍珠,嘴里不停地喊着妈妈。 严冲婶子见赵翊答应她了,便又转动眼睛去看女儿,用尽全力想去摸摸女儿的脸,却没能成功,带着无限的留恋,永远的去了。 小女孩见妈妈闭上了眼睛,顿时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拼命地哭喊着,只是更大的轰隆声,马上掩盖了她的哭声。 赵翊见到处是大火,轰隆声还在不断传来,便伸手拉开小女孩拉着她妈妈的手,一把抱了起来,也不再往老槐树的方向去了,径直朝镇子外奔去。 镇子的道路已经不见了,到处是坍塌的房屋废墟,巨大的裂缝如巨兽的口,鲸吞着陆地上的一切物品,到处是大火浓烟,不但挡住去路,也挡住了视线。 赵翊搂抱着小女孩,在废墟上不停地纵跃着,向镇子外奔去,巫剑紧紧跟在他后边。 一路上不时见到一纵即逝的身影,是那些来镇子里寻宝的外乡人。 出了镇子,赵翊脚下不停,一直飞奔到南边的一座小山上,才停下来。 赵翊将小女孩放在一块石头上,见她身上血迹斑斑,忙问她感觉怎么样,小女孩脸上的泪痕未干,和着烟雾尘土,像个小花猫一样,她倔强地咬着嘴唇,缓缓地摇了摇头。 赵翊心下恻然,面对这样的飞来横祸,她小小的心灵如何能承受得住? 巫剑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侧身对着他们,眼睛看向别处。 小镇那边还在传来轰隆隆的声音,大地时不时地在震动,大火将这一片天空照的绯红。 赵翊他们所在的小山,已经远离了小镇,除了传来的轰隆声,四周异常的安静。 赵翊用衣袖给小女孩的脸擦了擦,柔声道:“小小别怕,赵翊哥哥会一直陪着你的。” 小女孩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赵翊,也不点头,也不出声。 赵翊心里一时间没了主意,见小女孩呆呆地看着她,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赵翊伸手将小女孩搂在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摸着她的头,嘴里轻声说道:“小小别怕,有赵翊哥哥陪你。” 除此之外,赵翊不知道还能怎样去安慰怀里的小女孩。 过了一会儿,赵翊见小女孩还是没反应,便低头看一眼,见她闭着眼睛已经睡着了。 原来小女孩经历刚才的变故,心力交瘁,赵翊抱着她,让她稍稍感觉安心了些,便坚持不住睡着了。 赵翊干脆双手抱起小女孩,然后坐在大石头上,将小女孩横抱在怀里,让她睡得舒服些。 小女孩睡梦中又哼哼了几声,眼角有两滴眼泪挂出来,像是在梦里又想起了她妈妈。 赵翊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巫剑,轻声说道:“巫剑,麻烦你去帮我寻一下严冲和陆姑娘。” 巫剑冷冷道:“我要护卫你的安全。” 赵翊心里急道:“我这里能有什么危险,倒是他们俩现在怎样了,我很担心。” 巫剑却转过身子,背对着赵翊,对他的话充耳不闻。 赵翊呆呆地望着巫剑的背影,用力咬了一下嘴唇,无奈地摇摇头,又低头去看睡梦中的小女孩。 小巧的嘴巴和鼻子,长长的睫毛,样子煞是可爱,如果没有遭遇这次横祸,开开心心地生活多好啊! 巫剑突然一阵风般来到赵翊身边,轻声道:“下面峡谷有人。” 赵翊凝神去听,果然听到山下的峡谷中传来说话声。 “赵夭夭,我都说了,你是跑不掉的。”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说话的语气极其嚣张。 “虞万贯,你这个丧心病狂的家伙,今天你要是敢动我和师兄,我爹和我哥不会放过你的。” 后面说话的女子的声音,赵翊有些熟悉,依稀记得是日间在老槐树下说话的女子。 赵翊不知道下面来了多少人,娇小女子在这里,那日间陪在她身边的男子应该也在。 先前说话的男子的声音又响起:“哼!赵长历那老东西算个屁,我不去找他麻烦就已经是看得起他了。” 接话的是另外一名男子,“姓虞的,你不要欺人太甚,咱们进青山寻宝,凭的是各自的机缘,你今天如果要对我和师妹出手的话,那咱们赵、虞两家的梁子算是结下了!” 只听钱万贯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道:“赵青,我说你就别逞英雄了,要不这样,你干脆来我虞家好了,省得到时候给赵家陪葬。” 娇小女子怒道:“虞万贯,今天的事情,我会告诉我爹的。” 虞万贯冷哼了一声,冷冷道:“玉先生,赶快解决掉他们,免得夜长梦多,记住把赵小妞给我留着。” 接下来,赵翊便听到谷底有打斗声传来。 儒冠男子一额首,白色身影晃动,瞬间便和南天城的两人厮杀在一起。 打斗期间,那虞万贯又在对其他人说话,“两位道长,你们且在一旁看着,待完事后,一起去我虞家做客。” “多谢虞公子,等我们回神窟后,一定向师傅禀明公子对我们神窟的友好之情。”一个年轻人回答道。 赵翊对身边的巫剑轻声说道:“咱们下去看看?” “不去!”巫剑回答得很干脆。 赵翊轻轻哼了一声,如果不是他抱着一个小女孩,他早就飞身下去了。 当下没办法,只得又凝神去听谷中的动静。 谷中的动静越来越大,喝么声也越来越大,而打斗双方的气机波动,就连山顶上的赵翊都感觉到了。 巫剑身体一晃,瞬间站到了赵翊的前面,遮挡住了他,还听他轻声道:“气息不对。” 赵翊坐着不动,轻声问道:“怎么个不对?” “好像有妖魔的气息。”巫剑冷声道。 赵翊沉默不语,他闻不出妖魔的气息是什么样,迄今为止,他见过的妖魔,一个是东郭夫人,还有一条巴蛇,只是不知道他们算不算真正的妖魔。 突然,谷中传来了两声惨叫,随后又传来虞万贯的声音,“都叫你们别做无谓的挣扎了,真是浪费我的时间。” 回应虞万贯的是一声惨哼声,像是出自那名娇小女子的口。 “赵夭夭,你可想好了,如果不从我的话,可是要和你的师兄葬身在这荒郊野滩了。” “呸!虞万贯,你别痴心妄想了,我宁愿死,也不想多瞧你一眼。”娇小女子愤怒道。 虞万贯嘿嘿两声,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送你们上路了!” 赵翊突然站起身来走到巫剑面前,将小女孩往他怀里一丢,然后快速转身飞身纵下山谷。 这一下太过突然,巫剑正在凝神注意谷中的动静,冷不丁被赵翊弄了个措手不及,等他反应过来时,早已经没有了赵翊的身影。 虞万贯右手握着剑柄,左手在剑身上轻轻地抚摸着,像是在品鉴手中的剑的品相一般。 但地上一男一女明显感觉到虞万贯身上散发出的杀气。 阴冷,锐利,好似有一条毒蛇盘在他们面前一般。 突然,虞万贯手一抖,手中的剑化作一道剑光,向地上的两人划去。 那道剑光在途中撞上了一件物品,顿时消散了,虞万贯手里的剑断成了两截。 一个少年似凭空般出现在虞万贯的面前,而刚才挡住虞万贯剑光的物品,是一个钱袋,少年俯身捡起来,掂量了一下,见里面的银子丝毫为损,便松了一口气,将钱袋收入话中。 然后做出一副皮懒的样子,“在我的地盘上杀人,也不和我这个主人打声招呼,说不过去吧!”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惊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有人躲在旁边,他们居然丝毫没有觉察。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三章 夜晚河水清凉 青山镇的上空,尘雾和暗云笼罩,犹如末世降临。 突然,一道道闪电划过长空,如一条条通体明亮的光蛇在云雾中游走,紧接着便是一声声响彻天际的雷鸣。 不一会儿,倾盆的大雨,拼命地倾向青山镇,如天河决了堤一般。 镇子里的大火渐渐被泼天的雨水给浇灭了,天空又变得昏暗起来,镇上空的电闪雷鸣一直不绝。 青山镇的居民大多都没能逃过这次劫难,要么葬身火海,要么被倒塌的房屋埋葬,要么被地底裂缝给吞没。 来镇子的外乡人,只有个别倒霉蛋在这场灾难中丧生,大部分都及时逃离镇子了。 灾难来临时,陆清心还没有入睡,那时她正坐在房间的窗前发呆。 外面的天色昏暗,不知名的虫儿热闹地叫着,偶尔传来一阵狗叫,还有隐隐约约的人声。 房间里一灯如豆,灯光辉映,衬得陆清心更加娇艳水灵。 她有一对狭长的眉毛和一双杏眼,隆起的晶莹鼻子,嘴角微翘,配合她那张鹅蛋脸,确实是少有的美人儿。 唯有她那冷漠的眼神,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让人难以接近。 自从来到这个小镇后,陆清心觉得心里突然变得无比的安宁,每天在酒馆帮帮忙,闲时在镇子里走走,这样的日子让她感到闲适无比。 小镇里的居民心思淳朴,对她这位生得忒好看的“公子哥”很是喜爱。 陆清心想,就这么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也会很不错。 现在在这个世上,她唯一牵挂的就是远在塞外的父亲,她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原谅她的行为,但她至始至终都不认为这样做是错的,父亲总说她性子太拧、太倔强,与她母亲如出一辙。 每当父亲这么说她时,陆清心总会笑着回她父亲,像她母亲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窗前的陆清心胡思乱想了一通,突然感觉房子晃动了一下,紧接着听到地底传来巨大的轰隆声,她心里一惊,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时,陆清心看到了非常可怕的一幕,只见镇子东边的一座山从中间裂开,一条火龙从中间窜出,升到高空后爆裂开来,如一阵流星雨向镇子里扑下来。 陆清心顾不得拿东西,直接从窗户中飞窜出去,先是找到一个避身之处,躲过了那一阵“流星雨”,然后快速朝兄弟酒馆奔去。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房屋被“流星雨”砸中,有的被砸塌,有的被砸出大洞,但无一例外都燃烧起来。 到处传来哭喊呼痛的声音,陆清心顾不得其它,只一个心思赶去兄弟酒馆。 当陆清心赶到兄弟酒馆时,整个酒馆已经被砸的破烂,而且多处起火,平地上有许多人慌乱地四处乱窜,犹如被惊了的老鼠。 陆清心没有看到赵翊、巫剑、严冲三人,心里着急地四处张望,同时口中大声呼喊着赵翊。 老槐树在地底的剧烈震动中,只听见哗啦一声,倒向了兄弟酒馆,将那一片房屋全部压塌了。 陆清心几次想进酒馆寻找,只是中途都被大火和砸下来的屋梁给阻拦住了。 此时脚下的震动越来越大,况且眼前烟雾弥漫,尘土飞扬,连睁眼看眼前都很难。 陆清心屏住呼吸,不再在这里停留,转身往镇子外方向飞奔而去,途中有几次都差点被天空落下的“流星雨”给砸中。 她还没有练成自己的本命剑,尚不能御剑飞行,只能提气纵跃,不过好在有惊无险地出了镇子。 陆清心回头看镇子时,那里已经变成了一片火海,而且地裂之势还在加大,镇子外的那条河流已经消失不见,良田中裂开了好几条地缝。 有许多如她一般的修士都在仓皇逃离镇子,陆清心知道,在自然伟力面前,她就如一只小蚂蚁,什么都改变不了。 既然自己能逃出来,那么那三人也肯定会没事,陆清心这么想着,也像是在安慰自己。 陆清心看大多人都往南边和西边跑,她看了一眼已经无法挽回的小镇,不再迟疑,纵身往西边而去。 西边是鸿山,山势苍茫巍峨,夜晚里如一只洪荒巨兽在伏地休息一般。 这里没有受到丝毫的影响,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灾难之力挡在了外边。 陆清心在一个河滩边停下脚步,这里是一个河湾,一座陡峭的悬崖挡在眼前,河流便是从悬崖脚下流过。 陆清心调匀气息,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走到河边蹲下,伸手捧起一捧清水来洗脸,冰凉的河水沾到脸上,顿时让她脑清神明,烦躁的心也清静了许多。 陆清心望着清澈的水潭,突然有一股想入水沐浴的想法,女孩子天生爱干净,刚才从小镇里逃出来,她身上又没有什么避尘去烟的法宝。 因此,浑身上下找已经被尘雾、烟火熏得极不舒服了。 陆清心终于还是禁不住清凉河水的诱惑,脱去了鞋袜,然后往河中间走去。 就在陆清心在河边洗脸时,在距离她一百步左右的河上游,有几双眼睛在偷偷地盯着她,后来见她在水中将一头青丝散落开来时,那几双眼睛顿时大放光亮。 原以为是一个俊俏公子,却不曾想是一位女扮男装的俏丽佳人。 那几双眼睛对望一下后,悄悄的起身,是三个道士打扮的人,一个年纪稍大的为首,两个年轻道士紧随其后,猫着身慢慢接近陆清心。 河里的陆清心对此毫无察觉,她开心地清洗着手臂和脖颈,享受着河水带来的清凉。 在那三名道士走到离陆清心放鞋袜的地方只有约二十步时,其中的一个年轻道士脚下踩断了一根枯枝,发出了“啵”的一声,同时那个年轻道士也受惊出了声。 水中的陆清心蓦地扭头看向岸边,朦胧中有三个身影在往自己这边走来。 陆清心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自己太大意了,竟然没有察觉周边有人,忙将身子躲进水里,只露出一个头来,冷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中年道士见已经被对方发现了,便也不再躲藏,直起身来,黑暗中一对贼眉鼠眼紧紧盯着水里的陆清心看,嘴里嘿嘿两声,淫笑道:“姑娘好雅兴,大晚上的竟然跑来这里沐浴,只是一个人多没意思,要不我们一起?” 中年道士身后的两名年轻道士也跟着嘿嘿笑起来,神情极其猥亵。 陆清心伏在水中,凝神倾听了一下周围,见出了流水声,风吹过山林声,虫子叫声,以及夜鸟的叫声外,没有再听到其它的声音。 她对那几人猥亵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着自己就这么出去,穿一身湿衣服暴露在人前,很不雅,而且也不清楚对方的实力如何。 心里除了有些慌乱外,还有一丝着急,都怪自己太莽撞了。 三名道士走到河边,为首的中年道士弯腰捡起一只陆清心脱在岸边的鞋,在眼前晃了晃,然后闭起眼睛,脸上露出很享受的表情。 片刻后,中年道士睁开眼睛去看着水中的陆清心,猥亵道:“姑娘,你不出声我就当是你答应了。” 其中一名年轻道士贼笑道:“师叔,您老先上,我们替你把风,等您玩够了,再赏给我们一口。” 陆清心听着那三人嘴里极其下流的话,心里的怒火急窜而出,可是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又不好出手,她心里一慌乱,脑子里就更加想不出办法了。 看到那中年道士准备下水来,陆清心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右手捏了一个法诀,一手作剑,一股气机透指而出,平静的水面上顿时飞出一把水剑,刺向岸上的中年道士。 中年道士倒还真有两下子,只见他伸出右手,在胸前捏一个法诀,口称轻喊了一声:“敕!” 那道水剑停在了中年道人的面前,再不能前进一寸,像是被一道无形的墙给挡住了。 水里的陆清心一咬牙,更加浑厚的一道气机透指而出,这次不是一把水剑,而是很多把水剑飞出河面,飞刺向岸边的三人。 中年道人嘿嘿笑了两声,口中再喊了一个“敕”,然后捏法诀的手往前一推,不但空中的水剑化作水滴洒落河中,同时整个河面也开始晃荡起来。 陆清心顿时感到河水开始排斥自己,不停地撞击她的身体,让她感觉气血汹涌,一身窍穴中的气机变得紊乱。 岸上的一名年轻道士笑着赞道:“师叔的一手‘言出法随’端是厉害,水中的小娘定然受不住了。” “受不住才好,这样师叔就可以……啧啧,你看那模样,那皮肤!”另外一名年轻道士猥亵道。 两人的话都清晰地传入陆清心的耳朵里,她心中一急,控制不住紊乱的气机,一口鲜血顿时喷了出来。 这中年道士的“妖法”,她从来没有见过。 中年道士气定神闲地站在岸边,脸上满是得意之色,微笑道:“姑娘,就你那点微末道行,不是道爷我的对手,还是乖乖的,不要再反抗了。”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道士,及时地呼应着。 水中的陆清心这时已经冷静下来,心里寻思着今天怕是难逃劫难了。 在刚才的交锋中,她浑身的气机受到那道士的“妖法”牵引,已经混乱得难以控制。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四章 男人女人老人 岸上的中年道人又轻蔑地说道:“还以为是一只山精妖魅呢,道爷玩了也就玩了,也不需要承担什么;原来竟是一名练气士,道行虽然不高,不过长得可真不赖,道爷就算是事后承担些因果,也心甘情愿。” 水中的少女努力稳住心神,竭力调和体内五灵,导顺气息,准备做最后的拼命一搏。 就算不能杀了岸上的三名妖道,也不能让自己落入到他们的手中。 面对眼前的危机情况,陆清心突然想起她那位神秘师父说过的一句话,“人如果在修行路上走得太顺,那么一旦遇到劫难了,将会是特别大的劫难,大到可能自己都无法承受,这和凡俗之人的人生经历是一个道理。” 看来自己就是师父口中说的那种人了。 岸上的三名道人,都犹如饿狼看着小白羊一般,垂涎欲滴地盯着水中的少女。 一个人就算神通广大,只要是得意忘形时,就会忽略掉身边的一些事物。 当然,除非他参破了红尘大道,天地至理,达到“与天地参”的境界,那天地至理,万物生灵都在他的一念之间。 当三名道人一门心思都放在水中的少女身上时,在离了不知道有几十里远的山顶,一块巨大的岩石上面负手立着一名高大男子。 男子一身紫色蟒袍,样貌极具威严,一股杀伐之气透体而出,没有在沙场上冲锋陷阵过的人,是不可能拥有这样的气势的。 男子正冷冷地看着远处河湾里发生的一幕。 当看到岸上的中年道人说完那句嚣张的话后,又准备动手时,男子右手的食指动了一下,一枚有龙眼大的石子出现在他的手掌中。 下一刻,男子大拇指和食指夹住石子,然后用食指轻轻弹出,那枚龙眼大的石子顿时携带着风雷之势,朝远处河岸边上的中年道士激射而去。 中年道人心生警觉,只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那枚石子便从他的后脑勺钻了进去,然后从眉心处跳出来,掉落到他面前的河水里,发出“啵”的一声响。 就如同那颗石子,只是从中年道人身上掉下来的一般。 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两名年轻的道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感觉一阵狂风后,他们的师叔就无缘无故地倒地身亡了。 两人顿时慌了心神,惊慌失措地朝四周张望,同时快速地远离河边,那样子就犹如两只被下破了胆的仓鼠。 他们来不及逃走,便又得到了与他们师叔一样的下场。 水中的陆清心正在竭力导气归元,也不知道岸上发生了什么变故,只看到三名妖道突然间就都倒地死了。 少女心里一惊,好不容易导引顺了些的气息,又乱成了一团。 山顶的男子一步跨出,下一刻便出现在中年道人原先站立的地方,看着水中有些惊了花容的少女,却不说话。 陆清心看着岸上的高大威严的男子,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座高山脚下,抬头仰望山顶一般。 真正的高山仰止啊!这就是她与男子间的距离。 岸上的男子不说话,水中的少女感觉自己突然也变得说不出话来。 一个站在岸上,一个只露出一个头在水面上,两人就这么相互盯着看。 过了有那么一会儿,男子微微额首,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轻声道:“姑娘,做我的徒弟如何?” 男子让自己说话的语气尽量显得温柔些,但依然掩饰不住那股自然而发的威严。 陆清心没想到那个突然出现在岸边的男子,沉默半晌后居然会说出这么一句话,心里毫无准备,但依旧不失礼数,“不知道前辈该怎么称呼?” 男子倒也很坦诚,丝毫不遮掩,“老夫是戎国的拓跋楼。” 陆清心当初跟随父亲从洛城出来,到过戎国,戎国执掌兵马的征东王拓跋楼的名字,倒是有所耳闻。 她见眼前的男子自称是戎国的拓跋楼,这一惊非同小可,这样一位大人物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僻野荒村,而且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更意外的是他居然要收自己为徒。 陆清心点头道:“原来是戎国的征东王,请恕小女子无法向王爷行礼,还请见谅。” 岸上的男子点头道:“你既然知道本王,那就好说了,我刚才的提议,你答不答应?” 水中的少女皱了皱眉头,心想这位贵为一国王爷的前辈高人,说话是如此的咄咄逼人,她沉吟片刻,带着歉意道:“多谢王爷的抬爱,小女子的师父另有其人,没有师命,不敢再另投他人门下。” 男子的脸色顿时变得冷如寒霜,冷声道:“那你是要拒绝本王的提议了?” 陆清心本来就是个倔强的性格,别人越是强迫她,反而让她越反感,当初他父亲替她做主断了和赵翊的婚约,态度强硬,不容她置疑反驳,便是激起了她骨子里的倔强,跟她父亲唱起了反调,最后竟只身一人出来寻赵翊。 如果当初她父亲好生与她商量,少女或许就接受了。 当下也不管对方是什么王爷,少女脸色变得冷漠,“小女子不能接受王爷的好意,请王爷见谅。” 下一刻,水中的少女变得胆战心惊,她感觉整条河开始晃动起来,如一条蛟龙被人掐住了七寸,身躯在急剧地挣扎着。 但是,只一下,河面就又恢复了平静,一个声音在少女的耳边响起:“我说你好歹也是个王爷,这么没有风度气量,人家姑娘不喜欢你这样粗俗不懂风雅的,你又何必强人所难呢!” 水中的少女寻声望去,见空中走下来一个儒冠老人,他背负着双手,犹如闲庭信步一般,悬空踏步如走台阶。 不等男子开口说话,儒冠老人又说道:“你一个大男人,年纪也不小了,在这里偷看人家小姑娘洗澡,这行为倒是值得商榷。” 男子冷哼一声,说道:“我是在光明正大地看。” 儒冠老人顿时被男子的话噎住了,瞥了一眼男子后,一脸嫌弃道:“老夫我不对牛弹琴。” 男子依然直来直去,“那咱们就打一架。” 儒冠老人大袖一挥,瞪眼道:“别以为自己有几两牛劲,就觉得老子天下第一,打就打,老夫岂会怕你这头蛮牛!” 男子不再搭腔,两眼盯着儒冠老人,右手握拳平平地向前推出一拳。 儒冠老人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却极其重视男子递出的那普普通通的一拳。 只见他先是后退一步,然后伸出宽大的衣袖迎上男子的拳头,牵引着男子的拳头左右摆动,逐渐地化解男子那催山倒海的拳势。 风淡云轻,河水静流,两人的这次交手所产生的动静,还没有小孩子打架闹出的动静大。 男子收回递出的一拳,将双手背负在身后,没有再出拳的意思,微微额首道:“捭阖术果然名不虚传。” 儒冠老人伸手捋了一下稀疏的胡须,一脸得意道:“好说好说。” 一名纯粹武夫对拳九流十家中的人,一招之下,胜负未分。 威严倨傲的男子,此时双手抱拳,对着儒冠老人深深一躬,用诚恳的语气说道:“本王还有要事在身,今天就此别过,前辈如有闲暇,他日可来龙城一游,本王定然好生招待前辈。” 儒冠老人斜了一眼男子,哼声哼气道:“先说好,要我去是喝茶呢,还是打架?” 男子微微笑道:“一如前辈所愿。” 儒冠老人挥了挥大袖,如驱赶苍蝇般,“行了行,赶紧走吧,看着你老夫心烦。” 男子也不生气,扭头看了一眼水中的陆清心,然后转身一步跨出,便即消失不见。 待男子走后,儒冠老人挺直了腰,双手背负在身后,做出一副前辈高人的样子,盯了一眼水中的少女,道:“我说小妮子,你是不是打算就这么一直在河里待着?” 少女脸红了红,忸怩道:“前辈,小女子如此模样出来,有失风雅。” 儒冠老人摇头哼了一声道:“女人就是麻烦!” 一句话将他先前装出来的高人风范一毁到底。 不过下一刻,儒冠老人又在水中少女的心里竖起了高手风范。 只见他伸出右手,对着河里轻轻拍了一掌,顿时出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河里的水先是静止片刻,然后自儒冠老人脚边开始到崖壁下,像是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堤坝,挡住了上游的河水。 而下游的河水继续流走了,顿时露出满是鹅卵石的河床来。 而水中少女的身子来也暴露无遗,她下意识地两手环抱在胸前,却发现自己的衣服是干的,连一丝水汽都没有。 岸上的儒冠老人捋了一下胡须,斜了一眼陆清心,说道:“小姑娘,现在舍得上岸了吧?” 陆清心扭头看一眼身边的那道还在缓慢爬升的水墙,然后红着小脸蛋低头走上岸来。 少女的脚刚刚离开河床,那道水墙像是突然失去了堤坝的阻拦,突然崩塌下来,咆哮着往下游冲去。 没一会儿,河流又恢复了平静。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五章 老人的嘴,河里的水 上到岸上的少女,脸上的羞涩仍未退去,虽是身着男装,但那一头青丝散披在肩上,仍让她显得明艳动人。 少女整理了一下衣服仪容,却不以女子之礼,而是以士子之晚辈见师长之礼,去拜谢儒冠老人,“学生感谢老先生的救命之恩。” 举止规矩,没有一丝不敬和怠慢。 儒冠老人高深莫测地微微额首,赞道:“孺子可教也。” 少女行完礼后,便侧身站到一旁,垂手低眉立着,静静等着儒冠老人示下。 儒冠老人见少女的一举一动,规矩守礼,俨然是一个书院里的书生,心想这妮子没学到他老爹的本事,这婆婆妈妈的规矩倒学到了十分。 儒冠老人生性闲散,平时最不喜欢拘束,刚才的那副高人模样,只是想在少女面前有个好印象,是装出来给眼前的少女看的。 只是好印象是留下了,可让他这么一直装下去,那是比让人给打了一顿还难受。 于是乎,荒郊野外中,三更半夜里,一个妙龄少女,一个儒冠老者,两两相对,两两无言。 儒冠老者见少女谨守着“老人面前不多言”的规矩,无奈之下灵机一动,便微微侧过身去,抬头眺望着青山镇的上空,口中幽幽道:“人算不如天算啊,该来的还是来了。” 身形姿态,声音语气,说的内容,无不显示出一代世外高人的风范。 最重要的是,成功引起了眼前少女的兴趣,只听她开口问道:“老先生,您说什么来了?” 儒冠老人伸手捋一捋稀疏的胡须,沉声问道:“小姑娘,你可知道,这青山镇为什么会突然遭此劫难?” 少女摇了摇头,一脸希冀地看着儒冠老人,等着他解惑。 儒冠老人对少女的表情反应很满意,他眯起眼睛,目露寒光,冷冷地说道:“青山镇所遭的劫难,并非天灾,而是人祸。” 少女听后,脸上骤然变色,她明明亲眼看到山体开裂,地火爆发,从而引发小镇大火,而小镇地裂又导致房屋倒塌,这明明是天罚征兆,怎么会是人祸呢? 少女躬身问道:“老先生,学生不懂,青山镇所受之灾,明明是天罚,怎么会是人祸呢?” 见成功引起了少女的好奇之心,儒冠老人嘴角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忙清理了一下嗓子说道:“我再问你,你是不是来小镇寻机缘的?这些天青山镇是不是来了许多外乡人?” 少女摇摇头又点点头,老实说道:“学生是来青山镇寻人的,不过小镇中这些天确实来了许多外乡人,而且都不是凡俗之人。” 儒冠老人大袖一挥,正想张嘴口诛一番,突然一拍大腿,一改高人姿态,口中喊道:“遭了,光顾着跟你闲聊,忘记了正事。” 在一旁正等着儒冠老人解说“人祸之事”的少女,冷不防被儒冠老人的一声“遭了”给吓了一跳,忙问道:“老先生您怎么了?” 儒冠老人转身看着少女,急切说道:“你不是说是来青山镇找人的吗?现在你找的人有危险,而且是极大的危险。” 少女脸色变了变,忙急切问道:“你是说赵翊有危险?” 陆清心从小镇中逃出来,然后到了这里,中间自身遭遇的麻烦不断,一时间倒把赵翊给忘记了,听到儒冠老人提及,心里顿时也着急起来。 “赵翊还在小镇里没有出来吗?”少女又急忙问道。 儒冠老人瞪了少女一眼,黑着脸道:“可不就是那小子吗,小镇的那点危险算个屁,还有更大的危险在等着他。” 儒冠老人情急之下忘记去装了,一改世外高人的风范,粗话张口就来。 他一直觉得这样说话才能将内心的想法和情绪,表达得淋漓尽致,而不是像儒家的老夫子,行走说话吃饭睡觉都要符合礼仪,无缘无故往身上拴了许多条铁链,那还怎么让人活。 儒冠老人年轻时,曾经对不止一位好友说过这样的话,“如果让我也如那儒家的老夫子一般,没几天我就会呜呼哀哉了。” 少女诧异的眼神一闪而过,着急道:“那我们现在就去找他。” 说完便要朝青山镇奔去,却被儒冠老人给拦住了。 “不是我们,而是你,我老人家半截身子都要入土的人,可经不起那个奔波劳累。”儒冠老人摇头说道。 陆清心也不再去纠结到底是“我们”还是“你”,急道:“那还请老先生告知,赵翊到底有何危险?我应该怎么去救他?” 儒冠老人刚想说,眼珠子一转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咳嗽了一声后,居然提起条件来,“小姑娘,要我告诉你也可以,只是你要答应我,日后帮我做一件事情,当然了,不会叫你去做坏事,也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 少女睁大眼睛诧异地看了一眼儒冠老人,一双杏眼中,先前那种崇拜恭敬的神色已经没有了,她想了想,说道:“我答应您,劳烦您告知我赵翊有什么危险。” 儒冠老人点点头,笑道:“墨家子弟,重信义,老夫信你小姑娘了。” 陆清心耐着性子听了儒冠老人的一番话后,一刻也没有再停留,一溜烟走了。 儒冠老人望着陆清心去的方向,摇了摇头,“这小姑娘,变脸比我翻书还快。” 随即又嘿嘿笑了道:“世人常说我纵横策士以舌取国,可不是浪得虚名的,老夫三两句话就换得一个承诺。” 刚自言自语完,儒冠老人警惕地看了看四周,像是怕被人听了去一般。 只见河水潺潺,山野寂静,风轻云淡,残月在天。 儒冠老人也不在河边停留,迈开步子朝陆清心走的方向而去。 脚下竟是缩地成寸,一步自成天地。 陆清心在感到青山镇外时,见昔日悠然小镇已然成了人间地狱,地火熔岩漫过镇子外的田地,流入镇子,逐渐将镇子淹没。 天空依然被烟尘笼罩,闪电雷鸣已经停止了,镇里镇外也已经没有其他人影。 虽然只在镇子里住了短短的几日,但在少女的心里,那几日的时光,是她这辈子过的最安静,最闲适,最开心,也是最难忘的日子。 不会去回忆过往,也不用去担心将来,只一心过好当下的每一天就行。 她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非常美丽的梦,现在梦醒了。 少女在镇子外发了一会呆,然后又转身往南奔去。 在南边的群山中,陆清心赶上了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六章 山谷风起 赵翊的一时冲动,给他和巫剑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只是奇怪的是,那个刚刚经历了人间最悲惨遭遇的小女孩,不管外面打成了什么样,她依旧睡得安稳得很。 赵翊突然出现在谷中,让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不已,通常一个上了品阶的修士,对于周身的事物不会没有一个感应。 但这少年出现的太过突然,连那位玉先生事先都没有察觉到。 那位虞家的公子从短暂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后,又露出一副唯我独尊的神情来,“呦呵,这世间多管闲事的人还真是不少啊,哪里来的野猴子,赶紧给本少爷滚开!” 要说天不怕地不怕,十个虞万贯也抵不上一个赵翊。 这个做过尊贵王子,当过沙场将军的少年,平时最看不惯的就是仗势欺人,凡是遇到这种人,他都二话不说,先要抡上一顿拳脚再说。 并不是期望一顿拳脚之后,那些个仗势欺人的人就能从此改邪归正,而是要让他们明白,他们不讲道理,还有人会比他们更不讲道理。 这便是拳头硬的好处了。 赵翊二话没说,一顿拳脚给了虞万贯一顿胖揍。 正在凝神注视周围情形时的玉先生,没想到那少年手段雷厉风行,竟然一上来就动手。 当虞万贯鼻青脸肿地躺在地上呻吟呼痛时,赵翊已经转身去问候南天城的两人了,“两位没事吧?” 那名娇小身材的少女一脸震惊地看着赵翊,口中感激道:“多谢少侠相救,我……我没事!” 虞万贯在那位玉先生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来,一手捂住脸,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赵翊,满脸愤怒道:“好胆!你是什么人,竟敢对本少爷动手。” 赵翊心里早憋屈得很了,这次好不容易找到机会,痛快地宣泄了一顿,这是心里畅快至极。 “你不用管我是什么人,但是我知道,像你这种人,不但命活不长,而且走到哪儿都会挨揍。” 一向只有他欺负别人,而从没有别人欺负他的虞万贯,遇到霸道无比的赵翊,顿时怒火中烧,吱吱呀呀的半天说不出话来。 旁边的两名年轻道士,一心想巴结这位武州城虞家的少主,这时见他被人欺负的说不出话来,瞧准了这个绝好的机会,认为只要己方两人制住那名少年,必定是大功一件。 当下两人对望一眼,然后走到虞万贯的面前,一人对虞万贯说道:“虞公子,您犯不着跟这种人生气,您先歇着,看我们兄弟俩替您拿下这小子,交给你发落。” 那位玉先生眼中闪过诡异的光彩,扶着虞万贯退到一旁,他除了盯着赵翊,还用余光注意着周边。 赵翊对两名年轻道士打量了一番,问道:“你们是哪里的道士?不在观里好好待着,为什么要和这种人渣混在一起?” 其中的一名道士神情倨傲道:“我们是大瑶山神窟天枢真人门下的弟子,小子,如果你现在跪下磕头的话,我们兄弟俩可以考虑留你一命。” 听到“大瑶山”三个字,赵翊突然想起了来时在沮水渡口听那买面老汉说的话,看来这神窟理还真不是些什么好东西。 赵翊哼了一声,轻蔑道:“真人嘛,我只听说过终南太一山上的灵虚真人,至于那什么狗屁天枢真人,不知道是从哪儿冒出骗吃骗喝的老骗子。” 两名年轻道士听了赵翊的话,顿时脸色剧变,这小子竟然对掌教真人出口不逊,这要是让掌教真人知道了还得了。 两名道人站好位置,右手在胸前捏诀,他们背上的宝剑“呛”的一声飞出剑鞘,悬停在身前,剑尖指向赵翊。 突然,两名道人口中同时喊了一声:“敕!” 悬停在空中的两剑,相互配合,一剑直刺赵翊的绛宫,一剑斜刺赵翊的气海。 南天城的两人见了两名道士出剑,心里都巨震,没想到神窟的随便两个年轻弟子都能够御剑。 神窟之名他们是听说过的,掌教天枢真人精通行气、导引等道家练气之术,乃是一位道家圣人境的高人。 世间更有传闻,天枢真人以道家练气之术为基础,独创了阴阳相合的房中术,据说以此修炼可得长生。 只是道中人觉得,世间的传闻,往往更注重娱世人之心,不免有夸大的成分。 但是眼前两名神窟弟子的一手御剑术,说明神窟还真不是浪得虚名。 身为当事人的赵翊却和南天城的两人看法相通,两名道人的剑招看时平淡无奇,但却是配合术法使用的,除了蕴藏剑势以外,还散发着一种逼人心智的压迫力。 使的是剑势与攻心两厢结合的法子。 赵翊这次出行并没有将太白随身携带,身上唯一的武器便是陆清心送给他的那把短剑。 他正要以双拳斗一斗神窟道人的双剑,不料从他身后飞来一柄剑,那柄剑随意地荡起两朵剑花,迎上两名道人,剑花绚烂迷人,速度看似很慢。 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朵剑花搅碎了空中的飞剑,然后又飞入了两名道人的胸膛,而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赵翊的身边出现一个人,一身青衣长袍,脸蛋秀美如女子,眉宇间神色寒冷如冰,让众人惊讶的是,他怀里还抱着一个小女孩。 赵翊埋怨道:“巫剑,你这就不够意思了,我刚想练练手,你一剑就给人咔嚓了,下次出手能不能先打声招呼?” “不能!” 巫剑将小女孩塞回给赵翊,冷冷道:“还给你!” 赵翊刚想说巫剑几句,瞥见他正冷冷地看着一个人,那名被虞万贯称作玉先生的中年文士。 想起先前在山顶时,巫剑说此地有妖魔气息,心下明白了几分,便闭口退到南天城的两人身边。 看到赵翊走过来,南天城的两人忙挣扎着行礼道谢,赵翊见他们伤得不轻,便询问了一声,“你们感觉怎么样?” 娇小女子抢先说道:“感谢恩公挂怀,我和师兄服下药丸后,已经感觉好多了。” 然后她又看着赵翊怀里的小女孩,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恩公,这是您的女儿吗?长得好俊好可爱啊!” 赵翊脚下一个踉跄,忙深呼吸了一下,讪讪道:“不是不是,她是我的……小妹,我叔父的女儿。” 娇小女子见自己信口一说,居然给说错了,顿时也闹了个大红脸,忙连声道歉。 赵翊见这位赵家小姐人生得娇滴滴的,说起话来倒也爽快,心里对她的印象还不错,倒是她的那位师兄,看起来就深沉了很多。 眼前的不管是南天城的赵家,还是武州城的虞家,目前还都是他叔父老楚王要倚重的,毕竟两家的势力,在交州六郡都不弱。 今天机缘巧合之下,在这里遇到了赵家和虞家的三名晚辈,在他对比之下看来,还是赵家要稍微好些,能教出虞万贯这样子孙的虞家,怕不是什么忠臣良民。 这边,巫剑和那名玉先生已经对峙起来了,虽然都还未出手,但两人之间形成的气场,已经让南天城的两人和虞万贯都看得胆战心惊。 这是赵翊第一次看到巫剑出手,刚才他的那一手精妙至极又神秘至极的剑法,已经让赵翊乖乖收起了对他的轻视之心。 鼻青脸肿如猪头的虞万贯在紧张之下,还不忘叫嚣两句,“玉先生,将这些人统统都给我杀了,老子要将他们碎尸万段,哎呦!” 激动之下,口张得大了些,顿时牵动了脸上的伤,虞万贯一手捂住脸小声呼痛起来。 四周渐渐起风了,并且风势在逐渐增大,到了最后变成了怒号的狂风,吹得山谷内飞沙走石,遮天蔽月。 赵翊冲南天城的两人大喊道:“你们还能走吗?咱们得离开这里。” 男子搀扶着娇小女子,两人冲赵翊点点头。 赵翊说了一声“跟我来”,然后脚下重重一蹬,纵身高高跃起,在一棵树的树枝上又用脚轻轻一点,人如一只飞鹰一般,飞上了山顶,南天城的两人紧跟在赵翊的后面。 虞万贯也被那名玉先生挥手送出了山谷。 居高临下,山谷中的一切本应该是一览无余,只是现在,赵翊他们见到的是狂风大作,飞沙走石,在黑夜中更显得一片朦朦胧胧。 赵翊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小女孩,见她蹙着眉头睡得正香,一双小手放在胸前,紧紧握着拳头。 看到小女孩无恙,赵翊又去凝神注视着谷中,他还真有些担心起巫剑来。 别要因为自己的一次节外生枝,让巫剑有个什么闪失就不好了。 谷中,巫剑手里的剑已经出鞘,剑尖指向玉先生。 剑修高手对敌,从来都不提前亮剑,而是先蓄势,再寻到最佳时机,一剑中敌要害。 而巫剑这次却提前亮剑了。 对面的玉先生双手在胸前结印,而他那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本来一张俊朗的文士脸,变得有些狰狞起来。 他将结印的右手向前一推,引导着周围的风势形成排山倒海之力,急速向巫剑涌来。 巫剑握剑的手腕一抖,向对面的玉先生平平地递出一剑,空中剑花再现,一朵朵耀眼剑花向前迎上那股排山倒海的巨力。 同时,巫剑右脚轻轻一点,人如一只飞燕,飞上身后山上的一株树顶,垂手负剑,迎风而立。 山谷中响起一阵沉闷的轰鸣声,如战场擂鼓,如万马奔腾。 当一切恢复平静之后,玉先生身影出现在对面山上的一棵大树顶,一身白衣如雪,潇洒出尘,犹如一位降临凡尘的滴仙人,完全不像巫剑口中的妖魔。 这时,在山谷的北边,匆忙赶来的陆清心,刚好看到了巫剑和玉先生的第一次交手。 尽管少女才遇到两名当世的高人,不过那两位出手时都显得风淡云轻,那有眼前这样的惊天动地。 只是少女心里知道,这里的惊天动地,无论如何都比不上那边的云淡风轻。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七章 一剑递出,漫天剑花 两人问过一招之后,彼此的心里有了数。 巫剑负剑而立,站在树顶随风起伏,不像绝世剑仙,倒更像是凌波仙子,他的脸色一如往常。 对面山上的白衣文士,脚踏在两片树叶上,无论是树叶还是他,都纹丝不动。 他仰头看着夜空,见东边的天际,一丝微弱的光亮开始在渗透黑暗。 于是白衣文士再不迟疑,他左手在气海处结印,右手捏成一个法诀,停在胸前,口中大喝一声:“敕!” 一股磅礴的气息,凭空出现,围绕白衣文士旋转几周后,形成一条凶猛霸道的气机蛟龙,先是席卷山谷,然后掉头冲向对面山上的巫剑。 磅礴气机裹挟的狂风,吹断了山间许多树木,甚至连根拔起,只是到了巫剑站立的那棵树边,像是被一股无形气墙给阻挡住了一般,不能吹动人、树分毫。 站在树顶的巫剑,看到白衣文士所结法印,脸上露出一丝诧异,轻呼了一声:“驱灵印!” 他握剑的手却没有一丝犹豫,先是在身前劈出几剑,然后身如飞燕般凌空飞起,在高空又对着白衣文士劈出两剑,然后又返回树顶,依旧负手而立。 在山顶观战的三人,感觉眼前突然产生一副绝美的画面,空中飘起朵朵剑花,正像谷中撒落,犹如春风吹落的鲜花。 满山谷的剑花穿过在空中咆哮的凶悍蛟龙,肆虐咆哮的狂风顿时消失于无形,那些剑花丝毫不停留,又朝着白衣文士飞去。 正在树顶专心结印的白衣文士,在印法被剑花突破的那一刻,牵动了他浑身的气血,嘴角流出黑色的血来。 白衣文士来不及擦拭嘴角的血迹,怨毒地瞪了一眼远处的巫剑,突然身化成青烟,钻入树林里消失不见。 巫剑并未去追赶,而是收剑归鞘,飞身上了山顶。 见到巫剑毫发未损地归来,赵翊心里一阵高兴,忙走过去关心道:“这么快就搞定了?你没受伤吧?” 对于赵翊表现出来的态度,巫剑毫不领情,都没正眼看他一眼,走到一边环抱着剑立着。 赵翊一阵尴尬,这家伙感情是还在责怪他先前的莽撞。 赵翊讪讪地笑了笑,转而问南天城的两人:“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儿?” 男子说道:“我要和师妹即刻赶回南天城。” 娇小女子也点了点头。 赵翊本来想和他们一路同行的,一来相互有个照应,二来可以了解一些南天城和赵家的事情,见他们的意思是要单独走,便也只好点头。 娇小女子从怀里拿出一个物件递给赵翊,“小兄弟,这是我赵家的令牌,你哪天来南天城了,一定记得来赵府找我们。” 赵翊伸手接过,令牌入手温热,是一块暗紫色木质令牌,中间刻着一个“赵”字,周边是火焰纹。 娇小女子红着脸说道:“小兄弟,我叫赵夭夭,这是我师兄赵青,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赵翊,咱们还挺有缘分。”赵翊笑道。 娇小女子顿时开心道:“原来你也姓赵,那真是巧了,师兄你说是不是?” 名叫赵青的男子表现得有些腼腆,可能是不习惯与陌生人打交道。 “赵兄弟,咱们就此别过了,后会有期!”娇小女子拱手说道。 赵翊手里抱着小女孩,不便回礼,笑着道:“后会有期。” 待南天城的两人走后,赵翊立马拉下脸来,悻悻然道:“没见过你这么冷血的人。” 背对着赵翊的巫剑却道:“我的任务就是保护你周全,其它的事情一概与我无关,如果你再不听我的话,小心我的剑!” 赵翊怒道:“让我听你的话?你是世子还是我是世子?” 巫剑沉默了半晌,语气稍稍变温柔些说道:“你是。” 赵翊本来也只是想对这个冷血的家伙发发牢骚,出一通气,听到巫剑说话的语气有些服软了,便也不再去纠结了。 他抬头看了一下天色,见东边的天空已经有些发白了,原来他们已经都折腾了一晚上了。 赵翊走到巫剑身边,先观察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脸色一如往常,便轻声道:“我想再回去看一眼青山镇,可以吗?” “可以。”巫剑回答得很干脆。 赵翊立马喜笑颜开,抱着小女孩朝青山镇的方向走去。 巫剑看着赵翊的背影,嘴角微微上翘,脸颊露出两个迷人的小酒窝,他微微摇了摇头,快步跟上赵翊。 一直藏在北山的陆清心,远远看到两人又回去青山镇,稍微一迟疑,也悄悄地跟了过去。 青山镇完全被地火熔岩给覆盖了,已经看不到原来那个悠然小镇的样子。东边的那座高山从中间一分为二,尚有浓烟从山体中冒出。 在镇子南边的一座山顶上,眺望了许久的赵翊,轻声问巫剑:“你说陆姑娘和严冲逃出来了吗?” 巫剑没有回答他,赵翊扭头看了他一眼,又自言自语地说道:“陆姑娘本事大,或许能逃出来,可是严冲一介凡人,又断了一条胳膊,怕是在劫难逃了。” 东边的天空越来越亮,朦胧的夜色渐渐的被驱散,但是青山镇上空灰蒙蒙的烟尘凝聚不散。 清晨的风吹在身上,让人感觉清爽,赵翊怀里的小女孩哼哼了两声,睁开眼来。 她伸手揉了揉眼睛,看到赵翊在看她,便小声喊道:“赵翊哥哥。” 赵翊给了她一个甜甜的微笑,“你醒了,睡得好吗?” 小女孩点点头,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了几下,突然又眼红起来,嗯咽道:“赵翊哥哥,我梦到妈妈走了,她不要小小了。” 赵翊听了后,心里满不是滋味,安慰道:“妈妈在天上会一直看着小小的,小小要答应赵翊哥哥,以后要好好吃饭睡觉,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小女孩伸手擦了一下眼泪,一脸委屈地点了点头。 赵翊伸手点了一下小女孩的鼻子,笑着说道:“那现在赵翊哥哥带你回家好不好?” 小女孩又点点头,表现得十分的乖巧。 赵翊哄完了小女孩,转身看着巫剑,说道:“巫剑,我终究还是不甘心,要进镇子里去看看,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小。” 赵翊说完,也不等巫剑答应,转身就走,只是才跨出两步,眼前便横过来一把剑拦住了他。 巫剑那冷冷的声音传来:“最好还是不要去,我感觉到这镇子里有大危险。” 赵翊沉下脸色道:“能有什么危险啊,那火山熔岩不都已经停止喷发了吗?” 巫剑收回横在赵翊面前的剑,沉默片刻后,说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其实这镇子所遭受的灾难,并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赵翊听后,心里惊讶,同时疑惑不解,“这明明是地底熔岩爆发,从而将镇子毁灭了,怎么又会是人祸呢?” “那你又可知这地底熔岩为什么会突然爆发?” 巫剑说完,举目望着那座一分为二的高山,自己给出了答案,“那是有人毁去了地底的封印,让青山镇地底封镇的魔魂逃了出来,地底熔岩的爆发,便是魔魂之力引发的。” 赵翊依旧是一头雾水,追问道:“什么封印?什么魔魂?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巫剑收回目光,躬身对赵翊说道:“殿下,我们还是尽快离开此地吧,您身系楚国安危,不宜卷入此地的纷争。” 心里正着急的赵翊,突然直直地盯着巫剑看,眼睛一眨也不眨。 自从老楚王将巫剑给赵翊做贴身护卫以来,赵翊可还从来没有看到巫剑肯对他弯腰,连好好说话都不曾有过。 这一次不但对他弯了腰,而且说话的语气里还带着恳求。 最后,赵翊将目光从巫剑身上移开,转身仔细去看青山镇,还有那座裂开了的高山,语气平静地道:“巫剑,如果可以的话,你对我说说吧。为了个人私欲,竟害得一个好好的镇子就这么消失了,还伤害了那么多条人命,我必须要弄清楚的。” 巫剑点了点头,说道:“我可以告诉把我知道的告诉你,但不是现在,还有,如果你要调查青山镇的事情,你可以让杜黄庭去查。” “为什么不能现在说?”赵翊问道。 巫剑握紧了手中的剑,脸上破天荒露出一丝担忧,“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如果我们不尽快赶回君山城,或许我们永远都回不去了。” 赵翊听了巫剑的话后,牵着小女孩的那只手不自觉地紧了紧,小女孩顿时大叫了一声,痛得脸色都变了。 赵翊忙蹲下来,双手捧着小女孩的脸,一个劲儿地道歉,可怜的小女孩还真懂事,知道赵翊不是故意的,忍痛道:“赵翊哥哥,我没事。” 赵翊一把抱起小女孩,也不去看巫剑,只说了一声,“走吧。” 其实这些天来,在赵翊的心里,也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存在,这是多年在战场上磨砺出来的特殊嗅觉。 青山镇的惨祸发生后,他满以为之前心里的不安,就是因为这个,只是青山镇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但他心里的那种不安,还存在着。 巫剑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座高山,握着剑的手更紧了。 一路下山时,他们才意识到,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两匹马。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八章 回家 赵翊背着小女孩走在前面,巫剑紧跟着赵翊的步伐,边走边四处观望。 “巫剑,问你一个问题。”走在前面的赵翊突然出声问道。 巫剑随口应道:“问!” “你有没有上过战场?” 巫剑见那小子问得奇怪,眼里闪过一丝诧异,“没有。” 赵翊很夸张地点了点头,“这也难怪,久经沙场的人都知道,无论何时、何地、遇到任何事情,自己都不能先乱了心,前朝有位士林圣人也说过,‘每临大事有静气’,说的就是这个理。” 赵翊说完后,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巫剑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忙把头转过去,低着头去专心走路。 少年的心里却有了一种得逞的喜悦。 不过经赵翊这么一说后,巫剑果然不东张西望了,又恢复了往常冷着一张脸,万事不关心的神色。 这时,赵翊背上的小女孩突然问道:“赵翊哥哥,你说的‘每临大事有静气’是什么意思?” 赵翊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小祖宗你来凑什么热闹啊! 巫剑这时却接话了,“小小,这话的意思就是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不要害怕。” 然后巫剑还打了一个比喻:“就像小小现在被一只大灰狼背着,小小不吵也不闹,等到大灰狼把你放下了,你再离大灰狼远远的。” 赵翊顿时满脑子的黑线,他甚至觉得,巫剑手里的剑,论威力绝对比不上他的嘴。 不出口则已,一出口惊得人吐血。 小女孩很乖巧地应道:“嗯,小小知道了。” 赵翊无奈之下,只得腾出一只手里,大拇指翘起,其余四指握紧,然后举过头顶。 巫剑看了,两边嘴角微微上翘,露出一对迷人的小酒窝。 在来的时候,赵翊计划去一趟南阳城的,主要是想去看看南阳的崔家,是不是崔书生的家。 而且赵翊还想起了一个人,就是当初崔书生竭力向赵翊介绍的,他的姐姐崔凤鸣,如果南阳的崔家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就八九不离十了。 青山镇的一场突其而来的天灾,让赵翊没有了这个心情,而且就如巫剑所说,现在他们很不安全,唯有尽快赶回君山城,才能转危为安。 当然,还有一件事,便是要将他背上的小女孩给安顿好。 一直走到快晌午了,三人才走到一座集市上,好在两人都不是普通人,走了一上午也不觉得累。 这时,赵翊突然犯了难,他一脸苦瓜色地看着巫剑,轻声说道:“巫剑,我想最后再问你一次,你到底带没带钱在身上?” 巫剑冷冷地回了一句:“带了。” “啊!” 赵翊突然大叫了一声,将他背上的小女孩吓了一跳,“赵翊哥哥你怎么了?” 赵翊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巫剑哥哥跟我们开了一个大玩笑,把你赵翊哥哥给惊着了。” “玩笑不是让人笑的吗?怎么会惊到你呢?”小女孩认真地问道。 赵翊忙胡乱解释道:“你巫剑哥哥开的玩笑不好笑,反而让人惊悚、害怕。” 小女孩又认真问道:“为什么呀?” 赵翊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最后只得板起了面孔,喝道:“大人之间的话,就算说了,小孩子也不懂。” 小女孩嗯了一声,“那我不问了,赵翊哥哥。” 那模样既乖巧可爱,又老实淳朴。 赵翊也别想到小女孩这么好糊弄,当下不再管她,扭头狠狠地瞪了一眼巫剑,然后举步就朝集市上走去。 这是一个比青山镇稍大一点的镇子,周边几十里的村子,每逢赶集的日子,都会挑着货物来卖,然后再买一些生活用品回去。 在这里,赵翊去买了两匹马,三人还吃了一顿热饭,备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 当巫剑从怀里拿出钱袋来回账时,赵翊顿时有横眉竖目地盯着他,那钱袋分明是自己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巫剑的手里。 赵翊黑着脸一把夺过钱袋,放在怀里收起来。 巫剑看了他一眼,转而对小女孩说:“小小,待会你是跟他骑一匹马,还是跟巫剑哥哥骑一匹马?” 小女孩边吃着手里的糖,便说道:“我跟巫剑哥哥骑一匹马。” 赵翊听后立马扭头问道:“小小,你为什么要跟这个贼……跟他骑一匹马?” 小女孩做了一个俏皮的表情,说道:“因为巫剑哥哥长得比你好看。” 少年顿时表示很受伤,真的很受伤啊! 已经改变装饰的陆清心,远远地跟着三人,当了解到三人是直接赶回君山城,便认明了路线,打马走到了他们前头。 一路上路过几个镇子,陆清心都没有发现有什么异常,心里不免对儒冠老人的话产生了怀疑。 因为多了一个小女孩,而且算算时间,离五月初一还有几天,因此赵翊他们一路信马由缰,边走边欣赏沿途风景。 三人渴了饮,饿了吃,赵翊为了夺回被巫剑“骗去”的小女孩,忍痛大出血,沿途给小女孩买了一堆小玩意,只是他的钱袋不免又扁下去很多。 这一日他们离开南阳郡,进入武陵郡境内,要到武陵城去,还要过一条桃水。 这桃水是武陵郡内的主要水流,往东南方汇入大江。 这一日,三人到了桃水边上的桃源渡口,赵翊见小女孩神色萎靡,提议在这里先休息一晚,明天在过桃水去武陵城。 晚上吃饭时,巫剑提出了新的想法,按他的意思,他们不进武陵城,而是乘船沿着桃水而下,走水路进入大江,过了大江后再沿来时的路回君山城。 赵翊听后仔细琢磨了一下,点头表示赞同,兵法讲究出其不意,如果有路上有危险的话,那这样正好可以打乱对方的布置。 赵翊看着身边的小女孩,如果走水路的话,她也就不用再辛苦骑马了。 第二天,赵翊先去将两匹马给便宜卖了,随后又去准备了些干粮、零食,最后跑去渡口雇了一条船,这才回到客栈。 巫剑正在房间里陪小女孩玩她那一堆玩具,见到赵翊回来了,问了一句:“可以走了?” 赵翊不理会巫剑,将肩上的包裹放到桌子上,然后一屁股坐到榻上,喊道:“小小,给赵翊哥哥倒杯茶水来。” 小女孩很乖巧地应了一声,然后跑去倒茶,小小的年纪,不但动作麻利,而且有模有样,“赵翊哥哥,你请喝茶。” 赵翊笑着接过来,一口饮尽,然后将茶杯递还给小女孩,顺便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笑着说道:“还是我们家小小好,可比有些人勤快多了。” 巫剑冷冷地看了一眼赵翊,走到桌边拿起包裹,说道:“走了。” 赵翊从榻上下来,拉着小小的手,一起去帮她收起玩具,小女孩坚持要自己背着玩具,赵翊只好把装着玩具的包裹放到她的肩上,然后再背起她朝外走去。 武陵郡属于荆州腹地,这些年几乎没有受到战乱的影响,郡中百姓的生活尚算安定。 三人从桃源渡口上船,沿着桃水而下,沿途的山山水水,乡间村镇,风景宜人,如诗如画,让赵翊这位到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世面的人,也看得如痴如醉。 赵翊特意打听过,听桃源渡口的老人说起,这武陵郡西临云梦大泽,郡中又多山多水,不但民风彪悍,而且大多人都崇巫信神,而这一条桃水上,各类民间帮派势力盘根错杂,寻常商旅是不敢轻易下水的。 而且还有传说,在桃源山中还有一个叫“世外桃源”的神秘门派,只是没有人见过,不知道真假。 巫剑陪着小女孩在船舱里坐着,赵翊则坐在船尾,和撑船的中年船夫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刚开始,还能见到两岸的村落,以及绿油油的良田,船行过一段时间后,两岸的山便渐渐多了起来。 中年船家叫赵翊回船舱里去歇着,他说船马上就要进入虎啸峡了,那里面水势急,船颠簸会厉害些。 悠闲地坐在船头的赵翊笑着摇摇头,“船大哥,您放心撑船吧,我不怕的。” 赵翊心里知道,那位样貌憨厚老实,有一点点小心思的中年船家,还有一点没有对他明说,那虎啸侠不但水势急,而且还有强人出没。 赵翊贪图沿岸的秀丽风景,宁愿坐在船头吹江风,也不愿意进船舱窝着。况且,他对于那几个劫江的毛贼倒还没放在心上。 中年船夫在这江上营生多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眼力见倒还是有一些,他看船头的少年和船舱里拿剑的那位公子,都生得仪表不凡,肯定不是普通人。 他提醒过船头的少年后,见他根本就不在乎,便也就不再劝了。 船进入虎啸侠后,顿时一阵阵轰隆的水声传来,遄急的河水泛起雪白的浪花。两岸是陡峭的崖壁,上面藤蔓荆棘丛生,各种鸟儿声不断。 赵翊举目望了一遍,然后把眼睛闭起来,用心去感受其中的一切。 风声、水声、鸟叫声、兽啸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初听觉得嘈杂乱耳,细细听过之后,便觉得十分悦耳动听了。 突然,几声刺耳的破空声传来,只见几条钩索如一条条会飞的灵蛇,从两岸飞过来,分别勾住船头和船尾。 船顿时被定住了,接着便是弩箭的破空声传来,无数的弩箭如挺着毒刺的毒蜂,飞向已经被钩索定住了的小船。 中年船家慌乱中被射成了刺猬,翻身倒入遄急的水中,赵翊则急速扑入船舱中。 楚地风云变 第六十九章 绝境 船舱里,巫剑盘腿而坐,右手捏着剑诀,他的那把剑已经出鞘,悬立在他的面前。 外面如毒蜂一般的弩箭,撞上船舱时便纷纷掉落下来,落入滚滚江水中。 毫无征兆的袭击,一下子让赵翊等人陷入了绝死的境地,暂时只能靠着巫剑的剑气将毒蜂般的弩箭挡在外面。 赵翊透过船篷的缝隙向外看去,见那些弩箭都是从两岸的悬崖上射来,悬崖上茂盛的藤蔓荆棘遮住了持弩的人。 突然,两只凌厉至极的弩箭竟然穿透了巫剑的剑气,射入了船舱,赵翊眼疾手快,一手握住了一支,低头看时,见是两支寻常的弩箭。 能射出如此劲道的弩箭,不会是普通的人。 赵翊丢了手里的弩箭,抬头看着巫剑,见他一脸漠然,不惊不怒,小女孩双手抱着头,紧紧地靠着巫剑。 “巫剑,你保护好小小。”赵翊冷声道。 现在的这种情况,唯有主动杀出去,置之死地而后生。况且,躲在船舱里等死,也不是他赵翊的风格。 “我去!”巫剑说道。 他没有给赵翊选择的机会,只见他捏剑诀的右手往船舱外一指,眼前的那把剑化作一道豪光激射而出,小船顿时往下沉,又落回了江面。 原来勾住小船的绳索被巫剑的飞剑给瞬间斩断了。 紧接着,巫剑如一只飞燕般掠出船舱,人在空中时,他伸手招回宝剑,然后当空连划,峡谷里立即风云突变,异象丛生,一朵朵耀眼的剑花自巫剑的剑底催生,巫剑则如一位青衣剑仙,负剑踏在一朵剑花上。 峡谷中的剑花还在不断衍生,远远望去犹如神女散花一般。 而落回的小船顺着河水急速而下,船舱中的赵翊将小女孩搂在怀里,窍穴中的气机透体而出形成一道气墙,护住船舱不被弩箭射穿。 两边悬崖的藤蔓荆棘中飞跃出许多黑衣人,追着江面上的那所小船而去,人人手里都持着一把弓弩,背上的箭壶中插满了弩箭。 凌空站立的巫剑轻轻挥出一剑,顿时有无数的剑花飞向那些追小船的黑衣人。 中者纷纷从悬崖上掉落江中,但巫剑的一剑之后,依然还有不少的黑衣人在沿着崖壁纵跃,追赶着江面上的小船。 巫剑却没有再次出剑,而是如一只飞燕一般,曼妙的身姿在空中不断变换,也去追赶江面上的小船。 这时,左边的崖壁上出现一个人影,是一名身材高大粗壮的男子,肩上扛着一把厚重大刀,披着一件黑色斗篷,遮住了头脸。 他沿着悬崖纵跃奔跑,速度竟然不比巫剑慢。 在与空中飞掠的巫剑平行时,崖壁上的大刀男子大喝一声,双手握刀,对着巫剑横劈出一刀。 巫剑在空中一个翻滚,劈开那道威猛的刀势,同时也随手回了一剑。 先后响起两声巨响,两人的刀势和剑气分别击击中了两边的崖壁,大块的石头脱落下来,掉落到江中。 巫剑与左边崖壁上的大刀男子交了一次手,飞掠的速度便缓了一缓,就在这一刻,右边的崖壁上闪电般窜出一个人影,快速接近空中的巫剑。 那人隐藏在一件宽大的斗篷中,看不清长相。 那人飞窜的速度快,出手的速度更快,就在离巫剑只有五步远的时候,一把黑色短剑如一条神出鬼没的毒蛇,急速刺向巫剑的喉咙。 巫剑脸色微变,手中的剑也不慢,急速迎上了那把黑色短剑,同时身体暴退,但还是险象环生。 身披斗篷的神秘人不止一把短剑,巫剑挡住了刺向他喉咙的那把,却还有一把更隐秘的一把短剑正刺向他的心脏部位。 可谓是千钧一发,巫剑虽然避过了致命一击,但还是让剑气入体,受了不轻的伤。 巫剑借助对方的一击之势,急速往前飞掠去,身影在空中几个变换,便追上了江面上的小船,降落在船尾,一手仗剑,一手拂去嘴角的血迹,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崖壁上的两人。 他那张神色冷漠的脸,透着一丝苍白。 刚才的一击,崖壁上的两人配合无间,显然不是第一次配合出手。左边崖壁上的大刀男子先劈出一刀,意图在阻拦巫剑,至少让他缓上一缓,同时也吸引住巫剑的注意力。 右边崖壁上的那名神秘人再趁机出手,且使用连环两剑,誓要将巫剑击杀。 这名神秘人把握时机和刺杀的手段都非常的高明,显然是一位极其厉害的杀手。 在楚地,能有这样的修为,又有如此高明的刺杀手段的,还真找不出几个。 这虎啸峡有二十多里长,随波逐流的小船,随着水势越来越急,也行驶得越来越快,颠簸也越来越厉害。 船舱里的赵翊见巫剑重新回到船上,而且踏上船时有些虚浮,急道:“巫剑,你受伤了?” 巫剑冷冷回了一句:“没事,小伤。” 两边崖壁上不断有弩箭射来,但当接近小船时,都纷纷掉落进江中。 巫剑又伸手拂去嘴角溢出的血迹,问道:“你还能抗住吗?” 赵翊大声说道:“我扛得住,你真的没事吗?” 巫剑抬头望着崖壁上紧紧追赶的身影,特别是那两人,在等待时机出手,他现在窍穴受损,受伤不轻,还能不能挡住他们的下一击,他没有把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在距离赵翊他们约十里的上游,一艘小船也进入了虎啸峡,船头站着一名白衣公子,正是女扮男装的陆清心。 她一脸着急,眉头深深皱着,口中不断催促船家开快点。 上了年纪的船家,边摇头边说道:“公子,已经是最快的了,再快船就要翻了,可不能冒这个险。” 陆清心管不了这么多,还是一个劲儿地催促着。 一路上,陆清心都是走在赵翊他们的前面,在桃源渡口时,本以为他们要过桃水去武陵城,于是她便提前一天过了桃水,后来见到他们竟然雇了一条船沿着桃水而下了。 陆清心只好急忙雇了一条船,紧跟上去,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心里生出忐忑不安的感觉来。 那名上了年纪的船家贪图陆清心给的船钱极其丰厚,便也答应了这位长得不俗的白衣公子,这一路上来,这位船家已经开始后悔了,果然是赏钱多的事情不好办。 小船进入虎啸峡后,小船顿时快了起来,而船家则瞪大眼睛,紧张地撑船,不使小船行驶得过快。 船头的陆清心见状,又出生催促,这一次,上了年纪的船家无论如何都不听陆清心的了,只一心稳住船身。 正当心急火燎的少女要发火时,她感觉眼前一晃,突然出现一个人来,儒冠白发,如世外神仙,不过当看到他那张贼眉鼠眼的脸是,又觉得像是个猥琐老头,儒冠老人正眯着一双眼睛看着她笑。 “老先生,你怎么来了?”惊魂未定少女惊呼道。 儒冠老人不悦道:“我再不来的话,你的那个小情郎就要去江底喂鱼了。” 陆清心听到儒冠老人说“你的那个小情郎”时,脸上露出一丝羞涩,不过听到赵翊有危险,也顾不得这些,急道:“他遇到危险了?” 儒冠老人捋着胡须道:“那小子如果没有危险,那要我老人家来做什么,行啦!有什么话等救下那小子后,随你们小两口去唠嗑。” 这在以前,陆清心不当面生儒冠老人的气,也会黑着脸不再理会他,而此时的她,却没有生气,反而紧张地看着眼前的儒冠老人。 船家见自己的船上突然多了一个老人,忙跪下来纳头就拜,口中喊着河伯爷爷饶命。 儒冠老人嘿嘿笑了两声,没再去理会,只见他站到船头,挥了挥他那宽大的袖子,脚下的小船突然如有神助,在水面上急速飞掠起来。 陆清心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而那名跪在船尾的船家,则歪倒在船上,一双手死命地抓住船沿,脸色已经吓得惨白惨白。 小船如一条鲤鱼化身后的蛟龙,在遄急的河水中飞速前进,两岸的悬崖在飞速的倒退。 而此时赵翊所在的小船,正面临着被毁灭。 巫剑被那名神秘的刺客给缠住了,再无暇顾及赵翊和小女孩,而另外那名大刀男子则不停地挥刀向小船劈来。 大刀男子的刀势太过威猛凌厉,一路上赵翊以气机化气墙来阻挡弩箭,内息的消耗很大,现在又要抗下大刀男子的刀势,就算他有神秘“清流”支持,也是难以为继。 好在那大刀男子离得远,小船有在急速漂流,临近小船的刀势已经减弱了些,要不然凭赵翊现在的修为,是万万扛不住的。 突然,前面出现了一段落差,急速漂流的小船到了这里时,被冲的凌空飞起,崖壁上的大刀男子瞧准了这个时机,全力向空中的小船劈出一刀。 慌乱中的赵翊气息不稳,气墙顿时被那一刀攻破,他急忙抱起小女孩往前一窜,出了船舱掉落到河里。 而那搜小船则被那一记刀势给劈得四分五裂,散落在河里面,又被急流冲走。 落水的赵翊一手抱住小女孩,一手抓住一截船板,努力稳住身体,他怀里的小女孩哇哇地哭着。 而也就在这时,一艘小船从上游飞速驶来,瞬间就到了赵翊的身边,骤然减慢与赵翊并排这往下游漂去。 陆清心跑到船尾拿起撑船杆去搭救赵翊,河中的赵翊一把抓住撑杆,然后一用力,抱着小女孩从水里飞出落到了小船上。 赵翊蹲下身去看小女孩,见她小脸蛋惨白惨白的,看来刚才吓得不轻。 赵翊拂拭了一下她脸上的水,然后捧着她的脸蛋安慰道:“小小别怕,现在没事了。” 小女孩哇的一声,又哭起来,一双小手死命地拽着赵翊的衣服。 赵翊又安慰了一番,这才起身来看。 见白衣公子打扮的陆清心一双妙目紧张地盯着他,赵翊咧嘴笑道:“这次多谢陆姑娘了,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我们就要喂了这桃水的鱼了。” “小子,先别忙着亲亲我我,等把岸上那些讨厌的家伙解决了再说。”赵翊的身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章 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沮水渡口边,人来人往,有等着渡船过沮水去的,也有刚从沮水对面过来的。 老汉的面摊生意和往常一样,不好也不坏,而且他似乎也不在意,有客人便起身忙活,没客人时就坐在一边坐着抽旱烟。 不过他那双眼睛,总是有意无意地盯着四周看。 在几日前赵翊坐的那张桌子边,这时坐着一个世家公子模样的人,她是女扮男装的景兰。 她身穿黑色长袍,与当日赵翊第一次见到她时一样的打扮。 景兰似乎无心吃面,只是低着头两眼发呆,手中的筷子在碗里随意搅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一旁坐着抽旱烟的老汉,看到这一幕,犹豫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站起来,到炉子边的桌上拿了一碟拌面吃的腌菜,走到景兰面前笑着道:“客官,这是我自己腌制的腌菜,你和着面吃,味道很不错的。” 景兰抬起头茫然地看着老汉,说道:“谢谢!” 老汉咧嘴笑了笑,坐到景兰的对面,他将烟杆在凳子腿上敲了敲,然后连同荷包一起别在腰间,“前几日,有两个长得和您一样俊的小哥,也在我这里吃面,其中的一个小哥,一个劲儿地夸我煮的面好吃,还和我这个老头子聊了好多的话,真是一个不错的后生。” 老汉一边说,一边不经意地看着景兰的反应。 正在埋头吃面的景兰顿时上了心,老汉口中的小哥指的是他吗?这老汉为什么无缘无故地对她说这些呢? 景兰不动声色,依旧低头吃面。 老汉继续自顾自地说道:“只是可惜了,多好的一个后生啊!” 景兰夹面的手停了下来,抬头问道:“老伯,为什么可惜了?发生什么事情吗?” 老汉瞥了一眼景兰,然后转头去看着沮水的江面,叹息道:“可惜了两个好后生,老汉年轻时跟一位高人学了点看相的本事,当日我见那名后生眉宇间有黑气缠绕不散,就觉得他近期会有灾难临身,真是可惜喽!” 景兰放下筷子,拿出几枚铜钱递给老汉,微笑道:“谢谢老伯,您的面确实好吃。” 老汉高兴地接过铜钱,对景兰连声道谢。 景兰去旁边牵过马,然后雇了一艘船,牵着马上了船。 面摊主人老汉眯起眼睛看着乘船远去的景兰,口中喃喃道:“心虽然是硬了一些,却还知道轻重,姑娘嘛,还是个好姑娘。” 景兰过了沮水,策马一路狂奔朝北而去。 那日赵翊偷偷离开君山城,景兰在当天就知道了,还有半个月就是他们俩的婚期了,这个时候赵翊离开君山城,而且还是不动声色,连景府的人都没有告知,这让她感到很好奇。 于是,景兰便让“秋水”中的人秘密地关注着赵翊的去向。 景府里,这段时间里很是热闹,大小姐要出嫁了,而且未来的夫婿还是即将要成为楚王世子的人,府里上上下下的人,都怀着满心欢喜,帮着大小姐准备嫁妆。 特别是青鸾那丫头,整天跑上跑下的,事事都要替景兰过问,比自己出嫁都还要高兴。 景兰却如往常一样,每天都待在西院的花园里,看书、练字、弹琴、打棋谱,只是表面上看起一切如常,其实她心里却不平静起来。 有时候景兰拿着一本书老半天,其实一个字都没有读进去。 前两日,景兰接到“秋水”传来的密报,说赵翊去了青山镇,在一家叫兄弟酒馆的地方住下了,并且还做起了酒馆的伙计。 后来又有一名年轻女子来到青山镇,并且在那家兄弟酒馆与赵翊相遇,他们似乎认识,而且关系还不一般。 本来心里委屈的景兰,听到这个消息后,心里更加烦躁起来。 正当景兰为此烦躁生气时,昨天“秋水”又传来一个消息,有人要在赵翊回来的路上设下埋伏,将赵翊除去。 终究是大局为重,景兰暂时压下心中的怨气,将有人要害赵翊的事情告诉了景虎,景虎听后当即让她派人去青山镇,暗中保护赵翊回来,同时暗中调查,到底是谁动了这个心思。 景虎在景兰离开后,立即离开景府,去楚王府面见老楚王。 景兰纠结了一晚上,今早起来换了装扮,一人一马出了君山城,沿着赵翊回来的路线一路北去。 在沮水渡口时,她心里还在纠结,如果见到那名女子,她要如何去面对? 自小心气就高的她,不愿意在此事上低头。 面摊老伯那有意无意的话,明显是说给她听的,只是奇怪的是,老伯怎么会知道她和赵翊的关系,又如何知道赵翊会遇到危险? 她才不信老伯真的只是从面相中看出赵翊会有危险这么简单。 景兰心里憋闷,可苦了她胯下的马儿了,在她发泄一般的鞭子下,拼命地甩蹄狂奔。 在临近大江的一个小镇上,景兰接到“秋水”的密报,她派去保护赵翊的人,在武陵城郊遭遇了一名神秘人。 结果只有一人逃脱,这人是“秋水”中数一数二的高手,当她找到武陵城内的一个据点时,已经只剩下了半条命。 而赵翊一行人失去了踪迹。 景兰获知这个消息时,终于不再淡定了,如此看来,这伙人的来历绝不简单,而且下定了决心,一定要致赵翊于死地。 景兰没有在这个叫蓼镇的小镇停留,她对属下下了几道指令后,便只身一人往大江边赶去。 就在景兰离开沮水渡口后不久,那个小面摊前又来了两个人,一个是身材有些发福的老者,他身后跟着一个黑衣剑士。 胖老者走到一张桌子边坐下,黑衣剑士抱着剑站在他身旁。 老汉看到两人时,急忙将抽着的旱烟掐灭,快步走过来,到了那名胖老者的面前,老汉躬着身轻声道:“见过杜总管!” 这名胖老者便是杜黄庭,他微微点头,问道:“老铁,有没有什么消息?” “景家大小姐刚刚过江去。”老汉禀报道。 杜黄庭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老汉,眼神慢慢地变冷,躬着身子的老汉,顿时感觉脊背发凉,却一动也不敢动,好一会儿这种感觉才消失。 杜黄庭轻叹了一声,说道:“老铁,念你也是一名老人了,这么多年勤勤恳恳,忠心不二,这一次我就不追究了,管好你这张嘴,不该说的一字也不要说。” 老汉的腰弯得又低了一些,惶恐地道:“多谢总管手下留情。” 杜黄庭站起身来,转身去望着沮水江面,轻声道:“从今天起,你不要在这里守摊了,也不能再让景家大小姐见到你。” 老汉应道:“是,我这就回乡下去。” 杜黄庭扭头看了一眼老汉,然后朝渡口走去。 待两人走后,老汉慢慢地收拾家伙事,做一担挑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说赵翊被及时赶到的陆清心给救起,也不管一身成了落汤鸡,只一个劲儿地道谢,心里别提有多高兴。 看到陆清心好端端地站在面前,赵翊就放心了。 煞风景的功力不弱的儒冠老人,一句话让赵翊和陆清心顿时变得面红耳赤,两厢都不自然起来。 儒冠老人眯着眼睛盯着两人,像是看到什么好看的事物一般。 赵翊听了儒冠老人的话,举头去看两边的悬崖,那些一直追着他不放的神秘杀手,此时踪影全无,一个都没有跟上来。 巫剑也没有了踪影。 儒冠老人嘿嘿两声,说道:“这帮该死的,跑得倒快。” 赵翊见神秘杀手没有再追来,这才整理了一下湿透了的衣服,对儒冠老人行礼道:“感谢老先生的救命之恩。” 儒冠老人背着双手,笑道:“是你的小媳妇出手救的你,我可什么都没有做。” 赵翊讪讪地笑着,也不解释,也不敢去看陆清心,突然觉得有人扯自己的衣袖,扭头看是小小在拉自己,“赵翊哥哥,我好冷!” 赵翊蹲下去握住小女孩的手,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顿时有些心酸,然后他扭头眼巴巴地去看着儒冠老人。 “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也要指望我老人家出马!”儒冠老人哼了一声。 但摆脸色归摆脸色,儒冠老人还是很不情愿地出手,他伸手冲两人轻轻一拂,赵翊感觉一股轻柔的气机包裹着自己,他和小女孩身上的水珠快速地蒸发消失,不一会儿就有变得干净清爽了。 小女孩一脸惊奇地摸着已经变干了的衣服,抬头望着儒冠老人说道:“老爷爷,您是神仙吗?” 儒冠老人悠然自得地捋着胡须,微微笑道:“小姑娘,你觉得我是神仙吗?” “是!”小女孩毫不犹豫地说道。 儒冠老人听后眉开眼笑,连声赞道:“小小年纪,眼光倒是不错的。” 赵翊忍不住笑了笑,他偷眼去看身边的陆清心时,见她也在勉嘴微笑。 小船终于出了虎啸峡,近处的原野,远处的山,视线变得开阔起来,河面的水流也开始缓下来。 一直趴在船尾的船家,这时候终于颤颤巍巍地爬起来,见船上又多了一个年轻男子和一个小女孩,脸色顿时变得非常奇怪。 不过这位年纪不轻的船家,好歹在这桃水上撑了几十年的船,还有些见识,知道他船上的这些人都不是普通人。 于是,他将自己的那点好奇心深深地藏起来,默默地拿起撑杆老老实实地撑船。 赵翊回望那片死亡峡谷,心里还有些余悸,这和他战场厮杀不同,毫无还手的机会,完全只有挨打的份。 如果不是巫剑挺身而出,以命相搏,他怕是早喂了桃水里的王八了。 只是不知道巫剑现在怎么样了,赵翊心里实在担心得很。 赵翊扭头去看陆清心,看她蹲在小小身边,在和她小声说话,别看陆清心平时神色冷漠,对谁都是拒之千里,但此时她却和小女孩有说有笑。 “原来她也有温柔的时候。”赵翊心里想道。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一章 两女相见不相杀 今天是四月二十七,距离楚王世子册封大典只剩下三天。 君山城一如既往地热闹,好事的商家已经开始借机做起了酬宾活动,城中百姓也都翘首以盼,想早日目睹这位世子殿下的风采。 而那些大小官吏,更是忙碌起来,私下里到处打听世子殿下的为人、脾性、喜好等,一个个未雨绸缪,为以后做准备。 反倒是楚王府显得平静些,没有什么改变,也没有什么信息传出。 城中的世家,也就景府一派喜庆,其他的一些家族,明面上一如往常,私下里一般人也难以知道。 赵翊一行人所乘的船,自出了虎啸峡后,便一路畅行无阻,没有再遇到任何的意外。 船快行至大江时,坐在船头一路上谈笑炎炎的儒冠老人,突然站起身来,很认真地对赵翊拱手作揖道:“殿下,咱们就此别过了。” 赵翊先是愣了愣,儒冠老人的此举未免过于突然,不过想想后也随即明白过来,这样的人物能见一面已属不易,希冀他常伴自己的左右就是有些妄想了。 何况,这样的世外高人又怎么会跟随自己去君山城那个熙熙攘攘的世俗之地。 赵翊想明白了这一点,也站起身来,微微点头道:“不知道何时再能见到老先生?” 儒冠老人侧过身子,将两手背到身后,眯起眼睛望着桃水的岸上,赞叹道:“真是锦绣河山啊!只不过这江湖水深,山林隐晦,未免伏下了太多不为人知的危险,殿下你可要多保重啊!” “多谢老先生的教诲,赵翊记下了。”赵翊抱拳作揖应道。 儒冠老人扭头冲赵翊微微点点,然后又转头看向岸上。 赵翊走到儒冠老人的身边与他并肩站立,眺望着桃水岸上的翠绿风景,脸上如有所思。 “殿下,有一个叫李彦的年轻人,目前在东越军中做了个小小的行军司马,他是老夫昔年收的一名记名弟子,还算有些本事,以后如有机缘,殿下可将他招来楚国。”儒冠老人说道。 赵翊听后,忙后退一步,又双手抱拳作揖道:“多谢老先生,我替叔父和楚地百姓感谢老先生的大恩。” 儒冠老人扭头瞥了赵翊一眼,吐了一口气道:“说实话,我也是受了别人的蛊惑才来蹚楚国这趟浑水的。只不过,老夫见了你小子之后,觉得还蛮顺眼的,须知与人相交,除了信义外,这长相也还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老夫年轻时受人待见的原因之一。” 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陆清心和小小,听到儒冠老人最后说的一句话,顿时都勉嘴笑了起来。 陆清心与儒冠老人待的时间长一些,说的话也稍微多一些,对这位奇怪老人的脾性也稍微懂一点。 因此,对于他说的大部分话,她也只是听听而已,并不当做世外高人的敦敦教导铭记起来。 儒冠老人吹胡子瞪眼睛地横了两人一眼,突然把头往赵翊那边伸过去一点,一脸幸灾乐祸道:“小子,这位陆姑娘你打算回去怎么对家里的那位说?” 赵翊没想到儒冠老人突然说起了这个,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的一块心病,至今不知道该怎么办,他一直采取的是能拖就拖、能放就放的心态,不事到临头就不去面对。 这会儿听儒冠老人说起,他顿时目光变得闪烁,嘴里支支吾吾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儒冠老人又正色道:“小子,我可告诉你,这陆小妞已经被我收为义女了,你要是敢对她忘恩负义,又或是敢欺负她,小心我打断你的第三条腿。” 儒冠老人说这话时,一脸的义正言辞,而且说话的声音也很大,船尾的陆清心听得一清二楚。 作为当事人之一的陆清心,虽然做男子打扮,但脸上浮着两片红晕,眼神娇羞,女儿态尽显,她心下也很感动,儒冠老人说话大多时都不着调,但这番话确实都是为了她好。 赵翊不知道儒冠老人早就将他在楚国的情况对陆清心说了,这会儿觉得秘密被当中戳破,心里一片慌乱,他不知道陆清心听了后会是什么反应,也不敢去看陆清心。 “小子,你给我句痛快话!”儒冠老人一点都不给赵翊回旋的余地。 赵翊只好死猪不怕开水烫,深吸一口气,然后冲儒冠老人抱拳作揖道:“老先生的话,赵翊记下了。” 儒冠老人捋须点点头,冲船尾的陆清心使了个眼色,转身一步跨出船去,人已经到了江面上,然后一步步朝岸边走去。 一步踏下,江水晃动,江底的鱼虾受惊急窜,不断跃出水面,场面极其壮观,又极其诡异。 小女孩高兴得拍手大喊大叫,而那名船夫则急忙扔下撑杆,纳头就拜,口中不停地说道:“河伯显灵了……河伯显灵了……” 赵翊和陆清心对望一眼,两人均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到了深深的震撼和深深的感激。 船终于从桃水驶入了大江。 但见茫茫江面,烟波浩荡,横无际涯。 小女孩从未见过大江,顿时紧紧抓住陆清心的手,小脸儿既紧张又兴奋。 “陆姐姐,这是大海吗?”小女孩问道。 陆清心微笑道:“小小,这不是大海,这是大江。” 小女孩茫然地点点头,突然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陆姐姐,你说我们镇子外的小溪会流到这大江里来吗?” 小女孩的问题让陆清心一愣,这是很多大人都不曾去想的问题,她迟疑了一下,点头道:“会啊!” 小女孩还有些不相信,又问:“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书上说‘百川灌河’,意思就是说,这天下的水都是要汇聚到这大江里,然后再流到大海里。” 小女孩得到肯定后,顿时边拍掌边开心道:“太好了!小小以后想家了,就来看看大江。” 所谓童言无忌,而陆清心这位大人却听着有心,不免一阵心酸,想着自己也是一个人只身在外,心下又有些凄然。 她扭头去看船头的赵翊,见他一动也不动地看着大江的对岸,她也凝神望了一眼,突然娇躯一震,脸色变得很难看。 对岸的渡口边,有一个淡黄色的身影,虽然隔得远,但陆清心还是瞧出来了,那个人身材修长,着淡黄色华丽衣裙,头上梳着发髻,插着玉簪首饰。 是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容貌不俗的女子。 陆清心低下头去看着江面,牵着小女孩的手握紧了些。 该来的还是要来的,躲是躲不过的。 赵翊紧张地望着那个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她今日没有扮做一个仗剑飘逸的江湖侠士,也没有扮成一个儒冠闲雅的读书士子,而是一个裙钗鲜艳的大家闺秀。 做这样的装扮可以理解,但赵翊不知道她为什么要来江边迎接,赵翊有着不好的感觉,他偷偷扭头瞥了一眼船尾的陆清心,心里在急速地盘算着。 这一刻,赵翊心里想着,要是自己在虎啸峡中重伤昏迷,那该有多好啊,那样就不用直面这么尴尬的局面了。 船终于要靠岸了,赵翊看着岸上那个亭亭玉立的身影,见她的嘴角始终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不带一丝往日的蛮横,赵翊的心里越发觉得惴惴不安。 船靠岸时,等候已久的景兰对走上岸来的赵翊盈盈一拜,眉宇间带着娇羞,赵翊想伸手去扶,却又有些不敢,怕唐突了,他双手停在空中,脸笑肉不笑地说道:“你怎么来了?” 景兰看着赵翊,微微笑道:“我听说你路上遇到危险,心里很担心,便跟着杜总管来江边迎接,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赵翊看到不远处停着两辆马车,杜黄庭站在马车旁边,他的身边站着一名黑衣剑士,再两边是一队王府的护卫。 景兰又轻声提醒道:“殿下,让客人下船吧?” 赵翊如梦初醒,忙说道:“对对对!” 然后转身望着船上的两人喊道:“陆姑娘、小小,下船来吧。” 一身白衣的陆清心牵着小小,缓步走下船来,走到赵翊和景兰两人的面前站定,小女孩一双眼睛骨碌碌地打量景兰,一点也不怕生。 陆清心很坦然地看着景兰,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景兰的一双妙目也在打量陆清心,眼角也是挂着微笑。 赵翊咳嗽了一声,脸上的尴尬之色难掩,他心里奇怪,杜黄庭怎么杵在那边不过来呢?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得硬气头皮说道:“景……兰,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小小,她父母都在青山镇的灾难中死了,我便将她带了回来。” 然后又牵过小女孩,笑着道:“小小,这位是兰姐姐。” 小女孩很乖巧地喊了一声:“兰姐姐,你真美!” 景兰被小女孩的这一句夸赞逗得开心笑起来,她伸手去摸小女孩的脸,笑道:“真是个又漂亮又聪明的小姑娘。” 赵翊也跟着笑了笑,又对景兰说道:“景兰,这位是陆清心陆姑娘。” 不等赵翊再介绍,景兰走上前一步,伸手拉起陆清心的手,笑着道:“陆姑娘,我叫景兰,我听殿下说起过你,今日见到陆姑娘的花容月貌,兰儿算是折服了。” 陆清心也没想到景兰竟会主动来与她亲近,虽然言辞中带了点“先入为主”的意思,但还算是客气,也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敌意。 陆清心也微笑道:“你过誉了,兰姐姐才是容貌绝世,心儿可比不了。” 一旁的赵翊见两女说话都和和气气的,心里顿时放松了些,瞥见马车旁的杜黄庭依然如一根大柱子似的杵在原地,便偷偷冲他招了招手,示意他赶紧过来。 景兰拉着陆清心的手不放,转身对赵翊说道:“殿下,我想与陆姑娘乘坐一辆马车,可以吗?” 赵翊看着两女,脸上的惊讶表情毫不掩饰,他见景兰热情大方,陆清心则一脸平静,便下意识地点了点。 于是,景兰牵着陆清心的手不在理会赵翊和小女孩,朝着马车走去,赵翊看着两女的背影怔怔发呆,旁边的小女孩走过来拉着赵翊的手,小声说道:“赵翊哥哥,兰姐姐和陆姐姐会打架吗?” 见赵翊没有反应,小女孩用力拉了一下他的手,又说了一遍,赵翊才醒过神来,忙低头说道:“应该不会吧。” 小女孩嘟着嘴说道:“真奇怪,我妈妈以前说,如果我爸爸带阿姨回来的话,她肯定要抄起棍子打阿姨的。” 赵翊黑着脸瞥了一眼小女孩,这鬼丫头,人不大却鬼精鬼精的。 他看了一眼江面,船夫已经驾船离开,便牵着小女孩的手朝马车走去,“小小,赵翊哥哥带你去坐马车。” 小女孩顿时开心得蹦蹦跳跳起来 杜黄庭见众人都朝马车这边走来,才走了几步便停下了,垂手等在一旁。 等到赵翊牵着小女孩走到跟前时,杜黄庭躬身行了一礼,简单问候几句,然后冲赵翊竖起一根大拇指,赵翊则伸出一根食指,瞪眼指了指他。 景兰和陆清心上了后面的一辆马车,赵翊带着小女孩坐了前面的一辆马车,杜黄庭和众护卫骑马前后簇拥着两辆马车缓缓前行。 坐到马车里,赵翊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心里的轻松不亚于一场大战取得了初步的胜利。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二章 言笑晏晏 一行人进入君山城时,已经是薄暮时分,正是君山城夜市开始的时候。 过了城门口约一百步时,后面马车上的景兰吩咐人来叫赵翊,说是有话跟他说。 赵翊走到二女所乘的马车边,告饶一声,便伸手掀起车帘,他见车内二女并排坐着,装扮不同,但神情一样,脸上都带着一丝娇羞,看到他都微笑示意。 景兰说道:“殿下,我邀清心妹妹与我回景府住,她答应了。” 赵翊去看着陆清心,见她微微点头。 景兰又说道:“请殿下放心,我会照顾好清心妹妹的。” 事已至此,赵翊见陆清心自己也同意,便点头道:“如此也好,有什么事情可叫人传信给我。” 其实,此时的赵翊顿感心里一阵轻松,心中最后压着的石头也被搬走了,景兰这么安排,倒真是帮了他一个大忙。 一路上来,赵翊一直在为如何安置陆清心发愁,他本想直接将她带进楚王府,只是几日后就是他与景兰的婚期,这样做很欠妥当,可如果任她一个人住在王府外面,于情于理又都觉得不合适。 左右为难之际,景兰倒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景兰对他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让赵翊有些摸不着头脑,也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世人常说,妇人之心难以捉摸,少女的心何尝不是如此。 既然捉摸不透,赵翊干脆置之不理,他再次爬上马车时,一改之前愁云惨淡的神态,开始兴致勃勃地为小女孩介绍起王府里好玩地方。 王府后院兰厅里,老楚王设下家宴,算是正式接纳赵翊成为楚王府的一员。 兰厅布置相当的讲究,虽没有侯门府邸的奢豪铺张,却有一代“脂粉王爷”的端庄典雅。 世间流传,老楚王年轻时本也是一位爱舞刀弄枪的沙场王爷,只是忽然有一天就褪去战甲,放兵器入库,转而喜好上了养花种草,成为了一位不务正业的王爷。 当时坐在洛阳皇宫正德殿龙椅上的武帝,本来就对这些手握兵马,镇守一方的王爷们渐渐生出了忌惮之心,这位镇守南方疆域的楚王“弃武从花”了,正合了武帝的心意,这位老皇帝一时兴起,便赏儿子一个“脂粉王爷”的雅号。 居中主位席上坐着精神焕发的老楚王,下面设了五席,赵翊坐了左手的第一席,他对面第一席坐着一对夫妻,第二席坐着一个十三四的少女,而他右手边的二、三席分别坐着德阳翁主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 时隔四年,赵翊再次感觉到了家的温暖,特别是他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置身于这温馨和睦、笑语晏晏的家宴中,赵翊愈发觉得世间有些东西是弥足珍贵的,比如亲情,拥有时要珍惜,不要等到失去了才后悔。 居中主位席上的老楚王,显得老怀开畅,整个人也似乎年轻了许多,他发自内心的笑道:“今日的这场家宴,不同往日,咱们楚王府迎来了一位新成员,翊儿是你们黎伯父的儿子,从今往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你们姐弟兄妹之间一定要和和睦睦的。” 众人齐声应道。 赵翊发现坐在他对面席上的男子,一直在装作不经意地打量他,赵翊不以为意,坦然处之。 老楚王兴致颇高地给赵翊一一介绍,他对面席上坐的是大姐君兰翁主和她的夫婿昭明,这昭明便是老国相的大公子,时任君山城令。 德阳翁主是他早就认识的,君兰翁主下手席位上坐的是老楚王的三女儿蒹葭翁主,而德阳翁主下手席上坐的是老楚王最小的女儿灼华翁主。 赵翊拱手一一作揖,微笑道:“见过大姐、大姐夫,二姐、三妹、小妹。” 大姐夫昭明只是微笑回应了一下,君兰翁主则笑道:“翊儿,听说你住进了我昔日住的院子,还把院子的名也改了。” 赵翊扭头看了一眼德阳翁主,那丫头立马辩解道:“不是我跟大姐说的。” 赵翊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对大姐君兰翁主拱手道:“小弟能住进大姐曾经住过的院子,是莫大的福气,至于那名字,如果大姐不喜欢的话,那我明儿就再把它改回来?” 君兰翁主白了赵翊很是妩媚的一眼,吃吃笑道:“以前听父王说赵王府里有一个弟弟,人生得俊,也聪明伶俐,就是不喜欢读书,专好调皮捣蛋,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老楚王靠在软背上,笑眯着眼看着儿女们笑语晏晏,他突然觉得,人间至乐,不过如此也。 赵翊以手抚面,然后重重地叹息一声,装出一副无奈的表情,苦笑道:“我那不喜读书的名声都传到大姐的耳朵里。” “翊哥哥,你小时候也不喜欢读书吗?太好了,我也是!”小妹灼华翁主一脸开心地说道。 德阳翁主立马打趣道:“小妹,以后父王再催你读书,你又多了一条推脱的理由了。” 小灼华人小嘴皮子却不弱,“哼,书读一点就够了,我要练武学剑,等长大了做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岂不威风!” 赵翊本来还怕自己小时候的那点事,成了妹妹们的坏榜样,见识过这位小妹的嘴皮子后,顿时放心了。 “呦,小妹练武当将军,三妹学文做宰相,咱们楚国以后可就不愁咯。”德阳翁主摇头晃脑地说道。 “二姐,你怎么又扯上我了。”蒹葭翁主红着脸蛋说道。 赵翊见这位三妹模样秀气,斯斯文文的,说话也是细声细语的,就是脸皮儿薄的很。 一场其乐融融的家宴,大多都是二姐德阳和小妹灼华在说,大姐君兰也会插上几句,而那位斯斯文文的三妹则静静地听着,几乎不说话。 还有坐在君兰翁主旁边的昭明,却像是一个外人一般,自始至终都没有说过几句话,唯有在一旁赔笑。 赵翊理所当然地成了家宴的主角。 家宴后,老楚王拉着赵翊去了云梦阁,杜黄庭也跟着。 在这里,老楚王的脸上没有了家宴时的笑容,紧绷着脸,眉头也皱了起来。 “翊儿,你可知在虎啸峡伏击你的是什么人?”老楚王开门见山地问道。 赵翊摇了摇头,说道:“侄儿不清楚,只知道是一群弓弩手,其中有两名神秘高手,要不是巫剑挺身而出,我们恐怕就出不了虎啸峡了。” 白天在见到杜黄庭时,赵翊便说起过巫剑失踪的事情,杜黄庭当时便告诉他,巫剑找到了,只是受了很重的伤,已经安排他去养伤了。 赵翊本想去看望一下巫剑,杜黄庭却说巫剑并不在君山城,而且去了一个秘密的地方,等伤好了便会回来的。 老楚王沉吟片刻,又去问杜黄庭:“黄庭,你那边查到什么没有?” 杜黄庭那遍布皱纹却还很饱满的脸,变得有些阴沉,他躬身道:“王爷,据巫剑说,那两名神秘高手有可能是纵横江淮间的‘幽剑冥王’,江湖盛传,他们是‘天字’级别的杀手,不是谁都能请得动的。” 老楚王背负着双手来回踱步,皱着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但那双被皱纹包裹的眼睛,却露着寒光。 “到底是谁花这么大的价钱请来‘幽剑冥王’刺杀翊儿呢?”老楚王喃喃地道。 杜黄庭阴着一张脸,凝重道:“王爷,怕是与册封世子有关。” 老楚王蓦地停下脚步,转身看着杜黄庭,沉声道:“你是说有人不想让翊儿做世子?” “或许是根本就不想让楚王府有世子。”杜黄庭补充了一句。 老楚王转身去望着那副《红尘疆域图》,赵翊感觉平时看着垂垂老矣的老楚王,这时却如春风化雨后的一棵老树,又焕发了勃勃生机,而且透着一股霸道的生命力。 沉默片刻后的老楚王,说话的声音变得平静无波,“黄庭,你觉得是东越或是戎国,还是咱们楚国内部的人?” 杜黄庭将两手掌叠叉着放在身前,皱着眉头想了想,拱手说道:“王爷,请恕老奴直言,老奴认为咱们楚国内部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老楚王转身看着杜黄庭,半晌后轻轻地叹息一声,“其实我早有想过,只是不相信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看来是应该认真对待的时候了。” 然后又转身看着赵翊说道:“翊儿,册封大礼之前的这几日,你就不待在王府内,哪儿都不要去。” 赵翊想了想,点头答应。 他本想溜去景府看看二女相处如何了,只是在这种情形下,看来还是乖乖待在王府里,他虽然不怕,但也不会莽撞行事。 三人又商谈了一阵,看着夜色渐沉,老楚王便吩咐先回去休息。 杜黄庭叫来那名日间跟随在身边的黑衣刀客,让他做了赵翊新的贴身护卫。 这位名叫巫刀的黑衣刀客,并不如寻常的江湖刀客一般,生得膀大腰圆,一脸横肉,而是一个浑身秀气的小伙子。 只是相比巫剑,巫刀没有生得“女儿态”,也不如巫剑那般生得绝美。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三章 不见血的战争 楚王世子册封大礼的前一天,楚王府的大门口来了一名身份特殊的使者。 使者一身暗红色长袍,冠带整齐,手持节杖,颇有些器宇轩昂身姿神态,只是那一张长马脸不怎么讨人喜。 这人自称是东越特使,姓郭,名奉贤,奉东海王之命前来与楚王结盟的。 当王府当值的门房来报时,正在花园修剪花木的老楚王颇感诧异,两家刚熄刀兵,就派使者来结盟,这可不像东海王往日的行事风格。 东海王从辈分上讲,算是老楚王的堂弟,只不过这中间隔了有几代,至于亲情情分更是所剩无几。 老楚王背着手在花园里来回踱步了几趟,思前想后,最后还是准备在神凤殿按礼召见了东越的特使。 并让王府的下人立即去请老国相和景虎,既然不知对方底细,只能先看一步再做打算。 郭奉贤在一名王府内侍的引领下走入神凤殿,他步履平稳,神色自若,身后跟着一名五短身材的中年随从,他手里捧着一个锦盒。 郭奉贤先给老楚王躬身行礼,再又冲老国相和景虎抱拳作揖,然后挺直身躯垂手站定。 老国相首先开口:“东海王派阁下来我楚国,不知所谓何事?” 郭奉贤扫了老国相昭永一眼,微微一笑,平静道:“老国相,郭某早已经禀明来意,此时专门是为楚国与我东越结盟而来。” 说完后,郭奉贤又侧过身去看着王座上的老楚王,依旧语气平稳道:“郭某此次来楚国还有一项使命,我王听闻楚王要在近日册封世子,所以特意备了一份礼物送给楚王,以表祝贺。” 他从那名中年随从的手里拿过锦盒,又说道:“听闻楚王喜好收集天下图籍,云梦阁藏书之丰更是天下所无,为此,我王特意求得洛城学宫祭酒王茂大人手书的一套《春秋》,作为送给楚王的贺礼。” 郭奉贤说完,躬身向前递出,一名内侍快步走来,从郭奉贤手书接过锦盒,然后低头送到老国相昭永面前的案几上。 郭奉贤送出锦盒后,又昂首挺胸地站着,一双眼睛注视着楚国君臣的反应。 老国相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激动,先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郑重地对着锦盒拱手作揖,然后又重新坐好,这才伸手去打开锦盒。 整个过程中,老国相的神色极其恭敬。 如果真是学宫祭酒王茂亲笔书写的,那这套《春秋》的价值,就不是用凡俗的价值能估量的。 一位儒家圣人耗费心气所书写的经典,倾注着圣人所负的气运,一来神鬼难测,二来文运隆盛。 锦盒被打开后,看到封套上所书写的“春秋”二字时,老国相的两眼大放异彩,如久旱之人逢甘露,如久旷之人遇伴侣。 笔力沉稳,字迹醇和,“春秋”二字中蕴含岁月的厚重,山川的广博。 老国相不敢再动手,他轻轻盖上锦盒,示意侍者将锦盒拿给老楚王。 然后转头去看大殿中央站立的郭奉贤,目光稍稍缓和了一些,说道:“东海王送上如此大礼,不知道图我楚国什么?” 郭奉贤微微一笑,神情自若地说道:“郭某此次奉我王之命来楚国,一来送贺礼,二来是促成我们两家的结盟,以便在接下来的乱世中利害相关,共同进退。再者,顺便再向楚王讨要一件东西。” 这时,一直沉默的大将军景虎开口了:“说了这么多,我想最后一项才是你来此的目的吧?” 郭奉贤对着景虎躬身行礼,皮笑肉不笑,“大将军说笑了,郭某此次最重要的使命当然是促成我们两家的结盟。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咱们两家结盟,楚王自然也应当回赠一件礼物给我王,礼尚往来,长长久久嘛。” 老国相哼了一声,嘲讽道:“阁下的脸皮倒是厚得很,却不知东海王看中了我楚国的什么东西?” 郭奉贤挺直了身躯,昂首挺胸地看着王座上的老楚王,朗声道:“《红尘疆域图》。” 正在一心翻看《春秋》的老楚王猛然抬起头来,如一匹老狼王般目露寒光,紧紧盯着大殿中央的郭奉贤,似要一口吞掉这个犯了禁忌的人。 老国相和景虎都感觉老楚王神色有异,心里不免都产生疑惑,一张地图为什么会让老楚王如此愤怒。 他们不知道《红尘疆域图》的真实价值,说起这图,两人也在云梦阁不止见过一次,不过也只是把它当做一张难得的巨幅地图而已。 郭奉贤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威压,这种威压不是因为修为的巨大差距所产生的,而是一个人的地位、经历所产生的,是一种无形的心理压力。 郭奉贤顿时汗流浃背,呼吸变得困难,他咬牙强撑着,眼睛来也露出一股狠劲来。 那名中年随从一步跨出,来到郭奉贤的身边,也不见他做什么,只是默默站着不动,郭奉贤感觉一阵轻松,老楚王带给他的那种无形压力,快速消失不见。 老楚王突然畅怀大笑起来,而且一点也不似作伪,殿中的所有人都不明所以,连郭奉贤也是一脸疑惑。 “我这位堂弟也真是有意思,为了一张地图,又是派兵攻城,又是派人送礼物,他要我送给他就是了,何必这么大费周章呢!” 老楚王从座位上站起来,踱步下来,在距离郭奉贤五步远的地方站定,有说:“郭先生,你今日暂且住下,待明日参加完世子册封典礼后,我们便签订盟约,并将地图一并交给你,还请你回去对我那位堂弟说,无论我们两家的关系变得如何,我总是会记着我们是同一个祖先的兄弟。” 郭奉贤看不透老楚王的想法,只得拱手作揖,说道:“多谢楚王,外臣一定将王爷的话带给我王。” 老楚王冲郭奉贤笑着点点头。 郭奉贤再次作揖行礼,然后转身离去。 老国相和景虎都站起来走到老楚王的身边,老国相不解道:“王爷,东海王这是什么意思?” 老楚王盯着殿门口看了一会儿,回过神来叹息一声,微笑道:“昔日在洛城,我与东海王说起过,说我绘制了一张囊括红尘世界山川湖海的地图,没想到他还记得。” 景虎想了想,沉声道:“这东海王要这张地图,难道说他真有一统天下的雄心?” 老楚王扭头看了一眼景虎,大笑道:“不愧是大将军,东海王的那点小心思逃过不你的眼睛。唉!我的这位堂弟不是一个甘愿做一名安乐王爷的人。” 老国相低头垂手,不动声色,眼睛里却有一丝光芒一闪而逝。 老楚王突然想到了什么,转身去问老国相:“国相,这郭奉贤带了多少人来?” “只带了一名随从,一个锦盒,一纸文书。”老国相说道。 老楚王一愣,随即又点头赞道:“有胆有识,是个人才。” 赵翊靠着回廊的一根柱子,嘴里慢慢地嚼着零食,一双眼睛紧盯着远处往王府外走去的三人,走在前面的是一名王府内侍,后面两人一个是冠带整齐的年轻人,一个是中年随从。 在赵翊的面前,小灼华手里捧着一个零食袋子,边吃着边来回走动,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赵翊手里的零食便是出自她的零食袋子。 “翊哥哥,洛城大还是咱们君山城大?” “翊哥哥,你武艺是不是很高?教我好不好?” “翊哥哥,我听说你这次还带回来一位漂亮的嫂子?” …… 小灼华见赵翊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一处看,显然对她刚才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小眼睛一瞪,嘟起嘴挡在赵翊的面前,双手插着腰。 “翊哥哥,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赵翊伸手将灼华拨开,心不在焉道:“别挡着我,你继续说。” 小灼华见赵翊一直朝大门方向看,根本没有将她的话听进去,顿时哼了一声,大声道:“赵翊,你别看了,嫂子要明天才进府呢!” 赵翊扭头一脸茫然地看着小灼华,疑惑道:“小妹,你说什么呢?什么嫂子?” 小灼华白了一眼赵翊,气鼓鼓地说道:“装什么蒜,看你那望眼欲穿、魂不守舍的样子,不是在想着兰儿嫂子还能想着什么?” 赵翊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他伸手捏了一下小灼华的脸蛋,咬牙翘嘴道:“说什么呢你,小屁孩懂什么!” 小灼华飞快地打掉来捏她脸蛋的手,瞪眼看着赵翊,嘟嘴生气道:“你才是小屁孩,我告诉二姐去,说你老欺负我。” “我就欺负过你这一次,怎么又变成‘老’了?”赵翊一脸委屈道。 小灼华根本不听他解释,冲他瞪眼哼了一声,扭头就走,刚走出几步又蓦地转身回来,一把抢过赵翊手中的零食,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翊目瞪口呆地望着,“人不大,脾气不小。” 赵翊摇了摇头,苦笑一下,转头又看向大门口,脸色已经变得严肃起来。 他听王府的门房说,今天来的两人自称是东越的使臣,两家刚熄刀兵,就有使臣造访,不会是什么好事。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四章 底气 日落时分,赵翊被老楚王叫去了与云梦阁相连的华台。 老楚王凭栏而立,整个身影落在了夕阳里,显得苍老而孤寂,一如那西边要落山的残阳。 赵翊站在杜黄庭身后,他的贴身侍卫巫刀站在他身后。 杜黄庭轻声禀道:“王爷,世子来了。” 老楚王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来,微笑点头,“翊儿,你过来。” 赵翊以为老楚王是找他商量明天的事情,一路走来时,心里还在思索着这事。 他与老楚王并肩站着,举目眺望着泛着金色光芒的湖面。 赵翊心里有些感慨,这几年里他所经历的事情,就如这绚烂朦胧的君山湖面一样,精彩纷呈,让人目不暇接,但却又感觉到很不真实。 老楚王幽幽道:“当初我将楚王府选在这君山湖旁,就是贪图这一方景色,至于堪舆师所说的什么‘倚山傍水,藏气纳福’之类的话,我倒是没怎么上心。那时我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想着做个太平王爷,游山玩水,偎红倚翠,就已经很满足了。后来你父王偷偷找来,改变了我的想法,也改变了我的一生,我记得就是在这华台上,我们把酒聊了一个晚上。” 赵翊并没有收回目光,但一副心思已经全部在听老楚王说话。 老楚王抬头仰望着天空,继续说道:“那晚没有月亮,只有一挂星河临空,北斗七星异常明亮。你父王对我说,他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这个秘密不但关乎王朝的兴亡,也关乎红尘世界的兴衰,总之是大到无法想象的那种。我当时就问他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秘密,你父王笑着举手指着上面说,天被捅了一个窟窿,而且是那种永远都缝补不好的窟窿。我当时愣了愣,然后就大笑起来,以为你父王说的酒话。但是他后来一脸严肃地看着我说,要我必须做两件事情,一是跟他一起寻访能人异士,绘制一幅《红尘疆域图》,不止是包括咱们大风王朝的疆域,而是整个九州、四海、八荒。二是要我好好经营楚地,说将来如果有变故,还有一块栖身之地。” 赵翊忍不住问道:“我父王所说的秘密是什么?” 老楚王眯起眼睛,眺望着湖面,微微摇了摇头,叹息一声道:“连你父王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他只说我们现在的这个世界中,还隐藏有许多小的世界。他还说这一世的红尘世界的气运,比以往的任何一世都要昌盛,昌盛到不但能撑起森严巍峨的王朝庙堂,也能使山野江湖妙彩纷呈,届时九流十家会人才辈出,三教也会借助王朝和江湖的气运横行于天下。” 赵翊又问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叔父,请您告诉我,父王他为什么要谋权篡位?害得赵王府上下全部在那场战乱中丧命?” 这个问题在赵翊的心里埋藏了四年,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也不知道从哪里去获得答案。 老楚王迟疑了一下,看着赵翊说道:“我说这是你父王因为绘制《红尘疆域图》而遭受的劫难,你信吗?” 赵翊看着老楚王,脸上一片愕然,这种虚无缥缈的话,他以前铁定是不信的,现在会稍微信一点点。 老楚王接下来的话,才真正让赵翊震惊,“而且我也受到了诅咒,我楚王封地后继无人,就连我自己也已经寿元耗尽,只剩下三天的寿命了。” 赵翊心中巨震,情不自禁地去拉着老楚王的手,惊呼道:“叔父,这……” “这是真的!”老楚王点头道。 然后苦笑一声,又说道:“这三天的寿命,我还是服用了终南太一山灵虚真人当年赠予的金液玉华丹换来的。翊儿,我必须要看到你坐上神凤殿上的那个位置才能安心离去。” 赵翊这一刻是真相信老楚王的话不是骗他的了,他心里一片慌乱,顿时说不出话来。 老楚王的脸上挂着笑容,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说道:“不要伤心,总会有这么一天的,叔父只问你,如果你坐上那个位置,会不会害怕?” 赵翊摇了摇头,他脸色悲伤,但看着老楚王的目光却无比的坚定。 老楚王欣慰地点点头,自言自语道:“我想也是,一个人敢直面一军,且死战不退,些许风雨又怎能吓到你,我和你父王也安心了。翊儿,叔父有几件事要你答应我。” 老楚王说完后,平静地看着赵翊。 赵翊也平静地看着老楚王,说道:“叔父请说,翊儿无不遵从。” 老楚王又转过身去,举目望着君山湖,暮色越来越浓,湖面也显得朦胧神秘起来,晚风吹过,湖面上不但波涛阵阵,还传来湖水荡漾的声音。 老楚王突然笑了笑,说道:“这是我的一点私心,你姑且听一下,如果到时候形势允许的话,你就考虑。你要记住,作为一个王者,是不能有束缚的,因为你心里装的不能仅仅是一个人或是几个人,而是要装很多人。儒家圣人常说‘圣人之德,藏污纳垢’,说得就是这个道理。” 赵翊静静地听着,今天老楚王的话特别多,也特别啰嗦,不过赵翊一点都不心急,反而希望这一刻的时光永远都不要结束才好。 “德阳、灼华两丫头聪慧过人,也有主见,我是很放心的。君兰嫁给昭明实属无奈,这丫头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柔弱得很,蒹葭外表柔弱却内心刚强,只是她没有自保的能力,这两丫头是我放心不下的,以后就交给你照顾了。” 赵翊微微躬身,一脸郑重地说道:“叔父,请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姐姐妹妹的,不会让她们受到一点伤害。” 老楚王注视了赵翊一会儿,然后伸手拍了拍赵翊,像是放下了心底的一块石头,脸色也舒展开了,他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叔父就放心了。再有就是,现在楚国的这些世家,有真心归顺的,也有貌合神离的,我只是希望,将来如果形势允许,你不要对他们赶尽杀绝,毕竟他们对我楚国还是有功劳的。” 赵翊又躬身应道:“叔父放心,翊儿记下了。” 老楚王点头笑着道:“好!” 然后伸手牵起赵翊的手,边走边说道:“外面风大咱们回阁内去说话。对了,我听说你这次带回来一名女子?” 赵翊心下漠然,情绪低落道:“嗯,不过她又走了。” 老楚王看了一眼赵翊,见他神情变得低落,便不再说了。 陆清心离开君山城的消息,赵翊也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小小昨天去景虎住了一晚,今天回王府对赵翊说起这事,当时赵翊的心里一阵失落。 陆清心离开,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明天他将要与景兰成亲,这是赵翊心里的猜测。 也许陆清心的离开,本来就是景兰对她说了什么又或是做了什么,那日两人初次见面,景兰的表现就很反常。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在赵翊的心里就真会很不舒服,甚至对景兰都会有些反感,只不过,赵翊心里的这种反感和不舒服,更多的是因为他辜负了陆清心坚贞不移的信义。 从陆清心的赠剑承诺,到不辞万里来寻他,结果却在这种情况下,一个人默默地离开。 他不知道陆清心离开时,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但无论如何赵翊自己是不愿意去想象那个画面的。 老楚王拉着赵翊走过虹桥,直接进入阁内,巫刀站在廊间守护,杜黄庭则转身下阁去了。 暮色终于抹去了西边天空最后的一抹亮光,夜色降临了。 站在那副《红尘疆域图》前,老楚王又道出了一则秘密:“翊儿,其实这一副《红尘疆域图》只是我找人绘制的副本,真正的《红尘疆域图》在云梦阁地底,等你达到了武道止境,又或是入了圣人境,你可以开启地宫,亲自去看一看。至于这一副嘛,明天就让那名东越使者带回去给东海王。” 今天老楚王已经说了太多的秘密,赵翊的心里早已经平复了,除了对那副真正的《红尘疆域图》有些期待以外,也没有过多的惊讶。 就在叔侄俩在谈论时,杜黄庭领着两个人走进阁来。 一人甲胄威严,威风凛凛,是赵翊的岳丈大人楚国的大将军景虎,另外一人是位儒冠老者,赵翊未曾见过,据杜黄庭介绍,才知道他是沧浪书院的山长谢观,也是楚地八大世家之一的谢家家主。 赵翊上前向两人行礼,景虎微笑点头,上前伸手拍了拍赵翊的肩膀,称赞一句:“好样的。” 赵翊知道景虎说的是他在淮州军中的所作所为。 谢观脸色平静,对赵翊拱手道:“老朽见过公子。” 赵翊忙又回礼道:“老先生客气了。” 他自幼虽不喜欢读书,但是对于这些有学问的老者,心里还是很尊重的,而且他遇到的好几位老人,都曾不遗余力地帮助过他。 老楚王吩咐众人入座,他自己也走到主位上坐下。 谢观、景虎分别在左右两席坐下,赵翊坐到景虎的下手席,杜黄庭则站到老楚王的身侧。 老楚王的气色看起来不错,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只是眉头始终紧锁着,眼神里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色。 待众人都坐好后,老楚王微笑地点头示意,然后开门见山语不惊人死不休,“今晚叫你们来,是本王有一桩事情要向你们交代,本王只剩下三天的寿命,因此不得不将后事做一些安排。” 赵翊早已经知道,因此没有多大反应,杜黄庭也只是脸上露出伤感之色。 谢观和景虎,两人都是经历过无数风雨,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角色,在听到这个消息时,两人也都是脸色剧变,挺身惊呼道:“王爷……” 老楚王则挥挥手,坦然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本王也已经是花甲之年了,不算是夭折,你们无须伤感。” 顿了顿,老楚王脸色变得严肃,郑重其事地说道:“翊儿刚来楚地,根基不稳,日后还要拜托两位精心辅佐于他,将我楚国的基业延续下去。” 老楚王说完后站起身来,拱手向谢、景二人施了一礼。 谢、景二人忙站起身来,对着老楚王一揖到底。 赵翊从席上站起来,看着眼前的一幕,心下敞亮,他的叔父这是在托孤了,眼前的两人看来是他叔父最信任的人了。 果然下一刻,老楚王又对赵翊说道:“翊儿,你过来给谢山长磕头,从今以后他就是你的老师了。” 赵翊一刻也不迟疑,走到谢观面前双膝弯曲跪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算是行了拜师的大礼。 谢观伸手扶起赵翊,脸上的神色依然波澜不惊,只是转身对老楚王拱手道:“老臣定不负王爷重托。” 老楚王伸手捋了捋胡须,眯着眼笑了起来,脸上一片灿烂,这一刻,他是真的放下了心里的石头。 他能做的都做了,至于以后怎样,已经不是他该担忧的了。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五章 新婚 赵翊的加冠礼及楚国世子的册封礼在楚王府神凤殿里如期举行,来观礼的不但有楚王府的各级官吏,楚地八大世家也有人来,除此以外,还来了几位特别的客人。 一位是罗浮山紫极宫的道家圣人聂士道携道童来贺,贺礼是聂圣人亲笔书写的一副字,四个字:紫气东来。 一位是太瑶山神窟掌教真人天枢真人,携四位风姿卓越仙灵飘逸的女弟子来贺,贺礼比紫极宫的那位道家圣人可丰富名贵多了。 一盒藏真凤髓香,一柄定国符剑,一方右军风字砚,一部天枢真人亲笔抄写的《易经参同契》。 当礼官唱礼单时,这位向来颇为神秘的天枢真人的神气很有些倨傲。 一位是东海王的使者郭奉贤,携带一名随从来贺,贺礼是一部儒家圣人亲笔抄写的《春秋》。 还有一位特殊人物的出现,倒是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震,这人来自戎国,名叫拓跋楼,是戎国的东征王,官居兵马大元帅。 他带来的贺礼,整整装满了一马车,不过只有一样:酒。 戎人以酒论人,量大者为尊。 其余像琅琊王、成都王也都有派使者前来祝贺。 来者都是客,做为典礼总管的杜黄庭都是笑脸相迎,礼照收,客套话照说。 神凤殿中,宾客济济一堂,老楚王一身王冠冕服端坐在王位上,他的下手是身着世子冠服的赵翊。 盛装出席的赵翊,倒真是面冠如玉,俊秀飘逸,任谁也看不出他曾是一位征战沙场的将军,更像是生长在世家豪门中的纨绔公子。 同样,在他身上也看不出王者气度。 一些别有用心的宾客看到这位即将要成为楚王世子的年轻公子,心里不免起了轻视之意。 赵翊静静地看着大殿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眼角边一直挂着一丝微笑。 册封典礼的流程很简单,先是给赵翊加冠,预示他已经成年,接着便是杜黄庭宣布册封赵翊为楚王世子的王令,而王令的最后一条,让在场的宾客顿时一片哗然。 最后一条是这么说的:着令世子轩辕翊即刻继位为楚王,统领楚地荆、交两州军政。 在一片议论哗然中,老楚王缓缓站立起来,用他那双饱经沧桑的眼睛扫视全场,大殿里瞬间安静下来。 老楚王微微一笑,朗声道:“今日是我儿轩辕翊继位楚王和大婚的双喜之日,本王感谢各位的到来,同时本王也在此正告天下,我楚国将一如既往地拥戴文帝,为我大风王朝守住天南疆域。” 老楚王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大殿里寂静无声,所有目光都集中在王座上的老楚王身上,老楚王哈哈地笑了几声,说道:“从今往后,楚王府的一切事物都交由我儿掌管,本王乐得清闲,大家都知道本王有一个外号,还是当年武帝御赐的,叫‘红粉王爷’,从今天起,我就是名副其实的‘红粉王爷‘了。” 大殿中的宾客有面面相窥,却无一人出声。 几位大人物神色不一,老国相一脸激动,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却不知他是为何激动。 大将军景虎则一直面无表情,冷漠严肃,保持着一位沙场将军的端庄威严。 楚王府的各级官吏都是一脸惊讶,甚至有些惊慌失措,显然是事先不知道老楚王的这个决定。 而那几位特别的宾客,脸上的神色也是各不相同。 紫极宫的聂圣人面露微笑,一派谦和冲虚。 太瑶山神窟的天枢真人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戾气,然后闭上眼睛,一副神仙高人的做派。 东越使者郭奉贤则盯着那位新楚王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拓跋楼自坐下来后,就一直自酌自饮,没有停下来过,似乎这些事情与他没有丝毫相干,也不管礼数不礼数的。 册封典礼后面便是世子殿下的成亲典礼,依然由杜黄庭主持。 当身穿大红织锦凤冠霞帔、头罩双凤戏珠红盖头的新娘,在四名清新脱俗的侍女的引领下来到大殿中央时,虽然看不清新娘的姿容,但大殿里尚怀有血气的男子,无不睁大双眼盯着那位让人浮想联翩的新娘。 赞叹者有之,艳羡者有之,妒忌者有之。 赵翊迟疑了一下,终究还是起身缓步走到新娘的身边,顿时,赞叹者和艳羡者全部转变成了妒忌者。 典礼之后,赵翊只是象征性地打了几声招呼,便和巫刀回了太白苑。 一应的招待都交给了杜黄庭,以及老国相、景虎等这些楚王府重臣。 在太白苑门口,心事重重的赵翊碰到了早就守候在那里的老楚王。 老楚王的身边除了一名年轻内侍外,还有一名华服少女,他的二姐德阳翁主。 老楚王神情轻松,精神饱满,看到赵翊时,脸上满是笑容。 赵翊看着眼前神采奕奕的老楚王,心里不禁一痛,他知道他的叔父只是回光返照而已,并非是精力充沛的表现。 “叔父!”赵翊躬身行礼。 老楚王微笑着点头,说道:“我可不是来打扰你洞房花烛夜的。” “弟弟,我是来看嫂子的。”一旁的德阳翁主接着她父王的话道。 老楚王和赵翊不约而同地瞥了她一眼,然后又都移开目光。 老楚王收起脸上的笑容,略带严肃地说道:“翊儿,其他的宾客你可以不管,但是那位紫极宫的聂圣人你一定要去见一下。” 赵翊想了想,点头应道。 老楚王突然哈哈笑道:“好了,赶紧进去吧,我和你父王还等着抱孙子呢!” 赵翊秀气的脸上微微红了,见一旁的德阳翁主一脸娇羞,同时又幸灾乐祸地看着他,便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叔父您多保重。”赵翊勉强挤出了些笑容。 老楚王拉着吵着要进去看嫂子的德阳离开了。 赵翊站在门口张望,直到看不见老楚王和德阳翁主的背影后,这才转身走进太白苑。 临进门时,看到巫刀形影不离地跟着,便停下脚步挑眼道:“我说巫刀,今天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不会也要在一旁看着吧?” 巫刀迟疑了一下,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笑道:“今晚我就在院子里守着。” 赵翊伸手拍了拍巫刀的肩膀,嬉笑道:“有劳了,但是有一点,今晚你的注意力尽可能地放在周围,我屋里你就不用努力窥探了。” 巫刀一本正经地抱拳躬身道:“属下尽量。” 赵翊笑了笑,转身朝内室走去,今天的太白苑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侍女下人们也都是笑容满面,看到赵翊进来,纷纷躬身行礼。 赵翊一路微笑点头,心里却越来越沉重,特别是越来越靠近屋里的那位新人时。 站在自己寝室的大门外,赵翊几经犹豫,始终没有伸手去推开那扇门,最后是一个俊俏伶俐的小丫头从里面开的门,张口甜甜地叫了一声:“王爷,您回来了。” 赵翊从未见过这个小丫头,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她看,一双脚却站着不动,不进门去,也不离开。 小丫头像是醒悟过来一般,忙自我介绍道:“王爷,奴婢叫青鸾,是小姐的贴身婢女,您请进。” 说完后,小丫头已经是脸红得跟个大苹果一般,赵翊想着终究还是要面对的,躲是躲不过的,于是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进屋里。 屋内的布置还和以前一样,文玩雅器,香炉书案,都没有动过,只是张挂了红幔彩带,地板上换上了大红织锦地毯,灯座里都换上了大红香烛,踏进屋里,赵翊问到一股迷人的香味。 他扫视了一周后,缓步走向内室,只见那张宽大的秀榻上,端坐着一位身穿大红锦绣凤冠霞帔、头上罩着绣着双凤戏珠红盖头的新人。 一动不动,也不出声。 赵翊的心里却有些紧张起来,但同时因为心里有一层疙瘩没有解开,也在犹豫着要不要过去。 小丫头红着脸在一旁提醒道:“王爷,小姐等着您掀盖头呢!” 赵翊嗯了一声,却不见移动脚步,最后在小丫头频频不解的注视下,赵翊才下定决心走过去。 他站在新人的跟前,从小丫头手里接过喜称,却又犹豫再三,最后才颤颤巍巍地去掀盖头。 这是一个快速闯进他生活的女子,或许是天意,也可以说是缘分,让他连一点拒绝的机会都没有。 他以前在王府里偷偷看的那些写才子佳人的小说,里面有一句堪称经典的话,说那些才子佳人都是‘有缘千里来相会’。 他与眼前的女子似乎就是这样的,要不然一个在北,一个人在南,怎么就那么巧,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呢。 只是人家是佳人,他却未必是才子。 赵翊心里想起了与景兰相识和经历的一些事情,一时感慨,倒是把先前心里的反感和怨恨给冲淡了些。 面前的女子娇艳绝伦,一双剪秋水含情脉脉,樱桃嘴唇则有着无限的诱惑,一头如云发髻,插着凤钗珠玉,又显出一种高贵不可攀的气质。 闪烁的烛光下,眼前的女子简直美艳不可方物,赵翊有那么一刻是失神的。 景兰微微低着头,眼睛也不敢直视,双手互相紧紧攒着,平时干练霸道的女子,这时露着一副娇羞羞的女儿态来。 一旁站着的小丫头勉嘴偷笑,很懂事地默默退到外室。 赵翊在景兰的身旁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心里一直怀着些期待的新娘,见新郎掀了盖头之后便没有了进一步的动作,这时看到他坐到自己的身边,还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里顿时一沉。 景兰把头埋得更低了,娇羞的脸逐渐变得漠然,她轻声道:“陆姑娘已经离开了。” “我知道。”赵翊也轻声回答。 景兰咬了一下嘴唇,迟疑片刻又说道:“你是在责怪我吗?” 赵翊摇了摇头,说道:“我不知道。” 景兰咬着嘴唇的力道又加重了一些,眼睛里已经泛起了泪光,一双手紧紧拽着衣裙。 一向是流血不流泪,比大多数男儿还坚强的景府的“兵家才女”,此刻竟委屈得哭了。 本来洋溢喜气的洞房里,却弥漫着一股寂静和暗自流淌的伤愁。 两人就这么默默地坐着,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又过了一顿饭的功夫,最后是差不多过了一局棋的功夫了。 景兰终于伸手擦拭了一下已经流淌到下巴的泪珠,努力平缓情绪道:“就算你要怪我,我也还是会那样做的。” 赵翊一言不发地站起来朝外走去,走到内室门口时,又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景兰正好也在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愤怒,一张娇羞美艳的脸,已经变得梨花带雨。 “我要出去招呼一位重要的客人,你等我回来。”赵翊丢下一句话后,便快步朝外走去。 正在外室守着的小丫头,如一只受惊了的猫,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新郎离开洞房。 此时的天还大亮着,一轮红日高挂,四方世界乾坤朗朗。 楚地风云变 第第七十六章 华台论道 烛火摇曳的洞房里,大红锦绣的宽大秀榻上,景兰静静地端坐着,如一朵在静室盛开的芙蓉。 俊俏伶俐的小丫头在一旁偷看着,见她们小姐的脸上的表情也是偶有变化,让人难以琢磨。 时而如空谷中的一株小草,平平静静,无风不动。 时而如风雨中盛开的花朵,梨花带雨,犹自微笑。 终于,端坐在秀榻上的绝美新娘轻叹了一声,“青鸾,去给我找点吃的来,我有些饿了。” 一直紧张担心的俊俏丫头顿时松了一口气,忙响亮地应了一声,往外室跑去。 不一会儿,俊俏丫头便一手端着一个花纹蓝色琉璃盘匆匆跑进来,开心道:“小姐,外室放了好多好吃的点心,我给你拿了几样。” 景兰看了一眼始终笑脸如花的小丫头,伸手接过一个琉璃盘捧在怀里,然后拿起一个个桂花糕不停地往嘴里丢,看得一旁的小丫头目瞪口呆。 连她都看出来了,小姐不是饿了,而是在拿桂花糕赌气。 俊俏丫头将手里的另一盘糕点放在秀榻上,又跑出去倒了一杯茶进来。 景兰也是一把接过茶杯,往嘴里猛喝一口,然后伸长脖子使劲吞了几口,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这一切都被俊俏丫头看在眼里,她轻声问道:“小姐,您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景兰白了一眼俊俏丫头,将手里的琉璃盘和茶杯都递给她,然后起身往四周看,室内的一应摆设布置,偏文雅温馨,书画文墨,琴棋花草,无一样不是显示这是一间女子的秀榻,外室的布置也差不多。 刚刚还满腔愤怒怨恨的新娘子,这会儿嘴角微微上翘,一双水灵灵的杏眼也露出笑意来。 俊俏丫头的目光始终随着自家小姐移动,自家小姐一会儿满脸愤怒,一会儿又哀怨落泪,一会儿又眉开眼笑,她看得是满心疑惑。 只不过她想到自己只是个贴身丫头,虽然小姐平时待自己很不错,似乎也并没把自己当下人对待,但那是在景府,如今进了这森严王府,说话做事自是不能像以前般由着自己的性子了,帮不上小姐的忙,也不能给她添乱子。 俊俏丫头默默地将秀榻上收拾干净,将锦被拂平,然后端着两只琉璃盘出去了。 等她再跑回来时,看到自家小姐已经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拿着一册书在认真翻看。 俊俏丫头又跑出去,泡了一壶热茶进来,斟了一杯放在书案上,然后默默退到一边。 按理说,赵翊应该趁今天的机会,好好去笼络一番人心的,即使他不这么做,至少也应该多露露面,给足来宾的面子。 实际的情况是,自典礼结束后,这位新楚王便没有再露面了,一应的接待都交由老国相和景虎两位楚王府重臣。 是以典礼后,楚王府各级官吏、八大世家的人、各藩王的使者等都逐渐离去了。 守在神凤殿门口的杜黄庭对他身旁的一名黑衣侍者轻声吩咐了几句,看到黑衣侍者领命去了后,然后转身往云梦阁走去。 老楚王先是将云梦阁三楼里张挂的那张巨幅《红尘疆域图》拆下来,放入一个长条形大木盒中,然后让杜黄庭亲自给东越使者郭奉贤送去。 待杜黄庭领着人出去后,老楚王眯起眼睛环顾空荡荡的阁内,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最后微微的点了点,然后背负双手往阁外走去。 二十载不舍昼夜,一朝离去。 不舍? 非也。 人事代谢,往来古今。 这不过是岁月长河中的一段插曲,该做的他都做完了,现在他要做的,是带着他的满园春色去见他心爱的人。 老楚王走了,新楚王来了。 赵翊命人在华台上设下一席,他凭栏眺望君山湖,静静地等待他即将要见的人。 布衣青衫的聂士道两手空空,跟在一名王府内侍的身后,而他的身后跟着那名小书童。 赵翊走到虹桥口迎接,先是拱手作揖,然后邀请聂士道入席,礼数周到,毕恭毕敬,毫无一代藩王的架子。 已是申时,艳阳当空,碧空无云,细微的风徐徐吹来。 一亭帷幕遮挡,赵翊和聂士道对案而坐,案几上除了茶水外,还有点心和水果,两名粉衣小环侍立在一旁,那名小书童站在聂士道的身侧,目不斜视,平心静气。 聂士道首先开口道:“曾经以一人之力独抗东越一军的沙场将军,竟然文弱如书生,世人常说,人不可貌相,诚然如此。” 赵翊咧嘴笑了笑,说道:“先生何尝不是如此,一位外表如乡村私塾先生的中年文士,谁又能想到是紫极宫的道家圣人呢,先生请喝茶!” 聂士道伸出两指捏住杯子,放到鼻间细闻了一下,然后轻茗一口,点头赞道:“君山明前茶,冠绝天南。” 赵翊却是端起茶杯,仰头一口饮尽,吧唧了一下嘴,细细回味满口茶香,然后不再绕弯子,脸色变得恭敬,拱手道:“先生,请恕在下直言,敢问先生‘止战之愿’在当今世界是否可行?” 聂士道年过不惑,却依旧面冠如玉,宽阔面额,浓黑的眉毛,一双狭长眼眸显得晦涩高深,听了赵翊的问题后,他转头望向茫茫湖面,目光茫然,略带忧色,再加上两鬓微微显露的斑白,看起来有些风霜之貌。 一侧的小书童望见自己先生显露出这副神情,微微嘟起了嘴。 赵翊没有去打扰面前的道家圣人,低头细细地品着杯中茶。 等到赵翊将杯中的茶全部品完,对面的道家圣人才幽幽道:“天道贵生,勿以杀伐为要,我之止战之念,并非是儒家所说的‘仁德’,也非是墨家所说的‘非攻’。” 聂士道停顿了一下,又轻声念道:“无以人灭天,无以故灭命,无以得殉名,谨守而勿失,是谓友其真。” 赵翊自幼不喜欢读书,对于聂士道最后的碎碎念念,他听得一知半解,好在记性还不错,他努力记在心里。 正当赵翊在思索聂士道的话时,聂士道又爽朗的地笑道:“王爷今日找聂某来如是谈王图霸业的话,这是为难聂某了。” 这位以入世闻名的道家圣人又恢复了往日潇洒自若的神态。 赵翊嘿嘿笑了笑,说道:“先生见谅,因为之前对先生的所作所为有所耳闻,是以有刚才的一问。” 然后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又继续说道:“刚才有唐突之处,还请先生见谅,我以茶代酒向先生道歉。” 聂士道微笑点头,称赞道:“王爷虽年少,经历不凡,胸襟气度亦是不凡,这楚地两州十五郡,疆域虽小,前途却不可估量。” 得到一位圣人的称赞,赵翊心里高兴,神情却依旧淡定稳重,说道:“先生谬赞了,今日冒昧请先生来此,是有一事想请教。” 赵翊两眼直视着对面的道家圣人,神色自若,目光坦然,在得到对方点头回应后,继续说道:“敢问先生,何为滴仙人?这世间是否真有妖魔鬼怪?修道真能长生吗?” 聂士道微微皱起眉头,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低头喝了一口茶后,才说道:“王爷作为兵家修士,也对这些虚无缥缈之事感兴趣?” 赵翊郑重地点了点。 聂士道点点头,脸上变得凝重起来,“天道玄远,而红尘薄命,这其中的道理,怕是只有达到‘与天地参’的境界才能明白,九流十家的圣人,说白了无非是天道以气运造就的棋子,连万物都尚未悟透,又岂能比肩天地大道。” 说到这里,这位道家圣人的表情有些伤感起来。 “与天地参,那是什么样的境界?”赵翊轻声自言自语道。 聂士道眼中的茫然之色瞬间隐退,他接着赵翊的话题说道:“世间的修炼异彩纷呈,其实说到本质,也就两种,一种以力证道,一种以心证道。武道外强筋骨,内修真气以强经脉,滋养五脏六腑,开周身窍穴,循环不息,以成周天大道,纯粹武夫便是走的这条路。练气士开气海,炼精化气,讲究平心静气以修心,从清静处感悟自然大道,每提升一层心境,便是提高一层修为,九流十家中人大多都是走的这条路。当然,现在的兵家修士和巴蜀的剑修,走的是两者结合之路。” 赵翊的本意是想向聂士道多了解一些他叔父跟他说的那个秘密,而聂士道借此跟他说了一些修炼的道理,这让他受益匪浅。 聂士道继续说道:“亘古相传,宇宙本分为三方世界,上有青冥,下有幽冥,中间红尘。后来青冥遭劫坠落红尘,在红尘世界中形成了一方方小世界,道教所谓的洞天福地便是其中之一,而青冥世界中的神灵便成了红尘世界中的滴仙人。至于妖魔鬼怪,这方世界何其多,只是看它以什么样的形式存在罢了。” 聂士道的话说得并不详细,只有一个大概,在赵翊听来,犹如听道家天书一般,努力思索一番后,仍然不得要领。 聂士道见眼前的这位年轻人,不像是一位执掌两州军民的王爷,倒像是一位书院中滋滋求学的学子。 他突然站起身来,然后整理一番仪容,脸上的神色也变得庄重,拱手对着赵翊一揖到底,口中道:“聂某有一事相求。” 赵翊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急忙起身扶起聂士道,口中说道:“先生但说无妨,不要这么客气。” 聂士道身体依旧躬着,说道:“请王爷将罗浮山赐聂某,作为聂某潜心修道之地。” 赵翊听后一阵错愕,迟疑片刻后,顿时明白了这位道家圣人的意思,忙点头道:“好,罗浮山从今往后便是先生的道场。” 见赵翊这么爽快的答应了,聂士道又躬身谢道。 赵翊明白,聂士道向他要罗浮山,一是名正言顺地归附楚国,二是聂士道要以罗浮山为根基,开宗立派。 对于楚国来说,这是天大的好事,他怎么会拒绝呢。 一位方外之士和一位世俗王爷的一番会面,在各自达到目的后,便都没有了再继续待下去的意思。 湖光景色虽好,却是有茶无酒,可论理却不可谈情。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七章 芷兰亭里酒香溢 聂士道走后,赵翊又在华台待了一会儿,茫茫君山,浩浩碧波,似乎有一股奇特的吸引力,每当赵翊凭栏而立时,就会不舍得移开脚步。 君山湖如一名高深莫测的江湖侠士,又如一名温柔娇滴的怀春女子。 以江湖相期,烟霞相许。 如中年乡村私塾先生的聂士道,本于道家,却有些纵横家的风范,少了些山林闲适意,多了些红尘进取心。 这是赵翊对这位想在罗浮山开宗立派的道家圣人的感觉。 有了这位道家圣人坐镇罗浮山,楚地的山野气运便也稳固了些。 之前的一些经历,加上今天的一番谈话,在赵翊的心里滋生了一个想法。 赵翊瞥见巫刀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了栏杆边,这些由杜黄庭直接掌管的“巫影”,是一群很奇特的人,目前赵翊接触过的有两位,都做了他的贴身护卫,一名巫剑,一名巫刀,名字跟他们所使的兵器相同。 巫刀双臂环抱着名唤惊雷的刀,除了长相与巫剑大相庭径以外,平时的姿势倒是有很多相似之处。 赵翊也学着巫刀抱着双臂,问了巫刀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知道巫剑是男的还是女的?” 巫刀回答的倒是很直接:“王爷对他有兴趣?” 赵翊咧嘴一笑,毫不掩饰道:“如果是他是女子的话,倒还有些兴趣,如果是男子的话那就拉倒。” 长相斯文的刀客毫无顾忌地伸了一个懒腰,一点也没有作为贴身护卫的严肃,边打哈欠边说道:“王爷,你如果要知道巫剑是男是女,我告诉您一个稳妥的办法。” “什么稳妥的办法?”赵翊感到好奇。 巫刀一本正经地说道:“亲自上手验身就行了。” 赵翊猛然扭头看着不远处斯斯文文的刀客,一脸惊愕地看着他,随即又咧嘴笑了起来。 “确实是个非常稳妥的办法。”赵翊点点头道。 直到头顶的日头已经偏到了西山,赵翊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华台。 在东园长廊里,赵翊碰见了三翁主蒹葭,这位三妹妹平日里很少步出她的蒹葭苑,除了她们姐妹之间,她也几乎不见外人,自那天家宴后,赵翊便没有再见过她。 看到赵翊走过来,蒹葭便停下脚步等候着,待到赵翊走到身前时,她款款地福了福,樱桃小嘴轻启,细声细语地叫道:“翊哥哥!” 她身后跟着的一个粉衣侍女倒是大大方方地向赵翊行礼。 赵翊微笑着喊了一声:“蒹葭!” 那日宴会上赵翊没有认真去看这位三妹妹,这会儿近距离来看,他发现眼前的三妹妹与其她三姐妹还真有些不同。 蒹葭面貌清瘦,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一身碧绿长裙衬得她如一株迎风生长的纤细小草,很惹人怜爱。 蒹葭面带羞色道:“翊哥哥,你是要去见父王吗?” 赵翊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这位逢人便会脸红的妹妹,微笑点了点头。 蒹葭见赵翊只点头不说话,脸上的红晕又增了一分,她躲避着赵翊的灼灼目光道:“父王此时正在花园里与太瑶山神窟的天枢真人喝茶闲谈,蒹葭刚从那边过来。” 赵翊又微笑点点头,说了声好。 蒹葭便低头说了声:“翊哥哥,蒹葭先回去了。” 赵翊还是微笑点点头,侧过身看着蒹葭从身边经过。 真的是温柔似水,羞如含苞之花朵。 蒹葭走出几步又停了下里,转身喊了赵翊一声。 正在看着蒹葭的赵翊忙问道:“蒹葭,还有事吗?” 蒹葭低着头走回来几步,几次偷看赵翊,红着小脸却不说话。 “蒹葭,是有什么事要翊哥哥帮忙吗?” 听到赵翊又开口问,蒹葭微微点点头,再次抬头看赵翊时,不但脸蛋红晕,眼睛里还带着泪水,委屈道:“那个天枢真人要将我带回太瑶山做神窟的弟子,可是……可是蒹葭不想去。” 这太瑶山神窟,赵翊先是从沮水渡口边的面摊老人口里听说,然后又在青山镇外遇到两名神窟的弟子,这次又见到了喜欢装模作样讲排场的天枢真人,心里对太瑶山神窟的印象极坏,如今听到天枢真人要收蒹葭做弟子,心里便不喜。 赵翊走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擦去蒹葭眼角边的泪珠,柔声道:“蒹葭放心,我不会让那什么天枢真人把你带走的。” “真的吗?”蒹葭眼巴巴地看着赵翊问道。 赵翊面带微笑,点了点头。 蒹葭那张带着红晕的小脸顿时露出羞涩的笑容,开心道:“谢谢翊哥哥,蒹葭走了。” 说完带着她的那名贴身侍女快步走了。 赵翊转过身来依旧朝花园的方向走,心里想着哪天去蒹葭苑看望一下这位三妹妹。 快到花园门口时,赵翊停下了脚步,想了想又转身往回走,巫刀双臂怀抱着惊雷,只默默地跟随在赵翊的身后。 两人七拐八拐,走回到太白苑的门口,赵翊刚准备踏入苑去,突然抬头看向北山的方向,心有所感,便对身后的巫刀说道:“我要去北山山顶一趟,你不要现身。” 赵翊一路快奔上到北山的山顶,这时西边天空的日头刚好变作残阳,烧出了漫天的火红色云霞。 站在芷兰亭外,赵翊的两眼紧紧盯着亭子里,一双桃花眼眸微微眯起,脸色平静,没有表情。 “一个人喝酒无聊得很,可算是把楚王给盼来了,一起来喝一杯?” 亭子里的石凳上,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一身紫色锦衣长袍,披散着头发,他面前的石桌上摆着一坛酒,两只酒碗。 这个中年男子赵翊见过两面,一次是在秦州的无名山顶,两人还“拳拳到肉”地交过一次手,第二次便是白天在神凤殿上,不过中年男子只顾着自酌自饮,两人并无交集。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中年男子像是特意在这芷兰亭里等他。 赵翊向身后挥了挥手,然后举步走进芷兰亭,拱手道:“东征王好兴致,居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只是不知道手中的酒是否合口味?” 拓跋楼也不还礼,依旧端坐在石凳上,端起盛满酒的碗,喝了一口,才说道:“本王这些天在你们楚地走了走,这人嘛勉强还算可以,只是这酒就差了许多,入口绵软无力,越喝越没劲。” 赵翊坐到拓跋楼的对面,双手捧起酒坛将桌上的两只碗倒满,然后端起一碗喝了一口,微笑道:“拓跋王爷盖世英雄,豪气干云,自然是看不上我们楚地山野乡村里的寻常水酒了。” 拓跋楼抬头直视着对面的年轻王爷,目光中虽然带着威严,却没有攻击性,他直接了当地说道:“本王想让楚国向我戎国称臣,不知道楚王做何打算?” 赵翊又倒了一碗酒喝了,脸色平静地说道:“咱们已经打过一架,本王虽然知道不是拓跋王爷的敌手,但也不介意再打一架。” 拓跋楼脸色一愣,对于赵翊的回答有些意外,随即那张威严的脸笑了笑,说道:“想打架再过十年吧,就你现在的那点力气,给本王挠痒痒都还不够。” 赵翊瞥了一眼脸色平静说话却盛气凌人的拓跋楼,边给两人倒酒边说道:“打架虽然打不过你,但是喝酒却未必喝不过你。” 拓跋楼饶有兴致地看着赵翊,笑道:“今晚可是小王爷的洞房花烛夜,你忍心丢下如花似玉的新娘子,跑来和我这个粗汉子喝酒?” 赵翊一脸委屈道:“我也不想啊,都走到门口了,还不是被你叫来了。” “本王也就是那么一叫,你可以不来的。” “不行啊,拓跋王爷无声无息地来到我楚王府,我怎么能不管不顾呢,万一拓跋王爷生气了,拆了我的亭子,那就得不偿失了。” 赵翊边说着边四处张看,一脸守财奴的表情。 拓跋楼嘿嘿笑了两声,“放心吧,就算拆了你这破落亭子,本王也赔得起。” 赵翊也嘿嘿两声,说道:“既然如此,哪天我去西京了,也去拓跋王爷的府中坐坐。” “本王欢迎,除了好酒招待,我还可以将我的女儿许配给你。”拓跋楼一本正经地说道。 赵翊咧嘴笑了笑,忙端起酒碗放到嘴边,内心有几分尴尬。 两人默默地喝了两碗酒,赵翊又问道:“拓跋王爷现在是几品修为?” 拓跋楼听后脸色不屑地哼了一声,说道:“所谓的武道九品,不过是一些人的附庸风雅,学着士林评定士子高低的法子,胡编乱造的。” 赵翊顿时又是一阵尴尬,自己的武道修为虽然不算很低,但是对于这些修炼的常识,他确实是知道得甚少。 拓跋楼毫不理会赵翊的尴尬神情,喝干一碗酒后,说道:“所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无论是武夫、练气士、剑修,都脱不开这一点,只是大家爬楼的方式和路径不同而已。” 赵翊聚精会神地听着,如一个好学的学子一般,见拓跋楼停下不说了,忙拱手道:“还请拓跋王爷教我。” 谁知拓跋楼瞥了赵翊一眼,说道:“你又不是我的徒弟,我为什么要教你。” 赵翊再次尴尬无语。 芷兰亭里,两人你一碗我一碗,直喝到残阳消失,繁星高挂,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中途赵翊叫人又搬来了好几坛酒,都是拓跋楼这次从西京带来的戎酒,酒烈程度远远超过了楚地的屠苏酒。 直到鸡叫三遍,东方天际有些发白时,两人喝完了亭子里所有的酒,方才停了下来。 拓跋楼站起来走到亭子边上,背负着双手,举目眺望着夜色下的君山湖,平静地说道:“楚王陪着本王喝了一晚上的酒,作为报答,本王保证戎国骑兵一年之内不踏入楚地。” 赵翊望着拓跋楼伟岸的背影,略带着幽怨地口吻说道:“昨晚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报答是不是应该翻倍?” 拓跋楼毫不理会赵翊的话,一步向亭子外迈出,只见身影一晃,便消失不见了。 清晨的山顶,微风兮兮,拂过人的身体,使人清爽。 赵翊走到亭子外的台阶上,举目望向君山湖,巫刀如鬼魅一般,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依旧是双臂怀抱惊雷,懒洋洋地望着别处。 赵翊双手叉腰,扭了一下腰肢,然后伸了一个懒腰,轻松说道:“下山咯!”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八章 密谋 太白苑兰室中,灯火通明,西窗下的书案边,一身新娘红妆的景兰,一只手支撑着头闭目睡着了,她的对面,俊俏小丫头头枕着双手趴在书案呼呼大睡。 赵翊轻手轻脚走进兰室,看到西窗下的这一幕,会心地笑了笑,同时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他轻轻走近书案,先看了一眼睡得口水都打湿了衣袖的俊俏丫头,然后又去看自己的新娘,目光不由得一呆,那是一副美轮美奂的画面,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抛开一切来讲,自己能娶到这么一位无论是样貌、才学、家世都是一流的女子,实在是莫大的福分。 赵翊在心里暗自叹息一下,然后走到一身红妆的新娘子身前蹲下,伸出双手轻轻抱起她,转身向那张很大的秀榻走去。 景兰在赵翊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后,鬼使神差地又立即闭上了眼睛,胸腔里的那颗心却加速地跳动起来。 感觉到赵翊将她搂抱起来,景兰的心跳更快了,脸颊也有些发烫。 赵翊将景兰轻轻地放在秀榻上躺好,站在塌边看了一会儿后,转身走到景兰刚才坐的书案前坐下,随手拿起书案上摊开的那册书,见是前朝纵横大家左太冲所著的《长短术》,一向不喜读书的赵翊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他扭头看了一眼躺在秀榻上的景兰,心想这女子真是与众不同,不喜欢风花雪月,而喜欢兵策谋术,赵翊苦笑着摇了摇头。 秀榻上的景兰一直偷偷观察着赵翊的举动,见他将自己放在秀榻上后,只是在秀榻边傻站了一会儿,就转身离开了,满怀着期待的新娘子顿时变得有些失落,心里暗骂他木头不知道多少遍。 四更天刚过,君山城还在夜色下寂静沉睡,天空清冷无月,唯有点点繁星。 昭府临后巷的一扇小门突然开了,悄无声息地走出两个人,两人都披了一件黑色斗篷,将整个脸都隐藏在斗篷里。 到了巷子中,走在前面的那人东张西望,显得有些紧张。 后面的那人则走到前面那人的身边,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伸手抓住他的一条胳膊,如一只狸猫一般,纵跃而起,飞檐走壁,穿街过巷,最后落在东城的一座四合小院里。 两人都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真容来,一个脸长如马脸,一个身材五短,一脸横肉,正是东越使者郭奉贤和他的随从。 郭奉贤将手里包裹递给随从,笑着说道:“雷兄,赶紧收拾一下,等城门一开,咱们就离开。” 这名姓雷的中年男子,是王府郭老总管给他派的随从,郭奉贤只知道他曾经是一名江湖豪客,身手相当的不凡,来楚地的一路上,郭奉贤没有把他真当一名随从对待,就是称呼也是亲切地叫一声“雷兄”。 雷姓男子抱拳应道:“是,大人。” 郭奉贤没有进屋去,他背负着双手站在天井边,抬头仰望着无际的星空,一张长脸上露着无比开心的笑容。 这次作为东越使者来到楚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日,但是收获却着实不小,不但顺利拿到了《红尘疆域图》,而且还结识了不少的楚地权贵,为日后铺下了道路。 昨天楚王府的册封典礼结束后,郭奉贤在回四合小院的路上,被一名老者给拦下了,然后将他带到昭府的后巷里,从后门进入昭府,然后又跟着那名老者穿堂过室,最后来到一间书房里。 当郭奉贤看到半躺在藤椅上的老者时,心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是又开始疑惑起来。 藤椅上的老国相抬眼看了一眼郭奉贤,见他神情自若,无丝毫的紧张和局促,不禁暗自称赞。 郭奉贤躬身作揖,口中道:“奉贤见过国相大人。” 郭奉贤行完礼后,就双手合在身前站定,目不斜视,只静静地看着藤椅上的老国相。 藤椅上的老国相一脸平静,目光却晦涩莫测,对于郭奉贤的行礼毫无反应。 一老一少就这么僵持着,但是书房里的气氛却不显得如何的紧张,最后还是郭奉贤主动开口:“国相大人请郭某来,不知道有何吩咐?” 郭奉贤从进门来,无论是举止还是说话,都是极有分寸,也极为客气,没有显露出一点外臣的对立姿态。 老国相突然从藤椅上翻身坐起,动作竟然干净利落,全然不似一名垂暮老者。 “郭大人果然是人中俊杰,沉着冷静,神色自若,就这份心境在同龄人中实属罕见,常听说东海王的麾下,九流十家、江湖山野,什么能人异士都有,郭大人年纪轻轻就脱颖而出,不简单啊!”老国相开口就是一番夸赞。 郭奉贤拱手一礼,微笑道:“国相大人谬赞了,郭某不过是读过几本书,见过一些世面,所以为我们王爷做一些跑腿的事。” 老国相背负着手,看着郭奉贤点点头道:“年轻人不骄不躁很好。” 郭奉贤面上一片平静,心里其实早生出一团疑惑,这位在楚国位高权重的老国相,从开口说第一句话开始,就一个劲儿地不停地夸赞他,让他看不出是何用意。 正当郭奉贤一肚子疑问时,老国相的话锋突然一转,说话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郭大人此次来我楚地,绝非只为结盟一事而来吧?” 郭奉贤低头甩了一下宽大的袖子,然后面带微笑道:“那国相大人以为郭来楚国还有什么目的?” 老国相眯起眼睛,眉头紧紧拧着,显露出一股威严来,一直风淡云轻的郭奉贤终于变色,双手紧握拳头,一脸紧张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老人。 奇怪的是,郭奉贤身后的那名随从却没有任何的反应,依旧耸拉着眼皮静静地站着。 凝神冷目的老国相扫视了一眼那名五短身材的随从,突然张口大笑起来,等笑声落后,吩咐道:“福老,赶快上好茶。” 老管家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转身出了书房。 郭奉贤紧紧盯着眼前的老人,丈二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老国相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老国相一脸微笑地看着郭奉贤,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口中说道:“郭大人请这边坐下说话。” 郭奉贤回头看了一眼他的随从,见他没有任何异样,心里的担心便放下了多半,跟着老国相来到西窗下的坐席边。 老国相一改先前的冷漠,变得异常的热情,“郭大人,刚才是老朽开的一个玩笑,还请勿见怪!来,咱们坐下说话。” 郭奉贤尴尬地点点头,扭头对姓雷的随从说道:“雷兄,你到外面等我。” 然后整理了一下衣服,坐到老国相的对面。 “国相大人,您叫郭某来有什么要事,还请明说。”郭奉贤再次问道。 老国相没有正大光明地邀请他,而是叫府中管家私下底叫他;也没有领着他们光明正大地从大门进府,而是带着他们走的后巷小门,这说明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 特别是不想让楚王府知道,那这就耐人寻味了。 老国相微微一笑,说道:“郭大人别着急,咱们边喝茶边聊。” 不多一会儿,管家福老端着一壶茶进来。 郭奉贤冷眼看着,见管家福老手里提着的茶壶,是一把紫砂壶,上有《青莲出水图》,壶体制作打磨精巧,画面栩栩如生,两只紫砂茶杯制作工艺与杯面图案一样。 郭奉贤虽然出身贫寒,但他家族往上数五代也曾是一方世家,骨子里多少有些祖上残留的傲气,因此,他自幼刻苦读书,稍微年长后便游历天下,为的就是要重现祖上的荣光。 读了万卷书,行了万里路,郭奉贤不但眼界大开,还在机缘巧合之下习得一身纵横谋略,几番经历后,终于做了东海王府的一名三等门客。 第一眼看到这一套紫砂茶具,郭奉贤便觉得不同寻常。 老国相见郭奉贤对紫砂茶壶频频瞩目,便微笑道:“郭大人喜欢这把供春壶?” 郭奉贤忙挥手道:“不不,郭某是见这把壶很是奇特,所有多看了几眼,让国相大人见笑了。” 老国相也没有再沿着这个话题往下说,他品了一口茶,然后问道:“郭大人觉得这君山新茶味道如何?” 郭奉贤认真品了一会儿,才点头道:“清香韵味,绵长不绝,唯有东越云雾山的云雾茶才能与之相比。” 老国相满意地点点头,然后挥手让一旁的福老离开,又问道:“郭大人觉得能产如此好茶的楚国如何?” 少年老成的郭奉贤,那张马脸不动声色,“请恕郭某直言,还请国相大人不要责怪。” “郭大人唯有坦诚相告,才能对得起如此好茶!”老国相点头道。 郭奉贤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看着案几上的供春壶说道:“且不说之前的楚国,如今突然冒出来一名少年楚王,这名少年楚王在楚国既无根基,又无威望,想要在这乱世中保楚地一方平安,难!世人都知道,老楚王的唯一世子命丧于征伐南疆的战斗中,这之后便无所出,膝下只有四位翁主,这突然冒出的世子就很值得怀疑,先不说楚王府的属吏人心浮动,楚地的八大世家,我想也会各怀异心吧。” 郭奉贤虽然没有去直视老国相,却能感觉到老国相身上气息的微妙变化,待说完后,他又拱手说了一句:“郭某胡言乱语,还请国相大人原谅。” 老国相眼中闪过一道寒光,脸色也变得更加晦涩难懂,盯了一眼郭奉贤,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一张阴沉的脸也变得有了些热度,“郭大人说的一点不差,这也是老朽忧心的地方,当年老朽跟随老楚王来到楚地,荜露蓝蒌,艰苦卓绝,方才打下这一片基业,如今眼睁睁看着就要被那无名小子给葬送掉了,老朽心痛啊!” 郭奉贤察言观色,小心试探了一句:“国相大人如是看得起郭某,郭某想与国相大人交个朋友,日后国相大人有用得着郭某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老国相眯起眼睛,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朽正有此意,如今楚国和东越又结成兄弟同盟,日后我们之前定有许多合作的地方。” “国相大人说得是,郭某就高攀国相大人这棵高枝了。”郭奉贤一脸惊喜道。 老国相亲自动手斟茶,爽朗地笑道:“郭兄弟客气了。来,我们以茶代酒,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郭奉贤端起茶杯与老国相手中的茶杯轻轻一碰,两人瞬间都大笑起来。 接下来,两人都心照不宣,不再谈及与楚国和东越相关的事情,而且聊起了文章与风月,氛围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郭奉贤离开昭府时,老管家给了他一个包裹,说是老国相送给他的礼物。 郭奉贤想了想,会心一笑,将包裹里的礼物猜得八九不十。 东边的天际已经有些发白,站在天井边的郭奉贤,心情变得异常的好,蹉跎了这么多年的黑暗岁月,终于看到一丝曙光了。 离四合小院五十步外的屋檐上,一个纤瘦的身影一闪而逝,一路隐身飞奔,在楚王府云梦阁前停下来。 阁内昏黄的灯光照出了她的身影,是一名年轻女子,身穿黑色窄袖长裙,腰带紧紧束着小蛮腰,身材娇小玲珑,却又干练无比。 看到杜黄庭出现,年轻女子忙躬身行礼,口中说道:“大人,老国相私下里将东越使者叫去府里,直到三更天才出来。” 杜黄庭一改平日里点头哈腰的形象,冷声问道:“可有探听到他们谈了什么?” 年轻女子脸上带着些惶恐,轻声回答道:“属下未能探听到。” 杜黄庭冷冷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半晌后,才轻声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年轻女子如释重负,却也不敢伸手去擦拭额头上的汗珠,躬身抱拳道:“是,属下告退。” 杜黄庭抬头看了一眼天色,然后转身返回云梦阁内。 楚地风云变 第七十九章 蕙心兰质俏佳人 老楚王是在赵翊成为新楚王后的第三天黄昏离开的,走得很安详,也很了无牵挂。 一应的丧葬事宜都是由老国相统领办理的,赵翊领着几位姐姐妹妹,规规矩矩地做着孝子贤孙。 好在拓跋楼说话算话,果然没有让戎国的马蹄趁势南下,而东北边的东越也遵守盟约,并未趁楚国“主少臣疑”的大好时机而挥军入侵。 表面上看来,拥有两州之地的楚国,除了坐在楚王府神凤殿王座上的人换了以外,一切都一如往常。 但杜黄庭手下的“巫影”不断传来消息,那些地方世家豪族勾结地方官吏,正有所图谋,就是君山城里的各方势力,也表现得有些不安分。 近日来,年轻的楚王十分的不好过,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整日里不是躲在云梦阁中面壁苦思,就是站在华台上望湖兴叹。 “巫影”头子杜黄庭给赵翊递来一则则消息,都是潜伏在各地的“影子”传来的。 开始时,杜黄庭还会帮着解释几句,后来见年轻王爷的眉头越拧越紧,便侍立一旁不说话了。 赵翊也是做了楚王后才知道,由杜黄庭一手建立起来的“巫影”,分为巫卫和影子,巫卫的主要职责是保护和执行特殊任务,而影子的主要职责是探听消息。 一阵轻微的脚步声自阁外传来,打破了阁中的宁静。 人还未出现时,杜黄庭轻声说道:“王爷,王妃来了。” 赵翊从书案后面抬头望向门口,果然看到一身华丽盛装的景兰跨进阁来,走路文雅端庄,脸上露着淡淡的微笑。 她的身后跟着那个俊俏丫头青鸾,小丫头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有一只白色汤盅,一只白玉碗。 景兰在离书案五步远的地方停下脚步,然后盈盈一拜,“臣妾见过王爷。” 赵翊目瞪口呆,面对温柔端庄的王妃,心里竟有些慌乱。 眼前的女子,哪里还是以前那个霸道干练的黑衣少女,并且在她的神情中,再也看不到对自己的一丝敌意。 年轻的楚王慌乱之余,心里不由得又生出些感慨来。 杜黄庭躬身行礼,“老奴见过王妃。” 景兰冲杜黄庭微笑点头,然后转头看着赵翊,一脸关心道:“王爷已经三天没有回太白苑了,臣妾不放心,所以过来看看。” 赵翊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我没事,只是要处理的事情比较多,让你担心了。” 景兰说道:“王爷,我让人熬了汤,你喝一口吧?” 她从青鸾手里接过托盘,并对青鸾说道:“你先下去吧。” 然后端着托盘朝赵翊走过去,一旁的杜黄庭见机冲赵翊露出一个微笑,躬身说道:“老奴也告退了。” 也不等赵翊回答,径自转身朝外走去。 赵翊翻了翻白眼,见景兰端着托盘已经来到了身前,忙收拾了一下混乱的案几,伸手接过托盘,两人一起将托盘放在案几上,动作配合得很和谐。 景兰顺势跪坐在赵翊的右手边,就在她伸手去盛汤时,赵翊忙抢先一步拿起白色汤盅,将盖子拿开,闻了一下,一股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赵翊倒了一碗,然后品尝了一口,味道略有些苦涩,但回味过来却让人舌底生津,熬的是生津莲子汤。 景兰一脸期待地看着赵翊,露出一个甜甜地笑容,问道:“味道怎么样?” 赵翊呼了一口气,放下白玉碗,转头看着景兰,不自觉地去抓住景兰的手,有些动情道:“谢谢你!汤味道挺好的,母后当年也熬过生津莲子汤给我喝,就是这个味道。” 景兰面带着羞涩,不敢去看赵翊的眼神,她瞥见书案上有许多帛书,便轻声问道:“王爷,是不是有许多不好的消息?” 赵翊放开抓住景兰的手,低下头来,沉默了一会儿,脸上带着一些忧色道:“如今楚国看似风平浪静,其实已是暗流涌动,唉!我真是没用,怕是要辜负叔父的期望了。” 老楚王的骤然离世,解开了楚地各级官吏、世家大族一直悬在心头的疑惑,年轻的世子未经锻炼直接继位为楚王,这一切原来都是因为老楚王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提前谋划好了的。 心里的疑惑去除了,但大多数的官吏和世家大族的心中又多了一份蠢蠢欲动,都冷眼旁观着他这位年轻的楚王接下来的所作所为。 影子传来的消息,几家本来就怀有异心的世家已经开始在暗中谋划了。 赵翊有种才脱虎穴,又入狼窝的感觉。 景兰看着情绪低沉且一脸忧色的赵翊,伸出芊芊玉手去握住赵翊的手,一双柔情似水的杏眼毫无避讳地注视着赵翊,“王爷,现在我们已经结为夫妻,世人常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来承担,好吗?” 景兰突其而来的动情之言,让赵翊措手不及,他不知道眼前的女子为何对他的态度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但是当他认真去看那双能融化人心的眼眸时,茫然的心突然间生出一股温暖,让他安定下来。 赵翊的一双桃花眼眸里升起了一片朦胧,“兰……儿,谢谢你!” 说实话,年轻的楚王一直不知道如何去称呼眼前的娇妻。 景兰白了赵翊一眼,突然双手叉腰,板起一张美艳不可方物的面孔,嗔道:“堂堂七尺男儿,怎么这么没有主见!可别让我看扁了你。” 年轻的楚王顿时一阵错愕,不过少年的本性瞬间展露出来,他伸出一只手去抚摸那张端庄美艳的脸,嬉笑道:“我如是不装出些六神无主的表情,又怎能博得王妃娘娘的真情关爱呢!” 景兰啐了一口,脸上却羞得两片红晕,瞥了赵翊风情万种的一眼,“坏小子,真是本性不改。” 赵翊突然收起一脸嬉笑的表情,双目深情地看着景兰,说道:“兰儿,谢谢你!” 赵翊心里明白,如不是老楚王提前为他布好的这一着棋,他现在早已经不能这么安安稳稳地坐在这儿了。 老楚王让他迎娶景府的大小姐景兰,就是为了在他的王座前竖一把利剑,让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不敢轻举妄动。 景府的两父子,一人是大将军,执掌的神凤军乃是楚国的步军主力,一人是斥候校尉,手握的斥候营乃是楚国最精锐的军队。 可以说,这是他现在最大的依仗了。 秀外慧中的美丽王妃从赵翊的眼睛里读懂了他的这一声感谢,她低下头轻声道:“自从兰儿嫁入王府的那一刻起,景府的命运便和王爷紧紧地捆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赵翊挪动了一下屁股,然后将景兰揽入怀里,认真地说道:“你放心吧,我会牢记你们景家的这份情义的。” 景兰迟疑了一下,然后也将双手抱住了赵翊,嘴里轻声“嗯”了一句。 两人新婚以来的隔阂,在这一番真情流露中,逐渐给融化了。 沉默了一会儿,景兰率先打破沉默:“王爷,你想好应对目前局势的对策了吗?” 赵翊轻轻推开怀里的景兰,看着她摇了摇头,说道:“如今楚地势力错综复杂,一时千头万绪,我真不知道如何着手。” 景兰整理了一下仪容,脸上的红晕却并未退去,她满脸柔情地看着赵翊说道:“兰儿有些话说,王爷先听一下,看有没有道理。” 赵翊点点头,柔声道:“你说吧,我认真听着。” 景兰拿起案几上的一方方帛书,冷静道:“王爷对于我们楚地的百姓来说,实在陌生的很,好在王爷有了‘淮州一战’的威名,无论是楚地的世家官吏,还是平头百姓,都不敢在轻视王爷,加之我景府全力支持王爷,咱们便有了立足之本。” 赵翊点了点头,认同了景兰的说法,其实他心里清楚,他的那点威名根本算不得什么,唯有景府的全力支持才是他在楚地立足的根本。 景兰坐直身体,一脸严肃,然后拜服在地,口中道:“兰儿有一策,请王爷斟酌。” 赵翊迟疑了一些,伸手去扶起景兰,一脸诚恳地说道:“兰儿无须担心,只要是有利于我楚国的,本王无不采纳。” 景兰坐直身体,神情地看了赵翊一眼,然后脸色平静地说道:“王爷新进王位,我楚地人心浮动,无论是世家豪族,还是各级官吏,观望的观望,谋动的谋动,在此情况下,稍有不慎便会铸成大错,以臣妾的意思,当下王爷最好不要轻举妄动,静观其变就好。” 赵翊双目灼灼地看着景兰,点点头道:“你说得是,时下楚地人心浮动,我无论做什么都会牵一发而动全身,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景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说道:“王爷能这么想就好,时下我们明面上可以保持不动,暗地里却可以展开一系列的行动,首先是两州的地方长官,我们要摸清他们的想法,然后加以笼络,其次是一些一向倾向我们的世家,我们也应该私下里接触一些,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景兰说完后,见赵翊呆呆地看着她,两眼放着光芒,心里顿时有些忐忑。 不过下一秒,她变得满脸通红,那家伙居然在毫无征兆之下,凑过嘴来亲吻了她一下,并且有些厚颜无耻地说道:“我是勤修苦练了几辈子,才修来这么好的一个媳妇。” 景兰满脸通红地瞥了赵翊羞涩的一眼,轻声道:“王爷好不要脸。” 赵翊讪讪地笑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他媳妇的脸颊,突然正色道:“应对世家和各级官吏的事情我就交给兰儿了,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景兰脸上变了变,问道:“王爷还有什么要紧事要去做?” 赵翊将双手按在案几上,坐直了身体,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我这一趟出行,遇到了很多的事情,咱们楚国的庙堂势力错综复杂,却也还比不过江湖的波诡云谲,如果不能妥善处理咱们楚地的江湖势力,就不能够做到政通人和,令行禁止。” 景兰心中一凛,脸上露着担忧的神色,“王爷,这会很危险的。” 赵翊扭头看着身侧的娇妻,突然又凑过嘴去在那湿润性感的嘴唇上亲了一下,一脸得意道:“放心吧,人命如草芥的沙场为夫都已经九进九出了,一个小小的江湖,又算得了什么。” 美艳的王妃娇羞地啐了一口:“坏小子,都什么时候了,还每个正形。” 景兰嘴上虽然这么说,心里却十分温暖,一丝甜蜜逐渐在心田蔓延开来。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章 暗潮涌动(一) 位于汀兰街的章府,算不上如何的奢侈豪阔,只大门前的一对伏虎石像显得有些威严。 那对伏虎石像好似在向世人宣告,这座府邸的主人并不是崇尚清谈的文士,而是一位捉马提刀征战沙场的武人。 已经退居幕后的章家家主章显,年逾古稀,却仍然精神烁乐,面目虽垂垂老矣,但那双摄人心魄的眼眸依然在昭示着他历经过大风大浪的威严。 官居楚国精锐骑兵骁龙军统帅的章雄,在章显面前,显得有些唯唯诺诺,神色恭敬至极,全然不像是一位威风八面的骑军将军,“爹,老国相突然登门求见,却不知道所为何事。” 正在逗弄孙子的老章雄,先是抚摸孙子头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头也不回地说道:“些许小事你去应付就可以了。” 脸上神态恭敬的章雄,脸露难色,双脚如灌了铅一般,寸步难移。 一番欲言又止后,章雄一咬牙,终于出口问道:“如今王上年轻,在楚地也毫无根基,我章家何去何从,还请爹明示。” 老态龙钟的章显收回逗弄孙子的手,沉吟片刻转头看着自己的儿子,说道:“雄儿,如今世事诡谲,变幻莫测,但你只需牢记咱们章家的本心,便可戳破眼前的云雾,看清了就要当机立断,决不能畏首畏尾。” 章雄拱手作揖,依旧神态恭敬地说道:“是,孩儿记住了。” 章雄的脚步跨出后园的月洞门时,神色顿时起了变化,不再是那个神态恭恭敬敬的章家大公子,脸上的神态变得冷峻,眉宇间透露出一丝锐气。 老家主背负双手走到亭子边上,抬头看着碧蓝的天空,他渐渐眯起那双饱含沧桑的眼睛,轻声说道:“帮我准备一下,我要进王府面见王爷。” 今天老国相来章府的事,王府里的那位手握巫影十二房的谍报头子不可能不知道。 前厅中,老国相端着在西窗下的案几前,神情悠然地喝着茶,旁边站着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手里抱着一个木盒。 章雄脚步刚跨进厅去,爽朗的笑声已经响彻前厅,正在喝茶的老国相竟也不似往日一般端坐不动,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 章雄以后辈的身份给老国相行礼,然后走过去扶着老国相重新坐下来。 他神态颇为粗爽地说道:“国相大人,有什么事情您叫人传个信儿就可以了,还劳驾您亲自上门,可真是折杀晚辈了。” 重新坐好的老国相往门口瞥了一眼,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老朽终日闷在府里,心里憋闷的很,听闻将军回府,就过来看看。” 章雄爽朗地笑道:“多谢国相大人了。” 老国相瞥了一眼身侧的老者,后者立即会意,走上前将手里的木盒放在案几上,然后又退到一旁。 章雄的目光落在那个暗红色的木盒上,疑惑地看着老国相,伸手指着木盒道:“国相大人,这是……?” 老国相眯眼笑道:“章将军打开一看便知。” 章雄坐直身体,将目光又重新放到木盒上,犹豫片刻后,伸手去揭开木盒,见里面躺着一册略微有些发黄的书,顿时瞪大了双眼,随即眼睛里迸发出炙热的光芒。 “这是前朝兵策大家武公杨处道的《兵要十疏》!”章雄惊呼道。 饶是这位讲究临阵不惊的楚国骑兵主帅,咋一看到眼前这本陈旧得有些发黄的书册,心中也不由自主的巨震,光是“杨处道”三个字,就足以让天下领兵的将帅们为之疯狂了。 世间公认,沙场征战以白起为神,兵法站策以杨处道为尊。 章雄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拿,手刚伸进木盒里还未碰到书册,突然醒悟过来,忙又缩回那只手,看着老国相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国相大人这是何意?” 老国相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深邃不测的眼睛,将章雄脸上的神态及身体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都看在眼里,他爽朗地笑道:“自古宝刀赠英雄,红粉赠佳人,物尽其用也,这一册杨处道的《兵要十疏》是老朽偶然间所得,老朽乃是一介文士,族中的小儿们也没有一个有出息的,章将军乃是我楚国骑军主帅,我楚国难得的将帅之才,这册《兵要十疏》到了将军的手里,正好是物尽其用。” 俗话说,都是千年的狐狸,谁又不识得个聊斋。 老国相的一番话虽然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也不漏,听在耳里也相当的受用,但他背后的用意章雄也是“听”出来了。 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 何况是这么重要的一件兵家宝贝,就算是他章雄拿在手里,也会觉得烫手。 不过,章雄略微思索一番后,还是收下了。 他立即站起身来,对着老国相拱手作揖,一脸感激道:“晚辈多谢国相大人的厚爱。” 除了一句相当诚恳的感激话以外,谨慎的章雄也没有向老国相给出承诺。 老国相看着又重新坐回的章雄,心里一阵不舒服,脸上却一丝一毫也没有显露出来,不动声色地喝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如今天下局势晦暗不明,我楚国的四周又被群虎环伺,在这关键的时刻,老王爷骤然离我们而去,这就好比一群狼失去了狼王,那些环伺的猛虎们将不再害怕我们。” 章雄心里明白,这位已经活成人精的老国相又在拿话试探他,老国相刚才送出了心头肉,却只换来了他章雄的感激涕零,而连一句口头的承诺都没有,算是被他打了一闷棍了。 章雄恭敬地说道:“如今新王继位,只要我们尽心尽力地辅佐,我想咱们楚国依然还会是之前的楚国。” 老国相瞥了一眼章雄,心里怒火又盛了几分,他边慢悠悠地喝着茶,边像是随口说道:“章将军真的这么认为?咱们的这位新王爷的出身和底细,你又了解多少?” 终于开门见山了,一直在退却逃避的章雄,此时此刻再也无路可退了,他低头沉吟,像是在苦苦思索,对面的老国相悠然地喝着茶,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终于,章雄抬起头来,坐直了身体,一脸诚恳地说道:“晚辈无远见,以后还请国相大人多多指点。” 活成人精的老国相心里清楚,要想拉拢一名手握兵权的将军,何况这位将军的身后还有一大世家,只能文火慢炖,心急不得。 今天能得到章雄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有很大收获了,虽然与他送出去的《兵要十疏》相比,捞回来的报酬略显单薄了些,但好歹有回报,这就是好兆头。 老国相放下茶杯,又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便在一旁的那名老者的搀扶下,起身走了。 章雄以一名晚辈的身份,恭敬地送老国相到大门口。 望着老国相的马车消失在街头,章雄才收起恭敬的神情。 庙堂无好恶,唯有利益而已。 尽管在章雄的心里,对于这位莫测高深的老国相,一向是不喜的,但是为了章家的利益,有时候也不得不去握一下老国相那只阴暗的手。 就在年轻的楚王躲在云梦阁上望湖兴叹的时候,垂垂老矣的老国相却拖着他那副残躯,明里暗里的走访了君山城里的几大世家。 对于这些,当然没有瞒过杜黄庭的眼睛,自然也就没有瞒过年轻楚王的眼睛。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一章 暗流涌动(二) 自老楚王不理政事一心寄情于花草后,赵翊除了每天晨昏定省外,也没有过多的去打扰他。 二姐德阳每日必去太白苑看望景兰,姑嫂之间的感情与日俱增,没几日便已经有了些如漆似胶的景象。 蒹葭依旧深居简出,自那天在西廊上遇到后,赵翊便再也没有见过她。 当日太瑶山神窟的天枢真人要收蒹葭为徒,将她带回太瑶山,对于尘世的平凡人来说,这本是一份天大的缘分,楚地有多少人为了得到这样一份机缘,就算是倾家荡产也是心甘情愿的。 赵翊想着蒹葭求他的神情,毫不犹豫地回绝了天枢真人,而且态度相当的坚决。 本以为事情水到渠成的天枢真人惊愕之余又怒火中烧,只是没有当初发作,毕竟他的太瑶山是在荆州境内,脸皮还是不能撕破的。 这也是春秋乱战后,俗世王朝的实力大增,隐隐有与山林修真实力相抗衡的结果。 最后,天枢真人领着四名姿容绝世的女徒弟,拂袖而去。 最让赵翊头痛的是灼华,小女孩三天两头跑来缠着赵翊,要她的翊哥哥教她练武,这个小尾巴赵翊是撵都撵不掉。 最后实在没有办法,只得教她几个简单的套路,让她去勤学苦练,而且规定每天不定时检查她苦练的结果,这才稍稍摆脱小女孩的纠缠。 这一日,赵翊没有再去云梦阁,而是和巫刀做了一番装扮后,偷偷摸出了王府,来到君山城里闲逛。 永兴大街上店铺林立,小摊小贩摆满街道各个角落,往来人群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赵翊一身白袍玉带,头上发髻别着一只白玉簪,手摇竹骨扇,这扇子是君山泪竹做骨,扇面绘着《神女泛舟游湖图》,一派富家公子的打扮,加之赵翊人本来生得俊美异常,走在大街上很是引人注目。 他身后的巫刀一身寻常黑衣,两手空空的,那柄惊雷刀不知道被他藏在哪里。 两人溜出王府时,巫刀便埋怨过赵翊,说他打扮太过招摇。 赵翊却说他们要去的地方,如不好好装扮一番的话,根本进不去。 当初在江夏郡时,赵翊与野猫子相约,如能活着回君山城,一定要去那条天下闻名的“软绣天街”去走走。 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们都已经不在了,他便来替他们走一走这令世间无数男子神往的地方。 赵翊人走在繁华街上,心里却想着在江夏郡的那段经历,走得心不在焉。 突然听到前面传来嘈杂声,许多人纷纷跑去围观,赵翊好奇心起,伸手拍了一下巫刀,也加快脚步跟上去。 透过围观的人群,赵翊看到一堆肉山一般的男子叉腰站立,一张满是横肉的脸上,神色颇为倨傲,他的身后跟着一班仆从,也都是些狗仗人势的家伙。 肉山男子对面站着一个青衣公子,长得文文弱弱的,一看就是只跟诗书打交道的文弱书生,不过他面对面相凶狠的肉山男子和他身后的豪仆,居然没有表露出一丝害怕,只是彬彬有礼地道了一声歉。 这个文弱书生赵翊认得,那日在醉风楼他殴打昭家二公子,救下的便是眼前的文弱书生孙景略。 一名豪仆见孙景略道完歉后准备离开,便一脸傲慢道:“小子,撞了人就想离开?” 肉山男子双手叉腰,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居高临下地瞪着眼前的文弱书生,如果是心气胆小的人,保管会被他这一副模样给吓得哆嗦倒地。 孙景略脸色一变,却依旧彬彬有礼地说道:“我刚才已经给您道歉了,在下确实是无心之举。” 肉山男子见孙景略居然没有表露出一丝的害怕,顿时来气了,大吼了一声:“在这君山城,谁不认识我将军巷的赵霸,你个小白脸,是眼瞎了吗!” 没等肉山男子把话说完,他身后的几名豪仆已经围了过来,然后看小白羊一样看着孙景略。 眼见对方气势汹汹,一副要出手打人的样子,孙景略的脸色变得有些愤怒,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之中,这些人居然如此蛮横霸道,将楚国的王法抛之脑后,要当街欺负他这样一个文弱书生。 孙景略平复了一下情绪,对方斯文扫地,他却不能失了读书人的身份,依旧抱拳致歉:“这位兄弟,在下的确是无心之举,还请多多包涵!” “小白脸,要我家少爷放过你也行,跪下给我们少爷磕仨响头。”一名豪仆嬉笑道。 是人都有三分脾气,何况孙景略已经再三忍让,这会儿他面色一冷,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竟然有几分凌然之气。 周围的行人都停下脚步,远远地看着,像这种事情,在君山城里,每天没有三件,也有两件,都是见怪不怪了,但只要是有热闹可看,大多人都会习惯性地停下来观望。 人群中也混着几名官府的衙役,只是看清楚闹事的人后,便都裹足不前了,也做起了旁观热闹的看客。 肉山男子人粗大,心却细,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见面前的文弱书生竟然没有露出丝毫胆怯,又看到孙景略的腰间插着一把短剑,那剑浑身古朴,剑柄是吞云吐雾的龙头,显得很不凡,肉山男子一把拨开豪仆,伸手将孙景略腰间的短剑夺了过来,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一脸喜色地赞道:“哟,是把好剑!” 孙景略见肉山男子粗暴地动手夺剑,脸色剧变,怒气腾腾地道:“你……你怎能公然抢夺,就不怕王法治罪吗?” 场中情形的一番变化,引得围观人群的兴致高涨起来,都瞪大了一双眼睛,今天的剧情和往常有些不一样,往常那些惹了肉山男子的人,早就跪在地上大声讨饶了。 今天这长相白净、文文弱弱的后生,居然敢与这街头一霸据理力争,如不是来头大,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 肉山男子斜眼看着孙景略,脸上露出凶相来,他在这条街上混了这么久,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人,早就已经不是人了,或者至少不是正常人了。 孙景略见肉山男子露出凶神恶煞般的表情,那些豪仆也都摩拳擦掌的,他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但是脸上的怒气依然不变,围观的人还以为他胆怯了,准备丢下剑走人,顿时都露出失望的脸色,叹惜一场热闹看不成了。 肉山男子见孙景略胆怯了,便得意地笑了笑,低头去把玩手里的短剑,越看越是喜欢。 突然,感觉有个人影一晃,在肉山男子和文弱书生两人的中间,出现一个白袍公子,他手摇折扇,回头冲孙景略露出一个微笑。 孙景略一震,随即脸露喜色,高兴道:“赵兄!” 围观的人见有人强出头,顿时看热闹的兴致更高了,更有人发出怪声来调节气氛。 赵翊转身面对孙景略,微笑道:“孙兄,醉风楼一别,好久不见了。” 孙景略见识过赵翊的身手,而且又知道他与景府的关系,紧张的心便放松下来。 那些惯于仗势欺人的豪仆,见有人来强出头,顿时欺人的声势壮了几分,纷纷围过来,其中一人还伸手过来搭赵翊的肩膀。 赵翊未及转身,只是用折扇拍打了一下那名豪仆伸过来的手,顿时响起一声惨叫,那名豪仆另外一只手死死捧着被拍中的手,一张脸因剧痛而变得扭曲。 其他的豪仆不由自主地往后退,脸上惊恐地看着眼前的白袍公子,犹如见到天敌一般。 身上有些武艺且为恶惯了的肉山男子却不惊反喜,平常欺负的人一声恫吓便就跪地求饶,一点意思都没有,今天好不容易遇上个敢出头的了。 肉山男子打量一眼手摇折扇神定气闲的白袍公子,脸上露出颤颤巍巍的笑容,如猛虎吼了一声:“给我打折了他!” 一群豪仆如人饲养的恶狗,听到主人的声音后,顿时胆气一壮,纷纷大喊大叫地朝赵翊扑来。 哗啦一声,赵翊收拢手里的折扇,一脚踢翻一名豪仆,然后又一拳打翻另一名扑过来的豪仆,抽空瞥了人群中的巫刀,见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像一名围观闲人微笑地看着,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 这些有些蛮力,只会仗势欺人的豪仆,三两下便被赵翊给解决了,纷纷倒在了地上惨痛哀嚎,看那样子不是断胳膊短腿,就是断肋骨断脊椎,废得不能再废了。 赵翊一步跨过倒在地上的豪仆,身形飘洒地来到肉山男子身前,伸手从肉山男子手里夺过短剑,然后用剑身拍了拍肉山男子的肉脸,只见那一脸的肉如君山湖面一般,荡起了一圈波纹。 肉山男子满眼的惊恐,如看到鬼魅一般,傻傻地站着一动不动。 围观的人群大多也都傻了眼,恶名远播的将军巷赵霸,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白袍公子三两下就给摆平了,而且像是傻了一般站在原地不动。 赵翊没有再对肉山男子出手,转身走到孙景略面前,将手中的短剑递还给他。 孙景略接过短剑,随意插在腰间,然后对赵翊拱手作揖,“多谢赵兄再次出手相助。” 赵翊拱手还礼,然后说道:“那日匆匆别过,来不及一叙,今天好好去喝一杯怎么样?” 孙景略连忙拱手道:“这也是我想说的。” 两人便携着手走出人群,再不理会身后恶霸豪仆。 众人见正主都走了,也就没有了再围观下去的兴致,都各自走开了,对于恶霸豪仆,谁也没心思也不敢去招惹。 “公子,真是好本领!” 一身黑衣的巫刀出现在赵翊的身侧,环抱在胸前的双手已经垂在两侧。脸上是一副闲适随意的表情。 赵翊哼声道:“能得到巫大人的金口称赞,在下实在是荣幸之至啊!” 巫刀听后,忙放慢脚步落后一步,跟在赵翊的身后,略微收起了那一脸的随意。 赵翊瞥了他一眼,便不再说话了。 孙景略只是看了一眼,然后笑着问道:“赵兄,咱们去哪儿?” 赵翊伸手搭着孙景略的肩膀,高深莫测地说道:“孙兄,咱们去一个让身心都能得以放松的地方。”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二章 烟柳繁华地 赵翊与孙景略离开后,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人匆匆离去,分别去往不同的方向。 其中有一个身穿青衣,长相白面清秀的小生,远远跟着赵翊等人,在看准了三人要去的地方后,转身匆匆往回走,转入一条小巷,来到另外一条街上,走进一处名为苏仙楼的茶楼,径直上二楼进入一间雅房,里面已经有一位白衣公子在坐着喝茶,他身边站着三位青衣小生,打扮和进来的那位青衣小生差不多。 那白衣公子浑身透露着一种高贵的气质,虽然改了装扮,但赵翊如果见到的话,一眼便能认出她就是万里南下寻他,然后又与他一起来君山城的陆清心,一身白衣衬得她弱柳身形,摇曳多姿。 她身边的四位青衣小生也都是女扮男装,一个个生得清秀可爱。 “公子,殿下与那名叫孙景略的书生一同去了软绣天街。”从外面进来的那名青衣小生说道。 白衣公子打扮的陆清心皱了皱眉头,口中喃喃自语:“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她身后的一名青衣小生轻声提醒道:“公子,软绣天街可是烟花之地,都是男子寻欢作乐的场所,殿下去那里……” 后面的话她不敢再说下去了。 陆清心横了她一眼,说道:“这是你要管的吗?” 那名青衣小生立马噤若寒蝉,垂眉低目地站定。 陆清心低头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然后轻声道:“你们四个记住,现在是非常时刻,殿下的安危一刻都马虎不得,去通知天街里的姐妹,让她们保证殿下安全,也……也注意殿下的动向。” 陆清心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四个小丫头都认真地点了点头,她们自然知道陆清心最后补充的那句的深意。 刚进来的那名青衣小生又将刚才街上发生的一幕,原原本本地向陆清心说了,想着那个肉山男子被殿下的雷霆手段给吓蒙了,青衣小生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笑容。 “去查一查那赵霸的底细。”陆清心吩咐道。 三名青衣小生领命出了雅间,陆清心依旧端坐在西窗下的雅座上,静静的品着茶,脸上依旧是那副冷漠的表情,唯有丹凤眼眸中带着浅浅的忧色。 当日她与景兰约定,一人嫁入王府,一人执掌“秋水”,为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一个国。 ------ 这闻名天下的烟柳繁华地,赵翊是第一次来,看孙景略紧张的样子,应该也是第一次踏足。 巫刀跟在他们的身后,双手抱膀子,悠然地走着。 入得“天街”来,才发现里面的景致非凡,名为街,其实是一条水街。 当初营建君山城时,工匠引君山湖水入城,形成一条三丈宽的河流在城东南穿过,那些楼宇画阁、香榭亭台就建在河两岸,河面上画舫游弋,丝竹之声悠悠扬扬。 这便是闻名天下的软绣天街。 赵翊和孙景略并排沿着河岸走,河两岸游人不少,少男少女三五成群,有说有笑。各教坊、花柳门口,揽客的老鸨龟公媚颜媚声,一般人看后听后喉头作呕,头皮发麻。 修道顶端的圣人们常说,这世间有两处绝佳的修心之地,一是波诡云谲的庙堂,二是私欲横陈的教坊。 在一处名叫玉春楼的门口,赵翊停下脚步,听着里面莺莺燕燕的声音,这位经历沙场征战的少年将军的心里,也有些莫名的忐忑。 “赵兄,你怎么带我来这种地方了?”孙景略脸上不自然地说道。 赵翊故作镇定,伸手拍了拍孙景略的肩膀,笑着说道:“孙兄,此处美景美人美酒,三美俱足,才是说话的好地方。” “巫刀,你说是不是?”赵翊扭头问另一侧的斯文、刀客。 斯文、刀客瞥了赵翊一眼,轻声道:“我无所谓,只要夫人不怪罪就行。” 赵翊脸色顿时一黑,忙把头扭回来,心想着改天一定要好好教教这位外表斯文的刀客如何做好一名称职的贴身护卫。 孙景略抬头看着眼前的朱漆红楼,门前揽客的女子和小厮,都要比别处的出众。 赵翊在心里默念了一声野猫子,然后伸手推了一把孙景略,迈步走上台阶,立即有两名打扮妖艳胸前波澜的女子走上前来,很自然地一人挽着一个往楼里走。 独独剩下一身黑衣的斯文-刀客,他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摇摇头跟了上去,随后再贴上来的一名好客女子,被他一把推开了。 孙景略像是初尝滋味,满红耳赤,全身僵硬,机械地跟着走,赵翊走过江湖,脸上虽神情自若,心里却也忐忑不安。 一名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美丽夫人,见到二人进来,定眼快速打量一番后,脸上的笑容瞬间绽放,忙凑上前来,对着二人万福,口中笑道:“两位公子来了,芙娘有礼了。” 说完便贴身靠上来,胸前的波澜毫无顾忌地在赵翊身上蹭来蹭去。 赵翊脸色微红,故作镇定地摸了一把美丽夫人的脸,笑道:“不是两位,是三位。” 那芙娘伸出玉手拍了一下赵翊的胸膛,娇笑道:“对不住啊,公子生得太俊了,芙娘见了你魂儿都丢了,那还分得清是两位、三位!” 赵翊有心演戏,便也尽量使自己放开来,用手勾住美丽夫人的下巴,眯眼笑道:“芙娘你不但人美,这张小嘴也真甜。” 赵翊与芙娘的一番作为,孙景略早看得耳热眼花,心跳不已。一向悠然随意的巫刀也睁大眼睛看着自己的主子,惊讶如青涩苹果的主子如何一下子能放得这么开,果然人不可貌相。 芙娘半边身子已经扑在赵翊的怀里,伸手摸了一把赵翊的脸,媚笑道:“公子是喝酒听曲,还是……” 赵翊将怀里的芙娘推开,整理了一下衣襟,啪的一声打开折扇,轻摇折扇道:“帮我准备一间上好雅间,听闻玉春楼花魁柳含烟姑娘琴艺冠绝软绣天街,还请芙娘安排含烟姑娘作陪。” 已经正经站好的芙娘脸露难色,“真是不巧,含烟姑娘她……” 赵翊将一腚黄灿灿的金子放在芙娘胸前的波澜间,一脸难色的芙娘立马如迎春鲜花,笑着改口道:“含烟姑娘昨日虽然偶感风寒,但是休息一晚后,已经没有大碍了,我这就去安排,几位公子请随我上楼。” 一边说着一边挽着赵翊的手往楼上走。 那金子的神通威力,果然要大过大多数修士的神通法术,直逼圣人‘言出法随’的威力。 芙娘带着三人来到三楼的一间雅室,室内的陈设布置,奢豪华丽却又不失文雅,珍珠帷幕内,香烟袅绕,沉木暗香,走进雅室,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鼻孔,醉人心脾,让人浮想联翩。 芙娘领着二人在案前分宾主坐下,巫刀则负手站在赵翊身后。 赵翊不等芙娘开口,张口道:“最好的酒,最好的佳肴。” “还有最好的姑娘!”芙娘笑着补充道,边说着边动手斟茶。 “好,烦请含烟姑娘给我们弹奏一曲。”赵翊笑着说道。 “二位先请喝茶,含烟马上就来。”芙娘媚笑道,转身扭着细腰肢出去了。 赵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拿起案上的羊脂白玉杯,放在嘴边茗了一口,说道:“孙兄,感觉此处如何?” 孙景略也轻茗了一口茶,只觉得茶香扑鼻,清脑醒神,看了一眼手中的羊脂白玉杯,笑道:“烟柳繁华地,温柔富贵乡。” 终究是饱读诗书之人,一番经历后,孙景略说话时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拘束。 赵翊咧嘴笑了笑,点头说道:“孙兄一语中的,不愧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的儒门高徒。” 孙景略讪讪笑道:“赵兄过誉了,孙某也就是多读了几句书、多走了几步路而已,到如今还是落魄江湖,迥然一身。” 说到最后,孙景略神色渐渐变得落寞,一口喝尽杯中茶,如忧愁之下饮酒一般。 赵翊提壶给孙景略斟满茶,安慰道:“孙兄韬略在胸,何愁没有用武之地。” “对了,我听景府的人说,孙兄后来去了沧浪书院,做了谢大人的门生。” 孙景略收起脸上的愁容,拱手作揖,一脸诚恳道:“这还多谢赵兄让我去景府,后来经景将军的推荐,我才得以入恩师的门墙。” 赵翊点点头,说道:“孙兄无须客气,这也是你自己身负才华,如今楚国新立世子掌权,楚国百业待兴,孙兄正好可以趁此机会一展所学。” 孙景略听了赵翊的话,脸现期待,眼睛里却又有一丝的茫然。 这时,珠帘响动,一股动人的幽香飘来,隔着稀疏的珠帘,只见一个身穿粉衣宫装的女子,轻步摇曳地走到琴架后坐定。 这边的三人顿时都屏住呼吸,凝神观看。 赵翊眼尖,隔着珠帘,依稀发觉那名女子一双秋水妙目也在偷偷看他,心里顿时有种异样的感觉。 一声琴响,悠悠扬扬,如空谷玄音,飘入众人的心里,划过心湖湖面,荡起了一道道涟漪。赵翊可以肯定,这是他到目前为止,听过的最好听的琴声。 他不敢相信,这个世间竟然还会有如此美妙、如此撩人心魄的琴声。 坐在赵翊对面的孙景略,脸上先是一呆,然后眼神变得迷离,沉沉陶醉在琴声中。 一曲终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如被那缥缈的琴声化开了一方世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红尘俗音。 赵翊一直在低头回味,直到一声轻柔细腻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才回过神来。 “小女子含烟,见过二位公子。” 珠帘响动,赵翊茫然抬头寻声望去,只见眼前的女子容华端妙,宛若红尘仙子。 赵翊两眼放光,脸红道:“姑娘的琴声神奇玄妙,把咱们的心都勾了去了。” 款款走过来的美艳女子勉嘴轻笑,在赵翊身边落坐,一双美目不停地打量赵翊。 孙景略回过神来,赞叹道:“含烟姑娘琴艺超凡,真个动人心魄。” 说完后低下了头,有些自惭形秽。 这会儿,两名侍女端来了酒菜,一把白玉壶,几碟精致小菜,光是装酒盛菜的用具,都不似凡品,赵翊觉得都赶上了王府里的用具了。 “能得两位公子的赞赏,含烟深感荣幸,含烟敬两位公子一杯。” 含烟的纤葱玉手提着白玉壶,斟满三杯酒,将其中两杯放到赵、孙两人面前,自己端起一杯看着两人说道。 孙景略如坐云端,有些飘飘然起来,这样的女子就是能看上一眼,心都会飞起来。 连赵翊这个家里已经有一位娇妻的人,也被眼前拥有绝世姿容且一颦一笑都勾人心弦的美人给迷住了。 含烟姑娘陪了几杯酒后,便起身告辞了,赵翊和孙景略直直盯着那个如红尘仙子般的女子,直到那个身影消失在珠帘后面,才满脸失望地收回目光。 赵翊叹息一声,“如此女子流落在这样的地方,真是可惜。” 孙景略也叹息感慨道:“自古红颜多薄命,这世上的事情,十有八九不能如人的心意。” 想着自己自幼修习圣人之学,稍长便四处游学,览山川胜迹,探民生疾苦,终于修得一身治世之学,却遭逢乱世,苦无明主,落魄江湖数年,眼见连生计都无处着落,亏得一番机遇,才得以入了沧浪书院,算是有了一个安身之所。 赵翊今天来这软绣天街,一来是为了了却当日与野猫子的约定,二来也是想趁此机会散散心,他看到孙景略情绪低落,便举杯说道:“孙兄,美景、美人、美酒在前,就别不高兴了,来吧,我们今天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赵翊扭头看了巫刀一眼,说道:“巫刀,要不要一起来喝一杯?” 巫刀负手而立,看了一眼桌上的酒菜,悻悻然地道:“公子,你今天带够钱了吗?这里的酒菜很贵的。” 赵翊脸上一黑,自讨了个没趣,举起手中杯,讪讪笑道:“孙兄,咱们俩喝。” 两人碰杯喝完,赵翊提壶去斟酒,孙景略脸露犹豫之色,小声问道:“赵兄,你带够钱了吗?我……我身无分文。” 赵翊提壶的手顿时不稳,把酒斟到了桌子上,黑着脸说道:“孙兄放心,小弟身上的钱够了的。”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三章 惊变 孙景略不知道赵翊的真实身份,见他与身后的那名贴身随从之间的对话甚是有趣,不免多注意了几分。 敢拿话来拿捏主人的随从,敢拿话来挤兑主人的随从,敢拿话来讥讽主人的随从,这个世间应该很稀少吧? 他孙景略应该是走了狗屎运,居然碰到了这么一位,此刻就直挺挺地站在他的对面。 他心里十分的好奇,在赵翊俯身过来给他斟酒时,他把嘴凑到赵翊的耳边,轻声问道:“赵兄,这巫刀真是你的随从?” 赵翊知道孙景略声音再小,凭巫刀的修为肯定能听清楚,他稍稍扭头瞥了一眼身侧长相斯文的贴身护卫,哼声道:“当然,要不然为什么我坐着,而他只有站着的份。” 双手抱膀的巫刀翻了翻白眼,这次紧闭着嘴唇没有开口。 赵翊见身后的巫刀终于闭起了嘴,安分守己地做一名贴身护卫,便咧嘴得意地笑了。 他一口饮尽杯中酒,呼出一口气,看着孙景略道:“孙兄,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孙景略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吟了片刻,眼神迷离地说道:“老师推荐我去辅佐世子殿下,如世子殿下不能重用我,不能行我的济世之策,我便重回沧浪书院,安安心心地做一名传道解惑的教书先生。” 赵翊听后咧嘴笑了笑,提起白玉壶将两人的酒杯斟满,嘴里问道:“孙兄打算怎么去见世子殿下?” 孙景略精神一振,脸上露出带着些傲气的笑容,说道:“我将楚国如今面临的问题,以及应对办法写出了一策,托景将军提交给世子殿下,就看世子殿下是否愿意召见我了。” 赵翊举杯示意,一口干了后,做出遗憾的表情,摇头道:“可惜啊,我不能拜读到孙兄的大作。” 说完稍稍扭头去瞥了巫刀一眼,没发现他有什么举动,赵翊的心里安定了些。 孙景略低头笑了笑,生出了些感慨,“对于识货之人是大作,对于不识货之人,就是一堆废纸而已。” “那以孙兄看来,咱们的那名世子殿下是否是识货之人呢?” “老师说过,世子殿下面相恭敬醇厚,是一个胸襟开阔之人,至于他是否识货,还要看他的眼界。” “孙兄倒是自信得很啊,一点都不谦虚。” “谦虚乃是修身之准则,做事时却不应该死守,当行则行,当止则止,实现最终的目标才是我们应该始终遵循的准则。” 孙景略的这番很对赵翊的胃口,沙场上的征战,保存自己,消灭敌人,才是最终的目标,其它的都是君山湖面上的烟沙,虚无缥缈而已。 两人的一顿酒直喝到日落西山,残月升起,方才结束。 结果一算账,掏空了赵翊身上的所有银两都还不够,最后是赵翊忍痛将随身的一块盘龙玉佩解下来放到芙娘的面前,才抵足了酒资。 只是赵翊不知道的是,他用来抵酒资的盘龙玉佩,在芙娘的手里还未捂热,便立即又转交到另一个人的手里了。 赵翊搀扶着醉醺醺、走了东倒西歪的孙景略出了软绣天街,便对一旁的巫刀说道:“巫大人,劳烦您送孙兄去客栈行吗?” 巫刀很是配合地抱拳躬身,诚惶诚恐地说道:“公子但有吩咐,小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何况只是送个去客栈而已。” 赵翊一脚剔出,被警惕的巫刀躲过,赵翊咧嘴斜眼道:“得了吧,赶紧过来扶着孙兄,我说你这个贴身护卫是怎么做的,一点眼力劲都没有,回去我一定要给你好好训练一下。” 谁知巫刀站在不动,还一本正经地说道:“这种事情不需要我来做,我的职责是保护您的安全。” “你不做那谁来做,难不成该是我做?” 巫刀扭过头去不看赵翊,他伸手招了招,只见从街边的一动楼里闪身出来一名黑衣人,他冲赵翊躬身行礼,神态恭敬,全然没有巫刀的随意。 赵翊愣了愣,扭头望着巫刀,轻声问道:“靠不靠谱?” 未等巫刀出声,那名黑衣人已经表态:“殿……公子但有吩咐,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巫刀重重地哼了一声,黑衣人口中的“殿下”二字,只说出了一半便改口成了“公子”,应变之快果然训练有素。 赵翊望了一下四周,然后对那黑衣人说道:“将孙先生找一间客栈安顿好,并保证好他的安全。” 黑衣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接过孙景略,将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扶着他走了。 赵翊看到孙景略和黑衣人的背影消失街头,脸色立马一变,焦急地说道:“快走快走!” 边说边大步朝王府的方向走,那神情就如一个贪玩的孩子错过了回家的时辰,担心回家会挨打一般。 巫刀快步跟上,嘴角翘成一弯新月,眼睛眯着,却没有再出口挤兑世子殿下。 在回太白苑的长廊里,一个人横刀而立,挡住了赵翊的去路,脸色相当的不善,横眉竖目,怒气腾腾,见面便直呼其名:“赵翊,说好的来教我刀法,结果呢,本姑娘等了你半天,你却连个影子都没有出现,真是气死我了。” 赵翊顿时如吃了一整根苦瓜,俊秀的脸都扭曲了,家里的那位还没来得及去应付,半路上又杀出了一位更难缠的。 赵翊苦着脸说道:“好灼华!好妹妹!我今天是真有要事脱不开身,明天好吗?明天我一定抽时间好好教你一套绝世刀法。” 小灼华背负双手,老气横秋地走到赵翊面前,上下看看,左右瞧瞧,瞪着眼道:“好吧,算你初犯,本姑娘就饶过你这次,下不为例。” 赵翊差点就要感激涕零了,用手捧着灼华的小脸蛋用力揉了一下,惹得小姑娘又要横眉冷对了。 小灼华用力打掉两只祸害她脸蛋的手,突然狡黠地笑了笑,“翊哥哥,兰姐姐在等着你呢,你就自求多福咯。” 说完后冲赵翊做了一个鬼脸,然后一蹦一跳地跑远了。 赵翊看着得胜而去的小灼华,本想开口问一下小小的情况,只是在当下这种情况,多一事还不如少一事,便打消了念头。 赵翊自衬这次去软绣天街的事做得很隐秘,除了巫刀一人知道外,王府里应该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但是听灼华的话,感觉景兰似乎也知道了,一种不安的感觉涌上赵翊的心头。 太白苑兰室中,坐在西窗下的暖榻上,她面前的案几上,除了几册书外,还有几方用于传递密信的帛书。 这位太白苑的女主人脸上挂着愁容,眉头微微皱着,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自外面传来,俊俏丫头青鸾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跑进来,口中喊道:“小姐,殿下回来了。” 景兰脸色一变,从暖榻上下来,快步走去门口,刚好与匆忙走进来的赵翊撞了个满怀,景兰发出一声惊叫,赵翊慌忙伸出双手抓住景兰的肩膀,急道:“对不起,没撞痛你吧?” 景兰素颜素装,小脸蛋儿通红,羞答答很是可爱。 赵翊忍不住刚想说几句甜言蜜语,却见景兰白了他幽怨的一眼,然后挣脱了他的怀抱,转身朝暖榻走去。 赵翊心里一沉,瞥见一旁正幸灾乐祸地看着他的小丫头青鸾,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脸上绽放出笑容,屁颠屁颠地追着景兰过去。 俊俏小丫头吐了吐舌头,俏皮地笑了笑,快步走出兰室,并把门关好。 端坐在暖榻上的景兰一脸阴沉,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赵翊心怀忐忑地坐到对面,然后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乖乖地等着惩罚。 景兰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小卷轴递给赵翊,一脸凝重道:“殿下,黄总管送来消息,出大事了。” 赵翊抬起头愕然地看着景兰,满以为接下来是景兰的狂风暴雨,却没想到景兰对他说起了正事。 赵翊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小卷轴打开来看,越看脸色越沉重,眉头越拧越紧。 赵翊看完一个,景兰又递来一个,赵翊将全部三个小卷轴看完,脸色已经变得与景兰一般阴沉。 赵翊沉吟片刻,忧心忡忡地道:“怎么会这么巧,所有的事情竟然会同时发生。” 景兰将小卷轴归拢来,语气凝重道:“如果不是巧合,那就是有人精心策划的了。” 三则消息分别是: 南郡解来君山城的五十车军粮神秘失踪,押解的士兵也全部遇难。 南阳郡发生妖魔祸乱村镇,有整村人因不明原因死亡。 武州城发生惨案,刺史刘苌,别驾葛一周两位州长官遇害。 赵翊已经冷静下来,他眯起那双桃花眼眸,握紧了拳头,他才担起楚国的这副重担,便有人跑来给他施压,看来那人很心急,一刻都不愿意多等。 “兰儿,你有什么看法?” “一时还没有头绪。” “叔父知道了吗?” “黄总管第一时间将消息送到这里,见你不在,又去禀报了叔父。” “好,我立即去见叔父。” 赵翊立即起身下了暖榻,快步朝外走去。 暖榻上的景兰凝神沉思,看到青鸾匆忙走进来,忙站起身走下暖榻,对青鸾说道:“跟我出去一趟。” 俊俏丫头点点头,从内室里拿出了两件白色斗篷,跟着景兰出了太白苑。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四章 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如今老楚王就住在王府花园东侧的养心苑,深居简出,也很少见外人。 赵翊去的时候,正好遇上老楚王在用饭,旁边还有德阳、蒹葭、灼华三姐妹在作陪。 赵翊在德阳“热情”的邀请下,无奈只得在她身边坐下来,他与孙景略在玉春楼厮混半天,喝酒多吃食少,这会儿闻到香味,也有些动了胃口。 用饭期间,赵翊不好提来意,怕打扰席间的祥和气氛,老楚王一直是乐呵呵地笑着,完全是一副慈父的模样,对于楚国的政事只字不提。 用完饭,好不容易等到德阳、蒹葭、灼华三姐妹都走了,赵翊才向老楚王说明来意,并询问应对之策。 老楚王半躺在暖榻上,一副慵懒富家翁的神态,脸上丝毫没有露出担忧的神色,过了片刻,老楚王挥手让给她拿捏捶背的侍女退下,然后对赵翊说道:“我都已经知道了,这些事我就不插手了,都交由你去处理吧。” 赵翊也没想到他的叔父居然会推脱的一干二净,他真是言出必行,不再插手楚国的事物,心里顿感压力倍增。 半躺在暖榻上的老楚王微笑道:“有些人真是沉不住气,本王才退下来几天就忍不住要出手了,这样也好,翊儿,就当是给你的一个考验了,你这位世子到底称不称职,大家都睁眼看着呢。” 赵翊沉默半晌,最后躬身道:“是,翊儿绝不会让叔父失望,也不会让楚地百姓失望。” 老楚王用手撑着起身,赵翊一步跨过去伸手相扶,老楚王从暖榻上慢慢下来,然后背负着双手在室内踱步,壁上的灯火映照着老楚王有些佝偻的身体,让他看起来显得越发的苍老。 老楚王走到门口站定,举目望着院子里,眯起双眼沉声道:“圣人常说,为政不难,不得罪于巨室,可我楚国之患恰恰就来自于这些巨室,翊儿,时局虽然维艰,但只要你心系楚地百姓,广纳贤才,你定会将楚地治理得很好的,叔父相信你有这个能力。” 赵翊也不知道这位相知不深的叔父为什么这么信任他,但既然他叔父这么说了,不管怎样,他硬着头皮也要顶上去。 赵翊拱手躬身行礼,一脸郑重地说道:“叔父放心,翊儿一定尽心尽力。” 老楚王点点头,挥了挥手,便转身慢慢走回暖榻。 赵翊看了一眼叔父的背影,抿了抿嘴唇,转身走出养心苑。 今晚夜色清朗,明月高挂,养心苑里及周围,有几名侍者提着风灯,手持棍棒和网兜,轻手轻脚地驱赶着鸣蝉等一些吵闹的虫豸。 赵翊驻足观看了片刻,心里一阵烦闷,他忧心的不是时下发生的三件大事,而是作为“领国世子”,对如何治理好楚国,有些力不从心。 难怪世人常说,打江山易,守江山难。 统领一支大军,攻城略地,开疆拓土,他赵翊有的是信心。 而如今他要统领的楚国,虽然只有两州之地,但是庙堂与江湖的各种实力,却是盘根错杂,牵扯甚多,毫无执政经验的他,根本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赵翊心事重重地走回太白苑,女主人景兰正端坐在灯下观书,看到赵翊走进来,便放下手中的书起身相迎。 赵翊看了眼前如春睡海棠的娇妻一眼,心里突然伸出一丝惭愧,他伸手握住景兰的一只手,也不说话,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 景兰轻轻挣扎了一下,那只被赵翊握着的手没有挣脱来,心里如小鹿乱撞,脸蛋飘起两片红晕,更显得娇艳欲滴。 景兰低着头轻声问道:“叔父怎么说?” 赵翊却轻叹了一声,有些无奈地说道:“领军征战沙场,冲锋陷阵,我丝毫都不害怕,当这什劳子的世子,我真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好。” 景兰听到年轻的世子竟然说起了丧气话,忙抬起头来注视着他,一双美目不再回避躲闪,带着点俏皮地说道:“怎么啦?这就开始打退堂鼓了,这可一点都不像那位在淮州金桥边横刀死战的少年将军。” 年轻世子顿时也一阵脸红,自己无来由的垂头丧气,竟然毫无自觉地表露在景兰面前,男子汉的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他讪讪地笑了笑,急忙放开了握着景兰的手。 景兰却伸出手去,大胆地握着赵翊的手,一双如一泓秋水的美目深情地看着赵翊,动情道:“殿下,无论什么时候,兰儿都会陪在你的身边,与你一起来面对。” 年轻世子在猝不及防之下,听到了娇妻毫无保留的深情表露,心里很是感动,激动之下,便凑过嘴去在那性感红唇上吻了一下。 尚未圆房的少女毕竟脸皮薄,被年轻世子突然袭击,顿时羞得满脸通红,急忙放开赵翊,侧过身去低头不语。 少女羞答答,艳若桃花。 年轻世子大着胆子伸手扳回娇妻的身子,正想有进一步的动作,却听到羞涩少女轻声说道:“眼下大事要紧,其它的事情以后再说好吗?” 声轻如细蚊,听在年轻世子的耳朵里却如战鼓雷鸣,他忙放开景兰,手足无措地说道:“对不起,咱们先说要事。” 那副神情就像是做错事被当场捉住了一般,被景兰看在眼里,勉嘴笑了起来。 这样年轻世子更加无地自容了。 好在景兰也不是真要看他笑话,只一笑而过,便收拾心情正色道:“殿下忘了,叔父有给你安排过两位帮手啊,你何不去找他们商议一下呢?” 经过景兰这一提醒,赵翊如从梦中惊醒,大喜道:“对啊,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 说完又准备去拥抱景兰,后者急忙后退,躲过了年轻世子的魔爪。 年轻世子搓着手笑道:“多谢你提醒,我这就去找他们。” 说完后如兔子一般跑了。 留下景兰勉嘴浅笑,灯光下,如一株绽放玫瑰,摇曳生辉。 事情发生后,有好些双眼睛都紧盯着楚王府,有明里的,也有暗地里的。 但凡世家大族和高级别的官吏,都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收到三件大事的消息只比楚王府慢半天。 君山城令昭明匆匆赶回国相府,径直入内苑书房,老国相一如反常,此时背负双手在书房里来回踱步,面带喜色,精神焕发。 老管家福老站在一旁,脸上的神色亦是显得有些激动。 “父亲,真是天大的好消息。” 年轻壮硕的昭明大步流星地走进书房来,脸上的激动神色更盛老国相。 老国相停下脚步,背手站在书案前,望着琳琅满目的书架,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一向沉稳的老国相也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悠悠上苍,佑我昭家,我昭家三代人的努力,楚国江山有我昭家的半壁。” 昭明眼睛一亮,激动道:“父亲,如今我们该怎么办?” 老国相深吸一口气,收回目光,转身看了一眼因兴奋脸都变红了的儿子,沉声道:“急什么,多少年都等了,不差这一时半会,我们需要好好谋划一番,既然上天给我们送来了如此良机,我们就不能浪费了。” 汀兰街上的章家,永宁街上的范府,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异样。 位于锦绣街上的景府,大门紧闭,府内景象一如往常,但景府周边和府内各处增加了不少暗哨。 西苑书房中,景家家主景虎与一名冠带老者对坐,两人的神色都十分的凝重,案几上的紫砂茶杯内,热气缭绕,茶香四溢,但两人似乎都没有喝茶的心情。 景虎率先打破沉默,“谢大人,你博通古今,学究天人,对于妖魔一事,知道多少?” 执掌沧浪书院的谢观,是当世儒教四大圣人之一,如此人物此时也是眉头深锁,脸现愁容,“我儒门自至圣先师起,便不信鬼神,只信苍生尽人事,对于世间的妖邪淫祠,都是力主破除的。然而天道玄远,自青冥降世,这红尘的山林绿野,便多了许多诡秘之事,无论是我辈心存浩然文运的文林修士,还是修道方外的练气之士,又或是以力破境的武夫和仗剑逍遥的巴蜀剑仙,都对那方神秘世界知之甚少。” “青山镇的异象,据我所知,只是鸿山秘境显露一角而已。” 景虎听了谢观的话,两撮乌黑的剑眉如两把平躺的利剑,显露出一股凌然锐气,他沉吟片刻后,说道:“这些事情咱们暂且不去理会,等平定了交州府的祸乱,安定了楚地后再说。” 谢观捋着胡须微微点头。 这时,景府的老管家领着一人行色匆匆,径直走入西苑的书房。 “两位大人,世子殿下来了。”老管家禀报道。 景虎和谢观立即起身,只见老管家的身后站着一人,那人掀开头上的斗篷,露出真容,正是面容俊秀、明目皓齿的年轻世子赵翊。 景虎、谢观这两位托孤重臣躬身作揖,口中道:“见过殿下。” 赵翊急忙回礼,“岳父、师父,无须多礼。” 年轻世子没想到自己的那位新任师父谢观也在,这倒是省了去谢府拜访了。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五章 举贤不避亲 赵翊走到靠窗的位置上坐下,景府的老管家替赵翊倒了一杯茶,然后转头看了景虎一眼,后者对他点点头,老管家便默默退出了书房。 赵翊来不及喝口热茶,开口急道:“岳父、师父,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吧?” 他的一双灼灼目光落在景、谢二人的身上,目光中含有无限的期待,如一只受冻挨饿的雏鸟,嗷嗷待哺。 景、谢二人对望一眼,都微微点了点头,然后谢观用他那略微显得苍老的声音问道:“殿下有何打算?” 赵翊只觉得自己心里有些烦闷,自己深夜来访只因为事态紧急,来请教应对之策的,而眼前的两位托孤重臣的神态却是云淡风轻,他的那位师傅更还想着来考教他一番。 窗外庭院寂寞深深,书房内灯影重重。 赵翊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闷,一脸郑重地说道:“翊儿想过了,青山镇的事情过于神秘,可以先派人去调查一下,了解清楚情况再做应对之策。军粮被抢之事,也可以派人探明情况,再做应对。现在武州城的事情最紧急,必须要尽快拿出应对之策,以安定交州的民心。” 谢观微微点头,又问道:“那殿下对武州城的事情有应对之策了吗?” 赵翊咬了一下嘴唇,压下心中的烦闷之气,摇摇头说道:“刘大人和葛大人同时遇害,这肯定不是意外,而是某些人的阴谋,现在交州群龙无首,首先要做的是选定新的主事人,只是这人选翊儿目前还没有想到合适的,还请师父和岳父举荐。” 年轻世子说这番话时,已经很耐着性子了,一向以稳健著称的年轻世子,今晚在两位长辈面前,却显得很不镇定,年轻世子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如此的沉不住气。 好在儒服高冠的谢观没有再继续考教下去的意思,“交州地接南疆,南边有百蛮部落时刻觊觎,东边是神秘莫测的大海,境内赵家、虞家的势力盘根错节,交州名义上属于我楚国的疆土,实则已经名存实亡,交州五郡之地,早已经在两大世家的控制之中,此次两位大人同时遇害,便说明了对方已经肆无忌惮了。” 景虎也用他那威严深沉的声音接着谢观的话说道:“不错,景某不止一次与王爷说过此事,只是王爷以我楚国根基未稳为由,一直没有出手来收拾虞家,这次双方既然已经到了图穷匕首见的地步,索性咱们就一次解决了他们,永绝后患。” 身为儒家圣人的谢观微微摇了摇头,像是不赞成景虎的话,但又没有表示出明确的反驳,“虞家雄踞武州城多年,是武州城实际上的掌权者,要不是有东南边南天城赵家的掣肘,诺大的交州早已经是虞家的囊中之物,王爷这些年来,对虞家一直采取怀柔之策,从目前的局势来看,显然是收效甚微的,如果长此以往,虞家必定会更加坐大,危险到我楚国的根基也不是不可能。” 赵翊见面前两位前辈的话匣子已经打开,便不再主动插嘴,只端坐在一旁,静静地认真听二人讲话。 这是他第一次以世子的身份,坐听臣下的建言献策,心里始终保持小心翼翼的。 景虎终于伸手去端起案几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后又放下茶杯,然后轻轻一甩宽大的衣袖,举手投足间显露出威严和气势,犹如在战场指挥千军万马一般。 他朗声一笑,说道:“谢山长一肚子儒家学问,什么时候也说起纵横策士的话来了,不过景某爱听,比起你以前常掉的那些酸腐书袋,这些话听起来就顺耳多了。” 对于景虎的话,谢观没怎么在意,继续如一名王前献策的策士一般分析道:“虞家是楚地的本地世家,世代的根源都在楚地,已经是根深蒂固了,而且虞家的祖上,相传与南疆的百蛮部落有着千丝万缕的瓜葛,这一代的家主虞莫雄一直深居简出,神秘莫测,世人对他都不甚了解,但据老夫看来,此人野心不小,绝不是简单易对付之辈,坊间有流传,说楚地王气有南移之像,怕就跟此人有关。” 赵翊对于谢观口中武州城实际掌权者的虞家,也不甚了解,但心里对虞家的印象却是极坏,主要原因皆是来自虞家的那位少主,交横跋扈,猥琐歹毒,由小看大,有这样的少主,那位神秘兮兮的家主相比也好不到哪里去。 相比之下,反倒是交州另一世家的赵家,赵翊的印象就好很多,那位娇小玲珑的赵家小姐,一看就是心肠好的人。 自成为世子以来,赵翊在云梦阁中找到了一些介绍楚地山川形胜、人文地理的图集,粗略地观览了一下,也找人打听了一番楚地八大世家的一些情况,只是那些在君山城之外的世家豪门,由于没有亲自打过交道,还是陌生得很。 今天听了谢观的一番话,似乎在他认为,武州城的惨案就是虞家一手炮制的,而楚王府要对付的也是盘踞在武州城的虞家。 赵翊想了想,插话道:“师父,南天城的赵家怎么样?” 谁知看着谈兴正盛的谢观却轻叹了一声,低头喝茶,对于赵翊的问题,没有做回答。 赵翊求救似的看着自己的岳父大人,一脸的茫然,不知道谢观为什么会这样。 景虎微笑着微微摇头,却也没避开谢观的忌讳,坦言道:“谢山长与南天城的赵家,早年间有过一些过节,想来是怕他说出的话,会被认为带有个人恩怨,因此就不便说了。殿下,南天城的赵家暂时还是可信任的,早年老王爷与赵家老祖宗有过誓约,赵家会替王府守好南边疆域,具体的情况,殿下可以去问一问老王爷。” 未等赵翊开口,低头喝茶的谢观突然说道:“殿下如是与赵家联姻的话,那就更可信了。” 只见景虎轻哼了一声,显然是对于谢观的话有了不一样的理解。 赵翊则是脸上一黑,忙低头喝茶,对于谢观的话充耳不闻。 谢观稍稍扭头瞥了两人一眼,嘴角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一双如枯木树皮的眼皮已经微微搭了下来。 书房中的气氛顿时有些尴尬,赵翊向面前的两位长辈各看了一眼,清了清嗓子,将话题又拉回了正轨:“岳父大人、师父,如何应对武州城的局面,还请教教翊儿。” 景虎凝神道:“关键还是人选的问题,对方既然没有撕破脸皮,我们也不好名正言顺地出兵攻打,以景某的想法,除了重新任命刺史和别驾以外,还要派遣一位统兵的将军镇守,正好可以以此次两位大人被害为由,相信虞家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谢观依旧微低着头,目不斜视,听了景虎的话后,微微点头表示赞同,沉吟片刻后,说道:“老夫有两个人选,殿下可以斟酌一下。” 赵翊眼睛一亮,喜道:“师父请说。” 谢观将头稍稍抬起来一点,说道:“一人是老夫新收的学生孙景略,此人殿下应该认识,此子虽是一介寒士,却有胆有识,年纪轻轻就对治国一道显露出了非凡的韬略,殿下应该不拘一格,对此子委以重任。” 景虎认真地看了一眼谢观,见这位沧浪书院的山长一脸认真,不像是随口一说,心里不禁对那位只有过一面之缘的落魄年轻人也产生了一些兴趣。 眼前的这位儒冠老人,虽然有些酸腐气,但那双眼睛却并不酸腐,识人断人很是不凡。 赵翊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师父对于那位“师兄”有这么高的评价,孙景略他是知道一些的,两次见面下来,特别是那次一起逛过软绣天街后,他对孙景略的了解又加深了一步,觉得他确实很有才华,只是没有像他师父对孙景略有这么高的评价。 “那另外一人呢?”景虎问道。 谢观想都没想,脱口说道:“犬子乘风可以辅助孙景略,担任别驾一职。” 景虎一愣,随即笑道:“你倒是举贤不避亲啊,只是这交州别驾一职,并不是什么好差事,危险的很,弄不好还要把小命丢在那里。” 谢观抬头看着对面一脸笑容的景虎,突然也眯眼笑道:“景大将军,既然老夫将儿子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你也应该有所表示吧!” 景虎本来风淡云轻的脸上,突然变得僵硬,随即苦笑道:“老山长果然老谋深算,喝茶到此处,终于露出了你的狐狸尾巴,原来你深夜来访的目的在此啊。” 随即,景虎挺直腰杆,正色道:“殿下,就让犬子景松领兵去镇守交州吧。” 赵翊心里明白,眼前这两位重要的长辈,纷纷推举自己的儿子,并不是为自己的儿子要官要爵,就是“举贤不避亲”这等话的分量也是轻了一些,实是要用“举亲不避危险”来形容了。 年轻世子顿时泪满盈眶,起身对着两位长辈一揖到底。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六章 荆水边作别 荆水畔,一处偏僻的渡口,破败荒凉,显然是荒废已久了,早已经没有往来的行人。 江左岸上,四人四马,人是骄子,马雄如龙。 其中两人并肩而立,一人脸色茫然,颇有些感慨之色。一人眼中神采奕奕,显得踌躇满志。 两人都举目望着茫茫水面。 荆水静流,波澜不起。 两岸青翠的芦苇中,夹杂着几点灰黄,一阵风吹过,发出哗啦啦的声音,各色不知名的鸟儿在其中戏耍,叽叽喳喳好不欢快。 赵翊收起满脸的感慨神色,俯身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片,斜着身子扬手甩了出去,小石片在水面上荡起了一连串的水漂,犹如在水面上跳跃的鱼儿,最后力竭后沉入水底。 站在赵翊身旁的是孙景略,头戴葛巾,身穿灰色长袍,标准的文士打扮,此时的孙景略早已经不是那个落魄君山城的游学士子,而是一位佩戴一州刺史官印的地方大员。 往日眼中的沉郁阴霾一扫而光,精神焕发,神采飘扬。 他看到赵翊小孩子玩耍的举动,也童心忽起,俯身捡起一块小石片,如赵翊一般朝水面甩去,脱手而出的小石片如一只病恹恹的鸟儿,吃力地在水面上跳跃几下便沉下水去了,比起赵翊先前打出的水漂,相差天壤之别。 孙景略也不在意,拍了拍手掌,面带微笑地自嘲道:“果然是文弱书生,手无三两气力,比不得沙场征战的殿下,手里握有千钧之力。” 年轻世子瞥了他一眼,不屑地说道:“你这马屁拍得一点水准都没有,这话如是巫刀那小子说出来,我听着倒还有些小自得。” 孙景略耸了耸肩,做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说道:“看来我拍马屁的本事实在欠佳,以后还是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殿下居然敢圣心独断,让我这个落魄书生一步登天,孙某不但心中感激,也真心拜服,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年轻世子点点头,称赞道:“这几句说得还不错,马屁的档次提高了好几个台阶。” 随即年轻世子收起嬉笑,脸色变得严肃,一双桃花眼眸中又透着一些担忧,“孙兄,这次你能挺身而出,答应去武州城,我代表楚王府感谢你。我们都知道,如今的交州刺史一职,可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尊荣地位,而是一个烫手的山芋,随时都会将性命丢掉。” 孙景略咧嘴笑了笑,将双手背负在身后,举目望着水面,说道:“死,有轻于鸿毛,有重于泰山,孙某自幼读圣贤之言,稍长便游历天下,访求山野名师,修习修身治国之学。如今生逢乱世,正当辅佐明主,一展所学,做出一些功业来,相比于心中的那份理想,些许危险又有什么好害怕的。” 孙景略的这番话虽然说得风轻云淡,但听在年轻世子的耳里却是感慨万千。 世人常说,士子爱功名,犹如人之爱美色。 但年轻世子觉得,他身旁的这位读书人,心中所想的除了对功名的渴望外,还有更深一层的期盼,只是他暂时还体会不到而已。 时下的武州城,乃至整个楚地都如眼前的荆水,水面波澜不惊,水下早已激流汹涌,一着不慎,就会船翻人亡。 “听说这荆水出自云梦大泽,孙兄对云梦泽可有过了解?”赵翊岔开话题道。 孙景略摇了摇头,“只在书上读到过,并未亲临其境。” 年轻世子抬头看天,天空灰朦,暗云连绵。 他似乎没有再谈下去的兴致,扭身招了招手,口中道:“拿酒来!” 一个身形娇小、身穿暗紫色玄甲的女子,从马背上的包裹里拿出一小壶酒来,从容走到赵翊身边,躬身递过来。 赵翊伸手接过酒壶,侧身面对着孙景略,面带微笑说道:“孙兄,咱们喝一口,权当是给你践行了。” 年轻世子先喝了一口,然后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孙景略。 接过赵翊手中的酒壶,孙景略脸上变得凝重,拱手道:“殿下放心,孙某定不会辜负你和老师的期望。” 说完,也喝了一大口。 孙景略伸手抹了一把嘴唇,脸色舒展开来,扬了扬手中的酒壶,说道:“殿下,你这践行酒怕是有史以来最简陋的了。” 年轻世子看了他一眼,转身朝马儿走去,到了巫刀身边的一匹棕色马儿旁边,年轻世子伸手拍了拍马背上的行囊,扭头笑着道:“都给你准备好了,够你一路上喝的了。” 跟在年轻世子身后的孙景略无奈摇头道:“有酒无肴,殿下你可真是持家有道啊。” 年轻世子嬉笑道:“没办法,一大家子人都要吃饭,能省下一点是一点嘛。” 孙景略躬身作揖,“那就多谢殿下破费了。” 一手握刀,一手拽着马缰绳的巫刀瞥了两人一眼,叹了一口气,侧过身去不再看两人,那名身材娇小的女子低头抿嘴微笑,也是对两位身份不俗的年轻公子的行为看不下去了。 年轻世子扫视巫刀和娇小女子一眼,嘴里哼了一声,前者神情懒散,毫无反应。后者立马收起笑容,脸色剧变,诚惶诚恐。 赵翊冲巫刀喊道:“巫刀,你跟着孙大人去武州城,贴身保护他的安全,如果孙大人少了一根毫毛,你知道后果的。” 巫刀转过身来,低头答应,随即又抬头看着赵翊,皱着眉头道:“殿下,你这算不算公报私仇?此去武州城,我能护着孙大人留下性命就已经很不错了,还让他毫发未损,这难度可不是一般的大。” 年轻世子扪心叹息,杜黄庭给他配备的这几名贴身护卫,一个个都是性情古怪,没上没下,巫剑是如此,巫刀更是变本加厉,只有那名新出现的名叫魅影的娇小女子,对他毕恭毕敬,不敢有一丝的怠慢。 赵翊对孙景略拱手道:“孙兄,咱们就此别过,一路保重。” 孙景略拱手作揖,口中道:“殿下保重。” 赵翊点点头,挤出满脸笑容。 孙景略从巫刀手中接过马缰绳,然后翻身上马,坐下的马儿乱踏着碎步,马背上的孙景略勒紧缰绳,深深地看了一眼赵翊后,一扯缰绳,坐下的马儿扭头转身,朝着南边小跑而去。 马上的巫刀冲赵翊拱手,然后也一扯缰绳,打马追上前面的孙景略。 赵翊负手而立,举目望着南去的两骑绝尘,一双桃花眼眸中又露出一丝忧色。 孙景略此番去武州城,实在是凶多吉少,至于能否改变交州的局面,年轻世子的心里也没有底,好在他已经做了两手准备,文治不行,那就武攻。 当日谢观举贤不避亲,推荐了自己的门生和儿子,临危受命交州的刺史和别驾,年轻世子当场就答应了。 按理说,一州长官的任命,至少要和那位楚国百官之首的国相商议一下的,但赵翊、包括谢观、景虎都没有这么去做,老国相和其他楚地官员一样,都是从任命令书得知的。 年轻世子的如此做法,当然令得这位百官之首的老国相气愤填膺,脸色越发变得阴沉,但是他并没有出声反对,反而表现得很赞同年轻世子的任命。 其他的世家也没有表露出反对的意思。 这种反应就很不正常了,都说战场形势变化莫测,其实庙堂风云更是波诡云谲。 作为年轻世子贴身护卫的娇小女子,静静地候在一旁,全副精力警惕着周围的情况,任何风吹草动,都没有逃过她的耳朵和眼睛。 直到往南奔去的两骑隐没在苍翠的大山中,赵翊才收回目光,他心不在焉地伸手抚摸了一下马头,轻声道:“咱们走吧。” 娇小女子看着年轻世子,神色犹豫了一下,才问道:“殿下,我们去哪儿?” 赵翊翻身上马,手提着缰绳,扭头往东南方向看去,口中道:“先去罗浮山。” 两骑南疆异种,马蹄翻飞,声震荒野,扬起一道尘土,很快也隐没在苍翠的大山里。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七章 主内 楚地形势波诡云谲,如君山湖底暗流涌动,作为楚地运转中枢的楚王府,却一如往常的平静。 自赵翊离开楚王府后,北山芷兰亭便换了主人,每天落日时分,景兰都会登临北山,在芷兰亭中观看那落日余晖,这几乎成了她每日必做的事情。 小丫头青鸾似乎也学乖了,每当景兰站在芷兰亭中呆呆望着落日余晖时,她就静静地候在一旁不去打扰,但是小丫头的神色中还是带着些不快。 一身白衣素服的景兰,晚风吹来,裙带飘飘,犹如九天之上落入凡尘的仙子,很有一份出尘的身姿,只是她那张绝美的脸上却并没有仙子应有的神态。 有关楚地的情报雪片似的送到她的手上,大多都是不好的消息,这让她本来烦闷的心里,又多了些重量,她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做这楚国的女主人,但偏偏她就做上了。 山风兮兮,吹乱了景兰的一头秀发,也吹乱了她的心湖。 “小姐,天色晚了,咱们回去吧。”侍女青鸾终于不忍再看夕阳辉映中那个落寞孤寂的身影,壮了壮胆说道。 景兰像是没有听到青鸾的话,依旧呆呆地看着被落日余晖映照得绚烂迷离的君山湖,昔日的欢乐少女,如今已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少妇。 “小姐?”小丫头伸过头去又试着叫唤了一声。 景兰终于从沉侵中清醒过来,她转头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小丫头,瞬间恢复神情,略带些慌乱道:“没想到夕阳下的君山湖会这样的迷人,我以前居然没有注意到。” 小丫头察言观色,抿嘴笑道:“小姐,你是在想世子殿下吧!” “小丫头,我看你是越来越放肆了,怎么,几天没说你就胡言乱语起来了,是不是皮痒了?”景兰扭过头去,嘴角微微翘起,迷人的杏目中露出带有一丝阴冷的笑意。 小丫头连乱忙挥手,口中急道:“不不不,我就是担心小姐,你这些天茶饭不思,整日里恍恍惚惚的,我可担心了!” “是吗,我怎么恍惚了?”景兰一脸笑意道。 小丫头退后一步,避开景兰的眼神,说道:“自从世子走后,小姐您就天天来这芷兰亭,而且你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要我说,你干脆去找殿下吧,省得你整日里丧魂落魄的。” 景兰蓦地转身,两手叉腰,嘟着嘴盯着自己的侍女,然后伸手送了她一个暴栗,瞪眼道:“说什么啊!你是不是每天没事做闲得慌,去,帮我抄书去。” 看到自己小姐转身欲走,小丫头急忙抓住自家小姐的衣袖,哀怜道:“小姐,青鸾知错了,你就饶了我吧,我以后再也不多舌了。” 景兰扭头憋了青鸾一眼,嘴角微翘地哼了一声,举步走出了芷兰亭,余晖下那张精致脸蛋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有些落寞了。 景兰一直在心里告诫自己,自己之所以为他做这么多,一切都是为了景家。 只是,一如这奋力呈现绚烂美感的君山湖,对自己倾慕者有之,而真正懂自己的人却寥寥无几。 北山的山脚处,一个略微有些佝偻的身影候在路旁,他双手在身前交叉,侧身看着下山的路,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景兰远远便看到了那个身影,略微迟疑一下,收拾起低落的心情,神色平静地走过去。 杜黄庭躬身行礼,轻声叫了一声“世子妃”。 景兰微微额首,说道:“杜总管找我有什么事?” 自她嫁入王府,这还是她第一次单独面对这位王府总管,看样子眼前的老总管是专门在此等她。 老总管又躬身作揖,脸色恭敬地说道:“请恕老奴唐突无礼,老奴受了王爷的嘱托在此等候世子妃,有一些事情要与世子妃传达。” 景兰走到旁边的一株大树下,然后转身看着跟随而来的老总管,侍女青鸾依旧站在原地,警惕地四处张望。 “杜总管请说。”景兰轻声道。 杜黄庭左右看了一眼,只见这王府后园已经渐渐隐入暮色之中,虫豸的声音开始热闹起来。 老总管微微躬身,神色严肃地说道:“王府人多嘴杂,为了保险起见,老奴只好在此等候世子妃了,还请见谅!” “如今楚地人心浮动,意外频生,在内有一些老臣和世家大族在暗中谋划作乱,在外有周边势力虎视眈眈,世子殿下新任事,王爷的意思,是想请世子妃多多辅佐殿下,如今殿下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君山城之外,家里的事情还需要世子妃出面周旋,以安定君山城内的人心。” 老总管这番话说得简短含蓄,说话时的语气和神色都恭敬诚恳至极。 景兰心思聪慧,早听出了老总管或是老楚王的意思,新做世子的赵翊,还没来得及安抚君山城内的几位楚王府大臣,以及势力不可轻视的几家世家豪族,就因为武州城和南阳郡的祸乱,无暇再顾及。 但是,君山城是楚王府的中枢之地,是万万不能出现意外的,如今世子赵翊已经离开君山城,老楚王又不便再出来理事,这就需要一位坐镇中枢之人了,目前来说,最合适的人便是她这位世子妃。 杜黄庭默默地看着眼前年轻美丽的世子妃,见她脸色平静,眼神沉稳,便暗自点了点头,心想这位景家小姐果如外界传言,是一位不简单的女子,盛名之下,并无虚士。 见景兰没有出声,杜黄庭又说道:“王爷的意思,世子妃最好不要去直接面对那些有心人,而是在暗中行事,这样回旋的余地会更大一些,也不会与那些人产生直接冲突,一切等到世子回城之后再做最后的打算。” 景兰终于微微点头,算是同意了杜黄庭的话,其实不用老楚王叮嘱,她也会这么做的,无论是为了赵翊,还是为了景家。 景兰开口道:“杜总管,我想面见叔父,不知道他老人家什么时候方便?” “王爷吩咐过,世子妃可以随时去见他。” 景兰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转身离开。 身后又传来杜黄庭的话:“王爷说过,事关楚地和王府的安危,王府子弟皆有责任赴汤蹈火。” 景兰蓦地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只是脸上的神色变得凝重起来,老楚王的这句话,分明在说,如果有需要的话,那几位翁主也是可以牺牲的。 等景兰和侍女青鸾离去后,杜黄庭从另一条园中小径离开。 远在几百里之外的赵翊,没有心思顾及君山城里的暗流涌动,也没有体会到家中娇妻心底的苦闷和柔情。 他此刻正站在罗浮山的山脚,仰望着巍峨雄山,他心里顿时有些望而却步。 面对被云雾缭绕的罗浮山,赵翊感觉自己就像是一凡尘俗子在仰望方外圣地,自己实在是鼓不起勇气去踏足那一方净土。 赵翊在山脚徘徊良久,一副满怀心事的样子。 那位作为他贴身护卫的娇小女子,一手牵着缰绳,默默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盯着年轻的主子看,她不似巫剑那般冷漠孤寂,也不似巫刀那般吊儿郎当,浑身总透着一股活泼的气息。 正当娇小女子怔怔地盯着赵翊时,冷不防他扭头投过目光来看她,顿时吓得娇小女子脸色忽变,慌乱地低下了头。 却听到年轻主子说道:“走吧,咱们上山。”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八章 峡谷遇险 一路南来,眼入眼帘的景色随步渐变,山势崎岖,苍翠茂密,河流村镇都暗隐在苍翠秀丽的山水间。 一路往南便是神秘的南疆十万大山。 孙景略轻马扬尘,冠带飘飘,一副游学士子的模样,全然没有一方大吏的威势气派。 他赶一段路便歇一会儿,那张略带风霜却依旧年轻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着急和担忧。 一路上,只要是遇着路人,孙景略都会停下来,主动去搭讪,借着问路的借口,与路人聊上几句。 如果是遇到村镇,孙景略更是会停下来打尖休息,不管到没到宿头。 对于孙景略一路的举动,巫刀不闻不问,只是默默地跟在后头,老老实实地做着一名贴身护卫。 晌午过后,孙景略与巫刀两人两马走在一片山间小路上。 孙景略信马由缰,举目张望,欣赏着沿路风景,不时摇头晃脑,颇为陶醉地吟诵两句应景的诗句,看得后面马上的巫刀连翻白眼。 这位新上任的交州刺史大人,比起那位年轻世子,性情上随和得多,也好说话,不过怪癖也更多,特别是那股文人的酸气,熏得一向表现斯文的年轻刀客不时捧腮龇牙,摇头叹息。 这便是读书人与习武之人的差别,你看不惯我的举动,我对你的做派也嗤之以鼻。 “孙大人,这一路上,你的兴致不错啊!你就一点也不担忧?” 巫刀看到前面的孙景略坐在马上,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态,忍不住催马赶上,开口询问。 自荆水边与赵翊分别后,两人昼行夜伏,赶了两天的路,一路上没有遭遇危险,这倒与他们先前预料的有些出入,虞家既然敢于发难,怎么也不会让楚王府新派的官员顺顺利利到达武州城。 尽管如此,作为贴身护卫的巫刀,表面上看着很随意,其实暗地里一直没有丝毫的放松警惕。 孙景略哈哈地笑了两声,伸手挥了挥,大声道:“如此的好山好水,兴致焉能不好?天下九州,我游历了大半,这交州我还是第一次踏足,果然别有一番景致。” “我以前那就是一落魄士子,穷游书生,每天睁开眼就是为着两餐发愁,哪有兴致来欣赏这山水风景,如今得蒙世子看重,做了一方刺史,算得上一朝跃龙门了,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担忧什么。” 巫刀双手环抱,那柄惊雷被他挂在马鞍上,他双腿轻轻夹了一下马肚,又赶上了几步,问道:“武州城的事你也不担心?虞家盘踞武州城多年,树大根深,可不是好对付的。” 孙景略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新得的贴身护卫,笑道:“对付虞家,那是咱们世子殿下的事,用不着我们去担心,我的职责是将这两城四郡的交州给治理好,防备南疆百蛮袭扰。” “再说,咱们又不是孤身犯险,世子殿下给咱们安排了强大后援呢。” 孙景略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神情中看不出一点临危受命的紧张和担忧。 巫刀听后,不禁多看了几眼前面马上的孙景略,那有些消瘦的背影,透露着读书人的斯文,他实在看不出这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孙大人,哪里来的自信和镇定,毕竟现在的武州城,虽称不上龙潭虎穴,却也是危机暗伏。 “大人,咱们事先可说好了,就我一个人,可不能保证护得了你周全,我只能说尽力而为。” 孙景略一扯缰绳,等巫刀赶上来,扭头瞪眼道:“巫刀,对世子殿下,你也是这么说吗?” 皮懒刀客白了孙景略一眼,哼声道:“你当我傻啊,在世子殿下面前我怎么可能会说这样的话,我也就是对你说说而已。” 巫刀的一句话,让年轻的刺史大人呛得不轻,好在这两天的相处,对自己这位新得的贴身护卫的脾性,有一些了解,他摇头叹息一声,然后又抬头大笑起来。 “我终于知道殿下为什么把你扔给我了,巫刀,就你这脾性,还有那张说话阴阳怪气的嘴,殿下一定烦透你了,要不然他宁愿把你扔给我,也不让你跟着他。” 孙景略扭头盯着巫刀,又加了一句:“你说是不是?” 对于孙景略的回击,巫刀不以为意,他在马背上伸了一个懒腰,慵懒地打了一个哈欠,这才说道:“你是大人,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过我劝你还是谨慎点,不要把我的话当做耳旁风,武州城可不比君山城,去做这个刺史,也不比你去书院做学问。” 孙景略上下打量一番巫刀,有些诧异地道:“巫刀,你真的只是一名王府护卫吗?” 巫刀郑重地点头道:“是!” 孙景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提了提缰绳,朗声道:“巫刀,咱们加快几步,前面就要到老虎冲大峡谷了,听之前的乡人说,这老虎冲大峡谷凶险无比,只能在白天通过,我们争取天黑前走出峡谷。” 巫刀应了一声,催马追上孙景略。 两人坐下的马儿,晃了晃头,打了一个响鼻,脚下踏着碎步跑起来,渐渐地加快速度,不一会儿,清脆的马蹄声在山间响了起来。 孙景略口中的老虎冲大峡谷,本是人迹罕见的一处山谷,两边高山岩壁,树木丛生,遮天蔽日, 谷中一条山道可通往北边的樟树镇,只是人迹罕见,多是爬虫走兽的足迹。 已是日头偏西时分,一行有着十几人,正走在老虎冲的谷底道上,这些人都是做乡间农人装扮。 有十名青壮男子,都手握奇型手刀,让这队人又显得不普通。 一行人面容憔悴,像是走了老远的路,显得有些精疲力尽了。 “公主,我们在此处歇一歇吧,大伙儿都累了。”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向走在身边的一名少女小声说道。 被称作公主的人,做男子装扮,却难掩脸上的那份秀气,一双清澈的大眼睛,灵动中带有一丝男儿才有的英气。 她四周张望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两边的高山悬崖上,树木荆棘丛生,遮挡住了日头,身处谷中,给人一丝阴森的感觉。 “巫长老,这里怪可怕的,我们还是尽快通过吧,到前面再找地方休息。”少女轻声说道,声音细腻悦耳。 一行人听到俩人的对话,都齐刷刷地看着那位被称作公主的少女,一脸的期盼。 少女拗不过众人期盼的眼神,只好同意先休息一下,不过谷中阴森的感觉总让她心里忐忑不安。 从南疆一直走到这里,两个多月的日夜行走,加之一路还要躲避追杀,一行人早已经精疲力尽,临出发时的三十多人,一路上下来,就只剩下他们这十二人了。 少女的脸上除了疲倦色,还隐隐有一份绝望,啸月城被九幽部落的族兵攻破,首领阿会喃和族人都死了。只有她在巫长老和宫里卫士的绝死保护下,从啸月城逃出来后,北逃的路上,如不是身边的这群忠诚卫士,她是逃不过九幽部落的追杀的。 啸月国的族人就只剩下她和身边的这些人,她该怎么办? 连族人中的智囊人物,通晓阴阳鬼神的巫长老,都束手无策。 眼泪在眼眶中酝酿,却只能流向心里。 一阵不同寻常的阴风吹过,带动地上的沙石,风中还带着一丝腥臭味。 巫长老缓缓站起身来,右手紧握手中黑色的法杖,警惕地观看着四周。 其他人也都慢慢地站起来,眼睛盯着四周,身体前躬,右手紧紧地握着奇型的手刀。 突然,谷中腥风大作,只见一条巨大的黑色长蛇从左边的山崖上窜了下来,直扑少女而去,猩红的舌头如一把利刺。 巫长老一把推开少女,而一名身体健壮的卫士乘机跃起,右手手刀直插向大蛇的七寸,眼看就要得手,在他身后有一物挥来,重重的击在了他的后背,他整个人被击飞,远远落地时,人已经变得血肉模糊。 竟然是被黑蛇一记蛇尾给击中,力道犹如一名武道高手倾力一拳。 那条黑色长蛇,见口中的猎物逃过了它的一击,抬头做出愤怒咆哮的样子,却没有一丝声音发出。 一群人远远躲开,惊魂不定地看着那条巨蛇,它通体漆黑,鳞片森森发亮,头上生着一对肉瘤,一双眼睛透着阴冷的光,如狂乱的魔灵,摄人心神。 不知道是因为它挑食还是其它原因,黑蛇阁外关注那名少女。 场中的所有人都变得无比紧张,少女是他们啸月国的希望,作为族内最忠诚勇敢的啸月卫,他们可以死,但是公主不能有丝毫的损伤。 没等黑色的巨蛇做下一波的攻击,仅存的九名啸月卫,快速地变换位置,挡在了少女和巫长老的前面。 黑色巨蛇仿佛被啸月卫的举动给激怒了,张口对着众人喷出一口腥风,然后挥动蛇尾横扫过来,犹如一条粗壮的黑鞭,搅起一道气罡。 几名啸月卫乘机挥刀攻击蛇身,身影矫捷,出刀精准,刺杀本领非同一般,但是手刀刺在巨蛇身上,如中精铁,蹦出一丝火花,没有伤黑色分毫,而有些啸月卫用力过猛,手刀居然折断了。 又有两人被巨蛇身体扫中,所幸躲避的快,没有受重伤。 巫长老见这怪蛇居然连啸月卫手中的刀都刺不进,便一把拉住准备上前搏斗少女,让她赶紧往谷口跑,自己则横杖在胸前,准备以身挡住巨蛇。 谷地罡风阵阵,震得两边悬崖壁上,有石头滚落,谷中场面异常混乱。 巨蛇想是把少女当成灵丹妙药,见少女被巫长老推着往谷口跑去,便撇下围攻的啸月卫,直接朝前猛扑,无视啸月卫和巫长老的攻击,迅速朝少女追去。 速度之快,身形之猛,让人无法阻挡,瞬间就到了少女的背后。 浓烈的腥臭味已经传入少女的鼻中,但是她离谷口还有几十丈远。 少女知道生死就在这一刻,眼见前方有一块大石头,她闪身往大石头后面躲去。 就在这时,空中划过一道白光,隐隐有风雷声,直击蛇身,刺穿蛇身而过,在空中盘舞几圈后,插在地上。 竟是一把通体银白色的刀,刀身还泛着白光。 巨蛇来不及稳定身形,扑出的头颅狠狠地撞在了巨石,然后扑地盘踞,昂头回望,阴冷的目光中带着恶毒。 一个人影从众人头顶飞跃而过,落在刀旁,伸手拔刀归鞘,然后双臂环抱在胸前,盯着地上的巨蛇,嘴角有一丝不屑。 只见他中等身材,眉目还算清秀,透着一丝秀气,脸上挂着皮懒的神态,不是巫刀是谁。 黑色巨蛇慢慢低下高昂着的头,阴冷的目光也渐渐失去神采,最后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有些阴暗的峡谷顿时恢复了平静。 躲在大石后面的少女,伸头呆呆地看着那个身影,脸上还有些惊魂未定。 老者和那些啸月卫也都看着突然出现的巫刀,刚才千钧一发之时,要不是这名神秘刀客突然现身,一刀斩杀了黑色巨蛇,公主怕是凶多吉少了。 众人警惕地看着神秘刀客,都没有出声,一阵马蹄声由远处传来,速度很快,众人脸色又变,都转头看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手中的刀齐刷刷地提起。 “别紧张,来的是我们大人。”巫刀出声提醒道。 少女已经回过神来,从大石后面走出来,来到老者的身边,一双妙目不停地盯着眼前的刀客看。 老者拱手道:“多谢少侠出手相救,敢问少侠是什么人?” 老者表现得虽然恭敬,但说话的语态中还是表露了一丝警惕,周围的那些啸月卫聚集自老者和少女身边,也没有放松警惕。 巫刀咧嘴笑了笑,转身跃上大石,一屁股坐了下来,将手里的刀往大石上一插,说道:“感谢就不必了,至于我是什么人,待会你问我们家大人吧。” 老者和少女对望一眼,都觉得这名神秘的刀客,处处透着古怪。 两人不由得转头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对神秘刀客口中的“大人”产生了好奇。 楚地风云变 第八十九章 江畔月夜低语时 马蹄声在峡谷中显得特别响震,犹如滚滚冬雷。 不一会儿,一人两骑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马蹄翻飞,踏着地上的枯枝败叶,飞奔而来。 孙景略勒马扫视了一眼眼前的景象,见一群陌生人,不少人都受了伤,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大石上面的慵懒刀客,心中略有计较,整理了一下衣冠,翻身下得马来。 那一群人见来的是一名年轻书生,脸上的紧张表情便缓和了许多,老者走上前去,躬身行礼,略微迟疑了一下,开口喊了一声“先生”。 老者转头瞥了一眼大石上头的那名刀客,见他也不下来给眼前的年轻书生见礼,心里便有些踌躇,寻思着眼前的年轻书生是不是那刀客口中的“大人”。 孙景略倒大大方方地给老者回礼,口中道:“有礼了,在下姓孙,要去南边的武州城,路过此地。” 说完后便去看地上盘着却没有了生气的黑色怪蛇,饶是他孙景略读书涉猎广博,且游历了大半个九州,却也识不得眼前的怪蛇。 当他看到老者身边的少女时,眼睛一亮,见那少女虽然布衣裙钗,满面风尘,但难掩饰住她那生得姣好的面容。 而吸引孙景略的,是她看似一弱不禁风的少女,眉宇间却少了些许温柔,多了一股勃勃英气,颇有一股战士的气质。 见少女正盯着一双大眼看着自己,孙景略便冲她微笑额首,眼睛里好不掩饰欣赏的目光。 对于孙景略的灼灼目光,少女并没有表露出含羞回避,而是大大方方地迎上孙景略的目光,眼睛里还透着一丝好奇。 老者见眼前的年轻书生说话和气,脸上便也露出笑容,“我们也是路过这峡谷,不想遇上了这畜生,要不是这位少侠及时出手相救,我们怕是要凶多吉少了。” 众人听到老者又说起地上的怪蛇,想起刚才的惊险场面,心里都还有余悸,剩下的那些啸月卫手里的刀,都还紧紧地握着没有归鞘。 这时,大石上的巫刀飞身下来,走到孙景略的身边,面向一老一少及那些手握奇形刀的青壮汉子,说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如果我要对你们做什么,就不会出手救你们了,这位就是我家大人,他人很好的。” 巫刀一句“他人很好的”,听在孙景略的耳朵里,意思却有些晦涩莫深,别有其它,他微笑点点道:“不错,我们没有恶意,我们也是恰巧经过这里而已。” 少女伸手碰了碰老者,轻声道:“巫爷爷,我看这位公子还有这位少侠不是坏人。” 少女说完后又向孙景略主仆二人大大方方地行礼,口中的语气诚恳,“惜月感谢公子和少侠的救命之恩,如不是少侠出手,我和族人怕是要命丧于此了。” 少女虽然说得是大风王朝的雅言,但在发音上却不是很纯正,但听在孙景略的耳里,却别有一番风味。 孙景略还礼道:“姑娘不用客气,在下也是碰巧路过而已。” 巫刀瞥了孙景略一眼,目光中透着复杂情绪,但却也没有出声,而是转身朝地上的怪蛇走去。 只见巫刀来回打量了一番那条漆黑怪蛇,最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精致锦袋,放在左手的手掌上,然后右手手指掐诀,口中嘀咕几声,只见一道黑光闪过,盘在地上的那条黑色怪蛇便消失了。 老者见此情形,本来显得有些昏花的眼睛,闪过一道精光,他再看向孙景略时,神情明显有了变化,一个年轻书生的随从,不但武艺高强,刀法神秘莫测,而且还身怀传说中道家“咫尺方寸”的纳物法宝。 警惕之中又有了一些想法,便说道:“刚才听先生说要去武州城,正好,我们一行也是要去武州城的,如果先生不嫌弃,咱们搭个伴如何?” 孙景略正巴不得有机会与那少女多待一会儿,听老者这么说,顿时心上眉梢,拱手喜道:“如此甚好,在下也是求之不得。” 好在他还有几分读书人的规矩和风范,没有趁此去向老者身边的少女频频注目,但孙景略的心里却已经有了一些“春风得意”的感觉,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会这样。 巫刀自然是没有意见,两人也不骑马,只在手里牵着。 巫刀一人走在最前面,孙景略牵马与少女老者并肩而行,走在前头,那些手握奇型刀的青壮汉子走在最后。 自此以后,神秘险峻的老虎冲大峡谷风平浪静了许多。 天空的一抹金色隐没在西边天空之下时,一行人来到了一条大江边。 四周山野茫茫,杳无人迹,唯有白茫茫的江面与山色遥相辉映。 初夏时分,野外的傍晚显得很是热闹,倦鸟归巢前,在最后尽情嬉闹一把,一些不知名的虫豸则争相跑出来放声歌唱。 “孙先生,天色已晚,我们就在此间休息一晚,明日再过江,如何?”老者向孙景略询问道。 孙景略正举目遥望江面,心情舒畅开怀,听闻老者询问,朗声道:“好啊,夜宿大江边,天当被地当床,有虫豸做歌,明月清风作伴,想必是美事一件。” 不远处的少女勉嘴笑道:“先生真是个读书人,把露宿荒野也说得这么诗情画意。” 听到少女出口称赞,孙景略心中一喜,心情更加大好起来。 那些青壮汉子得到老者的吩咐后,开始打柴打草,捕鱼生火,等等,一切都轻车熟路,犹如经常做一般。 巫刀将两匹马栓在一旁,然后悠闲地抱刀坐在一旁,并不加入众人的行动中。 对此,孙景略也由得他,这几日来,一切生活安排都是靠他,巫刀还真就只规规矩矩地做一名贴身护卫,除了负责他的安全以外,其它事情一概不插手。 孙景略本来想去帮帮忙,只是他一副不沾烟火的读书人模样,老者像是很尊重他,并不让他插手,只拉着他在一旁站着。 孙景略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身影,领略着落晖后的旷野山水景色,心里逐渐变得无比安详。 这份心境,在锦衣玉食的高门大院中,是领会不到的,只有抛开世俗的一切羁绊,身处这远离尘世繁华的乡间山野,才能做到这般心与景合。 这一刻,孙景略觉得自己似乎离天地近了许多。 不远处的江边,少女蹲在水边洗漱,山水之色映着那个玲珑背影,显露出一幅绝美的画面。 孙景略觉得,这位名叫惜月的少女,比之楚国的那些世家大族中的小姐,多了一份健美和灵气。 少女洗完手脸后,又将束着的头发放了开了,一束青色滑落肩头,显得柔美无比,让一向远离女色的孙景略,看得两眼发直。 他当初陪世子殿下去过君山城里的软绣天街,那里花花莺莺不少,也曾一度让他看得眼花缭乱,心神荡漾。 此时看到河边少女,他顿时觉得以前见到的那些女子,只不过是些被人关在笼子里,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金丝雀,既无生气,也没有灵气。 如今这一比较,心中顿有凤鸟在前,群鸡失色之感。 晚餐吃得是烤鱼,孙景略心里奇怪,那些看着五大三粗的汉子,烤出的鱼肉却着实味美,他一个人连吃了三条,才不好意思地推掉少女递来的烤鱼,口中虽说吃饱了,心里却还意犹未尽。 晚餐过后,那些青壮便开始轮流放哨警戒,巫刀一个人走到一边,席地面江而坐,怀里抱着他那把惊雷。 这一片地已经被那些青壮清理过,作为他们今晚露宿的营地。 孙景略和那一老一少在离火堆不远处坐着,夏夜的江边,清风拂面,很是舒服。 一轮明月挂在天边,皎皎月光照着大地,山野江面上,显得灰蒙蒙的,如轻飘的白纱。 少女两腿弯曲靠在胸前,两只手靠在双腿上,手掌撑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远处的江面,月光下,那双大眼睛显得异常明亮。 “月光下的江面真美。”少女轻声赞道。 孙景略点头附和道:“是啊!” 他本想说两句诗来应眼前的景,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才思敏捷脑袋,这会儿一下变得愚钝起来,半天也没有想出一句应景的诗来。 结果越想心里越烦躁,最后只得带着一阵失落放弃了。 只听见少女又出声问道:“先生,你知道眼前的江水从何而来,流向何处吗?” 这个对于熟知天文地理的孙景略来说,却是知道的,他清了清嗓子,给少女介绍道:“眼前的这条江叫沅水,与北边的荆水都是出自云梦大山深处,最后都流入君山湖,君山湖你知道吗?” 少女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我听我阿爸说过,那是楚地最大最美的湖,听说有很多关于君山湖的传说。” 一旁的老者默默地听着两人的对话,并没有开口,也不阻止少女。 孙景略整理了一下衣襟,然后正襟危坐,犹如在书院中听课论书一般,“楚地的大小江流,无论南北,最后都要流入君山湖,乃是楚地白流汇聚之地,而且君山湖北临大江,东到大海。故老相传,有蛟龙自大海沿大江逆流而上,进入君山湖,最后盘踞在湖底。” 孙景略的一番话,不但引起了少女的好奇心,也引动了老者的心思。 “孙先生,这世间真的有蛟龙吗?”少女坐直身体,扭头看着孙景略问道。 孙景略略显得尴尬地笑了笑,说道:“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也是从书上读来的,听老人说来的。” “那您能给我讲讲吗?” 少女的请求,孙景略自是无不愿意,而且是百分百愿意效劳,他呼吸一口,然后讲述起来:“千里君山湖,自古以来,春秋两季,湖面便会平地起波澜,风雨交加,湖水倒灌江流,引起滔天巨浪,打翻无数湖中渔船。临湖而居的村民们,世代生活在这里,祖祖辈辈都是靠打鱼为生。人们常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说的就是这个理。” 一阵清风吹来,带着一丝水腥味,不知名虫豸的声音,子起彼伏,像是在为孙景略的讲述助兴。 “相传自从蛟龙盘踞君山湖后,时常有出船的渔民失踪,再也没有回来。终于有一天,有一徐姓村落,一户人家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出湖打渔,出去了一个多月都没有回来。那户人家的老爹天天在村口坐等,对着茫茫湖面,一双老眼望眼欲穿,眼见着日渐消瘦苍老,头上本已灰白的头发渐渐地全白了。 老人家最终也没有等到两个儿子回来,躺在床上咽气前,死死地抓住小女儿的手,咽气时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老人家的小女儿,在村民的帮助下,安葬了老父亲,过完头七的第二天夜里,徐家小妹默默地穿上了出嫁时的衣服,打扮的娇艳秀丽,夜里独自划船出湖,再也没有回到村里。” 少女等着一双大眼,一闪也不闪地看着孙景略,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然后呢?”少女激动地问道。 孙景略轻叹一声,面色有些低落地继续往下说。 “自那以后,渔民们的生活又归于了平静,下湖打渔的渔民也没有再无故失踪,反而有时落难的渔民还会神秘地被救。 村民们都认为是徐家小妹的保佑,为了感念徐家小妹舍身除害的恩情,村民们在各自家里为徐家小妹按了神位,逢年过节都会上香祭拜。 当时的九州共主巡狩天下,路过徐家村时,被徐家小妹的事迹所感动,便命当地的州府为徐家小妹在君山湖旁建祠立庙,塑立金身,并封其为君山夫人,享受一方香火。” 孙景略说完后,看了一眼少女,见她低头不语,便也就没去打扰,举目望向月光下的江面。 过了半晌,少女轻声说道:“原来君山夫人庙是这么来的。” 随后她又低声吟诵道:“君山湖间泪,千古一悲伤。” 楚地风云变 第九十章 忠义之士,不止大风有 都说明月清风,容易惹思情,何况还有茫茫江流。 孙景略表现得亲切随意,老者和少女也没有了刻意的警惕隔阂之意,就连那些随从模样的青壮汉子,对孙景略和巫刀二人,表面上也不再露出防备之意。 于是,一顿江边烤鱼下来,才相遇不久,还谈不上熟悉的双方,倒显得本来就是一伙的一般。 只有一人例外,便是那喜欢双臂环抱刀的巫刀。 那名叫惜月的少女,借助给巫刀递烤鱼时,特意又向他表达了救命之恩,只是巫刀显得有些不领情,只是默不做声地接过少女手中的烤鱼,便转过身去,不再理会少女了。 略显得有些尴尬的少女,习惯性地看了一眼离她不远的孙景略,然后低头走回老人身边。 这一切都被孙景略用余光瞥见,却也不动声色。 自从遇到这一群人后,从老虎冲峡谷到江边,这一路上巫刀一句话都没说,而且还略微收起了他那副慵懒神情,这一切自然逃不过孙景略的眼睛。 一老一少加上那些随从模样的青壮,个个都是身怀武艺的人,那位老人更是显得有些神秘莫测,这般看来,那少女如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那恐怕至少也是世家一级的大户。 在交州,世家除了武州的虞家,还有就是南天城的赵家了。 与少女闲聊了一会儿,孙景略便走回巫刀的身边,在他身边躺下。 第二天,一行人过了沅水,晌午时分到了一个叫三交镇地方。 这三交镇地处沅水下游,往东不到一百里便是君山湖,往西北不到一百里是稽山,它是交州的一处特别之处。 它特别就在于小小的一个城镇,却异常的繁华,几乎是九流十家的人都有在此汇聚,当然这些人之所以来此地,一是因为稽山,还有就是那神秘的南疆。 三交镇最有名的客栈是寻仙客栈,最有名的酒肆是屠苏酒馆,最有名的青楼是细腰楼。 这三个去处,若不是腰缠千金的富家,又或是身怀修为的方外修士,等闲之辈也就只能在大门外张望张望。 要说楚地哪一座城最气象宏伟、热闹繁华,第一当然是君山城。 可要说哪座城最人龙混杂,又最无拘无束,那得要数这三交镇了。 且不说那三处繁华去处,在镇东边的一处寻常巷里,这里处于偏僻之地,只有几间寻常人家开设的小酒馆和客栈,供那些往来的普通商旅落脚。 这里的消费也只有那几处“名楼”的零头,是以寻常商客或是走远路的人,都会来这里歇脚。 一家门口悬挂着“江南小家”的小酒馆,里面有序地摆放着十几张桌子,这时已经坐满了大半,都是一些行脚商人和过路人。 桌上摆放着几味本地小炒,烫着一壶米酒,三三俩俩的围坐着,闲话家常,吹牛讲本事。 靠窗边的一桌围坐着四个人,一老者一少女,还有两名青年男子,正是孙景略一行人。 此时正就着几样小菜,喝着酒,酒是楚地有名的屠苏酒。 老者不等众人吃完,便着一名随从去会了账,便起身准备离开。 “巫老,发生什么事了吗?”孙景略问道,他本来是打算在这三交镇待上一天的,这里民情复杂,镇里鱼龙混杂,大有一样好处,消息灵通。 “没时间详细说了,我们先离开此地。”巫老神色匆忙,脸上透着忧色。 也不见他招呼,散落在周围的那些随从都起身跟着出了酒馆,孙景略看了一眼巫刀,眼睛里透着疑惑。 巫刀慢条斯理地喝完碗里的最后一口酒,这才跟上往酒馆外走去的孙景略。 孙景略跟着巫老一行人匆匆出了三交镇,往南走了十多里,来到一处山岗上。 此时,天空云气滚滚,天色变得有些暗淡。 到了这不知名的山岗,巫老着一行人停了下来,似乎反而不着急了。 因为已经走不了了。 山岗上,一名身穿黑色衣服的人,背手站立在路中间,挡住了众人的去路。 “巫神大人,这么急匆匆的,是要去哪儿啊?”带有魔性的低沉声音从黑衣人那边传来。 “巫咸,你……居然还活着!”听到黑衣人的说话,巫老脸色剧变,说话声中透着惊讶和愤怒。 “拜巫神大人所赐,只不过我命不该绝,成了现在这幅模样。”那名叫巫咸的黑衣人阴冷地说道。 “还有,我现在不叫巫咸了,我叫鬼巫。”黑衣人又冷笑地说道。 “鬼巫?”巫老神色一惊。 孙景略虽然不明白其中原由,但看老者的神情变化,也猜到事情不简单。他先是看了一眼那名少女,见她脸上透着愤怒,那双本来美丽的眼睛里,射出仇恨的光芒。 他又扭头看向另一边的巫刀,见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自己身边了。 那几名青壮随从都拔出了手里的奇型刀,将那一老一少,以及孙景略和巫刀二人围在中间,都神色警惕地观察四方的动静。 “啸月国已经灭亡了,巫神大人,你们又何必执着呢!把公主交上去,或许还能有一条活路。”自称鬼巫的黑衣人阴森森地说道。 被称作巫神的老者在心里极速地卜算着,口中却平静地说道:“巫咸,你也是我啸月族人,为什么要帮助九幽部族,去做背叛族人的事!” 鬼巫桀桀地笑了起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道:“我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了,现在的我,还能算是啸月族人吗?只有让你们这些人死绝了,方能解我心头之恨。” 巫老看着眼前的这位昔日侄儿,心里既愤怒,又悲痛,都是权欲作祟,权欲让一个人丧失了最基本的良知和人性,也是他一时心慈手软,才酿成了今日的惨祸。 “那你想怎样?”巫老终于控制不住心底的怒火,愤怒地说道。 鬼巫看了一眼少女惜月,冷笑道:“留下惜月公主,还有你的人头。” 巫老的脸上尽是愤怒跟悔恨,他苦笑一下,突然大声喊道:“畜生,你这么做,月神总有一天会惩罚你的。” 黑衣人鬼巫慢慢转过身来,黑色的头蓬将他整个人隐藏,但他浑身散发出的那股邪气,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一丝恐惧。 鬼巫将双手慢慢举过头顶,然后仰天笑道:“月神?如果她真能显灵的话,啸月国又怎么会被九幽魔神给消灭。” 天空中突然变得乌云密布,狂风渐渐四起,一个人影凭空出现在鬼巫身前,那人身体修长,宽衣缓带,长发用一根白色的丝带束在脑后,大袖飘飘,形似中年,却面冠如玉,很有仙风道骨的派头。 巫老紧紧盯着凭空出现的那人,冷冷地道:“阁下想必就是九幽王驾前的军师黎守道了。” 那人挥了挥大袖,面带笑容地道:“久闻啸月族无神大人威名,今日得以相见,真是相见恨晚啊!” 巫老横跨一步,将少女惜月挡在身后,叹息了一声,看着那人说道:“亡国之人,又有什么值得军师称道的。” 那人移开目光,抬头看天,脸上露出一副颇为感慨的神情,幽幽地说道:“巫神大人的威名在南疆流传了数十年,如今落得如此地步,不能不叫人感慨啊!” 说完他还情真意切地叹息一声,又说道:“巫神大人如是能归顺我九幽,你我携手必能干成一番大事业。” 巫老摇了摇头,笑道:“圣人有言,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我是两条道上的人,而且注定是你死我活的命运。” 那人紧紧盯着巫老,问道:“不再考虑一下?” 巫老断然道:“没有必要!” 那人点点头,说道:“那就手底下见真章,正好让我领教一下威震南疆的巫神大人的手段。” 话还没落音,人就消失不见了,巫老看了一眼身后的少女,点了点头,只见挥了挥手,也瞬间消失不见。 四周变得越发的昏暗,狂风开始肆虐,那些青壮随从迅速聚拢,将少女、孙景略还有巫刀紧紧围住。 巫刀贴身靠近孙景略,护卫他的安全。 孙景略低声道:“巫刀,有把握对方那名黑衣人吗?” “不知道,但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巫刀头也不回地说道。 就在这时,风沙中的黑衣人鬼巫,身影一阵晃动,毫无征兆的,两名青壮随从便着了道,倒地时已经成了两具模样恐怖的干尸。 少女惜月猛地拉了一下孙景略,一张俏脸上布满了恐惧之色。 孙景略心里一哆嗦,伸手去握住少女的柔然小手,出声安慰道:“别怕!” 其实他心里早已经砰砰直跳如打鼓,背上冷汗直冒,只是表面上仍旧装作镇定。 巫刀横刀在胸前,却没有拔刀,只是警惕地盯着两丈远的黑衣人。 “噬灵术,你......你竟然修炼了这门邪功!”少女惊恐之余,突然惊呼道。 风沙中传来黑衣人阴冷的声音,“我要活命,他们就得死。” 少女咬牙冷哼一声,然后抽出被孙景略握住的手,从腰间拔出一柄短刀,护在胸前,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恐惧,一股战意从中透露出来,就像一名久经沙场的战士,再无丝毫少女的怯懦。 身边的孙景略感受到了少女的变化,心底下感叹,这名啸月国的公主竟然不像她表面那边柔弱,看来南疆百蛮部族非比寻常。 如今他主政交州,在赶去上任的路上,竟然碰上了百蛮部族的仇杀,他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底竟没有丝毫的害怕。 百蛮部族终究是楚国的敌人,如今碰上百蛮部族的人,正好可以了解一下这群被大风王朝野蛮化、凶残化,且又处处透着神秘的人。 鬼巫的身影再次在原地消失,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空中传来金铁相撞的声音,又有两名青壮随从到底,这次没有变成干尸,而是喉咙被利器割开。 巫老和九幽的军师不知道在哪里打斗,只觉得风起云涌,山河失色,犹如世界末日降临一般。 风沙中,鬼巫突然发出一阵鬼哭狼嚎的声音,顿时有无数恶鬼从四面八方扑向孙景略一众人。 巫刀终于拔出了惊雷,护在胸前,挡住了孙景略。 少女惜月与一干青壮随从挥刀与恶鬼厮杀,只听到咆哮声与惨呼声不断,不一会儿的功夫,那些青壮随从便都纷纷倒地,变作一具毫无生气的干尸,只有少女惜月凭借手中的奇特短刀在苦苦支撑着。 “巫刀,快救救惜月!”孙景略大呼道。 巫刀没有出声,只见他身影连连变换,手中的惊雷连连比划,一道道青光激射而出,携带着强劲的风雷之势向四周扩散。 昏暗的风沙中顿时传出一声声凄厉的嚎叫声,那些飞舞的恶鬼身影,快速地消失在那一道道青光中。 远处的鬼巫冷哼一声,却也没有再出手。 狂乱的风尘瞬间停止了,天空也逐渐变得清朗起来。 巫老那有些佝偻的身影出现在少女惜月的身旁,他嘴角边挂着一丝黑血,脸色苍白,神情委顿。 那名仙风道骨的九幽军师也现出身来,神情同样显得很狼狈,不比巫老好多少。 “啸月巫神,果然名不虚传,黎某领教了。”九幽军师说道。 巫老强忍着浑身混乱气息的冲撞,平静地说道:“我啸月国虽亡,但要想赶尽杀绝,却也不是你们这些宵小之辈能做到的。” 九幽军师点点头,“那就后会有期!” 话刚落音,一阵黑风旋起,裹挟着九幽军师和鬼巫二人消失不见。 清朗的天空下,微风吹拂过无名山岗,地上的尸体和血迹,使得这方天地变得有些苍凉。 少女惜月看着地上青壮随从的尸身,面带悲伤,眼泪不停地涌现,这些都是她的族人,也是她仅存的亲人,现在为了她,都牺牲了。 “公主,生死有命,他们为了自己的使命而死,也算死得其所。”巫老在一旁安慰道。 孙景略在一旁观看,此时的心底已是波澜涌起,谁说南疆百蛮都是野蛮凶残之辈? 百蛮当中,也有为忠义舍身赴死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