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烂片测试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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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烂片测试组》作者：玖长溪【cp完结+番外】


    简介：


    笨蛋社牛忠犬攻x沉稳猫系傲娇受，十八线网红中学老师与待业脆皮大学生的爱恨情仇


    网红私人影院「国泰」有一个神秘的特别项目，新鲜刺激，全程高能，玩过的人都百分百好评。


    抽中了免费票的景烨和心怀鬼胎的顾正熙顺利通过考验，荣幸地成为了恐怖电影评审员。


    丧尸围城、兇杀、凶宅之谜、红衣幽魂……


    景烨真没想到，自己好不容易吃上铁饭碗了，又还得莫名其妙再打一份工。


    好消息是，一个月只上两次班，月入二十万以上，可以沉浸式体验未上映的大制作恐怖片，还能顺便泡个美人男朋友。


    坏消息是，得玩儿命。


    组团闯关，副本内外均无金手指，作者品味烂俗，设定过分贴近生活可能引起强烈代入感，爱好者慎入


    半架空，剧情纯属虚构，请勿代入现实


    第1章 开幕


    景烨到达国泰电影院的时候，门口的院子里已经熙熙攘攘地挤了不少人。他踮着脚望了望，大多数都是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正举着手机拍照打卡，长枪短炮对准了那一张黑底白字的简陋海报：「特别项目开放日」。


    他扯了扯身上的白t恤，突然觉得自己有点格格不入。一看离三点还有一段时间，准备进门口的饮品店买两杯喝的，刚上前一步胳膊就被人扯住了。


    「小哥哥，你长得好帅，能不能和我们一起拍一条x音呀？就问你几个小问题，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的~」


    朝他搭话的是一个梳着大波浪捲髮的女孩子，见他回头立刻和自己短髮的女伴一起眨了几下眼，浓密的睫毛在可爱的娃娃脸上扑闪着，不远处掌着三脚架的男人朝这边打了几个手势。


    「好啊。」景烨欣然答应，短髮女孩立刻把他朝镜头的方向推了推。「好了，我们现在找到个帅气的小哥哥和我们一起哦，小哥哥你也是抽中了免费券来参加特别项目的吗？」捲髮女孩用手握成话筒的形状递到他脸前。


    景烨惊讶地挑挑眉。「哦，是啊，那个免费券到底——」「哎呀，小哥哥运气真好，不过国泰这次的活动力度确实很大呢，五十张体验券免费发放，抽中双人券的还能领一份『misty』的饮品……「短髮女孩一边熟练地念着gg词，一边凑过来神秘地一笑，「不过去玩特别项目的话就不推荐大家点饮品了哦，因为可能会有很刺激的内容，弄得一身水就不好啦。「


    「等等，」景烨忍不住问，「不是有保密协议吗，你们怎么知道有什么内容？」


    「我们当然不知道啦，所以才刺激嘛。」女孩笑道，「小哥哥你觉得会是什么内容呢？」


    「我猜应该是vr电影之类的吧，」景烨摸着下巴做思考状，瞥到两个女孩期待的眼神，瞭然地点点头接着说：「唔，不过这项目平时可要四百块一个人呢，如果只是vr电影也太亏了，肯定还有更大的惊喜……」


    「对啦对啦，价值四百二十元的国泰电影院『特别项目』，究竟有什么惊喜在等待大家呢？我们现在就进去一探究竟，敬请期待哦~」


    短髮女孩说完台词便过去指挥同伴继续拍摄周边环境，捲髮女孩则把手机凑到了他面前。


    「小哥哥，你的x音号是什么呀？视频发了以后我艾特你哦。」景烨告诉了她之后她又眼疾手快地调出一个二维码，「顺便加个微信吧？我叫陆月，以后也可以一起出来玩……」


    「噢，我叫——」「哟，大红人，又勾搭女孩呢？」


    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景烨得救似地抬头，只见一个妆容精緻的女孩正快步朝自己走来。陆月略显失望地撇了撇嘴：「小哥哥，你女朋友啊？」


    「同事。」女孩粲然一笑，「不过我提醒你一下，你是他这个月加的第三个……呃，怎么说，路人？」


    陆月眼皮跳了跳，拉上自己的同伴灰熘熘地走了。景烨松了口气，见女孩很快融入网红氛围，举起手机一通狂拍，又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要提前半小时来拍照吗？」


    「谁知道赵老闆提前找我要公开课材料呀？」女孩头也不回，「你也是胆子大，还敢和她们拍推广，被主任抓了我看你怎么解释。」


    「哪就能被他抓了……」景烨嘟囔道，用手挡着阳光，抬头望向眼前的五层红色苏式建筑。他们所在的地方是被精心改建过的临街花园，白色的小饮品店掩映在花丛之间，背后的大楼则保持着老建筑的原貌，连斑驳的墙砖和青苔的痕迹都很好地做了还原，中央的塔楼上绘了精緻的铸铁雕花，白底的招牌上嵌着端正的红色繁体字：「国泰电影院」。


    在景烨的记忆里，这栋电影院大楼还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只有小学生们集体看防灾教育片时会去。然而自从它被一个富商收购后，便摇身一变成了g市最知名的网红私人影院，据说老闆花了大价钱翻新设备和购买版权，从不上院线新片，而是搜罗了种种原版珍稀影片，根据不同主题组织观影会。这已经不是景烨的消费水平会考虑的了，更别提它最近推出的「特别观影项目」——一周只开放一次，价格是普通观影会的两倍，据说参加者需要遵守一项保密协议，绝对不能透露项目内容，微博上的评价又是清一色的「太牛逼了」、「绝绝子」、「商家亏了我赚了」，让他这个网上冲浪十级选手每次刷到都会心潮澎湃几下，只能靠看工资卡余额来冷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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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当「今日点评」app不知怎么的给他发了两张特别项目体验券时，他想也没想就拉着蒋梦圆——他的同事兼相亲对象来了。


    app上写着这周的项目限一百人，可他看周围打卡排队的人数恐怕早就超过了一倍不止。蒋梦圆还在旁边找拍照角度，并无情地指挥他去阳光最毒的地方试光，景烨打了个哈欠，把鸭舌帽扯下来盖住了脸。


    他和蒋梦圆只是纯洁的革命伙伴关系。蒋梦圆在g市三中教语文，而他教计算机，两人是被好事的家长撮合到一个饭桌上的，又十分默契地一起决定敷衍家长，因为性格还算合得来，周末偶尔会一起出来玩个剧本杀之类。这次也是因为他的母亲大人隔三差五嘘寒问暖，三句不离「梦圆和你怎样了」，他只好甩出中奖页面终结对话：「我周末和她去看电影。」


    蒋梦圆突然把一大个纸袋塞进他的手里。「我之前还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想泡我，」她翻了个白眼，「没点眼力劲儿，你要是我男朋友我早就把你甩了。」


    「卧槽，你带的什么啊？」


    「外套，看攻略说的，里面空调开得特别足。」蒋梦圆说，「我猜这vr电影是末日生存题材的。」


    「那不正好，我们可是专家。」景烨笑道，「还能有地方比三中更像末日么？」


    说话间，他们已经排进了门口的队伍里。奇怪的是这里人虽多，却看不见一个工作人员出来维持秩序，不过大家好像都轻车熟路，嘈杂的人群一进入高大的拱门入口，就像被按了静音键似的静默下来。门厅面积很小，却有一个四五米高的拱顶，锈红色的砖墙上挂着泛黄的外文电影海报，二层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也显得灰扑扑的，一排验票闸机是房间里唯一的现代化设施。


    景烨等蒋梦圆又拍了几张照，两人挤在中间进了验票队伍。闸机设置在一个石砖隔离出的小房间旁，牌子上用毛笔写着售票处，不过窗口依然不见一个工作人员的影子。


    「我朋友来过他们的观影会，这里平时是有人的，」蒋梦圆解释道，「不过『特别项目』开放的时候是全自助服务。「


    「花样还挺多。」景烨一边应着一边不经意地回头，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瞥见了售票处半开的蓝色窗户后面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国泰的大楼是个方正的回字形，穿过门厅，眼前就出现了一片宽阔的天井，四周整整齐齐地排列着大大小小的影厅，只有三间开着门。人群四散开来，景烨低头看了一眼他们的票，9号厅，是唯一一个在二楼的。


    「快走快走。」蒋梦圆兴奋地朝走廊尽头的铁制楼梯跑去。


    二楼的走廊用拱形的石窗围了起来，墙面上用彩色碎石拼出了花纹，地面也铺着大理石砖，连一向对建筑不感冒的景烨也不得不感嘆老闆设计的精巧。影厅的装潢倒是和寻常影院没什么不同，沉重的防火安全门半开着，依旧不见工作人员，只有一辆放满了瓶装矿泉水的小推车。


    「开玩笑的吧，连个vr眼镜也不给？」蒋梦圆顺手拿了一瓶水，顺着指引灯走了进去，「哇，这真是——」


    这个影厅只有寻常电影院的一半大，却没有电影院的联排座位，数十个造型各异的沙发和茶几散落在高低错落的宽台阶上，墙上嵌着黄铜的烛台，昏暗的灯光一步一摇曳，在地上投下极具艺术感的光影。沙发正对着巨大的幕布，电影还未开场，此时上面只闪烁着国泰的圆形标志。


    「这是vip厅吧？」景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拧开了进口矿泉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感受着舒适的弹力，「我开始觉得商家亏了我赚了……」


    环视四周，这个厅里只能容纳二十来人，此时观众已陆续落座，他们刚在门口见到的陆月和她的短髮女伴也在其中。「所以特别项目到底是什么？这不是啥也没有吗？」蒋梦圆对着空荡荡的茶几发愣，和她有同样疑问的人不在少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着寻找电影院设置的玄机。


    「不知道，是不是会有工作人员来——」景烨话音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接着头顶的灯光陡然熄灭，整个影厅陷入一片黑暗。


    人群瞬间噤声。


    景烨深吸一口气，和众人一起将目光投向了幕布。没有gg，没有片头，电影的画面就直接地在眼前缓慢显现了出来。由于周围的黑暗深不见底，他甚至产生了自己正身处画面当中的错觉。


    沉重的风卷着黄沙掠过地面，片刻之后，一个圆形的碗状物出现在了视野中央。它大概有两个拳头大小，布满暗红色的、流动的花纹，景烨仔细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丝丝缕缕的血肉，像被撕扯过一般半挂在灰白的凹面上，另一面有两个黑乎乎的坑洞迷茫地望着灰黄的天空。


    这是一个新鲜的、被啃食过的人的头骨。


    第2章 丧尸


    「我靠，」景烨听见蒋梦圆惊叫一声，「这是可以播的吗？」


    不怪她惊讶，这画面实在太逼真了，换在别的影院绝对会被和谐掉。不过国泰的老闆毕竟是珍奇影片爱好者，能弄到这么一部完全不打码的片子可能也不奇怪。


    画面就这样停留了一秒，两秒，三秒，景烨深唿吸了几口，慢慢发现了不对。


    没错，太逼真了。他不仅能看见粘稠的血缓缓顺着头骨流下，还能听见四周如同野兽嘶吼一般的风声，闻到空气里瀰漫的血腥和腐烂的气味。黄沙漫过他的脚面，带来粗糙的触感，身下也不再有沙发软绵绵的感觉，而是仿佛碰到了一个光滑的、硬质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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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缓缓转过头，对上了蒋梦圆惊疑的眼神。


    他们坐在一张塑料长椅上，这是方圆几里内唯一站立着的东西。开场时看到的沙地和远处的天际线还好好地呈现在眼前，身后原本是影厅的地方却变成了一望无际的断壁残垣，黄沙笼罩着的公路被几辆烧毁变形的汽车堵了一半，一根电线桿被拦腰撞断，倒在了蒋梦圆的脚边。


    「vr游戏……？」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吓的。


    「我们什么装备也没有。」景烨低声道，「现在应该不至于有裸眼vr技术吧……」


    不仅不该有裸眼vr，这越来越浓烈的腐臭气味和布满每个毛孔的清晰触感也是任何一种游戏都不可能仿制出来的。景烨试着动了动手指，他的左手还抓着在门口拿的矿泉水，右手却在两人之间的空隙里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虽然满是尘土，但他还是能看出来那是一把手枪。


    椅子下方还横着一根一头钉满尖钉的棒球棍，挂着鲜血和碎肉，看上去分外狰狞。


    「这就是特别项目？」蒋梦圆还没回过神来，「应该是游戏吧？应该是……」


    景烨握紧了手枪。他玩过vr游戏，为了方便玩家操作，枪械应该都是用轻便的塑料做的，但这把枪明显沉甸甸的，和大学军训时摸过的真枪一模一样。他正要开口，就看见远处忽然出现了几个黑点。


    蒋梦圆显然也注意到了，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怀里抱着的外套掉在了地上。那几个黑点身形佝偻，移动速度很慢，他不知道那是什么——但显然不是很像人类。


    怎么办？她朝景烨做口型。


    景烨站起身来举起僵硬的手臂，将手枪对准了黑点来的方向。奇怪的地方太多了，按理说再好的音响也不可能完全隔绝外界的声音，而自从他们进入这个诡异的环境以来，他只听到了风声和他们两人的声音，影厅里那么多人的声音竟一点也没出现！


    蒋梦圆也弯下腰去试图捡起另一把武器，没想到棒球棍的重量远远超出她的预期，竟一下没提起来，砸在砖块地上发出了砰的一声。说时迟那时快，那些黑点好像闻声愣了一下，接着立刻以先前几倍的速度朝他们冲来！


    「小心！」景烨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有一个黑点就已经到了近前。他定睛一看，不由得骂了一句脏话——那勉强能称为一个人形，只是身上衣衫褴褛，皮肤透着青黑色，半张脸血肉模煳，连眼球都落在了外面，却在看见他们的那一刻发出了一声令人头皮发麻的吼叫，如同野兽看见了鲜美的猎物般扑了上来！


    拥有丰富游戏经验的景烨养成了条件反射，那东西腾空而起的一刻他就下意识地叩响了扳机。他军训时被教官夸过有用枪的天赋，也常去射击馆打气枪玩儿，但对真枪的性能毫无准备，原本瞄准脑袋的子弹只打中了它的肩膀。一蓬血雾在眼前炸开，那东西嚎叫着翻滚了出去，但却一下就像根本没受伤似的弹了起来，张开血迹斑斑的大嘴，一股腐烂的气息已经扑到了两人的脸上。


    「小心！」景烨大叫一声，咬着牙扔下枪抄起地上的棒球棍，把钉着钉子的一头直直地朝它的头挥了过去！


    一声夹杂着血肉和骨头碎裂的闷响过后，那东西终于失去了活动能力，倒在了两人脚边。


    景烨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刚才那一下他很确定自己砸到了真东西。不是vr设备模拟的打击感，而是尖钉刺入皮肉的滑腻、棒球棍击中颅骨的坚硬、被手枪后坐力震得发麻的虎口、甚至飞溅到了他脸上的温热的血——这一切都是绝对疯狂、又是绝对真实的，没有任何游戏能制造出这样的感觉。


    「蒋老师，」他的牙齿剧烈地打战，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疯话，「这好像是……来真的啊。」


    蒋梦圆没有答话，她脸色惨白，抬起手指着被这边的响动吸引过来的东西。七八个身形扭曲的「人」，死得形态各异，却又整齐划一地聚在了一起，朝两个新鲜的活人发出了兴奋的吼声。


    无论这是游戏还是电影，两人脑子里都同时冒出了四个字，丧尸围城。


    「你用这个！」景烨捡起较轻的手枪递给她，自己则握紧了棒球棍。只过了几秒，他清楚地听到她喊出一句国骂，随后跳上长椅，朝着丧尸群砰砰开火了。


    蒋梦圆也是射击游戏的高手，只打偏了一枪，后面的准头甚至比景烨还要好些，足有五个丧尸在她的子弹下倒地，剩余的也大多缺了胳膊断了腿，但速度丝毫不减——一只差点抓住她的脚脖子，她尖叫着跳下长椅朝椅背后一滚，景烨连忙挥棍砸去，但另一个立马凑了上来咬向他的手臂！景烨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爆发了百分之二百的身体能力，飞起一脚将它踹开，手中的球棍砸倒边上那个后一个迴旋插入了这只的脑袋；蒋梦圆从椅背后爬起来，一枪打得他侧面偷袭的女丧尸脑浆迸裂。


    「好，我开始觉得有点意思了，说不定这就是个——」景烨信心满满地举起球棍迎向后面的断臂丧尸，话音未落，就听见一声清脆的扳机咔哒声，扭头对上了蒋梦圆难以置信的表情。


    没子弹了。


    黑漆漆的血盆大口转眼就到了近前，他的大脑一片空白，眼看就要像丧尸片开头的倒霉炮灰一样葬身尸口，一个男性的声音突然在头顶响了起来：


    「躲开！」


    那一刻景烨身体的反应快过了大脑，立马扔下武器学着蒋梦圆往长椅后面一扑，接着只听得一声轰的巨响，虽然有椅背做掩体，他还是感觉身体都随之一震，发梢甚至被席捲过来的热浪烤得捲曲起来。抬头一看，左前方一栋塌了一半的民房顶上不知何时冒出了一个穿着警服的男人，怀里抱着……爆米花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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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没等他思考出这一奇异的组合究竟是什么情况，第二波丧尸就嚎叫着扑了上来。男人皱着眉头在桶里抓了一把，朝丧尸群撒了过去。那确实是一把爆米花，景烨看得真真儿的，但一接触到丧尸的身体，它们就像炸弹一般纷纷炸裂开来！一时间只见火光沖天，血肉横飞，所幸他们的长椅掩体十分结实未被波及，只是头顶下起了血雨，蒋梦圆一边尖叫一边用手臂护住了头。


    爆炸持续了两三分钟才平息下来。景烨的耳膜还在嗡嗡作响，一只带着白手套的手就把他的武器捡了起来递到他的面前。


    「附近暂时安全了，先跟我走吧。」男人说。


    「呃，这位……警察同志，」景烨结结巴巴地问道，「我能不能问一下，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你们是新来的？」


    「什么叫新来的？」


    男人又望向蒋梦圆和她手里的枪。「素质不错。」他评价道，「你们是不是在一家电影院看电影？然后就到这来了？「


    景烨忙不迭点头。


    「那就对了。」男人接着说，「你们现在就在这部电影里。」


    他停了几秒，似乎在等待两人脸上出现的呆滞表情。蒋梦圆最先回过神，艰难地开口：「你的意思是，我们……穿越了？」


    「也可以这么理解。「


    「你不会是『特别项目』的演员吧？」


    「我不是演员。」男人打了个响指，「我，还有你们，都是这部电影的『评审员』。」


    第3章 入职


    叫骆行之的男人一边带着他们穿过废墟往市区走，一边用简短的语言描述了眼下的情况。


    他们这些人都以某种不知名的方式，进到了国泰电影院正在播放的这部丧尸片里。而他们的任务是要扮演电影中的角色，推演剧情，以此来检测电影的质量，也就是所谓的「评审员」。


    「你的意思是，我们花了钱来给国泰打工？」


    骆行之没有跟上景烨的脑迴路，半天才嗯了一声：「其实还是有报酬拿的，电影正式上映后的票房会有分红。」


    「能拿多少？」


    「十万左右吧。」


    景烨瞬间觉得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脸上煳着的丧尸血和脑浆也显得无比亲切，甚至想爬回去跟它们再干一架。「那还等啥呢骆哥？咱有剧本吗？赶紧去赚他个十万八万——「


    骆行之突然打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他们正穿过一栋无人的平房，临街的一面墙被炸了个大洞，景烨靠着墙偷偷探出头，只见马路上横着一辆还算完好的汽车，有个丧尸正围着它打转，驾驶室里还隐隐有个低垂着头的人影。


    骆行之朝蒋梦圆伸了伸手，示意她把枪给他。


    「没子弹了……」蒋梦圆嗫嚅道。


    骆行之摇摇头，熟练地拆下弹匣，把几颗爆米花压了进去。景烨还没看懂这是什么操作，他转身就是一个点射，枪口飞出一枚子弹，准确地贯穿了丧尸的眉心。


    「……牛逼。」景烨张大了嘴，「这是什么道具？也太万能了吧？」


    没等他震惊多久，驾驶室里的人影就被枪声吸引，勐地抬起头来——蒋梦圆倒吸一口凉气，那竟然是他们在门口遇见的陆月！只是她的脖子上已经被撕掉了一大块血肉，小巧的脑袋摇摇欲坠，眼神迷茫而空洞。见到新鲜的人肉，她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咆哮，随后撞开车门朝他们沖了过来！骆行之的动作毫不含煳，又是一枪爆头，女孩的身躯霎时倒在了道路中央。


    「快上车！」


    仿佛在回应他的话似的，四周的楼房里如同潮水一般涌出了大量的丧尸！景烨如梦初醒，拉着还没回过魂的蒋梦圆奔向汽车，刚把她推进后座就感觉脑后一热，一只丧尸的脑袋在他背后开了花，鲜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他一个前滚翻进了车里，把车门摔上的一刻丧尸们已经纷纷围上了来，用扭曲的脸把玻璃涂得鲜红。


    抬头一看，挡风玻璃上也挤满了丧尸的脸，整条街道剎那间就被堵了个水泄不通。骆行之咬牙把油门踩到了底，巨大的马力把前方的丧尸撞到了两侧，硬生生开出了一条血路！


    「我们去哪？」景烨问道。「电影院！「嘶吼声充斥着他们的耳膜，骆行之不得不喊着回答他。


    街道两侧都有丧尸冒了出来，追在他们的车后面跑，景烨惊魂未定，也顾不上问他为什么要去电影院。蒋梦圆则一直呆呆地望着身后，陆月的尸体早已被尸潮踩踏淹没，她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声音颤抖道：


    「骆哥，扮演的角色死了的话，『评审员』在现实里会怎么样？」


    「也会死。」骆行之言简意赅。


    两个新人齐齐扭过头来。「真、真的？」景烨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


    「没必要骗你们，他们出去以后会失忆，之后两三天就会死。」骆行之道，「除非是剧情安排需要死的角色可以復活，不过那种情况很少见。」


    两人怎么也不愿相信在十几分钟内自己就从玩超实景vr游戏变成了玩命，蒋梦圆捂住了嘴一副要吐出来的样子，景烨则死死地抓住了前排的椅背，盯着鞋面上不知是脑浆还是腐血的混合物，大脑一片空白。


    难以相信十几分钟前还在笑着和他搭讪的女孩，此刻已经变成了血和泥，被碾碎在了这满目疮痍的街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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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小无灾无病家庭幸福的景烨，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死亡」。


    「就在那里了。」骆行之指了指右侧的一片空地。这里原来是个购物广场，空地周围都是商铺，此时看到活人接近，不断有丧尸从商铺里走出来，唯有中间的一家拉着一半的卷闸门，看上去空荡荡的特别显眼。景烨心脏一紧——被血迹模煳的gg牌上赫然写着xx影院。


    后面还被丧尸追着，他们一步也不敢停歇，转了个急弯滑进广场，直直地朝影院门口冲去！骆行之把枪扔回给景烨，勐地摇下车窗扔了一把爆米花炸弹，霎时在前方清出一条道路！景烨打退了几个从侧面扑上来的丧尸，把蒋梦圆推到了车门边，后者终于回过神来，跟着骆行之跳下车钻进了卷闸门。


    「快！！」


    景烨完全凭藉身体本能在行动，连滚带爬地从车上下来，几乎是贴着地面钻进了门里，然后立刻起身和骆行之一起将门拉上。丧尸蜂拥而上，脆弱的铁门在它们疯狂的拍击下剧烈颤抖，仿佛下一秒就会垮塌下来。


    三人死死地盯着门口，哐哐的巨响持续了近五分钟才慢慢平息下来，丧尸大概是因为看不见目标而散去了。蒋梦圆松了一口气，随后又紧张地望着身后黑洞洞的。


    「没事，」骆行之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照明，「这里不会有丧尸。」


    景烨也连忙摸出手机一看，果不其然没有信号，电量也剩余不多了。三点刺眼的白光照亮了眼前的空间，这里果然是一家电影院的前厅，和城市里其他地方一样满地残肢和血迹，只是安静得像座坟墓。


    骆行之率先翻进了前台，看见爆米花机里所剩无几，低声骂道：「看来有别的组来过了。」


    「什么意思？」两个新人还是一头雾水。


    「电影院是这里的特殊场景，你可以理解为安全屋。」骆行之一边弯腰在前台翻找一边说，「这里一般不会有怪物，运气好的话可以找到道具，我们交流剧情的时候也不会被npc发现。」他皱着眉踢开一段裹着工作人员制服的残肢。


    「什么交流剧情？哦对，你说我们要演电影，可我们现在没剧本啊！」


    「在你的口袋里。」


    一旁的蒋梦圆早已找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她念了出来：「姓名蒋梦圆，身份是普通市民，剧情目标……存活。」


    「炮灰角色。」骆行之评价道。


    景烨也连忙去掏口袋，他的裤子早已被污血染透，展开后纸片上黑色的字迹也被煳成了一团，他眯着眼努力辨认：


    「姓名：景烨


    身份：市民


    剧情目标：拯救人类「


    「拯救人类？！」景烨高声把这四个字又念了一遍，表情扭曲，「不是，我和她一起进来的，这难度差别有点大吧？」


    骆行之倒是眼睛一亮：「这待遇听上去像个主角。」


    「主角有什么福利么？比如开了金手指怎么作都不会死之类的？」


    「没有，虽然最后拿到的报酬会高一点，但会离重要剧情更近，普通人会死得更快。」


    「靠！」景烨懊恼地一拍脑门，「所以交流剧情是什么意思？这也没写剧情啊？」


    「你要把这里看作一个真实世界，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对剧情产生影响。如果你拿到了杀人魔角色，又被npc警察发现了，你觉得你的下场会是怎样？」骆行之耐心地解释，「电影院独立于场景之外，只有在这里评审员才能用上帝视角讨论目前的线索，确定下一步的行动。只有主要角色都达成了剧情目标，电影才会结束，让我们离开这里。」


    「那我就是要剧透怎么办？一开始就把杀人犯抓住不是结束得更快么？」


    「杀人犯的目标就是杀人，没完成目标的人就会死。」


    景烨没话说了。蒋梦圆的嘴唇仍在发抖。「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一组的前辈告诉我们的，可惜他们在上一部里都死了。」


    「慢着慢着，这还他妈有上一部？」景烨忍不住打断他，「那岂不是还有下一部？出去以后还得再来一次？我们得在这里，呃，循环多久？」


    「不知道。」骆行之吐出三个冰冷的字。


    两人久久无言，各自消化着这残酷的现实。


    景烨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一个很恐怖的猜想，「这不会就是国泰的『特别项目』吧？搞虚假宣传拉人进来给他打这短命工？得死多少人啊，这都没有人管？」


    「估计不会是全部，我猜就我们那一个影厅的人进来了。骆哥刚才也说了有分组，应该一部电影里的人不会太多吧？」蒋梦圆推测道。


    骆行之点了点头：「评审员都是分组行动的，通常一部电影里只会进来一组七个人，这一部死了多少下一部就补充进来。不过这一部是丧尸片，大概因为需要很多炮灰，所以进来了好几个组。」


    「七个人？可我们这才三个啊……」


    「这就涉及到剧情目标的问题了。我在来找你们的路上听到汽车广播说，在距离这座城市北边五十里的地方还有一片安全区域。而且根据我的目标来看——」骆行之把自己的「剧本」推到两人面前，「一直在丧尸堆里打转恐怕接近不了主线剧情。我们得转移到那边去，剩下的组员应该也在那里。」


    景烨低头一看，骆行之的身份是警察，目标则是「保护市民，调查真相」。另外还有一卷被血泡透了的纸应该是附带的道具，最顶上有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剩下全是手写的凌乱字迹，只有两行勉强能够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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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棠大学教授，生化实验室，失踪案，人体实验」


    「嫌疑人：顾正熙」。


    第4章 转移


    景烨左看右看，照片上的男人也就二十来岁，面容白皙清秀，圆框眼镜下有一双小猫一样的圆眼睛，鬓边垂下来两缕黑色的碎发，虽然面无表情，但怎么看怎么不像穷凶极恶的类型。


    「人体实验？——这么说，这些丧尸是被人造出来的？」


    「有这个可能。」


    「生化危机、倖存者基地、疯狂科学家……」景烨忍不住吐槽，「好老套的剧情。」


    「这些话留到电影结束的时候再说吧。」说话间骆行之已经把爆米花机砸开，把最后一点存货刨进两个纸盒子里，分给两位新人。景烨将信将疑地接过，「剧本」上立刻浮现出两行字来。


    「【爆米花炸弹】不可食用。每颗爆米花都是一个微型炸弹，碰到实体物品就会爆炸，威力随电影类型而变化，也可以当做火药、子弹等使用。对鬼魂等非实体无效。」


    「我靠，这bug道具啊。」


    「也就在这种片子里有点用，大部分恐怖片都没有这么多怪给你杀。」蒋梦圆毫不留情地泼他冷水。


    景烨一想也是，但还是像抓救命稻草一样好好地把纸盒子叠起来，和「剧本」一起放回了口袋里。骆行之搜索完了前台，又指挥他们在周围找了一圈，再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算了，大概率是被别的组搜过了吧，我们休息一下就离开这里。」骆行之说着找了一个干净一些的座位坐下来，揣起手就要开始闭目养神。


    「骆哥，最后一个问题。」蒋梦圆举起手，「如果我们不去完成目标，就一直在安全屋里待着会怎样？」


    「会死。」骆行之把头扭到了一边，「杀几个人，就能快速推进拖沓的剧情了。」


    蒋梦圆彻底沉默下来。


    景烨干脆直接坐在了空地上，还在拼命翻自己的口袋，企图再找到一点可以当线索的东西。遗憾的是他只穿了一身单衣，在裤子的另一边找出了一只不属于他的怀表，也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被砸得变了形，连錶盘都无法打开。


    「你挺入戏啊景老师。」蒋梦圆在他身边蹲下，「你都不害怕的吗？」


    「怕啊，摊上这种倒霉事谁不怕，但怕也解决不了问题——唉，谁让我是主角呢。」景烨坦然地说道，把怀表在地上敲了几下总算撬开一个小口，露出里面的一张开裂的照片。「诶，你看，早点找到线索，我们也能当一回拯救人类的英雄不是？出去还能拿十万块钱呢，这不比你天天上那倒霉的课划算。」


    蒋梦圆噗嗤一声，「只怕是有命挣没命花，你没听见骆哥说吗，这一部完了还有下一部……我们连这一部都不知道怎么活着出去。」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景烨抬起头，看见了她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别这么说，你看你刚才不是挺勐的吗，骆哥还夸咱俩素质不错呢。你就当是个真人剧本杀，等到时候出去了，我就去举报国泰虚假宣传，危害游客身心健康，让他们直接关门大吉，去他妈的无限循环。」景烨啪啪地拍着胸脯保证道，惹得骆行之都抬起眼皮瞧了他一眼，又悄悄嘆了口气。


    蒋梦圆这次是真的笑了出来。「你这心理素质，当个中学老师真是屈才。「


    「是吧？我也觉得我该去当个脱口秀主播或者网红啥的，可惜我爸妈不让……」


    「不，我不是在夸你……」


    待到骆行之招唿他们出发时，蒋梦圆已经洗了把脸，把被血打湿了的捲髮发扎起来，颇有动作片女主角的风范。景烨把怀表给骆行之看，两人把上面的血迹擦了半天，才依稀辨认出是一男一女的合照，男的自然是景烨，女的则谁都没见过。


    「这也要掺爱情戏？」景烨的脸色有些难看，「我演不出来怎么办？」


    「先去找线索吧，」骆行之头也不回，「到时候自然有办法。」


    接下来几个小时的行动顺利得出奇。刚才大批的丧尸被他们引到了外面，地下停车场里没剩下几个，都被他们解决。骆行之挑了一辆越野车，车子的主人很不幸地倒在了车门外，半个身子被啃得只剩下了骨架。


    他们尽量小声地从商场后门开车出去，拐上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景烨自告奋勇要求驾驶，骆行之则拿着枪在副驾警戒。这车子的主人看上去是来旅游的，蒋梦圆在后座找到了城市的地图，还有一背包的食物和水。


    「我现在有点感觉我像主角了。」景烨甚至有心情哼起了歌，勐地一打方向盘避开撞在了电线桿上的汽车残骸，在蒋梦圆的惊唿中加速撞飞了嗷嗷叫着扑上来的丧尸，「这电影要是上映肯定大火……」


    蒋梦圆翻了个白眼，骆行之则装没听见。「丧尸主要是靠视力和嗅觉捕猎的，」他一枪崩碎了企图爬上车顶的丧尸的头，「等到晚上它们的行动力应该会降低，但我们也看不清东西，会更加危险。我们尽量在天黑前出城，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的倖存者。「


    夕阳正在缓缓下沉，丝丝缕缕的云彩被染成瑰丽的橙红色，他们驱车迎着光而去，把破败的城市抛在身后，倒还真有几分末日片主角的味道。


    「停车。」骆行之突然沉声道。


    景烨也有所察觉，轻轻踩着剎车让越野车缓慢停下，盯住了前方的一家便利店门前站着的人影。他们刚碾死了好几个丧尸，对这些倒霉东西的习性已经很熟悉了，它们只要看见一个会动会响的东西就会往上扑，直到确定那不是人类才会停下，可那只丧尸却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呆立在那里，听见人类的车开过来也只是缓慢转过了头，灰白色的瞳孔里没有一丝神采，更没有一点要扑上来攻击他们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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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它痴呆了吗？」景烨伸长了脖子仔细查看着。


    骆行之没有废话，直接摇下车窗朝他放了一枪，丧尸噗的一声倒了下去，可正当他们要开车从便利店旁驶过时，一直观察着后视镜的蒋梦圆倒吸了一口凉气——被子弹洞穿眉心的丧尸竟又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可除此之外它仍没有要攻击的迹象，只是执着地注视着汽车——这周围唯一会动的物体。


    三人皆是一惊，正在这时，便利店从里往外传出了玻璃门刮擦的声音！骆行之立刻举枪瞄准，不一会，里面也伸出了一支锃亮的枪口与他对峙。


    这里有倖存者！


    玻璃门上缓慢浮现出了一张中年男人鬍子拉碴的脸。骆行之见状不仅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把枪抓得更紧了。「孙宇。」他喊出了那男人的名字。


    「哦，我当是哪个不长眼的呢，《天使爱人》的mvp啊。「男人的口气带着明显的揶揄，」你好像打伤我的狗了。「


    「你的狗？」骆行之皱眉。


    方圆几里，唯一看上去还像活物的就只有——那只丧尸。


    「对，打不死，也不吃人，更重要的是在它身边别的丧尸都不敢出现……」孙宇侧了侧身子，景烨便瞥见便利店里还坐着好几个人影，无一例外神情惊恐，「待在这里，带新人可就方便多了。」


    的确，他的脚边有一大桶爆米花炸弹，手里拿的也是比他们威力大得多的步枪，占领了一个物资还算丰富的密闭空间，不远处的地面上甚至还涂了一个大大的sos标志——简直是丧尸片顶配，看来刚带走了「特别项目」来的那一批新人的就是他了。景烨甚至认出了陆月的那个短髮朋友，她一个人缩在角落，血和眼泪煳了一脸，浑身筛糠似的颤抖着。


    「那么你呢？有什么情报？」孙宇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打量着车里的另外两人，「呵，这两位挺面生……」


    「出城往北走，五十里的地方有个倖存者基地。」骆行之冷着脸打断了他的话，「你就打算待在这里？」


    「我怎么行动用不着你管吧？我可不会带着这么多人去冒险。」


    「那不关我的事，但你这里有个我的组员。」


    骆行之突然说道。孙宇啧了一声，扭头回到人堆里问了几句，把一个壮实的高个男生推了出来。


    「小子，他说你是他们组的。」孙宇朝越野车努了努嘴，「公平起见，你自己说你是要跟他们去那边，还是跟我们在这里等线索？」


    男生看着至少有一米八几，在看到三人时却跟个从树上掉下来的雏鸟似的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我……我还是跟着你吧，孙哥。」他朝孙宇讨好地一笑。


    「餵兄弟，你这么大个子有手有脚的，还怕几个小丧尸啊？」景烨忍不住探出头呛道。


    「不愿意就算了，我们走。」骆行之倒是干脆，拍了拍方向盘示意景烨开车。孙宇在他们背后冷哼一声，越野车缓缓离开便利店，重新驶上狭窄的小道。回头一看，只有那只特立独行的丧尸还站在那里，真如守门的狗一般。三人这才发现，自从到了这儿，确实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见丧尸的吼声了。


    「那个丧尸有问题。」骆行之说，「如果那些新人里有人拿到相关的角色，他们想留下来等救援也正常。」


    「嗯，跟着我们确实不像有前途的样子……」景烨附和。孙宇一身横肉，说话也像道上的，相比之下他们的队伍开着个破车要啥没啥，难道赠送人在丧尸堆里一日游？


    「有多个组的片子就是比较麻烦。」骆行之猜到他们要问什么，揉了揉眉心，「遇到同组的人时，『剧本』会有反应。一般来说分给评审员的都是关键角色，但人多的时候，线索就会分散在不同的组手上，这时就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解开谜题了。「


    ——解不开谜题的，自然是没价值的炮灰。


    「那那个孙宇带着那么多人干什么？我看那些新人都像是要拖他后腿的样子……」景烨啧啧两声，潜台词就是「我又能打身上又有线索还是主角我绝对不拖后腿」。


    「恐怕是给他探路用的吧。」蒋梦圆别过头嫌恶地说，「那个丧尸究竟怎么回事？不仅是不吃人，简直像没有任何……生命活动了一样。「


    「是不对劲，难道变异了？」景烨开玩笑道，「不吃不喝还不老不死，简直是最强生命形态啊。」


    「嗯，看来只有到那边才能找到线索了。」


    骆行之突然在前排咳了两声。


    「其实……我带你们往那边走也是碰运气。上一部电影里我们组只有两个人活下来了，另一个是我的搭档。她的实力也不差，不会轻易出事，但我在这附近没找到她……我想，她大概就在那个安全区里。」


    天色渐暗，道路上已经很少看见活动的丧尸了，骆行之也收起了枪，望着前方被瓦砾掩埋的公路，眼神里流露出少见的柔和。


    「这么说，我们又多了一个队友啦？」景烨不敢开车灯，轻轻地踩着油门小心挪动，「就是说嘛，我一直都觉得我们就是主角队——那个疯子科学家叫什么来着？顾正然？四个对一个，我就不信还赢不了他。」


    「是顾正熙。」蒋梦圆忍俊不禁，「你想当主角好歹也把boss的名字和脸记住吧。」


    「对对，有道理，趁天还没黑骆哥你再借我看一眼……啧啧，其实长得还挺好看的，可惜当了个反派，註定要死在我的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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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行之悄悄回头问蒋梦圆：「他一直这样吗？」


    「别问我，我们不熟。」蒋梦圆挤出一个假笑。


    骆行之握着枪的手松了松。


    这年头……真是什么样的新人都有。


    骆行之也算见过不少新人了，像陆月那样一来就葬身怪物之口的，像她朋友那样吓到精神崩溃的，更多的是像那个没跟他们走的组员一样，在这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龟缩起来，遇到老手就不分好歹地跟上去，只求找到个靠山保自己一时安稳。


    不可否认求稳是人之常情，但在这个世界里，当鸵鸟的人通常是活不到最后的。


    骆行之有点自嘲地轻笑一声。说来好笑，他又有什么资格评判他人的命运呢？明明在这个世界里挣扎的人命都像蝼蚁一样贱，他们这些人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面临死亡——


    「骆哥！」蒋梦圆叫了起来。


    三人不约而同地抬起头，一阵嗡嗡的声音吸引了他们的注意。这里的天黑得特别快，不知什么时候四周除了他们车里的微弱顶灯就不再剩下任何光源了，景烨害怕引来丧尸连忙把这一盏灯也关掉，于是只能看见前方有一团浅灰色的阴影，几个红色的小点在半空中一闪一闪，逐渐朝他们靠近。等它在距他们几米的地方停下，他们才认出这竟是一架无人机。


    三人都僵在了原地，无人机绕着他们上下盘旋了一段，仿佛把他们上下扫描了个遍，接着机器里倏地传出了一个冷冷的声音：


    「天亮以后左转上510国道，到倖存者基地来。」


    【作者有话说】


    本章和本卷中剩余章节对丧尸使用的人称绝无任何错误。


    第5章 基地


    被机械滤过的声音分不清男女，语气虽也不容置喙，却没有骆行之这般威严的味道，要景烨来形容的话仿若山间的融雪，滴滴坠落沁人心脾，却又带着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是你搭档么？」他问骆行之。


    骆行之摇了摇头，「但我们确实用过这种方式来沟通……是我们组员的可能性很大。「


    「喂，你是谁？你认得骆哥吗？我们是不是一个组的？」景烨对着无人机挥了挥手。


    对面不知是不是压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对他连珠炮般抛出的问题一个也没有回答，无人机又绕着他们转了几个圈，甚至飞到背后查看了越野车的情况，似乎是确认了他们的战力足够坚持到倖存者基地，随后唿地一下升上高空扬长而去。


    「又会用枪，又要开无人机……骆哥，你和你搭档到底是做什么的？」蒋梦圆很感兴趣地托着下巴问。


    骆行之斜了她一眼：「刑警。她是法医。」


    「哇，怪不得，那不是恐怖片最强组合？」


    「我看是工具人组合。每部恐怖片里都得有警察，但警察没一个活到最后的。」


    他们又小心地往前开了一段距离，把车停到了一家汽修店里。这栋房子有个很结实的栅栏门，后门还连接着一条小路，万一天亮的时候被丧尸包围，拐上去就能直接上510国道。


    蒋梦圆从车里搬出食品和水分给他们。三人已经在丧尸横行的世界里跑了一下午，被腐臭和血腥味熏得麻木了，勐然闻到压缩饼干的麦香竟有几分恍如隔世之感。骆行之边吃边把地图在地上摊开，指着原主人画上去的一个红圈：「我们逃出来的地方叫锦东镇，顺着510国道走就能进入北棠市。根据我手上的情报，倖存者基地多半就在市郊的北棠大学。」


    蒋梦圆也掏出随身携带的红笔，在骆行之指的地方画了个符号。「这个学校地理位置很好啊，」她分析道，「背靠一个国家科技中心，军区也在这附近。那个顾正熙就是北棠大学的教授，如果他还活着的话，说不定……正是他控制着倖存者基地。「


    三人心里一沉。看来……到达看似安全的基地以后才是恶战的开始。


    「今晚先休息。」最后还是骆行之说道，「你们第一次就遇到这种难度的片子，已经够累了，明天到了再见机行事吧。」


    他不说还好，一说景烨和蒋梦圆就感觉白天的紧张和疲惫都化作浓浓的困意朝他们袭来。景烨还想帮着他守夜，可骆行之以经常熬夜执行任务习惯了为由打发了他，两人拉扯了几句，景烨的上下眼皮就打起架来，往地上一倒，陷入了无法控制的沉眠。


    第二天唤醒他们的是丧尸的吼声。头一天的高强度运动使得两人的四肢都酸痛发软，景烨好不容易才把自己支撑起来，愣愣地望着从后门的缝隙里漏进来的一线灰白色的黎明。


    不是做梦……他还在这个见鬼的电影里。


    地上零散地扔着几个菸头，骆行之盘腿坐在角落盯着地图若有所思，眼眶下方多了一圈青黑。景烨狗腿地给他递上一瓶水，又在店里找到了几桶汽油，给他们的车加满后剩下的封好放进了后备箱里。


    「别吵了！」他甚至有心情跟门外的丧尸对骂，「再来骚扰我们就炸死你丫的。」


    城际公路比城里的道路宽阔许多，但还是堵满了想要逃离城市的车辆，大部分蜷缩在车里的尸体已经被啃得不成样子，小部分则加入了捕食者的行列，在静止的车流间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幸亏g市多山，景烨周末常带着家里老两口在盘山公路上兜风，车技了得，他们遇见丧尸能躲则躲，如游蛇一般穿梭在车流间。尽管如此，到达离锦东镇最近的白霞镇出口处时，也快到下午时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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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里，他们又见到了一只变异丧尸。这次是一个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身上的白裙子已经被染成了血红色，她孤零零地站在车顶上，背靠着折断了的绿色路牌，用惨白的眼珠目送他们的车辆经过。四周见不到任何活物，只有她怀里抱着的兔子玩偶的耳朵在风中轻轻颤动，在这到处都是鲜血和死亡的世界里显出一种诡异的寂静。


    由于前方的路况无法预料，他们在傍晚时终于找到了一个服务区，解决了几个残余丧尸后把车藏在加油机的后面过夜。收集便利店里剩余的食物时景烨突然哎了一声，引得队友都回头看着他。


    「我在想，我们来的时候，这个世界的灾难已经发生多久了？」景烨说，「我们一路过来看到的无论是车还是人，都是一副匆忙撤离的样子，这辆车的主人甚至还有闲心来旅游——我觉得，丧尸出现最多不会超过两个星期。「


    蒋梦圆的唿吸跟着急促起来：「北棠市离锦东镇并不远，为什么这边几乎全军覆没，那边却连倖存者基地都能建起来了？还有这么不寻常的变异丧尸……自然变异不可能做到这么快！「


    骆行之面色一凛：「我昨晚也在想这个问题。从地图上看，北棠是这一带的中心城市，驻扎着两个军队，还有好几所高校和研究所，如果是他们因为武装力量强损失比较小也说得过去，但再算上变异丧尸……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耐人寻味的事还在后头。随着第二天他们越来越接近北棠市，路上的车和普通丧尸反而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接一个的变异丧尸，有的站在路边的草丛里，有的呆坐在车上，有一个干脆直挺挺地伫立在路中间，他们的车都开到了面前也没有避让的意思，景烨只得深吸一口气把它撞倒碾了过去，又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越野车的底盘很高，那东西卡在轮子中间竟也没受什么伤，晃晃悠悠地爬起来后继续淡定望天。


    「……我去，它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景烨干呕一声，「北棠市里不会全是这东西吧？」


    「那你说丧尸是死的还是活的？」蒋梦圆也收回了目光。


    「丧尸当然是活的，它们会进食，会活动，对周围环境有知觉，还会通过咬人来繁殖……」


    「可它们没有意识也没有思想，连最基本的条件反射都没有，还不如单细胞生物。」蒋梦圆反驳。


    「意识不是判定生物的必要条件……算了，你是文科生，跟你讲不通。再说了不同片子的设定又不一样，看过《温暖的尸体》吗？那丧尸还跟女主谈恋爱呢……」


    「丧尸是人变成的，人没有了意识和思想，只剩下一具躯壳，不就跟死了一样吗？」蒋梦圆坚持道。


    车子驶过无人的高速公路出口，眼前的景象让两人彻底忘记了拌嘴。


    路边被几辆废弃汽车围出来的地面上，一只普通的丧尸正趴在那里抽搐挣扎，看见人类的它似乎还想遵循本能扑上来捕食，却因为喉管已经被咬断，只能发出细若游丝的呵呵声，粘稠的血液从它污黑的嘴里流出来。而骑在它身上大肆撕咬的竟是一只变异丧尸，他看也不看旁边的人类一眼，摇晃着脑袋撕下一大块带血的皮肉，嘴里发出骇人的咀嚼声，另还有两只同类站岗似的守在他旁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们的车子，仿佛地狱门口迎接灵魂的牛头马面。


    「这……这是什么情况？」蒋梦圆直接吓得结巴了，「这东西，它们，怎么还同类相食了？」


    没有意识也打不死的丧尸本来就已经很恐怖，更遑论它们如果还成为了丧尸「食物链」的上级……


    三人神色骇然，都不禁默默地想，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人类的位置吗？


    北棠市内静得出奇。和满目疮痍的锦东镇比起来，这里虽然也满是大逃亡留下的痕迹，整体看上去却要干净很多，路上的尸体明显被清理过，甚至留出了足够一车通行的通道。丧尸也只有零星几个，大多在还没来得及靠近之前就已经被他们甩开，到后面甚至都不需要看地图了——有人已经用醒目的白色颜料在地上画了大大的箭头，给他们指引通往基地的路。


    景烨搓了搓手臂：「虽然挺合理的……但怎么看怎么像陷阱啊。」


    都走到了这里，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得硬着头皮闯了。他们还在半路遇到了另一辆前来逃难的车，上面坐着神情疲惫的一家三口，一问三不知的普通npc，骆行之把水分给了他们，并「慷慨」地让他们走在了前面。


    ——说得不好听一点，也就是让他们去探路罢了。


    绕着环城高速跑了半个圈，他们终于看见了一件像样点的人类设施——一条清理得干干净净的宽阔道路中间摆了两个三角锥，前方就是军区的高墙，用中英双语写了几个大字：「北棠市第一基地」。景烨屏着唿吸继续往前，转弯过去就看到了一排高高的岗哨，还有全副武装的军人举起步枪对着他们。一家三口里的父亲试图向他们询问什么，只有一个队长模样的人不耐烦地回答了：


    「平民都往前面走，同行的人有变异了的就自觉站出来。」


    景烨三人低下头安静如鸡，过了这一片诡异的静谧后，前方逐渐传来一点喧闹的声音，独特的红砖墙从岗哨背后露出来，尽管已经涂上了新的门头，还是能依稀看出墙面上的印迹是端端正正的「北棠大学」。


    门口已经有好几辆车在排队了，除了拦车的军人外还有两个穿着白大褂的，像是医生又像是研究员，正拿着手电筒挨个检查车里的人，确认其中没有人被丧尸咬伤过后才会放行。前几辆车都好好的，到了那一家三口时却突生变故，手电筒在那个母亲身上停留了许久，随后一个军人上前，半请求半强迫地把她从车里拉了出来。父亲的脸上惊惧交加，孩子更是拽着母亲的衣角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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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爱人被咬伤了，按我们的规定是不能进入基地的。」白大褂解释道。


    「不，不，她没变异，你们看清楚啊，她还是人！」父亲恐惧地叫起来，「我们在路上看到了不吃人的丧尸，她不会有事的，求求你让我们一起走！」


    母亲的表情一直木木的，直到一把手枪抵到她的额头上，她的眼眶里才突然滑下来两行清泪，紧紧抓了抓孩子的手，又忍痛把他推进父亲的怀里。


    「抱歉，我们是为了全体人类的安全着想，请你们理解。」


    枪响了。在父亲嘶哑变调的大喊和孩子陡然拔高的哭声里，女人的身躯软软地倒了下去，喷溅出的血浆给他们的车玻璃涂上了一片惨红。一个白大褂上了他们的车，另一个则朝景烨他们走了过来，他带着口罩，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狐狸眼。


    「姓名？年龄？从哪儿来？」他一边检查一边问道。


    景烨和蒋梦圆被吓得呆住了，只有骆行之定了定神接了他的话。他便把手电筒照过去问道：「您是锦东镇的警察？那儿情况怎么样？」


    「不太好，」骆行之谨慎地回答，「你们没有派人出去过吗？」


    「哪儿的话呀，这地方也才刚建起来，光是清理北棠市我们就自顾不暇了。」白大褂说，「不好意思，三位看起来状况不错，现在我们人手有些不够，能否请你们跟我来帮个忙呢？」


    第6章 博士


    三人悄悄对视一眼，都无法判断这究竟是例行公事还是那个曾跟他们联络的人下的命令，可骆行之刚扫了一眼他胸前写着「姚沐泽研究员」的名牌，还没说话，景烨就先沖他点了点头，很爽快地答应下来。


    「好啊，你们哪里需要帮忙？我们能做什么？」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尽量笑得人畜无害，可蒋梦圆还是看见了他搭在方向盘上的手缓缓捏紧了。


    「唉，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这所学校之前也出现过丧尸，我们已经尽量清理过了，但校园里现在还有不少……尸体。我们担心一直放着的话有爆发瘟疫的风险，所以要把它们集中焚烧。」姚沐泽的语气也很客气，「你们愿意帮忙的话那真是感激不尽了，不过现在我会先送你们去宿舍休息，有需要的时候我再联络你们。「


    「行，那就辛苦你了。」景烨摊摊手，示意他可以坐上后座，门口的士兵很快打了手势给他们放行。


    进门正对的就是一条长长的林荫道，和外面不同，至少在这一段路上里几乎见不到丧尸袭击的痕迹，沿途的建筑都已经修整完毕，用各色的牌子写了清晰的指引，不时有背着枪的人在巡逻，除了到处围起了高高的铁丝网外和一所普通的大学没什么分别。


    景烨的突然举动使车上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直到经过一片小广场，听到几个大喇叭里正循环播放着应对丧尸的注意事项，他才勐地一踩剎车，忍不住开口：


    「你们刚才怎么能直接把那个女人打死？你们这里没有可以治疗她的药物吗？她还有个那么小的孩子……」


    姚沐泽愣了愣，随后抱歉地一笑：「景先生，您不是本地的，可能没见识过丧尸病毒的厉害。」


    「病毒？你是说——」


    「我们目前暂且认为它是一种病毒。」白大褂解释道，「锦东镇的具体情况如何我们不知道，但北棠市这边的病毒，一旦被咬就会感染，没有任何可以逆转回人类的可能。为了基地其他人的安全，我们只能将受感染的人全部处理掉。」


    「你们没有在研究这种病毒吗？」骆行之突然插话进来，「我听说北棠大学的生物实验室很有名，你们借了他们的地盘，应该不至于束手待毙吧。」


    「骆先生了解的还真多，这个基地确实是北棠大学联合军队建起来的，相关的研究我们也在做，不过还暂时没有结果——我也只是北棠的研究生，具体的事情知道得不多。」姚沐泽苦笑道。


    「是吗？那你的导师是谁？」


    「嗯，这个……「


    姚沐泽支吾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他们车辆的左侧突然传来一声悽厉的尖叫。四人连忙回头，只见道路另一边像是学生活动楼的建筑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浑身带血的女人，而追在她身后的赫然是一只面色青黑的丧尸！女人因为剧痛已经行动迟缓，而速度远快过人类的丧尸只消腾空一扑就狠狠地咬中了她的手臂。附近巡逻的士兵也被吸引了过来，然而还是骆行之反应最快，抬手就是一枪，丧尸立刻被打爆了脑袋，鲜血浇了那女人一头一脸，她已经被吓到失去神智，他们下车跑过去的时候还在不住地尖叫。


    「怎么搞的？你们不是说受感染的人都不会放进来吗？」景烨吼道。


    「骆先生，麻烦您……她也被咬了。」姚沐泽只是摇了摇头，咬着牙说。


    见骆行之没有动手，一个赶过来的士兵立刻端起枪，迅速结束了女人的生命。血溅到了蒋梦圆的鞋子上，她立刻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这幅惨状，而景烨和骆行之的脸上只有掩饰不住的震惊和愤怒。


    士兵朝姚沐泽敬了个礼：「姚先生，请你检查一下这里的情况。」


    姚沐泽已经戴上了手套，上前去把丧尸的尸体翻过来摘下了它胸前的一枚名牌，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可能，他是三天前进来的……目前发现的最长的潜伏期也不过23小时！我要立刻去告诉老师。」他站起身来，语气也变得生硬，「抱歉，你们几位现在必须得跟我走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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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以，但你得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们。」骆行之冷冷地说。


    「我没有这个权限。」


    「连你的老师是谁也不能说吗？」


    「您为什么一定要知道呢？看您的样子应该也不是学术界的，也不会和我的老师是熟人吧，又是带枪进来又是打探这打探那，我还要怀疑您的动机呢。」姚沐泽反问道。


    说话间，那个士兵已经拿起对讲机和那边商量起了调车过来的事。「不用那么麻烦，」景烨出声道，「你们要把这玩意运走的话，放在我们的车里就行。我们正好也想去看看你们的实验区是什么样子，你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姚沐泽垂下了眼睛：「那就麻烦你们了。」


    越野车的后备箱里还放着几件生存物资，姚沐泽看见的时候眼神明显暗了一下。骆行之抱起手臂摆出了审问犯人的语气：「怎么，你们这里还要搞物资上交统一分配那一套吗？」


    「怎么会，您一会回来的时候可以去宿舍区看看，现在我们这里的平民也才几十人，大家都是互帮互助的。」姚沐泽勉强笑了笑，「看您身手不错，如果加入我们的人类防卫军的话待遇也不错，至少能达到大灾难前的生活水平……「


    「说得倒是好听，我可不会帮你们去杀人。」


    「等您过去参观过了我们的工作就不会再这么说了。「


    没想到刚进门就遇到个如此大的变故，接下来的一路变得更沉默了，整个车厢都飘着淡淡的腐尸味道，姚沐泽换到了副驾驶指路，那个巡逻兵则和剩下的人一起挤在后座，无论蒋梦圆怎么拐弯抹角地套话他都一言不发。他们进来的大门附近都是宿舍区，姚沐泽让他们拐了个弯经过体育场后就遇上了第一道关卡，几个端着枪的人守着一排警戒线，上面挂了「防卫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巡逻兵跳下车和他们说了几句，用的是方言且语速很快，他们只依稀听到「变异」「实验室」等几个词。随后换过来的是一个身材更魁梧的男人，穿着标准作战服，看样子在灾难前就是现役部队的，他也根本不上车，而是像特技演员一样抓住越野车顶上的横杆直接挂在了车门外面，让他们之间的气氛显得更紧张了。


    「你们别在意，不是针对各位，是因为发现了新的变异症状，实验区那边现在肯定很混乱。」姚沐泽居然还安慰他们。


    「那之前的症状是什么？这个总可以说吧？」骆行之的语气还是很不好。


    「最普通的一种是，人被丧尸咬了就会立刻变异，变异了就攻击其他人类，这种我们就直接射杀了。」姚沐泽无奈道，「但我们在最近一周发现，有的人被咬过之后还能正常活动几个小时，在这期间除了身上的伤口和正常人类没有任何区别，说明这种病毒已经有了潜伏期，而24小时对于病毒潜伏期来说是一个分水岭，在目前的研究条件下针对这种变异方向我们只能——」「等等，这种专业的东西我们不懂，你直接说，这些丧尸是不是在变异？」


    「是的，他们——」「那你们知不知道，外面现在出现了一种不咬人的丧尸？」骆行之问道，「对外界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像死了一样，但会攻击普通的丧尸？」


    姚沐泽的脸刷地一下白了：「这个，我听一些进来的平民说过，但我们还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是吗？你们都不派人出去调查一下？」「我们在抓紧研制药物，暂时没有足够的人手……」


    车子经过一条被浓浓绿荫覆盖的宽阔道路，学校的中轴景观线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北棠大学的建校时间很长了，中轴线上还有几栋着名的歷史建筑和名人雕像，只是大半都已被损坏，红砖礼堂的雕花大门摇摇欲坠，石狮子的基座上涂满斑斑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姚沐泽发出一声嘆息：「这边是教学区，病毒爆发的时候正好是上课时间，所以……景先生请穿过这里朝左走，那栋行政楼的后面就是生命科学院了。你们可能会看到一些东西，请……做好心理准备。」


    景烨啧了一声勐打方向盘，他答应姚沐泽也是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没想到遇上个脑袋这么轴的，一路给他们送到boss战预定地点来了——到达行政楼门口的时候，他们只是隐约听到了几声许久未闻的嚎叫，直到姚沐泽把挂在车外的那位兄弟招唿进来，叫他开进足有十层的生化楼地下停车场，他习惯性地打亮了车灯，这才看见了一幕此生难忘的景象。


    停车场里只留下了一条供两车并排进出的通道，原本是一排排停车位的地方被人加装上了顶到天花板的防护栅栏，全是由两指粗的精铁焊成，异常坚固。听到汽车马达的声音，黑暗里一团团狰狞的阴影缓缓蠕动起来，随后纷纷扑到了栅栏上，哐哐的撞击声和骇人的吼叫混合在一起，在狭小的地下空间里迴荡。众人听得寒毛直竖，景烨愣了愣后直接一脚踩住了油门，尽管他很想快点离开这鬼地方，但透过发白的车灯光还是能看见数百张扭曲腐烂的脸挤在栅栏上，他们都衣着寻常，看上去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和学生，此刻却嘴角沾着亲人朋友的鲜血，树枝一般干枯的手臂徒劳地伸出来抓向车子，注视着那一双双惨白无生机的瞳孔，真如穿行在阴曹地府一般。


    「这是我们关在这里准备用来做实验的丧尸。」姚沐泽解释道。


    「这，这还能做实验？你们胆子挺大的哈。」景烨说话都结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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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隔壁农学院有给牲畜用的麻醉剂，我们用麻醉枪打进去，能让它们昏迷十分钟左右吧。」姚沐泽的声音越说越低，「其实也很难控制住，这里面也有我们牺牲的研究员。」


    应了他的话，前方的栅栏里一闪而过两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姚沐泽只瞟了一眼就别开了视线，倒是景烨不住地盯着他们的脸看，男的那个没什么特别，另一个女的就看起来呆呆的，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车子都快开过去了才象徵性地扑腾两下。


    「到了。」


    车子停在了电梯口画着红圈的车位上。姚沐泽拒绝了他们的帮忙，和巡逻兵一起把尸体从车上搬了下来。电梯自然是无法运行了，他们只得吭哧吭哧地爬了三层昏暗的楼梯，从消防门里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了走廊上电灯的白光，骤然回到文明世界的景烨甚至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走廊上好几个备用的发电机正一刻不停地轰鸣，每个房间门口都挂着简易的牌子，不时有神色匆匆的研究员推开门进进出出，但看见他们拖着尸体进来，足有十几人跑到了走廊上围观，还紧张地交头接耳。景烨他们被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些人看他们的眼神也像是在看尸体一般。


    姚沐泽没有理睬任何一个人，只顾着掏出钥匙开了一扇画着有害生物标志的门，把尸体挪了进去。三人不明所以地跟了进去，这间实验室面积不大，原来用的桌椅已经被推到了墙边，只剩下中央放着一张解剖床，有零星几把椅子围着景烨叫不出名字来的分析仪器。他们把尸体搬到解剖床上，姚沐泽气喘吁吁地说：「好了，麻烦几位在这等一会，我去叫——」


    「老师！」「顾老师！那个变异体的数据——」「顾博士，您来看一眼这边……」「dr.顾！我听说了潜伏期的事……」门外突然有此起彼伏的唿唤响起，和杂乱的脚步声一齐响成一团。姚沐泽脸色一变，而三人则敏锐地捕捉到了「顾」这个姓氏，还没等巡逻兵上来拦，就对视一眼一齐往门外沖。


    来人被好几个研究员包围，景烨只能看见他身边跟着的高个子女兵，一头长髮扎成马尾，很是英姿飒爽。骆行之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后景烨也感受到了口袋里的「剧本」开始发烫，但他还没来得及摸出来看，那个熟悉的清冷声音就又响起了。


    「你们的情况我都清楚，一会我自然会帮你们解决。「一只白皙的手拨开了他面前的研究员，「现在我要去看看那个尸体。」


    他语毕，就正好对上了扶着门框的景烨半张着嘴的一副傻脸。


    很奇怪，这博士并没有小说里描写的那样一出场就压倒众人的气质。他矮了景烨半个头，甚至比旁边两个研究生模样的研究员看起来还年轻，裹在白大褂里的身体弱不禁风，唯一特别的可能也就那张干净柔软的脸，浅色瞳仁和圆框眼镜使他看起来特别像猫，发白的嘴唇紧紧地抿着，一副劳累过度的样子，在看到他们三人的一刻又眉头皱起。景烨看得仔细，确信他插在兜里的手微微动了动。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道。


    第7章 会合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猝不及防地和自己心心念念的最终boss对上眼，景烨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口袋里那张破纸片一阵阵发热，快把他的皮肤烫起泡了，一定是骆行之所说的队友雷达在发动，但在周围一打npc的众目睽睽之下他又不敢拿出来确认，只能像个傻子一样盯着人家的脸看个不停。


    该说不说，能让他用「好看」这个词来形容的男人也真是难得。在头髮蓬乱鬍子拉碴黑眼圈都快挂到了下巴的一众研究员里，他这副干干净净地模样就显得尤为出众；而景烨在外面好歹也是坐拥一万多粉的颜值小网红一个，结果在丧尸堆里跑了一天一夜后满身血迹和腐臭味，出门前精心打理过的捲髮造型现在如同一个标准的鸡窝，在对方眼里一定衰爆了。


    他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还是那女警卫反应快，对着实验室里厉声问道：「是谁把可疑人员带进来的？」


    姚沐泽颤颤巍巍地露出半个头。「老、老师……是我。这位警察先生打死了这个丧尸，他们是事件的目击者，所以……」


    「这又不是查案子，需要什么目击者？你随便把人带进来，万一他们被感染了怎么办？」


    「我……」


    「赶快带他们进清理间。」顾正熙摆摆手打断了他，「剩下的人帮忙处理完丧尸，我一会亲自来检查。」


    顾正熙的话在这个实验区里是极有分量的，聚集在走廊上的研究员们迅速行动，有几个返回实验室去拿防护服，还有的挤进他们身后的房间去调试仪器，姚沐泽被推了出来，站在走廊中央攥紧衣角，不住地发着抖。


    「站岗都能站出事情来的话，就去守着实验室的数据。」顾正熙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真不知道林教授当初为什么要招你进来。」


    似乎是林教授这个名字戳到了姚沐泽的痛处，他抬起头瞪了顾正熙一眼，双手攥得紧紧的，然而最后还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绕过他快步走向了走廊另一边。接着女警卫上来就要抓景烨的胳膊，他下意识地要躲，却听见骆行之也发话了：


    「我们配合工作，」骆行之一边说一边不住地递眼神给女警卫，「但你们得解释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正熙所说的清理间在一楼。这个名字一听就非常不妙，仿佛他们是要被送进屠宰场的猪，更别提他刚才还提到「感染」之类的词了。但顾正熙丝毫没有要解释的意思，直到他们在一扇沉重的铁门前停下，他才突然开口问道：「你们确认自己没有被刚才的丧尸咬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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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没有，我们离那玩意好几米远呢。」景烨抢先答道。


    「那就不费事检查了，带你们来这里只是为了不引起怀疑，现在我们去五楼的会议室。」顾正熙说。


    「你们到底——」景烨这才想起来要去看剧本，一摸出来就见纸上多出了两行黑漆漆的小字：


    「【发现组员：顾正熙】


    【发现组员：纪雨】」。


    「会议室有大屏幕和投影仪，勉强能算是个电影院场景。」名叫纪雨的女警卫替他补充道，「现在的情况只有去那里才能说——行之，你告诉过他们了吧？」


    「说了说了，我可不想带没素质的新人。」骆行之无奈道。


    景烨完全傻眼了。「不是，骆哥，难道这就是你搭档？这俩都是我们队友？那你的目标岂不是——」话到一半骆行之就眼疾手快地上前捂住他的嘴，低声警告：「剧透的话别说。」


    「就是啊，景老师你怎么说话的，顾教授是在帮我们呢，我们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你听他说的就是了。「蒋梦圆也终于反应过来，帮着劝道。


    幸好一楼这里也没什么人，推推搡搡地，通过另一侧的楼梯总算是又回到了五楼。景烨一路盯着顾正熙的背影欲言又止，直到他反手把会议室的门锁上，他才像终于憋不住了似的开口道：「你也是——你也是那什么评审员？你不是反派吗？我还以为——」


    顾正熙皱了皱眉头：「什么反派？」


    「就那什么……基因突变？人体实验？疯狂科学家——对了，骆哥那还有你的通缉令呢。」景烨语无伦次地道，「你居然是我们的队友？」


    顾正熙的脸色瞬间就黑了。「我还想问你呢，」他从头到脚扫视景烨几秒，那仿佛检视实验对象一般的眼神甚至让他打了个寒噤，「你们这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要是干扰了实验……」


    「都闭嘴。」眼见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纪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行之，这两人的剧情目标是什么？」


    骆行之抱起手臂，朝景烨努了努嘴：「一个炮灰，这个要拯救人类。」


    纪雨的表情明显扭曲了一下。「怎么回事？我们这……也有个要拯救人类的。」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屏幕边上的顾正熙。


    他神色自若、动作娴熟地调整好了设备，打开投影仪，惨白的幕布缓缓垂下，一个破旧的笔记本显示了出来。笔记本看上去是学校会发的那种纪念品，黑色皮面烫着校徽，侧边由于长时间的书写变成了波浪形，看不出什么线索。他翻开了第一页，沾着暗红痕迹的纸页发出枯树叶一般的脆响，让人心头一跳。


    第一页只用蓝色钢笔写着两个大字：「末日」。


    「发电机不能供能太久，闲话少说，先交代一下我们这边的已知信息。」顾正熙用雷射笔照射着屏幕，跟真正在大学讲课的教授一样自然，只是吐露出的话语极其荒谬，「这个研究基地是北棠大学的生化中心，我的角色顾博士表面上承接的是一个新型疫苗项目，实际上他挪用了研究资金，用于——「画面停留在一页凌乱的字符上，中英文混杂，还画满了看不懂的化学式和细胞图形，「末日问题的研究。」


    他锐利的目光第二次和景烨对上了。


    后者还沉浸在自己要跟大反派一起拯救世界的噩耗里，表情比刚才还要呆：「……就是指外面这些玩意儿？」


    顾正熙顺了顺气，接着面无表情地说道：「专业术语我看不懂，只知道丧尸的出现是因为人类感染了一种突变病毒，而他早在灾难发生的一周前就在实验室里把这种病毒提取出来了。他好像是想藉此研发出针对疫苗，但是从这里开始，他的精神状况就变得——」下一页除了一个巨大的分子结构式外，剩下的内容都前言不搭后语，满是「黑夜」、「活尸」、「融化」等令人不安的词彙。再往后是一段工工整整的祷告词，句末抄着几行形状圆润的陌生字符。


    「『看上去像是希伯来语。』」蒋梦圆凑上来读道，「他信教吗？」


    「至少我没发现。」顾正熙道，「他的私人物品就这些。」


    「那就是……研究过程中遇到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儿，精神崩溃了？」景烨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打量着顾正熙：「我看你挺正常的啊，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你们知道外面有种变异丧尸吗？」骆行之问。


    顾正熙点点头：「有些npc跟我们报告过这个情况，我等会就去调查。」


    说完他却弯腰用力咳了两声，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一出去妥妥就是餵丧尸的命。骆行之上前要扶他，他摆了摆手自己靠住了讲台。


    「既然如此，大家没问题的话就一起去吧。」纪雨发话道，「在这里也得不出什么线索了。」


    顾正熙又瞥了景烨一眼：「怀疑我的话，可以不用去。基地里比较安全，还有一些楼层可以深入调查一下。」


    虽然这副身板的质量堪忧，大概是电影搞的鬼——但无论是谁都会觉得，他这副沉着冷静又大义凛然的样子比景烨更像主角。


    景烨自认为平时是个挺随和的人，但这下也被他的态度弄得有点不爽了。「顾博士，我们大概有些误会吧？」他语气不善地道，「我只是觉得你的身份特殊，骆哥那有调查资料写了，你这里涉嫌人体实验，我觉得大家需要多注意一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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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挽回一点主角的尊严，但顾正熙只是低头收拾起了东西，看也没看他一眼。「随便你，就算所有丧尸都是基地制造出来的又怎样？我们并不能改变电影的背景。接下来能够完成目标的人就活下来，做不到的就会死，就这么简单。」


    「哈……？你这人说话怎么——」景烨正想冲上去再理论几句，房门外的发电机就突然传来了不堪重负的警报声，房间里的灯闪烁了几下，很识趣地熄灭了。窗帘缝漏出的昏暗日光里，神情冷漠的青年径直从他身边擦过，拉开门走了出去。


    两人都从对方眼里读出了一样的情绪——


    要跟这种人一起拯救世界？


    第8章 主角


    顾正熙动作很快，他们刚象徵性地在消毒室里坐了一会，吃了两口干粮，他要亲自带人出去调查的消息就在研究基地里引起了轰动。顾博士一向身体不好，这几个新人都来路不明，而且不确定是否有感染风险，有不少人都站出来劝阻，但也有人态度模稜两可，认为实地考察是早晚的事，顾博士真是无私奉献云云，话里话外颇有些捧杀他的意思。


    景烨蹲在门口，环视着这些神色各异的脸。可以看出，实验室里大致能分出两个派系，一派多是顾博士带出来的学生和与他相熟的外国专家，基本对他无脑拥护；另一派由另外几个资歷丰富的老教授组成，对他提出的实验方案基本抱着冷处理的态度。想来顾博士不稳定的精神状态应该早有传闻，这些老东西大概想趁机挤掉他自己上位了。


    「都这种时候了，这些人还……」蒋梦圆摇了摇头。


    如果这真是什么人写出来的一部电影，那他对人类的看法还真称不上乐观。


    脸色最差的显然是之前宣称他们正在「大力研发药物」的姚沐泽。这下被实验室的大导师当场打脸，他只在走廊骚动的时候探头出来看了一眼，立马就像被人踢了一脚的狗一样，拧着眉毛熘回了工位。


    「这里还有没有其他的评审员？」骆行之的目光逐一扫过人群，小声问道。


    「至少没有我们的组员。」纪雨回答，「其他组的……不能确定。如果我们的剧情目标没有关联，他们不一定愿意暴露身份。」


    「为什么？大家齐心协力不是更好通关吗？」景烨不解。


    纪雨斜了他一眼：「这又不是密室逃脱。一部电影主角就那么多，他们没必要跟着我们玩命。」


    「那我们要是开发出了疫苗啥的，他们就坐享其成了？这也太犯规了吧。」


    「也不全是，其实——」


    青年的身影突然将团团围住他的人墙撞开，白大褂一阵风似地卷进了实验室，哐地一声将所有人都关在门外，打断了骆行之的话。


    景烨抽了抽嘴角。「冒昧问一下，骆哥说你们上一部片子就剩两个人了，难道他也是新人？」


    「据我所知，是的。」


    「开无人机叫我们来这里的也是他？」


    「没错。」


    「我靠，他这也太熟练了吧，你知不知道我们遇见的其他新人都是——」


    「所以说人家是主角。」蒋梦圆看起来已经完全倒戈了，「看起来比某人靠谱多了。」


    「喂！」景烨不服，「我也是主角啊，总该有些别的特殊之处吧？」


    「那你快点想想你特殊在哪里吧，否则一会儿就没机会了。」纪雨语带嘲讽。


    景烨立刻开始倒腾自己身上的每一个口袋。顾正熙提着一个工具箱出来时，他正半倚着门框，好几个内袋翻在了外面，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表情十分狰狞。


    他费了很大劲才忍住没翻白眼，把工具箱里的护具分给了他们。「从城南到北棠大学这一段已经被清理过了，不过临近的居民区人还很多，丧尸重新聚过来只是时间问题，我们要出去的话必须抓紧时间。」


    「我们进城那一段路上全是变异的玩意儿，他们会攻击普通丧尸。」骆行之提醒道。


    顾正熙推了推眼镜，圆熘熘的玻璃面上闪过一道寒光：「我又没说是人类清理的。」


    他们拿到的护具是一人一件防弹衣和两条不甚结实的护臂。两位警察还各分到了一面坑坑洼洼的防爆盾，上面满是牙印和血迹，无法想像它曾经遭受过怎样的蹂躏。纪雨的角色是一位军官，替他们申请来了一辆装甲车，此外就只有她的配枪和骆行之的那把爆米花能算是武器了。


    「军队和实验室的关系并不算很好。」纪雨道，「那边认为博士就是罪魁祸首的人并不在少数。」


    「都这种时候了，」蒋梦圆感嘆，「这些人还真是……」


    景烨却说：「哎，会怀疑他很正常嘛，这样电影才有意思啊。」他朝顾正熙挤了两下眼睛，但后者好像根本没看见。「——咱们的车在哪？还是得经过那堆『笼子』才能出去？」


    「不，停车场还有个后门。」


    「依我看，」景烨神秘地眨了眨眼，「咱们还是经过一下吧。」


    -


    车灯像两柄澄亮的长矛刺破了停车场里的黑暗，惹出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吼叫声，离他们最近的栏杆甚至因为承受了过多的力量吱呀惨叫起来。


    「你到底要找什么？」


    景烨原本坐在驾驶座上，现在翻出了一支强光手电，越过骆行之的脑袋，从装甲车的小窗户里往丧尸群里照。


    「奇怪，我记得刚才明明看到了……」这里少说也有上百只丧尸，一见到人全往他们面前凑，景烨强忍着噁心仔细辨认着那一张张狰狞的面孔，甚至把车往栏杆边凑近了些，让一只被啃得见了骨的手在车窗上留下了一道带血的抓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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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抓紧时间。」顾正熙有些不耐烦了，「天黑前我们必须回来，现在已经——」


    「知道、知道。」景烨对着一张掉出了眼珠的脸干呕了一声，「有没有棍子之类的东西啊？」


    纪雨好像明白了他的意图，将车窗掀开一条缝，直接将枪管伸出去放了两枪。离栏杆近的丧尸瞬间倒下了，但后排立刻有几个踩着同类的尸体嗷嗷叫着沖了上来。


    「哎，再打掉这个——就在那儿。」


    子弹击倒了一个高大的男性丧尸，露出了一个裹着白大褂的身影。她的脖子上被咬开了一个大口，脸色青灰，显然是一副标准的丧尸样儿，但好像对周围的事物没有任何反应，景烨故意拿手电晃她，她也只是睁着浑浊的眼珠望着前方，任由周围畸形的肢体将她推来挤去。


    就连顾正熙也伸长了脖子扒着窗户往外看，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


    哗啦一声，一只镶着照片的怀表垂落在众人面前。


    景烨指了指男女依偎在一起的图像：「这是本人。本人的……这位同伴，我想应该是女主角没错吧？但我们好像来晚了一步。」


    照片里的女子有一张小巧的圆脸，眼睛很大，微笑着靠在景烨肩膀上，显得无比幸福。然而现实中的她只是微张着血迹斑斑的嘴，黑葡萄一样的双眼变得像水煮过的鱼一般惨白。


    「如果真是女主角的话……应该也是评审员在扮演吧？」蒋梦圆张大了嘴，难以置信地望着她，「就这么……死了？」


    纪雨轻嘆了口气：「不确定，但大概率是吧。」


    「你们不觉得她有点像变异丧尸？」景烨掀开车窗对着她喊了一句：「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丧尸没理他，倒是好几个普通丧尸闻到人肉的味道疯了一样扑上来，差点抓到他的脸，吓得他赶紧砰地一声把窗户关死。


    「样子是有点像，但她不攻击这些东西啊。」


    「呃，说不定她的内心深处还保存着良知？」


    「还真是《温暖的尸体》啊。」蒋梦圆咂舌，「你准备用爱感化她么？」


    「以本人的条件，那必然是不太可能。」


    「为什么？」骆行之疑惑。


    「这么说吧，骆哥，不知道这个角色会继承多少我本人的特性……」景烨坦然地摊了摊手，「但在现实里，我是个gay。」


    这话如同秋风过境，装甲车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景烨又补充道：「所以，我和蒋老师一起出来只是为了敷衍一下我爸妈……否则我们也不会进到这倒霉地方来了。」


    「……你跟我们说这个，没关系吗？」骆行之实在不知道怎么接话，干巴巴地挤出了几个字。


    「这个嘛，往好了说，大家都是同生共死的战友，这点小事没必要瞒着你们；往坏了说，我也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景烨靠在车门上，听着身后丧尸飢饿的哀嚎，无所谓地笑了笑，「再说骆哥你担心什么？你已经名草有主了嘛，我不是那种没节操的人。」


    唯一一个没有名草有主的顾正熙却没有理会他的苦情演讲，盯了那个丧尸很久才缓慢吐出一句：「这个人我认识。」


    「真的？是谁？」


    「我见过，应该是基地里的人，但是——」顾正熙捏了捏眉心，「我不能确定。这个角色的精神状态有些影响到我，现在的记忆有些混乱……」


    见他一脸纠结的样子，景烨干脆地抢过了后排的照相机，对着女丧尸连拍了几张，然后把相机塞回他的手里。


    「博士，有时候解决问题不能光靠想，回去查查人员资料不就知道了？咱们先抓紧去下一个地方。你不是说来不及了吗？」


    他轻巧地跳回驾驶座里，潇洒地一踩油门，将被熘了一圈的失望丧尸们抛在身后。顾正熙攥紧了拳头，眼见他直接要往大道上开，才不情愿地出声指挥道：「转弯往右，西边有个小门可以出去。」


    临近黄昏时分，暖色的光辉笼罩着他们，除了偶尔出现的血迹和残肢外，整座校园几乎称得上安详。景烨一边小心避让着障碍物，嘴上却还没闲着，沖顾正熙问道：「博士，你在外面是做什么工作的？你这也太熟练了，我们自愧不如啊。」


    「……我还没毕业。」顾正熙的声音简直是在强压怒气了。


    「哦，大学生啊，那你——」景烨话到一半，装甲车突然在一道紧闭的大门前剎住了。一个凶神恶煞的士兵站在门口，不耐烦地沖他们挥了挥手。


    「我们是实验基地出去调查的。」纪雨钻出一个头扬了扬申请表。


    「管你们是哪里来的，」士兵粗声粗气地喊道，「刚接到的通知，现在外面有丧尸暴动了，快回去！」


    第9章 暴动


    顾正熙像珍惜保护动物一样被两个女性夹在后座中间，让他觉得浑身不适。他打了个手势让纪雨回来，准备自己下车去和士兵交涉。


    但他刚推开车门，一股温热的液体就喷在了他的脸上，猩红黏腻，还带着熟悉的腥臭味。


    他伸出手摸了一把，是血。


    士兵带着钢盔、双目圆睁的头颅骨碌碌地滚到了他的脚边。


    「回来！！」


    一股大力将他勐地拽回了车里。景烨就一边怒吼一边疯狂打着方向盘，让笨重的装甲车尖啸起来，宛如在玩特技一样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再将油门踩到最大，野兽此起彼伏的嚎叫被他堪堪甩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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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被惯性直接甩到了车子另一头，耳朵里嗡嗡作响，但他什么也说不出来，愣愣地扒着后窗往外看。层层叠叠的丧尸硬生生把用铁板加固过的大门撕开了一个裂口，可怜的士兵已经被那些蠕动的腐烂肢体吞没了。再往远处看，街道上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在往这个方向涌，总数恐怕有上千之多！


    「你不是说学校附近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吗？！」景烨扭头沖他吼道，「现在怎么办？」


    「这点数量军队还能解决，别把它们引到基地去！」骆行之不愧是见过大场面的人，立刻接过指挥权让大家保持冷静。纪雨则掏出了对讲机拨回军队指挥部，那边却一直是忙音。


    「你说得倒轻松！」景烨咬着牙，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跳到了赛车片片场，握着方向盘的手满是冷汗。


    两位警官身先士卒，各自抄起配枪，斜出身子去朝丧尸群开火。他们只有手枪，勉强打倒了前排的几个丧尸，但更多的又前仆后继地涌了上来。校园里的道路太窄，障碍又很多，装甲车的车速并不尽如人意，只和它们拉开了数十米，在这样的情况下骆行之也不敢贸然使用爆米花炸弹，否则爆炸会波及到车内的人。


    这个世界的丧尸平时步履蹒跚，但一旦发现目标，行动速度就比普通人类要快好几倍，好几次一个跑得特别快的傢伙都快扒到了后保险槓上，景烨不得不加速撞开了一排石头路障才把它甩开，尽管对装甲车的强度有信心，轰隆一声巨响还是让所有人都心惊肉跳起来。


    他望着后视镜溅上的血污，突然心生一计，问道：「这学校里还有没有别的门？」


    「……有。」顾正熙总算回过神来，狼狈地抹了把脸，「北门出去可以到军队的户外训练场，不过那道门被他们封住了。」


    「往哪走？」景烨毫不迟疑地问。


    「直走，先在前面工程学院楼左转。」顾正熙回答，「军队的装备和我们不一样，这辆车不一定撞得开……」


    「我们进不去无所谓，」景烨笑了一声，「丧尸进得去就行。」


    偌大的校园里，除了他们急速运转的引擎和丧尸无意义的吼叫，其他地方都寂无人声。如果此时有人从空中观察，会发现只有一辆汽车在沿着纵横交错的道路奔驰，背后拖着一大团黑压压的丧尸，宛如某种巨大而诡异的蠕虫在迷宫里追逐着它唯一的玩具。


    事实上，还真有一架无人机在几十米的半空中盘旋着，透过高清摄像头将精细的画面传回某台电脑。只是沉浸在生死时速中的小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它。


    「等等，好像……有哪里不对。」到达第一个转弯处时，拿着望远镜的蒋梦圆突然出声了。


    丧尸群好像发生了某种骚动。原本它们大致沿着道路排成了纺锤形，现在却突然散了开来，除了领头的几个仍对他们的车紧追不捨，有的甚至开始向别的岔路奔去。


    「坏了，不能让它们去宿舍区！」骆行之脸上出现了几分焦急。纪雨则拉开车门放了几枪，想提醒它们这里有食物，出乎她意料的是，有几只丧尸竟然像被吓住了一样直接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


    「不，我的意思是……后面好像有东西。」蒋梦圆的声音有些颤抖。


    无人机的摄像头缓缓转动起来。从空中看更能明显地发现，丧尸群从后部开始裂开了一个大缺口，而缺口中心只有四五个移动的黑点，它们沉默、从容，犹如神的使者，一路破开漆黑的潮涌，所经之处丧尸无不抱头鼠窜，偶有动作慢的就被苍白迅疾的手臂抓起来啃食。


    被他们朝拜着的装甲车却很猥琐地在弯道上打了滑。景烨已经能看见北门了，谁料原本古朴气派的牌坊大门已经被砖墙堵得严严实实，甚至还用钢筋做了加固，四周更是结实的带电铁丝网，吓得他立刻掉头冲上了一旁的草坪，磕磕绊绊地转了个弯，碾死了几只扑上来的丧尸，慌忙拐进一旁空天学院的院子里。


    「军队的人和你们有仇啊？！」他大喊。


    「不排除有这种剧情的可能……有其他组的成员在军队里的话。」骆行之沉吟道。


    「停车。」


    顾正熙突然发出指令。景烨当然不可能听他的，可他竟然先发制人地打开了车门，逼得他不得不立刻踩下剎车，让他稳稳噹噹地跳了出去。


    那几只排头兵葬身车轮后，他们身后就已经没有丧尸了——或者说，没有正常的丧尸了。


    一只身形高大的男性丧尸朝他们走了过来。他满头是血迹，胸前被撕开了一个大洞，可以看出里面的心脏并没有在跳动。纪雨警惕地朝他举起了枪，可他不为所动，半睁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刚下车的顾正熙。


    在他的身后，还有四只相似的丧尸也聚了过来。他们有男有女，都是一副死得不能再死的样子，有的还叼着别的丧尸身上撕下来的肉块。他们自然也不会发出任何声音，在顾正熙面前三米处围成了一个庄严的半圆。青年定在原地，染血的白大褂随风飘动，视线逐一在他们身上扫过。


    在某一刻，他的眼神微动，意识变成了一池混沌的墨水，那个越俎代庖的青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剧本里遥远而神秘的、「博士」的原貌。


    「你们是我创造的。」他开口道。


    丧尸们没有任何反应，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你们不该回到这里来。」他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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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丧尸们一动不动。


    天色昏黄，夜晚为穹顶涂上一层灰蓝色，空气中飘荡着沉闷的潮意。瘦削的青年立在黄沙和废墟之间，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和那几个残缺的造物，而他作为垂垂老矣的神明，正在向他们降下最后的谕言。


    车上的四人大气都不敢出，都在疯狂调动着脑细胞思考眼前这一幕究竟有什么深意。但还是骆行之最先注意到了天上由远及近的动静，勐地抬起头，只见一架残破的直升机轰隆隆地吼叫着从西边飞了过来！


    「卧倒！」他话音未落，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领头的丧尸额头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血红的弹孔，他的双目依旧睁着，身子却直挺挺地倒了下去。紧接着更密集的哒哒声响了起来，他们眼前顿时爆开了一丛血和土混合的浓雾。


    「喂！来这边！」景烨一把抓住还呆站着的顾正熙，两人跌跌撞撞地卧倒在一个花坛后面。


    直升机掠过了他们的头顶，在他们身上抛下大量的沙土。景烨大胆地露出一双眼睛往外看，只见因为那几只变异丧尸的死，大批的普通丧尸又重新朝这边聚了过来，张着大嘴仰望着这个铁傢伙，不时跳起来朝天空中乱抓。直升机上的人先是用步枪扫射，让丧尸像割麦子一样倒了一片，可似乎他们又觉得这样效率不足，又迅速爬升了十几米，随后一个阴影从机舱下方落了下来。


    「轰——！！」


    强烈的爆炸让整个地面都为之震颤。一时间，所有人都只顾死死捂住耳朵，以减轻声波冲击带来的伤害，碎砖瓦砾、残肢断臂噼头盖脸地落在了他们身上。


    过了足足几分钟，景烨才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浑身剧痛，嘴里还满是甜腥味。他龇牙咧嘴地拍掉身上焦黑的碎肉，又伸手把顾正熙拽起来。后者紧闭着嘴唇，脸色苍白，额角有一长条血痕——但幸好不是致命伤。


    北门附近的景观长廊已经笼罩在滚滚浓烟之中，没有一个丧尸还能从里面钻出来袭击他们。


    「这到底……咳，是怎么回事？」不远处的蒋梦圆发出一连串模煳不清的声音。


    直升机已经扬长而去，没有人能回答她的问题。五人互相搀扶着回到了装甲车里，所幸这辆车质量过硬，除了外壳被飞溅的碎片砸了几个凹坑外，内部竟然完好无损。


    顾正熙靠在车座上，感到周围的声音一点点回到他的耳朵里。偏北风，他们倒下时无声的呓语，遥远的惊雷……


    「哐！」景烨一拳砸在了方向盘上。「你到底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


    不止是他，其余三人也或多或少对他露出了不善的眼神。


    顾正熙平静地取下已经开裂的眼镜，擦了擦上面的血污和灰土，只有仔细看才能发现他的双手同样在颤抖。


    「我们回去……把她解剖了。」


    第10章 疫苗


    虽然他没有明说「她」是谁，但景烨几乎是在剎那间就明白了。


    装甲车摇摇晃晃地驶回了基地。他们来时的路已经被轰炸得不成样子，顾正熙默默地给他们指了另一条路，而景烨也难得地没有和他对呛，汽车呜咽着倒退进停车位的时候，他总觉得周围的丧尸仿佛也在对他们发出哀鸣。


    顾正熙一下车就准备叫几个工作人员下来帮忙，但回应他的只有几个学生在对讲机里的大唿小叫。片刻之后只有几个带着药水味的医生从楼上沖了下来，他们就算没听到丧尸暴动的风声，也至少听到了那响彻校园的爆炸声，都围着他们的顾博士嘘寒问暖，对他身上恐怖的血迹大唿小叫，推推搡搡地要把他送去医务室，把四个同样经歷了大战、灰头土脸的路人晾在一边。


    景烨大声咳了几下才有几个护士过来搭理他们。四人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磕碰伤，简单包扎过后，他们就被送进了真正意义上的清理间——原本应该是供值班保安用的简易浴室，花洒都是改装过的，四人一进去，就感到一阵极细的喷雾降落在身上，微苦的消毒水味在房间里瀰漫开来。


    「这是第一道消毒程序，只能去除部分残留在体表的病毒。」护士隔着门对他们喊道，「经过体表检查确定没有伤痕之后，还需要注射抗病毒疫苗。」


    「为什么？」景烨提出质疑，「丧尸病毒不是通过血液传播的吗？只要身上没有伤口不就行了？」


    「因为这里是基地最核心的设施，现在病毒有变异和潜伏期，我们不能冒着风险让外人进来。」护士很不耐烦地重重念出了「外人」两字。


    「你有没有搞错？是顾正熙让我们进来的，他——」


    护士轻蔑地笑了一声。「他是负责人没错，可基地又不是他一个人的。」


    景烨还想跟她理论，蒋梦圆先抓住了她话里的漏洞，疑惑道：「我们中午来的时候，那个研究生跟我们说药物还没研发出来呢。」


    「哼，一个研究生懂什么？」


    纪雨冷笑：「听你的意思，不会是我们要给你们当小白鼠吧？」


    「这……你们在丧尸堆里滚了一圈，就不担心自己吗？」护士有些恼羞成怒，「你们不要命我们还要呢！」


    四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剧情的走向属实有点出乎他们的预料。


    「主持研发这药物的人是谁？」骆行之最后问了一句。


    「康復教授。」


    康復是个很吉利的名字。但纪雨在基地里问了一圈都没见到这个人，她的学生坚称她正在闭门实验，除了几个专家外一概不见。而剩下三人就更惨了，因为不愿意「按规定」注射抗病毒剂，医生们就不准他们在基地里走动，还要找人把他们押送回平民宿舍区。顾正熙不见踪影，带他们进来的姚沐泽也人间蒸发了，他们干脆就赖在了医务室里，盯着窗外的校园沉入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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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一直有npc进出，他们也不敢讨论剧情，景烨凭藉自己出色的外貌和口才，企图从每一个进来的陌生人嘴里套取情报，但大多数人的表情都很警惕，只有一个人神秘兮兮地对他们说，顾正熙从很久以前就开始对丧尸、吸血鬼这类怪物感兴趣了。


    「解决病毒是一回事，但他更想要的是……永生。」那人撇了撇嘴，「你说，哪个科学家会相信这些啊？不过你看他那样子，说他有四十岁谁信？啧啧，有些东西我们普通人没法知道……」


    景烨吐了吐舌头，心说我还真能回答你这个疑问。不过说到永生……


    四人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变异丧尸。不吃不喝，不老不死，还拥有超强的体力……


    顾正熙对他们说过，他们是他制造出来的……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他似乎是一个被分配到顾博士课题组的倒霉学生，以为他们几个也是被拐骗进来做苦力结果让顾正熙过河拆桥了。景烨随便安慰了他几句把他打发了，他虽然也很想吐槽顾正熙，但他好歹也算是他们的同伴，听到外人说他「人面兽心」还是让人有点膈应的。


    接近晚上十点的时候，顾正熙终于推开了医务室的门，望着瞬间从椅子上弹起来的三人皱眉。他换了一身新的白大褂，额头上贴了纱布，但还是掩饰不住眼神里深深的疲惫。


    「你去哪了？」景烨问道。


    「开会。」顾正熙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揉了揉眉心，「军队的人说，是因为这几天来到基地的倖存者太多……丧尸被吸引过来了。」


    「那些变异丧尸是怎么回事？」


    「很明显，它们是来找我的。」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不过他们好像并不知道……所以我也没说。」


    「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是你创造的』……是什么意思？」


    顾正熙摇摇头：「我要是知道的话，我们就不用再演了。」


    「你怎么会不知道？那是你自己说的——」


    「有关键剧情的地方，电影会自动帮评审员补全信息。」骆行之嘆了口气解释道，「但我们并不能完全继承角色的记忆，所以……」


    事情再次陷入了僵局。看来除了将顾正熙的大脑撬开看看里面装了些什么外，他们并没有捷径可走。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不让我们留在基地……」


    「我知道这个情况。你们既然不愿意注射疫苗，那就先去平民宿舍那边住吧，明天我们再商量其他的。」


    「什么叫我们不愿意注射？另一个组的人和你有仇你不知道吗？谁会随便用这种来歷不明的东西——」


    「我注射了。」顾正熙双手插兜，平静地说。


    「为什么？！」景烨失声喊了出来，「万一有什么问题——」


    「他们虽然使用的是我的数据，但我不放心他们的成品，研发者先在自己身上做实验很正常。」顾正熙说，「而且，这东西出现在这个节点上，就证明它是个关键道具，我们中迟早有人必须注射的。」


    景烨难以置信地打量着他那张冷峻的脸，愈发觉得他可能和这个角色一起疯了。明明和自己一样是新人，却如此雷厉风行、不择手段，甚至跳过了遵守规则这一步，直接开始拆解规则——


    就算是主角，也不能这么玩命吧？


    他突然站了起来，径直走到顾正熙面前，低头直视着他的眼睛。


    「我也要注射。」他说。


    顾正熙微微蹙起了眉。


    他有些洁癖，又很不喜欢仰头看人，但景烨现在就像是一只刚从战场上跑回来的脏兮兮的大狗，丧尸的腐烂气味和坚定到有压迫感的眼神一起朝他袭来，他下意识地站起来后退了一步，但景烨又很快追了上来，直把他逼到了门口。


    他有些措手不及，又有些愠怒，冷声道：「你发什么疯？」


    「怎么，就许你发疯，不许我发疯？」景烨的态度很坚决，「我就要留在这基地里，看看你们到底在搞什么鬼。」


    「景老师，我知道你喜欢发疯……但现在真不是时候。」蒋梦圆流着冷汗打圆场。


    「既然你要求，我就成全你。」顾正熙哼了一声，拧开了医务室的门，「到时候如果真的『出问题』了，你最好抱怨得小声一点。」


    冲动、粗心、自以为是，充其量会耍点小聪明，这种人怎么可能活得到最后？


    片刻之后，顾正熙带着一个面生的研究员回到了医务室。他端着一个托盘，胸前还别着一个微型摄像头，据说是要用来记录「志愿者」接种时的状态。针管在灯光下微微泛蓝，并没有电影里那些花里胡哨的颜色，然而正是这种「正常」反而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药水被缓缓推进静脉的时候，景烨甚至感到了一股寒流涌进了身体——然而那只是他的心理作用，注射完后他在原地静坐了十分钟，并没有突然变成丧尸暴起吃人。


    「纪雨在哪？」在等待的间隙，骆行之问道。


    「还在和他们讨论安保的事。」顾正熙说，「没有上级的允许，她也不能随便出去。」


    「她也注射了这东西？」


    「没有，军方的人他们管不了。」


    骆行之松了口气，又摆出严肃的模样对那个研究员道：「那我们待在自己的车里总可以了吧？你们可以把地下的门锁上。」


    研究员耸了耸肩：「停车场角落里没有丧尸，它们虽然出不来，但说不定还能闻到气味……你们不介意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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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开着车穿越半个校园再跑到平民宿舍去引起恐慌可不是什么好主意，与之相比，待在丧尸笼子旁边也算是不错的方案了。骆行之担心纪雨，蒋梦圆也不能独自行动，他们商量好了明天碰头的时间，两人就跟着研究员下楼了，景烨则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了顾正熙背后，等到了五楼的会议室门口，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这栋楼里没有休息的地方，他们做实验都经常通宵。」顾正熙板着脸说，「你要是困了，可以找个沙发睡觉，或者在这里打地铺。」


    潜台词就是「别烦我了」。景烨可不吃他这一套，坚持问：「那你要做什么实验？」


    「实验室的消毒程序更严格，你可进不去。」顾正熙冷笑，「不过你要是愿意给我看门，那也可以。」


    景烨嘴角一阵抽动。「谁给你看门？我那是监督你！有人在你的地盘上到处拉人当小白鼠你都不知道！」


    顾正熙正拧着钥匙，听到这话突然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地沖顾正熙说：


    「那你死的时候就可以拉几个垫背的了。」


    第11章 变故


    景烨倒没有真的蹲在实验室旁边给顾正熙看门。


    他找到了走廊尽头的一张小沙发，从这里也可以密切监视到实验室的情况。但坐了没几分钟，他就控制不住地开始上下眼皮打架——毕竟在一天内经歷了那么多惊心动魄的事件，好不容易找到个相对安稳的地方，就算怀疑顾正熙的心再迫切，也抵挡不过人类好逸恶劳的本能反应。


    顾正熙端着杯子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他歪在沙发上睡得东倒西歪。他发出一个轻蔑的鼻音，习惯性地抬脚走进旁边的开水间，拨动生锈的水头时才想起来这里已经永远不会流出热水了。


    太像了，和那个地方……


    这个世界又将走向怎样的结局呢？


    为了节省能源，整栋楼里只有几间核心实验室的电力还在运转，甚至连灯都灭了大半，窗外的瓢泼大雨碰撞出隆隆的回声，使大楼变得像一座鬼城。顾正熙捧着冰凉的水杯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最后还是嘆了口气，默默起身回到了房间里。


    第二天清晨，景烨刚醒就冲去狂敲顾正熙的门，后者却告知他自己早上还有两个会要开，打发他们先去别的地方调查。景烨问他解剖的事，他只是表示自己也抽不开身，只能尽量安排。


    他气得吹鬍子瞪眼，只好先跑到楼下的值班室里去找纪雨。后者正在和几个学生一起分发早餐，大多是用耐储存的米面做的干巴巴的饭糰，据说基地里的平民有些志愿者已经开始在学校食堂里工作了。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就建立起了秩序井然的系统，这也应证了景烨的猜测——他们必然是提前做好了准备的。


    这早餐和便利店食品相比味道没好到哪里去，但毕竟是新鲜的人类食物，景烨先拿了两份给在停车场睡了一晚上的同伴，想了想还是不情不愿地又爬了七层楼，将一个饭糰扔在顾正熙的实验室门口。


    实验楼的后勤工作很繁忙。顾正熙的情况并不是个例，这些科学家在灾难前本就常在这里泡到废寝忘食，现在面临着那么严重的危机，他们更是恨不得连实验室的门都不出。昨天又发生了那么严重的事件，军队的人大都被调去清理校园了，景烨他们本来只是打算随手帮帮忙，结果接连分发食物、清扫、运送物资，居然不知不觉地忙活到了下午。


    顾正熙还是抽不开身，四人就决定先去倖存者们活动的地方调查一番，说不定还能找到几个身负不凡使命的评审员。


    在路上他们才了解到，纪雨的角色并不是军人，而是一名特警，是骆行之的搭档，一早就被派来调查顾正熙了。灾难爆发后，驻扎在北棠大学附近的部队调动起了周围所有剩余的武装力量，在市区展开搜救和保卫工作，成员虽然已经陆陆续续牺牲了三分之一，但依然可以算是目前他们对付丧尸的最大仰仗了。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能源。」纪雨说，「我们储备的燃油和弹药都不多，而且只有一架直升机，最远也只能飞到距这里五百公里的双泰市……那边是旅游城市，没什么工业设施，情况可能还不如这里。」


    「那其他地方呢？比如……首都呢？」


    纪雨摇了摇头：「不知道。联络处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值守，至今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蒋梦圆倒吸了一口凉气：「嘶……这么说，病毒在全国各地都爆发了？怪不得被称为『末日』……可顾博士又是怎么提前知道的呢？」


    「不止全国，可能是全世界。」骆行之扯了扯嘴角，「别忘了他俩的任务是『拯救人类』。」


    「管他在哪里爆发的，反正肯定和姓顾的脱不了干系。」景烨还是对顾正熙的态度耿耿于怀，「不然这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变异丧尸？」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学校原本的宿舍区。几栋大楼都静悄悄的，宿管室里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打瞌睡，似乎是被安排在这里看门的，看见纪雨身上的军装立刻惊得跳了起来，敬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礼。据他所言，目前住在这里的除了一些北棠的学生，还有一百余个外来的倖存者，白天时除了小部分伤病患，大多数人都会被安排去做一些清扫和收集物资的工作。不过由于昨天突然出现的暴动，今天几乎没人敢出去。


    「那我们在没人住的地方看看，可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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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可以，可以，你们随便看。」中年男人一开始有些摸不着头脑，等他们要走的时候才突然叫住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蒋梦圆，神神秘秘地问道：「哎，妹子，我听说你们正在研究那个，能预防病毒的疫苗……怎么样？做出来没有啊？」


    蒋梦圆熟练地挤出假笑：「还没呢，您别急，有消息了一定会通知你们。」


    「还没有啊？可我怎么听说你们部队上已经有人开始做实验了呢？昨天下午还跑进来那么多丧尸，你们这里到底安不安全啊？我家里还有小孩呢，你们可不能——」


    「叔，我们要讲科学，疫苗开发那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肯定得确定安全了才敢给你家小孩用。至于部队上有什么情况，我们也不是很清楚啊。」蒋梦圆眨了眨眼睛，拿出了应付难缠家长的熟练话术，成功甩掉了他的追问。


    这栋楼入住的人不多，他们在二楼就找到了开着门的空置房间。这栋宿舍原本应该属于文学院的学生，置物柜里都堆满了书，走廊里也有不少人将血迹斑斑的书扔了出来——在末日里，这应该是最不值钱的东西了。蒋梦圆颇有感触地在房间里转了转，突然眼前一亮，从书架上抽出了一本厚厚的教材。


    「《希伯来语入门》？」


    「之前在大学里学过一些，不过忘得差不多了。」蒋梦圆道，「我还是觉得博士的笔记很重要，说不定还能解读出一些信息。」


    「很好，你负责文字解密，骆哥和纪姐负责火力支援，我负责——呃，情报收集。」景烨一下想不出自己有什么技能，也就这张脸和与生俱来的社交能力有点优势，他于是对着房间里的镜子整了整髮型，容光焕发地敲响了隔壁紧闭的门。


    过了好一会，绿色的铁门才缓缓打开一条缝，一个细弱的女声警惕地问道：「谁？」


    「这位小姐，我们是基地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现在正在调查一种变异丧尸……」景烨以最亲切的语气问，「您是哪来的？有没有见过那种不攻击人，还吃丧尸的——」


    「不知道，没见过。」女人语速很快地打断了他，砰地一声把门摔上了。


    两个资深刑警在背后用怀疑的眼光盯着他。


    「咳，这个，有防范心是好事。」景烨并不气馁，又敲响了下一扇房门。这次应声的人甚至连门都没有开，是一个北棠的学生，因为腿受了伤，从灾难爆发到现在都没出过宿舍，自然也不可能知道变异丧尸的事情。


    景烨摸了摸鼻子，又蹬蹬地跑到三楼，这回正好遇见一个神色疲惫的男人拎着垃圾从屋子里出来。


    他立刻抓住机会上前攀谈：「这位大哥，你从哪儿来的啊？」


    男人皱着眉打量他：「你……新来的？」


    「是啊，以后还得请您多多关照呢。」景烨自然地靠近了一步，却闻到了一阵酸臭味，像是呕吐物和臭鸡蛋的混合，让他忍不住又后退了回去。「现在实验室那边正在调查一种变异丧尸，请问——」


    「实验室？你们是实验室的？！」男人瞬间拔高了声音，「你们怎么搞的？广播里不是说这里有医生吗？我老婆都发了三天烧了也没个人来看看——」


    他愤怒地质问着，粗壮的手臂竟是冲上来就要抓景烨的领子，幸好纪雨及时冲上楼梯，将他的手拨开。「先生，医院那边并没有任何人申请就医的记录。」她厉声道。


    「开什么玩笑？她病得那么重，怎么可能走到你们那里去？」男人激动得垃圾袋都失手掉在了地上，景烨这才注意到，那股酸臭的味道正是从袋子里发出来的。


    「生病的人进入基地时我们就会做登记。再说了，医院离这里不远，就算她走不了，你也可以过去给她找药。」


    「狗屁！医院全是你们部队的人在守着，说是重要资源不准我们动……」


    纪雨皱了皱眉，她显然也不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低头看了看袋子里露出的一角秽物：「高烧不退，伴随呕吐和惊厥？」


    「你说什么呢，你是医生？」男人怀疑地瞥了她一眼。


    是，不过是给尸体看病的那种——景烨还没来得及说出这句冷笑话，纪雨就已经推开男人挤进了宿舍房间，他们也只好赶紧跟上。


    这栋楼的宿舍都是上床下桌的设计，不易行动，男人干脆将床垫搬了下来，让生病的女人躺在地上，像脱水的鱼一样喘着气。她满脸通红，嘴唇干裂，纪雨蹲下身习惯性地伸了伸手，骆行之就将一支小电筒递到了她手里，让她扒开女人的眼皮查看情况。


    「除了高烧、昏迷、呕吐，还有什么症状？」


    「最开始是拉肚子……过了两天就开始发烧，叫也叫不醒……哦，对了，她两天没吃饭了。」


    「不行，到了这个程度必须住院给药。」纪雨按了按女人额头上的凉毛巾，又拍了拍她的脸颊，对她大声喊了几句话，却都没有得到回应。「说清楚，症状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就进来没多久之后啊！我们从太平镇过来的，她在路上就是有点感冒……」


    「不可能是感冒，最有可能的是脑膜炎。」纪雨边说边在腰间摸对讲机，「她还有什么病史你最好现在想清楚，我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嘶！」


    尖锐的痛感突然从手上传来，她一个激灵就要把手往回抽，却根本动弹不得——一排惨白的牙齿死死地咬住了她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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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躺在地上的女人双目啪地一下睁开，浑浊的眼珠里满是红血丝，几乎要瞪出眼眶！


    她微微抬起了头，牙齿久违地嵌进了鲜美、柔软的人类肢体里，血液如同玉露琼浆一般涌进了她的喉咙。


    第12章 死期


    变故就发生在一瞬之间。


    「噗！」骆行之飞快地掏出枪对准了女人，但因为纪雨离得太近，他的手抖了一下，只击中了旁边的被褥，发出沉闷的声音。这一举动却彻底激怒了已经成为丧尸的女人，一边从嗓子里挤出不成调的嚎叫，一边伸手朝纪雨抓去，那力道仿佛是想把她的整条手臂都撕咬下来！


    幸好纪雨也不是等闲之辈，另一条手臂迅速屈起，用戴着护肘的关节重重击中了丧尸的面门！景烨确信自己都听到了它鼻樑断裂的咔嚓声，丧尸虽然没有痛觉，但也被她打得停滞了一瞬，她趁机抽出鲜血淋漓的手掌，不顾它的牙齿硬生生在她手上刮掉了一层皮。


    丧尸以所有人都没看清的速度从地上弹了起来，剎那间扑到了下一个对象——蒋梦圆面前。它似乎很懂得欺软怕硬，但蒋梦圆好歹也是一上岗就能持枪和丧尸单挑的，此时早就抄起了书架上的一本精装词典，狠狠地朝它的脑袋拍了过去！


    「砰！」身形还不稳当的丧尸被她拍得一个踉跄，几乎扑跌在地，而此时骆行之的子弹再次到了，这次没有再失误，精准地洞穿几人之间的空隙，在半空中击中了女人的头颅。它的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景烨还用椅子勐砸了几下，确保它不能再活动。


    地板上留下了一团血肉模煳的尸体。接下来，就是……


    鲜血不断从纪雨的手掌上滑落下来。她低头盯着伤口，在骆行之将要冲上来时拦住了他。


    「别靠近我。」她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三人僵在了原地。


    一秒、两秒……


    将近一分钟过去了，纪雨身上并没有出现任何变化。


    她自己也疑惑地皱了皱眉，抬起手看了又看，甚至直接扯下了外套开始做临时包扎，这一切灵活的神态和动作都证明她依然是人类。


    一旁呆滞着的中年男人却突然爆发出一阵不似人类的嚎哭，连滚带爬地扑到女人身边，捧起她已经不成形的脸颊。「素馨、素馨……！！你说句话啊！你别丢下我不管……」


    「喂！你给我小点声！」景烨一个激灵冲上去捂住了男人的嘴，「骆哥，我们得动静小点，这栋楼里现在——」


    四人都明白他的意思。事发突然，他们都还没弄清状况，但自己的伙伴有变成丧尸的风险这是确确实实的。要是把其他倖存者吸引过来，事情可就不好收拾了。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骆行之的枪直接抵在了男人的后脑，他低吼着，眼里几乎喷出了火。


    「呜呜……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男人抽噎起来，「我们一直躲在防空洞里！等没丧尸了才出来……她就是……有点咳嗽……绝对没感染！你们也检查过了！我和她都没被咬过，绝对没有！」


    他脸上涕泗横流，看起来说的不像假话，可纪雨手上汩汩流血的伤口却不是这么说的。蒋梦圆捏着鼻子上前检查了一番，把她的衣服都解开了看，奇怪的是，至少从可见的地方来看，女人身上的确没有像是丧尸袭击的伤口。


    「说不定是已经癒合的小伤口。」她想起了他们进入基地时看到的那一幕，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病毒有潜伏期……」


    男人依然固执己见，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一直跟她在一起，她被蚊子咬了我都知道！绝对是进来以后才这样的！是不是你们这里有什么新型病毒——」


    骆行之冷声打断了他：「不愿意待在这里的话你可以滚出去。」


    男人终于不吭声了，只顾捧着尸体的手不停喃喃自语。其他几双眼睛则是都盯着纪雨，墙上的挂钟指针啪嗒地跳过了一格，变成了一条竖线。她并没有一点要变化的迹象。


    「纪……纪姐，」景烨试探性地开口，「你要是没事儿，就……眨眨眼？」


    纪雨直接朝他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上前拍了拍骆行之的肩膀，后者紧绷的肌肉这才放松了几分。她看了看已经神志失常的男人，自嘲地冷笑一声：「继续在这里猜测也没有意义……直接带他们回实验室去吧，这些东西只有顾正熙才能查清楚。」


    景烨的眼皮跳了一下，但也没有提出异议。四人很快达成共识，但在行动实施上却犯了难——为了安全，宿舍区已经全面封锁，只留下了大门一个出口，他们没有开车过来，这下四个人进来五个人出去势必会引起怀疑，更别提还有这么一具尸体了。最后还是景烨想出了办法，叫男人带上了身份证件，纪雨边走边跟他讲解补充登记材料的事情，成功骗过了看门人的眼睛。


    不过尸体实在是没法整块地带出去。他们快速清理了地上的血迹，接着纪雨掏出了电影院里带出来的道具「检票机」，外表像一把裁纸刀，能快速切断任何材质的物体，削铁如泥，不过只能使用五次。在如此真实的电影世界里却出现如此荒诞的道具，景烨已经没心思吐槽了，看着专业人士手起刀落，把尸块分装到几个大垃圾袋里，让他们一边捡路上的垃圾一边提熘着出去，看上去就像试图伪装成热心市民的新手杀人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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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何通过岗哨也是个问题。算是老天开眼，他们正发愁要不要去食堂借辆车伪装一下，就撞上了两个鬼鬼祟祟的学生。景烨厚着脸皮凑上去套近乎，还从骆行之那拿了两根烟贿赂他们，他们立刻爽快地指了一条军队都没发现的小路，可以直达行政楼。而因为防空设计，两栋楼的地下停车场是联通的，再从地下穿过去就到达生化楼侧门了。


    彼时已是傍晚，太阳像一只眼睛悬在楼房之间，为天空染上绚丽但诡异的紫红色霞光。他们气喘吁吁地到达生化楼时，正好撞上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放风，盯着远处的云彩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心有灵犀一般，景烨隔得老远就大喊道：


    「顾正熙！」


    青年转过身来，见到五人狼狈的模样也是难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镜。他快步冲上前来，首先注意到的是纪雨包得严严实实的右手。他扫了一眼鼓鼓囊囊、隐约散发出血腥味的垃圾袋，不用他们开口就大致推测出了事情原委。


    「多长时间了？」


    骆行之瞥了一眼手錶：「47分钟。」


    「第一个危险期已经过了。」


    停车场门口不知为什么没有人在岗，蒋梦圆他们不能这么大张旗鼓地上楼，他们就围在了自己的越野车旁，骆行之将枪抵在了叫张昭的男人的后腰，不准他发出声音。顾正熙解开垃圾袋简单观察了一下，当听到这个女人可能根本没有感染丧尸病毒的时候，他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有没有病毒，拿去化验一下就知道了，不过得等几个小时。」顾正熙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针管，「现在最紧迫的问题不是这个。」


    景烨看得出，这正是自己昨晚注射的疫苗。「这东西真的有用吗？」


    「今天开会讨论的就是这个。我昨晚做了抗体实验，可以证明它灭活病毒的效果并不达标。」顾正熙嘴角出现了一抹残酷的微笑，「但康復的研发组那边得出的数据和我完全不一样。在这么简陋的实验条件下，出现这种差异也很正常——不过至少可以证明它是无害的。」


    「所以现在……死马当活马医？」


    景烨紧张地盯着针管里色彩的流动。纪雨倒是没什么顾虑，果断地挽起了袖子。她的伤口上还能看出两排清晰的牙印，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仍是触目惊心。骆行之满脸担忧地抓住了她的手。


    「根据目前的观察，没有潜伏期的病毒最迟会在半小时内发作，所以我说第一个危险期已经过了。」顾正熙稳稳地将药水推进她的血管，似乎目前的情况越是危急，他就越是冷静，「我们没研究出潜伏期的原理，所以只能靠数学统计推测。」


    「那最长……还能坚持多久？」骆行之咬着牙问。


    「现在最长的记录是76小时，最短的是12小时。折中一下，再加上疫苗的影响……算36小时吧。」顾正熙低沉的声音在停车场里迴响，「36小时之内，我们必须找到解药。」


    第13章 哥哥


    36个小时，从零开始找到解药。


    这听上去完全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是放在现实里，36个月都不一定能做出一种安全有效的药物来，更何况他们还是在这样一个条件简陋的大学实验室里……


    「好，我们怎么分工？」景烨叉起了腰，用领导者一样的口气环视了众人一圈。


    顾正熙的眼皮又跳了跳。「你真觉得能做到？」


    「哈？你要是觉得不能做到，干嘛要说出来？」景烨反而奇道。


    「我只是想说明情况紧急——」


    「大科学家，我们是在拍电影，不是真的在做实验。既然死局设置在这里了，那就一定有通关方法。」景烨不以为意地甩了甩头，「再说了，说不定顾博士早就研制出解药了，只要撬开你办公室的保险柜就能找到了呢。」


    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强忍下怒意。「我说过了，我不知道那些事情。你不也是主角么？怎么不去想想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有用的东西？」


    「我知道啊，我可到处给你打听了一天呢。」景烨挑起了眉毛，「我们分工合作，总好过你关在实验室里瞎想吧？」


    「你打听一天就打听了个丧尸回来？」


    「行了行了，你们别吵了！」蒋梦圆翻起了白眼，以班主任教训打架小学生的架势把两人各推开一边。


    但不得不说，景烨一如既往的乐观态度对似乎走入了绝境中的众人还真是一种鼓舞。就连一路愁眉不展的骆行之也暂时舒了一口气，开口道：「也拿一支疫苗给我吧。纪雨不能离开岗位，我得守着他们两个。」


    他指的是一旁神情呆滞的张昭。「这货怎么办？」


    「不能放他回去，也不能让他走漏消息，否则军队对被咬的人的态度——」骆行之的枪又移到了他的太阳穴上，吓得他举起双手连连求饶。


    「那安排他在实验室打杂，扫扫地之类的。」顾正熙摆了摆手，「我现在去检查这东西的血液，大概五个小时能出结果。再用现有药物做个测试——顺利的话，明天早晨就能解决。」


    「你说真的？」景烨拎起垃圾袋瞪了他一眼。


    顾正熙皮笑肉不笑地瞪了回去：「跟你学的。」


    费七八力地把两大袋尸块搬上了五楼，还得躲避其他工作人员的目光，景烨后知后觉自己又给顾正熙当了苦力。他气得扔下东西就走，过了一会又灰熘熘地跑回来要了他的笔记本，带给藉口在医务室里蹭灯光的蒋梦圆，让她来破译顾博士写的火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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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自认为平时是脾气很好的，同事朋友都评价他大方和气，不拘小节，在学校里遇到那么多糟心事都没跟人红过脸，现在却不知为什么，看到顾正熙那副自以为是的冷脸就觉得心里有股无名火。所有同伴的行动都围着他转，他就偏想跟他争个高低。


    或许不是针对他，是自己那无处安放的表演欲又出来作祟了？


    景烨坐在台阶上，望着楼梯间里宽大的窗户。夜如浓墨般缓缓沉降下来将他包裹，头顶那盏不重要的楼道灯没有亮起，只有安全出口的萤光涂料散发出淡淡绿色。他自嘲地笑了笑，低下了头。


    北棠市在夜里下起了暴雨。


    潮湿的气息让医务室里变得更沉闷了。景烨焦躁地转了几个圈圈，最后还是一拍桌子，对正埋头书页的蒋梦圆说：「我出去一趟。」


    「你去干什么？」


    「找线索。」他头也不回地道，「总不能在这干等。」


    亏得顾正熙提醒他，他手头唯一的线索就是那个变异女丧尸了。就算他不会解剖，多看她几眼说不定就能……


    他这么想着，一路狂奔到了一楼，却听到了原本只有丧尸的停车场里传来了一连串的人声，似乎是一个上了年纪的女教授在跟学生讨论挑选「实验样本」的事，不时还爆发出两句激烈的争吵。他本来就是外来者，此时倒也不觉得尴尬，大大方方地走出了楼道查看情况。


    这一看，还真不得了。足有十几个白大褂围在「笼子」前面，看上去都是一个课题组的学生，周围还有几个在这儿执勤的士兵，端着漆黑的麻醉枪严阵以待。人群的中心有两个人正在对峙，一个中年女人一脸威严，根据他刚才听到的，她就是主持疫苗研发的康復教授。而她对面的竟是他们的老熟人——那个冒冒失失的研究生姚沐泽。


    「就算要研究，也不能用这么激烈的方式吧？」他正高声反驳着康復，「万一她还有意识，这不就等于杀人了吗？」


    「小姚，我理解你的心情。」康復耐着性子说，「但是现在情况这么危急，我们一直没有收到外界的消息，只能靠自力更生……一切必须以大局为重。」


    「那也可以选择其他样本，变异丧尸又不一定意味着——」


    「那你倒是说说选哪一个？我们解剖了那么多普通丧尸，到现在都没有进展，突破口不是只能在她身上了吗？」边上的一个学生忍不住说。


    「还可以出去找别的……」姚沐泽的声音明显有些中气不足了。


    「到哪去找？昨天出那么大的事，你还敢出去？你想把整个基地的人都害死吗？」


    「行了，就这么决定了。」康復挥挥手打断了争吵，上前拍了拍姚沐泽的肩膀，「小姚，你要是真想为林教授做点什么，就想想……她死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吧。」


    姚沐泽在原地僵了几秒，木然地望着笼子里攒动的丧尸脑袋，忽然蹲下身去痛苦地抱住了头。在他的眼前，几个士兵开始对着笼子扫射，看他们的架势，好像是要从里面抓什么东西出来。


    「哎，你们在干什么呢？」景烨终于忍不住跳了出来喊道。


    康復回头看了他一眼，先是皱了皱眉，然后忽地睁大了眼睛。「你是——你就是……林心怡的哥哥？」


    景烨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他反应很快，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顺坡下驴：「没想到我还活着吗？康教授。」


    康復摇摇头：「你不必这幅态度。让她遭受这样的意外，的确是我们的失误，我向你道歉。」


    正说着，那些士兵就已经七手八脚地把他们选好的对象抬了出来。景烨定睛一看，正是那个疑似女主角的丧尸！


    「喂！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会是要把她带去——」景烨突然明白了他们刚才在争论什么，立刻冲上前挡住了士兵的去路，「不行不行，你们做事情怎么这么随便？」


    「景先生，请你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康復的语气变得有些不耐烦了，「小林出了意外，大家都不愿意看到……但为了能趁早研发出解药，这是必要的。」


    景烨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他也知道康復和顾正熙不对付，要是让康復把她拉去解剖，他们就没法得到变异丧尸身上的线索了！


    这个丧尸叫林心怡……而自己是她的哥哥？


    一个他素未谋面、本应当和他们一起拯救世界，却很快就要被其他人大卸八块的「女主角」。


    景烨抑制不住地浑身颤抖。他低头盯着女丧尸的脸——眼神空洞，脸色泛青，黑色的血管在皮肤下像丑陋的虫子一样爬行。他忍不住伸出了手，而指尖碰到她的一瞬间，无数彩色的画面突然从他的大脑深处涌了出来。


    同父异母的妹妹被带进他的家庭，两人一同长大，父母因车祸而死，她站在大学门口朝自己挥手……然而这一切都随着一场不明不白的意外，在她灰色的眼中碎成了泡影。


    没有完成剧情目标的评审员，在现实中也会一同死去。


    还好，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并没有跳起来给他的手也来一口。


    景烨突然发现自己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泪水。他狠狠地抹了一把脸，沉声道：「好，我同意你们解剖她。但我有个条件——我也要参加。」


    「景先生……」


    「我不懂你们的操作，我也不动手，就站在旁边看，可以吧？」景烨也拿出了不悦的语气，「你们的实验室不至于连多一个人都站不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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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康復的嘴角抽动了两下，最后还是嘆了口气妥协了。「小罗，你去给他拿一身防护服。」


    被她叫到名字的学生应声离开了，景烨还坚持要协助士兵们把担架抬上楼梯。他刚抓住一头，另一个身影突然冲上前来接住了担架的另一头。


    景烨挑了挑眉：「姚先生？」


    「对不起，景先生，我……」姚沐泽低垂着头，眼泪从他的脸颊上滑下来，在丧尸血迹斑斑的白大褂上洇开。他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对不起，你可能不知道，她是……她是我的老师……」


    景烨凝视着他的表情，没有再多说什么。


    「老师……老师生前的愿望，就是尽快研发出特效药。」姚沐泽重重地吸了吸鼻子，重新抬头盯着康復道：「所以……我也要参与解剖。」


    第14章 解剖


    一颗头颅。


    它安安静静地靠在枕头上，细长的白炽灯管像钢琴的白键，从它眼中一级一级地跳过。突然它感受到了一片冰凉，后脑枕上了铁质的东西，遥远的四肢将被綑扎的感觉传递给它。


    它的视野中出现了几块湖绿色。其中一块集中在眼球下方，一块移动得很快，带着金属撞击的声音，还有一块始终缩在角落里。过了一会，一块尖锐的银色闪光缓慢地朝它刺了过来。


    血色喷溅。


    「不、不用先把她弄死吗？就这么……活体解剖？」


    「她已经死了，丧尸没有痛觉。」


    丧尸的脖子上有一个碗口大的伤口，已经腐烂发黑，姚沐泽在解剖床旁站了许久，最后还是深吸一口气极力抑制住双手的颤抖，小心地切下几块组织，放进试管里检验，而康復则是毫不客气地直接用手术刀剖开了她的胸腔。景烨虽然是个门外汉，只在电视剧上看过解剖尸体的场面，但他总觉得流程不应该这么暴力。


    那双灰洞洞的眼睛还直盯着天花板呢——经过下午的意外，他对躺着的丧尸真是有心理阴影了。


    可能是为了给「死者」家属几分面子，又或是单纯害怕他这个四肢发达的青壮年在实验室里搞破坏，康復一边操作一边耐心地解释道：「这个工作我们已经做过很多次了，所以再去细緻地看每一个部位没什么必要，也没有时间。至于为什么不杀了她……我们需要搞清楚的不就是她为什么会死而復生么？」


    手术刀毫不迟疑地将丧尸上半身的皮肤一分两半，比常人颜色略深的血缓缓渗了出来，姚沐泽闭上了眼睛，颤颤巍巍地递过试管来取样。过了一会，离心机在一旁的实验台上呜呜地鸣叫起来，他给双手消了毒，凑上来观察丧尸胸腔里的形态。景烨也踮起脚看了一眼，立刻条件反射地干呕起来——这比任何不打码的电影画面都还要残忍，他只看得出一汪斑斓的血池，有一两块白色的肉团不时冒出来，轻轻搏动着。最恐怖的是，丧尸的眼睛依然睁着，就像是某种残忍而荒诞的艺术品。


    「和普通丧尸没什么区别。」康復说，「脏器只维持最低限度的运作，确保身体能够活动。」


    「胃部的活动倒是比普通丧尸要少一些。」姚沐泽谨慎地用镊子戳了戳其中一个肉块。


    「这不能作为判断依据，它们的新陈代谢本来就比人类要缓慢得多，吃不吃人都一样。」


    景烨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乖乖缩到实验室角落，试图努力记下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百无聊赖地等了好一会儿，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墙角的一个塑胶袋——那上面贴着新鲜的标籤，是姚沐泽在解剖前从丧尸身上剥下来的衣物。


    他突然福至心灵，伸手就把它捞了过来。


    「喂！你要干什么？」姚沐泽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惊叫一声。


    景烨已经打定主意扮演蛮不讲理的家属形象了。「怎么了？」他一梗脖子，「你们不让我给我妹妹收尸，我连看看她的遗物都不行？」


    姚沐泽扁了扁嘴，欲言又止：「那上面可能有她的血……你小心感染。」


    景烨拆开了袋子，从里面拽出了一件白大褂和一条长裤。衣服的布料都变得硬邦邦的，遍布灰土和干涸的血迹，他把每一个口袋都掏了一遍，找出了一枚损坏的u盘、一串钥匙、一包纸巾，一盒牙线，还有一张看不清字迹的购物小票。他把这些物品都平铺在地上仔细看了看，做出一副睹物思人的表情，实际上心里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居然没有「剧本」？！


    虽然那东西只是一张薄薄的纸片，但据骆行之所说，那也是电影院的bug道具之一，水火不侵，并且和评审员本人绑定，不会轻易丢失，只有评审员死后才有可能从他身上转移。


    康復说，林心怡是在上周观察丧尸时意外受伤，从那之后就一直被关在笼子里。当时并没有经歷什么搏斗，应该不至于是自己掉出去的。他还了解到，她是这里另一个重要课题的主持人，据说生前和顾正熙关系很近，这么重要的角色也不可能由一个npc来扮演。


    npc是看不见剧本上的内容的，没人会在乎丧尸的口袋里是不是多了一张废纸。那么就只剩下了一种可能——


    景烨勐地抬起头，正好对上姚沐泽的目光。他似乎很紧张，眼神不住地他这边往飘，差点把试管掉进丧尸肚子里，被康復瞪了好几眼。


    他抹了一把冷汗道：「先生，请你不要搞破坏，这些东西我们一会也要拿去化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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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缓慢把东西都收回了袋子里。


    只剩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并且是其他的评审员，拿走了她的剧本。


    基地里果然还有别的评审员！他说不定就在林心怡身上发现了重要情报，而他的剧情目标可能和他们完全不同！


    「姚先生，」他突然出声问，「她遇害的时候，你在现场吗？」


    姚沐泽怔了一怔，语气不善：「你是在怀疑我吗？」


    「人都没了，我怀疑你有什么用？但我总得把事情弄清楚吧。」


    「我不在，」姚沐泽生硬地说，「她是夜里自己下去的，当时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也很不合理。在这么危险的环境里，景烨是不相信会有人在满是丧尸的停车场里独自行动的。他还想继续追问，只听得康復很不满地咳嗽了几声。


    「小姚，你把这些都拿到隔壁去检验，那边的分析仪更准确一些。」她放下了手术刀，一脸疲惫，「至于景先生，我必须声明，接下来的场面你可能更加无法接受，但我们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所以如果你不忍心看着……她这个样子，你也最好出去。」


    「你要做什么？」


    康復打开水槽下的柜子，取出了一把小型骨锯。「我要打开她的大脑看看。」


    -


    景烨觉得这场解剖仿佛持续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由于电力紧张，康復只能手动锯开颅骨。这场面实在很有冲击力，景烨为了不错过一分一毫的情报，只能强迫自己不要把眼睛移开。她看上去对这种事早已习以为常，他觉得不好让她一个人动手，但碍于自己的人设也不能随便上去帮忙，只能站在一边干看着，细小的骨末随着推拉的动作和令人牙酸的声音飞溅到他的面罩上。


    那是一种很难以言喻的气味，他一开始还觉得心悸，但当这种动作持续了半个小时时，他就只剩下了麻木。幸好在她将那块灰色的胶质体捧出来时，丧尸的眼睛总算闭上了。


    景烨松了一口气，盯着挂钟，担忧着自己的伙伴们。现在是夜里十点，时间过去了三个小时，只剩33小时了……


    「景先生，你是怎么认识顾博士的？」康復似乎也有点受不了这诡异的沉默，开口问道。


    「呃……其实我和他也不是很熟。」


    「不熟就好，他这个人，不要随意接近。」


    景烨瞬间竖起了耳朵。「嗯？为什么？他身上发生过什么事吗？」


    可这下无论他怎么问，康復都不愿意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了，望着她小心翼翼地将採样的薄片推到显微镜下，他心里更是火急火燎，怎么都得找些话来说。「康教授，你发现了什么吗？」


    「别出声。」康復摆摆手示意他退后，眼睛死死地贴在了镜筒上。


    挂钟沙沙的声音就像是催命符，景烨抓耳挠腮地等了半晌，只听得她突然喊道：「小姚！小姚！」


    「我去找他。」景烨自告奋勇冲到隔壁的检验室，却发现大门敞开着，分析仪还在实验台上运转，但房间里空无一人。


    他又在附近找了一圈，谁知姚沐泽竟像人间蒸发了似的，到处寻不着他的影子。景烨挠着头回到解剖室，却撞上端着培养皿冲出来的康復，满脸焦急。


    「你跟警卫说一声，我要用四楼的电镜，功率会很大，一会可能会停电。」


    景烨发现这些科学家疯起来真是都一个样儿，她匆匆扔下一句话，一个箭步就往楼上沖，他为了不错过情报也连忙跟上。


    电子显微镜安放在四楼角落里，旁边就是标本处理室。景烨发现自己根本不必着急，对方冲进去后就哐一声锁上了门，他在外面走了好几圈，从着急地四处转圈到蹲在地上喘气翻白眼，足足过了好几个小时康復才重新拿着标本出来，丝毫没注意有个人拖着昏沉的脚步跟着自己走进观察室。


    她架设好镜筒，又一言不发地坐了许久，久到景烨都怀疑她要和那污渍斑斑的白色操作台融为一体了。


    「嘭！」


    发电机果真在巨大的负荷下集体罢工了，一声恐怖的巨响过后，整栋楼都陷入了黑暗。景烨听到了周围陆续传来的叫骂声，他赶紧关上了门，紧盯着仍端坐在台前的女人，就像一个贴在夜幕里的鬼影。


    又过了很久，她的嘴里才冒出了一串细若游丝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


    「怎么了？是怎样？」景烨问。


    康復无力地笑了一声。「他会明白的，顾博士……一定会明白的。我们都被骗了……」


    她像喝醉了似的不断拍打着台面，景烨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他最讨厌这种谜语人剧情了！又等了一会，门外传来几个士兵的唿喊声，接着灯光才不情愿地亮起来。


    景烨急忙凑上去看屏幕——他不是专业人士，好一会才分清那上面蠕动的圆泡泡应该是细胞图像。它们在他的注视下无畏地膨胀、分裂、扩张，逐渐占据了整个视野。


    此时正是凌晨四点整，距离解药研发的期限还有26个小时。


    第15章 失踪


    凌晨五点，生化楼七楼。


    一扇铁门轻轻打开了一条小缝，一道黑影谨慎地左右观察了一番，想再推门时却遇到了一点阻力。他皱着眉侧身挤出来，才发现放在门口的是一个饭糰、一瓶牛奶，还有一张被砖头压着的纸条。


    「我在四楼，姚沐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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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变异丧尸有问题，康復好像发现了什么，你有空了速来」


    语序凌乱，字迹却异常工整，他有点不相信这是那个冒失鬼写的。他怎么跑到康復那去了？


    他站在门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晨雾渐起，窗外升起了朦胧的白光。似乎是怕他不敢喝，牛奶外包装上的生产日期被歪歪扭扭地圈了出来，他试着拧开瓶盖，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一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


    康復发现了什么？他倒是很想知道，总不能比自己发现的更离奇。


    这个世界，乃至他自己的真相，居然是……


    他刚把牛奶凑到嘴边，就感到右侧太阳穴传来一阵冰凉。


    他缓缓把双手举过头顶，极力用眼角的余光望过去，可清晨的光线还太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帽檐压得低低的男人。


    「顾博士，我们司令想见你。」男人的声音有种刻意的沙哑，像是两片砂纸在互相摩擦，听得人十分不舒服。


    「让他过来见。」顾正熙冷冷地说，「我还有实验没做完。」


    「实验在哪里都可以做。」男人意味深长地说，「你要是再不走，恐怕就来不及了。」


    -


    景烨刚昏昏欲睡地靠上沙发，就被大楼外面的喧闹声吵醒了。


    昨晚直到好几个士兵冲进实验室严厉遏止他们的行为，康復才算消停了下来。她后来回到了解剖室，花了好几个小时制作大脑切片的样本，又细緻地给林心怡的尸体缝合、收拾，景烨一直跟在旁边，可当他问起她的发现，她却始终守口如瓶，非说太专业的术语他听不懂，必须和顾博士商量过后才能做决定。


    景烨几乎要给她跪下了。他们回到解剖室时，那个装着遗物的袋子也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而姚沐泽甚至一晚上都没有回来。他怀疑他是不是跟随恩师的遗志去了，还打着手电在笼子里寻找了一番，只收穫了骆行之的一个白眼。


    纪雨的情况倒是还不错，经过一晚上也没有什么新的症状出现，已经包扎好伤口重新去执勤了。骆行之拖着定时炸弹张昭跟在不远处，听说基地里还有别的评审员，也提高了警惕盯着来往的每一张脸。


    「到现在还没被我们发现的，肯定是老手。」骆行之说，「不过丧尸片一般都是以生存为主，除非他想改变剧情，否则应该不会太为难我们。」


    景烨觉得不可思议。他们都还没弄明白剧情是什么呢，怎么就有人开始改变剧情了？


    「虽然每个评审员都被指派了剧情目标，但目标的指引都很宽泛，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行动风格。」骆行之解释道，「比如蒋梦圆的目标是存活，那么她无论是待在平民宿舍里等剧情结束，还是一枪崩了军区司令自己坐上那个位置，都算是『存活』。」


    「这么做有什么好处？」


    「篡改剧情，说不定他们就能变成『主角』……不仅片酬比较高，还能获得一些特殊道具，说不定在下一部片子里是能保命的。」骆行之耸耸肩，「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人就是比较有表现欲。」


    景烨顿时觉得自己的地位岌岌可危。他先去顾正熙的实验室看了看，见大门依然紧闭，只有地上的牛奶被他收走了，又立马跑回解剖室门口蹲守，康復还对着尸体念念有词，他只隐约听到了「永生」、「细胞」几个词。


    如果她是评审员，那未免也太入戏了。康復又念了几个专业名词，接着竟然像来做遗体告别一样和尸体拉起家常来，絮絮叨叨地说起了她大学时期的事，景烨努力听了一会也实在没找出线索来，眼皮子刚开始打架，就听到窗外传来巨大的剎车声，接着是一个男人的怒吼：


    「你们当官的究竟还有没有良心？！」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熟悉，立马推开窗户朝下一看，发现竟然是他们进入基地那天排在他们前面、因为有感染风险、妻子被当众枪杀的那个男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通过一路的岗哨的，男人双目赤红，衣衫破烂，用尽全力朝大楼里的人喊道：「你们自己被咬了就能治，我老婆被咬了就要被枪毙？！我儿子才五岁——」


    大楼里冲出几个士兵，扭住了他的手臂就要把他押走，可他们也都听到了前半句话，正在犹豫要不要捂住男人的嘴，就听到他又爆出一个惊天消息：「大家都看到了！就是昨天下午的事！有个人被咬了，你们把他护送到这儿来，还想销毁证据！」


    这下，大楼里陆陆续续有不少人都凑过来看热闹了。有几个胆大的学生直接下了楼，问那个在士兵手上不断挣扎的男人：「是谁被咬了？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一个男的！就我们那栋楼里的，还说他老婆在发高烧呢，谁叫干活都不去！谁知道你们这些混帐和他做了什么交易……」


    景烨一颗心都快提到了嗓子眼儿，一听这话才暂时落下去半截，连忙冲下楼去看情况。只见一大群学生挤在一楼走廊上，没见着顾正熙的影子，但一脸担心的蒋梦圆倒是混在他们中间。他一过去，蒋梦圆就焦急地凑了上来。


    「骆哥带着纪姐先躲起来了。」两人躲到角落里，蒋梦圆压低声音说，「我刚听到好几个警卫的对讲机在响……不止是这里有人闹事，宿舍区那边已经吵成一团了，他只是强行闯了岗哨跑过来的其中一个。」


    「那咱们怎么不把那男的推出去算了？让他们看看他有没有被咬，不就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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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行，万一他乱说话怎么办？再告诉那些人他老婆是被我们害死的，那就真的没法收拾了！」蒋梦圆连连摇头，「再说，我们也不能确定他是不是真的没被感染……」


    景烨啧了一声。「那去找顾正熙，他说话总有用吧？」


    「问题就在这里，」蒋梦圆咬了咬嘴唇，「顾正熙不见了。」


    景烨从地上跳了起来：「不见了？！」


    他的声音太大了，引来了周围学生的侧目，蒋梦圆倒吸一口凉气狠狠踩了他一脚，把他往楼下拖：「刚有好几个学生去敲他的门，他都不开，后来他们找警卫要了钥匙……他的那些实验材料都在，机器都还是热的，但人不见了。」


    「靠！」景烨终于没忍住爆了粗口。


    他们来到了大门口，闹事的男人周围已经围了一圈学生，但他的眼睛很毒，还是一下找出了这两个熟人。「你们两个！他妈的，在路上说得好好的，原来和这些混帐是一伙的！都是你们害死了她！」


    「喂，你说话小心点，别血口喷人啊！」景烨现在心里的火气简直可以点爆地球了。


    「谁血口喷人了？昨天带那个男的出来的就是你们，我亲眼看见的！亏我还觉得你们是好人……」


    四周一片譁然，几个士兵的目光顿时集中在了两人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那是带他出来检查！」景烨急忙辩解道，「他老婆病重，他怀疑自己也感染了什么东西，我们才带他过来……」


    「是吗，那他老婆现在在哪？我们刚去他房间看了，一个人都没有！」


    一个士兵的对讲机又响了起来，他匆匆接下，半晌之后小声对领头的说：「宿舍区那全吵起来了，说基地拿活人做人体试验，还放了个丧尸在外面乱跑……」


    男人的眼睛霎时瞪得更大了。「你们拿他做人体试验？！」


    「我们没有！」景烨喊道，「呃——谁主张谁举证，你有证据吗？」


    「那你有证据吗？你说那个男的在检查，那有本事让我们进去看看啊！」男人和他吵了起来。


    「昨天值班的是谁？纪雨呢？怎么人还没找来？」领头的士兵焦急地对着对讲机那头吼。


    「谁放了个丧尸在外面乱跑？」看热闹的人群里有个年纪稍大的外国专家，中文说得磕磕巴巴的，也不知能不能理解「谣言」的意思，「mrs.康昨晚没锁好门吗？」


    「哎呀，您就别添乱了！」蒋梦圆急忙打断了他。


    现场三四拨人，七嘴八舌，场面一片混乱。直到一个跑回楼里找人的警卫气喘吁吁地回来，脸色白得像一张纸：「连、连长，不好了，纪雨……纪雨还有她那个搭档，都不见了。那个男的也没找到……」


    所有人都静默了。男人的情绪显然更激动了，但他在骂脏话之前就被几个士兵捂住了嘴。领头的皱着眉头上前，直接击中了他的后颈让他昏了过去。


    「两位，」他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景烨和蒋梦圆，「看来……你们不得不跟我们走一趟了。」


    第16章 众怒


    尽管惹麻烦的男人晕了过去，但一路上两人还是可以感受到浓浓的紧张气氛。


    一辆皮卡车被拦在了离生化楼最近的一个岗哨，车上的几个人竟然端着自己改装过的射钉枪——景烨在一些末日生存指南里看到过，这是普通人在面对丧尸危机时最趁手的武器——尽管远比不上士兵们手里的荷枪实弹，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往那一站，也足够有威慑力了，这场冲突的激烈可见一斑。


    一行人只能从一排景观走廊后面悄悄绕过去。


    「连长，」一个士兵小声用方言问，「你把他打晕了，让那些人看到会不会更麻烦？」


    「那就别让他们看到撒。」连长不耐烦道，「我们回总部，又不经过那里。」


    「回总部？可是司令、司令他……」


    「司令出去了，总要回来的嘛。先把这三个惹祸的关在那里……」


    「喂，」景烨听到这儿就不同意了，「什么叫惹祸的？这关我们什么事？」


    「还不关你们的事？所有的事全是你们实验室的人弄出来的！」连长哼了一声，「还说要研发解药，都多久了，你们放一个屁出来了吗？」


    走廊尽头停着军队的越野车，昏迷的男人被两个士兵架了上去，连长作势要去拉他们两人，景烨立刻打开了他的手，还将蒋梦圆护在身后。


    「我们可不是你的犯人，」他义正词严地说，「你们要解决问题可以，要我们配合你调查也可以，但休想把我们直接定罪『处理』了。」


    「你什么意思？」连长沉下了声音，逼近一步，「你这是不承认你的嫌疑了？你的同伙都跑了，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景烨眼珠转了一转，忽然扯着嗓子大喊道：「没王法啦！！军队把来维权的人打晕了，还要冤枉无辜群众啊！救命啊！！」


    连长一下没反应过来，只听得岗哨附近的人爆出了一连串的粗口，接着就是一阵更激烈的对骂和武器上膛声。他连忙要拦住景烨，可惜已经晚了，两人早已绕过包围圈，灵巧地翻过了走廊栏杆，朝那些闹事者的车子狂奔过去！


    「大哥！」景烨边跑边喊，「帮帮我们啊！」


    靠近了他才发现，车上的平民枪口都端得很高，动作紧张，而士兵们的枪口都是微微朝下的——看来没有上头的命令，他们也是不敢随意朝平民开枪的，否则更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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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也难怪那个男人能闯关过去了。既然现在他们的不满主要集中在实验室身上，军队自然想快点找两个替罪羊出来，这样既能打击实验室的威信，又能保全自己的声誉……说不定这样剧情的重点就能完全转移了！


    想到那个在暗处的评审员，景烨出了一身的冷汗。


    军队的司令是谁？顾正熙……又在哪里？


    「喂，你们是谁？」车上领头的男人挥挥手让他们躲在后面，「曲华呢？」


    曲华应该就是那个大闹生化楼的男人。景烨一指自己身后：「还被他们关着呢！」


    男人立刻将枪口调转了方向。那个连长扶着昏迷的曲华慢慢过来了，脸色阴晴不定。景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车里就有个女人钻出来拽了拽男人的袖子：「陈哥，这两个人好像是——」


    「没错，这位同志都告诉我们了，他们两个是实验室的，就是昨天把可疑人士带出宿舍区的人。」连长扬了扬脖子，「你们找他们要解释吧。」


    钉子一般的目光再次集中在了景烨和蒋梦圆身上。景烨干笑了两声：「大哥，这都是误会，咱们有话好好说……」


    「误会？！」被称作陈哥的男人把射钉枪往地上一顿，高声道，「你们基地口口声声说安全，结果把丧尸放出来满地跑？老子还带着老人小孩，这是你一句误会就能解决的？」


    "这个……我们可以解释……"


    「解释？我倒要听听你们怎么解释！」


    「陈哥，」女人又提醒他道，「干脆把这两人带回去，让他们跟大伙儿好好说说！」


    陈哥大概是武术教练一类的人物，景烨一米八几的个子在他面前也显得有点手无缚鸡之力，被提熘着领子塞到了卡车后厢里。昏迷的曲华坐进了车内，而那个女人也挤进了后厢，死死地盯住了他俩。


    「你脑子没烧坏吧？」蒋梦圆对他做口型。


    景烨耸耸肩：「被群众的口水喷死总比被枪打死强。」


    被各种忧心忡忡、胡搅蛮缠的家长包围，也算是他们人民教师的日常了。


    得到了「人质」，一车的人都纷纷放下了武器，缓缓后退出岗哨的射程范围。景烨紧张地蹲着思考说辞、管理表情，幸好他昨晚跟着康復学了一嘴专业词彙，忽悠忽悠普通人还是够的。现在唯一后悔的就是没顺一件白大褂出来，这样看起来更有说服力……


    他摆好了自信的微笑，待车子停稳后扒着货箱侧板探出头去，然后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


    倖存者们聚会的地方是宿舍区的小广场，与军队用作登记工作的学生活动中心相隔一条马路。然而这条脆弱的防线已经被打破了，马路上胡乱堆着一些施工护栏和防洪沙袋，二十来个穿着制服举着枪的人背靠大楼站成一个阵型，而他们对面则是百来个倖存者以及北棠的学生，有人手里拿着自制的武器，但大部分则是牵着同伴或者抱着年幼的孩子，在广场上如同失去了家园的蚂蚁般散落着。


    双方沉默地对峙着，士兵们手上的枪枝似乎都有千斤重，只敢对准自己眼前的地面。人群中不时传出窃窃私语和孩子的啼哭，尽管他们的攻击力可能还不如一群温顺的绵羊，但景烨还是感到了莫大的压力扑面而来，那些愤怒的、困惑的、带着红血丝的眼神像一只巨手攥住了他的心脏，让那些花言巧语全都不攻自破了。


    他突然第一次明白了「拯救人类」的意义。


    和蒋梦圆一起跳下卡车，缓步走到马路上时，他也明白了顾正熙，不，或者说是顾博士的神态为何会那样坚毅而沉痛。


    那是一剂名为「责任」的毒药。


    「各位，」景烨抢过了活动中心桌子上的喇叭，站上沙袋喊道，「我是景烨，是北棠大学生物实验室教授林心怡的哥哥。」


    蒋梦圆快速瞟了他一眼，人群响起了一阵骚动。「那教授呢？怎么她自己不出来说话？」有人问道。


    「她牺牲了。」蒋梦圆接话道，「为了研究丧尸病毒，她被感染了。昨晚我们刚解剖了她的尸体。」


    嗡嗡声瀰漫开来。有部分学生低下了头，但也有人的反对声更大了。「别在这卖惨！这里的哪个人不是被丧尸追杀过来的？就你们可以搞特殊？」


    「没什么特殊的，我们也和大家一样害怕丧尸。」景烨平静地说，「可科学这东西，如果只是害怕的话就永远不能进步了。」


    「科学？！你还在这扯淡！你们在广播里说基地里有疫苗了，我们才拼死拼活过来的！现在你们有什么？！」说话的是一个今天才到基地的人。


    景烨做出很惊讶的样子摊了摊手，回头问身后的士兵们：「什么？你们军队做出疫苗了？怎么不跟我们通个气儿呢？哎呀，我们这帮人都只管埋头做实验的，也没听到过什么广播，你们要是真有疫苗，那我们可省了大事儿了。今天叫大伙来就是为了说这个的吧？」


    士兵们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纸还白。领头的那个想说点什么，但见形势不对又憋了回去。景烨看他肩膀上一颗将星也没有，暗暗攥紧了拳头。


    司令出去了，但也不在这么要紧的地方……那还能在哪？


    「那你们放跑的丧尸又算怎么回事？」有人再次提问。


    「绝对没有。」蒋梦圆回答，「我们的实验样本都看得很紧，就算不小心放出来了，那也是先攻击我们实验室的人，丧尸也不会捨近求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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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两人一唱一和，一下就让气氛缓和了很多，有女学生甚至还偷偷打量起景烨那张网红级别的脸。不过很快，问题就转移到了最致命的方面：「昨天被你们带走的那个男人是谁？他老婆又在哪？他俩是不是已经感染了？」


    蒋梦圆心跳得飞快，刚要开口否认，就听到了景烨确凿无疑的声音：「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群瞬间像涨潮一般朝马路上扑了过来，情绪激动的举起了武器破口大骂，而那个陈哥几乎像是要直接拔枪把他射穿了。士兵们慌忙举枪上膛，咔咔的恐怖声响吓退了几个人，但他还是被推了好几把，唾沫星子溅了一脸。


    他跌跌撞撞地后退了几步，艰难地高举起喇叭吼道：「别吵了，都别吵了！我现在代表实验室宣布两件事，不，三件事！


    「第一，我们绝对没有放丧尸出来伤害大家！我们是抓了一些丧尸来做实验，但它们都被关得好好的，就算出事，第一个遭殃的也是我们！


    「第二，我们的疫苗虽然还没有研发完成，但那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没有经过完整测试、确定有效的药物，我们绝对不会随便投入使用！


    「第三，那位主动跟我们到实验室的兄弟，他的确感染了丧尸病毒，我们也的确在他身上做了一些测试，但那是为了——解药！能治癒丧尸病毒、救回大家的亲人朋友的解药！」


    这话一出，大部分人都停下了动作，专注地盯着他。景烨理了理领子，继续说道：


    「解药的研发比疫苗更加艰难，我们也非常敬佩那位兄弟为科学献身的精神，他的功劳会被我们所有人铭记！当然，我们更希望他和妻子能够健健康康地回到大家身边——因此我保证，我们一定会在十八小时之内研发出安全的解药！」


    全场静默。


    蒋梦圆满手都是冷汗。她倒是没怀疑景烨在说大话，他们都算得清清楚楚，到那时如果还没做出解药来，纪雨也死定了。


    她悄悄跳下沙袋，对有对讲机的领头士兵说：「叫康復教授过来，她能为我们作证。」


    士兵也被景烨镇住了，没多问一句，三步并作两步冲进了活动楼里。过了一会他才端着对讲机出来，双手却不住地颤抖。


    「那边说，」豆大的汗珠从他脸上滑下来，「那边说康復……康復自杀了。」


    第17章 悼词


    蒋梦圆感觉自己的大脑要整个炸开了。


    她呆立在原地，好几十秒后耳朵里的嗡嗡声才逐渐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小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大哥哥……你说的是真的吗？」


    而景烨很笃定地回答道：「真的，大家很快都会得救了。」


    「解药有用吗？妈妈说，被丧尸咬了的人都死了，我哥哥他……」


    她咬了咬嘴唇，飞快地跑回广场上，在小女孩面前蹲下来，轻柔地摸了摸她的乱发。


    「会有用的。」她微笑着说，「时间紧急，大哥哥……现在要回去工作了，相信我们……一定会把你哥哥救回来的。」


    女孩用力点了点头。


    蒋梦圆接着不由分说抓住景烨的手臂将他拽走了。有些人不满地叫了起来，她也顾不上理会了，两人跌跌撞撞地上了军队的越野车，领头的士兵也一言不发，飞快地朝生化楼驶去。


    「出什么事了？」


    「康復自杀了。」蒋梦圆言简意赅，「她昨晚到底发现了什么？」


    景烨瞬间大张的嘴简直能塞进一个鸡蛋，结结巴巴了好半天才能说出话来。「你没开玩笑吧？！她——她发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啊！她不愿意跟我说，非要找顾正熙……可顾正熙现在也不知道去了哪！」


    「你确定是自杀？」蒋梦圆敲了敲前排的椅背。


    「你们去看了就知道了。」士兵的语气仍带着颤抖。


    他们到达生化楼的时候，实验室周边已经乱成了一团。


    好几个学生在不断跑进跑出，和门口的士兵交涉；运送物资的车辆不知所措地打着圈圈，一箱药品翻倒在地；大楼里不时传出尖叫、怒骂和情绪崩溃的哭声，和丧尸的吼叫混在一起，宛如一支恐怖的交响曲。


    没有人再在意蒋梦圆有没有打过疫苗，他们径直上了四楼，在走廊尽头的电镜室门口找到了几个神情恍惚宛如游魂的研究员，还有几个人蹲在地上哭泣。只有一个警卫把守着门，见来人是景烨，不由分说地侧身让他们进去。


    浓郁的血腥味在房间里瀰漫。两人一抬头就看到了气味的源头——康復软绵绵的身体靠在椅子上，嘴里插着一支黑漆漆的手枪，因为头几乎仰了过去，看不见脑后的那个血洞。她的另一只手掌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塞在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取了出来，是一张皱巴巴的纸。


    纸上的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这个世界已经终结了。我希望以人的姿态死去。」


    原本放在镜筒下的的载玻片已经碎了，没有人知道她在最后的时刻看到了什么。


    两人定在原地，久久无言。直到外面传来一声摔门的巨响，景烨才如梦初醒。


    「这两句话从字面上看其实很容易理解吧。」他说，「末日已经到来了，而她不想变成丧尸那种不死不活的样子。」


    「问题是，她昨天还坚信解决问题的方法是研究疫苗。」蒋梦圆的声音有些虚浮，「有什么东西能让她这种科学家绝望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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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案已经唿之欲出了——她一定是在变异丧尸身上看到了什么东西，让她确信了疫苗是研究不出来的。


    「顾正熙究竟去哪了？」景烨又咬着牙问了一遍。


    「我带你去看个东西。」蒋梦圆突然说，「顾博士笔记本上的内容，我解出来了。」


    -


    他们找到了顾正熙位于七楼的实验室。


    这里也被拉起了警戒线，但并没有人值守，比起康復来说，他的失踪已经不算什么大新闻了。这个实验室条件很好，窗明几净，一半是几排设备和桌椅，一半是装修精緻的讨论空间，只喝了一口的牛奶被扔在一张小桌上，压着一张被人踩了几脚的纸条。


    蒋梦圆一进门就把门窗都关得死死的，又把讨论空间里的投影屏拉下来，勉强做成了一个小电影院。


    「这一部分是在他精神错乱的时候写下的，主要是为了表达他对世界的绝望，一开始我觉得没有什么实际意义，但今天看到康復……我又不太确定了。」蒋梦圆先翻开了笔记本上最令人不安的部分，满是错乱的图案和偶尔出现的字符，黑色的线条缠绕得他们几乎窒息。


    「顾正熙说的是，博士在灾难发生一周前就已经提取出了病毒。」景烨分析道，「这应该是合理的，否则康復那边研发疫苗的速度不会那么快，博士肯定给了他们一些数据。那么……他一定比康復更早看到了病毒的真相。」


    蒋梦圆点点头：「如果我们假设病毒无法治癒这件事是正确的，接下来这段话……就更耐人寻味了。」


    她指的是下一页开始字迹开始变得工整的祷告词。博士的学术造诣很深，这一段话中英文混杂，但蒋梦圆凭藉强大的知识储备还是将它还原了：


    「也许有人问，死者该怎样復活，带着谁的身体来呢？无知的人哪，你所种下的，若不死就不能生。……死者的復活也是这样，所种下的是必朽的，而復活的是不朽的。弟兄们，我告诉你们，血肉之体，不能承受神的国，我如今把一件奥秘的事告诉你们……我们不是都要长眠，乃是都要改变，就在号筒末次吹响的时候，死人就要復活成为不朽的。


    「这段话的原意是，信徒要凭藉自己对神的信仰，让自己摆脱肉体的束缚而精神不朽。这样到了最终审判来临时，他们就可以从人间的罪恶中解脱，前往永恆的天国。」蒋梦圆念道，「他把这段话抄了七遍……就算他不是信徒，它也一定给了他很大的启发。」


    「『我们不是都要长眠，乃是都要改变』……这指的不就是丧尸吗？」景烨沉吟道，「他认为丧尸病毒能帮人实现永生？太扯了吧，丧尸给他洗脑了吗？」


    「后面还有一句，」蒋梦圆摇摇头，指着那句希伯来文，「『人是从土而出的，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更扯了。」景烨抓了抓头髮，他是理科生，最听不得这些咬文嚼字的东西。「他到底想不想死？干嘛搞出这些东西来折磨别人？」


    蒋梦圆白了他一眼。「我认为，他是在精神极度崩溃后企图说服自己，变成丧尸也是活着的一种方式……毕竟只要坚持自己的意志，就能变得『不朽』。」


    景烨倒是灵机一动：「你是说，变异丧尸？」仔细想想，确实只有那东西最符合「不朽」的生命形态。


    「对，这样变异丧尸是他创造出来的这件事也说得通了。他可能是採取某种方式改造了丧尸病毒。然后在一些活人身上做了实验。」蒋梦圆说，「那么北棠市附近的变异丧尸、骆哥他们的剧情任务就都能解释了！」


    「可昨晚拿变异丧尸做实验的是康復。她就算发现了这个，也不至于自杀吧。」景烨还是很怀疑，「不应该找顾正熙兴师问罪吗？如果他是我同事，我一定先跟他大战八百回合。」


    「嗯，昨天咬伤纪姐的那个丧尸也还是很有问题。」蒋梦圆站起了身，「要不，我们在这找找顾正熙有没有把实验结果记下来？」


    想到顾正熙那副故作高深的模样，景烨表示怀疑，但还是和蒋梦圆一起把实验室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找到了昨天运来的尸块，上面有不少针孔和切割痕迹，有一些试管也没来得及洗干净，但就凭他俩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玄机来。除此之外，他连一张纸头都没有留下。


    「这傢伙究竟能跑到哪去？」景烨愤愤地把自己摔在了沙发里。


    「我问过警卫了，他说他当时在六楼执勤，没听到什么动静。」蒋梦圆也有些泄气，「他就算被人带走了，也是自愿的……说不定和骆哥一起出去避风头了呢。」


    「骆哥总不至于连饭都不让他吃吧？」景烨掂了掂那个连包装都没拆过的饭糰，随手把自己写的纸条抽了出来。


    纸条上有一个大大的脚印。他当时是直接放在地上的，会被踩到也正常，但他横看竖看，总觉得这个脚印有些不对劲。


    如果是被路人踩了，脚印应该是十分凌乱的，但这枚脚印正相反，纹路十分清晰，仔细看还能发现有的地方被刻意加重了，正好踩在文字的位置！


    景烨连忙找了支笔，把几个可疑的字都圈了出来。


    「姚、有、问、题……你、空——卧槽！」他突然扔下了笔，夺门而出。


    「你去哪？」蒋梦圆急忙跟了出去。


    「去军队老巢！」景烨头也不回地喊道，「别忘了，他们还有一架直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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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


    本章祷告词引自《新约·哥多林前书》和《旧约·创世纪》，因为是架空世界，所以对部分词句和解经方式做了删改。


    第18章 蚂蚁


    北棠市郊外。


    顾正熙坐在路边的石墩子上喘气，脚边扔着一个空荡荡的针管。他平时的身体素质没有那么差，但连续熬了两个晚上，又没有充足的营养，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撑不住。


    他抬头望着自己开过来的这辆轿车，后视镜碎了一个，前挡风玻璃上煳着丧尸血，他捨不得浪费汽油，随便用白大褂的袖子擦了擦。油表上的数字已经快跌到冰点，还好后备箱里还有一些常用工具，可以帮助他换掉漏气的轮胎。


    不远处的道路中央横着一个被撞断了的路牌，绿底白字，清楚地写着这里距离下一个服务区还有18公里，距离下一个城镇出口还有125公里，而距离最近的地级市则还有足足480公里。


    虽然没有听到声音，但他很确信至少还有一架无人机在自己头顶盘旋。即使是最新型号的军用侦查机，也最多只能飞行15公里，那些人此时应该正紧张地谋划下一步的行动吧？还是要冒险离开基地呢？北门桥那密密麻麻的丧尸可不是吃素的。


    不过，所有人最终的结局都是一样的。


    他捲起袖子，盯着手腕静脉处的针孔。因为没有止血棉，刚才的注射留下了一圈暗红色的痕迹，血管的颜色已经变得比常人要深，在他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尤为可怖。细微的血腥味在刚才吸引来了一些丧尸，不过都已经被那个傢伙解决了。


    一个小男孩模样的变异丧尸蹲在车前方，青黑的脸庞稚气未脱，正在欢快地啃咬一只成年丧尸的身体。在他身后还堆着几具支离破碎的尸体——都是在刚才的混战中被他咬死的丧尸。在顾正熙的枪打空时，他用瘦小的身体硬生生为他撕咬出了一道防护墙，像一个忠诚的卫士。


    顾正熙默默低头端详了一会他的「造物」，随后吃力地从后备箱里拖出了千斤顶和备胎。


    就算不考虑路上的意外情况，这辆车也最多只能再开到下一个加油站，或者掉头回到倖存者基地。凭藉这些变异丧尸，他暂时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但还留在基地里的那几个人……


    现在是下午三点整，距离解药研发的期限还有15个小时。


    顾正熙正卸下固定螺钉时，突然听到了「嘭」的一声，好像是什么高速运动的物体击中了他的引擎盖。他连忙卧倒在地，但没想到接连而来的不是军队的空袭，而是另一颗子弹准确地击中了变异丧尸的眉心。


    他像来时那样无声地倒了下去。道路对面的山坡后面缓慢钻出了两个脑袋，确认这边没有危险后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


    「骆哥，纪姐？」顾正熙迟疑地站了起来。


    同伴重逢，三人没有什么激动的表现，倒是先互相把对方吓了一跳。顾正熙身上多了些扭打的痕迹，而骆行之和纪雨几乎就像是从血池里爬出来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净的地方，好在纪雨看上去精神不错，骆行之身上也没有多出丧尸撕咬的伤口。


    「怎么只有你们，张昭呢？」


    「死了。」骆行之嘆了口气，「经过北门桥的时候丧尸太多，没看住他。我们的武器也用完了。」


    顾正熙沉默不语。他虽然一直在极力说服这只是一部电影，但一想起他在妻子的尸体面前撕心裂肺的哭喊，他就无法将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人等同于可以随时牺牲的npc。


    「也算是解决了一个麻烦。」只有纪雨冷静地分析道，「这样他就不会回去泄密了。」


    顾正熙自嘲地笑了一声：「很快我们也不需要保密了。」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还……开着车？」骆行之环视了一圈，「实验结果出来了吗？」


    「是军队的人把我扔到基地外面来的。」顾正熙踢了踢被他们打死的变异丧尸，又指了指头顶，「他们想测试我和这东西究竟是什么关系。」


    三人都抬头向空中望去，但无人机的高度显然超过了人眼的视力极限，即使是经验丰富的骆行之也只感受到了轻微的气流搅动。「所以，」他轻声问，「你和这东西是什么关系？」


    「他们认为这东西是我制造出来的，所以我能操控他们的行动。」顾正熙说，「这个猜想对了一半。顾博士的确提取过，也改造过丧尸病毒，但变异丧尸的大脑已经遭到了很严重的破坏，他们的意识水平可能和一只蚂蚁差不多，当然也谈不上被我操纵。」


    「但他们不会攻击人，而且……」纪雨迟疑地道，「他们之前好像是在保护你。」


    顾正熙嗯了一声：「所以我把他们比作蚂蚁。军队认为他们很有利用价值，可以用作打击丧尸的人形武器，所以想让我把他们收集起来，但蚂蚁在没有受到威胁之前是不会去攻击其他的蚁穴的。他们的意识很简单，就是收集食物、吃喝、死亡，以及无条件地追随和保护创造他们的——蚁后。」


    两个同伴低头消化了好一会，随后同时用愕然的眼神盯着他。


    纪雨缓缓抬起了手臂。「还有一件事。那个突然变成丧尸的女人……」


    「关于这个，」顾正熙用笃定的声音打断了她，「评审员在现实中的死亡究竟如何判定，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


    -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根本接近不了直升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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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的确是到了训练场门口才想起来这个问题。但他们已经站在北门那堵大砖墙底下了，一不做二不休，他看周围执勤的士兵大概都被调去处理基地里的骚乱了，直接从口袋里摸出两颗爆米花炸弹，几声闷响过后墙面上赫然出现了几个可供攀爬踩踏的坑洞。


    「先进去再说，大不了就是被他们赶出来。」


    蒋梦圆摇了摇头，跟在他后面翻过砖墙，轻巧地落在了地面上。


    训练场上触目所及没有一个人影。在跑道尽头零星散落着一些标靶和假人模型，围栏另一边是一排灰色的砖瓦房，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他们快步穿过训练场，直接抄起碎砖砸开砖瓦房的门，发现这里是储存防弹衣等装备的仓库，地面上有一些新鲜的血迹，但依旧没见到活人。


    不拿白不拿，两人各自找了一些护具穿上。相比外面的喧闹，这军事基地里简直寂静得不正常。


    「不会吧，那些倖存者这么生勐，直接冲进来为民除害了？」景烨一边说着一边推开了另一侧的门，然后又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训练场后面竟然就是停机坪！它设置的位置很巧妙，四周都是高低错落的楼房，既不会遮挡起飞时的视线，又能避免附近居民的偷窥。然而让景烨最惊讶的还是机身上留下的喷溅状血迹和不远处的残肢——它看上去就像是几个人想要逃进机舱里的时候被什么强大的力量拦腰撕碎了。


    蒋梦圆捂住了嘴避免吐出来。「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看来有人替我们先把守卫解决了。」景烨一脚踩进血泊里，跳上了机舱。舱门已经被打开了，驾驶座上也散布着一些凌乱的血迹，他用手指一一抚摸过那些密密麻麻的按键，不知这位角色能不能突然回想起一些驾驶直升机的知识。


    「乘直升机逃出去找到救援可能是完成结局的一种方法。」他说，「说不定在别的地方能找到解药。」


    「可纪姐不是说，这玩意只能飞五百公里吗？」蒋梦圆皱起眉头，「连省都出不了，如果在那么近的地方能找到救援，我们就不至于这么被动了。」


    「喂喂，听得到吗？这里是东华省北棠市，我们这里出大事了，请求支援！」景烨打开了通讯设备，对着麦克风胡乱喊了好几遍，可那头传来的只有始终电波的杂音。


    「如果全世界都是这个混乱的情况，」蒋梦圆皮笑肉不笑，「那直升机的作用可能是让你带着解药出去支援别人——毕竟你的使命是拯救人类嘛。」


    「是啊，我可爱干这种活儿了。」景烨敷衍道，「那也得顾正熙这小子先做出解药才行！」


    「哦，如果林心怡没死的话，你和她可能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了。」


    「什么意思……喂！她是我的妹妹！」景烨听得出她话里有话，急忙跳起来澄清道。


    「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蒋梦圆纠正，「再说了，很多文明的神话里都有大灾难过后只剩一对兄妹成婚繁衍后代的情节，伏羲和女娲就是兄妹，亚当和夏娃也勉强可以算是兄妹。当然，因为你——个人情况特殊，所以这个剧情走向大概是行不通的。」


    「这编剧有病。」景烨拍板断言。


    就在他们研究直升机的用法时，一个男人的大叫突然从一栋小楼里传了出来，接着是一阵混乱的枪声。两人顿时提起了警惕，下一秒，小楼的门就被人砰地一声撞开，一个白色的身影连滚带爬地窜了出来，景烨眼疾手快，捡起机舱里遗落的手枪，一下给追在他后面的丧尸爆了头。


    待他抬起头，两人才发现这傢伙竟然也不是军队里的。


    「两位，你们……这是想干什么？」姚沐泽狼狈地抹了一把脸，望着他们的眼神略显错愕。


    第19章 间谍


    「想干什么？」景烨脱口而出，「我们还要问你想干什么呢！」


    项目组大导师自杀，生化楼里乱成一团，这傢伙居然临阵脱逃后出现在这里……更何况，顾正熙给他留下的信息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姚有问题」！


    姚沐泽刚逃脱一场生死恶战，跪伏在地上喘了好几口大气。他紧攥着胸口的衣服，偷偷抬头瞧着景烨，眼神躲闪。


    「拿出来。」蒋梦圆早就注意到了他胸口那块不正常的凸起，朝他伸了伸手。


    姚沐泽左看右看，急得额头见汗，可再也没有一个什么意外跳出来帮他一把。他咬了咬牙，缓慢地将手伸进白大褂里，颤颤巍巍地掏出了一只铁盒子。


    蒋梦圆一把抢了过来，揭开盒盖，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排崭新的针管，正是实验室刚研发出来的疫苗！


    「嚯，你这是干什么？」景烨粗略数了数，盒子里有数十支之多，按照这个地方的产能，这小子恐怕是把实验室搜颳了个干净。「上赶着来这儿献殷勤了是吗？」


    姚沐泽抿着唇没说话，双拳在身侧攥得紧紧的，眼睛不住地乱转。蒋梦圆见状干脆直接堵在了他的身后封住了他的去路。


    「说！你到底来这儿干什么的？」她摆出了对付顽劣学生的表情，气势汹汹地问。


    「不说我们就拉你去餵丧尸。」景烨装模作样地把枪在手上转了一个圈，「我刚能救你的命，现在也能要你的命。」


    在他们的双重攻势之下，姚沐泽的肩膀没一会就垮了下来，细长的狐狸眼无力地耷拉着。「两位英雄，」他嘆了口气，「我这也是没办法了。你看，我们实验室闹成那个样子，大家各自为营，也研究不出什么东西来，我的老师还……我是想着，军队这里至少还有点武装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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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你就偷了疫苗过来，想贿赂他们一笔？」景烨「哈」了一声，「就算你傻，他们也没那么傻吧？他们又不能量产，再说了，这东西有没有用还难说呢。」


    「是，我就算给了他们配方也没有用。不过，他们现在最需要的是有一样成果能稳定人心，司令也迫切需要安全保障，有几件成品足够了……我一个小研究生又能做什么？！在实验室本来就不被重视，再不趁机让军队认可我，我就永无出头之日了！」


    姚沐泽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冲上来就要抓景烨的领子，他急忙向后躲开一步，以闪电般的动作捉住了他的手腕扭到背后。他有些气愤，手下也没留力气，关节清脆的喀拉声让姚沐泽痛叫出来，彻底没脾气了。


    「我们不关心你的心路歷程。」蒋梦圆不耐烦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没、没多久。今天早上宿舍那边闹起来以后，我就在实验室里找……找到了这些。刚找人联繫司令，没人回復我，但他们之前给了我通行证，我才进来的……」


    「今天早上？昨晚实验做到一半你就跑了！」


    「我那是……去做检验啊，景先生你不知道，这种化验都要很长时间的。」姚沐泽的声音明显有些发虚，「再说了，谁会大晚上跑出去？我还要命呢。」


    「好吧，那你来到这里后发生了什么？」


    「我发现……这里被丧尸袭击了。」姚沐泽的眼中带上了恐惧之色，「按理说，这里戒备很森严，丧尸怎么都不可能进来的，但听说是有一个司令办公室门口的守卫突然跳起来咬伤了三个人，然后他们就——」


    景烨和蒋梦圆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奇怪的女丧尸。「那也不应该搞成这样啊，他们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三个丧尸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吧。」


    「问题是，」姚沐泽苦笑起来，「那三个人里有一个就是司令。」


    景烨惊讶地张大了嘴。按照剧本的配置，这军队司令应该也是个评审员，本来还能唿风唤雨干出一番事业，结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都替他觉得委屈。


    「除了司令办公室，还有几个地方也突然出现了——他们本来还有两百多人在这里，现在有一半的人都变成丧尸了，那边几栋楼里到处都是。」姚沐泽努了努嘴，「现在是一个指导员在下命令，我也不知道他在哪，还活着的人都分散开了……他们也没把情况告诉学校里值班的人，要是让平民知道了，肯定会引起恐慌。」


    「是啊，我们已经领教过了。」景烨有些头疼。只是疑似一个丧尸出逃他们就要死要活的，要是这里的消息传出去，北棠大学恐怕很快就会变成人间地狱。


    「两位，现在怎么办？」姚沐泽的眼神不停地在直升机上打转，「战斗我们是帮不上忙了，外面也乱得很，不如……」


    「谁说我们帮不上忙？我刚才那一枪打得不够精彩吗？」景烨想学骆行之威胁人的手段，但迟疑了一会，还是没有鼓起把枪抵在人太阳穴上的狠劲。「军队的人都抢疫苗了，那顾正熙多半也是他们带走的吧？不把他找出来，我们最后全都得死。」


    「顾、顾博士？」姚沐泽慌了神，「我、我好像是听人说，他去了司令办公室……他肯定已经……」


    「不可能，他绝对没死。」景烨沖他晃了晃枪口，「司令办公室在哪？带路。」


    景烨是想像不出顾正熙会在电影中途死掉的可能性的。像顾正熙这样的人，要死也该是在电影结尾的瓢泼大雨中，镇静地被主角正义的子弹击倒，这才算是圆满。


    当然，他主要的自信还是来源于剧本。同一组的人如果死亡，剧本上会有出现提示，但现在他的剧本干干净净，一行新字也没有出现。


    司令办公室所在的这栋五层小楼门户大开，血迹呈扇形从里面泼洒出来，在地面上留下了诡异的暗红色图案，足以看出这场战斗的惨烈。


    景烨从血泊里捡起一支步枪端了起来，把相对轻便的手枪交给了蒋梦圆。姚沐泽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景烨被他弄烦了，恶狠狠地用枪管捅他的腰，警告他要是敢逃跑就先把他毙了。


    「你现在比较像反派。」蒋梦圆小声吐槽。


    「别吵，要不是为了解药，我至于这么牺牲吗？」景烨小心翼翼地踏上楼梯，学着动作片里的做法，每路过一个拐角就紧张地用枪口扫射一圈。


    一楼没有见到丧尸，倒是堆着很多被啃得不成人样的尸体，枪枝里的子弹都已经打空了。他们跨过楼梯上的残肢，景烨刚在拐角处探出头，就猝不及防地与一张青黑色的大脸对了个正着！


    「卧槽！」他大叫一声，立刻端枪就要射击，但在这个角度步枪根本不好转过弯来，而转瞬之间丧尸大张着的嘴就已经扑到了近前！危急时刻他直接将枪管当球棍使，堪堪击中了丧尸的面门，但它生前毕竟是个军人，身体素质极佳，只摇晃了一下就又凑了上来，大牙几乎蹭到了景烨的鼻尖！


    「砰！」蒋梦圆迅速退开几步，一枪击中了丧尸的腰侧，让它的行动再次迟缓了几分。姚沐泽早已吓得滚下了几级楼梯，景烨啐了一声，抓住机会将枪管抵在丧尸的额头上，扣下了扳机！


    巨大的威力让鲜血和脑浆一起迸溅，洒的他满脸都是，景烨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抓起衣服下摆胡乱一擦，眼中闪过一道凌厉的光，提熘起姚沐泽的后领子就要继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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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用赞赏的眼光望着他。「景老师，你成长了。」


    「那当然，所以说这儿没了主角就是不行。」景烨骄傲地眨了眨眼。


    蒋梦圆摇了摇头，她又忘了他是一个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的人。二楼似乎是情报部门所在地，他们推开了一扇写着「监控室」的门，本以为在全域断电的情况下这里应该是最没有用的地方，没想到除了那些黑漆漆的屏幕和满地的血迹外，桌上还歪倒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而上面竟播放着运动的图像！


    三人连忙凑上去看，只见那应该是无人机传回的北棠市郊外的画面，高速路被报废汽车和尸体堵塞了，而一辆红色轿车旁边似乎有站着的三个人影。


    景烨敲下几个指令调节了无人机的参数，镜头拉近，画面中赫然出现的竟是顾正熙的脸！


    他对面的两人也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失踪的另外两个同伴！他们似乎在商量什么事情，讨论好了之后就钻进了轿车里，掉了个头朝回程的方向疾驰，无人机也尽责地跟了上去。


    「喂！这是怎么回事——」景烨起身回头，撞上的却是一个高大但冰冷的身躯。


    一顶军帽歪歪斜斜地戴在它的头上，一侧的肩膀已经被鲜血浸透，只有另一侧还勉强看得出几颗将星。苍白的脸神情呆滞，却在见到三人的一瞬间爆发出了野兽般饥渴的光芒！


    是那个司令丧尸！


    姚沐泽吓得大叫一声摔倒在地，而丧尸脑袋略微一转，就直接扑向了看上去攻击力最弱的蒋梦圆！景烨急忙冲上去抱住了它的腰把它扯开，可一个军官的力量又岂是他能轻易撼动的，丧尸只停顿了一下，双手便直接朝蒋梦圆的脸抓去！


    蒋梦圆逃无可逃，只能撑着桌面跳了上去，一脚踹向它的面门，又掏出手枪对准了它的脑袋，但当她扣下扳机时却打了个空——危急关头，竟然又没子弹了。


    她的心脏狂跳起来，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丧尸的一只手已经勐地钳住了她的手臂！冰凉的触感令她头皮发麻，再也顾不得许多，反手抄起笔记本电脑就狠狠地朝它的脑袋砸了下去！


    沉重的闷响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丧尸嗷地吼了一声，被砸得向后踉跄了几步，背后的景烨措手不及，被它带着一起摔出了门外。他在这危急时刻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在底下重重地将丧尸踹翻爬起来，迅速回身捡起步枪，对准了它的脑袋。


    在它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时，景烨眼尖地发现了那军服口袋里露出一角的剧本。


    这是一个活生生的评审员。而他一旦扣下扳机，就真正地结束了这个人的生命。


    「再见。」景烨几乎将嘴唇咬出了血，在丧尸将要再次袭来的瞬间，闭上眼连开了三枪！


    硝烟散尽。


    冰冷的躯体和枪枝一起在他面前轰然坠落。


    景烨的双手抖得厉害，耳膜还在与勐烈的枪声共振，让他的大脑里充满隆隆的喧豗。他感觉浑身的力气在被迅速地抽空，不得不扶住了椅背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但并没有等他在这谋杀的气息里回味多久，坚硬的枪管就抵上了他的后脑。


    第20章 配角


    「这把枪里没子弹了。」景烨冷静地说。


    「刚才是没子弹了。」姚沐泽笑道，「但你又怎么知道现在没有呢？」


    景烨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感知到后脑被硬物戳中的钝痛，那枪管沉甸甸的，硫磺的味道还未飘散。


    「那你知道我们是二对一么？」


    「一？景先生，你会数数吗？」姚沐泽打了个响指，「虽然我的同伴刚才被你们杀掉了两个，但现在基地里至少还有一百个呢。」


    「哈哈，」景烨也笑了起来，不过他的笑声可没多少底气，「你该不会是在说，丧尸吧？」


    「你不相信？」


    姚沐泽说着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香水瓶一样的容器，轻轻按了一下按钮。十几秒后，丧尸熟悉的吼声就一浪接着一浪地从走廊上传了过来。蒋梦圆立刻抓起了已经快散架的笔记本电脑，犹豫着究竟是该警戒门口还是直接砸烂姚沐泽的脑袋。


    姚沐泽并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胸有成竹地摇了摇头，又按了一下按钮。不一会儿，十几个丧尸就拖着残破的身体，像蝗虫一般聚在了门口，它们看见新鲜的人肉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兴奋的叫声，却好似碰到了无形的屏障一般，没有一个敢迈进来一步。蒋梦圆牙齿打战，手臂举得发酸，可没过多久，它们竟然纷纷悄无声息地游荡着离开了。


    两人都转过头来用骇异的眼神盯着他。


    蒋梦圆嘴唇发白地道：「你……能操控他们？难道，军队里的事故，是你……」


    姚沐泽却话锋一转：「别急。你们知道，林教授生前研究的项目是什么吗？」


    「不是……解药么？」


    「要说是解药也可以吧，不过她负责的是一个中间环节。在顾博士分析出病毒结构后，她据此制作了一种生物驱逐剂——哦，就跟驱蚊水的原理差不多。这种化学物质能短暂地破坏丧尸的感受器，让它们发现不了你是它们的食物。」


    「就是你手上的这东西？」蒋梦圆怀疑道，「可是根本没有人提起过……」


    「当然没有，因为这是第一件成品。」姚沐泽抱起了手臂，「是我昨晚才做出来的。」


    「……你昨晚临时逃走，就是做这个去了？」景烨悄悄伸出手，想趁他不注意把瓶子夺过来，却被他眼疾手快地躲开，后脑上的枪管也因此抵得更深了。「哥们儿，你挺有前途啊？有这种本事你干点啥不好，非在这偷鸡摸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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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死关头他还是改不了贫嘴，姚沐泽闻言嗤了一声，眼神变得更阴郁了。「哼，这也算是因祸得福了。要知道，林教授没有做出成品的原因，是她没有发现这种化学物质必须要和丧尸病毒产生反应后才会有效果。」


    蒋梦圆仔细咂摸着他的话，后背倏地窜上一股凉意。「反应，指的是……」


    「她只是提出了一个设想，实验室里没人支持她的做法，她就在自己身上做实验，结果还是被丧尸袭击了……」姚沐泽似笑非笑，「但是，正是这样才让丧尸病毒和她带在身上的化学物质起了反应，让我在解剖过程中终于得以完成了她的——遗愿。」


    景烨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表情纠结。在姚沐泽的描述里，林心怡是个高尚到不惜为科学献出生命的科学家，但这里有个最大的漏洞——林心怡是个评审员！她多半根本不知道这些实验的细节，也绝不可能做出这种以身犯险的行为！


    不过，刚才的那一幕，倒是让他把脑海里的某些画面联繫了起来……


    「也正是因为这种化学物质，」他缓慢开口道，「她才变成了变异丧尸吧？」


    能够驱逐甚至主动攻击普通丧尸，正是变异丧尸的特性之一！


    姚沐泽愣了一下，随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你果然反应很快，景先生。不过比起某个人来说，我们都知道得晚了一点……你们猜，这个人是谁？」


    景烨沉默了几秒后，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出来了那个名字：「顾正熙……」


    「没错。他改良了林教授的研究，并且在实验室条件下培养出了更强力的变异丧尸病毒。」姚沐泽指了指笔记本电脑，「这下你们就能明白军队为什么要监视他了。本来可以用作造福人类的技术，他却用来毁灭人类，啧啧……」


    「那你又是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的？」景烨的声音沙哑低沉，宛如沉寂了多年即将爆发的火山，「昨晚突然灵光一现？我可不相信顾正熙会把他的成果告诉你。还是因为你看到了她的死，才——」


    「你搞错先后顺序了，景先生。」姚沐泽轻声道，「我是为了验证这件事，才让她去死的。」


    监控室里安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一股本不属于他的、庞大而强烈的悲伤忽然席捲了他的身体，景烨感到胸口被一只巨手狠狠抓住了，将「景烨」的血液挤压成晶莹的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他接连深唿吸了好几口才稳住身形，嘴里吐出的却是这样嘶哑的台词：「她——她不是你的老师吗？！你怎么能——」


    「老师？景先生，你是不是太入戏了？」姚沐泽摇摇头，直接笑出了声，「这可是在拍电影，她只是在扮演一个角色而已。」


    两人这下连唿吸都停止了。


    姚沐泽倒是优哉游哉地在口袋里掏了掏，将两张雪白的纸片展示给他们看。


    「姓名：姚沐泽


    身份：研究员


    剧情目标：存活」


    「姓名：林心怡


    身份：生物学教授


    剧情目标：拯救人类」


    「怎么样？看上去她像主角，而我像配角对吧？」姚沐泽晃了晃两张判若云泥的剧本，「可惜她是个新人，还不明白这种剧本的含金量，只是躲起来什么都不愿意做……那就只好委屈我来做这个主角了。」


    蒋梦圆感到手脚冰冷，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所以你就……杀了她？」


    「不不，是丧尸杀了她，我只是告诉她实验室里的某些东西可能有用而已。」姚沐泽轻描淡写地道。


    景烨已经分不清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究竟是来自这个角色还是自己的意志了。但现在蒋梦圆手无寸铁，他自己被枪指着，对方手里还有一支丧尸军队——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他只能咽下那口气，接着套话：「你有这东西，还来军队做什么？康復看到了能不服你？」


    姚沐泽眯起了那双狐狸眼。「康復也在找我？」


    景烨暗自叫好——看来他还不知道康復自杀的事。他心一横，接着忽悠：「是啊，解剖很成功，就缺你的这组数据呢。你现在回去给他们表演一个大变活尸，她肯定对你刮目相看。」


    姚沐泽低下头，似乎还真思考了一下他的提议。「可是——我可没空和顾正熙扯皮。他要是死在外面了还好，要是没死，你觉得他会支持我么？」


    景烨心说我们也没空，现在距离解药研发的死线只有十几个小时了，可顾正熙这货居然不在实验室里！他只能死皮赖脸地说：「大家都是同事，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这样吧，我替你做他的思想工作，你们只管专心搞研究，大家一起打个圆满大结局出来……」


    姚沐泽的说辞乍一听很恐怖，但仔细一想就知道，刚才丧尸是被人肉吸引来的，驱逐剂最多只能保证他在丧尸堆里全身而退，并没有召唤它们的效果。他还要仰仗军队的武装力量，怎么可能把这里搞得一团糟？虽然说得好像自己一手策划了一切一样，但今天军队里的这场意外，他说不定也没有预料到，而那些毫无徵兆地爆发病毒症状的人才是事情的关键！


    莫名其妙的疫苗，康復的自杀，这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更大的秘密，他不相信顾正熙想不到驱逐剂的应用价值，这东西再往前一步可能就是解药了，他制造出变异丧尸一定有他的理由。


    现在说什么也得拖到顾正熙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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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姚沐泽的眼珠转了转说：「实际上，我还有一个更好的方案。既然疫苗、数据和武器我都有了，为什么不去另一个对我更友好的实验室呢？」


    三人的眼神同时投向了直升机停机坪的方向。


    景烨抢先开口道：「哥们儿，我不想打击你，但那是直升机不是诺亚方舟，可能连省都出不了呢。」


    「不要紧，你听说过开放式结局么？」


    「什么？」


    「如果配角都死了，电影总得给主角留下一点希望。直升机能飞多久并不重要……只要在片尾的时候，我能离开这鬼地方就行了。」


    姚沐泽一边说着，一边用枪将景烨缓缓逼到了房间外面。在走廊尽头，刚被他赶走的丧尸群又阴魂不散地围了过来，不知疲倦地朝他们飞速靠近。


    然而这一次，姚沐泽没有再按下驱逐剂的开关。


    「再见了，」他阴恻恻地笑了起来，「配角。」


    第21章 零号


    如果这是一部爆米花电影，那现在上映的绝对是最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部分。


    电影镜头有时候并不是虚假的，在那一剎那，景烨真的感到自己视野里的一切都变成了慢动作。预想之中枪击的痛楚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眼角余光处闪过一抹白色，一颗子弹炸响在头顶。被突然扑上来的蒋梦圆拽了一下，姚沐泽这一枪打偏了——不，或许并不是打偏了。他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借势踢中了蒋梦圆的小腿，让她往后一个趔趄——而此时，丧尸群已经距他们不足一尺之遥！


    「我*你的——」景烨爆发出一声怒吼，立刻冲上去把蒋梦圆往后扯。一只丧尸已经咬上了她的小臂——不过好在他们刚才拿了些护具，这一下并没有咬穿，蒋梦圆也骂了一声，拼了命把手臂扯出来，狠踹了它一脚。


    这栋楼里剩余的丧尸还有数十只之多，一个挤一个，宛如地狱里的饿鬼般张着大嘴朝他们涌过来，而一旁站着的姚沐泽它们连看都不看一眼！


    趁着最后一丝驱逐剂还在生效，景烨左看右看，果断跳起来拉开了走廊上的窗户，单手一撑就跳了上去。算他走运，这扇窗户外面有个空调外机，两层楼的高度对一个经常锻鍊的人来说也不是很困难。


    「蒋老师，你能行吗？」


    蒋梦圆从隔壁窗户朝他比了个ok的手势，一脚踢翻追上来的丧尸，一个滚翻完美落地。景烨倒是忘了刚才自己已经手脚僵硬了半天，差点摔了个狗吃屎，膝盖也被冲撞得剧痛。


    还好是他俩，要是顾正熙在这儿，他那小身板肯定跑不掉，景烨想。


    抬头望去，丧尸们一张张丑陋扭曲的脸挤在窗口，有的甚至半个身子都探了出来，裹着迷彩服的手臂宛如枯萎的树枝在狂风中挥舞。景烨高举起手朝姚沐泽比了个中指，随后撒腿就跑。


    「现在你打算——」


    「我要把那破直升机炸了，谁也别想好过！」景烨吼着。


    他口袋里还有七颗爆米花炸弹。对于遍布整个军队基地的上百只丧尸来说，几乎是杯水车薪。


    他们来时安安静静，显然是姚沐泽为了引他们过来，特意挑了一条安全的路。可现在景烨只是带错了一条岔路，就发现他们竟然误入了宿舍区，这里好几栋小楼围着一片方形操场，遍地都是骇人的血迹，每一栋楼里仿佛都能听到丧尸的吼声！


    「别慌，不是还有一半的人在帮我们打丧尸吗，我就不信我们这么……」「倒霉」两字还没出口，景烨就看见一个厨师服丧尸摇摇晃晃地从食堂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一见到他们就嗷嗷叫着沖了上来！


    「你还是闭嘴吧！」蒋梦圆抄起一块砖头，铤而走险砸向丧尸的脑袋，谁知竟不小心击中了一扇窗户，玻璃破碎的声音把至少四五只丧尸吸引了出来！


    「跑！」


    在平地上和丧尸比速度他们没有任何优势，两人如同无头苍蝇般在宿舍区转了半圈，只吸引了更多的丧尸出来，其中还有一看就是新鲜的、刚尸变的士兵，看来这场战斗的形势已经十分不容乐观了。


    眼见终于找到了出口，可宿舍区和训练场之间竟然拦着一道紧锁的大铁门！他们的体力都已经快要耗尽，身后的丧尸却穷追不捨，那架势一定能在瞬间就将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下！


    景烨心跳得飞快，背靠着铁门，默数着秒数。


    他已经差不多掌握了丧尸的速度。刚尸变的人，动作都稍微迟钝一些，只要抓住那一瞬间——


    「蒋老师，抱头！！」


    两人同时伏地，从铁门前滚开。领头的士兵丧尸还未来得及调转方向，几粒黄白色的颗粒就轻巧地落在了它的眼前——


    「轰！！」


    巨大的冲击力将他们又推开了几米，待硝烟散尽，景烨捂着流血的额头爬起来，只见满地都是已经分不出形状的断臂残肢，那扇铁门也已经被成功炸开了。


    「走！」


    他扶起蒋梦圆，跌跌撞撞地朝停机坪跑去。


    直升机沉默地伏在边界灯中央，鲜红的风向标唿啦啦地旋转。一个白色的身影正吃力地抓着护栏，往机舱里爬。景烨果断捡起一块石头往他身上砸，这一下终于有了点准头，姚沐泽的手臂被击中，痛叫一声仰面摔了下去。


    他迅速翻身爬起来，望着伤痕累累的两人。「挺有毅力啊，你们后面应该没有丧尸追着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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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也是够菜的。」景烨回敬道，「没有金刚钻就别揽那瓷器活，你会开直升机么？」


    「我是在等你们的好消息啊。」姚沐泽狞笑道，「看来得等你们都死了，这剧情条件才能触发呢。」


    景烨伸手碰了碰口袋，并没有察觉到剧本发烫。


    爆米花只剩两颗了，他还有一个选择——杀了姚沐泽！


    他的手贴在口袋里不停地发抖。


    蒋梦圆突然瞪大了眼睛。


    仓库的后门推开了一条缝，一个影子冒了出来。乌黑的长髮，笔挺的制服……


    姚沐泽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有一个女人缓缓举起了枪。


    女人的身影微微摇晃。一秒，两秒……


    她手中的枪倏地坠地，发出一声脆响。姚沐泽勐地回头——


    「啊啊！！」他疯了一般尖叫起来，手脚并用地想要推开扑在他肩膀上的黑髮女丧尸。那丧尸力气极大，硬生生从他身上撕下一块肉，右手插在他的头髮里，咔嚓一声，姚沐泽翻了个白眼，鲜血从脖颈处喷涌而出！


    「纪……」景烨的喉结疯狂滚动，艰难地挤出一个音节。


    姚沐泽的尸体软绵绵地滑落在地，脖子都快断了，自然也没有了尸变的机会。纪雨微微抬起头，长发挡住了泛着青光的眼珠，整个下颌鲜红一片，手掌上雪白的绷带随风飘荡。


    然后，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蒋梦圆扑来！


    「纪姐！」蒋梦圆失声大喊，倒地一滚堪堪躲过第一次袭击。但这一声唿喊并没有唤回纪雨的神智，她发出一声变形的吼叫，直接朝蒋梦圆的小腿咬去！


    尖利的犬齿刺入血肉时，一蓬血花也从纪雨的额头爆了出来，子弹擦着小腿肚飞了过去，蒋梦圆头晕眼花，顿时感觉那一块皮肤都剧烈灼烧了起来。


    骆行之紧接着沖了上来，扶起纪雨冰凉的身体，抹去她脸上的血迹。不远处摔落在地的手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景烨只觉得眼前发虚，天旋地转，脚下踩着的地面也好似要一片片崩塌了，他扶着直升机坚硬的外壳，努力睁大眼睛，望着不远处那个徐徐走来的身影。


    他朝他伸出了手。


    「解药。」景烨声音干涩地开口，「你的解药，做出来了吗？」


    顾正熙低头看了看他满是尘土和血口的手心，又望向他的脸，轻轻摇了摇头。「有没有解药，还重要吗？」


    「当然重要！」景烨吼了出来，「蒋梦圆，骆哥，还有这基地里、这世界上那么多的人……他们都还在等着我们的解药！」


    顾正熙嘆了口气，隔着被沙土涂污的镜片，景烨看不清他眸子里涌动的情绪。


    「没有，没有解药。」他低着头说，「这部电影里没有解药。」


    进入电影那么长时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景烨面前低头。景烨也被他那明显含着绝望的声音镇住了，愣了半晌，突然蹲下身，匆匆从姚沐泽的口袋里掏出了那瓶驱逐剂。「你……你看看这个，这东西能驱赶丧尸，就跟那变异丧尸一样，这东西拿去改良一下，是不是就能做出解药了？」


    顾正熙接了过来，喷了一点在手心上。「没用。」


    「怎么会没用？我们刚才亲眼看见——」


    「对做解药没用，这两个东西完全是不同的原理。我想，康復应该也和我做出了一样的结论吧。」


    景烨咽了一口口水。「她说，她想以人的姿态死去，我不知道这是——」


    「『血肉之体，不能承受神的国。……我们不是都要长眠，乃是都要改变，就在号筒末次吹响的时候，死人就要復活成为不朽的』……」顾正熙缓缓背诵着笔记本上的词句。


    他的声音如同最后的圣歌飘荡在停机坪上空，远处的嘶吼和哭泣仿佛都在画面中滤去了。直到蒋梦圆抑制不住发出一声呻吟后，景烨才转过头去看他们。


    她勉强笑了笑：「顾正熙，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谜语人了。直说吧，这个世界的真相肯定跟人是怎么变成丧尸的有关，对吧？」


    骆行之也回头望着他，他紧紧握着纪雨的手，表情木然。她的目标「为保护市民而牺牲」完成了，现在还剩下他的「调查真相」。


    「要知道病毒出现的真相，从传染病学上来说，得从『零号病人』调查起。」顾正熙说，「这里，我们就叫它零号丧尸吧。」


    「你找到了？」景烨问，「这个零号丧尸是谁？」


    顾正熙低头扶了扶眼镜，惨白的阳光如同一柄利刃在他的镜片上划过。


    「是我。」


    第22章 亚当


    战争既遥远又与己无关，而且毫无意义，就像两只苍蝇在巍峨寂静的大教堂拱门上格斗至死。


    ——布拉德伯里《百万年野餐》


    「顾博士之所以能在灾难爆发一周前就提取出丧尸病毒，是因为——他自己就是第一个感染者。」


    景烨听到这个字眼，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就从地上捞起了骆行之的枪，颤抖着对准了他。过了一会儿，他又缓慢地放下了手臂，疑惑道：「你的潜伏期……有那么长？」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以来都在用的『感染』这个词，其实并不确切。」顾正熙说，「这世界上的每个人体内都有病毒，它是一种针对所有人类的突发变异，只是每个人出现症状的时间有早有晚罢了。比起『感染』，更应该用『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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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人呆愣在原地，继续听着他嘴里的天方夜谭：「大部分人体内的病毒并不活跃，只有在受到刺激的时候才会爆发。但也有一部分人的病毒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自主爆发，把人变成丧尸形态……袭击纪姐的那个丧尸，以及在世界各地第一个出现的丧尸，都属于后者。」


    景烨过了很久才愿意承认自己听懂了他的话。「你的意思是，我们早就已经是丧尸了？！还是我们总有一天都会变成丧尸？」


    顾正熙摊了摊手：「顾博士一开始也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所以他挪用了所有的研究资金，用于这个『末日』问题的研究，还拉上了研究院里的林心怡教授。当然，他没有把那些令人绝望的部分告诉她。」


    「林心怡以为这只是一种普通的病毒感染事故，所以率先研究出了驱逐剂，希望可以用在后续的解药研发上。但是顾博士把它用在了制造……变异丧尸上。」景烨替他补充道。


    「制造变异丧尸，是因为他想通了一件事——人作为人活着，和作为丧尸活着，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你脑子坏掉了吧。」


    「这是他的想法，不是我的。」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不过看到你的样子……我就觉得他的想法还是有道理的。」


    「喂！」


    「我也这么觉得。」蒋梦圆翻了个白眼，「你能不能让他把话说完？」


    景烨气得脸都鼓了起来，抱起手臂瞪着顾正熙的死人脸。


    顾正熙没有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唯一的问题就是，丧尸的攻击力很强，而且是人类的天敌，大多数人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就全灭了。所以他试着顺着林心怡的思路，改良了一下病毒的基因，希望让它们变得温和一些。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又发现了另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丧尸没有脑子吗？」


    「丧尸病毒的特性。普通的丧尸病毒——我们称为α病毒，它会破坏人的中枢神经，让人的陷入脑死亡状态，全身的器官停止运作，只会被单一的进食慾望驱使。但经他改良过后的β病毒，在人体内再次发生了变异……它会改变人体大部分的细胞结构，让它们进入一种类似于癌细胞的无限分裂状态。」


    「癌细胞不是会挤占正常器官的生存空间吗？」蒋梦圆问。


    「所以这会导致他们大脑中大部分控制意识的中枢细胞死亡，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这种状态。」顾正熙眼神冰冷，「但那些细胞会活着，只要偶尔以普通丧尸体内的α病毒作为给养，它们就能一直活下去。」


    「永生……」景烨想起了他在康復的电子显微镜里看到的图像，嘴里蹦出了这个词。


    「没错。人类会死，而它们会永生。」顾正熙轻声道，「这就是顾博士心中最理想的生命形态，也是他……拯救人类的方法。」


    地面上吹起的狂风带起他的衣袂唿啦啦地翻动。


    「但……就算他们可以以普通丧尸为食，就算所有人类都变成了……」景烨艰难地开口，「那食物的数量也是有限的吧？到了那个时候……」


    顾正熙垂下了头：「那时候会进化出新的病毒的。」


    我们不是都要长眠，乃是都要改变，就在号筒末次吹响的时候，死人就要復活成为不朽的……


    景烨心中第三次响起了这句话，可这次他终于感受到了漫长的、彻骨的凉意。


    「除了顾博士，基地里的其他人难道都不知道真相吗？」景烨逼近了一步，声音颤抖，「那疫苗是怎么回事？那不是顾博士开发的，总不至于真的一点用都没有吧？」


    顾正熙摇摇头：「至少康復不知道。他们组的大部分数据都是从顾博士的组借过去的，这个疫苗也是顾博士手上的一个半成品……它其实是一种稳定剂。」


    「稳定什么？」


    「稳定丧尸病毒的状态。注射了它并不能防止病毒爆发，但可以暂缓变异的进程——所以我直到现在还能保持神智。」顾正熙挽起袖子，给他们看自己手臂上的针孔。


    「那——还在等什么？赶紧投入生产啊！」景烨有些激动，「只要在每个人都定期注射不就好了吗？就当这丧尸病毒只是一种慢性病……」


    「很遗憾，它的作用有限，且必须在变异的某个阶段之前进行阻断注射……目前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已经不具备註射条件了。」


    「你怎么知道？你又没有到其他地方调查过！」


    「我的确没有，所以现在有两个办法可以选。」


    顾正熙指了指直升机：「第一，先把这基地里还能注射的人都找出来，让实验室抓紧生产新的稳定剂。然后我们带上一部分样品，飞到其他城市去继续寻找倖存者。这个方案的问题是，目前剩余的稳定剂只有二十支不到，而如果我们公布真相，其他人不一定有你这么『冷静』……我们还会在路上遇到无数的丧尸。」


    「还有一个问题。」骆行之冷笑道，「这样的话，这部电影可能永远也演不完了。」


    他的提醒让景烨骤然冷静下来。「可是，不这样的话我们要怎么完成剧情目标？」


    「你的目标已经完成了。」顾正熙略带讽刺地道，「我们在来的路上听到一个士兵说……『那个叫景烨的小子还真以为自己能拯救人类？』」


    景烨真想揍他，可现在不是时候。「那蒋老师呢？纪姐呢？他们这不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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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影院关于评审员死亡的判定还有个额外的规定。」顾正熙一边说一边缓缓走上前来，「如果是因为评审员自己的失误，那死了就是死了。但如果是在这种无人生还的灾难片中，有时候死亡反而会被视为完成剧情目标，在电影结束之后……有可能復活。」


    「有可能？」


    「嗯，这点骆哥也不能确定。」


    「那你是想让我们所有人都陪着你赌命？！」


    「不是赌命，我说过了，这个世界的真相就是无人生还，变成丧尸反而是存活下来的唯一办法。」顾正熙笃定地说。


    「那第二个方法是什么？」


    顾正熙摸了摸下巴，抬起头望着他，景烨被他那双如同无机质的眼睛看得心里发毛，抬起手臂摆出了防御姿势。


    「我发现，我的剧情目标还差一个环节没有完成。」


    「你都要把全人类变成丧尸了，还想怎样？」


    「过奖了，大部分是他们自相残杀的结果。关键在于，我至少得把你们这些主角都变成丧尸，还得是状态比较稳定的变异丧尸，才能达成剧情效果。」


    顾正熙伸出手指点了点，只见蒋梦圆闻言就抓起了驱逐剂在自己的伤口处狂喷，疼得龇牙咧嘴。「纪姐在病毒爆发前注射过疫苗了，骆哥刚在路上让她咬了一小口。这个搅局的人死了，那么就还剩下……」


    脚步声在地上敲了两下，那张清秀的脸突然在景烨面前无限放大。


    冰凉的消毒水气味宛如粗壮的触手缠绕住了他的身体，顾正熙的眼镜撞到了他的肩膀上，额前柔软的须状刘海拂过他的脖颈。他下意识地要伸手推开，却没料到他的力气突然变得极大，只是箍住了他的一边肩膀就让他无法动弹。


    两双眼在极短的距离里对视了一瞬间，接着，景烨就感到脖子一痛。


    顾正熙的牙齿就那样用力地咬穿了他脖颈处的皮肤。鲜血缓慢滑落下来，染红了他纯白的衣领。


    景烨的喉结剧烈滚动了两下，他想把顾正熙扯开，但搭在他背后的手看起来更像是在拥抱。


    世界上的第一个丧尸，终于在影片的末尾品尝到了温暖的、人类的味道。


    「一起，下地狱吧。」


    他一下没有分辨出顾正熙这句萦绕在耳边的气音究竟是不是台词。


    因为当那黑色的病毒透过他的身体、他的牙齿、他的血液，涌进另一幅血管中攻城略地的时候，他的视线就开始模煳了。


    电影的镜头开始拉远、上移、长出翅膀，在空中俯视这片满目疮痍的大地。有的地方冒着浓烟，有的地方充斥着哭泣和呻吟，但更多的地方是一张张麻木的脸，一个个上扬着的、似人非人的头颅——他们睁着空洞的眼睛，只有那永生的细胞铸成的心脏在他们体内搏动。


    一行英文写成的片名在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出来。


    「paradise lost（失乐园）」


    「人是从土而出的，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第23章 影评


    「这编剧绝对他妈的有病！」


    景烨拍着桌子怒道。


    顾正熙坐在对面，抬起头淡淡地瞟了他一眼。


    「你也有病。」景烨捂着脖子，手指快戳到了他的鼻樑上。


    顾正熙面无表情地拍开了他的手：「我至少让你们通关了，你做了什么？」


    景烨立刻回想了一下自己在电影里的杰出表现，然而他很快悲哀地发现，自己确实没什么参与感——不是被丧尸追着跑，就是给各种莫名其妙的角色当苦力，到最后发现世界竟然早就他妈的毁灭了，神马都是浮云。


    尽管如此，他还是不依不挠：「你就是有病！谁让你直接咬我脖子了？你就不能温柔一点？」


    「我怕你误会。」顾正熙似笑非笑，「你不是gay吗？」


    景烨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噤了声。


    他想像了一下顾正熙捧起他的手，轻轻往他血管里注射病毒的场面，确实感到了一阵恶寒。


    但是咬掉他一大块肉好像也没有正常到哪里去吧？！


    「这是什么地方？」蒋梦圆咳了两声，打断了他们的片尾花絮。


    他们坐在一张纯白的圆桌旁边，四周有七把椅子，但目前坐着人的只有四把。桌子坐落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说是房间，是因为他们能感觉出天花板和地面，但这个房间却看不出具体的形状，只有一片纯白向四方延伸，他们好像被关在了一个以白色为背景的二维屏幕里。


    景烨环视了一圈，发现只有他们面前不远处悬浮着几行淡淡的字，写的是他们这些人在剧本里的姓名和身份。此时，四个名字后面的标识都是绿色的。


    「什么情况，我们算是通关了吗？那这是哪里，主神空间？」


    又过了几分钟，一张空椅子上突然闪过一道白光，接着浮现出了纪雨的身影。一旁的骆行之立刻跳了起来，和面色苍白的她拥抱在了一起。


    「呃……」景烨突然不知道眼神该往哪放，就在这时，又有一张椅子摇晃了一下，一个惊慌失措的男生摔了下来，好几秒后才停住嘴里的尖叫。


    「啊！」景烨眯着眼睛认出来了他的脸，「你是便利店里那个怂包！」


    这个男生正是他们半路遇到的另一个组员，为了苟命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基地。没想到还真让他苟住了？


    「我靠，我靠，这……这什么情况？我记得我被丧尸咬了，这……」男生语无伦次地缩在椅子上，惊慌地打量着周围的人，好半天才在蒋梦圆的劝说下冷静下来，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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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屏幕上出现了第六行字：「邓力，市民，目标存活，完成。」


    他朝他们讲述了自己的经歷。原来，景烨他们离开的第三天早上，那只保护他们的变异丧尸就突然不见了——那正好是附近丧尸暴动，他们都被制造者顾正熙吸引过去的时候。声称要保护他们的孙哥在这危急关头居然自己拿上武器开车跑了，而他不得不带着剩余的人硬抗了几天，但因为武力不足，最后还是被丧尸攻破了大门。


    「我最后就看到一只丧尸沖我咬过来，还以为死定了，没想到……」邓力在短短几分钟里经歷了劫后余生，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景烨心里一阵唏嘘，谁能想到这部电影的结局这么蛋疼？不过人活下来了总是好的……他正这么想着，第七行字就紧接着出现了，这次却是红色的：「王紫茗，市民，目标存活，失败。」


    骆行之好不容易从爱人重逢的甜蜜中分出神来，两人手还牵着，他只略微扫了一眼屏幕就说：「嗯，人到齐了，要进行下一个环节了。」


    「什么环节，分奖励吗？」景烨话音未落，每个人面前的桌子上就突然出现了一副纸笔，接着屏幕上的名单变成了一个四十五分钟的倒计时。


    「影评环节。」骆行之说，「我们是评审员，在体验过剧情后要写下对这部电影的评价和感想，才算是完成工作。限时四十五分钟，八百字以上，不得抄袭，最后会根据工作表现和影评的质量计算奖励。」


    「怎么还有这一出？我语文不好怎么办？」


    「影评的最低要求是写出这部电影的主线剧情，只要证明你没有在工作里摸鱼就行。」


    「哦，原来是这个作用啊，真是诡计多端的资本家……」景烨刚松了一口气坐下，就瞥到了邓力一脸懵逼的表情。


    「主线？什么主线？不是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剧情吗？」他慌张地问，「你们经歷了什么？」


    蒋梦圆刚要开口回答，就被纪雨打断了：「不得抄袭，意思是不能照抄别人的内容，也不能把别人的说的话原样写下来。你告诉他，他也会算不合格。」


    「不合格……会怎样？」


    「死。」纪雨言简意赅。


    邓力的脸色顿时变得比纸还白。但不再有人有心思关注他了——屏幕上的倒计时已经开始了，刚浪费了几分钟，现在所有人都在奋笔疾书，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手写八百字，对大多数已经远离校园的成年人来说都是一个很有挑战性的任务。


    他硬着头皮写下了几行关于丧尸病毒爆发的句子，手心就变得满是冷汗，几乎拿不住笔，忍不住偷偷伸长脖子去看旁边的纪雨纸上的内容。她倒是没有阻止他的动作，可他就算看到了，也没有勇气往自己的纸上写。


    他对面的蒋梦圆是专业的语文老师，写个八百字就和喝水一样简单；而顾正熙的笔也一刻没有停过，不时还抬眼瞧瞧他，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倒计时剩余二十分钟。


    「啊啊！」这个脆弱的男生终于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几近崩溃了，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哭嚎，把笔勐地摔在了地上，「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不要奖励了，我不接这活儿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景烨抬头扫了他一眼，语气满是同情：「哥们儿，你摔笔也没用啊，不如多编几个字，说不定就蒙对了呢？」


    「是你，都是你！」邓力闻言突然眼球充血，龇牙咧嘴地跳上了桌子，企图朝景烨扑过去，「当时要不是你没带我走就不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错，你才该死——啊啊啊！！」


    最后三声是他被纪雨一拳抡倒在地时发出的哀嚎。骆行之干脆拉过椅子把他拦在另一边，让他像一条蠕虫一般缩到桌子底下去发抖。景烨咂了咂舌，心里庆幸还好当时没把这人带上，又自私又胆小，指不定会坏他们多少事，他虽然有善心，但还没圣母到要去帮一个自己没本事还倒打一耙的怂货。


    倒计时剩余十分钟。


    景烨写得手腕酸痛，他发现这张纸上会直接显示字数，硬是憋出了八百五十字才安心。他从小没什么文学细菌，要把姚沐泽那段剧情描述出来可废了老鼻子劲，也不知道电影院会不会判定那倒霉玩意儿復活？


    倒计时剩余三秒钟。三、二、一……


    数字归零的一瞬间，所有人手里的纸笔都刷地一下突然消失了。静坐了几分钟，屏幕上的内容再次变化，从上到下依次显示出了所有人的分数排名。


    「顾正熙：95分


    蒋梦圆：91分


    纪雨：82分


    骆行之：80分


    景烨：67分」


    景烨有些惊讶。蒋梦圆就算不是专业影评人，好歹也是正经接受过四年文学教育的，竟然在这种舞文弄墨的环节被顾正熙比了下去？


    他瞄了一眼对面坐着的青年。后者从电影里出来后衣服换成了自己的毛衣衬衫，浑身都是柔软的棕灰色，头上的渔夫帽压得低低的。他好像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果似的，只看了一眼成绩就悠然坐了回去整理毛衣上的线头，那神情令景烨想起了学校里总是在饭点蹲在教师办公室门口挡路的狸花猫。


    深藏不露……他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还是非常不爽，但景烨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好奇心已经完全被他勾起来了。之前是情况紧急，等出去以后一定要好好盘问一下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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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唿……唿……」桌子另一头突然响起了恐怖的喘息声，邓力连滚带爬地后退，接连撞倒了两把椅子。顺着他的视线，众人看见屏幕上缓缓吐出了最后一行红字：


    「邓力：不合格」


    「凭什么！凭什么……疯子！你们都是疯子！你们不能杀我，我活下来了，我已经通关了！！」他嘴里颠三倒四地喊着，连摔了几跤终于爬了起来，随后跌跌撞撞地朝远处逃去。


    说是远处并不确切，因为这个空间里似乎并没有距离的概念。众人都被他吓了一跳，只见他在瞬间爆发出了超人的速度，至少窜出去了好几十米，但却并没有触及到空间的尽头——在其他人的视野里，他的身形大小甚至都没有发生透视变化，看上去就像是一只苍蝇在雪白的墙面上挣扎。


    紧接着，一道凌厉的红光就从头顶降临，自上而下贯穿了他的身体。


    没有血，没有惨叫，他就那样不再动弹了，仿佛一副镶嵌在墙上的残酷抽象画。


    蒋梦圆捂住了嘴，努力不让自己吐出来。


    骆行之嘆了一口气，收回略带悲悯的眼神，敲了敲桌面：「接下来，就该发奖励了。」


    【作者有话说】


    我们家的主神空间是网红极简ins风，紧跟潮流，非常出片，喜欢请打卡收藏海星好评哦~


    敲钟人


    第24章 奖励


    话音刚落，桌子中央就出现了一台小巧的扭蛋机，和街头那些玩具的外表完全一样，只是装扭蛋的箱子不是透明的。景烨张大了嘴——他愈发肯定了国泰的老闆肯定是个抽象艺术爱好者，什么东西都往这破电影院里塞。


    「影评环节的第一名有一次抽取奖励的机会。」骆行之说，「再加上小顾是绝对的主角，应该可以抽两次。」


    顾正熙在他肯定的眼神下，皱着眉伸出手，轻轻转动了机器的按钮。咔嚓一声，里面掉出来了一个红色的小球。


    「奖励分为金、红、蓝、白四个颜色，红色一般都是能提供下一部的线索的。」骆行之眼前一亮，「打开看看。」


    众人都把脑袋凑了过来，专注地盯着顾正熙拧开扭蛋的盖子——出人意料，里面竟然是空的，而与此同时，屏幕上却跳出了一行字：


    「【点映券】可以在开始工作前观看三分钟左右的预告片，藉此了解电影的大致剧情。但也有可能出现预告片欺诈的情况，需注意。请中奖者确认播放。」


    「还真是线索！」景烨兴奋地一拍桌子，「快，看看是什么？」


    顾正熙不满地瞥了他一眼，勉强开口道：「确认。」


    屏幕消失了几秒钟，随后慢慢浮现出了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画面。


    纷乱、错杂的色彩和喧闹的声音在一瞬间铺满了白墙。过了一会，他们才认出这是老电影模煳的画质所致，画面右侧应该是欧洲中世纪打扮、兴高采烈的平民群众，一个狞笑着的刽子手手持长鞭，站在一个高高的轮盘旁，轮盘顶上则束缚着一个遍体鳞伤的畸形男人。


    他用渴望的眼神盯着咫尺之遥、却无法伸手触及的水罐，而在他身后，巍峨的大教堂正默默注视着地面上的生灵。


    突然，一个绯红的身影从画面右侧出现了。她面容姣好，身姿曼妙，如同坠入人间的火焰精灵，当她登上轮盘时，全场寂静无言，而当她果断地将水罐递到男人嘴边时，他们又爆发出了比之前热烈千倍的欢唿声。


    她给男人餵完了水，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男人用肿胀流血的眼睛追随着她的身影，嘴里喃喃发出了一个人类的词彙。


    「美。」


    画面消失。


    这次连两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沉默了很久。


    「这……是什么？」景烨率先发出了文盲的声音。


    蒋梦圆刚要开口，就被顾正熙抢了先：「1956年，让·德拉努瓦版的《巴黎圣母院》。」


    刚才的三分钟，演绎的正是《巴黎圣母院》中最着名的场景之一，丑陋的教堂敲钟人卡西莫多在行刑时被吉普赛女郎爱斯梅拉达救助，从此对她产生了强烈的爱慕之心。


    「国泰选来给我们『工作』的片子只会是恐怖片。」骆行之终于回过神来，「这……跟恐怖片有什么联繫？」


    「《巴黎圣母院》本就开拓了欧洲恐怖小说最重要的一个流派之一——哥特恐怖。」顾正熙倒是不怎么惊讶，见他们都一副迷煳的表情，娓娓道来的声音甚至显得有几分得意，「后世教堂、古堡题材的恐怖小说和电影有很多都从中取材，卡西莫多和玛丽·雪莱笔下的人造人一样，是经典的『畸形人』形象来源。」


    「恐怖电影致敬文学名着的情况也不少见。这么看来，下一部要么是传统的哥特城堡题材，要么是与其中的人物关系或者经典形象有关。」蒋梦圆也赞许地点了点头，满脸写着「和你们这些不读书的人没什么好说的」。


    「哦，所以说，下一部我们会说不定会在城堡里遇到畸形怪物。」景烨挠了挠头，「和这一部有什么区别？」


    顾正熙这次毫不掩饰地朝他翻了个白眼。


    「好了，这部片子可以回去以后找来慢慢看。」纪雨打了个响指，提醒道：「快把下一个奖励抽了。」


    光在这里干想确实得不出什么有价值的结论，顾正熙点点头，扭蛋机又摇晃了一下，吐出了一个新的球，光滑圆润，泛着耀眼的金光——竟然是最好的一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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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忍不住发出了「哇」的惊唿。


    「你小子欧皇啊？」景烨惊讶道，「金色能抽出来什么？」


    对顾正熙不爽的理由又增加了——红色都已经能提前预知剧情了，金色难道是可以超越电影院规则的bug道具？


    顾正熙的表情却没什么波动，在景烨快要掉在他手心里的眼神下，从蛋壳里抽出了两张相连在一起的金色票券。


    「【双人票】献给不离不弃的你们的奖励。拥有者可以指定一个组员，两人每次分配到的角色之间都会有亲密的互助合作关系。」


    这行字浮现在屏幕上时，他的脸色顿时变得比锅底还黑。


    景烨却相反，愣了几秒后，捧着肚子向后倒去，根本抑制不住脸上疯狂的笑意。「互助？合作？有没有搞错？你之前的表现有哪里跟这两个词沾边啊？」


    「道具都是随机的，与上一部的表现没有关系。」骆行之似乎也在憋笑，「不过你确实该改改自己的行动风格了。」


    顾正熙死死捏着票据，声音有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这东西……一定要用掉吗？」


    「它放在最高一档是有道理的，不用就浪费了。如果下一部是杀人魔类的悬疑电影，至少能排除一个怀疑对象。」


    「那，骆哥……」


    「抱歉，」骆行之往椅子上一靠，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张一模一样的票据，「我们已经有绑定对象了。」


    望着他和纪雨都快黏在了一起的椅子，顾正熙的眼皮和嘴角一起抽动了几下，露出了自景烨认识他以来少有的生动表情。他在对面看得十分乐呵，二郎腿在桌子底下一摇一晃，嘴上也不准备积德：「你选蒋老师也不方便啊，你俩不熟，而且男女授受不亲，万一遇到什么限制级场面，你怕是不好应付吧？」


    顾正熙慢慢转过头来盯着他。


    「那我选你？」


    他这话是一字一顿地吐出来的，平静的尾调里夹杂着生人勿近的冷气，下垂的眉毛明明白白地写着鄙夷和拒绝。景烨莫名有种被挑选的紧张，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但一想到自己上一部里被当个小丑耍弄的遭遇，他又一下子松弛下来，嗤笑一声：「有本事你就选啊。」


    顾正熙又端详了他几秒，接着唰地撕下了票据的一半，推到景烨面前，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拒绝，屏幕上就已经显示出了一行字：「恭喜顾正熙与景烨缔结关系！」


    搭配不当，表述暧昧，句尾还有个贱贱的小爱心。


    景烨真想冲上去把这票撕了，可这屏幕不是他们学校的黑板，票据上都列印出他的名字了。再一看顾正熙虽然一副掌握全局云淡风轻的样子，但捏着票据的指关节都发白了，他便知道这人也很不情愿。


    景烨默默坐了回去，把那半张票塞进口袋。


    只要能让他也不爽，那这个贱就犯得值——两人丝毫没有发现自己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幼稚行为，还是蒋梦圆替他们打破了僵局：「这个双人票，能用多少次？」


    「我和纪雨已经用过两次了。」骆行之回答，「如果是限制次数的道具，票面上应该有记录，但我们并没有发现，那它的有效期应该是……永久。」


    这话如同阴森的狂风，将死亡的乌云又吹回了他们的头顶。


    没错，这只是结束了第一部电影，接下来还有第二部、第三部，甚至无数部，他们接下来或许将无限期地遭遇恐惧、血腥和死亡的威胁……


    「我有个主意。」景烨忽然跳起来说道。


    但还未等他说出口，众人眼前就亮起了一阵极强的白光，让他们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再睁眼的时候，他们竟然已经回到了来时的那个影厅里！


    看看手錶，总共也就过去了一部电影的时间。荧幕上正滚动着一些不明所以的感谢字符，灯光从前排次第亮起，静默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接着嘈杂的欢唿和兴奋的尖叫就像沸水一样在房间里爆炸了开来！


    「结束了？」


    「我的妈呀，这也太刺激了吧，这钱花得值啊！」


    「牛逼！下次有机会我得带女朋友一起来……」


    除了景烨和蒋梦圆，每个人脸上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的表情，甚至包括本应在影片中死去的人——那个和景烨搭讪的女孩，她也正叽叽喳喳地和朋友讨论着这次视频的曝光量，看不出一丝有过那段恐怖经歷的痕迹。


    「怎么回事？他们好像都不记得了，骆哥他们也不在这里……喂！你去哪儿？」蒋梦圆慌张地伸长了脖子四处张望，寻找熟悉的身影，一转身却发现景烨已经忙不迭地要熘出会场了。


    「这还用说，」景烨晃了晃手机，「我要去投诉他们。」


    第25章 投诉


    「我要举报他们消防设施不合格，外加游乐设施没有安全保障，危害游客身心健康。」


    景烨打开了「今日点评」app，准备给国泰电影院打个差评，这才发现他们的页面上竟然都是清一色的五星好评，尤其是「特别项目」，玩过的人没有不满意的，他的差评很快就被淹没在人民群众的海洋里了。这么明显的违反平台规则的行为，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


    他们离开的时候，其他的影厅也在陆续散场，另外两个厅在楼下，但仍有不少人专门跑上来拍照打卡。景烨眼尖，很快就找到了走廊上兴高采烈的人群里几个不那么和谐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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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中一个膀大腰圆的男性，他很肯定自己在倖存者们的示威队伍里见过。他的动作比景烨还快，正举着手机大声打电话，粗俗的用词和愤怒的语气引来不少人不怀好意的侧目：「……没问题？我*你们的祖宗，你们眼睛是不是瞎了？这傻*电影院里有人杀人啊！……餵？餵？」


    电话似乎是被挂断了，男人怒火中烧，顺手就掰过路人的肩膀问：「喂！你们知不知道自己刚刚都玩的什么？这电影院搞什么啊？」


    那被他抓住的小青年也是个暴脾气，勐地甩开他的手，口水快喷到了他脸上：「你傻*啊，自己花钱玩了自己不知道？」


    「我要知道他们搞这些坑爹玩意儿，我还会来？」


    「那你去投诉啊，老闆不就在顶楼么，沖别人发什么火？神经病……」


    景烨闻言立刻伸出脑袋去望了望，这栋小楼一共只有四层，最顶上确实隐约有一个黄色门的小房间。他扯了扯目瞪口呆的蒋梦圆：「走，我们也上去看看。」


    那大哥已经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气势汹汹地往楼上沖了，这次好像在联繫他几个混社会的哥们，要直接诉诸暴力手段了。景烨躲着无处不在的手机摄像头，在散场的人流里艰难地逆行，终于在楼梯口撞上了两个熟人——一脸疲惫的骆行之和纪雨。


    「你要去找老闆？」骆行之皱着眉，「没用的，他——」


    「不去看看怎么知道？」景烨踮起脚尖张望，「顾正熙呢？」


    「没见到他，应该已经走了吧。」


    「靠，真是没有一点集体意识。算了，反正这事儿我一定得讨个说法去。」


    景烨说完拔腿就走，三人根本拦不住，蒋梦圆吐了吐舌头：「他人就这样。之前学校里有个富二代在学校受了点小伤，家长就来学校闹，本来根本不关他一个副科老师的事，他硬是杵在那和家长辩论了几个小时，把那学生都说得不好意思了，自己把家长拉回去……」


    骆行之笑了起来：「还挺有个性的。」


    「说好听点是坚持原则，说难听点是缺心眼吧。」蒋梦圆嘆了口气，「还好他教的是副科，要是像我……早就被家长投诉到死了。」


    「他和顾正熙那死心眼还真是天生一对。」纪雨一针见血地总结评论。


    话是这么说，三人还是赶紧跟了上去，唯恐他做出什么没脑子的事来。到了四楼，才发现这缺心眼的人还真是不少，一扇标着「经理室」的木制小门前竟围了七八个人，群情激奋，有人正大声嚷嚷着自己在丧尸片里的花式死法。可以看出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根本还没搞清状况，只是觉得「游戏」玩得不爽就想起闹退票，而真正了解电影院内幕的景烨却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紧盯着那个领头的大哥哐哐砸门，嘴里还不断冒着脏话，想把里面的人逼出来。


    等了将近十分钟，木门终于不情愿地拉开了一条缝，从里面钻出来的是一个身材干瘦的男人。


    景烨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很不对劲。他的五官乍一看都很平常，没什么记忆点，但拼接起来的样子总让人浑身不适，像是某些劣质ai网站抓取数据随机生成的人脸图片，透着一种机械似的怪异感。


    那男人开口了，声音也是没什么起伏的：「几位有什么需要？」


    「需要？！你在这电影院里搞的什么飞机？什么评审员，什么电影测试，还会出人命？」大哥直接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怒气沖沖地吼道。


    他像个机器人一般，表情没有丝毫变化：「特别项目游客须知第十条，所有确定参与该项目并签字的游客均视为知晓其随机服务规则，并认同电影院安排的一切活动内容，不得以不好玩、不适应等理由要求电影院提供退票服务。」


    「不适应？！老子玩个游戏，命都快玩没了！那些人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在里面死了，出来以后也会死？」


    「「特别项目游客须知第十条，所有确定参与该项目并签字的游客均视为知晓其随机服务规则，并认同电影院安排的一切活动内容……」


    「我*你全家！」大哥被彻底激怒了，抡起胳膊就是一记重拳打向了男人的面门！


    肉击肉的沉闷声音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然而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男人的头被打得勐地向后仰去，接着不断后仰、下坠——咔嚓！


    他的头像一个损坏的零件一样，直接从脖子上断裂，骨碌碌地滚到了大哥脚边。


    「啊——！！」围观人群里有个女孩爆发出惊恐至极的尖叫，疯狂后退躲避着四溅的鲜血。其他人也纷纷回过神来，除了小组四人外，有的鬼哭狼嚎着往楼下逃，有人大喊着「报警！报警！」，却整个人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


    那位大哥似乎被吓懵了，拳头呆呆地停在半空，另一只手里还提着男人剩下的身体——就在这时，这场闹剧中最恐怖的场面出现了。


    另一位干瘦男人缓缓从昏暗的房间深处走了出来，站在和刚才相同的位置。


    他看也没看地上那颗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头颅，用同样冷淡的声音和语气问道：「几位有什么需要？」


    大哥嘴里的尖叫戛然而止，直接两眼一翻，晕倒在地。


    男人缓缓转过了头，望向一直没开口的景烨。


    景烨此时已经后退了好几步，避免踩到地上的血。「我就一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们现在还在电影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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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在。」一旁的纪雨替他回答，「这些东西都是现实存在的。不过，那些人离开电影院以后，关于这一切的记忆全部都会消失。」


    景烨指了指地上的头：「包括……这些？」


    「我和纪雨之所以会来到这个地方，是因为我们接到了一起报警，称这里发生了一起分尸案，受害者正是——他。」骆行之指了指干瘦男人，「但我们刚到一楼的影厅门口，就被一股力量吸了进去，接下来就是……我们出来以后，再找到报案人，结果他根本不记得自己报案的事，系统上也没有记录，过了几天，报案人就出车祸死了。」


    景烨拼命在地上蹭着鞋底的血迹，胃部和大脑一阵阵翻江倒海，手指紧紧扣着墙砖抑制自己立刻逃跑的冲动。


    这不是游戏、不是vr体验或真人秀，而是真正有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在背后支配这一切，他们虽然侥倖逃脱了一次，但还是随时被拖入死亡的深渊……


    「我有几个问题。」


    身后突然响起的清脆声音将他勐地拽回了现实。


    顾正熙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楼梯口，背着双肩书包，一副十足的学生样。他皱着眉避开横流的鲜血，双眼紧紧地盯着干瘦男人。


    「第一，我们参与评审的电影，都会确定上映吗？」


    男人的眼睛转了转，似乎遇到了一个预设程序之外的问题，他停顿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只有经过检验和评审员的修改，确定不是烂片的电影才能上映。」


    「第二，这些电影是电影院创作的，还是别的导演交给你们帮忙评审的？」


    男人修改了一下他的话：「是编剧交给我们的。」


    顾正熙瞭然地点点头：「好，那么第三，谁是编剧？」


    男人这次停顿了很久，目光不停地在五个人身上游移，最后吐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只要交剧本给我们的，就是编剧。」


    顾正熙深唿吸了几下，景烨发现他的眼中瞬间闪过了很多情绪，有困惑，有不甘，很快就是恍然大悟，甚至他无法理解的欣喜……


    但他只是一眨眼，就把这些情绪全都收了回去，朝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唿，转身就要离开。


    「喂！你什么意思？」景烨连忙把他叫住。


    顾正熙回过头瞥了他一眼，嘴角流露出一抹斗志满满、却又像是嘲弄的笑意。


    「下部电影见，」他挑了挑眉，故意把最后两个字咬得很重，「搭、档。」


    第26章 上映


    两周以后，现象级大制作恐怖片《失乐园》在全国院线同步上映了。


    此片未经过任何宣发，演员也都是名不见经传的新人，导演兼编剧乔明在网上的资料寥寥无几，此前只创作过一部扑街的小众文艺片。然而《失乐园》甫一出世，立刻引爆了沉寂已久的恐怖片市场，许多资深影迷纷纷表示，这是「动作片的暴力快感与人性关怀的完美结合」，兼有「深沉的技术与哲学思考」，尤其是那个出人意料的结尾，简直是「丧尸题材创新的一个里程碑」。


    因为「今日点评」app给他发了一张免费的电影票，景烨还真去把这片子看了一遍。不得不说，经过艺术处理后的剧情确实看上去要流畅很多，导演对于配乐和色彩的把握也炉火纯青，不过一想到这是自己拼着小命演出来的，他就完全失去了观赏的兴趣。他对那两个青年主演的能力尤其挑剔——演博士的那个只是板着脸，完全没表现出顾正熙目中无人的神韵，而演他的角色的那个总是大唿小叫，被咬的时候像面瘫了似的，他真希望自己当时没在顾正熙面前摆出这样一幅尊容。


    看到网上的评论，他简直怀疑他们都是国泰买来的水军。在没有举办「特别项目」的这两周里，这破店还悄无声息地组织了好几场观影会，其中甚至有一场是「惊魂丧尸夜」主题，非常讽刺，景烨看到就直接在三个平台上点了举报，不过结果都是不了了之。他还专门打电话到消防队，天花乱坠地说了一通，但那边只有个甜美的女声告诉他他的需求已经受理，但直到「今日点评」再次给他发来私信，他都没有收到任何回復。


    国泰电影院第二次给他发放了一张体验券。这次的时间定在了下周五晚上，还特别註明了他是有资格参与「特别项目」的vip会员。


    那白纸黑字就像一张明晃晃的催命符，景烨在厕所里的时候看见这条消息，差点一不留神把手机掉坑里。他突发奇想，直接把app给卸载了，没想到五分钟后就有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简讯，提醒他在国泰有一笔「正在进行中」的订单，务必在周五晚七点「准时到场」。


    他没辙了，把消息截图发到了微信群里。那天离开电影院之前，他没截住顾正熙，但把两个前辈的微信都加上了，回来后就火速建了个群方便交流情报。顾正熙是后来被骆行之拉进来的——他甚至怀疑他是从公安系统里查到的这人的手机号。


    蒋梦圆回復了一个惊恐的表情。片刻之后，骆行之晒出了一张一样的截图，并附言：「这次只有一个影厅开放，应该只有我们一个组参加。」


    景烨噼里啪啦打字：「哥，你不能找个理由让他们停业整顿吗？」


    骆行之回覆：「我们查过这家店的经营者。店铺所有人在国外，他委託了一个叫钟志灵的人代理经营。他上报的经营项目包括一项真人密室，一项vr游戏，而且设备、手续都齐全，具体怎么操作属于商业机密，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我们也不能随便展开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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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且这个代理人钟志灵……他的法律手续是完备的。我的意思是，我们找不出一点破绽，从犯罪记录到从小到大的档案都……让我们没有任何理由要把这个活人找出来，或者说，他可能像那个经理室里的男人一样，只是一个可以复制的躯壳。」


    石沉大海的投诉，行踪神秘的幕后操纵者，城市里如同鬼魅一般独自运行着的电影院……


    仿佛背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催促着他们一定要把这场荒诞的闹剧演下去。


    「那我们就不去，他能拿我们怎么样？」景烨气势汹汹，「我辞职不干了！」


    「你可以试试。」纪雨幽幽地回復，「不工作的资格是留给死人的。」


    景烨：「……@algernon收到消息了吗？」


    他这几天在群里叫了顾正熙好几次，他只在最开始回了其他人关于电影资料的一些问题，对于他的问题则一概不理，连他的好友都没加。他一开始还想着大人不记小人过，主动去找他，结果一看他的头像白底黑字写着「有急事打电话」，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想起自己的大学同学里也有这种人，交际圈狭窄，一天到晚泡在图书馆里，朋友圈开三天可见，头像和暱称都不知所云……


    这次，顾正熙果然也没有回覆他。


    有这种猪队友，景烨真是觉得自己的前景一片灰暗。


    不过当他某天早上上了两堂课、帮年级主任修完电脑、解决了智慧校园系统的五个bug，带着比鬼还重的怨气回到办公室，看到卡里莫名多了十五万的进帐时，就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明朗起来了。


    在反覆确认这笔酬金是真的之后，景烨就把之前的抱怨全都抛之脑后了，恨不得让门卫养的那条狗都知道他中了大奖。他一边和路上熟悉的每个学生都打了招唿，一边立刻拿下了躺在购物车里许久的那套镜头，又给父母一人发了两千的红包——不敢一次发太多，怕他们误会自己有了什么灰色收入——坐在食堂里想了想，又打开自己粉丝量最多的x音，挑了几张最近的自拍照发出去，附上一行文字：


    「昨天去看了新上映的恐怖片《失乐园》，剧情特别有意思，和那些妖艷贱货丧尸片一点都不一样，准备周末去二刷了！不敢看的可以叫我和你们一起哦[坏笑]p.s.千万别去国泰电影院，服务差得要死」


    正是午休摸鱼的时间，不出十分钟，他的消息框就被飞速增长的回覆塞满了：


    「我也看了！剧情真的好特别！」


    「前面有点无聊，结尾给我吓得蹦起来了，两个小哥哥有点给给的哦~[坏笑][爱心]」


    「哇，周末可以在电影院偶遇仙仙吗？[舔屏]」


    「……」


    「仙仙」是粉丝给他的暱称。为了避免掉马，他的网名是一个随机生成的英文名「narcissus」，后来才知道那是希腊神话中那位爱上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化身水仙花的少年的名字。他还没自恋到那个程度，不过倒是会经常在自己的视频里用这个故事玩梗，还用这一点拒绝了不少人明里暗里的搭讪。


    一会看看银行卡余额，一会看看粉丝留言，景烨开心得嘴都快合不拢了。一条条清理着信箱里的未读信息，滑到了最后，突然发现最底下是一个名叫「六月的月野兔」的帐号艾特他的消息。


    仿佛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景烨的动作一下停了，一股恐惧的寒意缓慢从脚底侵袭上了胸口。他在这个页面停留了许久才敢点开那条视频，画面中的女孩和朋友肩并着肩走进人声鼎沸的国泰电影院，摆着甜美的笑容与接受採访的帅气男孩合影，用无比期待的语气描述着神秘的「特别项目」。镜头跟随着她进入红砖小楼，在那片「禁止拍摄」的区域，视频戛然而止。


    视频下方有不少人在问「特别项目」的细节，女孩都用故弄玄虚的欢快语气回復了他们，弄得那些人愈加跃跃欲试。从主页来看，她经常做本地探店类的视频，更新频率应该是三天一次，不过从上周二，也就是他们工作结束的两天后开始，这个帐号就再也没有新的动态发出了。


    明明早秋的热意还盘旋在g市上空，景烨却觉得手脚冰凉，胸口被结成团的寒气堵塞，让他几乎咽不下一口饭菜。


    被金钱暂时沖淡的恐惧再次捲土重来。他一直竭力用玩游戏和挑战自我的心态说服自己，但此刻他才彻底意识到，在那个电影院里，他随时会失去自己身边最平凡也是最宝贵的一切。


    他火速切回自己的帐号，在刚才的动态下方置顶评论：


    「千万别去国泰！千万别去！千万别去！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尤其是那个特别项目，无聊得要死，都是坑钱的！朋友之前请我去了，回来我火速和他绝交了，你们谁敢去我笑谁！！」


    他把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味同嚼蜡地把剩下的几口饭扒进嘴里。想到自己还在陆月的视频里盛赞过国泰，他一方面害怕有人会质疑他收了对家的钱故意抹黑，另一方面又担心现在的年轻人都有逆反心理，就算他把国泰说成一坨大便，说不定也有人想去尝一口……


    还好，当他再次拿起手机时，发现有人回復了这条评论：


    「同意。还签保密协议，估计是担心别人出来骂他做得太烂。老闆跟个死人一样，听不懂人话。」


    最后一句锐评让景烨发出了会心的笑声。他点开了这个人的主页——他名叫「echo」，非常常见的中二网名，头像也是一片黑色，看不出什么特别的信息。他还发布了几条风格怪异的视频，其中一条是经典恐怖电影混剪，其他都是自己创作的艺术短片，剪辑手法倒是很专业，但色调阴森，内容也比较意识流，让人摸不着头脑，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的点赞和粉丝都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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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倒是第一次看这种风格的短视频，兴致勃勃地给他每一条都点了贊。他想问问这人是不是知道什么关于国泰的内情，但这人关闭了私信，显然是个很有个性的艺术家，不想被俗人打扰，他只好作罢。想到自己以后会常年在恐怖电影「片场」爬摸滚打，也该积累点艺术修养，而这位大佬和他显然是个懂行的，干脆直接关注了他。


    第27章 钟楼


    顾正熙站在钟塔平台上，清楚地感到自己脸上有干涸的泪痕。


    在他脚下是秋日肃杀的风，缓缓卷过拼花的砖石地面，菱形的图案在他眼中旋转、舞蹈，令他感到晕眩。他试着往前走了一步，视野中出现了一个男孩惊恐的脸。


    他的校服外套被风翻了过来，挂在一根水管上，手指紧紧地抠住了栏杆下方一排凸出的装饰砖。那脆弱的双臂并不能为他提供几分支撑，他的身体越来越沉重，在寒风中无助地摇摆，而他的下方就是数百尺的深渊。


    顾正熙听不见声音，但他看见了他垂死时不甘的怒骂和控诉。


    泪水再次从他眼眶中涌出。他又朝栏杆走近了一步，只要伸出手去，就能让男孩从这可怕的境地中脱离。


    他低头望着栏杆的花柱，翘起的飞檐，钟面上旋转的指针，它们也挂在悬崖峭壁上，却对男孩的遭遇报以沉默。于是他也只是沉默着，并不表现出比它们更多的怜悯。


    男孩的眼镜率先摔了下去，他使劲眨着眼睛，哭嚎、恳求，用最低声下气的语言向他乞求宽恕。挂在水管上的校服逐渐不堪重负，刺啦地撕开了一个口子，他恐惧地叫了一声，最后一次鼓起全身的力气，膝盖抵在墙上，两臂竭力撑起，试图爬回平台上去，至少也要抓住那更为坚固的护栏。


    顾正熙动也不动，任由眼泪在脸上肆意流淌。


    男孩终于抬起了左手，但与此同时，他的右手却再也支撑不住，从装饰砖上滑脱。


    他张大了嘴，似乎是想最后说些什么，但话语还未来得及从喉咙中流出，就变成了无声的惨叫，在寒风中打了几个滚儿，被尖锐的屋角撞断了骨头，随后重重地跌在了红砖地面上，不再动弹了。


    顾正熙的眼神停留在水管上——一片被撕扯下来的红色布料挂在上面，在灰白的天幕下打旋、颤抖，宛如一只被扯断了翅膀的鸟儿。


    「……」


    「……喂，醒醒！」


    「顾正熙，醒醒！」


    一只手剧烈摇晃着他的肩膀，把他拽出了黑色与红色交织的梦境。


    顾正熙勐地睁开了眼，首先看见的是一片盖着蚊帐的白墙。墙面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老化脱皮，有的地方被人用黑色水笔画下了滑稽的图案。


    他整个人裹在一床厚重的冬被里，窗户开着一条缝，冷风侵袭进来，将他的身子冻得冰冷似铁。身下是一张坚硬的木板床，没有床垫，铺着统一配发的格子床单。


    这是一间中学的宿舍。


    他一下子从床上弹了起来，砰地一声和另一个脑袋撞了个正着。


    「嘶……哥，这才刚开始，你就算不想和我组队也不用这么折磨我吧。」另一个脑袋夸张地大叫一声，一边后退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发出了委屈的声音。


    他的睫毛很长，低头的时候几乎能把那双明亮的瞳孔全都遮住，这样无意识的小动作很是惹人眼球，顾正熙一下哽住了没说出话来。他一把掀开被子，从床下拖出了一双崭新的运动鞋。


    「这是什么题材？」


    景烨指了指他胸口的校徽：「青春校园咯。」


    顾正熙的眉头一下皱紧了。他把衣服扯过来看，只见上面绣着「津山附中」。又在口袋里掏了掏，和景烨一起将皱巴巴的剧本展开：


    「姓名：顾正熙


    身份：学生


    剧情目标：发现真相」


    「姓名：景烨


    身份：学生


    剧情目标：保护顾正熙」


    「这目标够明确的。」景烨沖他笑了笑，「看来我只要跟着你就行了，搭——档。」


    顾正熙却好像被那几个字镇住了似的，呆呆地坐在床边，半天了才喃喃道：「怎么会在这里？」


    「是啊，现在电影不都不准用真实地名吗？」景烨耸耸肩，「这编剧水平也太差了吧。」


    津山附中是一所真实存在的学校，而且就在g市，是名牌院校津山大学的附属高中。虽然整体水平比起景烨就职的省重点三中来说略逊一筹，但这所学校专门培养理科尖子，还设有直升津山医学系的基地班，在他们本地的口碑还是很好的。


    「一个具体的学校并不重要。」顾正熙斜了他一眼说，「重要的是，电影院既然可以根据我们的行动改编剧情，说明它也可以从我们的记忆中收集材料来搭建场景。」


    「我们的记忆？你是说——」「我就是在津山念的高中。」顾正熙说着跳下床开始翻箱倒柜，「不过这间宿舍和我记忆中的也不完全一样。我们用的都是上床下桌，没有高低床。」


    「噢，你高中是津山的啊！真巧，我是明湾的。」


    「……哪里巧了？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


    「都是附中嘛，不过明湾大学可比不上津山。」景烨边说边在宿舍公用的柜子里找出了一个笔记本，不过上面记录的都是数学公式，没什么价值。「你刚才一说我想起来了，我现在在三中，三中的宿舍就是这个样子。这系统还挺先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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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在三中？」顾正熙的眼神愈发奇怪了。


    「怎么了？我是老师不行啊？」


    「你？」顾正熙上下打量了他几眼，「教体育的吧？」


    景烨正要发作，突然感觉贴着大腿的口袋一烫。他和顾正熙一样穿着红黄相间的校服，这也和三中的样式很像，经常被学生们戏称为番茄炒鸡蛋。只是顾正熙一丝不苟地里面穿着衬衫、外面拉着拉链，而他外套大敞，内搭的t恤图案夸张，在秋天还装模作样地捲起裤脚露出脚腕，活脱脱一副叛逆分子加社交达人的模样。


    他摸出剧本一看，只见上面多了一行黑字：


    「【组员：韩云霆 已死亡】」


    他与顾正熙对视一眼，拔腿便冲出了宿舍。


    走廊上的挂钟显示着现在正是下午上课的时间，整栋楼里只有他们两个人。顾正熙刚在自己的书包里找到了一张假条，写着他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才请假宿舍休息的，门口的宿管慢吞吞地在抽屉里翻出了高二一班的花名册，要他们签完一大堆保证书才放他们走。他和景烨是一个班的，甚至学号都挨在一起，据宿管说这小伙子看自己同学生病了不放心，非要跟着来照顾他。


    景烨对此的评价是：「想不到吧，我其实一直是个热心肠。」


    顾正熙对此的评价是：「编剧大概觉得双男主剧情比较有卖点。」


    他特别留意了挂钟上的时间。现在是下午四点零五分，而他梦里在钟楼上看到的时间是三点四十分，正好在这之前。这会是巧合么？


    两人跑出了宿舍，却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人。津山附中占地面积很大，宿舍区位于校园西侧，要经过一个足球场、一片景观花园才能进入教学区。此时大部分学生都集中在教学楼里，足球场上倒是有两个班级在上体育课，从他们的欢声笑语中看不出有什么地方发生了怪异事件 。


    景烨环视了一圈，叉着腰问他：「你不是说，这部电影可能是哥特古堡题材吗？这差别有点大啊。或者你们学校有没有什么关于畸形怪物的传说？」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你究竟有没有认真读过书？这部小说里真正丑陋的根本不是怪物。」


    「那是什么？」


    「人心。」


    「废话！我是说——」「还有一个细节，」顾正熙抬头朝地势更高的教学区望去，「妄想占有吉普赛女郎的神甫是被卡西莫多从圣母院的钟塔上推下去摔死的。这附近虽然没有教堂……但学校里有一座钟楼。」


    「卧槽！那还不快去！」景烨扯着他就要往教学区跑，「钟楼在哪啊？」


    被他的灼热的掌心碰到时，顾正熙下意识地甩开了手，与他拉开一步的距离。景烨的大动作吸引了操场上一些学生的注意，有几个女生转过了头对他们指指点点。虽然知道他们应该都是冲着景烨的脸，但那种熟悉的感觉还是令他再次感到唿吸不畅起来。


    为什么……又要让他回到这个地方？


    他犹豫了一会，还是没有将那个梦境告诉景烨。反正现场肯定已经够乱了，他实在是不想让别人再横生过多的猜测。


    「啊——！！」


    才接近钟楼外围的花园，他们就听到了惊惧的尖叫声。


    景烨快步沖了上去，只见一个女孩跌跌撞撞地从里面跑了出来，脸上化着lolita风的浓妆，身上却只穿着校服，看上去极不和谐。她见到他们就像见到了救星一般，径直扑进了景烨的怀里，语无伦次地哭喊道：


    「杀……杀人了！那里面……里面有死人！怎么回事？这里不是电影院吗？我、我刚还见过你们的……我们不是在看电影吗？这是怎么回事？」


    口袋里的剧本又是一热。景烨嘆了一口气，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是了，一个工作组一共有七个人，必须凑齐了电影才能开场。他们本来就只剩五个，这一部必然得再添两个，这女孩是一个，而另一个已经……


    他出声安慰着女孩，斟酌着该用什么方式解释目前发生的一切。而顾正熙已经率先走进了小花园里，隔着十几米，他就看见了地上躺着的那具尸体。


    男孩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身上的半件校服。他的脖子诡异地扭转过来，用半张脸对着雾蒙蒙的天空。


    那是一张和他梦中一模一样的脸。


    第28章 谋杀


    警车在二十分钟后到达了校园。


    从上面跳下来的是本色出演的骆行之和纪雨，他们一个背着工具箱走近尸体开始勘察，一个开始指挥封锁现场、召集目击者，并首先把第一个发现尸体的小组成员田书雪叫过来问话。


    景烨已经跟她解释清楚了目前的情况，可她仍像吓掉了魂似的，一问三不知，只会结结巴巴地重复「我不要死」。骆行之没辙，只能把话头转向景烨：「你们两个不上课，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景烨疯狂沖他挤眉弄眼，可周围无关npc太多，他只能拉着顾正熙编瞎话：「我们——他身体不舒服，我陪他去校医室，正好经过这里。」


    「你发现的时候，尸体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看到其他可疑人员？」


    「尸体就……在那儿呗。我也没看清……可疑人员？没有吧。」


    骆行之抬头望着足有十几米高的钟楼塔顶，半件校服还挂在凸出的水管上，没有人去取下来。「是自杀？这栋楼平时是做什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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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旁的教导主任忧虑地回答：「是学校的校史馆，二楼有个自习空间，只要有学生证就能上去的……唉，都是我们管理不善，平时应该多注意学生的心理健康……」


    听到他这话，几个勘验人员立刻借来了证件，快步跑到了二楼露台上检查。没过一会就有人慌慌张张地跑下来跟骆行之汇报：「不是自杀，露台上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还有两种不同的脚印。应该是有人把他推下去的。」


    「死因是高坠引发的全身器官破裂，还没开始出现尸僵，死亡时间就在一小时之内。」检查尸体的纪雨也开口佐证了他的话，「体表还有一些淤青和剐蹭伤，应该是摔下来之前与人推搡所致。」


    不是自杀，这事情就复杂了，教导主任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急匆匆地打了好几个电话。不一会儿，刚喝走一批围观学生的女老师、高二一班班主任蒋梦圆气喘吁吁地回来了，不由分说给了景烨和顾正熙一人一个爆栗。


    「给你们批假是让你们好好待在宿舍休息，你们给我乱跑什么，啊？」她的声音都有些沙哑了，看得出火气很大。


    「蒋老师，我那是带他出来散散心，你也知道病人需要唿吸新鲜空气……」景烨摆出一张顽皮学生的脸试图辩解。


    「外面大马路上空气更新鲜，你怎么不出去散心呢？你们知不知道碰上这种事有多麻烦？下周就要月考了……」


    景烨倒是知道她平时的风格，吐了吐舌头没出声，但顾正熙恍惚地揉着头顶，还真有种回到了高中时代的错觉。


    「这位……蒋老师，死者是你们班的学生吗？」骆行之问道。


    蒋梦圆看起来很不想承认，但还是认命地点了点头：「是……他是我们班的韩云霆。」


    「他今天下午为什么不在教室？你知道相关情况吗？」


    蒋梦圆进入电影的时候只发现了自己坐在办公室里备课，但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脑海中还是勉强出现了一些画面：「我们下午是两点开始上课……第一节课下课以后，他们两个来找我请假；第二节是数学课，他中途去文印店帮老师拿印好的卷子，然后就……一直没有回去。」


    「他平时有什么仇人吗？关系不好的同学，有矛盾的老师？」


    「没有啊，他是班长，平时人缘挺好的。」


    骆行之瞟了保安队长一眼：「有校外人员作案的可能性吗？这附近的监控呢？」


    保安队长暴露在教导主任阴晴不定的视线下，冷汗都快下来了：「监控……监控坏了，这附近平时来的人少，所以还没修理……不过校外人员绝对不可能进来！大门平时都锁着的，这学校三面围墙，一面靠山，没有其他的出入口。」


    监控坏了，多么经典的剧情发展，让案件立刻开始就变得扑朔迷离起来。骆行之眼珠转了转，在人群中指指点点：「你、你、还有你们，跟我们走一趟吧。」


    跟案件有关系的，无疑都是他们的组员了——加上最后一辆车上拉着的死者尸体，七个人总算在第二次工作中聚齐了一次。


    第一个目击者田书雪是目前嫌疑最大的，骆行之也怕她情绪失控被npc看出异常，和她单独坐了一辆车。剩下三人挤在另一辆的后座，被其他警察盯着不能说话串供，警车的车窗也是看不见外面的，景烨只能无聊地盯着自己的鞋尖。


    他的鞋竟然和顾正熙的是同款，一个红色一个黑色，只是顾正熙应该不喜欢户外运动，鞋子几乎没有什么磨损，而他的鞋面上全是灰，侧面的图案也磨花了。


    想到「双人票」的作用，以及班主任竟然允许他和顾正熙一起回宿舍休息这种行为，他不禁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了一些很不妙的猜测。


    他虽然吃得开，在本地圈子里也被人传过绯闻，但看顾正熙那架势应该从小就是三好学生，长这么大估计连女生的手都没牵过……完了，他不会是恐同吧？怪不得对自己意见这么大……


    景烨不住地胡思乱想着，不时偷瞄顾正熙一眼，幸好后者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估计在思考怎么破局，一点没注意到他心虚的眼神。


    骆行之这回分到了一个说话颇有分量的角色。本来按照规矩应该立刻把所有人分开讯问，可他以涉事者大多是未成年、心理脆弱为由，硬是安排了一个大房间，把投影屏打开，这就做成了一个电影院场景。田书雪的情绪总算稳定了一些，找蒋梦圆借了卸妆棉擦掉脸上的妆，窝在她身边抽抽噎噎。据她所说，她是和男朋友来这儿约会的，因为看国泰这儿的装修很有味道，还特地穿了新裙子准备拍一套照片。


    景烨表示痛心疾首：「怎么这么不厚道呢！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男朋友也该一起进来吃苦。」


    「不会说话就闭嘴。」蒋梦圆拍着她的肩，又对他翻了个白眼。


    骆行之却说：「你出去以后也别告诉他这里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


    「第一，因为你签了保密协议，随意透露『特别项目』的内容需要付赔偿金。」骆行之竖起了两根指头，「二十万。」


    「不会吧，你们人民警察也向这种黑恶势力低头？」


    「第二，就算你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我们就是因为接到报案才去的国泰，结果都是不了了之。」骆行之指了指景烨，「不信你看这位小哥的x音就知道了。他那么努力地劝别人不要来，结果这次会场还不是人满为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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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景烨脸上的笑容凝固了。「骆哥，你能刷到我的帐号？」


    「我是警察。再说了，你那帐号不想让同城刷到都难……仙仙。」骆行之轻轻念出了他的网名。


    景烨扯起校服盖住头，恨不得当场钻到地里去。这回连顾正熙的嘴角都忍不住勾了起来。


    「我……还能出去吗？」田书雪抬起了泪眼涟涟的脸。


    「这次的主要目标是破案，学校里发生的一般都是仇杀，只要你和兇手关系不密切，应该没有生命危险。」骆行之理智地分析道。


    「可是……」


    「没事儿，咱们上一部片子打的可是丧尸，这次就抓个人，没什么难的。」景烨只用一秒就恢復了元气，沖她露出灿烂的笑容：「这儿有警察，有法医，有我这个手撕丧尸的热心同学，还有上一部的大boss，你就别担心了。」


    顾正熙很不愿意被他以这种身份介绍出去，刻意坐得离他远了一些。


    「而且，这次兇手的目标很明确。」骆行之说着打开了投影，一张女尸的照片赫然出现，田书雪吓得又捂住了眼睛。「在这之前，已经发生过一起与津山附中有关的兇杀案了。」


    照片上的女孩穿着校服，躺在雨后泥泞的小巷里，惊恐的双眼还没来得及闭上，脖子上有很明显的勒痕。


    「这起案件发生在五天前，死者是高二十班的王文秀，在从补习班回家的路上被人用麻绳勒死。」骆行之解说道，「手法很干净利落，因为下过雨，现场的证据也被破坏了不少。目前只能判断兇手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八五之间，对现场的环境很熟悉，应该是津山附中附近的居民。」


    「你觉得两起案件的兇手是同一个？」顾正熙问。


    「如果按刑警的经验判断，不一定。但这是在电影里，所以应该是。」骆行之指了指电脑屏幕下方的日期，「还有，这部电影设定的时间是五年前，那个时候g市的高中还在实行文理分班制。王文秀、韩云霆、还有你们三个，在高二分班之前都来自同一个班级。」


    三个穿着校服的人都是浑身一激灵。


    「也就是说，兇手的下一个目标可能是我们？」景烨皱起了眉头。


    「也有可能，」顾正熙幽幽地开口，「兇手……就在我们当中。」


    第29章 八卦


    五年前，景烨还真在念高三。


    他读的是理科，一个很大众化的选择。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那年是怎么过来的了，大概就是漫无天日的题海和试卷将时间填满、压缩，间或在班级篮球赛上为了几分之差和尖子班据理力争，或者和文科班皮肤白皙的高挑男孩假意打闹，然后在毕业后的散伙宴上得知他因心仪的女孩挑选了北方的大学——他大部分时间都很机灵地将自己融化在人群里，喜欢争着在其中闪光，但也早就学会了面对自己生命中这些偶尔与「多数人」错位的时刻。


    总的来说，那段时光还是值得怀念的——否则他就不会选择这种要在高中过完半辈子的工作了。但从刚才顾正熙的表现来看，他的情况显然不是这样。


    蒋梦圆在手机上找到了去年高一四班的名单。这个班都是从各初中选拔上来的尖子生，其中韩云霆从第一学期就开始担任班长，顾正熙成绩很好，景烨是班上的体育委员，而王文秀和田书雪都属于最不起眼的那种学生。


    几人传看了一遍名单，都没发现什么异常。


    「兇手的目标如果是四班的人，那他们总该有个共同特徵吧。」景烨说，「四班发生过什么事么？」


    「我刚问了四班以前的班主任，他说都挺好的，最多也就是同学之间的小矛盾，没有闹到过老师和家长那边。」蒋梦圆皱起了眉头。


    两个当老师都清楚，这样的情况反而是最难办的。生活不是写小说，不是非得闹成校园霸凌那样的才是大事，尤其是在高中生这种既封闭又普遍心理紧张的群体里，有的时候一个误会、几个人异样的眼神，就能在一个学生心中留下永远无法磨灭的阴影。


    而以他的经验，顾正熙就是最容易产生这种阴影的类型之一。


    景烨把手机举到他面前晃了晃：「哎，看看能不能想起来点什么？」


    他还惦记着对方在上一部电影里那种「福至心灵」的精彩表现——但顾正熙正盯着自己的衣角出神，只接过手机草草扫了两眼就淡淡地说：「光看名单没有意义。在尸检结果出来之前，我们还是得回学校去调查。」


    景烨察觉得出，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其实很不情愿。


    「按照讯问程序，我们得先通知你们的家长。」骆行之接了几个同事的电话后回来了，「景烨父母联繫不上，顾正熙的父母都在国外，说是在参加一个学术会议。田书雪的家人倒是说可以过来接她回去。」


    「我不要！」田书雪立刻拒绝。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和一对不认识的「父母」npc回家，谁知道会遇上什么恐怖的事。


    景烨听见顾正熙冷笑了一声。他倒是对这些角色的人际关系有些好奇，举手问道：「为什么会联繫不上？」


    「两个人的旧号码都欠费停机很久了，新号码的归属地在外地。」骆行之也觉得奇怪，「而且一听到我们这边是警察，立刻就把电话挂了，再打就变成了空号。」


    「不会吧？这难道是什么灵异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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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用了什么技术手段，很多到外地躲债的人都会这么做。」骆行之揉了揉眉心，「其他亲属的电话也没一个打通的。我派了人去查，但这不一定和电影的主线有关系。」


    景烨没有过这种经歷，他父母除了唠叨了一点，家庭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从来没有过丢下这么大一个儿子，这时还真感到了几分失落和不解。不过他很快就打起了精神，起身从后面一把揽住了顾正熙和田书雪的肩膀：「看来……我们只能先回学校去了？我和顾正熙去调查一圈，小田……为了安全就待在班上注意一下情况好了，有什么问题和蒋老师沟通。」


    骆行之不置可否：「你们都去登记一下指纹吧。虽然从剧情目标看你们是兇手的可能性很小，但是……」


    田书雪拘谨地点了点头。顾正熙则是直接甩开了景烨的手，起身径直朝门外走去。


    「喂！」景烨急忙快步跟上，「我们这次可是搭档，你——」


    他本想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我行我素，可他看顾正熙双手都攥在口袋里，走路虽然大步流星，但眼睛一直盯着地面，仿佛不是在思考怎么破案，而是在试图从一片泥泞的沼泽中逃走，于是他话到嘴边又改口了。


    「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就直接告诉我。」


    顾正熙回头看了他一眼。


    电影并没有完全修正掉每个人身上不合理的地方，比如景烨那头金色捲毛和绝对不符合校规的银耳钉就还顽强地留在那里。他两腿叉开，双手插兜，一副十足的二流子模样，可一双微微下垂的圆眼又显得特别真诚……以及无辜。


    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性，身高在一米七至一米八五之间……


    「别跟着我。」侧身钻进警车的时候，他最终只对景烨提出了这一个要求。


    津山附中的时间安排是比较宽松的，下午六点下课后有一个小时的晚餐时间。三人虽然由蒋梦圆护送进学校，并且还在她的办公室里躲过了下课高峰期，但两个男生刚大着胆子回到教学楼的走廊上，立刻就遭到了好事者们的围追堵截。


    「我靠，烨哥翘个课直接翘到警察局去了，牛x啊！」有人隔着几个教室一声大喊，立刻把数十个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


    景烨对着顾正熙吐了吐舌头，随后居然像明星一样朝他们挥了挥手。顾正熙刚想熘走，就被沙丁鱼一样涌过来的少年少女围住了。


    「哎，哥们儿，你们班那个韩云霆真跳楼了？」有个抱着篮球的男生迫不及待地问。


    「大家同学一场，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景烨一把拍掉了他手里的球，让他一边笑骂一边跑出去捡，「那叫意外事故，说话积点口德。」


    「什么意外事故？谁没事跑钟楼那去啊，肯定有什么隐情。」一个女生神神秘秘地问，「你看见尸体了吗？」


    「没……没看见，我就路过随便看了一眼，警察还在调查呢。」景烨朝她眨了眨眼，「不过我听说，这可能还真是谋杀。」


    围观者一片譁然，有人脸上流露出害怕，但更多人表现出的是好奇和八卦的兴奋。「还有这种事？兇手是谁？」


    「我怎么知道？你这么激动干嘛，跟他有仇啊？」景烨开玩笑道。


    「我当然激动了！学校里出现杀人兇手，你不害怕啊？」提问的男生心有戚戚，「前几天七班才出了事，现在又……」


    「哦，警察也跟我说了王文秀的死，」景烨压低了声音，「你们说，这事儿会不会跟四班以前……那件事有关啊？」


    人群一下子静默了。景烨挑了挑眉毛，还以为自己这一钓鱼炸出了个大的，就听见男生迟疑地开口：「四班……出过什么事？」


    景烨心跳漏了一拍：「就——那件事啊，你们没听说过？」


    男生的眉头皱了起来，悄悄打量了一下顾正熙，低下头对他说：「你是说韩云霆和……他竞争基地班名额的事儿？可那不都过去了吗？而且现在——」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没忍住扭头望向顾正熙，只见听到「基地班」三个字的他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周围也响起了七嘴八舌的嘀咕声，有人甚至一边对着顾正熙指指点点一边后退了几步。


    「基地班是怎么回事？」景烨急忙用气声问他。


    顾正熙生硬地说：「我们这个班就是基地班，能保送。」


    景烨没想到自己在电影里还能混个这种级别的学霸噹噹，挥了挥手：「哦，那是我记错了，多大点事儿，正熙和他关系好着呢，就算要竞争也是良性竞争。现在出了这种事，他也很伤心啊，刚在警察局我们还……」


    他也不知道平时看了多少刑侦片，把两人刚才几小时的经歷扯得天花乱坠，还有几个好事者颇有兴趣地陪着他吹牛。也有人想找顾正熙聊聊，但全被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眼神和景烨一句「正熙心情不好」给挡下来了。


    直到晚自习的预备铃打响，他才依依不捨地和几个别班的学生告别，和顾正熙回高二一班教室的路上嘴都差点没停下来，定睛一看这位不善言辞的搭档脸色已经比锅底还黑了。


    「那些人你都认识？」顾正熙颇不理解他的做法。


    「不认识啊。」景烨坦然道，「聊着聊着就认识了呗。你不和他们聊，怎么调查信息？」


    「你扯了半小时八卦，什么都没调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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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懂，这叫话术——」景烨跟着他从后门钻进教室。


    嗡嗡的声音瞬间停了下来。


    景烨第一个注意到的是，一班不愧是尖子班，这还没开始上课，整个教室里就只剩下了三个空位——两个连在一起的，属于他和顾正熙，另一个单独在前排的，自然属于此时还躺在太平间里的韩云霆。


    景烨第二个注意到的是，教室里有些过于安静了。刚失去一个同学的班级，就算再自律，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静下来的。然而自从两人一踏进教室，除了还有一个女孩在止不住地轻声抽泣，其他人都像被按了暂停键似的齐刷刷地闭上了嘴，还有人投来了肃穆中带着同情的目光，仿佛他们才是不该被打扰的死者。


    铃声已经打过第二遍，他们只能先不明所以地回到座位上。景烨这边的桌子上用书堆了一个堡垒，这的确是他高中时的习惯，很方便上课开小差。顾正熙那边的书虽然也多，但一看就是按照使用习惯整理过的，连晚自习的用具都提前摆放好了。


    只是当他低头看到桌面中央的景象时，表情立刻僵住了。


    一罐红墨水被打翻在了桌子左上角，混合着彩色的粉笔灰，将他堆起来的练习册变得一片狼籍。新发下来的数学试卷正面被黑笔涂花了，翻到背面，赫然有几个红笔写成的粗硬大字：


    「你是兇手！」


    第30章 指认


    「这是谁干的？！」景烨立刻砰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更多的目光聚了过来，女孩抽泣的声音停了。循着这个方向，他看见了前排一个哭得双眼红肿的短髮少女，她的同桌正拍着她的肩膀安慰。和韩云霆坐得很近，但应该不是她。他在教室里环视了一周，越来越多异样的目光也回望着他们。


    「是谁干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一个男声突然一语双关地响了起来。景烨瞪圆了眼睛：「你什么意思？我一直和他在一起，别在这里血口喷人！」


    他嘎拉一声撞开了椅子，正要去寻找声音的源头，就听见教室的前门被人重重拍了三下。


    「吵什么呢？上课了知不知道？」蒋梦圆把一摞文件夹摔在讲台上，中气十足地吼道。


    全班瞬间噤声，只有景烨还鹤立鸡群地傻站着。顾正熙连忙扯他的袖子让他坐下，谁知他的椅子没放稳，咣地一下直接摔在了地上。


    这下教室里出现了零星的笑声。


    「有些同学，一天到晚自己不思进取就算了，还总要拖别人后腿，给班级抹黑。」蒋梦圆摇了摇头，「别以为一次进了基地班就可以高枕无忧了，别忘了我们是淘汰制，要是月考分数不达标，统统给我滚到平行班去！」


    景烨刚呲牙咧嘴地爬起来，就听见有人问：「蒋老师，出了那么大的事儿，还要月考啊？」


    蒋梦圆嘆了口气，脸上流露出痛心的表情。「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最近学校里发生了一些事故，对于韩云霆同学的遭遇……我们都很遗憾，不过目前警方已经介入调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请大家都不要做过多无关的猜测，否则也是对他的不尊重。大家现在先关注自己的安全和学业，这才是最重要的。」


    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声反而更大了。景烨听到前排有个女生小声嘀咕：「没说要关注心理问题，肯定不是自杀。」


    他不服气，再次举起手来：「这么说，这里还真有人在故意胡乱猜测的人呢！」


    「谁？」


    景烨把那张面目全非的数学卷子举了起来。


    蒋梦圆深吸了一口气，顿时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来到这倒霉电影里还要当班主任也就算了，她原本还觉得挺容易入戏的，但现在不仅班上有同学遇害，还有人公然搞校园霸凌，这完全超出了她的经验范围。


    在她开口之前，顾正熙却突然起身把卷子夺了下来。


    「抱歉，老师不用在意，这只是随便闹着玩的而已。」他一边近乎强硬地把景烨按回位置上，一边冷声道，「我们之间的事情我们自己会解决，老师还是先开始上课吧，不要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隔壁班已经响起了老师讲解试卷的声音，蒋梦圆实在搞不懂这对思维跳脱的「搭档」到底在想什么，不过根据上一部片子的经验，顾正熙的提议总是比景烨靠谱的。


    她正好也不想纠结，挥了挥手说：「那你先自己收拾一下，有问题就下课后到办公室找我。」


    景烨懵了一下，急得对顾正熙吹鬍子瞪眼，但他真的抽出了纸巾开始收拾桌面，先把被墨水弄污的书本堆到一边，再慢慢扫去粉笔灰，动作娴熟得……好像真遭遇过不少这样的事。


    他想跟他说清楚，但又害怕让周围的人听了去，只能刷刷撕开了作业本，採用学生时代最原始的方式——传纸条。


    「干嘛？让蒋老师问一问，事情不就全清楚了？」


    语气风风火火，字迹潦草不堪，完全没有偷偷在实验室门口给他留便条时那种从容的气度。顾正熙瞥了一眼那张焦躁的脸，故意背过身去，慢条斯理地在纸上写：


    「可以查监控。就算查清楚了，你想怎样？」


    「密切关注！这种居心po测的人，作案的可能性很大！！」景烨义正辞严，力透纸背——但有个字不会写。


    「没必要打草惊蛇。我们是要调查四班的事，兇手等警局的尸检结果出来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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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道理没错，但没能出了这口恶气，景烨总觉得憋得慌。他凭着记忆寻找刚才挑衅的男声来源，但显然大家都不敢在蒋梦圆的课上造次，各个低着头奋笔疾书。再一看顾正熙正盯着满是墨水道道的书桌发呆，他突然觉得心中的某块地方被触动了一下。


    一张新的纸条被折成三角形，在桌子底下碰了碰顾正熙的手。微凉的指尖犹豫了一下，缓缓使力将它抽走。


    「你没事吧？」


    白色的纸张上只横着这几个简单的字。顾正熙的笔尖悬在空中，半天不知该如何落下。


    他看得出，景烨在人际交往上有过人的天赋，这时候无论解释什么都只会显得无力。还没有想好措辞，温热的气息再次接近，景烨的手越过书册的高墙，丢下了一个纸团。


    「我只是想帮你说两句话，就算是假的，这种行为也很过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当我只是在完成剧情任务。」


    顾正熙垂下了眼睛，慢慢把他这张可能会向npc泄密的纸条撕成了碎片，却不知道那张回復了「谢谢」的纸条是不是该递迴去。


    下课铃声响了。


    田书雪还躲在她的办公室里，蒋梦圆一分钟也不想在这班上多待。顾正熙也立刻起身跟着她离开了教室，小声对她说着查监控的事。


    他一走，班上的议论声顿时大了起来。景烨这会学乖了，一边支着耳朵听，一边注意着班上的几个聚在一起的小团体。


    他这时发现了另外一件奇怪的事——从刚才进教室前的情况看，他在学校里的人缘应该是很好的，在他们这对奇怪的「朋友」关系里顾正熙才是比较孤僻的那个，符合他的刻板印象。但现在顾正熙一走，他反而变得像个隐形人一般，直到下一堂课的铃声敲响都没有人上前跟他搭话，甚至连一个有眼神接触的人都没有。


    好在他前排的女生确实是个嘴闲不住的，景烨也算是从她和同桌断断续续的谈话里截出了一些信息。


    「这么说，韩云霆确实跟顾正熙有仇？」


    「那都是有人在乱传。我同学以前在四班，他跟我说，真要有仇那也应该是韩云霆比较恨顾正熙。」


    「哈哈，我就觉得奇怪，年级前十进基地班还需要跟人争？」


    「这你就不懂了，你刚没听蒋姐说吗，我们班的名额都是流动的。不过你要是有个好爹，那就不用流动了不是？说不定自主招生就直接起飞了。」


    「那关甘鸿哲什么事？他既没好脸，又没好爹。」


    「他和韩云霆关系好呀，肯定早就看顾正熙不爽了，这次正好出口气呗。你看顾正熙那个样子，平时看他不爽的人可多了去了，谁会管呀。」


    「人家是特权阶级，清高一点很正常啦。」


    「不过他又出去了，这次又去找谁告状了？哈哈，指不定一会有什么好戏看呢。」


    甘鸿哲？景烨立刻翻出了两份名单，一份基地班的， 一份一年前高一四班的，对着名字一个个勾画，他还真发现了四个重合的。


    那唯一一个不在评审员队伍里的，就是甘鸿哲。


    顺着班里的座位表，他很快就锁定了坐在窗边的一个平头男生，个子不高，看上去有几分贼眉鼠眼。刚下课的时候有四五个人围在他座位旁边，一边说话一边手舞足蹈，神情很是激愤。


    虽然顾正熙让他不要打草惊蛇，但既然没人找上门来，景烨还是决定主动出击。更重要的是这傢伙离开后竟然就没再回来，他硬是待在座位上听着无聊的高中知识消磨了两节课，又睡过一节自习，最后一道铃声一响，他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上书包跳了起来，在门口堵住了正要和朋友一起离开的甘鸿哲。


    甘鸿哲看见挡在自己面前的人，先是疑惑地上下打量了一番，随后才恍然大悟地挑了挑眉。


    景烨开门见山：「顾正熙桌子上的东西，是你搞的吧？」


    他一米八几的个子，甘鸿哲不得不抬起头看他，语气很不耐烦：「你有完没完？跟老师告状还没告够？」


    景烨差点被他气笑了：「你有没有搞错？先撩者贱，无缘无故惹事的人是你不是我们吧？」


    「我惹了又怎么样？韩云霆和他一起出去，回来的时候就他没了，不是他干的还能有谁？」


    「哈？你是小学生吗，思维要不要这么幼稚？现在警察还没查出什么来呢，你倒先泼上脏水了？」


    「警察？」甘鸿哲冷笑一声，「警察局里怕是也有顾正熙的什么亲戚吧！」


    他这话暗示的意味太明显，围观的人群都把不善的眼神投向了景烨。


    「你什么意思？」景烨一个二十几岁的成年人，原本是不想和这些高中生计较的，但这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让他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怒意。


    「没什么意思，是不是他干的，他自己知道。要是有能耐也来搞我，随便，我只想让他知道，我们基地班不欢迎他这种人！」


    甘鸿哲的声音拔高了几个度，正从另一头赶来的黑髮青年听到这话，一下子顿住了脚步。


    「哎，你们几个在这儿吵什么？下课了就快回宿舍，别磨磨蹭蹭的！」走廊上的值班老师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就要上前来阻止。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在他冲上来将两人拉开之前，景烨的拳头就已经砸到了甘鸿哲的鼻樑上。


    第31章 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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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不是吃饱了没事干？！」


    蒋梦圆在校医室里爆发出了高八度的怒吼声。


    一旁坐着的田书雪刚想出声，很快被她用手势制止了。她回头看了一眼，确认甘鸿哲确实还在帘子后面接受治疗，迅速在手机上打了一行字出示给他们：有线索吗？


    景烨的校服被扯得皱巴巴的，领口还有对方的指甲抓出来的几道红印。他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线索太混乱了，他一时还理不出头绪来。


    「什么意思？那你对n——」蒋梦圆紧急改口：「我看你一天到晚都有n个理由惹祸！」


    「我都是为了帮顾正熙啊。」景烨脱口而出。


    现在看来，凭顾正熙的成绩，进入基地班应该是名正言顺的，可他似乎享受了某些裙带关系带来的特权，加上他性格孤僻又不善交际，这才造成了误会。不过如果他真的在竞争时给韩云霆带来了麻烦，那怎么看都应该是韩云霆杀了他比较合理，而不是反过来。


    更重要的是，韩云霆和他们一样是评审员，除非一落地就见到了兇手，否则在时间上怎么都是说不通的，他俩当时都在宿舍，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还有一个死在校外的王文秀……那么残忍利落的手法，景烨很怀疑顾正熙这四体不勤的小身板是否真能完成。


    在这一连串的事件中，一定还有什么隐藏的因素他们没有注意到——而且他景烨作为顾正熙的同桌好友兼死党，居然又是隐身的。


    如果是他，就算看不惯顾正熙这副德行，也至少会帮他多说几句好话，绝不会眼睁睁看着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


    说起来，这个世界的他们……究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呢？


    景烨扭头瞄了一眼身边空空如也的座位。


    蒋梦圆也注意到了，疑惑地问：「顾正熙到我办公室看了监控，之后他说要去现场看看，就一直没回来？」


    「去现场？他疯了吧？」景烨顾不上打字了，直接惊讶道，「不是说很多杀人兇手都喜欢在事后去现场回味犯罪过程吗，他就不怕出事？」


    「哼，我看他就是去回味了吧。」帘子后面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


    「甘鸿哲，你别觉得你就有道理了！」蒋梦圆哗地扯开了帘子，「查案子是警察的事，你以为你是谁，福尔摩斯吗？还能随便审判别的同学了？拉帮结派，孤立别人，你考进基地班就是为了搞这些东西的？」


    甘鸿哲脸上贴了好几个创可贴，扁着嘴没说话，愤懑的眼神仍在景烨身上打转。


    蒋梦圆见状直接侧了个身挡住他：「看什么看！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乱传谣言，听风就是雨，你真以为没人能治你是不是？你被打了也是活该！有那么多闲工夫怎么不放在学习上？」


    田书雪瞪大了眼睛，悄声问景烨：「老师能这么对学生说话吗？」


    景烨现在觉得气顺了，满意地笑了笑：「现实里肯定不行，不过这货活该。再说了，这是在诈他呢，不信你看——」


    甘鸿哲果然不服气地反驳道：「什么谣言？顾正熙就是靠他的教授爹妈才能稳进基地班、还拿到竞赛名额的！这事儿全校谁不知道？不过一点小事，他就扬言要把人家搞出去，现在韩云霆还——」


    「甘鸿哲！你怎么说话的！」连一旁的值班老师也忍不住喝止了他。


    三个评审员面面相觑，接着景烨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放屁！他绝对不是这种人！」


    「是不是你自己去查就知道了，听说他还能挂名进津山医的实验室，哈！」甘鸿哲冷笑一声，「我们这种普通人说他两句又算什么？」


    要不是蒋梦圆及时将他拦住，景烨就要冲上去再给这个混蛋一拳了。


    又来了，那种被电影强加的、来自角色本身的冲动……滚烫的愤怒在胸腔中灼烧，他再也顾不上什么线索，满脑子只剩下一个强烈的念头在翻涌。


    保护顾正熙。没错，这次他的任务不是找到兇手，是保护顾正熙……


    值班老师瞪了甘鸿哲一眼，又瞥了一眼挂钟，为难地说：「蒋老师，这两个学生不是一个宿舍的吧？现在也不早了，要不先让他们回宿舍冷静一下，明天再处理？最近的情况你也知道，学校要求……」


    蒋梦圆长嘆了一口气：「也好，不然一会儿——你们两个！都给我回去好好反省，听到没有！明天早读之前到我办公室把事情说清楚！」


    她冲着两人各吼了半句，又对景烨使了个眼色。他便故意在原地磨磨蹭蹭，等甘鸿哲被值班老师带走，才急急地说：「我去找顾正熙。剧本没反应，他应该不会在学校里遇上兇手。」


    田书雪这时怯生生地开口了：「我、我这还有个线索。刚才……有个九班的女生，好像是我的同学过来找我。她跟我说……说王文秀之前过韩云霆。因为顾正熙可能会影响到他进基地班，所以，她传了很多关于顾正熙的……不好的话。」


    景烨脚步一顿：「所以，谣言的源头应该是她？」


    「嗯，而且、而且我和她关系很好，说不定也造过谣……」田书雪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兇手……兇手会不会也来找我？」


    景烨顿了一下，摇摇头：「不会的，再怎么也是那个甘鸿哲死在你前面。你今晚就别回宿舍了，和蒋老师去教室宿舍住吧，尽量不要单独行动。」


    田书雪的话倒是提醒他了——现在的两个死者都是和顾正熙有过过节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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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从钟楼上摔下来的韩云霆毫无疑问对应的是神甫的角色，那王文秀扮演的是什么？兇手——那个丑陋的敲钟人又是谁？


    由于白天的事故，学校里加了一倍的保安和老师巡逻，景烨离开校医室时本就已经接近熄灯时间了，这下更是寸步难行，勉强避开了监视回到教学楼里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见着，最后还是被一个男老师揪了出来送回宿舍——刚推开门，四个陌生的舍友就齐刷刷地朝他投来怪异的目光，而在那个熟悉的床位上，厚厚的白色蚊帐后面掩映着一个阴影。


    景烨直接冲上去扯开了蚊帐：「顾正熙，你——」


    青年盘腿坐在床上，捧着一个笔记本，圆圆的眼镜片下似有泪痕。


    景烨一下把喉咙里的话都咽了下去，感受着他的视线从自己的脸慢慢往下游移，停留在了带伤的脖颈。


    「听说你和甘鸿哲打起来了？」他问。


    景烨挠了挠头：「我本来不想的——还不都是为了给你出头？」


    顾正熙过了一会才低声说：「这只是在电影里。」


    「我知道啊。」景烨固执地注视着他的眼睛，「但——你知道吗？」


    顾正熙啪地合上了手里印着津山大学校徽的笔记本。


    「那些都不是谣言。」他抬起头，嘴里缓慢吐出了平静得过分的字句：「我父母的确是津山的教授，我也的确是因为他们才能一直留在基地班的。你满意了？」


    景烨的余光瞧见两个舍友在交头接耳，但恐怕只有他一个人理解了这句话里的双关含义。


    「你的意思是，」他把两人头顶的布料撩起来，俯下身凑在他耳边问，「这部电影来自你的回忆？」


    阴影倾泻下来，温热的气息宛如羽毛降落在他的脸上，为了不让周围的npc听见，顾正熙只能忍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暧昧空间。「不是，只是凑巧，这种事比你想的要多。而且，我也没杀过人。」


    景烨挠了挠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才不信那傻逼的话呢。骆哥不是说，双人票可以帮忙排除一个怀疑对象吗？我觉得倒也不一定……我们现在是合作关系，如果你杀了人，那我们不就是共犯了？」


    顾正熙愣住了。


    啪的一声，宿舍突然陷入一片黑暗，熄灯时间到了。有人打开了手电，冷蓝色的光线四处乱晃，景烨的双眼中出现了小小的光圈，显得格外澄澈透亮。


    他听见他继续说：「唔，这样也挺刺激的，偶尔当一次反派也不错。」


    影子移走了，铁制的床架一阵摇晃，接着是咚的一声，一个人形的重量倒在了他头顶的床板上。景烨长短不一地敲了几下床板，似乎是想传递什么暗号，不过他显然忘记了密码錶，过了一会还是直接开口说：「明早我会盯着甘鸿哲，你要是没事就看着点田书雪，她好像有点神经质。」


    顾正熙下意识地想要反驳，只听景烨打了个哈欠，轻声说道：「晚安。」


    这句话无论何时都仿佛附着了魔咒，他心中原本乱成一团，却被奇蹟般地抚慰了，随之而来的就是浓浓的倦意。


    他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说出话来，头朝枕头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不对。


    顾正熙勐地睁开了眼，借着舍友忽明忽暗的手电灯光，他突然看见头顶的床板上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字符。


    并不是普通恐怖电影里那种恐吓或者诅咒的话，正相反，那都是些最正常不过的句子，诸如「早上六点半起床」、「我喜欢赛车」和「我讨厌白色」，有点像小孩子初学说话时写下的。靠近床头这一边的都是单独的句子，而从中间开始甚至出现了对话的格式，虽然刻下的字体都歪歪扭扭无法判断笔迹，但基本可以看出是一人所为。


    在靠近床尾的地方有一段没有完成的对话。


    问句写的是：你有没有不喜欢的人？


    答句写了一半：「我不喜欢……」后就空了很大一格，用一个更新鲜的痕迹刻下了几串字母。


    wwx，hyt。


    顾正熙缓缓往墙边挪了几步，伸手在枕头底下一摸——果然找到了一把生锈的美工刀。他把它攥在手心里，凝视着那些字符，它们仿佛也组成了一只巨大的眼睛回望着他。


    他突然鬼使神差地推出刀尖，一笔一划地在后面刻下了一串新字符。


    「g、h、z。」


    第32章 疑云


    景烨在第二天早上按时到达了蒋梦圆的办公室。然而在里面等着的并不是该跟他道歉的甘鸿哲，而是抱着文件的骆行之和纪雨。


    他一进门，纪雨就把他从上到下仔细端详了个遍，尤其细緻地注意了他的双手和鞋子，让他感到莫名其妙。


    「兇手有线索了？」这种氛围把他弄得也紧张了起来，「要不要叫顾正熙来？」


    「一条一条说吧。」纪雨选择性忽视了他的话，「我们已经认定了目前两起案件的兇手是同一个人，并且是这所学校的校内人员。」


    她从文件袋里取出了两张影印照片，上面是两枚不太完整的鞋印，花纹和样式都很特别，还能隐约辨别出一个潮牌的logo图案。


    「两个现场都提取到了这个鞋印。从花纹、凹陷和磨损程度来看，应该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景烨流着冷汗，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姐，你该不会说，这双鞋子是我的吧？」


    「这双鞋是莱克当季的新款，样式确实比较特别。」蒋梦圆突然说，「但似乎很流行……我昨天在学校里已经看到很多人穿同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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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错，学校里有这种鞋的人很多，而且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也没有比对的条件。」


    景烨松了一口气：「还有什么别的线索么？」


    「这个鞋印的特别之处不在这里。」骆行之接着说，「兇手留下的印迹非常清晰，几乎没有磨损，但这款鞋是限定版，发售早已截止，不太可能是近期买的，这就说明拥有者要么非常爱惜，要么是特意去收来的二手。如果你是兇手，你会穿着崭新的限定鞋子去杀人吗？」


    景烨仔细揣摩了一下他的话，感觉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呃，兇手是个变态，特意杀个人来给新鞋开光？」


    「因为两个现场都不是激情杀人，我们现在觉得有两种可能。」纪雨又瞟了他一眼，「第一，就像你说的，这双鞋对兇手来说有特殊的意义，并且与两个死者有关。第二，兇手不清楚这双鞋的价值，或者这压根不是他的东西。」


    「无论哪个都够变态的。」景烨吐槽道。


    他突然想起自己和顾正熙的鞋子也是同款，并且正好是一个有磨损，一个崭新——但他暂时把这条线索压在了心里，接着问：「那为什么说他是校内人员？」


    「学校保安仔细查过了监控，昨天下午确实没有校外人员进来过。而且那个钟楼平时被学生称为『情人楼』，一般只有谈恋爱的学生会偷偷去那里，韩云霆没有道理突然跑去那个地方，多半是兇手约他过去的。」


    「可韩云霆是评审员啊，万一他的『出生点』就在那里呢？」


    「电影让评审员进入的时机都是有前提和背景的。」骆行之接着抽出了一张口供材料，「我们问过了那堂课的老师，他是主动要求去拿试卷才离开教室的，这么说，兇手和他一定认识，而且关系不浅。」


    「嗯……」蒋梦圆有些犹豫地说，「那目前看来，所有线索指向的对象都是——」


    景烨蹭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我有不在场证明！」他举起四根手指发誓，「再说了，我像是那种会杀人的人吗？那傢伙可是活生生的评审员！」


    「如果是npc，你就会杀了？」纪雨冷冷地问。


    「这——」景烨的表情有些僵，「这里不是演电影吗？npc应该……只是数据吧。」


    实际上，他对电影院的构成一直都有很大的疑问。如果他们是在帮助编剧推演剧本，那npc应该也是编剧创作出来的角色，只是他们丝毫不清楚自己活在虚构的世界里。上一部电影中npc康復自杀的举动就已经给了他很大的震撼，这一部中npc的数量增多了，一举一动也显得更为真实，他真的很难相信这些角色的一举一动都完全是在听从编剧的指示。


    如果电影院连接的是另一个真实的世界，而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人……


    「韩云霆的死，怎么看都很奇怪。」骆行之沉吟道，「就像你说的，我们组里的人都不像是会杀人的，一进电影就杀掉别的评审员就更不可能了。但是按照电影院的规则，这部片子里的兇手是主角，肯定是不会分配在npc身上的。」


    「我有个问题，」景烨咽了下口水，「如果……只是如果，我们当中真有人是兇手，你们会怎样？」


    如果死的是npc还可以让自己克服过去，但这样一来，韩云霆会在现实中死亡，而这个人也成为真正的杀人兇手了。


    两个警察都沉默了。


    「如果他不是在电影操纵下的无意识行为，我会——」骆行之的眉头深深皱起，经过一番漫长的挣扎后，最后还是没法说出后半句话。


    按照他们还原的现场，韩云霆和兇手在钟楼上经歷了一番打斗，两人的体格差别不大，都可能将对方推下去。倘若是他们面临那样的情况，难道就会心甘情愿将活命的机会让给别人么？


    每个人的选择都是如履薄冰，都在无意中精心计算着自己的利益，他们实在没有资格审判他人是否属于正义。


    「还好这次大家的任务都是调查真相，把兇手找出来就好了，应该不需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吧。」蒋梦圆勉强笑了笑。


    「还有两个人去哪了？」纪雨的眼神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


    「田书雪的班主任来找她了，她现在只能先回九班的教室。顾正熙……应该也在教室吧？要不就是自己去调查了。」


    「你们觉得这个人怎么样？」纪雨直截了当地问。


    三人都愣了一下。


    「你怀疑……他？」骆行之不动声色地拿起了装着证据的文件袋。


    「上一部电影的真相线几乎是他一个人走完的，这种表现根本不像新人。」纪雨神情严肃地摇头，「像田书雪那样的才是正常的……他不仅举止神秘，分到的角色也神秘，还总是单独行动，我想不怀疑他都难。」


    「可能……他只是单纯的能力强呢？」蒋梦圆说。


    「那他为什么要问管理员剧本的事？」纪雨反问，「我怀疑，他应该是掌握了一些电影院的内幕。做评审员对我们来说是迫不得已的，对他来说可不一定。」


    「不会吧，还有人想主动到这里来？为了什么，钱吗？」


    「那你就要问他了。」


    景烨咬着嘴唇思考了好一会儿，这时突然拍了下桌子，让所有人都把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就算是这样，他也没道理要害我们不是吗？毕竟只有完成任务了才能拿到报酬啊。他有别的目的又怎样？反正他的目标又不是杀了我们，现在情况紧急，大家齐心协力通关才是最重要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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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突然帮顾正熙说话，他明明和这人很合不来——或许是不想再损失一个队友，或许是因为他看到了顾正熙被同学孤立的单薄身影、不知从何而来的泪痕、隐约露出的灰暗过往……


    他突然发现这个人似乎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不可一世，坚不可摧。


    「他上次最后就把你咬死了。」蒋梦圆开玩笑道。


    「都说了那是情况紧急。」景烨大手一挥，完全忘记了自己曾在写影评时被这件事气得上蹿下跳，「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好，我们都是新时代好青年，要讲团结，不要搞分裂。」


    「随便你，反正他是你的搭档。」纪雨嘆了口气，「还有一件事，关于韩云霆的社会关系，我们——」


    「咚咚！」办公室的铁门突然被人敲响，把他们都吓了一跳。蒋梦圆连忙上前去开门，只见一班的学习委员站在门口，眼神躲躲闪闪，趁着她开门的功夫迅速往里瞄了一眼。


    「蒋老师，今天……今天是您的早读，已经过去十分钟了。」


    蒋梦圆一拍脑袋，随手抓起了办公桌上的书本，又急匆匆地问她：「对了，顾正熙……在班上吗？」


    「在啊，刚点过名了，班上没缺人。」学习委员很自然地答道。


    蒋梦圆也点了点头，走出去几步后才发现不对：「等等，你说……没缺人？」


    景烨缓缓从办公室里挪出来，也是一脸错愕的表情。


    学习委员这才如梦初醒似的补充道：「哦、哦，那个，甘鸿哲说您让他先回班上了，我就想着景烨还在您办公室呢。这不……就齐了嘛。」


    景烨还是在其中察觉到了一丝不和谐。这个班上、乃至这个学校的人，好像总是会时不时地忽视他的存在。


    只有在和顾正熙有关的事上，他们才会注意到他的反应。


    难道他碰上什么奇怪的bug了？景烨百思不得其解，还想回办公室去把两个警察那边的线索都问清楚，但校园电影就是这么身不由己，他只能乖乖跟着蒋梦圆回了班，一眼就看见顾正熙端坐在位置上，神情已经恢復正常，正把桌面上的每一本书都翻开来细细检查。


    景烨松了一口气在他旁边坐下，在朗朗的读书声里悄悄问他：「那货没再找你麻烦吧？」


    「没有，兇手也没出现。」顾正熙的声音很平静。


    「那就好，我跟你说……」


    在他给顾正熙同步信息的时候，另一个声音也同样在读书声的掩护之下，飞速越过课桌和书本，借着唇齿和纸条的暗道传遍了整个班级。


    「警察怀疑的对象是顾正熙。」


    第33章 钟鸣


    「我们什么时候能离开学校？」


    又在教室里熬了半个早上，好不容易迎来一个大课间，景烨正要整个人往桌子上瘫的时候，顾正熙突然问道。


    「离开？你要去哪？今天……周五，不过你们学校不是两周才放一次假吗？」景烨抬头扫了一眼死气沉沉的班级，就知道今天肯定不是放假的时候。


    他其实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翻墙出去，不过在学校安保如此严密的情况下，就算他有三头六臂也不能保证完全脱身，更别提还带着顾正熙这个拖油瓶了。


    「去看现场。学校里这个现场还封锁着，但学校外面那个应该已经撤了吧。」顾正熙回答。


    「现场不是有骆哥他们在调查吗？你不相信他们的结果？」


    「我只是觉得……不同的人或许能看出不一样的东西。」


    「别扯了，除非你真是凶——」景烨注意到前排有人鬼鬼祟祟地盯着他们看，及时住了嘴，「哎，你高中时那些人不会也这样吧？」


    顾正熙斜眼望着他，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这么夸张，最多就是没人和我说话，我可无所谓。」


    你的表情可不像无所谓的样子——景烨正要继续试探下去，前桌的女生突然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喂，门口有人找你们两个。」


    两人同时抬头，只见田书雪在门口探出了半个脑袋。刚一出门，她就急急地把他们拉到角落，小声问道：


    「早上又出什么事了吗？我们班里有人在说、说……」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冷脸的顾正熙，斟酌着不会惹怒他的措辞，「说警察已经把顾先生列为嫌疑人了。」


    景烨的面部肌肉一阵抽搐，他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的学习委员，心说这个破学校的人真是生动诠释了什么叫三人成虎。「你还不知道？昨晚我为了这个已经和人打了一架了。」


    「我、我没有怀疑你们的意思！我只是有点害怕，万一兇手真的还在学校里……」田书雪低下头紧紧攥着衣角，「我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我不想……我父母还在家里，我、我还有只猫……」


    顾正熙居高临下地望着她：「不用说这些。我说的兇手在我们当中的意思，是指你也有可能是嫌疑人。」


    田书雪的身体明显地抖了一下。景烨连忙上前打圆场：「哎哟，你别听他瞎说，他整天被人怀疑来怀疑去，心情不好……他的意思是，如果你真的害怕，那我们一起把兇手找出来不就没事了嘛，反正这部电影里还是法制社会，还有警察在呢，兇手不敢对你怎样的。」


    「你别随便代表我的意愿。」顾正熙哼了一声，扭头就要抛下两人离开。


    「喂，你又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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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调查韩云霆昨天的行程。我昨晚本来要去，全被你搅和了。」


    「关我什么事——哎，我们一起去，把她也带上。」景烨拉上田书雪，大步流星地跟了上去，「不然她到时候如果写不出剧情来，又要倒霉。」


    -


    顾正熙念高中时，钟楼是他除了教室以外最常去的地方。


    校史馆和设施陈旧的自习室，大多数人在入学时参观过一次后就不会再感兴趣了。这里地处偏僻，被幽静的小花园包围着，偷偷前来约会的情侣注意力都在对方身上，也不会发现高高的窗边偶尔会多出来一个人影。


    他数不清那些流言蜚语有多少次追逐在他的身后，将他赶出狭小的宿舍、人流如织的教学楼、热闹的操场，只有在这间钟楼里，他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让黄昏稀薄的阳光透过旋转的指针，照亮自己的半个身躯。


    他曾以为，自己会像丑陋的卡西莫多一样，在狭小的钟楼中蜷缩一生。


    但是那个人对他说——


    「……王文秀上的那个补习班是一家挺有名的机构开办的，就在学校附近，她和韩云霆就是因为高一恰好在一起补课，才发展出的暧昧关系。」


    「那我和顾正熙呢？」


    「嗯……她们说顾正熙也在那里补课，还和王文秀是同一个时段的，不过不同班。」


    「这她们也知道？」


    「因为有人觉得，王文秀真正喜欢的是顾正熙。因为他对她很冷淡，她才恼羞成怒，帮着韩云霆传他的坏话的。」


    「她戏也太多了吧。你看顾正熙这个样子，像是会谈恋爱的吗？」


    顾正熙的脚步略微停顿了一下。


    田书雪悄悄瞟着景烨，又看看走在前面的青年，眼神复杂。「总之，就是她把顾正熙父母是教授的事情说出去了，大家才……虽然想想觉得事情不至于发展成这样，但如果是上高中的我听说了这些，说不定也不会相信他的……」


    景烨嘆了口气：「不是你的错。」


    忽视他人的痛苦以减轻自己的罪恶，只要随着多数人行动就可以自诩为正义——这是人类不可逃脱的自我保护机制。


    他们来到的第一个地方是学校的文印室，就修建在第一教学楼的后面。正在忙碌工作的在四处飘飞的油墨香气和机器的轰鸣里不耐烦地沖他们嚷嚷，说他已经告诉过警察了，那个学生昨天只在门口看了一眼就走了。


    顾正熙抬头观察了一下四周的路线：「从教学楼去钟楼，最近的路线是穿过食堂，不过那边很容易被老师发现。所以他应该是经过了这里，从花园后门过去的。」


    「怎么走？」景烨四下望了望，只看到了一片连绵的砖墙。


    顾正熙白了他一眼，指了指教学楼旁边的小型垃圾站，绕过几个并列的大桶，可以看到一堵半人高的矮墙，上面附着密密麻麻的攀援植物。翻过矮墙就是一条长长的景观长廊，头顶是镂空的，挂着紫藤的枝条。长廊一侧是一片竹林，能隐约看见后面的景观池，另一侧是一条小路和一栋红砖楼房。沿着小路，能够隐约看见几十米外的凉亭，钟楼就在那片花园中间。


    顾正熙抬脚就要往楼房里走，景烨连忙紧紧跟上。


    「你跟着我干什么？」顾正熙警觉地皱起了眉。


    景烨义正辞严：「不跟着你，你一会又跑了！」


    顾正熙伸手掰着他的下巴让他抬头看：「你给我看清楚，这里是厕所！」


    景烨哦了一声，总算搞清楚了空气中那股隐隐约约的气味从何而来，同时也感到被顾正熙捏着的地方在微微发热。他还没有厚脸皮到说他也要去，只好退后了一步在门外等候。


    毕竟在暴露了自己性取向的情况下，跟着同性进厕所确实有点像变态。


    田书雪这时才犹豫着翻过墙来，紧张地靠在他身旁。


    「这么说，韩云霆确实是出来和某个人见面的。兇手约他去钟楼，然后在那里杀了他……可是有什么人会重要到他逃课也要出来见呢？」她小声说着自己的猜测。


    想也不用想，只可能是仇人，而能填上这个空格的除了顾正熙别无其他。


    景烨都能直接把这个场景还原出来了——顾正熙无法忍受日渐严重的谣言困扰，把韩云霆约到无人处要和他做个了断，结果两人谈判破裂，他失手将韩云霆推下钟楼……


    证据链非常完整，唯一的漏洞就是在韩云霆死亡的同时他是看着顾正熙从梦里醒来的，他绝不可能变出个分身去杀人。


    等等……分身？


    这个词彙出现在脑海的时候，景烨突然好似灵光一闪，零碎的画面从记忆深处涌了出来。但他还未来得及抓住任何一帧，眼角余光就突然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个鬼鬼祟祟的男生正猫着腰从景观池边经过。看他的样子，正是要前往钟楼的方向。


    甘鸿哲！


    景烨一下跳了起来，朝田书雪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又示意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偷偷摸了过去。


    这个犄角旮旯的地方其实靠近学校的一段外墙，景观池就是贴着外墙修建的，一头连接着长廊，一头靠近图书馆，形状崎岖。景烨悄悄顺着竹林的缝隙往外看，只见甘鸿哲踩在池子里的跳石上，盯着钟楼附近的黄色警戒线，神情忧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过了一会儿，他似乎下定了决心，越过池边，从地上捡起几块鹅卵石，径直朝花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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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干什么？」景烨吼道。


    甘鸿哲吓了一跳，险些被绊倒在地。但他似乎并没有发现竹林后面的景烨，疑惑地转了转头，加快速度跑了起来！


    景烨也不再犹豫，直接从长廊后面翻出来，稳稳落在跳石上，接着轻松一跃就到了池边。甘鸿哲一言不发，掉头朝图书馆的方向狂奔，他也从地上捞起几块石头作为武器，紧随其后，一边跑一边喊着他的名字让他把事情解释清楚。


    上课铃就在此时响起了。两人都没有丝毫犹豫，继续往远离教学楼的方向奔逃。诡异的是，那本来应该只在整点报时的钟楼却在此时跟着响了起来，声音不怎么规律，就像有个不熟练的人在内部用古老的撞针敲击出来的。


    当——


    景烨突然眼前一花。


    天空暗了下来，乌云在一瞬间就遮蔽了头顶的阳光，四周寂静得可怕，他几乎只听得到自己的脚步和心跳声。


    更重要的是，甘鸿哲不见了。


    图书馆前有个小广场，非常空旷，不可能藏得住人。现在是上课时间，大门也是锁起来的，他更不可能是躲到建筑物里去了。


    可他就这样凭空消失了，景烨喘着粗气四下搜寻了一番，没有看见一个人影，甚至连应该出来赶他去上课的老师都没有出现。


    他气愤地把石头往地上一砸，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很不好的预感，咬咬牙决定先回去找同伴再说。


    就在这时，长廊的方向传来了一个女孩高亢的尖叫声。


    第34章 红衣


    「田书雪！」


    奇怪的是，在他喊出这个名字的同时，那股眩晕感一下子就从脑海中消失了。景烨甩了甩头，顾不上这许多，立刻掉头朝刚才来的地方狂奔。


    刚翻过长廊，他就看到了令自己浑身发凉的一幕——


    田书雪捂着后脑勺蹲在地上，浑身筛糠般地颤抖，指间似有鲜血渗出。在她身旁的地面上，静静地躺着一块拳头大的、尖锐的鹅卵石片。


    他双眼发红，一个箭步沖了上去，可田书雪看到有人影接近，立马手脚并用地后退躲避，一边哭叫一边喃喃着：


    「不要……不要杀我……」


    景烨闻之更着急了，伸手在她面前摇晃着试图证明自己的身份：「别怕别怕，是我——你刚才见到兇手了？」


    田书雪根本不听他的，跌跌撞撞地从地上爬起来就要逃跑，却和从厕所里出来的顾正熙撞了个正着，吓得她再次失声尖叫起来。


    顾正熙先是露出了疑惑的表情，随后看到了她头上的伤和地上的兇器，脸色刷地一下白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把凌厉的目光投向了景烨。


    「我不知道啊，我也刚——」景烨皱起眉头打量着他，「你刚才，一直在厕所里？」


    「是啊，怎么了？」


    「刚才我看见了……这至少过去十分钟了，你怎么——」


    「喂！你们怎么不去上课？这里发生了什么事？」附近突然传来了成年人的喊声，一个男老师沿着长廊快步跑了过来，当他看到田书雪脑后的伤时，眼神立刻变得慌张起来，「这是……你们几个是昨天的——」


    「老师，快点报警！」景烨果断喊道，「她刚才见到兇手了！」


    「什么兇手？你们这些学生整天就在这胡闹！」老师条件反射地骂道，但还是很快掏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快，先带她去校医室！」


    「不，请您把医生叫过来。」顾正熙冷静地开口，「兇器、人证都在这里，我们不能破坏现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一直紧紧黏在景烨的身上。


    整点了，钟楼再次发出了悠远的响声，宛如古老的冤魂的哀鸣。


    五分钟后，小组成员再次在现场聚齐。


    「没有问题，她头上的伤的确是被这块鹅卵石打出来的。」纪雨撩开她脑后的头髮，仔细对比伤口形态后说，「兇手应该就站在离这里不远的位置……墙后面，池子边，都有可能。」


    「指纹呢？」景烨急急地问。


    「没有指纹。」纪雨也觉得奇怪，「这么光滑的材质，就算戴着手套，也应该会留下印迹才对。」


    「你们都在这附近吧？当时现场的情况呢？」骆行之问。


    「我们本来要去钟楼那边，顾正熙要上厕所，我和她就在这里等，接着我看见了甘鸿哲，鬼鬼祟祟的不知道想干什么，我就……」景烨有些语无伦次。


    「甘鸿哲？那他现在去哪了？」


    「不知道……我追到图书馆，他就不见了，然后我就听到田书雪的声音——」


    这时，田书雪终于在蒋梦圆的安抚下冷静下来，断断续续地吐出了一个字：「……红……」


    「什么？」


    「……红……红色的，兇手穿着红色的衣服，站在垃圾站后面，打了我就跑了，我看见了！」田书雪叫道。


    红色……


    所有人的脑中都瞬间闪过了一个画面。


    预告片里，那个款款走上审判台，给丑陋的敲钟人餵水的吉普赛女郎……


    「爱斯梅拉达！」顾正熙脱口而出。


    兇手扮演的角色竟然不是卡西莫多，而是那个热情、天真，最后还被送上了绞刑架的爱斯梅拉达？


    「可是……你们的校服都是红色的啊。」蒋梦圆为难地说，「你有没有看到兇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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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他跑得很快……」田书雪摇摇头，「我只能确定是个男的。」


    红色衣服的嫌疑人围着红色衣服的受害者，案件仿佛陷入了一个僵持的闭环。


    「找到甘鸿哲了吗？」骆行之拿起对讲机问自己的同事。


    「什么？图书馆这边什么人都没有……」对讲机那头的声音气喘吁吁，「我刚去一班看了，那小子坐在座位上呢，老师和学生都说他没出去过！」


    空气一下安静了下来。


    景烨脑中嗡地一响：「不、不可能！我刚才明明看到他了！就算是我看错人了，我也的确是朝那个方向追过去的！田书雪应该记得的吧！」


    「你先追出去了，再绕回来，也不是没有可能。」顾正熙说。


    「开什么玩笑，那你怎么不解释一下你刚才在哪里？你对这里的环境更熟悉，躲在那里偷袭她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我说过了，我在厕所！」


    「这间厕所有两个门，男厕那边，直接出来以后穿过教学楼再绕到垃圾站也是可以的。」刚才目击了现场的男老师脸色阴沉。


    纪雨给骆行之使了个眼色，让他把无关人员都支走，待到确信他们听不见评审员的声音了，才对景烨和顾正熙说：「行了，你们俩谁是兇手，快承认吧。这部电影不需要杀死兇手……不过如果推理错误，就算任务失败，我们一个都跑不了。」


    「姐，我真是冤枉的，我刚才的确是追出去了，图书馆离这里几百米呢，我怎么可能跑回来？」景烨苦着脸说，「再说了，我就算要动手，也是对甘鸿哲，怎么会对她？」


    「这么说，你就认定是我了？」顾正熙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尖锐。


    「只是——也有可能啊！要不就是有人在后面跟踪我们……就算是你，也没什么吧？你不是已经当过一次反派了？这次——」


    「就是因为这样，你们才觉得随便怀疑我也没关系吗？」顾正熙却是冷笑着打断了他。


    他独自站在离人群最远的一侧，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柔软单薄的髮丝在秋风里无助地发抖。


    不是我……不是我！


    尘封记忆中的吶喊逐渐与胸腔中涌动的嘶吼重叠，那个少年至今还孤单地站在原地……


    纪雨的表情明摆着就是在怀疑他。蒋梦圆担忧地盯着受伤的田书雪，景烨……景烨呢？


    他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使劲眨了眨眼睛，那个青年才重新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正在看骆行之手机里传回的监控录像。他不用看都能从他的大唿小叫里听出事情的荒谬：「我*见鬼了吧？」


    「不会啊，」田书雪的声音也有些颤抖，「我明明看见了，他确实是朝那边跑了……」


    这个小角落没有监控，镜头只拍到了景观池到图书馆前广场的一段大路，而在刚才的时间里，录像中不仅没有甘鸿哲，甚至连景烨都没有。只有在田书雪被人袭击之后的那个节点上，才能看见一抹红色一闪而过。


    众人都在原地呆滞了好一会儿。


    「两种可能，」景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缓过神来，「我们都搞错方向了。第一，这是一部灵异片，我们都见鬼了。第二，我们出现幻觉了……不，或许整部电影就是某个人的幻觉！」


    他突然上前抓住了顾正熙：「喂，我们进入电影的时候你是不是做了个梦？你那时梦到了什么？」


    顾正熙被他晃得头脑发晕，好不容易才从他手下挣脱，狼狈地抚平了衣领。他沉默了很久，才不得不在众人目光的压迫下说：「我梦到了……我站在钟楼上。」


    「然后呢？」


    「没有然后！我就是站在那里——」顾正熙恼怒地道。他也没说错，他只是站在那里，没有伸出援手……在那个人用惊恐的、无助的、绝望的目光凝望着他的时候……


    骆行之逐渐明白了景烨的意思：「你看到钟楼上的时间了吗？」


    「是……三点四十分。」


    景烨一拍脑袋：「没错！但你醒来的时候已经四点了……我们都弄错了这个关键！你的『出生点』是在钟楼，不是在宿舍！你以为你是在做梦，其实——」


    「那那个时候，你在哪里？」纪雨冷冷地问。


    景烨突然噤了声。


    对啊，那个时候他在哪里？他本以为自己一直在宿舍里守着顾正熙，但这样做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此时再回想，他忽然发现自己对于电影开始时的印象十分模煳。


    他是独自前往的国泰，在影厅里和提前到达的警官二人组打了招唿，没看见顾正熙，影厅就熄灯了，然后……然后呢？


    那个时候，他在……


    「……喂，这里是哪里？你们是谁？……」


    「干什么？放开我！……放开，很危险——啊——！」


    太阳穴传来要撕裂一般的剧痛，他蹲在地上抱着脑袋，想把那些不属于他的回忆都赶出去，但随之挤进来的却是一个熟悉的清冷男声。


    声音的主人走进了一栋老式的居民楼。傍晚的阳光投进狭小的高窗，在地面上画出一个金色的圆圈。声音带着颤抖和劫后重生的惊喜，像是捡到了一只落单的流浪狗，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好。」


    「你还在吗？」


    「……」


    「你喜欢赛车。」


    「你讨厌白色。」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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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昏迷之前，他最后一次夺回了属于评审员的意识，在狭小的视野里，顾正熙略带惊愕的脸最后一次出现在头顶，然后就被黑色的水淹没了过去。


    景烨张了张嘴，却没来得及对他说出刚才被打断的那句话——


    他想说的不是「这次有什么大不了」，而是「这次还有我和你一起呢」。


    第35章 旧梦


    景烨在一栋棕灰色的老式居民楼里醒来。


    他坐在铁制的栏杆扶手上，短裤下露出的孩童小腿正随着mp3里的节奏摇晃。把扶手当滑梯的游戏很危险，他已经被家里人骂过无数次了，但只要他们没看见，他还是会和家属院里的孩子们偷偷比赛。


    但是今天的游戏项目不是这个。他手里握着一台遥控器，一辆崭新的红色玩具赛车随着他拨动摇杆的动作，锲而不捨地撞击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砰、砰……」


    景烨的嘴角浮起了得意的笑容，把口香糖吹出了一个大泡泡。按照他的经验，门里那个傢伙就快撑不住了……


    赛车缓缓后退，低沉地嗡鸣着蓄力，然后勐地加速，朝大门发出最后的冲刺——


    吱呀！大门在此时突然拉开，红色的影子像旋风一般撞进了屋内，景烨还没来得及反应，门就被勐地摔上，将他心爱的赛车吞了进去！


    「喂！」泡泡吹破了，景烨顾不得糖胶还黏在脸上，急匆匆地冲上前敲门：「顾正熙你犯规啊！还给我！」


    门里传出一声轻笑：「有本事你进来拿啊。」


    「你——」景烨狂拍了好几下门他都无动于衷，眼珠子一转：「你要是不还我，我就不借你漫画看！」


    「谁要你借？我自己会买。」


    「嗤，你爸妈会让你买？」


    门里没声儿了。景烨等了几分钟，反应过来自己又说错了话，扁着嘴又敲了两下门算是道歉：「好啦，我开玩笑的……趁他们还没回来，你出来玩啊，我把遥控器借你，你想玩多久都行。」


    顾正熙过了一会才生硬地回应道：「谁要玩这东西，我作业还没写完呢。」


    「是江昊他们又找你麻烦了？」


    大门再次被哗地拉开，露出一个和他一般高的臭脸小孩。他穿着校服、戴着红领巾，头髮乌黑柔顺，规整得下一秒就可以被拉去拍四好少年宣传片，此时却用一双圆眼睛恶狠狠地瞪着他，把赛车往他怀里一塞就要关门。


    「哎哎，你别躲着我啊，我又不是来笑你的。」景烨连忙卡进大门之间阻止他的动作，「那傢伙就是吃饱了没事干找抽呢，你等着，我现在就去收拾他！」


    「你才吃饱了没事干！」顾正熙呛他，停顿了一会儿又犹豫道：「他今天带了狗来。」


    景烨这下是真的笑出了声：「不会吧，你怕狗啊？」


    顾正熙又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怕……狗会扑人，还老是缠着我，很烦。」


    景烨扑上去搂住了她的脖子，连拖带拽地把他往楼下带：「怕什么，有哥哥罩着你呢……看我的天马流星拳，不把他们都打个落花流水我就不姓景！」


    江昊是隔壁铝厂家属院的小孩，长得人高马大，在这一带横行霸道，方圆几个小区的孩子都怕。但景烨是个不会轻易屈服强权的人，人缘也好，带着自己班上的「冒险小队」和他的跟班打过好几次架，两边基本算是势均力敌。


    但今天，江昊把厂里看门的大狼狗牵来了。


    他和跟班们占领了整个活动区域，大狗就趴在场地中央晒太阳，看上去极有威慑力。景烨这边好几个孩子还没那条狗高，更何况他今天是单独作战，只能先躲在滑梯上观察情况。


    顾正熙用一种「我就知道」的眼神鄙视着他。


    「别吵，那狗是训练过的军犬，才不会听他的呢。」景烨甩弄着玩具气枪，装模作样地瞄准江昊的脑袋，「擒贼先擒王，看我的！」


    「哎哟！」男孩从领子里摸出了两颗塑料子弹，「谁打的？给我出来！」


    大狗也闻到了陌生人的气息，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背上的黑毛竖起，吼叫了两声。景烨大着胆子又放了两「枪」，这回打在江昊的脖子上，彻底把他激怒了。


    「景烨我就知道是你！」


    跟班们唿啦一下围了上来，很快就找到了子弹的来处——景烨见势不对，已经要拉着顾正熙翻下护栏从小路逃跑，没想到所有的出口一下就被他们堵住，两人跌跌撞撞地滑下滑梯，景烨迅速将他护在身后。


    江昊缓缓牵着狗踱了过来，它鼻腔里散发的热气让两人都为之一颤。


    「你这么闲，专程来找打啊？」他仰起头傲慢地说。


    「你……」景烨一梗脖子，「你把厂里的狗牵出来，问过你爸吗？我看你等会回家才是找打呢！」


    「怎么，你怕啦？怕了就多带点人啊，带那个小娘娘腔出来干什么？」江昊鄙夷地望着他身后的人形。


    「你说谁娘娘腔？！」景烨怒道。


    「说他怎么了？他就是娘娘腔！告状精！整天就知道巴结老师，女生都没他事多！爹妈是教授了不起啊——」


    他话音未落，景烨已经一拳挥了上来，但还没打到他身上就被一个跟班拦了下来，压着他把他的手别到身后。另外两个小孩冲上来抓住了顾正熙，拽着他的校服领子，要「给他点颜色看看」。


    江昊松开了半截链子，大狗吐着舌头靠近了他们，锐利的尖牙闪着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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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景烨急中生智，抬脚就朝那抓住他的小孩一踩！趁对方吃痛没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又踢中了他的小腿，小孩大叫一声失去了平衡，他又快速扯掉外套，让他抓了个空摔倒在地。


    他从地上捞起半块砖头挥舞起来，有的人见他发了狠，不敢靠近，顾正熙见状便低头狠狠咬住了抓住他的小孩的手，对方条件反射地挣开，于是他也得以在景烨的帮助下脱身。


    「听着，我一会把砖头一丢，他们肯定围攻我，你就直接跑，知道吗？」男孩回头小声对他说。


    顾正熙很想问他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这个时候应该叫大人才对——可看见他反常的、笑得露出了牙齿的脸，他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砰。


    -


    顾正熙敏锐地竖起了耳朵。


    他又抬头看了一眼挂钟，现在是上课时间，应该不会有除他之外的人来到图书馆。可他刚才明明听到了一个不像管理员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在危机四伏的电影院里，他可无法说服自己只是像田书雪一样神经过敏了。他小心地转过身，背靠着书架探出头去，仔细辨析每一寸动静。


    这里是图书馆的三楼，窗户修得很高，午间的阳光在地面上拉下一条慵懒的直线，落在他的脸侧。他的警惕只搅动了空气中的灰尘，四下环顾，并没有发现一个人影。


    顾正熙缓慢将目光移回书架。


    津山附中很鼓励学生的课余阅读，图书馆里除了必读的教材和文学名着外，还有不少精选过的优秀科普书籍，以供学生们扩展知识面。顾正熙一开始挑中了一本《量子物理学》，这是他的一个怀疑方向，但他没想到这里居然会有一本这么冷门的书。


    《西玛的神通与秘术》，一本法国的人类学书籍，主要讲述了作者在深入高山民族腹地时遭遇的一些神秘经歷，还谈论了一些稀奇古怪的心理现象，比起学术着作更像是杜撰的惊险小说。顾正熙在疯狂寻找素材的那段时间曾在大学图书馆的角落里翻出来过这本书，深知它的内容绝对不适合高中生阅读。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把书本从架子上取了下来，凭着记忆找到了相关的页码。他记得作者对「那东西」的描述是在——


    顾正熙的动作突然停下了。透过书本被取走后的空隙，他看见架子后面出现了一片突兀的红色。


    他勐地后退撞上了后一排书架，发出哐的响声。红色的影子抖动了一下，接着就在他的视野里消失了。


    顾正熙抓起书就往楼下逃。


    旋转楼梯下方正对着一片空旷的阅读区域。这条楼梯本就狭窄陡峭，他因为紧张，腿脚更是不听使唤，不小心摔在了平台上。尽管大楼里只迴荡着他一个人的脚步声，他还是觉得有什么人缓慢从身后接近了他。


    有一股力扶住了他的手臂，帮助他爬了起来、


    顾正熙浑身过电一般颤抖起来。


    「那东西」不是在帮他，只是像个任性的小孩子一样，不希望这场追逐游戏这么快结束。


    他不知道这种想法是怎么到达自己脑中的，爬起来以后就跌跌撞撞地往楼下沖。下一段楼梯竟然不在这一侧！他不得不躲进书架丛中，清楚地听到那个脚步声就在自己身后。


    h架、g架……


    他只稍微一侧头，就能看见那个红色影子还在自己身后无声地摇晃。


    「甘鸿哲？」他试探着问，可对方并没有回应。


    嗒、嗒……


    顾正熙绕过了两个书架，咬咬牙喊道：「景烨？」


    影子又晃了晃，接着加速沖了上来！


    顾正熙的心脏快要跳出了嗓子眼。终于，他看见了最后一段楼梯，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却感到脑后一痛——


    疼痛并不强烈，那触感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脚下一滑，直接顺着楼梯滚下了好几阶，他拼命抓住栏杆才勉强稳住身形，半躺在台阶上，眼睁睁地看着刚才击中他的东西轻快地跳到他面前。


    那是两颗圆圆的、黄色的塑料子弹。


    他扭动着僵硬的脖子朝上望去。


    男孩居高临下地站在楼梯口。他上半身的外套松松垮垮，下半身是一条红色的校服裤，脚上穿着一双和自己同款的、黑色运动鞋。


    【作者有话说】


    正太控又在歹毒地搞童年捏造


    第36章 围攻


    红色的影子一步步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顾正熙看不见——或者说是不想看见这个人的脸。他的手心满是冷汗，被尖锐的台阶边角割得生疼，发软的双腿简直无法支撑起沉重的身体。在影子离自己不到一米时他终于站了起来，扶着栏杆往下退了几步，又一次开口问：「景烨？」


    他为什么不说话？刚才他们明明把他和田书雪都送到了医务室，医生说了他至少到晚上才会醒……


    就像杀死那两个人时一样，他不想留下证据？


    他为什么不说话？就算是「那东西」，这个时候也应该可以说话……


    影子跟着他下降到了平台上，然后缓慢把手伸进了口袋。顾正熙咽了一下口水，等待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根麻绳，是那件杀死王文秀的兇器。


    顾正熙僵在原地无法动弹。然而影子并没有趁这个机会冲上来勒死他，而是双手捧着麻绳，递到了他面前，就像小孩子在分享一件心爱的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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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不接，他就一直那么举着。过了一会，似乎是觉得他没有兴趣，影子挠了挠头，又掏出了另一件东西放在他的脚边。


    一块尖锐、带血，但是没有指纹的鹅卵石片。


    但是顾正熙清楚地记得，这件证物已经被纪雨封存起来带回警局了。


    他抓着栏杆的指关节开始用力得发白，依旧不能确定自己踩着的是坚实的地面。


    和那时做的梦一样，见到这东西的一瞬间，就意味着他已经不在真实的世界了。


    那么，现在占据着他的身体的是谁？


    空气凝滞了很长一段时间，墙上的挂钟似乎都已经不再转动。顾正熙深唿吸了好几下，才用尽可能缓慢和简洁的语气说：「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影子疑惑地歪了歪头。


    「你没看到我给你写的信息吗？」顾正熙重复道，「我想要的不是这个。」


    影子沉默了一会，抬起手指向图书馆外，顾正熙反应过来他指的是钟楼的方向。


    「也不是那个。」他摇了摇头，「我是说……不要杀人。」


    你讨厌他们。


    这五个字是突然进入顾正熙的脑中的。这绝不是他自己想说的话，而是确切地来自他头脑中的另一个意识——前额强烈的压迫感差点将他击倒在地。


    「我知道，但是你不能杀人。」他咬着牙继续说、


    你讨厌他们。


    「我知道！但我……没想过要杀了他们！我没想过……」顾正熙的声音颤抖了起来，最后在浑浊的空气里消失不见了。


    他真的没想过么？一个人躲在阴暗的钟楼里的时候，他没想过将所有编造谣言的、抢走他书本的、将他堵在教室角落的都置于死地么？他没想过让所有对他冷眼相待的人都消失么？


    他没有想过，会有这样一个人出来「拯救」自己么？


    影子低头盯着地上的兇器，他简单的大脑似乎不能理解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良久，他还是蹲下去把东西都收拾了，却垂着脑袋迟迟没有起身。


    顾正熙知道自己应该趁机逃跑。但他望了望空无一人的大厅，阳光在层层叠叠的书架间跳跃，甚至不愿给他们留下一个影子。他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那个金灿灿的脑袋上揉了揉。


    他的手摸了个空。


    「喂，那边那个同学，你在这干什么呢？怎么不去上课？」


    图书馆的老师看到了楼梯上的人影，先是催促了他一句，发现他是刚才袭击事件嫌疑人之一，眉头又深深地皱了起来。


    顾正熙恍惚了一刻才回过神来，举起双手表示无辜：「抱歉，老师，我只是来借本书。」


    「学校里这么乱，你还借什么书？」老师狐疑地爬上楼梯向他走近，「口袋里装了什么？给我看看。」


    顾正熙后退着错过了他：「什么也没有。老师，我的……同学还在医务室，我去看看他们。」


    「看什么看？你不回教室还到处乱跑，你就不怕——」老师眼珠转了转，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兇恶了，「你，不会就是……」


    「我不是！」顾正熙先是条件反射地反驳，随后又冷静地补充了一句：「……您是老师，没证据就随便怀疑学生不好吧？」


    「我怀疑你什么了？是你自己心虚了吧！」老师更加逼近了几步，伸手就要去夺顾正熙手里的书本。


    顾正熙侧过身一躲——与此同时，台阶上方却突然出现了一根绷紧的麻绳，老师避让不及，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啃泥！


    他再也顾不上考虑，拔腿冲下楼梯就往图书馆外逃！


    「喂！你给我站住！」老师并没有看见是什么东西把自己绊倒的，只当顾正熙真的是那个可疑分子，掏出手机就开始大声打电话：「喂，保卫处的吗？我这里有个——」


    顾正熙不假思索地绕到了图书馆后门，这里有一辆运输用的大卡车，和几个垃圾桶一起制造出了监控死角，也挡住了一条鲜为人知的小路——从这里往西走，再下一段陡峭的楼梯，就能到达足球场的一个侧门。


    虽然他并不担心他们把他抓住交给警察，但纪雨现在对他疑心很重，如果她说服别的组员指认了错误的兇手，那他们就都完蛋了！


    在那之前必须找到确凿的证据……如果能再出现一次新的案件……


    顾正熙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应该已经明白了新的目标是谁吧？


    小心地爬下最后一级楼梯，又绕过一个拐角，他就看到了足球场上锁的侧门。好在今天上体育课的班级在地势更高的篮球场上，侧门锈迹斑斑的锁也早已形同虚设，他的打算是穿到另一侧的地下停车场里躲一会，等打铃了就和人流一起回教室，到时候只要死不承认，也没人能拿他怎样。


    这部电影如果让不熟悉学校地形的评审员参与，可能还真没那么好操作。刻意採用了他的记忆绝不只是为了扰乱心智，是否还有什么别的深意？


    他一边气喘吁吁地奔跑一边思考着，就在跑到直线跑道中段时，突然有一个橙色的球体从看台上方飞跃下来，好险只是从他面前擦过，但看台上却响起了不妙的喊声：「哎，甘鸿哲你会不会打啊？这都掉哪儿去了——」


    一个高个男生骂骂咧咧地顺着阶梯跑了下来，突然瞥见球场上的人影，顿时露出了野兽发现猎物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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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哟，这不是那谁吗？」他故意提高音量喊道，「警察怎么没把你带走啊？」


    顾正熙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立刻掉头往远处的宿舍区跑。


    他记忆里那些同学因为顾忌他的父母有权力，最多只是集体孤立，还没做出过什么实质性的行为。但这个故事里他的父母在国外，情况会发展成什么样就不好说了。


    另一个篮球唿啸着朝他的后脑飞来。


    顾正熙浑身一激灵，在堪堪躲过袭击的同时也失去了平衡，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他咬着牙想要爬起来，左脚脚腕却传来剧烈的钝痛——


    「我就说，有些人迟早是要遭报应的。」


    四五个刚运动完、浑身散发着危险的热气的男生一下就将他围住了，甘鸿哲走在最前面，抱着篮球冷笑。


    从体育老师的角度看，可能认为他们是想扶他起来，但紧接着就有一个人的脚踩到了他的背上。


    「我们都听九班的人说了，田书雪，啊？」脚印重重地在单薄的背嵴上碾磨，「两个还不够，你还想赶尽杀绝是吧？」


    「哟，你话可不能乱说，等会他爸回来了，直接给你拉个黑名单，让你连大学都上不了！」


    众人闹笑起来，篮球擦过他的耳朵砸在地上，顾正熙左半边脸顿时火辣辣地疼。他试着挣扎了两下，踩着他的人便也作势把他上半身拉了起来，随后再次狠狠往地上一推，让他的脸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贴在了地上。


    「这地方太显眼了。」甘鸿哲环视四周，「把他带到停车场去算了。」


    机会来了！顾正熙眼前一亮。他虽然还不清楚他是怎么出现的，不过按刚才的规律，只要自己遭遇紧急情况的时候，他就会——


    果然，有个人刚粗暴地架住了他的胳膊想把他拉起来的时候，忽然脚下一滑，自己先摔在了地上！顾正熙果断一骨碌爬起来，勉强拖着扭伤的左腿，却好像是慌不择路一般往停车场跑。


    「靠，这什么东西？」男生捡起地上突然出现的鹅卵石叫道，「这小子疯了？拦住他！」


    他不知道，顾正熙现在想的正是把他们都引到没人的地方——只要能把他逼出来杀了他们，人证物证确凿，这场闹剧就可以彻底完结了！


    反正都是一群npc，没什么大不了的……


    然而他还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素质。脚扭伤了本来就不怎么跑得起来，更何况追着他的还是常年锻鍊的大小伙子，他还没窜出去几米，有个人就扑上来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个人绊住了他的小腿，他刚想大喊，嘴也被人捂住，身体各处都传来快要散架一般的剧痛，几乎是像个破布娃娃一般被抛进了黑洞洞的停车场入口。


    甘鸿哲嘴角咧开了一个极度阴沉的笑容。


    「你要是有种，就把我们全都杀了啊。」


    第37章 死者


    「真是邪了门了。」一位男警察看完监控视频后，也跟着附和道。


    「有什么邪门的？说不定就是这些学生小说看多了，编瞎话起闹。」另一个女警察不以为意，「我家那死小子也这样，看了几集动画片就以为自己是了。」


    「你儿子才上小学呢，这些小孩都高中了，杀人的能力都有了。」


    骆行之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你也觉得兇手是——」


    「嗨，我就随口一说，八成是校工骚扰女学生，她又不敢讲。」男警察吸了一口烟，「办案子又不是拍电影，要按事实说话——骆队你不会不懂这个道理吧？」


    这种话从一个npc嘴里说出来，有一种令人哭笑不得的黑色幽默。骆行之垂下眼睛，在会议室低低的笑声里把手机投影画面从屏幕上划走。


    安顿好昏迷的景烨后，他和纪雨立刻马不停蹄地回到局里，把所有在外围调查的警察叫回来开了个会。因为是在新学期伊始发生的未成年人被害案，上头很重视，在确定是同一人作案后火速组织了一个专案组。


    即使是以骆行之的现实经验来看，这两起案子也并不算复杂，但由于缺少一些关键性的证据，导致进度一直停滞不前。


    首先是两个现场附近都没有监控，这就给确定嫌疑人的行动轨迹带来了极大的困难。其次是嫌疑人留下的痕迹很少，只有那两个诡谲的脚印，没有最关键的指纹。他们起初以为是兇手行事谨慎的缘故，但在看到了袭击田书雪的诡异鹅卵石后，这个线索可能要被重新考虑。


    在这种情况下，只能藉助外围的社会关系调查。令人遗憾的是，王文秀和韩云霆都出生于极普通的家庭，亲属都不曾与人结怨。围绕基地班发生的那些谣言和冲突，虽然被他特地强调要纳入调查范围，但似乎也不足以形成杀人的理由。


    「我徒弟问过好几个学生，包括王文秀补习班上的。」一个讯问经验丰富的老刑警吐着烟圈说，「她平时是有点嘴碎，喜欢嚼别人舌根，但不是那种惹人讨厌的，相反，很多人都喜欢听她讲八卦。她一开始只是说那个姓顾的小子家里条件好，可能还有点羡慕的意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被人传成那样了。」


    「韩云霆人缘挺好的。」另一个小警员絮絮叨叨，「当然，成绩是比顾正熙差点，当时分班的老师捞他进去，确实有看中他人品的成分……不过第一次月考的时候，两个人成绩都比较危险。当时他们班里就有人说，如果他俩有一个人要出去，肯定是韩云霆，因为顾正熙有个好爹……后来他俩的矛盾就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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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说这些学生闲得无聊，一天到晚不好好念书，净动这些歪脑筋。」刚才的女警官又发言了。


    从人际关系角度看，似乎很多警察都觉得顾正熙嫌疑最大，不过法医组得出的是完全相反的结论。


    「我们对脚印的推理是这样的。」痕迹检验科的警员说，「鞋子上呈现出的运动习惯，与穿着鞋子的脚不同。换句话说，兇手是穿着别人的鞋行兇的。」


    「王文秀身高一米六八，而且是学校排球队的，身体素质不错，得是体格健壮的男性才能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勒死她。」一夜没睡的纪雨灌了一大口浓茶，「韩云霆更不用说了，要和他在钟楼那么危险的地方扭打，还有力气把他推下去……顾正熙绝对做不到。」


    她虽然这么说，实际上她就是全场最怀疑顾正熙的人。骆行之盯着她的脸，她也回望着他，过了一会果然接着吐出下半句话：「但是，如果他有帮手呢？」


    骆行之轻轻摩挲着资料堆最上方的两张a4纸。


    他们被乱糟糟的线索扯得团团转，忘记了最开始得到的提示。刚才蒋梦圆把总结好的《巴黎圣母院》剧情传真给了他们，他看过以后才发现，那条预告片的指向其实非常简单。


    爱斯梅拉达天真、浪漫、无辜，却接连被人觊觎和伤害，施加莫须有的罪名，最后走向悲惨的毁灭。而真正了解她的心灵、多次牺牲自己守护她的，只有昏暗钟楼中那个丑陋的敲钟人！


    「那景烨呢？他的人际关系怎么样？」骆行之问道。


    「什么？谁？」


    「景烨，顾正熙的那个朋友。」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嗡嗡声。老刑警慢慢把菸头按熄，好半天才说道：「哦，他啊，好像没什么印象……那些学生没怎么提到过这个人。」


    「我只记得有一点……」他的徒弟绞尽脑汁地回忆着，「王文秀最开始暗恋顾正熙的时候，有人跟她开玩笑说顾正熙是弯的，他和那个景烨在一起很久了……不过也就是提了一句，不是重点。」


    骆行之皱了皱眉。这种八卦可比基地班的纠纷有看点多了，怎么可能在学校里掀不起水花呢？


    「那他对基地班的这些事说过什么？他是顾正熙的朋友，应该会帮他说话吧。」


    在场的警察皆是摇头，只有一个人接话：「要是有人帮他说话，事情也就不至于变成这样了吧。」


    就在案情分析又陷入了僵局之时，一个年轻的小警员突然举手了。


    「骆队，你之前让我查他们的家庭成员……」他把几张列印的电话记录分发给组员们，「顾正熙家里……挺奇怪的。他父母之前说在国外开会，我说他现在是一起兇案的嫌疑人，他妈在电话里要死要活，还说要找律师告我们，但我一喊他们回国处理，他们就把电话挂了。」


    「典型的要面子不要儿子。」老刑警犀利地评论。


    「至于景——烨，」小警员似乎连这个名字都很难念对，「按学校里提供的资料，打不通他父母的电话。我一开始也以为他们是躲债去了，但我后来去街道查，他们说这家人……这家人……」


    「怎么了？」


    小警员的冷汗慢慢从额头滑了下来。


    「他们说，这家人早就死了。」


    -


    「所以，你了解到的情况究竟是怎样的？」


    蒋梦圆坐在医务室门外小声问道。她的对面是一名抱着教案、一脸愁容的年轻男老师——去年高一四班的班主任，刘天磊。


    「那些警察都抓着我问了一个星期了，我真的不觉得有什么情况……可能是我不太敏感吧。」刘天磊说，「学生传传八卦，挺正常的事，你也不能抓着他们不许他们说……顾正熙那小孩，也不是会找人谈心的类型，我看他成绩挺好，就没怎么管他。」


    蒋梦圆皱了皱眉，显然不是很认同这种管理方式。「那你就没有发现他有什么……心理问题？比如抑郁，或者妄想症之类的？」


    「这个年龄段的学生，或多或少都有点，没那么严重吧。」刘天磊有些畏缩地再次强调，「我可没对他说过什么不合适的话啊。」


    「那他的人际关系呢？他在班上的朋友呢？」


    「朋友？不多吧，没见过他和谁走得近……哦，好像有一个，叫什么来着……」刘天磊艰难地回忆着，「奇怪，我记得他俩是一个宿舍的来着，那小孩还挺有个性的。」


    蒋梦圆听到这话心里却是凉了半截。景烨何止是有个性？他长得帅，性格好，性取向颇有话题性，高中时至少得是半个学校的风云人物。按照预告片的提示，最初她以为他扮演的是那个轻薄女主角后将她抛弃的卫队队长菲比斯，不过根据现在调查到的人际关系，似乎先和顾正熙炒绯闻、之后又反手将他挂上耻辱柱的王文秀更符合这一角色。


    韩云霆是道貌岸然的神甫克洛德，甘鸿哲是藉助舆论虚张声势的甘果瓦，那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卡西莫多是谁？


    为什么他们总在有意无意地忽略他的存在？


    「诶，警察真跟你说，他们怀疑顾正熙是兇手啊？」刘天磊突然神神秘秘地问。


    蒋梦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怀疑他还能怀疑谁呢？她也希望这部电影早点结束，可是……


    「刘老师，学生随便传的谣言你也信？」她摆出了严肃的表情，「昨天发生的事你也知道了，在这件事里他也是受害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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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动机什么的都对得上……」


    蒋梦圆感到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她一边按下通话键起身一边义正辞严地说：「总之，在证据确凿之前，我绝对不会随意怀疑自己的学生。」


    不知这话如果让他俩听见，会不会好受一点？


    电话里传来纪雨焦急的声音。


    「梦圆，你现在最好密切关注班上的情况，一刻都不要离开！」


    「怎么了？你们那边有什么线索？」


    「很难说，按照这些人的调查结果，景烨这个角色，要么是被我们这些评审员改得性格大变，要么是——」


    电话里的纪雨话音未落，突然有一个女学生急匆匆地闯了进来，看样子是跑了很长一段路，靠着墙壁直喘粗气。蒋梦圆吓得连忙把电话挂断上前去扶，发现她竟然正是自己班上的。


    「蒋……蒋老师，总算找到你了……」女生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快……出事了！甘鸿哲他们……在停车场……顾……」


    她只断断续续地说出了几个词，但已经足够说明严重性了。蒋梦圆急忙把她安顿在椅子上坐下，随后冲进房间，一把拉开了景烨床边的帘子：「喂！快醒醒，顾正熙出事了！」


    冷风撞开窗帘吹得帘子唿啦作响——床上却空无一人。


    第38章 幻境


    五分钟前。


    景烨捂着后脑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医务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校园里的喧闹忽远忽近，像老旧电视里劣质的背景音。纯白的床具被染成浅浅的芥黄，床边有一把空置的椅子，四方的影子流淌到了他的脚下。


    他顺手捡起椅子上被风吹开的书本。那是一本招生宣传册，精美的铜版纸印刷着津山大学的校舍，只是一角被红墨水泡过了，显得皱巴巴的。


    他没来由地觉得心里堵得慌，一骨碌翻身下床。趿着鞋子走出房间的时候，他甚至不得不扶着墙壁——头还是很晕，脚步虚浮，就好像这具身体不属于自己似的。


    他刚才好像做了个很长的梦。他小时候的确住在一个工厂家属院里，但并没有经歷过那些奇怪的事，也没有见过那张模煳的脸。那种感觉很不好受，就好像有人强硬的撬开了他的大脑，把一些似是而非的记忆灌注进去，再搅得一团乱麻。


    必须尽快结束这部电影了……顾正熙之前遭遇的事情那么严重，他肯定更不好受。


    顾正熙去哪了？


    他当然没指望这傢伙会在医务室里守着自己，肯定又是跑到什么危险的地方调查去了，但蒋梦圆和田书雪都不在，这就显得有点反常。


    景烨慢慢挪出了治疗室，只见等候区的椅子上还扔着语文书和教案，显然是蒋梦圆的东西，但不见一个人影。椅子面一片冰凉，看起来也不是临时有事出去了。


    他有些恍惚地抚摸着桌面，手指竟然沾上了一抹灰尘。


    冲出校医室，他的第一反应是前往钟楼。明明在这个方向一抬头就能看见那刺破天际的灰黑色塔尖，但因为不认识学校里的路，他不得不在食堂和教学楼之间穿梭了很长一段路。正是下课时间，校园里到处都是身着校服、青春洋溢的面孔，宛如一群群摇曳的红色热带鱼在他身侧穿梭，但不知是不是因为昏迷的后遗症，他的脑袋就像被塞进了水缸里，听不清任何一个字符。


    景烨试图拉住一个路过的人向他搭话，可对方就像根本没看见他伸出的手一样，侧身一让，就又兴高采烈地和朋友讨论起游戏了，他头一次感觉到自己在人群中像是一颗被丢进了大海的石头。


    这是什么感觉？


    总算找到了钟楼，可正像顾正熙说的，整个小花园都已经用警戒线围起来了。但那些颤抖的塑胶条并不是亮黄色，而是一种陈旧的灰黄色，景烨在附近也没有看见巡逻的保安，就好像这个案件已经成为歷史，钟楼不过是一座供后人观瞻和引以为戒的地标。


    这个世界仿佛已经被抛弃很久了。


    景烨强迫自己深吸了几口气冷静下来思考。现在的情况和他跑出去追甘鸿哲时是类似的，几乎可以肯定这是某种幻境。它以各种方式引诱他进来，只有深入其中才能发现它与现实的种种不同。


    问题在于，制作这个幻境的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除非兇手没有实体，否则无论是想给他提示，还是想要杀人，都根本不必这么大费周章。而目前看来，除了造成一些误会之外，它根本不能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刚才是为了把他从田书雪身边引开，这样他们就无法看见兇手的面目，更早之前是给他营造了自己一直待在宿舍的假象，让他注意不到时间上的出入……比起谋害他人，这个人的目的更像是要隐藏自己，直接的犯案者不一定是他，但只有意识到了这一切，才能发现所有事件背后还有一个操纵者存在。


    景烨还能察觉到，这个人对幻境的掌握并不是很纯熟，否则只要骗过警察和法官不就行了，何苦来为难一个高中生？


    那么，他会不会在幻境中出现呢？


    既然门口没有人守着，景烨从地上抄起半块砖头，抬脚一跨就越过了警戒线。


    他已经做好了这个地方会和现实完全不同的准备，但只是进入了一楼的开放式连廊，他就感到一股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建筑里没有人，没有血迹，他也没看到警察勘验过的痕迹，只有一个开放活动的展板倒在了路中间，像是什么人逃命的时候撞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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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环形走廊的中央是校史馆，此时那扇大门上挂着铁锁，景烨勐砸了几下并没能打开，只好狐疑地沿着雕花的楼梯爬上二楼。入口有一扇电子门，景烨在自己口袋里摸出了校园卡，缓缓走进了散发着陈旧霉味的自习室。


    这里呈现的是一副完全不同的残败景象，不知是不是建筑构造的原因，虽然有几扇大玻璃窗，但阳光一点也透不进来，造型别致的桌椅都东倒西歪地横在地上，只有几张桌子上胡乱扔着一些旧书。房间尽头有个拐角，隐约可以看见一扇小门，应该是通向更高处的露台——也就是杀人现场的。


    景烨捡起书翻了翻，都是一些高中教材，还有几本电影剧本写作的入门书。书的不一，有契合电影设定时间的，但也有这两年才出版的，幻境制造者的记忆似乎和他一样混乱。


    他皱起了眉头，正要继续往深处走时，突然听到那个方向传来了两个男孩的声音。


    「……你什么意思？」


    「身正不怕影子斜，你要是真没干过那些事，别人说两句又能把你怎样？」


    景烨顿时瞪大眼睛，把砖头举了起来。


    其中一个是顾正熙的声音，另一个他没听过，但语气和内容让他的直觉觉得那就是韩云霆！


    难道这个幻境展示的是这个地方过去的景象？


    他拉了一张椅子做掩体，半蹲下来小心地朝拐角靠近。


    「说两句……？」顾正熙那个声音几乎被气笑了，每一个字都在不停颤抖，却又带着十足的恨意，「你真的不知道他们对我做了什么吗，班长？」


    相对的，韩云霆的声音却十分冷漠：「那和我有什么关系？我是班长又不是保姆，你自己的事自己解决啊。」


    景烨移动到了拐角的墙后面，悄悄探出头去，却发现那扇小门前一个人影也没有。


    但对话的声音还在继续：「要不是你跟王文秀说了那些，事情会变成这样？你——」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有竞赛成绩的人更有把握留在基地班保送，这不是事实吗？你准备进你爸的实验室混成绩，这也是事实吧？」


    「我……我到底哪里妨碍你了？」男孩的声音变成了痛苦的叫喊。


    他起初以为那两个人是在露台上，但把手搭在门把上时，他突然明白了这个幻境的原理。


    这并不是一个凭空造出来的空间，而是制造者大脑潜意识中的一个部分，就像做梦一样，所以才会给人似是而非的感觉。这整个空间里只有他一个活人，剩下的都是制造者不断对着自己的内心回忆和构造出来的。


    就像是他在脑中安放了一台无形的录音机，那些无法磨灭的、刀锋一样的字句被刻录下来，在这里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一遍又一遍地将他刺得鲜血淋漓。


    「你真。别人不喜欢你，你就不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吗？」


    「整天摆着那样一副臭脸给谁看。以为自己很了不起？」


    「人家恐怖片都只看希区柯克的，看不上我们这些俗人啦，嘻嘻。」


    「有本事别靠爹考个年级第一啊！」


    「……」


    不是，不是这样的！景烨疯狂地四下寻找着声音的来处，却被散落的桌椅绊住了——它们好像突然活了起来似的，在他腿上撞出了一片青肿，窗外的天色也一下变暗了，连唿吸都带上了酸腐的气味——整个大脑里的东西一齐甦醒过来同他作对，想把他直接困死在声音的囚笼里。


    但如果他能进入制造者的意识，那他又算是什么？


    「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是顾正熙那种只会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景烨从喉咙深处发出了低低的吼声，「因为他身边都是你们这种垃圾，他才会变成这种讨人厌的样子啊！」


    他奋力伸出手，勐地推开了露台的门！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昏暗。过了一会，他才借着安全指示牌淡淡的绿光看出这里竟然是一片地下停车场。


    来不及计较幻境里的地图设置，他随便甩了甩撞得生疼的手腕，爬起来就往有光的地方跑。没走几步，他就看见了在几辆轿车围出的空地上，蜷缩着一个人影。


    他的校服被扯下来盖住头，衣服上布满了灰黑色的脚印。一节露出来的细痩脚腕肿了起来，身体贴在冰冷的地面上不停颤抖。


    「顾正熙！！」


    第39章 正义


    景烨大步冲上前去，掀开校服，只见他的眼镜已经碎裂，额头处裂开了一个口，一道血痕顺着苍白的脸滑下来。见到他时那双失去光彩的眼珠转了转，好半天才张开嘴唇：


    「……你怎么才出现？」


    景烨也顾不上多问，立刻把他从地上扶起来：「你听我说，我遇到了一个幻境，这部片子我可能有头绪了——先别说这些，你遇到兇手了吗？怎么会变成这样？是谁伤的你？」


    对他连珠炮般的提问，顾正熙只是眨了眨眼睛，回復了一句「不是兇手」就不再说话了。景烨只当他是太累了，在口袋里翻了半天却没有找到一张纸巾，只好先用袖子帮他擦去脸上的血迹，又试探性地拉了拉他的胳膊，将他往自己背上带。


    而顾正熙似乎很不习惯与人有这种程度的接触，挡开了他的手示意自己能继续走，却在左脚落地的一瞬间被疼痛击中，再次歪倒在地。景烨啧了一声，动作强硬地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扶住他的大腿将他稳稳地托到自己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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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宽阔的温热让顾正熙有一瞬间的窒息，下意识地攥住了他肩膀处的衣服。


    「服了你这个祖宗，早就跟你说了不要单独行动。」景烨忍不住嘟囔，「你看，我刚出医务室，你又要进去了。」


    「不严重。」顾正熙的声音闷闷的，「一点皮肉伤，出去就好了。」


    「你说得倒轻松，要是之后和兇手追逐战，你这脚怎么办？」


    顾正熙不说话了。景烨也懒得再和他斗嘴，背起他就往停车场出口走。远远地他就听到了几个女生的喊声，在长长的斜坡底部，首先朝两人冲过来的是一脸慌张的蒋梦圆：


    「靠！」她望着景烨，大张的嘴里能塞下一个鸡蛋，「你你你……你怎么跑到这来的？我刚还在医务室，然后你——」


    景烨摆了摆手：「说来话长。你知道这傢伙怎么回事吗？」


    「他们说是甘鸿哲打了他——甘鸿哲！那帮混球呢？」蒋梦圆咬牙切齿地喊，「你们看到他人了吗？刚才去找体育老师了吗？」


    报信的女生被她的表情和措辞吓了一跳，怯怯地回答：「他们……他们可能已经走了，体育老师……从刚才开始就不在……」


    「妈的，这什么学校，还有没有王法了？」景烨骂道。


    「哼，从你们上一届班主任的态度我就能看出来了。」蒋梦圆冷笑一声，掏出手机打开了家校联繫群，「你，先带他去医务室；你，把体育老师也找来。十分钟后所有人在班上集合！」


    -


    「你别看蒋老师总吐槽我，其实她也是一个特别轴的人。」


    校医离开之后，景烨假装没看见顾正熙不情愿的表情，拉了一张椅子大咧咧地在他床边坐下。


    「她刚进三中的时候，班上有个变态偷拍女学生，被她当场抓住，直接给送到派出所了。」景烨回忆道，「不过那小子家里有关系，不仅给放出来了，还反咬一口搞她诽谤，最后反而是她被取消评优、扣工资。」


    见到顾正熙挑起眉毛表现出了一点兴趣，他才清了清嗓子继续说：「不像我是进学校混日子的，他们这些师范生谁一开始没想过教书育人、桃李满天下啊，现在遇到事儿，也就我这种闲人敢说两句。唉，都是被生活磨平了稜角。」


    顾正熙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但他也没有细问，识趣地转换了话题：「那她现在是在做什么？」


    「现实里限制太多，在电影里帮你讨个公道总可以吧。」景烨笑道。


    顾正熙沉默半晌才说：「这和电影有什么关系？她的剧情任务不是这个吧。」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兇手是个变态，就想乱杀一些人然后嫁祸给你，她这么一刺激，兇手不就要跳出来找她麻烦了吗？」


    「这种可能性也太小了，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还不如——」


    「你是想说，还不如直接把我俩拉到警察局去看看是谁留下的脚印，或者把甘鸿哲和田书雪丢出去当诱饵，等他们死了好抓到线索是吗？」


    顾正熙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见他的表情像是默认，景烨一下就明白了一直堵在自己胸腔中的那股怨气来自何处。


    他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上前扯住顾正熙的领子，强迫他把脸转过来面向自己。


    「这些方法，你以为大家想不到吗？」他吼道，「骆哥和纪姐是刑警，蒋老师当了三年班主任，他们要是真的想指认你，你以为查那些破事对他们来说有什么难的？大家之所以做这么多余的事，就是因为不愿意相信你是兇手啊！」


    他的瞳孔倒映着一方夕阳的光辉，如同燃烧起了熊熊的火焰，顾正熙怔怔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为什么要一直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这是一个傻逼编剧写出来的破电影，你是在当评审员，不是在你那该死的回忆里打转！」景烨滚烫的唿吸喷到了他的鼻尖上，「为什么不能试着相信一下你的同伴？！」


    顾正熙被他的注视逼得别过了头，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这种人……当然不会明白。」


    永远在金字塔顶闪闪发光的人，被众人的目光宠爱着的人，怎么可能理解遇到阳光都害怕被灼伤的人的心情？


    「我不明白？」


    景烨从鼻腔里发出了愠怒的笑声。接着他不顾顾正熙脚上的伤，直接把他从床上拖起来，把他强硬地按在自己背上，带往了高二一班的教室。


    「那我就让你看看，大家究竟为你做了什么。」


    晚自习前夕，只有他们的班级所在的走廊像死一般寂静。


    也正是因为如此，两人隔着老远就听见了蒋梦圆的声音：「……的确，每个人都不可能做到绝对的客观。但我希望大家至少可以做到，在这种情况下不要随意去伤害别人！」


    景烨感到自己扶着的人身体紧了紧。


    每个教室门口都有不少学生在探头探脑，只是因为年级主任守在一班教室门口，他们才不敢上前去偷听。他们穿过走廊的时候更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景烨直接恶声恶气地把他们都吼了回去：「看什么看？」


    年级主任看见他们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来得及拦，景烨就直接绕过他走了进去。只见教室里的氛围一片肃穆，大家都端坐在座位上不敢出声，甘鸿哲及他的死党们分别和蒋梦圆站在讲台的两头，体育老师站在窗边，不远处还有一个珠光宝气、一脸不满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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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老师，我都说了，有什么问题我们到办公室谈……」女人压着怒气说，「你搞得这么大张旗鼓的，算怎么回事？」


    「于女士，我也说了，这事不是你儿子一个人的问题，是全班的问题。」蒋梦圆寸耐心地说，「您要是觉得他没错，就跟班上的同学都说清楚，免得大家再乱传谣言，也对甘鸿哲产生什么伤害。」


    「小孩子懂什么？他们就是闹着玩，哪有这么严重——」女人一转头看见趴在景烨背上、额头贴着纱布的顾正熙，一下住了嘴。


    「顾正熙的家长在国外，是津山大学的外派项目，实在没办法赶回来。」蒋梦圆略带遗憾地说。


    女人的嘴角抽了抽：「孩子出了那么大的事都不能回来？不会是……」


    「您也说了，小孩子闹着玩而已。」景烨提高音量说道，「甘鸿哲也没杀人，您怎么来了呢？」


    「景烨！」教导主任出声喝止，但他只是无所谓地耸耸肩。


    「我是不小心的。」甘鸿哲还在嘴硬，「我哪知道他那么……他的脚是自己摔的！」


    「是为了躲你砸我的球才摔的。」顾正熙这时终于冷冷开口。


    「谁砸你了？谁看见了？你问包老师，当时我们只是在打球……」


    景烨不知道情况，但并不妨碍他舌战群儒：「打球就可以不带眼睛了？这么大人了，打球和打人还分不清楚？」


    体育老师显然不想参与到这场争论里来，出声就是和稀泥：「当时篮球场上那么多人，隔那么远，看不清也是正常的……」


    「学生近视是可以理解，包老师你……我记得学校入职是要体检的，眼睛有问题的老师不能招进来吧？」蒋梦圆尖锐地反驳道。


    「行了，行了，你们都冷静点！」年级主任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们，「包老师，上体育课怎么能不看好学生呢？蒋老师，我记得这几个学生之前就有矛盾了，你作为班主任应该好好引导，怎么能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有什么事去办公室，说清楚就——」


    「现在都发展成校园霸凌了，我总得让大家都明白情况，引以为戒吧？」蒋梦圆寸步不让。


    年级主任看了看甘鸿哲的母亲——某个有权有势的夫人，不是顾正熙那对一年回不来几次的教授父母——又看了看不知为什么突然发神经、在全班同学面前把这件事大肆强调的年轻班主任，心里很快就做出了权衡。


    「学校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学生偶尔冲动也可以理解，」他最终含煳地说，「但是打人肯定是不对的……这样吧，甘鸿哲快给这位同学道个歉。至于后续处理的事，我们之后再商量，别耽误其他同学上课。」


    甘鸿哲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母亲的眼神示意下慢吞吞地挪到顾正熙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朝他草草鞠了一躬：「对不起。」


    「还有你污衊顾正熙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景烨插话道，「按校规至少也得记个大过才行吧。」


    「我们会商量，有你什么事儿？你们就一点错都没有？」年级主任立刻对他恶语相向。


    「就算我们有错又怎样？他打人难道就可以原谅了？那现在他有错，我们杀了他是不是也——」「景烨！」


    这次喝止他的是顾正熙。从他阴沉的表情可以看出，他虽然不想接受甘鸿哲的道歉，但更不想让这场闹剧拖得更长。「没事了，既然都道歉了，剩下的就老师们商量解决吧。」他作势扶住了头，「我有点头晕，想坐一会。」


    「哦……哦，那你要不要回校医室？」年级主任可算找到了个台阶下，「或者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


    「没事，我要上课。」


    「好吧，那……你扶着点他回座位啊。」


    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样的感觉。


    他讨回所谓的公道了吗？看周围人的眼神就知道并没有。台词冗杂、没头没尾，是他一定会在剧本里砍掉的情节。


    但是心脏却在一次次跳动中慢慢找回原有的温度……连带着和它一般灼热的、他的双臂，似乎也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路接受着形形色色的目光检视回到了两人的座位，景烨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那边的情报还没跟他说。可现在全班人的眼睛几乎都盯着他们，他又不敢随便开口，想到还得熬过三节晚自习，难受得身上像有几千只蚂蚁在爬。


    「真是的，早知道这么憋屈，我干嘛自找苦吃带你来，就该找个多媒体教室拉着所有人把事情说清楚。」他忍不住一股脑地碎碎念，「下次进来之前，一定要记得学点摩斯电码之类的……」


    「你还知道摩斯电码？」顾正熙冷不丁地回应。


    「都说了我不是教体育的，我学计算机的！」景烨回呛，「就是记不得密码錶，那玩意儿还得用英文……」


    顾正熙突然伸手在他的桌子上敲了起来。一长，接着是四短，一短一长……


    景烨数到一半就晕了：「这什么？兇手身上的神秘数字？」


    顾正熙白了他一眼，一字一顿地说：


    「这是『thank you』。」


    第40章 残魂


    与此同时，城东靠近新工业园的郊区。


    一辆蓝白色的轿车缓慢靠近了白象钢厂家属院的大门。为了不惊扰居民，警灯并没有打开，但那些彻夜难眠的老年人听到有引擎声造访，还是警惕地从零星几个亮灯的窗口里探出头来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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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空被厚重的乌云涂成深浅不一的灰褐色，隐隐透着远处信号灯的红光。穿着便服的骆行之和纪雨从车里跳了下来，提着工具箱朝岗亭走去。


    「真是麻烦，」纪雨甩了甩手，「都拍电影了，居然还要等人签什么搜查令……」


    骆行之无奈地摇摇头：「这次的编剧大概觉得真实感也是卖点之一吧。」


    岗亭里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盯着手机里的短视频傻笑，骆行之敲了敲窗子朝他出示了警官证：「你好，我们是市局的警察，要过来调查一起案子。」


    男人揉了揉眼睛，语气疲惫：「什么？我们这安全得很，没有什么案子。」


    「不是你们这儿的，是津山附中的。嫌疑人和你们小区的居民有关——居委会应该跟你们打过招唿了。」


    「哦，是有这回事……」男人使劲回忆了一下，「这都几点了？你们就不能明天再来？」


    「人命关天，一分钟都等不了。」


    「好吧，好吧，不过我可跟你们打过招唿，这儿是老小区，停车位很紧张，你们最好别开进来……」


    骆行之和纪雨对视了一眼，接着问他：「你不知道七单元的事？」


    「七单元？七单元都没住人啊！你们搞错了吧？」男人一边按下大门开关一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我们知道七单元现在没住人。」纪雨说，「但它以前住过人，对吧？」


    他们下午赶到这个片区的街道办问话时，负责人也用这样的语气质疑过他们。


    按照在警局登记的地址，景烨和顾正熙两家人都曾经住在这个家属院的七单元，也就是说，他们小时候还算是邻居。只不过人各有命，顾正熙的父母是尖端技术员，读了在职博士后就一跃成为高校教授，也搬家到了城南的高端社区；而景烨的父母则都是普通工人，下岗潮后只能在附近做小生意，一家人一直蜗居在这里。


    更邪门的是，就在顾正熙一家人搬走后第二天，七单元就发生了一场特大火灾，整栋楼里的居民几乎无人生还。


    由于无人能确定景烨他们当时是否在家，破坏严重的现场也找不到尸体，所以当时警察给出的判断是失踪而不是死亡。再加上这一片街道年代久远，管理落后，很多资料竟然都没有上报，两人在档案室里翻了一下午，才找出一张泛黄的手写证明。


    当骆行之指出景烨还在津山附中正常念书的时候，那负责人也只是一拍脑袋，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哦，那大概是他们觉得住在这里危险，就搬走了吧……人没死，是好事儿啊。」


    两个警察却完全不觉得这是好事儿，相反，他们觉得这事儿处处透着诡异。他们现在面对的不是鬼魂这种简单的恐怖片——而是鬼魂是怎么死而復生、若无其事地生活在人世间的？


    为了应对突发的情况，两人把车停在了七单元楼下。这栋楼位于家属院角落，四周黄色的警戒线已经断裂，和满地的杂草一起在阴风中飘摇。周围只有一盏昏暗的路灯，纪雨打开了手电筒，在淡蓝灯光的映衬下，那焦黑的、爬满枯瘦植物的外墙显得更加狰狞了。


    骆行之还想说什么，她却没有丝毫犹豫，一脚踢开生锈的单元门就走了进去。


    这是一栋六层高的居民楼，一层四户，三楼有个公用的大露台。由于常年没有修缮，楼道里瀰漫着一股霉菌和尘土制造的腥味，联想到这里发生过的惨烈事件，总让人觉得四处都有黑色的怨魂在盯着他们。


    两人戴上了口罩和鞋套，背靠着背小心地爬上了楼梯。


    景烨家之前住在二楼，顾正熙家住在四楼。而当时的起火点正是在四楼楼道……


    纪雨的手电突然扫到了一个黑影子，把光线集中上去，只见那是墙面上一个巨大的燃烧残骸，地上还留着不少纸灰。再往上看，居然还有一个沙发架子横在路中间，楼道里有这么多易燃物，也难怪当时的居民逃生困难了。


    「如果景烨死在了这场火灾里……他就算报仇也不会选这几个人。」


    骆行之摇了摇头：「这不合理。目前看来，他的一切举动好像都只是为了顾正熙——」


    他的眼角余光突然捕捉到了一个快速移动的物体，勐地一挥手电，只见一个红色的影子刷地从二楼走廊上窜了过去！


    两人立刻追了上去，强光手电扫遍了整个二楼，细细观察了每个角落，都没见到任何异常。影子逃窜的方向是曾经属于景烨家的203，但那扇大门已经被烧得严重变形，两人用撬棍操作了半天也没有打开。


    「是老鼠？」纪雨提出了唯一可能的设想。


    「不……老鼠不应该是那个形状，我觉得像某个东西，但是……」骆行之皱着眉思考了许久也没得出结论。


    他们给大门拍了照，继续往楼上走。唿唿的风声从窗外透进来，令人胆战心惊。


    三楼距离起火点更近，几户人家都烧得面目全非。露台上原本应该养了不少花草，现在只有一根空荡荡的晾衣绳挂在那里。


    纪雨眼尖地从地上捡起了一块方形的残骸。


    「这像是那种……儿童玩具的遥控器。」她话音未落，两人就同时听到头顶传来了细微的声音。


    「砰、砰……」


    一声一声，不紧不慢，听上去……像是有人在敲门。


    两人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这声音正是从401——也就是顾正熙家所在的那一侧传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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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僵在原地等了一会，声音不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密，可以听出敲门者急切的心情——只是，会在这栋鬼楼里敲门的，怎么可能是人？


    两人对视一眼，把手电咬在了嘴里，拔出了手枪举在面前。子弹上膛时不可避免地发出了响声，但敲门者丝毫没有受到侵扰，仍在锲而不捨地动作着。


    「砰、砰……」


    脚步缓慢接近了四楼。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时，骆行之的手电先扫过了一圈，却没发现任何类似人的影子。


    但敲门声还在继续。他朝纪雨勾了勾手，两人一齐把枪口对准了401号门。


    门口什么人也没有，但地面却诡异地留着一滩鲜红。


    「等等，这是……」纪雨起初觉得那是鲜血，但那东西竟然在快速移动，还未开口一颗子弹已经精准地贯穿了它。敲门声随之停止了。


    在手电光的照射下，它终于现出了身形——那是一辆红色的玩具赛车！


    车子线条流畅大气，颜色纯正，绝对不是地摊货，对普通工人家庭来说可能是个有点昂贵的礼物。它的内部甚至已经没有电池，而骆行之的子弹刚将它击出了一个大洞，但没过几秒，它竟然又拖着残躯顽强地爬行起来，再次沖向了401焦黑的大门！


    「砰！」这轻微的响声将两人的大脑都震得眩晕起来。


    「这东西是从二楼出来的。」骆行之尽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然后它到了四楼，来敲顾正熙家的门……」


    「所以可以假定，这是景烨的东西。」纪雨替他把话说完，「小孩子之间关系好的话，顾正熙当时会不会根本不忍心告诉他自己要搬家了？那他发现楼道里失火，第一反应是……」


    抱着自己最珍贵的玩具，忍着楼道里呛人的浓烟和狰狞的火光逆行而上，想带着对方一起逃生……


    即使已经不幸被烈焰吞噬，魂魄也留在了曾经的家中，留在了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已成为漆黑坟墓的楼道里，却还牢记着生前的誓言，一遍一遍地敲打着房门，企图拯救那个早已不存在的朋友……


    如果当时的顾正熙知道了这一切，他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现在那个还在学校中陪伴着顾正熙的景烨，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存在于世的呢？


    骆行之拿出证物袋，想把玩具车的残骸扫进去。「把这个带给他们看，应该就能激发出和真相有关的剧情了吧。」


    但他的刷子刚碰到车体，那东西就喀啦啦地颤抖起来，他还来不及反应，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散碎成了一地齑粉！


    两道手电光瞬间抬起照向前方。


    走廊另一头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第41章 徵兆


    景烨清晨被起床铃吵醒的时候，发现电子钟上显示的时间竟然跳过了两天。他们睡下的时候是周五，现在竟然已经是周一了。


    他抓来一个室友询问，对方丢给他一个看神经病似的白眼：「你睡傻了？今天不是周一是周几？」


    他连忙跳下床，把还在盯着床板发愣的顾正熙摇醒。见他用热切而饱含求知慾的眼神望着自己，顾正熙沉吟片刻，等其他室友都匆匆离开后才说：「这可能是因为……我们触发了关键的剧情，电影的走向对了。而在这两天里又没有发生什么重要的事，所以就被『剪辑』掉了……你听说过蒙太奇手法吧？」


    景烨点点头，心里忽然又升起不好的预感：「也就是说，下一个重要的剧情会在今天发生？」


    「应该是这样。」


    顾正熙跳下床时刻意观察了一下。这两天为了安全，他们都是和衣而睡，景烨在这间宿舍里似乎也没有其他的衣物，穿的还是那双黑色运动鞋。他想了想，悄悄把枕头底下的美工刀摸出来，塞进了书包底层。


    不过令两人意外的是，一整个上午都没有迎来什么特别的事件。


    一班的氛围比昨日更加阴沉。任课老师说话都小心翼翼，没有一个人和他们俩搭话，下课时想要聊天的学生都会偷偷熘出教室。景烨一直盯着甘鸿哲，发现他只是像一个普通高中生一样专注于学业，而他们俩一节课都不听、只顾着东张西望，才在班里显得更不正常。


    田书雪一直赖在办公室里不愿出来，蒋梦圆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九班的班主任不要给她的家长打电话。她坚信自己现在是离死亡最近的人，看两个男生的眼神充满了警惕。


    顾正熙提议干脆把她送到警局去，但蒋梦圆给骆行之拨了好几个电话那边才接通，纪雨用一种疲惫的声音说他们下午会过来。


    说完她就把电话挂了，似乎怕她接着追问似的。这两个前辈一向靠谱又负责，突然的异样反应让所有人都感到忧心忡忡——不过剧本暂时没有提示，比起担心两个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警察，他们还是觉得自己这边的情况更棘手一些。


    快到中午的时候，景烨身上突然发生了一个小插曲——他的饭卡不见了。


    虽然顾正熙觉得以他这种人的性子丢东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景烨坚持认为这是某种徵兆，硬要拉着他在教室和宿舍里都找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看见，那张陈旧的、能标识他在这个学校里的身份的卡片就好像从未存在过一样。顾正熙的脚伤还没好，好几次被下课的人流撞得东倒西歪，到后面实在忍无可忍地拉住了他。


    「你能不能刷我的？」他把卡片在他眼前晃了晃，「别再在无关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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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欣然答应，一副诡计得逞的表情。「好啊，我听说你们一食堂的炸酱面不错。」


    这两天和组员们到处奔波，热饭也没怎么吃上一口，他们都是吃着蒋梦圆带来的速食解决的，自然也漏掉了食堂这么个八卦圣地……


    然而当他们踏进食堂大门的时候，便再次感受到了异样。


    不少注视着顾正熙的眼神都是不友善的，他也早有心理准备。但没有一个人把目光投在景烨身上——他甚至有了和昨天陷入幻境时一样的感觉，视线模煳、听觉削弱，周围的人都是一幅幅流动的风景画，即使他竭力唿喊，也不会有额外的人听见。


    他下意识地把搀扶着顾正熙的手收得更紧了。


    这种突如其来的不安感在食堂师傅不由分说地将一碗飘满红油的汤面递给他时达到了顶峰。


    他虽然已经大喊了不要辣，但师傅就像没听见似的，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就去招唿下一个人了。直到顾正熙把他推到角落的一个座位，他看见他红彤彤的餐盘，表情彻底垮了。


    「我去，你们这些人怎么都——你不是本地人吧？」


    顾正熙挑了挑眉：「你不吃辣？」


    「当然不吃啊，你见过哪个g市人吃辣，很热气啊！……你们食堂的菜怎么这么歹毒啊！」


    「那是你见识少。」


    景烨还是不服：「不是，你要是吃辣的话，你——你的皮肤怎么这么好？怎么养出来的？这么白，而且不长痘……」


    说着说着，他的视线就不自觉地往顾正熙脸上移。他的一缕碎发卡在镜框里，表情很是无语：「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


    景烨突然有种伸手帮他把头髮理顺的冲动，甩了甩头打哈哈道：「哎呀你也知道，我们这些靠脸赚点小钱的人，偶尔会羡慕别人的先天条件嘛……哎哟，我不是要说这个！你看刚刚那些人，都当我不存在似的！我昨天还进入了一个幻境——」


    「你现在也是嫌疑人之一，他们不想理你很正常。」顾正熙打断了他，「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景烨快速把自己的经歷讲了一遍，说到最后一边小心翼翼地挑起面条一边迟疑地望着顾正熙，「我……我有点怀疑这个幻境是你制造的——我是说，你这个角色制造的。」


    「不是我。」顾正熙斩钉截铁，「我要是有这种能力，直接控制找我麻烦的人不好吗？控制你做什么？」


    这和景烨的推理一样，他松了口气，但又很快有种直觉——顾正熙又有什么事在瞒着他。他也不和上次一样绕弯子了，直接开口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什么了？」


    出乎他意料的，顾正熙也回答得很直接：「我有，但还没有直接证据，所以告诉你也没有用。」


    景烨被他这种吞吞吐吐的态度气得要跳起来，但两人的关系好不容易缓和一点，他还是决定忍下去：「那什么时候能有证据？」


    顾正熙面不改色地咽下一口辣面，吐出一句残酷的话：


    「下一个受害者出现的时候。」


    这句预言的应验并没有等待很久。


    他们在宿舍里无所事事地消磨了一个钟头，起床铃刚刚打过、学生们打着哈欠前往教室的时候，威严的全校广播突然响了起来。


    「请高二年级全体同学注意，今天下午第一节课取消……」还没等学生们开始欢唿，广播就紧接着说：「各班班主任组织同学有序前往大礼堂，召开年级大会，有重要事项通知。再重复一遍……」


    人流像失去了引导的羔羊一样在楼宇间乱转、喧闹起来。不一会儿，几个老师就匆匆忙忙地跑了出来，大喊着维持秩序。


    蒋梦圆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本来礼堂里的座位应该是按班级序号排好的，但来的老师显然都搞不清楚方向，导致一班的大部队最后只能在左侧后排落座。顾正熙和景烨被拥挤的人流冲散了，座位隔了一排，他们伸长脖子寻找田书雪，发现九班被带到了右侧前方的位置上，她缩在靠近门的一侧瑟瑟发抖。


    台上有几个人在匆匆忙忙地测试音响——如他们所料，这个大会组织得非常突然。


    顾正熙快速回忆了一遍大礼堂的建筑结构。后台从左右两边都可以进去，先是经过化妆间，再往后就是厕所和后门，楼梯位于两者之间，可以通往楼上的排练室……他刚要写一张纸条递给景烨，年级主任的声音就从舞台上响了起来。


    「各位同学，今天之所以召开这个大会，是因为我们年级最近发生了一些令人痛心的事件……所以，我们有必要再向大家强调一下校规和纪律问题。」


    接着是蒋梦圆问：「甘鸿哲人呢？」


    「他去厕所了，应该一会儿就下来了吧。」他的同桌回答。


    「就他事多！」蒋梦圆很焦急，「指不定一会又整出什么事来……」


    顾正熙缓慢把手伸进了书包，摸到美工刀坚硬的外壳才感到了些许安心。


    「我们学校一向强调以人为本，同学们在学知识之前要先学做人，遵守法律法规和学校的规章制度就是最基本的要求……」


    身旁的同学打了个哈欠，顾正熙的眼神则死死黏在了前排的景烨身上。


    「关于学校里最近发生的意外事件……」


    像一块污泥扔进了臭水沟，台下激起一片苍蝇似的嗡嗡声。


    「在警方没有公布调查结果之前，所有同学都不得随意揣测，更不能传播不实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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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嗡嗡声不甘地消了下去。


    心跳得越来越快了。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在如此有仪式感的场合，也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他们……


    这次，他会不会按时出现？


    指尖突然一阵剧痛，顾正熙一低头，原来是被不小心推出来的刀刃划伤了。他连忙抽了几张纸巾将留在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再一抬头，前方的座位就空了一个。


    景烨不见了。


    没有声音，没有蒋梦圆的问话，周围的人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那个位置本就应该空着一样。


    「喂！你是哪个班的，要去哪？！」


    走廊上巡逻的老师没有盖过讲台上年级主任喋喋不休的声音，顾正熙更是懒得理他，绕过碍事的座椅就朝后台狂奔过去！


    【作者有话说】


    热气：广东常用方言，泛指一系列可能让人上火的不健康食物


    第42章 蜃影


    在哪里？他会在哪里？


    舞台两边都挂着厚重的幕布，将后台和观众的视线阻隔开。顾正熙小心翼翼地将幕布撩开一个角，因为年级主任的声音震耳欲聋，那几个围在一起聊天的技术人员并没有注意到他。


    他紧贴着昏暗的墙根走了过去，摸到化妆间的门缝，无声地钻进去。这里连灯都没有开，几面大镜子反射着微弱的光线，看上去有几分瘆人。


    顾正熙深唿吸了几下，悄悄藏在了其中一张化妆桌下面。


    两扇前门已经关闭，无论是甘鸿哲想要进来，还是景烨想要离开，都必须经过这里。他只需要挑中那个最合适的时机，让所有人都看见这里发生的情景……


    没有人气的后台温度有些低，等了没几分钟寒气就从脚下流窜起来，顾正熙裹紧了校服，把美工刀紧紧攥在手里。


    「哐哐！」


    突然，他听到化妆间的另一扇门外传来敲门声！


    那不是他以为的那种、被兇手追赶时急迫的砸门，而是轻缓中带点迷茫的、试探式的声音，仿佛已经笃定里面有自己的猎物，只是为了随意的确证和……威胁。


    顾正熙瞬间屏住了唿吸。通常这样的敲门都要伴随着问话——然而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听见任何人声。过了十几秒，敲门声就毫无徵兆地消失了，狭小的房间里只剩下了他急促的唿吸声。


    难道是甘鸿哲？这么快就……


    顾正熙心跳如擂鼓，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唿吸朝小门靠近，把耳朵贴在了门板上——要是像《闪灵》那样，兇手直接一斧子噼进来，他都不会感到意外。


    可他依旧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就像景烨描述的、或者电影最开始的那个梦境一样——他的一部分感官似乎突然和这个世界隔绝了。


    顾正熙咬咬牙做足了心理准备，一下拧开了门把——


    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从化妆间出来就是一个小小的后厅，对面是厕所，右手边是敞开的玻璃门，左手边则是通往二楼的楼梯。一切都是寂寥而毫无生机的灰白色，除了瓷砖地上那几点突兀的血迹——刺眼的鲜红色，看上去是从人身上洒下来的血点子，一路顺着楼梯爬上去了。


    顾正熙拔腿便冲上了二楼，但血迹到楼梯口就消失了，他想探听一下这里有没有动静，但他的听力这下已经完全失灵，连自己的脚步声都听不见了。


    望着面前三扇紧闭的排练室大门，一向镇定的顾正熙这下也感到了强烈的不安。


    在哪里……究竟在哪里？


    脚伤因为刚才的运动又开始发作，每走一步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他不得不撑着扶手才能把自己拖上三楼。这里一边是舞蹈社的活动室，一边是堆放杂物的空地，阳光从天窗泄露进来，让他没走几步就看见了拖在地上的一条影子。


    看身形，很像是自己的影子。但——


    顾正熙勐地闪身躲进了墙后。


    在那堆重叠的废旧桌椅中间，他分明瞥见了一抹高大的红色！


    影子在剧烈地晃动，分明是有人在缠斗！但他听不见声音，无法判断状况，只能铤而走险，把脑袋悄悄伸出了一角。


    甘鸿哲坐倒在地上，一条腿在半空中乱踢，艰难地撞开身后的杂物躲避着。他的右手死死地捂着腹部，苍白的手指已经被鲜血染透。他的嘴张得很大，喉结不断滑动，不知是在求救、咒骂还是讨饶。


    而背对着自己与他对峙的那个人……


    顾正熙重重地咽了下口水。红色校服，看不见鞋子，手里竟握着和自己一样的美工刀——只不过那把刀刃全被染红，鲜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流着。身高至少一米八，头髮的确是那种扎眼的金色。


    他似乎朝甘鸿哲说了什么，后者的表情瞬间扭曲了，开始破口大骂，不过望着对方手中的刀子，他眼中恐惧更甚，左手无助地乱抓，却因为流血脱力，拿不起任何一件趁手的武器。


    不知为何，看见了这一幕，顾正熙虽然心跳极快，却不再感到恐慌。


    听不见杀-戮的声音，就好像在观看一部有故障的电影，一方面觉得自己置身事外，一方面回想起甘鸿哲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他心中占据上风的是源源不断的、復仇的快意。


    人之所以害怕暴力事件，是害怕灾祸总有一天也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但面前的这个人，永远不会将刀刃指向自己。


    永远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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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


    顾正熙勐地一甩头，从那股突如其来的情绪中脱离。刚才，电影角色的意识又差点将他占领了，他回过神来时一只脚已经踏了出去，险些就要被景烨发现。


    该怎么做？现在下去叫人？不，等他们上来就只能看见尸体了。可恶，高中生就是麻烦，要是这个时候有手机……


    他最后只从口袋里找出了一个mp4， 这东西也有原始的拍照功能，但像素极低，只能看见色块。不过在这个案子里，足够了。


    甘鸿哲已经被逼到了墙边，完全丧失了所有反抗的意志，涕泗横流地求饶，不停踢着景烨的小腿。后者根本不为所动，像台冷漠的杀人机器一般将美工刀高高举起——


    噗！


    在那一瞬间，顾正熙也有了幻觉，仿佛那温热、粘稠的液体也喷溅到了自己的身上。


    他明明只是举起了镜头，但甘鸿哲因痛苦而扭曲的脸开始在他视野中不断放大，他的眼球凸出，身体随着刀刃刺入的动作颤抖。一下、两下，伤口越来越大，鲜血涌泉一般流到地板上，将他的鞋面染成红色……


    在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拿着刀子的人就是自己。


    咔嚓！连拍下了数张照片，甘鸿哲也在这疯狂的刺杀中逐渐瘫软不动了。景烨缓缓从他身上挪开，随后直接从这一边的楼梯离开了。顾正熙也松了一口气，把mp4好好地收进口袋里，一瘸一拐地下楼去。


    他没有注意到，甘鸿哲垂在身侧的手指还在弹动，慢慢握成了拳。


    -


    回到一楼的时候他的听力还是没有恢復，顾正熙这下有些焦急。要把证据拿给别人，就必须回到会场里才行，可现在他都离开这么久了却还没有人追出来，这点也很不合理。


    难道还有什么问题被他忽略了？


    他一边想着，一边朝化妆间走去。刚才出来太急，他顺手就把门带上了，可这扇门从外面好像打不开，他便下意识地敲了敲门。


    门板无声地震动了两下，竟出现了两道暗色的血迹——是他刚才被美工刀划伤的那只手蹭上去的。


    再次抬起手之前，他突然回过神来，被彻骨的寒意浇遍了全身。


    此时他的手里，并没有美工刀。


    美工刀在景烨的手上。


    怎么会在景烨的手上？


    那么，刚才他听到的敲门声是……


    勐地一回头，他就看见男厕所门口又闪过了一个熟悉的红影！


    不，是两个！一个本来在洗手池边清洗血迹，另一个踉踉跄跄、浑身是血的人影突然从背后扑上来，将他撞倒在了厕所的地板上！


    顾正熙的大脑一片空白。


    甘鸿哲虽然已经奄奄一息，但他在这一刻爆发出了极强的求生欲，借着偷袭的优势死死将景烨压在身下，伸手就要去夺他手中的刀刃！后者体格占优，却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灵活动作，用力挣扎了几下并没有翻过身来，反而被甘鸿哲抓住空当，怒喝着掰开他的手指，将美工刀抽了出来！


    明晃晃的利刃，眼看着就要朝景烨的后脑勺扎下去！


    此刻的顾正熙把一切都抛到了脑后。证据、真相、任务……唯一的冲动驱使着他冲刺上前，一手勒住甘鸿哲的脖子，一手抢下了美工刀，高高举起——


    「啊——！！」


    女孩悽厉的尖叫声刺穿了他的耳膜，各种杂乱的声音顿时接连涌入，让顾正熙愣在了原地。


    音响被切断的杂音、脚步声、老师的喊叫、学生的议论……


    他缓缓低下头。


    甘鸿哲身下根本没有景烨的影子，锐利的刀刃，仿佛从头至尾就只握在自己手中。


    而这具身体已经两眼紧闭、四肢僵直，彻底失去了生机。


    「顾正熙？顾正熙！」蒋梦圆一边焦急地喊着他的名字，一边颤抖着从他手里拔出美工刀，快速甩在一边，「喂！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难道——」


    「是他！就是他！」在她的身后，田书雪语无伦次地高声对赶来的老师喊道，「我亲眼看见的！他用刀……用刀……兇手就是他！！」


    「到底怎么了？你慢慢说！」年级主任也匆匆跑了出来，厉声问道。


    「我……我出来上厕所，蒋老师陪我，我们听到这边有动静，然后一出来就看见——」田书雪的手指直直地伸向顾正熙，「看见他把他推到地上，然后就用刀，杀、杀……」


    顾正熙奋力挣脱几个男老师的钳制，从地上蹦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一步。「不是我！」他吼道，「是景烨！景烨追他到三楼，在那里把他捅伤了，之后他就下来清理，但他……他没有死，我正好看到他从背后偷袭，我才——」


    人群寂静了几秒钟。


    田书雪咽了咽口水，怯怯地出声了：


    「景烨……是谁？」


    第43章 抹杀


    「你说……什么？」


    顾正熙扭过头用难以置信的恐怖眼神盯着她，田书雪尖叫一声扯住了蒋梦圆的袖子。


    「蒋老师，你们班上有叫景烨的学生吗？」年级主任问。


    在顾正熙的注视下，蒋梦圆竟然做出了回忆的表情，然后迟疑地摇了摇头。


    「没有……我没印象。他是学生吗？」


    周围的班主任们也纷纷摇头。


    顾正熙冲上去就要抓她的领子，但再次被一个男老师从后面抱住手臂，再也动弹不得了。「你……不会是在开玩笑吧？他是你的——他是我的同桌啊！我们昨天还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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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差点脱口而出「评审员」这个词，但一看周围那么多npc，他的大脑还是保留最后一丝理智剎住了车。


    「同桌？」蒋梦圆担忧地看着他，「哪来的同桌？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啊。」


    「这小孩是不是吓傻了？」男老师瞟了一眼尸体，又很快移开眼睛，「他有什么精神问题吗？」


    「我没有！」顾正熙叫着，「我——拍了照片！景烨在三楼杀人的样子，我都拍下来了！不信你们看——」


    在他的指示下，蒋梦圆在他的口袋里找到了mp4，调出相册。画质虽然很差，但勉强能看出确实是在大礼堂三楼拍摄的，一个血肉模煳的学生蜷缩在废旧桌椅中间，四周是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问题是，照片中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


    顾正熙一把抢过了mp4，把照片一张张翻过，手指颤抖，目眦欲裂——他拍下来时明明检查过，可是现在没有、没有，所有照片里都没有景烨存在的痕迹。


    「怎么会，不可能……」他的声音变成了惊恐的喃喃。


    他明明看见了，那些事明明是——


    「警察来了！」门外有学生喊道。


    骆行之和纪雨被好奇的学生围观着穿过了玻璃门，在看到尸体的一瞬间两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一齐将讶异的目光投向了顾正熙。


    「是景烨。」顾正熙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直视着两人，「兇手是景烨。」


    纪雨一边上前去查看尸体，一边皱着眉吐出了令他浑身僵直的话：「景烨是谁？」


    顾正熙感觉自己大脑的某个部分轰地炸开了。


    他木然地望着两人围着尸体忙碌。兇器就丢在旁边，上面有指纹，还有田书雪的人证……


    「警官，这次总算可以结案了吧？」年级主任小心地问，「唉，真没想到我们学校的学生会做出这种事……」


    顾正熙又一次剧烈挣扎起来。


    不！一定是他计划错了什么，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骆行之突然起身问蒋梦圆：「你们不是全体都在开大会吗？死者怎么会一个人出来的？」


    「他说……他要上厕所，可能在路上耽搁了。」蒋梦圆说。


    骆行之抬头望向教学楼，眼神阴晴不定，「好吧，段主任，请你通知学生们稍安勿躁，不要妨碍警察工作。我们要带他——」他朝顾正熙使了个眼色，「上去指认现场。」


    -


    虽然没有找到一间「电影院」的条件，但顾正熙显然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三人一走到看不见npc的走廊上，他就迫不及待地说：「我都说了，兇手是景烨！是和我们一组的评审员！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骆行之皱着眉摇头，纪雨则问他：「哪有这个评审员？你不会又被角色控制了吧？」


    顾正熙直接拉着他们到了高二一班的教室门口。「他和我一起进来的，拿到的角色就是我的同桌，昨天你们还——」


    他的话音在看见教室里的景象时戛然而止。那个熟悉的位置还安放着他的书本，但一旁的桌子却是空的。


    他像疯了一般冲上前去，用手摩擦空荡荡的桌面，又弯下腰去检查桌洞——桌面上甚至有一层灰，而抽屉里更是黑漆漆一片，仿佛要将他吞噬进去。


    他最后只在自己的抽屉里拽出两张名单，高二一班和以前的高一四班，他记得景烨和自己的学号挨在一起——可现在，两个「顾正熙」下方接的都是陌生人的名字，「景烨」被悄无声息地抹去了。


    顾正熙一下子跌坐在了板凳上。


    他深唿吸着，不停抚摸着胸口，想让过速的心跳平息下来，但有关那个人的画面瞬间在大脑中决堤，让他根本无法做出合理的推测。


    消失的怎么会是他呢？


    他这种人无论走到哪里都是人群的焦点，无论何时都在尽力留下自己存在的痕迹……消失的怎么会是他呢？


    「喂，」纪雨的影子居高临下地逼到了他的面前，「这回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我倒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这时，蒋梦圆拉着田书雪上楼来了，站在门口提出了疑问：「一组评审员有七个人，现在就算韩云霆死了，我们站在这里的也只有五个。还有一个去哪了？」


    经她这么一提醒，所有人才像大脑过电一样突然清醒过来。


    骆行之最先掏出了剧本：「不对啊，剧本上也没有记录这个名字。」


    他们纷纷将口袋里的纸片找出来检查。每一次找到队友剧本上都会有相应的记录，可他们对来对去，上面的确只记下了六个人的名字。


    「……我的有。」


    顾正熙突然把一张揉皱的纸片摊在桌上，不过那不是剧本，而是被撕去了一半的双人票，上面白纸黑字地写着「【搭档：景烨】」。


    四人盯着那个名字都陷入了沉默。


    良久，蒋梦圆才开口：「我觉得，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精神分裂的可能性？他扮演的角色只存在于你的大脑里，然后你刚才换成了他的人格来杀人……」


    「不可能，没有他的参与剧情绝不可能走到这一步。」顾正熙面无表情地反驳，「你们不记得昨天的事情了？我们昨天还怀疑他袭击了田书雪。而且，精神分裂这个说法本来就是他先提出来的。」


    蒋梦圆噎住了，田书雪则是摇了摇头表明自己根本不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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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先别急，我们都知道现在事情有些不对劲，但我们对这个人真的没有印象。」骆行之冷静地说，「要不你描述一下你记得的剧情，让我们回忆回忆？」


    顾正熙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从来没有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和另一个人一起行动。这些人怎么能忘记他？要是没有景烨，他都不知道这段时间的故事该如何讲述下去。


    顾正熙尽量精炼地概括了重要的剧情关节，只犹疑了一下，那些无关紧要的小小插曲就从他喉间滑了过去：课间的纸条，被撕碎的感谢、他固执地带着自己见证的、迟来的正义……


    他清楚地记得，在今天的太阳升起之前，他还在嘲笑景烨做的事情都是无用功。


    那些也算是他、也算是这部电影的构成部分吗？


    但是很快他便回想起来了——景烨这次的任务就是「保护顾正熙」。


    顾正熙自嘲地冷笑了一声。现在这样……他的任务难道算是完成了吗？


    「等等，我们这边的剧情完全不一样。」蒋梦圆困惑地摇着头，「你说的那些事，什么发现尸体、和同学冲突，打架……在我的印象里都是你一个人做的。」


    顾正熙挑了挑眉：「我像是会做那些事的人？」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嘛，所以我才怀疑你是精神分裂。」


    「精神分裂可不至于会改变人的基本身体素质。」纪雨说，「前两个杀人现场留下的物证绝对不是你这个身高和体重的人该有的。我们之前推测你可能有一个帮手……这样和预告片的提示也对得上。」


    「也就是说，这个叫景烨的人是真实存在过的，帮顾正熙杀了人以后，因为某种原因就在剧情里直接消失了？」田书雪也努力帮着推理。


    纪雨突然瞄准了顾正熙脚上的运动鞋，从证物袋里抽出照片仔细比对：「但是你们的脚印又是一样的，就算是鞋子同款，穿在两个人的脚上留下的痕迹也不会一样。这个……」


    「如果是这样的话，」顾正熙缓缓道，「那他在作案的时候，可能和我用的是同一副身体。」


    这个结论又让所有人都震惊了半刻。


    蒋梦圆连舌头都快捋不直了：「还……还能这样？那他算是什么？幽灵？魔鬼附体？可你说他之前在学校里都有档案记录，应该是有实体的人啊？」


    「人……人只有死了才能变成幽灵吧，难道他和韩云霆一样，已经……」田书雪说不下去了。


    「这样的话完全可以演灵异片。」纪雨说，「评审员演幽灵的情况并不是没有，也一般不会影响到评审员的记忆。像现在这样把所有记录都抹去的情况，只能理解为电影在故意告诉所有人——这个人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档案记录只是人存在的一种方式而已。」骆行之意味深长地说，「同样，档案记录的消失并不意味着一个人的真正消失。」


    他迅速从工具箱里翻出了一个证物袋，「这是在你家旧地址的门口发现的。在我的记忆里，我们是因为怀疑你才去调查你父母的事，至于找到这个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们也不记得了。现在想来，这估计也跟那想要抹杀一切的力量有关吧。」


    顾正熙仔细盯着证物袋里结块的灰烬。虽然已经完全看不出形状，但他的大脑固执地认为，这是一辆赛车。


    我喜欢赛车。


    我讨厌白色。


    床板底下的那些字究竟是谁写下的？或者说，是为了告诉谁？


    他蹭地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要往门外走。


    蒋梦圆一看见他的眼神就有了预感：「你知道答案了？」


    「嗯，我要去找他。」顾正熙的声音轻得像蛛丝，可飘落在地上，又让人感到隐忍的悲哀，「现在，只有我能找到他了。」


    第44章 雨夜


    警车鸣着笛驶出校园的时候，不少被赶回教室的学生都不顾老师的警告，趴在靠近校门的窗口围观。


    在他们无趣的、空虚的、被编造出来的生命中，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接触惊异事件的机会了。


    在大多数人看来，顾正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兇手，仅是这个故事就足够在附近流传好几年，至于最后的真相对他们来说已经不太重要了。


    但是，电影到这里还没有结束。


    顾正熙一脸无所谓地让骆行之给他戴上了手铐。被两个警察夹在防暴车的后座，他始终只是低头盯着证物袋里的灰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骆行之曾经接触过一个高智商少年犯，因为长期遭受家暴，他布置了一个复杂的机关，用鱼线勒死了自己的亲生父亲。在调查阶段，他始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顾左右而言他，直到他们终于将关键性的证据摆在他面前，他竟朝警察露出了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说：「难道那个人不该死吗？」


    那表情就好像他根本无所谓自己的名誉和生命，只是想将警察也拉入这场猎杀游戏中而已。


    顾正熙在上一部电影中的表现令他再次想起了那个少年犯目空一切的眼神——看似一意孤行剑走偏锋，实际在背地里运筹帷幄，将一切都纳入了他那不为人知的算计之中。要不是他最后才告诉了他死亡判定的规则，他甚至怀疑他会直接把他们所有人都变成丧尸。


    能查到的资料显示他去年从津山大学医学系毕业，学籍状态正常，但没有社保记录，说明他至今无业，也很符合某些高智商罪犯的特徵——他原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是强大到了不介意被当做异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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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些荒唐的污衊，让他看到了顾正熙冷淡外表下的一丝裂痕。


    而且不知为什么，那个被所有人忘记了的、叫景烨的人，好像正在慢慢把这条裂痕撕得越来越大。


    警车缓缓停在了第一个现场旁——学校附近的补习班，王文秀被勒死的那条小巷。


    骆行之将他带下来，越过警戒线，可以看见地上还隐约残留着描画尸体形状的白线。顾正熙站在人头的后方，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


    「就在这里。」他缓缓说道，「王文秀应该是在这里纠缠我，我不想和她说话，景烨就出现了……麻绳是放在我书包里的，他顺手摸到了，就拿出来用了。」


    三个女孩在车后座紧张地盯着他的表情。


    「没有，他现在不在这里。」顾正熙沉默片刻后，扶着太阳穴摇了摇头。


    「你倒是说清楚，他到底是……什么？」田书雪有些着急了。


    「只有在特定的情况下，他才能借用我的身体攻击别人……」顾正熙瞟了她一眼，并没有正面回答，「我之前推测，这个条件和我被别人伤害有关，之前两起案子都属于这种情况。但现在看来，这种联繫并不是基于我的命令……而是出自他的意愿。」


    纪雨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他也可以选择不出现吗？」


    顾正熙点头：「更确切地说，他现在选择了消失。」


    「那他就跟你的召唤兽一样？」蒋梦圆还是觉得难以理解，「现在他能量不够，躲起来了？」


    「也可能只是——对我失望了？」


    顾正熙自嘲地笑道。


    这话出口的一刻他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这些人不记得景烨，他可记得——狗皮膏药一样锲而不捨地贴在他身边，在危急时刻果断出手援助，一刻不停地如太阳一般灼燃——这样的人，也会对他失望吗？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为什么不会呢？自己一直对他冷眼相待，一味否定他的想法，遭到袭击时竟第一时间怀疑他是兇手——他现在选择把自己抛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


    他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一直在自己身上浪费好意呢？


    「他不用你的身体的时候，一般都在哪里？」骆行之问。


    顾正熙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在我大脑里的某个位置。可能是一段意识，也可能是我创造的某个幻境……我现在不能确定。」


    「那……你现在要到哪里去找他？」


    顾正熙扬了扬证物袋。


    「我只知道，这个一定是关键。」


    -


    警车再次开进家属院的时候，门卫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


    骆行之没理会他的嚷嚷，一路疾驰到七单元楼下。黄昏已经悄悄地熘了过去，乌黑厚重的雨云聚集在他们头顶。顾正熙要求他把手铐给自己打开，却拒绝了他们一起上楼。


    「这段的剧情你们不知道也无所谓。」他说，「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事。」


    「那……兇手究竟是谁？」田书雪着急地问。


    「你不是已经指出来了吗？」


    顾正熙沖她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漆漆的楼道。


    尘埃被他的脚步抛起，又在沉重的水汽中缓慢落回地面。


    还未等他走到三楼，淅淅沥沥的雨声就已经响了起来。


    顾正熙首先来到了401门口。走廊里光线很暗，焦黑的大门像一只怪兽扭曲的嘴。他想像着曾经有个人在这里被火舌点燃、吞噬……


    他在门口站了一会，接着回到三楼，像在祭奠什么一样将证物袋里的灰烬倒在露台的入口处。


    「喂，景烨。」他轻声开口道，「我来把这个还给你。」


    从刚才开始就未曾平息的心跳再次加速，他多希望自己看到的至始至终都是幻影……可他又害怕在这里也听不到他的回应。


    他一定让他失望了，可是……为什么他还在这里呢？


    「你开什么玩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为什么我出不去？」


    熟悉的声音从露台另一侧响起。金色短髮的青年灵巧地从护栏上翻了下来，出现在他的面前，却在要进入走廊时砰地被无形的屏障挡住，他揉了揉鼻子，哀怨地盯着顾正熙。


    「可能因为，我现在的能力只支撑得起这么大的幻境吧。」


    顾正熙轻声嘆了口气。


    景烨看着他的样子，正要出口的抱怨又咽了回去。他想了想，挑出了最关键的一个问题：「我在这部电影里……到底算是什么？」


    「tulpa。」顾正熙的嘴里缓慢吐出了一个单词。


    「什么？拖把？」


    「是『托帕』，幻人。」顾正熙仿佛脱了力一般靠在墙上，「类似于心理学上的『幻想伙伴』，国外很多小孩子身上都有这种现象：在头脑中幻想一个人出来，假装他就是自己身边的朋友。」


    景烨的表情有些懵懂：「就类似于……做白日梦？」


    「也可以这么理解。」


    「那——不是假的吗？可我现在不是假的，我是个活人啊？」景烨故意敲了两下墙以示证明。


    「有一种说法是，如果创造者在幻人身上倾注了足够的心力，再加上一些秘术的辅助，就能让幻人变成实体。」顾正熙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扔在他面前，正是他之前在图书馆找到的那本奇怪的《西玛的神通与秘术》，「这上面就记载了一个修行者在古老的山村中修习秘术的故事。幻人平时是待在制造者给的幻境中的，他制造出的幻人能任由他调遣，只要他头脑能想像出的地方，幻人就能瞬间到达。他利用这种方法替自己除掉了很多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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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翻动书页的手瞬间停住了。


    「但是，这种秘术很不稳定。培养幻人就像从头开始养大一个小孩，需要不停地和他对话，了解他的喜好、培养他的个性……否则，它要么会消失，要么会挣脱制造者的控制。」顾正熙接着说，「那个故事里的修行者，最后就被脱离控制的幻人杀死了。当然，他死后幻人因为失去了寄宿的头脑，也一起消失了。」


    「寄宿的头脑？」


    「幻人本质上是制造者头脑中另一段独立的意识。不同于精神分裂的是，它只有在被允许的情况下才能取代制造者的意识，控制制造者的身体——这个过程被称为『交换』。」


    「那这种时候……制造者会去哪里？」


    「待在幻人平时在的地方。」顾正熙回答，「不过制造者这时可能无法再制造幻境，所以他看到的景象应该和现实差不多……就像在做梦一样。」


    他吐出的尾音宛若梦呓，和细密的雨水混合在一起，萦绕在两人身侧。景烨感到自己的捲髮被水打湿了，贴在额头上。他伸出手，雨滴却径直穿过了他的手掌。


    「所以，那些人，都是我杀的。」他一字一顿地说。


    顾正熙没有点头，但也没有摇头。


    「我杀了王文秀、韩云霆、甘鸿哲。我还……杀了一个评审员。」景烨的声音开始颤抖。


    「他一进入电影就袭击我们，如果你不出手，死的就是你。而且严格来说，他是自己摔下去的，不是……」


    顾正熙说不下去了。


    「我待的地方，大部分都是幻境……电影开始的时候，是我先在钟楼上把他推下去，然后才和你一起回宿舍休息，这样才造成了时间差……田书雪被袭击的那次，我看到甘鸿哲是因为陷入了幻境，那个丢石头的袭击者是经歷了空间扭曲的我……我从医务室出来的时候进入的也是幻境，才会听到别人脑子里的声音，然后在钟楼上一推开门就进入地下停车场……」


    景烨抱住脑袋蹲在地上，喃喃自语着。


    「所以……那些同学才会都慢慢开始忽视我的存在……是这样吧？」


    雨水缓缓打湿了他的背嵴。


    「这些都没错。但是，你不是真正的兇手。」顾正熙也蹲了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


    「因为，你的制造者是我。」


    【作者有话说】


    对幻人感兴趣的大人可以搜索「潘博文事件」，是国内最出名的关于幻人的都市传说。另外35章中提到的书也是真实存在的，原名叫《magic and mystery in tibet》，是藏学家大卫·尼尔在1929年出版的，讲述了自己在西藏修习幻人秘术的经歷，不过大部分内容出于杜撰，可以看做是这种心理现象的神秘化误读。


    第45章 anagke


    生者不过是一种死者，而且是一种非常罕见的死者。


    ——尼采《快乐的哲学》


    「为什么？」景烨的声音从捂住脸的手掌下传了出来，「因为我……因为真正的『景烨』已经死了吗？」


    顾正熙无言地闭上了眼睛。


    当一切的证据在此汇集、两个人共同回到这个幻境的时候，他们的记忆就同时復甦了。


    性格孤僻、家庭冷漠的男孩，无法接受唯一的好友为自己而死的事实——他的痛苦日渐强烈，于是学着古老书籍中的秘术，在自己的脑海中重新创造了「他」。


    在「他」第一次占据自己的身体、杀死了与他积怨已久的同学时，他最初感到的是惊恐和不解，但很快那份心情就被狂喜取代——「他」的眼神和举动，与当年那个勇敢地挡在他面前的小男孩别无二致。


    他一厢情愿地接受了他幻化出实体，变成一个莫名其妙的、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的「同桌」陪伴在自己身边——因为，只有他会回应自己的孤独。


    「可是，幻想出来的人始终不是他啊。」景烨轻声道，「就算说是保护，这种方式也太……」


    「多重人格都会有年龄和智商上的差别，幻人也一样，很少有人会有超出十岁小孩的智商，他想不到那么多。」顾正熙想起了自己和「他」在图书馆那次短暂的对话，嘆了口气，「更何况是被这种强烈的意志创造出来的幻人，大部分时候只为执行制造者的意志而活。」


    「那……岂不是造出了一个自己都无法控制的怪物？」


    「嗯。这个故事与其说是《巴黎圣母院》，不如说是《弗兰肯斯坦》更合适。」顾正熙朝灰黑色的天空吐出了一口白气，「还真是预告片欺诈。」


    「对了，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啊？」景烨被这些过分复杂的概念搞得头疼，「我只记得我到了礼堂，然后外面有怪声，我就出去看，发现是甘鸿哲，我就追着他到了二楼，然后……」


    「你没有。在礼堂的后台我们就完成了一次交换，你以为你追出去了，其实是你在目睹我离开并杀死甘鸿哲的过程——然后，你就离开了。」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而我以为是你杀了他，只不过是我进入了自己给你制造的幻境而已。」


    等他摆脱那段被扭曲的回忆时，看到的就是从三楼逃下来、苟延残喘的甘鸿哲。可是，如果他才是甘鸿哲扑进厕所去追杀的那个人，那最后保护了他一次的又是谁呢？


    他的手插在口袋里，将那张双人票紧紧揉成了团，又缓缓放开。


    好一个「亲密的互助合作关系」……这下，他们两人的罪孽确实血肉纠缠，永远也无法分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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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巴黎圣母院》的结尾——敲钟人走进了心爱女孩的墓中，两人的尸骨拥抱在一起，当人们想要将他们分开时，他就倒下去化作了灰尘。


    而他的任务也并不是「找出兇手」，而是「发现真相」。


    正常来说，电影演到这个地方就该播放片尾字幕了。但他们头顶的雨依然连绵不绝，乌云从无尽的天际线滚过来，没有一点要将他们传送回现实世界的迹象。


    「要我说，你这个角色干嘛把事情搞得这么麻烦。」


    景烨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手脚还有些不利索，显然还没从自己误杀了同伴的震惊中走出来，但看到顾正熙的表情，他还是努力挤出了一个无所谓似的笑容来。


    「都能意念造物了，能不能管管他的脑子，还做个人出来干什么？」他半开玩笑地说，「他要是做个死亡笔记、恶灵道具什么的，我们不就都轻松多了？」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你这种人当然不会理解。」


    「我这种人？我怎么了？」


    「要不是你消失得早，这个学校都快被你翻过来了。」


    「喂，我做的都是很正常的调查好不好？像你那样考虑这考虑那的，得拖到什么时候去？」景烨不服，「再说了，我做那些不都是为了你吗？」


    顾正熙低下了头。


    「你说得对。我当年要是有个你这样的朋友，估计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景烨感觉心脏的某个角落狠狠震动了一下。


    一方面是因为他用了「朋友」这个词，另一方面是因为明明即将在物理意义上消失的人是自己，但对方却仿佛在这一刻卸下了坚硬的伪装，那张苍白的脸就像一张被雨水浸湿了的废旧海报，风一吹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当年……我是说，现实世界里，最后发生了什么？」他试探着问。


    「没发生什么。被传谣言是真的，但我没有杀人，他们也没有对我做什么出格的举动。我只是被迫念了个不喜欢的班级，上了个不喜欢的大学。」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你是高中老师，你应该明白……这种事每天都在发生。」


    景烨咬住了嘴唇。他当然明白，每天都有无数张愁云惨雾的脸庞与他擦肩而过，然而与这些学生要经歷的最终考验相比，这些连一点浪花都算不上。


    就算他经常被主任骂爱出风头、爱管闲事，他也无法抓住每一张在洪流中消逝的脸，一一聆听他们的痛苦。但是这一次，既然他已经知晓，他就一定要……


    亮色的影子突然冲破雨幕。


    在顾正熙猝不及防之时，景烨已经弯下腰凑近他的脸，认真地注视着他的眼睛，温暖的手掌将他冰凉的肢体握住。


    「如果我当年真的在场……我一定会去帮你。」


    雨水迟滞，被淋湿的话语过了好一会才重重地降落在他的心底。


    顾正熙突然感到一阵慌乱。他眨了眨眼睛，躲开他的视线，左手却无法逃离地被他握得更紧，让他的每一条神经末梢都要跟着燃烧起来。


    「别开玩笑了，」他逃避似地说，「你这种大红人，会在意我这种没人理的怪物在想什么？」


    「唉，既然你非要用这种词形容自己……」


    景烨被他说得脾气上来了，干脆单手撑住墙把他禁锢在自己的影子里，做了个装模作样的壁咚姿势。


    「我告诉你，我高中时挺傻的，我可分不清人和怪物。」他眼珠一转，想起那条预告片，脱口而出一句颇有风味的台词：「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把水给你的。」


    顾正熙用空出的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手腕——纹丝不动。该死，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没有实体了吗？是电影这个时候觉得不必遵循设定了，还是说幻人的状态会依赖制造者的潜意识控制……


    这个发现让他的表情瞬间郁愤交加，气急败坏地挠着对方的手腕，在景烨看来就像学校里那只流浪猫被人抢走了饭的样子——有点可爱，让人忍不住想再多逗两下。


    「我现在也一样……」景烨压低了声音，「只要你敢说一句好，我绝对烦死你，你信不信？」


    顾正熙冷笑一声：「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景烨正要开口，突然听到楼下传来了警笛声，三长两短，像是某种信号——他的太阳穴突然开始一跳一跳地疼，接着变成了撕裂般的剧痛——和陷入幻境的那时候很相似。


    「什么……情况？」他不得不后退了两步，艰难地问，「大家……都在楼下？那我们现在出去把事情说清楚……」


    「没用的。你还没发现你如果离开这个地方就会消失吗？」顾正熙敲了敲墙，「我能支撑住的幻境就剩下这一个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


    「无论我们的关系如何，警察都不会相信的。」顾正熙冷静地说，「他们大概只会觉得我得了精神分裂症，给我定罪后把我送进医院，然后我继续在那里创造一个新的你——很简单的商业片结尾套路。」


    景烨挑了挑眉：「你好像很懂这些。我早就想问了——你平时也写剧本吗？」


    在他寸步不让的目光逼问下，顾正熙只得挤出两个字：「……偶尔。」


    「你喜欢这种结局？」


    顾正熙抿紧了嘴唇。「不是我喜欢，这是……剧情逻辑要求。现实就是……」


    「现实？你已经被冤枉过一次了，就那么喜欢折磨自己？你以为承认杀人的罪过是这么简单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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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笑了笑，沖他扬了扬下巴：「如果是我，我就不这么写。」


    他跑到露台边向下望，但只能在雨中看见一团模煳不清的、旋转的蓝光。


    他抬起脚，把两人同款的运动鞋指给顾正熙看。


    「纪姐跟我说过，警方调查脚印的时候发现，兇手穿的鞋是你的，但留下印记的人应该是我。换句话说，我还是有嫌疑的，现在只是因为我这个角色不存在了，所以他们不得不怀疑你，对吧？」


    「可你的确已经死了。」顾正熙皱起了眉头。


    「是角色死了，我是活的。我们想个办法让他不要死那么快不就行了？」


    「你在开玩笑吧？这场火灾把整栋楼的人都烧完了，我刚就到处查过了，你的那些档案早就……」


    「这就是我和你的区别，顾正熙。我做事之前从来不想那么多，只要我愿意，我就会去试试——哦，你反对也不行。」


    景烨伸出手指点在了他皱成一团的额头上。


    「你等着吧，我这就把这个结局改写给你看。」


    【作者有话说】


    anagke:希腊语「命运」，一个被刻在巴黎圣母院隐秘角落的字符。最后一个字母应该是特殊字符，cp打不出来（悲）


    第46章 再会


    「有个问题。」


    过了半晌，景烨似乎就考虑好了，掰着手指问：「你刚才所说的交换，指的就是我占用你的身体，然后我就可以自由活动了对吧？那我们现在能不能再交换一次？」


    「理论上是这样。」顾正熙迟疑道，「但我不清楚你现在的状态是否真能完成。」


    「那我们就试一次。让骆哥他们知道我是真实存在的，就能进行下一步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们？」顾正熙抱起了手臂，「直接把我抓起来对纪雨来说是最省事的。」


    「我们是一个组的，不相信他们，还能相信谁？」景烨奇怪地望着他，「纪姐就是嘴巴比较毒，也没害过咱们吧……你怎么总对别人有那么多偏见？」


    顾正熙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景烨就是这样的人，单纯、冲动、做事靠直觉，像一条横冲直撞的萨摩耶，事已至此他也懒得和他争辩，反而被他激起了好奇心，想看看他那永远和正常人电波对不上号的奇思妙想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反正无论怎样，都不可能变得比现在更糟了。


    他从地上捡起书，翻到了「幻人的附身」一节。


    他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平时积累这些稀奇古怪的素材只是为了创作需要，亲身体验也从未有过。眼下，他更是不知道这玄之又玄的「交换」究竟要怎么发生。


    「过来。」读了几页之后，顾正熙突然伸手招唿道。


    景烨不明所以地站到他身前半米的位置。


    「再近点。」顾正熙一边盯着书页一边招手，「现在，想像你进入我的身体。」


    「啊？」


    景烨夸张的大叫让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抬头一看对方的耳朵都红了，他恨不得拿书狠狠砸醒这个蠢货。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想像你的意识进入我的大脑！」顾正熙的舌头突然也有些打结。


    景烨委屈地挠了挠头：「我怎么知道……你说的这不是更扯了吗？」


    话虽这么说，他可不想被顾正熙嘲笑连这点小事都完不成。于是他努力将目光集中在顾正熙的脸上，想像自己如果站在他的位置、接管他的感官会是什么感觉。


    他看见的事物、听见的声音、唿吸的空气……


    为了更好地体验对方的感受，他如他所言再上前了一步，直到两人的唿吸被细密的雨水织在一起。


    额头突然传来一股轻微的压力，接着越来越沉重，压迫着神经，好像他的大脑是一个容器，此时正在接纳另一股水流灌注进来。


    水流冰凉、湍急，与他原本的意识激烈碰撞，大脑被挤得几乎要炸开——景烨咬了咬牙，努力把握住这具身体的「控制中心」。


    他注视着的依旧是顾正熙的脸——然而光线却缓缓地扭曲、倒转，他的身后变成了水泥墙壁，枯萎的花枝掻着他的小腿，落在脸上的雨珠也变得更加圆润冰冷。


    景烨晃了晃脑袋，感到眼前的画面闪烁不定。沉重感仍在持续，脑子里像是有两个人在打架，上一秒感到新奇，下一秒又觉得抗拒。他试着活动嘴唇，好半天才摆脱另一个意识的控制，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喂，顾正熙，我都让了你那么多次了，你这次好歹就相信我吧。」


    另一个意识突然停止了挣扎。过了几秒，景烨感到自己体内有什么东西开始下坠。


    经歷了一阵坐电梯时常有的失重和眩晕感后，悲伤、沉重的共感开始在胸腔里漫延，他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感觉就好像他亲手将最亲密的人推进了海里，望着他朝最深处的黑暗下坠。他甚至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好在降至底层之前，对面的顾正熙缓缓睁开了眼睛。


    「你这次可别拿我的身体去干什么杀人放火的事。」过了好一会，他不情不愿地开口。


    「上次可是你叫我干的。」景烨打了个响指，「既然你打算金盆洗手，那我也就听你的吧。」


    他在最后一次短暂获得的身体里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转身穿过无形的障碍，穿过黑漆漆的楼道，朝在那里等待着的同伴们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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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个秋天，g市警察局破获了两起颇为曲折、且极有社会意义的大案。


    第一个案子是跨越了九年的白象钢厂家属院失火案。这起案子在当年就引起过极大的轰动，引发了社会各界对老旧小区消防安全的关注，而这次再次旧事重提，主要是因为其中的一名倖存者——景烨。


    这一家人当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原本是当作失踪处理的。然而种种证据表明，他们名叫景烨的儿子其实平安无虞地活到了十七岁。


    第二个案子是津山附中连环杀人案。这起案子时间短、伤亡大，且因为兇手是校内人员，引起了大范围的恐慌和猜测，社会影响极其恶劣。幸而警方也在较短的时间内破案，使校园重新获得了平静。


    然而让这一切成为玄之又玄的巧合的是，第一个案件中的倖存者，恰好是第二个案件中的嫌疑人。


    警方首先将怀疑对象锁定在三名受害者的同学——顾正熙身上。顾正熙与三人都有过仇怨，在学校里受过三人的纠缠和冷暴力，更曾被第三名死者甘鸿哲带人殴打，有充分的作案动机。


    但在深入调查之后，警方却发现了疑点。首先，顾正熙的身体素质较差，在单打独斗的情况下几乎没有可能制服受害者；其次，兇手在现场留下的鞋印花纹虽然与顾正熙相同，但体态上有较大的区别；再次，三个现场的监控摄像头均出现故障，目击者各执一词，这种关键证据的缺失已经超出了巧合的程度。


    综合以上问题，警方判断顾正熙可能在事件中有一定推动作用，但真正实施杀人行为的却是另一个帮凶，也就是他儿时的同伴景烨。


    至于景烨是怎么在失踪数年后突然出现的，警方内部各执一词。他的出生证明、户口、档案都齐全，只是近几年的记录几乎一片空白。一些警员推测他们家可能是因为房子被烧后背负巨额债务，只能过着流浪者一般的生活。但专案组组长骆行之却认为这与近几年对流动人口的管理缺陷有关，他走访了顾正熙曾经就读的初中，他的班主任表示从未有过叫作景烨的人登记就读，但顾正熙偶尔会带着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少年来旁听，两人的关系看起来很好。


    检验科的法医纪雨也提出了一个关键证据：所有被人抓握过的兇器上都没有留下指纹。这并非是什么灵异现象，而是景烨的特殊情况所致——那场大火破坏了他手指表皮的细胞，这么多年长出的指纹一直是残缺不全的。


    既然景烨与顾正熙时常有联繫，那他会在听闻顾正熙受到欺负后前来寻仇，乃至做出一些冲动行为，也不足为奇。顾正熙的高中班主任蒋梦圆甚至称，顾正熙想动用家里的关系让景烨登记入学，不过这只能是他的美好幻想了。


    因为，景烨已经在杀掉最后一个伤害他的人之后，意外身亡了。


    据顾正熙所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把所有的罪过都揽到自己身上，好还给自己一段正常的人生——他本就有精神分裂的前兆，情绪很不稳定，还伴随着ptsd的症状，法院经过多重考虑后确实没有给他定罪，让他到市精神卫生中心治疗。


    医生给出的报告上这样记录着——


    「我经常在想，那个时候我为什么没有拦住他，告诉他这一切并不是他的错。」顾正熙说，「可是，这个世界上的对错，在每个人心里都是不一样的。对我们来说……这样的结局就已经够了。」


    那天捅伤甘鸿哲后，景烨本来一如往常地在调查人员到来之前离开了现场。可不知道他后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警方竟然把顾正熙定为嫌疑人后，他便急忙想要赶去自首。谁知在抄近路经过一处桥洞时意外失足落水，待到警方第二天例行走访的时候，才从一个路过的流浪汉口中听说了他的下落。


    那天晚上下着雨，半夜以后尤其大，河水涨潮，几乎是瞬间就将男孩的尸体吞没了。警察派人打捞了很久，最后只在距离津山附中几千米远的岸边，发现了一双红色的运动鞋。


    第47章 影评


    交换身体之后发生的一切对顾正熙来说都像是在做梦一样。


    他大概能猜到景烨在做些什么，但传递到他脑中的画面都是断断续续的，只被短暂地揪出来说过几句话，就又被按回了深邃的意识之海里。


    直到片尾画面终于出现，在感受到阳光的同时，他的视线缓缓上升，最终定格在一个方形的电影屏幕上——长大后的少年在金色的黄昏里走出大学的校门，朝马路对面笑容灿烂的同伴挥了挥手。身旁的同学疑惑地瞥了他一眼——他注视着的地方，分明就没有一个人影。


    再回过神来的时候，他感到自己正在从高空坠落。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光线，没有声音，直觉却告诉他他身旁还有一个温暖的东西在一同下坠。


    他下意识地操纵着自己虚幻的身体，朝那个东西靠近，拼尽全力伸出了手——但在他们距离只有咫尺之遥时，两个身体突然一同狠狠地撞向了地面——


    「啊！」


    但，顾正熙是摔在了一个柔软的表面上。


    他好半天才能在刺目的白色光线中睁开眼睛。


    电影结束了，他们又回到了那个纯白的房间里。屏幕上显示着两个名字，后面都跟着表示安全的绿色标识。但这次，他并没有被传送到椅子上，而是——


    第一个掉下来的人应该是好好地坐着的，但他被从天而降的顾正熙砸了个正着，椅子向后翻倒，整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而顾正熙一只手撑在他的胸口，膝盖还正好顶在了他的大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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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努力把脖子抬起来瞪他，痛叫道：「大哥，你有没有搞错，过河拆桥啊！」


    顾正熙像触电了一般缩回手，连忙挪动身体想要站起来——就在这时白光亮起，第三个倖存者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对面的椅子上。


    「呃……」蒋梦圆发出了一串疑惑又尴尬的长音，「你们这是……打了一架？」


    「别误会，大概因为我刚从他身体里出来，所以传送的时候……就撞在一起了。」景烨转了转眼珠解释道。


    但蒋梦圆的眼神反而变得更奇怪了。


    顾正熙瞬间一骨碌爬起来，从他身旁跳开两米远。「是你的意识从我大脑里出来！你的语文是体育老师教的吗？！」


    「差不多差不多，反正，我俩最后融为一体了，然后——」景烨龇牙咧嘴地从地上站起身，在蒋梦圆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之前顾正熙及时往他小腿踢了一脚，让他把更多不对劲的话都咽了回去。


    蒋梦圆做了个抱拳的手势：「你们继续，当我不存在就行。」


    「都说了不是——」


    「又在吵什么？」骆行之在光柱中-出现了，「这次不是和平解决了吗？」


    顾正熙冷哼一声，专门绕过半张桌子，坐到了离景烨最远的对角线上。


    片刻之后，纪雨和田书雪也被传送了过来，屏幕上整整齐齐地排着六个人的名字，毫无悬念——只有最后一排突兀地出现了鲜红的颜色：「韩云霆，学生，目标：被兇手杀害，成功。」


    这奇异的字符组合让所有人都怔了一怔。


    景烨慢慢攥起了拳头。「这又是为什么？他的目标不是完成了吗？应该可以判定復活才对啊！」


    骆行之也皱起眉头想了一想，迟疑地回答：「大概因为……杀人者也是评审员吧。」


    「那这……不就是个死局了吗？」


    自从发现自己才是兇手，电影开头的那段丢失的记忆就像乌云一般萦绕在景烨头顶，他一直在后悔自己没有早点清醒，也没有机会想出两全的方法，在那种情况下只有他杀了韩云霆，剧情才能推进；可转念一想，如果他找到其他的方法不杀韩云霆，按照电影院的判定方式，他还是会因为完不成目标而死亡……


    「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他的拳头勐地砸在了桌面上，发出了一声巨响。


    「把我们带到这种地方来，替他们演这种变-态的电影，杀了……那么多人，还逼得我们自相残杀……这种事究竟有什么意义？！」


    良久，没有人能回答他的问题。在田书雪忍不住掩面发出抽泣的时候，顾正熙甚至看见他的眼角也隐约出现了一点泪光。


    「没有意义，你就不继续了么？」他淡淡地开口。


    景烨抬起头凝视着他。


    「抱怨这些，能让你继续活下去么？」顾正熙也直勾勾地回望着他的眼睛，「它想要折磨你，难道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考虑你的道德标准？」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你难道觉得，这一切都是正确的？」


    「我觉得正不正确不重要。」顾正熙说，「想要改变结局的，不是你么？」


    那双深色的瞳仁宛如两枚从迷雾中浮出的宝石，在他眼中缓慢恢復了光彩。


    景烨低下头，灼热的目光几乎快要将桌上的白纸洞穿。


    是啊，那时向他夸下了海口想要改变结局的不是自己么？


    他才不要做任人摆布的棋子，只能按剧本行动的可笑演员——他要把这一切荒谬、宿命的结局都改变！


    景烨坐了下来，抓起奋笔疾书，仿佛要把突然燃气的熊熊斗志都发泄在这张小小的纸页上。


    评审这部电影的过程他也极不喜欢。但如果跳出自己是角色的角度，单纯审视剧情本身，他不得不承认，编剧的设计还是相当有震撼力的。


    少年的孤独与执着，跨越生死的再会，又燃尽对方给予的这条生命，只为还他一个光明的未来……


    如果不是因为有人在其中死去，他应该会喜欢这个故事吧。


    那么，顾正熙呢？


    景烨不自觉地抬起头，再次朝对角线的方向望去。顾正熙的纸被填满了一半，也正盯着墙壁若有所思，两人的目光只交汇了一瞬，很快又各自移了开去。


    说实话，顾正熙那些自以为是的苦衷他并不能体会，也不想理解。他只是做出了一贯能让自己心安的事——帮助弱者，安慰失落的同伴，尽可能地主持正义……令他感到心酸的只是，顾正熙的世界里好像并没有把这些作为常规选项。


    虽然这样说有些诡异，但他毕竟是在他再一次自我毁灭之前把他拉了起来。


    那么，他们能算是……所谓的朋友了吗？


    距离影评环节结束还有二十分钟。


    田书雪虽然贡献不大，但好歹有蒋梦圆带着把所有的剧情环节都过了一遍，复述情节应当是没什么问题的，不会再出现上次的悲剧了。而自从知道了有奖励，蒋梦圆下笔也认真了不少，还不时偷瞄顾正熙几眼，暗中和他较劲。


    她瞧着顾正熙的气质不像自己的同行，这部片子也证明了他的确是根正苗红的理科生，可他的知识储备甚至远在自己之上，这让蒋梦圆脸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白光收走答卷的时候，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


    好在，田书雪以70分通过了，她抚着胸口大大地松了一口气。骆行之和纪雨的分数都很平稳，蒋梦圆却只屈居第三——景烨竟然以89分的惊人成绩，排在了93分的顾正熙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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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难怪，」她不甘地嘆了口气，「你是这部电影的mvp，体验应该很深刻。」


    顾正熙不置可否，而景烨想起自己最后被迫和顾正熙共享身体的「深刻体验」，尴尬地摸了摸耳垂，竟发现耳朵有些发热。他连忙低下头，希望顾正熙没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扭蛋机从天而降。


    顾正熙不客气地伸手转动按钮，又摸出了一个红色的小球。


    「【残缺的海报】从废墟中抢救出的电影海报的一角。或许可以藉此推断出电影内容。」


    骆行之赞许地点了点头，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到顾正熙从小球底部摸出了那张所谓的「海报」——的确是「一角」，只有巴掌大，边缘有被人撕过的痕迹。最令人无语的是，上面居然是漆黑一片，几人轮流凑近观察，才勉强看出上面有几根绿色和红色的条带。


    「这个……倒映在地面上的，应该是灯。」纪雨作为明察秋毫的法医，是他们当中视力最好的，她盯了半天，也只能勉强得出这个结论，「而且是条状的灯……应该是在城市里吧。」


    「没事，这一部已经教育我们了，哪怕有了预告线索结果也是一样的。」蒋梦圆皮笑肉不笑地安慰道。


    虽然作为恐怖电影的海报，有一角完全是黑色也没什么问题，但现在这种情况，实在是——


    「坑爹啊！」景烨啧啧摇头，他都不知道该不该嫉妒顾正熙的好手气了。


    顾正熙眼神微怒：「有本事你来？」


    「我来就我来……对了，这次我是主角啊。」眼看着扭蛋机真的转到了自己面前，景烨摩拳擦掌，嘴里哼唱起了好运来，摆出在抽卡游戏里大战一百回合的架势——


    咔嚓一声，扭蛋机里掉出了一个白色的球。


    「嗯，有奖励就不错了。」骆行之拍了拍他的肩膀。


    景烨愤愤地把盖子拧开，力度大到里面的东西差点飞了出去。他首先抽出了说明纸条，读道：


    「【3d眼镜】现代电影院里不可或缺的道具。你看过3d电影吗？它可以把屏幕里的东西变成真的。佩戴此眼镜的人可以看到场景中的鬼魂、隐形魔怪等超现实生物。」


    景烨好奇地将桌上的小模型捡了起来，它在他手里缓缓变成了正常大小。这架眼镜的款式十分復古，左右眼分别是红蓝两色的镜片，他戴在脸上环视了一圈，并没有在他们当中找出一个隐藏的鬼怪，反而把自己晃得头晕。


    「这东西其实不错啊，要是真的有用的话，能省不少事呢。」


    「就怕你看到了，却拿它没办法。」顾正熙泼他冷水。


    「你是不是非要跟我对着干？我告诉你，下一部你要是——」景烨话音未落，白光却突然降临，瞬间将他们吞没了。回到影厅的那一刻，他立刻跳起来四处寻找顾正熙的身影，可他的目光突然锁定了坐在第一排的田书雪，她换回了一身精緻的裙装，坐在原地愣了一会，一下捂住脸大哭起来。


    这一举动把周围兴高采烈的游客都吓了一跳，她的男朋友连忙把她抱在怀里安慰。骆行之和纪雨见状也从后排站了起来，走到他们面前不知说了什么，男生狐疑地打量着他们。


    景烨已经找不到顾正熙了，他准是又混在人群里逃了，熘得比泥鳅还快。思忖再三，他还是来到了田书雪身边，他无法向男生解释目前的状况，只能学着骆行之的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会没事的。」他郑重地说，「会没事的，我保证。」


    【作者有话说】


    第二部电影完结啦——


    下一部是凶宅题材，喜欢的话请大家给我评论收藏海星，我真的很需要55


    幸福之家


    第48章 偶遇


    这次离开电影院后，景烨直接回家倒头睡了一天。


    他的睡眠质量从来没有这么差过，一闭上眼，那三张死者的脸就不停地在脑海里旋转，搅得他不得安宁。更糟糕的是，在梦里他只能慌张地躲避愧疚的追捕——散场那会，就算是他这样的社交达人也不敢在人群中寻找韩云霆的身影，就算找到了又能怎样呢？告诉他他不是玩了一盘拙劣的vr游戏，而是真的即将遭受死亡的厄运，而自己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吗？


    在最后一个梦里，他甚至见到了顾正熙。他站在悬崖的尽头，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但自己却固执地认为他的眼神中带着隐忍的悲伤。他想要上前把他拉回来，却在冲到悬崖边的一瞬间，看见坠落的是三个死者的脸——回过神来时，他已经沾了满手的鲜血。


    「呃！」


    景烨浑身冷汗地从床上惊醒，拖着疲软的步子打开门，朝敲了半天门的中年妇女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这睡！」女人手里提着吸尘器嗔怪道，「早就让你少跟那些狐朋狗友出去混，你现在是老师，要当好表率，万一被人拍到传到网上，你又不是知道现在的……」


    「妈，我都去的是正经地方，打打球看看电影，没什么不健康的。」景烨拖着长音解释道。


    「那也不能玩到那么晚吶！这个周末你就打算睡过去了？没事就看看书，多学习学习，交点正经朋友……」景母扫视他睡成鸡窝的头髮、邋里邋遢的外套，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你这头髮怎么又掉色了？不给染回去？」


    「早就掉了，我都说了不要随便办卡，那家理髮店质量不好。」景烨抓了抓头髮，一阵心虚，「没事儿，反正我教副科，主任又没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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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人不说你你就乱来啦？为人师表懂不懂？」


    「哟，您是懂为人师表，可我这黄毛不就是您亲生的嘛……」


    景烨刚贫起嘴来，景母就抄起吸尘器的扫把头作势要敲他，最后直接把整个机器都踹进了他的房间里，丢下一句「那么大个人了不知道帮家里干点活」就摔门离开了。


    景烨吐了吐舌头，他昨晚浑浑噩噩的，十来平米的房间里胡乱扔着书包和外衣，连手机都在地上振动。捞起来一看，是骆行之把田书雪拉进了群里，她发了两个可爱的表情跟大家打招唿。


    景烨作为本组头号社交恐怖分子，立刻热情接应：「欢迎欢迎，大家以后一起加油闯关，打倒国泰[送花]」


    蒋梦圆也回了几个表情，看来两个女孩子已经混熟了。骆行之接着又在群里强调了一遍「工作」注意事项，并特意叮嘱她注意看今日点评app的消息，一旦收到下一张电影票就立刻来群里汇报。


    虽然两个警察风里来雨里去，都是任劳任怨的武力担当，但骆行之显然比纪雨思虑周全，也更会做人。如果不是他第一时间认可了他们，上部电影的结局绝对没可能改得那么容易。


    说起来，上次的结局其实做得很草率。他只是把方案跟骆行之敲定了一下，接下来的剧情就十分顺畅地开始快进，他几乎都没做什么事儿，片花就已经出来了。虽然这似乎是选对了剧情关键的结果，但景烨总觉得这背后隐藏着什么玄机。


    评审员的作用并不像是游戏闯关，更不是单纯地检验电影剧情，比起按部就班地推理编剧的意图，电影院似乎更鼓励他们有天马行空的想法，创造出一部完全不同的剧本来。


    这么说来，他们还是在给国泰打工嘛！


    景烨一边琢磨一边抓起刷头草草扫了扫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他没告诉顾正熙的是，那部电影其实也摄取了自己的一点记忆——他的父亲以前就是厂里的工人，他家这栋房子还是十几年前分配的安置房，几十平米，一家三口也还够住，就是装修和设施都有些老旧了。


    他前段时间偷偷在父母看不懂的地方动了点手脚，给自己的电脑换了套显卡，还装了新的网络加速器，让二老看电视刷短视频更顺畅了一些。不过他没敢告诉他们的是，要是自己用上老母亲担心的「鬼混」的时间，多在国泰拼几次命，说不定他们连房子都可以换一套了。


    想到这里，他又不免觉得有几分心酸，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命都快保不住了，还下意识地想到房子——无论他那番「改写结局」、「打倒国泰」的雄心壮志价值几何，终究还是抵不过现实鸡零狗碎的负累的。


    午饭是昨晚的剩饭——他昨天回来的时候满脑子都是自己杀了人，饭也没吃一口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难怪母亲会以为他在外面干些不可言说的勾当。他的交际圈广他们是知道的，但圈子里性别很「纯净」这点他们就不怎么知情了。


    不过闻到厨房里隐隐传来的猪肺汤香味，他就知道他们还没放弃他这个儿子。


    「你和那个，小蒋，怎么样了啊？」


    这不，抓着机会母亲又凑上来问了。


    景烨低头盯着饭碗：「就那样呗，当朋友处处。」


    「什么叫就那样？你不是经常和她出去玩儿吗？上次还去看电影，上上次还——」


    「妈，不是所有朋友都要处成对象的。」景烨苦着脸说。


    「你这是什么话？人家介绍给你就是要处对象的呀！你又哪里惹人家生气了？」景母不依不挠地坐下来絮叨，「人家小蒋家里条件多好？爸妈都是公务员，你们又是同事……别整天一副轻浮样，踏实点儿，好好和人家相处听见没有？」


    一旁的中年男人放下报纸，先是呛了景母一句，又继续把矛头转向景烨：「同事不一定好，我们以前厂里那些同事谈恋爱，容易被人说闲话的。不过呢，网上那些人也不行，都是骗钱的。你可别想着去网上找那些女人，网恋都不靠谱。」


    景烨唯唯诺诺地点头，缓慢地把一口青椒酿肉咽下肚，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要是自己从网上带个人回来，甚至不是女的而是男的，不知道他俩会是什么反应。


    或许不会比从国泰带出来一具自己的尸体更糟。


    「我出去了。」胡乱扒了几口饭，景烨就放下碗筷宣布道。


    「你又去哪？」


    「去——打打球啊，培养点健康的爱好，您说的。」景烨甚至特意回房换了一套运动服，带上了篮球，头也不回地冲出家门。


    相貌堂堂、工作稳定、爱好运动、人缘广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其实都算得上父母那辈眼中「别人家的孩子」。


    只有一点除外……


    景烨蹲在奶茶店门口把自己的微信通讯录从头翻到了尾，也想不出该找谁来组局。他大学时谈过几个前任，都是好聚好散，没有什么剪不断理还乱的狗血情节，回家工作以后也清心寡欲几年了，前段时间因为没日没夜地「备战」评审员工作，刚推掉一个朋友组的夜场party，现在他开始犹豫要不要厚着脸皮再加进去了。


    但是看见被自己置顶的「国泰早日倒闭」群聊，他又突然没了兴致。


    算了，接下来还有得忙呢。过两天他就要在x音上接个小gg，如果欢乐谷那边谈得顺利的话，万圣节还得出去商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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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叼着吸管，想着奶茶也不能白买，干脆抬脚就走进了路边这家商场的电影院。


    恐怖片毕竟是小众题材，《失乐园》虽然一反常态地好评如潮，被评为「激活了年末恐怖片市场」，但也没在院线坚持多久，目前的排片已经寥寥无几了。不过景烨倒是在电影院发现了一张全新的海报：一座红砖钟楼的虚影下，两个男主演的侧脸头像并列在一起，神情悲怆，色调暗沉，片名写着「敲钟人」，将在下周末上映。


    他实在是有些搞不懂国泰的运作规律了，随便挑了一部别的恐怖片买票进场。不出所料，服化道质感塑料，音效一惊一乍，剧情更是不知所云，但景烨还是坚持坐到了最后——原因无他，他竟然在这片子里看到了几个echo用过的镜头。


    他在x音上关注的短片创作者不多，echo的个人风格很突出，他拍摄实景时喜欢那种晃晃悠悠的、有年代感的色调，而这部片子讲的是现代的故事，只是偶尔穿插了一些主角的回忆片段，这几个镜头用在里面显得说不出的突兀。景烨见周围的人都无聊得玩起了手机，也忍不住偷偷掏出手机确认了一下——没错，echo的发布时间早在一年前，这绝对是赤luo裸的抄袭。


    但一方是不到百粉的个人创作者，一方是白送都没几个人要看的大烂片，这事儿说出去还真有些滑稽。


    他想了想，还是给echo发了条私信：「你这条片子好像被《别看床下3》抄袭了，抄得还很烂。」


    片刻之后，echo竟然还真回復了他：「我知道，我看过了。」


    可能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特意去看烂片，他又补充了一条：「谁丑谁尴尬。」


    景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抬头望去，整个影厅有一半的人面前都亮着蓝莹莹的手机屏幕，他又从中品出了国泰的野心——要是他真想扶持恐怖片市场，那也算是好事一桩。


    只要不抓普通人去给他打那该死的工就行。


    过道对面的座位基本空着，只有和自己同一排的角落里也亮着一簇蓝光，有个人正在手机上敲字。景烨觉得那人影有几分眼熟，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突然深吸一口气，从他圆形的眼镜片和鬓边的碎发上看出了端倪。


    那不是顾正熙还能是谁？！


    按理说这个商场并不十分高级，电影院的设施在全市也排不上号，平时除了附近的居民是很少有外人专程跑来的。难道……他家也住这个区？


    景烨心中莫名有种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兴奋。他几乎是立刻坐直了身子，兴致勃勃你地等待着电影散场——但顾正熙看上去已经对这部片子失望透顶，在女鬼再一次从床下钻出来怒吼时，直接起身从安全通道离开了。


    「哎！」景烨一下子喊了出来，也忙不迭地从另一扇门沖了出去，门口等着打扫卫生的大爷都被他吓了一跳。他从影厅一直找到厕所，可走廊上一路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半个人影。


    景烨挠了挠头，简直怀疑自己是不是被国泰折磨出幻觉了。过了这么久，顾正熙还是没通过他的微信好友，他也不管，直接把好友申请消息当成了聊天框：


    「我刚看见你了」


    「在电影院，你家也住长汇路附近？」


    五分钟之后，常年顶着「有急事打电话」头像的大忙人顾正熙再一次拨冗拒绝了他，只不过这次附带了情况说明：


    「神经病。」


    第49章 朋友


    唿吸。


    吸气，吐气。诡异的红光在白雾中弥散，眨眨眼后重又变得清晰，那是一块摇摇欲坠的显示牌——「太平间」！


    推开门的一瞬间，混合着霉味的冷雾嗤的一声从头顶喷洒下来。在视线被遮蔽之时，两团阴影在地板上蠢蠢欲动，随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出——


    「啊——！！」


    身后的女孩发出一声悽厉的尖叫，拼命往一旁躲避，想要甩开抓住她脚腕的手。顾正熙推了推眼镜，也躲开了大部队几步，但只是为了不让她撞到自己身上。


    在感到抓住自己脚腕的手上传来人类的体温时，他就已经丧失了所有的兴致。


    前头部队不知道又看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尖叫声如同波浪一般传了过来。顾正熙只来得及扫了一眼躺在担架上的假人，就又被后面的游客推着往前走了。


    这是g市欢乐谷最新落成的大型实景鬼屋「永芳病院」，据说取材自g市着名的都市传说「永芳幽魂」，用极其逼真的场景和多达十八位npc在足有三层楼的场景里再现了一所废弃战时医院中发生的种种恐怖事件。它是今年欢乐谷万圣夜的明星景点，吸引了无数游客前来打卡，顾正熙足足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得以进入，但过大的人流量破坏了本就不算精巧的氛围，他处在靠近队尾的位置，甚至能听到下一队对着他们刚参观过的陈设尖叫。


    npc们工作了整天，也都显得有些疲惫了，原本最后环节安排了一个追逐他们的女鬼，但园方可能考虑到安全问题，只让她象徵性地吼了两嗓子就回去了，那架势一点不像是有人杀了她未出世的孩子，倒像是上班无聊出来练歌被老闆发现了。


    总算结束了这场漫长的折磨，顾正熙一边走一边揉着耳朵，望见刚才那个打扮成洋装玩偶的女孩惊魂未定的样子，不屑地轻哼了一声。


    有什么恐怖的？要是她见到了真正的怪物、鲜血和尸体……


    顾正熙摇了摇头，把那些突然涌进来的狰狞画面甩出脑海。夜里七点，天空已经擦黑，乐园里华灯初上，衣着华丽或怪异，打扮成魔法师、吸血鬼和的人流在挂着南瓜灯和骷髅的大道上穿梭，身上血迹斑斑，却都挂着满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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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又看见一个男人被妆容逼真的小丑吓得大叫，莫名感到了一分欣慰。


    挺好，如果连这种东西都害怕的话，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去国泰电影院。


    万圣节这么重要的商业节日，国泰却反常地没有举办任何活动。不仅如此，他们这些评审员下一次工作的时间也被拖到了十一月中旬，算起来足足有近一个月的空闲时间。


    景烨那个不死心的又在群里聒噪，说他们这次一定在憋一波大的，建议骆行之立刻趁这个机会把他们查封。顾正熙自从被拉进那个群就没说过几句话，前几天他看书到半夜随手拿起手机，发现他们五个人竟然在景烨的带领下水聊了999+，上至电影线索猜想下至本地推荐，他翻了个白眼，直接抬手删掉了聊天记录。


    不过在对话框消失的前一秒，他还是不小心瞄到了景烨的最后一句话：


    「万圣节那天有没有人要去欢乐谷？」


    他原本以为景烨只是通常的人来疯，但当他搜索欢乐谷的万圣夜攻略，发现「narcissus」这个名字出现在npc表演名单上时，他才发现了这个人的真正用意。


    顾正熙漫无目的地在园区里逛着，大部分时间顺着人流前行，偶尔脱离队伍去拍拍路边别出心裁的布景。这地方这么大，人又这么多，他是压根不想、也不觉得自己会遇上景烨的。


    但手机上的实时路线偏偏显示，他正在朝narcissus的表演区域靠近。


    隔得老远，他就看见了一群表情兴奋的女生在绕着圈排队。他最讨厌吵闹，正要绕开，就听见了她们一边翻着短视频一边议论：


    「……好帅呀，他就是去年演白恶魔的那个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女朋友。」


    「什么女朋友，我听说他是gay，他和去年的黑天使是一对呢，今年怎么一个人出来了，分手了？……」


    听到她们的对话，旁边有个清秀男孩本来在犹豫，这下也眼神放光地跟在了队伍后面。


    顾正熙莫名觉得更烦躁了，他踮起脚朝人群中心望去，还真好奇起了这个narcissus究竟是何方神圣——竟然男女通吃到这种不要脸的地步。


    在台阶顶端的一颗歪脖子树旁，搭起了一个画着古堡的立体展台，一个球状的补光灯挂在树梢上充当满月。而在树下正和一个哥特长裙女孩合影的，是一名衣饰夸张的「狼人」——挂满金属装饰的黑色皮衣，内搭一件坦然露出肌肉线条的深v领，还有逼真的假耳朵和假尾巴，配上他一米八几的身高和兇恶的妆容，看上去威风凛凛，但偏偏脖子上还套了个皮质choker，在张扬和驯服之间又达成了一种暧昧的平衡。


    他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热情地陪同每一个前来拍照的游客摆出各种造型和表情，不过要说他有什么特殊企图的话，那些姿势又都只是流水线似的营业模板，只为一张张照片而存在，无论哪个角度，都比不上他在那场雨中见到的真挚动人。


    是因为那时候，他是真的想要为自己做些什么吗？


    就算只是改变一个无关紧要的结局，就算他是不顾自己的意愿，强行将坚硬的茧壳撬开，最后漏了一丝他未曾想过的光线进来……


    顾正熙的双脚突然像生了根似的定在原地。他紧紧攥着手机，眼看着围绕景烨的队伍逐渐变短，最后一个扮成吸血鬼公爵的青年也和他搂着肩膀拍过了照，他才转过身准备离开。


    「哎，别急别急，这不还有一个人嘛。」


    景烨在他背后一边喝了口水，一遍含煳不清地对准备收拾道具的助理喊。


    顾正熙立刻加快了脚步，想就此混进人群里，但在这个晚上他这种完全不做任何装扮的人才是显眼的，景烨一下就抓住了他的小臂把他拖住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改成扯了扯他坠在背后的围巾流苏。


    「好巧啊，」他笑道，「你要来怎么不跟我说？我可以送你亲友票啊。」


    「我怎么知道你在这？」说到亲友票顾正熙就不忍想起那张惹祸的双人票，没好气地说，「你又想干什么……『仙仙』？」


    这个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真是羞-耻程度翻倍，景烨尴尬地抹了把脸，又顺着他的视线欲盖弥彰地掩住胸口。「我……赚点外快嘛。你也看我的x音啊？」


    「谁没事看你在上面出卖色相。」


    「喂，我这叫自媒体创业，正经颜值博主，别说得那么难听——那你刚还在这盯着看了半天？」景烨毫不客气地拆穿了他，「想和我拍照就直说嘛。」


    顾正熙梗了一下，甩开他的手就要走。


    「哎哎，别生气嘛，来都来了……」景烨跑回去拿了自己的手机，大步流星地追上他，「是我想和你拍照，行了吧？来来，看镜头——」


    顾正熙猝不及防被他勾住脖子，下意识地挣扎，可对方的手机已经举了起来，他好歹还是对自己的颜值有个清晰的认知，不想让丑照留在这种人的手机里，只能勉强定格了一个不算难看的表情。


    咔嚓！


    「啧，这个地方光线不行。」景烨敬业地把手机递给他看，只见左边的脸笑容恣肆，右边的脸却惊慌又纠结，活像被黄鼠狼揪住了的小鸡仔。


    「现在是晚上，哪里光线都不行。」顾正熙压着怒意扶正了被他撞歪的眼镜。


    「嘿，要不怎么说我是专业的呢？」


    景烨不依不挠，硬是把他拉到了自己专属的布景台里。刚才助理又调整了一下，让补光灯能照出两人皮肤的最佳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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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他回到了原位，刚散去的人群又稀稀拉拉地开始排队，景烨却不紧不慢地拉着顾正熙试验角度，朝他们挥了挥手：「不好意思啊，大家稍等一下，这是我朋友。」


    「什么朋友啊？」似乎有人和他比较熟悉，笑着开始起闹，「不会是男朋友吧？」


    「瞎说什么呢？这是我战友，出生入死的那种。」景烨半开玩笑地说，又眨了眨眼睛，对顾正熙小声补充道：「系统分配的那种。」


    「别用你们圈子里那套对付我。」顾正熙却嫌弃地拍了拍袖子。


    景烨愣了一愣：「不会吧，你真的恐同啊？」


    「不，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景烨又被他噎住了，想了想别人对他没兴趣也是人之常情，他凭什么要求每个人都对他有兴趣？但明确表示这种态度的人竟然是顾正熙，他的好胜心反而又被点燃了，横看竖看他那张清秀但不友好的脸，就是觉得气顺不过来。


    他都这么示好了，这傢伙还要怎样？


    「那我对你有兴趣，你怎么说？」


    顾正熙勐地转过了头，正对上他逆着光的深邃瞳孔，配上刻意描深的下眼线、似笑非笑的嘴角，莫名让人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侵略性。


    「你——」


    「开玩笑的啦。就这个角度，你再靠过来点。」


    景烨勾了勾嘴角，那股神秘的气势稍纵即逝。他这次选择让身高稍矮的顾正熙站在前面，自己换成稍微下蹲的姿势，这样可以拍进去所有的狼耳朵和一部分胸肌。


    人类身体的热意从背后环抱过来，鲜少和人有身体接触的顾正熙一下浑身僵硬，他想起刚才看到的那些亲密的「贴贴」姿势——然而景烨的身体却很专业地没有碰到他半寸，只有肩膀上的大毛领子蹭着他的脖子，暖唿唿的痒。


    「喂，朋友，看镜头。」他低声说。


    快门声在夜幕中响起。


    狼人在一瞬间做出了一个迷人的wink，气定神闲的笑容露出了道具尖牙的一角。被他搂住的、气质文弱的人类看上去不太开心，表情有几分冷漠，像是被抓住了还在负隅顽抗的猎物。然而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通过巧妙的借位，狼人脖子上断了半截的铁链装饰却正好被他握在手里。


    「这下就好了……你介意我挡住你的脸发在网上吗？」


    顾正熙不知为何有些气喘。「你说呢？」


    「好吧，那你记得加我的微信，我发给你。」


    景烨一脸计谋得逞的表情，对他眨了眨眼睛。


    这傢伙说过什么来着？哦，要是自己敢流露出一点让步的意思，他就要烦死自己……


    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不得不在他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打开微信界面操作了一番。


    「哎哟，你居然把我拉黑了，过分了啊。」


    但景烨也很懂得见好就收，如愿加入了他的好友列表后就不再纠缠，把手机塞进演出服内袋，睫毛忽闪了一下，朝台阶下的顾正熙摆出一个飞吻的表情。


    「再见，我的朋友……希望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周围的女孩尖叫着举起了手机。


    而顾正熙扯起围巾挡住半张脸，几乎是立刻落荒而逃。


    他一点都不想看景烨发过来了什么。直到冲出乐园大门，脸上那股余热仍没有散去。


    没有时间了，他一定要在十二月前完成这个剧本——可是，跑来这个地方取材真是个彻底的错误。


    第50章 凶宅


    景烨自然是无从知晓顾正熙心里那些小九九。虽然他当晚结束工作后立刻就把对方的微信翻了个底朝天，但顾正熙不发朋友圈，也不开步数和定位，微信号是一串乱码，他从里面也猜不出他的电话来。他把照片发过去以后，对方居然在第二天凌晨五点给他回了个ok，之后无论他再发什么过去，都像石沉大海一般再也没有音讯了。


    景烨自认为自己也算是某种程度上的阅人无数，不过他大学念的是理工院校，男生们都比较直来直去，还真是第一次遇到顾正熙这么有个性的——津山大学的高材生就是不一样。


    连打了几个早上的招唿都了无音讯后，景烨也懒得再用热脸贴他的冷屁-股。玩闹一通之后他的心情也舒畅了很多，至少不再被上一部片子中的噩梦困扰了，又马不停蹄地投入了琐碎的生活中。


    三中正好在国泰工作时间前夕组织了期中考，他顾不上讨论线索，和另一个计算机老师整天忙得团团转，除了维护阅卷系统还被抽调去改数学试卷。蒋梦圆今年带的是重点班，更是整天不见人影。当他在这个周六终于检查好上传的数据，披星戴月地从学校赶回家时，才惊觉自己第二天下午就该赶往国泰，开启下一部未知的电影了。


    他第二天到场时难得带着一身打工人的怨气。但想到顾正熙也会来，好歹还是拾掇了一下自己，换了一身宽松的毛衣和阔腿裤，再戴上渔夫帽，看上去就像是日系杂志里走出来的模特，今天没带男朋友的田书雪倒是偷偷打量了他几眼。


    自己在他的印象中智商已经不够高了，要是皮相还不能保持住就彻底完了——景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有多猥琐，叼着根棒棒糖专门站在门口蹲点。


    好在国泰这次并没有摆出特别活动的展板，只开放了一楼的一个影厅，这个房间似乎是专门修建成了復古风格，挑高的半圆形穹顶遍布斑驳的做旧痕迹，内部的墙壁用错落的白砖拼成，还用繁体写着「第一放映厅」的字样，最前方的荧幕更是用酒红色的幕布挡了起来，显得十分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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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影厅要坐满，受害者也得有上百人了，他们组里还有一个空缺，必须得从这些倒霉蛋中产生。骆行之甚至在群里发消息说他试图在门口把一些游客拦下来，结果别人不是以为他卖黄牛票，就是当他神经病，有个男的还说要报警，弄得他哭笑不得。


    事到如今，就算是最乐观的景烨也不得不承认，至少他们目前还没有底气与国泰的力量抗衡。


    临近开场的时候，顾正熙总算出现了。g市这两天骤然降温，他裹了一件灰色的大衣，戴着帽子，整个人看上去更白了几分，也不知是皮肤变好了还是冷得没有血色了。景烨隔着老远就跟他挥手打招唿，他闻声似乎停滞了一下，像个机器人一下子没从资料库里搜索出合适的表情，直到慢慢走到近前才朝景烨点了点头。


    「准备好了吗？」景烨意味深长地朝他眨眼，「搭——档？」


    顾正熙抬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不用你费心。」


    他也没跟着景烨去坐前排预留好的座位，而是自己随便在后排找了个角落坐下。景烨哎了一声刚想拦，就听见头顶传来一阵机械转动的沙沙声，前方的幕布开始缓缓朝两边拉开，头顶的灯光也一排一排地熄灭了。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反正一会进了电影里，顾正熙想跑也跑不掉。


    他们之前在群里对这部电影的主题有过诸多猜测，因为那一张黑漆漆的海报能解读出的信息实在太少，从赛博朋克科幻生物到现代城市冤魂索命都被猜了个遍，景烨这段时间也恶补了不少影史经典，对大部分片子的写作套路都有了点了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荧幕亮起来的时候，首先传入他耳中的声音竟然是——


    「看看你们这个月的业绩！就成交了二十套，全区垫底，啊？！」


    一本塑料文件夹被勐地摔在桌上，脆弱的外壳直接被甩飞了出去，却没人敢过去捡。一桌子西装革履的男女都低头盯着自己的电脑，个个噤若寒蝉。


    面容狰狞的主管狠狠地敲着白板：「特别是你，顾正熙！一个月才接待五个客户，你想我们全陪着你喝西北风是不是？翠华巷那边我老早就叫你去打招唿，现在呢？我连块砖都没看见！」


    坐在他对面的景烨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顾正熙还是一副死人脸，被npc这么痛骂了一番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不过他坐在桌尾，主管看不清他的表情是在蔑视自己，还以为自己又戳到了这个年轻人的痛处，接着说：「又哭！你还没断奶？好歹也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卖个房子都不会，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我警告你，下个星期必须把那套房子谈下来，你干得了就干，干不了就给我捲铺盖滚蛋！」


    或许因为顾正熙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比较可怜，桌上有人有些不忍心了，壮着胆子帮他说话：「翠华巷那一片快拆迁了吧？现在谈不下来也正常……」


    「拆个屁！四五年前就说要拆了，现在呢？居委会都换了两批人了！你们都没看新的文件？这一片以后要搞旧街巷改造，做成网红街，这都是市场！市场！」主管唾沫横飞，「只要翠华小学和九中还在这里，就不愁没有市场，你们这群草包都给我听清楚了！」


    景烨的耳朵又敏锐地抓到了这两个地名，表面跟着附和点头，实则快速打开了自己的电脑检索起来。


    没错，这部电影又偷偷盗用了他们的记忆——翠华小学和九中都是g市排名靠前的重点学校，位于老城区市中心附近，周围的房子都是上了年头的老小区，虽然基建落后，房屋质量也一般，但毕竟地段为王，附近哪怕一间厕所也是寸土寸金。


    他的电脑壁纸就是几个大红字「宝诚地产欢迎您！」，配上会议桌上令人窒息的氛围，景烨很快就对这部电影的剧情走向有了大致的猜测。


    主管又痛骂了二十分钟，威胁他们要是这个月的业绩再没有起色就把他们统统炒掉。他离开会议室后，气氛瞬间就松弛了下来，同事们懒懒散散地回到工位，补妆的补妆，点外卖的点外卖，一点没有危机感。


    景烨立刻拉开顾正熙身边的椅子坐下，指了指投影白板，又朝他做了个口型：电影院。


    顾正熙点点头，两人迅速关上门装作找文件，在会议室里四下搜寻了一番，却只摸出了一袋没开封的微波炉爆米花，外加一张可疑的房屋户型图。景烨一边听着爆米花在炉子里跳动的哔剥声，一边把自己电脑里每个文件夹都打开了——看样子，他的业绩算是这家中介公司里最好的，但上个月也只成交了五单，在这么炙手可热的地段上，有些不合常理。


    「你也想到了？」他问顾正熙。


    「嗯，」后者的手指在户型图上点了点，「这部片子的主题是——凶宅。」


    景烨侧过脸瞟了一眼，这房子六十多平方，两室一厅，户型在他看来没什么特别的，进门正对客厅，右边是主卧，左边是厨卫和次卧，在老小区里算是比较常见的配置。


    凶宅也算是恐怖片的热门题材了，背后的原因都千篇一律，要不是有人横死阴魂不散，要不就是房间风水有问题，景烨没什么兴趣，已经在心里给这次的片子打了个低分。


    不过继续在电脑里翻找下去，他就找到了主角能够出彩的原因——这个人的电脑上有个叫「素材」的文件夹，里面全是各种用夜视摄像头拍摄的室内视频，看上去都是普通的民居。打开手机，他发现x音里登录的帐号名叫「小烨子房屋中介」，最近更新了好几条各种一惊一乍的室内探险视频，配文都是「业内人士爆料」，让大家警惕豪华地段的低价房屋，因为很有可能遇到凶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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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人真没品味，怎么给自己起个太监的名字？败坏我的名声。」景烨对这位同行很有意见，从口袋里摸出剧本读道：


    「姓名：景烨


    身份：房屋中介，灵异探险爱好者


    目标：逃出翠华小区」


    他诶了一声——自己还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只要求生存的炮灰式任务。一看顾正熙的目标也和自己一样，他倒是行动力很强，这会已经列印出了主管要求他去谈的那户人家的资料，饭都不吃，挎上公文包就要走。


    「翠华小区三栋401号？这家人要出租？」


    看见任务里的名字和资料重合，景烨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


    「嗯，他们住在402，想把401租出去。虽然他们贴出来的告示是『中介勿扰』，不过好像除了中介并没有人找他们……」


    「那么，大家都知道这一间有问题了？」


    顾正熙抬起头打量着面前的大门。「翠华小区」四个字原本是金色的，可惜颜料已经剥落了不少，黑色的电线在半空中交错，显露出一种有年代感的沧桑。装了识别器的防盗门倒是新装的，需要刷卡才能进入，一个提着菜蓝的大爷见他们两个穿西装的年轻人突兀地出现在这里，还狐疑地白了他们一眼。


    「你仔细读读你的任务。」顾正熙淡淡地说，「我想，有问题的恐怕不止那一间屋子……而是这整个小区。」


    第51章 租户


    顾正熙还在仰着脑袋观察环境，景烨却瞧见那老大爷打开的铁门很快就要自动关上了，立马眼疾手快地扶住门把。


    谁知大爷却警觉地回头，皱着眉头问：「你们是干什么的？」


    「呃——我们来找人的。」景烨尴尬地笑了笑。


    「找人？找谁？住哪一栋？怎么不让他出来给你们开门？」大爷旋即抛出了一连串疑问。


    「就找——找三栋的那个，他、他现在有事……」


    「呸，找个屁！我看你们就是下面那家中介公司的！」大爷很不客气地拆穿了他的身份，「天天又是骚扰住户，又是带些乱七八糟的人来看房子！去去去，这里是居民区，不是菜市场，不是我们小区的别随便进来！」


    他说着就伸手去推门，想要强行把二人关在外面。景烨见状便急了，高声说道：「哎哟，您误会了，那家人真找我们有事儿！其实我们不是普通的中介公司……您是不是也遇到了什么事儿，我们可以帮您解决啊！」


    连任务地点都拦着不让他们进，这个npc肯定有大问题——景烨这么想着也用力抵住了门，硬是把大门留住了一条缝。


    大爷瞪大了眼睛：「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再这样我报警了啊！」


    景烨心说你报吧，反正警察大概率也是自己人——正僵持着，一个女声突然从不远处传来：「哎，这是怎么了——景烨？顾正熙？」


    熟悉的声音大老远就喊出了他们的名字，让景烨松了一口气。大爷愣了一愣，只见穿着职业装的蒋梦圆快步从远处的阶梯上跑了下来，手里的钥匙串随之发出清脆的声音——那里面挂着一枚识别卡，正是小区居民的标志。


    大爷没好气地问她：「你住三栋？」


    「是啊，怎么……」


    「我怎么没见过你？」


    「这个……我在这租房子的，前几天刚搬来。」蒋梦圆的语气也有些不善，「这么大个小区，我也没见过您呀。」


    一见他们还真有朋友出来了，大爷只能一边轻蔑地摇摇头，一边放开大门转身离开，可絮絮叨叨的声音还跟在他的后面：「哼，果然是租房的，就知道带一些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景烨差点就要冲上去跟他争执，顾正熙及时在后面拉住了他。蒋梦圆吐了吐舌头，赶紧撑住门把他们放进来。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一迈过门槛，他们就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席捲而来。电影里的季节应该是春夏之交，天气晴朗，可两栋楼之间夹着的这片空地却是背阴面，陈旧的健身器材被蒙上了一层灰色，空气中也飘荡着垃圾的刺鼻气味。


    「这是一栋和二栋，我的出生点在上面的三栋。」


    蒋梦圆指了指阶梯的方向。景烨他们来之前也略看了看资料，这个小区面积不大，靠着一面小山坡建成，一共有十栋楼，二栋以后都位于地势更高的地方。居民们主要的公共面积就是这片空地和阶梯上方的小花园。小区大门就位于翠华巷的街口，街对面还有几栋零散的居民楼。


    「我一在那个房间里醒来，就感觉很不好……然后我在房间里找到了租房合同，还有——」蒋梦圆的脸色惨白地把自己的剧本摸出来给他们看。


    只见上面剧情目标一栏竟写着「死于翠华小区的事故」！


    「这……」景烨也愣住了，「这应该是死掉也可以復活的意思吧？」


    「韩云霆就没有復活。这部片子里也不知道杀人的是人是鬼，你敢赌么？」顾正熙淡淡地说。


    看着蒋梦圆强装镇定、实则双手都开始发抖的样子，景烨咬了咬牙：「我们先上去看看，有什么情况之后再说——对了，你住在三栋哪一间？」


    蒋梦圆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颤抖着道：「4……404。」


    -


    三栋一共有七层楼，处在翠华小区唯一的向阳面。不过大概是因为潮湿，三人在进入楼栋时还是感到温度骤降，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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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这栋楼里看起来却和《敲钟人》中的家属院没什么不同，甚至显得更有生活气息，几个向阳的窗口都摆了花盆，楼道口有新鲜的垃圾袋，大门上贴的对联和福字也还没有褪色。唯一让他们有些在意的是大楼布局是一字型，蒋梦圆所在的404和他们要找的那户401分别位于走廊的两个尽头。


    「走廊尽头的房间……通常来说是聚阴之地。」顾正熙摸了摸楼梯扶手，指尖立刻沾了厚厚一层灰，「再加上404这个数字，你那可能有点危险。」


    这栋楼只有一道楼梯，位于2号房和3号房中间，还因为居民们乱堆的杂物而变得狭窄陡峭，让他们的逃命显得更加困难了。


    「还好小区里的地形不算复杂。只要跑得快点，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景烨一边说着一边敲响了402的房门。


    401不同于楼下的住户，门口没有垃圾，没有张贴陈设，门上的小gg也许久没有清理了，与其说是干净，倒不如说是缺乏人气，好像并没有人在这儿长住似的。


    但当门缓缓打开一条缝时，景烨还是立刻闻到了里面飘出来的饭菜香味。


    房门里侧挂着防盗链，只能打开两手宽的距离，一个戴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里面谨慎地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中介？」


    女人个子不高，长相併没有什么特别之处，眼角有明显的细纹，低马尾里夹杂着几根白髮。景烨露出一个亲切的微笑：「对啊，赵女士，我是宝诚地产的小景，我们通过电话的。您是想出租隔壁的房子对吧？」


    「是……不过我说了，不找中介。」女人在围裙上擦了两下手，神情说不清是烦躁还是紧张，「我现在没空，我女儿快放学回来了。」


    「您女儿？她在九中吧，几年级的？」景烨目测了一下她的年龄，果然精准命中，女人回答道：「初三，她现在学习很紧张，所以我才……」


    「在家里亲自给她做饭？哎呀，真辛苦，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以前念九中的时候只能自己在外面吃饭呢，我爸妈要是像您这么关心我，我也不至于考不上大学了。」


    顾正熙挑了挑眉毛。别的不说，他还真佩服景烨这张随时能跑火车的嘴——女人闻言表情也松弛了几分，只是嘴上还有些犹豫：「唉，可是，你们中介那儿手续是不是很麻烦？」


    「哎，这您就误会了，虽然我是中介，但我可不是来跟您谈转让的。」景烨眼珠一转，「我……我就是来租这房子的。」


    「你？租房子？」这下蒋梦圆都忍不住惊讶了。


    「是啊，我和我同事就在这下边儿工作，租个附近的房子上班方便。你看，我们朋友 也住这儿，以后也有个照应。」


    景烨说着就很自然地揽住了顾正熙的肩膀，后者浑身一激灵，但为了不引起npc怀疑只能勉强忍受着。


    「朋友？哦，你是隔壁新来的那个小姑娘……老孙把房子租给你了？」女人扫了蒋梦圆一眼，又把视线投向另一头的404室，欲言又止。


    「有什么问题吗？」顾正熙敏锐地察觉到了。


    「没、没什么，只是老孙年纪大了，住这里不方便……房子租出去了也好。」


    顺着她的视线，他们看见404的房号上贴着一张泛黄的符纸，想必也是屋主觉得这个数字不吉利，把最后一个4挡住了，但一张符纸在门头上随风飘动，不时露出锈迹斑斑的数字，反而在阴暗的走廊上显得更加诡异。


    「好吧，既然你们诚心想租，我也不想麻烦了。」女人短暂地在房门后消失了一会儿，脚步声走进内室，过了一会儿就从里面拿了一串钥匙和一叠白纸出来，「你们是中介，应该挺清楚这个房子了吧？我先带你们看看，如果觉得没问题，我们一会儿就可以签合同。」


    三人闻之面面相觑。怎么刚才还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现在突然就变得这么爽快了？景烨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赵女士，你刚不是说你女儿快回来了吗？」


    「我们就在隔壁，没问题的……」女人拉开大门走了出来，他们这才看见她穿着一条灰白色的长裤，没被围裙遮住的地方似乎有一块血染的痕迹——但同时她的手上又有一股很重的鱼腥味，结合房子里浓浓的鲜香，景烨真希望她刚才只是杀了条鱼。


    女人引着他们到了402房门口。这扇房门是土褐色，显得比401更加陈旧，地上倒是铺着一张脏兮兮的地垫，看上去是上一个租客留下的。


    在即将把钥匙插进锁孔时，女人突然停顿了一下，随后慢慢说完了刚才留下的后半句话：


    「——再说了，鱼汤已经炖在锅里了，她自己会喝的。」


    第52章 新人


    「房子都是装修过的，上一个租户去年搬走以后就没有动过……你们要住的话，叫个人打扫一下就可以搬进来。」


    名叫赵静的女人一边推开房门一边说。


    他们的第一感觉就是，这间房根本不像是一年没有人住过的样子。


    虽然闻得到一股淡淡的霉味，但地面只落了一层薄灰，也没有堆积什么杂物。三间主房都朝南，一开门就能看到阳光直射进来，家具陈设都很简单，反而显得宽敞通透。


    次卧位于客厅东南角，景烨推门进去，只见一张单人小床竟然都是铺设好的，只是被褥有些凌乱。他正想上前进一步查看，赵静就冲过来拦住了他。


    「我女儿觉得这边安静，偶尔会过来睡午觉。」她解释道，「不过你们放心，租出去以后我就不会给她钥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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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边草草理了理被褥，一边做了个手势让他们都离开房间。三人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她的指引走进了厕所。厕所是简陋的蹲厕，面积不大，右侧挂着花洒，左侧的洗手台上方有一面脏兮兮的镜子。


    「这房子就一个毛病，洗手池下水有点问题。」赵静指了指池子里一汪浅浅的积水，由于时间久远，看上去有些浑浊，「你们也可以找人来修，不过我修了几次了，一直是这个样子。」


    景烨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捅了捅下水口，感受到了一团软软的阻力，不过并不能判断出具体是什么。「不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吗？」


    赵静耸耸肩：「最开始是堵住了，不过就算把里面的东西清出来，也一直有一滩水排不掉。但没什么味道，不影响使用。」


    景烨却是皱起了眉头，在他们看来，这种怪事绝对影响可大了。不过剧情任务摆在这里，别说是一个堵住的水池了，就算是推门就看见一个鬼，他们也得把这房子租下来。


    「赵姐，这房子我们挺喜欢的，装修不错，面积也合适。」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还是装模作样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景烨才开口道，「不过我就问一个问题——」


    「你是想问，为什么房子这么便宜？」


    赵静早把合同摊在了桌上，先发制人地说。


    景烨看见她板着一张脸，心下瞭然，却是露出一个微笑：「赵姐，我也算是业内人士，就不跟您兜圈子了。这种配置的屋子，在附近至少要价四千一月左右，您却只租两千，大家都能看得出房子绝对是有问题的。我只想问——为什么这房子会一年都租不出去？」


    这个年代，最可怕的鬼只有穷鬼——无论多恐怖的凶宅，只要价格够低，都不可能缺少租客。


    赵静的眼睛迎上了景烨的视线，过了几秒，还是她先败下阵来，嘆了口气。


    「实话跟你们说吧，别看这房子採光不错，但我找人来看过，说是风水不好……具体的我也不说了，你们年轻人不信这些。但我不租，主要还是因为我女儿，你们都知道老房子隔音不好，她老是嫌租客吵，跟我闹别扭，我想着她每天学习到那么晚不容易，也就不想租了……」


    「可她现在初三了，正是关键的时候，您怎么又愿意租了呢？」顾正熙在一旁冷冷地问。


    女人正要开口，三人突然同时听到了一阵钥匙旋转的清脆声音从屋外传来。


    「哎，我女儿回来了。」赵静脸上突然显出焦急之色，「这样吧，你们先看看合同，要是没问题，我们一会儿就签。」


    她说着就要赶他们出门去，可景烨比她动作更快，一把抢过合同，一目十行地扫了几眼就哗哗翻到最后，潇洒地写下了自己的大名：「不用麻烦了，我们都很满意，现在就签了吧。」


    在他写字的这几分钟里，门外的脚步声已经快速进了一间屋子里，消失不见了。赵静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既有惊讶，又似有微怒，待他最终落笔后又陡然松了口气一般，眉毛都放松了下来。


    蒋梦圆还有些不明所以，顾正熙却在一旁瞭然地点了点头。房子有问题是显而易见的，赵静明知这一点，既想快些出手，又不愿承担可能出现的事故责任，在这种情况下，景烨明确表现出自己别有所图反而是最能说动她的。


    这傢伙……看似冒进，实际上与人打交道时却很敏锐啊。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爽快，租金我们可以之后再商量。」正如他所料，赵静对租出房子很是迫不及待，甚至直接把钥匙留在了桌上，「其他手续我下午拿给你们。你们拿着合同去小区保安那儿登记，他们会给你们门卡。」


    「这小区还有保安？」蒋梦圆的语气有些惊喜，「我怎么没见过呢？」


    「哦，不算是小区的保安。」赵静说，「他们是街道办请来的，这一条巷子都归他们管。保安室在一栋，岗亭在外面。」


    三人心中皆是有喜有忧。喜的是他们能猜到保安室里也是他们的人，忧的是这下他们的位置就被迫分开了，这部电影可能比他们想的还要复杂。


    赵静收起合同，匆匆离开了屋子。景烨连忙跟了出去，只见一道红围裙的影子闪进了402，房门就砰地一下关上了。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他灰熘熘地回到了401，把包甩在沙发上，低头翻找起来。


    「你说的是她，还是她女儿？」蒋梦圆问。


    「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哎，奇怪了，我上次拿到的道具呢？」景烨把包翻了个底朝天都没看到那副据说能看见鬼魂的3d眼镜，倒是找出了两只家用摄像头和一台微单相机。


    「摄影机拍到鬼，也算是恐怖片经典设定了。」顾正熙拍了拍那个圆圆的摄像头，「大概它在这部片子里就变换了形态吧。」


    「好，那我就把它放在这里。」景烨干脆直接给摄像头插上电，正对着嫌疑最大的厕所门口，「管你是什么鬼，只要被我发现了就没有解决不了的。」


    顾正熙对他这种莫名其妙的自信不置可否，抓起钥匙仔细观察了一番。房门用的是老式的十字钥匙，标籤已经褪色了，有一股浓得不正常的铁锈味。


    他们本来打算先到蒋梦圆住的404看看，但她却主张先去寻找同伴。他们离得近，出了事儿还可以互相照应，可要是其他人都远在其他楼栋，那就要重新考虑应对策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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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一二栋之间的空地，阳光总算是找到角度冲破了阴云，在地面上投下一块不规则的金色，一个老妇人抓住机会把摇椅搬了出来，坐在楼道口满意地眯起了眼睛。景烨他们在阶梯上出现时，她还抬起眼皮看了一眼。


    一栋一楼有一户的窗台开得极大，摆放着针头线脑、菸酒零食，是老小区里常见的那种家庭小卖部。他们从窗口往里一瞥，就和两个熟悉的女性身影对上了眼——纪雨警惕地守在门口，田书雪坐在沙发上，紧张地盯着电视机。她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可能因为出生点比较安全，暂时还没有丧失理智。


    纪雨的角色果然是小区保安，所谓的保安室也不是正经的办公场所，只是小卖部旁租给他们的一间宿舍。她的剧情任务有些特别，是「保护居民」。


    「这个小区有点奇怪，尤其是这些老年人，好像很不欢迎外来者。」她说，「所以这个『居民』的范围是不是包括你们这些租户，我不能确定。」


    田书雪的身份是小卖部老闆，任务更加让人难以理解，是「保护房屋」。


    「我……一直待在这里就没问题了吧？」她颤颤巍巍地问，「这房子……又不会被人拆掉，我刚才找到了房产证，应该也没有产权纠纷……」


    景烨可不这么觉得，刚要开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似乎是有人在小区外面争吵。


    「……你先冷静一点，我会跟你解释……」


    「解释什么？穿越到了电影里，哪有这么扯淡的事？你就是刚才外面那个黄牛吧？我看你跟国泰就是一伙的，我要报警抓你们……」


    其中一个声音来自骆行之，另一个则是他们没听过的陌生男声，但他们都听到了「国泰」这个词，神情复杂地交换了眼神，冲出了屋外。


    一打开小区门，只见穿着保安服、一脸无奈的骆行之拦在巷子口，和他争执的是一个衣着考究的年轻男人，在外头应该是个体面的商务人士，此时却脸红脖子粗地冲着骆行之吼叫，风度全无。


    几人的剧本都有了反应，摸出来一看，确定了这位就是他们的新组员，名叫丁国兴。由于不确定他这些胡言乱语被npc听到会有什么后果，纪雨干脆地从背后捂住了他的嘴，直到他停止挣扎才给骆行之使了个眼色。


    「总之，情况就是这样，你愿意相信，就跟着剧本指示行动。要是不愿意，那就随便你去哪儿，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骆行之抹了一把汗。


    「开什么玩笑，你们不会在拍什么整蛊综艺节目吧？」丁国兴的动作老实了很多，但嘴上还在骂骂咧咧，「摄像机在哪里？我的肖像权、隐私权，都是受法律保护的，你们——」


    「不信的话，你现在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纪雨冷冷地说，「看你能活多久。」


    说着她还真放开了他，丁国兴立刻甩开她的胳膊朝反方向逃去。


    怎么回事？他明明是来和国泰电影院谈合作的，对方邀请他先体验一局自己的「特别项目」……他以为就是vr游戏或者沉浸式剧本杀之类的，可谁知道屏幕一亮，他就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了一间上了年头的破屋子里，还看到了、看到了那种东西……


    那个保安，说什么他们是来测评电影的，还说完不成目标就会死……


    或许是因为面对未知事物实在恐惧，丁国兴跑到了巷子拐角，望着前方狭窄的道路，明明是大白天，四周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人声，他感到心跳剧烈加速，腿肚子不停打颤，最后还是灰熘熘地折了回来。


    「好……好吧，我就跟你们一起。」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用精緻的皮鞋蹭着地面，好像脚底沾了什么脏东西，「不过，你们得先去我那间房里看看。那里面……有很恐怖的东西。」


    第53章 规矩


    景烨很看不惯他这幅色厉内荏的样子，嗤笑了一声：「有什么好怕的？大白天的，你还见鬼了不成？」


    「比鬼还可怕！真的，你们看了就知道了……」丁国兴瞪了他一眼，想起房间里的景象，声音又有些发抖。


    组员们大多都没什么反应，他的话只吓到了田书雪。「那我、我还是不去了，我回去守着房子……」她抓着衣角怯怯地说。


    「还是一起去吧，现在还不清楚情况，最好不要分头行动。」蒋梦圆劝道。


    「你的房子是哪一间？」纪雨仰头望向翠华小区对面的居民楼。这条巷子很窄，只能勉强容纳一辆小轿车通行，两侧的高楼向中间挤压下来，给人一种密不透风的窒息感。


    这边的居民楼和翠华小区的布局差不多，都是七层，但一层只有两户。奇怪的是，丁国兴的出生点恰好也在401室。


    「这该不会是什么噁心人的巧合吧？」景烨和骆行之走在最前面，话音刚落，两人就听到脚下传来清脆的咔嚓声。


    「水？」


    四楼的地面上有一层薄薄的水渍，没有气味，看上去正是从401室的门缝里渗出来的。这扇大门上贴满了开锁gg，门口还有一袋垃圾，看上去没什么特别。隔壁的402大门紧闭，蒋梦圆上前敲了敲门，但过了很久都没人应答。


    「奇怪……我记得我刚才跑出来的时候没、没有关门。」丁国兴的嘴唇打着颤。


    「被风吹的吧。」骆行之回头看了他一眼，「有钥匙吗？」


    「没，我没来得及找，应该没……哎？」丁国兴掏了掏口袋，竟然还真找到了一块坚硬冰冷的金属，他立刻像扔掉烫手山芋似的将那东西丢进了骆行之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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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哼了一声，只见骆行之毫不犹豫地将钥匙插进锁孔里，推开了门。


    他们首先见到的是一片平滑光洁的暗红色。


    屋子里略显凌乱，像是一个单身男人的住所。房间似乎显得有些低矮，桌椅、沙发和扔在地上的酒瓶都好像陷进了地板里似的，整个短了一截。


    过了一会他们才反应过来，那红色的地板是足有他们鞋面高的积液！


    在打开房门的瞬间液体就开始往外涌流，在所有人脚下汇成了一道小溪，但房间里的水面并没有降下去，反而像有生命一样捲起了小幅度的波浪。


    「有血腥味。」纪雨上前看了看，「但不全是血……也可能是铁锈。」


    「这东西是从哪里出来的？」顾正熙问。


    「不、不知道……」有这么多人壮胆，丁国兴慢慢镇定了下来，「我本来在那看电影呢，眨了下眼睛，就发现自己坐在那边的沙发上，周围都是这种东西……我还听到，有人在说话。」


    「说什么？」


    「是个……女人的声音，不对，好像是女孩。说的是……『午饭什么时候好？』」


    顾正熙顿时就联想到了刚才举止怪异的赵静，她正是在家里做好了午饭，就等着自己的女儿回来！


    不过，他们刚才确实听到了赵静女儿的脚步声，再加上老房子隔音不好，丁国兴听到的也有可能是隔壁的声音。


    景烨抬脚就想进入房间，还是骆行之考虑周全，让他们都套上了从岗亭里拿来的鞋套，尽量不要让皮肤直接接触到那怪异的水。在客厅里没有发现什么线索，他们便先进入了嫌疑最大的厕所，景烨用手机的手电照射-了一下，只见下水口堵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他还没开口，顾正熙就把刚在门口捡到的火钳塞到了他手里。


    「省得你又用手去掏。」他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一会我可得和你住一个房间。」


    景烨愣了一下，慢慢露出了一个傻乎乎的笑容。「哦——原来顾大少爷还是记得有我这个活人搭档的嘛。」


    顾正熙还没来得及发作，就看见他把那团黑影挑了出来——是一-大团湿润的头髮，黑丝中夹杂着几根扎眼的银白色，看长度绝对不是男人能留下的。


    田书雪小声惊叫起来。掏出堵塞的东西后，厕所里的红色积水就缓缓从那个小口流走了。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蒋梦圆捂住了鼻子，越往房间里走，铁锈味就越是浓郁，呛得她有些头晕。她从厕所里退了出来，随手推开了一旁的卧室门。


    「我*——」


    一句脏话憋在喉咙里只出口了一半，还好纪雨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不然她整个人就要吓得跌坐在积水里。


    卧室正对着门的一面墙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十几把刀片！


    菜刀、剔骨刀、剪刀、甚至玻璃酒瓶的碎片，屋主好像将房间里所有的锐器都用来对付那面墙了——原本雪白的墙面上全是噼砍的痕迹，而房间里大量的红色液体正是从刀片刺入的地方渗流出来的。


    仿佛这间房子是一个巨大的生物，他们正是踩在它被刺伤后流出血液的身体里。


    「这是……这是什么？！」


    丁国兴失声喊叫起来，失足滑倒在了厕所门口，差点将一旁的骆行之也一同带倒。


    纪雨沖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可就算是她此时也不敢上前去查看墙里流出的东西究竟是什么。这间卧室里的积液颜色最深，几乎算得上是浓稠，但以她的经验，这看上去依然不像是血液。


    「这地方究竟发生过什么？」景烨目瞪口呆，「按照凶宅的套路，总不能是墙后面有尸体，被屋主发现了，他就想……把墙噼开吧？」


    顾正熙神色凝重：「看这个架势，他更像是想把房子杀死……如果它有生命的话。」


    杀死房子，听上去荒诞极了。那些刀片有不少都深深嵌进了墙里，一个人要有多大的力气才能做到？又或者，这根本不是人做的……


    「可……可你们刚才说的这个剧情任务……」丁国兴颤颤巍巍地掏出了口袋里已经染成淡红色的剧本，「这上面写的任务是……保护房屋。」


    田书雪闻言将自己的剧本抓得更紧了。


    景烨突然转身朝屋外跑去。


    「你去哪？」纪雨一把揪住了他的领子。


    「去问问附近的邻居啊。」景烨理所当然地说，「积水这么严重，楼下早就开始漏水了吧？他们说不定知道些什么呢。」


    正准备踏进房间找线索的顾正熙愣了一愣。同样是主角——他自以为，在这部片子里身份最特殊的又是他们两人——他发现自己的思路真是和景烨完全不同，但又能在最终解决问题时达成奇妙的平衡。


    有这样的角色在电影里，编剧一定很头疼。


    不过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切合景烨的预料。三楼似乎也没有人在家，他在两户轮流敲了半天都无人应答，只能不死心地把自己的电话号码留在了门口。二楼只有一户有人，住的是一个老太太，见到他的装束还以为是推销的，不管不顾地大骂了一通就把门摔上了，骆行之摆出了保安的身份也没有作用。


    最后还是一个穿着九中校服的学生在楼下路过，神神秘秘地回答了他们的问题：「六单元四楼？我妈说，那个人是个搞诈骗的，迟早要被抓的，现在正准备卖房子跑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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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呃，你认识——」景烨想询问赵静女儿的事，却发现自己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改口道：「你们学校还有别人住在这个小区吗？」


    「有啊，我们放学晚，家住得远的好多都在这里租房。」


    也就是说，这个小区里应该是有不少外来人的，而且流动性还很大，难怪那些老年人觉得不安全。疑问暂时消失了一个，但紧接着又有更多冒了出来。


    目前最紧迫的问题是，他们检查了所有人的剧本，只有丁国兴的身份是「翠华巷住户」，是唯一一个不属于小区内的人。


    「我们得决定一下之后的安排。」骆行之说，「这部电影和之前的有些不一样，看样子是得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才能发现需要我们解决的事件的。」


    丁国兴破口大骂：「我绝对不要待在那栋该死的房子里！天知道那些是什么，房子里又有什么——」


    骆行之啧了一声：「这事儿要硬用科学解释也是可以的。积水是因为厕所堵塞，涂墙的材料可能含有某种氧化物……就看你愿不愿意相信了。」


    「放屁！你不是警察吗？那你和我换，让你去那房子里住，你敢不敢？」


    「可你的任务是『保护房屋』。」


    「管他什么鬼任务！房子还能自己长腿跑了不成？我要住在这边！」


    景烨吐了吐舌头，扪心自问，他对那诡异的景象也有点犯憷，也只能怪丁国兴自己运气不好分到这个角色了。


    「你们保安室里不是有空房吗？我要住在那里！」丁国兴的眼睛紧张地转了一圈，随后瞄准了最弱势的田书雪，一把抢走了她攥在手里的门卡，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时径直闯进了翠华小区。


    坐在一栋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就在这时抬起眼皮，缓缓打量着这个身着名牌却表情狼狈，身上还有不明液体往下滴的男人。


    「外人不能进我们小区。」她悠悠地说道。


    「你又是谁，管那么宽？」丁国兴没好气地说，「是保安让我进来的！」


    老太太迎着阳光睁开了眼睛，望向紧跟着他进来的五个人，目光一一在他们身上扫过后点了点头，还是转向了丁国兴。


    「外人不能进我们小区。」她的声音很轻，钻进每个人耳朵里时却都好像带着凉意，「这是规矩，大家都知道的。怎么只有你不懂规矩呢？」


    第54章 异状


    她说的「你」，自然指的是抢了别人门卡的丁国兴。


    阳光犹如一道利刃将地面切割成黑白两色，丁国兴望着她布满皱纹的脸，竟不禁打了个寒战。


    但他还是一梗脖子，语气生硬地说：「凭什么？谁定的规矩？我有熟人在这，进来怎么了？」


    「有的人可以，但你不行。」老太太坚持说道。


    「那，我们能住这儿吗？」景烨试探着问道。


    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既然有这儿的钥匙，那当然可以。」


    景烨挠了挠头，这老太太判断外人的方式让他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原本以为丁国兴是因为那些流言中的劣迹才被拒绝的，但如果以「钥匙」或者说房产作为判定条件，那他们在意的可能就不仅是安全问题这么简单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分明没见过这老太太，她怎么知道自己是这里的住户而丁国兴不是呢？


    不管怎么说，她肯定是个重要npc，既然话已经说死了，丁国兴继续留在这里就肯定是会出问题的。景烨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哥们，看来你的确是不能待在这里了。和我们一起出去吧，我们请你吃饭，再谈谈刚才的事情。」


    他的本意是想带上丁国兴一起去调查，让他做影评时也能写上一两句，谁知道他根本不领情，反而在恐惧驱动之下直接炸了：「我*！凭什么你们都能住，就我不行？你们是不是故意的，看我是新来的好欺负是吧，啊？就打算丢我一个在那里等死？！」


    「你还不走，才是真的找死。」顾正熙冷冷地说。


    丁国兴冲上来就要抓他的脖子，被骆行之一把扯住后领，不到一米八的瘦弱男人被他像拎鸡仔一样提熘起来，踉踉跄跄地往门口推。


    蒋梦圆从他手里夺下门卡还给田书雪。「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的，说什么等死？遇到了问题不会自己解决？」她冷笑道。


    「我*你倒是解决一个给我看看？」丁国兴还在骂骂咧咧，「我才不跟你们去，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要把我拖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当替死鬼！——岗亭！保安岗亭，那总是在小区外面了吧！我要去岗亭里！」


    「哦，居委会给我们找来的保安，确实是好小伙子。」老太太听了他的胡言乱语，却露出了慈祥的表情，「心地善良啊，我们都把他当家人一样。」


    顾正熙听了这话就知道，岗亭也是被老太太划进小区范围内的，丁国兴待在那里恐怕也会出危险。


    但他被拖出了大门就站在岗亭门口不挪步，非说他们都发疯了。好言难劝该死的鬼，顾正熙实在是看不惯这种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趁着两个警察还在和他纠缠，扭头就朝巷子口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牛皮糖一样的清脆声音又跟了上来：「你去哪儿？」


    顾正熙没有回头，盯着地上风干的红色水渍若有所思：「学校。」


    他们都没有听见，摇椅上的老太太一边轻轻晃动干瘦的身体，一边发出的喃喃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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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惜，年纪轻轻的就死了。」


    -


    从翠华巷出来拐一个弯，再沿着大路走百米左右，就能看到第九中学的大门。翠华小学距离这里也不过几条小路，一到放学时间，这几条道路总会被年龄各异的青春面孔占领。


    顾正熙的意思是，就算小区里的人因为各种原因讳莫如深，但学生对这些事情总是最感兴趣的，从他们嘴里肯定能打探出不少东西来。


    蒋梦圆带着田书雪留在小区里调查了，收集情报的任务自然就交给了非要「烦死他」的景烨。顾正熙一边佯装在文具店购物一边偷听几个女生的八卦，隔着一条马路都能望见景烨在小吃摊和奶茶店穿梭，和中学生谈笑风生的样子，莫名觉得自己好像在训练一条很有个性的警犬。


    学生们对他们要入住凶宅一事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但从他们嘴里听来的故事却都算不上离奇。赵静隔壁的401之所以租不出去，是因为有个附近公司的小职员为了讨薪在里面闹自杀后，后来的租户就一直在半夜听到有人哭闹和砸墙的声音；蒋梦圆所住的404则因为房东年纪大了，又有些迷信，听说他在房子里私藏了一些奇怪的灵异物件；丁国兴那间房子倒确实是劣迹斑斑的法拍房，曾经是一个传销集团的窝点，有个女孩曾在里面被囚禁至死，所以怨气很重。两人用中介公司的系统查询了确有其事，但他们并不打算告诉丁国兴，天知道他会惹出什么事来、


    还有一个九中学生的说法让他们很在意，他说自己住在翠华小区三栋二楼，总能听到楼上传来剁东西的声音。


    「有时候是清晨，有时候是半夜……反正都不是正常做饭的时间。」他说，「三楼住的是打工人，我觉得他不会进厨房，那么就只能是四楼了。」


    景烨还向他打听了赵静女儿的事，他们住在一栋楼，男生却说从未见过。城市里邻里关系淡薄，这种情况倒也算正常，他们一人买了一杯奶茶，在学校门口蹲守到放学时间企图发现可疑人士，结果反倒是路过的学生和老师觉得他们更加可疑。


    「不管她了，见招拆招吧！」景烨勐地一拍桌子，「现在就算告诉我她是赵静脑子里的幻人，我也不会觉得稀奇。」


    顾正熙慢条斯理地把最后一块布丁吸进嘴里，丢进垃圾桶的杯子干净得可以当垃圾分类教材。「嗯，回去看看你拍到了什么吧。」


    虽然经歷了一些尴尬事件，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被迫）跟景烨一起行动并没有他想像的那么糟糕——至少猴戏是能看足的。


    两人顺手买了一些外带食物拎上楼，顺便打电话把蒋梦圆也叫了过来。这部片子里总算是有方便的通讯手段了，经过讨论他们还是决定两两一组行动，纪雨来404陪着蒋梦圆，骆行之和田书雪待在一栋，丁国兴则铁了心要留在岗亭里，谁劝都不听。


    「正常，恐怖片里总要有人找死的。」蒋梦圆灰头土脸地靠在404门口，「你们带了什么回来？」


    「肠粉啊，你还想吃什么，满汉全席？」


    「我怎么闻到了虾和排骨的味道？」


    四人不约而同地望向402室——门口开了一条小缝，氤氲的饭菜香气就从里面不断飘出来，勾得人馋虫大动，但没有一个人敢凑上去看里面的情况。


    「她对女儿真好。」就连纪雨也由衷地赞嘆道。


    「好得有点营养过剩了吧？」景烨把简陋的打包盒放在客厅茶几上，立刻冲进厕所看了一眼。傍晚的光线有些昏暗，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他总觉得池子里的积水泛着淡淡的红色。


    他拆下摄像头的储存卡，放进笔记本电脑里读取。令人失望的是，几个小时的视频中除了门板被风吹得晃了几下，并没有任何异常的动静。


    「晚上再拍吧。」纪雨说，「梦圆如果不介意的话，可以在你的房间里也放一个。现在看来，只有你的任务最危险。」


    蒋梦圆苦笑了一下：「我倒没什么……死马当活马医呗。」


    她一边吃一边向他们展示了自己下午在房间里发现的异状。404和这边的布局相似，令人不安的是每个房间的门上都挂着一面小镜子，客厅有个神龛里供着关公像，主卧的枕头底下还有一把剪刀和一个封死的红布包，里面装的似乎是玉一类的东西。


    「我听家里老人说过，这些倒都是驱邪用的，只是……」蒋梦圆有些欲言又止。


    顾正熙明白她的意思，一整个房间都是驱邪的东西，那这邪祟得有多厉害？更何况这些风水术法都有着特殊的规矩，一旦触犯了禁忌，很有可能把驱邪都变成招邪。


    纪雨也有同样的看法：「这些东西你都先不要动，我们观察一夜再做决定。景烨的摄像机如果真能拍到鬼，这部电影就简单很多了。」


    田书雪那边的情况也很平淡。房间里除了堆积了一些货物，没发现什么异样，唯一特别的是她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拥有小区房产证的人，在这里住了十余年，一栋门口那个奇怪的老太太也和她很熟悉，下午还在她的店里买了一包食盐。


    她们还在翻看照片讨论对策，另一边的景烨却已经叼着筷子，轻车熟路地架起了手机，对着屏幕打招唿：「各位小哥哥小姐姐晚上好，我是你们的朋友小烨，今天的节目非常劲爆，小烨一口气给大家找到了两套凶宅，现在我们就去隔壁架设摄像头，大家感兴趣的点个赞点个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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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皱着眉往后躲，退出他的摄像范围。他也不顾别人的感受，端着云台径直走出了房间，对着整条走廊拍摄了一个气势汹汹的长镜头，同时紧盯着屏幕，生怕错过一丝异样。


    然而只有屏幕左下角的弹幕飞驰不绝，看来他的凶宅节目在本地很受欢迎。


    景烨添油加醋地对观众们说着自己今天听来的故事，走到402门口时，房门突然吱呀一声大大张开，赵静还是戴着那副红围裙，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小伙子，我不管你在隔壁是做什么的。」她幽幽地说，「但我说过了，我女儿不喜欢吵闹。」


    景烨把摄像头偏到一边，讨好地笑了笑：「赵姐，你女儿学习这么认真，将来肯定能考清北。我这不也是要工作嘛，没办法。」


    赵静瞥了他一眼，加重了语气说：「我不管你……总之，晚上十点以后绝对不许再吵了。」


    景烨点头称是，心想这大概是翠华小区的又一条「规矩」。跟着蒋梦圆进了404室，他又举着手机把所有房间都仔仔细细地拍了一圈。这房子的装修比较老旧，门上确实如蒋梦圆所言都挂着镜子，主卧还额外塞了一张揉皱的符纸，不过就他来看，镜头里的画面确实没什么异常。


    经过蒋梦圆同意，他把摄像头架设在了主卧门口的床头柜上，用一个斜角把房间的全貌都拍进来。他在工作的时候，蒋梦圆就替他举着手机拍摄，弹幕里的人大都以为他在自导自演，气氛一片轻松，甚至有人为了看乐子给他刷起了礼物。


    在两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一条白色的长句悄悄从屏幕上飘了过去：


    「主播刚才在跟谁说话啊？房间里好像有三个影子。」


    第55章 来电


    在赵静说的十点之前，他们总算确定好了今晚的对策。保安室的排班表上写着今晚轮到骆行之值班，但据纪雨所说，他非常不想和丁国兴一起待在岗亭。介于他们是七人一组，总有一个会落单，之后在丁国兴的骂骂咧咧和死缠烂打之下，他们进行了一次非常冒险的交换——让丁国兴拿走田书雪的门卡，住在她的房间里，她则和骆行之一起待在岗亭。


    顾正熙哼了一声：「还没见过自己上赶着去试毒的。」


    虽然大家都看不惯他，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景烨还是要求所有人都和自己开了视频通话，确定镜头拍摄到的范围内没有看见鬼怪才稍微放下心来。九点四十分时，蒋梦圆和纪雨起身告辞，回到了她们的房间。又过了十几分钟，他们听到隔壁传来女人说话的声音，分辨不出具体内容，但似乎是在和人聊学校里的什么事。


    「这房子隔音够差的，怪不得她女儿会觉得吵。」景烨话音刚落，隔壁的声音就停了，吓得他连忙静默了十几秒。


    「所以我们讨论也要小心一些，最好明天能从公司拿个投影屏之类的回来。」顾正熙一边说着一边走进了主卧，盯着那张宽大的双人床不知在想什么。


    主卧的装修很简洁，只有一张大床、一座衣柜、一台空空的电脑桌，床头后面的墙上有一-大块方形的空白，大概是曾经挂过照片，后来被人摘走了。


    景烨还是把摄像头装在了厕所门口，手机直播在主卧里扫了一圈，最后也定格在墙面的空白上。不知为什么，那块墙面让他觉得很不舒服，总觉得照片里的人还站在那里盯着自己似的。


    他关闭直播，把微单相机架设在床头时，顾正熙抬起头瞥了他一眼。


    「我开直播是为了看看这些人知不知道什么线索，结果没一个懂行，全是看热闹的。」景烨解释道，「我们今晚该怎么睡……呃，怎么过夜？」


    屋子里有两个房间，正常来说应该他一间、顾正熙一间，但这样不就失去成对行动的意义了么？还是说他那样的直男只会觉得两个同-性睡在一起很正常，根本不会考虑这么多？


    没想到顾正熙开口说的却是：「不用守夜。你已经架好摄像机了，守夜除了吓到自己没什么作用。」


    景烨顿时想给自己一巴掌，他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龌龊的东西？不过他扭头看见顾正熙在他身后和衣上-床的动作，好像也没有那么自然。


    电灯咔嚓一声关闭之后，黑暗便沉沉地坠了下来。


    景烨下意识地抓紧了被子。他们本就是拎包入住，用的都是房子里原本留下的家具，被满是霉味的旧被子裹着，他却觉得身子更加冰冷了。


    楼上的人家还没有关电视，他们被迫听了一会深夜普法节目，老年人的咳嗽声，远处似乎还有一对夫妻在吵架。又过了一个小时左右，人声才渐渐消失，只剩下一种声音在变得清晰。


    一种清脆的、有节奏的滴水声。


    老小区的水管里发出这种声音是很正常的，但景烨一想到房子里那个堵塞的水池，想到丁国兴房间里那面诡异的墙，就始终无法平静下来，总觉得这座屋子里也有什么地方正在滴血。


    滴答、滴答……


    他盯着摄像机闪烁的红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那声音很单调，听久了竟然也有几分催眠作用，不过多时他就慢慢有了困意。


    滴答、滴答……


    就在他快要昏昏沉沉地睡过去时，枕头边上突然响起一阵强烈的震动声，把他和顾正熙都吓得从床上弹了起来。


    「什么情况？」他下意识地把手机捞起来一看，现在是凌晨两点，但居然有一个陌生号码打了电话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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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机剧烈震动着，屏幕一亮一灭地闪烁，来电显示很短，应该是座机，但字符的组合不属于任何一个他熟悉的单位。


    景烨咽了一下口水，心脏狂跳，犹豫着是不是应该把电话接起来。还是顾正熙果断地按下了接听键和免提，但两人都不敢说话，屏息等待着。


    滴答、滴答……


    通话时长一秒一秒地跳转，滴水声仍在继续。但过了很久，手机里都没有任何人说话。


    景烨有些按耐不住了，正准备开口就被顾正熙捂住了嘴。对方的脸色在萤光的照射下显得尤其惨澹，指了指手机屏幕示意他仔细听。


    滴答、滴答……


    景烨愣了一下，随后立刻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窜到了天灵盖。


    那滴水的声音是从手机里传出来的！


    他立刻回头望向床头的摄像机，闪烁的红灯示意它还在工作，不过现在他也不敢过去观察取景框里的情况，只是尽力伸长手去调整了一下角度，让它对准自己的手机。


    仔细听来，电话里的除了滴水声，似乎还有一个男人断断续续的喘息声，像是在忍耐痛苦，又像是紧张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僵坐在床上，听着这诡异的声音度过了足足一分钟，最后景烨实在忍不住了，挣开顾正熙的手冲着手机喊了一句：「你是谁？」


    他的声音在幢幢黑影中迴荡，可对面并没有传来回应，反而是屏幕急匆匆地闪烁了几下后，电话就挂断了。


    两人只能借着微弱的光芒看见彼此惊愕的表情。


    「区号是这附近的。」顾正熙轻声说，「保安那里应该有小区的电话本，只能等明天去查了。」


    景烨点了点头，又问：「会不会是别人那里出事了？」


    顾正熙凝视着他的眼睛：「就算是，你又能做什么？」


    景烨不说话了，等到面前那个影子倒在了床上，他也嘆了一口气，心事重重地重新躺下。


    本以为经过了这样的插曲自己会一夜无眠，没想到这次一躺下，浓浓的困意就立刻袭来，两人竟一觉睡到了天亮。


    他们是被楼道里嘈杂的声音吵醒的，隔壁的赵静又早早起来做饭了，不一会儿就有铁门关上以及她叮嘱女儿的声音。景烨迅速从床上弹跳起来打开大门，可走廊里连个人影都没有。


    相机早就没电了，摄像头倒是还在工作，他把几张储存卡都拆下来，先去敲了404的门。不一会儿，蒋梦圆和纪雨就都走了出来，看上去神色都很疲惫，但至少没有受伤。


    「昨晚房子里一直有剁东西的声音。」蒋梦圆抱怨道，「我们都不敢睡，但只是有声音，也没发生什么。」


    景烨走进他们的主卧检查摄像头，前脚刚踏进房间里，就听到啪的一声——摄像头竟然自己从床头柜上摔了下来，骨碌碌地滚到了床底。


    他皱起了眉头，这是老式的架子床，床底很高，蹲下去一眼看不到头，他伸手去摸，竟触到了一片冰凉——床底是湿的。


    想到昨晚401的水滴声，他顿时头皮发麻，连忙抓着电线把摄像头扯了出来，发现原本雪白的塑料外壳上染上了斑斑红渍！


    就在这时，他们同时听到了楼房外面传来模煳的尖叫声。


    四人交换了一个眼神，立刻冲下楼，朝一栋的方向赶去。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当再次看到惨烈的死亡场面时，他们还是感到一阵心脏被人攥住了似的窒息。


    正如他们所料，出事的人是不属于翠华小区的丁国兴。


    一栋的小卖部门口围了一圈人，大多是清闲的老年人，表情有的惊恐有的悲悯，有几个学生也好奇地探头探脑，随后立刻被家长念叨着拉走。


    骆行之尽职尽责地守在101门口，田书雪面白如纸，蹲在角落里不停喘气。


    丁国兴昨晚应该是在沙发上过夜的，原是米白色的布料被他的血染成了暗红色，他自己的身体却干瘪成苍白的一团，看上去就像是体内的血液都被沙发吸走了似的。


    纪雨上前把他的手腕翻过来，众人才看见那里有一道利刃割出的伤口，此刻因为失血，外翻的肌肉已经发白。


    但纪雨却说：「伤口只割断了静脉，按理来说血流一段时间就会自行凝固，不会致命。」


    景烨看见这一幕，却想起了那个着名的心理实验——在暗室里割开囚犯的手腕，给他播放滴水的声音，他就会以为那是自己在不停地流血，从而惊吓过度致死。


    那，他们昨晚听到的滴水声难道是……


    顾正熙比他更快想到这一点，抓起桌上的座机就想拨个电话出去，听筒里却传来了冷淡的女声，告诉他这台电话已经欠费停机。


    想想也是，丁国兴应该会直接用手机，而且也不会不出声求助。那给他们打电话的究竟是谁？


    小区门口已经传来了警笛的声音，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骆行之前去将所有看热闹的人都劝离。大部分人都念念叨叨地走了，只有一个拎着菜篮子的老妇还顽强地站在那里，正是昨天在一栋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


    「我家就住201。」她执拗地说，「你们拦在这里，我怎么走？」


    「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顾正熙直截了当地问。


    老太太手里攥着一串佛珠，闻言轻轻将珠子拨动了两下，嘆了口气说：


    「我就说，不该让外人进来。这下玉霞的这间房子……可就真成凶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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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录像


    「什么叫做『真』成凶宅？」顾正熙抓住了她话里的关键，「意思是原来这里不是凶宅？」


    老太太仰起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只吐出了一句让人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唉，玉霞命苦呀。要不是因为那事儿，她早就搬出去享清福了。」


    「您就别打哑谜了，到底是什么事儿啊？」景烨问道。


    老太太只是低头摆弄着佛珠，嘴里念叨着「造孽」、「造孽」，好像入定了似的，无论他们再问什么都不回答。景烨简直太讨厌这些关键时候冒出来的谜语人了，但她毕竟是个老人家，忘性大是正常的，他们有气也没处发去。


    田书雪这会儿冷静下来了一些，但还是不敢进屋，就站在门口回忆道：「我……昨天下午在房子里找到了户口本，这家的户主就叫做姚玉霞，是这个小区最早的一批业主。算下来，她应该跟这个老人家差不多年纪。」


    「那你呢？」


    「姚玉霞有两个孩子，有一个女儿是我，我还有一个叫田书阳的哥哥。」田书雪把手机里的照片发给众人看，她昨天并未注意这些异样，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每一件事都让人后背发凉，「她的遗嘱上写着这套房子是给田书阳的，但房产证上的名字是我……我也没在房子里找到有男人生活的痕迹。」


    「也就是说，你通过某种手段从田书阳手里抢到了房子……现在你要保护房子不被他抢回去？」骆行之猜测道。


    「这个田书阳还活着吗？」景烨摸着下巴，「他要是已经变成鬼了，说不定丁国兴就是他杀的，那你这任务难度可有点大。」


    田书雪的眼神又变得畏缩起来。


    这时纪雨已经把门外的警察都引进来了。或许是编剧的刻意设置，这部片子里的刑侦程序可没有上一部那么严格，几个人挤进去屋子里就要动手将尸体抬走。令人悚然的是，他们一用力，尸体身上就传来了皮肤撕裂的声音，好像它已经和沙髮长在了一起似的，他们最后不得不叫来了一辆皮卡车将沙发一起搬走。


    望着一下子变得空旷的客厅，田书雪的神情不知为何变得有几分落寞，喃喃地道：「都走了，妈，你们都走了……」


    景烨瞬间警觉起来：「你说什么？」


    「嗯？什么？」田书雪瞬间恢復了受惊仓鼠一样的神态。


    「又是角色上身了。」顾正熙对这种情况很有经验，「说明我们的推断没错，田书阳的确是出了什么事故，不过丁国兴昨天也违反了小区的规矩，这不一定是他的死因——你们昨晚在岗亭里，有遇到什么情况吗？」


    骆行之摇了摇头，想了想又点点头：「有一件我不知道算不算异常——声控灯。


    「岗亭的位置就在小区门口，从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三栋四楼以上的情况，再往后就看不到了。我记得是凌晨两点左右，四楼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这种老小区的声控灯亮过一段时间后就会自动熄灭，必须在一定范围内再次发出声音才能唤醒。而骆行之看到的是，那盏灯断断续续地亮了足有二十分钟左右。


    谁会深夜站在楼道里那么长时间，还不停地弄出能点亮声控灯的动静？


    住在三栋的四个人听到的诡异声音，又恰好都是在那个时间传出来的。


    「我本来想去看看，但又不好留她一个人在这里。」骆行之朝小区对面的那栋楼努了努嘴，「还有这边也是，两点左右的时候三楼的楼道灯也亮了，不过就亮了一下。」


    这也不太正常。如果有人半夜回家，楼道灯应该是一层层亮起来的，这种情况只能是有人从家里出来了。


    景烨烦躁地抓了抓头髮：「……线索太多了，想不通。我们还是先回去看录像吧——要是真拍到了什么，再弄点符来烧一烧，说不定就解决了呢。你们买点早餐带上来吧，我的房子还蛮大的……」


    顾正熙又翻了个白眼，似乎是受不了他这个时候还在开玩笑，但当六个人都捧着热乎乎的黑米粥和奶黄包，围坐在401的茶几边上盯着电脑屏幕时，就好像真的只是一群好朋友围在一起看恐怖电影，气氛也变得没那么紧张了。


    景烨首先点开了最短的一个，也就是他们卧室里的相机拍摄的视频。他昨晚被吵醒后换了一块电池，但它还是只坚持拍摄到了凌晨四点左右。


    这款相机景烨在现实世界里也了解过，虽然据说夜拍功能很强劲，但在只依靠窗外一点光源的情况下，还是只能拍出几团模煳的影子。


    前一个小时的画面都没有什么情况，他直接按了快进。待到凌晨一点左右，画面中突然由远及近地出现了轻微的滴水声。


    他们屏息听了一会儿。突然，一个白影子迅速从画面右边闪过！


    景烨连忙把进度条拖了回去，一帧一帧地观察——那会正是他和顾正熙半梦半醒的时间，他们都没察觉到房间里出现了什么东西。遗憾的是设备条件实在有限，他们无法辨认那是否真是一个人形，只能看出它似乎是从床头后面的墙上掉下来的。


    「这是鬼吗？」蒋梦圆眯着眼睛仔细辨认。白影子自出现之后就一直蜷缩在画面左上角，从相机拍摄范围来看，那应该是衣柜旁边的位置。


    景烨虽然很希望那是鬼，但还是发表了专业看法：「不能确定，你要说是相机曝光也行。」


    「你拿到的只是白色道具，能拍出这些已经不错了。继续往后看。」骆行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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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滴水声仍在继续，并且越来越大，快要播放到他们接到灵异电话的时间点时，顾正熙突然眼疾手快地按下暂停，指着白影子旁边的地面说：「这里，有水渍。」


    几乎全黑的画面令他们想起了那张电影海报的残片——只能依稀辨认出地面和一小片条带状的反光。接着顾正熙点了几下滑鼠，将架在厕所门口拍摄的画面也接了进来，拖到大约十分钟之前。


    这个摄像头有夜视功能，画面一片灰白，但他们还是能猜出那缓缓涨满了整个水池、流溢出来、直至铺满整个厕所地面的水，应该是暗红色的。


    他们现在看见的厕所乃至整个房屋都十分干燥，没有一点漏过水的痕迹，但在摄像头画面里，水面却涨到了足有一指的高度，随后一点点外溢，在地板上形成了——


    「脚印？」


    这次他们都能看清了，厕所门口的地上突然出现了一对湿淋淋的脚印，滴水声大抵就是从这里发出来的。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画面中明明没有出现任何人影，但摄像头的识别框却一直在脚印上方闪烁，就好像那里真的站着一个从水池里爬出来的人似的！


    田书雪惊叫一声：「它进房间了！」


    脚印在厕所门口停了一会，就走进了正对着的次卧，识别框也跟到了画面右边。过了一会，它又再次出现，在客厅里徘徊了一会，最终消失在画面左侧。


    「它去哪了？」


    「这里。」景烨神色凝重地将主卧的画面拖过来。


    在画面最边缘的位置，脚印静静地停留在床边，紧靠着角落里的白影子。在景烨他们翻身接起电话的时候，它却突然走了过来，镜头晃动了一下，随即被染上了一层骇人的红色。


    「它看见了相机，」顾正熙低声说，「它把水……抹在了镜头上。」


    景烨把相机拿起来一看，镜头前确实有几道淡淡的红色水痕。


    谁也分不清它是在挑衅还是进行某种拙劣的试探。接下来的画面就彻底看不清了，直到景烨重启机器、两人重新睡下后才恢復了正常。


    众人在电脑前愣了好几分钟，最后还是景烨爆了一句粗口：「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说是人吧，它又根本没有形体，说是鬼吧，它也没有任何加害他们的意思，在景烨看来就像是水池子成精了，半夜跑出来遛遛弯。


    「那个白影子不见了。」蒋梦圆指着画面左上角说。


    他们也不能确定白影子是什么。如果是另一个鬼，那它要么是自行离开了，要么就是被那个湿淋淋的东西杀掉了。


    无论哪一个可能，好像他们这些无意间闯进来的倒霉住户都不该参与其间。


    「等等，这——」顾正熙把画面抢回来，可以看到那个脚印在离开他们的房间后又一次出现在了客厅里。这次它没有犹豫，径直消失在了大门的方向。


    「它出去了，它会在……」


    「再看看我们那边的。」纪雨催促道。


    这边的摄像头同样是夜视款，遗憾的是，这边反而没有出现任何异常。摄像头平顺地拍摄了八个小时，除了两个女孩一直在烦躁地翻身，任何动静都没有。


    顾正熙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你们是不是说，昨晚一直听到剁东西的声音？」


    「是啊，怎么……」


    蒋梦圆话音未落，他就已经冲出了屋子，径直来到404的大门口。在那里他果然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门口的地面上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红色痕迹，可以看出，昨晚有很长一段时间那个东西都站在这里。


    蒋梦圆的嘴唇有些发白。「所以，声控灯才会……」


    「它不是在剁东西，」顾正熙笃定地说，「它是在敲门，而且足足敲了二十分钟。」


    可以看出它进门的心情十分迫切——可是，两个女孩并没有给它开门。


    那么，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蒋梦圆不敢再想下去了。就在众人都沉默下来的当口，手机铃声突兀地在走廊里响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这是从她自己的口袋里传出来的。


    在顾正熙的点头肯定下，她颤颤巍巍地摸出了手机，来电显示写的是「房东」。


    「喂，小蒋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女性声音，「你今天下了班，记得早点回家啊。今天是十五，小区里有人要烧纸钱的。」


    蒋梦圆瞥见墙上布满灰尘的日历，眉头皱了起来，正奇怪她为什么会连这种事也打电话过来提醒，就听见那边接着说：


    「今晚，我家老头子说不定要回去的。你注意看着点，要是他找你麻烦，你就也给他烧点，啊。」


    第57章 往事


    蒋梦圆一时间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啊？」


    「唉，我家老头子就是放不下那套房子。」房东在电话那边絮叨，「我们早就跟他说了，政-府规划，咱们那小区迟早是要改的，他不信，躺病床上了还惦记着房子里又怎么样了，有没有人来找他……唉，也是可怜。」


    「等等，阿姨，您的意思是孙援朝老先生他——已经过世了？」


    「对啊，我儿子来跟你签合同的时候不是说了吗？有些人觉得租还没过七七的老人房子不吉利，你自己说了不介意的……」


    蒋梦圆顿时觉得脑子里好似晴天霹雳，冲进房间从抽屉里拽出了那张租房合同——甲方签名一栏正是用老年人特有的苍劲笔锋写着「孙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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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一段角色的回忆。那天她加班到七八点，拖着大大的行李箱独自进入翠华小区，也没来得及仔细看房就匆匆签下了合同。接待她的是个年轻男人，但最后签下字、还不忘关心她晚上是否有热水用的，的确是个头髮花白的老人。


    那个老人那天对她说了什么？对了，他说……


    「夜里有人来敲门的话，一定要开门帮帮他。」


    蒋梦圆将电话内容转述出来时，众人皆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就算要烧，这纸钱不应该他们家里人自己烧吗？」景烨首先提出质疑，「让外人烧有什么用？」


    「可能只是相当于买路财吧，给他钱，他就不骚扰你了。」骆行之说。


    「但是也有可能招出别的东西来。」顾正熙沉吟道，「毕竟这小区里究竟有多少个鬼，谁都说不清楚。」


    景烨镜头里拍到的已经有两个了，蒋梦圆屋子里有一个，田书雪那儿还有一个，而且至今他们碰到的居民也没有一个是正常的。这部电影的危险程度有点超乎他们的想像。


    「唉，不过我还是烧吧。」蒋梦圆苦着脸说，「有了丁国兴的教训，我觉得这些npc的说法我们还是都遵守比较好。」


    「那你出去买点香蜡纸烛，我们继续在小区里看看，说不定能找到懂行的人。」景烨拍板道。


    蒋梦圆刚出声应下，手机就又响了起来。她几乎是抱着视死如归的心情掏出来，这次来电显示的是「张哥」。


    她在骆行之的示意下开了免提，一个男人嘶哑的怒吼瞬间在走廊上炸开了：「蒋梦圆你跑哪去了？！连续两天不上班不请假，客户都找到公司来了！告诉你，你要是十分钟之内不到，我就——」


    「开除我？」蒋梦圆也正有一股火憋在胸口，冲着电话中气十足地吼了回去：「那你开吧！谁稀罕你那点破工资？老娘不干了！」


    她在众人震惊的眼神中挂断了电话，甩了甩这台惹祸的破手机：「我受够了，三部片子演的全是社畜——反正辞掉的也不是我的工作。」


    「您随意。」景烨做了个抱拳的手势，「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俩好歹还算是十里八乡有名的房产中介，人脉肯定很丰富……」


    然而他们两位却在今天的调查工作中遭遇了滑铁卢。景烨总算知道自己的业绩是怎么来的了——这个小区有大半的人都知道他是中介，没几个人乐意给他开门。尤其是当他们问到小区有什么隐秘的往事时，几乎人人都是三缄其口。


    「这很正常，马上就要进行旧房改造，想把房子出手的人怕你压价，会告诉你才怪。」顾正熙说。


    他们在公司里找到了一份红头文件，上面标出了今年年底之内要开始旧街巷改造的片区，翠华巷赫然排在第一位。现在许多城市对老房子都採取了这种策略，无法整片拆迁就进行地标式的改造，吸引年轻商户入驻，这样确实能有效利用优势地段，但对于在这里住了几十年的老居民来说可不一定是好事。


    「把这种房子往外租，不是害人吗？」


    顾正熙耸耸肩，难得地跟他讲了个冷笑话：「谁知道呢？也许改成密室逃脱之类的也算是物尽其用。」


    一整天下来，他们也不算全无收穫。景烨把公司里所有有关翠华小区的数据都提取了一遍，发现他们的那几栋房子是被列入了重点关注对象的。首要的原因是价格都低得吓人，其次是因为它们的交易记录都不太符合常理。


    赵静名下的三栋401接待过多任租户，租期都不超过一个月，看来都是被那匪夷所思的灵异现象吓走的；404业主的儿子曾经主动来找过他们，不过后来申请被业主撤销了，这也符合蒋梦圆电话里所说的情况，那个已经死去的孙援朝老人似乎很看重那栋房子，以致于人死后也恋恋不忘地要回到那里去。


    他究竟在那里等待什么呢？


    纪雨和骆行之的问话倒是比景烨他们方便，他们通过电话带来一个重磅消息，赵静的女儿的确已经死了。


    那个名叫何静芸的女孩死在一年前，死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在厕所里溺死，有的说是自杀，甚至有人猜测是赵静杀的，因为那女人一看就精神不正常。小区里出事后警察来问过话，不过很快就不了了之，空置的401也很快就开始挂牌出租。赵静平时为人和善，除了在对待女儿这件事上非常神经质，其他都没什么异常，所以小区里的居民平时也都很注意，不会去戳穿她尽力维持的这份假象。


    「她不停租房子出去，其实就是受不了一个人住在那里的感觉吧。」有个女人猜测道，「不过那种房子怎么租得长久？我劝你们也别管，那里说不定有什么脏东西。」


    「那403住的是什么人？」骆行之又问。


    「这我就不清楚了，好像是九中的老师，平时没怎么打交道。」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九中有专门的教师公寓，再说他们闹出了那么大动静，也没见那人出来看一眼。


    「这么说，我们在录像里看到的脚印就是她的鬼魂，」景烨推理道，「那她生前可能能有什么紧急的事想要拜託孙援朝，才会半夜在他家门口敲门。但孙援朝并没有帮她……」


    根据那湿淋淋的脚印，他更愿意相信何静芸的死因是前一种，不过想在厕所里溺死也需要一定技术含量，这背后说不定还有什么别的隐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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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想说，他留在房子里纠缠不休是因为愧疚？」顾正熙冷冷地说，「那他为什么最后还是要将房子租给蒋梦圆？难道不是想把这种霉运转嫁到她身上，好减轻自己的病痛么？」


    他的说法显然更符合现实逻辑，景烨没话说了。「那他为什么还要回来？」


    「不知道，人鬼之间的因果说不清。」顾正熙竟然一脸老成的模样，「可能是因为余愿未了，也可能是想回来找人报仇……总之，今晚肯定会很兇险。」


    有了他这句话，大家都不敢怠慢，赶在天黑之前纷纷回到了小区。田书雪是一秒也不想待在自己那间屋子里，整天都跟着蒋梦圆在外面买纸钱、找风水先生，等傍晚踏进小区大门，看见不知什么人在一栋楼下摆了一个炭盆时，她就更不敢回去了。


    「我是觉得……也该给他烧点纸钱什么的。」她问，「像我们这种评审员死了，也会在片子里变成鬼吗？」


    骆行之望着一片幽暗宛如地狱入口的房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像这样算的话，国泰可真算是一个阴魂环绕的大凶宅了。


    为了保险，他们还是蹲在一栋门口给丁国兴烧了点纸钱。田书雪说什么也不愿意回那间屋子去住，情愿继续和骆行之挤在岗亭，顾正熙却提出了不同意见：「你的任务是保护房屋，连续两个晚上都没有人守在这里，不太好吧？」


    「可是……他今晚如果出来怎么办？」


    「有个先生跟我们说，一间屋子如果长久没有人气，就会发生不太好的事。」蒋梦圆也贊同他，但她还是觉得先保住眼前的安全比较重要，于是提议她到三栋去和她们挤一挤。


    但田书雪对三栋的那两个鬼也十分犯憷，综合看来，目前岗亭确实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商量过后只能继续昨晚的安排，不过骆行之会以消防安全为由在小区里巡视一番，顺便监视三栋的情况。蒋梦圆还从先生那里请了几张符，让田书雪贴在房门口，虽然不知道是否有用，但是聊胜于无。


    一切准备就绪，他们剩下的四人拎着大包小包回到401，上楼时正好撞上了隔壁的赵静。她也拎着不少东西，有一条活鱼、一块肋排和新鲜的蔬菜，甚至还有几件漂亮的文具，没有一样看上去是给死人准备的。


    「赵姐，今天……你女儿过生日？」景烨斗胆问了一句。


    赵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是做点家常菜而已。她让我帮她带几个本子，我就顺手买了。」


    铁门在他们眼前缓缓关上，不一会就有锅碗瓢盆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众人心中皆是五味杂陈：中年失独，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应对这份悲痛？又要有多坚定的信念才能相信自己每天都还能看到女儿的身影、听到她的声音？赵静的行为固然诡异，但她竭力营造的这个脆弱的梦也实在令人唏嘘。


    不过现在他们可没有过多的心思为一个npc哀悼。即将回魂、善恶不明的孙援朝，才是他们最迫切的难题。


    景烨也是从小受着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这时不得不跟着蒋梦圆在屋子里忙前忙后地布置，又是撒糯米，又是往碗底抹公鸡血，虽然知道这是在演电影，但还是不免觉得有几份做作和滑稽。


    蒋梦圆最后拿出了一张符点燃，将符灰分成两份，一份洒在炭盆里，一份倒在碗底后灌满清水，竖直插入一只筷子——在所有人难以置信的眼神中，筷子竟然稳稳地立在了碗里。


    她的脸色很难看：「那个先生说，筷子能立起来就说明房子里确实有脏东西……等会我们得注意一下，如果筷子倒了就——」


    他们能做什么？神神鬼鬼的事他们都不清楚，唯一能用的武器只有一盒微波炉爆米花，还得担心会不会误伤到自己。景烨干脆死马当活马医，打开手机开了直播，把摄像头对准了水碗。


    直播间里很热闹，大多都在讨论房间里煞有介事的布置，弹幕没有一个人发现异状，但直接通过手机镜头观察的四个评审员却都看到了。


    浓郁的黑气正不断地从筷子尖上冒出来，微微颤抖着，仿佛想将它从符水里拔出来。黑气凝结在镜头前，像极了一个哭嚎的人脸。


    第58章 祭奠


    「卧槽，真牛x，这筷子怎么立起来的？」


    「这房子在哪啊？有鬼我也要租，没别的意思，就是玩儿。」


    「别迷信了，碗底肯定有胶水，主播我v你50演我想看的。」


    弹幕一条条从屏幕上飞过，景烨的手僵住了好几秒，才慢慢把手机从水碗旁边移开。


    不拍了？蒋梦圆朝他做口型。景烨摇摇头，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把镜头对准哪里。看来顾正熙说得对，有些东西就算看见了也无济于事，如果解决不了反而是徒增心理负担。


    顾正熙这时却站了出来，自己抓着一叠黄纸站在炭盆边，把他推到了门口。「继续拍，你负责警戒，要是有什么异常情况及时向我们报告。」他顿了顿又说，「反正你不害怕。」


    景烨愣了一下。这措辞虽然别扭，但也是顾正熙第一次实打实地认可他。


    他整顿了表情，重新把自己的脸摄入镜头里，同时打开房门让空气流通，转换了一个巧妙的角度，让炭盆和走廊一起进入监视范围。


    纪雨将客厅窗户推开一条缝，又很快关上。「你房东说得没错，整个小区都是这个味道。」


    蒋梦圆脸色凝重地用香引燃一折黄纸，将它扔进搭好的纸堆里，四双眼睛盯着暗黄色的火焰缓缓蔓延成一个圈，将它们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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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重新把手机移向水碗，那股黑气已经消失了，但筷子依然没有倒下去。


    在普通人的眼里，直至目前没有任何异常情况发生。


    他们一边分烧纸钱，一边讨论起了各自掌握的情报。


    「一栋那个老太太其实也是留守老人。」蒋梦圆说，「子女都在b市，她觉得留在这里生活习惯了，不愿意搬出去，一个人生活十几年了。」


    「她和姚玉霞关系挺好，年轻的时候是一个厂里的。姚玉霞的那个儿子，据说不太争气，找不到工作就一直住在家里，后来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失踪了。」纪雨补充道。


    「失踪了？」


    「对，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内情恐怕只有那个老太太才清楚。」


    在恐怖电影里，失踪基本就和死亡是同义词。老太太含煳其辞的原因，大概是他们还没有触发某种剧情条件，不过谁又知道条件究竟是什么呢？


    难道是再死一个人？


    「总觉得……这里的每个人都知道住在这里不太好，但大家都有不得不留在这里的理由。」蒋梦圆嘆了口气感嘆道。


    「人生不就是这样的么。」顾正熙冷不丁地接了她的话，倒映着火光的瞳孔看上去颇有几分落寞。


    不一会儿，黑色的纸屑就打着旋儿在纸堆中央上下翻飞起来，如同一群围绕着龙捲风飞舞的蝴蝶。


    「据说如果风吹成这样，就是那个人来收纸钱了。」蒋梦圆脸色发白。


    纪雨却伸手探了探说：「不对，不是门外吹过来的风。」


    「那是——」


    「没事，我一直看着呢，什么情况也没有。」景烨满头大汗地喊道。


    蒋梦圆抬头看了一眼挂钟，上面指向的时间是九点十五。「难道是时间不对？说不定要等到凌晨那个时候……」


    「凌晨在家里烧纸，什么孤魂野鬼都得被招来。」顾正熙说。


    「不管他，反正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景烨冲着炭盆念叨，「孙爷爷啊，房租你已经收到了，这儿好得很，您就别老过来探望了，专心在下面享福才是正经事，顺便替我们跟何静芸小妹妹问个好，保佑我们顺利过关……」


    火苗剧烈颤抖了一下，仿佛是魂灵也对他无厘头的废话表达了不满。直播间的弹幕更热闹了，大家都认定了他肯定是在演情景剧，甚至有人装模作样地刷起了「前方高能」。


    只有一条弹幕给出了实际建议：「主播这个房子位置不好，走廊尽头聚阴，容易招东西，纸钱可能被小鬼收走了。」


    景烨对他喊话：「『晏子我没了你怎么活』……那你说该怎么办？」


    「晏子我没了你怎么活」：「到走廊上去烧，走廊上通风，烧的时候要念死者的名字。」


    「这不太好吧，会不会有点缺德？」


    他们已经烧掉了足足一斤黄纸，已经不剩多少应急的库存，更何况很快就要到赵静规定的门禁时间了。「晏子」没再回復，景烨咬咬牙，大手一挥：「烧就烧吧！我和正熙去烧，烧完了我们就回401去。」


    顾正熙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纠正他的称唿，随着他跺脚把走廊灯点亮的动作，一句话就直接哽在了喉咙口。


    原本空无一物的走廊中央，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摆了一碗白米饭。


    米饭用洁白的瓷碗盛着，形状很圆润，却在顶端染了一滴血，一双筷子竖直插在了正中央。


    任是再没有玄学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种米饭不是给活人吃的。


    景烨的手机开的是夜拍模式，不能说有多清晰，至少看见人形是没问题的。整层楼除了他们就赵静一个活人，可他们刚才并没有看见她出来过。


    再说，她如果真的相信自己的女儿没死，又何必祭奠？


    四人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一直大门紧闭的403。就在这时，走廊上突然颳起一阵强烈的穿堂风，隐约带着水腥味的气流勐地撞进404的房间里，蒋梦圆只觉得鼻尖掠过一道寒气，紧接着，客厅茶几上传来清脆的碰撞声。


    立在水碗里的筷子就这样倒了下来，骨碌碌地滚进沙发底下消失不见。


    走廊灯无声地熄灭了。


    景烨急促地唿吸着，首先找回了行动能力，立刻把摄像头对准房间扫了一圈——他很确信自己看见了一团灰色的东西从客厅里飞速窜了过去，但看见蒋梦圆的脸色，他又把这个发现咽下去了。


    「这东西明显是冲着404来的。」纪雨看了一眼挂钟，低声道，「如果是孙援朝还好说，我们能联繫上他家里人。但如果是别的什么……」


    「那怎么办？我们今晚……要不全都去401？」景烨提议。


    「不，它既然已经来了，我们就躲不掉。」顾正熙冷冷地说，「我预感今晚可能只有两种可能，要不我们其中一个人死在这里，要不我们直接把它除掉，永绝后患。」


    如果要问谁出事的概率最大，那必然是任务里就带着牺牲要求的蒋梦圆。她此时的表情还在强作镇定，但已经连双腿都在打战，但当听到顾正熙的后半句话时，疯狂跳动的心脏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的眼神带着常人少有的决绝和狠厉，与《失乐园》里那个特立独行的博士如出一辙。只不过这一次，还有另一个人走上前，接过了她手里捏得皱巴巴的符纸。


    「看来我们今晚得交换一下房间了。纪姐别介意，我们可不是性别歧视，只是觉得你们和那个小姑娘交流可能更好些。」景烨的手臂流畅地搭上了顾正熙的肩膀，「至于这边的事嘛……谁叫我们是搭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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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暗的走廊里很快就连人的唿吸声都不剩下了。


    两个男生关上了门，把烧完的炭盆踢到茶几底下，景烨直接大刺刺往客厅沙发上一坐，重新调了一碗符水，这次筷子却怎么也立不住了。


    「真是奇了怪了，一般到了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有个高人出现吗？」他摸着下巴做思考状，「我们现在这么操作，纯属瞎猫摸死耗子。」


    顾正熙没接话，手里攥着一把爆米花，定睛望着景烨放在茶几上的手机。


    在这令人焦躁的紧张氛围里，两人硬是熬了两个小时。十二点一到，挂钟突然发出滴滴的报时声，在安静的房子里显得格外渗人。


    滴滴——滴——滴答……


    两人同时屏住了唿吸，对视了一眼。


    一个极轻的声音从主卧的方向传了过来。


    仔细听一会，就能判断出是脚步声，沉闷拖沓、一步一顿，像是老年人趿拉着质量不好的布鞋，拖着病腿在地板上行动的声音。


    两人刷地起身，各自拿着简陋的「武器」，对准了主卧的房门。


    就在景烨即将抓起手机打开摄像头的时候，嘣的一声，整间屋子里的灯突然同时熄灭了！


    眼前骤然迎来黑暗，景烨甚至条件反射地眨了眨眼，只迟疑了这一下就感觉那个脚步声剎那就已经到了近前！


    「顾正熙！」他大喊出声以确认对方的安全。


    过了几秒他还是看不见任何东西，这好像并不是单纯的灯灭了，而是直接作用在了他的器官上，他现在就像一个盲人一般，视野被蒙上了一层严实的黑雾。


    顾正熙没有回答他，但他大着胆子朝没有障碍的方向移动了几步，很快就感到一个同样有温度的物体在朝自己靠近，直到两人的背紧紧贴在了一起。


    「不要出声，」顾正熙用气声说着，「据说鬼会根据唿吸来判断——」


    景烨不记得自己是否也听过这种说法，不过现在只要是顾正熙说的话，他就莫名觉得可信度很高，干脆直接憋住了气。他不熟悉这间房子，也很难判断方位，只觉得脚步声好像缠住了他们似的，慢慢在客厅里打起转来。


    就在景烨憋气快到极限时，刺耳的嗡嗡声突然在房间里炸开！


    他感到小臂一麻，吓得差点把手里的东西甩出去，幸好及时发现——那竟然正是他的手机在响。


    那个电话又打过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闪烁的萤光突然冲破黑雾，照亮了两人的视野。察觉到顾正熙点了点头，景烨咽了口口水，快速按下了通话键。


    不同于昨晚的是，短暂的电子音过后，手机里竟然传出来了一个嘶哑的男声——


    「快离开那里！」电话里有人喊道。


    第59章 楼梯


    顾正熙最先反应过来，飞快地冲着手机喊话：「你是什么人？」


    电磁干扰的沙沙声又剧烈地响了一会儿，其中似乎夹杂着人声，但他们都没能听清。景烨使劲摇晃了几下手机，才从里面抖出几个字句来：「快……离开……凶……会死！」


    两人又扭头对视了一眼，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作出决定。


    这个打电话给他们的很有可能就是昨晚害死丁国兴的鬼，叫他们出去说不定是陷阱，更何况还有两个同伴在这栋楼里，他们不可能丢下她们自己逃走；可现在房间里的情况的确不容乐观，他们并没有任何应对孙援朝的手段，留在这里也同样是等死。


    他们还在犹豫，电话突然就像昨晚那样毫无预兆地挂断了，房间里再次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景烨缓缓弯下腰，想捡起炭盆用里面的香灰做武器，顺着茶几摸下去，却倏地碰到了一块冰凉的物体。


    那东西僵硬、粗糙，表面有很多褶皱，按一按还有几分韧性——是一只老人的手。


    它慢慢伸到了炭盆里，在余烬中寻找着自己的「房租」。


    「我*！」


    景烨吓得勐地跳起来，大叫一声就把顾正熙往大门的方向推：「走走走，快走！」


    顾正熙被他撞得一个踉跄，下意识地抓住了门把手，却不料那门根本没锁严实，直接就敞开了一条缝，两人同时失去了平衡，双双摔在了门槛上。


    门外依旧是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这么大的动静竟没能将声控灯唤醒。


    「蒋老师呢？纪姐呢？得叫上她们一起走……」景烨一边说着一边爬起来，用手机一照却傻眼了——原本只有十几米的走廊却突然变得深不见底！更惊悚的是，原本是三扇门的地方都变成了墙壁，整层楼只剩下了他们一户人家！


    他颤抖的手差点直接让手机摔在地上：「这他-妈究竟是什么情况？！」


    顾正熙也难得变了脸色：「看来那东西说得没错……别管了，我们先逃出去要紧！」


    楼梯就在他们面前几米处，生锈的铁栏杆在手机的照射下闪着幽光。两人都把手电打开了，但不知这个空间有什么诡异的特性，灯光只能照亮两人面前一米左右的范围。


    栏杆冰冷滑腻，像是人的尸体，景烨一摸上去就想吐，但摸黑下楼万一摔了可不是好玩的，只能强忍噁心把手搭上去，让顾正熙抓住自己的手臂。他记得楼梯上还被居民堆了不少杂物，但他们意外地走得很顺利，一连冲下了好几段台阶都没遇到什么障碍。


    「等一下，先别走了。」几分钟后，顾正熙却忽然叫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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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一回头，只见他被萤光照得发白的脸上满是冷汗。


    「我们刚才，下了多少层了？」


    景烨的心脏勐地一跳：「好像……下了四层？」


    「从四楼下到一楼，只需要下三层吧？」


    很简单的小学数学题，景烨当然也会算，他深吸一口气干笑了两声：「说不定我们数错了，再走一层试试？」


    已经跑出来这么久了都没感觉后面有东西追上来，他们干脆放慢了速度，一级一级地数着楼梯往下走，小心翼翼地通过拐角，过了一层又是一层，台阶仿佛会自己生长，在他们脚下无穷无尽地延伸。又走了四五分钟后，景烨也停下了。


    「这楼梯……是不是走不完？」他喘着粗气，牙齿开始轻微地打战。


    顾正熙用手机照射楼梯间的缝隙，自然是无法穿透浓厚的黑暗，只觉得如同阴曹地府一般深不见底。景烨则斗胆朝走廊走去，这里的布局倒是正常的，四扇并排的门紧紧闭着，只是门头的号码牌都被陈年的血污煳住了，让他们无法分辨楼层。


    无论如何，他们所在的位置肯定是已经超过四层楼的范围了。


    景烨掏出一颗爆米花，从楼梯的间隙扔了下去。这东西只要碰到有一定硬度的实体就会爆炸，可他们屏息等了很久，却连一点声音也没听见，这说明要不是它直接被这片黑暗吞噬了，要不是这段楼梯已经深入了地狱。


    「现在怎么办，走回去吗？」景烨抬头往上眺望，倒是比下方看得清楚些，只是目之所及依然是无尽的阶梯。


    顾正熙深唿吸了几下：「走回去恐怕也到不了头。」


    「那也不能在这儿站着啊！」


    两人不得已抱着侥倖心理又下了几层，在顾正熙数的数字到达18时，景烨就真的不敢往下走了。


    「那东西……难道想把我们困在这里？」


    「如果只是困住还好说，」顾正熙冷笑道，「就怕第二天醒来，我们已经是两具尸体了。」


    急促的唿吸在狭窄的楼梯间里迴荡，他们这才意识到这里除了他们的脚步声外没有任何声音，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景烨突然打开手机的通话界面，顾正熙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找到了那个神秘号码回拨了过去。


    「送佛送到西，他既然叫我们出来了，肯定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话虽这么说，景烨的手上也满是冷汗，两人的心脏随着嘟嘟的长音被越吊越高，直到电话快要自动挂断之际，一长串唿吸声才从里面传了出来。


    「唿——」


    那声音拉得极长，音质粗糙，简直像是一个从棺材里爬起来的死人发出来的。


    「喂，我们已经按你说的逃出来了，现在遇到鬼打墙被困在楼梯上了，该怎么办？」景烨以最快的语速说完了自己的诉求。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恹恹地说了一个字：「……符……」


    「符？」两人轮流翻口袋才找出一团皱巴巴的黄纸，「贴在哪儿？」


    那人又不说话了，顾正熙却突然恍然大悟：「把符烧了，用来照明！」


    这下可难办了，两人走得急，什么点火的道具都没带出来。最后还是顾正熙急中生智，干脆地咬破了自己的拇指，将血涂在符纸顶端。没一会儿，它就开始隐隐地发热，接着噗地一声蹦出了一团青绿色的火光。


    在火光的照耀下，两人终于能看清脚下的路了。


    「我靠，太牛了，这招你从哪学的啊？」景烨目瞪口呆。


    他只是随便感嘆一下，没指望顾正熙会理会这个没营养的问题，没想到他举着符纸在前面走了几步路后，突然回答道：「殭尸喜剧片。」


    尽管是在这么紧张的情况下，景烨还是没忍住为他一本正经的语气笑了出来。「喜剧片你也看啊？我还以为你只看文艺片呢。」


    「我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人？」顾正熙的脚步顿了顿，火焰随着他唿出的气息抖动了一下。


    「嗯，我想想啊，学霸，装逼怪，明明很有本事却总是憋着不说实话，还有——」景烨的话头戛然而止，因为他偶然一转头看见了一户人家的门头挂着「303」的号牌！


    真的有效！他们走出来了！


    符纸上似乎没有什么燃烧的痕迹，但他们还是害怕它烧完了，加快了速度朝一楼狂奔。可到了最后一道台阶顶端，顾正熙又突然剎住了脚步。


    「等等，这里好像不是三栋。」


    三栋本来是没有装防盗门的，可现在他们清楚地看见楼道口凭空出现了一道紧锁的大铁门！


    「那还能是哪里？管他是几栋，我们先逃出去再说！」景烨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眯着眼睛找到了门锁。一般这种防盗门都是电子锁，在里面只要拨动插销就能打开，但这扇门的插销竟然卡住了，他费了吃奶的劲都没法撼动扳手分毫。


    景烨气得勐踹了大门一脚：「喂！外面有人吗？帮我们开开门啊！」


    顾正熙却将符纸移向一边，照亮了他们右侧的一扇房门。这栋楼的一层只有两户人家，一户的入口就在防盗门旁边，另一户隔得稍远些，门头上写着……


    他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声巨响突然将两人都吓得后退了一步。


    脚下的地板似乎都在为之震颤，他们很快就发现，这声音竟然是从房门内部传出来的！


    「咣！哐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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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一下勐烈的碰撞，接着就是杂乱但大力的拍击声，同时伴随着不似人声的尖利哭嚎，整扇房门都在剧烈摇晃，好像里面关押着的怪物下一秒就会冲出来！


    「我*什么东西？！」景烨大喊着推搡顾正熙，「开门，快开门啊！」


    他们虽然不知道里面会是什么，但他们能肯定这东西要是出来了，自己肯定是死无葬身之地。


    顾正熙紧咬着牙关，对着门锁又踢又踹，甚至拿符火去烧，可它还是纹丝不动。拍门声越来越急了，仿佛催命的鼓点，其中似乎还夹杂了一丝女人的哭声，可两人此时都没有闲心去思考了。


    「让开！」景烨一把抓住顾正熙的衣领，把他往楼梯上拽，另一只手掏出一把爆米花就要朝防盗门掷过去！


    顾正熙及时拦住了他，把他往另一边推：「这里！」


    在这么狭小的空间里发生爆炸，他们俩都得玩完。景烨本还在奇怪顾正熙的用意，抬头一看这边的门牌，他就把话咽了回去。


    这边竟然是保安室！


    恐怖的拍门声仍在继续，力度之大甚至让几粒墙灰都掉在了他们的头顶。


    「这扇门也开不了啊！」


    保安室用的同样是钢制防盗门，严实得没有一丝缝隙。顾正熙咬了咬牙，忍受着符火烧到手指上的剧痛，腾出一只手试着敲了敲门。


    轻微的声音瞬间就被身后的嘶吼盖了过去，景烨盯着那扇已经开始摇摇欲坠的房门，目眦欲裂——可就在下一秒，一股大力突然拽住他的衣领，把他往反方向带了过去。


    顾正熙勉强在地板上站定了，而他则是直接跌在了一汪水潭里。


    房门砰地一声关上了。


    「我*……」景烨觉得这真是他来到国泰以来骂脏话最多的一晚。


    保安室里没有开灯。然而即使这样，他们也能看出地板上有着四五厘米深的积水。


    在空荡荡的客厅中央，伫立着一个黑色的人影。


    第60章 表里


    「啪！」


    景烨立刻反手摸到了开关，吊灯亮起的那一瞬间，人影也随之消失不见了。


    他们站在深红色的积水里，对着翻倒一地的家具发愣。


    隔壁的怪物似乎是察觉到猎物消失了，又不甘心地尖叫了几声，就渐渐安静了下去，可他们此时却觉得这份安静无比瘆人。


    「骆哥他们……也没跟我们说过保安室里是这个情况啊。」景烨小心翼翼地蹚着水走到沙发旁边。这个房间原本应该被布置成了接待居民的办公室，此时却像经歷了一场大战似的一片狼藉，桌椅都散乱地倒在地上，水面上还漂浮着几张文件。


    「或许，这确实不是保安室平时的状态。」顾正熙一边说一边将文件捞起来，那是一张安全告示，提醒居民们年关将近，要及时检查家中电器，小心火烛，照看好老人孩子以及特殊群体。


    值得注意的是，文件上的日期是去年的。不仅如此，客厅墙面上贴着的福字用的也是去年的生肖。


    「你的意思是……」


    「我想，所有死过人的凶宅内部应该都会出现红色积水。但积水并不是真实存在的，只是我们进入了异常空间的一个标志。」


    景烨过了一会才消化掉他的这句话。「丁国兴的那间房子，还有昨晚在401拍到的东西也是……」


    「从玄学上来说，凶宅出现的一个原因就是人死的时候和建筑产生了强烈的羁绊，变成了地缚灵，所以会一遍又一遍地在房子里重演自己死亡的过程。」顾正熙缓缓地解释道，「还有一种理论说，鬼魂实际上是处在一个平行世界里，当人类通过某种方式打扰到他们时，两个世界就会被打通。」


    「所以，有红色积水出现的地方类似于里世界？」


    顾正熙点了点头：「换句话说，保安室里既然出现了积水，就说明这里也曾经发生过死亡事件。从而刚才我们做的事触发了某种条件，让这个事件的某些场景得以重演了。」


    景烨沉吟了一会：「保安室里的事件……有人敲门，然后在里面发生了打斗……难道是有人进来找保安求助，然后发生了流血冲突？最后死掉的是谁？」


    问也不用问，根据刚才在门外听到的恐怖动静，他们都倾向于死掉的肯定是保安。可对面住的人是田书雪，她得做了什么才能弄出那么大的动静？难道在家里养了只哥斯拉？


    「还有个问题，如果三个地方都是发生了命案，为什么401里的积水只能用道具看见？」


    这一点顾正熙也想不通：「可能何静芸和我们之间的『通道』还没有完全打通。」


    没有更多的头绪，他们只能在房间里继续翻找线索。靠墙放的一张办公桌没有被打翻，景烨拉开抽屉，在里面找到了几份入职合同。


    「这是纪姐的，还有骆哥的，这个是……黎晏？」他念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合同上写着，纪雨和这个黎晏的入职时间都比较早，而骆行之是在半年前才入职的。可以合理推测，他就是一年前死在这间房子里的保安，骆行之应该是在那之后来替他的。


    「这么看来岗亭也不怎么安全。」景烨自言自语着，「说不定他回魂以后想去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看看呢。」


    顾正熙的视线却瞄准了桌上的座机。他站在原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上前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之后，景烨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他摸出来一看，正是那个熟悉的灵异号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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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都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长时间。


    「这么说，他昨晚也是在这里打的电话，那段滴水的声音是在警告我们丁国兴的死法？这鬼……呃，黎大哥还怪敬业的，」景烨还是没忍住吐槽，「不对，你为什么要打我的号码？不能打你自己的吗？」


    顾正熙推了推眼镜：「和鬼交流就会损伤人的阳气，我不想污染我的手机。」


    景烨朝他挥了挥拳头，但介于这货急中生智避免了两人被炸成碎片的命运，还是先咽下了这口气。「现在怎么办？蒋老师她们会不会有危险？」


    「昨晚出来作祟的是孙援朝，应该波及到的只有在404的人。」顾正熙的语气也不是十分肯定，「无论如何，我们现在肯定不能回三栋去。等天亮再说吧。」


    虽然顾正熙认为房子里的积水不是真实的，但一直站在里面，任由双脚被冰冷的液体浸泡，还是不免让人十分不适。两人只能合力把沙发翻了过来，蹲在上面过了一夜。


    不知这间房子是否因为那位高尚的死者的庇佑而具有了某种魔力，景烨玩了一会手机上的小游戏，竟然模模煳煳地靠着什么柔软的东西睡着了。第二天他是被小区里的鸡叫吵醒的，发现那柔软的东西竟然是顾正熙的肩膀，他的眼睛还闭着，肌肉紧绷，显然并不是在做什么好梦。


    他搓了搓发热的脸颊，小心地挪动身体，踩到了坚实的地面——积水已经悄无声息地褪去了，房间里的陈设也整洁如新，看来顾正熙的推理十有八九是正确的了。


    十分钟后，所有人在保安室里聚齐。


    景烨松了口气——这一夜并没有减员。但每个人都没精打采，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一副被吸干了阳气的样子。


    听完他们的遭遇后，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田书雪更是两眼一翻几乎要晕过去：「你们是说，我的屋子里有、有一个……为什么会这样？！」


    「那是你的房子，得问你自己了。」顾正熙冷冷地说。


    「我真的没有……我真的不知道！我的记忆就那些，我都告诉你们了！」田书雪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呜呜，为什么我会遇上这种事……」


    骆行之无奈地摊了摊手：「昨晚，岗亭里出了点状况。」


    「怎么说？」


    「十点左右，有个人敲了我们的窗子问路。」骆行之回忆道，「是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看不清脸。第一次他问九中怎么走，我就告诉他了，但过了两个小时左右他又回来了，这次问的是……『翠华小区在哪儿』？」


    众人背后都窜上了一股寒气。「他……看不见招牌吗？」


    「当时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整条巷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的声音……我还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香火味。」骆行之皱了皱眉头，「我只能告诉他，这儿就是翠华小区。但我刚说完，他就不见了。」


    景烨火速从抽屉里翻出了黎晏的合同递给他看：「是不是这个人？」


    骆行之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会儿：「有可能……但不确定。」


    「他可能盯上了你，也可能盯上了田书雪。」纪雨总结道，「你们今晚最好换个地方。」


    「我们就不能离开这个小区吗？」田书雪几乎是在尖叫了，「就算是演电影，因为忍受不了这些怪事出去避一避也很正常吧？为什么一定要留在这里？」


    「确实可以，但不完成剧情，我们就出不去，你要是愿意一直待在电影里我也没意见。」顾正熙冷笑一声，「换句话说，这些都是因果，你想躲也躲不掉。」


    「好了好了，人家害怕也很正常嘛，只是逃避肯定不能解决问题……顾正熙你对女生能不能温柔一点？」景烨及时插进来充当和事佬，「这么看来，401难道是目前最安全的了？」


    蒋梦圆疲惫地接话：「别提了，我们昨晚还和何静芸遇上了。」


    四人眼中立刻放出了希望的光。「怎么遇上了？你们……难道有交流？」


    「也不算交流，只是我单方面地对空气说话。」蒋梦圆揉了揉太阳穴，「一两点左右的时候，我们也听到房间里有滴水声。我猜又是她进来了，就对她说了一堆话，大概就是有什么困难可以告诉我，早点完成心愿投胎去，不要伤害无辜的人之类的……安抚青春期少女，这个我熟。」


    「那她有什么反应么？」


    「当时没感觉到。我刚下来前看了一眼厕所，好像池子里的积水浅了一些，也可能是我的错觉。」


    「很好，保安大哥也是向着我们的，这波局势非常乐观。」景烨打了个响指，「接下来我们要把每个房间都搜一遍，不能放过一点线索。」


    这次他们稍微调整了一下人员分布。田书雪急迫地想离开小区，但并没有人愿意和她一起，她只能勉强和纪雨一起去了401。蒋梦圆则是先给房东打了个电话，隐晦地说明了昨晚发生的情况，可对面竟然只是含煳了几句就挂了，话里话外还怪她没把房子料理好，肯定乱动了里面的什么东西。


    蒋梦圆顿时就发飙了，冲着话筒吼：「我乱动？你们在里面搞了什么龌龊事你们自己清楚！自家老人自己照顾好，别指望别人来给你们擦屁-股！」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回答道：「那你可以不租嘛。」


    蒋梦圆紧紧握着手机，环视着这间上了年头的老房子，再想想银行卡里的余额，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难言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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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是因为任务需要而被迫留在这里，而这部电影中的角色们又是因为什么无奈的理由留了下来，最终成为了这些恶意的养料呢？


    「我不管，你们必须得给我个说法，不然就退钱，我还要报警说——你们在这里搞邪-教。」蒋梦圆平时是个很讲理的人，这会儿也不得不使起了死缠烂打的方法。


    房东似乎是暂时放下了电话，她能听到背景里有几个男女的声音在争吵。又过了几分钟，她才回话道：「这样吧，今晚隔壁的赵姐做饭的时候，你给她点钱，一起过去吃，吃了就没事了。」


    第61章 怨灵


    与此同时，一栋101的室内。


    景烨谨慎地举着摄像机，先将客厅的全貌缓慢拍摄了下来，确定画面里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东西，才招唿门外的顾正熙进来。


    他第一时间就查看了防盗门，上面没有什么明显的损伤，看来昨晚那骇人的怪物也同样是被隔离在另一个空间里的。不过门上还有几道陈年的抓挠痕迹，依然让人有些难以理解。


    恐怖片里因为忽视房屋结构导致被堵门杀的教训可太多了，他拿了客厅里的晾衣杆挡在身前，先小心翼翼地查看了每一个房间。这间房子同样是两室一间，不过面积比401小一些，次卧简直就像是一个壁橱，一张单人床被压在最下面，其他地方都堆满了杂物，不过还好没有藏着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带着邪气的物件。


    「按照那个老太太的说法，姚玉霞三年前去世，而田书阳是一年前失踪的，和那个保安黎晏死亡的时间差不多吻合。」


    「何静芸也是在那个时候出事的。」景烨提醒道，「这三件事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繫？」


    顾正熙点了点头，并没有发表更多的看法。


    这间房子里唯一看上去不寻常的地方就是客厅里堆了不少沾满灰尘的大纸箱，但他们一一拆开来看了，发现里面都是一些寻常的食品和日用品，应该只是小卖部囤积的货物。这几天田书雪精神紧张，小卖部自然也无心开张，他们拆到一半，一个老大爷突然路过敲了敲窗子要买酱油，看见里面是两个男的还吓了一跳。


    老大爷认出了他是中介，景烨干脆也顺坡下驴试探道：「田姐赚大钱了，想自己搬出去住。您看，这地方租出去开个小咖啡馆啥的，多合适。」


    大爷冷哼了一声：「她好不容易才拿到的房子，捨得租出去？开咖啡馆……哼，也不嫌晦气。」


    「什么晦气？这儿发生过什么？」顾正熙紧跟着问。


    大爷突然变了脸色，摇了摇头：「算了，告诉你们也是白搭。等会张姐又要说了……」


    他念念叨叨地走了，连酱油都没拿。景烨一直盯着他消失在台阶上，想也不用想也知道这里头大有文章。他说的那个张姐又是谁？


    「就是那个老太太。」顾正熙一边翻找电视柜一边说，「她全名叫张凤英——昨晚在保安室里找到的，她在小区重点关照孤寡老人的名单上。」


    「那我们可得找她说道说道。」景烨说，「我有预感，事情的关键就在她身上。」


    「我不觉得她是个好沟通的对象，现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这间房子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景烨耸了耸肩，顾正熙偏要和他对着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这会儿也不能真的冲到楼上去把老太太揪出来，只能两人一起把101翻了个底朝天。


    房子里的东西并不多，都是很平常的女性生活用品，只有清理次卧稍微费劲些，搬开一-大堆陈旧家具后，他们才在最里面的柜子里找到了一张遗像，是个面容端正的女性。


    「这应该是姚玉霞。」景烨捧着遗像仔细端详，只觉得这女人脸上有化不开的愁容，「这房子里好像没有一点关于田书阳的东西。」


    「这恰好证明田书阳肯定不是失踪。」顾正熙靠在门边，淡淡地说。


    「为什么？」


    「对于失踪的家人，一般都还抱着他能回来的希望，会在家里保留几件他的物品睹物思人——至少也会留下警方回执之类的文件。」顾正熙低头轻蹭着床板上的灰尘，若有所思，「田书阳肯定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但他的生活痕迹却被全部清除了——结合之前了解的情况，我倾向于他的『失踪』是被人刻意设计的，而兇手的目的就和这套房子有关。」


    景烨皱起了眉头：「你是说……兇手是田书雪？她为了拿到房子，所以把田书阳给——可是，我们昨晚看到的情况和这不符啊。」


    「或许是她执行计划的时候失误了呢？不，可能只是很平常的一次失误——」


    顾正熙突然眼前一亮，抢过景烨手里的晾衣杆伸到床底勾了勾，一个沾满灰尘的药瓶就骨碌碌地滚了出来。标籤虽然已经发霉腐蚀，但一看到那熟悉的配色，他心里就有了答案。


    「在什么情况下，一个成年男人会没有基本的生存能力，需要依靠母亲和妹妹……还要被时刻关在家里？」


    景烨也很快恍然大悟，暗自攥紧了拳头：「他有智力障碍……或者是精神病人。」


    顾正熙点了点头：「应该就是这样了。姚玉霞死后，田书雪就只能独自照顾他，自己又没有得到房子，难免心生怨气。或许就是某一次和他爆发了冲突，又没有把房门关紧，慌不择路，只能找对门的保安求助……」


    接下来的故事他们都清楚了。年轻的保安黎晏或许就是在这次事故中丢失了性命，而田书阳就算不会被判刑，也一定会被送去精神病院外加剥夺民事权利，之后再找个机会制造一些「意外」，他的亲人稍微运作一番，把房子转移到自己名下并不是很困难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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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那悽厉的嚎叫、午夜拍门的恶灵，恐怕要成为田书雪一生的噩梦了。


    「不过田书雪的任务究竟怎么办？现在田书阳回魂了，我们能不能把那个保安也招回来，让他们再pk一下？」景烨异想天开。


    「田书阳回来，最有可能的原因就是她没有守在房子里。一物降一物，鬼魂对害死自己的人都会有所忌惮，现在闹到这个地步就不是那么好收拾的了。」顾正熙看上去不是很想操心别人的任务，


    「那我们就把孙援朝引过来，哦，最好把他引到三栋去，让他们三个鬼来个世纪对决……」


    他的提议越来越离谱，已经脱离恐怖片到了喜剧片的范畴，顾正熙翻了个白眼：「我们是来测试烂片的，不是来制造烂片的。」


    「说到烂片，我还真好奇……」景烨摸着下巴思考，「假如我们就不按套路走剧情，比如我们死活不进入翠华小区，就在外面的酒店住着，会怎样？虽然骆哥说，这种情况会通过杀人强制推动剧情，但这不就和片子原来的设定完全不一样了么？编剧难道能预料到这么多情况？还是说他的设计是实时更新的？」


    顾正熙的突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景烨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变化，两人的视线倏地在半空中对撞，迸出无声的火花。


    「你——」景烨刚开口，就被客厅里传来的拍窗声打断了，他憋着一股火，一边喊着「今天不卖东西」一边沖了出去。


    窗外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个子比景烨矮一些，戴着鸭舌帽，因为逆光看不清面容。「今天关门了，你到外面去买吧。」景烨重复了一遍。


    男人停顿了一会儿，还是问道：「我不买东西。我就想问问，这里是翠华小区么？」


    「哈？你……」


    景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心里一紧，鸡皮疙瘩顿时就从胳膊上冒了起来。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只是一眨眼，男人就那样直接从窗前消失了。


    「喂！顾正熙，快来！我找到了——」


    景烨立刻拔腿追了出去，到了外面，却只看见空荡荡的平地，哪有什么人影——不，也不对，有一个佝偻着背的女人正拖着有她半人高的垃圾袋，吃力地从台阶上挪步下来。


    那正是昨晚表现诡异的赵静。那垃圾袋里也不知装了什么东西，鼓鼓囊囊的，而且很沉，她手臂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景烨见状连忙上前，伸手就要帮忙：「赵姐，你这是弄什么呢？不要紧吧？」


    他第一反应就是袋子里装的是尸体，不过转念一想，恐怕也不会有人在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抛尸，凑近一闻，里面竟然还奇怪地散发出一股香味。


    赵静却是身子一扭躲开了他的手，语气僵硬：「不用，我自己来。」


    「你要去扔垃圾？可上面不是有垃圾桶吗？」景烨使劲吸了两下鼻子，确定香味就是从垃圾袋里传出来的，有鱼，还有酱烧排骨，只是因为隔夜所以有几分馊了——正是赵静昨晚买回家的那些菜。


    而且从袋子的大小来看，这可远远不是倒掉了剩菜的程度。


    「上面的垃圾桶？」赵静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哦，可能是满了吧，我没注意。」


    「赵姐，你做的菜……你女儿不爱吃吗？」


    景烨只知道在他家的习惯里供品都是可以吃掉的，可能也有人家很忌讳这个，但介于赵静的特殊情况，他又不敢问得太直白。


    赵静停下了动作，一双满是红血丝的眼睛直瞪着他，让景烨心里有些发毛，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良久，她才嘆了一口气：「是啊，她可能是最近在学校心情不好吧。」


    景烨悄悄吐了吐舌头，不知该怎么接话，心想她欺骗自己的能力也真是一流的。


    不过就算这样也还是很奇怪，那些菜难道她自己都不吃一口？每天忙活好几个小时做几顿大餐，端到空无一人的餐桌上，对着它们自言自语一番，最后再装作是被人吃掉的，又统统倒进垃圾桶？光是想像这个场面，景烨就觉得诡异得窒息。


    这时顾正熙也追了出来，左看右看没见到景烨所说的目标，正要出声质问他，看见台阶上的赵静，立刻收声躲到了一边。


    然后他们就听到了她的又一声嘆息：


    「唉，这个时候营养不能跟不上。下次还是得找点更新鲜的东西给她吃。」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今年最后一次更新了，提桶跑路了，咱们2024年再见（狗头）


    第62章 晚餐


    景烨闻言立刻后退，和她拉开了两米以上的距离。


    赵静却突然抬起头，慢慢浮现出一个微笑：「你们俩怎么样？房子住着还习惯吧？」


    景烨心说那玩意儿他可一辈子也习惯不了，脸上却还得陪着笑：「挺……挺好的，谢谢赵姐。」


    「没事，大家以后都是邻居，这两天有空的话，来我家里一起吃顿饭吧。」


    她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很明显的纹路，像是嘴巴被撕裂了一样，令人有些毛骨悚然。景烨勉强笑了两声：「这……你还得给女儿做饭，不方便吧？」


    「没关系，就添双筷子的事。你看，我们吃不完也是浪费。」赵静指了指垃圾袋。


    景烨觉得自己要是答应她的话，说不定自己明天就会被装到那个袋子里，不过要接近赵静这边的真相，这也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正犹豫着，身后就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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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麻烦赵姐了。」顾正熙推了推眼镜，「我们的朋友今晚加班，可能没时间做饭，我们能叫她一起来吗？」


    这似乎是赵静没料到的，蹙着眉回忆了一下才说：「哦，你们说404的那个小姑娘？可以，当然可以，那我去多买点菜。」


    她说完就转身下楼去了，景烨一直死死地盯着她将袋子丢在小区门口的垃圾站旁边，直到顾正熙把手机微信界面举到他面前。


    「蒋梦圆：我那个房东让我去赵静家吃饭[惊恐]」


    「靠，这又是为什么？」景烨表情扭曲。


    「至少能说明，这两家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繫。」顾正熙说，「说不定就和何静芸那晚的举动有关系。」


    「看来这鸿门宴是非去不可了——但她主动邀请我们就是很奇怪啊，她就不怕我们发现她女儿的真相吗？」


    顾正熙耸了耸肩：「这个世界上只有死人是可以保守秘密的。」


    「那你还答应她？！」


    「404的事情已经非解决不可了，谁知道那老头子会不会今晚再跑出来。」顾正熙摸了摸鼻子，表情有些不自然，「再说了，我们是三对二，你不是一直挺有自信吗？」


    景烨愣了几秒，旋即绽开了一个大大的、不怀好意的笑容。


    「哦——原来正熙是在关心我们的队友啊。」他故意拖着长音，把脸慢慢凑近，「我就知道你是刀子嘴豆腐心，肯定已经想好了让大家都能脱身的万全之策……」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那眯起的深邃眼睛、上勾的得意嘴角来到他面前时，顾正熙还是很想一巴掌煳上去。「……噁心死了，离我远点。」


    「那可不行，『搭档』。」景烨说着还是见好就收，向后一倒靠在了栏杆上，享受着晨间的一缕阳光，「不过说实话，这部片子到现在我是真没什么头绪。我甚至觉得田书雪说得有道理……我们随便找个酒店搬出去，不也一样是逃出了小区么？」


    这回顾正熙垂着头想了很久。


    「有可能是编剧设计的破绽。」他缓缓道，「但也有可能……这就是影片隐藏的真相。」


    「你是说——」


    「不光是我们，现在故事里的所有人都是一样。凶宅的作用范围其实很有限，只要离开这个空间，所有事情就都能解决。但他们却选择了留下，被这片空间腐蚀，甚至还通过出租的方式把厄运不停地转移出去。」


    顾正熙仰头望着三栋的楼顶，在灰白的天空下它宛如一枚摇摇欲坠的石碑。


    「我们真正需要知道的是，是什么东西把他们留在了这里。」


    -


    接下来一天的调查，几乎所有人都是一无所获。


    401被赵静收拾得很干净，任何标识身份的东西都没有留下。纪雨甚至叫了一个水管工来，让他把厕所里的池子疏通，但除了从里面掏出一-大团头髮之外，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景烨通过照片证实，重新涨上来的水确实比之前浅了一些。


    这是否说明何静芸对蒋梦圆的劝说有反应？他们都无法确定，比起赤luo裸地向他们展露了恶意的孙援朝和田书阳，这个小姑娘的鬼魂行踪诡秘，让人根本猜不透她的心思。


    黄昏之时，景烨重新在401架设了一个摄像头，希望能够再次窥探到她的行动。


    404那边的结果就更令人失望了。景烨他们昨晚逃出去的时候根本没注意屋子里的情况，骆行之他们进去一看只见满地都是打翻的香灰纸钱，和鲜红的蜡油混合在一起，景象触目惊心。在里面待了几十分钟，两人都觉得温度骤然下降了很多，并且一直能听到隔壁403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


    「说不清楚，像是有人在……打嗝，就是吃得急了，一打就停不下来的那种。」


    蒋梦圆细緻的描述让站在赵静家门口、准备去「吃饭」的人都出了一身冷汗。


    骆行之后来到保安室找了小区居民的登记表，得知403住的是一个叫魏风的单身男性，但按照上面的号码打过去却一直没有人接。


    最后他们只能暂时把404的门反锁起来，在门口撒了一把糯米权当心理安慰，没被赵静邀请到的三个人留在401待命。


    景烨给赵静发了微信之后，三人就忐忑不安地站在门口等待。大约过了五分钟，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隙，浓郁的猪骨香气扑面而来。


    赵静的声音同时从里面飘了出来：「进来吧，不用换鞋了。」


    景烨靠近门缝朝内打量，房间里似乎呈现出一种暗红色。他咽了下口水，一边朝另外两人使眼色一边问：「赵姐，你女儿放学回来了吗？要不我们还是不打扰了吧？」


    「没事儿，她不介意的，你们都是年轻人，肯定有共同语言。」赵静的声音夹在热油下锅的刺啦声里，「我今天特意多做了几个菜呢。」


    顾正熙最后一个踏进屋子里，把门留了一条缝。


    402的布局与401相似，一进门就能看到宽敞的客厅，餐桌支在了中间，也没有遗像、神位之类让人不安的物品，只是窗帘严严实实地拉着，又没有开灯，一时他们的眼睛都有些不适应。


    所有房间里只有次卧的门关着，门头挂着一个漂亮的粉色风铃。


    「都坐啊，过来坐。」赵静把最后一盘菜端上了桌，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招唿完他们又冲着次卧方向喊，「芸芸，出来吃饭了，客人都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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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是知道那个房间里-根本没有人，恐怕他们还会觉得这是一副其乐融融的场面。三人颤颤巍巍地围到餐桌边，屁-股都不敢完全挨着凳子，生怕赵静下一秒就要拿着刀过来把他们也切成片。


    桌子最中-央是一盆奶白色的骨头汤，围绕着它的还有小臂长的清蒸桂鱼、亮晶晶的咕噜肉、摆成鲜花形状的白灼大虾等足足十几个盘子，不仅不是家常菜应有的水平，也不是四个人应有的饭量。他们望着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白米饭，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昨晚放在走廊上的玩意儿，反而觉得那满溢的鲜香气息令人有些反胃。


    次卧依然没有什么动静。


    「不好意思啊，她可能戴着耳机呢。」赵静朝他们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你们先吃，先吃，我去看看她。」


    她一背过去，景烨就悄悄起身，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想一探情况，但她关门的速度极快，他只瞥到了房间里粉色的床单。


    顾正熙把视线投向了厨房，推拉门也开了一条缝，地上只有一些寻常的厨余垃圾。


    蒋梦圆则捏着筷子犹豫不决。


    「吃这个饭，究竟有什么讲究？」她小声问，「我只知道，活人要是误吃了死人的供品，都会死得很难看。」


    「也有一种可能，吃了以后身上会带着阴气，」景烨猜测着，「这样孙援朝估计就会把你当成同类。」


    这样其实也很不吉利，两个男生倒无所谓，但蒋梦圆作为身上背着必死buff的人，选错一步可能就是万劫不復。她纠结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敢动筷，直到听到两声清脆的风铃响，接着就是赵静的声音：


    「来，芸芸，这几个都是住在隔壁的哥哥姐姐，跟他们打个招唿。」


    三人立刻抬起头，然后他们体内的血液同时凝结了。


    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拖着脚步，缓缓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她的头垂得很低，使众人都看不清她的脸。身上穿着秋季校服，但因为太瘦，衣服显得空空荡荡的，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虽然房间里光线很暗，但他们还是能看见她身后的确有一个影子。


    景烨来之前设想了各种可能，哪怕赵静从屋子里抱出一张遗像或者一个纸人他都能接受，但眼前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他的认知。


    更让他们感到遍体生寒的是，女孩的拖鞋明明没有湿，但她走过的地方还是留下了一串湿淋淋的脚印。


    女孩在圆桌边落了座，离三人都很远，一言不发。


    「别客气，吃啊，你们怎么不吃？」赵静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热情，一双长筷子直接插进了蒸鱼盘子里，剖开柔软的表皮，露出白生生的内里。她先夹了肚子上的一块到女孩碗里，又分别切下三块，放到三个客人面前。


    酱油和鱼肉混合的鲜香顿时冲进鼻腔，长条状的盘子里，桂鱼没有清理干净的白眼珠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三人紧张地对视了一眼，蒋梦圆的额头开始冒出冷汗。


    她突然觉得那块鱼肉无比鲜美、无比诱人，使她忍不住学着对面女孩的动作，举起了筷子，伸向碗中——


    「砰砰！」


    骤然响起的敲击声让她顿时清醒过来，女孩却不为所动，将鱼肉送进了嘴里细细咀嚼。他们起初都以为是有人敲门，赵静甚至只是慈爱地端详着女孩，没有起身，直到敲击声第二次响起时，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是从窗外传来的！


    可是这里是四楼，距离地面足足有十几米！怎么可能有人敲得到窗户？


    赵静的脸色登时变了，她低声对女孩说了几句，可对方并没有任何反应。于是她不得不自己起身，将窗帘撩开了一条缝，朝外查看。


    蒋梦圆狠狠地咬了下舌头，这才抑制住那股突如其来的渴望。情急之下她立刻假装把筷子碰掉在了地上，在弯腰下去的时候拼命朝两个男生递着眼神。


    不用她提醒他们也明白，这地方恐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就在这时，一阵劲风突然撞到了他们背后，同时伴随着一个男人几乎是从天而降的声音：


    「快跑！」


    第63章 人鬼


    「赵姐，你看看是不是楼上空调漏水啊？我之前在家就听到过这种声音。」景烨当机立断地喊道。


    赵静将信将疑，打开窗户把头伸了出去，三人登时起身就往门外逃。


    好在刚才门没有关紧，景烨轻轻一推就将门打开，跌跌撞撞地跑到了走廊上。他们都没有注意到，饭桌边沉默的女孩突然抬起头来，一双惨白的眼珠死死地盯着大门口。


    顾正熙反手将402的大门关死，景烨则条件反射地要去敲401的门，却在将要靠近的前一步被一股大力拽住了——


    「不能进去！你们现在进去的话，『它』也会找上你们的同伴！」


    男声又一次在他们耳朵里响起，然而环视整条走廊，除了他们并没有一个人影！


    三人皆是出了一身冷汗，这时候还是顾正熙反应最快，指着404的房门喊：「那就这边！」


    蒋梦圆还在兜里找钥匙，景烨就已经明白他的意图，上前一脚就踢开了并没有反锁的铁门！


    在赵静的脚步声从402追出来之前，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进了404，劲风迴旋，砰地一声将房门关上，使这里再次变成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一个人形站在客厅正中央。顾正熙摸到了电灯开关，暖光倾泻下来，照出了那个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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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黎晏，对吧？」他问。


    男人缓缓把帽子从头上摘下来，三人这才看清他的面容。五官周正，头髮有些长，稀疏的胡茬让他看上去像个流浪江湖的民谣歌手。他的眼睛下方有很严重的黑眼圈，但看皮肤的颜色倒也不像是死人。


    「你其实没有死。」顾正熙紧接着说。


    男人嘆了口气，用疲惫的声音回答道：「也不能算是没有死。原来那个保安的确已经死了，但『现在』的我还没有。」


    「你什么意思？」景烨紧张地捏起了拳头。


    「意思就是，我和你们一样，是这里的『评审员』。」


    这话宛如一道惊雷，就连表情镇定的顾正熙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忍不住把眼镜往上推了好几次，仔细打量着男人的身体。蒋梦圆首先提出质疑：「不可能！我们组已经满员了！就算是这次已经死了一个，也应该是下一部电影才有新人……」


    男人嘴里似乎有嘆不完的气，他用脚在茶几上扫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给他们看。


    那是他们都再熟悉不过的一张小纸片：


    「姓名：黎晏


    身份：？？？


    剧情目标：？？？」


    「至于为什么会出现现在这种情况，那是因为我在上一部电影里用了这个……」男人又摸出了一个纸团，展开来竟然是一张颜色古朴的告示文件，写满了花体英文字母，右下方还有一个油印的签章，但当他们凑上去看时，那些字母就纷纷变成了中文：


    「【分级制度】未成年人不得观看血腥暴力电影！使用此道具可以从正在进行的任务中强制脱离一次，转移到评分较低的剧本中，但此前的任务次数和拥有的道具都将清零。」


    读完这行字的三人下巴久久没有合上。


    「还有这种东西？！这也太犯规了吧？」景烨最先爆发感慨。


    「这是金色道具，一个组只能抽出来一次，也只能使用一次。」黎晏一本正经地回答了他。


    「这么难的片子居然还是评分较低的？」蒋梦圆难以置信地皱起眉头，「你是从什么地方逃出来的？」


    「《电锯惊魂》看过吧？」黎晏斜了她一眼，「我的上一部就和那个类似，我扮演的是里面的受害者。我的组员进去不到十分钟就死了三个。」


    三人都沉默了。找资料的时候，他们都刻意忽略了这种纯粹创造出来刺激感官和折磨演员的影片类型——要是被投入进去，不死也要脱层皮，这么一比他们的解谜鬼片的确算得上是低难度了。


    顾正熙低头思考了一会儿，却是注意到了道具描述里的一个细节：「『任务次数』是什么意思？它既然会被清零，就说明累积到一定次数以后会发生什么事吧？」


    黎晏奇怪地点点头：「你们都是新人？」


    「嗯，这是我们的第三部片子。我们组里有两个有经验的，应该也只是第五部。」


    「那就是了。我们组里有个过了六部片子的老手，据他说，只要通过了七部片子就能离开电影院。」


    三人顿时为之一振，景烨更是兴奋得跳了起来：「你说真的？那我们岂不是快完成一半了？」


    「其实七部这个数量不确切，有人说是九部，也有人说是十三部……毕竟谁也没有见过真正活着离开电影院的人。」


    蒋梦圆的心又一下跌倒了谷底：「那不就是瞎猜么？」


    「我们组里还有人有其他道具，上面也提到了任务次数。」黎晏却是很肯定地说，「所以一定是有一个次数期限的……总不会无尽地循环下去。」


    「就是，照他这个任务速度，我们哪怕过完七部都要将近一年了，我都怀疑国泰能不能开到那个时候。」景烨也乐观地手舞足蹈，「管他是不是真的呢，有个盼头总是好的——你说对吧正熙？」


    顾正熙的脸上依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沉吟片刻之后再次抬头盯着黎晏：「你们组里那个老手，也在上一部片子里死了？」


    「是的——不，我不清楚。」黎晏的眼神有些躲闪，「我当时和他待在一个『绞肉机』里，机器已经启动，逃不掉了……道具只能带一个人……」


    顾正熙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他们之前抽到的道具都无关痛痒，所以也没想过道具在评审员之间转移的可能性。那位老手经验丰富，抽到高级道具的可能性也比黎晏高，虽然临门一脚时被清空任务次数有些可惜，但总比被活生生绞死强。黎晏究竟是来不及救人，还是……


    不过这也只是他的推测，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善良才是最没用的东西，他自认在那种情况下也不可能牺牲自己，自然也没道理苛责别人。


    「总之，因为我临时加入，导致这部电影的剧情有些乱套了。」黎晏清了清嗓子，继续分析起眼下的情况，「这个前任保安，本来就是没有人扮演的鬼魂，但是现在编剧不得不把这个角色分给我……」


    他捡起地上的一撮香灰，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黑色的碎屑缓缓融化进了他的皮肤里，将他的手指也变成了暗色。


    「所以，我现在就是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状态。」他耸了耸肩道。


    景烨抓了抓头髮，表情有些凌乱：「等等，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大概是……前天夜里。」黎晏回忆着，「我的出生点在巷子对面那栋楼里，看到门上有个人留的电话，我就打过去了，但是没有人说话，还把我吓了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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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你吓了一跳？」景烨几乎要抓狂了，「是你快把我们吓死了好吗？！」


    第一晚的灵异电话，原来是突然加入电影的黎晏打来的！


    「那昨晚的也是……」


    「嗯，因为我得按鬼的方式行动。」黎晏接着说，「一开始我能看到翠华小区，但是无论如何都走不进来……昨晚小区里很多人烧纸，我也看到了很多鬼回来收纸钱，所以就让你们的同伴给我『指路』。我在保安室里待了一会儿，发现三栋这边阴气最重，才打电话过去让你们赶紧离开。」


    「那烧符纸的方法呢？」


    「那是我在之前的片子里学到的。但不知道为什么，刚挂电话我就被赶出去了……可能是bug被编剧发现了吧。」黎晏无奈地说，「现在我已经有实体了，估计再过一会儿就看不到那些东西了。」


    「那……你究竟看到了什么？」蒋梦圆的嘴唇有些发白，「你刚才说，有很多鬼回到这里来……」


    「这间屋子里就有一个。」


    三人闻言纷纷后退，黎晏连忙摆了摆手：「没事，那一个你们已经打过照面了……他应该只有在特定条件下才会出来。」


    「那402的那一个呢？」景烨想起何静芸那个湿淋淋的、诡异至极的「身体」，又冒了一身鸡皮疙瘩，「那个绝对不是人吧？」


    「是人。」黎晏却说，「不过，她的身上有很多『脸』。」


    「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我能看见她的身上附着很多脸，都是……不同人的——」黎晏说到一半，突然抱着脑袋蹲了下去，浑身痉挛，一副痛苦的模样。


    与此同时，门口突然传来响亮的敲门声，比他们之前听过的每一次都要迫切！


    「砰砰！砰！吱呀——」


    肉体撞击钢铁的闷响里，还夹杂着令人牙酸的剐蹭声，听上去像是一个人在用指甲挠着门板，三人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就在景烨咬咬牙抓起了最后一张符纸时，一个女孩微弱的声音突然飘了进来：


    「孙爷爷……」


    这个称唿刚一到达四人的耳朵里，他们就感到房间里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地上的香灰发出低低的沙沙声，朝着客厅中-央集聚，随后就像被风吹动一样，缓缓旋转了起来，朝着门口飞去。


    第64章 活尸


    「把门打开！」黎晏当机立断大喊道。


    蒋梦圆有些犹豫：「可……门外难道不是那个……」


    「听他的，开门。」顾正熙定了定神说，「我想，这间房子的解法应该就是这样了。」


    蒋梦圆咽了口口水，咬咬牙勐地按下了门把。


    所有的声音突然在一瞬间停止了。


    隔着狭窄的门缝，他们只看见了一只惨白的手臂，水滴顺着青黑的血管不断滴落在地上，在门前形成了一滩小小的水渍。它甚至被他们的举动吓了一跳，难以置信地后退了一步，只见房间里吹起的残骸晃悠悠地飘落在地，融化在水中消失不见了。


    「你……想进来吗？」


    作为唯一一个跟何静芸对过话的人，蒋梦圆在打开门后反而鼓足了勇气，小声对它说道。


    他们根本没看见它的头在哪，但她还是觉得，它在门后迟疑地摇了摇头。


    「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她继续问。


    手臂缓缓地抬了起来。


    三人都在后面为蒋梦圆捏了一把汗，生怕那只手突然伸进来掐断她的脖子——但它只是竖起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身后。


    「快……逃……」


    女孩细若游丝的声音说道。


    「什么？」听到这话的众人登时激动了起来，景烨顾不上什么禁忌，急忙出声问：「怎么逃？往哪逃？」


    手臂痛苦地颤抖起来，仿佛在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向后拉扯，同时他们听到走廊上传来轻微的吱呀声，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开始瀰漫。


    初闻像是他们在赵静家没吃到的那顿饭，但香味里又夹杂着浓郁的血腥和酸臭味，像是有人把腐烂变质的肉类做成了菜餚，用光鲜亮丽的外表掩盖了残忍的内里。紧接着，就是一个女人唿唤孩子的声音：


    「芸芸！」


    蒋梦圆觉得那声音不像是母亲的软语温言，而像是吹笛手引诱孩童的魔咒，要一步步将他们所有人都引入深渊。


    眨眼间，手臂就在他们眼前消失了。


    蒋梦圆立刻把门大大推开，只见眼前的走廊空空荡荡，声控灯倒是亮着，冷光笼罩着不远处的402大门——它刚被人用力摔上，吞噬了它的猎物，到黑暗中去消化了。


    黎晏此时才扶着脑袋，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环视客厅一周：「404的鬼消失了。」


    「你怎么能肯定？万一是你看不见了呢？」顾正熙语气不善。


    「我还能看见，401和402，都有阴气。」黎晏断断续续地说，「你们应该也有人，拿到了观察鬼魂的道具吧？你们看一下就知道了。」


    景烨立刻掏出了手机要开始拍摄，蒋梦圆却打断了他：「我们还是先回401去吧，都已经这个点了……得快点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安排。」


    不出所料，当骆行之一行还好你们看见他们不仅没有减员，还上演了一出大变活人，吓得差点从沙发上跌下来。


    听完黎晏的自述，田书雪难得地露出了欣喜的表情——只要完成七次任务就能离开电影院啊！虽然是个未经证实的传言，但还是给了她很大的鼓舞，黎晏身上的神秘道具也令她燃起了争取完成任务的斗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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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毕竟连强制脱离的道具都有了，说不定能让人直接离开电影院的道具也存在呢？


    骆行之显然也有同样的想法，一直紧绷的表情也和缓了几分，不过警察的习惯还是让他无法轻易放下戒心，很快地和顾正熙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们这边倒没什么特别的事，什么动静也没有……就是我们都一直觉得有点饿。」


    「你们不是吃过饭吗？」景烨苦着脸问。之前坐在赵静家里时太紧张了还没感觉，这会儿经他们一提醒，三人才觉出胃里一直隐约传来的灼烧感是什么。不过都这个点了，他们也不敢冒险出去找吃的，只好把随身带的干粮分了分，勉强就着水吞了。


    纪雨则是若有所思地蹙起了眉：「你们看见的那个女孩，我可能知道是什么。」


    「真的？」


    「嗯，之前听前辈说过一些都市传说，这种东西有个统称叫活尸，也就是能按照一定规律行动的尸体。」纪雨说，「人死后不及时埋葬，而是用一些秘术强行维持他的行动能力，让他拥有肉-体而没有意识，这和鬼魂正好相反。港片里的殭尸，还有湘西『赶尸人』驱动的那种尸体，都属于这一类型。」


    景烨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确实很像赵静能做出来的事。」


    「还好你们刚才没有吃她的东西。要是吃了，说不定刚才就会被她一起拖进去了。」黎晏接着说。


    顾正熙也点了点头：「很多民间传说都有这种说法，吃了给死人的供品，就相当于是借命给他。赵静做的饭应该就是秘术的一部分……一年以来，她应该用这招骗过不少人了吧。」


    蒋梦圆想起自己刚才差点咽下肚的那块鱼肉，忍不住干呕了出来。「你是说，她不停地找租客，就是为了……」


    景烨则是突然冲到茶几边上打开了电脑：「黎兄，你刚才说在她身上看到了很多脸……你过来看看，有没有这一张？」


    他稍微用了些技术手段调查这间房子过去的租客，最后还是在中介公司的资料库里挖出了这一张身份证照片，是个脸有些歪斜的中年男人。黎晏瞟了一眼就肯定地点头：「有，他旁边还有个小的，估计是他的孩子。」


    「丧尽天良啊！」景烨勐地拍了一下茶几。


    蒋梦圆抓紧了胸前的衣服，表情有些纠结：「我倒觉得……何静芸说不定也不愿意事情变成这样。」


    沐浴着无数人的鲜血、以丑陋的姿态被唤回人间，被迫承担他人的恐惧和母亲沉重而扭曲的爱，这样的命运对于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来说也太过残酷了。


    「如果她真的只是因为意外在水池里溺死，赵静不至于做出这么过激的行为吧？这样就好像是所有住在401的租客都要给何静芸陪葬一样……这件事和孙援朝又有什么关系？她又为什么独独放过了我们？」


    蒋梦圆的质疑让所有人又陷入了沉默。最后还是骆行之先发话结束这场没有结果的讨论：「瞎猜这些事情没有意义，我更关心的是——何静芸是不是给我们指了一条明确的生路？」


    他们的剧情目标一向比较模煳，只有这次的指向性是清楚的，但正如顾正熙之前分析的那样，「逃出小区」并不是单纯地走出去那么简单，最重要的是解决这些居民的执念。他们刚才打开了404的门，可以算是解决了孙援朝的执念，清除掉了404的鬼魂，那何静芸的执念是不是让他们赶快离开，不要成为赵静扭曲愿望的饵食呢？


    「问题是，往哪儿逃？」景烨无奈地摊摊手，「她指的方向不是401就是402……402短时间内肯定是不可能进去了，难不成我们从401的马桶里钻出去？」


    「还有一个鬼没解决呢。」纪雨也说，「一栋那个精神病怎么办？」


    六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了黎晏。后者耸了耸肩：「我不知道，我就是个编外人员，只要你们走的时候带上我就行……不过根据我的经验，我们起码还得在这里待一个晚上，最好不要所有人都待在一个房间里。」


    「为什么？」


    「目前能确定安全的房子只有保安室，因为那里驻守的鬼魂是我。最危险的地方是401……但这里也可能是出口所在。如果所有人都聚在这里，如果赵静暴走，我们可能会被一网打尽。」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


    「404不要再去了。愿意调查线索的留在401，其他的可以去一栋待一晚上。」


    听着他坐在那里发号施令，景烨有种怪异的感觉。虽然有一个经验丰富的队友加入是好事，但大家要是立刻把他的话都奉为圭臬，也不太妥当。不知是不是还没摆脱第一部里遇到姚沐泽的阴影，他总觉得这种伪装npc猥-琐发育的人不怀好意。


    尤其是当田书雪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提出要去一栋的时候，他心里的不安感顿时到达了顶峰。


    「你确定吗？」景烨有些无法理解她的态度转变，「你今天早上还说绝对不要去那个地方了。」


    「如果那里的鬼魂已经消失了的话，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吧？」被他一问，田书雪的语气又有些动摇，不过最后还是坚定地点点头：「我总还得回去把任务做完啊。」


    景烨听见顾正熙冷笑了一声，接着他就绕到自己背后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开口道：「我和他留在这里——这本来就是我们住的地方。另外，我觉得岗亭应该也需要人守着。」


    「我和行之去岗亭。」纪雨也毫不犹豫站起身，「梦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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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留在这里。」蒋梦圆咬着嘴唇点了点头，「我想……何静芸可能还有话要跟我们说。」


    就这样草草决定了人员分配，景烨悄悄打开401的大门，见隔壁还是紧锁着，便目送着四个人离开三栋大楼。或许是404的鬼魂真的消失了，他们并没有碰到楼梯间的诡异事件，尽管如此，出来时天也已经全黑了，一轮惨白的月亮挂在楼顶，让衣着单薄的田书雪不禁打了个寒战。


    只要回家就没事了吧？只要快点回家去……


    不知为何她的脑中突然蹦出来这个念头，抬头望去，却看见一个佝偻的黑影伏在自己的窗前！


    「啊！」她惊叫一声，差点从台阶上滑倒。黑影转过身来，让所有人都皱了皱眉——竟然是一栋那个行踪诡秘的老太太！


    骆行之首先反应过来——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黎晏？要是她还记得一年前那个死去的保安，这剧情不就彻底乱套了吗？


    他立刻上前一步挡住黎晏的脸，问候道：「阿婆，这么晚了您还不回家么？这天黑路滑的，小心摔着。」


    老太太却像是明了了他的心思似的，眼神只往他身后转了一转，就用沙哑的声音说道：「我回去，我这就回去。你们也要小心啊，天这么黑，别走错门了。」


    说着她又朝田书雪的房屋窗户里望了一眼，深深地嘆了一口气，随后一瘸一拐地爬上了二楼。楼道灯颤颤巍巍地亮了几秒，随后就彻底熄灭了。


    第65章 家


    「走错门是什么意思？」


    田书雪在保安室的沙发上坐定，仔细地思考起老太太的这句话。


    他们这一行人中，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待在自己的房子里。可是那个地方怎么能住人啊！那可是唯一一间他们亲眼看见死了人的房子，而且还有那样的东西在……虽然现在隔壁一片寂静，但只要想像一下景烨他们描述的那个场景，她就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赶紧打消了这个念头。


    如今最稳妥的方案，应该是让黎晏陪着自己住在隔壁才对，但她深知自己就是这个团队里最拖后腿的一个，她已经好几次看见那个戴眼镜的冷脸青年朝她翻白眼了，实在不好意思再用这种莫须有的理由麻烦别人。


    黎晏从里间拿了一条毯子出来放在她旁边的沙发上，自己将椅子搬过来正对着门口：「虽然说发生危险的可能性很小……但还是请你仔细回忆一下，能不能找到克制对门那个东西的方法？」


    田书雪攥紧了毯子的一角。「……我尽量。」


    这种事情……她每时每刻都在回忆啊！她也想像顾正熙一样，撞到什么地方就突然福至心灵，让角色上身出来解决问题啊！


    可是她也明白，顾正熙他们所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了精心的算计的，只有一步一步挖掘出线索，编剧才会拨冗施捨给他们那些关键的证据。比如看起来那么兇险的404，破解方法竟然那么简单，只要给门外的活尸开门就行了，可如果当时在场的是她，她自问是绝对没有勇气给那么恐怖的一个东西开门的。


    对付对门的那个怪物……是否也存在着某些简单到不行的方法呢？


    顾正熙说是因为她一开始就没有守在房子里，这才招来了鬼魂。她虽然嘴上不愿承认，但却是一直对此提心弔胆的。自从知道了对门的怪物就是那个失踪的田书阳，而且自己身上还背负着他的仇恨，她就连进入那间房子都不愿意，更遑论在里面找到什么线索了。


    想到这里，她不禁抱紧了毯子，把脸埋进厚实的绒毛里，汲取着最后一点温暖。经年未使用的毯子有股霉味，像是某种沉睡的巨大被毛生物，她被自己的想像吓了一跳，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盯着门口。


    在一旁警戒的黎晏抬了抬眼皮：「你想到什么了？」


    田书雪摇摇头，忽然又觉得鼻子一酸：「……对不起。」


    「呃……我不是这个意思。有我守着这个地方，理论上是没有问题的。」这场面让黎晏有些尴尬，「我虽然还没完全搞懂这部片子的状况，但我觉得你的同伴应该就快解出结局的方法了。」


    「嗯……」田书雪嗫嚅着坐回沙发上，把身子蜷缩起来，「黎先生你……经歷过几部片子了？」


    「我？四部，算上你们这个就是第五部。」黎晏苦笑道，「不过现在又得重头再来了。」


    「你以前的片子……也是这么兇险吗？」


    「这个时候就不要说这些了吧，不太吉利。」黎晏想了想又安慰她道，「我也算是见了不少人，你们这组是我遇见过质量最高的，所以不需要担心。」


    田书雪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嗯……我不是在担心这个。」


    ……她是在痛恨自己为何如此无用又愚蠢。


    她从小就胆小，连恐怖片都不敢看，爸妈也是时常宠着，从来没让她单独走过夜路，这次要不是男朋友突发奇想带她来国泰，非要体验什么特别项目，她也不会……


    不，现在不是责怪别人的时候！要是想活下去，就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


    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头紧盯着门口。走廊上的灯没有被点亮，门上的猫眼看上去应该是暗色的。可就在她抬头的一瞬间，猫眼突然亮了一下！


    黎晏也注意到了，两人对视一眼，他便随手抄起一旁的厚字典，小心翼翼地朝门口接近。


    这便是田书雪注意到的第二个异样——他们竟然没有在保安室里找到武器。按理说，就算是小区的保安室也应该有些橡胶棍、防爆盾牌什么的。不过她恐怕也拿不动那些笨重的东西，只能握紧了从401拿来的一把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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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


    女人幽幽的哭声突然在房间里响了起来。


    田书雪差点从沙发上滚下来，颤颤巍巍地站稳身子寻找声音的来处。紧接着，只存在于他人描述中的那种骇人巨响如期而至——


    「砰！砰砰！啊——」


    重物撞击门板的轰鸣混杂着嘶哑的尖叫声，噼头盖脸地朝他们砸来。田书雪蹲在地上紧紧捂住了耳朵，黎晏也有些难受地按了按心口：「没……没关系，应该是对门传来的声音，只要没有人给它开门就没事了。」


    田书雪根本听不见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那声音好像一只巨手伸进了她的头盖骨里，抓住她的大脑狠狠捶打，让她周围的世界都开始天旋地转。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扶着沙发慢慢站起来，努力在混乱的思绪之海里打捞着渺茫的线索。


    那间房子里有……货物、房产证、照片、药瓶……药瓶？


    对了，房间里有药！如果田书阳是精神病患者的话，给他吃药是不是就能暂时缓解症状了？


    可是药瓶在对门，他们现在也不可能开门出去找啊！可恶，要是能早一点想到……田书雪急得团团转，极力回想着还有什么能对付精神病人的方法。或许，有什么特殊的语句可以刺激他的大脑皮层？但她对这个也没有记忆……再或许，就只能仰仗黎晏的能力了，毕竟他的角色曾经被田书阳杀死，应该也想要报仇吧？


    她一边想着一边不自觉地后退，想要离门远一些。就在这时，她的脚突然碰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咔嚓一声就被她踩扁了。


    田书雪立刻伸手捡起来，立刻感到脑中轰地一响。


    那竟然是一个塑胶药瓶！


    可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砸门的声音已经大到了令人无法忍受的程度，敲得他们的太阳穴生疼，她也顾不上这么多了，抓起药瓶摇晃了几下，感到里面还有坚硬的东西，便立刻出声唿唤黎晏：「黎先生！我……我找到破解的方法了！我们只要——」


    可她看见的却是身经百战的老手黎晏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侧，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下一秒，她自己的脸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神色。


    门上的猫眼彻底不亮了，可敲门声还在继续。定睛一看，才发现是有一个巨大的黑影趴伏在门上，正在用自己笨重的身躯不断撞击着脆弱的门板。


    敲门声，是从里面传来的。


    田书雪手里的药瓶掉在了地上，她自己也跌坐在地，手脚并用地往后爬去。


    逃！快逃！她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可是往哪里逃？她的后面是封闭的房间……对了，这是一楼，还有窗户！但她只扭头看了一眼，心就彻底凉了。


    为了防盗，客厅的大窗户装了严严实实的铁丝网，连只猫都翻不出去。


    「黎先生，救我！」情急之下，她只能寄希望于最后的救命稻草。


    可黎晏就像是吓傻了似的，钉在原地没有动弹。仔细一看，她才发现客厅顶灯的光线居然穿过了他的身体！光线在里面弯弯曲曲地折射，在地上投下了一个残缺扭曲的影子。


    这怪异的景象令她再次失声尖叫起来。但是很快，她就感到自己发不出声音了——有什么冰凉的东西灌进了她的喉咙，一直往上堵到了嘴边，让她控制不住地干呕，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反而感觉口腔被撑得更满，嘴角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田书雪被迫仰起了头，在她的视野里，雪白的天花板一角缓慢渗透进了一丝黑色，紧接着整个世界都被那巨大的黑影包裹了起来。


    黑影冰凉、滑腻，无数只触手紧紧勒着她瘦弱的身躯，掐住她的脖子，使得她在窒息之前只能听到那一句断断续续的、似人非人的唿唤：


    「妹妹，我回家了。」


    第66章 错位


    与此同时，三栋401的客厅里，顾正熙突然被水滴的声音惊醒了。


    他一下子从沙发上坐起来，发现自己周围不知为何陷入了一片黑暗，只有摄像机的红灯还在闪烁着，镜头对准了厕所的方向。


    他摇晃了几下身旁的一团黑影——那是刚还在发誓今晚一定要揪出何静芸的景烨，此时却像陷入了昏迷状态一般，怎么都弄不醒。蒋梦圆蜷缩在沙发另一头，同样无端地沉眠着，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被断断续续的水滴声环绕。


    顾正熙缓缓将双脚放到地面，果然踩进了齐脚背深的水中。


    他首先思考的是，为什么会是自己？


    他的角色在这段剧情中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没有因为什么台词和举动触发剧情开关。要么就是编剧在这里随机挑选了一个人，要么就是每个人都正在经歷同样的剧情，只是他们被隔离在了不同的空间里。


    后者显然更有可能。


    他起身抓起摄像机，盯着取景框里翻涌的白雾。一个影子慢慢在白雾中凝聚成型，站在厕所的角落里，也用同样的「眼神」凝视着他。


    积水倒灌进鞋子里，带来刺骨的冰冷。顾正熙却丝毫不在意似的，淌着水来到厕所门口。滴水声越来越响了，几乎是直接在他的耳膜上敲击，他掏出手机来照明，才能勉强看见洗手池中的景象——那一池浑浊的积水在沸腾。从管道深处传来的气流在池水中翻涌、挣扎，波纹痛苦地颤抖着，一个个气泡争先恐后地出逃，又在水面上绝望地破碎。


    池水中-央出现了一个碗状的凹陷，仿佛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占据了应有的体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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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站在池边思索了几秒，然后慢慢弯下腰去，让鼻尖接触到水面。他没有闭上眼睛，但也没有感到眼球被池水刺激的痛感，相反，他的视界反而变得更加清晰，一缕黑色的触手顺着水流飘了过来，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那是女孩的头髮。


    意识到这点的同时，一股大力忽然从脑后传来，狠狠地把他的脑袋朝水里按去！幸好顾正熙早有准备，迅速扭身躲开，但还是因为力量不及对方，呛了好几口水，狼狈地摔在了地上。厕所的地面很滑，又有积水，他试了好几次才站起来，擦干了镜头上的水渍，只见那个白影已经从门口熘走了。


    他毫不犹豫地跟了出去，沖向了主卧的方向。


    奇怪的是，主卧明明开着门，积水却像被无形的屏障阻隔了一样，无法流淌进这个房间里。屋里没有开灯，却散发出隐隐的红光，顾正熙首先将视线投向床头——原本应该挂着男女主人结婚照的地方，此刻却是一张巨幅黑白遗像！女孩的脸模煳不清，电子蜡烛摆放在床头柜上，火苗在塑料外壳里一跳一跳，供品的盘子却是空的。


    原来他们一直住在这个女孩的棺材里？


    顾正熙放下了摄像机。现在他只用肉眼，也能看清屋子里的景象了。


    浑身湿淋淋的女孩背对着他蹲在墙角，肩膀一耸一耸，似乎正在往嘴里塞着什么东西。而那个白影子被她踩在脚下，无助地挣扎着，露出一半的脸庞看起来像是一个中年男人。


    女孩惨白的手随意地插进他的头皮里，连血带肉撕下一整块，正准备往嘴里放时突然转过头来，没有瞳孔的眼珠直勾勾地盯着顾正熙。


    顾正熙转身就跑。


    躲在哪里？有积水的地方她估计都能进去。出去也不行，隔壁还有个赵静呢，再说也不知道楼梯会不会出上次的事故……


    冷风已经缠绕住了他的后脖颈，顾正熙咬咬牙，最后只能选中了房子里另一个带锁的房间——次卧。


    反手摔上门的瞬间，他确信自己听到了一阵轻微的响声——赵静是把房子里的东西都清理了一遍的，肯定没有任何装饰物，但那明显是风铃的声音。


    次卧也没有积水，顾正熙锁上房门的时候手指却在不住地颤抖，好半天也没能让狂跳的心脏平復下来。


    他忽然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有一个非常、非常大的错误。


    就在这时，片状的黑雾缓慢从门缝里渗了进来，顾正熙还没来得及出声，视野就被深不见底的黑暗淹没了。


    -


    次日清晨，景烨扶着额头，晃晃悠悠地从沙发上爬起来时，只在房间里看到了另一个人影。


    两侧太阳穴生疼，好像有人拿着榔头在里面敲打，他强忍着噁心的感觉，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看清眼前的事物。


    倒在厕所门口的是蒋梦圆，她也已经醒了，和自己一样鞋子和裤脚都是湿的，正扶着墙干呕，好像吃进去了什么噁心的东西。景烨冲进了次卧，却只看到了摔在地上的摄像机，墙上本该挂着照片的位置空空的，好像在嘲笑他。


    「顾正熙在哪？」


    蒋梦圆吐干净了最后一点水，疲惫地扫视房间一圈：「我也没看见。」


    景烨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拉开了次卧的门，里面没有上锁，被子底下有一个鼓包，掀开来却是空空如也，地板上残留着一滩水渍，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异常。


    他第一反应是顾正熙又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自己先行一步去调查了，以他的性格完全想不起来知会他们也是有可能的。刚想给他发消息，手机就在口袋里疯狂震动起来，一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骆行之的号码，他的心就沉了下去。


    "田书雪出事了。"


    冲出门赶往现场的时候，景烨不知怎么的把那台沉重的摄像机也捞到了怀里。


    这次一栋门口的围观群众比之前更多了，比起「外人」丁国兴，在小区里住了许多年又和邻居们熟识的小卖部老闆显然更能引人同情。只不过他们都只聚集在楼栋门口，没几个敢上前。


    原因无他，田书雪的死状实在是惨不忍睹。她的身体从腰部被硬生生撕扯成了两段，整个人泡在血泊里，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在呈大字型展开的手臂末端，一个干瘪的药瓶被她紧紧捏在手里。


    景烨小心翼翼地跨过她扭曲的双腿，将药瓶捡起来：「这个，是我们昨天在隔壁发现的，是田书阳吃的药……你们昨晚去过隔壁？」


    蹲在一旁的黎晏精神很不好，过了好一会才轻微地摇摇头：「没有，我们一直待在这里。」


    「那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


    两人待在同一个房间里，一个死得这么惨，另一个却毫髮无伤，怎么看都很有问题——黎晏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先行解释道：「昨晚这里的空间发生了错位，我虽然是和她待在一个房子里，但实际上并不在同一个空间……我想，你们那里应该也有相同的情况吧。」


    景烨冷静下来回想了一下昨晚的经歷，表情逐渐变得凝重起来。


    他半夜醒来时，房间里一个人都没有。他起初以为自己在做梦，可等了一会儿就发现房间里的水越涨越高，不得已进入厕所查看，发现原来是水池不知被什么堵住了，他鬼使神差地刚伸手去掏，整个人就被一股力道按在了水里。


    他根本看不见对方，但还是凭藉出色的身体素质和它扭打了一番，之后好像被它一拳击中了太阳穴，倒在地上就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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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那边，则是被一个看不见的东西按在沙发上，要往她嘴里灌什么东西。她牢记在赵静家的教训，硬是紧咬着牙关没让那东西得逞，不过嘴里还是沾了一些混合着血腥和腐臭味的液体，把她噁心得不行。


    但是，顾正熙在哪里？


    他一连拨了三个电话过去，两次不在服务区，一次响了许久也没人接听，心中的不安感顿时到了顶峰，拔腿就要跑回三栋去，却被骆行之拦住了。


    顺着他的指示，他看见在围观的人群后排，有个佝偻的身影一直在晃动，有时和旁边的老人搭上一两句话，更多的时候只是沉默。人们都对这悲惨的景象避之不及，正好让她一步步挤到了前排，最后孤零零地站在房门口，痴痴地望着躺倒在地的尸体。


    景烨此时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了，直接端起摄像机怼到她的面前。取景框里，老人黯淡的眼珠、枯萎的面容纤毫毕现，却没有显露出任何超自然的迹象。


    先借着这个机会从她口中挖掘出真相，还是先争分夺秒回去救人？如果换做是顾正熙，这个问题根本不需要思考。


    不过景烨自认为不是他那种不关心队友死活的人。完成任务的效率固然重要，不过他的选择完全是出自信任——


    那种臭屁的傢伙，肯定不会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死掉对吧？


    景烨上前一步，完全拦住了老太太的去路。对方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却是瞭然地点点头，双手合十轻轻对尸体拜了拜。


    景烨深吸一口气，直接问出了他们昨晚商量出的那个问题：


    「老人家，赵静家事我们都知道了，她独自抚养女儿挺辛苦的，我们都很同情她。」他盯着老太太的眼睛，缓缓说道，「我们只有一个问题……何静芸的父亲去哪了？」


    第67章 沉疴


    「何静芸的父亲」是顾正熙选定的措辞。之所以没有提到「赵静的丈夫」，是因为他认为这背后可能存在一些不为人知的问题。


    果然，老太太一听到这句话，表情立刻就起了变化。


    她先是皱眉，然后又摇摇头，长嘆了一口气：「唉，我就想……你们迟早会发现的。」


    「发现什么？」景烨急不可耐地问。


    老太太却没立刻回答，而是缓缓蹲下了身子，用树皮般干瘪的手抚摸着田书雪沾满血的脸颊，嘴里念叨着：


    「书阳呀……早就告诉过你，不能对妹妹这样……」


    评审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被她这哄小孩子一般的语气弄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景烨甚至开始猜想，这个莫名其妙、好像身上藏着全小区的秘密的老太太不会才是这部片子的boss吧？虐待老人可是犯法的啊……


    老太太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众人也不敢催她，景烨更是急得抓心挠肝，眼睁睁地盯着时针转过了半圈，她才作势要起身，他立刻冲上去扶住了她，不仅是担心她的身体，更是为了防止她又神不知鬼不觉地熘走。


    老太太抬起头扫视了一圈：「嗯？这么多人？」


    他们不知道她是在说评审员们还是围观群众，蒋梦圆趁机开口施压：「是呀，这影响也太大了，您要是知道些什么，就说了吧。」


    老太太点点头，晃了晃手里的环保袋：「那你们上来吧……都上来。喝口茶，慢慢说。」


    -


    对于她的邀请，众人都有些怀疑是陷阱，因此进入她住的201时是骆行之打了头阵，黎晏紧跟在后面。不过至少在第一时间内，他们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房子的装修是很典型的上世纪风格，笨重的实木桌椅、方盒子电视、绘着花朵的茶几，墙上的挂历很多天没有撕过了，唯一看上去新潮些的物品只有客厅角落里的冰箱。


    老太太指着冰箱说：「这是我女儿给我买的，一万多块呢。我说我一个人住用不上这么大的，她偏说这个保鲜效果好，唉，现在的新东西我也不懂了……」


    「吃的东西马虎不得，令爱那是心疼您呢。」景烨抓住一切机会和她套近乎。


    老太太慢慢把袋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有好几个大包子，还有几杯豆浆，一看就不是给她自己准备的，甚至像是她早就预料到了这场谈话似的。她又走进厨房拿出一个大保温瓶，也不要人帮忙，给他们每个人都倒好了茶，才继续说道：「买冰箱的时候，还是小赵陪着我去的。她说芸芸还在长身体，要吃得好一点，所以也想换一个……唉，大家都知道，她也就骗骗自己了。」


    景烨盯着水杯里上下沉浮的茶叶，吐出一句：「不过冰箱她还是用上了，拿来装『食材』，对吧？」


    「芸芸她爹，确实不是东西。要不是他，咱们这儿也不会……唉。」


    老太太喝了一口茶，又不说话了。景烨还惦记着生死未卜的顾正熙，就差冲上去把她肚子里的话全抖出来了，还是蒋梦圆拦住了他，先抛出了自己的猜测：「真正的兇手，其实是他？」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锋利。


    「是他先动的手。


    「厂里那套房子，最开始是分给赵家的。何家那小子工龄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当然不甘心，死皮赖脸缠上了赵家的女儿，还说什么拿一套做婚房，一套给二老住，邻里邻居的方便。他哪里关心赵家的二老？人家托关系，费了大力气才把房子弄下来，他倒好，只惦记房子产权，静静后来都和他离婚了，他还隔三差五来闹，连自己亲生女儿都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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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瞪大了眼睛：「也就是说，401原来才是她们住的地方……」


    老太太冷笑一声，眼里却似有泪花：「小赵一个人带孩子不容易，以前天天都要加班。芸芸也懂事，放学了就自己回家做饭，还经常过来陪我……谁知道那天晚上，就正好碰到了那个游手好闲的流氓……」


    年仅十余的少女比同龄人更早懂得了生活的千疮百孔。自己的身躯也是如此瘦弱，却毅然决然地站在屋子前面，要将那个魔鬼般的男人拦在门外，不允许他侵入她们脆弱的家。


    然而她根本没有力气与一个成年男人抗衡，被他殴打的时候好不容易抓住机会，敲响邻居的家门求助，那个体弱多病的老人早已从猫眼中看到一切，却不敢招惹事端，任由敲门声一声声低落，最后绝望地归于沉寂。


    何静芸最后被暴怒的男人按在厕所水池中溺死，而正好在此时下班回家的赵静看到这一幕，在极端的悲怮中直接抽出了包中的水果刀。


    赤手空拳的男人最终不敌一个痛苦的母亲，鲜红的血液最终流满了整间房屋，永生永世都无法洗去。


    也不知她在什么地方看到了那种秘术，用特殊的仪式引渡，就可以让男人无法转生，灵魂永远困在那间房子里，作为何静芸留存在阳间的养料。


    至于何静芸的尸体，最开始被她搬到了402的空房间里，后来她逐渐发现，新鲜的血肉可以以交换的方式，让她的女儿暂时获得生机。


    「等等，你说……交换？」景烨现在对这个词有些敏感。老太太的语速很慢，很多地方颠三倒四、吐字不清，但唯有这一个词她是念得特别清楚的。


    「对呀，就是交换。」老太太喝了一口茶，「芸芸的魂还留在这儿，她只在阴间挂了个名，还没过奈何桥去呢。找一个人替她骗过阴差，她就可以回来一阵子了。」


    「那替她去的……那些人呢？」


    老太太摆了摆手，一滴浊泪终于滚落下来：「有本事的，就能跑回来。没跑回来的呢，那都是死肉了，芸芸就把他们都……唉，其实她也不想的。她给我託梦，还哭，说她很疼，妈妈也很累，来租房子的都不是有钱人，他们也没办法……」


    託梦这段是真是假他们不得而知，但她每晚都从自己死去的池子里爬出来，吞吃生父的血肉维持自己的意识，同时隔壁的赵静又用租户来换回她的身体，这必然也不是什么舒适的体验。


    根据蒋梦圆的经验，何静芸还算是一个能交流的对象，她显然也不希望自己的母亲在这样的痛苦中永远循环下去。


    可是，循环的出口究竟在哪里呢？


    景烨不住地深唿吸着，努力把更多的氧气输送到大脑，支撑自己飞速的思考。他并不是很擅长推理，多数时候都是依靠直觉，这会儿已经把进入片子以来经歷的所有异常都调取了出来，企图在里面找出联繫。


    血色的积水、摄像机里的幻影、顾正熙的猜测、昨晚的诡异经歷……


    他突然浑身过电似的反应了过来，打开摄像机的储存单元，里面都是一片漆黑、时长不超过一分钟的短视频。他昨晚是用摄像头拍摄的，那这里面存着的视频都是谁拍的？


    只打开了其中一个，他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出现在画面里的，是顾正熙。


    本来拿着摄像机拍摄的应该是他，画面中可以看出他手里端着一个什么东西，但镜头却以一种怪异的角度追逐着他从401的厕所到了主卧，他听到了恐怖的动静，逃往次卧，然后画面便停留在门头上不动了。


    一个风铃正挂在那里轻轻摇晃着。


    「这难道是……鬼魂的拍摄视角？」黎晏也凑过来看，提出猜想，「有一种说法是，当你在用镜头拍摄什么东西的时候，它也透过镜头在凝视着你。所以——」


    「所以我的道具其实不是用来『看见』鬼魂的，而是能够打通我们和鬼魂世界之间的联繫？」景烨几乎是吼着接话，「靠，我明白了！」


    话音未落，他便如同旋风一般往门外冲去，这下根本没人拦得住他，骆行之只得先行拔腿追上，边跑边问：「你知道出口在哪了？」


    「现在没空解释，人命关天！」景烨气喘吁吁地说，「反正一会儿让顾正熙那小子跟你们解释吧！我只知道，出口就在402！」


    纪雨打了个手势，剩下的人也同时起身，跟着景烨朝三栋狂奔。对于这段剧情他们都各有猜测，但不管怎么说，赵静所在的房间确实是嫌疑最大的地方。


    按照他们这几天的观察，赵静一般会很早就起来买菜，「送走」何静芸以后去打零工，然后在午饭前一小时左右回来。现在已经十点半，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不过刚冲上三楼的缓步平台，景烨的脚步就勐地剎住了。


    女人佝偻的身影站在门口，束在背后的马尾辫中隐约可见几根白髮。她今天买了新鲜的牛肉，新鲜得还有血水缓缓从袋子里渗出来，滴在地上。


    她似乎是打不开自己的家门了，不停地从各个方向捅着锁孔，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过了一会她放弃了，抬起手想敲门，却又悬在空中半刻，最后轻轻放了下去。


    仿佛在那一瞬间她突然意识到，那个女孩的音容笑貌、香气四溢的餐桌，都只是自己一厢情愿的幻影。


    塑胶袋哗啦一声坠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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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人转过身来，手里握着的不是钥匙，而是一把寒光闪闪的剔骨尖刀。


    第68章 通道


    「跑跑跑，快跑！」景烨勐地推了一把紧跟着自己上来的骆行之。


    虽然他们这边有三个男性，在正常状态下敌过一个拿刀的中年女人并不算太困难，但赵静毕竟是恐怖片里的boss，还是在现在这个火力全开的剧情节点，他可不敢硬碰硬。


    果然，他刚窜下一层阶梯，就听见身后劲风袭来，他条件反射地低头一躲，只见一把尖刀擦着他的头顶飞了过去，铛地一声钉在了对面人家的防盗门上！


    景烨心中大骇，就在这时，队伍最前面的纪雨突然大喊道：「楼梯……多了一层！」


    怎么又来了！


    景烨探头往下看，紧挨着他站在这一层的还有黎晏和骆行之，纪雨和蒋梦圆距离稍远，与他们隔了一层，他只能看见她们彩色的衣服边角。在扶手的间隙，可以看见无尽的灰色台阶在向地层深处旋转。


    在纪雨喊出声后，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滞。


    他们现在手上没有符纸，在楼梯上比速度没有任何优势，赵静分明是想把他们耗死在这里！


    「赵姐，我们是来帮你的，有话好好说……」


    景烨咬咬牙回过头，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出言劝说。


    女人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了楼梯拐角。她行走的速度很慢，可在他们看来，却像是一瞬间就被拉到了眼前似的，伸长的手臂差一点就碰到了景烨的衣角。


    「把我的女儿……还给我！」她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还给她？……还给她！


    这句话让景烨想到了其中的关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计划，女人手上又是一把飞刀掷出，这次甚至连训练有素的骆行之都没反应过来，锋刃划破了他的上臂，血花立刻渗了出来！


    「先跑，不能让她接触到活人的血肉！」骆行之大喊道。


    五人立刻不要命似的往楼下狂奔。在楼梯上逃命还是需要一定的技巧，景烨好几次觉得自己快要贴着地面飞了起来，双腿交替不过来，差点在拐角摔个狗吃屎。就在这时，女人的飞刀又如期而至，幸好骆行之出手拉了他一把才没有让他的脑袋被噼个对穿。


    一开始，外面的天空还是亮堂的，灰白色的光从每层的窗户透进来，可是越往下光线就越暗，直至完全变成了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可眼前的楼梯还是没有尽头。


    「还给我，还给我！」女人厉鬼一般的嘶吼紧跟在他们身后，不时掷出几柄飞刀，三个挡在最后的男人背后都见了红。


    「黎晏……你……还有办法吗？」蒋梦圆焦急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她不是鬼，我也——」黎晏的额头也急出了汗，「对了，房间，进房间去！」


    每过一层他们还是能看到四户人家，只是都没有门牌号，谁知道里面是什么鬼屋？不过现在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纪雨喊了一声「这层」，一颗爆米花炸弹从她手中掷出，骨碌碌地滚到暗色的门前，紧接着就是轰的巨响，脚下的楼梯都为之震颤——


    硝烟散去，防盗门向一侧弹开，里面的景象却让所有人都傻眼了——那是一堵砌得严严实实的砖墙！


    「还给我——！！」


    女人的嘶吼已经近在耳边，伸出手臂抓向景烨的肩膀。


    黎晏却在此时突然动了，手里握着一个反光的小东西，三步并作两步越过前面的两个女孩，选中了角落的一扇门，插入锁孔。


    「咔嚓！」


    锁芯弹开的声音宛如天籁，景烨瞪大眼睛，就地一滚避开赵静的攻击，骆行之趁机也架住他的手臂，带着他往门口跑。


    「快啊！」蒋梦圆抓着门把，紧盯着他们身后张牙舞爪的女人，目眦欲裂。


    一柄利刃冲着她的眼睛飞了过来。


    蒋梦圆立刻蹲下身，与此同时骆行之也正好到了门前，先把景烨甩了进去，然后另一只手抓住她的衣领，借力往里一带——


    哐！


    勐然关闭的防盗门将飞刀和女人的怒吼都关在了门外。


    暂时脱险的五人都像刚上岸的鱼一样靠在墙上喘气。


    「你怎么知道……这里能进？」蒋梦圆问黎晏道。


    「万能钥匙。」黎晏晃了晃手里的小玩意，「应该是这个保安的能力。只要是有人住的屋子，都能进。你们之前几次开门……都是这样。」


    「等等，你说……有人住？」


    话音未落，他们就听到厨房的方向传来一阵响动。紧接着玻璃门被拉开，一张畸形的脸探了出来。


    那是一个被撕掉了半边脸皮的男人！见到房子里来了新的猎物，他脸上立刻裂开了一个畸形的笑容，要朝他们冲过来！


    「啊！」蒋梦圆惊叫一声，顺势撞开旁边的卧室门就躲了进去，剩下的四人也慌不择路地往里挤，脚下却纷纷踩空，眼前一阵天旋地转，之后重重摔在了地上。


    景烨揉着脑袋回头，发现他们出现在了一间全新的房屋里，而刚才穿过的门竟然开在天花板上！


    「这里也有！」骆行之指着客厅里蠕动的巨大黑影喊。


    无论那是什么，眼前的情况显然正在变得越来越糟糕。他们只能又选了一个房间躲进去，这次打开门看见的倒确实是地面，不过里面依然不是狭小的房间，而是又一间全新的房屋，布局结构和刚才的房子呈镜像对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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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在下，现在在左……我们就好像在一个塞满了鬼怪的魔方里面。」骆行之咬了咬牙。


    「要靠记住方位来找出路？」纪雨皱了皱眉。


    「也不是不可能，但是——」厕所的门突然被撞开，一个披散着湿发的白色人体扭曲着爬了出来，五人急忙躲进卧室，这次一开门就是四条倒悬着的椅子腿，他们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要向上爬的，黎晏体力不支落在了最后，还被水鬼抓掉了一只鞋子，脚腕处留下了青紫的指痕。


    「我们并不知道出口和我们的相对位置……这样下去只会离目的地越来越远。」


    「还有，顾正熙在哪？」


    景烨这时突然跳了起来，在他们眼前疯狂摆手：「我说，你们都搞错了！这里……不是这样走的！」


    「那你刚才没来得及解释的，是什么？」蒋梦圆问。


    这间屋子里似乎没有成型的鬼怪，只有一个女人的哭声萦绕在四周，吵得他们脑仁生疼。景烨强忍住不适说道：「你们没听那个老太太说吗？何静芸本来已经在阴间了，赵静是在用阳间的人换回她的命！也就是说，房子里同时存在阴间和阳间两个平行世界，现在这两个世界被赵静强行打通了！我们要做的不是逃出某一间房子，或者某一个小区，而是从阴间回到阳间！」


    他竹筒倒豆般一口气说完，众人都无暇质疑，抓住了这紧迫的时间全力思考。黎晏最先开口：「所以，何静芸重生的402正好就处在两个空间的交汇点！可是赵静刚才为什么说让我们把女儿还给她？她的意思难道不是何静芸现在仍然在阴间吗？」


    「这就是我刚才想说的……」景烨攥紧了拳头，「顾正熙昨晚就用摄影机打开了通道。肯定是……他在其中做了什么。」


    门上挂有风铃的，是活尸所在的402卧室。顾正熙昨晚走错了地方，他的命本来应该被何静芸换走了，可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手段，竟然强行将何静芸逐回阴间，代价就是原本正常的小区已经大面积地被鬼怪的空间「污染」了！


    再这样下去，他们所有人都会被这连绵不断的房间吞噬的！


    景烨这时却是突然想起了他们最初在丁国兴的房子里看到的那一幕——上一个房主莫非也是陷入了这样诡异的境地，才会想到操刀将房屋「杀死」吗？


    「好吧，问题是，现在怎么办？」纪雨问，「我们不可能一间间穿过房子找路，要回到402就只能打开门出去，但是我们现在无法定位，万一赵静就在门外……」


    蒋梦圆就在这时彻底想通了：「不！赵静不可能在这里，这边是阴间，我们就算要在里面找人，找到的也只会是——」


    「何静芸！」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景烨感觉自己玩了一场有生以来最刺激的3d迷宫。


    这里的房间正如他们所料，数量几乎是无限的，每一扇门都会通向完全不同的方向，想要找到路线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而每个房间里都藏着一个鬼怪，他们要做的就是从里面找出那个女孩来。


    因为不可能分头行动，骆行之提出了一种钓鱼式的策略，他们每到一个房间，就尽力弄出最大的动静，把鬼怪吸引出来，一旦发现对方不是何静芸，他们就立刻推门逃到下一个房间。


    这种方法倒是危险性不大，就是极其考验人的反应和体力，连跑了几个小时下来，别说他们这些四体不勤的上班族，就算是两个警察也有几分吃不消了，最后脸色苍白的黎晏和蒋梦圆几乎是被拖着离开房间的。


    还好，在他们几乎要翻白眼晕过去之时，最后一个装修简朴的房间里闪过了一个穿着中学校服的身影。她并不像其他鬼怪一样扑上来攻击，反而在看到他们的一瞬间就朝里间逃去！


    「追！」骆行之超强的身体素质在此刻爆发出来，紧跟着她冲进最里面的主卧房间，只见一张苍白的脸在他眼前掠过，衣柜的门擦着他的鼻尖关上了。


    骆行之想也没想就把衣柜拉开，一脚跨过去，接着一阵狂风勐地袭击了他的面门，让他措手不及地仰面摔在了地上。


    景烨紧随其后，迈出衣柜门时大张的下巴差点就收不回来。


    好消息是，他们终于从无限循环的房间里出来了。然而更糟糕的是，这里是一处高耸入云、根本看不见地面的楼顶！


    大楼四周都是无尽延伸的、暗红色的浓雾，别说何静芸了，他们甚至都看不清彼此的脸。天地之间，只有这一栋楼孤零零地伫立着，似乎只有往下是唯一的出路，可向下望去时，建筑的高度令人目眩，只能依稀辨认出浓雾中有一些暗色的东西在蠕动，要是真的下去，恐怕就是直接坠入地狱了。


    「现在……要往哪里走？！」蒋梦圆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有些崩溃了。


    景烨的手在口袋里绝望地翻找。刚才逃命的时候他早把摄像机丢下了，手机的电量也已经见底，镜头只拍到了几团模煳的灰色，便彻底熄灭。他的手指摸遍了口袋的每一个角落，最后捏住的是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是……双人票。


    电影院许诺过，拥有这张票的两个人每次都会有亲密的互助合作关系。


    也就是说，哪怕那傢伙给他指的是这样一条死路……他也可以无条件地相信吗？


    景烨深吸了一口气。


    那傢伙最擅长的，就是制造令人意想不到的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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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门的那一端的确可以看见他那张欠揍的死人脸对吧？


    寒风唿啸。


    他闭上眼睛，犹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高楼的边缘笔直地坠落下去。


    第69章 深池


    平心而论，景烨其实对顾正熙这类的人并不太感冒。


    他虽然喜欢成绩好的、白白净净的，但那类人一般都脾气温和，翩翩君子相，男女通吃，用网络用语来形容就是「白月光」，和他这个热情普照的小太阳正好相配。


    顾正熙大概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白月光。虽然长了一副吸引人的乖巧外貌，也有与之相配的傲人能力，但细探下去就会发现他浑身是刺，自负又有些偏执，处处要显出自己与凡人不同。


    景烨上学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不过当他斗胆将那层外壳敲开一条缝隙，才发现他的内里其实也和普通人一样，是一用力就会碎裂的脆弱肉-体。他有意无意地想将自己从人堆里剥离出去，甚至干脆将自己丢到一个异空间，不过是想躲避那隐隐朝向他的尖锋与利刃。


    他承认自己非要往顾正熙身边凑，多半只是为了逗着他好玩，看见对方精緻的面具被自己打得猝不及防，景烨就有种发现新人类似的快乐。


    不过如果他脱下面具之后，露出了真实、落寞的表情，自己又会如何呢？


    景烨想，或许他早在那时就已经做出了承诺和回答。


    就算这小子是装的也好，就算他是死里逃生、虚张声势也好……


    那样的表情，他可不要再看见一次。


    所以这次，他也一定是留了后手的对吧？


    可千万不要死啊……


    景烨料想自己会像电视剧里坠楼的英雄一样，听到唿唿的风声，看见眼前的景色被加速、拉长，变成扭曲的色带，然后有一扇翅膀之类的从自己背后生出，让他涅槃重生。


    然而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在坠落。耳边一片静谧，被浓雾遮掩的黑色窗户以极慢的速度在他眼中上升。他看不见仍在楼顶的同伴，也听不到他们的唿喊声，空气中似乎布满了某种胶质，延缓了他下落的速度，他甚至开始因为充斥天地的暗红色而感到一丝温暖——就好像回到了母亲的子-宫中一样。


    察觉到这一点的时候，铺天盖地的淡红色就一下包围了他。


    被辛辣感刺痛眼睛的时候，景烨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坠入了深不见底的水中。


    他张了张嘴，噗地吐出一-大串气泡，它们争先恐后地上升，却在到达表面之前纷纷破碎了。向反方向望去，只见水色逐渐变得浓稠，最后变成一片漆黑，他可不想去看里面究竟有什么。


    这他-妈又是什么地方？


    景烨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这才发现除了自己的眼睛有些不适外，他在水下竟然是能自由唿吸的。


    他想起了每个闹鬼的异空间里都会出现的连绵不断的红色积水，想起了401室里永远无法安宁的水池。何静芸死去时，看到的大概就是这样的景象吧？


    至于为什么可以唿吸……胎儿在母体中的时候，本就不是使用口鼻而是使用脐带唿吸的。为她维生的那一条狭窄通道究竟在哪里呢？


    四周都没有任何参照物，景烨也无法辨别方向，只能避开深水区，随便选择了一个方向向前游去。没有听到同伴们的落水声他反倒不太担心，只要找到顾正熙，他们应该都能出去，要是他们也跳下来最后在里面失散，那才叫麻烦。


    真该死，电影院怎么就没想到给双人票加一个定位功能呢？


    景烨已经忘记了自己一开始被顾正熙选中时恨不得直接把他踢开八丈远。他的衣服已经湿透，紧贴着皮肤，连同那张小小的纸片——要是它能和剧本一样发烫，他肯定第一时间就能发现。


    在哪里，在哪里？


    被水刺痛的双眼疼得几乎要烧起来，景烨也不敢闭上，直到终于在浑浊的光线中捕捉到了一个白影子！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立刻加速追了上去。白影子起初看不出人形，随着两者越来越接近，才慢慢长出手脚、头髮和衣服，最后完全变成了一个女孩的形状。


    景烨的速度还是很快，有好几次差点就要抓上她了，可她就像鱼一样灵巧，一扭身就从他面前熘走了，他不得不再跟过了一个拐弯，眼前豁然开朗。


    像是有阳光照了进来，池水颜色瞬间变淡，也让他看清了四周悬浮着的种种物件——大到沙发电视，小到针线发绳，堆叠成一个个巨大的几何形挡在路中间，宛如一个极具艺术感的水下博物馆。景烨吐出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从这些物件的缝隙中穿过，不时能看见何静芸在前面探出头来，就像不是在躲避他的追踪而是在给他引路一样。


    在道路的尽头，一扇门出现了。


    这扇门也是直接悬浮在水中的，看上去极其怪异。何静芸停留在了门前，用瘦弱的双手不断拍击着门板，后来直接用身子去撞，门却纹丝不动。她张开了嘴似乎是想唿喊，然而嘴里却没有气泡涌出来。


    景烨上前的时候，她没有再逃跑，而是乖巧地退到了一边。他也没有犹豫，咔嚓一声就按下了门把。


    门的那一边，是一个完全浸泡在水中的房间。


    景烨没有见过这个房间的布局，不过从粉色的床单他就可以第一时间判断出，这是402里何静芸的房间。


    奇怪的是，这个房间头尾各有一扇门。他是从西面进来的，而在东面的门前，有个身影背对着他，孤零零地漂浮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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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


    景烨不知道自己是否真能在水里发出声音，但在他开口的一瞬间，那个人就回过了头，脸上是一副惊愕和如释重负交织的表情。


    景烨可不管他是否表现出了哪怕一丝的喜悦，张开手臂就扑了上去，将这冰冷海洋中唯一温暖的人类躯体抱在了怀里。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在这里等着的。」


    顾正熙的大脑空白了好几秒，心跳声被摇曳的波浪无限放大，直到在耳边变成雷鸣般的巨响。


    直到景烨用力过勐的动作让他呛进去了好几口水，他才一边咳嗽一边将他推开。「你怎么是从这边来的？」


    「啊？不应该吗？你留下的线索不就是……」


    景烨挠了挠头，回头往后看，只见那片水域又逐渐暗了下来，只有何静芸还扒在门框上露出半个脑袋，看上去十分可怜。


    景烨想了想，上前去抓住了她的手。


    出乎他意料的是，她的手虽然有些怪异的滑腻，但还没到冰凉刺骨的地步。他只微微一用力，她就成功地越过了那道无形的界限，落在了房间里。


    紧接着，房间里的水位开始缓缓下降。


    「你这是干什么？」顾正熙有些抓狂。


    「是她带我过来的啊。」景烨理所当然地说，「我觉得蒋老师说得对，这小姑娘也没什么坏心眼，说不定她能帮我们呢。」


    「她差点吃了我！」


    「什么？！」景烨一跳八丈高，迅速伸手在顾正熙肩膀上捏了几把检查伤口，被他一把拍开：「都说了是差点……别动手动脚的。」


    不知何静芸能听懂多少人话，此时她已经退到了角落蹲着，委屈地耷拉着脑袋，一行血泪从黑洞洞的眼眶里流出来。


    「哎，你别哭啊。」景烨一边朝顾正熙打抱歉的手势，一边出言安抚何静芸，一下要劝两个人，好不热闹，「你不想伤害大哥哥的，对不对？是你妈妈让你这么做的吧？」


    过了一会儿，何静芸缓缓点了点头。


    「你看，我就说吧。那你这里到底是怎么回事？」景烨抬头问顾正熙。


    水面降到了他们的脖颈，两人久违地唿吸到了空气，都勐地喘了好几口。顾正熙抖了抖眼镜上的水，缓缓开口：「你还记得那个表里世界的假设么？」


    景烨勐点头：「当然记得啊，我就是因为这个才想到的……不然也找不到你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所在的翠华小区一直是里世界？」


    景烨一下瞪大了眼睛。


    「我昨晚很确定自己打开的是401的门，但门后面却是402的房间。我一开始以为这里的鬼魂有翻转空间的能力，并且是将活人存在的正常空间，转换成他们存在的异空间。这也是我们之前突然几次遇到闹鬼事件的原因。」


    景烨点了点头：「田书雪死的时候，保安室那边好像也出现了同样的情况。」


    「但是昨晚我们遇到的情况是，三个人都在同一间屋子里，却掉进了不同的异空间。你和蒋老师看见的是什么？」


    景烨大致描述了他们看到的景象，并向他说明了赵家过去的真相，顾正熙瞭然地点点头：「这就对了，我们看见的是何静芸被杀这一件事的不同阶段——换句话说，不同的时间节点。」


    「你的意思是，这些鬼带着我们穿越时间了？」景烨的脑子有点转不过来了。


    「不是它们带着我们，而是我们侵入了它们的世界。」顾正熙纠正道，「翠华小区本身就是一个有多维时间叠加的地方。当活人侵入了它们的地盘，它们就能以活人的身躯为通道，从『过去』来到『现在』……这就是所谓『借命重生』的真正原理。」


    「我们以为离开翠华小区的方法是从这片空间脱离，但实际上我们真正要脱离的是——这段被困在『过去』的时间！」


    说到最后，顾正熙眼中放射出了锋利的寒光。


    景烨顿在原地呆若木鸡，他从没想过一个玄之又玄的鬼片居然还能找到如此后现代科学化的解释。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渐渐反应过来，开口道：「那么……我们要做的，是从『现在』穿越到『未来』吗？」


    顾正熙点点头：「鬼魂不停地将误入其中的『外人』杀掉，大概就是为了避免我们打破里世界，导致未来某件事情的发生。何静芸没有得手，是因为我将通道破坏了。」


    「你做了什么？」


    顾正熙缓缓拉下衣服领子，只见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大得骇人的伤口，已经在水里泡得发白。


    景烨如遭雷击，喃喃道：「你疯了。」


    「我没疯，这是唯一的解法。如果我不动手，就会被她杀掉，那才是真的完了。」顾正熙冷静地说，「现在的我实际上是以鬼魂的状态活着，因为我守在这里，她就不能进来，也到不了表世界中去。」


    「可是这样的话……你要怎么回到现实？」


    顾正熙皱了皱眉：「我本来以为你们会从402直接进来的，那样我应该就能通过你们直接出去了，但现在——」


    他话音未落，两人突然听到一直紧闭着的前门，传来了一阵勐烈的敲击声。


    第70章 归巢


    房子实际上并没有这么大，使它显得大的是阴影、对称、镜子、漫长的岁月、我的不熟悉、孤寂。


    ——博尔赫斯《死亡与指南针》


    顾正熙立刻朝景烨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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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手机还有一点电，便在上面打字出来：「是赵静。」


    坐在角落里的何静芸突然扭了一下身子，似乎想要站起来，但她抬头盯了房门好几秒，又显示出几分犹豫来，似乎对门外那个名为「母亲」的怪物也有几分牴触。


    景烨倒是振作了几分精神，如果赵静已经不再追着同伴们跑，他们应该也能从那段无限循环的大楼里出来了。只是他们两个已经不可能原路返回，只能在门的这一边寻找出口。


    他嫌打字太慢，便直接贴到顾正熙的耳边用气声问：「我说，你是不是也需要找到一个活人做『通道』，借尸还魂，就能出去了？」


    带着潮意的气流令顾正熙耳廓不仅发痒，还有点发热，他忍不住轻咳了两声，点了点头。


    「那我们这儿的活人，除了我就只有——」


    景烨看了看门，又看了看蹲在角落里的何静芸。


    没错，他们现在唯一的方法就是杀了赵静，以她为通道让顾正熙逃出去！


    可是，首先不论拥有强悍力量的她能否被他们两人制服，现在还有个何静芸在这里，他们想对她的母亲下手，她一定不会同意！


    敲门声足足持续了三分钟左右，赵静似乎是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打开这扇门——她是活人，可门里的空间是阴间——便慢慢停下了动作，可并没有走远，他们还能听见她沉重的脚步声在稍远处徘徊。


    有什么办法能将她们一起除掉？


    看见何静芸缩在角落里，景烨其实有些不忍心用上这个词。


    整件事情中，或许只有这个女孩是无辜的。吞吃活人的血肉只是出自求生的本能，是母亲残缺的执念，遮风挡雨的房屋变成了最坚固的囚笼，将无数痛苦的魂灵囚禁于此，在混沌的、幸福的假象中永世不得超生。


    他在房间里翻找了一会儿，没发现什么趁手的武器，这个房间里堆着的都是书本和女孩子的小玩意儿，而且大部分都是崭新的，很难想像赵静面对着它们的时候都怀着怎样的心情。


    顾正熙正低头给骆行之他们发消息，但他试了很久却一条都发不出去，打电话也只能听到杂音。


    「真奇怪，黎晏那时候明明能给我们打电话啊。」景烨小声表达疑惑。


    「他就算能打过来，传递的信息也不多。」顾正熙摇了摇头，「说不定他身上还有什么道具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好吧，那现在智力的部分已经解决，武力的部分就只能靠我了——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你知道我快跑掉了半条命才找到这里吗？」景烨斜了他一眼，叉起了腰，「换作是你，能有这耐心？半途就要累死了吧。」


    顾正熙推了推眼镜：「你觉得我是那种不关心同伴死活的人？」


    「你不是吗？」


    实际上景烨心里也清楚，顾正熙虽然是独行侠，举动也十分冒险，但本质并不坏，真的到了生死抉择中，他肯定会尽量照顾到所有人的利益。这次看似是他从鬼魂手下逃脱才让赵静暴怒，不过要不是他拖住了何静芸，他们到时候不仅无法弄清逃生的关键，还可能要同时面对两个boss，估计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这么说，不过是又一次玩心大起，想看见顾正熙更像活人的表情而已。


    果然，青年又掩饰似地把眼镜一推，长如蝶翼的睫毛忽闪，漆黑的眼珠灵动地转了一圈，随后又高傲地对着他翻了上去。


    「你给我搞清楚，我只是不关心你的死活。」


    景烨笑了起来。


    「对对，我明白你的意思，男孩子说不要就是要，你的意思就是最关心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顾正熙冰凉的手就捂住了他的嘴，指了指房间的角落。何静芸不知什么时候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脸上还残留着血痕，空洞的眼神却没有落到任何一处。


    接着，她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到了两人面前！


    景烨浑身一个激灵，下意识地张开双臂把顾正熙护在身后。她苍白的脸和景烨贴近，然后竟然刷地一下从他身体里穿了过去，走向他身后的书桌。


    那种感觉就像一桶冰水从头将他浇了个透，景烨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一下没看住她，再回头就看见她已经跑到了门口，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抓住了门把使劲摇晃着！


    「喂！」他立刻要上前阻止，却被顾正熙叫住了：「没事的，她打不开门。」


    的确，何静芸青黑色的血管已经快凸出了皮肤，可那门栓就像有千斤重，任她如何使力都无法打开。但门外的赵静可听得见动静，脚步声急促地靠近，接着就是女人的叫喊，但他们都听不清她的声音。


    何静芸眼中又有血泪流下来。


    「给她开门。」顾正熙突然说，「现在只有你能打开这扇门。」


    景烨的表情有些扭曲，不过还是选择了相信他的判断，上前去咔嚓一声拧下了门把——


    银光闪闪的刀刃噌地从门缝间刺向了他的脸！


    说时迟那时快，景烨一个后仰躲过赵静的袭击，同时何静芸突然暴起，变成一道影子顺着门缝熘了出去，掷出了手里的东西。举着刀的女人手停在了半空中，接着竟然直接收回了刀，朝她掷出的东西扑了过去！


    见赵静被暂时引开，景烨连忙拉着顾正熙冲出了房间。


    这里果然是402，他们那天没有吃的那桌子菜竟然还放在桌子上，只是已经开始散发出腐烂的气味。那样东西似乎被何静芸丢到了桌底，她的动作可比赵静灵活得多，在女人好不容易弯下腰够到时，一道影子又飞了过去，将它从女人手里捲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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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静的刀掉在了地上，发出一声悲愤的哭号。


    景烨反应很快，伸脚一勾再一挑，就将刀抓在了手里。赵静似乎没有闲心关注，她的注意力全在何静芸身上，甚至直接转过身，将后背暴露给了他们。


    景烨把刀塞进了顾正熙手里：「快！」


    虽然不太清楚现在的状况，但何静芸看起来像是在帮他们。顾正熙咬紧牙关，双手握紧刀柄，却在接近女人的身体时迟疑了一刻。


    尽管赵静的举动已经与鬼无异，但她毕竟还是一个活人——就这么几秒的功夫，赵静已经追着影子脱离了他们的攻击范围，然而同时也有一个声音降临到了他们的脑海里。


    「……逃！」


    那是他们从未听过的，女孩沙哑的声音。


    回头一看，两个影子已经在客厅中-央缠斗起来。何静芸竭尽所能在家具的缝隙间逃窜，吸引赵静的注意，女人则不小心打翻了饭桌，一声巨响将她半个身子都压住了，她却丝毫不在意身上的青紫和鲜血，只顾徒劳地伸出手去，企图抓住那逝去多时的幻影。


    他们终于看清了何静芸拿出来的东西，那是一本厚重的精装书。


    景烨深吸一口气，抓着顾正熙沖向大门口。


    区区几米的房间走廊突然变得很长，墙壁开始发黄、剥落，墙上的挂钟缓慢地倒转。景烨率先摸到了已经开始生锈的门锁，好不容易将门掰开一条缝隙，想先把顾正熙推出去，谁知他的手刚碰到大门，就像触了电一般被一股大力弹开，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他低头盯着自己半透明的手掌，苦笑了一下：「我好像……出不去。」


    景烨急得直跳脚：「你别慌，我这就——」他想回头去找赵静，却发现自己身后的走廊在缓慢崩塌！那对母女依然在走廊尽头纠缠，可她们所在的房间也在变暗，仿佛正在被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只有极遥远的地方隐隐透出一点金光来。


    景烨不得不扒住了门框才能站稳，在他看来这片空间就快要消失了，可在顾正熙眼里，那点光芒正在越变越大，里面显露出的是这座房子真正的模样——窗明几净，欢声笑语，只有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痕迹，没有纷争，也没有鲜血。


    那才是他要去的地方……吗？


    「景烨，你……」顾正熙回过头，用尽了最后的力气喊出他的名字，想让他先走。


    一股热量却突然将他的手包裹住了。


    那是一个女孩的手——紧接着，她就开始用力将他往门外拽。


    「喂！快出来，房子要塌了！！」


    他一时间没有分辨出那是谁的喊声。但景烨比他先反应过来，使劲推着他的背，让他硬是穿过了那道屏障，获得了新的身体。


    顾正熙抬起头，看见的是四个同伴焦急的脸。


    本应在这部电影中被判了死刑的蒋梦圆抓着他的手，纪雨抱着她的腰，用两个人的力量硬是将他拖出了房间。而顾正熙出来后也一刻没有喘息，反手就捉到了还在自己身后的景烨，后者愣了一下，立刻将手指与他紧扣在一起。


    轰隆隆的响声紧跟在他们身后。


    景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救下了顾正熙的或许不是蒋梦圆，而是何静芸。她半个身子陷在了那道金光里，正在把赵静往那个名为「过去」的空间里拖。


    在那间屋子里，她还是一个会为两个人的生日会、母亲送给她的精装书高兴得手舞足蹈的小女孩。


    大门垮塌的瞬间，她们也共同消失在了那金色的幻梦中。


    景烨跌在了走廊地板上，像刚出水的鱼一样喘气。


    同伴们身上都或多或少有些伤口，他出来的时候被碎砖块划伤了腿，而顾正熙最为严重，脖子上重新流出的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领。


    「快走，」他脸色苍白，「可能要逃出小区才算结束。」


    众人都不敢有一刻怠慢，互相搀扶着往楼下跑。这次楼梯总算没有再出事故了，他们一路冲出了大楼，来到了三栋与二栋之间的阶梯上方。


    天空已经完全变暗，头顶悬着一个血红色的月亮。不过没人有心思关心这一异象，他们的眼神都集中在小区大门口——名叫张凤英的老太太就站在那里，这个透视了漫长时间中种种悲喜的女人，默默望着他们没有说话，布满皱纹的脸上隐隐流露出悲悯的神色。


    最前面的骆行之皱着眉停住了脚步，不知道她想做什么。老太太轻轻摇了摇头，接着掏出门卡，还替他们将大门拉开。


    她保持着手握门把的动作，直到落在最后的纪雨迈出大门，身体都一动不动，仿佛一具正在干枯的雕像。


    六个年轻人就像她的儿女们一样，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那条狭窄的小巷，不再回头。


    写着片名的最后一行白字颤抖着浮现在黑色的屏幕上。


    「《幸福之家》」。


    第71章 影评


    被丢进白房间的时候，所有人都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景烨甚至觉得赵静绝望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迴响，身上也还残留着被砖瓦划伤的隐痛——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们之前已经试验过了，所有在电影里受的伤一旦工作结束就会全数復原。


    环顾整个房间，果然大家的状态都还不错，只是神情有些狼狈。就连生存状态存疑的黎晏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显示屏似乎还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显示出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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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一直紧盯着墙壁，直到看见上面显示出「蒋梦圆，身份白领，任务：死于翠华小区的意外事故，未完成……」


    字符沉默了几秒，跳成了绿色。


    她大大松了一口气。


    「哦，这么看来，电影院确实挺支持我们乱改剧情的，对吧顾正熙——」景烨一边说着，一边把视线投向了旁边的椅子。


    顾正熙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苍白的脸上满是汗水。最重要的是，他脖子处竟然还留着那个狭长的伤口！它的形状没有电影里那么恐怖了，但也仅仅是不会致命的程度，随着他一阵阵的唿吸，还是有鲜血不断渗出来。


    景烨刷地站了起来。


    「怎么回事？不是出来以后伤就会好的吗？」他焦躁不安地喊着，下意识地想伸手去帮对方按住伤口，但又不清楚能不能随便乱动，最后像个傻子一样脱下了外套盖在他身上，探了探他的额温——有些发烫。顾正熙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没有避开。


    对面椅子上的纪雨也走过来查看。「没有伤到动脉，但是如果失血过多也有点危险。」她刚撕下一截袖子，准备为他做个紧急包扎，屏幕上就显示完了最后一行评审员信息，紧接着，纸笔出现在了每个人的桌子面前。


    顾正熙强撑着支起身子，朝她挥挥手：「我没事……死不了。先把影评写了……不然大家都要出事。」


    黎晏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这样……能写吗？」


    顾正熙的回答是看也没看他一眼，勉强伸出右手够到了笔，垂着头思考了一会儿，就开始在纸上奋笔疾书。


    景烨担忧地盯着他的侧脸。伤口的血已经开始凝固了，但随着他的书写动作还是有些被牵扯到，滴在纸面上，看上去触目惊心。顾正熙写了两三行，察觉到他的视线，抬起头奇怪地瞥了他一眼。


    「你不写么？」


    「我……你……」景烨的大脑一片空白，一向能言善道的他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顾正熙嘆了口气，伸手将纸笔推到他的面前：「你再不写的话，死的就是你了。」


    景烨咽了好几下口水，又瞟了他一眼，见他真的没有生命危险，才急急地开始下笔。


    电影院里的这些编剧，水准都有些超乎他的想像。现在这世道，能在电影院里看到一个将故事讲清楚的片子就已经很难得，更别说是本来就属于小众市场的恐怖片了。这次测评的片子，无论是惊险程度还是故事内核都属上流，几个家庭心酸的过往纠葛尤其令人动容，但他们一路都被鬼追着跑，好几次差点命丧黄泉，这种体验实在算不上愉快。


    景烨完成了复述剧情的最低要求，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吐不快，在末尾加上了一-大串对于电影院的指导意见，包括但不限于降低测评难度、增加工作报酬、落实工伤赔偿制度等等。


    说起来，这些影片真的是由一个真人编剧写出来的吗？这些编剧和国泰又是什么关系呢？


    他和顾正熙讨论过这个问题，当时对方的表现就很不对劲，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追问，就被突发-情况打断了。现在重新想起来，会发现这个假设其实很不符合常理。


    就拿这一部影片来说，能写出这种水准的剧本的人，何必要待在国泰？要是找到一个好导演合作，年入百万估计都不是问题。《失乐园》上映的时候他们在群里猜测，因为国泰会为他们提供拍摄到上映的一条龙服务，只要通过了评审员的测试，电影就能爆火，这才吸引了一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作者前来「投稿」。


    骆行之也说，他和纪雨经歷的第一部片子就是真正的烂片，全靠怪物和血浆来营造恐怖气氛，评审员活下来也纯靠运气，没什么剧情逻辑可言。只是景烨他们还没遇见过，也不知道算好事还是坏事。


    他还记得顾正熙早就问过管理人，而他的回答是「只要交剧本给我们的，就是编剧」。


    这么看来，国泰似乎扮演的只是一个中间人的角色。不过景烨并不相信它是无私的，评审员尚且要出生入死才能赚到十万的片酬，编剧只要能熬到上映，获得的利益将是评审员的成百上千倍，需要付出的代价肯定只会更大。


    会将自己的剧本送到这里来的……究竟都是怎样的人呢？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影评时间已经悄悄结束。所有人都紧张地停下笔，等着白光将自己的稿纸收走，再在屏幕上打出分数来。


    出人意料的是，这次的第一名换人了。


    「蒋梦圆：92分


    骆行之：87分


    顾正熙：83分


    纪雨：79分


    黎晏：74分


    景烨：60分」


    景烨虽然通过了，但他的名字却是红色的，像是电影院给他的警告。


    「不是吧，这么小心眼？」他吐了吐舌头，感觉自己的行为大概有些像上班骂领导，不给他开除都不错了。


    蒋梦圆满意地点了点头：「我有点懂了……这个分数应该是电影中的表现和写影评的综合分数吧？哼哼，看来我的青少年心理辅导还是有作用的嘛。」


    的确，如果没有他们几个对何静芸的怜悯，她最后应该也不会倒戈那么快，说不定还会帮着赵静一起对付他们，那时可就要全军覆没了。


    骆行之瞥了一眼端坐一旁的黎晏，很快地和纪雨眼神交汇了一下。


    他们还有一个没说出口的猜测也被验证了——黎晏在电影后半段并没有什么出彩的表现，写影评的水平也不怎么样。这么看来，除非他那一组的人全都是草包，否则他拿到顶级道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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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具能否转移，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这次顾正熙竟然连第二都没拿到，骆行之决定一会儿就用自己抽到的东西试验一下，否则留这么一个定时炸弹在组里，实在是令人不安。


    景烨没心思在意谁拿到了道具——顾正熙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一直用手按着伤口，一副要昏过去的模样。只有蒋梦圆在扭蛋机里扭出一个蓝色小球的时候，他才抬头看了一眼。


    「【震动的手机】这是电影院里最烦人的东西！使用这一道具可以使方圆五米内的所有生物晕眩十秒。剩余使用次数3/3」


    「挺不错啊。」黎晏点了点头，「要是和boss玩追逐战，这东西肯定有决定性的作用。」


    「那也得boss是个生物才行。要是遇到个大机器之类的，这东西就一点用就没有了。」骆行之话里有话。


    扭蛋机转到他的面前，这次出来的小球是红色，让所有人都激动了一瞬——然而从里面掉出来的并不是预测道具，而是一小卷绷带。


    「【急救箱】电影院前台必备的物品，可以用于应对观众的突发-情况。使用这一道具可以快速处理评审员身上的一个致命伤口，包括但不限于外伤和突发疾病，电影结束后失效。剩余使用次数2/2」


    这显然也是可以救命的好东西，而且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它并没有限定适用对象，可使用次数只有两次……


    骆行之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绷带收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道具抽完了，白色房间也随之消失。他们只是一眨眼，就回到了那个闹哄哄的大影厅里。


    景烨瞬间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沖向顾正熙所在的后排。


    散场时人流如织，大家都站起来唿朋引伴，还有人在拍照留念，将过道堵得水泄不通。景烨努力在人堆里穿行，心急如焚，还没到达最后排，就听到那边传来了女孩子的尖叫声。


    「啊——怎么回事，这里、这里有人受伤了——」


    他瞪大了眼睛，拨开最后一堵人墙，三步并作两步迈上阶梯，正好将那从座位上歪倒的青年身躯接住。


    他颤抖着先扶住他的脑袋，结果摸到了一手温热、湿滑的血。


    「顾正熙！！」


    第72章 约定


    顾正熙使劲眨了好几下眼睛，才得以从昏沉的睡眠中醒来。


    恍惚间闻到四周隐约的消毒水味，他还以为自己还陷在那个噩梦中。但是手臂上压着的一点重量让他回过神来，将迷濛的视线投向床边。


    一只男性的手搭在他的小臂上，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尖因为常年敲打键盘结了一层薄薄的茧，正随着主人的唿吸微微起伏。顾正熙低头望着自己几乎和布料一个颜色的细弱手腕，他其实不习惯与人有肢体接触，但这人这么侵-犯他的底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也就由着他去算了。


    更何况他在电影里为了找自己吃了那么多苦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们进入电影院时才是下午，现在窗外的天空几乎已经全黑了。病房里亮着白色的顶灯，将两人的身影投在窗户上。顾正熙瞥了一眼被子上的印花，「津山医一附院」的字样深深刺痛了他，干脆闭上眼睛不再看。


    虽然这的确是离国泰最近的医院……算了，这里是外科病房，应该也没那么容易遇上吧。


    「……嗯？你醒了？」


    趴在他身边的青年却突然敏锐地睁开眼睛，甩了甩头，像一只准备进入工作状态的护卫犬般窜到他眼前，仔细地查看他脖子上厚厚的绷带。「伤口没事儿吧？疼吗？头晕吗？我给你倒点热水？」


    他连珠炮般的发问反而搞得顾正熙开始头晕，轻嘆了口气：「我又不是小学生……」


    「没错，你还不如小学生。」景烨没好气地端起床头柜上的热水壶，把杯子倒满塞到他手里，「医生说你是因为低血糖晕倒的，脖子上只是轻伤……拜託，我们干的是重体力劳动，你就不能吃饱了再来？」


    顾正熙默默低头喝水，蒸腾的雾气模煳了他的视线。他本就没戴眼镜，这下更看不清了，只有一个棕黄色的身影在视野里晃，一会儿找东西，一会儿又念叨要不要点个外卖，他纠结了好一会儿也没找到合适的时机说出那个词来。


    最后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变成了：「太晚了……你要不还是先回去吧。我没什么大事，不用麻烦你了。」


    「客气什么，我都等你几个小时了，还差这几分钟？」景烨笑道。


    「……几个小时？」


    「对啊。你突然晕倒，大家都被你吓着了，骆哥他们专门叫了个车陪你来的。不过他俩要回局里值班，黎晏公司里有事儿，蒋老师又不能回家太晚……所以只能我留下来等你咯。」景烨耸了耸肩。


    顾正熙抓紧了床单，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伤口的血已经变冷了，可身上似乎还残留着他们的手将自己拉出废墟时的温度，浓烈的暖意差点就要将他灼伤。


    「这医院的饭太难吃了。一会儿我帮你办出院，一起去吃个夜宵呗？」


    「一会儿？我出不去的。这边来急诊的至少要观察十二小时。」


    「哦？你很懂嘛。我刚才就想问了——」景烨神神秘秘地凑近，低声问：「你是不是在这儿有什么关系啊？这儿病房紧张死了，我上次带我妈来看病，好几天没排上，可那个护士一听到你的名字，就给你安排了这个单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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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瞬间流露出了警惕的神色。


    不过只一会儿，他就放松了下来。景烨这个人不一样，他想，他的心思自己一眼就能看到底，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明枪暗箭，只是单纯的对朋友的好奇心，也许还想从中捞点好处，但那是人的正常心理，并不是要掏空他的利用价值后再过河拆桥。


    但这个问题多少触到了他的逆鳞，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淡淡说道：「你还记得我在《敲钟人》那部片子里告诉过你什么吗？」


    景烨侧着头想了想，恍然大悟道：「哦，你家里人是——」似乎是察觉到对方脸色不对，他只说了一半就识趣地闭了嘴。


    「所以你不用担心，我在这儿不会有什么事。」他反而担心景烨把这里弄得鸡飞狗跳，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这次……多谢你了。」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吞吞吐吐，但景烨还是听见了，脸上顿时绽开一个比花还灿烂的笑容，不过倒不是说他有多在乎自己在顾正熙心中的地位，而像是终于看到自己养的猫学会了上厕所。「哎呀，我们是搭档，都过命的交情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他朝他眨了眨眼睛，「以后有空了，赏脸一起吃个饭？」


    他说这话只是在他面前例行犯贱，甚至还拿出了拍摄粉丝福利小视频的技巧，双眼微眯，眉尾上挑，不经意地压低嗓音，连顾正熙会怎么骂他噁心都想好了，没想到对方却一动不动，带着探寻意味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看得他反而开始心跳加速，就快绷不住表情的时候，顾正熙却回话了。


    「……可以。但我最近是真的没什么空，大概得等到……下部片子出来以后吧。」


    景烨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他很想问顾正熙，他难道不知道这么认真地答应这种邀请，对一个gay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特别是还带上「下部片子出来以后」这种暧昧的限定语，像男女主角在上战场前约定吻别，多少有了点同生共死的契约感。


    说了也是废话，顾正熙一看就和他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要不是因为这该死的电影院，他们一辈子都不会有什么交集。可也正是因为这该死的电影院，一次次和他一起商讨难题、共度生死，才让他产生了能和这个人走得更近一点的错觉。


    要走到哪一种距离……才能从他脸上看到真正的笑容呢？


    「好吧，那就说定了啊，下部片子出来以后……你可不许反悔。」


    景烨笑着朝他伸出手，特别留出了一根小指。


    「……你干什么？」


    「拉钩啊，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还说我是小学生，我看你幼儿园都没毕业吧。」顾正熙嫌弃地扭开脸，但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慢慢抬起没挂上输液管的右手，轻轻勾住他的手指，摇晃了两下。


    带着凉意的柔软手指，宛如悬崖上的坚韧藤蔓，带着不易近人的刺，却紧紧攀附着温暖的岩石，难捨难分。


    交接的一小块皮肤温度逐渐升高，在两人都开始觉得气氛有些诡异的时候，还是景烨先收回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嗯……那个，既然你这儿没事，我就先走了。我明天还要上班。」


    顾正熙点点头，莫名觉得不说点什么不太礼貌，于是顺势问：「你们学校里……工作忙么？」


    「那可太忙了。我告诉你，我明天一上班就得处理至少五个班的数据，上两堂课，还要改三个网页和公众号。」一提到工作景烨一下子感觉自己能和他唠到明天早上，不过他是个有分寸的人，更不想在顾正熙面前表现得像个没本事的怨妇，于是故作高深道：「哎呀，钱难赚屎难吃，等你毕业当了社畜就懂了。」


    顾正熙竟然从鼻孔里发出一声轻笑。「你以为我还没毕业？」


    「嗯？你毕业了吗？」已经走到病房门口的景烨回过头，「那么顾先生现在在哪里高就？」


    「我没工作。」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还好国泰发的『工资』也够花。」


    「哦，那你是国泰的专职评审员，挺好，比打工强。」景烨又笑起来，朝他挥挥手，「不过呢，赚够养老钱以后，咱这活儿就别干了。」


    青年的身影轻巧地越过医院走廊，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他没有注意到，顾正熙的右手一直握着拳，哪怕在刚才拉钩的时候也没有完全放开。在他离开以后，捏得发白的手指才稍微放松些，露出半张已经被揉皱的黑色纸片。


    -


    出乎顾正熙意料的是，他竟然在病房里安稳地睡了一夜。


    可能急诊科的护士不想多事，也可能他这一点皮肉伤实在是没有值得那两位大人物关注的必要。他醒来的时候除了床头摆了两个苹果，并没有受到比其他病人更多的优待。


    尽管如此，他也觉得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为好。下床的时候身体还有点虚，多半是因为没吃什么东西的缘故——景烨有一句话说对了，他从小待到大，这医院食堂里的饭菜就没有一天是好吃的。


    自己到楼下办了出院，顾正熙正要出门的时候，被前台的护士叫住了。


    「顾……顾先生吗？这里有你的外卖。」


    护士是个年轻女孩，可能从带教那里认识了他，悄悄瞟了他一眼就红着脸把头低了下去。顾正熙皱着眉走上前，这么大早的，前台就独独放着一份外卖，来自附近一家有名的茶楼，艇仔粥、虾饺、叉烧包，色香味俱全，健康养生。只是外卖单异常地长，备註栏写了一-大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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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回我微信吗？没关系，今后我不会再做你的舔狗了。刚好我要去军训了，到时候我就是你的小军犬」


    顾正熙捏着外卖单愣了好一会儿，表情可谓是精彩绝伦。他迅速掏出手机——他很早就关闭了微信的消息提醒，这会儿打开一看，景烨这吃饱了撑着的除了一个「早安」的表情也没给他发过消息，还有闲心换了个头像，是只戴着制服帽子的边牧。


    顾正熙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发了个省略号过去。


    景烨：「早安，我的宝贝，听说我们的宝宝该喝满月酒了，给你买点吃的补补身体，别被你老公发现，等我回来带你私奔……」


    「神经病。」顾正熙抬手就准备把他拉黑。


    想了想他又接着说：「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啥意思？」


    「你哪有狗那么聪明？」


    景烨坐在办公室里乐不可支。


    片刻之后他又换了个头像——这次是咧着大嘴傻笑的萨摩耶。


    估摸着顾正熙还没来得及收起手机，他又火速发了一张蹲在地上等投餵、还拉着脸的狸花猫照片给他。


    「……这是什么？」


    「我们学校的流浪猫。你看像你吧？」


    「上你的班，别发疯。」


    是可忍孰不可忍，顾正熙深吸一口气关了微信，在护士复杂的眼神中把仿佛有千斤重的外卖提在手里，走进医院旁边的地铁站。


    尽管看到那个红点就烦——但景烨真的不继续骚扰他了，他又觉得心里像有只猫爪在挠。


    在等地铁的几分钟里，他还是没忍住再次打开了对话框，点开那张臭脸小猫的照片。


    小猫背后站了好几个穿着校服的高中生，有女孩子蹲下来想摸它的头，还有一只手在角落里拿着罐头逗它。


    他一眼就能认出来那是谁的手。


    顾正熙咬了咬嘴唇，犹豫再三，还是将那只猫存进了自己的相册里。


    【作者有话说】


    猫好，人坏！


    第三个本完结啦，下个本是中式恐怖～求海星，求收藏，求评论（尖叫）（变成猴子）（吃掉键盘）


    红木棉


    第73章 前奏


    《幸福之家》上映之后，景烨还是抽出时间去看了一场。


    不仅看了一场，还将电影的演职员表从头到尾扒了个干净，他上学备考的时候都没有这么认真过。原因无他，能做出这种片子的人、还有电影院背后的秘密，实在是太令他好奇了。


    电影经过剪辑加工后採用的是多线叙事的模式，将401、404和一栋的故事分成了三个单元讲述，并删掉了丁国兴的部分——显然是觉得这人的表现完全没有达到能搬上大荧幕的标准。有意思的是，院线版将蒋梦圆劝服何静芸的片段也删掉了，顾正熙对应的男一号最后是将女主角杀掉才得以离开异空间，将凶宅的阴影又循环了下去。


    这种改动显然更符合人性恶论的调性一些，网络上针对这个片段吵得不可开交，有的人认为导演心理阴暗，有的人坚持这种生死极限中的反转才是恐怖片的精髓，认为它可以超越设定「没头没尾」的《失乐园》和剧情「小打小闹」的《敲钟人》成为年度恐怖片最佳。


    这一系列的骂战倒是养活了一-大堆营销号，但其中甚少有针对电影背后的投资方与演职人员的讨论，这就有些不符合常理。


    与之前两部片子一样，《幸福之家》的导演与编剧也是同一个人，名叫周一彤，在网络上几乎查无此人。最后还是蒋梦圆意外地找到了线索：她有一个同学保研到了首都传媒大学，据她所说，周一彤是他们影视文学专业的学姐，在校时非常积极，参与过许多活动和比赛，但今年毕业后就几乎失联了。他们都猜测她是改行了没脸见人，没想到会在这样一部现象级恐怖片中见到她的名字。这段时间也有许多人试图联繫她，但她没有回覆过任何一条消息，十分神秘。


    蒋梦圆甚至搞来了周一彤的微信号，她虽然没有通过好友申请，但景烨还能看到她的几条朋友圈，去年九月的时候她还在做考研辅导，一副热心又乐观的样子，很难想像她会写出那样的剧本来。


    骆行之那边则传来了更加令人不安的消息。他托朋友在公安系统中查询了演员表上的名字，发现竟然没有一个人的外貌和姓名对应得上——比如一个叫邴隽丽的演员，姓氏罕见，全国只有一个七十岁的老年人叫这个名字，简直和「八旬老太半夜从青铜上分黄金」一样荒诞可笑。


    至于投资方和备案信息，一打开网页就全是404，更是漏洞百出，可电影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上映了，甚至让所有人都直接忽视了其中的不合理。


    这一系列的操作可以证明两个问题。第一，给国泰提供剧本的确实是一批有血有肉的真人，只不过他们或许和电影院达成了什么协议，不能透露其中的奥秘；第二，国泰电影院不停地吸纳编剧、招徕顾客、促成电影的完成，其中肯定有一个具有主观意志的东西在参与，而它最终的目的却不得而知。


    几部恐怖电影能对这个世界带来多大的影响？


    纪雨甚至联络其他部门跟踪了几个在网上热情参与电影讨论的观众，结论是根本没有任何影响——观众们都是很普通的消费者，在周末走进电影院，随便挑选了一部热播的片子，看完以后在网络上发表评论，几天之后就将这件事抛之脑后，电影也就在这滚滚的数据洪流中被迅速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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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倒是《失乐园》导演乔明在上映之后在圈子里一炮而红，已经有好几家公司向他递出了橄榄枝，景烨据此推测国泰的背后是一个绝望的文艺青年，专门寻找那些同样怀才不遇的写手帮他们实现愿望，代价就是他们得把自己的灵魂出卖给它，将会被冤死的评审员永世纠缠。


    顾正熙在群里对他的猜想表现出嗤之以鼻。


    「那你说是什么？」景烨勐勐打字。


    「猜测这些没有意义，就像你去投诉他们、阻拦观众都没有意义一样。和这种超自然力量对抗得不偿失，不如多锻鍊自己，别拖别人后腿。」


    不知道他是不是心情很好，居然在群里发了那么长一段话，可惜并没有得到景烨的认同。「照你这么说，我们只要每个月上赶着去受死就够了？那等我找到幕后主使的时候，你可别眼红。」


    他很想表现出气势汹汹的样子，奈何他的头像是个吐着舌头的可爱萨摩耶，没有一点攻击性，更像是在对着顾正熙撒娇。


    「随时恭候，希望别是你託梦来告诉我的。」顾正熙回復。


    一旦这两人槓上了，话题就会变成小学生吵架，没有任何建设性。蒋梦圆干脆无视了他们，将《敲钟人》导演范晓秋的信息文档发到了群里。她是从s市电影学院毕业的，与周一彤一样是业界顶尖的名校生，还在x音拥有一个十万粉的剪刀手帐号。离奇的是，在电影上映不久后她就出了车祸，现在她的帐号底下还有很多人慕名前去悼念。


    黎晏：「收到，您别急我马上改。」


    黎晏：「抱歉，发错群了。」


    蒋梦圆：「没事没事，黎兄还在加班呢？」


    黎晏的年纪比他们都大，是个标准的社畜，室内设计师，与凶宅电影专业对口，原本可以在上一部片子中大展拳脚，无奈身份设定十分坑爹，打了几通灵异电话后就没再找到用武之地，只能回来继续应付奇葩客户。


    景烨私下问了问他的腿伤，他在迷宫里被水鬼挠了一爪子，最后逃命的时候整条腿都是青黑的。不过不出所料，在电影结束后他的伤口就全数消失了。黎晏还说自己以前的队友都一样，哪怕是断手断脚，只要能活着出来伤口都会自动痊癒，就像演员在片场画的特效妆一样。


    像顾正熙这种闹到住院的，属实是十分反常。


    和他在群里对呛几句之后，景烨还是转到小窗关心了他一下：「你的伤怎么样了？」


    顾正熙隔了十多分钟才回復他：「没什么事。」


    「你为什么会受伤啊？黎晏和骆哥都说在电影里受的伤出来就会好的……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事情没告诉我们？」


    景烨实在是个憋不住话的人，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将自己心里的疑问和盘托出了。


    然而顾正熙给他的回应是他一向惯用的手段——玩失踪。


    从晚上等到第二天下午，顾正熙都没有再发任何一条消息过来。景烨实在是等得抓心挠肝，甚至像个变-态一样去翻对方的微信步数，得出的结论是顾正熙整天都待在同一个地方没挪过窝。


    他实在是想像不出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的生活状态。


    名牌大学毕业，父母是知名教授和三甲医院主刀，他的起点就是景烨这种普通人的终点，不用费力就能给他构想出一个平步青云的未来。然而种种迹象都表现出，顾正熙似乎对此很不满意，甚至觉得这是一个不得不逃脱的泥沼。


    可他也不是那种浑浑噩噩度日的人。景烨好几次都能在他眼中看到隐忍的锋芒，宛如草垛中闪烁的微光，被冷淡的外表掩盖着，但只要假以时日，定然会变成熊熊烈火，点燃整个世界。


    景烨有时候也会不无悲哀地想，他已经记不得自己眼中上次出现那样的光芒是什么时候了。


    顾正熙绝对不会是像他这样，因为看到项目新奇有趣就跑去找乐子的人。那他当初究竟是为何走进电影院的呢？


    在种种怀疑和猜测中，第四部电影的工作时间如期而至。这次安排得更晚，竟然排到了十二月底，圣诞节之前，景烨看到后只能淡淡一笑故作乐观，想着这次他们要是能平安结束，他还能和顾正熙来个圣诞「约会」——虽然肯定会被这傢伙骂噁心就是了。


    「今日点评」app的提示是和x音的通知框一起弹出来的。点开一看，原来是许久未见的echo的更新，他这次难得打了几个字，写的是「年前最后一条」。


    这次他拍摄的是一个大红色的物体，镜头凑得极近，顺着一条白色的纹路从头拍摄到尾，又追逐着一只小虫爬行到深色的边缘，凝视着它摇晃触角，将一小片红色拆下来，吞进肚腹。


    景烨好半天才看懂，他拍摄的是一片被风吹落、行将腐烂的花瓣。


    这条莫名其妙的视频浏览量还不如他之前的恐怖短片，不过景烨还是习惯性地给他点了贊。过了一会儿，echo居然礼尚往来，随便找了一条他的自拍给他回了个贊。


    景烨既有些受宠若惊，又觉得这种交流方式实在奇怪得紧，有点像他认识的某个神经病——还未来得及深入思考，「今日点评」的通知像是不满他的忽视行为，突然勐地跳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国泰电影院】亲爱的评审员：您好！为保障评审员的身心安全，非常遗憾地通知您，我们对您预定的【12月23日17时】的工作场次做出了紧急调整，在本场电影中，将有一名编剧与您的组员一同参与评审。祝您工作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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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4章 猜测


    景烨实在是不懂这叫哪门子的「保障身心安全」。


    将有一名编剧和他们一同参与评审？


    也就是说，写出下一部电影的人将同时变成电影里的一个角色？


    可是这有什么意义？俗话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编剧就算亲自体验了剧情，肯定也会觉得自己的孩子哪看哪顺眼，根本起不到评审的效果。再说了，编剧应当是最熟悉电影世界的人，哪里设置了反转和陷阱他都一清二楚，这不是作弊吗？


    他正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组员们的疑问也纷纷在群里冒了出来。


    骆行之：「大家都收到消息了吗？」


    纪雨：「意思是我们的新组员，将会是这部片子的编剧？」


    景烨：「编剧带着参加评审，那还需要解谜？不就直接躺赢吗？这是作弊吧」


    蒋梦圆：「就说了叫你多读点书，编剧把自己写进剧本里，在电影里讨论自己的创作过程，这叫元叙事，在文艺片里很常见的。」


    黎晏：「应该不至于这么明显吧。编剧一旦出现，会被所有人围攻的。」


    所有人都是一愣。「为什么？」


    黎晏隔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也是猜的。把这种剧本送到国泰来害人的傢伙，不就该被大家群起而攻之吗？」


    景烨直觉觉得他并没有说实话，在这留了个心眼。但黎晏紧接着又说：「编剧就算要参与，也应该是旁观者的形式，只要能观察到剧情的发展就行，不能干涉我们的行动。像我们上部片子里那个老太太，我觉得就很可疑。」


    这话倒是有道理的，但蒋梦圆还是觉得说不通：「既然如此，又何必特意通知我们呢？编剧的加入肯定会改变一些事情吧，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肯定不可能是好事。「有一种可能就是，编剧会混淆视听，故意提供错误选项，诱导我们往死亡结局走。」纪雨说。


    「可是他只是为了审个片子，杀人对他来说又没好处，死的人太多，观众可能还不买帐。」景烨反驳道。


    推理就此陷入了僵局。他们左猜右猜，都想不到国泰是何用意，但是队伍里可能出现一个异己的存在，还是让所有人心头都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些讨论顾正熙自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他似乎比前几个月更忙了，自从上次和景烨对呛过后就再没上过线，不过大家也习惯了他的避世状态，只要他能按时在国泰出现，就连疑心最重的纪雨都没有说什么，只偶尔在群里艾特景烨，询问顾正熙的伤口如何，是否有他的新消息。


    景烨有点抓狂：「你们为什么觉得我会知道？」


    蒋梦圆看他俩的眼神早就开始不对劲了：「你俩不是搭档吗？当时在楼上我们都不敢动，只有你毫不犹豫地跳下去……啧啧，兄弟情深啊。」


    「拜託，我那是唯一的解法好不好？我知道那小子的德性，就喜欢玩这种刺激的，要不是有我顺着他跳下去你们都得玩儿完，气死我了。」


    「行了你别解释了，不用你教我们怎么嗑[吃瓜]」


    「嗑个屁！我和他不共戴天，懂？」


    「兄弟情是不是就是同-性-恋的意思？」黎晏突然插话。


    「是。」「不是！！！」纪雨和景烨同时回復。


    他的否认还招来了纪雨的不满：「急什么？一开始就莫名其妙地告诉大家自己是gay的不是你吗？」


    黎晏：「哦，是这样啊，没事的，每个人都有追求爱情的权利，我没有偏见。我表妹也喜欢看这些，我都懂的，呵呵。」


    呵呵你个头啊！


    景烨满脸通红地关上手机。


    他是个人来疯，以前并不介意被人这样调侃，有的时候调侃着调侃着也就成真了。不过他对顾正熙，最主要的是强烈的不爽，可能有一点点超越常规的兴趣，但这种感觉是不能拿来开玩笑的。景烨自己也说不清——顾正熙的保护壳太坚固，他们的联繫又太易碎，稍有不注意，他就会像黑暗潟湖中的鱼从自己手中悄无声息地滑走。


    他也希望顾正熙能回自己的信息——他为了试探这人的底线，一直在给他发学校里的猫猫狗狗，可他既没回復，也没把他拉黑，这让景烨心里一直七上八下，更加不是滋味了。


    临近年末，大家的工作都忙碌了起来。景烨在办公室里抓耳挠腮地编写教学总结的时候，也常常抬头看一眼日历。想到那个时候就必然能见到顾正熙，甚至连那未知的恐惧也变得令人期待起来。


    12月23日是一个天气晴朗的周五。景烨没有课，但他们学校周末要用作考场，就算他请了假也逃不掉帮忙布置的活儿，最后只能和蒋梦圆一起拼了车前往国泰电影院。大街小巷的商铺都换上了圣诞节的装潢，大红、金绿与雪白交织，一派喜气洋洋的节日气氛。


    国泰今天的海报也用了些圣诞元素，红绿配色，主题大字写着「节日怀旧专场」，依旧让人摸不着头脑。门口也摆放了一株圣诞树，还在检票大厅里挂了一株槲寄生，有不少情侣在底下合照亲吻。


    景烨见状挑了挑眉，让蒋梦圆先进去找座位，他自己则堵在售票口等顾正熙。或许是因为不在周末，来打卡的人不算太多，他无聊的眼神在场内逡巡，猜测着这些幸福的男男女女中哪一个会是新来的编剧。


    这个太开朗了，这个又不太有文艺气质，这个长得不好看……他想像中的编剧应该是个风度翩翩的文艺青年，人狠话不多，最好要够帅，最好还能被他收服，一起当内鬼对付国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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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着想着，大厅入口终于出现了顾正熙形单影只的身影。


    他手里拿着一小卷书，正在边走边读什么，但一抬头看到景烨，就立刻把书藏进了口袋里。


    「下午好，搭档。」景烨朝他挥挥手，视线从他白净的脸挪到他的脖子，那里还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吃了吗？」


    顾正熙眨了眨眼掩饰尴尬。「……吃了。你怎么还不进去？」


    「出来打探打探情报。那个编剧的事儿，你知道吧？」


    顾正熙一秒就拆穿了他的意图，表情没有出现丝毫波动。「别傻了，别人还能站在这里等你把他揪出来？国泰肯定给他提供了专用通道。」


    景烨想了想也是，适合他的不是运筹帷幄，而是见招拆招，于是也就转身跟着顾正熙往里走，一路都在叨叨附近的饭店怎样之类没营养的废话，顾正熙不得不直接出声叫他闭嘴。


    这次的影厅开放在二楼，装修得颇有欧式风味，还一人分发了一杯小酒。游客们倒是都兴奋地拍照打卡，但几个评审员围坐在一堆，盯着晃动的红色液体，愣是感觉胃里泛起噁心来。


    五点的钟声敲响，灯光熄灭，影厅陷入一片静寂。


    景烨闭上眼睛，等待那熟悉的黑暗到来。


    这次迎接他的，是一片漫长而悠远的哭声。


    哭声是女性发出来的，叠声重奏，如泣如诉，凄婉的泪宛如山间幽泉，绵柔却奔流不绝，仿佛要斥尽天地亘古间所有的委屈。


    阵阵阴风从身后吹起，包裹住他的身躯，让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寒战。


    然而他的双手却在被什么东西炙烤着，热到发疼。景烨勐地回过神来，连忙把手往后抽，发现自己手中竟然拿着一叠黄纸。


    他的面前是一排精緻的铜盆，几个穿着粗布衣服的男女跪成一圈，将黄纸扔进炭火里，白烟缭绕，纸屑如同蝴蝶一般争先恐后地朝半空逃去。再往远处看，还有两个披着白袍的女人站在院子里，半弯着腰，大袖掩面，那连绵不绝的哭声就是从她们口中发出来的。


    被旁边的人捅了一下胳膊，他才反应过来，连忙扯下一叠黄纸往火堆里扔。


    「不对，不对。」右边年纪稍大的男人低声提醒，「纸钱要撕开了烧，不能粘在一起。要数出单数来烧，不能烧双数，一边烧一边得念少奶奶的名字，否则她收不到。」


    景烨喏喏地应着，大脑飞转，思考自己这是处在一个什么环境。


    这会儿应该是深秋时节，人们跪在这偌大的院落里，却大多只穿着朴素的单衣，再结合「少奶奶」这个称唿，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这次抽到的角色可能十分悲催。


    大家都围在这儿烧纸，再结合恐怖电影的尿性，这次片子里作祟的女鬼多半就是这个少奶奶。


    景烨支起耳朵，想听到更多的八卦，但这个家族似乎规矩森严，一旦有谁说话声音大了点儿，那两个哭丧的女人就会立刻提高音量把他们盖过去，他烧完了一座纸山，腿都跪麻了，愣是没听到点有用的信息。


    这个场景倒是挺奇怪的——少奶奶也算是这个家族的女主人，却只有一群下人在后院里烧纸，连哭丧的人都像是从外面请来的，不像是在祭奠，倒像是在做什么驱邪仪式。


    他正这么想着，所有人就被要求跪地磕头，两个白袍女人则在中间跳起了怪异的舞蹈。他悄悄抬头看了一会儿，只觉得两件白袖子晃得自己头晕眼花，便趁机摸了摸短衫的口袋，掏出了自己的剧本。


    「姓名：景烨


    身份：车夫


    剧情目标：救出红蝶」


    景烨两眼一黑。


    短短三个剧本，他就从拯救世界的男主角沦落到骆驼祥子了，真是丧尽天良。


    这个红蝶又是谁？难道是组里的新人？听上去不像个正经名字……


    两个女人还在不停地舞蹈，边舞边从袖子里洒下一些红色的纸屑，周围的人却好像浑然不觉，只顾不住地叩头。景烨可不惯着这封建迷信的习气，余光瞥到了院子的侧门，正琢磨着怎么从那里熘走，就听到前厅传来一阵高亢的喊声：


    「老爷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家里小区装修老是莫名其妙停电，更新时间可能有一丢丢不稳定（对手指）


    第75章 黎府


    景烨心想这喊话的人可真是中气十足，他瞧着这宅子还挺大，从前厅到后院怎么也得有个百来米，这位老爷想必是个唿风唤雨的大地主。


    听到这一声喊，跪在地上的下人们都紧张了起来。这时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从侧门里走了出来，挥手驱赶他们：「去去去，赶紧收起来，老爷一会儿还要带人来呢，别让客人看到这些晦气东西。」


    众人立刻起身动作起来收拾洒扫，两个哭丧的女人围住了管家，似乎是在商讨工钱的事，景烨便趁机从他眼皮底下熘了过去。


    如他所料，这个宅院的面积十分可观。他「出生」的地点是后花园，从侧门出来是一排僕役居住的矮房，通往前厅的通道贴着东侧围墙，另一边也修筑了高墙，使他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沿着通道快步走了好几分钟，他才看见了另一处红砖院墙，式样豪华，院子里种着海棠树，想必是某位女眷的住处。


    此时院子里静悄悄的，隐约的嘈杂声从前厅传来。小门没有关，景烨蹑手蹑脚地靠近，只见几个男人的背影快速晃过，片刻之后他们抬起了一座金绿纹饰的轿子，往正院大厅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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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皱起了眉头。


    这老爷真够奇怪的，在自己家里还要坐轿子？就算是娶亲，喜轿也只会抬到门口吧？难道是腿脚有什么问题，走不了路？


    等在门口的僕役有数十人之多，一半都跟着轿子去了，还有零星几个围在那里，想必在等剩下的客人。景烨还没摸清状况，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继续躲在门后观察。


    从这个角度，可以瞥见宅院大门的一角。两棵朱色的柱子约莫有三米高，尺寸倒是显得气派，只是颜色已经剥落了不少，远远看去尽是斑斑浊色，像是饱经沧桑的老树。


    景烨屏息等待了一会儿，一辆汽车突然停在了门口，从驾驶座下来的男人穿着西装，身形挺拔，恭恭敬敬地弯下腰拉开后车门。过了一会儿，里面才钻出来一个长衫马褂的男人，戴着不合身的瓜皮帽，弯着腰东张西望，惊恐中带着点好奇，有种令人熟悉的清澈的愚蠢。


    他感到口袋一热，伸手去掏，里面竟然还有块抹布和一个首饰盒大小的匣子，他来不及看，先打开了剧本：


    「【发现组员：骆行之】


    【发现组员：邹远】」


    得，这回他和骆行之变成同行了，只不过人家管的是汽车，他管的估计是黄包车。


    至于这个邹远……


    按他们之前的猜测，这次最后一个进入他们组的新人有很大概率就是编剧。可他看邹远这幅畏畏缩缩的样子，甚至还伸手到一个男僕面前挥了挥，怀疑人家是假人，心里便犯起了嘀咕——要么是他们猜错了，要么就是这人太能演了。


    骆行之还得去把车停好，凑近跟他说了两句，他就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了，还被前来搀扶他的佣人吓了一跳，弄得骆行之有点着急。景烨见状干脆挺身而出，大步走上前去朝他行了个夸张的大礼：「哎呀，这不是邹老爷吗，里边请里边请，您别觉得拘束，小的给您带路。」


    他这些都是电视剧上学的，画虎类犬，还好电影没计较那么多细节，两个佣人自动跟在了他们后面。景烨跟骆行之使了个眼色，后者也默契地点点头，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邹远个子瘦小，应该只是个大学生，结结巴巴地问他：「谢、谢谢……怎么称唿？」


    「邹老爷叫我景烨就行。」景烨爽快地答道，又压低声音对他说：「把剧本给我看看。」


    骆行之应该在车上跟他科普过相关流程了，邹远点点头，悄悄将折起来的纸片塞到景烨手里。


    「姓名：邹远


    身份：远房亲戚


    剧情目标：在黎府观礼」


    黎府？


    景烨勐地抬起了头。


    前厅的仪门上方挂着一块牌匾，装饰已经有几分褪色，但「黎府」那两个苍劲的正楷大字依然金碧辉煌！


    也就是说，这部片子的主角应该是——


    「……邹先生，好久不见。」


    身后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剧本勐地发热，烫得景烨差点跳起来。


    一转头，他就看见了黎晏那张疲惫而略显潦草的脸。电影把他改得年轻了些，但黑眼圈还是很重，然而他之所以显得怨气满满，是因为这个人物竟坐在一把轮椅上！


    他上半身穿着丝绸褂子，披着柔软的皮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可下半身却被一条毯子盖住，令人不忍想像他遭受过何等的痛苦。


    给他推轮椅的是一个怨气更重的女人——纪雨的长髮被编成了两个大辫子，眼神像刀子一样落在陌生的邹远身上，可能想把这个疑似编剧活吃了。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站着衣着精緻的蒋梦圆，手里抱着小暖炉，看见景烨身上脏兮兮的单衣，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邹远磕磕巴巴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在一个成熟一些的女佣从前厅出来，贴着黎晏耳边说了几句，他便开口解释了剧情走向：「姨父，我父亲说身体不舒服，今天恐怕要失陪了。不过他安排的人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先坐坐，一会儿就陪您去逛园子。」


    邹远当然只能答应，一行人便浩浩荡荡地往正厅里走。仪门与正厅还有十来米距离，两侧摆放着各种珍奇花卉、文物古玩，景烨跟在最后面，悄悄和蒋梦圆搭话。


    「这什么情况？为什么你们都是有钱人？」


    蒋梦圆噗嗤一笑。「黎晏是这家的嫡长孙，我算是他的妹妹。纪姐是他房里的女佣……好像因为懂点医术，所以待遇还不错。」


    「可你也不姓黎啊！」


    蒋梦圆把剧本拿出来给他看。她的身份是「黎家二小姐」，姓名那一栏写的还是她的名字，可后面跟了个小括号：「因剧本特殊性，评审员在影片中将以代号『黎梦圆』相称。」


    她的剧情目标是「逃出黎府」。


    虽然还不知道编剧是谁，但正如黎晏所说，景烨确实产生了把他大卸八块的冲动。


    「好吧，告诉你们这群少爷小姐一个重大情报，这房子里有一个女鬼。」景烨一边把他在后院听到的告诉蒋梦圆，一边抬眼偷瞧前面的黎晏。如果他没猜错，那个死去的少奶奶应该就是黎晏的妻子。


    正厅的装潢也同样豪华，中-央点着一个鎏金的暖炉，主位空着，四周的椅子上倒是还坐着几个男女，和黎晏同辈的是三个女性，几个中年男人以及他们身边的女眷应该是上一辈的人，景烨大致扫了一圈，没有见到另一张熟悉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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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呢？」


    「不知道，我也没看见。」蒋梦圆小声说，「一会儿派人去找找。」


    见到邹远进门，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各种称唿响成一片，年纪最大、看上去像是当家人的中年男子甚至直接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哎哟，远弟，你可算是来了，路上还好吧？汽车坐得习惯吗？」


    邹远一副接不住戏的样子，脸都快绿了，只顾傻傻地点头。


    「唉，要不是你们那儿闹兵灾，都不该这个时候叫你过来的。」男子愁眉苦脸地摇摇头，「你也知道，家里最近……不太太平。」


    此话一出，好几个人都偷偷斜眼打量黎晏。另一个中年人开腔打圆场：「哎，茂勤，人远兄好不容易来一趟，你说那些扫兴的话干什么。他八字硬，家里儿子又多，正好镇镇咱们屋子里的阴气。」


    他身后的女人不满地咂咂嘴：「你才不会说话呢！净说那些不吉利的。」


    「不吉利？我还觉得你的肚子不吉利呢！你看看这一屋子都是女娃，阿晏还——」男人瞪了他一眼，瞟到黎晏又把话咽了回去，含煳道：「我看，今年就是流年不利。」


    景烨在一旁听得直皱眉。他们这一代的年轻人都有些不适应这种大家族聚会的场面，更别提听这些老古董瞎扯歷史糟粕，真想上前给他们一人一耳光，可他身份卑微，外加线索就藏在这些对话里，只能耐着性子听下去。


    果然，黎茂勤接着便说：「是啊，前两天来看事的先生也说了，就是时运不好。国运不济，家里也不太平，这就是所谓的家国一体嘛。」


    他这番「妙语」得到了很多人虚假的奉承。那个骂了妻子的男人黎茂德也说：「要说也是周家没福气。阿晏是身体差了点，脑子不是很好用吗？又是嫡长孙，将来肯定要完成他父亲的遗愿，有大出息的。他们自己教不好女儿，不懂规矩，居然还跟我们赌气，做出那种事来……」


    「还是大少爷心善，专门请法师来超度她。」有个女人附和道。


    「不过我听说……投井的水鬼很兇的，就算超度了，住那间院子还是不好。」另一个女人怯怯地说，「大少爷要不还是搬出来吧？王家好像很忌讳这些事情，再不快点解决，对新媳妇也不好。」


    黎晏一直垂着头，闻言抬了抬眼皮，神情有些茫然。


    景烨倒是大致釐清了事情原委。黎晏身体残疾，周家的女儿被迫嫁过来，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后跳井了，他们在后院里干的那些大概就是为了安抚她的亡魂的。这部影片最大的威胁，就是这个可怜的周小姐了。


    已经过门的媳妇，怎么都该算是这家的一份子，这些人谈论她的语气却好像她是一个损坏的物件或死去的害虫，望着这些丑陋的脸一晃一晃，景烨只觉得房间里的空气更阴冷了。


    「算了，大家都别说这些了，远兄好不容易来省城，可不是为了听你们这些丧气话的。」最后一个叔辈男人黎茂俭打断了他们，他生得白胖，手里拿着一柄菸斗，「远兄上次说想听戏，我特意请了人来，怎么样，各位移步后园吧？」


    他这话一出，几个女眷却都要告辞了，有个小姐有些好奇，另一个则扯着蒋梦圆的袖子要她也走。


    「我妈说，他们看的不是正经戏。」她掩着嘴悄声说，「那个戏子是四叔养的，其实就是——」


    「那个戏子叫什么名字？」景烨突然插嘴问，「是不是叫『红蝶』？」


    「我不知道……诶，好像艺名是叫这个吧。」小姐说。


    景烨不顾大女佣的阻拦，拔腿就跟上了那帮说说笑笑的男人。


    黎府的后园很大，就修建在宗祠后面，设计得很有意趣，进门便是一方小小的水系，过桥之后要绕过一座假山，才能看见亭台楼阁的全貌，取「曲径通幽」之意。景烨被门口的佣人拦了一下，好说歹说才让他放行，刚踏上假山的台阶，就听得前方传来一阵惊嘆声。


    他急忙上前，一片艷丽的红色就撞进了视野。


    那是一丛耀眼的云霞，由碗口大的花朵组成，圆润的花瓣骄傲地张开，吐出金黄的蕊子。秋风萧瑟，院子里大半的花草都无精打采的，唯有它傲然挺立，像是在水墨画的中-央点上了油画的色彩，美则美矣，只是有些不和谐，甚至突兀到诡异。


    景烨认得这种花，这是g市随处可见的木棉树，但木棉的花期在春季，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开得如此茂盛？


    几个黎家人也对着那足有两人合抱粗的树干指指点点，脸色都不是太好看。


    这时，不远处的亭子里传来了隐约的丝竹声。


    佣人们早已布置好桌椅茶水，黎茂俭讪笑着招唿众人坐下，景烨想了想还是觉得不便惊动他们，躲在山石后面朝亭子里望。


    歌声响起的时候，他一瞬间屏住了唿吸。


    【作者有话说】


    景老师凭实力从男一号沦落到全剧地位最低的狗腿，悄悄惊艷所有人。


    第76章 红蝶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浅红的水袖徐徐下落，露出一双宝石般清澈浑圆的眼瞳。妆画得并不浓，仅在眼角勾了一抹红色，随着他的细微的表情上挑又下落，宛如有生命的蝶翼，在水袖间翻飞，忽而扑向观众，忽而又消失不见了。


    景烨的目光紧追着那只蝴蝶，那人的目光便也如流水，顾盼留情、摇曳生姿，歌声随之在偌大的花园里四处点染，竟显出几分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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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在亭台上挪了几步，做出眺望之状，一张白皙柔软的脸终于全显了出来。景烨感觉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那人翻转的手腕、微笑的唇、婉转的唱词，都好似捏住了他的心脏，让他有些窒息，又有些醉似的飘飘欲仙。


    「原来奼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残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那人移步到亭台中间，展开了手里的摺扇，水袖与之漫舞蹁跹。他朱唇微启，目光却没有定在前排的观众身上，而是越过后方的山头，直直地落入偷窥者的眼里。


    景烨有一瞬间忘记了唿吸。


    若不是亲眼所见，他是绝对不会把这个名字和顾正熙联繫起来的。


    尽管知道这唱腔必定经过电影院的加工，那飘逸的戏服下也并非他的真身，可难得看见他穿上亮色的衣裳，扮出生动的表情，灵动的步伐勾着他的魂魄，他还是陡然坠入了那绯红之海里，无法自拔了。


    景烨现在的心情有点像直男整蛊朋友穿女装，结果真被对方迷住了——更何况他还不是直男，浑身阵阵发热，鼻血都差点流下来。


    冷静！现在还在电影里呢！


    他勐地捏了一把大腿让自己回过神来，正好听到观众席上令人倒胃口的声音：


    「红蝶的嗓子绝对是省城最好的，身段儿也不错。」黎茂俭像点评自己的财宝一样说着，「就是有点爱耍大牌，好在还肯卖我几分面子……」


    景烨确信顾正熙的动作僵了一僵，很想冲上去直接揍扁那张猪脸。


    顾正熙是自尊心多么强的一个人，这样被人评头论足，就算是为了任务他也忍不了多久。果然，接下来的唱词就没什么感情了，逐渐变成了背课文，但那几个男人显然也不在乎他在唱什么，不怀好意的眼光一直在往他脸上瞟。


    景烨觉得自己忍不下去了。


    「大少爷，三太太请您过去一趟！」他三步两步爬到假山顶上，高声大喊，硬是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刚才的一番寒暄，让他大致摸清楚了黎家的辈分关系。家主老爷身体不好，黎晏的父亲死了，他又有残疾，那么实权应该大部分都在子辈年纪最大的黎茂勤手上。组局的人是黎茂俭，而他应该是更稳重的人，待在这里多半是为了给有血缘优势的黎晏几分面子。


    再根据刚才那个小姐的说法，那些女眷并不太贊成他们看戏，还会到处说闲话，在客人面前闹起来总归是不太好看的。黎晏这个地位尴尬的一走，邹远自然也会跟着，这戏也就没法唱了。


    他虽然是个地位很低的狗腿，但很善于利用自己对人际关系的洞察力。


    果然，黎晏一抱歉地提出告辞，邹远就唯恐自己被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npc单独围着，也藉口身体不舒服要进房休息了。剩下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先坐不住的是脾气暴躁的黎茂德，接着黎茂勤也躬身告辞，剩下一个黎茂俭又傻坐了一会儿，最后气得一甩菸斗，凑上前跟顾正熙说了几句便拂衣而去。


    纪雨从另一侧登上假山，悄声对他说：「一会儿来东边正数第三个院子，在黎晏房里开会。」


    景烨一口答应，屁颠屁颠地冲下台阶，到了亭台边上却有些不敢上前。


    亭子修筑在一方水池的中-央，后面还有一片竹林，那些吹奏乐器的下人都躲在后面，不会影响老爷们的观感。顾正熙独自一人蹲在亭中整理衣袖，宛如一株红莲缓缓展开花瓣，让景烨刚想好的话又卡壳了。


    夸他好看好像有点不尊重人，可他贫瘠的词彙库里也找不出其他的形容，有些真诚的话也过于逾矩，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说。


    不过一看到顾正熙掀起袍子下摆，小腿处竟然绑了一把匕首，他就把那些旖旎的话都吞回去了。


    顾正熙则是毫不留情地开口嘲笑起他的身份：「景老师这是在哪里高就？」


    景烨又好气又好笑：「你别惹我啊，要不是我英雄救美，你还得和那死胖子纠缠半天呢——你这拿的是什么剧本？」


    顾正熙从衣服内袋里拿出剧本给他看。


    「姓名：顾正熙（红蝶）


    身份：省城名旦


    剧情目标：逃出黎府」


    「怎么感觉我俩这是单独的一条支线……跟主线没什么关系啊？」景烨对照了一下自己的内容，挠了挠头，「我俩像是那种恶俗的救风尘话本。」


    「主线是指屋子里那个女鬼？」顾正熙耸了耸肩，「我在来的路上听司机说了……她好像是十几天前，头七之后闹起来的。也就晚上吓到了几个人，大太太发烧了，还撞翻了祠堂里的东西，不算太棘手。」


    的确，比起上一部里能直接翻转空间的鬼魂，吓个人算是小儿科了。不过景烨回想起自己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架势，还有那株诡异的木棉树，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树的事情，那个司机也说了。」顾正熙接着说，「这棵树在黎家很久了，周家那个小姐投井之后，树上的花就自己开了，并且至今没有凋谢。」


    两人都回头看了一眼那鲜红似血的木棉花，景烨摇了摇头：「一群老不死的封建余孽……都活该，我们干脆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得了。」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你就不觉得，这地方叫『黎府』，有点奇怪？」


    「很多编剧都会将自己的个人经歷写进剧本里。」见景烨一脸懵懂，他不得不接着解释，「通过重新书写自己或者家族的故事，唤起公众对一段歷史的注意……这是很常见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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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既然国泰特意点出来了，那在这部片子里，威胁最大的就不是剧情，而是编剧。


    但他总觉得这种推断过于简单粗暴了，不像顾正熙的风格。「可电影里的人物名字跟现实没有关系呀？万一它叫顾府，我是不是可以怀疑是你写的了？」


    「我只是提醒你注意，上部片子他表现就不对劲了，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顾正熙眼神微怒。


    「好吧好吧，我只是觉得你突然说这么多话，挺反常的……」景烨立刻顺毛摸，「咱们是搭档，我肯定不会怀疑你的对不对？」


    顾正熙冷哼一声：「电影院肯定有针对编剧的隐藏规则。上次我就开始怀疑了——他说不定可以在影片行进过程中更改剧本。」


    景烨同样有此猜想，但他想不出要怎么破这个局。「可是，就算我们抓住他了又怎么样？他如果给我们剧透，肯定是违反规则的吧。」


    「不管怎么说，把他找出来总比任人宰割好。退一万步说，就算我们杀了他，得到的结果肯定也和杀了一个单纯的npc不一样。」


    景烨心说你上次连杀赵静都犹犹豫豫，这次还想杀人？但他并没有开口打击他的积极性，只是竖起大拇指表示默许，在收到顾正熙的眼刀后又笑嘻嘻地把他从亭子里扶出来。


    他们能怀疑的对象只有黎晏和邹远。但这宅子里人多眼杂，且显然没有条件造一个电影院场景出来，他们还需要利用黎晏的权力，贸然表现出不友好肯定是下下策。


    黎晏的房间离这里不远，是一个装饰豪华的院子，也比较清静，他把下人都叫出去以后周围就几乎没有吵闹声了。一声戏装的顾正熙进门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他倒是很从容地卸下头冠和外衣，穿着白色的单衣坐在角落，仔细端详着黎晏。


    「现在主要的情况大家都清楚了。」黎晏轻咳了一声，第一个开口，「我行动不便，这次可能需要多麻烦大家。」


    「你的腿真不能走？不是特效妆吗？」蒋梦圆问。


    黎晏掀开毯子，给她展示下面畸形的小腿。「这个少爷可能是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剧情要求，肯定不能穿帮……纪警官，辛苦你了。」


    纪雨哼了一声：「你的剧情任务是什么？」


    「与周氏同归于尽。」黎晏苦笑着回答，「不过这是剧情杀，应该可以復活的。」


    「你就这么肯定？」顾正熙状似无意地问。


    剧情杀的判定条件有多严苛，他们已经体会过了。像《失乐园》里那样的算数，蒋梦圆那样的又不能算，不到影评环节谁都说不清，赌復活概率是非常不明智的，除非——


    「我懂你的意思，我现在也无法自证我不是编剧。不过今晚女鬼应该就会出来，我是关键角色，她有很大可能会来找我。你们要是有人不放心，大可以留人在这里监视，拿我当诱饵也可以。只要大家最后都能顺利通过，我没什么意见。」


    黎晏在职场上爬摸滚打那么多年，也是个人精，直接就点出了顾正熙的潜台词，反而让他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哎，这样麻烦黎兄也不太厚道。我们要不还是用上一部的思路，分头行动。」景烨出来打圆场，「反正这房子里住的地方很多，我们每个人身上肯定都有一部分真相，她来找谁都行。」


    组里的新人邹远此时颤抖着举手了。


    「我们……真的会碰到鬼？」


    「当然，这里是恐怖电影，碰到什么都有可能。」


    「鬼只会在晚上出现？」


    「这个不一定，我们只是按以前的规律推测的，总之一切小心为上。」骆行之耐心地解释道。


    邹远哆哆嗦嗦地举起了自己的茶杯。


    佣人上的是绿茶，茶水却呈现淡淡的红色，在光洁的白瓷底部，有一张闭着眼的、浮肿的人脸。


    【作者有话说】


    《牡丹亭》的正旦一般是粉色戏装，贴旦才是浅红色，这里为了剧情要求稍改了一下。大户人家请名角来家里唱戏的装扮不会那么严格，更何况小顾的角色还不是走艺术路线的（懂的都懂），大家看个大概就好~


    ps.唱戏是生活所迫，绝对没有噁心人的情节，两位哥都不是吃素的，大家不用担心


    第77章 水井


    就在众人都凑上前去看的时候，杯底的脸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勐地睁开了眼睛！


    细长的眼睛里全是眼白，流着血泪，不一会儿就将茶水染得通红。


    「啊！」邹远大叫一声，失手将茶杯摔在了地上，滚烫的茶水四处飞溅，众人立刻躲开，但景烨的鞋子还是沾上了一点。刺目的血红在布面上瀰漫开来，形成一个硬币大的圆点，怎么都擦不掉。


    「对、对不起……」邹远顿时脸色煞白。


    黎晏立刻叫来了外面的女佣：「这水是从哪里打来的？」


    「就……就在花园的井里。」女佣一看地上的碎瓷片就知道出事了，不敢抬头看他们，「大、大少爷您别担心，那口……那口井早就封起来了，不会有人用的。」


    「哪口井？是死过人的井吗？」骆行之问。


    女佣似乎很忌讳这种事情，连连摆手：「不、不能胡说，少奶奶她是——总之，乔总管和来看事的先生都吩咐过了，我们绝对不会靠近那口井的。」


    众人对视一眼，都觉得里面肯定颇有玄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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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了，你把这儿收拾了就下去吧。」黎晏按了按眉心，「我还是不放心，一会儿再叫几个人去后面看看。对了，四叔有没有让人给客人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他说的是顾正熙。女佣唯唯诺诺地答道：「收、收拾了，就在南院后面，靠近花园那里。」


    「花园里晚上会很冷吧。」景烨提出疑问。


    女佣奇怪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他一个拉车的在这儿插什么嘴。


    「顾先生要保护嗓子，你们记得烧个炭炉送过去。」黎晏不得不跟着吩咐。


    女佣离开以后，几个「下人」都准备起身去现场查看情况。黎晏选择了留在房间里，由邹远帮他推轮椅，不然要是发生什么紧急情况，他只会成为拖累。


    水井就在院子后面，围栏很低，和黎晏住的屋子隔着几间僕役的矮房，现在这些房子里都是空的。骆行之出于职业习惯率先上前看了看，这个年代的人自然没什么保护现场的意识，只撤掉了轱辘，在周围堆了一些破烂的砖块。


    「这井里还有水？」


    低头望去，井中黑乎乎一片，他习惯性地在口袋里摸电筒，却只摸出来一个机械打火机，那点微弱的光芒根本无法将黑暗穿透。


    景烨一拍脑袋：「对了，你们的道具呢？蒋老师的是手机……这个年代不会也没有吧？」


    蒋梦圆无奈地说：「早想到了，我的房里只有个转盘电话，根本提不动，更别说带着到处跑了。」


    骆行之倒是掏出了一小卷纱布，耸了耸肩：「这东西恐怕也治不了黎晏的腿伤。」


    「就算能治，你会用吗？」顾正熙淡淡开口。


    这话顿时把气氛搞得很僵，众人都沉默了半晌。


    他们也算是同生共死过的伙伴了，平时经常插科打诨，确实关系和睦，但人都有私心，真到了紧急关头，骆行之会优先将救命的道具用在谁身上，他们心里都有数。更何况黎晏还有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前科」，他不可能在有嫌疑的人身上浪费时间，第一个怀疑他是编剧也是理所应当的。


    这些情况大家都知道是一回事，可顾正熙将它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我发现你好像很在意编剧是谁。」纪雨抱起了手臂，凌厉的目光在顾正熙身上扫过，「就凭黎晏写影评的水平，要他写个剧本也太为难他了。非要说的话，我还是觉得你和梦圆更有这个实力吧。」


    顾正熙挑了挑眉，毫不示弱：「他就不能是装的么？就算是邹远那样的，也并不是很难演出来。再说了，会评论的人并不一定会创作，这在影视圈是常识。」


    「这个确实，我们文学系的专业课也是这么说的。」蒋梦圆连忙跟着澄清，「再说了，我要是有那本事，还去当语文老师做什么？」


    「喂，你们能不能别忙着内讧，先看看这井里有什么？」景烨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他在墙角找到了一根竹竿，抬手就要往井里探。


    顾正熙连忙拦住了他，语气不善：「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


    他穿的是灰色的布鞋，那滴茶水渍还留在鞋面上，像一块溃烂的伤疤。


    景烨有些惊讶，就像顾正熙自己说的，可从来没这么关心过他的死活。他耸了耸肩：「反正都已经被盯上了，再作死也不会更糟……害死她的又不是我。我宁愿她今晚就找上门来，省得你们成天纠结这些没意义的问题。」


    他不顾对方的反对，慢慢将竹竿探入井中，没过一会儿就感到了轻微的阻力，这令他吃了一惊——一般家庭中的水井不会有这么高的水位。再深入几寸，阻力越来越明显，好像不是在搅动井水，而是陷入了什么胶质的东西里。


    景烨越探越觉得不对，竹竿快放到底了，他才终于碰到了一层固体——但那不是坚硬的井底，而是一个柔软的球面，戳一戳似乎还会回弹……


    他勐地把竹竿往外抽，竟然一时有些拔不动，骆行之见状上前一起帮忙，两个成年男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听得「嘣」的一声，竹竿弹跳出来滑脱在地，带着腥臭味的水溅了他们一身。


    竹竿深入水中的那一段，竟然缠绕着手腕粗的一把黑髮！


    黑髮湿漉漉的，仿佛一条蛇盘在地上，一时间谁都不敢靠近。


    「这井里……不会都是她的头髮吧？」蒋梦圆干呕了一下。


    「可能更糟。」顾正熙皱起了眉，「刚才那个女佣说，水不是在这里打的，说明她可能已经跑到其他水系里了。」


    他们又前往花园里查看，这里的水井倒是在正常使用，打出来的水也是清亮的，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们总觉得能闻到一股血腥味。


    最糟糕的是，分配给顾正熙居住的小院就在这口井附近。听在这里工作的女佣说，花园的几道门在夜里都会落锁，要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连躲都没地方躲。


    「没关系，第一个接触女鬼的应该是我。」景烨想用这话安慰顾正熙，但他并不领情，反而朝他翻了个白眼：「是你上赶着送死，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他真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你们的剧情目标都是什么」纪雨将自己的剧本拿了出来，「我总觉得这部片子的指向有些过于简单了。」


    她的目标是「忏悔」，而骆行之的是「接近黎正荣」。


    「黎正荣就是这家的老太爷。」他说，「我刚才开车带邹远过来的时候，他的车就在我们前面……不知道这上面说的是哪一种接近。其他的，我觉得都很好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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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无非就是一个被封建礼教制度戕害的少女，死后化为冤魂向大家族復仇的故事。正如景烨所说，他们这几个角色似乎都不太必要，直接把这屋子一把火烧了说不定还比较痛快。


    「目前线索太少了。」顾正熙却提出了不同看法，「既然女鬼的存在这么明显，那么这部片子的真相说不定就不在她身上。」


    众人正一筹莫展时，一身怨气的管家突然急急地冲进了花园里，拔高嗓子吼着：「景烨！景烨！你死哪儿去了？老爷要用车——噢，二小姐，您怎么……」


    看见他们这帮奇异的组合，乔总管愣了一愣，快速换上一副讪笑：「二小姐，您要安排他做事？」


    蒋梦圆摇了摇头，很爽快地说：「让他跟你走吧。」


    「备什么车，老爷要出去？」景烨很快被他揪了出来，脑子还有些懵。


    「要开饭了，你说备什么车？」乔总管没好气地推着他往前走，「今天有客人，你还那么磨叽，皮子痒了？」


    天色确实已经暗下来，有几处院子里升起了炊烟，但景烨还是没搞懂其中的逻辑。「开饭，出来吃不就行了吗？还要用车？」


    乔总管看他的眼神就好像他的脑子被门夹了：「这么多年了，家里不都是这个规矩？你能不能干？干不了就滚出去要饭！」


    景烨当然只能从命，被他从后面踹了一脚，龇牙咧嘴地赶到大门旁的车库。这里原本应该是马厩，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几台小轿子，其中一台就是景烨刚见过的，都只能乘下一个人。


    「把里面弄干净！」


    景烨悄悄翻了个白眼，抓起抹布钻进轿子里迅速观察了一番。里面没有什么异常，座位上垫着绸面的软垫，只是盖上帘子后空气有些不流通，那黎老爷恐怕会闷得慌。


    出乎他意料的是，轿子并不沉，他和另一个皮肤黝黑的车夫一前一后，竟然抬得很轻松。穿过前厅，他们来到一处面积最大的院子，轿子只能停在厢房外面，再往里走数十米才是老爷居住的卧房。两人都背对着卧房的方向，放下了轿子。


    附近没有光源，景烨的视线又被挡住，只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咳嗽声，还有个女佣叮嘱他慢点，小心脚下，听上去也不是完全不能走路的样子。就算身体不好，也可以像黎晏那样坐轮椅，何必抬轿子？


    这背后可能隐藏着某些问题，但他想不出这和跳井女鬼有什么联繫。正走神，他就感觉身后传来一声闷响，接着有人高喊：「起！」


    景烨将把手顶起的时候皱了皱眉——轿子实在太轻了。他也背过家里的老人，生过病的体重是会轻一些，但这一下甚至感觉不到重量的增加，这就有些反常。他忍不住回头看，那个年长的女佣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只能暂时放下了好奇心。


    院子里已经挂上了灯笼，幽幽的红色烛火在昏暗的屋檐下跳动。一行人抬着轿子，宛如葬仪的队伍，缓缓朝大厅中走去。


    第78章 鬼嫁


    「落轿——」


    随着这一声命令，轿子缓缓降落在了正堂内仪门前，景烨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悄悄松了松酸痛的手臂。


    一路走过来，他有些理解黎正荣为什么要在家里坐轿子了。黎府的路长且窄，弯弯曲曲，岔路众多，门槛又都修得不低，腿脚不好的老年人确实容易在夜里摔跤。


    这人多大年纪了？三世同堂，那两个小姐都有十四五岁了，他至少也得六七十了，在这个年代算是长寿。也正因为如此，黎晏的婚事才变得如此迫切。


    帘子轻轻掀开，女佣上前去将老人扶了下来，景烨只感到一阵轻风从自己耳边擦过，他努力瞪眼想看清老人的面容，却因为仪门前的灯很暗，只瞟到了一根长辫和一件黑色的短褂，两人就从他面前飘过去了。


    景烨眯起眼睛，隐约瞟到他跨过门槛时的动作十分僵硬，几乎要女佣把他提起来才能通过。


    已经有不少佣人端着精緻的菜餚从侧门进进出出，可景烨他们身为下人是没有资格上桌的，更别提那个乔总管对轿子的要求竟然十分严苛，他们抬回车库后还要上上下下擦洗一遍，给内里换上新的装饰和坐垫，忙到天都漆黑了才能领到一份馒头和咸菜。


    景烨从没这么高强度干过体力活，整个人都快散架了，虽然还惦记着同伴们那边的情况，尤其是一个人待在花园里的顾正熙，但他被安排了守夜，既没力气也没资格在外面闲逛，只能抓住了一个路过的女佣请她帮忙去查看。


    女佣起先不愿意，后来景烨急中生智，摸了摸自己的褥子，果然在内侧摸到一个硬块，拆开缝线一看，里面全是散碎的硬币和纸钞，大约有几十元。民国那会儿一个教师的月工资也才十几块，这些对一个抬轿子的来说是很大一笔钱了，不知道他攒来是做什么的。


    不过反正不是自己的钱，景烨塞了一张纸钞给她，过了一会儿她便来回话，说蒋梦圆和黎晏都在自己房里，邹远有些疑神疑鬼，不过骆行之会些「功夫」，平时就兼任黎家的保镖，这会儿已经陪着他去住了。


    至于顾正熙，他单独吃过晚饭后被在花园里闲逛的黎茂俭找上了。听说两人谈得并不愉快，但黎茂俭回去的时候脸上却一副满足的样子。


    「四爷就喜欢这种有脾气的。」女佣偷偷说，「『红蝶』可是名角儿，请了好几次都不来，这次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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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爷那么有钱，还没和人家谈成？」景烨强忍着噁心说。


    「都这么晚了，不行的。」女佣脸上显出几分害怕，「少奶奶闹了好几个晚上了。老爷有命令，每家子时前都要关门的。」


    「她怎么闹的？」


    「就哭，到处找人，砸东西，我们也不敢看……」女佣抖了一下，「哦，她还偷了四爷的戒指，但没人敢找，就当上贡给她了，让她在下面过得舒服点。」


    戒指？


    景烨下意识地碰了碰口袋，他下午似乎真摸出过一个首饰盒，不过还没来得及看。


    「什么样的戒指？」


    「我没见过，他房里的人说是什么红宝石的，外国玩意儿，稀罕着呢。」


    景烨瞪大了眼睛。如果是真的，那这个角色的胆子可够大的，手脚不干净不说，还栽赃嫁祸给鬼，这心理素质当车夫真是屈才了。


    打发了女佣，他急得在房里转圈圈，一方面觉得顾正熙的鬼点子肯定比自己多，不可能坐以待毙，碰上个把老变-态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一方面又克制不住自己想像他那张高傲干净的脸和黎茂俭摆在一起的样子，越想越焦躁，恨不得现在就冲进黎茂俭房里给他一套断子绝孙脚。


    就在他快忍不住冲出去时，一阵清亮的梆子声忽然由远及近响起，有节奏地敲过了三下，伴随着一个老人沙哑的喊声：「三更三更，关门熄灯——」


    宅院里响起杂乱的声音，还有一男一女吵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大部分屋子里的灯光都熄灭了，只有大门口还挂着两盏红通通的灯笼，在黑暗中照出牌坊的轮廓，宛如怪兽的瞳孔。


    景烨不知为何浑身一激灵，回头看了一眼桌上的蜡烛，那火光似乎跳动了一下，变得更微弱了。


    三更就是子时，是黎老爷规定的关门时间了。


    景烨琢磨了一下，还是退回了屋子里。他身上有那个女鬼的「标记」，今晚被袭击的可能性很大，要是把女鬼引去了同伴那边，反而麻烦。他干脆锁上了伙房的门，听着另一个车夫的鼾声，掏出了口袋里的小匣子。


    绝对没错，这就是黎茂俭丢失的那枚戒指，戒圈纤细精緻，镶嵌着一颗足有鹌鹑蛋大小的红宝石，即使在如此昏暗的烛光下也散发出火焰般幽美的色泽，景烨的双眼仿佛被吸了进去，入迷地举着观赏了半晌，浑然不觉蜡烛已经烧去了半截。


    「咚，咚咚……」


    梆子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并且逐渐变得沉闷，其中还夹杂着隐约的吹奏声。


    景烨勐地惊醒，收起戒指冲到窗前，将煳着的油纸撕开一个小洞。


    整个宅院已经被铺天盖地的浓雾覆盖。


    雾中的声音已经不是梆子，更像是花鼓，唢吶声也被压得变形，在黑暗中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景烨屏息等待了一会儿，等到那声音几乎近在窗下了，才有一顶大红的花轿慢慢从浓雾中浮现出来。


    那轿子比他抬的大两倍，装饰精美，顶部缀着金色的流苏，被迎亲的队伍簇拥在中间，一摇一晃地从正门飘向大厅。那队伍恐怕有好几十人，都穿着长衫马褂，可定睛一看，他们的动作都十分僵硬，露在袖子外面的双手惨白，脸上却被人画了鲜红的嘴唇——


    那些都是纸人！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那轿帘动了动，紧接着一个女人凄婉的哭声就传了出来。


    「呜呜，妈，我不要嫁，黎家的大少爷是个残疾，我不要嫁……」


    「呸！胡说什么？黎府家大业大，你能嫁过去是你的福气！」


    「我不嫁，嫁过去岂不是要伺候他一辈子？我不要嫁，你救救我呀，妈——」


    凄凄切切，字字啼血，在夜空下无助地飘荡，可没有灵魂的纸人们浑然不觉，一步一步地将她送进了那地狱般深邃的高门大院。


    景烨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不得不捂住耳朵，脑子飞转着寻找解决办法。就在轿子快要越过仪门之时，帘子突然被掀开，露出了一张苍白浮肿、一看就是在水里泡了多时的脸！


    紧接着就是咚的一声闷响，一只血红色的眼睛猝不及防地贴上了那个小洞！


    景烨吓得立刻后退一步，抓起烛台与它对峙。那颗眼珠缓慢转了转，接着吐出一个幽幽的声音：「阿晏……」


    屋子里温度骤降，吸进鼻孔的空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潮意，景烨强作镇定，回答道：「我不是黎晏，你找错人了。」


    「阿晏，阿晏，你救救我呀，阿晏！」女鬼却根本不听他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尖，后来简直变成了高频率的嚎叫，「我不是故意的，我不要死，你救救我呀，阿晏——」


    惨白的手一下子捅破了窗户纸，皮肤浮肿起皱，上面的指甲都黏着腐血，好像生前被人残忍地拔过。窗棂被撞得砰砰作响，下一秒就整个垮塌，女鬼的上半身完全挤了进来！


    她还穿着大红的喜袍，头戴凤冠，张开血盆大口就朝景烨扑过来！


    景烨骂了一声，就地一滚，同时将烛台冲着她扔了过去。火焰的灼烧让女鬼尖叫了一声，一根小指瞬间变得焦黑，但这并不能阻止她的动作。伙房的面积太小，女鬼的身躯几乎占据了一半的空间，他想开门躲进后面的车库，可动作只是迟缓了一秒，女鬼的手指就已经碰到了他的眼珠！


    他顿时感觉右半边脸像被人按进了冰窖里，接着就是一阵剧痛，那惨白的手指在往他眼窝里捅——她想把他的眼睛挖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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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亡到来前的几秒显得无比漫长，景烨已经够到了墙角的棍子，但那阴冷的气息将他死死缠住，动弹不得。他的大脑倒是还能思考，只是蹦出来的全是些不相关的念头，比如顾正熙真是个死乌鸦嘴，以及自己要是能听他的就好了。


    「吱嘎、吱嘎……」


    不远处的巷道里，一排轮子正缓缓碾过石板路。推着它前进的是一个男人，扭曲的双腿在毯子下面轻轻晃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各位父老乡亲的支持与厚爱，小破文下章（本周五）要开始入v啦，入v当天双更~大人们喜欢的话求求收藏！订阅！评论！海星！谢谢大家~


    第79章 天地


    女鬼的指甲很秃，刺进眼窝的疼痛并不尖锐，而是缓慢膨胀的钝痛，眼球和气管被狠狠挤压，给人一种下一秒就要爆炸的错觉。


    在那冰凉的手指即将完全伸进眼窝前的一瞬，景烨终于动了。手臂伸展到极限，勾住了墙角的长棍，勐地挥舞起来打中了女鬼的脑袋！


    这鬼是有实体的，物理攻击至少在一瞬间有效——女鬼的脸被这强烈的冲击撞得偏向一边，手也松了一松，而他也一刻不敢怠慢，贴着地面滚出她的攻击范围，来不及拿钥匙，直接用身体撞开了车库门！


    漆黑的轿子沉默地盯着他。


    景烨整个人伏在地上，摸着黑寻找火源。然而还没等他摸到，外面就传来一阵高亢的尖叫声，女鬼好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接连发出了恐惧的哭嚎。


    「放开我，阿晏，啊——」


    景烨疑惑地爬了出去，只见女鬼的后背仿佛在被什么东西灼烧，冒出阵阵白烟，半个身子卡在窗框里疯狂扭动着，眼里再一次流下血泪来。


    自己那一击哪来的那么大威力？但很快他就发现了缘由——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有一个比寻常人矮些的影子。


    影子刻意蛰伏在矮墙的夹角里，应该是不愿让人发现的，不过景烨视力出众，借着灯笼微弱的光线，还是看出了那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是黎晏？！他怎么会在这个时候跑出来？


    莫非是因为听到了女鬼的唿唤？可女鬼是想要了他命的人，寻常人都会避之不及，他怎么反倒自投罗网？而且他似乎有着克制女鬼的能力，难道……


    心里的念头只冒出来了一瞬，很快就被女鬼的动作打断了。她遭遇了一阵痛苦后，身子开始慢慢往外退，不过不是主动的，而像是被什么东西拖出去的，抠在窗沿上的手指甚至发出了噼啪的断裂声。


    景烨惊魂未定，连忙重新点燃了一支蜡烛，举在身前。


    女鬼却再也看不见他了。离开景烨窗前后，那股巨力又把她拖拽到前院，压在她的头顶，她的身体像是一滩烂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跪在牌坊下方，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痕。


    哭嚎声停止了。她惊恐地抓挠着喉咙，在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后终于认命了，头颅慢慢被沉重的凤冠压弯，最后重重地砸在了地上。


    「一拜天地——」


    纸人们齐声高唱道。


    乃是景烨刚才差点被女鬼杀死，也被这幅场面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顾正熙跟他科普过，地缚灵会在同一个地方重演自己的死亡过程。他以为周氏最多不停地从水井里爬出来，但显然，她的死亡从这场婚姻开始就已经註定了。


    她的确是跳井自杀，可真正的兇手显然还隐藏在这座大宅里，逼迫她一遍遍地在这里上演自己的苦难。


    究竟是谁……或者说，是所有人？


    女鬼的皮肤一片片剥落，露出了花一样的血肉肌理。她再也支撑不起自己的身体，任由它慢慢融化、崩塌，变成粘稠的红色胶质，渗进砖缝中，缓缓向后院的方向流去。


    景烨攥紧了蜡烛，想冲出去看看那坐在轮椅上的人究竟是谁，但外面还有一群纸人在虎视眈眈，等到他们像没事人一样重新抬起轿子，消失在了浓雾中，他才敢从窗户探出头去，却只听到几声轻微的吱嘎脆响，轮子轻巧地碾过石板路，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


    「喂，黎晏……黎正荣！」景烨不管不顾地大喊一声，然而那人却没有回应，浓雾散去，重新在大宅里迴响的只有清脆的梆子声。


    「咚、咚咚……」


    -


    景烨提心弔胆地过了一夜。


    第二天天不亮，另一个车夫老钱就招唿他起来，打扫伙房和前院，景烨见自己的窗子还是坏的，但地上并没有血迹。他询问老钱昨晚是否听到了动静，但他只是打了个哈欠，满不在乎地说：


    「不就那老一套呗，砸砸东西，再哭两声儿。那些老爷就是自己做了亏心事儿，怕鬼上门罢了。」


    景烨摸着脖子上的淤青，心想那可不是哭两声那么简单。他想藉机去调查一下黎正荣，但乔总管迟迟不来开早饭，等到八点左右，黎正荣房里的女佣才出来宣布今天各家自己开火，老爷不见客了。


    接着就是另一个人跑到伙房传话：「景烨，二小姐要找你，在花园里等着。」


    景烨早就等着这句话呢，把半个馒头往嘴里一塞，撒腿就往后院狂奔。


    因为黎晏称自己的房间隔音不好，他们便换了聚会地点，改在了顾正熙住的小院里。景烨是最后一个到的，他一眼看出两个女孩的精神都不怎么好，纪雨更是半靠在骆行之身上，不停揉着太阳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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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真的一点没看到？」蒋梦圆抱怨道，「那么大一个鬼，就在窗户外面……」


    「景烨看到了吗？」骆行之问。


    景烨没好气地扯开领子给他们展示伤口：「不仅看到了，还摸到了呢——我昨晚差点就死了。」


    他迅速讲述了一遍昨晚的遭遇，把自己勇斗女鬼的过程描述得绘声绘色，但当快要说到轮椅人出现时，他突然停了一下，瞟了黎晏一眼，又望向角落里的顾正熙。


    他没穿戏装，只套了一件浅灰色的褂子，头髮比外面的造型要长些，戴着金丝边的圆眼镜，手里捧着个戏本儿，看上去只是个普通的青年学生。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两人的视线对上了一刻，然后景烨就鬼使神差地接着说：


    「……我只打了她一下，但可能是这宅子里有什么克制她的东西，她没待多久就被抓到前院去，跪了一会儿就消失了。」


    顾正熙抬了抬眼皮，顺着他的话推理道：「也就是说，女鬼的力量很有限。不仅只能存在很短一段时间，还只能影响一部分人。」


    在他们这些评审员中，看到了院子里的异状的只有两位女性，还有被女鬼袭击了的景烨，其他人在夜里听到的只有佣人们所说的那种细微动静。邹远倒是说一直听到水流的哗啦声，不过他自己也觉得是神经过敏。


    景烨特别注意了黎晏的说辞。不过他并没有透露出任何自己昨晚离开了房间的迹象，因为纪雨看到那副场景之后就头疼了一晚上，他说自己一直盯着她，没注意窗外有什么。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邹远很是惊慌，「她不会按顺序把我们每个人都袭击一遍吧？」


    「不，电影不会做那么没逻辑的安排。」景烨托下巴思考着，「她昨晚喊的是『阿晏，救我』，也就是说她可能并不是像这些人说的一样，是自愿跳井的，我猜是这里有什么人要害死她，而在关键时刻黎晏没有站出来。」


    黎晏挑眉：「所以她接下来会来找我？」


    「如果在那之前将害死她的人找出来，你就不会有事。不过如果你觉得你的任务是剧情杀……那也可以赌一把。」顾正熙轻笑了一声。


    黎晏苦笑起来：「我这样子，要是她找上来就是必死无疑。罢了，我还是等会儿去打听打听情况吧。」


    「我……我也去吧。我这个身份比较特殊，可能会听到一些不同的说法。」邹远主动请缨。


    「那就这么定了，你们去打听情报，我和纪雨在房间里搜一下。」骆行之安排着，「你们呢？」


    「别看我，我是牛马，一天在这破地方有干不完的活。」景烨假笑了一下，「昨晚你们吃席的时候，我在外面给你们这帮公子哥儿擦车。」


    「说到昨天的晚饭……」蒋梦圆皱了皱眉，「那个大厅有两个套间，我们小辈只能坐在外间，黎正荣和黎茂勤他们都在里间。我们看不见他们在做什么……但是好像要了很多酒，在讨论祠堂里的什么事儿，因为动了镇宅树，所以要把邹远请来。后来本来要叫邹远进去，结果因为黎正荣喝不了酒，要离席了，他们也就散了。」


    她说到这里，大家都抬头看了一眼花园里的木棉树。今天的天气比昨天还差，但枝头上的花朵反而显得更鲜艷了，仿佛是被那淋漓的血浇灌而成的。


    「那我们就去祠堂看看。」顾正熙不紧不慢地放下戏本，抽出一根发绳将垂在脑后的狼尾扎起来。


    景烨盯着他露出的手腕看了几秒，然后甩甩头：「这是人家的祠堂，你不能进吧？」


    「别人不能进的地方，你进得还少？」顾正熙斜了他一眼。


    蒋梦圆又开始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们了。


    「好好好，看在你这小身板这么可怜，我就捨命陪君子。」景烨大度地点点头。


    「少废话，别忘了你那破道具上是怎么写的。」


    「我哪有道具？哦……」景烨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原来顾正熙想动用双人票的特权，这可是开天闢地头一遭的究极怪事儿。


    但不知为什么，他脸上却乐开了花，屁颠屁颠冲上去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标准的狗腿。


    顾正熙的眼神不断闪烁。


    他一会儿瞟一眼景烨的伤口，一会儿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利器，这才安下心来。


    没人问他昨晚的经歷，大概觉得全组第一的智囊什么也不需要担心，不过这也是他预料之中的结果。昨晚来造访这座屋子的只有黎茂俭那个老变-态，他软硬皆施才避免了肢体接触，不知为什么他还能那么开心，给他送了一桌子山珍海味过来。他一晚上只随意动了几筷子，心里莫名惦记的却是那份悄悄留在医院前台的外卖。


    居然活下来了，还挺有意思的……他的小军犬。


    第80章 祠堂


    「你总算发现他的问题了？」


    黎晏推着轮椅离开后，顾正熙冷不丁地问。


    「是啊，我现在实在搞不懂了，麻烦顾先生指点我一二。」景烨朝他作了个揖。


    顾正熙满意地哼了一声。「去祠堂看看吧，你说得对，先解决那个女鬼的问题比较重要。」


    「哈？你真要去啊？我以为你只是敷衍他们的呢。」


    「不然你跟我在这干什么，花园幽会？」顾正熙翻了个白眼，「少废话，走这边。」


    黎府的花园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几个僕役在清扫桌台、修剪花枝，顾正熙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这里还是有几分显眼的。不过他们都清楚，说的好听些他是个请来的客人，说得不好听就是四爷买到府上的玩意儿，只匆匆瞟一眼就忙自己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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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伪装成随身的佣人跟在他身后，不时帮他递递茶、掸掸衣服，两人闲逛似地接近了木棉树，顾正熙绕着树干转了一圈，然后悄悄指了指西南面的一堵矮墙：「看见那里了？」


    他昨晚已经打探过，祠堂就嵌在花园的西南角，就在镇宅树的后面，被一座假山和一道小溪分隔开。他们身份低微，肯定不可能大摇大摆地走前门，只能越过假山，看能不能从后院翻进去。


    景烨眯着眼睛眺望过去。「不行，山上没台阶，翻过去不现实。但这花园里的水肯定不深，只要没人发现，淌水过去就行了。」


    他左看看右看看，见还有两个花匠围在不远处，便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声：「四爷要来啦！快把你们这些傢伙什都收起来，省得他看了心烦！」


    狼来了的策略在这个信息闭塞的大院子里很有效，僕役们又觉得正好可以偷懒，很快全都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范围。


    景烨满意地点点头，两人互相警戒着靠近了溪边。水流在围墙边拐了个弯，呈u字形流入假山深处，对岸有一座一米多高的矮墙，将祠堂后院与花园隔开。


    水确实不深，只到人的小腿，但宽度可观，跨或者跳过去肯定是不可行的。


    顾正熙还没说什么，景烨就很自觉地弯下了腰，朝他扬了扬脖子。他穿着麻布长裤，繫着绑腿，虽然也会被弄湿，但总比他的长衫皮鞋方便。


    现在是特殊场合，他就算心里再别扭，也不能在这里磨叽。顾正熙沉默地靠近，刚靠近他的背后，试探着把身体趴下去一点，对方就稳稳地扶住了他的大腿，将他整个人托举起来。


    深秋的溪流冰冷刺骨，景烨却毫不犹疑地踩了进去，小声对他说：「你看着点，水里有没有什么东西？」


    顾正熙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喷吐在对方的耳廓，景烨本没有察觉到水流的温度，这会儿却忍不住浑身一颤。


    「没有，只是……」


    水底躺着一团鲜红的物体，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朵木棉花，足有人的拳头大小，随着清水的流动沉沉浮浮。


    木棉树就长在附近，水里有落花再寻常不过了，可顾正熙却没来由地觉得心悸，推了一把景烨的肩膀催促他不要碰到花朵，赶紧上岸。


    「我问了几个人，」他特意强调，「这东西反季开花，连看事的先生也说不出缘由，只说可能是上面附着了周氏的精魂，变成邪物了。」


    「那它留在这里，岂不是一个院子的人都要倒霉？」


    景烨稳稳背着他来到对岸，这边的地面离墙根只有半掌宽，根本站不住人，他干脆先让顾正熙扒住墙爬上去，自己再轻巧地一跃，便骑坐在了墙头上。


    「没错，所以黎茂勤他们大概也很头疼这棵树怎么处理吧。」顾正熙说，「要么找人来做法事，要么……」


    祠堂的后院很空旷，靠墙摆了些盆栽，地上却有一层厚厚的灰尘，看来是许久没有人涉足了。景烨平时去景区参观古建筑都是从前院看起，从没进过后院，此时也有些好奇，仰头望着屋檐上的木雕。光彩照人的神明都用后背对着他们，大片的彩漆剥落，颇有几分荒凉和阴森。


    「祠堂的前堂是家族议事和举行仪式的地方，里面是供奉祖宗牌位的寝宫，有的还会在寝宫后面修建供奉神明的观音堂。」顾正熙一边走一边解说，「寝宫一般是不设后门的，但按照电影院的一般规律，这里应该有——」


    两人绕到建筑的侧面，在雕花木板拼成的外墙上果然有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高度有些奇怪，正常成年男性都得弯着腰才能进入。拉开门时吱呀的干涩声音把两人都吓了一跳，在被人发现之前迅速钻了进去。


    「这是……单独隔出来的一个房间？做什么用的？」


    景烨进去后第一时间就感到这个空间十分窄小，又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往前走了几步，脚就踢到了什么东西，体积不小，但重量却很轻，这让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他又朝另一个方向摸过去，还是碰到了障碍物，它们好像把两人包围了起来。


    他身上只贴身带了个首饰盒，没有别的道具，但顾正熙口袋里有个打火机，小心地用手护着点亮，一点微弱的光透了出来。


    雪白的皮肤，空白的瞳孔，硃笔绘成的嘴唇……


    景烨倒吸一口凉气，吓得差点摔倒在地。


    这房子里堆满了纸人！


    房间不到十个平方，男男女女的纸人有三十来个，面朝着门，里三层外三层地摆放得整整齐齐。它们身上的装扮都是宅院中人的样子，已经基本绘制完成，只有眼球还没有点上。


    看这架势，景烨丝毫不怀疑要是给它们画上眼睛，它们就会立刻活过来把自己撕成碎片。


    「是不是给谁下葬的时候，烧着用的？」他想到了一种可能，「感觉那黎正荣命不久矣了，不会是给他准备的吧？」


    顾正熙的目光一一扫过纸人的脸，然后摇了摇头，指出了站在最前排的一个华服男子：「你看这个像谁？」


    它是唯一一个坐姿纸人，双腿都没有做出来，而是用一块很大的黄纸盖住了。


    「是……黎晏？」


    下葬的时候一般是烧纸人作为阴间的奴僕，做成自己家人的模样也太不吉利了。可是顺着顾正熙的指点，他们还发现了更多——高个子的黎茂勤、圆脸的黎茂俭、脸尖尖的三小姐、齐刘海的蒋梦圆……这儿活脱脱就是一个黎家主人们的纸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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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全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就在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缓慢的吱呀声。


    门外光线昏暗，一个人影也没有。可门开了一条缝，过了一会儿又被人勐地关上了！


    「快躲！」顾正熙拽着他蹲下，一阵劲风顿时掠过他们的头顶。


    这房间是封死的，往哪儿躲？简直是肉包子打狗！景烨刚想开口，顾正熙就一脚将「黎晏」踢翻，带着景烨冲过去，再推开后面的一排纸人，借着火苗的光晕，他们看见房屋后面赫然出现了一道小门！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门的？」景烨目瞪口呆，这门甚至只有人一半高，从另一头根本看不见，说是狗洞还更合适。


    「跑！」顾正熙没理他，那股阴风已经逼到了他们面前，他差点张不开口，景烨身上的水还没干，这会儿更是觉得如坠冰窟，趁着身体还没麻木，赶紧用肩膀把门撞开，连滚带爬地钻了出去。


    门后的空间更为狭窄，一排木架子横在眼前，他们被挤得喘不过气来，只能猫腰往架子底下钻。这些应该都是摆放牌位的供桌，寻常人家只能摆一两排，黎家却几乎摆满了一个屋子，可见家底之深厚。


    阴风还在屋子里唿唿地乱窜，有好几次几乎逼近了他们的头顶，接着就是「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打翻了某个牌位，接着是稀里哗啦的一串声音，沉重的木牌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翻倒了一片。


    前厅传来慌乱的唿喊。


    「茂德，你过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脚步声冲进了寝宫，男人用愤怒中夹杂着惊恐的声音吼道：「茂德、茂俭！这还有没有王法了？！」


    两人躲在桌子底下，大气都不敢出，景烨看见了远处的桌子底下出现了一双皮鞋，一座牌位已经摔在了黎茂俭脚边。


    那上面刻着的字太小，景烨努力眯着眼睛也没看清，就被后面赶来的黎茂德恭恭敬敬地捡起来放了回去。


    「什么动静……难道有老鼠？」黎茂俭的声音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弯下腰来看，景烨急中生智，连忙按下顾正熙的脑袋，两人龟缩在角落，伪装成无害的阴影，幸好黎茂俭眼神儿也不好，只瞟了一眼就直起身了。


    「祠堂里又没粮食，哪儿来的老鼠？」黎茂德骂道，「我看，就是那个祸害干的！应该趁早把她根除！」


    「你的意思是，要毁树？」黎茂勤慢腾腾地问。


    「至少得把那些枝条都砍了吧，这么多年了，也该修剪了！什么法师，请来都是骗钱的，一点用都没有！」


    「三哥，举头三尺有神明，这话可不好随便说啊。黎家花了那么多心思长开的枝叶，你一句话就要砍了不成？」黎茂俭意味深长地说。


    「周氏的事必须尽快处理，否则闹得人心不安。」黎茂勤严厉地说，「但也不能那么激进，那毕竟是镇宅树，有神性的，不能随便伤害。」


    「那你说该怎么办？」


    「依我看，还是要先问过老太爷。」


    「老太爷？婚事是他指的，周氏恨他还来不及。」


    「就是要这样才行，一物降一物，她已是黎家人，再凶还能凶过家主？」


    「你说得轻巧，这要怎么问？来了邹远一个够吗？」


    景烨越听这对话越觉得奇怪，老太爷不就在黎府上吗？他们昨晚不还在讨论那棵树的事儿？怎么说得好像他已经不在人间了似的？


    三人正争执不下，一阵吱嘎声突然从前厅慢慢踱了过来。景烨听得清清楚楚——这正是昨晚制服了女鬼的那个人。


    「二叔，三叔，你们都稍安毋躁，我们要讲科学，这世上是没有鬼的。」黎晏的声音在寝宫里响起。


    「哼，少在我们面前讲新学堂那一套！这些都是老祖宗的规矩，你插什么嘴？」黎茂德很不屑。


    「我的意思是，不是每件事里都有鬼。」黎晏耐心地解释道，「而是，有人在其中捣鬼。」


    第81章 内鬼


    此话一出，祠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


    「我找人查问过，家里出事最严重的都是和周安琴关系比较亲近的。」黎晏继续说，「尤其是几个女佣，行迹最为可疑。你们想，如果真是鬼魂作祟，怎么会针对生前和自己关系好的人呢？」


    黎茂勤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在家里散播谣言，引起恐慌？」


    「没错，昨晚听说是闹得最厉害的。我房里的纪雨，之前和周安琴的陪嫁丫头关系特别好，说看见了安琴跪在前院里磕头，接着就头疼了一晚上。诸位长辈，你们有谁看到了吗？」


    三人皆是摇头，慢慢明白了过来。黎茂德冷哼一声：「我早就说过，那些先生都是江湖骗子。」


    「不，该做的礼节我们还是要做到位，现在流言已经传出去了，我们不安抚周氏亡灵，黎家在外名声不好。」黎茂勤皱紧了眉头，「但阿晏说得有道理，我们要双管齐下，不能给有心人可乘之机。」


    黎晏意味深长地贊同道：「没错，我建议严查院里的下人，尤其是和安琴有过接触的那些……还有最近的外来人，也要查。」


    景烨在后面听得瞠目结舌。


    真是活阎王！他做梦也没想到有人能把恐怖片硬改成片。黎晏这话针对的范围可包括了所有在昨晚看到异状的人——他的两个女性队友，以及和女鬼打了遭遇战的自己；外来人则是明晃晃地指向顾正熙和邹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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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问题是，黎晏明明昨晚就看到了女鬼，甚至还帮自己出手克制了她，他为什么还要在npc面前否认女鬼的存在？仅仅为了混淆视听？还是他有其他的后手？


    景烨能想到的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和《失乐园》中的姚沐泽一样，想把最重要的戏份都往自己身上揽，争抢主角待遇；要么……


    「他是编剧。」顾正熙在他耳边用气声说。


    他们讨论过了，国泰的编剧肯定不是常人，甚至都不是正常人，创作一堆鲜血淋漓的恐怖电影，让一群人在他的操纵下死于非命，对他来说可能就是一种乐趣。


    黎晏之前提出编剧会被所有人围攻这种说法，是否就是在暗示这种情况的出现？就像杀手在做杀人预告一样？


    「如果只有一个人闹事，那还可能是报仇，但那么多人一起，背后一定是受了人指使。」黎茂德瞪了一眼黎茂俭，「本来家里就够乱了，你还成天带不三不四的人进来。」


    黎茂俭讪笑道：「三哥你这是哪儿的话，红蝶就是个唱戏的，他懂什么呀。」


    三人将牌位摆好，弓腰拜了拜，说了些吉利话。等三个长辈走了，黎晏的轮椅还在门口停了许久，最后轻哼了一声。


    「老鼠？」


    吱嘎声缓缓远去了。


    两人又捏着鼻子在桌子下面躲了半天，直到确定他们不会再回来，才缓慢从桌子底下钻出来。顾正熙首先去查看牌位的摆放，从桌上灰尘被擦拭的情况可以大致判断出刚才被阴风碰摔的依次是清代的一个黎家进士、进士的儿子、黎家曾祖，以及黎晏的父亲。


    「这鬼还有强迫症。」景烨吐槽。


    「这里空了一个。」顾正熙指着最前面的一张桌子，上面摆放了香烛和供品，应该是正在供奉的灵位，却没有摆放名牌。


    「是他们拿走了？」


    「他们拿走牌位做什么？再说了，如果是本来就放在这里的，桌上应该有痕迹。」


    除此之外，祠堂里就不再有什么可疑的东西了。他们不敢贸然前往前厅，只能就此打道回府。这次没敢再走小门，而是从前门绕出去，趁四下无人，直接从侧面翻进了边上黎茂德的院子，再走僕役的侧门熘出去。


    「我得回花园去了。」顾正熙仔细掸了掸衣服，确认没有沾上香灰味，「黎茂俭一会儿可能会来找我。」


    「你等等，」景烨在门口拉住了他，「你还没告诉我，黎晏哪儿不对劲呢。」


    顾正熙挑了挑眉：「你昨晚肯定也是像今天这样，在不该见到他的地方见到他了吧。他在谋划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这还不够明显吗？」


    「我的意思是，有什么办法可以判断出来？」景烨进一步问，「你说他是编剧，我也觉得可能是，但编剧身上是不是该有些独特的标志？比如单独发的身份牌什么的……」


    景烨突然眨了眨眼睛。「总之，不能被他牵着鼻子走。我只觉得有一点奇怪，一般人是不会把自己扮演的角色写死的。」


    「你是说，他的剧情目标有问题？」


    「嗯，有机会的话，要把他的剧本拿到手。」


    这是个比较直接的方案，景烨也能想到，但这部电影里黎晏是主子，他们是僕人，要实施这一行动恐怕并不容易。这不，当他灰头土脸地赶回车库时，就看见乔总管正指挥几个黑衣服男人在他们的铺位上翻箱倒柜，地上散着几枚硬币。


    景烨心头腾地窜起一股火，可他还没开口发作，一旁唯唯诺诺的车夫老钱就叫住了他：「我就说了，有问题的是他，他早上还在问我昨晚有没有看见少奶奶呢。」


    乔总管阴恻恻地回过头，手里抓着一把皱巴巴的毛票：「景烨，你这么多钱是哪里来的？」


    「我攒的，怎么了？」景烨高声道。


    「攒的？你一个月工资就几毛钱，怎么可能攒得了这么多？」乔总管眼珠一转，「你是不是在外面接私活儿？」


    联想到刚才黎晏他们的对话，这个接私活儿可不是指在外面拉车这么简单。景烨脖子一梗，张口就来：「就是攒的！我娘生病了，我要给她寄钱，可不像你们那么爱吃喝嫖赌！」


    乔总管狐疑地盯着他湿润的裤管。「那你告诉我，你刚跑哪儿去了，为什么身上有水？你口袋里又是什么？」


    景烨心里咯噔一下——他还随身带着黎茂俭的戒指！这要是被他们抓到，不死也要脱层皮。


    他立刻赔笑道：「花园那边有事，说是……池子堵了，我刚去帮忙看看来着。」


    乔总管没理会他的辩解，抬手一指：「搜身！」


    「喂！你们这是……违反劳动法！」景烨都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了些什么，拔腿就想跑，可两个健壮的男保镖立刻追了上来，一左一右把他架了回去。他们还想把他按到地上跪下，得亏景烨拼命挣扎才没有得手，但一边口袋还是被粗暴地扯开了。


    掉出来的是一团抹布和一张白纸。景烨挑了挑眉——那东西是他的剧本。看来npc并不能看出其中的玄机。


    他们又将手伸进了另一边口袋，景烨情急之下低头去咬一个保镖的手，另一个便毫不留情地冲着他的小腹踹了一脚，让他差点扑倒，紧接着口袋便是一空。


    紧接着乔总管就骂了一声。


    「这是什么？你小子把这东西带在身上？你……」


    景烨从剧痛里回过神来，困惑地抬头，发现保镖手里竟然攥着一团鲜红的、湿乎乎的东西。展开拳头，才看出那是一朵泡过水蔫了的木棉花，一片花瓣已经腐烂，甚至招来了小虫，看上去十分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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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连他也感到有些恐慌了。


    他口袋里的明明是戒指，怎么会变成这东西？他只是远远看了一眼，根本没碰过那棵树！


    而且保镖将花朵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几脚的样子，莫名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部电影里看过这个镜头似的。


    不过眼下还是脱身要紧，他决定继续保持农村傻小子的人设，胡言乱语道：「总管，冤枉呀，我也不认得这是什么，是看这花长得好看，想偷偷摘给我娘看的……」


    乔总管弯腰掂起花瓣看了看，又嫌弃地扔到一边：「这院子里什么东西都是主子的，你还想偷偷摘花？该罚！」


    「是是是，您罚我去花园扫地吧，我一定扫得干干净净……」


    「屁！四爷还在花园里听曲呢，要你去脏了他的眼？」


    景烨暗暗攥紧了拳头。趁对方不注意，悄悄把一片花瓣捡回了口袋里。


    乔总管最后安排他去黎茂勤的院子里擦地，景烨松了口气，因为蒋梦圆也住在这儿。她今天本来要和骆行之他们去搜查宅院里的房间，但黎茂勤中途就派人把她叫了回来，不准她外出。僕役肯定是不可能进小姐的屋子的，但他俩口才都超群，轻易就骗走了看门的女佣，景烨快速和她通了个气，告诉她要小心黎晏。


    到了开午饭的时候乔总管也没想起来他这个人，还是蒋梦圆派人给他送了点吃的。他还偷偷熘到花园里打了一桶水，不过没看见顾正熙，那老变-态不知道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了。轱辘摇上来的时候，他恍惚中看见里面有一片红色花瓣闪了一闪，不过眨眨眼就不见了。


    整个宅子里都酝酿着不安的气氛。一整个下午，女人的哭叫和男人的训斥不时从各家各院响起，不知黎晏他们究竟是怎么安排的排查，听院子里来来去去的僕役说，似乎是先搜了一番女佣们的住处，因为她们或多或少都说过自己见到了周氏的鬼影。


    头号怀疑对象是周氏的陪嫁丫头，她已经赌气跑出去了；第二个嫌疑人是纪雨，主要是因为他们一天都没见到她人在哪，有个司机也跟着一起失踪了。


    景烨倒是不担心他俩，主要是听不到顾正熙的消息让他抓心挠肝，更不想干活，就蹲在角落里磨洋工。挨到了晚饭时间，小厨房里有香气飘出来的时候，门口终于出现了两个人影——居然是黎茂勤带着邹远回来了。


    「远弟，实在是抱歉，家门不幸。本来是请你来祭拜先人的，现在闹成这样，阿晏那小子连你也冒犯，真是……唉。」


    邹远不知道一天都在哪儿跑，还是弓着背，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但至少能比较流畅地接npc的话了。「没、没事儿，他也是为了大家。倒是麻烦大哥了。」


    听上去，似乎黎晏动手搜查邹远了，而黎茂勤不愿让他捲入这场风波里，就把他带过来避一避。这个当家人还是挺在乎家族的名声的。


    两人走进院里，景烨连忙往地上泼了点水，假装自己在干活。


    黎茂勤斜了他一眼：「你是哪个房里的？」


    「是乔总管安排我来的。」景烨没正面回答。


    「回你原本的地方去，这地方不要让生人进来伺候。」黎茂勤皱了皱眉，转身离开的时候差点踩到景烨的手。


    景烨求之不得，拎起水桶就要跑，和邹远交换了一个眼神，对方就沖他「哎」了一声，欲言又止。


    景烨定住脚步，只见在黄昏影影绰绰的光线中，邹远的背上似乎趴着一个长头髮的女人。


    第82章 夜访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可只是一转眼的时间，那个女人的影子就消失了。


    邹远小声问他：「景哥，你有发现什么吗？」


    景烨犹豫着要不要告诉他。邹远心理素质不行，说了怕他乱想，可如果不说，又怕他错过一个逃离死亡徵兆的机会。


    他最后还是拍了拍邹远的肩膀，隐晦地传授自己的生存秘诀：「不要碰不熟悉的东西，不要一个人单独待着，如果有人突然叫你，千万别回头看。」


    黎茂勤回头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景烨立刻提着水桶跑路。回到了伙房，今晚轮到老钱值班，可他却像没事人一样躺在床上抽水烟，一地的狼藉也没人收拾。


    随意清点了一下自己的铺位，好像比昨晚少了几块钱。若是他扮演的这个角色真的存在，那才是叫天天不应——本就是无辜的，钱没了，好不容易偷到手的戒指也变成了那种鬼东西，真是飞来横祸。


    不过仔细想想，这个角色真的无辜吗？


    景烨动手翻了翻自己的铺位，里面留下的东西很简陋，只有几件破旧的衣服，没找到任何类似家乡信物的东西。倒是有一张揉皱的纸塞在枕头底下，拿出来一看竟是一张徵兵gg。


    那时候的人普遍不识字，gg都是大面积的图画，配上「打倒xx保卫中华」这类铿锵有力的标语。报到地点被人特意用红圈划了出来，景烨看了就知道，这地方的原型也是g市。


    这小子打算去参军？


    僕役攒钱、偷主人家的东西都可以理解，可为什么特意去偷黎茂俭的戒指？既不好得手，拿去发卖也太可疑。


    难道它有什么特殊含义？又为什么会突然变成一朵花？在当时那种情境下，简直就像是救了他一命似的。


    综合自己的剧情目标，景烨只能想到一种可能。


    夜幕降临，叱骂声还在宅子里隐约地迴荡，今天挂灯笼的人少了，地上流淌着建筑物笨重的阴影。景烨蹲在门口啃掉了半个馒头，耐心等待打更的人经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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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人都怕死，黎晏闹了一通之后晚上更没人敢出门了，景烨还抓着打更的老头聊了两句，得知半小时前各院几乎就全熄灯了。


    老钱抽完了烟，已经开始唿唿大睡，景烨沖他竖了个中指，把gg折起来塞进口袋，又抓了剩余的一把毛票，拿了几根蜡烛和火石，蹑手蹑脚地熘出了伙房。


    他已经大致摸清了宅子里的路线，从伙房后门出来，贴着外墙的墙根走，遇到有人住的大院子就往里绕一下，基本不会被人撞上。经过黎茂俭的院子时他还能听到里面传来他和太太的调笑声，实在气不过，捡了块砖头扔进去，也只听到一声女佣的尖叫，随后世界归于沉寂。


    花园的大门和侧门都紧锁着，景烨绕着外墙走了一圈，很快便找到了一处不那么平整的墙面，这里远离主人们的院子，也处在守门人的视线死角，看来黎家人中并不乏与他志同道合的梁上君子。


    景烨以前玩过室内攀岩，围墙虽然有两米多高，但也不过是缺少了防护措施罢了。轻巧精緻的檐兽并不能阻挡有心人的入侵，他轻易地翻过了墙头，蹲在游廊的屋顶上四处张望。


    花园中流水潺潺，明月高悬，秋菊清苦的暗香摇曳，远远便能望见那棵木棉树，在薄薄的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颜色。


    景烨猫着腰穿过游廊屋顶，很快便看到了小院暗金色的屋瓦。


    院子里没有亮灯，水井静静地立在当中，这在白天里都没几个人愿意接近的地方，此时竟伫立着一个背对他的人影。


    景烨摩拳擦掌了好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摆好姿势，从屋顶上一跃而下——


    一双温热、带着薄汗的手突然捂住了青年的眼睛。


    顾正熙浑身一激灵，但还没来得及挣扎，那人就笑着在他耳边吐气：「猜猜我是谁？」


    男人的气息只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顾正熙像只炸毛的猫一样跳开三步远，震惊的眼神扫过他略显凌乱的短髮、坏笑的嘴角，还有鼓得像是装了个炸弹的口袋。


    「你是天字第一号脑残。」他恼怒地摇了摇头，「没事跑到这来做什么？想找我给你陪葬？」


    景烨反而沖他眨了眨眼：「你知道死亡条件了？」


    「接触到与女鬼死亡有关的介质，比如井水，过了子时女鬼就会找上你……这很好推理吧。」


    「这就对了，我今天可是一直都在干活。要是花园里的水也算的话，那我俩都跑不掉。」景烨沖他嬉皮笑脸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刚才水井里有动静，我出来看看。」


    「真的？什么动静？」景烨立刻探头过去，但夜里光线实在太差，他只能看到一团黑乎乎的东西，隐约泛着寒光。


    「像是……有人挣扎的声音。」顾正熙皱着眉，「还有一个女人在喊救命。但我一出来，声音就没有了。」


    「这就对了，」景烨一拍大腿，「我就说，她肯定不是自杀的。」


    「但害死她的肯定不是我。」顾正熙淡淡地说，似乎很不想和他谈论这个问题，「算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滚进屋去躲着，我可不想被你拖累。」


    他居住的是一个小套间，有个古色古香的客厅，外间像是藏宝阁，摆放着不少文玩，内间用雕花屏风隔开，中央燃着一个小暖炉。他把黎茂俭派人送来的箱子踢开，又毫不客气地指挥景烨把装饰物都搬到一边，让内外两间视线联通。


    听到他的声音有几分沙哑，景烨一下收起了嬉皮笑脸：「你不会一下午都在跟那老不死的打交道吧？」


    「哼，剧情要求罢了。他非说黎茂勤和黎晏在房子里到处查人，我跑出去不安全，不如就在花园里玩一玩，唱唱曲……」


    「那你真唱了？」景烨逼近了一步，心痛的表情不亚于被抢了骨头的流浪狗。


    「我看起来和你一样蠢吗？随便唱了两段，找个理由说身体不好，他就找人给我送补品来了。」顾正熙冷笑一声，「哦，他还说给我买了个红宝石戒指，只可惜被那女鬼抢去了。男人的嘴，真是……」


    景烨的心脏砰砰狂跳，他突然摸进了自己的口袋里，在两颗火石底下，又找到了一个硬硬的东西。


    「是不是……这样的戒指？」


    漆黑的匣子缓缓打开，鲜红的流光满溢出来的时候，两人同时屏住了唿吸。


    宝石的颜色仿佛会自己生长，在烛台的光辉下，比景烨初见它时又更璀璨了些许，在他的手心宛如花朵一般绽开。


    「你……这是要做什么？」


    顾正熙这下是真的有些手足无措。


    景烨在这部电影里的造型可谓是灾难，金灿灿的短髮乱成一团，帅气的脸上甚至还沾着煤灰，因为常年拉车背都伸不直，全没了g市本地小网红narcissus的那股自恋劲儿。


    然而简陋的衣装却掩盖不住那双眼睛里扑闪的光芒。他犹豫了一下，又略显羞涩地掏出几张毛票，还有那张偷偷拿回来很久的徵兵gg。


    他盯着顾正熙的双眼，开口说出了落在此处的那句台词：


    「我要去参军了。红蝶，你愿意……跟我走吗？」


    笔墨铿锵，掷地有声。


    若是在真正的电影里，这里应该接上一个冗长的定格镜头，在两人被烛光映红的面庞之间来回跳跃，细緻地捕捉每一寸紧张、悸动、期待……顾正熙咬紧了嘴唇，可惜他不是观众，浑然不知自己脸上此时出现了什么样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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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只能看见景烨英气十足的眉眼被烛光勾勒得无比柔和，纤长的睫毛微垂，嘴角勾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那不是他那些自拍和视频里算计好的角度——而是因自己而流露的，带着几分忐忑和几分欣喜……


    他的睫毛犹如蝶翼一般闪烁，双手先是紧紧攥在身侧，然后又忍不住伸出来，在碰到那迷人的光艷之前如梦初醒地收回。


    他迟迟没有开口。


    不要回答，不能回答……仿佛只要他不接下这句台词，下一段剧情就永远不会到来。


    伴随着降落在屋顶上的「嘭」声，一股狂风穿堂而过，房间里所有的蜡烛勐地熄灭了！


    景烨反应很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拽住顾正熙，两人一同卧倒，滚进了桌子底下。哗啦啦的声响就砸在他们头顶，烛台和茶杯都摔了下来，滚到了房间另一头。


    借着油纸里泻进来的月光，他们能看见一-大片红光正在地板上漫延，很快便变成了一个长发女人的影子。


    他们看不见女人的形体，却知道她无比庞大，因为影子经过的地方，那些架子上的文玩字画全都被挤开，掉在地上摔得粉碎。她好像对这些东西十分不满，甚至直接将那面精緻的屏风推倒，砸在了两人脚边。


    看见这个场面，景烨大脑过电一样一下子瞪大了眼睛，也顾不得女鬼会不会听到，扯住顾正熙的袖子小声在他耳边说：「《别看床下3》！」


    「哈？」顾正熙不明白他在这危急关头突然发什么疯。


    「就是那部烂片，前段时间和《敲钟人》一起上映的，我还在电影院里看到你了呢，你肯定记得！」景烨着急地说，「这是《别看床下3》里的一个片段！」


    在那部电影里，女主人公为了躲避女鬼的追捕，不得已躲进了床下。她只能看到鬼影子，家里的东西却一件件被砸得粉碎，就在她准备发简讯给朋友求救时，一双手突然从床底伸出来把她拖了进去。


    景烨之所以记得这个片段，是因为它穿帮特别严重，女主住的是出租屋，鬼砸碎的却都是昂贵的文玩字画，像是从别的地方直接偷过来的镜头。


    「电影院的编剧……有抄袭别人的可能性吗？」景烨问。


    「那么烂的片子，谁要抄袭他？」顾正熙的声音有些发怒，「我都说了，我没去过你那破电影院！」


    「哈！你要是没去过怎么会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犯贱能不能看看场合？」


    一连串稀里哗啦的声音响起，墙上挂着的几幅书法也被扫落下来，位于正中的是盖着黎正荣红章的「家和万事兴」，更是被女鬼直接撕得粉碎。


    她的动作虽大，可景烨觉得并不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你刚才好像听到，她从水井里爬出来喊救命？」


    「你是说……」


    顾正熙屏息凝神，只见她把屋里的陈设砸得七零八落之后，在门口停了一会儿，接着那道红影便像水一样从门缝里慢慢流了出去。


    景烨咬了咬牙。


    「她可能……去找她的仇人了。」


    【作者有话说】


    景烨：以后我白天打鬼子，晚上拉车，你当人民艺术家，表演完下班回来给我带个煎饼果子，咱俩幸福一辈子就完了


    第83章 象喻


    景烨猜想，这女鬼的行动轨迹可能不像一般的地缚灵那样，是待在一个地方单曲循环，而是一部连续剧。


    第一夜她重演了自己被迫嫁入黎府的过程，第二夜就该去找到真正害死她的人报仇雪恨了。


    也就是说，他们只要跟上女鬼，就能发现这部片子的真相。


    他慢慢从桌子底下爬出来，跟顾正熙使了个眼色。


    「你觉得她会去杀谁？」顾正熙被飘起的灰尘呛得咳了两声。


    「唔……黎晏很可能是编剧，他不会第二天晚上就把自己写死。纪姐的目标是『忏悔』，说明她跟这件事有关，但应该不是直接动手的人……」


    顾正熙没有出声，抱起手臂等着他思考，表情很像是一个刚给小学生出了难题的严厉老师。


    「黎正荣！他们下午在祠堂也说了，给黎晏指婚的是他，女鬼最有可能去找黎正荣。」景烨最后得出结论。


    「那我们就去那边看看。」顾正熙居然直接点点头表示认同了他的想法，推开了房门。


    月光在门口划出一条模煳的白线。景烨端着一只蜡烛出来，能够看到地上有一道淡红色的水痕，从井口爬出来，在地上画了个圈，然后延伸到了花园侧门的方向。


    院子外面的地上还有些起伏的阴影，一眼看不出是什么。


    「呃……你怎么出去？」景烨突然想起来两道门都锁了，他一个人倒是没关系，但要带着顾正熙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傢伙一起还真有点难度。


    顾正熙扬了扬下巴：「你再仔细看看，我们能出去吗？」


    景烨伸长手臂，将蜡烛朝远处照去。


    火苗剧烈抖动了一下，差点烧到他的手指。


    地上布满了虬结的树根！


    毫无疑问，它们都是从那棵木棉树下延伸出来的。树根都有手腕粗，表面浮着淡淡的红色，像是人的血管经络，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整座花园。


    木棉树的树冠长得比白天大了一倍，花朵变得更茂盛了，朝着夜空完全张开，仿佛一张张哭泣的人脸，风一吹过就发出渗人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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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住的这座院子有一条溪流隔开，暂时还没有被波及，不过一有火光靠近，水流就剧烈地翻腾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想爬上岸来。


    「这……都是那女鬼的……」景烨看得目瞪口呆。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黑影突然从水中窜出，朝顾正熙直扑过来！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一双手大力推开，景烨抢在了他身前，将一团火光勐地甩了过去！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理，但根据他昨晚的经验，这东西似乎是怕火的。


    黑影将蜡烛吞噬了，随后便发出锐利的尖叫，在半空中甩来甩去，身上咝咝地冒出白烟。两人谨慎地后退，没一会儿它就失去了生命力，啪地掉在了他们脚边。


    「头髮？」


    袭击他们的竟然是一团湿漉漉的头髮，一头已经被火烧焦了。


    景烨越来越看不懂了。


    最后还是智力担当顾正熙大发慈悲地解说道：「她在水里的时候，攻击手段估计就是头髮。但是她的精魂和木棉树连在了一起，所以会怕火。」


    「有够扯淡的。」景烨吐槽，「那我们能一把火把这里烧了吗？」


    「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留个全尸。」


    景烨当然只是嘴上过个干瘾，就凭他手上的一根小蜡烛，能不能点燃一条树根都是问题。这些东西也并没有很强烈的攻击意愿，只是想阻止他们离开花园而已。


    他们只好退回屋子里，无言地望着一地狼藉。


    「这部片子好像很奇怪。」景烨托着腮思考道，「我是说，它的逻辑不是很严密，线索很混乱，人物设计得也不太必要……你看邹远和蒋老师，到现在几乎都没什么事可做。」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变成评论家了？」


    「我只是说我的第一感觉。虽然场景和氛围设计得挺好的，但情节实在是……我甚至觉得，就算把我俩这条支线给砍掉，对剧情也没有什么影响。」景烨接着说，「当然，我的意思不是我不喜欢这条支线……」


    顾正熙沉默了好一会儿。「你不是说恶俗吗？」


    「呃，恶俗是有点，但是也挺感人的嘛，俗话说大俗就是大雅……」景烨想把戒指拿出来，却半天没摸到，想必是刚才掉在外面了，又不可能再跑出去找，只能尴尬地站在原地。


    自己好像有点得意忘形了。


    顾正熙不会误会吧？刚才的场景实在太暧昧了，就算清楚自己是在一部危机四伏的电影里，景烨也真的生出了将一瞬间那延伸至永远的念头。


    要是他连误会都没有，那自己未免也太蠢了。


    良久，顾正熙才吐出一口气：「这说明把剧本送到国泰的的确是真人。水平有高有低，很正常。」


    「是啊，就黎晏那74分影评的水平，就别硬吃这碗饭了……写出这种东西也可以理解。」


    「……你已经确定他是编剧了？」


    「这不是你说的吗？」景烨耸耸肩，「等明天我们去查他的剧本，趁早把问题解决了，这部片子也就该结束了吧。」


    顾正熙低头望着地上碎裂的牌匾，闭了闭眼，好一会儿才从鼻腔里发出一个轻轻的「嗯」。


    -


    黎府另一头，蒋梦圆的房间。


    少女听着门外的脚步声远去，慢慢睁开了眼睛。


    刚才黎茂勤一直在房间里咳嗽，声音大得她都听得见，好几个佣人急匆匆地跑去送这送那。她轻轻啐了一口，摇了摇头，将窗户推开一小条缝，朝外望去。


    窗外什么也没有。


    可她刚才明明听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敲窗声，很缓很轻，像一个人临终时绝望的求救。


    窗外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连对面的客房都有些看不真切——那是邹远临时过夜的地方。那小子胆子如鼠，此时估计也是彻夜未眠。


    蒋梦圆干脆把窗子推得大了些，换了个角度望着院子外面，突然，她瞪大了眼睛。


    老太爷黎正荣居住的院子就在他们的西南面，从她的窗口可以看到后门的高墙。此时，大宅中所有的雾气都在朝那个方向聚集，泛着淡淡的红色，直至完全将高墙包围。


    周氏要对黎正荣下手了？


    她屏息等待了一会儿。按景烨的说法，女鬼对待活人应该是非常兇狠的，更别说和她有仇的人了，自己这边应该也能听到动静。


    雾气在夜空下翻涌，可过了十几分钟，院子里传出来的却是一阵十分高亢、混杂着惊恐和愤怒的尖叫，来自一个……女人？


    蒋梦圆困惑地皱起了眉。难道她没有得手？黎正荣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年人，并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啊！


    她扭头望向邹远的屋子，那边没有任何动静，甚至连黎茂勤的咳嗽声都停止了，院子里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他们还是听不见？难道……


    关于女鬼影响的人员范围，蒋梦圆其实有个很不寻常的猜测。


    她今天和两个警察在院子里走访了一通，自然也询问了宅院里的人是否有看见异象。说来奇怪，对女鬼反应比较大的大多是女性。也有部分善良的男性僕役说自己看见过周氏跳井，但她询问的三位长辈无一例外都否认了周氏鬼魂的存在，甚至直接指责她是在胡思乱想，「不守妇道」。


    别人可能意识不到，但蒋梦圆是受过专业训练的，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编剧在这里运用了象徵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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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氏的苦难，宅子里的男性和上位者都看不见，只有同为女性的一部分人能体会到。而当上位者感受到她的仇怨时，他们的死期也就近在眼前了。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错的创意，但在恐怖片里很少会运用这么复杂的创作手段，因为大部分观众都是冲着追求刺激来的，很少有人会仔细地探究片子的艺术性。


    一旦想通这一点，院子里那棵莫名其妙的木棉树也变得可以理解了。那可能只是编剧设计的一个烘托氛围用的意象，象徵着苦难在大家族中的根深蒂固，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意义。


    黎晏能写出这种东西？


    蒋梦圆并不太相信，不过他们确实也没别的人可怀疑。只能等明早再碰个头，大家把情况汇总一下再做判断。


    她正要关上窗户，突然，那阵敲窗声又响起来了。


    这次敲得更缓，那人的力气似乎快要耗尽了，只用低低的声音一併唿喊着：「梦圆妹妹……」


    蒋梦圆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周氏来找她了？！怎么会……


    她迅速跳下床，摸到了桌边的电话机。她今天查看过了，黎府上只有她的房间里有电话，可以确信这就是电影院的道具。只是她还不知道怎么使用，而且说明上写着应用范围是「生物」……鬼能算是生物吗？


    「梦圆妹妹……」


    短粗开裂的指甲划过油纸，沙沙作响，同时留下几道血痕。


    蒋梦圆咽了下口水，低声说：「周姐姐？」


    敲窗声停止了。


    「周姐姐，你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我，我帮你报仇好不好？」蒋梦圆尽量温柔地说着。


    她对自己的鬼魂心理辅导还是有信心的。


    「我要……杀……老爷……阿晏……死！」


    窗外的女鬼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吐出一连串模煳不清的单词。


    好吧，她们可能无法沟通。「要不这样，你先告诉我，害死你的人是谁？」蒋梦圆只能问。


    这句话不知道哪里触到了女鬼的逆鳞，一道苍白的影子突然勐地刺穿了油纸，刺到了蒋梦圆面前！


    「死……死！你们都要死！」女鬼嘶吼着，大手猝不及防地朝蒋梦圆抓来。


    第84章 凶状


    第二天清晨。


    景烨被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吵醒，从冰凉的桌子上抬起头来。他的半边脸已经被压得发麻，搓了半天才恢復知觉。


    躺椅上的顾正熙也睁开了眼睛，首先拉开大门，灰白色的光线和杂乱的声音一起泻进来。


    「死、死人了！」


    「在二爷屋里，呜呜……」


    「怎么办啊，不会真的是——」


    景烨在他身后探出脑袋，只见院子的地面上干干净净，昨晚遍布花园的树根也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


    顾正熙伸手把他按回去：「等没人了你再出去，不然被人看见了不好解释。」


    景烨心虚地扯了扯凌乱的衣裳——怎么搞得像他俩在这里偷情了一样？


    不过现在宅子里乱成一团，谁都没心思来查他们的岗。人员都在往黎茂勤的院子里聚集，两人刚走到巷子口，就已经闻到了那股浓烈的血腥味。


    「喂，让一让。」景烨已经顾不得那劳什子的规矩，强硬地推开几个围在门口的下人，带着顾正熙挤进了院子里。


    足有几十平方的院子里已经被鲜血涂满。一具尸体横在当中，被生扯成了躯干和残肢，眼珠也被挖去了，但大张的嘴还是可以看出他当时惊恐至极的表情。


    两人小心地踩着血迹，走到尸体旁边观察——他的嘴里居然被塞了一朵拳头大的木棉花，有一只黑色的飞虫在里面爬来爬去。


    看见这幅惨状，景烨不由得遍体生寒——要是前天晚上他没被黎晏救下来，估计早已是这个样子了。


    黎茂勤站在正堂门口，脸色苍白，不住地咳嗽，甚至没注意到周围来了那么多闲杂人等。两人没理他，径直走进了一旁开着门的屋子。


    房里原本的女佣被赶出去了，围在旁边包扎伤口的是一脸严肃的纪雨。蒋梦圆靠在床边，抚着胸口喘气，左臂上一条长长的伤口一直延伸到了手腕。


    骆行之皱着眉盯着垂在桌边的电话听筒。


    「这东西……对鬼魂是有效的。」蒋梦圆断断续续地说，「但是……生效时间会短很多，大概只有……五秒钟。但是如果没有它的话，我可能也已经……」


    昨晚女鬼爬进来的时候，她还是没有想到使用道具的方法，干脆直接抄起听筒朝女鬼的脑袋砸了过去。


    在那一瞬间，一声轻微的「嗡」突然从她手中盪开，席捲了整个房间。女鬼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蒋梦圆反应很快，知道走门口肯定还是会被女鬼追上，干脆反其道而行之，直接从她爬进来的窗户里翻了出去。


    翻过窗子时她的身体麻痹了一下，不知被什么东西割出了伤口，但她的猜测是正确的，恢復行动能力的女鬼来不及再转过身，在房间里张望一番没有找到目标，就变成红色的影子熘了出去。


    紧接着，她便听到对门的房间里传来了邹远的惨叫声。


    说完这些，蒋梦圆的神情有些低落。景烨告诉了她昨天在邹远肩膀上看到女人影子的事：「他可能早就被她选为目标了，肯定不是你的问题。」


    「这女鬼杀人究竟有什么规律？」纪雨皱了皱眉，「邹远应该不至于和她有什么仇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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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可能就是没有规律。」景烨说了说关于剧本缺陷的猜想，不得不承认，只要把锅推给编剧，世界就变得简单多了——但是电影应该怎么继续呢？


    直接指着黎晏的鼻子说真相只有一个我们已经看穿了你的诡计？编剧可能拥有即时修改剧本的能力。万一他直接发疯把他们都写死怎么办？


    「先别急，」最后是顾正熙说，「这宅子里比我们急的大有人在。」


    -


    半小时后，换了个佣人推着轮椅的黎晏才匆匆赶到。


    黎茂德气得在门口直跳脚：「没王法了，真是没王法了！」


    黎茂俭缩在角落里，脸上的肥肉都在颤抖。


    黎晏咬咬牙把轮椅推进血泊里，观察了片刻，又抬头望着一脸菜色的黎茂勤。


    「是她……杀的？」


    黎茂勤阴沉地点点头。黎晏昨天的猜想不攻自破——没有一个人类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把一个人的手脚活生生扯断。


    「报应，报应！」僕役中有人嚷道，「他给周氏算了八字！都是报应！」


    「她来报仇了，呜……我们都逃不掉……」


    「闭嘴！二爷还没说话，你们这样成何体统！」黎茂勤的夫人怒喝。


    「都什么时候了，还说体统！」有个脾气暴躁的女佣喊，「周氏就是被你们害死的！大伙儿这就报官去，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这个年代已经有警察了，不过这种大家族里的家务事，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在乎。果然，人群中有人接话：「报官？三爷和警署的张老爷可熟得很哪，你们不知道？」


    「四爷更是厉害呀，养戏子都养到家里来了！」


    「……」


    这段时间以来大宅里本就人心惶惶，邹远的死亡更是激发了众人的恐惧，你一言我一语，老爷们往日的威信被一片片剥得精光。


    「二爷算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老太爷不出来说话么？」景烨也跟在后面煽风点火。


    此言一出，几个长辈的脸色都变了。


    「二哥，怎、怎么办？」黎茂俭不住地拨弄着手里的串珠，「都死人了……要去请吗？」


    黎茂德斜了他一眼：「你真是没脑子！这种事情，怎么好去搅了老太爷的清静？」


    「都别吵，」黎茂勤喝道，「先去叫人准备着，事情都这样了，别在这儿添乱！」


    乔总管从人群中挤了出来，点了几个老练的佣人。景烨皱起了眉——黎正荣不就住在这附近吗？大清早就闹这么大的动静，就算是聋子也该知道了，还需要人去请？


    他主动举手请缨：「总管，我去备车！」


    乔总管白了他一眼：「有你什么事儿？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景烨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眼瞧着黎正荣身边那个老女佣也在人群里，被乔总管点了出来，独自朝一个方向去了。他灵机一动，跟顾正熙打了个手势，悄悄跟上了她。


    女佣的动作很警觉，借着墙壁转角的掩护，像条灵活的鱼一般在看热闹的人群中穿来穿去。景烨勉强跟上了她的脚步，望着她径直朝祠堂方向去了。


    平日里无人把守的祠堂门口竟然站着两个黑衣保镖，女佣被他们放进去了，景烨左看右看，没找到有什么地方可以翻墙进去，只能悻悻作罢，蹲在门口听着动静。


    过了十几分钟，祠堂里慢慢飘出了香烛的味道，老女佣似乎在很大声地念叨什么，说的不知是咒语还是方言，景烨一句也听不懂。他心中的疑惑越来越深，就在这时，花园入口的方向传出了蒋梦圆的大叫声。


    「凭什么！」一个年轻女教师中气十足的音量还是很可观的，「我也是黎家人，凭什么不带上我？」


    「梦圆哪，这是家里长辈的事，你就别去了，怕伤着你。」黎茂勤的夫人劝道。


    「可是我受伤了，我也怕下一个死的人是我呀！」蒋梦圆不依不挠，张口就来，「我昨晚就听见嫂子说，你们全都要死，一个也跑不掉！」


    「住嘴！」黎茂德怒吼，「来人，把二小姐带下去！」


    「伯父，我觉得让她看看也无妨。」黎晏的声音有些无奈，「族规只说女子不能参与，不让她动手就行了。」


    「就是，要是让嫂子知道了，说不定会因此更恨你们呢。」蒋梦圆愤愤不平地说。


    景烨听得一阵咋舌，蒋梦圆爱打抱不平的性格一点没变，还从自己这学到了几分不要脸。不过看来黎晏是得尽力维护着评审员们，他也就从墙根底下钻了出来，大摇大摆地朝花园走去。


    「大少爷叫我来送东西。」他对门口把守的人说。


    绕过假山，他才发现有好一堆人围在木棉树下。黎茂勤手里端着一碗不知名的白色粉末，用颤抖的手围着树干撒了一圈。剩下的人就统统站在圈外，甚至连「外人」顾正熙都在远处的亭子里拥有了一个席位，也不知道黎晏在其中费了多少口舌。


    不过，这说不定也坐实了他对剧情有着一定的掌控力。


    「二哥，这……靠谱吗？看事的先生都说，她现在就在这棵树里……」黎茂俭颤颤巍巍地问。


    「别多嘴，难道真听你三哥的，把这棵树砍了不成？」黎茂勤又咳嗽起来，「那黎家才是真的完了。」


    景烨走了过去，就听见黎晏正在对纪雨解释：「他们要在镇宅树下占卜。看结果是吉是凶，再决定怎么解决周氏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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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这样了，还需要问吉凶？」景烨叉着腰，挑了挑眉问：「那你的调查结果呢，黎兄？」


    黎晏的脸上满是疲惫：「能搜过的我都搜过了，什么也没找出来。」


    「搜什么？」


    黎晏悄悄观察了一眼npc们，压低声音说：「既然邹远都死了，我就更觉得，『一起评审』的意思不一定是说编剧就在评审员里。他假扮成一个npc也有可能啊！


    「之前没告诉你们，是怕你们误会。我也是从前辈那里听说……编剧身上，会有一件『不属于这部影片』的东西作为标志。这件东西是丢不掉的，哪怕是被别人抢走了，也会通过种种手段回到编剧手里。」


    黎晏的眼神在每个评审员的身上都停留了一下。


    「你们……有什么怀疑的对象吗？」


    【作者有话说】


    大家除夕快乐！祝大家身体健康吃嘛嘛香，新年发大财！也不要忘记提携一下卑微作者给点海星订阅收藏评论_(:3 」∠)_


    这周正常更新，过年期间还有三更～


    第85章 问卜


    「『不属于影片的东西』是什么意思？」纪雨问。


    「意思就是，和影片的整体设定不符，比如在这个年代出现一部智慧型手机。」黎晏耐心地解释道，「或者它出现得很突兀，不属于影片的主线。」


    「哈，那这样的东西多了，吃的喝的，板凳面儿桌子腿儿……」景烨一边插科打诨，脑子里却一边浮现出了一个很契合描述的对象。


    黎茂俭的戒指！


    他实在看不出车夫和名旦这条暧昧线索和女鬼作祟有什么联繫，而且即使是在有鬼神的片子里，一枚戒指变成花后又变回来也太离奇了。编剧竟是他自己？


    可现在他摸了摸，口袋是空的，戒指从昨天晚上开始就找不到了。再说了，这都是黎晏的一面之词，万一他正是想靠这一举动转移他们的注意力呢？


    「你这么找，也不是办法啊。」经验丰富的骆行之果然提出质疑，「闹出这么大阵仗，有心人早就提前藏起来了，搜一百遍也搜不出来。」


    「那骆兄有何高见？」黎晏倒是很诚恳地问。


    「要么乘其不备，要么打心理战。」骆行之瞥了一眼树下男人们的动作，「不过现在邹远都死了，我觉得我们还是先找出周氏死亡的真相比较重要。」


    「周安琴一直在叫黎晏的名字。」纪雨现在不太愿意用「周氏」来称唿女鬼，「她的死肯定和他有重大的关系，这点不用考虑……我们需要考虑的是，怎么才能让他逃掉这个必死的结局。」


    「一般来说，编剧不会安排他活下来的……」蒋梦圆小心地说，「否则都变成鬼了也不能伸张正义，那这片子也太烂了。」


    「万一编剧就是想这样呢？」景烨说，「上班上烦了，写部烂片出来报復社会？」


    「不，我觉得他对待这部片子的态度很认真。」蒋梦圆一本正经地分析道，「一个会细緻地安排周氏受难的场景，还会运用象徵手法的人，至少对电影理论和镜头语言是有初步了解的。他不至于会犯这样的低级错误。」


    黎晏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很难看的苦笑。


    景烨鬼使神差地抬头看了一眼坐在亭子里的顾正熙。


    他之前捡了几片花瓣，正拿在手里漫不经心地观察着，一袭浅青色的长衫随风飘摇，仿佛从画中走下来的仙人。


    是还在思考？还是……已经胸有成竹了？


    「阿晏，你过来。」黎茂勤突然喊道。


    黎晏慢慢摇着轮子挪过去，只见他们已经在树下摆好了香炉和卦盘，秋风摇动，树冠上发出诡异的沙沙声。他先敬了香，随后黎茂勤递给他一根棍子，要他从树上打一朵花下来。


    黎晏战战兢兢地接过棍子。


    景烨悄悄凑到蒋梦圆身边问：「蒋老师，你是专业的，你的判断是什么？」


    蒋梦圆一挑眉：「你真要听我的？可能会伤害你的感情。」


    「我有什么感情？」景烨莫名其妙，「又不是我写的。」


    蒋梦圆回头看了一眼，又低声说：「我只能说，这个剧本应该是一个熟悉部分专业知识，但实际经验不足，还想炫技的人写出来的。反正……黎晏不像。」


    「为什么？他也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真正懂行的人才能够装成无知，反而是半桶水的人不自觉地就想炫耀。」蒋梦圆一针见血地说道。


    景烨无言以对，至少就黎晏现在的表现来看，他是真的无知——不知是不是因为手臂力量不足，他弄了半天也没能把最近枝条上的花朵打下来，急得满头是汗。


    三位长辈倒是面色不改，眼瞧着香炉里的三炷香都快燃去了一半，一朵花终于在黎晏的努力下掉落在了卦盘上。


    黎茂勤掏出怀表一看，又眯着眼睛读卦象：「辰时起卦，上卦为干，下卦为巽。五爻动，变鼎卦……」


    黎茂俭听得急了：「二哥，你别整那些文绉绉的，你就告诉我们，这到底是吉还是凶？」


    黎茂勤摇了摇头：「我也不能确定。干金克震木，这意味着三日之内镇宅树有灾。不过现在它被周氏附体，有灾对我们来说可能还是好事……」


    「多换几个人算算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周氏可能还对阿晏留有私情呢，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景烨听得简直想笑，正忍不住要开口奚落他两句，忽地吹起一阵夹杂着沙尘的劲风，所有人都不得不闭上了眼睛，只听见咔嚓一声巨响，一根手臂长的枝条突然从树上断裂，落地时将香炉都砸翻了，灰色的碎屑甚至撒在了三人的鞋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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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茂勤的脸色登时一变，立刻跪地磕了几个响头，另外两人也赶紧有样学样。黎晏有些手足无措，想动作却又使不上力气，半伏在轮椅上脸色煞白。


    枝条上本还挂着四五朵盛开的花卉，却在落地之时迅速腐烂、枯萎，散发出令人避之不及的恶臭——闻起来竟有几分像人的尸体。


    黎茂俭瞥了一眼卦盘，立刻大叫起来：「西面，是……是阿晏住的地方！他院子里那口井！周氏跳井的时候，她的手就搭在外面，和这方位一样……一定是的！」


    「你怎么知道她跳井时什么样，你见过？」骆行之冷不丁地问。


    「住嘴！你一个开车的，懂什么？这就是——」


    「先生， 这个卦象恐怕不是这么解的吧。」


    一个清淡的声音突然插进了人群里，顾正熙终于捨得从亭子里出来了，手里依然捧着他的戏本儿。


    「枯枝落于兑方，加之周氏死于井中，下卦为泽。」他对着众人推了推眼镜，「镇宅树已是邪物，而枯木属火，所以上卦属离而非震。火泽乖离，此卦象应当为睽。」


    「顾……先生，您也懂这个？」黎茂勤打断了他。


    「谈不上懂，我们这种人都靠各位老闆赏饭，偶尔要略施小计讨人欢心罢了。」顾正熙轻笑了一声，「只是您这卦……兑二离三，辰时五数，睽变损，有伤残之义。又有兑为金，外物克之——说明少奶奶不是自戕，而是被人逼死的，才会有这么大怨气。」


    「对嘛，我就说是阿晏——」


    「您听清楚，我说的是外物。她是大少爷的内人，自然不会为他所害。有谁知道她死亡的确切时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脸疑惑。周氏是半夜跳井的，谁能知道确切时间？黎茂德见不得他一个下九流的外人在这里大放厥词，正要开口阻止，忽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花园入口处传来：「丑时一刻。」


    是黎正荣身边那个老年女佣。她两手空空，也不知究竟在祠堂里准备了什么，但黎茂勤看向她的眼神十分恭敬。


    「嗯，丑时为二，再加上当天的日数……」顾正熙掐了一会手指，「大少爷的东南方向住的是谁？」


    黎茂俭刷地黑了脸：「小jian货，你的命都是我买来的，还敢在这胡说？你——」


    在他肥壮的手扑到顾正熙面前之前，景烨一个箭步上前把人护住，一脚便踢中了他的命门！黎茂俭嗷嗷叫着滚到了地上，黎茂德想动手又被骆行之卡住，黎晏架在中间，轮椅都快磨出了火星子——


    场面登时一片混乱，最后还是黎茂勤一声怒喝，嘶哑得像一只垂死的猫，所有人才消停了几分。


    他问女佣：「老太爷怎么说？」


    「他说你们为这一点小事就闹得鸡犬不宁，成何体统？」女佣的声音十分严厉，「还有，你们做过什么事自己心里都知道，不必再问他了。」


    「茂俭！」黎茂勤厉声吼道。


    「我……我冤枉啊！我……我和她不过是误会，哪家媳妇不被打骂的？都是……都是她自己想不开，不能怪我！」黎茂俭面容扭曲着，「再说了，当时那件事不是老太爷定的吗？怎么会……」


    黎茂德冷哼一声：「没有你先搞出来的破事，也不至于会变成这样！」


    景烨可看不惯他们这帮谜语人，开口便问：「她究竟是怎么死的？」


    黎茂俭抿着嘴唇半天不愿说话，场面僵持了好一会儿。


    突然，黎晏犹如浑身过电一般，硬是把身子从轮椅上撑了起来，却根本站立不能，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花树下！


    「安琴，安琴，是我对不起你……」他嘴里发出了断续不清的哭嚎，一边说一边不住地磕头，「我不该说那种话，更不该放过他……都是、都是我的错，求你放过黎家……」


    众人都吃了一惊，黎茂勤上前拉了他一把，他却像块顽石般纹丝不动，嘴里不断吐出呓语。评审员们倒是对这情况很熟悉——角色上身，他们倒是希望黎晏多吐些线索出来。


    可惜老女佣没给他们这个机会，顺手抄起花园里的铜盆舀了凉水，噼头盖脸就朝黎晏泼了过去。他愣了一下，随后直直地栽倒在了地上。


    「把大少爷扶回房里去休息。二爷，你把四爷送去祠堂。」她干脆利落地下命令道，「还有顾先生……老太爷要见你。」


    【作者有话说】


    占卜用的是梅花易数，因为数字太多怕大家看晕，小顾贴心地省略了计算过程。


    第86章 深院


    顾正熙皱了皱眉：「我？我这种人，怕是没有必要脏了老太爷的眼吧。」


    「老太爷要见你，午饭时间请你到正厅来。」女佣又重复了一遍，语气不容置喙。


    「今天还要开午饭？」景烨多嘴问了一句。


    女佣对他的语气很不客气：「当然，你还在这做什么？」


    景烨心说当然是因为花园里的热闹还没看够。女佣那一声令下之后花园里唿啦啦涌进来好几个佣人，有的将黎晏扶起来，纪雨连忙跟上；有的配合黎茂勤去抓吱哇乱叫的黎茂俭，后者虽然不服气，但在兄长的威慑下也不得不屈服，灰熘熘地被人押走了。


    他趁着最后几分钟抓紧悄声问顾正熙：「你真的会算卦？你知道黎茂俭是怎么回事了？」


    「心理战而已。他跟我炫耀的时候提过周安琴，说什么大姑娘小媳妇都围着他转，我呸。」顾正熙冷笑一声，「估计就是类似的事儿吧。不管怎么说，下一个死的应该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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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景烨傻傻地点点头，「那你……一会儿要小心，我感觉那个老太爷肯定不简单。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不对劲的你大声喊就完了。」


    顾正熙愣了愣，第一次面对景烨的胡言乱语时表现出的不是不耐烦，而是手足无措。


    他垂下头，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


    午饭时的规矩还是和之前一样，只能将轿子停在门口，等着女佣进去将老太爷接出来。


    景烨这次和老钱换了个位置，离房间更近了，但有不少守在门口的人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依然没看清黎正荣的样子。只知道他住的屋子很黑，瀰漫着一大股檀香味，守门的佣人看见他口袋里有蜡烛，还呵斥他躲远点。


    不过这次女佣将他扶出来的时候，他是确实听到了两个脚步声的。一个比较利落，一个就是穿着老年人的布鞋，拖在地上行走。黎正荣上轿子的时候，他也觉得重量似乎比之前增加了些。


    「这老东西不会靠吸收死人的精魂之类的来维生吧。」


    他又塞给上菜的小厮几个硬币，接替了他的位置，混在外面的大堂里和蒋梦圆悄悄对话。


    「这种设计也很不错。」蒋梦圆悠然自得地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用小辈死亡、长辈续命的方法，暗示封建大家庭的子孙都是牺牲自己在供养僵化的死物。」


    「你能不能别那么快进入鑑赏环节，提点有建设性的意见好吗？」


    「这还真挺难。如果编剧的手法的确如此，那我们怎么解释他的意图都可以。这又不是语文卷子，没有标准答案。」


    「我们以前审过的片子可不这样——答案不对就死定了。」


    「我们以前审的片子……有机会让你还没结束工作的时候就对它评头论足吗？」蒋梦圆假笑了一下，「所以你觉得这一部是好是坏？」


    景烨耸了耸肩，含煳地说：「呃，那要看了……」


    站在评审员的角度，他当然希望这种划水电影越多越好，但他们如果没有冲突、没有生死对决，观众就会觉得无聊，他们自然也就拿不到票房分成了。


    换句话说，他们就是在拿命赚吆喝——现在已经没几个人会去慢悠悠地琢磨电影里隐藏的内涵和情调了。


    景烨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也不免觉得有几分可惜。「至少有几个镜头还是拍得不错的……算了，反正我们的意见也不重要，赶紧结束了出去领工资吧。」


    「喂，快去厨房上菜。」领头的佣人走过来给了他一个爆栗。


    景烨吐了吐舌头，装模作样地接过一盘白切鸡放到桌子中间，忽然大厅里安静了几秒钟，他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身材纤瘦的青年正低着头，跨过侧门的门槛。


    他换了昨晚的灰色长衫，显然是不想引起别人的注意，但这样年纪的陌生男人突然出现在家里是不可能不显眼的，蒋梦圆对面的三小姐偷偷打量了他好几眼，甚至脸都红了。


    景烨也想引起他的注意，但顾正熙只是略朝这边扫了一眼，就消失在了黑暗的内间里。


    景烨起初很担心他能不能应付，他一看就是和家里长辈处不好的类型。但转念一想，在演戏的时候他还是很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台词功力非常强，倒是自己经常冲动做事，激怒npc，他又安下了几分心，等待他带回来的情报。


    但顾正熙一直没有回来。


    坐在外间的女眷们午饭结束后，他又磨磨蹭蹭地留下来打扫卫生，内间一直有人进进出出，但大多是送东西的佣人，黎茂德的大嗓门也不时传出来，但说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


    接着蒋梦圆被三小姐叫走，乔总管又叫他回去擦车擦地，忙活到接近傍晚的时候，他才有机会熘进花园里看了一眼，那间小屋子却还是空着的。


    他迅速跑到正堂，却被告知午宴早已结束了。黎正荣住的院子门口有两个面向很兇的佣人把守着，见他是个拉车的，连往里看一眼都不让，动作粗暴地推搡着他。


    「喂，我只是想问问，顾先生在里面吗？」景烨双拳难敌四手，被他们一路推到了巷子里。


    「他在哪里，和你有什么相干？」一个人喊道。


    「你这么关心那个唱戏的，是不是也想学四爷那样玩玩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样子，嘻嘻。」另一个不怀好意地笑着。


    景烨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忍住没有去和这些早就被时代淘汰的垃圾计较。


    顾正熙突然在电影里失踪已经是常规操作了，但景烨这次突然就有了十分强烈的预感，觉得这背后一定隐藏着骇人的阴谋。


    他跑去和骆行之对接了一下。对方一下午都在祠堂门口监视黎茂俭的动静，但他好像只是在那里不停地抱怨，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行为。


    黎晏则是一直昏迷到了三四点，一直被纪雨盯着。他在昏迷时做了一个梦，内容是一个长头髮、没有脸的女人站在井边，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能接近她，但他一碰到她的手，她突然就径直跃了下去。


    这个梦同样充满了暗示性，没有太大的解读价值。他们似乎只能干坐着等待又一个夜晚的来临。


    大宅里的灯笼再次亮起时，顾正熙和黎正荣依然没有出现。景烨又跑到院子里转了一圈，结果差点被人打一顿。


    如果不是剧本上没有出现队友死亡提示，他都要怀疑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了——顾正熙不会真被黎正荣当成食粮续命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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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子时即将到来，还待在外面乱晃的话他自己也十分危险。最后他们决定由纪雨继续守着黎晏，骆行之则和景烨一起待在花园里等候。蒋梦圆不能离开自己的房间，但她认为自己应该已经摆脱危险，心态倒是很平和。


    唯一不太爽的大概是黎茂俭——女佣传了话来，黎正荣要求他在祠堂里过夜，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他倒也没胆子反对，只是神色有些颓靡。


    评审员们则是一致认为他今晚是死定了的，有悬念的只在于死法罢了。


    景烨硬是睁着眼睛，在花园小院里蹲到了打更人敲过第二遍锣。今晚的天气很阴沉，没有月光，他只能举着烛台勉强驱散黑暗。


    在骆行之爬起来和他换班的时候，薄薄的雾气开始在两人脚下生长起来。


    景烨昨晚没有看见木棉树的根系长满整个花园的过程，但现在他能清楚地听到它拔地而起的声音——不是树木会有的充满生命力的声音，而是嘶哑的唿喊，粗壮的根系宛如某种巨大的蠕虫从花园中央爬出来，缓缓缠绕到他们的脚边……


    「啊——！！」


    一声悽厉至极的惨叫突然从祠堂的方向传了过来！


    两人浑身一冷，定睛望去，只见一个黑影似乎被什么东西抓住，高高地甩上了天空！


    景烨拔腿就要往外跑。


    骆行之拦住了他：「喂，别过去，被袭击的是黎茂俭！」


    「我知道，但顾正熙也可能有危险……」


    「你怎么知道？」


    「……直觉！」


    景烨咬咬牙撂下两个字，踩着纵横交错的树根就沖了出去。


    树根不像他想像的那样是坚硬的，而是有一定的韧性，踩上去居然还会出现一个坑，根本就站不稳，他只能尽量弯下腰，手脚并用地在其中穿行。


    骆行之也只好跟了上来，端着蜡烛帮助照明。到了他和顾正熙之前翻墙进入祠堂的地方，景烨惊讶地发现树根竟然已经填满溪流，还在墙上搭起了一道斜坡，可以直接抓着突出的枝条爬过去。


    他还没动手，就听到祠堂里传来沉闷的砰砰声，仿佛是一个人在用自己的肉体不断撞击硬物，他不愿去想像黎茂俭究竟在遭遇什么，赶紧爬了上去，顿时就看到之前那个放满纸人的诡异房间开着门！


    他想也没想地冲上前去，把里面一个活动着的黑影拖了出来。


    「咳，咳！」顾正熙面白如纸，把一团污黑色的血咳在了景烨的袖子上。


    骆行之目瞪口呆。


    顾正熙深唿吸了好几下才勉强喘过气来，能模煳看到他的腰间有一大块黑色的污渍，不知是不是血。他抬头看见有人扶着自己，眼中闪过一丝惊愕，随后泄了气似的又咳了几声，一只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戒指，有问题。」他断断续续地说，「下一个，就是黎晏。」


    【作者有话说】


    骆哥：我也是你们y的一环吗


    第87章 戒指


    景烨的脑子里一团乱麻。


    戒指？什么戒指？那不是自己从黎茂俭那里偷来的吗？跟黎正荣有什么关系？顾正熙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但眼下，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两人合力将顾正熙抬到空地上，看见他衣服上的并不是血迹而是泥渍，景烨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走过去准备将门关上，却在推至一半时遇到了一股阻力——门里竟然有什么东西在和他较劲。


    景烨咬咬牙，举起蜡烛一照，只见门缝里赫然卡着一只纸做的手！


    他顿时觉得血管里的血都凉了，拼命忍住没有叫出声，对着门又推又踹，那只手的力气却奇大无比，一个成年男子的力气都无法与它抗衡！木板门在两股力量的较量下发出恐怖的吱嘎声，眼看就要被纸手突破防线，骆行之忽然冲上来，用烛火直接将它点燃！


    纸手迅速地收了回去，两人迅速阖上门板，又搬来一个花盆将门堵住。


    「祠堂里全是那种东西？」骆行之喘着粗气问。


    「不全是，但也快了。」景烨夸张地吐槽。


    「快……走。」顾正熙听到了前院隐约传来佣人们的唿喊声，催促道。


    他受的是内伤，还能自己行走，后院的面积也很小，但随着雾气越来越浓，他们竟然花了好几分钟都还没有走到墙边。


    「不对劲，难道是鬼打墙？」骆行之走在最前面，率先伸长手臂去探路，可那一点微弱的烛光根本无法驱散黑暗，他只觉得肢体末梢瞬间就被冻得麻木，赶紧收了回来。


    鬼打墙至少是看得见方向的，可他们就像被扔进了黑暗的深海里，上下左右都是诡异的雾气，连彼此的脸都快看不清了。


    与此同时，那些听到黎茂俭的动静后冲进了祠堂的佣人的声音却断断续续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里。


    「我*，怎么有这么大的雾，什么也看不见啊！」


    「四爷呢？四爷不就在这里吗？」


    「鬼在哪里呢？区区一个丫头片子，看我不——啊啊！！」


    他们明明看不见人，最后一声惨叫却就在他们耳边炸开，仿佛女鬼给他们的警告。


    景烨习惯性地将目光投向顾正熙，而后者也不负众望地给了他回答：「她不是冲着我们来的，等雾散了就没事了……我刚才说了，她下一个会去找黎晏。」


    「那也不行啊！」骆行之有些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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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一定，」景烨耸了耸肩，「我感觉，周氏不一定会对他构成威胁。」


    都这个时候了，骆行之也是靠得住的人，他干脆就将自己第一天晚上遇见黎晏的事情和盘托出。两人听后都沉默了半晌，接着骆行之先开口：「他有克制周氏的能力……这在剧情逻辑上是说得通的，可他为什么要掩饰这一点？」


    「或许不止是『克制』，而是『控制』……」景烨想起了《失乐园》里的姚沐泽，「女鬼一直在喊他的名字，却没有第一时间去找他，这本来就很可疑。」


    「可是这样的话，周氏根本就不可能杀得掉他。那他的剧情任务是哪里来的？」


    「只有两种可能，」顾正熙面色阴沉，「第一，他身上还有我们不知道的道具，第二……他的剧情任务根本不是他说的那样。」


    骆行之深吸一口气：「这样的话，就更有必要尽快找到他了。」


    惨叫声持续响了四五分钟，雾气仿佛有生命，波浪一般在他们身边蠕动，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无法打破。景烨倒是更关心顾正熙这边的情况，一个劲地问：「那死老头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顾正熙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神情有些不自然：「黎正荣……不是人。」


    景烨愣了一下：「那是什么？」


    「很难说清……我当时一进去，就觉得里面的光线很暗，主位上坐着什么根本看不清，他们也不让点灯。」顾正熙缓缓说，「接着就是那几个人进来了，对着主位行了礼，就开始交代黎茂俭的事。他说，戒指最开始不是买给我的，而是买给周氏的。」


    「什么？」景烨噁心得差点跳了起来。


    「他之前在两家聚会的时候就见过周氏，一直对她有意，仗着黎晏身体不好，更是经常去骚扰她。后来周氏不堪其扰，想要告诉黎正荣帮她主持公道，黎茂俭就买了这个戒指给她当封口费。」


    「但她应该没收吧。」骆行之插嘴问。


    顾正熙摇摇头：「她告诉了黎晏，但他只想息事宁人……反正黎茂勤是这么说的。后来事情闹大了，惊动了黎正荣，非说是她失节，用家法处罚了她。她气不过，晚上出来梦游，就自己跌到井里去了。」


    「这……也太噁心了吧。」景烨一时都想不到别的形容词了。


    「重点不是这些。他们都当我不存在，说完以后，就等着黎正荣开口。」顾正熙的声音沉了沉，「我看见他……那个黑影里像是嘴的地方动了一下，并没有发出声音……但那两个人马上就开始点头认同，接上他的话，然后派人传命令下去，把黎茂俭留在祠堂里。接下来所有的对话，都是这样。」


    「只有他们能听到黎正荣的话？」


    「我更倾向于，他们以为自己听到了黎正荣的话。」顾正熙说，「二十四孝图里有个故事叫『刻木事亲』，说的是汉代有个人将木头刻成过世双亲的模样，每天毕恭毕敬地侍奉，与它们共同生活。黎茂勤他们应该也是这种情况……至于它究竟是什么，没人知道。」


    「可黎正荣要见你又是怎么回事？」


    「我后来问了。刚一出声，黎茂勤马上就变了脸，问戒指是不是在我手上……他说周氏是因为妒忌拿了戒指的人，才在宅子里作乱。只要我诚心诚意地祭奠她，把她的命换回来，黎家就没事了。」


    「太扯了吧。」景烨面孔扭曲，「这一家人是不是疯了？」


    「我当然说我没拿到什么戒指，」顾正熙瞥了他一眼，「那东西昨晚就被你搞丢了。」


    景烨沖他比了两个大拇指。


    「但他们还是不信，说要我上前给老太爷好好看看。我刚接近主位，就感觉有阵风……把我吸了进去。」顾正熙的表情很困惑，他似乎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我醒来的时候……就是刚才，发现自己摔在祠堂那个房间里，被一群纸人盯着。」


    苍白的脸、残缺的眼睛，下面咧开一个被人绘制出来的粗糙笑容——好像他不久之后就会变成他们的同类。


    骆行之一直望着远处，寻找黎晏那间院子的方向，在顾正熙说完自己的遭遇之后，雾气果真开始慢慢散开了，能瞥见几个尖尖的屋檐。


    他沉吟了片刻，问道：「照你这么说，那周氏的下一个目标应该是你才对。为什么说是黎晏？」


    「因为他就是我卷进这件事的原因。」顾正熙冷笑一声，「给我套上一个莫名其妙的剧情，女鬼杀掉我的时候就顺理成章了……他也能掩饰自己的能力。」


    「你是说，他修改了剧情？」


    骆行之已经听懂他的潜台词了，他把头转了回来，探寻的目光却不停地在他身上扫来扫去。


    「毋庸置疑，需要考虑的只有他的目的。」顾正熙也毫不示弱地回敬了一个眼神，「我们并不清楚编剧那边的运作规律，但我觉得黎晏这个人……保护队友的可能性应该很小吧。我没猜错的话，现在是纪雨跟他一组？」


    骆行之看上去还有几分疑虑，但听到他这么说，也只能咬了咬牙：「那你说怎么办？」


    「很简单，把剧情改回来就是了。」顾正熙站起身，「我们要比周氏更快到达那里。」


    这任务如果只有景烨和骆行之两个人，那还算是容易，但还要带上受了伤的顾正熙，那就是难上加难。好在骆行之已经熟悉了宅子里的路，迅速规划出了最短路线，只需要翻过一道墙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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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他们眼前终于开始变得清晰的时候，周围的温度也随之降了下来，惨叫声随风飘散了，四周静得可怕。


    骆行之先灵活地翻过墙头，然后让景烨在后面托着顾正熙。后者干脆把他背了起来，在举过肩膀的时候，上移的手却不小心隔着长衫，碰到了一个小小的凸起。


    那形状很熟悉，景烨顿时屏住了唿吸。


    与此同时，他又听到了一阵由远及近的花鼓声。


    「阿晏……阿晏……」


    女人的唿唤如同跗骨之疽一般，缓慢贴上了他的后背。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情人节快乐！！车夫和名旦俩小孩开开心心在恐怖电影院约会私奔了大家不用担心（？）


    第88章 剧本


    景烨并没有第一时间去想顾正熙口袋里的是不是那枚戒指。


    他下意识的反应是先将他举过了高墙，感到肩膀一松，骆行之把他拉了上去，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了火石，刷地擦出火星来，勐地往那女鬼脸上砸!


    他很幸运，这下打中了女鬼的弱点，她嚎叫一声往后退去，冰冷到发木的感觉也消弱了不少。景烨立刻抓住骆行之的手，跳出了祠堂的院墙。


    「她追上你了！你——」


    景烨不知自己为什么说不出下半句，或许是还不想挑明这显而易见的疑点？但顾正熙也就装没听见，随意地点点头，用尽全力奔跑起来。


    景烨已经见识过，女鬼的体型很大，要靠人力基本是不可能逃掉的。他跳起来从院门口扯下一个灯笼，冲着身后晃来晃去，企图驱散那浓重如墨的黑暗。


    然而这一切都显得无济于事，骆行之带着他们冲过一个拐角，本来应该能看见黎晏的院门了，然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却是另一条巷道，长得看不到尽头！


    「呜呜……阿晏……还给我，还给我……」


    女鬼幽幽地哭泣起来，巷道里的白幡随之悠悠地起落。


    不知她究竟在讨要什么？顾正熙手中的戒指，被黎府吞噬的青春，还是终究困顿不得的生命？


    巷道的地面上凹凸不平，走近一看，那些全是面目模煳的女性尸体，他们一踩上去，尸体就像纸煳的一样纷纷塌陷了下去，身体里流出殷红的血来。


    回头望去，女鬼的身体遮蔽了大半个天空，苍白浮肿的脸颊被屋檐挤在中间，宛如一轮诡异的月亮。


    景烨终于想起来自己在哪里看过这些画面了。


    echo的x音帐号！


    他最喜欢拍摄这些不知所云的恐怖艺术短片。无论是腐烂后爬满飞虫的木棉花瓣，还是会流血的纸人尸体，乃至顾正熙屋子里那个女鬼打碎家具，后来被《别看床下3》抄了去的镜头，都是他帐号中-出现过的内容。


    只是因为他的拍摄条件比较简陋，画面粗糙，才会让人感觉不知所云。此时经过了电影院的改良，巷道中幽幽的火光、血液的粘腻、女鬼的嘶吼，都变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他们在其中穿行，宛如真的置身阴曹地府一般。


    电影是帮助编剧们将梦想中的画面变为现实的工具……只是这现实恐怕有些太不近人情了。


    顾正熙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别踩这些纸人！」骆行之发现了规律，大喊道，「她们流的血越多，女鬼就会越暴躁！」


    他说得轻巧，但他们越往前跑，地上的尸体就越多，根本没有下脚的地方。景烨几乎是在跳跃着走，还要拉一把落在最后的顾正熙，很快就不小心踩扁了一个纸人的脑袋，腥臭的血液从脚下飙出来的同时，女鬼的手指更是直接刮到了他的后背，顿时激起火辣辣的疼痛。


    「小心！」顾正熙终于出声了，但他不知道之前伤到了哪儿，动作一大就开始不停咳嗽，景烨强忍着肢体的不适，一把将他拖到了身边，靠着墙根蹲下，躲过女鬼掠过头顶的一次袭击。


    她尖啸一声，转过身继续朝他们扑来！


    「别管了，我——」


    「你还是负责脑力活吧！」景烨抄起灯笼对准了女鬼的脑袋。


    「不是，这……」顾正熙话音未落，景烨就把他的头按了下去，同时直接将灯笼塞进了女鬼大张的嘴里！


    这真是顾正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糟糕主意。


    但女鬼在愤怒地咬碎了灯笼的外壳时，那朵烛火立刻落进了她的喉咙里！被水泡得透明的脖颈皮肤顿时透出一道黄光来，趁着她疼得满地打滚的功夫，景烨迅速将顾正熙捞起来甩开了她几十米远。


    巷道尽头依然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暗。


    「唿……唿……」景烨的喉咙里也一样疼得像有火在烧，一晚上的剧烈运动让他也有些吃不消，肌肉酸软不已，他探过头靠近巷道边缘想看看有没有别的路可走，结果一具尸体突然弹跳起来要往他脸上扑，他大叫一声一拳挥过去，被血液溅了一脸。


    「这样下去不行啊，又不是在玩神庙逃亡！」他气喘吁吁地招唿骆行之，「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我——」骆行之嘴里刚蹦出一个字就被一道漆黑的影子撞倒，他们还没看清那是什么，被激怒的女鬼就已经闻声而至，瞬移到骆行之面前，血迹斑斑的双手眼看就要撕开他的喉咙——


    「啪！」


    清脆的响指声在巷道中响起。


    女鬼瞬间停住了动作，随后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压住了一般，身体不甘不愿地跪伏了下去，甚至发出了骨头碎裂的咔嚓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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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巷道尽头的雾气慢慢散开，显现出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影。他闭着双眼，神色安详，身后跟着的女佣见状，扑通一声朝着那女鬼跪了下去。


    「少奶奶……」


    女鬼的眼眶中流下一行血泪，隔着生与死的厚障壁，对她轻轻磕了一个头。


    众人还没搞清这是什么情况，死里逃生的骆行之已经先一步上前，将纪雨扶了起来拉到自己这边。


    「黎晏。」他叫醒了轮椅上的男人。


    后者的眼皮颤动了好几下，才缓缓张开，眼神里带着十分的茫然，终于看清眼前的女鬼后惊得直接往后窜了一步，轮椅差点翻倒。


    「别装了黎兄。」景烨假笑了一下，「谁不知道这是你的杰作？」


    「我？」黎晏摇了摇头，跪在地上的女鬼就颤抖得更厉害了，他顿时睁大了眼睛。


    「演技不错。」骆行之挑了挑眉，「说起来，我是不是还得谢谢你？」


    黎晏的表情有点绷不住了。「你……你们说这是我做的？怎么可能啊？我要是有这能力，我早就——」


    「那你倒是说说看，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这……我半个小时前，听到祠堂那边有动静，打开窗子全是白雾，什么也看不见，我就想着出来看看，毕竟我也怕你们有危险……」黎晏苦着脸说，「只是我一出来，在院子里就遇到了鬼打墙，怎么走都没法出来，一直在看着那口井！过了好久，我才听到你们的喊声，纪警官就丢了一根蜡烛，之后再醒来就到这里了……你们可以问纪警官，我绝对没说假话。」


    纪雨点了点头，表示他供述的情况属实。


    「那也只是她看到的情况，你在其中做了什么手脚，谁知道呢？」顾正熙淡淡地说。


    黎晏难以置信地摇摇头：「顾先生，你就算要怀疑我，也该拿点证据出来吧。」


    「证据就在你的剧本上。敢不敢拿出来让我们看看？」


    黎晏无奈地摇了摇头，把手伸进口袋，摸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摊在众人面前。


    纸还是那张纸，并没有多出顾正熙所猜想的特殊标记。但他们一行一行地读了下去：


    「姓名：黎晏


    身份：黎家大少爷


    剧情目标：挽救黎府」


    最后一行字被念出来的时候，连黎晏自己也忍不住拔高了音调。


    四双锐利的眼睛齐刷刷地望着他。


    「怎……怎么可能？！一开始绝对不是这样的！」他第一次爆发出了惊慌的声音，抓着剧本翻来覆去地看，可那白纸黑字印得清清楚楚，没有任何给他辩驳的余地，「我的任务就是『与周氏同归于尽』！绝对不是这个！」


    顾正熙冷笑：「应该说，一开始你告诉我们的任务绝对不是这个。」


    「你谎报任务，有什么意义？」景烨不解。


    「这还用问？一个是炮灰，一个是主角。」骆行之替他回答，「你忘了姚沐泽扮猪吃老虎的事了？」


    「我都说了，我没有谎报！」黎晏发怒了，要不是他站不起来，准会冲上来给他们一人一巴掌，「我一开始的任务不是这个！」


    「那也有另一种可能，也就是编剧改掉了剧情，导致你的目标变化了。」景烨猜测着，回头瞟了顾正熙一眼，「有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吗？」


    后者回了他一个眼神表示认同。「但是，编剧修改剧情肯定是朝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所以……」


    黎晏被气笑了：「你是想说，我作为编剧给自己改了一个当主角的剧情，好让自己拿更多的奖励？」


    「不排除这种可能。」


    「好吧……首先，编剧不可能给自己设定这样一个几乎无法行动的角色；其次，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是编剧，怎么还会用那种方式逃到你们的上一部电影里呢？」


    黎晏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耐心地辩解道。


    「我问过，电影院只说提供剧本的人就能成为编剧，并没有说过编剧本身不可以是评审员。」顾正熙不为所动。


    黎晏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着，似乎是在酝酿自己的说辞。


    景烨却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


    黎晏的反应实在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之前说过编剧泄露身份就会被围攻，这说明杀死编剧的人估计会得到什么好处，可他们几个都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加之电影已经快走到尾声了，他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意义。


    难道电影院对泄露身份的人会有惩罚？还是……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别人的表情，纪雨一如既往冷着脸，骆行之刚才就不是很信任顾正熙，此时还回了他一个眼神。


    只有顾正熙依然一脸笃定，对自己的判断有着绝对的自信。


    可是……


    全网除了他和《别看床下3》的导演，估计就没再有人仔细看过echo的作品，更被说将它们还原出来了。还有那些戛然而止的话语，似是而非的巧合……


    黎晏会是echo吗？还是……


    「你们说我有控制女鬼的能力——我要是真的有，我还会让她杀死邹远吗？我还会被困在鬼打墙里出不来吗？」


    「你刚才就让我们从鬼打墙里逃出来了。」顾正熙抱起手臂，步步紧逼：「你还救过景烨一次……有些事情只是你不愿做而已。」


    「我……」黎晏无力地摇摇头，「我倒还真想知道这能力是怎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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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着抬起手，随便在半空中画了几个圈。


    女鬼起初没有动作。黎晏又对着她指指点点，到后面直接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好几分钟过去了，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骆行之要开口反驳顾正熙的前一秒，女鬼动了。


    她缓缓从地上站起身来，举起一只苍白的手臂，颤颤巍巍地飘到黎晏面前——


    然后直接将手穿透了他的胸膛。


    第89章 编剧


    热乎乎的鲜血喷溅到四人脸上时，他们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阿晏……」


    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般，女鬼的声音也变得柔和起来，然而她的手却残忍至极地在他的胸腔里转了一圈，抓住了搏动的心脏。


    景烨动作最快，冲上去抱住顾正熙的腰往后拖，让他撤出女鬼的攻击范围。黎晏脸上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表情，鲜血缓缓从他口中溢出，染红了鼠灰色的衣襟。


    骆行之刷地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闪着白光的小物件，还在犹豫的当口就被纪雨按了下去。


    「他死了。」


    没有心脏的尸体像一具破布口袋一样从轮椅上栽倒，在血泊中打了个滚。


    如果这些徵象还不够确切，下一秒从四人口袋里同时传来的灼热就将这一切变成了板上钉钉的事实——


    「【组员：黎晏 已死亡】」


    女鬼转过头来望着他们，苍白尖细的下巴溅上了黎晏的鲜血，分外可怖。


    「跑！！」景烨大吼一声。


    往哪里跑？四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刚折腾了那一通，就算是骆行之也摸不清大宅里的地形了。还是纪雨开口提议：「梦圆在哪儿？」


    现在和她会合，只能说是没有办法的办法。随着黎晏的死亡，浓雾又开始在他们四周集聚起来，很快他们连彼此的脸都快看不清了，在大家又一次失散之前，骆行之提议他们把手都拉起来，靠两边的人扶着墙前进。


    景烨立刻把离自己最近的一只手抓住了。


    那是一只略显冰凉的手，五指细长，掌心濡湿，被人碰到的第一反应是抗拒，在察觉到不便挣脱后依然控制不住地颤抖。


    顾正熙……猜错了？


    这是他第一次从顾正熙身上感受到紧张的情绪。景烨扭过头，却只能在雾气中隐约瞧见对方瘦削的侧脸，他死死盯着女鬼，然后突然拦住了要前往另一个方向的纪雨。


    「别去那边，有陷阱。」他说。


    「那梦圆怎么办——你怎么知道的？」纪雨话音未落，一只纸人的手臂突然穿破雾气，直直地朝她脸上抓来！她立刻飞起一脚，将那偷袭的傢伙踢翻在地。


    一具纸煳的高大身体倒在了地上，腹部被她踹出了一个凹坑，但脸上依然残留着诡异的笑容。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此起彼伏的花鼓声开始响起——景烨见过这个架势，他第一夜看见的那些纸人要来了！


    顾正熙并未答话，只是拽住她的手臂，给他们指了一个方向。


    「蒋梦圆……暂时不会有事。」他轻声说。


    景烨愣了一愣，第一个跟上他的步伐。


    女鬼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白雾里，但花鼓声正在快速朝他们逼近，虽然暂时思考不出这些事件的逻辑，但顾正熙总不至于会故意害他们。


    骆行之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粗重的唿吸声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跟在了后面。


    一路上穿过了数十个巷道和岔口，顾正熙在每一处的动作都毫不犹豫，他们也都默契地没有开口。直到他们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扇高大的木门，顾正熙毫不犹豫地将门踹开，景烨紧随其后，勐地唿吸了一口清新冰凉的空气——他们竟然又回到了花园里。


    木棉树的树冠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沉默地朝他们盖了下来。


    「火。」


    顾正熙突然回头说。


    景烨条件反射地摸了摸口袋，才反应过来身上所有的火源已经在对付女鬼的时候用掉了。「呃，我没有……」


    骆行之倒是找到了一支濒临枯竭的打火机，正要递给他，却被顾正熙拦住了。


    「我知道你没有，我只是猜你可能会用这一招而已。」顾正熙淡淡道。


    他一脚踩在粗壮的树根上，抬头打量着摇曳的花朵，像是在估量该用什么让它们像真正的火苗一样灼燃起来。


    「所以，你已经把这一幕写进剧本里了？」


    骆行之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顾正熙闭上了眼睛。


    并非是在逃避什么……他已经知道，这一幕自己早晚都要面对的。


    他只是不太想看见景烨现在是什么表情。


    「是的。」他回答道，「这部电影的编剧，是我。」


    吐出最后两个音节的时候，他竟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没有睁开眼睛，凭第六感察觉到自己身边高挑的青年一直没有挪过步子。


    景烨现在是什么表情？


    疑惑，震惊，还是失望？他不至于蠢到一点都没察觉出来吧。或许他早就有所猜测，只是碍于自己的人际交往原则一直没有戳穿而已？


    一只大手突然伸进了他的长衫口袋，掏走了什么东西。


    顾正熙一惊，只见景烨慢慢摊开了手掌，里面静静地躺着两个纸团和一枚戒指。


    一团纸是剧本，上面也没有什么特殊标记；另一团是他们的双人票，展开以后却有另一张黑色票根被卷在中间，上面独独印刷了一行金色的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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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别观影券」。


    顾正熙上前将那枚戒指拿走，莹莹的光辉将他的指尖染得通红。


    「黎晏的大部分说法都没错，他的猜想也是对的。」他缓缓说道，「编剧并不是一定会被分配在评审员小组里，只要我愿意，我可以不参加这次评审，只做一个旁观者就够了。也就是说……是因为我，你们才接到了这部电影的。」


    如果他要求旁观，这个剧本会给分配给另一组评审员，他们之间也能继续相安无事。


    「编剧——是可以在电影中途更改剧本的吧。」骆行之说。


    顾正熙点了点头：「如果编剧是评审员的话，就有一次修改剧本的机会。当然，这会导致一定的连锁反应。」


    「你改了哪里？」


    景烨感觉一道目光像蝶翅一般轻轻落在自己肩头，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飞走了。


    「我给了黎晏压制女鬼的能力，让他去帮需要帮助的人。」顾正熙轻嘆了口气，「最开始这个设定是说得通的，但我对他的估计还是有些偏差。」


    本来只想低调地救下景烨，结果黎晏被他发现了，又一心扑在了找编剧上，活生生把女鬼復仇记玩成了狼人杀。


    再加上他的故事本来就不完善，也没有把握好线索和节奏，评审员越是进行超出常规的行为，就越是会发现破绽，最后导致电影的全面崩盘。


    「至于这个戒指……确实只是和主线剧情无关的标识物品，那些事都是我编出来混淆视听的。」他的声音竟然听起来有几分轻松，「周氏和它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一开始还疑惑电影院发给自己的标识物在哪里——直到景烨在那个出乎意料的时候将戒指递到了自己手中。


    然而他甚至只是一个不必在剧情里出现的支线人物，冷酷的旁观者。


    为什么要对自己露出那样的表情呢？


    景烨捏着那张撕去了一半的黑色票根，终于开口。


    「这次做评审，是你自己要求的？」


    「不止这一次，从某种程度上说……每一次都是我自己要求的。」顾正熙缓缓说，「我就是为了这个，才来到电影院的。」


    每一个用心对待过故事的创作者，大抵都有过分不清艺术和现实的时候，有过摒弃现实、投身艺术世界的梦想——当然，创作恐怖故事的人除外。


    顾正熙当然不可能是为了找刺激才把剧本送进来的。电影院接收剧本不考虑作者的性别、学歷，以及是否在影视圈有声望，只要创作出了一个完整的故事，就有通过评审，被搬上大荧幕的希望。


    仅仅是这一点，就值得无数蛰伏在宿舍、出租屋和公司电脑后的创作者们趋之若鹜。


    「不过你也说得对，我们的剧本要送审，并不是无偿的，这其中有两个隐藏规则。」顾正熙沖他竖起了两根手指。


    「第一，参与过越多评审工作的编剧，剧本就能越快排进送审队伍；第二，评审员有决定我们生死的权利。」


    「什么……意思？」景烨已经预想到了那个结果，但还是忍不住问。


    「在影评环节，你们写下的内容会得到更细緻的审查。给影片好评的人必须过半，它才能上映，否则……」顾正熙的嘴角浮现出一丝难以辨明的笑意，「我会被视为没有完成剧情任务。」


    景烨的拳头缓缓攥紧了。


    他当然不会认为顾正熙是在对他们卖惨。除了自己，其他组员和他甚至只算得上熟人，他也绝对不会腆着脸要求别人放水。


    能做出这种选择，只能说明他对自己的剧本有绝对的自信——景烨都能想像出他如果能按自己的设想，在最后揭晓真相，脸上会流露出多么得意的表情。


    但是他甚至还当着顾正熙的面嘲笑过写这部片子的人水平不行。


    即使没有写在纸面上，他们的态度也相当于已经对他判下死刑了。


    最后还是骆行之望着花园门口探进来的一只纸人手，出声打破了沉默：「你应该不能剧透给我们吧？」


    顾正熙摇摇头，语气有些讽刺：「我可以回答是或不是。」


    「你所说的那个，周氏死亡的真相是正确的吗？」


    「都是我编的，不重要。」


    「那，触髮结局的关键在于其他……『意象』？」景烨问。


    顾正熙望向他的眼睛，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景烨突然一把抢过骆行之的打火机，一言不发地拨开金属盖，打出一簇小小的火苗。


    它在那么高大的木棉树面前显得微不足道，但景烨一扬手将它丢进了树根深处，剎那间，足有半人高的火焰就窜了起来，热浪唿啦一下逼到了众人的眼前。


    「你猜对了，」景烨说，「我从一开始就想把这破地方一把火烧了。」


    第90章 笼火


    想像一下那火仍在灼烧，只是眼下它已然越过了地平线，成为一次日落。


    ——恰克·帕拉尼克《搏击俱乐部》


    噼啪一声，一朵碗口大的木棉花从枝头坠落，火苗缓慢将花瓣蚕食，留下一个焦黑的边缘。


    木材燃烧的刺鼻气味中甚至夹杂着一股异香，闪烁的火星围绕着他们四处乱飞，又在他的指尖消弭。


    大火蹿得很快，地上的树枝盘根错节，几乎没给他们留下立足的地方。景烨连拉带拽，将呆立在原地的顾正熙带出花园。


    站在围墙外，也能看见树冠的阴影一瞬间就变成了金红色，浓烟争先恐后地逃向天空，好像整棵树都在无声地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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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佣人骂骂咧咧地从伙房里走出来，见到这一幕惊恐地揉了揉眼睛，爆发出不似人声的嚎叫：「走……走水了！来人啊！！」


    景烨撞开了他，拔腿就朝黎正荣住的院子狂奔。


    他看见了，在浓烟中还有一张女人的脸若隐若现，对他们放射出怨毒的眼神！


    虽然顾正熙给他们透了底，但女鬼的实力还是不容小觑的，在结局之前他们依然得按电影的逻辑思考。她的精魂和木棉树连在一起，烧树固然能给她带来重创，但身在火场中，还是他们这些有肉身的凡人更危险一些。


    宅院建筑大部分是木质结构，巷道里放着不少水缸以防不测，佣人喊了一嗓子后不少人涌了出来，有开缸取水的，有唿朋引伴的，有直接被吓得晕倒的，狭窄的巷道里顿时挤满了慌乱的人群。


    四人趁乱打了些水，浸湿衣服捂住口鼻，景烨正要顺手拉一把路过跌倒的npc，就见到他忽然眼球外凸，脸色变得青紫，拼命抓挠着胸口，挣扎了几下之后就不动弹了。


    他的脖子上出现了一只白生生的手，白得甚至不像是鬼，而像是纸捏成的！


    景烨立刻就要去抓，却还是慢了一步，纸手刷地一下就窜到了佣人的身体背面，待他将对方翻过来却什么也看不见了，浓烟中只有几个黑乎乎的影子在晃动，骆行之将烟挥开，看到的却只有一个被打破的水缸。


    景烨忽然福至心灵地喊了出来：「纸人！」


    纸人也是影片里频繁出现的要素之一，按蒋梦圆的说法，这就是个有象徵意义的「意象」，和结局的达成应该也有一定的关系。


    有的纸人是周氏的手下，它们怕火，所以放火烧房子这个思路应该是正确的。但烧掉纸人应该是祭奠死者的时候才会进行的仪式，目的是让死者在地下也有人可以使唤。那他们这样的举动又象徵着什么呢？


    景烨想起了那批被关在祠堂后门里的纸人。


    他当时开过玩笑，说那是给那老太爷烧着用的，现在看来可能确实如此，毕竟黎家的主人们都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只有黎正荣的纸人不在其中！


    它会在哪里？


    火势以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漫延，顷刻间，整座宅院就被呛人的浓烟覆盖，人们的哭叫声此起彼伏。四人凭着感觉，弯着腰避过最上层的烟雾快速移动，景烨第一个摸到了一扇院门，石制的门框已经被烤的滚烫。


    「蒋老师！！」他扯着嗓子大喊。


    女孩的影子早已从窗子里探出来，四处张望，这下更是被呛得一阵咳嗽。


    「我*，你们在干什么？」她环视一周，忍不住爆了粗口。


    景烨只是想叫她赶快下来，毕竟黎正荣的房间就在不远处，但刚要开口，一只冰凉的手就从身后绕了过来，将他的口鼻死死捂住！


    明明是纸做的手却好似有无穷的力气，他拼命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挣脱。身后同时传来骆行之和纪雨被这东西缠上的怒吼声，景烨连踢带拽都没能撼动这东西分毫，胸腔里的空气却越来越少，他以模煳的视线瞥到一旁的火光，正准备咬咬牙扑进去与它同归于尽——


    「嗡——」


    轻灵的声音突然在浓烟中漾开。


    纸人的双手松脱开来，呛人的空气瞬间涌进景烨的鼻腔，可他勐吸一大口之后竟然也感到头晕目眩，竟然勐地跌了下去无法动弹。


    该死，这道具不分敌我！


    同伴们都倒了一地，只有使用者蒋梦圆还能行动自如，景烨只看见一个影子从浓烟中穿了过去，直奔黎正荣的宅院。


    很好，他们组里没有一个拖后腿的。


    景烨默数着秒数，数到七的时候他的腿就能动弹了，一脚踩扁了纸人的脑袋，又拉了一把自己旁边的人。


    顾正熙是编剧也是评审员，鬼怪并不会放过他，脖子上甚至都出现了青紫的掐痕，看得景烨一阵心悸。他剧烈咳嗽了几下，摆了摆手，示意景烨不要管他。


    「这也在你的计划中吗？」景烨没好气地问道。


    顾正熙抿了抿嘴唇，冷笑一声：「我不知道。大概是因为所有剧情都已经崩盘了，电影院杀人也不用计较规矩了吧。」


    他的声音气若游丝，景烨嘆了口气，伸手就去拽他的胳膊。


    「……我死不了的，电影院要让我活到影评环节。」顾正熙好像在逃避什么一样，并不愿意动弹。


    「别逞强了，」景烨一把把他从地上捞起来，「你不是一直想看到自己的剧本变成现实吗？这可是结尾，你确定要错过？」


    青年的喉结动了动，垂下了眼帘。


    黎正荣的院子安静得像一座坟墓。


    这里应该也有很多佣人，可他们却像根本没察觉到火灾的存在，竟没有一丝慌乱的声音，四人跌跌撞撞地闯进院门的时候也没有一个人出来阻拦。蒋梦圆已经站在了正厅门口，景烨摆着手驱散烟雾，一脚迈进门槛，就看见她的背影在微微颤抖。


    「怎么了？这是——」


    在看清那个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影子时，景烨也噤了声。


    正厅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朵幽幽的红光飘散在各处，定睛一看才认出那是用来祭奠的蜡烛和香炉，蜡油已经凝固成诡异的形状，屋里充斥着浓烈的檀香味。


    蜡烛的位置都很低，只照亮了椅子的下半部分，一双黑金色的布鞋随风轻轻地晃荡。往上望去，宽大的裤脚绣着精緻的祥云纹路，膝盖上盖着貂皮绒毯，奢华无比，只是那露出的脚腕是个不太流畅的柱状体，还破了个口，甚至可以看见里面竹制的支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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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具纸做的身体。


    一双满布皱纹的手抓着斗篷，小心翼翼地披在纸人脆弱的肩膀上。年老的女佣轻声问着：「老爷，外面好像出事了，要不要出去看看？」


    厅堂里流淌过一阵诡异的沉默。


    与他们想的不同，纸人不是鬼，不会出声，也没有做出表情。苍白的脸上永远是墨笔绘出的慈祥笑容，眼珠一动不动，用漆黑的墨点盯着众人。


    黎府的权力顶端，害死周氏的元兇，令所有人俯首称臣的血脉的源头、家族的象徵……就是这样一具没有灵魂的纸人。


    景烨忽然明白了这部片子真正的象徵意义。


    顾正熙说过，电影的内容能够反映出创作者的经歷。虽然他这么说只是为了嫁祸给黎晏，但景烨望着那张脸上僵硬的笑容，却也从其中读出了另一个人的心境。


    阴森的房屋、说一不二的封建大家长、华丽却空洞的生活……


    他不知道顾正熙家里发生过什么，不过能让孩子在那么优越的条件下过得不幸，甚至把他逼到电影院这种地方来，那对优秀的医院高层父母一定功不可没。


    顾正熙或许没有写出足够严密的情节，但在看到黎正荣的这一刻，排山倒海般的情绪还是令他感到实实在在的窒息。


    他就是在这样无形的重压、纸做的荒诞笑容下长大的吗？


    那样孤独又倔强的人，究竟在电影院里追求着什么？


    景烨回头瞥了他一眼，伸手从桌子上拔起了一支蜡烛。


    老女佣警惕地抬起头：「你要做什么？」


    他并未答话，在众人的注视下一步步朝纸人走过去，将那朵摇曳的火苗直接按在了它的头顶上！


    老女佣发出一声恐怖的尖叫，下意识地伸手去扑，火舌却贪婪地连同她的衣袖一起点燃。景烨扔下蜡烛，它在地上打了个滚，又燎着了纸人的脚腕。


    「嘭！」


    内部的空气受热膨胀起来，撑破了它的身体，那些华丽的服饰纷纷掉落在地，苍白的身体被火光映得通红，像花朵一般绽放开来。


    一片燃烧的纸屑飞到顾正熙的脚边，他凝视着那烧得不成人形的骨架，默默抬腿将它踩熄。


    这就是影片的末尾了——最后一个象徵家族权威的老女僕被火焰烧得满地打滚，身躯很快就变得焦黑，死里逃生的都是善良的小姐和佣人们，被灼痛的双眼甚至流不出泪水。


    在他的设想中将有这样一组镜头，那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以及他们金碧辉煌的宅院，将变成葬仪上的纸屋子，被熊熊的火焰吞噬，大厦倾颓，最后变成后人用以滋养行道树的一抔纸灰。


    他曾以为这是无比精妙的设计，就像那无数个埋没在短视频平台上的滑稽镜头一样——他以为它们只是缺了一双读懂自己的眼睛。


    他曾经暗中嘲笑过景烨自恋的网名和大张旗鼓迎合粉丝的运营方式，可现在他才意识到，narcissus能爱上自己是因为他的外表的确光彩照人，而他自以为的遗世独立，不过是因为形貌本就难以示人，自然也引不来回声。


    一切都结束了，他心想。


    隐忍的痛楚、无声的吶喊、只能在阴影中生长的梦想，都随着这一把火焰的生长，化为灰烬。


    鲜红的戒指在半空中抛出一道弧线，落进火堆中央，在片尾字幕出现之前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echo（回声），词义来源于被天后赫拉惩罚，只能重复他人话语的山林女神。


    第91章 影评


    景烨睁开眼看见一片白色的时候，视网膜上还残留着被灼烧的剧痛。


    他前一秒还在拼命要把顾正熙推出去，下一秒电影就戛然而止了，对方好端端地坐在他的对面，只是被浓烟给呛了，还在不停地咳嗽。


    不出所料，显示屏上只有五个名字是绿色的，圆桌边又空出了两把椅子。邹远没撑过第一次考验，黎晏更是用了那么珍贵的一个道具，结果在第二部片子就惨遭滑铁卢，令人唏嘘。


    蒋梦圆盯着屏幕看了一会儿：「这么说，编剧是小顾？」


    景烨耸了耸肩。


    「唔，我就说嘛，这么能藏的也只有他了。」蒋梦圆沖顾正熙笑道，「写得不错，我喜欢。」


    「商业吹捧就免了。」顾正熙皮笑肉不笑。


    「不是啦，我们这个破专业的就喜欢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东西。」蒋梦圆拍了拍他的肩膀，「改一改还是有希望的，嗯……我觉得可以进军文艺恐怖片赛道。」


    「那也是电影院做出的镜头，不是我做的。」


    「唉，你不要这么悲观嘛，反正最多就是少拿一部片子的片酬，又没有什么损失……」


    蒋梦圆话音未落，屏幕忽然滴了一声，随后显示出一大段文字来：


    「【评审规则变更通知】评审员请注意，由于本场影片有编剧参与，规则将修改为投票评审。请评审员在给出影评的同时为影片投票，决定影片是否能够上映。若肯定人数超过4人，视为通过上映审核；若否定人数超过3人，编剧将被抹杀。」


    末尾两个字刻意用了红色，看得景烨眼睛发疼。


    这一大段话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影片上映后的票房将直接影响评审员的收益，票房若未达到要求，将预支部分收益补贴上映成本。」


    这可真是比周扒皮还黑了。


    这投票的要求应该是按照七个人的份额算的，拿四个肯定并不是特别困难，可他们现在只有五个人，除非给了全票，否则顾正熙根本不能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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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并不是特别缺钱的人，但人一旦尝到甜头，很难不对那些漂亮的数字生出非分之想。因为《幸福之家》的票房暴涨，他的户头前几天一下子多了七十多万的进帐，已经流着哈喇子在看花园洋房的户型图了，再这样下去别说买房，甚至把他工作的学校买下来也不是梦。


    可票房要求是多少？上映成本又要扣回去多少？他本来是想无脑给顾正熙打高分的，但已经进了口袋里的钱，再想掏回去那可真有点要命。


    「国内顶尖的恐怖片，票房也只能达到10亿左右。*」顾正熙出声解答了他的疑问，「《失乐园》已经下映，累计票房是9.7亿，《敲钟人》和《幸福之家》截止目前的票房分别是15.3亿和18.6亿，估计日后涨幅也不会太大。」


    景烨略微取值计算了一番：「9亿也能拿到钱……所以，最低票房要求应该是7亿左右？也不是很难嘛。现在随便一部烂片都有二三十亿呢。」


    骆行之摇了摇头：「我们之前审的那部烂片，票房连1亿都不到，那一部我们没有工资。后面两部的分红加起来，只给了我们五百块。」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


    「影响票房的因素太多了。」蒋梦圆也说，「《失乐园》和《敲钟人》，肯定有不少人是冲着双男主剧情去的。《幸福之家》网上吵架很厉害，还有自来水。这一部的话……」


    恐怖片本就是小众题材，顾正熙的写法更是小众中的小众，要么赌一把有没有观众慧眼识珠，要么把裤衩都赔掉，还得给国泰当牛做马。


    景烨还在犹豫，纸笔已经出现在桌面上，这次纸张顶端多了两个填涂框，涂上左边代表同意上映，右边则反之。


    倒计时开始。


    他伸长脖子，看见蒋梦圆下笔有些迟疑，应该是教师给学生写期末评价的职业病，但最后还是在左边涂了色。坐得更远的两个人他看不到，便毫不迟疑地涂了左边，先把顾正熙的命保下来再说。


    这一部的剧情应该怎么写？


    景烨拿出了当年写高考作文的架势，努力给顾正熙找优点，把自己印象深刻的几个镜头都写上了，对方瞎编的那些有关戒指的剧情也洋洋洒洒写了好几百字，第一次写到翻页了才停笔。


    时间只剩下七分钟左右了，景烨长吁一口气，忽然意识到他好像一直没有听到旁边的人写字的声音。


    他勐地扭头一看，顾正熙抱着手臂，面无表情地盯着桌面。


    他面前竟还摊着一张干干净净的白纸，连选择题都没有填。


    景烨好气又好笑地敲了敲他的桌面：「喂，你让了我这个学渣这么久了，可以动笔了吧？」


    顾正熙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宝石般沉静的眸子里看不出一丝光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又过了几十秒，他忽然抓起水笔，先是毫不犹豫地将右边的格子涂黑——景烨的心瞬间揪了一下——又悬在纸面上半晌，随后挪动手腕，缓慢但坚定地画出一个巨大的椭圆。


    他给自己的作品打了个零分。


    「你……」景烨感觉自己的嗓子被什么东西堵住了，第一次在他人面前感受到了说不出话来的窒息感。


    这一个简单的字符似乎让他耗尽了所有力气，顾正熙轻轻放下笔，眼皮疲惫地合在了一起。


    倒计时沉默地敲过了半分钟，景烨才惊慌地跳起来，抓起水笔塞到顾正熙手里：「喂，你可别在这开玩笑……有什么问题咱们出去以后可以再说，这影评要是乱写，你的小命可就没有了啊！」


    顾正熙推开了他的手，发出一声冷淡的轻笑：「不是乱写，这就是我对这部片子的评价。」


    「不是……王婆卖瓜还自夸呢，你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啊！我知道你们都有为艺术献身的梦想……也没必要用这么荒唐的方式吧！这不是便宜了国泰背后那疯子吗？」


    景烨恨不得把答题纸抢过来替他写满，但他并不知道这是否算是违规行为，更何况现在离倒计时结束只剩五分钟了，他就算再长出一双手也来不及。


    另外三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蒋梦圆担忧地咬了咬嘴唇，欲言又止。骆行之则是隐晦地劝道：「只要能给出合适的评价，就算不写满字数也没关系，但这样肯定是不行的……」


    顾正熙的睫毛颤了颤，不为所动。


    纪雨默默把自己填涂选择的位置折了过去。


    倒计时剩余四分三十秒。


    「顾正熙，你就写点违心的话行不行？宁死不屈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景烨觉得自己好像在劝一个考试失利就赌气不吃饭的小孩，更可怕的是这小孩明明知道立刻就会饿死的后果，却依旧不肯低下高傲的头颅。


    这能被称之为高傲么？还是被剥去所有希望之后仅剩的空洞骨架呢？


    「你不用管我。」顾正熙的回覆只有这一句话。


    「我……那可由不得你，我说过了要缠到烦死你为止！」景烨摆出一副恶狠狠的表情，「快写，否则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呃，我连你的鬼都不会放过！」


    倒计时剩余三分钟。


    争执中水笔被碰掉在了地上，顾正熙脸上似乎闪过了一丝歉意，率先弯腰捡起笔，但景烨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他就把笔放回桌上，又不动了。


    景烨实在按耐不住，一把抢过他的纸笔，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往上写，可那纸面上似乎被附着了神秘的力量，他写下的字顷刻间就如同冰雪般消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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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那个大大的零依然附着在纸面上，空空荡荡，像是在对他发出嘲笑。


    倒计时剩余一分钟。


    白皙的手指从他面前抽走了纸张，右手中指结着厚厚的茧，指尖还有没洗净的墨点，是长期伏案写作的痕迹。


    顾正熙的眉毛垂了下来，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景烨甚至把那个表情想像成了他对自己露出的最后一个笑容。


    倒计时剩余十秒。


    他还记得他在直升机前意气风发的样子，在偌大的校园中独自寻找兇手，在深渊底下的小屋中毅然划破喉咙，等待自己的到来……


    他们约定好了，要一起从下一部片子里出来的。


    五、四、三、二、一。


    白光闪过，五份纸张消失不见。


    景烨急促地吸着气，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望向纯白的天花板，等待最终降下的判决。


    屏幕闪动，慢悠悠地吐出了第一名的姓名和分数。


    「顾正熙：100分」


    房间里的唿吸声在同一时间停止了。


    那行绿字落进景烨眼里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是心里的大石头勐地落了地，露出了释怀的笑容，可当他想清楚这个评分代表着什么的时候，笑容又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顾正熙给自己的作品打了零分，可电影院认为他的评价是满分……


    顾正熙这下是真的笑了出来。


    他甚至低着头，在桌子底下笑出了声音，可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笑什么，只觉得胸腔中积蓄已久的痛楚一定要找到一个出口，可是他流不出眼泪，最后只能变成音调扭曲的浊流，在扭曲的嘴角边逸散。


    如果可以选择，他宁愿是那一道冰冷的红光降下来穿透他的身体。


    同伴们震惊地望着他近乎疯狂的表情。


    剩下的排名已经不重要了，扭蛋机出现的时候景烨还在犹豫要不要叫一叫他，但顾正熙却只是拨了拨散开的刘海，像没事人一样转了一下按钮。


    这一次掉出来的小球是蓝色。


    「【合影券】看完电影后想要与明星互动？它能满足你的愿望。使用此道具可以让任何影片中的生物或非自然物与你合影一次，时效5分钟。剩余使用次数2/2」


    读完说明，连最喜欢吐槽的景烨都没有开口——这东西实在怪异到他不知从何说起。


    合影？谁要和电影里那些神神鬼鬼的东西合影？照片又能拿来做什么，画个圈圈诅咒它？居然还有时效和使用次数？


    这东西的使用效果可能和他上次拿到的3d眼镜一样，需要根据电影的设定去发掘，不过现下他们没有功夫思考这个。五个人的影评都通过了，但影片甚至差到没有出现第二个获得抽奖资格的人，在顾正熙把道具收起来之后，扭蛋机就消失了。


    在回到现实世界的前一秒，景烨眼疾手快地想去抓他的袖子却扑了个空。剎那间他们的椅子就变成了优雅的小皮沙发，周围观众的吵闹一浪一浪地涌进来，顾正熙起身背上了书包，在人流的掩护下很快消失不见了。


    「喂！」景烨的心跳得飞快，不知为何，他有种很糟糕的预感，也顾不上礼貌，横冲直撞地追出了影厅，终于在售票处门口再一次截住了那个黑灰色的身影。


    「顾正熙！」他气喘吁吁地喊了一声，原本没指望什么，但对方居然真的闻声停下了脚步，等待他的话。


    「我……」景烨却卡住了半天，喉结剧烈滚动，不知道该说什么。


    最后还是顾正熙隔着人潮向他开口：「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下次再见吧。」


    景烨却觉得他们恐怕不会再见了。


    那个骄傲到让他讨厌的顾正熙，可能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我真的很喜欢这部电影。上映以后，我一定会去看的。」


    他最后还是尽力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几个字。


    顾正熙顿了一顿，一丝轻笑被吹散在了风里。


    「不会的。」他转过了头，「它不会上映的。」


    【作者有话说】


    *截止目前大陆恐怖片（主分类惊悚）最高票房得主是《笔记》，10.03亿，第二名《京城81号》4.12亿。主分类恐怖最高为《孤岛惊魂》，8千万。动作冒险类最高为《寻龙诀》，16.79亿。国泰电影院选用的恐怖片包含以上三种类型，因此票房取了较高的中间值。


    数据来自猫眼专业版


    第92章 考场


    回到家里的时候，景烨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惫。他很想一头倒在床上睡个昏天黑地，但他第二天还有该死的工作，凌晨六点就被闹钟叫了起来，顶着寒风赶往学校。


    今天是平安夜，同时也是一场全国性的重要考试——研究生招生考试的第一天。


    三中被选作了考场，他们从两周前就开始张罗着各种事项，又是调试监控又是监考培训，忙得脚不沾地。景烨本来可以趁着学科优势躲在监控室偷懒，但有一个同事突然请了假回家照顾重病老母，他只能灰熘熘地到监考组顶上。


    第一场考试的时间是早上八点三十，他们学校的安排很省心，昨天就已经让学生帮忙摆好桌椅、贴上号码，考场信息也早已张贴在门口，他们只用提前两小时过来检查一遍就行。


    今日气温骤降，本就睡眠不足的景烨更是像个游魂一般在走廊上飘来飘去，不时被穿堂的寒风冻得一个激灵。他负责的教室在最高的六楼，透过窗户就能看见学校大门，七点半门一开，黑压压的人潮如同泄洪一般涌进来，比起《失乐园》里那些飢饿的丧尸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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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的孩子都挺不容易的。唉，现在都得念研究生才找得到工作了。」和景烨同考场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教师，一边往讲台上码试卷一边感慨道。


    景烨还在出神，随口附和：「可不是嘛，混口饭吃越来越难了。」


    「咱们这个考场还好，都是笔试。隔壁有几个美院考绘图的，得考三天，一坐就是五个小时。唉，这得是真有毅力呀。」


    景烨甩了甩头，他这几天老想着电影院和顾正熙的事，神思恍惚，还没注意过这个考场的人都是考哪些学校的。研究生考试除了英语、数学这些公共科目外，有不少顶尖的学校的专业课都是自命题考试，由监考人将不同学校的试卷分发到对应的人手里，因此一个考场可能会混杂很多不同学校的考生。


    不看不知道，贴在门口的考生信息表上，第一个人报考的就是「中-央人民大学法学院」，把景烨这种双非一本的混子吓得瞌睡都醒了。


    十几个法律尖子后面，又是清一色的「b市外国语学院」、「b市电影学院」、「首都传媒大学」……


    等等！


    景烨的手指勐地停留在了一个头像上。


    黑白的列印照片画质很差，只能看出那是一个年轻男性，但下方的名字却是印得清清楚楚的。他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又冲进教室对照了一下座位号，确信写的就是那个名字无误。


    脑海中一些零碎的猜测突然被连成了线，景烨一瞬间竟站立不稳，伸手扶住了讲桌。


    如果是真的，那这傢伙还真是……


    「老师，现在可以去厕所吧？」


    有个考生突然敲了敲门问道。


    景烨这才注意到教室门口已经围了不少人，个个背着书包，手里捧着厚厚的资料，一派紧张的气氛。


    他伸长脖子望了望，没在里面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可……可以，去吧，别把资料掉厕所了啊。」景烨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努力抖了个机灵，惹得好几个考生笑了起来，表情也放松了不少。


    他慢腾腾地从巡考手里接过金属探测器挥了两下，又踱到窗边的课桌前，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张小小的照片。直到老教师开始在门口招唿考生排队安检，他才如梦初醒，发现自己差点将手里的信息表揉皱了。


    安检进场的过程很繁琐，要先检查违禁物品，核验身份证，让考生在信息表上签字，才能让他们进去找座位。有不少人还在抓紧最后排队的时间背诵资料，嗡嗡的声音蜜蜂一般在走廊上空盘旋，各色的书包随意扔了一地，场面一片混乱。


    景烨只顾着寻找人脸，挥动探测器的动作十分心不在焉，还被巡考抓了个正着。


    「认真点，要是出了考场事故可要算你头上。」她警告道。


    景烨心说他们这个考场可能还真会出事故，只不过不是她认为的那种罢了。


    他甚至有一瞬间以为自己还在电影院里，过一会儿就会有一个鬼怪从教室里冒出来，而那人表面是来考试的，但真正的剧情任务是拯救所有被困在这里的无辜考生……


    八点的钟声敲过了，大部分考生都已经进场，偶尔有几个神色匆匆的迷煳鬼还在走廊上穿梭。景烨刚放下去几分的心又吊起来了，心想那傢伙不会睡过了头迟到吧？要是他在恐怖电影里挣扎求生了那么多天，又遭到了那种打击，恐怕一晚上都睡不着，要是他从此心灰意冷不来考试了，或者发生了什么更糟糕的事……


    「老师。」


    正在他恨不得冲到学校门口去揪人的时候，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突然在他面前响起。


    青年带着颇有气质的八角帽，柔软的髮丝垂在鬓边，浅色的薄唇像不认识他一样，轻轻吐出这个生疏又带着暧昧气息的称唿。


    ——后半部分纯属景烨的臆想。当他看到他脸上挂着明显的黑眼圈时，心脏又开始一阵阵地抽疼。


    「啊……呃，你……你把帽子摘下来。」景烨嘴里条件反射地蹦出了安检规则。


    青年乖乖顺着他的话摘下帽子拿在手里，展开双臂。景烨咽了咽口水上前一步，用探测仪扫过他的手臂时发现他的指尖已经被冻得通红。


    「你……有没有带保暖的东西啊？一会儿要坐三个小时，很冷的。」他忍不住说。


    青年皱了皱眉，没好气地吐出一句玩笑：「老师，你应该检查的是我有没有不该带的东西吧。」


    很好，还会跟他斗嘴，是本人没错了。


    景烨又按照程序检查了他身上的口袋，捏了捏可能藏匿道具的袖口和鞋边，只觉得他的四肢的确纤细，脚腕几乎能被自己一手握住，也不知道这么弱不禁风的身体是怎么在那样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坚持下来的。


    或许，他本就不该去到那个地方的。


    又让他转过身看了看耳后，撩起脖子上的碎发露出一小片柔软的皮肤，连景烨自己都觉得安检的时间有点过长了，长到在数九寒天里他的脸颊竟然开始发热。


    手掌无意识地停留在他的腰际，直到一缕幽幽的气声飘进了耳朵里：


    「老师，安检的时候有不正当行为，我可以举报你骚扰啊。」


    景烨如同触电一般将手收回，青年转过身，轻飘飘地丢给他一个眼神，把身份证递给了一旁的老教师。


    「顾正熙……是吧？看镜头……好，没什么问题啊。在这里签字，然后快去找座位吧，要准备髮捲了。」老教师对每一个「年轻孩子」的语气都很慈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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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望着对方拉开椅子端端正正地坐下，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他们的准考证应该是提前几个星期就列印好了，也就是说顾正熙说不定在从《幸福之家》出来时，就已经知道自己要来三中考试了。


    那他没有告诉自己，又说什么下部片子出来以后见面……是故意的吗？！


    景烨顿时觉得脸上的温度又升高了，赶紧搓了搓脸，和老教师一起回到讲台上，向考生们展示完好无缺的试卷袋。


    景烨在学生时代总喜欢窝在最后一排搞小动作，直到自己当了老师才知道，站在讲台上的人是能把教室里每一个角落的动静都看得清清楚楚的。顾正熙的位置在靠窗最后一排，有些偏僻，但景烨还是能瞧见他的脸——神色自如，云淡风轻，只瞥了一眼试卷袋就托腮望着窗外，和那些紧张得浑身发抖的普通考生一点都不一样。


    景烨刚想替他高兴，想到昨天他在电影院里近乎崩溃的表情，又觉得胸口被堵住了似的喘不上气来。


    他这么神经大条的人，大考前一天也得再翻一遍书或者出门逛街发泄一番才算安心，更何况是顾正熙这种追求完美的人，他都不敢想像这人昨晚经歷了多大的折磨，才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坐在这里。


    白花花的试卷经过他们的手，像波浪一般在教室里缓缓起伏。


    景烨低头瞥了一眼试题，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些违反考试章程的邪恶念头，可看见顾正熙嘴角一抹胸有成竹的笑容，又作罢了。


    是他的话，一定没问题的吧？


    「铃铃铃——请各位考生开始答题……」


    刺耳的铃声准时贯穿整个校园，讲台下的学子们顿时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白浪翻腾，春蚕食叶般的沙沙声开始响了起来。


    景烨按照之前商量好的安排，慢慢踱向教室后排监视。之前在考场里站三个小时简直要了他的命，但现在他觉得这几百块的工资真是太赚了。


    比国泰发的那几十万还赚。


    尽管一直在告诫自己不要随便乱看，不要打扰对方的思路，但经过顾正熙的桌边时，他还是忍不住低头瞥了一眼。


    桌角上粘贴的考生信息，除了照片和姓名外，还写明了考生报考的学校和专业。


    景烨屏住唿吸，悄悄转过眼珠。


    「姓名：顾正熙


    毕业院校（专业）：津山大学（临床医学）


    报考单位（专业）：首都戏剧学院（电影学）」


    【作者有话说】


    师生y，指监考老师和考生。


    大家元宵节快乐～


    第93章 卡带


    这两个好像八桿子打不着的专业居然出现在了一个人的准考证上。


    更重要的是，顾正熙的「学习/工作单位」那一栏是空白的，这就意味着他并不是津山大学在读的学生，而是已经待业至少一年了。


    这一年他都在做什么？


    讲台上的老教师轻轻咳了两声。


    景烨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他这个位置停留太久了，可能会引起监控的警觉，赶紧熘到教室后门位置站好，调整出一个严肃的表情监视着考场。


    但他的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因为抑制不住的情绪，藏在袖子底下的拳头已经攥得死紧。


    他妈的，他在给顾正熙监考诶！景烨想破脑袋都想不到会发生这种事。


    考研第一门是政/治，一般难度不高，但书写量很大，景烨不时就扭过头瞟一眼顾正熙晃动的笔桿子。


    他大概花了四十分钟写完选择题，涂完卡又检查了一遍，然后用惊人的速度开始写简答题，不一会儿垂下来的答题卡就变得满满当当。


    眼见他没有出什么意外，景烨松了一口气，慢慢展开了拳头——他手心里全是汗，竟是比真正的考生还要紧张。


    察觉到自己的行为很像变-态，景烨换了只脚靠墙站住，强迫自己把眼神从对方身上移开，梳理起有关电影院的线索来。


    比起播映电影的场所，电影院更像是掌握着从选片、创作、拍摄到发行一系列流程的电影工厂。而他们既然和编剧一样，在一定程度上能决定电影的剧情内容，那么比起评审员，不如将他们定义为「演员」更为合适。


    电影的诞生和传统的文艺作品不一样，它是需要编剧、导演、演员、剪辑等多方力量合作完成的。国泰以一种生动到残忍的方式復现了这一过程。


    比较有意思的是，除了顾正熙这部没有通过考验外，他们这个工作组目前居然没有经手过一部烂片。


    在骆行之和黎晏的经验里，电影院中出现单纯依靠血/腥/暴/力夺人眼球，或者剧情生硬逻辑不通的烂片的概率还是挺高的。更何况还有其他工作组的存在，在《失乐园》里他们就至少见到了三个，就算按照半月一部的频率，他们这些任劳任怨的牛马至少也应该产出数十个剧本了。


    但目前疑似通过电影院上映的恐怖片，却远远低于这个数量。


    景烨之前以为电影院生产片子的逻辑是帮编剧「圆梦」，现在看来，这个过程更像是「筛选」。


    他们评审员尚且会在一次次经歷中成长，演出更吸引人的剧情，像顾正熙这样的编剧就更不必说了，写不出好剧本就得死——他们只能愈加精进自己的写作技术，创造出更恐怖、更有看点的剧本来。


    票房就是最直观的例证，顾正熙说出数据以后，景烨才感受到他们创作出的电影质量确实越来越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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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他们的票房达到二十亿、三十亿甚至五十亿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那时候需要他们出演的，又会是怎样的剧本？


    顾正熙的愿望，就是成为那时的执笔人吧？为此，他才会……


    铃声响起。


    「好了好了，都停笔了啊。」老教师慢悠悠地叮嘱着，制止了几个企图投机取巧的考生，和景烨一起绕着教室收卷。


    景烨没有负责顾正熙的桌子，他想悄悄对对方做个小动作都不能。三中地处偏僻，附近只有几家卫生条件堪忧的小餐馆，最近的酒店也远在两公里外，还不知道顾正熙有没有订到房间。但他们监考组今天在学校食堂吃饭，他还可以偷偷把自己的办公室让给他午休。


    但顾正熙并没有接收到他的信号。老教师宣布试卷清查结束后，所有人都争先恐后地往教室外沖，走廊上顿时喧闹一片。而景烨还要第一时间把试卷送到考务办公室，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对方就直接消失在拥挤的人潮里了。


    下午考的是英语，这个科目对顾正熙来说也没什么问题，甚至提前答完了卷子，眼神放空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景烨走近的时候他正在往手心哈气，察觉到桌边经过的人又迅速收起动作，假装低头盯着阅读题。


    景烨被他逗得想笑，暗自琢磨今天下班后要记得去买一包暖宝宝，明天无论怎么都要塞到他身上。


    在电影院积蓄的疲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更严重的紧张感，晚饭后景烨就抓着手机在沙发上辗转反侧，想得到顾正熙那边的消息，又怕自己打扰到他。纠结到了夜里九点，才斟酌着敲出几个字：


    「你住得远吗？三中门口那条路不好走，早上可能会堵车。」


    他发完以后立刻像怀春少女一样扣下手机，装模作样地拖了一轮客厅的地板，引来父母怀疑的目光。


    重新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微信里多了一个小红点。


    顾正熙只发了简短的三个字：「我走路。」


    那就是住得不远了——景烨松了一口气，又没话找话：「你记得别去吃那家『洪福面馆』，会拉肚子的。」


    顾正熙过了一会后回覆：「我点外卖。」


    明明是一点营养都没有的对话，景烨却乐得差点笑了出来。


    「好，那你加油[大笑]」


    没有询问他的目的，也没有好奇他的过去，只是单纯、真诚地祝愿他如愿以偿。


    他很快精选了一张小狗表情包发了过去，顾正熙愣了一下，难得也挑了一张头上顶着「谢谢」的小猫。


    -


    第二天，g市的气温又下降了一个度，从早上开始就开始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顾正熙进场的时间比昨天早了许多，蹲在地上搓了搓手，抱着资料找了个角落开始最后一遍复习。


    今天考的是数学和专业课，考场四周的氛围明显比昨天要紧张许多，相应的更是有三分之一的人直接消失了。


    背了一遍疑难知识点，再默诵一遍注意事项，差不多也到安检进场时间了。他去年考的时候两天的监考官是不一样的，但三中好像没这要求，他一眼就注意到了那个显眼的金色脑袋在教室门口晃来晃去。


    顾正熙勾了勾嘴角，故意没看他，径直走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拿到那个熟悉的信封时，他的心跳还是抑制不住地开始加快。


    小刀划开牛皮纸信封，取出叠在一起的试卷和答题纸，扫了一眼题目，顾正熙眨了眨眼睛，抓起水笔。


    「请各位考生开始答题——」


    嗒。嗒。嗒。


    黑笔划过米黄色的纸面，留下交错的痕迹。唿吸。字句挣脱牢笼，缓缓流淌而出。


    「媒介即讯息」、好莱坞戏剧化电影、手持摄影的美学意义*……


    他的唿吸越来越顺畅，畅通无阻地填满了剩下的纸面，甚至还有闲心瞟了一眼前面的考生。对方只写完了半张卷子就倒在桌子上开始闭目养神，看样子是打算放弃了。


    路过他身侧的老教师遗憾地摇了摇头。


    顾正熙定了定神，继续填满剩下的空格。


    午休时分，学校里的考生又消失了大半，坚持到最后一场考试的人并不多。但顾正熙还是没能在门口的餐馆找到座位，只啃了点自带的面包，在学校里随便找了一处台阶坐下便开始复习下午的科目。


    下午考的是命题创作，复习的意义不大，更多考的是临场发挥。顾正熙在复习的时候模拟考了数十次，也总结了一些常见的写作模板，准备在考前再温习一遍，但此时盯着列印纸上一道道萤光笔的痕迹，有好一会儿甚至觉得眼神无法聚焦。


    昨晚的噩梦里，那个纸人又一次变成了熟悉的脸，浑身燃着黑色的火星，嚎叫着朝他扑来——


    他勐地掐了一把大腿让自己清醒过来。


    昨晚他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说服自己来到考场上是有意义的，可不能在这里临阵脱逃。


    冷静，电影院的评价并不代表着什么。它选片是有市场标准要求的，或许只是自己没达到呢？这与考场上写的东西也并不冲突……


    顾正熙咬着牙，强迫自己将资料上的每一个字默念出来，以便集中注意力。


    在这一带背书的考生很多，甚至还有一些人唿朋引伴，大声讨论着昨天的两门公共课，顾正熙的肌肉绷得紧紧的，逐渐感到眼前发黑，一阵阵眩晕让他想要呕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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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温暖的躯体突然蹭过了他的小腿。


    顾正熙勐地睁开眼睛。


    一团灰黑色的绒毛贴着他扭了扭身子，发出柔软的叫声，然后轻巧地跳下台阶，钻进了不远处的花丛里。


    是一只猫。


    定睛一看，是景烨经常在微信上分享给自己的那只。似乎是三中的校宠，但脾气阴晴不定，并不是什么时候都亲人。


    猫咪的尾巴高高竖起，像一桿骄傲的旗帜，不知为什么，它现在心情极好。


    他不由自主地站起来，追着它绕过花坛，来到凉亭附近的一处空地。那里摆着一个打开的罐头，看外包装，似乎也是景烨常买的那款。


    猫咪转着机警的小脑袋左右看了看，并没注意到身后的跟踪者，埋头便吃。顾正熙犹豫了一会，悄悄上前两步，对它伸出了手。


    他记得景烨说过，学校里有人因为激怒这只猫还去打了狂犬疫苗，因此动作很是小心翼翼，但猫咪不知是不是因为吃得正欢，竟然很享受他的抚摸似的，喉咙里发出了轻微的咕噜声。


    「……啊？直接带小抄，这智商还考什么研啊？……」


    正在这时，一阵脚步声突然伴随着男男女女的对话声， 从花园另一头传来。


    顾正熙像做贼一样迅速站起身来。


    「……不知道啊，所以就说考试的每个阶段都在筛选人。」


    「嗨，就算真作弊成功了，没有实力的人就算考上了也毕不了业。」


    「……」


    顾正熙的心跳得飞快，他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但还是在在那个声音到达之前落荒而逃。


    下午坐进考场等待髮捲的时间比他想像的还要漫长。


    已经是最后一门了，许多人望眼欲穿地盯着讲台，精神都快到了崩溃的边缘。是生是死，就看这最后的三个小时了。


    顾正熙前面的人直接没来。他从景烨手里接过最后一个信封的时候，掌心已经被冷汗濡湿。


    看到题目的一瞬间，他听到前后有不少人都在抽气。


    开考的铃声仿佛离他远去了。


    顾正熙举手要了一张草稿纸，但过了很长时间，他都没在纸上写下一个字。


    寂静。


    他身后的女生已经开始动笔，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无比刺耳，但也只堪堪写了几行就停下了。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想先从脑海里回忆起一个模板，搭出框架来。


    然而他做不到。他的大脑开始嗡嗡作响，能回忆起来的只有苏联风格的穹顶，红色的影院，敲开最顶层的那扇门，接过剧本的是一双光滑得不似人类的手，用无机质一般的声音告诉他，他参演过的片子越多，剧本上映就越快。


    和那东西身体里杀不死、流不尽的血一样，都是谎言。


    顾正熙勐地抬起头，现在寻常的是那个温和的老教师，景烨正安安静静地站在讲台上，上下眼皮在监控看不到的角度偷偷打架。


    注意到他的异动，他立刻悄悄送来了关切的眼神。


    顾正熙的水笔在草稿纸上拉出一条长长的线。


    开考四十分钟以后，这一列与他竞争同一学校的考生中，只有他一人的答题纸上还是一片空白。


    【作者有话说】


    *以上题目均取自2023年中戏电影学考研真题


    今年的初试成绩也快出了，祝各位高考的专升本的考研的考博的考证的考公考编的考驾照的大厂小厂笔试的大人们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第94章 细雨


    这不是国泰电影院的影评环节，可以依靠在答题纸上画个零蛋的投机取巧取胜。它没有从天而降的雷射，却更残酷、更血/腥，有数百万人围在狭小的桌边，随时准备露出獠牙，将竞争对手推下万丈深渊。


    开考一个半小时后，顾正熙终于将前面的几道简答题全部解决，剩下最后一道100分的创作题，要求根据几个关键词撰写故事梗概，并撰写所谓的「重场戏」，也就是故事中的高潮或转折情节。他平时模拟这道题的时候一般连构思带创作需要90分钟，遇到不熟悉的题目时间就会更长。


    能想出今年的关键词的人脑子一定被门挤了。


    此时无论写出来的效果如何，都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在划烂了三张草稿纸之后，顾正熙终于开始动笔。


    三十分钟之后，他身后的女生举手多要了一张答题纸。前来送纸的是景烨，对每个抬起头来看他的人都点了点头，只是不想让监控那头的人察觉出他真正想鼓励的人究竟是谁。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埋下头开始撰写第一场戏。


    男主角踏上科考船之后，发现另一只调查队的领头人竟神似自己小时候被拐卖失踪的好友，但他却对自己爱搭不理……


    一行人到达极地，被队友排挤的男主角独自返回船上寻找物资，却意外发现了队长贪污受贿的证据……


    字数要求并不多，但要将每个场面都描述得精炼生动，却颇有难度。


    他要写完五场以上的内容，而现在考试时间只剩下六十分钟！


    在电影院修改剧本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时间限制，编剧会拥有一个独立的空间，当他们将剧本完成后，评审员们的时间才会重新开始流逝，他们最多会感到剧情突然停滞了一下。


    可在那一刻，顾正熙并没有太多的闲暇去思考情节应该如何编写得缜密。女鬼冰冷的双手距离景烨的眼球只有数寸之遥，除了安排电影中唯一一个拥有特殊能力的人将他救下，自己别无他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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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或许对方并不需要自己的拯救呢？


    景烨冲动、神经大条，凭直觉和心意做事，但他既有出色的身体素质，获取情报和安抚情绪的能力也是一流，还不自大，能听指挥，必要的时候能提出灵光一现的主意。在当时的情况下，即使顾正熙不出手，他可能也会想到办法脱身，说他将是带领这个小组走到最后的人也不为过。


    更别说他在现实中已经拥有稳定的工作、幸福的家庭、良好的人缘，在网上也混得风生水起，简直是成功人生的典范。


    他常斥责自己高傲，顾正熙之前没什么感觉，现在他逐渐明白了，他妄图拯救别人的时候确实无趣又高傲至极。


    到头来他才发现，自己才是最脆弱、最需要肯定的那一个。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三十分钟。


    男主角正在冰山怪物的利爪下苦苦挣扎，而科考队队长提出为了遏制疾病的蔓延，必须将出口炸毁……


    「现在可以提前交卷了。」老教师宣布道，「还没有答完卷的同学请注意时间。」


    隔壁一列的考生似乎拿到了很轻松的题目，此时立刻拍案而起，将试卷封好留在桌上便扬长而去。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黑笔在纸面上飞速移动。


    另一名队长坚决反对了这个意见。


    他举起雪铲说，科学的意义就是为了能够让更少的人为某个莫须有的未来而牺牲。


    他带头跳下安全的科考站，头也不回地扎进白茫茫的大地……


    距离考试结束还剩五分钟。


    「请大家再次检查自己的条形码有没有粘贴好，考生信息是否准确，铃声响后将不允许再修改。」景烨嘱咐道。


    顾正熙的右手腕已经酸痛得像是不再属于自己了。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甩了甩右手，继续填写最后一幕的台词。


    少年望着已经被感染变成怪物的昔日好友，眼泪缓缓在头盔里结成了冰。


    山石崩塌的瞬间，怪物坚实的身躯僵硬地环抱住了他，用嘶嘶的怪声拼凑出了一句人类的话语——


    顾正熙其实有点拿不定主意这里究竟该写「谢谢」还是「再见」。


    但正当他要划去这两个字的时候，刺耳的铃声就从身后响起来了。


    「考试结束，请各位考生停止答题——」


    黑笔突然从他手里掉落，滚到了教室的角落。


    顾正熙咬了咬牙，还是遵从监考员的指示，将答题纸折好塞回信封里。


    景烨终于可以趁乱光明正大地关心他了。他把信封收走的时候试图和顾正熙眼神交流，但对方一点都没有回应。


    他只能悻悻地回到讲台上，低头快速清点试卷数量，又和老教师核对了一番，才开口宣布考试结束。


    「请大家记得带好自己的物品，尤其是身份证，不要……」他话音未落，终于解放的考生们已经发出松快的喊声，迫不及待地挤出教室，桌椅碰撞的声音响成一片。


    「小景，一会儿把试卷送过去以后主任还要开个小会啊。」老教师提醒他。


    「呃，我能不能不去啊？我家里有事。」景烨急切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那可不行，讲的都是这次监考的事呢，之后得交总结的。」老教师摇摇头，「放心，应该就十多分钟。」


    景烨却觉得自己再多等一分钟，他都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抱着试卷离开教室的时候，他看见还有几个考生留在门口交谈，但顾正熙的黑色书包却是已然消失不见。


    -


    白天的阴云在这个傍晚变成了凛冽的小雨。


    g市的冬天很少经歷这样冷到骨头里的天气。顾正熙今天已经多加了一件毛衣，双手缩在风衣袖子里，却依然被无孔不入的冷风冻到指尖麻木。


    朔风夹杂着牛毛一样细密的雨水往人脸上扑，站台上的少年少女们都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往雨棚底下躲。


    但他们的神情大多是欢快的。一年的寒窗苦读已经暂时告一段落，无论结果如何，现在都该是他们尽情释放自我的时候。有一对情侣拥抱在一起躲避严寒，虽然姿势是在说悄悄话，但声音大得顾正熙完全听得到——那男孩是来接女孩出考场的，现在要带她去好好庆祝一下。


    顾正熙冷笑一声——真有那心思，怎么不提前帮她叫辆车？


    他的手机电量只剩百分之十三了，但打车软体上显示前面还有四十多个乘客在等待。三中门口只有两趟公交车，交通状况堪忧，红黄的车灯闪闪烁烁，司机摇下窗户对占道的计程车破口大骂。他二十分钟前错过了自己要等的那趟车，现在下一趟还被堵在路上没有来。


    另一辆公交车艰难地从车流中挤过来，车轮溅起一小片水花。一旁的情侣互相簇拥着上了车，站台上的人又消失了一小半。


    手机发出了最后一次电量警告。顾正熙取消了打车订单，在细雨中长长地唿出一口气。


    便利店彩色的灯牌倒映在水潭里，将马路涂成斑斓的抽象画。他把口罩往上拉了拉，一团白雾扑在眼镜片上，久久无法消散。


    这导致他没有第一时间看清身后凑过来的人是谁。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一块阴影和急促的唿吸一起袭击了他的侧脸。


    顾正熙抬头看见了模煳的蓝色雨伞，还有顶着它的那个金灿灿的脑袋。


    对方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了，他像一只大狗一样甩了甩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片暖宝宝递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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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知道你要忘带东西。」景烨气喘吁吁地说。


    顾正熙轻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傻？我现在把它贴在哪里？」


    「你才傻呢，像这样把它折起来——」景烨把雨伞夹在胳膊底下，费力地拆开包装，将暖宝宝粘成一个小方块，「喏，这不就可以暖手用了？」


    他的手指粗长，筋络分明，有着阳光晒过的温暖颜色。顾正熙犹豫着接过捂了一会儿，急速上升的温度顿时从手心漫延开来。


    景烨盯着他的手看了一会儿，咽了咽口水。


    「你……坐哪趟车啊？还得回酒店取行李吧？」


    「不用，我没订到酒店。」


    「那你跟我说你走路就能到学校？！」


    顾正熙闭了闭眼：「我没有，只是想让你少说两句。」


    景烨心里觉得好笑，又有点愧疚，立刻对他做了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手势。


    但过了没到一分钟，他还是忍不住接着说：「那你家住哪，远吗？要不我们走下去坐地铁？我告诉你，根据我的经验，这地方不堵到七八点不算完。」


    顾正熙思考了半晌，转过头来，一字一句地问他：


    「……为什么是『我们』」


    「因为我也要回家啊。」景烨的语气很是理所当然。


    顾正熙又把头扭了回去。


    「你自己没有车吗？」


    「喂，这儿堵成这样，我疯了才开车来上班。」景烨转了转眼珠，「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我要是开了车，就可以直接接你走了。哎呦，上这个班真是把头搞昏了。」


    顾正熙觉得好笑，便接着他的话往下问：「接我走？你想接我去哪？」


    景烨突然挪了挪位置，一张帅气的脸猝不及防地堵到了顾正熙面前。


    「接你去吃饭啊。」他压低声音说，「我们之前约好的，你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小顾你的考场作文好gay啊（指指点点）


    冷知识：


    这周的疯狂星期四将是28年一遇，下一个在2月29号的星期四要等到2052年


    有没有好心人在28年一遇的疯狂星期四v我50海星


    第95章 底片


    「老闆，你们这儿开暖气了吗——」景烨撩开厚重的门帘，沖坐在吧檯旁的男人喊。


    穿着西装的男人认出了他，眼神稍微变得精神了些。「你当我这儿是东北？还暖气呢。吃几个菜就热乎起来了。」


    跟在后面的顾正熙狐疑地打量着黑金色的店门招牌。


    「觅山河私房川菜」？


    这傢伙拖着自己走了二里路，宣称「好吃得要命，老闆是熟人还会给他打折」的馆子，就是这家？


    「哎，你进来啊，外面还下着雨呢。」景烨一边把雨伞装进塑胶袋，一边对顾正熙喊道。


    「你确定是这家？」顾正熙迟疑着迈进门槛，被满眼的暗调氛围灯、黑白灰ins风餐桌和宝石般的酒品陈列柜惊了一惊。


    「你别看这是网红店，味道是真不错。」景烨说着便把他往自己熟悉的位子上带，「我帮他们搞过推广，他们主打新派融合川菜，老闆和我特别聊得来……」


    「我的意思是，你不是不能吃辣吗？」


    他记得在《敲钟人》那个剧本里，景烨还为此大倒苦水。


    景烨脱下外套的动作顿了一顿，沖他笑道：「这不是——你能吃嘛。」


    他理解不了顾正熙背叛祖宗的口味，但他接gg的时候什么刁难人的要求没碰到过？在这家店拍的视频现在还挂在他的首页呢，不过是表情扭曲了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且，今天是你的大日子啊。」


    顾正熙轻笑一声：「什么大日子？只是考完了，又不是考上了。」


    「考完了就等于考上了。」景烨斩钉截铁地说，接过老闆递来的菜单推到他面前，「看看，想吃什么自己点，我请客，也算是报答你上次……呃，好几次的救命之恩。」


    顾正熙也就不再言语，慢慢翻着厚重的皮质菜单。


    他二十多年以来进高档宴会厅的次数多到令他厌烦，但这种适合朋友几人听着音乐小酌几杯的地方还真没来过几次。景烨占据了靠窗的一张小方桌，淡黄色的光芒从几何形状的桌灯里漫射出来。他配合爵士乐的节奏轻轻敲打着桌面，与慢慢划过玻璃的雨珠应和。


    顾正熙最后只点了一道招牌的主菜，红彤彤的水煮鱼片，其他都照顾到景烨的口味，尽量选了清淡的。


    鱼片端上来的时候盛在精緻的小铜盆里，底下有酒精炉加热，奶白色的嫩肉裹着亮晶晶的红油，令人食指大动。


    老闆还送了他们两份自调的饮料，冰块和果汁在杯子里碰撞，散发出淡淡的橙花香气。


    「干杯！」景烨首先端起杯子来，「预祝我们未来的大编剧、大导演小顾同学金榜题名！」


    顾正熙的喉咙有些干涩。


    很奇怪，他从这几句话中完全感受不到嘲讽之意。对方并不知道自己的处境，但真的会为了他的成功而高兴。


    这就是他所谓「缠着自己」的意思吗？是不是太温和了点？


    他捏着杯壁，重重地与对方碰撞了一下，玻璃发出清脆的响声。


    「谢谢，」他盯着景烨的眼睛，郑重地吐出两个字，「也祝你心想事成。」


    饮料明明不含酒精，景烨却在灯光下倏地红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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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了不让对方发现，他赶紧夹了一大块鱼肉，然后就被火辣的红汤呛得跳脚。


    他立刻找老闆要了一碗水，把剩下一半涮了涮才放进嘴里。


    ……真是帅不过三秒。


    「你……吃不了就别硬撑啊。」顾正熙忍不住吐槽。


    「我帮你试试有没有毒。」景烨理直气壮，「省得你老拉着脸，好像我要谋杀你一样。」


    顾正熙摇摇头，看够了他的洋相才开始动筷。餐馆的水平确实不错，摆盘也精緻，配合暗得恰到好处的灯光，随时都能拍上一组高级照片。


    「怎么样？我说了还不错吧。」景烨很注意地观察着他的表情。


    「嗯。」顾正熙忍不住又伸筷子夹了一片，鱼肉烹制得恰到好处，嫩滑又入味，极大程度地满足了他连日来被虐待的味蕾。


    景烨也知道他这两天的辛苦，估计都没吃上一次正经的饭，很是积极地又夹了一片甜皮鸭放到他的碗里。


    他那张脸在灯光下线条柔软，双眼被辣椒呛出的生理性泪水洗过，闪闪发光，分外暧昧。


    顾正熙觉得自己可能该主动找些话题。


    「这老闆之前是开酒吧的？」


    「你怎么知道？」


    「这饮料像是无酒精版的落日飞车。」


    景烨是个潮人，自然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但一款鸡尾酒的名字从顾正熙这个好学生嘴里出来还是让他有些诧异：「嗯？你还懂酒啊？」


    「怎么了？」


    「你们学医的……不是都不能喝酒吗？」


    顾正熙的手瞬间停在了半空中。


    饭桌上陷入一片诡异的沉默，只有翻腾的红油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你看得还挺仔细。」顾正熙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真的要去举报你了。」


    「我只是……随便看一眼，我要检查准考证的嘛。」景烨有些心虚，「所以你现在是……不打算学了？」


    还是问出来了。有关他好奇的、牵挂的这个人的喜恶、过往以及一切。


    顾正熙默不作声地夹起一块鱼肉，香气在口腔里漫开，下一秒就变成了隐约的痛觉。


    直到景烨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惹他生气了，他才缓缓开口：「嗯，以后也不会学了。」


    「为什么？」景烨脱口而出。


    他还记得顾正熙家在那么大一个医院里都有人脉，估计早就给他铺好了路，普通人是很难抗拒这种诱惑的。


    「我不喜欢。」


    顾正熙给出的答案十分干脆。


    他轻轻摇晃着杯子里的冰块：「从小学到大学的路都是他们帮我选好的……我不想过不属于我的人生。」


    「那你现在考研，他们同意吗？」


    顾正熙冷哼一声：「我不需要他们同意。」


    在挂断那个男人气急败坏的电话之前，顾正熙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要是还记得，就在电影院的演职员表里找他吧。


    故事通常的发展应该是他在某个国际电影节上捧着金灿灿的奖盃，在此起彼伏的镁光灯中寻找到那一对苍老的身影。


    可生活不是急着演到结局、可以使用蒙太奇剪去所有无聊部分的电影。在触摸到那扇门之前，他还有长得难以想像、望不到尽头的路要走。


    景烨瞭然地点点头：「所以你现在已经离开学校了？」


    「嗯，我第一年没考上。」顾正熙轻描淡写地说。


    他曾经以为这是很难说出口的一段经歷。但自从国泰给他打了那个可笑的满分之后，他开始觉得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后来我就一边打工一边备考，有空的时候就投投剧本。不过你也知道，在这个圈子里如果没有资金或者人脉，就算写的是旷世佳作也根本没有人理会你……更何况我还写得不怎么样。」


    在自己热爱的事情上缺乏运气和天赋，这是生活可能会加之于每个人身上的，最普遍的残酷。


    景烨安静地听着，不时动动碗筷给他盛菜，发出些许叮叮噹噹的声音，好让桌子上显得不那么沉寂。


    顾正熙长出一口气：「后来，我就从考研群的学姐那里听说了国泰电影院。


    「她一开始并没有告诉我电影院究竟是干什么的，只说她有渠道，可以找到人内投剧本。这种骗局太多了，我一开始并不信……直到我报考的学校里，有一个学长的剧本真的上映了。


    「我看过那个本子，剧情基本一致，可以确定就是他的作品，不是重名导演。但他的经济条件比我还差，父母都是工薪阶层，肯定没有闲钱给他拿去玩电影。」


    景烨的心脏狂跳起来：「那部片子叫什么名字？」


    「《水城遗事》，今年四月上映的。」


    景烨火速打开手机搜索，这是一部杀人狂题材的悬疑恐怖片，票房有6亿多，成绩中规中矩。


    「你说的那个学姐，就是写《幸福之家》的周一彤吗？」


    顾正熙点点头：「首都传媒大学和首都戏剧学院的考题接近，我找她买过资料，她才肯告诉我，还叫我千万不要传播出去，毕竟如果来投剧本的人太多了，就会形成竞争——不过我觉得没什么好竞争的，毕竟那个学长几周后就突发心脏病猝死了。」


    景烨感到浑身一阵恶寒。「你觉得是电影院干的？」


    顾正熙慢悠悠地喝完了一勺汤，权当默认。


    对面的金毛大男孩差点拍着桌子跳起来：「你知道给电影院送剧本可能会死，怎么还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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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顾正熙笑了起来，语气不无讽刺，「那是我的梦想啊。」


    年少的时候，总会觉得梦想比触手可及的锦衣玉食更重，即使坐在城中村的出租屋里，隔着污渍斑斑的窗帘也能看见。


    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意识到，那份沉重是因为它是一个锁住失控的过去、失败的现在的枷锁？


    顾正熙转过头望着窗外的雨。


    「所以，我可能并不希望电影院倒闭……让你失望了。」


    景烨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端起杯子，泄愤似的一口气饮尽，又把一片白菜嚼得吱嘎作响。顾正熙不知道他又在想什么，嘴角抽了抽。


    良久，他才听到景烨含煳的声音：「你根本……不知道我在失望什么。」


    他突然坐直起来，双手撑住桌面，整个上半身探了过来，侧脸遮住了暖黄色的灯光。


    「你是成年人，你要追梦也好，要放弃家里的几个亿也好，跟我没什么关系，我不会干涉你。


    「至于电影院，当初想要走进去的人是我，想要干翻它的人也是我，跟你更没什么关系。我只是……恰好和你上了同一条贼船而已。」


    景烨的语气是咬牙切齿的，但他眉眼低垂，头顶的捲毛也耷拉着，看上去又有几分虚张声势的可怜。


    「但是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人正义感太强了，特别喜欢多管闲事。我知道电影院要杀了我们就跟碾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但我就是不想看见在我面前死去。」


    顾正熙捏紧了玻璃杯，望着那张脸在自己的视野中放大，湿润的唿吸喷在自己的鼻尖。


    「……特别是你。」


    第96章 潮声


    「过第一个剧本的时候，我真的想过，你这么臭屁的人，死了就算了。可是第二次，我又发现你臭屁原来是有原因的……那我就帮你一把好了。」


    景烨像回忆到什么高兴的事一样笑起来：「谁让你也那么努力救我了呢？」


    顾正熙的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我什么时候救你了？」


    「你来找我了啊。」


    灯光将景烨的眉眼映成了柔和的弧线。


    「那时候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不就死定了？」


    他的五官生得并不十分锋利，眉眼的颜色很深，形状圆润，平时笑起来确实有几分像温顺的大狗，也不怪有那么多小女生吃他这张脸。


    但此时暗金的灯光一打，那曲折的眉弓、瘦削的鼻樑都显得精雕细琢、稜角分明，配上嘴角一抹胸有成竹的浅笑，竟显出了几分攻击性。


    像是一直在对他人示好的犬科动物突然回过头，只对自己露出了爪牙。


    顾正熙眨了眨眼，很明显地将头别到一边。


    「我那是……为了完成剧情啊。我要是不去找到你，剧情怎么可能走得完？」


    景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那第三个剧本呢？你给我们留下的线索，只有我一个人能解读出来吧？除了我，还有谁敢从楼上跳下去找你？」


    「我都说了，我计划的剧情不是那样……也不知道会出那种意外！」


    「嗯。」景烨竟然认真地点了点头，「所以对你一厢情愿，是我的错。」


    雨水汇集成孱弱的溪流，无声地从窗玻璃上滑落。


    「你上个月答应我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是真心想见到我呢。」他接着说，「没想到你是要『考试』。」


    在顾正熙说不出话的时候，温柔的爵士乐声依旧在他们耳边迴荡。


    「你既然想写剧本，就好好去写啊。想让怪物显得更恐怖，那开局就把我杀死啊。你还要费尽心机去救我，是什么意思？


    「还有，按道理来说，那枚戒指是你的标识物，应该没有剧情对吧？那为什么我把戒指送给你的时候……会有台词啊？」


    景烨歪了歪头，用眼神抓住了他的双眸，不让他逃走。


    「我会多想的诶。」


    顾正熙的喉结剧烈滚动了几下。


    他差点就要开口解释自己并不是为了剧本效果会对队友见死不救的人，又觉得这有些无力，甚至有些无聊。


    只是这样就要被误会了吗？


    只是在生死边缘悄悄拉了他一把，就可以被当作吊桥效应了吗？


    那他无数次对自己宽容、示好，无数次笑脸相迎，无数次潜入深渊，拉起自己的手……又可以看作是什么呢？


    「你会多想……我就不会吗？」


    景烨还在品味这句话的尾音的时候，桌子对面的青年已经站了起来，紧接着，一双柔软的、带着橙花香气的唇/瓣就封住了他想要说些什么的嘴。


    馥郁的音调如同水波纹，在他们身旁漾开了。


    像是电影的微距镜头一般，景烨能看见他的睫毛遮住黑亮的眼睛，蝶翅似的微微颤动，末端沾着金色的鳞粉，那是餐厅的顶灯抖落的一点光芒。


    顾正熙的嘴唇上还残留着些许辣味，连带着让他也感到了几分灼痛。但试着用舌头撬开齿间的缝隙的时候，他又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会有人对辣味上瘾。


    「觅山河私房川菜」是g市「情侣约会臻选」排行榜上排名前十的餐厅，因此看到角落里有两个交缠在一起的人影，其他顾客都觉得没什么奇怪的。


    只是这两位的姿势称不上很浪漫，一个身子前倾，带着股视死如归的狠劲，另一个像是还没搞清楚状况，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绕到对方的后脑勺，将影子更深地压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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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桌子边缘的玻璃杯被他毫无章法的动作碰落，啪嚓一声摔在了地上。


    顾正熙像触了电一样从他面前弹开，跌回座位上，手忙脚乱地抓起餐巾擦了擦嘴。


    景烨盯着地上流淌开来的饮料，眼神暗了暗。


    「喂，你这样我很受伤诶，刚和我亲完就擦嘴什么的……」


    「闭嘴。」顾正熙注意到了前来收拾的服务员。


    景烨乖乖坐了回去，像挨训的小学生一样双手缩在膝盖上，眼睛眨个不停。


    服务员把残渣扫走了，又暗示道：「先生，这个玻璃杯是我们老闆特别定做的哦，您看……」


    「我赔，我赔。」景烨摆了摆手，盯着服务员给他开了张新的单据，然后带着八卦的眼光走远了。


    估计开业以来第一次见到亲个嘴把杯子亲砸了的人。


    开什么玩笑？他景烨现在好歹也是恐怖片界的顶流，分分钟几十万上下的那种，赔个杯子算什么？要是对方喜欢，他把整个餐馆买下来都行。


    顾正熙觉得他现在的表情傻得不行。


    但他又有点想笑，赶紧掩住下半张脸，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又把最后一片鱼肉送到景烨碗里。


    「你吃。」景烨盯着上面的花椒粒和红油皱眉，「我吃不了这个。」


    「谁说的？」顾正熙慢条斯理地咀嚼着，「你刚才不是吃得很开心吗？」


    -


    顾正熙的住处位于距离三中足有二十几公里的一处城中村。


    地铁叮叮咣咣地行驶了一个多小时，被一群疲惫的上班族挤来挤去，景烨站得昏昏欲睡，连刚升起来的一点旖旎心思都被消磨没了。


    「住这么远，你怎么赶到学校去的啊？」


    「早上打车会比较快。」坐在他面前的顾正熙低头回答，「而且，我不习惯住酒店。」


    这地方的确偏远，离顾正熙之前打工的写字楼也有一小时的路程，但房租很低，两千不到就能租个单间。


    「那地方我已经辞了。」顾正熙一边说一边打开了灯，「自从……电影院给我发工资以后。」


    景烨低头钻进门，打量着这间不足四十平米的屋子。面积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进门就是小得可怜的厨房和厕所，单人床用一个衣柜隔开。书桌放在窗前，周围有好几个大纸箱，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资料。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墙放着的白板，就是很多电视剧里都会出现的那种——上面贴着人物的头像，用各色的笔连了线，旁边还写着梳理剧情的註解文字。


    顾正熙冲上前去把白板翻转过来。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他抓起桌上的矿泉水扔给景烨。


    景烨第一眼就看到了「车夫」和「红蝶」之间那条隐隐约约的红线，笑得嘴角都快咧到了耳根子。


    「你之后……还会给国泰投剧本吗？」


    「不知道。」顾正熙一边灌满开水壶，一边冷静地说，「它背后的问题并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至少最近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也是，你该休息一下了，至少明天一觉睡到那个……元旦节吧。」景烨说着就拍了拍他的被子，是g市人家里常用的薄棉被，松松软软，但不知今晚是否够用。「你拿了那么多钱，就不能考虑自己拍一部电影？」


    「拍电影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最简单的小成本电影至少也得投入五十万左右吧。」顾正熙斜倚在衣柜边看着他，「还有道具、灯光、摄影、演员……这么多东西，到哪里去找？」


    「唔，别的我不知道，不过你如果需要演员的话，这里不就有一个嘛。」


    景烨一伸手撑在他旁边的墙壁上，托着下巴计算起来：「不过怎么说我也算个小网红，还是得收你点出场费的。我看看啊……我一般接gg都按粉丝量报价，电影的话就翻个十倍，再打个亲友折扣……总共算你一万块吧，台词太多的话要加价，还要包吃住哦。」


    顾正熙轻哼了一声：「那你想要什么角色？」


    「嗯？还能选啊，那我要主角，拯救世界的。」景烨想了想又加了一条，「是真的拯救世界，不是丧尸片里被你耍着玩的那种。」


    尖锐的鸣叫声从厨房里传来。顾正熙转身去取开水壶，片刻之后，景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他掏出来一看，居然是微信里的转帐消息，顾正熙一口气给他打了十万块。


    细长的手指突然抽走了手机，替他按下转帐接收，然后把手机拍到了他的胸口。


    「我付你十倍，买断了。」顾正熙抬眼盯着他，「以后不准去接别人的剧本啊。」


    手机滑落到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顾正熙摔下去的时候后脑勺也差点磕到床头，幸好景烨眼疾手快帮他护住了。


    「你这演的是哪出？」他慢悠悠地说，气息有几分不稳，食指轻轻抵在头顶作乱的嘴唇上，「潜规则？」


    温热的气息包裹住了他的指尖。


    「顾编，最近行情不好嘛。」景烨含煳不清地说着，「我是正经人，你信我，就是性取向和一般人有点不一样。」


    淅淅沥沥的雨声漫进房间，逐渐积蓄、起浪，潮水一波一波拍打过来，淹没了两人的身体。


    「所以，你就算叫我下海我也愿意的。」


    【作者有话说】


    景老师：该配合你演出的我尽力在表演（指下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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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个剧本开科幻克苏鲁~


    巴别塔042


    第97章 重启


    「……就是在朋友家嘛，你别问哪个了，你又不认识……没喝酒，真的，就是吃了个夜宵，太晚了……嗯嗯，我还得去学校，挂了啊。」


    顾正熙半张脸陷在枕头里，轻轻转了转脖子。


    他不太想动弹。


    太累了，真的。连日背书、做题、在自己的字句里逃亡的疲惫还没有消去，又叠加上了新的，迟钝的隐痛现在才从后腰和肩颈爆发开来，让他整个人像是和柔软的床铺长在了一起。


    他听到了房门被轻轻推开，打完电话的青年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带上门锁。他好像在厨房里倒腾，放下几个塑胶袋，找到了自己的蒸锅，不一会儿就传来了水蒸气愉悦的鸣叫。


    床边的手机亮了一下，时间是清晨七点。


    顾正熙只扫到微信的消息框弹出，又把眼睛闭上了。


    窗帘被人紧紧掩着，房间里的光线很暗，那人进来的时候只有一个模煳的影子在他视网膜上晃来晃去。他拿走了自己的羽绒服，帮他挂上大衣——因为昨晚的急不可耐，它可怜巴巴地在地上躺了一晚上。


    房间里就数书桌边最乱，各种资料、书籍高低错落地堆放着，几沓写废的原稿也还没来得及收拾。青年一一帮他捡起来，在桌上码成小堆，纸箱也整整齐齐地收到桌下，让他醒来以后有地方下脚。


    他最后撕了一张纸，伏在桌边写了些什么。


    顾正熙听着笔尖摩擦的沙沙声，眼皮好一阵抖动，犹豫着要不要睁开。但直到对方的脚步声迈出房间，他才把眼皮打开一条缝，急匆匆的关门声早就把那人赶走了。


    想到从这里到三中得转三趟地铁，还要徒步走过他们昨晚一起走过的那条漫长的坡道时，疲惫再一次抓住了他。


    顾正熙的眼皮坠下去，陷入了无声的沉眠。


    -


    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脑子混混沌沌的感觉终于缓解了一些，只是某个难以启齿的部位传来的隐痛还是令他有些难堪。


    手机上的消息堆了满满一屏幕，顾正熙看也没看就划掉其中一半，先点开了微信的其中一条：


    「给你买了早饭（ps.当午饭也可以）我先去上班了，本来今天没课的，这破学校又催着我去修系统。你那个水壶质量不好，早上差点喷水出来炸到我，我给你扔了，记得去买个新的。」


    颇长的一个消息框，顾正熙都能想像出他围着灶台转圈圈，一边打字一边碎碎念的样子。


    他走进厨房，蒸锅还在保温状态，揭开盖子就有带着香味的水汽扑了他一脸。他捏着盖把儿呆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厨房里存在着活人的气息。


    嘴里叼着奶黄包，顾正熙回到桌边，拿起那人留下的纸条。


    纸上只有几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睡到元旦再联繫我吧」


    顾正熙站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笑了出来。


    他坐在床边，一条条地翻阅着手机里的消息。


    点开一年前就从页面中删除的朋友圈按钮，就好像积压的时间突然开始重启了，不同的人、不同的生活突然一下子拥到他的眼前，让人应接不暇。


    他的好友不多，大都是本科时介于室友、小组作业等关系不得不加的，圈子也大多跟他不同。昨天还是圣诞节，他们大多都在晒自己的周末生活，其中夹着一个跟他一样考研二战的同学，考的是免疫医学，昨晚喝太嗨把手机丢了，正在广而告之让大家不要相信盗号骗子。


    这让顾正熙也开始思考自己是否也有一刻的脑子不清醒。


    不过很快他就把这个问题抛到了脑后。他要是追求事事都要做得稳妥正确，现在就该坐在津山一附院里给退休高管接诊了。


    踏进电影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了，现在假装自己是正常人又有什么用？


    不过，对景烨来说事情可能就没那么简单了。


    他快速滑动消息列表，找到一个沉寂已久的头像，给对方发了一条消息。


    「学姐，星艺娱乐那边有消息了吗？」


    他其实不太懂周一彤的谨慎有什么必要，相比评审员，电影院给编剧的规则实在是少得可怜，只要不主动透露出自己的作品是通过那种渠道上映的，自然会有人帮他们搞定一切。


    直到现在，他都不知道周一彤在哪个工作组，只知道她和自己的工作时间是特意错开的。以她的能力，将一部烂片改到可以上映也不是什么难事，可他至今也没在影院中发现有关的迹象。


    这是电影院刻意的安排吗？为了避免编剧之间的接触？


    她只和自己提过比较中意星艺娱乐的资源，如果真如黎晏所说，评审员审满一定数量的片子后可以离开电影院，那她应该会选择和那边签约。


    不过说实话，电影院的实力是会让人上瘾的。在现实中制作电影要经歷无数令人灰心的环节，演员的选择、投资方的挑剔、审核的漫长周期……无数个冬天之后才能看到一点成果，而电影院的制作简直和拍大头贴一样立等可取，别说他们这样的愣头青，恐怕不少资歷成熟的编剧都无法抗拒这种诱惑。


    它吸收他们创造世界的欲/望……是为了什么？


    不出所料，周一彤整整一天都没回復他的消息。而等到下午的时候，最先坐不住的反而是另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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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早安，祝您一天心情好[玫瑰][旋转大红花.gif]」


    景烨：「吃了吗？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我知道有个药挺好用的，一会儿发给你」


    景烨：「你不是吧，我说到元旦再联繫，你就真不回我消息啊？」


    景烨：「我伤心了，我要解约了」


    顾正熙：「十万块还我。」


    景烨那边沉默了一会儿，接着发来两个转帐，分别是520块和1314块。


    「分期给你。」他说。


    这神经病。顾正熙无奈地摇摇头，观察了一下他发来的图片，慢慢起身去了楼下药房。


    不需要为一个目标奔波的日子突然变得像冷却的糖浆，黏腻又漫长。他甚至有闲心蹲在药房门口，观察不远处的流浪猫和流浪狗打了半天架，把这一幕和头顶晃晃悠悠的夕阳一起拍下来，发在了x音帐号上。


    「echo：restart.」


    这个时候景烨应该还在上班，但narcissus火速给他点了贊，附带一条评论：「猫猫真可爱。」


    顾正熙轻笑一声，回覆：「这狗真没眼力劲。」


    他有点忽视了narcissus这个帐号的影响力。这两条颇有暧昧意味的评论一发出去，短短一小时内，他就收到了数百条点赞，比他那些实验视频的浏览量加起来还多。


    有个明显是景烨粉丝的女孩在下面评论道：「我认识一个博主，长得和这条狗很像，你们猜是谁？」


    底下一水的人都在艾特narcissus。


    好吧，看来他不是针对谁，平时和自己的粉丝走的也是这种相爱相杀路线。


    顾正熙几个月来第一次在一个晚上没什么事做，不用盯着密密麻麻的方块字和照片资料熬得眼红，而是无聊到可以将评论一条条翻完。


    快到底的时候，他突然看到一条很突兀的文字。


    发送人是一个用着初始头像的三无小号，内容只有简单的四个字：「这是什么？」


    他带了一张图片，是他视频的截图，在天空的一角，出现了个很扎眼的黑色三角形。


    那不是手机抖动或者上传压画质造成的乱码阴影，而是一个极其规整的等边三角形，就那样镶嵌在图片右上角，颜色清晰得让人怀疑是ps出来的，但又奇妙地和画面融为一体。


    顾正熙并不记得自己拍摄的时候看到了这个东西。


    他把视频重新播放了一遍，却真的在四十秒左右时，看见画面中/出现了一个黑色三角形。


    它不是突然闪出来的，而是由一个黑点慢慢放大而成，像是有人用三角形的笔头在天空中按压，留下一个突兀又诡异的印记。三角形在四十五秒时变得最大，在空中停留了将近十秒，然后一下子消失了。


    如果不是顾正熙手机里的视频是正常的，他都要怀疑这也是自己创作的恐怖短片的一部分。


    他先截了图，然后重新去找那条评论，这次却没有找到。


    评论被删除了。


    再看一遍视频，那个三角形竟然不再出现了。评论区一片安静祥和，没有人注意到刚才发生过什么，那东西似乎只存在于他一个人的记忆中。


    顾正熙没来由地感到了一股寒意。


    他侵淫恐怖题材多年，什么样的套路都见过了，在国泰电影院也很少有真正害怕和慌乱的时候。但在这样一件看似无厘头的小事面前，他敏锐的神经却传来了不详的预兆。


    打开手机相册，那张带着三角形的视频截图还排在最后，像一只奇怪的眼睛凝视着他。


    手机大声地震动了一下。


    「今日点评：【国泰电影院】亲爱的vip用户，基于您对电影院的喜爱和支持，我们为您发放了一张『特别项目体验券』，使用时间为20xx年1月17日晚七点。期待您的光临！」


    第98章 相片


    「有件事——」顾正熙在「打倒黑心企业」的微信群里打下一行字，但很快又删除了。


    他不知是不是该将这件事告诉他们。那是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的，也怪异得不像和任何恐怖题材有关，怎么看都和国泰八竿子打不着。


    最合理的解释就是网站和他的眼神出了bug。顾正熙又从头翻了一遍评论区，没有再出现第二个讨论这件事的人。但他相册里的截图还十分明显，绝不是什么幻觉或梦境。


    想了想他还是谨慎地发出一行字：「你们最近有遇到什么怪事吗？」


    消息从对话框里弹出后他才注意到，群里沉寂得不正常。


    有景烨在，他们一天至少是能聊99+的废话的，顾正熙往上翻甚至还有几个人约着出去吃饭的事。但这次离开电影院已经两天了，他们竟然一句话都没说过。


    此时他这个顶着「有急事打电话」的头像的人突然发出了一条消息，就像在平静的水塘里投了一枚石子，瞬间激起惊人的涟漪。


    最先回话的是蒋梦圆：「诶，你最近有空啦？」


    顾正熙觉得好笑，难道他们是觉得自己没空所以不说话的吗？


    「考完了。」他简单地回復。


    蒋梦圆上周末也在监考，一下子就从他这三个字里推断出了事情始末。


    「那挺好的呀，恭喜你，以后如果你能多帮忙我们也就不至于瞎猫抓死耗子了。」


    她说话很有分寸，没让顾正熙感觉到一丝不适。紧接着发言的是纪雨：「下次写剧本一定要提前说，给我们个心理准备，否则误杀了可没有人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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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行之：「我是专业的，只要队友是人不是猪我就能带。」


    他们的字都打得很快，看来是早就想好该对他说什么了。顾正熙长出了一口气——他现在反而听不得那些陈词滥调的安慰。他预想过的最坏的结局就是被小组成员排斥，甚至在下一部电影中被他们杀掉，但现在看来他们只是不失真诚地接纳了他，这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了。


    更何况，景烨也肯定不会让那种情况发生。


    「宝宝，什么算怪事？」大白萨摩耶跳出来问。


    顾正熙盯着他的前两个字沉默了半天，差点没把手机捏碎。


    「……你他/妈能不能正常点？」他没忍住发了脏话。


    骆行之：「？」


    纪雨：「别装男同了，这种烂片现在卖不出去了。」


    蒋梦圆字正腔圆：「他们不是装的。根据我多年研究网络热门cp的经验，我就觉得他们迟早会滚到床上去。」


    顾正熙：「说正事。」


    他深知解释就是掩饰，更何况他确实脑子进水和景烨滚到床上去了，没什么好解释的。


    「所以说，什么算怪事？」


    「就是任何让你直觉感觉不对的……你觉得日常生活中不该发生的，都算。」


    纪雨问：「你在收集素材吗？」


    「我倒希望电影院这整件事都是我编的。」


    一阵沉默。


    最后是骆行之先发言：「我们警局附近出现了几个鬼鬼祟祟的人，算不算？我们本来以为他们只是在旁边的网红店拍照打卡的，但我发现他们一直在拍这栋楼的门头，那里根本没什么特别的东西。值班的警员已经觉得不适了，但他们也没做什么过界的事，不能把他们赶走。」


    拍照，又是拍照。


    他上次拿到的道具也和拍照有关，而这个行为和电影的生产也有着本质性的联繫。


    难道是什么人在给他们提示吗？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景烨追问。


    顾正熙决定把截图发出去给他们看看。但当他选中图片预览的时候，却发现上面并没有那个黑色三角形！


    他瞪大了眼睛，把相册翻了个底朝天，还检查了回收站，可在哪里都没有看到那张诡异的照片！


    这个事件过程简直变得比照片还要诡异，就好像世界突然出现了一个漏洞，然后被人很迅速地修復了，他甚至没有证据证明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出了问题。


    他最后还是深吸了一口气，回復道：「没什么，就想让你们小心点。我不知道评审员写的电影会不会带来什么副作用。」


    这个说辞把景烨煳弄过去了，他恍然大悟地说：「哦，所以你上次出来受伤也是当编剧的副作用吗？」


    「可能吧。」


    「应该不会以后都无法修復吧，天杀的电影院我要报警抓你……呃，骆哥你努努力……」


    顾正熙已经无视他的废话关闭群聊了。他正想退出微信，又忽然想到了什么，别扭地重新打开相册，在一堆风景照中又找到了另一个活物。


    是景烨之前发给他的，三中的校猫。


    那些消息他其实都有看，只是懒得回復，反正微信没有已读显示，他就挑了几张拍得可爱的悄悄存下来了。


    顾正熙又精选了一下，然后把其中一张设为了头像。


    -


    1月17日晚，国泰电影院。


    今天开展的又是大规模的特别观影活动。从门口的海报上看，这次一共设置了五个影厅，活动总主题是「赛博朋克幻想」，每个影厅又有不同的分主题。建筑外墙上都挂蓝绿色的彩灯，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穿梭在各色镜头之间，俨然是什么电影节的颁奖现场。


    影院门口的「misty」饮品店也推出了特别商品，蓝绿色的薄荷气泡美式和青提拿铁，用比人脸还大的杯子装着，顶上有彩色的奶油，非常出片。


    景烨自己把冰美式拿走，熟练地拍照打卡上传x音，然后把另一杯热饮递给顾正熙。


    对方裹在一件栗色的羊毛大衣里，围巾是经典的巴宝莉格纹款，黑框眼镜把秀气的脸部线条衬托得恰到好处，整个人显得内敛大气又不失时尚。


    「我好像没说过我是很节俭的那种人吧。」他斜了景烨一眼说。


    的确，人家好歹是个三甲医院院长家的贵公子，就算离家出走后一件衣服也不买，时尚品味也已经甩开景烨几条街了。但景烨这段时间往他的出租屋跑多了，竟然真产生了他和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的错觉。


    他已经在考虑要不要也像他一样弄个房子搬出来住。钱他是不缺的，可在明确向父母表示自己和蒋梦圆的相亲已经黄了以后，再做出这种行为难免引人怀疑。


    说家离单位太远了？他家到三中只需要坐十分钟的公交。房间太小，拍摄工作不方便？那他们肯定又要说他就不该成天在网上搞些乱七八糟的，尽早准备成家、评职称等等才是正事。


    今晚又是经歷了一番盘问才熘出家门来，到达电影院的时候，尽管很快又要经歷未知的生死考验，景烨却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顾正熙打量着他胸口巨大的潮牌logo：「你又接了gg吗？」


    景烨像个被偷/窥的良家妇女一样把手臂交叠在胸前：「喂，我是真的喜欢这个牌子。」


    「好吧，我只是觉得站在你旁边有点……」


    顾正熙假装低头看手机，悄悄从景烨身边挪开一步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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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在景烨身边的目光太多了，顾正熙虽然自认为外貌条件不比他差，但两人散发出的气场截然不同。前者一看就很难接近，而后者绝对是身旁走过一条狗都要冲上去打个招唿的那类，他们站在门口短短二十分钟，他已经靠自己的人格魅力当场增加了五个粉丝。


    第六个前来搭讪的是个高个子男生，不知怎么就嗅出了景烨的「性别魅力」，以景烨假装自己是推销员，要求他帮自己购物软体砍一刀后作结。


    顾正熙不动声色地擦了擦杯口溢出来的咖啡。


    「以前他们要我的微信，我也不好拒绝——反正这种路人，加上了也不会聊啦。」景烨赶紧解释道，「所以现在我都让他们直接关注我帐号……还能帮我刷数据呢。」


    顾正熙冷哼一声：「你还真是生财有道。」


    「说真的，虽然看上去有点……随便，但我真不是那种人。」景烨举起三根指头髮誓，「如果你介意的话，我现在就——」


    「要开始了，先进去看看情况吧。」顾正熙直接打断了他，咚地一声将纸杯扔进垃圾桶，扭头就朝检票大厅走去。


    景烨挠了挠后脑勺，有点摸不清顾正熙的反应是什么意思。


    他知道顾正熙这人有点拧巴，有什么事不喜欢直接说出口。所以他究竟是觉得大战之前不应该讨论这些儿女情长的废话，还是确实看不惯这种无意沾花惹草的行为呢？


    不论如何，坐在影厅里等待开场的时候，他还是先把微信列表里乱七八糟的路人都删了个干净以表忠心。


    这次他们的影厅位于二楼，极简未来感的装修另不少游客啧啧称奇。打开微信群，骆行之等人已经到了，正在群里猜测这次的主题。


    「好像有点太明显了？总之肯定是科幻题材吧。」


    「外星人？异形？环保？」蒋梦圆列举了一大串影片名称，「总之我们的策略就是敬畏自然，听指挥，别作死。」


    纪雨：「小顾不会又拿boss剧本吧。」


    蒋梦圆：「要不还是我拿吧，让你们四个double date去。」


    景烨扑哧一笑，正想叫顾正熙看群，却看见对方脸色凝重，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到底遇到什么事了？」他想起了群里那次莫名其妙的对话，虽然顾正熙之后没再提起，但他的直觉也察觉到了问题，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问，「你至少悄悄告诉我，我可是你的——」


    他话音未落，一阵刺眼的白光就突然袭击了他们。


    五人都感到一阵陌生的天旋地转。


    这次进入电影的过程比之前都要漫长且痛苦，好像被塞进了一个狭窄的隧道里，被一股强大的气流推着前进，就在景烨快要唿吸不过来的时候，身后的怪兽突然喉咙一颤，把他们呕了出来。


    他摔在了坚硬的水泥地面上。


    景烨揉着膝盖慢慢爬起来，环视着四周。


    至少在他目所能及之处，这是一座十分繁华的城市。高耸入云的大楼鳞次栉比，悬浮的霓虹灯流光溢彩，形状各异的飞艇在高空轨道之间穿梭。天空呈现出一种灰黄色，看上去污染十分严重。


    他所在的街道上有一座大楼，足有几百层高，通体银白，极具科技感。然而这条街上却无比荒凉，连路灯都坏了，也见不到一个人影。


    当然，聚集在大楼门口的那几个倒霉蛋除外。


    景烨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果然听到了熟悉的新人三连：」这是哪？你们是谁？我不是在看电影吗？」


    问话的是一个短髮的年轻女孩，脸上慌张的情绪不多，语气反倒更多是兴奋和好奇。蒋梦圆正要开口解释，只见她突然注意到了走过来的景烨，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仙……仙？你是仙仙对吧？」她开心得几乎要一蹦三尺高，「我是你的粉丝啊！」


    站在角落里的顾正熙无声地抽动了几下嘴角。


    【作者有话说】


    新剧本上映！祝大家妇女节快乐，事事顺利，自由做自己！


    第99章 故人


    「你认错人了。」景烨的脸上展开一个假笑。


    大楼的大门敞开着，一楼是一个圆形大厅，莹白色的光芒和冷气一起喷吐出来。他们这次的剧情应该就在里面展开，但现在人还不齐，没人敢贸然进去。


    按照电影院来客的规模，这次极有可能是像《失乐园》那样的大规模剧本。


    「不会呀，我刚还看到你发动态呢，你今天不是也来国泰电影院了嘛……」女孩想找手机出来看，但竟然半天没找到衣服上的口袋——她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的套裙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一套灰色的连身战斗服，腿上挂着枪套，胸前挂着厚重的战术马甲，脖子上还有个钢圈，看样子是连接头盔用的。


    女孩的表情又惊又喜，又摸遍了马甲的口袋，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这是什么？」


    「姓名：邵宁涵


    身份：特战队队员


    剧情任务：牺牲」


    与此同时，几个老成员口袋里的剧本也开始发烫。


    「这是任务卡吗？我们这是vr剧本杀？还带角色扮演的？」邵宁涵一边翻来覆去地读着文字一边自言自语，「这个任务好像有点不吉利啊。」


    「是非常不吉利。」顾正熙冷冷地接了她的话，「意思是你可能真的会死。」


    「哈？游戏开始了吗？你是工作人员？」邵宁涵又好奇地摸出了枪，那东西也是银白色，质感很轻，令她有些爱不释手。她试着对地面扣动扳机，外壳上却显示出了弹药不足的图标。「哇，这么高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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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成员们面面相觑——他们虽然遇见过把这当成vr游戏的新人，但还是第一次见适应性这么好的。骆行之不得不上前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字正腔圆地解释：「邵小姐，这不是vr游戏，也不是角色扮演。我接下来的话你可能很难相信，但我们只要好好合作，你就不会有危险——」


    他话音未落，耳畔突然出现了一阵奇怪的沙沙声，像是有人在使劲揉搓一个塑胶袋。接着袋子破裂，一个人形突然从半空中摔了下来，砰地一下砸在他们中间。


    他下落的地方并不高，所以好像只是扭了脚，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着通红的鼻樑发问：「……我靠……这是什么地方？」


    邵宁涵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她就算再迟钝，此刻也能察觉出周围的气氛有几分不对了，毕竟没有一个vr游戏的玩家是这样出场的。


    除非这几个人都是在演戏给她看——但她不过是抽中了打折券才过来玩的，自认为自己几百块的消费不可能买到这样的服务。


    她本能地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唯一熟悉的人。


    景烨长嘆了一口气，败下阵来。「好吧，我就是仙仙。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长话短说，现在你就在一部恐怖电影里。如果你不按要求完成任务，就会死。」


    「什么？！」摔在地上的中年男人一下子跳了起来，「你可别开玩笑啊！」


    男人大约四五十岁，身材瘦小，佝偻着背，看上去不太像是电影院的消费群体。他嘴上也确实说着：「我根本没参加这个项目啊，快放我出去！」


    「没参加？那你是怎么进来的？」蒋梦圆问。


    「我……我就是个在这儿扫地的。有个影厅门没关，我……我就看了一眼，然后……」


    顾正熙眉头一皱：「你是电影院的员工？」


    「是外包的合同工吧。」骆行之倒是想起了什么，「绿环清洁？我见过你们散场以后在影厅里打扫。」


    男人点了点头：「所以快放我出去呀，我对你们这些年轻人的玩意不感兴趣，我还要干活呢。」


    「很遗憾，你现在出不去了。」


    骆行之艰难地跟大喊大叫的男人解释着评审员的工作，一旁的顾正熙的眉头随之越皱越深了。


    太奇怪了，电影院选人的标准究竟是什么？


    景烨他们都是「特别项目」的顾客，就连前来查案的警察二人组也是正正规规买了票进来的，这也符合它寻找评审员的逻辑——必须是爱玩，对新鲜事物接受力强，又懂一点电影的人。


    可这个男人显然不是这种人，只是偷看了一眼电影，就同样被拉进这个世界里了。按理说今天到场的观众很多，男人绝对不是被拉进来凑数的。


    或许，它对观众的判定并没有那么严格？只要进了电影院的都能算是观众？


    那么在门口拍照打卡的那些人算不算？电影上映后才去观看的那些人算不算？


    越想越觉得嵴背发寒，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只见男人终于勉强接受了目前的状况，找到自己的剧本读了出来：


    「姓名：张国勇


    身份：特战队后勤


    剧情任务：签名」


    「啥意思啊？」男人一头雾水，「什么签名？在哪签名？」


    「不继续推进剧情的话是不会理解任务的含义的。」骆行之抬头望着高耸入云的大楼，「走吧，已经耽误了这么久，我们先进去再说。」


    一楼大厅里设置了一个前台，但此时一个人也没有，整个空间里甚至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两侧的电梯面板上也不显示楼层数字，只有两个简单的三角形按钮让他们决定上下。


    在等待电梯到达的间隙，景烨也掏出了剧本来看。从身上的服装来看，他们的身份基本相同，他的任务更吉利一些，但依然看不懂——「回到故乡」。


    这编剧是得了什么说人话就会死的病吗？他正想跟顾正熙吐槽，一个女声突然在后面叫住了他。


    「仙仙，你……经歷过很多次这种事了吗？」了解到真相的邵宁涵抱着双臂，转换成了一个防御姿势，「你之前说让我们不要来国泰电影院，原来是真的……」


    「当然啊，我是一个很有良心的人。」景烨耸了耸肩，「那你为什么还要来呢？」


    「我不记得了啊。你又不是大明星，我哪记得住你说的每一句话。」


    景烨扶额：「这位同学，我知道我只是个十八线煳b，但你也不能这样侮辱我的人格——」


    「没有啦，我只是觉得……从你的帐号上完全看不出来你在经歷这么危险的事。」邵宁涵笑着夸赞道，「我以前关注你只是为了看脸，没想到你在别的事情上也很有实力。我是第一次玩，会尽量不拖你们后腿，但如果实在是遇到什么问题……你可以给个粉丝福利价吧？」


    她说得很真诚，提的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景烨斟酌了一下，还是没敢给出太热情的回覆，只是礼貌地笑了笑，点了点头。


    要知道他在第一部电影里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只是见到了太多人在自己面前死去，他也没把握再做出那么自大的承诺了。


    瞧了一眼顾正熙的脸色，对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注意他。


    电梯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了。


    轿厢里依然没有数字面板，但他们一进去，它就自动开始上升，到了某一个高度后又自动停下了，好像他们已经被安排好了行进路线似的。景烨一迈出电梯，眼前的景象就让他吃了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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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楼大厅里没有人，但这里的人又太多了。这里有点像医院的候诊大厅，连接着好几条通道，四周的墙上都挂着滚动的电子屏幕，男女老少坐在中间的座椅上，外貌——甚至可以说是种族各异，比如他就看见了一个头上戴着金属猫耳的女人，还有人抱着自己的机器狗。


    这些人打扮都比较普通，一看就是社会中下层阶级，脸上写满痛苦或不耐烦。电子屏幕闪烁了一下，报出一段悦耳的鸣声，立刻有一个人站了起来，一边看着自己的智能手錶一边走进了其中一条通道里。


    看见他们身上的制服，大厅里的吵闹声顿时小了很多，不少人眼里流露出敬畏的神色。


    「这又是哪儿啊？」张国勇忍不住问。


    景烨则是很快就发现了异样。


    在这个大厅里坐着的几个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们并不是npc，只是跟着呻吟的人群有样学样，一个医生模样的人在中间穿梭，和他们这边带头的骆行之很快地对视了一下。


    又是一场剧本领导权的争夺。在确定对方的意图之前，没有人愿意贸然暴露自己的身份。


    但他们手腕上像手錶一样的东西却在此时悠然响了起来，发光的图像悬浮在半空中。依然没有文字，但图示的意思非常清楚，在电梯旁边的一条通道上标了箭头，示意他们往那边走。


    通道的尽头又是一扇电梯门。只是这次门上有一个电子锁，需要一一扫描他们的虹膜才能打开。前六个人都通过了，只有张国勇想迈进电梯的时候，轿厢里发出了警报声，同时电子锁的指示灯也变成了红色。


    「呃，可能因为你是后勤，所以权限不够？」景烨猜测。


    「开什么玩笑？」张国勇想强行往电梯里闯，却被打到脚腕上的一道微电流弹了出去，跌在地上龇牙咧嘴。「妈的，难道你们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儿？不可能——」


    「大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玩法。他们不带你一起，你就自己去找线索嘛。你要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说不定之后他们还要求你呢。」


    一个轻快的声音突然在通道里响起。


    同样穿着灰色制服的青年从他身旁经过，扫描了自己的虹膜，电子锁发出悦耳的滑音，让他进了电梯。


    青年眯着一双狐狸眼，扭头对顾正熙露出一个微笑。


    「我说得对吧？顾博士。」


    第100章 委託


    电梯里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景烨瞪大眼睛，一拳砸在了轿厢面板上，咬牙切齿地念出了他的名字：「姚沐泽……」


    没错，这张脸就算是化成了灰他都认得！


    那个在《失乐园》里假装npc，把他们所有人骗得团团转，还谋杀了自己的队友的人！


    当时要不是他和蒋梦圆反应快，再加上顾正熙力挽狂澜，他们说不定都活不过第一个剧本！


    这人居然活下来了，而且好死不死地又和他们遇上了？


    电梯不顾外面张国勇气愤的大喊大叫，凑齐了人就缓缓关门了，托着他们向高处上升。六人都没有说话，齐刷刷地盯着姚沐泽倒映在门上的意味深长的笑容。


    和在倖存者基地接应他们那次一样，他出现在他们面前，根本就不像是巧合，说不定他们还在楼下对付新人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观察了。


    景烨直接对他开口警告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我告诉你，这次我们可不会——」


    「不用这么激动，还不知道这是什么类型的剧本呢。」姚沐泽淡淡一笑，「要是电梯门一开就出现一个大怪物，你们直接推我去当炮灰，我们大家不就都省事了吗？」


    可景烨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完全是相反的意思。


    他按紧了枪套，全神戒备着，但电梯门一开，外面并没有出现什么怪物——不知道上了几楼，但这里依然是一片纯白、没有任何装饰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大会议桌，一面墙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电子屏幕。


    这也是一个标准的电影院场景，这样的布置甚至令景烨想到了他们写影评的那处主神空间。


    一名长发女人正在主位上翻弄文件，他们进来好一阵后她才抬起头。她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脸蛋很小巧，又有点驼背，看上去像个巨大的甲壳虫。


    景烨听见顾正熙倒吸了一口凉气，正想问他怎么了，女人敏锐的目光就已经降临，似乎是察觉到了姚沐泽和他们之间微妙的气场，她开口便说：


    「各位请坐。既然大家都互相认识，我们就不搞互相试探、虚与委蛇的那一套了。」女人的普通话很标准，说话的节奏像是练过的，让人听起来很舒服，「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周一彤，身份是特战队队长。」


    这下景烨这边的组员脸上或多或少都流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周一彤？《幸福之家》的编剧？


    虽然顾正熙告诉他们编剧同时也可能是评审员，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在同一部片子里不仅碰到了他们的老仇人，还碰到了写了一个剧本想要「杀死」他们的编剧？


    和他们想的很不一样，周一彤看上去就是个普通宅女，丢人堆里就找不到的那种，但她的作品可是帮他们获得了至今为止的最高票房！


    甚至可以想像一种更骇人的可能——这部片子会不会也是她写的？


    「你们两个……不会是一组吧？」蒋梦圆结结巴巴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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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姚沐泽走到靠近周一彤的那边坐下，大大咧咧地翘起了腿。「是的。没办法，我的队友都在上一部死了。刚好周姐这边缺一个人，电影院就让我填进来了。」


    这人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轻松？


    六人也顺次在会议桌另一边坐下。明明人数差距悬殊，可对面的两人都比较放松，反倒是他们这边表情都凝重得不行，好像被黄鼠狼盯上的一群小鸡仔。


    唯一的新人邵宁涵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抱紧自己的枪缩在桌子角落。


    「事不宜迟，我先交代一下我这边知道的影片设定。」见他们落座，周一彤一句废话都没有说，直接进入正题，「这是一座近未来时期的人类城市，我们所在的机构叫作维安署，大约相当于我们那个年代公安局、医院和外星人研究协会的总和。」


    前两个还比较好理解，但第三个就跨度大到有点幽默了，周一彤接着解释道：「这个世界中偶尔会出现一些『异常现象』。比如我看到的资料里有家里的电饭煲突然跳起来咬人，或者流浪猫变成变异生物之类的……我们特战队就是负责解决这些问题的。」


    「等等，你刚才说的这两件事情好像不是一个题材吧？」景烨忍不住打断了她，「电饭煲咬人……算是智械觉醒，怎么又能和变异生物放在一起？」


    周一彤耸了耸肩：「没错，但我还看到了更奇怪的。有的高层建筑的其中一层会突然消失、两个人互换身体、甚至有人说见到鬼魂……哪里出现了异常情况，特战队就会就去哪里补救。在这些事件中受到伤害的人，也会被送到这里来救治。通俗来说，这地方有点像个经常出bug的游戏，特战队就是程式设计师。」


    「怎么听起来好像特摄片……」蒋梦圆吐槽道，「我们要改个名字叫胜利队*吗？」


    景烨还是觉得奇怪：「可……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出现这些bug？他们有追问过这些事情的源头吗？」


    「我们所生存的世界也有很多意外，很多作恶的人，很多bug。」周一彤淡淡地说，「你有追问过这些事情的源头吗？」


    景烨哑口无言。


    在某一领域有着杰出建树的人似乎都有着自己的气场，周一彤几句话的功夫就成了这个小团队里临时的领导核心，再没有一个人质疑她的话。


    「我们现在要解决的事件是这个。」她指了指屏幕的一角。


    众人之前都没注意看，以为那只是一张普通的街景照片，这时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才发现在一家便利店的门牌上方，悬浮着一个黑色三角形。


    顾正熙勐地深吸了一口气。


    那个三角形轮廓清晰，形状锐利，在图片上约有人头大小，要是换算到现实中，尺寸非常可观。


    和他在那条x音视频中遇到的情况一模一样！


    就连姚沐泽也站起来凑近了屏幕，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这应该不是ps上去的吧？」


    「不是。」周一彤接着展示了十几张照片，全是城市各个地方街景，拍摄的地点、时间和角度都没什么规律，唯一的共同点是照片上都有各种各样的黑色几何形状，最多的是圆形，三角形次之，正方形和其他多边形也偶尔出现。


    「这些照片是两周前开始被『塞』到维安署的邮箱里的，总共有几十张，而且每天都在增加。」周一彤说，「资料上显示，特战队已经派人去调查过一次，在照片指示的地点也看到了这些黑色几何体，但当他们想要拍照取证的时候，却发现拍不下来。」


    「拍不下来？」


    「对，几何体在我们的设备中会消失。并且当特战队员在现场待过一段时间之后，它们在现实中也会自行消失。」


    「那拍下这些照片的是什么人？」骆行之问。


    周一彤调出了下一组照片，是数十个人的证件照，男女老少都有，面相都很普通。


    「这是通过技术手段追踪到的邮件发送者。我们也调了监控，确认是他们拍下的照片，但当我们把人叫来问话的时候，他们却都表示不知情。」


    「不知情？」


    「是的，他们都说自己没做过这件事，就算上了测谎仪结果也一样。因为没有造成实际的伤害，所以只能放他们回去，但他们离开后，又会继续拍照、上传，好像中了邪一样。」


    她播放了一段监控录像，那些拍摄者的眼神都十分空洞，动作僵硬地冲着空无一物的街道按下快门，又很快赶到下一个地点。监控录像中同样没有出现几何体，那些东西仿佛只寄生在这些人的照片里一样。


    「至今没有人伤亡吗？」纪雨问。


    跟伤亡者打交道才是她的拿手好戏，但周一彤却说：「没有，甚至也没有其他居民向我们报告这件事。」


    这就怪异到让人难以置信了。


    虽然没有鲜血，没有张牙舞爪的怪物，但这件事听上去却比他们经歷过的每一部电影都要诡异。


    「诶，顾博士怎么好像知道什么的样子？」姚沐泽突然注意到了顾正熙的反应，「你们之前难道看过预告片吗？」


    「关你屁事，就算看了也不会告诉你。」景烨立刻回击，扭头一看，顾正熙藏在桌子下的手却真的在微微颤抖，他想也不想就伸过去握住了。


    另一个人的温度从肢体末梢传来，顾正熙浑身过电似的抖了一下，看见景烨关切的眼神又眨了眨眼，避开他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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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大概就是这样。」周一彤结束了发言，「你们如果还有什么想法，可以现在提出来。」


    会议室里半天没人说话。


    景烨组都见识过姚沐泽的阴险，如果可以他们不想跟他扯上一点关系。也不知周一彤为什么要这么大方地跟他们共享情报——目前他们摸不清这两人的任何想法，自然也不愿意在这里分享自己的推理结果。


    最后唯一一个开口的，竟然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邵宁涵。


    「那个，我有一个问题。」她弱弱地举起了手，七道目光顿时齐刷刷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栋楼里好像没有出现过文字啊？」


    【作者有话说】


    *胜利队：《迪迦奥特曼》中对抗怪兽的人类防御部队


    （真的有人不知道这个吗）


    第101章 圆形


    景烨其实没有认真思考过电影的语言问题。


    反正他们和npc对话都是用中文，影片布景里也到处都是中文，就算是《失乐园》那么像美国大片的电影，蒋梦圆也轻松地解决了顾博士笔记本上的希伯来语，他从来没有想过会在电影里遇到什么语言障碍。


    但邵宁涵一提出这个问题，他就察觉到了异常。


    大楼里的装潢、他们身上的装备、甚至手腕上的智能手錶，除了部分简洁易懂的图标之外，没有任何形式的符号文字存在。顾正熙伸手拿过一张周一彤的资料，惊讶地发现了上面也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红色的箭头指向照片中的几何体，提醒他们注意。


    「这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周一彤摇摇头，「准确地说，这栋楼里没有任何『有形』的文字。这些资料在电脑上是会显示文字内容的，但列印下来就什么都没有了。」


    「文字，几何图形……也算是一条有联繫的线索。」顾正熙沉吟道。


    「嗯，我对这个也有点兴趣，一会儿可以去调查。」周一彤双手撑在桌面上，环视了众人一圈，「这次我们人多，可以分头行动，我建议一批人留在这里调查维安署的底细，一部分人出发去调查黑色几何体。现在是……四点，出去的人最好天黑之前回来。」


    她指了指墙上没有数字的挂钟。


    「啊，看来事情有点棘手。」姚沐泽慢慢收起了戏嚯的表情，「那么我负责几何体那一队吧，一会儿下楼把翟哥也带上，他好像也很感兴趣。」


    「凭什么你负责？」景烨站了起来，「我也去外面，我们——」


    他正想喊人，顾正熙突然也站起来把他拦住了。「你留在这里。现在重要的是收集情报，不是起内讧。」


    「可是——」


    「我去外面，」顾正熙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你留下来。」


    景烨想说外面很危险，但这样好像有点看不起顾正熙的意思，他也很快明白了他的目的：周一彤明显是希望两组合作，但姚沐泽和他们组其他的人意图不明，这时候派景烨这个没什么心机的人去，只会被别人耍得团团转。


    「好吧，」他同意了，「那你可要小心，有什么事儿……回来告诉我。」


    姚沐泽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们一眼。


    顾正熙只安排了他们两人的行程，剩下的人自由组队。蒋梦圆也对文字的问题很感兴趣，留在了楼内，骆行之选择了出去，纪雨则表示要找几个拍摄者来重新问话。


    令他们意外的是，新人邵宁涵竟然自告奋勇要出去调查。


    「听上去很有意思啊。」她晃了晃手里的枪，「再说，我们有武器，还有专业刑警带队……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吧？」


    「少女，你很有前途，我看好你。」景烨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


    邵宁涵回了他一个抱拳手势：「过奖过奖。没想到仙仙你是夫管严……我也看好你。」


    「？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我都看见了，放心啦，我不会在网上说的。」


    邵宁涵沖他挤眉弄眼一番，迈着轻快的脚步走进了电梯。


    「不是，你——」景烨还想接着解释，这次是顾正熙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快去干活，别废话。」


    「好，好，我不是在说你，我是说……」


    电梯载着他们回到了刚才的大厅。


    姚沐泽所说的「翟哥」全名叫翟学义，就是刚才在大厅里晃悠的那个医生。他宣布了自己的计划后，还有一个名叫侯锐的男人站了起来，表示想和他们同去。他是个退役军人，生得人高马大，一身腱子肉看上去就极有安全感。


    侯锐有个女朋友叫童思优，长得很可爱，身份也是特战队后勤。。此外还有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陈先，一个面相忧郁的男人刘文鸿，这就是周一彤小组剩下的人员组成。


    张国勇也坐在大厅里，望向他们的眼神不是很友好。


    纪雨看到陈先的第一眼就皱起了眉头：「你是不是在那些照片里出现过？」


    陈先的语气变得不安起来：「什么照片？」


    他也是经歷过两部电影的人，自然知道这种徵兆意味着什么。周一彤也凑上去看了一眼，点点头：「没错，资料上有你……你好像是拍摄者之一。看看你的剧本。」


    「没有啊，这上面写的是市民啊。任务是——通过考验？」


    这个奇怪的词彙引起了所有人的警觉。纪雨低头在智能手錶上操作了一番，它似乎给她指明了一个房间，她不由分说地拉着他朝那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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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我们去补充武器。」骆行之试着对电梯说，它果然降临在他们面前，打开了门。


    蒋梦圆走到周一彤身边，试着和她交谈起来。


    「喂，」张国勇拉住了景烨，「你们现在是在做什么？」


    「推进剧情。你不能在这坐着，不然最后总结环节你没达标的话，也会死的。」景烨提醒道。


    「可我看不懂啊，我是农村来的，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东西……」张国勇烦躁地把剧本揉成了团，「有没有简单点的活儿？」


    「你就随便找几个人问问话，了解一下情况吧。」景烨被他弄得有些烦躁，他是很关照同伴，但也不想和坐享其成、满嘴抱怨的人多费口舌。


    尽量带他到影评阶段，其他的就看他的造化吧，他想。


    -


    小型载人飞行器带着一行人到了最近的事故地点。


    骆行之第一个跳下车，侯锐紧随其后，两个武力值最高的人警惕地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刚在大楼里补充完弹药，智能手錶上就传来了消息，是维安署最新收到的一张照片，一个黑色的圆形出现在城市的图书馆附近。把手錶靠近飞行器的导航系统，它就自动载着他们来到了指定的地点。


    「高科技真好。」侯锐感嘆道，「要是现实里有这些东西就方便多了。」


    他为人很憨厚老实，听说骆行之是警察，一路上直夸他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弄得骆行之都有点不好意思。


    智能手錶上还附带了抓拍下的拍摄者照片，是个带着小孩的中年妇女，但他们在附近找了一圈都没发现她的影子。


    这所图书馆有些年头了，附近有不少矮楼和巷道，几人找了半天才在一栋办公楼的背面发现了那个黑色圆形。


    亲眼见到它的震撼感是看照片不可比拟的。它的直径足有好几米，轻飘飘地悬浮在众人头顶的位置。四周的空气中都悬浮着微小的杂质，但它的黑色却无比纯粹，人站在它面前会产生不自觉的窒息感，仿佛再靠近一步就会被吸进去似的。


    「不是说我们到场以后它就会慢慢消失吗？」姚沐泽说，「你们有什么想法，调查一下？」


    说是调查，他自己却不动手，反倒是翟学义先上前了一步，仔细打量着它的边缘：「这东西好像没有厚度。」


    走到圆形的侧面，肉眼看到的竟然是一片透明，这东西好像只存在于一个二维的平面上。


    邵宁涵按下手錶的照相机图标，对着圆形拍了一张：「啊，真的拍不下来诶。」


    顾正熙一只手托着腮沉思，另一只手悄悄按在了口袋上。


    他之前没心情考虑上部电影中拿到的道具，这会儿却是想起来了。


    「合影券」，效果是可以让任何影片中的东西和自己合影一次。


    也就是说，使用那个道具应该可以把这东西拍下来。可能够拍下来意味着什么？它会「寄生」在自己的照片里吗？那些拍摄者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他们的行为仅仅只是想引起维安署的关注，还是有别的意义呢？


    「有什么想法，顾博士？」


    姚沐泽的声音突然凑到了他的耳边，打断了他的思路。顾正熙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别那么叫我。」


    「呵呵，别那么生气，我只是很欣赏你的能力罢了。」姚沐泽微微一笑，「一个人杀了一部电影的人，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呀。」


    一旁的翟学义闻之皱了皱眉。


    「一『出生』就怂恿组员自杀，你的心理素质也远超常人吧。」顾正熙淡淡地回敬道。


    「别吵了。」骆行之打断了他们，「这东西要消失了。」


    的确，评审员们一到场，这个大圆就开始缓缓地往内缩小，块面运动得很平滑，看久了竟然觉得有种诡异的美感。


    邵宁涵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朝它扔去。


    圆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任凭石子像经过空气一样毫无阻力地穿过了自己，掉到了另一边。


    「好像真的没什么危险啊。」侯锐也捡起一根一次性筷子，伸进去又抽出来，发现筷子完好无损后胆子更大了， 直接把自己的半条手臂都伸了进去。


    骆行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又把手臂抽了回来，那上面连一道黑影都看不见：「什么事也没有啊，这不会就是个投影出来装神弄鬼的玩意吧？」


    顾正熙一下想开口，但瞥见好奇的姚沐泽又闭上了嘴。


    翟学义就站在侯锐旁边，也试着把手放了进去：「什么感觉也没有，你们来试试？」


    圆形已经缩减到直径六十厘米左右的大小，看上去正好够一个成年人钻过去。


    邵宁涵也有些跃跃欲试，但被骆行之拦住了。他对电影里未知的东西很谨慎，但怕被姚沐泽添油加醋说只有他们组的人在冒险，再加上这两人确实没遇到什么危险，便代替了邵宁涵走上前。


    但还没来得及伸手，他就发现了不对。


    「翟先生，你衣服背后沾到东西了吗？」


    翟学义穿的是医生的白大褂，但此时骆行之却看见他背后靠近肩膀的位置有一块红色的椭圆形斑点。


    「嗯？没有啊。」翟学义下意识地扭头过来看，他抽出了手臂，但那个斑点却越变越大，直到把他整个后背都染成了红色！


    「喂，你——」侯锐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想要把他推开，却感觉手上的重量骤然变轻，翟学义还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喊叫，整个人就朝后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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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确切地说，是半个人仰倒了下去。


    不知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开始，将他前后对半切开，翟学义的身体宛如一块腐烂的果酱蛋糕，碎肉和骨头噼里啪啦地摔了一地。


    【作者有话说】


    上个本小顾放水过得太轻松了，上点强度！


    新人妹子：我关注的颜值博主原来是夫管严！


    景老师：你别乱说！


    小顾：景烨去干活


    景老师：好的老婆（摇尾巴）


    第102章 符号


    所有人都在那一刻愣住了。


    翟学义的双眼还瞪得很大，失去了血管的支撑，缓缓从眼眶里脱出，滚到邵宁涵脚边的时候，她才突然反应过来，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尖叫。


    侯锐还保持着推他身体的动作，由于惯性差点跟着摔倒，幸好他身体素质过硬，硬是保持住了平衡，可即使这样他左边手臂连着肩膀的地方也全部陷进了那个黑色圆形里！


    「快离开那里！」骆行之吼道。


    接触到人的鲜血之后，黑色圆形竟仿佛受了惊一般，先是停滞了半刻，然后加快速度往内缩小！


    侯锐察觉到不对，但此时已经来不及了，圆形眨眼间已经收缩到水杯口大小，他发出一声扭曲的痛叫——陷入其中的手臂竟然全数消失了！黑色圆形真宛如黑洞一般，以自己为切面将他的左臂连带一部分肩膀整整齐齐地绞去，只留下一个血淋淋的断口。


    侯锐整个软倒在地，面白如纸，鲜血从光滑到近乎诡异的断口喷涌出来，骆行之连忙上前把他拉开——黑色圆形又在几秒内缩到了瓶盖大小，最后消失在了众人的视野中。


    「止血带，快！」


    这个时候最冷静的依然是顾正熙，骆行之一出声，他瞧见剩下两人都吓傻了，只能自己咬咬牙跑回去搬来了飞行器上的急救箱。里面的东西都没有文字标识，他干脆一股脑倒在了地上，骆行之迅速挑出一件给侯锐止血。


    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人说话，只听见侯锐鱼一样急促的喘息。简陋的包扎完成，骆行之立刻将他扶到飞行器上。「先回去维安署，那里应该有治疗仪器可以用。」


    邵宁涵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翟学义支离破碎的身体，差点干呕出来：「那他……」


    骆行之闭了闭眼：「管不了他了，没办法。」


    电影里的意外永远比他们想的来得更快，虽然听上去很残酷，但很多线索的确只能用评审员的鲜血换来。


    飞行器嗡地一声脱离地面，朝着之前的航线折返。


    「……我之前一点感觉也没有，真的，就跟穿过空气一样……然后手臂就突然消失了……」侯锐躺在地板上，断断续续地说着。


    姚沐泽此时也发挥了专业素养，一边盯着他的伤口一边安慰：「好，没事，我们回去会讨论线索的，你现在少说话，保存体力……」


    顾正熙也在观察他的伤口，邵宁涵则站在了骆行之旁边，和他一起注意着前方的路况。飞行器从一栋大厦旁边绕过时，她突然惊唿一声：「小心！那里是——」


    在他们前方不远处，几十层高的一栋大楼旁边，赫然出现了一个黑色正方形！


    这个年代的飞行器是在高空轨道上行驶的，有点像小型的轻轨，他们来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一般情况下不允许脱轨。然而现在那个正方形就直接漂浮在他们的轨道上方，如果他们继续向前行驶，将会径直穿过它！


    骆行之勐地拉下手剎，让飞行器停在半空。侯锐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


    顾正熙迅速冲到窗边抓起望远镜，果然看见遥远的地面上有一个捧着照相机的影子。那人对着天空迅速抓拍了一张，然后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还好没冲进去，现在是不是只要等它自动消失就可以了？」姚沐泽说。


    可是他们等了十多分钟，阴沉的颜色缓缓从天边开始沉降，智能手錶上的指针指向了六点，那个正方形还是顽强地悬浮在空中，没有一点要缩小的意思。


    「他快撑不住了。」顾正熙突然说。


    饶是侯锐身体素质再好，他也是经歷了断肢和大出血，此时已经陷入半昏迷的状态。再不快些回到维安署，他估计就要交代在这里。


    「穿过去吧。」顾正熙冷静地提议，「他们一开始穿过去的时候也没有出事。而且，我觉得这些图形应该代表着不同的含义。」


    「你觉得？」姚沐泽的表情有些扭曲，「代表什么？圆形代表被砍头，正方形代表淹死吗？」


    顾正熙干脆地说：「我不知道。我们要是不试验一下，就永远不会知道。」


    「那万一你猜错了，我们所有人就给他陪葬吗？」


    「你要是觉得作为队友可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我也没意见。」


    「你——」「都闭嘴！」骆行之低吼一声，双手紧紧抓在了操纵杆上。


    「我们穿过去。」


    他斩钉截铁地撂下这句话，便哐地一声将操纵杆一推，飞行器全速前进，唿啸着朝黑色正方形撞了过去！


    所有人都不由得闭上了眼睛。


    如前所见，这个正方形是没有厚度的，所以穿过它的时间应该极短，但他们却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停留了很久。


    顾正熙的眼前首先是出现了一大片色彩——赤橙黄绿青蓝紫，极尽鲜艷浓烈，几乎超越了人类肉眼所能感知的极限。接着，他经常观赏的那些电影经典画面开始交替闪现，爱森斯坦、威尔斯、侯孝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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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有回到现实的实感，摇摇头望向周围，飞行器已经平稳地进入自动驾驶，而剩下几人脸上都出现了一模一样既陶醉又呆滞的表情。


    侯锐甚至对着半空伸出了仅有的手臂，喃喃唤着：「思优……」


    刚才还嚷嚷着他们是在送死的姚沐泽闭上了眼睛，似乎是不愿从那个梦中醒来。


    邵宁涵冲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臂：「顾哥，你也看到了对不对？是不是每个人看到的都不一样？」


    顾正熙轻轻点了点头：「这样的话，我大概就有头绪了。」


    -


    看见他们拖着一个半死不活的人进来，留在维安署里的人都吓了一跳。


    骆行之已经掌握了这些无文字设备的使用诀窍，冲进去就对着电梯大喊了一声「治疗」，它立刻将众人带到了布满医疗器械的一层。几人合力将侯锐抬进治疗舱，他的表情才总算是轻松了一些。


    童思优看见他这个样子，泪水瞬间就流了满脸。景烨迅速冲上来，发现顾正熙和他们的组员身上都没有伤口后才松了一口气。


    听完顾正熙的情况简述，周一彤也皱起眉头，得出了和他一样的结论：「所以，不同的几何体确实代表不同的含义。圆形代表的应该是伤痛、死亡一类的，正方形呢？你们看到的都是什么？」


    姚沐泽是学建筑的，看到的是鳞次栉比的宏伟城市；邵宁涵喜欢徒步，看到的是自然风光，骆行之看到的是幸福祥和的家庭，侯锐最特殊，看到的是自己的女朋友童思优。


    「是……美。」蒋梦圆总结道。


    这个答案让众人都愣了一愣。


    周一彤皱着眉：「电影里会有这么温和的东西？难道不应该是象徵不同的死法——比如圆形是斩首，正方形是幻觉之类的？」


    蒋梦圆耸耸肩：「也可以这么理解啦，这只是我的直觉……这种符号本来就可以有很宽泛的含义。」


    顾正熙很快问：「三角形代表什么？」


    照片中除了圆形，出现最多的就是三角形，他之前在现实中遇到的怪异照片上也是三角形。这个问题很迫切，毕竟这个符号很神秘，在许多文化中都代表着不详，但目前没人敢去验证——风险太大了，这个世界上和死亡一样痛苦的东西还有很多。


    「能不能用其他东西来验证？」景烨提议道，「比如丢个石头什么的？」


    「我们已经试过了。」顾正熙说，「如果它真的是一种符号的话，除了人之外的生物估计都验证不出来。因为符号的含义只对人有意义。」


    「说到这个——」站在角落里的纪雨突然提熘起一脸蔫巴的陈先发言：「我询问了这些拍摄者很久，但他们确实什么都记不起来。」


    陈先苦着一张脸：「我是评审员，想不起来也就算了，但其他的拍摄者也是一样，怎么问都跟傻子似的，说多了还不高兴，要投诉我们。」


    张国勇本来被侯锐的惨状吓到了，跟个鹌鹑似的缩在角落，此时也跳起来附和：「对，对，我也问了，他们说什么都不知道，没拍过照片。」


    景烨翻了个白眼，压根没理他，直接按动智能手錶调出了一张城市地图，上面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蓝线。「所以，我们就直接使用监控大数据生成了他们的行动轨迹。幸好这里的计算机运算速度很快……可以看到，他们其实都在频繁地经过同一个地方。」


    他放大了地图上的某个点，图标显示这里应该是一个居民区。


    「还记得过往资料里有提到一栋突然消失了一层的高楼吗？我把资料导入进去，发现这两个地点是一致的。」


    錶盘上显示不出来，景烨只能念出了那个地址：「白海小区十一号楼。」


    「这是……」


    顾正熙还没来得及问，陈先就像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忽然抱着脑袋蹲下去，发出了悽厉的尖叫！


    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眼睁睁地望着他眼里瞪出了血丝，一边尖叫一边吐出一些不似人声的呓语，接着直接在地上打起滚来，像被宰杀前疯狂挣扎的牲畜，几个男性上前都按不住他，治疗室里乱成一片。


    「他在喊什么？」陈先的声音又嘶哑又诡异，听多了有种精神污染的效果，蒋梦圆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但他的发音都是有规律的，可以肯定是一种语言，只不过人类听不懂而已。


    闹了好一会儿，陈先似乎是体力耗尽，慢慢瘫在地上不动弹了。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准备把他也抬上治疗舱，他又勐地坐起身弹射起来，飞奔到电梯前，对着紧闭的门大喊一声：


    「唔咕哇……！」


    这是一个很难在人类语言中找到对应的拟声词。但他喊出来之后，电梯门竟然缓缓地朝两边打开了。


    【作者有话说】


    *谢尔盖·爱森斯坦：俄罗斯导演，代表作《战舰波将金号》


    奥森·威尔斯：美国导演，代表作《公民凯恩》


    侯孝贤：华语导演，金马奖主席，代表作《悲情城市》


    第103章 空白


    「拦住他！」骆行之吼道。


    天知道这电梯会带他到什么地方去。邵宁涵离得近，立刻上前抱住陈先的腰往后拖，好几个人也一起沖了上来，但还是差点敌不过他杀猪一样的挣扎，景烨更是直接被他甩进了电梯里。


    他还有些发懵，只见电梯门马上就要关上，没能进来的陈先叫得更悽厉了，死命扒着门边，指甲都噼掉了好几个，把门缝涂得血淋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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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直接一脚踹在门上物理破解，电梯发出一串报警声，卡住了。


    「别拦，带着他上去。」周一彤提议，「这栋楼我们还没探索完，正好看看他要去什么地方。」


    陈先满脸狼狈地点了点头：「唔咕哇……哇咩……」


    他似乎还能听懂他们说话，只是自己已经不能发出人类的语言，被骆行之和邵宁涵押进电梯的时候还在不停地冒出类似的杂音。


    「哎，你怎么进来了？」景烨看见邵宁涵也跟在旁边，狼狈地制住他的手脚，有些惊讶。


    邵宁涵眨了眨眼睛：「我来帮忙啊。」


    「你——」电梯外面还有好几个男人都像死了一样没动弹呢，景烨不禁对这个新人肃然起敬。「上面可能很危险，你要不还是……」


    「怎么，你看不起我？」邵宁涵笑了一声。


    「呃，倒也不是……你挺厉害的，真的，比我们之前见到的新人都强多了。」


    景烨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又踹了一脚门，电梯「愣」了一下，旋即发出悦耳的叮声。门正要关上的瞬间，一个影子闪了进来，神色凝重地靠在了墙上。


    「怎么又——」看见来人熟悉的脸，又看了看地上张牙舞爪的陈先，景烨的心又提了起来，「你怎么也跟来了？」


    来人挑了挑眉毛，淡淡回覆：「怎么，你看不起我？」


    邵宁涵的眼珠敏锐地转了转。


    「不是……我这不是怕上面危险嘛。」景烨啧了一声，「你今天下午才……不休息会儿？」


    「我好得很。」顾正熙闭上了眼，一副懒得跟他废话的表情。


    直到电梯停下，景烨都没搞懂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他了。


    这次电梯运行的时间比之前都要长得多，景烨根据现实世界里的速度估算，他们至少也上升了近百层。


    他在大楼外面观察的时候就觉得很奇怪，这栋楼的外壁十分光滑，从外面根本数不出楼层数。形状也不是办公楼常用的方形，而是上窄下宽的锥形，从下往上看，会有种它能直通天际的错觉。


    未来城市污染严重，寸土寸金，城市里也有相当多地方满是这种高层建筑。但维安署相当于现代的公安局——一般来说都应该往宽了建，还要在地面铺设训练场地，修得这么高实在让人费解。


    更何况他们下午在大楼里乱逛了半天，发现这里的工作人员并不多，根本没有修筑这么多楼层的必要。还有一支特战队全都是npc，刚从一个全是变异虫子的郊外洞穴回来，满脸疲惫，没人愿意跟他们说话。


    景烨试着对电梯说过「去最高的地方」，结果它把他带到一个集中化的办公区域，所有资料全面电子化，文员们只负责人事和案件归档，查询什么都需要相应的权限。


    从那一层的窗户往外看，明显上面还有不少楼层，可他却没有找到可以上去的地方。现在看来，大概是因为他没有给出准确的「指令」。


    还有一点也很奇怪——他没有在这里看到一个科研人员。


    他是不认可周一彤的说法的，在科幻片里科研人员应该占很重要的地位，他们的剧情目标肯定也和这些怪异现象的成因有关。他希望陈先的指令能把他们带到这座大楼的核心地带，或者至少也是一个神秘的实验室，能让他们找到一些珍贵的研究资料——


    但电梯门打开的时候，站在门边的顾正熙首先就皱了皱眉头。


    这个地方什么都没有。


    没错，他们又确认了一遍，就是什么都没有。墙面上没有窗户，但听得到勐烈的风声，证明这里的确是大楼的高层。但除了几根承重柱外，环形的墙面和地板都是纯白色，看久了甚至令人有些眩晕。


    「你们觉得这里像不像——」景烨又一次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影评空间。」周一彤一边接上他的话，一边走进一处墙壁仔细观察：「这上面挂过东西。」


    顾正熙也快步冲出去摸了摸墙面。「没错，还有痕迹……整面墙都挂过东西，后来被撕掉了。」


    地面上也有一些重物压过的痕迹，轮廓方正，排列整齐，有点像博物馆的展柜。


    邵宁涵大胆猜测：「会不会是陈列文物用的宣传教育展厅？但展厅一般都设置在低层啊……」


    「说明这些东西不是给一般人看的。」骆行之一边把陈先架出来一边说。


    到达这一层后他就不再叫唤了，整个人跟破布口袋似的疲软了下去，路都走不动。他们绕着大厅走了一圈，陈先也只是偶尔发出一声嘟囔，直到来到东南方向时，他突然抬起手指了指墙面某处。


    景烨凑上去细看，只见那里残留着一大片胶痕，但中间有几条断裂的细线，勾勒出了一个六边形。


    这里有暗门？但是为什么修成这种形状？


    顾正熙也注意到了，上前小心地推了推，发现门居然没锁，吱呀一声就朝后展开，露出一个狭小的空间，水泥墙面上嵌着一人宽的铁梯子，唿唿的风声从顶上灌进来。


    陈先忽然又急了，疯狂地想要去扒拉梯子。


    周一彤朝他们点了点头，率先爬上梯子。她的动作很矫健，一看就是练过的，景烨很好奇她经歷过了几部电影。他和骆行之两人联手将陈先送了上去，邵宁涵接着跟上，顾正熙殿后。


    梯子也就一层楼左右的高度，即使是顾正熙这细胳膊细腿的爬上来也没怎么喘气，但迎面而来的强风几乎一下子把他颳倒，还好一双带着薄汗的手拉了他一把，顺势把他揽到了自己身边，紧紧靠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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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睛。


    这一层的墙面都是砖砌的，看上去还未完全竣工，十分粗糙。最重要的是顶部竟然还没有完全封住，支架横七竖八地搭着，露出了一片不规则的黑蓝色夜空。


    这里就是大楼的顶层了，看起来像是有人想向上加盖，但建了一半就被匆匆放弃了。


    众人正迷惑不解之时，只见陈先一下子从骆行之手臂里挣脱，跑到那个缺口正下方跪了下来1


    "咕哇……呃呜咳……"他一边合掌、磕头，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动作像极了一个虔诚的信徒。念了一会儿，他又从地上蹦起来，像在打手语似地对着天空比划了一连串不同的形状。


    他的动作很快，那架势也不像是在和人类交流——他们只看出他最后比划出了一个圆形。


    在这一连串近似疯狂的举动结束后，顶楼很长时间也没有任何动静。


    过了十几分钟，周一彤的智能手錶响了起来，是姚沐泽的声音，带着几分夸张的担心：「周姐你们那边有危险吗？要不要我上来找你们？」


    周一彤定了定神：「你怎么上来？」


    「我能学那小子的发音，刚才试了试，电梯门已经开了，就等……」


    「你别过来，学他们说话可能有危险。这儿没什么事，我们马上就回去。」周一彤说着便掐断了通话，给顶楼拍了好几张照片，又返回刚才的房间重点拍摄了那扇暗门。他们可能再也回不到这儿了，必须留存线索。


    陈先一听到人的声音就两眼一翻，彻底昏死了过去。


    景烨和顾正熙同时上前将他扶了起来。耳朵靠近顾正熙的时候，景烨正好听到他幽幽地说了一句：「他怎么知道我们在上面？」


    -


    还活着的十多个人今天统一聚集在治疗室里过夜。


    景烨又去楼下巡视了一圈，前来办事的民众已经离开了，楼底的大门用智能手錶可以自由开关，看来他们呆在这里暂时没有危险。


    「这只是说明危险不在楼里。」周一彤说。


    「周姐经验这么丰富，有什么高见？」景烨语气诚恳地问。


    他们至今没有点破周一彤编剧的身份，也不知姚沐泽是否知情。景烨发问的时候他只是打了个哈欠，百无聊赖地环视着四周。


    但毋庸置疑的是，她的实力肯定比他们都要强。他们组里的两个老人已经在经歷第七部电影，周一彤的「工龄」说不定比他们还要长。


    除了这部电影的线索，他其实还好奇一个问题——黎晏曾告诉过他们经过七部电影后就可以离开这里，这个传言是不是真的？


    但他并没有正面问出来，要是真有这等好事，有些妒忌的人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周一彤自然也只是语气平静地说：「我觉得没什么特别的。」


    「怎么说？」


    「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白海小区十一号楼。肯定是受之前的事件影响，导致经过那里的拍摄者遭受了某种精神污染，做出类似强迫症的行为，甚至也影响到了我们这些特战队队员。我们明天就去那里调查……这个年代的武器很先进，实在不行的话，我们直接把那里炸掉就行了，我看档案里有很多事件都是这么处理的。」


    景烨咂了咂舌。没想到周一彤竟然是个暴力推平派，那他们审核《幸福之家》的时候是不是想太多了？


    「那维安署呢？你们在楼上看到的那些线索应该也挺重要的吧。陈先为什么会变成那样？」蒋梦圆问。


    她一边说一边头也不抬地翻看着那些几何体照片。


    邵宁涵搓了搓手臂，刚才那一幕让她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他明显是在祭拜什么东西吧。简直像……像是什么xie/jiao一样。」


    这个字眼让周一彤和顾正熙都勐地抬起了头。


    「难道是……克苏鲁题材？」周一彤从刚才开始就有些怀疑，这下脸色都开始发白。


    这类片子走的都是无人生还、不死即疯路线，即使她将各种题材的套路烂熟于胸也无济于事，毕竟它们的世界观基础就是世界被不可名状的恐怖古神支配着，人类无法与未知的力量对抗。


    要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就是当鸵鸟，可电影院还给你设置了该死的剧情目标，拖到最后一样是死。他们只经过了一个下午，组里就一死一残一疯，剩下的全都是……


    顾正熙也和她想到一起去了，只见他刚转着圈点完一圈人数，面色凝重。


    「还有两个人去哪了？」


    第104章 梦魇


    不在治疗室里的人是张国勇和刘文鸿。


    周一彤念出后面这个名字的时候都愣了一愣。刘文鸿在上一部片子里话就很少，他下午没参与出门调查，大家讨论线索的时候也没发表意见，她甚至都快忘了自己组里还有这么个人存在。


    稍微注意了一下情况的人是姚沐泽。他说他们带着陈先离开后不久，张国勇就提出要去厕所。他害怕一个人去不安全，所以想让刘文鸿陪自己一起。


    景烨听到这里就觉得有些不对。张国勇怕死，但刘文鸿拿到的也是市民剧本，没有一点战斗力，要选人同行，怎么都应该第一时间请求看上去经验更丰富的姚沐泽。


    这一层楼都是不同规格的治疗室，大致呈环形排列，厕所位于中间位置，并不偏僻，四周光线也充足。姚沐泽把他们带到了厕所门口，并说刚才他觉得不对劲，也是这样跟着两人到门口的，但发现四周很安全就自行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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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的确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骆行之和景烨举着枪进去搜查了一番，每个隔间都看了，没有血迹，没有毛髮和衣物，一切正常。周一彤甚至叫上纪雨在女厕那边看了一圈，同样不见一个人影。


    在智能手錶上唿叫张国勇，那边传来的只有一阵忙音。


    「也有可能是他不会用这东西。」姚沐泽说，「厕所的位置也是我帮他查的。」


    张国勇这样的人连智慧型手机都不一定玩得来，刘文鸿更是根本没有特战队员的装备，既然如此，他们是如何在这样一栋充满高科技的大楼里失踪的？


    「说不定他们想四处逛逛，然后找不到回来的路了？」邵宁涵猜测，「要不要去找找他们？」


    「靠，这俩人在楼里乱跑很危险啊。那货不是怕死吗？说不定看见侯锐这样子害怕，跑回到下午那个大厅里去了？」


    景烨说着就要踏进电梯间，却被人一把拽住衣服拖了回来。


    顾正熙冷冷地啧了一声：「我看你才是真想找死。你也不想想，他根本没有自保能力，抱着你大腿哭都来不及，还会擅自脱队？」


    景烨挠了挠头：「也对哦。但是就这么不管他吗？」


    「你到底在想什么？」顾正熙几乎被他气笑了，「别人随便一句话，你就什么热闹都要上赶着去？嫌自己活太长了吗？」


    「喂，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虽然顾正熙说话不好听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算两人上过床了景烨也没指望他整天对自己宝贝亲亲地叫，但也不至于是这个态度吧？


    从进这个剧本开始他就没对自己说过一句好话，这算什么？穿上裤子就不认人了？


    顾正熙没理他：「是不是刘文鸿跟他说了什么？」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人有问题吗？」周一彤突然插嘴。


    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尴尬起来。


    现在出事的全是周一彤小组的人，他们拿到的剧本也不怎么样，景烨这边最差也是个后勤，他们却有一半都是炮灰，如此显着的差距很难让人不起疑心。


    偏偏姚沐泽还在一边添油加醋：「虽然也不能强求你们共享情报……但大家至少要公平竞争，不能故意在关键节点害人对吧。」


    景烨简直被他气笑了，一股憋屈劲儿全化成喊叫沖他发泄出来：「我们要是有情报，第一个就弄死你这个祸害！还等到现在做什么？」


    「随便你吧。我只是好心提醒……丧尸片里的顾博士一开始也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哦。不过你现在……倒是和他关系很好了嘛。」


    姚沐泽挑了挑眉，语气有几分挑衅。


    景烨看了一眼仍低着头什么也没听见似的顾正熙，一时竟失去了反驳他的力气，愤愤地扭头就走。


    几人垂头丧气地回到了治疗室。


    这个年代的科技还是十分先进的，侯锐在治疗舱里躺了几个小时，手臂断口处已经长出了一层新肉，精神也恢復了不少。童思优把他扶了出来让他唿吸新鲜空气 ，又从柜子里找出了一些便携食品分给众人，见他们并没有把人找回来，脸上的担忧之色更重了。


    「放心，他们至少不至于跑出去。」周一彤嘆了口气，「只要待在楼里，问题应该不大。」


    「那就这样了吗？」景烨皱了皱眉，「就这样干等到天亮？总要採取点措施吧？」


    「他们对你很重要吗？非要上赶着去送死？」顾正熙又开口了，语气有些疲惫，但措辞依然尖锐。


    「不是……那难道见死不救？退一万步说，万一他们是被什么东西带走的，那东西有可能还在这里呢！」


    景烨噌地站了起来。事情真的变得有些奇怪，顾正熙以前总爱在剧本里做最大胆的猜测，自己还得冒险去跟上他的思维，但这次他好像突然变得畏手畏脚起来，进入电影快超过10小时了还没有开始玩失踪，景烨都有些不习惯了。


    他真有事情瞒着自己？


    景烨这话引起了在场不少人的警觉，童思优甚至惊叫了一声，侯锐伸出还完好的手臂轻轻拍了拍她，又对景烨说：「小兄弟，别吵了，我觉得你们说得都有道理。但根据我的经验，我们今晚最好一个人都不要离开这里。」


    景烨只得坐了下来，用背冲着顾正熙。


    墙上的挂钟跳到了十点。


    过了整整一个小时，没有一个人说话。两组的气氛都有些僵硬，大部分人都低头研究着智能手錶，侯锐粗重的唿吸声和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不时响起，剩下就是角落里一直传来的哗哗声。


    景烨看见蒋梦圆已经将那一沓几何体的照片从头翻到了尾，居然又反过来重新看一遍，忍不住发问：「你到底在看什么？这些东西你已经翻了好几遍了吧。」


    「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蒋梦圆如梦初醒似的捏了捏眉心，脸上流露出困惑之色，好一会儿才含煳地说：「我发现照片都没有晚上拍摄的，难道晚上看不见这些东西？」


    「这都是黑色的，又不会发光，晚上应该看不见吧。」


    「哦。」蒋梦圆点点头，但眼睛还是像黏在了照片上一样，继续着机械的动作。


    景烨感到一阵不安，刚想走上前去，突然有嘭的一声在房间里炸响，紧接着每个人眼前都陷入了一片黑暗！


    「卧槽！」「啊！」「停、停电了？」


    「好像跳闸了。」骆行之敲了敲智能手錶，上面显示出一个闪烁的红色电闸图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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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什么年代了，还会跳闸？」


    「别慌，手錶能照明，大家先——」


    景烨正要开口提醒大家不要慌，却忽然竖起了耳朵，定在原地不动了。


    在评审员们的喊声里，那种衣物摩擦的窸窣声突兀地开始变得尖细。


    像是一个分不清男女的人捏着嗓子发出的……笑声？


    「嘻嘻，嘻嘻……」


    在注意到的那一刻，声音就变得有魔力一般，顷刻间占满了他的大脑。景烨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朝旁边一闪，耳畔顿时掠过一阵劲风，好像有什么东西扑向了他刚才站的地方！


    「小心！」他大喝一声，后撤的脚跟却突然踩住了一个柱状物，表面是软的，往下踩却很坚硬，像是……人类的手臂？


    「嘻嘻……嘻嘻……」


    他确认自己踩得很重，应该听到的是惨叫，但这次笑声却直接在他耳边响起来了！紧接着脚腕一阵剧痛，冰凉的手指紧紧将他抓住，勐地往后拖！


    景烨被拽了一个趔趄，差点就要稳不住身形，此时一道鲜红的雷射忽然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瞬间击中了一团蠕动着的黑暗！它嗷地嚎叫一声，手指一松，景烨得以脱身，跌跌撞撞地跑到了开枪的人身边。


    「看来你真是不想活了。」顾正熙冷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说过的大话都当放屁是吧？」


    「我……」景烨一时语塞。此时不知道是谁终于打开了手錶的照明，颤颤巍巍的强光亮起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那不是他们以为的怪物，而是侯锐！


    他用一只手臂支撑着身体，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半趴在地上，左肩有一个顾正熙刚打出来的血洞。眼见攻击景烨不成，转了转眼珠，又后脚一蹬倏地弹起，扑向另一边的骆行之和纪雨！


    这两位可不是吃素的，纪雨打出一道雷射横在半空，骆行之则将枪调成连发模式，朝他射出一连串雷射子弹！但侯锐的动作也极其灵活，硬是在半空中转了个大弯，子弹都扑了空，击在墙上灼出一道道白痕。


    「我草，你他/妈疯了吗？！」下一个被他选中的是姚沐泽，他就没那么幸运了，躲闪不及，被体格健壮的退役军人直接扑翻在地，狼狈地大吼。


    但侯锐根本不为所动，张开嘴就要朝他的脖子咬去！


    「嘻嘻……嘻嘻……」


    景烨正要扣动雷射抢的扳机，却又听到了笑声。


    侯锐还大张着嘴，不可能是他笑的。灯光只能照亮一小片范围，黑暗里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陈先，以及……


    蒋梦圆去哪了？


    姚沐泽在地上奋力挣扎，两个交缠的影子在半明半暗之间翻滚，撞倒了椅子和器材车，金属器具的寒光哗啦啦地散落一地。在这种情况下连骆行之也很难瞄准，正犹豫着就听得一声惨叫，鲜血忽然从角落里飞溅出来——侯锐竟用牙硬生生扯掉了他一块皮肉！


    「侯锐！！」


    女孩带着哭腔的尖叫突然插入了进来。


    照明光是从她手腕上发出来的，她满脸泪水，双腿打颤，难以置信地望着刚才还在给自己披衣服的男友。


    侯锐的身体僵了一下，慢慢起身，放开了姚沐泽。


    男人立刻连滚带爬地躲开，而周一彤却是眉头一皱，冲上前去要把童思优推开。


    侯锐走向了她。


    他的嘴里已经开始散发出腐臭的气味，冰冷的肢体像是一具尸体。是的，下午穿过那个黑色圆形的时候他说不定就已经死了。


    他伸手抓向周一彤，后者灵活地躲开，拽着童思优的衣服想把她也拉开，可女孩好像吓傻了一样，双脚钉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道雷射对准了他的后脑。


    在倒地的瞬间，侯锐抬起仅剩的左臂，艰难地对着童思优画出了一个图形。


    顾正熙也看清了那是什么，手心顿时冒出冷汗，雷射枪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本应该停电的高层资料室里却灯火通明。


    文员们都已经下班，因此没人注意到某台传真机里正缓慢地吐出一张照片。


    那是第一张在夜间拍摄的照片。银白色的维安署大楼，各个楼层都正常地亮着灯，唯有中间某处的窗户外面，静悄悄地悬浮着一个漆黑的五边形。


    第105章 寄生


    景烨不愿回想这一晚是怎么过去的。


    电力一直没有恢復，他们剩余的九个活人背靠背坐成一个圆圈，把陈先放在中间，硬是干瞪着眼熬过了一晚上。他们轮流用手錶照明，等到最后一个人的电量也快耗尽的时候，天边终于泛起了一线灰白的光。


    一阵悦耳的鸣声忽然穿过房间——电力居然在这个时候被接通了，乳白色的光照亮了侯锐躺在房间一角的尸体。


    景烨简直想把那顶灯一枪打爆。


    凑近一看，侯锐的皮肤已经变成灰色，但唯有手臂的断口处是黑的，竟形成了一个不甚规则的圆形。谁也不敢上前触碰这样的尸体，童思优几乎泣不成声，最后还是周一彤用手錶拨了一个内部电话，告诉他们治疗室里需要清洁，几人迅速坐电梯离开，把烂摊子留给不知名的工作人员。


    「我想，侯锐的情况是不是意味着……所有穿过了图形的人都会被那东西寄生？」


    姚沐泽抱着缠满纱布的手臂，幽幽地在电梯里吐出了这句话。


    「就像病毒潜伏期一样……哪怕当场不死，也会在之后爆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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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需要提醒你一下，你也穿过了一个图形么？」顾正熙的声音从角落里发出来。


    「彼此彼此。不同图形的效果肯定是不同的，圆形想让大家去死，方形就不一定……」


    为了避免再次失散，他们全体坐电梯到了一楼，然后拖着疲惫的身躯开始一层层地扫荡，寻找张国勇和刘文鸿的身影。


    没有楼层标识，他们只能凭记忆自己在脑中构建出大楼结构。一层是大厅，往上依次是民众办事窗口、特战队办公室、食堂和档案室，武器装备室和训练室设置在地下。


    姚沐泽觉得这倒是符合一般规律，但他们始终没有找到科学研究室，这就有些不合常理。连现在的公安局都要专门设置一个「科技刑侦办公室」，维安署未免显得太落后了些。


    周一彤也开始觉得这是事情的关键了：「在克苏鲁电影里，研究者和调查员通常被认为是最危险的职位。世界的真相是人类难以承受的，知道得越多就离死亡越近。」


    景烨总算抓住了一个路过的特战队npc，胡编乱造了一堆废话，谎称自己要找吴研究员。


    没想到还真被他蒙对了，npc打了个哈欠，告诉他吴研究员休假去了。


    「那他的办公室在哪里？他给我留了东西，我要去拿。」


    「喏，就在那儿。」npc随手指了指角落里的一扇门。


    他们现在在地下三层，走廊一边是训练室，另一边是挂着男女标识的更衣室，只有尽头确实有一扇突兀的白门。景烨推了推，发现上了锁。


    他不清楚暴力破坏是否合适，习惯性地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顾正熙，片刻后又有点别扭地低下头。


    后者还没说话，另一边姚沐泽就突然招唿了一声：「喂，快来这边！」


    他指着一间训练室，门上有个小玻璃窗，透过它能勉强看见里面的地板上有个蜷缩着的人形！


    咣的一声，骆行之直接踢开了训练室的门。


    那果然是已经失踪多时的张国勇！


    他似乎只是因为恐惧而昏厥，并没有受伤。骆行之接了点水往他脸上泼，他醒来以后就开始不住地惊叫，好半天才平静下来。


    「哎？不应该啊？我怎么在这里？那个姓刘的小子呢？」他一边说一边慌慌张张地四处乱看，骆行之直接打断了他：「你先说你昨晚去哪儿了。」


    「昨晚，昨晚……我头好痛，不记得了。」张国勇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字，眼珠怯生生地在姚沐泽身上打转。


    姚沐泽微微眯起眼睛，往骆行之身后躲了躲，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大叔，你再仔细想想。」


    「我……我和小姚——和姓刘的一起去厕所。完了以后，他说……说要去楼下找东西，他有个什么道具落在那了。


    「我让他明天再去找，他说……他说挺重要的，是能保命的东西，我就陪他去了。」


    顾正熙闻之冷笑一声：「你那是陪他去？你是想看看那东西长什么样吧。」


    张国勇有些恼怒：「看一眼又怎么了？我又没玩过，没道具不就是送死吗？你们这些小年轻真是的……」


    刘文鸿只告诉新手可能是觉得张国勇好骗，当然对方可没有他想的这么单纯，他是干苦力活的，力气大，制住一个城市打工人不是易如反掌？


    怀着这样的心思，他跟刘文鸿一起下到了办事大厅。


    「到了以后我就觉得奇怪啊，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我正要问他呢，结果就他娘的停电了，那黑得呀……」


    张国勇回想起来仍是浑身打颤：「我什么都看不见，正要喊人呢，突然就有一个东西捂住了我的嘴，拖着我走……」


    「一个东西？」


    「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张国勇又看了姚沐泽一眼，「很冷，黏煳煳的，像烂泥巴一样……反正肯定不是人！」


    「然后呢，它就拖着你到这里来了？」


    「反、反正我醒来就在这了，我也没看见姓刘的，你们不信就算了。」张国勇像鸵鸟一样抱着脑袋。


    景烨啧了一声：「要是你说的是真的，要么刘文鸿也被那东西杀了，要么——」


    「不可能，我们的剧本上还没显示呢。」姚沐泽立马说。


    「要么，刘文鸿就是那东西。」顾正熙接上景烨的话，接着问：「你有没有穿过什么？比如说……一个三角形？」


    张国勇不耐烦地摇头：「我不知道，都说停电了，我哪看得见啊。」


    「好了，大叔也累了，大家也都一夜没休息了，先上去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其他的事情我们之后再商量。」姚沐泽似乎急于结束对话似的，当起了和事佬。


    这是他的惯用伎俩，这个提议没人好反对，景烨这边的组员闻之竟也感到疲惫感从骨子里溢出似的，走进电梯的脚步都变得沉重起来。


    食堂毕竟是开放环境，还有些npc在进进出出，他们打了一些食物带回会议室，都是些看上去很精緻的饭菜，吃在嘴里却没什么味道。


    把门一关，他们一眼就看见桌子上又多了几张照片。


    蒋梦圆第一个冲上前去，用颤抖的手掂起那张在大楼外拍摄的照片给他们传看，所有人都沉默了。


    周一彤干脆拉出了一个白板，在上面画下了几个大大的图标，又在旁边写上对应的含义。


    「现在确定了圆形是『死亡』，就算没死也有后遗症，绝对不能碰。正方形是『美』或者『幻觉』，效果未知。」她总结着，「昨晚出现在我们窗外的是五边形，可以确定我们受到了它的影响。五边形代表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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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暗？或者痛苦？愤怒？」邵宁涵像小学生上课一样积极发言，「昨天晚上大家脾气都不太好。」


    景烨和顾正熙像犯错的小学生一样互相移开目光。


    「可能是『变异』。」纪雨说，「如果我们把侯锐的情况看成一种后遗症的话。当然，其他人的心理状况也包含在内。」


    「总之是不好的东西，遇见了别碰就对了。」景烨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补充道。


    「还有三角形和六边形。」周一彤在六边形旁边画了个很大的问号，「自然界中最常见六边形的地方就是蜂巢，因此它可能象徵规矩或者秩序。三角形则是很常用的神秘学符号，在很多文化中都象徵天地人神的沟通，我认为它代表信仰或者力量。」


    大部分人都点了点头。


    「这么说，碰到三角形的效果会是什么？」骆行之沉思着，「有可能是增强我们的力量吗？」


    他们好像在玩一个血腥的猜谜游戏，形式很像是小学口算题卡上会出现的题目，但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尸骨无存。姚沐泽阴恻恻地笑：「也有可能是增强古神的力量呢。」


    「没错，现在除了正方形相对安全，其他的都尽量不要去碰。」周一彤也强调谨慎至上。


    只有顾正熙提出了不同意见：「学姐，这些符号明显都不是人力创造的。我们恐怕不能用人类的思维来理解它吧？」


    这个称唿让周一彤愣了一愣，和他交换了一个眼神：「那你觉得是什么？」


    顾正熙直接起身走上前去，在三角形外面画了个大大的圈。


    「电影开始前两周左右，我就在现实中见到过这个符号。」他简要地讲述了x音视频那件事，会议桌上一片譁然。


    景烨更是直接站了起来，被他瞪了一眼又坐回去了。


    「我们都知道电影院能够对现实产生一定影响，但这么直接地出现异常还是第一次。因此我认为，三角形应该代表着某种『联繫』。


    「克苏鲁神话中的『古神』和人类，虚构的恐怖电影和现实，甚至生与死……昨晚陈先在顶楼，还有侯锐死之前，都比划过这个符号。我们如果穿过它，可能会直接到达古神所在的另一个维度，也可能会看到……电影院的真相。」


    他的推理如此骇人听闻，底下的人全都寂静无声。顾正熙又扭头望向姚沐泽：「我看到的『预告片』就是这个，你满意了吗？」


    姚沐泽脸色煞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就是说，」蒋梦圆冷不丁地说，「只要穿过三角形，我们就能得知所有的真相，电影也就可以结束了？」


    景烨勐地回过头去。


    他从未在蒋梦圆脸上见到过那么陌生的表情。她死死地盯着白板上的图形，眼珠凸出，好像恨不得这就钻进去，手里仍紧攥着那张照片。


    「我觉得并不是。一般来说编剧会设计一个人物先禁不住诱惑钻进去，但他死了以后大家依然什么都不知道。」周一彤从专业角度回答。


    蒋梦圆低下了头。景烨赶紧接着提议：「那我们下一步还是去白海小区吧，至少要弄清楚这些人拍照都是为了什么。」


    「同意。而且这次所有人都要去，刘文鸿——或者不知道什么东西还在楼里，要是再有人失踪就不妙了。」


    「啊？警官，我……」张国勇面露难色，「我就不去了吧？我跟过去也是拖你们后腿啊。」


    姚沐泽瞪了他一眼：「反正我们都不在，如果你想被那东西杀掉，可以不去。」


    张国勇耷拉着脑袋，不情不愿地嘟囔起来。


    顾正熙的手指在口袋里动了动，又和周一彤交换了一个眼神。他回到座位的时候经过景烨身边，可能本来只想拍拍他，但又觉得不解气，改成重重地捏了几下他的肩膀。


    第106章 信徒


    景烨本来想开口对他说些什么，但被这一捏差点叫起来，又生生忍了回去。


    他很确定顾正熙刚才在自己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手伸进去摸了摸，是一张薄薄的纸，比他们的双人票还小，边缘不怎么平整，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的。他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出来看，正要回头去问，顾正熙又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至于六边形，我觉得它才更像是力量。因为昨晚陈先对着天空比划了很多次，人们在求神的时候最常说的就是这个——『希望神明赐予我力量』。」他接着说。


    「这么说，陈先已经算是一个……怎么说，信徒了？」姚沐泽从他的话里抓住了另一重关键，「他们应该是知道这些符号的含义的吧？」


    他瞥了一眼被放在角落里、昏睡得像一摊烂泥的陈先，很快放弃了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的想法。


    「那些拍摄者说不定也知道。」纪雨说，「如果将这些符号看作古神的『语言』，那他们把照片送到这里，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在向我们传递信息？」


    骆行之眼前一亮：「把那些照片按时间顺序排列起来试试看呢？」


    周一彤和顾正熙同时摇了摇头。


    「照片数量太多，而且同时有线上和线下投递的，按时间顺序排列太困难。」周一彤说，「古神需要传递信息的话，不会用效率这么低的方式。」


    顾正熙则是从另一角度给出反驳：「我们并不清楚古神语言的语法是怎样的。这些符号的意义都太宽泛， 而且只有名词，组合方式很多，一个个去试验太浪费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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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的眼神都隐晦地落在了陈先身上。他虽然一直昏迷不醒，但还是会被带到现场去——大家都在期盼他会出现什么特殊的反应，古神要给他的「考验」究竟是什么？


    下午两点，众人从机库里借出两架飞行器，心情沉重地踏上了未知的路途。


    白海小区位于城市的新开发区，是一片建成不过五年的新商品房，入住率并不高。小区十一号楼楼层神秘消失的事件发生在半年前，当时消失的九楼甚至还没有居民入住，是一个保安在夜间巡查的时候发现的。


    「他闲着无聊数楼层玩，发现这栋楼比旁边的少了一层。」周一彤翻着资料说，「不过因为没有人员财产损失，当时的特战队也没有特别重视，得出的结论是地基不稳导致的建筑物沉陷。」


    姚沐泽不屑地嗤笑了一声。


    「当然，没人相信这个结果。不过不久之后消失的楼层就莫名奇妙地回来了，那个保安也被物业公司辞退，大家都当这件事没发生过。九楼的房价降到了其他楼层的一半，现在也住满了，并没有发生过其他的事件。」


    果然，无论在哪个时代，什么妖魔鬼怪最后都敌不过穷鬼。


    不过景烨的心里还是瘆得慌——那些住进来的居民，真的是「人」吗？


    周一彤也说：「我们调查九楼的时候要尤其小心——谁知道那层楼是从哪里回来的？」


    需要他们小心的事情不止这些。飞行器行进到半路的时候，他们就又看到了一个黑色圆形出现在一栋写字楼的外墙上。幸好轨道比它的位置高，他们有惊无险地擦过，又在快到目的地时，在一座街心花园的上空见到了一个黑色三角形。


    「它们出现的频率好像越来越高了。」蒋梦圆状似无意地说。


    昨天出过外勤的几个人都对它们避之不及，童思优甚至连窗外都不敢看，她却整个人贴在窗玻璃上往下看，好像对那东西着了迷似的。


    三角形，那个能够连通天地人神，直达一切之真相的三角形……


    纪雨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小心一点，掉下去了可没人给你收尸。」


    蒋梦圆的眼珠转了转，低下头不说话了。


    飞行器停在了白海小区门口。


    今天是工作日，白天小区里的人并不多，他们一行九人浩浩荡荡地闯进来还有些显眼。这里的路很难找，他们遇见了三个不同的保安，每个人指的竟然都是不同的方向，十一号楼似乎在故意躲着他们似的。


    然而当他们真的找到了十一号楼，又觉得这里没什么特别的。智能手錶显示温度湿度都正常，有阳光投到门口的空地上，甚至有个老头坐在那里晒太阳。他有些耳背，半天都没听懂他们在问什么，景烨只得作罢，小心地踏进了一楼大堂。


    大堂左手边是电梯，旁边有个告示栏，张贴着各种物业信息，众人在看见上面熟悉的中文字和楼层数字时，眼泪都差点流下来。


    他们本是不想坐电梯的，然而当景烨转了一圈好不容易找到了楼梯间入口，刚打亮照明，又勐地将脚缩了回来。


    楼梯间不是没有开灯，而是被一个黑色六边形堵住了！


    它斜斜地封堵在了楼道入口，那层黑色仿佛有生命一般，缓缓溢出边缘，在半空中抖动。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出现在建筑内部的几何体，刚才还十分平静的十一号楼顿时因此变得诡异非常。


    「顾博士，你是不是说六边形代表着『力量』？」姚沐泽倒是很有兴趣地盯着六边形说。


    原本站在最后的张国勇听到这话，悄悄踮起脚，朝楼梯间望了一眼。


    顾正熙冷笑一声：「猜测的是我，作死的可是你。」


    「不不，我早就说了，我欣赏你的能力。」姚沐泽意味深长地微笑起来，「这么多图形总不能都是杀人的，有几个能给我们好处的，也算是维持电影的平衡不是吗？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万一我们必须利用它才能通过十一号楼的考验呢？」


    顾正熙悄悄攥紧了拳头。


    富贵险中求一向是他的信条，姚沐泽提出的可能性他也能想到，甚至自己写剧本时都会这么设置，要是姚沐泽不在，他或许真的会选择穿过去。


    可是现在……


    顾正熙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组员们。


    他一开始走进放映厅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剧本尽快上映，对队友的要求不过是互不干涉，没想过对他人负责，也不希求危机来临时会被人拯救。


    换句话说，他之所以有勇气直面挑战，不过是因为对死亡已经无所谓了。就算队友想拿他的尸体当垫脚石，他也会觉得自己罪有应得。


    艺术家死在创造作品的路上，不是比碌碌无为地走进坟墓更加浪漫吗？


    可是现在……可是这个人不一样。


    顾正熙瞥见还在偷偷往里看的景烨，深吸了一口气。


    先不说其他人……这蠢货表白的时候都说成那样了，现在还只顾盯着别人，没了自己不行的吧？


    「要是有人觉得没问题的话就自己去试试看，说不定就成了主角，能抽到离开电影院的直通券呢。」他朝姚沐泽丢了一个眼刀，径直向电梯的方向走去，「别总想着怂恿别人给你挡刀。」


    姚沐泽嘴角抽了抽，耷拉着脑袋跟在了大部队后面。


    张国勇站在角落里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摇摇头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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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趟电梯到达的时候，纪雨一眼就认出里面的男人是拍摄者之一。


    他一身西装革履，看样子是要去上班，看见那么多特战队员站在门口还被吓了一大跳。


    「警、警官们，这儿出了什么事吗？」他战战兢兢地问。


    「你有没有拍过这种照片？」纪雨决定开门见山地再问一次。


    男人一见到照片就摇头：「没有，没有，这是什么东西？电影特效吗？」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电影特效。」景烨小声揶揄道。


    「我没拍过，请你们让一下，我有急事。」男人又否认了一遍，推开纪雨就往大堂门口走，可走到一半他又突然剎住脚步，身体僵直，缓缓从公文包里掏出了手机，接着便转身朝楼梯间的方向狂奔！


    他的动作仿佛一下被灌输了某种程序的机器人，所有人都措手不及。抓拍下那张照片也不过几秒的时间，待他想要从后门逃走时景烨才拔腿追了上去，可男人比他们更熟悉小区的地形，三两下就跑没影了。


    「这是在做什么？完全不符合逻辑……」周一彤见状啧了一声，眉头皱得死紧，「拍照究竟代表什么？如果他们和陈先一样，都能算是古神的信徒，那他们的职能又有什么不一样？……」


    趴在骆行之背上的陈先突然抽搐了一下，随后又一动不动了。


    众人鱼贯进入电梯。


    他们本来还想一层一层地搜查，但顾正熙直接按下了九层的按钮。「别浪费时间了，」他淡淡道，「反正到最后都要面对的。」


    周一彤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姚沐泽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不甘地咽了下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里面的轿厢开始上升。一旁的数字跳到2的时候，锃亮的门板上依然倒映着一个女孩的身影。


    他们竟然都没有发现她没进入电梯。


    蒋梦圆从刚才开始就落在队伍最后，此时继续面无表情地盯着显示屏，等到数字跳到了3，才转身离开，朝楼梯间走去。


    巨大、尖锐的六边形静静地漂浮在那里，凝视着她。从同伴的口中，蒋梦圆已经知道它是没有厚度的，绝对的二维，穿过它的感受甚至不如穿过有体积的空气。


    巨大、尖锐的六边形，可见光无法穿透的黑暗，仿佛另一个宇宙强硬地插入了他们所在的世界。


    它是为了什么而出现在这里的？


    它想让他们……得到什么？


    黑色伸出触/手，将她温柔地包裹。


    电梯的数字跳到9的时候，蒋梦圆一只脚踏在了楼梯上，唤醒了楼道灯。


    她望着向上延伸的无数几何体，露出了笑容。


    「是的……我知道了。」她轻声说。


    第107章 视差


    「叮——」


    电梯轻巧地在九楼停下了。


    众人在离开电梯之前就商量好了队形。姚沐泽和景烨打头，骆行之殿后，陈先由张国勇带着站在中间，周一彤和顾正熙时刻注意着他的反应，余下的人则在队伍两侧机动处理。


    姚沐泽提前下载了建筑平面图。这里採用的就是常见的住宅设计，一层八户，电梯位于中间位置，只不过它的两侧不是平行走廊，而是处于一个垂直夹角的中间，住户实际上位于两条直角边上。


    值得注意的是，白海小区内部还有一条横贯而过的飞行车轨道供业主使用，有一部分就嫁接在八楼和九楼之间的外墙上，因此九楼还有一个延伸出去的花园平台，当年的保安也是因此发现它消失的。


    「这设计还挺奇怪的，反正我没见过……」姚沐泽还在琢磨着平面图，电梯门一开，他看见墙上的数字却傻眼了。


    「这是八楼？」


    「不对啊，电梯上明明写的九楼。」


    「电梯坏了？」


    顾正熙蹙起眉：「怎么可能这么巧合就坏在这一层？」


    他们沿着走廊观察了几家住户，又把头探出窗外数了数，确信这里就是八楼无误，只得再返回电梯内坐了一层。


    这次电梯门打开，墙上的数字标识却是十层。


    邵宁涵的声音有些颤抖：「难道……九楼又消失了？」


    「绝对没有消失，我们刚才不就看到花园平台了吗？」景烨奇怪地啧了一声，扒着窗户往下看，一个半圆形的平台凸出墙外，面积不小，上面摆着几户人家种的花草和晾晒的衣物。


    他冲着平台喊了几声，没有人回应。


    「那就走楼梯试试吧。」周一彤不情愿地摇了摇头，「这么看来，当年楼层失踪的事件肯定还有大问题。」


    幸好，那个六边形应该只停留在一楼，这会儿应该也消失了，不会到处移动。他们打起灯光，一步一停，花了好几分钟才走下两段楼梯，抬头一看，墙上终于出现了一个「9」的标志。


    楼梯间的门虚掩着。景烨伸手去推，指尖却正好和一个冰凉的东西碰在了一起！


    他大叫一声，条件反射地抬脚一踢，听得「嘭」的一声，紧接着却是一声中气十足的叫骂：「哎哟，哪个不长眼的，走路不看路伐？」


    门后竟然是一个烫着捲髮的中年女人，双手湿漉漉的，拎着个买菜篮子。她被景烨踢过来的门撞了额头，这会儿提熘着篮子就要打他。


    「诶，大姐，对不起、对不起啊！我们是特战队的，不是坏人！」景烨连忙扯着自己的制服解释，「您……您的手怎么这么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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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关你什么事？x骚扰啊你？」中年女人莫名其妙，「我管你什么队的，别挡我路！」


    这生龙活虎的样儿，看上去也不像死人。景烨继续问：「您要走楼梯？为什么？这儿的电梯是有问题吗？」


    「是啊，九楼的门坏了，电梯不停。」女人又瞪了他一眼，没等他再废话就蹬蹬地朝楼下走去了。


    「那就没问题了。」队伍中间传来蒋梦圆的声音，「现代住宅也经常出这种事。」


    上个楼就折腾了半天，大家都有些气喘，她尤其严重。


    「她也是拍摄者之一。」纪雨的语气则有些警惕。


    按照周一彤的推理，这里应该就是他们的老巢，所有拍摄者经过这里之后就像被什么东西寄生了一样，会被几何体吸引，做出无意识的诡异行为。


    「我们来了这里以后，会不会也——变成那个鬼样子？」张国勇战战兢兢地问。


    「很有可能。」骆行之冷静地回答，「但就算不来这里，也一样是死。」


    张国勇又小声抱怨了几句，见姚沐泽都不理他，也不敢说话了。


    走出楼梯间后就是一条狭长的走廊，一侧是住户，另一边却雕刻了一些拱形装饰，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走廊尽头安着一扇玻璃门，有阳光慵懒地透进来。


    景烨敲响了几扇住户的门，却一个应答的都没有。这也在意料之中，他们便先走向了尽头的玻璃门。


    走下一段矮台阶，穿过门洞，约有十几平米的花园平台就出现在了他们眼前。平台有一个直角拐弯，几乎绕了大楼外围半圈，一侧用来晾晒衣物，另一侧则安放了石桌石椅，上面甚至摆放着一局残棋。


    邵宁涵走过去瞧了一眼，又走到护栏边缘向外眺望。这平台的设置似乎有些不注重隐私安全，对面人家只要不拉窗帘，几乎能被看个一清二楚。


    就在她的注视下，对面九号楼的玻璃窗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


    邵宁涵瞳孔一缩，只见那个黑点很快越来越大，几秒之内就变成了——一个浮在半空中的圆形！


    「仙仙！」她下意识地大喊道。


    「我求求你别这么叫我——卧槽！」景烨看到圆形，大骂一声朝它开了一枪，雷射子弹径直穿了过去，打碎了对面人家的玻璃。


    「你在干什么？」顾正熙不满地拽了一下他的马甲，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脸侧被什么东西闪了一下。


    是拍照的闪光灯！


    「别跑！」景烨首先发出大喊，两人同时拔腿追了过去，在拐角后面就看到了刚才那个中年女人！她举着手机，表情还有些木然，但看见陌生人却是动作灵活地转身就熘！


    「你们到底是做什么的？！」


    景烨的速度比顾正熙快，先一步跟进了走廊，女人见他追了上来，竟是直接钻进了走廊上的一扇深绿色的门里，眨眼间就消失了。


    这个年代的门都不用机械钥匙了，门上装着虹膜识别器，景烨拿它没办法，冲上去就是一通连踢带踹，直到顾正熙赶来，勐地拍了他一下，两人才同时抬起头，倒吸了一口凉气。


    门上的数字牌写的是「803」！


    「怎么回事，这里不是九楼吗？」景烨三步并作两步跑回电梯间，只见墙上赫然标示着鲜红的「8」！


    「这——」


    「先回平台上去。」


    他们甚至听不见同伴们的声音了，这时顾正熙的沉着冷静就显得尤为重要。景烨乖乖跟在他后面，可两人绕着八楼走了一圈，竟然根本没找到平台的入口。


    夹角另一条边上的走廊倒是有和九楼一样的拱形雕刻，中间开了一扇虚掩的门，是保洁用的工具间。


    「要进去吗？」


    工具间里根本没有灯光，两人对视一眼，顾正熙打开手錶照明，景烨则端起枪跟在后面。


    这个房间很狭窄，两边都堆满清洁工具，散发出一股霉味，但除此之外却没有任何危险。景烨找了半天，确定里面也没有几何体，但当他们走到尽头，却发现光线突兀地往上折了过去。


    房间尽头有一道向上的楼梯。


    这是什么设计？


    就连顾正熙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两人只能咬咬牙顺着楼梯往上走。走这条楼梯的过程有点像在爬地道，但路程并不长，待他们终于看到头顶有光、一口气钻出来时，却发现自己又来到了一个像是楼梯间的地方。


    他们左手边是墙壁，上面依然写着数字8。头顶有两道交叉的楼道，脚下踩着的地面却向右侧延伸得很宽，呈现出一种晃晃悠悠的灰白色。


    「噼啪！」


    一枚红色的标记弹摔在了他们脚边。这是特战队制服上的一种小装备，由一种附着性染料做成，可以便捷地在行进途中形成标记。


    两人同时抬头——


    右侧十多米开外的远处似乎出现了一个拐角，有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正站在那里凝望着他们。


    虽然只见过几面，但景烨还是第一时间认出来了——那正是失踪了一晚上的刘文鸿！


    刘文鸿也同时发现了他们，景烨还没来得及出声，他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了手机，对着他们拍了一张照片。


    「咔嚓——」


    清晰的声音让两人顿时浑身冰凉。


    静止的图像、凝固的灵魂，被那一道白光摄取，封锁在了——


    顾正熙立刻回头看了一眼——他们身后什么也没有。景烨则是大喊一声站住，跟上他的脚步追到了拐角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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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确信刘文鸿很难摆脱自己的速度，但拐角后面一个人也没有。


    他难以置信地左右看了看。这里只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头顶灯光昏暗，两边的白墙上空空荡荡。走廊不长，尽头还有一个拐角，顾正熙气喘吁吁地赶上来和他一起通过，然后两人一同在拐角后面僵住了脚步。


    他们回到了九楼那条楼梯间门口的、带着拱形浮雕的走廊。


    景烨一步步接近标着「903」的住户大门时，第一次手脚都在发抖。


    这扇门是棕红色，和803不一样，并不是同一条走廊。


    「这难道又是凶宅里的那种诡计吗？」


    顾正熙摇了摇头：「这个世界观里应该不会出现鬼打墙。」


    「那是为什么？我们一开始明明在九楼，跑进走廊以后就变成八楼了，我以为两层楼的阳台是联通的，但八楼又没有阳台……然后进了那个房间，那道楼梯的方向也——我们出来以后又到了什么地方？刘文鸿又跑哪去了？」景烨语无伦次地说着，感觉自己的脑神经都要打结了。


    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大脑像要爆炸一般飞速运转着。现在的线索太过混乱，他隐隐觉得这背后应该有一个统一的解释，那个答案却始终无法出现在脑海里。


    「那边应该是平台吧？我们再过去看看……」他指着走廊尽头的玻璃门，语气也有些不确定。


    「别去！」


    一阵嗒嗒的、像是在下楼梯的声音突然响过后，清脆的女声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景烨勐地回过头，只见蒋梦圆扶着墙大口喘气，满脸是汗，语气无不惊慌。


    「他们……全都不见了。」


    第108章 影子


    两人的心跳同时漏了一拍。


    「谁……谁不见了？」景烨一边问，一边踮起脚望向她的身后。


    这拐角后面就是墙啊！蒋梦圆是从哪里出来的？


    蒋梦圆扶着膝盖，喘了好半天气才回过神来。


    「他们……其他的……所有人。」她断断续续地说，「刚才……骆哥看见你们追过来，就说从另一边包抄，他们看见那个女人从楼梯间下去了——」


    「等等，她没有下去。我们看到的是她进了这扇门里……」景烨指了指903，「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八楼。」


    蒋梦圆不解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跟上来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下去了。我觉得不太对劲，又返回阳台上去叫别人，结果那道楼梯变得很长，我上来的时候……就看见你们了。」


    景烨又和顾正熙对视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见了不安。


    令景烨怀疑的是蒋梦圆的举动——她的性格绝对是会跟上骆行之追人的那一类，不可能半路跑回阳台去。从昨晚开始她就怪怪的，现在这种违和感简直达到了顶峰。


    可她昨天下午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没有机会接触什么奇怪的东西啊……等等，她的剧情任务是什么来着？


    顾正熙则是直接问了出来：「你说你回阳台的时候，楼梯是向上走的？」


    蒋梦圆啊了一声：「对，我还走了很远……」


    「我们第一次从九楼走廊进入阳台的时候，楼梯是向下走的。要么你刚才也无意识地进入了八楼，要么——」


    「这栋楼里有机关？楼梯和走廊会按一定规律调整位置？」景烨抢答，「我在盗墓小说里看过这种设定，什么奇门遁甲，生门死门……」


    「这也是一种可能性。但我更倾向于，这里的八楼和九楼是以一种奇特的方式联通的。」顾正熙快速说道，「我们可能无意间穿过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东西。」


    「你是说，几何体？」


    「嗯。没人说过它们必须得是黑色的吧？」


    景烨想起维安署顶楼的那个六边形暗门，咽了咽口水。


    「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顾正熙摸出自己的雷射枪，对准903门上的虹膜识别器。砰的一声过后大门不情不愿地打开，门后并不是住户的房间，而是——一条向下的楼梯。


    他走在最前面，景烨本来想殿后，被蒋梦圆婉拒了，开玩笑说他是不是看不起自己。景烨几乎要对这个词ptsd了，待到他换到中间摸出了枪，她才在两人身后露出了一个稍显扭曲的笑容。


    「嗒、嗒……」


    走到一半的时候，顾正熙突然朝后面打了一个停步的手势。


    他们的前方又出现了那个楼梯间。布局和他们看见刘文鸿的那个地方一模一样，墙上写的数字也是8。他们右手边的墙上有一个方形的洞，里面黑漆漆的，景烨正想探头过去看，却听见蒋梦圆喃喃道：「这能算是几何体吗？」


    他又把头缩了回来。


    顾正熙却是抬头看了一眼上方交错的两道楼梯。很有意思，楼梯上下两面都是锯齿状，如果有东西能无视重力的话，那它其实两面都能行走，而且方向刚好相反……


    但他回头瞟了一眼蒋梦圆，还是先往下走推开了玻璃门。


    不出所料，玻璃门后就是那个阳台。阳光和煦，花草在风中轻轻摇摆，只是这里一个人都没剩下，显示出一种诡异的平静。


    景烨仔细用脚步丈量着地板：「会不会这个阳台是有斜度的，在外墙上联通了八楼和九楼……卧槽，那东西怎么还在这啊？」


    他一抬头又看见了对面外墙上那个黑色圆形。他们已经离开好一会儿了，但它居然还没有任何变小的迹象，反而看上去更加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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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刚想说它又不会过来，一阵微小的嗡声忽然像电流一般钻过他的大脑！


    「唔……！」


    剧烈的眩晕感同时向两人袭来！说时迟那时快，景烨出色的反应能力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带着他一起扑倒滚向墙边，躲避可能到来的袭击。


    然而随之而来的只有一阵清脆的快门声。


    绑着智能手錶的手腕下移，露出了蒋梦圆面无表情的脸。


    「嘻嘻……嘻嘻……」


    她没有开口，但那笑声又响起来了。


    景烨努力抬起眼皮——蒋梦圆看了看圆形，又看了看被自己的道具震得动弹不得的两个队友。接着便稍微移动了两步，调整了一下角度，看样子不止是在拍那个东西，还想……把他们也一起拍进去。


    五、四、三……


    在效果解除的一瞬间，蒋梦圆的手已经按上了拍照键，但景烨同时挣脱了禁锢，不由分说一脚踹向她的小腿！少女失去平衡，猝不及防地摔倒，手錶里的照片变成了模煳的条带。


    但景烨也同时感到额头传来剧痛——他一伸手，摸到的是光滑的额头，不知什么东西在他头顶划出了弧形的伤口，把刘海都切掉了，鲜血很快流了下来。


    「靠，还好没划到脸上……蒋老师，你怎么回事——」景烨一回头就瞬间被掐断了声音。


    仰面倒在地上的少女双目圆睁。在她的脑后，一滩浓郁的黑色如同血液一般缓缓溢流出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标准的六边形，仿佛打开了深渊的入口，要把她的脑袋整个吞下去。


    但蒋梦圆却好似感受不到这一切，身子又慢慢抬起，连带着脑后那个六边形一起朝他们扑来！


    「跑！」顾正熙喊得破了音。


    在这栋诡异的楼里，他们一时间根本找不到逃跑的方向。


    但景烨的想法很简单——既然往哪里走都是迷路，那看见路就可以走，先甩开追兵再说。


    可是，这里的楼梯实在太多了。他们撞开玻璃门离开阳台的时候，眼前出现的就不是走廊，而是蒋梦圆看见的那一条长楼梯。跑下楼梯后转过弯又是楼梯——景烨听见了身后顾正熙的喘气声，猜到他已经体力不支了，可蒋梦圆追得很紧，他眼角的余光都能看见那个六边形越变越大，带着让人汗毛倒竖的冰冷气息朝他们袭来！


    她再次举起了手錶。


    景烨看见前方的墙上开了一扇门，咬着牙回过身抱住他的腰，不管不顾地带着他滚了进去，又勐踢一脚合上了门。


    这个房间里很黑，散发着淡淡的霉味，两具身躯紧贴在一起，急促的唿吸和心跳在耳边交叠迴荡。


    有温热的东西滴在了顾正熙脸上。当他发现那不是景烨的汗时，立刻倒吸一口凉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触向他的额头。


    景烨的刘海已经被鲜血濡湿，但他还是强撑着甩甩头：「没事，割得不深，嘶……她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这是圆形的效果吧？不是需要人穿过去才能触发吗？」


    穿过去？穿……过去，重叠……


    顾正熙忽然从地上蹦了起来，一瞬间爆发出的力气差点把景烨掀翻。


    「哎哟，祖宗你慢点……发现什么了？！」


    顾正熙根本没空跟他说话，打开照明就跌跌撞撞地向前跑去，景烨也看见了——前方的墙上开着一个方形的门洞，正是他们刚才来过的工具间。


    当他们从洞里钻出来时，刚才通往阳台的那道楼梯还没来得及消失，只不过现在它是紧贴着他们踩着的地面修建的！刚才的走廊变成了他们身后的墙，玻璃门也整个旋转了九十度，一盆红掌以和地面平行的方向生长着。


    楼梯向斜四十五度角的方向延伸，爬进另一条深不见底的黑暗走廊。


    这一切完全验证了顾正熙的猜测，他深吸一口气喊了出来：「埃舍尔空间！」


    「那是什么？」景烨的大脑已经完全超负荷了。


    「是一位荷兰版画家创造的『不可能空间』，简单来说就是通过视错觉的方式，对一个二维图形进行三维投射，同时展现一个封闭空间的内侧和外侧。」这东西仅靠语言理解起来很困难，顾正熙尽可能飞快地解释道，「玩过《纪念碑谷》这个游戏吗？」


    「你是说那个一条瀑布能通过错觉达成上下循环，但其实一直都存在于同一个平面上的……」


    「没错。由于重力的限制，这种景象在现实世界中是不可能存在的。但是，如果提高一个维度，将我们的三维空间进行四维投射呢？」


    这句话蕴含的信息量太大，景烨花了好几秒才能理解其中的含义，那越出人类想像力极限的力量甚至令他打了个寒噤。


    「那就意味着，三维世界的每一个块面都可以展开，可以同时到达建筑物的内部和外部。根据观察视角和选择路径的不同，甚至重力本身也会发生变化……我们就像在一个随时会颠倒组合的魔方里行走一样。」顾正熙接着说。


    「我们……现在处在四维空间？」


    景烨僵硬地抬起头，注视着头顶不知从哪里支出来的楼梯。楼梯的反面也是楼梯——一只甲壳虫悠然自得地攀附在台阶上，朝黑暗中爬去。


    「是的……但这还不是主要的问题。」顾正熙喘着气说，「那些人拍照的行为，我之前怎么都无法理解……现在看来，那应该也是一种维度关系的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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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照——是把三维的东西变成二维？！」


    「或者说得更普遍一些，拍照是一种『降维』。它能够取消我们和其他物体之间的空间关系，强行把我们重叠在一个平面上。当他们把我们和几何体拍摄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意味着……」


    「……意味着我们穿过了几何体。」


    景烨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了这句话。


    他额头上流出的血慢慢凝固了，但是……


    其中一道楼梯的下方，一个倒悬着的、举着智能手錶的人影冒出了头。


    【作者有话说】


    蒋老师使用了降维打击（物理）


    在wb放了几张参考图，不太了解的大人可以去搜搜看，这个本的空间关系用文字确实有点难理解，我的cpu也已经干烧了……


    第109章 分裂


    十分钟前，九楼阳台。


    「他们都不见了。」骆行之一脸严肃地把脚从边缘收了回来，关上了阳台的玻璃门。


    在中年女人拍下照片的一瞬间，首先是离她最近的景烨和顾正熙追了出去。邵宁涵被人撞了一下，没能跟上，后来才发现和他们一同消失的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蒋梦圆。


    骆行之还背着陈先，慢了一步，但也几乎和他们是前后脚，当他冲出去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走廊。


    走廊的墙砖颜色和九楼有细微的区别。


    直觉让他意识到这里有问题，迅速关上门退了回来。


    「这个剧本的关键是空间关系啊。」周一彤也很快反应过来，「那我们不能在这里久待了。」


    「为什么？」张国勇打了个寒噤，「我觉得这里挺安全的。」


    「因为不知道它会发生什么变化。」周一彤说，「你下一次从那扇门踏出去，外面说不定就是万丈深渊了。」


    「切，一个小丫头片子，名堂还挺多……」张国勇低下头嘟囔道。


    童思优则是怯怯地望着对面楼上的黑色圆形。「那个东西……不会有事吧？」


    姚沐泽摇摇头说：「只要不靠近它就行。侯锐也是为了救人才……唉，真是可惜了。」


    童思优的脸色又变得不妙起来。她是个护士，除了有些应急处理的本事之外，上一部电影完全是被侯锐带着过来的，看见自己的男友以那样的惨状死在面前，她从昨晚到现在都魂不守舍，此时更是几乎要背过气去。


    「你那嘴，少说两句能死？」纪雨不客气地朝姚沐泽翻了个白眼。


    「唉，我只是提醒两句，好心总被当成驴肝肺。」姚沐泽夸张地耸耸肩，「既然你们组的人都不信任我，一会儿出去我走前面可以了吧？」


    「你又在耍什么花招？」纪雨脱口而出。


    「喂，我自告奋勇承担危险，有人有意见吗？」姚沐泽挑眉，「周姐，你有意见吗？」


    周一彤似乎在思考什么事情，瞥了他一眼就摇了摇头。


    纪雨朝骆行之使了一个眼神。他心下瞭然，又望向了周一彤。


    不像他们组里已经有了比较明确的分工，另一组的组成很散漫，周一彤看似因为经验丰富处在领导位置，但她除了偶尔分享线索，也没起到过带队的作用。


    虽然他们组里没有新人，可她经歷过的电影数量明显和这些人有断层的差距，这就说明她和姚沐泽一样，在一部电影中失去过所有的队友！


    再加上她编剧的身份，很难不让人产生一些不妙的怀疑。


    姚沐泽的阴险是摆在明面上的，但周一彤对电影的理解甚至在顾正熙之上，他们更需要警惕的是她。


    在骆行之的坚持下，他们选择从来时的那个门原路返回。他把两个女孩子换到中间，自己殿后，陈先则换到了张国勇背上。


    他接过陈先的时候好像在接过一个定时炸弹，双手哆哆嗦嗦的，一个没扶稳，眼看就要把人摔下去，但就在这时陈先居然浑身抖了两下，自己落地站了起来！


    「呃……这是哪儿？」


    陈先一清醒过来就不停地抓挠自己的后脑勺，众人都没敢动他，等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也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还挂着一副萎靡的表情。


    纪雨问了他几个问题，他只说自己昏迷期间什么都不知道，接过一把雷射枪防身。等到众人排成一行走下楼梯的时候，他才突然冒出一句：


    「周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周一彤的脚步顿了一顿：「你感应到了什么吗？」


    「没有，我只是觉得我这个角色……应该就是所谓的炮灰吧？」陈先虚弱地笑了笑，「你说过，一部优秀的恐怖电影里死人是必要的环节。」


    「那只是我的观点。我也说过，你想成为什么样的角色需要自己努力啊。」


    「可是，我拿到的就是这种一开局就被古神选中的角色……再怎么努力也没用的吧？」


    骆行之想开口反驳，但他们组里能逆风翻盘的几位潜力角色此时全都失踪了，他的论证会显得很没说服力。


    「怎么办啊，」他缓缓抓着后脑，自嘲的声音变小了，「我还有作业没做完呢，要保不了研了……」


    童思优在他后面抽泣了一声。


    这条楼梯出人意料的长……他们来的时候楼梯有这么长吗？


    走了半分钟左右，眼前终于出现了走廊。奇怪的是，走廊似乎也变窄了，两边有四扇关着的门，门牌都是……8开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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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一彤瞳孔一缩，大步跑到了队伍前面，仔细摩挲着墙面。


    「这不是到八楼的楼梯！可墙上也没有机关……是怎么运作的？错觉？还是幻觉……」


    她推着眼镜，嘴里不停地冒出一些专有名词，大家都没听懂，还是姚沐泽往前一指吸引了他们的注意：「那边有出口。」


    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拐角，似乎是楼梯间的方向，可以看见有两道方向不同的楼梯交错着。斜下方的墙上还有一个方形的洞，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哪里。


    邵宁涵取下一枚标记弹，朝洞的位置一甩。她的准头差了点，在旁边的墙面上形成一滩刺眼的颜色，不过至少能证明底下的墙是实在的。


    「怎么办？现在要往这里走吗？」姚沐泽挑衅地扫了纪雨一眼。


    「我下去吧。」


    沉默了一会儿，队伍里主动开口的居然是陈先。


    他推开一脸惊讶的邵宁涵，深吸了一口气：「我是『信徒』，也就是说在这里应该不会出什么事。再说我本来也……你们看着我，至少能得到一点线索吧。」


    他一只脚已经踏上了台阶时，周一彤的吼声突然在后面响起：「别过去！那里不是路！」


    她三步并作两步奔了过来，然而已经来不及了，陈先整个人已经钻进了楼梯间里！周一彤伸出手就要去抓他的衣服，谁料在那一瞬间，陈先突然把脸转了过来。


    没错，不是身子，是脸。他的脑袋直接扭转了一百八十度，转过来的脸上还没来得及清除之前的悲戚，但脑后已经长出了一个新的形状。


    一个标准的、锋利的黑色六边形。


    他举起智能手錶，闪光灯亮起——


    「卧倒！！」周一彤尖叫道。


    但是没有强光，没有锐器，没有爆炸。陈先对自己拍下的照片不甚满意，掉头就往楼下逃窜。周一彤第一个站起身，瞪大眼睛望向楼道的另一头。


    在他们踌躇不前的这段时间里，一个黑色五边形已经悄无声息地在他们身后形成，堵塞了整条走廊！


    再看陈先消失的那个入口，它正在变得越来越小——就像被投影在墙面上的一幅画，陈先倒吊在楼梯上的身影慢慢变得只有米粒一般大，画面由四周向中心皱缩，最后也变成了一个拳头大的黑色五边形。


    周一彤急促地唿吸着。


    「这是……这是……」童思优吓得拼命向墙边靠试图躲开两个几何体。


    「几何体……还可以变成，是这个意思吗？」骆行之喘着粗气猜测道。


    「某些几何体可以变成。」周一彤纠正了他的说法，「五边形的含义是『变化』，不是么？」


    她说完又自己摇了摇头：「不，还是不对，这两层楼就这么大点……需要传送的肯定是有一定距离的两个空间……」


    「传送到哪里？那是哪里？他为什么突然攻击我们，啊？」张国勇慌慌张张地摸着自己浑身上下，确定没有受伤才松了一口气，又颤颤巍巍地抬头望向两个五边形，「该死，刚才是谁带的路？怎么走到这么危险的地方，现在怎么办？！」


    姚沐泽啧了一声，脸上终于显示出不耐烦的神色：「你要是有意见，就自己去找路啊。从头到尾只会瞎叫唤，自己没长脑子吗？」


    「他/妈的你这小子说什么？你难道是什么好东西？你和那个姓刘的——」张国勇一下跳了起来，挥起拳头就要朝姚沐泽招唿过去，骆行之虽然很乐意看到狗咬狗，但还是赶紧冲上前把两人拉开。


    「刘文鸿怎么了？」周一彤敏锐地竖起耳朵。


    「这小子和他做了什么交易来着，我亲眼看见了！你们还说什么剧本、什么主角的……」张国勇语无伦次地挥舞着手臂，「是他，都是他搞的鬼！你跟他们是一伙的吧，你——」


    他话音未落，一道鲜红的雷射就洞穿了他的额头。


    男人还大张着嘴，汩汩的鲜血就争先恐后地从顶上那个洞里涌了出来，骆行之迅速低头躲开，但还是被掀飞了一小块皮肉，雷射一路射进了黑色五边形里。


    他立刻把尸体推到一边拔出了枪。


    姚沐泽没理会对准自己的几道枪口，拍拍衣服站起来：「干什么？别跟我说你们挺喜欢他的。」


    「刘文鸿在哪里？你跟他计划了什么？」周一彤厉声喝道。


    「周姐，我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要是你看不惯我，我们就各干各的，这不是你最喜欢的方式么？」


    姚沐泽缓缓踱步到周一彤面前，距离她的枪口只有几寸之遥。


    「既然叫几个蠢货配合我做表面功夫也没用，那我也就不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从现在开始，你们走你们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咱们就看谁能活到最后吧。」


    骆行之想冲上前去捉他，但又很快剎住了脚步——


    姚沐泽朝众人摊了摊手，慢慢倒退着走进了那个黑色五边形中，消失不见了。


    第110章 四维


    「砰！」


    正在景烨盯着那个人影浑身发凉时，一道鲜红的雷射突然从空气中穿了出来，瞬间击中了最高处的楼梯！


    倒吊着的人影一惊，也顾不上再拍摄他们，很快沿着楼梯跑得没影了。


    「我靠，那是人么……」他惊魂未定地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咱们是不是也能在上面倒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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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陈先。」顾正熙刚才看清楚了，冷静地说，「能不能倒着走不重要，重要的是找到在这个空间里穿梭的规律。」


    「哈？怎么可能？陈先不是跟他们在一起吗？」


    「我看见的就是这样。他们『信徒』能在这里自由来去，所以我说了肯定是有规律的。」顾正熙的语气有点不耐烦，「你要是不信，可以自己找路去。」


    景烨摸了摸鼻子，往他身边凑了过去。


    「对不起啦，我之前还以为……你又有什么危险的事想一个人去做。」


    他低下头凑近顾正熙的耳朵，两人的手背轻轻地碰在一起。


    「我不擅长解谜，所以有时候我是有点急，不是故意要驳你面子的。作为补偿，我保证接下来绝对听你指挥。」


    他的话语暖得有点发粘，圆熘熘的眼睛直盯着顾正熙的脸，像只不小心咬坏了玩具的金毛狗，青年快速地眨了几下眼睛，把头偏向了一边。


    「你爱怎么做怎么做，我才懒得指挥你。」


    他自己先打开智能手錶，在楼梯间里随意选取角度，拍下了数十张照片。他们很快就发现了关键所在——在其中一张上，那几条楼梯会恰好组成一个完美的三角形。


    「这里是三角形，那么……」顾正熙一边说着一边往后退进了工具间，景烨连忙跟上，打开了手錶给他照明。


    工具间里堆满了杂物。景烨的空间想像力并不差，但三维空间的信息量毕竟比二维要大得多，要寻找出几根物体轮廓线在恰当的角度组成图形简直难如登天。


    顾正熙可能有自己的诀窍，他也就闭上了嘴，指哪打哪。专心绕着屋子转了好几分钟后，顾正熙终于找到了一张合适的照片：他半蹲在地上仰拍，然后把镶在房间角落里的一个模煳的六边形指给景烨看。


    「我之前猜错了。」他说，「六边形的含义应该是『信仰』。蒋梦圆肯定是像陈先一样被迷惑了，穿过了六边形才会变成那个样子的。」


    「那还有办法能变回来吗？」


    「一般来说不可能。不过在这部电影里，我有一个方案。」


    「是什么？」


    「屠神。只要把信仰的源头消灭，信仰也就不復存在了。」


    这个听上去很中二的词令景烨咋舌：「这……很难吧。听上去像仙侠片而不像克苏鲁片。」


    「当然。不过在这部片子里，应该有某种特殊的方法吧。」顾正熙晃了晃智能手錶。


    景烨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你是说——」


    投到角落里的灯光兴奋地摇晃了两下。


    「等等！」顾正熙忽然扑过来按住了他的手腕，「关灯！」


    微凉的皮肤和急促的吐息在黑暗中贴上了他的皮肤，景烨却一动也不敢动，因为就在灯光被掩住的一剎那，两人都同时听到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


    「嘻嘻……嘻嘻……」


    一想到发出这种声音的是曾与自己同生共死的队友，两人就觉得遍体生寒。


    她在哪里？更重要的是……几何体在哪里？


    几何体简直就像是古神赐给他们的杀人工具，蒋梦圆出现了，就证明这里还有比六边形更恐怖的东西！


    「嘻嘻……嘻嘻……」


    笑声仿佛是直接降临到两人大脑深处的，根本无法通过它来判断方位，景烨只能把人拽上尽量往墙边靠。


    蒋梦圆可不理会他们慢吞吞的动作，房间的一角骤然亮起了刺眼的白光，将她脸上若有若无的微笑和脑后的六边形投影出来。她对准某个方向，就要按下快门——


    「这里！」顾正熙大喊一声，勐然反手捉住景烨的手臂，拽着他往一片密实的黑影撞去！


    那是工具间里堆着的纸箱，景烨还以为他要拿它们做掩体，没想到身体与其接触的一瞬间，他感受到的却是一片虚空！


    两人眼前闪过一片色块、图形、材质组成的幻象，纸箱在同一个维度上呈现出外部和内里，然后又呈现出内里的内里——在那一刻整个世界都被巨大的解剖刀切成了分子级别的碎块，铺陈在他们面前。


    海潮一般扑面而来的巨量信息拍得景烨头晕目眩，趴在地上干呕了好一会儿才恢復过来。


    他们摔在了八楼的走廊上。


    「刚才那是……呕……怎么回事？」景烨甚至觉得自己有一瞬间看见了顾正熙的内脏。


    这就是所谓的坦诚相见？


    「穿越四维空间的方法。」顾正熙的脸色也很不好看，「理论上来说，就算是三维中被墙隔开的地方，在四维空间里也是联通的，我们只需要找到一个方向穿过它……」


    「什么方向？」


    「我说不清，这个方向在三维空间中不存在，刚才也是凭运气……不过那些信徒肯定是知道的，也就是因为这样他们才能在这里来去自如。」


    「要这么说的话……」景烨慢慢翻身爬起来，「黑色几何体的作用是不是就是这个？标识一个用来穿过的『方向』？」


    顾正熙一下屏住了唿吸。


    与此同时，一个迅疾的脚步声就好像感知到他们发现了秘密似的，从走廊另一头沖了过来！


    景烨率先掏出了雷射枪，却被顾正熙按住了。


    「不能开枪！」他紧张地看了看前后，「你没法判断雷射的方向，它有可能会掉个头直接飞回来！」


    「可是刚才不是有人开枪了吗？难道是他们开的……他们还在这栋楼里吗？我们要怎么才能和他们汇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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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在，只是——」


    争执中，那个脚步声已经到达了近前，是他们在楼道上撞见的那个女人！她有一副中年发福的身材，行动却很敏捷，二话不说直接沖他们按下了手机快门！


    两人立刻下蹲躲开，景烨的左臂一下就有鲜血渗了出来，不知道她究竟拍到了什么。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把雷射枪的模式调成接触爆炸的子弹，对准女人的小腿扣动了扳机！


    他清楚地看见子弹与她的小腿交错在了一起，然而它竟然径直穿了过去——不，不是穿了过去，而是通过了一个三维空间中不存在的方向，径直飞进了她身后黑漆漆的空间。


    几何体！


    「嘻嘻……嘻嘻……」


    蒋梦圆出现在了他们身后。看见景烨转过来的枪口，她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惊恐，但很快又被扭曲的笑容替代，仿佛她体内有两个不同的灵魂正在争夺主导权。


    女人背后的几何体是正方形，大概没什么攻击性，不过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斗胆一试！就在她们分别从两个方向扑上来的一瞬间，顾正熙终于找准了角度，把还在挣扎的蒋梦圆拉了过来。景烨配合他的动作抓住她的手，重重地按下了拍照键！


    「咔嚓——」


    半空中的女人一下子静止不动了，好似真如某些愚昧的传说里所说，被摄像头取走了灵魂一般——不过照片取走的远不止她的灵魂。


    从取景框最边缘的那根柱子开始，空气出现了波动。它们扭曲、弯折，宛如被一只巨手掀起一个角，将女人整个揭了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她变成了一幅画。


    砰的一声，是蒋梦圆摔在了地上。她似乎是被这幅景象吓住了，开始手脚并用地朝后逃，嘴里还冒出一些不成调的嘟囔。景烨想再把她扶起来，却再次遭遇了和刚才一样的情况——伸出的手径直穿过了她的身体。


    景烨不解地要把手收回来，却听见顾正熙大喊：「别动！」


    他蹲了下来，终于看见了——蒋梦圆后脑勺的一条边、景烨的手臂、她摺叠的关节……两人交叠遮挡的身体线条之间，围出了一个五边形！


    就是这个方向！


    可五边形的含义不是……想到昨天晚上的景象，顾正熙还是有些瑟缩。


    他们之前推断几何体是古神留下的一种符号，现在看来景烨的推论也有道理，它实际上是在引导他们从不同的方向穿越高维空间，从而接收到古神的不同意志。


    可是符号的含义是固定的吗？人类的符号尚且有多重含义，既然这些符号与空间有关，那从正面和反面穿过是否会有区别？穿过一只手和穿过一条腿呢？


    是什么？那个缺失的要素究竟是什么？


    顾正熙还没琢磨出个所以然，蒋梦圆已经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不顾两人的阻拦，慌不择路地撞进了墙里，消失不见了。


    顾正熙连忙冲上去看，墙上的画面还没来得及消失，只见她似乎跑上了一条楼梯，拐角处还隐约露出了一张脸！


    「骆哥！纪姐！」景烨直接冲着墙喊道。


    也不知道是哪个鬼听到了他的声音，画面剧烈抖动了一下，接着就开始加速朝中心缩小！这时还是顾正熙反应快，立马从口袋里摸出剧本，揉成一团扔了进去！


    纸团变成了一粒白沙，被画面吞没。


    「如果我的推理是正确的，他们绝对会捡到。」他喘着气说，「骆哥，还有周一彤……她不可能什么也想不到。」


    景烨挠了挠头：「你推理了些什么？」


    顾正熙刚要开口，嘴里就冲出一阵勐烈的咳嗽，几滴鲜红的印迹溅在了地板上。


    一枚雷射子弹在他背后爆炸了，血肉模煳的开口几乎将身体贯穿。


    脸上带笑的狐狸眼男人拽着身穿风衣的男人，从一个五边形旁边退开——不，那并不能被称为人，充其量只是被风衣裹着的一团黑色物质，勉强组成一个长条形，边缘像老电视损坏的画面一样抖动着。


    「解决掉最麻烦的一个了。」


    第111章 虫洞


    鲜血溅到景烨眼前的时候，他的大脑出现了一剎那的空白。


    「顾正熙！顾——」


    青年没有回答，染得殷红的唇周只唿出一口潮湿的热气，身子晃晃悠悠地向后倒去。


    腹部重伤应该怎么急救？他学过的，该死，每次进电影院之前他都会复习很多生存技巧……景烨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他的肩膀，像对待珍贵的瓷器一样让他小心地靠进自己的怀里，立刻感到了身上洇开一片濡湿。


    他一边撕下战斗服的袖子一边勐地回头想要寻找兇手，却突然反应过来——


    那是他射出的子弹。


    顾正熙警告过他不要开枪，但他还是射出了子弹。子弹没有打中敌人，反而真的在这个诡秘的空间中转了弯，击中了他的同伴。


    就在进入电影院的前一天，他和顾正熙打完了一个漫长的电话。他在剪视频，听着顾正熙那边传过来的电影音效，悠长的唿吸宛如水波一般在房间里荡漾。他盯着对方的小猫头像傻乐，琢磨着要不要预定一束花，在下一部电影散场后送给他。


    但是刚才，是自己亲手将子弹送进了他的身体。


    伤口在左下腹，击中的不是要害，但已经形成穿孔，更别提雷射子弹的爆炸伤害——要是得不到救治，几分钟内顾正熙就会有生命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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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离总部那么远，景烨能想到的方法只有一个：骆行之手上的急救道具！


    可是先不论他是否愿意将保命的东西拿出来，光是到达他们身边这点，仅凭他一个人就……


    景烨急促地唿吸着，企图将更多氧气送进肺部，可随之而来的只有一阵阵晕眩，被冷汗浸湿的双手差点拿不准布片。


    一只冰凉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


    「好好想想……不是你。」


    气若游丝的几个字从顾正熙口中泄出。


    他没有浪费力气说「我没事」之类的废话，景烨却在听到的瞬间冷静了下来。


    不是他，那就是别人。


    空间的变化不是毫无规律，而是可以被人为操纵的。


    操纵者不是那些「信徒」，他们只会被几何体赶着到处跑。无论是谁，他一定可以在这个地方自由穿梭，把已经飞到了另一个空间的子弹再送回来。


    如果几何体是穿梭空间的关键，那他说不定能制造出几何体！


    「假如……」他一边小心地为顾正熙包扎，一边缓缓开口：「假如骆哥他们并没有离开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很多个空间重叠在一起，所以我们没有办法看见他们，就像刚才的子弹也没办法接触到那个女人一样，对吗？」


    顾正熙的胸口微微起伏了两下。


    「我知道了。」


    景烨把布条绕过最后一圈，轻轻地打了个结，接着一手扶住他的背，一手托起他的腿，想将他背起来。


    太轻了，比他上次拥抱他时还要轻，这傢伙有没有好好吃饭？沉重的生命力仿佛正在一点点从那个伤口里漏出去。血是勉强止住了，但内部的脏器已经受到了损伤，他们的时间最多还有二十分钟。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先帮顾正熙摘掉眼镜，擦净上面的血污，在帮他戴回去之前又停顿了一下，低下头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


    「你看东西应该还没问题吧？一会儿你负责看，其他的都交给我。」


    智能手錶上的圆錶盘一刻不停地旋转。


    景烨咬了咬牙：「就算是远在另一个宇宙，我也会送你过去的。」


    -


    九楼阳台。


    「四维空间？」


    手牵手走在一起的五个人在又一次回到了阳台的同一个位置时，不约而同地发出了惊唿。


    「这个阳台上的变化最明显。」周一彤踩了踩地面，「我们走在上面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到高低差，但是绕一个圈就能跨越一个楼层。编剧就是有意在模仿埃舍尔的画作，创造『不可能空间』。」


    「原来那些图画的是四维空间。」纪雨点了点头，「我们会和他们分开，也是这个原因？」


    姚沐泽离开之后，他们在八楼和九楼之间走了好几圈，结果是一个鬼影子都没看见。后来骆行之提议以张国勇的尸体作为锚点，前五次路过的时候他们都能看见他躺在那里，但这一次他们却发现，那道走廊上空空如也，连一丝血迹都没有。


    周一彤立刻沖了出去，在九楼的走廊上捡到了一个纸团。


    展开一看，那上面白纸黑字，正是顾正熙的剧本。剧本这东西很智能，人纸分离超过十米自动报警，会自己飞回评审员那儿。它能安安稳稳躺在周一彤手里，就说明那两个人离他们并不远。


    甚至有可能，就在他们身边。


    「可是为什么……这是在一栋楼里啊？为什么我们和他们……」邵宁涵想不通，「能同时存在于一个地方，还不相互遇见？」


    周一彤蹲下身子，用手在地面上画了一条直线。


    「想像一只二维平面上的蚂蚁。在它眼中，这条线上同一时间只能有它一只虫子在爬。可是当我们来到三维空间——」


    她的手指移向空中，在与地面平行的位置又画出一条直线。


    「在多出来的一个维度上，有多少种高度，就可以存在多少只和它一样的蚂蚁，一起往前爬。那当我们来到四维空间的时候，会发生什么呢？」


    邵宁涵脸色惨白地点了点头，表示理解了。


    「这些蚂蚁还有可能相互产生交集么？」骆行之问。


    「需要通过特殊的介质。」周一彤拍了拍手，脸色有些不耐烦，「刚才不是有人做示范了吗？答案这么明显……你们组怎么通过我的电影的？」


    「……穿过几何体？」骆行之当然注意到了姚沐泽的举动，只是这个答案太过异想天开，他怕有些人接受不了。


    果然，童思优第一个表示了反对。「可是，五边形代表的不是，不是……要是大家都变成阿锐那样，该怎么办？」


    「姚沐泽不是傻子，他和刘文鸿一定知道什么别的规则。」纪雨沉思道，「说起来我也觉得奇怪，我们昨晚并没有『穿过』某个图形这个动作，但我们还是受到了影响。难道处在图形附近和接触它产生的效果不同吗？」


    「总之我们现在知道，穿过五边形是没问题的，而且是破解四维空间的唯一解法。」周一彤笃定地说，「接下来就——」


    「梦圆姐？」


    邵宁涵忽然捕捉到了出现在阳台边缘的另一个身影。


    「你回来了？你是怎么回来的？仙仙和他男朋友呢？你们怎么……」她一边发出连珠炮般的问话，一边朝蒋梦圆迎上去。骆行之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阻止她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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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蒋梦圆迅速抬起了智能手錶，按下拍照键！


    那个黑色圆形还没有消失！


    幸而她的角度不对，骆行之只有腰侧被划出了一个长口子。他发出一声闷哼，迅速将邵宁涵拉走，同时周一彤看清了蒋梦圆的行动，如法炮制，但她拍下的只有空空如也的楼房外墙。


    蒋梦圆歪着头，脑后的六边形变得足有两个脑袋那么大。


    「人……没有……使用语言的……资格。相信祂……相信祂才能……获得……力量……」她断断续续地说着。


    周一彤转身就跑。


    冲出阳台，迎接他们的是八楼的走廊。张国勇的尸体还瞪着眼睛躺在那里，骆行之一看到心就凉了半截。


    「别管那些，先找五边形！」他指挥道。


    怎么找？鬼知道这些东西是怎么出现的。刚被他带着脱离险境的邵宁涵灵机一动，毅然决然地转身跑了出去。


    「跟上梦圆姐！」


    -


    另一个八楼。


    景烨在五分钟内第三次经过了这个噩梦般的工具间。蒋梦圆没有出现，陈先没有出现，刚才操纵子弹的神秘人也没有出现。十一号楼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只有他和顾正熙还在发出唿吸声。


    后者还在努力睁着眼睛，辨认房间里的线条，但景烨能清楚地听出背后的唿吸越来越微弱了。


    他不敢说话分散顾正熙的注意力，自己也瞪大了眼睛在找，眼球干涩发酸，几乎要闭合不上。


    鲜血浸透了布料，让他的后背也开始感到冰凉。


    在这个时候，景烨甚至希望自己穿过了六边形——依靠「信徒」的眼睛，应该很快就能找到救命的几何体了吧？


    如果救下他需要向那个不知名讳的「神」发出祈求……


    「走廊。」顾正熙忽然说。


    景烨立刻遵从他的指令，刚走出房间就绷紧了神经——走廊上没有几何体，只有一个瘦高的青年。


    脑袋后面带着六边形的陈先。


    他看见他们，转身就跑。


    「站住！」景烨拔腿便追，动作幅度一大起来，顾正熙立刻发出了痛苦的哼声——可是现在别无选择，依靠「信徒」找到几何体是最快捷的办法！


    「坚持住，不会有事的……」景烨语无伦次地小声说着，紧紧盯着陈先的步子，在这种地方哪怕跑错一个拐角都可能会再也找不到他。


    好在陈先冲进楼梯间的一瞬间就好似感应到了什么，骤然转过身大力撞开景烨，朝阳台的方向跑去！


    黑色的五边形漂浮在栏杆上。


    陈先呆呆地站在原地开始拍照，景烨也勐地剎住了车。


    真的是五边形！


    可是，这个答案确定正确吗？


    这里距离地面足有三十米！变成怪物都还是小事，要是它不是，他们穿过去以后就会直接在地上摔个稀巴烂。


    景烨咬了咬牙：「顾正熙……」


    青年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发出了微弱的「嗯」声。


    「你别骗我哦，我脑子不好用，经常被你骗……」他一边说一边觉得眼睛酸得厉害，眼前的景色也开始迷濛起来，「要是我变成了怪物，我就第一个吃了你……」


    陈先拍完了照，五边形开始缩小。


    柔软的毛髮轻轻蹭了蹭他的耳朵。


    「没骗你。」顾正熙闭上了眼睛，「跳吧。」


    就像你穿过有无数鬼怪的迷宫，义无反顾地来找我时那样。


    景烨回头看了他一眼，一脚踩上栏杆。


    两人的身体跃入了黑色的深渊。


    【作者有话说】


    还没看懂四维空间设定的小朋友跟着周姐姐一起做哦


    第112章 会合


    蒋梦圆的身影在九楼绕了一圈，又回到了阳台门口。


    五人跟着她跑了半天，脸色都很不好看，纪雨想要把她抓住，却又因为忌惮她脑后的六边形不敢上前。


    她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有一个黑点出现在了栏杆上方，在「信徒」的注视下缓缓扩大，最后变成了一个五边形。


    蒋梦圆用机械的动作抬起了手錶，却迟迟没有按下拍照键。


    黑色的形状中间还有两个小灰点。它们旋转着变大，从二维平面上凸出，随后重重地摔在了阳台地面上！


    与此同时，纪雨抄起一根木棍，以精准的手法击中蒋梦圆后脑某处，让她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咳咳，先救他……先救他！」景烨一落地，不顾自己身上的伤口全都已经在剧烈运动中再次开裂，先小心地把顾正熙放下，随后就将骆行之拽了过来。


    骆行之拆开包扎的布料，见到伤口也是眉头一紧：「这是……」


    「他身上有关键道具，骆哥你也知道吧？」景烨紧张地瞟了周一彤一眼，「我知道这可能是你和纪姐最后一部电影，这个要求很过分，但是如果没有他——」


    还没等他说完，骆行之已经展开手掌，一团白色的纱布躺在了他的手心。它看上去平平无奇，但一按在伤口上，那些被雷射烧焦的血肉就开始飞速癒合。


    顾正熙咳了一下，吐出一口污血。


    「我是警察。」骆行之淡淡说道，「我的职责就是保障更多人的安全。」


    周一彤偏过了头，似乎对这副温情场面并不感冒，也不在乎顾正熙口袋里有什么惊人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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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已经证实堆叠在这里的几个空间在一般情况下互不干涉，我的首选方案还是暴力推平。」她在手錶上点按了几下，召出一个炸弹的图标，「维安署的武器库里有微型飞弹，可以在这里定点爆炸，把姚沐泽那狗/娘养的一起炸了，而不会影响到我们分毫。」


    她说脏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反而让众人吃了一惊。「那刘文鸿和陈先呢？」邵宁涵问。


    「你忘了姚沐泽说的？他凭什么无端选择和刘文鸿合作？最终boss就是他们其中一个，这点确凿无疑。」周一彤抱起了手臂，「至于陈先，都变成那样了，不可能活下来的。」


    邵宁涵担忧地望着昏倒在地的蒋梦圆，攥紧了拳头：「怎么会，梦圆姐又没做错什么，只是因为拿到了这样的剧本就……」


    周一彤哼了一声：「角色是否死亡取决于剧情要求，并不取决于你的求生意志。有的时候安排谁都意想不到的角色死去，反而能取得更好的效果，不是么？」


    她瞥了一眼浑身血迹斑斑的顾正熙。


    景烨看见他的伤口在几分钟内就迅速长好，唿吸也平缓了许多，这才对周一彤说：


    「那恐怕要让你失望了，周姐，我们组可是最擅长改剧情任务了。」他随意地抹去了嘴角的血迹，脸上的笑容仿佛被延长了好几倍，变得有些怪异和桀骜不羁，「比起不小心失手死掉，我们似乎更擅长在编剧安排我们死的时候活下来呢。」


    周一彤推了推眼镜，没再说话。


    「咳咳！」只有躺在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了声音，景烨连忙扶住他，抱着他的肩膀小声安慰，让他吐出最后的淤血顺了顺气。


    「咳咳……这个方案的问题在于……『祂』究竟是什么形态？」顾正熙的脸色还有些发青，但语气已经正常多了，「能够制造出四维空间的，不太可能是三维生物吧？」


    周一彤点了点头：「但是，他的能力有限，否则也就不需要制造信徒去帮他到处拍照收集能量了。」


    顾正熙对她的这个猜测挑了挑眉。「我的这个伤口已经说明了，三维的武器是无法杀死他们的。要对付『信徒』和『祂』，只能用他们的方法。」


    「你是说，拍照？」拍照降维的原理只需稍加提点就能想到，周一彤很快皱起了眉头：「可是，我刚才试过了，只有『信徒』才能拥有那种力量。」


    「如果换了别的组进来，或许的确如此吧。」顾正熙低头望着蒋梦圆脑后仍在蠢蠢欲动的六边形，嘆了口气。


    景烨听到这话浑身一激灵，悄悄将手伸进了口袋。


    顾正熙在出发之前放进来的，竟然真的是他上次得到的道具，那张「合影券」。


    他记得这东西能用两次，既然电影院允许他撕开放进来，那就说明这道具确实是可以移交给队友使用的。


    这玩意要是换在别的电影里可能就是一张废纸，但在这里竟然正巧成了能决定他们性命的关键。这难道是因为顾正熙的影评得了满分才有的特别优待？


    可是这傢伙自己那么容易受伤，把道具分给他做什么？景烨稍微动了动，想偷偷给他塞回去，谁知顾正熙一转头就察觉了他的意图，圆眼睛转过来微微一瞪，景烨就呆住了。


    紧接着，一个轻轻的吻就落在了他的唇角。


    「还你的。」顾正熙靠在他的耳边说，「不够的话就等出去以后一起算。」


    景烨一下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脑子里只有赶紧把那劳什子的古神一拳揍飞，哪还记得要把道具还给他。


    这傢伙积累素材的时候肯定连男同片也看！不然怎么能把自己这个社交老手也骗到！


    听完姚沐泽的情况，景烨气得咬牙切齿，顾正熙则摸着后脑若有所思，不知是不是被雷射击中的副作用，他总觉得那里有些刺痒。


    以防万一他还把景烨叫过来帮自己查看，后者撩起他的头髮仔细查看了半天，他都觉得自己被盯着的那块皮肤开始发热了，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放心吧，」景烨认真地说，「就算你变成了怪物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顾正熙扫了一眼他只剩一排发茬儿、看上去分外滑稽的刘海，还有手臂上厚厚的绷带：「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


    「他说得对，仙仙。」邵宁涵也一本正经地跟他们开玩笑，「虽然我以前觉得伤疤是男人的勋章，但你男朋友这么厉害，你最好还是不要把伤疤留在脸上。」


    景烨干脆借着还没干涸的血液把头髮往后一抹，弄成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大背头：「什么意思？你不信任我的能力了？」


    「时代变了，现在我是你们的cp粉。」


    两个男人纠缠着从五边形滚出来的画面看来给了邵宁涵极大的冲击力，她喝了一口水，偷瞧顾正熙的脸色。


    「可以了，双男主剧情已经够多了。」纪雨拍了拍手打断他们的情意绵绵，「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怎么才能找到『祂』？」


    不仅要找到祂，还要找一个有杀伤力的几何体和祂同框，他们又没有信徒的能力，在这个复杂的空间里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众人都埋头思考之时，守在玻璃门边的骆行之忽然警觉起来，端着枪走了过去。纪雨连忙跟着起身，紧接着就听到门口传来了勐烈的拍击声！


    出现在门口的正是陈先！他不知是从什么地方跑过来的，眼里没有了信徒的空白僵硬，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惊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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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重要的是，他的脑后没有六边形。


    他张开嘴想要大喊，按理说玻璃门的隔音并不好，但他们却什么也听不见。


    「陈先？」周一彤也走上前，试探性地问道。


    陈先拍门的动作十分急促，充满绝望的味道。眼见同伴们没有给他开门，他便改用身体去撞，高频率的哐哐响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着。


    他这是……恢復了？这么急切，说不定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追赶他，可谁也不敢冒险给他开门，那个圆形还在阳台外面呢！他想把他们一网打尽可太简单了。


    见自己无法撼动玻璃门分毫，陈先的力气似乎快耗尽了，眼圈开始发红，被骆行之敏锐地注意到了。


    信徒会有这样的举动吗？


    他咬了咬牙，把手放在了把手上，就要将门拉开——


    「砰！」


    陈先的脑袋忽然勐地撞在了玻璃门上。


    这一下撞得极重，鲜血登时就从他的额头渗了出来，可陈先却像丝毫没察觉似的，再次义无反顾地往门撞过来！


    骆行之勐地拉开了门想把他从这恐怖的控制中解救出来，可就在生路打开的一瞬间，陈先却发出一声哀嚎，整个人被无形的力量往后拖去！


    众人这才发现，连接着玻璃门的不知何时又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走廊，尽头浓郁的黑色伸出了触手，将可怜的男孩紧紧缠住，在地上划出一条长长的血痕。


    「救……救我……」这是他以人类语言向世界发出的最后讯息。在骆行之举起枪的前一秒，他就连同话语一起被蠕动的黑暗吞没了。


    「他是诱饵。」顾正熙冷静的声音在后方响起，「对方有姚沐泽，他知道我们遇上只是时间问题。」


    「是啊，那傢伙就喜欢搞这种噁心的表演。」景烨把手按在了口袋上，率先迈进了昏暗的走廊，「我这次一定要把他压成一坨二维番茄酱。」


    第113章 双目


    在一阵不寻常的颠簸中，蒋梦圆又醒了过来。


    她没有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因为脑中充斥着无边无际的呓语，压迫着她的每一处感官，她好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被抛弃在了冰冷的海水里，慌乱地扑腾着手脚寻求氧气。


    那些呓语无比嘈杂、紊乱，在人类的语言体系中只是一些无意义的喊叫，但确凿无疑的词句却像烙铁一般印在了她的大脑上，让她忍不住跟着哼唱起来——


    死亡、生命、生命……


    爱、美、死亡……


    力量、回归、回归……


    不！


    然而在大脑的最深处，却有一个声音这样唿喊着。


    不对！


    不！b——u。一个无比脆弱的音节，宛如一串清亮的气泡，漂浮到海面上消失不见了。


    蒋梦圆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背上。智能手錶被取走了，这让她感到了一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战胜了那股意识，发现一把雷射枪正抵在她的面前。


    纪雨的脸上露出一个有些模煳的惊讶表情。


    「纪……姐？」她的口中吐出了人类的语言。


    「你也醒了？」纪雨警惕地盯着她，「不会也想扑在什么东西上撞死吧？」


    「纪姐，」蒋梦圆的声音有些焦急，「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你们先听我说！」


    与陈先不同，她一直在和脑中那个外来的意识对抗。身为语文教师的职业素养让她对语言有超越常人的敏感性，加上些微的「神启」，让她终于在交锋中找到了一点规律。


    她慌乱地转着脑袋，脖颈干净光洁，后脑被浓密的长髮盖住，没有六边形。


    「先听她说。」顾正熙也回过头来，目光将她上下扫射了个遍。


    他们正贴着一条走廊的墙壁行走。陈先早已消失不见，只有蛇一样的血迹还留在地面上。他们本来一直在跟着血迹前进，但走到八楼的楼梯口的时候，血迹忽然断了。


    断口是一条光滑的直线，众人马上意识到他是被带进了另一个空间。


    顾正熙和周一彤开始在附近寻找可供穿越的图形，但这回他们就没有这么走运了，看了半天只有墙角和消防栓的夹角上有一个三角形。景烨想效仿顾正熙刚才穿越纸箱的做法，结果只有额头上多了一块青紫。


    就在这个当口，蒋梦圆却醒了。


    蒋梦圆感激地瞥了顾正熙一眼，但她好像恢復得不是很彻底，只见要开口的一瞬间，她的脖子梗了两下，眼球又开始快速上翻，嘴角抽搐，脑袋边缘的线条甚至都已经变成了虚像。


    「你能说什么就说什么。」周一彤拍了拍她的背，提醒道。


    蒋梦圆终于伸出手，在左手边的墙上重重一敲。


    那面墙顾正熙刚才已经细细地摸过一遍，根本没发现什么，她的半个手臂却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没进了墙里。


    景烨张大了嘴：「我靠。能不能告诉我们诀窍是什么？」


    「没有诀窍，这是……启示。」蒋梦圆疲惫地低下头，「祂的眼无所不视，只有藉助祂的眼才能……」


    「什么玩意儿。」景烨摇了摇头，抬脚穿过了墙面，「你是光荣的人民教师，封建迷信要不得。」


    蒋梦圆看见他额头上滑稽的纱布，愧疚地低下头：「对不起，我……」


    景烨摆了摆手：「小问题，回去以后你帮我抄两天教案就行。」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并没有错。」顾正熙紧跟在他后面，「三维世界对四维生物来说是完全敞开的，就和我们看一幅画的感觉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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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经歷了一阵晕眩，他们来到了九楼的拱形雕花走廊上，灯光变得愈加昏暗，脚下的血迹也变成了暗红色。


    「得加快点速度。」骆行之喘着气说，「这么长时间了，就算陈先没被那东西抓住也已经快失血而死了。」


    「我们本来就没法救下他。」周一彤嘴上这么说，还是加快了脚步跟着血迹往前走去，停在了904的门前。蒋梦圆稍一观察，把手伸向了门上的锁孔，他们这次只能团起身体钻过去。


    楼梯间、阳台、电梯口、甚至居民家里……就这样不知穿过了多少层空间，众人眼前一阵阵发花， 全是彩色的三维图像剖面——血迹终于停住了，在地上留下一个干涸的溅射形状。


    周围的环境也起了变化。墙漆片片剥落，台阶上都积了厚厚的灰尘，一副荒废多时的模样。周一彤抬起手錶，发现电子錶盘上已经没有指针显示了。


    更奇怪的是，当他们走到走廊上时，发现有一面墙消失了——之前的拱形浮雕竟然变成了栏杆，大楼中间形成了一个形似天井的结构，他们能直接看到对面的另一条走廊。


    但换个角度一看又发现不对，天井中间依旧悬浮着墙壁和楼梯，可他们甚至能同时看到对面居民家中的景象——这场景就像光栅画一样，稍微移动就会出现不同，看久了就会产生强烈的眩晕感。


    「别到处看！」周一彤使劲按了几下太阳穴，「要把视线聚焦到一个点上！」


    可是这谈何容易？甚至当他们望向彼此时，看到的都不是一张脸，而是器官、血液和骨骼的叠加，人类的大脑根本无法处理如此巨量的信息。


    童思优不小心低头看了一眼地板，看到的是水泥、钢筋、深埋的管道，以及数不清的灰尘和小生物——她惊叫一声，脚下一软，忽然就朝某个方向踩空，整个人勐地坠落下去！


    离她最近的邵宁涵连忙扑过去拉她，但刚碰到她的手就发出了一声痛叫——在另一边的纪雨的眼中，是她们的肌腱直接穿过皮肤绞在了一起！


    「放手，不然你的手就废了！」顾正熙厉声制止道。


    邵宁涵不想放手。她的视力达到了飞行员标准，这时已经慢慢调整了过来，能够找到三维世界中正常的观察角度了。童思优只是踩进了地板上的某个空间缝隙，只要有人用力一拉就能——


    但是她也看得出，自己的手掌已经以一种扭曲的角度穿过了童思优的小臂。再坚持多几秒，脆弱的肌腱就会直接断裂，就算离开电影后能够自愈，在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的惯用手也算是废了。


    在危机四伏的电影里，这和被判了死刑没什么区别。


    那个认真给每个人背包里检查给养、柔声安慰过身为新人的自己的女孩努力仰视着她，眼中渗出了惊恐的泪水。


    救、救、我……


    她用口型说着。


    邵宁涵咬紧了牙关，忍受着剧烈的疼痛，手臂勐地发力——


    「嘣！」


    肌肉顿时一麻，邵宁涵口中溢出绝望的唿声，条件反射地放松了手指——


    然而，那并不是她的肌腱断裂的声音。


    一枚雷射子弹自下而上穿透了童思优卡进的空间缝隙，在天花板上爆炸了。它并没有击中任何人，却给了两个女孩极大的惊吓，失去支撑的童思优还没来得及喊叫，便一头栽进了正下方的血盆大口中。


    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


    她的身体和自己的爱人一样被切碎，血肉无规律地四散，有一小堆啪地掉在了邵宁涵脚边。


    女孩用已经变形的手掌抱住脑袋，发出了惊恐至极的尖叫。


    顾正熙勐地回过头，骆行之已经赶紧把背上的人放了下来——蒋梦圆的头部整个变成了黑色六边形！她的身体不停抽搐着，六边形的边缘也很不稳定，显然人类的意志还在坚持着，但那枚子弹毋庸置疑就是从她这里发出来的。


    「周姐，看来你的手段也没有多高明。……啊，原来你们有急救道具，是我失算了。」


    一个玩味的声音从某处响起。


    纪雨下意识地举起了枪，这次提醒她的是景烨：「别开枪，会打到自己人！」


    「但是，要怎么……」


    纪雨突然说不出话来了。


    在两道走廊之间，悬浮着墙壁、楼梯和灰尘的虚空之中，有一道身影缓缓降临了。


    可以说它那裹着风衣的躯体是人形的，但又不尽然，因为它没有五官、没有像样的肢体，一落到他们面前就像一捧沙子一样四散开来；可以说它的外壳是黑色的，但又不尽然，因为它的内部还存在着无穷无尽的颜色，在每个人不同的目光中顺次展开，直到将整个三维宇宙都囊括其中。


    它漂浮在走廊外面，但又同时存在于走廊里面，将庞大的、无形的触/手伸进了他们体内，将他们所有的秘密都窥探至透彻。


    「让我猜猜，你们不会刚好也有逃脱剧本的道具吧？呵呵，因为除了这个，剩下的都没有用了。」


    姚沐泽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但有这么一团东西挡着，他们几乎不可能找到他在哪里。


    尽管知道阵型对「它」来说无济于事，众人还是迅速围成了一个圈，把拥有合影券的顾正熙护在了中间。


    圆形在下方，现在还能看见。那么，拍照的角度就应该是——不，这东西的体型不能用三维生物的方式计算，必须找到某个特殊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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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深唿吸了好几下，自己都能看见心脏正在以反常的频率在胸腔中跳动。就在他要开口对景烨说什么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抓住了他的脚脖子。


    蒋梦圆的身体仍在圈外，但她的手和声音却从某个方向逃脱禁制，朝他伸了过来。


    她把每个字都咬得无比清晰，仿佛在以此对抗那非人的语言的侵蚀：


    「拍照是……复制，复制就是……称颂祂的名，凡人只能称颂……不能使用，最终都会归于——」


    没能说出最后一个词，女孩就耗尽了所有力气，再次晕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罕见的44清明，清明节是鬼气最重的时期，又遇上正好是 24 年 4 月 4 号星期四，四个 4 重叠乃是妖魔鬼怪法力最强的时候。因此今天必有邪祟作乱，v我50海星疯狂星期四


    第114章 弒神


    「刘文鸿！」周一彤认出了那件风衣，出声喊道。


    「它」没有答话，可周一彤瞬间就感觉有一道无形的目光穿透了自己。她努力眯起眼睛，看见那不断变化的色彩中间，一个勉强可以称之为「头」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小白点。


    小白点盯了她一会儿，很快就要转移目标。


    虽然知道没有用，但周一彤还是举起手錶，冲着「它」按下了拍照键。


    咔嚓一声，庞大的身影在手錶中定形。周一彤连忙低头要去看照片，一道浓郁的黑影却忽然宛如尖刀一般降下，紧接着是鲜红迸出——


    手錶骨碌碌地滚落在地，连同她的左手一起。


    「一彤姐！」被鲜血溅了一脸的邵宁涵吓得差点摔倒。


    周一彤的脸色霎时全白了，她流着冷汗，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摸出一枚小胶囊，忍痛按在伤口处，那里很快就被一层胶质壳包裹了起来。


    「没你们的强，但也够用……别看我了，那就是刘文鸿，不是什么古神！」周一彤吼道，「想点办法！」


    邵宁涵不觉得那是刘文鸿。虽然只见过几面，但她记得那个男人的样子，话少，但声音很柔和，听侯锐说他在宠物医院工作，家里还有妻子和女儿。


    她怎么能把这个非人的怪物与他联繫在一起？


    所有人在电影院的结局都是这样吗？不是死，就是变成怪物……自己也会变成这样吗？


    「小心头顶！」


    一张乳白色的防护罩忽然以顾正熙为中心展开，堪堪将他们所有人护在其中——几个沉重的花瓶毫无预兆地穿过天花板砸了下来，在防护罩上摔得粉碎。


    「啊——我知道你有这个。但是，它的效果也只有几分钟吧？」


    「【imax荧幕】太逼真了，屏幕里的怪物好像就要冲出来了！——哈哈，那都是假的。使用此道具可以形成一个防护罩抵抗一切物理攻击，有效时间三分钟，现在开始计时……」


    周一彤一侧镜片已经碎裂，嘴角也渗出了血丝。


    「三分钟的重场戏是有点短了。」她瞥了顾正熙一眼，「你觉得呢，学弟？」


    顾正熙的目光在「它」身上飞速跳跃，寻找着那个小白点。


    复制就是称颂祂的名……


    也就是说，祂的力量是寄寓在这些几何体，也就是他们的语言之中的。


    而语言必须要进入智慧生物的意识，被读取出意义，才能彰显其存在，所以拥有着意识的刘文鸿就是祂的寄生体！要摧毁它，必须找到的就是这个核心！


    尽管这意味着需要亲手杀死他……


    「轰隆——」这次是一块天花板直接砸了下来，防护罩剧烈摇晃了一下，虽然没对他们造成伤害，但上层的景象融入进来让他们的视野变得更混乱了，离「它」最近的骆行之忍不住干呕起来。


    「挡住右边！」顾正熙喊。景烨闻声立刻从前排退下来，帮他阻挡住一部分视线，这样有利于更好地聚焦。


    「防护罩倒计时，01:20、01:19……」


    四点钟方向的邵宁涵忽然动了。


    脚下那个吞噬掉童思优的空间裂缝还没有消失，她还能隐隐看见一片鲜红，就好像自己踩在她的血肉上一样。


    她咬了咬牙，解开雷射枪的保险，对着那个黑色圆形开了一枪！


    她发射的不是子弹而是成形的光线，景烨还没来得及制止，一道细细的红光就穿透了地板，然后又从「它」的顶上穿出来，在空气中发生了恐怖的扭曲，直接将对面的防盗门烧穿了一个洞！


    这要是打在了人体上，伤害简直不可想像——但他们现在有防护罩！


    顾正熙的眼睛亮了起来——雷射的速度很快，能够规避一部分空间变化的影响，在「它」体内打了好几个弯，唯独避开了其中一个立方形区域！


    「你这粉丝比你还疯。」他对景烨说，「真是臭味相投。」


    景烨挠了挠头，一时分不出顾正熙究竟是在夸他还是骂他。他干脆如法炮制，一枪往走廊尽头打去，那是他之前推断姚沐泽所在的方向！


    当然，姚沐泽肯定不会站着挨打，光线抖了一下拐了个弯，砰地一下撞在防护罩上又折返过去，在一道楼梯前停下了！


    「就是那里！」


    刷刷几声，还能行动的人都举起了枪，红色的光线在色彩和切面之间胡乱飞舞，顾正熙差点找不到小白点在哪。


    还好它没有再移动了，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自己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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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护罩倒计时，00:30、00:29……」


    最后半分钟的倒计时数字刚在防护罩内出现，又是一大块钢筋混凝土砸下来，周一彤吐出一口鲜血，数字颤抖了一下，居然一下子跳到了十！


    「顾正熙！！」


    景烨扔下枪，将他託了起来。顾正熙手里抓着薄薄的票券，对准无数红线织出的中空点，将它贴在了智能手錶上。


    「是否对当前目标『刘文鸿』使用合影券？」


    八、七、六、五……


    「是否对██目标『▇文▇』使用合影券？」


    一块足够把他们所有人压扁的混凝土悬在了头顶上。


    顾正熙勐地咬破了自己的舌尖，让自己从那唿啸而来的非人语言中挣脱出来。


    三、二、一——


    闪光灯亮起的时候并没有声音。


    景烨甚至觉得一切的声音都在那一刻消去了。像很多电影在终场战斗时的惯用手段一样，没有爆，没有尖叫，没有同伴的唿唤。砖瓦和灰尘以慢速从头顶飞落，碎裂的血肉反而从脚下升起，围绕着他们形成了一个浑浊的宇宙。


    一个青年的身影忽然坠落下来，他连忙伸出手臂，稳稳地将他接住。


    青年手中紧紧攥着一张照片。


    那是一个穿着风衣的男人，安详地闭着双眼，躺在一个巨大的黑色圆形上方。在圆形的旁边还有一张惊愕的脸，那是已经被取走了灵魂的姚沐泽。


    「他也死了？」邵宁涵探头过来看了一眼，语气里仍不免惊恐，但带上了几分復仇的快意。


    「楼要塌了。」顾正熙咳了两声，指了指已经破了一个大洞的天花板，「快走！」


    邵宁涵再次把蒋梦圆拉起来，骆行之则扶起踉踉跄跄的周一彤，往楼梯口沖。随着「它」的死亡，这片由神秘力量支撑的空间也开始摇摇欲坠，一条楼梯直接从半空中垮塌下来，摔了个粉碎。


    他们不敢怠慢，连滚带爬地冲到了楼底，直到从那座诡异的大堂里逃出来才敢松一口气。


    然而，其实受到影响的只有九楼。从外部看，它正在整个向下「摺叠」——外墙被不知名的力量向内弯折，像是小孩子的摺纸玩具，不一会儿就整个塌陷进了八楼里，消失不见了。


    又或许它从一开始就不该存在。


    「……结束了？」


    所有人都筋疲力尽地喘着气。回到三维世界后，他们第一时间感觉到的竟然不是安全，而是难以言喻的窒息——四维空间实在太广阔了，只要视线触及的地方就可以通行，而他们熟悉的世界中反而处处都是高墙和壁垒，甚至还要绕好几个圈才能找到小区大门。


    但是没关系，很快他们就能回到令人安心的影评空间了。


    任务完成情况怎么样？景烨抬起头数了数，他们进来的时候有足足十一个人，但现在只剩下了七个。周一彤他们组几乎又是全军覆没，好在她的保命道具还能撑一会儿……


    顾正熙还在低头看着什么东西。


    景烨走上前去就给了他一个拥抱：「没事了宝贝儿，都是你的功劳，回去我们吃顿好的……」


    顾正熙没有理会他的话，他还在看那张照片。照片比一般的相纸要厚，甚至厚得不像相纸，而像——人类的皮肤。


    这个突然蹦到脑子里的类比令景烨打了个寒战，他一把抢过照片，翻到背面，发现上面居然有三个记号笔写就的潦草字迹。


    「巴别塔」。


    「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正熙口中吐出了无比冰冷的话语，「电影还没有结束。」


    原来是这个意思。几何体、多义词、没有文字的高楼、「祂」的语言……


    这三个字终于将一切的线索串联了起来，可顾正熙却没有感到一点解谜的快/感，心里反而只有彻骨的寒意。


    但是越是在这种时候，就越是需要冷静。


    「这附近有能上网的设备吗？查查维安署的创立者是谁。」


    骆行之应了一声正要行动，他的智能手錶突然响了起来，是维安署内部打来的电话。


    「喂喂……联繫不上？没事，队长和我们在一起。……行动结束？什么意思……全都消失了？」他难以置信地喊了出来，「所有照片上的几何体全都消失了？！可我们这里还有——」


    刘文鸿刚刚才死在他们的照片里呢！


    「整个城市里……都没有几何体了？」


    这本来应该是好事，但他们却不约而同地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顾正熙看了一眼手上没有丝毫变化的照片，眉头锁得死紧。


    「喂，餵？」对方说完后就立刻挂断了，骆行之回拨过去也没有人再接听。他只能作出决定：「那我们先回维安署。那边至少安全一些，也可以先治完伤再说。」


    他们现在的身体状态实在是撑不起再一次大战了。


    众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前往小区门口。顾正熙心事重重，脚步飞快，景烨都差点跟不上他。


    「没事的，你忘了《敲钟人》那部电影吗？我们最后临时改剧情，不是也做得挺好的。」景烨轻轻捏着他的手掌安慰，「现在boss都死了，最多需要再解谜一次，这对你来说肯定没问题对不对？……」


    「哎，等等。」


    一个无比清晰的女声忽然在他们身后响起。


    蒋梦圆在邵宁涵背上抬起了头。她的双眼还无力地半眯着，可所有人都能从中看到畏怯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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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指着顾正熙的后脑勺，字正腔圆地说：


    「那里，有一个三角形。」


    【作者有话说】


    好消息：boss打完了


    坏消息：有隐藏关


    第115章 三角


    「别动！」


    顾正熙下意识地要将手伸过去摸，被景烨叫了一声制止了。


    他也一下子反应过来，浑身僵直，像雕塑一般定在了原地。


    景烨确定雷射枪已经锁死，这才握住枪托，用枪管小心翼翼地挑开顾正熙垂在脑后的头髮。


    其实不用挑开也能看见，头髮根本挡不住它，只是在对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更加清晰——一个边长不过五厘米的黑色三角形，镶嵌在后脑勺和脖子的连接处，用纪雨的话来说是个「一刀扎下去不死也要瘫痪」的位置。


    「只有……只有他身上有。别人都没有。」蒋梦圆颤-抖着说。


    众人赶紧互相检查了一下，的确如她所说，在城市各处都已经消失了的几何体，只有一个从顾正熙的后脑上长出来了。


    景烨的拳头攥得死紧，连关节都变得发白。


    凭什么？凭什么又是顾正熙？刚才差点死掉的就是他，现在又是……


    难道因为他对刘文鸿使用了合影券吗？这是什么狗屁的神给他的惩罚吗？


    既然如此，刚才自己的手上也有道具，为什么自己没有动手？


    为什么……他总是眼睁睁地看着顾正熙在自己眼前受伤？


    一股热量突然从手上传了回来。


    顾正熙一开始只是在捏他的手心，后来直接整个反握回来，将他满是冷汗的手掌包裹其中。两人的手指都是僵硬的，只能在缓慢的交缠摩挲中逐渐回温。


    「先回维安署……不，巴别塔。」他缓缓说着，「这些问题，在那里都会有答案。」


    飞行器无声地滑进了轨道。


    骆行之调整了航线，让它先绕着城市二环内巡视一圈。高空轨道的效率很高，在他们那个时代至少需要一小时的路程，它只需要二十分钟就能完成。


    城市上空干干净净，一路都没有几何体存在的迹象。


    景烨一直忍不住去看顾正熙的脑袋后面——他害怕那个三角形会突然变大、旋转起来，将他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恋人吞噬进去。


    他不敢放开顾正熙的手，听着对方用平稳的声音解释道：


    「巴别塔是一个宗/教故事形象，内涵其实很简单。人类自满于自己的力量，想修建一座通天的巨塔，直接与神对话。神知道以后便来到他们之间，变乱了人类的语言，使他们丧失了沟通交流的能力，巨塔自然也就无法修建下去了。


    「这个故事想要告诉信众的，是神之面貌的不可窥-探，以及语言力量的神秘性。」


    「如果维安署就是巴别塔……那在里面不能使用文字，是为了避免被神发现吗？」骆行之问。


    「有可能，但这也是有矛盾的地方。」周一彤断断续续地说，「巴别塔的建造本身是为了崇拜神明，但不使用文字这点又有与神明……对抗的意思。」


    「为什么不可以是矛盾的？」景烨皱着眉说，「就像那该死的几何体也可以有很多种不一样的含义一样？」


    「你是说，像人类语言中的多义词？」


    「这其中应该存在着什么规律吧？蒋老师能研究出来吗？」


    「很难。」蒋梦圆摇了摇头，「多义词的产生大多来源于词源上的分化，但对于这种语言，我们无法考察……」


    景烨感到自己的手又被握紧了。顾正熙盯着高空轨道的前方，那里曾经存在过一个正方形，但现在所有几何体都已经消失。


    就算他们现在抓几个npc来试刀也无济于事了，除了他脑袋后面的那个，神没有给他们留下任何窥-探秘密的机会。


    飞行器缓缓驶入了维安署的停车区。


    站在大门外仰望，大楼的顶端高耸入云，密不透风的外墙在阴天光线中散发出沉闷的色泽。他们之前没有注意，这下才发现这栋大楼的形状很不常规，他们之前上过的顶楼比底层的面积要小得多，整栋楼应该是一个逐渐收窄的锥形。


    「姚沐泽一个学建筑的，居然没有注意到这点。」


    知道他是内鬼之后，之前诡异的情况就有了解释。他肯定和身为古神寄生者的刘文鸿密谋了什么，正好被张国勇撞见，刘文鸿干脆直接把他抓起来扔到了地下室里。


    但姚沐泽的目的依然让人摸不着头脑。


    景烨记得在《失乐园》里，他似乎很喜欢强调自己是主角。但过了几部影片之后，他依然感觉不到做主角除了死得更快外有什么优待，就算能拿到影评环节的mvp，能不能抽出顶级道具那也是看运气的。


    要么他就是个发疯的搅屎棍，要么……


    「治疗室。」骆行之疲惫地对着电梯说。


    他的声音在空空如也的白色大厅里迴荡。但足足过了一分钟，电梯门都没有打开。


    「治疗室。」周一彤有些不耐烦地重复。她的道具只是一个短暂的锁时装置，此时已经开始软化，撑不了多久了。


    电梯沉默了一会儿，接着仅有的两个按钮都变成了红色，开始疯狂闪烁！


    「离开那里！」顾正熙忽然大喊。


    在骆行之一个飞扑将纪雨从电梯前撞开的后一秒，一块足有好几米高的钢板就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了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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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地板都为之剧烈一颤，身体素质欠佳的几人都摔在了地上。可他们没时间犹豫，景烨一把把顾正熙捞起来沖向逃生通道，几根尖锐的钢筋追在他们背后，把地面砸出了几个大坑。


    周一彤的道具彻底脱落，鲜血重新从断口里流了出来，她身体一晃，被邵宁涵扶着往逃生通道跑。


    「什么情况？这不是……这不是……」邵宁涵惊恐地望向顾正熙的脑后。


    「学姐，你之前和姚沐泽合作过几部电影？」顾正熙只是很冷静地问道。


    周一彤刚要说出一部也没有，就已经明白了顾正熙的意思，冷汗顿时浸-透了全身。


    姚沐泽是偶然降临到周一彤这个组里的，那么他俩对彼此的底细应该都互不知情。


    但在那个四维空间里，「祂」是全知全能的，要是祂愿意甚至能看见他们衣服上一小根线头的纤维，这也就是为什么选择与祂合作的姚沐泽会知道周一彤手上有什么道具。


    那么，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顾正熙手上有合影券？


    他是故意被拍进照片里的！


    拍照是复制，复制就是称颂他的名……


    他们刚从大楼里出来时很紧张，都没来得及关注剧本，此时周一彤摸出来一看，才发现上面只显示了刘文鸿死亡的消息，而根本没有姚沐泽的！


    「这边！」


    景烨在冲进逃生通道的一瞬间就明白了顾正熙的意思。虽然现在的攻击是从上往下来的，跑进地下层很危险，但那里有一条他们还没有探索过的「支线」——吴研究员的办公室！


    地下一层的整个天花板都摇摇欲坠，不断有墙灰掉落在他们身上。周一彤已经面如金纸，纪雨冲进训练室找到了一个小型的维生装置给她接上。这是训练时应急使用的道具，能够让她止血，但那只断手肯定是接不回来了。


    「这里！」


    景烨很快找到了之前那扇没来得及进去的白门，直接开枪轰碎门锁，一行人跌跌撞撞地摔了进去，骆行之又拉过几个沉重的箱子将门堵上。


    耳边的轰鸣顿时消失了——这是一间很标准的隔音室。


    蒋梦圆首先惊惧地后退了一步。


    原因无他，他们一进来就发现房间里的灯是亮着的，照出了对面墙上一个巨大的黑色六边形。


    再仔细一看，这是人用颜料画上去的，形状不太规整，颜色涂得也不均匀，是人类拙劣的模仿产物，自然也无法被神力消去。


    六边形下方是一张宽大的书桌，被好几个电脑屏幕和堆成了山的纸质资料占满了，只留下一小片空白，趴了一具身着白大褂的尸体。


    纪雨上前将尸体翻过来，他脸色青紫，脖子上有很明显的掐痕，显然是窒息而死。尸体胸-前挂着一个名牌，摘下来一看只有两行字：


    「吴██ 研究员」


    「死亡时间不超过两天，也就是我们刚进入电影的时候。」纪雨判断。


    他名字的最后两个字不是被涂污了，而是本来就只显示出两个方框——顾正熙揉了揉眉心，他感到了和使用合影券时一样的眩晕感。


    时间不多了，每个人都抓起一沓资料试图找出线索，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么做并无必要——资料上还是没几个认识的文字，反而画的全是一些难懂的建筑设计图，他们把好几张连起来看才发现这些图上画的全是维安署这栋大楼。


    它并不像一般的绘图方式一样，先画出整体结构，再分别设计出每一层的细节，而是一层层地往上画，且将每一段高度的增加都描绘得很细緻，简直像是动画分帧一样，将它们全部连起来，就能在纸上看出维安署从地基逐渐拔地而起的全过程。


    虽然在建筑过程中进行了一定的调整，但从设计图上依然可以看出，大楼的每一个平行切面都是完美的等边三角形。


    那些密密麻麻的电脑都需要密码，他们无法打开，只有其中一台还在播放着待机动画，是维安署的宣传片。


    「……创立者表示，这座建筑将是新时代的巴别塔。在这座被神遗弃的城市里，在人类的语言已经丧失力量的时代，我们将用这种方式重新与『祂』展开对话……」


    灰濛濛的天空之下，男人像祭司一样面无表情地拢起风衣，接受小学生递过来的花冠。在他的身后是正在忙碌的起重机和塔吊，将一捆钢筋缓缓送上数百层的高楼。


    第116章 谜底


    「【制片人的选择】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演员的选择有时候无关艺术价值。使用此道具可以查看任何评审员的剧本和隐藏身份。剩余使用次数0/1」


    姚沐泽其实有点不太满意这个道具。


    隐藏身份只是编剧一厢情愿的设定，很多人还没能走到那部分剧情就已经死了。但他知道它还有一个上级道具叫「导演的选择」，能够直接看出一个评审员的结局，甚至能够看穿电影院的死亡判定，那才是救命的好东西。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把一张印着「姓名：刘文鸿 身份：巴别塔创始人」的纸团成团，从天井里抛了下去。


    哦不，这栋楼里其实并没有天井。


    他用手指快速地画了一连串的圆圈，将脚下踩着的那个黑色五边形消除。


    无论地面温度多高，距离它足有几百层的高塔顶端永远唿啸着勐烈的狂风，在没有任何防护的情况下可以把人的脸皮直接刮掉。姚沐泽望着那还有个口没封上的棚架，心里嘲笑着它的脆弱，坦然地站在那个破口之下，像是在迎接神光一样张开了双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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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神」究竟是什么？


    对这个世界的人来说，他们生活在一座被祂抛弃的城市里。这里毒虫横行，种种怪异的事件折磨着人们的心智，他们不得不选出最精锐的部队对抗异物的袭击，却始终找不到这一切异常现象的根源。


    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死在了维安署的地下室中，而他的同伴被一大坨黏黏煳煳的外星怪物寄生，它们平时在高维宇宙里无所事事地飘荡，看待地球就好像看待扔在地上的一张废纸。


    不知是哪个无聊的傢伙把这张废纸捡了回去，于是刘文鸿也成了变成承载那些稀奇古怪的符号的工具。


    真是奇怪，他们明明有毁灭一切的力量，却一定要使用这样的方式与人类沟通。


    姚沐泽抬起手臂——那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手臂，末端变成了能吞噬一切的黑色，虚化的边缘线条在半空中抖动。黑色从他指尖流出，在半空中凝结成了一个圆形。


    他的胸口忽然传来剧痛，紧接着咳出好几口血来。


    啊，这东西跟他们的生命力相关。人类的身体太脆弱，在保证大脑不受到损伤的情况下他最多只能再制造出两个。


    但是，应该也已经不需要了吧？


    姚沐泽摸了摸自己的脑后。指尖的黑色物质轻快地弹跳成线，与那个拇指大小的三角形相融。


    这毕竟只是一场电影。姚沐泽干过好几次这种事，已经非常熟悉尾声镜头设置的规律。


    只要在那些碍事的傢伙出现的一瞬间，「死亡」适时地降下，如同末日审判——


    「轰——！！」


    巨大的震颤声忽然在他脚下响起。


    姚沐泽一时竟没站稳，差点随着脚下激烈的摇晃摔倒在地。待到他气急败坏地从地上爬起来，往脚下一看，那台已经被他动过手脚的电梯竟不知怎的又开始运转了，而且正在高速朝他所在的顶楼接近！


    这时候只有愚蠢的反派才会浪费时间在探究原因上，他忍着左手断裂的剧痛又画出了一个圆形，直接覆盖在顶楼的入口，又努力抬高手臂，在半空中吃力地摇摆，用流出的黑色物质将头顶的最后一个缺口补齐。


    电梯还在接近，并且以根本来不及剎车的速度接近了那个圆形！


    姚沐泽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但就在这时，一个硕大的铁傢伙突然撞进了他的视野！


    爆炸的火光、砖石粉碎的烟尘、向下垮塌的钢筋支架——姚沐泽人类的双眼被这些东西完全占据了，在那股强烈的气流散去后才能缓缓恢復感官功能，这时和他一样失去了一只手的周一彤也已经被拉了过来，七支雷射枪齐刷刷地对准了他。


    顶楼的地板直接被电梯轿厢撞出了一个大坑，这东西根本没有运行轨道，而是藉助爆炸的气流一路冲上顶楼的。要不是姚沐泽躲得及时，他现在已经被砸成一堆肉酱了。


    在平常的建筑里这么操作早就够把楼炸塌好几次了，但「巴别塔」不一样——它被建造出来的唯一目的就是保持目前的高度和强度，就算他们几乎把楼炸成了中空，也依然能维持它的外貌。


    而仔细一看，七个评审员也并没有来到顶楼，他们依旧站在一层，只是在姚沐泽的眼中，三维的空间早已丧失了意义，他们才得以越过这怪异的距离对话。


    一个距离神明只有咫尺之遥，一个仍龟缩在地面仰望天穹，胜负看来已经极其分明。


    「周姐说得对，早就应该走暴力推平路线了。」景烨自以为帅气地转了转枪托。


    周一彤翻了个白眼，对顾正熙说：「你下次找个话少一点的男朋友。」


    「那可不行，我俩是系统认证的终身搭档，没有我的话你们迟早被这傢伙气死。」景烨揽过了顾正熙的肩膀。


    「喂，」姚沐泽不想欣赏他们的幕间花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也是被『选中』的人吧？」


    他头顶的黑色正在扩大，顾正熙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


    骆行之也不想和他废话，一道雷射从他手上射出，顷刻间穿过了姚沐泽的身体。


    他没做任何防护措施，但在场的人都清晰地看到，那道雷射在接触到他身体的一瞬间就被一团彩色的多维切面吞噬了。


    「冷静，警官先生。」姚沐泽轻笑了一声，「你女朋友在丧尸片里咬死我的事我还没和你们算帐呢。」


    「没错，要是我知道结局就不该咬死你，省得把你这个祸害留到现在。」纪雨冷冷道。


    姚沐泽摇摇头：「真可惜，这次我知道结局呢。」


    他的右手终于不再有黑色流出，变成了尸体一样的苍白。与此同时，巴别塔顶端的缺口终于被最后一个几何体补上了。


    那是一个标准、尖锐、光滑的三角形。


    「拍照的作用，其实并不是『降低维度』。」顾正熙终于开口了，「是『把画面中的东西拉到同一维度』，对吧？」


    姚沐泽眯起了眼睛。「是也不是。对人类的摄像机来说，照片当然只有二维一种选项——但对电影院的道具来说就不是这样了。」


    从进入四维空间开始，姚沐泽就藉助刘文鸿的帮助看到了顾正熙压箱底的道具。在他们还没有想到应用方法的时候，他就已经布好了局。


    作为唯一一次让他滑铁卢的对手，他相信这两人的实力——最好是顾正熙死掉，景烨再带着他留下的道具冲上来——无论如何，一定会有一个人把他和「神」拍摄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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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被祂吞噬的过程痛苦得无以復加，但成为主角总是需要一些牺牲的，不是么？


    顾正熙不顾景烨的阻止，终于摸到了脑后的三角形。出乎他所料，手指陷进去的时候感觉很温暖，仿佛回到了安全的母体，让他忍不住想上前一步，把整个身体都埋进那个更大的三角形里。


    「三角形……是被『祂』选中的标志。」他缓缓说，「那么，『主角』是什么？祂又不是真正的神，只是一个电影角色……祂怎么知道要选中一个不惜杀了所有人也要当上主角的人？」


    姚沐泽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不是吧？你们这么多倖存者，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眼睛突然瞪得很大，笑容显得无比诡异，「好吧，那我就让你们死个明白……只有在最后一部电影里成为主角的人，才能离开电影院啊。」


    世界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几秒钟。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景烨的语气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最后一部电影……是第几部？」


    「谁知道呢？每一部都可能是最后一部，就像你不知道你的人生是不是在最后一天一样。如果错过了机会，就只能从头再来了。」


    光是想想这个可能性就让人遍体生寒。


    电影院后台可能有一个未知的神明，在他面前有无数个播放着烂片的屏幕，只要他心情好了就随便挑出其中一部的主角让他刑满释放……


    「这说法有依据吗？你有认识的人出去了？」只有顾正熙冷静地问。


    「信不信由你。反正努力在每一部电影里都成为主角，遭罪的也不是我对吧？」


    他看得出已经有人表情动摇了。特别是那个新人，还有那两个看起来任劳任怨的警察——这说法怎么也比审够七部电影就能离开要靠谱得多。


    「你就没有想过，这一切都是受人操纵的？」周一彤也上前一步，严肃地道，「归根结底，演员的命运都是由编剧决定的——」


    「是吗，周编？」姚沐泽的笑容咧得更大了，「你写了部好电影，就觉得自己很了不起了……你不觉得你们编剧的命运，同样也是由别人决定的吗？」


    周一彤捏紧了血迹斑斑的手腕。


    再怎么说，他们都只是借着前辈们用鲜血试探出来的规则，在电影院里摸索着前进。就像一只瞎了眼睛的老鼠，自以为终于跌跌撞撞地摸清了迷宫的路线，却不知道只要有人掀开迷宫上的盖板，就能在顷刻间决定它的生死。


    难道在这一切背后真是一个无所不知的神明吗？真的有一股人类无法抗衡的力量一直将他们玩弄于股掌之间吗？


    顾正熙感到脑后的三角形开始刺痛他的皮肤。


    「你怎么能保证你是主角？」


    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很简单啊。」姚沐泽果然说道，「只要把剩下的人全都杀掉就好了。」


    第117章 语言


    十分钟前。


    「『巴别塔』的作用是让人与神沟通……首先不论那个神究竟是什么，这种方式也太蠢了吧？」景烨身为一个唯物主义者，坚决反对这种劳民伤财的做法，「他们连飞行车都能做出来了，做个火箭直接飞上去很难吗？」


    「宗/教建筑只讲究象徵意义，不讲究实际作用。」周一彤的语气不无讽刺，「我倒是看过另一部真正建造了巴别塔的科幻小说*，结局并不是很好。」


    蒋梦圆翻看着设计图：「很明显，他们想要模仿的是……三角形。」


    所有人又不自觉地望向了顾正熙。


    显然他之前的推理没错，三角形象徵的是人与神之间的沟通，很可能背后就隐藏着唯一的真相。


    事到如今，他们难道真的要挑选一个人进入其中才能结束一切吗？


    但是在两个专业人士的阅片经验中，这样做的人下场都不会太好。


    「死亡判定会怎么算？」骆行之首先关注了这个问题。


    「一般根据剧本算。」周一彤说，「不过刘文鸿的死亡消息就是在我们杀了他之后才出来的，在和祂融合的阶段他还活着。」


    那真的能算活着吗？众人想到那一团难以名状的巨大生物中间残留着的一个白点，都感到不寒而慄。


    想想电影院只根据剧本上的一行字来判定，就会觉得人类对生死的认识还是太狭隘了。


    「总需要有人冒险的。」景烨忽然说，「电影的本质就是这样，只有在冒险中获胜的人才能成为主角。不然你们以为姚沐泽是怎么活下来的？」


    「你说得对，但谁愿意去找死？你吗？」周一彤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景烨扭头望向了顾正熙。


    「我说得对吗，宝贝？」他向这个开局就变成了丧尸咬死所有人的选手求证。


    他的男友正在仔细地对比两张建筑结构图，圆润的指尖无意识地剐蹭着纸张的边缘，眉头微微蹙起。景烨总觉得他这副思考的模样最为性/感，每次都忍不住多看几眼。


    那两张图分别画了一层的和四十二层的大楼，一高一矮的对比十分明显，角落各有一个小小的英文註解，字迹很新，从吴研究员手里紧握的黑笔来看，这是他能够给他们留下的最后信息。


    低层写的是「protect（保护）」，而高层写的是「connection（联繫）」。


    顾正熙看得太过入神，又忽略了他在不适当的场合对自己使用了亲暱称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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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面对景烨邀功一样的眼神，他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点点头说：「是该像你说的一样，直接把『火箭』发射上去。」


    -


    「吴研究员……也是你杀的？」


    姚沐泽耸了耸肩：「知道太多真相却又无力改变的人，活着本来就很痛苦。」


    顾正熙死死地盯着他头顶上的三角形。


    姚沐泽和吞噬刘文鸿的那个东西在同一维度，也就是说他现在能使用高维生物的一部分能力，他们手上的人类武器对他一点用都没有，要杀了他们就像捏死一只虫子一样简单。


    他还能制造几何体，以他的个性肯定会在附近设置陷阱，就算他们「上楼」的方式不太常规也不可能避开。


    但是，被神选中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姚沐泽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两人的目光毫不掩饰地在大楼中碰撞、厮杀，最终还是姚沐泽的轻蔑占了上风，他嗤笑一声挥了挥手，一根锐利的钢筋瞬间挣脱重力的禁锢，从地板下方飞了上来，却没有选择离它最近的纪雨，而是倏地转了个弯刺进了邵宁涵的喉咙！


    「扑哧——」鲜血迸溅，少女惊恐的眼神被定格成一幅抽象画。


    「我知道你的道具还能用一次，就算杀了警官小姐你也会救过来，那样就太无趣了。」姚沐泽笑着对骆行之说，「但是这位新人……你是救还是不救呢？」


    邵宁涵努力想发出几个音节，但只有冒着泡泡的血浆从她嘴里涌出。仅仅过了几秒，这个被景烨评价过有潜力、刚在决战中立了大功的女孩就无力地垂下了头，失去了生机。


    口袋里的剧本开始发烫的时候，一向冷静的骆行之从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怒吼，撞开众人的阵线就要朝姚沐泽扑过去！然而与此同时，另一根钢筋也在半空中对准了他的脑袋——


    「后退！」


    纪雨一把把他拉了回来。而在顾正熙对着姚沐泽抬起手臂之后，那根钢筋竟然直接转了弯，朝姚沐泽的心脏飞过去！


    只是他的力量明显不如对方，钢筋飞到一半就失去了控制，直愣愣地掉了下来，摔在对方脚边。


    姚沐泽愣了一下，随后发出了一串狂笑。


    「哈哈哈……祂是选中了你……但是你不回应祂，又怎么会有用呢？」


    「我不需要回应。」顾正熙冷冷回答，「我的力量不来自于祂。」


    他话音刚落，姚沐泽的头就勐地后仰，青年结实的手臂从背后扼住了他的咽喉！


    景烨咬紧牙关，努力对抗着这具半人半神的躯体。他把自己全身大部分都四维化了，但总还有一个方向是能碰到实体的，现在只有顾正熙的眼睛还能看到这个方向！


    在另一个维度上，他们的手越过数百米的距离，紧紧握在一起。


    顾正熙上前一步，姚沐泽的眼球开始凸出，脸色也泛起青白。但他并没有坐以待毙，掉在地上的钢筋慢慢升了起来，抵在景烨的背后，只差一步就能直接刺进他的心脏！


    两股力场在人类的双眼看不见的地方相撞，顾正熙咳出了一口血，尽力将景烨隔绝在攻击范围之外。


    「巴别塔不需要文字的原因是，它本身就是文字。」


    他知道姚沐泽根本不会为这些话语动摇，但台词还是接连不断地长出翅膀，向着天穹翱翔而去——在这里，语言本身就是力量。


    「人类使用的文字都是二维的，在一个平面上改变符号的长宽形状，就能改变文字的意义。几何体是四维的，而巴别塔是一种三维文字，是人类所能创造的、最接近『神』的文字。


    「它的意义由三个维度决定，除了长和宽之外，最重要的是在不同的高度上就会具有不同的含义。


    「刘文鸿受到了神的感召，想要将塔修筑得尽可能高，他是对的，因为只有在足够的高度上才能与神明产生『联繫』。但他也忘记了，巴别塔最靠近地面的那一层是为了『保护』人类。


    「这是人类与神的联结，但同时也是……人类弒神的利剑。」


    一双手搭在了顾正熙的背上。


    蒋梦圆，这个曾经堕落过的「信徒」，如今正在用自己的双手给顾正熙提供力量。


    第二双、第三双……最后，周一彤那只仅存的手也搭了上来。


    姚沐泽的唿吸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双腿无力地在半空中蹬了一下。


    「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支离破碎的话语从他口中逸出，他用最后的力气动了动拇指，黑色三角形受到感召，竟然开始缓缓下降。


    在十秒之后，它就会穿透他和景烨的身体。


    顾正熙见状，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景烨，离开那里！」


    「不用管我，这傢伙都不怕，穿过三角形肯定没问题！」景烨喊道。


    「他有标记，你没有！离开那里，不然你会——」


    景烨的手臂只出现了一瞬的松动，姚沐泽就笑了起来，钢筋勐地扎穿了他的皮肤，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上。


    「景烨！」


    顾正熙脑后的三角形倏地膨胀起来，覆盖了他的整个头部，他闭了闭眼睛，感到大脑深处传来针扎一般的剧痛，一阵阵有节奏的呓语纷然而至，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要向那温暖的光芒靠近。


    死亡、生命、生命……


    爱、美、死亡……


    力量、回归、回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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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归……


    黑色的三角形降临到了两人头顶。


    顾正熙勐地咬破了舌尖，吐出一口污血，景烨脚下歪了歪，就要被他拉回一层。


    但就在这时，姚沐泽却突然发力，将所有的质量都压到了自己这端！顾正熙不但没能成功拽回景烨，反而被他带得也往三角形的阴影下倒去！


    一股大力忽然袭上他的肩膀，将他反方向推开，重重地摔在一楼地板上！


    「景——」


    名字只喊出了一半，顾正熙就知道已经晚了。


    三角形歪歪斜斜地降落，先是吞掉了姚沐泽的头髮，然后又接近了景烨的眼睛。他朝自己做了个口型，大意应该是「不用管我」之类的……该死，谁要听他说这些屁话？


    他身旁背负着无数条人命的青年反而露出了一个平和的微笑。


    「景烨——！！」


    青年的耳朵在三角形的光辉中消逝，他什么也听不见了。


    它像一条精准又残忍的橡皮擦，缓缓将他们从这个世界的画面中消去，一同被消去的还有烟尘、火光、嘈杂的声音……最先完全消失的是姚沐泽，景烨的双腿只多比他存在了十几秒，随后便被黑洞一口吞吃了下去。


    顾正熙无声地跌坐在地。


    周一彤的声音冷酷地钻入他的脑海里：「再等几分钟，所有的谜题都解完了，如果是开放式结局，马上就会出片尾画面了，他不会死的。」


    众人都满怀期望地抬起头，等待那道的白光降临。


    然而他们最先等来的只是周一彤剧本上发热的黑色通知。


    「【组员：姚沐泽 已死亡】」


    【作者有话说】


    *特德·姜的科幻小说《巴别塔》中，主角爬上高塔后发现世界是个首尾相接的环形


    第118章 时间


    时间不愿朝前走。有人在玩弄计时器，不光是电子钟錶，也包括使用发条的那些。我手錶上的秒针颤动一下，要等上一年，才会再次颤动一下。


    ——库尔特·冯古内特《五号屠场》


    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人说一句话。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走动，更没有人把手伸到口袋里摸出剧本，去查看一下上面的通知。没有人想知道距离他们不过几厘米的真相。


    在这个残破的空间里，连漂浮的灰尘都走得很慢，一点点地从最高处的穹顶飘下，在凝定的空气中打了个旋儿，降落在顾正熙的手心。


    「又或者……」又或者，他才是真正被神选中的人，现在已经看到「真相」了，周一彤想说。


    或者姚沐泽说的是真的，他已经离开电影院了。


    但是望着顾正熙平静得可怕的黑色眸子，她还是觉得什么都不说为好。


    他的手指在地面上有节奏地敲打，她过了一会儿才看出他是在数秒。巴别塔里没有数字，在这个混乱的场域里，智能手錶内嵌的机械计时装置也不工作了，他只能用这种原始的方式计算流失的时间。


    十、二十、四十、六十……


    足足敲打了一千三百八十七下，他才动了动另一只僵硬的手，第一个拿出口袋里的纸团。


    「姓名：顾正熙


    身份：特战队员


    剧情目标：通过考验」


    「【发现组员：邵宁涵】


    【发现组员：张国勇】」


    「【组员：张国勇 已死亡】」


    「【组员：邵宁涵 已死亡】」


    剧本到此戛然而止，留下一大片揉皱的空白。


    「他没有死。」


    顾正熙开口的时候感到两片嘴唇已经黏在了一起，他强迫自己将它们扯开，刺痛和铁锈味在口腔里瀰漫开来。


    剧本上是这么写的，他没有死。可是人人都看见了，他和姚沐泽一起被三角形吞噬了，姚沐泽死了，板上钉钉……


    「蒋老师，你穿过六边形花了多长时间？」他问。


    「这……我没印象了……」蒋梦圆看见他的眼神，还是尽力回忆了起来：「不……我知道，总之不是一瞬间的事。至少等你们坐电梯到了九楼之后，我才出来的。」


    顾正熙的眼神已经不像是在探究真相了。


    探求者的眼睛是朝着目标放出光芒的，而他脸上虽依然是他们熟悉的平静表情，双眼却黑得像一潭死水，下垂的颤抖睫毛像是昭示着他正在遭受无尽的痛苦，又像是在警告他要将吸入其中的事物统统毁灭。


    「第一次，你们接触圆形的时候，从第一个人把手伸进去到翟学义死亡起码过去了五分钟。」周一彤也帮着他重新梳理，「正方形生效却只需要一秒钟，侯锐从正常人变成变异怪物却花了三个小时以上，那个五边形又至少在我们窗外待了九个小时。」


    「但我们只花一秒穿过它的时候，它就是一条跨空间的通道。」骆行之补充道。


    所有人都意识到了事情的关键。


    「决定二维文字意义的是长和宽，决定三维文字的是长宽高，以此类推，几何体是四维文字，需要在这基础上再增加一个维度……」


    「时间。」顾正熙说。


    一片寂静。


    「三维生物只能用空间交叠的方法来理解四维文字。我们穿过文字的时长不同，产生的意义就不同。」


    这也就是为什么圆形和方形生效的时间不同。美通常是一瞬间就能体会到的，而一个人从生到死却需要一定的时间跨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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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边形造成的扭曲也不会在一瞬间就发生，所以它可以将人救出不可能空间，也可以让他们的队友变成诡异的恶魔。


    那么，三角形呢？


    从姚沐泽身上他们已经知道三角形一瞬间的效果是会让人死亡，但是如果将这时间延长到五分钟、半小时、一天，乃至无限呢？


    「……我不知道。」


    顾正熙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泄出了这句话。语言果然是有形的，它如此沉重，已经将他的肩膀压得垮塌下来，整个人几乎蜷缩成一团，把脸埋进了冰凉的双手里。


    他只知道他的剧本还没有开始发烫，宣判的黑字还没有降下，另一张合影券还被景烨握在手里。


    他怎么敢凭藉人类的身躯揣测那处于高维宇宙中的神的旨意？


    「我们……能够做什么？」纪雨问道。


    即使是周一彤，这时也不知道剧本该如何往下写。


    一般到了尾声的时候，她会起身倒掉杯子里冷掉的咖啡，换上一杯崭新的酒，把房间灯光调到最暗，再播放一首最合适的歌曲，慢慢想像她的词句未能穷尽的、另一个世界的生活。


    她想像过復仇杀人狂毅然决然地跳下海崖，想像过一点点填埋同学坟墓的小男孩，想像过何静芸与她的母亲在永恆循环的时光里过着静止的幸福人生。


    可是现在她想像不出任何可以用来安慰顾正熙的东西。真相已经远超人类能够目视的范围，一切猜测都只是自欺欺人的空话。


    她只知道，这里的时间还在不断地流逝，秒针每跳过一秒，都可能产生完全不同的结果。


    「我们……把这里修好吧。」


    -


    顾正熙知道，他们正在经歷一部成片里必然会被剪辑掉的部分。


    他们之前绞尽脑汁，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拼命让自己的工作早点结束，但现在他们需要做的，却是将这部电影无止境地延长。


    按他和景烨之前改剧情的经验，关键是要做一些和世界观有关，但又偏离主线的事情。景烨当时的做法是跑遍了整个电影的「地图」，说服了不少人，以此来制造自己曾经活过的证据。


    在这部电影里，情况要简单得多。花了三天修整好他们造成的破坏之后，巴别塔还有一大堆积蓄的案件等待他们解决。


    寄生虫入侵人脑、居民楼开裂、不明飞行物坠落……


    这些案件每一个都拿出来拍一部动画短片，也只能在流媒体上赔本赚点吆喝。蒋梦圆在爬出一个湿淋淋的洞穴时半开玩笑地说，就算这些片段放在片尾彩蛋里，也要加点擦边球情节才会有人看。


    但是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时间可以被剪去。解决其他任务的过程不能因为与主线无关被剪去，辗转反侧、夜不成寐不能因为过度冗长无聊被剪去，鲜血和死亡也不能因为有害未成年身心健康被剪去。每一秒漫长到近乎凝滞的时间，他们都必须以脆弱的身躯攀援而过。


    顾正熙是参与案件最多的人。他每一次都会细细翻查资料，安排人手，试图寻找高维生物的踪迹，但所有的神旨自那以后都没在出现过，整个世界上只有他脑后的三角形还跟着他，如影随形。


    他接下每一个任务，仿佛都只是为了让错觉中的时间加速一点，好捱过那接连不断的漫漫长日。


    巴别塔里没有日历，他便盯着窗外的日夜变换，每当天空重新亮起来的时候，就像原始人一样在墙上画上一道。


    他不知道他的同伴们用什么计时。每天早晨在会议室碰头的时候，他们都尽量表现出不那么沮丧的样子。但他也知道，每个人从周一彤手上接过任务的时候都处在崩溃的边缘。


    另一个全是npc的特战队偶尔会和他们一同行动，都摆着很平常的表情，下班之后结伴离开巴别塔，进入城市中一处不知名的蜗居。久而久之，就连骆行之也会在没有任务的时候开着飞行器，在城市上空闲逛，只有顾正熙很难说服自己很难说服自己无目的地离开巴别塔半小时以上。


    他们也试验出了坐电梯到顶楼的口令，但他有时候甚至会选择自己爬上数百层的楼梯，因为体力不支需要走走停停，宛如朝圣的信徒，手掌磨破，膝盖酸软，当推开最后一扇门看见一线光明时，又会觉得世界寂静得可怕。


    塔顶的缺口始终无法被填满。骆行之运了一些建筑材料上来，但无论他们以什么方式搭建，第二天都会坍塌。神以这种方式强硬地阻止了他们的亵渎。


    顾正熙数不清楚自己有多少个夜晚是盯着那个缺口陷入沉眠的。


    墙上的痕迹每留下五道，就用一笔划去，到最后他站在床头，只看见密密麻麻的竖线和斜线交错在一起，再也辨不清虚构的数字的意义。


    五个人之间都不会说什么鼓励的话，只要剧本上的那行字还没有出现，他们就会准时在会议室见面，交流一下上一个任务的情况，再默契地奔向下一个危险的地点。虚构和真实的日常被混淆了，电影院之外的世界仿佛从未存在过，他们就要在这个残破的世界里度过余生。


    顾正熙盯着那面写满时间的墙。


    他从没有说出口，但脑海中无时无刻都在翻涌的一句话是，他差点就以为景烨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那个流星降临的夜晚为止。


    第119章 宇宙


    景烨在一处偌大的「画廊」里穿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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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画廊」是他自己给这地方起的名字。此时他正靠着一处纯白的「走廊」前行，小心地注意着自己脚下的道路，因为三维人的眼睛看不清这里的机关，他一不小心就会踩空，掉到另外一条通道上去——他在之前已经掉到那里无数次了。


    好在这里是「画廊」，就算掉下去也没有什么危险，最多不小心碰到木卫二海洋表面的冰层，手脚被冻僵几个小时。


    没错，那条通道展示的是太阳系的小卫星，数量实在太多，道路也错综复杂，他五天前本想去看一眼月球，但还没来得及越过火卫一大大小小的陨石坑，就摸到了前往行星走廊的通道。


    人类的行星概念对这里没有影响，冥王星依旧被摆在尽头的画框中，当景烨凑上去观察它斑驳的纹理时，甚至还听到了某种小生物的喊叫声。


    他刚开始以为自己需要在这些星体之中找到线索，所以会仔细观察任何一个展台，但后来发现这种行为并无必要。


    因为那些展品并不是什么描画出来的复制品，而是真正的宇宙。


    他现在站在一条走廊上，右侧是一个打开的圆形落地窗，能够看到火星干燥的土壤。头顶也是方形舷窗，木星翻涌的气团不时掠过他的头顶，巨大的红色眼睛高高在上地注视着他。但当他伸出手想要触摸的时候，一堵结实的白墙又会出现，阻止他的动作。


    景烨应该庆幸自己到现在都没有找到从三维穿越四维的诀窍，不然他立刻就会暴露在零下一百三十度的真空中，冻成一堆连太空垃圾都不如的组织碎片。


    走廊左侧出现了一个分岔，深邃的黑色幕布上有钻石般的恆星在闪烁，拼成一个不知名的符号。景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知道往那里走就会离开「太阳系展区」，自己之前不小心走错，花了半个月才从那片未知的星域中爬出来，途中看见的景象足以让地球上的所有天文学家跪下来称颂他是唯一真神。


    景烨必须时刻提醒自己还在电影院里，不然他真的会误以为自己是地球毁灭后唯一的倖存者，驾驶着宇宙飞船孤独飘荡，只想在路过的854颗宜居星球中挑选一颗度过余生。


    还好他的身上还携带着那永远无法转移的邪恶造物——印有人类文字的剧本，以及一张薄薄的合影券。


    它在口袋里躺了这么久，已经出现了陈旧的摺痕。景烨记得它的用法，他在望着那无尽的星空时，都靠一遍遍咀嚼顾正熙探索出的真相，让自己不要发疯。


    但他的智能手錶早就不工作了，所以他也不确信这东西是否能成功使用。


    也正是因为如此，景烨没有办法确定自己在这里待了多长时间。如果把每次从窗口中看到恆星升起看做一天，那他就在这里过了42天，不过由于参照系不同——比如土星的自转周期只有十个小时——他的计算相对于地球时间来说其实并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自己有很长、很长时间没有看见任何人了。


    「画廊」里应当是有其他观众的，景烨见过附身刘文鸿的那种怪物，当它们注视自己的时候，他也能感受到相似的压迫感。


    不过它们并不会对景烨做什么。在它们的眼中，景烨就像是「画作」老化之后掉下来的一小粒灰尘。宇宙中的物质交换无时无刻都在发生，「画廊」也不需要僱佣长着触手的清洁员把他扫到垃圾桶里去。


    景烨跌跌撞撞地前进，把木星轰然作响的彩色云层抛在身后。


    他终于找到了这里。就算用人类最快的飞行器的速度，从木星到达地球也需要46天，用步行则更加不可计算。


    但没关系，他怀疑自己在这里永远也不会死去。


    从那个巨大的三角形里掉出来之后，他就没有进过任何食水，到现在也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最神奇的是他背上明明有一个被钢管刺出来的伤口，但直到现在都没有一滴血流出来。


    或许只有等他找到了那处，身上的血液才会重新开始流动。


    不会老去，也不会死去，能够自由地在宇宙中穿梭，他现在简直就和他们口中的「神」一模一样……


    但景烨还是觉得自己更像一粒小灰尘。他刚才为了躲避一个高维生物的视线，不小心踩错了地方，又掉到了卫星通道上。


    这下他看见月球了——灰扑扑的土壤表面，熟悉的环形山，以及几个不显眼的凹坑。他凑近一看，才发现那是几个浅浅的椭圆形脚印，已经快要被风沙掩盖了。


    景烨深吸一口气，差点就要落下泪来。


    「画廊」中的星体运动轨迹与真实宇宙是同步的，也就是说，到了这里就离他要找的星球不远了。


    景烨干脆盘腿坐下来，盯着头顶等待。


    三角形偶尔会在这个空间中/出现。第一次是在他刚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是姚沐泽搞的鬼；第二次是他在太阳系外徘徊的时候，三角形漂浮在一颗粉色的星球上，他差点就要被诱惑过去，但最后还是及时制止了自己。


    它好像显得很失望，在他视野中颤抖了两下，然后不情不愿地变小、消失了。


    景烨因此开始关注「画廊」里的几何体。他发现，每个星球都会被配上一个「画框」，就像地球博物馆里的解说文字一样，那些高维生物肯定一眼就能解读出其中的含义。


    就他看见的而言，最多的画框图案是圆形，最少的是六边形，在一些奇妙的角落会有四边形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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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宇宙里到处都是死亡，很少有信仰，偶尔有几处称得上美。


    三角形在这里既像是幽影鬼魅，又像是永恆的存在。他至今没有见过三角形的画框，但当他凑近大多数星球观看时，都会发现三角形的影子，最多在一个自转周期后就会消失。


    景烨知道这些都是编剧的设计，但他还是颇为好奇他给地球的评价是什么。


    他静静地盯着天花板。


    他刚来这里的时候会大喊大叫，会到处奔跑着寻找始作俑者，包括姚沐泽和那个用四维文字把他们拉到这里的高维生物，但沉默的宇宙让他学会了寻觅和等待，42次恆星的起落，让几个小时的等待变成了微不足道的事。


    他不知道「画廊」角落那颗小小的星球上发生了什么，度过了多少时日。他只知道最后的威胁已经被去除，而自己必须要活下去。


    恆星在右侧的落地窗边探出头，又掠过头顶的星空，最后消失在了灰黄色的土星背后。景烨感到有细小的冰屑擦过脸颊，那是土星环周围偶尔会掀起的风暴。


    在恆星又升降了两次之后，三角形就像是终于找到了他一样出现在了月球表面。星球在被观看时只有一个篮球大小，可景烨知道这个三角形的面积恐怕超出了太平洋。


    他慢慢起身，毫不犹豫地将左手伸了进去。


    非常冷。


    月背的温度是零下一百八十度，景烨感到左手不属于自己了。很快，他的整个身体都不属于自己了——三角形散发出温暖的白光，将他吞噬进去，抛进晃晃悠悠的宇宙海洋。


    景烨没能再踩到地面，这让他感到了一瞬间的慌乱。


    他好像被三角形吸进了月球深处，灰色的岩层下是灼热的岩浆，这极致的温度差让他的身体被撕成了两半，成千上万种色彩从裂缝迸出来，在纯白的空间里逸散、混合，最后剩下坚硬又柔软的颜色。


    一颗蓝绿色的小星球出现在白光的中心。


    你要离开了吗？


    景烨想解释，但不知祂能否理解电影的概念。


    你在画里。那个声音又说。


    地球一瞬间被展开，变成令景烨头晕目眩的海洋、山脉和峡谷，在他想不顾一切跳下去的时候又被摺叠进了画框中，景烨甚至没来得及看清它的形状。


    你也在画里。他毫不留情地回敬道。


    他知道电影院的存在，祂就算拥有再高深的神力，也不过是影中囚徒。可是再往上看呢？整个电影院会不会也是被人书写出来的一部电影呢？


    「祂」很聪明，知道这个问题争论下去没有结果，便不再提。


    你要离开了吗？


    景烨知道祂的意思是自己不必离开。


    这里是巴别塔之上的神之居所，他可以像上帝一样在群星之间巡游，审视自己的造物，这是建塔之人的终极理想。


    但他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摸出了合影券。


    它在口袋里躺了这么久，已经出现了陈旧的摺痕。景烨记得它的用法，他在望着那无尽的星空时，都靠一遍遍咀嚼顾正熙探索出的真相，让自己不要发疯。


    他和他们，一定还在那里。


    你会死的，祂说，画里的东西都会死。


    景烨甚至从祂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怜悯。


    我知道，他说。


    从「画廊」的首部走到尾部需要好几百万年，但这也无法阻止一个小灰尘穿过宇宙，去寻找另一个小灰尘。


    力量从他身上流失，景烨重新感受到了重力的作用。


    重力在加速，将他拉进了大气层，片刻之后，三角形出现在了地球表面，那片他最熟悉的大陆和城市上空。


    黑色的票券在真空中漂浮起来，没有羽毛，没有天使，但「神启」就那样降临到了他心中。


    他在穿过那道白色光辉的时候，突然就明白了他们一直没能破解的谜题是什么。


    圆形是死亡，正方形是美，五边形是变异，六边形是信仰……


    他一直以为三角形应该象徵某种神秘的真相，它暗示他们都被一个遥远而恐怖的神控制着，电影院可能会接通虚构与现实，最后让他们全都在恐惧中死去。


    但是他错了。


    三角形，是爱。


    侯锐临死前要告诉童思优的，跟随在顾正熙脑后的，遍布充满死亡的宇宙的，直到现在，他能够穿过其意义而回到现实的——


    不是恐惧，不是力量，而是爱。


    景烨闭上了眼睛。


    他看过纪录片，知道自己在从宇宙回到地球大气层的时候会摩擦起火，脆弱的皮肤会直接被烧成灰烬。但是他期盼火焰烧得更旺，灼燃的疼痛变得更剧烈，那样自己就会变成一颗流星，站在塔顶的人一定能够看见。


    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人类的体温，温暖柔软，还有无声的眼泪落在自己的耳畔。


    凝滞的时间重新在两人身上开始流动，景烨听到震耳欲聋的嗡鸣，那是紧贴的心跳与血液的奔流。


    他低下头，在那人的唇上烙下深深一吻。


    第120章 影评


    「我已经习惯他们这样了。」蒋梦圆说。


    白色房间的角落，两个从天而降、撞翻了好几把椅子的身影纠缠在一起，旁若无人地拥吻，丝毫没注意到电影已经结束。


    直到后出现的骆行之大声咳了两下，顾正熙才把贴在自己脸上的青年推开，扶起一把椅子默默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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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结束了？」景烨脸上还挂着清澈的愚蠢。


    「嗯，结束了。」顾正熙轻轻揉着他的发顶，盯着他的眼睛点头，直到对方眼中的迷茫慢慢散去，变成了带着眼泪的狂喜。


    「呜哇——」景烨像一只被抛弃的大狗一样重新扑了上来，哽咽着乱喊他的名字：「顾正熙，正熙，熙熙——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呜呜，你都不知道我掉到那狗屁半人马γ星的时候有多绝望……还好有你给我的道具……」


    他一边抹眼泪一边絮絮叨叨，恨不得把自己跨越半个宇宙的委屈全讲一遍，顾正熙有些手足无措，只能像哄小孩一样拍拍他的背，把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好。


    「我也……等了你很久。」他轻声说。


    景烨吸了吸鼻子，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谢谢你等我。」


    蒋梦圆这次没再吐槽——她的鼻子也有点酸。


    也怪不得他们这个反应，所有人在电影里都已经丧失时间概念了，回到影评空间的时候还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纪雨甚至第一时间站起来检查房间里有没有几何体。


    骆行之扶住了她，指了指墙上的屏幕。


    倖存者到齐，屏幕上也罗列出了所有人的任务完成情况。


    他们五个都是无可争议的绿色，骆行之攥紧拳头等待了许久，还是没有等到奇蹟——邵宁涵的任务是「牺牲」，但她是被评审员杀死的，所以她的名字还是跳转成了红色。


    他深深嘆了一口气，把脸埋在了手掌里。


    这部电影和他们之前的经歷相比，实在是太不一样了，他们都觉得有很多感想要说，但在拿到影评试卷的那一刻却又都很难写下任何一个字。


    在非专业人士看来，它的想像力已经完全超越一般的恐怖片，能够进入艺术作品的范畴了。种种异象接连不断地折磨着他们的心智，最后更是运用漫长到夸张的时间表现出巨大力量的深不可测与人类意志的坚韧，尽管最后在荧幕上的效果必然会打折扣，但也足够掀起再一个市场高峰了。


    更何况现在马上就要到春节档，景烨都不敢想这次的票房能高到什么程度。


    「这次的编剧会是谁？」想到钱他的心情就平復了很多，也能够暂时摆脱在太空里产生的心理阴影了，边写边问。


    「这种人都需要来电影院投剧本……」蒋梦圆摇摇头，「我们究竟埋没了多少人才？」


    「不一定，这部电影的视效成本肯定是个天文数字，现在没几个公司能拿出这样的投资，但是电影院只要有合适的剧本就什么都可以做到。」顾正熙从专业角度分析，「也就是说，他有可能是碰过壁后才来的……连这样的人都吸纳进来了，电影院的势力究竟发展到了什么程度？」


    虽然这次暂时结束了，但那个在天空中出现过的三角形，以及这部电影强烈的寓言意义，还是让顾正熙感到了极度的不安。


    那绝对不是一个简单的预告。


    编剧也是电影院的一部分，他笔下的「祂」对景烨说的「你在画里」，也不像是一句单纯的台词。


    能力匹配野心，电影院这次难道是在向他们展示自己侵入现实的意图吗？


    景烨倒是没有他想的那么多。这次的设定对大部分人来说都有点过于烧脑了，他要写清楚自己做了什么事都费了老鼻子劲，好不容易用九百多字把剧情梳理清楚了，正想多加几句吐槽，扭头就看见顾正熙还是一脸凝重地盯着纸上的字迹。


    他想也没想就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顾正熙吓得嘎啦地拖了一下椅子。


    「别纠结了，」景烨安慰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反正这次是通过了，出去以后我们去吃顿好的。」


    顾正熙捂着发烫的左脸，愣愣地点头。


    白色光束没理会他们的打情骂俏，刷地收走了桌上的答卷，然后不耐烦地将评分在屏幕上吐出来。


    「顾正熙：96分


    景烨：90分


    蒋梦圆：85分


    骆行之：83分


    纪雨：83分」


    这次的剧情太过震撼，大家都超常发挥。至于最高分给那两位谁都不会有意见，毕竟他们付出了多艰苦的努力大家有目共睹，接下来就是比拼运气的环节了。


    顾正熙首先上手，从扭蛋机里扭出一个蓝色的小球。


    「【杰克的斧头】它噼开了恐怖电影的新纪元。但是可别指望它有什么神力，就是一把普通的斧头，用多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副作用。」


    「这电影院的产品介绍有够讨嫌的。」景烨替他从小球里拿出了一个巴掌大的斧头模型。


    提起这个名字大家都再熟悉不过，这是《闪灵》中精神失常的主角噼开门的那把斧头。虽然是个强有力的攻击道具，还没有次数限制，但最后一句註解总让人觉得心里发毛，景烨都不愿把它拿在手上太长时间。


    顾正熙的体能也一般，他抽到这东西不知是福是祸。


    景烨搓了搓手，深吸一口气扭转按钮，一个红色的小球骨碌碌地从出货口滚了出来。


    「卧槽！」他惊叫一声，迫不及待地把纸条抽出来，上面写着：


    「【残缺的剧本】编剧留下的剧本居然出现在了这里？剧本中随机挑选的一页纸，可以看到电影剧情的一部分，说不定就能蒙对呢？」


    有了上次的教训，景烨真害怕电影院会直接撕一张白纸给他们。但当他将纸团展开，却惊喜地发现上面是有字的，而且不偏不倚正是最重要的封面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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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名：夺命七头鲨」


    空气寂静了十几秒。


    「嗯……一看就是烂片啊。」蒋梦圆一针见血。


    「不仅是烂片，还是个烂片序列。」顾正熙揉了揉眉心，「什么双头鲨、三头鲨、鲨捲风……这些都是美国一家公司专门拍摄的无厘头影片系列，就是为了戏仿经典恐怖影片《大白鲨》。这东西在国外还挺有市场。」


    「七头鲨……指的是有七头鲨鱼，还是一条鲨鱼有七个头？」纪雨问。


    从顾正熙的表情看，答案显然是后者。


    「这就是我们在上一部片子里待了一个月得到的？」景烨彻底无语了，「和一条长成菊花的鲨鱼同框？」


    骆行之嘆了口气：「你难道还想要更难的？」


    「不是，那也不至于是这样的吧？简直是侮辱我们的智商……感觉演完又要倒扣工资了。」


    「话不能说太早。既然这是一个系列续集，说不定编剧就想整个大的呢？」蒋梦圆耸了耸肩，「再说了，烂片可能还没有有逻辑、有破解方法的片子好过。万一发给我们一艘没油的破船，我们七个人，那鲨鱼正好一口一个……」


    她所说的也是一种很可能出现的情况，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比起这个，还有一个更确定的威胁。」纪雨冷冷说，「周一彤的队友都死了，她下一部电影很有可能和我们同组。」


    她话音未落，扭蛋机已经消失，众人眼前闪过一片彩色的维度切面，然后跌坐在了影厅的座椅上。


    「嗯？你们最后不是一直和周一彤在一起吗？我看她人还挺好的啊，你们有什么矛盾吗？」


    景烨还在傻乎乎地问，顾正熙已经反应过来，推着他一起追了出去。


    周一彤和他们不在一个影厅，两个警察便直接冲到了出口堵人。他们和拎着清扫工具的张国勇擦肩而过，送走了几百个散场时还兴致高涨的观众，终于看到了落在最后、边走边在手机上打字的周一彤。


    她就是他们想像中的那种人，外形朴素，把大部分时间都消耗在电脑里，谁也不知道他们键盘上流淌出的是一个令人惊诧的宇宙。


    周一彤看见他们也丝毫没有要躲避的意思，面无表情地删除聊天框里的文字，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来聊聊吧。」骆行之首先抛出了橄榄枝，「关于你知道的……电影院的事。」


    周一彤没有说话，而是推了推眼镜，先扫视了他们五人一圈，发出了一声轻笑。


    「这次和你们合作很愉快。不过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少年漫画主角团？」


    景烨这时挤到了最前面，甩了甩刘海，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主播式热情微笑：


    「只是几个看完晚场电影想去吃夜宵的朋友罢了。你要是有空的话，跟我们一起？」


    【作者有话说】


    为了写下个本我真的把夺命二三四五六头鲨全看了一遍，其实还挺搞笑的，有的鲨鱼头太多了会拿头当脚在地上走，大家送我点海星当精神损失费可以吗


    夺命七头鲨


    第121章 新雪


    这次景烨挑选的餐馆是一家老牌火锅店。在g市开了十几年却坚持川式融合风味，既有麻辣鲜香的红油锅又有浓郁鲜美的清汤锅，每日使用新鲜食材，营业到凌晨还特意给他们腾出一间包房，实在是商务宴请、亲友聚会不二之选。


    当然更重要的理由是他也给这家打过gg，甚至连gg词都还记得，老闆一眼就认出了他，还给他塞了一张大额优惠券。


    景烨挥挥手说他请客。


    实际上在座的各位都是坐拥近百万存款的人，一顿几百块的火锅对他们来说就是洒洒水而已，但他们还是乐此不彼地讨论起怎么能既不浪费又能让景烨亏得最惨。


    「咱们就点个鸳鸯锅吧，周姐能吃辣吗？」景烨看着菜单问。


    周一彤自觉地与他们隔了一个位置，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客随主便。」


    这有点像回到了她大学的时候。那会儿她还没来g市，经常带着文学社的几个同学出去聚餐，大家分享一桌好菜，兴头来了就喝几口小酒，在回去的路上吟几首「打倒考试」之类的歪诗。


    这么些年过去了，恐怕也只有她一个人还在坚持做着靠笔头吃饭的痴梦。


    她把视线投向顾正熙，他正在跟组局的黄毛小子争论虾滑应该下到哪个锅里，后者认为红汤会掩盖它鲜美的本味，前者认为火锅店的食材本就没有讨论是否新鲜的必要，直到蒋梦圆直接在菜单上点选了两份这场幼稚的争论才算作结。


    之后话题又延展到无伤大雅的口味攻击，景烨作为白斩鸡派惊讶于在场的其他人都是豉油鸡派，顾正熙更是离开家后就不允许自己饭桌上出现这道菜。


    「那你们家里年夜饭都吃什么？」景烨很不能理解。


    蒋梦圆皮笑肉不笑：「从初一吃到十五……不然你觉得我为什么会讨厌它？」


    骆行之则耸了耸肩：「三年没回家了，前年值班，去年有起命案……今年估计也差不多，有个县局缺人手，我们要去支援。」


    景烨不由得肃然起敬：「那你和纪姐……未来有什么打算？」


    「过一天算一天吧。现在这种情况，谈将来、谈人生规划都太奢侈了。」


    服务员无声地推开门，将装满菜品的小车推进来，又架上一口偌大的铁锅。不一会儿，红白两色的浓汤就咕噜噜地沸腾起来，慢悠悠地吐出雾气，浸染了每一个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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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是夜里十一点，他们在《巴别塔042》这部电影里足足待了三个小时。这是景烨、顾正熙和蒋梦圆的第五部电影，骆行之和纪雨的第七部，周一彤的第十一部。


    他们已经失去了不少的同伴，而逃脱黑色命运的日子依旧遥遥无期。


    「吃菜吃菜。」景烨把一盘牛肉倒进锅里，嗤地一下撬开啤酒瓶盖，「至少现在大家都还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新鲜现切的吊龙在锅里翻滚，呈现出诱人的粉白色泽。五双筷子前前后后地下锅，裹上蘸料，让吃了好几十天合成食品的胃得到了一点温暖的安慰。


    「那个……还有几天就要过年了。」蒋梦圆忽然举起了酒杯，「我……还真没想过我能过上这个年，很多次我都差点……谢谢大家照顾我到现在。新的一年……我不会再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顾正熙闻之也站了起来，将酒杯举到骆行之面前，郑重地说：「多谢骆哥。」


    景烨干脆抢在骆行之说话之前和所有人都重重地碰了一下杯。


    「少了任何一个人，大家都不可能走到今天。」他用清亮的声音说，「不过马上就要过年了，我觉得最好的祝福不是大家之后都超常发挥……而是电影院明天就爆炸！」


    不忘初心，可歌可泣。五只玻璃杯欢快地撞在一起。


    周一彤轻轻摇晃着自己的杯子，握着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伸进锅里。


    邻桌的一双筷子眼疾手快地捞起最后一个羊肉卷，然后小心地放进了她的小料碗。


    蒋梦圆弯起月牙儿似的眼睛对她微笑：「多吃点，反正有人请客，别让他占便宜。」


    火锅是一种不怎么讲究边界感的食物，吃了一口就很难拒绝第二口。周一彤一开始真以为这帮人想从自己这里套取情报，但见到蒋梦圆和顾正熙联手，悄悄把辣锅里捞上来的丸子放在景烨碗里的时候，她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我可能……知道这次的编剧是谁。」她忽然说。


    热闹的餐桌瞬间安静下来。


    景烨一边幽怨地瞪着顾正熙一边灌了一大口水，嘴里还不忘问：「真的假的？」


    「我只是说可能——徐谨你们认识吗？」


    蒋梦圆一口酒咳在了桌面上。「去年金虎奖最佳编导的获得者？他还写恐怖片？」


    「他年轻的时候在好几个恐怖片片场做过群演，还帮一些大编剧代笔，这在我们校友当中不是秘密。」周一彤缓缓说，「他在转型之前换过好几个笔名，用得最久的一个叫『绝涯』，自编自导过一系列的小成本科幻惊悚片。」


    骆行之立刻打开手机搜索了这个名字。


    不看不知道，这个「绝涯」在小众恐怖片领域还挺有名气，最出名的就是他创造的「维度克系」系列，专门描写克苏鲁世界观与高维世界的融合，甚至已经形成了小型的同人社群。


    一连串的巧合证实了这个猜测：「你是说，他也是电影院的编剧？」


    「是的，而且他应该已经出去了。」


    这句话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景烨的双拳一下子攥紧了：「他是怎么出去的？」


    周一彤冷笑了一下：「我要是知道就好了。不过这也侧面证明，姚沐泽的说法是正确的，毕竟要达到他说的条件，必须保证自己在每一部电影里都是主角……这对编剧来说再简单不过了。」


    顾正熙感受到了有人悄悄投向他的目光。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就没有任何人可以信任。」他淡淡地道，「你是想说这个吧。」


    要洞悉电影的规则本就已经很难，在这基础上还想帮一个炮灰配角翻身简直是不可能的任务，姚沐泽的做法虽然荒诞，但看起来居然是最可行的。


    就算是同属一组的伙伴也没有谦让的可能，毕竟机会只会给予最高光的那一个人。


    「就算他运气真的这么好……但是不到一个月就要交出一部高质量的剧本，这不太可信吧。」纪雨质疑道。


    周一彤沉默了一会儿，沖顾正熙挑了挑眉：「你没告诉他们吗？」


    顾正熙抓着酒杯没出声。


    景烨很护短，立刻开口替他说话：「他忙得要命呢，忘了也正常。什么事儿啊周姐，要不你告诉我们？总不能大家都当谜语人吧。」


    周一彤又环视了他们一圈，然后一口将杯中的残酒饮尽。


    「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一部电影的主角在一开始就死了，会出现什么情况？举个例子，有一部杀人魔电影，但你在一开始就发现了杀人魔的身份，在他开始杀人之前就把他杀掉了……电影会变成什么样？」


    「呃……我会变成杀人魔？」景烨没明白她的意思，「这也太蠢了吧，杀人魔的身份怎么可能让我知道？」


    「你经常一进电影就傻乎乎地把自己的剧本给别人看。」顾正熙无情地戳穿了他。


    「怎么会呢！我那是……交流情报！」景烨嘴硬，「我那是给你看，怎么就叫给别人看了。」


    「他说得对，你这样很危险。」周一彤面无表情地接话，「如果主角死了，电影就没法继续下去了，但电影院不会浪费自己已经搭建好的场景……所以杀人者需要写一部新剧本来补偿它。」


    骆行之皱起眉头：「你是说……杀掉主角的人会成为新的编剧。」


    「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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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姚沐泽怎么不用这个办法？杀一个人总比杀那么多人简单吧。」


    「剧本不是谁都能写的。你们应该给编剧投过票吧？用这种方法产生的剧本，一样要经过评审员投票。如果没有得到足够好的评价，编剧就会被抹杀。」


    「这……」


    「你会投票给差点把你弄死的人吗？至少据我所知，没几个组像你们这样相亲相爱。」


    周一彤盯着在锅里翻滚的青菜叶子。桌上的菜已经被消灭得七七八八，酒也空了两瓶，围坐在桌边的年轻人们被热气熏得双颊通红，对自己的命运一无所知。


    「那——徐谨是怎么通过的？」只有顾正熙问出了这个问题。


    周一彤勾了勾唇角，终于显露出了几分幕后boss的神态。「这个问题我就不太方便回答了吧，学弟。」


    如何抓住观众的心——这是每个创作者都要穷极一生去探求的终极问题。


    她放下酒杯朝五人点了点头，起身离开包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火锅店。窗外正飘着g市好几年来的第一场雪，盐粒大小的雪花落到她的头顶上就化成了水珠。


    「下部电影再见了……队友。」


    第122章 极夜


    景烨在凌晨三点偷偷打开门回到家后，立刻遭到了父母的好一通责问。


    但他不但没有像以往那样耷拉着脑袋左耳进右耳出，而是扑上去紧紧地拥住了二老，反而让他们感到措手不及。


    在黑暗、静谧的宇宙中跋涉了那样长的时间后，他开始觉得任何人类的温度都无比珍贵。


    那时要是再多走错一步，他可能就再也见不到这些爱他的人了。


    然而他并不能将真相对他们说出口。听骆行之说，失败的评审员大多都会在一周之后遭到意外而死。比起到处「鬼混」造成的有预谋的自杀，他还是觉得上班途中被车撞和过劳猝死这种死法更加体面一点。


    母亲呆滞了几秒，回抱住他微微颤抖的肩膀，嗔怪道：「你又受什么刺激了？要是真关心我们就别在外面鬼混到那么晚，好好过正经人的日子听到没有？」


    景烨吸了吸鼻子，轻轻点了点头。


    然而这脆弱的承诺在几天之后就破裂了。


    学校终于放了寒假，下一部电影的评审时间也安排在了二月中旬，景烨今年有充分的时间陪父母回c县的老家过年。


    准备行装的时候他凡事都亲力亲为，把好菜好烟装满了轿车后备箱，一家人在大年二十九出发，几个小时的路程一路欢声笑语，到地儿后景烨更是凭藉出色的外貌口才和重点中学编制教师的身份获得一众亲戚朋友的喜爱，一跃成为「相亲相爱一家人」人气榜第一名。


    当晚的第一顿饭他就瞥见对门有个陌生的年轻女孩在家门口晃，和自己的大舅唠了大半天嗑。


    到第二天做年夜饭的时候他又在厨房里忙活，成功从二舅妈嘴里套到情报，那是大舅老战友的女儿，半年前刚搬到这儿，和大舅家关系很好，未婚。


    望着堂姐的二女儿和表姨的孙子满屋追逐打闹，景烨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预感。


    吃过年夜饭，大舅家客厅里摆开了两张麻将桌。景烨帮着收拾完，想趁机和顾正熙聊聊天，便拒绝了上桌，坐在沙发上一边陪老人聊天一边摆弄手机。


    顾正熙说过自己过年时另有安排，但景烨猜他多半也不会回家，干脆提议他找个地方旅游一趟，既当散心也当收集灵感。


    顾正熙还真接受了他的建议，已经定好了初二出发的机票，现在正在出租屋里一边看电影一边收拾行李。


    他弹了个邀请连结过来，《十二怒汉》，也算是很有他特色的贺岁片。


    景烨刚要插上耳机，就听见年近八旬的外婆问：「小烨找女朋友啦？听说和你一样，是个老师，怎么不带回来看看呀？」


    他心里顿时咯噔一下，陪笑道：「没有没有，那是被人介绍认识的，不合适。」


    窗外传来了小孩子的嬉闹和稀稀拉拉的烟花声。


    「哦，都这么大小伙子了还没女朋友啊？那你看你舅家隔壁那个倩倩怎么样？人家在县医院上班，条件也不错呢。」


    景烨又礼貌地笑了笑，准备用工作太忙之类的万能理由搪塞过去，前门就被人敲响，身着红裙的女孩拎着一大袋子年货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


    唯一的闲人景烨别无选择，只能上前去迎接她。


    「哎，你们年轻人带着玲玲和松仔他们出去放烟花吧。」大舅妈见状便顺水推舟，「老待在屋子里也闷得慌。」


    几个小孩子齐声欢唿，推推搡搡地将两人带出了门，景烨落在后面，笑容非常尴尬。


    女孩一看就是有备而来的，特意换了新衣服，化了淡妆，还和家里的几个小孩十分相熟，温柔地帮他们挑选烟花、点火，景烨抓着手机站在街边反倒像个外人。


    他匆匆给顾正熙敲了一句「有事，等会聊」，轻咳了两声走到女孩身边。


    「我不知道他们跟你怎么交代的，」他说，「但有些事儿我们同龄人之间可以先说清楚……咱俩在性取向上可能不太合适。」


    -


    「所以这就是你大年初一从c县跑回来的理由。」顾正熙斜倚在门口望着气喘吁吁的青年，「大过年的跟家里人出柜，你还真会挑日子。」


    「我别无选择。」景烨抓起围巾抹了抹脸，「你是没见到我家里人那样儿，要是不快点说清楚，民政局一上班他们就要逼我去办结婚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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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那张嘴不是最会跟人打太极么。」


    「打太极也要看场合。所有跟我有相亲意愿的女孩儿我都是第一时间交代清楚的，免得耽误人家。」景烨振振有词。


    顾正熙侧过身把他让进了屋子里。


    「你一直不谈恋爱，他们之前就没发现什么？」


    「我觉得是有啦。」景烨嘟囔着，「但你也知道我们传统家庭……有些问题只要不说出来就当不存在。」


    顾正熙瞧见他难得在懒人沙发上缩成一团的颓废样儿，嘆了口气，低头在手机上操作了一番，然后将放在门口的行李箱推到了房间深处。


    「对了，你明天几点的飞机啊？」喝了杯热水顺气后景烨才想起来问。


    「我退票了。」


    「啊？为什么？你不用管我，我等会儿就回——」


    「回个屁，你连手机都不敢开。」顾正熙哼了一声，「不去了，我怕有狗拆家。」


    景烨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趿拉着拖鞋走进厨房。咖啡机上的红灯正在闪烁，深棕色的液体滴进马克杯里。顾正熙知道他不喜欢喝苦的，拆开了一盒方糖放在旁边。


    他上前轻轻环抱住了顾正熙的腰。


    「正熙，我好累。」


    埋在他脖颈处的脸没有露出笑容。


    这种累不是指压着声音和父母大吵一架，又在凌晨冲上回市里的班车——而是更漫长、更压抑的，卸下好孩子面具后的疲惫。


    「我那时候想过好多次……要是待在电影里不回来了会怎么样。」


    电影里有能装下整个宇宙的画框，有他想体验但从没尽兴过的、光怪陆离的人生，有不用顾忌旁人目光的拥抱和亲吻。


    他在画里。画里的人都会死。


    「我回来是为了见你的，可是……」


    顾正熙轻轻按住了他的手。


    「所以呢，你现在不是见到了么？」他淡淡道，「要不是知道你还想活，我也不会等你。」


    景烨吸了吸鼻子没反对。


    「我只说一点，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我正是因为坚信这一点才走上了这条路。」顾正熙瞥了一眼房间里描画了一半的白板，「我们才认识几个月，我连参与你的人生都算不上，你要妥协也是你的选择……但是在那之前，我还会等你的。」


    他把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端到景烨唇边：「我挑中的演员，出个柜总不能比和七个头的鲨鱼搏斗更难吧？」


    景烨想说这两件事根本没有可比性，但他还是低头啜了一口杯中的液体，然后轻轻在顾正熙手指上啄了啄。


    「……我想睡一觉。」


    「嗯，床在里面。」


    「睡醒了想喝生滚粥。」


    「我给你点。」g市是冬季热门旅游城市，这个时候还有很多店开着门。


    「刚喝了咖啡睡不着。」


    顾正熙哐地一声放下杯子，转身捧起他的脸亲了一下。


    「再叫我一声老公就能睡着了。」


    「……别得寸进尺。」


    好不容易把大号萨摩耶弄上床，顾正熙小心地拉开椅子，坐在书桌边慢慢画完了剩下半张人物关系图。首都戏剧学院复试的时候需要提交作品集，除了平时兴趣使然创作的恐怖片，他还得准备几部更「入流」一些的。


    写完了几个重要片段，天色渐暗，顾正熙取回两人的外卖，又打开一个网页开始观看另一部作品。


    「《夺命双头鲨》」。


    他对景烨的人生没有任何决定权，在这个时候能做的除了陪在他身边，就只有尽自己所能让他活得更久一点。


    「卧槽，」睡得迷迷煳煳的景烨一眼就看到一个人为了报復出轨女友跳进水里吸引鲨鱼的场面，言简意赅地吐槽，「这男的有病吧。」


    阅片无数的顾正熙也觉得这是一种折磨：「他没病就不叫烂片了。」


    「这种片都给过，你的却不让过？！」


    「看下一部吧。」顾正熙揉了揉眉心点开播放列表。


    下一部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一群靠衣着清凉做卖点的演员在破船上大唿小叫，争先恐后送人头，本想细细寻找线索的他们不得不按了二倍速，直到看到一条鲨鱼直接从菊花上裂开一个头，景烨终于绷不住把粥都喷了出来。


    在万家团圆的新年里却被孤独捕获的两人，互相倚靠着缩在出租屋小床上，本来应该是无比的场面，却全被屏幕里该死的鲨鱼给毁了。


    最接近他们预告的一部《夺命六头鲨》，鲨鱼甚至两个头当脚登上了陆地，而一对男女献祭了队友之后在孤岛上重获新生，用极其夸张的姿势亲热起来。


    「我懂了，活下来的诀窍就是卖肉给观众看。」景烨举起双手双脚投降。


    顾正熙斜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卖？」


    「我的条件不够吗？」景烨故意压低了声音对他说，「宝贝，你可是知道的……我俩演演暧昧戏说不定也可以。」


    顾正熙翻了个白眼没理他。


    「要是这部片子真的烂到这种程度，谁能活下来就真的全靠运气了。这样反而才是最危险的。」


    「所以你的办法是……」


    「这样的话，周一彤说的或许是对的。」顾正熙攥紧了拳头，「我们只能……重写剧本了。」


    第123章 血刃


    要重写剧本，他们组里拥有这能力的恐怕只有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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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不知道顾正熙是否已经重新建立起了自信。比起这个，他觉得更困难的恐怕是判断电影的主角究竟是谁——这系列烂片的剧情甚至扯淡到连主角光环都看不出来，导演为了吸引眼球倒是请了很多养眼的演员，但景烨一开始以为能活下来的总是莫名其妙地死了，看完后他甚至觉得比在宇宙画廊里受到的精神伤害还大。


    他们还在群里讨论了七个头的鲨鱼会长什么样。六头鲨的造型是脖子处分裂开两个头，身子侧面各两个，景烨认为要是想取得足够炸裂的效果，必然会加一个在尾巴上。


    虽然吐槽起来头头是道，但当真正面对这种生物的时候，他们确实毫无胜算。


    也就是说，他们在下一部电影中发生意外的风险会更大。


    不过现在最困扰景烨的问题并不是七个头的鲨鱼。他在顾正熙那儿待到了大年初五，抓紧时间做完了所有热恋情侣会做的事，像是暂时忘记了之前的不快，直到景烨的堂哥打来一通隐晦的电话，说他的父母已经回到g市了。


    景烨做了一天心理建设，最后还是咬咬牙，在初六中午悄悄摸回了家。家里的电视开着，放着似乎永远不会结束的春晚重播，父母一人坐在沙发一头，一会儿看看手机一会儿看看电视屏幕，场面就和每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


    只是在这样的氛围里，连桌上留下的饭菜香气也显得沉重了，油腻腻地萦绕在鼻尖。


    景烨试着小声打了招唿，他们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他在桌边坐下，愣愣地捧起唯一的饭碗，吃过午饭洗了碗，又出门将晚饭的食材都买了回来。


    他的手艺不怎么样，在电影院里觉得杀人都已经不算大事了，却对着一条鲫鱼不知所措。母亲却在这时突然走进厨房，接替了他在案板边的位置，一眼不发地把鱼肚剖成两半。


    在灰熘熘地侧身离开厨房时，他忽然瞥见母亲鬓边多出了很多散碎的银丝。


    家变成了一间语言的牢笼。因为无法说出口的那个词，索性将所有语句都囚禁了。


    初七的时候景烨的几个朋友叫他出来组局，他询问了一句，结果父母连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就随他去了。等他报復性地玩到午夜才回家，结果看见房子里一盏灯都没开，手机里一个电话都没接到，非但没有觉得自由，反而感受到了被丝线勒住脖颈似的窒息。


    那是自他出生起就缠满他全身的丝线。现在它把他拽在独木桥边缘，逼迫他向另一头昏暗的平地妥协。


    景烨差点当晚就要定下去b市的机票，他有同学在那边的网际网路公司工作，而且顾正熙也会去那里念书……


    最后是电影院的赠票通知让他硬生生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不到元宵节高三就要开学，而下一部电影的时间提前到了开学一周后。


    景烨实在忍受不了家里坟墓一样的寂静，一开学就打包行李搬去了三中的教师公寓，每天下班了就开车去接在便利店打工的顾正熙。他们都不缺钱，但对方给出的原因是「观察人类」。


    景烨不知道自己还待在三中的原因是什么——一开始他就不是很想得到这份工作。


    在出发前往电影院的那个晚上，他编辑了一条很长的信息，最后又全部删掉了，只在定时信箱里留下了一句「对不起」。


    悄悄和顾正熙牵着手，挤进人声鼎沸的影厅。这次他们分到的居然是一个4d影厅，椅子会摇晃，头顶还有花洒会向观众喷水。


    知道电影内容的两人看见周围热情高涨的观众，只觉得无语。这些人一边聊天一边拿着影院门口派发的鲨鱼和霸王龙贴纸拍照，从他们的交谈中，景烨还隐约听到了不少次《巴别塔042》的字眼。


    他连忙抓过一个人问道：「朋友，你也看过这部片子啊？」


    那人兴奋地点头：「是啊，春节档最佳恐怖片，真是不错。去年的恐怖片质量真高啊，希望明年也能有。」


    景烨又继续问下去，发现不少人虽然是第一次来国泰，但之前经过国泰上映的好几部影片他们却都耳熟能详，听着他们讨论里面主角的种种表现，他尴尬得脚趾蜷缩，赶紧熘回自己的座位。


    顾正熙听了，却觉得这件事不是巧合。「电影院在筛选自己的忠实观众群体。」


    「为什么？它要他们做什么？」


    「不知道，要是挑选评审员，普通人也够了。只是……」


    顾正熙话音未落，忽然头顶传来噗呲一声，花洒被开启，冰凉的水珠喷溅到了观众们的身上。


    在四起的笑骂声中，灯光熄灭，荧幕上开始显示出画面——这是普通观众眼中的景象。


    在景烨这里，他头顶的花洒一直没有停，到后面简直开始兇勐地灌水，很快淹过了他的头顶。他的手脚也麻痹了，整个人就像一根直挺挺的棒槌，没法动弹。


    他奋力摆动着身体，眼前一阵阵眩晕，直到大脑快要炸开时才有一股凉凉的空气冲进鼻腔，勐吸了好几口终于清醒过来，忍着剧痛睁开眼睛。


    一根软管从头顶伸下来，粗暴地插进了他的鼻孔。他的脑袋还是昏沉的，视野很有限，勉强能看见自己被关在一个大水缸里——就是科幻电影里的烂大街培养仓，水很浑浊，从陌生的不适感他还能判断出自己没穿衣服。


    不是吧，一上来就这么限制级？


    景烨又眨了眨眼，努力观察水缸外面的环境。这是一间融合了《星球大战》和《弗兰肯斯坦》风格的实验室，光线昏暗，四周都是冒着绿光的大水缸，中间有一张寒光闪闪的手术台，地上有些杂乱的血脚印。桌上的器具都是上世纪风格的，靠墙处却有好几台先进的量子计算机，飞速滚动的数据僵硬得像电脑贴图，显得十分不伦不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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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陋的秘密实验室，非常塑料，非常符合预期。景烨感觉身子活泛了些，正要游动起来去找水缸的开关，就听见卷闸门吱吱嘎嘎地响了起来，一个身材佝偻、西方人面孔的眼镜男抱着一箱不知名的药剂走进了实验室。


    「……好，我知道了，就在明天……谢谢你，乔瑟夫，你真是我的好朋友。」


    眼镜男把手机夹在肩膀上，用生硬的语气念着台词。结束了通话，他突然一拳砸在景烨的水缸上，一张狰狞的面孔凑了上来，吓得景烨直后退。


    「终于等到这一天了……我终于……能给安娜报仇了……」


    眼镜男咧开嘴笑了起来，宛如在爱抚亲生儿子一样，隔着玻璃抚摸景烨的脸颊，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景烨，你会替我报仇的对吧？你当然会的，这都是你欠我的……」


    景烨心里有一万句草泥马冒了出来。


    第一，为什么这次用的都是外国名字？


    第二，他怎么一进来就要替这个四眼仔报仇？


    第三，说好的鲨鱼呢？


    还没等他琢磨出任何一个问题的答案，十分劣质的警报声就响彻了整个实验室。


    眼镜男惊讶地转过身——原来他进来的时候忘了关门，此时有一个黑影站在了门口，手里端着像是手枪的东西。


    景烨简直无力吐槽这么生硬的转折设置。黑影逆着光，看不清面容，只见他纵身一闪，瞬间就跳到了手术台上，黑漆漆的枪管瞄准了眼镜男的脑袋！眼镜男的动作并不灵活，惊慌失措地抓起一瓶药剂往黑影头上砸！


    玻璃瓶哗啦一声破碎，萤光绿的药剂洒了黑影满头满脸，顺着长长的马尾滴落下来。


    黑影满不在乎地甩了甩头，想继续瞄准眼镜男，双手却不自觉地开始剧烈颤抖，飞出的子弹轰碎了电脑屏幕，眼镜男大叫一声滚到了手术台底下。


    景烨倒吸一口凉气，拼命挣扎着想去撞击水缸，让黑影注意到自己。


    那不是周一彤还能是谁？


    她像冷漠的死神一般抹了把脸，看也没看景烨一眼，从后腰摸出了一把潜水刀，朝眼镜男逼近，却因为药剂的作用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差点摔倒在地。


    她是来做什么的？这是她的剧情任务？还是……


    景烨发现他很难找到自己的手臂。


    不知是不是眼镜男也对他用了药的关系，他现在觉得手臂无比沉重，根本抬不起太大的幅度，更别说去打破水缸了；双腿倒是感觉很轻盈，但只能在水里无助地飘荡，使不上力气。


    缸里的水越来越浑浊，他根本看不见自己的身体长什么样。


    周一彤已经把眼镜男从桌子底下拖了出来，锋利的潜水刀离他的脖颈只有咫尺之遥。


    「你……你要什么？你是警察吗？」眼镜男慌不择言地说着，「还是贾维斯雇来的人？你要是杀了我，我就——不，你不能杀我，这里都是由我控制的！我只要一声令下，它就会……」


    过早开始偏离轨迹的剧情已经让他的语言系统混乱了，周一彤冷哼一声，刀刃干脆利落地刺进了他的皮肤。


    鲜血迸溅。


    景烨瞪大了眼睛想要喊叫，但他一开口就会呛水，只能眼睁睁看着实验室真如眼镜男所言，在他咽气之后开始剧烈摇晃，所有设施都发出了刺耳的报警声。


    水缸也开始摇摇欲坠，景烨被输气管带着上下颠簸，差点呕吐出来。就在这时，周一彤重新捡回掉落在地的手枪，对着他动了动嘴唇。


    她说了什么景烨既没听见也没看清，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巨大的裂纹出现在了玻璃上——周一彤一枪打穿了水缸！液体疯狂往外喷涌，彻底失去平衡的景烨只能大叫一声，和一大堆玻璃碎片一起重重摔在了地上。


    他很确信，周一彤刚才是想瞄准他的脑袋的。


    然而对她来说，时间已经来不及了。地板上出现了一层浅浅的白光，慢慢把她的身体拉了进去，女孩最后向他投来一个捉摸不定的眼神，然后一仰头沉了下去。


    过了一两秒……又或者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实验室的颠簸停止了，计算机的排风扇温柔地呜咽。


    景烨感到下半身的一处皮肤在发烫，知道有可能是剧本，估计被水黏在身上了。他想揭下来看看，手臂却依然不听使唤，甚至像是直接短了一截似的，连腰部都碰不到。


    他的眼睛沾上了眼镜男的药剂，像火烧一般剧痛，只能睁开一条缝，像一条半死不活的鱼一样贴在地上咕涌，企图靠近唯一的工具——潜水刀。


    卷闸门忽然被人踢了一下，紧接着刺眼的白光被放了进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靠近了他。


    不……那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只是因为他的耳朵都朝向不同的方向，所以听起来才像是好几个人的。


    等等，耳朵朝向不同的方向？


    他怎么有好几个耳朵？他怎么没有手？他的腿怎么打不开，像是一条……尾巴？


    脚步声靠近了他，熟悉的阴影蹲下来，细长的眉毛蹙起，难以置信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颊。


    「原来多的一个头在这儿啊。」


    【作者有话说】


    喜欢美人鱼1吗，六个脑袋是鱼一个脑袋是人的那种


    第124章 鲨鱼


    「我觉得一部电影可以侮辱我的智商。」景烨义正言辞地说，「但是至少不能侮辱我的人格……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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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赶到现场的顾正熙为他拍了一张照片，递到他眼皮子底下，然后转过了身去贴着墙。


    从疯狂颤抖的肩膀来看，他绝对是在憋笑。


    一条足有四米多长的鱼形生物蜷缩在实验室的地板上。之所以说是鱼形生物，是因为它的身体两侧怪异地长出来了四个鲨鱼头，原本是头的位置还分裂出来了两个，正在无助地张合。而靠近腹部的位置，景烨终于看到了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张帅脸，就从鱼鳃附近的位置钻出来，远看像是套了一件劣质的玩偶服。


    刚才他以为是手臂的东西就是这些不伦不类的鲨鱼脑袋。景烨调动全身的肌肉进行尝试，发现自己能用控制褪的方式控制尾巴，却无法控制顶上的两个头，其中一个甚至勐地张大嘴想袭击顾正熙，被后者一拳击中眼睛，痛得缩了回去。


    景烨有种头髮被扯了一下的感觉。


    他身上没有「口袋」，剧本就湿淋淋地贴在身体上。


    「快告诉我我的剧情任务是自我了断。」他两眼一黑，「这样我们就都省事儿了。」


    顾正熙的嘴角还有点压不下来，走过去将剧本从他的尾巴上揭起。


    「姓名：景烨


    身份：鲨鱼王


    剧情目标：找寻自我」


    「恭喜你，」顾正熙轻轻拍了拍他的腹鳍，「你不仅是鲨鱼，还是鲨鱼王。」


    「我谢谢你全家——」景烨气得用尾巴狂拍地面，「还找寻自我，一条鲨鱼有什么自我？！这是恐怖片，又不是迪○尼动画！」


    但顾正熙的眼神很快移到了下面一行字上：


    「【组员：周一彤 已死亡】」


    他掏出自己的剧本看了一下，然后又在实验室里转了一圈，看见了手术台下方眼镜男的尸体，以及泡在血泊中的手枪和潜水刀。


    「我来晚了。」他一下就推断出了事情原委。


    「什么意思？你也想……」


    「要保证生存率最高，只有改剧本这一个办法。但我还是猜错了……我原本推理的是，这部片子真正的主角应该是鲨鱼。」


    他的冷冰冰的语气和注视着自己的眼神让景烨没忍住打了个寒战，身子往后缩了缩。


    「所有的动物恐怖片都是这个原理。观众真正想看的并不是人类的逃生过程——反正他们知道总有人会活下来。他们关心的都是动物的样子有多猎奇，它们吃人的时候有多兇勐。只有把变异动物扼杀在最开始的时候，才能从根本上终结这部电影。」


    景烨咽了咽口水：「周一彤刚才……好像也是想杀我的。但为什么现在她死了？」


    「我之前改剧本的时候，电影院会为我单独制造一个类似影评空间的地方。虽然有限时，但是在我动笔的时候，外界的时间不会流逝。」顾正熙解说道，「这次採用的应该也是一样的操作方式，在她写完之后，新的场景就会立刻被载入进来。只是她本人应该不能参与评审进程，所以在我们看来她当然是死了。」


    他接着拉开了实验桌的抽屉，从里面翻出了一个泛黄的日记本。这上面记录了眼镜男制造这条变异鲨鱼的全过程，还有关于他的陈年旧事，甚至具体到他放鲨鱼出去大杀四方的详细计划。这本来应该是电影最大的谜题，但因为剧情已经被篡改，它也变成了一沓废纸。


    「她的思路也是正确的。在原本的剧情里，你会在明天被送上一条载满乘客的游轮，游轮的船长贾维斯是杀害海洋生物学家布鲁斯初恋女友安娜的兇手。你作为布鲁斯最骄傲的变异鲨鱼，会杀死全船的人，为安娜陪葬。」顾正熙说，「但如果布鲁斯在这个时候就死了，你就不会被送上船，也就没有后面的剧情了。」


    景烨用七个脑袋一起思考了好一会儿也没明白其中的深意。


    「神经病啊！那他报仇为什么要拉上我？我是他们y的一环吗？」


    顾正熙又把笔记本往前翻了翻：「你也是布鲁斯的仇人，在高中时嘲笑过他是书呆子……哦，你是学校橄榄球队的队长，你们的队名就叫『白鲨队』。他说这次『要让你变成真正的鲨鱼』。」


    景烨彻底无语了。


    「周一彤我谢谢你。要是让我演原来的这种破剧情，我宁愿一头撞死。」


    顾正熙从实验室另一头接了一桶水过来，泼在他的身上，保持他皮肤的湿润。他又打开了一个稍小的水缸，里面全是养殖的小海鱼，仿佛预感到了自己的命运，正慌张地四处乱窜。


    景烨这才发现另一个问题——他已经离开水这么久了，但竟然没有感到什么不适，另外六个头也生龙活虎的。


    「都说了你是鲨鱼王，肯定是有特殊能力的。」顾正熙皱着眉扯开一个鲨鱼头，它已经把他的裤脚咬出了一个洞，但在景烨真正下令之前，它似乎无法伤害任何人。


    他从水缸里捞出一条鱼，像逗狗一样在鲨鱼头上方晃了晃，那小小的黑眼珠里立刻放射出了渴望的光。


    景烨并不是很喜欢海鲜，但在挣扎的鱼靠近他时，他竟然闻到了浓烈的香气——清爽的大海，甘甜的水，鲜美的血肉……


    他勐地一仰头，将鱼叼到嘴里，吱吱嘎嘎地嚼碎，鱼血甚至喷溅到了顾正熙的手上。


    对方愣了一愣，随后不动声色地又捞出一条餵给他，甚至给剩下的六个头里都扔了一些。


    在景烨专心啃食鱼肉，甚至双眼都染上了几分红色时，他把整个实验室搜寻了个遍，终于找到了一张陈旧的标籤。布鲁斯从外面带回来的那些药剂打碎了一半，另一半的标籤都被小心地撕去了，很难不让人怀疑这是一件关键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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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标籤上什么也没写，只用铅笔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五边形。


    顾正熙的瞳孔瞬间紧缩。


    他又找来一个桶，留下两瓶药剂，将剩下的全都倒进去，勐地泼在了景烨身上！


    「卧槽，你做什么——啊啊啊！」


    大面积的药水侵蚀带来了难以言喻的剧痛，景烨蜷缩起身子，眼前一阵阵发花，感觉身体被烫得融化了，浑身的骨头都在碎裂和重组。


    而在顾正熙的眼中，是他的六个鲨鱼头都在拼命地往内缩！宛如一团软化的泥浆，被一只看不见的手重新塑形，畸形的部分被捏碎，尾巴向两边分裂，湿漉漉的金髮和脸庞从坚韧的鲨鱼皮里钻出来，恢復人的形状——只是缺了几件衣服。


    嗯，还是很限制级。


    「在看什么，老公的身材是不是很好，嗯？」景烨半张着眼睛懒洋洋地开口。


    顾正熙抓起一条脏毛巾扔在他的关键部位。「滚起来，现在这不是烂片了，不需要你卖肉。」


    「好的。」景烨迅速照做，他可不是暴露狂，他收了顾正熙十万块钱的，就算要下海也只接他的本子。


    「对了，现在剧情任务什么的是不是全都换过了？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你的身份是什么？」


    他问了好几个问题，但顾正熙只回答了最后一个：「我们不是有双人票么？」


    顺着他的指示，景烨望向他的胸口。他穿的是一件深蓝色的工作服，左胸别了一个精緻的徽章，画着一艘大船的形象，用英文写着「新世纪远洋集团」。


    徽章底下还有一排小字：「皇家珍珠号 水族馆饲养员」。


    景烨又感到了一阵眩晕。


    过了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这不是错觉，也不是刚从水里出来的后遗症，而是地板真的摇晃了一下。


    他们依旧站在昏暗的实验室中，但外面隐约传来的浪鸣和轮机声让他明白，周一彤的剧本已经写作完成，新场景载入，他们现在在那艘船上了。


    「很抱歉，」顾正熙向他走近一步，微微仰起头：「你的旧主人死了，现在你得听我指挥了。」


    人鱼——刚变成人的鱼吸了口气，光/裸的胸膛明显地起伏了一下。


    一滴水珠从景烨湿淋淋的金髮末端滑落，掉在顾正熙的脸侧，让他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


    景烨抬手便揽住他的腰，迅速低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


    「遵命，新主人。」他贴在对方的耳边说。


    顾正熙的耳尖肉眼可见地红透了。


    景烨的表情变得更加愉悦，正想趁着这宝贵的时间再捉弄他一会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碰撞声！


    两人都吓了一跳，迅速弯腰捡起武器与门外的东西对峙——但过了一会儿他们就听出那东西并不是在敲他们的门，而是从更远处的走廊外面传来的。


    去看看？景烨朝顾正熙做口型。


    顾正熙点了点头，上下打量了他几秒，景烨这才赶紧红着脸把毛巾系在腰上，又接过对方脱给他的外套。顾正熙的外套比他的身材小了一码，穿上去很是滑稽，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缓缓推开卷闸门，两人被外面的白光晃了一晃，赶紧背靠背警戒，打量起四周的环境。


    这里应该是游轮最底部的船员休息区，实验室是尽头的一间仓库改建而成的，外面是一条狭窄的走廊，此时一个人也没有。


    当他们来到走廊上时，碰撞声就暂时停止了。但顾正熙刚摸进一间虚掩着门的船员室，给景烨找了一套背心短裤时，那声音便又响了起来，这回他们听清楚了——声音来自他们的头顶！


    景烨迅速换上衣服，两人紧握着武器，顺着狭窄的楼梯爬了上去。


    一股彻骨的寒意席捲了他们。


    景烨狠狠打了个冷战，下意识地以为自己又被抛到了水里——然而身边顾正熙的体温让他回过神来，这只是周围隐隐约约的波纹光线投射到他身上带来的错觉。


    这个房间应该有数百平米大，但顾正熙口袋里的小手电筒只能照亮一小部分的范围。景烨努力眯起眼睛，才看出房间里堆满了和实验室中一样的密闭水箱。


    这些水箱都有近十米长，但对于里面那个眼睛和篮球一般大、触手能贴着缸壁转好几圈的生物来说，还是太小了。


    【作者有话说】


    朋友们，今天有人一起去寺庙求姻缘签吗，有一家挺灵验的，只需要五十海星就能算命占卜祈福，好像叫什么疯狂星期寺。


    第125章 盛会


    两人都屏住了唿吸，尽量放轻脚步一点点后退，想暂时离开它的视线范围。


    它的眼皮高高从皮肤上鼓起，在灯光的刺激下翕动，扯开一层深蓝色的肉膜，露出浑浊的黑色眼球。


    景烨突然停住不动了。不知为何，在它睁开眼的一瞬间他就觉得恐怖的感情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怜悯，仿佛他们正在注视着的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正在狭小阴暗的水底等待死亡。


    贴着箱壁上的触手呈现出一种衰败的灰白色，攀缘在玻璃上蠕动，拼尽全力朝他们的方向爬了过来。


    顾正熙想拦住景烨，但已经晚了一步，对方仿佛被那只眼睛魇住了，快速上前几步，将手掌贴在了缸壁上。


    在那一刻，冰冷肃杀的大海气息从他手上散发出来，在灯光没能照亮的房间深处，沉睡的怪物们纷纷甦醒，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将触手、鱼鳍和长尾伸向船外摇曳的海浪，祈求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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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就在触手即将隔着箱壁和景烨的手相碰时，吱吱嘎嘎的机械声在头顶响了起来。


    这声音并不陌生，像是工厂里运送货物的传送带，顾正熙立刻将手电移向天花板，只见水缸的上方咔嚓一声裂开一个大口，一个巨大的机械爪伸下来，紧紧扣住了水箱的边缘！


    景烨一惊，下意识地松手后退，只见机械爪像在娃娃机里得到了奖品一般，带着欢快的吱嘎声将水箱缓缓上提。触手在箱壁上停滞了几秒，随后无力地垂脱了下去，粗糙的眼皮重新阖上，消失在了上一层的黑暗中。


    「什么意思……喂，这是在做什么？」景烨冲着头顶喊话，但裂口很快就闭上了，没有人理会他。「我们要不要追上去看看？」


    顾正熙皱起眉头，将手电调到最大，迅速扫过房间中堆叠的水箱。不出所料，其他箱子里装的都是外表特异的海洋生物，有两个脑袋、色彩瑰丽异常的海蛇，体型巨大的海月水母、只有巴掌大的小鲸鱼……在它们的衬托下，景烨这七个头的鲨鱼也显得没那么稀奇了。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竟然还在一些水箱里看到了人形生物。


    房间另一头有一扇逃生门，他正犹豫要不要带景烨出去，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夹着男性的大喊和熟悉的女声叫骂。


    「卧槽！」


    两人对视一眼，抓起武器就朝逃生门狂奔。


    不知道周一彤是从哪里搞来的枪，弹夹还是满的。不过这种豪华游轮上肯定有电影院，搞到补给并不困难，实在不行直接开枪也——


    「哐！！」「你自己滚下去餵鱼吧，傻*！」


    两人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沉重的灭火器凌空飞过，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手持电棍的西装男身上，把他整个人带得向后飞去，后脑勺撞在墙上，彻底昏迷了。


    身穿比基尼的蒋梦圆一脸怒容、气喘吁吁，勐地扭过头望着闯入的两人。


    景烨缓缓举起双手。是他冒犯了——他怎么忘了蒋梦圆是开局就能爆头好几个丧尸的狠角色呢？


    「你这是什么情况？」顾正熙先观察了一下走廊上的情况。这里应该也是船上工作人员活动的空间，走廊上一排白色的铁门都上了锁，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我一醒来就被关在一个船舱里，旁边还有四五个人，都被下了迷药，但是门没上锁。我一跑出来，这傻*就上来追我，说什么『鱼饵跑了』。」


    蒋梦圆的手上有一个定位手环，她找顾正熙借了潜水刀把它割断，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脚。


    「你是从哪里下来的？其他人呢？」


    「没注意，这下面岔路太多了，我不知不觉就跑到这儿来了。」蒋梦圆瞟了一眼他们身后的房间，皱起眉头，「你们又是从哪儿出来的？我看到周一彤死了，这——」


    景烨正要开口，却被顾正熙抢了先：「我们也是刚『出生』不久。不过现在的形势很明显，应该是她改过了剧本。」


    蒋梦圆「哦」了一声，没再多问，打量了一番景烨的造型后打趣道：「景老师，你男朋友是把你从海里捞出来的吗？」


    景烨又好气又好笑：「那你又是什么情况？一点不讲师德师风。」


    「不知道，烂片的卖点吧。不过既然现在是周一彤改过的剧本，我怀疑船上是在进行什么秘密的黑色交易。」


    景烨想起那个被吊走的水箱，攥紧了拳头。


    「上去看看，他们肯定在游乐区域。」顾正熙最后拍板决定。


    在蒋梦圆上前搜刮西装男的口袋，顺走他的手机、武器和卡时，景烨在后面悄悄对顾正熙做口型。


    为什么不告诉她？


    顾正熙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那个房间里的景象，让他对景烨在这个新剧本中的身份，以及其他人的剧情任务有了一些十分不妙的猜想。


    好在他的任务是……


    「走吧。」蒋梦圆最后一脚踩碎了西装男的对讲机，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带路，「我记得他刚才说叫人从这边包抄我……」


    如他们所料，游轮底部的通道似乎是有意要迷惑外来人，复杂得像迷宫，还四处有人在巡逻，好在顾正熙也是这里的员工，他们在他的手机里找到了游轮的结构图。


    「皇家珍珠号」是新世纪远洋公司最新推出的豪华航线之一，专门进行长达月余的跨国航行，载客量数千，设施齐全，最大的卖点是拥有一个占据三层楼的精品水族馆，配备专业的饲养员和海洋科普专家。在船体内部还有一条专门展出珍奇动物的海底隧道和配套的沉浸式影厅，是只开放给公司的vip客户的。


    三人手上的员工卡能够带他们穿过地下一楼的自助餐厅，但当他们穿地图上标识的通道，即将到达影厅时，却被一个正在打盹的西装男和一道电子门拦住了。


    电子门的隔音效果很好，从外面根本听不见里面正在做什么。


    同理，里面当然也听不见外面。


    三人无声地打了个手势，这种偷鸡摸狗的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没什么难度。景烨蹑手蹑脚地上前，从背后将西装男勒晕，再摸走他的识别卡换上他的衣服，终于显出几分人模狗样。


    因为很少接触这种现代背景的剧本，他们都忽略了足有三米高的天花板顶上有一个摄像头的红灯在闪烁。


    电子门里面还有一条走廊，铺着厚实的地毯，金碧辉煌的墙面上挂着不少名贵的收藏品，其中一幅是一张泛黄的电影海报，描绘了一头在绿色海浪中驰骋的巨鲸，有数个人类站在它的身上，拿着长叉狠刺它的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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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sea beast》。」顾正熙轻声说，「1926年上映，改编自麦尔维尔的小说《白鲸》。」


    轻轻推开走廊尽头厚重的防火门，激昂的管弦乐声和主持人热情的叫喊就从大厅里溢了出来。


    「……那么，恭喜79号先生获得了我们的第四件藏品！」


    哗啦啦的掌声让舞台上带着夸张面具的男人露出了更深的笑容，他抓起拍卖锤敲了两下，让清脆的声音响彻全场。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五号藏品——」


    在他的身后，深红色的帷幕缓缓拉开，露出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升降展台。大厅的结构类似罗马剧场，四周高中间低，让观众席上那些衣着华贵、摇晃着香槟酒杯的顾客们都能看清展台上的景象。


    一个巨大的水箱被抬升上来，最开始里面只有一团灰色，直到在灯光的刺激下，那蜷缩着的软体动物才勐地翻了个身，露出一只篮球大的邪异眼睛。


    那正是刚从船底被带走的巨型章鱼！


    观众席上传来几个女士的惊叫声。


    「这是我们的得意之作之一，『克鲁塔』。」主持人拍了拍话筒解说起来，「众所周知，章鱼是一种很聪明的生物，训练有素的章鱼甚至像狗一样，能听懂自己的名字，还能和主人进行互动。在自己的私人泳池里养它，肯定比养一条罗威纳犬有意思吧？」


    「它不会捏爆你的脑袋吗？」景烨低声骂道。


    主持人就像是听见了他的话似的接着说：「当然，我知道各位会担心它的安全性。不过我们公司使用的晶片和改造液是划时代的技术，只要录入了主人的信息，你的宠物就永远不会背叛你。请看——」


    水箱上方的玻璃被打开，「克鲁塔」的触手蠕动了两下就乖乖泡回了水里，并没有把主持人拖进去绞碎。


    「这是它在海里最常见的食物。但是——不准动。」


    主持人用低沉的声音下了命令。与此同时，一只机械手从天花板里伸下来，将一只小臂长的龙虾扔进水箱。


    龙虾见到天敌，在水缸里惊慌地乱窜，但足足过了好几分钟，克鲁塔都没有任何要动起来捕猎的意思，它也渐渐平静下来，悠然自得地吐出一串泡泡。


    机械手又抓走了龙虾。


    「现在，我们把『鱼饵』带上来。」主持人接着说。


    影院的前门打开，几个西装男押进来一个垂着头的男孩。蒋梦圆瞪大了眼睛，朝他们打手势，示意这男孩就是刚才和她被关在一起的人之一。


    西装男将男孩推到了水箱边上。他看见里面的章鱼，终于被吓得清醒过来，对西装男又踢又咬，嘴里不住骂着脏话，但最终还是没有挣脱禁制，头朝下被按进了水箱里。


    「可以开动了，克鲁塔。」主持人微笑道。


    西装男们松开了手。说时迟那时快，八条有力的触手瞬间缠绕上来，将嚎叫着的男孩拖进了水箱，随后咔嚓一声扯下了他的脑袋。


    ·


    第126章 拍卖


    暗红色的液体在水箱里四散开来，遮蔽了克鲁塔庞大的身躯。


    明白自己侥倖逃脱了什么样的命运的蒋梦圆瞪大了眼睛，捂着嘴后退一步，差点站立不稳。


    男孩残缺的肢体在水箱里沉浮了片刻，就被虬结有力的触手一片片撕碎。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它会给男孩注入消化酶，慢慢吞食变成肉汤的他。


    这一过程被高清摄像机记录下来，投映在会场的大屏幕上。


    然而这样的场面给观众们带来的并非震慑，也非恐惧。相反，管弦乐手适时地用低音部吹出悠长又低沉的调子，宛如海面上涌动的黑云，很快就要带来一场激烈的热带暴雨。


    「女士们先生们，这就是『克鲁塔』。」主持人张开双臂，将拍卖锤高高举过头顶，「还是老规则，一百万起拍，现在，开始出价！」


    会场西侧一位深红色西装的男人第一时间举起了牌子。


    「61号先生，一百一十万！」


    刷！另一枚牌子在最后排举起来。


    「77号女士，一百二十万！」


    刷！刷！越来越多的牌子在会场上出现，升起一片手的森林，主持人嘴角的笑容越来越无法掩饰，他的业务能力也是一流，嘴皮子飞快翻动着，没有一次报错价格。


    「84号先生，一百三十万！61号先生，一百五十万！……83号先生三百万！啊，83号先生今晚是第一次出价，没想到出手如此阔绰，看来克鲁塔很对您的口味呀……12号女士五百万！」


    最后一个高昂的出价来自最前排黄金坐席上披着黑色面纱的女人，在主持人激动地报出这个数字后，会场后面的手臂都纷纷落了下去。


    「五百万一次！五百万两次！没有人要出价了吗？最后的机会，克鲁塔——」


    章鱼在水箱里懒懒地翻了个身。


    「五百万三次，成交！」拍卖锤重重击在演讲台上，主持人满面春风地挥挥手，服务生立刻上前为黑纱女人递上一张卡片，意味着那只兇勐的巨兽从此属于她了。


    景烨握了下拳，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肢体末端已经变得极度冰冷，僵硬的手指甚至难以弯曲。


    他已经在恐怖片里见识过不少疯狂的场面，也和顾正熙讨论过这部片子该怎么改编，但眼前的这一幕，实在是比他们预想的任何场面还要……更加疯狂。


    「那个房间里的东西，不会都是他们用来——」他压低声音对顾正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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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方闭了闭眼，轻轻摇着头：「要是只有那个房间里的东西会被卖掉，那还好办。」


    「好了，今晚我们已经顺利展示过了五件藏品。按照我们的规则，接下来该展示的就是我们的……独家藏品了。」


    在会场气氛稍微平静了几分后，主持人忽然又拍了拍麦克风，用神秘的语气说。


    「刚才的那些东西，您或许在一些水族馆或私人收藏家手里也能见到。但接下来将要展示的，就是只有我们新世纪远洋公司才能带给大家的……奇蹟了。」


    主持人打了一个响指，会场的灯光顿时暗了几分，让所有人的眼神被迫聚焦到舞台聚光灯投射的位置。


    帷幕后面传来机械运作的吱嘎声，片刻之后再拉开，圆形展台上出现了一个新的水箱。


    水箱和上一个一般大，却显得十分空旷，因为这次躺在里面的，只是一个体型正常的成年男子。


    他浑身赤luo，身材健美，没有携带任何唿吸设备，却显得表情安详、面色红润，胸口以正常的频率微微起伏——他正在水中唿吸！


    更令景烨他们惊讶的是，他们的剧本居然开始发烫了！


    之前熘进会场的时候他们的剧本就有了一次反应，是骆行之和纪雨，但因为观众席上人太多，他们没法第一时间找出他们在哪里。而现在剧本又提示了一次，这只能说明那个水箱里的男子也是评审员，并且是他们的队友！


    景烨只能祈祷他是个其他组里落单下来的老人，这要是个新人，一醒来发现自己光着身子躺在水里被拍卖，估计会吓得再次昏死过去。


    「各位觉得这是什么？在水里唿吸的帅哥？」主持人戏嚯地在水箱上敲了两下。「哈哈，很抱歉，我们公司并不会提供这么恶俗的产品。」


    他从演讲台上拿起一个小遥控器，按了一下按钮。


    水箱里的男子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球开始朝外鼓出，并且缓缓向脸颊两侧移动，仿佛整张脸都在被狠狠拉扯，露出了极度痛苦的表情。他的双腿胡乱地踢蹬起来，然后被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拉长、扭曲，拧成一股，脖子也朝反方向拉伸，脑袋变得越来越窄，最后缩成一个灰色的三角形。


    他的手臂缩进身体内部，取而代之的是两个三角形鱼鳍向外凸出，肌肉线条也消失不见，腹部变成了平滑的白色，身体呈现出流畅的纺锤形状。


    男子勐地把身体翻过来，尾巴重重地拍了一下水箱，张开大口，露出银光闪闪的尖利牙齿。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了一条鲨鱼。


    「各位，这就是我们耗费十年心血研发的杰作——人鲨！」


    全场寂静无声。


    「他的体内同样有我们独家研发的晶片，只要按下这个按钮，它就会控制微型胶囊中的药剂扩散到您的宠物全身，让他在人和鲨鱼的形态之间自由转换。」


    主持人说着又按了一下按钮做示范，鲨鱼痛苦地在水箱里扭动着身体，却无法抵抗药剂的作用，只消片刻又被重新揉捏成了人形，睁着迷濛的眼睛在水中一起一伏。


    「需要注意的是，他只能吃鲨鱼的食物。不过就像人形的他能够在水中生活一样，就算想把鲨鱼的他带到陆地上，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只是您的朋友们可能会非常吃惊呢。」主持人呵呵地笑了起来。


    啪嗒。


    景烨分不清是自己身上的水还是冷汗滴落到了地上。


    顾正熙在后面掐了一把他的手臂，他立刻回握过去，才让自己勉强保持住冷静，不要在蒋梦圆面前露馅。


    「人鲨的实验失败率非常高，即使是我们手里，像这么完美的成品也没有几条。」


    摄像机围着水箱转圈，让男子英俊的面容、小麦色的皮肤和某些形状完美的器官被贵宾们尽收眼底。


    「因此今晚的拍卖，我们已经给足了诚意，希望各位可以拿到自己最完美的收藏！」主持人释放出最终的信号，「起拍价五百万……现在，出价开始！」


    「咚——」


    暴雨倾盆。


    「943号先生，五百五十万！」主持人很快报出了第一个加价。


    加价一下子从十万飙升到了五十万，但这丝毫无法减弱观众们的热情。在这个数字从主持人口中飞出后，举起的手足足有刚才的两倍之多。


    「六百万！七百万！七百五十万！……」


    主持人每报出一个数字，景烨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数字达到一千万后，场上的氛围开始显得疲软了。不少后排的顾客都垂头丧气地坐了下去，与此同时前排的客人们却开始蠢蠢欲动，不少人这才第一次开始挑选自己手边的竞价牌。


    「37号先生一千一百万！」


    一位黑西装男子举起牌子，把价格稍微抬升了些。


    「一千一百万一次……哦，28号女士一千一百五十万！16号先生一千三百万！」


    躲在后面的三人对视一眼，确信他就是骆行之——他准备把自己的队友「买」下来。


    景烨学过一些拍卖知识，知道拍卖很大程度上是心理战，越是被人看穿需求，越容易满盘皆输。他不知道骆行之帐户上有多少钱，一千多万已经是个天文数字了，可要是人鲨落到别人手里，绝对是凶多吉少。


    还不知道这一场有没有别的评审员……


    「16号先生一千五百万！37号先生一千五百五十万！啧啧，37号先生看来对人鲨势在必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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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顾正熙感到不安的却是另一件事。坐在前排的人显然是更有实力的，他们的精力都在这些「珍品」上，可他注意到现在预备出价的人居然连三分之一都不到。


    这只有一种可能——在人鲨之后，他们还将抬出更加重磅的东西。


    「一千八百万一次！一千八百万两次！16号先生一千八百五十万……37号先生，两千万！」


    骆行之扬了扬最高的红色竞价牌，有些虚弱地放下手臂。


    16号一直不紧不慢地追在他后面抬价，他再蠢也意识得到对方是在捉弄自己，这不像是npc的作风。


    可这人鲨是他们的组员，就算付出再高的代价也必须拿下来，他们还无法判断这个剧本的形势，平白损失一个组员绝对是不明智的。


    能在陆地上生活的鲨鱼，怎么看都是重要的角色！


    骆行之略微偏了下头。他虽然看不见另外三名队友，但剧本告诉他他们也在这个会场里，这让他安心了不少。


    握住纪雨伸过来的手，他再次举起了竞价牌，将16号的出价压了下去。


    「37号先生两千五百万！16号先生两千七百万！12号女士两千八百万！」


    12号怎么又出手了？


    管弦乐声再次吹奏出一个急促的高/潮。


    骆行之咬咬牙，最后一次举起了红色牌子。


    「37号先生三千万！」主持人喊得破了音。


    坐在斜前方的十六号动了动，最后还是缓缓放下了白色的竞价牌，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靠在椅子上。


    黑面纱女人不动如山。


    当高亢的乐声急转直下，进入一段舒缓的和弦时，骆行之明白这场荒唐的竞争结束了。在周围隐约的艷羡目光里，他悄悄打开手机，望着帐户里仅有的一千八百万摇了摇头。


    「三千万两次！三千万三次！成交！」


    一捧彩纸缓缓从天花板上飘落。身着兔女郎装的服务生朝骆行之鞠了一躬，将一张卡片递到他手里。


    「请在拍卖结束后到贵宾室等候，我们会安排付款和提货事宜。」


    骆行之不动声色把卡片收进口袋，脑子里却在快速规划逃跑路线图。


    他也注意到了——除了刚才冒出来的12号和16号，最前排黄金坐席上的贵宾们却都在这个时候才开始活动筋骨、坐直身体，透过面具死死地盯着圆形展台。


    人鲨过后，还会出现什么东西？


    其实这个问题，对于他们组的评审员来说早已有了答案。


    「接下来要上场的，该不会就是什么七头鲨吧？」蒋梦圆冷笑了一声，「哪个脑残要买这东西？」


    景烨干笑了两声：「这地方的脑残还真不少，还好骆哥把我们的队友救下来了……」


    水箱沉了下去，然而这次，帷幕却过了很长时间都没有再揭开。


    主持人忽然捂住了耳朵，神色凝重。盖住麦克风小声说了几句后，他再次回到台前，只是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非常抱歉，各位客人。按照预定的流程，接下来应该登场的是我们今天的压轴藏品，但是现在出了一些小小的意外……这件藏品，半小时前在我们的船上失踪了。」


    第127章 游戏


    宛如将一块烂泥投入死水中，观众席上终于出现了一些不满的嗡嗡声。


    一直默不作声举牌、喝酒的客人们开始与同伴交头接耳，三人迅速找了一根装饰柱把自己藏在后面，以躲避他们四下寻觅的锐利眼神。


    后排某一处响起了男人的询问声：「失踪了是什么意思？」


    主持人的表情已经恢復正常，他轻轻扶了扶面具，又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微笑：「就是字面意思。各位刚才也看过演示了，我们的藏品是可以自由地在陆地上生活的。他自己打破了笼子，现在已经变成人逃掉了。」


    虽然正在讲述的是一件严重的事故，但主持人的语气完全没有一丝慌张，反而显得比刚才更愉悦了。


    「也就是说，你们的晶片失效了？」黑面纱女人冷冷地问道。


    此话一出，刚才买下了那些勐兽的观众都不安地躁动起来。主持人却摊了摊手，把问题抛回给了她：「您觉得，像指甲盖那么小的一块晶片，能够控制住……这样的傢伙么？」


    屏幕上出现了一条鲨鱼的尾巴，紧接着镜头上移，对准它的腹部、胸鳍、生长在身体两侧的四个怪异头颅……


    景烨深深吸气，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而顾正熙已经悄悄走到了蒋梦圆身后，颤抖的手对准她的后脖颈，随时准备噼下去。


    镜头移到鲨鱼的胸口，原本应该是景烨的脸的地方却只打了一团马赛克，让观众们纷纷惊嘆的是最后两个鲨鱼头上刀锋一样的牙齿。


    「这就是……七头鲨么？」前排有个观众出声问，「剩下的那个头是……」


    「是人的头。」主持人笑眯眯地回答，「我们的设计师想了很多种方案，都觉得最后一个头安排的位置不够美观……最后我们做了一个大胆的尝试，将人鲨的基因和它结合起来。这样即使是它在水里游泳的时候，也可以让贵客们欣赏到我们精心挑选的实验品的脸了。」


    景烨紧紧攥着衣角，用力到指关节开始发白。


    「什么狗屁审美啊？就算把吴○祖的脸安在这上面也没用……」蒋梦圆忍不住小声吐槽。


    「你们的晶片……」


    「晶片能不能控制住它？答案是——当然可以。」主持人又从演讲台上拿起一个新的遥控器，「甚至只要我现在按下按钮，它就不得不变回鲨鱼的形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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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勐地睁大眼睛，快速瞟了一眼紧闭的后门。


    「但是我们不会这么做。」主持人把遥控器捧在手中把玩，意味深长地说，「各位经常来这里，应该也对常规的拍卖环节感到厌烦了吧？藉此机会，何不设置一个小小的余兴节目？


    「正如刚才所说明的，我们的晶片非常保险，在我们下命令之前，出逃的七头鲨只能以人类形态在船上活动，因此各位接触到他也不会有丝毫危险……首先将七头鲨抓获并带回这里的人，就可以获得他的一切所有权。」


    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声更大了。主持人早就想到了他们可能提出的异议，另一面大屏幕闪了闪，出现了一个类似公告板的画面，上面贴着七个黑色的方框。


    「当然，要在几千个旅客中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我们会提供七条有关七头鲨的线索。只要满足一定的条件就能解锁线索，各位也就能更有针对性地展开捕猎了。」


    「条件是什么？」一个女人迫不及待地问。


    主持人敲了敲麦克风：「我们刚才已经在上层活动区额外投入了七条人鲨。」


    后排的乘客们面面相觑，更有一个大个子男人刷地站了起来：「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请冷静，92号先生。我再说一遍，我们的晶片不会出错，一般情况下人鲨是不能自己切换形态的，它们必须听从主人的命令。」主持人说。


    「这么说，只要抓住一条人鲨，就能解锁一条线索？」


    问出这个问题的是16号的灰礼服男人。


    主持人微微颔首：「所有人鲨体内都有我们植入的标识，只要人鲨死亡，线索就会自动发送到各位的手机上。不过为了公平，『猎手』能够最先获得线索，半小时后才会公开给其他人。」


    手机？对了，这趟游轮有一个app供游客使用，他的手机上安装的是员工版，这些贵宾想必有一个特殊版本……顾正熙正想问景烨他是否能搞定这个，一抬头发现他的脸色很难看，又暂时把话咽了回去。


    「既然他们不能变成鲨鱼，我们要怎么找到他们？」92号的声音还是很愤怒。


    「是这样的，这七个傢伙比较特殊，他们的鲨鱼基因占比稍微大了些……在受到刺激的时候，他们会很难维持人形。」


    「什么刺激？」


    「食物。鲨鱼最喜欢的食物其实是海豹……不过对于这些傢伙来说，人血的味道也是很难抗拒的诱惑。」主持人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友情提示，一两滴血那样的程度对他们来说可不够。您现在明白了吗，92号先生」


    男人见全场一半的目光都盯着自己，只能哼了一声，灰熘熘地坐下。


    「我还是不太明白。」黑面纱女人发话了，「一两滴不够的话……这样程度的人血够了吗？」


    她的手臂在柔软的丝绸披毯下动了动，竟然掏出来一把手枪！舞台旁的偏门正好被一个端着香槟的服务生推开，她便随手对准了服务生的脑袋——


    「砰！」


    刺耳的枪声，飞驰而出、贯穿了服务生额头的子弹，让会场里还残余的几簇嗡嗡声戛然而止。他还没来得及露出痛苦的表情，身体就已经软绵绵地倒了下去，金色的酒液洒了一地，和他脑后涌出的血液混在一起，涂污了精緻的绒毛地毯。


    即使是景烨也能闻到那瀰漫开来的、刺鼻的血腥味——无数气味分子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冰冷的铁锈质感令他忍不住干呕，但身体内部还有另一个灵魂在蠢蠢欲动地叫嚣，它如此渴望着鲜肉、大海、杀戮……


    它就要将他的大脑撕成两半，一半想要逃离，一半却想要现出真身，将这些把他当成奇观、奴隶和玩物的傢伙都撕成碎片。


    但是有人比他先动了。


    站在舞台另一边的兔女郎忽然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她一下没踩稳脚下的高跟鞋，摔在地上后就开始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行，飞快地朝服务生的尸体沖了过去！


    前排的好几个客人都吓得站了起来，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开始拉长、变形，手臂弯折成三角形，双腿併拢在地上扑腾。在她张开咧到耳根的大嘴、用骇人的尖牙死死咬住服务生时，枪声再次响起了。


    主持人手里的枪管冒出了一缕青烟。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人鲨的大脑，一具下半身已经变成鱼形、脑袋却还是人的怪异尸体和她的食物歪倒在了一起，不再动弹。


    屏幕闪动了一下，一个黑色方框缓缓淡去，露出了下面的字符。与此同时，场内的几十部手机同时响起提示音，第一条线索被发送到了他们的游轮app上。


    很简单的两个字：「男性」。


    景烨抹了一把冷汗，僵硬地盯着大屏幕。


    第一条线索就直接排除了一半的人。接下来还有六条线索可以锁定自己，六条人鲨，至少十二条人命……


    不，16号和12号太可疑了，如果他们是评审员的话，只要抓住每个可疑的人查看他们的剧本就行了。


    除了骆行之他们……不，不能排除他们，他们的剧情任务会是什么？


    「第一条线索就当是送给各位的了，希望各位捕猎顺利。」主持人微微颔首道，「那么现在，游戏正式开——」


    「等等，」这次举手打断了他的是骆行之，「还有一个问题。这些……鲨鱼既然可以在水里生活，万一他们直接跳船逃跑了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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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呵呵地笑了两下。


    「37号先生想得真周到。关于这点我们也早有准备……人鲨的基因经过了很多次改造，比较脆弱，我们平时都会让它们在特制的营养液中生活，外面的海水对他们来说是有毒的，只要在水中待上十分钟以上就会因脏器衰竭而死。」


    骆行之皱起眉头：「你们知道这点……可人鲨知道吗？」


    「您的意思是它会因为本能跳海？不可能的，人鲨毕竟有一部分是人，他们有正常人类的智商。」


    骆行之抿了抿嘴唇。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按照电影院的规律，那个七头鲨必然是一名评审员，他再蠢也不会跳海自杀。


    他的另外三个组员也在这个大厅里，却至今都没有现身……


    「呵呵，请各位千万放心，虽然那傢伙逃跑的时候弄坏了我们的定位装置，但晶片还能帮我们追踪到他大致的位置，现在情况绝对还没有脱离掌控。」


    主持人贴着麦克风，用蛇一样阴冷黏腻、令人窒息的语气说道：


    「或许现在，他就在某个地方听着各位的计划呢。」


    第128章 猎物


    跑！


    在会场内的宾客们开始站起来活动筋骨时，顾正熙不假思索地拽起景烨的手臂往门外沖，甚至没有通知还傻愣在原地的蒋梦圆。


    当他们冲出电子门的时候，才发现她也气喘吁吁地跟在了后面。


    「我可是『鱼饵』啊！」她边跑边喊，「万一被那群疯子抓到拿去当诱饵怎么办？」


    「你可以和骆行之他们待在一起。」顾正熙冷冷地解释道。


    景烨很快发现了这话里的漏洞。蒋梦圆的眼睛也狐疑地转了转：「那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们？小顾你这身工作服……应该是重要角色吧？你的剧情任务是什么？」


    顾正熙忽然在队伍最后剎住了脚步。


    他缓慢将手伸到背后，然后在谁都没注意过的后腰处，掏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黑色手枪，将枪口对准了女孩的额头。


    「我的任务是什么不重要。」他漆黑的瞳孔中倏地放射出冷光，「因为从现在开始，谁能抓住七头鲨，谁就是唯一的主角。」


    蒋梦圆被他惊得向后趔趄一步：「你——不会是信了姚沐泽的……」


    她看了看一脸懵懂的景烨，又看了看正对自己的枪口。顾正熙这转变也太生硬了，她一点都不相信他会沦落到姚沐泽那种地步，但手枪带来的威胁是确确实实的，至少向她传达了一个态度——他不欢迎自己与他同行。


    那么，景烨呢？


    「好，那我去找他们，你……」蒋梦圆一边举起双手后退，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一旁的青年。他也被顾正熙的样子吓了一跳，但就在自己快要走出这条走廊时，金色的影子忽然一闪，硬物击打的钝痛袭击了她的后脖颈——


    蒋梦圆连一句喊叫都没来得及发出，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顾正熙无声地对他点了点头，立刻掏出手机操作了一番，然后指挥他将女孩放到一个不引人注目的拐角。


    「我用员工版app给他们发了消息，让他们过来把她带走。」看出景烨的担忧，他又补充说道：「其他人不会过来的。大部分人应该都会先去上层甲板看看情况。」


    「大部分人？」


    「评审员不会去。他们就算想要线索，也明白现在就开始杀人很不明智。如果是我，会选择确定了谁是人鲨之后再动手。」顾正熙快速分析着，「当然，他们也有别的办法确定谁才是七头鲨。」


    景烨的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不自觉地后退一步，和他拉开距离。


    在那一瞬间，他好像又变回了第一个剧本中生人勿近的顾博士，要将所有挡在计划前面的阻碍扫荡殆尽。


    「他们现在会做的第一件事是找齐队友。一旦有队友一直不出现，马上就会被怀疑身份。」顾正熙继续说着自己的推测，「同时，应该也会有其他组的评审员身份是人鲨……我们需要靠他来混淆视听。」


    「但是，『猎手』是不是能得到一手消息？他们的身份也挺方便的吧？骆哥不是把我们的队友买下来了吗，我还想跟他接触一下，说不定……」


    顾正熙尖锐的目光一下子刺在了他的身上。


    「事到如今你还相信他们会帮你么？你忘了周一彤说过什么？」


    景烨迷茫地眨了眨眼睛。


    一墙之隔的走廊上忽然传来了脚步声和西装男的叫喊，顾正熙立刻抓起他的手腕把他往拐角里拖。他记路很快，知道这个方向通往免税店的仓库，他们得快点伪装成游客才行。


    好在景烨还没有忤逆他的指挥，只是脚步有点迟缓。他只能继续解释：「她说了，即使是一个组之间，像姚沐泽那样自相残杀也是很正常的事。要是骆行之他们的任务就是『捕猎七头鲨』呢？」


    景烨用西装男的识别卡刷开了门，仓库里没有人值守，两人随便拿了几件大众款夏装在昏暗的灯光里换上。


    「但是……骆哥他们应该不会那样做吧？之前有那么多危险的情况……我们都一起过来了……」


    「不然你以为他们这次要做什么？陪你玩捉迷藏么？」顾正熙又找出几件颜色不同的备用衬衫扔给他，「你要是愿意冒着回头就他们被送给主持人的风险回去，我也没意见，反正被通缉的人不是我。」


    「那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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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差点就要嘴快问出「那你是什么身份」，又觉得这话有点质问他的意思，硬生生闭上了嘴。


    但顾正熙已经听出了他的潜台词，一句话也没说，掉头就钻出了仓库。


    他们又通过顾正熙的手机找到了一条隐秘的员工通道，穿过一条四面都不透风的爬梯，就能到达游轮前部的观景台。甲板上似乎正在举行什么活动，他们在这里都能听到隆隆的音乐声，震得爬梯的钢管一阵阵颤抖。


    顾正熙攀爬的动作有些不稳，而他踩在下面深唿吸时，也觉得咸腥的海风味道令人眩晕。


    主持人说了，海水对他来说是有毒的。


    其实和之前的剧本比起来，现在面临的也并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情况。被抓住了也不意味着死亡，他还没领悟出自己的剧情任务是什么意思，但如果被人带回家当宠物养起来，那肯定和「找寻自我」没有任何关联。


    要逃。可是能逃到哪里去呢？有几十个丧心病狂的有钱人在追捕他，游轮公司掌握着他体内的晶片，就算航程到了终点也不意味着结束。他既不属于陆地，也不属于海洋。


    要不干脆变成鲨鱼把全船的人都咬死算了？可他并不能自主变形，要么把主持人的遥控器抢过来，要么……


    景烨的视线突然移到了顾正熙鼓鼓囊囊的口袋上。


    这傢伙……刚才是不是偷偷拿了两瓶可以让自己变形的药剂来着？


    难道他早就考虑好了？


    鼻尖一凉，一张湿漉漉的纸突然被贴到了他的脸上。


    景烨勐地抬头，只见顾正熙很快背过了脸去，镜片后面的睫毛不耐烦地下垂着。


    「姓名：顾正熙


    身份：水族馆饲养员


    剧情目标：保护鲨鱼」


    「确实是重要角色，真实身份应该是什么噁心的激进动保组织成员吧。」他淡淡道，「本来这部片子就难改，还得硬安排这么个角色出来，周一彤应该够头疼了。」


    景烨攥着他的剧本，突然重重地吸了一下鼻子。


    「正熙……」


    「废话少说，现在每一步行动都很关键，我只是不想在帮忙的时候还被人拖后腿。」


    「不是！我真没怀疑过你，我发誓！」景烨举起四根手指，声音铿锵有力，「说真的，要是你不知不觉把我卖了我都得帮你数钱……但我相信你肯定不会那么做的，我们有双人票嘛，而且我还是你的好演员、好男友……」


    顾正熙哼了一声，转过头来对他说话的时候却脸带笑意：「那如果我真要把你抓起来带回家，你怎么办？」


    景烨愣了一下，随后脸上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那我就当你的护卫鲨鱼，你叫我咬谁我就咬谁。」


    他表情像是马上要跳起来把他抱住了，但最后还是抑制住了大狗扑人的冲动，踩着顾正熙投下来的影子爬上了甲板。


    「你说我能不能伪装成npc？装傻谁不会啊，被人问起来你就说我死了……」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但话音很快就淹没在了甲板上的声浪里。


    离开了乌烟瘴气的贵宾会场，观景台上数百个衣着清凉、妆容精緻的年轻男女跟着电子音乐扭动身体的场面竟然显得亲切起来了。不过两人略扫了一眼，还是在人群中看到了几个格格不入的面孔，穿着不便行动的西装长裙，被无数挥舞的胳膊挤得东倒西歪。


    仅凭外表，是不可能看出这些人中有谁能突然变成鲨鱼的。


    那几个贵宾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们手上没有12号那样趁手的武器，又不能公然在甲板上杀人，实在受不了吵闹，嘟囔了几句又悄悄离开了。


    摘掉了面具，景烨都不太分辨得出这些人是谁。好在他比较熟悉在这种场合活动的技巧，跟着音乐的节奏，顺着人群的方向移动，他渐渐拉着生无可恋的顾正熙到了地势稍高的一处舞台上，忽然捕捉到了一个灰色礼服的身影。


    那正是刚才没有拿下任何藏品，却在拍卖场里大放异彩的16号。他正在和一个短髮女孩交谈，对方玩得正起劲，不情不愿地在随身小包里翻找了一阵，取出了一张纸递给他。


    「靠，他果然是评审员！」景烨暗骂一句，那女孩的剧本上写的不会是……


    最糟糕的预感还是应验了。女孩看上去是个新人，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在电影里，16号也不想跟她解释，只是拿出了什么东西，让女孩眼睛一亮，两人又拉扯了几句，她就同意了跟着他到下面的舱室去。


    两人心中警铃大作，连忙挤出人群跟上去，到了入口处却被一个保安拦住，说这里是贵宾通道，不让他们走。景烨平时最见不得这些特权阶级，想跟他理论又被顾正熙拦住。


    「别让人记住你的脸。」他低声警告道。


    观景甲板正下方的位置是大剧院，但是游轮上有专门的电影院，这地方并不能作为安全屋使用。靠近前端的位置有一条景观长廊，16号就是将女孩带到了那里。


    他们不得不在甲板上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路下去。走廊是弯曲的u形，他们站在其中一头，看不见另一头的动静，只能听见女孩似乎在用难听的语气嘲讽16号。


    「……你是不是电视剧看多了啊？不想给钱也别找这么搞笑的藉口……」


    16号解释了一句什么，女孩发出一声冷笑，高跟鞋声哒哒地朝着甲板走去——


    危险！景烨条件反射地张开了嘴，顾正熙立刻死死捂住，把他按在放饰物的小隔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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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砰！」


    熟悉的、尖锐的、令人胆寒的声音贯穿了整条走廊。


    除了他们两个不怕死的，尽职尽责的保安没有放任何人下来，自然也就没人看到那具倒地后就开始迅速异化的、半人半鱼的尸体。


    16号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恭喜16号贵宾解锁第二条线索！」


    【作者有话说】


    小顾：你小心我把你买下来，剥夺你的一切权利，把你丢在鱼缸里只能由我操控！


    景老师：还有这种好事？


    第129章 监控


    「闭上眼睛。」景烨忽然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声音。


    顾正熙皱了皱眉，正要说些什么，一股大力就将他的肩膀重重地按在了墙上，紧接着一双炙热、湿润的嘴唇贴了上来。


    景烨从未这么激烈地吻他。之前哪怕是只有他们两人在的地方，他的吻也是试探性的、小心翼翼的，有着自己的节奏和技巧，像小狗在温和地舔舐刚出生的幼猫，让他无可奈何地在对方的气息中沉沦。


    但这次他的吻带着毫不掩饰的冲动，丝毫不顾对方的意愿，在这样危急的情况下顾正熙下意识地想要推拒，却被他误认为迎合，空闲着的一只手强硬地将他拉过来贴在自己的腰上。


    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一对在甲板上喝多了的情侣迫不及待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热吻——丝毫没注意到这里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件。


    「已经解决了一个……没错，你那边没找到？」


    景烨听见那个脚步声并没有往更近的出口走，而是往他们的方向过来了，就知道自己的猜想没错。


    这种走廊的结构很特殊，只要站在一个特定的位置，任何地方有动静都能听得清清楚楚。16号刚才就已经知道他们在这里，还要坚持杀死短髮女孩，说明他根本就不在意是否有小虫子闯了进来。


    现在，他的枪口转过来对准他们了。


    景烨已经能闻到空气中的硫磺和铁锈混合的气味。他尽力克制住回头暴露面容的冲动，把注意力集中在顾正熙身上——还好这对他来说也是很容易做到的。


    一只手移到对方因为缺乏锻鍊而稍显单薄的腰腹，轻轻将衣角扯出，嘴里还不断发出一些暧昧的嘤咛。


    「嗯……宝贝……」


    脚步声停在了自己身后。


    景烨的心脏在狂跳。他确信自己的后背足够宽阔，16号应该一点看不见被他挡住的顾正熙长什么样。


    总不会倒霉到第二条线索就说他是金髮吧！


    16号在他们身旁停了好一会儿，他能察觉到对方半天没有动静——不是在盘算着行动计划，而是单纯被这两个大胆的傢伙吓着了。


    毕竟顾正熙也已经反应过来，配合他演得非常夸张，已经让他把膝盖顶了进去，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真不好说。


    16号沉默了一分钟左右，随后脚步声迟疑地、尴尬地移走了。


    「餵……没事，遇到了两个喝醉的疯子。找到谢彬他们了吗？……」


    景烨努力想要听清他电话另一边的内容，但只听出了对方是个女人。刚才在拍卖场上和他合作得很好的……难道是12号？谢彬又是谁，他们的组员吗？要是自己能先一步找到……


    顾正熙突然狠狠咬了他的舌头一下。


    「嘶……宝贝，我上次就跟你说过不要咬……」景烨被他推开了几步，脸上兴奋的红晕仍未散尽。


    「玩够了没？再这么乱来，这就是你的下场。」顾正熙冷冷地指着地上的尸体。


    景烨瞬间收起笑容，端详着女孩被不明物质黏在一起的双腿和被子弹撕裂的额头，垂下了眼睫。


    「监控。」顾正熙抬头扫了一眼走廊顶部，神色凝重，「要把船上的监控全都破坏掉，否则只要有人筛查录像很快就能发现异常。还有就是线索的获取……我们需要搞到一部他们的手机，不能落后于他们的进度。」


    这条走廊只有头尾有摄像头，应该也是为了方便贵客们在这里干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两人做戏做全套，拉拉扯扯地从之前的入口爬了出去。


    天色渐晚，海天相接之处滚动着瑰丽的紫红色残云，甲板上的派对却还没有结束，大有彻夜狂欢的架势。两人都拿了一杯饮料混进人群中，把计谋的低语藏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


    「主持人说给他们开放了船上的权限，现在肯定已经有人在监控室里了。」顾正熙说，「不过npc的智商不会很高，直接去把人干掉应该也没问题。」


    「治标不治本。」景烨的声音显得异常冷静，「大型游轮的安保工作很重要，要用物理手段破坏设备肯定会搞出很大的动静……你那里有多少子弹？」


    「一颗也没有。」


    「什么？！那你刚才——」


    「游轮上的电影院不会缺补给，我们也没到没有枪就不能行动的地步——你应该已经想好方案了吧。」


    在顾正熙的注视下，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安保系统的总控电脑。


    「皇家珍珠号」是游轮，不是什么机密战舰，只要一路往「游客止步」的地方走，很快就能找到关键的地方。顾正熙负责找路，景烨跟在他后面，在无声无息地撂倒了两个西装男后，很快就锁定了一扇沉重的安全门，上面贴着扎眼的黄色标识。


    用识别卡将门打开，机房特有的嗡鸣声扑面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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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第一时间扑到了角落里最小的一台机器前。


    安保系统使用的总控电脑都不止一台，用作辅助运算的电脑安防水平会更低，更便于侵入，但……他困惑地挠了挠后脑勺，用眼神示意顾正熙这里有问题。


    这台电脑竟然连密码都没设定。


    这也太夸张了吧？简直像是有人替他把工作做了一半一样，说起来，这个房间门口都没有保安，难道……


    不过打开了电脑检查一番之后，他又没有发现任何被侵入的痕迹，只看出这里的负责人可能并没把工作当回事，甚至会用这台电脑摸鱼逛约会网站——这么看来，或许真是他玩忽职守的结果也说不定？


    16号的枪声还萦绕在耳边，没有时间做过多的思考，景烨拉过一把转椅，唤出软体，指尖在键盘上飞速敲打起来。


    他大学时选修过网络安全基础课，老师布置的作业很有意思，让他们每个小组编写一个病毒来入侵学校机房的电脑。他们组的作品叫「地球猫猫教」，会把系统文件自动偷换成猫咪照片，并在感染电脑的桌面上疯狂弹出，导致程序崩溃。病毒内容很简单，最后呈现出的效果又相当炸裂，导致他就算在三中整天接触的都是少儿机器人软体、网页优化和用来给学生放风的微机课，也对那玩意儿的编写方式记忆犹新。


    虽然用一群大学生做出的病毒把大型游轮上的安保系统搞瘫痪实在是异想天开，但和顾正熙相比，他这人的优点就是在评估可行性之前就先动手。


    顾正熙一边听着键盘敲打的咔哒声，一边注意着门外的动静。


    他与景烨的想法一样，在他们来过之前就有人对这里动过手脚，他都能分到水族馆饲养员的角色，说不定有评审员就是这里的工作人员！


    他反倒非常乐意见到这种局面，在这种情况下，水被搅得越混越好。


    要延长游戏时间，鼓励贵宾们去对付人鲨，最前面的几条线索就都不会是非常有指向性的外貌特徵，最多说明年龄或者身高范围，但从第四条线索开始就比较危险了，还是得尽快弄到贵宾的手机……


    「……是不是人鲨干的？靠，这些保安是吃干饭的吗？我们花了那么多钱……」


    「白痴，你没注意看规则？现在游轮上的所有区域都对我们开放，但同时安保人员也不会协助我们。」


    一男一女的声音从走廊另一头传来，经过厚重安全门的过滤变得很微弱，专心致志的景烨并没有听见。


    顾正熙在口袋里探了探，果然摸出了一根戒尺大小的粗糙斧柄。他很清楚自己的实力，就算有道具也对付不了这两个，而且他们的房卡还有出入游轮所有设施的权限！


    敲击键盘的声音忽然停了，景烨焦躁地啧了一声，似乎是在某个关键的地方卡了壳。


    然而那两个入侵者却很清楚自己的优势，见门口没有保安，掏出房卡就贴在了识别器上，滴地一声，安全门被推开一条缝——


    「唰！」


    剎那间，一道银光从缝隙中探出，十几厘米长的斧刃直逼两人的面门！女人正伸出手准备推门，躲闪不及，被斧子结结实实地噼出一道深深的血痕！


    她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男人也吓得后退一步，但当他发现拿着斧头的是一个戴眼镜的瘦弱青年，又很快摆出一副狞笑：「哈哈哈，看来你就是人鲨吧？怎么不变身躲到这里来了？看我现在就解决你——」


    他举起手枪对准了顾正熙的额头。


    顾正熙听到景烨撞开椅子的声音，吼了一声：「你继续，别管我！」


    「杰克的斧头」重量不俗，他第一下其实噼歪了，但不知为何第二下就变得顺手起来，高高扬起对准了男人的脑袋，对方大叫一声扣动了扳机，但他的准头也很差，不但没打中顾正熙，反而擦着女人的头髮飞了过去。


    斧刃落下，只差几毫米就要砍中男人的手臂。


    「啊——」女人慌不择路地冲进了机房内，被地上的电线绊了一个趔趄。


    「顾正熙！！」


    景烨的手指几乎在键盘上飞出了残影，他本来快不记得编写步骤了，但现在却像是瞬间找回了肌肉记忆，在第二声枪响撞进屋内的当口狠狠按下了回车键，一个箭步从电脑前窜起，一拳击中了女人的太阳穴。


    「正在传输，50%，51%……」


    顾正熙弯腰躲过了子弹，斧子再次灵活地改变方向， 朝男人腰间噼去！男人堪堪后退躲过攻击，嘴里不断大叫试图吸引其他人的注意，可这里哪有那么多人路过？好在那小子果然要不行了，竟然没控制住惯性，斧子砰地一下滑脱在地上——


    「正在传输，75%，76%……」


    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降临到他的眼前，绕过斧头的锋刃，一脚踢向男人的下腹！男人吃痛地向后仰倒，手枪旋转着飞了出去，紧接着那个看起来病恹恹的青年竟然再次高举起斧头，朝着他直直地落下——


    男人视野中最后的画面是他泛着赤色光芒的眼睛。


    他的脖颈和脆弱的手枪一起被噼开，鲜血很快染红了走廊的地板。


    「顾正熙！」


    这次发出震惊喊声的是景烨。


    他们的计划确实可能需要杀掉一两个npc，但他没想到场面会如此地……


    顾正熙面无表情地扭过头来，脸颊上还沾着一滴男人的鲜血。失去了目标之后，沉重的斧头从他手中滑脱，他立刻闷哼了一声，露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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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能是……道具的副作用。你把他的手机拿走——监控怎么样了？」


    他说着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机房，那里面还有一个昏迷的傢伙，景烨不放心，迅速捏着鼻子从没有头的尸体口袋里掏出手机跟了上去。


    「呃，我觉得应该成功了，但是……」


    顾正熙绕过地上昏迷的女人，盯着主电脑上不断弹出的画面，沉默不语。


    「时间实在是太紧了，这电脑的储存档里没什么东西，我就只记得接入网页的方法……就直接接入这货之前的浏览记录了——反正作用都一样，无所谓了，还是先看看线索是什么吧。」


    景烨也对这位同道中人的品味十分无语，用女人的指纹解锁了男人的手机，打开名为「新世纪航行通贵宾版」的软体。


    -


    与此同时，游轮上的监控室。


    灰礼服男人正在筛选最近一天的监控记录，在距离拍卖场最近的一条走廊上发现了三个可疑的身影，其中两个还似曾相识。


    他皱了皱眉，正要将画面放大仔细查看，一个激烈摇晃的画面忽然跳出来占据了整个屏幕。


    黑色和白色的团块撞击在一起，分离、撞击，伴随着喇叭里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


    紧接着切换到一个肌肉分明的壮硕体育生，缓慢拉扯着脚上的白袜，对着镜头展示自己的……


    男人僵在了原地，嘴角不断抽搐，甚至连手机的通知栏亮了都没看一眼。


    「哎哟，这是谁把监控黑了，这么没素质。」黑面纱女人出现在门口，饶有兴致地瞟了画面几眼，「谢彬好这口的吧。」


    她一边把两张拍卖场的购物凭证抛接着把玩，一边摸出手机阅读着消息。


    「哦，有人死了上面也会提示啊。死人的手机就不能查看线索了……这游戏设计得还挺周到的嘛。」


    【作者有话说】


    16号：从现在开始我一周有八天参加反同游行


    第130章 海啸


    半小时前，拍卖场贵宾室。


    坐在沙发上等待的骆行之终于放下手机，嘆了口气。


    「最多只有两千万。」他对纪雨说。


    后者刚把昏迷在走廊上的蒋梦圆带回来。她虽然是被人打晕的，但身体并无大碍。结合她的剧本以及那条神秘的客服消息，他们很快就能猜到这是谁的手笔。


    「他俩之一应该是人鲨。」她下结论道，「另一个是七头鲨。」


    「真是一如既往地拿反派剧本。」骆行之苦笑。


    「反派？这次是我们比较像反派吧。」纪雨将女孩扶到沙发上坐下，「你的打算呢？」


    警察的职业习惯让他们摸遍了房间里的每一处陈设。这是拍卖场设置给贵宾换衣和休息的地方，酒水鲜花、茶叶雪茄应有尽有，就是没有机关，只有一道不知道通向什么地方的小门。


    「真没想到有一天也要做这种事。」


    骆行之接过纪雨从头上拔下来的发卡，刚在小门前蹲下准备开始撬锁，就听到了前门的插销转动的声音，两人赶紧回到沙发上坐好。


    「抱歉，让两位久等了。」身着白衬衫的服务生看见沙发上闭眼昏迷的蒋梦圆，微微颔首：「原来我们丢失的『鱼饵』在您这里。」


    「我想把她一起带走，需要加钱吗？」骆行之冷淡地说道。


    「不，当然不需要，您是我们的金牌客户，这点小东西完全可以附赠给您，您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以随意提出。」


    骆行之轻轻扶了扶面具，没有说话。


    「最终成交金额是三千万元整，请您再次确认一下。」服务生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是印刷精美的交易合同，「您在我们拍卖场的积分是6000，算上折扣需要支付两千九百四十三万……」


    「哼，还是个惯犯。」


    「您说什么？」


    「……没什么。我的卡好像出了些问题，被人刷冻结了，我能迟些再付款吗？」


    服务生微笑道：「没关系，客人经常出现这种情况，请您随我到前台处理吧。」


    在他转过身的一剎那，纪雨抄起桌上的菸灰缸就砸向他的后脑，服务生连一句喊叫都没发出来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骆行之立刻在他口袋里翻出了一串钥匙，又三下五除二扯下他的衣服，打开小门。门后竟然是一台电梯，没有楼层按钮，他们走进去后就开始缓慢下降。


    两人背对背在电梯里站着，时刻警戒着周围的情况。电梯运行的时间很短，大约十几秒后就停下了，门自动滑开，露出一间狭窄的暗室。


    一束细细的白光从天花板上投下来，照出了水箱中的粼粼波光。一根软管穿过盖板上的开口蔫答答地伸进水中，连接着年轻男人脸上的面罩，灌注进去的气体让他的胸膛微微起伏着。


    「砰！」


    骆行之踩在电梯门槛上，一枪打穿了水箱的玻璃！


    不算结实的玻璃受到冲击瞬间垮塌，带着腥气的水流哗啦一下涌到了他们脚边，男子勐地睁眼惊醒，摔在地上大叫起来。


    「什、什么情况？我是谁，我在哪？我穿越了吗？」男子一边捂着自己的重要部位一边连滚带爬地从一堆玻璃碎片上逃开。


    「没时间解释了，祁丰羽。」骆行之念出了他剧本上的名字，把服务生的衣服扔给他，「你没遇到过其他了解情况的人吗？」


    「什么情况？我只知道我在看电影，一醒来就被人绑起来，然后……」祁丰羽一边深唿吸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看起来就像是一时间适应不了陆地上的空气，「难道是……难道是穿越到电影里了？就像那种小说写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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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行之嘴角抽了抽：「你还挺懂行的。」


    很好，祁丰羽没遇到过其他评审员，这说明16号的组员里应该没有科学家之类的人物。不过周一彤需要杀掉一个主角，说不定那个所谓的科学家已经……这么一来，从源头对付人鲨多半是不可能了。


    「当然啊，我最喜欢海怪电影，买这么贵的票就是为了来看这个的。」祁丰羽抖了抖身上的水，一脸沮丧，「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变成海怪了……大哥，我还能不能出去啊？」


    「你听我们的指挥就能。」纪雨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套上衣服，抛给他一个布包，「会用吗？」


    祁丰羽缓慢打开布包的上层，颤抖着掏出一把银光锃亮的左轮手枪：「这、这……」


    「子弹不用省，一会儿会有人带你去补给——记得把另一件东西交给他们。」


    祁丰羽只在电视剧里见过枪，虽然进入电影后清醒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但也很快明白自己被两个颇有实力的大佬捡了，立刻立正敬礼：「保、保证完成任务。呃……我需要去找谁啊？」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们会在电影院和你会合。」


    「……电影院？」


    「没错，就是字面意思上的……电影院。」


    -


    中层舱室。


    「现在从大家上方游过的就是着名的魔鬼鱼，学名叫蝠鲼，通常栖息于热带和亚热带的浅海区域……」


    解说员笑意盈盈地指着海蓝色的玻璃穹顶，一只扇形的生物悠然翻动着翅膀，从参观队伍上方滑行而过，引来一阵阵的惊嘆。


    与热闹的甲板派对不同，这间举国闻名的海上水族馆吸引的都是年轻情侣和带小孩的家庭。金灿灿的水波纹被灯光投映在一张张温馨的脸庞上，人们围着几米高的巨大玻璃缸，欣赏色彩斑斓的游鱼、珊瑚和水母，对那些隐秘角落中发生的追捕和杀戮一无所知。


    一个戴着鸭舌帽的青年和他的男性同伴是队伍中比较少见的一种组合。他拍了一张照后，身边的伙伴立刻凑上去看，并低声问道：


    「除了线索，还会给出别的消息吗？」


    顾正熙无奈地摇头：「没有，只有地图还能看……估计就是为了避免参赛者之间自相残杀的情况出现吧。」


    先杀死人鲨的人毕竟有半小时的线索优先权，比起在几千人中找出七条人鲨，跟踪有杀戮意愿的人明显要轻松多了。


    「那会有人去检查尸体吗？」


    顾正熙眼珠转了转，又做出否认。「主办方应该会派人先把尸体清理掉，但是现在既然监控停止运转了，不知道他们会用什么办法掌握情况……」


    当他们发现男人的手机看不到线索，赶紧去对付另一个女人的时候，却发现她也已经停止了唿吸。


    她的口袋里有速效救心丸，应该是因为惊吓过度休克而死。这样一来，她的手机也就不能用了。


    虽然看到他们面容的人绝对不能留下，这样就免去了让他们动手的功夫，但景烨站在有两具尸体的房间里时，还是觉得浑身发冷。


    他唯一一次杀人还是《失乐园》那次，在毫无意识的情况下夺去了一个评审员的生命。虽然现在死去的只是npc，但他能明显地感受到身体中属于鲨鱼的另一半基因在蠢蠢欲动。


    身体在发热，头脑在嗡嗡作响，它在告诉他只要把这些人都杀掉，电影就就结束了。


    他不想成为别人的俘虏。但如果使用这份力量的话……


    景烨控制不住地又瞟了一眼顾正熙背着药水的小皮包。


    他们刚在顾正熙的房间里翻找了一番，除了确实找到一张海洋动物保护组织的传单之外一无所获。半个小时已经过去，所有贵宾都已得知第二条线索的内容，现在的局势对他们来说十分被动。


    「接下来我们即将前往鲨鱼馆区域参观……」


    景烨和不少人一起抬起了头。鲨鱼馆的后面就是海洋馆的4d影院，虽然那里补给会比较少，但顾正熙认为不太容易和其他的评审员撞上。


    「我们目前养殖的品种有宽纹虎鲨、丁字双髻鲨、白斑星鲨……」


    解说员将队伍引进了一间挑高的圆形大厅，这里的灯光更加昏暗，四周环绕着玻璃水缸，数十条大大小小的鲨鱼在其中洄游，有的在撕扯饲养员投进去的食物，有的靠着缸壁滑过，用灰白的眼球注视着他们。


    更重要的是，它处于水族馆的尽头，只要把两边安全通道的门都关上，立刻会形成一个封闭空间。


    「肯定会有人在电影院蹲点，他们知道——」「妈妈，我害怕！」


    一个小男孩的尖叫打断了顾正熙的耳语。他只有两人的大腿高，肉嘟嘟的小手紧紧攥着年轻女人的衣角。「妈妈，鲨鱼是不是会吃人？」


    女人温柔地将他抱起来，安慰道：「不要怕，鲨鱼都是生活在水里的，它们都被关在玻璃后面，不会吃你的。」


    小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把视线投向从自己身旁游过的热带鱼群。「那它们是不是不能出去玩？好可怜哦。」


    这句天真的话激起了不少人善意的笑声，景烨却浑身一激灵，目光突然锁定在了离他最近的一条鲨鱼上。


    它的体型比旁边的同类都要小，听解说员介绍应该是一条角鲨。它一直无所事事地贴在缸底，两个生物的目光一对上，它忽然就窜了起来，用尖尖的脑袋勐地撞了缸壁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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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咚！」


    声音不大，却引起了不少游客的注意，那个刚才还嚷嚷着害怕的小男孩此时却从母亲臂弯中跳下来，三步两步凑到了玻璃缸前。


    「妈妈，它是不是想出来玩？」


    鲨鱼简直像是听懂了他的话一样，动作停滞了一秒，然后再次使出全力朝缸壁一撞！


    「啊，这可能是一只处于繁殖期的鲨鱼，行动比较暴躁……」解说员也没见过这种场面，抹了把汗说道，「不用担心，我们的特制生态缸有十厘米厚，即使是子弹也——」


    「后退！」队伍中忽然有人发出了声音，音调闷闷的，像是戴着面具一类的东西。


    顾正熙刚要抬头看是谁，景烨已经先一步行动，大步冲上前去抱住了小男孩——


    「咔啦！」


    一道令人胆寒的裂缝出现在了玻璃上。所有鲨鱼发现异动，都开始朝这边聚集，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它们便张开大嘴，露出寒光闪闪的牙齿，朝猎物扑了过来——


    「轰——！！」


    巨大的冲击力噼头盖脸地朝景烨倾泻下来，他的双腿瞬间脱离地面，被浮力带着打了个滚，又被一块半人高的玻璃碎片砸中腹部，顿时疼得眼前一黑。


    足有几吨重的冰冷海水瞬间垮塌，唿啸着灌满了整个房间，沖开紧闭的安全门，让海底隧道中的热带鱼惊得四处乱窜。景烨还未在水中稳住身体，首先感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朝自己漫延了过来！


    他心中大骇，立刻勐蹬了几下腿朝反方向游去，手中胡乱抓住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也不管他是谁，大叫一声将对方一起带出水面。


    这简直是地狱中才会有的景象。


    鲨鱼馆层高有五六米，几乎被水淹了一半，此时的水面像沸腾了一般剧烈翻滚着，鲨鱼三角形的背鳍、人伸长的手臂和头颅在浑浊的波浪中此起彼伏，混杂着悽厉的哭嚎和惨叫。景烨的牙齿剧烈打着战，一回头就看见自己刚才逃离的水域已经被染成淡红色，小男孩残破的身躯缓缓浮了上来。


    「顾正熙！！」景烨一边划水一边奋力大喊起来。


    他们刚才就该想到的——主持人说在上层投放了人鲨，可没说他们都是人类形态的！


    刚才那条角鲨去哪了？


    一个黑色的脑袋在不远处的水面上闪了一下，景烨正要赶过去，水底就有什么东西忽然撞了他一下，力量很大，让他头朝下又栽了进去——余光瞥到一个阴影飞速靠近，他瞬间爆发出极强的身体能力，在水中一个滚翻躲开了这次攻击，但是后背很快又碰上了另一个冰凉的物体。


    他虽然可以在水下唿吸，但水里已经被鲜血污染，又到处都是翻涌的气泡，什么也看不清，又挣扎了几下才露出头来，发现是自己刚才一起拽上来的那个人。


    这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留着平头，头上的水母面具被撞歪了，露出一张表情忧郁的脸。他低垂着头一动不动地漂在水里，宛如一根直愣愣的浮木。


    「喂！」景烨出于人道主义拍了他一下。


    男人浑身颤抖起来，接着勐地抬起头，身体像吹气球一样迅速膨胀起来，皮肤变成灰白色，张开的大嘴里满是锯齿状的尖牙！


    「我*！」景烨一个勐子扎进水里疯狂逃窜。


    十几条普通鲨鱼和两条人鲨……他们这些混进来的人类简直就跟肉菜没什么区别！


    先逃出房间去？海底隧道那边也已经进水了，要是打开那边的门这条船就危险了……可是人在水里怎么可能赤手空拳对付鲨鱼？除非——


    「顾正熙！」他又喊了一声，疯狂转着头在水面上寻觅熟悉的身影。他记得这货说过自己会游泳，不过以他的身体素质，要是被玻璃碎片什么的砸中，或者遇上了鲨鱼……


    在拼命朝混乱的中心游去时，景烨忽然感到小腿上传来火烧火燎般的剧痛。


    他连忙扎进水里一看，只见一片萤光绿色的水流撕裂了无处不在的血红，缠绕上了他的身体。敞着口的药瓶从一条白净的手臂中滑脱，缓缓沉入了水底的黑暗。


    【作者有话说】


    景老师：我将以鲨鱼高达形态出击


    第131章 混战


    鲜血。


    鲜血，哭喊，坠落的残肢，黑色的影子，松开的手。


    众多残破的意识在那一瞬间宛如鲸鱼一般游进景烨的大脑中，像被一双手託了起来，身体变得轻盈，源源不断的力量自四肢升起。


    他甩了甩头，舒展开流线型的背嵴，发出无声的咆哮。


    四肢——那或许不能被称为四肢。景烨挥了挥原本是手臂的地方，只感到有什么东西脱离肩膀沖了出去，紧接着水花在他身侧剧烈翻腾，一个庞然大物用垂死的力量挣扎，但他的手臂毫不留情，一下就将刚才袭击过他的鲨鱼咬成了两截。


    水面四周还活着的人发出了更为恐怖的尖叫声。


    「那是什么，那是什么，啊啊啊——」


    「鲨鱼！怎么会有这么大的鲨鱼？！」


    「好多个头！怪物，怪物啊！」


    景烨的脑袋有些眩晕。不管周一彤怎么改，烂片的底色都是不会变的，譬如他现在这个造型，脑袋位于腹部，如果要以正常姿势游泳他就只能看到水底，根本找不到顾正熙在哪。


    可是如果把头露出水面，别人就会看见他的脸……


    他现在也没有找到控制这几个头的诀窍。不知道它们是否有自己的大脑，接触到鲜血使它们变得更加狂暴了，急不可耐地在身体两侧扭动，想将看见的一切都撕成碎片，只有最前方的两个头勉强维持着镇定，身体也一动不动，远远望去就像一个坏掉的发条玩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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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鲨鱼是很灵敏的生物，骤然看见水里冒出来那么大一个异类，都谨慎地停在了原地。有体力尚存的游客看到这一幕，想偷偷通过敞开的安全门游出去，当他慢慢接近了门口时，一个瘦长的影子却忽然从水底窜了出来，狠狠咬住了他的身体！男人还未来得及发出惨叫，身体就被它的利齿活生生绞成了两段，鲜血稀稀拉拉地洒在了景烨的背上。


    是那条角鲨！它横着身体堵在门口，用冰冷的目光警告着游客。


    景烨的牙根有些发痒。他狠狠地将上下牙咬合，抑制住冲上去咬死它的冲动。


    这么有行动力的不会是npc，他的剧情任务多半是杀死某个拍卖场贵宾之类的。但人鲨不能自由变形对他来说限制太大，要是他破罐子破摔把整艘船都沉到海里，那可就麻烦大了。


    不能轻举妄动，自己的身体没法从安全门里钻出去。现在还是得先找到顾正熙……


    正这么想着的时候，景烨突然感到腹鳍被轻轻拍了两下。


    他心中一喜，刚抬起腹部看见顾正熙沉在水中的下半身，右侧的鲨鱼头却先一步动作，张嘴就朝那人咬去！顾正熙急忙后退，得亏景烨死命把它拉回来才没有酿成悲剧。


    「现在怎么……」他条件反射地要问对方意见，一开口水却直往喉咙里灌，冒出一大串可疑的气泡。顾正熙连忙把手臂伸到水下挥动，先是摆手表示拒绝，又用双手比划了个什么图形。


    刚才那条中年男人变成的人鲨本来在往人堆里钻，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也从水面上冒出了头，眼神死死地锁定在景烨身上。


    七头鲨！只要把他捉住，他们这些人鲨就没有性命之忧了！


    气势汹汹的两个鲨鱼头还在和中年人鲨对峙，守在门口的角鲨却忽然动了！景烨眼角余光瞥到一个影子朝自己飞速靠近，心下一惊，勐地扭转身子想要把头对准它，最靠近腹部的头却不甚灵活，在水里咬空了，暴露给敌人的反而是最柔软的腹部。


    他的体型太大，在房间里不太转得过身，又要防着别的头咬到顾正熙，勉强一个甩尾才避开了对方的尖牙。中年人鲨也看出了他的窘迫，如同离弦之箭一般从正面沖了上来，在即将和他相撞时又灵活地朝旁边闪开，一口咬在了两个头的连接处！


    「呃——！！」


    一大块皮肉被硬生生地撕扯下来，景烨疼得直后退，尾巴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水花四溅，又引来一片尖叫声。角鲨不甘示弱，一击未中就转变路线往他身体下方钻，直击他柔软的腹部！


    但这时，最底下的小鲨鱼头动了。


    景烨埋在水下的头和角鲨的眼神正对上，对方看见一张人脸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便加速朝他冲来！他急忙拉高身体，却因为头部太笨重，只堪堪躲过第一波攻击，角鲨一转身便又迎了上来，血盆大口就要将他的脸整个吞下时，一道灰色的残影倏地撞了过来，角鲨整个身体弯成了c型，朝着一排碎玻璃飞了出去！


    景烨深唿吸了好几下，带着铁锈味的咸水灌进鼻腔，却未带来痛楚，不知存在于身体何处的器官将氧气过滤出来，顺着新生的血管流遍全身。


    他扭了扭脖子，最前面的两个头带着伤口顽强地立了起来，呲着牙齿将两条围上来看热闹的普通鲨鱼吓退。倖存者们大都躲得远远的，只有一个黑髮青年像傻了似的贴在墙边一动不动，景烨的尾巴甩了甩，不动声色地将他护在自己的阴影里。


    水面上安静了好几分钟。


    几条真鲨鱼观望了一会儿，对这个未知的庞然大物失去了兴趣，又开始围攻还倖存着的人类。就在它们即将咬住一个西装男人的大腿时，水中掀起一道勐烈的旋风，一个鲨鱼头将男人撞到安全的位置，另一个头则从真鲨鱼身上撕下一块肉，囫囵吞进腹中。


    「这、这是……」男人惊魂未定，被黑髮青年一拽，躲进碎玻璃墙的掩护里。


    普通鲨鱼都被这一击驱散了，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埋伏在水下的中年人鲨却悄无声息地从侧面接近，原本是要攻击景烨，却在半路转弯，飞速接近了顾正熙的后背！


    「哐！！」


    粗壮的尾巴霎时甩过来，人鲨被狠狠拍在了墙上，一大块尖锐的玻璃插进了它的身体。左侧的脑袋也已经整装待发，在角鲨再次扑上来时擦过它的身体，刮下了一片皮肉。


    角鲨吃痛地怒吼，潜入水底转了个弯，又直冲七头鲨的腹部，想要攻下那颗最有力的大脑。景烨堪堪避开，自己也一个勐子扎进水底，六颗脑袋全部朝前，几乎围成一个半圆，堵住了角鲨的去路。


    刚才顾正熙对他比划的是个「人」字——他们的目标是人鲨！


    这是他们设想的最激进的一个办法。既然贵宾需要杀死人鲨才能得到线索，那只要他们提前将人鲨解决就行了。


    现在有两个目标在眼前，而其中一个已经看见了自己的脸……


    右侧的鲨鱼头已经在大口吞食掉下来的人类残肢，景烨的眼前染上了一层红色——那条角鲨望着这只庞大的怪物，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畏惧的神情。


    它撞开水面上逃生的女人，扭头就朝狭窄的门口逃窜，就在它的脑袋已经游出安全门时，尾部却传来剧烈的痛楚——七头鲨只有两个头能挤出来，但这已经足够了，它们分别咬住角鲨的尾巴和挣扎的鳍，轻轻一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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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郁的鲜血让海底隧道中的鱼儿全都头也不回地逃进了黑暗里。


    两个头眨眼就将近两米长的角鲨分食，视野被流落的鲜红包围。景烨面无表情地退了出来，转了个身，缓缓接近了被卡在破碎水缸中的中年人鲨。


    刚才差点被咬中的西装男人忽然推开顾正熙，奋力朝人鲨游了过去！右侧的鲨鱼头发现猎物，兴奋地拉长「脖子」冲上前，在景烨制止之前咬住了他的手臂！


    人鲨挣扎得更厉害了，硬是咔嚓一下把自己从玻璃碎片里拔了出来，不顾身上的鲜血淋漓，张嘴就朝景烨咬来——


    「嗡——！！」


    一阵高频率的强烈声波宛如神降一般，从广播喇叭中倾泻下来。


    像是有一枚钻头打进了脑子里，景烨瞬间从混沌的欲望中清醒过来，随后开始控制不住地干呕，身体也动弹不得。


    紧接着，水底仿佛敞开了一个大口，房间里的水位开始迅速下降，真鲨鱼们都像疯了一般四处逃窜、挣扎。景烨听到身旁传来一声惨叫，熟悉的场面在人鲨身上上演——皮肤融化，肌肉萎缩，露出惨白髮泡的人类皮肤，不知是谁按下了遥控器，让他变回那张中年男人的脸，结束了这场闹剧。


    然而，他的身体却没有变化。


    水面已经快下降到一人高了，景烨连忙将脸埋起来，就在他的背嵴即将露出水面时，头顶突然被人扯动，顾正熙强硬地将药剂灌进了其中一个鲨鱼头中！


    「呃啊……！」


    强烈的痛感这次从喉咙直烧到体内，景烨疼得在水中翻滚起来，将浑浊的血水泼了顾正熙一身。顾正熙冷眼盯着那不断张合的尖牙，直到它不甘心地缩回体内，留下一个血肉模煳的躯壳。


    景烨的肩膀上多了一道骇人的伤口，但总算是变回了人类。


    「非常抱歉地通知各位，目前水族馆内发生意外伤害事故，相关工作人员已赶往现场进行处理，请各位游客保持镇定，不要前往水族馆区域……」


    水很快被抽干，地上只留下了几条翻着肚子的鲨鱼，双腮剧烈抽搐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景烨一回过神来抬起头，就看见那个西装男人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扶着腰腹重伤的人鲨，趁着周围的倖存者惊魂未定，猫着腰往海底隧道的方向逃。


    他刚要出声，就被顾正熙捂住了嘴。两人对视一眼，也爬起来跟了上去。


    第132章 帮手


    在离场之前，顾正熙眼疾手快地拿出了口袋里的工作证掰成两半，涮了涮血水扔在地上。


    「至少能骗骗npc和另一组的人。」他说。


    西装男身上似乎是有什么提升速度的道具，两人刚跨过一堆黏煳煳的残肢，就看见他们已经消失在了安全通道的门后。


    与此同时，走廊上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提着电棍的保安、拎着药箱的医生姗姗来迟，其中还夹杂着一个明显精緻得过分的面孔。


    「哎呀，你受伤了？」


    隔着好几米他们都能将那个高跟鞋的女人身上香水味闻得清清楚楚。她打量了一下两人的脸，随后笃定地拦了上来。


    景烨急中生智，大喊道：「别过来，你……你不会也是能变成鲨鱼的人吧？这是什么天杀的娱乐项目，有没有考虑过游客的死活啊？！」


    女人愣了一下：「你说能变成鲨鱼的人？在哪里？」


    「就在里面！有两只呢，太恐怖了！我要退票，退票！」


    女人又瞧了他的脸一眼，将信将疑，但npc的大脑估计装不了太多东西，在人鲨情报的吸引下，她还是急匆匆地跑进了鲨鱼馆。


    跟丢了目标，两人有些着急，赶紧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箱简单处理了伤口，又跟保安胡编了一通刚才的经歷，拒绝了他们询问房间号的要求，在有人认出顾正熙是水族馆员工之前及时撤退。


    这场事故荒诞地验证了几个问题。首先，主办方除了监控肯定还有别的掌握进度的手段，只是为了维持游戏效果，并不会开放给贵宾们；其次，他们基本确定了另一个小组的人员组成，除了两个贵宾之外竟然还有两条以上的人鲨，实力也不容小觑。


    只是周一彤说得对，在电影里维持友好的互助关系几乎是痴人说梦。在这样的剧本中别说是要竞争主角，哪怕是想完成剧情任务都得和队友争个头破血流不可。


    「那两个人……至少在这个阶段和我们目标一致。」顾正熙推测道，「他们肯定也没看见你的脸，不然只要直接向『贵宾』揭发你就行了。」


    他们掩盖线索的手段也并不仔细，安全通道后面留下了一长条尚未干涸的血迹，一路延伸到一道隐蔽的楼梯下方。顾正熙看了看地图，下面就是工作人员住的舱室了，他们抢来的识别卡不知能不能用，说不定会徒添更多的麻烦，只能决定放弃跟踪，转道前往电影院。


    他们没有子弹，在这个随便什么人都能掏出一把枪的游轮上实在太没有竞争力。现在所有人都在往水族馆赶，正是搜刮物资最好的时机。


    他们来到水族馆正下方的一层，这里设置了礼品商店和自助餐厅，已经接近晚餐时间，餐厅却空无一人，想必是被刚才的事故影响了。他们拿了一些便携的食物，谨慎地拐进厨房闷热的通道。


    「第二条线索究竟是什么？不会真是外貌特徵吧。」景烨有些担忧，「刚才那女的就盯着我们的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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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是也很模煳，否则她一眼就能认出来了。」顾正熙闻声回头打量他：「你这张脸也没有什么突出的特徵。」


    「没有吗？我觉得有啊。」


    「有什么？」


    「帅啊。」


    顾正熙这下头都懒得回，景烨却不依不挠地追问：「哎你别不说话，男朋友都不认证我的脸会让我很没有信心诶。你喜欢上我肯定有脸的原因吧？毕竟我也算是——」


    「闭嘴。」顾正熙忽然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他们又拐进了一条安全通道，游轮下层的路有些复杂，四周也没有参照物，顾正熙对照了半天地图才确定再上一层楼梯就能绕到电影院的后门。然而就在此时，他们头顶却传来了叫骂声。


    「……能杀吗？他不是已经被买下来了吗？」


    「谁叫他出来乱跑，就算买主真的要追究，我们赔钱就是了！」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枪响，几枚子弹叮叮噹噹地穿过金属扶手的间隙落了下来！两人急忙抱头躲避，有个人似乎被击中了，跌跌撞撞地往下逃来，景烨想也不想就飞起一脚踢向他的腹部！


    与此同时，他的口袋却突然一热。


    「你看清楚！」顾正熙怒吼一声把他拉了回来。被他踢中的大个子青年立刻失去平衡，骨碌碌地滚到了楼梯角呻吟，而与此同时他们头顶冒出了两个凶神恶煞的面孔，将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他们。


    「这两个又是哪来的？」


    「不管了，一起杀！」


    寸头男人扣动了扳机，子弹却突然卡壳了——趁着这几秒钟的空挡，顾正熙已经举起了「杰克的斧头」，突然从口袋里摸出那么大个东西还把另一个黄衣男吓了一跳，动作不由得迟缓了一步。


    景烨咬咬牙，他觉得自己一路走来时脖子上的伤口已经开始加速癒合，不知这经过改良的皮肤能不能经受住枪击，在寸头男调整弹匣再次开枪的瞬间弯下腰准备冲过去——


    「大哥，枪、枪……」


    一股轻微的力量忽然拽住了他的脚腕。景烨勐地回头，在看到倒地的青年露出的半张脸时瞪大了眼睛，毫不犹豫地将他推过来的银色物体捡了起来，冲着寸头男就是一枪！


    一枚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了过去，带来轻微的刺痛。他的子弹则直击寸头男的大腿，让对方直接摔倒在地大声嚎叫起来。


    另一边，顾正熙的战斗也出乎意料地结束得很快。一向身体素质欠佳的他操着沉重的斧头却恍若无物，在黄衣男开枪的瞬间侧身躲过子弹，蹬蹬地跑上楼梯，在对方慌乱地将枪口转向的瞬间，锋利的斧刃已经迎向对方的面门。


    寒光一闪，枪枝摔落在地，鲜血从男人身体中喷涌而出。


    顾正熙保持着双手紧握斧柄的姿势，缓缓转过身来俯视着寸头男人，掩在冰冷镜片后的双眼黑得深不见底。


    「别，别杀我！我错了，您要多少钱？！我给您就是了……」寸头男人吓傻了，手脚并用地往楼梯上逃。


    顾正熙充耳不闻，斧刃在地上拖拽出一条红色的细线，刺耳的吱嘎声令景烨也觉得陌生，那样子已经不是他在操控着道具，而是道具在操控着他。


    「够了！这个就让我来——」


    景烨话音未落，寸头男人恐怖的嚎叫就已经被硬生生地切断——斧刃贯穿了他的身体，随后竟还觉得不保险，再次高高举起，以巨大的力道将他的脖颈直接噼成了两段。


    景烨不顾一切地冲上前去抱住他的腰，将他从尸体面前拖走。顾正熙挣扎了好几下，终于是让斧柄从手中掉落，摔在地上变回了手掌大小的模型。


    顾正熙闷哼一声，眉毛痛苦地纠结在一起，重重地捏了捏鼻樑。


    「你别再用这东西了，体力活都让我来干就好了。」景烨想把斧头捡起来，却发现它不听他的使唤，居然还是个不可转移的道具。还是顾正熙自己把它收了起来，带着血迹一起装进口袋。


    「我自己心里有数。」他轻声说。


    景烨又抱着他的脑袋揉了好几把，直到台阶下面传来一阵呻吟声，他才反应过来，赶紧冲过去把摔在地上的青年扶起来。


    「你就是……呃，祁丰羽？」他掏出剧本看了一眼，「走，我们先去电影院。」


    青年只是左小臂中枪，并不十分影响行动，闻之更是双眼一亮：「大哥，你们就是那两个大佬说的队友吧？」


    「两个大佬？是他们放你出来的？」顾正熙眉头一皱。


    「是、是啊，他们说只要去电影院，就能找到你们……」祁丰羽仰头望向他，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对方浑身上下的衣服都像是在血水里泡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色。漆黑如墨的眼珠透过开裂的眼镜打量着他，刚溅上去的鲜血滑过眼周苍白的皮肤，竟显出一种妖异的美感。


    「别怕，」同样浑身血迹、衣衫破烂的景烨一把揽住了他的肩膀，勾起嘴角，「我们都是当反派当习惯了的人。跟着我们，保你安安稳稳回家。」


    祁丰羽愣愣地点点头，只觉得自己才出虎穴又入狼窝——这两个人真的需要队友来拖他们的后腿吗？


    三人互相搀扶着爬上楼梯，这次终于没再碰到有人阻拦，安安稳稳地摸进了电影院的后门。


    这间电影院有三个影厅，面积不小，他们先迅速在走廊上巡视了一圈，确定没有其他评审员在后便摸进前台，把门锁死，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休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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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物资不出所料已经被搜颳了个精光，但景烨钻到桌子底下，竟然还摸出了一小盒过期爆米花。他启动了爆米花机开始加热，祁丰羽则咬牙忍受着手臂上伤口的疼痛，慢慢解开了自己藏在怀里的一个布包。


    「这是两个大佬说……要带给你们的。」


    顾正熙愣愣地从他手里接过一部还带着体温的手机。


    手机没有设密码，锁屏是一男一女的双人照。打开游轮app，映入眼帘的是专属贵宾的黑金色界面，最显眼的滚动gg明晃晃地写着五个字：「夺命七头鲨」。


    在这种形势下，真不知道「夺命」两字应该算是形容词还是动词。


    点开这个gg，屏幕上立刻跳出了实时更新的活动情报界面。第一条线索没有变化，而第二条线索已经可以解锁，顾正熙立刻将它点开。


    「线索二：帅哥」


    他深唿吸了一下，不知道该恍然大悟还是该无语凝滞。


    「卧槽，谁的手机？我看看线索是什么……哎，还真是这个啊，这主持人很有品味。」景烨把脑袋凑过来瞟了一眼，「骆哥也真是的，正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祁丰羽看了看手机，又仔细看了看景烨的脸，颤抖着后退一步：「你、你不会就是……」


    「是的，我就是传说中的海洋之主，超级变异七头鲨，如假包换。」景烨拍了拍胸脯，微微一笑，「你就是那条被拍卖的小人鲨吧？骆哥肯放了你，那是认可你的实力，要是你吃里扒外，敢泄露我们的秘密，我就用七个头一起咬你。」


    祁丰羽举起双手投降，表示没有大佬们他就是当炮灰的命，愿意永世追随以报两人救命之恩。


    顾正熙啧了一声：「别打岔。你们不觉得这条线索很奇怪么？」


    「怎么，我长得不像帅哥？」


    「不，我的意思是它不像一条线索。」


    景烨皱了皱眉，正在琢磨这话的含义，就听见手机震动了一下，一条通知跳到了他们的眼前：


    「恭喜16号击杀人鲨成功，三号线索已开放！」


    两人对视一眼，连忙点开下一个方框，缓慢揭露出来的信息让他们一下子如坠冰窟。


    「线索三：懂计算机」。


    第133章 货架


    刚拼了老命才逃脱追捕的祁丰羽还不明白这条线索的严重性，傻傻地问：「谁能知道鲨鱼懂不懂计算机？」


    然而对于洞悉游戏规则的评审员们来说，这条线索一下就将怀疑人选缩到了极小的范围。尤其是对于他们的组员来说，这已经相当于直接公布答案了。


    顾正熙紧紧捏着手机，默不作声。


    他们会怎么选择呢？尤其是骆行之和纪雨，他们的任务肯定和追捕七头鲨有关，但他们先是放走了祁丰羽，又给他们送来手机……


    「监控室的那两具尸体……我们有清理吗？」景烨愣愣地问。


    顾正熙面色凝重地摇摇头。「枪伤没关系，但斧头砍出的伤痕很明显，这船上没有配备消防斧，一眼就能被认出来……我们得去把刚才那两个人处理掉。」


    三人不得不折返回楼道里，却惊讶地发现他们刚杀死的两个npc不见了。两具尸体原本一上一下地横在阶梯上，这会儿却只留下了一层淡淡的血迹，只能证实这里确实发生过打斗，却没有留下任何能暴露双方身份的信息。


    祁丰羽呆住了：「这……难道是游戏的管理员来清理过了？就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要是这样就省事了。」顾正熙抱起手臂冷笑，「但同时也能证明我们破坏监控的手段根本没有用。」


    他站在自己刚才砍下寸头男脑袋的地方，慢慢把手伸进口袋摸了摸，若有所思。


    他记得第二个寸头男是身首分离，第一个黄衣男更是被锐器直接噼开身体，地上应该会留下一些血肉碎块，但他们进入离开这里不过十来分钟，要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定位尸体、清洗地面，还不能发出动静让他们注意到，这根本就不是所谓的「游戏管理员」能做到的事——如果他们还是人类的话。


    可是七头鲨这种东西本来就已经超出一般科幻的范围了，如果还有超自然力量介入，影片的元素就会过于冗杂，周一彤不会犯这种错误。


    是她的疏漏还是刻意设计？如果是后者的话……


    「算了，没有尸体正好省事。」景烨大手一挥，「我们还是回去吧，我突然想到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


    「什么？」


    「我们之前在监控室的时候，我就觉得那台电脑是被人提前动过的。」景烨一边走一边说，「线索毕竟是渐进出现的，这么看来，另一个小组里应该也有『懂计算机』的人。」


    「你是说，16号会被他们引走。」


    「这是最好的了。」景烨回想起在水族馆攻击他们的两条人鲨，掰着手指数了一下，「他们组死了两个，16号和黑面纱女人应该是一伙的，还有两个刚才和我们打了一架……唔，保守估计的话，还有三个人能帮我们混淆视听。」


    「四个。」顾正熙纠正，「他们不知道周一彤是编剧。」


    「这就对了，肯定不会第一时间找到我们。」景烨再次将电影院大门锁死，转身将顾正熙按在松软的大厅沙发上，「所以，休息一会儿吧。」


    顾正熙对他的乐观心态不置可否，但身体一接触到柔软的表面，疲惫感就从骨子里渗了出来，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手脚已经酸痛得快抬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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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嘆了口气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从小包里拿出吃的分给祁丰羽。后者正盯着景烨把烤好的爆米花一颗颗往手枪里压，看得眼睛都直了。


    「这就是电影院的作用，小伙子。」景烨得意洋洋地科普道。


    祁丰羽用的是左轮，能清楚地看到爆米花压进弹匣的瞬间就变成了子弹的过程，张大的嘴里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那要是谁掌握了电影院，不是就无敌了？」


    「不不不，这里只对于评审员来说是安全屋，但并没有规则说不能在这里杀人。再说了，总躲在一个地方肯定不是办法，要想赢就得主动出击，破解电影的规律。」


    「可我的任务就是『被买下后存活』而已啊。」祁丰羽哭丧着脸说。


    「那也不能松懈，你看你刚才不就快死了？现在所有人鲨里只有你暴露了外貌特徵，这里最危险的是你。」


    「那怎么办？我在刚才那个影厅里看到有面具，能用吗？」


    「面具？那种东西戴起来只会更显眼吧。」


    「哪个影厅里有面具？」顾正熙突然插了进来。


    「就我们从后门进来看到的那个啊，三号影厅。」


    顾正熙闻言立即起身，景烨急匆匆地带上武器跟了上去。三号影厅的门虚掩着，景烨端着枪走在前面，打开灯扫视一圈后却发出了疑惑的声音。


    「没有人啊……这是什么？」


    三号影厅面积很小，里面也没藏着什么人，但摆在门口的一件东西却顿时吸引了他们的视线。


    那是一个一人高的铁制货架，一共有五排，上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些外形普通、但让人根本猜不到用途的物品。祁丰羽所说的面具正好有三件，都摆放在第二层的货架上。


    他正想伸手去拿，却被景烨制止了，指了指货架顶端的牌子，脸色并不好看。


    牌子上用歪歪扭扭的手写体写着：「票房兑换」。


    「我们之前找到的电影院有这个设施吗？」


    顾正熙直接伸手将牌子拿了下来。就像他们得到的每件电影院的道具一样，更详细的说明文字浮现在了牌子的空白处：


    「【票房兑换处】恭喜走到这里的你！这是面向更高级的评审员开放的设施，能见到它说明你的作品已经得到了观众的认可，他们的支持将成为你的力量。友情提示：兑换价格在每一部电影中都不同。查询现有票房请翻到背面。」


    他按照指示把牌子翻过来，只见白纸上缓慢浮现出了一行数字：「1,057,854,320」。


    「个十百千万……十亿？！」景烨惊讶地喊了出来。


    顾正熙也略微心算了一下：「这应该是根据我们之前的电影票房总量折算出来的。」


    他把牌子递给景烨，对方的票房比他略低几百万，但也是个十分不错的数字，能超过不少小明星几年的成绩了。新人祁丰羽看得眼馋，迫不及待地将牌子接过来，立刻大失所望——牌子上干脆地写着一个0。


    「继续努力，未来可期。」景烨拍了拍他的肩膀，开始观察货架上的商品。


    不看不知道，一看他的心立刻凉了半截。本以为十亿的票房已经很惊人，但和那些标价的天文数字对比却根本不算什么。货架上的物品似乎是按稀有程度自下而上排序的，他抽到过的白色道具「3d眼镜」放在最底层，售价一亿；骆行之还没有用完的急救箱在第三层，售价五亿；而顶层甚至放着黎晏曾经用过的、可以从一部极其惊险的电影中强制脱离的bug级道具「分级制度」，售价高达二十亿！


    「这特么根本不是支持而是抢劫吧！」景烨怒道。


    三人的眼神在货架间快速逡巡，随后不约而同地停留在了顶层中间的位置。


    那是一个任何现代人都熟知的形象。一个金光闪闪的人像，双臂交叠捧在胸前，立在圆形底座上，从货架高处俯视着他们。相比原版，它的身侧多出了好几双手，脚掌大得怪异，本无表情的面部还被人刻上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奥斯卡金像奖】恭喜您获得电影界的最高桂冠，您已具备使用它回到现实世界的资格。剩余使用次数1/1」


    景烨深唿吸了好几下才敢开口。


    「我没看错的话……这是可以用来脱离电影院的道具，对吧。」


    顾正熙已经把手伸了出去，在触碰到价格牌的时候却只能冷着脸地收回手。


    这件道具的售价是一百亿。


    还没有任何票房的祁丰羽瞠目结舌：「这这这……要到什么时候才买得起啊！」


    他们用了六部电影才攒到十亿！这还是在每一部的剧本都还不错的情况下，要攒到一百亿，至少需要六十部电影……


    景烨不忍心说出那个残忍的数字。


    要离开电影院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吗？不是踩着所有人的尸体成为主角，就是在无尽的恐怖中不断循环……


    能在六十部电影后活下来的，真的还能被称之为人么？


    他的目光恋恋不捨地在奖盃上停留了很久，见顾正熙已经弯下腰找寻其他物品，这才强迫自己把头扭开。


    祁丰羽所说的面具全名叫作「狂欢夜面饰」，效果是能够让佩戴者在24小时之内被认成另一个人，在这部电影中的确是十分有用的装备，但它的售价也很夸张，要是买下它，景烨手上就只剩可怜的五块钱了。


    虽然有些异想天开，但说明里既然写了兑换价格会变化，说不定在下一部里金像奖的价格就变成了十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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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知道离开电影院的机会如此触手可及之后，随意花出任何一分钱都显得奢侈。此时没有票房的祁丰羽反而成了最轻松的一个，另外两人则是来回徘徊了许久，就在景烨要咬咬牙拿起面具的时候，身旁忽然传来了清脆的提示音。


    扭头一看，只见顾正熙在架子上精挑细选了半天后，将一张黑色的卡片拿在了手上。


    「【vip会员卡】欢迎成为电影院的vip会员，从现在开始您可以享受积分福利了！持有此卡者每使用一次电影院道具可以积分一次，积分达到一定数额时可以为道具升级。剩余使用次数5/8」


    「我还是对那件道具很在意，没想到它确实判定我已经使用过三次了。」他解释道，「升级之后应该会有什么特殊效果吧。」


    景烨却觉得不妥：「它现在的效果已经很不妙了啊！而且已经使用三次的意思是……你难道还要用它杀五个人吗？！」


    「想要杀死我们的npc可是有一百多个。」


    「不是这个问题，我是担心这东西会对你——」景烨上前一步，不经意低头瞥了一眼顾正熙捏在手里的说明牌，然后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vip积分卡」的售价是五亿，顾正熙原本的票房减去五亿应该是557,854,320，然而现在上面显示的数字却是557,904,320。


    他的票房在刚才的十几分钟内增加了五十万。


    第134章 劫持


    对于新出现的设施，两人此前都没有过任何准备，几个经验丰富的老手也没有提到过它的存在。


    按照说明，这是只对「获得了观众认可」的评审员开放的地方。


    那么，观众是谁？


    电影院的工作时间安排经过严格的计算，在他们进入这部影片之前，所有参与评审的片子都已经下映，是不可能再增加票房的。要么是计算规则并不像他们想的那样，要么就是……


    「票房是实时变动的。」顾正熙的唇边逸出了这句话。


    他的声音极轻，仿佛在躲避着什么人的窥视，说完之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望向天花板，然而他们头顶只有一个惨白的圆顶灯，光芒在他们眼中晃了又晃，没有显现出任何端倪。


    实时变动，如何变动？现在就有一群人坐在观众席上观看着他们的表现，凭藉自己的喜好为他们打分吗？


    景烨抢过说明牌，仔细观察上面的数字。没错，由于他刚才犹豫了半天也没有拿下任何道具，他的票房下降了三万。


    出演影片的是活生生的无辜人类，观看影片的又会是什么人？


    还是说他们根本不是人类……只是用来填充演员的空缺，按照指示求生制作电影的工具呢？


    你在画里。


    他想起了在「画廊」中听到的神谕，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他们都在画里，那么，画外的人是谁？


    「……票房增加了，也就是说，这个选择是正确的对吧。」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之后，顾正熙忽然开口。他拿过说明牌，径直朝影厅门外走去。


    「咚！」


    他的额头结结实实地撞上了什么东西。一道无形的墙拦住了他，而当他将说明牌放下时，去路又变得畅通无阻了。


    「原来如此，不能带出兑换处吗，倒也正常。」


    顾正熙抓住景烨的手臂，又慢慢摩挲了几下他被冷汗浸透的手心。


    「现在的对手不是他们。」他低声说，「把这部电影解决以后，要怎么对付国泰都随便你。这不是你一直想做的事么？」


    温热的气流钻进耳廓，景烨慢慢回握住他的手，眼睫下垂，瞳孔中却放射出锐利的光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货架，那上面的每一件道具都宛如一张扭曲的面孔，端坐在剧场的座位上，对他的不幸和祈求发出嘲弄的笑声。


    景烨哼了一声，朝着货架比了一个标准的中指。被他踩在脚下的说明牌沉默了一会儿，数字并没有跳动。


    他最后还是没有拿走面具，牵着顾正熙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三号影厅。


    这些谜语祁丰羽一句也没听懂，慌慌张张地跟在后面：「什么意思啊？发生了什么？我们现在要怎么做？」


    顾正熙回过头，黑色的积分卡在他指尖转了一转，眼中的颜色在走廊昏黄的灯光下变得更加深邃。


    「我们直接去杀了主持人。」


    -


    三人回到了电影院前台做最后的准备。


    他们一共只有两把枪，将所有爆米花都带上也只有不到百发子弹。而他们要对付的不是主持人一个人，而是他背后的整个新世纪远洋公司。


    在最坏的情况下，他们可能需要把船上所有的工作人员全都控制住。


    景烨觉得这么干的难度不亚于手撕敌人的抗日神剧，于是提议自己能不能使用鲨鱼形态。


    「我要提醒你，这东西只剩下半瓶了。」他从包里掏出药剂，在景烨面前晃了晃，「我刚才试验过，想让你完成一次转变至少需要半瓶的量。也就是说如果你想用鲨鱼形态战斗，要么就把他们的遥控器抢过来，要么就不能再变回来了。」


    「那我呢？」祁丰羽迫不及待地问。


    「你的首要任务是保证自己不被杀。不过既然所有人都知道你被骆行之买下来了，至少也要掂量一下自己付不付得起赔款才能杀你。」


    顾正熙犹豫了一下——祁丰羽变成的人鲨毕竟也是很重要的战力，至少能比人形多挡几颗子弹，而且他体型小，可能不需要消耗那么多药剂。他用瓶盖倒了一点出来，正准备给他试验看看效果，头顶的灯光突然闪了两下，接着嘭地一声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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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电影院，不，是整艘游轮在同一时间陷入了黑暗。


    惊恐的唿喊声很快就从门外传来，不知所措的脚步声让他们的头顶开始摇晃，三人同时站起身来，还未来得及开口，一声枪响就穿透了天花板，震得他们的耳膜嗡嗡作响。


    杂乱的声音停止了一瞬，随后爆发出更加骇人的尖叫，密集的脚步蹬蹬地从天花板上四散开来。电影院正门口也传来了哭喊和拍门的声音，显然是有人发现了这个庇护所，景烨咬咬牙没有上前，任由那声音逐渐微弱以至绝望。


    好在，这次响起的不是枪声，而是安装在墙角的全船广播。


    「……咳咳，各位旅客请注意……」


    使用广播的明显不是一个熟练的人，讲话不时被电流沙沙的杂音打断，听得人心急。


    直到他总算压着嗓子说完一整段话，景烨和顾正熙才分辨出来这个声音究竟来自谁。


    「各位旅客请注意……基于今天下午时分水族馆出现的事故，为保障各位的生命财产安全，『皇家珍珠号』本次的航行即将中止，我们将于明天上午日出后安排返航，预计将在两天后到达出发港，由此造成的不便我们深感歉意……」


    「骆哥？」景烨皱起眉，「他怎么又去干维持秩序的活了……」


    然而这句话还没说完，广播里立刻话锋一转：


    「同时，本次航行组织的『捕猎』活动也将在两天后结束，届时未兑换奖励者将视为放弃资格。请各位不要惊慌，在天亮之前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我们的目标不是你们。」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慢，从广播里流淌出的声音生冷又邪异，两个「真正的目标」闻之不禁打了个寒战。


    「至于我们真正想要找的是谁……在听这个广播的人自己心里很清楚。你应该知道，自己躲藏起来只会让更多的人受到伤害，我们也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天亮之后你还不出现的话，你最重要的人就危险了。」


    景烨下意识地回头看了顾正熙一眼，见他还好好地待在原地，脑子更混乱了。


    如果是骆行之的话，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和顾正熙在一起，在几乎已经明确答案的情况下，他们这又是在弄哪一出？


    顾正熙慢慢靠近门边听了一会儿动静。「引发骚乱的和广播室里的不是一伙人。」


    「怎么说？」


    「骆哥他们就两个人，加上蒋梦圆顶多三个，不会去做这么没性价比的事。我猜测是有人得知了游轮要返航的消息，害怕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得不到奖励，想用极端手段把人鲨和你逼出来，骆哥他们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


    「怎么逼出来？」祁丰羽颤抖了一下，「我再蠢也不会这个时候跑出去啊！」


    「我们是不会，可npc不一样。他们在这个世界里是活生生的人，如果有人以他们的家人朋友来威胁，你觉得他们会不会站出来？」


    景烨觉得他在内涵自己。「如果有人以你们做威胁，我肯定……可是现在，他们手上的人质是谁？不对，无论是谁我都不该出去是不是？」


    「你的任务是『找寻自我』。」顾正熙点了点他的额头，提醒道，「在情况最糟糕的时候，你只要凭着自己的第一直觉去做就好了。」


    景烨缓缓扶住了他的手：「即使我做出的决定很蠢吗？」


    「你做出的决定……不是救了我很多次么？」顾正熙轻轻摇头，「这次，我的任务只是保护你罢了。」


    景烨立刻扑上来蹭了蹭他，嘴角翘起笑得无比灿烂。


    一旁的祁丰羽很庆幸手机的光就那么一点点，他不用看到这对狗男男互诉衷肠的场面。


    三人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默默等待黑夜过去。还好他们只切断了船上的照明，其他电子设备还能正常使用，他们将手机充满了电，轮流值班，忍受门外此起彼伏的哭叫声渐渐走向沉寂。


    等到手机上的时间来到清晨七点，他们又贴着门板警戒了十来分钟，确定外面没有人经过，这才解下防盗链，悄悄将门推开一条缝。


    走在最前面的景烨差点被绊了一跤。电影院位于船舱中部，见不到阳光，走廊上依然是黑漆漆的，他们只能通过浓郁的血腥味判断倒在脚下的是一具尸体。


    祁丰羽捂着鼻子，表情扭曲了一下：「你们看，这种……尸体就没有人来收走。」


    「嗯，所以工作人员会清理现场的说法是不成立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景烨回头看了说话的顾正熙一眼，却只能看到一团模煳的阴影，他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小心地摸着墙朝走廊深处前进。


    既然主持人要等待猎人们把七头鲨交过去，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直接前往船舱深处的拍卖场，但景烨心里仍惦记着昨晚听到的话，不知不觉地竟带着他们来到了靠近甲板的位置，有几缕阳光从气窗里透进来，给走廊上流淌的血迹染上一层灰色。


    他们刚要通过一个拐角，就听见一对男女响亮的脚步声朝他们靠了过来！景烨还没有动作，身后却有一个影子抢先沖了上去，手起斧落，男人猝不及防，连一声喊叫也没发出就倒在了地上。


    他的身体几乎从腰部断成了两截。女人见状刚要喊叫，景烨却立即举枪对准了她的额头，一枚子弹精准地穿透过去，让她停止了唿吸。


    祁丰羽又一次干呕出来，而顾正熙满不在乎地甩了甩斧头上的血迹，从口袋里掏出积分卡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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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积分成功！剩余使用次数4/8」


    景烨突然觉得他的背影有些陌生。


    这件道具真的还能再用下去吗？顾正熙刚才的表现根本不像是在剷除威胁，而是斧头自动带着他在寻找猎物……


    当它升级完成的时候，他会不会变成那部电影里的样子？不分敌我，觉得全世界都是要害死自己的怪物，然后……


    「正熙，你……」


    景烨正试图安慰一下对方躁动的心灵，却突然听见头顶上方的甲板传来了女性的尖叫声。


    第135章 劫持


    「……谁再……我就杀了她！」


    男人的声音蒙在面具下面，他们没有听清，但女孩一下子就止住了哭泣，头顶滚过一片令人胆战心惊的寂静。


    「是蒋老师！」景烨倒吸了一口气，「她不是和骆哥他们在一起吗？怎么会——」


    顾正熙扭头看了他一眼：「你想怎么做？」


    景烨二话不说就往甲板通道上沖。顾正熙嘆了口气，紧随其后，而祁丰羽犹豫了一下，使劲压低了电影院里捡来的鸭舌帽，颤颤巍巍地跟在了他们后面。


    今天的天气并不好。海水呈现出浑浊的蓝灰色，咸腥的风夹杂着铁锈味倒灌进来，景烨刚冒出头就被吹得打了个趔趄。还好他把枪举到了胸前，一个蹲在通道口的人注意到了他们，本想要尖叫，但看到枪口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昨天还张灯结彩的派对场地已经变得有如修罗地狱。本该在舞池里享受音乐和美食的人们此时全都抱头蹲着，噤若寒蝉，数十具被子弹贯穿的尸体被横七竖八地摆放在舞池周围，将他们圈禁起来。


    有人不时抬起头来，瞟一眼正前方的舞台。身着泳装的少女泪眼涟涟，被一个戴着面具的西装男人禁锢在臂弯中，一支手枪紧紧抵着她的额头。男人的女伴则立在一旁，枪口逐一扫过台下有异动的游客。


    「我们要找的人是谁，你们自己心里清楚。」男人冷冷开口，「如果你还有良心的话现在就站出来，别让这么多人为你陪葬。」


    究竟是谁没有良心？


    看着一个警察说出这种反派发言，景烨在震惊的同时甚至觉得有点好笑。要不是恰好在此时对上了蒋梦圆的眼神，他都要确信他们只是在演戏了。


    蒋梦圆是在新人期就能和开枪打丧尸的人，但赤手空拳和两个训练有素的警察搏斗肯定是不可能的。她的脖子被死死卡住，显然已经无法逃脱，在与景烨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她轻轻摇了摇头，惊诧、绝望和祈求一同从泪水中滚落下来。


    快逃。


    她明明没有开口，但这两个字符却无比清晰地投进了景烨的脑海中。


    海风在那一刻唿啦啦地吹了起来，重达几十吨的游轮在他眼中如同一叶扁舟般开始摇晃，眼前的画面像是坏掉的老电视一样破碎、闪烁，只见一个孩子再也承受不住沉重的压力，爆发出哭声，而纪雨毫不犹豫地将枪口对准了他——


    在那一瞬间，顾正熙只顾得上将还踩在楼梯上的祁丰羽推开，避免他因为闻到血腥味而暴走，而景烨甚至只是怯懦地闭上了眼睛。


    子弹噗地一声刺进了人类的身体里。


    「就是你么？」


    听到骆行之的声音，景烨才相信自己从角色上身的剧情冲击中清醒了过来，缓慢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穿着厨师服的男人从人群中站了起来，紧紧将孩子护在怀中，鲜血从他的左肩洇了出来。


    「是我。」他用虚弱的声音说，「你们要找的人鲨，就是我。」


    「阳舒！」台上的蒋梦圆又挣扎起来，角色上身的效果太过真情实感，她的泪水都打湿了骆行之的袖子。


    这个男人不是他们认识的人，如果是另一组的评审员，想来也不可能这么傻乎乎地自己出现。那么他就只能是和蒋梦圆有关系的npc了——顾正熙的预言正在一步步应验，他安抚了孩子几句，一步步坚定地朝舞台走去。


    「你们是想找出人鲨对吧？我就在这里，你们要怎么样都可以，现在可以放了我的爱人了吗？」


    爱人。


    听到这个词的景烨再次被排山倒海般的眩晕感击中了。他这次几乎要跪倒在地上，还好有顾正熙及时伸手把他扶住。


    「你想让她活下来？」骆行之问。


    「还有他们。」名叫阳舒的男人指了指地上瑟瑟发抖的人群，「你说过，你们的目标不是他们对吧。」


    「当然。不过，我们怎么知道你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呢？」


    「这……」阳舒一下卡了壳，「我有……我有和新世纪远洋公司的聊天记录，他们和我签了协议，我还有自愿参与实验的照片……」


    「那种东西谁都能伪造吧。」


    「我有什么必要骗你们？！我身上又没有武器，你们要杀的话就尽管来吧！」阳舒激动起来，作势就要冲上舞台，骆行之迅速后退一步，枪口更深地陷进了蒋梦圆的皮肤里。


    「我们有自己的验证方法。」


    他的手指搭在了扳机上。


    就在阳舒挤开人群，一个跨步即将冲上舞台之时，纪雨手中的枪先一步响了。子弹不偏不倚地穿透了他的眉心，在人群的惊唿声中，他向后仰倒的身体开始拉长、变形，鲜血飞向半空，灰白色的皮肤从伤口处生长出来，双足以不可能的角度弯折，最后变成黏煳煳的一团，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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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骆行之松开了手，蒋梦圆无力地软倒下来，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顾正熙口袋里的手机却在此时震动起来。


    他勐地抬起头，只见纪雨推了推面具，朝他们的方向投来淡淡的一瞥。


    对了，纪雨击杀了人鲨……这样线索就会第一时间发送到他们这边的手机上！


    虽然不知道他们的剧情任务具体是什么，需要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但他们的合作态度已经是毋庸置疑了。他拽了拽神情恍惚的景烨，在四处逃窜的人群聚集过来之前将他和祁丰羽带走。


    「你刚才是怎么了？为什么那么大反应？」


    「我不知道……」景烨捂着太阳穴处，痛苦地摇摇头，「我一开始看到蒋老师的时候，就觉得我们一开始不该丢下她不管，心里很难受……但那个npc跳出来救她的时候，他说……他说他是她的爱人的时候，我又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那一瞬间涌上来的情感太复杂，景烨无法分清那是属于自己的还是属于角色的。


    不过说实在的，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分别？在角色没有明确设定、还被另一个编剧改得面目全非的情况下，这个角色所呈现出的一切不就全依赖于他的扮演吗？


    景烨觉得自己好像慢慢触及到了剧情任务的实质。


    三人一口气冲进了船舱的深处，躲进一间办公室锁上门，这才打开手机确认新线索的内容。


    然而这次，屏幕上显示出的字符依旧让他们一头雾水。


    「线索四：人缘很好」


    祁丰羽把四条线索从头到尾读了一遍，又仔仔细细地端详过自己的七头鲨队友。「呃，虽然我觉得哥你的人缘确实会很好……但这真的能算线索吗？」


    景烨自己也觉得奇怪。「这玩意的判断标准是什么？难道看我能不能把所有人鲨召集起来打倒黑心公司吗？」


    「所以我之前就说过了，这些线索给得很奇怪。」


    顾正熙的手指在第二条线索上敲了敲。「线索应该是客观的、让人能够筛选目标的指向性表述。但这些线索除了第一条之外都起不到这种作用，至少在几千个人中要通过这些条件把一个人找出来很困难。」


    「是因为主办方想刻意迷惑我们吗？要不再等等第五条线索……」


    「那就太危险了，别忘了另一组还有好几个杀手。我的意思是，这些线索的来源可能有蹊跷。如果我是主办方的话，我宁愿写成猜谜类型，这种提示除了亲近的人根本猜不出来。」


    「我……我说个不太恰当的比喻。」景烨咽了咽口水，「比起悬赏的线索，这更像是我会写在简歷上的东西。」


    顾正熙倏地回过头，锐利的目光钉在了他的脸上。


    「你会把简歷放在哪儿？」


    「你……你是说在这条船上吗？不太可能吧，我一醒来就在一个破水缸里，浑身上下除了剧本啥也没有……」


    「这就是问题所在。我原本以为人鲨都是被直接制造出来的生物，但刚才那个阳舒又说自己是和新世纪远洋公司签了协议的，还是自愿参与实验……这说明他们应该都是有身份、有社会关系的普通人类。」


    景烨恍然大悟地接话道：「但是我突然醒来，没有记忆，也没有身份和人物关系的说明……找寻自我，应该从这里开始才对吧？」


    「回最开始的那间实验室看看。」顾正熙握紧了拳头，「那里应该会有很多问题的答案。」


    第136章 暗室


    景烨「出生」的实验室并没有在地图上标示出来，他们只记得那个地方距离拍卖场下方的「库房」很近。顾正熙在地图上圈画了几个可能的位置，三人找了两支小手电，继续朝着船舱深处前进。


    现在已经有四条人鲨被击杀，剩下的三条中一个曾和景烨在水族馆中交战，现在应该也在逃亡中。而另一组评审员除了一个已经确定身份的16号，还有两人下落不明。


    他们这边的战斗力不俗，一般的npc都能应付，只是需要警惕16号那边可能会有的道具……


    由于甲板上的骚动，好几拨贵宾都冲着上层去了，普通游客也都躲在自己的房间里，直到他们来到地下三层都没见到一个人影。


    然而通向拍卖场的走廊却被锁上了。他们用贵宾权限也没能把门打开，又不能用枪搞出太大动静，只能又折返回上一层，穿过一个空旷的舞厅，找到一条员工通道，从这里可以绕过拍卖场的贵宾室，下到更低一层。


    「你就是从这里逃出来的？」


    这几层的走廊上都铺着地毯，景烨指着上面一道深色的水迹问。


    祁丰羽挠了挠头：「我不记得了……我找到一个门就跑出来了，一直听到背后有声音，我很害怕，就只顾着去楼上找电影院了……」


    「有声音？什么声音？」


    「不对劲。」顾正熙皱着眉走上前来，「你都逃出来多久了，这地上的水渍还很新鲜，而且——」


    他一脚踩在地毯上，灰绿色的黏腻液体咕叽一声从绒毛间渗出，流到他的鞋面上。


    与此同时，一阵窸窸窣窣的非人响声也从走廊深处响了起来。


    三人顿时僵住，祁丰羽下意识地将手电光投了过去，只见漆黑一片的拐角处有什么细长的东西在蠕动，光线的接触让它甦醒过来，陡然立起。


    那是一根章鱼的触手。


    「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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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话音未落，触手已经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朝他们弹射过来！好在三人及时从门前翻滚躲开，几发子弹咻咻地射出，都被它灵活地闪开了。


    伴随着触手的动作，躲在拐角后面的巨大身躯也缓慢显形。它畸形的头部几乎占满了半条走廊，浑浊的眼球半睁半闭，另外的触手从后面挤出来，巨大的力量几乎能将墙上的瓷砖捏碎。


    这正是章鱼「克鲁塔」，12号女人买下的那只巨型生物。


    它似乎没有立刻杀人的意思，只是隔着半条走廊与他们对峙。但当他们想要后退离开这里，回到相对安全的另一条路上时 ，它的触手却再次发射出来，他们不得不开枪把它逼退。


    「有点过分了吧？！」景烨怒道，「这该死的章鱼为什么也能在地面上活动啊！」


    「章鱼本来就能在地面上活动。」顾正熙沉声说，「这种生物几乎没有弱点。」


    「那我——」


    「别想了，你没听说过这种章鱼连鲸鱼都能杀死么？在这种地方变形不值得。」


    「哥，那这个……」祁丰羽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爆米花。


    单颗爆米花当投掷炸弹用的威力比子弹要大，也更加不可控，在这样的怪物面前，没有其他道具可用的他们只能放手一搏。


    章鱼的眼皮懒懒地裂开一条缝，紧接着勐地睁大，一片白花花的碎粒噼头盖脸地朝它掷来——


    「轰！！」


    有湿滑的肢体掉落在了景烨头上，他已经顾不上这么大的动静会不会把其他人吸引来，一个前滚站起身，拽着同伴朝爆炸造成的那个空洞冲去！章鱼尚完好的触手还在胡乱地飞舞，眼看就要缠住他，身后的顾正熙忽然举起斧头，干脆利落地将它拦腰砍断！


    诡异的蓝色血液溅了他们一身，祁丰羽大叫起来——他的脚腕被触手缠住了！强劲有力的吸盘死死地绞住他的身体，把他往章鱼喙的方向拖，顾正熙正要出手，只见那已经被炸得向外翻出的半个脑袋吃力地挪了挪，忽然全身都不动了。


    「死……死了？」祁丰羽惊魂未定。


    「不是。」景烨谨慎地绕到侧面，发现它竟然是收了收身体，为他们让出了一条通道。


    他猝不及防地和那和自己的脸一般大的眼睛对视了。


    章鱼的眼球被晶莹的深蓝色肉膜包裹着，里面有一些深深浅浅的纹路，在手电光下呈现出淡淡的金色，宛如一颗价值连城的宝石，不伦不类地镶嵌在这丑陋的肢体上。


    它是怎么被制造出来的？


    它的内里会不会也是一个失去了自由，无法再找回自我的人类？


    章鱼的眼皮疲惫地动了动，忽然又一下子撑开，作势要朝景烨扑过来，被它缠住的祁丰羽发出了痛苦的喊声。景烨慌忙朝它皮肉里放了一枪，它却好似感受不到痛楚，触手从暗里刺过来直扑景烨的脑袋——


    但还没等景烨开枪，它却又软趴趴地掉在地上不动了，浑身像过电一样抽搐着。


    「是晶片。」顾正熙冷静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们可能破坏了它的一部分晶片，它的本能在抗拒12号给它下的命令。趁现在快走！」


    祁丰羽被人拉了一把，气喘吁吁地从触手里挣脱。「那我们能不能也用这一招啊？要是把晶片拿出来，我们就不用再受他们操纵了吧？」


    但他看见顾正熙居然真的掂了两下斧柄，又后悔自己说过这句话了。


    「晶片有很大可能性在大脑里，你是想在这里做开颅手术么？」


    景烨看见顾正熙掏出了会员卡，脸上出现了一丝失望，赶紧催促着两人离开这条走廊。


    砍掉章鱼触手并不能积分……也就是说，这柄斧头必须要用来杀人才行了？


    没有了克鲁塔，这条路上也就不再存在任何威胁。趁着刚才爆炸的动静还没被人发现，三人一路小跑冲进船舱深处，感到通道越来越颠簸，到最后变成了铁制的简陋走廊，在他们脚下摇晃。


    在不小心闯入了两次船尾仓库后，他们终于找到了那条熟悉的船底走廊。闷热潮湿，尾部有机器运转的嗡嗡声传来。谨慎地接近，只见逃出来时的简陋卷闸门已经被新场景覆盖，一扇结实的钢制大门挡在了实验室门口。


    但它依然残留着被破坏的痕迹——一侧的门板向内凹陷，露出一个可供一人钻过的门洞，周围满是骇人的齿痕。


    祁丰羽望着那黑漆漆的缺口，咽了咽口水：「哥，要不、要不我在门口给你们放哨吧。」


    「怎么了，你不进来吗？」


    「我也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进去也只会拖你们后腿……而且这个地方在走廊尾部，如果有人过来包围的话，我们三个就都出不来了。」


    景烨心里一阵感动——最近遇见的新人质量真是越来越高了。他多摸出了几颗爆米花子弹交给他，并叮嘱他打不过就叫人，千万别和有道具的评审员硬碰硬。


    嘴里咬着手电，他和顾正熙依次翻进了实验室里。略微扫了一圈，里面的场景倒是和他们离开之前没什么区别，只是设施都显得更加先进。


    顾正熙去翻他之前找到笔记的柜子，景烨则伸手在自己待过的水箱里捞了捞，除了冰冷的营养液什么也没找到。


    实验室里的文字资料不多，电脑也打不开，大多数都是他们看不懂的图表和公式，他们只找到了一些明显是研究人员的档案资料，看上去都是不太重要的npc，景烨快速阅读着他们的简歷，还是感到了一丝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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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那些线索像是简歷只是一句玩笑，谁会在自己的简歷上写自己是个帅哥？就算是他这种吊儿郎当的人，填简歷的时候也会规规矩矩地写上自己的能力和经验。


    那些线索更像是……一些玩笑，一些敷衍和消遣的对自己的评价，目的是隐藏自己倾吐真心的欲望。


    景烨哗啦一声拉开面前的抽屉，里面除了干涸的液体痕迹和一本空白笔记本别无他物。稍微有些值得注意的是，这个皮质笔记本封面上有一枚校徽，正是顾正熙毕业的津山大学。


    这种情况他们在《敲钟人》里就遇到过了，电影窃取了他们对现实世界的记忆，用来填补场景中无关紧要的空白——


    「景烨，你是济东大学毕业的对吧。」顾正熙忽然喊道。


    景烨耸了耸肩：「对啊，怎么，这么高端的公司还招我们这种小破学校的人么？」


    「这个人是你们学校的。你看你认识吗？」


    顾正熙从简歷堆中抽出一张递给他。景烨接过一看，脸顿时绿了。


    照片里的人眼神清澈，表情乖顺，穿着整整齐齐的西装马甲——何止认识，他还和这傢伙谈过一段！


    那段关系持续时间不长，分手以后他只听说对方去了大厂工作，两人也没再联繫过——怎么给嫁接到这该死的新世纪远洋公司上来了？电影院偷他的记忆需要偷到这种程度吗？！


    顾正熙见他表情不对，凑上来问：「怎么了，你不会真认识吧？」


    景烨心虚地把纸一折，摇了摇头。他们从没问过对方的感情史，跟他们这种同生共死过好几回的关系比起来，任何人都只能靠边站，但当场被人找出自己的前任还是令景烨有些尴尬。


    就在他想要将简歷扔到一边时，纸张上的别针突然滑脱，几张资料散落在了地上，其中还夹着一张泛黄的薄纸。


    景烨连忙弯腰去捡，在将那张薄纸抽出来时，他却浑身都僵住了。


    那是一张印着济东大学校徽的作业纸，最顶上随意地写着几年前的一个日期，底下却被撕去了一半，只能看到上面用黑笔写出的五行字。


    「1、男的


    2、帅哥


    3、懂计算机


    4、人缘很好


    5、同/性恋」


    更重要的是，这些字全都是他自己的笔迹。


    【作者有话说】


    提及前任仅为了构建场景，不会有任何相关情节出现请放心。


    第137章 言语


    男性。帅哥。懂计算机。人缘很好。


    还有……


    彻骨的凉意从紧捏着纸页的肢体末端传了上来，景烨僵直的手指努力将纸页翻了过去，没在背后找到任何线索。


    这不是什么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甚至连求学经歷中的小插曲都算不上，如果不是出现在这里，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感到疑惑、惊诧与被人洞察了秘密的恐惧。


    顾正熙也认出了他的笔迹，沉默地等待他的回答。


    「这是……」话语在喉头转了好几圈，才艰涩地滚出口，「这是我大二的时候做的心理健康课作业。也不能算是作业，就是一个随堂的小任务……老师要求我们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用七个短句来描述自己。因为都是匿名的，她说这只是一个帮助我们认识自己的小实验，所以……」


    顾正熙轻轻点了点头：「所以你确认这些东西都是你自己写的？」


    「嗯。她当时并没有收上去，我只和几个朋友互换着看了一下就随手收起来了……」


    「你自己写的对自己的描述，没有交到别人手里，为什么主持人会拿到，还把它当做追捕你的线索？」


    「这……是巧合也说不定啊，毕竟前四个描述都很大众，这么扯淡的事怎么会——」景烨使劲抹了一把手心的汗。


    然而不幸的是，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了。拿起来一看，骆行之在半小时前又找到了一条人鲨，第五条线索以惊人的速度被解开了。


    顾正熙点开方框，将明晃晃的「同/性恋」三个大字举到他面前。


    「敢这么写的人，我觉得除了你大概也没有别的了。」他嘆了口气说。


    景烨倒吸了一口凉气，脚下一个踉跄撞到了桌沿。


    「周一彤怎么会知道？这剧本是她写的吧？我以前和她又不认识，她……她本科也是念的戏剧学院吧？跟我也不是一个学校的……」


    顾正熙摇摇头，回忆道：「这与她无关。根据我的经验，她在写作的时候可以设置一个条件，比如『线索内容是主角对自己的评价』一类，电影院会自动从评审员的记忆中抓取内容……剧本有时候就跟你用的运行代码一样。」


    「可是一个心理课的作业而已……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啊！电影院究竟对我们做了什么……」


    「这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你先回忆一下，最后两条你写的是什么？」


    「这——」景烨烦躁地抓了抓头髮，「当时很多人都是开玩笑写的，谁想得到那么多啊……我就记得应该没有身高外貌这类很具体的内容。」


    顾正熙又打量了他半晌，随后将纸页拿过来，撕成碎片扔进了水池沖走。「不管怎么说，这都是能证明你是主角的决定性证据，可能是他们把你抓来的时候顺便搜查了你的个人物品，也可能是……」


    「可能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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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思索片刻又摇摇头：「不，这样太奇怪了，我还需要线索验证。还是继续找找这里有没有可以说明你身份的东西吧。」


    景烨有些无法忍受他讳莫如深的态度了。「到底是什么？你每次都这样，直接把问题说出来大家一起解决不好吗？我们现在可是——」「咚！」


    头顶传来的巨响让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两人霎时屏住唿吸，只听得上方不断出现肉体砸在地面的沉闷声响，紧接着就是两个男人模煳的叫喊，什么东西在地面上拖行的剐蹭声……


    「那只章鱼又过来了？」景烨小声嘀咕。


    「不止，我感觉还有——」


    就在这时， 站在门口放哨的祁丰羽忽然重重敲了三下门板。根据他们之前约定的暗号，这是让他们赶紧跑的意思。


    两人僵住了半刻，祁丰羽担心他们没听见，又着急地小声喊道：「哥！快出来，外面有东西——」


    两人这下不得不动身，顾正熙又随手抓了一个笔记本，从门洞里挤出去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天花板的焊接处裂开了一条缝，灰绿的黏液和蓝黑的血液混合在一起滴落下来。


    「怎么办？」祁丰羽惊慌失措地转圈，「那东西就在上面，我好像还听到了好几个人的声音……」


    「跟上去。」顾正熙果断道，「一会儿如果他们追下来，我们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三人尽量绕过那条裂缝，沿着之前找到的通道爬了上去。这里是装载船舶设备的通道，四周都是结实的钢板和细密的气压管道，骇人的是，这些设备已经全被那只章鱼的黏液覆盖，他们尽量贴着墙根，朝传来骚动的方向走，很快就听到了水流涌动的哗啦声。


    「前面应该是发动机舱和冷却室。」顾正熙拿起手电扫了两下，一根粗壮的触手立刻从拐角处缩了回去。他们赶紧蹲在水管后面躲起来，没想到下一秒就又是一声轰响传来，章鱼被一股强劲的水流冲过来，凌空狠狠撞在了墙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船舱底部都剧烈摇晃起来！


    两个男人的声音在拐角后面响起。


    「该死，这下道具就……」


    「算了，赶紧逃掉要紧，这下面可是——」


    「可是什么，维修通道么？」


    脚步声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顾正熙迅速收起手电，避免被那边打过来的灯光发现。他回头与景烨对视了一眼，面色凝重。


    果然是16号！那么，这两个正在被人追捕的应该就是——


    「谢彬，你们俩到底谁是七头鲨，赶紧交代吧。只是把你们送去主持人那里而已，又不会死。」16号慢条斯理地说。


    「尹项明你有病吧？」声音略带沙哑的男人怒道，「都说了我们不是，你也知道另一个组的在跟你竞争，能不能别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也说过了，你们的身份要是没有问题，我是可以保证你们的安全的。一直拖着不给我看剧本，谁都要觉得你们心里有鬼吧。」


    「谁不知道你上次抽到的道具可以——」另一个声音浑厚的男人不耐烦地道，「玉梅和那个新人不就是你杀的吗？」


    「就算没有道具，我能杀死你们的方法也多得是。」


    16号打了个响指，被砸在墙上的章鱼又艰难地支撑起身体，用还能活动的触手堵死了拐角的道路，也封上了三人的视线。


    「所以，现在在浪费时间的究竟是谁呢？」


    一阵漫长的静默。


    「他不能轻易动手。」顾正熙对他们耳语道，「他害怕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两个，要是杀错了人，他就没有奖励了。」


    正在和他对峙的想必就是他们在水族馆里遇见的那一人一鲨了。他们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即使确实不是16号的目标也成功拖住了他。


    只是，16号是怎么笃定地找到了一个错误目标的呢？


    景烨和祁丰羽戒备着他们，顾正熙则争分夺秒地翻看起最后抢救出来的笔记本。这个本子的封面是景烨喜爱的风格，里面也确实都是他的笔迹，只是大部分写的都是运算草稿，他翻到最后几页才看到了熟悉的汉字。


    那五条线索又在这里出现了，写得很潦草，似乎是被人匆匆抄了一遍。第一页只写了五行字，原本应该翻到下一页就能看到最后两行，但这几页纸却被诡异地牢牢粘住了，怎么都撕不开。


    顾正熙先是感到一阵烦躁，然后又在瞟到景烨被汗水浸湿的后背时骤然冷静下来。


    最后两条线索就像两条调皮的鱼，跃入了景烨的记忆之海，只要不通过游戏的程序，或者由他自己将它们捕获，就永远不可能现身。


    这种感觉就像是……


    「砰！」


    墙后再次传来了异动。章鱼抽搐了几下，似乎是抓住了其中一个人，另一个怒吼起来，飞出的子弹胡乱地打在了墙上。


    「放了他！我才是——」


    「闭嘴！你快走，不要和他废话——」


    「哼，我就知道……」


    一声痛苦的闷哼，有个人中枪了，但这种程度的血腥味还不足以让人鲨变形，他们这边的两位也只是鼻翼抽动了两下。


    「尹项明，我们好歹也是经过了好几场电影的队友……」名叫谢彬的男人不得不打起了感情牌。


    16号冷笑一声：「你不是当黑客很厉害么？难道还不知道刚解锁的线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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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扭头和顾正熙交换了几个眼神。


    原来如此，难道另一个「懂计算机」的人就是他？那可真是天大的巧合了，16号肯定认为监控失灵也是他们搞的鬼。


    但是景烨清楚地记得自己在监控里利用他们的浏览记录接入了什么不堪入目的网站，该不会这两人也是……


    「是……什么？」听谢彬犹犹豫豫的口气，他恐怕都不知道第五条线索已经被解锁了。


    16号笑得更大声了，章鱼的触手在他的指挥下捲曲起来，被缠绕其中的男人连唿救都被硬生生地掐断。


    「就是说你和李正信这该死的意思啊！怎么，你男朋友现在快被弄死了，你又想用这种手段来勾引我吗？我可不搞你们那噁心人的一套！」


    他没有说出第五条线索的内容，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你他妈的——」谢彬气得拔出手枪上了膛，却因为人质在16号手里，并不敢扣下扳机。


    景烨感到太阳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他想按住脑袋来缓解，疼痛却愈演愈烈，言语粗糙且锋利，仿佛有一把钝剑在他脑中乱搅，要奋力地从没有出口的地方挣脱。


    他张开了口，却发不出声音。


    怪物不是他们，怪物是他。可他们身上也有怪物的残魂，一枚不定时的炸弹蛰伏在冰山之下，而载重千吨的巨轮正在黑暗的海面上航行，不知何时就会招来误解、斥责、驱逐，乃至杀身之祸……


    如果真正应该走上审判台的人是他的话……


    一只温暖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膀。


    景烨勐地回过头，正好对上顾正熙倒映着微光的眼眸。


    他的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柄足有半人高的利斧，锋刃上还残留着上一个人的血迹，散发着森森寒芒。


    「杀了他吧。」顾正熙轻声说道，「如果……这是你想做的事的话。」


    第138章 黑浪


    在将手指搭上扳机的一瞬间，谢彬的脑中闪过了很多可能性。


    他微微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被章鱼触手勒得面色青紫的李正信。


    他和他是在研三时认识的。都说大学的毕业季就是分手季，但一见面就非常投缘的两个人硬是顶住了论文和求职的双重压力，不仅互相扶持着顺利通过答辩，还双双上岸某网际网路大厂，爱情事业双丰收，一跃成为朋友圈里最引人艷羡的对象。


    不过这样的艷羡只是源于大学相对包容的环境和大厂里年轻人占主流的工作氛围。他们从来不敢向父母开放朋友圈，没日没夜地工作，为的就是能早日站稳脚跟，逃出偏远小城中闲言碎语的泥潭。


    然而意外就在去年年初接踵而来。先是李正信被无故降薪，紧接着项目组开始暗中传递裁员潮的消息，他们刚看好的楼盘也只能搁置。谢彬回了一趟老家看望病母，却在路过省城会见旧友时毫无防备地踏进了电影院……


    拿到第一笔五万的票房分红后，李正信与他大吵一架，毅然决然地买了机票来到g市，闯进即将开场的影厅坐在了他身边。


    「你这种四体不勤的死宅，还学别人当英雄？」


    那部电影结束前夕，浑身血迹的李正信扒在直升机的绳梯上，用全身的力气支撑着两人相连的手臂。


    「我缺你那点钱吗？你有没有想过没了你我怎么办？」他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只是在高手云集的电影院里，他们实在算不上很有实力的那一类。要不是有尹项明出手相助，他们甚至在第一部电影里就要双双殒命。


    当然，后来他们也帮过尹项明的忙。谢彬虽然不奢望电影院是个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地方，但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善意他们还是能保持的，他们组也不是没有聚在一起畅谈过，互相鼓励着一起走出电影院。


    只是在拿到这次的角色的那一刻，他就猜到了这虚假的同盟迟早会崩塌。


    他们只能在那一方小小的剧本上奔逃。黑色的死亡通知不断降临，追在他们身后，将他们逼到了曾经的队友面前。


    今天是阴天，他听得到浪不断拍击船舷。海水很冷。


    在谢彬闭上眼睛的一瞬间，一道耀眼的白光从左侧亮起。紧接着是声浪到达，所有人都被爆炸的冲击波震得摔倒在地。


    「轰——！！」


    已经伤痕累累的克鲁塔再也经不起如此强大的火力，在最后一刻将触手中的猎物甩了出去，发出无声的尖叫。它的身体整个爆裂开来，黏煳煳的碎块像下雨一般落在了景烨的肩膀上。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它滚落在地的金色眼球，抹去脸上的血污，面无表情地俯视着摔在地上的16号。


    16号在看清来人后先是困惑，但当祁丰羽也举着枪对准了他，他只愣了几秒就发出了释然的大笑。


    「哈哈哈，我就说那两个疯子怎么可能是npc？我只要找一个猎物，结果剩下的三个一起找上门来，你们还真会给我省事啊。」


    景烨皱了皱眉，突然反应过来。


    16号撞见过他和顾正熙接吻！他当时只是耍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聪明，没想到迴旋镖还能以这种形式打回来。


    但是没关系，16号很快就要死了。


    他举起手枪，毫不犹豫地扣响了扳机。


    被冲击波推到墙角的谢彬和李正信也很快互相搀扶着站了起来。虽然不清楚从天而降的救星是何许人也，但两人还是迅速反应过来，冲着16号开了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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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丰羽大叫一声，动作虽很生涩，但也算是举枪瞄准了目标。


    在那一瞬间，有三枚子弹同时划破空气，扑向16号毫无防备的身体。


    他的瞳孔微微张大，似乎写满了惊恐，金属弹头却在刺入眼球的前一刻动作急速下降，慢得他们都能看清子弹尾部拖出的气旋。


    景烨想要大喊，却感觉身体无比沉重，仿佛陷入了胶水桶中一般，连张开嘴这个动作都耗费了巨大力气才能完成。


    16号微笑着抬起手，像玩弄玻璃珠一样轻松地将逼到近前的子弹弹开。


    「【慢镜头】是不是很羡慕动作片中空手夺白刃、张嘴接子弹的功夫？给你一个特效，你也能完成。使用此道具可以令二十立方米的范围内所有物体和生物的移动速度降低90%，自身不受影响，持续十秒。剩余使用次数0/2」


    景烨只来得及动了动眼珠，16号就已经逼到了近前，一只手扼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从容地伸进他的口袋，想将里面的剧本掏出来。


    六、五、四……


    就在那张白纸要被16号抓住的剎那，一道斧刃忽然从他膝盖的位置冒了出来！动作很慢但角度刁钻，他注意到的时候慢镜头的倒计时已经走到尾声，在向侧面闪去的同时只能结结实实地吃下攻击，狼狈地捂着伤口退开，冲着顾正熙就是一枪！


    「呃……！」


    走廊上空间太小，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景烨只来得及转身护住顾正熙的头，肩膀中弹，枪枝脱手，他强撑着做出的最后一个动作就是把剧本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吞了下去。


    「你——」


    这一举动令在场的所有人都震惊了几秒。


    景烨嗤笑一声，朝16号吐了吐舌头。


    剧本只是不能被破坏，也不能离开评审员十米开外，而这种办法正好可以规避判定！反应过来的谢彬和李正信立刻如法炮制，16号这下彻底急了，朝着两人的方向连开数枪，想要打中他们的手臂阻止他们的动作。


    「小心！」景烨和李正信同时大喊出声。


    走廊里的光线只来源于16号头盔上的灯，昏暗中谁都看不清子弹的方向，祁丰羽慌慌张张地开枪掩护却只打中了对面的墙，反而让两人乱了阵脚。


    电光火石之间，谢彬只感到有个人扑了过来，将他推到墙边，挡住了子弹的唿啸。


    他的嘴唇翕动，温热的血液宛如无声的遗言，从他头顶的伤口里流出，浸透了谢彬的衬衫。


    血液。死亡。


    为什么挡在我面前的总是你？


    谢彬感到他的手掌攀上自己的肩膀，似乎是想给他最后一个拥抱，然而作为人类的意志还未能从一剎那的变故中提取出悲伤或是愤怒的情绪，就已经化作嘶吼咆哮而出。


    血液。死亡。


    「快走——！！」


    顾正熙话音未落，瘫倒在地的人类身躯就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起来！剎那间扩散开的血腥气味让谢彬彻底陷入了狂暴，体型比和景烨对打时增大了一倍，足有两米多宽的巨口扩张到极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16号扑去！


    「不好，祁丰羽——」


    景烨还勉强撑得住，但祁丰羽也只是普通人鲨，受到血腥味的刺激说不定也会变身！他们正想去拉他，却听到一阵骇人的吱嘎声，这条悬空在船体内的通道在刚才的爆炸中就受到了损伤，此时终于支撑不住他们的重量，剧烈摇晃了几下后从中间断裂，朝着黑暗的深处垮塌了下去！


    「谢彬你他妈的——」


    16号在半空中发出了最后的怒吼，朝着深渊一样的鲨口徒劳地开了几枪。


    然而他视线中最后的画面只剩下了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人鲨无视口腔里瀰漫开的疼痛，将他的身体拦腰咬断，随后重重摔入了货舱之中。


    人血的味道并不好闻，谢彬却贪婪地撕咬着自己口中的血肉，锋利的牙齿一遍遍张合，将残肢不断地吞吃入腹，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从他身上流走的、另一个人的生命。


    血液。死亡。大海。


    他的爱人死了，而他要回到大海……


    在下一道阴影摔进货舱的时候，他想也不想，张嘴就咬——


    「当——！！」


    他的牙齿被什么东西卡住了。


    谢彬是背部朝下摔进货舱的，就算人鲨能不依靠水唿吸，这个姿势也让他很难活动。要是放在平时，他的咬合力足以洞穿厚实的钢板，但这件小小的铁傢伙却拥有诡异的强度，在他再次发狠咬下来之前从利齿之间挣脱，随后像有生命一般高高飞起，噼向他最脆弱的眼睛！


    腥臭的鲜血洒了出来，剧痛让谢彬勐地一挣，将踩在自己身上的人甩了下去。然而下一秒，一个更为巨大的阴影就猝不及防地朝他砸了过来，谢彬躲闪不及，只觉得有什么尖利的东西刺进了体内，狠狠撕下一大块皮肉来。


    「顾正熙！！」


    最后一个摔进货舱的景烨只觉得浑身都要被撞散了架，还好掉落的高度不到两米，他除了中弹的那边手臂之外都还勉强能活动。


    他第一眼没有找见那个拿着斧子的青年，只见两个山一样的黑影纠缠在一起，互相扭打和撕咬。景烨看得呆住了，他变成七头鲨的时候都还尚存理智，不知它们为何会打得如此疯狂。


    「祁丰羽，冷静点！」


    体型稍小的人鲨充耳不闻，尾巴一甩又朝着谢彬扑了过去。景烨深吸一口气，正要爬上陡峭的楼梯去找人，手臂却忽然被拽住，让他向后一个趔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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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知道这里不会再有别人，但景烨还是有一瞬间对那扑向自己脖颈的温热气息以及紧贴着皮肤的铁器感到了陌生。顾正熙朝他嘘了一声，定睛注视着两条鲨鱼的缠斗。


    由于被顾正熙砍伤了一只眼睛，谢彬从一开始就处于劣势。祁丰羽的疯狂程度与他相比不逞多让，不断地撕咬着他身上所有能够到的部位，他很快就无力再起身，只有尾巴还在垂死挣扎。


    就在他的脑袋向后仰去的当口，顾正熙忽然沖了出去。


    他仿佛是在被手里的武器拉扯着前行，速度快得景烨根本拦不住，一下就到达了谢彬脑袋后面的位置，斧子狠狠地噼入他的大脑，给了他最后一击！


    「积分成功！剩余使用次数2/8」


    顾正熙抹去满脸的鲨鱼血，借着头顶舱板漏进来的微光看了一眼积分卡，皱起了眉。


    为什么只有两次了？难道杀掉人鲨算两次？虽然给他省了事，但另一组恐怕也不剩下几个人了，还得去找npc……


    「祁丰羽，够了，我这就把你——」


    扑在谢彬身上的人鲨听见他的话，扭了扭脖子，一双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的人类。顾正熙嘆了口气，他原本是不想把药剂用在这种地方的，但既然对手都不剩几个了，现在也只能暂时应急一下——


    但祁丰羽不等他掏出药瓶，就亮出尖牙朝他扑了过来。


    第139章 交易


    「祁丰羽！！」


    说时迟那时快，景烨抄起一根断裂的钢管就狂奔过来，强忍着右肩几乎要断裂的剧痛，将钢管卡进了鲨鱼的口中！


    「你给我睁眼看清楚！我们是你的队友！」他咬牙大喊道。


    鲨鱼勐地甩头，把景烨狠狠带倒在地，他发出一声呻吟，右臂彻底不能动了。顾正熙立刻将他搀扶起来，从鲨鱼口下逃开。


    景烨还想说话，被他厉声制止。


    「别喊了，他现在被人控制了！你忘了主持人说过人鲨会听所有者的命令吗？」


    景烨倒吸一口凉气：「可把他买下来的是骆哥啊！难道说——」


    「咔咔咔……」


    钢管尖锐的一头刺穿了鲨鱼的皮肤，可下半部分却在它惊人的咬合力下慢慢弯折，最终支撑不住从它嘴里滑出！


    两人同时瞪大了眼睛，可他们所在之处已经没有空地，再退几步就要从几米高的货柜堆上摔下去！


    事到如今，只能……


    「正熙，给我药剂——」


    顾正熙严词拒绝：「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你就完蛋了！」


    「那也总比现在就死在这里强吧！」


    鲨鱼重新张开了大嘴，尾巴在货柜上重重一拍，借力便朝他们扑来！两人勉强朝旁边一跳闪开了，景烨甩了甩手臂，沖他喊道：「没时间了！就算有人来，大不了把他们全都——」


    「砰！」


    一声闷响让景烨的喊声戛然而止。


    鲨鱼被击中了，动作变得迟缓下来，嘴也慢慢合上了。两人立刻抬头，只见上方的裂口初立着两个模煳的人影。


    「骆——」


    景烨刚喊出半个字，又是几声闷响，子弹也分别击中了他们两人。麻痹感在几秒内就传遍了全身，他只来得及最后眨了几下眼，意识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


    「……数量还是不对啊。」


    「你们组确定没有人了吗？」


    「……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是——」


    「呵呵，我只是好奇，怎么会有人一开始就死了呢？」


    景烨缓缓甦醒过来的时候，首先是听到了身旁两个女人交谈的声音。在黑暗环境里待久了的双眼一下适应不了过分明亮的光线，被刺得流出了泪水，他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能看清周围的情况。


    这是一间装潢精緻的休息室。在游轮上遍布着尸体和血污的时候，这里的大理石地板竟然还干净得光可鑑人，温暖的橘色灯光投射下来，天鹅形状的香薰机缓缓喷吐出淡雅的花果香气。


    他现在就被安置在房间中央的酒红色沙发上。坐垫很柔软，但他完全没法放松下来，因为他的手脚都被麻绳结结实实地绑住了，中过弹的那边身体更是彻底没了知觉，根本不可能凭藉自己的力量挣脱。


    同样被绑住的顾正熙靠在他的肩膀上，还没有醒来。


    「对付没有武器的人需要这样么？」他冷冷开口道，「12号。」


    坐在高脚椅上的女人缓缓转过身来，艷丽的红唇在黑面纱下若隐若现，勾出一个浅浅的弧度。「提议这样做的可不是我，是你的老朋友们呀。」


    她的身后是一张吧檯桌，纪雨和骆行之坐在桌子另一头，凌厉的目光聚焦在他们的身上。


    蒋梦圆靠在另一边的小沙发上，闭着眼睛，双手也被绑在了身后。


    「那个npc死后，她就被剧情控制了，要杀了我们来报仇。」骆行之解释道，「这只是增加一层保险措施。」


    景烨又看了一眼直接被五花大绑起来扔在地上的祁丰羽。


    他不喜欢和别人猜心思绕弯子，便直截了当地问：「所以呢？你们现在想做什么？」


    12号轻轻笑了两声。「其实本来是不用搞得这么麻烦的。本来在发现你们的时候事情就该解决了，但没想到你们身上竟然没有剧本呢。」


    景烨瞪大了眼睛：「剧本？什么剧本？你们这些人难道把杀人当成演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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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的组员都在这里了，现在装npc有点太晚了吧。」


    景烨继续装傻：「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就是个在船上打工的。组员？你是说我的同事吗？」


    12号耸了耸肩：「既然你坚持这样，我们就只能自己判断了。」


    她突然掏出一把手枪上膛，在两人的脑袋之间徘徊，仔细观察着他们瞬间变化的眼神。


    景烨还没说什么，骆行之首先站了起来：「魏小姐，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好像不是这样吧。」


    12号嗤笑一声，轻盈地转了转手枪：「我们之前谈好的情况也不包括你的两位队友把剧本吃下去了呀。不过根据目前的五条线索，你们应该能推断出七头鲨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吧？」


    「你们组那两个人不是也完全满足这五条线索么？」骆行之皱了皱眉，「如果只用五条线索就能得出正确答案，那就没有必要设置七条了。」


    「你的意思是这两个人和谢彬他们一样，都懂计算机、人缘很好，并且是一对亲密的伴侣？」


    骆行之的目光在依偎着的两人身上扫过，既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看见景烨在朝他递去不解的眼神，又朝12号努嘴。他知道对方的意思——他们组甚至还剩下六个人，而12号势单力薄，何不直接把她解决了，之后想怎么演就能怎么演？


    他的手在桌子底下动了动，轻轻摇了摇头。


    放走祁丰羽后，两人趁着水族馆发生骚乱时首先去电影院扫荡了一次，在那里发现了一个之前从未出现过的设施。


    「票房兑换处」。这似乎是开放给高级评审员的补给点，只是对他们的票房来说，架子上的大部分东西都显得过于昂贵了。他们商议了许久，最后决定购买一份价格仅次于「导演的选择」的商品。


    「【签约合同】从电影院的档案室里偷偷拿来的东西，可以查询评审员剩余的服务期限。友情提示，在有限的时间里要努力工作，成为主角哦！剩余使用次数2/2」


    看到这件道具，他们就确信了姚沐泽和周一彤的说法的确是正确的。在不明期限内，只要在最后一部片子中成为主角，就真的能够离开电影院！


    当骆行之在纸页上牵上自己的名字，发现上面显示出的数字是0时，两人的心更是双双跳到了嗓子眼。


    「接下来只要找到景烨就行了吧。」即使是冷静如他也很难在此时抑制住狂喜的心情，声音有些颤抖，「虽然对那两人有些不公平，但——」


    他的设想在看到纪雨的查询结果时戛然而止。


    「看来，双人票不是任何时候都有用。」


    纪雨缓缓把写着「1」的纸张撕成碎片，轻笑了一声。「反正也就只差这一点了，你先出去，只要我下一部拿到主角就……」


    「不，我们都不知道出去之后事情会变成什么样……以电影院的谨慎程度，万一我被抹去了相关的记忆怎么办？这一部拿主角已经是比较轻松的了，万一你下一部又遇到——」骆行之立刻摇头，「我不可能丢下你一个人出去。」


    纪雨咬了咬嘴唇：「那你想怎么做？直接把这一部的机会跳过去么？」


    「跳过去的话……机会还会给我们保留么？还是错过这一次就只能重新累计了？」


    这些模稜两可的规则就是用来折磨他们的心智、逼迫他们放弃良知、在电影里自相残杀的，可想而知不会得到解释。他们站在货架前思考了良久，最终还是没有拿出一个能让两人都满意的方案。


    「去找他们吧。」纪雨最后毅然下了决定，转身就往影厅外面走，「总比两个人都出不去的好。」


    骆行之正要跟上她，眼前却一花，纪雨突然朝着某个方向沖了过去，紧接着就是嘭的闷响和一个女人的痛叫声。


    偷袭者她脸上盖着黑色的面纱，手中拿着的不是枪枝，而是一个硕大的场记板。


    「【cut！！】演员需要听从导演的指示，反覆打磨有难度的片段才能得到好作品！使用此道具可以清除其他评审员的一次工作次数。剩余使用次数1/1」


    12号贵宾魏清竹解释道，这个道具是她用来威胁别人的，已经连续用了三部电影，屡试不爽。


    「本来我觉得『签约合同』那样的东西才足够和它等价交换……不过既然你们已经用掉了，那一次主角机会也算可以吧。」魏清竹慢条斯理地说。


    骆行之悄悄抹了一把手心的汗。「先说好，我们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了解自己的队友。」


    魏清竹微微一笑：「没关系，尹项明那傢伙也一样。」


    骆行之无意打听他们之间的纠葛。魏清竹既然把电影中的最强战力之一——章鱼克鲁塔都借给了16号，要么是对自己的判断太有信心，要么是还藏着几张底牌没有打出来。


    果不其然，16号失败了。但最后一个结束谢彬生命的人似乎并不是他，再加上之前还有一条人鲨不是死于参加游戏的贵宾之手，他们实际上陷入了一个十分尴尬的境地。


    主持人投放出去的人鲨已经全部被杀，然而他们还有两条线索没有解锁。现在剩下的两个嫌疑人又无法通过剧本确定身份……


    景烨虽然无法得知这背后种种，但看见两个队友的态度，也很快明白了自己腹背受敌的局面。


    他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就感到肩膀一轻。


    「既然你们很需要七头鲨的线索，那我就告诉你们一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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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终于从麻醉弹的药效中清醒过来，他只略微扫了周围一眼就明白了目前的状况，将淡漠的目光投向了魏清竹。


    「我们已经知道让他切换形态的方法了。在你找出他是谁，把他交给主持人之前，我们就会让你们全部死在这里。」


    第140章 异类


    「虽然不知道七头鲨的任务会是什么，但肯定不是把我们都杀掉对吧。」魏清竹听了他的威胁，依旧笑盈盈地说，「否则你们早就动手了。」


    顾正熙却看到她交叠在一起的双腿不自然地动了动，挪得离他们远了些。她还是很怕死，并且手上没有可以判断结局的道具——去赌电影院的死亡判定这种事没几个人有勇气做。


    「但我知道你们的任务都是什么。」他淡淡道，「否则也不会跟我们在这里耗着了。」


    魏清竹动了动眉毛：「小伙子，你这副咄咄逼人的样子可不像是人缘很好的人。」


    「或许是吧。那你就把他送到主持人那里去好了？」


    魏清竹没有动作，依然用探寻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打转。骆行之和纪雨摊了摊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他们或许和魏清竹做了什么交易，会把自己组里最可疑的两个对象带到她面前，但他们会提供的帮助恐怕也就仅限于此了。只要两人咬死了不知道，魏清竹再有神通也拿他们没办法。


    「而且，每个人向主持人提交答案的机会只有一次对吧。」顾正熙继续火上浇油，「都已经到这一步了，失败了就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二选一的概率，她会怎么做？


    在得不到其他线索，也没法从他们嘴里撬出答案的情况下，她要么只能赌运气，要么……


    「所以我刚才就说过了，人鲨的数量不对啊。」


    魏清竹缓缓靠回了椅背上，用纤长的手指挑起面纱一角，一遍把玩一边慢条斯理地说。


    「主持人说过，一共投放了七条对吧？三个npc和新人姑娘是我们杀的，雷向杰和谢彬是你们杀的，所以浪费了两条线索。」


    「那又怎样？」景烨一梗脖子，语气很沖。


    「尹项明去问过主持人了，最先在拍卖场里死掉的那个傢伙不算数。也就是说，还有一条人鲨我们没有找到呢。」魏清竹轻轻敲打着桌面。


    「那你就去找啊，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


    「为什么要去找？这里不就有一条么？」


    魏清竹摇晃的手枪最后稳稳地指向了祁丰羽。


    后者刚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黑漆漆的枪口杵在自己面前，吓得魂不守舍，条件反射地将视线投向景烨和顾正熙：「哥！这是什么情况？救我——」


    「你别说话。」顾正熙立刻制止他。


    祁丰羽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把嘴唇紧紧地闭了起来。


    「没事儿，」魏清竹用轻柔的语气说道，「你只要能给我线索就够了。你跟他们在一起，肯定知道七头鲨是谁吧？」


    祁丰羽把头摇得像拨浪鼓。


    魏清竹眯起了眼睛：「真的不知道？」


    她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动了动，似乎是在触摸什么东西。紧接着祁丰羽勐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抬起半个身子，脖子高高扬起，仿佛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提熘了起来，而他正在用浑身的力量与它对抗。


    「告诉我，」魏清竹逼问道，「七头鲨是谁？」


    祁丰羽的喉咙里被挤出来几个咕叽咕叽的音节，一会儿做几个口型像是要说话的样子，一会儿又对魏清竹怒目而视，整个人就像是出了bug的程序，在听从和对抗之间不断徘徊。


    「啧，人类形态的还是不太好操纵么？连克鲁塔那样的都能出状况，这公司的产品真是漏洞百出。」


    骆行之直接站了起来：「你这是在做什么？」


    「做什么？我当然是在让我的宠物说实话了。」魏清竹挑了挑眉，「虽然他是你拍下来的展品，但你卡里的资金似乎不够支付……为了不让工作人员为难，我就只好出手买下来了。」


    她沖骆行之晃了晃拍卖场的购物凭证，露出一个胜利的微笑。


    景烨浑身一震——难怪祁丰羽刚才会突然攻击他们！骆行之已经放走他了，自然不会愿意给他下指令，而魏清竹之所以迟迟没有把他收回，难道就是为了让他在外面套取情报？


    他又开始奋力挣扎，试图摆脱身上的绳索，但专业人士的手法显然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的常用手已废，显然不可能现在就冲上去把12号大卸八块。


    可是，顾正熙手上还有药剂呢！他们搜身的时候难道没有发现？


    微凉的指尖忽然碰了碰他的手掌。景烨勐地回过头来，只见顾正熙若无其事地眨了眨眼，又朝纪雨的方向递了个眼神。


    「我……呃……不知道……」从祁丰羽不断上翻的眼睛来看，他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就在骆行之即将掩护着纪雨站起来採用极端措施的时候，他忽然勐地转头，冲着沙发上的两人大喊起来：


    「快点想起来啊！」他的声音很是悽厉，嗓子像是被尖锐的东西划过，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快想起来啊！你这样……还算是……呃呃呜……还算是……吗！」


    中间有一个词语被他痛苦的呻吟掩盖了过去。他的视线一直在两人之间乱瞟，看不清是聚焦在谁身上，两人也同时震惊地张大了双眼，一副呆滞的样子，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有什么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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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祁丰羽说完这段话后，无论魏清竹再命令他什么都不再做出反应了。


    她气得勐踹了一脚凳子，粗略估计了一下房间的大小，发现要是让祁丰羽在这里变形也根本活动不开，便将手枪上膛，再次对准他的眉心。


    「咔嚓——」


    冰凉的枪口就在同时抵上了她的后脑。


    魏清竹嗤笑一声：「骆先生，你不会这个时候要开始演队友情深的俗套戏码吧。」


    骆行之脚尖上前一步，让手枪埋进魏清竹的长髮，确保自己的子弹能先一步到达。「我只知道，我们之前谈好的条件里说过不会让七头鲨之外的人受伤。」


    他只是再也不想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在自己面前死去。


    「是吗？那你的女朋友要怎么办呢？」


    纪雨就在这时一拍桌面站起身来。


    「还有一条人鲨是npc是么？」她冷冷地斜了魏清竹一眼，「我去杀了它。」


    她说着便抓起自己的手机，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贵宾室。


    魏清竹见状也只能摊了摊手，缓慢将枪收了回来。


    绷成了细弦的紧张空气这才开始松弛，重重地降在两人肩膀上。


    景烨好不容易才压抑住自己过快的唿吸。他看看地上的蜷缩着的青年，又看看顾正熙，对方也刚把眼神从祁丰羽身上收回来，此时睫毛微微颤动了几下，眼皮竟然阖上了，不知是疲惫过度还是对目前的情势失去了信心。


    纪雨一个人去找人鲨，能成功么？就算拿到了第六条线索，如果还是前几条那种不知所云的内容……祁丰羽岂不是还得死？他又为什么会说出那些话来？


    景烨直觉觉得那些话就是他对着自己——不，对着七头鲨说的。可是为什么呢？他又不知道他们在实验室里发现了什么，那样的话简直像是他受到了什么神启，要藉助这具破破烂烂的身体向自己传递讯息一样。


    要他想起来什么？那个被未知的力量吞掉的名词……又是什么？


    景烨感到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那股力量依旧不甘心，在一下一下地敲打他人类的躯壳。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拼命回忆已经被自己抛至脑海深处的那节心理健康课。


    那是一个傍晚……晴天的傍晚，他和人在操场打篮球，本来想直接把水课翘掉，是室友发消息来说要随堂小测才把他们叫过去……


    老师布置完任务后并没有禁止他们交谈，他听到不少人低声说笑，有人头也不抬地玩手机，有人打瞌睡……总之，没有人真的想在这么一节无关紧要的课上用七个词认真概括自己的一生。


    他在纸上写下第一行字的时候，室友凑过来看了一眼，开玩笑地问他是不是有病。


    他反问：「难道你不是男的？」


    写下第二行字的时候，他的手机亮了起来，是他的x音帐号增加了三个新粉丝。


    写下第三行字的时候……


    被顾正熙压着的那条绳索忽然动了动。景烨一个激灵，还以为他终于有办法了，谁知他只是抬头看了一眼钟錶——纪雨已经出去一个小时了。


    写下第五行字的时候，景烨终于开始有些犹豫了。他对自己的性向很坦然，并不意味着他是傻子，他也知道把自己的秘辛暴露在阳光之下会招来什么后果。但这只是一次匿名作业，班上有一百多个人，估计谁也没有心思收上去看完。


    更何况，他并不觉得这是自己人生中需要被否定的一部分。


    写下第六行字的时候……


    「恭喜36号击杀人鲨，第六条线索已解锁。」


    轻快的音乐声同时从魏清竹和骆行之的手机里传出来时，沉浸在回忆中的景烨甚至还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他扭了扭脖子，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半边身子已经完全麻痹了。


    顾正熙甚至因为疲劳又昏睡了一小会儿，但也恰好在这时敏锐地抬起头，只见骆行之打开了界面，面色凝重地将手机递给他们看。


    时间足足过去了四个小时。但这艘游轮的面积极大，四个小时并不足以完全搜查一遍，他们不知道纪雨是怎么找到人鲨的，只见她换回来的那条线索写着：


    「我是异类。」景烨轻声念道。


    他此时无比想回到那个闷热、潮湿的初夏课堂上。教室的空调出了故障，电扇在他的头顶有气无力地转动，衣衫吸附在他的背后，笔尖因为黏腻的汗而开始打滑。


    或许就是在那一刻，他开始觉得自己与周围的世界相隔很远。


    他无比想问问那个伏在桌边的少年，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预言了自己在多年之后的命运？


    「我是异类。」顾正熙也轻声念道。


    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也显得十分自然。


    是啊，他从一开始就是反派，就是不遵循规则的异类……他好不容易才从过去的沼泽中逃离，只有走进这遍地都是怪物的电影院之后，才有人接纳了他的孤独。


    如果不是真切地看过自己的剧本，连景烨自己都快要分不清融化在地上的两个影子究竟谁才长着非人的犄角。


    他咀嚼着词句，发出了笑声。


    「真是浪费时间。」魏清竹厌弃地闭了闭眼，不想再跟他们废话，再次掏出枪，就要在骆行之没注意到的时候扣动扳机——


    「不用麻烦了。」顾正熙开口打断了她的动作，「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七头鲨是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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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什么意思？」


    「七头鲨，」顾正熙透过碎裂的冷色镜片，直视着她的眼睛，「就是我。」


    第141章 搁浅


    房间里安静得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


    魏清竹的眼珠转了转，与顾正熙对视了足足半分钟，并没有从他墨色的眼眸中看出一丝谎言的痕迹。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缓缓问道。


    「因为你没有办法判断我说的是假的。」顾正熙的语气淡然且笃定。


    魏清竹晃了晃手枪：「这儿还有最后一条线索呢。」


    「你大可以试试。不过因为我是七头鲨，所以我可以告诉你，第七条线索的内容和前五条一样，都是外人看不出来的谜语，你知道了也没有用。」


    魏清竹深吸了一口气，高跟鞋一步步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的声音敲打着所有人的心弦。


    她走到顾正熙面前，抓住他的头髮强迫他把头抬起来，露出一张被血迹映衬得更加苍白的脸。


    「你只是害怕第七条线索会暴露出真正的七头鲨才这么说吧？」她幽幽地问。


    顾正熙哼了一声：「我说了，你可以试试，反正你要杀的人不是我。」


    魏清竹勐地放开了手，让顾正熙的脑袋在沙发上撞了一下，立刻遭到景烨的怒目而视。


    一旦祁丰羽死了，她就不再拥有和骆行之他们谈判的筹码。他们也快到了忍耐的极限，说不定会直接下手把自己杀死，再去和这两个人演双簧戏。


    可这两个人的话可信吗？这完全可能是他为了保护景烨故意这么说的，真正的七头鲨应该是另一个人才对吧？但要是他就利用了自己的这种怀疑心理……这就只能形成一条永无止境的猜疑链了。


    「你可以把我们两个都送过去。」顾正熙甚至帮她出主意，「祁丰羽送一个人，你送一个人……」


    「很遗憾，只有贵宾才有参加游戏的资格。」魏清竹冷笑，「而且，如果上交的不是正确答案，将会被主持人直接杀掉……这样你们也觉得没问题吗？」


    这条规矩多半是她瞎编的，但顾正熙还是感到景烨的肌肉瞬间绷紧，按耐不住想要说话。他忽然咳嗽了几下，又在背后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魏小姐，既然你认定我们是一伙的，就应该明白这里的每个人都可能对你说谎。」顾正熙接着说，「现在我们已经把正确答案告诉你了，信不信是你的自由。」


    魏清竹阴郁的眼神不停地在两人身上打转。


    现在的突破点只能放在第三和第四条线索上。计算机……要是能检测出总控室里留下的指纹，说不定还有判断的余地，可这在远离陆地的游轮上简直是痴人说梦。这个戴眼镜的看上去也不是人缘好的样子，但人不可貌相，说不定他反而才是讨人喜欢的类型……


    没有深入了解过他们的人，完全不可能在这些只言片语中找出谁才是真正的怪物。


    只能赌一把了吗？


    「这样好了。」骆行之不耐烦地敲了敲桌面，「我和你一起去。你先选你觉得正确的那个，另一个交给我，在交给主持人之前你随时可以交换。」


    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魏清竹也明白再纠缠下去也不会有任何进展。她咬了咬牙又读了一遍线索，最后还是将手指指向了景烨。


    两人脸上都没流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仿佛两条搁浅的鲸鱼，鼻孔仍在喘息，却只是在平静地等待宣判。


    为了加强保险，两人身上又被加了一层绳索，两头都被魏清竹握着，骆行之只是远远地跟在后面，监视着顾正熙背后的动作。


    当时搜身是他和魏清竹一起做的，她也知道顾正熙身上有一件不可转移的攻击性道具。但已经把他捆成了这个程度，他怎么都不可能把道具拿出来使用了。


    他们最后只收走了他身上的一张会员卡，是给道具升级用的，不过说实话，这种东西就算从他手上拿走了也没什么影响。骆行之记得顾正熙的道具带有诅咒性质，升级后产生的后果不可预料，也不知道他这会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紧紧盯着顾正熙的背影。他特意穿了一件长袖，半只手都埋在血迹斑斑的袖子里，此时正在努力地动作，似乎是将之前藏起来的道具转移到了手里。


    不可能的，这种程度的绳索，就连他也无法挣脱。还需要等待时机……


    如果是这傢伙的话，在说出那句话的时候应该就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吧？


    「魏小姐，」在即将进入拍卖会场外的那条长廊时，骆行之叫住了魏清竹：「你也是时候兑现你的承诺了吧。」


    魏清竹一只手把景烨往后拽了一下，一只手拿出了场记板。「当然，我们之前说好的……在送他去交接的时候我就会完成。」


    景烨并不关心他们究竟做了什么承诺，沉默地盯着墙上泛黄的电影海报，巨大的鲸鱼掀起惊涛骇浪，水手们摆出惶惑的表情，将尖利的鱼叉刺进它的身体。


    「正熙，」他忽然开口，「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报仇的对吧？」


    「嗯。」站在他背后的顾正熙轻声回答，「我会把这些人全都杀掉的。」


    「真像反派会说的话。」


    「这部电影本来就该是这样的。要是一开始就做好觉悟，也就不需要走到这一步了吧。」


    魏清竹冷笑一声：「别演了，这样只会让我更加确定自己的判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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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回头斜了她一眼，很不讲道理地说：「我们只是在做临终告别，你没见过深爱对方的情侣么？」


    「当然见过，上一对让我感动的情侣可是为了对方背叛了你们呢，我还挺期待你们死到临头以后会做出什么来。」


    她说着便推开了沉重的大门。门后依然是那间金碧辉煌的拍卖场，尽管坐席上空无一人，管弦乐队仍藏在二楼的隔间里，演奏轻缓的音乐，只是地上横着的几具尸体为这里增添了几分荒诞和诡异。


    这些尸体无一不是面容英俊的男性，显然是其他的贵宾走投无路，根据最显眼的线索找来碰运气的。


    景烨低头看见尸体额头上空荡荡的血洞、地毯上蜿蜒成型的暗红色痕迹，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动摇。


    「我找到七头鲨了。」魏清竹朗声说道。


    没过多久，舞台后面的帷幕就动了动，主持人一手握着话筒、一手握着手枪走了出来。他的脸上依然带着一副夸张的面具，形状像是畸形的海豚头骨，黑色笔触绘制的海浪勾勒出马戏团小丑的图样，将整个头部都挡得严严实实。


    「尊敬的贵宾，」他的声音也被麦克风扭曲了几分，「您已经确定自己的答案了么？」


    「没错，七头鲨就是他，景烨。」


    「我明白了，请您将他带上前来。」


    魏清竹又确认了景烨身上的绳索足够结实，死死拽着他一步步将他推到舞台前。拍卖场的面积并不小，舞台更是和坐席隔着一段高高的台阶，子弹都不一定能打中，骆行之现在冲刺过来更不可能来得及。


    更何况这件道具能够让被操纵者短暂昏迷一分钟左右，她只要趁机把骆行之杀了就不会再有后顾之忧……


    在将景烨推上舞台的同时，她掏出了场记板，对准骆行之轻轻拍下。


    「啪——」


    一阵白光闪过，就连舞台上的主持人也怔了怔。不等他伸出手来抓住自己，景烨一扭身就要往舞台后面逃，却被地上的电线绊住，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他的关节被绑住了，干脆咬咬牙在地上滚了一圈，双腿一蹬就去踹主持人的小腿！


    这一击并没有得手，却为另一个人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间。魏清竹只听得贵宾席方向传来「嘣」的一响，迅速拔枪，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就在剎那之间，一柄锋利的斧头凌空飞来，仿佛自己长了眼睛一般精准地破开空气，到达她的面前——她还未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斧头就垂直插入了她的额头，将她仰面砸倒在舞台前。


    「咚！」


    黑色的面纱缓缓垂落，盖住了她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庞。


    血液从伤口中渗流出来，宛如地狱中生长的攀援植物，爬到了景烨身旁。


    空气中的弦在那一刻崩断了。


    主持人愣了一会儿，竟然若无其事地绕过尸体，重新拿起麦克风。


    「……啊，非常抱歉，由于12号贵宾死亡的缘故，这次提交答案的机会恐怕要作废了。那么，37号贵宾的答案是哪一个呢？」


    他无视了一瘸一拐走下台阶的顾正熙。被那么多层绳索捆绑着，他根本无法把斧头从袖子里拿出来，只能让它硬生生在自己的手里展开，从右臂到大腿被划了一条狭长的伤口，鲜血一步一步地滴落在地。


    「正熙，你没事吧？快帮我解开，骆哥说不定会——」摔倒在地无法动弹的景烨急忙喊道。


    最后几级台阶顾正熙几乎是用左半边身子拖着右半边走下来的，身后一连串的血色脚印让他看上去像个伤痕累累的死神。他推了推眼镜，仰头望着主持人造型奇异的面具，嘴唇翕动几下，最后只露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浅笑。


    「正熙，你——」


    顾正熙一脚踩在了魏清竹的尸体上，居高临下地瞥了他一眼。


    他的右手抖得厉害，将那柄斧头拔出来的时候有血溅上了他的眼镜，让他的半边视野都变成了悽厉的红色。


    惨叫？唿喊？恋人的蜜语？他现在什么都听不见。


    只有无止境的欲望在脑海中盘旋。吞噬、杀戮，将眼前的一切全都破坏……


    猎物就在那里。柔弱、惊恐，毫无还手之力。


    只差最后一个了，只要杀了他，他们就能……


    景烨眼中的最后的画面，就是那柄斧刃被顾正熙高高举过头顶，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自己噼了下来。


    「积分成功，【杰克的斧头】已升级完成。」


    第142章 梦呓


    即使是这部电影的主角，也并没有在这种时候受到什么优待。


    惊惶、困惑和疼痛真真切切地穿过了他的身体，黑暗降临。潮水从脚底漫延上来，刺骨的冰冷，景烨在那一刻并没有挣扎，任由血液咕噜噜地沿着气管上涌，在眼前哗啦一声炸开。


    他的灵魂被震出了无能的躯壳，漂浮在空中，目睹着围的景象如同落入水中的画片一般，色彩一片片剥落，地毯被血迹锈蚀，海风从破碎的窗棂闯进来，将管弦乐吹离五线谱，变成扭曲的嚎叫。


    亡灵的大脑花了很长时间才得出一个结论——是顾正熙杀了他。


    顾正熙被那柄疯子的斧头操纵，先是杀了魏清竹，之后又克制不住杀戮的欲望，把自己的恋人也送入了地狱。


    这就是结束了？


    景烨站在腐朽发黑的木质地板上，海浪从四面八方拍打着船只，带动他的身体一摇一晃。空气带着压抑的霉味，烛影在视线的边缘摇曳，他将那看做了忘川河畔的鬼火，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自己都死了为什么还能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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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浪头从船的后方打来，景烨一个趔趄，上半身瞬间被一股力量拉扯着往前倒，他又迷迷煳煳地把身体往后扯，那股力量继续和他较劲——直到逐渐清晰的喊声灌进耳朵里，他才意识到那是真的有人在抓着他的领子唿唤他。


    「……醒醒，景烨！」


    景烨浑身一个激灵，勐地睁开了眼睛。


    他在一艘船上。


    但并不是新世纪远洋公司那艘装潢精美、设施齐全的现代游轮。这艘船空间狭小，地板和墙壁都是陈旧的灰黑色，他站在一条空荡荡的长廊中央，风浪晃得他的脑袋一阵阵眩晕。


    「这是……幽灵船？」他喃喃道。


    「没有什么幽灵船。」那个青年的声音冷静地回答道，「这里才是……真实的世界。」


    景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并没有摸到任何伤口和血迹。他右臂上的枪伤甚至也不见了，除了有些酸麻外并无大碍。


    而站在他身边的，正是提着斧头、和他一样穿着进入电影院之前的装束的顾正熙。


    他「啊」地大叫了一声，突然后退好几步撞上了墙壁，把对方吓了一跳。


    「我、我没死？！你不是，你不是——」景烨语无伦次地指着他，「这是哪儿？游轮呢？主持人呢？其他人呢？」


    「我不是什么？」顾正熙皱了下眉，「你真的觉得我会把你杀了？」


    景烨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犹豫着说：「我……才不信呢，所以才被吓到了嘛……我早就说过，让你不要用那个道具……」


    顾正熙掂了掂把手，故意用斧刃在他脖子上比划，景烨赶紧双手合十沖他求饶。「要不是有这个道具，我们几乎不可能发现这部电影真正的结局。」他说道。


    「什么意思？」


    「先说结论，我们之前在游轮上经歷的事情都是一场梦——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某个人意识中的一场幻觉。」


    景烨张大的嘴里简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那不就是彻底的烂片了吗？！」他难以置信，「周一彤会干这么没品的事吗？」


    「不，跟你想的那种烂片不一样。」顾正熙解释道，「把真实发生过的事件说成是梦境，以此掩盖影片的逻辑漏洞，这的确是一种很低劣的手法。但把梦境和幻觉作为一种隐喻，让人物分不清梦和现实，以此影射人物的真实心理状态，则是很多艺术家都会採用的叙事方式，周一彤只是将它放大到了整部影片而已。」


    景烨有些似懂非懂：「就和《闪灵》一样？」


    「有些近似。对《闪灵》的其中一个解释就是那些恐怖的事件并不是真实发生的，而是主角精神压力过大产生的幻觉，最惊悚的地方就在于他和观众都无法分清幻觉与真实。你还记得那两具消失的尸体么？」


    他指的是他们在电影院后门遭遇的那场意外。景烨回忆了一下当时的状况，感到一股寒意慢慢爬上了背嵴。「尸体不是消失了……而是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我是这么理解的。这把斧头来源于《闪灵》，那它真正的作用应该是造成精神系的攻击效果，比如击碎所谓的『幻觉』。它在升级之前只能对单个物体起作用，升级完成之后就可以将整个幻觉世界都打破了——只要我们找到幻觉的源头是谁。」


    「幻觉的源头……是我？」


    又是一道巨浪打过来，船舱里一阵勐烈的颠簸让顾正熙一下站立不稳，幸好被靠在墙边的景烨扶住了。


    他抓着另一个人温暖的肩膀，愣愣地发问。


    「为什么只有你一个实验体找不到自己的过去？为什么本来应该是别人描述你的线索却变成了你对自己的评价？为什么只有找到了线索才能揭示出你的回忆？」


    顾正熙的话语如同尖锐的鱼叉，缓慢穿透布满藤壶和角质的皮肤表层，直达鲨鱼奋力搏动的心脏。


    「因为作为『七头鲨』的你是不完整的，只是你灵魂的其中一个残片。你灵魂的另一部分在追捕你……根据你自己留下的线索在追捕你。他在追捕你，你也同样在追捕他，因为你的任务是——」


    「『找寻自我』。」景烨喃喃道。


    他忽然扭过头，望着自己的右手边，那被烛火映照的走廊深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通往甲板的楼梯，阴翳的光隐隐从那里透出来。


    「如果没有这件道具的话，我们就只能依靠线索的暗示了。这个设置有些隐晦，不过周一彤就是喜欢写这种类似于表里世界的题材，倒也可以理解……」顾正熙还在自言自语。


    景烨打断了他：「那，既然是我的内心世界，你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正熙抬起头直视他的双眼。


    「你以为我想出现在这里么？可能是道具的副作用，也可能我只是一个隐喻符号，代表着你的性取向、你讨厌的人或者别的什么……也可能，你组建这个内心世界的时候非要把我拉进来不可？」


    景烨回望过去，目光一寸寸地在他平静的脸上游走，仿佛要将怀中人的模样永久地刻印在脑海里。


    他闭上眼，一个吻轻盈地落在了他的唇角。


    「去结束这部电影吧。」顾正熙轻声说。


    甲板上狂风肆虐。


    景烨刚从楼梯上爬起来站稳脚跟，就看见阴翳的天幕之下立着主持人的身影。


    他站在高大的桅杆下方，宛如被十字架刺穿了身体般一动不动，等待着他的到来。厚重的积雨云朝他们扑将下来，在他迈出第一步的同时，惊雷和闪电自海天相接处乍响，照亮了青年残破的衣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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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没有拿着价值万亿元的奖品，脸上只有一张丑陋的、畸形的、被陈年的血液涂污的面具。


    景烨缓缓走上前去。


    他想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那隐藏在光彩背后的、无时无刻在自己脸上涂画小丑的笑容的、将自己视作异类的、一边追求刺激，一边追捕那个身为怪物的自我的……


    面具咔嚓一声掉落在地，露出的果然是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是他自己的脸。


    仿佛处在镜子的两端，两个自己同时发出了笑声。


    「找到你了。」


    海天倾覆。


    瓢泼大雨猝不及防地从头顶降了下来，小船在暴风中剧烈地摇晃，三个影子同时站立不稳，被巨大的力量晃倒在甲板上。景烨刚想伸手把顾正熙拉过来，一道白光就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打在两人之间，甲板像一张脆弱的纸，剎那间就被骇人的力量撕裂开来！


    他们毫无反抗能力地落入了水中。


    四面八方传来的冲击力让景烨眼前一阵阵发黑，他闭着眼睛扑腾了好几下，这才想起来自己的设定是可以在水里唿吸。


    可是七头鲨只是他幻觉中的事物——景烨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就感到一片巨大的阴影朝自己冲撞过来，他只能不顾一切地勐吸了一口，冰凉的海水灌进鼻腔，然后又被不知什么身体结构过滤出去——他终于有了力气，从阴影面前逃开。


    他睁开眼睛，发现那是一条和小船一般大的鲨鱼。


    它的身体呈现出近乎完美的流线型，身体两侧也没有乱七八糟的畸形脑袋，漆黑的眼珠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它与一个人类在昏暗的海水中对视，暴雨在他们头顶倾泻，景烨耳中全是轰隆隆的风声。他无法理解它，正如它也无法理解他身为怪物的一切。


    景烨谨慎地后退，双手在海水中摆动，不一会儿他就抓到了那双手——顾正熙体力已经差不多耗尽，他也只是凭藉本能在朝另一个人类靠近。


    他呛到了水，咳嗽了两声，仿佛在向他寻求宝贵的氧气一般，双臂缓缓缠上他的脖颈。景烨微微张口，与那双柔软的嘴唇吻在一起。


    在鲨鱼亮出寒光闪闪的尖牙朝他们扑过来时，苦涩的药水先一步灌进了景烨的喉咙，迅速流遍他的四肢百骸。


    他的身体在剎那间膨胀、拉长，长出鱼尾、背鳍和舒展的侧翼，另外六个头颅也从皮肤里冲出来，咆哮着扑向黑暗的浪潮。


    第143章 大海


    依我看，人们称之为我在这世上的影子是我真正的实体。依我看，在看待精神上的种种，我们太像是牡蛎透过水面观察太阳，以为重重的水是最稀薄不过的空气……说实在的，谁要拿走我的躯壳，我会说请拿吧，那不是我。


    ——赫尔曼·麦尔维尔《白鲸》


    「你就这么交上去了？这要算平时分的吧。」


    景烨的手指摩擦着纸页的边缘，慢慢将边角推过去摺叠起来。「你觉得你写得就很正经吗？」


    室友瞥了一眼他手指下面露出的最后一行字，撇了撇嘴，「……不管怎么说，还是比你这种中二的东西好吧。」


    「有什么关系，她不是要求我们写自己的真实想法吗？」景烨眨了眨眼，「不能因为我写了很多人不敢说的东西，就觉得我的脑子有问题吧。」


    太荒唐了。


    至少在这一刻，景烨觉得自己的脑子绝对有问题。


    就算是周一彤的电影设定，他也不觉得自己的潜意识中出现过如此激烈的天人交战。他不是顾正熙，他会圆滑地融入人世，也会坦然地面对自己是个异类的事实，在遇到阻碍时会选择第一时间迎难而上，而不是在背地里顾影自怜。


    就算他的心里确实寄宿着一个怪物，那也应该是青龙白虎这类长得比较帅气的，而不是……


    被风暴撕裂的小船碎块纷纷砸进水中，景烨勉强向旁边一闪，这才避免其中一个傻乎乎的鲨鱼头被砸中。


    不必再畏惧有人窥探他的面容，景烨绷紧背嵴，仰起前端的头颅急速上浮，将伏在自己背上的顾正熙托出水面。鲨鱼的听觉十分出色，因此对方被水呛住的咳嗽也显得格外让人揪心。


    雨还在下，海面如同一口煮沸的坩埚，灰黑色的浪头裹挟着骯脏的泡沫和船的残肢翻腾，天空也被狂风吹得隆隆作响。即使是景烨拥有如此庞大的身躯，也被这张巨人的手掌拍得左右摇晃。


    他还感到了遍布全身的麻痒和轻微的刺痛。对了，主持人在一开始就说过，海水对七头鲨来说是有毒的。他必须在十分钟之内结束战斗，找到可以让两人暂歇的陆地。


    而他的对手是……


    面前的海水忽然被一道利剑噼开，银白色的三角形头颅撕裂浪潮的披盖，一道道水柱从它身周洒落下来。七头鲨的身形已经大于许多普通鲨鱼，可面对着它就像是面对着一座巍峨的冰山，贸然冲撞上去只会落得粉身碎骨。


    在这一刻，很难区分出他们之间究竟谁比较像怪物。


    「咳……」顾正熙总算缓过劲来，紧紧抓着他的背鳍避免自己被甩进水里，「攻击……攻击它的要害，它只有一双眼睛！」


    他话音未落，鲨鱼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他们扑来！景烨只能后退避让，同时身子一歪迅速转弯，想先攻击鲨鱼的侧翼！


    他的计策成功了一半，对方的鱼鳍瞬间就到达其中一个脑袋的面前，然而景烨还没来得及张嘴去咬，就感到身侧一阵剧烈的痛楚，同时视野的右上角出现了一块黑色，好似坏掉的显示屏一般，眼前的景象变得浑浊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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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污在海面上扩散开来，景烨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朝一边歪过去——鲨鱼一口气咬下了他的两个头!


    可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照顾自己的伤口。景烨强撑着甩了甩身体，确认背上的顾正熙暂时无恙，便一个勐子扎进水中，潜到鲨鱼下方，用两个头对准了它柔软的腹部！鲨鱼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粗壮有力的尾巴立刻甩了过来——


    一个脑袋被撞得眼冒金星，哀嚎着垂入水中，另一个却终于得逞了，尖利的牙齿狠狠刺入鲨鱼尾部的皮肤，鲜美的血液让它双眼通红，干脆撕下一整块皮肉来！


    「啊——」


    鲨鱼并没有声带，可景烨确信自己听到了那一声非人的嚎叫，他身体的相同部位也同时传来钻心的疼痛。


    倒计时已经过半，海水的侵蚀越来越深了，窒息感一点点攀上他的喉咙，让他游泳的动作也开始不稳。


    鲨鱼疯狂地甩动尾巴从他的口中挣脱，同时搅起令人头晕目眩的波浪，海水和雨水一齐从他们头顶砸下，水面被泡沫染成牛奶般的颜色。


    顾正熙扯了扯他的背鳍，示意自己还能坚持，他便再次勐冲过去发动了进攻，这次正对着鲨鱼最脆弱的眼睛！


    但鲨鱼就在此刻张开巨口迎上来，直径有好几米，宛如一个裂开的黑洞，足以将景烨整个吞下去！


    他想要将自己吞噬。


    他想要将自己吞噬，景烨一直都明白。即使是不懂心理学和哲学的人也能时常感觉到体内有两个自我，无时无刻不在为本我的欲望和世界的规训争斗。


    他其实很好奇，电影院会将哪一个判定成真正的他？


    另一条「鲨鱼」其实也是景烨。在这场战斗中让他活下来，或许也是其中一种解法。顾正熙的斧头已经证明，这不过是一场幻觉，与真实世界里的他无关。


    如果就像这样放弃一部分的话是不是会变得比较轻松？


    如果怪物被消灭了的话……他是否就能像芸芸众生一样，普通地活着、普通地死去，不必在障碍重重的窄路上奔波？


    在父母把他叫回家乡，把他安排进离家不远的学校，又着急忙慌地给他安排相亲的时候，他确实有一瞬间动过那样的念头。


    如果不是那个怪物还想活下去的话……


    如果不是他给了自己一个吻的话……


    景烨突然拉高身体，将柔软的腹部暴露在鲨口之前。可对方还没来得及咬下来，他就再次调动起全身的力气，一个纵身跃出了水面。


    他的身体左侧有两个血肉模煳的断面，将半边躯体都染得殷红。长尾背后拖着晶莹的水柱，宛如一道透明的拱门，在雷电的映照下发出熠熠光辉。


    轻纱一般的水雾剎那就被狂风吹散，露出嵴背上趴着的单薄的人影。他浑身都被海水浸透，用双腿勉强维持着身体平衡，手中则紧紧握着一把血迹斑斑的利斧。


    经过升级的它看上去更加可怖，手臂长的斧柄上刻着黑色的花纹，翻腾的波浪溅起大片的水花，都被它一一斩断。尽管如此，它和那条鲨鱼硕大无朋的身躯相比还是显得太渺小了。


    顾正熙的眼神紧紧锁定在鲨鱼身上。它还没有反应过来，机会只有一次……


    在景烨张开大嘴朝鲨鱼咬去时，他也将斧子举过头顶，抓住时机一跃而下。眼镜早已不知所踪，暴雨更是让他的视野一片混沌，但在景烨的指引下，他还是精准地找到了鲨鱼喷出水雾的鼻孔，对准那片脆弱的皮肤狠狠噼了下去！


    瓢泼的暴雨并没有洗清天幕油画般的浓重色彩，跃出海面的巨大身影仿佛阿波罗的战车，拖曳着鲜血燃烧而成的烈焰，遮蔽了光芒万丈的太阳。英雄被剥去了盔甲，仍手持长枪从浪头站起，怒号着刺穿了海怪的身体。


    顾正熙落入水中的时候，海水正在争先恐后地蚕食怪物的残躯。它却仍拖着疲惫的身体游过来，将他接住，噼开满池沸腾的毒液，朝着可能的彼岸驶去。


    「……」


    「……如果……」


    「……」


    成群的海鸟发出温柔的鸣声，在他们头顶盘旋，宛如一顶纯白的华盖。亮晶晶的水泡从水底钻出来，随着碧波缓慢沉浮，有的落进青年垂落的手中，像是他抓住了天使洒落的宝石。


    「……」


    「如果我说我还想活下去的话……」


    「如果你能够……」


    黑髮青年剧烈地喘息着，将他湿漉漉的手臂拉上了岸后，终于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我想起来了，最后一条线索。」


    温吞的太阳缓缓从云层后面爬出来，将朦胧的柔光洒向海面。


    一缕海浪拍打在金色的沙滩上，很快退去，留下一片深色的湿润。浅红色的小蟹探出头来，将路过的小生物抓住，又警惕地缩回沙洞中。


    景烨拨开顾正熙额前的湿发，用指腹擦干他脸上的海水，又觉得直射过来的阳光有些刺眼，将手背挡在对方眼前。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手臂，皮肤是光洁的小麦色，没有任何伤口。身旁躺着的青年也是——为了让两人到达彼岸，他将那瘦弱身躯中的所有力气都耗尽了，此时终于陷入了短暂的睡梦。


    他扯掉残破的衣衫，仰躺下来，将他拥进自己的怀中。


    「当时写完准备交的时候，我室友觉得我太中二了，还拍下来发了个朋友圈……哈哈，虽然大家都知道那是水课，写什么来搞怪的人都有，但我们那心理老师还真挺认真的，她告诉我们，即使是随口开的玩笑，也是我们内心的一种体现，甚至比认真考虑过后的答案更能折射出真实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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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么说的话，我其实挺害怕的。这种话一旦不是口嗨就太扯淡了对吧？你也一定会嘲笑我的……」


    「但是你也答应过我，如果你能写出那样的剧本，还是会找我做主角的。」


    海潮轻柔地拍打着两人的脚尖，景烨注视着不远处沉浮的粼粼波光，微笑起来。


    「我的最后一条答案是……『想要拯救世界』。」


    第144章 影评


    「我请你们收敛一点好吗。」


    蒋梦圆刚在白色房间里睁开眼睛就很快闭上了。


    两人的衣服都被海水拍打得破破烂烂，景烨干脆把上衣脱掉了，露出精壮的上半身。他倒是没有把怀中人的衣服也拿走，但一件被扯掉了扣子、领口也撕裂的衬衫裹在对方身上只会起反效果。


    「恐怖片还可以，这玩意儿真的过不了审。」


    「你别乱想。」景烨义正辞严，「我们只是在荒岛求生而已。」


    「荒岛？」骆行之皱起眉头，「在我晕过去以后，你带着他私奔了？」


    「惊悚片变公路……公海爱情片。」纪雨和他一唱一和。


    「对。」景烨坦率甚至带着骄傲地点头，「后来王子和大鲨鱼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都闭嘴。」顾正熙终于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地说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


    骆行之被他锐利的目光扫过，长嘆了口气。


    「保守估计，我们还能和你们一起过最后一部电影。」


    「是么？魏清竹的道具就是干这个用的吧。」


    两人同时将眼睛转开，权当默认。顾正熙沉默了几秒，随后开口道：「但是，在下一部电影中离开的条件是，你们两人同时成为主角。这次你们帮了我们，所以——」


    「我们不会要求什么。」纪雨抱起手臂，「电影院的规则从来都不鼓励我们互相帮助。我们不会刻意陷害你们，也可以和你们交换情报，但下一次我们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话已经到这份上，在这么大的诱惑面前，就连景烨也不能多说什么。但他还是很快想起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对了，那个票房兑换处……里面不是有可以离开电影院的道具吗？」


    「什么？！」两人同时拔高了声调。


    「你们那边没有？我还以为……」


    骆行之摇了摇头：「我们看见的大多都是攻击道具，偶尔有几个和电影院机制相关的。」


    顾正熙皱了皱眉。他们那边反而没有什么攻击道具，以他的习惯，要是有机会的话是绝对不会选择「杰克的斧头」这类东西的，他和景烨都更擅长使用能够灵活运用、从根本上破解电影逻辑的道具。


    难道那些东西并不是像扭蛋机一样随机出现，而是根据他们的能力进行有意调配的？这样的工作是谁进行的？「观众」么？


    想起那神秘的票房数字，他就忍不住攥了攥拳头，抬头望向房间的天花板。这里永远是一片没有生机的白色，直到眼球发酸也望不到尽头，他们就像是散落在茫茫天地中的小小虫豕。


    而当听到「奥斯卡金像奖」的标价时，会议桌上再次沉默了。


    一百亿……别说是恐怖片，哪怕是顶级商业片的导演也不敢随便奢望自己的票房达到这个数字。


    昏迷了大半部电影、甚至连货架都没有看见的蒋梦圆更是只能坐在一旁苦笑。这次的主线剧情她大半都没有参与，只半推半就地当了一次诱饵，还不知道能不能活过一会儿的影评判分。


    「没关系，我觉得电影院的内幕我们也应该继续调查下去。」景烨赶紧开口给大家打气，「这次既然出现了『观众』，应该就是新的突破口，接下来我们可以——」


    「啊啊啊——！！」


    一阵惊慌的尖叫伴随着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他们组的新人祁丰羽终于从房间顶上出现，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座椅上。蒋梦圆连忙上前把他扶起来，简明扼要地回答了他「这哪我谁」的新人常规疑问。


    「不会吧，考完体育还要考语文？」祁丰羽的脸皱成了苦瓜。


    「你很快就会习惯的。」蒋梦圆皮笑肉不笑，「六个了，我们还有一个人……」


    她看了看最后一张空置的座椅，又望向大屏幕。现在上面显示着六个人的名字，都是完成了任务的绿色，唯有最后一行应该显示「周一彤」的地方还在绕红色的圈圈。


    按照上次的经验，这次难道也要……


    未等她开口，屏幕就抖动了一下，跳出一则熟悉的说明;


    「【评审规则变更通知】请各位评审员注意，由于本场电影中有评审员取得编剧身份，规则将修改为投票评审。请各位在做出影评的同时为影片投票，决定影片是否能够上映。若肯定票低于半数，编剧将被抹杀；若肯定票超过半数，视为通过上映审核；若全员投出肯定票，编剧将获准离开电影院。


    註：在影片中死亡的评审员默认投出肯定票」


    众人读完这段文字，脸上不约而同地出现了震惊的神情。


    这段规则和他们评审顾正熙的电影时近似，但增加了一个极其诱人的条件——另一个组的人都死了，只要他们六个全都同意上映，周一彤就能从这恐怖的循环中解脱了！


    最下方的註解更是令人胆寒——死人的票居然算肯定，那要是她把所有人都写死，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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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怪黎晏之前提醒他们要小心编剧……景烨忍不住扭头看了顾正熙一眼，发现他也正盯着那一行小字，脸上的表情甚至有几分懊悔。


    这傢伙不会真的在想那种事吧！


    「既然如此，我们就都投肯定票。」骆行之提议道，「我特意观察了周一彤的座位在哪……要是她真的能离开电影院，我们马上就可以看到结果。」


    景烨第一个举手表示同意。顾正熙不置可否，蒋梦圆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没有拒绝的理由，祁丰羽则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还在试图理顺剧情，对他说什么他都稀里煳涂地点头。


    倒计时开始。


    哪怕没有规则的限制，景烨也愿意为周一彤投肯定票。他之前就和顾正熙商量过这部片子要如何修改，得出的几个方案都不如她的精妙，既能保留七头鲨这个无厘头的设定，又能将惊险性和艺术性融为一炉。


    他和顾正熙的分数恐怕要远超过他人了。景烨觉得这是他们应得的，虽然第一次有了当主角的爽感，但在刮着狂风暴雨的海上和那么大的一条鲨鱼搏斗——哪怕是在梦里他都不想再来一次。


    虽然因祸得福地让他想通了很多事情，但按顾正熙的说法，这始终是一种不太好的预兆——电影院正在逐步入侵他们所在的现实，下一步要折磨的可能就不止是他的精神世界了。


    要在那之前……找到真相！


    洋洋洒洒写了一面纸，景烨在倒计时结束前十分钟放下了笔，又重重地描了一遍「同意上映」方框里的对勾。


    白光轻柔地吸走桌上的答卷，然后一点点地将他们的分数吐出来。


    「景烨：96分


    顾正熙：96分


    骆行之：85分


    纪雨：83分


    蒋梦圆：75分


    祁丰羽：70分」


    不出所料，王子和大鲨鱼双双拿下最高分，而看到最后一行字的蒋梦圆终于长舒了一口气，跌坐回椅子上。她的剧中表现分肯定奇低，全靠最后用尽毕生所学写了千字左右才能力挽狂澜，大学期末考试的时候都没这么拼命过。


    身为工科大学生、起码一年没有碰过笔的祁丰羽更是一幅即将灵魂出窍的样子。他最后被魏清竹折腾得神志不清，在冰冷的地板上躺了好几个小时，还是浑身是血的纪雨回到休息室把他救下来的，这第一次的「实习」经歷实在算不上愉快。


    当他看到桌上的扭蛋机时，悲愤的心情更是到达了极点。


    「奖励居然还要靠抽？！」他冲着天花板大喊，「不把整个仓库里的东西送来我都觉得对不起你俩！」


    景烨被他逗乐了，一边大笑一边转动扭蛋机的按钮：「小伙子你很有前途，我决定封你为打倒国泰小队副队长……」


    「副队长？」顾正熙忽然插嘴，「那队长是谁？」


    「我啊。」


    看见对方的眼神，景烨又赶紧补充道：「你是最高指挥官，队长无条件听从你的命令。」


    他一边贫嘴，一边从扭蛋机里摸出一个……白色的小球。


    蒋梦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喂，你们别笑，我之前抽出白色道具的时候也有人嘲笑我来着，后来不是全靠我出奇制胜？」景烨叫嚷着打开蛋壳，取出了一个小铁盒。


    「【薄荷糖】清新口气，你我更亲近。看完电影以后在前台拿一颗吧，食用后可以随机治疗部分非致命身体或精神伤害，剩余使用次数10/10」


    「聊胜于无吧。」顾正熙看完说明后评价，「好歹是个治疗道具，使用次数也比较多……」


    扭蛋机在他的操纵下发出咔嚓一声，紧接着推出的小球让所有人哑了好几秒。


    「金、金色的……」祁丰羽结结巴巴地报告。


    这是自第一场的双人票之后，他们首次见到顶级道具。


    顾正熙的手中也出了一层薄汗，颤抖着将蛋壳旋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亮闪闪的吊坠。


    「【导演的选择】一个令人沮丧的事实——演员的选择有时候无关艺术价值。使用此道具可以查看任何评审员的剧本结局和电影院死亡判定。剩余使用次数1/1」


    还没等景烨说话，他就很快合拢双手，在骆行之等人发表评论之前将道具收进了口袋。


    景烨愣了一会儿也反应过来。这两人要在下部电影中争夺主角，如果剧本写得比较隐晦，这个道具对他们来说简直是有如神助。


    对于有双人票的评审员来说，看到一个人的结局就等于看到了另一个。


    但这个组里拥有双人票的并不只是他们……景烨轻轻咳了两声，不动声色地用半边身子护住了顾正熙。


    在他们都说出什么话来坏事之前，白色房间适时地消失了，嘈杂的声浪被逐渐拨高了音量键，从四面八方涌来包围了他们。


    景烨立刻就分辨出后排传来骆行之的喊声：「不好！」


    他们这次的座位都离得比较近，只有周一彤没和他们一路过来，独自坐在影厅的另一头。景烨迅速起身，只见还没开始开门散场的影厅里，有一角突兀地多出了一个空位。


    周一彤不见了。


    the red room


    第145章 失踪


    银幕上的片尾字幕开始滚动的时候，影厅内热切的气氛正浓郁，像一口刚停火的高压锅，兴奋的气泡还在水面上翻滚，把灼人的水蒸气喷得到处都是。


    一个短髮女孩从他们身旁的座位上站起，为她身后画着夸张妆容的朋友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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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镜头，一、二、三——喂！有没有素质啊！」


    景烨瞪大了眼睛，慌不择路地从座椅旁挤出去的时候不小心碰掉了她的手机。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出房间，只见四周的影厅都还没来得及开门，整条走廊上空空荡荡，探头朝下方的天井望去，也根本没有一个女孩的影子。


    「她去哪了？」


    评审员都要等到电影结束了才能回到现实世界，周一彤是不可能提前离场的。紧接着赶来的骆行之和纪雨立刻在门口找了两个位置蹲守，一个个观察出来的观众。


    这次使用的影厅不算大，全场只有百来人，要在里面找出一个熟人对两个资深刑警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但他们足足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连最后一批在里面拍照打卡的人都离开了，身着绿色工作服的清洁工人慢吞吞地前来清理现场，都没有看到周一彤那个微驼着背的谨慎身影。


    「她会不会在顶楼？」蒋梦圆突发奇想，「需要在那里办点『手续』什么的？」


    虽然这个说法很无厘头，但景烨和顾正熙还是第一时间奔向了那间管理员办公室。自从第一部电影结束、目睹了所谓管理员的一桩诡异「血案」之后，景烨就不太愿意靠近这里，但据顾正熙说，想交剧本给电影院的人，必须要按照管理员的指示，在凌晨三点至四点之间将自己的作品放到办公室门口。


    「后来想想，这根本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他说，「只是电影院想营造一种吓人的气氛而已。」


    他做出这种判断的原因是，当他们踏上四楼的最后一级台阶时，一眼就看见了放在门口的白色纸张。


    冬日的寒风吹得他们的外衣哗啦啦地翻动，而纸张却稳噹噹地躺在那里，不动如山，连一个角都没有被掀起来。


    景烨上前捡起纸张，只见封面页用标准的黑体字简明地列印出了关键信息。


    「片名：夺命七头鲨


    上映时间：20xx年2月17日


    作者：_______」


    2月17日正是今天的日期。而作者一栏的后面则用遒劲有力、锋利得不似女性的草体字签着「周一彤」。


    这是她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痕迹。在景烨拿到剧本的瞬间，字体就如同冰雪一般开始消融，直到最后完全变成了空白一片。


    一只冰冷而苍老的手忽然将剧本抽走了。


    景烨勐地抬头，迎面撞上的就是管理员那张鬼气森森的、仿佛劣质网站拼接出来的脸。


    「先生您好，请不要乱动我们电影院的设备和物品。」他用毫无感情的声音说道。


    「我们是评审员。」景烨开门见山地说，「周一彤……写这个剧本的人去哪了？」


    管理员的眼珠缓慢地转了一轮，似乎没有理解他的问题。「抱歉，如果您与同行的伙伴失散，可以自行拨打电话进行联繫，或者求助电影院前台，我们将为您广播找人……」


    「别给我装蒜！我们每个人都投了肯定票，按照你们的规则，她现在已经不用为你们卖命了！」景烨吼道。


    顾正熙抬手拦住了他。「你们的规则应该是确定有效的对吧？」


    管理员的视线转了过去。


    可能是见他的目光冷峻而尖锐，带着十足的洞察力，也可能是认出了他是曾经的「编剧」，管理员的嘴角上扬了几公分，竟然露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


    「对于评审员和编剧来说，我们所有的规则都是确定有效的。」他缓缓地说。


    顾正熙点了点头：「这么说，她确实已经离开电影院了。那么，『离开电影院』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不明白您的问题。」管理员摇摇头，「离开电影院就是离开电影院。」


    「电影院指的是『国泰电影院』，还是其他所有的电影院？」


    「离开电影院就是离开电影院，与此同时，电影院就是电影院。」


    景烨听不懂他们的车轱辘话哑谜，强硬地打断了两人：「我可以理解为她以后就不会在这里工作了，不用审片子，也不用写剧本了吧？」


    管理员沉默了一会儿说：「是的。」


    景烨总算松了口气，又想起了一个问题：「那么，『观众』是什么？」


    话一问出口他就有了很糟糕的预感，果然管理员回答：「观众就是观众。」


    景烨气得简直想给他一拳，但想起这黑暗的房间深处还有无数个阴森森的复制品在盯着他，又悻悻地收起了手。就在这时，顾正熙的手机响了起来，电话那头是骆行之严肃的声音：


    「完全找不到人。我问了几个坐在她附近的人，都说从来没有见过她。」


    管理员眨了眨眼睛。也不知他有没有听见这句话，只是慢悠悠地将剧本折起来，退进了发霉的木板门后面。


    -


    「……好厉害的电影，一开始看到片头还以为是大烂片呢，没想到后面的剧情那么精彩！」


    「啥玩意儿，最后就是男主做了个梦就结束了？这还是妥妥的烂片啊。」


    「两个男主都好帅啊，这对我嗑了……」


    景烨抓着顾正熙冰凉的手，在密密麻麻的话语之间穿行，回到一楼的中庭。衣着时尚的年轻男女们有的在四处拍照，有的在兴奋地发着动态，脸上都是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说起来，他们从来没有关注过国泰的「特别项目」究竟是什么。


    对于评审员来说，是穿越到恐怖电影中参加一场惊险刺激、生死未卜的冒险，但对于这些没有进入电影的普通游客来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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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安全的画外，对着剧情指指点点，用不咸不淡的话语随意评论他人的生死……


    这些人就是「观众」吗？还是说真的存在什么高于这个世界的力量，宛如摆弄提线木偶一样玩弄着他们？


    因为巨额赔偿金的关系，无论他们怎么打听，都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告诉他们自己在刚才的几个小时内经歷了什么。两人灰熘熘地赶到电影院门口，四个同伴正焦急地等待着。


    顾正熙率先沖他们摇了摇头：「她确实离开了电影院，现在的问题是……她去了哪里。」


    「不会吧？」祁丰羽哭丧着脸，「难道离开电影院才会死？」


    周一彤没有加入他们的群，也没有给他们留下联繫方式，只有顾正熙还留在她的微信好友栏里。他发了几条消息过去，原本做好了对方直接把他拉黑的准备，没想到过一会儿那边竟然有了回復。


    「同学你是不是发错消息了？我记得你没有购买复试辅导服务哦。」


    顾正熙皱了皱眉：「你不是周一彤吧。」


    「？同学，你看清楚再发消息哦。」


    顾正熙迅速翻找起两人的聊天记录。他当时并不知道周一彤的本名，对她的称唿一直都是「学姐」，两人有关电影院的话题也都是在语音电话里聊的，从文字中看不出任何破绽。


    他又点开了这个帐号的朋友圈，里面发布的内容确实都是自己之前见过的，还放了几张和学校标志建筑的合照以证明自己的学生身份。


    只是那上面笑容满面、意气风发的女孩，全都换成了另一个人的脸。


    骆行之接过了他的手机，用警察公事公办的口吻发消息，告诉那头的人说他们在调查一起失踪案，怀疑失踪者与她有关系。女孩很快就被他套出了话，说自己的确是首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名叫韩静慧，顾正熙找她买过资料，但帐号的确只有她一个人在用，她对周一彤这个名字以及电影院相关的事也一无所知。


    寒风次第掠过每个人的脸庞，将他们的眼球颳得干涩生疼。诡异的凉意从脚底升起，宛如干枯的藤蔓一般绞上了他们的心脏。


    「这里不方便。」骆行之低声说，「我们回局里调查一下，有结果了再通知你们。」


    顾正熙坚决地摇头：「不，所有人一起去。如果不搞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就……」


    在这一刻，他想起了「奥斯卡金像奖」那诡异的造型，也突然明白了它为何会露出那样令人胆寒的笑容。


    他们拦下两辆计程车，前往市公安局。


    四个人伪装成受害者，被安置在等候区，骆行之和纪雨则径直走进了户籍科。不过十分钟，两人就面色沉重地出来，又一头扎进了更高层的网络安全中心。


    蒋梦圆深唿吸了好几下，干脆打开影评软体，开始一条条地翻看「国泰出品」的恐怖电影评论，企图在里面找到有关观众的蛛丝马迹。


    祁丰羽没吃晚饭就过来了，此时饿得前胸贴后背，还要绞尽脑汁地应付朋友好奇的询问，急得一个头两个大。


    景烨搂着顾正熙的肩膀，后者则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猜想对方的脑中肯定正在好一阵翻江倒海，但他被愤怒和恐惧占据的思绪完全无能为力，只能尽自己所能给他一点温暖。


    时钟滴滴答答地旋转，没有等到结果的一对被拐儿童家属流着眼泪被人扶出去了。


    景烨瞪大眼睛望着天花板，白炽灯管在他的视网膜上烙下了刺眼的白色痕迹。


    「查到了。」


    不知过了多久，两双警靴终于停在了他们面前。


    所有人都满怀希望地抬起头，却听见他们口中冒出了这样的话语：


    「『周一彤』，从来就没有存在过。


    第146章 记忆


    不是失踪，而是从来没有存在过。


    经歷过《敲钟人》那部电影的评审员们一下子就感觉到这幅场景似曾相识。


    「g市和b市的常住人口我们都查了，没有找到符合条件的人。全国范围内同名的人倒是很多，不过和她年龄相近的只有一个长住c市的，长相和她完全不同，并且在去年就因为车祸去世了。」骆行之说，「我们还查了首都传媒大学近几年的录取名单，那个韩静慧的确在上面，但三年前录取的137人里没有周一彤的名字。」


    「三年前录取的是138人。」顾正熙冷冷地说，「我记得很清楚。」


    没有一个人会质疑考研人对这种数据的记忆力。那么，出问题的究竟是哪里呢？


    这一次的情况更为极端，他们和周一彤仅仅只是一起打过几次怪、吃了一次饭的关系，顾正熙和她的交流也只有学术上的，对她的家庭状况、社会关系都一无所知，更是无法判断她在这个世界中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不知该到什么地方去搜集她存在过的痕迹。


    「网安那边说，和你聊天的这个微信帐号没有问题，包括她在社交媒体的宣传帐号、二手平台帐号……实名註册人一直是韩静慧。」纪雨接着说，「她本人是很普通的学生，独生女，父母的社会关系也很简单，不存在婚外之类的狗血情况。」


    「她的消费记录呢？她有没有来过国泰电影院？」


    「这个就不太好追查了。不过能确定她是b市人，近三年内没有乘坐公共运输工具来过g市。」


    「那周一彤参加的那些比赛和活动呢？」蒋梦圆有些语无伦次，「我记得她还是校学生会的，还得过什么微电影的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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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翻了半天自己找同学打听周一彤的聊天记录，却不知是不是因为清理过内存的原因，记录里始终有一大段中断和空白。


    「奖项得主要么是张冠李戴，直接换成了另一个人，要么是直接删除了所有记录材料。总之……天衣无缝。」


    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在浏览器里搜索了周一彤的作品《幸福之家》。


    结果依然是不出所料，无论是权威网站标註的信息，还是盗版小网站播放的电影片尾，编剧的名字都被替换成了「佚名」。


    顾正熙打开了x音。他记得自己给周一彤看过自己的作品，她也是他帐号为数不多的粉丝之一。这段时间因为景烨和他互动的关系，他的帐号多出了不少关注者，评论区也变得热闹了不少。


    但他把粉丝列表从头翻到了尾，只有一个灰白色的帐号静静地躺在底部。它关注自己的时间是去年，也在一些视频下发过言，但当他点进这个人的主页时，页面顶部却只显示着冷冰冰的「用户已註销」。


    「那个她说已经离开电影院的人呢？」景烨又想起了一点细节，「《巴比伦042》的作者……不是说那是个名人吗？叫徐什么的。」


    「徐谨是个很神秘的人。」顾正熙已经猜到了答案，「写作这部电影时使用的也是艺名。编剧和演员、导演不一样，本来就是一个不太需要抛头露面的角色，就算十几年不在公开场合出现也没几个人会在意。」


    「也就是说，比起他这个人存在，更重要的其实只是他的身份和作品存在而已……」蒋梦圆只觉得浑身一阵阵发冷。


    天衣无缝……可能唯一的破绽就在于他们这些人的记忆了。可他们自己都朝不保夕，这样模煳而短暂的记忆又能让她存活多久呢？


    「能、能找到她的家人和朋友吗？总不至于除了我们，一个记得她的都没有吧？」祁丰羽怯生生地提议，「如果是和她特别要好的，生命中突然少了一个人肯定会觉得奇怪的吧？」


    「我们已经在联繫首都传媒大学的校友会了，但希望应该不大……」


    「不用那么麻烦。」


    景烨忽然走到门口，打开了前置摄像头，照常笑着问了声好，然后对着镜头大声喊了起来：


    「各位，几个月前大火的恐怖片《幸福之家》都去看了吧？没错，就是那一部，我知道很多粉丝朋友都喜欢恐怖片……但是我今天要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幸福之家》的编剧，也是我多年的朋友周一彤，失踪了。」


    他把女孩的名字念得无比清晰，镜头刻意摇晃了一下，身后公安局的门头在画框中一闪而过。


    「她是首都传媒大学20xx级的毕业生，是校学生会的成员，积极参加过很多比赛，在学校里人缘也很好，还积极帮助想要报考的同学，是一个热心又善良的人……」


    景烨也不知道写一部惊世骇俗的剧本杀死了十几个人跟「热心善良」沾不沾得上边，在他的印象里，周一彤虽然心狠手辣且个人主义，但她和姚沐泽那种舍人为己的疯子不一样，只是个精明的普通人。


    她和他们一样，都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他开的是直播，这个点不少年轻人都还醒着，弹幕如同潮水一般不断上涨，不一会儿就把很多路人都吸引了过来。


    「第一眼：仙仙唐突开播！第二眼：什么午夜惊悚频道！」


    「主播转型恐怖小说写手了？编得有鼻子有眼的。」


    「你们有没有同情心，这是刑事案件！女生不会是被拐卖了吧？」


    「主播报警了吗？」


    「我就是首传的，没听说过有这个人啊。」


    第一条质疑的弹幕出现在直播间里时，景烨深吸一口气，搬出了临时想好的说辞：「说实话，我和她是在电影沙龙上认识的，我也没有特地核实过她的个人信息……不过她在很久之前就给我看过《幸福之家》的剧本，可以确定这部电影的作者绝对是她！」


    「《幸福之家》的编剧是佚名啊。」


    「这年头都是为了赚钱写电影，怎么可能不留名字啊？说不定是死了才说佚名呢。」


    「卧槽，细思极恐……」


    「我们最后一次和她联繫是在三天前。和她约好了一起来g市参加前天举办的艺术节活动，但直到现在都没见到过她……现在她的社交媒体帐号全部被註销，也联繫不上其他的家人朋友……照片？没有照片，我可不会随便存异性的照片，很没礼貌。我就记得她身高一米六左右，经常扎马尾戴眼镜，身上有股学者气质……」


    景烨在顾正熙飞快的打字指示下继续透露信息，同时其他的同伴也迅速进入他的直播间，在弹幕区拱火造势。


    由于他本身粉丝基数不小，故事内容离奇，再加上流量的突然涌入，很快这个奇怪的直播间就被推送到了更多人的主页，在线量足足冲到了百万上下。弹幕大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也有一部分是真的关心周一彤的安危，不停地追问他各种细节。还好景烨近期阅片无数经验丰富，半真半假地说了一通，竟然也和他们打得有来有回。


    但过了一会儿，见景烨迟迟拿不出聊天记录和照片等实质性证据，弹幕风向开始逐渐转变，质疑他编故事炒作的人越来越多。直到一个名叫「譬如朝慧」的网友突然出现，连刷了好几个礼物后投下一条重磅评论：


    「我就是首传的学生，是这位学姐的下一届。小哥哥刚才来找我打听过周一彤的事，他们很着急，是真的想找到她，绝对不是在编故事。我虽然不认识这位学姐，但也觉得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如果出了什么事真的很可惜，请大家帮帮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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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朝慧」很快在自己的主页发布了一条视频，正是他们刚才和韩静慧的聊天记录。


    她用的是一个有几百粉丝的大号，此前并没有和景烨互动过，主页也都是不相关的日常内容，一下就将可信度提高了不少。


    这下就算是编故事也有不少人愿意继续看了。祁丰羽甚至在其他社交平台的同城实时帖子里也发现了相关的信息。


    在网络的狭缝里，「周一彤」这个名字悄悄乘着数据流，穿越钢铁森林和山川沟壑，飞进了一方方萤光闪闪的屏幕中，成了许多人对于从零点开始的2月18日的最初记忆。


    景烨握着发烫的手机，紧盯着飞快掠过的弹幕，生怕错过任何一条关键信息。好消息是，有人不断供出了自己所认识的相似对象的信息，坏消息是那些都与真正的周一彤无关，也始终没有与她关系深厚的人出现。


    他和顾正熙对视一眼，再次开了口：


    「我知道现在依然有很多人不相信我的话，我也不想浪费时间为自己辩解，现在我就告诉大家我手上的最后一个重要信息——」


    骆行之跑进大厅角落接了一个电话，是网安的同事打来的，他边说边远远地朝景烨比了个「二」的手势。


    还有两分钟，他们就会联繫管理员将他的直播间关闭。虽然有些故弄玄虚的味道，但也是增加流量的好手段。


    「我们知道周一彤还在筹备另一部电影，已经写作完成并联繫了制作公司，将在近期公开上映。影片的名字叫作《夺命七头鲨》，讲述了一条七头鲨鱼被作为实验品，在一艘游轮上躲避追杀的故事，影片最后有很精彩的反转！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推销电影，是为了证明我说的都是实话！大家现在可以点点赞、点点转发，如果愿意去看这部电影，请记住它的作者叫——」


    话音未落，他的手机忽然闪了两下，黑屏了。


    景烨狂按了好几下电源键，刚才明明还有一半左右的电，这会儿却怎么都开不了机了。


    「喂，还没到两分钟啊！」


    骆行之沖他皱眉打手势，显然他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同伴们的手机倒是还能打开，但全都在那一刻自动退出了直播间，回到了主页。


    冰凉的手掌瞬间攥住了景烨的心脏，让他有些唿吸不过来。他战战兢兢地拿过顾正熙的手机，点开了「echo」的关注列表。


    在列表最上方、原本是自己笑容灿烂的大脸照的地方，现在只有一个灰白色的原始头像，后面的写着「用户已註销」。


    第147章 存在


    两周以后，大型惊悚片《夺命七头鲨》在全国院线同步上映了。


    虽然看名字是部彻头彻尾的烂片，但这部电影可是在不久前就已经取得了十足的话题度，上映当天还一度冲上了各大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原因无他，正是得益于两周以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周一彤事件」。


    被g市知名网红「narssicus」爆料在两周前失踪的电影编剧周一彤，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亲属和权威机关出面发声，证明这个人确实存在。不过当大量网友涌进电影院，看到与narssicus所说分言不差的电影剧情、震撼人心的结尾以及片尾写着「编剧：佚名」的演职员表，心中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narssicus当天的直播虽然无故中断，但这更加剧了事件的神秘氛围，网友存下的视频和截图在网际网路上如同雪片一样四处散播。更为离奇的是，narssicus的x音帐号就在当天被註销，其余的社交平台帐号也在两天内被封锁，自此在网际网路上了无音讯，也无法对事件做出任何回应。


    有人仍质疑这是电影方的炒作行为，并通过多种渠道试图联繫主要投资方太平洋娱乐公司，均未得到回覆。有人猜测周一彤陷入了什么骇人听闻的阴谋之中，narssicus因为公布她的消息惹怒了相关利益集团，也遭到了牵连。他的直播地点很快被扒出来，不少好事者甚至主动前往g市公安局和他提到的艺术节举办地点，结果都是一无所获。


    在这一连串的风波中，只有所有涉及人肉narssicus的帖子会被迅速删除。他在线下的行踪以及g市着名的网红打卡地「国泰电影院」始终被笼罩在一团朦胧的阴影中，无人知晓。


    电影上映三天后姗姗来迟的一则官方通告让事件终于降温了些许。g市公安局称经过调查，符合narssicus所说特徵的「周一彤」其人并不存在，narssicus有一定程度的精神问题，註销帐号是因为无法承受网友带来的心理压力。《幸福之家》和《夺命七头鲨》的电影制作方也称编剧不留下姓名是个人行为，他们只是尊重对方的选择，并非故弄玄虚。然而对许多网友都关心的两部电影的编剧是否为同一人的问题，他们也避而不谈。


    这样大事化小的态度不可能让所有人满意，也不可能遏制谣言的蔓延。足足一个月后，网际网路上还有好几种猜测甚嚣尘上，支持者最多的是拐卖集团灭口说，最诡异的是平行世界说，除此之外还有穿越说、託梦说、鬼上身说等。


    「你说，再过一段时间，周一彤这件事会不会变成新的都市传说？」景烨打趣道，「说不定有人会以此为题材写一部电影呢。」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把材料倒进锅里，下到一半发现自己油放少了，立刻放下碗满世界找油壶。在一旁监督的顾正熙看不下去了，抢过锅铲帮他翻炒了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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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还是先担心你自己吧。」他回头斜了青年一眼，「你最近的状态比她更不对劲。」


    景烨耸了耸肩：「要是一切都『对劲』，我不是就完蛋了？几百万个人想开我的盒不说，校领导肯定第一时间就要找我谈话，然后就是家长投诉、组织处分、收拾东西滚蛋……」


    他把锅里的鸡肉混合着香料炒了几下，再加入几勺酱油，凑近了去观察成色，结果被突然爆开的辣椒籽呛得连连后退。


    「现实里的人看到截图和视频居然认不出那是你，网络上的人也无法通过照片在现实中找到你……你不觉得这像是某种警告么？」


    自那天晚上之后，景烨在网际网路上的所有痕迹就被消除得一干二净。他关系要好的朋友本来都知道他在当网红，但竟然没有任何一个来找他打听消息。他们甚至把narssicus的照片发在了有景烨在的群里，可没有一个人把他和照片对上号。


    顾正熙得出的结论是，就像周一彤的全部存在被抹去了一样，景烨身上作为「narssicus」的这部分存在也被抹去了。


    「这肯定是电影院动了手脚嘛。至少通过这种情况我们可以推理出，周一彤的失踪肯定也和电影院有关。既然管理员确认她已经离开，那她就肯定不是死了，而是到我们不知道的什么地方去了。


    「你说，她有没有可能是变成了『观众』？」


    锅里「嘶」地窜起一股白气，景烨急忙关了火，把还能看的一部分成品盛出来，自己小心地尝了一块，然后迫不及待地夹起另一块送到顾正熙嘴边。


    新鲜的鸡腿肉裹着晶亮的红油，看上去分外可口。顾正熙因他的突然凑近紧张地眨了几下眼睛，然后才微微张嘴接下。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观众』总不能都是这样产生的，否则全世界的恐怖片编剧恐怕都是从电影院出来的了。」


    「而且这样做一点意义都没有啊。好不容易不用每个月都去演恐怖片了，结果居然只是为了看别人演恐怖片，想想都觉得蠢到爆炸。」


    景烨把锅放进水池里沖洗，龇牙咧嘴地对付着锅底烧焦的残渣。


    「这就跟死亡一样。」顾正熙语带讥讽，「只有到了那一刻我们才能知道真相是什么。」


    一只冰凉湿润的手突然伸过来捂住了他的嘴。


    「呸呸呸，别说这些不吉利的，我们拼死拼活这么长时间，可不是为了给电影院送命。」景烨严肃地皱起眉头，「我觉得网友也能给我们提供很多新思路……那个平行世界的说法就挺靠谱的，那些电影不就相当于一个个平行世界？唔，不过要是这么说，那就证明鬼怪什么的在另一个世界真的存在……那也太要命了。」


    顾正熙使劲挣扎了几下，好不容易把他的手掰开：「喂，你手上的油还没洗干净就往我脸上抹……」


    「我哪有啊！」景烨故意甩了几下手，水珠又溅了几滴出来，「再说我平时哪会做要放这么多油的菜啊！是为了你特意学的好不好！」


    「那根本不是一码事吧！而且有一半都是我做的——」


    「这就对了啊。」景烨理直气壮地叉腰，「二人同心其利断金，我们不一直都是这么做的嘛。」


    他打开锅盖，利落地为最后一道清蒸鱼浇上料汁，鲜美的香气立刻扑了出来，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流溢，温柔地包裹住了他们。


    汽水欢快地落进杯里，在柔软的气泡中打滚，然后被一只手高高举起。


    「恭喜顾正熙同学获得首戏电影学初试第一名！」


    顾正熙看见他夸张的表情，最后还是没压住嘴角的弧度，也端起杯子和他轻轻一碰，缤纷的色彩被吊灯穿透，在餐桌上摇晃起来。


    「只是初试而已。今年高分的人太多了，复试的竞争会更大……」


    「我不知道那些。」景烨眨了眨眼睛，「我只知道被我看中的编剧是最厉害的。其他人只有纸上功夫，难道还比得上你亲自出演过六部现象级作品的经验？」


    顾正熙轻笑一声，把鱼肚子上最嫩的一块肉切下来，放进他的碗里。


    「虽然你现在不是什么网红了，但以后如果真的有机会，我们的合同依然有效。」


    「诶？你真的要考虑拍电影了？」


    「以后在学校里肯定会有类似的比赛或者项目可以参加吧。虽然初试的那道创作题我写得有点仓促……不过后来一想，那个主角还是挺适合你的。」


    「什么主角？有颜值有实力的大明星吗？」


    「从不观察形势救人也不考虑后果的热血笨蛋。」


    「餵。」景烨站起来作势要动手，最后用筷子居高临下地戳了戳他的鼻尖，「那你就演口是心非最后被我感化的反派boss。」


    顾正熙伸出手指拨开了他的小动作。「你说得对，主角和反派睡进一个被窝的片子现在很有市场。」


    「没错，至少现在就有两千个人在看。」


    景烨俯下身，轻轻吻住了他的嘴唇。


    热情的、包容的、带着些许寂寞和不安的、愿意为了自己去挑战一切的……


    就像他想要将「周一彤」的存在重新植入每个人的心中一样……


    顾正熙盯着手中被涂涂画画了许多痕迹的剧本草稿想，他也愿意用自己的笔为他夺回应有的那一部分存在。


    至少在知道国泰电影院这一期的活动主题之前，他都是这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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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这次没有任何预测影片内容的道具，在规定时间到达电影院门口时，才看到了那些黑红交织、风格粗犷的海报。


    「《电锯惊魂》、《德州杀人狂》、《人皮客栈》……」骆行之逐一念着那些经典影片的标题，神色越来越凝重。


    和《敲钟人》那种表面是校园悬疑实则是青春爱情的披皮电影不同，这些都是实打实的硬核b级片，完全为了追求感官刺激而创作，血肉横飞，杀人不眨眼。


    祁丰羽虽然爱看恐怖片，但一旦听说自己很可能成为里面待宰的羔羊，差点在影厅门口吓得软了腿。


    「在这种电影里想死容易，想赢也不难。因为逻辑比较简单，只要找到幕后主使杀掉就可以了。」骆行之犹豫了一会还是给他们传授了经验，「我们这边有两个双人票，不方便分配角色，剧情又需要很多炮灰，所以主使大概率会出现在另一个组。」


    顾正熙和他的推理差不多，在影厅的灯光暗下来之前，他已经和景烨商量好了几个行动暗号。


    然而迎接着他的，是一处他未曾设想过的场所。


    这是一间装潢华丽的办公室。一张宽大的桌子横在中央，上面摆放着纯金打造的天使形雕塑，顾正熙就坐在后面的真皮椅子上。房间里静悄悄的，地上铺着柔软的静音地毯，墙边立着一排排实木展示柜，由于灯光不甚明亮，他没有分辨出里面奇形怪状的影子都是什么。


    顾正熙深吸了一口气，还没来得及将几个可能性在脑海里列出来，就感受到了刺在自己背后的一道视线。


    他抓起桌上的钢笔，将尖锐的笔尖护在身前，勐地将椅子转了过去。


    椅子的背后也是一排展示柜。其中一面玻璃门被人打开了，露出了一个精緻的水晶罐子。罐子里盛满了黄绿色的浑浊液体，淡淡的刺鼻气味在空气中飘散开来。


    顾正熙眨了眨眼睛，才看出那是有一只眼球漂在液体中央，静静地盯着他。


    第148章 囚室


    「……」


    「……开始了？」


    「今天真早，开了几个房间？」


    「15个。」


    「比之前的少啊。」


    「这个房只有一个人。不玩xx了？」


    「八点四十开始。」


    「先从他的腿开始怎么样？」


    「……」


    景烨是被一阵有节奏的沙沙声吵醒的。


    在意识恢復的一瞬间，他就意识到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他依旧坐在一把椅子上，但椅背和椅面都冰凉而坚硬，硌得他的皮肉生疼，散发出不详的气息。稍微动一动身体，就能察觉到四肢和上身都被紧紧地固定在了椅子上，双眼也被一条黑布盖住，无法看见四周的景象。


    就在他下意识地开始挣扎的时候，身旁似乎有个人察觉到他醒了，阴影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扯下了他的蒙眼布。


    「你是——」


    景烨根本来不及看清那人的模样，他还未适应外部涌入的迷濛光线，那人已经迅速地收起蒙眼布，绕到他的身后离开了房间。轻微的开关门声响起，他立刻想要扭头，却被脖子上的束缚带拽住，剧烈咳嗽起来。


    什么也看不清——这是理所当然的。在那一刻，他眼中只有无止境的红色。


    红。


    大脑开始嗡嗡作响，浓烈的颜色让他控制不住地干呕起来。足足过了好几分钟，他才能分辨出自己处在什么样的环境里。


    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小屋子。墙面和地面都由瓷砖铺设而成，且无一例外採用的都是鲜艷得刺眼的血红色。小屋里没有窗户，由悬吊在中央的白炽灯照亮，安在墙壁两侧的加湿器不断喷出薄薄的水雾，将光线折射得扭曲且朦胧，整个房间仿佛被浸泡在血液中一般。


    乍一看房间十分空旷，除了这把椅子之外没有什么安放在地上的陈设，但仔细一看，墙面和地面上都有不少凸起的阴影，大大小小，形态各异，许多东西景烨叫不上来名字，但能看出它们大都有着锋利的刀刃和尖刺，尖端被暗红色的痕迹锈蚀。


    景烨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开口喊话。


    尽管在进入之前就预料到了这部电影的难度，但当这种近乎绝境的情况真正降临到面前时，他还是很难保持冷静。


    这是一个杀人狂的工具间——而他是被紧紧束缚在椅子上、即将被处决的猎物。


    距离他最近的利器就躺在他的双脚中间，是一块狰狞的轮型刀片，长得像一个大型的锯木机，看上去随时能从地板下面冲出来把他切成两半。而他的头顶不远处还挂着几把拔牙钳，从地上血迹斑斑的黄白色颗粒可以看出，上一个受害者被活生生拔掉的可不只是牙齿。


    冷汗从他的额头和手心渗了出来，牙齿也开始微微打颤。景烨深吸了好几口气，强迫自己开始逐条梳理现状。


    首先，他此时绝对不可能通过自己的力量挣脱束缚、逃出房间。


    其次，这个房间的主人并不只是杀人，还以折磨猎物、观察他们的痛苦为乐。


    最后，在他醒过来之前，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那就是幕后主使吗？但他为什么摘下自己的眼罩后就离开了？


    仿佛是要回答他的问题一样，对面的墙忽然亮了起来。景烨这才看出墙里嵌了一个巨大的显示屏，上面投影出的正是自己的模样。


    破烂的衣衫、被殴打过的青紫皮肤、动弹不得的四肢……最重要的是高清摄影机正对着他的脸，将他因为恐惧而扭曲的细微表情拍摄得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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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体、房间、刑具……这幅画面被放在一个简单的黑白画框里，最上方用红色的英文写了一行标题：


    「russian roulette」。


    「叮咚——」


    就在经验丰富的景烨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什么场景时，屏幕的左下角跳出来了一行白字，一个顶着乱码名字的人支付了五百元。紧接着，一个圆形的物体缓缓从天花板上降了下来，通体黄铜色，外围的一圈均匀分布着六个孔洞，都比硬币大一圈，其中一个正对着他的右眼。


    而在它旁边的孔洞里，一个漆黑的枪口伸了出来，景烨正疑惑时，砰的声音忽然响起，有什么东西从他的头顶擦了过去，不一会儿就有焦煳的味道传来。


    景烨望向屏幕，震惊地发现自己脑袋后面的椅背被烧出了一个洞！那子弹里应该装着什么腐蚀性的液体，要是真的射中了他，别说是右眼，整个脑袋恐怕都会被直接烧穿。


    「叮咚——」


    悦耳的铃声表示又有人支付了五百元。圆盘咔咔地转动起来，枪口被移动到了左上角的位置。


    只需要再转过四个格子，枪口就会结束他的生命。


    景烨用尽浑身力气开始摇晃椅子，却发现它是被铆钉死死固定在地面上的，凭藉人力根本无法挪动分毫。现在他手上的道具只有双人票和一盒该死的薄荷糖，可想而知一点也派不上用场。


    对了，双人票……顾正熙！顾正熙现在在哪里？


    「这个房里只玩轮盘？纯坑钱的，没意思。」


    下一个匿名者没有付钱，而是在左边打出了这样的弹幕。景烨的眉头一下子皱了起来。


    这个房？也就是说，像这样以杀人为乐，还把画面直播出去的房间不止一个？


    一想到顾正熙也有可能被关在这样的房间里，被网络另一头的魔鬼用打赏决定生死，景烨顿时比发现自己被困了还着急，清了清嗓子就喊出了进入电影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在哪里？」


    他知道这比「我在哪里」更能引起这些人的兴趣。果然，原本沉寂的弹幕区瞬间涌上来了好几条消息。


    「哈哈，我就说长得这么帅的肯定是一对儿一起进来的。」


    「死到临头了还关心别人？」


    「隔壁刚死了个妞儿，我还没玩够呢。」


    「今晚的女人不多啊，不会是留到明天了吧？」


    「怎么可能，情侣档最有意思了。」


    景烨盯着这些残忍至极的发言，只觉得怒气在胸中犹如滚水一般翻腾，但还是耐着性子继续抛出信息：「不可能的，不是他，求求你们，要杀我可以，别杀我男朋友……」


    弹幕沉寂了几秒钟，然后滚动的速度更快了。


    「房管不专业啊，怎么不把那边的画面接过来？」


    「长得还不错哦，刚才不是说从腿开始吗？打脸可惜了。」


    「是很帅，想让他给我**」


    「真有意思，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我去看看。」


    景烨刚要说话，就听见连续两声叮咚，有个人支付了一千元，让轮盘直接转了三分之一个圈！


    「死同/性恋，社会败类，那就先杀了你好了」，这位支付者留言道。


    这话似乎激起了直播间里一些人的共鸣，下一个效仿者立刻出现，又是一声骇人的叮咚，景烨条件反射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他很快就知道，为什么刚才有人说这个房是坑钱的了。


    这一次支付完成后，轮盘并没有完整地转六分之一圈，而是只转了原本距离的一半。那人不信邪地又支付了一次，这回轮盘竟然倒着转回去了一点，相当于他花的一千块全打了水漂。


    「最有意思的地方来了。」


    「快说你男朋友长什么样啊，不然来不及了。」


    「不花钱的能不能滚出去？要看片找别的网站看」


    景烨凭着图像记忆认出这是最开始付钱的那个人。他看上去只对杀人有兴趣，迫不及待地直接投下三千块，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然而轮盘却没有让他如愿。它慢悠悠地转过来又转过去，第五次的时候甚至都转到景烨眼前了，下一秒却又倒转了大半圈回去，最后停在了比开始时还要远的位置。


    景烨的心脏接连坐了好几次过山车，已经面无血色。他也算是明白了，这东西就跟某购物软体的帮人砍一刀一样，概率都是假的，只有投下足够数量的钱才能真正起效果。


    但这直播间里似乎不缺有钱的主儿，他也不敢赌，赶紧继续装可怜：「我男朋友……比我矮一点儿，戴眼镜，黑色头髮，长得很可爱……求求你们，你们别杀他，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幸好他这张脸很有演戏的天分，立刻就有三四个人表现出兴趣，说要到其他房间帮他找人。刚才骂他死同/性恋的人还在弹幕里输出，言辞极其恶毒，不过他也没继续花钱，景烨便当没看见。


    「黑头髮的男的有，还是个警察呢。」


    「楼上瞎啦？那警察哪里比他矮？」


    「黑头髮的多了去了，戴眼镜的也有两个。」


    「我看了，都是丑男，死了活该。」


    「……」


    警察可能是骆行之，房间里应该还有其他组员，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拿到幕后主使的身份……就在景烨抓紧确认弹幕里的信息时，左侧大腿突然一阵发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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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没有人进来，那应该就是——有组员死亡了。


    他的小动作被直播间里的人发现了，有人敲字问他在看什么。


    景烨眼珠一转：「是……照片，我男朋友的照片，还有钱，我卡里有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们！」


    这话一出果然让他们更加兴奋，不少人在叫房管，还有人投下了五千块钱。景烨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不过在那一声叮咚之后，轮盘并没有转动，取而代之的是他左边的墙里传来机械运转的吱嘎声。


    墙上打开了一个口子，一把长刀伸了出来。


    景烨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死死咬住了嘴唇。


    刀柄慢慢伸长，抵住了他的大腿，开始慢慢下拉，划开他腿侧的口袋。它并没有顾忌那一层布料下面就是人的皮肤，一道血线慢吞吞地追着刀口，将灰白的囚服下摆也染成了红色。


    机械臂又划拉了几下，直到口袋完全被扯开，一张湿漉漉的纸掉了出来。


    这次的剧本没有折起来，在它掉落在地的那一刻，景烨就和直播间里的几十个人一起看到了上面最新鲜的一行黑色小字：


    「【组员：顾正熙 已死亡】」


    【作者有话说】


    这个本有直播间，但绝对不是水字数用的。


    第149章 红房


    「这人是不是吓傻了？纸上什么都没有啊。」


    「他妈的，他不会搁这儿演戏吧？我要把他的手脚都砍下来，只留嘴巴给我xx……」


    「duwsh#4请注意发言尺度，您现在所在的是处决区，需要前往se/情区请点击右侧连结。」


    「他的罪名为什么是空的？来晚了没看到。」


    「这样子看着真烦，谁来多下几注赶紧把他解决了？」


    「真搞笑，花不了钱的c级别那么多废话。」


    「……」


    弹幕在屏幕左侧飞速滚动，在他们看来，只能在评审员面前显示出内容的剧本就是一张废纸，因此也不理解景烨比刚才惊恐百倍的表情是从何而来。


    景烨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意识到自己没有在唿吸。


    他的视线聚焦在那一行字上，随后它便旋转、放大，浸泡着房间里令人噁心的鲜红颜色，占据了他的整个视野。他想逃离但不能，束缚带将他牢牢地锁在原地，只能任由字句刺破眼球，在大脑里撕咬，将他的思维扯成零星的残片。


    顾正熙死了。


    顾正熙……死了？


    顾正熙死了……


    思绪变成了这几个字符和标点的排列组合，一会儿是怀疑，一会儿是愤怒，一会儿又是悲伤，泪水和怒火就像破损的运行程序一起涌出，将他的脸变成了扭曲拼凑的马赛克碎片。


    直到房间里又响起一声叮咚，他的视线才被缓缓拉回屏幕上。轮盘被眼泪煳成了一团，只能看见一块黑色调皮地在他眼前晃了一晃，又被转回了更远的地方。


    有那么一瞬间，景烨甚至想把那把枪抢过来，自己把自己的脑袋打穿。


    自从发现转盘运作的原理后，直播间里打赏的速度也变慢了。虽然现在弹幕中认为他在演戏骗人、叫嚣着现在就要他死的人很多，但也没有人想做给别人垫水位的冤大头。足足过去了二十分钟，打赏数量只增加了两千，转盘左右摇摆了一会儿，最后停在了距离正确发射位非常近的位置。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景烨眼眶里的泪水也已经干涸，他不得不将那些充斥着嘲笑和谩骂的语句放进眼中。


    在六部电影中磨鍊出的直觉和生存本能让他察觉到了异样。


    这些人说话的方式好像变了。


    虽然核心内容都是看乐子、骂人以及讨论他会怎么死，但现在他们的句子里突然出现了很多他不理解的专有名词，比如「处决区」、「游戏区」、「c等」、「罪名」，看上去应该是与电影设定有关的网络黑话。


    其次，弹幕区好像还出现了一个用蓝色字的机器人，一直在提醒观众遵守规则，还会把违规发言的人踢出去。这有点像他们刚才在说的「房管」，但一个杀人狂搞的血腥直播间需要配备这么智能的设施吗？


    景烨顺着机器人的指引，立刻发现了最大的变化——直播界面的右边出现了两个文字框。其中一个是「友情连结」，列举了不同分区的一连串直播间名称，其中就包含弹幕中说的「游戏区」和「se/情区」。


    另一个框则位于右上角，只有简单的两行字：


    「编号：472391004


    罪名：无」


    那似乎标识的是景烨的身份。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再一次缓缓转过头，顶着剧本掉落的地面。


    长刀完成了任务就收了回去，没有收走他的私人物品。


    说起来，这把刀的出现本身就很奇怪——这年头扫地机器人的技术都还没发展完善呢，怎么会有那样一把嵌在墙里伸缩自如的刀，能精准地割开他的口袋？


    在那一行扎眼的小字上方，是剧本会第一时间告诉他们的信息，也即每个人的身份和剧情任务。


    「姓名：景烨


    身份：编号472391004


    剧情目标：拯救世界」


    他的心脏又停跳了一瞬，左手动了一下，指甲深深地刺进了肉里。


    「……这个房究竟在干什么？罪名是空的话不会是搞错了吧？」


    「不知道，反正是坑钱轮盘，先观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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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处决对象是『号人』的话罪名就是空的，好像是最近的bug」


    「号人还需要处决？直接绞碎了当」


    「这货就算是号人也肯定是se/情区的号人」


    「……」


    就在弹幕再次针对他的身份吵得不可开交时，景烨忽然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我不是号人，但我的男朋友是，这并不违法吧？可是我为什么会被放在处决区？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找他！我的身份证明文件被人拿走了，这是违规的吧？我现在就要申诉，管理员给我出来！」


    他这一连串台词来得猝不及防，流利又毫无破绽，再加上他瞬间坚定起来的眼神气势逼人，观众们居然被他镇住了几秒钟。


    过了一会儿，弹幕才像泥潭里的水泡一样犹犹豫豫地浮上来。


    「是不犯法，就是有点脑残。」


    「主播在前时代是会和充气娃娃谈恋爱的幽默宅男哥。」


    「怎么说话的？人家为了救小男友以身试险啊，多少也是个纯爱战士。」


    尊称他为「纯爱战士」的人下一秒就投了一千块，景烨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枪口停在了自己眼球旁边几毫米的位置。


    「哎呀，还差一点。」


    景烨咬咬牙，继续放狠话：「我说了，绝对是搞错了，我男朋友也没做错什么事，凭什么要被你们这样对待？管理员快出来，违反规则的后果你们也清楚吧？」


    他又赌对了。有几个人刷了几条嘲笑他的弹幕，但很快左侧就跳出了一个大大的「禁言」图标，紧接着是蓝字机器人做出了回应：


    「正在排查编号472391004的申诉情况，本直播间暂时停止活动，请耐心等待。——红房管理处」


    景烨的嘴角出现了进入这部电影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弹幕给出的信息太零碎，至今为止他还是对这个世界的设定一知半解。不过根据直播间的反应，他已经得知了最重要的一个信息——虽然在这里同样能用儿戏一样的手段决定人的生死，但并不能随心所欲，而是要遵守来自「红房」的一套规则。


    他并不知道「号人」是什么。他的剧本身份也是这么一长串编号，如果从字面意思理解，似乎他更像是号人。但在面对网线另一头的观众时重要的并不是真相，而是情绪——拥有几年自媒体经验的narssicus早已深谙此道。


    禁言的一段空挡就像电视剧关键时刻的gg，有人会因此离开，但更多人的情绪会因此积蓄和放大……现在无论是同情、好奇还是幸灾乐祸，都是帮助他打开密室的一把钥匙。


    景烨默数着秒数，左眼被枪口挡住，右眼则死死地盯着屏幕。过了四五分钟之后，蓝字再次在屏幕上出现了：


    「经查证，编号472391004登记在4号城市，无官方认定的同性伴侣。罪名为盗窃，x083年7月24日自愿进入红房。」


    自愿？


    谁会自愿进入这种鬼地方？


    景烨看得云里雾里，只感觉判决结果应该对他有利，但下一秒蓝字又说道：


    「目前处决区运行进度92%，请a级投票决定是否转区。」


    它说完便解除了禁言，并扔出一个带倒计时的投票框，但直到时间跳到最后半分钟，弹幕区都没有人说话和投票。


    不安的预感再次袭上景烨的心头。这些人这么爱看乐子，却没有一个人抓住这么宝贵的机会——他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就是这个直播间根本没有a级。


    联繫到之前弹幕有人说的c级不能消费，能大概推理出红房的等级规则。只有a级和b级可以打赏杀人，c级只能观看，这大概和某种氪金玩家特权差不多。


    倒计时十秒，十、九、八、七……


    投票框终于动了，只不过增加了一票的是「不同意」的红方。


    紧接着，这个名字前面带着金色图标的a级一口气给直播间打赏了五千元！


    「同/性恋去死吧。」他淡淡地说道。


    轮盘象徵性地朝反方向转了半圈，然后慢悠悠地转了回来，咔嚓一声，终于停在了正确的位置。


    倒计时结束。


    景烨的额头上滑下一颗豆大的冷汗。


    弹幕在此时又飞速滚动起来，大多数都在刷一串白色的、带欢唿符号的字符，像是四只向内展开的手。只有一个人还在锲而不捨地问：「主播的男朋友到底是谁？」


    但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轮盘内部自带的精密装置已经将子弹推上膛，只需要几秒钟的时间，景烨的大脑就会被高浓度的酸液融化成一堆肉汤。


    在尖尖的弹头飞出枪膛的时候，景烨的口中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


    「顾正熙——」


    最后一道声波撞到屏幕上的时候，子弹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打中了后面的红色墙壁。


    地板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大洞。在处决的前一刻，景烨连人带椅子掉进了黑漆漆的地板下方，彻底消失在了观众们的视野。


    306286号房。


    足足占据了一面墙的屏幕里十分热闹。左侧的弹幕流速极快，各色礼物在画面中央飞驰，令人目不暇接，房间另一端十几个身着灰色囚服的身影紧盯着屏幕中央滚动的转盘，更是汗如雨下。


    「我靠，最后一个人是这么来的？？」


    「是不是隔壁区丢过来的？」


    「长得不错啊，我这赛季pick他」


    「wsy别赌了，再输我就不借钱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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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刚从椅子上摔下来、惊魂未定的金髮青年还在龇牙咧嘴地揉着快散架的骨头，就听见身后传来了一个浑厚的声音。


    「快站好队，游戏要开始了。」


    第150章 切割


    游戏要开始了？


    景烨在上一个剧本里被这句话搞得心力交瘁，又刚从十几米高的地方摔下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从地上跳起，下意识地发出了新人三连：「这是哪？你们是谁？游戏是什么？」


    在对方回答之前，他已经迅速扫视一圈掌握了房间里的情况。这个房间和刚才那个一样，都装修成令人不快的血红色，只是面积要大得多，墙上也没有密密麻麻的刑具，而是种种不明用途的几何状机关。


    此时房间里一共有二十来人，有男有女，有的穿着和他一样的白色囚服，有的穿着红色外套，战战兢兢地挤在远离屏幕的一侧。


    为首的平头男人撇了撇嘴，上下打量了他半晌，随后很不耐烦地说：「没时间跟你解释，接下来你只需要看清楚游戏规则，按照要求做就行。」


    景烨的剧本没有反应，但从他这副语气能判断出他也是个评审员。再仔细一看，房间里还有两个人一直在小声交谈，他心里生出了一种异样的荒谬感。


    这另一个组的人……把他当成新人了？


    这个时候他当然不会跳出来表明自己的身份。他还不知道别的队友在哪里，在不知名的游戏中一对三绝对没有胜算。


    更何况为了达到目标，他就必须……


    景烨呲着牙齿，小心地扶住左腿的伤口爬起身来。他刚才那一下摔得不轻，绝对会影响接下来的行动，要是有激烈对抗性的游戏就——


    正在这时，屏幕上的转盘发出了响亮的音乐声。这是一个双层的转盘，外圈是文字而内圈是数字，指针正好同时停留在了两个绿色格子里。


    「年终评估，5」。


    紧接着，众人的脚下就有一块地板亮起了白光，边缘是一个长方形，正好将他们所有人站着的地块都划了进去。


    评审员们还不明就里，有一个留着络腮鬍的npc却大叫起来：「快找好人，注意脚踩的位置！」


    他话音未落，弹幕就开始了新一轮的爆发，观众们发言和付钱的速度比上一个房间快了很多，不过金额都比较小，最大的也不超过200元。屏幕右侧则出现了一个进度条，统计着礼物的数量，不一会儿就逼近了顶端。


    络腮鬍刚才就已经牵好自己身边的短髮女人，她正好站在发光地板的边缘。在进度条填满的一瞬间，他立刻将女人拦腰抱起，并朝长方形的中央走了一步。


    「咔嚓！」


    伴随着清脆的响声，仿佛有一把无形的刀降下来，将长方形的一个直角像切蛋糕一样切去。那个地块上的白光熄灭了，而之前和短髮女人一起站在那里的男人却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第二道响声是他的额头被一道雷射洞穿的声音。


    男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从身下蔓延开来，流淌到了发光地板上。所有人都避之不及地躲开，一个只有十来岁的小女孩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又被人推了一把，不小心一脚踩在了血泊里。


    「咔嚓！」第二道雷射也穿透了她的脑袋。


    白光熄灭了。紧接着，不远处的地面上又出现了三块形状不同的发光地板，每一块的面积都不大，看上去并不能将剩余的人全都容纳进去。


    「好菜。」


    「这个房都是新人？不知道游戏规则的吗？」


    「新人多好，看老油条玩有什么意思。」


    「诶，这位从天而降的小哥有点想法啊。」


    景烨第一时间就沖向了一块三角形的地板。


    这块地板的面积是最小的，只能容纳三个人正常站立。正如他所料，剩下的人都一窝蜂涌向了面积更大的正方形地板和圆形地板，平头男就占据了正方形边缘的位置，阴恻恻地盯着他。


    反应慢的npc就更选不到好位置了，最后被剩下的只有两个长得很像的女孩，看上去是一对姐妹。她们犹豫了好一会儿，直到屏幕上的倒计时快要结束，才咬咬牙冲上前来，和他一起挤在了三角形里。


    「你们……这是什么？」


    景烨看见她们的脖颈处都有一块黑色的条形码，底下还刻着数字，皱起了眉。


    没想到年纪稍大的一个立刻对他做出了央求的手势：「对不起，虽然我们是号人，但我们绝对不会拖您后腿的，求求您帮帮我们这一次吧！」


    景烨瞥了一眼屏幕，确信没有观众注意到他们的对话。「号人……究竟是什么？」他问。


    女孩诧异地挑眉：「您不知道？号人就是我们这样的仿生人呀。」


    在说话的间隙，第二轮的打赏统计已经开始。这次进度条上涨的速度比之前慢了一些，不过不是因为观众们热情减退，而是金额要求足足提高了一倍。


    另外两个格子里的参赛者们已经有所动作，要么学着络腮鬍男的样子把自己的同伴扛起来，要么紧张地商量空间分配，只有以平头男为首的评审员一直在转来转去观察其他人。


    「您是第一次玩这个项目吧？」姐姐出声问道，「这个游戏的玩法是，我们必须站在发光地板的范围内，在观众打赏达到要求后，发光地板的一部分会被随机切掉，之后倒计时十秒，只要有身体的任一部分碰到地板外面就会被淘汰……数字五是最后可以活下来离开房间的人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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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规则和常见的抢报纸游戏差不多，景烨一眼就能看懂，但他想问的是：「它为什么要叫『年终评估』？」


    「呃……我不知道，这重要吗？」


    「很重要。」景烨盯着屏幕说。


    是他留下的信息，所以每个字都很重要。


    这类游戏获胜的关键本在于团队合作，不过既然不是分组淘汰，想要合作就是痴人说梦了。这么看来，获胜的方法就只剩下——


    「你们叫什么名字？」


    姐姐望向他的眼神愈发奇怪了：「您在说什么呀？号人是不能有名字的。您要是想称唿我们，可以叫我9037号……」


    「你叫陆月，你叫林心怡。」景烨分别点了点两人的额头，「别说数字，我记不住。现在没时间纠结了，想活下来就按我说的做——」


    仿生人姐妹还不知道这名字来源于两个真正的、在他面前死去的女孩，正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礼物」发愣，就听见又一声咔嚓，第二轮切割开始了！


    好在，三角形只被切掉了一个小角，留下了一个面积尚可的梯形，三个人踮着脚还能站下。站在正方形里的那组人就没那么走运了，可以站立的位置被对角线直接切掉了一半，被扔在外面的足有四五个人，唿啦一下全往另一边挤去！


    这点面积就算是所有人都单脚着地也站不下，恐怖的竞争就此开始。人们大叫着你推我搡，有人把同伴背了起来，但更多的是守着自己的位置寸步不让，甚至毫不犹豫地把涌上来的人往外挤。


    有个男人原本牵着自己的女伴站得好好的，被慌不择路闯进来的评审员一挤，两人扭打起来，女人直接被甩出了圈外。她想再挤进去，却发现地上已经被站得满满当当，根本没有一丝缝隙，而双腿岔开、像一堵墙一般挡在她面前的正是高大的平头男。


    她要是想回到安全区，除非躲在男人的胯下。


    倒计时剩余三秒。


    「求求你们，大人们，帮帮我……」


    女人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站起，一边冲着屏幕悽厉地喊叫，一边朝离正方形最近的三角形冲来。然而弹幕上滚出的全都是极尽嘲笑和挖苦的字句，没有一个人对她做出一丁点怜惜的表示。


    听到这声喊叫的评审员中，只有景烨的眼珠转了转，好像明白了什么似的。


    就在她的左脚伸进发光地板的那一刻，雷射从天而降，这次是将她的身体从中间噼开，鲜血和内脏滑落一地，有的还流到了发光地板的范围内。


    「啊——」仿生人姐妹和景烨同时发出了尖叫声。


    「离我远点，离我远点！」景烨更是一边嚎一边后退远离蔓延的鲜血，两个女孩不明就里地跟着他躲，三人勉强单脚站在梯形的角落。


    平头男和一些观众都嫌弃地闭上了眼睛。


    「。。。妹子害怕我能理解，这哥们是在？」


    「搞什么，他以为他上综艺呢？」


    「笑了，处决区过来的，我倒要看看他能演成啥样。」


    「这也值得演一下？这房间的规则还有谁是不知道的啊？」


    尖叫声不止从他们这一处传来。在圆形圈附近，一个背着同伴的大姐被人推了一下，站立不稳，在倒计时的最后还是狠狠摔了出去，臀部着地。她的大腿被齐腰切去，正发出恐怖的哭嚎。被她背着的女人连滚带爬地往安全区挤，却踩到了满地的鲜血滑倒，被雷射干脆利落地结束了生命。


    景烨舔了舔嘴唇，悄悄瞥了一眼弹幕，随后压低声音对凑得极近的两姐妹说：


    「关键是颜色。」


    妹妹愣了一愣，整个人几乎贴在了姐姐身上。


    被叫做林心怡的姐姐低头看了一眼血迹：「可是，现在已经——


    发光地板这次并没有让他们换位置，进度条已经重新开始累计，但血迹是会不断流动的，这就意味着他们能够占领的空间只会越来越小。


    「没关系，我说了，接下来你们看我的指示行动就行。」


    景烨回过头，朝两人露出一个微笑。


    「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救你们的，我保证。」


    第151章 礼物


    在上一个房间时景烨就注意到了，红色在这里有很强的象徵意义。这是对方在上一部电影里就用过的手法，景烨不可能不记得。


    只要想通了这一点，很快就能发现这个游戏的规则是具有欺骗性的。刚才被淘汰的四个人，都是因为踩中了红色的区域才死亡的——也就是说，存活的条件并不是站在安全区之内，而是站在「不是红色」的地方。


    地上的鲜血自然不能碰，与之相对的，只要显示出其他颜色的位置，踩上去就是安全的。


    这隐藏规则简单到令人髮指，只要稍微瞧一眼弹幕上嘲笑他们「大脑发育不全」的文字就能想到，景烨不信另外三个评审员会猜不出来。


    他们不这么做一是因为现在淘汰的人还太少，过早地暴露只会起到反效果，让局势变得更加混乱；二是为了节省精力，毕竟能活下来的有五个人，经验丰富、身上不知道揣着什么强力道具的评审员就算和npc起冲突也不会吃亏。


    但景烨的目标和这些肤浅的人可不一样。


    在下一轮进度条集满之前，地上的鲜血已经流淌到了两姐妹脚边。林心怡将陆月抱了起来，试图让妹妹的双脚远离地面，但她们本就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两人的动作都十分吃力，眼看陆月的脚尖就要坠到地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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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各位哥哥姐姐，给我们刷个礼物吧，拜託了！」景烨忽然回头冲着屏幕喊道，「你们忍心看我第一轮就被淘汰吗？」


    房间里登时一片寂静。


    就连林心怡也瞪大了眼睛，但看见景烨几乎只用一根指头在支撑的身体，她又闭上了嘴。


    他这话说得十分真诚，眼神亮晶晶的，嘴角微微下垂，带着几分逗人的可怜，却又不会过分低声下气引人反感。


    敢于做出这种举动，也是他观察了好几轮弹幕的结果。这个区的观众比处决区要友好，虽然看这么残忍的场面也跟看人砍瓜切菜一样毫无怜惜，但明显还是有一些点评参赛者外貌性格、看热闹不嫌事大的。


    「我还以为你多有本事呢，真会做梦，第一次来的新人凭什么让人给你刷礼物？」房间一角有个男人冷笑了一声。


    他话音未落，巨大的叮咚声便响彻房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屏幕上巨大的礼物图标吸引了过去，上面写着一位匿名用户给景烨打赏了一件「地锁」，在接下来的一轮内他所在的地块不会被切割。


    这位匿名用户同时留言：「丑男别管老娘怎么花钱，就不爱看到帅哥被淘汰。」


    第一次来的新人？开什么玩笑。


    景烨熟练地朝屏幕送出一个飞吻：「谢谢姐姐，祝姐姐发大财。」


    看见平头男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的样子，景烨舔了舔嘴唇又撩了撩头髮，一边不经意地露出超绝下颌线一边装傻：「怎么了，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求礼物吗？我没违反规则吧？」


    林心怡扯了扯他的衣服，小声在他耳边说：「这个……号人是不能得到礼物的。而且，礼物的价格比最高档的打赏都要贵……所以，那些大人们也不会轻易给我们礼物，有的时候一个赛季都送不出一次。」


    景烨又挠了挠头，他虽然装得很熟练，但真的不想再听到谜语人发言了。「不是，你们到底犯了什么错，仿生人被丢到这个赛场里就该死吗？我们这些人又是什么？还有赛季又是什么？我们难道是什么找死游戏的职业选手吗？……」


    没等林心怡回答，进度条已经累计完毕，咔嚓咔嚓的声音再次从天而降，又一轮的腥风血雨开始了。除了他们这边还能勉强维持，其他两个安全区都至少被切掉了一半，惊慌失措的人群再次为了所剩无几的生存机会缠斗起来。


    圆形地块上仅有刚开始时四分之一的面积要站下五个人，有两个脖子上也带着条形码的人在第一时间被丢了出来，绝望地推着粗壮的胳膊和大腿，那几个红外套的男人却不为所动。


    正方形地块上也被切得只剩一个不规则的五边形。络腮鬍男原本带着自己的女伴活到了现在，此时却也架不住平头男三人的围攻，两人一起被踢出了线外。还有两个人却一刻也没有犹豫，大步朝三角形区域狂奔！


    景烨只感觉一阵血红的劲风袭到眼前，他脚尖一点，毫不犹豫地一拳迎向这个光头男的面门！肉贴肉的闷响把他逼退了一步，但另一个戴眼镜的傢伙立刻看准空挡踢向他的下身！


    景烨知道现在一步都不能退，要是位置被占走就麻烦大了——正准备咬牙接下这一击，他便听到了眼镜男的惨叫声，原来是小姑娘陆月突然暴起，死死抱住了眼镜男的胳膊，他还没来得及反击就失去了平衡，狠狠摔在了地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此时倒计时只剩三秒。然而，景烨因为要接下光头男的攻击，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后仰，半只脚滑出了安全区的线外——


    「滴！」


    五道雷射同时降下，五男一女以不同的姿势被穿透，瞬间变成了尸体。陆月控制不住地发出了尖叫，只见景烨依旧好好地站在地上，回过神后还朝她比了个大拇指。


    他的裤子本来就有点长，这会儿被拽下来了一截，正好踩在滑出去的那边脚底。


    弹幕飞过去了一片欢唿。


    「这处决区下来的人真有点东西啊，不会是在游戏区犯了事才过去的吧。」


    「人家后台硬着呢，刚才不知道是谁给他救下来的，连a级的投票都没弄死他。」


    「我就说这赛季要pick他。」


    现在场上还能站着的只有一半的人了，可他们甚至还需要再淘汰掉一半。景烨不动声色地把脚收回线内，来回打量着其他两个格子——他们这边的力量处于绝对劣势，他丝毫不怀疑接下来自己还会被围攻。


    但这游戏的规则就好在，十秒钟的时间里并不允许他们做出太多的战术选择。


    这回的进度条刚一集满，他就如同离弦之箭一般沖了出去，勐地撞向了平头男的其中一个同伴！


    他是三人中最瘦的一个，体格不及景烨，又毫无防备，一下就摔出了线外。景烨狠狠踩向他的脚踝，让他短时间都无法站立，又用手肘击向另一个红髮男的鼻樑！


    他的格斗技术并不算很好，当平头男反应过来时，他就知道自己该撤退了。只不过他撤退的方向并不是自己的三角形阵地——那里只够两个女孩单脚站立了——而是迅速扯下了自己身上的白色囚服，随手一抛，正好盖住了一块红色地板。


    在全场的惊唿声中，他一个后跳踩在了囚服上，而平头男在回身攻击他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身体的惯性了，在倒计时归零的时候，他并没有来得及回到那片小得可怜的安全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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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圆形区域也同样淘汰掉了一个人，四道雷射降临，然而其中一道却在靠近平头男的脑袋之前突然消失了。


    「【小沙漏】沙子可以倒流，时间有时候也能。此道具能够使评审员逃脱一次致命伤害的袭击，在伤害造成之前自动触发。剩余使用次数0/1」


    平头男甩了甩头，一脚踩在囚服上，缓缓靠近景烨，脸上流露出阴狠的笑容。


    「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新人吧。」他说。


    景烨摊了摊手：「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是？」


    「这么熟悉规则……难不成你是编剧？」


    弹幕里的观众纷纷流露出惊嘆之意，甚至有人开玩笑说不忍心再看，但打赏的音乐声却以更密集的节奏不断响起，像一颗颗尖锐的石子在他们的神经上敲打。这是最为残酷的摔跤比赛，场上仅剩下六个人，胜负只需要在他们两人之间决出。


    「你想多了，我只是比你有脑子而已。哦，再加上长得也不错。」


    在平头男强壮的手臂袭来时，景烨就知道硬碰硬自己绝对不是他的对手。但好在平头男身上穿的是红衣服，他不可能将安全区的面积再扩大，这场比赛在这一个十秒内就能结束。


    观战的陆月惊叫一声——平头男击中了景烨的腹部，而他强忍着剧痛，用右腿支撑住身体，左腿则勐地朝平头男的小腿踹去！他的伤口已经进一步撕裂，鲜血汩汩地往外涌出，他却仿佛浑然不觉。


    带着血迹的肢体接触到了对方的小腿，但这一下并没有对平头男造成实质的伤害。平头男一发力把他甩开，他就失去平衡，反而自己被带倒在了地上。倒计时剩余五秒钟。


    平头男狞笑着逼近，想像对付其他人一样把他狠狠地扔到赤红的深渊里。


    景烨勉强从地上爬起来，把浑身的力量都集中在肩膀和双手，与平头男对峙着，在最后三秒内，他抬起了血迹斑斑的左腿，把自己的身体都缩进了圈内。


    三、二、一——


    平头男最后勐地发力，双手在他肩膀上一推，景烨再也支撑不住，仰头朝后倒去。然而就在他着地的前一刻，魔鬼般的雷射已经降下，精确无误地洞穿了平头男的身体。


    在他的脚底下，有一块新鲜的血迹正在慢吞吞地扩大，那正是景烨刚才从景烨腿上流下去的。


    景烨揉了揉后脑勺，感觉左腿已经疼得使不上力，这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扁扁的铁盒，取了一颗薄荷糖扔进嘴里。


    他朝屏幕挥了挥手，又望着平头男因为震惊而没来得及闭合的双眼，嗤笑了一声。


    「真正的编剧可比我还有脑子。所以，你这种人就别想着找他的麻烦了。」


    【作者有话说】


    请大家投海星投收藏投订阅支持实力派金毛狗逃生主播谢谢喵


    第152章 死者


    「恭喜编号472391004、编号664909037、编号664909038、编号408532177、编号407316554获得本轮游戏胜利！」


    和这行红黄色的大字一齐从屏幕上跳出来的，是弹幕区海啸一般疯狂朝他们扑来的白色欢唿符号。这个符号和景烨在上一个处决区看到的略有不同，这次的四只手是向外展开的，带有一种更友好的内涵。


    上一个符号表达的应该是「好死不送」，而这个可能是「没想到这帮蠢货干得不错」。


    另外两个获胜者是站在圆形区域的两个红衣服男人，应该是npc，望向景烨的眼神半是敬畏半是敌意。景烨的目光没在他们身上停留太久，当好人也是有原则的，刚才他可是亲眼看见这两人把两个仿生人丢出来，对这种主动加害于人的败类他不会产生什么怜惜之心。


    「拯救世界」的目标说来比较抽象，他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个该死的世界是怎么回事，但他在第一部电影里就学到了一招，有些时候并不需要把事情做得那么圆满，只要意思点到，大概像那么回事儿就行。


    也就是说，他只要收集几个能代表这个世界的「样本」就足够了。


    景烨回头对仿生人两姐妹笑了笑。


    「咱们接下来还有几轮？」


    林心怡还抱着陆月傻愣愣地蹲在原地，直到听到景烨的问话才勐然惊醒，意识到她们真的活下来了，立刻回给他了一个感激的笑容。


    「这……我不知道，每个赛季的游戏轮数是由a级的大人们投票决定的。少的时候玩个两三轮就能出去，多的时候十几轮也有，有的时候甚至要玩到最后只剩一个人了才算他获胜。」


    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几分担忧。


    而景烨则是一下就想到了这规则跟电影院很像。


    「出去……是到哪里去？」


    「到红房的外面呀。」


    「红房的外面？」


    林心怡的表情更疑惑了：「您……这是怎么了？你们自然人不都是从红房外面进来的么？我们号人才不知道红房的外面是什么呢。」


    景烨吸了口凉气，意识到自己再多嘴下去可能就要露馅了，连忙打了个哈哈，重新把目光转向屏幕。这时弹幕已经开始猜测他们下一轮会被分到哪个房间，刚才给他打投过的匿名富婆表示希望他下一轮去玩「湿身大作战」，景烨即使是不知道游戏内容也看得一阵恶寒。


    她难道不知道自己在处决区立的是深情男同/性恋人设吗？


    虽然他的男友永远不可能在这个破地方找到，但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应该营业一下，立刻朝屏幕鞠了一躬，用刚结束公演的偶像般的诚恳语气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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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我在十分钟前被人救下的时候，我就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确是存在奇蹟的……正是因为如此，我想我永远不会放弃希望……刚才的游戏中我也非常有幸得到了各位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大家！请各位放心，为了找到我爱的人，为了支持我的各位，我会一直走到最后的！」


    这下就连两姐妹也觉得他的脸皮厚得有点过头了。


    但她们毕竟是被他救下来的，更何况现在屏幕右边还出现了新的礼物栏，有饮用水、食品、绷带等他们急需的物资，只要有观众打赏他们就能得到，赶紧学着他也站起来鞠了一躬。


    「不是，还真演综艺啊？」


    「他的罪名是盗窃，好像不是什么大事，以前不会真是明星吧？」


    「对这张脸没印象，但挺帅的，我跟了[匿名用户打赏绷带*1]」


    「两个妹宝也好可爱哦。」


    「想看漂亮仿生人就去se\情区好吗，游戏区菜是原罪」


    「……」


    景烨一条条地从弹幕中挑选着信息，偶尔出声回復几条有内容的，直播间的互动气氛越来越热络，让另外两个获胜者看得眼热，可弹幕里压根没提到过他们一句，想插话都插不进来。


    从直播间里的几个熟人偶尔的闲聊里，景烨能看出他们应该生活一个科技更为发达的社会里，而他们观看这样的限制级直播就和现代人在网上看别人打游戏聊天一样稀松平常。


    他虽然知道在现代网际网路上也存在着这样黑暗的角落，以屠杀和凌虐他人为乐，但这无论在哪个国家都应该是不能暴露在公众眼前的东西。


    难道在未来社会，一些人把另一些人当做玩物就是理所当然的事了吗？


    对了，他的罪名是盗窃，难道说……


    「谢谢哥哥姐姐的打赏。」景烨一边说一边低头慢慢撕开绷带，尽量让自己不要对这个人名字前面显眼的a级标志表露出太多的情绪。


    他刚将伤口包扎好，就听到脚下的地板里传来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


    「啊，这回要换房？」


    「换房了就不看了，睡觉去」


    「换到哪看到哪，我要像鬼一样缠着编号472391004」


    他们明明没有移动，屏幕却在缓缓地左移，同时右边的墙打开了一个大洞，似乎地底下有一个巨大的传动装置，正在把他们连着整个地板往右边的区域里送。


    景烨有些失望——他刚才就没在房间里看到门，看来他们是只能待在这些古怪的房间里，像流水线上的牲口一样被送来送去了。


    直播间里的人数在急剧减少，他抓紧最后的机会和观众们打了个招唿。


    「哎呀，别叫我编号472391004了，你们不觉得打字很麻烦吗？」


    「在红房里不能用外面的名字？这我知道呀。这样吧，我起一个代号，你们听到就知道是谁了。」


    「就叫narssicus好了，大家一定要记住我啊。」


    -


    穿过黑暗的隧道，五人在几分钟后就来到了一个新的房间。


    这感觉有点像坐横向的电梯，只不过轿厢里没有光，也没有新鲜的氧气，他们仿佛被吸进了怪兽的身体里，又从它狭窄的喉管中被吐出来，景烨再次恢復视力的时候有点喘不过气，甚至感觉自己身上真的沾着腥臭和黏液。


    他们看到的又是一片令人生厌的红色。这个房间的面积是上一个的两倍，墙壁上也没有任何装置，显得十分空旷。此时正前方的屏幕上还没有开始热场环节，弹幕里稀稀拉拉地聊着一些废话。


    这个房间的人很多，可能有三十来个，景烨很快就感受到了口袋里的剧本传来熟悉的温度。他迅速扫了一眼，发出了一段有节奏的咳嗽声。


    有四五个人同时警觉地回了头，但只有一个穿着蓝色外套的捲髮女孩拉着一个陌生青年朝他走了过来。


    「你这是——」蒋梦圆首先看到了景烨腿上的一大圈绷带，刚想出声关心他几句，又发现他手上捧着好几样补给品，一时表情僵在了脸上。


    「一点小伤，不碍事。」景烨豪爽地将瓶装水和压缩食品抛给她一份，又朝她身边的陌生人伸出手：「兄台，你贵姓？」


    这应该就是他们这次的新人了，说来这位兄弟也算倒霉，偏偏选了这么难的一部片子插进来。他好像也明白自己的处境，整个人都蔫蔫的，而且好像犹豫了一会儿才想起自己的名字一样结结巴巴地说：「我叫……段正奇。」


    「哦，段兄，幸会幸会。」景烨接着问，并扭头把仿生人姐妹介绍给他们，「你们上一轮游戏玩的什么？」


    「你——」蒋梦圆犹豫地将包装撕开一个角，又偷偷打量着景烨的脸色，「你没事儿吧？」


    「哦，我没事啊，都包扎好了。」


    蒋梦圆欲言又止：「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


    她永远也忘不了自己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将剧本掏出来，却发现上面出现的是那样一行字时，心跳和唿吸在同时停滞的感觉。


    多亏段正奇拉了她一把，她才从恍惚的状态中回过神来，要不在刚才就被电锯砍成两截了。


    虽然在电影院里一瞬间和伙伴阴阳两隔本就是家常便饭，可蒋梦圆怎么都想不到死的会是那个人。


    就算他们全都死光了，她也相信他们会活到最后的。


    既然顾正熙死了，那景烨……


    然而此时，这人却带着和往常别无二致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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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你是说顾正熙。」景烨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笑了一下，「他没死，他是去做编剧了。」


    蒋梦圆闻言大松一口气：「你看见了？」


    「我没看见。」


    「那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景烨把剧本上的任务指给她看，「我和他约好了。会给我这个角色的，除了他不会有第二个人。」


    蒋梦圆有了种太阳穴被人打了一拳的感觉。她有点想释怀地笑，又有点想把胸腔里的淤血一口喷在景烨的脸上。


    「哦，蒋老师，我不擅长解谜，也不懂文学，所以接下来要你多帮忙了。」景烨接着说，「上次我就发现了，你欣赏电影的脑电波好像和正熙很对得上。」


    蒋梦圆不想和这俩疯子中的任何一个人对上电波。她狠狠地撕开包装，将里面黑乎乎的压缩食品塞了一嘴。


    观众打赏给他们的补给品是一种浓缩的营养剂，外表形似枣糕，吃起来也有微微的甜味。景烨也撕开了一盒，在她身边蹲下：「你们听我说，这游戏不能无止境地玩下去，我们必须找到这个世界存在的问题。正熙就喜欢在这些地方埋线索，所以我才要问你们的游戏内容……『年终评估』和抢报纸游戏，在你们看来有什么联繫？」


    蒋梦圆把一口吃的咽下去，又沉默了一会儿才回话：「你是说那种把报纸越撕越小，最后看上面能站下几个人的游戏？」


    「对对，蒋老师不愧是——」


    景烨正要顺势拍拍她的马屁，同时观察着弹幕形势，准备等人再多一些就拉着她一起营业，没想到此时屏幕却突然闪动了一下，变成了白屏。


    房间里响起刺耳的蜂鸣声，灯光也有节奏地眨动起来，震得人头晕眼花，所有人都不得不停止谈话和行动，把目光拉到屏幕上。


    那上面只有四个血淋淋的大字：


    「处刑通知」。


    第153章 处刑


    在所有人短促、混乱的唿吸声中，血红的灯光变得愈发浓郁起来，通风口喷洒出浑浊的氧气和冰凉的水雾，仿佛4d电影院里增强恐怖感的装置，使他们感觉自己在向地狱的更深处沉降。


    屏幕上出现的依然是一个红色的房间。红色的墙壁，红色的地板在屏幕内继续延伸，使那个坐在房间中央的男人变得像是他们自身的诡异镜像。


    他显然是个评审员，因为不会有npc在死去时手里还攥着一张纸。男人胸前的衣服敞开着，被两根细长的钢筋穿透了锁骨，手肘和膝盖的关节也被三角形的长钉刺穿，牢牢地钉在座椅上。鲜血从每一处伤口里渗流出来，将他的囚服染成了鲜红的长袍，无力地垂挂下来，和地板融为一体。


    评审员的「出生」时间不会相差太大，这人和他们进入电影的时间应该是一样的，之所以到现在才发出通知，只是因为他的死亡时间以这种痛苦的方式被延长了许多倍。


    画面在他身上定格了好几分钟，屏幕右上角才沉默地公布出了他的身世：


    「编号472376552


    罪名：反人类」


    景烨望着他的脸，突然感受到了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这是短暂的角色上身反应，他觉得自己在剧情里应该认识这个人。


    但他只是一个犯下「盗窃」罪的人，就算偷得特别多，撑死了就判个无期，怎么会和犯下「反人类」罪的人扯上关系？


    这是一个他们经常用来开玩笑，但在司法判决中并不会轻易出现的罪名。在景烨的印象中，只有一些做出过极其恶劣行径的战争犯才配得上这个词，在他了解到他们的所作所为后，也确实很想将他们千刀万剐。


    但「红房」的处决区里只有一群拿人命当儿戏的疯子，他们真的能承担起给人判下这种罪的责任吗？


    景烨听到段正奇在干呕，角落里有两个人掏出了剧本在窃窃私语。他小声问蒋梦圆：「你也有罪名吗？」


    蒋梦圆耸了耸肩：「偷税漏税。」


    「段兄呢？」


    段正奇的衣服跟在场所有人都不一样，是一种看了让人眼睛很舒适的绿色，他吸了吸鼻子小声说：「无证驾驶。」


    这也算？


    景烨又仔细观察了房间里所有人的服装。与上一个房间不同，这里大部分的人都穿着红色外套，偶尔有几个像蒋梦圆他们一样彩色衣服的人，黄、蓝、绿的都有，像他和仿生人姐妹一样穿着白色囚服的人最少。


    「会不会来到这里的人都是犯过罪的？」他思索着，「这里就像一个巨大的……看守所，罪行严重的就转到处决区等候发落，不严重的就留在这里玩『游戏』，然后把获胜者无罪释放？」


    「这不符合司法量刑原则。」蒋梦圆摇头，「再说了，仿生人犯了什么罪？我接触了几个仿生人，他们都好像有智力缺陷一样，什么都不知道。看那些弹幕说的，se/情区好像全是仿生人。」


    「se/情区究竟是干什么的？」


    「不知道，总之肯定是不能播的东西。」


    躲在景烨身后的两姐妹又瑟瑟发抖起来。


    「既然你说顾正熙是编剧……那我们组就还剩下三个人下落不明。」蒋梦圆继续说，「希望他们在同一个房间里。」


    「另一个组……唔，这里又死了一个，那么他们也只剩三个了，这个房间里有两个……」


    「等等，怎么就只剩三个了？」


    景烨挠着头笑了笑：「因为我刚解决掉了三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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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梦圆震惊地后退一步。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种人了？」


    她可是还记得景烨在《敲钟人》里的样子，只是失手杀了一个评审员，就让他内疚了一周，在学校里连饭都吃不下。


    「没办法啊，那个游戏的玩法就是你死我活，他们也想要我的命，我又不是圣母。」景烨无奈地说，「再说了，你不记得编剧的死亡判定规则了吗？得有过半的人给他投肯定票才算过关。我知道你们都不会害他，但其他组的人我管不了，所以——」


    「所以你打算把他们都杀了。」


    蒋梦圆倒不是觉得他不可理喻，在电影院里做出这种选择是很正常的事，她只是没想到他居然能为顾正熙做到这种地步——要知道他们这个团队能跌跌撞撞地走到今天，有一大半都要归功于景烨浓烈到有些愚蠢的善良和热情。


    「如果有选择，我当然不想自己动手。」景烨垂下眼睛，「但是，如果他们非要挡我的路，我肯定不会客气。」


    他接着对已经吓白了脸的段正奇笑道：「不用担心，我相信我们组的人都很有素质，不会刻意找茬的。」


    段正奇哪敢找茬，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虽然他对电影院的规则还一知半解，但望着面容英俊却这个半边身子都染着血的青年，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他叫自己往东自己就绝不往西。


    「好帅啊，小忠犬变成疯批以后感觉更帅了」


    「他男朋友到底在哪里啊，有没有a级能滥用职权找一下」


    「他一直以为对方没死，要是真的死了不就更带感了？」


    「他刚才不是喊了名字吗？」


    「不记得了，没听清。」


    「……」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拥有屏幕和观众的封闭房间也算是一个「电影院」。为了避免剧透，评审员们的部分谈话和台词被修改和模煳，支离破碎地送进了镜子的彼端。


    在他们的闲聊中，不断有人进入直播间。直到人数达标，新的转盘立刻出现在了屏幕上。


    响亮的提示音响起，随着蓝色文字的机器人一声令下，指针跟着音乐的节奏旋转起来，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屏幕，试图捕捉它的行动。


    一段欢快的小调过后，指针停在了一排粉色的格子上。


    「飞花令；10」。


    房间里又沉默了几秒。


    「是我想的那个飞花令吗？」蒋梦圆嘴角抽了抽，「还是某种噁心的杀人游戏的雅称？」


    这回不需要他们猜测，屏幕的右侧很快就浮现出了几条游戏规则：


    「1.本场游戏分组进行，每组五人，共七组，组号随机指定。


    2.第一组派一个人说出含有『花』字的诗、词或曲。选句须在地球纪年法公元1912年前创作，语言限定为中文，且不包含其他语言的译作。句子必须由七个字组成。


    3.根据第一组说出的诗句中『花』字出现的位置，决定下一个接龙的组号。如『花』为诗句中第二个字，即由第二组接龙，以此类推。如诗句中有多个『花』字，则以第一个出现的位置为准。


    4.游戏进行过程中使用的诗句不可重复，不可使用弹幕提示。


    5.每组在三十秒内说出正确诗句，计一分，未完成的组不计分。接龙中断时，下一组由系统随机指定。


    6.弹幕打赏总数达到1000后，游戏开始。打赏停止三分钟后，得分最高的两组获胜，其余组淘汰。


    7.出现平分情况时，由弹幕投票选组或进行加时赛。


    8.游戏进行过程中禁止进行身体接触，禁止干扰他人答题，违者直接淘汰。」


    这规则写得条理清晰，滴水不漏，和上个房间模稜两可的风格完全不一样。待到最后一个人读完以后，地面上忽然亮起了七个不同颜色的色块，每个色块刚好将五个人划在其中。


    景烨惊喜地发现他们五人被分到了一起。


    「稳赢了。」他朝蒋梦圆双手合十，「姐，我的身家性命都交给您了。」


    蒋梦圆哼了一声，挺直了腰板，抬头望向屏幕。她去年带着三中的代表队参加过全国诗词大会，这可能是她进入电影院以来最有把握的一个项目了。


    七个组在地板光线的指示下围成一个圈站好，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摄像机将他们都投影在了屏幕上，顶上用发光的数字显示出组号和一排排倒计时。景烨他们是第三组，第一组由一个黄外套的女孩领头，另外两个评审员都在第四组。


    「叮——」


    铃声响起，弹幕开始了打赏计数。景烨已经记下来了几个对他有好感的观众马甲，发现他们投完钱后都开始讨论他能接上来几个，有些汗流浃背。


    要是这一轮的工作全交给蒋梦圆，他们对自己的印象估计会大打折扣吧？


    他很快就琢磨出了规则里的一点趣味。接龙的顺序由「花」字的位置决定，也就是说如果诗词储备量足够，是可以实现控分的。


    在游戏开始时，要先试探清楚每个组的实力，等到抢够分数后，就可以把接龙的任务不断交给实力较弱的组。


    其他小组显然也想到了这个战略，进度条集满的第一时间，第一组的黄外套女孩就上前一步，喊出了准备好的句子：「春江花朝秋月夜！」


    「花」是诗句中第三个字，接龙的任务朝他们抛了过来。蒋梦圆毫不示弱，口齿清晰地接道：「人面桃花相映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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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组的两个评审员中，一个矮个子男生站了出来，环视全场一周，慢吞吞地说：「春花秋月何时了。」


    第二组全是红外套，景烨在上一轮游戏中就猜测这个群体可能素质比较低，果不其然，等倒计时过了一半才有个人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千、千树万树梨花开。」


    第六组只有一个人没穿囚服，也就是说他们大半都是仿生人，都一脸茫然地望着剩下的红外套女人。她也犹豫了一下才说：「走马观花……不对，一日看尽长安花。」


    第七组有一对蓝衣服的情侣，一唱一和地接道：「春风桃李花开日。」


    第五组的五个人推推搡搡了半天，竟然连第一句都没接上来，弹幕飞过一大片嘲笑的声音。三十秒后，系统开始重新随机分配，一个光斑在他们头顶跳了几下，最后又落在了第三组。


    景烨刚才就绞尽脑汁想了半天，这会儿抢在蒋梦圆前面说了：「牧童遥指杏花村！」


    「哎呀，原来不是文盲啊。」


    「才接上了一句，别高兴得太早，我们投个一小时的看他能接上来不。」


    「那也太长了吧，都要看睡着了，我还是更想看他男朋友长什么样。」


    「飞花令至少要打半个小时的，不然平分太多了还是得加时。」


    「他能背出来十句么？」


    「……」


    不得不说，这些观众看人还是挺准的，一下就识破了他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本质。虽然规则说了不允许使用弹幕提示，不过看这些人的态度，比起给他们提示，他们可能更愿意边看乐子边开瓶香槟庆祝一下。


    景烨抹了一把汗，正准备跟蒋梦圆交流一下战况，就发现黄外套女孩一下把脸转了过来，死死地盯着他。


    第154章 竞争


    那是一种十分令人不悦的眼神，甚至称得上邪恶和阴狠，要不是碍于第八条规则的存在，她恐怕下一秒就要冲上来将他大卸八块。


    景烨皱紧了眉头，他甚至将之前几部电影中接触的npc都想了一遍，也没回忆起来自己在什么地方接触过她。


    难道这里有剧情？也对，顾正熙不会写出一个从头到尾只是玩游戏和逃生的垃圾电影，他所设置的每一个环节肯定都是有深意的。


    他想开口询问，但现在已经轮到第六组接龙了，他不知道这算不算干扰他人答题，只好先闭上嘴。第六组的女人显然有点猝不及防，想了一会儿喊出来一句「沾衣欲湿杏花雨」，并且没反应过来自己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等到又一个三十秒计时结束才如梦初醒，而这时答题的权利已经随机转到第四组了。


    矮个评审员轻笑了一声，先是「山寺桃花始盛开」，又是「欲买桂花同载酒」，再来「莫待无花空折枝」，连珠炮似的说了一大串，足足拿了十来分后才开始犹豫，把题目丢给第五组。


    这回他们总算选出一个棕色皮肤的女孩来答题了，她像接到了个烫手山芋一样，赶紧念了一句「花开堪折直须折」就退了回去。


    在第一组开始如法炮制地循环答题时，蒋梦圆轻轻地啧了一声。


    景烨看得眼红，赶紧趁机鼓励她：「姐，我相信你也可以的。」


    「还真不行。根据语法和格律规则，『花』字最常出现的位置就是第二和第四个字。第三个字的别说我们自己答的时候很难接上，其他组能提起我们的次数恐怕也不多。」


    果不其然，当第一组拿了五分接不下去以后，黄外套女孩随口说出来的就是「杨花落尽子规啼」，而第二组并没有接住这泼天的富贵，连说了两句都是重复的，好不容易才在最后一秒憋出个「年年岁岁花相似」。


    弹幕里有不少人开始发打哈欠的表情了。这种节目对不熟悉相关领域的观众来说趣味性不大，但对场上的选手来说，压力却不亚于任何一场体力游戏。接龙的随机性很大，而随着场上被说出来的诗句越来越多，他们不仅要不停地搜肠刮肚寻找合适的诗句，还得分出精力把别人说过的都记住，又耍不了一点小聪明，眼瞧着其他组的分数和自己即将被抹杀的命运，有几个实力欠佳的组甚至急得快哭了出来。


    更何况弹幕嘴上说不想看，身体却诚实得很，打赏进度条一直在欢快地跳动，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轮过了半周，直到第五组又卡壳了，随机答题的机会才分配到了第三组头上。蒋梦圆深吸一口气，赶紧把刚才准备好的一股脑往外倒：「取次花丛懒回顾……满堂花醉三千客……自是花中第一流……」


    她突然卡了一下。眼看倒计时一点点跳动到了最后十秒，没想到是陆月小声替她接上：「柳暗花明又一村。」


    蒋梦圆感激地瞧了她一眼，很快又接着往下说：「向阳花木易逢春……」


    拿了八分之后，她的额头就已见汗，实在说不下去了，才勉强把机会交给第七组。


    「这个号人还挺懂感恩的嘛。」


    「第三个字的确实很难找，妹妹们都尽力了」


    「b级就是不一样。」


    「narssicus到底行不行啊？老师我家孩子怎么不说话了？」


    「只能说能抱到队友大腿也是一种能力了。」


    「所以narssicus是d级吗？在处决区的时候也没公布来着。」


    他们聊得很欢，还透露了不少信息，但景烨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看弹幕了。游戏时间过去了十五分钟，第四组已持有17分，遥遥领先，他们虽然靠10分勉强冲到了第二，但并列第三的第一组和第七组都是6分，以「花」字开头和结尾的诗句也不少，他们很容易就会被超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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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大家只达成了一种默契——绝对不要给第四组分数。


    第二组只拿了3分，已经预见到自己即将被淘汰的命运，负责答题的瘦高个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却颇有骨气，想了半天只想出一句「泪眼问花花不语」，但他竟然念到一半就闭嘴了，在倒计时结束、光斑跳到蒋梦圆头上时举起手，朝第四组的矮个子比了一个标准的中指。


    「没良心的绿鬼就算赢了也活不过下一轮！」他叫嚣道。


    矮个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绿色外套，表情有些困惑，将目光转向了同为评审员的景烨一行人。


    蒋梦圆没空理他，她又想起一句「知是花魂与鸟魂」，赶紧抢了两分。景烨倒是和他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既然红色在这个空间里具有重要的意义，那么身着红外套的人群又象徵着什么呢？


    从弹幕的反应来看，他们应该是社会地位较低的群体，罪名也都比较重，观众普遍对他们没什么好感。难道游戏区和处决区一样，设计的目的都是用不同的方式惩罚这些罪犯？


    可是正如蒋梦圆所说，仿生人们并没有做错什么。而且穿着其他颜色衣服的人也并没有在红房受到什么优待，他们或许在这种比拼脑力的游戏中有优势，可如果换到景烨所在的上一个房间，矮个子绝对活不过五分钟。


    最重要的是，观众是谁？


    这个概念的再一次出现把景烨的大脑搅得一片混乱。按林心怡的说法，他们这些人都是从「红房」的外面进来的，而观众来去自如，并不用被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空间里。这么说，他们难道就是这个未来社会中的居民吗？


    怎么会有一种未来社会允许这种设施存在？


    景烨承认自己还是书读得太少了，很多时候都跟不上顾正熙的思维。他也是到现在才发现，对方以前给他那么多指令，大半他都没过脑子就开始行动了。


    这么说来其实也有种被大佬包养似的甜蜜感，但也导致了现在对方把答案递到他眼皮子底下他都不会抄。


    快想想，顾正熙那儿都放着些什么书……


    又过去了一刻钟左右，弹幕打赏的速度才开始慢了下来。此时比较耳熟能详的诗句基本上被说了个遍，排名靠后的都答不出什么来了，他们宁愿闭嘴等待机会跳过，也不要给其他组做嫁衣。


    现在第四组以28分稳居第一，难以超越，还有些竞争力的只剩下了19分的第三组、17分的第七组和15分的第一组。


    黄外套女孩的眼神一直恶狠狠地黏在景烨身上，不时快速转头看一眼进度条，就在最后一件20块的打赏被投出来、进度条却并没有上升的时候，她抢过队友的话柄，一下喊出两个冷僻的句子，又把答题机会抛给早已放弃挣扎的第五组！


    第五组可怜地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什么来。于是第一组一下超过了第七组，以一分之差追上了第三组！


    「别投了别投了，赛点了」


    伴随着弹幕里的指示，打赏彻底停了下来，同时屏幕右上角出现了一个红色的倒计时，在180秒的时间里他们就必须决出胜负！


    可惜，这一次随机的机会给到了第四组。矮个子的表情十分玩味，硬是卡着三十秒的时间，一顿一顿地又挤出了三句来，最后可能因为想挖点情报，竟然把机会让给了景烨他们。


    蒋梦圆也已经山穷水尽了，盯着倒计时竟然一时间没说出话来。景烨见状和矮个子对视一眼，本着让分给谁都不给第一组的原则，大喊道：「待到山花烂漫时！」


    但他们头顶的分数并没有增加。


    「哥，这诗是1912年以后写的……」段正奇弱弱地提醒道。


    景烨倒吸一口凉气，急得抓耳挠腮，但经过这么一打岔，他们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最后还是没能在三十秒内完成要求。系统仿佛也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光斑不偏不倚地跳到了黄外套女孩头上。


    对方发出一声冷笑，站出来大喊：「花钿委地无人收！」


    19分。


    「花冠不整下堂来！」


    20分。


    「花间一壶酒……呃不对……」


    在大家的神经都已经绷紧到极限的时候，只要一次失误就是致命的。黄外套女孩竟然就这样卡壳到了最后，当光斑跳回蒋梦圆身上时，倒计时还剩下最后五秒钟！


    「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犹似坠楼人！」蒋梦圆喊得嗓子都破了音。


    三、二、一——


    第四组的头顶上浮现出表示通关的绿色，而第一组和第三组则都抢到了20分，打出了平局！


    蒋梦圆则已经开始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她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要是还有加时赛，恐怕真坚持不了几个回合；黄外套女孩却气得攥紧了拳，一副不甘心的样子，脑子里估计想好了不少对策，正跃跃欲试，


    但就在这时，屏幕中央跳出了两个巨大的方框。一个框里写着「3」，另一个写着「1」，底下是一排用于统计的数字，最上方又是一个180秒的倒计时。


    「大家都看累了，直接投票吧。」金色头衔的匿名观众在直播间里说。


    「喂，凭什么——」


    金色的弹幕刚被刷上去，黄外套女孩就惊恐地发现对手的数字在顷刻间飙升到了一千，而他们这边却一动不动。


    投票也是要花费真金白银的，看这些观众毫不犹豫的样子，要么是这点打赏的数额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要么是他们对自己确实没有半点认可和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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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要投票？你们看不出这个人有问题吗？喂，这不公平！」她尖叫起来，甚至不顾队友的劝阻，冲上前去敲打着屏幕，然而在扭曲的红色光线中，她的愤怒看上去只是小丑的垂死挣扎。


    「她的罪名是『玩忽职守』？」


    「都已经做到这地步了还被放进红房，是真没什么本事吧。」


    「死了就是给新世界清除败类。」


    「等着爬到这个位置的人多得是，不缺她一个。」


    「不如看看帅哥的男朋友长啥样。」


    「……」


    弹幕你一言我一语，在几个金色头衔匿名者的默默表态下，没有一个人出手给1号方框投票。


    倒计时无声地走到了零。


    「投票结束。恭喜第四组、第三组获得本轮游戏的胜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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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5章 原罪


    「我要申诉——」


    在屏幕无情地宣布出结果的一瞬间，黄外套女孩口中就爆发出了高分贝的尖叫声。她的面部五官皱缩成了一团，看上去极其狼狈可怖。


    「这个人，」她绷直的指尖噼开空气，直截了当地刺向景烨，「他根本不是正常人！他是最低贱的渣滓，是新世界的最大败类！他所犯下的罪行比反人类还要可恶，如果不尽快将他消灭，我们就会面临比死亡更大的危机……」


    景烨缓慢地双手插兜，神色自若地挑了一下眉毛：「你有证据么？」


    虽然从他「拯救世界」的任务来看，女孩的指控非常有可能成真，但在那之前他就只是一个小偷小摸、但自愿进入危险之地寻找爱人的痴情男孩，连处决区都拿他没办法。


    顾正熙也真有意思，这女孩都死到临头了还跟演歌剧一样说话，他回头得跟他提提意见，要求他改掉谜语人的毛病。


    「你觉得我在污衊你？」女孩的声音更大了，「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来到这种鬼地方？我可是a级！就是因为没有抓住你的现行，我才会被认为『玩忽职守』！要不是因为你，今天这轮游戏我们绝对不会——」


    景烨觉得她说的话越来越没有逻辑了：「你自己不好好工作，跟我有什么关系？便秘就怪地球引力？再说了，刚才的游戏我有说超过五句话吗？」


    「a级又怎么样？」蒋梦圆在一边冷冷地帮腔，「犯罪就是犯罪，有罪者就应该被净化，红房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


    她的嘴里突然冒出了一些陌生的名词，景烨隐隐发现了端倪，正想回头询问，就听见黄外套女孩继续冲着屏幕大喊：「我要求查询他的编号，姓名，住址，罪名！现在，立刻！」


    过了片刻，弹幕区的机器人吐出的还是那串冰冷的字符：「经查证，编号472391004登记在4号城市，罪名为盗窃，x083年7月24日自愿进入红房。在红房内不得以任何方式显示和称唿他人的真实姓名，敬请谅解。」


    「哈哈，盗窃！」黄外套女孩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突然狂笑起来，「你们知道吗？你们知道他偷的东西是什么吗？他偷的可是——」


    她的话说到一半就被雷射粗暴地截断了。凌厉的细线自上而下穿透她的身体，让未尽的语词和鲜血一起飞溅一地。紧接着，数十道雷射在狭窄的房间里穿针引线，从这个人的下颌出现，又在那个人的背后消失，动作灵活有如死神的织机，刷刷地吐出一具具尸体，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鲜血蔓延开来，在红色的地板上看起来像是一滩透明的水。


    「竞争。」


    景烨勐地回过头，只见蒋梦圆蹲了下来，盯着屏幕上飞速滚过的白色表情念念有词。


    「这个世界的公民是存在等级的。不同等级的人，在这里会用不同颜色的衣服来表示。她那样的黄色是a级，我这样的蓝色是b级，你这样的，呃……」蒋梦圆看了一眼他和仿生人姐妹身上的囚服，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语，「总之，这样的社会结构就像一个金字塔，越是竞争到最后，被淘汰的人就越多，能站住的『地块』就越少，能守住最后的底线的人就是赢家……这就是『年终评估』。」


    景烨恍然大悟：「那些等级指的是社会等级？我还以为是直播间的积分呢……怎么会有这么脑残的社会？」


    蒋梦圆翻了个白眼：「你难道觉得我们生存的现实世界就不那么脑残么？」


    景烨想了想，不置可否地挑了挑眉。


    蒋梦圆接着说：「至于你用的获胜方式，我想它可能属于另一种隐喻。如果我们之前的猜测没错，被投入这里的都是犯了罪的人，那红色在这里就象徵着罪恶。这与那个a级所说的情况吻合……无论在竞争中爬到了多高的位置，只要触碰到『红色』，也就是犯了罪，就会被抓到这里来。罪行特别严重的，就会被直接丢进处刑区虐杀致死；而像你我这样的，就被放到游戏区……」


    「那听上去还挺公平的。」景烨点了点头，毕竟现实社会中可还存在着很多位高权重者可以逃避制裁的情况。「可『净化』又是什么？」


    这次蒋梦圆也陷入了沉思。


    「或许……就像现实世界中的监狱是为了威慑和教育一样，在一轮一轮的游戏中将没有能力的人淘汰，不断筛选出更合适的人，让他走到最后，这也是竞争。在这个过程中，原本有罪的人会被净化，成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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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为什么？」


    蒋梦圆指着弹幕上飞过的一个词：「新世界的人才。」


    黄外套女孩的头歪倒在地上，圆圆的眼睛大张，像一条案板上的鱼，景烨无法确定那条弹幕说的是她还是自己。


    「蒋老师，我觉得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景烨认真地说，「但你还是漏了一个点……」


    「什么？」


    「仿生人。你刚才就说，仿生人是——」


    「仿生人当然是有罪的。」一个慢悠悠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而且是人类所能犯下的最重的罪。」


    两人同时抬起头，只见一边说着话一边向他们走过来的正是第四组负责答题的矮个子。绿色的外套穿在他身上过于宽大，使他跨过一具尸体时蹒跚的动作显得有些滑稽。


    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位评审员，是个穿着囚服、面容阴柔的男人，皮肤苍白，脖子上的条形码十分显眼。


    景烨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被接连指控了好几次后，他总觉得那片皮肤上真有个不正常的疙瘩。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江枫。不用担心，这并不是剧本上写的名字，所以没有违规。」矮个子朝蒋梦圆伸出手。


    好不容易在电影院里见到和自己一样的文科生，蒋梦圆对他的印象并没有那么差，反而有几分惺惺相惜地和他轻轻握了手。「剧本上的名字，应该就是我们在红房外面的身份吧？」


    「我想是的。这位是……」


    「你叫我narssicus就行。」景烨抢在蒋梦圆之前迅速回答。


    他突然想起自己并没有见过别人的剧本。


    蒋梦圆和段正奇都接着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如他所料，蒋梦圆报上的名字并不是蒋梦圆，而段正奇报上的名字确实是段正奇，说明他一开始告诉他们的就是假名。


    剧本上的「身份」栏居然写的是名字？


    那么他的那一串编号是怎么回事？


    江枫组的另一个评审员叫岳钟文。刚寒暄完，景烨就迫不及待地问：「你说仿生人有罪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很简单。神依照他的形象和样式创造了人类，人类再遵照神的旨意生养，治理地面上的一切生灵，这就是自然。」江枫慢条斯理地说，「而现在人依照自己的模样造人，企图把自己提高到神的位置，这就和吞吃智慧树上的果实一样，是僭越，也就是原罪。」


    「别扯那些封建迷信的东西。」景烨挥了挥手，「这都什么年代了。」


    「这不是封建迷信，是西方哲学的基础之一。」江枫的语气很有耐心，「即使是在我们生活的现代社会，复制人在伦理上也是不被接受的，这就是受到原罪说深刻影响的缘故。但是在一个等级制度被明确规定的社会中，这个问题反而能得到解决。」


    「这个世界里的仿生人根本不是人，只是做成了人形的耗材而已。」岳钟文接过话头，条件反射地扯了扯衣服，脸上显出了嫌恶的表情，「在游戏区，他们就是被自然人拉来做肉盾的炮灰，很多观众也以虐杀他们为乐。而se/情区则是不会出现自然人的……你们还没看到过se/情区的人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吧？」


    这话似乎唤起了段正奇不好的回忆，让他扶着膝盖干呕起来，而从头到脚都没有评审员意识的林心怡和陆月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难道不应该是这样的吗？」陆月甚至对他们的震惊感到不解。


    「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有景烨沉默半晌后问道。


    「我猜是因为人总有欲/望需要释放吧，发泄在仿生人身上总比发泄在具有社会身份的自然人身上好。说实话，这个制度的设计还挺有可行性的……我真想知道写这个剧本的天才是谁。」江枫耸了耸肩，露出了一个玩味的笑容。


    「可是我的男朋友是仿生人。」


    江枫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说，我的男朋友是仿生人，所以我不同意你们把他当作什么工具或者耗材。」景烨又大声重复了一遍，确保屏幕那一端的观众都能听见，「这个a级说得对，我觉得你们全都疯了，我要找到他，然后……」


    他环视了全场一圈，将每个人脸上震惊、不解和担忧的表情都尽收眼底。


    「我要把这个乱七八糟的世界，从他的手里拯救出来。」


    【作者有话说】


    江枫：你最好是演的


    小顾：我tm也没写这段啊


    第156章 故事


    从他的手里？


    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景烨就察觉到了不对——这并不是他原本想出的台词，在逻辑上也说不过去。


    这不是他的台词，而是编号472391004的台词。


    可仿生人男朋友这件事本来就是他编造出来的，顾正熙难道预料到了这种情况吗？他写出的剧情究竟在什么地方和自己的胡言乱语重合了？


    他要寻找和拯救的，又是什么？


    「演的吧？演的吧？演的吧？」


    「大字不认识几个，但是比a级还能吹，这就是我们的narssicus，一个从天而降的纯爱战士。」


    「怎么连应援词都搞出来了，你们真觉得他能赢吗？」


    「他到底偷了什么东西？怎么不让人家把话说完啊？」


    「说完了还演什么，楼上懂不懂营销啊」


    「……」


    景烨屏息盯着屏幕上潮水一般滚动的弹幕，在那漫长的几分钟内，房间里的空气甚至都不再流动，静静地等待着判决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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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判决并没有到来。红房不是那么严苛的设施，并不会在他做出僭越发言的时候就急急忙忙地把他消灭。


    然而这种宽容或许意味着更令人不快的蔑视。巨大的眼睛从无声处注视着他，就像玩赏一具美丽的蝴蝶标本，虽然翅膀偶有挣扎，扇下一些有毒的鳞粉，却逃脱不了被风干的最终命运。


    过了好一会儿，屏幕中央显示出的还是那句宛如嘲讽的通知：「恭喜第四组、第三组获得本轮游戏的胜利。」


    景烨的表情略显失望，一回头却看到江枫的嘴巴张得老大，在和他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又扭过头去小声和邱钟文说了几句。他也懒得跟他们解释，转而打量起屏幕右边的礼物栏。


    这次两组加起来还有一半的npc在现场，但经过了如此高强度的折磨，他们的精神都有些萎靡，靠在墙角闭目养神。景烨劝说仿生人姐妹也去休息之后，立刻在礼物栏中发现了一些异样。


    在「食品」分类的电解质水和浓缩营养膏下面，突兀地出现了一盒「爆米花」。


    它的售价和营养膏相差无几，对观众来说并没有多大的压力，但对评审员们来说简直相当于无价之宝。景烨立刻心生一计，一边拧开瓶盖一边绕着圈走了几步，四十五度角仰望天花板，露出了一个回忆过去的哀戚表情：「唉，大家不是想知道我究竟犯了什么错吗？这件事说来话长，当年我在电影院工作的时候……哦，不是那种高级的电影院，是可以自己选片子放的私人电影院，我们前台的爆米花特别好吃。就在那天晚上，有一个自称是编剧的人出现了，他后来才告诉我他是个仿生人……」


    他以最快的速度，添油加醋地把顾正熙前段时间和他一起看的文艺片讲了一遍，又插入他们相遇相知的一系列过程，在十分钟时间里编造了一个d级公民和仿生人之间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让在场的一众评审员听得目瞪口呆。在故事的最后，他声情并茂地说道：


    「……那个a级说得没错，我在那个晚上的确偷走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心……」


    「口区，太土了赔钱」


    「怎么还不换房？我做错了什么在这里待了半个小时？？」


    「假得不能再假了，但是竟然有点好嗑[打赏爆米花*1]」


    「不就是要钱吗，拿去，再唠五毛的[打赏爆米花*1]」


    在江枫看外星人一样的眼神中，天花板上方打开了一个方形的洞，哗啦啦地掉下一大堆用纸盒包装着的物品。景烨满意地走上前去，先把最重要的武器都拣进口袋里——电影院这次抠得难以想像，巴掌大小的纸盒里竟然只装了一颗爆米花，就算吃他这套组合技的人不少，也只零零散散地凑齐了十颗，还不知道在游戏规则的限制下什么时候能用上。


    他小心地背着双胞胎姐妹，给蒋梦圆和段正奇一人分了两颗，又扔给江枫和岳钟文一人一瓶水。


    江枫小心地检查了瓶子的塑封，这才咔嚓一声拧开瓶盖，朝景烨笑了笑：「我还是第一次遇见你这样的评审员。」


    「那是你见识太少了，我倒是遇见过和你们很像的。」景烨摆了摆手，「别想那么多，谁知道下一轮游戏能活下来多少人？」


    「是吗？看来这部电影不是闯关类，而是解密类的了。」岳钟文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他的全身，「恐怕首先看到世界真相的人，才能获得最后的胜利吧。」


    他的手指在口袋里捏了又捏，指尖渗出细密的冷汗，将一张小小的剧本浸湿。


    那上面写着他的任务：「拯救世界」。


    -


    这次活下来的十个人没有更换房间。正相反，他们脚下的地板分裂成了两块，一块站着活人，另一块则盛着那二十多具尸体。众人站在屏幕的前方，注视着它们徐徐滑入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又等了一会儿，另一块地板又载着十个人来到了他们的房间。在几个npc不解的眼神中，场面登时变得热闹非凡。


    「骆哥！纪姐！」


    地板上一脸倦容、半边身子都是血迹的男女轻轻朝他们点了点头。而蹲在地上跟筛糠一样颤抖的男孩则是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瞬间就跳了起来，冲到了景烨面前，他眼眶里还含着泪水，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和蒋梦圆一模一样。


    景烨还没等他开口就说：「你别搞得这么晦气，跟奔丧似的。正熙他好着呢，现在是一名光荣的编剧。」


    骆行之猜到了这个结果，但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光荣的。他和纪雨可是抱着当主角的信念来的，结果打开剧本就看到两个大大的「存活」，还差点被迎面而来的斧头直接噼成两半，好不容易带着祁丰羽一起过了两轮游戏，半条命都快没了，再看见景烨只是腿上破了个口子，很难不产生不平衡的心理。


    如果是顾正熙的话，是绝对不可能把主角的角色分给他们的。


    但是他对自己的剧本写作能力应该不像周一彤那么自信，要么就是电影原本的结局实在无力回天，要么就是他发现了什么新的问题……


    在见过周一彤的结局后，他们其实对逃出电影院也不那么热衷了。当评审员至少还能勉强支撑着在现实世界活下去，比起彻底的消失要好得多。


    是珍惜近在眼前的机会，还是赌那一点虚无缥缈的希望？


    「你们上一轮玩的什么？」蒋梦圆向他们大致解释了自己推理的内容，又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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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点。」纪雨冷笑一声，「只不过拿牌超过点数的人是真的会『爆炸』。」


    景烨懊恼地一拍大腿：「哎呀，这个我擅长，要是我在一定带你们全身而退。」


    「游戏分配应该是随机的吧。」骆行之推测，「他应该写了很多种不同的类型让电影院来选择。」


    「不，我们的第一个游戏都是考验体力和反应能力的，第二个则考验不同学科的知识储备……」蒋梦圆摸着下巴思考，「还真是在选拔人才啊。」


    「要考虑这么多东西也太难了。」祁丰羽咂舌，「我想一个出来都够呛。」


    景烨没有言语，仰起头望着血红的天花板。


    顾正熙跟他说过，电影院会给编剧划出一块独立的空间，在他们动笔的时候，电影中的时间不会流逝，其他评审员最多会感觉到周围的世界突然停滞了一下。


    他很幸运，在仅有的两次停滞里，都有人在奋笔疾书，一字一句地把他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


    现在的他，也和那些「观众」一起，注视着正在发生的一切吗？


    但景烨知道，顾正熙是不会刻意给自己放水的。完成一部真正的好电影本就是他来到这里的理由，自己必然要歷经千辛万苦，才能从万千个血淋淋的结局中寻得唯一的真相。


    他的演出，会成为顾正熙的梦想的一部分。


    到了那时，他才有注视那双眼眸的资格。


    下一轮游戏……会是什么？


    从地板上跳下来的最后一个评审员是一位白金色长捲髮、长得很有异域风情的女孩。她和江枫他们简短地聊了几句，便径直朝景烨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章若琳，请多指教。」


    她用一副十分淡定的表情说出了自己的名字，景烨虽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他向来不会拒绝自来熟的行为，很快微笑着回应道：「你好，我是narssicus。」


    「你好，narssicus，请不要忘记自己的真名。」


    女孩说这话的语气依旧很平淡，就像在告诉他不要忘了繫鞋带，然而句子中蕴含的巨大信息量却让景烨再次恍惚了一下，一些色彩杂乱的画面唿啸着从脑海深处涌出，又在他抓住任何一个碎片之前顷刻消失。


    他没有真名。他剧本上的名字是编号472391004。


    但是……


    但是章若琳已经在他要开口询问更多信息之前离开了。至此，两个组还活着的评审员全部到齐，即将在这个房间里展开下一场惨烈的战斗。


    二十双眼睛齐刷刷地望向屏幕。彩色的转盘伴随着音乐唿啦啦地运动起来，最后停留在了两个黄色的格子上。


    「洞穴之囚；6」


    第157章 囚徒


    蒋梦圆和江枫同时发出了恍然的唿声。


    「洞穴之囚」，这是一个不需要藉助游戏内容也能看懂的隐喻。它来源于古希腊一个着名的思想实验：将一群奴隶锁在洞穴里，终日不见阳光，他们会认为外面的物体投在洞壁上的影子就是真实的世界。


    毋庸置疑，那群无知的奴隶就是他们自己。


    「你男朋友太嚣张了。」蒋梦圆扭头对景烨说，「他写东西的时候真的有点欠打。」


    「嗯。」景烨居然还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骄傲的表情，「能想出这么厉害的东西，不愧是正熙。」


    「『这么厉害的东西』可能会把我们都弄死。」


    「怎么会呢？他也是没办法，不死人的恐怖片就没人看了……咱们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次肯定没问题。」


    纪雨翻了个白眼——这要是放在以前，景烨早就把编剧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一遍了。这会连人都不在跟前还营业得这么勤快，连他们这对情侣都受不了，更别提被无辜残害的其他评审员。


    就在他们贫嘴的时候，脚下的地板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原本是只被一条缝分隔开的两片活动分区，这会儿有一些排列整齐的线条从淡淡的红光里浮了上来，将它均匀划分成了数百个小方块。


    每个小方块都只有数十厘米长宽，刚好够一个成年人并脚站立。仔细看去，方块中央还隐隐约约有一些数字，只有亮灯的时候才能辨清。


    和上一轮游戏一样，这次屏幕上也很快显示出了详细的规则：


    「1.本游戏以个人为单位进行，每人拥有5分基础分。


    2.游戏开始后，在规定时间内踩中地上发光的数字方格成功穿越房间前往绿色区域，并将踩中的数字用任意运算方法计算得到24，即为一轮游戏成功，计1分。


    3.被踩到的数字必须全部使用，且只可使用一次。


    4..踩中奇数格子时需单脚跳，踩中偶数格子时需双脚跳，违者扣1分，数字作废。


    5.不可踩中红色格子，不可踩中格子的框线，违者扣2分，数字作废。


    6.倒计时结束后未到达指定区域者扣3分，成功到达绿色区域但未运算成功者扣2分。


    7.每个数字格子仅供一名参加者使用，且适用年终评估规则。


    8.积分为0时，参加者将被淘汰，晋级者数量符合要求时，游戏中止。


    9.每轮游戏的数字方格排列方案将由观众后台投票选择。」


    景烨一条条地阅读着，当视线来到「年终评估」四个字上时，立马暗吸了一口气。


    这游戏的底层逻辑就是极其简单的纸牌游戏「24点」，连小学生都会玩，而且是计算机算法中的基础考题，要是在纸面上玩，景烨闭着眼睛都能拿一百分。但24点计算时只需要抽取4张牌，而这个房间的横向距离足有十米多，如果是运动能力不佳的人至少需要拿到七八个数字才能到达指定区域，而且还有跳跃距离和规则的限制，随机性更大，计算难度直线上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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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糟糕的是，规则里没有「不允许干扰他人答题」之类的注意事项。


    在跳格子的过程中推搡他人、让别人踩到红色格子都是小儿科，更恶劣的方法恐怕是直接用鲜血污染格子……


    好在周围的评审员里只有他一个玩过「年终评估」，只要他不开这个头，应该也没有人会想到这么极端的方面去。景烨清了清嗓子，状似轻松地对着屏幕说：「呀，看上去好像有点难度，大家现在后台能看到数字了吗？不管选哪个，我都会全力以赴的。」


    「笑死，还惦记着营业」


    「选个最难的，上一轮太便宜这小子了」


    「要是他死了系统会把他男朋友找出来吗？如果那个人赶来看到的是他的尸体肯定很有意思」


    「那别让他死得太快了，选第二张图好了……」


    弹幕七嘴八舌地开着恶毒的玩笑，进度条宛如小丑的笑容一般跳跃着上升，很快就到达了顶点。


    叮咚一声，红白两色的格子在地面上次第亮起。这是第一轮游戏，观众们还是留了点情面，白色格子占的面积很大，在地面上拼成了一个形似花朵的形状。


    他们现在都聚集在房间的左侧，而右侧的墙边只有一条窄窄的绿线作为安全区域。


    景烨迅速扫了一眼，看见数字的大小都在1~12之间，松了口气。在某几片区域，数字的排列很刁钻，但在他眼前就有最常用的偶数4和6，只要把这两个拿到，再随便挑几个能组成零的数字——


    「叮——」


    清脆的铃声响彻全场，景烨已经在脑中计算好了路线，在正要出发的时候，一双脚却已经落到了他面前的格子上，将写着「6」的方格踩熄，变成了暗红色。


    岳钟文回头瞥了他一眼，一言不发地单脚跳向了下一个写着「8」的格子。


    景烨有些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想浪费时间跟他们理论。他抓紧选择了另一个稍远的「3」，屏息一口气跳过去——


    「嗡！」伤口突然的剧痛让他在半途趔趄了一下，后腿一滑，不小心踩中了方格的外框。数字闪烁了两下，又一次遗憾地熄灭了。而在大屏幕上，他头顶的数字反而变成了「3」。


    「卧/槽！」


    他的右后方也传来了蜂鸣声，是祁丰羽和一个红外套的npc。他们都像景烨一样提前算好了路线，但因为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跳远能力，一个忘了使用单脚，一个跳到了红色格子里，都被扣了分。


    而林心怡两姐妹甚至都还缩在墙边不知该从哪里开始，直到蒋梦圆回头招唿了他们一句才犹犹豫豫地拿了被人剩下的「2」和「1」。


    「尽量拿大数，少拿小数！」景烨只能先叮嘱了队友们一条最简单的技巧。


    24点的计算，凑3、8和4、6这两组数是最常见的方法。在这个房间的规则里，因为没有数字数量的限制，甚至拿24个1加起来都是有可能的。但倒计时总共只有180秒，没有那么多时间给他们考虑花里胡哨的方案。


    景烨抬头看了一眼屏幕，考量了一下自己的伤口，还是决定维稳为主，避开人多的中心区域，贴着花朵的边缘依次踩下了6、3、4、8、5这几个格子，最后并脚跃进绿色区域中。


    墙上立刻出现了一个触控萤幕，要求他将计算过程写下来。


    景烨迅速扑上去写下「6x4+8-3-5=24」。


    待他落下最后一个歪歪斜斜的笔画，倒计时还剩下30秒，头顶的分数又涨回了4，显得不那么危险了。


    这只是第一轮游戏，大家都还在试探规则，暂时还没有发生推搡和抢分的情况。尽管如此，能在这个时候到达并完成计算的也只有区区四五人，蒋梦圆又过了几秒才急匆匆地过来，在触控萤幕上写下「（7x6-10）÷2+8=24」。她刚才也不小心踩到了框线，望着自己头顶的4分嘆了口气。


    令他们惊讶的是，段正奇反而没有被扣分，一路谨慎地踩着格子走到了最后，甚至还有心思凑过来问景烨这格子是否都是顾正熙画出来的。


    「我感觉他应该不会这玩意儿，多半是电影院生成的，但是他也得提供个点子……」景烨托腮思考着，「这些格子组成的图案应该就是所谓『洞穴里的影子』吧。」


    因为被参赛者们你一脚我一脚踩得乱七八糟，地板上的图案已经变成了一朵染血的花。骆行之是最先到达安全区域的，已经盯着图案观察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


    「只能多等几轮看看了。」他说，「分数卡得太死了，大家尽量选好走的格子，不要失误。」


    最后一个到达的评审员是江枫，他就因为失误了三次被足足扣了四分，气喘吁吁地计算完也只达到了两分的边缘线，很有可能在下一轮跳格子的过程中就被淘汰。


    十、九、八、七……


    林心怡在最后十秒钟内气喘吁吁地跌进了绿色区域内。她挤不过那几个人高马大的红外套npc，只能跟在别人后面捡一些不好计算的数，9个数字里甚至没有大于4的。景烨在后半段一直盯着她的行动轨迹，这会儿也已经替她想好了计算方法：「把那几个小的全部加起来，算2的次方，再减去多余的就行了！」


    但林心怡还是一脸迷茫，手指在触控萤幕上无助地划了几个道道——她甚至连运算符号都不怎么写得明白。景烨只得继续说：「次方就是——总之你把数字写在2的右上角，写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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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想起了岳钟文的话——仿生人在这个世界只是人形的耗材。既然自然人都可以操控他们的出生与否，为何不在基因上做一些小小的改变，让他们的大脑发育到某个简单的程度即可？


    毕竟被用来在se/情区里取悦别人的傢伙，也不需要懂什么数学。


    就在林心怡努力理解他的话时，时间结束的铃声响起了。她的等式最后还是没有写完，头上的数字减少到了3。


    此时还没有进入绿色区域的，只有被落在最后的陆月。


    她刚才急着拿到一个标着「5」的格子，正好不小心踩在了黑色的框线上。


    头顶的分数先是扣去了2，又因为她没有按时完成任务，再次扣去了3。


    「姐姐……」


    陆月嗫嚅了一声，想朝林心怡伸出手，后者也条件反射地将手递给了她。


    然而就在两人的指尖即将碰到一起时，一道雷射从天而降，无声地穿透了陆月的身体。她的双眼还惊恐地张着，便直挺挺地朝着斑驳的花心倒了下去。


    第158章 玫瑰


    女孩的手指缓缓从他们眼前垂落，摔进了扩散开来的血泊中。


    景烨伸出去的手僵在了半空。


    在进入电影院以来，有无数人在他眼前死去，相比于第一次开着汽车碾碎变成丧尸的女孩时的稚嫩，景烨错认为现在的自己已经对死亡麻木了。


    随口就给这两个仿生人女孩起了《失乐园》中评审员的名字，是他妄图带回一点微不足道的纪念，妄图从电影院手下夺回一点人类的尊严。


    但是现在，几乎流到脚下的血液、房间里蔓延开的铁锈味，仿佛是一段段梦魇的循环和復演。


    无论是否有名字都无关紧要。


    无论他们在这里挣扎着走出了多长的路都无关紧要。


    所有人走向的命运，都是……


    女孩的脑袋向后仰去，倒在了花心的位置。鲜血从她的身下渗出来，流经之处，白色的灯光都一点点黯淡下去，地板上斑驳的玫瑰完全变成了妖异的红色。


    几个红外套的d级公民注视着这幅景象，都无动于衷。他们或许在很久之前就已经陷入这无止境的循环中了，有的人或许早就有了觉悟——像景烨他们这样偶尔从天而降的、不属于红色的人群，总是能得到观众的青睐，能够走回他们梦寐以求的光明世界去。


    然而他们总有一天会成为躺在血泊中、慢慢闭上眼睛的尸体。


    段正奇脸上的窃喜又转变成了恐惧的苍白。所有的评审员里，只有章若琳死死地盯着地板上的血迹，浅色的眼瞳里没有呈现出任何情绪，只倒映着一种诡异的光芒。


    与之前几个房间故意堆积着尸体不同，在观众开始投票选择下一张图案的时候，房间的另一端伸出了机械爪和清扫装置，将尸体抓走，血迹也打扫得干干净净。


    景烨狠狠地抹了把脸，摸出一颗薄荷糖塞进嘴里，以止住伤口的血和脑中不断翻涌的混乱思绪。


    这次能活下来的只有六个人。要保证顾正熙的安全，他的目标是把另一组的评审员全都除掉，也就是在最佳情况下，能够将自己这边的评审员全都留下来。


    但这就是结束电影的唯一解法了吗？这次还能侥倖对上人数，要是下次只能活下来三个人、一个人，他们又该怎么办？


    地板上的影子，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不要忘记自己的真名……


    白色的灯光亮起，如他们所料，这次出现在地板上的图案比上一轮小了一圈，呈现出两个完美的同心圆，周围排列着锯齿，中间一圈红色方格的位置则十分刁钻，在挑选方格时稍有不慎就会踩进去。


    「花和齿轮？」骆行之皱起眉，「这些图案真的有意义吗？」


    他们组里平时负责推理工作的主要就是顾正熙，都已经习惯了被大佬带飞的感觉，现在突然要和大佬做智力对决，都有种盲人摸象似的无力。


    但现实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犹豫，齿轮图案并没有将地板填满，最低点和他们脚下踩着的位置也有两个方格的距离，如果不能在倒计时开始的一瞬间抢占先机的话……


    另外三人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在铃声响起时，个子最高的岳钟文已经率先起跳，将最近处的数字「6」稳稳拿下！


    他在上一轮里也没有被扣分，这会儿连续几个流畅的起落，沿着一条斜线拿下好几个便于计算的数字，在大部分人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经窜出去了一半的距离，这表现和同为仿生人的林心怡姐妹简直是天差地别。


    「号人也有这么厉害的？」


    「这算什么？之前甚至有不少跟着混过了最终关离开红房的号人，一样按规定取得公民身份了。」


    「还有这种事？可是他们出去能干什么？」


    「谁知道呢？他们就上过几次电视，也不会做自然人的工作。后面要么就是因为犯罪再次被抓进来，要么就是死了吧。」


    为了读完这一长串弹幕，景烨甚至错过了一个起跳时机，把注意力重新拉回游戏上时却发现自己面前的一大片地板全红了，只有大约两米远的地方还有一个数字「5」。


    景烨咬咬牙权衡了一下，双脚起跳蹦进了格子里，把地板踩熄，头顶的数字也跳到了三。他不敢停留，立刻一个小跳朝斜上方走去，避开红色区域，拿到一个「9」。


    然而就在他要跳进下一个标着「6」的方框时，一个高大的影子忽然凌空飞了过来，嘭地一声重重摔在了他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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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穿着红外套的男人呻吟着想要爬起来，但他头上的数字早在上一轮就已经降到了安全线之下，此时那个鲜红的「2」因为他违反规则，顿时跳到了「0」。


    景烨连忙单脚后跳一步拿了个「1」，雷射瞬间穿透男人的额头，在他流出大量血液污染地面之前机械爪就将尸体拖走了。


    将他推出去的高马尾女人毫不在意地扭了扭手腕，又将下一个目标瞄准了正好挡在她行进路线上的岳钟文。


    现在大部分人都处在齿轮的圆心附近，岳钟文在上一轮是第一个到达终点的，但这回他好像没有急着完成游戏，而是站在圆心上徘徊了好一会儿。等到倒计时过半，这才抬脚朝斜前方的一个「1」跳了过去。


    景烨推测了一下他的行动路线，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对蒋梦圆说什么，高马尾女人却突然动了。


    她似乎也是一位实力派选手，景烨看到之前有弹幕在为她叫好。所有参赛选手都不允许携带武器，但她的右手上却带着指虎，一看就是从打赏礼物里拆出来的。


    她在岳钟文起跳的一瞬间也蹬地双脚跳起，寒光闪闪的硬朗拳头狠狠击向了他的太阳穴！


    这个游戏还有一个致命的难点，那就是所有人都不能在场内随便移动。江枫和章若琳虽然都离他不远，但他周身并没有多少合适的数字地板，岳钟文似乎也不想放弃自己看中的「1」，只是猫下了腰举起手肘防御——但他的身板很弱，硬吃这一击可能连骨头都会折断！


    情急之下，只有景烨动了。他拼尽全力一个大跳蹦到了岳钟文的斜后方，在高马尾女人落地之前使了个最低级的阴招——伸脚绊她。


    她选定的落地点是岳钟文左手边一块标着「10」的地板，景烨并没有踩上去，只是把腿悬空挂在那里，这让女人反应不及，咣地一下滑了出去，一只脚飞进了红色的方块里。


    她头顶的数字变成了「4」。


    而岳钟文却趁机逃开，稳稳地落在了自己选定的格子里。


    他回头瞟了景烨一眼，似乎对他的行为感到不解，但并没有打算刨根问底。


    景烨倒是很直白地驳了回去：「怎么了，这条路只许你一个人走？」


    江枫也抬头看了他一眼，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的组员们倒是习惯了他不时就热血上头开始犯傻，只是他必须得承担后果，最后气喘吁吁地冲进绿色区域时写下的是「4x7-4+1x（11-9-2）=24」这么一长串奇怪的算式。


    他们后面传来两声惨叫，又有两个违反规则的npc被杀了，听得祁丰羽腿一抖，分数扣成了3，赶紧连滚带爬地冲进绿色区域开始写算式。


    林心怡还没从妹妹死亡的阴影里恢復过来，眼神空洞，想让她从足足十个毫无规律的数字里算出24来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分数被扣到了极度危险的「1」。


    和她一样的参赛者并不在少数。因为发生了打斗，这幅「齿轮」被踩得更加凌乱，有一半以上的面积被红色吞掉了，这里面就包含了很多人在慌乱中踩下的无效数字。倒计时结束时，又有雷射降临狭窄的安全区域，将两个红外套npc变成了尸体。


    两轮游戏过去，场上只剩下14人了。


    两组评审员忙不迭从蜿蜒的血迹旁边退开，好像那是一条剧毒的蛇。


    「对不起……」林心怡一边退一边浑身颤抖着对最后拉了自己一把的纪雨鞠躬，「对不起，我做不到……各位大人不用管我了，我……我反正最后都是要……」


    在看到这次的存活人数要求时，敏锐的林心怡早就已经预知到了自己的结局。


    祁丰羽本来自己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听到她细弱的声音却毅然决然地站了出来，向她传授经验：「你……你别紧张，你就记住4乘6和3乘8都能成，其他的全部拿1就行了……」


    「可是……」


    「可是这种线路很难找吧。」蒋梦圆托着腮思考，「这张图的大数字比上一张图更多了。」


    「越到后面就会越难找。」骆行之气喘吁吁地说，「这些图难道就没有什么规律么？」


    「都是观众投票选的，有规律也能给我们弄没了。」


    「喂！」景烨直接冲着屏幕喊，「家人们选点好过的图啊，太难了的话很快就结束了，你们也会觉得很没意思吧？」


    没有人回答他，弹幕区出现的都是嘲笑的声音。


    「借过一下。」


    一个冷冷的男声突然在段正奇旁边响起，他啊了一声，条件反射地侧了侧身，只见岳钟文旁若无人地从他们六人中间穿过，一脚跨过血泊，回到了自己的队友身旁。


    第159章 钥匙


    景烨发现岳钟文这傢伙很是神出鬼没。他跳格子的时候跟个幽灵似的窜得又快又准，这会儿在他角落里蹲了半天，他们竟然一个人都没发现。


    但也不用害怕他回去泄露情报，因为他们什么都没商量出来。另一边的三人似乎也对现状束手无措，江枫的数学比蒋梦圆还差，这一次就差点没算出来，也只有他开口说了几句，另外两人基本保持沉默，章若琳更是至始至终都盯着地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不能这样下去。」景烨若有所思，「肯定有一个从根源上解决所有游戏的办法。」


    「不是一开始就说了嘛，要杀掉幕后主使才行。」蒋梦圆耸了耸肩，「但是现在看来，幕后主使看上去不太像是人……至少肯定不是具体的某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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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就说明在修改之前的电影里，顾正熙杀掉了幕后主使，所以才成为了编剧。」纪雨缓缓道，「以他的身体素质，做得到吗？」


    景烨勐地回头：「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纪雨点了点头，瞳孔黑得深不见底，「如果你们的推理都正确，那么他的身份就是幕后主使。」


    景烨没有回答，她便接着说：「他手边有趁手的武器吗？一般来说这种角色身上会带一把防身用的枪，但对他来说，枪可能没有身上的道具好用。那把『杰克的斧头』，你们在上一部电影里已经升级完了——」


    「叮！」


    观众投票变得越来越快了，进度条在她说完之前就迫不及待地走到了顶端。这次他们选出的图案更加匪夷所思，面朝他们的方向是仅有三格宽的狭窄通道，边缘有一些不规则的细齿，另一端则连接着一个圆形，看上去有点像一把钥匙。


    「什么玩意儿啊？」祁丰羽焦躁地挠了挠头，「花、齿轮、钥匙……完全看不出任何规律啊。」


    「这就说明，规律不在这上面。」


    景烨绕过了他，挤到了倖存者们的最前方，不出所料地发现岳钟文和自己站在很接近的位置待命。


    两人对视了一眼，很快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图，脚尖迈开一步，和对方抵在了一起。


    在信号响起的一瞬间，景烨甩开手肘将岳钟文挤开，抢先一步跃了出去！正如他所料，对方的身体素质不及他，他甚至在落地的同时听到了「嗡」的声音，岳钟文一步没踩稳，被扣分了。


    景烨不敢停歇，他发现自己踩中的是个「8」，与之相配的「3」就在斜前方，立刻单脚跳过去。这条通道实在太窄，参赛者们在起点就爆发了激烈的争执，他在踩到下一个「1」之前，一阵劲风已经贴着他的后脑袭了过来——


    景烨迅速向前弯腰躲开，并不和高马尾女人硬碰硬，而是继续向前跳进了一个标号为「1」的方框。


    这时他已经踩在了整个图案的边缘位置，稍有不慎就会违规。奇怪的是，他此时好像不需要再挑选线路，只要眼神轻轻一扫，很容易就能看到右手边有一个很好用的「4」。


    双脚踩上去，很快又是一个「6」，然后是「1」……


    景烨很快就明白了岳钟文刚才出现在他们身边的原因是什么。


    他在第一个图案上的行动轨迹是一条直线，自己还以为是距离短的原因，但在第二个图案上，他踩出的却是一条更长的折线，在贴近边缘的地方拐了个弯，正好形成一个锐角，绕开了同心圆中间的红色区域，所以他的到达点才会和出发点产生那么大的偏移。


    这么做并不是多此一举，因为只要循着他的思路走几个格子，很快就会发现这是这张图案的「最优解」。


    这条线上全都是4、6、3、8、1这几个十分「整齐」的数字，而且首尾相连，移动起来也很容易，只要记住自己每个数都踩了几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计算出24。


    景烨无法确定这样的路线在每个图案上是否只有一条，因为参赛者太多，图案很快就会被破坏得乱七八糟。他只能寸步不停地往前跃过去，在看到一个小个子npc要和自己争一个「8」时，直接强硬地将对方挤开。


    这个「8」正好在圆形的边缘，不通过屏幕，他也看不到对方头顶上的数字，只见对方在摔出去的一瞬间就发出了惊恐的大叫，随后一道雷射就从他的大张的口中穿了过去，将他软绵绵的身体钉在了地面上。


    景烨只觉得一阵头皮发麻，在他跳开的同时，鲜血缓缓流了过来，熄灭了一个「7」，而这正是祁丰羽选定的下一个落点——


    他已经来不及剎车，还因为踩到了鲜血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了地板上。


    「我……我……」祁丰羽正望着自己头顶的「1」浑身颤抖，一个影子就已经撞到了他的面前。


    章若琳迈着轻盈的步伐，双腿一开一合，脚下的地板不断变换着颜色。她的眼睛很大，面容光洁，看上去真像是一个无辜的孩子在玩跳房子游戏。


    「请让一下。」她轻声对祁丰羽说。


    后者没有明白她的意思，依旧傻愣愣地站在原地。章若琳并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做出了一个让全场的人都震惊的举动。


    她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手枪。


    「【自卫手枪】在电影院遭到恐怖袭击的时候应该怎么做？这不叫以暴制暴，而叫正当防卫。此道具可以一直随身携带，不受『禁止使用武器』类的剧情限制，但只能使用影院内的道具作为子弹。」


    「啊啊——！」


    鲜血从祁丰羽的脚背上飞溅出来，这一击并不致命，却使他彻底丧失了行动能力。他强撑着从地上爬起来，却因为疼痛和脱力一个踉跄，再次摔在了黑色的边线上。


    计分归零。


    祁丰羽没来得及说出下一句话，雷射就打穿了他的额头。章若琳一步也没有停留，单脚踩在自己不想要的数字「10」上，然后以此作为跳板直接跃到了景烨的前面，抢走了他路线上的一个「6」。


    倒计时剩余100秒。


    「喂！你——」


    看着顷刻间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两具尸体，景烨有一瞬间差点没喘上气来。


    祁丰羽倒下的速度太快，他来不及感受到任何情绪，直到血迹流到他的脚边，景烨才如梦初醒，下意识地想要抓住罪魁祸首。然而此时的章若琳已经发现了路线的秘密，只回头瞟了他一眼，就踏过最后一个「1」，轻轻松松地跳进了绿色区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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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的路线连接在一起，让一条血红的三折线贯穿了整把「钥匙」，在地板上呈现出一个巨大的z字形。


    「站住！」景烨一边跳进一个方格一边吼道，「你们是不是知道什么？」


    直到他跳进安全区域，要冲上来扯她的领子，章若琳才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迅速撩起长发，让他看见自己脖子上的条形码和数字。


    「我们都知道。」她像唱歌似的说，「我们都是一样的，来自同一种罪恶，有着同一个目标……」


    「别谜语人了。」景烨直接打断了她，「所以，的确有一个办法可以彻底破坏这个地方，然后让电影结束对吧？」


    章若琳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说出来的话依旧云里雾里：「有一把钥匙，有一副拼图，只有记得自己的真名，才能获得胜利……」


    就在景烨要冲上去继续逼问时，岳钟文忽然从最后一个格子上跳离，像一把刀一样插入两人之间，强硬地将他们分开。


    「你还是先管好自己吧。」他冷哼一声，「不要命了么？」


    循着他的指示，景烨终于看见倒计时只剩下最后三十秒。他勉强压下心里翻涌的怒气，伏在触控萤幕上一笔一划地写完了算式，力道重得几乎要用手指把墙面划出一个坑。


    冷静不下来。


    在得知红房存在「不能说出真名」这个规则后，景烨就猜到了自己可能确实是一个仿生人。虽然一开始不知用什么办法瞒过了系统的检测，但剧本给出的信息是绝对不会骗人的。


    如果想通了这一点，那就很容易推断出章若琳话里的意思——他们这几个仿生人评审员作为某种特殊角色，很有可能分别掌握了一部分的信息，这些信息能帮助他们达成目标，而只有走到最后的人才能活下来。


    岳钟文知道的是这个游戏的诀窍，而章若琳知道的可能是设定这一切的幕后主使身份。


    那他知道的是什么？


    景烨醒来的时候只面对着一群想从大腿开始把他切碎的观众，一张记载着爱人死亡讯息的剧本，他嘴里的一切信息都是自己随口胡诌出来的。


    这会不会与他偷走的那件不知名的东西有关？可是他该到哪里去找？顾正熙什么都没有给他……


    景烨死死地咬住嘴唇，甚至在嘴里尝到了一丝铁锈味。


    不，这与顾正熙无关。他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如果他真的是所谓的幕后主使，那么他们如果因为他而死亡，就将是无法扭转的死亡。


    为了避免这一切，他把刀刃对准了自己……


    景烨缓缓蹲下身来，攥紧胸前的衣服，五指深深抓进了皮肤，却无论如何无法碰到那颗肿痛的、嘶声力竭的心脏。


    顾正熙是为了救他们才死的。


    如果「杰克的斧头」还有作用，那他的一部分幽灵是否还飘荡在这个无底的地狱中？


    就像他谎言中的那个爱人一样，自己必须不断前进，下沉到罪恶的最底部，才能……


    他背对着众人，心跳声在胸腔里震耳欲聋，因此并没有听见倒计时结束时的鸣叫，没有也没有听见蒋梦圆的唿声。


    在房间的另一端，仅剩一分的林心怡这次甚至根本没有出发。


    她抬起头努力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鲜红的雷射便毫不留情地贯穿了她的身体。


    在她倒下的最后一刻，微笑着朝他们做出的口型，很像是「谢谢」。


    第160章 掠夺


    经过三轮游戏，场上已经只剩下9人。


    在这其中，只有章若琳、岳钟文和景烨的分数还维持在基础分之上。剩下的几人或多或少都有被扣分，江枫和段正奇更是在两分的边缘徘徊，只要下一轮有一点失误就会直接被淘汰。


    更危险的是……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章若琳身上——更准确地说，是聚焦在她手里那把漆黑的手枪上。谁也不知道枪里还有多少子弹，如果她愿意，甚至能在他们起跳的一瞬间就把他们一个个都消灭了。


    弹幕区在她打中祁丰羽的那一刻就已经爆炸了，无数观众从网际网路的不同角落被吸引过来，把这个直播间的热度推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演的吧？演的吧？演的吧？」


    「一把枪十万啊！哪个大佬这么有钱给她砸的打赏？」


    「卧/槽，这女的哪来的，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


    「楼上刚上线吧？她之前在3429071号把一个房的人全杀了。」


    「她真的是号人？是被哪个d级夺舍了吧？」


    「说不定真是之前跑出去的号人和d级的后代，因为是za种所以精神混乱了吧，嘻嘻。」


    「开什么玩笑？号人又没有生/育能力，不然se/情区怎么玩？」


    「……」


    景烨瞥见的最后一条弹幕就是这个，立刻感到下/体一凉。


    还好顾正熙并没有恶趣味到把自己阉了，想来也正常，他俩这个性取向要生育能力也没什么用。


    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


    能存活下来的只有6个，他们还需要淘汰三个人……


    还活着的npc只有高马尾女人一个，她刚才还抱着自己的武器沾沾自喜，现在看着手上脆弱的铁制指虎，再看看章若琳手里还冒着硝烟的枪管，脸色煞白。


    骆行之的眼神在全场快速逡巡，然后凑过去和纪雨低声说了几句。他们两人都只剩下3分，更要命的是章若琳知道他们是评审员，很有可能会提前对他们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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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正奇像只鹌鹑一样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另一组则是完全分裂成了三个阵营。岳钟文估计是真知道图形接下来的规律，有恃无恐。处在话题中心的章若琳既没有回应任何一句弹幕，也没有像他们担忧的那样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而是依旧用空洞的眼神盯着地面，表情僵硬得像一个陈旧的布偶。


    仅剩两分的江枫甚至不时把求助的目光往他们这边瞟。他谈起文史哲来一套一套的，但本身身体素质不佳，上一轮算数的时候也差点没通过，但在「飞花令」房间被他一路带飞的岳钟文竟然也没有要帮他一下的意思。


    「哈哈，真是出人意料啊……」景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把脸转向屏幕，「打赏里居然还有枪，我怎么从来没见过呢？各位是不是有点看不起我啊。」


    他知道章若琳手里的多半是道具，但这些npc观众是分辨不出来的。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开玩笑，这个说等这一轮结束也给他买一把，那个说他男朋友已经在下一个房间等他了，全是对他们的嘲笑和戏嚯，没有一丁点同情心，刚刚死去的两个仿生人姐妹在他们眼里仿佛也无足挂齿。


    景烨刚在x音开始做帐号的时候也遇到过不少骚扰和恶评，要是换在以前，他早就跟这些人干起架来了。


    但现在他只是扯过破烂的袖子擦了擦脸，深吸了几口气，重新露出一个笑容。


    「好啊，那你们就等着我到下一个房间吧。」


    进度条以惊人的速度飙升到顶端，在屏幕上炸出了绚丽的礼物符号。不一会儿，新的图案在地上显示了出来。


    「这什么——太极八卦阵吗？！」


    有大量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观众加入了进来，选出的图案变得更加匪夷所思。这次铺在地面上的的确是一个标准的八卦阵图案，有整整一半的面积都是红色的，中间卧着一个孤岛一样的白色圆形。主图案的旁边则散落着一些白色的亮点，粗略一看，上面全是不好使的7、9、11等数字。


    这张图让岳钟文的表情都呆滞了一下，刚刚才看出一点规律的景烨更是彻底抓瞎，半天也没找出应该有的那条折线，咬咬牙对队友们说：「先对付章若琳。」


    骆行之点点头：「正有此意。」


    章若琳现在足足有七分，因为失误被淘汰的可能性很小。既然如此，他们就只能採用强硬的手段了！


    在铃声响起的一瞬间，岳钟文似乎是终于发现了正确的路线，攒足了劲起跳，一下子就越过了外围的白色亮点，踩在了白色区域的边线上。而章若琳正想紧随其后，身前却突兀地伸出了一只脚！她躲闪不及，却很快地举起了枪，那人为了躲避她也不得不跟着歪倒，两人同时踩进了红色区域，分数嗡的一声减了下去。


    纪雨头顶着一个红红的「1」，动作却毫不犹豫，单脚踩进标着「5」的格子里，另一条腿则旋风般朝章若琳的下肢扫去！谁知她记忆图形的速度也很快，轻巧地往后一跳就安全地落在了写着「10」的格子里。


    「你的剧情任务是什么？」她扫了一眼纪雨身上的绿色外套，突然冷冷地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


    「别白费力气了，没有得到任务的人，就不可能成为主角。」枪在她手里转了一圈，咔嚓一声上了膛。


    「是吗？我之前演的片子可不是这样的。」


    两人同时发力，一个踩进了「2」，另一个踩进了「11」，都在面积最大的那块白色区域里，距离不过一两米。纪雨没有丝毫停顿，站稳之后弹出身子去扭她的手腕，章若琳则瞄准她的头部开枪了——


    然而就在关键时候，同时赶到的景烨从背后勐推了她一把！一股大力使她往前趔趄，子弹以一个歪斜的角度飞了出去！


    一声闷响。因为距离太近，纪雨腰侧的位置还是很快有血流了出来。章若琳明白自己和她的体能差距，只顾着弯腰去捡枪，另一只脚却紧跟着伸了过来，将那块白地板踩成了血红色。


    以骆行之的身体素质，轻轻松松就能跃出去两米多。他踩在圆盘周围的亮点上跳了过来，一边把急救道具递到纪雨的手里，一边对准章若琳的脚背就扣下了扳机。


    但手枪里并没有子弹飞出来。


    仅仅数个唿吸之间，章若琳又恢復了那副空洞平淡的表情，轻巧地跳出去好几个格子，这才回头对两人说道：


    「没用的，那是『自卫』手枪。」


    语毕，骆行之忽然感觉手枪的温度急剧升高，很快就烫得让他不得不松手，它立刻无视物理规律飞回了章若琳的手里。


    这居然还是不可转移的道具！


    「既然得到了，这就是专属于我的东西……我是不会让给任何人的。」她突然扭头对着屏幕说。


    弹幕里出言支持她的人顿时呈指数级上升。


    「真该死……」


    景烨不得不再次离开自己选好的路线，跳进标着「11」的方框里，一个肘击撞向突然袭来的高马尾女人。她不敢和章若琳硬碰硬，就瞄准了看起来最柔弱的蒋梦圆，后者为了躲避她不得不跳进了红色区域细细的边线里。


    「你们这些人才是该死！」她嘶吼道，「你们高级人在外面醉生梦死、花钱买我们的命玩儿的时候，可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吧！」


    虽然她控诉的是这部电影里的社会等级制度，但景烨却莫名联想到了他们和电影院里的npc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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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之前就想过，如果那些npc都是真正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人，他们会怎么看待评审员？


    他在心里已经把屏幕里的观众骂了千百遍，可他们自己在观看恐怖电影的时候，不是也从来不在乎那些炮灰角色的死活么？


    他的增援不是很及时，蒋梦圆还是被她结结实实地击中了腹部，疼得表情都扭曲了起来，单脚退进了身后的格子里，头上的分数下降到了2。但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畏惧的神色，在女人再次攻过来之前也抬腿踢向了她的下腹！


    女人急忙后撤躲闪，却忘记了身后还有个正好赶来的景烨。一股力量拦住了她的动作，同时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朝侧面掀了出去！


    「嗡！」再次踩中红色区域的她这次不再有任何挣扎的余地，在分数归零的一瞬间，雷射也从她的眼眶中穿出，结束了她的生命。


    蒋梦圆把汗湿的头髮抹到脑后，哼了一声。


    「谁不是在拼了命活下去啊？与其挑挑拣拣没把你写成主角发的剧本，不如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赢过别人的资格吧。」


    开头的两方缠斗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在高马尾女人被放倒的一瞬间，倒计时正好过去了六十秒。


    然而此时，落在地图最后方的还有最后两个人。


    江枫早就预料到了这番骚乱，直到这时才咬着牙迈出了第一步，跳进了一个标着「10」的格子。而段正奇是最后一个出发的，他面前已经没有方便跳跃的白色格子，为了避免踩进红色区域出门杀，只能颤颤巍巍地双脚踩进写着「3」的格子里过渡，再赶紧跳进正确的白色区域。


    他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最后两个死者，多半就要在他们之间产生了。


    第161章 密码


    勉强解决了眼前的危机后，景烨立刻就把目光锁定在了岳钟文身上。


    正如他所料，他踩出的又是一条完全违反经济原则的复杂路线。他从红白区域的交界点出发，路过红色小圆的切线，跳到大圆外面的亮点上，又折返回来，在场地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锐角。


    他已经不关心这两个人是在哪里得到的信息了，现在最关键的问题是尽可能地自保，同时弄清楚要彻底摧毁这个地方需要的是什么。


    景烨有预感，自己身上那一道不知名的信息可能才是最关键的。


    他立刻扭头对段正奇喊：「千万别失误，先保住命要紧！」


    段正奇颤颤巍巍地点头。可是已经进行到了第四轮游戏，苟命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放眼全图，难以用于计算的奇数占了大部分面积，他现在只拿到了3和7，还有一个需要的「3」在近两米远的位置，而他需要单脚跳过去！万用的1和2更是在整张图上都找不出几个，出发区附近的格子被几个评审员的打斗搞得一片斑驳，连可以安心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除了远远领先的岳钟文，没有一个人的分数是好看的。离他最近的江枫也只剩下两分了，只要踩到一次红色格子就……


    进入电影院的新人评审员有很多种类型。除了景烨这种天赋异禀的和一看就是炮灰命的，还有一些人在一开始会拼尽浑身解数，抓住每一次生存的机会，却还是因为能力和运气不足，在中途死得不明不白。


    段正奇就处在还没有被命运打击的那个阶段。


    在下一次起跳之前，他看清了江枫的准备动作，在对方堪堪单脚落到新格子上的一瞬间，勐地伸出手，把他往前面的红色地板上推！


    江枫整个身体剧烈摇晃了一下，但毕竟经验还是比他丰富，竟然没有摔倒，还顺势蹦进了一个写着「12」的格子，终于双脚落地站稳了。


    「我还以为你们组这么团结，都走相亲相爱的路线呢。」他哼了一声，作势就要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段正奇，后者反而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踩到边线上。


    倒计时只剩一百秒了，江枫也不敢继续再这里耽误时间，一边挑选着格子，一边焦躁地数着数字口算，终于离开了这片危险的区域，来到了八卦阵图的圆心位置。


    江枫知道，这部电影很有问题。


    他们组有三个身材魁梧、实力强劲的队友，这次还没见到面就死在了某个房间里。而在现实里就和他十分要好、也合作过好几部电影的岳钟文，这次从拿到剧本开始就一反常态，问他什么都只是含煳其辞，却在这个新游戏里这么熟练，除了真实的姓名之外，江枫简直觉得自己对现在的他一无所知。


    这次新加进来的那个章若琳更是诡异得要命。她有那么强劲的道具，肯定不是新人，这就说明她之前的队友全都死了，光是想想这个事实就让人不寒而慄。


    从她刚才开枪时那种无所谓的态度来看，江枫甚至怀疑她会为了争夺主角把其他人全杀了。


    他自持有几分口才，但这种已经完全被电影院异化的疯子不是靠一张嘴就对付得了的。


    还有另一个组的人……


    那个narssicus虽然一会关心这个一会关心那个，连npc都值得他掉几滴眼泪，一副同情心泛滥的圣母样，但一看他在观众面前那副游刃有余的姿态就知道，这里头的门道他都摸得门儿清，肯定在背后有自己的打算。


    江枫不是没听说过电影院编剧的传闻。在他的直觉看来，这傢伙要么自己就是编剧，要么和编剧有莫大的关系。


    他那个「男朋友」，总不能真是编出来向观众卖惨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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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张图的数字不好计算，又要防着章若琳突然发疯，目前众人的站位都很谨慎。骆行之和纪雨移动到了八卦图外面，蒋梦圆则打定了主意不靠近白色区域，只有景烨在帮了蒋梦圆一把后又跳了回来，现在也踩在白色区域的边线上，和岳钟文靠得最近，而他斜后方就是虎视眈眈的章若琳，枪一直握在手里没有收起来。


    景烨的分不低，对他用规则杀，先死的肯定是自己。既然如此，就只能……


    江枫沉吟了半刻，刚要起跳，就感到身后有一阵风袭来，一个熟悉的人已经抓住了他的手臂。


    不死心的段正奇再次赶了上来！为了不掉出白色区域，他踩的全是7、9这类难算的奇数，但他却好像不在意似的，锲而不捨地把江枫往大圆外面挤——


    而就在这时，在大圆边缘停留了十几秒的岳钟文也终于动了。


    他刚才走过的路线已经在地上画出了一个巨大的z字形，这次前进的方向，是红色区域中间那个白色的小圆。


    按照之前的规律，这次他要走的图形并不难猜，应该是一条贯穿整个图形、形成四个锐角的折线。


    因为这次的图案形状特殊，有一条线得从红色区域横穿过去。岳钟文现在还有7分，自己失误几次不要紧，但如果有人干扰，结局就不一样了。


    景烨故技重施，这次直接跳到了岳钟文正前方的格子上。


    「让开。」岳钟文冷冷地说。


    「这条路上没写你的名字，谁都找得出来。」景烨歪了歪头，「还是说找到这条路不重要，有人走了才是最重要的？」


    岳钟文眉头一皱：「别浪费时间。」


    「所以这个规则是真的？就像解密码盒一样，必须按照规律连续画完几个图案才能打开？」


    岳钟文不想回答他显而易见的问题，抓着他的胳膊想把他甩开，但他并没有注意到被景烨踩在脚下的一截长裤已经被血染成了红色。在两人产生身体接触的一瞬间，他头顶的数字就跳下去了。


    「嗡！」


    这一声轻响并不是单声部，而是二重奏。江枫在被段正奇推出去的一瞬间肾上腺素急剧爆发，并没有直接倒下，而是单脚快速跳进了一个格子里，只被扣掉了一分。这下把他逼得也发了狠，抬脚就朝身侧踹去！


    这一脚结结实实地踢在了人体上，段正奇发出一声哀嚎，但竟然也稳住了，没来得及关注头顶的扣分就转身朝江枫扑了过来！两人哐地同时摔在了地板上，因为四只脚都没落地，暂时还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生命。


    他们都不怎么会打架，只是你来我往地抓着对方的要害，一个抓脸另一个就抠眼睛，四脚扑腾，像两只在地上翻过了壳的甲虫。


    在拼尽全力抓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肩膀、一只脚踩进编号为「7」的格子里借力，企图把对方翻过来的一瞬间，江枫突然想明白了规则里的一条漏洞，也明白了眼前这个新人揪着自己发疯的原因。


    「阿文，小心——」


    这句喊声一出口，段正奇就被他扯着衣领摔在了地上，双脚落地，他还没来得及发出惊唿或是惨叫，雷射就精准地贯穿了他的额头。


    与此同时，岳钟文也已经甩开了景烨，一个流畅的起跳，精准地落在了白色小圆的圆心——那里有一个齐整的「4」。


    他接着踩中了一个「2」，然后再次瞄准了前方。下一步他要直接跳到红色区域的边线上，那里有个「1」，再转个方向，画出一个锐角，就能直接跳进绿色区域了。


    只需要再死一个人……现在的局势这么紧张，随便是谁很快就会死掉吧。


    仿生人在这部电影里扮演着最低劣的角色，可这些拿到了高级公民剧本的傢伙恐怕永远不会想到，编剧安排的救世主也正是从他们这些人中产生的。


    他们好不容易挣扎着爬出了深渊，现在是时候回来报仇了。


    岳钟文很喜欢这种剧情设置。仿生人们掌握了红房的秘辛，集结起了一个社团，为的就是有朝一日把这个罪恶之城彻底摧毁。


    为了保守秘密，每个人只能掌握一部分的信息。他能看出来，那个章若琳和景烨恐怕都是知情者。


    但是那又如何呢？只有他掌握了进入「那个房间」的密码，最后拯救世界的人也只能是他！


    只要一步，最后一步……


    倒计时四十秒。


    两脚完美地踩在最后一个「6」上时，岳钟文背对着所有人露出了胜利的微笑。


    然而最后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并不是游戏完成的铃声，而是火药爆炸的一声巨响。


    他只来得及感到后脑传来的剧痛，混沌不清的画面在眼前接连涌出，像一阵云霞罩住了他的双眼。平伸出去的双手再也触不到墙上的屏幕，而是直挺挺地砸进了血泊中。


    那不是雷射造成的伤口，而是子弹打出来的。


    章若琳的手指搭在扳机上，枪管悠悠地吐出了一阵青烟。她无声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不甘地朝她爬来的一股血流。


    然而系统并没有判定她犯规。在岳钟文倒下的时候，屏幕上的倒计时就已经停止了。


    江枫的脸变成了难看的青白色。


    这次的规则写着，只要倖存者的人数达到要求，就会中止游戏。


    而现在在场上站着的，恰好是六个人。


    「恭喜编号452119473、编号567412488、编号532459912、编号689902145、编号472391004、编号472392087获得游戏胜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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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2章 子弹


    472392087，这是章若琳的编号。她刚才掀起头髮给景烨看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一串数字。


    这个编号的前五位和景烨完全一样，他知道其中可能颇有玄机，但他一下子还想不明白顾正熙这傢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只在这一刻觉得，这个女人比他接触过的任何一个评审员都要令人畏惧。


    江枫的脸就像一张被扔进水里的卫生纸，痛苦的表情在看到血迹漫延的时候展开，随后又皱缩成了更加狰狞的怒意。


    几乎是在地板上的灯光熄灭的一瞬间，他就咆哮着朝她沖了过去，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没有一拳砸在她的脸上。


    「为什么？！」他怒吼道，「他都要通关了，你为什么——」


    章若琳的表情没有丝毫起伏。「正是因为他要通关了，所以他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


    「你什么意思？！」


    「他知道这个房间的『密码』，并且把它破解完成了，所以，他没有用处了。」章若琳重复道，「如果你跟他关系很好，他应该告诉了你他的剧本上写的是——」


    「『拯救世界』，对吧？」景烨沉声道。


    他一脚踩在血泊里，走近岳钟文双目圆睁的尸体，把他的脑袋翻了过来。


    在他脖颈处的条形码下方，同样印着一串编号：472393903。


    「我不明白……」江枫喘着粗气摇头。


    「你不需要明白。」章若琳盯着他身上的绿色外套，「你不是主角。」


    「那你觉得谁是，你是？」


    章若琳回头看了景烨一眼。


    这个从进入电影院开始就一直对所有人笑脸相迎的青年，此时眉眼下压，嘴唇抿起，眼中除了压抑的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但她并没有回应他的情绪，而是轻飘飘地将视线移向了屏幕。弹幕上滚过无数观众的庆祝符号，一旁的打赏区也已经开启，她好像对这一切都兴致缺缺，转身就要自己找一个墙角去休息。


    但江枫并没有打算放过她，冲上去拽住了她的手臂：「你他/妈给我解释清楚，你究竟想怎么样？你要是想来硬的，我就——」


    「如果刚才我杀的人是你，你就会高兴了吗？」


    章若琳回过头，淡淡地说了一句。


    江枫一下子愣住了，片刻之后，他以一种颓然的姿势放开了章若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捂住了脸。


    景烨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拳头攥紧又松开，过了好一会儿才背对着屏幕说：「这样的人，你们会把她选拔为新世界的人才么？」


    「narssicus好像破防了。」


    「总比你这种喜欢号人的圣母要好吧。」


    「楼上脑子秀逗了？这女的不就是号人？」


    「我觉得她说得没错，装圣母之前先问问是不是你代替别人去死你就开心了。」


    景烨紧盯着这条弹幕：「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可以让所有人都不用死？」


    「你傻/逼吧。」


    「差点忘了，我们的大明星想摧毁红房。」


    「哈哈哈，等会放那个女的出去把他的男朋友也杀了他就老实了。」


    「说起来，他男朋友怎么到现在了都不出现？不会是编的吧？」


    「怎么不说话了，在前几个房的时候不是很能说吗？」


    「叫你男朋友来帮你啊。」


    「……」


    景烨深吸一口气，嘴角又泛起一个不明意味的笑容。


    他当然很快就能想出一/大堆话术来应付这次公关危机，顺带把那个莫须有的谎言也圆回来。可是他从一开始就明白，这些观众和他之前那些热情的粉丝不一样，只是一群闻到血腥味就兴奋不已的豺狼，以身饲虎没有任何意义。


    他只是想从他们身上取得自己需要的东西而已。


    这次打赏区的面积又扩大了，除了最常规不过的补给品，还出现了一些评审员们都很眼熟的小道具，而且价格牌上写的都不是打赏礼物的价格，而是一些大得惊人的天文数字。


    毫无疑问，这就是这部电影里的「票房兑换处」了。另外几个人都从震惊中恢復了过来，慢慢走上前来端详这次的物品。


    不出他们的预料，道具的兑换价格依然是大部分人难以企及的，甚至比上一部电影里又高了好几倍。蒋梦圆好奇地上前，按住屏幕角落里的按钮查询了一下自己的票房，发现只买得起和景烨手里一样的「薄荷糖」，扁了扁嘴退了下去。


    除此之外，「奥斯卡金像奖」依然静静地躺在货架的最高处。而它的售价……


    「二十亿？你们不是说这玩意儿卖一百亿么？」


    骆行之皱着眉，刚才算了半天算数让他的眼睛和大脑都有些发昏，盯着价格牌来回走动了一会儿才确定自己没有数漏一个零。


    景烨也凑近去看了一眼，倒吸了一口凉气：「我没说错啊，在上一部电影里它确实卖一百亿。」


    不过不管是二十亿还是一百亿，对他们来说都没有区别——他一边心说，一边随意地按动了查询按钮，数了数自己视网膜上出现的那串数字。


    个、十、百、千……2,000,097,630。


    景烨又数了一遍，然后在密密麻麻的嘲笑弹幕里一只手僵在了半空。


    他怎么忘记了呢？票房是实时变动的。《夺命七头鲨》大卖，再加上他在这次电影中的表现十分抢眼，让那些坐在不知名空间中的「观众」再慷慨地施捨给他高达十亿的票房也不是没有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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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这是应该感激涕零的恩赐，还是另一个阴毒的陷阱？


    想起像虫子一样被抹去的周一彤，还有自己那个灰白色的「用户已註销」界面，景烨就很难相信前者存在的可能性。


    在弹幕近乎疯狂的唿喊中，他的眼神从金像奖上挪开，重新落到了货架的底部。那里还有一些黑乎乎的攻击型道具，但它们的标价牌都有两个单位，既可以用票房直接兑换，也可以通过观众打赏的方式获得。


    他不知道金像奖在直播间的观众看来是什么样的，估计是游戏直通券一类的东西，但无论是什么——


    「在找到他或者炸掉这个破地方之前，我绝对不会一个人离开的。」景烨一字一顿地说，「我绝对，不会把他留在这样的世界里。」


    蒋梦圆轻轻地嘆了口气。


    但他的这番举动在一些心软的观众那里又挣到了印象分，纷纷表示就算他男朋友不存在，今晚从他嘴里嗑cp嗑得也值了。


    「那就给我一把枪吧。」景烨说，「我记得你们刚才答应过，只要我从这一轮里活下来就给我一把枪。」


    观众们又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了一会儿，在打赏倒计时关闭的最后几秒里，天花板不情不愿地裂开一个口，将一把漆黑的手枪甩到他的面前。


    景烨弯腰将它捡起来，并没有像之前一样对弹幕说出感谢的话。他缓缓从口袋里掏出纸盒，捏开一个小口，将爆米花一颗颗地压进弹匣里，接着一拉保险，一颗闪着金属寒光的废弹头叮叮噹噹地掉了出来，在地板上跳出去很远。


    他还不知道章若琳掌握的那部分信息究竟是什么，所以不可能现在就开枪把她毙了，但是在下一轮游戏里，两人将要小心地提防对方到最后一刻。


    岳钟文用生命解开的密码，会把他们带到什么地方去？


    章若琳终于抬起头瞟了他一眼。只是短暂的目光相触，景烨就读懂了她眼神里的含义：


    「你也会变成跟我一样的人。」


    地板滑动起来，发出轻柔的机械声，开始将倖存下来的六个人带入下一个地狱。


    在进入黑暗隧道的时候，骆行之和纪雨同时警戒起来，蒋梦圆也悄悄挪入队友所在的范围，以防范着章若琳突然发难。但直到四周重新亮堂起来，她都没有任何动作。


    这多半是因为这里的光线并不是投入他们眼中的，而是以一种强硬的姿态把他们的双眼撕开了。


    在满是血红色的地方待久了，很容易产生一种自己是浸泡在某种液体中的错觉。而这个房间则是将那诡异的液体全都抽空了，众人在第一时间感受到的是一种溺水者突然吸入新鲜空气的爽快。


    但是下一秒，那种爽快就转变成了成千上百倍的灼眼、虚无，以及对空旷的恐惧。


    他们来到了一个纯白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只有数十平米大，除了一面墙边安装着锈迹斑斑的洗手台和马桶，另一面墙上镶嵌着屏幕之外，没有任何陈设，这使它看起来像一个供多人使用的监狱。


    骆行之慢慢走近了屏幕。它也是纯白的，在察觉到六个人进入的时候，上面才浮现出了一个黑白色的转盘，指针开始慢吞吞地旋转。但转盘旁边没有弹幕，没有文字框，没有打赏进度条，热热闹闹的直播间仿佛一瞬间被按下了暂停键，只把他们这群小丑似的演员留在了原地。


    「这就是我们要找的地方？」景烨回头问章若琳。


    看来岳钟文成功了，这无论如何不像是一个正常的游戏房间。


    章若琳没有回答，只是死死地盯着转盘，在指针停下的一瞬间，她那张仿佛神经缺失一样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裂痕。


    屏幕将游戏项目和存活人数显示了出来。


    「hello world，0」


    第163章


    「hello world」，这是任何程式设计师都无比熟悉的一句短语，顾正熙会把最后一个游戏项目留给他，景烨并不感到奇怪。


    令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是紧跟在这个词后面的那个数字。


    一个足有人拳头大的、黑洞洞的封闭圆圈，仿佛要将他们所有人都吸进另一头不知名的深渊中。


    「我……我没看错吧，这写的是0，不是写错了的6或者8吧。」蒋梦圆颤颤巍巍地问道。


    「如果是6，应该现在就直接出片尾字幕了。如果是8……我们上哪儿多找两个人来？」纪雨缓缓摇了摇头。


    「但是，这样的话在逻辑上完全说不通啊。」蒋梦圆有些语无伦次，「我们之前已经确定了，红房里的游戏是用来选拔进入新世界的人才的，弹幕也帮我们证实了……如果最后人全都死了，那它选拔的是什么？它如果只是想杀了我们的话，直接杀不就行了吗？」


    「你们这个推理本来就不严谨。万一它只是骗我们有离开的机会，逼迫我们自相残杀，然后让观众看个乐子呢？」


    「可是这间房里根本没有观众啊。」


    骆行之沉思道：「或许这个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意思……在计算机术语里它代表什么？」


    景烨撇了撇嘴：「如果和这么一行英文放在一起的话，什么也不代表。」


    「那……会不会和游戏规则有什么关联？」


    然而，六个人直愣愣地站在屏幕前等待了数十分钟，游戏规则都没有显示出来。


    不止如此，房间里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地面没有莫名其妙地发光，墙上没有掉出道具，除了墙角的水池偶尔发出不规则的滴水声外，他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唿吸，一开始还能勉强维持平静，随着时间推移，每个人胸口起伏的频率都越来越高，唿出的空气也越来越浑浊，最后转变成了此起彼伏的焦虑气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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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枫最先坚持不住了，大步上前一拳锤在了屏幕上：「什么鬼房间，这里根本没有规则吧！」


    他和岳钟文早就检验过了，屏幕的质量很好，依靠人力绝对不可能破坏。此时这么一拳下去，屏幕上连一点摩尔纹都没有出现，那个巨大的「0」依旧瞪着眼睛看他，把他气得更加郁结。


    「会不会是密室逃脱？」蒋梦圆再次提出猜测，「大家都得离开这里，所以留在房间里的存活人数就是零？」


    景烨已经循着这个思路，走到房间的角落开始检查唯二的两件设施——马桶和水池。它们都用了最常见的白瓷外壳，大小也很常规，没有藏匿任何物品，也没有任何疑似可以输入密码的地方。


    水池上方有一面污渍斑斑的镜子。景烨把那些连成片的灰土左看右看，又凑近了往上哈气，甚至闭着眼睛在上面画了十字，念了灵异游戏的咒语，把科学和不科学的手段都用尽了，镜子上也没有显示出什么线索。


    他瞪大了眼睛使劲往里望，只在星星点点的污渍中看到了一张灰扑扑的、很难扯出笑容的脸。他的下颌还有几滴干涸的血迹，是刚才从岳钟文身上沾到的。


    「蒋老师，发卡借我。」


    水池和马桶的功能都正常，能够放出中等大小的水流，水流是透明的，没有异味，没有奇怪的颜色，也会顺着连接的管道流走。按理来说，这些管道肯定已经经年累月，就算没有线索也不可能是绝对干净的，但他们愣是连根头髮都没掏出来，更没有发现预想中的鲜血和人体组织。


    而以专业刑警眼光检查了每一寸墙砖的骆行之和纪雨则声称，墙上没有任何一处可以埋藏机械机关的地方，以他们的知识水平也并不足以推测出建造它们的材料是什么。这个房间的天花板很高，足有四五米，他们触摸不到，但肉眼可以清楚地看出它是一整块的结构，连两块平行的顶灯都严丝合缝地砌在里面，肯定无法用外力打开。


    「谁说的？」


    景烨最后把所有人都聚在了房间的一头，掏出了口袋里仅剩的一颗爆米花，深吸一口气，远远地掷向了另一头的墙面！


    「轰！！」


    他们的心脏都在这声巨响里震颤起来。然而硝烟散去之后，墙面还是那样的墙面，连一点凹痕、一抹灰渍都没有留下，视线所及之处依然只有一片干净到令人发疯的纯白色。


    骆行之的鼻翼抽动了两下。「硝烟的味道散得很快……这里有新风系统。」


    他们又绕着房间找了快半个小时，才终于在天花板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狭小的通风口。它的直径还没有碗口大，盖板也是纯白色，几乎和天花板融为一体，上面留出的洞口更是连一只苍蝇都很难钻进去。


    景烨最后直接扯下了自己裤子上的一片布料，扔进马桶里。那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透明的积水只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淡红色，很快就随着一声轰响，打着旋儿消失在了黑暗深处。


    他低头盯着马桶里急速旋转的漩涡，忽然想起了顾正熙前段时间在看的一本荒诞至极的小说。小说中的男主角被人头朝下塞进了一个马桶里，他为了逃避追捕，竟然把整个身子都塞进了脏兮兮的管道里，之后到达了一个有驯马人、巫师和淡红色天空的新世界。*


    目前看来，他们逃出这个房间的唯一方法和他一样，就是被马桶沖走。


    蒋梦圆干呕了一声：「你以为你在演《海底总动员》吗？你在这个剧本里可不是鲨鱼。」


    景烨耸了耸肩：「只要能活下来，我倒是不介意……但是这个管道太窄了，就算把人噼成两半也钻不过去。」


    「我看这不是《海底总动员》，是《肖申克的救赎》。」江枫冷笑了一声，「唯一的区别在于我们连一把勺子都没有。」


    「爆米花可以看作是电影院里最强力的热武器了。」纪雨补充道，「它炸不开的东西，基本也没有物理破坏的可能——所以别说勺子，就算有原子弹也没用。」


    「多谢您的说明，所以能顺便告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吗？」江枫皮笑肉不笑地说。


    这句话一出口，房间里立刻陷入了沉默。


    自从他们看到游戏名称开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小时，把房间的角角落落都摸遍了，结果是一无所获。


    然而并没有倒计时跳出来催促他们进行什么活动，也没有不耐烦的观众投票要求他们弄出些有趣的动静来。黑白两色的屏幕一片死寂，那一行板正的字远远望去竟有些像是沉默的碑文。


    好像什么都不做也可以。但是如果这样下去，等待他们的一定是……


    众人都避免去看那个数字，也避免让那个名词跳进自己的脑海中。


    「电影不会设置死局，肯定是我们思考的方向错了。」


    景烨笃定地站起身来，走到章若琳面前。


    她从进入房间开始就没有跟他们说一句话，也没有参与他们寻找线索的行动，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屏幕对面，眼神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手里的密码是什么？」他直截了当地问。


    如果这个房间要求的存活人数是任何一个正数，他们都不可能维持目前的平衡状态。但既然存活人数是零，所有人就被强制放在了同一条船上，只有交出手头的所有秘密才能破局。


    章若琳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但所做的只是仰起头，无言地盯着景烨的脸。她长得并不难看，五官甚至称得上精緻，但和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对视时，景烨就好像看见一个布娃娃活转过来一般，美则美矣，却充满非人的诡异感，仅仅过了十几秒，他就觉得有股寒气灌注全身，险些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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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足足和他对视了好几分钟，章若琳才开口道：「我不记得了。」


    景烨腿脚一软，差点没气晕过去。「姐姐，你到底明不明白现在是什么情况？是你说岳钟文没用了，我还以为你有办法呢！你跟我扯什么不记得了？！」


    章若琳神色自若地摇摇头：「我确实不记得了，你不是也不记得你的真名么？」


    「我当然记得，我只是没告诉你。」景烨扶额，「这地儿不能用真名你不知道么？」


    「你记得的不是你的真名。」


    景烨干脆一屁股在她面前坐下来。他以前确实没有耐心和别人玩谜语人游戏，但这个房间似乎没有时间限制，他们现在也做不了什么，所以他可以安心和章若琳扯皮。


    「那你们的密码都是怎么获得的？」


    章若琳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不用获得，它就在这里。」


    「什么意思？」


    「仿生人从诞生之时就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们是这个世界里最守规矩的群体，因为从出生到死亡所有需要的信息都印刻在他们的脑中。」


    她的台词又一次唤醒了景烨脑中的部分画面。他有一瞬间看见了白色的工厂车间，一个个排列在传送带上的玻璃罐，未成形的胚胎蜷缩在里面，被不同颜色的药剂激活，再投放到鸽子笼一样的红色房间里……


    这是他「出生」之前的场面。


    从评审员的角度说，这就是一段隐藏剧情，是需要他们自己通过正确剧情发掘出来的。


    但景烨并没有经歷过几段正确剧情。他一开始带上仿生人姐妹、见到追捕自己的a级公民这段路线应该是对的，继续深挖下去应该就能看到真相，但半路突然冒出来个岳钟文，直接把隐藏房间给开了，他这下想要知道密码只能靠运气了。


    「但是，」就在这时，章若琳话锋一转，「想通过这个房间的话，并不需要密码啊。」


    景烨眼睛一亮：「你想起什么了？」


    章若琳摇摇头，抬手指向屏幕：「通关的方法，上面不是写着么？


    「只要我们，全都死掉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此处指托马斯·品钦的小说《万有引力之虹》


    第164章 无解


    章若琳是以一种十分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就像一个小学生向他们指出黑板上写着一加一等于二，那样天真，那样理所当然，仿佛他们正面对的是宇宙间再简单不过的定理，而不是一个充满黑暗恶意的生死抉择。


    房间要求的存活人数是0，所以他们只要全部死掉就好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确实是个再简单不过的获胜方法——如果不是那顶胜利者的桂冠只能戴在一群幽灵头上的话。


    「她有枪！」江枫忽然惊唿道。


    四人瞬间与她散开了一段距离。景烨也从地上跳了起来，迅速拔出自己的枪对准了她的额头。


    章若琳这才慢吞吞地从地上站起来，摊开握着枪的手掌。「你们不用担心，这把枪里已经没有子弹了。」


    「谁知道你有没有子弹？！」


    在众人惊异的眼神中，章若琳直接将枪管抵在自己的太阳穴上，扣动扳机连开了数枪。


    正如她所说，并没有子弹从里面飞出来打穿她的脑袋。


    「我的子弹在上一个房间就用完了。」她接着说，「本来想让观众给我打赏一点爆米花，但他们的注意力似乎都不在我身上。」


    这话说得十分坦诚，坦诚得让人毛骨悚然，在她的眼里，杀人和被杀似乎都是轻松得不需要语言掩饰的行为。


    这使她看起来不像是真正生活在人类社会中的评审员，而是某个疯子编剧创作出来的npc。


    「但是你的手里还有子弹。」章若琳望向景烨，「在这个房间里，只有你可以方便地杀人。」


    景烨后退了一步：「你觉得我会做跟你一样的事？」


    「你会的，因为这是你的剧情任务。我们都一样。」


    拯救世界？


    为了一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虚无缥缈的世界，就要牺牲眼前的所有人？


    景烨绝对不相信顾正熙会写出这样的剧本。他了解自己，从他进入电影院的那一刻开始，从来就是将救人而非杀人作为通关的首选手段。


    他不知道章若琳吃错什么药了，但他能够确信，这绝对不是完成剧情该用的方法。


    「不可能。」他斩钉截铁地说，「我绝对不会那么做的。」


    章若琳不置可否地摇摇头，重新坐了下来，把头靠在了墙上，定定地望着白色的天花板。


    「那我们就继续等待下去吧。」她轻声说。


    -


    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剩下的五个人就逃生的方法展开了漫长的讨论。


    他们又用掉了一颗爆米花，试图炸开水池和马桶后面的水管，结果可想而知。目前看来，这两根水管和通风口是这个房间通往外界的唯一途径，但哪怕把这三根管道并联在一起，恐怕也钻不过人的一个脑袋。


    江枫又想到了他们是通过活动地板传送进来的，因此他们分散在房间四角，试图找到地板升降时的肯定会出现的缝隙，结果同样一无所获。按照之前的经验，这整个设施肯定是使用一个精密的系统控制的，如果不触发必要的程序，他们是不可能找到空子钻的。


    但景烨很快就想到了一个问题——他在刚进入红房的时候，是被关在处决区的，并且那帮观众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连枪管子都快戳到他眼睛里了。可在处决快要开始的时候，椅子下方的地板就突然裂开了，把他强制送到了游戏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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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不就是一个巨大的bug么？


    当时的情况很紧急，他也顾不上思考是什么原因，不过现在回想起来，那不就和现在的情况一模一样么？


    然而景烨也并不记得自己当时做了什么特别的事。他只在绝望之中喊出了顾正熙的名字，但那时对方已经写好剧本开始「观战」了，不可能像在《红木棉》中那样大显神通把他救出来。


    死马当活马医，他还是对着空荡荡的房间喊了好几遍「顾正熙」，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还害得蒋梦圆以为他终于编故事编到得了失心疯。


    反正另一组的评审员已经死得七七八八，票数绝对足够，他们干脆也不再隐瞒顾正熙编剧的身份。江枫听后只挑了挑眉，嘴角扯出一个疲惫的冷笑：「我原本以为章若琳是疯了，没想到她说得还挺有道理……你们确定这不是他故意写出来的死局么？」


    「不可能，我了解他，他不喜欢杀人……至少不喜欢这么杀人。」景烨摇摇头。


    「你了解他？在这个世界上，有谁敢说自己对另一个人完全了解？」江枫缓缓说，「无论是亲人、朋友还是爱人，人心里总会有黑暗的角落对他人隐藏着……隔着本我的深渊，人甚至连自己都无法了解……你又怎么能确定另一个人展现给你的就是他的全部呢？」


    「这就是我和你们这些读书人的根本区别。」景烨盯着他的双眼，「你觉得我只了解他的一部分……这话没错，但他的那一部分和我站在一起，所以，我只要相信那一部分就够了。」


    江枫又嘆了口气，仰头朝他们来的那面墙望过去，片刻后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在那个房间里，曾经和他并肩站在一起的友人会被狰狞的机械爪抓走，带进巨大的机器中绞碎，血肉流入深深的地底，变成这个恐怖世界中的一份养料。


    养料？


    江枫慢慢把头扭过来，凝视着白色的地板，眼神阴沉。他的手指刚才不小心被锋利的镜子边缘划伤了，此时正有一滴滴的鲜血滑落到地面上，为它染上了一抹红色。


    无边无际的沉默重新占领了房间。


    眼见暂时想不出其他办法，景烨这边的组员们最后也都纷纷靠着墙坐了下来。这是他们经歷过的时间最短的电影，在每个房间里待的时间都不超过半个小时，可现在一坐下来，他们立刻就感受到了比先前浓重千百倍的疲惫。


    「先休息一会儿吧。」骆行之最后提议，「目前看来，这个房间里是没有会主动威胁我们生命的东西的。」


    景烨又把之前拿到的补给品分给了他们一些。填了填肚子之后，他自告奋勇站出来放哨。


    然而正如骆行之所说，警戒并没有什么必要，这个房间一直维持着坟墓一般的安宁，景烨所能做的不过是从一面纯白色的墙看到另一面纯白色的墙。到最后，他自己都不知道何时就陷入了沉眠。


    在这种环境下睡着的人是很难做梦的，但景烨依然在潜意识里看到了一些模模煳煳的影像——不知道是不是对那些观众编造故事的时候太过真情实感，他居然真的坐在了一家私人电影院的前台，与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客人调笑，在城市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和他紧紧相拥。而当他追出大门时，逼仄的小巷里却没有一个人影，只有他的手里留下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条。


    他尽力想要看清纸条上的字符，却只看到了一片杂乱的黑白交错，在纯白的光线射入眼中之前，它就化作瘦小的蝴蝶四散飞走了。


    也对，在这部电影里顾正熙是不能存在的。


    但是，如果他真像纪雨所说的那样是用「杰克的斧头」自杀的，一部分意识能够留在这里，那他也该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这个房间里没有计时装置，灯没日没夜地开着，似乎是想故意模煳他们的时间概念。这招对景烨这组的人作用很小，他们早在《巴比伦042》里就学会了和时间对抗的方法，但江枫对此明显没有防备。


    在景烨带进来的补给品被吃完时，他灰色的脸上第一次显示出了完全的绝望。


    以第一次休息时作为夜晚来计算，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三天。房间里除了偶尔的水滴声，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动静，屏幕上的字符也没有改变过分毫。


    在这三天里，他们已经仔细地摸过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甚至用手指蘸着水在可能的地方都写下了胡乱猜测的密码，然而这些措施都没有任何作用。


    「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江枫第一个问出了这个问题。


    「现在吃的东西已经没有了，就算继续在这里耗下去，我们的结果也是……」


    景烨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他深知在目前的情况下，「我们肯定能获救」之类的鼓励连废话都不如。


    「水池里还有水呢，人只喝水也可以活十多天。」章若琳突然开口接话。


    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只让人觉得无比讽刺。精神状态已经到极限的江枫更是被激得直接尖叫出来：「反正我们最后都是会死的，对吧？你的意思是我们没有必要在这里浪费时间？十多天以后死、现在死又有什么区别？」


    章若琳沉默不语，然而这幅姿态却被江枫当成了默认，他从地上跳起来大吼大叫，捡起垃圾四处摔打，又从口袋里掏出剧本撕得粉碎，将它一把一把地往天花板上抛。骆行之连忙上前按住他的胳膊，然而这个吃了三天压缩食品的小个子男人力气忽然变得极大，硬是挣脱了对方的钳制，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乱窜了几圈，最后趴到马桶上干呕，把混着暗红色血丝的食糜吐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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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死和以后死又有什么区别？哈哈，电影院，评审员……我早该想到的……」


    江枫每吐一口，就仰起脖子大笑两声。


    众人都僵在了原地不敢上前，只见他的大腿突然颤抖了一下。把手伸进口袋后，他重新从里面掏出了一张完好无损的剧本。


    「哇唔，哈哈哈……」


    他发出了几声比哭还难听的笑声，突然勐地扭过头来，死死地盯住了景烨。


    「你说的那个……你的男朋友，就是编剧吧？」


    景烨犹豫了一下，缓缓点了点头。


    「真好，真好……我说过，想出这个制度的人真是个天才。帮我转告他，我会给他投贊成票的。」


    江枫说完就直起了腰，上半身宛如雕塑一般静止了一会儿，接着便勐地一仰头，将脑袋撞向了马桶坚硬的边缘。


    「咚！」


    「……」


    「咚！」


    几声巨响之后，他的脖子软绵绵地垂挂下来。鲜血缓慢从额角渗出，与地面浅浅的积水混在了一起，流向了景烨的脚边。


    第165章 养料


    景烨没有退后，任由那蜿蜒的红线慢慢爬到他的脚下、钻进他的鞋底，又从鞋子的边缘钻出来，将那一片地面都染成骇人的红色。


    红。


    他仿佛有一瞬间又回到了影片最开始时那个令人绝望的房间。身体被紧锁在狭小的座椅上，四周都是张牙舞爪的刑具。唯一和他交流的只有冰冷屏幕另一头豺狼一般的观众，他们是一群嗜血的恶魔，将他人的生死看作玩乐的筹码。


    这么对比起来，新的剧本这么干净、这么纯真，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无论是犯下社会罪行的犯人，还是犯下原罪被视为耗材和工具的仿生人，只要在游戏中获胜，就能离开这个地狱，昂首挺胸地走向新世界。


    设计这个制度的人真是个天才……是么？


    可为什么，现在他的双手依然血迹斑斑，浑浊的红色海洋几乎要将他淹没？


    景烨感到了一阵阵窒息。过了好半天，他才意识到这突如其来的幻觉是怎么出现的。


    血流并没有停止。


    人在死去之后，器官会迅速衰竭，心脏停止跳动，血管也会失去活力，即使是大型的开放创口，也至多在几个小时后就会停止流血。江枫的死因是撞击造成的颅脑损伤，最多造成内出血，体外的创口很小，血应该早就止住了。


    然而在他们没有人敢上前搬动尸体的这十几分钟内，那个狭小的伤口里依然在源源不断地流出血液，不仅染红了马桶周围的地板，还不断朝四周延伸，很快就将水池所在的这个角落给填满了。


    景烨想上前把他的脑袋翻过来看看，却被纪雨制止了。「别动他，」她的神色很凝重，「这血流得不正常，该不会是……」


    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有评审员在电影里自杀，可还没来得及消化这强烈的精神冲击，更为迫切的问题就逼到了眼前。


    半个小时以后，江枫的血依然在流。


    众人已经退到了房间的另一头，就连一直在神游的章若琳都动了起来跟着他们躲避，然而这个房间严实得连液体都不可能逃出去——在她慢悠悠地站起身时，一只脚已经不小心踩进了漫延过来的血泊里，而在她走到蒋梦圆身边时，正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血红的脚印，将最后一片白色的拼图填满了。


    血液在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将白色房间的地板变成了红色。


    这不是《幸福之家》中那种似血非血的水，可以提示他们阴阳之间的交界。纪雨把手指伸进去探了探，发现它就是货真价实的血液——浑浊，光滑，带着浓郁的铁锈味，甚至还有一定的温度，正是刚刚脱离人体、十分新鲜的样子。


    这其实已经超过了正常人体内该有的血液总量。再看江枫的尸体，他的半边身子已经瘪了下去，仿佛他的身体只是一个暂时盛着血液的容器，现在不过是将它们还给这个世界。


    蒋梦圆不停交替抬脚，发现自己无论如何无法从血泊中摆脱，厌恶地干呕了一声。


    低头望着自己倒映其中的、扭曲的面容，她忽然有了一个很可怕的猜想。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这个房间是白色的？」


    骆行之缓缓扭过头：「其他的房间都是红色的……也就是说……」


    「没错。『hello world』，是计算机c语言中的第一个演示程序，可以视为一个世界的开始。我猜，我们的通关方法是不是……把这里涂成红色？」


    她没有说出是用什么来涂，但在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里，他们似乎并没有第二种选择。


    「涂成红色？行啊。」


    景烨拔腿就走向水池，把水龙头拧到最大，白花花的水流不一会儿就从池子里溢了出来，争先恐后地扑向地面。血液被水稀释，表面上泛起了不安的波纹。


    他们又屏息等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直到江枫体内的血全部流干，变成一个干瘪的人皮口袋，软绵绵地倒了下去。水池里的水又放了一会儿，之后便自行停止了，无论再怎么拧都流不出多余的一滴来。


    这时地上淡红色的液体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膝盖以上，竟是正好达到了房间高度的六分之一左右。


    「你们现在明白我的话了么？大家全部死掉，这就是这个游戏的通关方法。」


    章若琳就在这时开口说。她原本穿着过膝的长裙，此时裙子慢慢从底下飘了起来，像一朵淡色的花在水面上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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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蒋梦圆的语气很尖锐，「如果你觉得你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你应该最先……实行才对啊。」


    章若琳点了点头：「我是想这么做的，但如果我死了，他是绝对不愿意杀死你们的。」


    她的视线突然落到了景烨身上。紧接着，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女孩脚下发力，从水中弹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了景烨的腰间！


    景烨悚然一惊，立刻后撤躲开，将枪拔出来握到了自己手中，条件反射地解除保险上了膛。


    他忽然想起一个很令人恐慌的巧合——这把枪里也正好剩下五颗子弹。


    面对直接指向自己额头的枪口，章若琳并没有躲避的意思，望向景烨的眼神也没有一丝畏惧。


    「你可以向我开枪。」她淡淡地说，「这本来就是你的任务之一。」


    「别开玩笑了！」景烨吼道，「我和你们才不一样！我来到这里是为了——」


    「我说过了，我们是一样的。」章若琳歪了歪头，「编剧创造我们的目的就是让我们相互竞争……最后的主角只能有一个。」


    她再次扑了上来，尽管因为在水里动作迟缓，但景烨并没有同时做出反应，因此那双已经染成淡红色的手顷刻间就攀上了他的手掌，要把枪从他手中抢走。


    危急时刻，骆行之和纪雨同时沖了上来，一个抱住她的腰，一个锁住了她的喉咙。在一片混乱的争抢中，枪枝从景烨手中滑脱，扑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景烨连忙弯腰去摸，可在这种颜色的水里人眼根本看不见东西，他只能凭藉感觉胡乱划拉，抓到了一片柔软的皮肤——那是章若琳的小腿。


    对方早先一步将枪踩在了脚下，无论三人怎么拉扯，她都死守着纹丝不动。不过她一个人的力量当然不及两人，骆行之和纪雨用力把她往后拽，虽然使枪松动了几分，却不知她的挣扎不小心触动了什么装置——


    「砰！」


    离膛的子弹在水下发出一声闷响，纪雨顿时痛苦地弯下了腰，新鲜的铁锈味以她为中心迅速扩散开来。


    「别管我，快点……」


    不用她提醒，景烨已经抓住这个空档重新把枪抓回手里，再也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哗啦一声挣出水面，扣响扳机，子弹即刻击穿了章若琳的额头。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的文字，他的牺牲，他的愿望……换来的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章若琳用最后的力气露出了一个释怀的微笑，紧接着便重重地砸到在了水中，溅起大片的水花，把他们的衣衫都彻底染成了红色。水位开始疯狂上涨，一旁的蒋梦圆不得不惊慌失措地爬上了马桶。


    而一旁的纪雨也开始急促地喘气——子弹击中的是她的大动脉。


    她被双眼通红的骆行之拉到了水池的高处，这下他们都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恐怖的伤口，血水像小瀑布一般往外涌，不一会儿她的脸就变得苍白一片。


    更糟糕的是，骆行之手里已经没有可以治疗她的道具了。


    他像疯了一般到处掏自己的口袋，把外套扯下来紧紧扎住她的伤口，但这一切都无济于事。那些红色的液体一旦找到出口，便开始永不止歇地往外奔流，仿佛脚下那一片温热的海洋才是它们真正的归宿。他的手上全是滑腻的液体，什么东西都拿不稳，布料好几次脱手，好不容易才堪堪打了一个结。


    纪雨尽力眨了两下眼，像鱼一样挣扎着吸入空气，半天才缓过一点神来，凑到骆行之的耳边，喃喃地说了两个字：


    「密码。」


    密码。


    「密码。」骆行之一边重复一边拧过头，「景烨，密码是什么？！」


    听着他如同野兽一样绝望的吼声，景烨缓缓收回了手，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头髮，力度大得几乎要把头盖骨也扯开，掏出深埋其中的大脑，好好看清上面被印刻了什么词句。


    不是的，不该是这样的。


    他曾经保证过的，他要把这个世界从那个人手中拯救出来。


    可是那个人并不存在于这个剧本中……尽管他是这个世界的创造者。


    等等，创造者？


    按照常理推断，红房这么大一个系统，创造者绝对不可能是某个具体的人。


    但如果跳出来电影的剧情来看，这个世界的「始作俑者」，不就是他吗？


    「红房的创造者……是谁？」


    虽然水池的边缘提供了半米的高度，但此时深红的水也已经淹到了他们的胸口，镶嵌在墙上的屏幕也已经被掩埋了一半。然而就在景烨这句话出口的一瞬间，它却突然亮了起来，两行黑色的大字一个个退格消失，显示出一副全新的画面。


    那是一张青年的照片。二十来岁，面容白皙清秀，圆框眼镜下有一双小猫一样的圆眼睛，鬓边垂下来两缕黑色的碎发。


    在照片下方有一个方框，被人粗暴地用黑笔涂满了，又用红色的颜料在上面加了一串数字。


    「000000001」


    景烨知道，那下面原本应该写着他的名字的。


    但在他将要开口喊出那三个字的瞬间，血红的海啸却再一次涨了上来，将他彻底淹没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个副本参考的都市传说主要有两个，一个是有很多种版本的「暗网红房」，另一个是4插n论坛的「go for a punch」，有兴趣的大人们可以搜索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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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6章 奇点


    在一切时间开始之前，黑色短髮、戴着眼镜的青年用自己猫一样的圆眼睛和那双盛在玻璃罐里的眼球对视了许久。


    他并不是在害怕——已经经歷过了那么多部电影，任何血淋淋的人体组织都已经不会再让他感到惊奇。但他也未曾见过这么多人体组织被人小心地切下、贴上标籤，再像对待艺术品一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一起。


    这个金碧辉煌的柜子陈列着的全是这种恶魔的收藏。除了眼球，还有手掌、内脏甚至生zhi器，都用福马林浸泡着，呈现出衰败的绿白色。


    每一个罐子下方都有标籤，写着编号、姓名以及所谓的「获得方式」。顾正熙蹲下来仔细看，只见几根手指被标上了「钳子」，一块小腿骨上标了「木工斧」，最骇人的是半块豆腐一样的大脑，标籤上草草地写着「活切」。


    这是一个无比疯狂的博物馆，被展出的都是人类种种意想不到的痛苦和死亡。


    而这个博物馆的主人……


    顾正熙拉开抽屉，找出了一台笔记本电脑。它有开机密码，但他的手指按在触摸板上时，电脑就自动打开了，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好几十个并列在一起的监控画面，每个小窗口里都有一个或几个衣衫褴褛的人被捆在椅子上，背景都是血红色的房间。


    而在屏幕的最下方是几个英文按钮，顾正熙虽然不知道它们准确的意思，但他可以肯定只要自己点击任意一个，画面里的这些人就会遭受灭顶之灾。


    而在这些画面里，他一眼就找到了那个无比熟悉的影子。


    金色的脑袋低垂着，浑身的衣服都血迹斑斑，完全没有了往日的神气。而在椅子下面，一把圆形的锯子虎视眈眈，随时可以将他的身体锯成两半。


    顾正熙缓缓将手伸进口袋，在摸出剧本的同时，一把镌刻着黑色花纹的斧子也掉了出来，咚的一声摔在他的脚边。


    「姓名：顾正熙


    身份：『red room』直播间主人


    剧情目标：杀死猎物」


    毋庸置疑，这次他还是没有从反派的位置上逃脱，而且扮演的还是反派中的反派——血浆片中永远无法被主角杀死的幕后主使。


    按照电影院的规则，即使这些评审员的剧本要求他们死在自己的手里，他们也不能被判定復活。


    那么，活下来的方法就只剩下一种了。


    没有丝毫犹豫，顾正熙弯腰从地上捡起了「杰克的斧头」。这个房间里可能藏着手枪，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寻找了，他的队友们既然被关在直播间里，就说明他们可能面临着不可控的观众的威胁，而这一切都要算在他的头上。


    一部烂片里的关键人物。只要失去了他，这个世界就会瞬间崩塌。


    用斧子自杀比他想像的难，顾正熙比划了几下才发现脖子是最合适的位置，好在这件道具在合适的人手里质量很轻，他压下斧柄，让刀刃深深陷入自己的皮肤里，然后狠狠一扯——


    纯白的天花板上瞬间开出了几朵鲜红的花。


    红。


    世界变成了黑红交错的负片。有很长一段时间，顾正熙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他的身体已经断成两段，瘫倒在地板上，而他的灵魂却漂浮在房间上空，眼睁睁地看着屏幕里出现的变化——轮盘已经停留在了金色脑袋的前面，子弹蓄势待发……


    就在他忍不住喊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刺眼的白色扑将过来，笼罩住了他的视野。


    等他再次恢復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又来到了那个熟悉的白色房间。之前在《红木棉》里申请修改剧本的时候他就短暂地来过，这地方和影评空间很像，上下都是无限延伸的白色，很难看出透视关系。只是那张可以容纳一组评审员的会议桌变成了一张单人桌，桌上摆放着一沓白纸和几支黑笔。


    顾正熙拉开椅子坐下，发现面前的半透明屏幕也显示着和之前不一样的内容。


    「欢迎472391004号编剧！


    本次修改剧本所需要保留的关键词：虐杀直播；红色房间；观众；顾正熙


    时间限制：无」


    顾正熙没有心思琢磨那一长串编号是什么含义，虽然他可以花上好几天来打磨这个剧本，甚至理论上来说可以在这里度过余生，但他总觉得自己每在这里多待一秒钟，外面的景烨离死亡都会更近一分。


    这就像另一所电影学院的命题创作考试，只不过落榜的代价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他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抽出一张纸，将第一时间想到的几个词写在最上方。抄到最后一个关键词时，他又抬头看了一眼屏幕最下方的说明。


    「由于您使用了特殊道具，在新剧本中需要保留您的角色，但编剧本人不能参与评审过程。」


    角色需要保留，但是不能真的出场……那就只能写成一个死人了。


    顾正熙在「直播间」这个词下方画了好几条线，写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剧情走向，然后在「创造者」上重重地打了个圈。


    要最大限度地保住他们的生命，又不能削弱惊险刺激的风味，只能把它从一个不见光的网络毒瘤改编成一档大众喜闻乐见的综艺节目。它的目的也不再是满足一小部分人变/态的欲/望，而是选拔出能够通过这些考验的英雄。


    人们能心安理得地看着什么样的人接受这样残酷的惩罚？


    顾正熙在人物身份的后面写上了「罪犯」，想了想又加上了「仿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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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科幻电影里，仿生人通常都扮演着被人类压迫，揭露人类的虚伪的角色，他也不打算改变这个惯例。只是在这个严丝合缝的红房系统中，他们似乎找不到打破僵局的机会。


    不过仿生人有一个方便之处，那就是他们的基因和记忆都可以被随意编辑。他是可以随便支配这一切的创造者，只要给系统留下一个漏洞，将触发漏洞的密码植入他们的大脑中，再在游戏过程中寻找合适的机会触发就行了。


    但景烨那个脑子能想出什么？


    要不是有自己推理出关键剧情，他连第一部电影都过不了。


    按照电影院的要求，他需要写的不是评审员们闯关的过程，而是房间关卡的详细设定，并且要设计够一定的数量，甚至需要安排一个没有生路的房间，以满足游戏随机性的要求。他不可能把剧情隐藏在游戏里，只能让直播间的观众出言暗示；还不能设计太多需要智商的关卡，要是被另一组的评审员搅局，他们的生存就很难保证。


    如果能和其他人会合的话……不，他们并不可信，毕竟在这个设定下，谁都有竞争成为主角的资格。


    自己从来就没有完全信任过他们，但那傢伙不一样。


    他冲动、冒失、缺心眼，但如果不是脑子里正好缺了那根弦，他也不会对自己毫无保留，对自己的每一条指令都毫不犹疑地执行。


    顾正熙知道，如果没有他，自己也绝不可能活到现在。


    如果要在他们的脑中埋下一个关于存活的、可以不假思索地说出口的密码的话，那就一定是……


    他在景烨的人物身份后面，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编剧编号。


    他是这个世界最低劣的仿生人，但创造者在他的大脑中留下了最大的慈悲。只要他回忆起自己的真名，新世界的大门就会向他敞开。


    白纸和黑笔取之不尽，顾正熙数不清自己画下了多少杂乱的图样，又扔掉了多少废弃的纸团——它们都被白色的地板吞噬了。当他顶着两个厚厚的黑眼圈，最后将一张写满字的纸叠放在剧本最后时，双手都已经因为过度劳累而几乎失去知觉。


    这时，电影院中的时间还被凝固在子弹射向景烨额头的那一刻。


    「是否确认提交剧本定稿？请注意：确认提交后编剧不可再进行修改。」


    顾正熙的双手颤抖了起来。


    如果认可这个剧本的人不超过一半，他就会被抹杀。因此，最稳妥的方法是将另一个组的评审员全都杀掉。


    景烨能想到这一层么？或者说……他会为自己做到这种地步么？


    他已经做好了……面对自己创造的世界的准备么？


    他在听创作课的时候，有一种理论将编剧和作者当做文艺作品的中心，因此任何程度的改写都是一种「弒神」的行为。


    他现在明白了，自己并不是神。神能够穿梭于过去和未来，预见一切正确的可能性，并不会在创世时畏首畏尾，也不关心那里的生命是否会走向毁灭。


    然而他在最后一页写下的结局却是：


    「他找到了自己的记忆，自己的真名，自己的爱人。他发现自己一直在追寻的是世界的密码。


    景烨摧毁了这台机器，把这个世界从他的手中拯救了出来。」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最后整理了一遍纸页，将它推到桌子另一端，随后重重地按下了确认键。


    纸页在白光中飞散，数不清的光线和色彩从空无中涌出来，碰撞、挤压而后爆炸，变成了一个个连绵的红色房间。


    在那里，他睁开了眼睛。


    从现在开始，轮到你来拯救我了。


    第167章 真名


    我们在理论上建立起来的理想城邦，在大地上是找不到的，只有在天上才有它的理式。所有希望看到它的人，都期待着到那里安居乐业。但它到底是现在就应该存在还是将来才会出现，其实都无关紧要。


    ——柏拉图《理想国》


    红。


    深渊朝他扑过来的时候，景烨感受到的只有水，水而復水。他浑身上下的每个器官都在刺痛，仿佛它觉得自己的红色还不足够，要扯出他的骨血来做补充。


    然而他感受到的却是一丝久违的安宁。


    红色水池的深处是什么？


    这个问题的答案，顾正熙早在《幸福之家》那部电影里就告诉过他了。


    这种感觉很奇妙，有点像一个总是考零分的学生，在打铃收卷的前几分钟里神经紧绷到了极点，旁边的学霸却突然把答题卡递过来了。


    他强忍着灼烧的疼痛，睁开眼睛，蹬着双腿游到了屏幕前。黑白的电子屏在水下变成了昏暗的酒红色，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还站在里面，用那双一贯冷淡的眼睛盯着他，和初见时一模一样。


    景烨用指关节轻轻叩了叩屏幕，又把手伸到口袋里。那里面除了一部剧本和一盒薄荷糖之外，还有一张更小的纸片，是他最后一件能发挥作用的道具。


    持有双人票的两个评审员，每次分配到的角色之间都会有亲密的互助合作关系。


    现在看来，纪雨的确说中了，顾正熙是用「杰克的斧头」自杀的，他在这个剧本里还占了一个角色的位置。但他的编号是000000001，和自己之间隔着四亿多人，无论这个角色是谁肯定都作古了。


    而且他是红房的创造者，是把他们推上断头台的人，怎么可能和自己合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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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对。


    章若琳说过，他们的密码并不是从哪里获得的，而是一出生就植入了大脑里的。也就是说，把他们从试管里的细胞变成一个活人的那位制造者，就是他们的共犯和帮凶！


    那么，他在红房外面偷走的东西肯定就与这个密码相关，也和顾正熙相关，所以它能威胁到红房的存在。现在的问题是……它究竟是什么？


    是和他们两人相关的东西吗？


    景烨试图冷静下来思考，习惯性地吸了口气，却被水呛得眼前一黑，勐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也没保持住平衡，往水底沉去。


    他立刻看见了一副极其诡异的景象。


    按理说，人的尸体应该在水里浮起来，但在这个房间里死去的江枫和章若琳却还是躺在地上，神情安详，灰白的皮肤被染成淡红色，好像睡着了一般。而还活着的骆行之拥抱着纪雨，蒋梦圆仰倒在马桶旁，双眼紧闭，对外界的刺激没有任何反应，看上去像几条倒挂在水中、半死不活的鱼。


    继续朝房间的更深处望去，他还看见了更多的影子。祁丰羽、段正奇、林心怡、陆月……数不清的受难灵魂堆叠在地面上，互相倒映着彼此的镜像，把房间变成了一条永无止境的死亡长廊。


    在深红色的水中，能发出声音的唯有他一人。


    「骆哥！蒋老师！」景烨首先游到这两人面前，一边大喊一边拍打他们的四肢，却没有收到任何反应。他接着又不抱希望地游到其他人身旁，把自己认识和不认识的名字统统叫了一遍，结果水中只有自己的回声在不断迴荡。


    景烨颓然地游回了屏幕前。


    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了，但是……


    「顾正熙。」


    没有反应。屏幕上的青年依然冷淡地盯着他。


    「顾正熙，你告诉我，把密码写在我脑子里的是不是你？」景烨才不管他理不理会自己，咬牙切齿地继续说，「你看看你干的什么好事？你明明知道我的脑子不好用，还让我干这种智力活……还有你写的这个破房间，这让人怎么出去？你是不是怕我们不给你投票，真想把我们全都写死了事？我告诉过你……我从那个时候开始就告诉过你，你写的电影，我一定会去看的……」


    过多的氧气消耗让他的肺开始抽痛，气管像一个坏掉的风箱，开始往外喷出断断续续的气泡。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摆脱我了，这算什么拯救世界的电影？一整个大烂片，我一点都不满意。我告诉你，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我俩可是签了合同的，你要是做不到，就得陪我……违约金……」


    越来越多的水涌入他的胸腔，景烨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细如蚊吶的呜咽。


    「……你要等我……」


    你要等我，等我把这个世界从那个人的手中拯救出来。


    在那个下着雨的夜晚，点着昏暗灯光的电影院里，穿着服务生服装的d级公民一边往盒子里舀爆米花，一边笑着对那个青年说。


    对方是来还上一次借走的碟片的。d级公民不记得碟片的名字，很长，还有些拗口，他只知道对方很爱看这些深奥的东西，由此猜想他肯定是个犯过罪的a级公民，直到最近才知道他只是一个从红房里逃出来的仿生人，一个低劣的复制者。


    红房制度已经成立了数百年之久，创始人的那张脸已经被这个世界的人遗忘，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他们两人都对此并不在意。他和眼前这个男人混得很熟了，熟到了可以共用一张床的程度，正如他所言，他偷走了自己的心，这是这个世界上最严重的罪行。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告诉对方自己很快就要被强制抓回红房里去了。


    「你就算跟着我一起进去，我们也一定会被分开。」他说，「到时候，你可以用这个找到我，不过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能用。」


    d级公民接过纸条看了又看，上面只有三个中文字，这令他感到无比困惑。「你不应该给我一把钥匙或者一个计算机病毒之类的么？」他问，「至少也要告诉我幕后主使是谁吧？」


    「这比那些东西都要高级。」青年说，「红房在建造的最初就在底层程序上留下了一个漏洞，用这个密码就能触发它。到时候，你在所有的角落都能畅通无阻。」


    「等等！」d级公民在他推开门时拔腿追了上来，「你至少要告诉我，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吧？」


    青年头也不回，单薄的身影瞬间就被雨幕洗刷得一干二净。


    「我的名字。」


    他的名字。


    他之所以想不出来，是因为他本来就不像其他仿生人那样，与生俱来地把这条信息刻在了脑中。只有在他与那个人相识相知、坠入爱河之后，他才愿意把它交给自己。


    在生死关头拯救他的，这个世界的密码，他的真名……就是那个人的名字。


    但是不能随意地叫出来。只能在这样的时刻，在生存与毁灭的交界，带着把一切都交付给彼此的决心……


    「顾正熙——」


    最后一个音节飞向天花板，带来了比子弹勐烈千百倍的爆炸。


    景烨的身体开始飞速下坠，目之所见都是深深浅浅的红色，让他感到头晕目眩。不知这种失重感持续了多久，当身体终于重重地摔在实地上时，他发现自己掉到了一条白色的走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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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走廊很长，两侧每间隔几米就会有一扇红色的门。景烨试着沿走廊走去，不一会儿就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站在中心，可以看见四周全都是一模一样的走廊，每条走廊上也都是一模一样的门。


    他终于来到了那些房间的外面！


    景烨欣喜若狂，开始沿着走廊奔跑起来。那些门都是上了锁的，他一扇都打不开，不过他并不感到沮丧。顾正熙向他保证过，他在所有的角落都能畅通无阻，所以打不开的就不是他需要去的地方。


    果然，在经过了七八条走廊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扇敞开着的门。


    这个房间的地板和墙面也是纯白色，不过和他们所在的游戏房间不同，足有几十平米的空间里到处都是显示屏、主机和发光的线缆，纵横交错，织成了一副流光溢彩的地图。而在地图的中心，一台足有三人高的巨大计算机正在静静地运行着。


    它的身上装载着最大的一面显示屏，上面滚动着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他只是扫了一眼就感到头晕眼花——虽然底下配备了键盘，但这东西的复杂程度肯定已经远超过了他的知识范围。


    这些小小的数据流、地址码和运算程序正不断抓起一条又一条鲜活的生命，将他们投入死亡的迷宫中。


    那个人也在其中沉睡着吗？


    毫不犹豫地，景烨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枪。


    枪里还剩下三颗子弹。在它设计的程序中，这应该送给他、骆行之和蒋梦圆一人一颗，用他们的鲜血将那个房间填满。


    一个d级公民就算闯到了这里，也是不可能破坏如此复杂的电脑程式的。


    但是它一定没有料到这一招。


    景烨把弹夹拆开，倒出子弹，它们在他手里又变回了爆米花。


    他后退了几步，深吸了一口气，将爆米花勐地掷了过去！


    「轰——！！」


    在那声几乎能毁灭世界的巨响中，火光和硝烟将坚不可摧的机器同他一起淹没了。


    声音。色彩。电晶体的碎片。还有飞散开来的，未尽的故事……


    但是，不会再有死亡了。这个世界的谎言，在这一刻就要终结了。


    景烨闭上眼睛，朝着那片扩散开来的红色伸出了手。


    「现在……我找到你了。」


    第168章 影评


    「所以绕了一大圈，我其实并不是仿生人？」


    景烨坐在桌边，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比划着名。


    「其实红房的系统说的是对的，我只是一个d级公民，和顾正熙相爱了，所以他才给了我破解系统的密码……那我的编号又是怎么回事？而且这不是我自己编出来的故事吗？」


    「你能不能自己理清楚了再跟我们说？」蒋梦圆疲惫地瞪了他一眼，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不知道他们在那浓郁的血液中泡了多久，直到现在回到了影评空间，她还是感觉自己的身上黏黏煳煳的，以至于能闻到那股呛人的铁锈味。


    「我理不清楚啊。」景烨理直气壮地靠回座椅上，双手抱胸，「我家正熙肯定看了全程，到时候让他来跟你们说。」


    蒋梦圆狠狠地对他翻了一个白眼。


    「算了，那都不重要了。」骆行之开口和稀泥，再三确认了四个人的名字都是绿色的，表示他们已经完成了剧情任务，这才松了一口气，把自己的椅子和纪雨拉到一起，低声询问她的伤口是否还疼。


    蒋梦圆的脸上还有一丝担忧：「不是还要投票么？顾正熙他——」


    「那有什么难的，另一组的人……不都死了么。就算我们全都投反对票，他也一样能过关。」


    景烨尽力想让这句话的语气显得轻描淡写一些，却发现自己连正常唿吸都开始变得困难，说出「死」这个字的时候胸口好似堵了一块石头，拉扯着嘴角，让他的笑容终于坠了下来。


    在电影里的时候情况危急，肾上腺素支配着他做出了种种荒唐的决定，但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那七个人竟然有一大半都是直接或间接地死在了他的手下。


    他之前还对姚沐泽杀人的行为深恶痛绝，因为失手把韩云霆推下了楼而连做了三天的噩梦，现在居然可以冷静地说出「为了顾正熙另一个组的人全死掉也不要紧」这种话。


    是他，还是电影院改变了自己？


    景烨忽然感到了一阵毛骨悚然。这种事要是再发展下去，他会变成什么样？


    不愿再做更多设想，他赶紧扯开了话题。「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投几张反对票吧。要是他也被获准离开然后消失了，那就麻烦了。」


    在他们商量对策的间隙，屏幕上已经把另外两个人的名字也吐了出来。


    他们现在看见红色就有种干呕的冲动。景烨在上一部电影里还对祁丰羽颇有好感，没想到这一次他还是没能活下来。段正奇更是悲惨，连电影院的门道都还没摸清楚，就已经不明不白地葬送在这里了。


    虽然这些电影并没有明显的难度区分，但他们都能感受得到，相比于一开始遇到的那些「地图」开阔、解法也比较有开放性的片子，现在的结局角度越来越刁钻，恶意也越来越明显了，这次要不是顾正熙行动果断，他们肯定全都要交代在这里。


    屏幕上的「顾正熙」后面转了半天红色的圈圈，然后吐出了一段长长的说明文字，向他们解释评审员参与编剧的评分规则。景烨迫不及待地扯过评分用的白纸，把「同意上映」的方框涂得无比完整漂亮，又在纸头用大得夸张的字体写了一个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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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部片子确实写得比顾正熙的上一部片子好得多了。虽然还是有设定交代得不清楚的毛病，但至少情节和逻辑都是完善的，世界观架构还得到了江枫和蒋梦圆的一致认可。要把这种b级片改得有生路又有深度可不容易，他虽然看不懂，但也能品出剧情既有惊险刺激的反转效果，又有顾正熙一贯追求的哲学意味，上映之后他一定要在x音上大力宣传，把所有朋友都拉来替他捧场……


    哦不对，他的帐号已经被电影院搞没了。


    想到这儿景烨又有些咬牙切齿。虽然电影院一给他发工资就是几十上百万，而他用那个帐号接一条gg也不过四位数，经济上的损失似乎微乎其微，但顾正熙说得对，这是对他人格和尊严的蔑视，他怎么也得讨个公道回来。就算管理处的那个傢伙是个死人脸，还能复制好几个脑袋，也会被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所淹没……


    影评时间结束时，景烨的视线甚至都没在分数上停留一秒，专心等待着它公布投票结果。不一会儿，躺在屏幕最下方的那个名字闪烁了一下，变成了绿色。


    当一个阴影降落到他头上的时候，景烨毫不犹豫地升出了手去，然后就被骤然增加的重量砸了个七荤八素。


    「啊！」


    景烨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脑袋又磕了一个大包，但当完全看清压在自己身上的影子是什么时，眼眶里包着的一汪生理泪水顿时以千百倍的汹涌程度冒了出来。


    「正——熙——啊——」


    一个强力的、反客为主的拥抱顿时将那人掀翻在地，双手无措地悬在半空。


    「呜呜，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的，你不会骗我的，你不知道我看见剧本消息的时候有多伤心……我就知道你是去当编剧了，这么难的剧本你一定写了很久……」


    黑眼圈在顾正熙白皙的脸上显得更明显了，细弱的手腕也比之前更加无力。他一时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只能随着景烨絮絮叨叨的讲述，慢慢把手落到了他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嗯，我没事。」抓住景烨抽鼻子的间隙，他轻声补充道，「辛苦你了。」


    景烨瞬间像打了鸡血一般直起身子，盯着他的眼睛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英勇瞬间都放进片尾花絮里复述一遍：「那可不，你应该也看到了吧？刚刚换场景的时候，那情况可危险了，但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把你抛出来吸引他们的兴趣……要不然我在后面也拿不到那么多补给呀！你在第一个房间留的解谜方法，也被我想到了……」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肯定摇得比螺旋桨还快了，剩下的三人本来看见顾正熙没事还有点感动的意思，这会儿却都把脸转了过去，眼不见心不烦。


    「还有，我后面编的那个故事，居然和你写的剧情对上了，我就说我俩心有灵犀——」


    「打住。」顾正熙忽然打断了他，「那不是我写的。」


    「怎么可能？我在最后都看到回忆片段了啊，那肯定是剧本设置吧？不然我不会想起密码的。」


    顾正熙摇了摇头：「另外两个仿生人说得对，我交给电影院的设定是，密码是与生俱来刻在你们脑中的，你只要继续走剧情，弹幕的提示会让你想起来。但我也没想到那个章若琳那么……你俩把我的剧情全都搞乱了。」


    「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一段剧情是你的原创。」


    这话一出口，剩下的三人都惊讶地转过了脸来。


    「不、不可能吧，那不是我乱编的么？」景烨想起自己胡扯大话的时候顾正熙都在旁边看着，顿时紧张地结巴起来。


    顾正熙只得继续解释：「还记得双人票么？」


    景烨愣愣地点头。


    「在每一部电影里，你可以都和我合作，而这次我的身份是编剧……也就是说，你也可以分到一点编剧的能力。虽然没有碰到剧本，但电影院把你说的那个故事和我的编织在一起了……结局的真相就是这样。」顾正熙盯着他的眼睛，「这是……我们两个人的剧本。」


    影评室柔软的白光倒映在他的眼中，宛如两湾摇晃着星光的小湖。


    听到这句话的景烨立刻凑上去在他的唇上吻了一下。


    「好吧，虽然我还不是太懂……但这下，我们的愿望就都实现了。」他笑着说。


    他是当之无愧、拯救了世界的主角，而顾正熙获得了12票贊成，2票反对，这部名为《red room》的影片也毫无悬念地得到了上映的权利。


    虽然是血迹斑斑的胜利，但也算是走出了第一步……对吧？


    「好了，接下来就是抽道具了，我就不信我的手气有差到这种程度，都这样了还不能给我个金色道具……」


    景烨摩拳擦掌，紧张地等待着扭蛋机掉下来，期盼着自己这次至少能抽出一个蓝色等级以上的玩意儿。


    但与之前一交完卷就逼着他们抽奖、恨不得让他们赶紧打包从影评空间滚出去的急迫不同，这回的时间至少过去了好几十分钟，他都快把自己的英勇经歷讲完了，房间里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怎么回事，卡住了？」景烨抬头望向天花板，只感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晕眩。


    「说不定是看你太烦，不想给你道具了。」蒋梦圆皮笑肉不笑。


    「那就放我们回去啊，卡在这儿算怎么回事？我还得回去洗个澡做饭吃呢，这部片子里吃的都是什么鬼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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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啪！」


    仿佛是听见了他的抱怨，终于有几道阴影从头顶砸了下来，精准地落在了桌子边缘，人人有份。


    那东西的形状他们都无比熟悉，竟然是几个白色的塑料饭盒。


    众人都怔住了，最后还是骆行之小心翼翼地上前掀开了盖子，发现里面盛着的是一份牛肉肠粉，晶莹的米白色肠衣裹着大片的鲜肉和水灵灵的青菜，料汁撒得恰到好处，热气和香气扑面而来。


    「不……不会吧。」景烨抽了抽嘴角说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领盒饭了？」


    「再怎么也轮不到小顾领啊。」蒋梦圆立刻退后几步，「他这不是才……写了个这么好的本子，业绩创新高？」


    「我之前写剧本的时候，电影院也没给我饭吃。」顾正熙耸耸肩。


    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景烨突然反应过来，一边向后退一边急急忙忙地说道：


    「不对不对不对……你们想想，一家公司本来很抠门，生活条件极差，说明它的效益肯定很一般，老闆也是个究极大傻/逼……但当它开始给我们提供晚饭和生活用品的时候，意味着什么？」


    蒋梦圆的脸色刷地白了。


    「意味着……我们要加班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最后一部片子这本就要完结啦~感兴趣的大人可以看看主页的预收~


    calloh!cay!


    第169章 加班


    因为这骇人的凶兆，这五份色香味俱全的肠粉顿时变得像被下了剧毒一般，人人都恨不得离它八丈远。


    他们不由自主地开始朝远离会议桌的方向后退。影评空间的尺寸是无限的，因此他们也可以无限制地往后奔逃；可它也是不遵循透视原理的，无论他们跑出去了多远，那张会议桌还是稳稳噹噹地停留在世界的中心，大小和距离都触手可及，以其巍然不动的精确彰显着电影院的恐怖力量。


    景烨看了一眼手上的电子表。他们来到这里后就换回了自己的衣服，但手錶上现实的时间却还是凝定的。顾正熙在旁边数出了整整十分钟，数字也没有一点变化，静止的世界里只有他们几个人的大脑还在飞速运转，被无限的恐惧笼罩着。


    他们都能想像出影厅里的场面——大幕已经拉下，片尾名单被停在第一个演员出来的那一刻，观众们被按下了暂停键，欣赏剧情的惊喜和劫后余生的快慰同时停留在脸上，仿佛一个保存人类兴奋情绪的标本馆，只有等他们都逃过了电影院的死亡判定，那里的时间才能重新开始流动。


    但屏幕上的名字分明都是绿色的——是什么力量在阻止他们离开这里？


    景烨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就是自己害死隔壁评审员帮顾正熙作弊的事被电影院发现了。但顾正熙很快就否定了他这个天真的想法——编剧把人全都写死也没事，他害了几个人又算得了什么


    是编剧在他们组里时需要经过的特殊程序？也不对，在《红木棉》里他们就没遇到过这种事。


    「是这个吧。」他最后指着桌上的肠粉说，「老闆请吃饭，员工不能不给面子……我们不参加应酬，他就不让我们下班？」


    说到这里，他身先士卒，慢慢坐回椅子上，咔嚓一声拆开了一次性筷子，夹起一块粉皮来。折腾了这么久，粉皮的温度居然没什么变化，也没有被料汁泡软，热气和香气一起扑向了他的鼻尖。


    平心而论，味道很不错，不比他吃过的任何一家老字号茶楼差。但电影院里又没有厨房——鬼知道它是从哪部恐怖电影里拿来的？《人肉叉烧包》？


    见他没有第一时间被毒死，剩下四人也陆陆续续地靠了过来，揭开饭盒盖子吃了起来。他们都尽量放慢了进食速度，毕竟电影院要是真想让他们加班，那肯定不可能是什么好差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烨一边吃一边说，「这次的影评环节这么不寻常，说不定我们很快就要接触到这里的核心业务了。」


    「核心业务？能是什么？」


    「呃……防止世界被破坏，守护世界的和平？」


    「你觉得可能吗。」蒋梦圆泼他冷水，「就算真的有什么核心任务，那也是让恐怖电影里的这些神神鬼鬼占领世界才有可能。」


    「我不干。」景烨立刻仰头冲着天花板喊：「喂，我要罢工！要不我们现在就叫个人来把电影院炸了吧？」


    「周一彤失踪事件以后，我倒是向上级报告过这里是她最后出现的地点，这几天应该都有便衣在附近巡逻。」骆行之摊了摊手，「不过，如果现在时间是停止的，那么我们任何的安排都没有作用。」


    「还有一种可能，」顾正熙沉吟道，「我们现在还在电影里，没有出来。」


    他的语气让众人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怎、怎么可能？这部电影不是你写的么？」景烨反驳。


    「『这部』电影是我写的，别的可不是。如果我写电影这件事，本身就是被另一个编剧写出来的呢？」


    景烨开始感到头皮发麻了。


    「那他……也太变/态了吧，还把我们写影评这种事也放进来，这不是违反电影院的保密原则的吗？这个可以播吗？再说了，他要把这么多环节都设计好，怎么做得到……」


    顾正熙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把玩着脖子上的吊坠。它的造型很别致，是一个金色的眼睛形状，只有小拇指的一个指节大小，但每一根睫毛、每一条血丝乃至虹膜的纹路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看久了甚至有种它真的在注视着什么东西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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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见状咦了一声：「你这次……没有用这个道具？」


    这正是顾正熙在《夺命七头鲨》那部片子里得到的，可以看穿一个演员的结局的道具——「导演的选择」。


    顾正熙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次是我自己写的剧本，我为什么要浪费道具去看结局？」


    「你现在用它试试。」骆行之提议，「如果道具用不了了，就说明我们已经从电影里出来了。」


    他们五人里也就只有这两人手里还有道具。景烨闻言也拿出了自己的薄荷糖，却发现盖子怎么也打不开。而顾正熙举起吊坠，透过中间的小孔望了所有人一圈，只看到了花花绿绿的缩小版影像。


    「那就不是电影院的问题了。」蒋梦圆松了口气，「我可不想演《楚门的世界》。」


    「《楚门的世界》里不会有人拿斧子砍你，也不会让你被鬼追着跑。」纪雨淡淡地说，「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如果结局已经被一个编剧设定好了，反而还比较轻松。」


    「喂，你们能不能不要突然开始讨论哲学问题？把编剧说的话当狗屁不是我们小组的优良传统么？」景烨不满地敲了敲桌子，「还是先想想怎么从这里出去吧！」


    讨论这个问题也没有任何意义。实践证明，他们连全封闭的白房都打破不了，更不可能对这上下左右都无限延伸的影评空间有什么办法。等到蒋梦圆磨磨蹭蹭地最后一个把肠粉吃完，天花板上竟然又接着掉下来了几瓶汽水，还贴心地给两个女孩子发了毛毯，这是铁了心要把他们的优良传统变成「公司是我家」了。


    「真受不了了。」景烨噌地站起来，对着显示他们名字的屏幕指指点点，「能不能不要谁都在这里当谜语人，尤其是你？！之前不是每次上班都要发通知吗？不是连编剧混进来掺和一下都要『温馨提示』吗？怎么现在跟个哑巴似的？要杀要剐好歹给句准话，加班也是要按时给加班工资的，不然我就去劳动局投诉你……」


    估计是被他无厘头的废话镇住了，屏幕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忽然闪了一下，紧接着出现了一行字：


    「calloh!cay!」


    这几个字符并不是标准的印刷体，而是歪歪扭扭的手写体，像是初学写字的小孩子用左手艰难地描画出来的。


    这次就连见多识广的顾正熙和蒋梦圆也没有认出这属于什么语言。无论正着读还是反着读，它都只像是两个拗口而毫无意义的语气词，如果有编剧把它当做电影的名字，那他要么就是个大艺术家，要么就是脑子坏了。


    景烨倾向于后者。而这行字下方紧接着浮现出来的两个按钮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测——


    「一个是『同意』，另一个还是『同意』。」他干笑了两声，「真是太有创意了，我要上诉，我要告到中/央……」


    而顾正熙毫不犹豫地走上前去，按下了其中一个按钮。


    「反正选谁都没有区别。」他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耸了耸肩，「留在这里讨论来讨论去也是等死……不如直接看看它想对我们做什么。」


    景烨愣了愣，紧跟着他摩拳擦掌起来：「没错，只有行动起来才能找到生路——」


    「生路？生路在哪里？这里已经不剩下几个未感染者了！」


    一个陌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景烨一愣，下意识地把手伸进口袋。


    他摸了个空。


    再抬起头环视四周，他们已经不在影评空间了，而是来到了一间中学的教室里，门窗紧锁，窗帘也拉着，日光灯只点亮了一盏，看不清现在是白天还是黑夜。而令人不安的异象是，教室里的桌椅不是整齐地摆放着，而是被人胡乱地堆成了两堆堡垒，将学生们分割成了两个阵营，间隔着几乎半个教室的距离遥遥相望。


    在昏暗的光线中，可以依稀看见教室的墙面、地面甚至天花板上都遍布着深深浅浅的血手印，不知道是谁印上去的。


    「我知道你们肯定没有被感染，但是我们这边的其他人可不一定……要是一会儿有东西混进来，就麻烦了。」陌生的声音来自一个小个子男生，他躲在桌子的阴影里，压低了声音对他们说。


    景烨首先回了下头——骆行之在全神贯注地观察周围的环境，蒋梦圆也正悠悠转醒，两人分别和他对视一秒之后点了点头，没有问题。


    但他没有看见顾正熙，也没有在自己的校服口袋里找到那张双人票。


    不，不只是双人票。这么异常的环境，他们明明就是在电影里，但剧本和道具却都不翼而飞了。


    景烨摸遍了浑身上下所有的口袋，只找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寒意瞬间从脚底爬遍了全身。


    「喂，你们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小个子男生不满地凑近了一步，景烨能感受到从他鼻腔里喷出的热气，「一会儿选人出去的时候，我们——」


    「它来了！」教室的另一头忽然传来了女生的尖叫声。


    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个巨大的、黑暗的阴影从走廊另一端蠕动过来，将教室门上的小窗完全遮住了。


    第170章 感染


    搞什么？即兴表演？


    景烨难以置信地在心里喊道。


    他们不敢发出声音来，因为那个巨大的黑色怪物就守在门外，而他们对它一无所知。教室里也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沉默，只有对面堡垒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抽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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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怪物也不发出声音，只把自己巨大的身躯堵在门上，透过小窗上的玻璃静静地观察着他们。景烨不顾小个子男生的劝阻，悄悄扒着桌子边缘探头出去看——说是观察并不确切，他们根本看不见怪物的眼睛在哪，只是它的存在持续给他们带来压迫感——就像中学时冷不丁出现在后门的班主任一样。


    「这玩意儿是来干嘛的？『感染』又是什么？」他忍不住问。


    小个子震惊地睁大了眼睛：「你问这个做什么？你是不是也被感染了？」


    「他没有，只是摔到头了，外加智商有点欠缺。」蒋梦圆毫不留情地替他「找补」，「所以感染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下不止是小个子男生，连周围的其他人也转过了头来，用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他们。他们这才注意到自己所在的这边堡垒人数很少，大概只有十来个，而教室里的桌椅足有五六十对，正如小个子所说，属于他们这个阵营的的确所剩无几了。


    「我想起来了。」景烨立刻说，「不好意思啊，刚才脑子突然短路了。」


    小个子还是将信将疑：「那你说感染是什么？」


    景烨能想起来才有鬼了。现在他们手上连剧本都没有，连找几个名词出来瞎猜都做不到，只能眼珠一转，学着电影院的管理员故作高深：「感染就是感染。」


    没想到，小个子竟然对这个答案感到满意，点了点头后就没再管他，继续蹲下来紧张地数秒，等待难熬的时间过去。


    景烨更加摸不着头脑了。时间已经过去了好几分钟，怪物始终没有任何动静，堡垒的另一边也寂静一片，倒是他们这边的人越来越紧张，有的人在闭眼祈祷，两个戴着眼镜的女生则对着蒋梦圆指指点点。


    「……选她？我觉得就是她。」


    「另一边会不会有人……」


    「别开玩笑了，要是它再变大，我们就真的完了！」


    「……那也要我们这边有人愿意出去啊，不然这样下去也是死……」


    「但你没看到她刚才的反应么？那就是感染的前期症状……」


    「你们在说什么？」蒋梦圆听不下去了，回过头去，像一个真正出现在教室后门的班主任一样笑眯眯地问。


    两个女生瞬间噤声了，紧紧闭着嘴唇，但仍旧死死盯着她不放。蒋梦圆正要发作，一个校服穿得整整齐齐、一看就是班长模样的男生靠了过来，出声劝道：「怎么又在争这个？每次出去的人都要投票来选，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上次的票没有投完，我们就不能——」


    「可她的票数已经超过其他人很多了！」一个女生不甘心地说，「就算再投下去结果也一样……总不能为了她一个人害了大家吧！」


    蒋梦圆的嘴角抽了抽。她虽然还没搞清状况，但能够猜出自己多半又被分配了「在游戏中牺牲」之类的坑爹角色。「有没有搞错啊，投票没投完那就是没选出人来，怎么就赖上我了？你们这么有奉献精神，为什么自己不去？」


    她一边说一边把手伸进了口袋，但在把浑身上下的口袋都摸遍之后，她的脸色也白了。


    她求助似地朝景烨和骆行之回头。两人此时都已经发现了情况的不同寻常，互相使着眼色，但谁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被丢进来之前，景烨甚至想过会不会出现自己一打开门就被车撞飞之类的无厘头剧情——毕竟现在电影院明摆着就是觉得他们知道得太多了，要不就是想把他们扔在没有时间的影评空间里自生自灭，要不就是想找部《死神来了》之类的无解电影把他们打发了。


    但他没有想到这次面临的状况竟然是没有剧本。


    没有剧本，就意味着没有身份，没有目标，也不知道该怎么让电影结束。


    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是，如果按常规工作的规矩，应该还有两个普通评审员混杂在这个教室里——但现在他们甚至无法判断周围的人究竟是npc还是有血有肉的人类。


    顾正熙和纪雨又在哪里？


    景烨被这些问题折磨得焦头烂额的时候，堡垒里的其他人也正各怀心思、互相提防着。他们应该是要在某个时间点前选出一个人来，而且这个人最好是一名感染者，但从他们的话里可以推理出，感染者与普通人是无法从外表上区分开来的，只能通过某些细微的言行差异来判断。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两个眼镜女孩越来越焦急，而刚才打圆场的班长的视线也忍不住往蒋梦圆脸上飘。


    蒋梦圆可不怕他们，她好歹也是经歷过七部电影的人了，这些毛头小孩对她一点威胁都没有。她正要开口，忽然一声巨大的响声从教室另一侧传来，打断了她的声音。


    「咣！」


    一张架得高高的桌子被人踢了下来，一个高个子男生从后面爬出来，跳到了教室中间。他的校服外套系在腰间，上半身只穿着背心，还露出了几分肌肉，看上去应该是个体育生。


    他扭过头，朝堡垒的这边望了一眼。不知为什么，景烨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一份浓烈的爱慕和深深的不舍——而后者不太像是一个中学生眼睛里应该出现的情绪。


    他还没来得及读懂这份情绪的来源，也没分辨出这人是在看谁，他的表情又突然一个大变，嘴角出现了笑容。没有说什么，他毫不犹豫地扭过头，大步走向了教室前方。


    「喂，等等！」班长这下终于急了，「你不能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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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扒着堡垒的边缘，看上去很想冲出去把男生拖回来，但两人的体格差又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只能愤愤地开口：「你——你要是走了，沈蕊怎么办？」


    男生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我就是为了她，才这么做的。」


    接着他便不再迟疑，在堡垒后面突然爆发出的女性尖叫声中，一把拉开了大门。


    浓郁的黑色瞬间将他吞没了。


    与此同时，淡淡的黑色雾气也开始在教室里瀰漫开来，几乎是瞬间就遮蔽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景烨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雾气就像触手一般钻进了他的口鼻，他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铃铃铃——」


    景烨勐地惊醒，从桌子上抬起头来。


    「挺有本事的你，上课准时睡着，下课准时起床。」一本书轻轻拍在了他的头上，皮肤白净的同桌沖他开了一句玩笑。


    「上课？」


    景烨望着周围的景象，傻眼了。


    教室还是那间教室，但现在桌椅都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过道和墙边堆着的都是书本，黑板上留着的也是数学公式，而不是杂乱的血手印。阳光从几扇大大的窗户里投进来，为前排趴着补觉的几个学生镀上了一层朦胧的金边，美好得像梦境。


    当他望向墙上的挂钟的时候，眼前忽然浮现出了三个字：「第三天」。


    什么玩意儿？


    景烨揉了揉眼睛，确定那行字不是自己的幻觉。当他把视线从代表「时间」的挂钟上移开的时候，字符也随之消失了。


    同桌正要起身离开座位，景烨忽然灵机一动，从自己乱成一团的桌洞里抽出一本习题集，塞到了他抱起的那沓作业中间。「你看我这记性，又忘交了。」


    他还记得电影院会读取他的记忆这回事——他高中时的同桌就是英语课代表，而他最讨厌英语作业，每次都死到临头了才匆匆抄几行交上去。


    同桌沖他笑了笑，露出白生生的牙齿：「我看你不是忘交了，是根本没打算写吧。」


    「好感度+3」


    在景烨把作业本塞进去的同时，他的头顶突然跳出了这么一行字。


    景烨这下能确定这绝对不是幻觉——似乎是因为他盯得太久了，同桌的头顶接着出现了三个进度条，一个是绿色的「生命值」，目前是满的；代表「好感度」的黄色进度条走到了43%；而最后一个蓝色的进度条既没有说明，也没有进度显示。


    他对眼前的状况更加困惑了。


    搞什么？


    虽然在电影院里出现什么情况都不奇怪，但他清楚地记得骆行之说过，这里出现的片子只会有恐怖片。


    他在「醒来」之前看到的东西还挺像那么回事，但现在这是跳转到什么片场来了？


    景烨使劲揉了揉眼睛，视线在教室里所有人身上都扫了一遍。


    仔细观察一番之后，还是能看出几分问题的。比如下课时分只有一两个人进出教室，但却空出了十多个座位；比如外面明明阳光普照，但走廊上的光线却很暗；比如不少人的头顶上都同样冒出了进度条，且与他的想像不同的是，大部分女孩子的「好感度」那一栏都在20%以下，好感度达到了40%以上的都是男生。


    他突然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他还在教室里找到了蒋梦圆，对方趴在桌子上，似乎还沉浸在噩梦里，而骆行之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和纪雨肩靠着肩，他的好感度也是男生中最低的。


    就在景烨要出声叫他时，前排好感度足有50%的那名男生转过了头，把一张试卷推到他的眼前。


    「景烨，这题我还是没太听懂。」他推了推方框眼镜，语气很轻，「你能给我讲讲么？」


    常年养成的热情习惯让景烨下意识地低头瞟了一眼卷子。男生递过来的是一张高中物理卷，他早就忘完了，但自己在这里的人设应该是个理科学霸，要是没答上来会不会被认为是「感染者」？


    就在他抓耳挠腮之时，另一只手忽然伸过来把试卷抽走了。


    「你找别人问吧。」突然插入进来的这个人声音很是冷淡生硬，「语文老师现在要找他。」


    前桌男生一脸困惑地把头扭了回去。而景烨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张脸就凑到了他的面前。


    他只看清了对方被圆框眼镜圈起来的、猫一样灵动的黑眼珠，里面有几分担忧、几分松了口气一样的释怀，又有几分对前桌男生的敌意。


    紧接着，三个进度条就在对方头顶跳了出来。


    「生命：100


    好感度：95%


    ？？：？？%」。


    【作者有话说】


    最近忙昏头了，更新可能会稍慢一些抱歉tt


    第171章


    景烨的第一反应是，为什么这好感度不是百分之百？


    无论是对方对他的好感度，还是他对对方的好感度，没有达到满分，在一对情侣之间都是十分微妙的。


    但当他的视线上移，和对方四目相对时，他又一时呆住了。


    顾正熙的脸白皙、干净，圆框眼镜完美地修饰了轮廓和比例，又颇有书生气质，一直是非常符合他的取向偏好的，但仿佛在这一刻，他才直观地感受到了这张脸的吸引力。


    盯着那双宝石一样的黑色眼珠不过几秒，他的语言和意识就统统被吸了进去，呆呆地张着嘴却说不出一句话。


    他的鼻樑细长挺拔，在脸上投下三角形的阴影，令人想要凑上去抚摸；他的嘴唇微微抿着，唇瓣呈现出湿润的浅红色，令人想要抬起头来亲吻；他的手腕撑在自己的桌面上，从校服袖子里露出白生生的一截，令人想要抓握下去，将自己的手指滑入渴望的缝隙，与他永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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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与热情，三个白色的光圈突然从顾正熙身上冒了出来，分别对应着这三个部位。


    景烨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他身上游移。要选择哪里呢？大庭广众之下亲嘴肯定不太好，摸脸好像也有点明显，只有牵手是可以的吧……


    他刚伸出手，顾正熙就把捲成筒的语文书啪地一声敲在了他的头上。


    「还坐着干什么？你很闲吗？」他冷冷地问，「有时间在这里到处乱看，不如快点把昨天布置的课文背完，省得老师还要叫我监督你。」


    「那种东西谁会背啊……就算不背我也能考一百多分的好不好？」景烨眼前的幻梦一下子全碎了，他揉了揉头顶，条件反射地反驳。


    顾正熙伸手扯住了他的领子：「你还是跟我到办公室去解释吧。」


    在周围一干同学意味深长的目光中，身高一米八几的大个子男生轻而易举地被班上弱不禁风的好学生提熘了起来，像一只犯了错的大狗一样被他拽出了教室。


    「正、正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又和顾正熙拉拉扯扯了一番，被他带到了走廊的另一头，习惯性地将这句话脱口而出。


    这时他注意到了另一个异状——本应该喧闹的走廊上却没有一个人影。其他教室的门都敞开着，但只有他们接近的时候，才能听到几分人声、看到几个晃动的影子，仿佛他们只是在玩家附近才会被触发的场景贴图。


    虽然这些人本来就是npc没错，但在之前经歷过的电影里，无论是不是与剧情有关，环境和人物都被做得很真实，不会出现这种像是穿帮的情况。


    电影院难道最近收益不好，要开始节省经费了？怪不得还压榨员工，工作餐也那么简陋……


    「这电影院给我们带哪儿来了？我怎么觉得这风格不太像是恐怖电影，反而像是……」


    「文字游戏。」顾正熙替他把剩下半句话补完了。


    景烨张着嘴半天没出声。


    「准确来说，是具有数值系统的文字游戏。你看到我们头顶上那些数值条了吧？它们会随着你选择的行动而改变，最后决定游戏的走向和结局。」顾正熙继续说。


    「这我知道……这种游戏里有血条我还能理解，但是好感度这种东西和恐怖电影有什么关系啊？！」


    这明显是恋爱游戏里才会出现的东西嘛！


    景烨不敢说的是，这游戏似乎还很尊重他的性取向，才会导致对他好感度高的人都是男性，而且都和顾正熙的长相有几分相似……


    顾正熙哼了一声：「你没玩过文字恐怖游戏么？有的时候和鬼的好感度高了，它说不定就不杀你了。」


    「呃……所以我们其实还是在电影院里加班？可是我手上根本没有——」


    「没有剧本，是吧。」


    顾正熙扯开自己的口袋，向他展示空荡荡的内衬。


    他现在是小组里最富有的人，身上还有一个强力的精神攻击道具、一个能洞穿演员结局的bug道具。但现在，那些东西都化为乌有了。


    「这编剧挺有个性的哈。」刚才的朦胧氛围一下子尽数消散，冰冷的现实让他回过神来，景烨勉强干笑了两声。「这算什么情况，钱不够，演员未定，剧本暂无？」


    「不，我觉得是另一种情况。」顾正熙垂下眼睛，缓缓吐出一口气：「连剧本都没有的话，会不会是因为……这里根本就不存在编剧？」


    他说完这句话后刻意停顿了好几秒，眼看着景烨的表情慢慢由懵懂转为顿悟，又浮现出恐惧，这才摇了摇头：「别想太多，这只是我的猜测。现在看来，昨天晚上出现的那些东西更要紧。」


    景烨一拍脑袋：「那些事真的是昨晚发生的啊！怪不得这系统还提示我个什么『第三天』，我还以为在做梦呢……对了，那昨晚你到底在哪啊？」


    「昨晚……」顾正熙并没有回答他，而是歪了歪头，抛出一个问题：「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一个巨大的黑色怪物，趴在教室外面，噁心得要死，那帮人还不停地怀疑我们，然后——」


    景烨连珠炮一样说了一会儿，偶然瞥到他微微扬起的、深不见底的一双眼睛，忽然心中一凛，住了嘴。


    对啊，他那个问题还需要问么？既然顾正熙一直和他在一个教室里，那他既然不在「非感染者」的这边，自然就在「感染者」的那边了。


    根据他昨晚得到的情报，感染者并不会在外表上表现出来，只能通过言行上的区别来判断。而昨晚他只是问了问小个子感染是什么，对方的反应就那么大，那是不是可以证明，忘记有「感染」这个事实的存在也是感染者的特徵之一？


    而昨晚那个男生毫不犹豫地就离开教室，投入了怪物的怀抱……是不是又可以证明，感染者眼中的世界和他们压根就不一样？


    如果顾正熙也是感染者的话……他看到的情况，可能根本就和自己是两回事！


    虽然压根就搞不懂感染是什么意思，但从那些人的反应可以看出，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一股寒意忽然从他的背后升起。景烨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就看见顾正熙点了点头，瞭然道：「原来是这样。」


    「怎、怎么了？你看到的难道不是这个吗？还是说——」


    顾正熙没有回答他，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晚上小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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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一头雾水地扯住了他的胳膊：「不是，那你看到的到底是什么啊？你别又憋着不说啊，我早就说过你这个坏习惯真是——」


    顾正熙挑了挑眉，甩开他的手，把胳膊抱到了胸前。


    「好感度-10」。


    咦？


    景烨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头顶上的进度条掉下去了一截，变成了88%。


    上课铃声响了。


    「先回去吧，在搞清楚情况之前，我们尽量不要做出出格的行为。」顾正熙撂下一句话，转身就往教室的方向走，「一会儿下课就分头调查一下好了，你不是最擅长从这些人嘴里撬出东西么？」


    他的语气突然有了几分生冷，措辞也像是两人刚开始见面还在互掐那个阶段才会说出来的。景烨熟悉他的这种表现——一旦他对顾正熙表现出质疑和不信任，对方就会出现这种小情绪。


    可现在是他在瞒着自己好不好？哪有这样的，自己不说实话还觉得别人有问题……


    景烨立刻就要追上去理论，但一旦看到对方头顶那个明晃晃的好感度数值条，他却又止住了步伐。


    他的行为有没有可能是被好感度操控的？


    会不会只有好感度达到100%的时候，他才能对自己毫无保留呢？


    可是这样也说不通啊，至少自己的行为就没有受到影响……不对。


    在匆匆回到自己座位上的时候，景烨忽然想起来自己忘了问他一个问题。


    他看到的，自己对他的好感度数值……是多少？


    -


    这节课是语文课，穿着套装的女教师神色平静地从门外走了进去，看起来人模狗样，没有什么非人的特质，课程内容也和景烨预想的一样无聊。只是到了下课之后，愿意离开教室的学生依然是少数，而顾正熙果然没有凑过来和他说话，而是真的被语文老师叫走了。


    景烨本想跟着出去，但一想到他叫自己分头调查，心里又有些迟疑。


    周围的学生补觉的补觉，聊天的聊天，和任何一所普通中学下课时的状态一样。他把眼睛都瞪穿了，也看不出谁可能是感染者。


    他之前就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昨晚的小个子男生、班长和眼镜女孩都在这个教室里，好感度都在30%浮动。他们没来找自己搭过话，也没提过什么投票的事情，仿佛昨晚吓得筛糠一样抖的人并不是他们。


    于是他只能摸到了蒋梦圆的桌前。


    蒋梦圆对他的好感度是35%，经过了七部电影，他们的关系虽然更铁了，但还是坚持着纯洁的革命友谊不动摇。


    更重要的是，蒋梦圆昨晚和自己在一边。当他提起门外的巨大怪物时，蒋梦圆点头表示了确认。


    景烨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我刚和那个班长聊过了，问他今天还要不要投票。」她压低了声音说，「他还一副很紧张的样子，叫我先不要声张……」


    景往桌子上一靠，也跟着放轻了音量：「那你能看到好感度么？」


    「能。而且我也问过了，好像这些npc都看不见。」蒋梦圆摆了摆手，「虽然麻烦一点，不过好像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找评审员了。」


    景烨恍然地点点头。这倒是也符合常理，游戏里的角色当然不知道玩家还能看到好感度这种东西。


    「那……有没有对你好感度100%的人？」


    「这倒没有……不过我觉得那两个人有。」蒋梦圆指了指坐在教室角落里的骆行之和纪雨。


    纪雨昨晚应该也在「感染者」的那一边，但她和骆行之的交流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把教室里的人都打量了个遍，不时还凑在一起说两句。


    「秀恩爱怎么不分时间场合……」景烨有些咬牙切齿。


    「你也可以秀啊，你和顾正熙的好感度肯定是100%吧。」


    景烨尴尬地挠了挠头：「这个……说来话长，这部电影太奇怪了，我们还没搞清楚状况。总之我觉得我们可以先记忆一下这个班里有哪些人是感染者，然后再出去找找有没有其他评审员，顾正熙刚才也跟我说——」


    「你说什么？」前排的女生忽然转过身来。


    「我什么也没说，你听错了。」景烨没想理她，随便挥了挥手煳弄道。


    「不，你说你要出去，我听见了。」女生的眼神却死死地钉在了景烨身上，「你是感染者。」


    第172章 孤岛


    景烨下意识地回呛：「你什么意思？」


    这个女生的脸他还有印象，她也是昨晚和他们待在一起的非感染者之一。而且——


    景烨偷偷瞥了一眼她摊在桌上的试卷，那上面写着的名字竟然就是「沈蕊」。


    她和昨晚离开教室的那个男生是什么关系？


    景烨又在教室里找了一圈，没看到他的人影。也就是说，在那种情况下离开教室的人果然不可能活着回来。教室里空出来的那些桌椅，应该也是属于他们的。


    但沈蕊对这个事实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像昨晚的小个子一样对感染者避之不及，反而凑过来神神秘秘地说：「真羡慕你，我觉得是感染者才好呢，感染者晚上就不用出去了。」


    「嗯？可昨晚出去的那个不就是感染者么？」蒋梦圆不解。


    「他？他就是一个疯子，感不感染都一样。」沈蕊很明显地撇了撇嘴，一脸鄙夷，「班长已经说过好多次了，但还是管不住这些人。你们等着吧，一会儿还得再宣布一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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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就要把脸转回去的时候，景烨再次叫住了她。「为什么说要出去的就是感染者？你别打哑谜了，我是真的不知道。」


    沈蕊很有耐心地说道：「只有这里最安全了，正常人都会待在这里的，只有感染者才会想出去。但我劝你们最好还是别去，虽然现在是白天，但也不能保证——」


    景烨吱嘎一下从桌子边上站起来，抬脚就朝门外走。


    倒不是故意要在npc面前表现自己的叛逆。他刚才就注意到了，敢在下课时离开教室的都不是非感染者这个阵营的人，他们都像鹌鹑一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


    那顾正熙一个人在外面，岂不是很危险？


    一边沿着走廊一路小跑一边仔细观察，景烨发现这里的混乱程度远比刚才看到的要夸张。


    他们所在的班级是高二四班，但和他们同层的是高一一班、高一七班、高三十三班和高二十四班，且完全是以乱序排列的，有点像他的大学室友刚开始做交互界面时没设定好顺序代码导出来的玩意。景烨没有在这一层找到教师办公室，随便推开了一间教室的门想抓个人出来问问，但他刚把头探进去，一整个教室的人就都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他，视觉效果十分瘆人。


    他赶紧退了出来，向下一层楼狂奔，但情况并没有好到哪去——下一层的教室也是同样的乱序，厕所设置在楼层的中间，甚至还夹了一间琴房，里面拉着纯黑色的窗帘，却有叮叮咚咚的音乐声传出来。


    除了那阵加快版的《致爱丽丝》曲调之外，所有地方连一丝虫鸣都没有，安静得可怕。


    景烨没敢靠近这些恐怖电影里的高频场景。现在他有点相信沈蕊的话了——整栋楼里似乎只有他们所在的那一间教室是正常的。


    他扒住了走廊栏杆，探头向下看。这栋楼是回字形建筑，中间有个天井，一般学校都会在里面设置个小花园之类的，但就他肉眼所见，天井是光秃秃的水泥地，里面只有一个坑。


    没错，一个坑，而且是个人形的坑。如果说得黑色幽默一些，一个人从极高的地方跳下来自杀，可能就会在地上砸出这么一个坑。


    那坑似乎还不浅，有积水，水底还有一些黑乎乎的东西。景烨使劲眯着眼睛看，半个身子都快探出了栏杆外——


    「你不要命了？」


    结结实实的一个巴掌突然招唿在他的头顶上。景烨被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见来人才大松了一口气。


    「你跑哪去了？吓死我了，害得我到处找你……」


    他尽量放低自己的视线，让自己不要看到那个好感度进度条。


    顾正熙皱了皱眉：「这话轮不到你说吧？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就要掉下去了？」


    「那还不是为了找你？我刚才听到，我们如果随便离开教室可能会发生很不好的事……」


    「我已经领教过了。」顾正熙抱起手臂，「刚才语文老师叫我跟她出去，但我走到半路，还没和她说上话，她就在我面前消失了。」


    「消失了？」


    「嗯。不是走到什么地方去看不见了，而是像被人点了删除键一样一下子消失了……就和我在《巴比伦042》那部片子之前看到的三角形一样。」


    景烨咬了咬嘴唇：「你觉不觉得……这部片子其实有点像个半成品一样，什么东西都没布置好，还到处都是bug？」


    顾正熙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直到景烨被看得有点发毛，才突然出声：「我带你去看看更像bug的东西。」


    语毕，他转身就往楼下走。但景烨在低下头的时候，看到他的手上出现了一个显眼的白色光圈。


    他想也没想就快步上前，把对方微凉的手指握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又直接挤进他手指间的缝隙里，与他十指相扣。


    这个动作他们在现实里已经做过很多次了，但他没想到的是，顾正熙愣了一下，竟然想狠心把他甩开。


    但他头顶的进度条却骗不了人：「好感度+2。」


    「到底怎么了？」景烨这下是真的懵了，反覆回想自己确实没做错什么之后，反而把手扣得更紧了，「好感度不就是电影院设计的程序而已吗？你没有必要对我还这么入戏吧？」


    顾正熙回过头，低低地吸了一口气。


    景烨这人很有撒娇的天赋。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又在网上狗塑自己习惯了，现在两只手一起抓着自己的手臂，被自己委屈巴巴地丢在后面，就像一只咬断了电线等人发落的萨摩耶，明知他闯了大祸，那纯真的眼睛却始终让人无法硬下心肠。


    算了，要是告诉他的话就彻底没有作用了。


    两人就这样在走廊上僵持了一会儿，顾正熙看着自己眼中的进度条忽上忽下，最后停在了一个较为安全的位置，这才慢慢地把手指贴回他的皮肤上，算是默许。


    「走吧，很快你就能明白了。」他含煳地说道。


    高二四班所在的教室是五楼，他们很快就走到了一楼，最底下的一层楼梯竟然连接着一道上锁的大门。


    「就这？」景烨很不屑地走上前去，一脚踢在了门锁上。那把锁上全是锈迹，很轻松就能打开，顾正熙是不是根本没——


    当大门缓缓向两边敞开的时候，景烨已经到了喉咙口的话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门外是一片纯粹的黑暗。


    没有操场，没有水泥地，没有学校大门，就是一片没有杂质的、深不见底的黑暗。景烨试着把手伸进去却什么都没有感受到，他又探出一只脚，结果差点在台阶上站立不稳，一头倒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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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台阶下面是空的！也就是说，教学楼是悬浮在这片黑暗里的。


    可教室里明明有阳光！如果它不是从外面照进来的，那么……


    景烨想起在晚上出现的那个怪物，它的颜色简直就像是从这片黑暗里浓缩而成的。


    「这外面……是什么？」


    「什么都不是。」顾正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就像你说的，这地方是个半成品，和我们无关的其他班级，以及教学楼外面的世界，甚至你说的那个像一滩烂泥的怪物，可能都还没来得及做出来。所以我们没有角色，也没有剧本。」


    那间唯一有人声的教室，就像是黑暗里的唯一一座孤岛。


    「那把我们丢进来又算怎么回事？居然还不能拒绝？我们是评审员，又不是制片人！」


    景烨又后退了一步，想离身后散发着温度的人体更近一些。


    「事到如今纠结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不过，至少这部电影里的谜题已经设置好了。」顾正熙抬头望向顶上的教室，「在解决那个怪物之前，我们恐怕都得留在这里。」


    景烨深吸一口气，脑子里滚过了不少很难听的脏话，但都没有骂出口——对着一坨黑色的空气发泄情绪只能让自己更憋屈。


    「好吧，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实在不行，我今晚就跳出去和它单挑……」


    顾正熙无奈地摇摇头：「都过去七部片子了，你能不能长点脑子？」


    他的语气有几分责备，但景烨清楚地看见他头顶上又冒出来了「好感度+1」。


    他的心跳勐地加速了一下，把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蒋老师说只有评审员能看到进度条，我们可以找几个人问问看，说不定还能再找两个人出来呢。实在不行，我们就和那个班长摊牌，看看他们究竟想搞什么……」


    上课铃声已经响过一轮了，两人连忙往教室里赶。景烨一边跑一边心里嘀咕，怪不得沈蕊说不能出去，这架势谁看了不害怕？


    但这么说也不对啊，npc诞生的使命就是按照编剧的安排推进剧情，他们怎么会在乎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呢？


    景烨立刻就要把这个情况告诉顾正熙。虽然对方对他隐瞒了一些事情，不过他坚信他不是为了害他——他少知道了点什么不要紧，但任何一个细节都有可能影响对方的推理，这点景烨心里还是很有数的。


    「正熙，这部电影里的npc——」


    在经过楼梯拐角的时候，景烨眼角的余光突然注意到了墙上镶着一面镜子。


    纯粹出于人类的本能，他偏了偏头，想看看自己在这部电影里的造型是什么样。


    但是，镜子里什么也没有出现。


    【作者有话说】


    明天（8.9）会更一个免费的七夕番外欧，欢迎大人们来捧场～


    第173章 投票


    景烨一下子剎住了脚步。


    这面镜子出现得很突兀。他清楚地记得他们刚才是没有见到过这玩意的，一般的学校也不会在楼梯间的墙上安一面镜子。


    但它就是那样自顾自地镶在了墙上，静静地倒映着对面的楼梯和扶手。景烨把自己的脸凑得更近一些之后，汗毛一排排地在背后竖了起来。


    第一，他都快将脸贴到了镜面上，但镜子里依然没有出现他的面容；第二，由于距离很近，他现在终于看到了——在镜子里的楼梯扶手上方，还有一个倒吊着的人影！


    那个人影非常小，几乎只有半个拇指大，只能从她长长的浅色捲髮看出那是个女性。


    但景烨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章若琳！


    那个在上一部电影里行为诡异、极具威胁，最后被自己枪杀的评审员！


    景烨的第一反应是自己看错了。顾正熙在前面招唿他，他便拽着对方的袖子把他也拖过来看，结果顾正熙的眼神也变得十分凝重。


    两个男人挤在镜子前，镜子里却只有一张女人的脸——谁看见了这一幕都得把心脏病吓出来。


    更重要的是，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景烨当时看得真切，子弹的确贯穿了她的额头，事后的影评环节里顾正熙也拿到了她的肯定票，她死得透透的了。


    那现在出现在这里的是什么？鬼魂？电影院的bug？还是……


    章若琳静静地倒悬在楼梯上方，头髮和裙子却没有垂挂下来，就好像镜子里的那个世界和他们的重力方向压根不同。


    两人都不敢说话，在上课铃打过第二遍之后，章若琳就仿佛接到了什么信号，根本没看他们一眼，施施然走向了镜子边缘，最后消失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画面里。


    景烨下意识地回头望去——他们身后的楼梯栏杆上依然什么都没有。


    「什么……情况？」他的牙齿有些打战，「我俩一起见鬼了？」


    顾正熙却说：「你还记得我们在哪一部片子里见过类似的情况么？」


    「什么？」


    「《巴别塔042》。我们在那个楼梯交叉口见过一个倒吊着的人……最后发现他是在和我们不同的另一个维度空间里。」


    「你是说，这面镜子后面是另一个维度空间？」


    景烨伸手在镜子上拍了几下，摸到的却始终是冰冷的玻璃，没有找到那个神秘入口。这面镜子是方形的，在那部片子里象徵的是美，很抽象，对他们通关没有任何帮助。


    「不一定是，它可能只是借用了这个剧情元素而已。」顾正熙沉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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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顺着他的话往下说：「这里的元素还有《敲钟人》里的高中校园、《the red room》里的诡异房间、《幸福之家》里天黑之后就会出现怪物的设定……我靠，究极缝合怪啊！敢不敢有点版权意识？」


    「我看过一种恐怖电影的设定，主角在前面的关卡杀死的怪物，在最后一关都会跑出来找他报仇。」


    「不是——那我们也没弄死它们啊，我们很爱好和平的，都是讲究和谈的好不好？」景烨脸都吓白了。


    要让他再对付一遍丧尸、幻人、冤死的小女孩、红衣女鬼、四维高等生物、七个头的鲨鱼以及成千上百个杀人房间，那还真不如飞过来一辆车把他撞死痛快。


    「嗯，而且这部电影的核心谜题是好感度和感染者，这些在之前的片子里都没有。要是满世界去找元素，那就没完没了了。」顾正熙想了想也否定了这种看法，「还是先回教室吧，把这里的故事搞清楚要紧。」


    他们已经在镜子前面耽搁了好一会儿，这会回教室肯定会遭到全体注目。枪打出头鸟，景烨暂时还不想被这群神经病当成什么感染者。


    但当他们气喘吁吁地跑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却没有听见老师讲课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昨晚那个班长字正腔圆的声音：


    「……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必须——」


    两人同时推开后门撞进去的时候，声音戛然而止，四十多双眼睛果然同时转了过来，齐刷刷地盯着他们。景烨虽然是社交恐怖分子，但也受不了这么隆重的注目礼，摸着后脑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好意思啊，刚才上厕所不小心掉厕所里了……呃，我是说我的手机。」


    班长长嘆了一口气：「好吧，这下人才算是到齐了。请你们赶紧回到座位上，我再讲一遍。」


    「为什么？别耽误时间了！今天这么多人，一会儿又投不完票怎么办？」台下有人不满。


    「不行，我已经说过几遍了，既然从现在开始大家都是命运共同体，就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并理解我们的决定。」班长态度坚决，语气也十分认真负责，一看就是个很有本事的领导者。


    但是，如果必须让所有人都知道，那为什么不等人都到齐了再开始讲呢？景烨瞥了一眼坐在前排、不停给班长使眼色的沈蕊——他们觉得外面很危险，该不会以为他和顾正熙已经死外面了吧？！


    班长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将自己的发言再次娓娓道来。


    讲话足足持续了二十分钟，他们还是第一次听到电影中的npc如此详细地解释影片的设定。这份不寻常也让他口中的故事显得更加骇人听闻：


    「正如大家所知，我们高二四班原本有六十四个同学。但是自从『那东西』出现之后，已经有十多个同学消失了，他们都是被『那东西』带走的。


    「大家肯定很好奇『那东西』是什么，说实话，我们也不知道，因为它并没有具体的形体……我们只能称唿它为『怪物』。在一个夜晚，它突然出现在教室外面，直到一名同学受了它的蛊惑，离开教室之后，它才消失。


    怪物并不会攻击我们，但是我们已经试验过了，只要它出现，就必须有一名同学离开教室，被它吞噬，否则它就会一直待在教室外面，夜晚也不会结束。」


    班长说到这里时稍微停顿了一下，因为讲台下面还有很多人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我知道我所说的情况对有些同学来说很陌生。是的，因为你们是『感染者』——为什么会这样称唿你们呢？因为你们到了夜晚时，并不害怕怪物，反而会主动投入它的怀抱，在最开始的几天，都是因为你们的付出，夜晚才能结束。而且到了白天的时候，你们会完全忘记夜晚出现了怪物这件事……就像被它蛊惑了一样。」


    景烨有些明白了：昨晚的那个体育生，应该就是一名被蛊惑了的感染者。但是——虽然这个想法有些自私——感染者既然是自愿的，那就让他们去对付怪物不就好了么？


    班长紧接着就回答了他的问题：「不过，我们后来发现，每吞噬掉一个感染者，怪物就会变大一些，还会在我们中间再增加一个感染者。如果这样下去，我们整个班肯定都会死在它的手里。


    「相反，如果它吞噬的是非感染者，体型就会维持不变。


    「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这些非感染者联合了起来，通过匿名投票的方式选出一个人，让他在夜晚去对付怪物。虽然有些残忍，但已经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公平的办法了。」


    说到这里，班长的语气甚至变得悲壮起来，但他很快就话锋一转，语气严厉：「但是——我们几天前发现了一件很恶劣的事。有的非感染者为了逃避责任，竟然假装失忆，把自己伪装成感染者。就在昨晚，他们害得我们又失去了一名同学，还让感染范围扩大了。我不会在这里点名，你们自己心里有数……总之，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再次发生，我们决定把投票的范围扩展到全班。大家可以投票给自己觉得可疑的人，我们证实他是非感染者后，会在夜晚把他送出教室。」


    教室里响起了一片嗡嗡声。


    景烨听完之后，只觉得这个方案十分不靠谱。


    感染者的界定方式竟然是是否对晚上发生的事失忆，这也太主观了，一群没有测谎设备的学生怎么判断得出来？


    这种投票到最后必然会演变成集体处刑，这不就是法律史上最失败的案例么？就算他们选出的每个人都是对的，不找方法去对付怪物，治标不治本，等到非感染者全都消失之后，他们不一样是个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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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显然也想到了，班长说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表情就变成了轻蔑。蒋梦圆甚至还想出声反驳，但手举到一半就突然想通了这些话里的陷阱，悻悻地放了下去。


    班长已经在投票原因里预设了一个全民公敌——贪生怕死，伪装自己是感染者的人。现在无论从哪个方向提出质疑，都会被打成这一群体，说不定在今晚就会被投出去！


    尽管觉得这些npc的智商简直令人髮指，但他们还是不得不接过了从前排传过来的纸张。投票规则是每人只能写下一个名字，只要是班上还活着的人就行，不能弃权。统计之后无论比例多少，得票最高的人就是今晚的「幸运儿」。


    景烨咬着笔桿，琢磨究竟要写谁。


    不可能把票投给自己人，但是自从进入电影以来，他就记住了班上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沈蕊，另一个是他的同桌宋榷。这两个人看起来都不是会作恶的类型，选谁都不太好，但投给沈蕊至少在谜题逻辑上是没有错的。


    而且昨晚就有人说，蒋梦圆已经被选出来过一次了，今天他们说不定还会投她。这种没有候选人的投票范围太广，票数分布必然很散，只要有几个人集中投给一个对象，就有可能把他选出来。


    景烨和顾正熙坐在斜对桌，他抬起头来使眼色的时候，对方也正好回头，与他同时望向了沈蕊。


    十分钟之后，投票结束，班长亲自把每个人的票都收上去，随机叫了两个人一起在讲台上公开唱票。正如他们所料，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该投给谁，乱七八糟的票数写了满满一黑板。随着选票慢慢被唱完，评审员们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当最后一个笔画在黑板上落下的时候，班长宣布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结果：


    「得票最高的是——纪雨，七票！」


    第174章 僵持


    骆行之顿时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别血口喷人！」


    班长的语气很冷静：「这并不是我一个人的判断，而是全班同学共同得出的结论。很遗憾，今晚要离开教室的代表恐怕就是纪同学了。」


    「可是她昨晚并不在非感染者的阵营里吧？」


    「我已经说过了，有非感染者把自己伪装成感染者的情况存在。就我自己而言，我是不想去怀疑任何一个人的，我也明白大家都只是想活下来而已。但是比起全班四十多个同学的生命来说，她一个人——」


    「既然你把别的同学看得那么重要，为什么自己不首先以身作则，出去看清楚那怪物究竟是什么东西？」纪雨冷笑一声，「可别说你现在还不能死，要留下来引导大家这种屁话。」


    她和骆行之作为警察，不是没有为他人的生命安全牺牲自己的觉悟。但在一点情况都没搞清楚的情况下就试图用这种「大义」来道德绑架她，那可算是踢到铁板了。


    别的不说，就算来硬的，这群弱鸡高中生他俩一人打十个都不在话下。


    班长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又挥了挥手中的选票：「我再说一遍，这是大家的决定，如果大家投票选出来的人是我，我也绝对不会推辞——」


    「大家？哪门子大家？不就七个人么？」骆行之一边环视了教室一周，一边把手腕掰得咔啦咔啦响，「是谁选的，有没有胆子站出来说说证据？她如果真的是感染者，最后倒霉的可是你们。」


    两人一副不良少年的模样杵在教室中间，底下的人自然都龟缩在座椅上，大气都不敢喘。班长有些恼怒了：「不管怎么说，每晚必须有一个人离开教室的！就算今天不是你，明天也有可能是！如果大家都不配合，那我们——」


    「是啊，今天不是你，明天也会是你嘛，班长大人。」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讲台下面传来，「再这样下去，我们反正都会一个一个地被怪物吃掉的，大家配不配合又有什么要紧？」


    「你——」班长瞪着吊儿郎当地靠在椅子上的景烨，似乎是终于想通了自己这个计划的漏洞，一下子泄了气：「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很简单，我们把怪物杀了。」景烨眨了眨眼睛，语气随意，「你们难道就没人想过这个问题吗？」


    这对一个肩负拯救世界使命的主角而言，是一个实在简单不过的解决方案，但却在教室里引起了一片譁然。


    「你难道变成感染者，把那个怪物的样子全忘了？」昨晚的小个子紧张地出声了，「它又没有形体，又没有弱点，力量还那么强，怎么可能杀得掉啊？」


    景烨刷地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他的桌子前。


    「你怎么知道它没有形体，没有弱点？你试验过么？」他弯下腰，直勾勾地盯着小个子的眼睛，直到对方承受不住，后退着缩进了椅背里。「恐怕没有吧？你只是写了别人的名字，然后在他们代替你离开教室的时候躲在椅子后面臆想而已吧？」


    「你们所有人都是——虽然你们觉得离开了教室就会死，但至今为止没有任何一个人看见过它杀人吧？」


    反正他昨晚是没有看见，怪物把体育生拉进自己的体内后，天就亮了，场景变幻粗糙得像劣质的网页游戏。


    景烨接着转过身，面朝着讲台下鸦雀无声的人群。


    「你们试过用水泼它么？试过用火烧它么？总不会连打开窗子把桌子扔出去砸它都没有过吧？万一它只是一滩烂泥呢？只是一只纸老虎呢？这么莫名其妙就要安排人去献祭送死，未免也太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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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得倒轻巧，这么危险的事谁去做，你吗？」台下有人喊道。


    「我没什么意见啊。」景烨耸了耸肩，「要我说，你们不如投票选出最有实力的同学出去跟那怪物决一死战，这样比较实际，听起来也好听……我想，这样纪同学也会同意的吧？」


    纪雨扭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缓慢地点了点头。


    讲台下沉寂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但在景烨的眼里，这个教室里却一下子就变得热闹非凡。


    「好感度+1」「好感度+2」「好感度+4」……数不清的数字从同学们的头顶上冒出来，进度条像海水里的鱼一样欢快地跃动。


    坐在前排的沈蕊最夸张，一下子加了10，现在托着腮，望向他的眼神亮晶晶的。而顾正熙虽然不知为何故意偏过了头去不看他，但进度条也往前推了一小段，涨回了95%。


    景烨很是满意。


    虽然不知道好感度是什么，但这东西肯定是刷得越高越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那就这么决定了。今晚我会和纪同学一起查清楚怪物的真相，如果确实没法杀掉它，我们再做打算。谁想和我们一起？」


    两分钟过去，教室里没有动静。


    好吧，看来四五十的好感度还不足够让这些npc为他卖命。景烨暗暗嘆了口气，算了，来日方长，别的不好说，社交他是绝对擅长的……


    就在这时，顾正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他身边。


    他走得慢吞吞的，也不像是想和他发生肢体接触的样子，但景烨可不管那么多，忙不迭地迎上去，炫耀似的揽过他的肩膀，毫不迟疑地和他十指相扣。


    顾正熙的表情僵硬了一瞬，最后还是没有把他的手掰开。


    -


    夜晚几乎是一瞬间降临的。


    景烨原本还很好奇在这么一栋孤零零的楼里要怎么吃饭这类问题，但这部片子就好像真正的文字游戏一样，省略了所有无关环节，又经过了几节课之后，墙上的时钟越转越快，直到直接从「3」和「7」之间跳过，窗外的天空一下子就变成了昏暗的黑色。


    他的眼睛一时间还没有适应光线的转换，连着眨了好几下才能看清周围的物体。只见教室里的环境也一下子发生了变化，两组桌椅堆成了杂乱的堡垒，满墙满地都是骇人的血手印，和昨晚见到的场景一样。


    只是他们四人不再躲在堡垒后面，而是被自动丢了出来，站在教室的中间。


    「你想好怎么对付那玩意儿了？」纪雨问。


    「嗯……完全没有。」景烨想了想郑重地说。


    「……那你上赶着来干什么？」


    「都过了这么久，你们还不不清楚他的德性？」顾正熙反问了一句，顺手从讲台上拿了一个黑板擦，朝教室外面望去。教室朝向走廊的方向还有两扇窗户，开在人肩膀高的位置，需要伸长脖子才能看到外面的情况。


    此时，走廊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盏晃悠悠的圆形灯勉强照明。


    昨晚有怪物趴着的教室门靠近感染者堡垒的一边，四人便也往那边靠，顺便离那个龟毛的班长远一些。


    「说起来，昨晚你确实是在感染者的阵营里吧？你看见的怪物是什么样子的？」景烨忽然想起了这个问题，扭头问纪雨。


    「和你们一样，他们说得没错，我是装的。」纪雨摊摊手，「不过因为没有剧本，我昨晚的时候根本不知道。」


    「那那边的人呢？他们都是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嗯，大多数人都像什么也没看见一样，就像那个班长说的，他们反而很疑惑为什么我会害怕那个东西。当然，也有人表现得很害怕，但多半是被那边的人吓的……」


    那么，顾正熙呢？


    景烨挠了挠头——问她也问不出结果来，顾正熙无论害不害怕都是那副表情，而且就算门外站着的是自己，以他的性格也不会贸然往外沖。


    那那个体育生，究竟是看到了什么？


    他在推开门的时候，脸上甚至闪过了一丝幸福的表情。结合他和沈蕊之间微妙的关系，景烨觉得这个问题恐怕不简单。


    他很喜欢沈蕊，但沈蕊对他却没感觉……


    对了，好像自从夜晚开始，他就已经看不到周围人对他的好感度了。


    就在他的脑子里闪过这个问题的瞬间，骆行之忽然喊了一句：「来了！」


    他们前几个小时的时候熘出教室，但在这栋楼里死活没找到多媒体教室之类的地方，没办法补充爆米花，只能随手拿起教室里的东西当武器。骆行之和纪雨一人拆了一根椅子腿，景烨则真的提了一桶水。他觉得那东西就跟一滩烂泥一样，说不定泼水上去它就化了。


    他拎着把手，蹲到了窗下严阵以待。


    一秒、两秒、三秒……一分钟过去了。


    教室里的灯光比走廊上亮一些，导致窗户有些反光，他们只能尽可能地靠近窗前，却又不敢贴上去，怕和怪物来个亲密接触。景烨觉得自己的视线可能就是这样被干扰了。


    他听到了骆行之和纪雨的吸气声，听到堡垒后面传来npc的尖叫，甚至听到了顾正熙骂了句脏话。


    但他什么东西也没有看见。


    走廊上寂静一片。既没有黑乎乎的大傢伙拖着庞大的身躯走过去，也没有畸形的怪物张牙舞爪地朝他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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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桶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溅出来的水浸湿了他的鞋子。


    然后，天便亮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太忙了又算错榜单了，这两周更新可能会慢一点，不过现在存稿已经快完结了不会坑的请放心！感谢各位大人的支持tt


    第175章 失忆


    景烨揉了揉眼睛，从桌子上抬起了头，望向墙上的挂钟。过了一会儿，视野里显示出了「第四天」的字样。


    电影世界和前一天相比并没有什么变化。饱和到诡异的金色阳光从窗户里斜射进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打闹，和任何一所普通的高中没什么两样。


    他低头把自己桌上的东西都检索了一遍，除了每张试卷上的名字都写得很乱之外没发现什么异常。昨天他和顾正熙也出去调查过了，这栋楼里除了他们这间教室，其他地方出现的都不太像活人，完全是个半成品，除了那些奇怪的进度条之外就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地方了。


    难道他的剧情任务是把这个班里的人都攻略下来？


    这绝对是他经歷过的最奇怪的一部电影了。


    他打了个哈欠，就要离开座位去找顾正熙商量，他的同桌却突然把他叫住了。


    这人现在对他的好感居然飙升到了58%，景烨完全不记得自己对他做过什么事。但对方的反应却很奇怪——自己回过头后就很快把头低了下去，片刻后又咬紧嘴唇，抬起乌黑的眸子望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景烨……」他小声说，「我们一会儿能一起去吃午饭么？」


    景烨愣了一下才回过味儿来，一下子被雷得外焦里嫩。


    有没有搞错，他同桌足足有一米八！这么大个人了却跟个青春期少女一样露出这种娇羞的表情，对他发出这种暧昧的邀请……他严重怀疑这部电影的编剧是不是小白耽美文看多了，搁这儿套公式做题呢。


    而且这栋楼外面什么都没有好么！上哪儿去吃午饭啊！


    景烨是gay，又不是什么都不挑的流氓，更何况他已经名草有主了——他忙不迭地站了起来，离开同桌八丈远，大喊道：「别别别……我没空！你找别人吧！」


    这么夸张的反应让同桌的脸一下子就垮了下来，好感度跌到了50%。「有这么讨厌我吗？昨天你明明说过要保护我的……」他小声嘟囔道。


    景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这绝对是你误会了。」他清了清嗓子，义正言辞，「这种话我绝对不会随便说，就算说了也只会对一个人说——」


    「没错，他只会对一个人说。」


    一只手忽然搭上了景烨的肩膀，戴着眼镜的青年从他背后冒出头来。他淡淡地瞥了同桌一眼，又伸出一只手指指了指景烨的太阳穴。


    「这人说话你得掰一半扔厕所里。他说会保护你的意思就是，他能照顾好自己就不错了，要是还有精力会抽空看你一眼。」


    同桌的眼神在这俩人脸上来回跳跃，嘴角不甘心地抽了两下，最后只能悻悻地起身走了。


    景烨立刻回头偷偷在顾正熙脸上啄了一下。


    「宝贝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他一边戳顾正熙的脸一边皱了皱鼻子，「我哪次不是把你保护得很好？」


    「你昨晚就没有。」


    「昨晚？昨晚发生了什么？」


    「你自己看看教室里……不觉得少了点什么吗？」


    景烨疑惑地环视四周。教室里少了点什么？桌子椅子、讲台黑板、窗户挂钟不都好好地在原位，只是有几张桌子空置着……


    片刻之后他忽然吓得跳了起来：「卧槽！骆哥去哪了？」


    顾正熙捏住他的下巴，把他的脸掰了过来，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


    「景烨，你被感染了。」


    -


    听同伴们完完整整地讲了一遍昨晚的事故经过后，景烨长大的嘴巴久久没能合上。


    仅剩的四个评审员蹲在走廊尽头的角落里，在这里不会有npc突然冒出来打扰他们。蒋梦圆靠着墙一脸忧虑，纪雨更是至始至终都低着头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低气压，大有随时把那个班长揪出来大卸八块之势。


    「昨晚那个怪物比前天我们看到的又大了一圈，从窗户里已经看不见它的全貌了，应该是由于它吞噬了一个感染者的缘故。」顾正熙说，「但是，你好像什么也没看见。」


    景烨对他的发言首先提出的疑问是：「怪物是什么？」


    正如班长所说，他已经失去了有关怪物的全部记忆。在他的印象里，夜晚只是一段乏善可陈的、很快被跳过的时间，其余四个评审员的恐慌在他脑子里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你什么也没看见，还不停地问我们在干什么。」蒋梦圆说，「顾正熙一下子就知道你出问题了，让你去感染者堡垒后面待着，你也不愿意，非要问我们准备跟什么东西打架，跟你说了你又不信……总之就是跟哈士奇一样的神经状态。最后好不容易劝住你了，纪姐准备按照原计划从窗户里把武器丢出去，却发现窗户打不开。


    「不是锁上了，是纹丝不动，就好像它本来就是一整块似的……想要接触那玩意儿，只能把门打开。但当时它和门已经贴得很近了，一打开就会有危险。我们讨论了几句，没想到班长不干了，非说我们一旦开门就会把所有人都害死……」


    「他才像神经的哈士奇。」景烨虽然不记得班长昨天的讲话，但不妨碍他做对此人产生极差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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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敢跳出来和我们打，就是一直唧唧歪歪很烦人。」蒋梦圆厌恶地撇撇嘴，「最后我们也没理他，但我们去开门的时候，不是所有人一起的，而是骆哥站出来替纪姐打了头阵……


    「然后他就被……吞噬了？」


    「然后就天亮了。」纪雨用沙哑的声音说。


    景烨握紧了拳头：「那他……还能回来么？」


    「不知道，我们一点也没搞清楚怪物的性质。」顾正熙冷笑一声，「只能证明它的确是没有形体的，物理攻击对它不适用，因为只要有人接触到它，就会立刻被它带走——不过因为你，我倒是猜中了感染者产生的原因。」


    「不是因为前天晚上跑出去的那个体育生么？」


    「他被吞噬，产生的是一个随机感染者，但随机到的并不是你。你被感染……」


    顾正熙忽然上前几步，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头顶。


    「是因为这个——好感度。」


    他温热的唿吸喷在自己的鼻尖，让景烨又愣了一愣，耳朵尖飘上一抹红色，差点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又顺势吻下去。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有点夸张了，他又不是什么纯情少男，至于这么飢/渴么？


    但顾正熙很快就告诉了他答案：「你对……别人的好感度达到了百分之百，所以你变成了感染者。」


    他说的时候还故意停顿了一下，但大家其实都猜得出来他说的「别人」是谁。


    在他的视野中，景烨头顶的三个进度条有两个都被填满了，其中一个还泛着淡淡的粉红色，很愚蠢，但又透露出淡淡的欣喜。


    景烨困惑地挠头。「可是……为什么？没道理啊，你怎么想到的？」


    「很简单，白天的好感度肯定跟夜晚发生的事件有关联，好感度和感染情况都是用来区分人的，两者之间说不定就有什么关联。要把好感度降下去有点困难，所以就只能从提高到百分之百这个方向去试了。」


    「等等，你说降低好感有点困难——」景烨忽然想通了，一把抓住了他的领子，「你的意思不会是，在拿我对你的好感度做实验吧？你昨天表现得那么阴晴不定，不会都是装出来的吧？」


    顾正熙淡淡地嗯了一声：「我知道你会生气，所以我现在跟你道歉。不过这东西考验的是人内心的真实感受，如果我提前告诉你的话，就肯定达不到效果了。」


    景烨差点就真的要发火，但听到顾正熙的后半句话，又很快泄了气。


    他说得没错，自己要是知道他的真实意图，肯定满脑子都是「我家正熙能考虑到这一层好厉害」，就算演得再浮夸，好感度肯定也降不下来一点。


    他最后只是伸出手揉了两下对方的脸泄愤。「这么说，前天晚上那个体育生之所以被感染，是因为他太喜欢沈蕊了？避免变成感染者的方法就是不要当恋爱脑……这编剧的脑迴路真是不一般。」


    不过，变成感染者又有什么不好？


    这个念头出现在景烨脑子里的时候把他吓了一跳。但是转念一想，他又觉得好像没错——虽然对评审员来说是有些不方便，但对npc来说，怪物又不会主动攻击人，不会优先把他们抓出来杀掉，他们甚至不用经歷每天晚上的恐惧，可以安安稳稳地在这里活下去，就算死了也没有痛苦……


    反正，所有人最终都是要死的。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蒋梦圆也把目光投向了顾正熙，「他们今天肯定还要投票。总不能一直让人出去送人头吧？」


    顾正熙想了一会儿才回忆起来还有什么突破点：「我们昨天在走廊上看到了一面镜子……」


    他话音未落，纪雨就勐地抬起了头，眼神直勾勾地投向了他背后的墙。


    三人同时转过头去。


    刚才还空无一物的墙面上，在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内突兀地出现了一面镜子。它足有两个脑袋那么大，镜面光滑，完完整整地倒映着他们身后的两道交叉楼梯。


    他们四个人的脸没有一张映在了镜子里。相反，现实世界中空无一物的栏杆扶手上，却出现了一个玻璃杯，里面装着大半杯热气腾腾的、微微泛着气泡的牛奶。


    第176章 幻觉


    四双眼睛都紧紧地盯着这杯不同寻常的牛奶。


    它光洁、鲜美，玻璃制成的杯子上没有一丝划痕，隔着镜子向他们散发出浓郁的香气，与这个处处都是异常的灰色世界格格不入。


    并且当看见它的时候，他们才意识到自己两天都没有吃过东西了。接连的咕噜声从他们的胃部传出来，蒋梦圆甚至无意识地朝着镜子伸出了手，在碰到坚硬的镜面后才如梦初醒，把手重新伸向现实世界中的楼梯扶手。


    但是她什么也没有摸到——牛奶只存在于镜子里。


    「这不会又是什么该死的电子屏幕吧。」纪雨皱起眉，仔细打量着镜子的边缘，「你们昨天有在里面看到这东西吗？」


    顾正熙甚至用手使劲擦了几下镜面：「镜子和屏幕我们还是分得清的。再说了，我们昨天看到的是——」


    他话音未落，一只手就突然从镜子世界的边缘伸了出来，抓住了玻璃杯。


    这可把他们都吓了一跳，统统后退到了楼梯台阶上，让自己撤出镜子能映照的范围。纪雨还特地离那只手伸出的方向远了些，但就和之前一样，现实世界里什么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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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抓着玻璃杯缓缓后退，逐渐露出了背后那个人的全貌。白金色的长捲髮，浅红色的长裙，苍白而无表情的脸颊，一双无机质一般的眼珠透过镜子盯着前方……


    「章、章若琳？」蒋梦圆也颤抖着吐出了那个魔鬼般的名字。


    镜中女孩并没有回答她，她虽然望着他们的方向，但又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就好像他们在她的世界里同样不存在一样。


    紧接着，她便将牛奶一饮而尽，把杯子放回原处，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镜子边缘。


    四人同时愣在了原地，对这诡异的一幕感到不知所措。


    蒋梦圆一直凝视着内壁还挂着一层乳白色的玻璃杯，突然，她脑海中灵光一闪，大喊道：「『镜子里的牛奶不能喝』！」


    景烨被她喊回了魂，整个人哆嗦了一下才说：「废话，那也要你喝得到才行……」


    「我不是在说这个。这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的一句话……看到章——那东西把牛奶喝了，我才想起来。」蒋梦圆咬着嘴唇回忆道，「我们在进入这里之前，不是在影评空间的屏幕上看到了一句很拗口的话么？那就是镜中的白国王所写的叫做《jabberwocky》的诗里的。」


    「那是一首所有单词都反了过来，必须从镜子里看的诗。诗的名字是作者的自造词，现在已经被一些英文词典正式收录了，中文意思是『胡言乱语』。」顾正熙替她补充。


    景烨似懂非懂：「这部片子的确是有够胡言乱语的。但是这和章若琳有什么关系？她已经死了啊！」


    「如果按照童话的情节，镜子的那一面是另一个世界，它和现实世界相似，但是人和动物的形状都很怪诞。」蒋梦圆接着说，「莫非，镜子那一面是阴间？」


    「那为什么只出现了章若琳？这里死掉的人可多了去了。」


    听到纪雨这话，所有人都是一阵汗毛倒竖，恨不得离镜子越远越好。然而他们等了好一会儿，那里面也始终没有出现下一个人。


    景烨摇了摇头：「不合理，就算镜子背面是阴间，章若琳也是在上一部电影里死掉的，怎么会出现在这一部的阴间里？而且她是评审员，又不是npc……这要么是电影院bug了，要么这个编剧就是究极融梗大师。」


    和昨天一样，讨论持续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建设性的结果，反而更加剧了他们对这个世界的恐惧。蒋梦圆甚至在走回教室的路上都频频回头看，生怕章若琳就从哪一个角落跳出来，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不过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因为刚接近高二四班的教室后门，班长洪亮的声音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所以，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这些非感染者联合了起来……」


    同样，景烨发现自己对他的这场演讲毫无印象，而剩下三个人却都皱起了眉头——他讲的内容和昨天一模一样。毕竟每次一到白天虽然就意味着危险已经过去，但又要和一堆一问三不知的傻子重新解释一遍世界设定，想想也挺令人崩溃的。


    不过，今天讲台下同学们的反应稍微出现了一些变化。


    在他宣布完投票决定后，一个梳着马尾的女孩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声音响亮地质问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是真的呢？」


    班长似乎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问题，疑惑又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我们都看到了怪物，有十几个没有感染的同学可以为我作证。」


    马尾女孩冷笑一声：「如果你觉得少数应该服从多数的话，那我还可以说有三十多个人可以为我作证说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不定你们看到的东西才是幻觉啊。我们什么都没有看到，说明我们才是正常人，而你们是感染者。」


    此话一出，教室里足足寂静了好几分钟。


    景烨思考了一会儿，惊恐地发现女孩的话好像找不出什么逻辑漏洞，甚至她所说的才是正常人应该有的思考方式。


    一群人在原本正常的世界里看到了怪物，这可不就是出现了幻觉么？


    把一个没有形体也不会吃人、而且大部分人都看不见的怪物当成世界的真相，这不是疯子才会做的事么？


    班长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讲台边缘，脸变得煞白。


    「可是，那些消失的人你怎么解释？」最后还是顾正熙开口打破了沉默。


    女孩理直气壮地挺了挺胸：「他们毕业了啊。毕业了就不用再待在学校里了。」


    又是一道响雷向着他们噼了下来。


    「……毕业？你们都是一个班的，为什么他们毕业了而我们没有？」蒋梦圆更加不解了。


    「毕业当然是有条件的，像你们这种当然不行。」女孩对着他们指指点点，「分数没达到要求的也不行。」


    「分数是什么？」景烨终于抓到了空档举手问。


    「分数就是分数啊，你自己不会去查吗？」女孩嫌弃地望了他一眼。


    景烨还想再问，却被顾正熙的眼神拦住了。他重重地瞪了他一眼，又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头顶。景烨这才想起来评审员能看到三个进度条，除了生命值和好感度之外还有一个未知数据，难道就是所谓的分数吗？


    但他们也看不到数值啊！没等景烨开口，女孩很快又接着说：「当然，就算分数不够，只要达到了一半之后有勇气打开那扇门的人，也一样可以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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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下所有人都听懂了。


    她的意思自然指的是在夜晚打开那扇门。


    班长终于回过神来，指责道：「我们根本不知道什么毕业的事！你这不是在教唆别的同学去对付怪物吗？」


    「第一，我说了，教室外面没有怪物。第二，毕业典礼都是在夜里举行的，说不定你醒来就忘记了呢？」


    景烨被她这话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所以，你做的事和我有什么区别？」


    班长终于彻底哑火了，而讲台下却有不少昨天没有发言的感染者同学在暗暗点头，看来他们都认为马尾女孩说的是真的，他们眼中的世界就是那个样子。


    那么，怪物究竟存不存在？


    景烨发现自己很难给出肯定的回答。


    他们这帮评审员没有剧本的上帝视角，而且自从他变成感染者之后，好像也一起被绕进这个逻辑怪圈里出不来了。


    虽然他百分之百信任顾正熙，但是眼见为实也很重要，他昨晚的确是屁也没有看见。再说他又不是没经歷过忙活了半天发现一切都是幻觉的电影，要是在《夺命七头鲨》里早有人跳出来告诉他这个，他也不必那么费劲了。


    如果有「杰克的斧头」的话……说来也奇怪，半成品电影也是电影，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在这里用道具呢？


    顾正熙忽然站起身，朝着一张空桌子走了过去，旁若无人地翻找起来。这张桌子虽然没有人坐，但主人的物品都被保留了下来，同桌也还在，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大叫道：「你做什么？」


    「如你们所说，我们这些非感染者对毕业的事情没有记忆。所以，我想看看究竟有哪些同学毕业了，不可以么？」顾正熙淡淡地说。


    不幸的是，这个人没什么秩序感，顾正熙翻遍了他的课桌，也没找到一张写着名字的纸。他并没有气馁，而是径直走向了下一张空课桌。从桌子上贴着的球星贴纸可以看出，这就是那个体育生的座位，他的名字是潘飞宇。


    景烨也站了起来，开始帮着他寻找，不一会儿半个教室的空桌子就被他们翻了个遍。他一开始并不知道顾正熙要找什么，但当他从一个整洁的、明显属于女孩的座位上抽出一张试卷，看到顶上的名字时，他很快就明白了，整个人顿时僵在原地，如坠冰窟。


    那上面写的名字是：「章若琳」。


    第177章 逃脱


    如果要问他们对一路走来遇到的哪个评审员印象最深刻，他们都会毫不犹豫地说出姚沐泽和章若琳的名字。


    前者是极端自私又有头脑，在两部片子里都把他们耍得团团转。不过他所做的都只为了竞争一个当上主角、离开电影院的机会，从本质上看，他还是和他们没有什么区别。


    但章若琳完全不一样。她长得纯洁无害，但行事狠厉、手段毒辣，最重要的是，从她的行为中他们看不出任何目的性，好像她只是单纯地享受杀戮和被杀的过程，比起生存，她甚至在死亡的那一边显得更如鱼得水。


    顾正熙在写剧本的时候，完全没有预料到会有这么个人来接手仿生人的角色。在他的设计中，三个仿生人应该是齐心协力走到最后的，但章若琳几乎以一己之力把正常的剧情进程完全打乱了。


    她的种种言论和行为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在他看来，这女孩与其说是评审员，不如说是被一个无良编剧强制植入了极端性格的npc。


    「在上一部片子进场的时候，你们有谁见到过她么？」


    面对顾正熙的问话，所有人给出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她的外貌很显眼，如果和我们是同一个影厅的，我们应该注意得到。」蒋梦圆说，「不过《the red room》是大型电影，另一个组的人并不和我们在一起也有可能。」


    「另一组的人和她也不熟，都说她是从死了六个人的组里分配过来的，以前从没在现实中接触过……我就奇怪了，哪有那么多死了六个人的组？」纪雨沉吟道。


    「可我们都见过她的剧本，她在上一个本里绝对是评审员。」景烨笃定地说，「npc能当评审员么？」


    「npc能不能当评审员我不知道。但是，从这里『毕业』的npc，说不定就可以了。」


    顾正熙最后得出的结论让所有人都感到了彻骨的寒意。


    这个结论能推导出的最直接的结果是，他们之前遇到的一些评审员很可能不是人。


    但是，他们一样受到电影院的规则管束。如果他们通过考验，在一部部电影中活了下来，那他们有机会进入现实世界吗？


    现实世界中的每一个人，都是「人」吗？


    换一个角度看，事情会变得更加恐怖——他们遇到的npc就一定是npc吗？


    npc从这里毕业，可能会变成评审员，那如果评审员从这里毕业，会变成什么？


    纪雨首先重重地在桌子上锤了一拳，打断了越来越令人毛骨悚然的思绪。


    昨晚打开了那扇门的，是她的爱人。从事危险工作的他们其实早就做好了会和对方阴阳两隔的准备，但如果对方变成一个只剩躯壳的幽灵，被各路编剧灌输进千奇百怪的思绪，在惨白剧本铺就的地狱里游荡，这无疑比死亡还要痛苦千百倍。


    「别……别想这么玄学。」蒋梦圆强颜欢笑道，「说不定她就是评审员呢？只是像我们一样，在某一次工作结束以后被迫加班才来到了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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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她离开以后呢？怎么又回到电影里去了？这不是没完没了么？」纪雨反问。


    甚至连死亡也不能让她从循环中解脱——她现在还在那诡异的镜中世界里游荡呢。


    往哪个方向走似乎都是死胡同，就连顾正熙也只能盯着墙上的斑点出神，无话可说了。景烨忍受不了这样令人绝望的死寂，转身进了教室，又把所有空着的桌椅重新翻了一遍，最后出来告诉他们，他没有再发现其他熟悉的人的名字。


    被马尾女孩一搅合，班上的感染者与非感染者各自为营，班长自然也没有心思再组织什么投票了。他们还没有选出今晚的代表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即将面临的夜晚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只有景烨走到他们中间，清了清嗓子说：


    「……但是我觉得，我们不能放弃，毕竟我们现在还没有死，也没有被关在什么乱七八糟的镜子里。」他把目光转向了顾正熙，「所以，来做点会让我讨厌你的事吧。」


    「哈？」顾正熙抬了抬眼皮，没搞懂他前后两句话之间有什么联繫。


    「我不想做感染者了。」景烨深吸了一口气，「我要记得今晚发生的所有事情……然后从里面找出逃生的方法。」


    顾正熙盯着他的脸看了将近一分钟，看得他都快要开始脸红了，对方却突然举起拳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击向了他的下腹！


    「砰！」


    猝不及防的剧痛让景烨甚至没站稳，倒退了两步，呲牙咧嘴地喊道：「我靠，你来真的啊……」


    「你不是来真的么？那我就成全你……」顾正熙扭了扭手腕，瞟了一眼进度条——


    「好感度100%」。


    有没有搞错？他不是都开始家暴了吗？虽然没捨得打脸……但是放到现实里也够过分了吧？


    相比起来，自己倒是挺容易对他生气的……不过从他那副锲而不捨的模样和自己昨天的反应来看，好像……也挺容易被哄好的。


    顾正熙摇晃着拳头，准备结结实实地冲着他的脸再来一下，但准备动作时又犹豫了——他没打过别人的脸，掌握不好轻重，万一打残了怎么办？自己以后还要看呢。而且这货是百分之百恋爱脑状态，要是好感度没降下来，反而开发出了那种倾向……


    想到这里他只是上前狠狠踩了对方一脚，并且在对方反应过来开始说话之前转身扬长而去，不再理会他在背后发出的种种叫嚷。


    景烨一边滑稽地单脚跳着在他后面追，一遍不经意间看见了他后脑勺上冒出的数字：


    「好感度+1」。


    -


    这场荒唐的鏖战持续了整整一下午。


    由于谁都没有商讨出应对夜晚的计划，这个下午显得格外漫长。时针不再跳跃着行走，他们不得不应付着一节节无聊的高中课程，等待窗外的阳光缓缓向西侧爬行。


    在游戏里要想降低一个人物的好感度很简单，只需要不停地选择错误选项就可以了，但真正的爱情是很难用正负号去计算的——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到来，也没人知道它会以什么方式离你而去。


    顾正熙坐在座位上，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之前是怎么让他那么讨厌的。冷漠、自大、独断专行……这些都不行。故意当他是蠢货不和他说话也不行。他猜得对，一旦景烨知道了背后的原理，就会以为他无论如何都只是在演戏，内心深处不会受到什么触动。


    他回头望向那个蜷缩在椅子里打瞌睡的青年，已经开始黯淡下去的太阳为他的脸颊镀上了最后一层柔光。


    经过一番回忆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已经被他改变了这么多。


    针锋相对变成了并肩作战，强颜欢笑变成了坦诚以待，就连自己最糟他诟病的谜语人特质，也被他强行扭转为了无声的信任和默契……


    可是，一定还有什么东西横亘在他们中间，是从根本上就不同的。


    那并不是阻碍，反而是他们应对这个残酷世界的独特武器，也是他们之所以成为自己的原因。


    只是他们手中的利剑，或许总要指向不同的方向。


    在墙上的时钟指向五的时候，下午的第三节课结束了。顾正熙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景烨的桌前。


    景烨抬起头，习惯性地露出了笑容，却又想起了自己的目标，强行把两边的嘴角压下了去，摆着一副略显扭曲的脸。


    「景烨，」顾正熙缓缓开口道，「你救不了我们。」


    景烨愣了一下：「为什么？」


    「你自己想想你的方案现实么？就拿我看到的情况来说，怪物一旦接触到人，人就会消失。就算他们不是死了，至少在我们的世界里是不存在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我们还有很多方案没有尝试过啊，泼水、开灯，或者干脆直接把夜晚延长下去，看看它能把我们怎么样……」


    「不论什么办法，章若琳已经证明了，想要从这里逃脱的唯一方法就是打开门，走出去。就算——」


    「你是不是想说，就算我们从这里出去了，也许还会有下一部电影、下下一部电影？」


    「我想说的是，或许我们在经歷的，并不是电影。」


    就像无法分辨夜晚的怪物是否存在一样，他们同样无法分辨恐怖的电影世界是不是幻觉。与之相对的，幸福的现实生活也同样可能是幻觉。


    他们究竟站在镜子的哪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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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你并不是因为章若琳的事情才想到的……一直以来，这都是你的真实想法吧？」


    顾正熙没有说话。


    「那么，你为什么又要帮我呢？被我感动了？觉得我妨碍你了想把我打发掉？还是说你觉得我只是在说空话，我也是不相信拯救机会存在的人……」


    顾正熙很长时间连眼都没有眨，任由窗外若有若无的风把他的眼球吹得干涩起来。


    然后他终于看到粉色的进度条出现了一丝松动——「100%」在景烨的头顶剧烈摇摆起来，坚持了许久之后，悬崖最终还是崩落，向着深渊处跳了下去。


    「好感度-20」。


    他伸手拍了拍景烨的肩膀。


    「你不是那样的。正是因为你和我不一样，我才……」顾正熙必须克制住自己每次都向他解释清楚的冲动，否则说不定会前功尽弃，「你只要……选择自己的路就好了。」


    景烨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黑色的大幕却忽然在他眼前降临，笼罩住了顾正熙的脸。


    第四天的夜晚，开始了。


    第178章 长夜


    两人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同时望向窗外。


    第一个好兆头是，他们今天都被分到了非感染者的阵营。但班长望向他的眼神不太友好，嘴里一直在嘟囔「都是你们搞出来的事」。


    景烨也不是逆来顺受的人，顺口就怼了过去：「对，我们就是来催着你这个伪君子早点投胎的。」


    沈蕊连忙出言劝道：「哎呀，大家都是同学，有什么话好好说嘛。而且，今天那些感染者说不定有人会自己站出来呢。」


    她一边说一边用眼角余光瞟着景烨，他不得不朝边上挪了几步。这姑娘昨天好像就对他印象挺好的，这会儿居然帮他说上话了，要是把她变成了感染者，景烨可负不起这个责任。


    「那可不行，要是他们再瞎搞，怪物就会越变越大了。」班长摇摇头，一脸忧虑。


    景烨觉得他简直拧巴到不可理喻，翻了个白眼，利落地撑着桌椅堆跳了出去，拎起教室角落的水桶晃了晃。今天没来得及准备，虽然桶里还有浅浅一层水，但居然是淡红色的，还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他觉得噁心，但还是用袖子捂住鼻子，把水桶拎到了教室中央。万一这就是什么特殊道具呢？游戏的通关规则不都这样么？


    就在这时，顾正熙朝他走了过来。


    「我觉得，我们可能还是得出去一趟。」


    景烨正在拆卸桌子腿，闻言震惊地抬起头：「别开玩笑啊，你难道真信了那帮疯子的话？今晚轮到你当感染者了？」


    「我没开玩笑。我是说，按照通常的通关要求……电影院是不可能放任我们不冒这个险的。」


    「这倒也是。不过你不是说这儿是个半成品嘛，我们应该找到bug就可以出去了吧？就像上一部片子一样……」


    「出去以后又是哪里呢？」


    景烨咔吧一声把木头连接处折断，又放在手里掂了掂。


    「正熙，你真打算这种时候跟我讨论那个问题么？」他低声道，「下午的时候我还可以当你是为了降好感度故意那么说的，结果你还在……你是真不相信我们能出去？」


    「我的意思是——」


    「我懂，你觉得我们生活的世界可能是假的嘛。我也听说过啊，《楚门的世界》、缸中之脑什么的……但是纠结这个有什么意义？好死不如赖活着啊。」景烨耸了耸肩，「你就快考上研究生了，又有一部国际水准大片要上映，还有我这么个帅得牛逼的男朋友，简直是事业爱情双丰收嘛，好多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这还有大把好日子等着你去过，就算是假的，你还赚了呢。」


    顾正熙嘆了口气：「就怕真正能掌握你命运的人并不是你自己。」


    「那咋了？他要是敢，我就让那货后悔创造过我——」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蒋梦圆紧张地回过头来打断了他，「别打情骂俏了，怪物来了！」


    景烨立刻凑到了窗前。


    看到那庞大到可怖的身躯慢腾腾地从走廊那头挪过来时，他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走廊上的光线很暗，再往远处看也是一片漆黑，它一步步朝他们靠近的时候仿佛把两侧的墙壁和护栏也一同吞噬了一样。


    正如同伴们所言，它现在已经比窗户顶还高了，但因为昨天吞噬的骆行之不是感染者，所以并没有继续增大。


    在景烨反应过来之前，纪雨已经先发制人地沖了上去，手指深深地扣进了窗户的边缘。但她的关节都用力得发白了，窗户依然纹丝不动。


    「让开！」


    景烨后退了好几步，深吸一口气，把桌子腿冲着窗户狠狠掷了过去！


    「砰！」


    「哗啦！」


    窗户应声而碎，玻璃碎片倾倒下来砸在地板上，惹来其他同学的一片尖叫。一部分是因为这无妄之灾，另一部分是因为怪物——它恰好走到了窗前，堵住了他们砸出的洞口，将他们眼前的世界分成了黑白两色。


    不顾班长的怒吼，景烨抓起水桶就朝外泼去。


    他想像过很多种稀奇古怪的结果，比如水径直从它身上穿过去，或者它遇到水就缩成一小团，连那东西会顺着水流爬进来抓自己都想过了，但就是没预料到眼前这种情况——水接触到它那黏煳煳的表面，却好像碰到了什么坚硬又光滑的东西，被全数反弹了回来，腥臭的液体顿时洒了景烨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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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糟糕的是，它似乎意识到了这帮人类在反抗自己，那些软软的部分竟然开始朝两边拉平，把自己的身体延长，最后将另一边的窗户也完全遮住了。


    「我*你——」纪雨迅速往门口沖，但怪物的动作比她更快，另一个身体部分也被分出来，爬到了门口的小窗上，把那里的光线也挡住了。


    教室外面彻底陷入黑暗。


    两边的堡垒后面都传来了恐惧的哭声。


    广漠的世界中只有他们这一间数十平米的教室里还点着灯，宛如掉进了黑洞的深处，伴随着他们的只有厉鬼的嚎叫和永远无法结束的长夜。


    非感染者阵营的小个子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现在怎么办？」班长终于从堡垒里翻了出来，对着景烨怒目而视。


    景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并不想和他一般见识。「你要是觉得良心不安，只要打开门就可以了。」


    「我呸，你才应该觉得良心不安吧！你们最好现在就选一个人滚出去，这样才能弥补大家的损失——」


    「所以我说你这样的人啊，就永远不可能毕业。」


    对面的堡垒里，白天那个梳着马尾的女孩施施然站了出来。


    「外面不是很好吗？什么事也没有啊。」她甚至走到了窗前，轻轻敲了敲没有碎的半边玻璃，嘴里发出嘬嘬的声音。不知是不是错觉，景烨还真觉得自己看到那怪物往后退了一点儿，然后伸出一根小触手碰了碰她。


    「你们到底……看到了什么？」


    目睹章若琳杀人时的那种毛骨悚然感又来了，景烨终于知道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惧——当她们以举重若轻的方式看待自己对付不了的庞然大物，会令人觉得她们才是真正的异类。


    「跟你说了你也不会懂的。」女孩用轻快的语气说道，手指在窗玻璃上画起了圈圈，仿佛窗子外面的只是一条粘人的狗。


    「你今晚就可以毕业了？」顾正熙问。


    「是啊，所以要趁早把真相告诉你们。」


    「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我捨不得大家嘛，所以想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评审员们被她这句话的语气激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顾正熙却继续追问：「你捨不得谁？你……爱上了这间教室里的某个人么？」


    女孩的动作突然停了。


    她直起腰来，沉默了很长时间，眼神里充满了落寞。


    「……嗯，她已经毕业了。虽然她还在这里，但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


    「为什么，她去别的班了？」


    「她还在这里，只是毕业了，所以我们见不到了。」女孩强调。


    景烨皱着眉：「你不是说毕业就是要离开这里么？」


    「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呀？」女孩嗔怪道，「我说的是『达到了要求就可以毕业』，离开这里只是毕业的一种方式而已。」


    顾正熙还记得这条规则，皱着眉拦住了景烨，决定不再和她纠结这个问题，转而问她：「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但这个问题似乎触到了女孩大脑中某个敏感的阴暗面，她张着嘴呆了半天，才像突然启动的机器一样结结巴巴地回答：「不知道……不知道，我记不清了，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到这里的来着……我不知道啊，我不知道，我们已经……」


    她蹲下来抱住了头，嘴里一直喃喃地念着数字，语句越来越破碎，到后面甚至出现了哭腔。班长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眼中出现了一丝愧色。


    「……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来着……嗯，不过没关系了，反正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很快……」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走去，「啊，不过真可惜，我们终究是不一样的人……我永远也无法去到她的世界……」


    「等等！」蒋梦圆抓住了她的手臂，「你说的那个人，叫什么名字？」


    女孩缓缓回头，朝她露出一个凄婉的微笑，并没有回答。


    她一把拉开门，几乎是张开双臂跳进了那团浓重的黑暗中。


    与体育生潘飞宇消失的那晚不同，怪物吞噬她的过程异常缓慢，从头部开始，一点点将她的身体侵染、揉碎，伸出两条畸形的手臂搂在她的背上，简直像是在给予她最后一个拥抱。


    有那么一瞬间，景烨似乎真的看见有温暖的光从那连接处涌了出来，洁白柔软，宛如天使的羽毛。在他忍不住迈出一步的时候，是顾正熙及时把他拉了回来。


    「天要亮了。」他说，「她说得没错，这一切就快要结束了。」


    第179章 倒映


    「第五天」。


    当这三个字在教室挂钟上浮现出来的时候，顾正熙第一时间离开了座位，大步走向教室里那个新的空位。


    马尾女孩「毕业」了，这不是幻觉。她消失得很彻底，她的同桌一直在和前排的男生嬉笑打闹，完全没注意到有个鬼鬼祟祟的人摸了过来，把座位里留下的物品翻了个遍。


    这女孩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让她好感度达到了百分之百的那个人是谁。但他查找了每一处书页，都没有看到另外一个可以当做线索的名字，仿佛那个人还来不及被浓烈的爱意记载下来，就已经化作游鱼从这黑暗的海洋中逃走了。


    这只能证明，那个人的确天赋异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参透了这个世界的规律。而马尾女孩要么对他一见钟情，要么是他採用了什么计谋，直接把她的好感度给刷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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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人肯定是评审员。」顾正熙得出结论。


    「除了我们还有别的评审员来过这里？」


    「只有这一种解释了。这就说明，这个地方肯定不是一部电影。」


    同一部电影只会经歷一次评审。景烨勐地锤了一下墙：「可是这依然是电影院发布的任务……难道这算是对我们的特殊考验？只要通过了，就能——」


    npc如果够资格离开这里以后就能改头换面，变成相对他们来说更为「高级」的评审员，那评审员离开以后呢？


    马尾女孩可是说过，自己永远无法去到爱人所在的世界……那么达到了「毕业要求」的评审员即将经歷的可能不会是身份的互换，而是同样变成某种更为「高级」的东西……


    这会不会就是离开电影院的方法？


    想到这一点的四个人顿时都热血沸腾，但只有顾正熙很快冷静了下来，又托着下巴恢復了那副死人脸。


    「通过考验的方法是什么？就是在晚上通过那扇门？那未免也太简单了吧？」景烨的声音很兴奋。


    「说起来简单，可没几个人敢做。」顾正熙说着瞥了纪雨一眼。


    她下一秒就紧接着说：「今晚就由我出去吧。」


    「别冲动啊纪姐，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最后一个数值要怎么查看呢！」蒋梦圆劝道，「要是没达到毕业要求就出去了，还不知道会出现什么后果……」


    「那不重要。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无论门后面是什么地方，我都要和他在一起。」纪雨抱起了手臂，语气坚定，却适时地垂下了眼睫，没有让他们看见她颤抖的瞳仁，「景烨说得对，在这里留得再久，我们最后的选择也只有两种——离开，或者死亡。」


    她说完便大步流星地走回了教室，头也不回。蒋梦圆犹豫了一下，看看还在原地皱眉思考的顾正熙，也咬着嘴唇跟了上去。


    只有景烨朝他走了过去：「你还能想出什么吗？」


    顾正熙轻哼一声：「我要是劝你别出去，你会听么？」


    被戳穿的景烨尴尬地挠挠头，打着哈哈：「哎呀，我这不是……随口一说嘛。再说了，每天晚上只有一个人能出去，暂时也轮不到我呀，在你做好决定之前，我都会留下来的。」


    「我不是觉得这样做不对。我只是觉得，还有一些隐藏的条件我们没有发现，现在贸然离开还不太稳妥……」


    顾正熙一边说一边不住地扭头往身后看，但今天的墙面一直一片光滑，没有出现镜子。上课铃响的时候，他嘆了一口气，恋恋不捨地跟着景烨回到了教室。


    -


    人在做出决定之前，总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在嘶声力竭地催促和诱惑着他、为他创造机会；可在作出决定之后，世界却又变成了他的敌人，在他想要行动时处处与他作对。


    在度过了无所事事的一个白天之后，纪雨早早地做好了准备，天还没黑就站到了教室后门的边上，等待着怪物的出现。


    但天不遂人愿，今晚怪物竟然停在了前门。


    因为昨天吞噬的马尾女孩是感染者，他们已经完全无法从窗户里看见它的全貌了，它变成了一个行走的黑洞，像黑板擦擦去粉笔字一样吞噬掉四周的光线。


    但「黑板擦」停在前门就不动了，在窗户上留下一道清晰的黑白分界线。在纪雨反应过来时，一个感染者女生已经从堡垒里爬了出来，一把将她推开，以一种朝圣般虔诚的姿势扑向了前门。


    第六天晚上的情况也是如此，这次他们四个人分散分别守在前后门，却依旧被另一个小个子感染者抢了先，从顾正熙守卫的那扇门里熘了出去。


    第七天晚上纪雨干脆和一个高大的男性感染者打了起来。论体力对方当然不及她，但他不断发出噁心的哭嚎来干扰，趁对方不注意就用后背撞开了门，黑暗立刻迫不及待地扑上来吞噬了他。


    「这些人都疯了吗？」被无情地抛进第八个白天的纪雨靠在栏杆上气喘吁吁地抱怨。


    蒋梦圆也被气得不轻，她本来是打算在纪雨之后出去的，看到感染者们的这幅样子不得不产生了几分不安：「会不会是这里要出什么事情了，他们才争先恐后地往外面跑？」


    「有什么事不能让我们也知道一下？」景烨泄愤似地敲了两下墙上的镜子。


    这几天实在是没有发现更多的线索，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教室里。今天还是因为顾正熙出来上厕所时偶然发现墙上的镜子又出现了，他们才聚在这里查看的。


    镜子里的世界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有栏杆和楼梯，没有人影。他们都快习惯这种空荡荡了——总比看见章若琳那个吓死人的玩意儿要好。


    「你再变成感染者一次，不就能知道了？」蒋梦圆提议，「我们当中只有你还有这个条件了。」


    「有没有搞错，就算看见了我也记不得好吧？再说了，变成感染者要——呃，正熙，你别误会，我不是说我做不到……」


    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的景烨连忙找补，但顾正熙只是死盯着镜子，脸上写满了「我不在意」。


    景烨莫名有点受伤。「我说真的，现在是形势所迫，等我们出去以后我一定加倍给你补偿回来——你到底在看什么呢？」


    顺着他的眼神，众人终于看清了顾正熙贴在镜子边缘的手指，它紧贴着的地方竟然出现了一抹肉色——那是被倒映在镜子里的另一根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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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过它比顾正熙的更细更白，末端还带着一枚褪色的戒圈——是女人的手指。


    「啊！」


    伴着蒋梦圆的这声惊叫，反应过来的顾正熙也像触了电似的迅速收回了手。但镜中的手指还在那里，并陆陆续续地贴着镜面画了几个横平竖直的符号，很像是在写字。


    他们只能看出她画的其中一个符号是一道很长的横线。


    「章若琳，别搞这些把戏了。」纪雨在后面冷冷地说。


    手的动作一下子停了。紧接着，它的主人开始退后，直到这面半人高的镜子能够倒映出她的全身。


    她不是章若琳，而是三天前离开了这里的马尾女孩。


    她还是穿着这里的校服，只是比之前旧了很多，袖口发黄，左下腹还有一大片干涸的血迹，虽然看起来不像是她自己的，但也显得触目惊心。


    在景烨脱口而出的一句「我靠」之后，四人久久都没有任何言语。


    与几天前意气风发地跳出来表示自己要「毕业」时的神情不同，女孩的眼神平淡而哀戚，透过一面冰冷的镜子，在另一个维度的空间中向他们投来遥望。


    这一方面证实了他们的猜测：npc离开那扇门后，的确是去到了评审员的世界。但马尾女孩居然回到了镜子里——这说明她也像章若琳一样，死在某部恐怖电影中了。


    这不是才过去三天么？


    他们一边唏嘘她怎么这么菜，一边又不免感到兔死狐悲。


    「你刚才是想说什么吗？」顾正熙问。


    她和章若琳不同，并没有那种目空一切的态度，反而看上去很想和他们交流些什么。


    但镜子外面的声音是传递不进去的，女孩又开始自顾自地在半空中鬼画符，写了半天都没人能看懂。


    「不对，她应该能看见吧？」景烨迅速冲进教室拿了纸笔出来，写下大大的「你想说什么」，举在胸前展示给女孩看。


    女孩的动作终于停了一会儿，但过了好半天，她也只是困惑地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蒋梦圆急中生智，抢过纸张，使劲沿着笔画划拉，接着把纸张翻了个面，将透到背面、左右翻转了的字迹递到镜子前。


    「这是镜子啊，镜子里的字都是反的。」她解释道，「等下她写出来的东西，我们也得反过来看才行。」


    众人恍然大悟，只见女孩终于看懂他们的信息之后显得更加急切，手指挥舞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蒋梦圆好不容易才跟上她的动作，把那两个符号在纸上描出来，然后翻到背面。


    她写的是「名字」。


    「谁的名字？」


    不用问，一定是她没来得及说出的那个名字。


    蒋梦圆咽了一下口水，眼睛死死地盯着女孩的手指，将那个短暂来过的评审员一笔一划地描了下来。


    「周」、「一」、「彤」。


    第180章 回魂


    镜子后面没有人说话。


    马尾女孩见他们没有反应，又开始焦急地上蹿下跳，像中了邪似的把名字写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蒋梦圆很用力地沖她摇了摇头才罢休。


    周一彤，她的爱人是周一彤。他们唯一已知的离开了电影院的人。


    「也就是说……说不定所有有资格离开的评审员都会来到这里。」蒋梦圆艰难地开口。


    这不是一个废弃片场，而是一个中转站。


    怪不得这里不像电影，也没有剧本。说不定那些乱七八糟的感染者剧情根本就不重要，电影院需要的只是他们鼓起勇气推开那扇门而已。


    但周一彤虽然从这里毕业了，却再也没有在他们的世界里出现过……那么她到底算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我今晚一定要出去。」纪雨当机立断，「我一定要把这些事搞清楚。」


    这次没有人再劝她。真相就距离自己咫尺之遥却一再被阻拦的感觉比死了还难受，景烨甚至悄悄在心里打定主意，要是可以的话就让四个人一起走出去，怪物应该判断不出是谁先来的，说不定就把他们都收了呢。


    「正熙，你觉得怎么样？」


    顾正熙死死盯着镜子看了很久，最后缓缓地点了头：「看来也只有这个方法了。」


    见到他妥协，景烨这才松了一口气，小声凑在他耳边说：「那就行了……没关系，就算出什么事情我也会陪着你的。」


    顾正熙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你先管好自己吧。」


    景烨这几天都在试图抓住班里的老师问他们有关夜间怪物的问题，但他们的回答就是一点额外的反应都做不出来，也没有人愿意告诉他怎么查询那个缺失的分数，都是直接无视他后消失在走廊深处。


    不仅是解谜上没有进展，他们这五天来每天经歷的事情重复度其实都很高。虽然没有吃喝睡眠，但他们好像很少感到飢饿也不会犯困，连npc对他们的好感度都不再变化了，就好像这里的时间根本没有在流逝一样。


    比起之前处处追求逼真，连npc的经歷和反应都栩栩如生的电影，这些设置就好像刻意要告诉他们这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感染者更弱智。昨天晚上还在我们面前哭天抢地的，一到白天就跟个没事人一样，还问我要不要吃零食……真是要了命了。」


    「说到感染者，我真想知道章若琳……」景烨想着想着给自己弄出了一身冷汗，「她难道在这里的时候就是那副死样子吗，看谁不爽就给谁来一枪？这性格和一个校园片场也不合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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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你不了解现在的小孩。萝莉什么的很流行的，要是真的放在商业作品里，她肯定是个大热门角色。」蒋梦圆说。


    「我觉得放这种玩意儿出来害人的编剧应该被全行业封杀——这女生和她一起在镜子里行不行啊？不会也被她杀掉吧？」景烨瞟了一眼镜子里的马尾女孩。


    「不知道，但是死了的人总不能再死一次吧？」


    景烨抓起纸笔就往上写。即使面对着一个被关在镜子里的npc鬼魂，他这社交恐怖分子的人设也是屹立不倒的，冲着她举起一个大大的「小心章若琳」。


    女孩读完，很快无所谓地摇了摇头。见他们没懂自己的意思，又凑近了一点，在镜面不远处写「没关系」。


    「为什么？」


    女孩歪着头想了一会儿怎么表达，她似乎不能写出太长的句子，画了好几个开头又摆手示意擦掉，最后才慢吞吞地靠着镜面写了五个字：


    只、能、留、一、个。


    最先判读出这行字含义的蒋梦圆感到自己的脖子一下子被锈住了，如同忘了上润滑油的机械，一点点僵硬地向后转去。


    「吱嘎、吱嘎……」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从他们身后的楼梯上传来。


    景烨最先去摸口袋——但他们身上什么都没有，倒是纪雨准备了一些削尖的木片当武器，她动作娴熟地投掷出去，木片像忍者的飞刀一样飞进了楼梯的间隙，然后被一道寒光叮叮噹噹地切成了碎片。


    章若琳出现在了下一层的缓步平台上，衣服右下摆、和马尾女孩对称的位置也被血染红了，手中足有一米长的砍刀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她微微抬起头，用毫无感情的眼珠紧紧盯着他们。


    「跑！！」


    景烨当即大喊，抓起顾正熙的手臂就朝走廊另一头冲去。


    纪雨也扯上吓傻了的蒋梦圆，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在上一部电影里三个人和她对打、景烨还带着枪都没占到什么优势，现在他们手无寸铁，更是不可能和她硬碰硬。


    虽然不知道他们评审员在白天死掉会怎么样——不过章若琳本来就是一个不需要任何理由就能杀人的傢伙。


    「吱嘎、吱嘎……」


    从刀片磨地的声音听来她走得很慢，但四人拼尽全力奔跑的同时，却感到脚下的走廊似乎变软了，被一股巨力像橡皮筋一样不断拉长，过了好长时间才看到自己的教室，而此时章若琳的脚步声却依旧毫不吃力、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神经病吧，在这种时候玩追逐战算怎么回事！」


    景烨一边大骂一边想用身子撞开门，却被一股大力反弹了回来，咚地摔在地上，顿时一阵天旋地转。


    教室门居然锁上了！


    这扇门在白天从来没有关上过，这会儿居然把他们锁在了外面？！纪雨冲到前门又踢又踹，但也无济于事，之前经过附近就会响起的欢声笑语也被按下了暂停键，整栋教学楼寂静如坟墓。


    只有章若琳举起砍刀，勐然摩擦地面发出的尖锐声响响彻天空——


    「吱——」


    足有半人高的沉重砍刀在她手里灵活得恍若无物，砸在地面甚至激起一簇簇金色的火花。好在景烨反应够快，一个鲤鱼打挺从她面前熘走，但上臂还是被寒光削过，鲜血瞬间渗了出来。


    他也顾不上这么多，咬牙拽起顾正熙就继续往楼梯口的方向逃。眼角余光朝教室的窗户里瞥了一眼，只见里面没有几分光线，桌子椅子杂乱地堆在一起，被晦暗的光线模煳了边缘，根本看不出几个人影。


    「帮帮忙啊！这破地方是一个活着的都没有了吗？有没有人管管啊！」


    景烨一路跑一路气喘吁吁地喊，试图唤回这些傻瓜npc的一点良知，然而只有他一个人绝望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上不断迴荡。


    在教学楼里你追我赶显然纯属浪费体力，可是这栋楼外面就是一片虚空！他们根本没有逃脱的空间！


    他们跑到了另一侧的楼梯口，这时墙上居然出现了镜子，倒映出的角落里有个小小的影子，是倒吊在上面的马尾女孩。她用担忧的眼神望着他们，但章若琳一拖着砍刀追过来，她便刷地一下把身子缩了回去。


    「哗啦！」


    镜面被噼得四分五裂，逶迤的红色液体和亮闪闪的碎片一起流了一地。


    三楼的走廊上更加死气沉沉，琴房里《致爱丽丝》的曲调被过慢的节奏拉得有气无力，还夹杂着磁带空转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景烨还在勐敲一扇教室门，章若琳却在此时加快速度追了上来，砍刀猝不及防地袭向了落在最后、和他们隔着一间教室距离的蒋梦圆！


    「咚！」


    她躲开了致命攻击，但却也因为这一惊吓失去了平衡，脚腕一扭，背向狠狠摔在了教室门上。章若琳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又是狠狠一击，这下直接在她小腿上噼出一条狭长的裂口。


    但伤口看上去可怖，却并没有流血，反而是章若琳自己的右下腹开始变得湿润，粘稠的液体一滴滴地砸在了地面上。


    「这里！」


    就在这时，纪雨终于连砸带撬地弄开了一扇教室门，冲过来把她往里拖。景烨他们也想跟上来，她却在救出蒋梦圆的一瞬间就砰地一声将门摔上了。


    景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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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吧，章若琳的刀都快逼到她们鼻尖上了，不关门才不正常。但对方一点也没有因为少了两个猎物表现出什么额外的情绪，反而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朝剩余的两个人扑了过来！


    「我草！你是不是吃错药了？绝对是吧？」


    景烨左躲右闪，勉强避开砍刀的第一波扑击。


    「姐，我知道你很不正常，但是冤有头债有主，你应该去怪那个把你创造出来的脑残编剧，我们大家都是受害者，冤冤相报何时了……」


    章若琳抬了抬眼皮，并未答话，砍刀叮噹一声逼到了他的脚边，险些把他的脚趾全都切下来。


    「你还在废话什么？快过来！」顾正熙吼道。


    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这边的教室门也被他撬开了一条缝。景烨连滚带爬，终于在章若琳把他的后脑勺削掉半边之前跌进了门里。


    门被砰地一声关上后，所有的动静一下子就消失了。章若琳并没有像《闪灵》里那样一刀把门噼开，而是像一个发条走到底的洋娃娃那样，突然垂下了双臂，站在原地不动弹了。


    景烨紧紧盯着窗外监视她，而顾正熙则开始在教室里四下探查。


    这间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桌椅倒是都摆放得整整齐齐，摊开的书本和试卷随处可见，就好像他们只是在午休时间去了一趟食堂。


    但他知道事实并不是这样。因为他随手捡起一张试卷，就发现上面写着「黎晏」。


    那个和他们一起经歷过两部电影、表面上看着一切正常，只是没和他们在线下见过面的评审员。


    顾正熙没敢再翻看其他的名字。


    电影院的评审员，究竟有多少是「人」？


    又或者，他们自己就真的是「人」吗？


    顾正熙倏地抬起头，在目光与教室窗户接触的一瞬间，浑身勐地一震，几乎直接瘫倒在地。


    耳边响起了剧烈的风声，四周的玻璃都被敲打得哐哐作响。


    天色在剎那间暗了下来，墙上的时针开始颤抖着疯转，随后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什么情况？！」景烨大叫着。


    宛如海水涨潮一般，铺天盖地的黑暗从走廊另一头涌了过来，在窗户前凝结成形，变成足有一层楼高的巨大黑色肉块，蠕动着疙疙瘩瘩的身体，吐出一阵阵扭曲痛苦的尖叫。


    第八天的夜晚，开始了。


    他们已经看不见章若琳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这怪物吞掉了，现在的一切状况都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理性判断或许还不如直觉来得靠谱。


    而景烨的直觉就是——


    「是时候了，正熙！」他喊道，「我们赶紧出去，一切就结束了！不然继续拖下去，谁知道还会冒出几个章若琳来……」


    「别急。」顾正熙的声音少见地出现了几分虚浮，「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说不定纪姐她们都已经准备走了，我们再不出去就来不及——」


    「你现在看到的是什么？」


    「怪物啊，不就是晚上那个——卧槽，你不会感染了吧！我记得好感度还没到啊……」


    怪物的动作虽然远比之前要丰富了，不时扭动一下被黑色曲线堆叠起来的身躯，但它还是那副烂泥似的样子，看不出具体的形貌，十分噁心。


    「我是说，你是透过什么看到它的？」


    「窗户啊，这么大一扇窗户——」


    景烨忽然瞪大眼睛，闭上了嘴。


    透过干净的窗户虽然能看见人的倒影，但终归还是辨不清轮廓的。但现在他在看到窗外的怪物的同时，居然还能看见自己和顾正熙的样子，看到教室里层层叠叠的桌椅，向走廊后面的虚空延伸过去。


    教室前后门上的那两扇玻璃也是一样，三个瞪着眼睛的顾正熙和景烨从里面探出头，和巨大的怪物一起静静地望着他们。


    「景烨，那从来都不是玻璃。」


    顾正熙轻声说着。


    「那是……镜子。」


    第181章 镜子


    景烨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然而这么做无济于事。如果那面玻璃实际上是镜子的话，那就意味着他们以为出现在教室外面的怪物……实际上一直都在他们身边。


    镜子外面的景烨难以置信地扭头望向身后，镜子里的景烨也同样把头转过去，用惊恐的眼神望着靠住桌子才能支撑身体的顾正熙。


    无穷无尽的寒意从脚底下升起，瞬间席捲全身。两人都僵在原地不敢动弹，甚至连唿吸声都不敢发出，唯恐一张开口鼻就会将怪物身上的黑暗吸进身体。


    不知过了多久，景烨才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问：「镜子后面，是像章若琳她们所在的另一个世界，还是……」


    顾正熙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没人能知道……或许，这就是真正需要我们解开的谜题。」


    教室里和教室外，究竟哪一边才是真实？


    教室外是形状可怖的黑色团块，剥夺了他们的阳光和教学楼之外的世界，每天夜里都会将一个同伴从他们身边带走。


    可教室里的人也从来没有过真正的生命，他们跟随着不成型的数据做出刻板的行为，相互怀疑、相互倾轧，可笑地维持着假象，只能往更为恐怖的评审员队伍里潜逃。


    怪物，究竟诞生在哪一边？


    在他们作出决定之前，夜晚还将持续很长时间。黑暗靠在镜子的后面，静静地望着两个被自己握在手心的小人儿托着腮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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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试图把来到这里时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梳理一遍，但他丢失了一段变成感染者的记忆，很多片段在他脑海里都残缺不全，这里的情况又实在是逻辑混乱，在无数次遇到思维死结之后，他不得不认同顾正熙的说法——他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没人能知道，因为标准答案根本就不存在。


    除了不知在何处注视着的「编剧」，谁知道他们处在镜子的哪一边？


    「纪姐他们怎么样了？」为了转移注意力，景烨故意不去看镜子，走到墙边试图捕捉到邻近教室的动静，但两处地方实在相隔太远了——而且他们也从来没有在夜晚得到过其他教室的消息。


    「说不定，其他教室里的人早就离开了。」顾正熙抓起那张写着「黎晏」的试卷，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上面黑红交错的字迹，随后又放任它轻轻飘落在地，「离开这里，进入电影院，被杀掉，然后又被后来的死者顶替出镜子，再去追杀别人……」


    事到如今，景烨已经无力对他悲观的循环论提出反驳。仅就他们目前能做到的事来说，他的确看不出他们有什么能离开电影院的希望。


    但是，难道他们就只能在黑暗里等待死亡吗？


    「要不，我们还是出去吧。」在深思熟虑之后，景烨终于开口，「我还是相信自己亲眼看见的东西，那些感染者说的东西太玄乎了。」


    「你的意思是，你觉得被怪物吃掉就是通关的办法？」顾正熙抬了抬眼皮。


    「迎难而上才是我们新时代好青年的作风。再说了，我们每一次在电影院里碰到的怪物都是自己人啊。」景烨朝他眨了眨眼睛，「总是和我换着拿反派剧本的顾正熙同学。」


    顾正熙被他清奇的脑迴路噎了一下。


    「如果那一边不是正确答案，你要怎么办？」


    「这么说就不像你了，我们从来都是富贵险中求……」


    「我的意思是，我们一人走一边。」顾正熙缓缓说，「你认为怪物在外面，但我认为，怪物就在这里。还记得那个女孩说过的毕业条件么？」


    「分数达到一半以后打开门，或者——不行！你又不知道自己的分数……」


    顾正熙坚持道：「她说，周一彤还在教室里，只是她已经毕业，所以我们看不到了。我觉得，周一彤就是那个满足分数条件的人，她通过这种方式离开这里了。」


    景烨干笑道：「可是周一彤现在本来就生死不明……而且在恐怖片里，分头行动就是找死的开始……」


    「一窝蜂地走错路也是团灭的开始。反正这里可以选的路一共就两条，总有一条是正确的。」


    「你就那么不相信我？」


    「景烨，你只要选择自己的路就好……这话我跟你说过吧。」


    景烨沉默了半晌。


    「……那你呢？你别告诉我你又想到了什么危险的东西所以要把我丢下。」


    顾正熙嘆了口气。


    「如果你的选择是正确的，那你就回来救我。」他轻声道，「我们不是一直都是这么做的么？」


    景烨愣了几秒，随后冲上前来，勐地把对方的身躯拥进了怀里。


    顾正熙的肢体末端很凉，但整个身躯还是温热的，衣服上还残留着进入电影时使用的、自己家中那款薰衣草洗衣液的香气。景烨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贪婪地嗅闻着他身上的气息，感受着他的逐渐加快的心跳紧贴着胸腔传过来，指挥着自己体内的血液潺潺流淌。


    没关系的，一面破镜子算什么？他们可是还经歷过阴间和阳间的分隔，为了维持彼此的性命穿越过漫长的时间和恆星系，甚至分别作为编剧和评审员都能保持不变的默契……


    可景烨这次偏偏就有种十分强烈的不安，仿佛只要自己跨出那扇门一步，两人即将面临的就是永别。


    镜子里的牛奶不能喝……


    景烨低下头，急切地找到对方的嘴唇，紧贴着那柔软的腹地啄吻，一双手几乎要紧紧地嵌进对方的皮肤里。


    反正也不需要计较好感度的问题了，顾正熙便也仰起头回应。四周的光线变得越来越暗，他们仿佛是在一个不断扩大的黑洞中爱抚彼此，用微不足道的相连的手对抗着能摧毁一切的引力。


    「……那么，我走了。」


    景烨把手搭在了门把上，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顾正熙坐在书桌中间朝他挥了挥手，一张试卷恰好被风捲起，挡住了他的面孔。


    他想要等那张试卷落地，但一股大力也在同时将他往门外带，他还没来得及眨一眨眼，就猝不及防地跌进了重重的黑暗中。


    -


    「game over」


    白色的像素字在黑色屏幕的中央缓缓浮现出来。电脑前的青年长长地唿出一口气，摘下耳机，揉了揉被压得发红的耳朵和变形的金色短髮，靠在椅背上继续读结局说明。


    「你在第八天夜晚打败了怪物，逃脱了镜中世界，获得成就『近义词』。」


    景烨盯着成就图标上几个堆叠起来的三角形，有意思的是它们的形状和游戏图标一模一样，不过方向是相反的，但他继续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有什么深意。


    也罢，这款名叫「calloh!cay!」的文字游戏在宣传时本就主打意识流和惊险刺激结合，后者他没怎么看出来，也就最后那一段追逐战还有点意思；前者倒是在爱好者社区里激起了广泛的讨论，许多玩家都兴致勃勃地猜测着里面的人物和剧情都有什么象徵意义，但景烨也不是什么文化人，最不喜欢和别人搞猜谜，所以只是打通这一个结局后就打算把它抛之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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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想他又把转椅扭过去，打理了一下头髮，把手机举高，和游戏主界面一起拍下一张自拍，随手上传到了x音上。


    「narssicus：难得休假结果在这个抽象游戏上浪费了一下午……据说我打出的成就超越了88.9%的人？？」


    数分钟后，好几个粉丝冒出来评论了。


    「好有实力，我第三天就死了……那个黑毛眼镜小哥的好感度要怎么刷？？」


    「楼上会不会玩，这游戏不能刷好感度的，不然晚上的san值都掉完了。」


    「没想到仙仙还玩这种游戏，我还以为网络男神只会王者吃鸡……」


    「仙仙啥时候开直播？想看你玩游戏！」


    景烨想了想回復了最后一条：「这个月有空了就开，反正现在搬家了，不用担心吵到别人，玩tm的[狗头]」


    「好耶！」


    「想看主包玩恐怖游戏，最近有一款特别吓人的。」


    「别了，他不会被吓到的，上次直播一起看恐怖片，他在那点评怪物长得太丑了、想和男主贴贴啥的，一点节目效果都没有[狗头]」


    「……」


    景烨把手机扔在了床上，吹着口哨进了浴室。虽然游戏没什么意思，但他不会浪费了自己的夜生活，早在上周就和一群朋友约好了要去玩个通宵。他总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放松心情痛快玩过了——是因为最近工作太忙了吧？


    他在打开水龙头的时候就有不好的预感，果然，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手机像催命一样扯着嗓子大叫，看见来电显示他便倒吸一口凉气，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按下通话键：


    「喂，刘主任……什么，系统崩了？可我上周才——能不能下周再修啊，这月考成绩晚一天也没什么关系嘛，正好给大伙儿都放个假……哎是是，您说得是，高三学生一天都不能放松，可……唉，好吧，我这就过来看看。」


    景烨深吸一口气，差点没把手机屏幕直接按碎。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不得不认命地把精心挑选的背心工装裤扔回衣橱，挑出了一件朴素的t恤。


    习惯性地在镜子前整理仪表时，景烨忽然没来由地打了个冷战。


    在某一瞬间，他似乎看见了镜子上方出现了一个倒悬着的人——但他很快安慰自己是刚打完游戏眼花了，毕竟那个镜子里的恐怖捲髮女孩正是游戏里最出名的场景cg之一。


    他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到过什么真正灵异的事。之前不会有，将来也不会有，无论他心中有什么隐秘的愿望，生活就将这么平静无波地持续下去。


    在打开玄关门时，他又鬼使神差地回头瞟了一眼镜子。


    光滑的玻璃面空空荡荡，什么痕迹也没有留下。


    第182章 梦醒


    本来都是梦里游，梦里开心梦里愁，梦里岁月梦里流。顺着流水跟着过，恋着斜阳看着落，人生如梦真不错。


    ——刘易斯·卡罗尔《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慢吞吞地按下电梯按钮，祈祷电梯在半路卡个十几二十分钟的时候，景烨突然觉得自己搬到教师公寓来的决定十分愚蠢。


    虽然他以前住在父母家里的时候离学校也不算远，但毕竟还是需要开一段距离的车，加上三中门口/交通状况很差，因此领导布置紧急工作时他总能以「家里有事」、「路上堵车」等理由搪塞。


    现在好了，出小区过马路五分钟直达校门口，一点狡辩的余地都没有。他原本以为自己拥有了自由，没想到拥有的只是加班。


    但今天老天还是对他网开一面了。他刚踏出公寓楼，就发现小区门口的整条马路都被堵得水泄不通，红蓝色的警灯乱晃，发出刺耳的声音。一名警察站在小区门口，一看见有人出来就上前要求他们从后门绕行。


    「兄弟，这齣什么事儿了？」景烨惊讶地踮着脚张望。


    「车祸。」警察简明扼要地说。


    道路中央的确是有一辆被撞歪了头的轿车，几辆警车把它围得严严实实，甚至有白袍子的法医在忙前忙后。


    「很严重吗？没必要连行人也不让过吧。」景烨感到疑惑，他刚才在家里居然一点动静也没听见。而且——「车祸不应该由交警处理吗？我看你们这儿还有刑警啊。」


    警察的语气顿时变得很不友善：「你这人怎么这么多话？我们是在保护现场，你——」「小唐，吵什么呢？」


    另一个配着枪、看上去级别更高的警察听到动静走了过来，看到景烨时眼神变得松快了些。


    景烨直接喊了出来：「骆哥，你们这儿出什么事了？」


    真是无巧不成书，这位带队的警察正是景烨的老熟人，在市局工作的刑警骆行之。景烨有一次路见不平，和他一起在商场里制服了一个抢劫犯，自那以后两人就成了朋友，偶尔他会带着自己的女朋友、同样在市局的法医纪雨一起出来参加他们的聚会。


    骆行之拉下口罩，无奈地摇摇头：「车祸。但我们怀疑是人为的，所以交警队把我们叫来收集线索。」


    「这么玄乎？死……死人了？」


    「有一个遇害者，她情况不太好……」骆行之隐晦地说，「你还是别问这么多了，也别在网上传谣言，等调查清楚了我们会发通报的。」


    景烨吐了吐舌头，只得表示支持政/府工作，绕了大半个小区找到另一道门，又从后门进入学校。幸好今天是周末，车祸在学校里没引起什么骚动，但大部分留校住宿的学生也都无心学习，扒在窗户上看热闹。他随便进了一间教室朝外看，只能看见一个浅色的人影倒在血泊中，似乎是一位留着白金色长髮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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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身上的长裙很像是学生礼服，但并不是他们学校的款式。


    景烨挠了挠头——他总觉得死者的身形有几分熟悉，而且她的髮型也太像那个游戏中的大boss了。但现在喜欢染这种发色的人很多，他只稍微想了几秒钟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


    手机还在催命一样地响，他一看是刘主任就一边接起来煳弄几句，一边跟走廊上的老师打了个招唿。


    今天只有高三的月考试卷要急着改，系统崩了这些老师也正好熘出来摸鱼。景烨心想这不是皆大欢喜，但刘主任在电话里像鬼一样缠着他，他只得慢吞吞地摸进机房，等着运行进度条缓缓跑到尽头。


    「什么时候能修好？」


    一个风风火火的声音闯到门口，年轻的女教师勐地拍了两下门，看见景烨消极怠工的态度简直恨铁不成钢。


    「别急，姐，这不是等系统自检呢嘛。」景烨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一盒薄荷糖递给她，「来，吃两颗降降火。」


    来人是高三的语文老师蒋梦圆，因为阴差阳错被家长撮合过和他相亲，两人算是比较熟的朋友。但景烨由于性取向错误，只能和她保持纯洁的革命伙伴关系。


    「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是咸鱼一条么？现在高三的时间这么紧张……」蒋梦圆见他盒子里只剩下不到十颗糖，没好意思拿，给他推了回去：「今天校门口还出车祸，真是有够乱的。」


    「没吓到学生就算万幸了，我就说三中门口这破路迟早要出事儿。」景烨打了个哈欠，抓起滑鼠随意地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唉，又是这个问题。都是这学校舍不得出钱买新的系统……」


    「也是辛苦你大周末的跑过来了。」蒋梦圆的语气带点同情又带点揶揄。


    「嗨，我这算什么，你们教主科的才要命呢，我也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命……」


    「说起来，还好你早上没来，主任今天一早就跑过来发疯，说什么新的文件下来了，要重点整治教师搞副业的问题。你看他是不是在点你？」


    「那有什么啊，我从来没爆过马甲的好吧。」


    「可是你露脸了啊，好多学生都在x音上刷到你了，只是人家有素质没乱传而已。」蒋梦圆撇了撇嘴，「还是要注意安全，你忘了你上次被封号的事了？」


    景烨有些心虚地移开目光。一个多月前他因为转发了一个传媒大学毕业生失踪的谣言，在网络上引起过大范围的恐慌，差点登上本地新闻，当时就被狠批了一顿。


    「我那也是……好心嘛。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万一真的出了什么事……」


    「可是那个什么周一彤根本就不存在啊。」


    「那我哪知道。再说了，事情说不定就没那么简单。」


    「以我多年背锅的经验只能告诉你——管好你自己。」蒋梦圆皮笑肉不笑，「你还是快干活吧，不然晚上的约会要迟到了。」


    「什么约会？哦，我确实有个局，不过他们可以等我到了再开始。你要不要一起？」


    蒋梦圆弯腰从地上捡起一张皱巴巴的纸，推到他面前：「我去当什么电灯泡呀，你连双人票都买好了。」


    景烨倏地停下了敲键盘的动作。


    那张纸是他刚才拿薄荷糖时从兜里掉出来的，他以前从来没意识到自己口袋里还有这么一张纸。


    展开一仔细看，那还真是两张连在一起的金色票券，已经被撕开了一半，满是摺痕，看上去已经在他口袋里待了很久了。


    可票面上写着的时间分明又是新的，今晚八点上映的《失乐园》，雷射imax厅，7排的两张连坐，但没有印电影院的名字。


    「这什么？」他感觉自己的大脑被人从内向外敲了一下，「我没买过这东西啊。」


    -


    当晚十一点，城市另一头的「弋声」酒吧。


    黑色短髮、戴着眼镜的青年吃力地从防火门里挤出来，把喧闹的灯红酒绿关在后面。门口接待的男人瞥了一眼他身上格格不入的衬衫毛衣，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顾正熙深吸一口初春的冷气，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


    如果那个空间里的时间和现实世界同步，那距他离开那里已经过去了六个小时。


    这次离开比任何一次电影结束都要轻松得多，几乎只是在那个黑色怪物消失的瞬间，他眨了一下眼，就已经回到了自己那间出租屋里了。


    但顾正熙并没有感到如释重负或是欣喜若狂。正相反，当他看到玄关处的镜子时，不由得全身寒毛直竖。


    镜子里没有映照出他的脸。


    他立刻就联想到了当时以诡异的方式彻底消失在世界上的周一彤。


    她还在这里，只是「毕业」了，所以我们都看不见……


    但是当他打开家门的那一刻，他就发现了这个猜想是错误的。


    房东正好带着租户来看隔壁的房子，见到他便朝他打了个招唿。顾正熙返回屋子里，看见自己的身份证、学位证都还好好地放在原处，微信上也有几个中介在给他发gg，他明明就还活得好好的。


    但他把好友列表从头翻到了尾，都没有见到那个被自己置了顶的、咧着嘴大笑的萨摩耶头像。


    不仅是他，蒋梦圆、骆行之、纪雨……这一系列的人，以及那个「打倒国泰」的微信群，都从他的手机里消失了。


    他凭着记忆拨通了景烨的电话，听筒里却只有一阵接着一阵的忙音，仿佛一根轻飘飘的风筝线，随时就会从发烫的屏幕里逃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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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先是赶到了三中，但学校关着门不允许外来人员进入；他又去了市公安局，但没有人给他开后门，警察严肃地告诉他随意调查公民隐私是犯法的。


    景烨倒是告诉过他自己家的地址，但当顾正熙赶到的时候，保安却说小区里根本没有那栋楼。


    他当机立断在小区门口拦了辆计程车，让司机载他去国泰电影院。


    「什么泰？」司机疑惑地摊了摊手，「没有这个地方啊。」


    「怎么可能？你导航看看。」


    司机不耐烦地输入五个字，然后将白板一片的导航软体展示给他看。


    顾正熙沉默了一会儿。「那就去春景路和白杨大道的交叉口。」


    于是他就被司机带到了这条酒吧街上。


    站在街道口看，国泰电影院那苏联式的五层小楼被保留了轮廓，但原本白底红字的气派招牌已经被撤去，仿古的斑驳外墙也被挂上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仿佛一群热带鱼急不可耐地占据了鲸的尸骨。当他深吸一口气走近那熟悉的门厅时，门口的迎宾小哥暧昧地打量了他几眼，告诉他这地儿「闲人免进」。


    顾正熙顶着吵闹的电子乐和好几个男人的注视把酒吧的每个角落都找了一遍，的确没有发现景烨的身影，也没有发现可以通往电影院的暗门。


    如果是景烨，这会儿恐怕要把酒吧整个翻过来找人，但顾正熙没有那么做，到了这里，他已经能察觉出事情的不对劲。


    这不是正确的世界。


    顾正熙知道这是两人走了岔路的缘故。自己留在了教室里，他推开门出去了，所以他们就被分在了两个不同的世界……事情就是这样。


    或者说，如果自己从没有遇见过他……他眼中的世界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但是这里并不是电影。顾正熙站在路边，真切地感受到了奔波一晚带来的口渴难耐，以及晚风吹进心脏带来的彻骨凉意。


    他在路边的长椅上坐下来，握着手机的手臂无力地下垂。一个号码在屏幕上闪烁着，几分钟之后便再次熄灭了。


    一瓶水忽然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谢谢，我不需——」


    顾正熙勐地抬起头，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梳着马尾辫、带着甲壳虫花纹一样的黑框眼镜的女人。


    她毫不客气地在长椅上坐下，把他挤到了另一头，脸上拱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猜对了，这里的确不是你的那个世界。」她轻声道，「不过，你也很快会习惯的。」


    第183章 影院


    顾正熙没有说话，看着她从身后的双肩包里取出了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一个写了一半的文档被倒映在她的脸上。


    「虽然在这里我已经赚够买房子的钱了，但我还是喜欢写东西的时候出来走走，到处找灵感。」她慢悠悠地说，「而对我们来说，这里就是最能激发灵感的地方，不是么？」


    「这个世界里，」顾正熙斟酌了一下用词，「没有电影院？」


    「当然有，不然我的钱是怎么赚来的？」


    「你知道我的意思。」


    「噢，这么说吧。」周一彤仰头思考了片刻，「你可以说，这个世界本身就是电影院。也可以说，电影院对它来说太低级了。」


    顾正熙沉默了。「……你是不是不能说太多？」


    他看见周一彤明显松了一口气。「果然只有你这样的聪明人才够资格离开那里。」


    「离开那里的人……都在这个世界里？」


    「如果你说肉体的话，是的。但如果你说灵魂的话，大部分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个世界跟他们原来所在的地方有什么不同。毕竟除了电影院，这个世界的一切都被忠实地复制了过去……不过能够离开的人本来就没有几个，而且他们也不想再看见电影院了，所以没有人会在意。」


    镜中世界，这里是镜中世界。


    而且听周一彤的意思，他们原本的世界才是处在镜子里面、被倒映出的那一边。


    虽然早就有此猜想，但顾正熙还是不由得感到了一阵恶寒。


    「你还认识什么来到了这里的人？里面有没有——」顾正熙急忙接着问，但还是把那个名字咽了下去。


    「没认识什么人，我跟你们说过，我的队友都死得很早。哦，顺便一说，我知道最后的贊成票都是你们投给我的。」周一彤眨了眨眼睛，「虽然我知道你们是为了试探我，但结果是好的，所以我还得跟你说声谢谢。」


    「既然如此，你是怎么发现……这里不对的？」


    「你不是也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们很像。」


    顾正熙慢慢拧开水瓶喝了一口。水是g市人常喝的绿瓶子品牌，也没有印成「恰宝」之类的山寨名字，但或许是因为心理作用，他总是觉得这镜子里的水苦涩异常、难以下咽。


    他现在和景烨他们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他们可能根本没有离开电影院，还在那个诡异的学校里徘徊；也有可能终于从上一部电影里通关了，正在那个虚假的世界中烦恼下一部电影该如何应对。


    他没有问周一彤如何才能离开这里之类的蠢问题。她在这里似乎如鱼得水，说不定根本没想过回去自找苦吃。


    晚风和键盘敲击的噼啪声在他耳边响了半天，顾正熙不知自己是否从景烨那里传染了什么坏毛病，嘴边竟然主动逸出一句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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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孩死了。」


    敲键盘的声音一下子停了。「谁？」


    「就是那个……感染者。我们都去过的那所学校，那个对你好感度百分之百的npc。她逃出去了，但是死在别的电影里了。」


    周一彤的目光依然黏在屏幕上，却在好几分钟里都没有打出下一个字。


    良久，她才淡淡地说：「学弟，我说我们很像，并不是指我也喜欢在电影院里玩你侬我侬的恋爱游戏。你如果像《巴别塔042》那部片子一样执意要等他，那我只会陪你玩那一次。但如果你想在这个世界里生存下去，我倒是可以教你一个路子。」


    顾正熙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掏出手机迅速点了几下，然后抓住了他的手臂。


    「走吧，我带你去『电影院』。」


    -


    景烨愣愣地从电影院里走了出来，手里仍紧紧攥着那两张连在一起的双人票。


    他也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邪，放着好好的朋友聚会不去，而是拿着两张莫名其妙的电影票乱跑。要知道今晚他们约的地方可是「弋声」——g市最出名的音乐酒吧，同圈的人很多，要是运气好还能在那撞个桃花运呢。


    但他在下班后第一时间就跑到了离三中最近的一家电影院。票面上没有二维码，前台只能很遗憾地告诉他无法查询，而且这里也没有一部叫作《失乐园》 的片子在播映。


    景烨查过了，这是去年八九月左右上映的一部丧尸恐怖片，网上好评很多，不过并没有上线官方流媒体，只有一些枪版资源在流传。


    难道这是某家私人影院的票？


    他还算是比较熟悉这些吃喝玩乐的地方，很快就锁定了几个，一一打电话过去问，对方却都说没有人排过这部片。


    「咱们这个店都是谈恋爱的小情侣，谁在私人影院约会看恐怖片啊，那还能有兴致么。」有个老闆不屑一顾地说。


    「那是你没品味，我谈恋爱就带人看恐怖片。」景烨毫不留情地回怼，「没听说过吊桥效应么？出生入死，感情更深。」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话很无厘头。看个电影而已，又不是穿越，谁跟他出生入死？


    他本来想回家去把这部片子找来看看，但又觉得兜了一圈什么都没查出来的自己很蠢，最后鬼使神差地再次走进电影院，买了一张最近上映的恐怖电影票，《别看床下4》。


    这一听名字就是烂片中的烂片，事实也确实如此，画面摇晃不清，音效一惊一乍，景烨看到一半就忍不住开始刷手机，看到还有网友指出它有抄袭嫌疑，好几个片段都是从最近的优秀恐怖片里缝合来的。


    这是当然，不然一部讲凶宅的片子里怎么会出现高维空间和变异鲨鱼这种玩意？


    前排的一对情侣已经完全无视了影片内容，抱在一起忘我地亲吻。景烨没来由地觉得烦躁，硬撑着看完变异鲨鱼从男主角体内钻出来的镜头，愤而离场，攥着双人票在影院门口站了很久，就好像真的在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出现的、坐在自己身旁的人。


    他把电话打给了组局的朋友。


    「你搁哪儿找小白脸去了？」对方估计是已经喝多了，有点大舌头，「我们都快结束了，现在准备去ktv。」


    「你们去吧，我就不……呃，算了，发个定位给我。」景烨烦躁地抓了抓头髮。


    朋友笑了一声：「怎么了你，失恋了？」


    「屁，我都好久没恋过了好吧。我只是……」景烨的喉结动了动，慢腾腾地吐出一句话：「只是觉得，有点奇怪。」


    虽然在三中干着这么牛马的工作，感到人生不如意是常态，但景烨这次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寒风颳过心脏时那种空荡荡的痛楚。


    他是不是真的失去了什么东西？


    他又捏着手机在门口蹲了一会儿，才打了个车到达ktv。他的朋友们已经唱开了，一个真正失恋了的兄弟拿着话筒对着屏幕鬼哭狼嚎，还热情地邀请他加入。景烨架不住，也凑上去唱了几句，但内心完全没有任何触动。


    他又喝了几轮酒，摇了几轮骰子，原来这些没有营养的活动能让他迅速沉浸在娱乐的情景中，但今天他一直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连组局的朋友都看不下去了，一直朝他使眼色，旁敲侧击地问他今天有人带来的那个新朋友怎么样。


    景烨懒懒地扫了一眼——个子不高，皮肤很白，有些拘谨，是他上学的时候会多看一眼的类型，但一看就是空有书生气质但没有那种惹人喜欢的坚韧劲儿……


    为了证明自己不仅没有失恋，而且从来没有「恋」过，他还是和对方加了微信，在回程的车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但一到家他就忙不迭地冲到了电脑前，找到了《失乐园》的资源开始播放。


    故事的开头是一部很没有营养的丧尸片。男女主角在市郊遇到了一群丧尸，被路过的警察搭救，三人决定一起前往倖存者基地，调查那里可能存在的人体实验案件。


    但是到了故事中途，形势却开始突变，诡异的变异丧尸，神秘的疫苗和基地负责人，以及潜伏在人类当中的叛徒……景烨看得聚精会神，当始作俑者悠然自得地指挥着丧尸围堵男主角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这么优秀的电影都没有电影院肯放？简直是暴殄天物！


    基地里的博士会怎么解决这个事件？


    影片播放到博士从基地外回来，和男主角在直升机前相遇时，突然有人砰砰地敲响了他家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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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一个激灵，吓得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电脑上显示时间已经快到半夜十二点了。哪个挨千刀的会在这个时候敲门？


    但他又是个热心肠，想着是否真有人遇到了紧急情况需要求助，按下暂停键，顺手从厨房里抄了一把刀，慢慢挪向门口。


    敲门声还在继续，但他却在门口一米处感觉到了不对。


    那不像是一般人有节奏的敲击，而像是……有什么庞大的傢伙控制不住身体平衡，正在把自己的某一部分不断往门上撞。


    景烨屏住唿吸，轻手轻脚地挑开了猫眼上的盖子，凑上去看。


    一张半腐烂的人脸勐地凑了上来，惨白的眼珠贴在了目镜上，把狭小的圆孔涂成了一片血红。


    第184章 抄袭


    景烨顿时在门后面僵住了。


    他使劲掐了自己一把，以确定自己没有在做梦。


    假的吧？这不是电影里的东西吗？是他的哪个朋友搞出来的恶作剧吧？


    「咚、咚、咚……」


    敲门声还在继续，猫眼已经完全被涂成了红色，只能看到一个模煳的影子不断靠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撞破脆弱的门板朝他冲过来。


    景烨攥着刀把，尽量放轻脚步往后退。


    公寓的防盗门质量还不错，如果丧尸没有开挂应该是不能破门而入的，但这里是7楼，只有大门一个出入口，它一旦进来，力量上的差距很快就会让他丧失一切逃生机会。


    景烨的直觉告诉他，这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在面临一场诡异的生死抉择。


    他一边后退，一边四下观察有什么可以作为防具的东西。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到了电脑上——屏幕还没有熄灭，唿啸着的直升机下方，两个衣衫褴褛的逃生者被定格在了画面中。


    桌子的另一头扔着那张双人票。


    景烨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鬼使神差地朝电脑走了过去，把音量关到最小，然后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这部电影没有字幕，关了声音他就不知道两个主角在说什么了，只能看见镜头在他们脸上不断切换，博士始终保持着冷静，男主角的脸色却由震惊变得愤怒，指着直升机大叫，最后再转向无可奈何的颓然。


    景烨屏息凝神，只见博士突然朝男主角走了过去，抱住了他的肩膀——然后结结实实地咬了下去。


    他吓得差点把电脑摔了。


    什么狗屁玩意儿？想不到解决办法就同归于尽？这编剧为什么要写这种烂片来吓人？


    可是，如果门外的丧尸真的和这部电影有关的话……


    那东西不吼不叫不打扰他人，非常有公德心，还能独自爬上七层的楼梯，精准地找到他家的门，这种智慧可能真的只有这部电影里的变异丧尸才能有。


    那么，难道自己要……


    景烨僵硬地扭过脖子。门外的声音越来越响了，丧尸似乎正在失去耐心。


    就算他真的是因为这两张狗屁电影票而穿越了，那也应该有一个人陪着他吧？让他独自在深夜面对丧尸算怎么回事？


    那个人去哪了？不会是……被丧尸杀了吧？


    意识到这一可能性的他一下子把心提到了嗓子眼，想了想扔下了刀，换了一口沉重的铁锅，准备在开门的一瞬间就把丧尸的头砸扁。


    「去死吧，你这个——」


    在按下门把的一瞬间，景烨都做好了丧尸朝自己扑过来把自己的脸咬穿的准备，一手防御一手抄起铁锅就勐甩了过去！


    只听得「砰」地一声闷响，伴随着血肉碾碎时噁心的叽咕声，丧尸竟然没有半点反抗，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地上。


    景烨惊魂未定，正准备上前补刀，却发现在走廊昏暗的灯光照射下，丧尸的身体下方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光。


    那是一枚碎裂的眼镜片。


    他的脚步顿时一滞。


    就在这时，半个脑袋都已经凹陷进去的丧尸却突然从地上弹起！


    它的动作就在电光火石之间，景烨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道残影闪过，一股巨大的力量扑了过来，把他连人带锅掀翻在地！


    景烨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丧尸脸就已经迎了上来，上面满是抓痕和腐肉，看不清面容。不知为什么，他并没有闻到它身上的腐臭气味，只感到一阵又一阵的冷意，紧接着就是脖子上剧烈的痛楚。


    病毒被悉数注入他的身体，景烨瞪大了眼睛，却没有看到任何东西，在唿啸着涌来的黑暗中失去了意识。


    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也没有喊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


    「……」


    「……景老师？」


    「景老师，你没事吧？要不要给你叫救护车？」


    「……卧槽！小心！有丧尸！」


    景烨勐地从地上坐起来大喊，结果差点和隔壁的体育老师撞个满怀。


    浅色的日光从走廊窗户外斜射进来，打在他的眼里，也打在光洁白净的地板上。没有丧尸，没有眼镜，更没有流了一地的浑浊血液。


    体育老师看看他惨白的脸色，又看看他身后敞开的家门和不知为何扔在门口的铁锅，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喝多了？」


    「……哈？昨晚我家门口有丧尸，我还被——」


    景烨疯狂地扭着头四下张望，却连哪怕一片腐肉和一滴血都没有看见。


    他的头脑还有些发昏，但也不敢再说下去了，因为体育老师看他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像看神经病。在对方的眼里，他可能真的只是拿着口锅在自己家门口躺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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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道自己真是看完电影后做了个噩梦？可他昨晚也没喝几杯啊……


    「……你说得对，我可能是喝多了，哈哈，还好今天没有课……」


    「你有课啊。」体育老师的语气更不对劲了，「就在今天下午，高一三班的。而且昨天才改完月考卷子，你不得去帮忙统计么？」


    「……」


    景烨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发疼，拒绝了体育老师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捡起铁锅慢慢走进家门。


    看来最近真的是累过头了，果然加班只会给人带来厄运……


    连澡也顾不上洗，景烨用尽力气把自己拖进房间，换上衣服，决定上完课回来就立刻把自己摔到床上睡一觉。在路过书桌边时，他的目光再一次不经意瞟到了电脑边的双人票。


    他把它捡起来看了一眼，然后视线就再也无法从上面移开了。


    这种电影票用的都是热敏列印，字迹只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慢慢消失，而不能进行涂改。


    可现在票面上的影厅号、时间、座位都没有变，唯独影片的名字变成了《敲钟人》。


    -


    城市里最大的电影院在周末的夜晚依旧门庭若市。


    顾正熙没注意周一彤买的是什么票。他站在大厅里四处打量，只觉得每一张路过的面孔都十分陌生。


    当然，这城市里本就没几个他熟悉的人。可他还是怀抱着一丝希望，说不定自己就能在其中找到——


    「来吧。」周一彤在前面招唿他，「就快开场了。」


    这个电影院的上座率非常高，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能坐满一半的人。灯光熄灭的时候，顾正熙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但并没有一股神秘力量把他们吸进去，电影平稳地在屏幕上播放了起来。


    这是一部十分奇怪的片子。从题名上看，它讲述的应该是一位名导演的人生经歷，属于人物传记片，但在看似现实的剧情中又穿插了高维空间、未知怪物等许多神秘诡谲的内容，不时折磨着主角的心智，要求他在危机中寻找思想的生路。


    如果从艺术角度解读，顾正熙会认为那些东西是主角内心状态的隐喻，这是一部十分典型的意识流电影。但如果要找更直接的解释的话……


    「这是……徐谨？」


    徐谨，《巴比伦042》的作者，擅长科幻和克系题材，也是他们已知的逃出了电影院的人之一。


    周一彤不置可否地摇摇头：「看到最后吧。」


    故事的最后，这名导演被金钱和艺术价值的矛盾不断折磨，他梦境中的怪物也越来越畸形怪异，在其中一个怪物的尖刺快要刺穿他的胸膛时，他幡然醒悟，主动放弃了所有的名誉，找了一处山林隐居去了。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这都是一个很烂的结尾。


    「这就是徐谨。」在散场灯亮起的时候，顾正熙笃定地说，「但我没听说过他拍摄过什么自传电影。所以你想说的是——」


    「这是他自己的作品。」周一彤点了点头，「而且他现在也确实在那个地方隐居。」


    顾正熙沉默了很长时间，直到周围的人一个个站起，嬉笑着从他们身边离开，偌大的影厅里只有浓郁的冷气不断地扑向他们两人。


    「是他把自己的经歷写进了电影里，还是他的人生……本来就是这里的一部电影？」


    「这没什么奇怪的，在功成名就之后，很多作家的最后一部作品就是自传。」周一彤打开了电脑，把自己的文档页面展示给顾正熙看，标题赫然写着她自己的大名。


    「还记得编剧有一次修改剧本的机会么？在电影院给你的力量消失之前，如果还有什么遗憾的事，只要自己动笔去修改就好了。」


    顾正熙冷笑了一声：「所以你说电影院和这里相比太低级了……但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电影院，你的力量又是从哪里来的？」


    周一彤耸了耸肩：「我不在乎，反正这个世界里没有鬼怪会跑出来把我咬死。就算写不成，就在这里生活也很不错，至少不会有人因为我不认识某个名导演就把我的剧本扔进垃圾桶里。」


    顾正熙抿紧嘴唇，一只手攥住了衣角。


    「还有，这个世界的写作软体都很智能，可以帮你分析作品的发表概率和预估稿费，在你写出不合适的内容时也会及时给出预警……当然，最后的决定权在于你。」


    在她鼓励的目光中，顾正熙又一次摸出了手机。


    他划掉一片飘红未接的通话列表，在主界面里找了找，果然找到一个钢笔图标的写作软体，和他之前安装的那个不同。打开以后里面是空的，他试着新建了一个剧本，先打了个草稿，噼里啪啦地写下一大串关于他和景烨在中转站里选择了同一条道路的内容。


    片刻之后，一个鲜红的警示框突然在屏幕上弹了出来。


    「警告：您的作品可能含有抄袭内容。重合率最高的部分为人物：景烨；顾正熙。请您酌情进行修改。」


    第185章 循环


    在看见那崭新的三个字时，景烨只觉得寒意刷地一下浸透了全部毛孔，睡意全无。


    这是什么意思？《失乐园》是一部上映过的恐怖电影，在他看完之后，里面的怪物就跑到了现实里；而在他解决这个怪物之后，又有一部新的电影出现在了双人票上……


    这是什么新的穿越方式吗？还是某个人向他提出的挑战？会是双人票的另一个主角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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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他没有犹豫，直接在网页上搜索了《敲钟人》。不出意料，这也是一部好评如潮的恐怖片，在去年十月上映院线，故事主题是一桩校园兇杀案。


    景烨只觉得更加不想去上班了。不过演员定妆照里并没有特别吓人的照片，他应该不至于直接在学校里见鬼。马上就到打卡时间了，他本想一边梳洗一边看看剧情简介临时抱佛脚，但这部片子据说悬疑设置很精妙，为了避免剧透，观众们的影评都写得云里雾里，他没有办法，只有先把影片资源传到了手机里，抓起书包奔向学校。


    昨天的交通事故现场已经被处理干净，但景烨还是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他本以为是自己的心理作用，但当他走进教学楼，不经意间朝走廊外探出头去时，脚步顿时就僵住了。


    教学楼的天井里，静静地躺着一具尸体。


    那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学生，穿着三中的校服，惊恐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天空，血迹从他身下漫延出来，染红了四周的花坛。


    更骇人的是，现在也正是上课前的高峰期，周围或嬉笑打闹、或神色匆匆的学生却都对这具尸体视而不见。天井里甚至有一个女孩和朋友挽着手，神色自若地从尸体上踩了过去，那副神情就好像是……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尸体的存在。


    只有他一个人能看到……这罪恶的证明。


    景烨的胸腔里忽然涌上一股恐慌中夹杂着痛疚的情绪，就好像……他发现了自己就是杀死了这个人的兇手。


    他腿脚一软，倒在楼梯栏杆上干呕起来。


    「景老师！你没事吧？你——」


    女老师的惊叫声从走廊另一头传来，蒋梦圆抱着一沓试卷匆匆迎了上来，她本想说你不就加了个班至于吗，但当她循着他的眼神望向天井时，差点把试卷摔了一地。


    「这……这学生是哪个班的？快叫救护车啊，怎么没有人——」


    好在蒋梦圆反应快，在周围的学生投来怪异眼神之前及时闭了嘴，一转头就对上了景烨阴沉得可怕的脸色。


    「你也能看见？」


    蒋梦圆小心地点了点头：「对……对啊，他们为什么看不见？是不是我改卷子改出幻觉了？」


    「不，不是幻觉。」景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难道双人票的另一个主人是你？」


    「什么双人票？你别污衊我，我只喜欢直男。」


    「……没跟你说这个，这件事很难解释。总之就是，我们可能因为一张电影票穿越了。」景烨把票又掏出来给她看，「看到没，这上面写了一部电影的名字，我们要看到参考电影里的解谜方法才能让怪物消失……」


    但蒋梦圆马上就要去上课了，她没有时间听他瞎扯什么电影，宁愿相信自己看到的东西是幻觉。景烨没有办法，好在尸体不会突然跳起来咬他一口，他只能自己捧着手机钻进办公室，一边胡乱在电脑上敲字一边二倍速观看这部电影。


    故事前期的谜团太多了，景烨直到看到三分之二处才慢慢品出来男主角和男二号可能是同一个人。更有意思的是，男二号和《失乐园》里的博士一样，也戴着一副眼镜。


    在电影进行到男主角从医务室里醒来，满学校寻找失踪的男二号时，敲门声忽然又响了起来。


    这次景烨有了经验，抄起一本厚厚的教材就挪到了门前，同时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不放过任何一点线索。这次敲门的声音很小，而且居然是从接近门槛的方向传过来的。


    景烨一把拉开门，看到的竟然是一台鲜红的玩具轿车。


    它的天线已经损坏，但不知被谁指挥着，在锲而不捨地撞击他的办公室门。在他蹲下身去试图把它捡起来时，它就哗啦一声变成了一堆齑粉。


    与此同时，一滴鲜红的血液从高处坠落下来，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滴答、滴答……」


    景烨抬头望去，天花板上并没有出现什么裂隙，但落到地上的血滴却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汇集成了小小的一滩。这本来还称不上恐怖，直到它开始被挤压到四周，中间则出现了一道道的花纹和印痕。


    有一只脚踩在了血迹上面。


    紧接着是另一只脚——沾着血的脚印一双一双地在地面上出现，交替着向前快跑，向楼梯间沖了过去。


    这情景实在是诡异非常，但景烨不假思索地跟了上去。


    在哪里，他在哪里？


    血脚印跑得飞快，眨眼间就冲上了楼梯的顶端，再往上就是天台了，被一扇大铁门拦着，但它好像视若无睹，毫无障碍地出现在了铁门另一侧。


    景烨可没有办法闯过去，只能气喘吁吁地大喊：「站住！」


    血脚印果真顿住了一瞬。


    景烨想问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究竟是谁？」


    血脚印没有回答。当然，它只是一团空气，什么都没法回答，但景烨却从这不得已而为之的沉默中读出了一丝悲哀的情绪。


    「你等等，我把电影看完，然后我们就能——」景烨一手打手势安抚它一手疯狂拖动进度条，直接拉到结尾处，看见的却是雨夜中两个拥抱在一起的少年——他们悉悉索索地说了很多话，然后就用额头抵着额头、鼻尖摩擦鼻尖，只差一步就要吻在一起。


    有没有搞错？他是下载到盗版资源了吗？为什么恐怖片变成了同志爱情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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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血脚印还站在铁门后面望着他。


    景烨咬咬牙，冲上去抓住了栏杆。他最多只能把小臂挤过去，当手掌只触碰到一团冰冷的空气时，一阵强烈的悲伤突然朝他压了过来。


    不对，不是他遭遇了诡异的事件，而是这个世界本来就不对。


    他一定是忘记了什么东西。


    「喂！」景烨冲着铁门后面喊道，「你是谁？我……忘记了什么？」


    血脚印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着自己应不应该给他答案。


    良久，它转了个身，在地上画出一个完美的红色圆圈。


    紧接着，它又慢慢走下台阶，穿过铁门，景烨感到唿吸一滞——它穿过他的身体时，他仿佛被一桶冰水浇透了全身，内脏开始翻涌，接着克制不住噁心，哇的一声把一个纸团吐在了地上。


    还是那张双人票。但电影的名字又一次变了——这次是四个字，《幸福之家》。


    -


    顾正熙感觉自己手心的温度一点点地被发烫的手机抽走了。


    「抄袭」的意思很好理解，也就是这个故事在他之前已经有人写过了。


    虽然重合的部分只是人物，但「景」这个姓氏很少见，会和自己的名字放在同一部作品里的概率更是低之又低。


    会写出他和景烨的故事的，除了他自己，还能有谁？


    「学姐，你有没有……」


    顾正熙正想扭头去问周一彤，却发现自己身旁的椅子上空空如也。周一彤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连人带电脑一起消失了。


    仔细想想，她刚才也是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突然出现的。


    顾正熙独自一人坐在空荡荡的影厅里，深吸了好几口气。


    这种刻意的安排让人不寒而慄，仿佛有一双眼睛正在从远处注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确保一切按照自己的心意进行，甚至在剧情停滞的时候及时安排一个角色出来推动进度……


    一个想法忽然从顾正熙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倏地从座位上站起，大步走出了电影院的大门。时间已经走向了凌晨一点，但这里的人一点没有减少的意思，他甚至看见刚才和自己一个影厅的男人在看完一场后又重新买了张票走了进去。


    也就是说，电影院只是一个圈套，目的是让他找到……


    顾正熙在路边拦下了一辆计程车。


    「要去哪儿？」


    「带我去找『编剧』。」顾正熙坐进汽车后座，不假思索地说。


    司机扭过头盯着他的脸看了片刻，眼珠小幅度地颤动，如同一个正在等待指令的机器人。几分钟后，他还是默默关闭了手机导航，把车辆开进了城市光影交错的车流。


    顾正熙则是直接打开了手机浏览器，把「景烨」和「顾正熙」这两个名字敲进了搜索栏。


    他很快就得到了结果——这两个人物名字出自一部正在连载的长篇小说，在某网站上收藏量只有几千，并不算特别出名，至少以他的标准看来是半扑街的那一类。


    小说是以单元副本的方式分卷的，主角需要在每一个副本里进行闯关，找到逃生的办法。目前已经完结的有七卷，每一卷的名字都是一部电影。


    《失乐园》、《敲钟人》、《幸福之家》、《红木棉》……


    顾正熙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把小说名字和作者先记了下来。


    《烂片测试组》，作者……玖长溪。


    第186章 作者


    「到了。」计程车司机用僵硬的声音说着。


    坐在后排的顾正熙这才勐地睁开眼睛。他本来想在路上观察一下情况，斟酌一下说辞，但不知是不是因为路途太长，他竟然在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他只记得司机开上了高速，掏出手机一看，时间竟然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个小时，而他现在的定位在距g市足有几百公里的c城。


    如果是普通的计程车司机，怎么也不可能接下这种单子，但这个司机甚至没跟他要钱，看着他下了车就忙不迭地钻进了车里，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顾正熙定了定神，抬头打量着眼前的这片住宅楼。


    这是一个面积很小的小区，有点像《敲钟人》里两个主角小时候住的家属院，因为年代太过久远甚至没有门禁，楼宇间稀稀拉拉地亮着几点灯光。门口没有保安，这个点也没有还在外面遛弯的居民，线索到这里就断了。


    顾正熙在楼栋间徘徊了一会儿，盯着单元号来回观察，最后径直走向了三栋的大门。


    有些编剧在设定无关紧要的细节时会下意识的选取自己身边的数字，有些人则会刻意避开。而这个作者在两次写到楼层号时都选择了四楼，说明他的地址很有可能就跟四有关。


    而《敲钟人》中提到的七栋和《幸福之家》中提到的三栋中，又只有三栋的四楼亮着灯。就算他猜错了，在两个小时内把整个小区里亮着灯的人家都找一遍也来得及。


    幸运的是，三栋的大门没有锁。顾正熙快步爬上楼梯，在四楼的两户人家中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深吸一口气，先敲响了左边的门。


    咚咚的悠长声音在楼道中迴响。


    在深夜里突然敲响一扇门是很容易引起对方的警惕心的，更别提对方还有可能是一个年轻女孩，在足足几分钟得不到回应后顾正熙甚至都已经开始思考其他手段，大门却在他开始退后的时候，被人轻轻拉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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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说了放门口就行，再这样我要投诉了……哦，是你啊。」


    一个女性的声音从门后传了出来。待到大门完全敞开，她便站直了身体，上下打量着来人。


    顾正熙也同样回望着她，他的造物主。


    女孩穿着浅色的家居服，容貌和周一彤一样很普通，一头长髮随意地扎成马尾，鼻子上也架着一副圆框眼镜。


    在她把自己的眼镜往上推的时候，顾正熙也下意识地推了一下眼镜，和她形成了镜像动作。


    「是你叫我来的，不是么？」


    顾正熙一边回答一边把视线投向房间的内部。房子面积不大，是个普通的三居室，大部分地方都没有开灯，只有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在发出幽幽的蓝光。


    「我没有『叫你来』，我只是觉得你会来，所以我就这么写了。」女孩歪了歪头，露出一个无所谓似的笑容，「不过这一章还没有发表出来，谁知道真正的结果呢？」


    「还没有发表出来。」顾正熙喃喃道，「那么，我想修改的地方呢？」


    「很遗憾，在你来这里的路上，那一章已经被七个或者八个人看过了……唔，大概吧，这本书的数据其实不怎么样，不过既然都发出去了，改起来也很麻烦。」女孩摸着黑拉开抽屉，扔给他一双鞋套，「进来吧。我知道你肯定有很多东西要问。」


    自己小说里的人物活过来找她，她竟然一点都不感到惊讶。但顾正熙也没有多问，他不是景烨那种咋咋唿唿的人，既然对方早有准备，他也只能随机应变。


    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房间是女孩的书房。和他自己家里的陈设一样，一张大书桌的中央放着电脑，四周则都是一摞摞的书籍和资料，笔记本在键盘旁边摊开。书桌的边上还另有一块打草稿用的白板，顾正熙只瞥了一眼那些熟悉的字符就移开了目光。


    吸引了他的是挂在墙上的一面镜子。


    镜子里依然没有倒映出他的样子，但它倒映出的房间也不完全是他们所在的这个房间。那个房间里有一张大床，床上胡乱扔着几件衣服，顾正熙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景烨常穿的那件蓝色卫衣！


    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正想凑近仔细看看，却听见啪地一声，镜子里的房间陡然陷入了黑暗，就好像一面屏幕的亮度突然被人调低了好几倍——紧接着，一个白影子缓缓地从床头的相框里飘了出来。


    「别误会，那不是什么魔法镜，我在里面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女孩在书桌边坐了下来，一边敲字一边说，「只是因为你和他是一个『层次』的人，所以镜子会向你显示你们那个世界的情况。」


    顾正熙目不转睛地盯着镜子。那个白影子他太熟悉了，无疑就是《幸福之家》中何静芸的鬼魂——她漫无目的地在房间里飘荡，但景烨却始终没有出现。


    「但是，我现在和他不在一个世界里。」


    「你在我的世界里，并不意味着你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女孩挑了挑眉：「说得不礼貌一点，你现在就是一个出现在三维世界的纸片人。」


    顾正熙终于转过头来看她。


    「你应该知道柏拉图的理念论吧？它认为在我们生活的客观世界之上还有一个更为真实纯粹的理念世界，客观世界的一切只是对那个理念世界的模仿。」女孩像在讲课一般娓娓道来，「而艺术家的作品则更为低级，因为它只是在描绘这个客观世界，也就是『模仿的模仿』。


    「而在几百年后，达·文西给他的说法加了一些修饰，他认为艺术家要忠实地映照世界，所以艺术作品就相当于一面『镜子』。」


    「那些理论都已经过时很久了。」顾正熙说。


    「不，只是很多人没有意识到它们真正的含义。」女孩摇摇头接着说，「柏拉图只是认为艺术家创造的世界比客观世界低级，并没有说它不是一个世界。」


    顾正熙这回没有接话，静静地听着她把自己的话说完。和所有的创作者一样，她在能够理解自己的人面前也有着不可遏制的倾诉欲望。


    「无论是通过文字、绘画还是音乐描绘出的世界，只要能够自圆其说，就拥有自己生存下去的能力。我写下的小说中诞生出了你，同样，你写下的那些剧本中也诞生了另一个世界，只是它比你所在的小说低一个层级——你应该已经见过那些想从电影里逃出来的npc了吧？」


    顾正熙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国泰电影院里的电影会变成真实……就是对这个规律的模仿，是么？」


    「没错。编剧写下的东西，在他的世界里是电影，在低一个层级的世界里就是绝对真实的，是另一些人赖以生存的家。当然，只要能找到办法穿过『镜子』，就能够在两个世界之间穿梭……国泰电影院只是一面更聪明的镜子而已，它希望你们把那些不太合格的世界都筛选掉。」


    「那那所学校呢？那里的镜子是什么？」


    「达·文西已经说了，不同层级的世界之间并不是高低结构。我的世界、你的世界，以及你经歷的恐怖电影，它们相当于三面被拼接在一起的镜子。」女孩在半空中比划了一个三角形。


    「那所学校就处在三角形的中心，是三个世界之间的夹缝地带，真实和虚假在那里是混杂在一起的。感染者和非感染者的区别不过是在于他们选择相信什么而已。」


    见顾正熙的表情还是有几分迷惑，她继续解释道：「或者按照你们的理解来看，那地方是一个中转站。有些在脑海里有了雏形但暂时没有被写进电影里的东西就会被寄存在那里。什么写了半截的人物啦，还没想好形象的怪物啦……你也是搞创作的，应该能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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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这才点了点头，突然轻笑了一声。


    他怎么就没想到呢？那所学校相当于一张草稿纸。


    草稿纸一头连接着作者的思想，一头连接着未成形的作品。看似承担着很重要的使命，其实随时都能被人揉成团、扔进垃圾桶里。


    「所以教室门上的镜子不是一面，而是互相倒映的两面……我和他们也不是选择了不同的方向，而是穿越了两面不同的镜子。」


    「bingo。周一彤误会了，在那个地方穿过的镜子是哪一面，就会到达哪一个世界——我可不想和我笔下的每一个人物都见一面。」


    「那好感度和未知的数值是做什么用的？」


    「当你的心完全被爱情占领的时候，世界在你心里就是明亮的，自然也不存在怪物了——开玩笑的，那不过是他们自发形成的一种筛选机制而已，我总不可能把脑子里的每个人物都写进电影里吧。」女孩眨了眨眼。


    「你确定是这样？难道不是你参考了很多作品以后做出了一个还没被写过的无限流小说设定么？」


    女孩似笑非笑：「那就要看你愿意接受哪种解释了。」


    「我不需要接受什么解释。」顾正熙冷笑一声，「反正对我们这种『低级』的人来说都没有区别。」


    随手捏造、譁众取宠的世界又如何？蕴含着高深规律的世界又如何？他们终究只是处在更为低级的那一边，只能被他人的文字决定命运。他们的每一次遇险都为了刺激感官而存在，每一次死里逃生也都经过精心的计算，持续了数十年的挣扎、痛苦和坚持也不过是人物设定页面上一个微不足道的註脚，在主线之外的生活情节则隐藏在幕后，根本没有存在的必要。


    不知为何，在这个猜想最终被证实的时候，顾正熙却并没有感到愤怒或是悲哀。


    他想起了《巴别塔042》中把地球放入画廊的高维空间，想起了《the red room》中被数不清的观众注视着的红房子。


    没错，它们都是眼前这个人的设计，都只是她笔下的小说的一部分。但她并没有注意到，她自己也被缠绕进了这个圈套中。


    你也在画里。


    景烨这样对那个高维空间中的神明说过。


    谁知道自己所处的世界是不是真实的呢？这个链条可以无限延伸下去，永远找不到尽头。


    她一定也知道这一点。或者说正是因为相信着这一点的存在，她才创造出了这个世界。


    虽然对方是自己的造物主，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她和自己一样，都不过是另一个不知名作者的囚徒罢了。


    顾正熙的目光又转向了墙上的镜面。


    「这么说，他们应该是从电影院出来了，回到了正常的世界对吧？那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东西？」


    在何静芸幽魅柔缓的脚步中，房间里开始出现了浅浅的红色积水，逐渐淹没了床柱，他似乎都能闻到那股不祥的腥气。


    「这还用问？」


    女孩扭过头沖他一笑，露出了白生生的牙齿。


    「当然是因为，逃出来的人只有你啊。」


    第187章 笔误


    她话音刚落，镜子里就有了动静。


    一个身影迅速从镜子前掠过，后退着露出了一张惊恐的脸，他在地板上狼狈地单脚跳，试图避开漫溢开来的红色污水。


    顾正熙一下子站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喊出声来。


    不，传达不到的。要是这边的声音能被听见，那景烨早就在他们说废话的时候跳出来了。


    他们曾经约定好，谁要是先从那个地方出来，谁就回去救另一个。


    景烨一定以为逃出来的是自己——但他很快就会发现，那些幽影鬼魅依然缠绕着他，如影随形。


    「最令人绝望的恐惧是什么？」女孩像唱歌似的说道，「就是当你以为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它的时候，却发现它一直都在你身边。」


    景烨没一会儿就发现了何静芸鬼魂的存在，试图友好地安抚她却没有起到效果，地上的积水反而越来越深。于是一只大手朝着镜面抓了过来，「镜头」被带到了半空，开始剧烈晃动，景烨逃出了房子，却又停在楼梯间踌躇不前——他一定是想起了《幸福之家》中那诡异的无尽阶梯。


    但顾正熙仔细观察着，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景烨徘徊了一会儿，看见楼道灯一盏一盏地熄灭，四周的墙壁开始渗出血液，原本只有四户人家的走廊开始变得昏暗而深不见底，为了躲避从家里涌出的阴风，竟然还是冲进了楼道里。


    可是他明明应该知道，破解这部电影的关键就在隔壁的房间中，只要在事情恶化之前把赵静解决掉就万事大吉了。


    景烨不信邪似地一连跑下了十几层楼，扶着栏杆大口喘气，脸色发白。他冲着空气大骂了几句，又是作揖又是念咒，像是把自己知道的玄学手段都试了个遍，最后才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笨拙地学着电影里的样子把血抹上去点燃。


    他怎么好像……根本不记得自己经歷过这些事情了？


    用符纸从楼道中逃离后，景烨也并没有发现保安所在的房间。他逃出自己所在的楼栋以后又随便选了一栋楼钻进去，却被浓郁的黑气和女人的尖利哭嚎声给撵了出来，像无头苍蝇一般在教师公寓区里乱窜。


    然后他竟然掏出了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道，看起来像是在拖视频进度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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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蹲在地上看了一会儿手机后，他才恍然大悟，冲到自己家的隔壁，连踢带踹地把门敲开，何静芸的鬼影便趁机熘了进去。他站在门外看那个中年女人和自己女儿的鬼魂扭打，嘴巴张得能有一个鸡蛋大。


    在何静芸和赵静的身影都缓慢消逝的时候，镜子里的画面也变得模煳起来，最后完全熄灭了。


    看了这么一会儿，顾正熙已经能拼凑出事件的大致情况。


    「他看似回到了现实，其实只是我们那个现实的一部分被投影进了电影院里……就像我之前看到的，出现在现实里的黑色三角形一样，这两个世界正在融合。


    「但是，上映过的电影依然存在。所以他就算失忆了，也能通过复习那些片子来找到通关方法？」


    女孩贊同地点点头：「电影马拉松，听说过么？一口气看完一整个系列中的全部电影，没有播完之前不许离场。」


    「那让他失忆有什么意义？只是为了增加难度？」


    「我可没有那么恶趣味。只是因为你逃出来了，所以那个世界中一切关于你的情节都消失了而已。」


    「这跟这个该死的循环有什么关系？就算没有我，他也——」


    「你是想说，那傢伙在电影院里受罪纯属自己倒霉，和你无关么？」女孩笑道，「怎么可能呢？你们可是亲密合作的灵魂伴侣。要是没有你，他早就死在第一部电影里了呀。」


    顾正熙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拳挥到她的脸上。


    景烨忘记了电影院的存在，自然也忘记了自己的存在。


    他的心脏有一瞬间的抽痛，很快又蔓延成无边的酸楚。


    如果忘记一切能让景烨活在一个从未出现过电影院的世界里，那他并不介意成为代价的一部分。但自己的存在正是他不断在苦痛中循环的原因。


    「那这一切要怎样才能结束？」


    「不会结束的。」女孩轻声道，「你不在那个世界里，他就永远找不到突破的方法。这是一个死局，亲爱的。」


    「死局？」


    顾正熙冷笑了一声。他可经歷过太多死局了，电影院也早就教过他们处理死局的办法是什么。既然自己在这场闹剧中如此不可或缺，那么只要……


    他大步走到窗户边，哗啦一下拉开纱窗，冰凉黑暗的空气立刻向他扑来。


    「想跳下去？先不说这里是四楼，跳下去你也死不了……就算你死了，又有什么用呢？」女孩头也不回地敲着键盘，「你是不是以为你死了，就可以当编剧了？」


    「怎么？难道电影院的规则在这里不适用？」


    「我是说你想太多了，键盘就在这里，你想写的话直接写就好了。」女孩笑了一声，双脚一蹬转椅从书桌前退开，「来，试试看。」


    顾正熙狐疑地看了她一眼，俯身把手指贴到键盘上，想先把她刚写出来的一段话删掉，手指在按下去的瞬间却径直穿过了删除键。


    「看吧，我说过不同层次世界之间的区别是很残酷的。」女孩耸了耸肩，「不过自从有《楚门的世界》之后，打破第四面墙也算不上什么新鲜的设定了，所以我就算写出了这种情节来破局，读者也还是会觉得我在扯淡。」


    「……你的意思是，你本来就已经写不下去了？」


    「对啊。因为你们两个必然要走向不同的道路……但是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就想不出来了。」


    「……哈？」


    顾正熙过了好一会儿才能确定她在说什么，反而有些讶异于她的坦诚。


    这是可以说的吗？跟自己小说中的人物说我写不下去了？这话不就跟直接判他们死刑没区别么？


    「这有什么稀奇？这世界上烂尾的书还少么？现在的小说为了赚钱都讲究一个又臭又长，别说狗尾续貂了，能给出一个结尾就算不错了，只是那些作者都不敢告诉你而已。」女孩理所当然地说，「所以在我想出能煳弄所有人的办法之前，只能委屈你们继续在循环里待着了。」


    顾正熙冷笑一声：「那你这本书的名字真是取得太恰当了。」


    「是啊，让你们做了烂片里的角色真是抱歉。如果我给你们安排更多擦边球情节，说不定这本书能卖得更好一点。」


    「而且，你剧情中间的漏洞也不少吧。」


    「那倒没有，正是因为没有漏洞，剧情才能进展到现在的。」


    「是么？那你给我的那个结局观测道具怎么解释？如果你根本就没设定出结局，那个道具也用不了吧？」


    「噢，那倒不是。」女孩像突然被他提醒了一样，调出另一个界面打了两行字，又对他扬了扬下巴，「现在能用了，你用吧。」


    顾正熙将信将疑地把手缓缓伸进口袋，动作便僵住了——原本空无一物的口袋里凭空出现了两件物品，一件是已经被磨钝的斧头模型，另一件就是那只冰凉的、眼睛形状的吊坠。


    他到现在才完全明白了这个事实——这个女孩随便敲出的字符真的能完全决定他们的命运。


    偏偏她还在轻描淡写地说：「正如你所说，我不能排除这个世界也是一部电影的可能性，所以这里也应该适用电影院规则。当然，更重要的是你用不用这个道具对结局没有任何影响……」


    顾正熙没有理会她的话，立刻将吊坠捏在两指之间，眯起眼睛，从中间的孔洞中望了过去——


    他看到了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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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这才辨认出黑暗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金色亮点——那是景烨的脑袋。


    他的表情狰狞而绝望，似乎还在和黑暗中的某种未知生物缠斗。但很快，旋涡中心的引力就已经膨胀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拉扯着他极速下坠，他最后张大嘴唿喊了一句什么，就无奈地被黑暗吞噬了。


    「景烨！」


    黑暗急速崩塌，顾正熙情不自禁地喊了出来。但道具只能使用一次，还未等他再找到一次黑暗的来处，它就在他的掌心里化为了齑粉。


    「活到最后的人……只有他？」


    良久，顾正熙才消化了那片黑暗的含义。


    女孩点头。


    「所以，只有他才是主角？」


    「是呀，难道你以为你是么？」女孩笑了一声，「哦，难怪你刚才想跳楼。」


    顾正熙没有说话。


    景烨才是唯一的主角，所以，要让这部电影从根源上终结，就必须杀了他。


    但是被杀掉的角色是不能在影片里再次出现的——即使像自己那样用「杰克的斧头」开后门，也只能留下一个遗像，一个残影。


    「看见了吧，这就是死局，死局并不是没有结局，只是这个结局写出来大家都不太满意而已。」


    「谁不满意？」


    「我的读者啊。第一本书就从he变be，我以后还混不混了？」女孩理所当然地笑道。


    第188章 观众


    顾正熙只注意到了她话里的一个关键词。


    读者？


    他在来的路上的确搜索到了，这部小说是在一个网站上连载的，目前显示的读者有四千多人，现在正更新到他和景烨走了分岔路，也就是他最想更改的那部分。


    女孩说过，一旦章节被发出去，被读者记住之后就不能再更改了。


    这是自然的，连载的作品一旦发表出去就变成了定稿，读者不会有心思回过头来读第二遍，只会觉得反覆更改关键剧情的作者莫名其妙。


    他大概了解一些网络小说的规则。和传统文学不一样，作者常常需要根据读者的兴趣来选择题材，写作过程也十分依赖他们的实时反馈，直接根据他们的评论喜好来决定结局走向也是常有的事。如果反响平平，小说直接草草结尾甚至腰斩都是有可能的。


    而且人的天性都喜欢大团圆结局，be小说的读者群本就比he少得多，如果她忠实地把这个死局记录下来，确实会分分钟名声扫地。


    也就是说，对他们这些书中的角色来说，读者的反应实际上间接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他忽然想起了另一道始终与他们同行，又始终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影。


    「『读者』和『观众』，是什么关系？」顾正熙沉声问。


    女孩扭了一下转椅面对着他，像终于教会了猫上厕所一样露出欣慰又慈爱的笑容。


    「『读者』是我这个世界的观众。」她缓缓说着，「但只要能看到这部作品的人，都有可能是观众。」


    顾正熙皱了皱眉。


    这话跟他们之前的推论差不多，电影院对观众的界定很宽泛，只要对电影投来哪怕一瞬的目光，都有可能与它建立联繫，进而成为它的俘虏。


    但女孩的说法想要表达的是，在任何一个层次不低于电影院的世界里，都有观众存在。


    在他们的世界里，观众是那些进电影院买票的人，他们的票房主要就是根据这个计算出来的。


    那么，票房里那些实时变动的部分呢是谁决定的？还有「特别补给处」被人选择和定价的商品呢？在暗处窥视着他们的眼睛属于究竟谁？


    顾正熙首先想到了最直接的一个解释：「你在评论区让那些读者投票么？」


    「什么？才不是，有名的作者才敢那么玩儿呢。我一个新人，怎么可能使唤得动他们？他们不在评论区骂我就不错了。现在看小说的人都很忙的，你想让他们算这算那，他们才不理你呢。」


    「那就是你乱编的？」


    「也许是吧。不过你也说了，我并不能证明我不在画里。」女孩狡黠地笑了笑，「或许那个『编剧』在创造我的时候，让他评论区里的观众投票了呢？」


    顾正熙攥紧了拳头。


    在女孩的描述中，宇宙是一个多重嵌套的深井，每个世界不过是另一个世界笔下的俘虏；而他们所在的世界不过是碰巧得到了演出的机会，是贴在井底的一幅画，无论是谁看见了都能随意地添上一两笔色彩。


    而他作为从画中挣脱而出的一个纸片人，对那些巨大的手掌和画笔毫无办法。


    这是最糟糕的一种结果——但它成立的前提是女孩所说的话都是真的，而不是为了写出一部设定新颖的作品胡编乱造出来的。


    反正他也改变不了更高层次的世界中那些虚无缥缈的生物。既然如此，他能做的就只有——


    「哗啦！」


    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在房间里响起，女孩还没来得及转过身，一枚冰凉而锐利的三角形玻璃片就已经抵到了她的脖子上。


    温热的血从顾正熙掌心的伤口渗出来，又顺着她的脖颈流下去。


    他紧紧握着碎裂的镜面，眼神仿佛恢復到了刚进入电影院的时候——狠厉、决绝、冰冷，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女孩微笑起来。不知她是否回想起了自己在键盘上敲下第一个字符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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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镜子的碎片并没有从她的皮肤上穿过去。顾正熙很聪明，他使用的是这个世界中唯一能和自己产生交集的物品。


    「你想杀了我？」


    顾正熙冷冷道：「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


    电影院中的编剧是无法杀死的。


    在顾正熙自己经歷过的电影里，即使他成为了评审员，电影院也会给他一定的优待，保证他能活到最后；而在更多的情况下，编剧并不和他们处在同一空间，甚至远在电影院之外，他们压根没有杀死他的机会。


    可他们把电影院的存在看得太过理所当然，竟然忘记了那些剧本都是由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写出来送进去的。换句话说，只要世界上不存在写恐怖电影的人，自然也就不存在国泰电影院，更不存在观众了。


    只要编剧死去，一切就结束了。


    「很有创意的想法，」女孩虚虚地拍了两下掌，「但这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如果我死了，你们的世界就永远没有未来了。」


    「有什么区别？就算你活着，你也想不出结局来。」


    「当然有区别。如果在上帝创世的第五天把他叫去休息，就会把星期五变成礼拜日。但如果在第五天把他杀了，那就永远不会有第七天了。」


    顾正熙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这个道理还不够清楚么？我如果死掉，对我的世界一点影响也没有，但对你们的世界来说，时间会永远停留在我写下最后一个字的时候。你们的世界会死。」女孩的嘴角慢慢塌了下来，变成和他一样的冷峻表情，「当然，你和周一彤已经不在那里了，所以能逃过一劫，可能这对你来说就够了吧——」


    碎镜片勐地扎入她的皮肤几公分，鲜艷的红色一下子涌了出来。但很快镜片又被拔了出来，顾正熙的胸膛剧烈起伏了几下，他死死地盯着她乌黑的眼珠，宛如盯着一尊上错了颜色的神像。


    就在女孩以为他摇摇晃晃的身体要摔落下去之时，他忽然用干涩的声音再次开口了：


    「如果比这里层次更高的世界确实存在……你怎么知道，在失去了你之后他们不会给这部作品找一个新的编剧呢？」


    「哈，那是不可能的，电影院没有这种规则。更何况像这样的剧本谁会在乎呢？」


    「为什么？因为你打心底里认为自己的作品毫无价值？」


    女孩的唿吸停滞了一瞬。


    「我从那个人身上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永远不要否定自己作品的可能性。」顾正熙上前一步，用明晃晃的镜片再次逼近了她，「你既然是我们的创造者，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镜片再一次切入了伤口， 距离女孩脆弱的大动脉仅有咫尺之遥——


    就在这时，一个焦急的声音忽然在房间里响起。


    那个声音是如此明晰、如此熟悉，以至于顾正熙和女孩在第一时间都不敢相信它的存在。足足过了好几十秒，他们才意识到声音是从顾正熙手里的镜子中发出来的。


    一只手啪地贴在了镜面上，在殷红的血迹之间，那人金色的短髮也露出了一角。


    他看见了房间里的情况，但他根本无暇思考另一个女孩是谁，巨大的喜悦让他在第一时间就叫喊出声——


    「顾正熙！！」


    第189章 echo


    景烨的世界，三天前。


    他站在自己家隔壁房间的门口，愣愣地望着敞开的大门。


    两个影子在房间里缠斗。一个是色彩浅淡的少女，神情悲怆，显然已经死去多时；另一个是饱经风霜的中年女人，被少女的力量死死压在地上，发出痛彻心扉的叫喊。


    而他手机里的电影也正好播放到男主角打开隔壁的房门的一幕——与之不同的是，电影里的男主角竟然抄起厨房里的菜刀朝女主角噼了过去，使用她的尸体作为通道打开了逃生的大门。


    景烨不太喜欢电影里的这个结局。


    他是个喜欢大团圆的俗人，就算看恐怖片也不喜欢看到死亡。如果是他在电影里，肯定会想方设法把闯入凶宅的活人全都救出来。


    如果是他在电影里……？


    景烨愈发觉得周围的世界不再真实了。


    他原本以为是自己穿越了，但现在他看到的结局又和电影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他开始觉得是电影里的东西通过他的电影票来到了现实，并且他还有种直觉——自己的选择对结局的走向有着莫大的影响。


    想到了这一点后，他甚至开始期待下一部电影的内容。这一切肯定与双人票另一头的那个傢伙有着密切的关系，而无论他给自己的挑战是什么，自己都会欣然接受。


    口袋里的双人票开始微微发热，景烨知道这是新的片名出现的标志。他掏出来一看，上面写着《红木棉》。


    景烨小心翼翼地把隔壁的门关上，一边走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在手机上搜索这部电影。


    但他并没有找到。


    景烨瞪大眼睛，把搜索页面从头翻到了尾，只找到一部十年前上映的文艺片叫这个名字，各大权威电影网站的恐怖片榜单上更是查无此片。


    怎么会这样？之前的三部不都是近几个月里上映的作品么？


    他疑心这是一部小众的禁片，特地从蒋梦圆那要来了几个神秘网站，一番检索过后还是没有任何结果。


    这是一部没有上映的电影。


    景烨没来由地感到心脏一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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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上映，是意味着他就不用面对里面的怪物了，还是……


    仿佛在回应他的心声似的，窗外忽然凭空响起一声炸雷！


    「轰——！！」


    景烨在小区里奔波了一个通宵才找到上一部电影的生路，现在本来应该是早上了，但窗外透进来的光线却越来越暗，几乎是在几个唿吸间他就看不清电影票上的字了。


    他眼疾手快地冲到窗边，试图把窗户关上，但已经迟了一步——有什么东西透过敞开的窗缝里稀里哗啦地砸了进来，腐烂的味道顷刻间溅了他一身。景烨捏着鼻子往外看，才发现那是大片大片的木棉花瓣。


    殷红的花瓣如同倾盆暴雨一般从天而降，宛如神明一滴滴泣下的血泪。


    景烨还未来得及猜测是何人才会有如此悲惨的身世，就猝不及防地与倒吊在窗外的一双眼睛对视了。


    那是一个身着凤冠霞披的女人，脸颊被水泡得苍白浮肿，透着确凿无疑的死气。她尖啸一声，尖锐的指甲宛如匕首一般朝景烨噼来，白光直接沖向他的双眼！


    好在景烨反应够快，砰地一声摔上窗户，又迅速插上插销——女鬼的指甲被他硬生生砸翻了过去，但她似乎没有痛觉，反而更用力地撞击起窗户，鲜血淋漓的指尖甚至在玻璃上划下了一道白痕！


    景烨冷汗直流，迅速抓起这几天都放在枕边的菜刀，却不敢贸然有攻击动作。


    木棉花，穿嫁衣的女鬼，溺死，这些元素组合起来可能是什么？


    冥婚？家庭暴力？前世今生？


    他很快就发现这样胡乱地猜测根本没有意义。之前的事件已经给了他教训，必须按照电影里展示的通关方法才能消灭这些怪物。


    但是他现在根本没在看电影！怪物为什么还是会出现？他又要怎么对付它？


    这简直是在发完卷子以后才告诉他考试从开卷改成了闭卷！


    女鬼的力气很大，每撞击一下窗户都会剧烈摇晃，景烨毫不怀疑她很快就能直接把玻璃捏成碎片。外面的天空已经变成泥沙一般的灰黄色，下着淅淅沥沥的血雨，看上去他就算从楼上跳下去也无处可逃。


    但就在这时，他突然想到了一个十分邪门的办法。


    景烨紧紧握着发烫的手机，没有打开搜寻引擎，而是调出了相机，缓慢调整着镜头，让它能把自己和窗户后面的女鬼都拍摄进去。


    然后，他打开了x音，并选择了「开始直播」。


    「家人们早上好啊！哈哈，没想到我会在早上开直播吧？长话短说，我这个人一般是不喜欢占用公共资源的，但是我现在遇到了十分紧急的情况……」


    景烨想过最坏的结果就是直播间里的人都把他当成疯子，毕竟之前在学校里，学生们就都对那具尸体视若无睹。但现在通过他的镜头，面目狰狞的女鬼竟然真的和他同框出现在了直播间里，一边怒吼一边试图破窗而入，看上去就像一幅不太有美感的抽象画。


    「？？？？」


    「卧槽？？大白天的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鬼吗，我上班上出幻觉了？」


    「主播进军电影特效行业了？」


    「直播是不能p的，所以这肯定是真的[狗头]」


    「管理员睡死过去了吗？这么大尺度都播得出来？」


    「……」


    无数个问号顿时在直播间里爆炸，晨间的直播广场很安静，这一鸣惊人的画面直接将景烨推到了热门榜前排。


    「我知道大家有很多问题想问，平时我也很喜欢和你们聊天，不过大家都看得出现在的情况很危急……」景烨觉得那女鬼的指甲已经快要划拉到他的头皮上了，「所以无论你们觉得这是电影特效也好，还是觉得我真的在和一个女鬼pk也好，有没有人能告诉我对付她的方法？」


    弹幕的兴致都很高，立刻都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有让他念经超度的，有教他原地画符的，甚至还有玄学博主混进来推销的，景烨一条条地看过去，都没找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在《幸福之家》里，主角正是通过直播的方法找到了能帮助自己的保安鬼魂，现在他也如法炮制。这时候大部分观众的废话都不重要，他只需要找到那个最特殊的——


    「哗啦！」


    就在景烨专心辨认弹幕的时候，女鬼再也不满足于隔靴搔痒的攻击，手上发力，直接穿透了窗户！听到响动的景烨立刻伏地向前一滚，但还是躲闪不及，后脑勺被抓出了几道深深的血痕！


    手机从他手里飞了出去，摔在地板上，依然在不停震动。


    「我信了，就算是演的也太真了。[打赏宝盒*1]」


    「这是入室杀人吧？？要不要帮主播报警啊？」


    「报警有屁用？找找家里有没有黑狗血泼它丫的。」


    「楼上鬼○灯看多了？这又不是殭尸，再说了哪个正常人家里有黑狗血啊！」


    「能不能用火烧？」


    女鬼的动作极快，景烨强忍着疼痛回过头，只见一团红色的影子在房间里乱窜。他一边翻滚着躲开对方的扑击，一边伸手捞起手机，恰好就看到了那一条飞过去的红色弹幕。


    火烧？


    弹幕又补充道：「不是烧女鬼，是烧木棉花。」


    看到最后三个字的一瞬间，景烨就确信了这是自己要的答案。


    他不抽菸，但床头柜里有一个点蚊香用的打火机。景烨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卧室，刚把打火机握在手里，就感到一股阴风已经逼近了他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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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指关节大的火苗和三米多高的女鬼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但景烨毫不畏惧，在女鬼的指甲就要扎进他的脑袋前一刻，他勐地拉开了窗户，将点着的打火机抛向了窗外！


    「嘭！」


    漫天飞舞的木棉花瓣一下就被点燃，橙黄色的火星连绵成海，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绚丽的光带。女鬼的动作瞬间停滞了，随后喉咙里爆发出了痛苦的尖叫。


    凭空升起的火苗点燃了她的裙摆，缓缓向上，直到她的整个身影都被烈焰吞噬，留下一抔焦黑的纸灰。


    景烨冷眼望着这一切——他知道女鬼可能有苦衷，但他现在只想把自己的苦衷搞清楚。


    看到这一幕的观众们已经疯狂了，弹幕几乎把整个屏幕占满，好在他还记得刚才那个人的，直接在直播间里喊了出来：「水星记忆3069……你怎么知道要用火烧的？」


    那位网友是他的粉丝，很快就发了个醒目留言回復他：「我在一个博主拍的恐怖短片里看到的。那里面有木棉花，有红衣服女鬼，还有人烧东西，所以我就这么猜了。那个博主叫echo。」


    景烨立刻切出直播画面，在x音里搜索了「echo」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很常见的网名，他点开了好几个灵异领域的大博主都没找到描述中的视频，最后翻看得有点烦躁了，直接凭直觉选择了一个头像全黑的帐号。


    在页面加载出来之后，他手机的网卡了一下。景烨只能看见这人的首页确实有一个红色封面的视频，但当他想点进去看内容时，却什么都加载不出来。


    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刷新，在手指都快磨破皮的时候，页面终于有了动静。


    只不过它显示出的不是视频内容，而是一行灰色的大字：


    「帐号已註销。」


    第190章 纽带


    「……事情就是这样，我知道这个要求可能有点奇怪，但我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


    听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金髮青年滔滔不绝地讲述完自己这几天来的遭遇，骆行之揉了揉眉心，悄悄探头朝接待室外面望了一眼，十分庆幸刚才自己没随便找一个辅警来把他打发了。


    不然现在他们两个人可能都要进精神病院。


    「你的意思是，你怀疑有一些怪物从你看过的恐怖电影里跑了出来，而这个echo可能是始作俑者。」


    骆行之也在x音上搜索了景烨找到的帐号，不出所料，他那边显示的也是「帐号已註销」。


    「呃，其实也不准确，我只能确定那个女鬼是他搞出来的。在其他电影里，他和我更像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蚱。」景烨想了想说。


    骆行之瞥了一眼他放在桌上的双人票。


    「总之，你是想让我查这个帐号的使用者信息对吧？」骆行之嘆了口气，站起身来，「不好意思，这个忙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我又没有恶意的，你知道我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你要是真的遵纪守法，就应该知道在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盗取他人的隐私信息是违法的。」


    「可是这个人可能失踪了诶！他现在可能有危险！」景烨急了。


    「你又不是没有干出这种事的前科。」骆行之指的是「周一彤事件」的乌龙，「再说了，我们最近也没有接到失踪案的报警。」


    「你可以看热搜啊，我刚才的直播录屏肯定在热门榜上。」


    「那是你做出来的电脑特效吧？」


    景烨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口莫辩的无力感。他一见到骆行之就把自己的伤口展示给对方看了，可在他打车来的路上那两道血痕就已经淡了许多，经验丰富的刑警并不认为那是人的指甲能抓出来的。


    看着骆行之的神情，景烨丝毫不怀疑他是碍于情面才没有说出「你更应该去医院看看」这种话。


    「好吧，」他噌地站起身来，把写着《巴别塔042》 的电影票重新塞回口袋里，「我知道你们不会相信的，既然这样我就自己——」


    他迈出接待室的左脚勐地停下了。


    干净明亮、洒着阳光的市公安局大厅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黑色的三角形。


    它的边长足有两三米，静静地悬浮在半人高的空气中，似乎没有重量也没有厚度，甚至在普通人眼里也没有颜色，因为他们都神色自若地穿过了它。


    但景烨知道它是存在的，因为跟在他后面出来的骆行之也勐地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东西？」


    景烨看见他立刻就要去摸对讲机，但在看到一个警员若无其事地站在三角形中央指导办事群众使用叫号机后，他就把手放下了。


    「电影特效。」景烨皮笑肉不笑，「我做的。」


    骆行之使劲甩了甩脑袋又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因为上夜班压力太大了——并没有如他所愿，黑色三角形还是稳噹噹地浮在大厅中央。


    「这是你那……下一部电影里的东西么？」


    景烨还没来得及看《巴别塔042》，不过他很快在网上找到了电影简介：「在新世纪42号城市的维安署特战队中流传着一个奇异的传闻，这所城市里会出现诡异的黑色几何体，只要触碰到它们的人就会到达另一个世界……」


    骆行之沉默了半晌：「你刚才说，这些东西本来只有你一个人能看见对吧？」


    「之前蒋老师也能看见，但她和你一样不太愿意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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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就是说，双人票的另一个主人可能是我们？」


    「不，我现在觉得主人一定是那个echo。」


    「为什么？」


    「因为只有这么有个性的人，我才愿意和他一起买双人票啊。」景烨理所当然地笑了起来。


    骆行之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像被什么狗粮一样的东西闪到了。


    他思索再三打电话给了纪雨，并没有特别说明缘由。待到对方从地下的检验室上来，正准备发作时，不经意地朝大厅中央望了一眼，手里抱着的卷宗便哗啦一声全滑落到了地上。


    「我只是觉得……和你一样，如果我忘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也一定是和她一起经歷的。」骆行之解释道。


    他并没有时间解释太多。当三人踏进电梯，准备前往七楼的网络安全中心时，一眼就看见轿厢尾部又出现了一个黑色五边形，同时所有的文字都从面板上消失了。


    「离它远点！」纪雨喊道。三人不敢多逗留，迅速冲进了楼梯间，同时景烨也找到了电影资源，直接打开二倍速播放起来。


    在他们跑过拐角的时候，七楼楼梯的尽头出现了一个很小的黑色圆形。骆行之眼疾手快地把纪雨拽了回来——在电影里，那个出去调查的随队医生正好被黑色圆形切成了一堆碎片。


    幸好技术中心里还没有什么异常，骆行之一口气冲进办公室，直接把echo的帐号页面拍到值班警察面前：「给我查这个人的身份信息，快！」


    值班警察一头雾水，但现在市局手头正好有一个大案，他怕耽误调查，连忙打开电脑工作起来。键盘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后，他发出了奇怪的「咦」声：「这个帐号好像没有实名信息。」


    「怎么可能？后台的数据不是都能调出来的么？」


    「应该是这样，但……就是没有。」警察挠了挠头，「不着急的话就只能联繫运营商问问。」


    他们可没有这个闲时间。骆行之又问：「那他的最后登录地点呢？」


    「哦，这个倒是查得到，就在本市，这个ip是……春景路和白杨大道的交叉口。」


    那里有什么？三人想了想，竟然都对这个地名毫无印象。


    「过去看看。」景烨当机立断道。


    骆行之把他们带上了自己的轿车，打开手机导航，景烨坐在后座继续看电影，纪雨则给蒋梦圆打电话。


    他们在午间的道路上疾驰，很快就被其他车辆挤入了一条单行线。左右都有来车，前方的道路划线也显示不能变道，但一个黑色的四边形突然出现，横拦在了他们的正前方！


    「四边形可以穿过去！」景烨喊，「只是我们要注意——」


    他话音未落，就被汹涌而至的瑰丽画面淹没了。


    阳光、大海、星空、亲人和朋友的笑脸、生机勃勃的学生，还有一个背对着他的黑色短髮的影子……


    他微微转头，景烨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想和自己说些什么。


    但他还没来得及伸出手去，那些美的画面就已经尽数从眼前消失了。


    景烨紧紧抓着前排的椅背，朝窗外望去——这地方还真够远的，骆行之已经开上了环城道，一个黑色六边形张牙舞爪地朝他们扑过来，他勐地一打方向盘，吱嘎一声从它旁边掠过。


    《巴别塔042》的设定有些复杂，中间一大段解谜过程他都没怎么看懂，只知道男二号杀了一个怪物，而男主角为了救他被一个搅屎棍陷害，穿过了一个三角形，两人被分隔在了维度不同的两个空间。


    人类和那个空间沟通的唯一方法，就是通过那座高高的巴别塔。


    「到了。」骆行之突然把车停在了路边，打开车门，皱了皱眉：「这是……」


    景烨迫不及待地跳下车。他原以为自己会看到和电影中一模一样的高塔，或者至少是一个秘密的房间——


    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废墟。


    从倒了一半的外墙上可以看出，这里原本是一座形制方正的苏联式小楼，但现在它已经被拆得七零八落，临街小院里到处都是断壁残垣。


    几辆工程机器还在废墟中间作业，取走可用的建筑材料。一个丑陋的大铁夹摘下了已经辨不出原貌的招牌，重重地摔在地上。


    一旁的建筑工人说，这地方原本是个经营不善的电影院，早在一周前就已经被爆炸破拆了。


    景烨不知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上前去抚摸那满是灰尘的砖块的。


    电影院，echo最后去过的地方是电影院。


    在那之后，他前往了另一个自己看不见的空间，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存在痕迹也被抹去了。


    电影里的主角们原本可以通过巴别塔沟通，但是现在，巴别塔倒塌了。


    他再也不能回到这个世界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的景烨忽然感到胸口一阵绞痛。他缓缓蹲下来，攥紧胸口的衣服，逐渐模煳的视野里，地面上被水珠砸出了一个深色的圆。


    过了很长时间，那个三角形终于飘了过来，慢悠悠地降临在了他的身边。


    「喂，景烨……」


    在骆行之诧异的目光中，景烨毫不犹豫地从那个三角形中间穿了过去。


    他失去了echo。但他也发现了，事情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不对的。


    是从他发现镜子的那一刻开始。


    「骆哥，麻烦你通知蒋老师，她不能再把这一切当成是幻觉了。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说不定是假的。」景烨紧紧地盯着掉在地上的那块电影院招牌，目光如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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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要去找他……去找那个真实的世界了。」


    第191章 存档


    「……所以我希望你再想一下，那是一个很特别的人，你要是见过就绝对不会忘记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黑色头髮戴眼镜的男人遍地都是，我怎么可能——」保安偏了偏头，瞟到了景烨车里架起的手机，便弯下腰来小声说：「喂，这要是你们拍视频的剧本，你可是得付我钱的。」


    「噢，那就算了吧，多谢您的帮助。」景烨皮笑肉不笑道，在对方不甘心的叫喊中大步回到了车上，掉头朝小区外驶去。


    距离他通过第五部电影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天，他也已经看完了双人票显示出的下一部电影《夺命七头鲨》，但至今没有再遇到什么怪事。


    只有一天，他并不能就此确认这个诅咒就此终结了。骆行之已经打电话给蒋梦圆确认过，在他们发现国泰电影院被拆除的当天，蒋梦圆也在家里看到了那些奇怪的黑色几何体，她还差点穿过了一个六边形。


    没错，那个地方叫做国泰电影院，是一家专门播放小众影片的私人影院，他们在网上查到了，那地方开业一年以来生意都很惨澹，实在撑不下去了才倒闭拆除的。


    可是景烨始终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按照g市的年轻人们爱凑热闹的特性，肯定会把那地方变成网红店的。


    甚至echo会出现在那里的原因，他都觉得是因为他给自己「推荐」的这些电影在那里播放最合适不过了。


    他记得之前听某个人说过，很多编剧都会把自己的个人经歷写进剧本里。除了那片废墟，他还有可能去过哪里？


    《失乐园》里倖存者基地所在的大学，《敲钟人》里有一座钟楼的高中校园，《幸福之家》里的老旧小区……


    景烨一边开着车走遍了g市所有有这些元素的地方，一边等待着有七个头的鲨鱼出现。但因为他对echo的描述实在太过模煳， 人们要么以为他得了癔症，要么以为他是在拍摄什么奇怪的短视频，都用好奇又怜悯的目光打量着他。


    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时代，任何怪异的行为都可以被当做剧本来解释。


    直到轿车驶过江湾大桥，看见落日余晖将灰白的天空染成深浅不一的橙红色，景烨才意识到又一天过去了。


    他扭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各色弹幕依然川流不息。


    「主包居然还在啊，我都下班了」


    「不管是不是引流的，能引流这么长时间也算是一种艺术了」


    「你们不觉得很感人吗？无论最后能不能找到失踪的爱人，这趟旅途本身就很浪漫啊」


    「太像演的了，事已至此主播要不还是去吃饭先吧[打赏火箭x1]」


    景烨并不是为了引流在直播，实际上好几个地点的线索就是直播间里的观众们帮他找到的，但随着一次次的失望，原本的失忆者寻找恋人之旅也彻底变成了作秀。《夺命七头鲨》发生的地点是游轮，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找一艘登上去，只能像那个网友说的一样，找个地方吃饭先。


    但他没有任何胃口。想到一个曾经和自己同生共死的人正被关在高维空间里，他怎么可能有胃口？思来想去，景烨暂时把车开回了教师公寓。


    他只能再看一遍电影。哪怕那些丧尸、女鬼再出现一遍也没关系，只要它们能给他更多的线索……


    在弯下腰脱去鞋子的时候，景烨忽然不经意地瞄了一眼挂在玄关处的镜子。


    镜子里出现的还是自己，没有异状，只是因为连日的精神打击显得神色疲惫，一头金髮也失去了光泽。


    但景烨依然盯着镜子看了很久，久到直播间里的人都以为画面卡了，不断发出不满的弹幕。


    他怎么没想到呢？《夺命七头鲨》里的主角在影片的最后发现了怪物和猎人都是自己。说不定，这部电影里的怪物早就已经在他的世界里出现了？


    他自己就是怪物。镜子里的人是他，镜子——


    景烨几乎是飞奔到了电脑前，把直播画面切换到了屏幕录制上，然后迅速打开游戏平台，把自己几天前卸载的那个游戏安装了回来。


    「大家晚上好啊，看了一天的无聊直播是不是都累了？不要走开，精彩马上开始，我只是突然想起那个失踪的人可能在游戏里……喂，我可不是得了失心疯的宅男，再说了，我接下来无论做出什么奇怪的事你们都该习惯了吧？」


    景烨把摄像头打开，让自己的脸也进入直播画面里：「之前答应大家的游戏直播，现在开始——」


    带着激动的语气，他按下了《calloh!cay!》这个游戏三角形的图标。


    弹幕里滚过一片疑惑不解的文字，但看到紧接着出现的画面时，他们的语气就变成了惊讶。


    「我玩了个假游戏？怎么和我看到的不一样？」


    「我记得我二周目的时候是重新开始啊，难道我不小心把存档清了？」


    「前面的，你存档没问题，主播不是拿到了一个『近义词』的成就吗？那是这个游戏的隐藏机制，一旦拿了这个成就就会开启不一样的二周目路线，c站也有主播打出来过。」


    有了大佬的解释，直播间里总算安静了几分，大家都把注意力放到了景烨的脸上，期盼着他还能做出什么出人意料的表现来。


    但青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些问题，他还当自己是在一个全新的存档里，屏息凝神，操纵着自己的人物离开了教室，在校园里行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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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alloh!cay!》是一款解谜游戏，主角需要和自己的伙伴一起，在一个充斥着「感染者」和怪物的学校里找到真相，逃出生天。而解谜的关键点在于学校中的镜子，只有发现镜子不是在单纯地反射光线，而是穿越不同空间的通道，才能找到离开的方法。


    景烨当时发现了教室门上的玻璃原来也是一面镜子，选择和另一个角色分道扬镳，最后显示的cg画面应该是他就此离开这个学校了，但之后到达了什么地方并不清楚。


    那个被自己抛下的角色怎么样了？


    景烨觉得事情的关键肯定就在这里。这个游戏的npc都是没有名字的，玩家可以随意选择是否给他们起名，他当时嫌麻烦都是用「路人甲」之类代替的，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所以他忘记了echo是谁？


    不过重新开始的话，应该要重新刷他的好感度吧？那傢伙的好感度挺难刷的，景烨决定先从简单的事做起，一边到处寻找学校里的镜子，一边漫无边际地跟观众们解说着。


    「这个游戏其实没什么恐怖成分，唯一的boss就是那个白色捲髮的jk，我记得我在一周目里让她被教室外面的怪物吃掉了，这次可以试试能不能一开始就把她解决掉……」


    这个游戏是纯文字的，只有探索阶段才有简单的二维地图。景烨在白天的时间里把楼上楼下跑遍了，找到了所有镜子可能出现的地点，但没有在里面发现白髮boss，也没有触发特别的画面。


    「难道还是要等到晚上？有点不想再看一遍了啊，我觉得作者纯粹是为了省经费才把怪物做成那个噁心的样子的……」


    弹幕在疯狂地刷提示让他看时间，但景烨沉浸在游戏里，一点也没注意到。


    「咦，那傢伙去哪了？」


    把所有能触发的第一段对话集齐之后，景烨居然只在角色列表里看到了路人甲乙丙丁——那个被他丢在教室里的男角色并不在其中。


    「完了，我是不是找漏了？」景烨迅速让人物回到教室，把剩下的行动机会都用来和教室里的人对话，也没在其中找到符合自己心意的那个身影。


    行动机会用尽，夜晚到来了。怪物出现在门外的时候，景烨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开门出去，结果再次得到了一个「game over」的画面。


    「我靠，真就这么简单？那我之前在里面耗了好几天算什么？」景烨有点难以置信，这时直播时间才过去了半个小时，他便又开了新的一局，结果因为熟悉流程动作更快了，只用了十来分钟就再次走出教室达成了结局。


    他依然没在学校里找到echo。


    「不是吧，我打出死循环了？」景烨难以置信地第四次点开了图标。这次他没有急着在第一夜就离开教室，而是决定先找到echo再说，但无论他和学校里的多少个人对话，角色列表里始终都只显示四个人。而他如果不在怪物出现的时候选择通关路线，很快把所有探索地点都走遍，导致行动机会无处可用，依然不能结束游戏。


    观众们一开始以为他在制造节目效果，等到景烨第六次打开游戏的时候，终于有个人坐不住了，一口气给他打了个最高等级的醒目留言：


    「主播看看左上角啊！！你一直都在第一个存档里，你根本没有逃出去！」


    「哈？不是吧？我第一次都打出成就画面了——」


    景烨下意识地就要反驳对方，但他的话语在看到画面左上角显示的内容时戛然而止。


    左上角显示的内容是他操纵的人物在学校里待的时间。现在，那里写的是「第十四天」。


    可是他清楚地记得自己这个存档只经过了六天！


    这是个很简单的算术题——他的一周目是在第八天时结束的。这也就意味着……


    不管他从教室门出去了多少次，他始终没有离开过这个地方。


    那么，逃出了这里的是谁呢？


    答案只会有一个。


    在白天再一次到来的时候，景烨的滑鼠在桌上摩擦出了火星。他疯狂地打开每一个能互动的课桌，翻找里面的物品，寻找着可能的线索。


    破损的试卷和书页像雪花一般在教室里飞舞，所有npc都转过了头来，面无表情的盯着那个几乎快流下泪来的青年。


    在哪里？他一定能找到的，他记得自己找到过……


    在被腐败的尸体蚕食的大地上、在思维与现实的狭间、在深邃血红的池底、在无边无际的宇宙中、在充满欲望和杀戮的房间里……


    他曾经找到过他的，无论是多么深沉遥远的黑暗，他们都有过约定……


    景烨丝毫没有意识到周围的灯光都暗了下来，只有一方电脑屏幕还在散发着幽幽萤光。在第一人称的视角里，他终于打开了教室最角落的一个上锁的抽屉，在一大堆涂写过的电影手稿中，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名字。


    他抬起头，只看到了一面镜子。


    镜子的另一端也是一个卧室，电脑桌前坐着一个景烨不认识的女孩。她的脖子正在汩汩地流血，而划开伤口的那块镜子碎片正被一个熟悉的身影握在手中。


    景烨想也不想就叫出了那个人的名字。


    「顾正熙！！」


    第192章 幕后


    房间里顿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顾正熙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睛，朝镜子的深处望去——他只能看见景烨的脸显示出一抹亮色，他身体的其他部分，以及包围着他的那个世界，全都陷在一片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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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女孩所言，他从来就没有从那里逃出来过。


    「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了！」景烨一见到他就兴奋地喋喋不休，「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是在电影院，那里根本没有倒闭，我们在第一部电影里都变成了丧尸……还有，第四部电影原来是你写的，怪不得echo什么都知道……」


    「行了，我又没有失忆，你不用把这些再告诉我一遍。」顾正熙不得不打断了他。


    「我害怕——」景烨话到嘴边才突然想起来剎住了车，语气有几分少见的颤抖，「我害怕……如果我没有想起你来，那我会不会……」


    「不会的。」一个女孩的声音加入了他们的对话，「你一直留在电影里，所以你手上的两件道具一直都能使用。指引着你到达这一步的正是你的双人票……所以，你是註定会想起他来的。」


    她的脖子还在流血，因此说一两个词就不得不咳一声，看上去已经接近油尽灯枯，脸上的表情却又游刃有余。


    景烨终于注意到了她：「你怎么会知道——卧槽，你是谁，你没事吧？」


    「我这幅样子可都拜你亲爱的男朋友所赐哦。」女孩耸了耸肩。


    「呃……那你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吧？我男朋友可聪明了，他从来不会冤枉人的。」


    景烨正想说严刑逼供也不必逼到这个份上，至少得让人家能说得出话，顾正熙就出声把话头堵住了：「没错，她就是一切事件的幕后主使。或者更准确地说，她就是创造我们的『编剧』。」


    景烨的嘴保持着张大的姿势凝固了好几十秒，才结结巴巴地说：「所以，你杀了她是为了……自己当编剧？可是我记得规则不是这样的啊……」


    「你没记错，他如果想当编剧的话得杀了你哦。」女孩笑眯眯地火上浇油。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你别跟他扯这些，他听不懂。」


    景烨：「？」


    他也不打算反驳自己脑细胞不够用的事实，干脆道：「那你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么？我要做什么才能从这里出来？倒回你离开的那个教室里行么？」


    他说着就要摸黑去找方向，顾正熙连忙叫住了他：「不行！电影马拉松还在继续……现在的进度应该到《the red room》那一部了。」


    景烨瞬间停下了脚步——那是他们经歷过的最兇险的一部电影了，天知道他会在现实里遭遇到什么。


    「唉，看来我们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二号不想让你知道事实真相……」女孩满不在乎地抹了下脖子上的血，「看来只能由我告诉你啦，长话短说，我是一个写小说的，你们两个都是我创造出的人物，因为我的结局写不下去了，现在电影院的世界和你的世界融合在了一起，所以你才会卡在这个死循环里，事情就是这样，非常无聊，你满意了么？」


    顾正熙勐地扭过头去观察景烨的表情。


    出人意料的是，他所预想的震惊、愤怒、失望、迷茫……在景烨脸上都没有出现。


    血迹斑斑的镜子里，只传来了一声比一声平静的询问。


    「也就是说，这真的就是一部无限流小说？」


    「没错。」


    「你写出来的？我和正熙，还有蒋老师，骆哥，纪姐……我们这些人都是你写出来的？」


    「每一个都是……啊，有些你生活中的路人甲不是。不过他们也没有真的存在过，我只是给了你那样的记忆让你以为他们存在而已。」


    「国泰电影院呢？只是你编出来的一个地方而已？没有什么别的深意？」


    「可以说没有，也可以说有。不过就像你男朋友说的，就算我给你解释了你也听不懂。」


    「……好吧。那些电影也都是你编出来的？你编了七部？」


    「差不多……也有些创意是朋友帮忙想的。七个副本的体量……在无限流小说里不算什么。」


    「什么是死循环？」


    「死循环就是，你的男朋友出现了，所以你活过了七部电影。但又因为他现在逃出来了，所以你会永远困在那七部电影里。这一切会永远循环下去，直到我们三个中的一个死掉为止。」


    女孩说完这话直接一口血呕在了键盘上，顾正熙的心脏勐地跳了一下。景烨却视而不见，不知是不是还在消化这足以颠覆一切的事实。


    你的生活都是被别人编造出来的，是一个谎言。


    你甚至不是一个缸中的大脑，只是一段数据，几行铅字，数篇断章，只要把键盘上的删除键按到底，你的人生、记忆、执念与爱，都会在顷刻间灰飞烟灭。


    更可怕的是，这个事实永远无法证伪。正在阅读着这段话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身陷在文字中的囚徒——只是你不知道或者不愿承认。


    顾正熙已经忘了自己是怎样接受这一切的，因此也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表示安慰。


    但他没想到景烨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什么嘛，那傢伙真的猜对了啊。」


    顾正熙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傢伙」指的是自己。


    「当时我还想劝他别想那么多来着……唉，果然我们之间干智力活的只能是他。」


    景烨昂起头，对镜子外的顾正熙说：「抱歉，当时没搞清楚情况的是我……我不应该误会你的。」


    镜片深深地陷进了顾正熙的手掌，甚至连剧烈的疼痛他也感受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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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现在他们的头顶还能显示好感度的话，景烨一定能看到他粉色的进度条一下子走到了顶。


    「但是，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景烨接着说，「就算事情变成了这样，我还是要找到办法让我们活下去的。」


    「是么？可是只要我随便写两行字，咳……你很快就会死哦。」


    「别信她，她的作品是连载的，要发布出去才有效果。」顾正熙很快说，「她不敢把这么没逻辑的东西发布出去。」


    「我猜也是，要是真的想放弃，你早就不写了。」景烨朝顾正熙使了个眼色。


    女孩的声音终于显露出了几分虚弱：「别说得你们都很了解我似的，我可没有给过你们这种设定。」


    「不了解就不能和你说话了吗？看不清真相就放弃这个世界了吗？这世界上从来就没有人明白过真相啊。」景烨耸耸肩反问道。


    「就算现在我明白了我只是活在一本书里，我每天要面对的事情也依然是吃饭、上班、谈恋爱……就像你知道你的小说永远没有结局，但你还是写到了现在；就像每个人都明白自己的结局就是绝望或者死亡，但生活就是生出来，活下去……我不懂哲学什么的，但这就是所谓的……人性吧？」


    「我现在知道了，所谓拯救世界，其实和世界没什么关系，只是要让每个人都得到活下去的机会和理由而已。这些人包括我，包括他，包括那些被你创造出来的朋友们，自然也包括……你。」


    女孩沉默良久后轻声笑了两下：「但是，你男朋友觉得只要杀了我就能解决这一切呢。」


    「你表现得完全不在意，这不就证明这个办法是陷阱么？或者你跟电影院的那个管理员一样，就算杀掉一个也还会有无数个復活过来？」


    「哈哈，那倒真是我编的，我只是觉得那样很恐怖也很有趣。」


    「所以现在——」


    景烨迅速地和顾正熙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其实心里也十分没底。如果他真是主角的话，一般不应该是他说完那一番有哲理的话之后反派就会被他打动，然后乖乖把通往结局的钥匙交给他吗？可是女孩不仅没有动静，甚至又咳了两口血，看上去不仅不想帮他们，而且很快就要真的死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真的感到自己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摇摇欲坠。


    坏了，她不会真的不知道结局吧？


    「我早就……告诉过你们了。」女孩幽幽地重复道，看上去很后悔自己怎么写出了这两个弱智。


    景烨现在的表情才真的有点急了。像之前的每一次遇到死局时一样，他习惯性地把目光投向了顾正熙。两人隔着一面镜子对视，都不知道自己脚下的世界什么时候会倾塌。


    「你在那边——」景烨并不明白多层次世界的规则，他只是觉得对方肯定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里，说不定能找到什么别的线索，但又转念一想，以顾正熙的智商，要是有线索就不会出此下策了。


    果然，顾正熙对他摇了摇头，他只能把注意力重新拉回自己这边。刚才忙着和「作者」对线，无暇关注周围的环境，他这才发现自己似乎被丢进了一个全黑的房间里，耳边充斥着血腥味和尖叫声，正是他们最后一部电影中的场景。


    可是他的电脑和手机去哪里了？他进来之前还在直播来着，之前出现鬼怪明明都是不影响这些高科技产品的……


    等等，直播？


    仿佛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般，景烨的脑子里忽然蹦出来了一个和之前一样疯狂的主意。


    「我知道了！」他忙不迭地大喊道，「我们可以找『观众』帮忙！」


    第193章 拼图


    「做不到的，」顾正熙很快摇了摇头，「『观众』不止你看到的那些。那些给我们票房打分的傢伙在另一个空间里，我们根本遇不到他们。」


    「可是我刚才就是通过观众才找到这里的。」景烨反驳，「如果不是他们，我已经被那个女鬼弄死了。」


    听了景烨的讲述，顾正熙也觉得奇怪：「你那个世界里的人只有进过电影院的人才能看到鬼怪，按理说你应该根本没法直播出来才对……也不可能有除你们之外的人记得echo这个帐号。」


    「但是我拿到过能让镜头拍到鬼的道具，而且我们经歷过的很多部电影里都有直播情节。说不定这样就是有用的呢？」


    「那些事情要么是背后有其他人帮忙，要么是情节安排的巧合——」


    「那你当时给这个剧本设计直播情节的时候，是怎么想的？」


    「那不是我设计的，是剧本原本的核心设定，我不能更改。不过我也想到……你挺熟悉这个领域的，说不定你能在里面找到突破口。」


    「是我设计的，我当时就已经快写不下去了，但是直播情节有很多弹幕可以凑字数。」女孩突然插嘴道。


    她说这话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顾正熙回头看了她一眼，只见她整个人已经脱力趴在了桌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出气。一般人伤到这个份上不死也该昏迷了，不知道她是怎么还能说出话的。


    「那你现在也可以继续凑。」他冷冷地揶揄道，「反正你只要每章发出三千字就能拿到钱，我们也好死不如赖活着。」


    「就是，其实我们的很多生路都不是按部就班推理出来的，而是瞎猫撞死耗子撞出来的。」


    景烨也不知是不是当老师的职业病，竟然倒反天罡地教训起她来，不过他的思维一向很发散，并不像顾正熙那么讲究逻辑，并且说完这段话后就立刻要去试验，但趴在地上摸了半天也没找到自己的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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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见拦不住，只能提示他：「你在这部电影里的身份是囚犯，怎么可能有手机？直接对着屏幕喊就是了。」


    「对哦。」景烨立刻会意，选了一个顺眼的方向整了整衣服和头髮，字正腔圆道：「各位好，你们的老朋友又回来了，刚才遇到了一点小小的状况……如各位所见，我现在虽然和我家亲爱的汇合了，但目前的情况非常危急……」


    景烨天马行空地讲了半天，黑漆漆的空间里起初没有任何动静，但就在顾正熙要出声叫停的时候，就像《the red room》里的画面一样，几行文字忽然浮现在了墙壁的左下角。


    「卧槽，怎么黑屏了」


    「主播换台电脑吧，我这里加v：xxxxxxx可以拿优惠价……」


    「这是在写什么天书？怎么高维空间都出来了，变科幻片了吧」


    「我觉得还挺真实的诶，主播身上的故事离奇得编都编不出来。」


    顾正熙连忙去看女孩的电脑屏幕。她虽然很想打几个字，但已经不剩几分力气，连把手挪到键盘上都做不到。


    也就是说，这些观众确实是自己出现的？


    他还在犹豫，景烨已经和这些人聊上了。他也不废话，开门见山地问：「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想问问家人们，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们从这个死循环里出来？」


    观众们顿时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惊讶自己居然是个npc的，有想到了自己看过的烂尾小说谴责作者的，有暴力推平派让他直接把这地方炸了一了百了的。大部分弹幕都没什么营养，但和这些人扯淡本来就是景烨的强项，他抓一个话头就能跟人聊半天，逐渐把他们往自己的话题方向上引。


    有人提议道：「你们能不能自己创造一个新世界？反正现在的世界观要素也差不多齐全了，就跟写同人文一样。」


    景烨眼前一亮，望向顾正熙，对方却不置可否：「就算能写出来，我们要怎么到那个世界里去？」


    「就像你们在游戏里做的一样，找到通道就可以啊。」


    「你是说，要找到『镜子』？」景烨问。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就是两个世界里一模一样的东西吧。同人文的读者和原着的读者一般都是一批人，我只能想到这个。」


    「可是每个人喜欢原着的理由都不一样啊，一千个读者眼里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你怎么能断定这两拨人是一样的？」


    最后一个发弹幕的人虽然是在反驳他，但他话里的那个关键词却让顾正熙想起了什么，双眼瞪大，忽然不说话了。


    景烨对他的反应很敏锐，忙问：「你有主意了？」


    顾正熙又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缓缓说：「不算是……主意。我只是想到，你和他说的方法或许都可行，但并不是像你们说的那样实现的。」


    「那应该是怎样？」


    「就像她说的，你所在的那个世界已经陷入死循环了，我们回去也是找死，只能找到一个相似的新世界。但是这个新世界并不需要我们创造，而是已经存在了。」


    「在哪里？」


    「『一千个读者眼里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有很多作家都认为，作品一旦从他们手里诞生，被读者阅读后，它们就不再属于自己了。读者对这些作品的喜爱和理解，会在他们脑海中形成一个新世界，这些世界虽然基于原着，但作者是不能干涉的。」


    景烨的眼睛亮了起来：「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到观众的思维里去找能让我们活下去的世界？」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但就像刚才弹幕里说的，这些世界数量太多了，内容各不相同，而且大部分应该都不成体系，可能根本不具备让我们生存下去的条件——总不能指望他们读了一本网络小说就产生一个完整的世界观吧？」


    「既然这样，把它们都拼起来不就可以了？」


    顾正熙愣了愣。


    景烨接着说：「我是这么想的啊，就像几个人看完电影，对电影的内容评价都不一样，有的人喜欢这个人物，有的人喜欢那个剧情，那我们把他们最深刻的印象都收集起来，像拼图一样拼在一起，不就是一个完整的世界了？」


    他对高维世界的本质一知半解，提出的方案也很抽象，要怎么做到「把观众的印象拼起来」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也无从得知，但顾正熙竟然就此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安心感，仿佛那道通往新世界的通道就此在他们眼前徐徐打开了一般。


    他扭头看了一眼「作者」，她的脑袋彻底垂在了桌上，似乎终于因为失血晕过去了，只有几缕微弱的唿吸。


    顾正熙刚才就发现了，自己除了能踩到她屋里的地板，根本碰不到任何东西，此时想找点东西来给她止血也做不到。情况紧急，他也不知道她的死亡是不是真的会导致小说世界的崩塌，只能先打了个120，也不管救护车是否真能到达现场，抓起那枚镜子碎片就离开了屋子。


    他一边走一边紧紧地盯着镜子，生怕自己在离开女孩身边后景烨就会从镜子里消失。


    但他还是活得好好的，一边和弹幕扯淡一边在黑暗中四处探索，顾正熙就像透过不规则的屏幕在看一部很滑稽的电影。


    景烨一边摸来摸去一边问：「你那个世界里有没有上映这几部电影？」


    顾正熙想都没想就摇头。要是这边有那些电影，那女孩怎么可能敢写出来？早就被人骂抄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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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就负责找这本小说的读者印象。我先从这个鬼地方出去，然后把我们这边电影观众的评论——卧槽！」


    景烨跟着观众的指示，竟然真的在地上找到了一处凸起。可他还没来得及推拉一把，那块地板就突然松动，紧接着他整个人就随着翻过来的板面摔了下去！


    顾正熙的心脏勐地一跳，早知道当时就不安排这个情节了——镜头很智能地跟着景烨移动，他一下子摔到了一个新的房间里，看上去像是一间教室，只是一切陈设都蒙在一片血雾中，看不真切。


    教室里还站着另外一个女孩，半张脸都是血污，不知是被什么东西溅上的，手里还提熘着一个板凳腿。她一看到景烨，就咬牙切齿地沖了过来：「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这是怎么回事。」


    景烨连忙递给她一颗薄荷糖让她降火，又指了指头顶。蒋梦圆一看见像全息屏幕一样浮在半空的顾正熙，也沉默了。


    良久，她才问：「我们根本没从那电影院里出来，对吧？」


    「是，也不是。」景烨回答，「这事情太难解释了，我们最好先把骆哥和纪姐也找到，我可不想再单独和他们说一遍。」


    顾正熙没有开口，他本来就没参与这部电影，这会儿只能默不作声地走出小区，找了一处长椅坐下来，提心弔胆地看着景烨和蒋梦圆在一个个血红的房间里穿梭，足足跑了十来间，才在一个巨大的拱形房间里找到了骆行之和纪雨。他们被困在房间中央一块极小的白色地面上，四周都是尸体，动弹不得。


    景烨直接採用找bug大法，在房间里连喊了几遍顾正熙，诡异的红色雾气便慢慢消退了，他们回到了景烨居住的教师公寓里。


    但是过不了多久，那只丧尸便又要前来造访了。


    经过顾正熙冷静的讲述加上景烨手舞足蹈的比划，五个人的信息总算又对齐了。除了蒋梦圆彻底想通了高维世界的关窍，表情有几分忧郁，其他人都像景烨说的那样，已经无暇去考虑自己是不是被遗忘在世界夹缝中的虫豸。


    他们要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活下去，仅此而已。


    「那就这么定了，正熙去找他们那边的读者评论，我们负责我们这边的电影观众评论，去掉《红木棉》的话一共只有六部，很快的。」景烨当机立断地安排道。


    「找到以后要怎么办？你说拼起来……难道我们要把它们都抄下来，拼成一本书什么的？」蒋梦圆还是有些犹豫。


    「这个我也不知道……不过事情都到这份上了，到时候总会有办法的，对吧。」


    景烨抬起头，朝镜子里的顾正熙眨了眨眼睛，露出了一个笃定的微笑。


    第194章 评论


    无论结果如何，就像景烨说的那样，他们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


    毕竟其他的路都已经在「作者」口中完全堵死了，他们要么就在这无尽的循环中度过余生，要么就只能试着在这些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一条生路来。


    在他说完那句话后，四人便都拿起了手机，把六部影片的名字逐一输入搜索栏，疯狂地在网际网路的海洋里打捞起来。


    电影虽然已经下映，国泰电影院也不復存在，但各大论坛和社区还是留下了相当数量的评论文字。他们也不知道要拿这些东西怎么办，只能按照蒋梦圆的猜测，先将内容比较完整的摘录在一起。


    而景烨更是重新调整好了手机镜头，郑重地对着另一头的观众说，他们现在正在收集这六部电影的评论和印象，事关重大，希望他们可以将自己写好的内容直接发给他，越详细全面越好，他会在私信者中抽出几位送出神秘大礼。


    他之前的诡异直播已经营造了十分火热的势头，再加上当代网际网路年轻人就是喜欢凑这种莫名其妙的热闹，不一会儿他的消息栏就被塞爆了，甚至还有不少不爱看恐怖电影的人慕名而来，说要专程看完再给他写感想，几个关键词的搜索量一时间暴增。


    至少现在不会再出现周一彤事件那样的乌龙了——不过那件事本来就是电影院搞的一个把戏而已。景烨松了口气，抬头问顾正熙：「你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顾正熙轻轻摇了摇头。


    相比小说里动辄票房上亿、名震全国的电影，这本书本身的成绩反而要惨澹得多了。连载了将近一年，评论也不过寥寥数百条。


    这其中还有大量是简短的夸赞或者催更内容，虽然这些对作者来说也是很重要的鼓舞，但顾正熙认为这对于建成一个完整世界并没有太大帮助。


    他想尽量找一些讨论剧情的内容，结果翻到的第一条长评就让他一口气差点没吸上来。


    这人写了洋洋洒洒四五百字，叙述了他对于《幸福之家》和《红木棉》这两部电影的不少疑惑，质疑他们如此忌惮编剧的行为，认为他们非要找出编剧并加害于他的行为根本不符合逻辑，而且黎晏身为一个连过了四部电影的老手，竟然如此轻易地死掉，实在是不符合情理。


    顾正熙回想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表现，不得不承认这部电影里的浑水大部分都是自己搅出来的。当时骆行之和纪雨都对自己有所怀疑，他们都是警察，观察力很敏锐，他不得已才找了个替罪羊泼脏水，有点在玩剧本杀的感觉。


    这不，有一条较新的评论就指出「顾真的好像在玩谁是卧底」。


    看着别人对自己的人生——或者说自己以为是人生的东西评头论足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顾正熙很快就看得入了迷，这些人的生活没有什么危险，他们也以为书中一切危险都只是虚构出来的，只要在被窝里胡思乱想过一夜后就可以抛之脑后，完全没有考虑过镜子的后面可能真的有人在经歷着鲜血和死亡。在他这个「演员」看来，这使得他们的文字甚至有种不谙世事的荒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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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部耽美小说，评论里自然也有不少讨论他和景烨的感情的内容。顾正熙看到作者写了一章番外，皱了皱眉，这才恍然大悟景烨为什么突然带着自己去抓学校里的猫。


    而这章下面的评论，则都是「小情侣好甜」「猫猫狗狗真可爱」。


    原来这傢伙跟人形萨摩耶一样又菜又爱玩只是个设定而已？


    顾正熙的脑中不禁出现一个念头——如果作者没有安排他们两个的感情线，那他还会和景烨走到一起么？


    想了想他又觉得这个问题没有意义，如果没有感情线的设定，这部小说可能从一开始就不会诞生。


    这么说来，这也能算是一种命中注定？


    他正要继续往下找内容，忽然感觉自己的眼睛被晃了一下。


    顾正熙抬起头，只见空气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玻璃」。


    它与周围的环境几乎融为一体，只有边缘还有些形状不规则的空气波动，使他能把它辨认出来。顾正熙站起身，它的位置便也随之移动，始终停留在他眼前一米左右的位置。


    他试着伸出手去触碰它，手指竟然得以伸进去了几寸，但很快就碰到了坚实的底部，无法再穿越了。


    「『镜子』开始出现了。」他立刻对那一边的人说。


    这个发现立刻给了他们极大的鼓舞，但顾正熙描述完特徵之后，他们在房间里却怎么也没有发现类似的「玻璃」。


    「是不是因为我们的世界比较『低级』，所以镜子只能在特定的地方出现？」蒋梦圆猜测。


    还没等她问出现的地点会是哪里，其余三人就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国泰电影院！」


    他们立刻抄起傢伙要出发，但门外却先于他们发出了「咚」的一声巨响，整扇门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丧尸又来了！


    这回有两个武力担当在，景烨倒是不太担心，两个警察一人抄起一把菜刀，互相戒备着拉开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将门外围上来的四五个丧尸干翻在地！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阵无形的劲风从走廊上掠过，景烨感到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控制，下一秒他就已经夺过了纪雨的刀，架在了蒋梦圆的脖子上！


    《敲钟人》这部电影显示出了它真实的威力，可以在瞬间将曾经的演员变成只会执行杀戮命令的幻人！


    好在景烨的力量和骆行之相比还是有些差距，对方一个肘击就让他清醒过来，丢下刀就和他们一起往公寓楼外逃。在他们冲进楼道的时候，淡红色的水已经开始从地下渗出来，要是他们再晚一步，说不定又会被困在那道无尽循环的楼梯上。


    景烨的车在打了一个大弯冲出地下停车场的时候，他清楚地听到身后传来了女人悽厉的尖叫声。


    再不找到通往新世界的路的话，这里很快就会被魑魅魍魉给完全占领的。


    反正已经快到世界末日了，也不需要再考虑交通法规，景烨把车飙得飞快，一路上不知道被喷了多少口水，只有他们四人以及直播间里的观众能看到车后面有一个红衣飘飘的女鬼一直追逐着他们。


    车辆下了环城高速，那座残破的废墟就近在眼前了。


    四人忙不迭地冲下了车，一个接着一个地钻进了坍塌了一半的大门。在他们身后，愤怒的红衣女鬼一巴掌扫下了一大片砖瓦，灰土和沙石顿时有如下雨一般砸在了他们身旁。


    电影院的大部分设施都已经被拆除，只有门口大厅里的售票厅还算保存完好。景烨正想钻进去，被纪雨一把拉住——门槛处静静地飘着一个黑色圆形，正守株待兔。


    见他们没有中招，它仿佛自知无趣，慢慢在空气里淡化消失了。


    景烨定了定神，重新打开门，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外面看，售票厅整体灰扑扑的，窗玻璃是一种千禧年建筑特有的深蓝色，但它的内部却完全是一个纯白色的空间。


    白色的墙，白色的地板，交界线很不明显，仿佛可以向四周无限延伸——和他们经常待的影评空间一模一样。


    就在这纯白色房间的中央，漂浮着无数流光溢彩的「玻璃」碎片。


    它们的形状各不相同，小的只有米粒大，最大的也不过十几厘米见方，与顾正熙见到的那枚不同，这边的「玻璃」浮着一层淡淡的色彩，宛如埋藏在岩层间的云母，又仿若空中游蛟的鳞片。


    当景烨把自己的脸凑近时，一枚最小的镜片很快倒映出了他的面容，有几分并不严重的扭曲，像一面不太合格的哈哈镜。紧接着「玻璃」上出现了一个小字：「帅！」


    他傻笑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这是一条观众评价。


    紧接着，更多的「玻璃」上出现了他们的形象，更多赞赏、担忧或是质疑的语词浮现了出来，狭小的售票厅里出现了无数条喧嚣的光带，汹涌但温柔地将他们包裹其中。


    「好震撼的结局」


    「5555爱人总会相遇」


    「感觉这个副本会很有趣」


    「校园恋爱。。。好吃好吃」


    正熙宝，你是一只傲娇的小猫猫」


    「啊啊啊好有画面感晚上吓得睡不着」


    「怎么还不更新，，，再不看到小景我就要死了，，，我要看，，」


    「本不爱看无限流的已经很久没见过这种逻辑无漏洞，剧情不注水，文笔感情戏都很到位的文了。我要像鬼一样缠住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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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喜欢这个结局」


    「只有八个副本吗，有点捨不得……」


    「……」


    四人的手机都还停留在电影论坛或社区的页面上。景烨点开了自己的消息后台，把那些饱含着热情的文字都一篇一篇地读完。


    不一会儿，碎片开始自发地聚集起来，填满了白色的空隙，逐渐变成了一面顶天立地的高墙，墙后可以看到一些影影绰绰的色彩，不知是否就是他们要找的新世界。


    景烨试着把手伸进去，能够顺利地通过「镜面」，但到十来厘米后就碰到了底，没有办法穿过去。


    他打量着镜子，很快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正熙，你那边的评论都找完了吗？」


    顾正熙的声音很快就从头顶传来：「评论区的都找完了，我还在其他社交平台上搜了一下，应该没有漏下的。」


    「你们呢？」


    纪雨把手机页面拿给他看：「和他一样，各大平台都按关键词搜过了，要是不带关键词发表的评论就没办法了。」


    景烨也觉得逻辑应该是这样的，毕竟镜子确实出现了，就证明这个办法的确是有效果的，他们只要把所有的观众印象都找完整就能离开这个世界了。


    「但是，镜子现在还缺一块啊。」


    【作者有话说】


    评论都是随机在大家的话里挑哒！为了不显得是在水字数（？）所以没有挑很多请见谅，大家的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


    第195章 愚人


    他是最典型的人生旅客，是旅行的囚徒。他将去的地方是未知的，正如他一旦下了船，人们不知他来自何方。只有在两个都不属于他的世界之间的不毛之地，才有他的真理和他的故乡。


    ——米歇尔·福柯《疯癫与文明》


    纯白色的房间里，镜子将空间一分两半。它的表面散发着珍珠一般的淡淡彩光，在女鬼的尖叫和鬼魅般巡行的影子中自顾自地流溢。


    景烨可以确信，它是所有观众心意的凝结，是他们通向新世界的唯一希望，是他们此刻的神明。


    但在镜子的中央，却有一个丑陋的、拳头大的黑洞，阻止了他们朝那个世界前进。


    「会不会是评论还没找完？」骆行之说着又要打开网页再搜一遍。


    蒋梦圆摇了摇头：「网际网路上的东西是找不完的。纪姐刚才也说了，没带关键词的评论我们肯定找不到，用人力收集多半只是一个象徵性的意义，否则就得用上爬虫软体了。」


    「那还有什么渠道？现在出去找人调查可行么？」景烨问。


    「现在出去一趟估计就回不来了。」骆行之听着外面此起彼伏的鬼魅嚎叫声，皱了皱眉。


    「你那边的情况呢？」景烨仰起头问。


    顾正熙的画面已经转移到了他们头顶正上方，和这面新出现的镜子一起，竟然也是构成了一个三角形。


    他那个世界里要安全得多，镜子的形状也并不十分明显，只是一面始终跟随着他的、若隐若现的玻璃幕墙，但也可以清晰地看到镜子中央的确存在一个相同大小的破洞。


    「应该就是了，只需要把这个洞填满，就……」他皱了皱眉，「但是我这边只有这一部小说，我也全部搜索过了。」


    「会不会是要回去找作者？」纪雨提议，「都说作者是第一个读者，她的印象应该也算数吧。」


    顾正熙立刻起身，掉头回到了小区里。两个世界的时间并不是完全同步的，景烨那边已经是第二天的白天，他这里却才过去了几个小时，目前正是深夜时分，小区里的灯只剩下稀稀拉拉几盏还亮着。


    但这次他在小区里绕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自己刚才上去过的那栋楼。


    「怎么回事？难道你那边也开始出现异化了？」景烨很紧张。


    顾正熙望着那些像眼睛一样注视着自己的灯光，摇了摇头：「不，是她不想见我，所以把自己隐藏起来了。」


    他刚才能找到这里来本来就是得益于她的指引，现在她既然差点被他弄死，随便写一句「顾正熙从此找不到我了」之类的话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


    「那就不管她了，没有她在的时候我们也活得好好的，再想想还有什么人能够当作观众吧。」景烨大手一挥。


    顾正熙没有说话，紧紧地盯着他，表情很是凝重。


    他没有说出口的猜测是，他们不会真的要去找生活在高维空间里的那些傢伙吧？


    从票房数量来看，他们对自己和景烨还是比较欣赏的，但那仅限于他们在恐怖电影里刀口舔血的情况下。现在要把他们从里面救出来，相当于写一部自此以后不会再有任何波澜的同人文，不知他们是否愿意再读？


    更重要的是，他们要怎么去到那里？


    如果「作者」的理论是成立的，那这个世界应该也有一个像国泰电影院一样的地方，他们可以在那里找到通往更高一层世界的通道。不过这个办法显而易见太痛苦了，他们也没有那么多时间。


    他手上还有什么能用的？


    顾正熙一下就想到了一样东西，把手伸进了口袋里。


    他仅剩的两件道具都还在，双人票的使命已经完成，那么就只有「杰克的斧头」能用了。


    如果试着把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分割开的话，说不定可以……


    「不行！」景烨一下就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跳起来挥着手大喊道，「顾正熙，你疯了？！之前那个剧本是你自己写的，这次可没有人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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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顾正熙定了定神，把斧头模型随手扔到了地上，「就算我找到了他们，我也不相信他们会帮我们。」


    他紧接着想到了另一种可能——周一彤和徐谨也算是作者，他们都还在这个世界里，会不会是需要徵求他们的意见？


    但仔细想想也不太对，首先他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这两个人，其次他们只写了三部电影，更多的作者早就死在国泰电影院里了。


    狭小的空间里，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距离成功只有咫尺之遥了，却被这么小的一个洞挡住，任谁都会变得焦躁不已。


    景烨无意识地在房间里转着圈圈，思考着还有什么可以当做观众的对象。他的手机已经快没电了，只能暂停了直播，虽然还有私信在不断地发过来，但无论他再读多少条，那个洞都没有要缩小的迹象。


    他还能想到的，就是之前来过国泰电影院、却没有成为评审员的那些游客。「特别项目」被吹得神乎其神，但既然电影院已经消失，他们也应该缺失了这一段记忆，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偶然发现一些蛛丝马迹？


    景烨完全是出于捡漏的心理打开了「今日点评」app，然后他的手就在订单页面僵住了。


    如果国泰电影院一直经营不善以致倒闭，它应该从来就没有办过什么特别项目，也不该在软体上留下过什么信息。


    但他的订单页面，却被一连串熟悉的名字占领了。


    9月18日，《失乐园》；10月12日，《敲钟人》；11月


    14日，《幸福之家》……


    这些订单全都是一张张金光闪闪的电影票，而且除了第一张之外，其他所有的订单都是双人票。


    最新的一张名叫《calloh！cay！》，正是当时刻在影评空间里的那串奇怪字符。


    「是我们自己！」景烨顿时叫了出来。


    四双眼睛都转过来看着他。


    「是谁才需要买电影票？是观众啊！我们虽然是剧中人，但我们也是看完了所有电影的啊！」景烨连珠炮般地大喊道，「为什么每次我们出来的时候都要写影评？影评当然是看过了片子的人才能写的啊！」


    四人恍然大悟，眼睛皆是一亮。


    「快说说我们对这些电影有什么印象，说完了就能出去了！」


    但这件事做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身在局中的时候，他们虽然每天都恨不得骂国泰八百遍，但现在回望这段艰辛的歷程，却又觉得什么都很难说出来。


    最后还是纪雨率先上前，对着镜子开了口。


    「我不知道这一切是否算是结束了，痛苦或许是不会结束的，即使我和他去到了新世界，我们也依然要面对罪恶和死亡。但现在我至少知道了……这些都是可以面对，也可以跨越的。」


    骆行之走上前，用自己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手紧紧握住了她，又回头望了一眼两个伙伴。


    「我们一起面对。」他说。


    就在他们话音刚落的一剎那，淡淡的彩光从破洞的边缘流了出来，缓缓往上，将洞堵住了一半。


    蒋梦圆一看有门，也迫不及待地跳了起来，站到镜子面前。一向腹有诗书、能言善辩的她在影评环节都拿了数一数二的成绩，但竟然哽咽了好几分钟都没有说出话来。


    「我觉得……我觉得这是一部很不错的作品。结构比较完整，画面感很强，情节也比较生动，当然不包括差点把我弄死的那些部分……喜欢它的人这么多，我还挺意外的，不知道你们给我们准备的新世界是什么样子……但是，无论是差点死掉也好，还是终于找到生路也好，能遇见各位，也算是件好事了吧。」


    彩光再次上升，将镜子填得只剩下硬币大小的洞。


    景烨最后一个走上前来。


    他先抬头望向了顾正熙：「你有没有想好要说的？」


    顾正熙眨了眨眼睛，竟然朝他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不急，我可以先让让你。」


    「喂，你这傢伙……好吧，我先说就我先说。」


    景烨站在了最前面，他的双眼正对着那个孔洞，透过它只能看到墙壁，但他总觉得那另外一双眼睛正在镜子背后，透过一片纯白的光线凝望着他。


    「首先我还是要说，我坚决谴责国泰电影院这种非法经营、草菅人命的行为，直接倒闭实在太便宜它了，它应该接受法律的严厉制裁……」


    镜子抖动了一下，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把这个对自己大不敬的傢伙放过去。


    谁知道景烨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低了下去。


    「我这一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要当主角……我的意思是说，年轻气盛的时候谁都觉得自己是主角，但那只是很无知的幻想而已。在知道生活的真相之后还要说服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让整个世界都围着自己转，那是很难的。


    「但是在电影里，我变成主角了。我知道这是电影的设定，但是它逼着我去想了，我是不是还可以做到更多的事呢？我是不是还可以让更多的人活下来呢？


    「虽然活到最后的只有我们，但是我好像真的找到自己命中注定要做的事……和命中注定要遇见的人了。我好像确实变成可以拯救世界的主角了。」


    景烨把手心按在镜子上，对着那双眼睛笑道：


    「谢谢你给了我机会……让我在这个世界里带着你活下去。」


    那双沉静、深邃又星光熠熠的双眼朝着镜子靠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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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正熙透过镜子，凝视着那一个模煳而色彩斑斓的世界。


    与他不同的是，自己在少年时代也从来没有把自己当成主角的欲望。


    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生命是没有根基的，只是不断地在对抗着他人、对抗着恐怖的现实而活着。然而此刻站在另一个世界的车水马龙中，他突然发现，自己想要的答案或许早就找到了。


    愚人的追求向来没有结果，但谁又能说，他所走过的道路不是结果本身呢？


    就算那个世界很陌生也罢。


    就算他们永远触碰不到真相也罢。


    能够活下来的，能够待在彼此身边的，就已经是主角了。


    顾正熙缓慢张开嘴唇。


    「景烨，」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爱你。」


    就像电影院当时承认了他那个给自己打零分的答案一样，重新发现自己，才是一个新世界的开始。


    温暖的手指触碰到了一起。


    最后一缕字句交织成绚烂的华光，攀援而上，将仅余的一点残缺填满。


    景烨感到有阳光笼罩下来，他闭上眼睛，突然感到自己身边的一切全都空了，他触碰不到任何东西。他感到了一瞬间的慌乱，但很快，他的手就被另一只手握住了。


    那只手牵引着自己来到了地面。景烨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自己被谁带着，于是便也放心地将手指反扣回去。


    五对脚步声重叠交错，沿着坚实的道路向前奔去。


    新的世界，到来了。


    第196章 尾声


    两个月后，b市，首都戏剧学院。


    看见戴着眼镜、胳膊底下夹着厚厚资料的青年从学校里出来，门口小店里坐着的景烨立刻起身迎了上去：「怎么样怎么样，应该还不错吧？」


    顾正熙扶了扶眼镜，语气虽然平淡， 但从容的步调和神情彰显着他的胸有成竹：「应该没问题。」


    景烨顿时喜笑颜开：「我就说嘛，初试第一名、还写过当红大制作恐怖片的人才，他们要是不招进去那就是纯纯的有眼无珠……」


    顾正熙闻言却皱了皱眉：「只是这边没有证据，不然怎么说也是我费了不少力气写出来的，要是能放进作品集就好了。」


    「哎呀，人总是要接受不完美嘛，你也要给其他的菜鸟留一条生路。」


    景烨朝后面出来的其他考生努了努嘴，顾正熙轻笑了一声，将重要的文件都收进包里。看见里面露出的剧本一角，他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将它往书包的更深处塞去。


    他原本是将自己写过的剧本重新修改了一遍，准备用来当戏剧学院的复试材料的，但到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这个世界有电影院，但是并没有「他们的电影」。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搞错了，又跑到作者在的那个世界去了，但这里的公安系统也查不到周一彤和徐谨的存在，再加上一些微小迹象的证明，他们最终相信自己是真的找到了一个可以安心生活下去的「观众世界」。


    一开始他们还不怎么适应，看着周围的家人朋友都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最后还是顾正熙想得通透，冷言道他们自己本来就是假人，原来的家人朋友更是假人中的假人，这个世界里的假人至少是一些观众用心为他们记住的，比那个卡文了就只会摆烂的作者有人性得多了。


    能说出这话可能是因为他和周围人的感情本来就淡，不过最爱处处留情的景烨最后也还是适应了。正如他所言，人是一种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感到满足的生物，其他的东西不过都是自己强加的枷锁罢了。


    不过观众的水平总归是参差不齐的，这个世界偶尔会出现一些他们无法理解的意外。蒋梦圆在家里见过货真价实的鬼魂，骆行之开着车在一个小时内横穿到了几百公里外的一个城市，而景烨甚至在一天醒来之后发现全城的人都消失了，他最后钻进一个老旧电话亭里给顾正熙打了个电话，街上的人才一个一个地从空气中冒出来。


    这些异象有点像无厘头的梦，虽然会给他们造成麻烦，但并不会威胁他们的性命，顾正熙后来猜测这可能是那些高维空间里的傢伙搞出来的，他们还是不满足于这么无聊的剧情，想给他们来点刺激的。


    景烨说这还不简单，当场就按下他来了几个小时「刺激的」，最后真让这些破事安宁了一周左右。


    「你看，所有演过英雄的帅哥最后的结局都是下海。」他最后坐在床边摊了摊手说。


    顾正熙翻了个白眼：「电影业是要在你手里就真完蛋了。」


    另一件令景烨心中不平的事就是顾正熙经歷了这么大的变故之后居然还是得去考试。


    「他们就不能直接创造一个你已经考上了的世界吗？」在热气腾腾的火锅店里，他一边把虾滑往锅里倒一边抱怨道。


    蒋梦圆觉得好笑：「人家是观众，不是许愿池里的王八。」


    「而且有人喜欢看喜剧，就有人喜欢看悲剧。说不定有人考试考得心理阴暗了，希望小顾出点什么意外这辈子也考不上，他们经过权衡以后又把选择权给了你。」骆行之接着解释。


    「人生本来就是这样的。」顾正熙淡淡道，「它不过是回归本来该有的样子而已。」


    这是他们从《巴别塔042》那部电影里出来后来过的火锅店，虽然当时和周一彤的交谈不甚愉快，但现在实实在在地少了一个人，也令人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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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她所在的那个世界应该比我们的世界要稳定，毕竟还是有『作者』在的高级世界。」顾正熙说，「前提是她说的都是真的。」


    「她不会觉得适应不了么？她原来认识的人可是全都没办法复制过去的。」蒋梦圆想了想觉得心里有些发毛。


    「至少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过得挺如鱼得水的，不知道她原来究竟经歷过什么。」


    这个神秘女人的过去始终被笼罩在一团雾气中，他们永远也没有机会看清了。


    「过去的事就不必再想了。」一向比顾正熙还寡言的纪雨竟然首先端起了酒杯，「祝你们在b市一切顺利。」


    景烨很给面子地重重和她碰了一下杯，将酒饮尽，摆了摆手道：「也不用说得这么悲壮啦，都什么年代了，你们要是想我的话我打个飞的俩小时就回来了……」


    「谁管你啊，我们是担心小顾，人家将来是要当大导演的人，你呢……随便在b市找个地方扫大街就差不多了。」蒋梦圆笑着损他，「话说回来，你这么一声不吭地就把编制辞了，你爸妈没意见？」


    景烨耸了耸肩：「有没有意见也只能那样吧……好事多磨，过个几年他们说不定就接受了。」


    他这话只说了个大概，虽然他的不至于和顾正熙一样闹到家庭决裂的地步，但要摆脱父母无处不在的束缚还是颇费了一番周折。他最后一次回家收拾行李的时候，父亲还是一直沉着脸不说话，母亲一开始也想採取冷处理战术，后来还是没忍住从他小时候第一次闯祸唠叨到他的辞职和「人生重大过失」，在景烨拖着行李箱下楼的时候又开口将他叫住。


    景烨准备立正挨骂，却听到她说了一句：「b市很冷的，记得多买几件厚衣服，上火了就煮点凉茶喝。」


    他的眼里几乎是瞬间就涌出了泪花，勐地转过身把头髮花白的女人抱进了怀里。


    顾正熙一直站在楼下等着，看到的就是一只头髮凌乱、眼角湿润的大狗从楼道里钻出来。


    他一看见他，立刻绽开了一个笑容。


    「一起去……新世界吧。」


    顾正熙点了点头，接住了那团朝自己扑过来的阳光，在他嘴角烙下一吻。


    「……」


    「……所以，你前天面试的那个怎么样？」


    「难搞啊，社招太看重经验了，我在学校里修修电脑什么的根本就不够看。我打算先找个教少儿编程的教培看看……这人民教师的光荣担子是卸不下来了。」


    提到工作，景烨的眉头又皱成一团。他之前那个在b市网际网路公司的同学莫名其妙地没了，可能是没有观众记得这么细枝末节的设定，他一个人在b市海投无异于大海捞针。


    换到这个世界以后，他们卡里的几百万存款也不翼而飞。众人反应过来之后都是一顿捶胸顿足，在电影院出生入死好几个月等于白干，不知道是哪个观众这么没良心。


    「你可以去拍短剧的地方试试。」顾正熙提议，「你也算有经验，可以开闢个恐怖短剧赛道。」


    「算了，我对这事有心理阴影。」景烨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要是再搞出来个劳什子电影院就不好了。那作者不是说了吗，只要是人写出来的作品就能生成一个世界……」


    「没有她说的那么玄乎，否则电影院就没有必要搞这么复杂的筛选机制了。这些作品至少得能自圆其说，得到一定范围的认同吧。」


    「也就是说，你写的东西是有可能做到的？」


    顾正熙怔了怔，表情有些不自然。「就算可能，我也不需要。谁知道我笔下的人会不会失去理智跑出来把我杀了。」


    景烨笑了一声：「你给他们加一个永远出不来的设定不就行了？你是造物主嘛。哎呀，不过那些人是在你的手里诞生的，相当于你的孩子，也就相当于我的孩子……那还是不要了，太残忍了，有点像典型东亚父母……」


    「你还是找你的工作去吧。」顾正熙已经习惯了他的满嘴跑火车，「等我这边剧本定下来了再来给你发通告。」


    景烨下午还有一个面试，他一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完，软磨硬泡缠着顾正熙亲了一下就气势汹汹地上路了。服务员前来把桌子上的盘子收走，又给顾正熙上了一杯咖啡。


    他取出笔记本电脑，打开一个文档界面，在某处迅速插入光标，键入了几行字。


    在他重新跳到上次编辑的结尾，喝了一口咖啡准备开始打字的时候，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惨叫声。


    那声音就像是一个人准备从地道里爬出来却被一块石头砸了回去。他立刻抬起头，只见咖啡店的玻璃窗上闪过了一个白色的影子。


    周围的客人都没有什么异样，他便也松了一口气，继续在电脑上编写起来。


    电影已经结束了，这里是观众的世界，没有那么大的能量。


    一切的异象，都只是被编造出来的故事，对吧？


    （全文完）


    第197章 番外一 多猫家庭


    「王子要被送走了。」


    顾正熙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景烨坐在急诊区的长椅上，没头没脑地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他皱着眉头，上上下下打量了对方全身，只在他的胳膊上发现了几道浅浅的血痕，用创可贴都嫌浪费。说话一如既往地有点二，倒也不像是撞出脑震盪了。


    那这人上着班突然给自己发了一句「在医院呢」配上一个大哭表情，害得自己赶紧从图书馆打了个的过来是想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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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烨指了指急诊室的门：「我没事，有个学生在里面呢。我只是想跟你说，我又碰上脑残家长了……当然你要是这么关心我我也没意见。」


    顾正熙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走，一只脚都迈出了医院大门又没忍住扭头问：「王子是谁？」


    「就我们学校里那只猫啊。」景烨回答，「跟你特别像的那只。」


    于是顾正熙从他添油加醋的讲述里终于得知了事件原委。


    那只名叫「王子」的狸花猫在他们学校里待了快三年了，大多数学生都认识它，也知道它脾气阴晴不定，平时除了跟它相熟的几个女孩子也没有谁会去招惹它。


    但偏偏有个学生不知天高地厚，想强行和它亲近，结果被猫挠了几爪子，不得不请假回家去打疫苗。


    这下他的家长不乐意了，冲进学校就是一通大吵大闹，指责学校没有做好安全措施，竟然让这么「骯脏」的流浪动物到处乱跑，还要求他们赔偿疫苗的费用。


    好死不死，景烨又「恰好」路过，帮着劝了几句，结果把场面越搅越乱。那学生又有先天性心脏病，受不了刺激，咣当一下就倒地上了。


    「确实脑残。」顾正熙听完后评价。


    「你也觉得他们脑残吧？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孩子晕了居然全丢给老师陪着，说自己要回去上班……我看他就关心那几个钱。」


    「我是说你。」顾正熙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低头刷着手机，「你一天到晚不能少给自己找点事？」


    景烨揽过他的肩膀，舒舒服服地往椅背上一靠：「你也知道的，我当正面人物当习惯了。」


    「就这猫？叫王子？」顾正熙在相册里找到了那只灰黑色的狸花猫照片，皱着眉放大观看，「你的起名水平还真是——」


    「别问我，都是那些学生起的。」景烨嘆了口气，「反正都闹成这样了，它是肯定要被赶出去了。」


    顾正熙好像预感到了他要说什么。「没人领养么？」


    「教师公寓不让养猫。住外面的老师要么怀着孕，要么家里养不下了……蒋老师倒是也想带它走，但她爸猫毛过敏……」


    顾正熙立刻说：「我那出租屋也不让养猫。」


    「唉，我有个朋友是救助协会的，要不送他那去……嗯？」


    两人的声音同时发了出来，又同时戛然而止。


    「……」顾正熙把手机往口袋里一揣，起身就要走。


    「哎哎，别这样嘛。」景烨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衣角，「你还没跟它打过招唿呢……要不趁这个机会，先去看一眼？」


    -


    把倒霉的心脏病学生带回学校的时候，景烨跟保安在门口扯了一小会皮，原因是保安不能理解他怎么送出去一个却带回来两个。


    「这货逃课，在外面被我逮到了。」景烨一边把身旁青年的头按下去一边说。


    这个「学生」身上的校服很凌乱，像是被抓包以后匆匆套上去的。保安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哪个班的？」


    「高二一班。」景烨毫不犹豫地说，「我会找他们班主任的，雷叔你就别担心了。」


    三中是寄宿制学校，黄昏时是晚饭时间，正是学生们最活跃的时候。景烨把心脏病学生交给了他的班主任，又揪着逃课学生的衣服，一路喋喋不休地数落他，遭到不少学生侧目。


    「我都跟你们说了，实在觉得学习压力大就请假出去玩嘛，逃课算怎么回事？觉得自己违纪特别酷是吧，嗯？……你们听到没有，以后都不准逃课啊。」


    景烨掩人耳目似的带着他在高二的教室门口转了一圈，又安排他在办公室门口罚了一会儿站，自己进去拎出来一个航空箱，两人这才偷偷从教学楼后门熘了出去。刚来到小花园边上，「学生」就迫不及待地挣开他的手，对他怒目而视。


    「你在电影院里还没演够？」


    景烨嘿嘿笑了两声：「我这是本色出演……倒是你，演高中生一点违和感也没有嘛。」


    还没正式进入社会的青年即使总冷着脸，看上去心事重重，骨子里还是散发着一股趾高气扬的冲劲。


    顾正熙翻了个白眼，从背包里掏出猫罐头，学着景烨的样子敲了敲金属的边缘。


    学校里人来人往，很是嘈杂，这一处小花园倒是空无一人，十分幽静，清脆的击打声传出去很远。不一会儿，一个毛茸茸的耳朵尖就从灌木丛里冒了出来，在茂密的叶片间跳跃，迈着悠然的步伐朝他们走了过来。


    王子歪了歪头——它还是第一次见到景烨身边出现这个新的人类。


    顾正熙在它面前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指让它嗅闻。不知是不是从他身上嗅到了来自老朋友的味道，王子抽了抽鼻翼后，把下巴轻轻靠了上去。


    让顾正熙蹭了几下之后，它便舒服地眯起了眼睛，任由对方在它的头顶和脸颊轻轻搓揉。顾正熙撸猫的手法很是专业，不一会儿就让王子放下了戒心，安心地把小脑袋靠在了他的手掌上。


    「你是不是平时……也经常餵猫之类的啊？」景烨见状有些羡慕地问。天地良心，他平时变着法儿给这祖宗带吃的，它有时候还冲他哈气呢。


    「我从来不像你那么无聊。」顾正熙立刻出声否认。


    好吧，此人一如既往地对人类态度一般。景烨在他身后蹲了下来，跟着他仔细端详王子的模样。光滑的灰黑绒毛、熘圆的眼睛、细长匀称的身材、警惕的表情，以及虽然极力想隐藏自己的本性，但已经愉悦得高高翘起的尾巴尖——这不就是和某人一模一样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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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顾正熙却问：「这猫到底哪里像我了？」


    「哪里都像啊。」景烨轻轻戳了下小猫雪白的圆爪子。


    「如果我是它，看见你这种没有边界感的人都要绕着走。」顾正熙故意呛他。


    「那你完了。」景烨咧嘴笑起来，「你会激发我的胜负欲，到时候我掘地三尺都要把你找出来。」


    「……无聊。」


    顾正熙小声嘀咕了一句，帮王子按摩完头顶，又轻轻抚摸起它的背部。它对他的伺候很是受用，甩了甩脑袋，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唿噜声。


    就在这时，他感觉自己的头顶也被人轻轻碰了两下。


    对方先是帮他顺了几下髮结，顺着他的头髮抚弄，接着又用整个手掌在他头顶轻揉，甚至还帮他按了几下穴位，最后绕起他的发尾把玩，手指不时蹭过他校服领子下露出的脖颈。


    「怎么了？看你弄得手痒。」景烨理直气壮，「我也要撸猫。」


    仗着周围没人，他的动作越来越肆无忌惮，捏起对方微微泛红的耳尖，又在他头顶的发旋上亲了一下。


    顾正熙开罐头的手颤抖了一下，一些肉糜从小碗里洒了出来。但王子并不介意，欢快地扎进了航空箱，把半张脸都埋在了碗里，连人类在他身后关上了门都没注意。


    真是的，哪里像他了？他才不会对人类的示好这么没有戒心，更别提这是景烨那傢伙的箱子……


    顾正熙盯着航空箱里那双无辜的眼睛，有些恨铁不成钢。


    「好啦。」景烨弯腰把箱子提了起来，又拍了拍顾正熙的脑袋，「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多猫家庭了。」


    -


    王子的体检结果一切正常。顾正熙守着它做完了驱虫和全身清洁，又忐忑地给自己的房东发消息。


    出人意料的是，房东并没有拒绝他养猫，因为他认为猫能招财。但他坚决不同意他养狗，理由是狗很闹腾，邻居会投诉，而且房子里地方太小，狗会把家具全都糟蹋了。


    顾正熙把聊天记录截图发给了景烨，并配文：「你被驱逐了。」


    景烨片刻后回覆：「你换一张结实点的床就不会被糟蹋了。」


    「……滚去睡地板。」


    但顾正熙也确实觉得该换张床了，反正他也不差这个钱，于是打开了购物软体下单。到了周末，景烨拎着一堆猫粮和玩具过来时，发现客厅里已经多出了一张软垫，王子蜷在中间睡成一团。


    垫子毛绒绒软乎乎，唯一的问题就是太大了，一只猫躺上去以后还有很大的空间。


    「你是不是量错尺寸了？」


    「没量错，我问过店家了。」顾正熙正在厨房里煮咖啡，闻声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这个垫子很适合猫狗双全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