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挺传奇》 第一章 十五岁的叶挺因剪掉辫子锒铛入狱。清军说他有“乱党嫌疑”,校长斥责他“言行不轨”,父亲骂他“叛逆”。他说:“我就一身反骨!” 这是发生在南粤历史古城惠州一件耸人听闻的事件。 时间在公元1911年夏,蒸笼般的酷暑。 大概应了“天人感应”的古箴。这一年惠州的天气反常而多变。方才还艳阳如火,转脸就大雨倾盆。天晴时火辣辣的阳光炉火般炙烤着大地,使雨水浇过的泥泞小路和房顶以至人们的头上水气如烟,一团团一缕缕直直地往天上蹿,热而无风,那湿漉漉又闷又热的空气拧一把会嘀嗒出水,断线珠子似的成串往下掉。但是,一俟阴霾密布,忽儿像天河决堤,大雨倾盆;忽儿像密箩筛漏,细雨靡靡,尤为可恶的是不时斜刺里吹过一阵风,坏小子似的将行人的雨伞掀掉,或恶作剧似的通过门窗泼洒到住屋,使床上床下湿叽叽的,令人心里厌烦和恼怒。 “这是什么世道!”人们按捺不住心中的火气,愤愤地诅咒着。 天气的肆虐与时局的恐怖完全成正比。这时的惠州,一批革命党人响应孙中山反对外国列强和推翻清王朝统治的号召,在总结三洲田和七女湖起义失败教训的基础上,厉兵秣马,积蓄力量,准备再次发动起义。 但是,由于不久前孙中山和黄兴在广州筹划和发动的黄花岗起义遭受失败,被激怒的清王朝以百倍的疯狂镇压革命党。驻扎在惠州的清军,白日里荷枪实弹地检查行人,封锁出口要道,夜晚不停地巡逻,只要他们认为是可疑分子就当场抓起来,只要稍有反抗动辄就会遭到毒打。更有甚者,他们把炮台上的大炮瞄准了他们认为革命党人最活跃的府立中学堂,那黑洞洞的炮似乎随时就会发射出杀伤力十足的炮弹。令人不寒而栗。 这时年满十五岁的叶挺正在惠州府立蚕业学校读书。 十五岁的叶挺已经长成一个英俊而标致的小伙子。他细高挑的身材,微微上挑的眉毛浓而黑,显得虎虎有生气,一双明澈的眼睛放射着聪睿而刚毅的光芒,挺秀的鼻梁下堤岸般坚硬的嘴唇透露出倔犟的性格,硕大的耳轮给人以人世不凡的预兆,白净肤色,加之五官俊秀,足以称得上是个美少年。 叶挺就读的这所府立蚕业学校,完全是被封建官吏严密控制的官办学校,封建的礼教和专制的约束,像铁桶一样,将生性活泼的学生箍得死死的,走进校门就像走进一座百年墓穴,阴冷、沉闷、压抑、恐惧。由府立中学堂到蚕业学校,在这期间,由于叶挺频繁地接触传播孙中山革命思想的革命党人,受到革命思想的熏陶,他已完全变成了一个革命的进步青年,为了反抗清王朝的封建、没落和凶暴,他除了利用夜间在学校内张贴一些支持革命党的标语外,还策划了一个实际的革命行动——剪辫子。 “剪掉辫子,会被学校开除的!” “不仅如此,还有可能被清军抓起来坐牢的!” 有的学生听了叶挺的主张,惊恐地看着他,一时踌躇不定。 叶挺理解,这些同学忧虑的严重后果是完全可能发生的。因为,那时男子脑后拖着一条马尾辫,是清王朝顺民的独特标志,宛如甘愿为朝廷效犬马之劳的“宣言书”。剪掉辫子,岂不意味着对朝廷的不忠和对清王朝的反叛?反叛朝廷,被学校开除还是轻的,很有可能还会被抓起来杀头的! “可是,我们作为一个学生,要支持革命,以实际行动反对清王朝的统治,手里又没枪没炮,用什么支持?我看只有剪掉辫子。”叶挺说完,为了表示自己的果敢和决心,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剪刀,“咔嚓咔嚓”把粗粗的一条马尾辫剪掉了。然后狠狠往地下一摔,“要支持革命,就要像黄花岗起义牺牲的烈士一样,不怕失去一切!”榜样的力量是最切实的宣传。在叶挺的带动下,原来几个忧心忡忡的进步学生也毅然拿起剪刀,剪掉了沉重的辫子,大家雀跃欢呼:“往后背后没负担喽!” 然而,他们剪掉辫子的行动,宛如一块巨大的千斤石从万丈高空掷入池塘中,顿时在校园掀起滔天大浪,整个校园在倾斜,在摇晃,在动荡不安。统治学校的官吏吓得神色惶惶,气急败坏地把剪掉辫子的学生集中在一起,经过再三逼问,当问清带头者是叶挺时,便将他单独带到校长室,七八个人神色俱厉地异口同声质问他,其中最为恼怒的当属那个兼校长的府衙官吏。这位校长身材虽然不高且瘦,白净的脸上戴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文质彬彬,平时给学生训话时半文半白,之乎者也,但是在学校里却是一跺脚校园就得颤三颤,原因是他不仅是校长,而且还是府衙举足轻重的官吏。所以学校教职员工没有一个看到他不像老鼠见了猫似的畏惧。今天,在他眼里的叶挺不过区区一个黄牙小口的孺子,竟然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官府大肆捕捉革命党的关头带头剪掉辫子,万一让这危险的消息不胫而走,岂不造成连锁反应?到时叶挺几个学生被抓事小,要是上司以“治校不严”罪而摘掉他的乌纱帽后果可就太可怕了。所以,他一反往常的斯文,脸被气得蜡黄中带青,大概也由于校长室光线有些暗淡的缘故,俨然像个松花蛋的外壳,还没说话就已经气喘吁吁,话出口也变得口吃,粗暴而生硬:“你,你说,为什么要剪掉辫子,嗯?!” 胸有成竹的叶挺不卑不亢,开口便答:“脑后拖着个马尾巴,又累赘,又不卫生。” “你这是狡辩!是抵赖!”校长气得两个眼珠子要不是眼眶执意挽留会不顾一切地跳出来。额头上的青筋蚕似的鼓溜溜暴着,声嘶力竭地大声咆哮,唾沫星子随着固体状的斥责弹丸似的射在叶挺的脸上,“你知道不知道,你这是言行不轨?!” “辫子长在我头上,我想剪就剪,与别人有何妨?”叶挺腰板挺得直直的,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愚昧,冥顽,简直是白痴!”校长见叶挺答非所问,把剪辫子说成是一种个人行为,是童蒙儿戏。虽然他知道这是叶挺在搪塞,但是也不便把剪辫子主动与革命党的行为扯在一起,要是万一事态发展到难以收拾的地步,那岂不等于不打自招地承认是“教不严,师之惰”?所以,他有意调转话题,以严厉的教训口吻指着叶挺的脑门说,“人不学,不知义!你小小年纪,不苦读诗文,不钻研学业,却带头搞这些上触犯朝廷、下违犯校规的行为,一切后果要由你们自己负责的!” “辫子是我们自己剪的,后果当然由我们自己来负了。”叶挺依然挺胸抬头,大有一副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气概。 “你就不怕被抓去坐牢?”其他在场的官吏板着脸问。 “我们本来没罪,他们硬是要借口抓我们去坐牢,怕也躲不过。”叶挺仍对答如流。 “你还想过没有,你要是坐牢,你就会被学校开除,那你就要回到你的乡下去,你将失去读书的机会,说不定一辈子就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当个乡下佬,你也不怕?”这种带恫吓的质问几乎是几个人一起说的。 “我本来是农民的儿子,回到乡下当农民有什么可怕的?”叶挺微微一笑,坦然、无畏尽在其中。 叶挺异常的从容镇静,反而招致这些官吏的心理不平衡,更有一种被奚落、被嘲笑之感,所以一个个不甘示弱地向叶挺发起反击,尖刻进而揭老底儿似的话语冰雹样劈头盖脑向叶挺砸去。 “你年岁不大,却一身的反骨。” “就从你叫的这个名字看,就是个不安分的人物,将来必然招来大祸!” “怪不得有的学生反映,你不单在我们学校惹是生非,而且你在乡下时就不循规蹈矩!” “等着吧,你马上就会大祸临头!” 这些官吏们的集约式“轰炸”。好像轰出一条时空隧道,既揭示了叶挺的过去,又预示了叶挺的现在。 叶挺过去不叫叶挺,叶挺的家的确也在乡下。他在考进惠州府立蚕业学校前,以至到了蚕业学校后也确实有过不少被封建专制的卫道者们视为“大逆不道”的“劣迹”。 叶挺出生在距惠州二十多公里的惠阳县淡水镇周田村。周田村是坐落在波浪般起伏而开阔的丘陵地带之中的一个秀丽的山村。村庄四周,溪流纵横,稻禾层叠,铺金绣翠,鸟雀啁啾,鹅舞鱼翔;村庄内,一户户庄户人家自成院落。绿阴匝地,炊烟袅袅,瓜藤攀墙,鸡鸣犬吠,一派田园风光,一副农家画图。 叶挺家居住的宅院名叫“会水楼”。这个名字的由来是源于门前有两条从山间淙淙流泻下来的小溪汇合后又欢声笑语地奔向淡水河。不过,“会水”倒是实际,但“楼”却不过是几间普普通通的房子而已,其所以冠之“楼”称,或许是一种企盼和希寄吧。 周田村的叶氏是“客家人”,不过,其老祖宗是自春秋战国还是在唐末及南宋由中原地区南下大迁徙至此已无据可考。“客家人”勤劳、节俭又注重文化教育。他们把深厚的中原文化和生产技术带到南方,在物华天宝的南疆繁衍生息,过着丰衣足食的生活。然而,鸦片战争之后,腐败的清王朝对外屈服于帝国主义列强,对国内黎民百姓层层盘剥,周田村又是在离**不远的“弱肉强食”之地,无疑屡遭浩劫,往日的丰饶之地变得一贫如洗,村民们啼饥号寒,纷纷出洋求生。叶挺于1896年9月10日,呱呱坠地在这个灾难深重的岁月里。 叶挺的父亲叫叶锡三。幼年读过私塾,并学过一些中医药理。他尤其爱好天文地理,又勤于钻研种植技术,加之天资聪睿,是个多才多艺的人物。青年时代因家境不济远涉重洋到马来亚谋生,在种植园做工,后因不甘清贫又回到乡里。他先是挥锹舞镐开辟了二十多亩果园,栽种荔枝、李子、桃子、龙眼、沙梨以及橄榄等四季水果,由于他精通果树护理,又善品种改良,他种植的水果远近驰名,还畅销东南亚市场。当叶锡三的果园进入正常丰收阶段时,他又依靠祖传的医术和自己掌握的中医药理,把先父留下的一间“锡宗堂”中医药铺重新修缮后又开始营业,加之谨记“救困扶危,乐善好施,利人利己,其后必昌”的家训,对穷苦乡亲“开方施药不收分文”,颇受乡里百姓的信赖。叶锡三又种果园又开药铺,家境要比一般庄户人家富足些。 叶挺是叶锡三第二房妻子吴氏生的第二个儿子。叶锡三的第一房妻子姓黄,生有四男三女,不幸两年之内死了五个孩子,只剩下长女叶英和长子叶嫌。心地善良的黄氏怕叶家人丁凋零,苦心劝说叶锡三娶了广东东莞的吴氏。年方十八的吴氏过门后,一年后生了儿子叶诏(又名秩平),到第六年生了儿子叶洵,字“希夷”(即叶挺),以后又相继生了两个女儿(九女叶珠和十一女叶香)和一个儿子(十子为谋又名辅平)。所以,叶挺在叶锡三的儿女中排行第八,弟妹们称他为八哥。 叶挺生性好胜斗勇,遇事总爱问个究竟。他五岁就帮助父亲嫁接果树,插秧、种菜也跟着学,他还喜欢到山坡上去放牛。他每次放牛不是与同龄孩子们钻进灌木丛捉迷藏,就是用竹竿棍棒做刀枪,冲呀杀呀地劈杀个天昏地暗,每次都直到他打败别的孩子为止。人们说聪明的孩子好奇心强,而长大有作为的人小时候一定是个调皮的孩子。叶挺对什么事都好奇,对好奇的事情都想试一试。他六岁那年在放牛时拣到一颗子弹,别的孩子吓得直喊,要他赶快丢掉,不然会炸死人的。叶挺非但不扔,反而拿回家偷偷扔进正在烧火做饭的灶膛里,看被火一烧能不能爆炸。结果“嘣”地一声,做饭锅被炸了个大洞。叶挺为此挨了叶锡三一顿拳脚。 在叶家的子女中属叶挺挨打最多,在叶家的子女中又属叶挺被叶锡三最看中,期望值最高。俗话说“不打不成材”,“棍棒出孝子”。叶锡三打骂叶挺,是望子成“龙”。他觉得叶挺这孩子眉清目秀,天庭饱满,又身强力壮,浑身有一种虎气,长大以后不会是个凡夫俗子,说不定会给他们叶家光宗耀祖。所以,叶挺还不满七岁,叶锡三就把他送到腾云学堂读私塾。 腾云学堂的老师姓叶名友山,虽与叶锡三不是本家,但却称得上是至交。叶友山是一位古文功底颇深的老学究,他教学生的课本无非是《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和《六经》、《四书》之类。而教学的方式也无非是填鸭式的死记硬背。叶友山老师开课不久,就发现叶挺在课堂上心不在焉。有一次叶挺居然趁老师不注意,未经请假竟溜出了课堂。这还了得么?叶友山当即来了个跟踪追击,惊讶地发现叶挺躲在一个小阁楼前编鸟笼子。这下子可把叶友山气得胡子都倒竖起来了,如果管教不好叶挺,不仅辱没老师尊称,也有负于至交叶锡三之托呀。当晚,他找到叶锡三就告状。叶锡三闻听,气得满腔怒火腾地冲到了脑门子,抄起一根胳膊粗的棍子,叫来叶挺,劈头就打。 “且慢!”叶友山见状一把拦住,“我们也不能棒打无辜,还是问问他为什么不好好听课?”“对,你为什么不认真听叶老师讲课?”叶锡三气愤难捺地将木棍“咚”地往地下一戳,厉声质问。那神态像个狂怒的雄狮。“我已经都学会了,何必再空耗时间。”叶挺一眨黑蝴蝶般的睫毛,立刻答道。“那好,叫叶老师马上考考你,你要答不上来,看我叫你知道什么是‘杖毙’!叶老师,你尽管放开考他。”叶锡三右手拎棍,左手叉腰,护法金刚般监视着叶挺。叶友山马上出题:“你给我一字不落地背背三字经?”叶挺眉不皱,顿不打,开口如珠玑落盘,几乎是一口气滚瓜烂熟地背了一遍。叶友山出了一道刚刚讲过的课题:“再给我背背唐朝诗人李白的《古朗月行》!”叶挺依然背起来似行云流水:“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叶挺朗朗的背诵声还没有落地,叶友山高兴得一拍手掌:“好,奇才,孺子可教也,久后必成大器!”当即,叶挺的一顿“杖罚”不仅可免,叶友山还像伯乐发现千里马般从此对他格外垂爱。除了在课堂上要求他“读书可贵在神解,学能深思悟由疑”;在课堂外,又要求他“经学贵在不中断,积土日久可成山”,指导叶挺精读《唐诗》、《宋词》、《资治通鉴》和《古文观止》中的名篇佳作,使他打下了深厚的古文基础。 继叶友山老师之后,叶挺遇到了一位思想进步的新派人物陈敬如老师。陈敬如崇尚孙文学说,对孙中山分外景仰,因此对其“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的政治主张由衷地拥护。因此,他在给学生们讲课时“教有所为”,让学生们做到“学有所用”。他有的放矢地在学校大门两厢的墙壁上书写下六个楷书大字:右厢为“业精于勤,学成于思”;左厢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接着,他在重点讲授历史、地理和修身课中,上溯几千年的文明史,下究自鸦片战争以来积弱积贫的祖国,被外国列强肆无忌惮地吞噬、掠夺和欺辱,而清王朝对洋人奴颜婢膝,卖国求荣,丧权辱国的《瑷珲条约》、《南京条约》、《马关条约》、《辛丑条约》一个个像耻辱柱一样钉在每一个有爱国心的华夏儿女的脑门上。可是,腐败透顶的清王朝和各地反动官吏,对黎民百姓尤其是对革命党人却凶狠狰狞,残暴阴毒。然而,在中华民族的历史上,英雄人物却层出不穷,屈原、岳飞、文天祥、于谦、郑成功,等等,光芒四射,灿若星斗。他们或慷慨悲歌,或威武不屈,或视死如归,或大义凛然,或以身殉国。他们是中华民族的脊梁!他们是炎黄子孙的骄傲!叶挺听着陈敬如老师的讲课,觉得胸中如狂飙天降,屈辱、愤懑、痛恨、仇视旋风般搅在一起,固体般撞击着心胸,使他产生恨不得立刻像过去的英雄一样横刀跃马,为国厮杀。 “陈老师,我怎么样才能成为像岳飞一样的民族英雄?”这天晚上,叶挺敲开陈敬如老师的屋门,急迫地问道。 “噢?坐坐。”正值盛年的陈敬如老师早就喜欢上了善于思考问题和具有充沛精力的叶挺。他叫叶挺坐在他用于读书和批改作业的旧八仙桌旁的木凳上,话语恳切地告诉他:“要想将来能够报效祖国,现在就要增长才干,你现在要紧的就是多读书,多读进步书籍。”说着,他将自己保存的进步报纸《民报》和章炳麟论述驱逐异族、光复旧业的《旭书》及《驳康有为论革命书》等交给叶挺,还告诉他要多读一些爱国诗篇。 从此,叶挺读书的热忱更高了。每当雄鸡报晓时,起早下田的村民都能看到叶挺在距家门口不远的“读书亭”捧书在默念低吟。有一次他居然抄近路走了三十多里地,来到大亚湾的澳头村,登高远眺,面对极远处一个隐隐约约的孤山岛影——**,耳边响起陈敬如老师声调激愤地述说英帝国主义强盗般迫使清王朝将祖国的宝岛割让出去的情景,眼前仿佛闪现出一张张英国侵略军凶恶的嘴脸和狂傲地飘舞在**上空的米字旗,激昂地高声朗诵起岳飞的光辉诗篇《满江红》:“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晡,壮怀激烈……”足见少年叶挺胸臆中已绘制出一幅“驾长车”、“踏破贺兰”而驱逐“胡虏”的壮丽画卷。 不久,叶挺胸中的“英雄气”爆发了。 那天,叶挺到淡水镇买文具回来,一路上看到好几个土地庙,有的“神位”前居然还香火缭绕。叶挺想起陈敬如老师讲过的迷信是统治阶级用来愚弄百姓加强统治的把戏,愤愤地骂上一句:“现在国不像国,家不像家,你们倒神气活现地被供奉着!”他伸手抄起土地庙里的香炉,噼噼啪啪,统统摔了个粉碎。然后,拍拍手上的灰土,扬长而去,大有一副英雄气概。 谁知,叶挺刚回到家,本地的一个头面人物就尾随来到叶家,叫过叶挺的父亲叶锡三,大骂叶挺冒犯神灵,砸碎菩萨,罪该万死!叶挺不示弱地说:“菩萨都是泥巴捏的,有什么神灵。你要说有神灵,我捏个水牛大的,蹲到你家好啦!”那个头面人物当场受了叶挺的奚落,更是不依不饶,非要叶锡三带着叶挺到土地庙跪下磕头认罪不可。叶锡三本来就迷信,再加上叶挺又冒犯了那个头面人物,更是火上加火,抡起拳头就要痛打叶挺,幸亏陈敬如老师闻讯赶来,从中调解,才算平息了这场风波。 两年以后,叶挺以优异成绩结束了在腾云学校的学业,要到惠州报考府立蚕业学校。 在告别父母和陈敬如老师之前,陈老师说了一句思考良久的话为他饯行:“你离家去惠州,好比鸟出笼,自主性就大了。古人云:人要上行,叶要上挺。今人讲:挺身而出,拯救中华。你的名字应该由‘为洵’改‘挺’,叶挺,是向上、勃发、昂扬之意。如何?”叶挺觉得陈老师给他起这个名字饱含着期冀和热望,又意深韵正,便一点下颏,一个“是”字像石头落地。 这便是叶挺名字的由来。 叶挺孑然一身地来到惠州,起初几天心情委实愉悦。因为惠州自宋代始便已繁华成南粤重埠、历史古城。惠州四周环水,为省、港、潮、梅之间的咽喉要道,地形险要,是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同时惠州北靠东江,城中被西枝江一分为二。城西拥有“芒萝西子”之誉的秀丽西湖,西湖内有苏轼携妾谪居惠州助款修筑的苏堤、西新桥、东新桥等遗迹;上千年的红棉水榭、百花洲、点翠洲、泗洲塔、九曲桥等名胜驻圣其间;市中心公园高高耸立着参天古榕与凤凰树掩映的望江亭;市内通衢大道两侧各类店铺鳞次栉比;闻名的府立中学堂、府立蚕业学校等学府比肩而立。惠州果然是座名不虚传的南粤商埠和文化名城。 但是,当叶挺真正进入设立在西湖鳄湖西岸古刹永福寺里的蚕业学校,胸口却像压上一块沉重的石板一样窒闷。整个学校俨然一个古堡,空旷、冷清,毫无生气;学校的官吏一个个道貌岸然,神气活现和不可一世;还有,特别与他一个年级的一些具有特殊背景的“老学生”,平时在言谈话浯中对革命党人极尽诽镑,可是在学习上又整个一个智能低下,每次考试,他们便到永福寺大殿向菩萨烧香磕头,祷告菩萨保佑他们考个好成绩。叶挺决心捉弄他们一下。 这天,叶挺约了几个进步学生躲在菩萨身后,当那几个“老学生”来到大殿,焚上香,正双膝跪下向菩萨祈祷时,叶挺冷丁站在菩萨前面的香案上,伸手拔下一个菩萨嘴上的几根胡须,高声对那几个向菩萨三拜九叩的“老学生”说:“今天,算我冒犯神灵,看菩萨怎样在明天的考试中惩罚我?如果你们明天考得比我好,就说明菩萨灵验,日后我保证给这座大殿里的所有菩萨重塑金身!”那些“老学生”面面相觑,吓得不知怎么回答为好。第二天考试,叶挺依然在整个年级独占鳌头,而那几个“老学生”们考得一塌糊涂。但是,不久校长便气势汹汹地找到叶挺,狠狠地训斥了他一顿,不无威胁地告诉他如果以后再这样胡来,一定会遭到制裁。 其实,这个校长官吏对叶挺的威胁不全是恫吓。因为这时国家的政治局势处于剑拔弩张的态势。腐败没落的清王朝为了挽救其灭亡的下场,对革命党人等一切进步思想和行动视为“洪水猛兽”,要“查拿严办”,并不惜“血刃弹压”。 就在叶挺剪辫子没几天,一队清军趁学生们上课时包围了蚕业学校。大概有一个班的清军封锁住了叶挺上课的教室。其中一个班长模样的老兵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叫学生们一个一个出来接受搜查。当叶挺一出教室,那班长模样的老兵指使手下的清军:“格老子,这娃是个乱党分子,抓起来!” 霎时间,两个清军虎狼般扑到叶挺面前,麻肩弄臂,将他捆了起来。 “你们凭什么抓我们学生?”叶挺一面晃着膀子想挣脱清军的手臂。一面大声质问。 那个班长模样的老兵嘿嘿一笑:“你这娃儿,剪掉了辫子,还不知道成了乱党嫌疑?” 叶挺仍然不肯罢休,继续质问:“辫子长在我们头上,我们剪的又是自己的辫子,我们乱了谁家的党了?!” “少跟他废话,把凡是剪掉辫子的都给我关到监狱里去!”这时过来一个当官儿的清军,满脸露着凶机,向清军发号施令。 就在叶挺等几个剪掉辫子的进步学生被清军抓到监狱的第二天,那个兼蚕业学校校长的府衙官吏怕上司判他个“渎职罪”。连夜写了一份“保证书”,说明叶挺他们纯系年幼无知,保释他们,日后严加管教,再不出现剪辫子这种乱党乱国的行为。谁知,叶挺和几个剪辫子的进步学生回到学校,校园里已贴出他们因“言行不轨”而被开除学籍的告示。 “你们不开除我,我也不想上这样的学校了!”叶挺到学生宿舍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扛起铺盖卷,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蚕业学校。 可是,当叶挺离开惠州古城踏上返回淡水镇周田村的土路时,心里犯开了嘀咕。他知道回到家向父亲讲明被学校开除的事儿,叶锡三肯定会暴跳如雷,自己也免不了又受一顿皮肉之苦。怎么才能度过这一关呢?叶挺想到了陈敬如老师。于是,他先到腾云学堂向陈老师汇报了自己因剪辫子被清军关进监狱后又被蚕业学校开除的经过,陈老师安抚他不要害怕,一会儿带他回家去见他父亲,并给他介绍了广州黄花岗起义失败后整个广州的革命形势,鼓励他继续寻找报国为民的出路。 “陈老师,对您的教诲我会铭记在心。”叶挺一双明亮的眸子放射着坚毅的光束,像箭镞一样具有穿透力。 “好,我送你回家。”陈敬如帮助叶挺拎着一包行囊,来到了他的家。 “你这个叛逆,你这个逆子!”叶锡三听了叶挺的述说果然火冒三丈,抓起堂屋一根棍子就要毒打叶挺。 有陈敬如老师在身边充当“护身符”的叶挺理直气壮地争辩:“我剪掉自己的辫子犯了谁家的王法啦?他们今天说这个乱党,明天又讲那个大逆不道,他们这才是封建专制和独裁!我就是一身反骨,看他们把我怎么着?!” “好。我惹不起你。就算我没你这么个儿子。你给我滚出去!”叶锡三见叶挺不但不认错,反而气冲牛斗,愈发怒不可遏。 “你们先听我讲几句。”陈敬如老师安抚叶锡三和叶挺坐在自己身边,告诉叶锡三惠州府立蚕业学校不适宜叶挺上学的缘由,接着把他要介绍叶挺重返惠州到府立中学堂去读书的安排和盘托出。 叶锡三和叶挺父子二人听罢,一齐抓住陈敬如的手,连声道谢,感激的话语使方才还寒气砭骨的气氛立刻变得和风习习而温暖如春。 第二章 叶挺胸怀“强兵富国”之志,奋力一个“三级跳”,一举成为孙中山大元帅帐下的卫士。 黎明之前最黑暗。 光明,与黑暗于黎明时分殊死搏杀最严酷。 严酷的斗争充满着血与火、灵与肉和勇猛与怯懦。 1922年的中国政治局势就处于黎明时刻,因而光明与黑暗的搏杀最严酷,严酷的斗争在血与火中翻滚,于灵与肉中升腾,在勇猛与怯懦中较量。 自十年前标志着“辛亥革命”成功的武昌起义胜利后,短短两个月内,全国各地起义浪潮风起云涌,汹涌澎湃,腐败没落的清王朝顷刻间土崩瓦解,从此在中国近代史上寿终正寝。几个月后,南京临时**成立,不久前刚刚从海外回国的孙中山当选为临时大总统。从而宣告了中华民国临时**的诞生。但是,由于资产阶级革命派、立宪派和旧官僚政客等各派政治力量围绕“政权”的斗争犬牙交错,你死我活,致使临时大总统职位不久便被袁世凯所窃取。孙中山被迫辞职,南京临时**也终于夭折。之后,相继发生了袁世凯复辟帝制和全国掀起的反袁斗争和洪宪帝制的覆灭;短命的张勋率领三千辫子兵到了北京,把十二岁的溥仪抬出来,妄图使大清王朝死灰复燃;段祺瑞的卖国独裁,形成了帝国主义操纵下的军阀割据的混战局面,贫瘠的中国又惨遭战火,民不聊生。 这个时期的孙中山,针对军阀毁弃民国成立时,在他主持下由国会通过颁布的具有宪法性质的《中华民国临时约法》进而解散国会的倒行逆施,领导革命党人,于1917年8月在广州召开了国会非常会议,发出了“恢复约法,重建共和”的号召。孙中山鉴于过去真正的革命党人没有掌握可靠的部队,致使革命所遭失败的严酷教训,便从广东省警卫军中抽调出二十个营,组成了由他直接领导的一支粤军。几个月之后,孙中山又在广州建立了军**。1921年4月,孙中山在广州召开国会,通过《中华民国**组织大纲》,就任非常大总统。他命令赣、滇、黔三省各军,出兵讨伐桂系军阀陆荣廷。战斗三个月,平定了广西,统一了两广。接着,非常国会通过了北伐案。以求统一全国。孙中山为了有利于策划北伐战争,决定将大本营设在广西桂林,时至1922年6月,北伐军在江西频频告捷,可是作为革命基地的广州却“军情告急”。其原因是担任粤军总司令和广东省省长职务的陈炯明要同孙中山分庭抗礼,企图发动兵变,要充当广东的新军阀。本来,陈炯明在辛亥革命前后,是孙中山的积极拥戴者,因此他也备受孙中山的信赖。可是,自从他当上了粤军总司令之后,便野心膨胀。加之直隶军阀吴佩孚不断派幕僚与其勾结,暗送秋波,使他愈发利令智昏。他便趁孙中山在广西领导北伐之际,调兵遣将,磨刀霍霍,准备伺机背叛孙中山。 在这非常时刻,孙中山由广西回到了广州。 十日后,已经担任孙中山大本营警卫团第二营营长的叶挺,根据大本营的命令,火速由广西回广州执行紧急任务。 任务前面加“紧急”,作为身负非常大总统安危的叶挺,深谙这次不同寻常任务的分量。 五月初的广西桂林,天气已经变得潮湿而溽热。叶挺命令全营官兵,立刻集合,整装待发。然后,他把连排军官召集在一起,话语铿锵地说道:“我们这次回广州,不是以往的开拔,而是一次战备行军。我们不但要行动迅速、快捷,而且还要做到隐蔽,时刻加强警戒,准备应付突然发生的事变,不能有丝毫的松懈麻痹。”在做动员的叶挺,头戴大檐军官帽,身穿笔挺的军官服,绛紫色武装带紧束腰间,脚穿牛皮马靴,显得格外威武干练而英姿焕发。大檐军官帽下一双犀利的目光放射着军人独有的强悍。最后,他抬起右臂用力一挥:“出发!”那极富力度的指令似出征的号角响彻寰宇。 叶挺率领全营官兵在返回广州大本营的途中,密切关注局势的变化,想方设法通过各种渠道了解来自广州的哪怕是细枝末节的信息。以便以不变应万变。他们行至平乐县城,便从县公署和驻在此县的部队了解到,上旬孙中山途经梧州时,曾经致电陈炯明,明确告诉他按指定时间在肇庆会面,以商讨北伐军的军械粮饷等问题。然而,做贼心虚的陈炯明既不敢到肇庆,又不作答复,而是带着自己的心腹从广州到惠州躲藏了起来。孙中山闻听勃然大怒,以非常大总统的名义立刻下令解除了陈炯明粤军总司令和广东省省长两个具有实权的职务,只保留了他的陆军总长和内务总长两个徒有其名的闲职。这样一来,双方的矛盾岂不骤然激化?看来,广州的局势如同箭在弦上,一触即发呀,一场难以调和的激战难以避免了。 “连夜行军!”眼前浮现出一副硝烟弥漫的搏杀场面的叶挺,生怕孙中山非常大总统和驻在总统府的“**”宋庆龄的安全受到威胁,他知道兵贵神速、时间就是胜利的哲理,便顾不得连日行军的疲劳,带领全营官兵,一马当先,星夜兼程。 广州的孙中山非常大总统的总统府在广州市内的观音山下。此地虽冠了“山”名,其实只是一片开阔地,总统府四周虽然也筑有高墙,但是并不易守。叶挺带领全营官兵进入广州市,立刻在总统府四周做了兵力和火力部署,并亲自加强巡逻,严密警戒。他要求官兵食不离哨,夜不脱衣,枪不离手,时刻准备投入战斗。 年方二十六岁的叶挺这种出类拔萃的军人素质,如果不经过严格的正规的军事理论的和实战的训练,是难以养成和具备的。 现作为营级指挥官的叶挺,委实是最标准不过的“科班”出身。 那年,十五岁的叶挺因剪辫子被惠州府立蚕业学校以“言行不轨”开除学籍后,回到周田村又经腾云学堂陈敬如老师推荐返回惠州进府立中学堂读书,春节回家过年时,恰巧在广州测量学校读书的胞兄七哥叶秩平也回家过节。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又是一母兄弟,自然交谈起来就直抒胸臆。叶挺告诉秩平,他在前不久违心地与比他大两岁的名叫黄春的女子结了婚,是父亲想让他娶妻生子,叫他留家守业,以免他在这兵荒马乱的岁月在外面读书惹是生非,万一再成为革命党人就生命难保了。叶挺开始坚决不从,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不出去读书,长知识见世面,将来怎么报效国家?双方各执一词,谁也不肯让步。后来他为了实现继续外出读书的愿望,提出只有答应他婚后回惠州府立中学堂就读,他才肯完婚,不然,他将至死不从。叶锡三知道叶挺性情倔强,“脾气”上来八条水牛也拉他不回,只好以此达成了交换条件。叶挺问秩平,广州有没有适合他读书的学校,他想远走高飞,远远地离开羁绊他实现夙愿的家庭。秩平闻听告诉他,广州的陆军小学正招收新生,不知他想不想去。叶挺一听高兴地一蹦三尺高,一把抓住秩平的手,迫不及待地问他什么时候回广州,可不可以带他去广州报考陆军小学。秩平问他为什么要选择上军校?叶挺直言不讳地讲,自从腾云学堂陈敬如老师告诉他们自鸦片战争以来中国被帝国主义列强瓜分的屈辱史,尤其是眼睁睁地看着距周田村只有五十余公里的**变成英国的殖民地,他就懂得了中国所以被欺凌,是因为中国的兵不强,国不富,弱肉强食。加之这几年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党人发动的黄花岗等起义的失败,也是因为没有一支战无不胜的军队。他朝思暮盼有一天能够投笔从戎,将来成为一个横刀跃马、所向无敌的将军,实现报国之志。最后叶挺“七哥”、“七哥”地叫着,哀求秩平这次一定要帮他这个忙。 “那父亲会同意吗?”秩平不无忧虑地问,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心思。 “我们两个一起跟他说,他会同意的。再说,他过去已经答应了我结婚的交换条件。”叶挺信心十足。 谁知,当叶挺向叶锡三提出要去广州报考陆军小学时,叶锡三没有像过去那样暴跳如雷,而是以伤感的语调说:“唉,古人讲,儿大不由爷啦!你一天天大啦,又是有家室的人啦,父母的话也可听也可不听啦。不过,我总琢磨不通,如今,军阀纷争,你争我夺,当炮灰的都是那些当兵的。你听说过吗,有几个当大官的端着刺刀卖命的?再说,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这都上了古语啦,你为什么偏偏要去上什么军校哩?” 叶锡三的“哀兵政策”,一时使没有思想准备的叶挺慷慨激昂不起来了。不过,已经下定决心的他稍微镇静一下被叶锡三感染的情绪,以恳切的口吻说:“爸,正因为现在国家动荡不安,战火不断,才需要报国之士投奔明主平定天下。再说,好男不当兵那是指当兵的本身就不好。三国时期的关云长、宋朝的杨家将、岳飞,不都是当兵的吗?他们不都是英雄么?是吧,七哥?” “对!”秩平听了叶挺一番话,没想到他从戎的心愿这样坚决,而且对报国的志向也谈吐不凡。急忙搭话道,“爸,八弟长得一表人才,身材魁梧,相貌堂堂,他立志从戎报国。我看将来一定能成大器。再说,他去广州上陆军小学,将来还可以上更高的军校,不是马上就去扛枪上战场,等他学成了,不知国家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所以,先不必担心他的安危。八弟到广州,我们兄弟在一个城市,我会照顾他的,您就放心吧。”秩平一席话,丝丝相扣,人情人理,说得叶锡三抛下一句“你们兄弟都想出去,就由你们定吧”的话,离开屋子不知到谁家串门去了。 真可谓“有志者事竟成”。 春节过后,意气风发的叶挺偕同七哥叶秩平,带上母亲和妻子黄春给他赶做的几件新衣裳,从淡水河边上船,先到惠州,然后再乘坐西上省城的小火轮,前往一连几个晚上都给他带来美好憧憬的南粤第一重埠广州。 但是,想象离实际总有一定差距,要将理想付诸实际也要花费一定代价的。一帆风顺的事儿有,但大多指一件具体事情的具体过程;就整个事情的全过程来讲,总是要遇到磨难、坎坷甚至是灾难。然而,磨难出意志。艰难得到的才会珍惜其来之不易。 叶挺与七哥叶秩平来到广州东郊珠江河中黄埔岛上的陆军小学报名处,就碰了个大钉子,而且几乎碰得头破血流。当他们提出报名时,报名处的一个办事官员看他们一眼,见他们没有任何反应,便索性一伸手:“拿来呀!” “拿什么?”叶挺两道浓黑的眉毛一耸。 “县**的推荐信呀!”办事官员两个眼珠也瞪大了。 “报名,还得需要县里推荐呀?”叶挺一听,一双目光顿时变直了。 “不但需要县**保送,而且你们惠阳县已经推荐了三四个考生,名额都超了,回去吧。”办事官员来了个摊牌似的据实告之。 “啊——!”叶挺顿时惊呆了。叶秩平顿时也惊呆了。叶挺好不容易说服父亲,胸怀一腔热情也可谓不远数百里来广州报考军校,倘若连个名都报不上,岂不是徒劳而返?那对他的打击太大了! 不过,叶挺谨记“好事多磨”的俗话和“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的箴言,每天都跑到黄埔岛找报名处那个办事官员诉苦衷,谈志向,抒情怀,表决心,几乎是“软缠硬泡”加“央告”,直把那个办事官员说得既同情又喜爱上了叶挺。办事官员见叶挺这个小伙子不但长得健壮,言行举止庄重,稚气中透着精明,而且的确是求学心切,心有鸿鹄之志,真的被叶挺打动了,他不仅告诉叶挺惠阳县的报名名额虽然满了,但阳江县却至今还有一个名额没有人报名,并且还给他出主意,要叶挺以阳江县考生的名义报,将自己的情况机巧地填在报名簿的阳江栏中。叶挺听完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如愿以偿地报上了名。 可是,名是报上了,考试能不能榜上有名呢?这不仅是叶秩平担心的,也是那个被叶挺打动的报名处的办事官员关切的。当叶秩平问叶挺能不能考上时,叶挺的回答斩钉截铁:“没问题!”那颇有信心的神态,似乎他考上这陆军小学如囊中探物。 果然,在张榜那天,熙熙攘攘的人群那一双双又企盼又惊喜又忧虑的目光齐刷刷地在录取榜上聚焦,叶挺的名字赫然立在录取榜上。 “小伙子,不简单!”那个报名处的办事官员喜心乐怀地握住叶挺的手,连声夸奖! “谢谢你的关照与鼓励。”叶挺兴奋地向办事官员深深鞠了一躬,目光充盈着感激与喜悦的泪花。 “八弟,祝贺你如愿以偿!”叶秩平抑制不住兴奋地弯腰将叶挺抱起来转了一圈。 “七哥,没有你的帮助,我最多也不过在惠州府立中学堂读书。”叶挺打心眼儿里感激他的七哥叶秩平。要不是他的相助,自己能考入广州陆军小学是难于上青天的呀!但是,叶挺对具有手足情的叶秩平的感激,又升华到一个含有浓浓亲情的境界,“七哥,以后你不要为我挂心,我知道是怎么考入军校的,我会以最后的毕业成绩给你捧上一个满意的答卷。” 叶挺说到了就一定能做到。他在三年陆军小学紧张而又严格的学习中,除了学习一般学校所开设的语文和数理化课程外,还选学了一般学校所没有的德语,并且还要进行初级的军事科目和军事常规技术的训练。1914年年底在毕业典礼大会上,年届十八岁的叶挺身穿崭新的军装,英俊潇洒地站在队列的第一名,入校时的圆脸盘变成了长方脸,脸上那出现的棱角显示着刚毅与成熟。叶挺以全优的成绩作为未来优秀的军事人才被学校保送到中等军事学府——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去深造。 这是叶挺的骄傲。 这也是作为肩负为国家培养军事人才的广州陆军小学的自豪。 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的前身是湖北陆军中学。这所军校的治学方针是既要使学生学好普通中等学校的文化课程,又要使学生学好初级战术、射击、刺杀、筑城学等军事科目,学科与术科兼顾并重;毕业之后既是具有中等文化水平的学生,又是具有中等军事知识加军事技能的不同于一般只具有中等文化水平的学生。学期又与一般中学相同,这样课程增加了,学习就愈发艰苦了。要从广州陆军小学到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跃升到一个新的高度上,仍然要取得骄人的成绩,必须付出比广州陆军小学还要艰辛的努力,还要大的代价。 “你一个人到武昌,我们不在一起了,离家也远了,你可要更加倍地努力呀!”叶秩平在送叶挺动身时,由于去年叶锡三去世,而作为一母同胞之兄长的他觉得对八弟叶挺平添了一份责任,中国在伦理上讲“有父从父,无父从兄”,所以他的话语除鼓励外还有明显的教诲成分。 “七哥,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对不起家人和辱没祖宗的。”叶挺语音凝重,掷地有声。 叶挺到了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后,无形之中又增加一份压力。在同年级的同学中,除了像他这样从小学到中学的学生外,还有一些当过兵打过仗又到预备学校深造的学生。这些学生的年龄一般比他们要大些,身体也强壮些,为人处世经验也丰富些,且有实战经验。像叶挺入校不久就结识的淡水同乡邓演达,他不但也是在广州陆军小学毕业,而且在广东光复后,加入孙中山领导的革命军,参加了北伐,打了好几场硬仗。他为了能够到高等军事学府保定军官学校学习,先到这所预备学校过渡。所以,要在学习上赶上他们,并且要超过他们,除了付出比他们要多得多的努力外,捷径是没有的。于是,叶挺用毛笔书写了一副楷体横联:“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贴在床头,作为座右铭,时刻砥砺和鞭策自己。功夫不负有心人。要强好胜的叶挺不但在无机化学、微积分以及德语等课程方面始终保持优等水平,而且在初级战术和刺杀等军事课程上也名列前茅,每次都排在优等生的行列里。 风云急剧变幻的年代,学校也不是真空,也充满急剧变幻的风云。作为优等生的叶挺,心胸时刻被急剧变幻的风云所激荡所澎湃所洗礼。 当窃国大盗袁世凯宣布1916年为洪宪元年而准备登基做皇帝时,遭到全国人民的抨击和讨伐。叶挺和军校的同学们也义愤填膺,结队上街游行,张贴标语,向民众讲演。他多次站在台阶上高喊着“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痛击袁世凯称帝复辟、屈服日本帝国主义的压力、接受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的无耻行径和滔天罪行。不仅如此,他还和同学们利用军校学生的特殊身份,来到湖北军务帮办王占元管辖的炮兵营地动员官兵起事,用真枪真炮参加反对袁世凯的斗争。 在军校学习过程中,参加实际斗争的锻炼和从参加实际斗争加深对军校学习的价值的认识,使叶挺对时事对人生愈发勤于思考,勤于探索。他在预备学校毕业前写给著名的《新青年》杂志的一封探索人生哲理的信函,就展示了他“振污世、起衰弱”的伟大志向和“不累于外物,不累于情欲”的高尚情操的形成。 二十岁的叶挺在武昌陆军第二预备学校的毕业典礼仪式上,第二次以优秀生的殊荣被学校保送到高级军事学府一保定军官学校。 保定是位于燕赵大地的一座闻名遐迩的历史文化古城。城内有元代建筑的气势雄伟的大慈阁,有“几疑城市有蓬莱”的曾辟有清雍正书院的古莲花池。保定西依巍峨太行,东临浩瀚白洋大淀,京广铁路大动脉贯穿南北。因此,保定是北京南端的重要门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保定军官学校之所以成为当今军事最高学府,不仅因为它建立军校早,而更主要的是从教官到学生都可谓集中了军界的顶尖人才和未来骄子。同时,这所军校的治学纲领即被人广泛称颂的保定军校精神也非同凡响:“爱国、爱校、忠勇、守信、苦读、勤练、守时。”据说,“保定军校精神”是原校长蒋百里先生制定的。蒋百里早年留德、留日,是专攻军事的高材生。他在德国留学时,因为才华横溢,造诣深厚,得到过著名的德国名将伯卢麦的特殊赏识;他在日本留学时,曾学优异,出类拔萃,成为被天皇授予宝刀的第一个外国人。 回国以后在担任保定军官学校校长时主张,作为中国新一代军人,应该将中国的游侠、日本的武士和欧洲的骑士三者的气质、胆略、情怀、风度熔为一炉,铸造出一种中国的新军魂。因此,学校的校规对学生要求十分严格,不允许有丝毫的懈怠、辱谩和造次。 叶挺为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学生。他选定的学科为工兵。他认为,工兵科可以学到物理、化学、工程建筑、实用爆破、桥梁架设等多门类的知识,同时也兼学一般步兵的军事常识,将来既可以带兵打仗,也可以搞“实业救国”,发展面宽,对国家更有益处。 叶挺是第六期学生中有名的“书虫”。只要稍有闲暇,他便手不释卷。《孙子兵法》、《战国策》、《东周列国志》,他无不博览。对陈寿的《三国志》和罗贯中的《三国演义》他比照地看了两遍,其中《三国志》都被他翻烂了。对于资产阶级军事理论的代表作、普鲁士克劳塞维茨的《战争论》,他精心研读,对于一些精辟的论点做到了倒背如流,烂熟于胸。叶挺不但对爆破、筑城、地理学颇感兴趣,而且对战术课更是情有独钟。每次战术课,他根据广泛涉猎的古今中外战例,融会贯通,常常发表精辟而独到的见解,被教官和同学们誉为“智多星”。 1919年新年过后,叶挺以优异的成绩作为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毕业生,结束了他一生中在军校的学习生涯,将要奔赴到学校所分配的部队中去。由于这所学校属于北洋军阀掌管,毕业的学生大都去北洋军中任见习军官。他的同班同学邓演达、李振球、罗梓材等都到北方部队去了,叶挺因向学校递交了去德国留学的申请,学校根据他“全优”的条件批准他享受“官费”去留洋。 但是,去德国留学,“官费”不足保障全部学习和生活所需,还必须筹措一笔可观的“私费”方可成行。于是,叶挺回到了周田村。 然而,此时叶家的家境已经变得凄零衰败。由于在料理叶挺的父亲叶锡三和他母亲的后事时几乎将全部家当变卖殆尽,远在马来亚谋生的七哥叶秩平也囊中羞涩,所以因“需资无着”而使叶挺出国留学遂成泡影。 叶挺出国不成,便根据同窗好友邓演达的荐言,到福建漳州拜会援闽粤军司令部参谋长邓铿。 一副英武练达的军人风度的邓铿是孙中山的革命中坚。他早年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兴中会和同盟会,知识渊博,多谋善断。叶挺见到这位倾慕已久的革命前辈,双脚跟儿一磕,“喀嚓”一个立正,举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毕业生叶挺,前来拜见邓参谋长!”邓铿见站立在面前的叶挺,笔挺的戎装,浓眉亮目,体魄魁伟,英姿勃勃,委实令人喜爱,加之不久前他收到邓演达一封信,信中详尽地介绍了叶挺的才学和志向,请邓铿务必接纳这位难得的人才。邓铿与邓演达同是在淡水定居的客家人,自然与叶挺也是同乡。他紧紧握住叶挺的手,喜不自禁地说:“欢迎你这个淡水的小老乡,欢迎你这个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材生!请坐!”经过一番推心置腹地攀谈后,邓铿告诉叶挺,现在部队正在扩编和整训,要他到第一支队担任副官,协助支队司令李炳荣做些整训扩编工作。叶挺闻听挺身站起:“坚决服从命令!” 这支援闽粤军是孙中山进行护法斗争的基本部队,各级军官几乎都是革命党人。叶挺到了第一支队不久,主动申请加入了中国国民党。嗣后,援闽粤军根据孙中山的指令,组建粤军第一师,由邓铿兼任师长。叶挺便被邓铿调到一师司令部担任少校参谋。旋即,当一师组织工兵营时,叶挺又被任命为工兵营副营长。半年后,邓铿接受孙中山命令为大本营组建警卫团,他将一师的工兵营改编为警卫团的第二营,提升叶挺为二营营长。 叶挺自从到了孙中山大元帅的麾下,肩负非常大总统的安危,既感到责任重大又感到无比神圣。 这次叶挺率领二营全营官兵火速从广西桂林返回广州,是他先率部队护送皖系军阀段祺瑞的代表徐树铮,到桂林晋见指挥北伐的孙中山,以期两家联合起来集中力量打击阻止北伐的正面之敌直系军阀吴佩孚。叶挺到了桂林,就得到了粤军参谋长兼第一师师长邓铿在广州火车站遇刺身亡的噩耗,接着又得知直系军阀吴佩孚与粤军总司令和广东省省长陈炯明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准备在后院点火,使孙中山领导的北伐不战自败。孙中山为挫败陈炯明和吴佩孚的阴谋,先于叶挺回到广州。不久,大本营要叶挺率部队急速返回广州,无疑非常大总统孙中山的安全受到严重威胁。 果然,叶挺到了广州,布置好对总统府的警戒,已感到阴云密布,大有一种兵临城下的阴森和岌岌可危。 “这场战斗是不可避免了!”叶挺以军人独有的内在气质和富于聪敏的嗅觉已经感受出来,只要看一看他那双眸中射出来的箭镞样的锐气就会深信无疑。 就在这天天黑不久,一个在陈炯明所属部队当兵的战士跑到在叶挺的二营当兵的老乡面前,气喘吁吁地说:“不好了,他们要向大总统动手了!”接着从衣袋里掏出一条蓝白相间的识别带,“看,这是刚发给我的,说是晚上打仗以此辨明敌我。” 情况万分紧急!叶挺把这个敌情立刻报告了警卫团团长陈可钰。陈可钰感到已是黑云压顶。整个警卫团总共才八九百人,可陈炯明在广州市内可调动的兵力不下两万人以上,双方相差二十多倍,敌我悬殊太大了呀!不过,陈可钰并没有惊慌失措,而是把叶挺第二营放在总统府的前院,把最重要的正面防守的任务交给了叶挺。 “叶营长,总统府里的粤秀楼,大元帅在里面,‘**’宋庆龄也在里面,并且‘**’已身怀有孕,你这第一道防线可不能被突破呀!”团长陈可钰一字一顿地向叶挺作了交代。 “只要有二营一个官兵在,前院的阵地就不会丢!”叶挺昂首挺胸,宣誓般的话语如怒涛拍岸,一副誓与前院阵地共存亡的英雄气概。为了抗拒数倍于我之敌,必须在有限的地带形成既有火力重点又有梯次又可相互补充的战斗部署。他把善打硬仗的第五连和第七连安排守护正门、后门和南北院墙,因为这是敌军要不惜代价拼命夺取的冲破口;叫新兵成分略多些的第六连和第八连把守东西院墙,两个连的兵力又侧重安排在靠近南北围墙的地段,构成随时补充五连和七连兵力的态势;然后他把配属二营作战的团机枪连,将所有的轻重机枪全部压满子弹,潜伏在总统府四周,一旦敌军突进来,要突然集中火力狠狠击退之,以配合前院、后院和四面院墙不致失守。整整一个夜晚,叶挺一个连一个连地检查火力配备,防止出现兵力部署不合理的漏洞,以免一旦战斗打响再亡羊补牢悔之晚矣。 令叶挺略微宽松的是,非常大总统孙中山在叛军步步逼近总统府的危急情况下,在其秘书林自勉及参军林树巍的力劝下,乔装成紧急出诊的医生,急速离开粵秀楼,转移到了停泊在珠江上的永丰舰。但是,“**”宋庆龄,一来身怀有孕行动迟缓,不愿拖累孙中山;二来人多目标大,也不知能不能躲过敌军的封锁,所以仍滞留在粤秀楼中。 就在孙中山离开粤秀楼半个时辰,叛军开始向总统府打炮,轰鸣的炮声将总统府上空撕裂开道道血痕,被炮弹掀起的尘土砖石呼嘯着刺耳的狂傲将总统府墙壁和屋顶撞击得噼叭作响。随之,叛军的子弹蝗虫般向总统府方向凶猛地扑来。 叛军向总统府发起了冲锋。 “生擒孙逸仙,赏光洋二十万元!”陈炯明下决心要将孙中山和夫人宋庆龄一网打尽,对攻打总统府的叛军高额悬赏。不多久,陈炯明怕将叛军的胃口刺激不起来,又叫卫士传达他的许诺,“若攻下总统府,官兵可以抢劫三天,再放假三天!” 叛军听到上司给这么高筹码的赏号,一个个变得像被激红了眼的恶犬,喊着叫着发疯地向总统府正面进攻。 “打,狠狠地打!”叶挺站在属于五连阵地的总统府前的台阶上,一面向叛军射击,一面下达着命令。 五连官兵手里的步枪、机枪一齐怒吼,一层层火网将冲上来的叛军淹没、又淹没,覆盖、再覆盖。不到一个时辰,就打退了叛军的三次进攻,在总统府正门围墙外面,叛军的尸体堤岸一样一层层加高,被击毙者足有数百人。 叛军的第四次进攻开始了。这一次叛军采取的是声东击西的战术。总统府东西两面围墙首先枪声大作,第五连和第七连的官兵以为叛军改变了主攻方向,提出抽出部分兵力支援第六连和第八连。叶挺思索有顷,立刻说:“这是叛军在耍花招,我们不能上当!”他马上命令第五连和第七连做好打恶仗的准备。就在叶挺的话音刚落地,叛军集中十几个连的兵力向正门发起了猛冲。 “保卫总统府!打!”叶挺高呼着口号,舍生忘死地与第五连和第七连的官兵一起浴血奋战。叛军的一次冲锋刚被打退,马上后续部队又发起新的冲锋,双方一直鏖战六个多小时,叛军尸体累累,叶挺的二营官兵伤亡过半,叶挺的手臂也负了轻伤。但是,总统府仍安然无恙,叶挺部队没有叫叛军越过雷池一步。 突然,不知为什么叛军停止了对总统府的进攻。几个小时后才得知,陈炯明已经弄清楚孙中山早已登上了永丰舰,总统府也失去了进攻价值,再加上标榜“中立”的广州卫戍司令魏邦平从中斡旋调解,叛军代表宣布警卫团可以撤出总统府。 “要全力保护好孙夫人!”叶挺和团长陈可钰立刻决定,从二营中选出几十个骁勇的官兵,配合总统卫队保护“**”宋庆龄离开总统府。尽管宋庆龄因受到极度惊吓,她与孙中山惟一的一个孩子流产了,但终于在虎口中平安地登上了永丰舰。 随之,广州落入叛军手中。 第三章 叶挺三喜临门:获得爱情,加入共产党,成为革命新军第一个团长。 广州落入叛军的第二年,孙中山由上海回到广州,改组了国民党,成立了国民**,重建革命基地,并以大元帅的名义,统掌军政大权。 叶挺由于受到孙中山的赏识,孙中山便命令李章达和叶挺组建宪兵部队,李章达任组建后的宪兵部队司令,叶挺任参谋长。 “希夷呀,广州社会秩序这么乱,要从速组建宪兵部队维持住,你和章达的担子不轻呵!”为了新民主主义革命多年奔波于海内外的孙中山神色憔悴地看着叶挺,慈爱的目光中充满期待。 “大元帅,作为一个军人,我会全力以赴!”叶挺心里虽然知道组建宪兵部队困难重重,但是他认为对于大元帅的命令不能推诿,所以朗声作答,在离开时仍两个脚跟儿“喀嚓”一磕,行过军礼后,返身走出总统府的步伐坚定而有力。 但是,叶挺协同李章达四处奔走的结果证实,国民**内军阀政客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贪赃枉法,营私舞弊,巧取豪夺,耀武扬威,欺男霸女,作威作福,草菅人命,画地为牢。《论语·子路》篇说:“不能正其身,如正人何?”由于这些拥兵自重的军阀和政治寡头无所不为,军队不少官兵和**下级官员随之上行下效,也胡作非为,社会秩序怎么会不乌七八糟呢?要组建宪兵部队,首先作梗的就是国民**中的那些军阀和政客,他们想方设法加以抵制,使叶挺他们筹不到款,要不到枪,更缺少兵员,致使宪兵司令部徒有虚名,叶挺和李章达成了名副其实的“光杆司令”。 “民主革命搞来搞去,怎么搞成这个样子?”自己认定的事就忠心耿耿去做的叶挺却被眼前这些军阀、达官们视革命于不顾的污浊之气所困惑、所不解、所愤怒,他知道对于这种局面,自己想扭转却是人微言轻,无能为力。大元帅孙中山想扭转,却也被这些显贵们所阻挠,所架空,一时也难以拿出匡正时弊之大举措。叶挺崇拜孙中山的伟人才华和远大抱负,由衷信赖孙中山从事的伟业一定能够成功。但是,他又感到自己眼下浮萍似的漂来荡去实在是对民主革命作用不大,倒不如到部队带兵打仗的好。于是,他经过大元帅孙中山的允诺,找同窗挚友现已在广东江门任粤军第一师第三团团长的邓演达,要求给他个带兵的差事。邓演达较之性情刚烈的叶挺有“大丈夫能屈能伸”的一面,能够顺应形势。他知道眼下的粤军第一师不是当年兼任师长的第一师,那时军纪严明,训练有素,可现在的第一师经过陈炯明的糟蹋之后,不少军官吃喝嫖赌,兵士也虎狼百姓,他的团队虽然经过整训较之其他团队要好些,但也不会是叶挺认为的样子。所以,他就叫叶挺到第二营当当营长试试。叶挺到了二营,呆了一个多月,的确感到现在的部队不好管理,他又觉得现在自己只有忠诚和膂力是不够的,还需要一种智能的补充和悟性的提高,似乎还需要增加什么,这就需要有一个学习和思考的时间。于是,他向邓演达辞职,回到广州叶家祠家里。 叶挺一直将《礼记·中庸》中的一句名言作为规范行动的准则,即“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稍有闲暇,他便以书为师,博览而厚积。如今,不再忙于军务,又得以来个手不释卷了。所以,他经常去书店、逛书摊,历史书籍和文学书籍他都看,但最引起他兴致的还是与国家时局及世界范围的政治变化有关的书籍和杂志。如由上海迁到广州的中共中央理论刊物《新青年》,瞿秋白在广州主编的《前锋》,蔡和森主编的《向导》,还有毛**早年主编的《湘江评论》。他这个时期读书的最大收获,一个是了解了中国共产党的纲领,一个是了解了俄国的十月革命的意义,这为他以后的人生足迹打下了牢不可破的基础。 叶挺在勤奋读书之余,也常到朋友家走走。古人云:“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找志同道合的朋友“纵论世界,横谈人生”也是叶挺乐此不疲的快事。他去的最勤的地方是同他几乎同时“隐居”的李章达的寓所。李章达也是不满军阀和政客们的腐败之风而退居家中的。 李章达的家在广州市的昌兴街。这是一条比较恬静的小街道。街道两厢的房屋并肩而立,相距不过丈余,两边的人家可以在阳台上隔街谈笑;街中心一条石板路,由于经常有人泼水,加之多雨的南方天气,经常湿润润的,于洁净中透着几分清爽。这条街道住着不少有地位的人家,所以除了时而响起小贩的叫卖声,给人以肃静之感。 叶挺与李章达饮茶谈政的地点,在李章达家二楼的客厅。这间客厅临街,阳台上摆放着一拉溜儿几盆茶花、文竹、米兰、茉莉以及南方特有的花卉,靠墙的书橱旁一盆郁郁葱葱的吊兰瀑布般飞泻而下,将整个客厅氤氲得发绿、发蓝,爽心怡人。叶挺的座位侧向街对面的人家,所以他的目光不时被对面人家的风景所吸引。他惊喜地发现,对面人家临街的屋子是间“闺房”,闺房中有一个倩影翩翩、相貌秀美的姑娘。这漂亮的姑娘看上去十七八岁,而且好像是个学生。她在房间里或伏案读书,或握笔书写什么,当叶挺与李章达的高谈阔论声传到她耳畔,于政局的独到见解和纵横捭阖的广征博引,立刻调动起她求知的渴望,先是侧耳细听,转而来到阳台上当“旁听”,并且那秀目大胆射向叶挺坐的方向,明媚而无邪,使叶挺觉得像泻进一缕春光,令人身上发暖,又像涌进一股淙淙清泉,使人心里惬意。 “希夷,是不是看上这个姑娘啦?”比叶挺年长的李章达以笑眯眯的目光看着叶挺。 “这姑娘好像对你们家很熟悉?”叶挺脸一热,急忙用话语掩饰住尴尬,来了个答非所问。 “她是我们家的常客。我与她父亲既是东莞老乡又是李氏同族,加之又是话音相同的邻居,所以两家过从甚密。”李章达又告诉叶挺,这姑娘叫李秀文,年方十七岁,是省立执信女子中学的高材生,不仅学习成绩好,长得也漂亮,被誉为“校花”。他父亲叫李少林,以经商为生,李少林的妻子很贤惠,待人热情。李少林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已经出嫁,李秀文是二女儿,虽然是李少林夫妇的掌上明珠,但并非娇生惯养。所以,李秀文很大方热情,纯净无瑕。最后李章达用手拍了拍叶挺的肩胛,“希夷,我可不是像媒婆一样巧舌蛊人呀,不信,我派人把秀文姑娘叫过来,你看看是不是个落落大方的好女子。” “不,不,这不合适的。”叶挺急忙阻拦,脸上却一下子红了,散发着灼人的光。 不多时,李秀文被李章达叫来了。她来到客厅,甜甜地一笑:“李叔叔,这位先生好,找我有事么?” “噢,是这样,这位先生姓叶,名挺,是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材生,当过孙中山大元帅的卫士队长,我们两个今天谈论起女权问题,不揣冒昧地把你请来,想听听你们女学生的看法,不怪罪吧?”李章达以父辈的口吻巧妙地编造了一个叫李秀文过来的缘由。 “好哇,我们学生之间也常常探讨这个事关妇女解放的课题,当然愿聆听高见了。”李秀文嫣然一笑,既没有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少女的扭捏羞涩,又没有那种不拘小节的少女的狂放不羁,而是把大方与羞涩揉成一种得体的少女最佳之美——文静。 于是,李章达与叶挺便以假作真,大谈起女权问题来。他们从几千年男尊女卑形成的历史过程到文化传统观念对女性权利的桎梏,从“五四”运动为妇女争权利到妇女本身的权利价值,等等,海阔天空,又字字珠玑,使李秀文听得人了迷。映入她眼里的叶挺,不仅仪表堂堂,而且学识很广,谈话中充满着真知灼见,不禁油然产生一种爱慕之情。在叶挺要离开李章达家时,李秀文主动将叶挺送到楼下,还欢迎叶挺有空到她家做客。叶挺面对面地与李秀文相视,觉得她太美了,好似一朵空谷幽兰,一枝带雨梨花,抑或一株出水菡萏。他愈发爱上她。 第二天,叶挺又到李章达家串门。李章达问他到底是不是爱上了李秀文,叶挺也直言相告,他是爱上了李秀文。不过,他也直言相告,周田村有他的结发之妻名叫黄春。这桩婚事纯属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完全是父母包办,是父亲硬逼着他结婚的。 “我问你一句,你到底爱不爱那个黄氏?”李章达两眼锥子一样盯着叶挺。 叶挺双眉紧锁地叹口气:“哪能谈得上爱不爱呢?当初只是作为叫父亲同意我外出读书的交换条件。” “这不就得了。我记不得是哪个名人说的了,说是‘没有爱情的婚姻,等于坟墓’。我觉得这话有道理。”李章达进一步开导说,“你过去给我说过,你曾帮助两个做童养媳的妹妹挣脱封建买卖婚姻的锁链,怎么,今天轮到你头上,就失去了当没有爱情的封建婚姻的掘墓人的勇气呢?在这个问题上,与你那一往无前的军人气质简直判若两人,这只能说你是在当逃兵,当懦夫!” 叶挺知道李章达的良苦用心,但还是一脸的沉重。从他那略显疲惫的神色看,昨天晚上他苦苦思索了一夜。他知道,维持与黄春这种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道德的,既违背自己的心愿,同时也给黄春带来痛苦。他如果真的爱黄春,他早把黄春带到身边来了,共享夫妻欢乐,双方都身心怡悦,都觉得人生乐不可支。可实际呢?且不讲早些年就很少与黄春有房事,就是这几年对**有了一定的渴望,但仍不想与黄春同枕共眠,而是将这种渴望极残酷地扼杀在心里。黄春也是血肉之躯,她却得不到丈夫的爱,不也极其痛苦么?这种无爱的婚姻的确是坟墓,不,是地狱!可是,尽管如此,黄春毕竟与自己算是十年夫妻呀,并且还生过一个早产而夭折的孩子,如果给她提出离异,她接受得了么?即便她同意,亲朋好友对自己怎么看?乡亲们对自己怎么看?叶挺在这种矛盾的激烈斗争中左思右想,辗转反侧,仍举棋不定。 “我再问你一句,你是不是真心爱李秀文?”李章达问得比第一次生硬了许多,在生硬中还带有明显的指责。 叶挺巧妙作答:“可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又怎能不喜不爱?” “那好,我再问你一句,你应该为被爱的人活着还是甘做不爱的人的殉道者?”李章达问话的气流使叶挺觉得有一些撞痛感。 “当然应该为被爱的人活着。”叶挺肯定地说完,话锋一转,“但不知李秀文姑娘对我是否也有爱意?还有,根据我的情况,不知李少林先生夫妇肯不肯接纳我呢?” 李章达听罢爽朗一笑。他告诉叶挺,昨天晚上他就去了李少林家给叶挺提亲,李少林夫妇先问李秀文对叶挺有没有意。李秀文来了个摇头不算点头算,接着李少林表示,他在叶挺来李章达家做客时不止一次见到过叶挺,说叶挺是他见过的军人中少有的将才,至于叶挺原籍中的妻子,只要他果断处理妥当,他们同意小女秀文与叶挺建立恋爱关系。李章达喜悦地说完,习惯地一拍叶挺的肩胛:“有道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技’。希夷,当断则断,大丈夫也!” “好,我立刻回家了断!”叶挺挺身站起,激动地双脚跟儿“喀嚓”一磕,“敬礼!小弟告辞了!” “这才是我心目中的希夷。”李章达喜不自禁地向叶挺伸出大拇指。 叶挺回到周田村,当晚就向黄春提出结束婚姻的想法,并希望她找一个能够一起生活、相依为命的丈夫,还给了她三百块光洋,说以后还会在经济上不断接济她。黄春虽然不识文断字,但仍是一个“三从四德”的信奉者,她知道她与叶挺不般配,叶挺并不爱她,可她又受封建传统“好女不嫁二夫”观念的约束,表示赞成叶挺的想法,但她又提出,她离婚不离家,决定不再嫁人,活着是叶家的人,死了要做个叶家的鬼,直说得叶挺鼻翼一酸一酸的,要不是强行克制,会大滴大滴眼泪往下滴。他感激黄春的通情达理,理解黄春的选择并再三告诉黄春以后有困难,一定要写信告诉他,他一定会鼎力相助。第二天,叶挺便辞别黄春和乡亲,返回广州。这位被乡亲和晚辈尊称“八娘”的黄春,以后再没有嫁人,用叶挺留下的光洋,在淡水镇买了一间庵堂,经常住在庵堂内吃斋念佛,农忙时就回村干点农活,也曾在抗日战争期间为曾生领导的游击队送水送饭,还把叶挺早年留在家里的一支枪送给了游击队;在叶挺后来澳门间居时,她还带着叶挺写给她的信去澳门看过叶挺。全国解放以后,叶剑英在主持广东省工作期间,曾专门行文,责成当地人民**对这位老人在生活上给予充分保障。黄春在九十一岁高龄走完了她平凡而又不平凡的一生,埋葬在叶锡三夫妇的坟墓旁,实践了她终生的夙愿。 叶挺回到广州,就与李秀文开始了热恋。他们到中央公园幽静的树林里漫步,又一起谈文论武,共同的语言,共同的情怀,使他们真情相爱。他们都自豪地感到,他们都是自己命运和爱情的大胆创造者。 恰在这时,孙中山领导的“以俄为师”的工作开展得颇有起色。从共产国际派到中国担任驻广州革命**代表和国民党组织训练员的鲍罗廷,由于受到孙中山的器重,又担任了国民党革命委员会顾问和国民**的高级顾问,他建议共产国际选派加伦将军等一大批卓有才华的将领从莫斯科来到广州,在军事指挥上帮助革命军,并协助创办黄埔军校。这时,蒋介石也因其以忠心耿耿的姿态拥护孙中山提出的“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得到孙中山的信任,被国民党革命委员会派往苏联考察军事,回来后担任黄埔军校校长。叶挺也产生赴苏联进修军事的想法,并加强学习俄语,同时他问李秀文:“我去俄国进修,你同意不同意?” “你决定的事儿,也是我的向往。”李秀文回答得很机巧,又很明确,脸上的酒窝汪着蜜。 “那我们可要离开很久呀,你不怕?”叶挺有意把脸沉下来,显得有几分沉重和担忧。 李秀文虽然舍不得长时期离开叶挺,但考虑到叶挺是去苏联进修,回来后更能为国效力,便莞尔一笑,钟情地说:“你走了,我自然会想念。可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会等你学成回来。” “秀文,我爱你!”激动不已的叶挺一把将李秀文紧紧揽在怀里。他们忘情地拥抱,他们疯狂地接吻,两个人将对彼此的爱的激流通过拥抱和接吻全部注入对方的心田。 “我从苏联回来,我们马上就结婚。”叶挺的脸颊被爱烘得通红,目光烫着李秀文。 “嗯。”也被爱灼得周身发热的李秀文,点了点凝脂的下领儿,那迷人的目光恰似夜色笼烟,月也为之断魂。 “那我明天就去谒见大元帅!”叶挺果然在第二天向孙中山和廖仲悟谈出了自己的企盼。 “好,希夷你这次去苏联进修军事,还要注意同那里的共产党的中坚力量接触。”孙中山对叶挺的选择立刻表示支持,并给他指出在学习的同时要多做些国共合作的工作。 “希夷,大元帅的话很重要,我们要进行国民革命,不团结更多的政党和各阶层人士不行呀。”一身戎装的廖仲恺威风凛凛,他在说话时面带微笑,显然他很赏识和器重叶挺。 “我一定谨记在心。”叶挺以标准的军人姿态向孙中山和廖仲恺行过告别礼。 接着,叶挺又找到同窗好友邓演达,说明来意。邓演达马上从第一师公积金里拨了一笔钱,作为对叶挺的支持。 那时,受日本帝国主义支持的北洋军阀极力阻止共产党和国民党派人去苏联学习。他们在几个主要关口设卡,对过往人员严加盘查。叶挺带着中共中央机关写给中共旅莫斯科支部的介绍信,化装成到苏联去谋生的技术工人模样,先从广州乘船到上海,又从上海转乘经日本长岛的远洋客轮,抵达苏联的远东海港城市海参崴,而后再从海参崴乘坐横跨茫茫西伯利亚的火车,“咣当咣当”地历时半个月,最后才到了目的地莫斯科。 当时到苏联学习的中国留学生都集中在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这所大学的学生绝大多数来自苏联国内属于亚洲地区的少数民族,一部分来自中国、日本、朝鲜、蒙古等国家。中国的留学生几乎全部是共产党员和社会主义青年团,叶挺就成为了惟一的一个在这个学校学习的国民党员,叶挺本来是要到苏联考察军事的,可是到了莫斯科才知道,他必须要和留苏的共产党员一起学习政治。在这些共产党员中,有王若飞和从法国结束勤工俭学的王一飞、聂荣臻、李林、熊雄、傅烈、范易、穆清等。叶挺很快和他们相识又相知了,彼此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所在的中国班,学习的课目主要是政治和俄语。在理论方面,有马克思和恩格斯的《共产党宣言》、《资本论》、《哥达纲领批判》、《反杜林论》等著作,有列宁的《国家与革命》、《革命的一个根本问题》、《无产阶级革命的军事纲领》等著作,还有世界革命史、工人运动史、俄共(布)党史等。这个新的知识领域对于叶挺几乎是全新的,所以,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在授课时认真作笔记,讨论时积极发言,坚持“疑则思问”、“切问而近思”。同学们说,叶挺与他们成了“国共合作”的典范。 这一年的十月,是苏联十月革命七周年纪念日。叶挺与中国班的学生应邀到红场参观盛大的庆典,消灭了剥削和消灭了压迫的苏联人民的张张笑脸和鲜花汇聚成的海洋,把游行庆典托举得热烈非凡。斯大林和苏联其他党政领导同志向游行队伍招手,向中国班所在的观礼台频频招手,叶挺和中国班的同学也被这巨大的热浪烧热了,激情沸腾。特别是叶挺,他形象地读到了“无产阶级革命”的伟大意义。不久,又适逢共产国际第五次代表大会在莫斯科召开,中国共产党的创始人之一李大钊作为中国共产党的代表参加了大会,并到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看望中国班的学生,还给他们报告国内的革命斗争形势,希望他们学成回国担当起报效祖国的栋梁之才,使叶挺深切地感受到中国共产党的伟大和肩负的神圣使命。他这个认定,是通过运用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对革命党人、军阀以及政客相杂的国民党与既具有远大理想又生气勃勃地进行革命斗争的共产党进行比较分析得出来的。同时,他也对过去自己抱定的“强兵富国”的观念进行了深刻的分析,认识到这个观念不但幼稚,而且也不符合中国的实际。现在的国家是军阀混战,帝国主义列强在弱肉强食,黎民百姓惨遭杀戮,饥寒交迫,国家贫瘠落后,已是病入膏肓。在国家没有彻底得到根治的情况下,怎么会有强兵?看看那些军阀部队,哪一个不是乌合之众?只有打碎统治国家的旧机器,国家才有希望,人民才有新生。共产党的奋斗目标就是彻底砸烂旧世界! “我要申请加入中国共产党。”叶挺通过充分的思想准备,大胆地向王若飞说出自己的渴望。 “我们愿介绍你加入中国共产党!”王若飞紧紧地握着叶挺的手,他为有叶挺这样的优秀人才加入共产党而由衷地喜悦。 1924年12月1日,中国共产党旅莫斯科支部召开了有多达七十人参加的支部大会,通过介绍人王若飞和王一飞对叶挺“从前为军人”、“具有革命热诚”、“甚愿站在无产阶级,做革命的先锋”的介绍,一致通过叶挺加入中国共产党。叶挺加入中国共产党,使他在革命的征途中跨越到一个新的高度,思想飞跃到一个新的境界。从而他也成为既是“共产党党员”又是“国民党党员”的双料党员。 就在这时,又一个令叶挺欣喜的消息传来:斯大林根据中国革命的需要,决定在苏联的红军学校里设立一个中国班,为中国造就优秀的军事人才。叶挺立刻提出申请,不久他的申请得到了实现。他和王一飞、聂荣臻等三十多名中国留学生从“东大”转到红军学校,开始了在苏联学习军事的不平凡的岁月。 在这所红军学校任教的教官都是从苏联国内战争中选拔的师以上高级指挥员,既有丰富的实战经验,也有很高的理论水平,教学方法采取课堂讲授与现场操练相结合,教室的战术分析与野外模拟实战相结合,使叶挺的军事学识愈发深厚。 半年以后,红军学校的中国班结业。 此时,国内的革命形势是工农运动蓬勃发展,广东革命基地进一步巩固,为北伐统一全国奠定了可靠的基础。 共产国际和斯大林决定:中国班分批回国。 当叶挺来到海参崴,一个令他极悲痛又极困惑的消息传来:廖仲恺先生在广州遇刺身亡。叶挺半年前才在莫斯科参加了为孙中山先生不幸在北京病逝举行的追悼会,现在作为孙中山先生得力助手的廖仲恺先生又遭到敌对势力暗算,两位领袖人物相继辞世,这对国内进行的革命斗争又意味着什么?这种带血的斗争太残酷了!它既使人能成为智者和伟人,也使人能变成狂徒和疯子! 叶挺心情沉重地回到上海,先于他回国的王若飞带他去见党中央***兼组织部长陈独秀。陈独秀是个身材不高像个学究的人物,从表情上看颇为专断和刚愎自用。此刻,他手里拿着一张分配名单,问明他是叶挺,告诉他被分配到广州,到广州后去找中央广东区委书记陈延年和军事部长周恩来,再由他们分配给他具体工作。 叶挺离开上海到广州,拜见了陈延年和周恩来。周恩来极热情地表示欢迎叶挺回国,并告诉他到由原粤军第一师已扩编而成的国民革命第四军担任参谋长。 “希夷呀,有意见吗?”周恩来谦和地问。 “服从组织的分配。”叶挺礼貌地向周恩来敬了个军礼,然**过周恩来热情伸过来的手后,转身离开了。 叶挺在广州叶家祠家中安顿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拜访孙中山先生的遗孀、国民党左派代表人物宋庆龄,向她表示对孙中山先生的景仰和悼念。宋庆龄不忘当年在叛军进攻总统府时叶挺勇敢作战使她免遭灾难之恩,关切地告诉叶挺革命还会有许多曲折和磨难,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找她,她会尽力帮助,并挽留叶挺一起进餐。叶挺说他还要赶往东山百子路12号拜望已故廖仲恺先生的夫人何香凝及其子女,便告辞离开了。 昔日廖仲恺的寓所,如今门楣上挂着黑幔和白纱飘带,给人以肃穆和凄楚。叶挺走进堂屋,见在廖仲恺的遗像下,何香凝和廖承志母子正在垂泪,紧走几步来到何香凝面前,弯腰握住何香凝的手,两行热泪扑簌簌滚落,重重砸在地板上,溅起朵朵洁白的水花:“何大姐,您务必节哀呀!廖先生被暗杀,说明在革命的洪流中还有一股不可小视的暗涌和漩涡。但是,我们,嗬,还有承志,”他说着看一眼站在何香凝身边的年仅十几岁的廖承志,加重语气说,“我们和承志会继承先生遗志,将革命进行到底的!” “希夷,谢谢你刚回国就来看我。以后,你和承志都要男儿当自强。敌对势力越是猖獗,你们越要把自己锻炼得勇敢、大胆,同时又要处处谨慎呀!”何香凝叮咛中不无伤感。 “小弟切记何大姐的教诲。”叶挺所以对廖家这样敬爱,不仅是因为廖仲恺是孙中山的坚定的革命助手,还因为廖仲恺是他的惠阳同乡,过去对叶挺有过不少教导,可谓是叶挺的良师益友。叶挺经常拜望何香凝母子,一种被恶势力激昂起来的向敌人以血还血的军人骁勇在他胸臆中铸成。 叶挺怀着惩罚恶势力的强烈怒火,渴望马上带队出征。就在这时,国民革命军发动了讨伐陈炯明的第二次东征战役。 叶挺随军东进。 就在国民革命军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将陈炯明叛军消灭后,身在惠州的叶挺接到一个任职命令,调他到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担任团长。 叶挺兴奋得不禁将右手攥成拳头,指骨节“嘎巴”爆响。叶挺知道,这个团的营、连、排各级军官,几乎都是共产党员,是由中共广东区委领导的军事武装。中国共产党的一些领导人审时度势地组建自己的武装,是在黄埔军校第一期学生毕业时,经征得孙中山先生同意,先抽调第一期毕业生徐成章、周士第等共产党员军事干部组建“大元帅府铁甲车队”,人员虽只一百五十余人,但猛勇顽强,在不少战斗中战果辉煌。随之,在广州的共产***人毛**、周恩来等又提出在国民革命军中每个军组建一个由共产党直接领导的步兵团,不料,却遭到共产党自己的反对,***陈独秀害怕引起国共冲突,坚决制止。这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是广东区委陈延年、周恩来亲自主持,坚决组织而成的。 叶挺一中国共产党直接领导的革命新军第一个团长。 前无古人。 叶挺怎能不豪情满怀! 叶挺立刻走马上任。 这天,全团官兵组成方队,昂首挺胸,整齐、严肃,等待他们的团长的到来。 当叶挺身穿呢质军官服,英姿勃勃地站在这支新军官兵前面,看到排、连、营军官和士兵精神振奋,没有军阀军队的萎靡和松散,由衷地感到由共产***的部队可谓是一支虎豹之师。这支部队再经过严格的训练,将所向披靡,攻无不克! 阳光下,全团官兵注视着他们的叶挺团长被镀上一层金甲,威武、彪猛,大将军般八面威风。 第四章 “叶挺独立团”**诞生,威武之师横扫高要“神打团”。 1926年1月1日正值元旦,中共广东区委和第四军军部两份内容完全一致的公文同时递到而立之年的叶挺手中: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改称第四军独立团,团长叶挺,独立团直接由军部统辖。 第三十四团改成独立团的消息,电讯般立刻传到全团官兵耳中,他们欢呼雀跃,大有一种挣脱被捆绑的解放感。 叶挺这种解放感更强烈。 原来三十四团属第十二师师长张发奎管辖时,屡遭指责。张发奎认为叶挺恃才气傲,另搞一套。 的确,叶挺担任由共产党直接领导的军事武装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团长后,立刻在全团实施他的“苦练出精兵”的强化训练。 这种强化训练被称为“四操三讲”。即:早晨以连为单位进行一次长跑训练;上午和下午各进行一节军事操练或一堂政治及军事课;晚上进行一次集体健身操,熄灯前一个小时进行列队讲评。军官的训练安排与士兵训练同一时间穿插进行。 这种“四操三讲”,较之第十二师乃至全军其他团队多出两节时间,训练时间间隔短,强度大,没有吃苦耐劳思想和顽强的意志是坚持不下来的。 “两军相争勇者胜,一个不具备坚忍不拔的部队打不了胜仗!”叶挺在实施他的“四操三讲”训练方案前,将全团营连干部召集在一起,先用这种训练指导思想武装这些军官的头脑,让他们要做士兵表率。 果然,强化训练全面铺开后,一些士兵尤其是从旧军队转过来的士兵还有少数旧军官,因过度疲劳和体力大幅度下降,牢骚满腹,叫苦不迭。再加之一些友军在独立团的训练旁看着士兵一个个累得连滚带爬的样子,“嗷——嗷——”地起哄,愈发加剧了这些士兵和军官的不满。有的共产党员军官怕这些士兵受不了这苦这累开小差,向叶挺进言是否将“四操三讲”改作“三操两讲”,不然真要出现脱离三十四团的会有损共产党的声誉。叶挺却坚决地说:“训练时因吃不了苦开小差,战斗时就会因怕苦怕死当逃兵!平时训练为以后作战,是古今中外兵家之道。” 进言的共产党员军官不再吭声。他们知道,团长叶挺这种治军的方针是对的。再说,他每天一个连队一个连队的视察,发现问题他就给连队的官兵做示范,一天下来比谁都不轻松。一团之长都不辞辛劳,作为下级和士兵还叫什么苦呢?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三十四团的官兵们晒黑了,累瘦了,饭量也增多了。为了检验“四操三讲”的训练成果,叶挺突然搞了一次全团二十公里越野急行军。尽管这天下着小雨,道路泥泞,官兵浑身湿叽叽的,可是二十公里下来,全团没有一个掉队的,行军速度比原来整整提高了一个小时三十分钟。 “这就是我们团进行‘四操三讲’训练的成果!我们三十四团是革命新军,革命新军就要有革命新军过硬的作风和勇于吃大苦的精神。我们具备了这种作风和精神,打起仗来就会无往而不胜!”叶挺站在一个高坡上,目光炯炯地看着全团官兵,声若洪钟,既是对官兵出色的表现进行夸奖,又是为继续坚持“苦练出精兵”的训练进行真实而有说服力的鼓动。 然而,三十四团这种独树一帜的训练却引起第十二师师长张发奎的不满,他把叶挺叫来,面带难色地说:“希夷,你这个‘四操三讲’可引起全师几个团长的反对呀,他们说如果每个团都可以自行其是,那还要师这一级干什么?”显然,张发奎是在借其他团长之口在指责叶挺目无他这个师长。 “师座,我们团用‘四操三讲,’训练部队,可是向师部和军部报告了的呀?”胸无城府的叶挺直通通地说。 “我也没料到这样一来却变成了众矢之的呀!这样吧,希夷,三十四团从今以后就不要另搞一套了吧?”张发奎说完转过身去在房间踱开了步,告诉叶挺就这样决定了。 谁知,叶挺依然是一副直肠子不打弯:“师座,不管我们这样训练是众矢之的也好,还是另搞一套也罢,实际证明,这种训练的结果大大提高了官兵们的身体素质和作战能力,这是练兵之根本。告辞了!”叶挺说罢,向仍在踱步的张发奎敬过礼,怒冲冲走开了。 “自傲!”张发奎鼻孔里冲出两股气流,表示出对叶挺难以抑制的不满。 不仅如此,叶挺不久进行的“狗拿耗子的举动”,简直就令张发奎对叶挺怒不可遏了。 叶挺在对三十四团进行的“四操三讲”整训,是军事与政治整训同时进行的。在政治整训过程中,士兵们反映,有的连排长存在着打骂士兵的军阀习气,有的贪赃枉法,侵吞士兵的伙食费,有的还存在着扰民滋事的行为。叶挺感到,一个部队如果思想觉悟不高,纪律不严明,也打不了胜仗。于是,在他的指导下,全团开展了反对军阀作风、反对贪污、反对欺民扰民的斗争和进行“革命军的性质和任务”的教育。为严肃军纪,将一个侵吞士兵伙食费的连长和一个打骂过士兵及老百姓的排长做了撤职处分,并颁布了“不贪污、不打骂士兵和不欺辱百姓”为内容的三条军纪。 这时,营连干部向叶挺反映,友军的一些官兵到县城或聚赌嫖妓,或敲诈欺压百姓,对本团士兵影响很大,如果不采取措施,将使本团一些幼稚的士兵来个“近墨者黑”,难以巩固政治整训的成果。 “成立一支军警督察队,上街执行纠察任务,不管是本团官兵,还是友军的人,凡违纪者,一律惩治!”叶挺果断地做出决定。 于是,一支由团直属队组成的军警督察队,身挎短枪,腰扎武装带,左臂上戴着印有醒目军警督察队大字的袖标,雄赳赳上街执勤。 督察队在短短几天内,拘留处罚了友军几十个嫖娼宿妓、欺压百姓的不法之徒,有的还是走私犯,经严加盘查,走私犯背后的老板是友军的师长或是团长。 这样一来可就捅了马蜂窝,那些有牵连的师长团长们纷纷找张发奎告恶状,指责叶挺“目无友军”,是“骑在别的师长、团长脖子上拉屎”。 “你听听,你听听,友军对你这种独断专行是怎么反映的?”张发奎气咻咻地对叶挺说。 “这些人屁股上有屎,不闻其臭反而倒指责帮助他搞清洁卫生的,这岂不是以德报怨?再说,如果我们革命军形同土匪、恶霸和歹徒,还怎么得到农工的拥护,革命怎么能成功?”刚直不阿的叶挺直言相对,表现出丝毫不畏权、不畏上的品格。 “那好,你们三十四团本来是独立性的,我管不了你们的事,以后你也不要再找我这个师长!”张发奎赌气地说完,向叶挺一摆手,“你可以走了。” 叶挺依然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毅然离去。 因此,三十四团改为“独立团”,虽然主要是共产党为了更好的掌握这支武装,但也不乏张发奎上书第四军军部力陈三十四团脱离第十二师的因素。 独立团独立于对共产党掌握武装力量存有芥蒂的张发奎之外,对于作为团长的叶挺,自然是顿觉手脚被松绑,天更高而地更阔。 独立团刚宣布独立三日,肇庆市附近的高要县第二区岭村地区发生了反动的地主民团武装“神打团”(亦称大刀会)袭击农民协会,打死打伤农民自卫军和农协会员多人的严重流血事件。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中共广东区委和第四军军部分别紧急通知叶挺,命令独立团立即派部队会同当地县**对岭村地区的局势加以控制,防止农协再付出更惨重的代价。 叶挺接到通知后,马上召开党支部干事会议,研究决定根据部队具体情况如何执行好上级的指示。这个包括反动的民团、土匪和迷信组织组成的“神打团”,是得到军阀陈炯明和买办陈廉伯的支持和唆使,他们帮助“神打团”从盘踞在**的英国人手里购**支弹药,“神打团”通过迷信活动,纠集反动力量,疯狂地向农会反攻倒算,其野蛮和残忍令人发指。半年前,叶挺领导的三十四团曾在岭村地区一带搞过支农。不仅在生产上给当地农民支援很大,而且通过赠送武器对当地农协的巩固帮助也不小。尽管“神打团”气焰很嚣张,也不能再让他们染指农协!于是,会议决定,派熟悉当地情况的周士第的第一营火速赶往岭村,先控制住事态,再査明情况,然后相机处理。 一营立刻急行军赶到岭村一带,只见村村房屋被“神打团”烧成片片废墟,一些未被烧尽的檩木和柴草及被褥冒着刺鼻的焦糊味儿,烟尘滚滚,黑了天空,也黑了大地,更灼燎着独立团一营官兵们的心。有的农协成员被剖肚毁尸,有的女性被奸污后又杀死,连农协成员的一些嗷嗷待哺的婴儿也被摔死。更不能容忍的是,岭村以北三圣宫一带的“神打团”还猖獗地呼喊着口号,扬言对农协再进行一次更大的血洗。可是,一营的官兵对于这些“神打团”成员的疯狂气焰,却不能还以颜色。因为军部给独立团下达的任务是“制止冲突,听候**秉公解决”。该县县长也不让一营“轻易动武”。所以,一营官兵只能通过武力威慑,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击毙了八名“神打团”成员外,勒令当地民团的头目写了不再进攻农协的保证书,根据军部的新指令,忍痛撤回到肇庆。 殊不知,这样一来反而使高要的“神打团”愈发气焰嚣张。他们撕毁保证书,纠集更多的反动武装,购**弹,日夜操练,宣称对凡是参加农协的要株连九族,统统杀光。虽然时至寒冬,但广大农民害怕“神打团”重施淫威,只得扶老搀幼,呼儿唤女,弃家逃难。有的露宿山野,有的远离他乡,饥寒交迫,惨不忍睹。 如果再容忍反动势力疯狂下去,中国共产党在当地领导发动的农民革命运动将毁于一旦。经省农会向广州国民**多次上书陈述反动的地主武装“神打团”的罪行又经中共广东区委呼吁国民**和社会舆论要强行干预,加之在国民党中央担任部长职务的毛**和林伯渠等的多方奔走,要求国民**应当机立断,广州国民**才通过一项决议,成立以叶挺为首的处理高要事变绥缉委员会,核查岭村惨案始末,并视情全权处理。 可是,当叶挺率独立团第二营、第三营偕同绥委会来到岭村地区并经过缜密核查铁证如山地公布了“神打团”的罪行,并勒令地主豪绅解散反动的民团武装、如数赔偿农民的损失时,由附近三县反动势力纠集的“神打团”狂妄地给叶挺和绥委会下了战表:“要我赔银一事,不在望矣!战亦亡,不战亦亡,何不一战而亡!” “来而无往非礼也!”叶挺手里拿着“神打团”的宣战书,两眼冒着愤懑、坚毅甚至近乎严酷的目光,那目光里有火,有血,有烈焰。被“神打团”烧焦的一堆堆坍塌的房舍,村边一片片堆起的座座新坟,新坟上拆断的灵幡和四处飞散的纸钱,百姓们声泪俱下地对“神打团”残暴罪行的控诉,还有绥委会几次找当地地主豪绅谈判,给他们晓以大义而他们百般抵赖和狡猾阴毒的嘴脸,还有他们一次次拿绥委会当猴耍一样的欺骗以及对独立团部队一再寻衅的张狂,早已把叶挺的愤慨推向了极至。叶挺在最后一次绥委会上宣布:“既然‘神打团’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我宣布,独立团坚决对他们的反动进攻实行弹压!” 恰在这时,二营派人向叶挺报告,说是有“神打团”的一千多人突然包围了一个叫伍村的村子,向绥委会和独立团兴师问罪,他们光着膀子,满嘴喷着酒气,敲锣打鼓,手舞足蹈,念着“天灵灵,地灵灵,茅山师傅上天庭,刀枪炮弹打不进,斩尽叶军不留情”之类的符咒,气势汹汹,还扬言消灭绥委会和独立团后,还要踏平广州国民**。 “愚昧之徒,又狂妄之极!”叶挺愤愤地说一声,让三营立刻按照预定的部署进入战斗状态,并让官兵给群众宣传,“神打团”没什么可怕的,别看他们很嚣张,但他们不会打仗。他们靠喝鸡血,吞朱砂,大喊大叫刀枪不入,那是骗人的。同时告诉群众,这次独立团要严厉惩罚作恶多端的“神打团”了,只要负隅顽抗,就统统把他们消灭掉!为了给群众一个定心丸,同时也先教训一下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神打团”,叶挺命令三营与农民自卫军先对“神打团”的一个设坛点罗建村实行包围,便随同二营来到伍村。 伍村的“神打团”听说叶挺的独立团来了,人数仅有几百人,便开始喝鸡血和吞朱砂,念咒祭坛,然后敞胸露怀地在村头摆好一千多人的阵势,嘟囔着咒语,气势汹汹向二营发起进攻。 “鸣枪警告!”叶挺命令前哨士兵鸣枪向“神打团”作最后告诫。 “哒、哒、哒……”一排火练般的弹头带着曳光冲向天空。 “叶军不敢打我们,他们怕啦,冲呀!”“神打团”对二营士兵的警告无动于衷,继续向二营阵地扑来。 “打!”叶挺一声令下。 “哒、哒、哒……”前沿阵地士兵的几个排枪,将冲在前面的五十多个“神打团”的“神打仔”击毙。 顿时,“神打团”刀枪不入的把戏被戳穿,“神打团”的队伍开始混乱起来。 “再打几个排枪!”叶挺手举手落。 “哒、哒、哒……”又几个排枪过去,“神打团”又有几十名“神打仔”倒在一营的阵地前。 这一来,“神打团”变成了丧家犬,争先恐后地往回跑,跌跌撞撞,丢枪弃刀,狼狈不堪。 “发起冲锋!”叶挺鄙夷地看着逃窜的“神打团”,想再狠狠教训他们一下。 “冲呀!”二营官兵如脱弦利箭射向溃败的“神打团”。 死伤过半的“神打团”尝到了叶挺独立团的厉害,剩下的不敢再进伍村,拼命向罗建村这个“神打团”最大的反动营垒逃窜。 “停止追击,清点战场,进村安抚群众。”叶挺把握有度地又下达了新的指令。 二营的官兵马上停止追击,经清点战场,击毙“神打团”四百多名,打伤一百多名,缴获枪支和大刀数百件。 接着,二营官兵进了伍村。他们将躲藏在家里的老百姓叫出来,将“神打团”坛点的粮食酒肉全部分给群众。最后,根据叶挺的命令,将缴获“神打团”的枪支和大刀交给新组织起来的农民自卫队,并突击性地传授给他们一些对付“神打团”的特殊战术,还告诉农协的负责人,以后如果需要独立团来帮助,只要条件允许,他们一定火速赶到。 在叶挺率领二营官兵开赴三营所在的罗建村时,伍村的农协和百姓们男女老少全部送到村口,夸奖独立团是仁义之师,感激的话火炭一般使官兵心里热烘烘的。 待叶挺率领二营赶到罗建村外的三营阵地,三营报告,从伍村逃窜来此的几百名“神打团”成员进了罗建村,因为事先没有接到叶挺实行堵截并消灭之的命令,所以就放他们进过了。 “你们这样做是对的。”叶挺肯定了三营的做法。 本来,叶挺不愿大动干戈。他主张,先向“神打团”展开宣传攻势,实行瓦解政策。只要把“神打团”的顽凶惩处掉,或他们能够放下武器,束手就范,低头认罪,赔偿农协的损失,保证今后不再反攻倒算,未必非要将其弹压。所以,三营没有对逃窜到罗建村的“神打团”几百名成员来用武力行动,是符合他的意图的。 叶挺根据自己的策略,召集有第二营、第三营主要领导干部列席的绥委会,决定利用喊话或组织“神打团”中“神打仔”的亲友写信等多种渠道,告诫“神打团”不要再执迷不悟。 从日出到日落,由农民自卫队组成的喊话队伍,一刻不停地用粤语向罗建村里高分贝地灌了一天:“唔好(不要)自己打自己,卑佐(给了)地主来利用”…… 然而,委实执迷不悟的“神打团”为了立刻排除从伍村逃窜到罗建村的“神打团”的“神打仔”带来的恐惧情绪,稳住阵脚,急忙又开始弄神作鬼,“神打团”的头目高声呼喊:“上天有旨,惩办叶军,吾辈性命,神仙扶佑,如有犯戒,必遭雷劈!”冥顽不化的“神打团”又开始喝鸡血,吞朱砂,一个个醉醺醺的,两个眼珠子像疯狗一样通红,磨刀霍霍,恶浪冲天。 “神打团”对农民自卫队的宣传攻势无动于衷。 “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叶挺给三营二营部署,根据罗建村四周都筑起高墙,高墙外又挖了一条深沟,决定来取先佯攻后实攻的战术。在最后实攻中,一定要严格遵守战场纪律,要力争活捉匪首,不要伤到村民。 第二营、第三营根据叶挺的命令,首先高喊着“冲呀——杀呀——”向村里射击,不实际发起进攻。 酒气冲天的“神打团”的“神打仔”开始隐蔽在村墙上向二、三营的部队射击。当稀里糊涂地打了一阵子,见叶挺部队仍没有攻上来,以为自己真的刀枪不入,纷纷站起来发疯地叫喊,有的对着天空打枪,想把进攻部队吓跑。 “向村里攻击!”叶挺一挥手臂。 二营、三营的官兵先将站在墙上的“神打仔”击毙,然后涉过齐腰深的水沟,登着农民自卫队架起的竹梯,猿猴般灵巧地翻过围墙,向“神打团”的老巢猛冲。暴风雨般的子弹飓风似的将“神打团”的顽抗者掀倒在地,又暴风雨般向“神打团”匪首的巢穴倾泻。 “神打团”匪首仍在穿着“法家”,手舞足蹈,高声念着咒语,蛊惑“神打仔”向叶挺独立团抵抗到底。 就在这时,一个二营的士兵将祭坛前“神打仔”击毙,纵身跃上祭坛,高声向匪首怒吼:“不许动,举起手来!” “呵——!”那匪首见一只黑洞洞的枪口愤怒而仇视地瞪着他,吓得变手舞足蹈如浑身打摆子颤抖,急忙蹲在地下,举起双手,迭声求饶。 凶蛮的“神打团”全部被歼。 被擒的匪首无条件接受绥委会的裁定:除减少收租外,还在几天之内交出四万多元的赔款及三百多条枪支,并保证今后不再聚众肇事。 叶挺独立团为了防止“神打团”死灰复燃,动员广大群众踊跃参加农协和农民自卫队。短短几天,农民自卫队的人数迅速发展到近两千人,人人都配备上枪支,他们还得到了独立团的军事培训,成为一支颇具一定战斗力的农民武装。 叶挺领导的独立团一举消灭得到外国帝国主义支持和国内军阀做后盾而不可一世的“神打团”,出师大捷,“叶挺独立团”在广州变成有口皆碑的名字。 从此,“叶挺独立团”叱咤风云,威风八面。 第五章 “叶挺独立团”紧急受命,只身挺入虎穴,胜利地打响北伐战争第一枪。 1926年5月1日。 广州。 市面上,花团锦簇,人行如织,训练有素的省港罢工纠察队臂戴袖标,肩挎长枪,迈着整齐的步伐在街上来回巡逻。由于近日国民**与广西军阀李宗仁进行谈判,实现了两广统一,使南方革命基地得到了扩大和巩固,实现孙中山先生策划的北伐条件愈发趋于成熟。被革命**折射在脸上的人民群众,敲锣打鼓,一片欢腾。 上午九时许,在一间简朴的居室外的小会客厅里,两个身份不凡的人物已经进行了半个多时辰的长谈。这间小会客厅雅致而朴素,一个长条藤制沙发,一张木桌,几把单人藤椅,一个衣架,给人以洁净和清爽。坐在茶几右侧的是已被国民党排挤出黄埔军校和第一军但仍为中共广东区委主管军事工作的负责人周恩来,坐在茶几左侧的是刚刚从肇庆率领独立团官兵来到广州的团长叶挺。 比叶挺年轻两岁的周恩来,略矮些和略瘦些。不过,像这个时代的男子,周恩来的身高已相当标志。 不足三十岁的周恩来,浓黑的眉毛下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格外英俊,清瘦的长条脸显得经过风雨洗礼的成熟,下颏儿一缕半尺来长的胡须给人以老成和处事不惊的印象,说话简洁、干脆而富有力度,一举一动洋溢着一种洒脱美。 比周恩来长两岁的叶挺,身穿一套崭新的青色军官服,脚蹬一双长筒牛皮靴,绛紫色武装带上佩着一支精巧而别致的****,精明、干练,一个典型的潇洒青年军官,一个出色的将才。 此刻,周恩来与叶挺虽然不失为谈笑风生,轻松的语调中闪烁着幽默,但是透过他们共同的难以彻底掩饰的微锁的眉头,使人感到在平静的表面下,有一股汹涌的暗流,一种被暂时冲淡的政治大雷雨,不禁心胸发闷和一种难以名状的阵阵不安。 不久前,身任黄埔军校校长兼第一军军长的蒋介石,一手制造了骇人听闻的“中山舰事件”,诬指共产党要阴谋暴动,不仅下令劫持了中山舰,派兵包围了省港罢工委员会,强行收缴工人纠察队的枪支,肆无忌惮地封锁苏联顾问团住处,而且十分狠毒地驱逐黄埔军校和第一军的共产党员,密令第一军的第一师师长何应钦逮捕第一军中的共产党员。就是这个蒋介石,过去一直以“国民党左派”的面孔出现,拥护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政治主张,甚至在黄埔军校典礼上振臂高呼:“第三国际和中国共产党万岁!”并捶胸顿足地讲:“谁反对孙中山大总统的‘三民主义’,要全党共诛之!”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孙中山的忠实信徒,却原来是一个反革命的两面派,是一个精心伪装的假革命。 针对蒋介石反动嘴脸的大暴露,在广州的许多共产党高级领导人毛**、陈延年、周恩来等,极力主张以革命的武力反击反革命的进攻,不要姑息养奸,应彻底搞掉蒋介石。因为,共产党的力量不仅在黄埔军校举足轻重,就是在除第一军以外的第二、第三以至第六几个军里,共产党员都掌握着很大的兵权,尤其是共产党和国民党左派领导的省港罢工纠察队是一支训练有素的战斗力量;相比之下,蒋介石只是在第一军和少数部队操纵着指挥权。因此,以革命的进攻对付蒋介石的反革命进攻,不但不是冒险反而是切实可行并会马到成功的正确决策。 可是,令中国革命历史遗憾的是,党的***陈独秀依然机会主义作祟,不相信广东党的力量,又害怕国共分裂,便派了一个也是坚持机会主义妥协让步的张国焘解决广东问题,加之蒋介石又大肆玩弄两面手法,刽子手立地成佛,骗取了不少人的信任,从而为革命埋下了最危险最可怕的祸根。 周恩来等一大批共产党的领导干部,被蒋介石排挤出黄埔军校和失去了对部队的领导权。 然后,蒋介石由此爬上了国民党的中央组织部长和军事部长这个握有生杀大权的重要职位,故而形成蒋介石在国民党内得以专制的局面。 历史的变化是奇妙的。 这时尽管国共的形势复杂而紧张,可是,国民**与广西的李宗仁军事集团又恰恰握手言和,两广统一,革命声势大振,北伐的条件已臻成熟。 也就在这时,受到英、美、日等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直接支持的直系军阀吴佩孚和奉系军阀张作霖,经过连年厮杀,在各自的帝国主义老板的指使下,化干戈为玉帛,联袂要向从直系军阀分化出来并倾向于广州革命**的冯玉祥进攻,在湘鄂一带由吴佩孚纠集云、贵、川、闽、赣等省的地方武装势力,信誓旦旦地要南伐广州,扬言“一举消灭南北二赤”。 为了把握革命时机,将革命向北推进,中国共产党制定了推动广东国民革命**北伐的战略决策,在工农革命联合的基础上,实现全国范围内的全面胜利。 北伐势在必行。 可是,在北伐出师问题上,作为统帅力量的国民**却迟迟徘徊不定,因为谁都知道,受英美帝国主义支持的直系军阀吴佩孚和孙传芳共拥兵四十多万,受日本军国主义支持的奉系军阀张作霖拥有兵力三十万还多。他们分别盘踞湘、鄂、豫、冀和苏、皖、浙、闽、赣以及东北各省和京津地区,地域广阔,兵力雄厚。休看他们对帝国主义奴颜婢膝,一身软骨病,不惜卖国求荣,出卖祖宗;但对内则实行独裁专制统治,屠杀起自己的同胞来个个都是狰狞可怖的魔鬼。他们为了实现争霸全国的野心,摩拳擦掌,反动气焰十分嚣张。 然而,在敌人狂傲的军事威慑面前,在面临北伐的严峻考验面前,国民革命**统辖的整整六个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个个都变成缩脖乌龟,没有一个敢站出来请缨,没有一个敢当先头部队,打头阵,当先锋。 可是,广州的工人阶级和革命群众连日上街游行,强烈敦促国民革命军早日出兵;共产***的湖南工农商学界等群众团体也纷纷致电广州国民**,呼吁即刻出征。 “以叶挺独立团,担任北伐先遣队!”中共广东区委在历史的紧急关头,在刻不容缓的形势下,毅然决定将惟一一支武装力量拿出来,为北伐开辟胜利局面。 “这简直是自投罗网!”国民党内右派势力得意地窃喜。 “这叫不自量力,是把叶挺送上断头台!”国民革命军的蒋介石势力暗暗拍手称快。 “希夷呀,你们当先遣队,风险不小呀!”此刻的周恩来神色变得沉重起来。很显然,他话语所指,不仅是来自吴佩孚部队的抵抗。 “周主任”叶挺以周恩来担任过黄埔军校政治部主任的头衔相称,“我也没想到,蒋介石会是个假革命,是第二个陈炯明!” “对国民党中的右派势力,我们党会密切关注的。”周恩来两眼冒着犀利的光,“尤其是对那个蒋先生,绝不能_以轻心呵!可是,我们党内有些人,虽然饱读诗文,却还要再当寓言中的东郭先生,这是最危险的。” “是呀,革命的前途,关系到国家的命运;国家的命运,又关系到千百万同胞的荣辱冷暖。”叶挺思考的命题很大很重,体现了一个革命军人的责任与良知。 “国家前途越是吉凶未卜,才需要我们共产党人披荆斩棘,开创光明的前景。”周恩来把语调变得昂扬了。 “周主任,我们独立团能够当北伐先遣队,既是党的重托,又是人民的期待,也是我们团每个官兵的光荣和自豪,我们会英勇作战,前仆后继,将胜利的旗帜插上武昌城头的!”叶挺被国民革命军右派势力的卑琐和阴毒激扬起来的豪情如大潮扬帆,将乘风破浪,成一代风流。 “好,那我们饮马长江,在武汉见面,开怀把樽!”周恩来眼前也映出一副胜利的憧憬。 两只阳刚大手紧紧握在一起。 “希夷,还没有去见秀文吧?快回去吧,不然你那娇妻可要不悦了。”周恩来诙谐地说完,立刻叫叶挺回叶家祠。 “是呀,一到广州,先来领受北伐当先遣队的任务,还没有见到秀文呢!”叶挺告别周恩来,急忙往叶家祠家里赶,心中沸腾着一种殷切的渴望和难以消除的忧虑。 本来,叶挺要兑现去苏联学习前对恋人李秀文的践约,回国后两个人立刻结婚。谁知一到广州,中共中央广州区委命令他担任第四军参谋长职务,并立刻随同讨伐陈炯明的国民革命军东征,结婚的事儿只得往后拖。一直到翌年二月,“叶挺独立团”已光荣诞生,叶挺率独立团歼灭高要“神打团”前夕,在党组织的关心下,他才专程去广州,把未婚妻李秀文和她的父母双亲接到肇庆,在团部为他安排的南校场一座新房里,也没有请算命先生择个良辰吉日,便举行了简单而又热情洋溢的婚礼。 那年月,休要说一个堂堂团长,就是营长什么的结婚也大讲排场,况且国民革命军中又盛行大送彩礼。然而,叶挺却只请了区委和友军中的一些挚友和袍泽,加之独立团营以上军官,吃一顿饭,便作为婚庆。 夜里,叶挺拥着爱妻李秀文,微微喘息地问:“秀文,对于人生中这样一件大事,就这么因陋就简地办了,很对不住你,你责怪我吗?” 被爱润醉了的李秀文,眨眨秀美的眼睛:“结婚要看质量,又不是看排场。再说,我拥有了爱,比得到金山银山要珍贵。不是吗?嗯,希夷,你是不是也这样认为?”聪明的李秀文反而“将”了叶挺一军。 “秀文——”叶挺又以熊熊燃烧的爱火将爱妻裹住了。 叶挺与李秀文结婚,本身就是向旧传统观念的宣战,也是与国民革命军中腐败风气的决裂,是一种只有革命者才具有的革命行动。 叶挺与李秀文婚后,还没有度几天“蜜月”,因高要“神打团”残害农协和老百姓是日甚一日,绥委会要弹压“神打团”的报告已得到国民**的核准,叶挺便将爱妻李秀文送回了广州。 叶挺这次回广州,与往常不同呵!他是受命率独立团作为北伐先遣队,深入虎穴,在枪林弹雨中搏杀,在生与死的临界点去一决雌雄! 那么,叶挺将怎样对爱妻李秀文讲,又怎样抚慰爱妻李秀文那颗没有经受过这样长时间的分别又无时无刻不牵挂他安危的心呢? “希夷回来啦!”李秀文的父母见叶挺走进了家里,笑吟吟地问,连忙吩咐家人准备些丰盛的菜肴。 “希夷,你怎么坐了这样久才回来?”李秀文见到叶挺,马上依偎在他的胸前,明澈的目光嗔怪地看着他。 “怎么,你知道我已经到了广州?”叶挺捧起李秀文凝脂般的脸亲昵地吻了一下。 “你没看舞台上,大将还没亮相,兵士早举着小旗出来了?你们团来人已经告诉我们了。”李秀文兴奋的脸颊飞起一抹彩霞。 “呵——!”叶挺心里一怔。看来,秀文不但知道他从肇庆来到广州,而且也知道了他将率领独立团参加北伐,难怪岳父岳母也从昌兴街赶到叶家祠了呢?秀文知道自己将充当北伐先遣队,还能这样理智地克制自己的惶恐,不仅说明她有很强的自制力,而且还是个深明大义的好女子呀!此刻,叶挺为得到李秀文这样品貌双优的妻子感到无比自豪。 幸福存在于美德之中。 于男人于女人都是如此。 夜阑人静,除了窗外不时响起的虫鸣,似乎整个世界都入眠了。 叶挺虽然与李秀文熄灯共枕,但他仍没有睡意:“秀文,过不了几天我就要率队北伐了,你可做好各种思想准备呀!” “什么叫做好各种思想准备呀!”李秀文从叶挺怀中扬起小巧的下颏儿,反问一句,但她不待叶挺回答,又说,“其实,我从决定与你恋爱那天起,就弄懂了什么叫军人,什么叫战争,又想明白了军人在战争中奉献的广泛含义。希夷,我会天天为你祈祷的,因为你进行的事业是伟大的,好人总会平安。” 叶挺本来想细细地做一做李秀文的思想工作,要她不要把他参加北伐想得太浪漫,因为她毕竟才十八岁呀!虽说她现在已是有夫之妇,但她终归没有经过多少人世间的坎坷沧桑和凄风苦雨呀!没想到她却能够把本来忐忑于心中的不安死死闸在胸中,克制力居然是这样强得令人不可思议。 “是不是你父母要你这样说的?” “你是不是太小看人啦?” “我是说你怎么这样理智。” “不,理智是政治家的韬略。理智与爱情不相干。我只知道爱你,因而就总对你充满期冀和无尽的祝福。” “秀文,我想从你嘴里听到的,就是这些。”叶挺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座火山,喷射着巨大的热力,而被他紧紧拥抱的这样成熟的爱妻李秀文,却像是给他这座火山蓄积的燃料源。 家有贤妻,丈夫在外少祸端。 几天后的下午,经过夜里一场中雨,地面湿漉漉的,但无论是大街小巷还是车站码头,蒸腾着的热浪还是炙烤着每个人的心头。广州的工人和革命群众万人空巷,人们或手摇花束,或挥舞小旗,或举着大幅标语,或敲锣打鼓,欢呼声震天动地,热烈为叶挺独立团北伐先遣队送行。 随同叶挺到火车站广场的,除了中共中央广东区委和友军的首脑人物外还有已经搬到岳父家里居住的爱妻李秀文和叶挺的胞妹叶香、叶珠。叶挺与领导同志以及亲朋好友一一握别后,最后与爱妻李秀文拥抱又吻别,吻别又拥抱。 “呜——”当满载着叶挺独立团健儿们和枪支弹药及军需物资的列车徐徐开动时,叶挺站在车厢口频频挥手,以同样挥手姿态向他告别的李秀文使劲睁大眼睛,没有叫叶挺看到她那小溪似往下淌的眼泪。 待火车已经开出车站,叶挺还站在车厢门口,任凭呼啸的风吹打着他的脸,他却一动不动,那冷峻的面容和挺拔的身姿,俨然一尊无畏的英雄雕像。 “立刻把各营营长和各连连长召集到我这里来!”当火车行驶了一段时间,叶挺返身回到车厢,立刻对警卫员说。 “是!”警卫员不大工夫便把营连长们叫了来。 “我们从现在起,全团就进入了实战状态。”叶挺看一眼已经从一营营长提升为独立团参谋长职务的周士第,“现在由周参谋长传达周恩来主任对我们独立团的六项指示。” 周士第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是党选派进黄埔军校的优秀共产党员。毕业后,他曾被指派到中共广东区委组建的“大元帅铁甲车队”担任队长,在讨伐陈炯明和平定刘杨叛乱的多次战斗中,带领“大元帅铁甲车队”英勇善战,战功显赫。他深懂军事,又处事果敢,是个优秀的指挥员。他以简洁的语言,传达了周恩来对独立团的要求:要加强党的领导,加强政治工作;要注意发动和组织群众;要注意搞好统一战线工作,与友军友好相处;要作战勇敢,吃苦耐劳,并富有牺牲精神;要在北伐中起先锋作用;要树立打胜仗的坚定信念。 叶挺待周士第参谋长传达完毕,直接点名接替周士第原第一营营长职务的曹渊:“曹营长,你是已经身经数战,谈谈对执行周恩来主任的六项指示有什么认识。” 曹渊也是黄埔军校的第一期毕业生。因学业优异,曾担任过军校教导一团的连长职务和第一军第九团的营长职务。在讨伐陈炯明的作战中勇猛顽强,屡建战功,委实是一员虎将。他为人正直,秉性刚烈,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硬汉子。他曾当着蒋介石,指责蒋介石的亲信散布反苏**的言论,遭到国民党右派势力的嫉恨。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后,曹渊被排挤出了第一军。这次独立团充当北伐先遣队,他被任命第一营营长职务,足见中共广州区委领导对他的信任和赏识。 休看曹渊作战勇敢,可是讲起理论来却不善于成本大套地夸夸其谈,再加上他没料到团长要他发言,所以忙不迭地抓了抓头皮,憨声憨气地一笑:“我看,讲得挺全面,条条都重要,只要我们不走样地照着去办,就会体现最后一句话:要打胜仗!团长,我说完啦!” “曹营长,你讲的可是高屋建瓴呀,最后抓住了问题之纲,即打胜仗!”周士第对曹渊的发言给予了夸奖。 “周参谋长肯定得对。我们独立团就是要树立每次战斗都要打胜仗的信心和决心,那我们才能成为北伐先锋!”叶挺情绪激昂地说。 “对,我们要当北伐先锋!”在场的营连军官齐声呼喊,如山炮轰鸣,震人耳鼓。 当满载独立团和军需物资的军列带着凶悍的惯性停在粤北韶关火车站时,叶挺意识到从此部队要靠两只脚跋涉,开始艰难的征程。 “曹营长,你在郴州完成交接任务后,立刻按这条路线与我们会合。”叶挺给第一营营长曹渊交代,独立团出发时广州国民**给他们一项任务,吴佩孚派军阀叶开鑫进攻当时担任湖南省代理省长并内定为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的唐生智,结果唐生智指挥部队无能招致在湘北失利,被迫放弃长沙退至衡阳一带驻守,他接二连三向广州革命**呼救,请求援助物资弹药。广州国民**拨给他数十万发子弹和炮弹,并叫独立团负责运送到郴州。韶关距郴州三百多华里,又不通火车,只能雇用大量民工推运。叶挺便把这项艰巨的任务交给了曹渊和他的第一营。 “是,保证完成任务!”曹渊看罢叶挺在军事地图上指给他的会合行军路线,坚定地回答。 “好,我们力争在安仁见面!”叶挺与曹渊握别后,只在韶关休整一夜,第二天便率第二营、第三营和团直各分队,翻越横亘在湖广边界逶迤高耸的五岭山脉的九峰山,直插汝城县境。 这一天的天气似乎是个严酷的考官,以奇热无比要考査独立团是否能够翻越耸入云霄的一座座高山屏障。 说这一天的天气奇热无比,不仅形容骄阳似火,而且还指热而无风。白得透明的太阳像个煤炭燃烧到最佳值的炉膛,白得刺眼,灼在皮肤上似被蝎子蜇着一样痛,令人浑身顿时暴起一层鸡皮疙瘩。热而无风,满山的草木的枝叶纹丝不动,一片片的叶子像个斗败的公鸡似的耷拉着脑袋,表示一种颓丧和无奈。没有风且热,天地间宛如充斥着软乎乎蓬松蓬松的棉花被套,吸上一口空气都能觉出固体感,使人吞吐间都要强行使出整个肺活量的气力。 本来,在这样奇特的酷热天气只身在平道上行走都大汗淋漓。独立团不仅肩背枪支弹药和必需的食品及饮水,还要攀登陡峭的高山,那滋味太够人受的了。 叶挺要求全团官兵,不许一个掉队。 这是对军纪与毅力的双重考验。 当独立团翻越第二个山峰时,不少官兵两条腿开始打颤了,浑身上下像被水洗过一样,嗓子眼似拉风箱一般,呼哧呼哧的;有的士兵出现了虚脱,全身无力,像打摆子一样抖动,口吐白沫。 “叫虚脱的士兵骑着我的马走!”叶挺命令着警卫员。 可是,警卫员也知道很少骑马的叶挺已经累得不行,再把马彻底让给病号,他不就更累了。他是一团之长呵!要是万一也累病了,刚一出师就躺倒了主帅,往后还怎么打仗?所以,他迟迟不动。 “这是命令,听到没有,马上执行!”叶挺了解警卫员的心思,但为了以后战斗的全局利益,他感到应该这么做。这样不仅密切官兵关系,而且他的实际行动本身就是无声的命令和最有力的宣传鼓动。 五岭终于翻越而过。独立团没有一个掉队的。 “团长,要不是经过‘四操三讲’的艰苦磨炼,全团官兵不但成不了‘爬山虎’,都会成为‘卧地龙’了。”参谋长周士第以一种欣喜的口吻对叶挺说。 “这就叫平时能吃苦,战时才不会被苦吃掉。”叶挺的语气也充满骄傲。 五岭一过,独立团便已是只身入湘。 这时湖南的局势已相当紧张。军阀叶开鑫的部队已经沿粤汉铁路步步紧逼退守到衡阳的唐生智部队,同时陈炯明叛军谢文炳部队的四个团和赣军唐福山部队的两个团已逼近耒阳和郴州,叶开鑫和谢文炳部队逐渐形成北压南截之势,企图把唐生智的第四师包围歼灭之,进而夺取整个湖南,再直逼广州。 叶挺独立团入湘后,立刻于天黑前进入汝城县境。 先于独立团到达汝城县境的粤军的谢文炳的前卫部队一千多人,虽然知道独立团要经过汝城,但他们预测独立团最快也需要三四天以后方可到达,没想到独立团如同天降,慌忙依仗占领的有利地形,趁天黑下雨又方向难辨以及独立团立足未稳,开枪进行阻击。 但是,由于独立团坚决贯彻周恩来注意发动和组织群众的要求,每前进一地首先派先遣组提前与当地党组织和农民自卫队取得联系,他们刚踏入汝城县境便得到了有力的支持。虽然官兵们经过翻越五岭已非常疲惫,可听说马上投入战斗,一个个精神焕发,随着冲锋的口令,火蛇似的曳光聚拢又扩散,交织成一片燃烧着烈焰的战云,死亡罩在敌军的阵地上。独立团只经过一个冲锋,就取得了毙伤和俘虏敌军二百多人的胜利,独立团只伤亡五十余名。 谢文炳的前卫部队狼狈逃窜。 “团长,要不要乘胜追击!”周士第问叶挺。 “士兵太疲劳了,以后的仗还有的打,不宜追击了。”叶挺考虑得很远。 “就地休整!”周士第通知部队,他觉得叶挺非常精通兵家之道。“欲速则不达”呀! 当独立团经过短暂休整进入到永兴县时,叶挺接到广州国民**转来的唐生智的求援电报,“敌军集结于攸县长岭一线,企图进犯安仁,我军兵力单薄,望速赴援。” “急速向安仁县进发!” 叶挺命令如虹。 第六章 战安攸,攻醴陵,克平江,三战三捷,“叶挺独立团”威名大振。 有人撰文形容北伐路上的叶挺:战安攸,攻醴陵,克平江……一步一声雷,撼天动地。 有人作诗塑造北伐名将叶挺的形象:马革裹尸当自誓,视死如归竞风流…… 可见,北伐之路处处险,而最大风险却始于端。 有个兵家这样深入浅出地形容战斗过程,就整个战斗过程来讲就好比跑马拉松,不是经验老道的运动员觉得开始几公里最好跑,其实老道的运动员就不这样认为,他们说开始几公里最好跑又最难跑。因为开始大家都有体力,都觉得自己能当领跑人。但是,越是在体力平衡的状态下,越显示运动员的潜力和劲力。其中固然有个战术问题,但更重要的还是力量的较量。开始几公里轻松拿下来了,以后就进入惯性状态了,再跑起来反而容易掌握了。所以,叶挺独立团一开始取得安攸大捷,接着直下醴陵,再强渡汩罗力克平江,连战连捷,那真是奇迹,是以少胜多的战争奇观…… 倘若把叶挺独立团在汝城击败粤军谢文炳前卫部队视为独立团进入北伐战斗的前奏曲,那么独立团即将开始的安攸之战则是在北伐战斗的舞台上真正摆开架势亮相了。 目前安攸的军事态势的确构成对唐生智的严重威胁。且不讲吴佩孚所辖唐福山部队和谢文炳部队的四个团抵安攸,并已经抽出一支部队进入安仁渌田附近,如果安仁完全被吴佩孚部队控制,下一步的进攻方向将直指唐生智所在的衡阳。但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唐生智的第八军的第三十九团除了第二营和第一营的一个连尚且留在安仁渌田一带外,其主力部队已经撤到百里以外的耒阳一带。这就明显的暴露出第八军的第三十九团将放弃安仁。看来,友军已经在吴佩孚部队气势汹汹的进逼之下成了惊弓之鸟,他们那种“固守湘南”的口号不过是说给上司听的。 这样,要解除唐生智之危,打胜安攸一仗是个关键。 然而,叶挺独立团负责押运弹药到郴州的第一营尚未归队,只有第二营和第三营,而敌人正面部队却是四个团的兵力,敌数倍于我呵!双方兵力相差如此悬殊,这场战斗对于独立团一定要打胜来讲,实在太困难了。 怎么办? 叶挺向党支部谈了自己的意见:安攸一战,关系到独立团的士气和以后能否无往而不胜的问题。敌军在数量上是比我们多得多,可是决定战斗胜利的因素不全在人数对比上,重要的还有个士气高低和战术是不是出奇制胜的问题。我们是中国共产***的军队,是北伐的先遣团,只有敢打硬仗和敢打恶仗,并战胜数倍于我之敌,才能起到鼓舞友军同仇敌忾,完成北伐的使命。 叶挺一番慷慨激昂又纵揽大局的话,立刻变成了党支部集体领导的决定。明天第二营开赴渌田,第三营挺进龙家湾及黄茅铺,分别协同第八军第三十九团的第二营和第一营的第一连,首先加强前沿阵地的兵力,待机进行反击。 第二营刚刚与第三十九团的第二营做好前沿阵地的战前准备,敌方就以二千多人的兵力向渌田阵地发起了攻击。第三营赶到龙家湾后刚派第八连深入到黄茅铺,敌军以一千余兵力也向我方阵地进犯。这样,两地之敌动用了三千多人的兵力,显然是发动了总攻击。 然而,畏敌如虎的第三十九团,刚刚听到敌人的枪声,就仓皇撤退,致使刚刚进入阵地的独立团第二营和第三营八连,遭受到敌人的多面夹击,处境异常危险。 这天夜晚黑得出奇,忽儿闪电雷鸣,忽儿风雨交加,这奇特的天气颇像个老顽童,疯疯癫癫,张张狂狂地没正行。 敌军仰仗着对地形地物的熟悉,又由于第三十九团的溃逃刺激起敌人的气焰,加之他们通过火力发现独立团的部队人数不多,疯狂展开了进攻。 尽管第二营和第三营第八连由于一天急行军没吃上一顿饱饭,但官兵的士气十分旺盛,一连打畋了敌军三次进攻。但是,第八连的三个排长全部负伤,第七连和第九连也有一些伤亡。 这种僵持局面一直持续到次日凌晨四点,一阵大风过后天气变晴,东方天际渐渐发白,敌军的阵地依稀可辨。叶挺毅然决定,敌军进攻一夜,占天时地利仍未得逞,现在他们又疲劳又容易信心不足,而我军是坚守阵地,犹如以逸待劳,现在可抓住这个短暂的间隙,在敌军看不清我军动向和实际兵力部署的瞬间,发动总反攻,一举歼灭敌军。 于是,第二营在渌田正面反攻,由参谋长率增援部队包抄侧后;第三营在黄茅铺正面出击,叶挺率增援部队包抄侧后,全团二千多名官兵形成一只巨大的铁拳,狠狠向敌军砸去。 霎时间,暴雨般的子弹和如雷似的喊杀声将安仁和安攸之间广阔的丘陵地带震撼得瑟瑟颤抖。 顷刻间,敌军的阵地被击溃了,宛如被洪水冲决的堤坝,呼隆隆坍塌了。他们拼命往安攸逃窜,一时间恨爸妈给他们少生了两条腿。 独立团一鼓作气追击到距攸县城不远,见城里的敌军误认为退回来的敌人是独立团的部队,开火拦截,急于逃窜到城里的敌人见城里的敌军真假不辨,一边高声叫骂着,一边开枪还击,自相残杀,乱作一团。 “二营乘敌人混乱冲过去!”叶挺不失时机地下达了命令。 二营官兵猛虎下山般扑向了敌军。当敌军看清是独立团的追击部队,本来就乱作一团,这一来立刻变成了遭火燎的马蜂窝,你冲我撞,争先恐后,有的往茶陵方向跑,有的向醴陵方向逃。 “追击!”叶挺又向各营下达了新的指令。 独立团全体官兵来了个重棒猛打落水狗。歼灭逃敌,攻占安攸,取得了以一个团打败敌四个团的辉煌战绩。毙敌二百余人,俘敌二百余人,缴获迫击炮和长短枪支三百余件。 捷报飞传,广东和湖南省等各地革命军民群情振奋。 安攸一战,独立团在友军中也声名大振。 就在唐生智晋升北伐前敌总指挥并决定赶在吴佩孚援军到来之前乘胜攻占长沙和醴陵时,独立团又领受了协同第四军的两个师夺取醴陵的战斗任务。 攻打醴陵,第四军第二十师师长张发奎率第三十五团和第十师的第二十九团为左翼,担任主攻;以叶挺率独立团为右翼,作正面佯攻;第十师第二十八团负责警戒,第十师第三十团为总预备队。 发起总攻时间定于十日。 十日凌晨一时,叶挺率独立团由集结地出发,向泗汾桥发起了进攻。 不多时,九连连长胡焕文首先冲到了桥边。这个彪猛的青年军官来自湖南益阳,是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共产党员。他身材健壮,平时话语不多,却是个很有主见和思想的人。在随第一军参加东征中,几次负轻伤,他连声痛都没叫。“中山舰事件”后,被蒋介石排挤出一军,后来到独立团担任连长,在“四操三讲”中是有名的排头兵,格外受到叶挺的赏识。此刻,他身为连长,却冲在全连士兵前面。大概敌军发现他是个军官,以密集的排枪向他射击。胡焕文突然觉得两条腿一瘫,急忙低头一看,见每条腿都中了一枪,鲜血淋漓,接着开始刀割似的痛。他奋不顾身地挺立着,俨若一座铁塔,挥臂向全连士兵高呼:“不要管我,我虽死无憾,同志们努力杀敌,冲啊!”他的喊声刚过,他的腹部和喉部又连遭数枪,才轰然倒下,表现了一个独立团军官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 “为连长报仇,冲啊!”九连士兵满怀复仇的怒火,把狙击的敌人一一歼灭,迅速占领了桥北一带。 天渐渐发亮,灰蒙蒙的天空像一块巨大无比的挽幛,凄寂、冷瑟;毫无生气。 当叶挺带领独立团第三营和团直各分队来到泗汾桥佯攻地点,可是担任主攻的张发奎部队丝毫动静都没有。为了争取主动,给主攻部队开辟道路,把敌人的炮火吸引过来,叶挺向敌阵地发起了进攻。 可是,战斗打响了三四个小时,太阳已经升起几竿子高,张发奎仍没有将主攻时间通报过来。 正在这时,部队报告,敌军有南渡渌水的举动,妄图摆脱我军正面攻击。 “张发奎不正面进攻,我们在正面打!”叶挺知道兵贵神速,如果再拖延,将贻误战机呵! 叶挺的命令刚下达,第二营、第三营和团直各分队,变佯攻为正面攻击,一齐向敌一线高地进攻。 身材不高的二连连长吴兆生一马当先,率领全连士兵拼死冲杀。本来他们可以利用地形地貌或迂回前进,或匍匐前进,可是吴兆生率领的二连,却一面端枪射击,一面挺胸前进,吓得敌军高叫“敢死队来啦”!丢下阵地就跑。 不幸的是,吴兆生这个湖北黄梅人氏的黄埔军校第二期高材生,忠勇无畏的年轻军官,被敌人的乱枪击中,以身殉职。他用一腔热血在独立团的旗帜上写下了一页壮烈的篇章。 就在二连官兵被为连长报仇的怒火烧得两眼通红,奋不顾身冲上敌人阵地时,第二营和第三营及团直分队从左右向敌军一阵猛打,立刻占领全部阵地,使谢文炳的阻击部队遭到没顶之灾。 战至下午二时许,叶挺已率独立团挺进到距醴陵仅有五华里之遥。 叶挺登高远眺,只见醴陵城内人喊马嘶,尘土飞扬。这种混乱局面,是敌人准备逃窜的迹象。 可是到了这个关键时刻,张发奎指挥的第三十五团和第二十九团还在距醴陵十多里以外,龟行鹅步地迟迟上不来。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呀!叶挺深谙时机在战争中的重要价值。他立刻命令全团趁敌军混乱之际,冲入城内,再沿城内街道,分片切割,全歼城内敌军。 独立团全体官兵按照叶挺战斗部署,冲进城内以后,先打城南后打城东,再由城北杀到西门,一举攻克醴陵。 指挥不利的张发奎进到醴陵见到叶挺,不无尴尬地对叶挺夸奖道:“希夷,醴陵一仗,你可谓‘指挥如同谈笑中’哇!” 叶挺却脸沉似铁:“师座,我们有两个英雄连长为革命壮烈殉职呵!可叹呀,难道烈士的牺牲不是我们活着的人的悲哀么?” 张发奎听了脸一红,辩解道:“我们的部队也是奋力进攻,不过是追得稳些罢了,但你的独立团也打得太猛了点呀!” 叶挺压抑不满地向张发奎微微一笑,含蓄地说了句:“师座,防止畏惧变成传染病呀!” 张发奎听了张了张嘴没说出一个字,那模样像被扔到海滩上的一条胖头鱼。少顷,他遮掩羞愧地哈哈一笑:“希夷,我们是来日方长呀!” “但愿同仇敌忾!”叶挺向张发奎敬了个军礼,大步流星地向周士第临时设置的团部走去。 北伐军占领安攸,攻克醴陵,势如破竹,又挺进长沙,直逼平江,使北洋军阀吴佩孚和张作霖受到巨大震惊。他们慌忙联合山西军阀阎锡山等在英、美、日帝国主义老板导演下,合伙成立了“北洋联军司令部”,扬言“全部消灭南北二赤”。 拥兵自重的吴佩孕马上调集部队,在东起平江西抵南渡的汨罗江沿岸,以陆沄第五十混成旅、余荫森第二十一混成旅和湘军叶开鑫残部等数万大军,布下一道所谓钢铁防线,坚拒北伐军于汨罗江。 这时,蒋介石在广州通过一系列**阴谋活动,就任集党政军大权于一身的“超大元帅职权的总司令”的职务,他怀着通过北伐扩大地盘和吞并各派势力进而实现统治全国的独裁野心,作为北伐军总司令的他才姗姗地到了长沙。 国民革命军的整体部署是第四军、第七军和第八军担任中路军,沿粤汉铁路向北进攻,直抵武汉,再夺取鄂豫交界的重要关隘武胜关;第二军、第三军、第六军、第九军、第十军和第一军第一师,担任左翼军、右翼军和总预备队,分别在荆州、沙市、长沙、醴陵和浏阳地区封锁住长江上游和监视江西方向来援敌,并相机支持中路军作战,最后占领九州通衢的武汉三镇。 叶挺独立团的任务是随同第四军其他部队进攻平江,并且直取通城、崇阳,从而切断粤汉铁路交通,使敌不能增援。 扼守平江的是吴佩孚的心腹第五十混成旅旅长陆沄,此人骄横粗悍,膂力过人,素有“健将”之称。 在地利上,平江地势险要。它北靠巍峨的古城岭,南濒滔滔汨罗江,在平江地带再有一支能打硬仗的部队驻守,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话说这个第五十混成旅旅长陆沄所以骄恣狂傲,压根儿就没有把北伐军往眼里搁,不仅是他有一介武夫之勇猛,而是他还有些韬略。他趁第四军在醴陵和浏阳一带屯兵整训期间和叶挺独立团攻克醴陵扩编补充兵员期间,指挥万余兵士,沿汨罗江腹地丘陵地区构筑工事。在凡是人通过的地带都埋设**,并且在平江东南的钟洞山、鲁肃山、审思岭、童子岭等一带险要处又配以重兵;达到前有丘陵高地的坚固工事,后有坚不可摧的高山屏障,委实难以攻破。难怪陆沄听说北伐军的第四军和叶挺独立团要在平江与他一决雌雄,便仰天大笑:“我平江固若金汤,不可逾越,北伐军胆敢前来,定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看来,叶挺独立团要攻克平江颇有“难于上青天”之不易。 但是,“表壮不如里壮”。《淮南子·兵略训》说:“兵之胜败,本在于政。” 所以,不懂得“兵之要,在于修政。修政之要,在于得民心”的陆沄,其单凭地势和构筑工事而洋洋得意,必定要尝到什么叫真正战争的滋味。 第四军各师和叶挺独立团在对平江发起总攻前,充分得到了当地人民群众和农民自卫队的大力支持。他们不断把侦察到的陆沄混成旅的兵力、火力配置和工事、障碍的设置以及**的埋设情况,详尽地绘成图表,交给独立团和第四军。他们还告诉独立团,凡是敌人埋设**的地方,他们都撒上了稻草,故而凡是有稻草的地方,千万不要去踩。 叶挺独立团由于得到人民群众和农民自卫队的支援,如虎添翼,决心以革命的铁拳将陆沄的混成旅砸成齑粉,叫他也懂得“兵骄者灭”的道理。 叶挺独立团在攻克平江的战斗中,协同第十师和第十一师第三十六团,在第十二师三十五团和炮兵部队佯攻鲁肃山和审思岭以牵制敌人主力的掩护下,从右翼迂回到敌人的主阵地侧后,选择敌军兵力部署比较薄弱的城东和城北为突破口,发起猛攻,要一举攻占平江。 眼下的叶挺独立团,虽然经过安攸、醴陵之战,部队有一定伤亡,但是今天却愈发是兵强马壮,斗志昂扬。在他们攻占醴陵后,中共广州区委考虑到独立团所肩负的北伐先遣队的重要使命,同时也考虑到通过北伐的实战培养锻炼更多的优秀军事战斗指挥人才,在通知叶挺就地补充兵员和扩充配属编制的同时,并选派三十几名营、连、排级军官,由黄埔军校第一期毕业生、共产党员许继慎带队,来到醴陵,加强独立团的干部力量。叶挺高兴地握着许继慎等人的手,连声说:“欢迎,欢迎呀!有你们补充独立团,我们的战斗力就像战神手里多了一把利刃!”的确,这三十多名营、连、排级军官,是清一色的黄埔军校的高材生,过去又打过仗,都是智勇双全的难得人才,真可谓“要制美服靠剪裁,国家安危仗群才”。独立团补充这么多人才,何虑战斗力不大增。于是,独立团根据上级的指示,增设一个以侦察队、监视队、担架队等为基础的特别大队,由与许继慎同来的又同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的刘夏明担任大队长;再从原有的干部中提拔一批连排长,增编一个补充营,提升第一营副营长符克振任补充营营长。基于许继慎博学多才,又有丰富的实践经验,任命他担任作为主力营之一的第二营营长。然后又经过一个阶段的对新兵的严格训练和政治思想教育,并开展自下而上的对安攸和醴陵之战的经验总结,独立团就像装在炮膛里的一颗杀伤力无比的炮弹,只要一声“发射”的命令,会以雷霆万钧之势,挟云带电,呼啸着冲破一切阻力,飞向敌人的心脏,轰然爆炸。 攻占平江城的战斗定于凌晨四时开始。担任突破任务的叶挺独立团已于头天在农民自卫队的支持下隐蔽在距离敌军只有十华里的止马铺。由于独立团有群众的掩护,敌军丝毫没有察觉出这样一支人数可观的部队的行踪。 战斗刚一打响,独立团没有受到半点阻击便渡过汨罗江。 “特别大队向左翼进攻童子岭!第一营直接向平江县城进攻!前卫部队经破壁滩逼近猴子岩!”叶挺向各作战营队下达了战斗指令。 各战斗营队立刻按照叶挺部署展开。 不多时,独立大队派通信员向叶挺报告:独立大队和三十五团向童子岭和审思岭的敌军发起猛攻,由于敌军阵地过于坚固,兵力又雄厚,一时难以攻破,请求派兵支援。 叶挺闻听浓眉耸立,略一思索,转身面向第二营,斩钉截铁地说:“二营,回渡汨罗江,包抄童子、审思二岭的敌军!” 叶挺这一果断的机变,使第二营对扼守在童子岭和审思岭的敌军来了个釜底抽薪,敌军原来挖掘的战壕和设置的铁丝网、**以及射程远又威力大的山炮及野炮都变成了聋子的耳朵,失去原有的效能,再加上农民自卫队使用疑兵策略,来用燃烧鞭炮、打松树炮及吹冲锋号等迷惑敌军,使坚守于童子岭和审思岭的敌军发生了慌乱,有的阵地已被我攻破。 这当儿,叶挺得到报告:第一营经过猛打猛冲,以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攻破平江城的北门,已经在城内与敌军展开巷战。 “打得勇猛,打得神速!”叶挺喜悦地一挥拳头,牙帮骨习惯地隆起,像要爆发新的劲力。 果然,叶挺新的部署下达了:“四连,火速迂回到童子岭,在侧后对敌实施突袭,打乱其防御中心!” 下达完新的战斗指令的叶挺,在特务队的护卫下,迫不及待地登上距平江城北门不太远的一块高地,拿起望远镜向城内眺望,只听城里枪声疏落,不时升起缕缕烟尘,说明第一营与城内敌军巷战并不十分激烈,敌军已经闻风丧胆,一营的战斗进展顺利。他将望远镜移至童子岭和审思岭一带,见那里的硝烟蔽日枪声大作,而且硝烟升起处是在敌军阵地上空,说明我军攻击猛烈,敌军虽仍顽固抵抗,但已处于被彻底击溃的瞬息之中。 突然,叶挺发现在审思岭北麓一个村庄里,有一支几百人的敌人队伍在集结,从行动预向观察,仿佛要从我第一营背后包抄过去,打我个措手不及。 “马上命令二营,火速赶到审思岭北边那个村庄,全歼那里准备威胁我一营之敌!”叶挺浓眉刹那间在眉宇蹙成一个‘川’字,目光似火,大声发出命令,那震耳的声音似龙吟虎啸,一时间淹没了轰鸣的枪炮声。 二营官兵百米冲刺般到达叶挺指定的村落,接着一个冲锋,将刚刚准备去偷袭一营的敌军打得四处逃窜,被毙伤的敌人躺满了场院,不少弃枪被俘。 在平江东南一带高地,在第十二师和各直分队的攻击下,虽然双方经过一阵犬牙交错地厮杀,可是当敌军得知平江城已被叶挺独立团攻破时,再也无心恋战,急忙开始撤退。 陆沄的混成五十旅已全线崩溃。 可是,利令智昏的陆沄仍处在自我陶醉之中。 当叶挺独立团第一营已逼近陆沄的指挥部时,他仍在与他的副官和参谋们搓麻将,并神气活现地叫喊:“我们一边搓麻将,一边静候佳音。北伐军不怕死的就来吧,哼,叫他们不是踩我的**,就是挨我的炮弹!……哈哈哈!” “报告旅长,北伐军已经打进城里来了!”陆沄的一个副官吓得面如土色地跑进来报告。 “什么?你他妈的说什么?北伐军打进平江城啦?”陆沄一掀麻将桌嚯地站起来,一双豹子眼珠都要蹦出眼眶。 “已经快打到指挥部了!”副官吓得浑身直哆嗦。 “旅长,快跑吧?”几个陪同陆沄的参谋六神无主地向陆沄喊叫。 “镇静,都他妈的给我镇静!”陆沄忙不迭地拿着望远镜,将配有手枪的武装带扎上,“走,跟我到楼顶观察一下。” “预备队,赶快命令预备队将北伐军给我堵住!”陆沄向四周一看,城里已满是追杀的北伐军,有一队已逼近了他的指挥部,而他的部队到处逃窜,一个个都成了丧家之犬。他拿起望远镜一看,城外的童子岭和审思岭一带,北伐军也在全线追杀他那被击溃的部队。 “旅长,快找个地方先藏一藏,站在这个地方太危险!”陆沄的几个随身人员急忙把他拉下楼顶。 “副官,传我的命令,把零散的部队组织起来,跟我一起冲出城去!”陆沄声色俱厉地喊叫了几声,不仅副官不知躲藏到什么地方去了,就是逃窜的兵士听到他的吼叫也顾不得理睬他,事到如今,还是保自己的命要紧呀! 膂力过人的陆沄,再想作垂死挣扎,已是无可奈何花落去。 陆沄被他的几个随身人员拉着躲进西街的萧曹庙,马上就被我军铁桶似围住,他绝望地用手枪对准太阳穴,自毙身亡。 下午三时整,经过十一个小时又三十分的激烈鏖战,被陆沄宣称为“固若金汤”的平江防线,彻底土崩瓦解。 叶挺骑马平江街头,巡视着充满胜利豪情的独立团官兵,威风凛凛,气宇轩昂。 第七章 再当一次先遣队,“攻占贺胜桥,去牵吴大帅的牛鼻子”。 八月的鄂南第二门户贺胜桥,炎热如炽,泼一盆水在地上,噹噹一阵响,腾起一缕白烟,霎时间地面上又滴水不见,依然烙得脚板像咸盐撒在伤口上热辣辣蛰得生痛。炽热又无风,使人稍一动弹就汗淋如雨,胸口发闷,起心里烦躁不安。 一连几日,一代枭雄直系军阀吴佩孚在距贺胜桥不远的大帅专列火车里宛如一只庞大的困兽,来回踱步,满脸的横肉凶相毕露,两只豹眼像一只凶狠秃鹫,时而看看专列里张挂着的军事地图,时而凭窗眺望贺胜桥纵深构筑的工事,两个厚厚嘴唇压迫下垂的嘴角不时泛出桀黠的凶恶。从吴佩孚的身量看,就像个出生在山东蓬莱的山东大汉。他虽为清末秀才,精通诗文,却久已浪迹军界。初为北洋军阀曹锟部管带,继而升为陆军第三师师长;直奉战争后,先后任两湖巡阅使、直鲁豫三省巡阅副使;后残酷镇压京汉铁路工人运动,血腥屠杀罢工工人和共产党,是“二·七惨案”的罪魁,是一个双手沾满工人和共产党人鲜血的罪大恶极的刽子手。前两年,他在与奉系军阀张作霖交战中失利,不久吴、张在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劝说利诱下又握手言和,原本他坐镇华北的长辛店,要大举讨伐冯玉祥的国民军,根本就没有把北伐军放在眼里,谁知自从叶挺独立团入湘以来,北伐军占安攸,破醴陵,夺平江,刚刚又端掉他的发祥地汀泗桥,可谓攻城拔寨,如摧枯拉朽,连战皆捷,势不可挡。这一来把他从大帅椅子上惊吓得一蹦三尺高,头上的冷汗一层一层往外冒,不顾一切地要“帅驾亲征”,以破釜沉舟之势,亲临贺胜桥排兵布阵,要与北伐军决一死战。 这贺胜桥本是一个小镇,但险要的地理位置却使其变成兵家必争之地。从这里北至武昌只有一百余里,并且都是丘陵平原,难以构成坚固的屏障。这样,贺胜桥就成了防止武昌失守的惟一一道关隘了。从贺胜桥的地势看,的确也易守难攻。镇的东西为梁子湖和黄塘湖,一片汪洋;镇的前面河道纵横,现今又洪水泛滥,滔滔水流与左右两个大湖连成一片,惟有一条铁路可以通行;镇的背后是起伏的丘陵,茶树丛生,从上鸟瞰贺胜桥,居高临下,一览无余,尽收眼底。 吴佩孚气势汹汹到贺胜桥,带来了他的嫡系部队第三混成旅和第八师、第十二混成旅等精锐,共四万人之众。在工事构筑上,吴佩孚从桃林铺、印斗山和贺胜桥之纵深构筑了三道防御工程体系,在可以监控贺胜桥的每个丘陵山头,都修了坚固的环形工事,将火炮、重机枪配置在这里,既能威慑前方又能兼顾左右,并且在他认为北伐军任何能够通过的地方都设置了障碍物和埋设了**,并附以防守部队。 吴佩孚深知他的部队得知平江和汀泗桥惨败于北伐军手下而开始弥漫起对北伐军的恐惧心理,这种恐惧心理如果不马上遏制住,比那些坚固的工事被摧毁还可怕。于是,他来了个“杀一儆百”,将从汨罗江败退下来的第二十一旅旅长和另外两个团长,在剥光衣服的后背上插有因溃逃罪而被枪决的箭标,在部队中游街一圈,然后枪毙。吴佩孚传谕全军:凡再有溃逃者,一律按此处决,决不宽容。就是他吴佩孚,如果临阵退怯,也军法不容。 吴佩孚可谓用心良苦! “娘那x,老子一定要把贺胜桥修筑成一个坚不可摧的金城汤池,叫这贺胜桥为我吴某庆贺胜利!”吴佩孚在最后巡视完由他亲临勘察和设计的防御体系,得意忘形地大夸海口,“贺胜桥一战,将为我吴某而立天下!” 这次担任攻打贺胜桥任务的是第四军和第七军第二路部队。总攻击时间定于8月30日五时整。 第四军给叶挺独立团的任务是由正面桃林铺附近沿铁路向贺胜桥攻击。 叶挺独立团接到担任正面攻击贺胜桥战斗任务的时间是8月29日。距离总攻击时间还不到一天。 这又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呀! 这必定是一场硬仗和恶仗! 叶挺深知这场攻坚战的艰巨性和严酷性! 叶挺更加深知,独立团所以能够赢得这份殊荣,是独立团具有敢打硬仗和无往而不胜的精神和荣耀! “一定要叫全团每一个官兵,既懂得这场战斗的残酷,又懂得我们的光荣和自豪!”叶挺在支部会上,提出要向全团每一个士兵做好政治动员工作,充分激发全团官兵昂扬的斗志。 党支部同意叶挺的建议。于是,一次时间虽短但却切实有力的政治动员在全团展开。 独立团在政治动员中,在回忆战斗历程时最引以为自豪的是攻克平江后,在勇夺汀泗桥的战斗中独立团敢于再当一次先遣队的神圣经历…… 在叶挺独立团力克平江后,又星夜兼程,一路追击,一天便进入湖北境内,占领了通城。与此同时,左翼北伐军第七军渡过汨罗江,占领长乐街;第八军也越过汨罗江,进逼岳阳。吴佩孚溃逃的部队如大堤决口后裹着泥沙的洪涛滚滚而下,争前恐后地往湖北逃窜。 北伐军已形成大兵团挺进之势。至此,叶挺独立团先遣队的使命光荣完成。 不料,就在独立团在通城大气未喘,叶挺接到通知马上到军部参加紧急会议。 这次由团以上干部参加的紧急会议由副军长陈可钰和党代表廖乾吾主持。其讨论的紧急命题是第四军刚刚截获吴佩孚和湖北督军陈嘉谟将“亲率大军南下”,并命令汨罗江一带部队“开到汀泗桥”的密电。同时,经情报人员报告,吴佩孚的部队已开始往南开进。 那么,吴佩孚为什么要派重兵扼守汀泗桥呢? 原来,汀泗桥是镇守武汉的第一道关隘,有“鄂南第一门户”之称。它西北南三面环水,东面是重叠的高山。横贯东西的河流水急且深,南北只有粤汉铁路桥可以通过,铁路桥上有层层铁丝网相遮,桥北面丘陵起伏,每个山头都已设防,桥南虽地势平坦,但在上端却是猪姆岗小高地,又伏有重兵,颇像个横眉立目手持青龙偃月刀的周仓,要想通过此人鄂要冲,那是难上加难! 因此,要确保武汉无羌,首先要把汀泗桥构筑成令北伐军不能逾越的铁壁铜墙。 汀泗桥本已有从汨罗江败退下来的第一师师长宋大霈指挥四个旅据险死守。而今,吴佩孚为了做到万无一失,他一方面亲率嫡系刘玉春等部队赶到汉口,准备次日带领卫队独立第三混成旅乘火车赶赴前线督战;他另一方面又紧急从洛阳军官学校挑选了六千多名经过战事的校尉级军官,结成两个拥有数十门火炮和六十多挺机关枪的军官团,到汀泗桥担任把守地理位置最重要的白墩高地和猪姆岗高地;同时,吴佩孚还命令第一师师长宋大霈成立手枪队和大刀队督战,凡有逃跑者一律格杀勿论。 因此,要赶在吴佩孚率嫡系部队南下之前拿下汀泗桥,已刻不容缓。 但是,从进攻路线看,要在有限时间内力克汀泗桥,必须有一支部队经过一天急行军,翻几座山,过几道河,徒步行军一百六七十华里,占领中伙铺,待大队人马上来后,再发起总攻,才有确凿的把握。 那么,哪一支部队肯于充当这个连续奔袭的苦角色呢。 副军长陈可钰一连问了两遍,参加紧急会议的师、团长们没有一个吭声的。 陈可钰见这个师长装作想问题地眯缝着眼,那个团长装作太疲倦地哈欠连哈欠,急得轻轻用手指敲敲桌面:“都精神儿点,思想也集中点儿,我们这么多团以上高级干部,难道就没有一个敢站起来拍胸脯的?!” “嗯,怎么平素勇为人先的叶挺这次也闷着头不作声了呢?”当陈可钰的目光像水流归渠似的落在侧着脸看屋外的叶挺头上,不禁愈发好生疑窦。 不过,坐在陈可钰身旁的党代表廖乾吾脸上漾着会意的笑容。他知道,本来各部队连续几天作战已经十分疲劳,需要做一些休整,马上又去执行这么艰巨的先遣队任务,一般上司都怕自己的部下吃不消,再打起仗来冲不上去。所以,大家都不肯冒这个尖是情有可原。但是,叶挺不单是这么想,他主要不满意周围这些在粤军时期过来的“老袍泽”们各打各的“小九九”,根本不从整个革命大局利益出发。 “希夷呀,你们独立团是不是再当一次先遣队呀?不过,困难是有的,但军部相信你们能够征服困难,完成任务!”廖乾吾发了话。 “上级叫我们去,我们就去!”性情刚烈的叶挺豁地站起来,友好地向“老袍泽”们一拱手,“明天我们在中伙铺恭候诸位!” 果然,叶挺独立团经过一夜急行军,于拂晓前到达中伙铺。官兵们听到“原地休息”的命令,扑通扑通地往地下一躺,便鼾声如雷。待每个连的炊事班烧开了水,叫士兵们烫烫满脚都是银铃铛似的水泡,休说喊,就是推都推不醒。 可是,当全团官兵听说明天凌晨一时要担负正面攻击汀泗桥的任务时,顿时一个个精神抖擞,浑身像上足了劲的发条,准备一声进攻的令下,矫健雄鹰般扑向敌人的阵地。 “带好‘红蓝白’三色识别带和背上铜鼓帽(竹笠雨帽),出发!”叶挺双目炯炯地环视着士气昂扬的全团官兵,信心十足地下达了命令。全团队伍中霎时出现一阵窸窸窣窣地响声,这是官兵们在最后一次检查手臂上的袖标和背后的竹笠标志,以防止疏漏造成打起仗来因敌我难辨而发生相残。 当叶挺独立团在黄昏时刻进入准备攻击位置时,敌人或许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或许为自己壮壮雄威,开始猛烈地在他们认为可能有北伐军隐蔽的地带打炮。一枚枚炮弹将泥土沙砾抛到半空中又狠狠按下,噼噼啪啪砸在独立团官兵头上和身上,但没有一个喊疼痛和躲避的,始终保持一动不动,不给敌军以任何有部队埋伏的迹象。 第十二师三十五团首先从右翼进攻汀泗桥东南一带高山阵地。双方处于胶着状态,进攻者攻击不上去,防守者也不能将进攻者击退。接着,独立团发起冲锋。但是,因敌人炮火地毯式轰炸控制汀泗桥正面狭窄通道,加之洪水恣肆,独立团也一时受阻。 怎么办?这样久战不决对我军不利呀!于是,叶挺通过冷静思考,觉得应该另辟蹊径,找当地群众请教,问问有没有可以迂回到汀泗桥侧面的道路。他这一问不要紧,还真问出一条打柴人攀登的环山小路。 “好极了!”叶挺飞身上马来到军部,向副军长陈可钰和党代表廖乾吾报告了当地群众提供的盘山小路和自己决心率独立团沿小路包抄汀泗桥的设想,并在得到陈可钰和廖乾吾的拍板后,马上命令独立团迅速撤出进攻阵地,悄无声息地躲过敌军的监视,利用夜色掩护,猿猴般攀山越岗,在拂晓前神不知鬼不觉地插到汀泗桥东北方向的高岗处。 “按原建制,就地展开,首先消灭白墩高地的军官团,再向汀泗桥……线进攻!”叶挺凭高而立,见各个部位的敌军一览无余,两条浓眉欢快地跳个高,一挥拳头,果断下达了命令。 独立团官兵一个个似飞出炮膛的弹头,呼嘯着冲向敌阵,顿时把毫无准备的敌军打得晕头转向,被击毙的被击毙,被缴械的被缴械,汀泗桥敌军的防线全面瓦解…… “今天,我们攻打贺胜桥与汀泗桥不同,北洋军阀吴佩孚为了挽救他的失败命运,已到贺胜桥坐镇督战,他还扬言,贺胜桥固若金汤,定叫北伐军有来无还!我们要拿下贺胜桥,要去牵一牵这位吴大帅的牛鼻子!”叶挺在全团政治动员大会上,以誓言般的决心给全体官兵心里又烧了一把火。 “我们要攻占贺胜桥,去牵吴大帅的牛鼻子!”全团官兵振臂低呼,那低沉雄浑的声音,似地火在运行,如岩浆在滚动。 两军对垒勇者胜。 独立团官兵摩拳擦掌,必欲擒拿吴佩孚而后快。 战斗力,是政治力量与军事力量的一种综合体现。 天刚黑下来,叶挺独立团的官兵或匍匐前进,或以疏散的队形,在敌军炮弹的罅隙中进行接敌运动。 火红的炮弹在夜空中划出条条美丽的弧线,如彩练当空舞;光的闪射,火的升腾,长长的火舌将夜空舔得如同白昼;人影的跃动,力的冲击,像一幅幅剪贴画在变幻的时空中叠影。这人与火,光与夜,生命与死亡,搏杀与抗拒,交织成一副壮丽的战斗画卷。 升腾的热浪在滚动,在升腾,在爆炸,在燃烧,在弥漫。 突然,在火光的裂变中,一只庞然大物呼啸而至。 “敌人的铁甲火车!”穿插到桃林铺地带的许继慎第二营遇到了意外的景况。 “打!”随着一声命令,条条曳光交织成一张火网,倏忽间将铁甲火车罩住。但是,铁甲火车像个刀枪不入的怪物,仍然气势汹汹地冲来。 “拆除铁轨!” “没有工具!” “抱些稻草填在铁轨上,它就跑不动啦!”一个不知姓名的当地群众向独立团士兵焦急地喊着。 “好!”十几个士兵返身从一块稻田旁各自抱来几捆稻草,奋不顾身地迎着开过来的铁甲火车码在了铁轨上。 果然,方才还不可一世的铁甲火车害怕轮子轧在稻草上造成脱轮翻车,急忙气哼哼不服气地倒了回去。 如漆的夜空,又下起了大雾,滑腻腻、粘稠稠地像天地间注满了劣质墨汁,嘴里、鼻孔里、身上都糊得全是,令人胸口发闷和作呕。 凌晨三时,尖厉的冲锋号声劐开了雾的衣裳和夜的胸膛,一直潜伏在贺胜桥百米处的独立团第二营和第三营的官兵奋力向贺胜桥一带的敌军发起冲锋。 顿时,急风暴雨的枪弹声犹如海潮扑岸,发出哗哗震耳欲聋的凶桿,这是山崩地裂才有的威慑。 “冲啊——杀啊——!” 呼喊声,军号声,枪弹声,炮弹声,似翻江倒海,如千百面鼙鼓擂动,这是人工制造的使人胆寒的震撼。 战争,像一部绞肉机,毁灭着身躯。 战争,像一副催化剂,张扬着灵魂。 几次火光对火光的近距离搏杀。 几次闪光对闪光的刺刀格斗。 几次鲜血对鲜血的撕打。 独立团的第二营和第三营攻破敌军的桃林铺第一道防线,进入到敌人阵地纵深地带。 “团长,我们已三面受敌!”第二营营长许继慎向叶挺报告。由于独立团过于突前,在两厢策应的第七军第二路和第三十五团没有击溃正面之敌,而拖在了后面,致使独立团孤军深入,左右遭到敌阵地两面夹击和正面阻击。 “直插敌前沿阵地!”叶挺命令官兵奋力向前进攻。 “是!”许继慎率领第二营官兵,一个百米冲刺,突进到敌人的最前沿。 猝然间,许继慎觉得胸部一热,低头一看,原来是胸部被敌人的子弹打穿,鲜血如泉,上衣的下摆和裤子全部被浸透了。他忍着剧痛,举枪高呼:“向前冲,不要管我,只准前进,不许后退!”说罢,踉跄着继续往前扑。 “预备队,把许营长一定抢救下来!”叶挺见状,急忙向预备队第一营和特别大队下了死命令。 于是,预备队第一营和特别大队向敌阵地一顿猛烈射击,趁机把许继慎抢救到安全地带。 《孙子兵法·虚实篇》云:“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叶挺十二年前在广州陆军小学读书时就自学了《孙子兵法》、《政要论兵要》等一类兵书,并且对一些谋略熟记于胸。眼下,在实战中遇到这种特殊情况,“兵无常势”的箴言就化为支配他神经中枢的主宰力量。 “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书,将受益无穷。 为了突破敌前沿阵地,叶挺毫不犹豫地变化兵力部署,将警戒敌铁甲火车的团机枪连、向第二营左翼展开的第一营和第一营的一连攻击队,全部集中在第二营进攻方向,形成重拳,命令团参谋长周士第指挥,奋力抢占制高点印斗山,来个突破一点,带动全盘。 叶挺这一变化,使得敌人一时摸不着头脑。 团参谋长周士第带领官兵们一个近距离冲杀,卷席般将印斗山的顽敌忽地掀到了山下,除了击毙者外,其余的敌军带着方才还插在印斗山以壮军威的大旗抱头鼠窜。 接着,占据印斗山制高点的独立团,以凶猛的火力向左右两厢的敌阵地扫射,立刻打乱了敌军的阵脚。这时,其他攻击部队也纷纷赶了上来,在独立团的策应下,向东起印斗山,中为贺胜桥,西至铁路西的上千米敌军阵地发起雷霆般的轰击。一千多士兵把冒着砭人寒气的雪亮刺刀刺向敌人的胸膛,霎时间敌人坚固的阵地山崩一样呼隆隆地坍塌了,几万名敌军连跑带滚,形成一条巨大的洪涛,翻卷而下。 “杀!杀!杀!”这时,就在贺胜桥通往北面的几条路口,在敌军内部,一场灭绝人性的屠杀正在血腥中进行。 凶神恶煞般的督战队,妄图用杀一儆百的办法来阻挡大批不战而逃的敌军。督战队每个人手持一支手枪和一把大刀,来一个退怯者就杀一个,手起刀落,人头掉地,不管是士兵、连长、团长还是旅长,统统处死。就在大批溃逃的敌军还没有涌过来之前,已有几个团长和上百名士兵的头颅被砍下来挂在路口的树上。但是,物极必反。逃跑的敌军见督战队这样惨无人道,抱定“跑也是死,不跑也是死”的念头,一面疯狂地叫骂着,一面向督战队开火,力图杀开一条血路,继续逃命。 “娘那x,给我架起机枪,统统把他们打死在桥头!”龟缩在一个掩蔽所里督战的吴佩孚发疯似的咆哮着,脸色气得铁青,两只眼像得了狂犬病一样血红,唾沫星子满天飞,宛如一只发怒的母狗一样狂吠着。 不多时,督战队在贺胜桥铁路两端架起几挺机枪,乌黑的枪口喷着火蛇,将涌向桥头的敌军的尸体垒起一层又一层,不到半个钟头就有了半人高。贺胜桥下,浮满死尸,只见浮尸不见水,百米以外的水面一片血红。 乘胜追击是叶挺的用兵之道。追击者似雄鹰扑食,溃逃者如丧家之犬,穷而追之,最易扩大战果。 独立团占领贺胜桥后,叶挺立刻命令乘胜追击。 “去牵吴大帅的牛鼻子!”独立团的官兵高喊着冲下贺胜桥,在迷蒙的硝烟中突然发现侧前方三百米远处一列挂着“吴”字旗帜的铁甲火车在仓皇逃走,车身一歪一颠的,像被打断了一条腿的驴。 这辆被炮火击中一节车厢的铁甲火车就是吴佩孚亲临贺胜桥督战的指挥车。车内连声吼叫着“快开车”的吴佩孚,吓得面如土灰,颓然地瘫卧在虎皮沙发上,颇似一只苟延残喘的老狗。 独立团见吴佩孚的铁甲火车已经追不上了,一口气向溃败的敌军追击了三十多里,击毙和俘虏的敌军不计其数。 吴佩孚的嫡系人物刘玉春在日后写的《百战归田录》中这样描述贺胜桥一战:“桥上布满死尸,桥下浮尸至不见水面。战后点员,本师计十五旅及补充团、炮兵连、工兵连、辎重连、卫生连凡五千员,伤亡三千零五员。团长三员,陈献斌阵亡,拜伟重创,周楫被俘。营长九员阵亡及不知生死者七员。连长四十二员阵亡,及不知生死者二十五员。其排长以下不能遍举。其他各部所余,陈嘉谟一师余三千名,其卫队一团余一千二百名,宋大霈一师二千名,孙建业一旅四百名,张占鳌一旅三百名,余荫森一旅二千名,孚威之卫队一旅亦仅一千零五名……” 这就明确无误地表明,贺胜桥一战,吴佩孚的几万名的嫡系部队损失过半。贺胜桥变成了吴佩孚的断魂桥。 第八章 喋血武昌城,铁血男儿北伐奏头功。 北洋军阀头子吴佩孚贺胜桥一败涂地,丢盔卸甲地龟缩到他的老巢武汉三镇。 “既生瑜,何生亮!”吴佩孚想起《三国演义》中周瑜绝望的哀叹,烦躁地不等卫士为他接过帽子,自己恼怒地把帽子摔在虎皮沙发上,向副官一声恫喝:“把刘玉春给我找来。” “总司令,第八军军长刘玉春听候训示!”不多时,刘玉春笔直地站立在吴佩孚面前。 “我任命你为武昌守城总司令,统辖湖北督军陈嘉谟等部队,要给我坚守住武昌城,不能有失!”吴佩孚厉声发布完命令,马上语气“玉春呀,你是我最喜爱的战将,这次武昌安危均系你一身,你的责任重大呀!”吴佩孚知道此刻采取收买人心的办法比颁布什么制裁法令都管用。 果然,刘玉春感激涕零地“喀嚓”一个立正,挺胸发誓:“玉春不才,承蒙总司令抬爱,玉春受恩深重。玉春就是肝脑涂地,也要力保武昌不失!” 刘玉春立下“力保武昌不失”的誓言并非完全是一时冲动而夸下海口。这武昌城位于长江南岸,四周有坚固的城墙,全长约六十华里。城高两丈有余,城外护城河深二三米,有大小城门九座。城内的蛇山横贯其间,凭高俯瞰全城。城北濒临长江,东有沙湖,南有洪山,西有南湖。城郊四周平坦。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加之刘玉春倾心竭力做好与北伐军决一死战的准备,把凡是能调动的兵力和军事器械一古脑儿都运至四周城阙及城垛,北伐军要想破城而入的确难上加难。加之吴佩孚坐镇汉口的“联军总司令部”,并附以高汝桐师固守,调暂编第二师刘佐龙部守汉阳,与武昌形成隔江鼎足而立的态势;吴佩孚又急忙联络孙传芳部队出兵湘鄂,妄图斩断北伐军后路。所以,刘玉春决心誓与武昌城共存亡,以此报答吴佩孚对他的“重恩有加”。 九月的武汉秋雨霏霏,一阵阵风吹过,颇有些凉意。 北伐军第四军攻占贺胜桥后,稍事休息,立刻逼近武昌城郊。 叶挺独立团占据武昌通湘门一带距城数百米外的一片疏落的农舍。 北伐军抵达武昌的有第四军、第七军和第一军的第二师。 唐生智任攻城司令,陈可钰任副司令。 攻城司令部决定:趁吴佩孚退居武昌立足未稳,立刻由第四军第十师和第七军一部及第一军第二师向武昌城发起攻击。 攻城的部队都知道,攻破武昌城可能是彻底打败吴佩孚的最后一战,抢先攻进武昌城就是在北伐中立了特功。所以,个个表现得十分英勇。 但是,由于武昌城太高,敌军火力太猛,攻城部队又缺乏物质准备,连起码的登城的梯子都没有,因此在遭受重大伤亡后被迫退了下来。 欲速则不达。 翌日,李宗仁任攻城总指挥,陈可钰任副总指挥。决定第二次攻城。 这次攻城,针对第一次攻城失败的原因,决定每个担负攻城的团挑选三四百名粗壮的官兵,组成奋勇队(即敢死队),携带攀援城墙的长梯和绳索以及手枪、手**等短武器,奋力杀上城头,其余攻城队伍随之鱼贯冲击,一举将武昌城拿下。为了做到各个击破,对攻城区域做了明确划分:第四军和第一军第二师,进攻通湘门至武胜门之线的南门和东门地区,第七军进攻中和门至望山门之线的西门地区。对于各师各团的攻城范围,又做了明确的划定。 叶挺独立团进攻通湘门。 “第一次攻城,我们独立团担任预备队,没有接敌。这次攻城,指挥部叫每个团打乱建制组成一个奋勇队,我们团怎么办?”叶挺在扩大的党支部干事会上,征求大家的意见。他知道,谁参加奋勇队,就意味着牺牲呵! “我看,我们团每个营都是一把尖刀,官兵勇猛,敢打硬仗,就不必打乱建制了。”第一营营长曹渊首先发表了意见。 “我同意曹渊的意见。”第二营营长许继慎马上表示支持。但他说完略一停顿,马上又讲,“团长,这个奋勇队就由我们第二营担任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不、不!”第一营营长曹渊听完急了,腾地站了起来,“团长,二营在攻打汀泗桥和贺胜桥中一直担任前卫任务,伤亡减员比我们第一营多,这一次轮也该轮到我们一营担任一次前卫任务了。许营长,你说要摆摆平,是不是这么个理儿?”他的话柔中寓刚,使人难以反驳。 “不,还是由我们第二营担任。”第二营营长许继慎的语气虽然十分坚决但缺乏与曹渊匹敌的理由。 “你们两个营长就不要争了。谁当奋勇队,谁就准备为革命捐躯,其品格,为人楷模,感人至深哪!”叶挺动情地看着他这两位可敬的营长,推心置腹地说完,眨了眨发酸的眼睛,“我看曹营长讲的争当攻城先锋的理由很充分,那就由一营来担当吧。”叶挺说到这里打了个吨儿,“不过,曹渊同志,回去后要给全营同志做好政治工作,使同志们都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为革命准备付出一切,打出我们共产***的独立团的军威!” “是!”曹渊向叶挺和在场的营队长们敬了个环形礼,那激昂的神态只有从视死如归的战士身上才会表现出来。 争取到担任独立团攻城先锋任务的曹渊,大步流星地回到第一营的驻地洪山先农坛,立刻召开连排干部会议,传达了支部的决定和叶挺的要求,叮嘱大家要逐排逐班地做好政治动员,要充分做好攻城的思想准备和器械准备,最后刀劈斧剁地说:“这次攻城,我们营目的单一,手段明确,奋力攻城勇为先。我是营长,不必争,我第一个往上攻!” “哎,营长,这可不行!攻城手段再明确,也不能没有指挥呀!你是一营之长,你先上,要我们这些当连长的干什么?”几个连长一齐喊叫。 “对呀,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你们说营长不能先上,那你们当连长的也是一连之长呀!你们先上,要我们这些当排长的白吃干饭呀!对吧?!”几个排长的嗓门比连长们还大。 “大家不要再争了,凡事总有个先后,不管是谁第一个冲还是第二个冲,反正都得冲。我这里都写好家书了,不信你们看,我第一个冲是板上钉钉了。不会变的。营长,不信你看。”说话的是身材不高但很精干的三连连长、共产党员高超。 “怎么?”曹渊接过高超递过来的家书一看,果然是高超写给他妻子的。他在信中说,我们家就在武昌城内,受尽了军阀的欺凌,自从他到广东从事革命工作,尤其是自当上孙中山先生的卫士,就抱定随时为革命献身的志向。这次攻打武昌,是国民革命军为了打败吴佩孚,解救受苦受难的城里百姓,他很可能在攻城中牺牲,这种牺牲值得,希望妻子不要过于悲痛,要保重身体。他在信中还说,他把仅有的几十元钱和几件衣服连同这封信会托付同志转交给她,权作留个纪念。 “三连长,我的好同志!”曹渊激动地上前握住高超的手,两眼噙满泪花。他是为有这样优秀的共产党员和军事干部而备感自豪,而激动不已。 其他连排干部看完高超的家书,再也没有争谁第一个先爬城,鼻翼翕动着,默默地离开了。 可是,一个小时以后,几个连排长们拿着几十封宛如三连长高超一样的家书,争相交给了曹渊。 “好,都收下,都收下。”曹渊紧咬牙帮骨,强行抑制住没有因过于激动而泪流满面。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又在壮行时。 但是,当曹渊把全营官兵写的家书交给叶挺,硬汉子叶挺也激动得嘴唇连连颤抖。 作为一个指挥员,有什么比看到自己的部下甘愿为革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而感动、而骄傲的呢? 叶挺马上将第一营官兵的家书交给第四军副军长陈可钰和党代表廖乾吾。 陈可钰和廖乾吾对于独立团官兵的慷慨悲歌大加赞赏。 独立团“留书攻城”的佳话,立刻不胫而走,迅速在友军和当地群众中传播。 有人这样赞道:“古人抬棺出阵,今人留书攻城。革命军视死如归,忠勇逾恒!” 根据指定日期,第二次攻击于拂晓时分开始。 曹渊奋勇队,没有一声“前进”的命令,也没有一句“跟上”的催促,三个连齐头并进,分左中右展开,火速到达通湘门的登城地段。 虽说是拂晓时分,城外四周仍处在黑暗里,可城头却灯火通明,城上城下亮如白昼。 曹渊奋勇队刚刚接近护城河,就被城头日夜监守的敌军发现了,如蝗的步骑枪、机枪的子弹立刻嗖嗖地向奋勇队飞来。 起初是几个兵士倒下了,渐次是十几个士兵和两个排长也倒下了,有的胸前热血直淌,有的腿上挂了花,但是除了已经不省人事以外,一个个都爬着往前冲击。尽管护城河里水深没颈,再往前爬会溺水而亡,但他们仍宁可爬到护城河里死,也不肯留在原地生。 本来,叶挺带领其他营的官兵在远处向城头猛烈射击,以掩护曹渊奋勇队。不料守城敌军在龟山、蛇山和楚望台等高地架设了多门山炮和野炮,加上长江中的敌舰上的火炮,一齐向城外可以策应攻城的部队轰击,密集的炮弹冰雹样落在掩护攻城部队的阵地上,使掩护攻城部队伤亡惨重,失去了策应攻城的效用。叶挺为了减少部队伤亡,急忙将策应部队转移。 曹渊奋勇队尽管失去了后续部队的策应,仍手持云梯到达了城墙脚下。忽啦啦,十几架用竹竿做的高达两丈的云梯矗立在了墙头上。官兵攀援而上,可谓人人勇敢,个个争先,一人倒下,众人冲上。在攀援而上的官兵中,抢在云梯最前面的是三连连长高超。 可是,敌军不仅居高临下,而且身后又有督战队闪亮的大刀相威胁,子弹和手**倾盆而下,在云梯上的独立团的健儿们一个个被击中跌落而下。 勇猛无比的高超大概攀登得过于迅捷,噌噌噌地跃到了城垛处,不幸的是,当他刚要纵身飞到城墙上,敌军的几支打得通红的枪口同时对准了他,壮志未酬的共产党员高超立刻为革命献出了他年轻的生命。 “为连长报仇,冲啊——!”二连的官兵见自己的连长壮烈牺牲,人人怒火满腔,气愤得将牙齿咬得嘎嘣嘎嘣响,在高超以献身精神发出的无声命令的催发下,奋不顾身地往上飞奔。 一架架云梯在颤动,一个个猛士在飞腾,吼声将环宇撼动,火光将天空燎红,热血将大地炽热,第二连全连六个正副排长,除一人身负重伤外,其余五人全部捐躯;至于士兵,英勇牺牲者更是难以表述。 经过数小时浴血拼搏,曹渊清点全营人数,尚不足一个满员排。 眼睁睁看着昔日朝夕相处的可爱的同志死于敌手,曹渊于悲愤交加中掏出钢笔给叶挺写了简短的一封信:“现状至危,但革命军有进无退。我誓必率我可爱同志达成竖青天白日旗于城上之任务……”他最后签上自己名字,命令勤务兵火速找到团部交给叶挺,纵身跃上云梯,尽管身中数枪,仍坚持双手扒住城垛,高喊一声“革命军万岁”,全身鲜血染红了武昌城头。 叶挺看了曹渊派勤务员送来的信,立刻明白了他们的景况,马上组织小分队巧妙地将曹渊等烈士的尸体搬运到了安全地带。 北伐军整个第二次攻城就这样失利了。 至此,北伐军鉴于前两次攻城的实际,决定改攻城为围困。一时间,武昌城头皈依平静。 “上面攻击不行,能不能在下面攻?”被曹渊等烈士的死激怒的叶挺恨不得立刻马踏武昌城,为战友报仇雪恨。在停止攻城的十几日里,食不甘味,夜难人寐,苦思冥想地寻找破城方案。他这个昔日保定军官学校工兵科的高材生,早就想到挖一条通向城内的坑道,派兵秘密进城,然后里应外合,用敌酋之血祭奠烈士亡灵。 留心在城外四周勘查地形的叶挺,忽然得知城东北徐家棚车站有一辆铁甲车,不知还能不能开得动。 “走,看看去!”叶挺一听大喜,立刻带上护卫来到徐家棚车站。他经过一番检查,发现装甲车只有轻度损坏,稍加整修,仍可利用。 叶挺立刻向军部通报了自己的设想,并得到了中共湖北区委的支持。他们立刻组织一部分铁路工人,冒着敌人炮击的危险,修复了一段被炮火毁坏的铁路,然后在独立团的掩护下把铁甲车拉了出来。 接着,独立团的官兵将这个铁甲车修成一个活动的可以射击的堡垒,掩护从安源煤矿抽调来的一批先进工人组成的武装作业队开始在叶挺选定的距通湘门不远的位置挖掘坑道。 开始作业这一天,叶挺坚持到现场指挥。 “团长,城上伏有敌军重兵,你去太危险!”担任作业总指挥的独立团新任特别大队队长谢宣渠力加劝阻。 “工人们不怕,士兵们不怕,我怕什么?”叶挺两眼一瞪,向谢宣渠低吼一声,纵身跳上活动堡垒铁甲车。他认为,在战斗中,奇与险总是关联的。智勇双全的将领应该在奇中涉险,在险中出奇,化险为夷,改变局势。所以,他不惧危险地来到作业位置,指挥工人开始破土之后,才搭乘机车返回团部。 挖掘坑道的作业进展很快。尽管不时有敌军干扰,由于挖掘坑道的意图没有被敌人发现,所以作业工人虽小有伤亡,但总的看还算安全顺利。 叶挺这一创举,立刻在几个担负攻城的友军中传开。他们一一仿效,也开始了在避开城门的僻静处开始挖掘坑道。 然而,俗话说“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武昌潜伏着北洋军阀的后台老板美英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情报人员,他们将摸到的北伐军挖掘坑道的消息立刻告之了吴佩孚和武昌守城总司令刘玉春,并给刘玉春出谋划策,叫他派兵突袭坑道作业队,并炸毁挖掘器械,阻止住北伐军攻城的新举措。 刘玉春急忙用重金悬赏的手段组成三千人的“敢死队”,打开通湘门,突袭坑道作业队。 虽然担任护卫作业队的独立团特别大队奋力反击,但由于敌我兵力相差过于悬殊,只得在保护施工工人安全的前提下,退出作业现场。叶挺闻讯带领独立团第一营和第二营官兵前来狙击敌军,加之第十二师的部队主动支援,将刘玉春的“敢死队”毙俘几百名,然而坑道的作业现场却毁于一旦。 就在叶挺准备组织力量重新选择位置挖掘坑渠时,武昌城内的守敌内部发生了分化。 守城总司令刘玉春的部下第三师师长吴俊卿,眼见城内守军惶惶不可终日,武昌城被北伐军围困得铁桶一般,突城出去丝毫无望,城内百姓又啼饥号寒,便对刘玉春的负隅顽抗发生了不满,觉得他太不识时务,太不顾老百姓的疾苦,抱定吴佩孚的粗腿不放,死心塌地为已经从汉口溜到河南的吴佩孚卖命,以至不见棺材不落泪。于是,便私下派他的参谋长混在北伐军允许出城的饥民队伍里,单独与第四军接洽,表示了第三师的投诚之意,并秘密商定择日打开第三师所管辖的保安、中和和通湘三座城门,接应第四军进城。 独立团负责待第三师打开城门后从通湘门突入,与第十师和第十二师部队分途穿插进攻,消灭城内刘玉春反抗之敌。 天刚蒙蒙亮,武昌城内还一片静寂。湿润的空气仿佛下着濛濛细雨,微风拂面,使严阵以待的官兵脸上蒸腾起热气。这时,第三师按时将三座城门咣当一声打开了。 独立团的官兵像脱弦利箭,嗖嗖地直射位于武昌城中心地带的蛇山的敌阵地炮台。 这是叶挺的机敏。 这是叶挺的运筹。 敌守城部队要反抗,对进攻的第四军能构成最大制约和威胁的当属蛇山上的敌炮台。它可以俯瞰城内每一个角落,又可以支援敌军每一处作战,同时也可以炮轰每一处的北伐军部队。如果将蛇山炮台拿下来,就会将制约城内战斗全局的主动权化敌为我。 这是一着绝妙的好棋。 但是,当叶挺率独立团抵近蛇山敌炮台阵地时,敌军凭借坚固工事疯狂对我进行狙击。 “重机枪连全部瞄准敌炮台,狠狠地打!”叶挺似乎把为曹渊等烈士报仇的怒火全部要发泄在对敌炮台的打击上。大声怒吼,额头上暴跳的青筋和冒火的目光颇似个发怒的雄狮。 霎时间,只见蛇山上的敌炮台被交织的曳光弹罩得密密实实,像一团烈火在燃烧,在焚毁,在显示火之力。 城内的守敌见蛇山炮台被占领,立刻变得失魂落魄,纷纷停止抵抗,缴械投降。 吴佩孚的守城总司令刘玉春,混在涌出城的难民中想逃之夭夭,结果被北伐军擒获。 由于汉阳和汉口已被其他北伐军攻克,至此,吴佩孚的老巢武汉三镇全部被北伐军占领。 叶挺将“饮马长江”! 独立团铁血男儿奏头功! 第九章 独立团“铁军”之誉有口皆碑,叶挺为“北伐名将”当之无愧。 战之避怯,战后忌矜。这种打仗力避部队怯阵而战后忌讳部队争功论赏的道理,在很多古书上都有论述。 熟读兵书的叶挺是深知其故的。 “矜其能,丧厥功。” 所以,武汉三镇被北伐军攻占后,叶挺将部队驻扎下来,命令各营队以连为单位进行战斗总结,在总结中注意把在武昌城下牺牲的烈士的事迹整理出来,把烈土的遗物收集起来;有的遗物寄给烈士的亲人,有的分不清楚是谁的留下来待团部统一处理。 此刻令叶挺最上心的,是在攻打武昌城中独立团包括一营营长曹渊在内的18名排以上军官和173名士兵共计191名烈士的安葬问题。 这时的其他部队,不少在评功摆好,按功论赏,弹冠相庆。 深切怀念牺牲的烈士们的叶挺,感到这些可敬可佩的烈士尸骨未寒,尚没有落土就衾,怎么能使人安心呢? 这些将一腔热血抛洒在武昌城头的烈士,生龙活虎,年轻有为,不少是黄埔军校的历届高材生,他们纵横捭阖,志在千里,如果不是牺牲在这里,将来许多将成为国家之栋梁,民族之英杰。可是,当革命需要他们献出年轻的宝贵生命时,他们却眼不眨来心不跳,大义凛然,挺身而出,视死如归,在所不辞。要说有功,他们是最大的功臣;要讲庆功,为烈士举行隆重的安葬就是最大的庆功仪式。 告慰古人,以昭来者。 于是,叶挺找到第四军党代表廖乾吾,提出在风景秀丽的洪山东段南麓修建成永久性烈士陵园,将烈士们都葬在那里,借以缅怀先烈,也供后人祭奠瞻仰。 洪山,原名东山,位于武昌城大东门外。此山巍峨含秀,奇石叠宕,古树参差,流水曲幽,风景异常秀美。 将烈士们安葬于此,岂不更增添了洪山的境界和不朽。 廖乾吾一听,立刻表示同意,并征得了中共中央军委和第四军军部的批准。 不久,一座颇具规模的洪山烈士陵园建成。 这座烈士陵园坐北朝南,在烈士陵园前端是一座高大的牌坊,牌坊是一尊高耸入云的用优质花岗石做成的石碑,石碑镌刻着极醒目的“国民革命军第四军独立团北伐攻城阵亡官兵诸烈士墓”23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放光。埋葬着曹渊等19位烈士的墓地为长方形,砖石砌筑。墓正前的一块石碑的碑额刻有“精神不死”四个雄浑的楷体字,左面刻着诸烈士的英名;右面刻着“先烈之血”、“主义之花”、“无产阶级的牺牲者”和“诸烈士的血铸成了铁军的荣誉”等字句,彪炳千秋;墓地四周环以垣墙,墙内松柏成林,挺拔苍翠,象征着烈士的浩气长存。 在**而隆重的殡葬祭奠仪式上,叶挺率独立团全体官兵,肃穆而立,随着官兵代表宣读誓言,松涛呜咽,大江引吭,人人泪流如雨。 叶挺眼里的泪水有些与众不同,先是量的汇聚,渐次形成蚕豆大的泪粒,像块巨大的陨石落地,悲壮中含有一种坚强。 然而,令叶挺担心的问题,不久就发生了。 在武汉人民热烈庆祝北伐军武昌大捷的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中,旅居武汉的一些广东人士,取叶挺独立团“铁军”之誉,在汉阳兵工厂铸造了一座高一米、宽半米的巨型铁盾,敲锣打鼓送到第四军军部驻地。在铁盾正面,嵌着“铁军”两个遒劲的隶书大字,上款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全体同志伟鉴”,落款为“民国十六年一月十五日武汉粤侨联谊社同仁敬赠”。背面为一首顿诗: 烈士之血,主义之花, 四军伟绩,威震迩遐。 能守纪律,能毋怠夸, 能爱百姓,能救国家。 摧锋陷阵,如铁之坚, 革命抱负,如铁之肩。 功用若铁,人民倚焉, 愿寿如铁,垂忆万年。 在献盾仪式上,副军长陈可钰和党代表廖乾吾一致同意由叶挺代表第四军接受“铁军牌”才最具典型性和象征性,其他部队派代表都缺乏说服力,因为谁都知道,独立团参加北伐时间最长,打胜仗最多,伤亡最巨,纪律最严格,斗志最顽强,群众将独立团誉为“铁军”早已有口皆碑。 叶挺自然就接受了军部这个决定。因为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荣誉,更重要的是独立团全体官兵,特别是独立团在北伐的历次战斗中壮烈牺牲的烈士的荣誉啊! 谁知,叶挺代表第四军接受“铁军”盾牌不久,风言风语如瘟疫般在其他部队蔓延。 什么“叶挺好出风头”呀,什么“独立团好大喜功”呀,等等,不一而足。 叶挺听了这些飞短流长,却一笑了之。大凡与叶挺共过事的人都知道他的为人。他,刚直不阿,一片赤诚待人,胸无城府,心无沟壑,不慕虚荣,不贪功名,不弄权柄,不懂作伪,不谙诡诈,战场上横扫千军,平日里是“静坐常思己过,闲谈莫论人非”。叶挺在四岁时,哥哥就教他读《朱子格言》,父亲有暇也让他背《崔氏家传座右铭》,“休论人之短,莫夸己之长,施恩不望报,受惠慎勿齿,隐心而后动,镑议庸何伤,虚荣不足慕,古诫勿违抗。”这些启蒙古训,犹如金鼎镌字,铭记在心。以后渐渐长大了,叶挺又很赞成孔夫子的“朝闻道,夕死可矣”的精神境界。为人处世,他又崇尚“将军额上能跑马,宰相肚里能行船”的大度。他主张,一个想要“振污世,起衰弱”而大有作为的人,不要沉溺于人欲、物欲而不能自拔。对于利国利民之事业,对于真理的追求,要不计名利,不惧风险,执著不变。而对于人之非,要能够排除干扰,我行我素,而且只有“不累于物外,不累于情欲”,去物外,去人欲,才能做到“无所为”,在救国救民的大事业中而有所为“而为之”。故而,他对于那些对他和对独立团不恭之流言,泰然若素,置之度外。 但是,当你不想理会是非时,是非却偏偏死缠着你不放。 没多久,关于谁当北伐第一功的问题就发展到公开摊牌的程度。 那是第四军副军长陈可钰由于患痔疮病去上海医治不久,他委托第四军中亲蒋介石的第十师师长陈铭枢主持召开团以上高级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中心命题是讨论在武昌战役中的攻坚战术问题,其次是根据国民革命军论功行赏的原则,为下一步部队扩编酝酿应提拔的干部线索。 会议一开始,“其次”就变成了“其主”。因为“其次”事关升迁加冕的切身问题,自然大家的关注点和兴奋点要比“其主”的什么不知今后能不能用得上的攻坚战术要高多了。 本来,在团以上高级军官参加的军事会议上,除独立团的叶挺和极少数共产党员干部外,几乎是清一色亲蒋介石的人物,加之叶挺开始就抱定避开这个“摆功”的敏感话题,所以发言者应该是“一边倒”。 问题却偏偏不是出在叶挺与其他人的对垒上,而是出自站在那一边倒的“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上。 身为第十师师长的陈铭枢平时在第四军中威信就不高,指挥作战的能力平平,北伐以来第十师又没有多少建树,部队军纪涣散,出了不少内部打架斗殴和违犯群众纪律的问题,而且陈铭枢本人心胸狭窄,好拨弄是非,动不动就到上司那里“踩咕”其他部队的不是,且好出风头,热衷于沽名钓誉,所以其他师的师长们对他都嗤之以鼻。 陈铭枢作为会议的主持人,本应该大度一点,风格高一点,可是他却积习难改,故态复萌,想语惊四座,先声夺人。 “诸位,陈军座到沪疗养想必皆知,临行前委托敝人主持这个事关在座的同僚升迁的重要会议。敝人虽不才,但事关革命之需要,不敢不殚精竭虑。不过,还要仰仗诸位捧场,敝人不胜感激。”陈铭枢在讲开场白时,用一双金鱼眼瞟着大家的表情,见参加会议者的脸上没有出现他意料的恭维、讨好以至拍手称赞的神态,吧嗒吧嗒嘴唇,似乎在自我品尝一种什么滋味,又好像以此调动大家的集中力。接着,他开始如数家珍,“诸位,本师自出粤入湘始,攻关破垒,长驱直入,战功屡建,是人人皆知,自不必再赘述。今日,单讲本师之二十八团首先冲进武昌城的业绩”。之后,他口若悬河地大摆其第二十八团在武昌城内怎样向刘玉春之敌展开巷战,又是怎样出生人死地直捣刘玉春指挥部等等,说得天花乱坠,一言以蔽之,北伐之头功非他的第十师莫属,该升官加封的也应该是他和他的第十师,丝毫不加掩饰的气势可谓咄咄逼人。 这时,坐在陈铭枢对面的第十二师师长张发奎坐不住了。论资历,张发奎比陈铭枢不嫩;论官阶,两个人是半斤八两;论参加北伐,第十二师虽然只有第三十五团和第三十六团两个团参加,但叶挺独立团自醴陵战役后一直归他统管。再说,醴陵、汀泗桥和贺胜桥几个重大决战,都是独立团和三十五团担任先锋部队,付出的代价比其他部队都大。此时张发奎就“讨嫌”陈铭枢的张牙舞爪和好胜斗勇的武夫模样以及对上吹捧对下褒贬的政客嘴脸。因此,他认为陈铭枢的抢功是对他的挑衅,是贪天之功,是“骑在他脖子上拉屎”,是不拿正眼“夹”他这个师座,便一时间气不打一处来,满肚子的火气腾地撞到了脑门子,一时忘记了他和陈铭枢都属“一个窝里的耗子”,居然按捺不住地为一直被他视为“异己”的叶挺独立团说开了公道话。 “嘭!嘭!嘭!”张发奎用手指富有质量地戳了几下面前的桌面:“诸位,我们开会不是在子夜吧,怎么我觉得是黑夜是白天都分不清楚了呢?”起初,张发奎看都不看陈铭枢,话出口也浑身带刺,辛辣而刻薄。大概他又一寻思不能叫在座的师长团长们觉得他缺乏涵养,才一改方才的剑拔弩张,语气缓和地说,“本来这个会主要是研究攻坚战术,可是陈师长既然把话题引到了谁先攻进武昌城的,那我就不得不来个顺着渠渠流了。”说罢,他点着一支烟,悠然地吸了一口,话语变得愈发柔和,“方才陈师长谈到是贵师第二十八团首先攻进武昌城,怎么我没有听说呢?不过,叶挺独立团首先冲进城去,我倒是听陈副军座和廖乾吾党代表说过,而且武昌城的老百姓也都这么说,这是不是叫有口皆碑呢?”张发奎的话虽然不像开始那样锋芒毕露,但却是绵里藏针,令陈铭枢听了更觉得如芒在背,浑身不自在。 “哎,张师长,你可不要以偏概全哟?”陈铭枢与张发奎也算老“故交”,平时没少私下发表“政见”,没料到今天他竟然与自己唱开了对台戏,并且竟然帮助共产党说话,一时也气得不行,所以来了个以牙还牙。 “哎,陈师长,你把词儿用错了吧?不该叫‘以偏概全’,应该叫‘盖棺定论’。不是么?且不讲是不是叶挺独立团第一个攻进武昌城,单就独立团一举拿下蛇山敌炮台,对于彻底歼灭敌刘玉春部起了决定性作用,这不会又安在别的什么团头上吧?”张发奎来了个当仁不让。 一时间,偌大的会议室空气凝固了。 “张师长,独立团占领蛇山敌炮台不假,可是,在方圆几十里的武昌城内歼灭负隅顽抗之敌,也不能都归功于独立团一家呀?诸位,”陈铭枢说着用手指点着周围的与会者,“你们都说说,这样合理不合理?” 与会者面面相觑,觉得陈铭枢和张发奎都是自己的上司,都得罪不起,所以都来个“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按陈铭枢讲话的本意,是提醒张发奎别昏了头。怎么你这家伙今天当开了共产党的义务宣传员了呢?你过去不是常当着我的面诽谤叶挺和独立团么?说叶挺只知道死打硬拼,是拿着下属的生命作赌注,为自己抢头功,为升迁搭阶梯;指责独立团都是共产党,将来要共产共妻;还有什么蒋总指挥骨子里不满意共产党,“中山舰事件”就是要在国民革命军中把共产党都清洗掉,什么将来同共产党是水火不容,等等。可是……难怪陈铭枢说完话胸脯一起一伏,那神态颇像个气蛤蟆。 可是,已经处于“人在事中迷”的张发奎,已经不会冷静地来个“听锣听声,听话听音儿”了,索性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滔滔不绝地把独立团出粤入湘以来,战安攸、攻醴陵、克平江、奇袭汀泗桥、恶斗贺胜桥、血洒武昌城以及留书传佳话等等竹筒倒豆子般全部历数了一遍,最后气昂昂地来了句:“试问北伐谁头功,独立团为第一名!” “叭!”陈铭枢看到张发奎已执迷不悟到不可救药的地步,感到再不收场局面更难收拾,气愤地一拍桌子:“今天的会不开了,散会!” 陈铭枢和张发奎上演的这场令人啼笑皆非的闹剧,立刻变成了第四军官兵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也为独立团为“铁军”和叶挺、为“北伐名将”正了名。 事后有人问叶挺:为什么在关乎独立团和他个人功名的问题上他在会上一言不发? 叶挺淡淡一笑:“独立团功劳多大,人民自有公论,历史自有公论。自己站起来说,反而是王婆卖瓜,也容易在部队中滋生骄矜。” 不久,又一件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北伐军在扩编中,第四军的第十二师升格为第四军,第十师升格为第十一军,陈铭枢和张发奎都官升两级,都当上了军长;第十师的第二十八团和第三十团,第十二师的第三十六团,分别升格为第十一军第十师,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和第四军第十二师,原为团长的戴戟和黄琪翔都官升两级,也都当上了师长。而叶挺独立团虽然也升格为第四军第二十五师,但叶挺只是当了这个师的副师长。独立团本来是属于副师级,叶挺名誉上由团长改为副师长,但官阶只是原地踏步。 “这也太不公平了!” “可不!我看岂止是不公平,简直是敌视共产党!” 独立团的营连级军官气咻咻地给叶挺抱打不平:“团长,应该叫上面说清楚,论战功,你最大;论才能,你最强,他们为什么这样对待你?” 叶挺安抚地叫大家坐下,并给每个人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幽默地说:“先都喝杯茶,败败火,省得秋天还起痱子。”他见大家转怒为笑,思索有顷地说,“你们忘了,我可是个‘双料党员’哪。像我既是国民党员又是共产党员的人,能够在共产党不掌握实际领导权的国民革命军当上副师长,已经是很鲜见了。再说,那么多革命烈士都沉睡地下,他们要争个什么官呢?你们说,我们在成为共产党员的时候,有谁是为争着做官来的?所以,什么时候都能做到知足者常乐,就会遇辱不惊了。”不过,叶挺说着郑重地看着大家,“要尽快将扩编的第二十五师兵员配足,并把他们训练成像独立团的士兵一样,倒是当务之急呵!” 在场的营、连军官听了叶挺一番推心置腹的话,他们从他那超凡的觉悟中领略到这位“北伐名将”夺人的风采,同时他们也以军人特有嗅觉从这位“北伐名将”的最后话语中依稀看到正在聚集的战云和一种疹人的磨刀声。 第十章 叶挺身上的虱子与“挥泪斩马谡”。 19世纪20年代被称之为“红都”武汉的初春,初暖乍寒,不时抛洒阵阵细雨,浇在人身上不禁打几个寒战,并像患感冒似的“阿嚏”、“阿嚏”地打上几个喷嚏,使不少行人板不住骂上几句这种变化无常的鬼天气。 自4月27日起,江城武汉市区平添了几次紧张的气氛,肩扛枪支的北伐军频繁地在街道上穿梭,尤其是挂在军人脸上那种复杂得过分的严肃感,使平民百姓猜测到在武汉一定有什么大事情或者是即将要发生什么大事情。 因为这本来是个多事之秋呵! 处在政治中心的人们对政治有一种特殊的敏感的心理。 的确,从这一天开始在武汉举行了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出席会议的有来自全国各省市共产党机构的代表80人,代表总数为57900多名共产党员的强烈呼声呵! 因此,这是在极不寻常的时刻召开的一次极不寻常的大会。 说是在极不寻常的时刻,是因为刚刚在十五天前,早已与武汉革命**分庭抗礼、企图在全国实行反革命的独裁统治和蓄谋已久要排斥和消灭共产党的蒋介石举起血腥的屠刀,在上海一手制造了震惊世界的“四·一二”大屠杀,他指挥军阀孙传芳在上海的周凤岐部队,勾结上海大流氓头子黄金荣、杜月笙等操纵的“工界联合总会”的几百名凶残暴徒,或伪装成工人,或借口“工人内讧”,疯狂收缴工人纠察队的武器,大肆逮捕和屠杀工人和共产党员,残酷镇压工人抗议游行队伍,彻底暴露了他反革命的嘴脸。当场打死打伤工人和共产党员数百人,并杀害了上海总工会委员长、共产党员汪寿华。一时间,上海腥风血雨,凄风怒号。第二天,上海工人举行总罢工,并有十万余工人、学生和市民集会抗议,会后举行声势浩大的游行示威,又遭到国民党军队的大肆屠杀,死伤人数不计其数。接着,丧心病狂的蒋介石又指使国民党军队和黑帮势力,封闭上海总工会和其他革命团体,又捕杀了大批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仅三天时间,就有300多人被屠杀,500多人被逮捕,5000多人失踪。 身为北伐军总司令和国民党中常委主席及国民党军事委员会委员长的蒋介石,专程来到上海,又与策划反革命政变阴谋的广西军阀李济深立刻回到广州,与国民党**人物左应芬、钱大钧等,组织广东各地的反动军警,于4月5日举行了反革命政变,肆无忌惮地包围了中华全国总工会广东办事处及省港罢工委员会,解除了黄埔军官学校和工人纠察队的武装,封闭了革命的工会、农会和学生、妇女组织,杀害了共产党著名人物邓培、萧楚女、熊雄、李启汉、刘尔菘等。这次反革命政变,残酷地屠杀了共产党员和工人积极分子2_多人。 与此同时,奉系军阀与蒋介石遥相呼应,在北京逮捕并杀害了党的创始人之一的李大钊和无产阶级革命家陈延年、赵世炎等。 霎时间,蒋介石制造的反革命白色恐怖遍及全国,千百万共产党人和革命群众的人头落地,多年苦心培育起来的成千上万的共产党员和革命的群众组织被破坏或摧毁,致使共产***的无产阶级革命处于巨大的灾难之中和急需挽救的时刻。 说是一次极不寻常的大会,是缘于共产党的***陈独秀面对蒋介石蓄谋已久凶相毕露的反革命阴谋活动还顽固地坚持其右倾机会主义的怯懦、妥协和让步,甚至达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陈独秀,清光绪年间考中秀才,后漂洋过海到东瀛日本东京高等师范学校读书,辛亥革命后担任过安徽省高等学堂教务主任,在新文化运动中,他创办《青年》杂志,并主编《新青年》,还在北京大学创办《每周评论》,担任过北京大学文科学长,是中国最早接受马克思主义的人士之一,也是中国共产党的创建人之一。陈独秀的确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加之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又自恃建党有功,所以专横跋扈,在党内搞“一言堂”。 大凡自傲的人都自命不凡。 大凡自命不凡的人都认为自己一贯伟大。 大凡认为自己一贯伟大的人都固执。 大凡固执的人都目空一切。 大凡目空一切的人都霸道。 大凡霸道的人都“家长制”。 大凡“家长制”的人都认为“老子打下天下就应该老子管天下”,并老迈昏庸还搞“垂帘听政”。 大凡认为“老子打下天下就应该老子管天下”的人说到底还是个“土皇帝”。 大凡是“土皇帝”的人都不讲民主。 大凡不讲民主的“土皇帝”到头来于国于民贻害无穷又无一不是悲剧人物。 陈独秀在现代中国革命史上就是这样的一个角色。 本来,早在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时陈独秀就因其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给共产党的无产阶级革命事业造成难以补救的损失,当北伐军占领武昌后,蒋介石在南昌已开始与设在武汉的国民**剑拔弩张,尤其是蒋介石在国民革命军中大肆排挤共产党员并指使反动分子枪杀赣州总工会委员长、共产党员陈赞贤,捣毁共产***的南昌、安庆、九江国民党党部,打死打伤许多共产党员和国民党左派人士以及优秀的工农分子后,身为共产党***的陈独秀居然仍我行我素地大搞投降主义,坚持放弃共产党在国民革命军中的领导权,以至登峰造极地与大汉奸汪精卫联名发表了《汪精卫、陈独秀联合宣言》,硬说蒋介石“决无驱逐友党摧残工会之事”,极力为蒋介石的反革命罪行开脱罪责,致使共产党和人民处于无戒备状态,结果导致蒋介石在上海制造了“四·一二”政变以及在广州、北京等地接连发生的血腥大屠杀,几乎把共产党和革命事业推到死亡的边缘。 在这危急时刻,为了挽救革命,以瞿秋白、毛**、蔡和森、张太雷、任弼时等共产党的领导人冲破了陈独秀的百般压制,终于在武汉召开了旨在纠正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错误的党的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 殊不知,在这个不同寻常的大会召开时,蒋介石的反革命势力也在蠢蠢欲动之时呵! 这次大会岂不是更加不同寻常? 这样一来,保证大会的顺利召开势必成了重中之重。因为如果发生与上海和广州一样的反革命事件,事关革命命运的这次大会岂不前功尽弃而毁于一旦?! 那么,由谁来负责保卫这次不同寻常的大会的安全呢? 此公不是别人,正是“北伐名将”叶挺。 此时已担任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师长的叶挺,无论是从大会开幕式站在主席台对面楼上列席位置上高唱国际歌,还是在为期近半个月的会议中,叶挺总是穿一件白衬衣和一条草绿色马裤,浓黑的眉毛下眼窝有些塌陷,一双炯亮的眼睛罩着细密的血丝,因两腮下塌而颧骨小山似耸起,嘴唇和下颏儿铺上一层黑森森的胡茬子,显得苍老而憔悴,疲惫而忧虑,与七个月前攻打武昌城时相比叶挺似乎年长了七八岁。更为不同的是,叶挺素来以英俊潇洒注重仪表著称,他的着装无论是军官外衣还是衬衣,多会儿也是板板正正,笔笔挺挺,干干净净,可身可体。他认为,军人的仪表不仅代表着部队的荣誉和地位,而且还象征着部队的精神面貌及战斗力。一个精神昂扬的部队无疑斗志就高,而一个平时邋里邋遢、窝窝囊囊、马里马虎的部队无疑是难以打胜仗的。 仪表出雄威。 作风出战斗力。 可是与叶挺站在一起注视大会情景的中央宣传部的杨牧之,突然发现叶挺的衣袖上有个虱子,轻轻捏住,往叶挺面前一伸:“希夷,你看这是什么?” 叶挺张开手掌,示意杨牧之放在他手心上,一看是个肥肥胖胖貌似狰狞的虱子,狠狠用食指与拇指捏住,用手一捻:“你看它像不像吴佩孚?捻死你个坏东西!” 不多时,杨牧之又在叶挺身上发现一个虱子,仍放他手心上,含蓄地问:“该捻死谁啦?” 叶挺心有灵犀地一笑:“这个么,当然你晓得罗。” “这么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喽?” “因为他太作恶多端了嘛!” 两个人快意地一笑。 叶挺和杨牧之指的第二个祸害,即背叛孙中山最近又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的罪魁蒋介石。 所以,最近几个月,叶挺太忙了,也太累了,可谓心力焦虑呵!自从北伐军扩编,叶挺独立团扩编成了第四军第二十五师,可师长是副军长朱晖日兼任,他只是个副师长。独立团直接改为第七十三团,原独立团参谋长周士第任该团团长,原独立团二营营长周继慎任该团参谋长,其他一些原独立团的营、连、排级军官作为骨干力量输送到该师的第七十四团和第七十五团。 第二十五师的架子有了,可各营、团的大量的士兵呢? 原叶挺独立团所以英勇无比,那是经过叶挺几年呕心沥血地严格训练和具有为数众多的优秀共产党员才具备的。现在国共两党的摩擦日甚一日,蒋介石不断制造反革命阴谋,而共产党惟一能够掌握的武装力量独立团又力量分散,如果不马上将第二十五师兵员补齐,不马上急速加强训练,一旦形势所迫需要出动,岂不空有手掌而不能成为拳头?又怎么能形成战斗力? 所以,中央军委指示叶挺要不遗余力尽快把第二十五师建立健全起来。 叶挺以其优秀军人的观察力和洞察力,深知形势瞬息万变,时不我待呵! 身为一个肩负共产党重要使命的既具有特殊身份又是高级军事干部的叶挺,只能殚精竭虑,全身心地投入到组建第二十五师的实际行动中。 于是叶挺夜以继日地赴湖南、下广东,为第七十五团组建营连分队,并将广州、湖南等地原独立团官兵在北伐作战中留下来的伤病员且已痊愈的召集到一起,组建了第七十五团第一营、第二营和第三营,又分别委任既是共产党员又是黄埔军校二期优秀毕业生的孙一中及原独立团的重机枪连连长练国梁和第六连连长袁也烈担当各营营长,同时,中共广东区委、中共湖南区委给叶挺输送了一批下级军官和补充了为数可观的新兵,使第二十五师迅速按建制组建而成。 第二十五师的扩编工作基本就绪,由于名为师长的朱晖日由于整日里醉心于对上面的交往与应酬,叶挺便责无旁贷地担当起繁重的日常军务,针对下一步的作战对象及各种特点,制定训练方针,开始进行严格的军事训练和政治教育,以及军需给养的筹措,千头万绪,系于一身。叶挺知道,这种现象实属不正常,但是又是一个部队初创时期的必然结果。等到一切逐步纳人正轨,他这指挥员就可以运筹帷幄了。 不久,先是发生江西南昌、安庆、九江等地反革命势力对共产党人及革命进步力量的屠杀,继之是上海“四·一二”惨案,嗣后是广州的“四·一五”大屠杀,接着又是北京、河北一些地方……反革命势力如此猖獗,千百万共产党人和革命的进步人士死在反革命罪恶的屠刀之下,革命已经处于生死存亡关头,叶挺能不焦虑?能不心急如焚?能不寝食难顾和昼夜辛劳及劳心竭虑么? 他哪里还顾得上自己的冷暖、饥饱和整洁呢? 什么叫全身心地投入到革命之中,恐怕莫过于叶挺这个时刻了。就在武汉召开的中国共产党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刚刚闭幕仅仅一周,就发生了国民革命军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偷袭武汉的武装叛乱? 夏斗寅原是湖南军阀赵恒惕属下“鄂军团”的团长,北伐初期背叛赵恒惕追随唐生智投机革命。“四·一二”政变后,蒋介石在美、英、日帝国主义侵略势力的支持下,策动桂、黔、川军阀和武汉政存管辖下的反动军官以颠覆武汉国民**,一贯有奶就是娘的夏斗演又卖身投靠了蒋介石,带领部队猖狂地逼进距武昌城仅有四十华里的纸坊镇,并要武汉国民**通电**,立刻使“红都”武汉陷入一片慌乱之中。 在危急时刻,经中共中央提议,国民**下达命令,委任叶挺为平叛总指挥,率领北伐军出师河南仅留在武汉的两个新兵团,即第二十四师第七十二团和第二十五师第七十五团,联合以恽代英为党代表的中央独立师和第十一军教导营,作为讨伐夏斗寅的全部人马。 叶挺用兵十分注重战斗的开局。他总是把最精锐部队放在前面,狠狠向敌人掷过一剑,争取出师大捷,以鼓舞整个部队的士气。所以,他将保持原独立团战斗作风的第七十二团作为先锋部队,从徐家棚车站乘火车开往前线,于傍晚时分接近敌军所占领的纸坊镇,抢占有利地形,立即发起攻击,打敌军一个冷不防。 “是!”叶挺的老部下、现为第七十二团团长的许继慎双脚跟“喀嚓”一磕,充满信心地接受了命令,按时抵达叶挺指定的地点。 谁知,早有防备的夏斗寅部队趁第七十二团立足未稳,以三倍于我的敌军,凶猛地主动发起了进攻,企图一举将我歼灭。 但是,第七十二团在团长许继慎的机智而果断地指挥下,命令第三营坚持与敌军对抗,其他第一营和第二营迂回穿插,从两翼打乱敌军的阵地,占领纸坊镇,与敌军形成对峙状态,待叶挺带领的后续部队赶到,再全力将叛军歼灭。 战斗的结果达到了许继慎的预期目的。第七十二团一到来就攻占了纸坊镇及火车站一带的地域。尽管夏斗寅的两个团向第七十二团接连发动了几次疯狂的反扑,都被顽强的第七十二团官兵迎头痛击了回去,敌军伤亡近半,第七十二团的阵地坚如磐石,岿然不动。 第二天拂晓时分,叶挺率领后续部队赶到了第七十二团的阵地。 叶挺立刻向独立师第一团和第七十五团以及第十一军教导营下达了分左右两翼协同正面进攻的第七十二团全线出击的命令,并且厉声道:“要勇猛、快速、灵活,全歼来犯之敌,只许前进,不许后退,如有迟疑者,一律军**处!” 此刻叶挺的威严,连他昔日的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现为中央独立师一团团长的兰腾蛟都感到大有一种“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的凛凛的威慑感,这种无形的威慑简直有点令人喘不过气来,使你不敢有半点的忤逆和造次。 将威方兵壮! 可是,在叶挺部队对面的夏斗寅部队里,几个旅团的指挥官都是叶挺保定军官学校的同学,双方又是一场保定军校同学之间的对垒与较量。 此时,叶挺有着充分战胜对手的决心。因为他知道他那些昔日的老同学,不外乎照搬在保定军校学到的那些作战的老套路,而他将统观战斗全局,以第七十二团苦打硬仗的猛力和韧性加之突出奇兵,战而胜之。 双方战斗一打响,果然成胶着状,你来我往,谁也休想一举将对方吃掉。 叶挺知道,这是敌我双方意志的较量,是顽强精神的抗衡,是勇敢加无畏品格的对垒。哪一方先坚持不住,哪一方将势必导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的可怕后果。 恰在这时,使叶挺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当叶挺为了激励官兵坚决顶住敌军的猛烈进攻,不顾个人安危,冒着弹雨来到第七十五团阵地时,恰逢我军处于不利的局面,但官兵们不怕牺牲,顽强拼搏,使进攻的敌军始终没有突破防线。可是,有一个战士大概被敌军的嚣张气焰和战友的牺牲吓坏了,急忙跑到阵地内侧的一棵大树后躲藏了起来。 “你叫什么?”叶挺是最不能容忍战场的怯懦者,发出虎嘯般地喝问。 “我、我、我……”这个怯阵的战士一看是叶挺,吓得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什么时间当兵的?”叶挺话出口仍如雷霆滚动。 “刚、刚两个月。”怯阵战士惶恐地答,小脸吓得黄黄的,一副未成熟的孩子似的稚态。 “你知道临阵退逃将受到什么处罚吗?”叶挺见他是个刚参军不久的新兵,心里漾起一股怜悯的涟漪。 “知、知道,要被处、处决。”新兵吓得直哭。 “你知道怎么还这么做呢?你呀,怎么就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呢,嗯?唉!”叶挺早已是做父亲的人了,眼前的这个新兵不仅年龄小,个儿也不高,完全像个孩子。按照他刚刚下达“只许前进,不许后退”的死命令,这个新兵应该立即被处决呵!可是,他还是个孩子呀,又是个新兵,不用问也是个苦大仇深的农民的儿子,他父母满怀热望送他参加国民革命军,为祖国效力,为解救穷人效力,怎么能忍心眼睁睁地把他处死呢?叶挺心里一阵阵热浪往上涌,鼻子也一阵阵发酸。一种暖调子的声音说:这次就宽恕他吧,你过去不是宽恕过一次新兵的违纪行为吗?你忘了,那是在奇袭汀泗桥中部队进入中伙铺火车站时,恰巧一列敌军军车开了过来,你命令“把火车放过去,不准射击”!你是怕因小失大,影响如期夺取汀泗桥的战斗大局,结果几个刚参军的新兵不懂得令行禁止的严肃性,慌里慌张地向火车开了枪,结果招致火车停下来,大批敌军下车应战,幸亏你因势利导,趁势一个冲锋,将敌人全部歼灭。你一问,得知违令开火的是几个刚入伍的新兵,你严肃地给他们指出违抗军令的严重后果,又鉴于没有影响到部队的整体战斗行动,就没有给他们以应得的处罚。俗话说,前有车,后有辙,既然前面有过宽恕新兵的先例,为什么这次就不可以网开一面呢?另一种冷调子的声音说:不行呵,军令如山呀!汉朝刘向的《说苑·指武》曰:“兵不可玩,玩则无威;兵不可废,废则召寇。”今人讲:“军中无戏言。” 尽管他是个新兵,又是个孩子样的新兵,但他毕竟是国民革命军中的一个兵呀,他既然是一个兵,对军令不可违的严肃性是一样的,军令的法度对任何军人也是一样的。况且,这是在战场上,又是在敌我双方殊死搏斗的战场上,还是在敌人凶猛进攻而我军奋力狙击的关键时刻,如果容忍甚至怂恿这种怯懦行为,很有可能将导致整个战斗的失败呀!那时,革命将受到严重损失,“红都”武汉将沦为叛军之手,全国各地的反动势力会因此而得到鼓劲打气,而全国各地的革命运动将因此受到重大的波及和影响。如果到了这一步,这个临阵退怯的新兵当然有罪,但真正的罪魁将是你这个有法不依、违法不究的平叛总指挥叶挺呵!孰轻孰重,是以革命的全局利益为决断的第一要素,还是仅仅是出于对这个怯懦的新兵的怜悯呢?两种刚柔相斥的声音斗争的结果,是阳刚战胜了柔情。 “按军**处!”叶挺紧咬牙关,用力一挥手,随之转过身去,一行泪水扑簌簌落下,心里叹息地说,“小同志,为了革命的胜利,只能这样决定了呀。” 在战场上对这个怯阵新兵的处决,果然起到了“杀一儆百”的作用,尽管敌军攻势更猛,但我军阵线上没有一个不奋力拼杀的。 这时,叶挺见敌军的能量已消耗到所剩无几,马上发出指令:“吹冲锋号,预备队全面出击!” 顿时,已成为强弩之末的敌军在叶挺埋伏的预备队利箭般的穿透下,立刻全线崩溃,纷纷落荒而逃。 “追击!”叶挺又下达了新命令。 北伐军来了个棒打落水狗,追击了整整半天又一个夜晚,将溃败的夏斗寅部队追到贺胜桥,几乎全部歼灭。 叶挺部队大胜。 第十一章 叶挺罢赴“鸿门宴”,在“八·一南昌起义”为前敌总指挥的他对作战方案“一言不发”。 江西省的九江,水陆交通发达,自古为赣北的物资集散地,九江市的南面又有被世人称之为“匡庐奇秀甲天山”的庐山,所以,商贾云集,达官显贵往返穿梭,并屯有重兵。 七月的九江,溽热如蒸。 身为第十一军副军长兼第二十四师师长的叶挺,根据武汉国民**原定的“东征讨蒋部署”,率领第二十四师随同以张发奎为总指挥的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自6月下旬从武昌出发至7月下旬抵达九江后,第二方面军的其他部队和贺龙的第二十军及蔡廷锴的第十师都陆续到达,使本来就不大的九江市的大街小巷都是熙熙攘攘的军人,使本来溽热的天气又增加了热火燎燎的躁动,使人觉得心胸有一种压抑的烦躁,想吼几声什么,又吼不出来,这种莫名的滋味难受极了。 这时,在位于九江市中心的碧波涟漪的甘棠湖中,有一只带顶棚的游船在宽阔的湖面上自由荡舟。湖中有五十米的长堤,堤上有宋代建筑的思贤桥,湖中的烟水亭最负盛名。这座古亭是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贬为江州司马时所建,相传亭子的基座是三国时期东吴大都督周瑜的点将台,初名取自白居易的《琵琶行》诗中“别时茫茫江浸月”而叫“浸月亭”。北宋熙宁年间理学家周敦颐来九江讲学,其子在甘棠湖堤上建楼筑亭,取“山头水色薄笼烟”之意,而名“烟水亭”。此两亭俱在明嘉靖前废毁,明末在“浸月亭”旧址重新建亭,将“烟水亭”之名移至此亭,从此一直延续至今。后人又在“烟水亭”前修有石剑匣两座,亭内又增设船厅、纯阳殿、翠照轩、五贤阁、镜波楼等,委实是个吊古抒怀和供闲情逸致之士游览的绝好去处。 那么,是谁在这大兵压境**味十足的紧张氛围中如此超脱物外呢? 原来,游船中不是别人,恰恰是事关时下政局的风云人物第十一军副军长兼第二十四师师长叶挺、第二十军军长贺龙和中央军委代表聂荣臻以及第四军参谋长、中共秘密党员叶剑英。 从船内的气氛看,浓烈而紧张,每个人的眉宇微锁,大有一种临战前的抉择。 “希夷,我看张发奎叫我们上庐山,是他摆下的‘鸿门宴’!”一听这粗门大嗓,就知道发言者是虎将贺龙。 “我看贺军长的看法有道理。”说话不紧不慢的聂荣臻接着分析道,“单从张发奎率部参加北伐以来,的确也打了不少硬仗,功不可没,不应该怀疑他的图谋。但是,此人一直追随蒋介石,对共产***的武装力量独立团心怀戒备,甚至遏制其发展壮大。最近,他又把汪精卫看成是他的精神领袖,亮出了他的‘分共’牌,强行要他部队中的共产党员要么宣布退出共产党,要么就离开部队。此刻,他叫你们马上去庐山,其中一定有诈。” 一直没有发言的叶挺深知这次张发奎叫他和贺龙上庐山绝不是单纯讨论下一步的军事行动,而是还有别的什么目的。那么,果然是他摆下“鸿门宴”,为迎合蒋介石和汪精卫的**活动而利用我们对他的期望趁机来个先下手为强么?叶挺知道,最近以来,汪精卫和冯玉祥都公开亮出了**旗帜,中共中央为了挽救革命,根据共产国际的指示,于7月13日在武汉召开了紧急会议,排除了陈独秀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领导,成立了由周恩来、张太雷、李维汉、李立三和张国焘五人组成的临时政治局常务委员会,行使中央政治局职权,决定制订湘鄂赣粤四省“秋收暴动”计划,并委派周恩来为前敌委员会书记,前往九江地区在张发奎的国民革命军第二方面军中领导组织武装起义。所以,关于中共中央准备武装起义的消息,不仅在党内一些高级军事干部中知晓,就是连国民革命军中一些非共产党的高级军事干部也知道。张发奎就是中共中央在组织和发动武装起义中主要争取和依靠的非共产党员高级军事干部之一。可是,从张发奎的历史和现在的情况看,共产党是很难把他争取过来的。不过,现在要说张发奎是个顽固不化的**人物,也未必准确。因为,张发奎在北伐中的第四军所以战功不凡,除了他具备一定的军事才能外,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第四军师、团、营等各级干部中为数不少的共产党员起了重要的模范作用和先锋作用,加之共产党开展的农民革命运动的配合和支持,才使他步步飞黄腾达,一跃成为粤籍将领中屈指可数的首领之一和第二方面军总指挥。莫非他真的要过河拆桥?叶挺与张发奎过去同在孙中山警卫团担任过营长,两个人是援闽粤军时期的老袍泽,虽然彼此在不少问题的看法不一致,甚至可以说在个别问题的认识上差距比较大,但是从北伐以来,都同为国民革命军,目标都是打倒北洋军阀,实现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可是,自北伐军攻占武汉以来,张发奎与共产党愈发貌合神离,共产党虽然积极争取他,可是谁知在国共两党出现严重分裂时他的屁股会真正坐在哪一边呢?从他最近“分共”的迹象表明,他要彻底摘掉“联共”的面具了。由此可以断定,他叫我和贺龙上庐山,一定是居心叵测、心怀鬼胎!叶挺想到这里,激愤地一拍游船里的船板:“看来张发奎想来个杯酒释兵权,这个‘鸿门宴’,我们不能赴!” 一直下意识地注视叶挺神态的叶剑英见他直抒胸臆,方审慎地道出了他此行的目的。他告诉叶挺、贺龙和聂荣臻,汪精卫已和张发奎密谋,这次将叶挺、贺龙召去庐山,是强行命令他们把部队调往被第二方面军控制的德安一带,如果他们不顺从,就趁机解除他们的兵权,以除后患。 贺龙听完愤愤地说:“汪精卫和张发奎这一手可谓用心良苦啊!” 叶挺鄙夷地一笑:“这就叫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狐狸再狡猾,也骗不过好猎手。” 大家哈哈一笑,欢快的笑声伴着碧波飞扬。 心直口快的贺龙急切地问道:“下一步怎么行动?” 聂荣臻当即宣布临时中央*****会的决定:叶挺部队和贺龙部队,即日内以最快速度向江西省会南昌集结。 “第二十四师明天就出发!”叶挺又一擂船板,“咚”地一声如雷霆落地。 这时的南昌已是**味十足。 这时的南昌又是欢乐的海洋。 当叶挺率第二十四师官兵一开进南昌,整个南昌市立刻像开锅的水一般沸腾了。到处张贴着“欢迎铁军”、“铁军无往不胜”和“打倒蒋介石”一类口号的红绿标语,夹道欢迎的成千上万的群众手持鲜花和赤、橙、黄、绿等各种颜色的小旗,口号声伴着锣鼓声,震响在每个官兵的胸间,从脸上充溢着豪迈和荣光。 但是,在这欢乐洋溢的氛围下,却聚集着疾风暴雨前的岑寂和冷森。 急匆匆从九江赶到南昌的第四军政治部主任廖乾吾报告说,张发奎7月29日在庐山与汪精卫、孙科等召开针对南昌可能要发动武装起义的**会议,蛮横地要强行命令叶挺和贺龙部队限期撤回九江,并将以“违抗军令”为名要严查叶挺和贺龙的罪名,还秘密下令逮捕一批像廖乾吾等在第二方面军中的共产党员高级军事干部。由此看来,汪精卫和张发奎真的要向共产党下手了,并且已经对于共产党将在南昌发动的武装起义来取了军事扼制行动。 武装起义刻不容缓! 然而,令人痛心的是,打着中央旗号的张国焘一再干扰武装起义的决定,致使起义时间久议不决。 如果再延宕下去,革命的武装起义将前功尽弃! “起义时间,定于8月1日清晨!”两天前到达南昌的周恩来浓眉高挑,两眼放射:着坚毅的光芒,环视着在场的叶挺、贺龙、聂荣臻以及与他一起赶来的刘伯承和朱德,还有张国焘,果断地说,“党派我来组织这次起义,以后有什么情况由我向中央负责!研究一下具体起义方案吧。”他说完稍一停顿,立刻把目光转向朱德,“朱德同志,你当过南昌的公安局长,对南昌敌军的分布与地形熟悉,先谈谈你的意见吧。” “好,那我就先发表点意见。”身材魁梧的朱德操着一口浓重的四川话,马上响应周恩来的提议,憨厚的脸上显示着对周恩来的信任与尊敬。 说起来,朱德不但与周恩来是老朋友,而且周恩来还是朱德的入党介绍人。朱德这位出生于四川仪陇的壮年汉子,早年加入同盟会,参加了辛亥革命活动,以后又相继参加了反对袁世凯称帝的起义和反对段祺瑞的护法战争。他为了实现改造中国的决心,毅然辞去少将旅长的高官,到上海找陈独秀要求加入共产党,却遭到无情的冷遇。他在气愤和不解之下,断然到马克思的故乡德国去追求革命真理,恰与在德国学习和从事革命活动的周恩来相识。两人一见如故,颇有相见恨晚之感,朱德便向周恩来直吐胸中块垒,并说出自己的渴望,周恩来当即表示愿做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介绍人。从此两个人成了革命的同路人和挚友。北伐战争开始后,朱德投身党的工作。不久,他根据党的指示,在南昌朱培德的第三军主办军官教育团,借机为党培养军事干部,同时兼任南昌公安局长。后来,朱培德开始“**”,朱德设法把党的军事干部派往各地参加农民革命运动,然后他回到党中央所在地武汉三镇。这次党决定在南昌发动武装起义,由于朱德在赣、滇籍的军政人员中有不少故旧,对南昌的情况又熟悉,他便被党中央派回南昌,协助周恩来秘密参与策划武装起义。 “我的意见嘛,根据敌军数量少,参加武装起义的部队多,来取各个击破的办法,速战速决。”朱德的话简单明了,言简意赅,但战略战术却十分明确。 “伯承呀,你的意见呢?”周恩来将目光落在被视为胸有韬略的刘伯承脸上。 “还是先听听贺军长和希夷的吧。”出生于四川开县的刘伯承,身材单薄,又一张白净脸,所以显得像个温文尔雅的书生。其实,刘伯承是个典型的外柔内刚的儒将。刘伯承在少年时就抱着“大丈夫当仗剑救民于水火”的志向,考入蜀军**将弁学堂。之后,在上海加入孙中山领导的中华革命党。他在四川组织义军,在发起攻占丰都的战斗中,身先士卒,带头冲锋,尽管右腿负了重伤,满身血污,仍坚持指挥战斗,从此他的名字威震川蜀。后来,刘伯承通过当时在成都高师任校长的吴玉章结识了从事马克思主义启蒙教育的杨阍公,被杨阍公褒奖为“阅人不可谓不多,天才何故出此罕见”!并经杨阍公和吴玉章介绍加入共产党。后来,他领导了著名的泸州起义。这次起义虽然失败,却留下了“惊破武人之迷梦,唤起群众之觉悟,影响川局,关系至巨”和“一代名将战孤城”的佳话。他领导泸州起义后,跋山涉水,抵达武汉找到党中央。他这次到南昌,也是协助周恩来发动武装起义的。刘伯承的性格较之其他行武出身的人比较内向,往往韬略在胸却藏而不露,并且对别人的意见兼容并蓄,所以眼下他依然是厚积而薄发。 “我没什么意见,我完全听共产党的。你们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不过,要来取各个击破的战斗方针,就要给我的第二十军明确要消灭南昌的哪个敌军。”出生在湖南桑植的贺龙,性格耿直,为人豪爽,只要他认定的事,就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也要干。贺龙早年就仰慕孙中山的民主革命,去年他的部队被编人国民革命军后,尤其是担任国民革命军独立第五师师长以来,由于共产党派周逸群担任独立第五师的政治部主任,从此沾染军阀习气很重的部队立刻焕然一新。在河南临颍战役中,独立第五师一举打垮奉军一支主力部队,使贺龙和独立第五师声名大震。从此,贺龙认定只有跟着共产党才会有出路。殊不知,此时的贺龙,是在场的发动和组织南昌武装起义的惟一不是共产党员的指挥员,足见他对共产党的信任和革命的坚定性。 深受贺龙感染的叶挺情绪也激昂起来,他不等周恩来点将,便接着贺龙的话语说道:“根据我们现在掌握的敌军情况,南昌只有朱培德第五路军总指挥部的警卫团,第三军的第二十三团和第二十四团,第六军的第五十七团等,敌总兵力一万余人。但是,虽然我起义部队一倍于敌,却不易打消耗战。孙子曰:‘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因此,要千方百计迷惑敌军,加之朱德同志讲的各个击破,趁敌不备,一举歼之!” “好,就这么行动!”周恩来喜悦地最后来了个拍板定案。他接着宣布:贺龙为这次武装起义的总指挥,叶挺为前敌总指挥,刘伯承为参谋长。 接着,大家确定了各个部队具体负责歼灭每个敌军的任务,并明确了起义部队的识别标志和统一口令。 识别标志为:颈上系红布带,左臂扎白毛巾,马灯和手电筒上贴红十字。 统一口令为“山河统一”。 周恩来见起义的行动考虑安排得已臻成熟,立刻告诉刘伯承:“马上制定出一份作战方案,让各部队照此执行!” “是。”已经将大家的作战方案在头脑里条理化的刘伯承,不多时便把作战方案拟定了出来。 “很好嘛。”周恩来看后,批给贺龙和叶挺过目。 贺龙看后,也直呼一声“很好”。 可是,当刘伯承将作战方案送给叶挺时,叶挺看过后,却来了个一声不吭,伸手递给了刘伯承。 这样一来,使刘伯承好生猜疑:自己拟定的这个作战方案,叶挺是同意呢还是不同意?一般说来,他要同意,起码会讲一声“可以”之类的话;如果不同意,往往碍于面子,才会来取不表态的作法。作战方案妥帖与否,关系到整个起义的全局性的行动呵!叶挺是前敌总指挥,没有他的表态怎么行呢? 怎么办? 刘伯承马上去找周恩来。 周恩来听完刘伯承的述说爽朗一笑:“伯承,你还不了解叶挺的性格。他不作声,就是同意;如果他不同意,就是吵得脸红脖子粗,他也不会委曲求全,放弃原则。这就是叶挺呀!” “原来是这样。”刘伯承会心地一笑。看来,人的性格不同,表达意见的方式也不同。相识相知才会心有灵犀和相濡以沫。 周恩来找到叶挺:“希夷,你马上拟写一个作战命令。” 叶挺也不搭言,一份作战命令挥笔而就。 “我军为达到解决南昌敌军的目的,决定:明日四时开始向城内外所驻敌军进攻,一举而歼之。” 周恩来接过看毕,立刻作了签署,并决定以第二方面军代总指挥贺龙的名义发布。 1927年8月1日二时正,由于第二十军第一团一个营长叛变逃离部队,起义的枪声比预定的时间提前两个小时打响。 起义部队激烈的枪弹,将南昌寂静的夜空照耀得一片火红。 起义部队按作战方案顺利展开。 “八·一南昌起义”,揭开了中国共产党独立领导武装斗争的历史新篇章。 第十二章 杯水之间攻占敌阵地,刘伯承对叶挺连挑大拇指。 赣南。 会昌。 岚山岭。 “八·一南昌起义”部队在这里与桂系头目黄绍竑和钱大钧的六个师进行着一场你死我活的攻坚战。 这场战斗,是南昌武装起义部队在取得起义胜利后为保存实力向广东紧急转移中进行的一场反狙击的恶战。 这场战斗,是南京蒋介石反动集团与广州的第八路总指挥李济深沆瀣一气、狼狈为奸,调动黄绍竑和钱大钧部队,妄图将起义部队扼杀在会昌的一场殊死较量。 这场战斗所以残酷,是因为敌我双方势均力敌,斗智斗勇。 本来,南昌起义部队于起义胜利后的第二天经过整编,浩浩三万之众,力量很浑厚。起义总指挥贺龙兼第二十军军长,廖乾吾任第二十军党代表;起义前敌总指挥叶挺兼第十一军军长和第二十四师师长,聂荣臻任第十一军党代表。第十一军除原有的第二十四师、第十师外,又增编了第二十五师。第二十师在原有的第一师、第二师的基础上,又增编了以周逸群为师长的第三师;朱德任第九军副军长,兵员由一部分军官教育团学员、警察、消防队员和参加起义的部分工人组成。 急风暴雨的革命时期是最难识别准确方向的。本来从小就立志“投军报国、效命疆场”的现任第十一军第十师师长的蔡廷锴,自北伐战争出师以来,作战骁勇,在攻打武昌城时,绑吊着在战斗中受重伤的左臂指挥战斗,扑入城内后与敌展开激烈巷战,缴获枪支二千余,也不失为一员虎将。但是,蔡廷锴又是从武汉逃跑的陈铭枢的老班底,本来参加南昌起义就对共产党心存疑惑和戒备,但由于周恩来和叶挺做工作,才说了句“一切愿听指挥”。在从南昌往广东转移中,周恩来和叶挺应该对其有所防范,但是疏于大意加之叶挺又以“老袍泽”之谊,而未重视与蔡廷锴共事的共产党员的告诫,并委以第十师为前卫部队,结果酿成他率部叛逃,投奔了他的老上司陈铭枢。至于蔡廷锴在抗日战争中的“一·二八”淞沪抗战一举成为爱国将领,那是后话。这样,第十一军的实力一下子减少三分之一,更重要的是在这个师的第三十团团长与北伐中战功卓著的优秀指挥员和几十名共产党的团、营、连级干部都落入蔡廷锴之手;同时蔡廷锴的异变,在其他部队中造成的影响是难以估量的。 这个惨痛的教训,使周恩来和叶挺追悔莫及。 这时的黄绍竑的两个师和钱大钧的四个师,已分别到达会昌和于都两地;并在会昌、于都和壬田市形成犄角之势,黄绍竑和钱大钧专程赶到会昌一带前线督战,决心与我军一决雌雄。 敌军是有备而来。 我军却是匆忙南移。 敌军是森严壁垒。 我军却立足未稳。 其实,岂止是立足未稳,不但蔡廷锴胁迫第十军叛逃,就是作为第十一军主力部队的由周士第任师长的第二十五师,也因昼夜急行军而迷失方向,直至战斗打响还未赶到。 我军的前委指挥部设在会昌城西北的岚山岭一带的一个隐蔽处。 周恩来、刘伯承和聂荣臻等坐镇指挥。 叶挺率领第二十四师,正面攻击会昌岚山岭一带主要敌军阵地。 朱德率领第二十军的第三师进攻会昌东北担任助攻。 贺龙率领第二十军主力担任总预备队进行总策应。 战斗从会昌城东北朱德担任助攻的方向首先打响。 但是,战斗形势的发展对我军极为不利。敌军来势凶猛,直接冲击第二十军第三师阵地。 “坚决要顶住,只要把敌人背在身上,就是对正面攻击部队的支援!”朱德埋伏在战斗前沿,一面向冲过来的敌军射击,一面大声呼喊,临危不惧,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第三师的官兵见朱德一身英雄气概,战胜敌人的信心倍增,人人勇猛还击,拼死与冲上来的敌军格斗。 可是,担负正面进攻敌阵地的叶挺看得清楚,尽管第三师官兵打得很顽强,但由于敌众我寡,城东北的我军阵地部分地段已开始被敌军占领,如果再激战一段时间,第三师的阵地全线崩溃,担任正面进攻的第二十四师将会背腹受敌,会昌战役我军将无法取得胜利。 “命令第二十四师发起进攻!”叶挺这个念头刚一产生,又感到第二十五师还没有赶上来,我军力量过于薄弱。本来第二十四师就不够一个师的兵力,再加上两个营要作为机动力量留作预备队,就更力薄势单了。而在第二十四师前面岚山岭一带连绵不断的山包后面,是敌钱大钧部队的四个师呵!如果正面进攻不利,或者说我正面阵地被敌军冲毁,其失败的结局是一样的。 “这个周士第,怎么搞的!”叶挺脑门上火星直冒,一双拳头攥得嘎巴响。 时间就是胜利。特别是敌强我弱的情态下,抓住瞬息万变的时机,才起到反弱为强的作用呀! 这时的叶挺,两眼虎虎地盯着敌我激烈交战的城东北方向,那神态酷似古巴比伦一幅名叫《垂死牝狮》的浮雕,画面上一只骁勇无比、浑身每个关节每个血管乃至每根毛都喷发着刚劲蛮力的狮子,身上虽然被射中数箭,依然怒吼震天,奋力趱跃,傲视敌强,气势骇人,颇有“困兽犹斗”之豪迈、之悲壮、之劲健、之搏击。 敌我双方原始蛮力的搏斗能使人亢奋,观看格斗、对抗、厮杀也能激发人的昂扬和无畏。 “不能再等了!”叶挺征得前敌委员会的同意,立刻以鼓动的口吻命令第二十四师,“第三师已经向敌阵地进攻,已经打出了军威,我们是‘铁军’,更要一往无前,歼灭正面之敌!” 顿时,海拔二千多米的天然屏障岚山岭的敌阵地腾起火的激流和血的光焰。 第二十四师不愧为“铁军”本色,在数倍于我的敌军的凶狠狙击下,以雄狮般的勇猛和猿猴似的矫健,一连几个前仆后继的冲锋,便接近了岚山岭的主峰。 “通知第二十四师停止进攻,构筑工事,等候新的命令!”叶挺见第二十四师已抵近岚山岭主峰,部队也消耗巨大,不能再往前冲锋了。一来我军进攻势头逐渐减弱,二来敌军越感到面临被歼灭的威胁会更疯狂地反扑,这样一弱一强,第二十四师会拼尽最后一个官兵呵! 第二十四师,是多么一支可贵而又可爱的部队呀!这个师的主要师、团、营等军事干部,都是原叶挺独立团的精英。官兵战斗意志旺盛而又有胆略。别的不讲,就拿前几天的南昌起义来讲,叶挺与周恩来、刘伯承、聂荣臻、朱德和贺龙研究完作战方针回到第二十四师师部,四十多名团、营长和参谋长在急切地等候叶挺下达战斗任务,有的是骑快马赶来的,有的是大步流星赶来的,一个个汗流浃背,容光焕发,那摩拳擦掌的神态,反映出这些指挥员的战斗热情。当他们听完叶挺的战斗部署,一个个又信心十足,表示要以最巧妙的手段迷惑敌军,战斗打响后以最果敢的行动消灭敌军。 常言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叶挺主张的兵不厌诈的举动,立刻化作第二十四师各营团的具体行动。 第二十四师第七十一团第三营,毗邻敌军第六军第五十七团。营长黄序周扮成火头军模样,以帮助敌五十七团的伙夫挑水为手段,几趟下来,两个“老炊”就无话不讲了。黄序周利用这种方法,把敌五十七团的兵力、营房位置、地形、道路摸了个一清二楚,敌军那个伙夫最后还给黄序周“大哥、大哥”地连声感谢。 第二十四师七十二团由第三营营长袁也烈负责摸清永和门附近敌第三军第二十四团的情况。袁也烈到敌营盘以“访友”为名,东游西转,将敌军的情况做到了如指掌。 战斗一打响,敌第六军第五十七团和敌第三军第二十四团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被我第二十四师第七十一团和第七十二团全歼,足见叶挺的疑兵政策之绝妙。 但是第二十四师也有打得十分艰苦的营连部队。 师部教导大队中队长陈守礼,带领一些学员兵,负责堵截敌第二十三团被我机枪阵地打散的敌军。陈守礼把守的路口,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地形地物为依托,于是陈守礼就持枪站立在路口中央,狙击向这个路口逃窜的敌军,一副顶天立地的大无畏气概。先后有七八批逃窜的敌军都被陈守礼打退了,尽管他身上连中数弹,倒在血泊中,当他苏醒后,又咬紧牙关硬是支撑着站起来指挥学员兵拦截敌军,直至奄奄一息,还吃力地喊着“顶住!顶住”!表现出第二十四师官兵压倒一切敌人的气概。 对于这样一支英雄部队,既是本军军长又是该师师长的叶挺怎能不爱呢? 但是,叶挺命令第二十四师停止进攻,绝不是出自“山头”和要保存自己的实力,而是统观战斗局势做出的决策。 恰在这时,第二十五师师长周士第和党代表李硕勋拖着疲惫身子来到了前线指挥部,满脸都是汗溃,背后衣服上泛着白碱,显然浑身是溻了干又干了溻,裤腿上和鞋上一层厚厚的泥土。两个人一见虎着脸的叶挺,立刻赧颜和忐忑地报告:“总指挥,昨夜急行军因雾太大,在岔路口迷失了方向,贻误了战机,我们愿接受惩处!” 周恩来看着周士第和李硕勋如此疲劳,部队也定会劳累之极,急忙关切地问:“吃过饭没有?” 一向以治军严格而著称的叶挺眼一瞪,话出口震人耳鼓:“这种错误本来就不该发生,还吃什么饭?马上带部队到阵地上去,打垮敌人再说!” 周恩来立刻说情:“还是先叫部队吃饭吧,官兵们吃饱了,打起仗来会精力更旺盛。伯承、荣臻,你们说是不是?” “恩来同志说得对。”刘伯承和聂荣臻马上呼应。 “你们回去马上让部队吃饭,半个小时后进入阵地。”叶挺仍紧绷着脸,话语像被撞响的古钟,“要号召党员和共青团员冲锋在前,一定要在半小时之内把岚山岭的敌军阵地拿下来,然后一鼓作气攻占会昌!” “是,坚决完成任务!”周士第和李硕勋挺胸回答,昂扬的话语似出膛的炮弹。 一个小时不到,前敌指挥部接到周士第的报告,岚山岭敌军阵地已被我军攻克,敌军已狼狈溃逃。 又过了半个小时,前敌指挥部接到周士第的报告,会昌城的敌阵地全部被我军摧毁,会昌已被我军占领;钱大钧仓皇逃走,他丢在指挥部的茶杯里的水还在冒热气。 “追击,接着追击!”叶挺下达了继续乘胜追击的命令。 待前敌指挥部得知第二十五师已经一口气追出九十多华里,才命令他们停止追击。 刘伯承喜不自禁地当着周恩来和聂荣臻的面儿,连挑大拇指说:“我见过这么多战将,像希夷这样威严、勇猛,实在不多,令人敬佩!” 第十三章 “八·一”南昌起义失败,广州起义接踵而至,毅然担任起义部队工农红军总司令的叶挺,振臂发出“武装夺取政权”的疾呼! “八·一”南昌起义部队在周恩来、刘伯承、聂荣臻、朱德、贺龙和叶挺率领下,恶战会昌,虽连战连捷,但终因敌众我寡,加之敌军绝非酒囊饭袋之辈,并且会昌又不是久留之地,所以叶挺部队向东经福建,沿汀江南下,火速进入广东境内。 广东是国民党经营多年的大本营,革命军深入广东境内实乃身置虎穴,铤而走险! 尽管兵书上讲:“不明于敌人之政,不能加之;不明于敌人之情,不可约也;不明于敌人之将,不先军也;不明于敌人之士,不先陈也。”但是,置身于犬牙交错的战局之中非英名统帅而难以高屋建瓴、审时度势和统揽全局。 革命军于九月上旬到达长汀,几日后又沿汀江顺流南下,接着进占潮州和汕头,然后又向揭阳挺进,由于在错误的地点又采取错误的兵分三路的策略,叶挺和贺龙指挥部队在揭阳打了一场遭遇战,虽然数倍于我之敌军损失惨重,但本来所剩为数不多的我军也牺牲了很多人,这在英雄的叶挺部队来说,应该讲是绝无仅有的。 “撤退!”叶挺见再打下去我军将有全军覆灭的危险,为保存实力,决定撤出揭阳,他那狂挥的手臂在空中划出一道固体般的轨迹。 “军长,我们牺牲了这么多人,还没有向敌人讨还血债,为什么要撤?!”跟随叶挺征战多年的官兵瞪着血红的眼睛,不解地向叶挺喊道。 叶挺看着一个个满脸污垢和两眼燃烧着复仇怒火的官兵,鼻翼一阵阵发酸。他觉得这些纯朴的官兵太可爱了,他们不仅作战勇敢,不怕牺牲,视死如归,而且爱憎分明。他极力抑制住感奋的情绪,大声规劝地说:“我叶挺自从穿上军装那天起,尤其是自成为一个革命军人那天起,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可是,今天为什么不与敌人血战到底,是因为我们的命比敌人的命要贵重千百倍。我们只有保存实力,才能打赢以后更加艰巨更加残酷的战争,取得革命的最后胜利。这也是过去诸葛亮讲的,兵,从生击死,避实击虚,不能硬拼和后发制人!” 叶挺一番声声剀切和袒露衷肠的话语,犹如一阵强劲的东风,吹散了笼罩在官兵心头浓重的云翳,齐声表示:“军长,下命令吧,叫我们撤到那里就撤到那里!” 于是,叶挺和贺龙带领二十四师边战斗边向东撤退,于十月上旬来到普宁县,与周恩来和聂荣臻等会合。 这时的周恩来由于连日随军奔波,患上了恶性疟疾,加之发起高烧,身体十分虚弱,但他为了避免革命军的彻底失败,紧急召开了“前委”会议。 会议时间开得很长。 开得时间很长的会议说明与会者意见一时难以统一。 会议的决议无情地证实:一场具有伟大革命历史意义的“八·一”南昌起义,历时两个多月,经过血与火的对垒,征战数千里,在强大敌人残酷杀戮下,在广东普宁县宣告暂时失败。 周恩来因为病情严重,先是躺在担架上转移到中共南塘区委书记黄秀文家里隐蔽下来,嗣后由聂荣臻等掩护到**治疗疾病。 一向戎装在身的北伐名将叶挺,不得不在一片散乱的撤离中,忍痛告别生死与共的官兵,潜回到澳门的家中。 时在闽西的朱德和陈毅等率领由叶挺独立团到二十五师再到红四军延扩下来的部队,经转战赣南信丰、大庾、湘南、桂东、汝城和粤北仁化、韶关等地,并于1928年初发动湘南五县的“年关暴动”,之后到毛**开创的井冈山革命根据地,与秋收起义部队胜利会师。 不甘心失败而发誓要“卷土重来”的贺龙,经**赴上海,然后辗转回到湖南,重新拉起一支革命武装,开辟了湘鄂西革命根据地。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八·一”南昌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她在无产阶级武装夺取政权的革命征程中,不失为昂扬的序曲,而随着主旋律的扩展,雄壮澎湃的将愈发激情四射,声震环宇。 广东虽然是国民党的大本营,但也是共产党开展革命斗争的策源地。 距“八·一”南昌起义四个月后的广州,时任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和广东省委书记的张太雷,根据“中央”的布置,准备在广州和广东各地发动武装暴动,并且于12月7日召开省委常委会议,决定12月13日在广州举行起义。 两个月前回到澳门家中的叶挺,虽然与爱妻李秀文及幼子福龙团聚,尽情享受夫妻恩爱与天伦之乐,但他每日都觉得有一块沉重的块垒如鲠在喉。他感到胸闷极了,又沮丧极了!因为,他毕竟不是一个“三十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安即慰之辈,也不是一个被失败吓破了胆的苟生者,而是一个驰骋疆场戎马倥偬的战将,是一个胸怀报国之志的革命家。 民主革命的先驱孙中山领导的大革命猝然夭折,共产党发动的“八·一”南昌起义又被国民党反革命势力扼杀,难道北伐先烈的生命就白白牺牲了?民主革命就如此给断送了?灾难深重的中国莫非就这样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人民大众永远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叶挺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诘问,与其说是在问天问地,莫如说是在严厉拷打作为一个革命者应具备的良知和舍我其谁的历史使命。 不久,叶挺天遂人愿地得到广东党组织派人专程转告他的通知,广州马上要发动武装起义,要他随时准备去广州,担任武装起义的工农红军总司令,负责指挥起义战斗。 “我什么时候去广州?”叶挺闻听,一双明亮的眸子似电光石火般一闪,显示出抑制不住的喜悦和急切。 “组织上讲,您是被蒋介石通缉的人员,行动要慎之又慎。”来人解释。 叶挺见他提问的问题没有得到准确回答,语速突然加快,嗓门也随之提高了几度:“我是问我出发的具体时间?” 来人见叶挺一副渴望立刻投入到武装起义中的神态,不禁敬佩地向他一笑:“您去广州的具体时间还没有确定,领导上讲,考虑到您的人身安全,出发时间不宜过早。” 叶挺见再问也只是知道个笼统的时间概念,便进一步说:“回去向起义领导同志讲,既然安排我担任工农红军总司令,我必须尽快了解领导对这次起义的整体战略意图,以便及时拿出一个指挥实施方案。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再说,我对广州的敌情与我情都很生疏,知己知彼才能战而胜之。” 来人表示明了叶挺心境,回广州后马上将他的期望报告给起义领导人。 叶挺感谢地将来人送出家门,并且连连摆手示意。 可见,叶挺多么盼望早日参加血与火的武装起义。 战争是军人的产床。 渴望战斗的军人才是称职的军人。 来人离开澳门的第二天,即12月9日午后,叶挺得到通知,要他明天赶到广州。 “秀文,赶忙帮助我准备一下要带的东西!”叶挺知道广州起义已经是箭在弦上,一触即发,时间就是胜利。要把需要带的东西提前准备好,争取明天早晨从九龙尖沙咀车站赶赴广州。 “晓得了。”李秀文虽然已是一个孩子的母亲,身材依然相当苗条,妩媚的面容平添了几分成熟女性的端庄,加之比结婚前更加丰满的胸脯,盈笑颦蹙间慑人心魄。此刻,她应声来到叶挺面前,将怀中的福龙交给叶挺,“龙儿,叫爸爸抱抱,我给你爸爸去收拾收拾行囊。” 叶挺急忙接过福龙:“龙儿,来,爸爸抱着你到院子里玩玩。”叶挺三十岁得子,自然对长子福龙十分宠爱,加之自己长年在外面带兵打仗,很少有机会回澳门帮助妻子照料孩子,所以在他心里总有一种对秀文和福龙的负疚感,因此只要他回到家,哪怕有稍许的空闲,也要抱着儿子玩玩,似乎这是惟一能够补偿对秀文和福龙不能尽为人之父和为人之夫的缺憾。 翌日凌晨,叶挺乔装打扮一番,身穿银灰色西服,头戴乳白色礼帽,外罩一件过膝的风雨大衣,足蹬乌黑锃亮的皮鞋,右手拎一个黑色皮包,鼻梁上架着一副茶色墨镜,看上去既似一个学者又像一个阔商。他行迹从容地搭车来到九龙尖沙咀车站,搭乘早班车赶往广州。 叶挺步出广州车站,专门在出站口迎接叶挺的中共广东省委常委杨殷以及广州市委工委书记、工人赤卫队总指挥周文雍带领几个干练的赤卫队员在迎候他。 他们无言的握手。 他们以目光作为语言沟通的工具。双方以专注而特有的眼神,瞬间就将彼此之间的问候和要马上离开这个危险地带的警觉交流了。 叶挺在广州的首先落脚之地,是位于市里的叶家祠。在叶家祠等候叶挺的有他的妹妹叶香和叶珠。 “哥,嫂子怎么没来?”叶香和叶珠一见叶挺就狐疑地问。 “我公务在身,家里的事情以后再谈,给我找身行动方便的衣服。”叶挺虽然与两个妹妹已经多日不见,但起义在即,哪儿有工夫唠家常,立刻对两个妹妹分配了任务。 “好。”叶香和叶珠见哥哥叶挺神色一本严肃,立刻明白了他说的公务非同一般,马上转身到屋内的衣橱给他找了一身适合广州时令的衣服。 叶挺随后由人带领来到策划起义的一个秘密地点,见到起义军参谋长徐光英,马上询问武装起义的作战计划,并及时掌握敌我双方的军事实力和敌军主要兵力部署。 “我能不能在战斗打响前见一见起义的主要领导者?”叶挺以商榷的口吻问徐光英。 “已经安排好了,我马上带您去。”徐光英不亏是起义部队的参谋长,对担任工农红军总司令的叶挺的“亮相”已做了尽可能周到的安排。 就在一爿杂货店的二楼,叶挺不仅见到了作为起义领导人之一的张太雷,还结识了起义部队的主要指挥员,其中有教导团长李云鹏,一营营长叶镛,二营营长赵希杰,三营营长饶寿柏,警卫团长梁秉枢,赤卫队联队长沈青,市郊农军总指挥陈道舟等。 “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我们仰慕已久的北伐名将并且在即将开始的起义中担任总司令的叶挺将军。”徐光英虽然极力压低声音,但在起义前夕这个特殊的时刻由于激动声音仍然显得有点高。 在场的起义部队的指挥员明知道不能以热烈掌声表示对叶挺的欢迎与敬佩,但有几个人还是情不由己地双手猛地张开,要不是叶挺立刻做了个不要鼓掌的手势,说不定张开的两个手掌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大家请坐下,我们抓紧起义前这短促的时间研究一下行动方案。”叶挺深谙不打无准备之仗的兵家之规,先是叫大家分别介绍一下各自部队的兵员数目和枪械配备,然后就各部队肩负的攻击目标以及战斗打响之后的协同与配合细致地做了研究、调整和进一步确定。 广州市的上空黑魆魆的,只有几处昏暗的路灯鬼火一样在夜风中忽闪着、摇曳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处在昏聩之中。 可是,已经过了子夜时分,叶挺在与各部队指挥员的战前会议仍在紧张的气氛中进行。 战前会议刚刚结束,就快到了起义开始的时间。 “大家回部队的路上既要快又要注意安全,防止隔墙有耳!”叶挺叮嘱道。 “是!”已经胸有成竹地的指挥员们不约而同地压低声音回答,那浑厚的声音似地火运行,充满内在的热情与张力。 叶挺与准时赶到的张太雷、恽代英、徐光英一道,由教导团连长曾干庭带领,来到驻守四标营的教导团。 教导团都是清一色的年轻军官,不仅具有强壮的体魄和单兵作战的技能,而且还掌握了比较系统的军事学术,今后将成为各部队的中坚力量和出类拔萃的人才,前途无量。 此时,他们已经列队在操场中央,一个个军装齐整,手持枪械,脖子上结扎着独特识别标志的红布领带,昂首挺胸,凝神屏息,目视前方,在等待着起义领导者的到来。 叶挺来到教导团队列前,眼前立刻浮现出北伐时期“叶挺独立团”的影子。心里话,教导团是这次起义的一把锋利的尖刀。尖刀的作用就是以无比犀利的穿透力,直插敌军的心脏,给其他部队打开全面进攻的胜利之路。 眼下,教导团对于整个起义的作用可见一斑。 张太雷和恽代英分别向教导团作了战前动员,一方面讲清起义的革命意义,即通过革命武装打败反革命武装,成立工农民主**,将帝国主义的走狗国民党反动派消灭掉;一方面是期望教导团成为起义的主力军,英勇杀敌,不怕牺牲,一往无前,出色完成党交给的任务。 最后,由恽代英向教导团介绍了过去北伐的铁军、今天起义部队工农红军总司令的叶挺。 叶挺的名字还没有落地,就犹如一阵强劲的东风吹过队列,在年轻军官中引起一阵嗡嗡的轰动。 叶挺的名字,对于这些年轻军官简直如雷贯耳,是顶礼膜拜的英雄。 英雄是军人崇高的向往。 英雄是军人胸中神圣的旗帜。 叶挺跨前一步,还没有讲话,年轻军官们便齐刷刷地笔直挺立,收腹挺胸,昂扬抖擞,仿佛参加**无比的盛典。 可见,英雄的名字像飓风,以无比的强劲鼓起了军人勇往无前的征帆。 叶挺以锐利的目光环视着面前千余名年轻军官,讲话简短有力,铿锵震耳:“过去工农民众为什么任人欺压宰割,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自己的武装,没有为自己撑腰的政权。今天,我们就是工农民众的武装,就是要为他们夺取政权,任务艰巨,使命伟大。我相信你们会牢记自己是一名革命军将士,会不辱使命。战斗任务和进攻目标各营各连都已经明确,预定计划不变,立刻行动!” “总司令”一声令下,尤其振臂发出的进攻的绿色信号弹。 刹那间,起义部队分别在广州的东校场、天字码头、沙河、黄花岗、燕塘、观音山、长堤等地带全部打响。 这是灵与肉的搏杀。 这是革命与反革命的殊死较量。 一连几天,浓烈滚滚的硝烟,狂怒的咆哮,凄厉的呼唤,血肉飞溅的枪炮,大街小巷横陈的尸体,血腥弥漫的屠刀,将天空烧红的火舌,在广州飓风般卷动,暴雨般狂泻,一片混沌,一片惨烈。 第十四章 广州起义的失败,曾壮怀激烈的叶挺却莫须有地背上了“消极”的沉重十字架。不肯屈服的他愤然跨洋过海,在异国他乡漂泊流浪,书写了“侨”的历史。然而,十年后,他却又来了个“浪子回头”。 一个血性男儿,抑或不怕砍头,不怕铁马冰河和马革裹尸,不怕千辛万苦,却经受不住无端的诬指与屈辱。 叶挺就是这样一个血性男子。 广州起义失败,国民党反革命武装对革命者实行极其残忍和极其野蛮的大屠杀,英勇就义者成千上万,仅一日被绑赴刑场者就有几百人,一个目击说一天之内在刑场就响起英烈们二十多次高唱的国际歌声。 叶挺眼见起义在复杂的主观和客观的条件下不可逆转地失败了,在被赤卫队员保护下回到叶家祠,接着,化装成商人在天字码头附近的太平沙岳母家中躲避几日,最终因白色恐怖越来越阴沉地笼罩广州城,最后经几次机警地躲过了敌人的搜查,搭乘“泰山”号轮船平安地到了**。 广州起义的失败,革命事业的严重受挫,无数革命军人和赤卫队员倒在敌人的枪炮和屠刀下,作为起义的工农红军总指挥的叶挺心情沉痛极了。他觉得广州起义失败的教训十分深刻,其中有对国民党军事实力估计不足的原因,也有对起义军期望值过高的成分,还有对时局的把握不够准确,以及对起义过程中可能遭受的挫折缺乏应对措施,更尤为重要的一条就是起义后对可能来自距广州不远的江门、佛山、韶关、肇庆等几个方向的敌军火速增援和帝国主义的海军陆战队参与夹击起义部队缺乏预测,如此种种,作为起义部队的总司令的叶挺,需要认真总结,并进行深刻的反省。 大概正因为叶挺心情过于沉痛,加之一连数天几乎彻夜未眠,饮食又饥一顿饱一顿,一下子就病倒在床上,并且大口大口地吐血。 就在这时,噩耗般的消息传到叶挺的耳朵里。作为党中央派到**来指导处理广州起义善后工作的代表李立三,以“左”的面貌,对负责广州起义的主要领导者黄平、恽代英、周文雍以及叶挺等大兴问罪之师,指责他们犯了“盲动主义”的错误,是在搞“军事投机”。给叶挺定的罪名是“表现消极”。要实行“严罚主义”,要严加追究每一个个人的责任。于是乎,有的被“开除党籍”,有的“留党察看”,有的被“撤职”,给叶挺的处分是“留党察看六个月”。 躺在病床上的叶挺听说后猛地跃起身来,有些跌跌撞撞地向院子里走,一不留神右脚碰在台阶一侧的一个花盆上,身子险些被绊倒在地上。他咬紧牙关站稳身子,眉宇间顿时拧成一个疙瘩,一口丹田之气提到前胸,猛地飞起一脚将那个花盆踢出足有一丈开外。那个花盆无辜地**着,打了几个滚儿,最后哀叫着“叭嚓”一声摔了个四分五裂,碎片狼藉地訇然散落了一地。 随之,叶挺晃了晃身子,不由自主地蹲在地上,“哇”地又吐了一口鲜血。但他又咬牙站起身子,胸口急迫地喘息了一阵儿,脸上虚汗淋淋,苍白中泛着一丝病态的红晕。 在客厅里抱着儿子的李秀文看到整个情景,急忙奔到院子里,站在叶挺身旁,嘴唇痛苦地哆嗦了几下,想说什么又强行忍住了,眼里噙着泪花。她知道叶挺在花盆上宣泄愤怒是为了什么。为此她曾几劝过他,要他想开点,历史上蒙受不白之冤的人物比比皆是,如因放逐而赋《离骚》的屈原,两次变法奠定秦国雄基伟业最后却被贵族诬害而遭到五马分尸车裂而亡的战国时期的政治家商鞅,遭宫刑而修《史记》的司马迁,以“精忠报国”为世人垂范而高吟“还我旧山河,朝天阙”、奋力抗金却被奸佞秦桧陷害的岳飞,以《正气歌》为世人传唱、被敌军威迫利诱而宁死不屈却遭到国人害死的文天祥,以及明末皇帝崇祯中皇太极反间计降旨被凌迟处死在北京菜市口的抗清名将袁崇焕,等等。可是倔强的叶挺就是咽不下这口怨气,总认为自己对革命忠心耿耿,肝脑涂地,党中央派来的代表下车伊始,也不做具体的分析研究,而是主观武断,兴师问罪,实在是嫁祸于人。 实际情况正如李秀文对叶挺的判断,叶挺的确认为以李立三为代表的“特派员”们对他的处分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一次又一次地扪心自问:叶挺,你自从加入共产党,成为革命军的一员,无论是消灭“神打团”,还是担任北伐先锋,以至于南昌起义和刚刚进行的广州起义,那一件都是党的指派,都是党交给的任务,不论是枪林弹雨还是离妻别子,你三心二意过没有?你计较过得失没有?没有!半点都没有!那么,对武装起义的“消极”又意味着什么?是抵触?是懈怠?是躲避?是阳奉阴违?是革命觉悟低?还是贪生怕死?!想我叶挺自18岁进入军校,如今已是32岁,军旅生涯一十四载,现在也算半世英名,怎料今天却被戴上对革命斗争“消极”的帽子,还受到“留党察看六个月”的处分,这与当“逃兵”有什么区别?半生的英名岂不毁于一旦,从而被世人轻蔑、鄙夷和嘲讽。我纵然浑身都是口,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呀! 叶挺陷入这种心绪之中,能不郁闷和愤愤不平么? “希夷,听说广州派了不少特务,要抓你,我看你先到南洋躲躲吧。”贤惠而通达的李秀文知道再讲宽心的话对叶挺作用不大,灵机一动便想出从安全的角度动员他去新加坡。 “能躲过初一,还能躲过十五!”叶挺怒气未消地说。 “先躲一阵儿再说,出去也好看看大哥秩平,正好和亲戚朋友们聊聊天,调理调理身子。到时候如果国内的时局还是这样,你就去欧洲。你不是早就想有机会再到莫斯科去看看吗?”李秀文浅笑轻颦,款语温润,似春雨如酥。 “我走了,那你们怎么办?”叶挺扭过头来看着李秀文,提问的语气显然情绪缓和了许多。 李秀文“扑哧”一乐:“你这几年都是天马行空,你哪次回来我们都安然无恙,什么时候叫你牵肠挂肚过?” 此刻,何去何从,叶挺处在自我操纵命运的十字路口。 最后,叶挺终于被妻子李秀文说动了心。一来为了排解胸中郁闷,二来为了躲避敌人的追捕,便择日乘船抵达了新加坡。 不久,叶挺经中共中央有关同志的指示和朋友开导,与其在南洋逗留,莫如去苏联,一来找在莫斯科的同僚研究广州起义的得失,向即将在莫斯科召开的中共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直谏广州起义实情,以期洗刷蒙受的屈辱;二来还可以休养治病,岂不两全其美。叶挺闻听大喜,马上回国,经海参崴乘坐火车,到了莫斯科。 事情的发展往往出人预料。就在叶挺暂住莫斯科抱病写罢关于广州起义的动因和战斗始末及其本人听从党的指挥的申辩材料后,不但受到以共产国际自居负责指导中国革命的机关“东方部”的拒绝受理并严加斥责,而且在中共“六大”由于“东方部”的阻挠也没有将广州起义问题列入会议的研讨议题。 “欺人太甚!”叶挺明了真相后,怒不可遏地将手中的一杆铅笔“叭”地在桌面上折断了,锋利的一端刺破了他的大拇指,殷红的血迹痛苦而无助地默默流淌,叶挺却没有发觉,血迹慢慢在桌面上汇聚成一个硕大的惊叹号样的形状,可见冥冥之中上苍都为叶挺蒙受的不白之冤而有感应。 投诉无门而希望破灭的叶挺,怒火中烧,气急败坏,感到有国难归,有家难投,一气之下连克里姆林宫和声名退迩的圣彼得堡都没有看一眼,拎着行囊便离开了莫斯科,脱离了共产党,以一个无党派人士,满怀失落和悲愤地踏上了流亡生涯,其落脚点是德国的首都柏林。 来到柏林的叶挺,开始显得有点无所事事,悲观彷徨情绪严重支配着他的行动。虽然过去与他相当熟悉的国民党左派人物宋庆龄、邓演达等良师益友也像流亡者一样身居柏林,他却不去相见,而是把自己关在屋里,闭门读书。他苦读德文版书籍的目的很明确,因为他从黄埔陆军小学到保定军官学校都是选修的是德文,以后虽然战事频频,读书时间少了,但他身边一直不离德文版书籍,所以想博览德文图书,可以翻译出版,说不定成为一个翻译家。 但是,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一个人如果热衷于一种追求和具备了一种奋斗的目标,是很难再改弦更张的。即使一时遇到巨大挫折或者说是失败,但是随着时间的平复和痛定思痛的慰藉,自觉和不自觉地又回到原来为之奋斗为之献身的轨迹上来。 叶挺就是如此。他在阅读德文书籍时,开始是“博览”,可是没有多久案头就只剩下德国大百科的军事卷和与他在保定军校学习的专科有关的军事工程学和军事化学等书籍。 居然有一天,叶挺的一个同乡闲来无事去看望他,还没进屋就发现从门缝往外冒烟,而且发出刺鼻子的硝烟味儿,以为叶挺住的房间起火了,大声喊叫着着叶挺的名字,飞身往屋子里冲,结果闯进屋里一看,见叶挺正满面汗水地自研自制地进行**和**的爆破试验。 “你这个家伙,都成黑脸包公了。”叶挺的同乡见他脸上被汗水冲的一道黑一道白,又明了了他在干什么,从衣袋里掏出手絹递给他,又说,“我就知道你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柏林,心里还惦记着国内的政治局势,准备有一天回国重新带兵打仗。” 叶挺表示默认地微微一笑:“坐,等我洗把手,给你沏茶。” “不用了,我想听听你是怎么转变想法的。”叶挺的这位同乡是个好刨根问底的人,尤其是对叶挺的事情分外上心。因为他内心里就佩服叶挺,并且以有叶挺这样一个北伐名将的同乡而倍加自豪。 叶挺对这位同乡从不隔心。一方面是因为他在柏林一家华人开的饭店当厨师,没有政治上的成见,对自己成不了事也坏不了事;另一方面他正直纯朴,热心助人,所以喜欢给他唠点体己的话。叶挺告诉他,通过这阵子读书,结合自己在国内的遭遇,举一反三地思考了不少问题。他曾多次漫步柏林街头,想像当年马克思和恩格斯策动无产阶级革命并在工人集合的场所发表演讲,体味革命的艰难与革命导师锲而不舍的风范。他还多次停立在1918年11月革命指挥部的旧址前,回想当初卡尔·李卜克内西一身豪气地站立在皇宫的阳台上,以摧枯拉朽的气概宣告“自由社会主义共和国成立”的威武场面。然而就是这次革命,也因遭到本国强大而凶恶的反动势力和外国军队的助纣为虐而惨遭失败,同时李卜克内西以及许许多多发动这次革命的领导人和英勇的战士或壮烈牺牲或被杀害。发生在面前旧址上的那场革命,与广州起义是何等的相似,策动和指挥革命的领导人的结局比广州起义的领导者过之而无不及! “这么说,你心里豁亮了?”叶挺的同乡脸上笑成一朵花,高兴地问。 “豁亮多了。” “听说国内有个叫毛**的在井冈山建立了一块根据地,还有一个在德国留过学叫朱德的带着一队人马到井冈山与毛**的队伍会了师,还成立了中国工农红军。蒋介石派重兵想消灭他们,都遭到了失败,不知是真是假。”这位同乡以探寻的口气边说边注视着叶挺。 “你说的情况是千真万确!”叶挺一锤定音地回答了这位同乡的询问。 从叶挺感奋的情绪看,国内如火如荼的革命势力的蓬勃发展和壮大是令他最为关注和思想斗争最为激烈的,并以此作为犀利无比的解剖刀,剖析自己的思想乃至灵魂。 是呀,不仅和他一起领导和指挥“八·一”南昌起义的朱德及陈毅在失败后并没有沉沦,没有被“盲动主义”和“军事投机”等种种大帽子所压倒,而是勇敢地面对失败,从失败中汲取教训与经验,带着剩余的队伍,转战数千里,到井冈山与毛**领导的秋收起义部队胜利会师;而且尤其使他相形见绌和自愧弗如的是与性情相投的贺龙相比,人家说日后一定要“卷土重来”,后来果然经过努力,在洪湖和湘鄂边界地区也拉起了一支工农革命武装,开辟了一块根据地。 什么事情都怕类比。可谓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参加过南昌起义和广州起义的周恩来、朱德、贺龙、陈毅等等,那个不曾被视为败军之将,并且遭受过斥责、处罚和挫折。可是他们却没有像你叶挺一样愤愤不平,感到委屈,愤懑、失望、逃避,进而意气用事,甚至失去信仰。要革命尤其要推翻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旧势力,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能够战而胜之的,肯定要经过无数次斗争、失败、再斗争、再失败最后取得完全的胜利之跌宕起伏的过程。而作为一个革命者,也必须具备不怕牺牲,不怕失败,百折不挠的素质。这不仅是一个人的脾气秉性问题,而且尤其是将革命视为无比崇高和无比神圣的问题。 叶挺这番对自己灵魂的解剖,愈发证实他是一个英雄。 英雄不但能够创造胜利的辉煌,而且也能敢于拷问自己的灵魂和承认自己的缺陷及错误。《训俗遗规》卷三曰:“人无圣贤,孰能无过。”但是,有“过”并不可怕,可怕是执迷不悟,知“过”不改,或一蹶不振,冥顽颜废。 从消沉中自拔出来的叶挺,为了创造多攻读一些德文版军事理论方面的书籍和争取多到周围几个国家进行考察式的实地感受,曾在柏林开了一家小餐馆,自己当大厨,头戴白色卫生帽,胸前挂着围裙,一扫昔日北伐名将的矜持,而且手端炒勺,煎炒烹炸,还主动给客人上菜端饭,难怪有的初次到餐馆吃饭的中国学生叫他“伙计”。 叶挺不但在柏林开过小饭馆,在法国首都巴黎的街头还摆过水果摊,在奥地利首都维也纳卖过豆腐和绿豆芽。据说维也纳过去很少有人吃过绿豆芽,叶挺为了将从华人手里趸来的绿豆芽尽快卖出去,并且叫洋人喜欢上绿豆芽,他事先自己制作一小盆玲珑剔透又味道极佳的绿豆芽放在若干个小盘子里,叫过路的人品尝。每天都有几十个品尝后的人一面说“0k!”,一面向叶挺伸大拇指,从而买绿豆芽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叶挺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红火。 “以身殉道不苟生,道在光明照千古。” 叶挺在听说他保定军校的同窗好友也在欧洲流亡的邓演达满怀报国之志回到国内不久就被蒋介石秘密杀害,加之共产***的反抗日本侵略者的革命浪潮风起云涌,而独夫民贼蒋介石却抛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反动政策,消极抗日,积极**,中华民族处于危亡时刻,再也按捺不住“丈夫当为国”的浓烈情怀和“男儿自有守,可杀不可苟”的一腔豪情,立刻打点行装,决心返回生于斯、养于斯的灾难深重的祖国,投入到抗日救国的严酷而崇高的斗争之中。 第十五章 历史真奇妙:由“双重”党员变成“无党派”人士的叶挺,居然成了毛**的“座上客”和蒋介石“核定”的新四军军长。 1937年11月3日。 延安。 接近中午时分,火辣辣的太阳炽烤着浑黄的大地。虽然时至冬季,每当艳阳高照,阳光便像万千箭镞直射而下,蜇得人头皮依然发痒。 黄土高原冬日的太阳也似个雄性十足的壮汉,既没有江南水乡太阳的娇媚,也没有南国太阳的柔润,始终保持着粗犷、坦诚与豪爽。 一辆美式军用吉普车飞扬着长长的红褐色尘带驶进位于陕西省北部黄土高原的陕甘宁边区首府延安。 这里是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所在地。 这里是中国革命的圣地和摇篮。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领导同志就居住在这里。 被劳动人民称为“大救星”的毛**。 身经百战的朱德总司令。 聪睿倜傥的周恩来。 外圆内方的刘少奇。 文武兼备的叶剑英。 等等。 这里可谓是群英荟萃之地,是伟人大展宏图之舞台,是构成民族脊梁的钢铁长城。 美式吉普车内坐着的是已逾不惑之年的叶挺。 今日的叶挺已不是身着呢质军官服,腰扎牛皮武装带,脚蹬高筒黑色牛皮靴,一副凛然的军人形象,而是上身穿一件深蓝色中山服,脚上穿一双半新不旧的黑色牛皮鞋,不短不长的头发似背似立,额头上被岁月的雕刻,留下了几道明显的皱纹,两个眼角的鱼尾纹像初开的秋菊。相比之下,较之“八·一”南昌起义和指挥第二十四师及第二十五师恶战会昌时期的叶挺,较之十度春秋以前的叶挺,确实少了几分英俊和年轻气盛,又确实多了几分成熟、老练和深沉。 从叶挺此时的装束看,他既不再是国民革命军的高级军事指挥官;也不再是戎马倥偬、征战疆场的战将。深谙叶挺内情的人士知道,此刻的他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国民党员,而是一个从海外漂泊刚刚回国不久的游子,是一个地道的“无党派”人士。他那额头的皱纹和眼角的鱼尾纹,就复印着这些年他人生的荣辱、坎坷沉浮和无情岁月的凄风苦雨及严寒风霜。但是,从他脸上洋溢着的表情看,他没有因世事的不公和命运的磨难而失落、而消沉、而颓丧、而一蹶不振,反而锻造出一副从挫折中**的阳刚、雄劲,具有一种内在的洞察力和识辨力。 映入叶挺眼帘的延安,是一片古老而神奇的土地。坦荡雄浑的黄土高原,特有的山山峁峁,梯形的沟沟坎坎,刀削似的岭岭川川,给人以博大、气派、雄浑和憨厚的感觉。它东依黄河,北凭长城,南眺黄陵,西及沙漠,南、北、东、西又被渭北山脉、阴山山脉、吕梁山脉和贺兰山山脉相环相抱,形成一个得天独厚的辉煌貌体,加之延河水滚滚流过,巍巍宝塔山威立天地,清凉山、凤凰山铺绿叠翠,从而形成独秀于黄土高原的一片神秘的世界。 延安,虽然没有大上海的灯红酒绿和高楼摩天,也没有羊城广州的车水马龙和珍花瑶草,更不似武汉三镇的兵车隆隆和舰艇游弋,但这里却具有上海、广州和武汉根本无法比拟的热气腾腾的革命热情和军民如水的亲融,以及共产党人朴实的情愫。 一排排朴素的窑洞,欢快的锣鼓,纵情的欢歌,豪放的信天游,操场上练刺杀的队伍,当代中国政治的、军事的、文学的、艺术的等各种精英荟萃,使延安的确成为名副其实的圣地。 中国革命以此为落脚点。 中国革命又以此为出发点。 这两个点形成的张力,将成为无坚不可摧的爆发力和百折不挠的韧性。 这个叫延安的地方,以他那血肉之躯孕育的金黄灿灿的小米,养育了革命,革命也因得到黄土地的滋养发育得体魄强健无以匹敌。中国革命的主体精神在这里飞扬,中华民族将在这里崛起。“叶挺将军,欢迎你呀!”当叶挺乘坐的美式吉普车在凤凰山下毛**居住的窑洞前停住,毛**偕八路军总司令朱德等中共领导人走出窑洞欢迎。 “叶挺将军,南昌一别,几年不见,很想念你呀!”朱德总司令双手抓住叶挺的手,连连摇动,情真意切。 “叶军长,欢迎,欢迎!”内敛的叶剑英也趋步上前欣喜地与叶挺握手。 这么多领导人一同从窑洞走出来,并且已近午时,显然毛**与在延安的中共领导人已等候迎接叶挺多时了。 “谢谢,谢谢!”叶挺见站在他面前的毛**,高大、魁梧,像暮地矗立而起的一座巍峨的高山,气势磅礴,具有一种慑人心魄的魅力。叶挺自回国以后通过阅读报纸和朋友介绍,已经对毛**高超的军事指挥才能和非凡的业绩有了一定的了解。他成功地组织和领导了“秋收起义”,并在井冈山建立了第一个苏维埃革命根据地,成功地粉碎了蒋介石一次次对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发动的大规模反革命围剿。在革命生命存亡的重要关头,他率领工农红军进行了举世闻名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四渡赤水,调度如神机妙算,突破乌江,抢渡大渡河,爬雪山,过草地,征服了人类生存史上罕见的一个个艰难险阻,战胜了超人类生命极限的一道道死亡线,胜利地到达陕北延安,谱写了一曲前无古人的悲壮的人类史诗。 可是,面前的这位以雄才大略支撑着中国革命乾坤和叱咤风云的伟人毛**,却一身灰色布衣,裤子上的膝盖处各打了一个一尺多长的补丁,脚上一双陕西老农穿的布鞋,灼人的目光闪烁着超人的睿智和刚毅,还有一种暖人心肺的慈爱、平易以及礼贤下士的谦和,儒雅而博学的风度,看不出一丝一毫的骄矜和自尊。 这是伟人的伟大人格及伟大品行。 这是一代天骄的伟大风范。 难怪刚愎自用的蒋介石视他为真正的对手。 难怪骄横气傲的国民党军队一次次被他玩弄在巨掌之中。 叶挺觉得,通过与毛**紧紧相握的大手,一下子与这位伟人的距离拉近了。 “来,到我的窑洞里坐坐。这窑洞,冬暖夏凉,可是延安的‘特产’哟。”毛**幽默地一笑,一挥手请叶挺先行。 “还是主席先走。”叶挺笔直地站着,依然一副军人的神态。 “希夷,你是客人嘛,主席请你先走,你就先进窑洞吧。”也是一身布衣的八路军总司令朱德与叶挺自“八·一”南昌起义以来相识后便成了挚友,所以对叶挺以“字”相称,显得更为亲切。 “我不是客人,我是来接受党的领导的。”叶挺一面往窑洞走,一面袒露胸臆地说。 “说得对。”毛**微微一点头,“叶挺将军在北伐中为实现孙中山先生的民主主义革命,与共产党肝胆相照,志同道合,今日为了国共联合抗日,我们又到了一起,可谓一家人呀!” 叶挺走进毛**陈设简朴的窑洞一看,里面是用青砖砌成的一明两暗三间屋了。中间是个会客厅,一张旧四方桌加几条长板凳,左边一间抑或是警卫人员和秘书住的,右边是毛**的居室兼办公室,木凳,木板床,马灯,标准的农家陈设。 毛**是农民优秀的儿子,什么时候都保持着农民的本色。 叶挺与毛**对面而坐。 “叶挺将军,谈谈到延安的观感吧。”毛**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一口,亲切地看着叶挺说。 “感慨良多呀。”叶挺说罢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就说说。”朱德总司令坐在了毛**的一侧。 “好。”叶挺自远而近地介绍了由南京途经武汉继而辗转西安来到延安的所见所闻后,立刻心情沉重地说,“自从日本帝国主义染指我东北三省,之后又爆发了‘七·七卢沟桥事变’,上海屡遭轰炸,广大华北地区遭受侵略者铁蹄的揉躏,加之连年内战,国家贫瘠不堪,人民苦不堪言,田园荒芜,饿殍遍野。现在国家到了危亡时刻,庆幸的是国共实行第二次合作,团结起来,一致抗日。我曾认真拜读以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名义发表的《为抗日救国告全体同胞书》,非常拥护共产党提出的全国人民团结起来,停止内战,组织国防**和抗日联军,将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去的号召。所以,我这次到延安,就是表示继续报效国家之志,坚持抗战到底之决心。” “叶将军,对于你对共产党竭诚促成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的理解表示感谢,对于你一如既往地报效祖国之鸿鹄志向表示钦佩。”毛**习惯地右手钳烟,左手插腰,边说边来回踱步,“古语说,为人贵忠实,百巧输一诚。一个人为人处事应该如此,两党合作亦应如此呀,但愿蒋委员长介石先生也应有此诚意,那么将日本帝国主义驱逐出中国将是指日可待!” “家和万事兴嘛!我们中国这些年所以国势日衰,百姓贫穷,就是因为连年烽火,内乱不止呀!”朱德这位出身贫苦家庭的总司令感慨尤深地说。 “是呀,有些人,有些政党,至今外媚列强,对内却专横独裁,祸国殃民。所以,我们共产党人,要唤起全国劳苦大众,依靠自己的革命武装,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经过英勇斗争,日本帝国主义再凶恶,它们侵**国及其整个亚洲的野心再大,也注定会以失败而告终!”毛**操着湖南口音一字一顿,慷慨激昂,如怒涛拍岸,发出气壮山河的雷鸣。 一直端坐着的叶挺,目光紧随着毛**走动的身姿移动。他从毛**汹涌澎湃的话语中听出了毛**巧妙地对国共合作中的共产党采取的方针和在抗日战争中实行的统一战线以及战略决策,深深为共产党有这样一位具有经天纬地的天才领袖而骄傲。他见毛**的卫士几次推门像有什么急事要报告的样子,便站起来:“主席,对我有什么指示,请吩咐。” “不急,不急嘛。”毛**与叶挺站了个脸对脸,“我已经吩咐给你安排好了下榻,先好好在延安的窑洞里睡上一觉,明天咱们再接着摆摆龙门阵。好不好哇,朱总司令?” “要得!要得!”朱德连连点头。 “那咱们先解决肚子的问题吧,不然他又提抗议喽。”毛**说着拍了拍肚子。 “要得!要得!”朱德开怀大笑。 叶挺午饭后由叶剑英陪着在附近的中央大礼堂和延河边转了转,下午休整,晚上平生第一次睡在打扫干净的延安窑洞内。 这一天晚上,叶挺失眠了。 叶挺的失眠不是因一路上过度疲劳,也不是因睡陕北窑洞的土炕不习惯,而是有着令他失落的感到其痛苦而又难以启齿的原因。 几个小时以前,叶挺感到毛**在接见他时,是褒奖有加,是敬重有加,平易有加,但亲切不够。 为什么? 君不见,身为中共****的毛**在称呼叶挺时,都以“叶挺将军”和“叶军长”称谓,不仅没有亲昵地唤他“希夷”,而且从头到尾没听到过一个“同志”这个特定的革命队伍内部的称呼。 莫非因为我脱离过共产党,已经不是共产党员的缘故?不会吧! 要么是我从国外回来,接触的人多是国民党,并且我这个由蒋介石首先“核定”的“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长,共产党并不认可? 叶挺想。 的确,叶挺从欧洲回国后,感到自己像个无娘的孩子,孤单得不得了。因为他既脱离了国民党,又脱离了共产党。如今抗日也罢,明争暗斗也罢,都是两党之间的事情。自己哪一个党都不是了,去投奔谁呢? “袍泽情谊”是中国军人历来崇尚而张扬的美德,应列入传统军人行列的叶挺自然是概莫能外。 如果论“袍泽”,在部队共事多年且时下能够及时联系上的人物,一个是国民党的高级将领、现任广东省主将的陈济棠,一个就是被人称作“陈诚集团”的在江西战场上成为头号“剿共”主将的陈诚。 叶挺与陈济棠,在离开保定军官学校追随孙中山参加统一广东的革命战争时,两个人就成了同事。 陈济棠听说叶挺从欧洲回国了,马上给他写了一封热情的信函,邀请他“协力共事”。 叶挺诚意难却,就见了掌握重兵的陈济棠。 两个人寒暄过后,陈济棠就露出了“狼子野心”,企图让叶挺带领他的部队,封锁和围剿红军。 “诚蒙抬举。”叶挺一听就火从心头起,怒从胆边生。他虽然与陈济棠属于老“袍泽”,但对陈济棠一直就没有好印象。陈济棠一直就是一个政治投机分子。早在整顿国民革命军之前,陈济棠为捞取政治资本脱离部队到苏联“考察”镀金,并写了故弄玄虚的“考察报告”,一下子当上了第四军第十一师师长。北伐时他又借故留守广州,来了个明哲保身,对孙中山发动的革命战争没有丝毫贡献。后来,在蒋介石发动的革命政变时,他认为蒋介石日后会成大器,急忙抱蒋介石的大腿,助纣为虐地大肆屠杀共产党人。再之后,原来本是“同党”的蒋介石与李济深反目成仇,本来是李济深心腹的陈济棠又成了“墙头草”,倒向势力大于李济深的蒋介石一边,成了蒋介石的铁杆帮凶。如今,他又想叫叶挺当他围剿红军的干将,叶挺焉能与这种狼子一样的家伙为伍! 所以,叶挺与陈济棠谈了不到一个小时,便因“话不投机”,借故起身告辞。而且,叶挺一走出陈济棠的“南天王”府的大门口,牙帮骨猛地隆起一道肉棱子,狠狠地在心里骂了一句:“想叫我当围剿红军的帮凶与罪魁,卑鄙!” 要说叶挺与陈诚的旧交,也非一般人所能比。 早在二十年代初期,叶挺的挚友、时任粤军第一师第三团团长的邓演达在上海选拔军官,把时为浙军第三师新提升为军官的陈诚带了回来,并且一下子就叫他当上了连长。之后,邓演达又把陈诚带到黄埔军校任校部特别官佐和炮兵连长。 由于叶挺与邓演达是保定军官学校的校友,彼此又气质相同,所以过从甚密。而作为被邓演达赏识的陈诚,自然与叶挺见面机会也多。见面的机会多攀谈的话题就多,加之两个人年龄相差无几,又都雄心勃勃,颇有抱负,所以彼此对对方印象都不错。 自从北伐开始,叶挺率独立团先遣出征,邓演达也随总政治部随后北上,而陈诚所在的补充师跟随蒋介石的东路军开赴华东,从此他们便分道扬镳,各奔前程了。 后来叶挺也知道陈诚追随蒋介石,平步青云,官运亨通,不仅由营长升为团长,由团长升为师长,再升为军委会军政厅长、集团军总司令部警卫司令兼炮兵指挥,而且由于其善于巧言令色,趋炎附势,以和蒋介石为“同乡”的地缘情结,狠狠地抱着蒋介石的大腿不放,甘为蒋介石两肋插刀,赴汤蹈火,效犬马之劳,故而又成为蒋介石的心腹,当上了蒋介石装备最为精锐的十八军的军长。叶挺从欧洲回国后,陈诚曾几次表示与他“协力共事”,由于叶挺知道了陈诚充当“剿共”急先锋,虽然与他见过面,却一直都采取“敬而远之”的策略。 在此期间,叶挺到福州与张云逸交往中,也了解了一些有关朱德、贺龙、刘伯承、聂荣臻、叶剑英、陈毅、徐向前等在南昌和广州起义时期老同僚老战友的情况,但是他们都远在江西等地率领工农红军建立根据地坚持革命斗争,千山万水,雄关漫道,可望而不可即,只是心存想念和期冀而已。 叶挺发自内心地与陈诚接触,是“国共合作”不久。他得知由于爱国将领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发动兵谏,不肯接受胁迫,围剿陕北红军,又碍于蒋介石下令镇压爱国学生游行示威,屠杀进步青年,便把蒋介石扣了起来。共产党应张学良和杨虎城急邀,派周恩来为全权代表,出面调停,并经过与蒋介石进行有理有节的谈判斗争,蒋介石被迫答应“停止剿共,联红抗日”,从而达成国共联合共同抗日的主张。 叶挺得到还有一条更为重要的消息,蒋介石虽然答应不剿灭红军,国共联合抗日,但他“攘外必先安内”的主张绝对没有改弦更张,只是把消灭共产党的手段变得更狡黯,更阴险,更隐蔽。蒋介石同意共产党提出的在“共同抗日”的目标下,改编红军主力部队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同时他提出也要整编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他深感,南方几个省的游击队,在项英的领导下,神出鬼没,尽管条件十分艰苦,缺装备,少粮草,还不断被国民党重兵围剿,然而游击队就是打不垮,相反叫国民党部队损兵折将,吃了不少苦头,就是不可一世的日军也奈何不了他们。蒋介石想将南方游击队改编成正规军,如果派去对他耳提面命的指挥官,岂不等于将游击队扼杀在牢笼里。 就在1937年的夏末,叶挺偶然有机会见到到庐山与蒋介石谈判途经上海的周恩来,当时正在上海的叶挺经潘汉年的联络,叶挺与相隔10年没有见面的周恩来亲切地拥抱在一起。熟悉叶挺品格和抱负的周恩来希望他利用这个机会,并通过陈诚向蒋介石举荐,参与对江南八省游击队的改编工作。 叶挺听罢周恩来的示意,觉得两个人是“英雄所见略同”,便立刻找到陈诚,明确讲出要他向蒋介石保举自己参加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并提出整编后的这支游击队叫“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 “希夷,我早就盘算整编这支游击队由你作为最高长官。”陈诚听叶挺和盘托出自己的请求,喜兴乐怀地表示也与叶挺“英雄所见略同”。 不过,陈诚打叶挺的主意,是觉得他在广州起义失败后受到共产党的处分,心里整了一肚子气,一气之下跑到欧洲,还脱离了共产党。这次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派叶挺去,他不会再亲近共产党,反而会成为蒋介石的心腹,箝制共产党的干部,待机一举消灭这支游击队。 “那就拜托你这位老袍泽了。”不明陈诚如意算盘的叶挺感谢地双手抱拳,连连道谢。 “你就静候佳音吧。”一脸自负的陈诚来了个大包大揽。 果然,不到一个月,蒋介石在没有征得中共中央同意的情况下,由国民**军事委员会铨叙厅发出通报,宣布经“委员长核定”,“任命叶挺为新编第四军军长”。 应该说,中共中央对于将共产党视若洪水猛兽而不彻底消灭不肯罢休的蒋介石,武断地单方面“核定”叶挺为新四军军长,是心存戒意的。 如果说周恩来、朱德、叶剑英等了解叶挺,那也是10年前的印象,叶挺出国这么多年,到底在国外干了些什么,回国这几年又干了哪些事情,他们也不了解;何况作为中共中央军事委员会主席的毛**,只是听过叶挺在北伐中的英名,但从来还没有见过他,更谈不上什么“知人善任”了。 因此,鉴于在整编南方八省游击队的复杂情况,中共中央曾一再提醒作为谈判代表的叶剑英和秦邦宪,要他们“在改编过程中,必须严防国民党的暗算”,同时多次与在上海等地的周恩来通电,了解叶挺能否成为军长。 周恩来、叶剑英和秦邦宪等一致的看法是:叶挺是国共双方都能够接受的军长人选。 这种表示,如果浓缩成一句简洁明了的话:叶挺适合当新四军军长。 不久,中共中央做出决定:请叶挺来延安商谈! “请叶挺来延安商谈”,不就是欢迎叶挺来延安共商组建新四军么?还能有什么戒备呢? 冬日延安的夜晚像一副泼墨画,近景是线条粗矿的窑洞,中景是巍巍耸直的宝塔,远景是深邃的天幕,深厚而大气,苍然而磅礴。 冬日延安的夜晚又静极了。操练一天的官兵酣睡了,虽然中共中央指挥部门的窑洞里微微传出“嘀嘀嗒嗒”的收发报声以及参谋人员出人窑洞紧急传递全国各根据地的战事报告,但脚步声却不是“咚咚”而“沙沙”的,飞速而轻捷;再有就是毛**主席居住的窑洞彻夜通明的灯光,以及窑洞外警卫战士持枪移动的身影。静,标志着从容,代表着深沉,象征着成熟,寓意着大度。 叶挺躺在延安窑洞里的木板床上,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两眼直直地盯着白纸裱糊的顶棚,翻腾的思绪澎湃不止。 翌日。 早饭后,日理万机的毛**先是陪同叶挺参观了抗日军政大学。叶挺深深被毛**为抗大的建立并题写的“坚定正确的政治方向,艰苦朴素的工作作风,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的教育方针和“团结、紧张、严肃、活泼”的校风所钦佩、所陶醉,被抗大简陋的教学条件和学员们高涨的学习热情所鼓舞。接着,毛**又将叶挺请到他的窑洞,开诚布公地告诉他,中共中央经过认真考虑和研究决定,认为将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成一个军是可取的,改编而成的这个军定名为“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也很好。新四军的编制定为两个师四个旅八个团。叶挺任军长,一直坚持领导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的共产党员项英任副军长,周子昆任军参谋长。第一师师长由陈毅担任,第一师副师长由张云逸担任;第二师师长由张鼎丞担任,第二师副师长由谭震林担任。 “叶挺将军,你觉得这个军的编制和军师的领导干部配置可不可以呀?”毛**深深吸了一口烟,看着身板笔挺的叶挺,以征询的口吻说。 “我完全同意中央的安排。”叶挺开口便答,以表示他对中央决定的坚决拥护。他说罢,略一沉思,补充道,“不过,我还有一个希望。” “说嘛,说嘛。”毛**以信任的目光告诉叶挺可以直言不讳。 “我希望,中央多派一些得力的旅、团级干部充实新四军。”叶挺爽快地说出了自己的期待。 “可以呀。”毛**的明眸电光般一闪,喜悦地微微一笑,“不过,抗日战争已经全面展开,这将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日本帝国主义是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的。所以,我军在西北战场上和在华北战场上,都需要大批优秀的军政干部。因此,新四军要在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中多选拔自己的干部,在统一战线中坚持独立自主的原则,更广泛地开展游击战争。” “是。”叶挺以响亮的声音回答。 “好哇,叶挺将军,中央在抗大礼堂为你的光临组织了一个欢迎大会,那我们就走吧。”毛**伸手在四方桌上的烟缸里将吸完的香烟捻灭,抬腿走出窑洞。 叶挺想说几句谢绝的话,还没等开口,毛**已经走出了窑洞,只得来个客随主便了。 抗大礼堂今天热闹非凡。墙壁上张贴着“热烈欢迎叶挺军长”和“向北伐名将叶挺致敬”的大字标语,中共中央有关领导人毛**、朱德、任弼时、董必武等陪同叶挺出现在抗大礼堂的主席台时,台下的抗大学员和中共中央各部门的负责同志以及群众代表热烈鼓掌。 毛**首先以中共中央的名义宣布叶挺担任新四军军长的决定,接着致词说:“我们今天隆重欢迎叶挺将军,不仅因为他是北伐名将,为民主主义革命建立了特殊的功勋,而且他今天又愿意担任我们的新四军军长,表现了他在民族危亡时刻挺身而出,以国家利益为重的高尚品德。叶挺将军拥护我们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政策,拥护我们党提出的抗日主张,并且表示将率领新四军全体官兵,坚决抵抗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 掌声。雷鸣般的掌声。 “下面欢迎叶挺将军讲话。”毛**向叶挺一笑,随之做了个请上前讲话的手势。 叶挺看着这隆重的场面,激动地上前一步说:“谢谢毛**主席对我的厚爱,谢谢大家对我的欢迎。今天中共中央决定我担任新四军军长,我深感荣幸。不过,”他说到这里略一停顿,鼓足勇气说,“大家都知道,我有一段时间在革命道路上走了弯路,现在又跟上来了。今后,我一定坚定不移地按照共产党指引的道路走,在党中央的领导下,坚决抗战到底!” 掌声。同样雷鸣一般。 几天以后,当被“革命圣地”热气腾腾的革命景象所激励得斗志昂扬的叶挺要离开延安时,毛**又为他送行。 “叶军长,关于项英同志和陈毅等同志在新四军的任命,你还要向蒋委员长多做疏通工作呀!”毛**讲这番话时语气很重,足见他对共产***这支革命武装多么重视。 “主席,放心吧,我一定竭尽全力,不达目的不罢休。”叶挺的话语字字掷地有声,似誓言般坚定。 “好,祝你成功!” “谢谢!” 一只伟人的大手与一只骁将的大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紧紧的。 第十六章 蒋介石阴鸷的目光与郭沫若的慨然题字和叶挺的辞职交织而成的故事。 叶挺踌躇满志地从延安回到武汉,旋即又来到南京,此时正值日寇攻陷上海,国民党数十万大军从上海狼狈溃逃,一周后苏州失守,蒋介石的南京**告急。 此时的历史名城南京陷入一片混乱。蒋介石的南京**各个机构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有的打点行装,从长江码头往武汉转移;暂时不转移的,也整理文件材料,随时准备逃离。城里谣言四起,百姓惊恐不安。哭嚎似的汽车喇叭声,焦躁地“闪开”一类的呵斥声,人们慌乱的脚步声,宛如一支失去指挥的交响乐团,喧哗聒耳,杂乱无章,愈发令人惶遽不宁。 “惊弓之鸟!”叶挺对国民党**的这种“惧日病”十分不满。这些人打起内战来却是行家里手,手段毒辣,面目之残暴,气焰之凶悍,可谓天下第一。但是,面对外国列强,尤其是对日寇发动的侵略战争,却像得了软骨病一样,腰杆硬不起来了,奴颜婢膝,唯唯诺诺,胆小怕死,往日那对国人的“英雄气概”一扫而光。这种人,是中华民族的败类,是炎黄最劣等的子孙。 叶挺感到,在这个特殊时刻提出面见蒋介石是容易达到目的的。 果然,蒋介石接到叶挺“面陈”的请示,马上答复召见他。 今日的总统府,失去了往日的森严与肃穆。如梭的人流和一张张惊慌的面孔,似乎瘟疫在弥漫。 “坐坐。”蒋介石此刻着意穿上大元帅军装,倒也显得器宇轩昂,威仪万千。他这番用心,不仅想以此“杀”一下叶挺这位北伐名将的傲骨,同时也在与叶挺一起被召见的八路军参谋长叶剑英面前显示一下他这个国民革命军最高统帅的威风。 叶挺向蒋介石介绍了叶剑英后,两个人同时在蒋介石左面的两把太师椅上落座。 “希夷,听说你刚刚到延安去啦?”蒋介石正襟危坐,面沉似铁,拉着长腔问。 “是”。叶挺微微一欠身子,礼貌地回答。 “中共对改编新四军什么态度呀?”蒋介石端起茶杯呷了口茶,斜了叶挺一眼,神色依然冷冰冰的,与袅袅上升的茶杯的热气形成鲜明对照。 “中共中央同意对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成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并建议改编的新四军的编制为两师、四旅、八团。”叶挺对答如流。 “中共没再提别的条件吗?”蒋介石似乎有意不让叶剑英开口,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叶挺。 叶挺观察出蒋介石的用意。既然蒋介石不想让叶剑英说话,那就先不要激怒他,免得他又节外生枝。于是,他开口便答:“中共中央同意委员长的‘核定’,由我担任军长。同时,他们希望副军长由项英担任,第一师师长由陈毅担任,第一师副师长由张云逸担任;第二师师长由张鼎丞担任,第二师副师长由谭震林担任。还有……” “还有什么?” “还有,中共中央提出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以浙江衢州附近和江西什么地方为集合地点,并建议委员长划拨十八万元的集合开拔费用……” “娘希匹,不行!”蒋介石还没等叶挺的话说完,一拍太师椅扶手,勃然大怒,他那本来就苍白的脸色像刹那间又抹上一层白石灰,两眼似秃鹫一样发出阴鸷凶狠的光,“他们应该知道,改编后的新四军是属于国民革命军而不再是游击队,你是**正式任命的军长,副军长和师长也必须由**任命,不能由他们说了算。还有,八路军他们就拒绝**点验,这次改编新四军**必须派人去点验,按枪支的多少定编制,也不能由他们共产党说了算!” 叶挺听着蒋介石喋喋不休的吼叫,觉得他的嗓音不小,但底气不足,使人感到轻飘飘的,缺乏中流砥柱的力量和威力。 对于面前的这位蒋委员长,叶挺并不陌生,而且应该说是知根知底。 叶挺早在十九年前就认识蒋介石。那时,于保定军官学校毕业的叶挺赴德国留学因经费无着而搁浅后,经同窗好友邓演达介绍,赴福建漳州拜见援闽粤军司令部参谋长邓铿,被任命为第一支队少校副官。而那时蒋介石,在粤军司令部担任作战科主任,两个人在邓铿那里有过一面之交。 两年以后,孙中山在广州就任非常大总统,叶挺担任孙中山大本营的警卫团第二营营长。当叶挺接受大本营的紧急命令,率全营官兵去桂林护卫孙中山,当他们乘坐的船队由梧州向北转入桂林航行,船队刚要开船,传令兵跑来向叶挺报告,说是有一位粤军高级军官要搭船一起去桂林。叶挺急忙奔出船舱一看,见岸上站立着的是已提升为粤军第二军参谋长的蒋介石。叶挺立刻礼貌地将蒋介石迎到船舱内,叫勤务兵沏茶倒水,好生招待。蒋介石觉得叶挺一表人才,又是保定军官学校的高材生,是邓铿赏识的人物,便对叶挺开始称兄道弟,拉开了家常。他告诉叶挺,他是回浙江奉化老家给母亲奔丧,突然接到大元帅孙中山的“急诏”,要他火速赶往桂林。叶挺对这位尚未进入不惑之年的年轻粤军将领敬重有加,一切生活起居,安排得不仅优厚而且处处妥帖周到。几天的航行,叶挺每每看到蒋介石看孙中山的书。言谈之中,蒋介石大谈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对孙中山顶礼膜拜,表现得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叶挺深深被蒋介石对大元帅的忠诚所感动,并暗自引以为学习的楷模。可是,他也有对蒋介石不满的地方。因为每到夜晚在码头靠岸时,蒋介石都到烟花柳巷去嫖娼宿妓,并且一上岸就以轿代步,挥霍无度。以后叶挺才得知,蒋介石曾浪迹上海十里洋场,与黑社会头子为伍,是个典型的赌徒加淫棍。 不久,发生了陈炯明攻打孙中山总统府的叛乱,蒋介石摇身一变成了在永丰舰上保卫孙中山的英雄。从此,蒋介石戴上了“国民党左派”的桂冠,飞黄腾达。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黄埔军校校长,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常委会主席,国民革命军总司令…… 但是,“中山舰事件”的发生,暴露了蒋介石的反革命真面目,撕下了他背叛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三大政策的伪装。嗣后,蒋介石在上海又策划发动了“四·一二”反革命政变,便彻头彻尾地成了公开破坏国共合作的罪魁。 蒋介石在南京成立国民党**后,利用他窃取的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和中央****主席职务,控制军政大权,对内实行独裁专权,对外投靠帝国主义。“九·一八”事变后,蒋介石面对日本帝国主义对我国东北地区的武装侵略,卖国求荣,坚持不抵抗主义,并大肆鼓吹“攘外必先安内”,继续进行**内战,对中央工农红军先后发动五次“围剿”;同时,又不断制造新军阀混战,将中国人民长期推向灾难的战争深渊。“西安事变”时。在共产党的努力下,才迫使蒋介石结束长达十年之久的内战,开始了第二次国共合作…… 此刻的叶挺看着蒋介石气势汹汹的样子,觉得他是个典型的“两面派”,一个地道的“变色龙”,宛如古罗马守卫门户的两面神伊阿诺斯式的人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笑里藏刀,口蜜腹剑,色厉内荏,欺软怕硬。 叶挺透过蒋介石的专权独裁,痛切地感到,一个无道的领袖掌握的权柄,将变成祸害,变成宰割国家和人民的屠刀。一个英明的领袖掌握的权柄,将成为为国为民建功立业的利剑,并绘制出壮美的画卷。 叶挺见蒋介石咆哮完毕,又正襟危坐地端起茶杯呷口茶,似乎要润一润干燥的喉咙,趁机插话道:“委员长,现在国共合作,共产党从抗日大局出发,同意对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成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直接对日抗战,国民**应该欢迎。至于中共中央提名的几个主要师级干部,他们都是能征善战的优秀指挥员。据说,连宋子文先生在给外国记者淡话中,都说‘八路军在晋北抵抗武器精良之敌军,已迭获胜利,是为中国人民以弱胜强、以少胜多之有力证明。’所以……” “行了,你的话已经讲得不少了!”蒋介石恼怒地打断叶挺的话。蒋介石不仅视叶挺为共产党唱赞歌是暗中顶撞他,他尤其认为叶挺借他的大舅子宋子文之口赞扬八路军更是在共产党代表人物叶剑英面前给他难堪,所以他又淫威大发,以教训的口吻指点着叶挺说,“你知道,共产党安排的这些干部都是共产党员,可惟独你这个当军长的不是,将来你怎么领导?你又怎么指挥?再说,你的安危谁又能够保证?这一些,你想过没有?嗯?!” 叶挺没想到蒋介石当着叶剑英的面就使开了离间计,公然视共产党为异端,制造国共矛盾,真想以国共合作的重要性反驳他几句,但又一转念,眼下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还是要注意控制自己的情绪。况且。叶挺对于这次改编新四军的种种困难,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 那还是叶挺从武汉来南京之前,他已经对改编新四军的难度有所领教。当他与在汉口的中共中央负责人周恩来、董必武以及常驻武汉八路军办事处的叶剑英与蒋介石国民党一些军政官员开始交涉新四军的编制、经费和干部任命时,就遭到种种带有偏见的阻力。 关于干部任命事宜,像陈毅、张鼎丞等师一级干部,还有通融的余地,可是对于项英任副军长,国民党军政部门就是不同意。 还有军费问题。叶挺提出新编新四军每月则需要十万多元的各种费用,可国民党军政部门只给预算出六万多元,刚刚超过新四军实际需要军费的三分之一。 更为滑稽的是,叶挺提出天气已经冷了,南方冬天不生炉火,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集结以后,需要一万套棉衣御寒过冬。可是国民党军政部门却荒唐地讲:“新四军是打游击的,穿什么棉衣?” 叶挺对于国民党的种种刁难,实感气愤难捺。但又一想,国共合作本来就不是出于蒋介石的情愿,蒋介石从骨子里是要消灭共产党,他们之所以同意改编新四军,其主要目的是想让新四军做国民党部队的挡箭牌,同时借日本侵略军之手消灭共产党游击队。所以,正如周恩来所讲,在整个改编新四军的对国民党的斗争中,要做到有理、有利、有节,既要掌握策略,又要不失原则,切忌不能一味妥协,那样反而会助长国民党顽固势力的**气焰。 这天,叶挺又来到担任国民**军委会政治部第三厅厅长郭沫若的寓所。 按说,叶挺为驰骋疆场的战将,一个英豪;郭沫若是有名的学识渊博和才华横溢的文人才子,两个人颇有点风马牛不相及。但是,叶挺与郭沫若却是相濡以沫的老朋友。原因是叶挺不仅在行武上出类拔萃,而且又饱读经书,于诗词歌赋也很有见地,加之郭沫若号“尚武”,从小就是钦慕安国立邦的英才,所以两个人经常在一起谈文论武,情同手足,郭沫若长叶挺四岁,叶挺对郭沫若便以兄长相称。 “希夷,又是哪阵风把你吹来啦?”郭沫若一见叶挺浓眉微锁,就知道他又有什么心事。 “尚武兄,是东南风。”叶挺含蓄地指指蒋介石所在的南京方向。 郭沫若苦涩地一笑,惦念地说:“希夷,‘君今在罗网,何以有羽翼’。一定要审时度势,千万不要操之过急呀!”郭沫若深知叶挺在改编新四军过程中遇到的种种难处,故语重心长地劝告。 “尚武兄,现在是寄人篱下,大丈夫定怀报国之志,而不能如愿以偿,何以不急呀。”叶挺说着,抑制焦急地轻轻吁了一口气。 “好,真可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呀!希夷,只要你矢志不渝,努力不懈,一展报国之才必能成功。”郭沫若习惯地边说边用右拳,击着左掌手心。 “感谢尚武兄的勉励。”叶挺眉头大展。 “需要我做点什么呀?”郭沫若知道叶挺这次不是专门来摆龙门阵,因为军务缠身,忙得不可开交。 “知我者尚武兄也。”叶挺会意地一笑,“想请兄惠赐墨宝。” “什么墨宝,那不过是信手涂鸦罢了。”郭沫若谦逊地说。 “尚武兄的行书,有‘二王’之风骨和张旭、怀素之气韵;又有才气横溢的苏东坡之倜傥。古人说:‘天资、学力、胸襟,三者缺一而不可言墨’,尚武兄三者可称俱佳,当今很少有人可比,岂不是墨宝?”叶挺谈兴极浓,并不乏溢美之词,但却不是恭维。 “过誉、过誉了。”郭沫若连连摆手,“希夷,你想写点什么呢?” “就写《论语·子罕篇》中的‘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吧。”叶挺立刻回答,显然他已经是深思熟虑后提出来的。 “好,也正合我意。”郭沫若用右拳一击左掌手心。 “尚武兄,这么说我们是英雄所见略同喽。” “哈哈哈!”两个人开怀大笑。 “那我就献丑了。”郭沫若说着捉笔在手,饱含浓墨,凝思片刻,聚意于腕,挥笔写下“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以夺志”十二个行书大字。 “好,奇绝无比。”叶挺欣赏地反复端详着郭沫若的书法,笔墨酣畅,舒张博大,每一笔每一画,都蓄储着一种雷霆般的张力,力拔山岳,气贯长虹,犹如洪钟大吕,白云苍狗,风雷激荡,其豪迈气概,其钢筋铁骨,非名将铮铮气节莫属。 “好,我将好好装裱,悬于斗室,每日必读,每读必省,引以为座右铭。”叶挺兴奋不已地说。 “祝你南京之行成功。”郭沫若心有灵犀地伸手为叶挺送行。 “谢谢。”叶挺与郭沫若相视一笑。 此刻,叶挺面对蒋介石的凶顽,果断地说:“改编新四军,共产党提名的干部不行,需要的军费解决不了,只剩下我这个光杆军长了,我就是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个钉呀。所以,为了不影响抗日大局,请委员长批准我立刻辞去军长职务。”叶挺的话,不卑不亢,但刀劈斧剁,字字落地有声。 蒋介石没想到叶挺这样气傲不驯,突然提出辞职,使没有思想准备的他“呵呵”了两声,一时陷入尴尬的和难堪的境地。蒋介石知道,叶挺不是他中意的新四军军长,他满意的新四军军长是他的亲信陈诚。可是,一来陈诚刚刚兵败上海,口碑不佳,二来陈诚另有重托,再说任命陈诚当军长中共未必同意。所以,比较之下,只有叶挺合适。可是,他又对叶挺不放心,怕他一屁股坐在共产党一边。如今,叶挺当着叶剑英的面公开提出辞职,使他怎么回答呢?说同意吧,不行,他还想让新四军给他当“炮灰”,借日寇之手消灭共产党在南方八省的军事力量;不同意吧,叶挺又公开叫开了板。怎么办?老道的蒋介石微微一笑:“希夷,不要意气用事嘛,你的军长还是要当的,至于一些条件嘛,你与辞修(陈诚)曾是同窗,找他具体谈谈,我想有些问题总是会解决的嘛!” “老奸巨猾的家伙!”叶挺知道这是蒋介石借坡下驴,心里愤愤说了句,便表示豁达地站起来:“既然委员长有指示,那我就找辞修去。” “委员长,告辞了。”一直没有讲过话的叶剑英与叶挺同时站起来,同时向蒋介石敬了个军礼,转身离去。叶剑英走在前面。 叶挺跟在后面。 他们两个人谁也没回头。 第十七章 美国著名记者斯诺眼里的叶挺,与叶挺舌战蒋介石的“点验”官。 中国堪称高级学府的北京大学美丽的校园里,在杨柳依依、一泓绿水摇篮似的荡漾着阳光的未名湖畔,矗立着一块一米高的长方形石碑,石碑上竟镌刻着一个大鼻子美国人的名字:中国人民的好朋友埃德加·斯诺之墓。 一个大鼻子美国人为何能得天独厚地占领这样的风水宝地?他有什么独领风骚之处? 原因是这个出生在美国堪萨斯州一个贫苦家庭的名叫斯诺的美国人,自1930年以后遍访了中国的主要城市,目睹中国波诡云谲的政治风云。1931年,“九·一八”事变,斯诺看到了日本帝国主义关东军炮击沈阳和侵占吉林及黑龙江的情景,也领略了蒋介石命令东北军“绝对不能抵抗”并撤至山海关以内的狼狈景象,1932年发生的淞沪战争和1933年的热河战争,斯诺也亲眼目睹,使这位多思又“好管闲事”的美国年轻人对中国的命运从脑里子甩出一连串忧虑的问号。1936年他涉险到达刚刚经过二万五千里长征在陕北立足不到一年的红军部队,与雄才大略的毛**进行了长时间的交谈,并在红军部队和找有关人士反复采访后,以激动不已的心情通宵达旦地写作并出版了一本《红星照中国》(中译本为掩护出版定名为《西行漫记》),向世界道出了中国革命的出路在延安,而中国革命的前途在红军部队,在于有毛**、朱德、周恩来等一大批出……越的共产***人。 毛**高兴地说:是这个大鼻子的美国年轻人第一次向世界介绍了红军,介绍了共产党,介绍了中国革命。埃德加·斯诺不仅是中国革命的好朋友,也是中国人民的好朋友。 这个被毛**称为是中国革命和中国人民的好朋友的大鼻子美国人斯诺,当年就追踪采访过叶挺。 这时正在改编新四军的叶挺忙碌得脚后跟不沾地。军务纷繁,百事待举。 新四军的编制和干部任命问题,与国民党军政部部长何应钦没完没了的扯皮。最后,批准新四军编为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共四个游击支队,陈毅、张鼎丞、张云逸、高敬亭分别担任以上四个游击支队的司令。但是,对于项英任新四军副军长,张云逸任新四军参谋长,周子昆任新四军副参谋长,南京方面的蒋介石就是不松口。最后,叶挺经过给从上海退逃后被蒋介石委以军委会政治部部长并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武汉卫戍总司令和湖北省主席的陈诚,以及第三战区司令长官并管辖新四军所在地区的顾祝同接连写了几封措词严厉的信,总算得到了解决。 可是,关于新四军的军费问题,尽管叶挺不遗余力地奔走,可谓动用了十八般武艺,方由原来国民党军政部预定的6万元增加到9万元,虽小有改观,但离实际需要相差甚远。 “你呀,这阵子嘴上都磨掉一层皮。”叶挺的爱妻李秀文看着每天回来后疲惫不堪的丈夫,心疼地说,脸上泛起一缕忧虑的云翳。 “这叫好事多磨,谁叫我立志献身革命哩。”叶挺坦然一笑。 “恐怕你再找国民党方面争取可能性也不会太大了。”李秀文给叶挺沏了杯酽茶,为的是叫他提提精神,缓解一下疲劳。这也是叶挺的习惯。 叶挺感激地接过茶杯,一连呷了几口,安慰她说:“有志者事竟成,天下的事都是人办的。我想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方面公开向国民党诉诸困难,一方面抽出身来去广州和港澳地区找找老朋友筹措些枪支物资,你看如何?” “我看是个好主意。” “那我即日出发。” “我与你同行。” “那是自然,夫倡妻随嘛!” “你就是个乐天派,看你都忙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开玩笑。”李秀文脸上灿若彩霞。 就这样,叶挺偕妻子李秀文先到了广州筹措一些军用物资,又马不停蹄地来到**。 叶挺刚刚到达**的下榻处,一个高个子的年轻美国人操着半生不熟的中国话,自报家门地称自己名叫埃德加·斯诺,是纽约《太阳报》和伦敦《每日先驱报》的特约通讯员,听说叶挺前不久访问过延安,见到了毛**,又到了南京,见到了蒋介石,根据国共两党的任命担任新四军军长,特地从广州赶来采访他。 “啊,斯诺先生,久仰大名,请坐。”叶挺已经听说有个名叫斯诺的美国记者到延安采访后写了一本《红星照中国》的书,轰动了美利坚合众国,不久改名为中译本的《西行漫记》又轰动了延安革命根据地,也在北京、上海、广州等国民党统治区传播。一个外国记者具有如此敏锐的政治触觉和分析及预见能力,实在难能可贵。所以,尽管叶挺很忙,也很累,还是欣然表示接受他的采访。 “叶将军,听说你在柏林学习工作过,那德语一定讲得不错了?” 机敏的斯诺坐下后,见身穿青灰色西装上衣,黄呢子军裤,脚上是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的叶挺,手里拿着他那支据说戳在地上能当坐椅、一按机关抽出来是把锋利宝剑的手杖,显得威武而剽悍,先绕开敏感的话题,以使谈话气氛轻松下来。 “斯诺先生的确是位著名记者,连我的家底都翻腾了个过儿。”叶挺微微一笑,“我在军校学习时,选修的就是德语,在柏林几年,德语应该说已不是障碍。怎么,斯诺先生要我用德语回答问题?” “不不不,我不过是随便问问,叶将军当然是应该使用国语了。”斯诺连忙摆手,心里话,这个叶挺不仅是个勇猛的战将,还是个出色的外交家,反映问题非常敏锐。因为接受外国记者采访,使用本国语言,不仅是个礼仪问题,更重要的是代表着祖国的尊严。 “那就请斯诺先生开门见山地提问题吧。”叶挺礼貌地做了“请”的手势。 “叶将军,我再请问一句,我是不是你到**第一个接受采访的记者?”斯诺出于职业习惯又问了一句。 “对。要不刚才我怎么称斯诺先生是著名的记者哩,声名遐迩,果然不凡,你比一般记者更懂得首家新闻的价值。”叶挺又微微一笑,“请喝茶。” “叶将军,我希望我们的交谈开诚布公。” “放心,斯诺先生,不管你问什么,我都据实相告。” “请问你在改编新四军中感到最难的是什么?” “目前,感到最难的是如何尽快保障新四军官兵担负起抗日任务。” “你认为,蒋介石先生会把新四军调防到抗日第一线么?” “新四军是红军游击队改编而成的,主要任务是配合正规的革命军开展游击战争,这不仅是这支部队的特点决定的,也是蒋委员长希望的。” “现在国民党南京**不少机构已转移到汉口,据说,汉口的和平空气很浓,你刚从汉口过来,实际情况是怎么样的?” “现在日本侵略军不仅已经霸占了我国东北三省和华北大片地区,最近又攻陷上海,目前正要向南京进攻,在这民族危难的时候,凡是不甘当儿皇帝的政党和具有民族气节的中国人,对于侵略者只能是举起战刀,以牙还牙。汉口也是中国的国土,那里的中国人绝大多数也是有民族气节的中国人。斯诺先生,你不会不知道,不久前,蒋委员长不是正式发表了抗战到底的讲话么?” “那怎么听说日方提出和平条件呢?” “一来这是鳄鱼的眼泪,二来是日本军国主义的得意忘形。他们以为中国已经成了他们的殖民地,中国人民会俯首帖耳跪在他们脚下甘当亡国奴,这是他们的痴心妄想,是白日做梦!” “这么说,国共两党会开辟更坚决更全面的抗战局面了?” “这是必然的,也是毫无疑义的。因为,这是民心所向。我想,无论是谁,也不敢并且也不会逆历史潮流而动。” “我再冒昧地问一句,你在延安见过毛**先生,又在南京见过蒋介石先生,你认为这两个领袖人物哪个伟大?”斯诺陡地把提问推到了极至,一时间室内的空气骤然像撒上了一层干冰,使人感到从心里往外冷。 这个问题政治性太强了!回答得分寸如何,将事关国共两党合作的大问题,也事关新四军成败与否的大问题呵! 况且,这个严肃得再也不能严肃的问题又是斯诺突然提出来了。叶挺事先有言,不管斯诺提问什么,他都据实相告。 叶挺的确没想到斯诺会猝然提出这样一个十分敏感而极端严肃的问题,一时不禁暗自吃惊,又不乏紧张,但他思索有顷,坦然答道:“应该讲,这两个领袖人物都伟大。”他说着郑重地看了斯诺一眼,“斯诺先生,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共同抗日的领袖不就共同伟大么,你说呢?” “0k!”斯诺喜心乐怀地赞赏叶挺回答得绝妙之极。机巧而不偏激,统揽时局又分寸得当,近似直白而含义深刻,既不亵渎领袖又没有献媚之感。 斯诺在以后写到这次采访叶挺的经过,对叶挺的评价是:英俊之气,显露眉宇。聪明才智蓄于胸间,既是一个能征善战的军事家,又是一个具有丰富哲学知识的雄辩家。 然而,倘若说叶挺在接受大鼻子美国著名记者埃德加·斯诺采访时表现出他的政治成熟和机敏过人之处,那么,叶挺在舌战蒋介石的“点验”执行官罗卓英时则显示出他的一腔正气了。 当叶挺以“志不可夺”的顽强精神在广州、**和澳门筹集新四军所急需补充的军费和枪支后,处理完南昌的军务,便兴致勃勃地来到散布在南方八省闽、浙、粤、赣、湘、鄂、豫、皖的红军游击队的集结地——皖南歙县岩寺镇。 这是一股股铁流的汇聚。 这是一次历史性的战略转变。 这些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在贫困的地区和贫困的年代,用落后的武器,凭着一颗“怕死不革命”的胆气,运用灵活机动的游击战术,经历了长达三年之久与国民党正规军浴血奋战和殊死搏斗,使气势汹汹的国民党正规军硬是奈何不了这些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草寇”组成的游击队。相反,在这你死我活的三年中,国民党正规军或被偷袭,或被骚扰,或整班整排地被歼灭,把国民党正规军折腾得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 叶挺每到一个红军游击队的营地,都深入到班排看望这些身体消瘦、面色黧黑的指战员,从他们的粗糙的大手和爱憎分明的目光中充满着一种蛮勇,这是一种打不垮、拖不烂的剽悍和顽强。只要对他们经过严格而正规的训练,提高他们的战术技术素质,他们将如虎添翼,不仅是一个英勇无比。 而今,蒋介石知道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是人多枪少,便来个老谱袭用,故伎重演,要硬性对新四军进行“点验”。这种恶毒的强盗手段,实在令人难以忍受。 叶挺今天为了在改编的新四军将士面前“震”一“震”国民党“点验”官们的威风,长一长自己的志气,刻意穿上佩有中将军衔的草绿色将军制服,腰间横扎斜吊制式绛紫色牛皮武装带,脚蹬长筒黑色牛皮马靴,手拿他那常人少有的奇特而神秘的手杖,威风凛凛,英姿勃发。 “瞧,咱们军长,北伐名将,这才叫威风八面。” “可不,你瞧他们,一个个胖得像球似的和矮得像武大郎似的,还牛气什么?” 果然,新四军军长叶挺的威凛仪表,给由红军游击队改编成的新四军指战员平添了无限的自尊和荣耀,长了自己的志气,灭了“点验”官们的威风。 “点验”刚一结束,罗卓英“叭叭”地砸动着厚嘴唇,闭着眼摇晃着脑袋:“一个个面黄肌瘦,靠这些人能打仗?” “尤青兄,不要看这些昔日的红军游击队人瘦,但骨头可是硬的。日本人还没有领教,你尤青兄给他们打了好几年的交道,莫非还没有领教够?”叶挺微笑着拍拍罗卓英的肩膀。 “那是因为这些游击队根本不讲战术。” 罗卓英有些恼怒。 “尤青兄,战场上历来是以胜败论英雄,没有战术的战术才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你说对不对?”叶挺仍面带笑意,使罗卓英想大发雷霆也发不起来。 “这些部队的武器太差!你看,你看,那都是些什么武器,破烧火棍似的!”罗卓英脖子上的青筋直暴。 “尤青兄,你不想想,你们十年来是‘剿’来‘剿’去,大耙子搂过小耙子扒,他们是钻山沟,进密林,住茅舍,吃糠咽菜,能买得起洋枪洋炮么?”叶挺用诙谐的言语,回驳罗卓英无端的挑剔。 “我看这些人只能在日本人刀下白白送命!”罗卓英恶狠狠地说了几句。 “尤青兄,你不会没有听说吧,前不久依靠小米加步枪的八路军,在平型关一举歼灭日军精锐部队坂垣师团第二十一旅团主力部队三千多人,击毁军车一百多辆,缴获大量武器和军用品,打出了军威,打出了国威,激发了中华儿女的抗战热情,连旅居海外的华侨都感到无比自豪,纷纷致电致函和写文章表示祝贺。日本天皇恼怒地斥责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冈村宁茨应将这一天定为日本国耻日。”叶挺在说这番话时,颇有些慷慨陈词,虽然声音并不很大,但反驳罗卓英对共产党部队恶意中伤却是明显的。 恰在这时,似乎像是有一个“大腕”导演在策划一样,猝然在新四军队伍中爆发出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全国武装的弟兄们,抗战的一天来到了,抗战的一天来到了。前面有东北的义勇军,后面有全国的老百姓,咱们中国军队勇敢前进!看准那敌人,把他消灭!把他消灭!冲啊!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杀!” 这雄壮的歌声,气吞山河,威震环宇。 罗卓英被这惊涛袭岸似的歌声吓了一哆嗦,脸色立刻变得煞白。“尤青兄,我们略备薄酒,为诸位‘点验’官洗尘,请。”叶挺见罗卓英竟是这样的胆小鬼,心里虽然鄙夷他,但外表还是显得很客气地请他到军部的小伙房赴宴。 “请,请。”罗卓英咧咧嘴,脸上挤出一丝干硬的笑纹。 “笑比哭还难看。”叶挺看一眼无比尴尬的罗卓英,心里来了个酣畅淋漓的欢笑。 第十八章 周恩来万里送叶挺,项英与周恩来碰杯遭尴尬。 春节前夕。 澳门。 叶挺家中。 “希夷,重庆来电报了。”这一日天晴海晏,已是七个孩子母亲的李秀文正喜滋滋地叮嘱人多备些过年的食品,因为叶挺已经好几年没有与儿女们在一起过春节了,不料恰在这时,“丁零零……”一阵急促的门铃响了。门开处,是邮差送来一封加急电报。李秀文一看是由重庆发来的,知道一定有急事,急忙呼唤正在厅堂内读书的叶挺。 叶挺接过一看,两条浓眉耸起又落下,落下又耸起,眉宇间一个“川”字形沟壑越积越深。 “希夷,是……”怀里抱着刚刚出生的七子叶正光的李秀文身穿一件鹅黄色带鱼形图案的织锦缎旗袍,上身穿一件黑色镶金边开身薄毛衣,虽面不施黛,倒愈发显得眉清目秀,端庄秀雅。 “是周恩来和叶剑英同志发来的。”叶挺急忙告诉妻子,免得她不知端的为自己着急。 “是他们叫你去重庆?”李秀文进一步问。“是。”叶挺轻轻吁了一口气,平静地答。 “你觉得会是什么问题呢?”李秀文仍不放心地问。 “我想是劝我回新四军去吧。”叶挺这时面部平静似水,话出口也似微波涟漪。 李秀文闻听轻轻叹息一声:“回新四军,项英会对你改变态度吗?” “是呀,”叶挺听完妻子的提问刚刚舒展的眉宇又聚锁起来,一个“川”字笔道越来越粗浑,“成见太深,项英又刚愎自用,自命不凡,难哪!”他说着放下手中的书,取出一支烟,放在嘴上,“吱啦”一声划着火柴,点着,深深吸了一口,又长长地吐出,一团乳白的烟云滚滚奔腾,立刻在厅堂内升成一条长长的轨迹,凝思的叶挺脸色深沉,一时间陷入无限痛苦、忧虑、矛盾和期冀的回忆之中。 叶挺自从到新四军的集结地歙县岩寺镇新四军军部走马上任后,怀着一颗久久难以慰平的“一失足成千古恨”的愧悔不已的心情一心想在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下,把刚刚改编而成的新四军训练成威武之师,胜利之师,以此补赎过去由于一时受不得冤屈而意气用事脱离共产党到国外飘零的过失。他一方面拿出当年在肇庆训练独立团的那股劲头,亲自制定训练大纲,深入到训练场,亲自主持操练,亲自讲授军事课,使这些过去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红军游击队的军事素质迅速得到提高;他另一方面鉴于新四军军事装备仍然很差的问题,利用他特殊的身份,继续找他的老同学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索要枪支弹药,同时又鉴于国民党对新四军的限制策略,抓紧成立战区医院和军械修理所等基本建设,以备战斗之需。为此,叶挺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成果斐然。 但是,在新四军担负的战略任务以及在国共合作的统一战线中应坚持什么方针这个根本问题上,叶挺与副军长项英发生了原则性的重大分歧。而由这个原则性的重大分歧又表现在两个军政一把手分工的不可调和性和两个人性格的格格不入。 党中央和毛**主席在不断发给中央军委新四军分会的电报中明确无误地指出:新四军担负的战略任务,是在陇海路以南、太湖以北、豫皖边、皖东北及苏北等地区,放手发动和组织群众,建立敌后抗日根据地,独立自主地开展敌后游击战争。然而,作为新四军政委兼副军长的项英,却拥护当时任中共中央长江局书记王明推行的“一切通过统一战线”、“一切服从统一战线”即“一切通过蒋介石”、“一切服从蒋介石”的右倾投降主义路线。 叶挺对项英坚持的错误主张,虽给项英提出过,但丝毫无济于事。 因为,项英是中央军委新四军分会的书记,党中央发给新四军分会的电报,是“党内机密”;而叶挺已不是共产党员,属“党外人士”和“统战对象”。“党指挥枪”,叶挺作为非党人士,没有资格干预“党内的问题”。 另外,项英此人也非凡夫俗子和无能之辈,也是一个声名显赫的人物,也有过辉煌的历史和骄人的功绩。他在1928年党的第六次代表大会上就当选为政治局委员和*****,1931年担任中共苏区中央局代理书记,后来又升任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当时的地位比毛**都高。不仅如此,斯大林还单独接见过项英,亲自送给他手枪和钢笔,成为中共领袖人物中享有如此殊荣的第一人。还有,项英在南方浙、闽、赣、鄂等省一些地区坚持三年艰苦卓绝的游击战争,保存了一部分革命武装力量,使各游击队成为今天最好的抗日军队之一,并积累了许多宝贵的开展游击战争的经验,中共中央和毛**主席在不久前号召全党要向项英同志学习。 你叶挺是北伐英雄不假,可我项英也是全党首屈一指的坚持游击战争的英雄。你叶挺的最高职务不过是在“八·一南昌起义”时担任前敌总指挥,可我项英却担任过革命军事委员会主席。今日的新四军是由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所组成,游击队就是打游击出身,你叶挺从军校到国民革命军,知道游击战为何物?又知道在南方坚持游击战是怎么回事?再说,你脱离共产党到国外逛荡了十年,这十年正是国内进行艰苦的土地革命战争时期,你叶挺了解我军十年来的建军原则和战略战术吗?…… 自恃自己是游击战专家和自命不凡的项英,尽管中央和毛**再三向他强调“要尊重叶挺的地位和作用”,“军事指挥叫叶挺来办”,可具有这样的思想基础的他怎么会任凭叶挺对部队实施最高指挥权呢? 所以,尽管中共中央和毛**主席再三告诫项英要“在新四军中进行教育,以确定对叶挺的正确关系,叶挺工作问题的解决,将影响新四军的前途,全国同情对我之态度,关系也极大”,但他却一直阳奉阴违,我行我素,不以为然。 故而,项英在新四军中一直以“老子天下第一”自居,在党内实行“家长制”领导,独断专行,个人说了算。叶挺名为军长,却被以“党外人士不能参加中央军委新四军分会”为不可越逾的天堑关在门外,那么对于新四军的战略部署和独立自主地到敌后开展抗日游击战争更无发言的机会,自然也就没有决定权了。 没有决定权的军长还谈得上什么对军队的指挥?失去对部队指挥权的指挥员岂不成了名副其实的聋子的耳朵和傀儡? 还有,叶挺与项英在生活作风和工作作风方面也大相径庭。叶挺觉得他是国民革命军的中将军长,一举一动就要有军长的威仪。所以,他平时都是身穿将军服,腰扎武装带,脚蹬长筒马靴,手戴白手套,走到那里都拎着他那支精美神奇的手杖,出门以马代步,经常与新四军中的老袍泽吃潮州餐,此外,他在视察部队期间,总带着他那架德国造的高级照相机,拍照留影、风流倜傥。可是,项英呢,冬天一身游击队的土布棉衣,夏天一身土布衣裤,脚上是冬天布棉鞋,夏天扎草鞋,到部队视察总是强调“官兵一致”、“艰苦奋斗”。所以,在项英眼里,叶挺是满身的国民党部队当官的习气:摆阔,讲究吃穿特殊化。 你想,这样两个无论是在思想路线上还是在生活作风上反差极大的领导人能有共同语言么?没有共同语言的人怎么会不在行动上南辕北辙呢? 那么,导致叶挺下决心离开新四军出走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本来,中央和毛**主席对新四军担负的战略任务已经多次明示,可颇为自负的项英尾大不掉,迟不执行。后来,经过担任中央军委新四军分会副书记的陈毅等许多党内高级干部据理争辩,项英才不得不同意陈毅领导的第一支队和张鼎丞领导的第二支队进军苏南,开辟广阔的敌后抗日根据地,摆脱了国民党第三战区顾祝同的箝制,迅速壮大了队伍,并不断取得对日战斗的胜利。可是对于新四军留在军部一带的第三支队等部队,项英顽固地坚持滞留在皖南,并极端错误地将第三支队摆成了东起芜湖、宣城,西至青阳、大通镇的一个狭长的一字形长蛇阵,致使第三支队面对日寇、背对顽军,正面不断受日寇“扫荡”的威胁,背面受国民党第三战区部队不得越“雷池”一步的限制,不仅手脚被死死捆住,还随时都有被日、顽前后夹击一举歼灭的危险。 对此叶挺说,这种部署为兵家大忌。 对此项英说,这是军分会的决定。 对此,叶挺又说,中央和毛主席指示,新四军要向广大的敌后地区独立自主地开展抗日游击战争。 对此,项英又说,游击队到平原地区失去了山林依托,等于暴露在敌人的眼皮底下,难以立足。 以往,陈毅在时还可以与项英据理力争,叶挺还可以通过陈毅得到一些军分会上的内部情况以及项英的主张;可陈毅一走,叶挺则几乎完全被项英的“关门主义”排斥在军分会外面,不仅对党中央、毛主席发给军分会和项英的电报无权阅读,即使对军分会的决定他也不得而知。 因此,叶挺愈发觉得他这个军长遭到莫大的亵渎和嘲弄。起初,他还可以克制和忍耐,防止再因意气用事而有负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期望;可是到了后来,日寇为打通粤汉铁路,勾结伪军和国民党第三战区属下的“忠义救国军”,疯狂地向我进行“扫荡”,我军立刻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暴露出项英不执行毛主席指示的弊端。可是,恰在这时,项英又赴延安参加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等于把这个难以应付的复杂局面一古脑儿甩给了叶挺。 叶挺感到,这种错误完全是项英一手造成的,可项英却又离开军部迟迟逾期不归,这样一来,抵制中央和毛主席正确的战略方针造成的严重后果岂不要由他叶挺来负责?这种严重的责任可非同儿戏呀!此时,叶挺又得知他的家乡要组建东江游击纵队,当地党的负责同志期望他回去任总指挥。 于是,不愿再与项英共事的叶挺怀着“到哪儿都是干革命”的想法,不愿再在新四军中人格受辱,便忿然离开了新四军…… “希夷,你去不去呢?”李秀文温柔地问。 叶挺又深深吸一口烟,呼的一声喷出,随即在烟灰缸里用力捻灭烟蒂:“周恩来发来加急电报,一定情况紧急,还是回去吧。”“什么时候动身?”李秀文还是温柔地问。 “即日动身。”叶挺腾地站起来,一副横刀跃马的样子。 正在院里玩耍的叶挺的长女扬眉和四子华明听说爸爸要走,急忙跑进厅堂,一人拉着叶挺一只胳膊,摇晃着:“爸爸,不要走嘛,和我们一起过年。好爸爸,不要走嘛!” 叶挺鼻子一酸,他觉得还真没有与孩子们过过一个团圆年。多年来由于戎马倥偬,没有尽到一个父亲对孩子们的教导任务。他心里暗暗自责:孩子们,爸爸不是一个称职的爸爸,爸爸欠你们的父爱太多了。但他立刻控制住自己缠绵的情感,弯着腰抚摸着爱女和爱子的头:“好孩子,爸爸离开你们是去为穷人打天下,不走不行呀,等今后革命成功了,爸爸天天跟你们在一起。” 贤惠的李秀文赶忙说:“眉眉,明明,快去玩吧,爸爸有事要办,乖孩子,听话。” 懂事的扬眉和华明眼里噙着泪花,恋恋不舍地走开了。 叶挺上前用手抚着妻子李秀文的肩胛:“秀文,我这一走,照料和教育孩子们的任务又由你一个承担了,我……” 李秀文连忙用目光制止住叶挺要说的话:“我知道,你过去跟随孙中山先生,打倒北洋军阀,现在又跟着共产党抗日,你就放心地去吧,孩子们我能照料。” 此刻,叶挺觉得与心心相印的妻子李秀文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是用手握了握她的肩胛,千言万语都通过手臂和肩胛流到彼此的心里。 叶挺不几日便由**乘飞机,经桂林,来到了已成为国民党“陪都”的重庆。 “希夷,你接到电报能够这么快赶来,我代表中央和中共中央南方局向你表示感谢。”周恩来一见叶挺的面,紧紧握住他的手,立刻告诉叶挺,党中央和毛**主席希望他留在华中,为国共合作共同抗日留在新四军。同时,项英在延安参加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时受到中央和毛**主席的严肃批评,项英表示以后要与叶挺搞好团结,注意发挥叶挺的军事指挥才能。周恩来还告诉叶挺,他将陪同他一起回皖南,给新四军指战员讲清楚,一定要在新四军中确立叶挺作为军长的地位。 叶挺听完既兴奋又不安,连忙说:“不不,路途这么远,局势又很不安宁,还是我一个人回去吧。” 周恩来爽朗地一笑:“我现在既是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兼南方局书记,又是国民党军委会政治部副部长,而且又有浙江省主席黄绍竑陪同,我们会一路平安到达的。” 于是,周恩来来了个万里送叶挺。 项英为了表示对周恩来的隆重欢迎,将陈毅、张鼎丞、粟裕、谭震林等许多高级将领召集到军部,专门设宴款待。 当周恩来被请到主宾席上,叶挺和项英陪伴左右,待陈毅、张鼎丞等依次落座后,项英首先起身举杯,操着浓重的湖北口音,兴致勃勃地说:“我代表东南局全体党员和新四军全体指战员,向中央代表敬酒。” 可是,当项英将杯酒送到周恩来面前要给他碰杯时,周恩来却阴沉着脸,手不抬,杯不举,身子一动不动。 为人处世一贯和蔼可亲的周恩来以往从来没有这样给人下不来台,可是眼下他必须要给项英点颜色看看。你项英也太妄自尊大了,怪不得叶挺要离开新四军。党中央和毛主席刚刚批评你不尊重叶挺,不了解叶挺的特殊地位,今天仍把自己当成“家长”,说明你把中央根本没放在眼里,对毛主席的批评全部当成了耳旁风。我周恩来这次从重庆陪着叶挺到云岭,一方面在新四军中宣传贯彻党的六届六中全会精神,一方面在新四军中要确立叶挺的军长地位,这是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可你项英,明明知道我这次来的目的,还这样明目张胆地不尊重叶挺,仍然摆出一副党和新四军的头把交椅非你莫属的架势,你也太“老子天下第一”了! 这样一来,项英端酒杯伸出去的手伸着不是,缩回去也不是,一时间像身体冻僵似地站着一动不动。 尴尬。 令人难堪的尴尬。 就在这一瞬间,项英本来就黧黑的四方脸膛像烧红的炉堂,热辣辣地灼人。 就在这一瞬间,深感不安的叶挺急忙站起来举杯提议:“我和项英同志代表新四军指战员,欢迎周恩来同志前来指导工作,并为你的浙皖视察一切顺利,干杯!” 周恩来立刻抹去脸上的不悦,站起来满脸堆笑地举杯:“为了新四军在叶挺和项英同志的领导下,在国共合作中独立自主地深入敌后开辟更广阔的革命根据地,为消灭日寇,干杯!” “要得!”陈毅用四川话粗门大嗓地喊了一声,“干!” “干!”几位高级军事将领的酒杯碰在了一起。 第十九章 无情未必真丈夫,叶挺百里慰烈属。 在位于皖北地带的东汤池至寿县一百余华里的土路上,飞驰着一彪人马。几天来时断时续的濛濛细雨,使土路既不泥泞又不干燥,迅捷的军马奔腾在土路上扬不起滚滚尘烟,加之骑马人身着灰色军装,远远看去,像飞速流动在灰色天幕下的剪影。 肃穆的氛围,肃穆的骑马人。 飞驰在马队前后的,是叶挺的护卫队,中间一匹高大健壮的黑色坐骑上是身着将军服的叶挺,与叶挺并驾齐驱的是新四军参谋长兼第三支队司令员张云逸,紧跟在后面的是叶挺的副官及秘书等。 叶挺一行前往的寿县,不仅因有相传春秋时楚相孙叔敖所造的我国古代淮河流域著名水利工程“芍陂”,以及相传唐贞观年间玄奘法师奉敕建造的“报恩寺”驰名,而且近些年因出了一名北伐英雄曹渊而令百姓们引以为骄傲。曾任叶挺独立团第一营营长的曹渊,那高呼着“革命军万岁”而血溅武昌城头的英雄壮举,那毅然向叶挺留下为“革命有进无退”、甘愿献出宝贵生命的“绝命”字条的无私无畏的精神,已在烈士的家乡广泛传颂。 叶挺由新四军江北游击队指挥部驻地东汤池奔驰百余里到寿县,就是刻意去看望曹渊烈士的家属。 那么,身为新四军军长的叶挺不是在军部所在地长江以南的歙县岩寺镇么?怎样到了位于长江以北的巢湖一带的东汤池呢? 原因是叶挺送走周恩来以后,除了集中一段时间的精力召开新四军第二届参谋工作会议,为适应将来大规模的正规化作战建立和健全参谋组织,明确在现代战争中参谋任务。他亲自撰写了提纲最后成文题为《现代战争的性质特点与指挥》的讲话,在《抗敌》杂志上发表,成为叶挺一篇主要军事论著,对于新四军的正规化建设起到了开创性的作用。之后,他马上根据周恩来的嘱托,按照中共中央和毛**主席的指示,不辞艰难险阻,突破日寇的封锁线,北渡长江,开辟皖东抗日革命根据地。在皖东,叶挺带领张云逸和新四军政治部副主任邓子恢等,将第四支队扩编为两个支队,即以徐海东为司令员的第四支队和以罗炳辉为副司令员的第五支队,并指示扩编就绪的第四、第五支队分别进取津浦路以西和津浦路以东地区,放手发动群众,扩大地方党的武装,开展广泛的游击战争,实现了党中央和毛主席制定的进军皖东并通过皖中沟通与皖南联系的战略目的。 接着,叶挺决定偕同张云逸,到皖北去会一会国民党第二十一集团军总司令兼安徽省**主席廖磊,进行一些统战联络工作。 叶挺就在此行中,上演了威武雄壮的一幕正气歌。 那是叶挺一行轻骑小分队到达六安县城东门,该县城的国民党驻军居然刀出鞘、枪上膛,阻止叶挺前进。 本来,叶挺此行,已通报了廖磊指挥部,廖磊也责令通知了叶挺所沿途经过的部队。可是,区区一个县城的驻军为什么竟敢肆无忌惮地武装威胁叶挺呢? 叶挺知道,通过一两个月以来的江北之行,耳濡目染,国民党部队不断制造与新四军摩擦,而且反对共产党的气焰越来越嚣张。其目的,是企图把新四军挤出国民党部队管辖的地盘,这哪里是搞“国共合作,一致抗日”呢?这不是又要制造内战么? “背信弃义!”所以,叶挺对国民党的倒行逆施十分气愤。 没想到,今天六安县城的国民党驻军也这么胆大妄为! “军长,守城部队荷枪实弹,蛮横地讲不准我们进城!”担任前面开路的尖兵班折回来,向叶挺报告。 “他们要我们怎么办?”叶挺猛然一听,两道浓眉利剑般地插上鬓角,两眼虎地一瞪,额头上青筋直跳,大声喝问。 “他们要我们绕城通过。” “我们要是不绕行呢?” “他们说用子弹作回答。” “妈的!”叶挺无比恼怒地骂了一声,要不是叶挺感到对方欺人太甚,他是从不骂人的。 “军长,强龙不压地头蛇,我们不必和这些无赖制气,绕行就绕行吧,等见了廖磊,再向他抗议!”叶挺的副官怕叶挺的安全受到威胁,连忙解劝地说。 叶挺翻身下马,手一挥:“大家都下马,我在前面走,你们跟在我后面,我要看看这座县城到底能不能通过!”他那浑厚的嗓门,如虎啸龙吟,气吞山河。 说着,叶挺将坐骑交给勤务员,正了正军帽,理了理腰间绛紫色牛皮武装带,迈着矫健的步伐,昂首挺胸,走在小分队的最前面,那落地有声的雄壮脚步,那眼不眨而心不跳的一身正气,威风八面,震慑环宇。 守城的国民党部队虎视眈眈地趴在城外堑壕和城头箭垛里,一面声嘶力竭地高喊:“站住,你们再往前走我们就开枪啦”,一面拉动着枪栓,做出马上要射击的样子,那气氛的确令人毛骨悚然,心惊肉跳。 可是,叶挺任凭守城的国民党部队怎样凶神恶煞,他那从容的样子就像无论上刀山下火海,脸不变色心不跳,如入无人之境,继续徒步往前走。 守城的国民党部队指挥官一见身为中将的新四军军长叶挺果然是“北伐名将”的英雄气概,慌忙告诫部队不许开枪,谁胆敢开枪就灭门九族,吓得兵士们急忙把准备射击的枪支收了回来。 叶挺威风凛凛地进城后,国民党守城部队指挥官向叶挺的副官提出要“拜见叶军长”,叶挺闻听告诉副官:“就说我军务在身,没空接见,不过要郑重地告诉他,现在是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他们这种破坏统一战线的行为,将要受到军**处!” “是,是。请务必给叶军长美言,大人不计小人过,卑职对叶军长的训示一定谨记在心。”那个守城指挥官听了叶挺副官的传话吓得像啄米鸡,不住地点头,脑门上冷汗直冒,在叶挺出城时,他命令士兵列队行持枪礼,隆重欢送。 叶挺会见完廖磊返回到新四军江北的游击队指挥部东汤池,立刻告诉副官他们马上去寿县探望曹渊烈士亲人。 “军长,要不要休息一两天?”叶挺的副官知道叶挺连日来骑马奔波,相当劳累,建议他休息两天再去寿县。 “不行,这是我挂念已久的事情了,不要再拖延。”叶挺虽然轻声回答,但透过他的话语却显示出其一副急迫难耐的心情。 曾任叶挺独立团第一营营长的曹渊,是黄埔军校第一期高材生,是我党一手培养的年轻的优秀指挥员,是叶挺最器重的“爱将”之一。曹渊在攻克武昌城时争当奋勇队,最后在武昌城头壮烈殉职,使叶挺悲痛不已,惋惜不已。 去年初,叶挺突然收到一封从安徽寿县曹家岗村寄来的信,拆开一看,想不到寄信人竟然是十二年前英勇牺牲在武昌城头的曹渊的儿子,十四岁的烈士遗孤曹云屏。 “曹渊牺牲时,云屏还不到两岁呀,一晃就长成十四岁的小伙子了,苍天有眼,烈士后继有人呀!”叶挺拿着信的手微微抖动了几下,心里激动极了。 曹云屏的这封信,主要是恳求叶挺伯伯帮助他解决上学费用的问题。 叶挺看后,立刻挥笔,在印有“陆军新编第四军司令部用笺”的公文纸上写了一封字迹工整和感情深挚的回函: 云屏贤侄: 尔来信已收到,不胜欣慰。尔先父是模范的革命军人,且是我的最好的同志,不幸殉职于武昌围攻之役。清夜追怀,常为零涕。十年来我亦流亡异地,每思查考其后裔而未获。今幸读尔来信,恍如见我故友也!尔须我助尔读书费用,我当然应尽力帮助。请尔即将尔读书的计划,并每年需款多少,及汇款确实地址告知,我自当照办。敝军通信处是南昌书院街明德村四号新四军通讯处,希望即刻得到尔的复信。 耑此并候 近安 叶挺 二月二十三日 叶挺写毕,叫秘书火速将信发走,并叮嘱时刻注意来自安徽寿县曹家岗村的信件。 可是,曹云屏在欣喜地收到叶挺写给他的信时,同时又收到周恩来写给他的复信,告诉曹云屏许多烈士的子弟都在延安读书,如果他也希望去延安,叫他找寿县的共产党组织,他们会给他出具身份证明,并解决去延安所需要的盘缠。 曹云屏与母亲和祖父一商量,决定去延安读书。母亲和祖父考虑到云屏尚小,经取得当地党组织的同意,叫云屏的堂兄曹云青作伴一起奔赴延安。 云屏和云青在去延安途中,特地绕道南昌拜望叶挺,但因叶挺已到皖南改编新四军而未见面。 后来叶挺得知曹云屏已到延安读书,在项英去延安参加中共六届六中全会时,特地委托他去看望云屏,并交给云屏几十元钱作为零用之资。 人有急事马蹄疾。估计日头只升起两竹竿高,叶挺一行人马便抵达寿县曹家岗村。在村头的人听说是新四军军长叶挺将军来看望曹渊的父亲和妻子,忙不迭地跑着带路。 这是一座普通的农村院落。几间坐北朝南的正房是用土坯砌成的,两侧是供堆放柴草和农具的厢房,门口用低矮土坯墙头围成院落。院落里还有一个猪圈,几只鸡在觅食。一看就是一个勤劳俭朴之家。 “叶军长呀,你管着千军万马,还从这么远来看望我们,实在不敢当啊!”曹渊的父亲闻听是北伐名将叶挺将军前来探望,急忙奔出门外迎接,上前抓住叶挺的手,连连摇动着,激动得老泪纵横。 叶挺紧紧握着老人的手:“大伯,曹渊是我最好的同志,是与我并肩战斗的战友,他是一名优秀的共产党员,是一位彪炳千秋的北伐英雄。他的不幸牺牲,您老人家非常难过,我们曾与他一起战斗过的同志们也都非常难过。今天,我和新四军参谋长张云逸同志远道赶来,特地来看望您老人家!” “谢谢,谢谢啦!”曹渊的父亲赶忙将叶挺和张云逸等请到屋子里。 “大嫂呢?”叶挺问曹渊的妻子在哪里。 “下地干活去了,已经派人去叫了。”曹渊的父亲连忙解释,说完叹了一口气,“曹渊牺牲后,云屏又小,我身子骨又差,可难为她啦!” 说话间,曹渊的妻子进了屋。 叶挺一见这位朴素勤劳又孝道的女人,急忙握着她的手:“嫂子,我是叶挺,当年和曹渊在一个独立团。本来,我早想来看看你,但一直没有机会,今天总算看到你了,你身体还好吧?” 曹渊的妻子一边用袖子擦泪,一边哽咽地说:“叶军长,你整天那么忙,还惦记着看望我们,磕破头也感激不尽呀!” 叶挺急忙按住曹渊妻子的话:“嫂子,曹渊是为革命牺牲的。在战争年代,革命每前进一步,都是用烈士的尸骨铺成的,我们活着的人,特别是我们活着的领导人,千万不能忘记他们呀!我是曹渊的战友,来看看大伯和嫂子及你们一家,还不应该吗?” “这么说,那就应该,应该。”曹渊的妻子破涕为笑。 张云逸插话问道:“大伯,大嫂,当地党组织对你们照顾还好吧?” 曹渊的父亲连忙答:“很好,很好。” 叶挺关心地问:“大伯,你们家还有什么人?” 曹渊的父亲答:“云屏和他的堂兄云青前不久去了延安,成了八路军,云屏……兄云鹤早年组织武装暴动参加了红军,曹渊的叔叔也就是云鹤的父亲在家乡做抗日救亡工作,只有我一个因身子骨不济和云屏他妈做点家里的活计。” 叶挺闻听夸奖道:“你们家三代都参加了革命,真是名副其实的革命之家呀!” 曹渊的妻子见时候不早了,连忙站起身:“叶军长,你们坐着,我给你们做饭去。” “不不,嫂子,这顿饭你就吃个现成的吧!”叶挺说着向副官使了个眼色,副官立刻会意地走到院子里,通知勤务员立刻做饭。 原来,叶挺的骑兵分队走到哪里,都是自己烧火做饭,为的是既争取时间,又防止意外情况保证不了叶挺就餐。 不大工夫,一顿简朴的饭菜做好了。 叶挺和张云逸与曹渊的父亲及曹渊的妻子坐在一个饭桌上,一边吃饭一边交谈,一家人似的,分外亲切。 “大伯,嫂子,我们合张影吧。”叶挺说着,叫副官用他的高级德国照相机,他和张云逸一起与曹家三代人拍了张合影照片。 当叶挺一行离开曹家岗村时,曹家老老少少和全村的乡亲们都含泪相送。 “大伯,嫂子,多多保重,等革命成功,我再来看望你们!”叶挺一直步行出村,直到走出半里多地,才纵身上马,挥手告别。 从此,在当地留下了“北伐名将情义重,不辞百里慰烈属”的佳话。 第二十章 十五载后再显身手,叶挺亲赴前线指挥痛歼日寇。 1940年岁末,在苏南、皖北和皖南的新四军抗日根据地,国民党部队与新四军的摩擦不断升级,国共合作濒临破裂的边缘。 在这异常严重的时刻,对项英独揽大权的家长式领导作风和宗派主义的偏颇之见,以及拒不执行党中央、毛**主席关于新四军要向长江以北的皖东和苏北发展的战略方针,叶挺委实忍无可忍,他第二次离开新四军向蒋介石辞职,又经周恩来晓以革命大局而回到军部后,得知刘少奇、陈毅和粟裕等曾纷纷致电中央或直接打电报给项英:“皖南军部以速移苏北为宜。”甚至陈毅亲笔给项英写信,直言相劝:“皖南是人家的地方,不是我们久留之地”,“靠着老虎睡觉,迟早要被老虎吃掉”。可是,项英仍如身染沉疴痼疾,不可救药。他采取种种理由,执意不离开皖南。叶挺觉得和这种人共事,实在无可奈何,他总想不如带兵打一场硬仗,以倾泻郁闷的心情。 恰在这时,盘踞在江南的日寇侵略军第一一四师团和第二十二师团,气势汹汹地沿宁沪杭铁路线,向苏南、皖南地区大举进攻。 与此同时,驻皖南的日寇也调集重兵,出动五千余人的步骑炮兵合成部队,在空军的紧密配合下,分兵两路,由泾县直指云岭,妄图一举歼灭我新四军军部。 无独有偶。驻守在苏北的韩德勤为司令的国民党第二十四集团军,不事抗日,专门**,依仗其优势兵力,向我驻守黄桥一带的新四军以陈毅领导的第一支队和以粟裕领导的第二支队大兴问罪之师。我陈毅和粟裕部队巧妙地将韩德勤的左路军诱入腹地,一举将其一个旅两个团全部歼灭。接着,陈、粟部队又主动出击姜堰,将企图与日本侵略军合谋对我军进行夹击的顽军一千多人又全部歼灭。 可是,韩德勤仍野心不死,又调集其主力八十九军以及独立旅等十一个正规团共一万五千余人,分左右两翼,叫嚣要将陈、粟部队围而聚歼。我陈、粟部队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出黄桥,转高桥,穿插迂回,歼灭韩德勤部队一万一千余人,致使韩德勤部队几乎全军覆没。最后韩德勤如丧家之犬,带着一千余人狼狈逃窜。 新四军第一、第二、第三支队在黄桥战役中取得的重大胜利,不仅奠定了苏北抗日根据地的坚实基础,也极大的鼓舞了皖南新四军军部粉碎日寇向云岭进攻的必胜信念。 叶挺决定亲披战袍,到前线指挥这场不同凡响的战斗。 叶挺知道,这次战斗,其对手不是昔日北洋军阀部队和国民党的右派部队,而是拥有现代化武装的并且以武士道精神为灵魂的日本侵略军,他们为效忠天皇,不胆怯,不怕死,杀身成仁。要不,国民党部队镇守的上海、南京以及华北、华东等广大地区怎能相继沦陷呢?其中除了国民党部队的“恐日症”外,不能不说与日本侵略军的野蛮凶悍不无关系。 然而,叶挺也深知,目前在新四军军部可用于指挥作战的部队,只有二百多人的军直特务团第一营或只能称作准作战部队的军部教导总队千余名学员。两者加在一起,充其量不足一千五百人,而具有现代化装备的日本侵略军却超过我军三倍多,敌我对比悬殊太大了呀! 谋定而后战,能以少覆众。 于是,叶挺断定日军为步骑炮合成部队必须沿大路进犯,所以决定我军的战斗方案为在日寇的进军道路上预设纵深阵地,组织一道道屏障,层层堵截并伺机反扑,变积极防御为主动进攻。 项英这次未加干预。因为他觉得叶挺的谋略高他一筹。 就这样,叶挺亲赴前线,全权指挥这场战斗,誓与日寇决一死战。 新四军已经改编三年,陈毅、粟裕等战将已经同日寇及顽军打过千百次胜仗,可是作为军长的叶挺还没有亲自指挥过一次战斗,一直引以为憾的叶挺今天将要得到满足,他怎么不豪情满怀和振奋不已呢? 在军教导总队和军直特务团第一营和军部机关人员参加的战斗动员誓师大会上,叶挺昂首挺胸走上讲台,以刚毅的目光看着异常肃静的会场,表情既镇定又威严,突然敞开喉咙,以雄浑高亢的声音问道:“我首先要问,今天开的是什么会?” “战斗动员大会!”一千多只喉咙同时吼出一个声音,如惊涛拍岸。 “我再问,我们今天要开这个战斗动员大会干什么?”叶挺的嗓音又提高了几度。 “消灭进犯的日本鬼子!”一千多个声音在碰撞,似山摇地动。“我还要问,要消灭进犯的日本鬼子,就要刀对刀,枪对枪,流血牺牲,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一千多个气团在爆炸,宛如石破天惊。 “那好,喊不怕死的举起手来!”叶挺一声震呼。 “唰”地一声,似闪电,如雷鸣,一千多只手臂顿时矗立起一片擎天的柱石,一座坚不可摧的长城,一支无往而不胜的英雄之师。 “出发!”叶挺一挥手臂,似挥动的战刀,如摇动的战旗。部队立刻开始行动。 叶挺下达命令,走下讲台,跃身上马,带领随行人员,直奔前线。 叶挺到达我军预选战场后,指挥修筑工事,选择狙击地带,埋设**,设立疑兵阵地,布置好阶梯形防御阵形,严阵以待。 日本侵略军要直达我新四军军部所在地云岭,首先要占领国民党第三战区守卫的三里店。三里店的驻军是装备精良的蒋介石嫡系部队第二十五师的一个营。二十五师平日里对新四军的部队趾高气扬,蛮横霸道,一副“英雄”气概,可是,他们听说日军要来,像兔子见到鹰似的撒腿就逃,可谓惶惶如丧家之犬,急急似漏网之鱼,将三里店四周的广大防区拱手送给日军。他们这样做的伎俩,除了的确害怕日军外,最主要的目的是给日军让路,借日寇的枪炮达到消灭新四军的目的。 卑鄙的汉奸卖国贼行为! 国民党部队的无耻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丑陋的中国人中的丑陋孽种!这样一来,愈发助长了日寇的嚣张气焰。他们扬言,中国统统是一堆豆腐渣,不堪一击,三日之内一定占领新四军军部。 日军没想到,他们离开三里店没多远,就遭到新四军部队的迎头痛击。 日军凭借飞机大炮和精锐的步骑兵,对我防守阵地狂轰滥炸,然后发起猛烈的攻击,其火力之烈,攻击之凶,一般部队委实难以招架。 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新四军不像国民党部队那样骨头是泥捏的。日军进攻凶猛,新四军守卫顽强,加之叶挺命令狙击部队夜间组成若干小分队偷袭日军阵地,杀伤他们的有生力量,搅得他们晚上不得休息,搞得日军气急败坏,焦头烂额,他们从三里店出发前进了不到二十华里,整整耗费了六天六夜,还伤亡惨重。 “八格牙路,新四军大大的厉害!”日军指挥官气得像个输红了眼的赌徒,大声咆哮着,一对金鱼眼珠要从眼眶里跳出来似的,两个嘴角吐着白沫,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他咬牙切齿地向日本兵士吼叫,“明天,一定要拿下汀潭!” 果然,日军依靠死打硬拼,双方经过一场血肉横飞的苦斗,终于取得攻占汀潭的“辉煌战果”。 哪知,日军脸上笑容还没消失,以退为攻的叶挺趁日军片刻的得意忘形而出现的松懈,组织事先调来的增援部队,对汀潭发起突然猛攻,将正狼吞虎咽吃饭的日军打得晕头转向,呜呀怪叫着狼狈逃窜,转头向东,败退到带状的青弋江江畔的泾县县城。 这泾县县城,距新四军军部所在地云岭不过十几公里,由国民党部队五十二师驻守。以往,休要说他们对活跃在这一带的新四军所属分队趾高气扬,动辄借口殴打新四军战士,就是对新四军军部的人员他们也常常找茬刁难,摆出一副“老子是正牌国军”的架势,似乎他们在御敌上有多大本事似的。 可是,这支被新四军打得狼狈不堪的日军刚接近泾县县城,浩浩几千人马的五十二师昔日的凶悍不见了,立刻变得像个被挨了棍子的狗一样夹着尾巴迫不及待地撤出了县城。 “卑鄙!”叶挺闻听国民党五十二师消极避战和借刀杀人的丑恶行为,愤怒地暗暗骂了一声。 善于乘胜追击的叶挺正要给部队下达攻占泾县县城的命令,日军的飞机为了掩护溃逃的日寇进城,凶狠地对我军阵地进行轰炸。 “军长,当心!”叶挺的副官见一架敌机正向他们的临时指挥所俯冲而下,可是叶挺不但不隐蔽,反而潇洒从容地取出照相机给呼啸扑来的日军飞机照相,急忙上前将叶挺阻挡住。 “没关系,我实地拍张日军的狼狈相,将来可以作为侵华日军罪行展览第一手资料。”叶挺微微一笑,语调里显得十分轻松。如果解释什么叫临危不畏,恐怕莫过于叶挺此时的表现了。 “军长,城里着火了!”副官立刻向叶挺报告。 叶挺定睛一看,城里果然浓烟滚滚。 “这是日寇丧心病狂地进行烧杀抢掠!”叶挺意识到遭到新四军沉重打击的日军在拿城里的老百姓出气,气得一挥拳头,“命令部队,全力追击城里的日军,要给我狠狠地打!” 正在泾县县城烧毁驰名中外的泾县宣纸厂和大片民房的日寇,见新四军猛虎般要攻破县城,慌忙弃城而逃。 叶挺又指挥部队一口气追出几公里,毙敌千余名,才胜利班师而归。 当叶挺率领部队回到泾县县城,城里的百姓敲锣打鼓,热烈欢迎,许多人家在门前摆案焚香,称颂新四军是“救苦救难的菩萨军”。 泾县对日军一战,新四军威震皖南,叶挺的“北伐名将”又添新荣。 国民党部队的总老板蒋介石接到叶挺率领只有一千多人的新四军打败拥有现代化装备的五千多人的日军的战报,除了感到不可思议外,大骂他的部队和这支侵华日军是饭桶,最后只得咬牙切齿地违心地在“传令嘉奖”叶挺部队的嘉奖令上签上“蒋中正”三个字。 第二十一章 从“嘉奖”令到《皓电》,蒋介石忽然变脸;为皖南部队向江北转移,叶挺仗义执言。 江西。上饶。 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的书斋,宽敞而明亮。 在书斋的正面墙上,悬挂着蒋介石身穿戎装的大幅画像,无形中给这间书斋增添了几分肃穆,几分冷森。 “希夷,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说吧,有何贵干?”坐在皮椅上的顾祝同咂了咂油光光的嘴唇,瞟了一眼正襟而坐的叶挺,以轻松的口吻说了句,话语里不乏讥诮。 此刻的叶挺正注视着顾祝同,书斋的东面墙上挂着一副在他四十六岁诞辰时,其同僚送给他的贺联:“关塞仗全锋,屹尔干城万里;江山撑半壁,巍然砥柱一方”,他听完顾祝同的话不由淡淡一笑:“墨公,在我们保定军校六期里,你是当之无愧的佼佼者,是蒋委员长最赏识的人物。你看这副对联,就道出了墨公的砥柱之才。想我叶挺,不仅人微言轻,而且如今又变成被委员长通缉的人物。”叶挺的回答透着刺人的锋芒,明显地表示出对蒋介石将新四军视为眼中钉并限期强行勒令其向长江以北转移的不满。 “希夷,我的老同学,你是真心赞扬我呢,还是绵里藏针,来贬我呢?不过赞扬也好,嘲讽也罢,我要告诉你的是,希夷,你不觉得这是在一报还一报吗?”顾祝同表示大度地递给叶挺一支烟,“吱啦”一下划着火柴,将火先送到叶挺面前,待叶挺点着烟,自己再点着,然后从容地抖灭火柴,深深吸一口,又慢慢吐出,大有一种玩味的含义。 “墨公,恕我愚钝,请直言相告。”叶挺也深深吸了一口烟,灰色的烟云气浪般冲出。 “希夷,如果你不是健忘的话,苏北黄桥一战,新四军对国军可是毫不留情呀,近十万官兵被歼,这可是个天文数字呀!委座对于新四军这种破坏国共合作的行为,能听之任之么?”顾祝同声冷字重地说着,脸上泛出一层浓重的阴云。 “墨公,”叶挺听完顾祝同的话,仿佛听到了蒋介石霍霍的磨刀声,捺不住忽地站了起来,“我真不明白,到底是谁先挑起国共争端,制造的摩擦?二十四集团军韩德勤司令杀气腾腾地动用十多万兵力,分三路进攻黄桥,势孤力单的新四军只能被迫自卫,怎么能把破坏国共合作的责任推给新四军呢?” “希夷,我发现你已经是一个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了。可是,我要提醒你,你是委座核定并任命的军长!”顾祝同深知叶挺性格耿直,胸无城府,不弄权术,不会伪装,所以,他抬起手往下按了按,示意他不要太冲动,有话坐下谈。 此刻,叶挺觉得的确自己不是个政治家,不谙诡诈,心无沟壑,在谈判桌上不善纵横捭阖。但他还是一挂肠子不打弯,直抒胸臆:“墨公,委员长任命我当新四军军长,共产党也同意我当这个军长,是出于国共合作的特殊需要,这我明白。因此,我的使命,就是执行国共合作、一致抗日的战略方针。墨公,我坦率地告诉你,我现在既不是共产党员,也不是国民党员。” 顾祝同嘴角泛起一丝冷笑:“希夷,你标榜自己像个‘中间人士’,可你的言行怎么总为共产党说话呀?” “墨公,此言差矣!我身为新四军军长不为自己的部队着想,那岂不是犯了渎职罪!”叶挺以问作答,话语铿锵有力。 “好了,希夷,我们老同学之间还是少谈点政治吧,省得彼此都不愉快。不过,我还是最后劝你一句,你们赶快按照委座指定的路线向长江以北转移,省得我们同学之间兵戎相见!” 顾祝同话音虽然不大,但在叶挺听来却感到透着一股炮上膛一样的阴森、冰冷、恐怖和寒栗。 看来,蒋介石真要拿新四军开刀了。 这是大雷雨前的黑暗! 不是么?还是在前几天,蒋介石“传令嘉奖”叶挺部队在泾县力挫日寇的功绩,激励新四军继续战斗,保卫皖南;然而,几天以后,蒋介石居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签发了一个诬指新四军“破坏团结、破坏抗战”的电报,即以国民党军委会参谋长何应钦和副参谋长白崇禧的名义,发给第十八集团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新四军军长叶挺的那个被称作《皓电》的电报,强令包括皖南、皖北和苏北的全部新四军和黄河以南的八路军于一个月之内无条件地转移到黄河以北,这个“皓电”的时间为1940年10月19日。 这是蒋介石发动第二次****的信号! 内战的***已经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不久,蒋介石以特急密电指令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该战区对江南匪部,应该照前定计划,妥为部署并准备,如发现江北匪伪进攻兴化,或至期限(本年土·2月3工日)该军仍不遵命北渡,应立即将其解决,勿再宽容。” 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接到《皓电》和蒋介石发给他的“特急密电”后,接连召开长官部例行会议和在徽州召开紧急军事会议,按照蒋介石对新四军的三部曲:后逼、前堵、中打,以及走也要打,不走也要打,就地彻底解决的“死命令”,惟恐“勿再宽容”的力量不够,除在皖南已有的国民党第五十二师、第一一四师、第一五四师和第一〇八师外,又把驻浙东的第七十九师和驻赣东的川军第一四六师以及远在苏南的配有德国制造的夹福式山炮的第四十师紧急调动过来,形成后逼前堵、两面夹击的包围之势。 位于皖南的新四军军部危在旦夕! 可是,作为在新四军中“个人说了算”的项英虽然被蒋介石的《皓电》惊得如雷轰顶,心惊胆战,一时慌了手脚,在昏暗的灯光下佝偻着腰,低垂着硕大的头颅,往日那高傲气盛的神态不见了,发乌的脸上生发出阴沉而惨白的光晕:“怎么办?”他胸中被一股股巨浪惨烈地拍击着,使他感到疼痛难忍。然而,由于项英一贯对国民党抱有幻想,加之他担心离开他在江南多年苦心经营的地盘会变得一无所有,他头上那坚持游击战争的“英雄”光环将会瞬间失色,使他又抬起了头颅和挺起了胸脯,顽固地以各种托辞滞留新四军皖南部队向江北转移。 为此,远在陕北的党中央和毛**主席十分焦虑,一方面以朱德、彭德怀、叶挺和项英的联合署名打电报给何应钦、白崇禧(为《佳电》),反驳《皓电》强加在八路军和新四军头上种种莫须有的罪名,并以缓和态度,以期延缓**战争的爆发,明确表示“对于江南正规部队,德正拟苦心说服,劝其顾全大局,遵令北移”;另一方面,接连向中央军委新四军分会的项英发电,字字千钧,急如星火: ……全国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有你们这样迟疑、犹豫无办法无决心…… ……现在,又提出拖或走的问题,究竟你们主张的是什么?主张拖还是主张走?似此毫无定见,毫无方向,将来你们要吃大亏的…… ……除想尽一切办法克服困难外,必须把一切机密文件统统销毁,片纸不留,每日收发稿件随看随毁…… 一封电报比一封电报道出事态的严重,一封电报比一封电报批评严厉,一封电报比一封电报刻不容缓呵! 能不能按时转移到江北,关系到万名皖南新四军将士的安危呀,党中央和毛**主席怎么会不焦虑呢? 而此刻的叶挺,却处于又急切又矛盾的心理状态。 对于蒋介石的《皓电》,叶挺看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希望按蒋介石限定的时期内向江北转移。 对于党中央和毛**主席发给新四军分会的电报,有些是发给项英和他的,项英签转给他看了,他认为党中央和毛**主席对战局的态势看得是极准确的,应该立刻行动,任何托辞都是有害的。 由此,叶挺找过项英,向他陈述了自己认为应该马上将新四军在皖南的部队向江北开拔的意见。 可是这时的项英,对叶挺已不是那么傲慢,而是表面上客客气气尊重有加。一来他是怕叶挺再离开新四军,他将会受到中央和毛**更加严厉的批评;二来现在国共两党的矛盾日趋紧张,需要叶挺的特殊身份协调与第三战区乃至与蒋介石的关系。 “叶军长,我也感到内战在一触即发,我们军部危在旦夕呀!可是,”项英将秘书给叶挺沏的一杯茶接过来,送到叶挺面前,显得一副谦恭的神态,他的话锋一转,“我们新四军部队过去都是南方八省的红军游击队,到皖南集中改编,也有三年多时间了,与当地群众建立了生死与共、血肉相连的关系。中央给我们的任务,是开辟敌后抗日根据地,扩大人民武装。我们要走,不仅需要给部队做工作,也需要给群众解释清楚,还要留给地方人民武装一些枪支弹药,才能使他们继续坚持抗日斗争。你说,哪一项工作不重要,哪一项工作不需要时间呀!”项英在说这番话时,不时咂一咂干裂的厚嘴唇,表露出一副“想人民群众所想”的苦涩的样子。 叶挺见项英两眼网着血丝,显然是彻夜不眠造成的;上下厚嘴唇裂开一道道口子,红红的冒着血丝儿,如果他不为新四军和当地人民群众的安危,能急成这个样子么?“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的叶挺,感到要使项英尽快定下向江北开拔的决心,他能够协助做的,就是马上向蒋介石和顾祝同要一批枪支弹药和物资,以解项英在新四军离开的后顾之忧。 于是,他连夜起草了一份《为请求军需补给的报告》,提出要给新四军发放开拔费、伤亡抚恤费和补充五百支步枪、一百挺轻机枪、一百万发子弹、二万个手**以及粮食、医药器材等。 “希夷,你们的胃口也太大了点吧?要这些枪弹,是新四军用,还是留给地方武装呀?”老谋深算的顾祝同以捉弄的目光看着叶挺,嘴角泛着冷笑。 “整个驻皖南的部队要开拔,消耗之大,墨公应该算得出来。”叶挺郑重地对顾祝同说,“我们要的这些枪弹物资,没有超过应发之数。” “希夷,恕我直言,我看你这个军长都要变成后勤部长了。”顾祝同的话语既有嘲弄,又有挑拨,因为他了解叶挺与项英之间的嫌隙。 叶挺知道顾祝同的用意,所以来了个大智若愚:“墨公,古人云‘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再说,我们要的枪弹数目,完全在你的审批权限之内。你总讲同窗之谊,总不会驳我的面子,叫我空手而回吧?” 顾祝同哈哈一笑:“希夷,同窗之谊可是相互的。委座已经规定了你们的开拔期限,军无戏言呀!你们老是拖着不走,委座已经几次迁怒于我,我这个战区司令长官替你们背着罪责,岂不是无辜?”他说到这里,陡地加重了语气,“这样吧,我再给你们增拨二万元开拔费,从今以后任何人都不要再给我提费用问题。如果你们再按兵不动,一切后果将由你们负责!”一向温和的顾祝同突然脸沉似铁,目露威凛,神色里冒着严酷的寒气,似乎马上要进入一种掠杀的神态“墨公,谢谢关照,告辞了。”叶挺觉得再谈下去已经无济于事。这一定是蒋介石给顾祝同下了死命令。 “希夷,留步。我子夜感怀,即兴涂鸦书写了一个条幅,已经裱好,与弟共勉。”顾祝同在书橱里拿出一幅挂轴展开,叫叶挺看: 正直之姿,刚毅之色; 琴心剑胆,慧眼柔肠。 “啊,墨公,想不到你书艺大长。这些字,既有颜真卿多宝塔之风骨,又有赵孟沄胆巴碑之开合,出手不凡呀!”叶挺高兴地接过来,“不过,这样评价之于我,可是愧不敢当。” 叶挺这次虽然只要了二万元开拔费,但还是可以解决一些燃眉之急。至于枪弹,顾祝同不经蒋介石特批他是断然不敢给的。因为,蒋介石的本意是消灭新四军,在战斗即将爆发时,再给你拨枪支弹药,岂不等于双方决斗时将自己的宝剑拱手送给对方! 叶挺刚刚从顾祝同的神色中察觉出国民党部队已经对新四军形成包围之势,以及眷属近两千人输送到江北,随说道:“墨公,我这次来,是向三战区长官通报,我近两千人的非战斗人员及部分家眷,携带一些印刷、被服、修理等器械,马上向江北开拔。”叶挺感到时不待我,急忙表明来意。 “什么时候?说具体点。”顾祝同闻听身子被坐椅反弹一下。显然他感到有些意外。 “十二月一日。”叶挺回答得很干脆。 “秀文也一起动身?”顾祝同关切地问。 “是。但不是去江北,是回澳门。”叶挺以轻松的语调答,极力把夫妻分别的感情死死闸在心里。他知道,当妻子李秀文知道新四军面临严重局面和家眷要开拔到江北时,心情很不好,一来她惦记叶挺的身体,因为叶挺军务一忙,就很不注意饮食作息,警卫员提醒他,他依然会我行我素;二来蒋介石已经向新四军举起了屠刀,一打仗叶挺就不顾个人安危,所以李秀文着实放心不下。可是,不离开又不行,部队打仗,哪能被家眷拖累?李秀文这几天把叶挺衣服全部洗净,熨平,并反复叮嘱叶挺,都四十多岁了,千万要爱惜自己的身体。还真有点中年夫妻依依惜别之意。 “我们的设想,是由云岭出发,沿马头镇、杨柳铺、孙家埠,经郎溪、南渡镇,至竹箦桥、水西地区,然后经苏南北渡长江到苏北。”叶挺如数家珍,好像一幅行军路线图摆在他眼前。 “嗯。”顾祝同急忙站起身走到一份军事地图前,观察片刻,突然转过身子,“希夷,我同意。” 叶挺听罢也站起身来,直言道:“墨公,咱们有言在先,这个路线要经过三战区五十二师和一〇八师防区,他们不许拦截和刁难。不然的话,我这个军长再也不想当了,我再次要求辞职。” 顾祝同微微一笑:“希夷,新四军开拔在即,哪能没有统帅。我以人格担保,绝对保证第一批北移人员安全到达江北。” “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 “啪!”叶挺与顾祝同的手掌击在一起。 第二十二章 浴血大突围,叶挺立誓:“我的决心是与全军同志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后一人一枪。” 自从1941年1月7日凌晨四时整,新四军皖南部队二纵队前卫老三团三营在向江北开拔途中于丕岭纸棚村与拦击的国民党第四十师前哨部队打响第一枪,一场突围和反突围的殊死搏杀在数万名新四军和数倍于新四军的国民党部队展开,四个日出日落,血光伴着硝烟,昏暗了日月;尸骨在烈火中焚烧,世界都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糊味儿。 此刻,在状元岭通往石井坑狭窄的山路上,几声呼啸刺耳的炮弹声划过,“轰”、“轰”地爆炸声中,急速向后撤的新四军担架队被炸得向山路两边翻滚,几个伤病员的肢体被抛向高空,又噼噼啪啪落在地上,覆盖住半米来宽的路面,鲜血向路两边的低洼处流淌,实在惨不忍睹。 恰在这时,叶挺骑马而至。他脸色铁青,两眼冒着怒火,翻身下马,向担架队大声喝道:“不要停下来,争取时间,赶快后撤!” 在叶挺不远处,一个担架上的伤员认出喊话者是叶挺,失去理智般猛地从担架上站起来,“吱啦”一声撕开胸前的绷带。露出继续淌血的伤口,用残缺的手指着叶挺,声嘶力竭地怒吼:“叶军长,党中央早就叫我们向江北转移,可你们都迟迟不执行中央的命令,现在又不向北走而往南开,这不是与中央对着干是什么?你说,这是谁的决定?你们这是拿我们当兵的血……”他一句话没说完,陡然倒地,气绝身亡。 叶挺听到这个伤员严厉的斥责,觉得胸口突然挨了一刺刀,鲜血泉一样喷射,疼痛得使他紧咬牙关,两腮鼓起一道石岸般的肉棱子,头上冷汗直冒。这个伤员的悲壮牺牲,像无情的鞭子狠狠地抽击着他的心,他感到一种难言的痛苦咬噬着他的自尊和荣誉,他觉得自己一时间失去了控制,恍惚间身子不由自主地晃动了一下,眼前一片惨烈。 与此同时,一个微弱的声音依稀冲撞着叶挺的耳鼓:“军长一军长——!” 叶挺定神循声望去,见前面不远处的一副担架上,躺着一个面色蜡黄,消瘦得两腮能塞进一对拳头的病人。 “军长,认不出我来啦?我是李子芳呀!”担架上的病人说完,一阵剧烈的咳嗽,胸膛像只风箱,“咕嗒”、“咕嗒”地喘着粗气,看来他病得相当严重。 “子芳,是你呀!”叶挺一听担架上的病人是新四军组织部长李子芳,急忙抢步上前,蹲下身子,关切地问,“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还随战斗部队转移?怎么不跟着非战斗部队和家眷先走呢?!” 平时,叶挺很尊重李子芳这位菲律宾归国华侨。李于芳早年加入共产党,是党的优秀干部。他虽然患有第三期肺结核,却始终带病坚持工作,从来不计较个人得失。在新四军北移前夕,又因盲肠炎做了手术,可他就是不随非战斗队伍向江北转移,非要跟随战斗部队一起行动。他说:“是骏马,就要在硝烟中驰骋;是战士,就要在枪林弹雨中冲锋。”这次大突围,他跟随部队一起战斗,一起冲锋,直到连吐了几次血,昏厥不省人事,才被抬到了担架上。 “军长,战士并不畏死,就像刚才那个悲愤不已的伤员,可是指挥员的彷徨不定造成的错误将使千万个革命的火种……”李子芳竭力想把胸中的块垒一吐为快,但由于又一阵剧烈的咳嗽而失去了说话的力量。 “子芳,你的意思我明白了,马上随担架队撤离这个危险地带吧。”叶挺紧紧握了握李子芳干枯如柴的手,又给他掖了掖垂在地下的军毯,“子芳,多珍重,要多珍重呀!……” 叶挺目送远去的李子芳,当他的目光慢慢往回收时,突然不动了,而且眼眶蓦地撑起,眼球越鼓越大。原来,他惊愕地发现,在担架队通过的山路上,像镀上了火红的一层朝霞,那是伤员们流淌下来的血水呀!这条血路一直通向远方,通向那个令人又愤懑又无奈的极其悲哀的痛苦时刻。 “党中央早就叫我们向江北转移,可你们却迟迟不执行中央的命令,现在又不向北走而往南开,这不是与中央对着干是什么?你说,这是谁的决定?”叶挺在会上质问。这是叶挺被破格列席参加的一次新四军军分会会议。 开会的时间距蒋介石规定的新四军驻皖南部队向江北转移的期限仅有两天。 这次军分会的会议室安排在狭小的参谋处办公室。参加会议的人像沙丁鱼罐头似的挤在一起,除会议本身的议题牵动着每个人的心外,就会场的空间来讲,就使人感到窒息。 项英习惯坐在会议桌冲着门的顶端,使进会议室的人第一眼首先看到他,他也能首先看到每一个参加会议的人。“因为蒋介石已经下令不许我们再走这条路线。假若我们硬走,不正是授人以柄么?蒋介石就可以以违抗命令的理由来打我们。” “但是,我以为,”叶挺不顾项英的硬性干扰,坚持按自己的思路说下去,“现在我们已经是短兵相接,回旋的余地已经很小了,胜负成败均在一着之差。所以,战争中的险与奇是联系在一起的,我们应该出奇制胜,一矢中的,化险为夷……” “叶军长,说具体一点!”项英在叶挺讲话时不住地左右晃动着身子,仿佛屁股下坐着蒺藜,显然他对叶挺讲的“大道理”不耐烦,所以第二次打断了叶挺的话。 “具体地讲,”叶挺双眉微锁,取出一支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以平静一下不断被激怒的心情,“我们走这条路线,主要威胁来自国民党第五十二师。前些日,我去周王村会见上官云相时,陪同我前往的就是五十二师师长刘秉哲。我在五十二师停留时,刘对我很尊重,我有意观察了这个师的情况。我想,我先带一队精干人马,先到五十二师会见刘秉哲,他一定会热情款待。届时,我们立刻将他扣作人质,要他下令放我们大队人马过去,然后再释放他,会一举成功!”叶挺在讲这番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激动,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不行,不行!”项英这次尽量忍着性子听完,马上摇头加摆手,“这样一来会彻底激怒蒋介石,他会来个无毒不丈夫,宁肯不顾刘秉哲的死活,也要将我全部置于死地!”项英说到这里怕不能完全征服叶挺,连忙指着参加军分会的人,“你们说,是不是会这样?你们说,是不是,嗯?!” 其他与会者见项英的“家长制”作风也上来了,一个个面面相觑,只得一点下须儿,来了个“摇头不算点头算。” 这样,叶挺主张的第一条北移路线便被项英彻底推翻了。 这时,会场响起一阵嗡嗡声。与会者好像一时失去了主见,交头接耳,不知如何为好。 “大家静一静,继续听叶军长发表意见。”项英不悦地用目光在会议室划了一个圆弧,制止住大家的私下议论。 叶挺又吸了一口烟,用力将烟蒂捻灭:“我要说的第二条北移路线,这就是蒋介石指定给我们的路线,直接向北,从铜陵、繁昌之间通过日伪军封锁线渡口,到达江北无为北区……” “不行,不行!”项英又一次打断叶挺的讲话,“蒋介石给我们指定的这条路线,中途有国民党部队阻拦,长江上有日寇的舰艇巡逻,这显然是蒋介石玩的借刀杀人的把戏,我们不能上当!” “可是,项副军长,”叶挺感到项英居然霸道地一再打断他的讲话,这不是对他这个军长轻蔑是什么?他猛地一侧身,两只犀利的目光刀一样刺在项英的脸上,“请你记住,战争是充满不确实性的一个领域。实则虚虚,虚则实实,虚虚实实,才是辩证法的奥妙。蒋介石给我们指定这条路线,想借刀杀人,固然不假。可是,走这条路线的优点是路程短,兵贵神速,只要我们决心大,突出奇兵,一天便直达铜陵地区,连夜就可以过江,谁敢说这不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呢?” 与会者立刻都紧张起来,他们通过叶挺眼里那股怒火,感到整个会议室都升腾起一种干辣辣的灼热。 沉默。 一种充满爆炸性的使人局促不安的沉默。 似乎项英感到自己失礼了,干咳了两声,立刻挽回紧张局面地说:“叶军长主张的第二条北移路线,也不失为一种意见。不过,大家集思广益嘛,再想想还有没有更好的路线可供选择?参谋处不是准备了几个方案吗?你们谈谈。” 这样一来,项英既安抚了叶挺,又巧妙地把叶挺主张的第二条北移路线否定了。 叶挺听完项英的话,觉得心里轰地一声爆炸,烈焰燃烧着他的自尊,也燃烧着新四军皖南将士的生命呀! 当参谋处汇报完还有第三条北移路线,即由云岭往南绕道茂林,经三溪镇、桥头埠,沿天目山脚至宁国、郎溪至溧阳,而后待机北渡……这条北移路线,出皖南,经皖东,人苏南,整整向东南方向绕了一个半圆形的大弧。 这第三条北移路线,是与项英迟迟不愿到江北一拍即合。且不讲项英从骨子里就热恋固守皖南和远征苏、浙、闽,去打游击,就是从1940年11月中央宣布成立华中指挥部,叶挺任总指挥,陈毅任前总指挥,刘少奇任政治委员,并且决定将中原局与东南局合并成立华中局,由刘少奇任新成立的华中局书记,原东南局书记项英回延安听候调遣,项英也会如梗在喉。项英在江南领导了三年游击战争,功勋卓著,这三年又在皖南将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改编并缔造了新四军。如果新四军军部一步到达苏北,这样就会是叶挺到江北去接权,而项英到江北却是去交权,他的心态能平衡吗? 所以,尽管这第三条北移路线非常生疏,又是冒险孤军深入到国民党部队的防区,并且还违背了蒋介石“不得向南”的指令,加之茂林一带山丘密布,路陡林深,还有顽军层层布防,项英还是决定选择了这条北移路线。 “叶军长,参加军分会的同志没意见,我看就这样定了吧!”项英名义上是带有征求叶挺意见的意思,实际上是向叶挺宣布军分会的决定。 “嘎巴”一声,叶挺手里的一支笔折断了。 叶挺觉得是自己的心发出了断裂声。他直挺挺地坐着,面部阴得失去了反差。他一言未发。 与会者谁也没看叶挺的脸,谁都怕看他的脸,仿佛他的脸是一颗重磅**,顷刻间便硝烟弥漫,弹片横飞。他们知道,叶挺要是发起火来可是雷霆万钧一般呵! 然而,叶挺却既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拂袖而去,而是半晌没有动身。 这需要多么大的克制力啊! 他们今天看到的已不是过去愤然离开新四军的叶挺了,他们今天看到的是集刚正坚毅与恢弘气度于一身的叶挺了。 既然北移路线已经决定,叶挺便积极参加将皖南新四军九千余人编成三个纵队的工作。 第一纵队为左路纵队,辖老一团、新一团,约三千人。由司令员兼政委傅秋涛指挥,由云岭通过球岭,向榔桥地区前进。 第二纵队为中央纵队,辖老三团、新三团。共二千余人。由司令员周桂生和政委黄火星指挥。由云岭进入茂林以北,经高坦、丕岭向星潭前进。军直属队和教导总队跟随二纵出发。 第三纵队为右路纵队,辖五团和军特务团共二千多人,由司令员张正坤和政委胡荣指挥,出茂林经铜山、樵山和**岭,佯攻黄山,声东击西,掩护我主力部队调头向东,挺进苏南。 这种共分三路的做法,叶挺本来持不同意见,认为这样兵力太分散,不利于集中主要战斗部队形成尖刀,突破一点,直插苏南。可是,他又感到,既然北移路线项英已经断然决定了,这种路线本来就体现了项英固守江南进而打游击的思想,而兵分三路,则完全是体现项英打游击的派生物和具体体现,再反对项英也是不会改变他的“既定方针”的。 现在的叶挺之于项英,委实有点“秀才遇到兵”的感觉,不“委曲求全”又怎么办呢?如果在这种事关近万名新四军将士生命安危的时刻两个指挥员闹分裂,只能是“亲者痛,仇者快”,使革命利益受损,顾祝同过去不是曾挑拨叶挺与项英的关系吗?可谓“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 叶挺和项英率领部队于1941年1月4日晚由云岭出发,这已经超过蒋介石规定的1940年12月底之前的日期4天了。由于连日降雨,道路泥泞,山洪暴发,青弋江河水暴涨,凶猛的洪峰几次将工兵连架设的浮桥冲断,迫使不少官兵在齐胸深冰冷的急流中涉水过河。从云岭经章渡至茂林,短短四十华里,在凄风苦雨中艰难地跋涉了一夜,结果还有不少战士掉队。 由于部队过于疲惫,不得不停下来休整一日。结果,于7日晚全军方继续开动。就在第二纵队由茂林进入海拔八百多米的丕岭时,全军已经陷入国民党第五十二师和第四十师的重重包围之中。 7日凌晨4时,担任前卫任务的第二纵队老三团第三营刚刚靠近丕岭的纸棚村,便与迎头拦截的国民党第四十师前哨部队发生了激战,从而揭开了皖南事变的序幕。 接下来,是各个纵队开始了浴血大突围。叶挺和项英所在的第二纵队的老三团和新三团打得十分勇猛,但由于敌四十师装备异常精良,利用居高临下的地形以机枪和火炮编织成密不透风的火网,我军损失惨重。 当项英听到参谋处的报告,目瞪口呆,发紫的厚嘴唇不知是冻的还是吓的,连连抖动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叶挺见状,鄙夷地横了项英一眼,策马向前,冒着炮火来到我军前沿阵地。他用高倍望远镜观察敌军阵地,见敌四十师不愧是蒋介石的嫡系部队,各个连、排、营一律是现代化装备,不禁怒不可遏地冲着敌军大声斥骂:“你蒋介石明明保证对我军北移给予‘沿途保护’,你顾祝同又以‘人格’担保我军北移的安全,你们为什么信口雌黄、出尔反尔?你们口口声声宣称停止内战,共同抗日,可你们把装备这么精良的部队不用于打日寇,却用来打新四军,你们这样做要成为千古罪人,民族败类!” 叶挺愤怒而痛苦地咆哮着。他也知道冲着敌军阵地和高山密林呼喊,丝毫没有价值,但他还是要喊,好像失去理智似的不能自制,俨然一只狂暴的雄狮。 跟随叶挺一起到我军前沿阵地的新四军副参谋长周子昆看到叶挺这个状态,心里直想哭。因为他太了解叶挺深深压抑在心底的苦楚了。他不仅有职无权,而且又像他亲自讲过的他是“夹在两个轮子中间的一粒沙子”。在国民党蒋介石这个“轮子”里,他遭训斥,受歧视;在共产党和毛**这个“轮子”里,由于项英一再与中央对着干,以致铸成今天的大错特错,他叶挺还要以军长的身份背负不易澄清和难以洗刷的责任。难怪他是“三年军长,四次辞呈”呵!这种“风箱里的老鼠”的滋味儿,谁能忍受得了呢?!可是,叶挺却忍受了,并且一忍就是一千多个日日夜夜呀!这需要多么坚强的自制力和意志呢?除了叶挺,恐怕再也难以找到第二个人了。因此,周子昆觉得叶挺这位昔日的北伐名将既叫人敬慕又令人可怜,越是令人可怜,就越使人钦佩!他是该倾泻长期淤积在胸中的块垒了,不然他的神经是会突然崩裂的。周子昆眼噙泪花,心里在说:“军长,你喊吧,你叫吧,你诅咒吧,你呼号吧!” 就是这时,几发炮弹落在距叶挺不远的山坡上,嘶叫的弹片在他头上呼啸而过。 “军长!”警卫员呼叫着,急忙用身体护住了叶挺。 “军长!现在应该当机立断,下一步怎么办?”周子昆看到敌军在频频增援,急切地问叶挺。 叶挺闻听,牙床一阵嘎嘣嘣响,太阳穴饱胀的青筋鞭梢样扬起,猛地握起他那支闪着幽光的精钢手杖,像泰山压顶般嚯地劈下,身边一棵手指般粗的小树“喀嚓”一声被击断了,树干一声痛苦地嘶鸣,悲壮地轰然倒下,断口处涌出来的晶莹液体,像大滴大滴的泪珠,扑扑簌簌滚落尘埃,无怨无悔。 “把指挥部就设在这前沿阵地,将老三团和新三团全部集中起来,一举攻占星潭!” “好!”周子昆听罢大喜。这种“指挥员的位置就在前线”是叶挺一贯的战斗作风,并且,集中优势兵力,全力以赴攻占星潭,就可以突破敌军的包围,向东挺进了。这是绝妙的一步棋呀! 可是,周子昆刚刚转身没走几步,两条腿又立刻灌满铅似的迈不动步了。他想起,现在突围的真正指挥员不是身为军长的叶挺,而是身为副军长的项英。眼下的指挥所不是在叶挺所在的丕岭山坡上的前沿阵地,而是在丕岭山脚下项英所在的中军帐里。能不能打星潭,要不要从星潭东进,还得项英批准后才算数。 “军长,这个决定要不要给项副军长……”周子昆嗫嚅地对叶挺说,目光里透着无奈的提醒。 “知道了,就照你说的办吧!”叶挺立刻明白了周子昆的心境。他说完,觉得自己也像刚才那棵小树,轰然倒地,悲哀的泪水直往心里灌。 于是,围绕着要不要攻占星潭这个既简单又应该当机立断的议题,却以“七小时紧急会议”而成为皖南事变中用新四军将士鲜血写成的旷世奇闻,其荒唐程度在中外军事史上也绝无仅有,应该被辑入吉尼斯大全,而版权拥有者是项英。 “你项英的意见到底是什么?该断不断,贻误战机,我们要遭到革命历史惩罚的!”叶挺用精钢手杖“咚咚”地戳着地,吼声如鼓,震人心扉。 此刻的项英虽然已六神无主,但新四军“首长”的架势不倒。他又一次顽固地举起权力的魔杖,否认了叶挺攻打星潭的主张,冥顽不化地抱着他那个打游击的法宝,决定将部队撤退,转向丕岭以西,再往西南,从而将九千人的新四军将士罪恶地推到了覆灭的深渊。 后撤。 耻辱的后撤。 荒唐的后撤。 这样一支庞大的部队,山路崎岖。雨大坡陡,尾大难掉呵! 如此大军,忽进忽退,徒劳往返,在敌军的布袋之中来回折腾,简直是儿戏! 兵士也是血肉之躯。无谓的体力消耗,没有代价的伤亡,指挥员的胸无谋略和举棋不定,前景黯淡,锐气岂不挫伤?! 叶挺愤懑地站在暴雨中,目睹着一批批不甘退怯的战士哀怨地在悬崖徒壁间的狭窄山路上倾泻,一批批因冲锋而又突然撤退被敌军追击打伤的战士那悲愤不堪的样子,不禁怒火中烧,他真想挥舞战刀,带领这些可爱的战士杀回去,向敌军来个“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叫他们尝尝叶挺指挥的新四军的无情铁拳,可是他转念一想这又有悖于“大局”,只得将钢牙咬得“嘎嘣”山响。 就在项英带着部队经过一昼夜瞎马临深池般左突右冲来到距离里潭仓十多华里的高坦村一带时,又遭到国民党第一四四师先头部队的凶猛拦击,他感到突围无望,急惶惶如丧家之犬,带着几个手下的人不辞而别,钻山沟去打他的“游击”去了。 “可耻!”叶挺在距高坦村一百米左右的徐家祠听完报告,腾地站起来,立即命令将军分会委员饶漱石和第二纵队司令员周桂生和政委黄火星以及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等召集起来,大声宣布:“立刻给党中央和毛主席发电,报告项英等人离队出走。从现在起,部队由我全权指挥。我们今天晚上,要全力突围北进。”他以威严的目光环视着一张张紧张而严肃的面孔,“现在已经到了我们为革命献身的紧要关头,每一个人都要准备流尽最后一滴血。我决心与全军同志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后一人一枪。即使今天我们在这里牺牲了,也会在中国革命史上留下光荣的一页。如果我叶挺临阵脱逃,枪在你们手上,你们应当把我枪毙!” 叶挺威风凛凛地站立在徐家祠的台阶上,横刀跃马,力拔山兮,那钢铁似的誓言,惊天地,泣鬼神,再一次显示出北伐名将气壮山河的英雄气概! 第二十三章 叶挺杀马和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 沉闷变成恐怖笼罩着徐家祠。 叶挺坐在警卫弄着的火堆旁,两眼愠怒,一脸愤慨。 昔日蜚声疆场的北伐名将,此刻心情恶劣极了。 全军面临着被歼灭,作为一军之长,是难以饶恕的奇耻大辱呵! 这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怎么交代?又向世人怎么解释?更重要的是怎样向千万个以生命为代价的忠勇的新四军战士谢罪? 叶挺自从由一个海外游子怀着一腔热血回到惨遭日寇蹂躏的祖国,就一心想率领新四军健儿驰骋于广阔的抗日战场,“马革裹尸当自誓,娥眉伐性休重说”,血洒疆场,壮怀激烈,谁知道最后竟然要重蹈波拿巴·拿破仑“滑铁卢”惨败的覆辙! 这场惨败的悲剧是项英一手制造的! 这绝不是叶挺推卸他这个当军长的责任。叶挺到今天已是四十五岁,还没干过一件诿过的事。 叶挺是鄙视项英的。 叶挺也不能忍受项英对他的鄙视。 叶挺对项英专权有意见。叶挺并不甘心当这个有职无权的傀儡军长。他将与项英的矛盾据实向中央领导同志报告,他们两个人的是非曲直交由中央裁决。但是,叶挺从来不在部下和国民党部队的老同学乃至老袍泽面前散布他与项英的沟壑。 “休论人之短,莫夸己之长,施恩不望报,受惠慎勿忘,隐心而后动,谤议庸何伤,虚荣不足慕,古诫勿违抗。”叶挺幼年熟读的《崔氏家传座右铭》,时刻涌怀,终身不忘。 由此看来,儿时的教育对于确立人的一生的情操至关重要。 可是,项英居然不顾这么多将士的安危,离队而去,这与临阵脱逃有什么两样? 叶挺最恨逃兵。 当年,在平定夏斗寅之乱的战斗中叶挺挥泪处决那个退缩到大树后面的新战士。就是佐证。 “生作人杰,死为鬼雄”。这是叶挺人生的坐标。 没想到,像项英这样高级的干部在这九死一生的严酷时刻也弃队而去! 项英的出走,在整个部队中产生的消极影响是难以估量的呀! 天渐渐黑了。严酷的冬雨时紧时收,远处的枪声紧一阵疏一阵,冷风挟着雨梢,抽击着四周的树木和枯草,发出飒飒的呜咽般的声响,祠堂四周的土地、山坡、岩石上的股股浊流。在哀叹地奔跑。雨夜潇潇,冷空凄寂。 定坐在火堆旁吸烟凝思的叶挺胸中不时涌上股股寂寞和孤单的思绪。 与妻子李秀文才分开一个多月,怎么现在觉得却恍如隔世呀!叶挺想。 “希夷,你实在觉得不顺心就辞职吧,新四军离陕北太远,蒋介石又不信任你,项英还架空你……”李秀文温存体贴的话语像热浪一样暖着他发冷的心。 “秀文,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呀!从夫妻和家庭来说,我欠你和孩子们的太多太多,可以说我是一个不称职的丈夫和父亲。可是我既然当了新四军军长,在延安时党中央和毛主席那样理解我、信任我,我明明知道这个军长不好当,为了抗日的大局,不好当也得当下去呀,士为知己者死嘛!但万万没想到,这次北移付出的代价这样大,说不定我带给你们的将是耻辱的十字架……”叶挺触情伤怀。 李秀文在离开云岭时,为避免看到众多的人送行的感伤场面,与叶挺凌晨动身去上饶。她抄录一首唐诗,作为与叶挺的临别赠言: 万里人南去, 三秋雁北飞。 不知何日月, 得与尔同归。 叶挺将李秀文送到上饶,也抄录了一首唐诗作为回赠: 江上风烟积, 山幽云雾多。 送君南浦外, 还望将如何。 一阵急促的脚步叩醒了叶挺伤怀的情感。一个机要员送来一份急电。 叶挺闻听是电报,嚯地站起来,两道浓眉又如利剑般插向鬓角,那昂扬的神态像一个匍匐在前沿阵地手持上了刺刀的战士听到冲锋的号角。 这就是一个优秀军人的特殊素质。 叶挺凝目一看,是中原局发给他和梁朴的: 项、袁、周口不告而去,脱离部队,甚为不当,即在以前他们亦有许多处置不当,违反中央的指示,致造成目前困难局面。望你们极力支持,挽救危局,全力突围走苏南,并直令二支队接应。 叶挺看过电报,又重新将目光紧紧盯在“望你们极力支持,挽救危局”,胸中被激起一股大潮似的亢奋。啊,中原局已经作出了正确的评定,这次导致目前的空前的困难局面,完全是项英“违反中央的指示”造成的。现在由我来“挽救危局”,不是“临危受命”吗?危急,才需要军人的胆识和无畏! 这当儿,梁朴接过叶挺交给他的电报,看罢,毅然表示:“军长,你大胆决断吧,我坚决支持你!” “好呵,”叶挺以热辣辣的目光看了梁朴一眼,然后命令参谋处汇报敌军情况。叶挺从参谋处的汇报中对敌军初步了解的情况看,敌四十师在我后面,敌七十九师和五十二师在我侧后左右两翼,敌一四四师在我正面,敌一〇八师在我侧前右翼,敌新七师在我侧前左翼,形成了一个铁桶般的包围圈,我军已经成了笼中之鸟,虎口之食。而我一纵、三纵尚且联系不上,叶挺手下只有三团和教导总队以及工兵连可作为攻击力量,敌我力量对比悬殊太大了呀!即使我军以一当十,也难以与敌军对抗! 叶挺当即决定:甩开茂林方向的敌一四四师和敌新七师,由西北转向东北,沿东流山东麓,向石井坑方向前进,然后再经泾县县城和章家渡间涉过青弋江,力争回到新四军第三支队活动的铜陵和繁昌地区。最后,他向在场的官兵说:“我们新四军是具有优良传统的革命军队。为了打日本救中国,我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但是国民党顽固派卑鄙无耻,他们不打日本,专打我们新四军。现在虽然是敌多我寡,但我们要发扬大无畏的革命精神,为保留革命火种,誓死突围!” 于是,待天黑以后,三团和教导总队撤出高坦,与军部机关和直属连队的人员会合在一起,沿东流山东麓开始了新的跋涉。 然而,似乎上苍于冥冥之中故意与叶挺过不去,当部队刚刚开进,一阵恶作剧似的瓢泼大雨哗哗地浇在新四军战士的头上,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头顶上仿佛扣着一口生铁铸成的大锅,令胸口发闷,也根本看不清哪是路哪是沟哪是树哪是石,战士们跌跌撞撞,走走停停,人喊马撕,一时间只能各自行事。 叶挺先是骑马,没走多远因坡陡难行,只得徒步行走。警卫和副官怕叶挺不当心掉到几米深的山沟里,几次要搀扶他,他都坚决制止,坚持自己走。 无情的雨夜和残酷的山路,无赖似的死死纠缠着这支疲惫之师,从高坦到石井坑充其量不过十多华里,居然走了一夜。 疲劳,凶恶的病魔般折磨着从将军到士兵的每一个指战员。 枪声,在石井坑四周响起。 显然,石井坑周围已有敌军布防。 “向山上转移!”叶挺顾不得疲劳,坚持爬上一个高坡,来到一个草棚里,顾不得脱掉湿淋淋的衣服,立刻命令报务员:“给陕北,给中央发报!” 支持四个日夜之战斗,今已濒临绝境。干部全部均已准备牺牲。请即斟酌实情,可否由中央或重庆向蒋交涉,立即制止向皖我部进攻,并按照原来协议,保障新四军安全转移江北以及释放一切被捕军部工作人员。 叶挺向党中央发完电报,立刻命令参谋处清点部队情况。 不多时,参谋处向叶挺报告,除个别人员负伤外,部队尚且齐整。此外,三纵队主力第五团听说军部到达石井坑,从百户坑折回,抢占高岭玉峰时消灭敌军七十九师一个营,全团只伤亡几十人,至今仍齐装满员。 叶挺听后颇有些大喜过望地眨眨枯涩的眼睛,异常疲惫地舒缓了一口气,当即指示参谋处:“通知五团迅速占领石井坑以西东流山主峰和四周各个高地,构筑工事,以备战斗:再通知各单位,根据现有战斗人员酌情编组。”叶挺看着眼前经过的一个个气喘吁吁和一脸饥饿的指战员,加重语气,“立刻通知政治部去协助后勤部,向附近群众购买一些粮食和猪羊牛等家畜,让部队饱饱地吃上一顿饭,尽快恢复体力,以便全力以赴突围!” 叶挺刚下达完命令,参谋处来人报告:“军长,项副军长他们回来了!”“噢?”叶挺先是微微一震,随后立刻恢复了平静,“回来就好,让他们进来吧。” “叶军长,”一副灰头土脑满脸汗颜的项英往日的骄矜恣肆不见了,怯怯地看一眼叶挺,然后一勾下巴颏儿,“我给中央发个电报。请求处分。”说毕,他马上向党中央发了一个“临时动摇”、“行动甚坏”、“以候中央处罚”的电报,灰色的电波无奈地载着项英的莫大遗憾和沮丧的愧疚,沉重地飞向了延安。 袁国平和周子昆等木木地站着,一个个神色尴尬地耷拉着脑袋,像个斗败的公鸡打不起精神来。 “我们马上开个军分会会议!”饶漱石大概因为太冲动的缘故,不顾叶挺是不是军分会委员,劈头盖脑地当着叶挺的面儿指责项英:“之所以导致新四军近万名将士面临全部被敌歼灭的危险境地,都是你项英居功自傲、自以为是、排斥异己和自恃一贯正确以及拒不执行中央指示造成的!你、你该当何罪?!”他连珠炮似的批评项英,脖子上鼓着几条青筋,脑门子上火气灼人。 会议气氛很紧张。 袁国平和周子昆也捺不住倾泻胸中的不满与委屈指控项英说:“在部队正处于最危险的时刻,你却不顾我们的劝阻,非要离开部队去打什么游击,致使我们也跟着你一起犯了临阵脱逃的严重错误,军纪不容呵!我们请求军分会和叶军长给予我们严厉的处分!” 这样一来,原本就紧张的会议气氛陡地又注入一股干辣辣的成分,仿佛划根火柴都会腾地把草棚子燎着。 此刻的项英本来就黧黑的脸上一副死灰色,但是倒有些好汉做事好汉当的样子说:“这次皖南新四军的失利,错误都由我负责,我请求中央撤销我的一切职务!” “行啦!”饶漱石见叶挺一脸沉重的神色,急切地说,“现在不是谈处分的时候,现在敌军已是兵临城下,我们该怎么样才能突围出去,要尽快拿出办法来!” 项英瞄一眼叶挺:“我已经是黔驴技穷了,一切由叶军长决定吧,我服从。” “叶军长,那你就决定吧?”饶漱石两眼期待地看着叶挺。 一直沉默而凝思的叶挺刚要说什么,参谋处来人报告:敌第四十师、第一四四师、第七十九师、第五十二师、第一〇八师已经形成重围,把三十平方华里的石井坑铁桶似箍住,预计明晨对我发起总攻。同时,顾祝同向敌军颁布命令,生擒叶挺者,官升两级,赏法币十万元。 叶挺闻听,怒不可遏的站起来,两眼利剑般直冲周子昆:“这次北移,部队行军秩序混乱,指挥不畅,主要是司令部工作松懈,你身为副参谋长,应负主要责任。我命令你和袁国平同志马上召开司令部干部大会,讲清这次突围的严重性和艰巨性,连夜配齐作战、侦察和通讯几个部门的干部。战斗一打响,如果再像过去那样乱糟糟的样子,我首先拿你是问!” “是!”周子昆一反过去惟项英是从的作风,向叶挺“喀嚓”一个立正,转身而去。 “把地图给我!”叶挺感到了处境的严峻,脸上像挂着一层霜,站在参谋处长铺在桌面上的地图前,呼吸急促,声音也变得干涩嘶哑。他用红蓝铅笔一指茂林东岗村和溪里凤一带,“这里是敌第一四四师防守的区域吗?” “是。”参谋处长答。 “你们在标定时,与侦察科核对过吗?” “核对过!” “好!”叶挺见参谋处长回答得很肯定,用拳头“咚”地一擂军事地图,“命令新三团和老三团,于拂晓之前从这一带全面出击!” 项英觉得叶挺那重重落在军事地图上的一拳,像一柄开山利斧,石破天惊;又宛如一颗重磅**落在他心里,轰击得他全身化作齑粉,荡然无存。 一场誓死突围和一场誓死围歼的激战开始了。 拂晓时分的石井坑,阴森狰狞的乌云像黑色的狂涛,汹涌奔腾;倾盆大雨肆虐地哗哗往下泼灌,腾起一片迷蒙的黑烟,使天地间充斥恐怖。 听不到枪声。 闻不到炮声。 看不到敌军。 听到的是刺刀进入敌军胸膛的“扑扑”声。 闻到的是呛鼻的血腥味儿。 看到的是黑暗中枪弹的曳光闪烁。 一阵弹雨冲垮一堵人堤。 一片炮弹、手**和枪弹交织的火光烧焦尸体堆起的土堰。 枪炮声伴着雷鸣把诡诈的黑夜撕扯得粉碎。 血水融着雨水把发霉的大地漂染得殷红。 一连两昼夜的敌我双方短兵相接的反复冲杀,直打得天昏地暗,铁血横飞。 这不仅是人数和武器装备的较量,更重要的是战斗意志和一往无前精神的抗衡。 就敌我双方投入的兵力来讲,敌十倍甚至二十倍于我;其手中的武器也大大优于我方。然而,敌我双方的战斗,素质却远远不能成正比。 敌军是不惜以惨重的代价与我拼消耗。 我军以一当百的精神尽量保存实力。 然而,敌军在源源不断增援。 我军却是弹将尽,粮已绝,再坚持下去,将不战而自毙。 滴血的夕阳涂在冒着敌军炮火在巡视我方阵地的叶挺那苍老的脸上,以及不知什么时候被撕破的将军服上,仿佛他全身的每一个汗毛孔都在淌血。他那往日矫健的步伐不见了,却变得像个龙钟的老汉步履蹒跚。他满目所及处,尚未化为灰烬的蒿草依然冒着缕缕黑烟,在被炮火削秃了的树上挂着被气浪掀到半空中的破军衣破军帽和破布片,在被炮弹深翻了几遍的弹坑和工事上散落着来不及清理的兵士的残肢断臂,这里,那里,到处是张扬着英雄主义的悲壮景象。 天又黑了,气温陡地下降,纷纷扬扬的雪花像葬礼抛撒的纸钱般落下,不大工夫便在树亡,岩石上和地上披上了孝服,天地间一片肃杀、岑寂和冷森。从雨夜猛地变成雪夜,冻得没有来得及准备御寒服装的新四军指战员浑身颤抖,上下牙床磕动得“咯咯”直响。 “军长,不能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敌我相差太悬殊了!”饶漱石虽然不精通军事,但也觉得再这样消耗下去也难以突围出去。他瞪着一双猩红的眼睛,急切地看着叶挺,不知怎样才好。 “你说得对。”叶挺几天工夫面部已经变了型,两个颧骨山峰般耸起,两腮变成一对儿山坳,嘴唇和下巴上的胡子如同山麓蓬松的蒿草,两眼的血丝结成密网,看上去像个经受牢狱之苦的囚徒。他叫来电报员,当即给他爱妻李秀文发了一个“绝命电”,告诉妻子由于遭受敌军层层围困,他的生命大致难保,期望她教养好子女,令其继承父志,对于爱妻的恩德,只有来生补赎。 “参谋处长!”叶挺高喊一声,如雷炸顶,“立刻传达我的命令,各部队化整为零,把剩下的粮食……噢,已经都断粮了,那就把马匹杀掉,让战士们饱饱的吃上一顿饭,利用敌军的接合部较薄弱的特点,四面冲击,告诉大家人人都是革命的火种,拼出去一个就保留一份革命力量!还有,告诉各部队,把所有的文件都烧掉,先把军部的电台砸碎,把密码焚毁!” 大家立刻感道:这是军长要破釜沉舟了! 叶挺和他那战马的血液融会在一起,构筑成巍峨的东流山魂魄,注入祖国大地的躯体里,凝固在东流山坚硬无比的岩石上。 指战员们人人含着眼泪吃了一块马肉,他们觉得咀嚼的哪里是肉呀,分明是战马的精灵忠勇之气。 战马的精灵在指战员们的大脑指挥中枢铸造出两个字:冲杀! 霎时间,天空布满战云,地上飞舞火蛇,血与火在山间树林中跳跃、飞驰,生命在烈焰里昂奋与**。 火焰形成的大潮汹涌而至又汹涌而下。 经过一场殊死搏杀,最终有两千余名新四军铁血健儿冲破敌军的阻截围困,渡江北上,胜利会合于江北的八路军和新四军华中总指挥部,其中包括一批高级干部。他们是:第一纵队司令员傅秋涛。政治部主任江渭清;第二纵队政委黄火星,参谋长谢忠良;第三纵队参谋长黄序周,教导总队政治处主任余立金,以及军部秘书长李一氓等。 然而,叶挺所在的军部机关突围小分队,经过一夜拼杀,冲到地形险要的大康王庄。 “军长,我们掩护你突围出去!”听说叶挺被困在大康王庄一带的第三纵队参谋长黄序周带领军特务团突围部队来到叶挺身边,反复哀求叶挺跟随他们一起突围。 “我不跟你们走,我是敌军悬重赏捉拿的人物,你们带着我目标……还有这么多干部和士兵没有突围出去,我是军长,要负责到底!”衣服和手脚已是破烂不堪和血迹斑斑的叶挺,定定地坐在一块岩石上,尽管不时有炮弹在头顶呼啸而过,依然一动不动,话语比身体下面的岩石还坚硬。 “轰”、“轰”地爆炸声,时断时续。 阵阵带着焦糊味儿和血腥味儿的风扫荡着茅草和树木,悲壮、深沉、残酷。 “想我叶挺,半世英名,竟毁于一旦!”叶挺陷入极端痛苦的回忆中。 “难道这大康王庄真的成了我叶挺的‘滑铁卢’么?难道就不会出现一个‘凯卡波尔塔’之门么?”叶挺激烈沸腾的脑海里不时浮想联翩,不时泛出缕缕光明的期冀、向往和憧憬。 滑铁卢,这次惨败多么近似滑铁卢之战呀!如果拿破仑的胜利之师不遇突然而至的大雨(我皖南新四军在北移中连日遇到近似邪乎的大暴雨);如果拿破仑的骑兵不遇泥泞的道路行进受阻(北移的新四军岂止只是道路泥泞,还有山陡路窄,雨大石滑,在雨夜突围根本看不清道路);如果拿破仑的部队不是找错了向导(新四军对第三条北移路线根本不熟悉,恰似盲人骑瞎马,况且也出现过突围选错了方向);如果拿破仑不是错用了平庸无能的将军格鲁希贻误关键时刻的增援(新四军要不是因为项英一再对抗中央指示迟迟不决定北移,以至在攻打星潭时贻误七个小时后又否定攻打星潭),滑铁卢之战将会是另一种结果,欧洲的历史将会重写(皖南新四军要是少了这些偶然因素,失败之师将会变成胜利之师,败军之将将会成为英名统帅)! 曾是保定军官学校第六期工兵科高材生的叶挺还想起,他们在学校研究过的一个亘古奇闻式的战例——君士坦丁堡的陷落。 那是十五世纪中叶,土耳其苏丹马霍梅特带领大军攻打古罗马首都君士坦丁堡。马霍梅特不仅荒谬绝伦地一夜之间将拥有七十多艘战船的舰队,从一个海域奇迹般地运到接近君士坦丁堡的另一个海域;而且制造了一种杀伤力奇大无比的巨型火炮,突然猛烈轰击君士坦丁堡坚固的城墙。可是,由于君士坦丁堡城垒过于牢固,罗马士兵又骁勇善战,拼死守城,致使攻城的土耳其士兵一层层倒在城墙外的大门前和垛口处。明知君士坦丁堡难以攻破,可是残暴的马霍梅特还是命令部队强攻,使得士兵的尸体一层一层加高,护城河的水全部变成了血水,红得发亮,红得瘆人。这时,一个奇迹出现了。在内城墙上,有一个被叫做凯卡波尔塔的小门却令土耳其人难以置信地洞开着。是罗马人难以理解的疏忘?还是罗马人故意设的一个陷阱?土耳其士兵感到这个凯卡波尔塔之门太神秘莫测了!“给我冲进去!”随着暴君马霍梅特一声怒吼,土耳其士兵不敢怠慢地冲进了门去,结果打了罗马士兵一个措手不及。罗马士兵认为土耳其士兵是神兵天降,大乱了阵脚,导致了整个君士坦丁堡的陷落偶然性。机遇。当偶然性出现后如果抓不住,就丧失了机遇,使偶然性沦为荒谬。 而能够把握偶然并使之成为必然,偶然就成为千载难逢的机遇了,那么驾驭偶然也就成了英名决断。 这次新四军北移,会存在被守城者遗忘的“凯卡波匀塔”之门么? 这四周三十平方华里的石井坑,这条条隐藏于树木和沟壑的羊肠小路,还有……“侥幸!”突然一颗炮弹落在距叶挺的不远处,砂石和泥土被扬到半空,又噼噼啪啪落下,击打得松软的土地发抖,也打断了叶挺的遐思。“在战场上的侥幸心理对于一个指挥员是非常可怕的!它可以腐蚀斗志,坐等时机,不勇于进取!”为此,叶挺为方才出现的“凯卡波尔塔”之门的念头开始自责了。 就在这时,围在山脚下的敌一〇八师派士兵可着嗓子往山上喊话:“新四军朋友们,别打啦,这都是误会!欢迎你们派代表下山来谈判,我们重归于好,共同抗日!” 与叶挺在一起的新四军敌工部长、民主人士林植夫,秉性耿直,对国民党欲置新四军于死地恨得咬牙切齿。但他听了敌一〇八师的喊话,觉得这个师是东北军,不属于蒋介石的嫡系部队,而且其师长戎纪五是叶挺的老熟人,两个人以前交往不少,彼此很投脾气。于是,他壮着胆子向叶挺荐言:“军长,你下山见到戎纪五,晓以抗日救国之大义,或许……” 叶挺还没容林植夫说完,目光凶悍瘆人:“我不去,轻易下山,岂不自投罗网?我们抗日到底有什么罪,叫他们来枪毙我好啦!” “那我就先打个前站,看看谈判条件具备不具备,即便被他们杀了,我也算是为抗日流尽最后一滴血!”林植夫说罢叫上他的卫士,匆匆向山下走去。 不多时,敌一〇八师的喊话声更大了:“请告诉叶军长,我们师长欢迎叶军长下山谈判!叶军长提的条件我们师长讲尽量满足!” 参谋处长见喊话者只字不提林植夫的下落,禁不住说:“这是他们在搞诱捕!军长,我们最后拼它个鱼死网破吧!” 叶挺向来是坚持“宁可玉碎,不为瓦全”的忠节古箴的,他听了参谋处长的话,豁地拔出了手枪。 “慢,我不同意死拼!”说话者是饶漱石。 “饶漱石同志,现在谈判等于投降。”叶挺脸色铁青。 “不,谈判是要争取保存革命力量的机遇!”饶漱石说得很坚决。“饶漱石同志,你要知道,皖南这支来之不易的革命部队,曰本侵略军都奈何不了它,没想却要葬送在友军的屠刀之下,我作为军长,无论如何也推卸不了责任呀!我只有一死自赎其过,才能对党中央和千万个新四军战士有个交代!”叶挺撕哑的嗓音像哭,但干涩的目光再也不会有泪水出现了,而有的只是愤怒的烈火。 “叶军长,你这种气节固然令人尊重,但是,你应该明白,谈判绝不是屈膝投降,而是一种对敌斗争的策略。谈谈打打,打打谈谈,交替使用,灵活掌握,古今中外,概莫能外。”虽然军事经验不足,但在理论上很强的饶漱石,给倔强的叶挺来了个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叶军长,你想想十二日党中央和毛**主席给我们的电文,明确指出,‘因为重庆交涉靠不住,同时应注意与包围部队首长谈判……’叶军长,党中央要我们不失时机与友军首长谈判,不正是一种斗争方式么?我们可不要再违背中央的指示呀!” “我们可不要再违背中央的指示呀”这句话像重锤一样砸在叶挺的心坎上,他禁不住“呵”了一声。既然下山谈判是中央的指示,是为了减少牺牲,是保存干部的一种斗争方式,不是卑躬屈膝,变节投降,那就应该无条件地去执行!难道今日真的会出现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么? “你们把我的名片先交给他们的师长,说我随后就到!”叶挺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交给司令部两个参谋,然后上前握住饶漱石的手,一字一顿地说,“如果一个小时之内没有我的音信,你们马上组织部队突围,一定要保留住革命的火种!同时,请代我向党中央和毛主席致意,革命一定会成功!并告诉他们,我叶挺已经把自己交给了共产党,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不会做出对不起共产党的事!” 话语似大江东去,汹涌澎湃,一泻千里。 第二十四章 —战顾祝同,再战陈诚,三战蒋介石。 叶挺根据“党的指示”,下山与国民党第一〇八师师长戎纪五谈判,原来顾祝同觉得戎纪五“不可靠”已将其另调它用,致使神秘莫测的“凯卡波尔塔”之门成为阴暗的陷阱,叶挺身陷囹圄,“谈判”变成了被“生擒”。 “北伐名将”叶挺,转眼间成为阶下囚。 英勇的抗日健儿皖南新四军将士惨遭国民党部队的无端围歼,立刻像晴天霹雳,在全国各阶层人士和人民群众中引起巨大的震动和无比的愤慨。 国民党中的著名爱国人士宋庆龄、何香凝、柳亚子、彭泽民等或发表演说,或在报刊上撰文,强烈抗议国民党顽固派的罪恶行径!中共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副主席周恩来,愤笔写下“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这气势磅礴的声讨蒋介石罪行的檄文! 新四军江北各支队、八路军和晋察冀边区军民,举行声势浩大的集会,如林的铁拳发出了向刽子手“讨还血债”的怒吼! 蒋介石十分惊慌。他虽然指使喉舌诬指新四军是“叛变”,但假的真不了,其真**、假抗日的丑恶嘴脸昭然若揭! 且看,国民党军政部长、国民党军委参谋总长何应钦发给国民党军队的十万火急的电报: ……连日来各战区进剿匪军颇为顺利,匪首叶挺、项英均先后被擒。兹为预防其报复计,各部队须严为戒备,勿为匪乘。 一个“进剿”,一个“匪首”,蒋介石玩弄的掩耳盗铃的政治把戏不揭自穿! 几天后,叶挺被关押在国民党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所在地江西上饶县李村监狱。 当日,直接制造皖南流血事件的刽子手顾祝同“设宴款待”叶挺。 “希夷,受惊了!”一向给人以彬彬有礼的感觉的顾祝同,在叶挺刚走进他的会客厅时,急步迎上前去,紧紧抓住叶挺的手,两眼端详着叶挺那乱蓬蓬的头发和瘦削的脸,显出一副关切体贴的神态。 “胜者王侯败者寇。连蒋委员长都称新四军为匪,那我无疑是‘匪首’了。”叶挺不屑一顾地白了顾祝同一眼,一语双关地将“匪首”两个字说得格外重,话里话说,我既然是‘匪首’,你还假惺惺地招待什么?他一边调侃地说着,一边径直走到挂有顾祝同自题自书的一副对联前,饶有兴致地玩味: 刚日读经,柔日读史; 怒气写竹,喜气写兰。 “墨公,你老兄可谓满腹经纶,刚柔相济,潇洒倜傥,运筹帷幄而决胜千里呀!”叶挺以尖刻的语言挖苦地说。 “希夷,不要耻笑我了。我知道你对委座和我不满。”顾祝同示意叫叶挺坐下,待卫士给他们端上茶,他呷了一口,以平和的语调说,“明明是共产党违背委座的命令,你何必替人受过呢?” 叶挺知道这是顾祝同的老谱袭用,以挑拨他与项英的矛盾,拉他归顺蒋介石,立刻恼怒地一拍桌面:“请你老兄不要再给我叶挺来这一套了!共产党积极抗日,过在哪里?我与项英有矛盾不假,可那是我们互相之间的矛盾,与现在的抗日大局无关。请问,是你们进剿的新四军还是新四军进剿的你们?到底是谁在制造国共分裂?” 顾祝同也板起了面孔。心想,你叶挺已是败军之将,是个囚犯,还这么嚣张?要不是念在老同学的面子上,非给你点颜色看看不可!但他知道叶挺性情刚烈,如今又刚刚被关押,脾气易爆属情理之中。因此,他极力压制住恼怒,还是耐心规劝:“希夷,都到什么时候了,你还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你就不想想后果么?” “我早想过了,并且是经过深思熟虑了。给,请务必转呈。”叶挺说着递给顾祝同几页纸。 顾祝同接过一看,是叶挺写给蒋介石的一封信: 司令长官并恳转呈委员长钧鉴: 挺部未能恪守军令,致酿成横决覆没之惨祸。挺上负国家,下负部属,虽百死不足以赎其罪。恳即明正刑典,以昭炯戒,幸甚,幸甚。兹尚有恳者: 一、请即遵钩令交军法审判,并在上饶组织军事法庭,立付判决,并以明令公布,以免周折迟延。 二、恳准判挺以死刑,而将所部被俘干部不问党籍何属,概予释放,复其自由。彼辈在此意外行动中,概奉挺令而行,无责可言,且其党籍问题在挺部合法存在之日,不属违法。在事败被俘之后,假若横加追究,备受折磨,于法于理于情,均欠恰当。挺闻之,凡自爱其人格者,必能尊重他人之人格;凡宝贵自己之政治节操者,必能尊重他人之政治节操。螳臂挡车,贤者过而试之。今委座方以尊重道义节操人格为天下倡,且执政党亦应以宽大为群伦楷模,则挺愿以一死为部曲赎命,谅不至斥为矫情钓誉,故作不情之念也。 三、或判挺以无期徒刑,并准所部少数高级干部伴随锢,其余概行释放,则挺多年所抱而未能实现之愿望,当藉此而伸。挺少时深感隐遁山胖,静读研习之乐,从此长隐于牢狱以研读终其残年,并从事于译述关于文学、军事书籍,于社会不无小补,妻儿亦可资为教养。 若准予前者,挺当从容引颈就戮,必无怨言;若准予后者,尚望明令宣判后移渝执行。因交通较便,书籍借措较易,而质疑问难亦较便也。 挺今日为未判决之囚,本不应有所申述,但因上峰之周全,友朋之爱护,纷谋代为法外求宥,私衷感激,更因此令其隐于痛苦之深渊,故不得不一述其志。古人云:“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盖惟绝无自私观念之人,始能说真话。委座信仰上帝,挺愿以耶稣之名,保证所言之真诚无伪。委座对国策曾宣示以不变应万变,窃念个人之操守,亦有至死不可变者在。韩文公云:无入而不自得乐天知命者,固前修之所以御外物者也。胡林翼公云:近年来官长之所少者才略,而尤少者真性情也。挺不愿苟且偷生,以玷前修,愿保其真情而入地狱。幸垂谅焉。临电泰然,心地光明。 罪囚 叶挺敬叩 卅年二月十二日 顾祝同看着叶挺这封仗义执言的信,抑止不住地两手微微发抖,心里直吸凉气。你叶挺也太胆大妄为了!你不仅尖刻地鞭笞委座在国共合作、共同抗日中“尤少者真性情”,并还狂妄地嘲笑委座不“尊重道义节操人格”;而且把共产党“致酿成横决覆没之惨祸”一股脑儿揽在自己头上,“愿以一死”,“而将所部被俘干部”“概予释放”!他不禁冷冷一笑:“希夷,过去只认为你在战场上横扫千军,今天看来你在政治上也游刃有余嘛!你先别瞪眼,不是么,将欲取之,必先予之,你这封给委座的信写得很高明嘛!嗯?” 叶挺腾地站起来,嘴角回敬地涌出几丝轻蔑:“你老兄的名为‘宴请’实为‘劝降’的表演是否也该收场了。我最后还是给你背诵一遍民族英雄文天祥的《正气歌》……‘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因此,我叶挺活着不会趋炎附势,死了也不会被后人唾骂。告辞了!”说罢,昂首挺胸,拂袖而去。 “你!……”顾祝同恼怒地刚喊出一个字,见叶挺已走出客厅,“呼”地一擂桌面,胸脯一起一伏,那神态颇像个气蛤蟆。 叶挺随后被押往桂林七星岩,而又被转押到重庆林森路望龙门22号一座豪华的洋楼里。 从破旧不堪的土坯房到高雅气派的洋楼,这天壤之别的变化,将意味着什么?蒋介石他们又在耍什么花招?叶挺心里好生猜疑。 结果就在两天后,谜底出现了。结果是蒋介石的左膀右臂式人物现任第六战区司令长官兼湖北省主席的陈诚粉墨登场。 陈诚也是保定军校出身,不过叶挺是六期,他是八期,但两个人总算是校友。这还不算,陈诚与叶挺都在粤军第一师同时任过职,那时叶挺任步兵营长,陈诚为炮兵连长,彼此又算是老袍泽。不过后来,陈诚到黄埔军校投靠了蒋介石,叶挺留学苏联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从此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陈诚一来与蒋介石是同乡,二来对蒋介石异常忠勇,所以备受蒋介石的青睐而飞黄腾达。陈诚正因为依仗蒋介石对他的重用,在同僚中颇为傲慢。平时走路挺胸抬头,睑沉似铁,目空一切,大有一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因此,同僚们都惧怕他几分,一般不敢招惹他。 “希夷,多日不见,久违了,哈哈哈……”陈诚在军统局长、特务头子戴笠的引路和如狼似虎的卫队的护卫下,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小洋楼的客厅,向提前得到通知在客厅等候的叶挺伸出手去。 “辞修,一别数年,你又发福了!”叶挺不卑不亢,礼貌地与陈诚握了握手。待两个人坐下后,叶挺试探地讲,“辞修,时下战患频忧,你又肩负党国重责,还拨冗来看望我这个败军之将;不胜感谢。” “哪里话,哪里话,”陈诚手掌一摆,又哈哈一笑,“你我昔日同舟共济,每每想起,不胜感怀。今闻老同学受难,哪能有不闻不问之理。”他说着往叶挺面前一探身,“希夷,我给你透露点实情,委座可是从心眼儿里器重于你!”他的神色显得很神秘,一副为老袍泽推心置腹和肝胆相照的样子。 叶挺微微一笑:“感谢委员长抬爱,不然我还成不了阶下囚哩!” “嗨”,那是新四军违抗委座军令!咱们今天不谈这个。我今天来是请你出山,暂时屈就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如果你觉得先不担任实际职务为宜,需要调整一下,那就挂个‘高参’名义,带上家眷到第六战区去休养。怎么样?陈诚知道顾祝同在叶挺面前碰了一鼻子灰,所以马上避开新四军的话题,来个另辟蹊径。 谁知,叶挺对他的所谓升迁闭而不答,立刻连珠炮似的向陈诚发出了质问:“辞修,我认为不把新四军的事情说清楚,其他问题都无从谈起。不是么?委员长又说新四军是‘叛变’,又要对我这个‘匪首’革职论处,还要‘交军法审判’,如果没有一个是非曲直,让我蒙受不白之冤,我还怎么面对世人?我还怎么工作?你说,新四军创建三年余,在国家生死存亡的关头,敢于对日寇展开英勇斗争,打了无数胜仗,扩大了抗日根据地,怎么会落个‘叛变’的罪名?它又‘叛’了哪家的‘变’?这次皖南事变,尽管新四军根据委员长的北移命令是稍迟了一些,但并没有不走。况且,新四军从来没有主动向国民党部队开过一枪一炮,为什么委员长大兴问罪之师?派七个师的总兵力对皖南新四军围而歼之,之后又把被俘的新四军指战员镣铐加身,统统投入监狱?委员长这样做,只能是帮日本侵略者的忙,使亲者痛、仇者快!你说,你们这样干到底为什么?!”“希夷,皖南之事是你的老同学顾祝同具体办理的,详情我不甚了解。所以嘛,咱们还是言归正传,谈谈你到第六战区去的事,好吧!?”一贯恣肆骄横的陈诚面对叶挺义正词严的质问,张口结舌地不知怎么回答,只得耐着性子把叶挺的话题引过来。 “辞修,咱们打开窗户说亮话吧,请你禀告委员长,除了让我继续担任新四军军长以外,其他任何安排都休要再提。” “看来,你去第六战区的事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陈诚脸上露出了不悦。 “谢谢老同学的提携,我看就不必了。”叶挺抢先站起身来。 “希夷,你要下逐客令?”陈诚掩饰尴尬地一笑。 “岂敢,我是怕影响你军机大事!”叶挺也一笑对之。 “那就告辞了!”陈诚伸手给叶挺握别。 “重罪在身,恕不远送!”叶挺也伸出手去。 倘若讲叶挺敢于面对面地与顾祝同和陈诚作针锋相对的斗争是感到他们还奈何不了他什么的话,那么叶挺在被蒋介石“赐见”时又竟然天不怕地不怕地敢于触犯“龙颜”,则委实是一种大无畏了。 为着原汁原味地披露这次特殊的场面,现将叶挺本人事后追记的一份文字材料,抄录如下。不过,需要诠释的是,文中的“甲”即蒋介石,“乙”即叶挺自己,文中的“△△△”即新四军,“△△△党”即共产党,文中的“三人”即蒋介石、叶挺和陪同会见的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参谋长郭忏。 卅一年五月十二日晚上八时半 甲步入客厅频点首。口哼哼不止。三人三角对坐毕。 甲:身体还好? 乙:还好。 甲:一年来休养怎样?有什么反省觉悟的地方?这几年没有很好让尔做点事。 乙:屡经挫折失败,自觉能力薄弱,无法应付环境。 甲:尔这个人太老实,上了人家的当还不觉悟。人家叫尔回去,尔就回去;叫尔打就打,人家利用尔完了还会杀了尔。去年(实为前年)为什么不来见我就跑回去,人家要尔回去,尔就回去。 乙:因为辞职没批准,只好回去。对△△△案子我已尽了自己的能力。第一次给我们移动的命令,是我到上饶去商议决定的。大意是,因皖南敌情和地形关系无法渡江,必须走苏南渡江过苏北;在移动期间,苏南皖南各军部署不变动。假如调几师迫在我们周围,则我是不能负责的,我预先已说过了。又过江必须经过重重封锁线,必然会对敌作战,所以弹药须酌量发给。但到后来这个命令完全变更了,第二次命令要我们依期限由皖南渡江,又新调来了三个师,连原有的共七个师,在我们一百里路以内的周围,弹药又不发给。这个时候我打电报去辞职,又没有批准,我只好带着部下去逃命。《孝经》上这样说:“小杖则受,大杖则逃。”我们不善逃命,而至遭受灭亡,则是我对部下不起。现在上饶还监禁几百干部,我对他们应该负责。我处置失当,我愿受军法裁判。 甲(大声):尔的部下就是△△党!他们破坏抗战,搅乱后方,尔上了当还不觉悟,还对他们负责!这样我关起一百多人,是我错了么? 乙:如果这样说,△△△开始就不应该成立了。 甲:话就说到这里止!再说就不好听!尔是不是△△ 党。 乙:到现在止,我没有任何党籍。 甲:尔觉得△△党对,尔就到那里去;尔觉得国民党对,尔就到国民党来,没有中立的地方。我指示尔一条正路,尔能绝对服从我,跟我走,尔一定可以得到成功,不然尔就算完了。 乙:我早已决定我已经完了! 甲:也不是那样的意思。我叫尔到第六战区好好休养,尔的前途是光明的。 乙:如果照这样做,大家一定说我自私,怕法律处置,我不能这样做。 甲:回去好好想一想,同郭忏商量好了答复我。 乙:(起立鞠躬)谢谢委员长。 乙回来还同郭忏谈话约一小时。最后结语:我不能这样做,请枪毙我吧。 钢筋铁骨锻造的硬汉子叶挺,不怕“犯上作乱”,面对蒋介石杀人不眨眼的淫威,以驳斥的口吻为新四军讨公道,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蒋介石的拉拢、软化和劝降,以一不怕枪毙、二不惧坐牢的英雄气概,宣告了蒋介石“赐见”阴谋的破产。 这是叶挺直面讨伐蒋介石的一篇战斗檄文! 这是一篇放射着叶挺无私无畏的革命精神的光彩夺目的华章! 第二十五章 痛斥叛徒与“千古绝唱”。 长期监禁的岁月是孤独的。 孤独对意志脆弱者比杀戮还残酷。 叶挺虽然较之其他锒铛入狱者活动自由得多,可以在圈定的范围内放羊、养鸡、种菜和读书,但无论如何也消除不了对亲人和对身陷囹圈的新四军指战员的惦念、牵挂和忧虑。 无时不令叶挺内疚和痛心疾首的是在上饶还关押着许多曾与他并肩战斗和朝夕相处的新四军指战员。仅高级干部就有军部组织部长李子芳、敌工部长林植夫、三纵队司令员张正坤、二纵队副司令员冯达飞以及军部秘书处长黄诚和秘书陈子谷等等。 呵,陈子谷!叶挺一想起陈子谷,心里就愈发不安。 陈子谷这个满怀一腔报国热血毅然从泰国归来参加抗战的爱国青年,慕名追随叶挺加入新四军,当他听说蒋介石蓄意克扣新四军军费,致使新四军健儿连御寒的衣服都难以解决,经征得党组织的同意,千里迢迢到泰国变卖祖父留下来的遗产,将属于他的二十万元带回来全部捐献给新四军,这个数目相当于国民党当局起初实际拨给新四军近两年的军费。叶挺曾在军部《抗战报》上对陈子谷通报嘉奖,并准备打一枚金牌赠给他。 然而,像陈子谷这样优秀的爱国青年归侨,也被国民党残酷地带上手铐脚镣,投入监牢,并且经受严刑拷打和百般**,过着暗无天日的非人生活。 叶挺是寝食难安呵! 故而,叶挺无论是在见到顾祝同和陈诚还是在见到蒋介石的时候他都带着万分内疚的心情,再三恳切地要求把他自己处死,把关押的其他新四军指战员无条件地全部释放。以了却他的自责之情。这天,看守人员向叶挺通报,有个叫赵凌波的新四军人员要见他。 “赵凌波!”叶挺听到这个名字,两道剑眉耸起,直插鬓角,两眼随之瞪起:“他来干什么?!”声音如踩响了**。 “我、我哪里知道!”看守见叶挺勃然大怒,吓得两条腿直往后退。 这赵凌波原是军部参谋处长,过去在叶挺与项英之间的关系上就表现得像“墙头草”,左右摇摆,见风使舵。叶挺讨厌这种“变色龙”式的货色。如果按照叶挺的用人原则,早就把赵凌波调出参谋处这个至关重要的部门,可是,由于干部调配人权在项英手里,叶挺有想法也是枉然。这次,皖南新四军北移时,项英将赵凌波调到一纵队任副司令员,被俘后,经不起敌人的威逼利诱,叛变了革命,成了一个无耻的叛徒,当上了关押新四军指战员和其他政治犯的集中营的政治教官。 叶挺在读小学时,老师给他讲民族英雄岳飞被秦桧陷害的故事时,还给他讲,有一个姓秦的读书人,到杭州西湖畔游览了岳王庙和岳王坟,在秦桧的跪像前愤然写了一副对联:“人从宋后少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道出了对奸佞的不齿,从而在他幼小的心灵中深深刻下了对卖国贼、奸官、叛徒一类民族败类的切齿痛恨。今天,想不到在他的属下居然也出了一个叛徒,他怎能不怒火中烧?!“叫他进来!”叶挺一声大喝。 刻意穿了一身新四军制服的赵凌波疾步走进了叶挺的房间,脸上一副急煎煎的样子:“军长,您、您好吧?”那神态,好像十分惦念叶挺的样子。 “你从什么地方来的?”叶挺虽然压抑着满腹的火气,但是依然会使人感到喉咙里冲出来的气流固体样富有撞击力。 “我、我是被押在隔壁的房间,我再三哀求看守人员,他们才允许我看望您。”赵凌波虽然编造的谎言还算可以说得过去,但是做贼者必定是心虚,他不敢直视叶挺的目光,怕叶挺看出他眼神中含有的怯懦,脑门上也冒出一层冷汗珠。 “你被关押在我的隔壁,我怎么进进出出没有发现,嗯?”叶挺心里说是你赵凌波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怎么不想想我叶挺是可以到院子里散步的,你要是关押在我隔壁,我就是发现不了你,你也早发现我,想办法给我联络了,还至于反复哀求看守?你这狗东西,编瞎话也不事先想想能不能自圆其说? “我、我……”赵凌波一看露出了马脚,嘴里立刻像被割了半截舌头,呜呜噜噜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脸色变得煞白,哭丧着脸,好像死了老子娘似的。 “你我、我、我的我什么?你实话告诉我,谁派你来当说客的?”叶挺勃然大怒,脑门上的青筋“呼呼”直跳。 “我、我……”赵凌波不禁上下嘴唇开始打颤,两条腿也开始发抖,似乎一条棍子马上要劈头盖脑砸了下来一样可怕。 “赵凌波,我早知道你已经因贪生怕死,背叛革命,成了一个无耻的叛徒,不仅要被世人唾弃,而且将永远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你给我滚!我一分钟都不想看到你!滚——!”由于叶挺过于愤怒,抢步上前,抡起手掌“叭叭”给了赵凌波几个响亮的耳光。 被打得两眼直冒金星的赵凌波一面往外逃一面捂着火燎燎疼痛的腮帮子,哭丧着脸说:“军长,我知道我没骨气,给你丢了脸,也给新四军丢了脸,可是,我若有半点对不住军长的地方,就天诛地灭……” 叶挺又一声怒吼,声音像炸雷般响:“你给我住口!你什么叫没有半点对不住我的地方?你要不把皖南事变的罪孽颠倒是非地扣在共产党头上,扣在蒙受不白之冤的新四军身上,敌人会惟独对你网开一面,还给你个政治教官当当?你背叛革命,背叛新四军,就是背叛我叶挺!我要是身上有枪,立刻枪决你这个满身污臭的败类!滚,你马上给我滚!”叶挺说着,抄起身边的茶壶,“嗖”地向赵凌波砸去,那极度愤恨的神态似乎要把赵凌波撕个粉碎。 赵凌波吓得跌跌撞撞地往门外跑,由于惶遽中忘了抬脚,立刻被门槛绊了一个大马趴,像被推倒的土墙一样头朝下摔在了地上,嘴角鲜血直流,脑门上鼓起一个松花蛋大的青包。 “无耻!无耻!无耻!”叶挺将赵凌波用茶壶砸出去后,一连无比愤懑地冲着门口大骂了三个无耻。明眼人立刻会看得出来,第一个无耻是骂赵凌波的,第二个无耻是骂陈诚和顾祝同的,第三个无耻是骂蒋介石的。蒋介石和陈诚居然黔驴技穷到这种地步,自己都不能把叶挺劝降,却叫赵凌波这样的小丑又来劝降,岂不是无耻到家了又是什么? 不久,叶挺又被关押在罪恶昭著的“中美合作所”。 “中美合作所”位于重庆沙坪坝歌乐山麓。这是美国帝国主义和国民党蒋介石镇压中国人民革命运动的联合特务机关,又是一个屠杀共产党人和进步人士的集中营。集中营内辟有二十余所阴暗恐怖的监狱,“白云馆”和“渣滓洞”就是其中两个最大的魔窟。这座集中营两侧有大山作屏障,四周有高墙壁立,高墙四周又电网密布,墙外每个制高点都设有岗楼和碉堡,岗楼和碉堡内有国民党部队的士兵荷枪实弹地一天二十四小时严密警戒,俨然如铁桶一般,被关进这里的人便“与世隔绝”,要想出去插翅也难。 叶挺被关押在“白公馆”。“白公馆”原为四川军阀白驹的香山别墅,故而得名。“白公馆”被改造成监狱后,内有男女监牢二十间,其中一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地牢是刑讯室。特务机关整日用各种惨无人道的刑法折磨被关押的革命者,阴风阵阵,一片恐怖。 叶挺知道,这是蒋介石折磨他的又一次升级。 “看来,老蒋要对我执行无期徒刑了!”叶挺这样断定,并抱定“长隐于牢狱”、“保其真情”而“终其残年”,真的“要将牢底坐穿”了! 这天,叶挺早晨起来做完操,又冲了个冷水浴,吃罢早饭,刚拿起报纸,忽见几个特务带进两个人来。他定眼一瞧,竟然是妻子李秀文和八岁的爱女眉眉。 “希夷!”“爸爸!”李秀文和眉眉同时呼喊着扑到叶挺怀里。 “秀文!眉眉!”叶挺惊喜地将爱妻和爱女紧紧揽在怀里,激动的大潮猛地冲到嗓子眼儿。他觉得鼻子一酸,饱含辛酸的泪水要夺眶而出。但是,当他警觉地发现几个特务人员在门外贼眉鼠眼地盯着他的表情,立刻抑制住激动不已的感情,硬是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李秀文看到昔日英姿勃勃的叶挺今日面色憔悴,长须垂胸,好像一个老叟,不禁悲从心来,心如刀绞,失声痛哭。 叶挺立刻觉得其中有诈,连忙劝说妻子和扬眉不要哭,急切问道:“秀文,你们是怎么来到重庆,又是怎么来到这绝禁探视的地方的,嗯?” 李秀文见叶挺一脸的惊诧,连忙忍住悲伤,擦了擦眼泪,告诉叶挺:“听说你被关押在重庆,我就带上眉眉从澳门出发,经**、桂林、独山、贵阳,辗转一个多月,才来到重庆。在桂林时,李济深对我们母女俩照顾得很好,还亲笔写了一封信,叫我交给戴笠。又过了几天,戴笠陪着我们来到了这里。” “任潮(李济深)身体可好?”叶挺知道抗日战争后响应中国共产党一致抗日号召的李济深,已经与蒋介石彻底决裂,在广西成立抗战动员宣传工作委员会,因此遭到蒋介石的不满,故而关切地问。 “还好。”李秀文一点下颏儿。 “你在重庆见到周恩来和郭沫若了么?”叶挺问得更急切。 “没有。”李秀文答。 “为什么?”叶挺一怔。 “我几次带眉眉去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和曾家岩50号‘周公馆’,都被戴笠的特务阻止住,不让进去!”李秀文愤愤地说。 “戴笠同意你来看我,他说了些什么?”叶挺警觉地问。 “他说让我好好劝劝你。”李秀文说。 “他让你劝我什么?”叶挺两眼瞪起。 “还不是他们惯用的那一套,让我劝你不要一条胡同走到黑,识时务者为俊杰,人生苦短,眨眼就是百年,何必闹得妻离子散,自己孤守铁窗呢?这不是在当共产党的殉葬品么?他说只要你给蒋介石写份悔罪书,立刻会飞黄腾达。” “无耻!”叶挺咬牙骂了一声。 “我告诉他们,你本无罪,写什么悔罪书,要写的应该是加害你的人!”李秀文的声音掷地有声。 “秀文,我的好妻子!”叶挺见李秀文这样深明大义,爱憎分明,感激地把妻子又一次揽在怀里。 “我知道,这是他们企图用夫妻之情、父女之情来磨灭你的意志。”李秀文坚强地挣开叶挺,自豪地告诉丈夫。 “你说得对。”叶挺看着分别两年的爱妻,觉得这两年李秀文一个人在澳门抚养孩子,又要日夜牵挂着他的安危,两颊明显消瘦了,心里又一阵发酸。他本来想再说说难为她了一类感激的话,又觉得在志同道合、患难与共的妻子面前说得再动情也是多余的,他只有把对贤妻的爱化作对蒋介石和戴笠之流的恨,以更坚定的对敌斗争的信念来报答对妻子的理解与支持。 这一夜,星明月朗,清风徐徐,小虫浅唱,草木发香。叶挺与李秀文整整谈了一个通宵,其中有叶挺对儿女的期冀,有对妻子的嘱托,有对时局的评判,也不失对未来美好的企盼。李秀文多以“嗯嗯”相答,而让丈夫把整整两年憋闷在胸中的话淋漓酣畅地倾吐出来。 过了两天,戴笠根据特务人员的报告,见李秀文的到来没有什么收获,便通知李秀文和眉眉离开。 临别,叶挺怀着对敌人的憎恶和对革命的期冀,挥笔写下了一首诗: 为人进出的门紧锁着,为狗爬走的洞敞开着,一个声音高叫着; ——爬出来呵,给你自由! 我渴望着自由,但也深知道,人的躯体哪能由狗的洞子爬出! 我只能期待着,那一天地下的火冲腾,把这活棺材和我一齐烧掉,我应该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 六面碰壁居士 叶挺这首显示铮铮铁骨和彪炳气节的诗,是20世纪40年代的《正气歌》! 这是一首崇高的革命者壮怀的《满江红》! 郭沫若看着叶挺请妻子李秀文从监狱中带出来交给他的这首诗,激动地说:“……这里燃烧着无限的激情,但也辐射着明澈的光辉,这才是真正的诗。……他的诗是用生命和血写成的,他的诗就是他自己。” 叶挺一首“千古绝唱”,在五千年的华夏文化的历史长廊中矗立起一个亘古不朽的革命丰碑。 第二十六章 “四·八”,一个天人同悲的日子。 1946年4月8日。 清晨。 山城重庆。 天气阴。虽然今日不像往常弥漫着柳絮般的大雾,能见度尚好,但半空中似铸着一层厚厚的铅,无形中给人以沉重感。 在由红岩村八路军办事处至白市驿机场的砂石公路上,疾驰着几辆美式吉普和轿车,其中一辆车内坐着身穿灰色毛呢中山装上衣和黑色的哔叽西装裤的叶挺,紧挨他身边坐着的是他的妻子李秀文和女儿眉眉,保姆高琼抱着叶挺最小的儿子阿九,坐在司机旁边的座位上,一家人喜气洋洋,人人脸上都滴着甜蜜的笑,那喜悦的神色中还蕴含着一种急切,一种渴望。 几辆汽车在停机坪前戛然停下,从车内下来的有党中央的高级干部王若飞、秦邦宪、邓发,贵州教育界的前辈、王若飞的舅父黄齐生老先生和他的孙子黄晓庄,在最后一辆车上有作为陪同人员的十八集团军参谋李绍华、副官魏万吉和赵登俊等,加上叶挺一家几个人,总共十三人。 在停机坪上,一架美国空军c47型运输机已经整装待发,“轰隆隆”的引擎声如嘹亮的歌曲,在为眼前谈笑风生的场面伴奏。 “祝你们一路平安!” “秀文哪,到延安可以见到儿子正明和华明了,一定很高兴吧?” “很高兴,很高兴。” “盼着你们也早日回延安!” 前来送行的邓颖超、廖承志等与王若飞、叶挺和李秀文喜庆地握手致意。 不多时,由美国飞行员兰奇上尉驾驶的c47型运输机腾空而起,机翼上的螺旋桨剪碎团团云雾,一路欢歌,在机场上空兜了一个圈,加入航线,向延安方向飞去。参与操纵和修理这架飞机的,还有美国空军的瓦伊斯上士和机械人员迈欧以及马尔丁。 坐在前排座位上的叶挺与王若飞和秦邦宪不住地交谈,脸上洋溢着抑止不住的喜悦和期待。 昔日国民党的阶下囚,今日到延安参加党中央召开的全军整军会议的叶挺,马上要见到阔别九年的毛**主席,将与中央军委领导同志和各个部队的指挥员一起研究制定整军方案,说不定整军会议后极有可能重披战袍,实现自己为国为民效命疆场的夙愿,他怎能不兴奋呢? 叶挺深知,如果没有共产党审时度势地向国民党进行不懈的谈判和斗争,蒋介石是不会释放叶挺的。那么,叶挺是难以获得新生的。 在他出狱的那天,曾家岩50号的中国共产党谈判代表团驻地门前,披红挂绿,张灯结彩,几幅醒目的“欢迎叶挺军长”、“叶挺将军出狱是人民的胜利”等大字标语横亘在门楣,所有在重庆的中共中央领导人和高级干部,都聚集在门前,迎接叶挺。当身穿袖口和下摆处绽露着棉絮的灰黄色狱服的叶挺走出汽车,热烈的拥抱,激情的握手,使“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钢铁汉子叶挺激动得不禁热泪纵横。 当晚,久久难以平静的叶挺辗转反侧。他索性爬起来,披上衣服,来到与他一起出狱的廖承志房间,两个人一边喝酒,用他们惠阳老家的客家话,谈起心腹事。 “承志,我想重新加入共产党,”叶挺说得很坚决,从语气看丝毫没有征求意见的成分。 “应该越快越好。”廖承志也说得毫不含糊。 “那我马上写一份入党申请书。”叶挺说着站起身来。 “天快亮了,早饭前就可以交给邓大姐。”廖承志委婉地催促。 叶挺激情满怀地回到寝室,展开案头的印着“第十八集团军驻重庆办事处用笺”的信笺,提笔在手,饱蘸墨汁,誓言般的字迹在笔端铸成: 毛**同志转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 我已于昨晚出狱。我决心实行我多年的愿望。加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在你们的领导之下,为中国人民的解放贡献我的一切。我请求中央审查我的历史是否合格,并请答复。 叶挺寅微(签字) 三月五日 果然,在早晨六时,叶挺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交给了邓颖超,邓颖超又立刻交给了主持工作的南方局副书记董必武,董必武看后马上签上“发加急电报”要机要室当即发给陕北的党中央和毛**主席。 第二天,周恩来从北方回到了重庆。 叶挺跟随董必武和王若飞到珊瑚坝机场迎接六年没见面的周恩来。周恩来一下:飞机,叶挺就告诉他已经向党中央提出重新入党的事。“党中央会欢迎你的,并且会立刻作答复。”周恩来炯明的目光中充溢着对叶挺的赞赏和信任。 果然,就在周恩来返回重庆的第二天,中共中央的电报从延安飞越崇山峻岭落到了叶挺手里。 亲爱的叶挺同志: 五日电悉。欣闻出狱,万众欢腾。你为中国民族解放与人民解放事业进行了二十余年的奋斗,经历了种种严重的考验,全中国都已熟知你对民族与人民的无限忠诚。兹决定接受你加入中国共产党为党员,并向你致热烈的慰问与欢迎之忱。 中共中央三月七日 当叶挺从周恩来手里接过中共中央批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电报,周身的热血浪涛般汹涌澎湃。从他写入党……批准加入共产党,仅短短两天时间啊!中共中央的电报里那热辣辣的“亲爱的叶挺同志”的称谓,那高度褒奖的“对民族与人民的无限忠诚”的评价,那火样的“致热烈的慰问与欢迎之忱”的情怀,令叶挺出狱后第二次放纵地任热泪酣畅地流淌。 一周后,叶挺又得知,周恩来亲自指示广东的党组织,尽快安排好李秀文的赴渝之行,让叶挺他们夫妻团聚,以便照料好叶挺的生活,使他尽快恢复健康。这无微不至的关怀,只有在共产党这个革命的大家庭中才能有呀,这与国民党部队之间的尔虞我诈和冷若冰霜完全是天壤之别。叶挺深切感到,回到党的怀抱真是温暖如春呀! 使叶挺进一步茅塞顿开的是,怪不得共产党军队的指战员特别能战斗,原来除了具有远大的抱负、崇高的信念和严明的纪律外,还具有浓厚的互相关心、互相爱护、互相帮助的阶级感情,这种感情产生的威力是无形的,又是无穷的! 就在这时,蒋介石趁日本投降之机,又处心积虑地准备全面发动内战。他一面假惺惺地邀请共产党谈判“和平建国”,一面蛮横地向解放区“收复失地”,向共产党部队大举进犯。这次中央军委召开的整军会议,就是为着全面粉碎蒋介石的**阴谋和军事进攻,彻底挫败他重建法西斯独裁专制的野心,将革命推向全中国! 叶挺刚刚出狱又刚刚加入共产党,就被中央批准参加全军整军的会议,怎么会不深切地感到党对他的无比信任和期望呢?就在他上飞机前,还充满豪情地默默背诵岳飞的《满江红》:“……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c47型运输机在按照预定航线向延安飞行。 中午时分,c47型运输机平稳地降落在西安机场。待飞机加过油,机械人员迈欧和马尔丁检查完飞机部件,飞机便于12时25分,又拔地而起,带着欢歌,向延安飞去。 这时的延安一片欢腾。 中央决定,为了欢迎这些劳苦功高的党内外人士到延安,特地组织驻延安的党政机关、部队和工青妇等群众团体,举行一次盛大的欢迎仪式。 中午12时,毛**主席偕同朱德总司令、任弼时同志、林伯渠同志,还有秦邦宪的夫人张越霞及其子女,邓发的夫人陈慧清及其子女,叶挺的儿子叶正明、叶华明,以及机关、部队、群众团体的代表几百人,浩浩荡荡地到达位于宝塔山下和延水河畔机场的停机坪上,大家不时翘首望着天空,等待看到飞机临空的一瞬。 这时,延安上空骤然乌云密布,滚滚腾腾的阴云像脱缰的野马,冲撞、嘶鸣、狂奔;又像一个魔鬼,张牙舞爪,吞云吐雾,呼风唤雨,狰狞可怖。 “下雨了!” “这样坏的天气,飞机还能降落么?” 欢迎的队伍中引起了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不住咳嗽的毛**主席身体显得很虚弱。殊不知,这时的毛**已患病在身,医生严格约束地要他全休静养,可是当他听说王若飞和叶挺等乘飞机到延安的报告后,执意要去机场欢迎。医生劝阻,他不听;医生把他的病情报告给朱德总司令,要总司令劝阻,结果他也非去不可。他说:“叶挺同志被国民党长期押禁,可他表现出革命者的崇高气节,我敬佩他,全党同志都要向他学习。叶挺一出狱很快就来延安,若飞是去重庆参加谈判的,因事同机返回。我身为共产党的主席,哪有不去欢迎之理呢?”朱总司令只得对医生说:“我说不服主席,没得法子嘛!那你们就带上药品,紧紧跟在主席身边,不要让他太劳累了!”医生只得遵命。 “主席,看您又开始咳嗽了,还是回去休息吧?”医生焦急地对毛**说。 毛**深深吸了一口气,镇静一下发闷发烧的胸膛,急忙对身边的卫士说:“去问问,飞机怎么还没到呢?”似乎他根本没有听到医生的劝说,当然也就不关心他自己的身体了,他此刻关心的是飞机的安全呵! 在毛**主席身边不远处,方才还满脸滴着笑的叶正明和叶华明兄弟俩,此刻脸上的笑颜也不见了。他们伸直脖子,两眼直勾勾地望着飞机应该出现的方向,嘴里喃喃地说着:“飞机怎么还不来呀!爸爸,妈妈,还有眉眉和阿九小弟,我们好想你们呀!” 这时,毛**主席接到卫士报告,据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电台的电讯联络,飞机已到距延安西南部约三十公里的甘泉一带。 “好哇,通知大家做好欢迎的准备!”毛**主席精神一振,高大的身躯直直地挺立在风雨中。 随之,沉闷的欢迎队伍宛如平静的湖里投下一块石头,立刻激起一片欢腾。 然而,一分钟过去了,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半个小时过去了,仍不见飞机的踪影。 人们的胸口像被一把巨大的铁钳夹着,一厘米,一厘米,一分米,一分米,越夹越紧,越勒越深,渐渐,将心几乎都要挤出嗓子眼。 忧虑、不解、忐忑不安,阴沉的氛围笼罩着每一个人的心头,一种不祥的预感像毒蛇般令每一个人骇然、惊悸、惶栗,人人心急如焚呵! 雨越下越大,老天嚎啕大哭。 不久,党中央和毛**主席得到报告:由于天气恶劣,c47型运输机穿越云层时偏离了航向,进入了山西留县境界。这里的气象更为复杂,浓黑的乌云把飞机死死抱着,飞机似乎坠入黑沉沉无底洞中,飞行驾驶员看不到一丝地标地物,只得保持一千米的高度,在黑色云浪中颠簸、爬行、冲撞。哪知,前面不远处海拔两千多米的高黑茶山正凶恶地张开大口瞪着飞蛾投火般的飞机。“轰”然一声,飞机撞在黑茶山的岩石上,顿时爆炸起火,机毁人亡! 一场极端残酷的历史悲剧发生了! 噩耗传来,党中央领导同志惊呆了!中共中央机关、部队和各群众团体惊呆了!延安的人民群众惊呆了!王若飞和叶挺等烈士的亲属惊呆了!人人都沉浸在深深的悲痛之中。 党中央立刻在延安发出讣告: 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以极大的悲痛宣布:中共中央委员王若飞同志、秦邦宪同志、中共中央职工委员会书记邓发同志、新四军军长叶挺同志、叶挺同志的夫人及男女公子二人,贵州老教育家黄齐生先生,十八集团军参谋李绍华同志、彭踊左同志(应为黄齐生先生之孙黄晓庄)及随员魏万吉同志、赵登俊同志、高琼同志(女)等十三人,及美国驾驶员兰奇上尉c.e.l.a ge、瓦伊斯上士dalswice、迈欧m.s.maie 、马尔丁e.r.ma ti 等四人,在本月八日乘美机由重庆飞延安途中,因飞机迷失道路,于下午二时左右在晋西北兴县东南八十里的黑茶山遇雾,撞山焚毁,当即全部遇难。 以毛**主席为首的由党内外二十六名著名人士组成的治丧委员会宣告成立! 治丧委员会决定:在延安为“四·八”烈士修建灵坛、墓地,隆重举行迎灵、殡葬仪式。电告烈士家属,来延安奔丧。并通令全区:悬半旗志哀三天,停止娱乐一个月。 延安的《解放日报》和重庆的《新华日报》相继发表社论,沉痛悼念王若飞和叶挺这些伟大的殉难者,高度赞扬他们崇高的革命情操。 在烈士殉难的晋绥地区至延安的五百多公里路上,出现了上千名青壮年抬灵,数万名群众洒泪护送烈士遗体的悲壮场面。 毛**主席本来身体欠佳,又遭到如此剧烈的精神刺激,一连几日寝食难安,剧咳不止。他派人特地将叶正明和叶华明接到自己的窑洞里,一面与他们共餐,一面关切地说:“伢子,你们的父亲是‘北伐名将’,又是反对国民党独裁的英雄,他很了不起呀!他不仅是你们的骄傲,也是我们共产党人的骄傲。他的不幸殉职,是你们家的巨大损失,同时也是全党全军的重大损失!你们要化悲痛为力量,继承你父亲未竟的事业,将革命进行到底!”他说到这里,又引起一阵剧烈的咳嗽,然后疼爱地抚摸着正明和华明的头,“伢子,你们的父母牺牲了,我这里的家就是你们的家,希望你们要来家里玩,我会好好照看你们的!” “毛伯伯,我们记住了!”正明和华明感动得流着热泪,不住地“嗯嗯”着。 在延安举行的追悼大会上,治丧委员朱德、刘少奇、林伯渠、贺龙等,与三万余名各界群众一起,汇集在公祭大会广场上。 雄伟肃穆的灵坛中央,悬挂着鲜红的中国共产党党旗,灵坛上一块写有,“化悲痛为力量”六个大字的横匾,灵柩上端端正正地摆放着烈士们的遗像,花圈挽联簇拥在烈士灵柩两侧,幅幅挽联充满着对烈士的褒奖和痛惜: 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 毛**敬挽 为全国人民和平民主而牺牲! 朱德敬挽 把给予我们伟大死者的悲痛变为积极的力量来巩固和平争取民主! 刘少奇敬挽 因政协枝节横生,丧吾党一批优秀英才,此责任有人应负; 看反动阴谋层出,为祖国百年民主伟业,这斗争我辈当承。 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陆定一邓颖超廖承志同挽你们的功绩,永垂不朽! 任弼时敬挽 为****民主团结而牺牲,永远是光荣的! 彭德怀敬挽 革命事业未竟全功,岂得安心含笑去; 协议实施正需努力,那堪奇祸自天来! 林伯渠哀挽 追悼大会开始,哀乐骤起,礼炮鸣二十四响,震天撼地,山河呜咽。 烈士亲属依次登上祭坛向烈士灵柩献花、献酒…… 主持人林伯渠报告烈士生平。 主祭人朱德致悼词。 叶挺的老战友张云逸登台致词。他泪水横流,悲声撕心裂肺。嗣后,哀乐复起,裹套着红色呢毡的烈士灵柩,缓缓移上祭坛,朱德、刘少奇亲手执拂,长达五六里的送葬队伍像灌满铁水的河,沉重地向陵园涌动。 “轰轰!”礼炮又呜咽地发出二十四响,哀乐复起,在数万人的悲痛的恸哭声中,烈士的灵柩徐徐安然落入墓穴。接着于昂扬的国际歌声中,治丧委员会的委员和各界代表淌着热泪,向烈士的墓穴填上一锹又一锹沉甸甸的土…… 与此同时,在重庆、在北平、在山东临沂新四军军部、在江苏、在张家口、在上海等地,都举行隆重的追悼大会。 周恩来在重庆举行追悼大会的悼词中说:“……希夷!你是人民队伍的创造者,北伐抗战,你为革命军立下了解放人民的汗马功劳。十年流亡,五年牢监,虽苍白了你的头发,但更坚强了你的意志。一出狱,你就要求重新入党;一见面你就提出皖南死难同志,检讨皖南事变,要我交涉继续放人。我记住,我永远记住。我敢向你保证:我们要为保护人民军队和释放一切政治犯而奋斗到底!”孙中山夫人宋庆龄在上海举行的追悼会题写的挽联为: 和平大业犹赊,贤劳正赖,何竟中道损弃,碧血长空永留恨; 民主曙光初吐,瞻望方殷,难堪噩耗惊传,苍生大地尽含悲。 叶挺的同乡和老战友叶剑英在北平军调部中共代表团和十八集团军北平办事处举行的追悼会上,为叶挺献上一幅挽联: 三十年戎幕同袍,六载别离成永诀; 五千里云天在望,一腔热泪为招魂。 聂荣臻在张家口主持的追悼会上,根据他与叶挺1924年到1927年在苏联一起留学,回国后共同参加北伐,以及创建人民军队的经历,写了一首感情真挚的挽词: 五十岁崎岖世路,献身革命,尽瘁斯民,海内瀛寰, 同钦节气,两次从征凡七载,流亡异域,苦经十度春秋, 反动阴谋空画饼,纵几处羁囚,壮怀尤烈,方期延水堤边, 宏抒国是,天丧巨才无可赎,旷古艰难遗后死! 二十年忧患旧交,同学苏京,并肩北伐,南昌广州, 共举义旗,一朝分手隔重洋,抗日军兴,血战大江南北, 茂林惨变痛陷身,喜今番出狱,久别再逢,孰意黑茶山上, 飞殒长星,我哭故人成永诀,普天涕泪失英雄! 新四军代军长陈毅一直与叶挺情深义笃和推崇有加,在山东临沂参加完追悼大会,挥泪写了一首百行长诗《哭叶军长希夷同志》: …… 沉默寡言, 深沉不露, 令我忆君之丰采。 勇迈绝伦, 凋傥不群, 令我忆君之将才。 胸无城府, 光风霁月, 令我忆君之天真有如提孩。 我佩君忠贞不屈, 服务人民, 不愧革命家的气概。 我正盼君东来齐鲁, 有伟大事业待你参加, 待你安排。 岂料高空失事, 一去悠悠, 永不回来。 我不信命运, 故不言命运之悲惨; 我不信天道, 故不言天道之不公; 我只说斗争需要你贡献雄才,我只说法西斯正待人民去葬埋。你之牺牲是革命长恨,人百其身赎不回。 我只望你的遗风长存, 化育无数后继之英才。 将军之魂魄兮, 归去来! “北伐名将”叶挺与世长辞了。 他戎马一生,历经坎坷,威武不屈,大义凛然,铮铮铁骨,浩气长存。 “为中国人民的解放贡献我的一切!”叶挺将军实现了他的誓言。“在烈火和热血中得到永生!”叶挺精神永驻革命史册,必将化作一代又一代革命新人的高尚情怀。 叶挺将军精神不死! 叶挺将军风范永存! 后记 月前,陈廷一道兄来电提到,中国社会出版社将推出一套反映现、当代具有传奇色彩人物的传记文学读本,以“三贴近”社会效用,展示中华民族优秀儿女卓然之风采,以期告慰先人,昭示来者,有力配合公民道德教育,振奋民族精神,促进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我答之,五六年前衔命写过一部名叫《共和国传奇英雄——叶挺》的书,是由河北人民出版社出版的。20万字,当时从反馈的情况看,不少读者认为写得还不错,融真实性、史料性、文学性、可读性于一体,读起来满有兴致。 转天,中国社会出版社的编辑室主任尤永弘先生便来电索书,说是急着要报选题。我遵嘱邮去,还一并给廷一道兄送上以求赐教。 过几日,廷一道兄坦言告之,书写得颇显功力,就是较之其他同仁提供的书稿略显单薄了些,建议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补充些章节,并多找一些有关叶挺的照片,安排在文字里,以求厚重一些,也不失为文图并茂。 廷一道兄的建议有理。本来,在起初撰写《叶挺》这部书时,一来身体状况欠佳,二来出版社限定的时间紧,加之我对北伐名将叶挺是地道的“只知初一,不知十五”,要写颇似“无米之坎”。但碍于朋友相托,便跑遍京城众多书店,搜罗购置的有关围绕叶挺那个年代和与其共过事的人的书籍及史料,足有近百斤。于是,阅毕,通宵达旦地抢“耕”了一番,总算按时交了差。 事后每当翻起此书,总感到有一种难以弥补的缺憾。其中主要一点,就是对叶挺生前一些奇特的经历没有写出来,抑或点到了也只是浮光掠影。其实,我对传记文学作品,历来就不追求“部头”大,而是力求将“传主”写得精彩些就够了。不堆砌素材,让人读起来不觉得累赘和味同嚼蜡就行了传记文学,固然首先是“传记”,其次是“文学”,但是,“文学”不足,“传记”就沦为资料汇编了。 然而,在此时此刻新的遗憾接踵而至。因为此书出版周期依然较短,加之我已是年逾花甲之人,身体自10年前就磨损坏了几个主要“部件”,如今又遭遇老伴身患“恶疾”,需倍加用心呵护,所以对原书全部修改一遍委实是自不量力,我也不想再跟自己过不去。 故而,本着实事求是和量力而为的原则,对过去应该浓墨重彩的地方来了个拾遗补阙,增写了两章,改写了一章,又增加了“叶挺生平”,放在后面作为“附录”。此外,还添了一些图片,总不会再显得过于单薄了。 在这里需要言明的是,过去撰写和今日增补这部传记文学时,参考过《叶挺将军传》、《新四军征战纪实》、《皖南事变》、《孙中山大传》、《新四军史料汇编》、《叶剑英传》、《聂荣臻传》、《廖承志传》等众多书籍,在此向这些书籍的作者即师长们表示由衷的谢忱。 如上所述,由于时不我待,书中遗误之处定会不少,伏望同仁与读者不吝指教。 ——作者 2004年6月8日夤夜写毕于北京鹰瞰斋 附录:叶挺生平 一,1896年(清光绪二十二年)诞辰,叶挺祖籍为广东省惠阳县秋长区周田村。 2,叶挺按照辈数排列,取名为洵,字希夷。他在叶家十一个子女中,排行第八。 3,叶挺父亲名承恩,字廷珏,号锡三。 4,叶挺生母为吴氏。 二,1901年5岁 5,开始帮助父亲上山放牛和干些农活。 三,1903年7岁 6,进本村腾云学校,老师为叶友山,学《百家姓》、《千字文》等。 四,1906年10岁 7,父母在本地找了一个名叫黄春的姑娘作叶挺的童养媳。黄春比叶挺大两岁。 五,1908年12岁 8,腾云学校叶友山老师年迈返乡,由陈敬如老师任教。 9,叶挺在叶老师教导下,不仅开始学习国文、算术、地理、格致、修身等新学,还阅读了岳飞的《满江红》、文天祥的《正气歌》等诗词。 六,1910年14岁 10,陈敬如老师给叶挺改名由“洵”为“挺”,释为:“人要上进,叶要上挺;挺身而出,拯救中华”之意。 七,1911年15岁 11,春季,叶挺考进惠州府立中等蚕业学校。 12,4月22日革命党人发动了广州起义(即黄花岗起义),叶挺因剪掉辫子以响应革命,而被捕入狱,虽经学校保释,却被开除学籍。 八,1912年16岁 13,春节前夕,父母迫使叶挺与童养媳黄春完婚。 14,春季,叶挺不顾父母反对,赴广州考入陆军小学第七期。 九,1914年18岁 15,叶挺的父亲叶锡三病逝。 16,叶挺在广州陆军小学毕业。 十,1915年19岁 17,春季升入湖北陆军第二预备学校。 18,12月叶挺在学校积极参加反对袁世凯称帝的游行示威斗争。 十一,1916年20岁 19,秋末,叶挺在《新青年》杂志发表文章,表达出“振污世、起衰弱”的志向。 20,冬季,在第二预备学校毕业。 十二,1917年21岁 21升人保定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工兵科。 22,七月间,母亲病逝,叶挺回家奔丧。 十三,1918年22岁 23,冬季在保定军官学校毕业。 十四,1919年23岁 24,春节前夕,从保定军官学校回到惠阳家乡后,着手筹措款项赴德国留学。 25,两个月后,因筹款无着,应保定军校同窗邓演达之约,投奔孙中山,赴福建漳州谒见援闽粤军总司令部参谋长邓铿,担任第一支队少校副官。 26,这年秋冬之交,加入国民党。 十五,1920年24岁 27,8月,叶挺随第一支队参加中路军由饶平人粤讨伐桂系军阀莫荣新的部队。 28,10月28日,叶挺参加攻克广州的战斗。 29,12月间,叶挺调任粤军第一师少校参谋,后又调任第一师工兵营少校营副,协助营长李章达组建工兵营,并赴粤北招募300余新兵,带回广州后组建三个连队。 十六,1921年25岁 30,10月间,孙中山准备北伐,到桂林成立大本营。叶挺调任警卫团第二营营长。 31,12月,叶挺奉命第二营一方面开赴桂林,一方面护送段祺瑞的代表徐树铮去面见孙中山。 十七,1922年26岁 32,1月18日,叶挺率部队抵达桂林,进驻皇城大本营。 33,3月21日,叶挺得知粤军第一军参谋长兼第一师师长邓铿在广州遇刺身亡,极为悲愤,当即挥笔给保定军官学校的同窗邓演达写信,表示继承邓师长遗志,跟随孙中山将革命进行到底。 34,5月11日,叶挺奉命回到广州,进驻观音山下德宣路总统府,时刻准备预防叛军对孙中山的加害。 35,6月16日凌晨三时,陈炯明叛军围攻和炮击总统府,叶挺率部英勇反击,一连打退敌军五次进攻,并机智果敢地掩护宋庆龄转移出总统府。 36,三天后,叶挺坚持到最后一刻,方冲出重围登上永丰舰谒见孙中山,得到孙中山的褒奖。 37,8月中旬,叶挺经李章达引荐,结识后来的妻子李秀文。 38,几天后,孙中山离粤赴上海,叶挺奉命到**避居待命。 39,这年年底,叶挺随讨伐陈炯明叛军东下,攻克肇庆、三水等地,向广州进发。 十八,1923年27岁 40,叶挺于1月16日随联军攻入广州。 41,10月后,叶挺随粤军第一师开赴江门四邑,讨伐桂军第一路军总司令沈鸿英制造的江防会议事变。 42,孙中山在上海回到广州,设立大元帅府,孙中山指示任命叶挺为警备司令部第一营营长。 43,春末,叶挺回惠阳老家,经协商与前妻黄春离婚。 44,叶挺在下半年,任粤军第四军第一师第三团第三营营长,任职40多天后又辞去营长职务。 十九,1924年28岁 45,8月下旬,叶挺在孙中山、廖仲恺和邓演达的帮助下,赴苏联留学。 46,10月,叶挺进入莫斯科东方劳动者共产主义大学学习。 46,12月1日,中共旅莫斯科支部召开第八次大会,根据叶挺的申请并根据王若飞等人的介绍接受其为候补党员。 二十,1925年29岁 47,这年2月,叶挺由东方大学转入苏联红军学校中国班。 48,按照共产国际的通知,叶挺和聂荣臻等离开莫斯科回国。 49,8月下旬,叶挺经日本回到上海。 50,叶挺9月上旬到上海后,受到中共***兼组织部长陈独秀的接见。 51,叶挺于9月中旬到了广州,会见中共广东区委负责人陈延年和周恩来,并经国共两党有关方面协商,被任命为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参谋处长。 52,叶挺得知廖仲恺被国民党右派势力暗杀,到位于广州百子路12号沉痛悼念并慰问何香凝和廖承志。 53,10月初,叶挺随第四军第二次东征讨伐陈炯明叛军。 54,叶挺在11月被委任组建以共产党员为骨干的第四军第十二师第三十四团任团长,并在肇庆进行筹建工作。 55,11月21日,第三十四团在肇庆正式成立。 二十,1926年30岁 56,1月1日,第三十四团改变建制改为第四军独立团,叶挺仍为团长。 57,2月2日,叶挺和李秀文在肇庆结婚。 58,4月末,叶挺接到中共广东区委和国民革命军第四军关于独立团作北伐先遣队的指示,率部队自肇庆、江门和新会等地到广州集结。 59,周恩来于5月初在广州住所约见叶挺,叶挺遂向独立团官兵发出“饮马长江,武汉见面”的战斗豪迈誓言。 60,叶挺率独立团于5月中旬乘火车北上韶关,旋即翻过五岭山脉的九峰山,向湘军进击。 61,独立团与敌谢文炳部激战一夜,歼敌200余人,占领汝城,北伐军首战告捷。 62,独立团自首战取胜,于6月1日据国民革命军第八军军长唐生智关于安仁告急的求援急电,火速赶到安仁,以雷霆万钧之势,于****将敌一个团全部击溃。 63,独立团得知,广东国民**于7月1日发出《北伐宣言》,大军将于9日誓师出征。 64,叶挺率队于7月10日攻入醴陵城,第二天又占领浏阳。 65,8月19日,独立团攻入平江城。 66,8月22日,叶挺率部攻占通城。 67,独立团于8月25日攻**伙铺火车站,切断粤汉铁路线。 68,叶挺率部于8月29日击战贺胜挢,于31日11时攻而克之。 69,独立团于9月5日围攻武昌。 71,10月10日,叶挺率独立团攻占武昌城。 72,12月23日,第四军扩编,新建第二十五师,叶挺任命为副师长,独立团改编成该师第七十三团。 二十一,1927年31岁 73,1月10日,叶挺率独立团参加武汉各界群众10万人举行的庆祝北伐胜利大会,独立团被誉为“铁军”。 74,3月25日,叶挺升任第十一军第二十四师师长。 75,4月27日至5月9日,中共第五次全国代表大会在武汉召开,叶挺奉命率部队担任大会安全保卫。 76,5月15日至17日,叶挺受命率部队平息独立第十四师师长夏斗寅发动的武装叛乱。 77,6月底,叶挺任命担任第十一军副军长,并兼任第二十四师师长。 78,7月27日,叶挺和贺龙根据中共中央政治局决定,率部队到达南昌,准备发动起义。 79,7月28日,起义总指挥部在江西大旅社成立,贺龙为总指挥,叶挺为前敌总指挥,刘伯承为参谋长。 80,8月1日凌晨2时,起义军打响了武装反抗国民党反动统治的第一枪,叶挺和贺龙指挥部队于拂晓时分全歼南昌城内敌军,起义取得初步胜利。 81,8月2日,叶挺出席各界群众5万多人参加了庆祝南昌起义胜利大会,被推选为大会主席团成员。 82,叶挺与周恩来、贺龙、聂荣臻等根据中央的命令,率部队离开南昌,南下广东。 83,叶挺和贺龙根据前敌委员会决定,于9月23日和24日,接连占领广东的潮州和汕头。 84,10月30日,经过转战揭阳、汤坑、普宁,至海陆丰撤退途中,又遭敌军阻击,部队因连续严重减员而被打散,叶挺和聂荣臻护卫身染重病的周恩来,转移到陆丰南塘南厝寮村董秀文家休养。半月后,周恩来病情不见好转,叶、聂又护送其偷渡出海,到**就医。 85,12月末旬,叶挺担任工农红军总司令,指挥广州起义,但起义因准备不足,宣告失败。叶挺化装成商人,乘“泰山”号轮船,潜往**。 二十二,1928年32岁 86,1月间,在澳门家中的叶挺得知在中央广东省委于**召开的广州起义善后工作会议上,自己受到“表现消极,应予留党察看六个月的处分”。 87,春节过后,对处分不满的叶挺加之为躲避国民党的追捕,赴南洋新加坡、马来亚等地探亲访友。 88,不久,叶挺取道日本转赴苏联,一来治病,二来讨论广州起义问题。 89,秋季,叶挺因中共“六大”没有讨论广州起义问题,愤然脱离共产党,离开莫斯科到德国首都柏林。 二十三,1929年33岁 90,这一年,叶挺移居奥地利首都维也纳,以卖豆芽和豆腐维持生计,后到法国巴黎摆摊卖过水果。 二十四,1931年35岁 91,初春,叶挺送夫人李秀文回澳门生二儿子福麟(正明) 92,8、9月间,叶挺偕夫人李秀文和二儿子重返德国柏林。 二十五,1932年36岁 93,仲秋时节,叶挺抱定抗日之心,从欧洲回国。 二十六,1933年37岁 94,11月,叶挺加入李济深等人组织的“生产人民党”。 二十七,1934年38岁 95,叶挺于1月参加“福州事变”失败后回到澳门。 96,叶挺感到报国无门,便在澳门板樟庙街办了一间小印刷厂,印刷宣传抗日的报刊书籍。 二十八,1935年39岁 97,叶挺两次去福建,在福州和厦门等地推动抗日反蒋活动。 二十九,1936年40岁 98,5月,叶挺在**弥敦饭店会见潘汉年,得知共产党将与国民党实行统一战线,共同抗日。 99,叶挺去上海、苏州等地,广泛接触国民党部队内的老朋友,推动国共合作。 三十,1937年41岁 100,春节过后,叶挺举家迁到上海,积极同陈诚、张发奎等人接触,希望其向蒋介石举荐他参加对南方八省红军游击队的改编,并提议将改编红军游击队的番号定为“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 101,9月28日,叶挺经蒋介石“核定”,担任新编第四军军长。 102,10月23日,叶挺根据周恩来、叶剑英等人向延安的中共中央领导同志介绍,毛**同意叶挺到延安商谈组建“新四军”事宜。 103,11月3日,叶挺到了延安,受到毛**等中央领导同志的欢迎。 104,11月12日,叶挺以新四军军长名义向记者发表谈话,强调“团结抗日”。 105,11月21日,叶挺应召与叶剑英晋见蒋介石。 106,12月初,叶挺离开南京到达汉口,在太和街26号成立新四军筹建处。 三十一,1938年42岁 107,1月中旬,叶挺请居住在汉口的郭沫若题写了“三军可以夺帅,匹夫不可夺志”的条幅以自勉。 108,叶挺2月中旬到达南昌,出席欢迎他为新四军军长和项英为副军长的欢迎大会。 109,3月15日,叶挺与一部分先遣队离开南昌到屯溪,接着到歙县岩寺镇,并把军机关从南昌迁到岩寺镇。 110,4月20日,叶挺陪同国民党第三战区副司令长官罗卓英点验新四军部队。 111,毛**从延安致电项英,要求其“保持与叶挺同志的良好关系”。 112,12月间,叶挺由于与项英不和,加之其他原因,决定辞去新四军军长,转道深圳经**回到澳门家中。 三十二,1939年43岁 113,1月,叶挺从澳门到了重庆,由于周恩来的劝说,表示愿意回新四军工作。 114,叶挺在重庆期间,奋笔疾书“抗战到底”四个大字,刊发在《新华日报》上。 115,2月23日周恩来到达云岭新四军军部,传达中共六届六中全会精神,并与叶挺和项英等领导人讨论制定新四军“向南巩固,向东作战,向北发展”的战略方针,并代表中央给项英谈话,要他一定尊重叶挺。 116,5月中旬,叶挺与邓子恢等到皖东部队视察途中,特地到寿县曹家岗看望曹渊烈士的亲属。 117,8月间,担任新四军军需处长的叶挺的弟弟叶辅平在广西押运军用物资途中,因车祸以身殉职,叶挺很悲痛。 118,蒋介石在11月间召见叶挺,告诉他如果加入国民党,军费和编制等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叶挺拒绝蒋介石的拉拢收买,表示如果新四军的困难总得不到解决,他马上辞职。 三十三,1940年44岁 119,10月2日至10日,日军大举进犯皖南,其中一路5000余人直扑新四军军部云岭。叶挺亲赴汀潭作战,痛歼日军数百人。 120,10月12日,中共中央早已察觉蒋介石要消灭新四军,毛**、朱德和王稼祥联名致电叶挺和项英,“军部应乘此时速渡江,以皖东为根据地,绝对不要迟延。” 121,10月19日(皓日),蒋介石果然指使何应钦和白崇禧以国民**军委会正副参谋总长名义致电朱德、彭德怀和叶挺,命令黄河以南的八路军、新四军,务于一个月内撤退到黄河以北。 122,11月中旬,中共中央决定在苏北成立华中总指挥部,统一指挥华中地区的八路军和新四军,由叶挺任总指挥,刘少奇任政治委员,陈毅任副总指挥。 123,11月28日(俭日)叶挺致电顾祝同抗议国民党顽固派给新四军北移制造困难,阴谋围攻北移部队。 124,12月8日(齐日)蒋介石指使何应钦和白崇禧,如果江南八路军和新四军在12月31日前不全部开到江北,“应立即将其解决”。 125,12月28日,在中共中央一再催促下,加之叶挺一再抗争,项英才召开新四军军分会会议,决定1月4日出发由苏南向江北转移。 三十四,1941年45岁 126,1月6日,转移部队在丕岭与顽军伏兵遭遇,叶挺建议及时改变行军路线,遭到项英的拒绝。 127,1月8日,叶挺闻听新四军在艰苦的突围中,项英等私自离队并不辞而别,火速急电向中共中央和中原局报告,表示“我为全体安全计,决维持到底。” 128,叶挺率部经过苦战,到达石井坑,一面向中央报告我军“今已濒绝境”,一面给夫人李秀文写了“绝命电”。他向战士们表示“与全军同志同生死、共存亡,打到最后一人一枪。” 129,1月14日,叶挺在无力回天的情况下,与顽军五十二师谈判而被扣押。 130,随后,叶挺被押送到宁国上官云相总部。 131,1月17日,蒋介石下令取消新四军番号,将叶挺“交军法审判”。 132,1月下旬,叶挺被押送到江西上饶集中营,后又送往顾祝同长官司令部李村囚禁。 133,期间,敌人指使原新四军的参谋处长、叛徒赵凌波对叶挺劝降,叶挺狠狠地打了其几个耳光。 134,7月间,叶挺被转移到桂林,关押在七星岩的一个山洞里。 三十五,1942年46岁 135,叶挺于1月3日,在特务挟持下乘飞机到达重庆,住林森路望龙门22号。 136,叶挺在5月12日见到蒋介石,申述皖南事变真相,其以“请枪毙我”表示对蒋介石的抗议和愤懑。 137,不久,叶挺被关押在位于歌乐山中美合作所。 138,叶挺利用11月21日李秀文第三次探视时,将写好的《囚歌》转交给了郭沫若。 三十六,1943年47岁 139,陈诚曾劝说叶挺归顺蒋介石,可以出任第六战区副司令长官或代理司令长官,遭到叶挺拒绝。 140,叶挺自被转移到恩施西门外一所平房里软禁,经常与李济深、何香凝等老友谈论政治局势。 三十七,1944年48岁 141,叶挺自被转押到恩施,在房前屋后的空地上开荒种菜,饲养家禽,以调养身体。 三十八,1945年49岁 142,这一年的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15天后,毛**、周恩来、王若飞到重庆与蒋介石谈判,提出立即释放包括叶挺在内的政治犯,叶挺也看到了黎明的曙光。 三十九,1946年50岁 143,叶挺于3月4日被释放,来到曾家岩50号中共代表团驻地。 144,激动不已的叶挺于5日凌晨提笔写了致毛**转中共中央的入党申请书。 145,叶挺于3月7日得知,中共中央接受了他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申请,从而他又成了一名共产党员。 146,4月8日,叶挺与王若飞、秦邦宪、邓发及夫人李秀文、女儿扬眉及儿子阿九等,从重庆乘飞机到延安,由于气候恶劣,飞机撞在晋西北兴县东南80里处的黑茶山上,不幸全部遇难,从而结束了他传奇而伟大的一生。